《半妖饲养手册》 第1章 雾雨黄昏 夜。 青色长阶高耸入云,那天梯的末尾有一座道观。 道观也被薄云环绕着,看起来古老又厚重。 咚~咚~咚~ 撞钟声响起,听起来低沉有力,给道观添了一种庄严肃穆的氛围。道观内,一位青袍老道盘坐在殿中央,他的须发完全变白,闭着双眼,手持玉柄拂尘。 他身旁一黑一白两道清瘦身影比肩而立。 月光从殿门处悄悄入了殿,停在了那人身后。仔细看去,那盘坐道士身遭环绕淡淡的紫色波纹,在空气中一缕一缕缓慢抚动着。 天空中忽然亮了一下,比白日的烈阳还耀眼。 那青袍老道被笼罩其中,他的身子似乎越来越轻,缓慢上升着。 “唉。”一声悠长的叹息传来,在空荡荡的殿内回响了好久。 “因果循环,皆有定数。种因得果,各自有报。” ———————————— 吱呀~院落的木门向外推开一个窄角,半个人影从内探出,放下了手中的黑色渣斗。天色未暗,周围雾蒙蒙的,正下着绵雨。 似乎是察觉到门外的视线,那人影怔愣一瞬,眯眼向外看去。 雾气霞光金镀,可见度并不高,院外湖畔所立之人撑一素色纸伞,浅衣黑裤脏破不堪,门下人收回目光,反手关门。刚走两步,就听见门外脚步急促靠近,门槛被撞了一下,突然就静下来了。 “您好,我可以进去吗?”门外提问。 “抱歉,不太方便。”门内回答,脚步声同时响起。 “请先生收留我,我无处可去,我什么都能做,先生...”少年的声音沙哑带了些颤意。 回应他的是雨落在院内竹叶上的沙沙声,雨下大了。 院内,青石小径蜿蜒,池中山石布置精巧,绿瓦灰墙,竹影斑驳印于墙上。 白色身影踏上台阶,进入二层阁楼,推开竹窗。清风挟着细雨拂面而来,润湿了窗前着墨纸张。那人却不在意,随意靠在窗旁,盯着院门前被竹枝遮挡大半的素伞,神情淡漠。 叩叩叩 木门又被敲响,不疾不徐,门外人似乎笃定了他会开门。窗旁那人觉得有趣,嘴角微勾,捻了捻手中乌黑发亮的檀木串。 素伞撑在那处一动不动,敲门声断续不停,真是个适合睡觉的好天气。他拉开竹椅坐下,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合上了眼,五官在落日映照下精如玉雕。 咚!响动自门口传来,椅上人长眉微蹙。 哒、哒哒哒、哒哒,串珠散了一地。 谢意恼了,开门下楼,也不避雨,直踩着青石小径来到门旁,这次木门被用力推开,扇的门旁竹枝直晃。血腥气扑面而来,谢意眉头蹙得更深,低头看向地上那一团。 渣斗被打翻,细雨压迫着地上躯干,血色随着雨点在少年身旁水洼中荡开,少年脸色比素伞更白。 谢意上前踹了踹那人手臂,见人没反应,又蹲下摸了摸那人苍白脖颈,附手便是滚烫传来,回应指尖的只有微薄跳动。 谢意将人抱起,忍着那人衣服上的腥臭黏感,把门框上的符纸扯下,刚要进门,余光又瞥见地上撑开的素伞,脚尖轻踢一勾,素伞飞天收起,老老实实落在了少年怀里。 虽说绵雨不断,但天气还不算闷人。窗门被风嚷得晃了晃,浴堂内扑通一声响,惊得荷下锦鲤一窜。木桶里血色翻上水面,热气混着腥味直涌鼻腔。 少年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头发被血凝成数缕,半面红肿,皮肤全是细细密密的伤口。谢意脱下被浸红的白色外袍,替少年清理着脏污,中途换过几次水,桶中终于清澈。 青紫红痕在白皙的皮肤上尤为显眼,手腕处还有被捆绑的痕迹,宽肩窄腰长腿,水下腹肌线条流畅,若隐若现,谢意挑眉,对眼前景色肯定道:“还不错。” 呲啦~最后一块布料被撕开,室内好像静了一瞬。 “哈,还是只小蛇妖。”清冽的声音被淹没在雨声里。 雨声、暖意、药香。竹榻上的少年猛地睁开眼睛,月光透着窗纸照在高挺鼻梁,在半边面颊投下阴影。嗓子又干又痛,四肢疲软无力,但是身上不再是黏糊肿胀,变得干爽还带着阵阵凉意。 蒋霁撑着身子坐起,才看见竹榻旁放着个竹筒,他伸手拿起还未开盖,便闻到了竹筒内浓浓的薄荷味,下一秒竹筒就被人推远。 掀开被子,看着身上并不合身的黑色里衣,所有的伤口被布条缠住,浸出些绿色汁液。 蒋霁嗅了嗅自己,身上透着不属于自己的淡淡檀香味,掺杂着几种草药香,他并不反感。下榻想要寻找屋内其他水源,无果,将视线投向了窗外。 雨几乎停了,月光洒落庭院,这里应该是厅堂,正对着院门口,左右侧上方都露出二楼两个屋角。各处都静悄悄的,偶闻叶上水珠落入池中的轻响。 池塘里有水!蒋霁将手扶上窗沿,下一秒就被弹回身后竹榻,屁股不轻不重的磕了一下,手上麻酥酥的刺疼。 二楼竹窗被推开,窗内出现了个人影,蒋霁半躺在榻上寻声望去,那人将手撑在窗沿上也望向他,“醒了?”清冽的嗓音传来,似乎还带着笑意,“看来你真的不爱闻薄荷味儿。” 蒋霁忍着嗓子干疼咽了咽并不存在的口水,张开嘴巴想说话,还没发出声音就被痒的剧烈咳嗽起来。那人直接乐了,“脑子烧傻了?这个时候还挑上了,找死去外边儿,可别死我屋里。”说完便抬手半掩上竹窗。 蒋霁止不住的咳嗽,嗓子里返上来一股子腥甜的味道,他连忙回头伸手抓住了那个竹筒,掀开盖子闭着眼睛灌了几口,液体顺着嗓子一路向下,火辣辣的感觉突然出现,又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丝丝凉意,缓了一会儿,终于止了咳。 脑袋发昏发沉,蒋霁连忙爬上竹榻又用被子把自己捂好,被子还带着暖意,上面有一股比身上更浓的檀香味,让他感觉自己还活着,觉得安心不少。 可能是昏睡了太久,眼睛并没有感到疲惫,他躺在竹榻上盯着灰白色的承尘,想起了黄昏。他拖着已经痛得几乎没有知觉的身体沿着湖畔向前,雨点不断地侵蚀他的伤口,他感觉到自己似乎肿了起来,变得越来越重。可是他要去哪儿呢? 鼻腔里全是血肉腐烂的臭味,走到这个院门前,另外一股味道钻入鼻腔,一股清甜干净的气息。于是他在门前愣住了,也就是他愣住的那一瞬,木门被推开,他透过金色薄雾,看见了乌发、挺鼻、一袭白衣,香味更加浓郁的缠了上来,绕得他心里发紧,几乎忘了呼吸。雾气更加重了,他隐约看到了一双柳叶一样的眼睛。 木门发出嘎吱声响,他回神快步向院门走去,素伞被风吹得几乎要脱手......对了,伞!伞呢?!蒋霁猛地坐起,心脏不断拍击着胸膛,他四处张望,最终在身后墙角看到了它,他爬一样的冲向墙角,又抱着伞飞快回来,躺在榻上匀着呼吸。 风好像又变大了,吹得竹枝沙沙沙的慢响,意识越来越模糊,均匀沉重的呼吸声响起,雨停了。 第2章 失忆小蛇 翌日一早,雨过天晴,院中草木青绿,空气清新。翠竹上立着几只小肥鸟,在枝叶间跳来跳去,偶尔竹叶晃动落下水滴,惊得它们叽叽喳喳的乱骂。 “蠢鸟。”谢意叼着包子,把一些饼子碎撒在了竹阴地上,饶有兴趣的盯着这些肥啾进食。身后传来声响,他头也不回,“自己去左边厨房门口打水,洗干净再过来。” 身后脚步一顿,朝另一个方向去了。 蒋霁在厨房门口找到水井,井沿上放着一个灰蒙蒙的木盆,再向前看去井架上搭着一条布巾,布巾遮住了厨房门口石台上手掌大小的竹筒大半,他走过去拿起那个有新割痕的竹筒,石台上有一层厚厚的灰,还有个用手画出的箭头,箭头指向厨房内。 蒋霁:“......” 厨房东西不多,灰尘倒是不少,所以那人留下的记号格外显眼。蒋霁顺着记号找到了带着软毛的竹片、一罐竹盐、一盒澡豆以及一把木梳。他把找到的这些宝物通通放到木盆里,从水井打水将它们冲洗干净。 厨房是闲置的,碗筷都不全,更别说有没有米面粮油了,那人自己根本不做饭的。 蒋霁边刷牙边观察院子,大致看来还算美观,可青石小径旁杂草愣头愣脑的冒了不少身子,竹枝也过于繁密,池塘底部淤泥太厚,荷花开得蔫疚疚的...... 他浸湿布巾抹脸,看向了池中院墙旁那人所在的亭子。亭子被拢在竹阴下,那人此刻正半跪在亭栏椅上朝池中丢着饼渣滓,看见那些鱼争先恐后的抢食,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紧身月白衣,黑金腰带从中束起,勒出那人蜂腰,下身京元直裤衬的双腿修长。墨发用竹枝高束,微风吹过额前碎发,那双柳叶眼朝他一弯......一弯?!蒋霁尴尬收回视线,快步朝亭子走去。 谢意垂眸看向池中,听着靠近的慌乱脚步,扭头看向了来人。他朝着亭桌抬了抬下巴,“吃吧。” 桌上有四个透着菜色的烧饼,还有五个浸油大包子。蒋霁闻声坐下,看了看桌面,又抬头瞧了一眼那人背影,哑着声音问:“先生吃了吗?” “嗯。”谢意转身坐在亭栏椅上,半眯着眼睛盯着蒋霁看,嘴角勾着说到:“声音跟个老头儿似的。” 蒋霁僵硬的朝他笑了笑,低头拿起一个包子咬了一大口,他实在饿了。包子是牛肉馅的,汁水丰盈,满口留香,他两口吃了一个大包,又伸手去抓了个烧饼。 (注:经友友提醒,本书没有特定时代,私设背景,所以没有避讳‘私宰耕牛’这一点,各位友友不用过于纠结,放心观看。) 谢意起身坐到他对面,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从哪儿来的?” 蒋霁咬着烧饼摇了摇头,他记不清了。 “家在哪儿?” “……” “找我有啥事儿?” 蒋霁愣在那里,这个问题,他没办法回答,总不能说我走到这个院子门口,闻见你身上好香,所以就敲门了。 “呵。”谢意轻笑一声,喝了一口茶水,砰的一下把茶杯磕在桌子上,“你跟我玩一问三不知呢?” 蒋霁被噎了一下,捂着胸口咳,脸上憋的涨红,边咳边摇头。 谢意又开心了,拿起另一个茶杯倒了一杯水,推了过去。 看到蒋霁喝水缓了过来,他又问:“姓啥叫啥,几岁了,你爹娘是干嘛的?” “回先生的话,我叫蒋霁,今年十七了。”蒋霁顿了顿,“其他的我也记不清了。” “酱鸡?”柳叶眼又弯了弯,“你爹娘开卤货铺的?” 蒋霁也不气,低头一笑,“是霜雪不霁的霁。” 见没回应,蒋霁抬头看了一眼,对面人垂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吃吧。”谢意起身准备离开,“吃饱了就出去,我这儿不是养济院。” 蒋霁吃烧饼的动作停住,刚要开口,又见那人道:“吃不完都拿着,路上当干粮。” 目光随着那人上了二楼阶梯,直到人影消失在屋门前。 蒋霁捏着半个烧饼,突然没了胃口,他放了烧饼也走到二楼阶梯口下,却被符阵拦住了去路。他愣了一瞬,扭头回到了亭中。 二楼书房,谢意正浇着他刚翻了盆的九里香,感觉到了符箓轻振,浓睫半遮明眸,长身玉立,神情淡漠。 鸟声寂然,金日缓缓上了正空,躲不过的闷热。屋内白衣却未被影响,盘腿而坐,背脊直立如松。 呼出浊气,谢意收功,轻步慢移推门下楼,院中已不见人影。沿着屋廊,回到正厅,踏入门槛的脚步一顿,又退身回来,歪头看向了被清理的干干净净的青石小径。地面也被人打理过,竹叶在竹根旁成了小山堆,厨房隐隐冒着烟气。 厨房里一尘不染。谢意揭开锅盖,里面蒸着辰时剩下的包子和烧饼。他拿起一个烧饼叼在嘴里,背着手去巡视院子。干枯的荷叶被收走了,竹枝被修剪了。 他回到正厅看向窗边,竹塌上的被子被叠的整整齐齐,长竹筒也被清洗干净,倒扣晾着。墙角的那把素伞也不见了。 烧饼不好吃了,被蒸的水垮垮的,腻人得很。 “布谷,布谷” 谢意抬眸望向院墙头,一只鸟也没有。 码头边,停船无数。粗布衣裤堪堪遮住少年身上的伤痕,一把伞用麻绳别扭的挂在腰间。蒋霁扛着刚从船上卸下来的货物,低头朝着仓库走去。仓库旁边有个药铺,药铺对面是蘅芜苑。 蒋霁从街上走过,蘅芜苑二楼那些靠在栏杆上的姑娘就甩着手绢朝他笑,等他转过去,她们又用手绢半遮住脸,他朝她们点了点头,转身进了仓库。 卸货一天是一百五十文,船家看这人细皮嫩肉不像脚夫,倒像个落魄少爷,大都不乐意雇佣他。可是到烈日正当空,温度高脚夫少,货卸不完船走不了,一个着急卸货的船家以半天六十文雇了他。 船到仓库直线不过半里,蒋霁扛着货物长腿一迈,来回也就不到半盏茶的功夫。船家坐在湖畔杂房里监工喝茶,抬杯看见蒋霁走过,落杯看见蒋霁走回,扛着货物根本不影响那人的行进速度。 船家呆呆地发愣,眼前全是蒋霁晃来晃去的身影。一个时辰不到,蒋霁停在了他面前,哑着嗓子道:“船掌家,那船卸完了。” 一船货平时最快也要两个时辰,船家跑到船上各舱看了看,又跑到仓库点了点数,仓库里货物归类堆码的整整齐齐,一件不少。蒋霁跟着船家进了仓库,“哎呀!”船家转头看他,双手拍向了自己的大腿,笑的牙花都露出来了。 船家请他吃饭,船家名叫曹金,是这一帯出了名的运船商,和蘅芜苑老鸨私交甚好,不走船也就憩在蘅芜苑里。曹金想和他签脚夫长契,给的待遇是一天一百五十文,包吃住,吃就跟着船家吃,住就在蘅芜苑的后院柴房里。 蒋霁淡笑,拱手道:“多谢船掌家好意,若按一日一百五十文,蒋某一日可做三份活路,倒不必签契,帮您卸了货,还有其余生计可做。” 曹金见他不满意价钱,喝了一口酒,又对蒋霁道:“你我今日相识也算是缘分,都说肥水不流外人田。蒋弟,我以二百八十文一天雇你,你与我签短契,依旧住在蘅芜苑后,我与那老鸨相识,你如此体魄,夜晚还可在蘅芜苑做个护院,定不亏待了你。” 蒋霁举杯,一双丹凤眼含了笑意:“那就多谢曹兄,小弟劳您费心安排了。” 第3章 蘅芜长租客 傍晚湖畔总算凉快些许,但风吹过来还是夹了温度,露出来的皮肤感觉润润的。谢意出门,垂眸瞟了一眼干净的地面和立在旁边的渣斗,哼着小曲背着手,朝正街走去。 街上热热闹闹,天色渐暗,各色灯笼从街头拉到街尾。街上人们各行采买,看见谢意来,周围静了不少,长街上避出了一条道。他似乎早就习惯了眼前场景,葱白修长的双指捻着檀木串缓步走着,人群中偶尔有人远远地冲他拱拱手,他也朝那人点点头。过了包子铺,谢意转身上了飞花阁,他一走,街上的人收回偷偷打量的视线,街上又流动起来。 飞花阁在一棵大樟树下,傍着湖,是远近闻名的茶楼。茶楼是文人墨客作诗品茗听琴的好去处。可这飞花阁说是茶楼,却少见雅士,茶楼里七嘴八舌比街上更热闹,要是想知道世界各地今天都有什么新鲜事儿,只用到飞花阁里走一道便明了了。 谢意刚踏进门口,碎珠门帘就被拉开了一条缝,一张笑的极为谄媚的尖脸出现在面前,“哟,道爷~今天什么风把我们道爷吹来了?”这是飞花阁的大伙计赵厘,人称赵小二。 “你们掌柜的把你们送去蘅芜苑培训了?”谢意笑着抬手帮他扶住门帘,“我来找布谷鸟。” “得嘞。”赵小二闻言朝左右看了看,把门帘拉的大了些,避开身子让了道,“掌柜的吩咐过了,道爷您跟紧喽。” 茶楼有三层,一楼中间置了琴台,周边用薄纱围住,有一浅绿衣身影端坐中央,弹得是《渔樵问答》。琴台一圈五步远处都置了茶桌,此时一楼座无虚席,谈话声和琴声却互不干扰,不会让人心生烦意。 二楼傍着围栏放了一圈茶桌,都是二人雅座,比一楼安静些,二楼开了大窗,聊累了站起来窗边远眺还能看到街道和湖面。 上了三楼,基本就没有嘈杂声响了。三楼一圈全是包厢,走廊上基本没有人影,偶尔有几个护卫在包厢门口守着。 赵小二躬着背把谢意带到绕竹斋,轻敲房门两下,接着开了门。 窗边立着一个男子,一身墨绿长袍,露出暗红内衬衣领,袖口绣着流云银边,黑发用镂空小银冠束起,生的风流韵致。 谢意进门坐下,赵小二给他净杯斟茶,然后低头退了出去,轻轻合上了门。 “布谷鸟?”谢意吹了吹手中茶,一股淡淡板栗香味袭来,“茶不错。” “昨天便给某人传信,”于淮舟转身甩了一下宽袖,盯着对面那人被茶杯遮住一半的脸,“咱们谢道爷真是越来越难请。” “昨日有事耽搁了。”谢意看向对面假意嗔怪的眼睛,“于掌柜有何贵干啊?” “蘅芜苑出事了。”于淮舟给对面人添了一杯茶,“还没传开,消息被我封住了。” 谢意撑着脸半倚在桌子上,慢眨了一下眼睛示意他接着说。 “前夜四更长租房里死了一个男客,名叫陈介,是个老秀才。”于淮舟顿了顿,“头与颈只剩一层皮连着,身子也没了大半。” “惨死嫖客找衙门,着急忙慌叫我来做什么。”谢意弯了弯眼睛,“于掌柜什么时候开始插手衙门的事情了?” “谢意,我与你认真说着。事有蹊跷,按那鸨儿说的,陈介已经三个多月没去蘅芜苑了。长租月底到期,恰恰是到期前一天,那小鸨儿忙完去收拾屋子,看见屋内床帐纱帘罩着,以为陈介寻她来了。”于淮舟手指轻点桌面,“掀开一看,血是鲜红的,人还冒着热气,她还没反应过来,床帐后蹿出个长毛人影,从那四楼越窗而出。老鸨怕惹祸上身,托人求到我这里来,我叫赵九去看了,他说尸块上留有齿痕,不像是像是人齿,倒像是被野兽啃咬的。” 谢意把最后一口茶水喝光,起身把檀木串带回手上。 于淮舟:“?” 谢意歪头:“?” “我说那么多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啊?!”于淮舟急的坐着直跺脚。 “又不是我啃的,你要我有什么反应?”谢意理了理衣摆,转身走向门口,“走,喝饱了,咱们去蘅芜苑转转。” 天变成了墨黑色,新鲜空气争先恐后的朝人涌过来,湿度好像低了些,满眼都是热闹景象,飞花阁与蘅芜苑隔着湖,要绕到神鱼桥那边过去。 蘅芜苑后院,蒋霁烧了热水简单洗了一下身子,正在老鸨给他收拾好的柴房里换衣服。上身蓝色麻布中褂,腰系黑色粗腰带,下是白袜套黑裤,少年身姿如松。蒋霁头发前短后长,自然垂落肩上。他用布条将头发盘好,出了后院。一群看上去和他年岁相差不大的姑娘围在后门口,见他出来像一群蝴蝶一样散开了。 “去去去,都干活去~”老鸨扭着细腰甩着手帕赶着姑娘,朝他望过来,“你就在一楼附近守着,若是有人喝醉闹事,你就去拦一下。” 说完上下打量了一下他,靠的更近,用捏着手绢的手指尖点了点蒋霁的胸膛,“可不要得罪客人~” 一股很浓的脂粉味钻入鼻腔,蒋霁认真的点了点头,“是。” 烟花柳巷不缺有钱人,蘅芜苑一晚上收入不菲,在这儿当职一晚上就有四百文工钱。 蒋霁望着四周,那些蝴蝶们忙忙碌碌飞来飞去,五颜六色在他眼前乱晃,混在一起气味让他本来就灵敏的嗅觉有些不适。 蒋霁走向靠近大门的位置,隐在大红色门柱下。这里空气更加流通,果然舒服些了。 一抹熟悉的白色身影从门口出现,在那些彩色蝴蝶里异常明显。 那白色身影进来之后直接上了弯梯,熟练地像是回到了自己家。老鸨看见谢意,急忙扭着腰奔向了和谢意一同来到的墨绿身影,身子一扭,手帕一甩,“哟~什么风......” “行了行了。”墨绿色身影低着嗓子打断老鸨的话,“看见了吧,好好跟着,那位可不好伺候。” 老鸨眸光一闪点了点头,随即笑吟吟扭着追去了,“爷,您等等奴家~” 蒋霁:...... 四楼,陈介长租房内。老鸨进屋急忙关上了门。为防止尸身发臭叫人发现,屋内置了不少的盛冰木桶,还点了熏香。谢意掀开床帘,腐臭直冲面门,熏得他虚了虚眼睛,随后放下,又绕着窗户走了几圈。 老鸨不敢打扰,看他停下小声询问:“道爷,瞧出什么来了吗?” 谢意瞧了她一眼,突然正色说道:“你去把于淮舟叫上来。” 老鸨得了令,连忙出门下楼。下到梯口,老鸨又扭着身子,找到了正在大门旁边和一鸨儿说话的于淮舟,“于大爷~爷叫您上去一起玩~” 于淮舟:? 蒋霁:...... 小鸨儿:~ “哈哈哈,”于淮舟打开手中扇子遮住脸,“那就请花姨带路吧。” “什么情况?”于淮舟进门用扇子掩住口鼻轻声询问。谢意朝床那边抬了抬下巴,示意于淮舟自己去看。于淮舟见他一脸严肃,立刻起身走向床边。 床帘掀开,熏得他退了两步,眯着眼睛努力看,“呕...呕...” 白色的肉虫不知疲倦的在一块块发黑变白的腐肉上扭动着 于淮舟跑到窗边,深呼吸想要遏止反胃的感觉。 “确实是妖。”谢意走到他身边帮他顺了顺背,“被子上还有那妖留下的白毛。”他又伸手指了指窗框上的两道抓痕,“这个也是它留下的,在你们来查看之后,它又来了一次,吃掉了他的右腿。” “呕......”于淮舟抬头,眼眶红了一大圈,“太臭了,我什么都没看出来。” “我知道。”谢意继续给他顺着背,“没事的。” 于淮舟转头看向谢意,那人半抿着嘴,眼睛亮晶晶的弯着。 “谢!意!”于淮舟咬住这两个字在牙边狠狠磨着。 “它还在院子里,”谢意背靠窗沿,看向老鸨手指,眯了眯眼睛,“你们这儿挺招妖喜欢的。” 第4章 夜会知女 “咚!——咚,咚!” “子时已到,平安无事!” 大门落了锁,外面早就静了。除了月亮外,红色灯笼是街道上唯一的光明。苑内依然灯火通明,留宿的客人们全都聚集在一楼大厅。蘅芜苑是镇里最大的青楼,年代久远,中途历经两次翻新。最为独特的是,每夜子时,苑中会举行品花活动,广受客人喜爱。 二楼,谢意和于淮舟站在栏旁,垂眸盯着一楼舞台。第一场文才容貌,第二场文学诗画,于淮舟叹道:“确是‘气质美如兰,才华馥比仙’。” 各色花朵的确美丽,唯唯出挑的只有那一朵,还没看完第三场,谁是花魁已然明了。 谢意望向于淮舟说的那个女子,长发如墨淌落腰间,肤白如月,螓首蛾眉,双瞳剪水,唇若丹霞,步步生莲,确是人间极品。 第三场丝竹歌舞过半,台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朵牡丹身上。谢意转身朝楼梯口走去,嘴角噙着笑,“可惜世难容。” 舞台旁弯梯上,一抹白色身影身量欣长。几乎没有人注意到他,他忽然停住,挑眉看向大门红柱后,唇边染起一丝笑意,算是回应那道目光。 舞台上老鸨如获至宝,双手捧着今日花魁云知姑娘的玉手,将她送上舞台最高点。作为夺魁奖励,应该以独舞飞天长绸结尾。 身影转向舞台,背手直立,垂眸盯着那花魁顺着垂落长绸翻滚上升,直到两者对视,花魁一颤险些从高处落下,谢意对她咧嘴一笑。花魁垂眸,挽手拉绸转圈下落,赢得一众喝彩。 结束了。 云知款款走向后台幕布,又侧头向弯梯瞥了一眼,那人不见了。 回到备舞室,云知双手不由自主的开始轻颤,她走一步停一步,耳朵仔细听着周围的响动。好嘈杂,又好安静,为什么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她在铜镜前坐下,靠着肌肉记忆卸下发饰。 “云知姑娘,我可以进来吗?”一陌生男子声音从门帘外响起。 男子身影被印在门帘上,云知声音微微颤抖,“公......公子,如此怕是......与礼不和。” 外面沉默了一瞬,那影子主人作揖,转身离去。 “怎么不见他,”清冽的嗓音从身后传来,心情似乎十分愉悦,“你在等我吗?” 云知一僵,偏头果然看到那白色身影,泪水几乎瞬间淌下,“道长。” “知女。”谢意用手指绕住她的一段长发,“上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好像皇帝都已经换掉三个了。” 云知不跑,也不躲,就安安静静的侧坐在铜镜前,任由谢意牵着她头发玩。 云知与谢意的确算是旧相识了。在谢意束发之年,外出云游,路遇一华贵马车,其中夫妇大哭不止。上前询问缘由,原来是儿子任职途中被狼妖迷惑,其仆人婢女马匹皆被狼妖所食。久不得儿子家书,这才赶来,在家门口千呼不应,破门而入,见大白狼叼着人腿走了。谢意追去,用双刃弯刀擒住白狼,原来是百年狼化为知女,以葫芦收之,放入道观镇妖塔。 “逃出来,又开始害人。”谢意瞧着面前倩影的面部逐渐扭曲,獠牙显露,嘴吻前突,双目猩红。玉手、双足变为尖锐狼爪,长出一条巨大芦苇似的尾巴。 “我改过自新了,是他对不起我。”知女咬着獠牙说话,粘稠的唾液沿着嘴边毛发淌下。 知女狼尾一甩,利爪就向前袭来。一抹蓝色身影极快闪到谢意面前,单手按住了狼爪。 “哈哈哈,道士与妖为伍。”知女一愣,转而看向蓝衣,“你......” 噗嗤!话音未落,狼妖身首分离。蒋霁只觉耳旁利刃破空声响起,下一秒就被滚烫妖血溅了一身。 蒋霁:...... 谢意朝他挑眉,得逞的笑了笑。又用脚尖勾起地上白色裙摆,擦起了自己的刀。 蒋霁看向他手中寒光利刃,那是一把双刃弯刀,两刃通过刀柄连成一体,呈反弧形,刀刃锋利,前段薄如发丝,上面布满诡异纹路,此时狼妖的黑血沿着纹路朝中间汇集,刀刃贪婪的吮吸着狼妖的血,暗暗发着红光。 谢意将它擦干净,从中间扭为两刃,交叉收回了后腰刀鞘。 蒋霁低头用手拭去被狼爪割伤的血珠,垂眸问到:“先生怎么不让她说完。” 谢意瞥了一眼他的小动作,嗤笑到:“你想听她说什么?” 蒋霁继续揉搓手中伤口:“......说不定情有可原。” “当时就该杀她,白让她多活些时日。”谢意扯过被他搓得发红的手指,抬头盯着蒋霁的眼睛说:“是非对错不该由他人评辨,我只是做我该做的事,那就是除掉害人的妖。” “万物生长,枯木逢春,伤痛消退,生命焕发。”谢意松开他的手指。杂乱脚步声靠近,于淮舟拿着一个小本掀开帘子进来,身后跟着老鸨。 老鸨看着地上狼妖,先是惊愕,后是可惜,少了一颗摇钱树。 于淮舟从地上捻起一撮狼毛,又采了一罐狼血,朝着谢意点头。 “咱们先出去吧。”于淮舟看向老鸨,后者紧随其后。 蓝衣少年盯着谢意,见他并未理会自己,便转头走了出去。放下帘子,将已经痊愈的几根手指握入手心。 谢意掌心向上,轻轻一挥,一团幽蓝火焰出现掌心,低声念道:“幽冥鬼火,焚烧妖魔,邪灵退散,正道昌盛。”语毕,地上狼妖化为灰烬。 于淮舟在门口守着,见谢意出来脸上绽开笑意,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又帮了我个大忙。”谢意抖开肩膀上的手,双眸朝着那人弯了弯。 于淮舟:“......又是什么事?” “帮我查一查半妖。”谢意拿过于淮舟手上端着的茶水,抿了一口,“惊动的人越少越好。” “唔,好吧。”于淮舟又把手臂搭在谢意肩膀上,把整个人压在他身上,“累坏我了,跑了大半个城,才把经过拼凑出来。” 原来五十年前发生地动,那镇妖塔破了个小角,知女在镇妖塔修复前趁机逃了出来,已经藏身许久了。一年前逃到在镇外,遇见陈介,她向陈介诉说自己没有父母兄弟,陈介可怜她,将其带回家。陈介见知女实在貌美,又知书达理,与其日久生情,半年前成了亲。陈介不忘这里的旧相好,偷溜出来被知女半路截回,关在家门近三个月,后来又借口购置书籍而来,知女一怒之下将其分食,过程中被小鸨儿打断,半夜又来食之,不知道是不是于心不忍,总之并没吃完,还给陈介留了点骨灰可以转世为人。 “咚——咚,咚,咚,咚!” “寅时已到,早睡早起,保重身体!” 第5章 半妖化人 蘅芜苑后院,柴房旁长着一棵一人环臂粗的银杏树,顶端直达蘅芜苑主厅三层。叶片此时已经由绿色逐渐变黄,仔细看去树枝上也挂了好几个嫰绿圆滚滚的球儿。叶片上突然落了水珠,随后整个叶片都湿了,泥土的味道弥漫开。 此时柴房内,木榻上的人影动了动,坐起了身。乌发顺耳落在脖颈,发尖还带着卷。外面在下小雨,但闷热得很。 蒋霁脱下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黑色寝衣,晨光透过窗格照在少年身上,背部宽阔,沟壑分明,窄腰前人鱼线分明渐没入黑裤中。他仔仔细细叠好寝衣放在木榻枕头旁,麻利换上脚夫麻衣,用布条束好头发,到院子里打水洗漱去了。 雨也就下了一会儿,此时只剩了闷。曹金嘱托老鸨花娘给蒋霁准备了朝食,一碗青菜粥,三个大馒头,小碟咸菜。蒋霁刚咽下一口馒头,花娘就来了,手里还捏着个钱袋,拿出一贯钱笑眯眯道:“来,拿好了,结你日薪~” 蒋霁站起身,接过钱串,疑惑道:“昨日运货及护院总共四百六十文,花姨这是?” 花娘拍了拍他举着的手:“本是四百六十文,于掌柜的交代说你帮忙捉那狼妖有功,添了半贯钱,我又加了四十文,这是整整一两银。曹郎说你身上放整银不便花销,你自己收好,之后工薪都是月结了。” 蒋霁点头,拱手道:“多谢花姨。” 于掌柜的?是昨日那人身边穿墨绿长袍的人吧。 蒋霁三两口将早饭吃完,洗了碗上工去了。 码头和蘅芜苑在一条长街上,相隔了两里多。日出半边,各个店铺前都可见人影忙碌,蒋霁到了码头,现在停靠的船只还不多,远处有几艘正缓缓驶来。曹金站在一艘停船上对着蒋霁招手:“蒋弟,这儿来!” “搬货撑不了伞,”曹金笑着指了指他别在腰上的素伞,把自己手上的箬笠递给他,“戴这个,这个季节雨来的断断续续,指不定一会就飘起来了。” 蒋霁接过道谢,曹金摆了摆手又进船舱忙了。 码头这条街与主岸只通过神鱼桥相连,神鱼桥长三十丈,据说是十多年前官府与一游道为镇压水兽而建。站在船上正好能斜望到主岸,以及主岸最边上的,那处人迹罕至的竹院。 蒋霁望着那边系好了箬笠粗绳,转身进去卸货去了。 飞花阁顶楼,于淮舟吞下最后一口莲子粥,手指在一本发黄古籍上快速滑动着。他放下碗,摇了摇头,转身又爬上了身后直通承尘的书架梯。 叩、叩。 “进来。”于淮舟嗓音带了些疲惫,在书架上拿起一本手掌大的本子翻阅起来。 “少爷。”赵九半跪行礼,“书取来了。” “嗯,放那儿吧。”于淮舟没回头,朝空气抬了抬手,“我叫赵厘给你备了早饭,去歇着吧。” 于淮舟下了梯子,那人影子已经不见了。他拿起桌子上那本皱巴巴的书,书皮上依稀写着,万妖纪。 于淮舟很快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纪中写到:生灵化人,需历五炼。虚-神-气-精-形,最终得愿。化人得道可升仙,不成则身死道消失,或为半妖。半妖难得道,其躯多留妖之特征,外貌并非常人,须用幻化之术来遮掩。 “赵五。”于淮舟落笔,将墨纸吹干叠好,指节轻敲桌面。一黑影出现在他身边,半跪行礼,“压他九里香盆下。” 咔嚓、咔嚓。 二楼书柜旁,那人拿着修枝剪修着他的宝贝九里香。窗口闪进一个黑影,带进来一阵热风。 谢意转头看他,赵五愣了一下,略觉尴尬,朝他拱了拱手。 “?”谢意歪头,继续盯着他。 “......”赵五脚步轻挪,走到书柜边,当着谢意的面把信封塞到了花盆底,又拱了拱手,闪身出了窗台。 “噗呲~光天化日的,不爱走门倒是少见。”垂眸看向手中纸信,脸上难得的正色,“幻化之术?” 把仓库里的货箱码好,上午到的货卸完了,曹金拉着蒋霁在杂房里喝茶。 “蒋弟为何总带着这伞呢?”曹金没忍住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莫不是,哈哈,心仪女子相送?” “记不得了。”蒋霁摇了摇头,“带在身边,我便心安些。” “我之前去飞花阁喝茶,听一奇闻经历与你相似。”曹金认真思索一瞬,“说是西界有一种毒花叫黑七刺,中了那花毒会立刻全身麻痹,昏睡而去,七个时辰后便如行尸走肉,待毒消退后会记忆不全。” “西界?”蒋霁一脸茫然,“曹兄所说的西界在何处?” “离此处需航船三岁。”曹金抹了抹额头闷出来的汗珠,“但依你所说徒步行来,周围船只我都熟悉,从西界来此不大可能。” 蒋霁点了点头,又听曹金说道:“今天儿可真热啊。” 一把真丝银线扇被摇的呼呼响,于淮舟提起胸前藕荷色绉纱领口掀了掀,桌案前账房先生正在述账,见此顿了顿,问道:“掌柜的,要不要叫人盛些冰来?” “不必,每到此时便是如此,你叫赵厘让他们备些凉茶和冷碗,分给大伙吃吧。”于淮舟换了只手继续扇风,“这两个月给他们添点月钱,天热好叫他们拿去......” 嗒。 窗旁传来一声落地脆响。 屋内三人:“!” 只见那人一身玉白水纹暗花道袍,腰间系了个金色丝绦,依旧是竹枝束发,此时额旁碎发随着那人动作轻摆。见他们望过来,谢意眨了眨眼睛。 账房先生:!? 赵五:...... “有门不走这是作甚?”于淮舟起身到他身旁,绕圈看他衣服有没有蹭脏,“你倒是一贯活泼。” “这倒是个好办法,不麻烦你们帮我开门。”谢意朝账房先生点了点头,又朝书架暗处眨了眨眼,最后望向于淮舟,“我有事儿找你。” 于淮舟闻言摆了摆手,账房先生和赵五便一明一暗的出了房间。 “若不是幻化之术,可有其他线索?”谢意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你的意思是那半妖不用幻化之术却有完整人形?”于淮舟眯了眯眼睛,长睫碰在一起,“莫非是......你可知河伯女?” “人与妖相恋早有前例。”谢意点了点头,“但人与妖能否生子我却存疑,从前没遇见过。” “之前见一志怪野记,上面录着人妖骨血不和,若生子必为完人或全妖。”于淮舟收扇,放在手心里砸了砸,“世界之大无奇不有,目前来说也只有这两种可能。” “一种是那妖化人不成,沦为半妖,幻化之术炉火纯青。” “一种是人妖之子变异,成为完人半妖。” 谢意靠在窗旁,不知道从来扯来一张纸给自己扇了扇,望向斜对面码头处:“如坐深甑遭蒸炊啊。” 第6章 金风玉露 七月初七,今日倒是个难得的晴天。 院中竹枝一颤,一片落下的细竹叶被脚背接住,竟直立了一瞬。谢意在院内练功,算着时间差不多了,准备出门买些吃食。推开院门,门口石台上有一油纸食包,谢意过去打开,今天送的是各色糕团。 他也不客气,直接拎着糕团就转身回屋。对于那条报恩小蛇的行为,谢意采取笑纳的态度。这样正好,给他省了不少时间,他也懒得想每天朝食吃什么,吃来吃去就是那么几样东西。 他边咬着云片糕,边滚着竹叶茶。前段时间揪了些嫰竹芯,趁着晴天炒了些,这会儿正好下糕点解腻。 于淮舟昨日叫他那呆侍来传了三次信,苦口婆心劝说谢意和他一起去曝书会,最后急了说符纸跟着谢意都得发霉。 湖畔街尾,一道身影提着衣摆大步走来,湖面倒映着他鸦青刻丝鹤氅,随着行走动作大幅度摆动。于淮舟今日以玉冠束发,手里还捏了一把墨竹折扇,一路带风直冲到谢意院门前。 咚咚咚,咚咚咚! “谢意,快出来!你今天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好不容易有个晴天,你呆在家里做什么?” 湖中码头,一道视线直射向那院门口。于淮舟猛地回头一看,码头货船上空无一人。 此时院门被拉开了。 “大清早的来拆门?”谢意将门推开,柳叶眼微眯直盯院前那人。 “你这......”于淮舟眼睛亮了亮。 莲花银冠半束墨发随着开门动作向后抚去,面前人着皎白重莲绫直身,竹色宫绦连系两玉环,绕着劲腰,又直直垂落衣间, “走不走?”谢意瞥了他一眼,回身锁门。 “啊。”于淮舟回神,又开始碎嘴:“昨日就给你说了三次,你又不乐意乘轿,我们肯定得早去......诶,你书呢?快拿来,我叫赵九一块送了去。” “没有。”谢意背着手向前走着,“我的书见不了人。” 于淮舟明显呆滞了一下,然后耳朵肉眼可见的变红了,“你......谁给你说那些,我说的是正经书册!” “嗯?”谢意好笑的看着他,“我说我的那些符经,叫有心人看到便不好了。” “哦......”于淮舟点了点头。 “那我们于大掌柜以为是什么?”谢意朝他低笑,拍了拍他的背心,“看来阅书无数啊。” 于淮舟又提摆向前迈大步,“快走快走,别跟我说些有的没的!” 今天街上也热闹,卖彩线的、卖巧果的,甚至连卖蜘蛛的都有,湖畔多有竹竿晾晒的被子,一排一排的。也就是通过这些缝隙,谢意瞥了一眼码头。 今日蘅芜苑也热闹,姑娘们晒被子,做巧果,准备银针忙的不得了。花娘见蒋霁去上工了,吩咐自己手下一丫头去把柴房也收拾了,结果丫头晒了被子回来脸蛋红扑扑的。问她怎么回事,她说收被子枕头挪了寝衣,寝衣上香乎乎的,拿手给其他姑娘闻,原来染了一股檀香味儿。 清风园,石桥横跨池塘上,石砌花坛绕了池塘一圈。园林中多假山石,此时也铺满了书,花坛里种满了各种香草,散发着浓郁的香气。有几棵石榴树也挂了花,惹得蝴蝶往里钻。 过了石桥有个亭子,亭下摆放几套茶具,可供来者饮用。不同于往年的曝书会,今年还提供冷碗糕点,几乎走十步就摆有一盘,看见同来那人笑的傻兮兮的,谢意就猜到这是于淮舟那有钱老爹的手笔。 帮他把他带来的书摊开,就被于淮舟拉到一边去了。 “老林,李哥!”于淮舟边叫人边拉着谢意衣袖向他们走,谢意随手扯了一块方糕放在嘴里嚼。 “这位是城南鸿雁酒肆林老板,这位是云间书肆李老板。”于淮舟转向谢意,“这是好友谢意。” 谢意和他们见了礼,就听好友于淮舟道:“不知二位可听闻了,西星县那事?” 对面二人对视一眼,摇了摇头。 于淮舟扇子往手心一敲,接着道:“那西星县有个芙蓉镇,听说那芙蓉湖里出了一只怪物!” 林老板皱了眉:“那芙蓉镇可离我们只有不到百里,这江河湖泊都是互通的,指不定哪天就游到我们这里来了。” “是的啊!”于淮舟接了话,望向李老板,“为何才发现呢,说是才出生不久!那母体孕期就藏身百姓之中,这就叫她躲过去了。” 李老板急忙问:“那母体是人?” “可不是吗,怀了将近一年!要生了,接生婆都未觉有异。”于淮舟顿了顿,“那孩子生下来和正常婴儿一模一样。” 李老板念道:“没想到真有此事?!”转而看向三人,“于掌柜知道,我手上书肆是祖上传下来的。五十年前那场地动弄丢了书肆不少野籍古典。曾有一本野纪就在其中,我也是听我祖父提过。” 他转头看了看周围,低声说:“说是有人类男子与妖女相恋诞下一子,其子外貌与常婴无异,坏就坏在那孩子出生那日是中元鬼节。鬼节阴气最重本就不宜进行生产,能不能活下来都难说。但那子却无碍,当天夜里邻居听见马厩有马嘶鸣,却见那婴孩附于马上满口鲜血,马已经断了气。而后其与其母被送往道观,被压在镇妖塔下数百年。” 林老板见状也说:“我食客中曾有人提过,人与妖生子不易存活,但世界上真有那人模妖心的存在,他当时喝了酒都以为是醉话,如今你们这样一提,他当时倒是言之凿凿。” “果真?”于淮舟面露惊恐,“听二位兄长一说,那芙蓉湖里怕不是真是妖婴?” 李老板见状安慰道:“既是野纪,就不能完全当真,那西星县离此地百里远,说不定人口相传多添神话了。” 林老板也点点头,于淮舟拱手说:“那便是小弟胆小轻信,今日在二位兄长面前失言了,还望兄长们多担待。” 二位老板摆手,笑着揭过了。 “倒也未必不是真的。”于淮舟拿着本子和一支特质小笔,“今日那二位都是见过世面的,也不会信口雌黄。” 谢意点点头,和于淮舟一同走在回去的路上,听他这一句那一句的聊着。 路经神鱼桥,见到一众官家小姐带着丫鬟到湖边放花灯,于淮舟吵着要玩。转头又见桥中有小贩现场用麦糖作画,他又吵着要。惹得一旁小姐丫鬟们捂着嘴巴偷笑。 谢意嫌他吵嚷,便示意赵九跟上,自己慢步拉开了距离,却被糖画小贩拦下,“这位公子,你们还有一次转画机会。”糖画是定了价的,一文钱一次,画盘上有花草鸟兽形态各异。谢意闻言轻轻一拨,中间那个短棍转啊转,停下了。 于是谢意在桥中举着一个糖画小蛇,隔着人头攒动和桥下的蒋霁视线对撞了。 “先生。” “吃吗?” 二人站在湖畔看着随着水流缓缓摆动的花灯,突然同时开口。 蒋霁道了谢,接过那条小蛇。 “今日不做工?”谢意收回手,甩了甩袖子背在背后。 “花姨给她们放了假,我便清闲了。”蒋霁咬着糖说。 “嗯。”谢意靠在桥柱旁,隔着湖看向对面张灯结彩。 “先生今日出去玩了吗?”蒋霁垂眸看向身前那人墨发中微微露出的耳垂。 “今日去曝书会了。”谢意偏头望回来,直接接住了那人视线,“你似乎长高了,还壮了。” 蒋霁躲开视线,浓眉下一双丹凤眼垂眸看向地面,他听到那人说, “你真就不怕我?” 蒋霁突然就笑了,眼睛弯弯的,露出了一排白牙,他对那人说, “先生救了我,又怎会害我。” 空气安静了一刹,谢意摆了摆手,“回了。” 蒋霁在湖边咬碎了最后一口糖,面前流水花灯飘过,上面写着: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第7章 释甄道长 蘅芜苑还热闹着,今日不接客,姑娘们在后院里祈福许愿,穿针乞巧,有几个胆大的捉了蜘蛛放在盒子里。见蒋霁从后门回来,小蝴蝶们连忙迎上去了。 “你回来啦,我托你带的糖画呢?” “我的,我的糖人儿!” “买到花灯了吗?” “蒋霁,净了手来吃巧果。” 蒋霁点头,把带的东西归给主人。拿着新买的草鞋进了屋子,卸货磨鞋,之前的麻鞋破了个洞。 没一会儿,柴房的门就被敲响了,原来是花娘。“拿着~”,花娘递给蒋霁一个小红封,“图个吉利~” 蒋霁抬眼看去每个姑娘手里都拿着一个红色的小方片,他弯了嘴角:“多谢老板娘。”曹金走船去了,其他护院晚上不住在这儿,整个蘅芜苑内外只有蒋霁一个男子。 姑娘们在后院闹够了,都回自己房间去了。蒋霁在后院净口,抬头看了看,并没有在黑漆漆的天空中辨出牵牛星和织女星。他用帕子擦了脸,回身睡觉去了。 夜深了,也静了。 蒋霁躺在床上,不太睡得着,脑子里反复都是那人问的那句话:“你真不怕我?” 他果然知道,他又怎么会不知道。那晚狼妖说的足够明白,那人也说的清楚,他要除妖,他们是对立面。 月光把银杏树影子铺在窗纸上,摩出沙沙响。疲惫还是把思绪压下了心头,他模模糊糊的睡着了。 “啊呀!” 一声尖叫如同没有闪电预告的滚雷,划破了天空的宁静。 蘅芜苑一间一间亮起了灯光,杂乱的脚步声响起,蒋霁两三步踏上楼梯,冲向了三楼那间没开灯的房。 房门已经打开了,有两个姑娘半跪在地上,手里扶着另一个半躺在地上的姑娘,三个人面带恐惧的盯着暗室里的窗户。 窗纸上银杏树影婆娑,有一个巨大的蛇影在诡异的扭动着,影子印在地面上,长长的拉伸到门边。 蒋霁沉着脸踏入房门,推开了那扇纸窗,一丝凉意被夜风吹入,窗户外面静悄悄的,什么也没有。 花娘提着裙摆匆忙赶来,地上那姑娘抱住她的腿发着抖呜咽。 “起来,柳柳。”花娘扶起地上那位,让另外两个姑娘架着,“先别哭了,怎么回事儿?” “妈妈,有蛇妖......”一说话,那柳柳压不住颤抖,眼睛空洞的盯着面前,“有蛇妖......” 见花娘盯着她,柳柳回神突然抓住花娘袖口:“真的,是真的!我回屋卸了簪子,洗漱好了正在更衣,听见房间有嘶嘶嗦嗦的声响,我一停下来,那声音便不见了。我以为是我听错了,灭了烛灯准备睡觉,刚褪了鞋上榻,又听见屏风外面有响声,我便披了外袍出来看。” 另一个扶着她的姑娘接着说:“窗户上好大的蛇影,我们几个都瞧见了,蒋霁进房开了窗,它又不见了。” 花娘呼吸沉重了些,转头望向窗户旁边的蒋霁,蒋霁朝她点了点头。 花娘皱着眉朝空旷的大堂喊道:“姑娘们都到大堂去,别待在房间里,住得近的互相看看人齐不齐。” 蘅芜苑灯火通明,姑娘们两三个成群都来到了大厅。花娘望着楼上一间一间检查房间的蒋霁的身影,不断安慰自己,她不能慌,不然这群丫头全都乱了。 蒋霁又把后院看了一遍,连水井墙角都没放过,从后门进来,朝花娘摇了摇头。 叩、叩、叩 红色的大门被敲响了。 “谁?”蒋霁沉声问到。 “善主勿怪,贫道偶路此地,见妖气缠屋,所以叨扰。”浑厚的声音从大门后传来,蒋霁回头和花娘对视,花娘抬了抬头。 “不知道长从何处来?”蒋霁又问。 “哈哈,贫道释甄。人本过客,无来处。处处无家,处处家。” 红色大门敞开,门前人青色大褂,头戴一字巾,留着长须,胳膊上靠着一把拂尘,朝着门里行了个拱手礼,身后的天边已经亮了一条缝。 释甄进了大门,手中拂尘一甩,“叨扰各位善主。” “释甄道长,”花娘上前,“道长为何说小店妖气缠屋?” “此屋阴气过重,本就极易吸妖。”释甄捋了捋长须,“更何况那妖混在你们之中,你们身上多少沾染了妖气,正气不足,妖便横行。” “混在我们之中?”花娘眉头一蹙,“这里每日来往宾客络绎不绝,若是常客倒还说得过去。可是现在这里都是自家人,从未发现什么异常。” 那道士捋着长须‘哈哈’一笑,从左到右扫视一眼众人,然后问花娘:“也可是妖孽附体,近来可有才入人也?” 花娘袖下指尖扣住了掌心,盯着老道没有说话。身后几个丫头下意识瞟了蒋霁一眼,然后又低了头。 释甄把视线挪到那个高挑健硕的男子身上,眯了眯眼,一道符箓拖着残影向蒋霁袭去,蒋霁侧身躲开,符纸‘啪’的一声将红色门柱烧了个大洞,后面的姑娘们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 “妖孽,还躲?”释甄抬手将拂尘一甩,点地飞身靠近蒋霁,又甩出三道符箓,打的地面啪啪响。 “哟,放鞭炮呢?”声音带着笑意打断了里面的打斗,众人抬头看见一白衣劲装男子咬着包子从大门晃进来,乌发高束在身后甩啊甩。 “这是,捉妖呢?”来人柳叶眼压得弯弯的,视线扫过那抹黑衣,又看向释甄,“还是拆迁呢?” “无知小儿。”释甄看向谢意,“贫道收妖,闲杂人等回避。” “您捉,我就看看。”谢意嚼着包子,靠在另一边门柱上,看向了正在盯着他的花娘,垂了眸。 “释甄道长!”花娘提着裙摆走上前,“这里都是自家人,何来您说的妖孽?此子来此三月有余,从未有异。” 释甄看向花娘:“是否妖孽附体一看便知,可否借善主油灯一用?” 花娘侧脸看向手边丫头,不一会丫头就取来一盏油灯。 那老道踏罡步斗,拂尘一指,卷断身前蒋霁数根头发,用符纸裹住制成灯芯,灯烟袅袅升起,一条烟蛇摇摇摆摆,冉冉腾空借烟而遁。 那柳柳哪受得了,直接向后跌去,“蛇,蛇妖,是蛇妖!” “真是蛇妖。”谢意见此大惊,“道长,这还是只大妖吧?这该如何是好?” “哼,小儿莫急,贫道有的是办法。”释甄瞥了他一眼,转头向花娘看去,“不过剥离妖体不易,更需要消耗法术耗材,还得看善主个人是否诚心。” “当然诚心。”花娘又瞥了一眼谢意,“道长只管提出。” “我看善主确实诚心,也是有福之人,便只收取法金十两。”释甄捋了捋长须。 “你若是真道,收了他也便罢了。”释甄耳边一道清冽声音响起,他感觉袖口被拽了一下,转头和一双柳叶眼对上了视线。 手中符纸一滑,那老道胡子便被割下几根,修长双指一捻,灯芯落入油灯,灯烟升起一条烟蛇摇摇摆摆,又腾空借烟而逃了。 “道长怎么也被附身了?”谢意站在老道旁边,对他眨眨眼,“我看道长与我有缘,便只收取法金十两吧。” “你,你!”释甄按住胡子,瞪着眼睛指向谢意,“既是同行,又何必拆穿?” “装神弄鬼,灵符害人。”谢意用那老道的袖口蹭掉手指上的油,“以法欺人,罪连九玄,你要谨记!”他捋了捋自己并不存在的胡子。 “站住!”见那老道要跑,花娘叉腰呵住,指了指被那假道用符损坏的门柱和地面,“赔钱!” “先生。”蒋霁不知何时来到谢意身旁,拱手道:“多谢先生。” “你倒聪明。”谢意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番,黑色里衣合身的穿在那人身上,“命倒也大。” 烟波湖上,船只正在无声向岸边靠拢,东方湖畔上泛着鱼肚白。 蒋霁看着花娘和谢意低声交谈,将大厅桌椅扶起,转身进了后院。换下的里衣一抖,一片发白的纸片缓缓落下,他看见了一个符纸小人。 他蹲下捡起那符纸小人,用指肚捻了捻,轻笑出声。 原来是被通风报信了。 第8章 报恩小蛇 叩、叩、叩 吱呀~院门打开,谢意对上了一双炽热丹凤眼。 “先生。” 谢意懒洋洋的靠在门柱上,等他说明来意。 “午饭。”蒋霁把用方布包好的木质餐盒抬高递出,“自己做的,不知道合不合先生胃口。” “何必废这个心思。”谢意摆了摆手,“自己吃吧,不必给我送。” “就当谢您救我一命。”蒋霁语气诚恳到,“先生救我两次,若我连这都做不到,岂不是人面兽心。” “人面兽心?”那双柳叶眼漾出笑意,下一秒眼底却浮上厉色,讥笑到,“我看你是蛇胆包天。” “......”蒋霁垂眸,眼底闪过一抹失落。头发长了些,依旧是前短后长,发尖卷起像个狼尾巴,顺着耳后落到锁骨处 “你吃了吗。”沉默里谢意还是开了口。 “给先生送了就回去吃。”蒋霁抬头快速瞄了一眼谢意,然后跳开了视线。 “......”谢意接过布袋,躲开了那双发红的丹凤眼,“快去吧。” 门完全合上之前,蒋霁听到了一声, “谢谢。” 今儿出了太阳,照的院门前竹影轻晃,也照的半抿朱唇轻挑。 炝虾仁儿、东坡肉、莲子羹。 揭开盒盖香味扑鼻而来,布袋边还系了个小长袋,里面放着筷子和汤匙。 谢意在亭桌旁坐下,夹了一只虾仁放进嘴里,料味不重,入嘴就是虾仁自带的鲜甜;东坡肉红得透亮,色如玛瑙,肥瘦适中,入口即化;莲子羹微微泛苦,刚好解了肉腻。 吃完谢意将碗筷洗净晾干,打算第二天还给蒋霁,没想到晚饭时间又见面了。 “先生,晚饭。”蒋霁穿着短褂麻布衣,结实的蜜色肌肉从袖口露出,头上绑了一根黑色止汗带,前面衣服已经被汗浸湿了,贴在胸口肌肉上随着呼吸起伏着。 谢意接过还没说话,就听那人边跑边说:“先生吃完不必洗,我明天来一起拿。” “......” 晚餐吃的是荷塘小炒、糖醋排骨、南瓜八宝饭,吃的某人眼睛亮晶晶的。 湖面映照出少年在长桥上肆意奔跑的侧影,远处落日与湖面交接,随着波光粼粼荡出很远。 蒋霁最近的日程如下:早起吃饭-送早饭-码头运货-买菜-借蘅芜苑灶台做午饭-送午饭-吃午饭-码头运货-借灶台做晚饭-送晚饭-吃晚饭-护院赶走醉鬼-洗漱睡觉。 这种日子持续了不到一周,就有人受不了了。 谢意练功量与平时无异,本来之前的吃食都是随便出去买些应付一下,他也不贪口。但是被蒋霁这样每日荤素搭配,营养投喂,蒋霁怕他吃不饱送得多,他又不愿意浪费食物,这种情况下不长胖是不可能的事。 那天于淮舟到家里来找他出去泛舟,见到他愣了一下,之前锋利的下颚线柔和了很多,头发都亮了不少,整个人墨发玉面红唇,活像哪家养尊处优的小少爷。 于淮舟受不了了。上舟时候舟晃了晃,他说谢意胖了。划桨划累了,他说谢意胖了。后来两人一起去投壶输了,他说谢意胖了。 “你和一群姑娘争什么?”谢意终于受不了了,一脚踹向了他的屁股。其实他自己也觉得自己胖了,练功的时候没有之前轻盈,为了不浪费食物吃得多,感觉身子重重的。 泛舟回去的湖上,于淮舟听谢意说完,扇子一收问他:“你家不是有厨房吗?你为何不让那小子直接到你家来做,这样他少跑几趟,你自己也可以控制饭量。” 谢意没说话了,于淮舟还不知道蒋霁身份,就以为是假道士事件人知恩图报呢。 “等等。”谢意拦下了来送晚饭的蒋霁,“明天到院子里做饭吧。也不必回去吃了,菜也我来买。” 蒋霁一愣,面色露局促,他轻声问到:“这样会不会打扰先生?” “不来算了。”谢意作势关门。 嗒,门沿被修长的手按住了,少年的眼睛亮晶晶的,笑得灿烂:“我明日就来!” 吃了晚饭,谢意便拉着于淮舟出门采买,什么铁锅蒸笼汤煲,锅铲筷子汤勺,瓷碗玉盆餐碟,油盐酱醋糖,陈米精米细面,各种刀具。把能想到的都买了。 赵九推了个木推车来,都没放下,谢意自己租了个拉货马车,还拖了一大堆柴火。 于淮舟非要骑马,谢意就躺在后面货车上翘着腿,前面骑马那个人回头说:“你这个买法,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娶媳妇儿了。” 谢意咬着一根嫩竹芯,眯着眼睛问前面的人:“你知道在哪里能买到新鲜的蔬菜和肉食吗?” 于淮舟架着马,头也不回,“这个简单,阁里张叔每日都要出去采买,你明日跟着他去吧。” 昨夜下了一场小雨,空气中混着泥土的气息,带着点点青草的味道。天还没有大亮,谢意打坐收功,起床洗漱完准备晨练,嗒,门外石台上又被人放了东西。 谢意顿了顿,过了一会儿推开了院门。街上还静悄悄的,只有几家店铺门前亮着光,周围散着淡淡的雾气。少年穿梭在雾气中,风仪玉立。 今天是七月十二。 妖气越来越重了。 空气中温腾腾的,要下雨了。 “每日采买时要先想好今日要做什么菜。”张叔驾着牛车,给身旁人讲解到:“例如昨天主家点名了要吃桂花栗子鱼,除了厨房备有的酒、姜、盐、油、糯粉、酱油、糖之外,还需要另外购买栗子、干桂花和草鱼。草鱼嫩而不腻,开胃滋补。” 谢意点了点头,有些尴尬的笑了笑,他对做菜实在是一窍不通。前方过了一条黄土小径,又宽阔了,周围都是水田,路旁边有许多摊贩,售卖着自家蔬菜。四根木杆架了半只猪,买客要哪里,卖主就切哪里。 “道长若不嫌弃,可以每日给小人菜单,小人顺便给您捎回去。”张叔停了牛车,对谢意拱了拱手,“这也是主家的意思。” “那便有劳张叔。”谢意扶了一把,“多谢。” 今日是张叔给的菜谱,买完菜,还带谢意买了一大包香料。 二楼书房,把宝贝九里香放到窗阴晒太阳,把藤竹椅搬到窗边,翘着腿看起了符书。窗边九里香的影子挪啊挪,挪到了自己脚下。 叩、叩、叩 那卷毛依旧穿着蓝布短褂,窄腰间系了一根宽腰带,对他拱手道:“先生,午好。” “嗯。”谢意让开,等那人进了,合上了门。 “先生,我的帕子还在吗,我想洗个脸。”少年脸上汗津津的,一滴汗珠顺着下巴落下。 谢意去杂物房里拿出了个木盆,里面放着之前蒋霁用过的洗漱用品。 “谢谢先生。”少年双手接过,朝谢意笑眯了眼睛,“先生去歇着吧,吃饭了我叫您。” 蒋霁在井边打了水,把木盆里的东西清洗干净,又用帕子把身上汗渍擦干,洗了手,物品归置好,进了厨房。 厨房里米香四溢,灶台蒸笼里还冒着热气。蒋霁看了看竹编木架上已经洗好的菜,嘴角不自觉的抿出了个酒窝。 厨房里叮叮当当传出切菜的声响,谢意拿着木壶沿着青石小径修着花,这里开了几株野茉莉,此时正艳绿着叶子,开出了朵朵莹白色的小花。池里荷花也开了好几朵,粉白色的花瓣紧紧裹着中间的嫩绿莲蓬,空气里飘来淡淡的花香,和那烟火味融在了一起。 听见厨房里熄了火,谢意将一张大桌在正厅前小院里展开,又摆了两张竹凳在一旁。 菜被摆上桌子,每样都做了一大盘。谢意端着两碗饭,捏着筷子,放了一碗到蒋霁面前,“吃吧。” 今天吃的是粉米肉丸,配的毛豆小炒,烫了个三鲜汤。 谢意慢条斯理的吃着,对面人也跟着细嚼慢咽的吃,动作总有点小心翼翼的感觉。 “跟我吃饭不习惯?”谢意突然出声,眼睛直盯对面那人。 “没有,没有。”蒋霁抬头回应视线,“没有不习惯,先生。” “那便放开了吃,你若是这样小心拘谨,以后我们便分桌吃。”谢意看向对面人拿筷子的手,手上有一条长长的肉泡,四周是鼓起来,中间泛着水色。 蒋霁闻言,立马开始大口刨饭。卸了一上午货,他早就饿了,怕吃的太急被先生嫌弃。 于是一碗饭几口下了肚子,刚打算放碗,碗就被人抬起拿了过去。第二碗饭盛的满满的,又被摆到了面前。 “多吃些。”谢意扶着袖子夹了一颗肉丸,嵌在了那堆得满满的白米饭上。 蒋霁盯着那只拿着筷子洁白修长的手,眨了一下眼睛,呆滞的答到:“好。” 谢意弯了眼睛:嘻嘻,根本不用担心吃不完。 收了桌子,蒋霁去厨房洗了碗,擦净手,便听谢意在外面叫他。 “过来。”谢意手里捏了一红塞瓷瓶,等蒋霁走过去,将瓶子递给他,“烫伤膏。” 蒋霁没有接瓶子,把烫伤的那只手伸到谢意面前,那肉泡周围红了一大圈,定是刚才洗碗戳到了。 “......” “......” 啵~瓶塞被拔开,发出清脆的声响,谢意用力抓住那人的爪子,手感有些粗糙。手指沾了膏药,轻轻涂在周围。 蒋霁垂眸看着面前低头涂药的那人,愣了愣神,他比先生高了。 手被向上拍开,又被下了逐客令,蒋霁走在湖畔上盯着那个肉泡旁的清油看。 四个月前那个黄昏,他浑身脏污被先生捡回,定是洗了很久,然后像刚才那样,细细的给他所有伤口上了药。如此他捡回一条命。 第9章 大雾血萤(一) 银白的月光洒在田里,蟋蟀声在静谧的夜里让人格外安心。田边几棵杨树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田间的水洼泛着亮光,偶尔传来几声蛙叫。 一辆牛车在小路上缓缓驶过,木轮咯吱咯吱的低声叫着,田垄间荡起雾气,渐渐笼住前方的路,和漆黑的天边融为一体。 驾牛车的车夫昏昏欲睡,半阖着眼睛,随着牛车摆动点着头。突然,牛喷了下鼻,车停了。老汉轻甩鞭子,“驾驾!” 牛晃了一下头,不肯往前走。 老汉清醒了些,抬起鞭子向前看去。入眼便是老牛高耸的瘦脊骨,他皱着眉正要驱牛,却看见前面地面上拉出一条长长的黑影。 他抬头看去,大雾弥漫,可见度很低。杨树影透过雾气被投射过来,细细的树枝上,倒吊着一个人形轮廓。 “啊呀!” 尖叫声在宽阔的田野里没有激起回响,就被大雾盖住了。 掀开碎珠帘儿,讨论声和琵琶声就入了耳。今儿弹得是《紫竹调》,轻快的琵琶声让人心情静下不少。 “哎哟,道爷!”赵厘匆忙跑过来,谄媚笑道:“您瞧瞧,小的去添茶水了,让您自个儿掀了帘子。” “赵小二,”谢意对他摆了摆手,“张叔回来了吗?” “诶?”赵厘愣了一下,弯腰答道:“道爷,张叔今日没来店里,似乎家里出了点事,他那小儿子跑来告了假。” “行,知道了。”谢意拍了拍他肩膀,“走了。” “道爷,您不再坐会儿?”赵厘掀开碎珠帘,“道爷您慢走~” 昨日叫于淮舟给了张叔菜单麻烦他今日帮自己采买,谢意练完功瞧着时间差不多了,迟迟不见张叔来,出来逛逛顺便来飞花阁看看。 偏僻院前站着一个人影,见谢意走过来,那人影向他靠近,拱手道:“谢道爷。” “赵九?”谢意扶他,“出什么事了?” “张叔告了假,少爷叫我把菜给您送来。”赵九指了指门口石台上的布袋,“您昨天说要的。” 谢意抬手拍了拍他:“帮了我个大忙,多谢。” 赵九行了礼,准备离开,又听那人问到:“张叔还好吗?” 赵九回身如实相告:“听说昨夜驾车回家,雾气太重受了惊,此时高烧不退呢。少爷让赵七去瞧过了,探不出病脉,只断为受惊受寒。” 谢意点了点头,赵九弓着腰退了。 把布袋提着开了院门,谢意将菜净了放在竹编架上,蒸上了米饭。 热锅烧油,切好的三丝下锅,呲啦~几样调味一下,鲜香味就钻出了厨房。 谢意拿着饭盆,端到桌子旁边,还没放下,就听见院门被敲响。 “我的亲道爷,”于淮舟帮他把门拉开,“我给你说......诶?什么味儿这么香?” “炒三丝呢。”谢意合上门,“你吃了吗?” “还没有,我忙着呢。”于淮舟往厨房里望,望见了一个结实的背影,“诶,说到哪儿了?” “你说什么味那么香。”谢意笑着去厨房取了碗和筷子,又到桌边盛了碗饭,“找我干嘛来了?” “噢,对了。”于淮舟捏着筷子,“我早上给我爹请安去了,回来的路上听赵五说张叔请假了,我不是叫赵七去瞧。” “我方才刚到阁里,那赵小二又给我回了,说是阁里有人在说,张叔住的那个浅蛙村已经这样病倒好几个了。”于淮舟头跟着端过来的烧鸡肉盘子转,“我觉得不太对劲。张叔在我这儿干了多少年了,基本是每日都行夜路,这个季节大雾也正常,何至于被吓得高烧呢?” 谢意靠在椅子上,搓了搓指尖粘住的半颗饭粒,垂着眸没有说话。 “于掌柜。”蒋霁将豆腐煲放在桌子上,对着于淮舟见了礼。 于淮舟起身回了个礼,“蒋霁小友,好手艺,今日我借光蹭饭。” “于掌柜客气了,小人多谢于掌柜提携。”蒋霁做了个请的姿势,挨着谢意坐下。 “啊?”于淮舟愣了下,“哦,那日是......” “吃饭。”谢意夹了一块鸡肉放到于淮舟碗里,鸡肉糖色上的好,外面亮晶晶的,此时正冒着热气。 于淮舟拿筷子带着米饭,夹起鸡肉,肉汁儿都把米饭浸了色。 放入嘴里香气四溢,感觉整个鼻腔都是肉香味。鸡肉嫩嫩的,咀嚼一下冒一次热气。 于淮舟对着蒋霁竖起了大拇哥儿,埋下头只看得见饭了。 “先生。”蒋霁用小碗晾了碗豆腐煲放在谢意面前,“今日卸了货,回了蘅芜苑一趟。有个浅蛙村来的客人,不太对劲。” 谢意接了一下碗,颔首示意他继续说。 “身上是干净的,周围却带着血气,我闻着那气味不像人。”蒋霁用筷子戳了戳饭面。 “噗~像不像人还能闻出来,蒋霁小友好鼻子!”于淮舟笑的喷了饭。 谢意皱着眉嫌弃的挥了挥手,亮眸弯唇,“他也是妖,怎么就闻不出?” “哈哈,好好好。”于淮舟笑着又塞了一口豆腐在嘴里,嚼了一口,突然愣住,“啊?!” 谢意满意的开始吃饭,蒋霁也吃着饭没说话。 “啊!?” 于淮舟放了筷子,觉得嘴里的豆腐不香了。他眯眼打量着蒋霁,“他是,那半妖?” 谢意挑眉,算是应了话。 于淮舟放了筷子站起身,绕着蒋霁打量几圈。这小子墨眉凤眼挺鼻薄唇,两只胳膊两条腿,短褂下的肌肉饱满,长得还挺好看。不对!长得真像人。 他又坐回去,盯着谢意,指了指蒋霁,用表情问“?” “失忆了。”谢意吃着温热的豆腐煲,“在我家门口磕的。” “不安好心,不安好心!”于淮舟扯出腰间扇子,一下一下敲在桌子上,评价到,“谁家好妖怪往道士家里去?啊?!” “你还包庇他,你还把他带回家,你这......”于淮舟用扇子捂住脸,“谢意,你越活越糊涂了......” 蒋霁放下筷子,看了看崩溃的于淮舟,又看了看勾起嘴角慢条斯理吃饭的谢意。身边人的筷子敲了敲他的碗,又指了指饭盆。 “这件事!”蒋霁被于淮舟突然复活地动作吓了一跳,“这件事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 “不对,三个半人。”于淮舟严谨道,用扇子指向蒋霁,“谁都不准说。” 谢意用筷柄按下扇子,“知道了,可以吃饭了吗?” 于淮舟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瞪了一眼谢意,看见蒋霁对着他点了点头,他叹了一口气,拿起筷子继续吃豆腐煲。 小径上,绿树成荫。前面淡黄缂丝祥云纹长衫快步走着,后面竹青暗花道袍不紧不慢的跟着。 “你说你!”长衫回头叉腰用扇子指着道袍,“我真看不懂你,你不无故杀妖也就罢了,把他放在身边做什么?” “他不能死。”道袍背着手越过长衫,轻抖手上那盘的发光的手串,“它让我救他。” 张叔躺在床上,眼睛半合,露出一半白眼。一个妇人拉着半大小子,站在一旁拘谨着,紧张的看向床边的两人。 “张婶,昨日张叔自己回来的?”于淮舟侧身看向妇人,“隔那么远做什么?” 被叫张婶的人应了一声,余光瞟向另一个人的方向,似乎抖了一下,又靠近了些。 谢意垂眸把着脉,又伸手探向张叔脖后,转头问:“昨天回家是清醒着?” “醒......醒嘞。”张婶把孩子往自己身边拢了拢,“某说话,回来吃了一杯酒就睡嘞。” “俺半夜摸他身上滚烫,点了灯整个人都是红嘞。”张婶带了哭腔,“俺跑去敲村医门,村医说已经好几个这样嘞。就叫俺发热时给他擦身子。” “师父。”张婶带着孩子要跪下,被于淮舟阻下了,“师父,求求您救救俺孩儿他爹。” “你那儿有没有升麻?”谢意看向于淮舟,“送些来。” 于淮舟朝身后摆了摆手,一道黑影闪了出去。 第10章 大雾血萤(二) 谢意将升麻捣成粉,又叫张婶取了一部分煎了汁儿。把褐色粉末涂在张叔后颈处,竟然凹进去两个小洞。 “给他们送些。”谢意接过煎好的药汁,对张婶说,“说是于掌柜府上的医师送来的。” 张婶应了声,带着儿子出了门。 “怎么回事?”于淮舟在谢意旁边坐下,拿帕子替他蹭了汗。 “被妖物咬了。”谢意端起茶杯喝水,朝窗外看了看天色,“今晚有的忙了。” 码好货,和曹金打了招呼,蒋霁奔向神鱼桥,朝对岸跑去。走到院门口,敲了门等一会儿,脸上淡扫过一抹失落,先生不在。 蒋霁自己用钥匙开了门,谢意说今天下午要和于淮舟出一趟门,要是饭点没回来,叫蒋霁自己热饭吃。 蒋霁端着碗蹲在池塘旁边,盯着那肥锦鲤吃着饭,木门被风吹得嘎吱一声响,蒋霁连忙站起来朝木门望去,门口没有动静了。 蒋霁吃了饭又在院子里晃,摸摸这个叶子,扯扯那个竹枝儿,过一会儿朝门口看一下,挨到还有一炷香就要上工了,锁了院门朝对岸蘅芜苑跑去。 “蒋霁!”花娘扭着腰过来拧了拧他胳膊,没拧动,“你今天怎么回事儿?发什么呆呢,叫你半天了。” “啊,我没听见,抱歉。”蒋霁像是突然魂魄回体,朝花娘看去。 “二楼天鸳房,那醉鬼听个曲儿动手动脚的,给他请出去吧~” 花娘交代完又扭头看他,“今日在曹郎那儿上工累了?一会儿歇着去吧。” “没有,不用,多谢花姨,我上楼了。”蒋霁三两步踏上弯梯,不一会儿扶了一个脸上红彤彤的高壮男子出来,那男子似乎挣扎了一下,然后安静的被蒋霁请出去了。 “是个人影,就是个倒挂的人影!咳咳咳......”张叔说的急,接过谢意手上的木杯,“我那牛,到那儿不愿意走了,我抬头一看那树枝上,倒挂着一个人。吓得我大叫一声,我一叫,那影子就消失了。那地上有两摊黑乎乎的东西,变成了火点,横着一大片朝我飞过来。” “后来我脖子一痛,觉得脑袋晕乎乎的,看见周围没人雾也散了,就回家了。”张叔喘了一口气,“我自己吓得够呛,脖子后面也没啥不对,不知道是不是睡蒙了头,更不敢和家里说。” 谢意帮张叔顺了顺背,和于淮舟对视一眼,于淮舟过去拍了拍张叔的肩膀:“您好好歇着。这件事是您下工路上发生的,工薪我照样给您算,等您身子好了再回去复工。” “少爷......”张叔红肿着眼想要起身,又被谢意按了回去,拱手“老身多谢少爷,多谢道长!” 田垄里的水洼像一个个镜面,倒映着天上的那一抹残月。小径里,一个书生背着书笈缓步走着,似乎没发觉周围起了浓雾。 书生低头走着路,月光映照下灰色的土地上偶尔有几个杨树影子长长的拉过。他忽然看见地上有两摊黑乎乎的东西,静悄悄的田野里有水滴一滴滴落地的声音,他一顿,抬头望去。 雾气里一个苍白枯瘦的人倒挂在杨树枝上,身上穿着破烂的麻布衣,从破洞里可以看见皮肤上有被划开的黑红长口子,他灰色的瞳孔布满了红血丝,鲜红的血液此时正一滴一滴顺着他的睫毛滴落在地上。 “啊呀!” 那倒挂‘人’消失了,两摊血瞬间变成一大片萤火铺开,飞速向书生靠近。 嗤~最先接触到书生脖颈的萤火像是火苗碰到了水,被蒸发了。 其他萤火在空中滞了一瞬,四处逃窜开了。 “谢意!”那书生叫到,手里的扇子甩出割破了四丛萤火,“它要跑了!” 吱嘎、吱嘎、吱嘎 湖畔安静的街尾传来木轮滚动的响声。 “先生?先生?!”少年几乎是从石台飞向牛车,用手抓住了躺在牛车上浑身血淋淋那人的袖子,牛受了惊,不安的扭动了几下。 “蒋霁?!这么晚了你在这儿做什么?”于淮舟驾停牛车,看向了飞扑过来的少年,“哎呀,你别碰他呀!” 于淮舟放下鞭子,转身下了驾位,淡黄色的长衫上也是鲜血淋漓,脸上还有半个血手印。 那血人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月光打在他脸上,脸上也是血红的,露出的皮肤是那么苍白。 “先生……”蒋霁感受不到他的呼吸和心跳,声音带着颤,手指几乎隔着那人的衣袖扣进肉里。 蒋霁突然抖了一下,感觉有东西在自己衣服上面蹭,躺着的血人闭着的眼睛动了动。 蒋霁:? “我都叫你别碰他。”于淮舟叉腰无奈到,“现在好了,没有一个人是干净的。” “恶劣!你这个人就是恶劣!”于淮舟又转头对着血人骂到,“吓我一次罢了,害得我抱着他狂奔三里路,三里啊!我一次没歇,现在又捉弄上别人了。” “于掌柜,得了。”那血人哑着声音说,“骂了一路了,你累不累啊。” “你还说上了?我过去的时候你浑身血躺在地上大喘气,我以为你要......我能不急吗?你说句话也好啊,你倒好,你......”于淮舟气的脸上通红,快和血手印融在一起了。 “少爷,少爷!”赵九带着赵七飞奔过来,打断了于淮舟的话。赵七连忙上了牛车把上谢意的脉,吓得脸上一白,“少爷,道长他......” “他?他好得很。”然后于淮舟就看见恶劣人将手伸向了赵七干净的白衣,“诶,诶!” 一个鲜红的手掌印,于淮舟的脸黑了,谢意的嘴角翘了。 “于掌柜,您回去歇着吧,我照顾先生。”蒋霁转头对着于淮舟拱了拱手,“今夜辛苦您了。” 于淮舟感觉不得劲,但是又不知道是哪里不得劲,他看向谢意。谢意只睁开一点眼睛,微露出亮晶晶的墨瞳,朝他轻轻眨了眨眼。 于是他把袖子一甩,恨恨的提着衣摆走了。 “赵九。”沙哑的嗓音又响起,声音听起来有些无力。 “爷,您轻点说。”赵九弓着身子靠近牛车,耳朵凑近听着。 “你们少爷没吃夜饭,给他炖个冰糖梨送去吧。”谢意看着凑近的赵九,忍了忍没拍他的肩膀。 “好嘞,爷您保重。”赵九快步向少爷追去。 空气安静了,谢意对上了剑眉下那对描了红边的丹凤眼。 蒋霁捧住那人的脖颈,另一只手从那腰间穿过,碰到了那人后腰那把弯刀柄,蒋霁痛得一抖。 “苍梧。”谢意哑声念道,“无礼。” 蒋霁感觉那刀鞘抖了抖,安静了,痛感也随之消失。 “扶着便好。”谢意抬手搭着蒋霁,蒋霁把他胳膊架起来,扶他进了院子。 将谢意放在竹椅上,蒋霁把牛车拴好,又去烧了热水,再次回到谢意身边的时候,手里拿了个竹筒,半跪着递出,“先生,喝水。” 淡淡的薄荷味涌入鼻腔,减轻了一些血腥味的刺激。 “哼。”谢意笑了一下,月光下半垂着的长睫在脸上洒下阴影。 颤着手拿过竹筒,一点一点喝着。 丑时未到,夜还很长。蒋霁抱着谢意到已经放好水的浴桶旁边。“什么东西抵着我腰,难受。”谢意皱眉,垂手摸向身子下方。 蒋霁:! “你大晚上的带着这把伞做什么?”谢意好笑道,看着蒋霁慌忙把伞扭到一边,把他放在浴台沿上替他解着丝绦。 月光透窗洒入,少年浓颜神情专注地好像在触摸什么珍宝,前额短发尾巴微翘,看起来毛茸茸的。 “行了。”谢意就剩了个里裤,轻推了一下少年的手,“把我丢进去就行。你也去换个衣服。” 少年不应声,将谢意轻轻放进温度刚好的浴桶里,替他解了发冠,清洗着乌黑的长发。 他应该是累极了。蒋霁给他按了按头,他就半阖着眼睛睡着了。 蒋霁手没停,眼睛却不自觉瞟向了浴盆里那瘦而不柴,薄肌线条流畅的白皙,上面有几道红痕。 谢意小手指突然抖了一下,吓得蒋霁猛的转头,脸上烫的胀红。 细细的用帕子擦净露出来的皮肤,蒋霁在犹豫要不要替他褪掉唯一的那个遮挡物。 “盯哪儿呢?”谢意醒了,好笑的看着他。 睡了将近半个时辰,水好像被重新兑过了,还是温的。 “剩下的我自己来吧,你去歇着。”谢意费力撑起了身子,准备在水中褪衣。 唰。 蒋霁转过身,同手同脚走了出去。 歇了会儿感觉有些力气了,谢意把自己弄干净,爬出了浴桶。拿长帕子裹着腰下,软着步子出了门。 出门正好看见守在外面的蒋霁,两人一对视。 唰。 蒋霁又转过了身。 “自己去洗洗,我给你拿衣服。”谢意没力气理他,裹着帕子上了二楼卧房。 穿好了寝衣,累了个够呛。又给蒋霁拿了一套,转身下楼。 蒋霁把自己泡在浴桶里,听见脚步声靠近,把帕子塞进浴桶遮住腰下。 谢意把衣服放在架子上就走了,出去继续躺在竹椅上,椅子被人擦过了。前面还摆了一张小桌子,桌子上放着一大碗饭,饭上盖着豆腐、鸡肉、炒三丝,还冒着热气。 咚,谢意感觉自己胸腔里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蒋霁收拾好浴桶出来时,桌子旁边已经没影子了,碗也空了。 “蒋霁。”二楼传来略带沙哑的喊声,蒋霁转身抬头望去,那人长发垂落耳边,随着风飘动着,漂亮的很。 “那儿,干净的。”谢意指了指卧房旁边隔了一道墙的那个客卧。“洗漱完了,自己铺着睡吧。” 飞花阁顶楼。 于淮舟吃着冰糖炖梨,猛地戳了戳勺子:“不是,凭什么他小子跟我说辛苦啊!” 第11章 大雾血萤(三) “可不是吗?说是妖怪。昨儿于掌柜从自个儿府上拿了药去,浅蛙村那几个着了道的都醒了。” “我听那老廉说的可吓人了,那妖怪专门在雾天出现,倒吊在树上吸人血啊!” “听说了吗?昨天街角那位去捉妖了。被牛车拉回来的,听说浑身都是血,今儿早上那街口还有那车轮拉出的血痕......” “血萤。”谢意在飞花阁顶楼,颤着手拿着于淮舟新得的云雾茶,“昨日吓了它,怕是近来不会出现了。” 昨日于淮舟带着谢意给的符箓假扮书生,那血萤上了当。本来两人将它前后包抄,没想到还是个机灵妖怪,不但会瞬间消失,每每受击还会将自己分身丢出来保命。 谢意追着那本体绕圈跑了将近三十里,杀了将近四五百个分身,道袍都被那妖血浸湿了,最后实在没力气了,倒在地上大喘气。 于淮舟就拿着他那扇子在后面拼了命的追,幸好这妖是绕着圈跑,不然他觉得自己可能见不到谢意了。 但是也没好到哪去,本来追着那一人一妖就够累了,好不容易追上了,却看到谢意浑身鲜血倒在地上大喘气。于淮舟连滚带爬跑过去问他怎么样,结果那人直接闭了眼睛。 当时于淮舟的脑子直接充了血,抱起谢意就开始狂奔,赵九看情形不对立马飞奔回阁里去寻赵七。 结果跑了三里路,怀里的人越来越重,于淮舟眼睛里浸了水,一滴一滴落在怀里人的脖子上,就被一个鲜红的手掌印抹了脸。 怀里那人半睁着眼睛,哑着嗓子说:“睡着了。” “那妖也挺贱的。”于淮舟边用本子记着边念,“大半夜的倒挂在路中间吓人,就为了咬人一口让他发高烧?” “血萤借寿。它吸一口血就相当于向那人借了一段寿命。”谢意细捻着那檀木串儿,“它咬的人越多,寿命就越长,分身就越多。” 于淮舟停了笔,用指尖敲了敲桌面:“那怎么办,它根本不跟你明面打,咱们体力也拼不过它。昨日和咱们较了劲,下次看见咱们不得躲得远远的啊?” 谢意抿了一口茶,昨日放在于淮舟身上的符上沾了自己的气,要找到那血萤并不难,难的只是如何接近它。 “阿意,上次吃饭时,你救的那半个妖说蘅芜苑里有人身上染了妖气。”于淮舟亮着他的小狐狸眼,“那妖靠近了那人却没咬他。” 谢意将头前倾,叫他继续说。 “它挑食!” 湖上泛了白雾,船只被遮的若隐若现,天闷的汗都流不下来,在皮肤上凝着,湿乎乎的。 “先生。”木门从里打开,对上的却是一双狐狸眼。 “哎呀,蒋霁小友,你来啦!”于淮舟将门敞开,让蒋霁进了门,“快快快,入座,等了你好久了。” 蒋霁盯着桌子旁正在盛饭的白色身影,被于淮舟推着肩膀攘到了桌子旁。 谢意抬眸看了他一眼,在他面前放了一碗鼓起来的米饭。 桌子上摆满了菜,盐水鸭,油爆虾,糯米藕,银鱼煎蛋,清脆小炒,还有一盆鲃肺汤。 “先生。”蒋霁被于淮舟按着肩膀坐下,抬头朝谢意看去,桌子下面的双手微微攥住了麻布衣角。 “本是打算等你回来做的。”谢意扶着袖子夹了一块银鱼煎蛋放在蒋霁碗里,“他非要请客,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 “哎呀,哎呀。”于淮舟盛了一碗奶白色的鲃肺汤,放在蒋霁面前,“哥哥们请你吃个饭,你紧张什么?快吃快吃。” 蒋霁低头闷声吃着银鱼煎蛋,盐味放的不重,吃起来鲜甜鲜甜的,没有腥味。 “今天累不累啊,蒋霁小友。”于淮舟夹了一块糯米藕,一双狐狸眼笑意盈盈的朝蒋霁看着,“下午的活还多不多呀?” 蒋霁飞快的朝着白衣瞟了一眼,然后看向于淮舟回了话,“大概还有两船货,和平时差不多。” “那么辛苦啊,我帮你和曹掌家请个假吧。”于淮舟把鲃肺汤朝他推了推,“和哥哥们出一趟门,你意下如何啊?” 谢意垂眸朝于淮舟方向淡瞥一眼,没说话,夹了一筷子时蔬。 “有什么我能做的,于掌柜直说吧。”蒋霁放下筷子,心里有些不痛快,面上还是温和笑着的,“我能帮一定帮忙。” “有话就直说。”谢意在桌子底下踢了一脚于淮舟,“你膈应他做什么?” 于淮舟得逞的弯了弯唇,“昨日你伤了那血萤数百个分身,它现在定是急切需要一个身强体健的好血源。” “蒋霁小友,你可愿意献身啊?” 今夜月亮高照,可见度极高。小径上一个人影都没有,也不见蛙叫虫鸣。 突然一段脚步声响起,不疾不徐,在寂静的田间小径显得异常清晰。 雾气是从田间慢慢散开的,刚开始只是淡淡的几缕白气像丝绸一样在低空环绕着,后来基本遮住了月光。 周围光线突然暗下来了,那脚步声也没有停下来。 嘀嗒、嘀嗒 浓浓的雾气里传来水珠滴落的声音,一道高挑身影渐渐隐于雾里。 长长的黑影拉到脚边,蒋霁停下脚步,抬眸对上一双布满血丝瞪得骇人的灰色瞳孔。 想象中的尖叫声没有响起,取而代之的是一场诡异的对视。 血萤倒挂,滴着血珠的眼睛颤了一下,有点尴尬。 对面那人的视线太过于平静,就好像只是在秋天树下看到了一片落叶,眸子里没有泛起一点波澜。 倒挂的身影瞬间消失,地上的黑血泊汇成了荧火,朝着那修长的身影铺天盖地的笼了过去。 萤火绕过那人的身侧,逐渐接近了他的脖颈。 蒋霁身向左侧伸手一抓,手中握住到了饱胀的空气感,那布了几根红色裂口的灰白的脖颈渐渐显现在他手中,那血萤身体似乎颤了一下。 “妖气~”那妖的声音像是山鸡学人说话,“啊~胎生半人。” 它从蒋霁手中脱出,化成浓雾又绕到了蒋霁右侧,“你的血很香。” 空气中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响,一股冷气靠近了脖后颈,蒋霁感觉绒毛被触动,痒痒的。 “铮~”一声金属划空声音响起,右耳耳鸣,隐隐作痛,几滴冰凉的液体溅到脸上,蒋霁不由自主颤了一下。 弯刃旋转破空,尖刃在月光下泛着白光,一道白色身影如飞鸟轻掠而过,双腿踢向右空。 双脚到肉,一声闷哼响起,被斜着切了半个肩膀的血萤在地上显现出来。 横断处露着白生生的骨头,周围组织肌理与人无异,只是血液似乎更加浓稠。 “你与道士合谋害妖?”那声音从渗着血的半边灰色缝隙挤出来,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鸡叫,模糊可以听出意思。 谢意在空中接回双刃,不等那妖反应,便在空中勾了符箓一指,双唇轻动,地上那妖便被无根火烧成灰末,发出呲的一声,消失了。 手中的双刃没沾上一滴妖血,但似乎对着蒋霁脸上妖血蠢蠢欲动,在谢意手中微微颤着,谢意用指尖磨了磨刀柄,安静了。 “先生。”蒋霁盯着那人沾了血的鞋尖,半跪下去用自己衣角擦拭。 谢意在他面前蹲下,那双柳叶眼弯了弯,“吓到了?” 蒋霁垂眸,摇了摇头。 “回去了。”谢意站起身,弹了弹衣角,将双刃收回了刀鞘。 “先生!”蒋霁追上了前面那人的影子,“蘅芜苑落了锁,今夜我能不能......” “可以。”前面的人头也不回,玉手抬起招了招,算是准了。 第12章 寂寂中元夜 寂寂焚香在仙观,知师遥礼玉京山。 今日的蒋霁有些不正常,曹金看着那个扛着货物在杂房门口穿来穿去的高大身影,得出了这个结论。 虽然他步调与平时相同,动作也和平时一样麻利,但是从他手臂鼓起的肌肉和暴起的青筋,能看出他是吃力的。又或者,他在隐忍什么。 午休吃饭时,蒋霁好像也没有什么胃口。今日做了梅菜扣肉、蟹黄豆腐、还有莲子排骨汤,香气从小院飘出很远。 谢意给他盛了饭,他道谢接过后,就盯着那碗颗粒分明的白玉米饭,小口小口的吃着。 谢意垂眸看着他,浑浊张狂的妖气在那人周围蓄势待发,空气好像都被分了界限,被那妖气压住,搞得沉闷得很。 一双竹筷夹着一块排骨放进了碗里,“怎么不吃菜。” 那卷毛这才抬了眸,看向了对面那双清泉似的眸,“没有什么胃口。” “不舒服?”谢意扶袖收回筷子,收回目光轻声询问道。 “没有不舒服。”蒋霁夹起排骨,声音低低的。 “今夜蘅芜苑还要品花?”谢意用汤匙舀了一勺莲子汤,放入口中,“今夜应当早早收工了罢。” “不品花,今夜不开张了。”那人答道。 “下午码头那边收了工便回来,晚上就宿在这边吧。”开口的人用的是陈述句。 “知道了。”这声音像活了过来,像在密室的墙上凿出一条裂缝,灌入了些许新鲜空气。 人声吵嚷,今日洞箫吹的《清心普善咒》。飞花阁周围已经摆满了小摊,上面售卖着一些新鲜谷物和水果,有些早早的便开始卖那些形状各异、五彩缤纷的河灯。 街角一些小铺在售卖香烛纸钱,七月半,鬼门开,人们显然做足了准备,宴请他们久久不见的亲人。 “得去十里坡一趟。”于淮舟邹着眉,拿着他的本子,本子上密密麻麻的记着一大堆东西,纸面被翻得皱巴巴的。 “每次过中元,它都不安分。”他用手指捏了捏眉心,“他又不愿意了结它。” “道爷心善。”赵九恭敬的站在于淮舟案桌前,沏了一壶龙井,替他斟了一杯。 “那就只有奔波,他也活该。”于淮舟喝了一口茶,指节点了点桌面,“赵五。” 一道黑影从角落闪出,落在了桌案面前。 “去把谢道长请过来。” 远山围绕着几缕青烟,金日又落下与湖畔相连。 码头旁,曹金点着今天的货,叫脚夫们早些回去过节。今日蘅芜苑不做夜工,他与花娘约好了放河灯。 “蒋弟!”曹金从后面追上了孤身一人往前走的蒋霁,“今夜和你先生约了去放河灯吗?” 蒋霁苍白着脸,摇了摇头,他感觉脑袋发胀,有东西压在他的胸口,有些想吐。 “拿着!”曹金递给他一个方盒,黑黝黝的脸上笑开了花,“我和花娘的一点心意,祝你生辰快乐!” 蒋霁看向他手中那个包装精美的方盒,有些疑惑:“生辰是什么?” “啊?”曹金挠了挠头,“生辰就是今日是你老娘生......不是,就是你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日子。” 看蒋霁脸色有些难看,嘴唇都发了白,曹金一把扶住蒋霁,“蒋弟?你没事吧?” “没事。”蒋霁摇了摇头,挤出一个笑,“多谢老板和老板娘,祝你们百年好合。” “嘿嘿。”曹金傻乐,又一脸严肃的对蒋霁道:“生病了就好好休息,不要为了赚钱硬扛着。快回去休息吧,明日我放你一天假,蘅芜苑也不用去了。” “好,谢谢掌家。”蒋霁实在没心思拉扯,拿着礼物又谢了谢,步履沉重的朝神鱼桥走去。 曹金看了看他的背影,感到奇怪,花娘是从一个小鸨儿那儿知道的蒋霁的生辰,那小鸨儿又是从一个从飞花阁来的酒客那儿听说的。 他看着那个并不精神的背影思考,难道是信息有误了? 蒋霁的生辰的确是在七月十五,这是于淮舟缠住他爹算出来的。 于淮舟的老爹在京城,是但不仅是钦天监正,据说他缠了他老爹半个月,换来了一次观星,也就坐实了蒋霁半妖的身份。 叩叩叩 “先生。” 蒋霁习惯性敲了门才反应过来,谢意给了自己钥匙。 院子里静悄悄的,竹叶随着风轻轻飘落在地上。蒋霁感觉越来越压抑,心里还空落落的。 他走进正厅,正厅桌案上放了一个竹筒,下面压了一张纸。 竹筒里是蛇莓汁,这果子对人来说有微毒,但是对蛇来说就是一种美味的食物。 纸上笔墨飘逸:镇外有异,外出。好好吃饭。 ——谢意 蒋霁坐在案桌旁,用指尖缓缓摸着有些粗糙的墨纸,额头上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他端起竹筒,似乎看见那红色透亮的汁水里表面漂浮参杂着一些符纸灰。 蒋霁拿起竹筒小口小口的喝下竹筒里的汁水,突然感觉心脏抽痛了一下,四肢发麻,他直接跪在了地上。 缓了一会儿,眼前逐渐清晰起来,身上难过的感觉消失了。 他站起来深吸了几口气,慢慢向厨房走去。 “你们倒是准时,每年中元节就出来捣乱。”于淮舟用扇子啪啪的敲在那几只兔妖的头上,“去年乖了一次,今年皮又痒了?” 那几只兔妖老老实实蹲在地上,偷偷用眼睛瞟着那边那个咬着萝卜包子的白影,“我们听说道长被血萤伤了,所以就……就偷吃了一点菜。” “偷吃了一点菜?”于淮舟气得又啪啪打在它们头上,“把人家种了几个月的粮根啃了,我告诉你们,下次再干这种事。” 他一挥手指向谢意:“我就让你们尝尝谢道爷苍梧刀的味道!马上用你们那没用的妖术把村民们的损失补齐!” 那几只兔妖不情不愿的,垂头丧气,拖拖拉拉的朝着田里走去。 铮~ 苍梧在那人背后抖了抖,发出一声铮鸣。 那些兔妖连滚带跳的跑走了。 夜深沉,街上的热闹都归家了。于淮舟与谢意在分岔路口道别。 “咕~”空荡荡的小巷子里,肚子不合时宜的发出了叫喊,吓那些兔妖玩了一下午,肚子早就饿了。 只拿村民的谢礼——几个小萝卜包子垫了肚子。 寂静无人的空巷里,有一个小摊还开着,摊上还飘着些烟火,隔着巷角就闻到了鸡蛋面的香味。 “老板,来碗鸡蛋面,不要葱花。”谢意抬脚坐下,当然没有错过那老板听到他声音的时候颤抖的身体。 那老板身材圆滚滚的,悄悄的转过来看了谢意一眼,像是在确认什么。 等看清了又猛地转过去,背对着对坐着那位说:“客……客官,我们打烊啦,我们打烊啦!” “噢?打烊了?”谢意好笑的看着那肥硕背影,“那如果我非要吃呢。” 又是一颤,接着又颤了好几下。 “谢道爷。”那肥硕身影扑到谢意脚下,“今儿过节,我就出来做点小本买卖,没有害人,没有害人!” 它指了指自己的摊车,“都是干净东西,我早上在村民那儿进的货,鸡蛋都是早上才下的。” 谢意弯了弯眼睛:“没有害人,没做不干净的东西,那你看见我怕什么?” “小的……额……”那老鼠精想了想,“那……那爷您是来?” “小碗鸡蛋面,不要葱花。”谢意盯着它重复了一遍,“也不要你的毛。” “好嘞,爷,您稍等会儿!”老鼠精如蒙大赦,猛地站起来,周身的肥肉晃了一晃。 不一会儿那碗鸡蛋面就上来了,是一碗清汤面,上面放着一个煎蛋,还是溏心的。 谢意饿了,两三口吃完,还喝了几口汤,放了三文钱在桌子上。 那老鼠精看见谢意起身,连忙迎了过去,两只手把铜钱刨进兜里,“道爷,您慢走~” 看见谢意转身,它着急忙慌的收拾了桌子,准备收东西走鼠。 “站住,别动。”那清冽的声音又从后面传过来,那老鼠精以为谢意反悔了,吓得抱着头在地上求饶。 “再煮一碗大碗的,要两个煎蛋,面不要断。”谢意放了四文钱在那老鼠精高高抬起的屁股墩上。 湖畔夜风吹得凉快了些,谢意回到院门口,周围的一切都很安静,还能听见风吹湖面的声音。 院子里静悄悄的,蒋霁已经睡了。 谢意先上了二楼,把那碗面放在了客卧门口,转身进卧房拿了寝衣,下去洗澡。 回来时客房门口的面已经不见了。 谢意回屋打坐时下了一场小雨,和旁几天的不同,这场雨带来的风是凉的,还伴着闪电和惊雷。 小院里充斥着雨滴落下的声音,谢意在床上打坐,周围突然安静了。 诡异的没有任何声响,他听不见任何来自自然的声音,他猛地惊觉,却发现自己已经动不了了。 周围只剩下自己‘咚咚咚’的心跳声,压迫感越来越强,手指头也无法动弹。 谢意用力咬了咬自己的舌尖,却发现牙齿好像是软的,根本使不上力气。 嘶~嘶~ 卧房门外传来声响,接着传来几声‘咚咚咚’的撞门声。 卧房门口有符箓,那小蛇进不来,急的在门口乱撞。 谢意暗骂一声,更加用力咬向舌尖,这下终于有点作用,他能睁开眼了。 啪的一声,门被撞开了。 门背着月光,一条一人粗的青眼黑龙蛇在门口扭动着,躯干上染了血迹,似乎是被符箓破鳞穿了个小洞。 谢意眯着眼,和那长蛇对视着,那大蛇慢慢将头靠近他盘坐着的腿边,一点一点绕上了他的身体。 蛇的冷腥气慢慢包围,那蛇绕过那人肩膀,与他对视着。 铮~ 苍梧从卧榻枕边飞快划出,那蛇尾巴一挡,双方都抖了一下。 那蛇一分心,谢意趁机勾了小手指,全身猛地一痛,解除了禁锢。 苍梧气急,浑身泛着红色,将尖刃对准了那扭头看向谢意的黑龙蛇的七寸。 “苍梧,不准。”谢意感应到苍梧的杀意,对着苍梧皱了皱眉头。 那蛇又转头看向苍梧刀。 谢意伸出胳膊一提,将那大蛇缠在身上的一圈抬起,那蛇极其不愿意,又拼了命的缠上来。 一人一蛇在塌上扭打,急的苍梧在旁边飞来飞去。 一个时辰之后,那人身上还是缠着一条蛇,那蛇还是缠在那个人身上,一人一蛇都累极了。 “蒋霁。”谢意咬牙切齿的磨着这个名字,“你到底要干什么?” 那蛇头绕过那人后颈,将蛇头凑近月光下泛着绒毛的白皙脸旁,蹭了蹭。 谢意闭了眼,身上的白色寝衣被那蛇的浓血染了色。 “你若作孽。”空气中传来谢意掺杂着怒气但是极其疲惫的声音,“我定杀了你!” 第13章 饲养黑龙蛇 黎明,一声鸟叫脆响,天边最后一颗孤星渐渐没入天空,东方天空泛出一抹亮色。 咚! 谢意狠狠踢了一脚正在他脚边有规律的颤抖的蛇尾,他倒是没有起床气,但是任谁被一个冰凉坚硬的、浑身泛着妖气的巨蛇缠了一晚上,心情应该都不会好过。 “滚开。”谢意用力挣了一下,那蛇反而还缠的更紧,“蒋霁!你差不多得了。” 被枕在那人颈后的巨大脑袋这才动了动,亲昵的蹭了蹭面前白皙的脖颈。 “松开。”谢意无可奈何的放软了语气,“已经卯时了,松开。” 那巨蛇从尾巴开始,一点一点放开那人被束缚住的腿、腰、胸腔、脖颈。 浑身都在痛,谢意猛地坐起来,腿一软又向前半跪着倒下去。 脖颈后已经被印上了鳞片状的红痕,微微发痒。不过和这时候全身酸痛,四肢重新供血发麻相比,根本不足以引起注意。 他缓了一下,站起来,低头看着自己寝衣上已经变黑的蛇血,那血痕周围还若隐若现的泛着黑气。 那黑龙蛇又缠了过来,把自己盘成几圈,将蛇头竖起轻轻搭在谢意肩膀上。 谢意刚好看见它七寸靠下位置上的那个破鳞小洞,周围露出一些白肉,中间的黑血结了痂,整个伤口大概有两个铜板那么大。 “你在这待着。”谢意用手推了推面前靠着他的巨大蛇颈,“不许跟来。” 那黑龙蛇不情不愿的动了动身子,把自己盘在榻上,乖乖不动了。 外面传来石舂的声音,过了一会儿那人又回来了。 榻上的黑龙蛇嘶嘶的吐着信子,看着那双修长的手指捏着一个被浸成深绿色的纱带,接着一股浓烈的药味涌了过来。 蛇头不安的扭到另一边去,带着温度的手用力把蛇头扳回来,接着湿润的药汁浸入了伤口。 黑龙蛇整个身躯微微的颤抖着,把蛇头搭在了那人跪坐的大腿上,用蛇尾一下一下的扫着还没有叠好的被子。 “我去练功,之后带早饭回来。”它听到头顶清冽的嗓音传来,“你在这儿待着,不许乱跑。” 那蛇蹭了蹭他的裤子,算是同意了。 谢意带着衣物出了卧房门口,在门柱上贴了一张符箓。转身下了一楼洗漱换衣去了。 晨间的露水晶莹剔透,从荷叶上咕咚一声落入池中,吓得池里的小鱼一动。 谢意之前在院子上设了符阵,昨日院子周围并没有妖气,但是经过昨夜那一遭,院里的花草肉眼可见的蔫了。 擦净脸上的汗水,谢意锁上院门又设了阵法,是个杀阵。如果那黑龙蛇不听话,想要窜出来害人,那今日就会是它的死期。 到了街上,他才犯了难。蒋霁变成了蛇,还能吃人吃的东西吗? 他晃到那棵大樟树下,碎珠链就被掀开了。 “哎哟,道爷~”赵厘笑的脸上的褶子都开了花,“我们还没开张呢~您是来找?” “嗯。”谢意从碎珠帘侧身进入,“他起了吗?” “掌柜的刚起。”赵厘放下碎珠链,转头吩咐一个伙计,“早食多备一份,送到顶楼去。” 飞花阁此时难得安静,只有伙计们忙来忙去的脚步声。其中一个伙计得了赵厘的令,颔首退去了厨房。 伙计们在各处擦扫,见到赵厘带着谢意上楼都停下来,对着谢意见礼。 于淮舟正冠着发,今日是云纹小银冠,半束着墨发,身着暗花碧荷锦袍,含着眼泪打着哈欠。 从铜镜里看到来人,嘴角大咧咧的一笑。 “谢意,谢道长。”他将墨发往身后一甩,“今日什么妖风将您大清早的吹来了。” 于淮舟大步靠近那人,却在还有一定距离的时候一顿, 于淮舟皱眉看向谢意,“你身上为什么......你把那半妖吃了?” 谢意随意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随即门就被轻轻叩响,于淮舟走向他身旁坐好,应声答道:“进来。” 生煎、甜豆花、绉纱小馄饨、各种糕点被一一摆上了桌子。 “昨夜异化了。”谢意搅动着甜豆花,一个生煎被放到了他面前的玉盘中。 “啊?”于淮舟收回筷子,一脸震惊的看着他,“你说蒋霁异化,变成妖怪了?” “啊,昨日是七月十五,哎呀。”于淮舟拍了拍自己的脑子,“昨日收拾那兔妖的时候分明还记着,转头上了马车就忘了,脑子里全是要回我爹的信。” 他放下筷子仔细看了看谢意,发现这人除了有些眼圈外并没有其他异常,他问道:“你把他杀了?” “嗯。”谢意喝了一口甜豆花,“你在京都有没有养过蛇?” “养过啊。养了一段时间。”于淮舟愣了一会儿,转而低头吃着小馄饨,头也不抬,“后来我娘害怕,送走了。” “你给它们吃什么?”那人追问。 “吃什么?就蛇吃的那些东西呗。什么老鼠、青蛙、鱼、兔、虫之类的。”于淮舟对这个问题的兴致并不高,“你真把他杀了?” “知道了。”谢意吃饱了,拍拍屁股打算走人,却被站起来的于淮舟拦住。 “你这是要去给他寻吃的?”于淮舟狐狸眼眯着笑,“谢道长好兴致,养起妖来了。” “你派人去给曹金和花娘说一下,蒋霁近来去不了他们那儿了。”谢意拍了拍他的肩膀,“多谢。” 于是谢意的身影出现在湖边卖鱼小贩处。 “......” “......” 谢意盯着小贩竹篮浅水中还活蹦乱跳的鲜鱼,小贩盯着看着鲜鱼的谢意。 “......谢道爷。”最终小贩忍不住,支支吾吾的开口了,“您要买鱼吗?” “这个能养吗?”盯着鱼的那人开了口。 “可以活几天。”小贩扣了扣脑袋,“道爷要养鱼可以去花鸟鱼市场买些观赏鱼养着玩。” “你这有多少鱼都给我吧。” 那小贩一愣,“这也太多了,还有些垂死的,您一个人儿怕是吃不完。” 见谢意没回话,那小贩道:“这一共十三条垂死的,卖您八文,三十条鲜活的,卖您四十五文。” “好。”谢意点了点头。 见状,那小贩把几个鱼篓放上了自己的推车,对谢意说:“道爷,您一个人儿拿不下,我给您送回去。” 谢意跟在那小贩身后,步履平缓,“你知道这儿哪有兔子卖么?” “下午的市场里说不准有。”那鱼贩子推着车,“兔子一般都是他们晚上布陷阱,早晨去收,处理之后午后出来卖。” “有卖活兔子的吗?” “......这,少见得很。西边那山上都是野兔子,我们这儿家养的不多。” 那推车的滚轴咕噜咕噜转,不一会儿就到了校园门口,小贩问:“道爷,要给您送进去吗?” “不必了,你在这儿等我,我放了鱼把鱼篓还给你。”谢意说着,掏出钱袋,提出六十文放在小贩手里。 “道爷,给多了。总的是五十三文,我收您五十文便罢了。”小贩急忙叫住拿着鱼篓开门回院的白色身影。 “那七文算是路费,麻烦你给我送回来。”谢意偏头朝他点了点,转身进了屋。 把活鱼放进池里,原住民锦鲤显然非常不高兴,一个劲的摆动着。 谢意用草绳提着五条垂死的肥鱼,上了二楼,把符纸破了。 那黑龙蛇还是趴在原来那个位置,只是用青色的圆溜溜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谢意吐着信子。 谢意试着提起一条鱼,“你吃吗?” 黑龙蛇慢慢的扭着身子靠近,直到下了卧榻站在谢意面前,撑着半个躯干比谢意高出两个头,它低头嗅了嗅那肥鱼,然后对着谢意张开了血盆大口。 谢意将草绳解了下来,把一条慢慢摆动的肥鱼放在了那血盆大口中,只见那蛇颈向前一伸,鱼就被吞了一节,两口便入了肚子。 那黑蛇高兴地扫了扫尾巴,又低头用自己的巨大脑袋靠着谢意的的脖颈蹭了蹭。 谢意浑身被那鳞片冰的一颤,脸上却微微发了烫,他从来没有饲养过有灵性的小动物,也从来没有小动物对他示好过。 他本来就是个孤寂的人,他想。 他知道这个镇子上,镇民们表面上的客气和恭敬,或多或少都是碍于于淮舟的面子。 他们恐惧谢意的来源,是这个镇子从来没有人愿意提起的过去。 第14章 西边的咕哞山 晨时下了小雨,此时已经停了下来。清风吹过院墙下的竹叶沙沙作响,有几片乘着风落在地上, 池塘边,一人一蛇直立盯着被风吹起的涟漪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谢意把手臂抱在身前,眸子被水光晃得亮晶晶的。 旁边的大蛇靠他很近,直立的躯干几乎和谢意的肩膀靠着,正吐着信子目不转睛盯着池塘中谢意的倒影。 “蒋霁。”谢意转身抬头盯着转过来望着他的黑龙蛇头,“你是不是偷吃这里面的鱼了。” 那大蛇望着他,没有任何反应。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蒋霁这个偷鱼贼的恶名已经在谢意心里生了根发了芽,甚至开出了花。 那柳叶眼弯了弯,又问了一遍:“你是不是偷吃这里面的鱼了?” 蒋霁被那弯弯的柳叶眼晃了一瞬的神,接着低下蛇头就想蹭那人额头,却被狠心躲开。 “这样有用吗?我哪日没喂你?”他好像有点生气,“昨日早晨七条,午时十二条,傍晚还喂了你蛇莓和六条。” 那人把抱臂换成了背手:“怎么今儿池子里鱼又少了呢?” 好像感觉到这人的情绪,黑龙蛇把自己盘的低了些,讨好的围过他的肩膀,却被这人挣开。 “你他娘的吃那些湖鲤便罢了。”谢意把又靠过来的蛇头拍开,“那些锦鲤怎么惹到你了?” 昨天给那蛇喂了晚饭,谢意自个儿出去吃饭前顺便喂了鱼,他感觉这些饲料湖鲤来之后,自己之前养的锦鲤变得沉闷多了,靠着自己想象出来的将心比心,谢意多给它们喂了一点馒头碎。 回来之后也没注意池子,在院门口贴了符纸,便把那黑龙蛇放到客卧中,自己净了身子打坐去了。 半夜的时候是听见有鳞片蹭地面的声响,他知道蛇类晚上习惯捕猎睡不着,反正院门口贴了符纸,所以也没太在意。 结果今儿早上起来捞那湖鱼,却发现鱼少了六条,其中有四条是他放在这池里很久的锦鲤。 那黑龙蛇不说话,把头垂着也不看他了,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昨夜吃够了吧?没有你的朝食了。”谢意没有理会那沉默的大蛇,转身出了门。 西边有个山,除了猎人之外,很少有人来。 那山名叫咕哞山,之前有村民下午进山,深夜才出来。家人问他怎么回事,他说他在山林中狩猎,结果没注意天色,天一暗下来,他在林中迷了路。 忽然听见一棵树上有咕哞,咕哞的叫声,那村民一开始害怕极了,藏到草丛里躲了起来。 可是躲了一会儿他发现那个叫声一动不动,似乎对他并没有恶意,于是他试着靠近那个声音。 他一走近,那个声音就变远,于是他跟着那个声音跌跌撞撞走,竟然出了山林。 这个事情被传开了,传到最后变成了这个山里有咕哞神,遇到有人迷路它就会伸出援手,以至于后来猎人们进山打猎,都会先拜咕哞神。 谢意没来过咕哞山。 山林中鸟兽繁多,灵气和妖气交缠,环绕着这座山。 一入山林,谢意就感受到了一股并不弱的妖力,但他此行意图并不在此。 他打算来咕哞山逮几只野兔,回去养着,看能不能做为黑龙蛇的饲兔。 总不能一直只给那大蛇吃鱼,他这样想着,便朝着更深的地方走去。 身旁的妖气就没消散过,谢意就等它跟着。 周围的树越来越密,兔子一只没看见,倒是看见不少小鸟儿。 “你知不知道哪儿有野兔。”谢意突然对着左边的空气开了口。 回应他的是头顶上的几声鸟叫。 他也不动,就背着手一直盯着左边,过了一会儿又慢慢转身朝着右边。 “……” “我能看见你。”那双柳叶眼弯了弯,抬着头对着自己头顶上的空气说,“你知道哪里有野兔吗?” “你是道士?”一个嘶哑的声音响起,从谢意头顶传来。 “你知道哪儿有野兔吗?”谢意不知疲倦的问道。 “那边儿,树丛后面的山洞里。”嗓音依旧嘶哑,“不过它们非常警惕,你抓不到的。” “多谢。”谢意朝那个妖点了点头,便往那树丛走去。 指尖勾了个符,不一会儿树丛后面的小洞里就冒出了白烟,一开始什么动静都没有。 过了一小会儿,几只野兔争先恐后的跳了出来,被谢意一手抓了一只。 “兔子怎么分公母。”谢意又朝着自己后边问道。 “……”那妖有些无语,“你左手边那只是公的。” “右手边这只是母的?”谢意一贯勤学好问。 “右边那只也是公的。”那妖不带感情的回答道。 然后谢意就提着两只公兔子,往来时的路上走去。 那妖还是跟着他,寸步不离。 “你既然看得见我,为什么不抓我。”那妖忍不住出声询问那提着兔子的道士。 “你为什么觉得我会抓你。”那道士反问道。 “因为……妖和道士是对立的。”那妖思考着,用嘶哑的声音认真回答道,“从很久以前就是,但是有一个例外。” 见那道士没反应,它又继续说到:“你知道这里不远的镇子那,有个疯道士吗?” 谢意垂眸,没有说话,其实那妖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刚刚那人的脚步乱了。 “想你也不知道,你看上去也不大。”那妖自顾自的说道,“但是这件事在人类之中也应该传开了,你是才来这个镇子上的吗?” “当时这个镇子的湖下面,有一条鱼妖。那鱼妖弄的这个镇子不太平,这里的人类过的很难,用你们的话说,好像是苦不堪言。” “后来,有一个游历的道士,来到了这个镇子,他镇压了那只鱼妖。其实那个道士挺厉害的,我当时还是一只小山雀,亲眼目睹了他对付那鱼妖。” “官府和那道士,在镇上修了一个大桥,那桥中入了那道士的符。人类都觉得自己的日子好起来了。” “当时那个游历的道士没有地方居住,有一家人好心给他提供了住宿的地方。可是有一天,那个道士疯了。” “他杀掉了那一家人。当时还是一个清晨,我从镇子湖畔飞回来,听到了一声尖叫。”那妖清了清嗓子,“那道士浑身是血,手里拿着刀,身上还在发抖。嘴里念念有词‘是妖’‘都是妖’。” “傍晚人类的官府,好多人把他抓了起来,关进笼子里。夜半那疯道士就把那官府所有人都杀光了,出来时拖着一把长刀,浑身是血,红着眼睛,和妖没有什么区别。” “那两天镇上一直在下雨,雨水冲刷着小镇,冲下来的血水把湖水都染红了。当时没有妖敢靠近那个小镇。” “那疯道士应该游历了很久,身上至少有三百年道行。他只用了一天半,就几乎废掉了自己所有道行。” “他杀光了镇上所有的人。” “他和妖没有区别,甚至更加可怕。” “就在他杀光那小镇百姓的那天,他自杀了。” “在他自杀的第二天,有一辆黑帘金纹的马车驶入了小镇。一个戴着面具的长发黑袍男子,在小镇待了半天。” “一夜之间所有镇民都复活了,当时我和我的妖友去镇上探查,那些镇民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继续生活。除了那个疯道士,那辆马车带走了他。” 走到了入山小径,一直不开口的那人突然说话了。 “你是咕哞。”那人用的肯定句。 “人类是这样叫我的。”那妖回答。 前面那人轻轻笑了一声,露出俊秀白皙的侧脸,举了举左手上提的那只兔子。 那妖瞳孔猛地一聚。 “多谢你的兔子。” 白色暗纹宽袖落下,遮住了那妖紧紧盯着的手串。 那檀木手串黑的发亮,上面还布满了青紫色的怪纹。 等那人走远了,那妖怪才回过神喃喃道, “谢九冥。” 第15章 蛇妖化人 阳光洒在院墙上,映出了爬墙虎的影子,湖风一吹,连绵起伏一片绿色的波浪,空气中带着淡淡的湖腥味。 院门打开,一双青色的圆溜溜的蛇眸,顺着门缝瞧了出来。 谢意提着兔子,用脚尖合上了门。 那大蛇紧跟着他的脚步,一直挪到了正厅前。 谢意提着兔子在那大蛇面前晃了晃,大蛇乖乖的张开血盆大口。 “看来是要吃的。”谢意没理他,提着兔子进了厨房。 把兔子宰了,没有任何烹饪技巧的蒸熟了,兔子又被拿了出来,守在厨房门口的黑龙蛇见他提着兔子出来,又乖乖把嘴巴张大。 “烫。”谢意用空着的手拍了拍它的椭圆形的脑袋,“去正厅吃。” 正厅中那大蛇张大嘴巴,正含着一只蒸熟了的兔子,一点一点的往嗓子里吞着。 谢意看他吃完,又提起第二只,那蛇却不张嘴了。 “做什么?”谢意奇怪道,“不爱吃兔子?” 黑龙蛇摇了摇头,嘶嘶的吐着信子。 “不爱吃熟食?”谢意微眯着眼睛,朝那大蛇头看去,“做人的时候怎么不见你那么难伺候?” “你若不吃,”谢意提着兔子威胁它,“以后便自己饿着。” 那大蛇似乎思考了一下,还是把嘴巴张开了。 那白衣很满意,双手拍着蹭了蹭手,看着那蛇一节一节的吞下兔腿,“我去于淮舟那儿蹭饭,你自己在院子里安静些。” 樟树叶子被那湖风吹得哗啦啦的,空气中掺杂着淡淡的樟脑气息,碎珠链从内拉开,那张尖脸带着谄媚出现在帘内。 “道爷,掌柜的在楼上等着您了。”赵厘侧身让路,“净手的已经给道爷备好了,您直接上去就行。” 飞花阁内依旧是人声鼎沸,今日是笛曲《姑苏行》,尾音悠长。 于淮舟正在净手,神情倦倦的。今日是石青色湖绸素面,配的一根碧玉簪。 “哟。”谢意瞧着那正在用帕子擦手的人,“今日太阳从西边出来,于大掌柜变成哑巴了? ” 于淮舟恹恹的看了他一眼,“别提了,昨日......” 他躲开了谢意的眼神,“得了,说来也没意思,吃饭吧。” 桌子上只做了四个菜,是谢意特意嘱咐的,两个人吃,不要铺张浪费。于淮舟觉得谢意说的很对,当即拍板决定了。 淮味鳝丝,龙井虾仁,禾城饭磁包、豆腐滑蛋 谢意瞅着对面那人用玉筷戳着那冒着热气白米饭,垂眸也没说话。 他贯不会安慰人。能把于淮舟情绪影响成这样的,一个是于淮舟那个有钱爹,一个是殷鬼医。 如果是于老爹,于淮舟现在已经叽叽呱呱嘴巴不停了。 “吃饭。”谢意自己夹了一块饭磁包,“不愿意说就别愣着,我想问的很。” “我又梦见他了。”戳米饭的动作就没停过,声音还带着些委屈“已经十四年了,他都不来看我们。” 谢意夹菜的动作一顿,心里咯噔一下。 果然下一秒那人的饭上就被滴上了几滴眼泪,“我就说他没有心,这么多年连一封信都不给我写,我寄出去的一封也没有回过。” “既然如此,何必要和我们相识呢,我宁愿从来没有与他结识过。”谢意朝着墙角挥了挥手,赵五拿着一张帕巾放在了他手中。 “擦擦。”他将帕巾塞到于淮舟拿筷子的那只手上,“他不念你,你又何必为他伤心。” 于淮舟接过帕子擦了擦下巴上快要滴落的泪珠,抿了抿唇,“吃饭吧。” 夹了一颗虾仁,眼泪又啪嗒啪嗒往下落,“我在马车前拦着不准他走,他连车帘都不愿意给我开,最后一面,他都不想见我。” “又梦见我们三个在野村里抓野鸡烤着吃,你俩把两个鸡腿都留给我,我还记得晚上怕凉,他让我垫着他睡。”于淮舟攥着帕巾握住拳,“他怎么舍得,他为什么舍得。” “行了,多思无益。”谢意放下筷子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不定他有自己的苦衷。” 那人也很难,谢意在心里说。 殷渔做事绝不会没头没尾,他定是有不能开口言话的原因。 于淮舟的飞花阁,可以说是天下大小事无所不知。起初他建立飞花阁,有一部分的原因就是为了找到殷渔的消息。 可惜他从来没有探到过那人的消息。 殷渔在他们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悄声无息的离开了。从那以后,就像突然人间蒸发,于淮舟疯了一样的找了五年,连一根头发都没有找到。 最后追着谢意来了这个镇,开了飞花阁,算是半定居在这里了。 谢意出了飞花阁,向北边的荒草坡去了。荒草坡如其名,是一个人烟稀少,长满各色荒草的小坡。 荒草坡上长了很多没人想要的蛇莓,这是谢意之前抓妖时无意间注意到的。 一丛一丛锯齿圆叶,上面捧着圆润饱满的小红果,一直延伸到坡的另一边。 荒坡下有一条小溪,这条小溪给蛇莓提供了适宜生长的湿润条件,这就是这里蛇莓泛滥的原因。 用从赵厘那儿要来的小麻布袋子采了满满一兜那红果,谢意踏着黄昏日落回到了湖畔。 小院墙檐上露出一大截竹子,仔细看那竹叶下墙檐上有一个布满黑色鳞片的圆脑袋,上面嵌着两个青色的小圆眼。 谢意一抬头,那圆脑袋‘嗖’的一声藏到墙后去了。 谢意开了院门,那巨蛇正在池边亭子,抬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 “蒋霁。”谢意唤它,“看什么呢?” 那大蛇好似才发现有人进了院子,在青石小径上做弯蜒运动,靠近了提着布袋的那人,靠近布袋嗅了嗅,然后抬起蛇头蹭了蹭他的额头。 谢意去厨房拿了个竹篮,把蛇莓倒进里面。又去水井里打了水,捞起袍子蹲在地上,清洗着那些蛇莓,偶尔给旁边的大蛇喂一小把。 那蛇吃一次,身子就开心的扭动几下。 “怎么就那么喜欢吃。”谢意也弯了弯眼睛,甩了甩手上的水珠,“那边荒草坡上有一大堆,全是你的,没人和你抢。” 寂月无云,星朗月明。 谢意给那黑龙蛇擦了擦身上沾上的灰尘和干草,自己也去浴房里把自己清理干净。 今天那大蛇犯了混,说什么都不愿进客卧去。谢意把它头推进客卧,它把尾巴留在外面;把它尾巴抬进去,它又伸出身子来。 最后索性不管它,自己向着卧房去。 结果这蛇又巴巴的跟着他,就隔着半步的距离,他停它也停,他走它便扭。 “你做什么。”谢意微怒,“什么时辰了,你又在闹什么?” 那蛇将头低下,讨好的蹭着他的右耳处,谢意被鳞片冰的打了个寒战,用手推着那蛇颈, “做什么?”语气稍微温和了些。 黑龙蛇盯着他,然后扭身绕过他,径直进了谢意的卧房,在里面乖乖把尾巴盘好,支起身子盯着谢意吐信子。 “你要和我一起睡?”谢意歪头询问,“我今日要打坐,随便你吧。” 那蛇开心的抖了抖脖子,谢意进屋转身关了门。 拆下头上的竹簪,乌发像瀑布一样淌下腰间。那蛇慢慢将蛇头靠近,隔了一段距离细细的闻着。 头发上是和那人身上一样的檀香味,还微微带着些竹香。 “做什么。”谢意转身,系紧了些腰间的细带子,“到榻边去,我给你擦一下,爬来爬去太脏了。” 被擦干净的黑龙蛇盘上了谢意的卧榻,谢意也到床上盘好腿,转头对身后把自己盘成一个大圆圈的某蛇说:“自己睡着,不许太吵,不许动我。” 黑龙蛇吐着信子,听话的颔了颔首,算是应了话。 窗外传来几声蟋蟀的叫声,夜静了。 屋内只有呼吸和蛇吐信子的嘶嘶声响,那蛇也算听话, 只不过它从谢意身后慢慢将前躯挪到了谢意身前,此时正将蛇头抬到和谢意脑袋一样高的位置,仔仔细细的盯着谢意看,那不自觉吐出来的信子,就差一点触碰到了那人的薄唇。 突然那蛇身躯向后抽搐一下,七寸猛地发疼。它不受控制的发着颤,蛇尾慢慢蠕动收回。 月光下,那蛇尾变成了透明的薄皮,里面还包裹着一双人脚。 榻上一抖,谢意吐息睁眼。 一个卷毛少年一丝不挂趴跪在他身前,凉凉的鼻尖正触在他的鼻梁上,剑眉下那双清凉无辜的丹凤眼猛地闯入眼帘。 第16章 无意触碰 那丹凤眼直勾勾的盯着,柳叶眼也不动。 突然,那卷毛头稍微侧了一下,凉凉的鼻尖蹭过高挺白皙的鼻梁。 “做什么。”薄唇轻启,一股淡淡的热气带着竹盐的清香袭来。 双唇张合无意间触碰到那人水润的唇面,被触碰的那人不仅不躲,还将下巴送上前。 于是两人的唇结结实实的贴了一下。 那柳叶眼睁大了些,向后靠去,唇瓣粘黏分离。 可是双腿作盘,一下子乱了重心,长长的发丝在月光下划出一道墨弧。 那卷毛下意识伸手扶他,于是温热的大掌虎口掐住了紧实的薄腰。 十八岁的蒋霁,的确和十七岁不同。宽阔的肩膀,紧实的胸膛,饱满的肌肉,谢意根本挪不开眼睛。 “先生。”蒋霁用力压着嗓子,不让声音被听出异常,“别看了。” 那人这才回神,眼神竟露出一丝慌乱,四处乱看又撞进那双丹凤眼,深瞳里翻涌着浓烈的欲色。 四目相对,越靠越近,长发偏头躲过视线,发丝扫过另一人的唇瓣,惹得那人喉结吞咽一口。 “做什么。”谢意声音带了薄怒。 蒋霁看着面前发丝里露出的红透耳垂,再次靠近,跪坐在谢意盘起的腿前,将头埋在了那人侧过去的脖颈里,轻轻嗅着那人体香, “先生,我好冷。” “冷就盖着。”谢意反手扯出身后的被子,甩在了两人身旁,“我去给你拿衣服。” 把那人放在自己腰上的手拍开,坐在榻边缓了一下有些发麻的双腿,下床去柜子旁边拿寝衣去了。 蒋霁拿着带着先生味道的被子,遮住鼻子把自己紧紧裹好,露出一双还带着情欲的眼睛,盯着那人背影看着。 就像一条蛇,发现了自己的猎物。 寝衣被甩上床榻,那人去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身后皮肤摩擦布料的声音传来,不一会儿就停下来了。 “先生,小了。”蒋霁在床边光着脚站起身,身上的衣服袖子和裤子都短了一截,把手张开给那人看。 “你爱穿不穿。”那人把杯子哐的一声放在桌子上,“不穿脱下来,去客卧穿你的衣服去。” “我的衣服烂了。”蒋霁声音带了点委屈,“那日化成蛇,撕烂了。” “换好了便回你那屋里睡。”谢意的嗓音变回一如既往的清冽,“别在我这儿挨着时间。” “先生不是答应我,今夜准我在这儿歇着么?”蒋霁向前走了几步,在谢意身后几步停住。 “你既然变回来了,就自己回去睡吧。”谢意转身没抬头,垂眸却看见了那人光着的脚。 “为什么?”蒋霁又靠近一步,“我不能和先生一块儿歇着么?” “不行,自己回去睡。”谢意抬头,透过那人肩膀看向窗上沿露出的月牙。 “可是我和先生都是男子,有什么要紧的。”蒋霁向旁边挪了一步,强迫柳叶眼与他对视,语气里有些不解和难过。 “……” 谢意转身就走向门口,又停下来说了一句:“把你那脚擦干净再上我的床榻。” 主卧的门开启又关上。 客卧的门开启又关上。 蒋霁光着脚站在桌边,嘴角却浮上一抹淡笑。 月光下那人发尾聚尖带着卷直到肩膀下一点,低头认真擦拭着自己的双脚,然后上了床榻。 香甜的味道从枕头,被子一股一股传来,蒋霁感觉身上突然变得好热。 月牙慢慢从窗沿向下,此时已经在窗户里露出了整个身子。 压抑的喘息声从榻上传来,被子中间一个山峰不停耸动着。 榻上那卷毛侧着头把脸半埋入枕头中,随着一声带着颤的吐气。 之前用来给黑龙蛇擦脸的帕子遭了殃。 阳光透过窗户晒到床榻上那人的脸,几声鸟鸣入耳。 蒋霁撑起身子,发现榻边放了一身新衣服。 谢意买了烧饼,开门进院子,竹枝被风刮的摆了几下,回头,刚好看见蒋霁从二楼楼梯走下来。 合身的赤色镶边暗纹窄袖直裰,腰间配了个垂丝革带。 身姿高挑,体态挺拔,墨发红唇像从画里走出来的一样。 门口那人撇开视线,“洗漱了过来吃饭。” 池子里的鱼跃出水面又落下,发出‘扑通’一声响。 蒋霁坐在亭子石凳上,一口一口的吃着烧饼。 “你再歇几日,再回去上工。”谢意喝着竹叶茶,看着在水面上沉沉浮浮的竹叶芯。 “好的,先生。”蒋霁抬头看向对面那人,定睛在高发顶上横插的竹枝儿上。 “我不知道什么你穿多大的衣物。”那发顶向下垂了垂,几根碎乌发飘在了白净的面额上,“看来正好合身?” “先生选的,就是极好的。”那小卷毛眯着眼睛,露出两颗尖牙朝他笑了笑。 “那便再去给你买两身,再做几套。”谢意用指尖抹掉桌子上刚刚飘过来的竹叶,“过些日子天气要凉起来了,你得有几套可以替换的。” 蒋霁将手中烧饼两口吃完,起身去擦了手,三两步踏上了二楼,进了客卧。 不一会儿,亭子旁跑动的脚步声传来。那赤色身影拿着五个鼓鼓囊囊的钱袋,放到了谢意面前。 “我做工得的工钱。”微风吹动着他卷翘的发尾,那少年露出白白的尖牙憨笑着,“一共七十六两,之前和曹掌家投资船运,多得了些,都给先生。” “以后得了工钱,都给先生。”那卷毛补充道。 “我要这些做什么。”谢意用指尖推了推中间的钱袋,“自己留着吧,买点喜欢的东西。” “先生给我吃住,还给我买衣服,我本就该给的。”蒋霁坐下,脸上露出正色,“以后工钱都给先生。” 谢意垂眸看着钱袋,这钱是那人在很多个几乎闷热到无法呼吸的日子里,靠着自己的双手一点一点挣出来的。 “先生拿着吧。”蒋霁看那人没反应,又轻声请求道,“我也安心些。” 谢意拿起一个小一些的钱袋,放到了那卷毛面前,“自己收着这个小的,用来买需要的东西,身边不能没有银两。” 其他四个钱袋被那修长的手指勾起,和那手主人一同离开了亭子,上二楼主卧去了。 那赤色身影亦步亦趋的跟着,手里捏着那个小钱袋,美滋滋的。 谢意打开主卧柜门,把那几个钱袋和自己的布包放在一层,扭头问门口站着那人:“你说你和曹金投资船运?” “嗯嗯,曹掌家和一个航舵掌家有交情,给了他一条路子。”蒋霁认真回复,“那一代急缺水货,也缺船航。掌家问我要不要和他一起做,多少都给我算份,我便投了十两,两个月拿到手变成了二十两。先生也感兴趣吗?” “如此。”谢意又问他,“后来呢?” “后来曹掌家说过一阵子可以大投,说不定可以赚个三四倍回来,叫我先考虑一下。”蒋霁进入主卧,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可是七月半那天,我身子不舒服,做完工只……啊,对了!” 那赤色身影蹿出主卧,客卧房门一开一关,又蹿回来了。 “曹掌家和花姨,送我的礼物。”蒋霁抱着一个用布装饰的精美方盒跑到谢意面前,“说是什么我娘生我来到这个世界的日子应该给我的。” “生辰礼,他们有心了。”谢意朝他笑笑,又看向方盒,“自己打开看了吗?” “没有。”蒋霁摇了摇头,“这个盒子好看,那日拿回来头晕的很,但是想跟先生一起看。” “看看吧。”谢意转身坐到床榻上,蒋霁也跟着半蹲在他身前,把礼物放在他膝上。 方盒里还用刻丝布巾包着,里面有两个并列的玄色银纹盒子。 左边那个盒子里放了一只瑞兽玉扳指。 右边那个盒子里放了一对儿狼牙耳饰。 玉扳指是湖蓝色的,上面的瑞兽脑袋活灵活现。 狼牙耳饰牙根处用细金条穿过环绕,各自镶嵌了一颗红石,和蒋霁很配。 谢意盯着那狼牙耳饰,用指尖蹭了一下,问道:“你穿有耳孔?” “嗯,”蒋霁抬头,将一边侧脸递给榻上那人,“之前有的,后来没带,有些愈合了。” 耳垂被微凉的指尖逗了一下。 蒋霁把脸转过来,用手握住了那指尖,“先生帮我穿孔吧,我想戴那耳饰。” 第17章 同游于肆 玉手指节修长,指甲修剪的圆润,指尖捏着两颗黄豆,正一前一后的放在半蹲着那人的耳垂上摩着。 玉面垂眸,乌睫垂落半遮黑瞳,神情平静专注。蹲着那人不受控制倾身向前,意图贴近,却被轻扯着耳垂拉回。 “别乱动。”那被半遮黑眸轻扫过下方炽热视线,“弄疼了可不管你。” “麻了吗?”微凉指节蹭了蹭那人被摩红的耳垂,指尖扫过几根卷翘的发尾。 “嗯。”蒋霁把脸贴向那人玉手,贴了一下就被躲过。 谢意拿了药油和一根烧红银针,“过来。” 药油被画圈涂抹在耳垂面,银针稍微冷却,针尖顶着耳垂,一瞬就穿透,谢意用中指放在针中,拇指无名指一夹,那银针两头便朝下靠去,又用磨石磨了磨针尖,成了一个银环。 “痛吗?”见蒋霁摇了摇头,那人又拿起黄豆,“另一边。” “先生,不穿了。”蒋霁捏过给他穿耳的手指揉了揉,“我只想带一边。” “先带着这个银环,过几天再给你换。”谢意挣出手指,拿湿润帕巾擦了擦,“把你那尖牙收一收,一会儿跟我出门。” 蒋霁点了点头,站起身用手扫了扫衣摆,帮谢意把小火盆收了,去厨房门口净手去了。 湖畔微风拂着面,长街上人山人海。前人一身浅云缉丝墨竹纹道袍,墨发半披,用竹枝半束着。身旁靠后一赤色身影跟着,比他高出半个头。 “客官,您里边请~”来的这家店叫云绣坊,小二看见那白衣身影笑着的脸僵了一下,很快又恢复常色,又转身向蒋霁笑了笑,“原来是谢道爷,本店才上了秋季新衣,您和这位爷随心看看。” 说完便压着脚步,到店铺柜台后站着去了。 “喜欢什么颜色。”清冽的嗓音唤回蒋霁的视线,“自己去看看吧。” “红的好看。”蒋霁又贴近那白衣一些,“先生选的都好看。” “小二。”谢意朝着柜台招手,那柜台后身影一僵,随即跑着来到白衣身边。 “道爷,您有什么吩咐?” “比着他的尺寸,选几身合身的秋装。”谢意指向蒋霁,顿了顿又说:“寝衣也备三套,再量尺做其余三季各四套。” “橙、红、紫配色最好。”他又补充道。 云绣坊是这一带做衣做的最好的,小二也机灵。取一套衣服便弓着身子询问蒋霁意见,蒋霁就看向谢意,于是后来选衣直接来问谢意了。 “配些饰。”谢意跟小二说,“就这些吧。” 柜台掌柜是外面来镇上做生意的,算盘打的噼里啪啦响,看向谢意和蒋霁的眼神都带着看着金子的开心。 “这位道爷、公子。四套成衣,三套寝衣,一个时辰后便给您送到府邸。”那掌柜又噼里啪啦打了几下,“三季定衣共十二套,您只需先付定金,按冬、春、夏季依次给您做出,收衣付尾金。” 白衣从腰间掏出一锭金子,掌柜眼睛都亮了,“您稍等,我给您找银。” 于是谢意拎着着一个鼓囊囊的钱袋出了云绣阁,小二在门口送客:“道爷、公子,您们慢些走。” 可是店小二又愣在原地。 那抹白色身影跨出门口时,他听见那人说, “抱歉。” 中午是在街上吃的,蒋霁才穿了耳孔,谢意想着吃清淡些。 小店不大,就在湖畔一个木制的短廊上,头顶有木棚遮着,四周透风,可以看见街上人来人往和湖面垂柳下几只鸭子游来游去。 先上了两杯茶水,接着上了虾皮瓠子、山药溜鸡丁,苦瓜烘蛋,最后上了两碗白米饭。 吃了饭往回走的路上,谢意无意间瞥见了酒坊。 “曹金与花娘对你极好。”谢意放慢了脚步,等了等身后侧那人,“你可以买些他们喜欢的东西,别人对你好,你也要知恩图报。” “知道的,先生。”蒋霁放宽步子与那人并肩,“先生也对我极好。” “曹金爱喝三白酒。”谢意挑开话题,“花娘爱吃街角那家定胜糕。” “那您陪我去买吧,先生。”蒋霁用手指夹住谢意的宽袖,“先生也挑些糕点,放在家中吃。” 谢意朝酒坊走去,没有说话。 与酒坊掌柜买了两坛三白,留了地址叫他送到家去。两人又一前一后进了采芝铺,一股香甜的糕味传来。 铺子里糕点种类繁多,都整齐美观的排列在柜台中。 青团、桂花糕、芡实糕、荷花酥、红豆糕、梅花糕、定胜糕、芝麻糕、鸭蛋糕应有尽有,很多官家小姐自己带着丫鬟亲自来挑选。 小二用油纸包了定胜糕和荷花酥各两包,用麻线扎起,又另外包了红豆糕和方片糕,一同递给了蒋霁。 “买这么多做什么。”谢意看着他手中塞得满满的油纸包发问。 “这些给花姨。”蒋霁举起其中四包,又提了提另一只手上的两包,“这些是给先生买的,放在家中先生想吃便吃。” 之前给谢意买早饭,糕点一样买了两块,只有方片糕和红豆糕都吃完了。 “你倒有心。”谢意收回视线看向湖边,湖面倒映着垂柳,映出飞花阁的一角,还映出两人一前一后的身影,“现在街上人少些......” 谢意额角一跳,浓重的妖气破空从身边传来,他扭头便看见蒋霁皱着眉,有汗珠从额头浸出来,抿着唇苍白着脸。 长指一勾,点上了蒋霁的眉心。 蒋霁只觉得身上一痛,胸口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抽离出来,接着心脏的挤压感觉就不见了。 “还好吗?”谢意抬手抚了抚他的后背,“我们得快些回家。” 几乎踏入院门的一瞬间,妖气横冲,谢意转身关上了门。 肩膀上一重,颈边传来冰凉触感,嘶嘶声音附耳而来。 “重。”谢意抬手拍了拍那大蛇的头,“进屋里去。” 谢意从厨房竹架上拿出剩下的蛇莓,打了井水将蛇莓洗干净,又用石舂碾成果汁,放在水杯中。 杯子还没有蛇尾粗,一人一蛇尴尬对视,最后大蛇将头低了低,张开了大嘴,让谢意将果汁倒进去了。 一只黑百灵落在院门竹枝上,发出了两声悦耳的叫声。那蛇警觉,飞速朝院门蹿去,俯着身子压着尾准备捕猎。 “蒋霁。”谢意连忙追上,“不许吃。” 那大蛇有些不情愿,又朝着地面啪啪的甩了两下尾巴。 那黑百灵也不怕那大蛇,看见谢意过来直接从竹枝飞下,朝着谢意肩膀靠去。 那大蛇更生气了,脖子跟着那黑百灵扭动着,就在它快要靠近谢意那一刻,蛇尾突然从地上甩起,响着破空声朝着那黑百灵抽去,谢意急忙用手去挡,却被蛇尾灵活躲过了。 黑百灵却好似没有发现。 就在蛇尾就要砸到它身上的那一瞬,黑百灵周围却凭空生出了两根带着金纹的黑色藤蔓,轻轻的一缠,蛇尾便被挡住了。 蛇尾被藤蔓接触的地方像被灼烧一样的痛,那大蛇嘶嘶的吐着信子,想要收回,却被藤蔓越缠越紧。 “行了。”这次谢意是对黑百灵说的,“别真弄伤了。” 黑金藤蔓停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放过那大蛇。 黑百灵稳稳的落在谢意肩上,还梳洗了一下翅膀下的羽毛。 那大蛇见此,直接张嘴朝谢意肩上咬去,却被谢意临空握住脖颈。 那手力量极大,却没有掐它,只是用力挡住了它向前,然后用拇指尖蹭了一下,算是安抚。 “说事儿。”谢意侧脸朝向那黑百灵,“你还舍得出现。” 黑百灵唧唧的叫着,声音有长有短,时高时低。 “行了。”谢意哼笑一声,“还有你要拜托我的时候?他如何你自己不也知道。” 黑龙蛇在手心里动了动,又引起了谢意的注意。 “你自己注意些。他那儿我会看着。”谢意反手弹了弹那黑百灵的尾羽,“不过得拜托你帮我一个忙。” “帮我查一下胎生半妖。” 第18章 盎盂相敲 夜间的风夹着野茉莉的清香在房间里散开,沁人心脾。 “低下来些。”谢意手拿帕巾,无奈叉腰,“你不擦洗干净,今夜就在院子里睡吧。” 黑龙蛇垂着蛇眸看向谢意,依旧没有低下身子。 “行。”谢意把帕子抛到浴盆边上,转身就要走,“不擦罢了,就当我多管闲事。” 那黑龙蛇又用湿漉漉的尾巴将他拦腰缠住,把那人腰间衣服打湿了大半。 “放开,不愿擦就罢了,拦着我做什么?”那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耐烦。 那布满鳞片的黑色长尾将人拦腰举起,朝近处一卷,还帮人转了个身。 接着将自己低身盘起,只在水面上留下一个黑的发亮的扁扁的后脑勺。 “哼。”谢意盯着那蛇的后脑勺笑了,拿起帕巾一点一点的帮它轻擦着泡在水里的颈子,“这是怎么了,你在生什么气呢?” 嘶嘶。 这算是那蛇回了话。 谢意觉得自己疯了,他竟然瞬间明白了那大蛇的意思,它说它没生气。 “没生气便好。”谢意又将帕子洗干净朝那蛇脸上胡乱的擦了擦,“以为你生气了,原来是我误会了。” 他拍了拍那大蛇扁扁的脑袋,“洗完了,出去吧,到自己房间里等着,一会儿我清理完了再上来给你擦擦。” 谢意给自己换了一盆水,将自己头发洗干净,又用澡豆清洗了身子,出了浴房。 庭院浸满了月光,今夜还算凉爽。浴房门口,一条巨蛇孤独的盘在廊下,身上的黑色鳞片在月光下泛着银光。 “怎么不上去。”那人拿长帕巾印着湿润的长发。 回应他的只有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 四周好安静,印干发尾的声音都变得非常明显,最后还是那人开了口:“走吧,上去歇着了。” 那人抬脚上了楼梯,那蛇动了,跟在他脚后蜿蜒爬行。 客卧门口,一人一蛇又对峙上了。 “进去帮你擦擦。”谢意抬头盯着那双冰冷的青色蛇眸,“不然床榻就脏了。” 那蛇就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吐着信子垂着头,也和谢意对视。 谢意没了耐心,转身便朝自己卧房走去,那黑龙蛇紧紧跟在身后,却吃了闭门羹。 嘶嘶,抬尾就要推门。 “回自己屋里睡。”声音自屋内传来,后面接了一句,“我今夜不想看见你。” 门口突然没了动静,屋内人垂眸坐在榻上,任由窗口夜风吹着长发。 鳞片摩擦地面的声音越来越远,客卧的门被轻轻关上。 发丝垂落,膝上放着残破的赤色暗纹布,指尖轻轻划着。 穿了一天,又被撑破了,变得那么大,身子能不难过吗。 那长发男子靠窗躺下,借着月光,抬手,看向了那串紫纹黑檀木串。 在皎月的照射下,那紫纹好像鲜活起来,在珠粒上轻轻旋着。 “快小半年了。”那人盯着珠粒,喃喃自语,“怎么还不动手。” 细细密密的雨砸在窗沿上,谢意抬起长睫,打坐收功。 换衣,束发,推开卧房门。 门口什么都没有。 谢意下楼,避着雨用石缸里存下的井水洗漱,望着院子里被雨滴砸的四处飞溅的泥点,突然松了一口气。 他本来一直都是一个人,有什么好担心的。 今日院子里不适合练功,他转身上了二楼书房,又折腾起了他那盆宝贝九里香。 接着是拿起符书,靠着藤椅坐下,然后等日照直晒到脚边,就该出去买朝食了。 为什么看不进去。 为什么没有太阳。 为什么雨还不停。 谢意把符书铺在自己脸上,浑身都是一身散乱的东西,他怎么能清,怎么能静。 他从来不苛求自己,特别是死过一次之后。 他推开书房的门,在廊下缓步走向客卧,敲了敲门。 卧房没有响声,只有身后的雨点一点一点砸在他的心上。 “蒋霁。”清冽的嗓音混着雨声,“你起了吗?” 没有回应,他轻推身前的木门,吱呀的一声。 那大蛇就在床榻旁边盘着,他推门进来,那蛇也没反应。 “你不舒服吗?”谢意询问。 那蛇将头扭向另一边,不做回应。 “为什么呢。”谢意靠近床榻蹲下,“总要给我一个理由,对不对?” “我以为我们是朋友了。”谢意戳了戳那巨蛇弯曲的黑鳞,七寸那个位置的小洞几乎已经看不见了,那两块鳞看上去更坚硬更新,“你也没必要闷着。” 太安静了,它连信子都不吐,明明是在自己家,谢意却觉得有些尴尬。 “你今日还吃蛇莓吗?那边山坡还有好多。”谢意站起身,又低头看了看它。 它一动不动,青色的眼眸里那枚金色的瞳孔像针一样,一点一点扎着旁人的心。 罢了。 谢意转身踏出门槛,轻轻关上客房的门。 下楼梯的声音响起,踏上青石小径的脚步声响起,院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响起。 二楼客卧,那巨蛇支起身子,用长尾开了门,下到一楼。 雨还在滴滴答答的下着,砸在池塘里,发出了专属于水滴的响动。 正厅里桌子上摆着三只没有蒸过的野兔,还有五条湖鱼和一小筐洗好了的蛇莓。 黑龙蛇直起身子,冷漠的盯着桌上的三只已经没了呼吸的野兔。 正厅响起吞咽声音,不一会儿,一条巨蛇便爬出正厅,朝院门蜿蜒而去。 正厅桌上只留下了三只野兔,和一个空了的竹篮。 谢意撑着一把油伞,叼着一块红豆糕,走在长街上,脑子里想的是昨日那黑百灵传的话。 旁边有个大榆镇,离这里不算远,坐马车也就两个时辰的路程。 谢意坐不惯马车,但现在确实又急着去,只好去于大掌柜阁里借一匹马。 大樟树枝叶繁密,雨滴顺着叶片滴落,刚好滴在谢意的油伞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啪’。 碎珠帘从里面拉开,映入眼帘的却不是那张尖脸,而是一张线条柔和的玉面,上面长了一双狐狸眼。 “诶?阿意!”于淮舟惊的眉毛上挑,“我正说去找你,你就自己来了。这叫什么,这叫心有灵犀!” “……”谢意有些无语,他今天来借马是打算避开这个人的,没想到直接撞上了。 “你来找我做什么?”于淮舟扯着那人袖子,将他拉进阁里,又招了招手叫赵厘快倒一杯茶来,“我打算找你去一趟大榆镇。” 谢意眉头蹙了蹙,“去大榆镇做什么?” “我的人探报的,大榆镇出事了。”于淮舟压着声音,“就这两天的事儿,还有些麻烦,所以我说找你商量一下,没想到你自己来了。” “我正好要去大榆镇一趟。”谢意接过赵厘递过来的茶水,温度正好,“你借我一匹快马,我去看看便是。” “行,那我们路上说。”于淮舟朝赵九抬了抬头,“去备几匹快马,带些干粮。” 赵九得令,快步转身而去。 “我去便是,你跟着做什么。”谢意捻着手串,“你不必去了,我回头给你说。” 于淮舟神色不对劲,并没有像平常一样和谢意争着,沉默了一会儿,他抬眸看向谢意。 “意哥儿,你是不是也不愿意带着我。” 谢意拿着手串的手一顿,唇不自觉抿住了。 第19章 姑苏白蛇(一) 清晨,长街青石板巷,缝隙中冒出几根嫩色的野草,空气中带着些许灰蒙蒙的雾气,马蹄踏在有些湿润的地板上,发出哒哒哒的声音。 两匹黑马一前一后在巷口行出,后面黑马上那人眼眶红红的,垂着头任由自己的马跟着前面那人走。 “说说怎么回事。”前面马上那人打破了沉默,“要跟来就别哭哭啼啼的。” “我没有哭。”于淮舟声音低低的,手指搓着马绳,“我只是觉得你是不是也不想带着我。意哥儿,我是不是耽误你们的事了,我总感觉你们瞒着我什么。” 谢意垂眸行着马,没有立刻回他。 什么事情一旦沾上感情,就会变得很麻烦,有时候是无能为力解决的。 “没有不想带着你。”马蹄声声中,他还是开口了,“哥哥们不会不要你。” “可是他就不要我了。”于淮舟声音又带着些哭腔,“要走就罢了,连最后一面都不让我见他。” “行了,又想他做什么。”谢意勒马回头,“先说正事,大榆镇怎么回事?” “失踪了几个镇民。”于淮舟拉紧缰绳上前几步,正色道,“半月前在山里丢了一个成年男子,官府派人去寻没寻到,说是进山迷路了,过了几日被发现吊死在林中一棵树上,是自缢。” “后来又连续失踪三四个百姓,回来后大都神情恍惚,不爱与人说话。”两匹黑马并排行着,于淮舟看向谢意,“不论男女,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 “就是生的貌美。” “我阁中探子发现有一群镇外来的男子,其中一个白衣白帻,容貌伟岸,就跟了他几日,没想到没等到他被害。” “反而看到他害人了。”于淮舟顿了顿,“见我探子他也不避,我前后派了飞花阁十来个猎卫去捉,一靠近他就狂风暴雨,还杀了几个官兵,这才知道是妖怪。” “一群妖怪。”谢意在马背上望向前方,“有几只?” “除了那白衣男子,还有六个左右。”于淮舟细想了一下,“一共七只。” “如此。”妖数与昨日黑百灵所说相差无几,看来那一群妖是换着地方祸害,“知道他们在大榆几日了么?” “探子跟了有五日了,昨天动的手,被他逃了。”于淮舟突然扭头看他,“你出来了,你家那半妖如何是好?” “院门做了符,它出不来。”谢意垂眸看向自己手中的缰绳,“它应该也不愿出来,反正家中有吃的,饿不坏。” 于淮舟感觉旁人情绪不太对劲:“怎么了,你与那半妖吵架了?” “没有吵架。”那人偏头看向右边田野,“它化作妖,我与它交流不了。” “那你们怎么回事?”于淮舟好奇道,“你看起来怪怪的。” 那人又把头低下,不说话了。 过了田野又见到几间屋子,这边视野开阔,越走自然的味道越重,没有他们镇上那么繁华。 “歇一下,喝点茶水。”于淮舟叫停了谢意,从马鞍包里取出一个水袋,从另一边取了几块糕点,递给那人,“填填肚子。” 谢意接过水袋,喝了几口茶水,又被塞了一块方片糕。 糕点入口是粉糯的,带着点特有的米香,吃过后一进茶水,茶香和米香充盈了整个鼻腔。 “他们会不会突然不听你的话了。”盯着手里捏着的最后一口方片糕,他朝边上挨着他坐的那个人提问,“就是你也不知道你做什么了,但是他们的态度突然改变了。” “嗯?”于淮舟咀嚼着嘴里的糕点,“谁不听我的话?” “你拿蒋霁跟我的部下比啊?”于淮舟喝了几口茶水,把东西咽下去,“虽然我和他们关系也很好,但是我们之间有利益往来啊。你和蒋霁,你们应该算是,朋友吧?” “……”谢意岔着腿坐在一棵树下,用手指尖沿着一块石头的轮廓描着,“是朋友吧。” “他才十七八岁,有自己的小心思很正常。”于淮舟看着他描着石头,“我十七八岁的时候还不是这样,你也知道。当时疯了一样满世界的找殷渔,我爹,我娘,我舅舅他们劝都劝不住。最后要不是遇到了你,我现在说不定已经被那山妖拉出来长成参天大树了。” “嗯。”谢意用指尖点了点那个石头中间,“是我多心了。” “其实我瞧着吧。”于淮舟也蹲到谢意身旁,捞起衣摆更加仔细的看谢意描石,“他对你很上心,比起朋友那种关心,他更像是……额,对亲人那种?” “就像我爹对我娘那样亲人之间的关心。”于淮舟也用手指戳了戳那石头,“从上次浅蛙村回来,我就看出来了。” “……罢了。”谢意站起身拍了拍手,“多思无益,继续赶路吧。” “所以你们到底怎么回事啊,啊?”于淮舟也站起来甩了甩手上的土,“诶,意哥儿,等等我!” 大榆镇临着一座高山而落,镇口有一颗很大的榆钱树,每次初春时节,就能为村民们提供的一道美食。 街市两旁都是土砌的墙,有些墙上挂着黄色的玉米棒或是挂着几串红辣椒,再往前走路中央出现一条小溪,溪上有一座独木桥,过了这桥就算真正进了大榆镇。 村民们背着背篓,从身边匆匆忙忙的走过,没有一个人抬头看他们。 “不对劲。”于淮舟降下马速嘟囔着,“有外来人他们怎么看都不看一眼,像是在故意躲着我们。” “嗯。”谢意看向那些行色匆匆的村民,“整个镇子都被污染了,他们身上都带着妖气。” 两人的马并行着,在路边上看到一个简易茶水铺,铺里只有店小二在擦桌子,一个客人都没有。 谢意和于淮舟对视一眼,两人夹了马就朝茶水铺走去。 那店小二见有人来,急忙上前招呼,帮二人把马牵到一旁潦草的马厩,擦了凳子就请他们坐下。 二人要了一壶茶,还有一些小食,也没有对话,四周安静下来,只有店小二来回走动的声音。 坐了将近半刻钟,天边浮上了片片晚霞,柔和的在山边留下赤色霞光。 谢意与于淮舟二人始终沉默着,偶尔低头喝一口茶水,或者吃一口小食。 笃笃,谢意似乎百般聊赖,用指关节敲了敲桌面,于淮舟瞬间抬头看向他。 “茶水喝多了,我去方便一下。”谢意朝他弯了弯眼睛,路过他身边时又拍了拍他肩膀,“你就在这儿等我,哪也别去。” 谢意的身影刚消失在木棚拐角处,另一条路上就出现三个人,其中有一个白衣男子,带着白帻,气质出众。 他们径直走到茶水铺里,坐在于淮舟所在桌子的对面,白衣男子正好面对于淮舟。 于淮舟始终保持着看向山顶晚霞的动作,偶尔低头喝一口茶水,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们。 那三人叫来店小二,也点了一壶茶和些小食,那白衣男子抬手朝于淮舟这边指了指,侧头和小二说了几句。 于淮舟桌子上便多了一盘点心。 “这是做什么。”于淮舟指着那点心问店小二,“我没有点这个。” “公子,这是旁边那桌公子送给您的。”店小二搓了搓手,有些谄媚的笑,“那位白衣公子问您是不是一个人,是的话介不介意和他们一起拼座。” “这儿那么多桌子,怎么就得拼座了?他们仨躺下座位都够。”于淮舟声音不小,“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以为人人都懂这个道理。” “哈哈。”那白衣男子轻笑两声,声音非常悦耳,“公子真是有趣。” 于淮舟横了他一眼,没有理他,那白衣男子表情却更加丰富了。 “公子,在下姑苏逸,请问公子尊名?”那白衣男子走过来,不客气的坐在了于淮舟对面,用手掌撑着脸。 那脸长的真好看,皮肤白皙,发与眉都乌黑,高挺的鼻梁,小巧的樱桃嘴,若不是声音像个男的,于淮舟都要怀疑他对面坐了个姑娘。 “我叫殷意舟。”于淮舟朝他拱手见礼,那白衣男子也起身回了,又用手势请他坐下。 “殷意舟。”那白衣男子在唇齿间咀嚼着这个名字,露出了一抹笑,“很好听。” 第20章 姑苏白蛇(二) “好听吗?”于淮舟无害的朝他笑了笑,“我也觉得很好听。” 那白衣男子盯着他愣了神。对面那少年一双狐狸眼,眸中却不带一丝精明算计,清澈得很。 细长墨眉,小巧鼻骨,印了茶水红的恰到好处唇瓣,勾的那白衣男子心里痒痒的。 “殷公子独自一人为何而来啊?”那白衣男子的声音似乎哑了些。 “你如何知道我不是这儿的镇民?”于淮舟满脸惊讶,“难道姑苏先生能够未卜先知?” “哈哈。”姑苏逸抿嘴笑了笑,“小道的确略通术法一二。” “姑苏先生是道士?”于淮双眸亮了亮,“先生长的却不像道士,倒像是……” “嗯?”姑苏逸见他欲言又止,出口询问道:“倒像是什么?” “妖精。”于淮舟弯着眼睛笑着,“先生漂亮的不像道士,倒像是妖精。” 前方那桌两人背影突然挺直僵硬了一瞬,姑苏逸手指在茶桌上摸索了一下,眯着眼睛打量着他。 “我是妖精,你为何不怕?”姑苏逸嘴角勾着僵笑,向对面那神色如常的人提问。 “嘿嘿,姑苏先生要是真是妖,我不早就没了小命。”于淮舟狡黠一笑,“先生是一个长的像妖精的漂亮道士。” “哈哈哈,殷公子果然冰雪聪明。”姑苏逸看向天边,“天色渐暗了,我与殷公子也算有缘,不知公子在镇上所住何处?在下可否与公子同行啊?” “还没有定住宿。”于淮舟面露难色,“来镇上赶的急,本是和好友一块儿来的,说去住他的一处别院。半路好友收到家书,说有急事,他便回了。我在此处歇歇脚,正不知道如何是好。” “原来如此。”姑苏逸抿嘴笑了笑,“那公子赶了巧,我与我这两位好友,正要去本地一位知交家做客,那知交家大业大,若公子愿意,可以与小道同行。” “哎呀呀,那真是极好的!”于淮舟朝那白衣男子笑笑,“那便麻烦姑苏先生了。” 姑苏逸将对面二人一一介绍给于淮舟,而后对于淮舟道:“那殷公子,我们便启程吧?” “嗯,嗯。”于淮舟起身拍了拍衣摆,朝那三人拱拱手,“那便有劳各位了。” 出了茶水铺,转了个拐角,停着一辆褐色马车。白衣男子拉开车帘,“殷公子,请吧。” 于淮舟上了马车,马车门柱上刻着精美的花纹,内部很宽敞,脚下铺着柔软的绒垫,车窗用纱帘点缀着,整个车厢有一股淡淡的鱼腥味。 于淮舟进了马车,坐到了窗户旁,看到白衣男子落于他身旁主座,另一灰袍男子坐于对面,还有一人在外驾车。 姑苏逸的视线一直在于淮舟身上四处游走着,显得有些轻浮。 于淮舟却丝毫没有察觉,一路都在好奇的掀开窗纱往窗外看着。 那座大山逐渐被高大的树干遮住,瘦削的枝头上泛着最后一丝淡淡的霞光。 “马车怎么越走越偏了。”于淮舟放下窗纱,转头望向姑苏逸,“周围都不见土屋了。” “我那知音喜好安静。”姑苏逸朝他笑,露出几颗白森森的牙齿,“在这个山坡买了一座大宅院。” “原来如此。”于淮舟深信不疑,朝他也笑了笑,“姑苏道长好友倒是懂得生活。” “殷公子所言极是。”姑苏逸眼中的贪婪已经渐渐开始毫无掩饰,于淮舟朝他点了点头,坐在位置上闭眼休憩了。 “吁~” 马车发出吱呀一声响动,接着向前晃动一抖,停了下来。 “到了。”姑苏逸朝于淮舟伸出手,“我们走吧。” “终于到了。”于淮舟好像没看见朝他伸出来的手,自顾自拉开车帘下了马车,“咦,怎么是个荒院?” “许是他太久没有打扫过。”那白衣男子跟着他下了马车,站到他身旁,“你看还亮着灯,他应该等了我们许久了。” “那便进去吧,坐了一路,我口干了。”于淮舟朝姑苏逸不好意思笑了笑,“还麻烦姑苏道长带路。” 姑苏逸颔首,饶有风度的在前面带着路,于淮舟跟在他身后,其余两人都在他身后紧紧随着。 院内的确比外面看起来有人气多了,奇怪的是这么大座宅院,只有主厅门口亮了两只颜色已经发橙的灯笼,厅内有微微晃动的灯光。 “殷公子。”姑苏逸突然停了脚步,转过身直勾勾的盯着于淮舟的眼睛,“殷公子今夜想要和在下一同歇息吗?” 那双眼睛圆润的瞳孔猛地缩小,成了一条短线的黑线,就像一根尖子木。 于淮舟看着脑袋发痛,转头闭眼躲开视线,周围突然天旋地转,他在原地脚步不稳转了个圈,却听见身后传来熟悉声音:“小舟。” 捂着脑袋那人身影一顿,接着缓慢扭过身来,嘴巴微微张着,瞳孔在眼眶里颤动。 眼前黑袍男子弯月墨眉下一双澄澈杏眼,鼻梁高挺,直而不僵,鼻尖微微上翘,唇峰分界明显,唇瓣殷红,肉感十足。 他的身材与小巧精致的五官却不太匹配,比于淮舟还高出大半个头来。 额发随着穿堂风微微拂动着,耳旁长发朝后束起,应当是用的一只金纹戒,于淮舟想。 那人朝于淮舟笑着,杏眼微曲,目光全是温柔,嘴角自然弯起,像一弯红月。 “殷,殷……”于淮舟像是被固定在原地,嘴里不自觉的一直重复这个字,对面人突然动了,朝着于淮舟走动。 黑色金纹宽袖抬起,露出一只骨节分明,青筋显露的大手,手指弯曲,慢慢抚向于淮舟的脸庞。 咻! 一片黑色金纹短叶像闪电一般割向那只大手,却被那黑袍男子察觉,用宽袖抚开。 那短叶割破袖子,还将那黑袍男子身影带的一晃。 下一瞬,一把玉扇就啪的一声打在那黑袍男子脖颈,被打中的脖颈连着那半张脸像陶瓷一样裂开,露出了里面惨白的皮肤和血色蛇瞳。 于淮舟拿着那泛着淡金柔和荧光的玉扇后退几步,像是不忍心一般扭开了头,没有再看那黑袍男子,也没有注意到那快速飞回的黑金叶片。 “啊哈。”那黑袍男子微弓起身子,用手抚摸着自己已经破碎的半边脸庞,“被发现了。” 外面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主厅门口突然出现六个影子,却不见人。 天空漆黑一片万里无云,下一秒却刺眼一闪,瞬间电闪雷鸣。 轰隆! 雨如倾盆,砸的地面泥土啪啪作响,空气中很快充斥泥土的腥臭味。 那黑袍男子纵身一跃,竟从屋顶化作一条巨大白蛇而去,藏匿在了黑夜暗云之中。 谢意手中捏着苍梧在主厅梁上,无语的看了一眼身旁那只装作若无其事的黑百灵:“……” “意哥儿!意哥儿!”于淮舟见主厅门口黑影跟着那大白巨蛇而去,急的在门口跺脚,“被它跑了!” “你就在这儿待着。”谢意交代完于淮舟,从窗户飞身而出,苍梧在空中划过一道暗红流光。 屋顶落下一白衣道袍身影,一手握着弧形双刃长刀中央,另一手指在空中快速勾着什么。 一道紫色符光破空而过,朝那高空暗云而去。 远处暗云一亮,一条弯蜒黑影出现在云中,那白衣道袍踏空追去,身影逐渐消失在黑夜里。 狂风大作,雨点铺天盖地,主厅门口的纸灯笼被风吹的摇摇晃晃,几乎下一秒就要被熄灭。 一只黑百灵静悄悄的停在了门廊横柱上,圆润的黑瞳一眨不眨的盯着柱下那急的来回走动的小人。 第21章 姑苏白蛇(三) 万丈苍穹之上,星星被那些暗云遮住,偶尔露出一些星光,黑沉沉的夜色怀抱着硕大的雨滴,笼罩着苍茫的大地。 一棵高大粗壮的树梢上,立着一个白影,手中捏着一把弯月似的长刀。他突然闪身几步快速跃上几十米之外的树枝,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刚刚所在的大树已经被雷劈开,剩下浓烟滚滚。 “送我雷击木?”那白色道袍男子轻笑,“玩够了么,送你回去睡觉了。” 双刃弯刀被滑向指尖,在指尖上飞速旋转,破空划出银白与暗红交替的一个大圈,刀风荡起已经湿透的衣袂,下一瞬那弯刀就似闪电一般朝着低空云层而去。 谢意落地,朝着弯刀方向慢慢走去。 林中全是风吹树枝雨打树叶的声音,如果仔细聆听,几道坚硬鳞片滑动湿润的泥土的声音正在极速靠近。 谢意踏地借力一跃,躲过一条坚硬长尾的横扫而来,撞击到旁边的大树,发出咚的一声巨响,树被连根扫起,甩到远处去了。 “力气不小。”谢意看向地上残留的巨洞,“跟着他为非作歹做什么,不如当了那搬工,做些正当得利的营生。” 林中有些黑雾,地面更黑,可以依稀看出几只巨形鼋鼍趴在地面上,眼睛微微发着亮光。 谢意立在一根树枝上,随着那树枝晃了晃,他弯膝蹲下,朝树下问道:“大家有没有什么要交代的?” 树下那些鼋和鼍暴躁起来,其中一只直接撞向他所在的那棵树,搞的那树狠狠地晃了一下,却没有被撞飞。 树上那人单手点着树干,指尖泛着几缕青色的光带,等大树停止颤动,身子轻盈一动,便又落在了地上,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长尾从身后袭来,又被那人轻松躲开,反手将一张黄色符纸按在那巨尾上,转身擒住一鼋的短脖也贴了一张上去。 三鼋三鼍,被那黄色符纸定在原地。外面瓢泼大雨,奇怪的是它们所在的这个林内此刻却滴雨未见,谢意拍了拍手,“在这儿等着,一会儿有人来带你们走。” 出了山林,是一个斜坡。斜坡上满满的都是碎石头和一些高大灌木,此时被雨冲刷的干干净净,斜坡底部是一片小湖泊,在月光下泛着鱼鳞状的波光,雨越来越小了。 湖畔有个碎石滩,一条银鳞巨蛇仰面朝天被一把弧形长刀破开七寸钉在地上,四周飞溅黑红蛇血,泛着腥气。 谢意走近,拔了那长刀,蹲在岸边用湖水清洗刀刃。 那弧形长刀在他手中微微嗡鸣,妖血不像是被洗去,倒像是被那长刀吸入,刀刃上的暗红纹路泛着黑气。 “道长~”身后传来动听悦耳的男声,一只白皙干净的手从洗刀那人右肩滑下,一直摸到胸膛,另一只手从左腹向上,从背后环住了谢意。 一张娇艳的精致脸庞将下巴靠在他的左肩,一条银白的的长尾有意无意的从谢意两腿间扫过,蹭着他的大腿。 背后那妖嘴巴轻启,吐气如兰,在耳边娇嗔:“道长的刀弄得人家心脏好痛。” 那蛇妖用下巴蹭了蹭那人结实的左肩,细长分叉的舌尖暖烘烘的,就在那人脖颈的近处勾着,也不触碰。 “你心长偏了。”那人用他上半身染血衣服的干净部分擦着他的长刀,还对着月光仔细检查了一下,“不然这些话你只有留着和地府那阎王说,看他喜不喜欢蛇妖。” “道长好狠的心。”蛇妖用自己胸膛蹭了蹭那人坚实的后背,“死在道长手里,小妖也算得偿所愿了,不过……” 那银白蛇尾又轻抚蹲着那人大腿根处,“若是能和道长风流一番,小妖死也无憾了。” “啊!”弯刀在手中旋转一圈,那节银鳞长尾就被斩断,在泛着月光的浅水碎石滩上被冲刷着,蛇尾还在不停的跳动。 “你大可以装死,等我擦净了刀说不定就不想宰你了。”那道士站起身,蛇妖被刀横面着拍了一下,仰面倒在了地上,又被刀尖挑起了下巴,“可是现在你惹得我的长刀又脏了,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那蛇妖痛得额角跳动,满头都是冷汗,双目猩红,两颗尖牙从嘴角露了出来,那道士见状弯了弯眼睛,“这样好看多了。” “姑苏白蛇。”谢意在他面前蹲下,指尖在他胸口中央隔空勾勒符箓,而后一摆,一条约三丈断尾银鳞长蛇躺在地面,一动不动了。 咚 银白巨蛇被那人扛着丢在院中,右手还拿着一节蛇尾。 “那么大!”于淮舟上前看着地上那还有微弱气息的银鳞蛇脑惊呼,将手上水袋递给身前人,“蛇尾怎么断了?” “苍梧干的。”那人接过水袋,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身后腰间被收回刀鞘的双刀嗡嗡颤动表示抗议,“荒院出门东南十九里,叫你猎卫去寻,多带些人。” 于淮舟朝后摆了摆手,一道黑影从荒院暗处跃出。 “哎呀,可惜七寸也破了口子,不是完整的,这银白蛇鳞用来做铠甲,多美观啊!”于淮舟可惜的摇了摇头,拿出炭笔和本子记着,“它叫啥来着?” “姑苏白蛇。”那人抬头喝水,眸光略过主厅上梁。 一只黑鸟从屋顶飞过,朝着远处山林飞去,山头已经微微发着蓝光,天快亮了。 谢意身上的白色道袍被雨打湿,又被黎明山风吹的半干,贴在身上泛着黄红色。 于淮舟将自己外袍脱下递给他,“快入镇了,你还是穿上吧,别吓着他们。” 他们更可怕的都见过了,黑马背上那人心想,还是乖乖伸手接过外袍,披在身上。 “先去你那净个身子。”谢意系好腰带,又扶正了刀鞘。 “好。”于淮舟点头,“我叫他们提前回去备了姜汤,喝了再送你回去。” 天已经亮了大半边了,长街上熙熙攘攘,街边有热气冒出。 院门墙檐上露出半个黑色反光的扁圆脑袋,仔细一看上面布满了鳞片,一双圆形青眼在墙头窥探着长街,信子不安的吐着,频率飞快,一举一动都透露着急躁。 一片枯黄落叶从院门口吹过,发出滑动脆响,那大蛇伸长了脖颈低头望去,又失落的缩了脑袋。 院门竹下,小径上被那黑龙蛇尾沾了泥巴,爬动的到处都是痕迹,几乎布满院门那块大石板,不知道它在这里爬了多少来回,又待了多久。 哒、哒、哒 脚步声响起,那蛇猛地支起身子,嗅到了一股淡淡的发甜的清香,它急忙向青石小径蹿去,假装自己刚好要池边逮鱼吃。 侧着身子对着院中池,眸子却瞥向院门,听得很仔细。 手扶上院门了,钥匙入锁了,锁被转动了,院门推开了! 那大蛇猛地将头扎进池子里,尖牙叼着一条肥美湖鱼出了水面,自顾自的吞咽着,一眼都没向院门看。 谢意穿着于淮舟给他准备的新衣裳,头发也清理干净半披在肩头,手中提着一个竹篮,站在门口捏着钥匙,看向院门石板遍布的一条条泥痕陷入沉思。 这些泥巴大都已经风干了,要清理起来还有些麻烦,他瞥了一眼正在大快朵颐的黑龙蛇。 这是什么新的报复方式吗? 第22章 半妖狂怒 鱼从水面挣扎而出,被大蛇空中一抛,重新叼入口中,安安静静的被一点一点吞入长颈之中。 谢意绕过泥痕石板,踏上青石小径从黑龙蛇身后路过,将竹篮放置在厨房竹架上,进了正厅,那三只没蒸熟的兔子就没被动过,有几只苍蝇在它们周围飞舞着,谢意用手一扇,它们急忙逃得远远的。 那人路过身后带过一阵清风,蛇的嗅觉非常灵敏,它嗅到了那人独有的清甜味、淡淡的檀香味、雨味、泥味、妖血味、于淮舟味、蛇妖发情味、皂角味。 没有受伤,原来昨夜不归家是去捉妖了。 黑龙蛇想着,又作势把头扎进水里,动作做了一半突然顿住。 什么味儿? 蛇妖什么味? 什么发情味儿? 黑龙蛇的瞳孔猛地缩成了一根更细的金针,半身像被定在了水池上 ,与那水面僵持了好久。 谢意将那三只兔子清洗干净,放到蒸笼中蒸上,从厨房旁边杂房中拿了竹扫帚和木桶,打了一桶井水,又从那僵直黑龙蛇身后路过,朝着院门去了。 一阵风被带过,黑龙蛇将信子吐出,这次嗅的清晰,悬着的心也死了。 竹被风晃着身子,发出沙沙的响动。 谢意正对着院门,将井水洒在石板上,用竹扫帚一点一点清理着泥痕。 身后有鳞片摩擦地面的声音,越靠越近,忽然一阵劲风呼啸而来,谢意点地跃起,在空中半翻身又落地,面向那偷袭大蛇。 那人表情没有丝毫惊讶,反而像松了一口气,面无表情的看向蛇颈,却不敢再将眸子抬高看一点。 那大蛇竟然呼哧呼哧大喘着粗气,似乎气急了,没等那人反应多久,又将坚硬蛇尾作剑状朝那人刺去,那人指尖一动,屋内苍梧抖动立起朝着窗外飞出,蛇尾被用手拉住,手腕灵巧一绕,又躲了过去。 那人这才发觉那蛇是收着力的,为什么? 黑龙蛇将身子压低弓起,尾巴快速抖动着,嘶嘶的吐着信子,好似下一瞬就要飞身攻击,一口吞掉面前人。 飞身虽迟但到,那黑龙蛇并未直接攻击,反而围着他缠了好几圈,缠的有些勒人。谢意反手打上他的七寸,那大蛇痛得一顿,稍微松开了些,被那人灵活脱身而出。 黑龙蛇却又缠了过来,用那黑鳞蛇尾缠住那人腰身,谢意一圈一圈挣脱,它就一圈一圈把他缠上。 后来那人有些恼了,抬脚就向大蛇七寸踢去,却猛地对上那蛇弓着身子正盯着他的青眸,眼圈泛着红色,还波光粼粼的。 于是脚劲一收,轻轻地踹了它七寸一脚,自己也卸了力气。 那黑蛇又一圈一圈缠上他,这次力度正好合适,不勒也不松。本来一夜没睡又和那姑苏蛇妖费了些劲,他早就有些疲惫了。 就这样吧,谢意手腕上的紫纹檀木串被他绕到手中,若它有动作,今日就是他们俩的死期。 他若应那天命死了,也不能让这半妖有机会为非作歹。 那长蛇缠到他的肩膀下方,抬起蛇头吐着信子,开始嗅着怀里这人。 从右肩嗅到左腹,又从背后嗅到右脖颈,蛇身发着抖,将自己的蛇头绕到谢意面前,逼着让他看向自己。 “?”谢意看向面前这突然放大的青色蛇眸,挑了一下眉。 那蛇好像被激怒了,还没等谢意反应过来,蛇头飞速一袭。 “啊!” 一声隐忍的惨叫从院内传来。 院内那人身子被黑蛇紧紧缠着,右肩膀上还插着一个蛇头,那细长蛇牙插入皮肤一半,有鲜血从孔洞溢出。 谢意发现了,这半妖根本没想杀他。 因为它把蛇牙拔了出来,又用自己下巴一下一下轻轻蹭着自己肩膀和脖侧。 “我*你大爷的蒋霁。”谢意用左手捏着的手串碰了一下那巨大蛇躯,那蛇被痛得一抖,又听那人说:“你们蛇妖都特么祖传的一个德行。” 那黑龙蛇一愣,下一瞬又朝那人右肩膀咬去,依旧是细长蛇牙与肩部皮肤的半入交流。 “我操痛啊,你他妈的有没有毒?!” 挣扎之间,黑龙蛇吸入了一些滚烫的鲜血,香甜的气息从舌尖溢出,心脏就像被人用力攥住,痛得他松了口,将头靠在那人肩上。 身上缠着的黑龙蛇突然将全身重量压在自己身上,谢意险的一摔,好不容易站稳扶好,却又感觉身上那蛇一抽一抽的。 四周的妖气慢慢变得淡薄,新鲜空气慢慢涌入,连温度都变得适人了些。 身上一轻,手臂被宽阔健硕的肩头肌肉围着,右肩膀上靠着一个毛茸茸的脑袋,身上带着竹叶香气,还有些土腥味,全身又是一丝不挂,还在发着颤。 “……”谢意将手伸进自己与那人紧贴着的胸腔之间,微凉的指节不可避免的碰到了那人饱满结实的胸肌,他指节顺着一路向下,路过了三个坚硬方肌,终于摸到了自己的腰带。 下一瞬那手却被滚烫大手抓住,放在那人脸庞。 也是滚烫。 “发烧了。”谢意主动翻过手掌抬手摸向自己右肩那人额头,“松开,先进屋。” 那人脖颈都烫的发红,谢意用了些力气将他手挣开,将腰带解下脱下外袍,把身前死死搂住自己那人裹上。 他就赖在自己身上,怎么也不松手。 万般无奈,把他两腿分开一抬,搂着大腿抱着他,朝着二楼客卧走去。 那人已经比自己高出不少,抱着还有些费力气,许是体温太高,他双手搂着脖颈还不够,一直用那发烫的脸带着那卷翘的软发丝蹭着自己侧脸。 “看不到路了,蛇大爷。”谢意又把他往上颠了颠,那人将鼻子对着自己颈窝,呼出的气体滚烫,弄得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用脚尖踢开客卧房门,走到卧榻边上弯腰将人放下。身上那人被猛地斜放,下意识更用的力抓紧了自己环着的那人,口中吐出两个字。 “哥哥。” 谢意一愣神,被那重量带的也倾身半跪在床上,一只手撑在那人腰旁。 背后有了柔软着落,蒋霁松开了谢意,双手摊开放在肩膀两侧。 那人浑身滚烫,肤色透着粉红。一双长眼浓睫紧紧闭着,嘴唇胀得殷红,结实紧绷的蜜色肌肉从裹着的外袍松开的地方露出来,修长双腿夹在半跪那人腰侧。 谢意盯着那腰带松松垮垮缠住的窄腰愣了神,躺着那人也不安静,半翻了个身,衣袍被长腿掀开一大半,那片白皙猛地撞入了他的眼帘。 半跪着那人耳后猛地一烫,拿被子给蒋霁遮好,站起身闻到一股糊味。 兔子! 谢意猛地想起,快步飞身下楼朝厨房跑去。 床上那人缓缓睁开眼睛,用手轻轻蹭了蹭自己滚烫的左脸,又放到自己鼻翼下方嗅了嗅。 好甜。 先生是他一个人的。 蒋霁眼睫半合,眼眶周围因为发热泛着水光,他看见了先生逃跑时那红透了的耳垂。 小腹发麻,紧绷感随之而来,身上汗毛竖立,他打了个寒战,他却弯着眼眸笑了。殷红的唇瓣向上勾起,露出了白贝壳一样的牙齿,笑得无害,好看的很。 厨房的蒸笼底部已经发黑了,好大一股糊味。 那兔子也不能要了,被熏的全是焦炭的味道。 他索性打了井水先灭了炭火,然后去浴房拿了个小盆,打了井水,又烧了一壶开水,拿着蒋霁的帕巾上楼去了。 推开客卧房门,蒋霁还是老老实实的躺在床榻上。 放下水盆和帕巾,拿起一个茶杯兑了一些稍烫的热水,走到床榻旁边将床上那人半扶起来。 “张嘴。”谢意嗓音有些冰冷,“再装睡我就把你丢到井里去。” “先生。”那人声音低哑,就着谢意拿着的茶杯喝水。 见那人把水喝完,他又兑了一杯:“多喝些,一会儿好发汗。” 那人就又着茶杯喝水,湿润的唇瓣蹭了蹭那人微凉的手指,又印了一下。 拿着茶杯那人眸中闪过莫名情绪,垂下长睫,微垂着头盯着那人一口一口的乖乖喝水。 第23章 道士与蛇 “蒋霁。” 温热湿润的帕巾轻轻印上了他的额头,替他擦净了快要滴落下的圆润汗珠。 榻上那人被两床厚被子捂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发红的脸,弯曲的发丝被汗水贴在了额角,墨色长睫微微颤动,可怜的很。 “蒋霁。”谢意搓了一把帕巾,印了印他的唇角,见那人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他继续说道:“起来吃点东西,我熬了些粥。” 蒋霁伸手就要掀开被子,被那人扯住,“裹好,就在榻上吃。” 一碗白粥被那人熬的粘稠,散着热气,还带着一些糊味。蒋霁自己在榻上坐好,也不伸手,就等着那人喂他。 温热的米粥入口,一股浓浓的糊味也钻入鼻腔。 蒋霁慢慢吃着,面上平静,谢意仔细盯着,问他:“若是不好吃,我叫于淮舟送些淡食来。” “没有不好吃。”蒋霁低头又含了一口粥,口齿不清的说着。 “哼。”谢意嗤笑一声,“你倒是能忍。” “先生肩膀还疼吗?”看谢意用汤匙搅动着下层白粥,蒋霁声音低低的问道。 “你现在装什么关心。”谢意用汤匙沿着碗边舀起一小勺,递到那人嘴边,“第一口我就当你抑制不住妖性发了狂,两口都咬在一个位置上,你让我想到了一个故事。” 蒋霁含了口粥抬眸看向他,等着他继续说。 “农夫与蛇的故事。” “那是什么故事?”蒋霁裹着被子一点一点挪着自己,朝那人靠近了些。 “一个忘恩负义的故事。”谢意用汤匙刮了刮碗底,舀起最后一勺,塞到他嘴里。 “农夫在雪地里看见了一条被冻僵了的蛇。善心大发把它放在自己怀里,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它。”谢意抬头盯着他,目光含着笑,“没想到那条毒蛇一苏醒,就咬了他一口,他因此丧了命。” “先生很好,我不会害先生。”蒋霁眼眶被烫的红红的,盯着对面那人认真道。 “我就当你是真的失忆了。”那人拿着空碗站起身,柳叶眼弯弯的目光却带着冰冷,“你之后想起来,会觉得自己现在说这话非常可笑。” 那人说完,就转身走了,阳光随着那人开合门,刚踏入房门一点,又被拒之门外。 蒋霁觉得整个人都是悬空的,脑袋也昏得发沉,那人最后说的话在他不能思考的颅腔里来回荡着。 他抓住了几个关键词:失忆、想起来、可笑。 他感觉先生有些讨厌他。 为什么? 他不该意气用事将先生弄伤了,是因为这个才生气的吧。 可是不是所有妖怪都是真心对待先生的,先生不能对它们那么好,先生不能把它们都带回家。 农夫与蛇的故事不可能在他和先生之间发生,蒋霁朝后躺下,任由从窗户偷偷进入的阳光晒在他发肿胀红的脸上。 他们的故事应该是,道士与蛇。 一个雾雨黄昏,一个漂亮道士在自家门口发现了一条奄奄一息的幼蛇,善良的道士向它伸出援手,替它清理伤口,涂上药汁,还让它留宿,还给它买小蛇糖画吃。 后来幼蛇再一次陷入危险时,漂亮道士又从天而降救了它,还允许它在自己家中筑巢,给它买保暖的衣服。 那条幼蛇痊愈了,努力用自己的微薄力量尽可能去回报那漂亮道士,道士也对幼蛇很好,道士说他们是朋友。 可是故事有一个唯一的变故。 就是那条幼蛇不再是幼蛇,它对那漂亮道士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它不想与那道士做朋友。 它讨厌那只黑百灵。 它讨厌那只发情的蛇妖。 它讨厌对所有人都很好的先生。 它只想先生身边只有他一个人。 这条蛇自私又自利,蒋霁想着,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如果被世界认可的方法是放弃先生的所有权,那他宁愿做一只人见人惧,不被接受的妖怪。 不能作孽害人,先生会生气的。 湖畔垂柳随风摇动。飞花阁顶层,谢意坐在于淮舟位置上,手中拿着他的玉扇把弄着。 “怎么不睡会儿。”于淮舟理着衣服,看向坐在他位置上那人,“回去歇了会没?” “没有。”谢意把扇子递给他,“我饿了。” “去备两个人的饭菜,清淡些。”于淮舟吩咐进来倒水的赵厘。 “能不能帮我做一些感冒吃的小菜。”谢意站起身走到他们身边,补充道,“风寒感冒。” “你感冒了?”于淮舟转头看他,手背贴了贴他的额头,对着衣侍招了招手,“去把我外袍多拿一件来,给道爷穿上。” “不是我。”谢意轻轻拍掉他的手,摇了摇头,表示不用,“家里那位小朋友感冒了。” “你淋了一夜雨,他感冒了?”于淮舟听到不是他生病,转身坐到了圆木桌旁,好笑的道:“他不会在家等你也淋了一夜雨吧?” 谢意手中拿着净手帕,动作一顿。 “要不要叫赵七去给他瞧瞧?”于淮舟往他面前的碗里放了一根擦净的汤匙,“省得你给他操心。” “罢了。”谢意喝了一口鱼羹,汤呈奶白色,味美鲜甜。 “鱼羹汤给我带一份。” “感冒了不能吃鱼腥。”于淮舟一手拿着小报,一手捏着餐茶,闻言抬眸,脸上带着惊讶:“不是,你怎么像养儿子一样啊?” “那便罢了,我下次再来取。”谢意用帕子擦了擦嘴,又用筷子夹了一只白白胖胖的虾饺,“是你说的,他才十八岁,我们能多照顾些便多照顾些。” “如此。”于淮舟狐狸眼眯了眯,嘴角勾起一抹坏笑,从桌阁里拿出了一块玉连环递给谢意,“这是我送给我那半个侄儿的礼物。” “哪里来的。”谢意拿过那玉连环,放在指尖摸索着,“这怕是不好寻得。” “你上次问了我半妖的事,我便托人去找了。”于淮舟也要了一碗鱼羹,正喝着,“昨日刚给我送到,说是有用,你给它试试。” “那就替他谢谢于掌柜了。”拿着赵厘已经叫人打包好的食物,对于淮舟拱手,“于掌柜的,谢某连吃带拿,是否有些不妥?” “谢道爷这是哪里的话。”于淮舟狐狸眼一弯,回礼道,“道爷到来让飞花阁蓬荜生辉,小的今夜就把房契主改成您,明日记得来收房。” “走了。”谢意对他摆了摆手,“管那么多人和事,送给我都不要。” 太阳晒得脸有些痛了。 蒋霁醒了,身上又黏又湿,难受得很。 他半撑着坐起身,看见塌边有一个瓷壶用厚布裹着,旁边放了个干净杯子。 他将手伸出去,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水还是热的,温度正好,他嗓子干疼干疼的,发着紧。 他迷迷糊糊听见有人进了院门,打了井水,上了楼梯,房门被推开了。 清香的甜味。 一只微凉还带着湿润的手敷上了他的额头。 “发什么呆呢。”那手的主人嗓音清冽,“这不是没烧了,刚才被烧傻了?” “先生。”蒋霁一下子红了眼睛,“对不起。” 谢意挑眉没有说话,在床榻边上的小桌子上拆着布袋,拿出了赵厘打包好的食物。 “先生,不要生我的气。”蒋霁嗓音沙哑,“都是我的错。” “这又是在演哪出。”谢意拿出一碗紫苏橘皮粥,“怕不怕紫苏叶?怕也没用。把这个忍着吃了,身子好的快。” “先生是不是讨厌我。”蒋霁盯着他手里那碗粥,“先生喂我就不怕。” “讨厌你。”谢意把勺子放在碗里,递给他,“自己吃,必须吃。” 蒋霁接过那碗粥,用勺子搅动着,情绪不高。 “把这些吃完。”谢意站起身指了指桌子上的一些小菜,“吃完了就放在这儿,再睡一下。” 他转身出了门。 蒋霁听见关门的声音,抬起碗底一倒,咕咚咕咚几口喝到嘴里。 “出来。”蒋霁又躺下,平视着天花板。 蛇的嗅觉比人类灵敏,而身为半妖的蒋霁,听觉和嗅觉都远超过常人。 四周安静了一下,从窗沿上钻出了一条乌梢蛇,睁着大大的眼睛,轻轻吐着信子。 “找我做什么?” 第24章 半妖的心思 金色的日轮缓缓滑下天边,被宽湖倒映出波光粼粼的半扇。 “我不记得。”蒋霁把自己摆成一个大字形,眼睛半合,长睫遮住那意味不明的眸色,“我醒来就已经在这儿了。” 乌梢蛇嘶嘶的吐着信子,身子盘在窗沿上,除了蛇头一动不动。 “你的意思是,我是你们的主子。”蒋霁将眼睛闭上,仔细听着谢意在院子里忙碌的声音,“那你知不知道我来这儿做什么?” “我和你们联系不多?”蒋霁无力的笑了笑,坐起身来拿过小菜,一口一口吃着,“那就叫你们头儿来找我,你可以走了。” 谢意的脚步从二楼梯口传来,那乌梢蛇从窗沿溜走了。 客卧房门被推开,一个木盆上搭着帕子先被放了进来,然后那人踏入又关了房门。 谢意看向床榻上那乖乖吃着小菜的人,余光瞟了一眼他身后的窗沿。 “装什么乖。”谢意冷笑一声,把木盆放在榻边,“把窗户关上。” 蒋霁放下手中小碗,挪到窗户旁边合上了窗户。 “被子掀了,把袍子脱给我。”谢意用帕子晃了晃盆里的水, 蒋霁乖乖把被子掀开,长腿把自己往前一带,慢慢解开自己腰带。 “没擦到的地方,盖一下。”谢意放了一张长巾在他腿上,蹲在他膝盖前面,在木盆里润湿着帕子。 白皙修长的手抚上额头,将卷翘的头发轻轻拢到额上,一点一点帮他擦拭着面部。 蒋霁也不闭眼,直勾勾的盯着面前那人漂亮的脸。 额发随着那人手中的动作在脸上轻轻抚动着,那人柳叶眼神情专注,脸上传来有温度的触碰。 “先生。”蒋霁喃喃出声。 “嗯。”谢意把他下巴抬起,给他细细擦着脖颈,“靠过来些,擦擦脖子后面。” 蒋霁将前额靠在他的左肩上,鼻腔里涌入淡淡的檀香味儿。脖后的汗渍被一点一点的擦去,黏腻的感觉被干爽代替。 “先生。”蒋霁又低声喃喃道。 那人卷翘的发尾勾的脖上的颈肉痒痒的,闻声低头看了一眼那黑乎乎的发顶,“叫我做什么。” “谢谢先生。”蒋霁又把自己往那人怀里靠了靠,声音几乎是从那人胸腔前震动传上去的。 “哼。”谢意嘴角微动发出一声哼笑,“不想麻烦我,那就快些好。” 天空边缘从金黄慢慢添上淡蓝色,夜晚来临了。天空漆黑一片,偶尔有几颗星星从云层里钻出来。 谢意又下楼换了两道水,那只小蛇妖终于被清理干净了。 帕子被丢进木盆里,谢意从客房衣柜中取出一套寝衣,“穿上,别又着凉了。” 蒋霁乖乖套上衣服,头发只用温帕子擦了一下,先生说不洗头发,怕又着凉了。 “把耳孔给我看看。”谢意拿了药油过来,“应该可以换他们送你那个狼牙耳饰了。” 蒋霁将头侧了过去,谢意将那银针两头翘起,慢慢抽了出来。 狼牙耳钉也是银棒,就是比银针粗了些,谢意给他耳垂涂上药油,将耳钉塞进去费了些力气,可能牵扯着还有些痛,蒋霁的耳垂都发红了。 “痛吗?”谢意微凉的指尖揉了揉他的耳骨,“会不会不舒服。” “不痛,没有不舒服。”蒋霁自己用那骨节分明的指节蹭了蹭谢意摸过的耳骨。 “先生,好看吗?”蒋霁抬头看向收着药油那人。 窗户没有关紧,一丝夜风从那少年身后吹动着他的卷翘的发尖,浓墨剑眉,晶亮丹凤眼,高挺的鼻梁和殷红的唇。 玉白色狼牙耳饰上用细金条上面镶嵌了红宝石,和那卷毛很搭,衬的那人像一个异域皇子。 谢意朝他走去,用手摸了摸他毛茸茸的发顶,而后半倾身单手撑在床榻上,将窗户关好。 “好看。”声音在耳边传来,接着那人从腰带里抽出一个玉连环,两个玉环两边用红蓝色绑带交叉扭转,成了一根颈饰。 谢意半蹲下给他系在锁骨上方,“戴着这个,没事不要摘下来。” “先生专门给我挑的?”蒋霁用手捏了捏那交缠在一起的玉连环,玉是好玉,手肚一触碰,就和体温融在一起了。 “于淮舟给你寻来的。”谢意专心给他系着绑带,“淮舟对你也上心,你还蛮招人喜欢的。” “淮舟。”蒋霁垂眸,重复那人所说的两个字,“先生是不是很喜欢于掌柜。” “为什么这样问。”谢意将玉连环给他在脖颈前方摆正,“怎么会用上喜欢这个词。” “因为先生和他,很亲近。”蒋霁抬眸看他被长睫半遮的清亮瞳孔,“先生和他,比和其他人更好。” 谢意盯着那玉连环,闻言竟然不知道如何开口,他想到那天于淮舟在去大榆镇的路上说的话,他说蒋霁对他,像对亲人一样。 ‘亲人’ 谢意抚着那玉连环。 ‘不是利益关系,他对你很上心。’ 衣袂被一双长手攥住,那双丹凤眼竟然带着讨好,小心翼翼再次问道,“先生是不是喜欢于掌柜。” “关系的确很好。”谢意回应他的视线,“他是我的一个亲人。” “那我呢?”蒋霁认真的看着对面那人,“我算先生的什么。” ‘你怎么像养了个儿子一样啊’ 于淮舟的魔音绕耳。 “那我呢。”谢意觉得有些好笑,反问道,“我算你的什么?” “先生便是我的先生。”蒋霁眼神突然慌乱飘走了,“先生很好,我喜欢先生。” “那你喜欢曹金和花娘吗?”谢意觉得有些累了,蹲下扶着自己的膝盖,抬头看着榻上那人,“他们对你也很好。” “他们也很好。”蒋霁认真说道,“我也喜欢他们。” “那于淮舟呢。”谢意问他,还弯了弯眼睛,“于掌柜好不好?” “于掌柜也很好。”蒋霁把头垂下,有些不情不愿的说,“他对先生也很好。” “蒋霁便是蒋霁。”谢意用他的话回他,“何必起那个心思,非要成为某个人的特定?” “曹金很好,花娘很好,于淮舟也很好,这是你从自己的视角对他们的评价。这个评价特殊吗,或许这个镇上大多数人都会这样去评价他们。”谢意用指尖点了点那人膝盖,“做自己,怀揣善意,就会有人发现你。” “曹金,花娘,于淮舟,整个蘅芜苑所有做工的人,整个码头运货的人,他们都很喜欢你。”谢意朝他弯了弯眼睛,“这就是你自己的魅力。” 蒋霁用两根手指勾扯着他的衣袂,看起来恹恹的,想说的话到嘴边说不出口,就变成了,“可是我是妖。” 谢意盯着他,挑眉歪了歪头。 “我是妖,我和先生不一样,我和他们也不一样。”蒋霁把头低了低,看起来无害极了。 “那你告诉我。”谢意向前凑了凑,让自己与榻上那人低垂的丹凤眼对视着,“你明知自己是妖,也知道这是个道士的院子。” “你出于什么心思来敲我的院门?”那柳叶眼弯了弯,也笑着,看起来比他还无害,“你大可以藏起来,叫和你不同的我们发现不了你。你却倒反天罡,一只妖找一个道士救命。” “那先生为何不杀我。”蒋霁掀开长睫,与那讽刺的目光对视着,“先生是道士,为何不杀我,还救我。” 谢意觉得没意思,站起来拍了拍自己的衣摆,他低头看自己的左手腕,然后又转头看向了蒋霁。 咕哞山那只雀妖怎么说来着。 ‘那道士和妖没有区别,甚至比妖更可怕。’ “还不到时候。”那白衣道袍男子平时清明的黑眸此刻却犹如深渊,他嘴角勾着意味不明的笑,“等你想起来,我们就一起下地狱。” 第25章 碧落黄泉 客卧门被打开,夜风吹得那人白色衣袍向后舞着,墨发在空中纷飞,整个人迎着月光,身影略显单薄,好似马上要迎着月宫去了。 真好看。 榻上坐着那人想,如果是和他一起下黄泉也不错。 但是先生就算生命末了,也应该会去碧落。 他不要先生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他不要他的先生下黄泉。 蒋霁躺下,他被照顾的很好,现在身子爽利多了。 不过生病确实消耗精气神,他模模糊糊入睡了。 夜晚好安静,院子里有蛐蛐儿,还有风吹竹叶的声音。 他好像做梦了,周围突然好吵。 铿、锵 利刃通过似盔甲再入肉的声音传来,他感觉自己在发抖。周围黑漆漆的,有一个庞然大物压在他的身上,替他遮住了四周的光。 那庞然大物似乎在颤抖,呼吸急促,冰冷的鳞片随着呼吸一下,一下的蹭在他的身上,他猛地一哆嗦,意识到它好像受伤了。 周围的气息一下子涌入鼻腔,四周血腥味很重,他竟然觉得那气息太过于熟悉,是什么呢? 他动了动身子,发现自己是蛇形,于是吐出信子,蜿蜒动了两下。 “阿霁。”来自贴着他那庞然大物腹腔震动传来有些压抑和隐忍的呼喊,它似乎很痛,“别……动,逃出……逃出去。” 他的心钝痛了一下,转而他也开始止不住的颤抖。 母亲。 是母亲的声音。 周围乱石遍布,血肉横飞,那巨大黑龙蛇身上千疮百孔,身前一人类男子被一刀封喉,脖颈半断,瞳孔瞪大,目眦欲裂,却依旧撑着身子挡在了它的身前。 那黑龙蛇将自己盘的严丝合缝,不让外面的危险靠近自己身下那蠢蠢欲动的小蛇。 蒋霁拼了命的想要挣脱。 母亲,母亲。 那巨大黑龙蛇卸了最后一丝力气,周围有脚步靠近了它的尸体。 那小蛇终于将头从那黑龙蛇盘曲的尸体缝隙中探出,钻出时触碰到那黑龙蛇身上的刀口,眼睛蒙了一层粘稠的黑血。 它的正前方似乎有一个白色身影。 小小的,瘦瘦的,手里拿着一把长刀,刀尖全是鲜血,连那人白色衣袍上都是鲜血淋漓,长刀被那小身子遮去大半,看不清晰。 它将蛇眸上的血糊蹭掉,却依旧看不清。 那人的身影似乎有些熟悉,脸庞好似被大雾遮住。 小蛇身子不停的颤动。 他杀了母亲,他杀了母亲。 就在小蛇将身体似离弦的箭一般向那人射出时, 周围突然被雾气笼罩,变得惨白。 “母亲!” 蒋霁满头大汗,从床上弹起。丹凤眼中血丝遍布,红的吓人。 手在身后撑住,手指蜷缩着,指甲扣入掌心,不停的颤动着。 脑中抽痛,心里钝疼。 那个白色影子,是谁。 忽然像是虚脱,蒋霁用手肘靠着额头倒在了榻上,头昏昏沉沉的痛,眼皮灌了铅一样的重。 夜又静了,榻上传出忍痛呼吸的嘶嘶声音。 东边的地平线泛起一缕一缕的亮光,渐渐浸润着浅蓝色的天幕。 厨房前,水井边。那人身着白雪素面杭绸窄袖长袍,正用木桶打着井水,旁边放了一竹篮蛇莓,上面留着许多透明的水珠。 空气清新,安静的院落被破空声唤醒,那道士一招一式打在空中,却像拳拳到肉,空暴声不断。 不知何时,二楼立了一个高挑人影。正在竹栏旁背手看着院落中那白色身影练功。 晨时空气湿润,微微带些风。 二楼那人卷翘的发尾被吹动,柔软的发丝被抚到面前,遮住了他半边玉面。 那人身着绛红暗纹番西花刻丝宽袖袍,腰间系着深色革带,身材伟岸,此刻在那竹栏前,安静像一座雕塑。 肘击一声空暴,楼下院中那白色身影停了下来。 一片竹叶从竹尖飘过,缓缓飘过院空,两人的视线都交汇在那片竹叶上。 竹叶落地,谢意看着二楼那人,柳叶眼眯了眯,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 那绛红身影动了,缓步下楼。穿过青石小径,一步一步走向那长身玉立的白色身影。 “先生。”蒋霁面色有些苍白,眼底青黑,稍微低头与面前人对视着。 “嗯。”谢意眼底的光暗淡了些,随意瞥开视线,“没睡好?” “做噩梦了。”蒋霁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双丹凤眼紧跟着眼前人。 “做噩梦了?”谢意挑眉看向他,“什么能让你蒋霁害怕?” “黄泉。”蒋霁眸光死死盯住那双柳叶眼,“先生昨日说的黄泉。” “人总有一死。”谢意走向水井,用木桶中剩下的井水清洗着那双带着薄茧的修长玉手,“妖也是,不过生存更长时间而已。” “先生觉得。”蒋霁跟在他身后,手垂在长腿旁,指尖勾住自己手掌中的肉,“人与妖,定是相对的么?” “你觉得呢?”谢意用帕子擦了擦手上的水珠,“看来昨夜那个梦让你对人与妖的关系有了新的见解。” “先生为什么回避我的问题。”蒋霁站在原地,指甲抠进肉里,“人与妖是不能共存的吗?” 谢意瞥了一眼他紧紧握在身旁的手,将帕子甩到水井边,瞳色瞬间冷了几分。 “你想听什么。”那柳叶眼眯了眯,嘴角勾起一抹讽刺,“你想听我说,人与妖定不能共存。” “然后呢。”谢意直接转向他,眸中全是淡漠,“然后你又想怎么做。” 蒋霁转头避开那冷漠视线,心里发麻,将嘴唇紧紧抿住了。 “呵。”谢意突然嘲讽的笑了,声音带着凌冽,“怕什么?” “……先生。”那丹凤眼眶红了一大圈,“我态度不好,对不起。” “不用道歉。”那清冽嗓音又恢复如初,那人与他擦肩而过,“一会儿吃了朝食再去睡会儿吧。” 空气一下静了下来,蒋霁几乎将自己的下巴贴在胸口。 强忍的大滴大滴的眼泪断了线似的坠落。 昨夜他想起来了,五岁那年他在那一片乱石岗里,父亲将他们母子紧紧护在身后,他在母亲的庇护下,听见长刀一刀一刀的插入鳞肉的声音,他拼了命的向外挣,想要护住自己的双亲。 只有他活下来了。 一切都很清晰,除了那拿着长刀的瘦小身影。 蒋霁清楚的感觉到,那是一个小道士。 刚刚看谢意在院中练功时的身影,他恍惚之中又想起了那个白衣小道士。 一个让他觉得窒息的想法,在内心生根发芽,慢慢壮大。 昨日谢意问他。 ‘你明知自己是妖,也知道这是个道士的院子’ ‘你出于什么心思来敲我的门?’ ‘你倒反天罡,一只妖找一个道士救命。’ 他走到这个院子,就嗅到了这熟悉的香甜气息,他就想到这里来,他来做什么呢。 他又想起最后他问那白衣为何不杀他,他是这样回他的。 ‘还不到时候。’ ‘等你想起来,我们就一起下地狱。’ 如果是这样。 蒋霁用窄袖擦了擦面上的水印。 那便一起下地狱吧。 第26章 世味薄似纱 院门被从外打开,在带着晨间露珠的竹枝晃了晃,几颗饱满的啪嗒一声落在石板上。 谢意提着几个肉包,扫了一眼院内,空荡荡的,他又反手关上了院门。 穿过青石小径,走过厅廊,在厨房放了包子,到水井旁打水净手。 几滴垂落状的黑红色的血迹,滴在那水井边上,是那人今早站的地方。 谢意顿了一下,然后接着打水。 包子被分成了两份,谢意到竹梯口,还没踏上,便听见二楼客卧窗户有细微声响。 是鳞片剐蹭木窗的声音。 端着盘子,墨色长睫掩盖了眼中情绪,他低着头一步一步向二楼走去。 他刚停在二楼客卧门口,门被从内打开了。那丹凤眼弯了弯,笑的露出了几颗白牙,“先生,您回来了。” “牛肉的。”谢意将木盘递给他,转身进了书房。 他最不喜欢看别人装模作样,若是如此,还不如少接触。 蒋霁眯着眼看向那人有些落寞孤寂的背影,又低头看向了自己手中那木盘。 几个白色大包子,被内馅汤汁浸出了几块油斑,还腾腾的散着热气。 天气闷热,风吹竹叶,沙沙作响,连风都是有温度的。 轰隆! 天雷作响,竹叶被几滴雨滴打的垂下头。接着石板上就被雨滴密密麻麻的挤满了。 二楼书房,谢意刚将他的宝贝九里香摆上窗台。 “……” 宝贝九里香又被放回了书架旁边。 他站在竹窗旁,盯着那雨打竹叶。 这是他来到这个小镇这些年来,每个雨季都会做的事。 怎么就多了一个人,就不太习惯了。 罢了。 窗边那人坐到了椅子边,拿起一本有些破旧的残书看着。 客卧,蒋霁目光呆滞的吃着包子,整个人机械的咀嚼着。 那人眼眶依旧红红的,拿包子的手上红痕遍布,几个深深的指甲状的伤口镶嵌在他的掌心。 为什么不正面回答呢? 为什么要回避问题呢? ‘等你想起来,我们就一起下地狱。’ 他是承认了吗。 既然如此,又何必救他?又何必对他那么好。 “先生。”目光失焦的看着前方,那塞满了包子的嘴不清的喃喃道,“我该怎么办,先生。” 雨小了些,空气中都是泥土的腥味。 书房传来动静,客房门一下就被打开了。 谢意从客房门口路过,看见那绛红身影站在客房门前,双手分别捏着那左右门框,掌边还有血痕,他径直走了过去。 “先生。”那人终于开了口。 谢意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今日的菜食送来了吗,我去做饭。”蒋霁看着那清瘦背影,手指甲轻轻扣了一下木门框。 “稍等。”从未听见过那人这样的语气,似乎他们中间有了隔阂。 蒋霁心不受控制的抽痛一下,垂下了眸,长睫在空中颤动着。 主卧中传来柜门开关的声音,接着那白色身影走了出来,在他面前停下了。 一只细长的手捏着一只钱袋,是他之前交给他保管的。 “之后他们都不送菜来了。”捏着钱袋那人说,“你自己出去找些东西吃。” 说罢,他便转身下楼。 蒋霁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把那钱袋接了过来,反应过来连忙追到二楼竹栏边上。 “先生去哪儿?”他朝已经走到院门前那人问道。 “你照顾好自己便是。”那人没有回头,反手带上了院门。 二楼竹栏那人猛地喘了几口气,扶着竹栏下了楼梯,想去用井水洗一把脸。 井边干干净净的,被人仔细打扫过了。 他用木桶将水打起,才想起自己没拿帕巾。 他用手捧着水拍打自己的脸,总算清醒了些。 他和谢意的洗脸帕巾都放在厨房门前一个竹竿上挂着,挨得紧紧的。 那人的洗脸帕巾是一股檀香混着竹盐的清香。 他走过去扯下自己的帕巾,仔仔细细的擦了脸,放回去时故意往旁边挪了挪。 于是他们的帕巾中间出现一条大缝。 他转身时,无意中瞟到了厨房那角落里的竹架。 竹架最上层,放了满满一竹篮被清洗干净的新鲜蛇莓。 蛇莓在这个镇上是不会有人要的,所以也没人售卖。 只有荒草坡有,荒草坡有大片大片的没人要的蛇莓。 可是荒草坡离这里有快七里远。 蒋霁走到那竹架旁蹲下,还比那篮蛇莓高了大半个身子。 他用手抓了一把,掌心伤口被那些软刺浸的痛了一下,他却似乎没有感觉。 蛇莓被一把一把塞进嘴里,或许是太酸涩,那丹凤眼闪着水光。 他把那一竹篮蛇莓全吃了,胃被撑得鼓鼓囊囊。 他上了二楼,回到客卧,把素伞拿在手中,转身下了楼。 飞花阁顶楼,谢意正在吃着煎蛋面。 “不是,你要来怎么不跟我提前说。”于淮舟坐在他身旁盯着他吃着面,“我也好叫人多给你备点东西。” 呲溜呲溜,面被那人一口嗦了上去。 “你真只吃这个就够了啊?”于淮舟看着心疼,“我叫他们给你再煮个鱼羹,你上次说好喝那个?” “够了。”谢意擦了擦飞溅到嘴角的汤汁,“我都快吃饱了。” “怎么回事儿?”于淮舟看他今日有些沉闷,“你和我那半侄儿又吵架了?” 谢意低头咬着那煎蛋,煎蛋边缘都脆了,一口下去发出喀吱脆响。 “你俩肯定有事儿。”于淮舟用玉扇点了点桌面,“为啥叫小厨房不必给你备菜了,他不给你做了?” “不是。”看那吃完煎蛋的人没反应,于淮舟认为他默认了,“那救命的恩情就这样还完了?” “不必他还。”那人用已经备好的温热帕巾擦了擦嘴,“他有他的生活,没有必要纠缠。” “你又不愿说。”于淮舟叹了一口气,“如果他与你置气,你也别太放在心上。那妖怪一辈子比人长,他现在刚满十八岁,在妖中相当于人类两岁孩童,你别与他计较。” “嗯。”谢意将身子向后靠住,“你最近在忙什么。” “忙什么。”于淮舟看着赵九叫人来把那人吃完的碗筷收了,笑得有些勉强,“和之前一样呗,四处探听我那好哥哥的消息,再各处放探子听闻各种奇闻趣事。” “诶?你知道女人是什么滋味吗?”于淮舟突然提问。 “噗~”谢意刚喝进嘴里的漱口茶水就被喷了出来。 “哼,看你就不知道。”于淮舟看起来有些得意,“这是我昨日听到的。” 谢意上下打量了一下他,点了点头,“确实也到那个年纪了。” “听说钳山洞中一恶道练了一种邪术。”于淮舟神秘兮兮的说,“要把男人多的那样东西去了,然后闭关修炼五年。” 谢意面无表情,朝他挑了挑眉。 “结果怎么着?”于淮舟拿出了说书先生那一套,“你猜猜。” “……” “我就知道你猜不到。”于淮舟更兴奋了,“他闭关出来,真叫他练成了。一举一动都比女人还柔美,胡子也不长了,听说下山一趟,与山下一男子看对了眼。” “他这辈子全是体会过女人的滋味儿了。”于淮舟感慨道。 “……”谢意有些无力的看着他,目光带了些怜悯。 “我以为你开窍了。”谢意吹了吹他们换上来的茶水,抬眸认真道:“没想到是脑子开瓢儿了。” 第27章 和事佬 在飞花阁一待就是半天,于淮舟留他吃了夜饭,此时天已经黑了。 早晨下了雨,空气到现在还是湿润的。 叮铃叮铃 钥匙被甩动发出清响,吱呀一声,院门被推开了。 只有月光照亮的院子很安静,偶尔传来几声蛐蛐儿的叫声。 谢意用神识探着,整个院内没有其他人的气息。 越过青石小径,上了二楼,客卧的门是虚掩着的。 备用的钥匙被静悄悄的放在对着门的桌子上,被子和床单都被换了新的,衣柜里衣服除了那件绛红色的和那日穿过了的寝衣,其余的一件都不少。 站在客卧衣柜边的那人垂眸,看向了衣柜下方原来放着那人素伞的地方。 什么都没有。 客卧的门被关上了,主卧与客卧之间有个受阳台子,被洗过的被套床单正随着夜风飘着,已经干透了。 谢意将被套和床单收了,仔细叠好,却不知道该放到哪里去。 一个人在二楼抱着被单吹着夜风。 过了好一会儿,那白色身影还是进了客卧,出来时什么都没带。 月光下,那清瘦的身影异常孤寂。 他和平常一样去主卧拿了寝衣与长帕,烧水洗浴去了。 “收拾完啦?诶~怎么换了衣服,刚刚那身儿多好看啊?”花娘见蒋霁穿着麻布衣服从后门出来,秀眉微蹙说道。 “花姨,穿那身儿不方便干活。”蒋霁回她。 “也是,弄脏了多可惜。你的先生给你买的吧?”花娘笑得眼睛成了一条弧,“道长待你好,我在镇上那么多年,从没见他除了于掌柜的和谁那么交心。” “嗯。”蒋霁情绪不高。 “脸色不太好,是不是身子没好全啊?”花娘急忙问道,“之前没看出来,我瞧着你回去被照顾的很好,白胖了些。” “好全了。”蒋霁回答。 “那便好,不然谢道长又要心疼啦。”花娘开着玩笑,用手帕甩了一下蒋霁,“上次那假道士的事情,谢道长后来给我千叮咛万嘱咐你是自己人,叫我放心用你呢。其实他不说我也知道,老曹看的人,我放心~” “啊,多谢你的定胜糕~”花娘朝他笑笑,“有心啦~” 蒋霁朝她拱手,花娘扭着腰走了。 是夜,雨露深重,空气中带着泥土的气息。 蒋霁收拾完自己,穿着寝衣躺下。他的东西花娘叫人给他收拾的妥当,他当时走时什么样,回来还是干干净净的什么样。 比如那套黑色寝衣,现在就老老实实的被放在他枕头旁边。 其实他穿了很多次了,已经沾染了一些自己的味道,上面檀香味道很淡很淡。 可是刚一躺下,鼻腔就被那淡淡的檀香味儿霸占了。 咻~ 黑色寝衣被丢在了远处柜子上。 柴房内安静下来。 安稳的呼吸声并没有传来,有人在榻上动了一下,木榻发出嘎吱一声响。 蒋霁烦躁的抓了抓自己的卷毛。 月光照耀下的窗台,一个黑影印在窗户上快速从柜子旁闪过,像一只偷鱼吃的猫。 太阳已经离那湖面与天边交接处有一段距离了。 飞花阁今日演的笙,奏的是《凤凰展翅》。 阁中的讨论声随着那乐曲节奏忽大忽小,好似配乐似的。 “可不是么,哈哈哈哈。”于淮舟和赵九说着趣事,笑得没心没肺,看向旁边那面色平淡喝茶那人,“诶,你咋这么无趣呢?” “嗯?”谢意捏着茶杯,“什么?” “嗯?什么?”于淮舟阴阳怪气学舌,又转头看向赵九,“完了,赵九。我们阁里的饭菜怕是有毒,给谢道爷毒成呆子了。” “道爷像是有心事。”赵九躬着身子回他。 “他的心思一门扑在养儿防老上。”于淮舟转了转自己的玉扳指,贼兮兮的和赵九说:“现在遇到那小孩儿叛逆期,愁着呢。” 赵九一愣,问道:“道爷何时成家了?还从未见过道母,怎么就有子嗣了?” “你看看。”于淮舟狐狸眼眯着笑,玉扇指着赵九,“又吃傻了一个。” “走了。”谢意放下茶杯,站起身,“多谢于掌柜招待。” “干嘛啊!”于淮舟也跟着站起来,急急的说,“我不打趣你了,你再陪我一会儿。” “回去歇一会儿。”谢意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昨夜没睡好。” “你就在这儿歇着。”于淮舟拉住他的胳膊,“不许回去。” 谢意盯着他的手,奇怪道:“今儿这是怎么了,怎么来蹭饭还要用人抵债了?” “说什么呢,我俩哪儿有债。”于淮舟拉得更紧,“我不是怕那什么,你回去尴尬么。” “为何会尴尬?”那柳叶眼弯了弯看着他,“我自己回家尴尬什么?” “我那半侄儿。”于淮舟另一只捏着玉扇的手蹭了蹭自己的鼻梁,“你这儿会儿回去不就撞上了。” “他走了。”谢意瞥开目光,嘴角弧度稍微平了一些,“昨夜的事。” “你将他赶走了?”于淮舟撒开抓着他的手,有些无奈道:“何必一时置气。” “我赶他做什么。”谢意将手收回背在身后,“腿长在他自己身上,他要走我还能拦着?” “罢了,这样也好,你不用看着心烦。”于淮舟喃喃。 “能不能麻烦赵九跟我走一趟。”谢意朝着一旁正假装自己听不见的赵九说,“有些事麻烦你帮我跑一趟。” “得嘞,道爷。”赵九见于淮舟摆了摆手,“您吩咐就是。” 出了飞花阁,赵九隔了半步走在谢意身后,听见前面那人说:“他落了东西,你帮我放到蘅芜苑后院柴房去,尽量别被看见。” “好嘞,道爷。”赵九微躬身子。 蘅芜苑银杏树,叶片在风中舞动着,像在招手。 一片剪短发黄的叶子落下,粗枝上突然有人动了,那叶子在空中被脚尖踏了一下,随即那人影在空中一闪,落入了柴房后边。 蘅芜苑后院里,几个洒扫工人正在收拾院子,厨房门口那些厨娘正在用井水洗着菜叶子。 那片叶子缓缓落下,谁都没注意到。 柴房后边,赵九用一块薄薄的铁片轻轻撬着后窗锁。 咔哒一声,锁被打开了。 窗户被拉开并没有发出声响,三个鼓鼓囊囊的钱袋子被放在了桌子上。 那人跳窗的脚步一顿,又将那三个钱袋子捏着,放在枕下压着了。 今天还算凉爽,码头上被湖风吹着,穿着短褂身子还有些发凉。饱满的肌肉从手臂鼓起,微风吹得那卷翘发尾一直晃动。 “蒋弟!”曹金从杂房出来,看见了在货仓刚码了货的蒋霁,“你身子好些了?” “曹掌家。”蒋霁用肩上的帕子擦了擦脑袋上的汗珠,眼睛笑的弯弯的,“好全了。” “好全了便好,好全了便好。”曹金笑的脸上都是褶子,“哎呀,这个耳饰很衬你,帅了些,被照顾的也很好,白壮了些。” “多谢掌家关心。”蒋霁朝他笑笑,“我去做活了。” “去吧去吧。”曹金乐的不行,突然想起什么,对着那背影喊道:“若是不舒服,不要硬撑,定要与我说啊!” “去请道爷来吃夜饭。”于淮舟对着书柜旁一个暗角说道,“给他说必须来,不然于掌柜绝食了。” 一道身影从窗户飞出。 院中二楼书房,那人的九里香被放在窗边,接受着并不充足的阳光。 发黄的书页被翻动着,窗边书桌旁,一人正神情专注地看着那本从飞花阁借来的妖籍,忽然半垂着的长睫颤了一下。 下一秒宝贝九里香就晃了一下,又被人扶稳了。 赵五蹲在窗户上,单手扶着那盆九里香, 冷汗都被吓出来了。 书桌旁的那人抬眸看向他,挑了一下眉。 “道爷。”赵五快速瞟了一眼他的脸,耳朵瞬间红了,“少爷请您去飞花阁吃饭。” 谢意刚要开口,又被赵五堵了话:“少爷说您不去,他也不吃了。” 第28章 特别情绪 大樟树长出了气势,夜风一吹树叶哗啦啦作响,带着些许鱼腥味的风也被从精致木窗吹入飞花阁顶层。 “尝尝这个。”于淮舟夹了一块儿糖醋小排,放在谢意碗里,咬着筷子头盯着他。 “你做的?”谢意夹起那块小排,抬头问他。 “怎么可能。”于淮舟嘟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会做饭。” “那你献什么殷勤。”谢意笑他,“我还以为是于大老板做的呢。” “不是我做的,我也想叫你尝尝。”于淮舟那双狐狸眼亮晶晶的,“新请来的厨子,手艺不错。” “……” “你被上身了?”谢意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你在这样我就先告辞了。” “哎呀哎呀!”于淮舟终于收起了他那矫揉做作的一套,“你今晚有空吗?” “做什么。”谢意尝了一口小排,确实不错,酸甜适中,加了些青梅辅酸味,不腻。 “没事陪我去蘅芜苑玩一下。”于淮舟又给他夹了一块,“河岸口那边来了个贵客,我有事拜托人家。” “什么事情你飞花阁不能谈。”谢意端起碗接了他夹过来的小排,“而且你叫我去做什么,你请了个妖怪?来的还是个花妖?” “我一个人不好去蘅芜苑。”于淮舟语气放软,“我爹要是知道了,不得给我脱层皮啊?带着你就不怕了。” “带着我不是同流合污?”谢意勾着嘴角看着他,“你要让我在于老爹的心里留下坏印象,我可不干。” “我这儿有些新到的黄翎毛。”于淮舟玉扇一开,身子就向后靠去,“极品。” “利诱?”谢意柳叶眼弯了弯,“有多少?” “你想喝多少喝多少。”于淮舟将椅子挪到他身边,“意哥儿~” 蘅芜苑。 谢意垂眸喝了一口茶水,“什么时候去?” “再晚些。”于淮舟转身看了看窗外,落日还未与湖边交接,“你再吃一会儿。” 银杏树下,蒋霁用井水浸湿了帕巾,擦净身上的汗珠。此时后院安安静静的,只有他一个人,他将麻布上衣脱下,露出了肌理分明,强壮结实的半身,男人味已经从蒋霁的身上慢慢展现出来。 护院的衣服被换大了些,被那人麻利的套在身上,用布条束上了头发。 今夜的蘅芜苑依旧热闹非凡,各色花蝴蝶在苑中飞舞。 蒋霁安安静静的待在大门处红柱子旁,那高挑身影突然一僵,一股清香的淡甜味在鼻尖缠绕着。 “哎哟~于掌柜,什么风把您吹来了?”花娘扭着腰,用帕子 半捂着嘴巴,“哎呀,谢道爷,稀客啊~” 红的门柱后,一个蓝色身影朝柱子后靠了靠。 “给我开个安静些的雅间,再叫三朵你们昨夜品的小花来。”于淮舟声音不大不小,刚好传进门柱后那人的耳朵里。 谢意跟在于淮舟身后,背着手,慢慢悠悠的走着,走过大门时瞥了一眼门柱后面,看见了一片蓝色的衣角。 小白眼狼。 蒋霁感觉清甜味将自己包围,他快要窒息了,他闭了气,将自己藏在那红色大门柱后。 直到那踏在他心上的脚步声越来越远,上了弯梯,他才深呼了一口气,从门柱后探出半个身子。 “蒋霁!”花娘突然出声给他吓了一跳,汗毛都炸起来了,“你在这儿干嘛啊?” “你们家道爷来了~”花娘笑的像吃了蜜一样,“他以前可是从不踏入蘅芜苑的,自从你来了,他来的次数也多了~” “去罢~”花娘用手指尖攘着他,“上去见一面,然后再下来~” 蒋霁被推攘的动了一下,垂着眸没有动。 “怎么了蒋霁?”花娘有些奇怪,“之前听到你先生跑的和个小兔子似的~现在这是怎么了?” 蒋霁垂着眸没吭声,花娘这才真觉得不对了。 “吵架啦?”花娘将蒋霁拉到后门旁边,“怎么回事儿?” “……” 蒋霁抠了抠自己的手掌。 “哎呀!”花娘这才看到蒋霁那布满指甲状血疤的手,没有好好消毒处理,已经有些化脓了,“这是怎么回事儿?啊?说话呀!” “没事。”蒋霁憋了半天,蹦出了这两个字。 “你这孩子!”花娘踮脚轻轻拧了一下他的耳朵,“过来!” 蒋霁跟着花娘上了四楼,走到了临湖那面的最中央,那是花娘的房间。 “起开,别喝啦!”花娘进了房间就变了脸色,一脸严肃的对着正在屋内地毯上半靠着地台喝酒的曹金喊道,“你差不多行了啊。” 曹金的面前有一张小桌子,桌子上有几个下酒小菜,旁边放着一壶酒。 “哎呀,蒋弟!”曹金脸上都喝的发红,看见蒋霁连忙站起来,脚步踉踉跄跄的,蒋霁连忙过去扶住他。 “来,喝酒。”曹金对他憨憨的笑,“你给我买的三白,我们一起喝!” “哎呀,你别弄他手,曹金!”花娘生气了。 曹金听见自己名字,猛地站直了,立立正正的。 “手……手怎么啦?”曹金立正站着,嘴里含糊的问着。 “一边儿去。”花娘攘了一把曹金,自己还晃了一下,曹金连忙伸手去扶她,却被拍开,“你再喝就滚到码头去睡去!” “不喝了,不喝了。”曹金清醒了些,将地上铺着的小桌子上的小菜收起来。 花娘拿了个竹编的箱子,里面全是药, “过来,蒋霁。”花娘坐在地台上,将药箱放在膝盖上,朝旁边站着那人招招手。 干净的帕巾将他的手擦干净,然后用药油仔仔细细的擦去发黏发硬的脓血,又用白布条给他包扎好。 “你今儿个也不瞧着些!”花娘揪着曹金耳朵,扭了几圈,“他手都这样了,你还叫他卸货。” “哎哟,哎哟。”曹金跟着花娘的手转圈,“错了,错了,我下次仔细些。蒋弟,你明儿歇着,手好之前别来了啊。” “不碍事的。”蒋霁看着他俩,有些无措,他们是在吵架吗? “怎么不碍事?”花娘又叉着腰转过来看他,有点凶巴巴的,“一个二个都不听话,你们男人都这样。” 语气突然委屈起来了,曹金赶紧搂住哄着,“没有不听话,没有不听话。蒋弟!你将手养好了再去码头,不然以后不用你了!” 曹金说着,还给他使眼色。 “知道了。”蒋霁认真道,“都听老板娘的。” “你下去歇着,每天都来我这儿上一次药!”花娘凶巴巴的朝蒋霁喊。 “知道了,老板娘。”蒋霁转身出了房门,帮屋内两个人合上了门。 蒋霁觉得自己心跳得有点快,胃里暖暖的,这是一种很特别的感觉。 是自己之前从未体验过的感觉。 人与人之间真的很奇怪,明明看上去是在争吵,发生口角,但是你却知道,他们是相爱的。 突然蒋霁觉得自己有一些落寞,这种感觉让他有些难受。 他从四楼窗口望向湖岸,街道上灯火通明。 万家灯火,没有一盏为他。 他不知不觉望向对岸最角落的那个院落。 街道的热闹灯火在到那个院前就断了,那个院子黑漆漆的静悄悄的,就像他的主人一样。 “蒋小爷。”身后响起了一道低沉的嗓音。 蒋霁过于专注,都没有听见有人靠近。 他转过身去,看见了一个黑衣侍卫,那人躬了躬身子,说:“我们少爷有请。” 第29章 反躬自省 那玉盘越升越高,穿过那丝丝缕缕的雾云。 湖面上偶然跃出一条鱼,落入湖面时溅起不少水花,湖水一圈一圈荡开,然后又回归寂静。 “少爷,蒋小爷到了。”赵九在屏风前躬身禀着。 “请进来吧。”于淮舟声音带着些笑意,似乎还是那样温和。 “于掌柜。”蒋霁见了个礼,目光扫了一眼周围。 “瞧什么呢?”于淮舟端起那玉杯嘬了口酒,狐狸眼弯弯的盯着他,用下巴指了指对面,“过来坐。” 蒋霁闻言走到对面坐下,“多谢于掌柜。” “谢我做什么?”于淮舟见赵九给蒋霁身前杯中倒酒,“赵九,给他换茶,小孩儿喝什么酒。” “多谢于掌柜的玉连环。”蒋霁朝于淮舟拱手,却见于淮舟玉扇一开,哈哈一笑。 “怎么也不该你来谢我。”于淮舟用扇子挡着半边脸,露出一双半虚着的狐狸眼,“你知道我是替他寻的,他在意你,我便保你。” “……”蒋霁对给他倒茶的赵九点了点头,没说话。 “教养倒是不错。”于淮舟把手中扇子一合,啪的一声放在桌上,“可惜做的事儿却是个白眼狼样子。” 蒋霁看着桌面那玉杯,没有说话。 “蒋霁小友,我于淮舟从生来到现在,见过不少人与妖。”他将手肘靠在桌子上,盯着那双丹凤眼,“你这样的性子,我也见过不少。” “意哥儿不肯说你们发生了什么事儿。”于淮舟用手指夹起那玉杯,“可是你得心里有数。” “是他救了你,也是他在保着你。不要说什么挟恩以报,是你非要报恩,打乱了他长久以来的生活节奏。”玉杯被那长指原封不动的放回原处,“现在要让他回到原本那种孤寂生活,无异于在剜他的心。” “你倒是潇洒,临死得救,开心了与他交好,一口一个先生亲热得很。”于淮舟歪了歪脑袋,盯着那人长睫,“现在在装什么,装作不识得?拍拍屁股就想走人了?” 蒋霁手中的纱布被挤出几条长长的褶皱。 “再用力些,工都不必做了。”于淮舟仰头又喝了一杯酒,“哪儿来的坏习惯,看着招人烦。” 蒋霁嘴唇又抿了抿,胸膛起伏明显,手却松了。 “我瞧着你也不是对他无意。”于淮舟又眯着眼睛紧紧盯他,“情倒是真情,但是是什么情就说不清了。” 蒋霁那墨睫又下遮了些。 “唉呀,前段时间得了个话本子倒是有趣。”于淮舟突然自己哈哈笑道,“说的是人妖殊途。一人与妖相爱后逐渐怀疑对方是妖,越看越确定,被吓得连夜找道士要除了它,那妖临死前还在与那人说自己没有要害他的心思。” “我觉得好笑的点在于人与妖的实力悬殊,那妖若一开始就想害你,你还能活到反杀它那一天?” “你说对吗,蒋霁小友?” “……嗯。”蒋霁唇瓣微启,答了一句。 “那妖竟然还百口莫辩为他伤心。”于淮舟讽刺的笑了一下,随后正色道,“他们其中一人的猜疑一旦开始了,那这段感情也就到头了。” “那妖有意欺瞒隐藏身份。”蒋霁抬眸望向他,“他们之间的信任一开始便是崩塌的。” “蒋霁小友认为,人与妖如何啊?”于淮舟朝他笑。 “……互为异类。”那人答道。 “好一个互为异类,其实于某也是如此认为啊。”于淮舟颔首点头,“于某曾认为妖的存在就是一种错误,有人类的地方就不该有妖的存在。” “既如此,在妖的心中,人类的存在或许也是错误的。” “可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于淮舟用玉扇向上扬了扬,“这互为异类的人与妖偏偏就是遇见了,偏偏就是相爱了。” “天意使然。妖没告知身份,难道人就告知对方他是人了吗?这样情况下相爱了,怎么就不是真情呢。既然如此,人与妖为何不能共存?” “我并不是在话本子中头一次见到这种说法。”于淮舟用一旁的茶水淡口,“我十多年前遇到一个道士。” “他告诉我,世界本就不是只属于人类,之所以允许妖的存在,就是为了达到一种制衡。” “何必去纠结对与错,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 蒋霁又抠了抠手心,下一瞬就被一道带着温度的金色光影打了一下手背,他抬头看向对面那人。 “蒋霁小友是个聪明的。”于淮舟将玉扇抬起,在胸前展开给自己扇着风,“应该明白什么叫日久见人心。” 那卷毛低着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赵九,食盒拿来。”于淮舟朝着门外喊道。 门被推开,赵九拿着一个用锦布包裹的圆盒进来,将那圆盒放在蒋霁面前。 “你要做什么决定是你的事。”于淮舟站起身理了理衣摆,“但我若是你,看在那一段相处的份上,就应该做的干脆一些,要走便走的干净些,别再去烦他。” 墨发半披在身后,那人的鸦青色长衫阔袖随着走动而摆动着。 “吃吧。”他朝着门外走,扇子在身前晃啊晃,头也没回,“那日你生病他想带回的鲜鱼羹,我不希望他留下遗憾,再为不值得的难过。” 门被打开,已经到了品花的时间,苑中的喧闹声被一阵风带了进来,又被门隔绝在外,屋内只剩下蒋霁一个人,四周又安静下来。 锦布摩擦的声音异常清晰,精致的圆盒盖子被揭开,那碗鱼羹的鲜香味扑面而来,碗上还冒着热气。 蒋霁拿起一旁的木勺,一勺一勺的挖着那碗鱼羹。 很好吃,柔滑,鲜嫩,甘甜。 他又想起了那碗带着糊味的粥,没忍住噗呲一下笑了出来。 可那丹凤眼又被描了红边。 竹影婆娑,池中小鱼在荷叶下吐了一个泡泡,一道白色身影在木梯上出现,月光透过梯子照在他的身上,影子在他身上掠过。 那白色身影在客房门前停了脚步。 “别在这儿傻守着,他不在这儿住了。”清冽的嗓音自门外传来,“湖边有个蘅芜苑,有事就去后院柴房寻他,在镇上老实些,若是伤着、吓到百姓,我就叫你们有来无回。” 门外脚步远去,一条乌梢蛇从屋顶上缓缓露出脑袋,轻轻地吐着信子。 蒋霁隐了自己的气息,它昨夜便来了,已经在这儿守了一整天了。 那个道士昨夜就发现它了,神识带着压迫感,在它周围探了又探,带着些恐吓意味,却只在它身子周围游走,一点也不触碰到它,就像在拿它寻了个乐子。 它甚至能够想象到那道士在门外坏笑的样子。 月光将银杏叶的影子洒在柴房门前的土地上,一道高大的身影慢慢靠近,柴房的门被打开了。 脚步在柴房门口一顿,屋内有很淡的人味,是今夜遇到那个侍卫的味道。 蒋霁进了屋,将枕头拿开,三个熟悉的鼓鼓囊囊的钱袋静静的躺在枕下。 与它们对视了一会儿,蒋霁将手中枕头放下,长指捏起了那三个钱袋,钱袋重了不少。 蒋霁将钱袋打开,里面还是那些银两,蒋霁将钱袋中的银子倒在榻上,有几块比其他银子更亮。 三个钱袋都是如此。 长睫微微颤动,那人的牙关被咬紧。 “......先生。” 第30章 泥巴骷髅(一) 又是一夜无眠,天光微亮,湖边薄雾将散未散。 码头岸边,空气潮湿,有些闷热。 蒋霁坐在甲板围栏旁边上,等着船舱里的曹金将货点完。花娘咬定了今日不让他上工,还怕他去其他地方废了自己的手,大早上就叫曹金带着他来了码头,说是让他帮着曹金守一下货,实际上就是让曹金可以随时看着他。 百般聊赖,眼睛一直往对岸最边上的那个院子看。除了被湖风吹动的竹枝偶尔晃动之外,那个院子静悄悄的。 可就是这样一个寂静的院子,对他却有致命吸引力,勾的他眼神不受控制的朝那边瞟着。 湖风吹动着他那卷翘的发尾,挡住了他半边迎风的面,发尾一下一下的挠着他高挺的鼻梁。 忽然,那道院门动了,甲板上围栏旁边坐着那人,眸子微亮,连着身子都挺直了些。 一道凝脂白身影从那院门晃出,衣袍被湖风吹动,衣摆晃动抚动着那人的心。 谢意背着手,眸光一瞟,感受到了来自码头的那道视线。他将眸光收回,还是缓步徐行。 包子铺前,依旧是每日尴尬对视时间,谢意盯着圆蒸笼里那热气腾腾的浸油大包子,包子小贩带着些许惧意盯着谢意。 “......谢道爷,您来点什么?”小贩开口,弱弱的问道。 “三个包子,两个猪肉的,一个白菜的。”谢意对他说。 “爷今儿怎么不吃牛肉包了,今儿做了芹菜牛肉馅的,我送您一个吧?”那小贩对着他笑了笑,边给他装着包子,边问道。 “我不能吃牛肉,之前给家里人买的,如今不需要了。”谢意回了他一个笑,将两文钱递给他,那小贩用腰上挂着的擦手布蹭了蹭手上的油,双手接过,“好嘞,爷您慢走~” 那凝脂白道袍腰上系了一根红白交错的宫绦,随着那人的步子一晃一晃的。 谢意叼着包子刚走到大樟树下,碎珠链被拉开,一个黑衣男子走了出来。 “诶,道爷?”赵九躬着身给谢意见了礼,“您来找少爷?” “嗯,有些无聊,瞧瞧他在做什么。”谢意对赵九点了点头,“你这是去哪儿?” “北边有个小荒村,昨日飞花阁一茶客说,那村子有了异,少爷吩咐我去瞧瞧。”赵九答道。 “那走吧。”谢意两口将包子吃干净,“我和你一同去。” “好嘞,道爷。”赵九拱手,“您在这儿稍等,我去给您牵一匹马。” 一匹枣红色骏马被带到谢意面前,耳朵尖细,目光炯炯,透露出它的敏锐和聪慧。 “这是少爷为您备在院中的马。”赵九将缰绳递给谢意,“名儿叫小枣。” “小枣。”谢意笑着重复道,那马轻轻哼了一声,“你们少爷一如既往的会取名儿。” 谢意抚了抚它的鬃毛,那马偏头迎了迎他的手,那人身子轻盈起跳,衣摆在空中旋转几周,稳稳落在马上。 马抬起前蹄,扬鬃长嘶,却被缰绳紧紧拉住了,“小声些,这是街上,不许嘶鸣。” 那马乖乖落下蹄子,原地踏了几步,安静了。 两匹大马缓缓行在街道上,出了大街,两匹马一前一后开始奔驰。 北边这个荒村,就离之前谢意给那小蛇摘树莓的地方不远,路都是土路,长着刺的高大树丛遍布,再往前行了一段,有一个大下坡,坡下坐落着一座小村庄。 黄土坡上留下了一排马蹄印,在寂静的村子里格外明显。本来一开始还有几个村民在自家院子里打扫,见两个骑着高马的陌生人进了村子,全都躲进屋里了。 谢意在马上四处瞧着,院墙上、门上、窗户上都多多少少沾染了一些黑色的已经干掉的泥土,有些村民透过狭窄的窗子偷偷观察着外面。 远处的小路上一个身影缓缓行来,从一个小黑点渐渐变得清晰。一个背着竹篓的老人从远处的大山砍柴归来。 “老人家。”赵九侧身下了马,朝着那躬身老人走去,“您这是刚从山中回来吗?” 白发老者用竹杖撑着地,缓缓抬头,虚着眼睛抬头看向他:“啊,你有什么事吗?” “这青天白日的,为何村中的人都不出门啊?”赵九帮那老人扶住竹篓,“我帮您拿着。” “他们?不敢出。”那白发老人顺着赵九的力气,将背上竹篓卸下,“村子里有妖怪来咯!” “妖怪?”赵九将竹篓放在一旁院落的黄土墙上,“哪儿来的妖怪?” “这你问我,我问谁去啊?”那白发老者取下自己腰上绑着的竹筒,拔开塞子,喝了一口水,“瞧这院子墙上被那妖怪糟蹋的,给那几个小娃儿都染上病了。” 谢意下了马,顺着院落黄土墙走着,用手指抹下了点墙上的黑泥,有一股浓重的妖气,他搓了搓指尖。 他转身走近那交谈的两人,听见那白发老者大声道:“红的,像个灯笼似的,每家门口飘着啊......都不敢睡觉,有几个躲不及的,被那红灯笼碰了几下,第二天全生病了。” “道爷,听起来确实是妖。”赵九转身来,朝谢意说道:“您看呢。” “嗯。”谢意朝那白发老者看去,“老人家,那红灯笼来了几日了?” “来了几日……记不清啦。”白发老者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就记得下了一场大雨,晚上天黑的比平常快,然后那红灯笼就出现了。” “道爷,上次下雨是前日的事情了。”赵九若有所思的说,“前日中午和傍晚都下了大雨。” “老人家,这红灯笼这两夜都来吗?”谢意听到赵九的话点了点头,又转身问那老者。 “来,夜夜都来。瞧给他们吓得。”白发老者叹了一口气,撑着竹竿站了起来,“人老了,就不怕那么多,这日子总是还要过。” “走吧,先送您回去。”谢意拿起那装满细柴火的竹篓,赵九将马拴在一棵树干上,让它们吃着野草。 “那便多谢你们了。”老人撑着竹竿一步一步向家中走去,谢意和赵九跟着。 赵九附耳问谢意:“道爷,您瞧着这怎么办?” “今夜看看。”谢意单手拎着竹篓,答着赵九的话,“先去山里逛逛。” “那我去安排住宿。”赵九转身要走,却被谢意单手拦住。 “住不了一夜,找到源头就能回去。”谢意看了看周围,并没有铺子,“看来这个村子的采买都要上镇,或者有其他市场。” “是的,山坡那边有个小集市。”赵九笑道:“道爷真是料事如神。” “你就捧着。”谢意弯了弯眼睛,看向他:“一会儿我肚皮就鼓起来飞走了。” “哈哈哈。”赵九被逗的大笑,“您真有趣,也怪不得赵五仰慕您。” “?”谢意挑眉一愣。 “?”角落里某个屏着气的身子一顿。 “嘿嘿,其实您别看赵五那呆样子。”赵九接话,“他和我们在一起的时候话可多了。说的最多的就是您,他说您长的好看,心肠也好,这是我们那一堆人都知道的事情。” “噗呲。”谢意笑出声,想到某次翻窗被抓包时那大汉脸红就好笑,“他也挺特别的,不爱走寻常路。” 第31章 泥巴骷髅(二) 日头高高的悬在了正空之中,晒得这片黄土地周围金灿灿的, 将那白发老者送到家中,问了那老者几个害病人的地址,谢意和赵九便挨着去敲门。 一开始没有人愿意给他们开门,直到赵九拿出飞花阁令牌,说明自己是替于淮舟办事来这村子查那妖怪,那村民犹犹豫豫还是开了门。 “这位是?”那有些上年纪的村民紧紧用手捏着木门,看向谢意。 “这位是我们飞花阁的府医。”赵九解释道,“您家里哪位害了病,掌柜的叫他来给病人看看。” “唉呀!于掌柜可真是个大善人。”那村民用麻布袖口蹭了蹭眼角的泪珠,“二位公子快请进吧。” 屋内有一个木板搭出来的床榻,一个成年男子躺在床上,眉毛紧蹙,满头都是汗水,有一个妇人用帕巾一点一点的替他擦着汗水,见谢意他们来,连忙起身倒了两杯水。 “两位公子,喝点水吧。”妇人满脸都是愁态,眼眶红肿,又心疼的看着榻上那人,“汗水擦了又出,又喝不了多少水,嘴唇都白了,这可怎么办啊。” “病了多久了。”谢意喝了一口水,朝床上那人走去。 “前夜,山上砍柴去了,我叫他回来时帮我去山后那个小市场带些红枣和大蒜回来。”妇人又用衣袖抹了泪水, “傍晚回来时还乐呵呵的,说什么玩了什么泥巴。结果晚上院子里有动静,他出门去看,我们听到一声喊叫,连忙赶出去。” “就见他躺在地上,口中咿咿呀呀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将他抬到榻上,便一直这个样子。叫村医来看了,说是中了邪,昨夜又听见院中有响动,我们从窗口看见一个红色灯笼似的东西在空中飘着。” “我们实在害怕,也没办法,所以刚才怠慢了二位公子。”妇人满脸歉意。 “无碍。”谢意指尖在宽大的袖口中勾起,对妇人道,“你去取一碗清水来。” 指尖落在塌上男子眉心处,低声喃喃道:“金光万道,破邪无踪,急急如律令。” 那妇人将清水端来,谢意化了一张黄符在水中,叫赵九扶起那男子,给他灌了进去。 “咳咳咳……”榻上那人急剧的咳着,“不敢了,咳再也不敢了……” “相郎!”那妇人急忙过去帮他拍着背部,“相郎,你感觉怎么样?” “怎么惹着那妖了。”谢意看着榻上那男子,“它身上邪气太重,你碰上了肯定是要害病的。” “我……咳咳……”那男子憋红了脸,又咳的急,“那日从市场归家,在路上突遇暴雨,我躲在一个石碑下。” “结果那是个野墓,我躲了一会儿,被大雨从土里冲出来个骷髅。”那男子缓了咳,挠了挠自己的脑袋,“我……我便觉得无聊,把那骷髅拣出来玩,用湿泥巴给它做了个全脸,还给它嘴里塞了些红枣和大蒜……” “……”赵九听的人都傻了,第一次把惊讶和无语直接摆在脸上。 身边那给他拍着背的妇人听的一愣,转头看向赵九:“公子,那骷髅便是那妖吗?” “多半是。”赵九看向谢意,见那人点头,“那墓在哪儿呢?” “就在山后市场那路边。”那男子有些尴尬,“有个石碑下大洞里。” 山风吹的那凝脂白道袍在小径上飞舞。 谢意和赵九一人拿了两个那妇人给的烧饼,正吃着。 “道爷。”赵九吞下一个烧饼,“您说,这个妖和那个骷髅是同一只么?” “嗯。”谢意嘴里嚼着烧饼,“是一只。” “那我们现在直接去那男子说的石碑洞吗?”赵九举起另一个烧饼,放到嘴边,“为何不等那妖自己来?” “哼。”谢意好笑的看着他,“第一次见面,当然要上门拜访,哪有让客人亲自来找我们的道理。” “哈哈哈。”赵九笑得喷了几个烧饼渣滓,“是大妖么?” “不是。”谢意看着山坡上的树丛,答着赵九,“是个小妖,不见天日的环境里待久了,邪气有些重,倒也不是自己出来害人。” “道爷叫我送去的符水,剩下几个村民喝了便好了。”赵九眼睛亮晶晶的盯着谢意,“道爷果真厉害。” “嗯。”谢意受不了他那种眼神,加快步伐向前走去。 “道爷,您等等小的。”赵九两三口把另一个烧饼吞了,急忙追了上去。 三林里与村中不同,现在有些阴冷,还起了些雾。 一白一黑身影在林中走着,干树叶被踩碎的声音偶尔传来。 赵九左右环顾着,林中有些野果,此时红的艳艳的,几只不知名儿的小鸟儿在上面啃食着。 山林不大,很快就看到了一条通往亮处的小路,谢意在前面徐行,赵九紧紧跟着。 “道爷,您觉不觉得有些冷。”赵九搓了搓自己的胳膊,“小的感觉越来越冷了。” “嗯,妖气重了。”谢意眼睛看向前方,指尖从道袍宽袖勾出一道符箓,贴在赵九身上,“一会儿便好了。” “那离相哥说的那处是不是不远了?”赵九感觉好了些,又跟在谢意身后,离了半步。 “嗯。”谢意点头,“看一下他说的石碑在哪处。” “好嘞,道爷。”赵九终于有事情可做,四处查看,不再出声搭话了。 怪的是刚刚他还觉得背心发寒,这一忙起来,身上就不觉得有什么不舒服了。 谢意垂眸,墨色瞳孔朝右下偏动一下又回正,加快脚步向前去了。 出了山林口,周围依旧被半人高的草丛围着,一条湿润的黄土小径弯弯曲曲,被草丛遮住部分,小径上面混着些黑土痕迹。 小径在草丛中有个分叉口,几乎完全被草丛遮住了,一些更明显的黑色泥土从那条小径显现出来,看来平时不会有人走这边。 谢意等着赵九,从这条岔口进入,没走多远就看到那石碑。 石碑下有一个一人大的洞口,周围全是湿润粘腻的黑泥巴,谢意低身钻了进去,赵九紧随其后。 入了洞口便有一个能容下三四个人的方室,但是只有半人高。 谢意半蹲在地上,赵九也蹲在他身后,抱着膝盖,有些局促。 面前的泥土里半埋着一具骷髅,那骷髅脸上长满了红毛,那红毛就像人类的头发,潮湿凌乱的贴在那白骨上。 “别睡了。”谢意将两只胳膊搭在自己膝盖上,手指在身前勾了一个符,“夜里去闹人,白天自己倒是睡得香。” 一道深黄色的光点快速进入那遍布红毛的骷髅头内,一个灯笼形的红色身影晃晃悠悠的显现出来,嘴里不停碎碎念着:“红枣好吃,大蒜太辣。” “哼。”谢意笑道,“他来躲雨,没有恶意。你何必去找他麻烦,搞得村里鸡犬不宁。” “红枣好吃,大蒜太辣。”那声音就像空灵的机器,不停的重复着。 “我叫他拿些红枣给你,不许再去村里。”谢意用不容拒绝语气与他商量。 四周突然安静了。 赵九有些不知所措,蹲在地上把身子向前谢意那边挪了挪。 “红枣好吃。” 空灵的声音再次响起,赵九浑身打了个寒颤。 这算那妖答应了。 第32章 视若无睹 “道爷,您悠着些。”赵九撑在树干旁,手里捏着几根干木柴,“这儿碎枝儿多,别伤着您了。” “你自己小心便是。”谢意从树下捡了一根有些干掉的藤蔓,蹲下身将他们俩收集好的干木柴用藤蔓捆在一起。 赵九在山林里四处寻着,谢意说最好只捡地上的,不要从树上拆枝。 赵九越捡越远,低下身子听到自己身旁这棵枝叶乱舞的粗树枝边上传来一声细微的响声。 赵九弯着腰一顿,脑袋里不受控制的想起了那红毛骷髅的脸,还有那发着红光的灯笼。 在原地愣了半天,周围又静下来了。 赵九这才发觉不对劲,若是那泥巴骷髅,谢意不可能没有反应。 他缓缓站起身,屏着呼吸,下一瞬身影一闪。 “蒋小爷?!”赵九惊讶的声音从树后传来,“您在这儿做什么?” 蒋霁盯着他,身子微微动了一下,似乎也被吓了一跳,可是脸上还是一副波澜无惊的表情。 于是两人尴尬对视了一会儿。 赵九见他不说话,挠了挠头,将身子从树枝后探出,朝着那边低身捡着树枝儿的凝脂白身影说:“道爷,蒋小爷来了。” “嗯。”那身影答着,像是早就知道了一样,继续捡着树枝,“再捡一捆,便回去吧。” 蒋霁将视线收回,长睫垂下遮住了墨瞳,手尖在空中颤了一下。 周围地上的枯叶又被踩响,两个身影时高时低的捡着树枝,一个高挑的身影矗立在粗大树干旁,安静的像一座雕塑一样。 突然,那座雕塑动了。 嘎吱嘎吱,地上的枯叶碎裂着。傍晚的山林还是有雾,空气中湿溻溻的雾气,缠绕在三个人的周围。 那高大身影也弯下腰捡着树枝,没捡几根,便听到那熟悉声线:“够了,回吧。” 赵九大步走向谢意,看着那人蹲在地上用藤蔓绑着,转头看向蒋霁。 蒋霁将手中几根干树枝递给赵九,随后捻了捻手指,看起来有些紧张。 赵九蹲下,将手上的树枝一并放在谢意那堆里,谢意又用藤蔓缠了几圈,绑了个结结实实。 一共有四捆,蒋霁主动提了两捆,赵九也想拿两捆,却被谢意拒绝了。 “你把那捆拿了便是。”谢意用下巴指了指地上。 赵九提起地上那捆,又朝蒋霁走去,“蒋小爷,您手上还有伤,我来拿吧。” 蒋霁盯着那越走越远的凝脂白身影,摇了摇头,也跟了上去。 赵九看着那一白一蓝两个身影,叹了一口气,“少爷说的对,人都是别扭的。” 村里静悄悄的,天色暗了下来,村民们连灯都不敢点。 谢意领着他们将那柴火放在白发老者和生了病的那几家人院中后,又嘱咐了向家人给那妖准备红枣送去赔礼道歉,翻身上了枣红色大马。 上半身挺直,墨发高束着,在有些昏暗的天空的映衬下那人发丝被山风吹起,在身旁飞舞环绕着,那人侧头,露出半边玉面,白的发光。 “走吧。”马上那人说完,双腿夹马,疾驰而去。 赵九将马牵到蒋霁身边,“蒋小爷,您骑这匹马吧,我走回去。” “上来吧。”蒋霁翻身上马,拉稳缰绳,“一起回去。” “您的手……”赵九看着那还绑着白布条的手,担心的问道。 “无碍。”蒋霁盯着前方,“上来吧。” 高头大马行入小镇,行的步子小了些,马蹄声哒哒,在还算寂静的街口里回响。 前面那骑着枣红色大马的人只身孤影,蒋霁与赵九同骑着马,两人中间隔了一拳的位置,拿着缰绳那人目光直视着前方那凝脂白身影。 “吁~”两匹大马一前一后停在大樟树下,凝脂白衣袍飞舞,落地无声,“赵九,麻烦你帮我拴马了。” “得嘞,道爷。”赵九边下马边应声,“您回去了吗?” “嗯。”谢意拍了拍小枣的头,“走了。” “好嘞,您慢走。”赵九牵过小枣的缰绳,“小枣,小雪走吧。” 蒋霁站在赵九身后,眼睛一直盯着那越行越远的凝脂白身影。 “蒋小爷。”赵九牵着两匹马向前走到蒋霁身旁,“您今儿吃饭了吗?要不进阁,我叫小厨房给您弄些。” “不必了,多谢。”蒋霁朝他点了点头,“我也回了。” 蒋霁朝神鱼桥走去,忽然听见有人在身后叫他。 “蒋小爷,蒋小爷。”赵九追的急,气喘吁吁的,追上了扶着自己膝盖,弯着腰说:“您和道爷……道爷心软,您别扭着,他也别扭,您想和好,便主动找他谈谈吧。” 蒋霁看着他,突然笑了,“知道了,多谢你。” 街上本来热热闹闹的,突然有一滴水滴在石板上,又很快消失了。 “下雨啦!”街上突然有人大喊。 雨见被发现了,毫不客气的倾盆而落。 伴随着轰鸣的雷声,刺眼的闪电,打的竹枝儿在狂风暴雨中不停抽动着。 谢意才洗净了身,穿着寝衣从浴房出来,看着院落被狂风暴雨侵略。 长发披肩落下腰际,随着穿堂风向后飘舞着,寝衣被风紧紧裹在他的身上,包裹出结实但清瘦的窄腰。 他静静的待在那儿,就像和这风雨浑然一体,一些雨点被吹入屋檐下,落在他的脚边。 他后撤一步,低头细细看着那些雨点,落在地上一点一点铺满那块石板。 “风雨蚀人,又乱心神。” 那人转身上了二楼,只留下几缕墨色发丝飞舞在身后。 蒋霁刚到蘅芜苑,就被一个小蝴蝶叫住了,“去哪儿了,妈妈找不到你,发了好大的脾气。” “有事儿出去了一趟。”蒋霁连忙向弯梯走去,“我现在去见老板娘。” 蘅芜苑四楼,中央房间里,花娘正坐在屋内地台上的坐榻上喘着粗气。 叩叩叩 房门被敲响。 “说话!”屋内那人一点儿不客气。 “老板娘。”蒋霁在门口站着,“我回来了。” 嗒嗒嗒嗒嗒 有小碎步的脚步声快速靠近门口,呼啦一声刮来好大的风,门被打开了。 耳朵被拧住,但不是很痛。 蒋霁被扯进房内,一眼看见了跪在地台上的曹金。 “蒋弟……”曹金转了半身看向他,“你回……” “你给我把嘴闭上。”花娘一手叉着腰,一手指着曹金,突然将头转回来:“把手给老娘伸出来!” 蒋霁乖乖摊开双手,因为缰绳的摩擦白布磨损了些,但是没有再出血。 “下去洗漱了,再到这儿来上药。”花娘语气这才缓和了一点,“快去。” “是。”蒋霁转身出去,看了一眼地台上的曹金,轻轻关上了门。 蘅芜苑里热闹着呢,蒋霁从弯梯走下来,好几个小花儿都冲他遮面笑着。 蒋霁从后门进了后院避着雨走进了柴房。 “找我做什么。”蒋霁拿起桌子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柴房顶房梁发出了嘶嘶的声音,一条乌梢蛇从上面伸出一截身子来。 “来就来吧。”蒋霁拿了长帕和一个木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嘶嘶,乌梢蛇又将自己在房梁上缠了一圈。 “知道了。”蒋霁又想起那凝脂白身影,心中有些发紧。 他今日早就发现自己了。 那种视若无睹,毫不在意的态度,让蒋霁今日一天过的昏昏噩噩。 最后走的时候都没有把目光分给他一点。 拿着木盆和帕巾走到门口,才想起外面正在下大雨,打不了井水。 有几片银杏树叶被雨点打落,又被风带到他面前。 “却怕落叶无处归。” 第33章 漠不关心 “真如此?”于淮舟将手中帕巾放下,“他当真连一个眼神都没给那蒋霁?” “是了,少爷。”赵九接过他手中的帕巾,又放在铜盆中搓洗,“蒋小爷眼神巴巴的都黏在道爷身上了。” “你懂什么,他这是在意了。”于淮舟穿着寝衣坐到床边,“他若不在意,就会像对旁人那样。之前的那个事,不比这个严重,你何时瞧过他这般?” “可那件事也不怪道爷。”赵九像是泄了一口气,“说来道爷也真是可怜,白白被镇上……” “行了。”于淮舟接过他手中的另一条长帕,擦了擦手,“他不愿提便罢了,这些年查了个七七八八,我们心里有数就成。” “唉。”赵九接过他手中的帕子,“可是好不容易有个知心的,又是个别扭的。” “那蒋霁对他还算真心。”于淮舟上了床,床边那人躬身替他将被子展开铺好,“只希望他是个聪明的。” 野茉莉花都被昨夜那狂风暴雨打在泥地里,还在四溢着香气。 厨房前水井旁,那人正在打着水。水被从井中用木桶提上来,又被倒在木盆里,一条帕巾被放入木盆,搓了几把,那人仔仔细细的洗着脸。 才练完功,额头鼻翼脖颈全是汗水,擦了脸去正厅喝了竹叶茶,准备出门觅食。 院门被推开,竹枝儿又被扇动,发出沙沙声。 “先生。” 谢意脚步一顿,那声音从他家院子石台旁边传来,他出门时并没有看到人。 蒋霁连忙从石台旁边站起来,手中还提了个油纸袋子。 他又走近了些,低头盯着那束发的细竹枝,声音低低的,“先生,我给先生带了朝食。” “不必了,多谢。”谢意头都没回,又迈开了步子。 “先生还在气我。”蒋霁追上他,跟在他身后两步的位置,拿着油纸包的手上缠着新的白布条,“先生气我不辞而别。” “你过好自己便罢了。”谢意停住,转头看向他,那柳叶眼弯弯的,当真带了笑意,“我有什么可气的。” “先生。”蒋霁直接立在那人身前,垂头盯着那人细长柳叶眼,“对不起。” “不必道歉,你说的也对,人妖殊途。你今后如何是你的宿命,我也不想花那个心思。”谢意眼中映入那人下巴轮廓,便用长睫垂眸遮住了,“总之桥归桥,路归路,你顾好自己便是。” 说罢不等那人反应,便转身走了,步伐比平常快的多,那浅云道袍随走动飘着。 蒋霁心口像被针扎了似的,细细密密发麻的痛。 桥归桥,路归路是什么意思? 但是他总归听懂了,先生这是不要他了。 他在原地站了一下,接着快步跟了上去。 就在三步左右跟着,也不太近。 他跟着前面那人走到了大樟树下,然后转身进了飞花阁。 一道谄媚的声音从碎珠帘中传出来,接着蒋霁一顿,那声音的主人也一顿。 赵厘眯着眼,打量着谢意身后的蒋霁,心道这是一只半妖? 蒋霁也盯着赵厘,心道飞花阁中竟然有妖在做工? “挡着做什么?”谢意挑眉拍了拍赵厘,“今天于掌柜下令不能上去蹭饭了?” “哎哟,瞧瞧我真是。”赵厘又变成一脸谄媚的样子,“道爷,蒋小爷,快请进吧。” 谢意抬脚进去,蒋霁跟着他又与赵厘对上了视线,见赵厘冲他躬身点头笑,他也对那妖点了点头。 赵九早就守在楼梯口,好看今日道爷来不来蹭饭,备够饭菜。 “道爷您来……?”赵九看到他身后的蒋霁,眨了眨眼睛,“道爷,蒋小爷来啦,快进吧,少爷在里面等着您们了。” 他给谢意他们开了门,然后到梯口给一侍卫说,“去备两人份的,多备一些就成。” 那侍卫得了令,跑着下了楼。 看样子,是送朝食被拒绝了,但是食物不能浪费不是? “谢意,谢意。”于淮舟从屏风里叫着,“我最近头发掉了不少,怎么回事啊。” “你要秃发了。”谢意进了屋子,赵九从门外端了两个铜盆,盆边搭着帕子。 赵九将帕子递给谢意和蒋霁,然后才想起蒋霁手伤了。 “蒋小爷,我帮您擦擦吧?”赵九拿着那块干净帕巾问他。 “啊?”于淮舟双手拎着宫绦,从屏风后出来,“我半侄儿也来啦?” “于掌柜。”蒋霁冲赵九摇了摇头,又对着于淮舟见礼,“叨扰了。” 于淮舟弯着狐狸眼,瞧瞧那坐着喝茶那人,又瞧瞧站着拿着油纸包那人,心里便明了了。 “来都来了,带什么朝食啊。”于淮舟冲蒋霁笑,“给赵九拿下去再一起盛上来,一会儿我们一起吃。” “得嘞,爷。”赵九从蒋霁手中拿过油纸包,又将润湿的帕子放在他的指间让他夹着。 蒋霁感觉赵九推了推他的手,他看向赵九,赵九冲着谢意那边挤眉弄眼,又推了推他。 那人走近了身,带来一股子淡淡的青竹香,在他身旁单膝蹲下,声音软软的,“先生,我自己擦不了手。” “你怕这些痛,便不会将自己掐成这般。”拿着茶杯那人头也不回,像是对着手中杯在说话,“擦不了便别吃了,自个儿回去吧。” 蒋霁捏着那帕子,指尖悄悄的搓了搓。 “唉呀,你就给他擦擦怎么了?”于淮舟总算系好了宫绦,也走到桌旁,“他手上那伤口在愈合,才长了新肉,一会儿又扯开了。” 谢意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眼睛瞟向窗外,好像根本听不见他们说话。 “起来。”于淮舟走到蒋霁身边将他拉起,又把他带到另一边去,“他不给你擦,舅舅给你擦。” 蒋霁就被于淮舟拉着,也不说话。 “他心肠硬的很,叫你不要惹他。现在好了,自己总算吃到个硌牙石头。”于淮舟拿着帕巾替他一点一点擦着从白布条中露出了来的手指,手指上有些茧子,刮得帕巾微微发响。 “先生心肠很好。”蒋霁垂着头盯着自己的手发着呆,“是我惹到先生,叫他生气了。” 朝食被一道一道摆上了桌子,有一盘里面放了好几层红豆糕和方片糕。 “别在那演双簧。”谢意搅动着自己面前的银耳羹,“过来吃饭吧。” “快去。”于淮舟推了一下蒋霁的肩头,“你先生叫你过去吃饭呢。” “谢谢于掌柜。”蒋霁连忙到谢意身边坐好,偷偷抬眼看着那人。 赵九将银耳羹放在蒋霁面前,又在旁边放了一个小勺,“蒋小爷,您手方便吃吗?” “不方便你便喂他,便解也不方便,你也帮他。”谢意夹了一块脆笋,“干脆直接叫个人跟着他,省的他老人家自己动手了。” “啊意。”于淮舟蹙眉,有些无奈,“你何必当着小孩儿面这么说。” “自找的。”谢意放下筷子,“我吃饱了,你们慢慢吃吧。” 说罢便要起身,于淮舟坐在他右边,直接按住他的肩膀,谢意偏头抬眸看他,眼中有些不悦。 “你还说不气。”于淮舟替他理了理耳边散出来的墨发,“你再瞪我眼珠子就掉出来了。” “走了。”谢意握着他手腕,轻轻放在他自己膝盖上,“你何必要做这些事,倒劳的自己费神。” “我不懂,他真心实意找你求和,你做什么咬住不放。”于淮舟反握住他的衣袂,“你俩绝不是吵嘴那么简单。” “你也任着他的性子来。”谢意将自己衣袂从他手中抽出来,柳叶眸中从未有过的认真,“惯的他不顺心就弄伤自己,想走就走想来便来,惯的他不知道是非好歹。” “既然和我处着难过,自己要走便走远些,又巴巴的上赶着来做什么?谁乐意看你一天装的亲近。” 这是记仇了,也是真生气了。 于淮舟余光看向那抹蓝色身影,心里明了。 最后这话是说给那僵在一边坐着的人说的。 第34章 蜜味小菜 连那浅云衣袍都避过了他。 蒋霁觉得呼吸都困难,伸手扯住那抹从自己胳膊旁绕过去的衣袂,却被那衣袖主人拽了回去。 门被关上了。 “唉。”于淮舟叹气,“别愣着了,快吃吧。” “于掌柜,我......”蒋霁想站起身,却被于淮舟一把按在肩膀上。 “一个两个,都这个样子。”于淮舟无奈叹气:“你别学你先生,快些吃,昨儿便饿了一天吧?” “......”蒋霁转头望向门口,又看了一眼于淮舟。 “哼,别想。他现在气头上才不管你。”于淮舟拿起他面前的小勺放入碗中,“等他好了又要心疼了,所以快吃,别叫他操心。” 蒋霁拿起勺子,挖着那黏稠银耳羹吃着,前面的空盘中又被夹了一块桂花糯米藕。 他抬头看着那将筷子收回的人,“多谢于掌柜。” “你叫我于淮舟便是,我也大不了你几岁。”于淮舟用筷子指了指那块糯米藕,“他爱吃这个,你也尝尝。” 蒋霁点了点头,用筷子夹起那块桂花糯米藕,又脆又糯,甜滋滋的,还有一股子桂花的淡香。 “......我想跟您的小厨房学做菜。”蒋霁看向于淮舟。 “嗯?”于淮舟咬着藕片一愣,“你想来我这儿当厨子?” “我想学先生爱吃的菜。”蒋霁诚恳道,“我还不太了解先生的口味。” “行。”于淮舟点了点头,又夹了一块黄粉排骨给他,目光中带着赞许,“我叫赵厘给你安排,你做菜好吃,到时候我也跟着沾光。” “谢道爷口味偏淡,蒜葱很少吃。”一个正在看着另一个小厨备菜的师傅对一旁那高大的蓝色身影说,“牛肉、乌鱼、雁、狗肉一概不碰的。” 蒋霁点点头,那师傅又继续说道:“道爷来我们这儿,最爱吃的就是桂花糯米蜜藕,其次糖醋小排,再有就是近日新增的鲜鱼羹。” “今日先教您做鲜鱼羹。” 今儿天闷的不行,淡蓝天上都是些厚重又呈现絮状的云彩。 院子里被之前那蛇造的只剩下一条锦鲤了,似乎在池水中也闷得不行,一直在水面上吐着泡泡。 谢意在池上亭子中看书喝茶,喝的是于淮舟叫人送来的黄翎毛,这茶是真好,茶汤是橙黄色的,味道自带甘醇,茶叶片像小山峰一样立在壶底下。 手中的书面被绑了一根红线,看起来已经很久远了,书页有些残破,不是缺了一个角,就是被虫啃食了几块。 修长玉指勾了一下书页,翻了一面,又被翻书的袖口带出来的风翻了一页。 那人也不在意,撑着头读着,书翻到哪页他便看哪页。 头歪在掌根处,向下一点,眼睛就合上了。 “九冥,不许胡闹!”捏在母亲衣摆处的小手被一巴掌拍开,被厉声警告着。 一个粉雕玉琢的小人儿怯生生的站在说话的妇人身侧,露出了一张小脸,被拍开的手背已经发红,另一只手轻轻搓着。 “不顺,皆是不顺。”那妇人前面还有一个穿的锦衣玉带,大腹便便的肥胖男子,面带无奈和委屈,“本就无意要他,偏偏这小儿命大留下来了。自从他降生,另几房妾室接二连三流产,我的生意也一落千丈。道长,你可得替我想想办法。” “小娃儿,你来。”那老道士头发花白,长须飘飘,仙风道骨的,对着那年画似的小孩儿招手,“到我跟前来。” 那小人看了一眼自己的母亲,就被推搡出去,跌跌撞撞的走都走不稳,站直一看,才比他母亲膝盖高出半个头。 总算走到那道士身前,道士捏着他刚被拍打的小手,在青色道袍宽袖下轻轻揉了揉:“小娃娃,你叫什么名字啊?” “道长~我叫谢九冥。”稚嫩的声线带着认真,黑黑的眸子纯净无邪,盯着那老道长的清澈眼眸一字一句说着。 “生辰何时啊?”这次问的是站在一起的那对夫妻。 “五月初五子时。”那妇人答道。 “才偏过劫煞加孤辰寡宿,隔角星叠加,阴阳差错。”道士握紧了那小人儿的手,“偏偏又在九毒头天阴时出来,还取了个天大的名字。” 老道士将那小人拉到自己面前,低头笑着说:“你啊你啊,这般命格,死上两次才能够。” 身后的夫妻渐渐模糊了,模糊中那肥胖男子抓着妇人的手,逃也似的离开了道观。 “这是你师哥。”那老道长用手带着他向前,小人面前突然出现一道黑色身影,比他高了一个头,“十七,这是九冥,好好待你师弟。” 那黑影蹲下,弯月眉下一双漂亮的杏眼出现在小人儿面前,他用手轻轻捏了捏小人的脸。 “长得真可爱。”那黑衣对小人儿十分满意,“怎么还奶呼呼的。” “哇啊~”小人突然张嘴大哭,吓得那黑影往后倒去,随即便是那黑影大笑的声音传来。 “谢九冥。”那黑影撑在地上大笑,“你怎么只长了三颗牙?” 叩叩叩 亭子中小憩那人身子一颤,睁开了眼睛。 吱呀~院门被拉开,谢意有些发蒙的盯着门口的赵五,脸上还有一个红印子。 “谢道爷。”赵五看到他那白皙脸上一块红印子,自己也红了脸,稍微低了头,“少爷叫我给您送饭来。” 谢意这才看见赵五手中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 “已经这个点儿了么?”谢意接过那人手中食盒,舌尖顶了顶那发酸的脸。 “是的,谢道爷。”赵五呆头呆脑的回复着,想了想又说:“今天天阴的快,傍晚可能会降温下暴雨,您多穿些。” 谢意挑眉,诧异赵五这次一次性给他说了那么多不必要的话。 而赵五却像是说完了才反应过来,身子挺得直直的,“谢谢道爷,我走了。” “谢我做什么。”谢意被逗笑了,看着赵五那僵直的背影乐得不行,“谢谢你给我送吃的,赵五。” “道爷再见。”赵五直着身子走远了。 轰隆隆~滚滚天雷从天边传来,发出阵阵轰鸣。 食盒在亭子中被打开,鱼羹的鲜香味扑面而来。除了鱼羹还有两道小菜,都是清爽的,配的很用心。 鱼羹还是和之前在飞花阁中的一样好吃,还加了些银鱼,增加了口感。 谢意用筷子尝了一口小菜,小菜很爽口,可是他顿了一下。 蒋霁做饭有一个习惯,就是如果做配粥小菜,他会在菜里放一些蜂蜜,因为谢意口味偏甜,这样更健康。 第35章 一夜大雨 那人做饭手艺没的说,那盘小菜到底还是被吃了个精光。 赵五回到阁中,于淮舟正带着蒋霁净手,准备吃晚饭。 于淮舟看着从门口进来那人动作僵硬,心不在焉,便朝着准备藏身的赵五问道:“赵五,怎么了?回来了话也不说?” “啊。”赵五回过神,躬身拱手道:“少爷,属下知道错了。” “这是怎么了?”于淮舟觉得好笑,“谢道爷当着你面吃人啦?” “没有。”赵五摇了摇头,突然从脸上红到脖子根,“道爷脸上有个红印子,我......” 砰的一声,蒋霁手中那双玉筷子被捏断了。 “你做什么?!”于淮舟连忙过去把他手里的筷子抽出来,用手捏开蒋霁的握住的手,果不其然,白布上又渗出一丝血迹。 “你......”于淮舟一顿,转头看向身后的赵五,“你去找赵九他们吃饭去,别在这儿呆呆的傻站着,快去。” 赵五得了令,转身出了门。 “真是该好好教。”于淮舟从他床榻前柜子上拿出一个木质药箱,提到蒋霁身边放在桌子上,坐在他身边拉着他的手,拆着手上浸了血的白布条,“我总算知道你先生为什么那么生气了。” 蒋霁眼中有些发红,听到先生两个字长睫颤动几下,就是不开口说话。 “气性怎么就那么大。”于淮舟从药箱里取出药油,用细竹夹着布蘸着棕色药油给他清理伤口,“你且等着,等你先生知道了,你也不必想着法子哄他,他以后再不会见你。” “您能不能不叫先生知道。”蒋霁这才抬眸看向于淮舟,眼中带着几分恳求,“请您别告诉先生。” “想让我不告诉他?”于淮舟眯着狐狸眼看向蒋霁,对着他笑了笑,“我从不做亏本的生意。” “您想要什么?”蒋霁抬头看着他,“我没什么可以给您的。” “你在我手里有什么价值,我说了才算。”于淮舟将白布条缠好,又看向他:“成交吗?” 蒋霁点了点头,“除了离开先生,其他的我都成交。” “我可记下了。”于淮舟将药箱放回,又回到桌子边,拿起帕子擦了擦手,“快吃吧,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蒋霁确实饿了,在飞花阁小厨房待了一下午,学了不少东西,那师傅都跟于淮舟夸了蒋霁好久。 一碗米饭很快见了底,于淮舟拿起饭勺又给他添了一碗,“多吃些,我见你好像瘦了不少。” “心病最折磨人。”于淮舟将碗放在他面前,狐狸眼弯弯的,“特别是心心念念得不到,最害人。” “心心念念。”蒋霁端着碗重复,思考了一下,看向于淮舟:“什么叫,桥归桥,路归路?” “谁跟你说的?”于淮舟挑眉,“就是两个人分道扬镳的意思,自己走自己的路。” “……”蒋霁端着碗,突然没了胃口。 叩叩叩 于淮舟侧头向门口望去,“进来。” “少爷。”赵九拿着赵五送去的食盒回来了,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先生吃完了吗?”蒋霁放下筷子,侧身坐着,朝赵九扯出一个笑。 “……吃完了。”赵九还憋着话,又急忙补充道:“吃的很干净,小菜都吃完了,很合道爷胃口的。” “那你……”于淮舟又看向赵九,却见赵九冲他挤眉弄眼,又把话憋了回去。 “赵九兄弟有话不妨直说,反正我迟早会知道的。”蒋霁放下碗筷,偏头看向赵九。 “额……”赵九向于淮舟看去,眼神在求救。 “……那你便说吧。”于淮舟将玉扇半开,一下一下的轻轻朝桌上拍着。 “道爷说……以后不必再给他送这个厨子做的菜。”赵九五官乱飞,说话吞吞吐吐的,“说要是再叫厨子做来,他就再不来飞花阁。” 于淮舟拍扇子的动作一停,室内突然安静下来,蒋霁唇瓣轻微颤动一下,也没说话。 “今日叨扰于掌柜了。”蒋霁站起身,朝于淮舟扯出一个笑,“谢谢您招待,我先回去了。” “额……”于淮舟嘴唇蠕动几下,安慰的话到嘴边却不知道如何开口,“那你自己路上注意安全,我叫他们送送你?” “不必。”蒋霁抿出一个笑,嘴角有一个小酒窝,“那我先走了。” “好……”于淮舟站起身,尴尬的在衣摆上抹了抹手上的汗,又跟着蒋霁走到门边。 大樟树被狂风吹的呼呼作响,碎珠帘被掀开,一抹蓝色身影出现在大樟树下,身上的短衣摆和腰带被狂风卷起。 他却好似感知不到周围,身子僵硬的走着,就像一个没有生命和思维的机械。 他的鼻腔里忽然涌入一股薄荷水的味道,有竹窗被推开了,有道声音传来,他说。 “看来你真的不爱闻薄荷味儿。” 那个薄荷水真的好辣,奇怪的是喝进去嗓子就没那么疼了。 狂风呼啸,街上一个人都没有,高高挂起的红灯笼被吹的四处乱晃,蒋霁从长街一侧,踏上了神鱼桥。 他站在神鱼桥中央,左边出现有个卖糖画的小摊,那摊主正在绘着糖画,他向周围看去,突然面前熙熙攘攘,那小摊主扯扯他的衣袖,“给您先生,您要的小蛇。” 竹签黏着的小蛇糖画被递过来,他下意识接住,下一秒他就被推了一下,看见了桥下另一端的自己。 怎么灰头土脸的。 狂风杂着一些冰冷的水珠,从神鱼桥上闯过,将那人卷翘的发尾吹到空中乱飞着。 桥上只有一个人。 那人动了,向另一边桥下那长街走去。 什么桥归桥,路归路。 桥和路分明就是连在一起的。 那薄荷水是真的,糖画小蛇也是真的,捏着他手愈合伤口是真的,从那假道士手中救他是真的。 多添一碗的米饭,没蒸熟的野兔,没人要的蛇莓还有仔细穿过的耳孔,钱袋里多出来的漂亮银子,这些都是真的。 可是先生为什么还在气他,连他做的饭都不想吃。 天穹宛如破了个大洞,暴雨如注,无尽的雨水倾泻而下,淋湿了整个小镇。 神鱼桥上的那人还愣着,好似突然反应过来下雨了,就往蘅芜苑奔去。 花娘拿着棒子守在大门口,身后曹金一声不敢吭,默默替蒋霁捏了一把汗。 “老板娘。”一只蓝色落汤鸡出现在门口,看见花娘和她手中的棒子,开口问好。 “还知道回来?!”花娘河东狮吼,“上哪儿野去了?!” “去于掌柜的阁中,在桥上恍神了。”蒋霁吞了一口口水,卷毛胡乱贴在头和脸上,丹凤眼睁的大大的,看起来有些可怜无辜。 一棒子落在蒋霁胳膊上,不是很痛。 “赶紧给我滚进去换衣服,感冒了算谁的?”花娘赶着蒋霁,用棒子吓唬着,“厨房里给你烧了热水,把身上给我清干净了再上床!” 蒋霁连忙跑着去了后院。 “你!”花娘转头看向曹金,一棒子重重的打在他胳膊上,“拿着药箱去他房里等着,换了药才准上来,仔细着些。” “好,好。”曹金脚底抹了油似的跑上楼拿药箱去了。 银杏树被那狂风暴雨卷的哗啦作响,柴房木窗也被大风推的吱呀吱呀乱叫。 蒋霁换了黑色寝衣,将缠了不太好看的新布条的手交叉垫在脑袋后面,静静的听着外边雨声,嗅着身上那衣服淡淡的檀香味。 无眠,因为雨下一整夜,吵乱了榻上那人的心弦。 第36章 心有所系 哗啦啦,竹叶上还有些昨夜暴雨积的雨水,随着那人开门的动作被甩落在地上。 今日出门便看向了石台旁边,有几片昨夜被狂风卷积的柳枝堆在那里,其余的什么也没有。 柳枝儿浮在湖面上,惹得那些湖鱼争先恐后的用圆嘴吸着。 湖面倒映出一白净面孔,荔肉白琵琶大袖道袍,腰间系了条淡紫色丝绦,一个小银冠高束着墨色长发垂到背心,几缕发丝被湖风吹到肩前。 “谢道爷。”赵九不知道何时来到他身边,声音有些嘶哑,“少爷请您飞花阁一叙。” “你嗓子这是怎么了?”谢意转头看他,“昨夜着凉了?” “昨夜受了凉。”赵九点了点头,“无碍的,多谢道爷关心。” “吃的准备好了吗?”谢意挑眉对他笑了一下,拍了拍他的肩膀,抬步便向长街远处那张牙舞爪的大樟树走去。 赵九愣了神,等那人走过他几步了才跟了上去。 不得不说蒋小爷眼光真不错,赵九心想。 湖风从窗口吹入,于淮舟看着窗外只在湖边露出半个玉面的日升,双手后背着,其中一只手捏着玉扇柄。 “唉。”窗口传来一声叹息。 “于掌柜真是多愁善感啊。”那荔肉白身影推门而入,熟练的在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大清早的唉声叹气的做什么?” 赵九在身后跟着,见谢意自己倒了茶水,便又给另一个位置上斟了一杯茶,转身出去端净手盆去了。 “噗~”谢意一口浓茶从口中喷出,“咳咳咳……” 于淮舟转过半边身子看向他,眼底青黑一片,平时那精明狐狸眼此时眼皮半耷拉着,看起来很憔悴,好像一夜老了十多岁。 “嘶。”谢意拿帕巾擦了擦嘴巴,站起身走到他身边转圈打量,“你昨夜被狐狸妖吸干阳气了?” “去你的吧。”于淮舟打了个哈欠,推开在他身边转圈绕的他头晕的那人,“拜你所赐。” “我昨夜也没化妖啊?”谢意觉得好玩,贱兮兮的朝他笑,“若不是有妖怪扮成我的样子,把你迷的夜不能寐了?” “我真受不了了,你还笑得出来?”于淮舟拿着玉扇啪一下丢在桌子上,没好气的说道:“为了你的事我吃不香睡不下,头发一把一把掉,你不心疼自己你就不能心疼心疼我吗?” “你又在愁什么。”谢意将桌子上的玉扇拾起,放回他面前,“为了我的什么事?” “你说什么事?”于淮舟狐狸眼几乎瞪圆了,拉得那黑青色更大一圈,“你要教那小孩儿,你便好好跟他讲理,你一直说话刺激他做什么。” “我又说什么刺激他了?”谢意将他茶杯往他跟前推推,“别生气。” “人家在我那小厨房呆了一下午,就想自己动手给你做点儿爱吃的。”于淮舟端起茶杯,茶都递到嘴边了,嘴巴还叭叭的说着,“你倒好,说什么不吃那个厨子做的菜,再送不来飞花阁了,你不知道那是他做的菜?你说他听了心里怎么想。” “他怎么想。”谢意垂眸盯着茶杯中晃动的褐色茶汤,一圈一圈的散开。 “你说他怎么想,听到整个人都像傻了一样,外面吹那狂风,眼瞅着马上要下雨了,他伞都不拿一把。我叫赵九跟着他,给他送伞。赵九说那人像看不见他一样,叫他也没反应。嘴里一直嘟囔什么薄荷水什么糖画,站在神鱼桥上就不动了。”于淮舟放下茶杯,深呼吸一口又说, “昨夜那暴雨多大你不知道?赵九用伞遮都遮不住他,就在桥上跟着他淋啊。后来突然疯了似的往蘅芜苑去了,赵九见到花娘将他逮进蘅芜苑,才回来。小厨房给赵九灌了一罐姜茶,今日还不是病了?” “我没那个意思。”谢意指尖捏着茶杯沿,指肚发白。 “那你是什么意思?”于淮舟将身子转向他,衣摆扫过那精纹桌布,盯着他那发白指尖,“今儿早就叫赵七去蘅芜苑瞧了,现在还没回来,你也别太担心。” “菜上一股子药油味儿。”谢意看向窗户外面,抿着嘴,“手不方便何必做那些多余的事。” “别人还不是……”于淮舟话说到一半,手捏着扇柄突然顿住了,“对呀,他手还受着伤,他做什么菜?” “哎呀,哎呀。”于淮舟用扇子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我这脑子,百密一疏,我昨夜就是想不通,你这次为何如此绝情。” 室内又安静下来,门口传来脚步声。 赵九和另一个小侍端着铜盆进来,“少爷,赵七回来了。” “哎呀。”于淮舟终于挤出一个笑,急忙对着赵九说,“叫他现在过来。” 于淮舟和谢意净了手,赵七就进来了。 “少爷,道爷。”赵七见礼,“属下来回禀。” “快说快说。”于淮舟朝他招手,“过来坐下说。” “蒋小爷昨夜发了高烧。”赵七走到他们身旁站着,“曹掌家寅时出门时发现的,花老板顾了一个时辰,贴了湿帕子喂了些药。” “我去的时候还烧着,请的镇医还没到。”赵七认真的回禀着,“蒋小爷脸都红的发青了,一直在发抖,我叫花老板又给他盖厚了些,兑了些退烧的药剂,煎服下去热气退了,见小爷睡了我才回的。” “那便好,辛苦你。你下去吃些东西,等过一个时辰再去蘅芜苑瞧瞧他。”于淮舟这才把屁股完全坐下,松了一口气,“没事便好了。” “是,少爷。”赵七冲着谢意和于淮舟拱手,退了下去。 “吃吧。”于淮舟瞧着那人垂着眼,“他也没事,先将饭吃了。” “嗯,你吃吧。”谢意起身,朝他扯着嘴角笑笑,“我没什么胃口,出去走走。” “谢意。”于淮舟拉住他,正色道:“他现在睡着,你过去又能如何,你坐下把饭吃了,一会儿我们一起过去瞧瞧,顺便叫小厨房做些吃食,带过去,他醒了也能填填肚子是不是?” “赵五!”于淮舟冲着房间拐角叫道:“去叫赵厘备着些他们妖受寒爱吃的东西,清淡些。” 谢意这才坐下,身后闪过一道黑影。 一碗青菜小粥被放在他面前,这人有些心不在焉,端粥那人劝他:“知道你担心,也得顾了自己身子不是?快吃。” 银杏树叶被昨夜暴风打的一地都是,蘅芜苑今日罕见的没开门接客,红色大门从内锁着。 后院有几个洒扫侍从在清理着地面,柴房里却挤满了人,甚至都从门口都溢出来了。 “出去,出去!都挤在这儿做什么?新鲜空气都被你们吸跑了!”花娘拿着帕子把一群小蝴蝶向外赶着,“你们瞧了他也不会立马就好,自己到屋子里去练女工去!” 那些小蝴蝶这才翩翩飞走了,后院里只剩下竹扫帚清理地面的声音。 “唉。”花娘坐回木榻旁边,又替榻上那人拢了拢被角,“可怜的孩子,这又是何苦呢。” 本就在风月场中打转,她怎么会瞧不出榻上这人对那道长的心思? 不过心有所系,情不由衷罢了。 第37章 肩部齿痕 “哎哟,意哥儿。你慢着些,意哥儿!” 神鱼桥上,前面那荔肉白身影快步走着,后面那竹青色身影提着衣摆追着,身后紧跟了一个黑衣侍卫。 听到叫喊,谢意停了步子,却被身后那人一撞,向前迈了一步。 “是你走太慢了。”谢意扶住他的胳膊,将他扶正,“你怎么跟个老头儿似的。” “我昨夜一夜没睡啊,不知道是因为了谁。”于淮舟喘着气。 街上正热闹着,几个小孩子拿着缠着麦芽糖的细竹签从神龙桥上奔跑穿过,追逐打闹着。 “你要不要吃麦芽糖。”谢意看着那几个跑过去的小孩儿朝于淮舟问。 “啊?刚吃饱了饭,我现在不想吃。”于淮舟看向谢意。 “那便先拿着,你想吃了再吃。”谢意迈开步子,朝着那麦芽糖摊贩走去。 “要三个。”谢意拿出一个铜板,放在那小贩的桌台上。 “好嘞爷,一个铜板四块儿糖,给您拿四个吧?”小贩低头忙着搅糖,出声问道。 “可以。”谢意回他。 四块缠在竹签上的麦芽糖很快就被递过来,那小贩才抬头看客,可看清了那人,脸上的笑容直接僵住了,“爷,您拿……拿好……谢道爷。” “多谢。”谢意接过那四个竹签,对他点了点头,似乎对他的反应见怪不怪了。 小贩盯着他的背影,连桌台上的铜板都忘了收,身前伸着的手微微发着抖,半天没回过神。 于淮舟拿着麦芽糖舔着,一路朝着蘅芜苑走,一边对着身后侧单手提着食盒的赵九催,“快吃啊,一会儿就化了,粘的很。” “少爷……”赵九有些好面儿,举着麦芽糖,看着前面那吧唧吧唧舔着被搅动的发白的麦芽糖的于淮舟,“我们又不是小孩儿,这样在街上拿着糖吃,是不是不太好啊……” “谁在看你了?”于淮舟停下嘴巴,舔了舔自己的红唇,扭头把下巴朝着身后抬了抬,“你那道爷举着糖才是稀罕事一件。” 赵九回身一瞧,可不是吗,那人今儿穿那一身有些仙气,又利落干净,手中就应该配个纯白长毛拂尘才对,举着两个麦芽糖实在是……有些违和,吸引了长街上不少目光。 “不是你怎么越走越慢啊?”于淮舟转身对着谢意喊,“刚才不是那么急,怎么快到了你又磨蹭上了?” “没有。”谢意加快几步,在他俩身后又慢了下来,“走吧。” “哼。”于淮舟狐狸眼扫了他一眼,侧身对赵九悄悄说:“走吧,你真当道爷好心买那麦芽糖给我俩吃啊,人家心里另有所系呢。” 叩叩叩 “来啦~”一只小蝴蝶的悦耳声线从门缝里传来,边开门边说:“爷,我们今儿上午不做生意,您下午再来吧~” “呀,于掌柜的!”那小鸨儿看到于淮舟面露惊讶,“您来找我们妈妈吗?” “来看看蒋霁。”于淮舟转身从谢意手里抢过一支竹签儿,递给那小蝴蝶:“麻烦你通报你们妈妈一下,请你吃糖。” “呀~谢谢爷!”那小蝴蝶双手接过竹签,开心的不得了,“您稍等一下,我去叫妈妈。” “于掌柜~快进来~”花娘娇柔的声音从后门响起,接着门帘就被掀起,花娘扭着腰朝大门走,一眼看见了于淮舟身后的那荔肉白身影,“谢道爷……您来看蒋霁吗?” “嗯。”谢意冲她点了点头,“他现在如何?” “哎哟,这就好了。”花娘脸上重新挂了笑,领着他们朝后院走,“还昏睡着呢。” “这傻孩子,发着烧糊涂了,哑着嗓子一直喊先生。”花娘眼中带了怜意,“我都不知道该不该去请您,现在您来了便好了。” 银杏树被微风吹过,叶片摆动着,后院已经被收拾干净了。 谢意他们被花娘带着朝柴房走去,越走谢意步子越小,被身后于淮舟扯住了胳膊。 “退什么?”于淮舟在他耳边呲着牙,把他向前推着:“刚刚在桥上他蒋霁的命是命,你弟弟我的命你是一点不顾。现在临了到了,你又不想进了?休想!” 柴房木榻刚好和榻上那人一样长,被子裹得厚厚的,只露出剑眉凤目,还有一些卷翘的发梢。 脸还是有些发红,谢意将手贴在他额头上,有些微微发热。 似乎感受到有人触碰,榻上那人微微睁开了眼,看见来人那丹凤眼立马沾了水汽,红彤彤的。 谢意把手撤开,又退了两步,扭头朝柴房门角那透风的缝隙看去。 “哎呀,半侄儿。”于淮舟见他醒了,“你感觉怎么样?” 花娘去正厅给他们备茶了,此时柴房里只有三人站着,赵九见人醒了连忙把食盒打开,递了一碗汤给谢意。 “无碍。”榻上那人声音嘶哑,眼睛盯着那荔肉白身影,回着于淮舟的话,“多谢于掌柜担心。” 于淮舟顺着他的眼神看去,起身推了推谢意肩膀,“把药汤给他喂了吧,我看还有些发热。你在这儿看什么呢?” “拿着。”谢意到榻边,将竹签递给榻上那人,那人从被子中露出一节结实的小臂,和短了一截的黑色寝衣,捏住了那根竹签,盯住了竹签上淡棕色晶莹剔透的糖。 “先生,给我买的?”蒋霁哑着嗓子半靠在榻旁墙上,看着谢意低着头用玉勺搅动着碗里还冒着热气的药汤。 “路上捡的。”谢意舀起一勺,递到他嘴边,“苦了便吃。” 于淮舟领着赵九去正厅喝茶了,室内十分安静,只有玉勺触碰碗边的声音。 谢意不停重复喂汤的动作,一直垂着眸,视线最高就是看见那人沾了药汤的晶莹唇瓣。 最后一勺递过去,一滴滚烫的泪珠落在他捏着玉勺的食指上,竟然没滑落,积在指节那晃晃悠悠的。 谢意墨睫颤了一下,还是将勺戳在那人唇瓣上,逼他将药喝干净了。 “苦了便吃糖,哭什么。”谢意放下药碗,用拇指拈开食指上的那滴已经冰凉的泪珠。 “对不起,先生。”蒋霁哑着嗓子忍着哭腔,“我知道错了,你别不理我。” “哼。”谢意这才正视那双红透了的丹凤眸,“我何时不理你了。” “先生不管我了。”蒋霁跪坐在榻上,朝着谢意挪了挪身子,木榻吱呀吱呀的响着,“先生还不要我给您做吃的。” “我以为你要自我反省呢。”谢意盯着他,伸手将他身侧一个露出来的缝隙用被子盖住了,“原来在这儿怪我来了。” 蒋霁见他动作,又靠近了些,他向来得寸进尺。 他跪坐在榻上比坐在榻边的谢意高出一个肩头,他躬着身子,将被那被子裹得炸了毛的头放在谢意颈边,额头一下一下蹭着那人白皙脖颈。 清甜清甜的,还带着淡淡的檀香味,他舒服的都快睡着了。 谢意将头偏开,“你若是把那麦芽糖弄在我衣服上,我饶不了你。” 蒋霁闻言把手上那竹签塞进嘴里,就靠着那人一点一点抿着糖,嘴里的苦味儿一下就被甜味冲开了。 “我在做梦吗,先生。”蒋霁小声问他。 “嗯。”谢意回他,看向了被他躬着身子被子中露出来的黑色寝衣,“不是带了一套合身的出来,怎么还穿这套?” “这套有先生的味道。”蒋霁含含糊糊的回他,似乎快睡着了,“香香的。” 谢意垂眸看向那人颈后被睡得张牙舞爪的卷翘发尾,嘴角微微上挑。 蒋霁靠在那人右肩,眼中哪有困意,全是清明。 那人领口被他额头蹭的松开了些,白皙的肩颈交界处,露出一颗殷红的圆形疤痕。 被衣服遮住的地方,应该还有一颗,蒋霁想着,眸色暗了暗。 那是他的齿痕,他在先生身上留下的,属于他的标记。 第38章 湖上异变(一) 脖颈传来温热均匀的呼吸,谢意将那人脖颈轻轻捏住,双手配合着将他头部放在枕上,又替他掖好被角。 走到窗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茶杯刚送入口中,门外传来杂乱急切的脚步声。 “道爷!谢道爷!”花娘的声音带着哭腔,撕心裂肺的大声喊叫着,越来越靠近柴房。 “何事?”谢意反手合上柴房的门,看向泪如雨下,已经失了态的花娘,身后几个小鸨儿跟着扶着她,也是面带急切。 “救救我的曹郎,求您救救我的曹郎!”说罢花娘拉着谢意的手腕就要跪下,被谢意提着胳膊拉起。 “去正厅说。”谢意蹙眉正色,将花娘扶正,缓声对她道:“你先别急,仔仔细细跟我说清楚。” 花娘整个人都像没了气力,嘴巴一张一合的,闭着眼睛流泪。 谢意和几个小鸨儿扶着她,将她带到正厅。 “于淮舟呢?”谢意问其中一个小鸨儿。 “在妈妈房中呢。”小鸨儿回答,“道爷,您快上去瞧瞧曹掌家,他……” 不等小鸨儿说完,谢意叫她们看好花娘,踏着一旁的桌子和柱子,飞身上了四楼。 越靠近花娘的卧房,妖气就越重。 房门被推开,那把玉扇在曹金身子上空展开浮动着,冒着温和的淡金色光芒,阻止妖气继续渗入曹金的心脉。 于淮舟站在榻边,眉头紧锁,盯着赵七给曹金把脉,赵九从身后端了水盆进来,“道爷。” “嗯。”谢意靠近床边,这才看清了满身血痕的曹金。 头发被散开,像是被利齿从后咬断,长短不一湿答答的在床上铺开,眼睛圆圆的瞪着,不见瞳孔。张着嘴不停的喘着气,脸上和身上都有咬痕,那咬痕缝隙很小,细细密密的,小腿有一块腿肉差点被咬掉了。 “妖气浓的不得了。”于淮舟走到他身边,“人还没断气,表面没有致命伤口。叫赵七探探脉,看看哪里出了问题。” 谢意靠近榻边,指尖勾起,两指之间出现一道黄符,嘴唇不停动着,赵七就听见最后一句,急急如律令。 那人长指之间的黄符‘咻’的一声贴到曹金左胸口,曹金突然抬起四肢一颤,又倒下去,合了眼。 “什么情况?”谢意看向一旁探完脉的赵七。 “有些不好。”赵七站起身朝谢意摇了摇头,“那妖气伤了心脉,不至于丧命,不过要静养一些时日了。” “被他手下抬进来的。”于淮舟靠近,单手收了玉扇,给谢意补充道:“进来时已经这样了。背着他进来那手下眼睛睁比铜钱还大,身上粘着些水草,鞋袜都是湿的,不过没受重伤。” 于淮舟补充道:“问他话答不全,像是被吓傻了,我叫另一个小医和赵九给他弄到隔壁房间去了。” “麻烦你给他包扎。”谢意拍了拍赵七的肩膀,赵七对他拱手点头,转身回了榻旁。 “我们去看看那人。”谢意转身出门,于淮舟跟在他身后,“怕是湖上有变了。” 隔壁房内,那人身上已经被处理干净了,身上缠了不少白布条。 人在榻角缩写,眼睛依旧睁的大大的,但是比曹金好些,瞳孔还在正面。手脚缩在一处,身上发着抖。 “船家。”谢意走到榻边坐下,向榻角那人问话,“你们遇到什么了?” “别过来……别过来!”那船家突然大叫,对着面前的空气不停的舞动着结实的双臂,突然镇定下来,朝着正前方嘟囔,“看不见……我们有火,对,快点火!” “好多……有好多……我们回不去,我们回不去了……”绝望的声线从他口中发出,嘶哑又痛苦,听的于淮舟心里像压了一块儿巨石。 “带回家,带回家……”那船家瞳孔一直暗着,怔怔的盯着前方,眼睛如同死鱼眼一般,“不能死,不能死。只有我们俩了,你不能死……” 几缕带血红泪从他眼睛和鼻腔里涌出来,谢意手指一勾点上他的眉心,那船家闭眼倒了下去,谢意拿一旁的帕子替他净着脸。 “他这。”于淮舟眼眶周围泛着红,手捏着玉扇起了青筋,“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湖上遇到妖了。”谢意搓了搓帕子,又用另一盆水净了手,“应该是一群妖。” “去问问花娘,她知不知道曹金这次出船去了哪里。”谢意看向床榻上的那个船家,“他一共带了多少人。” “去了桃花岛那边,带了……”花娘皱着眉头,手扶着太阳穴,“说是只是运几件小货,只带了八人。” 谢意和于淮舟对视了一眼,“你好好歇着,他没有大碍,明天也就醒了,不过要静养一些日子。” “嗯……”花娘闭眼就有两行清泪流下,她用帕子挡着脸,“他多痛啊……” “少爷、道爷。”赵九和赵五从外面回来,急忙行了个礼,“查到了。” “说。”于淮舟放下水杯,朝他们看去。 “是被浮木板带回来的。”赵九用手比划了一下那块浮木大小,“在码头边上的船家老远就看见了,用小舟去接的。不过曹掌家那手下不让人碰曹掌家,嘴巴一直喃着‘回家’,自己硬生生的背着曹掌家倒在蘅芜苑门前,那血水间间断断留了一路。” “没有出船的船家在路上遇见过吗?”谢意朝他俩问道。 “问了,没有。”赵五回答,“昨夜下了暴雨,今儿本说不宜行船的,怕还有风浪。可那曹掌家那几个手下心系桃花岛那一批货,便和曹掌家商量着今日去取回。” “他们的船大概出了码头两个时辰,岸边的船家就看见远处那浮木了。”赵九补充,“要不要派了我们的人去桃花岛那条水路探探?” “可行。”谢意指尖敲了敲桌子:“妖气太重,叫你们的人明日寅时出船,自己小心些。” 于淮舟看向谢意,愣了半天,朝赵九缓缓点了点头。 门被从内推开,赵五对上一双丹凤眼。 “蒋小爷?”身后的赵九将赵五推到身后,“您怎么起来了?” “先生在吗?”蒋霁瞥了一眼他身后的赵五,又看向赵九,“我想见先生。” “诶?你怎么起来了?”于淮舟走到门边,“快进来,也不多穿点衣服,别再着凉了。” 蒋霁换上了麻布衣服,头发没用布条束着,短短的额发卷曲在墨眉前面遮着,越到后面越长,最长的刚到肩下一点儿,也是卷曲的。 谢意瞧着门口,两个黑色身影避开一条路,那高大的蓝色身影就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于掌柜,先生。”蒋霁冲他们见礼,脸上还有薄红,乖巧的很。 “快坐下。”于淮舟走到窗边,把窗户关上了些,“你怎么上来了?” 谢意拿了一个杯子,倒了些温热的白水,递到空位桌面上。 “我醒了没见你们。”蒋霁坐在谢意身边,拿起那个杯子,“我才知道曹掌家出了事,我去看了他,又去看了花姨,现在来寻先生。” 一只温热的手抚上他的额头,他也将额头靠近,在上面蹭了一下。 “先生。”蒋霁盯着那人收回去的手。 “做什么?”谢意侧头看他。 “我明天,和他们一块儿去。”蒋霁盯着那双柳叶眼,认真道:“曹掌家待我极好,我也想为他做些事情。” 第39章 湖上异变(二) “你身子正病着,那海上风浪如此大,你怎么受的住?”于淮舟蹙眉,有些不认可,“谢意,你说话啊?” “想去便去吧。”谢意拿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多穿些便是。” “谢谢先生。”蒋霁朝他笑,丹凤眼笑得弯弯的,嘴角还有一个酒窝。 在下蘅芜苑弯梯的路上,于淮舟念叨着谢意,他不赞成谢意对蒋霁的这种放任态度,“多危险啊,他还病着,万一有个好歹……” “他是妖。”谢意站着不再走了,盯着那嘴巴不停的人,“于淮舟,你知不知道,慈母多败儿。” “什么慈母多……”于淮舟自己消化了一下,叉着腰对那正在勾唇笑着的人说:“你,我还说你管生不管养呢!” “我?”谢意用双手介绍了一下自己的身子,从肩部到胯下,贱兮兮的对着于淮舟弯了弯眼睛,“你看我像能生的样子么?” 蒋霁跟在谢意后面下了梯子,看他们逗着嘴,视线定格在了谢意最后将手停在的位置上,愣住了。 “先生。”他不自觉的喃喃出声。 “嗯?”谢意和于淮舟同时转头看他。 “我……”蒋霁脸刷一下红透了,“我今夜还是留在蘅芜苑,我怕夜里有什么事,花娘她们忙不过来。” “嗯。”谢意目光里带着赞许,替他理了理腰上的布带,“你回去把自己衣服都收过来,之后方便换着穿。” “好。”蒋霁点了点头,“我回去拿一套。” 于淮舟气鼓鼓的,向前走了两步,又退回来。 “阿意,我安排多少人合适?”于淮舟正色问他,“如果要带上他,我想多带些人。” “不必了。”谢意拉住他胳膊,将人向弯梯下带着,“你就备一个会开船的,一共安排三个人就够了。” “这怎么行,我……”于淮舟还是不愿意。 “笃笃,听话。”谢意搂住他肩膀,手掌拍了拍,凑近了说:“你要相信你意哥儿。” 于淮舟听到自己小名儿一愣,随即红了耳朵。 “……好吧。” 于淮舟将脸侧到另一边去,脸上红扑扑的。 湖面倒映着两个身影,一前一后,后面那个高一些,也壮一些。 谢意走到门口,将符箓撕下,开了院门。 蒋霁跟在他身后,踏过青石小径,又跟着上了二楼。 二楼客卧很干净,被人打扫着,谢意打开衣柜门,一股淡淡的干净的气味扑鼻而来。蒋霁的衣服还是被打理的整整齐齐,谢意替他挑着。 怕暴雨天凉,又怕突然出太阳热。 不知不觉拿了好多套出来,蒋霁看的心里发慌。 “先生!”蒋霁打断他,从身后靠近那人,用手阻止了他取衣服的动作,握住了那人比他小了一些的手,“不用拿那么多套,我以后能不能……能不能还回来住。” “可以。”怀里那人一动,一股清甜掺着淡淡的檀香味的香气缠着他鼻尖,他低头看见那人乌黑的发顶,刚好顶住自己鼻尖。 谢意几乎被身后那人圈在怀中,发顶还一阵一阵传来温热呼吸,身旁溢着青竹香,还有一点土腥气,他汗毛几乎一瞬间立起。 “那便就这两套,先拿过去,看明天天气如何。”谢意抽回自己被那人握住的手,手上的茧子刮着他的手痒痒的。 他将一薄一厚两套衣服抱在手上,垂眸绕开那人,放在客卧床上帮他叠着。 叠衣服那人看似稳如老狗,唇瓣却被紧紧抿着。 “先生躲我。”蒋霁转身看向榻边那人,刚刚握住那人的手指尖还带着温度,他细细搓了搓,语气有些委屈,“先生还在生阿霁的气么?” “没有躲你。”谢意认真分着衣服,头也不回说道,“绛色这套厚些,藕色这套薄些,内衬都给你配好了,你明儿自己看天气穿。” “可是先生耳朵红了。”蒋霁又靠近他。 微凉的手指尖触碰到自己发热的耳垂,谢意身子僵了一下。 “拿走。” 吱呀~ 院门被关上,蒋霁抱着衣服被逐出家门。 夜色悄然褪去,古风吹着垂柳枝,有一丝凉意,天边泛起淡淡的红晕,寅时差一刻。 于淮舟守在码头,身旁跟着赵九。他看向穿着绛红色大氅的翩翩少年,心中还是隐隐有些不安。 他望向对岸那处落寞院子,今日怪了,那人竟然没出来送送。 寅时到了,天还未完全亮,于淮舟嘱咐了蒋霁几句,看着他跟着三个飞花阁暗卫上了船。 于淮舟昨天挑了三个飞花阁目前阁中除赵九外身手最好的暗卫,其中一个会行船。 他来之前和那些暗卫反复交代,如何也要保住蒋霁的性命。 “蒋霁。”于淮舟在船下喊他,看着船梯被升上去,“不要逞能!” “我知道!”蒋霁也大声回复,“您回去吧!” 船晃晃悠悠出了码头,于淮舟捏着玉扇,抬脚望着,看着船变得越来越小。 嗒 甲板上传来一声轻微细响。 船尾上四人都猛地警觉一下。蒋霁和没有掌舵的两人收着步子来到栏边,朝下面甲板看去。 一股清甜气息勾住鼻尖,霜色圆领袍身影长身玉立,被扶栏遮住了面孔,身后腰带间别着两把暗红刀鞘,立在了甲板上。 “先生。”蒋霁出声,绕过栏边,朝下面甲板跑去。 其余两人连忙跟着,等看清那人脸都一愣,见礼道:“谢道爷。” “吃朝食了吗?”谢意扶了扶他们的胳膊,“我带了几个包子和烧饼。” 两个暗卫对视一眼,其中一个笑着道:“还未曾,不过少爷给我们备了,在船舱里。” “行。”谢意进了船舱,其余三人也跟了进去。于淮舟备的吃的都在桌子上,肉干、糕点、甚至用食盒装了一些羹,每样都不少。 谢意将油纸包放在桌子上,自己拿起一个猪肉白菜的叼在嘴里,见蒋霁盯着他,眼睛亮亮的。 “那四个是牛肉的。”谢意咬了一口包子,指了指被另一个油纸包隔开的四个包子,“其余五个是猪肉的,六个烧饼也是猪肉的,你们要吃自己拿。” 包子和烧饼的香味一下子就霸占了船舱,浸油大包子和香酥烧饼的诱惑,在场的各位都忍不了。 蒋霁捏起一个牛肉包,挨着谢意坐下,认真吃着,另外两个暗卫见状,也一人拿了一个烧饼。 谢意起身将包子和烧饼堆在一块儿,用多余那个油纸包住两个包子和一个烧饼,出了船舱去船尾了。 “吃点东西。”谢意将油纸包递给正在掌舵的暗卫。 那暗卫谢过,拿着油纸包单手吃着包子。谢意站在船尾看着已经变成一个点的小镇,突然想起自己已经许久没有离开过小镇了。 蒋霁捏着两个牛肉包和一个烧饼跟了过来,将烧饼递给谢意:“先生再吃些。” 谢意接过烧饼,看着那卷毛小子腮帮子鼓鼓的,还一手拿了一个浸油大包,可爱的很。 “嗯。”谢意收回目光,咬着烧饼,烧饼脆的掉渣滓,香的很。 船在湖面上晃悠悠的,天却没像平常一样渐渐亮起来,反而越来越黑了。 狂风卷积乌云,湖水翻涌着,船被打的晃动的更凶了。 两个暗卫也来到了船尾,守在蒋霁身边,神色警惕着。 甲板上传来指甲划动木板的声音,听着声音像有一群东西从湖中爬上了他们的船。 天空中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周围一瞬。 甲板上有很多水痕,十几只黑色的身影,正四处找寻着什么,在这漆黑如夜的时刻,显得十分诡异。 第40章 湖上异变(三) 一阵狂风吹过,夜又静下来了。 唯一的月光被厚厚的灰色云层遮住,四周一片漆黑,船尾上的几个人不自觉靠近对方,将谢意和蒋霁围在中间。 甲板上传来指甲剐蹭木板的声音,那些黑影进了船舱,咀嚼吞咽的声音传来,还有利齿相碰的钝响,在漆黑安静的环境下让人汗毛竖立,心中发麻。 掌舵那个暗卫依旧在行船,开的极慢,月亮突然从云层露出,又被云层遮住。 站在最边上的暗卫又向甲板看去,甲板上的黑影越来越多,水痕几乎将甲板铺满,船头围栏上密密麻麻挂满了那些黑乎乎的影子。 月亮又被遮住,周围又黑了下来。 栏旁那个暗卫不自觉屏住呼吸,耳朵里只剩下船与湖水碰撞的哗啦啦的响声。 咿呀~ 一声尖锐带笑的叫声从他身子左侧传来,像一个稚嫩的孩童故意调皮怪叫。 那个暗卫猛地一颤,反应极快,抬脚便向那叫声源头踢去。 意想之中的击中并没有发生,他踢出的脚还没来得及收回,便被一双湿漉黏滑的小手抓住了小腿,大小像是三岁的小娃娃的手,可是每个指尖都带着坚硬有弯钩的指甲。 他的裤腿猛地被那利爪撕破,皮肤上也被划出几道血口。 一道暗黄符箓带着残影从他肩膀擦过,直接打在了他腿上那怪物的头顶,怪物被符箓击中向后倒去,他顺着符光看清了些。 那怪物全身黑毛,像是女性的长发,脸与猿猴非常相似,手长腿短,圆眼全黑,嘴里的利齿密密麻麻长了上下两排,数不清有多少颗,像针一样。倒下去前眼睛还兴奋地看向他被割破并流着血的伤口,目光竟然有些贪婪。 “道爷,是它们。”暗卫压低声音说道。 啪嗒。 甲板中间一根火折子被一霜白身影在手中点燃, 咿呀~ 那群怪物疯了一样的朝着甲板中央那处光明迅速靠拢。 背后的苍梧早就兴奋地一直发着抖,却始终没有等到那人的召唤。 长指一夹脖颈,拇指一推头颅,一只黑毛妖怪就断了气。 那人身手极快,那些黑毛怪物四面八方的扑来,近了身却被那人瞬间了解,甚至没有见血。 蒋霁站在船尾,被三个暗卫护在中间。他朝甲板上看着,漆黑根本影响不了视线,他将甲板上那人一举一动甚至一根头发丝儿都看的清清楚楚。 好香,好漂亮,好干净。 霜白色身影在甲板上飞舞着,身子轻盈如飞,腾空跃起,衣摆在月光下划出一道圆圈,手中几道符箓泛着暗黄色的残影射出,双足落地,轻盈无声,衣袂飘然。 或许是见甲板中央那人确实不好对付,另一群黑毛妖嗅着血腥味来到了船尾。 三个暗卫抽出银剑,四周瞬间鲜血淋漓,空气中全是那些妖怪黏稠黑血的腥气。 高挑绛红色身影目光随着甲板上那人动着,就在一只黑毛妖想要飞扑那人身后霜白衣摆时,垂落在身旁的长指一动,一道利刃般的黑影射向甲板,那黑毛妖怪在谢意身后被击飞,头颅在空中与躯干分离,直到落地才从切口缓缓流出黑血。 感受到身后的强大妖力,谢意分了一下神。那些黑毛妖见偷袭不成,拆起了甲板,水里是他们的领域。船身不停颤抖着,四周起了浓浓的蓝紫大雾。 轰隆~ 船身从中分离,晃动不停。船尾上的几人重心不稳,两人直接掉入水中,一个暗卫眼疾手快抓住断裂甲板的边缘,最后还是跟着残船缓缓没入水中。 湖水鱼腥味极重,在没有月光的天空下如同看不到尽头的深渊,水中的人一下子迷失了方向,靠不断舞动双手浮在水面上。 一个好不容易稳住身子的暗卫正在朝四周寻找着,湖面上太黑了,他连一个同伴都看不到。 水中的腿被向下一拉,迟钝的痛感传来,有尖牙含住了他的小腿! 腿上受的力越来越多了,有利爪的拉扯,也有咬合的牵扯,只有他的头和高举的双手在水面一上一下的沉浮着,似乎马上就要消失在这一片茫茫黑水中。 突然有什么破湖而出,水花四溅,破空传来一声巨响。身上的牵扯感消失了,他无力的向上游动两下,一条冰冷坚硬的活物从他两腿间滑过,将他顶上了水面。 他连忙附身扶稳,手触碰到了一个冰凉的,满是裂纹的鳞片似的物体。 黑龙蛇头浮出水面,高高举起,嘴里还叼着好几只那黑毛妖,蹭了蹭浮在空中那人的脚踝。 “他们呢?”那人清冽的声音传来。 “嘶嘶~”它将口中叼着的死透了的黑毛妖丢入水中,蛇头又蹭了蹭那人脚踝。 “好乖。”谢意弯着柳叶眼,摸了摸那巨大蛇头,手中温热触摸到一片冰凉:“你把他们带到岸边去,我把它们解决了就回来,别叫人看见了。” “嘶嘶~”那黑龙蛇驮着三个人,在浅水面上蜿蜒游动着,越来越远。 谢意借着月光看向了水面上那群黑毛妖。 “原来是水猕猴。” 那霜白身影修长两指竖起,在胸前掐了诀,手腕一翻,双手合十,嘴中默念着什么。 天空更暗了,滚滚雷声从天边而来。 水猕猴们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开始不安的朝着深不见底的湖水中游去,一道巨大闪电从天而降,直接劈向湖面。 周围安静下来,天亮了。 不一会儿,数百只水猕猴从水下浮起来,长长的黑毛随着湖水不停晃动着。 谢意从水面捏起一只水猕猴,踏着湖面离开,幽蓝火焰从湖面延展开来,那些黑影化作灰烬,被湖水冲散了。 一根垂柳枝在湖边随着水波晃动着。 “水面上有人,少爷,水面上有人!”赵九虚着眼睛试图看得更清楚,一边冲着湖面上大叫着。 “快快快!”于淮舟连忙挥着手中玉扇,“出舟,出舟!” “赵七?赵七!”于淮舟又冲着身后喊着,看见赵七冲他跑来,“带着你的人,一起去舟上看看!” 小舟接回来的是那三个暗卫。 他们上了舟不停的喘着气,有两个暗卫脱了力,上了船就昏了过去。身上的衣服多少都破损了些,其中有一个暗卫的裤子几乎都被扒光了,腿上全是抓咬的痕迹。 小舟缓缓返回码头,赵七带着他的手下给他们治着伤,突然想起什么,问那个醒着的暗卫:“蒋小爷呢?” “蒋小爷他......咳咳咳......”那暗卫突然开口被自己呛了一下,手捂着自己胸口给自己顺着,又急着说:“在水下......咳咳......一条大黑蛇......咳咳咳......走了......” “蒋小爷落水了?”赵七的一个手下重复着他的话。 “蒋小爷被大黑蛇拖入水了?”赵七的另一个手下急忙询问道。 “蒋小爷没了?!”岸边的赵九听到他们的话睁大眼睛,没控制住大喊出来,岸边的人一瞬间都僵住了,没人注意到那躺在地上的暗卫一直挥动着的手。 于淮舟就在赵九身后不远的地方,感觉自己头一昏,心一顿,腿一软,就要朝后倒去。 “于掌柜?” 向后倾倒的身子被一只结实有力的手扶住胳膊,“您还好吗?” 于淮舟看向扶着他的人。 蒋霁换了一身藕色的长袍,头发还有些潮湿,那双丹凤眼带着担忧的看向他。 第41章 舟行万里 “蒋霁!”于淮舟抓着他的两个胳膊上上下下打量着他,“受伤了吗?” “没有。”蒋霁摇了摇头,卷翘的头发湿漉漉的贴在他的脖颈处,那根玉连环似乎被戴歪了,“他们还好吗?” “没有大碍。”赵九从岸边回来,“被那些妖物弄出了些皮外伤。” “那便好。”蒋霁点了点头。 两个担架上各躺着一个暗卫,那个还清醒着的暗卫被小医扶着,从他们身边路过时,偷偷看了蒋霁几眼。 那双丹凤眼眯着含笑,与他对视了一会儿,暗卫偏开了头。 银杏树被带着凉爽的湖风吹得沙沙作响。 一行人回到了蘅芜苑,蒋霁在楼下就闻到了那清甜的香气,不自觉的加快了脚步。 蘅芜苑四楼花娘房中,谢意坐在榻边,花娘刚给曹金擦了身子,上了药,现在出去换水了。 “多谢道长又救了曹某一命。”声音沙哑,曹金对着谢意笑,脸上还有几道抓痕,说完又咳嗽了几声。 “您好好休息着,把身子养好。”谢意帮他顺着胸口。 “蒋弟呢?”曹金蹙眉问着,面露担忧,嘴唇苍白:“我听花娘说他跟着他们出海了,还没回来吗?” “回来了。”谢意回他,“替您解决了好多那些黑毛妖。” 话音刚落,屋门就被推开,花娘领着于淮舟和蒋霁他们进来了。 “曹兄,您还好吗?”蒋霁走到床边,却被曹金一下打在大腿上。 “你怎么就那么不听话,于掌柜都拦不住你?”曹金声音扯着喊,激动地整个身子都在发抖,“你知不知道那里多危险?毛头小子真就是不知天高地厚......咳咳咳......” 花娘将他扶起来给他顺着背,“行啦行啦,他这不是好好回来了吗?” “知道了。”蒋霁握住曹金的手,对他说道。 “你跑哪儿去啦?”于淮舟用手肘怼了怼坐在那儿的谢意,“一早上都没看见你。” “给你准备礼物去了。”谢意喝了一口水,“一个你会很喜欢的礼物。” “什么东西?”于淮舟面露兴奋,“你还会给我送礼物?是什么东西?” “自己回你那阁里看。”谢意挑眉看着他那张兴奋的脸,“用冰给你冻着呢,还新鲜。” 大樟树上被挂了几条长长的红丝带,正随着长街上人群走动飘动着。 “头发怎么不擦干?”谢意偏头问身后侧的那个人,“病刚好,一会儿又着凉了。一会儿先去我那儿,我把手上给你重新包扎一下。” “已经干了。”蒋霁迈了一个大步,与那人并肩走着,“曹掌家叫我最近帮他管着船,有伙计出船,我只用看管,他说我是若是还想卸货,他便一天给我一两银子。” “挺好的。”谢意点了点头。 “花姨那儿也叫我继续做着,但是不用守到品花结束了,开得工钱还和之前一样。”蒋霁低头看向那人被额发遮挡住的眉眼,丹凤眼亮晶晶的。 “嗯。”谢意被他情绪带动着也弯了唇角。 “先生。”蒋霁盯着他,突然停下了,“我能不能回去和您一起住,我可以交房租。” “交房租?”谢意觉得好笑,也抬头望向他,“你要交多少?” “我挣多少,就给先生多少。”蒋霁用手指扯住一点他的衣袂,“我的钱都给先生,先生让我回去住吧?” “考虑考虑。”谢意背着手朝前走,霜白色衣袍随他动作摆动着,“若你手好了,给我做饭,我便同意。” 蒋霁脚步顿了一下,下一瞬高兴地那乌黑卷毛都张牙舞爪的翘了起来,脸上扯了一个大大的笑,晃着一头卷毛急忙追着前面那人去了。 飞花阁顶层走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赵九追着于淮舟向他房间疾步走着。 “你说他会给我带什么?”于淮舟用手拉着衣摆,捏着玉扇步子急急的,“还给我冰冻着,难道是什么生鲜?” “咱们回去看了就知道了。”赵九紧紧的跟着他,脸上也带着笑:“道爷什么都想着您。” 门被推开,一股冰冷潮湿的腥气扑面而来。 屋内放着一个盛冰木桶,还用一块布巾盖着,赵五端来铜盆给于淮舟净手。 “谢道爷送来的是什么?”于淮舟用帕子擦手,转头问赵五。 “属下也不知。”赵五摇了摇头,“道爷叫我拿了冰桶和布巾,我便隐着了。那东西像头发似的,黑乎乎,还湿漉漉的。” “难道是海带?!”于淮舟眯着眼睛,连手都不擦干就跑到那冰桶旁边去了。 “……” 笑意在脸上僵住,他对上了一张獠牙凸出的猿猴脸,那些细细密密的尖牙缝里面还有些鲜血,黑色的诡异瞳孔瞪得溜圆。 僵在脸上的笑又展开了,那人展开玉扇遮住自己半边脸,只露出弯弯的狐狸眼。 “意哥儿真好。” 水猕猴被一层淡色金光从冰桶里托了起来,之后冰桶被移走,换成了一个布满金色花纹的黑碗。 那水猕猴的尸体浮在空中,突然从那长毛黑颈裂开一个口子,有些凝固的黑血竟然一滴一滴的落入那个黑金碗中。 于淮舟狐狸眼里全是兴奋,看着那妖血坠落在碗里慢慢的升高,脸上出现了一种近似疯狂的笑意。 窗户被窗帘挡住,此时临近黄昏,屋内一片黑暗,只有那拖着水猕猴的一圈淡金色亮光。 最后一滴妖血在颈口晃悠了很久,终于坠落,于淮舟手掌在空中一划动,那水猕猴尸体便落在了一边的桌子上。 他迫不及待的从一个黑金匣子里拿出一根红的发黑的灯芯,放入那碗妖血里。 黑红的烟雾顺着点燃的灯芯上升,却在空中团出一个淡黑色的妖魂。 “帮我找一个人。”拿着扇子那个人语气兴奋的发颤,透露着不容置疑。 “咿呀。”那妖魂似乎不愿意。 呲啦……那团妖魂被一条淡金色锁链紧紧捆住,锁链似乎在灼烧着那魂魄,发出让人心惊胆战的声音,那妖魂痛苦的喊叫着。 “考虑好了吗?”于淮舟勾着唇笑,无害极了,“我有的是办法折磨你,就看你这妖魂够不够硬。” 那妖魂挣扎着扭了几下,尖叫声越来越大,于淮舟拿起桌边的一杯花茶,一饮而尽。 “……咿呀……”那妖求饶。 那人放下茶杯,指尖点了点桌面,淡金色锁链被粉碎,飘散在漆黑一片的空气中。 “好好闻闻这个。”于淮舟从胸口拿出一张手帕,上面有一片已经旧的发黑的血迹,“仔仔细细的,好好闻闻。” 那妖魂颤抖着,轻轻嗅着那块手帕。 “你通水路。”于淮舟狐狸眼笑眯眯的,说着话身子都在发抖,“去找他,现在。” 他将卧榻墙上一张布帘拉起,里面露出一张有些发旧褪色但是依旧完好的地图。 “去吧。”他一把抓住那妖魂,笑的很温和,“花不了多少时间,托梦给我。你不会想知道,如果找不到他的线索,你会有什么下场。” 妖魂被那人强行塞进那破旧地图,被塞入的地方似乎融化了一下,又恢复原来的模样了。 再过半年,就快十五年,他找了十五年,他快把国土翻了个遍。 人呢,哥哥,你人呢? 为什么要躲着笃笃? “舟行万里。”于淮舟撑着那地图,弯着腰笑着,泪珠却大颗大颗从瞳孔里坠落,“不见故人。” 第42章 黑色百灵 碰! 他倒下毫不收力,身子被重重砸在床榻上,长睫已经被泪水浸湿。 他翻过身,大口喘着气,他已经太久太久,太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 那人成了他的执念。 殷渔是他心脏的一扇隔膜,少了那块隔膜,他感觉自己疲惫无力,马上就要猝死了。 他靠一口气吊着,一吊就是十四年。 人前他是衣食无忧,受人爱戴,风光无限的于掌柜,人后他是个用卑劣手段去探求自己所爱之人行踪轨迹的悲哀的卑鄙小人。 他太累了。 他知道,殷渔这样做,肯定是因为有很重要的理由。 但是难道他就能够做到心知肚明然后随遇而安吗? 他于淮舟不是圣人,他就只活这一辈子。 “哥哥……”榻上那人喃喃道,“你就真舍得……” 房间里安静下来,榻上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赵五从暗处走出,轻手轻脚的替于淮舟收拾着那些残局。 赵九从门外进来,与赵五对视一眼,他来到榻边帮于淮舟脱了鞋子,将身子放正,盖好了被子。 连日头还没完全落下,他就急着去梦里见他的心上人。 “先生!”蒋霁自己用钥匙打开院门,手里提着一条肥美的大鱼,朝院内喊道:“花姨说今夜不叫我当值,那些和曹掌家交好的船家送了好几大筐鱼来,花姨和掌家分了我一筐,我只拿了一条最大的回来!” 一片竹叶随着他关门的动作飘落,像一叶孤舟晃晃悠悠,落在了石板上。 “好,知道了。”谢意在二楼书房答着他的话,倒像是心不在焉的,“你小心着自己的手,弄不了便别弄了。” 蒋霁将那还不断跳动的肥鱼丢在水桶里,用井水净了手,朝二楼书房走去。 院子里静悄悄的,二楼书房内先生与人对话着,似乎话题还有些私密,先生压着嗓子答着话。 他站在门口,屋内说话声便停了下来,他开口询问:“先生,我可以进来么?” “……进来吧。”谢意与窗边那黑百灵对视一眼,回答蒋霁的话。 蒋霁推门进了书房,一眼就看见了坐在桌子旁那人,然后就是那盆被放在窗沿上的九里香,九里香上,还站着一只鸟? “又是你。”蒋霁迈步走向窗边,瞳孔收做针状,目光紧盯那只黑百灵。 唧唧唧,那鸟叫声和蒋霁刚说的话发音很像,就像是在学他的话。 “你来找先生做什么?”蒋霁音色带着不悦,直接开口质问。 唧唧唧唧唧唧唧唧? 蒋霁听出来了,那黑百灵就是在学他的舌,他指尖一动,却被一双温热的手握住了。 “得了。”谢意看向他,“你管它做什么。” 那黑百灵将翅膀展开,梳理着自己的羽毛,黑金色纱雾在那黑百灵周围浮动着。 “不能把它吃了吗,先生。”蒋霁那丹凤眼中瞳孔又变得浑圆,“先生和它很要好?” “不能。”谢意点点头,“我和它还有事要商量。” “那等你们商量完了……”蒋霁还不死心,眼睛死死盯住那黑百灵。 “等我们商量完了,它就该归巢了,而不是进你那小蛇肚子里。”谢意打断了他的话,“还不去做饭吗?我有些饿了。” “嗯……”蒋霁眸色暗了一下,“我现在就去。” 出门之前,他又扭头盯了一眼那黑百灵。 那黑百灵对上他的视线,歪了一下头,惹得蒋霁在门口哼了一声。 “唧唧唧唧唧唧。”黑百灵跳到谢意桌台那本破旧的符书上,印了两个灰色的爪印。 “我再不帮他一把,他就要疯了。”谢意用指节轻轻抚了抚那黑百灵的颈毛,“这几日看起来都没有什么精神,给他些线索,他心里好受些。” “唧唧唧唧。”黑百灵又跳上了九里香。 “你连分身都不去看它。”谢意盯着那跳来跳去的小鸟儿,“到底是什么原因呢。” “唧唧。”黑百灵跳上了窗沿,“唧唧唧。” “天道。”谢意突然笑了笑,从竹椅上站起来,“师兄定是有自己的道理,阿意便不再多问了。” 四周黑乎乎的,一丝光亮都不肯施舍。 四周安静的不得了,突然传来几人熟睡均匀的呼吸声。 于淮舟感觉自己旁边那个人动了,他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将手臂从于淮舟的脖颈下缓缓抽离。 “笃笃。”那人在身旁叫他,声音很轻,几乎是在呢喃,他感觉自己的侧脸被抚摸了一下,“再见。” 于淮舟浑身一颤,却发现自己怎么也动不了,他用尽全身气力在挣脱着身上并不存在的束缚,牙齿几乎将自己的舌尖咬烂。 他眼睁睁的看见布帘被拉开,黎明还不太亮的光线浸入黑暗里,却又立马被吞噬。 那只他再熟悉不过的骨节分明,指节修长的手,随着布帘被合上慢慢消失了。 “哥……哥……”于淮舟唇瓣全是血迹,舌尖被牙齿咬出了见血的印子,他却如何也没办法让身子动起来。 滚烫的泪珠一滴一滴从眼角砸落,顺着脸颊滑入了耳朵。 他发现自己的嘴巴突然动不了了,像是被什么东西捏住了下巴,还有人在帮他拭着耳朵里的泪珠。 “找到了。”一声尖锐空灵的声音从耳畔传来,漆黑的环境里突然冒出一团淡灰色的妖魂。 “主人,找到了。”那妖魂重复着。 “在哪儿?”于淮舟挣脱了那钳制住自己的下颚的束缚,“他在哪儿?!” “不是人,是很浓的气。”那妖魂的声音也带了兴奋,“他身上很浓的气息!” “在哪儿?”于淮舟声音都发颤。 “西星县芙蓉镇。”那妖魂回他,“不过那味道闻起来留了很长时间了。” “西星县,芙蓉镇。”于淮舟猛地从榻上坐起来,满头的冷汗,嘴里发麻的痛。 赵九和赵五跪在榻边,手中还拿着浸了血的帕巾。 于淮舟突然的动作把他们吓得一顿,赵九急忙问道:“少爷,您还好吗?” “西星县芙蓉镇……”于淮舟呆滞的盯着前方,突然转过身拽住赵九的手,面容疯狂,嘴角溢出血丝:“快去备马,我们马上去芙蓉镇,快去!” 夜幕降临,天空中布满了星,圆月当空,一丝云雾都没有。 吱呀~ 院门被推开,一个卷毛从木门后探进了身子,对着院中打量着,似乎在找寻什么。 “回来了?”谢意从浴房出来,手中还捏了一块帕巾,正在擦手。 “先生!”那少年几步跨过青石小径,来到石台上,站在那人身旁,卷曲的发梢被夜风吹得高兴的摇摇晃晃,“您洗漱完了吗?” “没有。”谢意轻摇头,高束的墨发随着动作晃了晃,“给你烧了热水,快去洗洗。” 少年眼睛亮晶晶的,也不回话,就低头盯着面前那人玉面目不转睛的看着,嘴角抿出一个浅浅的酒窝。 “做什么?”那柳叶眼眯了眯,“盯着我做什么?” “先生待我好。”蒋霁又靠近了一步,“我喜欢先生。” “哼。”谢意勾唇冷笑,转身朝竹梯去了。 “先生……”蒋霁追了两步,拉住他的衣袂,逼着那人停下来,“今夜我能不能去先生房间歇着?” “?” 谢意眯眼,上下打量他,突然笑了,眸子里却未出现笑意:“蒋霁,你知不知道得寸进尺几个字怎么写?” 第43章 得寸进尺 “我去洗漱。”蒋霁转身跑开,卷翘发尾一颤一颤的:“洗漱完了我给先生烧水。” 那霜白人影上了二楼,没了回复。 谢意用的澡豆中掺杂了檀香粉,有安神的作用。 今日浸了湖水,蒋霁将自己全身上下用檀香澡豆好好清洗了一遍,直到他身上飘满先生的香味,他才满意的出了浴盆。 代价是那檀香澡豆向下陷了一大半。 今夜气温合适,刚净了身出来有些微凉,蒋霁没有擦发的习惯,就等夜风帮他将那卷毛吹干。 他去水井旁打了井水,从厨房门口捡了柴火,被柴火枝刮了一下手掌,传来剐蹭的钝感,他才想起自己手上还有伤口。 可恶。 怎么愈合的那么快。 掌心的伤口已经结了好几个月牙似的疤,周围凹凸不平的,丑的很。 “做什么呢?”清冽的声音带着疑惑,从身后传来,“手又伤着了?” “没有。”蒋霁将柴又拿起来,“我去烧水。” “手还痛着?”谢意走到他身边,问他:“给你包扎时不是见结疤了?” “不痛。”蒋霁又捏紧了些柴火,“先生歇着,我给您烧水。” “累了就去歇着吧。”谢意伸手想要接过那堆柴火,“我自己来,你那卧房我给你收拾干净了,你上去睡便是。” “先生。”蒋霁转身将柴火放在灶台下,“您答应了今夜我在您房间睡的。” 火折子被打开,柴火被烧的噼里啪啦的响,印的那卷毛脸上红扑扑。 “怎么不擦头发?”谢意看向那烧的正旺的柴火,挑开了话题。 “……” 那卷毛盯着火坑,往里加着柴火,不说话。 “?”谢意扭头盯着他,那人穿着有些宽大的寝衣,都遮不住那劲实的肌肉,臂膀随着那人添柴的动作忽大忽小,“……你们妖有烧火不能说话这个说法吗?” “……”那卷毛目不斜视的盯着柴火。 谢意挑眉,转身就走。 吱~ 有人从烧火凳上站起来,那凳子在地上移动,发出怪叫。 前腰被一双长手从身后拦住,身后那人故意向前凑近,让他撞在了自己的饱满胸膛。 “先生给我个理由。”蒋霁用自己额前已经干了大半的卷毛蹭了蹭谢意的耳后,“为何不许我和您同睡。” “你自己有房间。”谢意在那人身上闻到了自己熟悉的味道,却没遮住那股青竹香,他推了推那人拦在前腹掌心发烫的手,“放开。” “不要。”蒋霁甚至又缩小了臂环,几乎是从那人身后将他环腰抱住,就将头低下埋在那人肩颈处:“我不喜欢睡那里。” “那便滚回你蘅芜苑后院。”谢意被那卷毛蹭的脖颈发痒,和他手心不同,那人身上是有些冰凉的,让谢意浑身起了鸡皮疙瘩,感觉自己耳后发烫:“蒋霁,把手放开。” “先生答应我了。”蒋霁委屈得很,将头埋的紧紧的:“先生白日才答应我回家住,晚上便要将我赶出去,让我回去睡那木板床,先生好狠的心。” “回你房间去。”谢意咬牙,侧过头对着那人说,却和那人脸上带着温度的绒毛相蹭,他还没反应过来,那人把脸抬高,又蹭了一下。 就像被轻纱抚弄了脸颊。 前面那人不由自主吞咽了一下。 拥住那人的手被抓住,手肘被击中,整条胳膊都发麻,接着被那人后背一撞,蒋霁后退了几步。 “差不多行了。”谢意理了理自己的衣服,转头看向他,柳叶眼弯弯的,眼神却是冰冷的:“演的我都要相信了。” “演什么……”蒋霁揉了揉自己发麻的手臂,面露不解:“我为何要演?” “先生可以和其他妖交好,为什么偏偏不能和我。”蒋霁呼吸粗重了些,蹙着眉头有些生气:“难道先生待我好也不是真心的吗?” “你觉得不是,便不是。”谢意丢下一句话,避开他进了厨房。 那烧的滚烫的热水被盛进木桶,刚要提起却被一只结实有力的大手抢了先。 蒋霁提着木桶进了浴房,在浴桶里面兑了一些水,便转身上了二楼。 砰的一声。 客卧的门被重重关上了,那蛇妖在向这个道士宣泄着他的不满。 嗒哒嗒哒嗒哒 一辆精致的马车在长街上被驾驶而过。 “太慢了。”马车里有人抱怨,随即捞开帘子,就要跳下马车,被驾车的人挡了一下:“去把小肘给我牵来。” “少爷。”赵九很无奈,拦住了要跳车的于淮舟:“过去还要一段时日,您骑马不好休整。” “坐马车太慢了。”于淮舟用玉扇别开他的手,“我骑马先过去,你们慢慢来。” “少爷!”赵九冲着那人背影喊,“哎哟。” 缰绳被甩给赵五,“你赶着去,里面还有衣物和吃食,我陪少爷骑马。” 赵九追了几步,又回头对拿着缰绳的赵五说:“自己路上慢些。” 哗啦~扑通~ 池子里一条锦鲤跃出水面,让月光洒满鱼身,不过没多久,它又落回池水中。 谢意穿着白色寝衣从浴房出来,已经被擦的半干的长发落于腰际,他将木桶和帕巾放回原处,又打了一桶井水,取了竹盐和牙刷,对着院中景物漱口。 今夜的月正圆,一阵微风拂面而过,吹起了那人长长的直发,掀起一股子淡淡的香气。 额前发丝被吹动,弄得谢意眉心处发痒,他用指节揉了揉眉心,眼睛却望向了右侧客卧。 脾气不小,他心想,咬着竹牙刷的嘴角弯了弯。 漱口后归置了物品,他信步上了竹梯,墨发被风向后吹去。 月光下呈现出一幅墨发白衣美人上梯图。 清甜味越来越近。 谢意刚走到客卧门前,门‘砰’的一声打开了。 他也没停下,继续向主卧走去,可是二楼走廊上却响起了两个脚步声。 谢意推开主卧门,双手撑在门框上,停住。 后面那跟屁虫也停住。 二楼的风更大些,还带着鱼腥味,吹动着一矮一高两个人的一长一短,一直一卷的发尖。 谢意转身。 那小卷毛赖子抱着被子,可怜巴巴的盯着他,那双剑眉都要撇成八字了,“先生……” 谢意不耐烦的呼出一口气,转身进了屋。 蒋霁在门口待了一小会儿,发现那人没有关门的意思,于是得出结论,自己阴谋得逞,开心的抱着被子进了主卧。 “榻就如此大。”谢意整理着自己的被子和枕头,听见那脚步声进屋,“有好好的床不睡,偏要和人挤着。” “和先生一起睡,我安心些。”蒋霁将自己的被子放在床上,又从被子里掏出裹住的枕头,也学谢意那样理着。 “你倒是奇怪。”谢意嘴角噙着笑,“一只妖怪,来找道士寻求心理安慰。” “先生不会伤害我。”蒋霁铺好了被子,直接横躺在了床上,将手脚展开,闭眼嗅着空气中先生的味道:“先生待我好,是世界上待我最好的人。” 谢意起身的动作一顿,长睫遮住的眸光暗淡了几分,连带着呼吸都沉了些。 他将身子直起,长发随着动作抚过空中,垂着眸看着正肆意躺在他床上毫无防备的小蛇,嘴角露出一抹嘲笑。 真是可怜。 第44章 西星芙蓉 竹窗半合,树影婆娑。 蒋霁将手垫在侧脸耳下睡着,目光一动不动的盯着身旁那人。 那道士睡的端正,柔顺的乌发披散在枕头上,从侧面看去高挺的鼻梁与那墨黑的长睫交织在一块儿,胸膛起伏。 蒋霁伸手,指尖慢慢靠近那人的睡颜,小心翼翼的抚着那人鼻尖在月光下显现出来的绒毛,他算是体会到了什么叫皎如秋月。 他往那人身边挪了挪,将自己蜷缩,额头靠在那人的肩膀上,近距离嗅着那人身上带着体温的清甜。 圆月一点一点挪到了树梢,那蜷缩着的人呼吸均匀绵长。 谢意睁开了眼,眸中没有半分睡意。 他偏头垂眸看向了将额头抵在他肩上的那半妖,一种复杂情绪如同水滴落入平静湖面,惊起波澜又荡开涟漪。 他缓缓撑起半身,将那人丢在身后的被子拉起,给他盖在侧腰和肚子上。 额前依靠消失,那半妖将自己蜷缩的更紧,喃喃道, “先生。” 谢意突然笑了,嘴角咧的大大的,笑得胸腔都在颤抖,长发在寝衣上被扯来扯去,可就是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只有他左手腕上的乌黑紫檀手串被那人动作摩擦,发出柔和的碰撞声。 好一个必死局。 西星县,芙蓉镇。 哗哗啦、哗哗啦 高岸之上清澈的水流分两级飞流而下,激起千层浪花,布满神秘图腾的吊脚楼依山傍水。 两匹快马踏上青石板,顺着青石阶梯向上疾驰而去,宽一些的阶梯两旁有许多摊贩用竹篓装着自家制作的腌菜和鸭蛋正在售卖。 先前的一匹黑色骏马四蹄翻腾,长鬃飞扬,如风,如电。它身上那人鸦青缂丝窄袖锦袍迎风飘动着,墨色长发在风中飘逸。 “吁。”那人拉紧缰绳,飞驰骏马猛地受力,扬起前蹄在半空嘶鸣。 碎发飘荡在前额,一双狐狸眼布满红血丝,眼底全是青黑。这人手里捏着一个手掌大小的黑青色罗盘状的东西,正在换着方位探着。 “少爷。”身后那人下了马,取下牛皮水袋,“喝些水。” “近了,很近。”于淮舟紧盯着掌中圆物,那圆物中心有一个凹下去的小孔,里面是黑红色的,不难看出,这是一滴干掉的血,“赵九,就在附近!” “少爷......”赵九伸手扯住于淮舟的衣摆,“您先休息一下,我帮您探着。” “不喝。”于淮舟拉起缰绳就要行马,“你先歇着,一会儿再来寻我。” “少爷!”赵九无奈,急忙上马追上那疾驰而去的身影。 昨夜似乎下过雨,空气中湿漉漉的,一只黑色百灵就站在刚刚马匹停留旁的吊脚楼小青瓦上,此时正静静的盯着远方,马蹄声越来越远,它也扑着翅膀飞入了身后的山林中。 山林阴恻恻的,偶尔传来几声鸟叫,忽远忽近。 泉水滴在铺了青苔的石头上,石头中央被滴出了一个水洼,叮咚叮咚响。 “......” 一只长手青筋暴起,骨节分明,指尖慢慢滑过被泉水浸透的山洞石壁。手臂缓缓落下,被金莲花纹袀玄色阔袖遮住,只露出几根白皙纤瘦的指尖。 袀玄色长袍随缓步行走而不断前后摆动,那人身子修长,精瘦而结实,宽肩窄腰。 太阳还未完全升起,山洞里光线幽暗,那人弯月眉下一双杏眼却水波粼粼,小巧的翘鼻下一张依旧殷红的唇,与他高大的身材不同,那张脸小巧而精致,像是山中不谙世事的仙子。 殷渔的脸长得比女性还阴柔,这是见过他的人一致的评价。 他站在山洞口,神情倦怠,双眸间带有一丝病态。 “还有不到半年。”他喃喃,声音温柔动听,听着像一汪泉水被清风抚过在心间漾着涟漪,“笃笃怎么那么急。” “刚好,”他又出声,指尖朝前在空中点了点,黑金纱雾从洞中弥漫开,漆黑的山洞中伸出无数带着金纹的黑藤蔓,在他身旁肆意扭动着,“那谭中的妖最近也不安分,叫小九冥来陪它玩一玩。” 心口漫出一阵黑金纱雾,在胸前聚成一只黑色百灵,那百灵朝他叫了一声,向东边飞去了。 洞口那人转身,黑袍长发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一枚金纹戒在脑后束着耳发,闪过亮光。 “殷十七,接招。” 竹枝下,那人长腿在空中划了一圈,一股气浪便朝那墙檐上袭去,弄得周围竹枝朝两边乱摆。 一只黑百灵在墙檐上一动不动,歪着头看着他,气浪袭来,被黑百灵周围的黑金纱雾一挡,周围瞬间回归平静。 “找我干嘛。”那人摘下挂在竹枝上的帕巾,擦着自己额角的汗珠。 “唧唧唧唧唧唧。”黑百灵跳上被他扯动的竹枝,在枝条上面跟着晃动。 “淮舟去芙蓉镇?”谢意挑眉诧异,嘴唇却是勾起的,“你俩见面了?” “唧唧。”黑百灵跟着竹枝被迫停了下来,“唧唧唧唧唧唧唧唧。” “几百年道行?只要害人在那儿等死就罢了。”谢意又扯了一下那根竹枝,弯着眼睛看那黑百灵在上面晃来晃去,“我看某人是想叫我去陪淮舟吧?” “唧唧。”黑百灵被晃的头晕,直接飞上了谢意的肩膀,在那儿梳洗着羽毛,“唧唧唧。” 院门被推开,一个卷毛面色不善的出现在门外,目不斜视的看向了那只站在那人肩膀上黑百灵。 “先生。”那卷毛快速看了一眼谢意,然后又盯着那只黑百灵,瞳孔变成针状,“我回来了。” “嗯。”谢意看向他,“累吗?” “不累,今日午后没有多少货物要卸。”蒋霁穿着短褂,两条胳膊肌肉曲线明显,饱满有力。 那卷毛突然笑了,露出他那个无害的酒窝,看向谢意询问道:“先生和它待了一下午么?” “它也刚来。”谢意的脸被一只翅膀抵着,他侧脸向着那黑百灵:“你差不多行了,每次一来找我就梳你那鸟毛,你自己在家不洗澡的吗?” 那黑百灵梳洗着翅根的动作一顿,优雅的将自己的翅膀收回,又立着身子站的很端正,就好像刚刚把翅膀伸到旁人脸上的不是它似的。 “先生与它,商议完了吗?”蒋霁走近一步,自己身上有汗味还有些土灰,他不想把谢意弄脏,朝谢意说话的语气又软了软:“先生,我饿了。” “我热了中午剩下的饭,在蒸笼中。你先去拿出来吃,小心烫。”谢意转头对他说。 “哦。”蒋霁从谢意左边擦肩而过。 那鸟站在那人左肩上,与他对视着,鸟头旋转了一百八十度,最后似乎冷笑了一下,迅速将头扭回去了。 蒋霁尖牙都气出来一颗,气鼓鼓的去了厨房,将热好的饭菜端出来,放在已经被摆好的桌子上。 他就是看那黑百灵不顺眼,不单单是因为先生,他第一次见那黑百灵,就觉得它似曾相识,而且是仇识。 “你惹他做什么。”谢意伸手轻轻弹了弹那鸟的胸脯,“我明日便启程,今夜把这边安排一下。” “唧唧唧。”那黑百灵又向他展示了一下它的胸肌,满意的飞走了。 第45章 伯劳飞燕 蒋霁从厨房拿出碗筷,在桌子上摆好,又给谢意打了盆水,放在水井边上,还搭了一条用来擦手的帕巾。 谢意转身朝着水井走去,刚要拿起水盆上的帕子,帕子就被另一人拿起。 “先生,我不喜欢它。”蒋霁捏着帕子,将谢意刚刚逗那黑百灵的手牵了过来,仔仔细细的替他擦着,垂着眸,脸色并不好看。 “这不巧了么?”谢意笑眯眯的,“它也不喜欢你。” “谁管它。”卷毛不屑,又瘪着嘴,牵起那人另一只手,“我不喜欢先生和它待在一起。” “谁管你。”谢意嘴角勾起学舌,用擦干净那只手碰了碰那卷毛的卷翘的发梢。 “行了,不是饿了?先去吃饭吧。” 中午张叔送了菜来,说是于淮舟前几日吩咐的,蒋霁上午做了工回来,便做的糖醋里脊,素炒青笋,外加一个玉米排骨汤。 那里脊被蒸笼一热,变得软塌塌的,蒋霁捏着自己的米饭,专挑那个吃。 “爱吃里脊?”谢意捏着筷子看他,“怎么好像和那盘里脊有仇似的。” “嗯。”蒋霁刨着自己的饭,头也不抬,“先生自己不吃饭,专盯着别人做什么?” 谢意哼笑,拿起汤勺想要盛汤,碗下一瞬就被另一人端了过去,汤勺也被那蛮不讲理的家伙夺走,撇开了那汤上浮起的油,还添了两块切成小块的玉米。 “你自己不吃……”谢意挑眉刚要学他,就被那人打断。 “我就爱盯着先生。”那卷毛一副‘我就这样,你又能怎么样’的模样,他又抬头与那柳叶眼对视,那双狭长丹凤眼里写着‘有本事你也说啊’ “那就多盯几眼。”谢意接过他递过来的汤,墨眉一抬,眼底含笑:“我这几日有事要出门,你想见也见不到。” “去哪儿。”蒋霁趴身刨饭的动作一顿,放下筷子直起身子,正色道:“先生要去哪儿?” “西星县。”谢意用小勺喝着汤,盯着那因为勺的动作在碗中浮来浮去的玉米块,“淮舟在那边,我过去看看。” “那我也去。”蒋霁急忙回复,“先生多久出门,我帮您一起收拾行李。” “你也去?”谢意叼着一块玉米问他:“曹金交代你帮他看船的事情,你不管了?” “我……”蒋霁有些为难。 “你?”谢意给他夹了一块排骨,“你就在家待着,我用不了几日就回来,飞花阁每日他们吃什么,我叫赵厘给你送一份,好好吃饭。” 那卷毛还想说什么,却被那块排骨直接堵了嘴。 “我吃好了。”谢意拿着自己的碗筷,朝着厨房走去,“我先洗我的,然后上去收东西,你自己吃完收一下桌子。” 蒋霁叼着那块排骨,盯着那人背影,转头把饭扣在那盘糖醋里脊上,嘴里咀嚼着排骨,将里脊和米饭均匀的拌在一起,拿了个汤匙舀着拌饭,开始往嘴里塞。 谢意清了碗放好上楼,蒋霁就已经收了桌子了,水井墙被带绳木桶撞得‘咚~咚~’作响,碗筷被丢入水盆的动静传来。 两套换洗衣物,一套寝衣,配饰全都从简,苍梧往腰带后一插,就算收拾完了。 “先生。”门口传来喊声,“我可以进来吗?” “嗯。”谢意将黑发从包袱肩带下理出来,“收拾完了?” “都洗好了。”蒋霁进门,看见已经整理完毕那人,捻了捻手指:“我说来帮先生收拾行李。” “不用了。”谢意紧了紧头上的那根竹枝儿,“我都收拾完了。” “先生要不要带伞,我怕那边会下雨。”蒋霁走近谢意,在他身边低头看着他绾发,几根柔软的发尾扫过他的下巴,清甜伴着淡淡的檀香味道袭来。 “不必。”谢意将竹枝重新插入墨发之中,“对了,你那宝贝素伞呢?” “在这里。”蒋霁打开谢意的柜门,那把素伞静悄悄的斜靠着,“我放在先生这儿了。” “你是耗子精才对。”谢意弯着眼睛抬头看他,“惯会藏东西。” “先生。”蒋霁又靠近一步,双手手指都捏在那人窄袖鼓起的暗纹布料上,细细捻着:“别去太久,早些回来。” 谢意不自然的避开视线,将自己的袖子从那人手中救出来,到柜子旁从最上格拿出一个布袋,放在了桌子上解开,从里面拿出了一个装的鼓鼓囊囊的漂亮银蛇纹小钱袋,递给他:“好久之前与于淮舟投壶赢来的,正好给了你。这里面都装的零钱,你这几日若有需要的、想买的东西,便自己用吧。” “先生。”那人盯着那小钱袋,接了过来,又重复道:“别去太久。” “知道了。”谢意伸手将那卷毛脖颈上带的玉连环理了理,“出去做工自己细心些。” “先生。”那丹凤眼猛地红了一圈,突然将手伸向那人腰带,往自己身前一带,也不敢真抱,就将自己手松松的环了一圈。 “行了。”谢意鼻尖萦绕着那人的青竹香味,愣了一下,最后伸手拍了拍那人的背,“我得走了。” 踏出门槛的脚步一顿,他回头看向那高大身影。 那人垂着头露出一个毛茸茸的发顶,侧脸被碎发半遮挡的眼眶发红,倒有些楚楚可怜。 “蒋霁。” 那卷毛抬头,又朝门口走了两步,“先生。” “照顾好自己。” 那人留下这句话,转身出了门,朝楼下走去了。 大樟树依旧肆意散发着它的体香。 又是刚踏上门口石台,碎珠链就被拉开,谄媚的赵厘刚要例行公事,就被谢意抬手打断。 “赵厘,拜托你个事儿。”谢意进了门,站到了门侧边,对赵厘道:“我要去西星镇一趟。” “哎哟,道爷瞧您说的。”赵厘躬身搓了搓手,面上却带着诚恳:“能帮上您是小人的荣幸。” “除了朝食,让你们小厨房送一份餐食到院子去。”谢意对他说:“少些辣食。” “得嘞,爷。朝食儿也送,我叫小厨房在码头上工之前送过去。”赵厘眼睛眯成一条缝:“您就放心吧,定让蒋小爷吃得饱吃得好。” 谢意拍了拍他的肩膀,又问他:“你对蛇妖术法,了解多少?” 赵厘这次将他的小眼睛睁开了,身子还是躬着,但是脸上总于没有了那些遮掩的表情,:“您的意思是?” 一匹枣红色骏马出了镇口,朝着西边飞驰而去,经过的路上留下一些黄尘。 “那道长这是去哪儿?”镇口一个卖果子的大娘看着那匹大马消失踪影开口,问着一旁卖菜的大叔。 “去哪儿?捉妖去了呗!”那大叔甩了甩手上拿着的沾了水珠的芹菜,“总不能上山摘果子吧?” “原来是只小蛇妖。”赵厘侧着脸,耳朵比常人更低也更靠后,眯着眼笑了笑,舔了舔嘴巴:“怎么会送到我手里来。” 第46章 芙蓉黑鱼(一) “少爷,我的少爷,您歇会儿吧......” 赵九伸手拦在那鸦青色人影面前,哀求着,面前这人脸色实在是不好,眼袋青黑发红发肿,头发也有些凌乱,却还是想要出门。 “让开,赵九!”那人声音带着沙哑:“你现在越来越大胆了,还敢拦着我?!” “少爷,属下知道您心里着急,但是也不能不顾着自己身子不是?您这样子就算见到殷爷,殷爷他也......” 叩叩叩 “少爷,属下来放行李。”赵五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赵九扶了一把于淮舟,转身开了门,门外飘来一阵黑色烟雾,屋内两人身影一晃,双双倒地。 嘎吱嘎吱嘎吱 屋门外有人抬着重物爬梯的声音响起,越靠越近。 “少爷,属下来放……”赵五提着两个大箱子出现在门口,肩上还挎着两个大包袱,瞪大了眼睛看向地上交叠在一起的两人。 赵九垫在于淮舟身下,手还护着他的头。 这客栈也是个吊脚楼,在瀑布最上层边上,从走廊朝外可以看见呈阶梯状的两层瀑布,还能听到轻微的水花响动。 赵五将东西放下,连忙把地上那鸦青衣袍男子扶起来,却听见沉沉的呼吸声,偶尔还打呼噜。 “?” 竟然是睡着了。 将于淮舟安置在榻上,赵五帮他净了脸手和脚。 榻上那人睡的很熟,赵五帮他盖好被子,又转身将地上的赵九扛了起来,转身轻轻合上门出去了。 客栈一层大厅是饭堂,在这儿住宿每日提供三餐。 天边红白色渐变染开,昨夜露气深重,青石阶旁的黄色野花瓣上裹着一颗饱满的露珠,马蹄从旁边踏过,惊得那小野花颤动几下,露珠滋溜一下滑下去了。 赵五一个人坐在大堂里孤独的吃青葱蛋炒饭,少爷和九哥似乎累坏了,怎么叫也叫不醒。 他想,且等他们睡着吧,一会儿叫店家留些吃食便是。 “哟,吃什么呢,这么香?”赵五左肩膀被轻轻拍了两下,他被吓坏了,拿着木勺的手一抖,碰到了那个瓷碗边上,发出一声‘嗒’。 暗卫怎么会察觉不到有人近身,除非这人武功比他好。 赵五是受过严格训练的,那人拍左肩,如果他向左转就会让那人有机可趁,会让自己陷入危险。 于是他猛地回头,看向右边,一个人也没有。 “?” 敌人比想象中更强大,赵五毫不犹豫向左转去,眯眼一看。 “?” 空......空的? 赵五眼睛几乎瞪圆了:“见,见鬼了......” “你乱瞅又嘟囔啥呢?”清冽的嗓音从他的对面再次传来,“你再不吃就凉了。” 赵五转头,与对面一脸问号的谢意对上了视线:“怎么呆了,你家少爷呢?” “少爷和九哥他们还在楼上......”赵五眨了眨眼睛,像是才认出来谢意:“道爷?” “嗯。”谢意拍了拍身上蹭的泥巴,“厢房名说一下,我进去洗洗。” “您这是?”赵五盯着对面那满脸满身,甚至头发上都挂有黑色泥痕的人,“您,您摔了?” “昨夜林子里太黑了没看清路,摔坑里去了。”谢意龇牙冲他笑,“麻烦你去帮我单开个房间,离你们少爷越近越好。” “好,好嘞。”赵五站起身朝柜台走去,又扭头问:“道爷,您一会儿要不要吃点什么?” “蛋炒饭,不要葱花。”谢意拿起包裹跟上,“你们少爷住哪间?” 房门被赵五打开,谢意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妖气。 那白衣劲装男子快步走向床榻,掀开床帘,榻上那人依旧熟睡着,眼底青黑一片,似乎怎么睡都睡不够。 “道爷,怎么了吗?”赵五见谢意加快脚步,自己也跟着那人急,“有什么问题吗?” “被妖迷晕了。”谢意探了探于淮舟的颈部,“没有大碍,只是昏睡。” “妖?”赵五恍然大悟,“怪不得我来时,少爷和九哥在地上躺着。” 谢意愣了一下,“噗呲。” 他看向赵五突然发笑,扭头问他:“你九哥呢?” “在隔壁房间里睡着。”赵五自己反应了一下,猛地跺脚道:“九哥会不会有危险!?” 隔壁房间内,赵九同样熟睡着。 谢意探着他的颈部,伸手将榻上那人侧翻过去,微微掀开背后领口,一个纹身样的黑青色图纹在赵九后颈部下出现。 赵九的衣领留下了一个脏脏的泥巴的手指印。 “……” “……” “咳……你去打探一下,这芙蓉镇周围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异事。”谢意有些尴尬,用屋内帕巾擦了手,勾了个符,点了点赵五的左心口,随后朝着屋内水盆走去,“自己小心些。” “是,道爷。”赵五感觉心口一麻,领了命,出了屋门。 谢意就着屋内那盆水,将自己裸露在外的皮肤擦干净,又在屏风后换了一身衣物。 按照赵九身后的那个黑青色图纹来看,这妖的道行不浅。 至于为什么没有得手,应该是他那师兄的手笔。 但是为何师兄不阻止那妖迷晕于淮舟和赵九,就未能得知了。 吊脚楼外,瀑布水声哗啦作响。 瀑布顶是一片平湖,向远处变窄一直绵延不绝,湖边靠着几只小舟,奇怪的是今日天气不错,平湖竟然没有游客泛舟游玩。 最下方的瀑布底有一深潭,潭水青绿,偶尔被落叶惊动,画出几个波纹圈。 波纹圈缓缓消失,一个长条黑影突然出现在那青绿潭水中,一动不动。 突然,那黑影半身甩动一下,向前游了一大截,也向上靠近水面了些。 原来是一条黑鱼。 这条黑鱼眼与口极近,口两侧分别有一条比身子还长的胡须,身上的鳞片细细密密,背鳍巨大,犹如剑山般薄薄的竖了一排,尾鳍比鱼身还宽,尾鳍上下两叶不对等,上叶狭小下叶宽大,尾椎顺着尾巴向上翘着。 啪嗒~ 水面被那并不对称鱼尾扑腾发出声响,黑鱼似乎有些难过,在湖水里不停的扭动着,突然从它口中吐出一块细长的白物。 那白物在水中缓缓下落,最终落入潭水中消失不见了。 原来是一根白森森的手指骨。 谢意回到于淮舟所在厢房的另一侧,赵五已经替他开好了房间,厢房布置与那两人屋内布置大同小异。 厢房正中有个圆桌,桌上摆放着一碗蛋炒饭,对着饥肠辘辘的某人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谢意将包裹放了,净手坐下,开始大口大口的吃起了蛋炒饭,味道比家里那位做的差一点。 他并不打算将于淮舟和赵九弄醒。 殷渔既然动了手,那肯定有他自己的理由。 对于这位师兄,谢意是无条件信任的,并且,殷渔也不可能伤害于淮舟。 那碗蛋炒饭还是见了底,谢意用帕巾擦了嘴,走到木窗旁向下看着。 吊脚楼有自己独特的美,每一座都像被挂在山壁之上,又像是镶嵌在山上的绿树丛之中,走廊和围栏上遍布着密密麻麻的木雕,它们承载着岁月的历练,充满了历史的气息。 咕嘟~ 谢意凝眸看去,瀑布第二阶那青绿水面刚刚似乎落入了什么东西,此刻水花刚刚落回湖面,水波正一圈一圈向外涌着。 二阶瀑布离岸边的吊脚楼有些距离,周围也没有高大的树木。 那落入的声音并不算小,若是从天上落下的什么东西,刚刚他不可能没有注意到,他看向被二阶平湖边大小不一的石头冲起来的水花,那些水花被高高溅起,又顺着瀑布落入下方潭水。 谢意突然想到一个词。 鱼跃龙门。 第47章 芙蓉黑鱼(二) 青竹枝尖端纤细柔美,随着晨风向院外抚弄着,好像在和湖畔的细柳枝逗着趣儿。 叩叩叩 院门被敲响。 客卧的门紧闭着,二楼屋内传来脚步声。 吱呀~主卧的门被从内打开了。 天气渐渐凉起来了,蒋霁一身贴身的深蓝色麻布长衣,手中捏着腰间的黑麻布宽腰带的两头系着,随着腰带一紧,那劲腰也显了形。 他跨出主卧门槛朝院门望去,却被高而密的竹枝和竹叶挡住了视线。 这么早会是谁呢? 他三两步下了楼,青石小径圆石板周围的小草被那人携的风吹动了,竹叶哗啦响。 “蒋小爷。”那个人躬着身子,看穿着应该是一个飞花阁的侍仆,“小的来给您送朝食。” 带绳木桶敲得水井青石壁咚咚作响,提上来时却安静了,只有桶中的清水画着圈。 蒋霁用帕巾擦了脸,放回原处走向那池上亭。 他要在这儿吃刚送来的朝食。 木质食盒用锦布包着,和之前他生病在蘅芜苑看见的那食盒一样精致。 食盒里装了三个小笼包,四块烧麦,还有一小碗酱油馄饨,热气腾腾。 蒋霁往嘴里塞了一个小笼包,又捏着一个来到亭栏边上,一点一点的揪着包子的面皮丢在水里,可是没有鱼来吃。 那只鱼离这个亭子远远地,似乎在躲避什么。蒋霁也没多想,又一口把那个包子吞了下去。他今天心情还可以,因为昨夜睡得不错。 先生出了远门,他原以为自己会睡不着的,没想到他‘鸠占鹊巢’的办法还真不错,一夜嗅着清甜伴檀香,睡的很熟。 馄饨被一颗一颗送进嘴里,棕色的汤汁上还飘了一些小海虾,馄饨也是猪肉混虾肉馅的,酱香鲜甜。 蒋霁将那些碗盘清洗干净,做工路上顺便送回飞花阁去。 “前几日湖上失踪了几个游客?”谢意将手中茶杯递给赵五,抬眸重复道。 “是的,道爷。”赵五躬身双手接过茶杯,一饮而尽:“多谢道爷。” “那平湖几乎被吊脚楼围着,湖就那么大,周围人应该也不少,怎么会泛着舟,突然就失踪了?”谢意又给他倒了一杯,放在自己旁边空位的桌面上,对他道:“坐下说。” 赵五在原地踌躇了一下,然后走到谢意旁边端坐着,双手紧张的攥着膝盖上的衣服,抬眸瞄了好几眼,最后也没敢直视对面那人,于是低着头回话:“是岸边青石阶上一个卖酱菜的老伯察觉到不对,那舟都在湖中央泛了一上午了,竟然还不回舟。于是那老伯跑到平湖岸边看,舟还在那平湖上飘着,里面一个人都没有。” “于是报了官,打捞了,湖里没有找到那几人。后来他们又觉得是不是被那瀑布冲到二阶平湖或者那底层深潭里面去了,二阶平湖也没找到。只剩那底层深潭,可那潭水深不见底,官府的人只能浅浅的捞,最后一无所获,这事不了了之,可是镇民都不敢去泛湖了。” 谢意靠在桌上,食指和拇指的指肚细细摩着,听完赵五的话并没有作出回应,看向窗外正在思索什么:“......西星县芙蓉镇,芙蓉湖......” ‘那西星县有个芙蓉镇,听说那芙蓉湖里出了一只怪物!’ 谢意坐直了身子,眸中亮了亮,看向赵五。 他说怎么会有些耳熟,七月初七曝书会那日,于淮舟诈那两位老板的话语,就是说的西星芙蓉镇芙蓉湖里出了个怪物。 那怪物是不是半妖难说,但是看来他当时也不是随口胡诌,应当是之前就探到了什么。 赵五被那柳叶眼盯得耳后发热,不知道该把自己往哪里躲,眼神乱瞟,脚也微微颤着。 “你尿急?”谢意回神见他如此,开口问道:“憋着作甚,快去。” “我......我不急。”赵五说话吞吞吐吐,用手压住了自己的膝盖:“道爷,您刚刚在想什么呢?” “赵五,你之前在你们少爷身边,有没有听他提到过‘芙蓉湖妖怪’的事情?”谢意倾身将自己半边身子靠在左侧桌沿上,“或者你们阁中探子有没有提到过的?” “‘芙蓉湖妖怪’?”赵五避开对面那人眼神细细想着,“是有一些耳熟......” 室内安静下来,谢意又走到木窗旁背手站着,盯着瀑布最底层的被二阶瀑布遮了一大半的青绿潭水看。 那青潭旁边有一条小路,直通昨夜他路过那山林,山林中只有一条黑泥路,是从外面通向芙蓉镇的唯一陆行通道。 今早大概寅时七刻,他骑着小枣出了山林,到了那条小路上。 他在那条路上并没有感受到潭水旁和平湖边有妖气。 可这事实在蹊跷,若是落入水面,那几个游客为何不呼救?为何岸边的人没有听到落水响动? 除非在那舟上,那几个游客已经没有意识了,就如同此刻正在熟睡的于淮舟与赵九一样。 若那妖从水中运走那几个全无意识的游客,有重物从平湖顺着瀑布冲下,应该会激起极大的水花引起岸边人注意才对。 还有那青绿平静的潭水。虽说从二阶平湖落下的瀑布比第一阶小了许多,与那深潭中间有一小段浅水碎石滩隔着,但既然有活水流入,潭面就不该水波不兴。 “道爷。”桌旁那人轻声开口,像是怕吓着他:“我想起来一件事。” “说吧。”谢意转身坐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之前有个西星县的商人来找我们少爷谈合作,说是手上有一台天球大仪,想要献给我们家老爷。天球大仪确实难求,那商人是想我们少爷给他拉个人脉好拓展他自己的商线。”赵五顿了一下:“可是少爷那日有些奇怪,他不与那商人谈合作的事,他问了些那商人家长里短,还问他最近在哪里商运,那商人说自己刚从西边回来,沿着水路走,上一站停在了他们西星芙蓉镇,又囤了一批腌酱菜还有鸭蛋。” “少爷最后也没收那天球大仪,我问少爷为什么,他说那商人身上有妖的味道。后来少爷确实派了几个飞花探来这儿,不过都没有线索,之后就没有消息了。” 谢意听完点了点头,指尖一下一下敲击着桌面。 游客,船商都是在水中遇到那妖。 可偏偏昨日那妖上了岸,还摸到两个外乡人客栈中来了。 它昨日明明迷晕了两人,为何只在赵九身上留下标记? “你先去歇着。”谢意对一旁说完话不知所措的赵五说:“吃饭那些都不用管我,你顾好自己便是,如果赵九醒了,你来告诉我一声。” “好的,道爷。”赵五起身行礼,退了出去,关门之前又抬眸看了一眼屋内那人,关上门脖子后面已经被汗水浸透,发着红。 谢意垂眸盯着桌面,在门完全合上之前瞳孔快速晃动,扫一下门那边。 好感、喜欢? 谢意嘴角勾起,撑着头翘着脚看向窗外,可以说是预谋已久吧?但是这演技比他家里那小蛇差多了,他看到的是那人用爱意伪装下, 眼底对自己望而生畏的恐惧。 第48章 芙蓉黑鱼(三) 床榻幔帐垂落到地上,屋内静悄悄的。客栈内都是添漆床,床边各有一张雕花小几,上面摆了些木制香盒。 屋内屏风中央是个大圆,圆内是刺绣的瑞鸟,色彩艳丽,栩栩如生。 叩、叩、叩 午时四刻,屋门被敲响。赵五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道爷,九哥儿醒了。” 后面还跟着另一人也开口:“谢道爷。” 原来是赵九。 榻上那人坐起,墨发披肩,睡眼惺忪的打了个哈欠,捞开那碍事床幔,去给他们开了门。 吱呀~房门开启,赵五站在前面,直接对上了那人被墨发映衬下更加白皙俊秀的五官,视线微微下移,看见了那两瓣红润肉唇。 “你干嘛呢?”身子被身后那人用手肘撞了一下,随后就被钳住手腕不由分说的拉到了那人身后。 “道爷,您来了便好了!”赵九笑着拱手躬身行礼,赵五也突然反应过来行礼。 “进来吧。”屋内那人转身自己进了屋。 赵九跟了进去,将手搭在门上,对还站在门口那人说:“你去守着少爷,省得你见到道爷就变呆子。” 啪嗒,门被关上,赵五站在门口吃了闭门羹,他轻轻吐出一口气,转身进了于淮舟的厢房。 “道爷如何得知,我会比少爷先醒来?”赵九跟在那人身后,见他坐下,拿了个干净杯子给他倒了一杯水。 “和你说话就是省事。”谢意举起水杯,冲赵九笑:“你先说说你们昨日是怎么回事儿?” “......听到赵五叫门,我便帮少爷稳了身子去开门,没想到门口立着一个头大身小还有条长尾的黑雾,开门那黑雾眨眼间便移了过来,后来我们便晕过去了。”赵九将他们来到镇上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谢意,谢意用食指点着自己的太阳穴,垂着眸听着。 “不完全是妖干的。”谢意将身子正对着桌面,手指一下一下的搓着那水杯口,“所以我知道你会先醒过来。” 赵九蹙眉思考,突然抬头盯着谢意,嘴巴张了张,却没出声。一个大胆的想法在他脑子里浮现,他抬起的手控制不住的颤抖,但是最后全都憋回去了。 “哼。”谢意弯了眼睛把这一切尽收眼底,笑出了声,又正色道:“这件事烂在肚子里对谁都好。” “这,那这......少爷要睡多久啊?”赵九挠了挠头,“这也不成啊,道爷。之后少爷醒过来,还是过不了太平日子。” “有人会处理好的。”谢意站在铜镜前用木梳梳顺发尾,又用竹枝将长发快速半盘起来,“我们现在只有一件事要做,就是在大少爷醒过来之前,将这湖里的妖怪送去和阎王见面。” “道爷现在可有什么线索?”赵九站到他身边,微躬着身问道:“之前少爷派过探子,这芙蓉湖中的妖怕是不太好对付。” “为何这样说?”谢意转脸看向赵九,“你那儿有什么线索?” “属下来过一次。”赵九替他清洗帕巾,拧干了递给他:“那妖不常现身,之前也没有残害人。少爷想着,多少要掌握一点信息,阁里出了三次探子没有任何,便叫属下来看看。” “属下领了命,在这吊脚楼住了近三天,当时最上层平湖每日都泛着舟,游客众多。少爷给属下交代的是,那妖应该长居水下,应当不会上岸害人,属下将那两层平湖,仔仔细细探了,没有任何妖物反应。于是属下就去了底层那深潭。” “探妖针一下去,表盘纹丝不动。周围只有上层瀑布的水花声,怪就怪在这里。”赵九神色又严肃了几分,“若有活水入潭,潭面如何能够没有水纹?” 谢意挑眉,见他与自己想到一块去了,将帕巾放回盆中,看向他鼓励道:“继续说。” “定是那潭有问题。”赵九下了结论,又用手摸着自己下巴道:“可是为什么没有妖气呢?” “那妖修为足够。”谢意朝他弯了弯眼睛,补充道:“若它故意敛着气,只有修为比它更高的人,才能察觉它的存在。” “那道爷您......”赵九刚要问出口,突然想到什么,又把话咽回去了。 “无碍。”谢意看他突然像做错事一样捂住嘴,笑着摆了摆手:“咱们先去那潭边看看,再做打算。” 赵九看向那走向门边的清瘦身影,自己打了两下嘴巴,怎么就一下子不过脑子问出来了,这不是叫那人想起伤怀? 谢道爷的修为早在十三年前,和镇上那鱼怪,葬在一块儿了。 赵九叹了口气,连忙跟上那人脚步。 一片银杏树叶被风吹着落在外窗沿,似乎正悄悄地听着屋内人说话。 “好多啦!”曹金笑的眼角开了花,又从榻上将自己撑起来,靠近了些,握着蒋霁的手将他扯到自己旁边,凑着他耳朵说:“你拿那么多三白酒来做什么?不知道你花姨最近不让我喝酒啊?你小子故意馋我呢?!” “我不知道不能喝,曹兄。”蒋霁尴尬的抠了抠眉角,“那我先拿回去吧。” “诶↓,诶↑!”曹金看他真就准备起身拿他刚带来的酒,“你坐下,我好了以后喝,我好了就能喝了!” “哎呀~谁给我买的甜糕!”花娘的声音从旁厅传来,“是不是蒋霁又来啦?” “花姨。”蒋霁起身看向走进来的花娘,见了礼。 花娘连忙扶住他:“好孩子,吃饭了吗?一块儿留下来吃吧?” “不了,多谢花姨,我要回了。”蒋霁朝她点了点头:“我回院子吃饭。” “哎呀你看我,一高兴把你家先生忘了~”花娘笑着看了一眼榻上半躺着的曹金,又看向蒋霁,拍了拍他的手背:“今日做了酱大肘,叫你家先生一同来蘅芜苑吃饭吧,就我们四个。” “先生出门了,家里只有我一个。”蒋霁应她:“饭叫飞花阁送的,晚食应该快送来了,我现在回家取去,改日先生回来,我做菜请您和掌家来院子吃饭。” “行,你便去吧。这几日还是不品花,等他好些了你再来上工吧!” 见花娘应了他,他和曹金与花娘拜别,跑的像一阵儿风似的。 奇怪的是院门口并没有人,蒋霁在院门湖畔边找了一圈,又等了一会儿,还是不见人来。 蒋霁决定先回院中洗漱一下。 门被打开,蒋霁踏入了门口石板,那木门却怎么也关不上了。 他绕着那木门看了门轴和门缝并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他又试着推了推,还是关不上。 他出了院门,试着从外面合上门,一使劲,哐当一声,门被重重合上了。 蒋霁垂眸,偏头向左右看了看,周围空无一人。 他站在原地用神识探了一下周围,在院门前湖畔边一棵柳树上探到了微弱的气息。 门口那人指尖一动,一道利刃般的黑影咻的一下朝那柳树粗枝上面射去,柳枝儿被带出的风吹得高高的,除了柳叶哗啦啦的作响,没有任何动静。 “蒋小爷。”他身后突然传来声音,离他很近,他却没有发觉,“您瞧什么呢?” 蒋霁转过身,看见赵厘躬着身,手里提着一个食盒,冲他笑着,小眼睛眯成一条缝,脸上还是平时那谄媚的样子。 可今日却叫人看了心里发怵。 第49章 芙蓉黑鱼(四) 湖风微凉,吹动着院门口那高大身影的卷翘发尖,他的对面那人躬着身子,几乎只到他的胸口,此时正面带笑容的抬头盯着他。 蒋霁低头看他,他觉得这赵厘长得实在是,太诡异了。 明明已经化作人形,以他的修为,没道理处理不好外形上的小细节。 赵厘的眼睛本就比常人小,脸成方形,耳朵紧贴在鼻子高度稍远的头侧,几乎和那方脸融在一起。 “蒋小爷?”赵厘又眯了眯眼,将自己手中的食盒递了过去:“小的给您送晚食来了。” “......多谢。”蒋霁接过食盒,就要侧身越过赵厘走进院门,却被一道脚步紧跟着,他停下来看向赵厘:“您还有什么事吗?” “小的想和您一块儿进去。”赵厘搓了搓自己的手,笑眯眯的说:“这样小爷您吃完了,小的也好把食盒一并带回去。” “……”蒋霁面无表情转身进了院子,赵厘抬脚跟了进去。 院门被关上,蒋霁步子一停。 他感觉到院子被从镇上分割出来了,朝院外看去,院墙上全是白色大雾,天空都看不清了。 压迫渐渐逼近,靠近瞬间死死裹住了他的身子,像是空中有肉眼不可见的重物不断压迫在他身遭,他转身看向赵厘,咬着牙问:“您这是想做什么。” 赵厘还是那个谄媚的表情,他将双手掌心放在身前上下交叉合着,盯着蒋霁看,嘴巴咧的大大的:“小的只想看看您是不是个废物。若真是,今夜您就是小的的盘中餐。” 大颗大颗的汗珠从蒋霁额头、颈后冒出,顺着肌肤滑出长长的水痕,卷曲的发尾被浸湿,紧紧贴在脸颊、脖颈上。 蒋霁双腿微曲不断颤抖,似乎就要站不住了。 啪嗒 手中的食盒掉落在地上,木质盒盖被撞的掀开,露出了里面赵厘送来的食物。 三只濒死的肥蛙无章的散布在食盒里,有一只还不停蹬着腿。 咚,咚,咚 主卧传来声响,像有什么东西在撞门。 赵厘眯着眼睛看向二楼那个房间,竟然有妖气不断的从窗户和门缝里泄露出来。 地上那人被压的单膝跪地,一只手撑在地上,另一只手指尖颤抖,缓缓向脖颈那玉连环摸去…… 水花声音越来越小,两道身影一前一后下了最后一段青石阶,来到了那青绿色的静潭旁。 “没有妖物反应。”赵九蹲在地上,手中握着一个带着探针的圆盘,此时探针正插在水里,青绿的水面因为探针的晃动吐出了几个波纹圈,“道爷,还是探不出来。” 谢意躲在潭边一块比较平整的石头上,手指轻轻的点了几下水面,潭水跟着手指的起落不停吐着圈,但是扩不了多大就消失了。 “赵九,你说。”谢意盯着自己指尖那颗摇摇欲坠的透亮水珠发呆,“既然那妖安静了那么多年,为何突然要出来害人。” “道爷,属下愚钝。”赵九将探针擦净收入腰间挂的革袋中,朝谢意拱手:“属下以为妖物修炼,意欲化人,得道成仙。属下跟在少爷和您身边多年,耳濡目染,多少了解一些人妖争纷,不过贪婪,妒忌,不义,急功近利,情仇之争,色欲熏心而已。” 谢意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那妖之前应当只在此处静修,并没有越过人妖之界,且主动设置屏障主动敛气,似乎也不愿人类打扰它。”赵九转身垂眸看向身前的青潭,“突然现身害人,是原形毕露还是另有他因,就不得而知了。” “那便只有敲门问一问当事妖。”谢意朝他笑,站起身,手中捏了一块儿掌心大小的石头,指尖在石头上画了个圈。 扑通~ 一块儿石子打破了那青潭面的平静,炸出了个不大的水花,石头落入潭中,慢慢消失了。 两人在潭边沉默着,认真盯住那又回归平静的湖面。 啪~ 一块儿石头被从潭中央吐了出来,出了水面还上升了好一段距离,带出的水花巨大,有目的朝着两人飞溅而去。 赵九身手敏捷向后撤了三步,最高的一滴水珠落在他脚尖前方,谢意将手掌一挥,那些水花像突然失去了骨头似的直直的落在了地面上。 赵九与谢意对视一眼,见那柳叶眼弯了弯,下一瞬苍梧被那人双手交叉从身后拔出,刀柄相接成了一弧形双刃长刀。 苍梧在手中转动,刀身在空中划出一个大圈,刀光晃眼。 拿刀那人身子轻盈一纵,脚尖在潭面轻点几下,拨弄出几圈涟漪,而后腾空跃起,单手握刀,将一刃用力插入潭心。 只听‘呛啷’一声响动,那青绿色的潭面像是被苍梧破了冰,碎裂声密密麻麻的响起,接近碎石滩的水面终于像活了过来,开始一股一股的向着潭中心荡着水波。 周围的光线一下暗了下来,潭边的树木被阴风吹得沙沙作响,天空中云层越来越厚,似乎要下雨了。 风声,瀑布声,树叶嚎叫声不绝于耳。赵九突然觉得身上凉飕飕的,交叉着手搓了搓自己的胳膊。 雨终于还是落下来了,在水面上滴滴答答的画着圈。 二阶平湖旁那些卖菜的摊贩急忙收了自己的小摊,朝自家门口跑去。 “道爷。”赵九急忙将自己的外袍脱下,跑到已经回到岸边一块平石上的谢意身边,将外袍撑在他头上,替他遮着雨。 只是谢意的注意力并不在这里,他眸光含着笑,正直直的朝二阶瀑布上方落点那些水花四溅的碎石看去。 赵九顺着他的视线,只看见了雨线之中,那些更加杂乱无章的水花,不断抨击着碎石,声音好像更大了。 平湖的水比那青绿潭水清澈许多,二阶瀑布落点碎石堆中有个缝隙,此时一条黑鱼正在水下缓缓地摆动着尾巴,嘴巴一张一合,旁边的比身还长胡须在水中轻轻抚动着,黑豆一样的眼睛正隔着水面与雨线,与那双含笑柳叶眼对视着。 “道爷。”赵九警惕的盯着他望着的那个方向,在他耳边轻声开口:“那有什么不对吗?” “有一条肥鱼。”柳叶眼又弯了弯,嘴角也翘着,“你不必给我挡着,顾好自己便是。” 噗通! 潭中突然落入了什么东西,水花四起,惊得赵九连忙护在谢意身前,凝眸朝不断荡着波纹的绿水中观察着。 水面只剩下雨点和碎石滩涌入的水花翻出的圈圈圆圆。 哗! 两股水柱直射赵九面门,隔着雨线仔细看去,水柱被淡淡的黑青雾气环绕着,赵九抬手便要用自己手中的外袍去挡,却被身后那人按住了肩膀。 白衣身影撑在赵九肩上借力,衣袍翻飞,来到了赵九身前,苍梧一刃‘铮’的一声挡住那水柱,水柱和苍梧接触,黑青雾气四散,苍梧刀刃泛着暗红色的光芒。 那白衣男子手腕一动,那水柱就被破了力,散作水珠向四周飞溅。 滋啦......滋啦...... 被那水珠触碰到的泥土和草叶,瞬间被腐蚀变黑了。 赵九想刚才若是他用外袍挡住,现在烂掉变黑的可能就是自己了。 “竟然有刀魄?”周遭响起怪异扭曲的声音,“桀桀,一个毛头小子,修为不过十年罢了,这刀也肯跟着你?” “为何害人?”那毛头小子嗓音清冽,并没有理会它的挑衅:“你若修的正道,又何必自己破了功?” 第50章 芙蓉黑鱼(五) “正道,哈哈哈哈哈。”怪异扭曲的声音再次响起,“小道长,我且问你,什么是正道?” “你要修炼,要化人,要得道升天。”谢意朝那隐藏在布满涟漪潭水中的黑鱼精挑眉,“又何必来问我什么是正道?” “哈哈哈,笑话。”黑鱼精的声音更加刺耳,跟着天空中的雷电轰鸣一同嚎叫着:“妖化人就需上百年,你说化人是得道的正道,难道你们人类就没有恶吗?” “种什么因,就得什么果。”谢意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又俯身将衣摆用力拧干,直起身子歪头又看它:“况且善恶本在一念之间,你管他是人还是妖呢?神仙也有做错事的时候。” 周围只有雨声与水流声,那潭中黑鱼不说话了。 “他们与你有仇?”谢意干脆坐在谭边石头上,又招手叫赵九从树下出来:“过来,躲雨跑到树下,一会儿我只有在雷击木旁边捡你那焦炭身子了。” “你这小道,倒是有趣。”那怪异声线带了笑意:“初生牛犊不怕虎,对上我竟然还有这般心思?妖杀人,就如你们道士杀妖,要什么理由?” “要什么理由?”谢意突然笑了,额角几缕发尖的雨珠随着身子颤动滴落:“我就是在让你给我一个不让你去见阎王的理由。” “你?杀我?”那黑鱼精像是听谢意给它讲了个笑话,“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有趣。你觉得以你十年道行,对上我四百余年,如何?” “不知。”谢意握着苍梧站起身,用刀尖指着那潭面,勾唇轻声说道:“打了便知晓了。” 潭中泛起黑青色的雾气,一阵狂风吹过,谢意立马起手在空中勾了符,点在赵九眉心,赵九周身出现一层淡黄色的光罩。 “你且在此等着。”那白衣留下一句,踏着那些黑青雾气飞身上了潭面。 “......”赵九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手指尖抠了抠那湿透裤腿紧贴着发痒的腿肉。 不是,道爷怎么看起来那么兴奋啊? 红蓝绳结被解落,蒋霁将它放在青石小径野茉莉旁,那玉连环刚离了手,心口猛地绞痛,身上那熟悉的皮肉撑破感觉再次袭来,青石小径上出现一条巨大黑龙蛇,正嘶嘶的吐着信子。 赵厘眼睛一亮,又用细长的舌头舔了舔嘴唇,一条那么大的蛇!得吃多久啊? 压迫感早在化身为蛇的那一刻就被破开,面前那人只有耳旁发丝被吹动,并没有其他反应。 粗壮的蛇尾用力朝那人袭去,地上那人身姿灵活扶着他的蛇尾一跃便闪开,那大蛇反应极快,身子如出弓的箭般,张着血盆大口就朝那人头颅含去,却被双手抓住了两根蛇牙。 “还是一条毒蛇。”赵厘松开一手捏开了黑龙蛇的下巴,“妖龄也不算大,怪不得......” 话音未落,那黑鳞蛇尾再次从他身后袭来,赵厘松手朝后翻了个跟斗躲开偷袭,颈部却有利刃接近,他偏身躲开,却还是被利刃划破了肩膀,利刃入肉见骨,血流不止。 一把素伞转动飘在空中,伞面如霜雪一样洁白,被赵厘的妖血一溅,伞面像是雪地里开了几朵暗红梅花。 每根伞骨尖端都是银白的尖刃,见血之后似乎兴奋异常,在空中呼啦呼啦响着,周围泛着玉色暖光。 “青霜伞?”赵厘瞪大眼睛捂着肩膀,黑红色的血液从他指尖流出,可他却语气兴奋:“你是烛妩的孩子?” 黑龙蛇半直起身子做攻击状,听到母亲名字一愣,随即那黑鳞眼骨一压,金色针瞳更细,盯着赵厘的目光带着不解和愤怒。 “哎呀,这便罢了。”赵厘冲它摆摆手,面色温和了些:“我原是想探探你的实力,你既是烛妩的儿子,便算是我的半个大侄儿!” 那黑龙蛇哪里肯听他的话,青霜感受到主人的怒气,在空中划过,留下白玉影痕,直朝那人影攻去。 黑龙蛇周围布满扭动的黑影,地上黑影从它身下延伸,直冲着赵厘袭去。 赵厘后退几步,手腕一摆,几道棕黄色叶片似的光刀从他手中射出,与青霜伞骨旋转射出的白玉光刃抵消,发出爆空声响。 脚被地上黑影缠住,赵厘‘嘿嘿’一笑,也不动,就等那黑影从他脚踝慢慢缠绕上身。 青霜伞不断逼近,伞骨尖刃快速转动着发出‘咻咻’声响,那如蛇一般的黑影终于缠上赵厘脖颈,就要发力缠紧,叫他窒息。 忽然赵厘身子变小了一些,一只布满棕色毛发的利爪抓住了黑影的头部,像嗦面条一样将黑影吸入口中。 青霜伞乘机朝着那妖脖颈割去,却被赵厘反手两指夹住了其中一个伞骨尖刃,旋转的伞面被迫停了下来,突然‘啪嗒’一声,伞面被收回,白玉光也不见了,又变成了原先的那把素伞。 黑龙蛇彻底怒了,它与身后黑影一同朝那棕毛妖袭去,黑影不断在它身遭旋转,身子却在尖牙触碰到那妖头颅时猛地一顿。 它的七寸,被一只带着尖甲的指尖点住了。 它相信,如果它敢下嘴,那尖爪就会破开它的七寸,将它的蛇心挖出来给它看。 “嘿嘿。”赵厘抬起受伤肩膀,用手将那黑龙蛇的血盆大口推开,朝那黑龙蛇眯着眼睛笑了笑:“你的妖气不纯,修为不够,体内功力不能从正道出身,这样使用妖力,最后必定伤根。” 见那青色蛇眸中仍然满是不甘与愤怒,他又开口,朝天拱手道:“谢道爷叫小的来,教小爷您如何修炼自己。” 那黑龙蛇听到‘谢道爷’三个字眸子亮了一下,将大蛇头收回,眼中掺着怀疑,依旧盯着赵厘不动。 “之前谢道爷和我们掌柜的算是救了我一命,没叫我误入歧途。”赵厘手臂上那些棕毛缩了回去,又变回了人的模样,“道爷是我见过的道士里,最特别的一个。” 那黑龙蛇听他夸谢意,面色才好了些。下巴微微扬起,好像赵厘是在夸它一样。 “谢道爷对妖没有偏见,就算是经过那次……”赵厘理着肩膀破掉的衣料,话头猛地顿住,又自己找补回来:“很多次猎恶妖,也始终如一,非常难得。” 那黑龙蛇头几乎朝着天上去了,看的赵厘没忍住乐出了声:“您倒是真喜欢道爷。” 他将玉连环和飞出去的狼牙耳饰捡起,抬起双手躬身递给那黑龙蛇:“刚刚小的多有得罪,还请蒋小爷大人大量,原谅赵厘才是。” 潭面上黑青雾气弥漫,那白色身影完全匿在其中,赵九在原地急的直跺脚。 不是他不相信道爷,确实是实力有悬殊,且那潭水是那妖物的领域,若道爷出了事,他都不敢想少爷会疯成什么样。 扑通~ 落水的声音在渐渐变小的雨声中尤其明显,赵九再也顾不得那人说了什么话,冲着潭边便冲了过去。 “道爷!谢道爷!”潭周那黑青雾气没有消散的意思,他一过去便被身遭那淡黄光罩拦住了去路,他又大喊:“道爷!谢道爷!” 无人回应。 第51章 芙蓉黑鱼(六) 赵九完全慌了,双腿无力跪在潭边,眼睛睁的大大的就等那偶尔一滴雨点从瞳孔中滑过。 但是为什么雨珠会是热的呢。 潭面上雾气浓厚,像是一团巨大的黑青色棉花,叫人看着就喘不过气。 他又试图站起身用劲撞了过去,那淡黄光罩碰到黑青雾气,直接将他弹回了泥地。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滑了好远,停下之后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开始在身上摸索,有没有什么能破符?有没有什么能破符? 他从腰侧抽出他的随身短刀。 正要将刀尖朝自己眉心刺去。 啪嗒~ 一条手臂长的黑色长须怪鱼被丢在了他身前泥地上,不停的在泥地上摆动着,无数泥点在空中飞溅。 潭边大石头上被放上一把长刀,随后一双白手将自己从潭中撑起,那浑身湿透的白衣男子出现在黑青雾气边缘。 “……?” 谢意撑在石头上和坐在地上大岔着腿举着短刀正对自己眉心的赵九对上了视线:“你这是?” “谢道爷!”赵九将手放下,连忙爬起身跑到潭边,仔仔细细将谢意打量一遍:“您没事吧?” “没事。”谢意哪儿能猜不出这傻小子刚才想干什么,他用怀中帕巾借着雨水将苍梧刀刃缝隙中残留的妖血擦干净,拍了拍赵九的肩膀:“咱们回客栈再说。” 泥地上的黑鱼精被那白衣提起,身后那黑衣男子跟着,屁股和裤腿上好大的一摊黑泥。 扑通~ 黑鱼精被丢进了厢房内的浴桶中。 “你先在这儿待着。”那白衣男子用干帕巾擦净了被分开的双刃,收回了刀鞘:“一会儿有人来接你,不管怎么说,你都杀了无辜的人,你且在那镇妖塔待着吧。” 那黑鱼精显然是被打服了,老老实实待在浴桶里,自顾自吐着泡泡。 浴桶被屏风隔开,谢意将湿透了的衣物脱去,身上有许多被撞得青红的伤痕,手臂上还有一些细细密密的被割开的长口,刚刚泡了潭水,早就没了血色,可是被湿润的衣物浸着,他自己能感觉到疼。 这黑鱼精确实有些本事,那鱼鳍也是真的硬。 他将身上的水擦干,又把寝衣套在身上,拿了换洗衣物准备去于淮舟房间洗个澡。 于淮舟还睡着,但是面色红润了些。赵五见谢意进门,忙站起身:“道爷,您这是?” “赵五,麻烦你叫掌柜的帮我烧个水,我现在要洗澡,在这个房间。还有赵九房内,也要热水。”谢意掀开帘子看了一眼于淮舟,又朝赵五点点头:“照顾人倒是照顾的很好。” 于淮舟的脸被擦净了,身上的外袍也被脱掉了,被角被掖得紧紧的,天气变化,下了雨更凉一些,窗户也合上了。 看得出来,他是用了心的。 赵五那不争气的脸又红了,连忙应了一声疾步出了厢房,往楼下去了。 和热水一起来的还有姜茶。 谢意泡在浴桶里,头发已经被清理干净了,浴桶旁边摆了一张高凳子,凳子上放着一大碗姜茶,他端着碗泡在热水里,一点一点喝着。 吱呀~ 厢房门被推开。 “道爷。”赵九的声音在屏风外响起,“您洗好了吗?要不要人伺候?” “不必。”谢意应他:“你将姜茶喝了吗?” “喝了,赵五盯着我喝的。”赵九回答:“若您不要人伺候,我便去叫些夜食上来。” “嗯。”谢意放下大碗,从浴桶里站起身,用一旁搭在架子上的长帕巾擦着身子:“多叫一些,我们一会儿一起吃。” 几道小菜很快上了桌,红烧肉、南瓜蒸排骨、虾仁炒什锦,蟹黄豆腐,每样都是一大盘,赵九拿了筷子和碗进屋,身后跟着赵五,手上端了一大盆饭。 谢意擦着头发,隔着屏风都闻到香味了,他真的饿了。 头发被擦的半干,他穿上外袍走向桌边,赵九替他盛好了饭。 “多谢。”谢意坐下,拿起筷子,对拿着碗站在一旁的两人说:“快坐下一起吃。” “道爷,这不合规矩。”赵九拿着筷子回他。 赵姓侍卫都是于老爹培养的,所以规矩兴得很严,在飞花阁里侍卫们有自己的食堂。 “你们要叫我一个人坐着,你俩站着吃?”谢意挑眉问他们。 赵九和赵五对视一眼,乖乖坐下了。 见他俩坐下,谢意也不管他们,自己真饿了,还是细嚼慢咽吃着,只是频率比平时快了一些。 “吃什么呢?什么东西这么香?”床榻上那人掀开帘子,还有些睡眼惺忪。 赵五和赵九连忙站起来,到床榻旁边将他扶起来:“少爷,您终于醒了?” “嗯?”于淮舟抬头看他俩,然后愣住:“什么叫终于……诶?我这儿是在哪儿啊?” “在芙蓉镇。”吃饭那人口齿不清的说,嘴巴里叼着排骨,“你饿不饿?” “意哥儿?”于淮舟扶着赵九的手站起来,走向桌子旁边:“我俩在芙蓉镇干什么……我想吃那个虾仁。” “自己去拿碗和筷子。”谢意朝他笑,看见赵五连忙下楼拿碗和筷子,眼睛弯弯的:“我俩捉妖来了,你被妖迷晕了。” “那妖呢?”于淮舟坐在他旁边,手撑着大腿:“你受伤了吗?” “送走了,没有。”谢意夹起一块虾仁往他嘴里塞。 “是那芙蓉湖水里的大妖?”于淮舟咀嚼着那大虾仁,鲜甜鲜甜的,味道很好,“嘶~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我就记得我来这儿的时候好像挺兴奋的。” “是挺兴奋的。”谢意又夹了一块南瓜塞给他:“我俩都多久没一起出门那么远了,尝尝这南瓜,甜的很。” “嗯……好吃。”于淮舟接过赵五递过来的盛了饭的碗和筷子,自己夹着虾仁吃:“你回去得给我说说,那妖是怎么回事儿,我好记下来。” “嗯,快吃吧。”谢意见人被哄好了,冲那站着的两人眨了眨眼睛,故作严肃:“你俩还不坐下吃,难道要我请你们吗?” “你们也没吃呢?”于淮舟这才看见桌子上还有两副碗筷,“快坐下吃,快点儿!” 浴桶里已经空无一物了,谢意将双手垫在脑后,双膝屈起,躺在榻上,勾唇轻声说着:“它说是你将它挟持到店里,让淮舟他们晕倒的。” “唧唧唧唧唧唧。” 一只黑百灵正坐在他膝盖上,面对着他歪着头:“唧唧唧唧唧唧。” “叫我杀了它补道行?师兄真是疼我,送去镇妖塔便罢了。”谢意颠了颠自己的膝盖,弄得那黑百灵晃了一下身子:“师兄怎么不好人做到底,不让那妖给淮舟标记,赵九你就不顾着些?” “唧唧唧。”黑百灵将爪子抠入那人膝盖处的寝裤,弄的谢意‘哎呀’一声。 “我问了赵九,它要杀的就是淮舟之前见的那个商人。”谢意用手指拨开那黑百灵肥嘟嘟的胸膛,将被它爪子抠破的地方用指肚揉了几下。 “那商人利欲熏心,主意打到妖头上去了。骗着它做些坑蒙拐骗的勾当,损失了不少道行,见合作不成,那日将它的位置暴露给了一个邪道,说是取了它的黑鱼妖丹可以助长修为,它便先下手为强,将那商人与那邪道和两个仆从吃掉了。” “唧唧唧。”黑百灵用爪子踩了一下他的手指,飞出床幔,从窗户向山林中去了。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平湖映照着天上的月牙。 那小蛇现在在做什么呢? 第52章 金刚菩提 马蹄声嗒嗒,落在那青石板上,石板上有些小凹槽里积了水洼。 丑时下了些小雨,现在已经停了,三匹马后面跟着一辆大气的马车,墨色与枣红骏马并排在平湖旁缓慢行着,湖面上倒映出马上的几人身影。 “怎么想起去买南瓜?”墨色骏马上那人不解开口,看向旁边马上那人:“你若爱吃,我叫他们来这儿进些便是。” “用不了买多少,正好你带了马车,我买些东西你帮我带回去。”清冽的声音回着他,那队马匹朝着平湖后方晨间集市行去。 这是一条被吊脚楼相拥的青石板路。楼下长脚浸入湖水中,青石板就浮在湖面上,成了芙蓉镇民每日出门、采买的好去处。 这青石板有多长,集市就有多大。 路边有镇民卯时采摘来的蔬菜,此时还带着露珠,瞧着鲜嫩得很。 街边有些吊脚楼一层用大木板与青石板相连做了个短桥,正在自家吊脚楼一楼售卖着一些手工艺品。 谢意在小枣身上端坐着,眸光偶尔看向那些手工艺品,小枣的缰绳一紧,在长街上停住了。 于淮舟见身旁人翻身下马,问他:“意哥儿,怎么了?” “看到个有趣的。”谢意将小枣的缰绳交给同样下马的赵九,“帮我看着些。” 那人三两步跑上那短桥,站到了一个地摊的前方。 那摊主似乎不拘小节,商品就被随意的丢在地上,什么手串、发簪、耳饰、镜子、旧书铺满了他摊在地上的那块大布。 那大布也有些年头了,忽略那些小杂货,上面依稀能看出是一个乾坤符。 谢意蹲下扒拉大布上的那些商品,摊主睁开一只眼瞟了一眼他,又抱着自己翘着的膝盖闭上了眼。 “这个怎么卖?”谢意提起一根手串,冲着那假寐摊主晃了晃。 “十八两。”摊主甚至都没看一眼,直接冲他报了个数。 “多少?”于淮舟提着他的衣摆从短桥上了吊脚楼一层,“一个手串儿你卖十八两?” “二十八两。”那摊主依旧没睁眼睛,一只手从膝盖举起,两个手指竖起比了个‘二’。 “你敲诈呢?”于淮舟皱眉,十分不悦:“二十八两都能买好一些的玉饰了,你这些东西也敢叫这个价?” “值不值这件事,得叫拿串儿的这位先生说。”摊主又睁开眼瞥了一眼谢意,捋了捋自己的白胡子:“这四瓣菩提有些年头,本就值钱,更何况......” 那摊主睁眼朝着于淮舟和谢意打量,又哼笑一声:“这位先生祈愿的对象,可不是人间天道该管的。” 谢意与于淮舟对视了一眼,也勾唇笑了,又指了指一块儿单独放在一处的鸡血玉石,那玉红中混着黑红,像是鸡血在透红玉中钩织了许多网络,玉被雕成了蛇头状,那黑红网络倒像是那大蛇的鳞纹,蛇嘴口腔与尖牙之间有个孔洞:“那个怎么卖?” “你要了手串,这个便送你。”那摊主白眉下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与那双柳叶眼对视着,“我帮你将它一并穿在手串里,算是我与先生今日结缘礼。” “有劳。”谢意将手串递给他,那摊主将血玉拾起又拆了手串一并串入,四瓣金刚菩提十八粒颗颗饱满,看得出来被前主人照顾的很好,色泽红润油亮,那玉蛇头被穿入,变得更加艳丽美观。 “确实漂亮。”于淮舟也蹲在谢意旁边,看着那摊主手中的那串儿菩提。 “漂亮吧?”谢意扭头看他,柳叶眼弯弯的。 “嗯嗯。”于淮舟也扭头看他,认真的点了点头。 “漂亮就付钱吧,于掌柜,给他三十三两。”谢意冲他龇牙笑,“我出门急,没带那么多银子,算我从你这儿借的,回家便还你。” 于淮舟嫌弃的看了一眼他,也没问为什么多给银子,转身下去找赵五拿钱去了。 “您拿好。”摊主将串好的手串用一个雕花木盒装好,递给谢意:“我见道长已有神仙之姿,又何必与妖纠缠。” “万物负阴抱阳,冲气为和。既存在于天地,定有属于它们的平衡。”谢意冲他拱手,又笑:“人有好坏,妖有善恶,若一概而论皆动刀杀之,倒显得小生偏激了。” “心性也好。”摊主也眯着眼看着他笑,“难怪身边多贵人相助。” “给您。”于淮舟捏着一个银纹钱袋递给摊主,“您也该天伦叙乐了,何必出来吃这些苦。” “哈哈哈。”摊主笑的胡子发颤:“我啊,我孑然一身喽。” “是我活得太久,把他们都熬走了。”见于淮舟抿唇神色带着愧疚,那摊主又笑着开口,眼睛瞄向了吊脚楼一处半遮着天的屋檐:“皆求那不死,真若此,看着亲近之人离去,才谙尽孤眠滋味。” “走吧。”谢意拍了拍于淮舟肩膀,又向那摊主作揖,带着于淮舟回到了街上。 “三生万物。”那摊主手中掂着那银纹钱袋,口中喃喃,依旧朝着那屋檐瞧着。 一只黑百灵出现在屋檐翘起的瓦片上,正朝街上那马队远远望着。 谢意将那雕花木盒装进包袱里,从赵九手中拿过缰绳,翻身上马。 马蹄声再次敲击青石板,在碰到那卵圆南瓜时停了一下,装了满满一马车。 “回吧。”于淮舟见赵九将最后一颗南瓜放稳,关上了车门,驾马追上前面那枣红大马,向东边去了。 “蒋小爷,吃饭啦!”赵厘又让飞花阁的小厨房送了几个菜来。 红烧肉圆,银鱼炒蛋,清炒河虾,青瓜蛋汤还有一小盆白米饭被摆上了院中那大桌。 二楼客房门被开启,蒋霁换了衣服走出门口,理了理脖颈前方的玉连环。 桌子上只放了一碗盛好的饭,赵厘从正厅里搬了一把椅子,见蒋霁下楼,赵厘躬身将椅子替他拉开,蒋霁站在桌前顿了一下,转身进了厨房。 桌上又被放了一双碗筷,蒋霁去正厅搬了一把椅子出来,也放在桌子边上,对旁边站着那人说:“您也一起吃。” “蒋小爷,这不合规矩。”赵厘连忙躬身摆手,肩膀上一块浸了血的白布有些显眼:“您快吃吧。” “不合规矩?”蒋霁垂眸勾唇笑道:“您之前和我动手的时候怎么不谈规矩?” “这......”赵厘抬头,身子猛地晃了一下,刚刚一瞬,他竟然从眼前这个少年身上看到了谢道爷的影子。 “坐吧。”蒋霁拿起空碗盛了一碗饭,双手放在他跟前,“您不是说您是先生叫来教我的,那便算我的师父,哪有师父不能和徒弟一起吃饭的道理?” 刚出了山林,路过一片荒地,日头西沉,挂在身后一山顶,被遮了一半。 “你叫赵厘去教蒋霁?”于淮舟狐狸眼都瞪大了,夹腿追上前面那枣红骏马:“你不知道他是蛇獴?哎呀,我那半侄儿啊!” “你能一辈子护着他?”枣红色大马上那人看向身旁那人,哼笑道:“他若是这点能耐都没有......” 他若是这点能耐都没有,怎么敢独身来杀我。 第53章 大逆不道 咕嘟~ 池塘中那条独鱼从口中吐出一轮圆月,鱼身刚凑近一些,那轮圆月就破了,与池水融身,再也看不见了。 只有那轮真正的圆月高高的挂在半空中,独鱼嘴巴一张一合的瞪圆了眼睛看着,那是它一辈子都达不到的高度。 二楼主卧门口有一白衣高大身影。 吱呀~ 主卧的房门被推开,那人来到木柜面前,将手中素伞重新放回柜子角落,手指轻轻抚摸着那柜门。 平日里先生的柜门都是锁好的,怎么偏偏这次就没上锁呢? 柜前那人嘴角上翘,熟练地将自己甩上了主卧那床榻,紧紧抱着那浸了香的被子和枕头,不愿撒手。 先生去了几日了? 感觉过了好久。 蒋霁躺在床上,将那人被子枕头拥在自己怀中,眯着眼睛细细嗅着。 那乌梢蛇上次来蘅芜苑后院之后,再也没来找过他。它说它们那副主子与自己更熟,知道自己无碍便好,忙完手上的事情便回来寻自己,于是久久没有后续。 可是蒋霁也不在意,他只要待在先生身边便好,怎样都好。 竹窗半掩着,皎月高高挂在空中,月影慢慢爬上床榻上少年的眉眼,轻抚着他高挺的鼻梁。 “你喝吧。”一稚嫩声音故意压着嗓子装老成:“我喝饱了,不要了。” 周围一片漆黑,小小的黑龙蛇在原地盘着,听着那稚嫩声音在自己周围回荡。 “这也脏了。”那声音又开口,带着几分傲娇:“我不吃掉在地上的东西,也送给你了,你吃吧。” 那小黑龙蛇在原地蜿蜒,不停的转着圈,声音从哪儿来的?怎么看不见人呢?是谁在说话? “怎么睡在这儿?”一道清冽声线从耳边传来,蒋霁感觉自己的脸颊被一块儿薄纱轻抚着:“被子也不盖好。” 怀中的被子和枕头被人夺了一下,蒋霁蹙眉抱得更紧,眉头却被带着清甜的轻纱抚开,他将那轻纱用手捉住,放在唇瓣旁蹭了蹭,又用脸垫着睡了。 谢意好笑的看着这鸠占鹊巢的小蛇,不讲理的将自己手拽着,又垫在他自己脸肉下睡熟了。 “我还没有净身,蒋霁。”谢意试图将自己的手从那蛮不讲理的脸蛋下面抽出来。 那人用脸将自己手压得紧紧的,上眼睑微微颤动,墨色长睫不安分的在自己拇指肚上蹭着,谢意不由自主用拇指抚了一下那剑眉。 榻上那人似乎感受到抚摸,高兴了,又用自己的脸蹭了蹭他的手。 “我要去净身,阿霁。”那人缓声朝床上那小蛇哄着:“等我洗干净了便回来。” 那小蛇似乎听懂了,将自己手松开了些,又偏了脸,叫人能够将手从他脸下抽出来。 怀中的被子被抽出,展开盖在了身上,温暖瞬间裹紧了小蛇。 屋门被轻轻关上,榻上那人轻轻嘟囔, “先生。” 谢意觉得自己有些疯魔。 马队刚进了镇子,他便将小枣交给赵九,自己快步回了院子。 等见到院子干干净净,二楼传来安稳呼吸,他悬了一路的心终于落地,用井水净了手,在厨房放了东西,便上了二楼。 客卧不见那人,他轻着步子到了主卧,轻轻将包袱放在桌上,看向那抱着自己枕头被子熟睡的小蛇。 心里安稳了。 轻开柜门,拿了换洗衣物,下楼烧了水,终于将自己洗了个干净。 等谢意再次回到主卧的时候,那小蛇将自己四仰八叉铺在榻上,自己的被子又被那小蛇掀开,侧身夹在那长手长腿之间。 被子被毫不客气的扯了出来,蒋霁懵头懵脑的看向床边那人,听那熟悉白衣身影道:“不好好睡着,便滚回自己屋去。” 那白衣伸手将自己向床榻内推了推,在自己身旁躺下了,被子的一角被那人甩过来,搭在了自己的肚子上。 熟悉的清甜和淡檀香勾住鼻尖,蒋霁猛地睁大了眼。 “先生?”蒋霁撑起半身,半睁着眼睛仔仔细细看着身旁躺下那人。 那人脑后乌丝披散在床榻上,那双柳叶眼不带情绪的瞥了他一眼。 “睡觉。”话落,那双柳叶眼便合上了,长睫被月光在白皙脸庞拉出长影,似乎有些疲惫,真就一瞬入睡了。 “噢。”蒋霁脑子还是懵的,便无意识的趴下,将身子下挪,额头抵在那人肩膀上,不安分的蹭了几下。 眼睛渐渐合上,鼻尖又被那清甜香气勾了一下,那双丹凤眼猛地睁开,身子被半撑起来,这回彻底清醒了:“先生?!” “做什么?”身旁那人蹙眉,眼睛都没睁开,有些不耐烦的问他。 蒋霁又将那人从头到脚仔仔细细瞧了一遍,又用鼻子一点一点细细嗅着。 寝衣被从下掀开,一双温热的手抚上了自己的腹部,碰到了那几处青紫伤痕。 空气凝滞了一瞬,触碰他腹部那人像是发了狠,突然指尖用力压了一下。 “嘶......”谢意猛地睁开眼,看着正趴在榻边用大手覆在自己腹部伤痕上,垂着眸的那人形蛇妖:“你做什么?!” 没有等到回应,窄腰就被一双温热大手从两侧掐住,向下一拖。 那人形蛇妖大逆不道的将长腿跨在那长发道士身上。 谢意的脖颈被从后方掐住,双唇被两瓣温热柔软细细碾动着,呼吸交缠之间,那人身上淡淡的青竹香被灌入口鼻之中,夹杂着他熟悉的檀香味。 那双柳叶眼此时睁得大大的,眼中哪还有平时的镇定和清明?那双慌乱受惊的眸子只看得见一对儿墨色剑眉,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 鼻尖相交摩擦,唇齿马上就要被那湿润发烫的软舌撬开,那长发道士猛地偏头,离开了那呼吸禁锢,抬脚便向侧上方那人结实大腿踢去。 一滴滚烫的泪水滴落在他的白皙侧脸,那长发道士墨色长睫扑棱一下,耳边又听见了一声极近的轻声抽泣。 “先生。”他上方那卷毛软着声音,似乎很委屈:“我难过。” 那湿润红唇有些发麻,伸出红润舌尖舔了舔,那修长脖颈做了一个吞咽动作,压下了心中怒火:“放开。” 那卷毛今日似乎下定了决心要无赖下去。 大手刚从那人细腻颈肉松开,又从后背穿过,双臂环绕抱紧了那人的细腰,头也毫不讲理的埋在了那人肋骨上方,用额头眼角一下一下,隔着寝衣找准了那人肌肉上的青紫蹭着,似乎想在那些伤口上留下自己的气味。 肋骨的刺痛一下一下传进脑子里,谢意咬着牙额角抽痛着,他算是真的清醒了。 现在的姿势极其尴尬,那卷毛压着身子跪在床上,自己两腿现在正被迫搭在他那结实的大腿上方,还被那人壮硕的胳膊从两边紧紧压着腰腹。 他呼了一口气,将脸上那越滑越远的冰凉泪珠用手背拭去,无力道:“你压着我头发了,痛。” 腰后的墨发被那紧箍着腰的手臂压在榻上,逼得谢意抬着下巴微微后仰。 那卷毛动作一停,又在那人腹部寝衣上蹭了蹭脸,将眼泪擦干了才起身,下一瞬就被一脚重重踢在了右胸口。 蒋霁受力向后坐去,看见那人将腿曲起收回,撑起半身,头发因为刚刚拖拽摩擦有些凌乱,那张玉脸上墨眉微蹙,亮晶晶的柳叶眼里也带了薄怒,红润饱满唇瓣一张一合的。 好漂亮,闻起来好香,他在说什么呢? 第54章 教学束修 “我踢的是你的脑子?”谢意撑在床上,一双眉头越蹙越紧,眼中闪烁着怒火,嘴巴微张,后牙紧咬,气的胸膛不断起伏。 对面那个卷毛一开始眼眶还红红的,他刚刚叭叭叭骂了一大堆,竟然给对面那人骂开心了,冲着自己傻笑一下,然后又趴近了一些。 好,依旧没有回应,气得他莫名其妙笑了一下。 “你,滚回自己房间去。”谢意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脸上恢复了平时那淡漠表情,对那个卷毛痴儿说。 “先生。”蒋霁嘴角抿出一个酒窝,跪在床上用膝盖又挪近几步,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小孩子看见了自己喜欢的小动物。 “你这是什么眼神?”谢意嘴角不自觉抽搐了一下:“蒋霁,你到底听不听得见我说话。” 那蛇妖将自己下巴抬了起来,用鼻尖轻轻撞着那道士下颚角,又撞了撞那道士微凉的耳垂。 谢意曾经见过一条公蛇妖与人相爱,那蛇妖死去之前化作原形,用它的鼻轻轻碰撞它的人类伴侣。 谢意知道,这是那公蛇在向它的伴侣表达爱意。 “我想你可能误会了什么。”道士一把抓住那蛇妖的后脖颈,逼着他与自己对视:“是我纵得你无法无天,认不清自己的身份了。” 那人手劲发了狠,揪得蒋霁后颈发痛,但也算清醒了些。 “先生......”蒋霁就等他拎着自己,眼神有些慌乱:“我刚刚……对不起,您还痛么?” “能听人说话了?”谢意将手放开,柳叶眼中带着讽刺,又快速躲开那双正透着担心的丹凤眼:“要不说你演技好呢。” “先生怎么受的伤?”蒋霁那丹凤眼又被红色描了一圈:“先生不是说去西星县找于掌柜,怎么身上还有妖的味道?先生这是从哪儿回来的?” “我行了一天马,我累了。”谢意感觉自己听到了一万个问题,脑袋发胀,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不管你在气什么,现在你也撒了气了,我现在可以睡觉了吗?” “嗯。”蒋霁替他将刚刚碰乱的枕头摆正,“先生歇息,我给先生捏捏。” “自己一边歇着去,你别吵我就是。”谢意躺下,被子就被盖在他身上了,一双温热的大手轻轻给他揉着太阳穴。 谢意本来是想拒绝的,可是话都没说出口,就舒服的睡着了。 蒋霁的按摩手法真的没话说,耐心也很好。 他听着身前那人均匀的呼吸,他觉得自己心里暖暖的,也满满的。 先生就在自己身边。 他小心翼翼的靠近了那人的额头,用嘴唇轻轻贴了一下,又迅速离开了作案现场。 香香的,他的先生浑身都是香香的。 他开心极了,没控制住露出了两颗尖牙。 他又把被子掀开一些,替熟睡的那人轻轻按着胳膊。 “嘶……” 床上那人蹙眉,嘴里倒吸了一口凉气,转头又睡着了。 蒋霁眸色一深,将那人袖子挽了上去。 那人胳膊上细细密密都是长长的伤口,此时已经结了红疤。 手臂上全是伤口,身上也全是青紫。 上次血萤是,这次西星县也是,只要他不在先生身边,先生就会受伤。 伤口上全都是那些妖的气味。 蒋霁盯着那人侧过去的脸,修长白皙的脖颈上被拉出一根不明显的细长的凸起,蒋霁将头埋了过去,从锁骨一点一点顺着凸起吻到了他的下巴上。 又用手轻轻托住谢意的侧脸,在他颈后垫了一下,叫他睡的舒服了些。 看来先生真的累了。 蒋霁根本没拿自己的枕头和被子过来,他将自己身子躬着,用额头抵着谢意肩膀,双手一上一下夹着谢意右边的手掌,合上眼睡了。 破晓,嫣红的日光缓缓照向湖面,水波粼粼上还有些氤氲雾气。 些许光亮照进屋内,谢意睁开眼,感觉右手热乎乎的。 他转头看见将自己缩成一团但是依旧很大只的蒋霁,那人额头贴着自己肩膀,自己的手还被他掌心捂着。 不是叫他回去睡。 手缓缓抽离那温热掌心,被子也被盖在了那人身上。 谢意将桌上包袱解开,打算整理一下里面的东西。 映入眼帘的是那雕花木盒。 ...... 算了,昨夜那么不听话,先不给他。 谢意轻轻开了柜门,将那包袱连着雕花木盒放好。 又取了衣物和银两,还有一串钥匙,转身出了卧门。 天蒙蒙亮,几只小肥鸟儿罕见的出现在了院门竹枝儿上,上蹿下跳的不知道寻着什么。 谢意蹲在井边石阶上漱口,下面是青石小径旁长出来的一些漂亮的野草,他盯着那些肥啾有些意外。 自从蒋霁妖化过后,院子里就很少出现外来的小生灵了,除了那只天不怕地不怕的黑百灵。 缟羽对襟窄袖水纹衫,腰束玄色宫绦,款步轻移至那院前竹下。 一招一式恰到好处,脚步轻盈而稳定,刚柔并济,空爆声在院中偶尔响起。 头顶上空,几只肥鸟被那声音吓到,在竹枝上晃了一下,连带着竹枝轻颤。 大樟树上的红布条向长街上的百姓不停的招手。 “哎哟,谢道爷~”碎珠链触发固定谄媚赵厘:“掌柜的还没起呢,似乎是昨日行马累了。您今儿早有没有特别想吃的?小的好让厨房备着。” “肩膀怎么了?”谢意靠近就闻到一股药油混着妖血的味儿,又见赵厘肩膀一高一低似乎有一边不敢使劲,出声问他:“昨日和那小子打架了?” “蒋小爷没有受伤。”赵厘压低声音,眼睛又压成了一条缝:“小爷妖力不弱,但似乎不会合理使用,昨日打斗几乎全靠蛮力。小爷身边有一素伞,是他母亲烛妩的法器,这也是小的昨日才发现的。” “烛妩?”谢意抓住了关键词,眼睛眯了眯:“你说他是?” “是的,蒋小爷是烛妩与蒋延年的孩子。”赵九躬身,接着谢意的话说。 “我当时,并未见过那把伞。”谢意回想起那临死的黑龙蛇妖和它身前的断头男子,“既是它的法器,当时为何不见它使用?” “小的不知。”赵厘摇头,面上难得一见的正色:“只是既然青霜回到蒋小爷身边,小的会用毕生所学让蒋小爷能够尽快掌握使用它。” “那便有劳你费心。”谢意冲他点了点头:“我在长街中段密石路有个宅子,离飞花阁不远,你搬去住吧。” “道爷,这使不得。”赵厘连忙摆手,头也跟着晃。 “本就荒着,倒也可惜。”谢意从怀中拿出那串儿钥匙递给赵厘:“这几日我请人去收拾妥当,你便搬过去住。若你有空闲,我叫蒋霁去那寻你,那离长街有一段距离,几乎没人靠近,你也方便教导他。” 赵厘想了想,还是将钥匙接过去了:“道爷放心,小的定用心照顾蒋小爷。” “想吃些软糕。”谢意拍了拍他没受伤那边肩膀的胳膊:“给院子也送一份。” “得嘞,道爷,您放心吧。”赵厘边说边迎他上了楼梯,转头挥手叫来一个小侍,吩咐他交待小厨房去了。 蒋霁顶着一头张牙舞爪的卷毛醒了过来,自己周围暖烘烘的,可是身旁那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连忙掀开被子,奔到了柜门前,见那柜门被上了锁,他松了一口气。 不是梦,先生昨夜的确回来了。 第55章 于小霸王 叩叩叩 吱呀~ “谢道爷!”赵九从内将门打开,看见站在门口的谢意,脸上露出了看见救星的表情,他压着声音:“您来了就好了,少爷醒了正闹着,说昨日的事他怎么想也有些不对,我只有胡乱搪塞,赵五装着哑巴呢。” “你在门口嘀嘀咕咕什么!赵九!”那人的声音夹着怒气,桌子被拍了一下:“你过来把事情一五一十给我交代清楚,不然我不会轻饶了你们!” “我来的不巧了,正值于大掌柜发起床气呢?”谢意进屋径直越过房中大桌旁,绕过屏风来到铜镜旁边。 “意哥儿!你合着他们几个哄我!”于淮舟眼眶红红的,看着谢意的狐狸眼里铺满了委屈。 似乎刚起床还没有梳洗,乌黑发亮的发丝垂在杏色蚕丝寝衣上。平日里他穿着常服还没觉得,谢意今日这么一瞧,他这些日子似乎又消瘦了些。 “怎么瘦那么多。”谢意皱眉,走过去捏了一下他的肩膀:“你近来有没有好好吃饭?” “不要你管。”于淮舟将头垂着,眼中一颗晶莹马上就要落下,嘴巴还撅着:“你们都把我当小孩儿哄着,一个两个都来骗我。” “哪里哄你了?”谢意接过赵九从身后偷偷递过来的帕子,蹲在他身旁给他擦着那悬挂珍珠:“昨夜里分开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今早起来就生那么大的气?” “我问你,我们到底为啥去芙蓉镇?”于淮舟将他拿着帕巾的手腕攥着,眸里又酿出一颗珍珠:“你说我们是去捉妖的,那几个游客的事儿被压得死死的,我的探子都还不知道呢,而且......” “而且我既然是去捉妖,为什么连本和炭笔都没带,这么多年我自己的习惯我还不知道吗?”于淮舟攥着谢意的手用帕巾擦了擦自己鼻子里流出来的清水:“还有这个!” 于淮舟的铜镜桌上放了一个黑青色罗盘状的圆盒,被他拿起‘啪’的一下砸在桌子上。谢意一看,心都凉了半截,努力维持着面上的平静。 “我那妖魄倒是被灭的一干二净。”于淮舟眼泪绷不住了,大颗大颗断了线的往下流:“他殷渔就那么狠的心,我于淮舟做错了什么事,我哪里做得不对对不起他了......他要这般折磨我......” “笃笃。”谢意将他已经松开的手捏着,拿着赵九新递过来的帕巾给他擦着脸:“你没有做错事。” 安慰人这件事,一直是谢意的弱项。 他太了解于淮舟了,只要是殷渔的事情,蛛丝马迹被他逮住,他是绝对不会轻易放手的。谢意也了解殷渔,你要说这是殷渔一时疏忽没有处理干净,他是绝对不相信的。 他那师兄是故意的。 显然现在再编织什么借口都没用,谢意只能顺着毛摸。 “你叫他来见我!”于淮舟自己将帕子夺过,在脸上用力胡乱擦着,又‘啪’的一下摔在桌面上:“他殷渔既然喜欢在背后做些手脚,他有本事抹去人的记忆,他怎么不叫我直接忘了他,一了百了......呜呜......” 谢意站起身用手护着他的肩膀,一下一下给他顺着背:“师兄或许有什么难处,我们再等等他......” “我们!”于淮舟一下推开了谢意的手,又将他拽住,面上不知道是在哭还是在笑:“谢意,一直以来被蒙在鼓里的都只有我吧?!这次芙蓉镇我东西带的倒全,你轻装几件银两还没带够,你真当我于淮舟是傻的?你怕是听了什么风信儿,急着忙着给他殷渔打掩护来了吧?” 谢意垂眸盯着他拽着自己的手没说话。 “你早就知道他还活着。”于淮舟彻底崩溃,拽着谢意的手越抓越紧:“你早就知道他在哪儿,你就看着我疯子一样的寻他......说什么我们三个亲如兄弟,你们一个无情无义,一个助人下石,合着就我被骗的团团转,真以为你们真心待我......我不想看见你,你走......” “......好好照顾着你们爷。”手臂被甩开,谢意从腰侧取下一个锦袋,放在一旁几乎躬身将自己藏起来的赵九手里,嘱咐了一句,转身便朝门口走去。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是如果继续待在这儿只会让情况越来越糟糕。 砰! 背心被重重的砸了一下,谢意步子一顿。 听那落地的动静,是那小霸王把锦袋砸过来了。 谢意迈步出了门口,朝着楼梯口走去。 哒哒、哒哒哒、哒 才下了一阶,急促的脚步声就从身后传来。 “呜......意哥儿!”谢意转头看见那小霸王还穿着寝衣,头发散乱着,光着脚就冲着自己奔过来。 谢意蹙眉,疾步回身,抬手将那小霸王往肩上一扛,绕过急忙跟出来的赵九和赵五,进了屋。 将肩上那人往他榻上一放,谢意还来不及开口,就被那小霸王圈住了腰,呜啊呜的埋脸哭了半天。 “意哥儿......你不准不要我!”那小霸王开了口,声音闷闷的,脸还埋在他肋骨上。 “没人不要你。”谢意疼的嘴角直抽,稳着声音应他。 “就有,就有!”于淮舟在他身上把眼泪擦干净,终于舍得起身,抬头看见谢意表情有些不对,愣了一下:“你嫌弃我?” “没有。”谢意蹲下,用拇指给他抹了一下脸上的泪痕,“真的瘦了。” “我吃不下,也睡不好。”于淮舟像泄了气的气球,半撑在榻上:“他和我见面了吗?” “没有。”谢意接过赵九递过来的干净帕子塞到于淮舟手里:“把你脏脚擦了。” “哼。”于淮舟乖乖坐起来擦脚,嘴里嘟嘟囔囔的:“他还活着便好。我们暂时不能见面,他又不想我找到他,他又怕我忘了他,是这个意思吧?” 谢意揉了揉他的发顶,没有说话。 “你那师兄,就是一个卑鄙小人。”于淮舟没好气的说:“他且等着吧,等我见到他,我也偷偷藏起来,让他也体会一下我现在这种心情滋味。” “少爷,道爷。”赵九躲在屏风后面探了半个身子出来:“朝食儿又热了一遍,已经送上来了。” “我以为你要躲一辈子呢。”于淮舟瞪了他一眼:“今儿不要你伺候,你和赵五去吃饭,别来惹我。” “少爷......”赵九语气可怜得很:“您不要我们,我们去哪儿啊......” “我管你去哪儿!”于淮舟将擦脚帕子冲他丢过去。 “水和帕子都备好了,少爷您先洗漱吧。”赵九上前几步接住帕子:“属下带赵五去吃饭,等您和道爷吃好了,属下再过来领罚。” 于淮舟将自己梳洗好,又变成温和有礼的于掌柜了。 一块儿软糕被夹到谢意盘中,谢意顺着筷子看他:“嗯?” “你和蒋霁近来都来我这儿吃饭。”于淮舟盯着他,眨了眨那双还有些泛肿的狐狸眼:“我一个人吃饭不香。” “到我那儿去吃吧。”谢意给他夹了一块儿香甜粉糯的栗子糕:“你不是爱吃阿霁做的菜,院子里空气也好,又安静,省得你一天把自己关在屋里不知道琢磨什么。” “好。”于淮舟龇牙乐:“我叫小厨房以后只做两道菜,送过去我们一起吃。” 第56章 乖乖吃饭 湖水被船壳拨得一圈一圈向周围荡漾。 咕嘟~ 湖水将船壳吃的深了一些,又马上吐出来了,一个大圈压着之前的小圈朝外荡开。 蒋霁搬着一件大货从船到了码头上,他身上的麻布衣是新的,昨日那套被撑烂了,这套是备用的。 他打算有时间再去做一套,以备不时之需。 货被码好,蒋霁清了几个脚夫的货,给他们结了半日的工钱。 “走了,小蒋掌家!”那几个脚夫朝他笑,勾肩搭背的吃午饭去了。 蒋霁将曹金给他的钱袋收好,锁在杂房一个隐蔽的铁皮柜子里,又将杂房门锁好,转身去了旁边的药铺。 “诶,你那些锦鲤呢?”于淮舟蹲在池边与那条独鱼对视着:“怎么只剩下这一条了?” “哼。”谢意在水井边清洗碗筷,勾唇笑道:“被那小蛇吃掉了。” “什么?”于淮舟狐狸眼睁得大大的,看着正在甩着碗中水的谢意:“它为什么要吃这些观赏鱼,你没有给它喂食么?” “谁知道呢。”谢意站起身将那些碗叠在一起:“不知道那些鱼怎么就惹到它了。” 厨房上的烟囱升起了袅袅炊烟,院中米香四溢。 “为什么你这儿蒸的饭就是比阁中的香呢?”于淮舟背着手又晃到厨房门口,朝内看了一眼:“真的要香上不少。” “你每日饭点去你阁中小厨房蹲着,也能闻到。”谢意端着洗好的碗筷,用手肘怼了他一把:“晃来晃去做什么?无聊就去把竹篓里的菜拿过来洗了。” “噢。”于淮舟将玉扇插在腰间,进厨房将竹篓里几个布袋提出来,布袋上印了飞花阁的标志,是一枝棠棣花。 张叔早上采买回来,刚刚谢意和于淮舟回院子,正好自己将菜带回来了。 院中水声哗啦啦的,偶尔还有木桶碰撞水井壁的声音。 “先生。”蒋霁的声音从院外传来,‘吱呀’一声,院门被从外推开。 “于掌柜。”蒋霁与蹲在水井边洗着白萝卜的于淮舟对上了视线:“您也在。” “哎呀,蒋霁回来啦!”于淮舟狐狸眼眯着笑:“我来蹭饭,你不介意吧?” “您来,先生也高兴。”蒋霁朝他笑,手里提着几个麻绳拴好的油纸包,穿过青石小径进了正厅,将那几个油纸包在一个矮柜子里放好。 “先生。”蒋霁出了正厅,看见那缟羽人影从厨房出来,叫了一声,声音带着试探,有些小心翼翼的。 昨夜惹了先生不高兴,不知道先生现在是不是还在生气。 “嗯。”谢意见他过来,将手中的竹筒递给他。 竹筒里面是熟悉的艳红色,蛇莓的味道从竹筒里溢出来:“先生专门给我去摘的?” “可不是嘛。”于淮舟将洗好的菜放进圆缸中,走到谢意旁边站着:“昨夜回来时我们路过荒草坡,他说你爱吃便下马采,我和赵九、赵五也采了好多。这东西什么味儿啊,真就有那么好吃?” 谢意手里攥了几颗饱满深红的蛇莓,递给身旁那说话的人:“自己尝尝,别吃多了,会不舒服。” 于淮舟拿起一颗放进嘴里,入口酸酸的,还有些发涩,甜味儿并不重,味道和想象中有些差距:“不好吃......” 菜一盘一盘摆上了桌子,飞花阁小厨房送了两道菜,清炒南瓜和蟹粉狮子头,蒋霁炖了个肉汁儿萝卜,还做了个小煎鸡。 香味儿早就铺满了院子,于淮舟将饭盆端上桌子,拿着空碗盛了满满三碗饭。 一块儿南瓜被放进碗里,蒋霁抬头:“谢谢先生。” “快尝尝,快尝尝。”于淮舟筷子上还有半块萝卜:“专门从芙蓉镇带回来的,那日意哥儿便说好吃,买了许多呢。” “好吃。”蒋霁又填了一口米饭到嘴里:“好甜。” “哼,我看他就是想带回来给你吃。”于淮舟又夹了一块小煎鸡,瞟了一眼对面那人的手腕:“诶,你怎么没带你先生买的那......” “吃饭。”谢意打断他的话,往他碗里塞了一个裹着清透晶莹汁水的蟹粉狮子头:“尝尝这个,做的不错。” 那狐狸眼盯着那双柳叶眼眨了眨,那柳叶眼瞥了他一眼又垂下去了。 “先生买了什么?”蒋霁打量着他们两个人,也没漏掉那段眼神交流:“有什么我不可以知道的么?” “可能我记错了。”于淮舟的筷子突然很忙,慌乱的给蒋霁夹了一颗蟹粉狮子头:“这个好吃,你快尝尝。” “......好。”那人的情绪突然落了下去,用筷子戳着那狮子头,将眼皮压得低低的。 于淮舟在桌子下给了正在吃萝卜的谢意一脚。 吃萝卜那人抬头盯他,挑眉:“?” 于淮舟挤眉弄眼示意他哄哄蒋霁,却听那人开口:“吃你的饭。” 气氛一下尴尬了,只有一个人在认真吃饭。 吱啦~ 椅子在地上摩擦发出声响,那缟羽身影站起来,越过走廊上了二楼主卧。 蒋霁和于淮舟看着主卧的房门关上,瞬间转头对视了一眼。 ‘先生生气了?’ ‘意哥儿生气了?’ 这两人还没合计出来,主卧的门又被打开了,那缟羽身影又‘蹬蹬蹬’下了楼梯,回到座位上。 蒋霁碗旁边被放了一个雕花木盒,他抬头对上那双柳叶眼,听见那人说, “乖乖吃饭。” 于淮舟嘴角都咧到耳朵上了,把碗端起来使劲刨着饭,眼睛还在蒋霁和那雕花木盒上来回瞅着。 “于淮舟。”那清冽的嗓音再次传来,用筷子点了点刨饭那人的桌面:“你下雪呢?” 桌子上好多饭粒,全是刚刚他刨出来的。 啪嗒~ 木盒被打开,那串儿红润油亮的金刚菩提在正午阳光下发着浅红的淡光,血玉蛇头被那人指尖轻轻抚着。 “谢谢先生。”那丹凤眼中带着欢喜,嘴角咧开,露出一个小酒窝:“很漂亮,我很喜欢。” “嗯。”那缟羽身影拿着碗站起身,对着那盘小煎鸡说话:“快将饭先吃了,我吃饱了,上书房歇会儿。” 楼梯转角,又瞟了一眼下方正厅前乖乖吃饭的两人。 根本不敢和那双丹凤眼对视,感觉胸口有什么不停撞着。 ‘很漂亮,我很喜欢。’ 可是心里又满满的。 书房门被合上,他提起一旁的长嘴水壶浇着他的宝贝九里香。 那白玉色小巧的花儿还开着,浸着室内满是馨香。 他盯着那白玉花儿出了神,想到了那同样洁白的狼牙耳饰,想到了昨夜那人从锁骨一路直达下巴,不小心触碰到他的那两颗尖牙。 第57章 月下谈心 “万物皆有灵。” 赵厘将桌前的茶杯推向对面那高大身影,嘴角带着笑:“灵是万物的本源,也是修行的基础。” 蒋霁双手接过被推过来的茶杯,朝赵厘点了点头。 “灵无意识也无形,但是可以吸收天地精华,化作精。万物成精之后,便有了意识,也就有了不同的行事风格。”赵厘小眼睛一眯:“妖便是精,不过在大部分人类的认知里,我们是为非作歹的那一个。” “不论人还是妖或是其他任何以灵为本源化生的基础,内生邪念而心性不正,就会成魔。” “所以心性好,才是最难得的。” “心性。”蒋霁有些懵懂,重复道。 “修道之人,都求道心。”赵厘指了指自己的左胸口,背着手绕着桌子缓步走着:“经书中说:心不死则道不生,欲不灭则道不存。” 一根尖指戳在了蒋霁的左胸膛:“问问你的本源之心。” 树影半遮月盘,寂夜无声。 一高大身影在湖畔徐行,在月光下抬手,看向左手腕上那金刚菩提。 “能容。”赵厘的话回响在他耳畔,他觉得自己越听越糊涂。 吱呀~ 院门被轻轻推开,竹枝儿轻轻蹭着院墙。 “先生。”蒋霁净了手,来到书房门口,轻声叫着里面的人。 “嗯。”谢意靠在竹椅上,手中拿着一本经书,应着门口那人:“回来了?” “嗯,我才下了课。”蒋霁站在门口,手指不停互相搓动着:“先生在做什么呢?” “看书。”谢意用食指肚蹭了蹭那有些粗糙的纸面:“我给你烧了水,先去净身吧。” “……好。”蒋霁又站了一会儿,转头进自己房间拿了干净寝衣,下一楼去了。 先生好像,不太想见到自己。 蒋霁用澡豆搓洗着自己又长了一些的发丝,一边垂眸想着。 一瓢温水从头浇到身上,水珠滴滴答答的向下滑动,滑过那少年饱满胸膛和清晰腹肌轮廓,又顺着一双长腿落在地板上,地面湿润如玉,弥漫着润泽的气息。 书房门被推开,一白衣长发男子现身在月光下,身影卓然而立。 谢意立在二楼围栏旁,盯着那竹影院中斑驳,池中那条独鱼‘咻’的一下躲到远处大荷叶下,接着浴房中那人出来了。 谢意乐了一下。 “先生。”蒋霁脖子上搭着帕巾,抬头看向二楼围栏旁那人。 那人墨发被微风轻轻抚动着,此时眸中还带着笑意,也回望着他。 嗒嗒嗒、嗒嗒 那卷毛进了正厅一趟,又快步上了二楼,在那人身旁站定。 “擦药。”蒋霁提起自己手中油纸包:“我给先生擦药。” 月光轻抚着那少年卷翘发梢,墨色剑眉下一双丹凤眸中透着小心和认真,高挺的鼻梁将他的轮廓分明的脸划分为明暗两面,那银珠肉唇紧抿着。 是两瓣青竹香的温热柔软。 “......怎么又不擦头发。”谢意视线瞥向院中那倒映着圆月的清池,开口问身旁那少年。 “一会儿就吹干了。”少年又靠近了一些,身上青竹味儿将谢意缠绕包围,还带着一些他熟悉的檀香:“我给先生擦药。” 两道白色身影在月光下轻晃,一前一后的走着,身后那人始终垂眸,目光里全是那柔顺乌黑的长发。 那发丝馨香柔软,随着行走向后飘逸着,一下一下勾着身后那人的心尖。 蒋霁抬起一只手,指尖与向他而来的一缕发丝轻触了一下,那发丝挠了一下他的指肚,又被夜风抚开了。 蒋霁迈了一大步,那檀香几乎铺了他满怀,他看见身前那人微微偏过脸,墨发中露出了白皙鼻尖和一抹朱唇。 “先生。”他嘶哑着嗓喃喃。 啪! 刚进了主卧的门,一张长帕巾就拍在了他的脸上。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一双手就隔着帕巾覆在了他的发顶。 “低下些。” 那卷毛乖乖低头,任由那人纤细玉手在自己头上隔着帕巾乱揉,那帕巾按过耳后,动作轻柔了些。蒋霁觉得,如果自己是只猫妖,他现在已经开始打呼噜了。 “噗嗤。”帕巾被拿下,那卷毛已经变成狮子了,谢意笑的眉眼弯弯,忍了一下:“行了,伤都快好了不必擦药,回去睡觉吧。” “要擦。”那卷毛狮子不依不饶:“先生要擦。” 白色寝衣被那人大方脱下,露出了流畅紧致的肌肉线条,一路隐入那蜂腰。 肋骨前方露出青紫乌色痕迹,像在白纸上滴上了几块青色墨滴,在纸上晕染开,可是毫无美感,只叫人觉得触目惊心。 油纸包哗啦啦的响,一瓶药油被拿了出来,温热手指裹了药油在那青紫上慢慢画着圈,涂药那人半跪在地上倒是涂得认真,受伤那人坐在榻上视线不知道往哪儿放了。 “今日,讲了什么?”清冽声线打破沉默。 “讲了心性和能容。”温热手指换了一个地方画圈,谢意觉得自己鸡皮疙瘩全都起来了。 “师父叫我追寻自己的本源之心。”蒋霁用指肚抚着那青紫中心,“可我并不知道如何去做。我不记得之前的事,我不知道我从哪里来,该到哪里去,我之前有没有自己想做却没做完的事。” 谢意乌色长睫半垂,盯着那修长手指画圈。 “师父还讲了能容。”蒋霁抬头,眸光亮亮的:“这个我大概明白一些,先生救我、收留我、照顾我,先生不计较我是妖,包容我做错事,便是能容。” 谢意嘴角勾起,柳叶眼也弯弯的,眸底带着的怜悯,在蒋霁与他对上视线时消失不见了。 “先生胳膊上的伤......”蒋霁看向那人撑在身旁的胳膊。 “几道小口而已,当时除去了妖气,已经快好了,多谢你。”谢意答着话,转身躺在榻上,将长发上掀铺开,药油还没干,他将被子盖在了腰际下方。 “先生今日累吗?”蒋霁用帕巾擦净手指上的药油,看向躺在床上那人精致眉眼。 “还好。”谢意应声。 油纸包哗啦啦的响,站着那人出了主卧的门,又轻轻合上。 谢意扭头看向门口,有些意外,他以为今日那小蛇也会缠着他要留宿。 月光潜入屋内,在外树梢上高高挂着,谢意起身将寝衣套在身上,喃喃道:“圆月,要到仲秋了。” “仲秋?”主卧门被推开,那声音被放了进来:“先生,什么是仲秋?” 蒋霁抱着他的枕头和被子出现在门口,反手关上门朝床榻边走来。 谢意将自己的衣摆理好,看着那小蛇认认真真的在自己榻上铺着床,觉得有些好笑:“谁准你在这儿睡的?” “先生伤还没好,一个人睡我不放心。”蒋霁将自己也在床上铺好,一脸‘我是来做正事的’模样:“况且和先生一块儿,我睡的安心些。” “哼。”谢意无语,哼笑出声,倒也没赶他走,应着他之前的话:“那天上玉盘最亮最圆的时候,就是人间仲秋节,热闹得很。” “大家都会做什么呢?”蒋霁侧身躺着,面对着那半靠在榻上那人,盯着他月光映照的长睫。 “祭月,赏月,吃月饼,燃灯,喝桂花酒,走月。”谢意将胳膊垫在脑后躺下。 “先生每年都会做这些吗?”蒋霁盯着那亮晶晶的柳叶眼。 “不做。”谢意合上了眼:“一个人有什么好做的。” “但我吃月饼。”谢意侧头看那小蛇,柳叶眼弯弯的:“淮舟母亲每年都会做很多月饼,会分我一些,今年应该也有。” 第58章 明月此时 “谢意!意哥儿!谢!意!” 院门被敲得‘砰砰’响。 谢意睁眼看向窗外,不过丑时三刻。 他撑起身子,才想起自己不是一个人睡的,肩膀蹭着那少年额中起的身。 那少年像是被那敲门声扰得烦躁,蹙眉用被子将自己半头裹住,一只手还抓在谢意寝衣宽松衣摆上。 他捏了一下那少年攥着衣角的修长指节,衣角被救了出来。 主卧门被关上,二楼围栏一长发白衣身影飞身而下,不过先入了正厅。 吱呀~ 院门被打开,于淮舟差点一拳砸在谢意胸口上。 “谢......诶,意哥儿!我娘的信今夜才到,要仲秋了,又叫我带你回去,现在就得出发,快去收拾一下,咱们入京过节去!” 三个锦布金纹礼盒、三个锦布雕花木盒、一个长形漆器金镶玉首饰盒被那长发男子又夹又抱又提,长腿绕过那挡在门前的碧色身影,走向了他身后的马车。 马车被丝绸所装裹,门帘还额外装了一层轻纱,门柱上布满精致木雕,车门上还镶细金花环。 赵九连忙上前帮谢意拿那些礼盒,谢意叫他将那三个金纹礼盒一起装上车,是他送给于老爹一家的中秋贺礼。 三个雕花木盒是送给护送于淮舟回去的赵五、赵七、赵九的。 独独那个首饰盒还被他拿在手里,转身递给那个碧色暗云纹长袍男子,堵住他的嘴。 于淮舟看见那漂亮首饰盒狐狸眼微亮,但是一闪而逝,随即又撅起了嘴:“你又不和我回去。” “路上慢些,到了给我传信。”谢意懒得和他拉扯,见他接过首饰盒,拍了拍他的肩膀,准备和他告别了。 “等等!”于淮舟将首饰盒塞到放完礼盒的赵九手里,三两步上了马车掏出了一个油纸包住的蜡封食盒,那食盒是填漆描金勾莲蝙蝠的圆盒,看起来便价值不菲:“我娘叫我带给你的,应当是月饼,她不知道蒋霁也在家,所以你俩分着吃。” “嗯,替我谢谢于夫人。”谢意接过那圆盒:“去吧,路上小心些。” 于淮舟又劝了几句,让他把蒋霁一块儿带到京城玩几个月,被他拒绝了。 谢意看向着那暗色华贵马车调头,从湖畔垂柳向长街行去。指尖轻勾了一个紫符,拖了一个长长的淡尾,快速追着那马车去了。 夜间的湖面静悄悄的,垂柳枝儿被湖风带着飞得好高,圆月在波光粼粼的湖面被破碎了。 “四夫人,小少爷要带过去吗?” “带他过去做什么?你怕我不被老爷骂吗?”母亲训斥丫鬟的声音从那褐色棱形方格纸窗旁传来:“今儿是仲秋,团圆的日子,你非提那个天煞,你存心不让我好过?” “哎呀!”丫鬟被揪得痛叫,母亲的声音越来越远了。 房间门关的紧紧的,周围都是褐色木质家具,一个白白净净的小娃娃坐在床榻上,衣服却脏兮兮的。 肚子咕咕叫,床榻上那小娃娃自己翻身,撑着床榻边下了床。 房内中央圆桌上有一盘糕点,可是那小娃娃站在地上只比那漆面凳子高了一些,他忙了好一会儿,终于爬上了凳子,伸手拿着那玉盘里的白糕。 踮起的小脚越来越靠近凳子边缘,那小娃娃的手越来越靠近玉盘边,马上就能拿到那块白糕了。 突然圆凳子猛地向前,小娃娃顺势就要磕到桌角,却见那小娃娃轻轻向前一扑,用脚尖稳住了圆凳,半身趴在了桌子上。 桌子上的白糕被塞在嘴里叼着,那小娃娃若无其事的翻身下桌,乖乖坐在凳子上吃起了白糕。 他明白,父亲母亲并不喜欢他,在这个家里他是招人厌恶的存在,所以他敬小慎微,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只要能活着便好。 那年,谢九冥三岁,仲秋的热闹被他所在的那座高高的白色院墙隔开。倒是也没有感到院中孤寂,因为他在认认真真啃着手里的那块儿白糕。 “先生,夜里凉,怎么不添衣。” 一件外袍被搭在自己身上,谢意才发觉自己在门口愣了神,回头看向了正垂眸盯着自己的蒋霁。 “月饼送来了。”谢意朝他笑了笑,柳叶眼弯弯的:“淮舟母亲手艺很好,每年的月饼都很好吃。” “那今年,阿霁岂不是也有口福了。”蒋霁替他将墨发从领口轻轻顺出来,一股香甜的风也被带出,吹的那卷毛嘴角都上翘不少。 “谁说要给你吃了。”谢意冲他挑眉,贼兮兮的一笑,边说边往院子里走:“送给我的,哪有你的份儿?” “那便都给先生吃。”蒋霁也跟着迈步进了院子里,转身关院门:“先生吃的高兴,阿霁就比自己吃到还高兴。” 明月高挂漆空,院内竹影斑驳,青石小径上一披着绛红外袍的清瘦男子徐行,身后一白衣高大少年快步追上,两人距离越来越短,最后并肩前行。 “先生。”卷毛又将自己身子侧过来,向下挪了挪,将额头抵在身边人肩膀上。 “嗯?”谢意闭着眼睛回答他,双手合在腹前,睡姿非常端正。 “您说的仲秋那日,我能不能邀请曹掌家和花姨来院中赏月。”蒋霁询问。 “怎么想起,邀他们来家里?”说话那人还是闭着眼。 “上次我去看曹掌家,他们便叫我请您一起过去吃饭,可是您不在家。”蒋霁用手指搓着谢意的衣摆:“您说仲秋是团圆的日子,夜间又要赏月,叫他们二位来,院子里也热闹些。” “热闹。”谢意半睁开眼,长睫被月光投下阴影,他重重的拍了一下那不安分的手:“那便早些请他们来,吃过晚食,我带你去走月。” “好。”蒋霁开心了,又将额头在那人肩膀上蹭了蹭,好像被打手的不是他一样。 “你能不能睡好。”谢意偏头,那卷翘发尾刚好扫在他的鼻尖。 “困了,先生,别说话了。”那卷毛无赖声音带着困意,好像刚刚拜托人的不是他似的。 均匀的呼吸下一秒真的传来,谢意眨了一下眼睛,有些不可思议。 他将头摆正,闭眼也准备入睡。 可那圆月在高处瞧得清清楚楚,那卷毛少年嘴角弯着,那长发男子嘴角也是上翘的。 一夜好眠。 银杏树立的直直的,像是在护院的护卫。 曹金已经可以自己下床了,正在用花娘刚端进来的铜盆洗漱着,头发参差不齐,但是被梳的很滑顺。 他用帕巾仔细擦着脸,脸上的抓痕结疤又落了,只留下了粉红色的新肉。花娘喜欢的很,说看起来很有男人味。 “过来吃饭。”花娘捞开纱帘,将半边身子探进屋内:“刚刚小蒋霁来了,说是十五请我们去谢道爷家一同吃饭。” “诶,好。”曹金用帕子擦了擦脖子,应着花娘:“卿卿,有一件事我想跟你商量一下。” 花娘拿着空碗给曹金盛粥:“先喝些热的,你说吧。” “我想叫蒋弟和我一起做个海上生意,我与我那兄弟谈拢了,只用投资便是,我可能要跑三个月船运,所以这边得有人帮我看着些。”曹金坐下,那碗粥被放在他的面前,他用木勺搅动着:“蘅芜苑这边夜里,我另找人过来顾着,你看行不行?” “你自己小心些,都听你的吧。”花娘坐下又给他夹了一块儿肉饼:“上次背你回来那个船家,身子不是大好了,怎么不见他与你行船了?” “唉。”提到那船家,曹金放下勺子叹了一口气:“他以后不行船了。也不怪他,八个人,就我在船尾掌舵剩了一口气,他们六个就他躲着命大活过了,看着自己兄弟在面前惨死,独身面对一群妖物,换谁都得出毛病。” “叫他来吧。”花娘将自己的手搭在曹金腕上:“正好蒋霁不做了,你问问他愿不愿意来当个护院,以蒋霁的月钱给他,怎么说人家也救了你一命不是?” 曹金面色一喜,抱着花娘就‘吧嗒’亲了一口:“卿卿,我的好卿卿。” 第59章 游小公子 “先生,我出门了!” 那卷毛叼着一个比他脸盘还大的烧饼,冲着正在水井旁净手那人挥了挥手,转身出了院门。 烧饼是谢意练完功去街上买回来的,很大一张,又薄又脆,里面的猪肉和梅干菜被烤的紧紧贴在饼上。 蒋霁起床洗漱完便啃了五六张,谢意提醒他该去上工了,他便又叼了一张走。 好吃。 叩叩叩 谢意刚上到二楼书房门口,门被敲响了。 忘记带钥匙了么? 谢意疾步下楼,青石小径上的野茉莉叶子被一阵风吹的摆动几下,院门开了。 “谢意哥!” 谢意打开院门,脸前被怼了一个南瓜。 “?” “嘿嘿。”一张俊俏小脸从南瓜后面探了出来,眉眼温和,嘴角带着大大的笑:“我哥叫我替于掌柜给你送南瓜!” “你是?”谢意撑着下巴在思考,自己之前有见过这个小少年吗? “啊……我啊!谢意哥!”小少年面露失落,嘴巴瘪瘪的:“我是游桉啊,你不记得我了吗?大前年过年前,你还和我们一起吃过饭呢。” 谢意仔仔细细的看着眼前这个小少年,少年墨发用一根银簪半束,身着宝蓝色双织梅花锦袍,浓眉下眼睛圆润饱满透着清澈,鼻梁高挺鼻尖圆润,脸也肉乎乎的,似乎还没有长开。 长得倒是挺惹人喜欢的。 “不记得。”谢意摇了摇头,眼神略过他,看向他身后一飞花阁侍卫用车拉来的南瓜:“怎么那么多。” “不记得我了……”游桉眼睛睁得大大的,眉毛向下画着八字,眸中突然就水润了:“谢意哥,我和我哥都还念着你想着你,你怎么可以把我们忘记了!” “你哥?”谢意又把视线放在游桉身上,接过他手中南瓜,柳叶眼弯了弯:“你哥又叫什么名字啊?” “游槐。”那圆眼被苹果肌挤出一个弧度,委屈的声音都带了颤:“我哥叫游槐。” “知道了,先将南瓜拿进来吧。”谢意将院门打开,走到拉车旁边,那飞花阁侍卫冲他行礼被他扶了一把:“游桉,过来帮忙。” “噢……”游桉闷闷不乐,好不容易见到自己和哥哥都心心念念的好看哥哥了,他却根本不记得自己。 “我想起来了。”肩膀被人用手背拍了拍,那人抱着两个大南瓜,好看的柳叶眼弯弯的:“前年淮舟回京之前,我们在游船上见过面,还一起赴了夜宴,你是游小公子。” “对,我是游小公子!”游桉开心的在原地蹦跳,又反应过来站好,朝谢意拱手见礼:“咳咳,我是岭域郡游家的第八子,谢意哥。” 岭域郡游家的玄虎镖局是岭域郡的龙头镖局,也是唯一一个被官家认可的镖局,以它的朝廷背景和走镖技艺,如果在玄虎镖局押镖,可以说是万无一失。 谢意不熟于官场,所以对这些并不了解,但是玄虎镖局他是知道的。 他还知道于淮舟与玄虎镖局第七子幼时一同在京城念书,私交甚好,前年游船赴宴便是为了请他来帮自己看顾一下飞花阁。 这游家七公子更是出名。五岁便跟着自己老爹走镖,八岁管了整个镖局的账房,十二岁带着四个镖师到京城开了分局。 在京城那人灵地杰的地方,自己上擂招镖师,将京城那家玄虎分镖开的比岭域郡的还火爆,也为自家镖局立了威风,多添了官家的信任。 之后将京城那分镖局甩给自家哥哥,自己又跑了好几个地方立镖,让玄虎镖局名声大噪。 这都是于淮舟给谢意讲的,他还说那游七公子不仅足智多谋,还是个不可多得的妙人儿,光那脸就惹了不少桃花债,只是那游七公子性情冷淡,至今都没有婚娶。 这小少年是那游七公子的胞弟,听说游总镖头老来得子疼得厉害,游七看不下去,便带在自个儿身边教着。 看来于淮舟这次回京探亲,又请这位游七公子来帮忙照看飞花阁。 南瓜被一个一个堆在厨房门口,堆的高高的,快铺满了厨房右侧半面墙。 “有劳。”谢意将茶杯递给那侍卫,侍卫接了茶杯连连躬身道谢,转头便要告辞,又看了游桉一眼。 “我不想回去。”游桉坐在水井沿上,手指互相扣着:“谢意哥,我能不能在你家玩一会儿。” “这里有什么可玩的?”谢意挑眉不解,也递给他一杯茶:“没有果子汁,你便也喝茶水吧。” 游桉双手接过茶杯,咕咚咕咚喝完,又朝着谢意眨了眨他那双圆眼:“待在这儿便成,你叫他回去吧,不必等我。” 那侍卫领了命回飞花阁去了,谢意转身看向游桉:“我要出门采买,你要一块儿去吗?” “好耶!我去,我去的!”游桉从水井沿上跳起来,拍了拍自己的屁股,笑的几乎把所有牙齿都露出来。 临近仲秋,长街上特别热闹,街边小摊上卖着那些制作灯笼的材料,还有一些卖的各色灯笼成品,什么兔子灯、莲花灯、圆月灯、杨桃灯各式各样,种类丰富。 游桉这里瞧一下,那里看一看,可是一直紧跟在谢意身边。 没有小孩的那种聒噪,很好,谢意想。 “谢意哥。”游桉不过八九岁,身高刚到谢意腰下一点儿。 那双有些肉乎乎的小手扯了扯谢意的衣袂,指了指一边的甜食铺子:“一会儿回来能不能去一趟那儿,我想给哥哥买点甜糕吃。” “好。”谢意顺着他的指尖看去,点了点头:“你自己记着,我怕我忘了。” “哎呀!”游桉突然叫了一声,用那肉手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吓的谢意一顿,将他全身上下仔仔细细打量一遍。 “何事?”谢意见他不像有什么病痛,开口询问道。 “完啦完啦!”游桉着急的在原地背着手转圈:“我怎么给忘记了?我怎么就给忘记了?!” “噗呲。”谢意盯着他边转圈边嘟囔,觉得游桉很像一只嘎嘎叫的鸭子,没忍住笑了一声。 “谢意哥!你得救我……”游桉可怜兮兮的将小肉手抓在谢意衣袂上晃着:“你不救我,我哥会不理我的。” “我哥叫我给你带的月饼。”游桉眼里蓄了泪,看起来真的着急了:“叫我出门前一起带给你,我给忘了……你帮我跟我哥说说好话吧,谢意哥。” “好。”谢意认真点头应着:“这不是什么大事,你不必那么心急。” “我哥才告诉我做事定要细心认真,出门之前还特意交代我了。”游桉垂着头,手里攥着谢意的衣袂,被拉着走:“我一心想着装南瓜找你玩,怎么就给忘记了……” “你吃了教训,下次便不敢了。”谢意抬起自己衣袖,连着那小少年向前拽了拽:“既然事情已成定局,自省改过便是,何必一再自责,害怕承担后果呢?” “……”游桉被扯到身旁,攥住衣袂的手还是没有放,他低头走着,看着自己脚尖,也看谢意脚尖。 “谢意哥。”那小少年突然开口,嗓音轻轻的:“哥哥说得对,谢意哥真的很好,我也喜欢谢意哥。” 第60章 礼尚往来 明儿便是十五了,傍晚曹金和花娘要来吃饭,谢意与那飞花阁侍卫吩咐了,叫他转告张叔不必买他的菜。 昨夜里蒋霁便给他说了今日要做的菜需要采买的东西,所以到了那田间集市,谢意按照他所说的买了蔬菜和猪肉。 游桉一路都很乖,扯着谢意衣袂紧紧跟着,也不说话。 回去的路上,谢意带着他进了采芝铺,糕点的香甜气息紧紧裹住了刚踏入门口的两个人。 “哇!”游桉看见了那些花花绿绿摆满柜台的形状不一的糕点,像一只小兔子一样冲了出去:“哇,好多好多不一样的甜糕!” 今日采芝铺热闹得很,许多官家小姐都围在铺子里挑选他们家上新的各式各样的月饼,游桉一声惊呼吸引了她们的注意,见游桉活泼喜人,大都用扇子捂着脸偷笑。 穿着粉霞锦绥藕丝缎裙的小姐眼睛朝门口一瞥,看见了那个白衣道士,她眼神露出一抹惊慌,用手肘戳了戳身旁的玩伴,于是不一会儿整个采芝铺只剩下伙计的喊叫和油纸包响动的声音。 谢意早就习惯了自己这种静音体质,他朝那些官家小姐拱手见礼,又把视线放在游桉身上去了。 “这个想要,这个也想要......”游桉咬着一根手指对着柜台上的糕点指指点点,嘴里不停嘟囔着:“这个也好漂亮啊,怎么办啊......” 之前在岭域郡和京城的家里,娘亲和爹爹都不会带他上街,要什么东西只用和自己院里管家提,不一会儿就会被送到他面前了。 后来跟着哥哥,哥哥就没有那么惯着他,除了正常的吃穿用品,家里很少出现糕点,他也没时间吃,学艺课被哥哥安排的满满的。 只有每年过节和哥哥出来游玩,他才放松一些。 可是他知道,哥哥爱吃甜糕,爹爹偶尔走镖回来会给他们带一些地方特产,哥哥尤其爱这里的甜糕。 “谢意哥......”游桉双手抓在柜台边睁着大眼睛和那边的道士求助:“怎么办,每个都好漂亮,我都想要。” “买太多吃不完便浪费了。”谢意走到他身边:“若你想要带回家给大家分一下,倒是可以多买些,但是最好要离开之前再买。” “我就想给哥哥买,给哥哥买他爱吃的。”游桉又看向柜台,眼花缭乱:“哎呀,我头都昏啦!” “噗嗤。”那官家小姐堆里,不知道是谁没忍住,笑出了声。 谢意在他身边蹲下,凑近他说:“你去问问那些姐姐,她们定是会吃的,叫她们给你提提意见,如何?” “好主意!”游桉眼睛亮晶晶的,像一只小蜜蜂一样飞到那万花丛里面去了。 铺子里被那小蜜蜂一闹,又变得热闹起来。有几个官家小姐一直瞟着那白衣道士,见他安安静静的站着,便又放心了些。 “谢意哥!”游桉选好了糕点,对着谢意挥手:“你快来!” “我没带够钱。”游桉手里捏着他瘪瘪的钱袋,朝走过来的白衣道士轻声道:“你能不能先借我一点......” 哥哥要教他打理自己的小金库,每个月只在他身上放一些碎银子,其余的都被存在银庄里。这个月在京城里给爹爹娘亲还有他其余六个哥哥买了礼物送回去,他的钱袋就变得瘪瘪的了。 “本就打算我给你买。”谢意朝他弯了弯眼睛,又朝伙计要了五盒新款月饼:“就当我送你和哥哥的仲秋礼。” 结果就是一大一小两个人根本拿不下那些甜糕和月饼,只好叫店家先送到院子去。 在湖畔边买了一大篓新鲜的河虾,两个人提着菜大包小包的朝院走。 “今夜院里要聚会吗?”游桉帮提着两布袋的菜,抬头问正在开锁的谢意:“我看您买了好多的菜。” “嗯。”谢意将院门推开,让游桉先进门:“和朋友们聚一下。” “真好~”游桉眼睛亮亮的,跟在谢意身后上了台阶,将菜放在了厨房竹架上。 “先生。” 蒋霁在门口就嗅到了陌生人的味道,他推开院门,身后三个采芝铺的伙计也站在门外。 谢意和那小少年正在水井旁洗菜,闻声朝门口看去,蒋霁的脸色算不上好,正直勾勾的盯着他身边的小少年看。 谢意用帕巾擦了手,朝院门走去,拍了拍那卷毛的胳膊:“买了些糕点,帮忙拿一下。” 那卷毛的目光还是跟在谢意身后的小少年身上,那小少年察觉到蒋霁的目光并不友好,倒也不怕他,也直勾勾的回视着。 于是谢意接了四包糕点转身,就看见一大一小还在对视。 “阿霁。”谢意朝那卷毛开口:“做什么呢?” “来了。”蒋霁又瞥了一眼那个少年,转身从谢意身边路过,将剩下的油纸包全接了过来。 给那几个伙计分了些跑路费,谢意最后进屋关了门,看着朝着正厅走的高大背影,他就知道那小蛇又生气了。 “谢意哥。”游桉跑到他身边,小声说:“那个大哥哥好像不喜欢我。” “我没告诉他家中来了客,他或许有些不高兴我。”谢意将两个礼盒递给他:“你不必在意,我先送你回阁里,不然你哥哥该担心了。” “好。”游桉乖巧点头,那小肉手拉住谢意的衣袂:“谢意哥,我们走吧。” ‘咻’ 一道利刃般的黑影朝着那被拽紧的衣袂射去,谢意手掌一翻,那黑影在游桉身侧半步被截住,化作烟雾飘散了。 院门被推开,谢意提着两个油纸包,带着小少年朝飞花阁走去。 今日碎珠帘拉开,是另一个飞花阁迎客伙计,他冲着谢意和游桉见礼:“谢道爷,游小公子午好,快请进~” “赵厘呢?”谢意朝他点了点头,问道:“今日怎么不见他?” “掌柜的允了假,我们头儿回家了。”那伙计领着谢意和游桉上楼,应着话。 于淮舟给游七公子安排的房间就在他自己房间的旁边的右侧两间,左侧第一间是他给谢意备的房,一直打扫着,谢意一直没来住过。 伙计在右侧第一间停下了脚步,轻轻的敲了三下房门:“游掌柜,谢道爷和小公子来了。” “……进。”屋内人顿了一下才应门,声音低沉悦耳。 “哥。”游桉闷闷的,手还紧紧攥着谢意的衣袂:“我回来了。” 屋内男子身着暮色山水藤纹云绣袍,墨发用一白玉环高束着,身姿挺拔,面容冷峻,生得一双桃花眼,眸中似一潭湖水幽深而平静。 淮舟说的没错,的确是貌比潘安,也的确是生人勿近。 游槐和游桉并不相像,若不说他们是同胞兄弟,谢意会认为他们根本不认识。 “谢道长。”游槐上前,躬身拱手见礼,眸却被乌睫半遮:“舍弟玩心极重,上门拜访空手而去,还望道长海涵。” “游七公子不必在意,小公子帮了在下不少的忙,甚是可爱。”谢意回礼,起身摸了摸游桉的发顶:“现在人已安全送回,谢某家中有事,先行一步。” “谢道长。”游槐留人,从一旁桌子上拿起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走到谢意面前:“这是在下一些心意,还请道长不要嫌弃。” “多谢游七公子牵挂。”谢意不喜欢与人推让拉扯,大方收下,又朝他拱手:“谢某告辞。” 游桉接过谢意手中两个油纸包,面露不舍:“谢意哥,我以后还能不能去找你玩。” “可以。”谢意用指节轻轻刮了一下他的小脸:“走了。” 白衣身影出门,衣摆消失在门角,游槐回神,追出两步,在门口拱手道:“谢道长慢走。” 那白衣墨发男子微微偏头,朱唇微勾,抬了抬手,示意他不必送了。 第61章 惊鸿一眼 湖影月色,好不醉人。 游槐刚下了马,从身后马车中拎出肉团子胞弟,便踏上了游船。 时近新年,长街上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可惜游槐是个不喜热闹的性子。 不过淮舟相邀,他总是要来的,二人幼时读书相识,虽然相差4岁,却恨相知晚,这么多年早已情同手足。 湖面波光粼粼,二层游船丝竹声声入耳,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他有些来晚了。 淮舟正在待客,看来喝了不少酒,身上酒气极重,与他见了面,淮舟便叫侍卫带他去了船上雅间。 淮舟每次都要在官利场上磨一会儿,才能与自己的好友相聚。 雅间空无一人,游槐看了看周围,才放开手,让那个兔子四处乱窜,自己接了酒侍送来的酒,站在窗边喝着。 湖面出现一个小点,逐渐变成黑影,游槐深邃桃花眼微微一眯,还未看清,那黑影便飞身而上,窗边一道白衣身影掠过,侧身进了隔壁窗口,空气中散着淡淡的檀香。 游槐警觉,游船已经离岸许久,这人没有受邀,夜间运着轻功入船,莫非贼也? 吩咐小侍看好胞弟,游槐带上行镖面具,脚尖轻点窗沿,飞身入了隔壁房间,脚尖还未落地,就听一声风声,屋内烛火被吹灭。 什么妖物? 耳旁风声一响,游槐抬手迎去,却被阔袖裹住手腕向前拉动几步,游槐反手扯住那阔袖,向自己身前拉近,抬脚便是一记重踢,手中却一轻,一脚踢到一块轻纱上去了。 周围静下来了,只有空中那块轻纱缓缓抚着空气落下,一端还在他手中拽着。 游槐借着湖面反上来的月光,眯着长眸仔仔细细探着屋内,半透的屏风后面,有白色清瘦身影正坐在桌前举杯朝他敬酒。 此时游槐刚满十七,正是意气风发少年时。 且在自家镖局中少能遇见能与自己过招的对手,一下子兴致大起,又踏着桌子翻过屏风飞身向前,一双铁手直冲那人颈侧袭去。 手腕被一股柔劲接住,反而顺力向下带去。 游槐反应极快,朝后翻了个跟斗,逼着那人与自己在空中旋了好几圈。 游槐一手撑地稳稳落下,眼前便是白色衣摆,带着淡淡檀香味,没错了。 长腿横扫身前,却被白衣单脚接住,他自己小腿反而痛得一麻,他忍痛将身向反侧旋转,长腿高抬踢出又被白衣单手握住。 游槐不恼,长眸却越来越亮了,心中的深潭不再平静,反而从潭心激荡出不小的水花,水波一圈一圈荡开,撞得他脑袋发木发麻。 那白衣松了手,转身便要坐下,肩膀却瞬间被一双铁手抓住,身后那人用了力,想让他转过身去。 “哼。”那白衣轻笑,声音清冽好听。 游槐伸出的手被那白皙长手反握住,白衣身子向下一沉,铁手掌心一空,游槐又被借力丢出。 “哇啊~” 隔壁房间传来一声小孩儿哭泣。 游槐心系胞弟在空中分了神,马上就要撞在屋内正中的置物柜上,却迟迟不见他闪身躲避。 “还敢分心。”腰带被扯紧,身子受力停下,额头离置物柜只有不到一个指节的距离,游槐瞬间冷汗遍身:“你自顾不暇,又如何能救他?” 屋内只剩下游槐一人,他撑着置物架台站起身子,揭下面具出了屋门,朝隔壁房间奔去。 于淮舟手忙脚乱的抱着游桉哄着,脸上喝的红扑扑的,一身酒气。 一白衣身影立在他身侧,背手而立,嘴角勾起,就看着于淮舟笨拙的哄着那哭包。 湖风吹进船窗,抚弄那人墨色长发,那白衣男子衣袍在月照下舞动着。 游槐大步跨进屋门,就与一双弯弯柳叶眼对视,他急促的呼吸猛地一滞。 游槐少年时期已经闯过大江南北,见过各地不同夜色,与那轮明月也算故知。 明月如何皎洁,如何圣光挥洒人间,都比不上他与此人这惊鸿一面。 一身素色白衣,毫无妆点,却叫之后游槐不论何时想起都为之惊艳。 “诶,游槐!你跑哪儿去啦,我哄不好你弟弟。”于淮舟晃到门口,将游桉塞给呆愣在原地的某人:“诶,你干嘛呢,傻了啊?” 游桉被塞在哥哥怀里,嗅到了熟悉气息,很快安静了下来。 于淮舟扯着他手腕将他带到桌前,那双柳叶眼垂眸避开视线,游槐才回神替胞弟轻轻顺着背。 “这是我的幼识好友,岭域郡游家游七公子游槐,还有他的胞弟游桉。”于淮舟拍了拍游槐的肩膀,又转身朝向白衣:“这是我的结拜哥哥,谢道长谢意,你也可以随我,叫他意哥儿。” 怀中那小团子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现在精神得很,咬着一根手指,学着于淮舟的声音:“意哥儿~” 逗得三人哈哈大笑。 院子里水声哗哗作响,院门被推开,水井旁边那人却好似没听见有人归来,继续清洗着圆缸中的菜。 “你在这儿徒手榨汁呢?”那白衣立在水井边,弯腰看着那卷毛手里捏着的菜茎,都快被他捏出绿液来了,那卷毛手上动作一顿,将那片菜叶抛下,又捡起另一根菜芯来祸害。 “我来洗,先过来吃饭。”谢意将手中食盒放在桌子上,又看向水井旁边:“我从外面带了菜,那些等我下午净了留着晚上你回家再弄。” 哗啦! 那卷毛将菜摔在圆缸里,倒溅了自己一脸洗菜水。 “噗嗤。”那白衣真没忍住,见小蛇马上要逃,又上前握住他手腕,将他带到桌子边:“给你带了糖醋里脊,还有银鱼羹,你上午做工累不累?” 哑巴小蛇将头偏开,表示自己并不接受贿赂。 一张香香的帕子在小蛇俊脸上仔仔细细擦着,擦着擦着哑巴就被治好了。 “他是谁。”青天大老爷小蛇发话了。 “淮舟的好友胞弟,游小公子游桉。”白衣囚犯答着话。 “为什么在家里,你和他待了一上午。”青天大老爷小蛇又问。 行,这回您都不您一下了。 真是好大的胆子!这能忍吗? “他给咱们送南瓜,和我出去买了些糕点。”白衣囚犯将一碗白米饭放在他面前,又将筷子塞在他手里:“别审了,吃饭吧。” “先生护着他。”蒋霁用筷子戳着米饭,眼睫垂得低低的。 “你若不吃。”谢意柳叶眼弯弯的,眸中却没有一丝笑意:“就先把筷子放下。” “赵厘前几日教了你的东西,你全忘到脑后去了?你倒是出息,和一个小孩子置气,若我不帮他挡住那一下,你有没有想过会是什么后果?”谢意眯着眼睛看他,那人却不与他对视:“说话,我不记得自己收了个哑巴。” “我不喜欢他。”蒋霁抬头,与那柳叶眼对视,眼睛里全是冷漠:“我已经手下留情了。” “他怎么惹了你?”谢意觉得太阳穴突突突的直跳。 “我不喜欢你和其他人待在一起。”蒋霁眼睛布满血丝,一片通红。 “你的意思是,只要看到我与其他人在一起,你便要杀一个人?”谢意嘴角越咧越开,眼睛弯的眯了起来,笑的诡异极了。 蒋霁将头转到另一边去,没有说话,下一瞬脖颈就被死死钳住,那人下了狠劲,想要将他置于死地。 蒋霁快要窒息,眼睛凸起,双手轻轻握住那人青筋暴起的手腕,却见那柳叶眼中泛了水光。 嗒。 一黑金叶片重重的射在那爆满青筋的白皙手腕上,谢意手一麻,没了力气。 那小蛇捂着脖子大喘着气,从他虎口滑落,一屁股坐在地上。 第62章 九冥犹九泉 黑金叶片从眼前飞回,周围的雾气如同一只大手,拭去了他眼角滴落的一滴清泪。 柳叶眼中全是淡漠,目光如同盯向了一具尸体。 那蛇妖艰难的吞咽了一下,撑着身子爬起来,墨睫不受控制的颤动,垂眸盯向对面那人。 “哼。”那白衣男子突然笑了,露出了自己的白牙,如果不是面上胡乱流淌的泪水,这或许是他笑得最开心的一次:“为什么?” “不行,小九,还不到时候,再忍忍。”他的脑中有个声音在回应,那声音也发着抖,带着心疼。 蒋霁看着对面那人这样笑,他心里突然开始发慌,汗毛竖立,好不容易调整过来的呼吸,又乱了,他捂着胸口大口大口的呼气,突然腿一软,他身子不受力猛地跪下,眼睛睁的大大的,姿势怪异,上半身像被什么东西挂在空中,逼着他直立。 谢意看着那团黑金雾气,紧紧围绕在蒋霁周围,绕住了他的口鼻,握住了他的半身,掐住了他的脖颈。 看着他跪倒在自己身前。 他以为自己会舒服一些的,可是并没有,心里还是一抽一抽的痛。 他转身徐行,额前碎发被风吹着,满脸都是泪痕,无力的对着空气张了张唇,却又没出声。 行了,师兄,放了他吧。 周围响起肉体落地的声音,院中桌椅混乱摆放着,一蓝衣男子昏倒在地,二楼一白衣身影缓缓行向主卧,似乎并没有发现院中场景。 谢意将自己轻轻放在床上,又缓缓闭上了眼睛,两行清泪从眼角背驰滑过,落入他的耳廓。 他很快就睡着了。 “我谢九冥,要杀尽天下所有害人的妖!”一稚嫩声音在山谷中回响,一黑袍男子站在那小小的白衣身影后方,两人的衣摆被山风吹动着。 “哈哈......谢九冥,你竟敢残害同门,杀害自己师叔,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一个濒死绝望的声音在空荡荡的乱石谷里,不一会儿就消散了。 “我,我杀人了,呜呜,我杀人了。”一双颤抖的手上满是人血,右手还捏着一把长刀,抬头望去,满目猩红,长街上一个人都没有,血水从各家院中流出,铺满了街道,湖畔边湖水翻涌着,也被染成了红色。 “哈哈哈哈哈哈......”‘噗呲’一声,长刀直入胸口,心脏跳一下,便痛一下,血水一股一股的从左胸口被吐出来,世界变成黑白色,渐渐地只剩下湖水拍岸的声音,世界安静了。 “小九别睡,小九,谢九冥!”一黑衣男子不断地晃动着那冰冷的尸身,杏眼垂落的泪水一滴一滴砸落在已经被鲜血浸得发黑的白色领口上,声音越来越无力:“九冥,醒醒......听话......” “养他?”清冽的声音带着嗤笑:“他是妖,我是道士,叫道士养一只妖?” “只有这个一个办法,我们需要他的半妖心,来保住你的命。”那殷红肉唇一张一合,声音轻轻的,哄着对面那白衣:“一颗纯净的半妖心。” ...... 脖颈痒痒的,像是有毛茸茸的小动物在蹭着,那双柳叶眼缓缓睁开,自己的右手被紧紧抱着,他侧头看去,熟悉的青竹香先勾住了鼻尖。 身子被慢慢撑起,右手还发着麻,他一动,那卷毛将自己蜷缩得更紧,手抱的也更紧。 “起来。”清冽的嗓音中带着一丝沙哑。 那卷毛没动,眼皮颤了颤。 谢意用力抽手,那卷毛几乎将自己挂在他胳膊上,就是不撒手。 “蒋霁。”谢意垂眸盯着他:“我说最后一遍,起来。” “先生。”那小蛇嗓子受伤了,声音非常嘶哑,他坐起身,眼眶红彤彤的,将嘴巴紧紧抿着,又轻轻开口:“先生想,杀了阿霁。” “哼。”谢意将手臂从他怀里抽出,柳叶眼弯弯直勾勾盯着那润湿的丹凤眸:“你既然知道,还不快跑?” “是阿霁,惹了先生生气。”蒋霁垂头,一滴滚烫的泪水落在谢意撑着的手上,烫的他一抖。 一个鲜红发紫的手印,嵌在那人脖颈,谢意伸手轻轻抚摸着。 蒋霁被那带着温度的手心烫了一下,身子一颤,半垂着的脸被他乌黑卷翘的头发遮了个严严实实,也遮住了勾起的嘴角。 他猛地抬头,钳住那只温热的手腕,将白衣朝自己一拉,伸手抚住那人侧脸,偏头亲吻朱樱嘴角,薄唇一点一点细细啄着,享受得很。 谢意也不动,就等那妖物作怪。 他长睫半垂偏眸盯着小蛇,小蛇也垂眸认真盯着他的唇,也没有旁的动作,就在嘴角若有若无的轻轻啄着,弄得他好痒。 蒋霁的卷发被向后扯去,被逼着抬起下巴,头发一松,后颈又被逮住了,他感觉那道士?夸zuo在他身上。 温热带着点干涩的唇瓣印在他的唇上,一根柔软又强硬的湿润舌尖带着香甜气息撬开了他的牙齿,与自己有些滚烫的——慢慢接触,然后纠缠,难舍难分。 身上那人用手捧住了自己的脖颈,手的温度覆在他的掐痕上,让他痛得不停颤抖,他抬手掐住了那人腰侧,两只大手几乎将蜂腰完全捏住。 ————从尖角溢出,坠作晶莹细丝。 被他忽得将身上那人抬起压近自己,弄断了线。 月退木艮处的已卄物感拉回了道士的理智。 他用手掌推了推小蛇肩膀,抬手擦了擦自己嘴角。 那小蛇身子微微颤动着,看起来兴奋极了,尖牙露出,眼瞳也聚成针状,嘴角还留着一大片的——。 谢意用拇指轻轻替他擦着嘴角,那小蛇又将脸凑近,被他用拇指按住了下巴。 “听话。”谢意盯着他那诡异蛇瞳:“阿霁要听话。” “听话。”蒋霁认真点了点头,喉咙里发出嘶哑怪异的声音:“阿霁都听先生的。” “马上到申时了,换了衣服去做饭。”谢意用手抚着他的耳骨,又俯下身子亲了亲他的耳垂上的狼牙耳饰:“以后不许随口胡说要乱杀生。” “知道,阿霁知道了。”蒋霁盯着他被亲的有些发肿的嘴唇看,嘶哑着嗓子一直说话:“奖励,阿霁听话要奖励。” “晚上再说。”谢意捏了捏他另一边耳垂,将他滚烫手掌从腰上拍开,翻身下榻,出门去了客卧。 回来时蒋霁已经把上衣脱了,露出了他一身饱满肌肉,腹前那方肌排列整齐隐入窄腰中,叫人看的血脉喷张。 谢意将一套玉红缕金祥云纹立领长袍衣放在他身旁,眼睛瞥过那人———侧近半腿长的*起。 “将衣服换了,别叫花娘他们看见掐痕担心。”谢意收回目光,出了主卧门。 蒋霁难受的很,自己抚了两下,又冷静了一会儿,这才站起身将谢意拿过来的衣服一件一件穿在身上,袖子带动着手腕处金刚菩提哗哗响动。 谢意将头发重新整理,又洗了一把脸。院中也被收拾干净了,他将那糖醋里脊和银鱼羹收进厨房里,蒸上了白米饭,又用蒋霁的脸盆打了水,浸湿了帕子放在旁边。 蹲在水井旁圆缸处继续洗着菜。 等菜洗好了,蒋霁也下来了,他从楼梯口开始就一直盯着那滤水的白衣,直到走到那人身边站好。 谢意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仔仔细细全身上下打量了一遍:“好看。” “薄荷水。”那小蛇嘶哑着声音说:“嗓子痛。” “活该。”谢意把圆缸递给他,转身留了一句话进了正厅。 咕嘟咕嘟~ 热水冲到竹筒中,筒底干燥的薄荷叶被滚烫刺激,一片一片翻涌着,浸出了香气。 第63章 十五月圆 蒋霁动作很麻利,申时六刻除了两道肉菜还有豆腐还在焖煮,其余四菜一汤已经被端上桌子用盘子盖好了。 叩叩叩 “谢道长,蒋弟!我们来叨扰啦,哈哈哈!” 院门被敲响,曹金大嗓门在门口响起,谢意擦干手,快步朝院门走去。 “快进来。”谢意眉眼弯弯,面前被递上一坛酒。 “花娘自己酿的,桂花酒,我们吃饭一起喝一点。”曹金头发被一条丝带束着,碎发从脸旁耳后落下,呲个大牙乐得不行。 “好,先进来吧。”谢意接过那大酒坛,又被花娘递了个小食盒。 “自己做的月饼,还望道长不要嫌弃~”花娘今日穿的好看,水影红海棠花锦裙展示出她本就曼妙的身姿,姣好的面容让裙装更添几分韵味。 几人踏上青石小径,院门被轻轻合上。 东坡肉,香酥焖肉,凤尾虾,鱼香茄饼,酿豆腐,荷叶粉蒸肉,芙蓉鲜蔬汤一道一道出现在桌上,蒋霁将盖菜圆盘收走,丹凤眼含笑看着走上来的两人。 “曹掌家,花姨。” “!?” “?!” 曹金和花娘脸上表情一下定格,同时抬头看向蒋霁。 “蒋弟,你嗓子怎么了?啊?”曹金扶着花娘三两步上了石梯,抬头关切的看着那高大卷毛。 “哎哟,这是怎么回事啊?”花娘面露担忧,看了一眼蒋霁又看向身后慢慢徐行的谢意:“道长,他这嗓子是怎么了?” “哼,不听话,被我打成哑巴了。”谢意嘴角翘起,将他们拿来的酒坛和食盒放好,拿起茶壶给那惊讶地瞪圆了眼睛的两位倒水:“二位先坐吧。” “不是,这......”曹金看看谢意,又看看蒋霁,这体型差,蒋霁扛货的身影在他脑中浮现,难道他就这么乖乖挨打?虽然他也知道谢道长捉妖厉害,原来对人也这么暴力的吗? “......”花娘没说话,瞧瞧蒋霁那春风得意的样子,又瞧瞧谢意哪儿有一点儿生气的模样?心下了然,推了一把曹金,示意他别说了。 “昨夜受寒,着凉了。”那嘶哑声音极力解释,丹凤眼瞄向弯弯柳叶眼,又快速避开。 “我就说嘛。”曹金像松了一口气,搂着花娘坐下:“哎呀,蒋弟这手艺真好!” “他做菜,很好吃。”谢意从厨房端出一个白玉盘,里面放满了花娘带来的月饼,右手提着开了坛的桂花酒,走到桌旁放在桌面上:“可惜今日他不能饮酒了。” “无碍,无碍。”曹金挥手:“我与道长畅快痛饮,也是美事一桩啊!” “掌家倒是真爱酒。”谢意给他斟了一杯酒,又给花娘斟了一小杯,到蒋霁面前就变成了浅浅的清茶汤,散着淡淡薄荷味:“我有几坛竹叶青酒,有舒肝益脾、消食生津之益,度数不高,正适合养身饮用,曹掌家归家时带上,切忌与生腥同食即可。” “哎呀,那就多谢道长赠饮啦!”曹金眼角笑开了花:“咱们吃饭吧?闻着菜香味儿涎水都要流出来了。” 平日里小院是幽静的,街上的热闹也传不到这么偏的地方来。 可是今日不同,天已近黄昏,湖面上泛着几只游船,大家似乎都在为今夜的走月做准备,街上不算特别热闹,小院里却觥筹交错,欢声笑语不停。 “你尝尝这虾,香酥鲜嫩,好吃极了。”曹金脸上红扑扑的,不是喝醉了,而是高兴的。 一只金黄露出鲜红长尾的虾被放入花娘碗里,花娘夹起细细吃着,曹金看她吃嘴角翘得高高的,蒋霁看见他俩也抿着嘴笑。 曹金偏头看向蒋霁:“蒋弟,你也该成婚了,有没有心仪的姑娘?” 空气滞住,花娘咀嚼的动作一顿,蒋霁面色一怔,下意识瞟向斜侧方那人,那人嘴角勾起,玉指夹起酒杯将桂花酒一饮而尽,又伸筷子夹了一块粉蒸肉。 “额......我。”蒋霁嗓音嘶哑尴尬开口。 “吃你的饭,你倒是做起媒人来了!”花娘放下筷子拧了一把曹金的耳朵:“蒋弟这般丰神俊朗,怎么也得像我们道爷这般好看的玉人儿才配得有余,你见过几个?” “好好好,我吃饭,哎哟。”曹金歪着身子求饶,又举起酒杯敬对面两人:“酒多失言,不过我有一正事要与蒋弟商议。” “之前与你谈过的海上投资,你还有印象吗?”曹金一脸正色,眸光发亮:“之后你养病时我又投了两次,我瞧着那边风向渐稳,也想过去分一杯羹。” “前几日那船舵掌家给我信了,说是那一代水货运输做大了,缺人也缺钱,所以又是一个机遇。”曹金手指在桌子上点了点:“不用你来回奔波,我帮那船舵掌家顾三个月,只看蒋弟有没有想法投一笔进来,若是做成,河岸县那处就有了你的栖身之处,也是你的一处粮田。” “投。”蒋霁看了谢意一眼,见他垂眸吃着凤尾虾,起身躬身拱手朝曹金一拜:“曹兄一心为蒋霁铺路,蒋霁感激不尽。” “你我二人本就投缘,何必说这些,只是这次多投才能抢占先机,你自己也要好好考虑。”曹金让他坐下,高举起酒杯:“只愿此番路途顺利,勿有大风大浪啊。” “船舵主那边,缺多少资金?”一直不开口的道士提问,对曹金举起酒杯又问:“你此番何时出行。” “那边当然是越多越好,船运水路这种事一时之间看不见底的。”曹金伸出两根手指,又开口道:“曹某打算十金以投,次月一日出行,赶在年前回来。” “那阿霁便也跟着掌家出数。”谢意朝曹金笑笑,右手搭在腿上拇指不停点着:“何必一日出发,这月末便是个好日,早去也好早归家。” “啊?可是我已经安排......”曹金被花娘踹了一脚,反应过来:“哎呀,多谢道长,借您吉言,借您吉言。” “那好,明日便叫阿霁将投金给您送去。”柳叶眼弯了弯,瞥了一眼蒋霁,那人呆呆愣愣的也盯着自己。 夜色降临,长街却亮如白日,各色灯笼从街头连延至街尾,湖畔湖面轻轻摇晃,倒映着那轮明月,也倒映着那华灯初上的长街。 酒足饭饱,花娘带来的一个圆圆的月饼被分作四个三角月,四人分食。 曹金提着一坛竹叶青酒要带花娘去走月,谢意提着两个礼盒相送,院门轻合,竹影婆娑。 谢意缓步走在青石小径上,月光照的小院静谧无比,碗盘与水相碰声响从院内传来,才让小院有了一丝人气。 谢意站在水井旁,从水井口朝下望去,一轮圆月正独身静静待在井中,周围一颗明星也没有。 ‘咚’ 一根带着绳索的木桶被丢进井里,碰的井壁作响,回音发沉悠长,那井中独月被拍散,化作波纹,随着井水不停晃动着,似乎有了一丝生气。 “我来。”手中绳索被接过,小蛇声音嘶哑,弯腰打水。 黑红纹金腰带勾勒着他的劲腰,肩膀与腰呈一美妙弧线,后看阔背如三角,那卷曲发梢随动作一晃一晃的,可爱极了。 “阿霁。”身后白衣开口,声音有些不同。 桂花酒喝完,他与曹金二人又拿了些家中藏的松针酒喝,饮得痛快,却也不至于枕曲藉糟。 “先生?”蹲在地上的卷毛净着碗盘,转身回头看那白衣,哑着嗓子:“怎么了?” 白衣垂头灿然一笑,柳叶眼亮晶晶的:“走月,要不要去。” 第64章 竹蛇玉簪 玉盘高挂墨空,谢意将院中大桌收起,坐在井边看着那玉红身影忙碌。 蒋霁将洗好的碗筷归置好,用帕巾擦净手,看了井边那人一眼,与那双柳叶眼对视:“先生,等一下我。” 那玉红身影三两步上了二楼,进了客卧,出来时手上拿了个长形红木祥云纹礼盒,又快步回到白衣身边半跪着。 “先生。” 礼盒被递到白衣跟前,墨睫半垂,一双修长玉手接过。 木盒中装了一只玉竹簪,浑身浅青透白,粗头盘着一条细长黑蛇,口中衔着一根墨绿竹枝。 雕工并不好,谢意抬头看向身前半跪那人:“自己给我做的?” “嗯。”小蛇点了点头:“先生喜欢竹簪。” “可这是玉的。”谢意双指捏起那根玉竹簪,在月光下微微透着光:“黑蛇刻的也丑。” 蒋霁垂眸,额头却被轻轻贴了一下。 “你帮我盘。”长发如瀑落下,淡淡甜香随之散在空中,那双玉手将玉竹簪递过来:“用这根簪子。” 蒋霁没反应过来,下巴又被那根冰凉玉簪挑了两下,看见那朱樱唇瓣微微张合:“不听话?” 玉红身影接过簪子立马站起,用修长指节轻轻拢起顺滑柔软乌发:“先生,我不会盘发。” “没见过我盘?”谢意侧脸问他,语气不善,显然是失了耐心。 自己每次盘发那蛇妖都在一旁目不转睛盯着,怎么如此蠢笨。 “见过。”长发被大手带动着,却被低低束在脑后,有些碎发从脸庞自然垂落,与月光下那精致眉眼相配,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小蛇绕到白衣身前盯得愣了神,嘴巴蠕动半天,憋出来一句:“先生好美。” “美?”柳叶眼弯弯,长睫几乎遮住眼眸,红唇勾起弧度,细细盯着对面小蛇呆愣的脸:“真是个呆子。” “嗯。”蒋霁半跪着向前挪了挪,将自己手掌放在谢意膝盖上,用额头蹭了一下那人下巴:“好看。” “走了。”蒋霁肩膀被轻轻推了两下。 白衣起身拍了拍身后衣摆,避开那双高抬的丹凤眸:“去街上看看。” 院门被推开,街道上五彩斑斓,今年倒是奇怪,彩灯竟然挂到院门前来了。 街上暖色灯光与夜空中那明月光交相辉映,整个世界都是暖色。 湖畔夜风吹得白衣衣袍翻飞,一下一下扫着身后玉红长袍男子腿前,痒痒的。 蒋霁迈步向前,与谢意并肩走在热闹长街上,周围人山人海,大家皆着盛装,面上喜气洋洋,三五成群的在街上逛着。 “糖葫芦,糖葫芦喂!” “泥人,上彩泥人!” “自家酿的甜米酒,又香又甜!” “小馄饨嘞,小馄饨喂!” 街边小贩脸上洋溢着笑容,大声叫卖着自家商品。 “先生与掌家商谈,可是现在阿霁没有那么多银钱。”蒋霁哑着嗓子说话。 “嗯?”街上热闹,刚刚又分了神,谢意没听清,将头朝蒋霁靠过去:“没听清楚。” “我说。”蒋霁盯着那人凑过来的发顶,用鼻尖故意蹭了一下:“先生与掌家商谈的银钱,我......” “我出。”那清甜混檀香飘远了些,谢意抬头瞥了蒋霁一眼,又扭头上下打量了他一下:“亏了算我的,赚了算你的。你是不是又长高了?” “赚了也是先生的。”蒋霁又靠近了些,还有一些淡淡的桂花酒和松针味儿:“我没发现。” “是长高了。”谢意与他面对面站着,发现自己发顶只到蒋霁鼻尖下了。 脚尖对着脚尖,不知怎的竟然没有站稳,许是喝了酒又吹了湖风头昏,竟然向前一个踉跄,右手下意识扶上蒋霁胸口。 那饱满肌肉下,有轻微的跳动,谢意长睫一眨,眼睛睁大了些,自己心脏一顿,脑中闪过三个字, ‘半妖心’ 大手将他胳膊扶住,谢意站稳,阔袖掩盖下右手紧紧攥着,眸也被长睫遮盖的完全,眼前身影渐渐模糊, 长街,湖畔,满地猩红,长刀在手,一片血泊当中,那玉红身影毫无生气躺在地上,谢意感觉自己呼吸发颤,心中绞痛一阵一阵传来,眼前一黑。 手中突然感觉滚烫湿润,周围潮湿温热,手似乎被一正方黏腻硬框夹着,视野恢复一些,一双玉手沾满黏腻血肉半插在胸膛中,他正坐在那玉红衣袍身上,手中黏腻圆物一下一下撞动着, 是一颗黑红心脏。 百会与风池穴被逐一揉按,睁眼见那手主人,一暮色云绣袍身影,沉声开口:“谢意......哥。” 身后那人将他撑起,放在自己身上靠好,周围环绕的青竹香气,谢意猛烈跳动的心脏这才缓缓安稳下来。 “谢意哥!”游桉见人醒来,连忙靠近捏紧他的衣袂:“吓坏我和哥哥了,你好些了吗?” 桃花眼在空中与丹凤眼对上视线,桃花眼中波澜无惊,丹凤眼中藏了杀意。 先生踉跄一下突然昏倒,这一大一小就这么及时赶来,不知道是跟了多久。 “多谢。”白衣开口,自己站直,才发现是在湖畔一大石边,游人不多:“贪嘴多饮几杯,昏睡过去了。” “怎么如此之巧,正巧遇见二位,多谢游七公子出手相救。”柳叶眼又弯弯,侧头对身后那人说:“阿霁,这是游七公子游槐,另一位你见过了,游小公子游桉。” 蒋霁拱手见礼,眼睛却直勾勾的盯着那双桃花眼,游槐带着游桉回礼,开口问道:“不知这位公子是?” “小友蒋霁。”谢意朝游槐笑了笑,就被游桉扯住了袖口。 “谢意哥,你感觉好些了吗?”游桉圆眼中担忧溢出:“我与哥哥上街走月,见你与大哥哥在前面,刚要上来打招呼,便见你晕倒了,我与哥哥很担心你。” “无碍。”谢意揉了揉他的头,将他手腕拉起:“既如此,那便一起吧,为报救命之恩,我请二位吃糖人,如何?” “好耶!”游桉露出他的小白牙笑的甜甜的,蒋霁盯着那玉手握住的细小手腕,眸光却被暮色衣袍遮了个完全。 “蒋霁小友。”那人声音低沉,一双桃花眼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那便叨扰了。” 也不等蒋霁走,他自己便抬脚靠近一大一小两人,身姿挺拔如松,步伐稳健,从容不迫。 同类总是能在人群中很快发现对方。 先生昏倒时,那人看向先生眼中有仰慕,有侵略,有独占欲,还有......依赖还是贪念?像是幼狮寻到了离开已久的母狮,看向它时那种眸中冷漠但内心亲近的感觉。 怎么先生一醒,那眼神就平淡如水了? 真会演戏。 真想将他活吞了。 “阿霁。”白衣转身看过来,声音如同泉水润过山隙,朝着他招了招手:“快来。” 蒋霁立即快步追去,路过那暮色身影时瞥了他一眼,伸手拉住了白衣另外一边中袖。 游槐被堵在三人身后,看着那白衣与玉红男子并肩而行。 湖风吹动他额角碎发,面容清冷,长睫半遮黑眸,眸底宛若深潭般沉寂。 第65章 月宫玉蟾 “小公子拿好,这是你的。” “哇,我就想要这个!”一个嫦娥糖人被递给游桉,游桉开心的蹦蹦跳跳,转头将嫦娥递给游槐:“哥哥,快拿,快拿!” “自己拿着吃,给我做什么?”游槐不解,还是伸手接过:“你不就想要这个,正好旋到了,给我做甚?” “嘻嘻,反正你还有一次机会,谢意哥说了要给我们一人买一个!”游桉圆眼亮亮的,又看向谢意撒娇道:“对不对,谢意哥~” “嗯。”谢意冲他笑,点了点头:“转吧。” 木箭头嘎吱嘎吱转,又转到一只肥肥的糖兔子。 “好耶!”游桉高兴的眼睛都眯在一起了,手舞足蹈的盯着那摊主给自己画兔子。 “怎么就那么开心?”谢意柳叶眼弯弯,嘴角也含笑,手又要摸向那小孩儿发顶,却被人拦住了。 蒋霁扯着他抬起的那段袖子,声音嘶哑:“我也要。” “他都还没画完,你急什么?”谢意将自己袖子从他手中扯出来,好笑的瞥了他一眼:“小没出息。” 蒋霁:……我也要摸头。 算了。 “小公子,玉兔拿好。”摊主笑着将糖兔子递给游桉。 “转吧。”谢意伸手将自己身后侧那人扯到身边:“这会儿轮到你了。” “……”那小摊还没有蒋霁膝盖高。 蒋霁蹲下,将两胳膊肘撑在膝盖上,挥手转动那木箭头。 嘎吱嘎吱 “是一条福蛇。”摊主抬勺,淡棕透明的麦芽糖落在白砧板上,一条栩栩如生的大蛇出现在眼前。 “客官,您拿好。”摊主抬手将福蛇递给蒋霁,蒋霁递给谢意。 “?”谢意抬眼看他:“不想要这个?” “先生吃这个。”蒋霁认真道:“先生让我再转一个,我再吃。” 谢意点头,将那福蛇接了过来,又见蒋霁蹲下去转木箭头。 嘎吱嘎吱 “和合二仙,客官真是有福之人,定能和爱人和睦美满。”摊主笑着说。 “借您吉言。”蒋霁起身拱手,声音嘶哑道谢,给那摊主听的愣了一下,然后又低头做糖去了。 “什么是和合二仙。”蒋霁低头问白衣。 “爱神。”白衣举着福蛇抬头看他,眼睛弯弯的:“是人类民间的爱神。” 游槐看向那一红一白两人,目光黯淡了几分。 “哥哥,哥哥,你快吃啊!”游桉抱着游槐的大腿,撒着娇:“你快吃嘛~” “你今儿怎么回事?”游槐桃花眼里罕见的含了笑,如同日光下水波粼粼的清潭,垂眸盯着自己胞弟:“我一会儿吃就不行?” “哥哥,现在吃。”游桉叉腰假装恼了,撅着嘴眉毛蹙起:“现在吃!” 游槐被他逗笑了,拿起嫦娥糖人咬了一口,将那脑袋咬下来了,含着糖问他:“这般满意吗?” “好耶!”游桉开心了,在神鱼桥上绕着跑圈圈。 谢意付了钱转身看着他问:“何事如此高兴?” “我要有漂亮嫂嫂了!”游桉大声回答,嗓音稚嫩带着开心。 蒋霁目光沉沉看向游槐,游槐下意识看向谢意。 谢意嘴角含笑问游桉:“为何就要有漂亮嫂嫂了?” “哥哥吃了嫦娥仙子的糖人!”游桉开心,一口将糖兔子头咬掉:“嫦娥仙子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子,她会保佑我哥哥找到漂亮嫂嫂,和谢意哥一样好看的嫂嫂。” 蒋霁走到白衣身后,紧紧贴着他的背,空着的手从后握住了他垂下的手腕。 柳叶眼与桃花眼对视着,一个神情淡漠,一个眸光幽深。 谢意挑眉,他好像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从在湖边他便发现,这游七公子一直对他身后的小蛇过于关注,是他的想的那样吗? 哼。 “嫦娥是只蟾蜍精。”谢意指了指他身后蒋霁手中的和合二仙糖人:“要给你哥哥求缘,应该拜拜和合二仙,他才是人间掌管爱情的神仙。” “嫦娥是只蟾蜍精?”游桉不敢置信,眼睛里却涌着好奇:“不是说嫦娥是个美人,是月宫中的月神吗?” “月宫又名蟾宫。”谢意任由游桉攥着自己的手,拉着他往回走着:“你知道嫦娥奔月的故事吗?” “我知道,哥哥给我讲过。”游桉另一只手伸向游槐,叫他拉着自己:“月宫里有美丽的嫦娥,还有一只捣药的玉兔。” “嫦娥原叫姮娥,从西王母那窃药偷吃奔向月宫,对吗?”谢意垂眸看向那小人,见那小人点头又道:“可是在飞向月宫的途中,西王母施法将嫦娥变成蟾蜍,罚她在月宫里捣药,来赎清她偷药的罪孽。” “蟾蜍捣药,那玉兔干什么呢?”游桉面露疑惑,不解问道。 “月宫中有玉兔,是一个误会。”谢意抬头看向空中圆月:“人类认为天下的兔子都是雌兔,只有月宫中那只是雄兔,所以每当中秋月圆,雌兔晒月怀子,其实非也。” “古籍收录‘蟾蜍’被以音意化之‘蟾兔’,人们误以为月宫中有蟾、兔二物。”谢意捏了捏游桉的小手,柳叶眼弯弯:“姮娥确是美人,但月宫中如今只有那赎罪捣药蟾蜍精,若求姻缘,还是拜拜和合二仙吧。” “原来是这样。”游桉有些失望。 “不过玉蟾多子,你可以等你哥哥成亲过后拜拜圆月,叫他生一堆胖娃娃陪你玩。”谢意朝他挑眉,眨了眨眼睛。 “才不要呢。”游桉脸变得红红的,哥哥带他一个就很辛苦了。 “游七公子,游小公子,夜色不早了,谢某先告辞了。”飞花阁大樟树下,谢意朝那兄弟俩拱手,身后蒋霁也跟着行礼。 “二位慢行。”游槐带着游桉回礼,那白衣和玉红身影并排越行越远,大樟树下暮色身影还在原地望着。 “哥哥。”游桉看着游槐收不回眼光的样子,扯了扯游槐的袖子:“你是不是喜欢谢意哥那样的?” 游槐垂眸看他,将他小肉手拉起:“为什么这样问?” “我感觉到了。”游桉指了指自己的左胸口:“可惜他已经有那个大哥哥了。” “有什么可惜的?”游槐摸了摸他的头,朝他笑道:“仰慕而已。” “姮娥贪恋长生,化为蟾蜍捣药赎罪。”那桃花眼又盯向偏院那处,轻声开口喃喃:“这是在告诉我不要贪恋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桉桉。”游槐嘴角勾起,轻笑几声,拉着胞弟走进阁中:“今日哥哥教你‘事在人为,休言万般都是命’。” “先生。”蒋霁攥着白衣袖子,跟着他进了院门,声音嘶哑:“先生为何不吃糖蛇。” 那白衣进了院门停下,转身就要合上院门,蒋霁猛地被他圈在两臂之间,听见院门‘砰’的一声在自己身后关上。 酒气中掺杂着檀香味,蒋霁低头垂眸看向那人。 那人也抬头看他,一双柳叶眼弯弯,笑意却不达眼底,拇指轻蹭着他的脸庞,嘴角勾起:“你倒是招人喜欢。” 第66章 道士醉酒 院中静悄悄的,蒋霁嗅着身前人带着酒气的气息,他感觉自己的呼吸有些乱了。 ‘你倒是招人喜欢。’ 先生是说,喜欢自己吗? 砰砰、砰 蒋霁觉得自己的胸口有东西要撞出来了。 先生靠的太近了,两人的呼吸几乎在相互纠缠,蒋霁闻到了桂花和松针两种酒混在一起的味道。 “说话啊。”那柳叶眼眸色越来越深,抚摸的动作变成用力捏住他的下巴:“耳朵聋了,还是又变哑巴了?” 早在谢意指着他的糖人跟游桉说求姻缘与和合二仙说才有用时,蒋霁就将自己的糖人吃掉了。 游桉那哥哥心里想的什么,难道蒋霁心里不清楚吗? 痴心妄想。 “先生要阿霁说什么?”蒋霁垂头用鼻尖蹭了蹭那人有些泛红的鼻尖,哑着嗓音说:“为什么不吃福蛇糖人。” 柳叶眼长睫一眨,像是被蹭的清醒了,向后退开半步,额前垂落的碎发随着动作晃动了几下:“要吃的。” “先进去吧。”蒋霁伸手从后边扶住他的背:“我去烧水,一会先生好净身子。” 嘎嘣一声脆响,谢意将那福蛇的脑袋咬掉了,麦芽糖的香甜在舌尖化开,嘴中的寡淡被甜味冲散。 蒋霁坐在厨房小凳子上烧火煮水,白衣吃着糖人上了二楼书房。 书房的窗户被开过了,月光将窗影射在桌案,一封书信安安静静的躺在上面,信封上印着一枝棠棣花,一旁行云流水写着‘意兄亲启’。 ‘......时值仲秋前夕,城中熙攘热闹,彩幌飘扬,一片繁华。家慈多次提及意兄,可惜未与淮舟同归......此番归京恐欲久留一阵,故飞花阁交付游七,还望意兄帮忙看顾一二,淮舟感激不尽......望兄安康,淮舟敬上。’ “他回京还要待些日子。”谢意指尖摩挲着信纸开口:“我跟了符护着,你也不必担心。” 身后书柜旁的九里香的细小枝干微微颤动,若不是那黑豆般的眼睛发着亮光,那只黑色百灵几乎与屋内昏暗融为一体。 “你等等。”窗前竹椅上的人影晃了晃,站起身来,朝主卧走去,黑百灵的黑亮圆眸盯着他簪在后发的玉竹簪上,歪了歪头。 道士的脚步没有平时稳健,难怪有喝酒不能吹湖风,一吹就醉人这个说法。 他压着步子走直线,从主卧拎了东西,又回到书房。 “这个。”一个月饼礼盒被递到黑百灵跟前:“师兄,仲秋快乐。” 黑金藤蔓缠绕着比鸟大了八倍不止的礼盒,书房的门被关上了,楼下传来两人交谈的声音。黑百灵还站在道士的宝贝九里香上,也不顾自己加上礼盒有多重,直将九里香细枝压得垂直挂在盆边,它的面部竟然有一丝呆滞。 ‘他叫殷渔自己去找他取仲秋礼,还叫我告诉殷渔,殷渔已经欠了他十五个仲秋礼物了,叫殷渔自己想想该怎么还。’ 那道士出门前如是说。 黑金雾气在空中无声爆开,黑百灵和月饼礼盒都不见了,只有黑金雾气慢慢洒落,九里香细枝儿慢慢坚强的抬头。 “我净身,你在这儿做什么?”道士解着腰间系带,挑眉质问浴房里站在一旁的蛇妖。 寝衣和帕巾都被贴心的放在一旁木架上整齐挂好,浴桶中水温偏凉,是适合醉酒的人净身泡澡的温度。 “我不放心。”蛇妖嗓音和两张砂纸互磨似的:“我帮先生洗吧。” “你过来。”道士将自己脱得只剩下里裤,露出上身匀称流畅的肌肉线条,肋骨前方的青紫色变淡了些,但向外扩大了不少,在白皙皮肤的衬托下格外显眼。 蛇妖靠近道士,抬手帮他取下玉竹簪,墨发带着香气如瀑般垂落身后,蛇妖转身将玉竹簪放在木架上,腰间突然环上一双玉白长臂,正在他腹前一点一点摸索着,替他解着黑红纹金腰带。 “先生......这是做什么?”蛇妖垂眸看着那双指节修长的白手在他腰间抚摸,纤细指尖轻挑着腰带上的黑绳。 “做什么?”道士的语气轻快还带着些笑意,蛇妖甚至能想象到他眉眼弯弯,嘴角上挑的样子:“不是要帮我洗澡?” “先生洗澡,为何解阿霁的腰带?”蛇妖将乱摸玉手握住,转身朝向道士,低头与他对上视线,果然不出所料,道士憋着坏,笑的一脸明媚。 “打湿了便不好了。”道士冲他挑眉,一脸挑衅,黑红纹金腰带终于被解下,蛇妖耳后红得滴血,连呼吸都滚烫了些。 “自己脱。”道士将手中腰带朝蛇妖身上一甩,转身抬脚把自己浸入浴桶当中。 水面随着道士动作缓缓上升,浸到了肩膀下方,轻轻拍打了肤面几下,逐渐安静下来,月光照射下波光粼粼的。 蛇妖也只剩下一条里裤,搬了个小木凳子坐在道士后方,用木勺舀着另一个木桶中的温热水,替道士清理着长发。 澡豆被润湿,起了些细细密密的小泡,檀香味瞬间被激发出来,铺满了整个浴房。 周围除了舀水声和身后蛇妖有些明显的呼吸声外,并没有其他声响,头皮被手指轻轻搓洗着,力度适中,舒服得很,道士眼皮有些发沉,靠在浴桶壁上闭上了眼睛。 夜可真安静。 脖颈旁边痒痒的,像有湿润小虫在爬动,道士偏头蹭了一下,蹭到了那蛇妖的滚烫耳廓。 脸颊被蛇妖的发烫脸颊贴紧,亲昵的贴着面部蹭了蹭,道士将手从水中抬起,‘啪’的一下放在了蛇妖另一边脸上。 “出去烧水,剩下的我自己洗。” 蛇妖呼吸也是滚烫的,一下一下落在道士肩膀上,脸上软肉又被鼻尖撞了撞,蛇妖乖乖听话,起身穿上外袍烧水去了。 道士就着桶里已经被换过一道的微凉温水净了全身,起身用帕巾擦干,才发现长发已经被人印干了。 蒋霁烧完水回来,浴房里已经空无一人。 浴桶被冲洗干净,脏衣物也被拿出去了,只有那淡淡的檀香味还在室内久久不散。 外袍脱下,露出那人饱满蜜色肌肉,上身肌肉线条如同刀刻,胸肌厚实,随着呼吸缓缓起伏,乌发卷翘遮住半脸,露出高挺鼻梁和殷红薄唇。 “尝尝这个。”清冽嗓音从身后传来,步伐轻盈,他竟然没有发觉。 蒋霁转身垂眸,鼻尖缠绕淡淡的茶香味,一块精致浅青色糕点被道士捏在手中,举到他嘴边。 低头张嘴咬住,还没咬断,那道士就松了手,蒋霁抬手要去嘴边接,手又被道士攥住了。 道士将他粗壮手臂向前一扯,自己张嘴咬上那半块青糕,糕点是那茶香的来源,一被咬破,茶香四溢,内里的馅湿润柔软微微发黏,甜中带着些淡淡的苦味,是茶粉混了蜜糖的缘故。 丹凤眼睁得很圆,长睫还微微颤动着,那双柳叶眼紧紧盯着他,弯曲带笑,眸中全是得逞。 可是趁蛇打盹近身很容易,把蛇惊醒想完美脱身可就有些难了。 道士刚想后撤一步,脖颈和腰却被滚烫大手从后覆住了,糕点刚进入口中,唇瓣便被堵住了。 那小蛇呼吸急促,青竹味的呼吸里还带着淡淡茶香,动作生涩但热情,将唇紧紧贴在对面那温热柔软上,偶尔快速离开一下又紧紧贴过去。 柳叶眼眨了眨,又弯了。 第67章 青涩小蛇 月影悄悄在浴房地板上延长。 胸膛被温热掌心推了推,小蛇将头抬起,唇瓣被压得发红,还带着些糕点碎末。 有些微凉的指尖抚摸上小蛇殷红唇瓣,替他抹掉了那些青色的糕点碎,长睫上挑,柳叶眼眸光流转:“好吃吗?” 小蛇呆愣点头。 “含在嘴里,就尝出来了?”道士笑他,拇指蹭了蹭蛇妖的脸:“阿霁,嚼碎了吞下去。” 小蛇回神,乖巧照做,喉结上下滚动吞咽,脖颈凸起处就被轻轻吻了一下。 “真乖。”那道士眸中亮晶晶的,水润的唇瓣勾着好看的弧度,蒋霁一下子分不清谁才是妖。 窄腰被大手从两侧掐住,小蛇低头索吻,却迟迟不敢将唇印上那处朱樱。 身子绷得发紧,心里想的全是那人软唇,脑子里却全是那清冽声音回响:阿霁要听话,阿霁要听先生的话。 道士瞧他憋得脸上发红,长睫不停发着抖,便做了个好人,主动将温热唇瓣送了上去。 两片柔软接触,小蛇身子一颤,大手猛地收紧,掐的那道士差点上不来气,唇齿一松,被小蛇学着他的样子将软舌探入口中,呼吸里全是对方的气味。 唇瓣突然被尖牙划了一下,谢意用拇指将他牙尖抵住,掐着下巴逼他松口,那小蛇脸上红扑扑的,身上微微发抖,瞳孔呈细针状,两颗白森森的尖牙露在外面。 大手将道士紧紧禁锢在自己身前贴着,道士腹前两处被硬物戳的难受:“激动什么呢?亲一下就要原形毕露了?” 小蛇将头垂下靠在道士肩膀上,自己平稳着呼吸,说话还带着喘:“喜欢,先生。” “自己处理好,净了身再上来。”道士捏了捏他的后脖颈,轻声哄着:“水要凉了。” 小蛇抬头,又用鼻子轻轻撞了撞道士的额头,松开了手。 浴房里又只剩下一人,他将自己浸入水中,温热的水让他本就敏感的身体更加燥热。 水面不停晃动,拍打着浴桶边缘,水温渐渐下降,浴房中传来一声如释重负的喘息。 “又来找他?”道士刚从院中漱口上了楼,走到客卧门口停住了脚步,轻声笑道:“等一会儿吧,他正忙呢。” 蒋霁用木桶里剩下的热水将自己身上擦净,甩了甩头发,帕巾刚搭上头顶,又被自己扯了下来,他麻利的收拾了浴房,到厨房门口漱口,三步两步踏上了二楼,脚步在客卧门口停住了。 干净的帕巾还搭在他的肩膀上,他偏头看了一眼客卧,又将眸光看向没有烛光的主卧。 客卧门被打开又关上,主卧榻上的道士柳叶眼微睁,看了一眼半合着的窗户遮了一半的圆月,又缓缓闭上了眼。 “说吧。”卷毛动作带了些躁意,将干帕巾从肩膀抽下来,胡乱的擦着自己的湿漉漉的乌发,声音哑哑的。 一条银环蛇从房梁上倒吊下来,卷曲着身子将蛇头对准那高大人影,蛇身上绕着一圈一圈银白色的花纹,在光线暗淡的房间里被偷偷潜入的月光照亮,有些骇人。 “烛妩是你们的族王?”蒋霁丹凤眼眯起看向倒吊着的银环蛇:“那她被杀时,你们在哪儿?” 银环蛇身子诡异的在空中扭曲着,嘶嘶的吐着那猩红的信子,似乎在嗅着那人身上的气息。 ‘咻’,蒋霁掐住它的七寸,动作极快,那银环蛇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被蒋霁从房梁上扯了下来。 “看来我以前没有好好教过你。”丹凤眼弯弯却没有笑意,瞳色瞬间变作针状冷了下去:“把你那些做妖养成的坏习惯好好收敛起来,别乱嗅你不该嗅的气味。” 银环蛇在空中像根木棍一动不敢动,那人捏着它的七寸手劲极大,它感觉心脏快要被捏爆了。 同族妖力相互压制,在蒋霁面前,它根本不敢出手反抗。 “一个白衣道士?”蒋霁死死盯住那条银环蛇:“身高,长相,年纪你一概不知?” 银环蛇缓缓吐着信子,回答着小主子的问题。 “你的意思是,我在那道士身上种了味引子。”蒋霁瞳孔越来越细,几乎消失,瞳孔周围也变成了青色,有无数根青色的尖针扎向自己瞳孔中心:“我最后一次离开你们那蛇巢,是出来寻那道士的仇,你们再也没了我的消息。” 蒋霁捏蛇的手攥得越来越紧,大颗大颗的冷汗从他额角毫无过渡的滴下,就在那银环蛇心脏几乎被捏爆的一瞬间,他松开了手。 啪嗒 那银环蛇重重摔在地上,痛苦的扭动了几下。 蒋霁单手撑着客卧的衣柜,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脑袋里走马灯一般,杂乱无章的画面出现在眼前。 小小的,瘦瘦的,手里拿着一把长刀,刀尖全是鲜血,长刀被那小身子遮去大半,看不清晰,可是一条细小的黑龙蛇飞袭而去,那白衣小道士伸手拦它,长刀向后一躲, 一把双刃弯刀,上面布满诡异纹路,此刻刀尖上还粘着血,这把刀很特殊,刀柄在双刃中间,被白衣小道士的小手紧紧握住,正在颤动,刀身泛着暗红色的光。 “我就真当你失忆了。”柳叶眼弯弯眸中全是冰冷:“你之后想起来,会觉得自己现在说这话非常可笑。” “你出于什么心思来敲我的院门?”那双柳叶眼弯了弯,无害的看向他:“你却倒反天罡,一只妖找一个道士救命。” 蒋霁长腿不停发颤,无力的跪坐在地上,用大手捂住了自己的脑袋,可是回忆并没有停下来, “还不到时候。”那白衣道袍男子嘴角勾着意味不明的笑,“等你想起来,我们就一起下地狱。” “我们就一起下地狱。” 蒋霁从地上爬起来,身子不受控制的剧烈抖动着,他扶着桌子,一步一步的朝着卧榻走去,他将自己蜷缩起来,像一条蛇一样,扭曲着身子,抱住了自己的膝盖。 可是,可是。 额头埋在膝盖上,泪珠大颗大颗从紧紧闭着的双眼中奔涌而出。 难道那救命之恩是假的吗? 难道那些对自己的好,那一筐又一筐的蛇莓都是假的? 抬手想要拭泪,左手菩提串儿哗哗响动, 他想起那日谢意上了书房,于淮舟边咀嚼着鸡肉,边眼睛放光的和他说:“四瓣金刚菩提,你知道是什么寓意吗?” 蒋霁在床上跟着摇了摇头,好像于淮舟现在就在他面前跟他说话一样。 “寓意保佑佩戴者不受疾病困扰,避开天灾。”那狐狸眼眯着笑:“少气他,他疼你。” 那日他用劲掐着自己脖子,是下了狠手的,他起了杀意,蒋霁心里都清楚。 可是谢意,可是先生。 我看向你时,你眼里的泪花又是什么意思呢? 是出于道士心怀悲悯方见苍生,为可怜的我流下的同情的泪水。 是出于与我日久生情,为苍生而大义灭亲,对我心中不忍流下的痛苦的泪水。 亦或是, 让我享受你疼爱我。 爱上你,依赖你,离不开你,一心一意为你,一举一动便能让我心如死灰、又死而复生。 我几乎把我的七寸送到你手里,让你决定我的生死时。 发现你就是我的杀亲之仇,还要在心里斗争,想要为你找理由开脱时。 你那鳄鱼的眼泪。 无力,痛苦,脑袋一片空白。 榻上那人张着嘴巴大口大口喘着气,好像周围空气稀薄,他马上就要窒息而死了。 “我现在,杀不了他。” 床榻上那人好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声音本就嘶哑,这下更是严重了。 “我记忆没完全恢复,本身妖力不够,而且。” “你去找更多的证据,证明你的话是真的。” 第68章 洞中江伥 圆月缓缓挂在正空之中,隔壁房间终于安静了,妖气也散了不少。 吱呀~ 客卧的门被从外打开,一长发白衣男子,轻着步子,靠近了客卧的床榻。 月光从窗户洒落,贪心的霸占了榻上少年的整个面庞。 那卷发少年眼睛又红又肿,嘴巴还微微张着,身子偶尔抽动一下,睡得并不安稳。 但是似乎累极了,谢意确定他已经睡熟。 谈了什么,怎么就那么伤心呢。 谢意用指节隔着空气抚摸了一下月光下少年的脸庞。 睡梦中眼角久久没能落下的一滴泪水,被道士指尖在空中一挑,泪水完整的飞上了空中,落在道士的指尖上。 咸咸的。 那串金刚菩提被少年丢在了床榻枕头边上,枕头旁边的被子上被砸出了一个软窝。 看来那手串是甩出去的,但是没敢往远处甩,只能让被子做了垫。 想起来了吗? 柳叶眼垂下,眸色微沉。 他有些后悔今日让这小蛇和它的族人见面了,本来今夜他还有人作陪能够安心入睡的,现在只有孤枕难眠,还叫这小蛇伤心成这般。 罢了。 红日半露湖面,剩下半面在湖水中粼粼散开了。 双目干涩,呼吸不顺,头脑发懵,蒋霁还是准时醒了过来。 睁开眼盯着上方承尘,身上所有不适都在告诉他昨晚的一切都是真的,浑身无力,他的身体强制性的逼着自己大口呼吸。 没有像往常一样,睁开眼先用神识探那人的位置。 现在对他来说,那人就是脑子里一块细小但是棱角锋利影响他每一处神经的玻璃碎片,只要他动念一想,便会头痛欲裂,呼吸不畅。 希望之前心心念念,巴不得随时随地将他锁在自己瞳里的那个人,不要出现在自己面前。 许愿奏效了。 院子里空无一人。 蒋霁穿好工服,走到厨房打水洗漱,拿漱杯时,看见灶台上已经买回来的早饭。 七张很大很薄的梅菜猪肉烧饼,被静静放在竹篮里。 暂时不能和他撕破脸。 蒋霁洗漱完,走进厨房拿起一个烧饼,旁边还有一个竹筒,里面装着薄荷水。 本就干涩肿痛的眸边又红了一圈,心里一抽一抽的痛,他没办法接受这个事实。 怎么救命恩人就变成杀亲仇人了。 蒋霁想当面问清楚,可是谢意那个态度,明显是他知道什么,不然,今天早上又何必要躲着自己。 谢意的院子后面,是一座不算特别高的荒山。 山上林木蓊郁,靠近小镇这边突出个平缓的山崖,此时他正坐在山崖边一块大石头上。 很久很久以前的一段时日里,于淮舟还没有来到镇上,谢意独身一人,镇上大部分镇民对他持有恐惧,他一上街,街上立刻冷冷清清。 只有和曹金熟络的几家小食铺和杂货铺卖曹金的面子愿意做他的生意,不会做饭的他才在镇上定居下来。 曹金是个胆大心细的船商,也是经过那件镇上没人愿意提起的事后,小镇上第一个和他示好的人。 虽然也不算是主动,谢意当时恰好救了他一命,这也是为什么,这次湖上异变谢意去看他时,他用了‘又’这个词。 谢九冥苏醒的第一个清晨,就是在这个偏僻的竹院里。 他浑身被人处理的干干净净,躺在小院的正厅竹榻上,竹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惨杂着腥气和泥土的味道,脑中第一反应是:活着真好。 重生便是重生,身边除了他的随身物品,还有那只给予他二次生命的黑百灵,他只剩下记忆。他靠着那只黑百灵养了一阵子的伤,黑百灵无微不至的照顾他,就和他小时候一样。 他也只有醒来的时候轻松了一瞬,记忆也没有打算放过他,他失去了所有修为,死前的场景在他脑海里翻来覆去的重播。 黑百灵告诉他,不能一直藏在自己羽翼下,勇敢的人要学会面对。 于是他尝试着走出了院子,上了长街。 长街已经被镇民打扫干净了,虽然空气中还是有些淡淡的腥气,不过不是那些触目惊心的红色就已经很好了。 有很多镇民在清理着自家院落,没有人愿意提起这段经历,周围只有扫帚与地面剐蹭的声音,偶尔有湖水拍打湖岸的声音。 扫帚被慌乱的丢在地板上,那些镇民四处逃窜,长街上瞬间空无一人。 谢九冥非常理解他们,但出于个人生存考虑,他决定帮助大家进行脱敏训练。 于是住在偏僻院落里的道士,会在每天不同时间突然出现在长街,什么都不做,在两条长街上逛一圈,然后回到自己住处。 训练很不错,不到一个星期,就有了很明显的效果。 训练的结果是镇民们越跑越快了。 就在道士觉得,自己会在这个小镇因为买不到食物被自己做的饭难吃死时,曹金出现了。 其实也是一个偶然,一天清晨道士出门给镇民们进行短跑训练,刚好遇上行船回来一脸疲惫的曹金。 那天有些飘雨,偶尔几滴落在地面上,那时候曹金还不是掌家,头戴箬笠,穿着蓑衣,抬了船踏板正往蘅芜苑去。 街上空无一人,那白衣道士在码头前街上非常显眼,曹金抬头看见街上有个人,没太在意低头继续向前走,走了两步身子突然顿住。 回头一看,“!” 曹金没跑,他知道如果这个道士要杀他,他现在跑已经来不及了。 “你身上有股妖气。”那白衣道士主动开口,两人隔着社交距离:“近七日若有水路需经山洞,船家最好换航而行。” 曹金还没开口,白衣道士自顾自的走了。 曹金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抠了抠脑袋继续向前走,在蘅芜苑门口确定那白衣道士不在长街上后,开门窜进去了。 他没想到,道士的话三天后应验了。 那天下午天气算不得晴朗,临近黄昏天色有些发暗。曹金在船舱里昏昏欲睡,周围几个兄弟扯些闲篇,天南地北哪儿处都谈。 曹金突然听见有人在甲板上叫自己,他以为自己睡蒙了幻听,没做理会。可是过了一会儿他又听见了,他观察了一下周围兄弟的反应,他们还在闲谈,并没有什么反应。 他在船舱里待的有些闷,正好去甲板上看看。甲板上空无一人,船尾有一个叫张角的掌舵,船头似乎有一两个人,剩下的应该都在烧土炉煮夜饭。 “曹金!”船头有人叫他,声音很熟悉,是这次一起和他出船的兄弟中的一个。 他朝船头看去,看到了他们的船正朝着一个巨大幽深的环水山洞行着,那声音又叫了他一声,他没有回应。 甲板上从他出来到现在,只有他一个人。 他出来之前,叫他名字的那个兄弟在船舱里和其他兄弟聊天,如果那人从船舱出来上到船头,不可能不从曹金面前经过。 他盯着环水山洞,想起白衣道士的那句话,身上冷汗从皮肤渗出,汗毛瞬间竖立。 “诶,做甚哩?”曹金听到船尾有人大声回着话,接着‘扑通’一声响动,有人落水了。 行船的人对于落水声非常敏感,兄弟们几乎是一瞬间都来到了甲板上,没有船家不会水,但是没有船家会自己突然落水。 甲板上的人留了两个回去看火,其余人跟着曹金往船尾跑,船舵自己来回转着,周围空无一人,几个兄弟趴在栏上朝下看,只看见张角的一只鞋在晃荡不停的江面上飘着。 “张角!张角!我哩天爷!”船头大声冲着江面大声喊叫,除了江水哗啦啦的响动,没有任何回应。 曹金立马掌舵,让船正常航行,害怕将刚浮出江面的张角撞到了,可是行了一段,没有人影。 “咦,奇怪哩,他某事钻水里作甚?”其中一个兄弟抠着脑袋不解道。 第69章 白衣道士 “嗯?”船尾上船头子突然扭头看向山洞那边,似乎有人在叫他,出声应了个疑问句。 扑通! 下一瞬那船头子就自己跳下了船尾,下落时整个人都是僵直的,直直的落入江面,直接没了踪影。 船尾安静了,大家都懵了。 曹金刚才在一旁掌舵看得清楚,他也反应过来,被那白衣道士说中了,这真是招了妖了! “大家别出声!”他大声喊道,确保船尾上的兄弟们都听得到:“不管听到什么,都别出声。” “喜子,你去把锚抛了!”他冲着其中一个兄弟喊道:“大头,去把我的话给烧炉那两人说了,想活命就给老子听话!” 环水山洞周围是有几个小村子的,此时天色暗了些,船离岸边不近也不远,几家土房已经点上了红灯笼,曹金叫剩下几个兄弟仔细盯着江面,看有没有人浮出水面。 此刻是断然不敢放舟施救的,山洞也是断断不能进入的,没有码头,靠岸泊船风险不小,船头不在,兄弟们看上去还算镇定,其实全是乱的。 ‘船家最好换航而行’ 脑子里响起那白衣道士清冽的嗓音。 时间已过三刻,期间有几个兄弟突然偏头看向山洞,刚要出声又被其他人捂着嘴堵住,船上还算安全。 天色越来越黑,曹金站在船尾思考,忽然看见远处环水山洞一块儿巨石旁出现了一个人形黑影在江面上行走,他揉了揉眼睛又看,没错,那人形黑影在江面上行走,不过眨眼间,又消失不见了。 “喜子,收锚!”曹金重新掌舵:“大家伙听着,江水湍急,恐怕他们已遭遇不测,此刻返程用时更长,曹金如今决定换航继续前行,还望兄弟们配合,保住我们剩下几人的命。” 船尾几人对视一眼,都冲他点头拱手。 于是那大船改了航向,安全抵达目的地,保住了剩下几人的命,也保住了利益。 又过两天曹金回航,下了码头连蘅芜苑都没顾上回,买了一大堆吃的用的跑到道士的偏院门口‘哐哐哐’敲门。 长街上的镇民都傻了,觉得曹金行船回来疯魔了,那道士院门一开,街上立马清了场。 “道爷!道爷!”曹金将那些大包小包放在地上,作势就要跪下,被白衣道士连忙扶起,他抓住白衣道士的胳膊,眼睛通红,话都说不太清楚:“救我一命,救我一船的命。” 曹金算是一个理性的人,他不相信人能死而复生,完好无损。 对于那白衣疯道,他更愿意相信是妖物作怪下的大梦一场。毕竟鱼妖是那道士亲手镇压的,神鱼桥是真正建成了的,而且镇民现在都好好的。 但是不可否认,他对那白衣疯道有心理阴影。 经历上次那一场假死,他真正体会到了生的可贵。 他比他的花娘更早醒来,看见倒在血泊之中,手还紧紧抓住他的胳膊的花娘,曹金泪水溃堤,与被他吵醒的花娘抱着哭成一团。 可这次在船上,可是真的出了人命,当时他脑子里第一反应是:如果我死了,花娘怎么办? 他了解花娘,于是崩溃、伤心欲绝、肝肠寸断、独木难支几个词语来回在他脑里打转。 他若死了,花娘撑不住,她不会独活。 有时候人就是那么奇怪,明明生下来是独立个体,最后却会因为他人而难以活下去。 不仅是他,那日和他在船上的兄弟们,哪一个不是心有所依? 他不敢想,他不愿想,所以他感激。 这白衣道士的的确确救了他与兄弟们的命。 于是白衣道士多了一条路可以走,一开始是曹金每日给他送些吃食,他付给曹金钱,曹金婉拒,道士与之拉扯,曹金同意。 但是曹金要走船啊,不能每天都待在镇上。 于是曹金脑瓜子一转,诶,人怕道士,东西又不怕! 他在镇上也算有几个好友,摆了一桌子酒肉,与他们一谈。 一开始好友都面面相觑不接他的话,等到杜康下了肚,大家也就点了头。 曹金安安心心走船去了。 白衣道士出门依旧是清场的排场,可是曹金交代过了,人躲起来东西都还摆着呢。 道士在铺子上挑几个自己爱吃的,把银子放在桌子上,晃悠一圈又回去了。 有时候给多了,第二天出来常规脱敏训练时,铺子上还专门给他找了银钱。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白衣道士把那个钦天监正的小少爷救回镇子。 那时候于大少爷还是于小少爷,他因为白衣道士在这儿定了居。 于淮舟于小少爷为爱奔波大江南北,凭借自己出色的社交能力和商业头脑,以及他爹那个人形通行证,也闯出了自己的一张人脉网络。 他来到镇上第一件事就是建立飞花阁,以茶楼的形式来探听各处妖情,打听各处消息,方便他继续千里寻爱。 之前镇上多数人家用以物换物方式生存,比如镇上的村民捕鱼捕虾拿到东西北边,与其他镇村的人交换,得以丰富物资。 于少爷做事果决,打算以一己之力帮助镇民改善生活方式。 于是几封书信由飞花阁暗卫趁着夜色带出小镇,大概过了七曜,湖面上来了好多商队,他们先是上了码头,然后直奔飞花阁。 夜里去了蘅芜苑,第二天出来时曹金满脸笑出了花与几个商队领头人握手,摇身一变成了曹掌家。 以前镇子缺乏的,镇民们没见过的,仿佛世界之外的那些货物,被曹金的船一趟一趟的运回了镇子。 镇民们自己的手工制品,捕捞的水货,自家的手艺也被大船一趟一趟的送了出去。 镇民的生活被改善了,物质条件逐渐富足,于少爷心细,还把看疾提上日程。 镇上之前只有一个镇医,于淮舟自己有自己的贴身医侍赵七。 赵七在镇上带了徒弟帮镇民看病,出了师直接往镇医馆里送,而后出资将镇医馆变成了养济院。 不仅本镇镇民受益,附近几个镇和村都跟着沾了光。 可以说方圆百里没人不知道于淮舟于掌柜的飞花阁,在他们面前提到于淮舟,可能声还没出,大拇指就竖起来了。 于淮舟与白衣道士交好,也通过自己的方式渐渐扭转镇民对道士的看法。 日复一日,镇民也没有一开始那么恐惧那道士,至少不再范围性的躲躲藏藏。 他们也更了解那白衣道士一点,知道他叫谢意,是个出门游历的道士。 白衣道士也不用再因为怕自己白日出门太久,影响镇民生活,而跑到后院山崖大石上透气了。 十多年后,也就是现在,就更好了,他不用出去买饭再回家独自填饱肚子,因为有小蛇替他做饭,夜里还有人陪伴。 可是他为什么又跑到这荒山山崖大石上来了呢? “哪有什么为什么。”谢意叼着一根嫩竹芯,眼睛盯着崖下院子里那移动的蓝色身影,回着头顶上那黑百灵的话:“出来透透气而已。” “街上人太多了,淮舟不在阁里,你又那么远。”黑百灵从他头顶发髻跳到肩膀上,谢意伸手扶正束着发髻那根玉竹簪:“院子里太闷人,我便出来散散心。” 那小蛇昨夜梦里都在哭,他今早本来打算假装不知道,练了功洗漱完出去买了早食,将早食放在显而易见的地方。 可是越接近那小蛇平日醒的时间,他心就越不平静。 怎么面对呢?要叫他面对一双哭的又红又肿的眼睛。 于是他将与曹金商量好的投金以小蛇的名义送去蘅芜苑,自己独身一人上了荒山。 ‘偶遇’了这只黑百灵。 第70章 道士躲猫猫 码头上湖风凉爽,不停吹着比肩而立的两人飘逸的发丝。 “还像之前那样,帮着我记货、点货、监督他们卸货,多加的是货物上岸后要与镇上的商家交接。”曹金站在甲板上,跟一旁站着的蒋霁交待着:“这几日趁我还未出门,我带着你做,做几次你便晓得了。” “嗯。”蒋霁点头应着话。 “行船之类的事情我交代给喜子他们了,你若有什么不懂可以问他们,我不在你便是掌家,若有人不服你只管收拾,该罚就罚。”曹金抬手拍了拍他的胳膊,转头看他:“你近段时日不必卸货,也不必穿工服,天气渐凉了,多穿些注意身子才是。” “多谢曹兄关心。”蒋霁朝他笑了笑:“蒋霁记下了。” “你这眼睛又是怎么回事?”曹金仔细盯着他的面部,表情疑惑:“昨日着凉把嗓子哑了,今日不说多穿些,穿个短褂工服,脖颈上倒缠个厚巾,眼睛也是红肿的。难道是昨夜难受哭的?” “没有。”蒋霁垂眸避开视线:“没有哭。” “哈哈哈哈哈哈。”曹金拍着他肩膀大笑,将他带着向仓库走:“我当然知道,逗你呢傻小子。你家先生真把你当小孩儿了?为何不是你自己将投金拿来,倒叫你先生大清早送来。” “......先生先出的门,我也不知。”蒋霁红眼眶又深了一些,低头朝湖面望去,不想叫曹金看见,可是头一偏,又瞧向那处偏院去了。 “你运气也好。”曹金走到仓库门口,一边翻着前几日的码货记录,一边跟门口的蒋霁说话:“来到镇上遇到谢道长,真将你当自己人待,不过你倒也是真值得。” “......”蒋霁盯着他手里快速翻动的记本,没有说话。 “你与道长一起能做个伴,如此,他也不孤单。”曹金好像叹了一口气:“走吧,我带你去给商铺送货,你记一下路,识一下他们的铺面。” 一片绿中带黄的树叶被风环抱着,左晃一下,右晃一下,轻轻落在了山崖边的大石头上。 白衣道士躺在大石上,头后枕着手,一只黑百灵卧在他心窝上,都合着眼睛睡着。 “唧唧唧。”那黑百灵爪子从身下露出,向后踢了踢身下那人心窝:“唧唧唧唧唧。” “送来了?”白衣道士用手捧着那黑百灵,坐起身来。 果然张叔的牛车出现在院门前街道上。 白衣身影跃下山崖,衣袍翻飞,脚尖轻盈点地,落在院内二楼。 叩叩叩 “谢道长,小的给您送菜来了。”张叔的声音伴着敲门声从院门口传来,院门内脚步声响起,竹枝朝着院墙摆动几下,门开了。 “有劳您。”谢意弯着眼睛接过那几个印着棠棣花的大布袋:“多谢张叔。” “今儿个市场有林檎,瞧着新鲜,给您也带了些。”张叔笑的憨厚,对这谢意挥了挥手:“我急着给小厨房送菜,就先回了。” 牛车吱呀吱呀的越赶越远,谢意将布袋放在厨房门口,又从墙边提了一个南瓜。 咕咚~ 木桶直直的砸在水面上,将水面震出阵阵涟漪。 送来的菜在圆缸里被清理好,又被放到竹架上摆好。一个南瓜削了皮,破成两半,心里的瓤被掏的干干净净,安安静静的待在砧板上。 吱呀~ 院门被推开,一个蓝衣身影进入,转身关上门,肩膀上下沉浮了一下,似乎深吸了一口气。 院子里静悄悄的,水井旁还有未干的水痕,烟囱上炊烟袅袅,米香味已经布满整个院子。 蓝衣男子与砧板上的南瓜对视着,扭头又看见了竹架上那些被打理好的菜。 竹架最上方的竹篮里,放着一个洗好的圆圆的果子,小小的、红黄相接还带着水珠。 蒋霁盯了它一会儿,抬手将它捏在手指中。 口感是绵沙的,甜中带着酸,很开胃。 厨房里响起了叮叮当当的切菜声,曲调并不欢快,偶尔传来几声心不在焉的断节声。 今日做的是糖醋里脊,莲藕绿豆汤,肉末鸡蛋包豆腐,三个菜和两碗米饭被端上桌子,蓝衣身影落座,撑着下巴似乎在等什么。 过了一会儿,那蓝衣男子站起身,从厨房里拿出几个盘子,学着样将盘子倒扣在菜上,又落了座。 风吹得竹叶沙沙响动,修长的手探向盘子,指尖触摸到冰凉。 已经快到上工的时间了,大手用指尖在桌面上抠了抠,蓝衣男子猛地站起,将菜和汤都分了一份出来,和一碗米饭一起,放到蒸笼里去了。 米饭被小口小口送入口中,吞咽的时候嗓子勒着痛,胃口也似乎很不好,忍着喝了几口汤,又吃了几块莲藕,一顿饭算是吃完了。 慢吞吞的打水洗了碗,院子里空荡荡的,甚至碗盘碰撞的响声都有些刺耳。 上工要迟到了,蓝衣男子转身朝院门跑去,锁好院门冲着神鱼桥去了。 白衣身影悄然落在院中二楼书房门前,一只黑百灵在他发髻上搭了窝似的卧着。 “嗓子疼吃什么好得快?”清冽的声音提问。 “唧唧唧唧唧唧。”黑百灵应声。 它说,掐断了就不会疼了。 黑百灵被白衣道士从发髻上拍了下来,优雅的落在他的肩膀上,梳洗了一下被拍乱的羽毛。 “尝尝?”一个小小的林檎被举起,放到了黑百灵喙前,黑百灵脑袋向前一啄,那果子插在了它的喙上,它一抬头果子跟着被带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白衣道士眼睛都要弯成月牙了,嘴角几乎咧到耳边,无情的嘲笑着那只黑百灵,下一瞬就感觉自己肩膀被缠紧,立刻老实了。 “师兄。”白衣道士的胳膊被黑金藤蔓牢牢地绑在了身上,一脸担忧的看向黑百灵开口:“怎么这么不小心,九冥帮你取下来吧?” 柳叶眼中罕见的露出了可怜的神色,朝那已经脱身的黑百灵眨了眨眼:“师兄。” 黑金藤蔓刚松开的瞬间,黑百灵便被道士一把抓住了,一时之间竟然脱不了身。 道士大步朝着厨房前水井去,边走边看着手中黑鸟,柳叶眼弯弯的,嘴角勾着贱兮兮的笑:“殷十七,小爷给你洗个澡吧。” 黑百灵试图扇了两下翅膀,那人握的力度不紧不松,伤不了它,它也逃不出去。 黑金藤蔓凭空出现在道士脚边,想要缠住快步行走的双脚,就在马上要得逞的时候,道士另一只手两指尖闪着金光,似利刀一般在自己脚踝边一扫,黑金藤蔓变成黑雾散落了。 就在道士双手握着那黑百灵要缓缓放入水中时,脑中响起一道温柔声音。 “小九,我在看着。” 白衣道士立刻站直了身子,用手顺了顺那黑百灵的羽毛,稳稳放在自己肩膀上。 “洗手吃饭。”道士自顾自的说着话:“你自己站稳了,不要落在水里,害得师兄骂我。” 酉时三刻,院门被推开,蓝衣身影出现在院门口,反手关上院门。 厨房烟囱上冒着几缕断断续续的白气。 打水净了手,蒋霁揭开蒸笼圆盖,一大碗薄荷粥被放在蒸笼里温着。 中午留给那人的饭菜不见了,碗架子上干干净净的摆着那几个碗盘。 他就是故意躲着自己,蒋霁确认了。 薄荷粥是放冰糖炖的,已经不算烫了,喝进嘴里先是甜丝丝的,后味有一些发苦,吞咽还是有些痛,但是比中午好得多,不一会儿嗓子里反上来丝丝凉意,倒是让痛感减弱了几分。 这次没有糊锅,米煮的刚刚好,蒋霁认认真真盯着那碗白中泛着绿的粥喝着,粥上漂浮着些棕色细小的颗粒,那样子怎么看怎么像下了毒。 黑百灵依旧站在道士发髻上,跟着道士在山崖上看着院内那小蛇喝粥,它摇了摇头。 炖成这样还敢喝,它都要被感动了。 第71章 蛇獴与蛇妖 大樟树下人来人往,向着神鱼桥方向走个十来步,就到了长街中段密石路。 密石路旁的石墙被一条幽静的小巷子截断,小巷两侧是青灰色的砖墙,不断向里延伸。几棵生长繁密的树枝从砖墙另一侧延伸出来,在小巷内投下暗影。 长长的黑影在砖墙上缓缓移动,逐渐接近小巷尽头,那黑影拐了个弯,落在了漆红色的木门上。 叩叩叩 院门被敲响,尾音在空荡荡的小巷内回响着,这条小巷将这个孤院与长街分隔开来,之前不论什么时候,小巷都是无人问津,直到最近有人搬了进来,小巷才有了生物活动的踪迹。 “来了!”院门被拉开,赵厘从里面探出身子,眯着眼睛看向来人:“小阿霁,快进来!” “师父。”蒋霁站在门前,对着赵厘拱手行礼。 “好好好。”赵厘笑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上下打量了一下他:“嗓子怎么回事?先进来吧。” 一杯清水被推到蒋霁面前,赵厘盯着他脖子上的厚布巾,勾着嘴角笑:“惹你先生生气了?” “......”蒋霁捏着瓷杯,手指不停的搓着杯壁,垂眸没有接话。 “你倒是厉害。”赵厘在他对面坐下,抬头盯着那低着头的卷毛看,脸上笑嘻嘻的:“我认识谢道爷那么久,还没见他动过怒。” “师父。”那卷毛抬头与赵厘对视,嗓子如同被砂粒摩擦,嘶哑难听:“我想问您,您知不知道我母亲的死因。” “今日怎么聊起这个。”赵厘自己喝了一口水,脸上严肃了几分:“我听谢道爷说,你失忆了,怎么回事?” “不记得为什么到镇上来。”蒋霁答着话,眼睛失了神:“您与我母亲是如何相识的?” 赵厘说他与母亲是故交,他又与谢意有交情。如果他和母亲真的如他自己所说的那般,是昔日好友,他怎么可能与谢意交好呢? 且赵厘是一只蛇獴,为何会和一只蛇妖交好,他与母亲的关系是存疑的。 目前来说,赵厘更像是谢意那边的人,所以他想先从赵厘嘴里得到一些关于母亲的信息。 “我与烛妩,算是不打不相识。”赵厘站起身,缓缓走到了窗边:“按照人类年龄算,你今年得有十七八岁了吧。” “那就是在一百六十多年前,我独自来到南方,打算在这儿定居。”赵厘眯了眯眼睛,盯着院子里的一根半干枯的水藤:“你也知道,我是蛇獴,是蛇类的天敌。哪里气候暖和,我就往那里去,这样蛇的休眠时间短,我有更多的猎食机会。” “尤其是蛇妖,吃了之后不仅饱肚,还能增修。于是,我顺着山路,从云稼一路朝南,停在了自来峰下一个河滩上。自来峰山腰段,有一长梯直直入云,周围正气极足,灵气重,适合灵精修行。” “平常的蛇妖嗅到我的味道,逃得极快,可遇到你母亲那日不同。”赵厘看向了天上被薄云半遮的明月:“她不仅没逃,还像没看见我一般,拎着自己裙摆,向山腰上那长梯向山峰顶去。” “我拦在她的面前,她也没有慌乱,好像发生的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中。” 天色还未亮,自来峰半山腰,周围草木郁郁葱葱,山腰已有云雾缭绕,一白衣女子仪态万方,体态轻盈立在山腰第三层梯上,提着裙摆看向面前佝偻着身子的矮小男子,似乎在等他说明来意。 “你倒是大胆。”那矮小男子眯着眼睛笑,身上的棕色妖雾不断向那女子涌去,可那女子周围始终只有白雾环绕着。 “你有何事?”那白衣女子开口,声音清冷,合着她的气质,不像妖,倒像一位仙子。 “我有何事?”矮小男子探到了女子身上妖力不弱,面上露出正色:“我来觅食,你是乖乖束手就擒,还是要陪我摆上几招?” “你是正修,吃了我只会有损你的修为。”白衣女子眸如弯月,朱唇皓齿:“我肚子里,怀的是人类的孩子。” “你与人类纠缠?有趣。”矮小男子在山梯上来回走动,眼睛半睁开盯着那女子并不明显的肚子:“几个月了?” “还有三月便生了。”纤细的长指抚摸在自己肚子上,竟和那矮小男子聊起了天:“现在一月有余。我摸着,像是要胎生。” “和我说做什么,生下来又不给我吃。”矮小男子大咧咧的坐在青石梯上:“你去那道观?” “嗯。”女子一抬手,一团黑雾在空中聚成,她稳稳地坐在上面,纱状衣摆轻轻飘动:“去给我孩儿和相公求签。” “妖去道观求签?”赵厘嗤笑,又转头看向她:“怕是你和你肚里的半人,都要留在那镇妖塔下了。” “我既敢来,心里便是有十足把握。”白衣女子瞥了他一眼:“既然不吃我,何必与我在此浪费时间?” “我肚子饿,走不动了。”蛇獴缓缓躺下,靠在身后的青石阶上:“要不然你替我去捉几条蛇来,叫我填填肚子?” “做梦。”白衣女子站起身,身后的黑雾渐渐散去,融入那些云雾之中:“我先走了,你若真饿,也不要去捉蛇。且在这儿等着,等我下来同我一起回家,我相公做人类的饭菜,好吃极了。” 蛇獴听见那轻盈脚步从自己身旁走过,渐渐远去,那日也不知是着了什么魔,竟就在那青石长阶上半躺着。 直到金日高高挂起,将睡梦中的蛇獴晃醒,蛇獴用长了棕毛的怪手遮住太阳,觉得自己被那蛇妖骗了。 “走吧。”身后高处传来耳熟的声音,脚步声越来越清晰:“与一小道交谈,耽误了些时间。” “你还真敢回来。”蛇獴用手搓了搓被晒得发红的脸,小眼睛盯着白衣女子看。 “你不也真等着?若不回来,倒显得我不守诚信了。”白衣女子抬起衣袖遮着日头,轻轻蹙眉:“快走,我家相公该着急了。” 一只飞虫从窗前飞过,月光照耀下,它翅膀上的纹路看得非常清晰。 “那次之后,我又被你母亲邀着去了家中几次,与你父亲蒋延年也成了好友。”赵厘走到桌边坐下:“你父亲母亲感情很好。后来我族中有事,回了云稼,一去就是九年。” 蒋霁盯着赵厘,见他嘴角慢慢落下,小小的眼睛无故泛了薄红。 “我回来晚了。”赵厘放在桌面上的那只手捏紧了拳头,咬牙切齿道:“叫那该死的道士得了逞。” “道士。”蒋霁搭在大腿上的手微微发着颤,嘶哑着嗓子重复着赵厘话中的关键词:“什么道士?” “一个疯了的道士。”赵厘松开了攥紧的拳头,蒋霁看他似乎又矮了一截:“若是我再快一点,哪怕再快一点。” 晶莹的泪珠从那布满细小褶皱的眼角滑下,被那人迅速抬起衣袖拭去。 似乎刚才那滴泪只是蒋霁一时眼花,看错了。 “师父。” 那丹凤眼也描了红边,手肘压在桌沿,整个身子向前倾,拳头紧握,指尖抵着自己手心,却没有用劲。 “是她给信,让我回来赴你的周岁宴。”赵厘将头垂下,身子几乎躬成一团:“竟然远远的在那乱石滩里,嗅到了熟悉的蛇妖的味道。” “我心下一惊,连忙向那乱石滩爬,连人形都忘了化。”赵厘抬头,额角竟浸出了些汗珠,额发胡乱的贴在上面:“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谢道爷。” 第72章 一个魔道 桌前坐着的高大男子背影一僵。 一颗饱满的泪珠有小指盖大小,从那上翘的眼角落下,重重的砸在桌面上。 蒋霁的双手不受控制的在腿上颤着,后槽牙也咬得紧紧的。 他心里像是被一根细线紧紧勒住,叫他心脏跳一下,就痛一下。 窒息的感觉从胸口传上来,鼻腔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堵上了,他只有分开唇瓣,空气被一点一点吸入口腔中。 明明就要得到答案了,为什么会不想听了呢? 乱石滩上,血腥气几乎压过妖气,一股强烈的人血味儿混着魔气压的那只蛇獴根本化不了身。 “你来的不巧,今日怕是不能饱餐一顿了。”白衣小道士满脸是血,勾着嘴角朝着地上趴着的巨大蛇獴笑,柳叶眼弯弯的:“它母亲刚去了,现在母子都归我,你去别处觅食吧。” 那蛇獴趴在地上,圆溜溜的眼睛盯向那白衣道士身后已经断了气的巨大黑龙蛇,圆弧耳朵动了动,周围突然起了黑雾。 “你是来夺食,还是来帮它复仇?”白衣小道士将手上的双刃弯刀横下,戳了戳蛇獴压下去的圆屁股,声音带着些疲惫:“别做攻击状,五个你也打不过小爷我,别浪费力气,又白白搭上一条命。” 蛇獴被那暗暗泛着红光的弯刃烫了一下屁股,棕黑色的长尾紧紧贴在地上,直立起上半身,圆眼周围竟然泛了红。 “看来是它的妖友。”小道士不过十多岁的模样,将弯刀放在膝前蹲下,似乎有些累了,他抬头看着那蛇獴,认真思考着:“你去找它的母族……算了,你一只蛇獴去找蛇,它们不就跑光了。” “你想办法去给那人类男子的家人报信,叫他们来接自己的孙儿。”小道士说着,柳叶眼一眯,变得一脸严肃:“速度快些,小爷我还有事儿呢。” 那弯刀就在蛇獴身下不远,它嗅了嗅那血红刀刃,转身开始疾跑。 小道士的长刀上,染的竟然是沾了魔气的道士血。 “道士血。”嘶哑的嗓音带着颤,丹凤眼几乎睁圆了,手指抠着桌边,重复着赵厘的话:“您说,刀上是道士血。” 赵厘点了点头,用袖子故作自然的蹭了蹭眼角,好像只是在擦拭汗水一样:“刀上只有那染了魔气的道士血。那入魔道士道行极高,乱石滩上血气极重,我当时被他的血气压的化不了人,只好听小道士的话连忙朝村中跑去。” “后来我偷偷跟着蒋延年的爹,又回了乱石滩。”赵厘又给蒋霁倒了一杯茶:“滩上被人清理过了,血气散了不少。只剩下一断头男尸和他身前盘卧在一块儿平石上的一条小黑蛇。” “我化作人形,帮着你祖父将残尸入土,你祖父将你带回,我之后就没见过你。”赵厘看向对面那人几乎失了血色的脸,手指节点了点桌面:“小阿霁,别太伤怀。” “行了。”赵厘将手一挥,一团棕色雾气笼罩住院落,院子被从小镇分离出来。 赵厘站起身,双手快速搓了搓自己有些泛红的脸颊,醒了醒神:“你来和我过两招。” 院子里缠斗声响不断,高大男子不断进攻,矮小身影步步后退,直退至池塘边。 那矮小身影灵活一闪,从那高大男子身侧钻出,手臂一挥,妖力铺天盖地的从身后而来,连无形的空气都被压迫出爆鸣声。 “小阿霁。”赵厘在高大男子身后,抬着的手臂围绕着棕黑色的雾气,尖锐的指尖抵住了他的背心:“对招要专心。” “……是,师父。”那高大背影看起来竟然有些落寞,周身的黑色雾气在月光下缓缓散开。 夜里静悄悄的。 院子沐浴在月光下,池塘里的独鱼在那蓝衣身影进入之时忽的蹿了一下,池面上鼓起细细密密的几个透明泡泡。 蒋霁抬头看了一眼主卧,主卧窗口黑漆漆的。 浴桶中的水还冒着热气,长帕巾也在浴桶旁的架子上挂的整齐,竹架上层立着一个竹筒,里面放着温热的薄荷茶。 叩叩叩 主卧的房门被敲响。 “先生,你睡了吗?”嘶哑的嗓音在门外响起。 榻上的人将头靠在自己交叉的胳膊上,正盯着窗外那树枝看着,眼中哪有睡意。 可是屋内竟然无人应答。 “先生。”蒋霁哑着嗓子,声音放轻了一些:“今天是不是在躲着阿霁?” 榻上那人长睫垂落半遮住瞳色,根根分明的影子在白皙的脸上拉长。 怎么嗓子越来越哑了呢? 蒋霁落在门框上的手渐渐捏紧,指尖泛了白:“先生……” “行了。”榻上那人开口,声音清冽,带着些冷漠:“净了身子便回去睡觉吧。” 主卧木门窗纸上有个斜斜的人影,映在那白白的窗纸上一动不动,那圆溜溜的黑影发顶蓬松,影子上几根卷毛翘着。 “听话。”屋内那双柳叶眼从发现影子开始就没有离开过那扇木门。 那影子轻轻晃了晃,从窗纸上缓缓落下了。 “唧唧唧唧唧。”黑百灵不知道何时出现在窗沿,黑豆小眼睛盯着长发道士的鼻尖一动不动。 “算了。”长发道士合了眼:“见了也是伤心,何必呢。” 檀香澡豆的泡沫遍满全身,香气被水汽蒸得溢出了浴房,在空荡荡的院内四处飘散着。 新提入浴房的木桶里不停散着热气,木架上的薄荷茶已经凉透了。 身上饱满的肌肉被热气蒸得微微发红,还冒着热气。 少年殷红唇瓣轻触竹筒边沿,薄荷茶顺着又肿又痛的嗓子眼流入,刺痛感被凉丝丝的清爽代替。 身上的水珠顺着肌肉线条落下,被长帕巾逐一吸干。 卷毛将帕巾搭在后脖颈上,卷翘发尾还滴着水珠,合身的白色寝衣被快速套在身上。 “先生。”主卧门前嘶哑的声音再次响起,语气软软的,像在撒娇似的:“我洗好了,今夜能不能和先生一起睡。” “先生。”蒋霁用手指扣了扣木门框:“先生,我嗓子好疼。” 长发道士睁开眼,眸中布满了不耐。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坏嗓无赖今夜做好了不给开门就不走的准备。 就打算在他屋门前嚷着他嘶哑难听的嗓子叫一夜呢。 第73章 坏嗓无赖 “先生。”门口那卷毛又扯着他那破嗓子,呕哑嘲哳难为听。 “门没锁。”榻上那人坐起身来,盯着木门上斜斜的影子,轻轻呼了一口气。 门外上黑影还是斜斜的映在那里,没动。 “蒋霁,进来。”声音微微带怒,眉毛蹙起看着卧房木门。 吱呀~ 长长的人影从门口延伸至桌面,谢意闭眼转头,似乎看见个影子就已经不耐烦了。 卷毛轻手轻脚的进了主卧,朝着榻上看了一眼,转身轻轻合上了门。 “先生……” “把嘴巴闭上,声音像只野鸭似的。” “……” 蒋霁蹲在榻边,用手扒着帕沿,抬头望着榻上那人,浓黑的剑眉微微向下,眸子被窗外的月光印的亮亮的。 长长的脖颈上的捏痕向四周扩开,变得青紫,瞧着可怖极了。 屋内安静了一会儿,榻上那人轻轻叹了一口气。 “还疼么?” 脖侧被一双带着暖意的手掌贴着,喉结上下滚动下,带着喉咙被勒着痛。 “嗯。”卷毛没张嘴,发着气音,头上的乌发没再滴水,此刻软软的贴在头顶上,像一只落水的小犬。 搭在脖颈上的帕巾被榻上人拿起,一下一下柔和的在头上拢起头发印着,偶尔轻轻按着头皮,舒服极了。 “水都喝了?”柳叶眼微微垂着,看向凌乱卷翘发丝半遮盖下的高挺鼻梁和红润薄唇。 “嗯。”一只温热大手放在了榻上人垂在榻边细长小腿上的圆润膝盖上,手掌放松自然握着。 “换一件寝衣去。”帕巾被搭在蹲着的卷毛的肩膀上,清亮的眸子瞥过青紫脖颈旁被浸湿的领口:“顺便把你上次给我涂的药油拿来。” “嗯。”卷毛闻言收回手站起身,乖乖转身出门去了。 窗口吹入一阵凉风。 “唧唧唧唧?”黑百灵落在窗沿上,用喙突清理着自己的翅膀一侧的羽毛。 “师兄不是回去了?”长发道士反问它,头也没回,指尖捋了捋自己垂在腰前被寝衣弄乱的发尖:“如今怎么变成隔墙有鸟了?” “唧唧唧。”黑百灵飞入窗,被一根修长指节接住,举到了长发道士面前,歪着小脑袋看着他:“唧唧唧唧唧。” “妖气?”谢意跟着它歪脑袋:“怎么回事儿?” “唧唧唧唧唧。”黑百灵在他手指上跳了一下,转身面向了屋门。 “嘶,你没事儿跑到飞花阁做什么?”柳叶眼弯弯的,嘴角带着戏谑的笑容:“人家在时你不去看,人家不在那儿了你天天去盯着,怎么,去监督那游家七公子去了?” 屋门被推开,好大的一股风,可见推门是用了气力的。 一个白衣高大卷毛踏入屋内,抱着他的枕头和被子,手上还拎着个布袋,目光沉沉盯着道士手上那只翘着尾巴的黑百灵,狭长的眼底尽是阴郁。 黑百灵也与他对望着,慢慢的歪了一下头,挑衅意味十足。 “过来,阿霁。”长发道士开口,声音清冽,抚平了一些少年的怒气。 抱着被子的卷毛闻言走向床榻,将被子放在床沿边,拎着的小布袋一不小心一甩,直冲停在指节上的黑百灵去了。 黑百灵灵活一跳,跳到长发道士盘曲着的膝盖上,盯着榻前那高大卷毛,又歪了一下头。 “别在这儿闹,不然都给我到往外边去。”布袋被长发道士抬手在空中接住,看了一眼膝盖上那黑百灵。 ‘你总惹他做什么?’长发道士给黑百灵传音。 ‘我怎么惹他了?’黑百灵反问道。 “它怎么惹你了?”长发道士问已经直起身站在他身前榻边,面色更加不悦的卷毛。 “不是有意的。”卷毛哑着嗓子回答,瞥了一眼黑百灵,看向那双柳叶眼时眸中带了些歉意:“对不起,先生。” “我明日便去看看。”道士低头落下视线,这话是对膝盖上的黑百灵说的。 黑百灵没有回应,扇动翅膀飞起,转弯时一不小心用翅膀轻轻刮蹭了一下那卷毛的头侧。 可是被翅膀接触的那人可知道是怎么回事,蒋霁被敲得脑袋‘咚’的响了一声,抬手便要抓那只朝窗飞去的黑百灵。 “阿霁!”长发道士声音带了严厉,偏头看那高大卷毛:“不要没完没了。” 说完语气缓了下来,又接了一句:“过来。” 卷毛乖乖在他膝盖前面蹲下,将自己一只手掌放在道士膝盖上,一下一下给他拍着刚刚那只黑百灵站过的地方,表情嫌弃极了。 下巴被带着清甜香气的指节勾起,脖颈上青紫可怖的掐痕完全暴露在月光下,映入那双清明的柳叶眸中。 白布成团沾满了药油,被轻置在脖颈上缓缓蹭着,药油的味道并不算好闻,可是捏着他下巴的指尖香气更胜一筹,卷毛干脆将自己的脑袋卸了力气,就等那道士替自己撑着。 丹凤眸中,映出那道士半垂着眸神色专注地盯着自己脖颈,直挺的鼻尖下朱樱色的唇瓣轻轻抿着,耳后别着的墨发不听话,落了几根垂在了曲线分明的脸庞。 高翘的喉结滚动一下,长发道士手上一顿,蹙眉轻声询问:“弄疼了?” 卷毛眨了眨眼,回神快速摇头,又扯着自己颈脖一痛,咬了一下后槽牙。 “擦好了,等它干些再睡。”修长指尖抚了抚卷毛头侧,将药油盖好收回了布袋里:“你拿被子来做什么?” 卷毛起身拿过一旁帕巾,替道士净手,仔仔细细的关照了其中某一节指节,轻声嘟囔了一句:“睡觉。” “你自己没有屋子?”虽然听的含糊,也算是听清了,这坏嗓无赖是来这儿搭窝来了。 道士低头盯着他的小动作。 “和先生睡。”卷毛将帕巾放到一旁,将自己也放上了床榻,低头认真理着被子。 “昨夜不是乐意自己睡着。”道士躺下,转头刚好逮住那卷毛偷瞄那心虚的眼神,嘴角勾起:“我这儿倒是你想来就来,想走便走的了?” “说话嗓子疼。”坏嗓无赖躺下,熟练地侧身躺下将额头抵着旁边那人肩膀,右手还不安分的握住了道士的右手腕:“困了想睡觉。” “不许在这儿睡,自己回屋去。”长发道士被牵制住手腕也没挣扎,任他握着,侧头看着那佯装睡觉的卷毛坏嗓无赖。 “唔。”额头蹭了蹭那香香的肩膀,不想听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均匀的呼吸声传来。 “哼。” 一根卷翘柔软的发尾轻轻蹭着长发道士的鼻尖,淡淡的竹香混着檀香阵阵袭来,月影在榻上渐渐斜移,两道均匀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第74章 夜雨杂记 夜里不知什么时候,雨下了起来。淅淅沥沥,如丝如缕在空中飘落。 窗外树叶被细密的雨水冲洗的干干净净,沙沙作响。 长发道士醒了。 这样的天气实在适合睡觉,身旁的卷毛睡得很沉,被子只简单的搭在他窄腰一侧。 乌黑细密的长睫根根分明,像一把小扇子一样立在那小卷毛的眼睑中间。 手撑着床榻旁边,身子缓缓撑起,半压过卷毛侧躺着的身子,长发在身侧垂落,扫过那人握住手腕的结实手臂。 左手刚抓住被那人抛弃在身后的被子,同侧腰边就被一双大手猛地用力捏住。 手腕同时被松开,接着两侧腰际都被温热裹住,长发道士被迫跟着那人翻身,?夸坐在那蛇妖身上。 “先生,做什么?”本就嘶哑的嗓音此刻更是喑哑,蒋霁将手松了些,大手轻轻搭在他的月夸上,整个人慵懒的躺在榻上,丹凤眸半睁着,盯着身上漂亮的长发道士,眸中还带着些倦意。 “……你做什么?”长发道士被吓了一跳,撑着身下那人的紧实腹部稳住身子,垂眸微怒,盯着那睡意未散的小蛇。 “哼。”小蛇突然笑了。 先生的头发被窗风吹的有些凌乱,眼睛睁得圆圆的带着怒气,一张朱樱红唇轻轻抿着,感觉下一秒就要伸出爪子挠人了。 “先生趁阿霁睡着,要做什么?”蒋霁将身旁被子从自己身下扯出来,被子在月夸下被压住了,他轻抬了一下,顶到了一团柔软。 小蛇坐了起来。 被子从后绕过,后背被温暖裹住,一片青竹香味笼住了自己,长发道士微微低头,撞进了那双炽热丹凤眼。 “……被子,滑到后面去了。”长发道士避开那炽热视线,墨色长发被被子压住,转头从胸前交叉的被边里带出几根。 “嗯。”蒋霁隔着被子,将漂亮道士搂了个满怀,脸埋在他的胸膛,细细嗅着他身上的甜香:“先生心疼我。” “起来。”道士动弹不得,那青竹香气一股一股涌进鼻腔,他感觉自己身上发烫。 小蛇的额头紧紧贴着道士的左胸口前的被子上,隔着被子都感受到了道士并不平常的心跳:“先生,现在阿霁好高兴。” “我现在不高兴,撒开!”道士耳朵红的要滴血似的。 刚开始他臀部下面就坐到了一大团柔软,现在已经变得不那么柔软了。 道士试图用力挣了一下,小蛇倒也没有特别用劲箍住他,道士努力救出了自己的两条胳膊。 “我真是搞不懂你。”道士把自己身上的被子掀开,头发被弄得更凌乱了。 昨夜和他那族妖接触之后难过成那样,自己给的东西都丢掉不要了,今夜怎么又变得这般黏人了? 那小蛇的胳膊又丢开被子缠了过来,搂住了道士的窄腰。 道士无语,抬手捏住小蛇的后颈上的薄肉,将他向后扯了一下。 “痛。” 道士瞬间松开了捏着薄肉的手,又在上面揉了揉:“扯到嗓子了?” “嗯。”毛茸茸的脑袋又向怀里钻了钻,比之前贴的更紧了:“先生跟那只黑鸟,关系很好。” 一个下了结论的陈述句。 “跟它又有什么关系?”道士不解,垂眸盯着紧贴着自己的墨色发顶:“我叫你撒手,不听话么?” “听话,阿霁听先生的话,阿霁是先生的。”小蛇抬头,松了松自己搂住那人的胳膊,却还是没有完全放开,抬头直勾勾的盯着那双清亮柳叶眼:“先生也是阿霁的,对不对?” “蒋霁。”道士卸了力,垂眸与他对上了视线,声音放软了些:“夜里闹什么呢?明日你还要做工,睡觉了。” “先生为什么就是不回……”那坏嗓蛇妖抬着头,又紧了紧交叠在道士身后的手,嘴巴还在叭叭说个不停,道士伸手一把捏住他不停张合的唇瓣。 “噗呲。”道士自己看了一眼没忍住笑了。 本来说话的声音就像一只公鸭子,现在嘴唇被捏的扁扁的,可不就真成了一只公鸭子么? 那坏嗓子蛇妖见他笑,丹凤眼也微微弯曲,眸中含了笑意,将道士身子又朝自己拢了拢。 道士感觉自己突然心跳如擂鼓。 乌黑长发下落,朱樱红唇瓣轻轻在坏嗓蛇妖额头蹭了一下,似乎只是不经意间碰到了。 丹凤眼眨了眨,弯的弧度更大了,墨色剑眉下浓黑长睫几乎遮住黑亮的圆瞳。 长发道士这次很容易就从他怀里挣了出来,臀下那蛇妖的软肉早就变得硌人,道士逃似的脱了身。 “睡觉。”道士将两人纠缠在一起的被子分开,把自己的被子整理好,又望向一旁盯着他看的蛇妖:“不许说话,睡觉。” 道士自顾自的躺下,合上了那双清亮柳叶眼。 周围传来整理被子的声音,道士的肩膀就像一块磁石,蛇妖的额头‘嗒’的一下又被吸在上面。 夜里只剩下雨声。 飞花阁顶层,于淮舟屋内。 一只黑色百灵卧在里间床榻中,眯着眼睛将圆滚滚的身子斜斜的靠在叠的整整齐齐的被子上。 那丰满布满黑青羽毛的身子将榻上软垫压出一个小窝。 从偏院出来,黑百灵没有像平常一样化作黑金纱雾,回到本体身边,而是从院中转了个弯,高高的飞上了飞花阁顶层,借着夜色,遁入了这个房间。 熟练的样子,不像第一次干这种事了。 铜镜下层抽屉里,黑青色罗盘样式的圆物中间凹孔旁的小针不停的对着床榻颤动着,发出‘嗒嗒’的细小声响。 嗒嗒、嗒嗒嗒、嗒嗒 马蹄声混着车轮声在耳旁响起。 车上那人端坐着,乌黑长发顺直垂落,耳前长发被一枚金纹戒指在脑后束起,发尾一并贴在身上宽大的黑袍上。 吱呀~ 车周响起有些慌乱的脚步声,马车向前一晃,被逼停了。 “哥哥。”熟悉的声音带着哭腔,似乎是跑的太急了,正大口喘着气,听得车内那人心里一颤,他质问着:“为什么要走?” 马车内无人回应。 “哥哥不要笃笃和意哥儿了吗?”拦车那人声音大了些,说话口齿不太清楚,听着像是舌头受了伤,语气越来越激动:“为什么哥哥不说话,为什么不理笃笃呢!?” 回应他的只有沉默。 “殷渔!殷渔!”小霸王终于爆发了,车前传来侍卫拦人上前的声音,那人喊叫的声音发着颤混着暴怒:“你告诉我为什么要走,你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不要我们!为什么不要我!” “殷渔!”马车前黑沉沉的黑金纹布帘从外被人攥住,还未能掀开一个小角,就被侍卫拉开了:“放开,都给我放开,你们好大的胆子!殷渔,你叫我看看你……” “你总要告诉我为什么!” “带笃笃一起走吧,哥哥……笃笃求你了……哥哥。” 第75章 赵九的发现 车内那人大手在宽大袖子下紧紧攥着,青筋毕露。 一声隐忍的叹息带着颤,黑色纹金阔袖被胳膊带动,朝着门帘轻轻挥动了一下。 一缕黑金色的雾气透过厚重的车帘,蜿蜒向前,直至车前拦路那人身前,少年身影微微晃动一下,倒在了一旁戴着乌隼面具的侍卫手臂里。 “将他送回去。”温和的声音微微发着抖,车前半跪着的黑衣身影眨眼间带着手中少年消失在车前,马车轻轻晃动一下,继续向前行去。 周围回归寂静,黎明的雾气依旧氤氲在林中,还未散去。 “......殷渔......哥哥......” 乌木鎏金花雕拔步床上,男子猛地惊醒,撑着身子大喘着气,长发紧贴着被汗湿的颈脖,他用力闭了一下眼睛,抬起手臂,用淡黄蚕丝寝衣袖子贴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拭去了不少额头浸出来的汗珠。 “少爷?” 赵九的声音在淡金床幔外响起,带着些小心翼翼,在确定榻上人是不是苏醒了。 “嗯。”于淮舟脱力,让自己‘砰’的一下又倒在床上,吓得站在床幔外屏风后的赵九又迈步向前了几步,堪堪停在了床榻边,只与榻上人一帘之隔。 “少爷,您还好吗?”赵九急的不停的搓着自己的手指,榻上那人不出声,他又不敢上前捞开帘子查看。 这是赵九的经验之谈。 赵九比于淮舟年长两岁,从他入了于府在自家老爷身边学了规矩,就被带到了当时年仅五岁的白白胖胖的小少爷的身边。 于家只有于淮舟这一个独子,老爷夫人都极其疼爱,偏偏少爷自己也争气,没有成为一个纨绔,在书院从学期间每每得到夫子赞赏,称此子将来必成大器。 老爷当时任职天文科,要带着天文生值守灵台,再汇集上报,日日奔波劳碌。老爷又只娶了一位夫人,也就是少爷的生身母亲,操持府中大小事务,还管着母族的数十个大商铺,每日也是忙忙碌碌,自从小少爷五岁开始送入书院,与父母亲的接触就比之前少了许多。 所以对于他家这个小少爷的性子,没人比赵九更加了解。 于淮舟睡醒不能主动靠近这一经验,来自于赵九的亲身实践。 其实一开始少爷的性子虽然任性些,但也无伤大体,少爷赤子之心又有自己的主意,对下人也体谅包容,京城之中无人不晓于家少爷于淮舟,谈起也是口碑载道。 少爷在八岁那年曾经消失了一段时间,老爷和夫人发了疯一样的寻,直到一封黑金封皮的信件被一只黑鸟带回了府,一切又回归正常了。 没有人知道少爷去哪儿了,可是老爷和夫人一切如常,日子照过了一年。 一年后的某一天,少爷突然自己回了府,没人知道他是怎么回来的,也没人知道他是从哪儿回来的,老爷夫人自然开心得很,少爷人前也一如往常,只有贴身伺候的赵九察觉到,少爷的性格发生了一些变化。 那是在少爷回府的第七天,夜里静谧的很。赵九在于淮舟里屋外的一张白玉珊瑚屏榻上小憩着,突然听见有人断断续续地说话。 赵九几乎是在声音发出的瞬间惊醒,声音是从里屋传出来的,他立刻飞身进了少爷屋内,绕过屏风,站在垂落的床幔外细细听着。 “意哥......拦......呜呜......” “......哥哥......别丢下......” “呜带上笃......呜......” 是少爷的哭咽声音。 “少爷?”赵九轻声开口唤他,榻上那人似乎只是梦魇,自己又抽泣几声后睡过去了。 赵九有些不放心,于是坐在榻边木台上,靠着床柱合眼歇着。 这一觉就几乎睡到了黎明时分,抽咽声再次唤醒了赵九,这次听得出来那人有意克制着,赵九急坏了,站起身唤了七八声:“少爷?” 没有回答,但是抽咽声停住了。 一瞬间所有坏情况都在赵九脑子里过了一遍,譬如什么小少爷出门被欺负吃不饱穿不暖,还要被几个壮汉打骂,什么小少爷被囚禁每天饥一顿饱一顿,被铁链子拴在桌脚没有自由啊。 赵九急的眼睛都红了,少爷也不出声回应,他哪儿还管得着什么规矩。 床幔被急急掀开,赵九对上了一双哭的通红的无神狐狸眼。 “少爷,我的少爷。”赵九跪在木台上,声音都在颤着,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于淮舟不说话,用被子将自己紧紧裹着,只露出一双布满血丝的狐狸眼,就这样一动不动直勾勾的盯着赵九。 当时于淮舟八岁,赵九刚满十岁,根据他在以往带小少爷的经验,他如今应该伸手抱一抱那哭的没了气力的清瘦少年。 但是那双通红的狐狸眼分明在警告他不要。 赵九思考了一下,还是将小少爷哄着,隔着被子抱出,放到床榻边缘,用自己胳膊环着那清瘦少年,手掌一下一下给他顺着背。 “赵九。”于淮舟将脸在身前小侍卫身上胡乱的蹭着,将鼻涕眼泪都蹭干净了:“你干嘛对我那么好。” “啊?”赵九给他拍背的手一顿,小霸王‘哇’的一声又哭出来了。 这次的哭声没有压抑和忍耐,小手揪着赵九胸前衣边贴在自己双眼上,浸湿了两个泪团。 “哎哟,我的小少爷。”赵九急忙将那小少年用被子环着,一下一下的拍着背:“这是怎么了,谁欺负您了?属下替您教训他。” “不要我!”小少爷嗷的一声喊了一句,手攥着赵九胸前的衣服更紧了:“都不要我!你们都是一样的......假装喜欢我对我好呜呜......然后抛弃我......” “啊?”赵九这次手没敢停下来,脸上却露出了一丝呆滞,少爷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像失恋了呢? 赵九眼睛越睁越圆。 谁?到底是谁!? 哪个禽兽伤害了他们家纯情小少爷情窦初开的纯纯感情?! 赵九想起昨夜里少爷带着哭腔的那句‘哥哥,别丢下’,非常能够共情,被抛弃的滋味确实...... 哥哥?! 赵九猛地低头看向怀里正难过着的小少爷。 少爷,少爷是个断袖!!! 赵九傻在原地,睁着他圆滚滚的眼睛,嘴里说着什么可能自己也不太清楚:“少爷您别难过了,说不定他一开始就在欺骗您的感情,为了他难过不值得,以后还会有更适合您的人。” 赵九理所当然的被赶了出去,于淮舟听不得别人说一句他殷渔哥哥的坏话。 几个丫鬟看见赵九,用手捂着嘴笑着跑开了。 赵九呆呆愣愣的出了院门,不知道往哪儿走着,胸口前衣服被对撑的扯出两个小揪揪,还被泪水浸出两个大圆圈, 那天过后,小少爷和赵九单方面冷战了将近六日,最后被赵九巴巴的哄好了。 至此,赵九有了一个经验之谈,少爷幼年时期那段情窦初开的感情是少爷心里的一道伤疤,不能被人轻易发现和揭开,也不能妄议其中的那个男主角(后来听少爷说梦话知道了叫什么银鱼)。 如果少爷梦魇而醒,也是断断不能主动靠近的,因为一不小心就会落入少爷的初恋陷阱,被当成银鱼替身,被骂就算了,还会被少爷冷落一段时间。 赵九委屈,赵九不说,赵九自己心里想着。 第76章 说者有意 “少爷......” “什么时辰了。” 榻上人用胳膊挡住自己发干发涩的眼睛,出声询问道。 “少爷,寅时一刻。”赵九得了回应,松了一口气:“您要喝些水么?” “我再睡会儿。”榻上那人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帮我熏些沉香。” 赵九领命轻声退下,不一会儿香炉便被呈了上来。 于淮舟九岁时偶得一种沉香,自那以后熏得都是这种药味沉香,这香里带着一种淡淡的草药味。 赵九守在榻前,像十岁的时候那样,坐在木台上,靠着床柱。 白烟下沉,轻盈如行云,顺滑若瀑布落入炉底,榻上均匀的呼吸声传来。 金日高挂,大樟树,碎珠链,谄媚面孔如期出现。 “哎哟,谢道爷~”赵厘用帕巾擦了擦手,将穿着玉頩梅花暗纹圆领袍的道士迎进门:“您今日怎么有空来阁里坐一下?” “找一下,你们游代掌柜。”谢意朝赵厘笑了笑,又问道:“那处住的习惯吗?” 飞花阁今日依旧是人声鼎沸与乐共鸣,台上演的是埙曲《风竹》,埙的静谧空灵之声从一喇状筒中传出,扩大了不知多少倍的乐音。 “多谢道爷关心,道爷安排的细致,不然小的哪儿有这样的福气住进那样好的院子里。”赵厘躬身引着谢意朝楼上走着,脸上笑吟吟的。 红木门被叩响,门内人应了声,声音低沉但有力。 门被推开,桃花眼快速眨了一下,主位上身着佛头青绿柳垂钩长袍男子站起身来朝门口抬步走来,这次倒是叫的顺口:“谢意兄长。” 谢意挑眉,打量了一下朝他走过来的少年。 游槐今年大概十九,瞧着丰神俊朗,气质也是上乘,剑眉星目很是养眼。 游槐停在谢意身前拱手见礼,谢意回礼,视线却看向屋内。 自从这白衣道士进了屋,桃花眼一直黏在那道士身上。 柳叶眸与之对上视线,弯了弯眼睛:“今日忽然前来,叨扰游七公子,还请公子见谅。” “兄长客气。”桃花眼被长睫半遮,看不清眼中情绪,只是那薄唇微抿:“兄长莫再叫我游七公子,淮舟与我情同手足,又与兄长结拜为兄弟,兄长唤我游槐便是。” “好。”谢意随在身后,被他安排着坐下,游槐从赵厘手中接过茶水递给他:“怎么不见,游小……游桉?” “桉桉近来贪玩好吃。”游槐坐下,薄唇勾着笑,语气有些无奈:“就在兄长来前不久,桉桉才出了门,不知道又跑到哪里贪嘴去了。” “游桉近来,除了贪吃有无其他异样?”谢意抬手喝了一口玉杯中的茶水,茶水甘甜醇厚,是之前没喝过的味道。 “兄长的意思是?”游槐看向对面,一手握拳放于木椅扶手上,微微蹙了眉。 “不必忧虑,我今日只是来瞧瞧他。”谢意放下手中茶盏,对游槐点了点头。 游槐立即吩咐近侍去寻游桉:“你告诉他谢道长来瞧他,此刻正在阁里等着,他便会跟你回来了。” 近侍一走,屋内陷入沉默。 “……” 游槐时不时喝茶瞥向对面白衣道士,谢意倒是悠然自得,毫不避讳的接住对面投来的眼光。 “兄长可还记得,那夜游船,游槐突兀,冒犯了兄长。”那双幽深桃花眸正与柳叶眼对视着,终于开口说话了,语气竟然带着些期待。 “既是觉得冒犯,又和我提做什么?”谢意嘴角噙着一抹笑,指尖轻轻捏着茶杯:“你也不必挂怀,我记不太清晰了。” 记不太清晰了么? 墨色长睫垂落,遮住了眼底那抹失落,也就一瞬,抬眼又与道士对上视线:“兄长明月入怀,倒是游槐此言狭隘自缚了。” “你意不在此,当然词不达意。”道士轻笑一声,那双柳叶眼似乎能将对面那少年洞穿:“不妨单刀直入,你我也不必如此拘谨,如何?” “……” 游槐薄唇张合,到底没有说出什么话来,只能承着谢意的话点了点头。 “所以是想说什么。”柳叶眼弯弯的带了笑,看向那拘谨少年:“想来每次见到槐公子,给我的感觉都不相同。” “兄长所指,有何不同?”游槐像一个乖巧小学童,坐的端正,感觉马上就要把手背到后腰上去了。 “夜游所见是意气风发的游家七公子,仲秋前所见是游桉少年老成的长兄,仲秋之夜所见是扶危济困的游槐,今日……”那道士嘴角越来越弯:“倒是和仲秋前那日的游桉,有些相像。” 游槐听他提起两年前的夜宴,原来他还记得自己,抿着的薄唇带了些弧度,声音都放的很轻:“第一次听旁人说起,我和游桉相像。” “你和游桉是否相像,想来也只有你们自己能够体会。”面前墨茶盏又被添上了热茶,谢意垂眸看着那悠悠晃动的淡棕色茶面:“毕竟从小一起长大,又是你带着他,或许你比他更了解他自己。” “相像,毕竟是同胞兄弟,桉桉像我。”桃花眼也带了笑意,还是盯着白衣道士不放,说话也比之前松弛了些:“兄长是说,我对你,就像游桉对我?” “或许刚刚是的。”道士抬手抿了一口茶水,抬眸与他对视:“现在不知道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哈哈哈。”游槐不似往常,咧嘴大笑着,这才有了十九岁少年该有的样子,桃花眼底着了些亮光,眸中印着白衣道士的身影:“我真是,喜欢兄长。” “哼。”那道士弯了弯眼睛,回了他一个友善的笑容。 游槐做事一向雷厉风行,干净利落,不论什么情况始终泰然处之,这也是他能年少有为的成因之一。 他活了十九年,想来只有过两次冲动。 一次是那夜游船与这位仙子兄长的短兵相接。 一次是现在,他宽阔结实的胸膛快要包不住那颗不受控制不断撞击的心脏。 游槐记得,他小时候一次随爹爹出镖,在环山荒路上遇到山匪劫货。 镖局走的大多是仁义镖,懂江湖规矩的都知道,拿点钱便放货就是。 可那日山匪竟然走的竭泽而渔的路子。 爹爹与叔父们与蚂蚁似的山匪缠斗,幼小的游槐被一把比他脖子还粗的宽刀挟持着。 拿刀那山匪也不是个细心的,宽刀刃轻轻碰了一下小儿脖颈嫩肉,一道浅浅的血红的长口就出现在游槐的脖颈上。 游槐本来还没有察觉到,只是觉得脖子痒痒的,他抬手一蹭,蹭了一手心的鲜血。 那时游槐刚过了六岁生日,现在的小尾巴那时候还没出生呢。 六岁的小游槐盯着自己小手上的鲜血,浑身轻轻颤动着。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不是害怕。 是兴奋,一种难以名状的兴奋。 体现在他勾起的嘴角,变得更加明亮的桃花眸。 还有下一瞬那把短刀从腰间拔出,直直插入那山匪拿宽刀的手腕,小儿紧握着插入骨缝的利刀借力翻身而起,又将刀拔出,挥着不算粗壮的手臂,割断了身后山匪半根脖颈的事实。 滚烫的鲜血飞溅而出,喷了小儿一脸。 那小儿露出白齿笑着,舔了舔嘴角的热液,未曾有过的兴奋。 和此刻他咧嘴笑着,微眯起的桃花眸紧紧盯着对面那白衣道士,胸膛之中撞着同样的兴奋。 兄长? …… 喜欢。 第77章 腹中饥虫(一) “谢意哥!”屋外的走廊上传来疾步奔跑的声音,步调轻快,听声音是刚上了楼梯,就大声嚷嚷着叫人了。 “谢意哥!”一圆乎乎的脑袋出现在门框边缘,接着身穿宝蓝对襟窄袖水纹衫的小身子也出现在门口:“你来找我玩啦!” “桉桉,过来。”游槐对着门口小人招手,等人跑近了将他搂在怀里,用长指替他擦拭着嘴角:“不是给你说了不许贪嘴,这是去哪儿偷吃,弄得满嘴都是渣滓。” “吃了,吃了好多好吃的。”游桉非常兴奋,眼睛睁得圆溜溜的答着哥哥的话,眼下有些微微发红,不知道是不是昨夜没睡好,甩着手里一大堆打包回来的吃的:“吃了扣肉烧饼,还有冷碗糕,三块小酥饼,两个酸枣糕,还去厨房偷吃了五颗脆藕炸肉丸!这是给哥哥带的,谢意哥一起吃吧!” 那张小嘴叭叭叭的和哥哥分享着自己的喜悦,可是他说得越多,游槐的眉头就蹙得越紧。 “朝食时就吃了两大碗酱香馄饨,还吃了三个藕盒。”游槐将大手抚上胞弟的腹前,扭头看向白衣道士:“当时就还要吃,被我赶出去消食了。这才不过两个时辰,塞了那么多,肚子却瘪瘪的。” 从游桉进入屋内,谢意就看见了缠在他小小身子上淡灰色的妖雾,妖气并不重。 “游桉,你来。”清冽的嗓音传入耳朵,游桉撒开扯着哥哥衣物的手,将油纸包放在一旁桌子上,迈步朝谢意走去,可是没走两步,就停下了,隔着三四步看着那道士,眼睛睁圆了。 “嗯?”白衣道士瞧他不动,柳叶眸轻眯,轻声唤他:“怎么了,游桉?” “......”游桉盯着谢意身后,嘴唇张了张,发出一声颤音:“哥......” “桉桉?”游槐站起身到他身边半蹲下,扶着他肩膀:“怎么了?” “......好多的嘴......”游桉被哥哥撑着,卸了力气,像软了骨头,眼中泛了水光:“谢意哥身后,有好多张嘴巴。” “哥......我害怕......”泪水到底大颗大颗从眼眶中砸落,滑过肉乎乎的小脸,转身踉跄一下砸进哥哥怀里:“好多张好恶心的嘴巴。” 游槐和谢意对视一眼,两人面色都多少带些凝重。 谢意扶着把手站起了身,身子倏然一紧,左胸口剧烈绞痛,唇瓣微抿,顿在原地。 “兄长?!”游槐将胞弟单手抱起,急促朝白衣道士走去,伸手扶住那人手臂:“你身子不适吗?” “......无碍。”谢意稳住身子,指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刚刚又恍惚了一下,左手腕上的紫檀串儿微微发烫,那些布满黑紫色纹路的地方变得油亮,散着淡淡的紫光,像是在提醒主人什么。 “……小九。” 百里外的一个潮湿山洞中,石榻上的高大男子猛地睁开了那双漂亮的杏眼,坐起身来,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捂住自己的左胸口,确认自己的心脏不间断的颤动着:“宿野。” “殿下。”几乎是瞬间,石榻前方就出现个跪着的清瘦身影,脸上戴着一张布满金纹的乌隼面具。 “备车。”殷渔捏了捏自己高挺的鼻梁,温和的声音带着些疲惫:“去景湖镇。” “游桉。”谢意站在游槐身前,看着那因为害怕将头埋进哥哥颈窝里的小人:“让我看看,好吗?” “嗯......”那小人闷闷的应声,带着泪光的圆眼,小心翼翼的扭头,看了一眼又将头扭了过去了,胳膊紧紧抱着游槐的脖子:“谢意哥......好可怕。” “游桉,别怕,到这儿来。”清冽的声音像是有魔咒一样,轻声哄着小人:“我不会伤害你的。” “嗯……”游桉转了身,对着谢意方向伸出两条小胳膊要抱,眼睛还是死死闭着,生怕再看见什么。 游桉被白衣道士稳稳接过,坐在道士右手臂上。 修长的手指轻抚上小人的小肚皮,游桉突然哼了一声。 “怎么了?”抱着他的道士询问。 “肚子里有东西在动。”游桉害怕极了,闭着眼睛转身搂住谢意脖颈:“谢意哥,我是不是被妖怪附身,要死了啊?” “或许吧。”白衣道士手指在小人腹部换了个地方摸着,嘴角轻轻抿出一个弧度。 “哇呜呜啊。”游桉趴在他肩上咆哮着哭泣,哭的身子一颤一颤的:“我要是死了,爹娘和哥哥得有多伤心啊,我不想死……嗷呜呜呜……” “如果再这样吃下去,它长大了你也被撑死了。”白衣道士抱着他,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安抚道:“别哭了,哭也没用。” 哭泣的游桉一愣,好特别的安慰方式。 游桉睁开了那双眼睫都被浸湿的眼睛,和一张不停蠕动的血红大唇对上了视线。 小人又死死闭紧双眼,将眼睛不停在白衣道士领口蹭着,鼻涕和眼泪都快抹匀了:“谢意哥吓唬我,呜呜……你们大人不能欺负我们小人。” 游槐连忙把耍赖的胞弟抱回怀里,给了他屁股一巴掌:“抱歉,兄长。” 被打那小人消停了,抬眸看了一眼自己哥哥的完美下颚线,带着哭腔的声音软软的叫了一声:“哥……” “大致是饥虫。”柳叶眼弯弯看向那不断轻拍着背,安抚怀中小人的游槐,又朝那小人问道:“最近有没有在外面吃什么不该吃的东西?” “没有……”说话的声音带着心虚,还睁开眼快速瞥了一眼自家哥哥。 “游桉。”亲哥对自己带大的胞弟当然了如指掌:“不许撒谎。” “……”小人的嘴巴撅得差点贴上那圆鼻尖,又往自己哥哥身上贴了贴:“对不起,哥哥。” “没有便算了,我瞧着天色不早了,就先回去进食了。”白衣道士拍了拍自己的衣摆,转身准备离开。 才刚刚迈出一步,就听那小人急的嗷嗷叫:“吃了!我吃了!我自己偷偷去镇北那荒草坡玩了……” “那么远,你自己如何去的?”游槐垂眸盯着怀中紧紧搂着自己的小人,脸上带着兄长的威严。 “大毛带我去的……”游桉声音越来越小:“他有一匹小马,他爹买给他的,他说那荒草坡边上的小溪里有山蝲蛄,我想坐小马,也想去捉山蝲蛄……” “大毛是谁?”游槐又问。 “大毛是采芝铺的小少爷。”游桉搂着他哥脖子眨了眨眼睛:“他说以后我们到他家买甜糕给我削价。” “吃什么了?”游槐声音放缓了些。 “荒草坡上有一些圆圆的红果。”游桉回答:“但是大毛叫我不要吃,说那个东西送给别人都没人要。我就没有吃,但是捉了好几只透明的小小的虾,我就偷偷拿回阁里小厨房烤着吃了。” “不是不想给哥哥留……是因为……因为,因为我怕哥哥知道了会怪我到处跑……”游桉越说越自责,都是因为自己吃独食,所以遭了报应吧。 “需要些鹿肉。”白衣道士听罢说道:“需要新鲜的鹿肉,将那妖虫引出来,这是最安全的方法。” “新鲜的鹿肉。”游槐看向白衣道士:“兄长可知,何处可以寻得?” “镇西咕哞山。”道士回答。 第78章 腹中饥虫(二) “咕哞山?” “我与你们同去。”见游槐脸上露出一丝茫然,白衣道士开口:“你先去备马,我归家一趟便来。” 飞花阁一层,赵厘见白衣道士快步从楼梯下来,连忙迎了过去。 “谢道爷,您要回了?”赵厘躬着身子,站在楼梯口,笑着问他。 “赵厘,正好。”谢意下了梯子走到赵厘身边:“麻烦你一件事。” “哎哟,道爷您只管吩咐小的便是。”赵厘连忙应话。 “晚食前我不一定能赶回来,你叫小厨房炖碗薄荷粥加些连翘粉,再煮一份淡滑肉给院子送过去。” “得嘞,道爷,您就放心吧。” “哥哥,我饿。”游桉嘴唇都白了,碎乱的发丝贴在额角:“我想吃东西。” “桉桉。”游槐将弟弟抱起,面上依旧淡漠,可桃花眸中显出一丝担忧,宽大的手掌轻轻抚着小人的背:“才吃了那么多,不能再吃了,让那妖虫得了逞,小肚子要被撑破了。” “嗯......”游桉难受得很,心里像是被无数只虫子啃食一样,又麻又痛,手脚也一下一下抽搐着,将自己紧紧贴在哥哥身上:“好难受,我再也不乱吃东西了,哥哥,我难受。” 游槐半蹲,将他横抱放在撑起的大腿上,让小人躺在自己臂弯里,用手给他揉按着抽筋的小腿:“桉桉再忍忍。” “游爷,马备好了。” “谢道长来了吗?” “道爷已经在下面等着了。” 佛头青绿柳垂钩长袍高大身影怀中抱着小人,从顶层围栏飞身而出,飞花阁内隐着的暗卫皆是一动,看清人影后又藏了回去。 一曲《风竹》已经演完了,如今演的是《湖乡春晓》,一层谈话声依旧此起彼伏,竟无人注意到上空飞落的人影。 大樟树下,一匹枣红色大马身后跟着一辆马车。 游槐与前面大马上白衣道士对上视线。 “你陪他坐马车。”道士开口,驾马缓缓前行,游槐抱着胞弟三两步上了马车,车帘被拉上,马的哼鼻声从前方传来,马车也在长街上徐行着,游桉痛得昏睡了过去。 马队出了长街口,长腿倏然夹紧马身,只听马嘶鸣一声,朝着西边疾驰而去,白衣身影微微前倾着身子,墨发被风急急吹在空中飘荡着。 马夫驾技娴熟,身后马车紧紧跟着,在镇西口小路越行越远。 “哥哥。”马车内,小人无力的卧在游槐怀中,额上汗珠遍布,无力的掀开一点眼皮,嘴唇苍白:“桉桉饿……” “快了,桉桉。”游槐的手就没停过,给怀中小人不停揉按着抽搐的胳膊和小腿,自己心也急,如今也是满头的汗珠。 木门才被合上,院子里静悄悄的,不见道士身影。 “先生?”蒋霁今日穿的朱颜蛇团花暗纹立领长衫,黑色纹竹腰带在腰间一系,将少年宽肩窄腰的好身材展现的一览无余。 蒋霁不死心,愣是把院内屋子全都看了一遍,在正厅发现一张纸条。 微微发黄的长形纸上挥洒自如写着:游桉患疾,我与游七出门一趟,好好吃饭。 纸被长指捏皱,蒋霁大步跨向院门,拉开院门刚好看见准备抬手敲门的赵厘。 “师父?”蒋霁手还拉在门框上,看见赵厘发了懵:“您怎么?” “着急忙慌的去哪儿呢?”赵厘提着食盒,抬头看向面露疑惑的蒋霁:“给您送饭来了,先把饭吃了。” “我去寻先生。”蒋霁嗓子好了一些,但是还是发着哑:“您知道先生去哪儿了么?” “谢道爷和游掌柜带着小公子出门了。”赵厘推了推堵在门口的蒋霁:“快进去,先将饭吃了。” “先生去哪儿了?”蒋霁侧过身子,低头紧盯着赵厘提着食盒进门,眉头不悦的蹙起:“师父知道吗?” “谢道爷没和小的交代。”赵厘回头看着还站在那打算出去寻人的高大卷毛,眯眼笑着看他:“是道爷叫小的给您送饭来,叫您好好吃饭。” “……好。”蒋霁转身缓缓关上院门,面上带着不愿,却还是跟着那矮小人影进了院子,到井边打水净手去了。 大马领着后侧马车,停在了山林入口。 灵气和妖气相互纠缠,在这处林深叶茂的山林周围活跃着,处处透着生机。 银紫色车帘被从外掀开,游槐抱着面色惨白的胞弟下了马车,怀中人又昏睡过去了。 “兄长。”游槐呼吸有些急促,三两步来到翻身下马的白衣道士身旁,面上不再镇定,几根垂落的发丝贴在有薄汗的颚角:“桉桉他痛急昏睡过去了。” “我来抱。”白衣道士伸手接过他怀里已经完全失去力气变得更重的小人,两根修长手指做并从小人背部滑向后腰,指尖泛着淡青微光:“现在就进去,不会有事,你别心急。” “嗯,嗯。”游槐从随侍手里接过自己的蝎尾九节鞭:“游槐知道,劳兄长费心。” 此时傍晚时分,天色渐暗,山林中寂静的很。 马车和随侍在山林入口处候着,另外三人径直入了山林。 妖气和灵气瞬间缠绕在末尾佛头青色身影的身上,不停在他手臂和腿间空隙穿来穿去,似乎对他好奇极了。 白衣道士身周却只有灵气缠绕,纯净的灵气比那些掺杂着不同心思的妖气要客气许多,只在身周像轻纱一样缓缓浮动。 林中光线更暗了,整个山林像被浸在幽蓝的深水中,游槐看不见那些灵气和妖气。 微风拂面,他感觉这里的空气更加饱和一些。 咕哞、咕哞、咕哞。 一个树顶传来怪异的鸟叫声,游槐抬眸望去,又警惕的扫视了一眼四周。 “这些人怎么又夜中进林。”嘶哑的声音从上空抱怨着,传入谢意的耳中。 “哪里有野鹿?”走在前面的那个白衣身影开了口,身后游槐将视线投向他,没有开口。 这不是兄长和他说话的语气。 周围只有风吹繁叶的沙沙声,那怪异鸟叫突然消失了。 周围的妖气突然变重,谢意对着空气摆了摆手:“别靠那么近,他受不了。” “……”咕哞雀妖在他侧上空一停,确认了心中想法。 它说声音怎么有点熟悉,原来真是谢九冥。 “你……”咕哞雀妖看了看白衣道士怀里的小人类,又从绕到游槐头顶,声音嘶哑:“你半夜带人进山林做什么?” “寻只野鹿。”谢意脚步不停,朝山林上方走着,回答着它的话:“你方便带个路吗?” “他们不怕你?”咕哞雀妖没有应话,不停的在游槐周围转圈打量他。 游槐敏锐的察觉到周围有东西靠近,捏紧了手中卷曲的蝎尾九节鞭。 “哼。”白衣道士轻笑一声,将怀中小人朝上托了托:“被我哄来的,一会儿我就将他们吃了。” 游槐不知道谢意与谁说着话,桃花眼一直不停朝四周看着,步伐放的很轻,逐渐靠近谢意。 “哈哈,他还想护你。”咕哞雀妖哑着嗓子笑,在三人左侧空中慢慢跟着,没有再靠近:“你怀里那小人类怎么了?” “中了饥虫。”道士侧头看了一眼身后少年,声音轻轻的:“不必紧张,只是山妖神而已。” 第79章 腹中饥虫(三) “好。” 游槐又靠近白衣道士几步,微风带来那人身上淡淡的檀香味道,让他心中安定不少。 脚边的坡地稍微缓和了些,四周草木丰富,灌木也多,空气湿润了不少。 “左边那丛老虎刺的后边,跨过一条山溪,就有你要找的东西。” 游槐大概猜到一直在他们左侧头顶‘咕哞’不停的怪鸟就是谢意口中的山妖神。 夜已经完全黑了,他们在林中费了不少时间,中途游桉醒来一次,又被饥虫幻象吓了一跳,叫谢意哄着睡过去了。 看得出来那饥虫不喜欢这道士,想尽办法阻止游桉靠近谢意。 鹿喜欢在晨间或者黄昏时进行活动,偶尔也喜欢在夜间进行觅食。 蓦然谢意脚步一顿,周围的空气中传来几缕血腥气。 “兄长?”游槐上前与他并肩而立,微弓着背垂眸看他与胞弟,轻声唤着,见胞弟紧蹙着眉,在道士怀里微微发抖。 接着他身子一顿,站在了抱着小人的白衣道士的身前。 他听到了猛兽撕咬咀嚼的声音,也嗅到了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游槐俯身,两腿微弯,脚步交替缓步前行着,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他用手中盘在一起的蝎尾九节鞭轻轻抚开老虎刺的枝叶,看到了一条浅浅的山溪蜿蜒,涓涓细流静悄悄的在小石和树丛中淌过。 山溪另一侧有一块儿大石,月照树影映在大石凹凸不平的表面,几条鲜红的飞溅血迹与那些树影在大石上交错着。 大石旁有拖曳的血痕,一巨大黑影同样被月光从斜后方照映在落满树叶的地面,影子不停晃动着,偶尔传来不小的吞咽声。 “它在吃鹿。”咕哞雀妖化了形,正坐在一旁一棵木芙蓉的花上,与那朵娇艳芙蓉花差不多大。 此时木芙蓉正值花期,树上满是深粉色的芙蓉花,与它的绿色阔叶相得益彰,好看极了。 谢意抬眸看了那小妖人一眼,竟是个小女孩儿的样子。 她坐在那细长的木芙蓉枝条顶端的一朵大花上,双手向后正撑着身子,悠闲的晃着自己的小细腿。 见谢意看她,她朝他勾唇一笑:“是一只大虎,已经吃了快有一半了!” “游槐,虎食鹿。”白衣道士轻声开口,树丛旁那高大男子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手中蝎尾九节鞭直直射出,鞭头似蝎尾,尖刃带着弯刺,朝上勾住一段韧性树杈,佛头青身影借力而出,荡向了山溪的另一边。 游槐身子下沉准备落地,用鞭手腕一绕,鞭头尖刺在树杈上猛地被拉动深深切出一圈深痕,游槐落地的瞬间,那巨大粗枝也落于地,挡在了他刚刚藏身的老虎刺前,发出一声沉响。 怀中的小人不安的动了动,将头紧紧埋在道士怀中。 蝎尾九节鞭呈弧线收回手中,游槐落于大石前方不远,大石后的咀嚼声早在粗枝落地时停止了。 四周静悄悄的,大石旁地面上的黑影动了动,一只巨大黄毛黑纹虎爪出现在大石边。 一张巨大虎面从石后缓缓探了出来。大虎的头颅相当宽大,虎眼似横刀,在幽暗的山林里发出绿色磷火般的亮光,白色胡须又粗又长,须尖还带着些鲜红,一滴浓稠血液顺着虎须弧度滴落,砸在了地上的枯叶面上。 手中的鞭柄紧了紧,游槐与那大虎对视着。 大虎哪里受得了这种挑衅,血盆大口微咧,发出一声低吼,周围的空气都微微颤动着。 九节鞭刃直直射向大石,那大虎缓步绕出大石,游槐这才看清。 大虎长过一丈,身躯魁梧,体型雄壮,掌厚爪利,黄毛长尾布满黑纹似一条粗大金鞭,不断甩向地面,发出‘啪啪’响动。 进食被打扰,虎肩微压,虎眸中带着嗜血凶光。 一声虎啸震耳欲聋,巨大身躯向前奔出,腾空跃起,大掌直直拍向少年头颅,九节鞭瞬间拉直,少年弯腰借力将自己扯向巨石,躲过虎爪一击。 大虎反应极快,见袭击不成,落地转身朝着巨石飞扑而去,没给少年一点喘息时间。 游槐脚还没完全落下,就听身后风扯呼啸而来,他向前翻身离开大石,落于一滩血泊之中,还未来得及细看,‘砰’的一声巨响,身后大石被虎掌击碎,一块碎石擦着他的左肩飞出。 大虎离他只有三尺,能清晰地听到身后大虎带着怒意的喘息声,一阵带着臭腥的热气喷在他的脖颈,身体不自觉汗毛竖立,游槐蹲在地上,双手微微颤动着,额角几根碎发垂落,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大爪推了一下碎石,血盆大口直冲少年细嫩脖颈而去。 道士蹙眉,指尖瞬间结好了符,快速上前两步踏着粗枝飞身就要朝着大虎而去。 白森森的虎牙马上就要接触到脖后细肉,九节鞭绷直朝后甩出,直直插入大虎下颚喉颈之中,弯刺穿出后被拉回,勾住了大虎的后颈韧皮。 后颈喷出一股血柱,厚掌利爪马上就要压在少年微曲的脊梁,却见那少年瞬间低头趴下朝左方滚动,手中扯着的九节鞭逼着那大虎偏了头。 身姿敏捷翻身而起,借力又将自己拉向大虎,稳稳跨坐在了虎脊之上,九节鞭柄被从虎头另一侧甩出,少年抬手接回一扯,一股更大的血柱带着浓厚的腥气喷在了少年的唇上,还带着滚烫。 谢意站在那块儿碎掉的大石上,垂眸看见大虎挣扎几下断了气。 少年依旧紧扯着九节鞭柄,坐姿端正体态轩昂,碎发半垂在脸侧,红润舌尖伸出,舔了舔自己的沾了血腥的嘴角。 咸咸的。 “嗯呜……”后侧山坡上传来一声痛苦的呻吟,游桉没了道士帮他缓和痛苦,躺在一件白色外袍上扭曲着自己的身子。 游槐迅速勾出蝎尾刃,翻身落地,朝大石旁血泊走去,从腰带抽出一把短刀,剥开皮囊,割下一块儿还散发着热气的完整鹿肉。 鹿肉块在他手中痉挛了几下,他抬眸与道士对视,桃花眼中兴奋散去,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兄长。” 少年半面是虎血,唇瓣被染得殷红,此刻捧着一块冒着热气的生肉,就像刚刚茹毛饮血大快朵颐了一番似的。 谢意转身上坡,游槐紧紧跟着。 鼻腔里全是血腥味,此刻与身前白衣道士离得近,淡淡檀香绕着鼻尖,游槐下意识吞咽,却不敢抬眸,只敢紧紧盯着那人纯白衣摆随风轻晃。 “一小块儿便够了,捏着放在他鼻口前。” 清冽的声音从身前传来,游槐猛地刹住身子,见那道士将胞弟从纯白袍上托起,转头盯着他。 “发什么呆?” 桃花眼心虚的眨了眨,游槐半跪在那白衣道士的身前,锋利短刃割下一块儿鹿肉,沾满腥黏血液的大手捏起放在脸色苍白的胞弟鼻与唇之间。 “嗯额……” 游桉在谢意怀里扭的更加厉害了,紧闭的双眼生生挤出几颗泪珠,顺着饱满的脸蛋向下流过。 “呕……呕……” 游桉眼睛用力微微张开,他感觉有东西顺着他的喉咙爬上来,逼的他一直干呕。 他被道士撑着身子坐起来,用手捂住自己喉咙想要抑制不适的感觉,却无济于事,喉咙里那东西有自己的想法和节奏。 游桉身子一颤,小手急忙伸向自己喉口,抓出了罪魁祸首。 那妖虫拇指大小,头尖扁,身子像河虾,带有八寸硬壳。 游桉扑到一旁空地呕吐不止,妖虫被他丢在一旁,在落叶上不停蠕动着。 “只有一条。”谢意站起身,手掌朝上在空中一抬,那蠕动妖虫径直升起,随着一个响指灰飞烟灭了。 吓得那咕哞雀妖身子一颤,带着那朵芙蓉花枝轻轻摆动。 游槐撑在地上扭头看向那朵芙蓉花,与那咕哞雀妖对上视线,薄唇微抿。 “哥哥!”游桉嗓子哑哑的,也不管游槐身上那些血迹,直直扑向他怀里。 小人的两只胳膊紧紧搂住哥哥脖颈,埋头闻见哥哥气味,这才安了心。 第80章 接小孩儿 “噗嗤~” 咕哞雀妖见游桉在游槐怀中撒着娇,不客气的笑出了声。 游桉听见周围有嘶哑的女声在笑,抬头朝四周看着,也哑着嗓子问道:“什么,什么在笑?” 谢意拾起自己的外袍,转身对上了游槐的视线。 道士用玉竹簪半束着墨发,发丝被林中夜风轻轻抚动着,身姿如松,琼林玉树,一袭白衣在月照下发着光,一根黑色宫绦勾勒出蜂腰线条。 一尘不染的,游槐想。 “哇~”游桉站在木芙蓉树下,睁大了眼睛努力抬头看向那朵承着雀妖的芙蓉花:“你,你好漂亮啊!” “你在说花,还是说我?”咕哞雀妖将身子前倾,小腿微微朝后收了收,歪头看向树下脸色还带着苍白的小少年,哑着嗓子问他。 “都好看,你和花一样好看!”游桉笑眯了眼睛,仔仔细细的看着花上那小女孩儿。 那小女孩儿头发是棕色的,左右对称用浅青色纱带束了个双螺髻,弯眉大眼圆鼻尖,红唇嘟嘟,脸蛋小小的不失肉感,浓密的睫毛弯弯的向上翘着。 上身穿着团蝶水仙缎衣,下身穿着淡青灯笼纱裤,月光透着纱裤两条小细腿若隐若现。 “你瞧哪儿呢?小登徒子!”咕哞雀妖双手叉腰,倾身向下对着游桉没好气道。 “不是,我不是登徒子!”游桉连忙摇头摆手,又笑着抬头与她对视:“妹妹是不是仙子,就是那种吃花瓣露水的花仙?我叫游桉,妹妹叫什么名字?” “妹妹?”游桉的话咕哞雀妖逗咯咯直乐:“花仙?” “我是妖怪,早就活了几百年了。”咕哞雀妖声音本就嘶哑。又故意压着嗓子吓他,更加怪异了:“我不吃花瓣露水,我专吃人类小孩,喝他们的血。” “哪有那么好看的妖怪。”游桉不以为意,朝她笑得更甜了:“你叫什么名字啊,我叫游桉。” “嘁。”咕哞雀妖被他的笑容晃了神,见吓不到他,又觉得没有意思,低声道:“咕哞。” “咕哞姐姐~”游桉嗓音甜甜的,对漂亮的咕哞雀妖好奇极了:“你要不要和桉桉回阁里玩,阁里有好多好多好吃的,桉桉都分给你。” “好呀。”咕哞雀妖收回视线,将一只手臂抬起,透过月光看了看自己的长指甲,不在意的随口答应着:“等我去了,第一个就吃了你。” “被姐姐吃了,桉桉也很高兴。”游桉脸蛋红扑扑的,咧嘴露出了几颗白牙。 “人小鬼大。”谢意递给游槐一张纹青竹白帕,也勾了唇:“倒是会哄女孩子开心。” “多谢兄长。”游槐垂眸抬手,捏住叠的整整齐齐的方帕一角,在白帕上留下一个鲜红的血指纹。 ‘咻’ 矮小人影身子怪异的弓着,在空中猛地偏头,却还是被那利刃般的黑影擦着脖颈,灼红了一片皮肤。 “好小子。”赵厘眯着小眼睛笑,落地偏头,两指在耳边夹住了又从身后飞回的黑影,指尖微微用力,那黑影爆作粉尘,在空中缓缓落下了。 蒋霁见心思被拆穿,不肯给那蛇獴一丝喘息机会,朱颜蛇高大身影在院中留下一道残影。 赵厘感觉身后传来一股冷意,借力向前翻滚一圈。 一条长腿扫过赵厘刚刚站过地面,又在地面撑起身子抬脚便朝空中那团矮小人影踢去。 赵厘在空中停住,周身散着棕黄长毛似的暗光,抬手轻轻一接,捏住了那人踢向自己的脚踝,手腕一旋,逼得那人翻了一个圈。 “力量很好,速度还是太慢。”赵厘将他脚踝松开,拍了拍自己的双手,一腿猛地发力踢向半蹲在地上的蛇妖的肩膀,被蛇妖双掌挡住,漆黑与棕黄气体在掌周不断对抗,蛇妖被推着向后,地面上留下鞋底的滑动痕迹。 “精力不专,下盘不稳。”赵厘脚尖收力又向前一推,蛇妖又被推着向后退了一大截:“下肢力量足够,但发力方式不对。” 蒋霁呼吸有些急促,收力站起身。 “失忆多少会影响些你的专注力,小阿霁。”赵厘上前替他拍了拍染上灰的衣袖:“但是你今日明显存有别的心思,不够专心。” “你若学不会专心对待自己要做的每一件事,便会事事难得善果。” “......是,师父。阿霁明白了。” 叩叩叩 院内两妖朝院门望去,接着对视了一眼。 这是在密石路的院子,赵厘早在对招之前就把院子和小镇分隔开了,外面断然是听不到院中声响的。 谁会在镇上敲这个寂静荒院的门呢? 赵厘抬手,院周的棕黄色雾气倏然散开,明亮的月盘挂在幽蓝夜空,月光大方洒落院内。 吱呀~ “谢道爷?”赵厘开门,抬头看向门口站着的白衣身影。 深巷延伸至长街,白衣道士长身玉立,一件纹梅暗花外袍随意的搭在胳膊上,柳叶眼弯弯,朝着赵厘笑道:“赵厘师父今日授课结束了么?” “小阿霁!”赵厘朝院内喊着,却见那高大身影已经快步朝院门走来:“谢道爷来接你回家啦。” “先生。”蒋霁丹凤眼中亮亮的,将那道士好一顿打量,哑着嗓子问:“先生来接我?” “正好路过。”谢意将手中一坛果子酒递给赵厘:“蒸的梅子酒,酸甜口的,想必你会喜欢。” “哎哟。”赵厘双手连忙接过:“劳道爷记挂,小的倍感荣幸,多谢道爷!道爷进来歇会儿吗?” “不了,一身脏污,回去净身。”谢意瞥了一眼卷毛,又朝赵厘看去:“那我先将阿霁带回,今日有劳你了。” 一白一红两道身影在湖边走着,此时夜很深了,长街上除了他俩空无一人。 “......” 蒋霁偏头朝湖边看去,深吸了一口气,眸中带着些冷戾。 先生身上好大一股其他人的味道。 “今日累不累?”道士扭头看他,看到了一个倔强的后脑勺:“有没有乖乖吃饭?” “嗯。”那卷毛头也不回的应着话,不知道是应前面那句还是后面那句。 “嗓子疼得厉害?”道士今日心情不错,耐心十足:“我刚才听着像是好了许多,怎么又疼了?” 蒋霁胸膛轻轻起伏一下,将头扭了回来,也不看人,摇了摇头,又看正前方垂柳去了。 ‘啪’ 谢意一脚踹上那卷毛屁股,那卷毛捂着屁股终于舍得回头看他一眼,丹凤眸中带着一丝迷茫:“先生?” “越惯越没规矩。”白衣道士留下一句话,一个眼神也不给他,迈开步子向前走了。 蒋霁眼神跟着道士,从他白皙的脸侧一直盯到乌黑的脑后。 一根玉竹簪安安静静的横在墨色发髻之中,在月光下莹白透亮带着些淡青色,一条弯曲的小黑蛇张牙舞爪的盘在簪头,口中衔着根鸡爪似的竹枝儿。 湖面倒映着垂柳枝,也倒映着白衣道士徐行的身影,一朱颜蛇高大身影快步追上。 两道身影与那玉盘和垂柳,在湖面作了一幅画。 第81章 那就哄哄 “挡着做什么?” 道士净身换了干净寝衣,长发印了个半干。 谁想刚上了楼梯就被比他先净完身子早早回到客卧的蛇妖拦住了去路。 蛇妖抱着他那被子和枕头,丹凤眸中发亮,巴巴的盯着道士的脸,可是道士一个眼神也不分给他。 “先生怎么将阿霁的被子放到客卧了?”蛇妖向前一步靠近道士些,真就理直气壮的发了问。 “?”谢意抬头看他,一怒之下笑了一下:“你的被子不放你房间放哪儿?自己睡完了拍拍屁股就走了,我给你收拾好了你还有话要说了?” “我叠好了。”蒋霁用被子边蹭了蹭谢意胳膊,带着左手腕上的菩提串儿互相碰撞发出轻微脆响:“叠好了就放先生屋里,反正夜里也要和你一起睡。” “谁同意了?”谢意瞥了一眼他那左手腕:“不是不喜欢丢掉了?怎么又捡回来带上。” “没有不喜欢。”卷毛绕到道士身后,用被子推着他向前走:“先生怎么知道我丢掉了?” “......” 道士自己抬脚朝主卧走去,没有应他的话。 那卷毛看着他清瘦背影,感觉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先生没等到我睡不着?”丹凤眼弯弯的,不依不饶:“难道先生还半夜里到我房间看我睡觉?” “呵,你今夜,自己睡。”道士头也不回,不屑地笑了一声,推开主卧门进去,转身就要关上。 抱着被子的高大卷毛快步超前将自己一塞,刚好夹在两门中间,肩膀被挤得向前窝着,剑眉下垂弯成八字,连两扇墨睫都带着委屈:“先生......” 谢意好像看不见门口有蛇妖被夹住了似的,又用力推了一下门。 “啊。”这回那蛇妖微微蹙眉,真痛了,声音放轻了些:“先生今日累不累,阿霁给先生按按,好不好?” “用不着你。”谢意松了手,朝桌边走去,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动不动就发脾气甩脸子,谁敢用你。” 蒋霁得逞,进屋转身关上屋门,将被子枕头放在靠窗一侧的床榻,将道士的枕头被子仔细理好,见道士过来,又跪坐在床边替他掀开被子,乖巧无害得很。 道士瞥了一眼他,目光淡淡的:“别在这儿挡着,要睡便睡进去。” 卷毛不仅不听,反而用膝盖向床榻边挪了几步,伸手环住道士的腰,抬头望他:“先生今日去哪儿了?” “……”谢意垂眸对上那双波光粼粼的丹凤眼,吸了口气将头抬起扭到一边:“咕哞山。” “噢。”卷毛用鼻尖撞了撞道士的胸口,又轻轻蹭了蹭:“先生和游公子去咕哞山做什么了?阿霁还没去过咕哞山,下次先生可以带阿霁去吗?” “我不是给你留了信?”道士不耐烦,伸手去推蛇妖缠在自己腰上的胳膊:“我要睡觉,蒋霁!” “我看见了。”卷毛胳膊松开放过道士窄腰,往后挪了几步,拍了拍床榻,示意道士快上来:“信里就一句话,先生给阿霁仔细讲讲。” 道士转身上榻,将被子搭在自己身上,直接躺下闭了眼,直接无视了跪坐在一旁着还撑着身子等待回答的蛇妖。 道士盖着的被子上出现一个黑影,黑影缓缓向上,直到遮住了道士的半边脸。 道士蹙眉,还没能张嘴骂出声,唇瓣就被温热柔软贴了一下。 柳叶眼睁开眨了一下,近距离撞进被长睫半遮的丹凤眼中,蛇妖的吐息带着淡淡的竹盐香气。 蛇妖将头稍稍偏着,下巴前伸,两人唇瓣贴在了一起,很快又分开,声音又哑又轻:“阿霁想听。” “你想听什么。”道士垂眸盯着他的红润唇瓣,喉结缓慢滚动一下,声音比他更轻。 “想听为什么。”蒋霁用鼻尖抵着道士鼻尖,轻轻蹭着:“为什么先生身上会有游公子的味道。” “他生病了。”道士合上了自己的眼睛,稍微偏了一下头:“你怎么连小孩儿也要……” “胳膊上。”蒋霁两条饱满的上臂垂直撑在道士头两侧,胸膛缓缓起伏着,胸前肌肉有意无意和道士的胸口贴在一起:“胳膊上的味道。” “胳膊?”谢意眨了眨眼,想了半天没想起来:“我不记得了。” “说谎。”丹凤眸中闪出一丝怒意,蒋霁将这两个字从齿尖磨出。 “我哪儿说……唔……” 道士没说完的话被堵在嘴里,那蛇妖唇舌都是用了气力的,两人唇瓣都被压白了,直憋的道士喘不过气。 吻技真他娘的差劲,道士心想。 道士用劲推开蛇妖的紧实胸膛,新鲜空气灌入口鼻之中,道士边喘气边骂他:“你他娘的堵河堤呢?自己要听,说了你又不信,你这是亲人还是杀人?” “胳膊上就是有味道。”蛇妖眼眶发红,不得到解释誓不罢休:“先生叫他搂胳膊了。” “对对对。”道士蹙眉,直接摆烂,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叫他搂胳膊了。” 蛇眸瞬间就红了,撑起身子就要下床,黑雾从皮肤中溢出,周身笼着一层黑气。 “去哪儿?!”道士起身拉住他的胳膊,用了着力气才拉住:“蒋霁,我上次与你说的什么话?” “……”蛇妖背对着道士坐在榻边,宽阔的背脊随着呼吸明显起伏着,嘴里那句‘先生护着他’愣是半天没敢说出口。 胳膊上的手松开了,蒋霁撑在床榻上的双手指尖紧紧扣着床沿,用力到发抖。 “怎么就那么小气。”道士声音放的很轻,靠在床头看着那小蛇妖:“真就一点容不了人?” “……先生本就是我的。”蛇妖嘟囔的声音带着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过来。”道士声音清冽,带着些无奈:“坐过来。” 蛇妖呼出一口气,带着颤,显然是忍着气呢。 蛇妖没动,道士也没有下文。 蛇妖短暂地思考了一下,还是乖乖跪坐到盘腿道士身前去了。 丹凤眸垂着,红唇抿着,后槽牙咬着,蛇妖一脸的不爽。 耳旁的卷翘发尾被带着淡淡甜香的手指拢了拢,右脸下颚角又被拇指蹭了蹭,周身黑雾慢慢散了,脸上还是写着不爽。 上次暴力训蛇,看来效果不佳,这蛇妖的脾气吃软不吃硬,那就哄哄吧。 “我记起来了。”道士又摸了摸他浓密的眉尾,轻声细语的:“在阁中的时候,我站起来给游桉看身体,起身猛了些,差点摔倒,他过来扶了我一把。” “嗯。”蛇妖冷冰冰的回应着。 啵~ 长发尾、白衣角映入眼帘,淡淡的香气毫不讲理的钻进鼻腔,唇瓣被柔软贴合,分离时发出一声清响。 道士身子前倾着,歪头抬下巴够着那蛇妖的唇,亲了又用香香的拇指在他唇瓣上磨了磨。 蛇妖喉结轻轻滚动一下,抬眸看向道士的脸,道士又抬了下巴,蛇妖下意识将唇送过去。 “阿霁今夜不乖?”道士见他上前,又将下巴朝后收了一下,说话时唇瓣若即若离与蛇妖的红润唇瓣相触碰,嘴里的清甜味混着竹盐淡香直冲得蛇妖脑袋发昏。 “……乖。”蛇妖吞咽一下,说话都带着颤音,两只大手向前撑着,倾着身又将自己唇瓣送过去:“阿霁乖,阿霁都听先生的。” 第82章 可恶蛇妖 道士垂眸看了一眼蛇妖的鼻尖,又抬眸与他对视,柳叶眸弯弯的带了笑意,就是不让蛇妖得偿所愿。 那蛇妖哪里受得了。 膝盖在榻上半跪着向前挪动几步,高大健硕的影子将那道士完全遮住。 一双微微发烫的大手轻轻捏住了道士的后颈,蛇妖将自己的下巴凑近,两片水润的唇瓣相接触,呼吸交缠之间,蛇妖的心抑制不住的狂跳。 周围太安静了,他只能听到唇瓣偶尔分离时带出的纠缠声,还有自己那几乎撞出胸膛的心跳。 “嘶......你咬我做什么?”道士用了些力气捏住蛇妖的下巴,蛇妖的尖牙伸出,轻划了一下道士的唇瓣,道士抿了抿被蛇妖咬肿的下唇瓣,漂亮的乌眉微蹙着,语气带了些嗔怪。 “不是故意的......”蛇妖又挪了几步,几乎要坐到道士盘着的月退上去了,就等道士捏着自己下巴,微微躬着身子,让道士能够直视他:“甜甜的。” “行了。”道士揉了一下蛇妖毛茸茸的脑袋,声音哑哑的,捏着下巴的手也松了力:“睡觉了。” “阿霁还气呢。”蛇妖没完没了,墨眉一下就撇下去了:“先生哄人,怎么连一点甜头都不给?” “呵。”谢意有些无语,将盘着的腿放松,后靠在床头上挑眉看那条贪心的小蛇:“你想要什么甜头?” 蒋霁又前挪几步,几乎将道士堵在床头上,发烫的大手牵过道士更小更纤细一些的手掌,放到了自己坚实的腹肌上。 蒋霁的腹部满是沟壑,放松状态下都是线条分明的,此时他刻意绷着,那些肌肉坚硬无比,带着灼人的温度。 道士吞咽一口,感受着手中那人带着温度的肌肉,柳叶眸双睫颤动着睁得更开了:“你......” —————————————— “蒋霁,你给我撒开!”道士挣扎着让自己身子直了起来,双脚离开了灼人的肌肉,可是手还是被蛇妖紧紧攥着不撒手。 蛇妖讨好的用鼻尖轻轻蹭着道士的颈肉,灼热呼吸一下又一下的喷洒在道士耳后。 道士呆愣了一下,挣扎的手收了劲,身上汗毛竖起,鸡皮疙瘩瞬间起立,好痒。 —————————————— 道士的手指微凉。 蒋霁呼吸都颤抖着,唇瓣不管不顾的贴着道士香香的颈肉蹭着。 —————————————— 身子都僵直了,道士耳朵红的像浸了血,嘴巴微抿着,呼吸也跟着不平静起来。 那个人体温滚烫,或许是为了降温,用那热乎乎的脸蛋蹭上了道士的脸侧,卷翘的发尖跟着不停蹭动着道士的长睫,道士闭了眼睛,将头侧到了一边。 蛇妖立马从另一侧用大手手指摸入道士耳后的墨发,拇指按着耳前将他头抚正过来,丹凤眸迷离中带着些痴迷,用鼻尖轻轻撞着道士的鼻尖。 蛇妖吐出的气息中青竹香混杂着男性荷尔蒙的气味跟着热气一股一股强势的钻入道士鼻腔,道士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 “唔......” “阿霁。” 道士蹙眉,用空着的手推了推蛇妖的肩膀。 ————————————————。 圆月在窗间露了面,道士抬腿一脚踹上蛇妖的肩侧,胳膊上紧实饱满的肌肉还将他的脚心震疼了一下。 “你他娘的有完没完?”谢意再也没了耐心,用了劲将自己发酸发麻的手救出来,怒骂出声:“你自己———,我不伺候了,平日也不这样,怎么今儿个发了疯似的。” 蒋霁额上附着一层薄的汗珠,几根卷翘的发丝贴在上面。他喉结上下滚动着,丹凤眸中委屈得很:“......难受。” 他想要的远不在此,得不到又怎么能善罢甘休呢。 蒋霁看向褶皱的白色寝衣冒出的那个饱满线条,伸手就要摸去,被道士‘啪’的一下抽打了回来。 “先生,痛。”蒋霁揉了揉被打红的手背,哑着嗓子小声嘟囔:“——也痛。” “自个儿下去冲澡。”谢意瞥了他一眼,理了一把寝裤不平整的地方,躺了下去:“浪费一个时辰了,你还睡不睡觉?” “要睡的。”蒋霁将头埋在道士胸口上,闷着声音喃喃:“先生再帮帮阿霁,————————。” “......”谢意垂眸看着那无赖卷毛,胸膛起伏一下便被他的脸盘烫一下,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嗓子哑着:“怎么帮。” 寝裤被卷起,——————,道士抬手捂住。 这下好了,这次不仅手酸,腿侧也火辣辣的疼。 不知熬了多久,道士额上也带着汗珠,闭着眼几乎都快睡着了,迷迷糊糊感觉锁骨处一痛。 ————————————。 他眯着眼,听到蛇妖沉重的呼吸声,一直喃喃着唤他的名字。 ————————————。 酸痛破皮的腿终于舒服的放下。 困倦袭上眼皮,道士感觉到耳垂被蹭了蹭,合眼睡了过去。 道士的生物钟是严格的,到了点自然就醒了,也不管主人是否睡得好。 道士一直清心寡欲,脾气也是很好的,基本不会大动肝火。 可是今天却有些不同于往常。 蛇妖醒了,道士还睡着。 其实道士也醒了,只是眼皮沉重得睁不开,身子也发软,更别说还有些酸痛的手和火辣辣的腿侧皮肤了。 昨夜被清理得很干净,腿侧痛中带着一丝凉意,应该是被上了药,他醒的时候手还被捏着,应该是给他揉着揉着自己睡着了。 蛇妖醒了就想和道士贴着,脸还没凑近就被道士预判到了,脑袋‘啪’的一下被一掌拍开。 “滚。”道士闭着眼睛,字从齿间恶狠狠的磨了出来:“自个儿拿了银子出去吃些清淡的早食再去上工。” “好。”蒋霁坐起身乖巧点了点头,也不知道谁能看到。 嗓子已经好了不少,脖颈上的掐痕也变成淡淡的青色,快要好全了。 道士听到门被打开又合上,脚步声‘当当当’下了楼,打水声响起,院中有人忙碌着,院门被打开了,一切回归平静。 他放下心来准备熟睡,还没睡着,又听见院门被打开了,有人‘当当当’上了楼梯。 道士咬紧了牙关,他从没感觉自己如此暴躁过。 屋门被打开,床榻边的矮柜上传来水声和油纸包的响动,脸侧被软唇轻轻印了一下。 院门被关上,这次真的安静了。 可恶的蛇妖。 道士胸膛重重向下沉了一下,睁开眼皮转头看向矮柜。 一个竹筒里盛着清水,旁边放了个巨大的油纸包,上面印着‘梅干烧饼’四个大字,矮柜旁边的架子上木盆也沾了些水珠,他的帕巾安安静静的搭在盆边。 ...... 一般可恶。 第83章 黑鸟来了 谢意打坐到辰时三刻。 清晨凉爽,洗漱完毕后练了功,现在站在竹下亭子中间边啃着饼子边甩着腿,布料磨着破皮的那处实在难受。 景湖镇口,一辆漆黑纹金的高大马车缓缓向镇内驶入,驾车的车夫面上戴着乌隼面具,气宇不凡。 街边买卖的百姓们都驻足观看,可是那马车的车帘黑的不透过一丝光亮,连车窗都遮得严严实实,窗帘上纹金暗绣着一只展翅飞翔的乌隼,单调的马车泛着华贵的气息。 直到马车驶入长街一大段,在视线中变得越来越小,镇口才恢复之前的熙熙攘攘。 “也就这些铺子,我和那些店家打过招呼了,你能基本识得就行。”曹金带着蒋霁从飞花阁出来,上了长街,朝神鱼桥走着:“今天算是你与他们第一次见面,镇上的店家大都好说话。偶尔有几个忙起来时脾气暴躁了些,蒋弟你也体谅一下,大家出来糊口都不容易,尽量避免矛盾产生。” “我明白的,曹兄。”蒋霁认真点了点头。 “如果遇到理不清的事情,你可以去找谢道爷商量。”曹金咧着嘴,眼角笑开了花:“道爷心细又明理,多少能给你一点儿建议。” “好的。”蒋霁认真点头,将曹金说的话都记在了脑子里,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曹金在打趣他,低头与曹金对上视线,朝他笑了笑。 “傻小子。”曹金拍了拍他的肩膀,扭头朝前,像是发现了什么,眯眼看去:“诶?那是不是外来的马车,没在镇上看见过。” 蒋霁顺着他看过去,一辆高大的马车正缓缓行驶在长街中央,除了车架被漆成了棕色,那马车通体漆黑,连马匹都是纯黑的,看起来价值不菲。 他俩与那漆黑马车相向而行,等马车经过他们身边的时候,蒋霁被曹金带着驻了足。 “应该是去飞花阁的。”曹金看着那马车上的纹金垂带,莫名其妙感觉熟悉:“怎么感觉在哪儿看见过呢?” 蒋霁蹙眉,他周围环绕着危险气息,是从那漆黑马车里散发出来的。 长街上那么多人,对方也不是妖物。 但是也不像是道士发现自己是妖在刻意镇压,对方的目的很明显,就是特意在提醒蒋霁,他来了。 是谁呢?蒋霁想,难道是他失忆之前认识的人吗? 马车越行越远,蒋霁抬手轻轻挥了几下,周围那若有若无的威压散去了些。 他更加确定车内那人就是故意想要吓唬他,因为威压非常强大,但是只有边缘在他周身不停的绕着,让他能感觉到威压的存在,却又不至于伤害他。 他扭头看到那辆漆黑马车缓缓行驶到了飞花阁门口。 “蒋弟,别看了,快跟上!”曹金走出老远,才发现蒋霁还在原地看着那辆马车发呆:“我们回去还得记一船货单!” “来了。”蒋霁收回视线,应着话,快步朝着曹金跑去。 那辆高大马车的目的地当然不会是飞花阁。阁中那小霸王的眼线众多,怕是今日从门口路过,明日小霸王就得了信。 但是如果车内那人不想让小霸王知道,小霸王是绝对不会知道的。 比如现在,一缕若有似无的黑金雾气就钻入了盯着马车的飞花阁暗卫口鼻,那暗卫用力挤弄了几下眼睛,挠了挠头又飞身隐入阁中去了。 刚刚我在哪儿看什么来着?飞花阁暗卫想。 长街上的人们盯着那黑马车越行越远,拐到了湖畔偏院的外院里。 说是外院,其实就是偏院外的一片空地。 谢意自己没有养马和牲口,那地方的草胡乱的长着,已经几乎半人高了,长得像一片绿墙似的,谁还记得那有一片空地呢?说不定主人都忘了。 可这马车主人偏偏记得,车夫也轻车熟路的,马车压过的那些草紧紧贴在地上。 车夫停了车,将轿凳摆好,上车厢前半跪低头,掀开了帘子:“殿下。” “就着那些草喂吧。”温柔的嗓音自车内传出,一只骨节分明布满青筋的大手扶住车门框,长发黑袍男子探出身来。 银质黑纹面具遮住了男子的半边脸,只能看到高挺的鼻梁和微微上翘的鼻尖,还有下方殷红双唇。 吱呀~ 院门被推开,白衣道士叼着半张烧饼走了出来,左转来到了外院荒芜的空地。 “诶?”白衣道士与黑袍男子隔着半人高的绿草对上视线,口中掉落的烧饼被手一抓:“师兄,你怎么来了?” 黑袍男子和白衣道士并肩回了院子,车夫拿了一把短刀,将地上被压扁的草拾起来割下,放到槽里给两匹黑马吃着。 “腿怎么了?”黑袍男子垂眸看向白衣道士大腿处的衣摆一段:“弄伤了?” “......算是吧。”道士将烧饼塞进口中,口齿不清的问他:“你吃早食了么?我去飞花阁给你顺点儿回来。” “说的自己像窃贼似的。”黑袍男子垂头看他,嘴角带着笑,一张黑色帕巾带着药味沉香,被那双青筋四起的大手两个指节夹着,蹭掉了白衣道士嘴角的烧饼渣滓,声音温柔又平静:“我叫宿野去,他也没吃,我看看你的伤。” “无碍的,师兄。”谢意看了一眼自己的走姿,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是破了点皮,已经上了药了,我给你打水,你先净手吧。” 井水被木桶砸得泛开涟漪。 “殷大爷今夜在哪儿歇着?”白衣道士提着木桶的绳索,嘴角弯弯的:“是在小九这儿委屈,还是去于掌柜的大卧房舒睡啊?” “……” 殷渔长指捏着玉杯,抿了一口茶水,杏眼旁睫毛卷翘,睫尾顺着眼角上挑,含着笑看向白衣道士,语气轻轻的,温柔得很:“小九是打算与师兄同睡,还是与那小蛇同睡呢?师兄都听小九的安排。” “只不过……”长指敲了敲玉杯沿,那杏眼眨了眨:“若是小九与师兄同睡,你那小宠要与师兄拼命,今夜是叫宿野做蛇羹还是烤蛇肉呢?” 谢意笑容僵了一下,怎么有一种早恋被长辈发现的感觉呢? “殿下,公子。”戴着乌隼面具的黑衣男子倏然出现在水井旁边,低头半跪着朝那一黑一白两人行礼。 “宿野,好久不见。”柳叶眼弯弯,看向地上那人:“快起来,桌上给你放了茶,快去解解渴。” “多谢公子。”殷渔没说话,宿野便站起身来。 他心里清楚的很,这小公子的吩咐就是殿下的吩咐。 叩叩叩 院门被敲响,宿野放下茶杯越过青石小径,拉开了院门。 “谢道长,小的来……诶?”张叔看见一戴着面具的陌生男子,要说的话卡住了。 “张叔今日回的甚早。”谢意从后赶来,拍了拍宿野的肩膀,给张叔介绍着:“这是我的一位旧友。” “原来如此,哈哈哈,小的说身形也不像道长。”张叔将布袋递给谢意,又朝宿野点了点头:“菜送到了,小的便回阁里去了。” “张叔稍等,小友想要去阁中带些吃食回来,能否劳您带他一段?”谢意开口询问。 “那便来吧!”张叔咧嘴哈哈,笑得憨厚:“就是不知,道长小友坐不坐的惯我这老牛车。” “有劳您。”宿野朝张叔拱手,跟着他出门去了。 第84章 永安无疾 宿野带了早食回来,殷渔口味比谢意更淡,胃口也不大,宿野给他带了一碗鲜鱼羹和一笼软糕。 殷渔吃了朝食,又到水井旁,捞开衣摆蹲下就要帮谢意洗菜。 “给师兄烧了水。”谢意手里攥着一根青笋,怼着殷渔的膝盖,不叫他蹲下,抬头看他:“师兄先去净身,然后去我卧房里休息一会儿。等阿霁回来,我再把客卧给你收拾出来。” “不必,反正也睡不着。”殷渔吃饭时便摘了面具,此时圆圆杏眼朝他笑着,眼底有些青黑。 “快去。”谢意站起身,用胳膊肘推他:“师兄要听小九的话。” 殷渔拗不过,自己确实也舟马劳顿,便接了宿野递过来的衣物,进浴房净身去了。 宿野挽起袖子,也蹲在水井旁边,拿过一旁的茄子,放在圆缸里洗净,又拿小剃刀去了皮,泡在水里。 “你倒是细心。”谢意抬眸看他,柳叶眼弯弯,殷渔不爱吃茄子皮。 “属下该做的。”宿野简单回答。 “他还是那样么?”谢意用小刀将青笋韧皮去掉,盯着那露出来的青色晶莹笋肉。 “殿下睡不好觉,梦魇也是平常。”宿野垂眸认真洗着九层塔的叶子:“多数时间不会休息,直到身子撑不住,才能小憩一会儿。” “如此。”谢意将圆缸中洗好的菜拾到竹编篮子里:“他自己用过药么?” “不曾。”宿野将圆缸中的水倒了,又用井水清洗干净,回答道:“殿下习惯强忍着,属下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洗完了,厨房里给你也烧了水,去洗洗。今夜客卧收拾出来,你便在客卧竹榻上将就一下。”谢意将竹编篮放在竹架上,转身拿了一个竹筒杯:“一会儿他洗完了你给他送杯水去,看着他喝。” “属下遵命。”宿野将圆缸归位,躬身抱拳领命。 浴房门口,男子黑亮长发下落至腰侧,身着墨色银线鹤纹寝衣,一张俏脸阴柔,看起来似乎不食人间烟火味。若不是身型高大,还叫人以为是位倾国佳人。 殷渔看向宿野递过来的竹筒,里面装着清水,水面此时正晃动着:“不喝。” “殿下,公子说……说您不喝也得喝。”宿野头微微低下,声音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传话机器。 “……” 长指接过竹筒,其中一个指节上带了一枚金纹戒,衬得那人大手更加白皙,青筋似长蛇遍布手背,竹筒中水被手的主人一饮而尽。 “你去洗洗,也上来歇着。”殷渔转身朝梯子走去:“正厅柜子里有个收起来的竹榻,你先将它抬上来。做饭不必你管,叫他养的那小宠做。” 熟门熟路的跟他家似的。 谢意拿干净帕巾擦着手,靠在厨房门口,勾着唇看着那走路都透着高贵的长发高大男子。 真好,谢意想。 就缺个淮舟,还有。 …… 眼睫垂落,遮住眸中情绪,道士转身进了厨房。 长发已经印干,殷渔罕见的有了困意,他躺在靠门这边的枕头上,周围都是白衣道士的淡淡檀香味。 空气中还有一丝蛇腥气。 院子里有水声,脚步声,风吹竹叶声。 殷渔此刻心是平静的,杏眼中有了倦意,他缓缓闭上眼,这次梦里没有他魂牵梦萦的那个人。 眼前景象慢慢清晰,清晨的山峰带些朦胧的冷意。 “师兄,什么是偏过劫煞加孤辰寡宿,隔角星叠加,阴阳差错。”那小奶团子抬起柳叶眸看他,口齿不清的,用他小嘴里的三颗牙说着话:“我是不是做错了事,师父为什么说,九冥要死两次才能够呢?” “我也不懂。”大手揉了揉那奶团子的头,声音温和带着些少年气:“或许是说你命定不凡,这辈子有两条命吧。” “噢,好吧。”那小团子不知道是信还是不信,与他同坐在自来峰上的山崖边荡着那小短腿:“可是死亡应该是很痛苦的吧?我还从没见过有人能死而复生。之前在谢府,我曾见过邻居家的老人死去,周围的人全穿着白衣服,带着白头巾,哭得很伤心。如果我死了,师兄会不会难过呢?” “不会。”眼前是云雾缭绕的山间,几棵大树顶从白茫茫的雾气里穿了出来,声音还是轻轻的,但是带了些冷漠:“我与你才认识七曜不到,我凭什么为了你伤心。” “噢,好吧。”那奶团子想了想又说:“那等我和师兄再熟悉一点,九冥再问问师兄,师兄要认真回答。” “走了,回去了。”视野升高,他听见带着淡漠的声音从自己胸腔中传来:“这儿太闷人了。” 或许是云雾越来越重,或许是不喜欢这个话题,他感觉胸腔发闷,不想再待在这儿了。 “噢,好吧。”小奶团子撑着山崖边站起身,在白色衣摆上蹭了蹭,主动牵住了大手。 那双小手没有他的一半大,这也是当然,当时谢九冥未满五岁,自己已经满十四了。 他听见一声发自胸腔不屑的笑:什么兄弟情?逢场作戏罢了。 自己就有十六个兄长,除去不堪折磨早早夭折的七个,其余的哪次见面不是兄弟情深,哪个不是天天念着他? 念着他早点死罢。 他也紧紧握住了那小团子的手,低头朝他道:“今日师父要接待善主,先回我的寮房吧。” 只是眨了一下眼,手中的团子就不见了,眼前朦胧,温热的大手轻轻搓了搓眼周。 温暖的光线照亮了他的视野,自来峰山崖上只有他一人,孤独和失落常常与他作伴。 早在母妃死时,母族就已经被迫与他断了联系,而他根本不愿去想他的父族。 心机,算计,野心,手足相残,一群冷血自私形同野兽的家伙。 他不愿与他们同流合污,他没有欲望想要与他们相争,可是谁又放过他了呢? 下毒,暗杀,诬陷,迫害,各种手段,他当时不过五岁,就已经三番两次性命垂危。 全拜他的好兄长们所赐。 高高的宫墙挡住了他年幼对世界好奇,逼着他在一格方墙里,不断地体验着骨肉相残。 就因为那老皇帝的一句夸赞,他们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扒皮抽筋,让他差点死在那冰凉寝宫,在他五岁的诞辰的夜里。 可惜他尹无疾贱命一条,就是命硬。 竟然让他苟且活到七岁?兄长们的手段还是太软了。 十七皇子一夜之间变了一个人,嘴甜乖巧,做事合人心意,懂得迎合人心,哄得他太子兄长心生软肉,罕见对他有了兄弟之情,一时之间兄友弟恭,真是好玩得很。 一年过去,九个哥哥只剩下了四个,弄得那老皇帝开坛祭祀,拜天拜地,祈求子嗣繁荣昌盛,祈祷自己后继有人。 鹅毛大雪一团一团砸落在身着华贵,身份不凡的众人身边,尹无疾跪坐在蒲团上,离那老皇帝之间只隔了个太子,他身子挺得笔直,居高临下的看着身前父兄一下一下的拜着。 你还生得么?那双杏眼中露出嘲讽和不屑。 又过半年,五声响亮的丧龙钟,太子兄长也去了。 宫中遭了刺客,太子与十七皇子遇袭,十七皇子替太子挡了七刀,三刀几乎致命,血流不止,去的时候太子已经没了气息,老皇帝几乎将太医院掀了个底朝天,太医密密麻麻的在平时门可罗雀的十七皇子寝宫内忙的不可开交。 十七皇子被好生将养了近一年。 在他十岁诞辰那日,被册封了太子,封号永安。 永安无疾。 真是美好的祝愿。 第85章 分你一条 “是你......是你......” 老皇帝粉白脸上皱纹遍布斑斑点点,眼皮垂着几乎盖过瞳孔,银白头发束在头顶,扯得脸上的皮都紧了些,他穿着金龙寝衣躺在龙榻上一边说话一边颤抖,已经没有往日天子威严。 “是我?”一黑金蟒袍高大男子温文儒雅,端端正正的跪在殿前,声音温柔平和,却没有用卑称:“都是我做的吗?” “你敢......你敢......”老皇帝气的血气上涌,有些浑浊的眼睛几乎都要瞪了出来:“来人......来人......” “来人。”那黑金蟒袍男子站起,姿态雍容华贵,长指抚了抚宽大衣袖,声音温和却清亮,帮老皇帝唤着他的近侍。 “太子殿下。”来的人垂头跪下行礼,对龙榻上的天子视而不见。 “年鸠咳咳咳你好大的,胆子咳......噗......”老皇帝强撑着身子,苍老颤抖的手指向地上那大太监,口中喷出一口浓血,他无力的闭上了眼睛。 “父皇不是要重新拟旨?”黑金蟒袍男子拂袖,大逆不道的坐在了金黄龙榻上,掀开了宽袖,露出了一节精壮手臂,手臂上青筋暴起,手腕上格格不入的带着一根刻着麒麟的金手环,手环圈被男子的手臂撑得爆开,两枚麒麟头状的金铃铛叮铃铃的响。 “呵......呵......”老皇帝听到那铃铛响,眼睛都睁圆了,似乎心衰力竭,不停的倒吸气,说话几乎只有气音:“畜生呵......畜呵生......他还是个呵孩子......” “当然,当然。”尹无疾轻轻拍了拍他皱纹遍布苍老的手,作为安抚,似水柔情:“他很好,现在。” “让他当天子,我来辅政,父皇觉得如何?”清亮的杏眼带了笑意,对着那垂死的天子眨了眨眼睛,笑的无害:“罢了,父皇也知道十七不爱管这些事。” “不然还是叫他死吧?” 最后一声丧龙钟敲响,沉闷的声音在四方格中久久回荡。 夜色浓重,窗外皑皑大雪,落满了猩红的宫墙,遮掩了这片杀戮之地的恶臭血气。 今夜过后,这世间再也没有永安太子尹无疾。 “师兄。”小奶团子声音清冽带着喘息,两手扶着自己膝盖:“原来你在这里。” “做什么。”胸腔震动发声,视野里出现了一个有些疲惫的小奶团,毫不客气的迈着小短腿到他身边,挨着他坐下,把腿伸的直直的。 “我找你。”小奶团理直气壮,嘴巴里已经有五颗牙了,说话还是呼呼呼的漏气:“找不到,到处找,找到了。” “废话连篇。”胸膛震出一声笑,他在这小孩儿面前懒得遮掩,不屑于拿出那温文尔雅的面具来:“有何事?” 小奶团子在自己胸前一阵摸索,小心翼翼的拿出了一个油纸包好的小团,将手臂伸直递在他面前:“师兄吃。” “什么东西?”那两条小胳膊一直举着,没人接。 “师父给的甜糕,善主送来的,叫方块糕!”柳叶眼亮晶晶的从那油纸团后露出来,带着些讨好的意味。 “方片糕,傻子。”一双大手不耐烦的抚了一下那油纸包:“拿走,我不要。” “不要就没有了!”小团子突然很大声,还有些肉感的小脸上写满了认真:“只有这一块儿。” “呵,你当这是什么好东西。”视野转向那渐渐下落的金日,余晖将山间雾气晕染的恍如仙境,周围又安静下来。 油纸包被那双小手一点一点展开,小团子躬着背,低头认认真真地吃着那块方片糕。 一共就五块,一群小道抢,他忙了半天屁股还被踹了几脚。味道甜甜香香的,比他之前在府里吃的软和多了,怎么就不是好东西了呢? 叩叩叩 吱呀~ 寮房门被推开,一个小道出现在门口,捏着门沿朝屋内看着。 “殷师兄......师父找九冥找不到,叫我到您这儿来瞧瞧。”小道看向他,目光扫视着屋内。 “你仔细瞧瞧,说不定躲在哪儿了。”声音温和带着疲惫,微微沙哑:“怎么又不见了呢?” 小道听着那温和的声音,心中却微微发颤,这位师兄身上的气场并不一般,平日里瞧着温和有礼,如今他一人面对却有些心慌。 “不,不知道。”小道皮笑肉不笑,急忙回话:“师兄您好好养伤,我先去回了师父。” “你慢些,别着急。”半躺在榻上那人看着那关上的门,脸上慢慢冷了下来。 那团子都已经九岁了,还叫人找,真是个麻烦精。 “九冥,九冥!”师父的喊叫声。 疲惫的眼睛被门口的光烛晃了一下,自己寮房门口热闹极了,坐起身时扯到了腰侧的长伤口,痛得他嘴角一扯。 “快将他弄到寮房去,慢些。” 杂乱的脚步又慌又忙,就像那夜他寝宫里一样,一声嗤笑,躺下又合上了眼。 压制毒性的妖丹被磨成了粉,仔仔细细的涂在了他腰侧的长伤上。 餐食被一不太熟的小道端来放在凳桌上,双手给他递了筷子,那小道一句话也不说,闷头帮他清理着房间。 今日没了那小缠人精,真是安静。 就是今日炒的茄子带了皮,他不在没人帮忙吃了。 “谢九冥呢?”温和声音从榻上传来,视野里那小道士一顿,停了擦扫的手。 “嗯?”温和声音又出口,那小道的反应就好像知道自己会问,且答案是他不愿意听到的。 “也吃着呢。”小道士转身看了这边一眼,就撇开了视线。 “他自己在吃?”长指夹着竹筷,戳了戳小碟里那几块儿吸了油的紫皮茄子。 “是的,师兄。”小道手指捻了捻手中脏帕,吞咽的动作全被收入眼底。 “麻烦你,叫他来。”脸上惯用的温和面具戴了起来,那小道却没动。 视野里那小道又抬头盯了他一眼,支支吾吾的说着话。 “九冥还昏着。”那小道最后说。 又愚蠢又可笑,才学会拿刀,就觉得自己顶天立地,无人能及了?他殷渔命硬死不了,有仇自己不会报?用得着他一个小屁孩儿...... 脚步停了,骨节分明的大手捏在门沿上,指尖紧紧攥着,指肚发了白。 屋内床榻上那长条团子安安静静的躺着,面色惨白,露出来的地方全是深浅不一的抓伤。 一个妖丹,他险些用命去换。 这场面他当然熟悉,那九位兄长每人的濒死之际,他都会去欣赏一番。 可是为什么心里堵得慌,哪里不一样呢? 也许是父皇兄长的心愿与这小屁孩的心愿不一样。 大多数人希望他去死,独独他想让自己活。 小人被养的好,伤的深,好得快,皮肤代谢好,用了宫中药,没有留下痕迹。 此时周围烛火照的观内亮堂堂的,一长条团子跪在蒲团上,身子挺拔,不听师命擅自下山捉妖,是要跪香的。 径直走向长条团子身旁蒲团,同样直立而跪。 “师兄?”柳叶眼中写着诧异:“你怎么?” “替你说了几句好话。”视野里出现了那张带着诧异的清俊的脸,对上了睁大的柳叶眼:“师父奖励我陪你一起跪香。” 夜里的山峰好安静,观中被过堂风吹着,香似乎也燃的快了些。 “做什么自己去杀那妖,它既然能伤我,你觉得你能有几成把握?”温和的声音带着些不清楚的怒意,或许是在质问。 “还是取回来了。”清冽的嗓音从右耳灌入,语气轻松:“师兄不是说九冥有两条命,这次正好用上,分你一条。” 第86章 可恶黑鸟 “我杀兄弑父,不见它来收我,那小娃娃又做错了什么?” “十七!不许胡言。” “师父,这天道不......” “殷渔!越学越回去,妄议天道,你是要气死为师,跪下!” ———————— 身下黑亮骏马飞驰在草野,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师兄,师兄!”那清冽声音几乎破了音,已经追了好一段了,怎么甩也甩不开。 “殷十七!” 身后那马似乎被绊了一下,自己心脏一紧,缰绳拉紧,马速缓缓减慢。 “为什么突然要去学医,那么远,那么远!”那巨长团子骑着马追了上来,声音全是质问:“去哪里学不好,非要去西界,西界是什么地界你不知道?小九之后怕是都见不了你。” “会见面的。”视野里是自己苍白长指紧紧握住的缰绳,还有身下黑马油光滑亮的鬃毛,再开口时声音带了笑意:“师兄聪明,来回也就去十年。” “也就十年?”巨长团子声音带了哭腔:“你不知道我只能......” “小九!”胸腔震出怒吼,视野里那巨长团子吓得一愣,又将语气放缓了些:“不许说丧气话。” 身侧的马停了下来,自己手里缰绳一紧,也斜斜的停在侧前方。 “自小你就烦我缠着你。”巨长团子声音忍着颤:“我把你当亲哥哥,如今你也不要我。” “......没有不要。” “那你带我一起走!”巨长团子怒吼,在空旷的草野里传开好远。 肺活量真好。 草野最后留了一人一马,望着天边那下落的金日,一颗饱满巨大的泪珠砸落,大马调头朝着自来峰去了。 湖畔带了些血腥气。 景湖镇荒山山崖大石旁,一金纹黑袍长发高大男子带着银质面具,看向那院中拿着长刀杀红了眼的白衣道士,面容镇定,声音温柔,语气带了些心疼:“杀吧,小九。” 道士杀了一天半,他就看了一天半。 沾满血的长刀插入白衣道士左胸口,黑袍身影晃了一下,立即转身:“宿野,快,快。” “殿下,妖气未散,还不能救。”宿野在他身前低头跪着:“属下掐着时间起阵,殿下不要心急。” “小九别睡,小九,谢九冥!”骨节分明的长手青筋暴起,胳膊揽着那冰冷的尸身不停的晃动着,那人身上白衣已经被血水染黑,泪水大滴大滴从眼眶砸落,落在那人领口,自己脑子一片空白,强撑着身子:“九冥,醒醒,听话......” 白衣道士身上回暖,嘴角溢出黑血,入骨的伤口处那颗微微发紫的心脏搏动了一下。 泪水瞬间止住,带着药味沉香的帕巾轻轻抚上脸庞拭泪,面容又回归平静了,似乎刚才只是演了一场戏,可是大手还在微微颤抖着。 “殿下,成了。”宿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那人长大不少,自然重了很多,在自己怀里乖乖睡着,身子有暖意,那颗心脏没有规律的跳动着。 这样,一切都值得。 小九被清洗得干干净净,伤口都被自己仔仔细细的封好了,保证醒了之后和之前一样漂漂亮亮的,不会留下一点疤痕。 尽管血脉不相承,小九却是他亲自选的家人。 你既然让我尹无疾活,我要的人你就带不走。 我能从你手里抢回来一次,他的名字就列不到你阎罗殿账本里。 可是这次他有些贪心,叫那人等了他好久。 “笃笃……” 榻上长发高大男子猛地睁开眼睛,牙关紧咬着。 “殿下。”宿野在榻边半跪着。 “我歇了多久。”男子坐起身,指尖揉了揉自己的眼后,开口问道。 “一个时辰。”宿野回他。 “竟连续睡了一个时辰。”男子语气带着些惊讶,杏眼里含了笑:“小九倒是真有办法。” 虽然梦里也没歇着。 “给我取件袍子来,我去瞧瞧小九在做什么。” 湖畔垂柳枝条随着湖风荡着。 蒋霁手里提着一个麻绳油纸药包,头上带了一根檎丹暗纹发带,发带中央有一颗藏蓝色的棱形晶石,和他脖颈上的玉连环,还有那狼牙耳饰做衬,很配他的卷翘发尾。 发带是先生昨日接他回家之后,从主卧柜子里拿出来送给他的(甩给他的),今日他就要戴上。 手指上戴着那瑞兽戒指,手腕上还有一串清脆作响的油亮菩提手串。 这蛇妖今日特意打扮了一下,穿的是绛红银线滚边竹叶纹绸裳,一身饰品配上,像那孔雀开了屏。 工友都夸他今日惊为天人(就见了曹金和喜子)。 湖畔地面有马车的痕迹。 “!” 蒋霁手忙脚乱的开了院门,抬头便看见一长发黑衣男子和他的白衣道士比肩而立,正在水井旁边谈天。 长发黑衣男子先看了过来,瞥了他一眼就挪开了视线。 白衣道士听到开门声转过了身,看着站在院门口紧紧盯着这边的卷毛,眸中亮了一下。 哟,这小蛇今日还是个美男。 “先生。”蒋霁看向谢意,在院内沉默下,先开了口。 “回来了。”谢意朝他点头:“快进来,站在门口做什么?” “……” 蒋霁抿了一下唇,大步走上青石小径。走到正厅门口,面对着水井,不动了。 丹凤眸与杏眼对上视线,一个目光凌厉无比,一个目光温柔如水。 他一眼就认出,这黑衣男子就是那只缠着先生的可恶黑鸟,就是今日他与曹金在长街上遇到的马车里的人。 弯月眉上挑,看的蒋霁拳头硬了。 “这是我的师兄殷渔。”谢意放下手中木勺,对着那剑眉尾上挑的小蛇轻声说:“要在家里住一段时间。” 谢意又转身指了指厨房里忙活的宿野:“他叫宿野,与师兄一同来的,年岁比你大些。” “他也比我大?”卷毛蛇妖轻声开口,瞪了一下长发黑袍男子,又望向谢意。 怎么那么可爱。 “是的。”柳叶眼弯了弯,声音带了笑意:“比我早入师门,年岁也比我大。” 笑什么笑。 蒋霁扭头就进了厨房,去帮宿野的忙去了。 谢意莫名其妙被那蛇妖瞪了一眼,愣在原地眨了眨眼。 谁又惹到他了? “倒是有趣,他如今被你惯的无法无天。”殷渔唇角勾起,眉眼弯弯:“不如午时吃蛇羹,做不完叫宿野做个全蛇宴,正好给我们小九补补身子。” 厨房里,蒋霁看着门口言笑晏晏,盯着先生笑意盈盈的那长发黑鸟怪物,恶狠狠的摘着豆角。 昨日才惹了先生生气,今天忍一忍,忍一忍。 “蒋公子。”宿野站在旁边,看着把豆角筋放进竹篮,把豆角肉丢在渣斗里的那人,还是开口了:“要不然还是属下来吧。” “啊……好。”蒋霁尴尬的让开,心不在焉的看了一会儿宿野摘豆角,又看向门口。 可恶的黑鸟。 站在门口说话的那长发黑袍高大男子注意到他的视线,隔着白衣道士朝他望过来,直勾勾的盯着他,朝他轻轻歪了一下头。 非常可恶! 第87章 相看两厌 两个人的动作就是要快上不少,谢意和殷渔将院中大桌子摆放好,菜就被一道一道摆上桌子。 香气扑鼻的鱼香茄子,汤汁浓郁的白菜煎蛋豆腐汤,让人食指大动的干煸豆角,翠绿鲜嫩的清炒笋片,还用嫩鸡腿肉做了个酱香手撕鸡。 殷渔挑眉,看着那一桌子香飘十里的饭菜,虽然之前就多少知道这呆愣蛇妖做饭有点水平,可是今日亲眼见到,还是被惊艳了一下。 虽然只是家常小菜,有许多都是他之前没有吃到过的,他口味清淡,道观的饭菜很适他的口。 而后从道观出来许多年,都是宿野给他做饭,宿野做的饭菜味道也不错,但是为了符合殷渔的口味,多数时候吃的还是偏寡淡了些。 但是他绝不会夸出口。 谢意将木饭勺放进蒋霁端过来的饭盆里,和蒋霁打着配合添了四碗饭,米香和菜香混在一起,随着热气缓缓升入空中。 宿野早上急着给殿下带早食回来,在飞花阁中没吃多少东西,又忙活了一上午,此刻早就饿了,饭菜香一个劲儿的钻入自己鼻腔,惹得他不停的分泌口水。 他将洗干净的筷子放上桌子。 “怎么只拿三双?”谢意看着放在竹编片上的筷子:“再去拿一双,你也坐下一起吃。” “公子,这......”宿野立马应话。 “这不合规矩?”谢意盯着他,咧嘴接了他的话,手背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肚子:“肚子饿了还有那么多规矩。” “坐下吧,一起吃。”殷渔优雅的坐下,没有回头,对替他拉开椅子的宿野说:“在这儿不必那么拘谨,当自己家便是。” “哼。”蒋霁侧头发出一声哼笑,谢意扭头看他,发现那小蛇翻了个白眼。 “你怎么了?”谢意觉得好笑,轻声问他:“今日又别扭上了。” “没怎么。”蒋霁替他拉开椅子,将筷子放在他面前的饭碗上,自己也坐下了:“先生尝尝这手撕鸡肉,宿野大哥教我做的,尝尝味道如何。” 宿野坐在对面友善的笑了一下,吃饭还带着他那乌隼面具,看起来还是有些拘谨。 “快吃。”殷渔扶着袖子,给他夹了一块鸡腿肉,语气温和:“你若不吃,一会儿他吃起来就没我们什么事儿了。” 这个‘他’指的是,大家都心知肚明,谢意食量不小,但是吃饭比较文雅,细嚼慢咽的,但是另一人就。 可恶的黑鸟。 蒋霁心里暗暗骂着那黑袍男子,伸手给身旁那人碗里也夹了一块色泽均匀的鸡肉:“先生尝尝味道如何。之前上工的时候,听曹兄说烤鸟的味道很好,我下次买些鸟回来给先生烤着吃,如何?” 谢意挑眉,夹起那块鸡肉放入口中,对他的问题不置可否。 那小蛇见他吃了那块鸡肉,又巴巴的问他:“味道如何?” “不错。”谢意点了点头,筷子夹起一块放入小蛇碗中:“自己也尝尝。” “嗯。”蒋霁抬头看了对面那黑袍男子一眼,眼中带着胜利的光芒。 可惜那黑袍男子似乎根本没注意他,自顾自的小口优雅进食,蒋霁瞥了他一眼,将自己的饭碗端起,也学着先生细嚼慢咽吃着。 杏眼这才抬头扫视了一下那蛇妖。 愚蠢的黑蛇。 飞花阁顶层隔壁,游槐和游桉此时也正吃着午食,游桉昨夜休息的很好,就算一夜没吃东西心里也没有那种虫钻咬似的难受了。 “哥哥叫他们去咕哞山做什么?”游桉咬着香嫩的葱香鸡蛋饼,两个腮帮子鼓鼓的,可爱的很。 “昨夜落下了些东西。”游槐拿起一旁还带着温热的帕巾替他擦了擦沾了油的嘴角:“好好吃,不要吃得到处都是。” “知道了,哥哥。昨夜落下了什么东西?”游桉将嘴巴里的鸡蛋饼吞咽下去,接过哥哥手里的湿润帕巾,自己胡乱的擦着。 “虎皮。”游槐拿起筷子夹起一个软皮春卷放到游桉小碗里:“吃些软和的,嗓子还疼吗?” “虎皮?!”游桉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小嘴都张成了一个圆:“昨夜那山上还有老虎!哥哥猎的?” “嗯。”游槐桃花眼里满是平淡,扭头看着自己胞弟,抬着下巴指了指游桉的小碗:“好好吃饭。” “哇!”游桉双眼都闪星星,小肉脸都卷了一个弧度:“哥哥好厉害!哥哥好厉害!” “等他们拿回来处理一下,给你做一副手套。”游槐放下筷子,用帕巾简单印了印嘴角:“天气也渐渐凉起来了,最近少吃些冰冷的东西。” “嗷,知道了哥哥。”游桉垂着眸小口小口的咬着春卷,一边吃一边嘟囔:“之前三哥就给桉桉做了兔毛靴了,后来六哥猎了狐,又做了条围巾,这次又来一个虎皮手套,桉桉都要变成千皮兽了。” “七爷。”一身材小巧的男子出现在桌子旁边,半跪着低着头,头发在头顶上束得整齐一丝不苟,说话带着些口音:“京城外林子马哈武,一流丁点粗,恶虎拦路,唱戏的手重,送西去了。” “哪家的。”游槐喝了一口手中玉杯中的淡茶,长睫半遮桃花眸,看不清眼中情绪。 “盼子林山头上,断躯送克喽。”那小巧男子回答。 “他想要什么?”游槐侧头看他,手中玉杯被轻轻放下,杯底与桌子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那小巧男子半跪的身子一颤,游桉抬眸看了一眼自己哥哥,用小肉手摸了摸绣金桌布,动作带着安抚的意味。 “是讲,叫小的来禀告您。”游桉从侧面看见那男子说完话,喉结吞咽了一下,他又抬眸看向自己哥哥,见那人面色平静。 “爹叫留着那盼子林,是为了让他们狗咬狗,免得惹得老子烦心。”游槐嘴角上翘,指尖蹭着那绣金桌布:“如今赶着来老子面前跳赞,也算是旧相识,送一程也不是不行。” “哥......”游桉两只小手扣着桌沿那桌布,桌布沿着他的小手发散出去几条凸起,眼睛微微压了弯,直直的盯着自己哥哥。 小巧男子将头埋着,身子僵直,双手做拱,静候着听令。 “......过来。” 游桉立马跳下桌子,三两步扑进游槐怀中,一双大手将他腋下架起来,让他稳稳坐在自己腿上。 游桉主动环住哥哥,将脸埋在哥哥左肩,让他一下一下轻轻捏着自己后颈上的软肉,自己也用小手给哥哥抚着背。 “那桉桉说,该怎么办。”游桉听见哥哥胸膛震鸣。 跪着那人身子一松,像是自己捡了一条命似的。 “他们敢挑衅,是咱们让他们过得太恣意了,那尸体送回去便罢了,想来也不敢翻起什么风浪来。”游桉抬头,小手撑在他宽阔的胸膛,眼睛含着笑与哥哥对视着:“爹爹之前也和桉桉聊过。这次那盼子林敢找人来试探,说不定就是受人指使做了蠢事,何必一锅端掉。” “哥哥不如叫阿跳去查,将那主使的脑袋当成礼物给他们寨主送去,这样我们手上血腥少,又有效果,桉桉说的对吗?”游桉又长又密的睫毛遮住了弯弯的眼睛,嘴巴抿着笑,腮边鼓起两团肉,可爱极了。 游槐瞧着他,用手捏了捏他的脸蛋,眼底也含了笑。 游桉见状立马朝身后跪着那人喊:“阿跳,还不快去!给小爷我仔仔细细的查,脖子割花刀,脑袋上绑紫色花带,等他们山寨吃饭的时候和菜一并送上桌。” 第88章 主子态度 “要得,小八爷。”被点名为阿跳的那个矮小男子立马应了声,抬头快速瞟了一眼游槐的脸色,却不敢站起身。 “一唱一和的。”那低沉的嗓音从桌旁传来,带着些笑意:“要得就去吧,还待在那儿做什么?” 阿跳连忙站起身,朝着两位爷见礼,就要退下,刚退出几步转了身。 “你等会儿。”那低沉声音再次传来。 阿跳觉得自己心都被捏紧了,立马转身躬下身子:“七爷。” “自个儿去小厨房打包些吃食路上吃。”一大块儿亮闪闪的银锭被丢了过来,阿跳抬手接过,应了声下去了。 身后的屋门被门口飞花阁的侍卫轻轻带上,阿跳捏着那银锭抚了抚自己的胸口。 只要在镖局里做事的人,没有不怕游槐的。 这当家的聪明又有手段,在他手下耍心眼、耍混、耍赖是一概行不通。 本来之前游老爷就已经将镖局管的井井有条了,偶尔游大夫人也帮着管着镖局的账。 直到这铁面七公子八岁上了任。 镖局十几年的账被理的分毫不差,账房也被捉了几个虫,来了个大换血。九到十二岁,游槐除了学堂和走镖,几乎泡在局里,让一众镖师心服口服。 而后将家中镖局交给游二公子,独身带着四个年轻镖师赴了京,之后游家的玄虎镖局在多地有了分镖,除了游家大公子和四公子走了仕途,在京城做了官,其余两个公子都被安排到各个分镖局做了当家。 如今游家实际上是游七公子管事,游老爷乐得清闲,和自己几个夫人管理商铺去了。兄弟八人兄友弟恭,尤其是游槐和游桉同胞兄弟,感情好的更没话说。 阿跳提着食盒从小厨房出了飞花阁门口,心里想着游老爷真是明智,将小八爷丢给七爷管着。 说是七爷管着小八爷,也的确是七爷管着小八爷。 但是其实在游槐手底下做事的人都清楚,只有在自己胞弟面前,七爷才像是一个情感健全的人,不再像以前一样,处理事情没有人情味儿了。 “桉桉做决定,哥哥生气了吗?”游桉手里捏着哥哥叫人送上来的小碗,里面盛着乳白的羊奶,不知道怎么处理过,竟然没有很大的膻味。 “没有,桉桉很聪明。”游槐抬手摸了一下游桉手中的碗肚,比他的指肚稍热一些,温度很合适:“先将奶喝了。” “那桉桉算不算做了一件好事!”游桉抿了一口羊奶,上唇上留了一层白液,像白色的胡子一样,眼睛亮亮的,写满了期待。 “算吧。”游槐应着话,墨眉微蹙:“游桉,喝就好好喝。” “好吧。”游桉的确是故意的,每次喝奶他都要故意将碗底上抬些,让自己‘长胡子’:“那桉桉能不能去咕哞山,找昨日那个漂亮山妖姐姐玩!” “哼。”游槐好笑的看着他,游桉还在襁褓里的时候,看见好看的人就笑,后来长大些了,变成看见好看的就要抱,再后来会跑会跳了,看见好看的就跟着人家,还有一次因为这个差点迷路跑丢了。 后来被送到哥哥身边,才老实了不少。 “白日可以去。”游槐想了想,点头同意了:“不过不能上山,你带人在山脚,看看能不能遇到她,如果找不到,就乖乖回来。” “好!”游桉兴奋地直点头,笑的眉眼弯弯:“我听话的,哥哥。” 码头边,蒋霁站在杂房门口,将送完了商家的签字的货单给曹金看着。 “做的很好。”曹金边看边点头:“蒋弟真是聪慧,连那裁缝铺那老板都能短时间搞定。” “曹兄教的好。”蒋霁朝他点头:“盛老板给您的面子。” “蒋弟,那今日就先到这儿吧,快到晚食时段了,回去给你先生热饭吧。”曹金嘿嘿笑道:“我也回蘅芜苑吃饭去了,今日你花姨给我焖了排骨,我正好回去喝一杯。” “我过几日便要启程了。”曹金和蒋霁并排朝蘅芜苑方向走着:“还要麻烦你,偶尔帮我来看着些蘅芜苑,始终还是有个男人在我要放心些。” “您放心。”蒋霁认真点了点头:“我每日都去看看,帮花姨搭一把手。” “好小子。”曹金将手举高想要拍他肩膀,发现够不到,于是拍了拍他的胳膊。 路过大樟树下,那绛红色身影疾步走着,身旁经过的人都感觉有一阵风吹过了。 吱呀~ 院门被推开,蒋霁抬脚进了院子就四处张望,目光严肃又认真。 “蒋公子,您回来了。”宿野从厨房探出半个身子,朝蒋霁点了点头,看他那副样子,又开口问他:“您寻什么呢?” “宿野大哥,先生呢?”蒋霁迈步越过青石小径,边走边问厨房门口的人,还朝着他身后望了一眼。 厨房也没有。 “主子和公子说出去逛逛。”宿野用帕巾擦了擦手上的水珠:“去了有一会儿了,现在应该已经往回走了。” “逛逛?”蒋霁走到水井旁边,却没有打水,一脸关切的问着宿野:“宿野大哥可知,先生他们去哪儿了?” “说是去买些糕点,去采芝铺了。”宿野将装鸡肉的盘子放上蒸笼:“我说重新做些菜,公子不同意,说不能浪费了。” “先生节俭。”蒋霁心不在焉,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打水净了手,也进厨房帮忙去了。 厨房里两人忙着,其实也没什么好忙的,蒋霁将热好的饭盖住,两个男人就在厨房里干瞪眼,没有事可做了。 “蒋公子与公子感情很好。”宿野带着笑容先开了口。 “先生待我好。”蒋霁也笑着答。 “主子待公子深情厚意。其实主子人极好,蒋公子莫不是和主子之间有什么误会?”宿野想了想,还是问出了口。 他不知道主子和蒋霁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 主子对于这个蛇妖的态度是模糊不清的,而他能看出来蒋霁对主子有很明显的敌意。 这让他对蒋霁有防备之心,但是碍于公子与蒋霁的关系,他对蒋霁是不是自己人实在是有拿捏不清。 特别是主子对蒋霁的态度。 以宿野对自己家殿下的了解,他若是真不顺眼这蛇妖,这蛇妖定不会活的那么快活,早就不知道投胎到哪儿去了。 但是主子又的确看蒋霁不顺眼,每次谈起或是见面不是挑衅就是威胁的。 难道是因为公子疼蒋公子,所以殿下碍于公子的情面,不好对蒋公子下手吗? 宿野真的不懂了。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 公子?蒋霁:互相喜欢 殿下?公子:亲如兄弟 殿下?蒋霁:互为仇敌 那作为殿下走狗……啊呸,得力干将的自己,应该对蒋霁蒋公子什么态度呢? “或许是我,还不太了解你家那只……额,你家主子。”蒋霁打着哈哈。 天杀的,自己第一眼就觉得那只黑鸟不是什么好东西,失忆之前他绝对和这只黑鸟有什么过节。 先抛开他和先生行为举止亲近这件事来说……不行,抛不开。 反正自己从身心都排斥他。 该死的蠢鸟。 第89章 秀色可餐 蒋霁恨的牙痒痒,面色不善的发着呆。 宿野站在原地,用手摸着自己下巴,在思考他的话,他刚刚是想说:你家那只主子吗? 两人面对面各怀心事,连有人进了院子都没发现。 “?” 谢意和殷渔对视一眼,又扭头看向厨房里那面对面思考的两人。 “想什么呢?”谢意将打包回来的菜放在厨房台面上,早上张叔送的菜只够两个人吃一天,现在多加了两双筷子,出去就顺便带了些现成的回来。 闻言,两人都是一激灵,突然扭头看向谢意。 谢意手还没来得及从打包的食盒把手上拿下来,被他俩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下意识又将把手握紧了。 就像来厨房里偷菜似的。 “做什么。”殷渔语气冷了一下,走到谢意身边给他顺了一下背,语气很快又恢复了平常那个温柔样子,就像刚刚只是大家听错了一样:“你俩在家那么认真思考什么呢?” “只主。”宿野脑子没反应过来,嘴巴已经动了手,下意识喊了人,接着就要跪下行礼。 被殷渔大手一扶,嘴角含笑,有些无语的上下打量了一下宿野:“蜘蛛?” “主子,主子。”宿野连忙补救:“属下该死,刚刚走了思,主子恕罪。” 他俩讲话的间隙,蒋霁大步走向那白衣偷菜贼,将他朝自己身前拢了一下,拍了拍那只黑鸟刚刚抚过的衣服:“吓着先生了?” “没有。”谢意柳叶眼弯弯的,觉得有趣的很:“你俩在想什么呢,说来听听。” “……”蒋霁瞥了一眼那黑袍男子,又用大手顺了顺偷菜贼的背,低头看他:“没想什么。” “你说。”殷渔将他小动作尽收眼底,嘴角不屑的笑了一下,朝着宿野开了口。 对宿野来说,这哪里是开了口,这是拉了弓,箭尖正对他的眉心。 不能对主子撒谎。 “属下和蒋公子在聊,主子您和公子关系甚好,公子和蒋公子甚好,主子也是极好的。”宿野的话停在了不好开口说的话前,面具下的黑眼珠偶尔上抬,观察着主子的脸色。 “合着你俩在家分析人际关系。”谢意眯着眼睛坏笑着:“我明白了,是不是该分析到你家主子和蒋公子了?” 殷渔哼笑一声,沉默不语。 蒋霁一只手捏着谢意衣袂,另一只手还在他背上贴着,抿着嘴没打算说话。 压力给到宿野,宿野喉结滚动一下。 “饿了。”白衣身影动了一下,拍了拍宿野的肩膀:“你去把桌子收拾一下,我们把菜端出去,去吧。” “是。”宿野如蒙大赦,又偷瞄了主子一眼,脚快的出了残影。 “你要逗他,又要心软。”温柔的声音带着笑意,看着正在掀开食盒盖子的巨长白衣团子,刚要掀开蒸笼盖子帮着端菜,手就被塞了四双筷子。 “师兄拿了筷子便是,去坐着吧。”那巨长白衣团子对他说。 黑袍男子转身就出了门,有人伺候,干嘛要抢着做活,听小九的便是了。 “先生也去坐着,阿霁来端。”手上的盖子被一双大手接过,谢意转头和那丹凤眸对上视线,不过没看一会儿,卷毛就挪开了视线。 卷毛今日真的漂亮,发带衬得他像个异域皇子,此时垂着眸认真忙碌着,更是…… 秀色可餐。 “看饱了。”谢意弯着柳叶眼,也搭手取菜,嘴里嘟囔出这句话。 “先生在外面吃了东西?”蒋霁被墨色长睫半遮的眸闪过一丝不悦。 “呵。”谢意听他语气,知道这小蛇又要闹脾气了:“吃倒是没吃,回来饱的。” “阿霁今日怎么想起装扮自己?”他中间没给小蛇留话头,又把问题抛了出去。 “……先生给的,阿霁便想戴。”蒋霁应着他的话。 白衣道士端着糖醋里脊盘子的手一顿,眨了一下眼睛。 “好看。” 那道士从他身前端菜路过的时候,清冽的声音也传过来了,他说, “秀色可餐。” 小蛇被哄的开心了,挺胸抬头的跟在道士身后端着菜,一脸不值钱的样子。 殷渔坐在桌前,喝着宿野给他斟的茶水,像看傻子一样的看着那姿势像公鸡一样的蛇妖。 蛇妖轻蔑的看了他一眼,将白衣道士放在桌子上的糖醋里脊又往殷渔坐的位置反方向推了推。 “你不是还要去上课?快吃。” 米饭被放到面前,其余三人已经坐下了,蒋霁也乖乖坐下。 刚拿起筷子,碗里就被夹了一块糖醋里脊。 如果蒋霁是蛇身子,他现在已经在狂摇动尾巴了。 可惜不是,但是他下意识疯狂的摆动着自己的腿。 ‘啪’的一声,桌下的腿被白衣道士踹了一脚,消停了。 蒋霁愤怒的刨着饭,愤怒的目标是那只黑鸟,没人知道为什么。 “笃笃可有心仪之人?” 圆桌上各色菜肴,一貌美妇人衣着光鲜,举止大方,将一碗甜羹置在身旁桌面,一双秋水明眸含笑,对着一旁优雅进食的大儿子发问。 于淮舟的眼睛与母亲的眼睛有九分相像,只是母亲的眼尾弧度更胜,也更加细长,眯眼笑时妩媚得很。 于淮舟的母亲名叫谢鸢鸢,谢父在世时曾任太子太傅,掌奉太子以观三公之道德而教谕。 谢太傅去世后,太子成了皇帝,仍感念太傅之恩,对谢家以礼相待,而后特允谢家后代从商。 谢鸢鸢手上的产业,许多都是走了官道。 “娘,吃饭的时候能不能别说这个。”于淮舟将口中的蛋皮肉卷咽了下去,将筷子一放,眉头轻轻蹙着。 他娘手艺很好,做什么像什么,做饭也是极好吃的。 “好好好。”谢鸢鸢急忙哄着,纤细白皙的手抬起,轻轻抚着自己大儿子的背:“娘不说,笃笃好好吃饭。” “笃笃,怎么又和母亲闹脾气?”于礼身上还穿着六品鹭鸶补服,风尘仆仆,将手中花翎帽交给近侍,抬脚便朝一旁备好的铜盆走去。 “爹,您今日怎么回的那么晚。”于淮舟站起身也朝那铜盆走去,见他爹净完了手,将干帕巾递给于礼。 “乖。”于礼眼周绽开了花,但只有一瞬,面上又严肃道:“不许和母亲犟嘴。” “没有犟嘴。”于淮舟嘟囔:“如今不就很好,做什么非要我成亲。” 于礼走到自己夫人身边,给她按了按肩膀:“催他做什么,傻小子一个。鸢鸢不做吃力不讨好的事,随他去吧。” “就你舍得。”谢鸢鸢秀眉微蹙,看着回到自己身边坐下的大儿子,抬手替他理了理胸前褶皱的衣摆:“若我们走了,笃笃就要一个人,你叫我怎么......” “走了?去哪儿?”于淮舟语气不善,他就不喜欢听谢鸢鸢说这些丧气话:“你们走了我便也死了罢,不然反倒叫你们担心。” “笃笃!”于礼抬手便要捶他,于淮舟也不动,等着他打。 那只带着年龄痕迹的手最终也没有落下去,这么多年来都是这样。 “笃笃知道错了。”于淮舟深吸了一口气,转向他们:“爹娘不必为笃笃操心,过好自己便罢。若爹娘想要清闲享乐,笃笃来养家便是,只是儿孙绕膝怕是成全不了。” 谢鸢鸢何等聪明,抬头与于礼对视一眼,倾身向前问道:“笃笃喜欢男子?” “于笃笃!”于淮舟还没说话,谢鸢鸢便挣开于礼放在她肩膀上的手,叉着细腰站起身来,冲他喊着:“就算是男子,你也要带回家来给阿爹阿娘看看,不能让我们一点儿不知情不是!?” 于淮舟心烦得很,坐在桌边垂着头,身子泄了气似的躬着。 “没追上呢不是。” 他喃喃道。 第90章 奇怪蒋霁 谢鸢鸢高兴了,哄着于淮舟吃了甜羹,又忙活着叫于礼吃完了饭,便放那小兔崽子回窝去了。 “这样便好。”谢鸢鸢坐在铜镜前,身后于礼替她卸着头上的花钗:“至少知道他有心,不是么?” “是。”于礼将她的长发用木梳仔细顺着,应着话。 乌黑长直的发丝顺着玉白的肩膀滑落,周围都是谢鸢鸢头发上的柔香味。 “你怎么一点儿不惊讶?”谢鸢鸢猛地转身,于礼急忙松了握着她秀发的手,害怕将她扯痛了:“你早知道儿子喜欢男子?” “诶,你记不记得。”谢鸢鸢抬手环住于礼精瘦的腰身,不等于礼回答:“他飞花阁那景湖镇,有个叫谢意的小道士?笃笃莫不是为报他的救命之恩......不对,不像。阿意他经常挂在嘴边,他若是有意,早早耍混耍赖都把他带回家来了......” 谢鸢鸢的话密密麻麻的从嘴巴里说出来,于礼嘴角含笑低头看着她,大手轻轻拢住她的后脑。 “啊,你还记得,笃笃八岁失踪那年,那个叫殷渔的来信,你当时给我说是熟人。”谢鸢鸢眸中亮了亮:“笃笃前几年不也是四处乱跑在寻他,当时犟得我哥哥都弄不回来,你说笃笃是不是在等那个殷渔啊?” “或许吧。”于礼大手在她脑后揉了揉:“可能歇着了?我的夫人。” “你怎么都不关心,笃笃明年就二十四啦。”谢鸢鸢站起身,柳腰就被扶住了,她纤细玉手推了推于礼胸膛,手上的玉镯叮铃作响。 “儿子自有儿子的命数,姻缘线都是牵好的,不必费心思猜想了。”于礼哄着那貌美妇人歇下。 于礼心里清楚,可是天意不必说不是么?也等不了多久了。 清水哗啦啦的被浇入九里香所在的土壤中,道士半干的长发披落在肩上,垂眸看着土中落了不少的小白花。 “香气正盛,怎么就落了那么多。”清冽的嗓音里带了些可惜。 “除了上次,近日身子还有别的异常么?”书柜后面传来一温柔声线,语气中夹杂着十分的认真。 殷渔身着鹊羽绸丝寝衣从书柜后缓缓而出,手上捏着一张墨迹未干的白纸,走到了白衣道士的身边。 “没什么感觉。”谢意睫毛颤了一下,一聊到这个话题,他就下意识想逃避,手腕被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抓住,他被拉着坐在了书房竹窗前。 手腕偏桡骨茎突处被微凉三指抚住,书房内安静得很。 院中竹叶沙沙作响,谢意偏头,就听见身旁人三指一紧,轻笑开口道:“别动,小九。你对他倒是真的上心。” 杏眼微眯,殷渔感受到那混着妖气胆大妄为的神识在他与谢意之间来回探着,接着院门‘砰’的关上了,带着怒意的脚步声朝院中走来。 “身子暂无大碍,你打算何时动手?” 身旁那人靠近,身上带着浓浓的药味沉香,他俯身开口在他耳边轻声问他,声音轻柔却有力。 朱樱红唇轻抿,长睫垂下半遮乌眸:“我......” 殷渔近距离看着自己一手带大的小道士,面上带着淡淡的笑,如果此时谢意回头,会发现殷渔眼中饱含着爱意。 就像那日仲秋,游槐看着抱着自己大腿的游桉,眼中欣赏的光亮。 “蒋公子。” “嗯。” 宿野问好的话和蒋霁冷漠的回答从二楼梯口传来。 殷渔附耳低言,闻言那柳叶眼睁大,睫毛快速颤动几下,蹙眉扭头:“师兄......” 书房的门‘砰’的被推开,弄得九里香枝叶猛地摆动,又落下了几朵儿小白花。 殷渔蹙眉,扭头看向那失了礼数的小蛇。 蒋霁站在门口胸膛起伏着,不知道是跑的急了还是气的。 丹凤眼目光凛凛,将那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尽纳眼中,连着那高大黑衣男子环在先生椅背上的手,还有落在先生肩膀上的长发。 “阿霁!” 周身黑雾笼罩,宿野闪身进入书房,挡在了黑白身影之前。 蛇瞳倏然缩成针状,下唇面上两道利齿滑下。 殷渔转身挑眉,面上笑意更甚,杏眼微微眯着。 蒋霁剑眉蹙起,为何如此眼熟,他与这殷渔,到底何时见过? 谢意站起身,绕过身旁那高大身影,快步朝着那发怒小蛇走过去。 一道游龙似的黑气刚从手心冒出一个头,手腕就被道士微凉的手握住了。 那双针瞳丹凤眸与柳叶眼对上视线,目光冰冷,与往日不同。 “气着了?”清冽嗓音传来。 那绛红色身影一顿,竟然不是质问。 柳叶眼弯弯的,手轻轻抚了抚蒋霁的后背:“师兄替我瞧瞧脉。” 周围妖气极重,宿野劲装窄袖下的手指被妖气压的轻轻颤着,被他悄悄握进了手心里。 淡漠的杏眸也紧盯着那小蛇,若它敢对小九出手,他定不会再听那老头儿的话,让这半人半妖的怪物继续活在这世上。 “......”蒋霁的视线从那道士抬着的漂亮脸蛋上挪开,又扭头盯着那黑袍男子,嘴角竟然带了弧度:“先生与他,关系真是不一般的好。” 谢意闻言一顿,今日的蒋霁似乎有些不同,是他的错觉么? “累吗?”谢意还是开了口,蒋霁没有动作,似乎只是刚才气急,如今情绪已经稳定下来了。 “……还好。”蒋霁回话,却没看他,只是反手将他的手从自己背上拉下来,用大掌裹住握在手里:“你与他忙完了吗?” “嗯……” 谢意蹙眉,手被不收力的抓着,有些不适应。 他挣了一下自己的手,却被捏得更紧了,那蛇妖垂头看他:“今日与师父校练,伤到手了,如今还痛着。” 见道士瞬间没了动作,蛇妖心情很好,将道士又往自己身前拽了拽,下巴从身后轻轻搭在道士肩膀上,结实的手臂环住了道士的蜂腰,眼睛却看着窗前那黑袍男子:“先生能帮阿霁净身吗?” “哼,你伤哪儿了?”谢意低头看着他平抚在自己腹部的大手,这蛇妖哪儿像伤了的样子? “手痛……”蛇妖说话的热气带着他身上淡淡的青竹香气喷洒在道士侧颈上,说话的语气又轻又软,可不是在撒娇么。 听的谢意身上一绷。 “呵……”窗边的殷渔看了一场好戏,非常满意,他摆了摆手,宿野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他朝蛇妖和道士走去,将道士长发从蛇妖手臂中轻轻救出,又与蛇妖微微垂眸平视着。 杏眼中闪过蔑视,他声音温和有礼:“戏不错,不过下次若是把这妖化的眼珠子和獠牙收一收,会更好。” 长发黑袍男子伸手从书架上拿了一本符书,转身出了书房的门,在他转身关门的那一瞬间,谢意与带着笑意的他对上视线。 ‘若是伤你,不要手软。’ 温和的声音在脑内回响,谢意怔怔的盯着那关上的门。 “舍不得?”蛇妖的吐息带着腥气,谢意感觉他微凉的耳垂被鼻尖顶了顶。 “在说些什么。”谢意墨眉蹙着,柳叶眸中带些不耐:“你今日被附身了?” 第91章 他不对劲 腰间大手将他腹部搂得更紧,掌心的热度一下一下烫着谢意。 “不耐烦?”蒋霁用劲,让那道士整个后背紧紧贴在自己的壮硕胸膛上:“先生对他,怎么就那么有耐心?” “自己要说些有的没的。”肚子被烫的难受,那人大手贴着自己和烙铁似的,谢意用手掰着那烙铁:“蒋霁,撒开!” “嗯……”蒋霁不仅不放手,反而将脸埋在道士颈窝里,声音被捂得闷闷的:“先生好香。” “你是登徒子?哪儿学的狗样子!”谢意颈子被蛇妖的气息烫得一抖,又挣扎起来:“蒋霁!” “净身。”蒋霁拉起谢意的胳膊,低头绕过去,轻而易举将他扛了起来,让那人香香身侧环在自己宽阔的肩头。 今夜的蒋霁让谢意大开眼界,他被扛着出了书房门,长发随那人脚步在空中晃荡着。 问题是,自己竟然一点也不生气。 耳朵发了烫,谢意喉结滚动了一下,轻声开了口:“我洗过了,我自己走……” “马上到了。”蒋霁毫不吃力的走着,一只手从他膝弯处向前抱着,另一只手撑着他的胸侧,谢意没有过多的悬空感,身子很稳。 长发道士被放在主卧榻上,那卷毛毫不客气开始解腰带。 “你做什么?”道士睁着大眼睛问他。 “先生觉得呢?”蛇妖回他,将自己外袍脱下,里衣紧紧包裹着他的饱满肌肉,他垂眸盯着乖乖坐在那儿的道士,轻笑一声问他:“将我屋子给他睡了,我东西呢?” “……柜子里。”谢意说完,转身就要爬上榻,又被那小蛇捉着腰翻了过来。 “先生,还不能睡,阿霁手疼,你帮阿霁净身。”蒋霁转身娴熟的打开主卧衣柜,看见自己的衣服被整整齐齐叠在那道士的衣物旁边,衣柜里淡檀香混着青竹香,他胸口猛地沉了一下。 谢意坐在榻边,看着那卷毛愣在衣柜门口不动,出声问他:“少了东西么?” “嗯。”蒋霁拿了自己的一套寝衣,转身走近,半跪在谢意身前,双手撑在榻边。 真的长大不少,蹲着和他坐在榻上都差不多高了,谢意垂眸,看着他想。 “……少了什么?” “这个。” 蒋霁抬头靠近,将自己有些干燥的唇瓣压在他的软唇上,经过上次实际操作,进步不少。 唇瓣辗转碾磨,不知道是谁先张开了口,让两人软舌见了面。 “……不是要净身?”两手撑在蒋霁肩膀侧,谢意呼吸带喘,垂眸躲开那直勾勾的视线。 蒋霁将口中分泌出来的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清液吞咽下去,声音有些喑哑:“嗯。” 高大身影从身前站起,手中捏着寝衣出了主卧门,门被轻轻关上了。 谢意呼出一口气,后倒在了床榻上,头刚好抵住床榻另一边沿。 他这才发现原来榻那么小,怪不得蒋霁在这儿睡,每夜都只能侧着身子靠着他。 他那么高壮,怎么能睡得舒服呢? 眼睛被月光晃了一下,谢意刚闭上了眼,屋门就被打开了。 木盆被放在床头,接着有帕巾与水交缠的声音响起。 谢意睁开眼,看见那卷毛认真洗着帕子。 “不是说去净身子?” “先生,起来。” 谢意将自己半身撑起,温热帕巾被捂上耳朵,一下一下仔仔细细蹭着。 帕巾被清洗,接着手腕,发丝都被照顾到了。 蒋霁清理完,还凑近闻了闻,确定没有其他人的味道后,将帕巾甩在盆边,一手抱过谢意膝弯,将他整个放上榻。 被子被展开,仔细搭在腰下,被角被掖好。 “先生困了先睡吧,阿霁净了身便上来。” 额角被蛇妖亲了亲,主卧门被轻轻合上了。 谢意怔愣在原地,柳叶眼盯着前面发着呆。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他不对劲啊,是自己的问题吗? 难道是因为自己动了心,所以……所以觉得他不一样了? 谢意睁着眼睛双手拉着被子躺下,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头顶承尘。 不是。 谢意猛地坐起来,他想不通。 之前蒋霁不是: ‘阿霁乖,阿霁是先生的,阿霁都听先生的。’ 这样的吗? 今日怎么变成: ‘不耐烦?’ ‘先生好香。’ ‘先生觉得呢?’ 这样了。 下午都还好好的,去赵厘那上了一节课,给人性格上变了? 谢意现在很好奇,赵厘今夜给蒋霁上的什么课,他打算明天去飞花阁仔细问问。 直到蒋霁净身收拾好回来,谢意也没睡着。 蒋霁一只手用帕巾擦着头顶卷毛,瞥了床上那装睡的道士一眼,将竹筒放在床榻边柜子上。 “先生起来喝些温水。” “您喝些,早些休息吧。”宿野双手端着竹筒,半跪着举到了长发黑袍男子身前,苦口婆心的劝:“是公子今儿个吃完饭吩咐的,叫属下服侍殿下喝了,说是有安神作用,好用得很。” “哼。”殷渔靠在窗户旁边,大手捏着他从书房顺过来的陈旧符书,听到宿野的话轻笑一声:“你现在倒是机灵了,会用小九来压我。” “殿下,属下句句属实,是九冥公子叫您……” “拿来。”大手接过那竹筒,将里面的液体喝了个干净:“你不必管我,自个儿去外面那榻上歇着,有事我会叫你。” “诶。”宿野接过他递回来的竹筒,殿下了那么多年,他跟着忧心,如今这般,他也安心了不少。 “你做什么!” 隔壁屋内传来谢意微怒的叫喊声,宿野偏头看去,又转头看向自己那安闲自在翻书的主子。 殷渔抬眸看他:“怎么了?” 宿野:? 还怎么了?平日里小公子哪儿会这般生气,且自家主子那么疼小公子,今天怎么会是这个反应。 “殿下,小公子好像心情不佳。”宿野回禀,语气认真又严肃。 “哼。”殷渔被他逗笑了,将书页用大手合上,微微坐起身:“可能是吵嘴了,你过去劝劝?” “额......属下......”宿野有些为难:“蒋公子在呢,若他们只是打闹,属下过去是不是......” “知道还不去睡觉?”殷渔接了他的话,又将书页翻开了,靠在床榻上借着月光看着:“把耳朵收好,别去听些不该听的声音。” “嗯......唔......” 道士一脚踢在蛇妖腿侧,趁机偏了头,躲开了那蛇妖的唇瓣。 蛇妖刚洗完澡,身上还带着热气,将他身上特有的香气蒸了个浓郁,蛮不讲理往道士鼻腔里钻,那蛇妖还嫌不够,用自己温唇堵上了道士另一个出气孔,叫他呼吸之间只能有自己的味道。 “阿霁想看看,先生是不是真的睡着了。”那罪魁祸首小蛇用手臂撑着自己身子,横在道士上空,理直气壮地说话了。 “看看?我看你是想闷死我!”谢意边骂着边撑起自己,将身子向床头挪了一下,躲过了蛇妖放在他月退间的小月退,没退出多远,后颈隔着头发就被大手覆住了。 “再亲一口。” 第92章 咕哞山下 “睡觉!” 蒋霁看着那佯装生气耳朵通红的道士,心里突然软了一下,他将自己枕头和道士的并在一起,将道士被子掀开,自己挤了进去。 “?” 谢意扭头垂眸,看着躺在自己身边睡着,厚颜无耻的蛇妖,无语的哼笑了一下。 道士伸手拿蛇妖的被子,却在半空被截住了。 “做什么?”蛇妖平躺着,大手裹住了道士伸过来的手腕,丹凤眸直勾勾的盯着柳叶眼,语气将道士之前与他说话的语气学了个完全。 “你他娘的盖我的,我他娘的盖什么?”道士不耐烦得很,将蛇妖钳制他的手重重甩掉,却又被两只大手缠住了。 “蒋霁!” “抱。” 被子被掀开一个角,蛇妖结实的手臂对着他伸展开,做了一个要抱的动作。 道士没了脾气,却也没动,一脸疲惫的看着蛇妖。 蛇妖撑着身子坐起来,大掌揽过道士头顶,带着他躺了下去。 额头被温热的干唇吻了吻,道士的脸埋在蛇妖侧着的肩窝里,呼吸又被青竹香气霸占得完全。 怀里的安稳的呼吸声很快传来,蒋霁又将谢意放松的身子往自己怀里拢了拢,脸侧贴着道士发顶。 “你想叫我,有什么结局呢,先生?” 蒋霁唇瓣张合,朝着那睡熟的道士喃喃发问,丹凤眸中浮现出落寞,接着他合上了眼。 自己如今,到底在做什么。 咕咚咕咚咕咚咕咚...... 一碗皮蛋瘦肉粥被喝得干干净净,游桉接过近侍递过来的帕巾,胡乱的将小嘴上粘着的米浆擦了擦。 “我喝完啦,哥哥!”游桉将干净的碗底递给游槐看,圆圆的大眼睛里全是期待。 “哼,去吧。”桃花眼中含着带着笑意的无奈:“记住给你说的,若不听话,以后便不带你来这儿了。” “知道了,哥哥,桉桉很乖的。”游桉边说边下了漆面红凳,对着哥哥行了个礼,见哥哥对他摆手,高高兴兴地朝屋外跑去。 “给他备些吃的。”游槐用玉匙喝着浓粥,一旁的侍卫闻言低头,也跟了出去。 一辆紫棠色马车从飞花阁后院缓缓驶出,长街上还不算特别热闹,一轮金日从湖面半露,映照得水光晃眼。 殷渔手中捏着一个比他脸还大的梅干菜烧饼,与谢意并排站着,两人啃着烧饼对着池塘里的那条独鱼发着呆。 烧饼是早上宿野和蒋霁出去买的。 两人刚出屋门,就碰了个照面。一合计都是出去买早饭,于是顺路同去了,蒋霁比起宿野算是个本地人。 宿野本来打算去飞花阁看看,有没有可以买的早食,蒋霁一路提了三次梅干菜扣肉饼,给本来就饿了的宿野弄得一直分泌口水,于是两人拍板决定,就吃梅干菜扣肉饼。 于是,第一次吃梅干菜扣肉饼的殷渔和已经连续吃了好几天梅干菜扣肉饼的谢意在家里被投喂了。 ‘看起来怪怪的,没想到味道还不错。’ 殷渔盯着那泛起涟漪的池面想着。 ‘那小蛇脑子是梅干菜扣肉做的吗?’ 谢意盯着直插在淤泥里的下那根孤零零的荷叶杆想着。 “昨夜,如何?”殷渔突然提问。 “还不错。”谢意盯着那根干枯的荷叶杆,一边咀嚼一边应话。 “哦?”殷渔杏眼弯弯,垂眸打量了一下身旁人,发出不屑的笑声:“呵......” “嗯?”谢意回神,一脸疑惑:“师兄笑什么?” “瞧着那么壮,一点儿不顶事儿。”殷渔评价。 “?” 谢意当然不会觉得师兄是在说自己。 自从殷渔从西界回来与自己见了面,殷渔对他的态度,在他看来可以用溺爱两个字来形容。 所以师兄不可能说自己不好,所以他在说什么? 殷渔杏眼仔细盯着那小道士,见他一脸严肃的思考着,然后脸越来越红,最后那双柳叶眼变成菜刀状。 “殷!十!七!”谢意抬手就要扯他,指尖上全是饼子的油脂。 殷渔反应极快,脚尖点地向后退了几步,脸上也挂着笑。 男人的自尊让谢意有些气急。 “你凭什么觉得我是下面那个?” “哼。”殷渔被小菜刀眼横着,笑的杏眼眯起,殷红的唇瓣间露出几颗白牙:“师兄说了什么,怎么小九如此气愤?” “你......为老不尊!” “看来真是气着了,都开始口出胡言了。”殷渔摸出黑色帕巾,上前几步将那红眼团子手捉住,用帕巾蹭了个干净。 “这个。”殷渔将一个小药瓶放在他手中,那药瓶圆滚滚的,是青玉白瓷,瓶口呈喇状,系了一根红绳。 “什么。”谢意将自己被擦干净的手收回,手指搓了搓,看向殷渔放在他另一只手里的小药瓶。 “香脂。” “香脂?”谢意将那小药瓶盖子打开,里面是粉色的膏体,嗅着有一股淡淡的松香味:“拿来干嘛,抹脸的?” “嗤。” 殷渔大手伸出,想要揉一下谢意的脑袋,被谢意躲了一下:“师兄,不准摸头顶,会长不高。” 于是长指蹭了一下他的脑侧乌发,杏眼里这次的目光被谢意看了个真切:“……你这是什么眼神?” 怎么看起来有点像母爱。 “你拿着便是,到时候自然有用处。”殷渔又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脑勺,感叹道:“小九长大了。” 好浓的慈母味儿。 殷渔看见那巨形团子嫌弃的看了他一眼,转身出了亭子,朝着梯口去了。 “咕哞姐姐!咕哞姐姐!” 山林前,一身着宝蓝雨花锦圆领袍的小人冲着咕哞山上大声喊叫着,此时正值正午,周围寂静得很,他的叫喊惊扰了林中一些小鸟,从密林树梢飞了出来。 山林中传来脚步声,那小人立马向前几步,站在山林前踮着脚,抬头张望着。 林中阴影处走出一个面貌与游桉看起来差不多大的男孩儿,个子却比他高了不少,穿着简单的灰色布衣,背着一个竹编的背篓,背篓里装了一只山鸡和两只野兔,都已经简单处理过了。 那男孩儿瞧着俊秀,身材偏瘦,可是上卷的衣袖露出了紧实的肌肉线条,布条将头发简单的束在头顶,右侧额头垂落几根乌黑的碎发。 男孩儿眼眸干净又明亮,他走出山林时瞧了游桉和身后马车旁的侍卫一眼,就收回视线朝外走了,没想到被一个宝蓝色的小人拦住了去路。 “你从林中来吗?”那小人抬头问他。 这小人长得讨喜,眼睛鼻子嘴巴还有小脸都是圆乎乎的,叫人看一眼就难忘。 “是的。”男孩儿低头看他,对上视线后点了点头,似乎对那小人明知故问并不反感:“您有什么事儿吗?” “你有没有看见一个,扎着两个大啾啾,很漂亮的小女孩儿!”游桉逮住那男孩儿的衣角,眼睛亮晶晶的盯着他。 男孩儿对他自来熟的模样感到诧异,不过也没做出什么反应,认真思考了一下回答道:“今早林中只有我一人。” “啊......”游桉放开他的衣角,面上带了些失落:“好吧,谢谢你。” “没关系。”男孩儿走出两步,又停了下来:“不过你们不熟悉山林,还是不要进去了。老人说中午阴阳交替,山中阴气重,下午再来吧。” “我叫游桉。”小人一直很大方,又向前几步追上那男孩儿:“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转身面向他,清俊的面庞露出一丝笑意,游桉看清楚了,他有一颗白白的小虎牙。 “我叫段涛涛。” 第93章 胎生刺猬(一) 游桉冲他笑,挥手叫侍卫拿来一袋用冰镇过的牛乳,递给段涛涛。 “快解解渴!”游桉见他不接,将那水囊硬塞过去:“我带了好几袋,你帮我喝一袋。” “不必了,我马上就回家了。”段涛也对他笑了笑,又将怀里微凉的水囊递出去:“谢游公子好意。” “你不喝就是不拿我当朋友!”游桉假装龇牙咧嘴威胁他,那鼓起的白嫩腮帮子被正午的太阳晒的发红,逗的段涛涛抿嘴笑了一下。 “反正现在也进不了山林,如果游公子不嫌弃,不如带大家到我家中避日。”段涛涛一手反拉在背篓带子上,盯着游桉红红的脸颊,有些不好意思:“当然,若是你们不方便……” “太好啦!”游桉赶紧对着马车旁边的侍卫招手:“快走,我们去段公子家中做客,下午再来!” 游桉拉住段涛涛手腕,将他往马车上带,段涛涛愣了一下:“我走着便是,背篓里有血腥,不方便上公子的马车。” “我都不介意,你在意什么?”游桉头也不回,叫侍卫帮他把背篓取下,拉着他就进了马车。 水囊被拧开,递在了段涛涛面前,段涛涛没再推辞,道谢接过水囊,抬头喝了几口。 这牛乳尝起来便是极好的,没有很重的腥味,奶香浓郁,还微微带着甜。 “好喝。”段涛涛朝游桉笑笑,不吝夸奖。 咕咚咕咚咕咚咕咚~ “哈~”游桉喝了好几口,嗓子早就喊干了,渴的时候喝微微凉的牛奶,最舒服了。 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好喝就多喝些,我带了好多,管饱。” 码头也正热着,这天气说变就变,前几日还是凉爽,甚至有些发寒,今日就热起来了。 今早上曹金没来,花娘惦记着过几日他要出远门,今日说什么都要逮着他上街,看看有没有什么缺的需要添补的东西。 仓库里货物码的整整齐齐,就等着傍晚前给商铺送去。 蒋霁清了一遍货物,又检查了今日记的货单,准备锁门回家吃饭了。 他半蹲着锁好仓库的门,就看见喜子和另一个叫海壳的兄弟,偷偷摸摸从杂房里出来,左右环顾着,又跑到船上去了。 今日他一人在这儿,要回去晚些了。 一般这个时候大家都会去吃饭休息,现在正是午休时间,他俩往船上跑什么呢? 蒋霁手里捏着钥匙,尾随着那鬼鬼祟祟的两人,也踏上了舢板。 海壳和喜子到甲板上还朝四周望了望,蒋霁在舢板上停了一下,听见船舱锁门的声音。 “?”蒋霁眨了眨眼睛。 虽然和海壳不太熟,但是他相信喜子的为人。 喜子平时话不算多,做事也稳妥,更不会做有损船帮利益的事情。 所以蒋霁就更好奇了,到底是什么事,能让看起来老老实实的喜子变得鼠迹狐踪。 叩叩叩 蒋霁直接上前敲门。 将门内两人吓了一跳,木舱门被推开一条缝,海壳从门缝里看人,看到是蒋霁,松了一口气。 “蒋老弟,快进来!”海壳神秘兮兮的说,将门缝放大了些,还瞧了一眼蒋霁身后,确定没有其他人:“动作快些。” 蒋霁弓着身子进了船舱,海壳将门重新锁上,然后和喜子两人脸上带着贼笑就靠过来了。 “?” 蒋霁一脸懵,丹凤眸倒是没有泛起波澜,他开口问他们:“你们在做什么呢?” “算你小子有福气。”海壳咧嘴笑,眼睛闪着精光:“我俩出船,得到些好东西,正打算一起分享一下。没想到你也跟来了,见者有份,见者有份啊!” 蒋霁扭头看向喜子,喜子黑色的皮肤里透着红色,也冲他笑着。他笑得有些腼腆,没有海壳笑得那么肆无忌惮。 “什么东西?”蒋霁站在原地低头看着他俩,到现在都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 “这个。”海壳从他怀里掏出几本小册子,小册子表面红褐色,还崭新着,第一册上面印着‘秘戏图’,第二册印着‘春画册’,剩下的遮住看不见了。 “这是什么?”蒋霁盯着他手中的小册子,认真提问。 “你这么大了,还没米有见过这个?!”喜子都惊了:“恁兄弟,都没有和你分享过?恁短?” “我没见过。”蒋霁摇了摇头,又真诚发问:“这是什么?” “咦,乖乖。”喜子感叹,手肘戳了戳海壳的手臂:“弄啥嘞,给!” 蒋霁被分到了他刚看到的红褐色封皮的第一本。 他将书页翻开,都是些男女肉体交缠,看的他好没意思。 他翻了几页,抬头看向对面那两人,两人满面春光,根本没心思搭理他。 一本黑色的小册子就在他所坐位置的旁边,看的出来和刚刚那些册子差不多。 不过被喜子他们俩抛弃在一边,上面印着‘龙阳欢好’四个大字。 这次他看的认真,上面画的并不露骨,写的也详细,甚至更像是一本经验交流册子。 越往后翻,图就越多,画的布料也越来越少。 蒋霁感觉自己鼻尖环绕着一股淡淡的檀香味。 ‘啪’的一声,书页被翻到末尾,被大手合上。 喜子和海壳扭头看向蒋霁,见他颈后有些发红,两人偷偷笑了一下。 湖风吹过蒋霁卷翘的发尾,他头脑有些发懵,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从舢板往下走着。 喉结滚动一下,他现在什么都想不了,脑袋里全是那道士。 怎么办。 一只兔子被烤的滋啦冒油,旁边还有一只已经烤的发出诱人色泽的走地鸡,游桉蹲在用大石头和新鲜木条搭成的简易火丛旁边,不停吞咽着口水。 兔子和走地鸡散发出的香气不断攻击着他的鼻子,游桉嘴巴里不停的分泌口水,他终于忍不住了:“涛涛,这个什么时候才可以吃?” “马上就好了。”段涛涛拿着一节新鲜柳木的那头粗枝,将那散发着热气的兔子和鸡举起,用一小块干净帕巾扭了一下,卸掉了一只色泽金黄硕大的鸡腿:“你先吃这个。” “哇,谢谢涛涛,你真好!”游桉眼睛放光,接过那个大鸡腿,刚要咬一口,又犹豫着抬手递到重新开始烤肉的段涛涛嘴边,含着口水说:“你先咬一口吧。” “我一会儿再吃,你先吃吧。”段涛涛眼里含笑地看着那不停吞着口水的小人:“尝尝味道如何。” 游桉张大了嘴巴,鸡腿已经不烫了,他嗷呜一口咬了下去。 鸡肉嫩滑爽口,一口咬下去肉汁儿飞溅,香气四溢。 “唔......好吃。”游桉吃的眼睛都眯在了一起,鸡肉的汁水蹭得他小小的嘴唇亮晶晶的,此时段涛涛将烤好的野兔和鸡肉分好,给随游桉一起来的侍从们分了一下,留了一个兔腿给那小人。 “好吃就多吃些。”段涛涛将木制盘放在小人面前:“家里现在也只有这些好招待。” “很好,很好啦!”游桉吃的手舞足蹈,盯着面前那清新俊逸男孩儿:“你也尝尝我带来的点心,都是你的,就当我送你的见面礼,感谢你请我们吃饭!” “哎哟......哎哟......” 突然屋内安静下来,大家都听到了虚弱的呻吟声。 “这是什么声音?”游桉拿着那半个鸡腿,小心翼翼的轻声询问着段涛涛。 段涛涛侧耳听着,也轻声应着他:“是从隔壁传来的。” 第94章 腹生刺猬(二) “痛......哎哟......”一年轻妇人面色苍白,汗水已经浸湿了她的后背衣物,倒在自家院内黄土地板上,扭着身子痛苦的低吟着,身上的衣物沾满了黄棕色的土壤。 年轻妇人双手斜斜地环抱住自己鼓胀的肚子,似乎孕期不短了。 游桉和段涛涛此时正在年轻妇人家门口,敲门没人应答,门被从内锁上了。 段涛涛看了一眼周围,低头对游桉说:“你在这儿等着我。” 接着双手撑在那黄土墙上,脚在墙面蹬了几下,身子轻盈落于院内。 “向大嫂!” 游桉在门口听见段涛涛的叫喊,也急了,对着自己的近侍说:“似乎是有人生病了,你去寻这村里有没有村医,快些。” 侍卫领命而去,游桉个子不够高,看不见院内情景,只听得见段涛涛在断断续续问这话,和那被他叫做向大嫂的女子似乎痛的厉害,只能偶尔应声。 吱呀~ 院门被从内打开,段涛涛怀里抱着那怀孕妇人,用自己外袍遮住了她的面部:“游桉,能否借你马车一用,向大嫂腹中剧痛,村中医师到镇上养济院学技去了,我......” “行了,快来!”游桉小腿快速倒腾着,大步跑向马车,跳上去用小手捞开车帘:“将她抱上来吧,快些!” 段涛涛大步向前,将向大嫂稳稳护上马车,放入车厢内,游桉的侍卫替向大嫂锁了门,立马转身驾车。 与游桉一同来的共有三人,一人此刻还在村中寻医,游桉留了一人原地等他,说回去了派人再来接应。 于是游桉与段涛涛还有驾车侍卫坐着马车,驾驶速度尽量得快,直直冲着镇上奔去。 “将这个,垫在她身子下。”游桉拿过车厢柜上的软垫,递给段涛涛。 段涛涛应了一声,轻手轻脚将软垫靠在那年轻妇人身下,面容始终很平静。 那年轻妇人痛得昏了过去,从唇间冒出几声难受的气音。 “她是你亲嫂嫂么?”游桉坐在车厢另一边,将水囊拧开递给段涛涛,段涛涛刚刚抱着那年轻妇人也毫不吃力,步伐稳健,游桉觉得他有些厉害:“这是清水,喝一些吧。” “不是的。”段涛涛朝他点头道谢,没有拒绝,接过水囊喝了一口回答:“是我邻居家大哥的夫人。” “她这是,要生了吗?”游桉眼睛睁得圆圆的,看了一眼那妇人鼓起的肚子,又快速收回视线。 “算着,应该还没满月份。”段涛涛将水囊还给他:“向大哥今日一大早就出了门,幸好遇见你,不然还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院中竹叶被院门带出的风吹得哗啦啦响。 “刚刚好。”柳叶眼弯弯的看向门口进院那人:“宿野才将菜做好,阿霁闻着香味就回来了。” 蒋霁大脑还有些发着懵,眼睛直勾勾得盯着那抹清瘦的白衣身影,下一瞬那白衣身影就已经到了自己眼前。 “?” 谢意柳叶眼眨了眨,抬头看着那大步走到自己身前紧紧盯着自己的高大卷毛:“怎么了?” “先生。”蒋霁呼吸有些沉重,又走近道士两步,让自己能吸到更多他身上的香甜的味道。 “嗯?”谢意察觉到他不太对劲,可又瞧不出到底是怎么回事,替他理了理锁骨前歪了的玉连环:“阿霁怎么了?” “先生。”蒋霁低头,将自己与道士的面部距离越拉越近。 “哼。”身后传来熟悉笑声,蒋霁不用回头就知道是哪只蠢鸟,他大手将伸出,贴在谢意腰上,将他朝自己身前拢了一下。 两人身子贴近,谢意腰前被异物抵住,他立刻反应过来,眼睛倏然睁大,推开了蒋霁的手,自己又后退两步。 殷渔自觉在桌旁坐下,看着那颈后发红的小蛇,面上带着笑,对着将最后一盘菜放上桌子的宿野开口:“之前帮我养的那些小宠,要记得给它们行劁,若是发情瞧着心烦。” 宿野:?殿下不就养了几只幻宠百灵吗,他阉什么去? “......是。”宿野秉持一个观念,殿下说什么应着就是。 “......吃饭。”谢意理了理自己衣摆,又瞟了一眼低着头站在身前的卷毛:“都不饿么?” 说完自己转身进了正厅。 殷渔坐在桌旁杏眼眯着,嘴角上挑着看着站在原地不动那小蛇,嘴里还不停:“幼犬寻母似的。” 蒋霁深呼吸,转身到他对面坐下,今日没心情和这只蠢鸟较真。 “喝了。”一个竹筒杯被一只玉手轻轻放在蒋霁面前桌上,他抬头看见柳叶眸侧着看着他,对视之后很快又瞥开了视线,语气放软了些:“将这个喝了。” 身旁那卷毛盯着那竹筒垂眸不语,也没有动作,呼吸还有些不稳,被长睫半遮的眸中带着些冷漠。 宿野将筷子放在竹编垫上,偷偷看了一眼桌上人的不同脸色,接着安安静静在自己主子身旁坐下了。 谢意在蒋霁身旁坐着,见他不动,眉头不自觉蹙了起来。 昨日回来就莫名其妙的,现在还是这样,谁惹着他了么? 这是什么狗脾气? “师兄,吃饭吧。”谢意将两双筷子递给宿野,又将手中筷子分了一双放到蒋霁身前。 宿野给殷渔布菜,殷渔瞥了一眼那低着头的小蛇,眸中带着轻蔑,不过也没说话,怕惹得小九不开心。 谢意扪心自问,自己之前的脾气算是比较温和的,怎么自从遇到这只小蛇之后,变得如此暴躁了? “你到底要怎么样?”谢意偏头靠近那别扭蛇,控制着音量咬牙切齿的低声发问。 “躲了。”那卷毛蛇妖声音也低低的,瞧着没有什么兴致。 “肚子不饿?”谢意瞧着他那样,自己心里也不舒服。 道士叹了一口气,声音又放缓了哄着:“将那水喝了,没那么难受。” 他偏头瞧着,那坐着都比他大了一圈的蛇妖终于舍得动了,将那竹筒里的水喝的干干净净。 味道有些苦,喝进去凉丝丝的,脑袋的胀痛确实立刻就被抚平了些。 一筷子清炒苦瓜被夹到碗中,与那晶莹白米作伴,蒋霁将竹筒杯放下,扭头看向给他添菜的白衣道士,微红的丹凤眼带着些疲惫。 “好好吃饭,不能挑食。” 那道士轻声说。 长街上一辆紫棠色马车速度极快,惊扰了长街上镇民,镇民们惊慌失措的躲到街边,站定后不安的回头瞧着那辆飞驰马车。 “那不是今早从飞花阁出来的吗?”一个提着篮子的妇人指了一下马车方向。 “这是出什么事了?”另一个妇人点头应话,也抛出了自己的问题。 一个买菜的摊主理着自己捆好的蔬菜,头也不抬的回话:“怕是出大事喽,不然咋恁急咧。” 第95章 胎生刺猬(三) “桉桉。”游槐从他们进镇就已经得了消息,早就守在了大樟树下,见那辆马车在自己身前停下,大步上前:“桉桉?” “哥哥!”车帘还没拉开,游桉的声音就从车厢传来,接着那宝蓝色衣服小人钻出车厢:“桉桉需要个医师!” 游槐连忙伸手将马车上小人抱下,仔仔细细看了一圈:“怎么回事,伤到哪儿了?” “不是我,车里有个产妇,痛晕过去了。”游桉被哥哥抱着,附耳轻声说着:“哥哥替她找个医师,好吗?” 得知不是游桉受伤,游槐的脸又恢复了淡漠。 他让胞弟能在自己怀中稳坐,朝着身后侍卫摆手,声音低沉:“去养济院找几个医师来,最好是擅于妇人病的。” 蒋霁正在去上工的路上,碰巧从飞花阁前路过,瞥了那辆散着妖气的马车。 他不爱管闲事。 刚要收回视线,却感觉有人在看自己,他转头与那淡漠桃花眼对上视线。 游槐挑眉,有些诧异,看着那径直走向神鱼桥的高大男子。 这人看他的眼神,似乎有些不同了,游槐心想。 马车上又下来一个清瘦男孩见到径直走到游槐面前,拱手行礼:“游大哥。” “啊,涛涛!”游桉推了推哥哥,示意他把自己放下:“哥哥,他是我的新朋友,叫段涛涛。中午还请我们吃了饭,好香好香的烤鸡!” “你好。”游槐将胞弟放下,朝那男孩笑了笑,眸中不带任何波澜:“多谢你照顾桉桉。” “我们先将向大嫂送到阁中去吧?”游桉扯了扯哥哥的衣摆:“就在三楼给她开个雅间,让她在那歇着,等医师来,好不好?” “嗯。”游槐拉住胞弟的手,吩咐侍从去开雅间,扭头就见清瘦男孩将那怀孕妇人稳稳抱下,外袍遮住那妇人的面部。 “多谢二位救命之恩。”男孩下车动作敏捷,落地步伐稳健,站立在兄弟二人身前,面色平静,语气有礼:“烦请游大哥找人带路。” 游桉领着他,一行人快步上了楼。 不一会儿,侍卫领着三个医师也跟了上去。 游槐在雅间外桌喝着茶,游桉和段涛涛并排坐着,段涛涛听着那小人碎碎念,面上始终温和有礼。 有一道视线不停朝自己这边射来,段涛涛抬眸看去,看见一双深深桃花眼。 他平静与那眼睛主人对视着,任由他打量自己。 “涛涛!”游桉扯了扯他的袖子,眼睛亮晶晶的,笑得眯了起来:“你说啊,我是不是一个人就吃了一个大鸡腿。” “是。”段涛涛低头,也对他笑道:“桉桉胃口很好。” “是你烤的鸡肉太好吃啦!”游桉又望向哥哥,两只小手张得大大的:“真的很好吃,哥哥!” “是吗?”游槐应着他的话,见那小人用力点头,他朝小人笑:“桉桉喜欢就好。” “游掌柜。”一个老医师从屏风后出来,步子很急,满头都是汗,额角白发都湿了,他对着游槐拱了拱手:“小医无能。” 游槐站起身,躬下身子扶了一把那老医师,问他:“那妇人情况如何?” 剩下两个医师也从屏风后出来,和老医师对上视线,皆是摇头。 “她腹中不是寻常胎儿。”老医师看向游桉,斟酌了下才开了口:“敢问……那妇人丈夫何在?” “向大哥不在家中。”段涛涛起身走近了些,回答道。 “小公子所谓向大哥,可是常人啊?”老医师转头看他,又开口道。 “嗯?”段涛涛愣了一下,眨了眨眼睛,奇怪这医师为什么会这样问,他躬身拱手:“是的,医师为何这般问?” “肚子里的,怕是个妖胎。”老医师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赵七公子不在,我们也不敢断定。可是这妊妇脉象完全不是寻常所有,且她断续低吟,似乎是腹中胎尖锐,不断刺伤她,小医无能为力……” “有劳您。”游槐摆了摆手,身后一个侍卫拿着三个钱袋上前,分给了三个医师,然后带着他们出了门。 “游大哥,向大嫂她……”段涛涛见医师都走了,有些无措,平静的眸中带了些慌乱,看向身前那高大男子。 “……去请,谢道长。”游槐低头,桃花眼被长睫半遮,看了一眼那着急的清俊小脸,沉声开口。 几个带着水珠的瓷碗被放在碗架上。 “师兄,我出去一趟。”道士碗摆放好,用干帕巾蹭了蹭手,转头朝院子里坐着看书的黑袍男子说话。 “去哪儿?”黑袍男子视线就没离开过那发黄书页,长指又翻了一页:“不会去追你那小宠吧?” “不是。”谢意走到他身边,从桌子上拿起一杯茶水,是那黑袍男子提前给他晾好的,他喝了一口又道:“我去飞花阁,找一下赵厘。” “嗯。”殷渔听见飞花阁,眼神凝了一瞬,又很快恢复,继续看书。 “你要不要吃飞花阁做的桂花酥饼,我给你带些回来。”谢意拍了拍他的肩膀,柳叶眼带了笑。 “不必了。”殷渔摇了摇头:“刚刚吃得很饱。” “那桂花酥饼,味道不错,可是淮舟的心头好。”谢意轻轻叹了一口气:“可惜师兄吃饱了,今日尝不到了。” 说完,那白衣道士摇了摇头,背着手从石阶上走下,就要朝院门去了。 “……好吃吗?”黑袍男子看着那没有多远的清瘦身影提问。 “不好吃。”白衣道士扭头看他,眉毛上挑着,柳叶眼弯弯里面充满疑惑:“师兄又不吃,问这个做什么?” 殷渔瞧着他那样子,也被逗笑了。 谢意趁热打铁:“还有那酸梅冻,酸得很,啧啧。也不知道那小霸王怎么就那么喜欢将这两个配着吃。” “一样一份。”殷渔低头继续看书,就好像声音不是他发出来的似的。 “啊?师兄不是吃饱了,吃不下了么?”谢意提高些音量,眯着眼睛,语气嘲讽:“小九献礼师兄不要,那小霸王嘴巴都不用张,名字一提,师兄这就点头了。” “可以买些,晚些再吃。”殷渔语气一本正经,又翻了一页书:“你提酸梅冻,怕是不只是想给师兄吃。” “你那小宠,被你惯的无法无天,如今连吃饭都要哄着。”殷渔抬头,杏眼也弯弯:“你不好好想想怎么教训他,倒调侃起师兄来了。” “哼。”谢意一脸不屑和你计较的样子,背着手出门去了。 蒋霁今日确实不乖,也不奇怪,这两天他都不太对劲。 今日午时吃饭时,小蛇好像食欲不佳,一直闷闷的。 谢意不给他夹菜,他就一直吃白米饭。 问他怎么了也不说,吃了饭和宿野收了碗,将碗洗了就出门了。 又在闹什么脾气呢? 难道是今日太热了? 去飞花阁问问赵厘再说。 第96章 胎生刺猬(四) “小阿霁?” 赵厘睁开小眼睛,坐在飞花阁大樟树下方桌旁,将手中帕巾搭在自己肩膀上,与道士对话:“昨日就与他过了几招,小阿霁很聪明,和他娘一样。” “他没有什么,与平常不同的吗?”白衣道士喝了一口他倒的茶,又问道。 “要说与平日有什么不同……”赵厘仔细想了想,耳朵轻轻动了动:“他进步很大。我与他过了几招,发现前几日我给他说的问题,他都有所改善。他如今已经能大概控制自己的妖力,没有出现过招妖力四溢的现象。” “如此……”谢意将茶杯放下,一根玉白长指轻轻蹭着杯口。 “道爷如此问,是不是阿霁有什么不对?”赵厘眼睛眯成一条缝,脸上露出一些关切。 “也并不是什么大事,可能只是我多思了。”谢意朝他笑了笑,安慰道。 “谢道长,您在这儿。”一侍卫穿着飞花阁的衣裳,疾步来到方桌前,情绪很有些急切,见赵厘眯眼看他,愣了一下,拱手行礼。 “做什么那么急?”赵厘先开了口,语气严厉:“在道爷面前失了礼数。” “道爷恕罪,赵管家恕罪。”那侍卫连忙躬身道:“游掌柜的吩咐属下来请谢道爷。” 谢意与赵厘对视一眼,赵厘小眼睛眨了眨,给他补充:“今日游小公子带回来一个怀子病妇,小的瞧着那病妇身上有些若隐若现的妖气,怕是为了此事而来?” “知道了。”谢意起身便朝阁中走去,赵厘紧紧跟在他身边:“能劳烦你帮我备一盘桂花酥饼,三碗酸梅冻么?” “得嘞。”赵厘点头,替谢意掀开碎珠帘:“小的现在就去替您吩咐。” 道士健步如飞,没花多长时间就来到了飞花阁顶层,身后侍卫上前几步,敲了敲顶层隔壁的门。 咔哒。 门被从内拉开,柳叶眼与桃花眼对视,柳叶眼弯了弯, “游槐。”谢意点了点头:“那病妇呢?” “兄长。”桃花眼里印着那白衣道士身影:“先进来吧。” “那几位医师,说是腹中胎儿有异。”游槐将他带到屏风前,又偏眸看了一眼坐在一边的段涛涛:“可她丈夫的确是个正常男子。” 谢意挑眉不语,转头看向那陌生面孔。 “谢道长。”段涛涛拱手低头行礼:“病妇是段某邻居大哥的妻子,胎儿算着还未足月。大嫂清醒时不断喊着痛,说是腹中如针扎,还请道长施救。” 谢意将欲行大礼的段涛涛扶住,转身走进屏风后,大步朝着床榻去了。 床榻上躺着的年轻妇人浑身大汗,此时面色已然发紫,双目紧闭,呼吸很弱了。 “……求你放过我……” 那病妇像是还在梦魇,含糊不清的说着话。 谢意隔着一薄巾,搭上了病妇的手腕,脉滑利且稍快,怪就怪在妇人疼痛至此,疾、动二脉未出异象。 一团褐青色的浓雾萦绕在病妇高高隆起的腹部。 这是与妖行周公之礼了,腹中确是妖胎。 妖气已经渗入这年轻妇人心脉不少,且母子连心,若是冒冒然替这妇人护了心脉,这妖胎吸附不了,也断然不会让母亲独活。 可惜谢意不是医师,只能指尖掐诀,暂且让这妇人好受一些。 ‘师兄,飞花阁三楼梯口,右转第三房。’ 高大黑袍男子端坐在院内,倏然翻书的动作一顿,抬头朝飞花阁那边望了一眼。 下一瞬,书本稳稳落在刚刚黑袍男子坐着的竹编椅上。 宿野瞧着自己主子踏着院檐飞身而去,速度极快,只在空中留下几个黑色残影。 “……” 宿野:主子你倒是说句话,宿野我呀,是跟,还是不跟啊? “兄长。”游槐见谢意从屏风后出来,起身朝他走去。 “却是妖胎。”谢意朝他点头,又对着段涛涛说:“若不去除,那妇人性命难保。” “……”段涛涛思虑片刻,低头躬身拱手:“求道长施救。” “如此。”谢意目光中带了几分赞赏,他还以为还要费一番口舌,是个聪明的就好:“烦请各位在屋外等候。” “不知可借赵厘管家一用?”柳叶眼弯弯,朝着游槐问话。 “当然。”游槐点头,拉着游桉小手:“游槐这就去唤他。” 段涛涛又朝谢意一拜,被游桉扯着衣袖出门去了。 “不是来找那什么赵厘,这是赵厘?” 殷渔掀开床帘,指着那年轻妇人,转头看向谢意,嘴角勾着笑。 “道爷,小的来了。”赵厘的声音出现在屏风外。 “赵厘,你进来。”谢意将床帘全挂起,对着屏风外喊道。 赵厘一进来,就与殷渔对上了视线。 赵厘小眼睛睁得很大, 这朝着他目光含笑,神情温柔,美若天仙的高大男子,不就是他们于掌柜的心心念念的殷渔,殷大爷吗? 这人的画像可是掌柜的要求阁中阁卫伙计下人熟记的。 “殷……殷大爷。”赵厘愣了一下又反应过来,向人见礼。 “赵厘,你好。”殷渔笑得温和,杏眼微眯,朝赵厘道:“看来今日我要做叫母子分离的差事了,劳烦你拿些热水和布带来,好么?” “是。”赵厘领命而去。 殷渔坐在床榻旁,用指尖隔着衣物轻轻按了按那妇人高隆的腹部。 “这是成型了。”殷渔将手收回,用谢意递过来的湿润帕巾擦了擦:“怀了个刺猬,刺已经熟了,能不痛么?她那妖怪丈夫倒也舍得。” “她丈夫是一人类男子。”谢意薄唇微抿。 “哦?看来是有隐情。”殷渔笑着,将手仔细擦净:“你替我稳住她心脉,别与那妖胎一同震碎才是。” 赵厘守在屏风外,和屋外暗卫配合着运出了四盆红中带黑的血水。 那血水中还有些黑色的断刺和粉白的软物,都被几个飞花阁暗卫处理掉了。 妇人的腹部依旧隆起,如今像是缓了一口气,胸膛起伏极快。 像是憋气久了,要把之前少吸的都补回来。 谢意帮她把侵入心脉的妖气和与她血气纠缠的妖气一并逼出,费了一番功夫。 “叫他们找医师来瞧着。”殷渔用赵厘端进来的热水洗着手,扭头看向谢意:“你还要去瞧瞧那妖胎的生父?” “嗯。”谢意用干帕巾将手上水珠擦净,将帕巾搭盆边:“它要害人,我定是要去会会它的。” “不过或许你也不必去寻。”殷渔看向床榻上已经熟睡的年轻妇人:“它妻儿在此,定是要亲自来的。” 第97章 相互矛盾 年轻妇人的丈夫还未赶来,段涛涛暂时在飞花阁住下了。 两个医师被安排在飞花阁中,住在那病妇的隔壁,这是游槐根据谢意的意思安排的。游桉开心坏了,非要叫段涛涛和他住一个屋,被游槐一票否决。 游桉耍赖装哭,游槐淡定喝茶,对自己哭嚎大闹的胞弟视而不见。 \"如果方便。\"独自坐在一边的段涛涛开口打破了这个僵局: \"游大哥能否将我安排在桉桉隔壁房间。\" \"哥哥。\"游桉一脸`你不答应,我就要碎掉了''的表情,眼睛红红的,撅嘴看向自己哥哥。 \"去吧。\"游槐看着心烦,摆了摆手: \"不许半夜偷偷跑到别人卧房里睡。\" \"嗯嗯嗯!\"游桉见他答应,高兴的不行,连连点头,拉着段涛涛就跑出了门。 般渔不方便在飞花阁出现,就先回了院子。 谢意与游槐交代之后和赵厘一并下了楼。 一个伙计见他们下来,将打包好的食盒送到了谢意手中。 \"师兄的事。\"谢意缓了步子,与赵厘并肩走着:\"劳烦你替我保密。\" 赵厘点头应下,将谢意送出了阁。 出了阁,谢意想着距离晚食时间还早,又返回,将食盒暂且放在飞花阁中,找赵厘借了个长篓,牵出小枣,飞身上马,就朝着镇北方向去了。 镇北荒草坡。 没人要的蛇莓落了好多在地上,还好深绿叶片上举着得更多。 白衣道士专挑大颗艳红饱满的采摘,有一点损伤的都不要,就算如此苛刻,不一会儿还是采了一大篓。 马蹄声再次响起,黄土飞扬,与山边落日的余晖融合在一起。 池中独鱼猛地一窜,现在连宿野都知道是蒋霁回来了。 “蒋公子。”宿野从厨房探出半个身子,与刚进门的蒋霁打了个招呼。 “宿野大哥。”蒋霁瞧起来依旧情绪不高,他朝着宿野点了点头,扭头便看到了刚从浴房出来的殷渔。 丹凤眼与杏眼对视。 殷渔挑眉,目光中带着嘲弄。 丹凤眸中滑过一抹冷戾,将视线转开,看向院内其他地方。 那道士又不在。 吱呀~ 蒋霁刚走上二楼最后一个阶梯,院门就被推开,那白衣道士提着一个食盒和长篓进了门。 “回来了。”殷渔坐在院内竹椅上,抬头看了一眼谢意,看见他手上的长篓,轻笑一声:“哼。” “公子。”宿野在殷渔身后拿着长帕巾替他印着还有些潮湿的长发,对着谢意点头。 “嗯。”柳叶眼弯弯,也点了点头,抬头就看见二楼站着那小蛇,直勾勾的盯着自己。 谢意挑眉,也看向他。 “先生。”蒋霁出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盯着楼下那白衣道士。 “嗯。”谢意收回视线,踏上青石小径,宿野过来接过他手中东西,他将长篓递出:“多谢。” 蒋霁在二楼还是没动,直到那白衣道士在宿野的帮助下净了手,转身走进了厨房,消失在视野里。 赵厘教他控制妖力,已经有了很明显的效果,蒋霁的修为逐渐恢复,身体不再虚浮。 他逐渐能够想起来一些事。 来到景湖镇的这些日子,他过的不错,被谢意救了,认识了不少人,收获了不少人或妖的好意,也结识了很多朋友。 可是这并不是他来到这里的目的。 昨日赵厘故技重施,试图用威压来镇压蛇妖,蒋霁努力控制自身妖力,在密不透风的威压境里寻找突破口。 赵厘知道他有进步,所以下手重了些,蒋霁倒也没让他失望,没用多久就突破了那威压境。 就在破境的那一瞬,一些记忆鱼贯而入,胀得他脑袋发疼。 那些记忆证实了一件事。 那银环蛇说的是真的,他来到景湖镇要做的事,也是他从父母亲被残忍杀害开始,活着的唯一目的, 就是为了杀谢意。 脑子里一个声音告诉他, “他是你的杀亲仇人,杀了他,杀了他。” 另一个声音告诉他, “他不是杀了父母亲的那个道士,是误会,是误会。” 还有一个声音告诉他, “他救了你,他对你好,你要报答他,你要对他好,你要永远待在他身边。” 还有,母亲和父亲死亡的真相,到底是什么呢? 密石路出来,新旧记忆混杂在一起,他感觉自己脑袋发胀,快要裂开了。 夜很深,长街上空无一人。 一高大男子从小巷走出,独自朝着湖畔偏院方向而去。 忽然,那高大身影晃了一下,他突然腿脚失力,双眼发黑,脑袋裂开一样的痛,他用一手撑在了长街墙边,稳住身子。 “闭嘴。”那男子双手扶着墙,又将额头抵在上面,嘴里喃喃:“好吵。” 如果他是来杀谢意的,为什么会在来这里之前受伤失忆,他失忆之前发生了什么? 按照他来到景湖镇之后,谢意对他说的那些话,谢意知道自己是来杀他的,那为什么还要救他? 上次他对游桉出手,谢意是想杀了他的,既然他已经动了杀意,为什么最后没有动手? 现在有秘密的人不是自己。 他突然觉得自己的一切似乎都被那道士看穿看透,他像一只木偶,被道士牵着线走。 他捂着头蹲在长街墙角,宽阔的背脊轻轻发着抖。 这一刻他想走,想回他自己的蛇巢,想远离道士的控制。 道士给他量身定制了一个话本,他照着道士的话本一步一步深陷其中。 他以为他在景湖镇有了安家之所,有了爱人,有了朋友,有了师父,有自己挣钱的途径,能够让自己和爱的人余生无忧。 可是这一切,哪样没有道士的参与。 自己不过在按照他的剧本走罢了。 原来他以为的开始,道士替他把结局都写好了。 他在墙角缓了一下,还是站起身,朝着偏院走去。 他只是想要看看道士给自己的结局。 绝对不是因为蛇巢里没有道士, 绝对不是。 “阿霁。”那道士抬头朝他望着,手里拿着一个小竹篮,竹篮里面一片通红,太远了瞧不出是什么:“下来,站在那儿做什么?” 蒋霁还没回神,身子已经主动转向了楼梯口,步子也迈开了。 “……”他捏紧了双手,还是朝着楼下走去。 殷渔长指捏着一块儿桂花酥饼,酥饼也做成了六瓣桂花的模样,饼心还用蜜糖粘了些桂花,好看极了。 殷渔仔细瞧了瞧后放进嘴里。 也不怪那人爱吃,这饼子香酥清甜,满口留香,内馅香酥绵软,好吃得很。 “今日上工累得狠了?”道士嘴里边说着话,边将那小竹篮也放在桌上,又用长指捏起一个桂花酥饼,转向了朝他走来的蛇妖:“尝尝这个,好吃的。” 第98章 一个赌约 蒋霁在道士身前停下脚步,瞥了一眼桌上的蛇莓,又看向了道士长指捏着的桂花酥饼。 “......我不想吃。”蒋霁面色不佳,垂眸摇了摇头:“先生吃吧。” “是不是中暑了?”谢意将那块酥饼放下,立即就被一骨节分明的长指捏走了。 蒋霁顺着那块儿酥饼,与一双欠揍的杏眼对上视线。 殷渔朝他偏了一下脑袋,一口将那桂花酥饼放入口中,好吃到杏眼眯了眯。 蒋霁收回视线,薄唇抿得很紧。 一边的谢意用帕巾擦净了手,将微凉的手背贴上了蒋霁的额头:“不见发热,可有头晕头疼,眼花耳鸣?” “嗯。”蒋霁确实头痛,也提不起精神,便应了声。 “坐着。”道士牵过蛇妖手腕,一手还捏不完全:“头晕还站那么高做什么。” 接着桌上那盘蛇莓就被道士拿走,进厨房里不知道忙活什么去了。 蒋霁与殷渔坐了个面对面,殷渔优雅的吃着小点,不仅仅有桂花酥饼,还有他与谢意去采芝铺买回来的方片糕和红豆糕。 方片糕又叫云片糕,有三种口味,芝麻、核桃、桂花。 一块儿被切成许多片,却又没切断,每片厚薄均匀,表面光滑平整,棱角分明,清香软糯,甜而不腻。 小九最爱吃了。 殷渔大手一挥,险些将采芝铺所有方片糕买下来,被谢意拦着。 铺中伙计都抬头看了殷渔一眼,又低头忙活着:“您几个人儿吃啊?两个人买四两就够吃了。” 最后还是谢意好说歹说劝着,买了一斤方片糕,还有半斤红豆糕,才将殷渔拉了出来。 宿野从厨房出来,手上端着两个瓷碗,他来到桌边将一碗放在殷渔面前,一碗放在蒋霁面前。 蒋霁看了一眼,碗里黑棕透亮的一整块,不知道是什么。 嗅着有些梅子味,微微发着酸。 “蒋公子,公子叫您将酸梅冻吃了,刚用井水冰了下,正是爽口的时候。”宿野见蒋霁盯着碗发呆,开口提醒。 “好,多谢。”蒋霁长指捏起碗边的木勺,舀起一小勺放入口中。 入口滑软,酸甜不腻,还冰凉着,很好吃。 对面殷渔也正吃着,见宿野坐在一旁盯着他,开口问道:“小九不是给你也买了?” “属下,吃完了。”宿野尴尬的坐在一边,两手放在自己膝盖上捏了捏,蹭掉了手中的汗。 他也不想在主子前头吃啊,他以为没有他的份。 可是刚刚酸梅冻刚刚冰好,公子见他头上有汗,就叫他在厨房里吃了。 “主子怎么知道,公子是买给我的?”宿野忍不住,还是问出了口。 “小九不爱吃梅子。”殷渔杏眼弯弯,嘴角勾起明媚的弧度:“他小时候在梅树下玩,被梅子砸了头。他气急,立誓要将那一整棵梅子树上的梅子吃完,那梅树正值果季,每枝上都硕果累累,他那小肚子能装多少?” 蒋霁手中动作停了,自己都没发觉自己现在如此专注,认真听着殷渔讲谢意小时候的故事。 “小九发了狠的吃,不过吃了两条枝丫上的,就开始反胃吐酸。”殷渔笑得露出白齿,杏眼都眯成了一条缝,两手张开比了一个长度:“当时不过那么大,牙都不齐,吐得脱了气力,在怀里闭着眼还一直跟我念‘师兄,梅子不好吃,再也不吃了’,哈哈哈。” 宿野尴尬笑了笑,瞟了自家主子一眼,心说不愧是亲师兄,讲这种事都能笑得那么开心。 蒋霁嘴角也带了笑,他好像真的看到了一个缩小版的先生,小脸上怒气冲冲的,不停的摘着树上的青梅往嘴里塞。 “喝些这个。”一个竹筒杯被放在碗旁,杯中液体红彤彤的,散发着甜甜的蛇莓味儿,道士将竹筒向他面前推了推:“给你兑淡了些,中暑了要多喝些水。” 谢意将另一只手的菜盘也端上了桌子,宿野连忙起身收拾点心,转身回厨房端菜去了。 “一会儿先估摸着填填肚子,如果实在不舒服没胃口,今夜便不去上课了。”谢意盯着蒋霁将那杯中果汁小口小口喝下,在旁边跟他说着话:“不舒服要说话,不要闷着。” “知道了。”蒋霁将竹筒放下,垂眸应话,手指在竹筒上搓着,胸膛里被‘砰砰砰’的撞得难受。 “何必和他说那么多。”殷渔将吃完的空碗递给宿野,对谢意这种溺爱孩子的态度非常不赞成:“他那么大个人,连照顾自己都不会,还能做什么?” “师兄说的是。”谢意柳叶眼弯弯,眼中含着一抹狡黠:“之前我也是说何必管那么多,可是淮舟教我,他叫我不能管生不管养。” “......” “那倒也是。”殷渔突然变了口风,认真点了点头,转头对着去厨房放碗的宿野说:“宿野,你还在磨蹭什么,赶紧过来吃饭。” 宿野:? 一顿饭安安静静吃完了,似乎是吃了些凉的酸梅冻,喝了些水,确实对中暑有用。 蒋霁吃饭比中午好了许多,虽然吃的慢,精神也没有平时好,但是断断续续的总算把一碗饭吃干净了。 他和宿野收了桌子洗了碗,跟谢意打了声招呼就出门上课去了。 “你真觉得他是中暑?”殷渔喝着淡茶,坐在院前一竹编椅上,盯着那逐渐变暗的天色,开口问打算在厨房烧水却被宿野抢了活此刻刚走出来的白衣道士。 “谁知道呢。”谢意走到殷渔身旁,小桌子上放了一杯晾好的淡茶,他将袖口向上翻了翻,举起杯子喝了一口:“我想应该是,记忆逐渐回笼了。” “哼。”殷渔将茶杯放下,偏向抬头看他:“知道还如此惯着。” “本来就是我另有目的。”墨色长睫垂下,看不清柳叶眼中情绪:“怎么算都是我理亏,不是么?” “他不是也为了来杀你?”殷渔眯了眯眼睛,面露不解,弯月眉微蹙:“我瞧着你是被他迷昏了头了。” “至少,他失忆是真的,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谢意也从一旁提了一把竹编椅坐在小桌子另一边,将自己完全放松靠在椅背上:“相处那么久,他如今难受也正常。” “……” 殷渔垂眸,长睫掩盖了眼中那抹轻蔑。 这样半人不妖的东西,若不是为了小九,他绝不会手软让他还活着。 哥哥的傻小九。 一定得好好的,健康的,幸福的活下去。 这是他做的赌约。 一辈子只会有,也只能有他与那老头知道的赌约。 第99章 林中白郎(一) “呀!” “菁菁,怎么了?!”一男子手中还拿着斧子,急忙赶到后院,另一只手还拿着一根圆木,似乎刚刚正在劈柴。 “向郎!这有一只好大的猬鼠!”名叫箐箐的女子被这不速之客吓得不轻,手中拿着长勺不停向后躲,直到男子大步上前扶住她。 “箐箐,别慌别怕,没事。”男子定睛一看,自己后院泡菜坛边上,可不是一只巨大猬鼠么?那猬鼠体型庞大,身高肥矮、四爪锐利、眼小、毛短,浑身布满短而密的刺,嘴尖而长,短尾,此时在暗处正睁着那黑豆般的小眼睛诡异的盯着这夫妇俩。 男子拿着斧子上前,抬手就要朝那明显异常的猬鼠砍去。 “向郎!”箐箐连忙上前拉住自己丈夫高高抬起的手臂:“它或许是从林中来,走错了,不要伤它性命,何必弄得如此血腥,放它去吧。” “......就你心善。”男子擦了擦手,宠溺的摸了摸自己妻子的头顶:“这猬鼠有异,若是我出门去了,它又来家中偷食,你去找段弟帮忙,不要自己动手。” “嗯~”箐箐搂住自己丈夫的胳膊,笑的很甜:“向郎放心吧,箐箐知道的。只不过你这一趟,又要去多久呢?” “我尽快回来。”男子用一张密网将猬鼠抓起来,又扭头看着自己妻子:“柴都砍好了,水缸也装满了,若还有什么需要,你不方便就去找段弟,我与他打好招呼了,都是自家弟弟,不必不好意思。” “知道了!”箐箐搂着他的胳膊跟着他向外走:“向郎自己要照顾好自己,在外面多加小心,不许受伤,箐箐会心疼的。” 年轻夫妻俩黏糊糊的出了后院。 是夜,卧榻上睡的迷迷糊糊的箐箐听到外院有动静,以为是丈夫回了家,睁眼瞧着周围景物模糊,不知道是真实还是自己在做梦。 迷糊间见一白衣男子走进卧房。 男子面庞白皙,身体肌肉丰满,穿着一件褐色蓑衣,身上还挂了许多穗子,他走到床边对榻上年轻妇人说:“谢谢你拦住他,没有放任他杀了我,我是来报恩的。” 箐箐将被子拉高,撑着身子坐起,有些害怕,她小心翼翼问:“你是谁?” 白衣男子回答:“我是白郎。” 话音刚落,箐箐见那白衣男子嘴角带着笑,脱了鞋就要上床,箐箐想要推开他,却发现自己身子僵硬,无论如何都动不了了,只能跟随穿着蓑衣男子的动作而晃动,任他为所欲为。 第二天醒来,箐箐没有觉得身子有什么不对,昨夜也是模模糊糊的,她以为只是梦一场。不过还是有些害怕,可是丈夫不在家,她又如何能和尚为幼子的段涛涛谈起昨夜梦里的那一切呢? 于是只要丈夫不在家,箐箐就会做起那个相同的梦来。直到一月过去,丈夫回了家,箐箐才扑倒他怀里大哭一场,丈夫心疼坏了,虽见箐箐无碍,还是找来几个小道来驱魔,焚香设坛。 也许是起了些作用,丈夫在家的几日,箐箐再也没做过那个梦。 过了几日,丈夫为了谋生,又出门了,这次出门很久,箐箐独自一人也没再见自称白郎的男子再来自己梦里。 日子一天天过去,差不多半年后,箐箐已经怀孕有五个月了,一开始都没有什么不对,直到一天夜里,她腹中突然像是被万针扎般的疼痛。 箐箐痛苦的叫喊声吵醒了身旁的丈夫,丈夫夜里去村中请了村医,村医说也许是胎儿太大,将胞宫撑大所以疼痛,开了一剂止痛药,便回去了。 妻子这般,丈夫也不放心,于是赶早出了门,向自己工头请假去了。 没想到自己才走半天,妻子又出事了。 “箐箐......” 一男子坐在榻边,紧紧握住榻上女子冰凉的小手,满脸都是疲惫和心疼,双目通红,眸底泛着水光。 “向大哥,您先喝些水,大嫂已无碍。等苏醒了,休养一段时间,会慢慢好起来的。”段涛涛双手端着一杯茶水,举到了榻旁男子面前,柔声细语的劝着。 “涛涛,还要多谢你。”向大哥说罢就要跪下,被段涛涛一把拉住,扶了起来。 “向大哥这是做什么?!”段涛涛面上带着薄怒,偏瘦的身子还没有那男子一半宽阔,却稳稳将那失了气力的男子托起,将他稳稳扶坐在凳子上,语气严肃:“您如今不顾身子,若也病了,大嫂如何是好?您若真的为了大嫂着想,如今就该好好歇着。您奔波一夜,守到现在,您合合眼,我替您守着,大嫂若是醒了,我第一时间叫您来。” 男子似乎抽泣一声,瞬间埋头用手捂住了脸。 丧子又病妻,放谁身上能好受呢? 段涛涛没再纠缠,将茶水放下,出了卧房。 刚掀开隔帘,抬头就对上了一双幽深桃花眼。 “......游大哥。” “嗯。”游槐打量着眼前这个正在朝他见礼的清瘦少年,少年脸上多是平静,只有见到他那胞弟,才偶尔露出笑意,行为举止都合乎礼法,不像个乡野村夫,倒像是上过学堂的落魄小公子。 见那桃花眼又开始打量自己,段涛涛面上也没露出多余情绪,就安安静静站在原地,像等着游槐吩咐似的。 “她如何?”游槐开口。转身朝着卧房茶桌走去,段涛涛也跟在他身后。 “向大嫂还未苏醒,不过面色好了许多。”段涛涛面露真诚:“多谢游大哥出手相助,不知段某微薄之力,能否有幸报答您和小公子的救命之情?” “救得也不是你。”游槐嘴角勾起,桃花眸中不带任何情绪:“要报恩,怎么也轮不到你。” “向大哥和大嫂待我如亲弟。”段涛涛身姿挺拔,站在原地:“若不是向大哥与大嫂出手相助,段某无以活至今日。” “呵,倒是个懂得报恩。”游槐多看了他两眼,不过与家中那小崽子一般大,怎么性格如此不同,这段涛涛完全一副大人模样,倒叫他这个为人哥哥的将心比心有些感触。 又想起家中那奶团子的吩咐。 “你平日里,在村中做什么?”游槐再次开口,语气带了几分严肃认真,可是段涛涛抬头一眼看,那人还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 “......猎些野味为生。”段涛涛回应着那淡漠视线,手指在自己身侧布衣上搓了搓:“猎多了就带到镇前来卖,若猎不到就上山瞧瞧有没有草药,偶尔运气好,寻得到几株。” “除了这些,没别的事想做?”游桉侧靠在椅子上,用手半撑着脑袋,盯着面前站的笔直的清瘦少年,漫不经心的开口问道。 “......有的。”段涛涛嘴唇抿了一下,乌黑长睫半遮清亮眼眸:“我想读书,还想习武。” ‘嗒’的一声,游槐手边的杯盖突然滑落,磕在桌边,朝着地面直直下落。 段涛涛眼疾手快,三两步迈上前,稳稳接住那易碎杯盖,等站稳时已经站在了游槐身前不远。 他这才发觉自己失了礼数:“游大哥,段某失了礼数,抱......” “去吧。”游槐站起身,比段涛涛高出半个身子,他低头看向那小少年,对上一双清亮眸子:“桉桉想让你与他同读作伴。家里有习武场,也请了师傅,桉桉难得有喜欢的好友,你考虑一下,若是愿意,过了年关,便和我们同回岭域郡。” 第100章 林中白郎(二) 夜里依旧是静悄悄的,长街上行人早就散去。 只有湖风吹得大樟树枝叶哗啦啦的响动,蒋霁独自一人走在长街上,高大宽阔的背影有些落寞。 见不到又失落,见到了就想黏着,可那道士对自己又有几分真情呢? 靠他近些都要躲。 本来昨夜只是脑袋痛的,他还能忍一忍。中午叫那道士一躲,他的心突然就被利刃划了一下。 小动作最能体现一个人的内心。 也是,不过就是在按照他写的话本演戏,他躲自己不也是情理之中么? 可是蒋霁就是很难受,现在不只是脑袋痛,胸口也闷闷的。 道士本来就是自己的,不是么? 是道士做了局,让自己被蒙骗,一步一步走了进来,如今深陷在沼泽里。 那凭什么那道士一尘不染,干干净净? 自己若是中了局,也要将那道士拖入泥潭里。 谁都别想干净。 吱呀~ 院里安安静静的,神识一探,又和他那蠢鸟师兄在书房呢。 “蒋公子。”宿野从浴房出来,见到他笑眯眯的:“这不是巧了么,刚给您放好了水,您便回来了。” “多谢,宿野大哥。”蒋霁朝他点了点头,也勾着唇笑了一下,瞧着没什么精神。 “是公子吩咐的。”宿野也点了点头:“您先去洗吧,主子和公子在书房议事呢,多半还有一会儿。” 这是得了命令,不许他上去打扰。 就这么喜欢和他待在一起。 蒋霁长睫半遮眼眸,抿着嘴点了点头。 书房内,谢意倚靠在竹窗旁,将放在院中那高大身影的视线又收了回去,望着飞花阁三楼靠近江边的窗子:“你说它今日会来么?” “也许。”殷渔坐在房内书柜后,手中拿着一本妖魔本纪,长指在残缺书页上点了点:“你养的这小蛇,还是他们蛇妖一族的皇家血统。难怪当时他母亲出事,蛇族乱成一锅粥,也没族妖出手相助。” “嗯?”谢意不解回头。 “皇家最重血脉,他那蛇王母亲与人类交合得子,族内有妖异心也正常。”殷渔耐心解释,杏眼视线快速在书页上滑动着:“怕是当时乱石滩上的残杀,不是念善一道所为。” “师兄是说,蛇族与念善合谋害死自己的蛇王?”谢意蹙眉,从窗边走了过来:“可若是如此,为何小九当时,没有见到其他蛇妖。” “人最可怕的便是心思城府。”殷渔抬眸,杏眼里含笑,看向了蹙眉求解的谢意:“妖也是如此,若它们想做恶,哪怕没有明面出手,也是能做成的。” “那倒也是。”谢意微微颔首。 “回去歇着吧。”大手将书页合上,放了一片九里香落下来的叶子当做书签夹在自己刚刚看过的两页之间:“你既做了符,它来了你定是会知道的,何必亲自守着。” “好。”谢意从书柜上拿了一本符书,理了理被夜风吹干的发尾,跟在长发黑袍男子身后出了书房。 符书才看了五页,主卧门就被从外推开,一高大男子穿着白色寝衣从外面进来。 月光将他修长双腿的影子映照在屋内,谢意扭头看去,蒋霁垂眸擦着自己的湿润卷毛,反手将门关上,没有看他。 “阿霁。”道士唤他。 蛇妖这才抬眸,眸中满是淡漠,面上写着‘我心情很不好’:“......先生。” “过来,我帮你擦。”道士将书页合上,放在床柜面上,将自己挪向床边,坐在床沿上,伸手朝蛇妖要着他手中帕巾。 “......多谢先生。”蛇妖并不领情,走近几步,又开口:“不必了,差不多干了。” 道士柳叶眼眨了眨,怎么脾气还愈演愈烈了呢? 许是蛇妖不知道如何面对自己。 看来他之前的想法是对的,所以才麻烦宿野帮自己替他烧了热水。 罢了。 “嗯。”道士回到床榻靠好,又将符书拿起,借着月光翻开看着。 室内好安静,只有道士翻书的声音。 柳叶眼朝旁边那侧躺着的巨大蛇妖一瞥,那蛇妖背对着自己,身子侧起就已经占了大半个床榻,背还微微弓着,两腿蜷缩,这才不至于将脚伸到床外去。 柳叶眼弯了个弧度,怎么瞧着又好气又好笑。 平日那蛇妖巴不得整个儿躺在自己身上睡了,今日做出这副模样,是在告诉自己,他生气了,决定不和自己好了? 怎么那么可爱。 “阿霁?”道士开口,声音清冽。 回应他的只有均匀的呼吸声。 装得还挺像的。 清风带着湖腥味儿,从窗口吹入,夜又凉下来了,最近昼夜温差有些大。 道士轻手轻脚的将蛇妖揉在怀里的被子抽出来,给他展平了盖在身上,自己也将被子理好展开,搭在胸前闭眼睡了。 蛇妖将头朝枕头方向又偏了偏,不知道是不是做了什么噩梦,贴着脸的枕头颜色要深一些。 可是他根本睡不着,又哪有什么梦好做呢。 空中那月盘爬下树梢,榻上两人身子挨在一起,高大男子的额头抵在长发男子肩膀上,睡得不知道多香。 谢意食指猛地一动,下一瞬便坐起身来,翻身下床,用玉蛇簪束了发,将外袍披在身上,系好腰带,双手各执一把弯刀,出门去了。 全程用了不过两个呼吸的时间。 蒋霁坐在床上撑起身子,睡眼朦胧,一脸懵。 他瞧了瞧窗外天色,还是黑漆漆的,先生这是去哪儿呢? “小九。”蒋霁听到门外那蠢鸟的声音唤着先生,他连忙下榻从衣柜里拿了外袍追了出去,还没出门又听那蠢鸟说:“自己小心些。” “嗯。”那熟悉的声音应着话。 蒋霁:?这是要去哪儿。 主卧的门被打开,蒋霁看见一白衣身影衣袍翻飞,在几个屋檐上跳跃着,然后翻身上了飞花阁三层窗外青瓦檐。 “哼。”客卧门口,长发黑袍男子倚在门框上,杏眼打量着那胳膊上搭着外袍的小蛇,发出一声不屑轻笑:“追出来做什么,下午不是不愿和他说话,如今又巴巴赶着。” 蒋霁瞥了他一眼,没用正眼看他,将外袍穿上就要追去,却被身前一团黑金雾气挡住了。 殷渔将头靠在门框上,笑的温柔:“别去碍他的事。” 蒋霁面色微沉,指尖一动,几个片状黑影闪着白光从他身前凭空出现,闪电般飞向了那黑袍男子,黑雾中伸出几根布满金纹的藤蔓,挡了三次才堪堪将那片状黑影拦住。 “主子。”宿野出现在殷渔身后侧,手中银光厚盾上三道不浅的划痕,这是替他挡住了身后的攻击。 “进步飞快啊。”殷渔站直身子,抬眸看向走廊对面蛇妖:“看来小九替你找了个好师傅。” 蒋霁又要动作,可那黑金雾气比他想象的要强了许多,还没等他出手,他的手脚就被几根扭成绳状的黑金藤蔓困住了。 “道士杀妖,增修的。” 那黑袍男子留下一句话,和他身后那戴着面具的男子一同进了屋。 蛇妖没了动作,黑金藤蔓从手腕和脚踝上慢慢扭动着松开,化作黑雾散落在空气中。 “叫我看看。”客房内那黑袍男子坐在榻上,视线落在半跪在身前戴着面具的男子身上。 “主子。”宿野将自己的银光盾双手举起呈给榻上男子,手还在发颤,刚刚那几个片状黑影力量不弱,他用银光盾挡着,手被震得发麻。 骨节分明的长指抚摸着银光盾上的几道划伤,银光盾是他特地锻造的,数百年来刀枪不入,坚实的很,如今被那小蛇留了痕迹。 “哼。”殷渔杏眼弯弯,饱满红唇勾起:“看来小九将他养的很好,倒是有几分当年风范了。” 第101章 林中白郎(三) “你是何人?!” 男子将榻上病妇护在身后,眼睛死死盯着屏风前站着的身着蓑衣的精壮男子。 病妇已然醒了,紧紧抓住丈夫的衣摆,眼睛大颗大颗的落着泪。 “我的孩子呢?”那精壮男子面上带着笑,眼睛眯成了一个弯,歪头问道:“你把我们的孩子弄到哪儿去了?” “你放过我吧。”榻上病妇大哭又将丈夫衣摆拽紧了些:“向郎,他就是那个,夜夜来……呜……” “你!?”被叫向郎的男子双目通红,目眦欲裂,可是没有草率离开自己妻子,只是将身子与她贴的更近,让她能够将脸贴在自己后背上。 飞花阁中极其安静,这个房间的声音没有干扰到阁中任何人,大家都在熟睡着。 这是这蓑衣男子的手笔。 “我是白郎啊,箐箐说的这是什么话。”蓑衣男子突然向前几步,依旧是笑容满面,眼睛压弯,根本看不见他的瞳孔:“我对你的恩情还没有报完呢。” “若不是你……”病妇泪水将丈夫的后背衣服都浸湿了:“我的孩子怎么会……” “那本来就是我们的孩子。”白郎笑得越来越诡异,两个嘴角上翘,头发朝上好好竖起,变成尖刺状:“不是吗?” 挡在病妇身前的男子猛地一颤,距离太近,他看见了那白郎偌大的眼眶里,只有一个黑豆大小的黑点。 一道褐色烟雾从那白郎口中吹出,病妇与丈夫身子猛地一僵,都动不了了。 病妇一滴眼泪刚从发红的眼眶落下,这时顺着脸庞缓缓滑动,白郎绕过那壮硕男子,抬手便要抚上那病妇的脸庞。 ‘铮’的一声。 一把弯刀从窗口飞入,房内空气中有无形的屏障被刀破开,病妇和壮硕男子皆是一颤,拿回了身体的控制权。 “借你一用。”清冽的声音从窗外传来。 向郎气急,根本不用反应那句话是什么意思,等那弯刀飞到自己面前,抬手就握住刀柄,朝着白郎砍去。 白郎早在那弯刀飞入房内时就已经感受到了这把刀上的杀气。 无数妖魂在刀刃上交缠着,泛出暗色红光。 它不敢置信的蹙眉,眼睛瞪的极大,完整的露出他那黑豆大小的瞳孔。 这斩魔饮血的宝刀,怎么会肯被一普通人类所用。 白郎被持刀壮硕男子劈头盖脸的砍杀,对上这刀,它毫无还手之力,只能不停后退,直到被男子逼到墙角。 白郎试图化身为猬鼠逃命,却被那刀气压的根本动弹不得,就如他对榻上那病妇所做的一样。 “箐箐……”壮硕男子紧咬牙关,气愤几乎从他身上每一个毛孔溢出,让他壮硕的背影变得有些可怖,可他唤着妻子,声音轻轻的:“别看,转过去,别看。” 嚓嚓……咚咚……锵锵……喀嚓。 有人在阁中雅间剁起了骨头,声音又沉又响,惊醒了阁中睡梦中的所有人。 先是飞花阁暗卫到了,和窗外谢意打了个招呼,什么也没问便退了回去。 而后是隔壁房间的两个医师,房门怎么敲也没人开,敲门声混着砍骨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诡异。 游槐抱着胞弟,身旁跟着段涛涛,也来到了房门前,一飞花阁暗卫从房梁上落在三人面前,禀报一番。 游槐听了点了点头,唤着段涛涛,抱着胞弟又回去了。 两个医师见状,也老老实实回了自己房内。 其实蒋霁在白衣道士上了阁没多久,还是跟来了,站在他不远处仔细瞧着。 道士看戏看的认真,根本没有注意到身后跟来了人。 谢意双脚张开,蹲的毫无美感,手臂还撑着膝盖上,乐得牙花都出来了。 手上握着的那把弯刀,似乎是有意见,一直不停颤抖着。 蒋霁听见那白衣道士安慰着那弯刀:“下次,下次有机会一定让你去。你看你哥喝的多高兴啊,一会儿我叫你也去蹭蹭。” 那弯刀又在他手中亮了一下,安静了,似乎是同意了。 屋内砍剁声音停了,只剩下了男子喘着粗气的声音。 那白衣道士看满意了,拍了拍衣摆,准备从飞花阁顶层窗户进入阁中,弯刀往自己身后腰带一插,转身与蛇妖来了个四目相对。 “……” “……” 蒋霁将眼神从白衣道士身上瞥开,谢意背着手尴尬的看了一下月亮。 “多谢兄台相助。”屋内传来男子有些粗犷的嗓音。 接着一把被擦干净的弯刀被一双有些粗糙的大手递了出来,吓了正在看月亮的谢意一跳。 “……不必,不必客气。”谢意被身后蛇妖的大手扶稳了身子,踏着青瓦上前接过递过来的弯刀。 又听窗内那男子说:“兄台若不嫌弃,请进来与向某见一面。” 谢意扭头看了蒋霁一眼,蒋霁将手收回去,又将头偏开了。 谢意咂了咂嘴,看不懂他啥意思。 撑着窗台翻身进了屋子。 “兄台……额,两位兄台。”浑身妖血的向郎躬身拱手,看着那一前一后进来的两人。 谢意转头又看了蒋霁一眼,蒋霁又又将头偏开了。 “多谢兄台出手相助。”向郎再次拱手,就要行个大礼,被道士一把扶住。 “不必如此。”道士朝他笑了笑:“你也将我的刀喂了个饱。” 身后其中一把弯刀很有意见,在身后颤动着。 “自己去罢。”道士突然出声。 那把弯刀自己隔空而出,绕过众人朝着墙角那堆血肉模糊去了。 “莫非,您是仙长?”向郎眼睛瞪大,放松的手还因为刚刚用力砍击而颤动着。 叩叩叩 “向大哥!”门口传来段涛涛的声音:“我给你烧了热水,你叫我给你端进来吧?” 向郎又朝着谢意和蒋霁躬身拱手行礼,转身开门去了。 早在他唤谢意进来时,床榻的床帘就被他拉上了。 弯刀乖乖飞回谢意手中,喝的蛮刃是血,谢意在桌子上拿了一把草纸给它仔细擦着。 “谢道长!”段涛涛被向郎叫进来见人,他看见正在擦刀的谢意,走近两步,面上全是感激:“又是您出手救了我大哥大嫂!” “你好。”柳叶眼弯弯,朝他笑:“又见面了。” “多谢道长和公子的救命之恩。”说罢,段涛涛就要大拜,被谢意扶住了。 “这就免了,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去了。”谢意拍了拍段涛涛的肩膀:“走了。” 谢意从窗户轻盈穿出,身后那赤袍男子跟着,飞花阁暗卫从门口进入,收走了墙角那堆污秽。 夜又静了下来。 第102章 嘴硬小蛇 湖面映照着圆月,湖畔白衣道士的身影也随着湖面波光粼粼。 道士脚步一停,身后那人脚步也一停。 道士向前走,身后那人也向前走。 “……” “哼。”道士转身回头看向蛇妖,见他眼神冷漠,起了些逗弄的心思。 柳叶眼弯弯的,嘴角勾着笑:“你跟着我做什么?” “……没跟着你。”蛇妖神情淡漠,将头转向湖边,避开那道士笑得明媚的脸。 “哦?”道士背着手,大步走向蛇妖,在那高大蛇妖身周绕了一圈,又停在他面前:“哪有蛇妖大半夜不睡觉,半夜跟踪道士的道理?” “我没跟着你。”蛇妖再次重复着,绕过道士走到前面去了:“只是刚好也要回去。” “噗呲。”道士看着那疾步朝前走着的身影,觉得有趣,笑出了声。 “如今这才对了。” 蒋霁听见身后那道士说。 “道士半夜追捕蛇妖,谁来都要说一句,真是尽职尽责。” 那蛇妖脚步不停,开门进了院子,门没锁,不知道是不是给后边追捕他的道士留的。 道士进门的时候,蛇妖已经打了水,厨房里生着火。 道士自个儿也去水井边打了水,从厨房边架子上拿了自己的帕巾,打算就着冷水擦擦。 厨房里的蛇妖大步走到道士身前,将那帕巾一夺,又转身迈步准备回去。 “蒋霁!”道士擦脸才擦了一半,就被那不讲理的小蛇夺走了帕子,有些恼火。 那蛇妖迈进厨房的脚步一顿,转身看向道士。 道士将自己情绪稳了下来,抬眸仔细盯着那高大蛇妖。 真的不一样。 就算知道之前的蒋霁是在装乖,但是如今他面前这个恢复了记忆的蒋霁,和之前他捡回来的那个蒋霁。 除了皮囊,找不到共同点。 道士想起那个在院门口举着食盒,给自己送了午食,被自己骂了一句‘蛇胆包天’的少年,那低垂的头,卷翘的发尾,小心翼翼的语气和发红的眼。 想起第一次他与自己在院中吃饭,被自己威胁不放开吃就分桌后,被吓的大口刨饭的卷毛。 想起他第一次喂那黑龙蛇肥鱼,它喜欢得很,高兴的不停扫着尾巴,用那布满黑色鳞片的巨大脑袋靠着自己脖颈一直蹭。 想到那傻蛇等自己,淋了一夜的雨,后来发高烧被自己抱着上楼,在客卧里叫的那声‘哥哥’。 想到那次少年故意伤了手惹得自己生了气。之后又可怜兮兮的蹲在石台旁等着给自己送早饭,被自己一句‘桥归桥路归路’堵了回去,转头又吃到的蜜味小菜。 后来是不是又病了一次?自己去蘅芜苑瞧他,给他喂苦药,滴落在自己指节的那滴滚烫泪珠,然后乖乖的抿着麦芽糖,将毛茸茸的头靠在自己肩头,睡得很香的少年。 抬眸又对上那故作冷漠的丹凤眼,道士轻轻叹了一口气。 罢了。 谢意转身就走,身后立即跟来急切的脚步声,没走出多远胳膊就被拉住。 那高大蛇妖挡在了道士身前。 “用热水洗。”蛇妖垂眸却没和道士对视,盯着地板说着话。 “哼。”道士笑了一声,将自己脸凑近了蛇妖一些,逼着他看着自己:“到底为什么不高兴,阿霁?” 那道士吐息里有淡淡的清甜味,蛇妖瞧着凑近的玉面,与柳叶眸视线碰撞一下,就又低垂了眼,盯着那人白皙高挺的鼻梁。 “没有不高兴。”蛇妖喉结轻轻滚了一下,将脸侧开了。 “好。”道士挑眉,另一只手用力扳开蛇妖禁锢他的手:“我不爱用热水洗脸。” 道士绕过蛇妖,三两步上了竹梯,直直朝着主卧去了。 “殿下,歇着吧。”听见回主卧的脚步,宿野连忙将竹筒杯双手递向榻上看书那人。 “嗯。”殷渔头也没抬,接过竹筒杯,一饮而尽后,将书和竹筒杯一起递了出去。 不多时,客卧榻上传来规律呼吸声,宿野刚要躺下歇一下,又听见有人上了楼。 脚步声离主卧越来越近,主卧门被打开,接着耳边传来清洗帕子的声音,那蛇妖今天打定了主意要叫道士洗热水脸。 帕子被热水浸透了,又被拧干,此刻带着潮湿的温热,拿着帕子那人小心翼翼的,一点一点耐心地替已经睡下的道士擦着脸。 捏着帕巾的手被握住了手腕。 道士用了些气力,蛇妖还没反应过来,胸前衣物就被道士另一只手一扯,蛇妖坐在榻边受了力,直直的冲着躺在榻上的道士扑过去。 扑鼻的清甜混着檀香毫不讲理的浸入鼻腔。 蒋霁的后颈被捏住,被迫抬起了头,接着温热柔软堵住了他的唇,两唇细细辗转。 忽然,下唇被重重咬了一口,湿润的舌尖强硬的撬开了他的唇齿,呼吸声渐乱,两人气息交缠。 蒋霁快被那柔软甜香的滋味冲昏头脑,一时之间忘了反应,等他回过神来想要回应时,却被提着后脖颈上的皮肉,被迫与那香软清甜分开。 柳叶眸中清明得很,道士发话了:“让开。” 蒋霁胸口被那道士的手推着,又坐了起来。 手中的帕巾被夺走,道士坐起身来仔仔细细擦着脸,还特意照顾了一下那红润饱满的双唇,好像刚刚是他被强吻似的。 ‘扑通’一声,帕巾被道士带了气的丢进木盆里,还愣着的蛇妖遭了个冷眼。 道士又闭上眼睛盖好被子,姿势端正的睡了。 下唇的痛感不断地提醒着蒋霁,他刚刚的确是被先生咬了一口。 ‘嗒’的一下,道士隔着被子又给了还坐在那儿发呆的蛇妖一脚。 “你明天不是还要早起做工?”清冽的声音染了些怒气:“不睡就滚出去。” “睡的。”蒋霁眨了眨眼睛,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子就已经下意识乖乖应了话,他翻身爬上床榻,缩着身子背对着道士躺下。 ‘咻’的一声,被子从旁边甩在了蒋霁身上,蒋霁转过身看那闭着眼睛睡得非常端正的道士。 “先生......”蒋霁轻声开口:“你还束着发呢。” “明日。”那道士咬牙切齿地说:“你滚回......” “阿霁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蒋霁将身子完全转过来,丹凤眸直勾勾地盯着道士闭眼睛说着话的模样,那水润红唇一张一合,恨恨的说着,用力到露出了几颗白齿。 “我管你......”话还没出口,头发上的玉竹簪就被人轻轻摘了下来。 蒋霁小心翼翼的帮道士将长发顺下,又将香香的发尾捧在手心亲了亲,就像那墨发是什么稀世珍宝似的,他抬眸便对上那双带着薄怒的柳叶眼。 那水润红唇蠕了几下,最终什么都没说,又将头偏回去闭眼睡了。 他的先生爱他。 好高兴。 第103章 床狭人稠 脸被贴了两下,颈侧被贴了两下,寝衣被掀开一点,锁骨又被贴了两下...... 道士牙关紧咬,身侧捏紧了拳。 突然身上一重,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压在了胸口上。 “蒋霁!” 谢意忍不了了,怒目圆睁,抬手就要推人,却被抢先一步连着胳膊一起被抱住。 “做什么?”蒋霁像个树懒一样趴在谢意身上,用手环过他胳膊绕过背部抱着,理不直气也壮,学那道士的语气学了个十成像。 “还做什么?大半夜不睡觉,你他娘的干什么呢?!”谢意用力挣了挣,却被箍得更紧:“撒手!” “我睡不着。”蒋霁现在把自己浸在蜜罐里了,他高兴地不得了,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要蹦出身体外来了。 “你是不是失心疯?”谢意又挣了几下没效果,反而将他累得不行:“上一瞬还气着,如今又怎么了,你脑子有问题?” ‘吧唧’ 蒋霁将头抬起,亲了那喋喋不休的红润唇瓣一下,又将头埋在道士胸口猛吸一口,叫自己呼吸里全是道士的清甜檀香味道。 “下来,我最后说一次。”谢意闭眼深呼吸一口,气的胸口高低起伏着。 “不要。”蒋霁顶嘴,丹凤眸亮亮的,将身子撑在道士上方,叫他能与自己对视着:“先生亲我。” 那卷毛丹凤眸含着笑,又弯又亮,像两轮弯月似的。殷红发肿的唇瓣也被扯开弧度,几颗整齐的白牙露在外面,这是真高兴了。 禁锢胳膊的手被松开,道士长腿一抬,就往蛇妖腰间缠去,双腿力量极大,上半身配合着一扭,直接将那高大蛇妖在榻上翻了个身。 如此两人位置也交换了。 “惯得你恣意妄为。”谢意向前挪了挪,避开尴尬部位,坐在蒋霁结实腹部,垂眸还看到那丹凤眸中兴奋得很,眼睛都快发光了:“明日就给你送回你那蛇窝,叫你得意。” “先生和我一起回去。”蒋霁捏住那人腰侧,两只大手几乎完全覆住了蜂腰:“先生回去,我便回去。” “哼,想的倒美。”谢意扫开他的手,自个儿翻身躺下,被平躺的蛇妖挤到了床边。 床真的好窄。 那蛇妖翻身又要压上来,被道士一只长腿压住了。 下一秒长腿就被两条结实的胳膊抱住,道士闭眼叹了一口气。 有一种带孩子的无力感。 “亲一口就乖乖睡觉?”柳叶眼失神的盯着头顶那承尘,朝身边那不安分的蛇妖发着问。 “嗯。”蒋霁侧着身子,抱着怀里那香香裤腿,丹凤眸紧紧盯着那道士侧脸,认真的点了点头:“亲一口就乖乖睡觉。” “你先放开。”谢意扭头看他,柳叶眼弯弯的,轻声细语的哄着:“阿霁不放开,我怎么亲你呢?” “嗯。”蒋霁同意,松开了胳膊。 谢意撑起半身,倾身过去,长指摸了摸那人棱角分明的脸,指尖泛着淡淡的金光:“闭眼睛。” 两人唇瓣越来越近,蒋霁闭着眼迫不及待的朝着那香源迎过去,却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刚好叫你老实两个时辰。”柳叶眼弯弯,谢意发出一声嗤笑,看着身下那闭眼蹙眉的蛇妖:“赶紧睡觉。” 蒋霁墨眉紧蹙。 谢意托着他的脖颈,将身子放平,给他摆了一个看起来舒服一点的姿势。 长指帮他抚平蹙着的眉,手刚一拿走,那蛇妖又将墨眉蹙起。 “丑得很。”谢意嘴角勾起,瞧着那人眉头因为这句话蹙的更紧,他开心了。 温软香唇贴上那人微微发着肿的唇瓣,轻轻印了一下。 “睡觉。”身上被盖住,蒋霁听到身旁那人说。 夜风吹入窗户,带来几分凉意,身旁均匀的呼吸声响起。 谢意将自己身子朝着蒋霁那边挪了一下,又检查了一下他的被子有没有盖好。 床真的好小。 平日里蒋霁侧缩着睡,他能躺平;如今蒋霁平躺着睡了,他贴着蒋霁睡都空了一只胳膊和一小侧身子在床榻边上。 得换个大一点的床,谢意想。 后院荒山上响起几声鸟啼,榻上长发黑袍男子睁开杏眼,一盆带着热气的清水就被放在了榻边柜子上。 “殿下。”宿野将几粒晒干的桂花撒入水中,准备服侍殷渔洗漱。 “嗯。”殷渔瞧着没多大精神,淡淡的应了一声,用一张帕子净了手,宿野连忙递上另一张拧干的帕巾。 “殿下昨夜睡得好吗?”宿野见主子没什么精神,又开口问道。 “庶几算好。”殷渔眸中也淡淡的:“能浅眠,就已经很好。” “公子每日送的汤水好。”宿野算是摸透了自己主子的心思,主子不开心,提公子就对了。 “小九很好。”脸上终于荡开几分笑意,不过一瞬,又消失了:“不过想见的如今还见不到,叫人有些心焦。” 这回宿野没吭声,又半跪着将主子用过的帕巾接过,放在水里清着。 宿野:主子提于少爷,闭嘴就对了。 竹刷上蘸着竹盐,竹筒做杯,白衣道士蹲在水井旁台沿上,仔仔细细漱着口。 身后的屋门被打开,道士刷牙的动作停了一下,就只是一下,又活动起来了。 “先生。” 柳叶眼抬起,看见了已经穿戴好的蒋霁。 他今日着一身海棠红直襟长袍,腰束黝色团花纹的腰封,卷翘的发尾又长长了些,如今最长已经过肩一指,整个人瞧着丰神俊朗又透着一股冷傲。 “嗯。”谢意瞥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虽然一眼就已经快速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遍。 蒋霁没有多言,就像昨夜两人并没有发生什么似的。 他从有些心虚的道士旁边走过,扔下木桶打了水,也去杂房里拿自己漱口物品去了。 杂房早就不是之前那积灰到可以作画的模样了,蒋霁在家住之后它就已经一尘不染很长时间了,如今里面物品分类整齐。 平日里他和先生的洗漱用品,还有新买的蠢鸟和宿野大哥的洗漱用品都摆在架子上。像净身要用的澡豆,皂角,长帕巾,小盆,木瓢也都分门别类的放在杂房各处。 多余的两个浴盆也是放在这里。浴盆倒不是新买的,是杂房里原就有的,蠢鸟和宿野大哥来之后便被洗出来用了,如今是他与先生一个浴盆。 蒋霁拿着竹杯和蘸了竹盐的竹刷出杂房时,刚巧遇见回来放东西的谢意,丹凤眼直勾勾的追,柳叶眼别别扭扭地逃,就在两人要擦肩而过时,大手还是将胳膊拽住了。 “做什么?”谢意做出一副穷凶极恶的模样来。 “哼。”蒋霁见他那几乎快要呲牙的样子,感觉心都化了一下,丹凤眼满是笑意:“先生想吃什么,阿霁去给先生买。” 第104章 购床于肆 “家里还有些糕点。”谢意回答:“不知道你爱不爱喝牛乳,今日出门顺便给你买些。” 飞花阁中就有牛乳售卖。 谢意突然想起蒋霁来了那么久,还没喝过牛乳。 如果他能接受,可以适当喝一些,对他长身体有好处。 比谢意高壮的蒋霁点了点头,抓住了他话里的关键字:“先生要出门做什么?” “去天工铺子看看床榻。”谢意答着话,将手中杯放在架子上,回头一看那人脸又沉了。 “?”谢意一脸不解:“怎么了?” “买床榻,做什么。”蒋霁垂着眸问,没等谢意回答,转身就往院子里去了。 “现在的床榻不适合两个人睡啊。”谢意跟在他身后出去,又转身进了厨房里,从柜子里拿出没吃完的糕点:“之前便觉得窄,你不也缩着睡,不舒服便买一张。” “我没觉得,不舒服。”蒋霁站在刚刚谢意蹲着的地方漱口,将头偏到另一边去,眼睛盯着竹下亭子:“我觉得那张床挺好的。” “你倒是奇怪,每日缩着身子睡还能给个这样的评价。”谢意扯着嘴角笑,实在不明白他在想什么:“那便这样。之前的榻我也留着,你就在那睡吧,新榻也买个小的,我睡新的,省的你意见多。” 蒋霁:? “先生的意思不是要和我分榻么?”丹凤眼眨了眨,盯着那分装糕点的道士发问。 “我说如今的榻太窄了,你睡不开,买个大些的。”谢意低头垂眸用筷子认真分着糕点:“你若喜欢现有的榻,我便再买个小的便是。” “不要。”蒋霁漱完了口,拿着杯子走近几步,认真开口:“那便买一张大些的床榻,我和先生一起睡。” 谢意抬头瞥了蒋霁一眼。 手突然好痒,好想揍这蛇妖。 “现有的好料子有黄花梨、紫檀都是硬制的,也有雕花白木、榉木、柞木、槐木、松木的。其中松木更轻巧,颜色淡些,质地也更柔软;槐木弹性更好,折弯性也出色。” 天工铺的老板姓金,金老板铺子里有个老师傅做的木工极好,谢意之前陪于淮舟来过这里,飞花阁的修缮维护,以及桌椅板凳还有床榻都是交给天工铺来做的。 “不知道谢道长这次想要换个什么款?”金老板介绍完类型,脸上带着笑,转头问谢意:“拔步、架子、罗汉床都有现货,各色榻类也比较全。” 殷渔跟在后面这里摸摸,那里看看,如今真是变化大,连床榻都是各个部件做好,拿回去安置便是了。 “还是不要床围的榻状床,我不喜欢封闭式的,不过尺寸要做大些,够两个人睡。”谢意也对他笑笑:“其中一人身高大概八尺。” 金老板闻言愣了一下,听见谢意说够两个人睡时,他以为谢道长要成亲了。 可是又听见其中一人身高八尺……他用眼睛丈量了一下,又瞄了一眼跟在谢意身后那长发高大黑袍,却长相阴柔的男子。 咦~ 原来谢道长是个断袖。 “好的,道长您这边请。”金老板不愧是生意场上的老手,即便已经探到客人八卦他也依旧面色如常,本本分分的做着自己职内的事情。 殷渔见谢意被带着继续向前,他也快步跟上,今日谢意出门他独自跟着。 宿野被他们留在家中,上午张叔要来送菜,不能没人在家接应。 “不然再买一张小的。”谢意转身朝着殷渔问话:“也不能叫他一直睡竹榻吧,备着以后也方便。” “你那床榻呢?”殷渔缓步到他身边站着:“将之前那床换到客卧就成。” “哎呀。”谢意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师兄如今也学会节俭,实在是稀奇。” 这还是师兄弟,也就是两个道士,金老板微躬着身低着头想着,眼睛弯弯嘴角勾起。 磕到了。 店里有上好的紫檀木,十成十的用料,十成百的贵。 谢意想了想,挑了个柞木的。柞木处理困难,价格虽然也不便宜,但是实用才是硬道理,而且柞木日子久了会变成褐红色,木纹独特且清晰,漂亮的很。 “得嘞,谢道长,您二位这边请。”金老板单手引路,带着谢意和殷渔二人去了柜台。 谢意交待不必上漆了,护栏也不要,榻脚都是制作好的。 只有架子板和榻面因为要的大,要重新裁定。 金老板站定,微微躬身,朝谢意二人问道:“先付定金即可,榻板、面小人立马开工制作,下午您方便的话,小人叫人上门安置,您看行不行?” “可以。”谢意点了点头,又偏头问金老板:“安置要多长时间?” “一个时辰用不到。”金老板在一个长形小本上疾笔记录着,接过谢意付的定金,面上带着笑:“还要多谢谢道长照顾小人生意。” 谢意笑着朝他点点头,接过金老板递过来的单子,又听他说:“您看未时方不方便?” “可以。”谢意点头:“那就麻烦金老板了。” 办完了事儿,那一黑一白两道士并肩行在长街上,天工铺接近景湖镇口,离那偏院还有一段距离。 “你打算何时见淮舟?”谢意将单子收入怀中,朝身边那高大男子发问。 “……”殷渔垂眸,看向了长街上的青石板:“还有些日子。” “嗯。”谢意没有多问,他隐隐感觉,这件很重要,或许还和自己有关系。 但是到底是什么原因要叫两人快十五年不能见面,他百思不得其解。 师兄说还有些日子?也就是不远了,等师兄见到淮舟,原因始末也就水落石出了。 “我去飞花阁一趟。”谢意抬头看向自己师兄那漂亮的不像话的面庞,柳叶眼弯弯的:“我去瞧瞧他们现如今还有没有售卖牛乳,要不要我带些桂花酥饼和酸梅冻回来?” “嗯。”殷渔垂眸看他,嗓内发出一声轻笑:“小九当真把那蛇妖当小孩儿养。” “既然养着,当然要好好养着。”谢意朝他眨了眨眼睛:“师兄将小九养的很好,小九偷师学艺罢了。” “在小九心中,蛇妖于你,相当于小九于我?”殷渔杏眼微眯紧紧盯着谢意,目光中透露着带着笑意的威胁。 “师兄是小九的亲兄长不是?”谢意将问题反抛回去,冲他眨了眨眼睛:“骨肉亲情在师兄心里是可以让旁人代替的么?” “哼。”殷渔大手揉了揉那面露狡黠的巨长团子的头:“小九这张嘴,愈发能言善辩,师兄受用得很。” 樟树高大挺拔,树干纹理分明,游走着无数古老的经络。 “谢道爷~”碎珠链在他踏上飞花阁门前石板时被从内掀开,露出了阁内一脸谄媚的赵厘,揽客嗓音愈发尖细:“道爷里面请。” “赵厘。”谢意听见那嗓音哭笑不得,没控制住低笑出声:“让你在飞花阁真是屈才了。” 第105章 溜须拍马之徒 “牛、羊乳每日都是有的。”赵厘答着谢意的话,朝上左方拱了拱手:“羊乳是刚得货,不过没有向外售卖,是大夫人给少爷找的商道,上面允了的。若是道爷要,也可以出货。” “牛乳能送么?”谢意闻言点头,将视线从薄纱围住的圆台上收回,看向赵厘问他:“牛、羊乳分别什么价钱?” “道爷要,肯定送上门的。”赵厘点头又哈腰:“少爷说道爷要的东西直接送,不尝资。” “很好。”柳叶眼眯了眯,嘴角挂着坏笑:“那如今这飞花阁便是我谢意的,你在我手下做事,如今掌柜的在问你话。赵小二,我们阁中牛乳和羊乳各是什么价啊?” “......?”赵厘小眼睛眨了眨。 他说的好有道理,根本无从反驳。 “谢道......掌柜的,牛乳和羊乳都珍贵,但阁中牛、羊乳并不是从乳酪院来的,是少爷母族在做的皇道生意,每日都有特定的渠道送来新鲜的。”赵厘认真答着话,用手比了个大小:“牛乳出售给官家是一月三十两,送三十日,每日送一次,一次一小壶,这是一人份;羊乳没有定价,但是若是您要,便也用这个价格给。” “如此。”谢意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张面值五十两的银票递给赵厘:“先定着,你帮我将这月菜钱也结在里面。能否七曜之中送一曜羊乳,等这钱结完了,我再来添。” “得嘞。”赵厘躬着身双手接过那银票,正色道:“那就先替您定一月,今日起送,送三十日,以六曜牛乳一曜羊乳交替。余下的钱结了菜钱还有多余,先给您记着。” “今日的我现在就先带回去,不用劳烦你们送。”谢意朝他笑:“还要两盘桂花酥饼和三碗酸梅冻,替我扣在那多余里。” “得嘞,小的这就去替您吩咐,道爷您歇着稍等。”赵厘将谢意请到一旁座位上,替他斟了茶水,跑到小厨房去了。 哗啦啦,哗啦~ 平静的井水再次被木桶击打,不甘的挥动着水波。 “送的什么菜?”殷渔坐在青石小径旁石台竹椅上,手中翻着一本很新的话本子,朝水井旁洗菜的宿野发问:“今日吃什么?” “回殿下,今日送的苦瓜、鸡蛋、排骨、莲藕、湖虾、卷心菜。”宿野报菜名:“应是苦瓜炒鸡蛋,莲藕排骨汤、素炒卷心菜,还有一道炸湖虾,不过属下不确定,还得等蒋公子回来才知道。” 蒋霁做的饭比他做的味儿更好。 虽然殿下嘴上没说,但是宿野心里清楚,例如那日蒋霁收工回家晚了,宿野做菜,殿下吃的就没有平日多。 宿野自己也是这样认为,来到院子之后,许是也没之前行动得多,又被好吃的赶得紧,他觉得自己有些发胖了。 宿野搓着莲藕,还没寻思完,吃的又赶着来了。 “洗菜呢?”谢意提着一个印着棠棣花的大食盒,另一只手拎着一个竹编小篓,篓中装着一小壶,回身用脚合上院门:“酸梅冻还冰着,先来吃了再说。” 殷渔起身迎他,唤了宿野过来,谢意将一碗酸梅冻和那壶牛乳浸道厨房阴凉处的井水里,出来替了宿野的活。 “公子我......”宿野连忙就要起身。 “吃你的。”殷渔捏着一块儿桂花酥饼,站起身朝宿野说:“好好吃完再去,别浪费他一片心意。” 一块桂花酥饼被抵在嘴边,谢意头一偏就咬住了,含着答话:“噱噱狮熊。” “哼。”殷渔拿着半块酥饼低头看他,眸中含了笑:“不客气,狮笛。桌上给你晾了竹叶茶,如今是温的,一会儿喝一些。” “昂。”谢意偏头将他手中剩下半块儿也叼进嘴里,抬头一瞥就和门口安静站着的高大卷毛对上了视线,他听见自己心脏‘噔’的响了一声。 谢意手中还拿着一节莲藕,行动缓慢的偏头看向自己那好师兄,见他看着自己的杏眼里带着狡诈。 ‘殷十七,你真是我亲哥,算你有种。’ 他又看了一眼门口那已经将门合上,面露凶光、狰狞可怖、穷凶极恶、豹头环眼,实际上面无表情的蒋霁,下意识吞咽了一口口水。 师兄,小九我啊,今日算是完蛋了。 他叼在嘴里的饼子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蒋霁就站在院门口一动不动,盯着那长发黑袍男子,以及他旁边坐着的拿着莲藕,嘴里叼着那又脏又酸又臭饼子的白衣道士。 好得很。 真是好得很。 院子里落针可闻,殷渔面带笑意,与那面色极速降温的高大卷毛隔空对视。 宿野是经过专业训练的乌隼暗卫,他早就嗅出了院内氛围不对,他举着木勺定在空中,一动不敢动。 空气中杀意暗涌,两人闭气凝神,静如止水,一人蓄意挑衅,一人杀气腾腾。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白衣身影从那目光对峙之间一闪而过,半块儿有些湿润的饼子被抵在了面色沉的能拧出黑水来的蛇妖唇边。 谢意抬头看他,柳叶眸弯弯,明晃晃写着‘我在阿谀奉承、溜须拍马’。 蒋霁垂眸看他,丹凤眸中阴戾,昭彰着‘蛇爷我廉洁奉公’。 “难道阿霁嫌弃我咬过?”道士歪头,柳叶眼中带着难过,先发制蛇。 “你这是在哄我?”蛇妖嘴角勾起一抹根本算不上笑的弧度,瞳孔猛地一缩变成针状,偏头躲开那半块桂花酥饼:“阿霁长大了,胃口也大了,先生最好把甜头也做大些。” “先吃。”谢意抓住话头又将那饼子堵在他唇边:“阿霁要什么甜头?” “你和他,亲近的很。”大手抓住那人手腕,蒋霁将那半块饼子咬入口中,又用有些湿润的唇瓣吻了吻那人带着凉意的指尖,语气淡漠:“阿霁不和他针锋相对叫你伤心,你要记得阿霁的好。” “不过甜头,阿霁还是会记着讨要。”微凉指尖被温暖大手裹住,道士被蛇妖带着朝院内走。 好想把先生关起来,只叫他能碰,只有他能看。 蒋霁牵着谢意,朝着被定住的宿野点了点头,眸子已经恢复了圆状,将谢意安置在竹椅子上,又扭头与殷渔对上视线。 “师兄。”丹凤眼微眯,眸中带着寒意的笑,声音也是格外冰冷暴戾:“多谢师兄替我照顾先生,蒋霁感激不尽。” “照顾小九,我的份内之事而已。”殷渔杏眼含笑,面上温柔的很:“小九疼你,你处处叫他伤心,倒也符合你们蛇族品行。” “实属蛇蝎心肠,忘恩负义之徒。” 第106章 好大一张床 “呵。”蒋霁冷笑一声,自己手中紧握的小一些的手却将他拉住了。 “阿霁。”谢意用手带动着,轻轻晃了一下两人的胳膊,语气柔得很:“肚子饿了。” “不是吃了饼?” 那又臭又脏又酸的饼子。 蒋霁侧头看他,见他小动作,呼吸沉了一下,捏了一下谢意的手:“你去坐着,我洗了菜就做饭。” 手被放开,谢意在蒋霁身后冲着殷渔又是撇眉又是挤眼又是嘟嘴又是双手合十拜了拜。 殷渔挑眉,弧度嘴角轻勾,背着手脚步轻盈的走到桌边竹椅坐下了。 宿野三两口吃了酸梅冻,险些被那滑入喉咙的大块梅冻呛了一下,站起身迈了几大步到水井旁,帮着蒋霁掰着包菜。 谢意见殷渔坐下,缓了一口气,径直进了厨房,将在阴凉处井水中静置的酸梅冻拿出来,碗边还带着水珠,一根木勺放在那棕黑透亮的梅冻上还跟着晃了晃。 “阿霁,过来。”谢意唤他,蒋霁抬头看他一眼,将手中剥好的包菜放在一旁已经装了不少包菜叶的竹篮里,站起身走了过去。 “还是有些冰的,你将它吃了,要洗的菜不多,我和宿野一会儿便弄完了。” “嗯。”蒋霁乖乖坐下,拿起木勺就开始吃,他渴的很。 今早上跑了六个铺子,他跑完了最后一个,口干的厉害,想到马上要回家了,懒得再去码头杂房。便直接锁了仓库的门,朝家来了。 没想到回家没喝成水,倒是集满了一肚子醋。 一碗酸梅冻下了肚,冰冰凉凉很舒服,可是还是口渴。 他看见桌上有一个画着一根青竹枝儿的大口茶杯,那是谢意的专属杯子。 蒋霁一秒都没犹豫,伸手就将那大口茶杯从那黑袍男子身旁桌面上拿了过来,两口将杯中已经凉透的竹叶茶喝得一干二净。 杯子还在嘴边没有放下,丹凤眼就瞥向了对面的黑袍男子,见那黑袍男子蹙眉,他剑眉又一挑。 爽~! 蒋霁接下来的各种动作在殷渔眼里都带着小人得志的标签。 为什么偏偏那老头选的就是他呢? 殷渔摇了摇头,又低头看书去了。 蒋霁连发梢都是舒爽的,站起身来的时候,卷翘的发尾还跳动了几下。 蒋霁做饭,宿野打下手,不到半炷香的功夫,菜就被陆陆续续端上了桌。 果真是莲藕排骨汤、素炒卷心菜,还有一道炸湖虾,不过苦瓜炒蛋变成了苦瓜烘蛋。 殷渔与宿野对视,目光带着些赞赏。 宿野微微颔首,表示多谢主子夸赞。 蒋霁将饭盆端上桌子,身后谢意就将饭勺、碗和筷子拿过来了。 殷渔尝了一块炸湖虾,他眼睛不自觉眯了起来,不得不说,这蠢蛇做饭水平一流,可谓色味俱佳。 蒋霁不会想到,因为一块炸湖虾,他在殷渔心里的死法就被更换了。 若他对小九不好,殷渔打算将他做成活死人,用蛊养着,留在自己和小九身边做饭用。 “嗯!”宿野咬了一口苦瓜烘蛋,苦瓜火候正好,苦味被蒋霁焯水脱了不少,特有的清香味和蛋香可谓天作之合,好吃到发声。 桌上另外三个人同时扭头看向他。 “......”宿野将碗朝三人拱了拱,抱歉的笑了笑。 天工铺的人准时准点,刚到未时一刻,院门就被敲响了。 宿野拉开院门,将门外两个木工师傅,四个搬着床榻部件的搬工迎了进来,带着他们进了院子。 院门被关上,带过一阵风,吹得竹叶枝条沙沙沙的响。 “有劳。”谢意在正厅门口迎出来,对着几人拱了手,带着他们进主卧去了。 床板太大,被堵在主卧门口横着过不去,竖着过不去,斜着刚好,但是两个人又不好进,最后两个木工师傅征得谢意同意,将主卧门先拆了。 木工师傅专业非常对口,拆门技术一流,安置组装技术也是炉火纯青。 榻脚置位,架子板,榻面被一一装上,连接处用的是榫卯结构,又结实又美观,就像这柞木生来便是长成这床榻样子似的。 榻边原先的架子和柜子都被挪开了,那床几乎占了主卧半个屋子。 真是好大一张床。 一侧床榻紧紧贴在窗边,两位木工师傅细心,特地问谢意要了些木材,半身探出窗外,用木钉做了个斜出窗外的防雨架子。 金老板也会做生意,送了两个奇形异状的软枕,师傅说是叫鸡鸣枕,里面装的苦荞皮和麦草,有助于清心去火养神。 新床搭好了,旧的也在几个师傅的帮助下安置到客卧去了。 谢意结了余款,又给木工师傅一人多了些辛苦费,还请了四个脚夫喝茶。 六个人满脸笑容的出了院门。 骨节分明的大手在光秃秃的榻面上摁了摁,觉得还不错,殷渔一屁股坐下了。 “师兄。”谢意一只胳膊夹了一床被褥,站在榻边:“你先起来,这样叫小九如何铺床?” “今夜我与小九同睡。”殷渔双手撑在身后,杏眼微眯,面上显露温柔:“叫你那小宠与宿野去客卧。” “你总逗他做什么。”殷渔让身到榻边,谢意将两床褥子放在榻面,边理着边说:“他不经逗,脾气又差,下手没个轻重,又是个倔头......” “那小九喜欢他什么?”殷渔挑眉,侧头望向身旁忙碌那人。 谢意手中动作一顿,盯着眼前杏黄色的榻面,微微失神。 喜欢他什么呢? “师兄喜欢淮舟什么?”谢意惯用手段,反问发问的人。 不过这次不是逞口舌之能,柳叶眸中带了一分探寻,九分认真。 殷渔垂眸,没有立即回复,他和小九,都是情感不健全的人。 人若不想像行尸走肉一般活着,只靠物质上的充盈是满足不了的。 许多许多年,殷渔和谢九冥都是靠着彼此的陪伴,才能在这冰冷世间存活下来。 长生不老是对人类的奖励吗?长生不老是对人类的惩罚。 叫人在这万般无奈的世间不断磋磨本性,活得越久越觉得人心可怖,世态炎凉。 可是若是死亡,他定是要下了地狱的,他的小九如此好,黄泉碧落他如何再与小九相见? 小九是他唯一的家人,他殷渔唯有活着。 地狱不愿留他,那老头是要叫他不老不死,在这人世间饱尝生苦、病苦、爱别离苦、怨憎会苦、求不得苦、五阴炽盛苦。 师父说得对,万事自有因果,他殷渔自有他殷渔的报应。 小九是他唯一的执念,小九不能死。 “凡生皆有爱,会爱,才得爱。”老者鹤发童颜,长须入怀,面上满是慈祥,身周仙气飘飘,一手稳健,在棋盘上落下一白子:“你不也是如此?” “爱?”殷渔杏眸带笑,盯着那棋局,黑子一下,提走那老者一颗白子:“要那多余的东西做什么?” “凡是人,皆须爱。”那白须老者闻言大笑,盯着对面那杏眸,又落下一白子:“若此感多余,你与你那化仙师父,又来拜我作甚?” 第107章 天道忌满 “小友要知‘天道忌满,人道忌全’的道理。”老者摸了摸自己的长须,目光如炬:“求得过多,反而不是一件好事。” “我就独独这一所求。”殷渔呼吸乱了些,黑子落下,发出‘嗒’的一声响:“求您告诉我,第二局,如何破?” “你就独独这一求?”老者瞧着刚刚落下的黑子,笑的开怀:“众生茫茫,有灵便有求,我若一一应之,这三界二十八天,全都得在我手下乱套。” “求您......”那杏眼发红,一枚黑子在大手指尖几欲捏破,眼中求而不得的暴戾溢出,对面老者闭上眼,长眉尾随着身周仙气微微晃动着。 老者再次睁眼,眼中满是清明,殷渔直视着他的眼睛,感觉自己突然脱了力气。 一颗白子落于局中。 “哈哈,一颗天煞星,一颗魔神星。”老者面上带着和善笑容,缓缓站起身来,白色衣袍御风而动:“偏偏都偏了轨,投了胎降了世,还偏偏遇到一起,互相成了伴儿。” “你若诚心。”老者面上忽现一抹诡笑,朝着地上撑坐的黑袍男子说:“仙道天梯一百阶。凡人误入一阶,受雷击皮肉熟透崩裂,经脉寸断,骨作尘灰,必死无疑。你殷渔有这能耐,我予你不老不死,你磕至大殿外,我便诺你一约。” “当真?”黑袍男子将自己撑起来,弯月眉微蹙,面露认真。 老者摆摆手,转身便化作金光不见了。 殷渔低头瞧那棋局,颓然失了气力。 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天道长阶,布满尘灰,每堆尘灰下都有一个圆润的鲜红的血迹。 那尘灰不是普通的灰黑色,是黑金中围绕着阵阵黑气。 第十一阶,黑袍男子额头磕在阶梯上,浑身猛地一震,仰头怒目,牙关紧咬,双手与指尖倏然伸直,跪的笔直,脖颈几根青黑的经脉高高凸起,面色一紫,变为尘灰。 这一切不过眨眼间。 下一瞬一黑袍男子回到第一阶天梯下。 男子喘了口气,又一阶一阶向上磕,额头的圆形疤痕浸着血,一下一下磕在尘灰上,直到磕到了干净的一尘不染的第十二层。 又是一个眨眼间。 男子跪着被送回了天梯下,除了额头没有一处伤口,可是剧痛遍布全身,他呕出一口黑血,又撑着膝盖站起身。 天梯大殿前,白发老者身后侧立着一个面露不忍的青袍老道,手持着玉柄拂尘。 “升了仙,还如此。”白发老者笑着侧头看他:“如此耐不住性子。” 身后那青袍老道并未搭话,白发老者又说:“都是前世作孽得果,你又何必心疼?” “作孽时未得我道,入我门。”青袍老道长叹:“如今二人皆我亲传,我实在……” “他要我给你那小徒儿改命。”白发老者面向青袍老道,甩了一下衣袖:“虽是老友,倒也不能如此欺负吧?” “你不做师父,你当然不心疼。”青袍老道吹胡子瞪眼:“他们还是小儿,你让一下怎么了?” “你老糊涂了?你升仙多久了!你自己算算人世间几个轮回了。他紧咬着你那小徒儿的命不放,碧落那小官闹了我多少回!?”白发老者也跟着急。 “白发老者也动了气,那长长的白须不断左右摆动:“还要与我发怒,还没依着你?你说见他也就见了,他找我讨要不属于他的东西,我当然要叫他拿东西来换,不然我今后如何管理那三界二十八天?” 青袍老道紧紧盯着那天梯上不断消失出现的黑袍男子,眼中带了泪花。 “问生。”白衣老者见状,走近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杀兄弑父,血债得血偿,这一百阶天梯我叫他还了这血债,他余生也能轻便些不是?” “他与你那小徒儿,本就不该出现在人界。”白发老者轻拍着青袍老道的背:“我不叫他们体味世苦,他们永远没有人之情感,永远在三界外,进不到五行中。与那不成型的妖魔鬼怪永生永世待在一起,你便愿意看到了吗?” 青袍老道摇头,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第一百……阶……”殷渔双目混沌,死死盯着前方,似乎看不见第一百阶前站着的两位老者,额头几乎是不控制的磕在天梯上。 “十七……”青袍老道倾身便要去扶他,被白衣老者拦住,下一瞬殷渔面露狰狞,皮肤青紫,化作一捧尘灰,消失在他们面前。 第一阶天梯下,一双遍布青紫的骨节分明的大手,拖着自己已经完全软掉的身子,朝着天梯爬去。 他血红双目随着用力几乎瞪出,干裂的嘴皮不受控制吐出些粘稠清液,他鼻腔满是黑血。 他到底有没有在呼吸,没有人知道。 只知道他如同一具有着执念的行尸走肉,不断机械的重复着撑着身子向前爬的动作,指尖受不住力溢出鲜血,他却毫无察觉。 “你要什么。”那声音苍老空灵,从他头顶传来。 “我要……小九,活。” 黑袍男子口中含着白沫,面上发肿,趴在大殿前方,却强硬的控制着不断颤抖的牙齿,让自己说的清楚些。 没有回应。 “我要……谢九冥……活。” 他指尖露出白骨,又紧紧抠在地板上,划出五道血痕。 “他必死无疑。”那苍老空灵的声音再次响起:“你要交易,拿些东西出来。” “我能有什么。”似乎有人在帮他疗伤,殷渔气力逐渐恢复,身上痛苦骤减,一股力量将他托了起来,又将他轻轻放到地上,做了个直立跪着的姿势。 “无知小儿。”那苍老空灵声音带了笑意:“你说你不需要爱,我也不为难你。” “我要小九活……”殷渔打岔。 “我便让你的小九活。”苍老空灵的声音有些不耐。 这头倔驴。 “用你十年情缘线,换谢九冥一日生机。” “什么意思?”殷渔恢复了气力,撑起身子,抬头看见自己头顶漂浮着一泛着暗光的玉柄拂尘。 “他是天煞星,你要改他的命,就得先破了他的命。”苍老空灵声音答着:“你不在人道中,人又没有他命长,他命中有一机缘,是一红线死劫。” “红线死劫?” “他会死在他情缘线那人手中。”苍老空灵的声音耐心解释着:“他与一非人非妖有一段情缘。” “看你抓不抓得住这个机会。”白衣老者出现在黑袍男子面前,垂眸看着他:“若是那日他没死成,我便让他成人,我叫他以当时年岁用人类的岁限活。” “我要的是他不死。”殷渔眉头紧蹙,声音沙哑,眸中坚定:“您明明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那便十五年,用你情缘线十五年,换谢九冥一日生机,重补情缘线。”苍老空灵声音再次响起:“不过若如此,我不能直接答应你,只能与你做个赌约。” “不过加五年。”殷渔不屑,嘴角噙笑:“您只管说。” “十五年限内,你不能在人世间与情缘之人有任何交集。那非人非妖若愿意一直陪在你那小九身边,且与之相爱,我便叫他一直活。”白发老者盯着地上跪着的黑袍男子:“若他离开,你的小九……” “成交。”殷渔痛快答应,不愿意听他说小九的丧气话。 “……”白发老者嘴角抽了抽。 第108章 竹院小记 不过是那可有可无的爱。 殷渔从未拥有,也从不稀罕。 他如今只看得见眼前。 他跪在偏院主卧的榻边,隔着空气抚摸着自己养大的巨长团子睡梦中清俊的脸。 “师兄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黑袍男子杏眼中饱含着慈爱,盯着榻上那熟睡的道士,口中轻声喃喃:“我要我的小九好好的,健康的,幸福的活下去。” ———————— “师兄怎么想起要去镇外玩一玩?”谢意口中叼着竹刷,含着竹盐扭头问那黑袍男子。 “宫中又来追杀,此次精锐良多。”长睫遮住杏眼,他如今不善于对小九撒谎:“我不愿与人冲突有损修为,出去躲躲,小九与师兄去么?” “去的。”谢意毫无思虑,一口便答应下来:“师兄去哪儿,小九便去哪儿。” 宿野帮两人简单收拾行李,一辆黑金布帘装点的马车缓缓行出了景湖镇。 自来峰不远处有一个野村,殷渔提前找人在野村附近更加人迹罕至的山下修了一个竹院。 等那黑金布帘拉开,一道清瘦身影猛地从车厢内蹿了出来。 “呕……呕……”谢意捂着胸口,蹲在一个草丛里干呕,身后一个高大黑袍男子连忙下车走近,手里拿着一个水囊。 中途停了三四次,这人就吐了三四次,他晕马车,之前殷渔只与他同骑过马,不知道这一点。 “喝些水。”大手递过拧开的水囊,一手帮蹲着那人顺着背,温柔的语气里挤满了心疼:“已经到了,不必再坐了。” “车厢里太闷人了。”谢意站起身,用那人递过来的帕巾擦了擦,又将水囊里的水隔空倒入口中,漱了漱嘴:“像是被关在不透气的屋子里似的。” 马车停在了密竹林和山壁之间,山脚下有一个竹院,四周用竹篱笆整整齐齐的围着,漂亮极了。 “又是师兄名下的屋产?”柳叶眸弯弯,打趣身旁那黑袍男子:“师兄真是四处留家啊。” “刚搭建好不久。”殷渔转身帮着宿野提了两个包袱,谢意也搭了把手:“先进去歇着。” 竹院已经被打扫过了,很干净,院内有一个竹片做顶,粗竹竿做柱的凉亭,凉亭下有一把竹躺椅,旁边置放了一个小桌。 “诶,为什么有四个房间?”谢意进了主屋内,一只手撑着最里面那个房间的竹编门,面露不解:“咱们一共就三个人,这怎么也是卧室?” “修多了。”殷渔淡定回复,将宿野递过来的茶杯递给谢意:“刚才吐了那么多,喝些淡盐水。” 柳叶眼眯了一下,殷十七这个反应,绝对不对劲。 “呵,好吧。”谢意眨了眨眼睛,接过茶杯:“不过这如此偏僻,我们午时吃什么呢?” “公子,屋后山林中有些鸟兽。”宿野低头回着话:“宿野去猎些回来,做每日餐食。” “出猎!”那柳叶眸都亮了,语气兴奋的不得了:“我也随你去!” 宿野看向自家主子,见主子杏眸含笑看着公子。 额,殿下身上怎么会有母爱光辉啊? 谢意长发高束,穿着月影竹纹劲装,手腕上戴了个纹银黑色兔皮护腕,玄色革带将窄腰轻束,脚踏银纹黑靴,手持一把长弓,嘴角一咧:“宿野,我们出发!” 两个人气势汹汹出了门,殷渔躺在竹躺椅上,凉亭下看书喝茶,好不悠闲。 估摸着过了半个时辰不到,宿野紧张的带着浑身脏兮兮的谢意回来了。 “?”殷渔挑眉看着身前背着手罚站似的两人:“你俩打架了?” “看!”见殷渔没有出言责怪,那柳叶眼带了些兴奋,将手从身后提了出来:“我们抓了一只山鸡!” 一只小山鸡被吓得僵直,在他手中一动不动。 “小九。”殷渔有些无奈,盯着那下巴微抬得意的某人:“它只比你手掌大一点。” “对!”那像在地上打了滚的脏脏的巨长团子笑得很开心。 “你们俩人拿着大弓,出门半天,弄得浑身脏污,捉了一只没成年的小鸡崽。”殷渔哭笑不得,声音温和的陈述着事实。 “对!”那巨长团子呲牙笑。 “小九打算养着?”殷渔杏眼跟着他眯了眯,将手中书页合上。 “对!”谢意满意的笑弯了眼睛。 宿野给小山鸡用竹枝儿在院子里围了个属于它的小院子,又洒了一些带来的粟给它吃。 宿野实在头疼,公子今日过于兴奋,入了林就上蹿下跳的,好好的野兔野鸡还有那些肥鸟,被他吓得四处躲藏。 也不怪他,从那样压抑痛苦的场面里经历一场死亡,定是要用些方式释放压力的。 但代价就是最后只能抓到这只看起来不太聪明的小山鸡。 就这只呆头呆脑的小山鸡,还把公子耍的团团转。 不许宿野搭手,谢意在那满是落叶和黑土的林地上又扑又爬玩的开心极了。 宿野紧张的不得了,见四周实在是没什么危险,就任他去了,自己去周围寻了一些嫩笋和野菜。 中午熬的野菜咸粥,吃的凉拌竹笋。 殷渔叫宿野去野村中与村民们用白米置换一些鸡蛋,好补充一些营养。 宿野出了门,回来时天都差不多黑了,黑金马车从长长的竹林中驶过,周围都是竹叶被风吹的沙沙声响。 院内竟然有烤鸡味儿?难道那只小山鸡…… 宿野小心翼翼的将车厢软垫上换来的一大篓鸡蛋拿出来,提着进了院。 野村中的村民们看见这个戴着奇怪面具的壮硕男子先是怕了一阵,但是听说他要用白米换鸡蛋时,饿虎扑食般的来到了宿野面前。 白米不是普通百姓平时能吃得到的,一般都是吃粟米做主食,村中养了不少蛋鸡,鸡蛋换白米这种事多久能遇一次? 到后面有些村民问他能不能用肉鸡换白米,可是宿野出门只带了一小袋,已经换鸡蛋换完了,于是那些村民又问他下次多久再来。 这个得回家问问主子。 宿野含糊应着话,提上鸡蛋回家了。 “殿下,公子。” 院中间用新鲜竹枝做架,用干树枝和草叶堆个火堆。 一只健硕的肥山鸡被串在竹枝上烤,油脂被猛火烤的不断滴落,落在火堆里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那山鸡肉质饱满,色泽金黄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回来啦?”谢意朝宿野点头:“快去净手,准备吃饭。” 殷渔坐在火堆另一边,抬头看了一眼宿野,也点了点头。 长竹枝打通做管,从山壁一侧低崖处引了山泉到院内。 “公子,哪里来的山鸡?”宿野用帕巾擦干手,被谢意示意坐到他身旁,扭头问他。 “不知道啊。”谢意冲他眨了眨眼,手中拿着串着肥鸡的竹枝的另一头,慢慢旋转着:“我下午进山,它自己就冲着我的箭上来了。” 谢意另一只手从他身旁被青竹枝叶铺的密密的地上又提起一只被褪了毛皮用细竹枝撑开肚子的兔子,语气饱含不解:“真是怪了,它们怎么那么想不开。” “……” 宿野:不是,你真的演我? 第109章 捡个小孩 殷渔只吃了谢意分给他的一个鸡大腿,便喝茶漱口,又躺到那竹躺椅上看书去了。 谢意和宿野两人能吃的很,将剩下的山鸡和烤兔子吃了个干干净净。 “明日,我带你去猎宛鹑。”谢意用帕巾擦了擦嘴上的油,又抿了一下唇瓣:“下午上山在灌木旁边见了一个宛鹑窝,好漂亮的宛鹑。” “嗯。”宿野收着食物残渣,又将火给灭了:“公子想何时上山。” “早些去,早些回,今日早些歇着。” 夜色寂静,一轮圆月升上正空,一只夜莺从山林中飞出,直直飞过竹林上空。 “殿下,公子歇下了,您也歇着吧。”宿野将竹榻上的被子替殷渔理好。 长发黑袍男子坐在榻上,一手胳膊撑在窗沿边,怀中放着一本书,长发与书页交缠着,他垂眸盯着书页,朝宿野摆了摆手:“自己去睡吧,我过会儿就睡了,不必理我。” 竹编门被轻轻合上,殷渔也有了些困意,书页被合上,他抬头看向窗外,杏眸中映出一轮圆月。 算着那老头说的日子,不就是明天么? “捉到宛鹑了么?”殷渔侧躺在竹躺椅上,听见院门被推动的声响,他头也没抬,长指又将书翻了一页。 “师兄!”院外传来谢意带着急切的呼喊。 殷渔翻身就起,大步迈向院门,推开了替外面人掌着门的宿野,刚踏出一步,他便看见小九怀里,睡着一个浑身带着脏血的胖娃娃。 “去林中打了个小孩儿回来?”殷渔挑眉,哪儿还有急切的样子:“打算怎么烹煮?” “师兄,他呼吸好弱。”谢意面色严肃,紧紧抱着那胖娃娃,绕开堵在门口的殷渔,大步迈向院内:“等不得了。” 殷渔跟在他身后,打量着他怀里那个屁大点的胖娃娃。 那胖娃娃身上衣着华贵,并不像普通人家的孩子。 殷渔生平最讨厌与这些虚伪迎合,故作姿态的富家子弟打交道,他不自觉的蹙了眉。 “师兄!”谢意将那小人放在空卧房内榻上,扭头唤着面无表情的殷渔:“脉如屋漏,都快平了!” 骨节分明的大手爆满青筋,冰凉的指尖贴上那小儿的脖颈,声音温和:“妖气入了心脉,何必费那力气救他。” 谢意见那黑袍男子边说话边用长指沿着那小儿脖颈到胸口滑下,知道他是愿救的。 衣袍被解开,那小儿白白胖胖的,一团黑金浓雾从小儿左胸口缓缓浸入,殷渔慢慢朝后退了几步。 “噗……”小儿突然朝着上空喷出黑色血雾,雾气又在空中聚液滴落,落回那肉乎乎的脸蛋上。 殷渔皱眉,宿野连忙拿着湿润帕巾上前,替那小人仔仔细细擦着脸,脸蛋蹭的已经干掉的脏污和新落的血迹被擦掉,露出了一张白白净净的小脸。 “诶?”宿野将手中帕巾撤开,面具下的眼睛都睁大了些:“殿下,是于家那小公子。” “谁?”殷渔见他擦干净了,便又缓缓上前几步,那张白净的小脸映入眼帘。 “殿下,是于礼大人家那独生公子。”宿野站起身,给殷渔让开位置:“于家小少爷,好像是叫于淮舟。” “……都这般大了。”殷渔点头,他对这于家少爷有些印象。 他刚从西界回来不久,就得知又一个皇帝老死了,如今是他安排的摄政王在理政。 他收到密报时一百日天下无正主,各方势力暗中涌动,全靠摄政王压着。 殷渔不在,几个王爷不敢做主,于是他回宫了一趟,替这天下重新选了个尹姓主子。 “王上,这殿下不过才十岁怎能担此大任?” “那你认为,谁能坐这儿?”长发黑袍男子面上戴着银质面具,说话声音温柔有力,浑身张扬着矜贵,一只大手撑着脸侧,另一只手长指节一下一下轻轻点着金龙椅扶手,嘴角微微勾着,坐在雕刻的栩栩如生金龙椅旁边放着的竹椅上:“年纪大小作数,找个老头儿来坐这破椅子,你觉得如何?” “王上,臣不敢妄议皇储之事。”那穿着红袍的话多老头扑通一下跪在大殿梯下,‘咚咚咚’磕了几个响头。 “那其他大人是否还有话要说?”竹椅上那人偏头,垂眸朝大殿梯下那人群里扫了一眼。 殿内很安静,殷渔很满意,杏眼里带着赞赏:“都很乖。” “那便拟旨吧。”殷渔站起身,甩了甩自己的阔袖:“日后有劳各位辅佐小皇帝了。” “快走。”殷渔被这猩红宫墙堵的心闷,宿野连忙紧步跟在他身后,二人一前一后,走在长长的宫廊上。 “哇,飞啦,嘿嘿。”稚嫩的声音从大街上传来,透过厚重的黑金布帘,传入了车厢内长发黑袍男子的耳朵里。 这皇丧刚解禁,谁如此大胆? 且京城里满是知书达礼,仪态端庄的贵家子弟,出门一举一动都循规蹈矩,一个个和模子里刻出来的木头人儿似的,这样饱含孩童天性的声音在京城里,倒真是少见。 “笃笃,高不高?”一成年男性的声音带着愉悦和慈爱,也隔着布帘传入殷渔的耳朵里。 “爹爹,笃笃飞啦!”那孩童高兴的不得了,每一个字都在朝着天上飞着。 尹无疾这长长的一辈子不曾拥有,也不曾亲眼见到过的父爱,在与他一帘之隔的大街上,吵嚷且不知收敛的表达着。 车厢一侧的窗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掀开,杏眼与几步开外骑在自己爹爹脖子上兴奋挥舞着双手的虎头虎脑的稚儿对上视线。 一个沐浴在阳光下,肆意生长着。 一个躲藏在阴暗中,步步为营的。 殷渔扪心自问,他此刻是嫉妒的,他替他和小九不平着。 皆生而为人,怎么会有这种差距,凭什么? 他想叫这不知天高地厚的稚儿也体味一下他的痛苦,饱尝他吃遍了的苦楚。 布帘被轻轻放下,殷渔合上了眼。 于礼发现骑在自己肩上的稚儿没了动静,连忙停了下来,抬头问道:“笃笃,怎么啦?” “爹爹。”于淮舟小狐狸眼眨了眨,目光还紧紧黏在那黑金马车上:“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仙子。” “……宿野。”车厢内传来那人温和的嗓音。 “主子。”宿野驾着马车,微微侧头认真听着车内人吩咐。 “刚刚那对父子。”车厢内殷渔闭着眼睛,殷红唇瓣上下碰撞,只将话说了一半。 “是于礼于大人,和他的独子。”宿野恭敬回话。 “于礼?”车内人又问。 “是的,主子。天文科正九品监生总管于礼于大人。”马车至城关,宿野勒紧缰绳降了速度,一边掏着怀中令牌,一边应着话。 “看着升些吧。”殷渔用指关节撑着自己一侧太阳穴:“总归品性不会太差,不过不宜太高,叫他卷入那滩烂泥里。” “是。”宿野不知道为什么主子突然插手官场上的事情,还是为了一个他才知道姓名的小官。 不过主子的意思他明白,这是要保这于礼于大人的官涯了。 第110章 美人哥哥 “谢谢,哥哥。”小狐狸眼亮晶晶的,身子已经好些了,此刻精精神神盯着竹躺椅上看书的长发黑袍男子看,一只小手上拿了一朵不知道从哪儿采来的小黄花。 “……”殷渔头也没抬,将手中这页看完后,又翻了一页,浓黑长发随着书页翻动轻轻抚动一下。 “哥哥,你在看什么。”于淮舟丝毫不觉得尴尬,将自己小屁股置在殷渔躺着的竹躺椅的空位上,瞥了一眼殷渔手里的书,很快又把两只眼睛钉在了那人漂亮的脸蛋上。 真好看,于淮舟想。 他以为他娘是世界上最美的人儿了,没想到又被他于淮舟遇到一个。 嘿嘿,小狐狸眼里发着光,好看,一定要把这个哥哥带回家。 “……”杏眼抬起,瞥了一眼与自己同坐在躺椅上,眼神几乎贴在自己脸上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儿,又垂眸将注意力落于书面了。 “我叫于淮舟,哥哥可以唤我笃笃。”于淮舟两侧脸蛋上被殷渔那一眼弄得红扑扑的,声音也带了些羞涩,他将手撑在竹躺椅边上,低头看着自己不自觉晃动的小粗腿:“笃笃怎么称呼美人哥哥?” “别吵。”殷渔长指又翻一页,黑棕色的瞳跟着书页转着,语气温柔得不得了。 “别晁哥哥。”于淮舟用两根小小的手指不停搓动着小黄花的嫩绿的花茎,小脸蛋像被粉色薄雾笼罩似的。 声音也好听,于淮舟想。 这小孩儿是不是脑子缺根筋,殷渔想。 “谢谢美人哥哥救了笃笃。”小狐狸眼又黏在漂亮男子面上了,将小屁股挪了挪,靠近了些,举起了手上的小黄花:“哥哥想不想和笃笃一起回家,笃笃娘亲做饭可好吃了!” 没人答话,院内好安静。 于淮舟抬头看着竹林,翠绿的竹枝儿被夜风吹的在蔚蓝背景下轻轻晃动着,风带着些泥土的气息,吹的他好舒服,舒服到闭上了眼睛。 ‘咚’的一声闷响。 一个软软的团子落进侧躺着的殷渔怀里。 “……” 殷渔看见那穿着不合身衣服胖乎乎的小人儿,静静思考着。 如果要将他叫醒,一会儿又有的吵了:若是将他挪进屋里,殷渔仔细打量了一下那小胖崽子的身材,看起来也要花几分力气。 于是也懒得动他,将自己手臂挪了一下,让小人完全陷进了怀里,不要耽误自己翻书。 宿野从院门进来,一转头,看见竹躺椅上的两个人,下巴都要贴在地上了。 他揉了揉眼睛,又用力眨了眨。 不是,这小少爷半天就把他家不近人情的殿下拿下了啊? “哟~”谢意手上抱着一个麻布袋,进院也惊奇的眨了下眼睛:“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殷十七殷大爷竟然让小孩儿睡自己怀里了。” 要知道谢九冥和殷渔缠斗那么多年,小时候也不是没产生要和自己师兄一同歇息,增进一下兄弟感情的想法。 殷渔当时说他有怕小孩儿风疹,和小孩儿长时间接触就浑身痒,连一起打坐都要谢九冥花上几分力气。 “抱走。”殷渔将双手张开,露出里面背靠着殷渔腹部的小胖娃,无情的说:“压的我喘不上气了。” 谢意净了手,将小胖娃抱起,让他睡在自己肩膀上,听见他在梦里喃喃:“别晁哥哥……” “没吵,我带你回屋里睡。”谢意用手拍了拍他的背,将他抱回屋里,轻轻放在榻上。 相处的日子里,于淮舟虽然年少,但已经有大家风范,性格也是极好的,不哭也不闹。 直到殷渔说将他送回家去。 “哇……”于淮舟两只小手揪着殷渔身前的黑袍领口,眯着眼睛小嘴瘪着哭:“哇……” “哇什么,宿野!”殷渔蹙眉,试图从他手里夺回自己的衣服,他大手一扯,那小胖子也跟着衣服被扯到胸前。 那嗷嗷哭的小胖子直接将脸埋在殷渔胸口上,两只胳膊怎么伸直,也抱不住殷渔宽阔结实的胸膛,他又气了:“哇嗷……” 宿野将手中刚采来的带着虫眼小白菜放下,在身上蹭着手上的水珠,连忙赶到殷渔身旁:“主子……” “愣着干嘛,抱走,给他送回他家去!”殷渔又扯了扯那小胖子后背上的衣服,无果。 这小霸王打定主意要缠着殷渔,宿野捧着他两个胳膊窝,想要将他抱起来。 可是那小手像是金刚爪,宿野用力,他也用力,殷渔外袍都要被扯破了。 殷渔被这厚脸皮小儿气的胸膛起伏,弯月眉越蹙越紧。 “笃笃要哥哥!”那小霸王突然抬头,小狐狸眼里泪光闪闪满是委屈,粉粉的小嘴张的圆圆的:“笃笃就要哥哥!” 殷渔垂眸看着在他大腿上坐着的不讲道理的小胖子,被气得笑了一下,他刚要说话。 ‘吧唧’ 一张湿润的小嘴上不知道是口水还是鼻涕,亲在了殷渔的下巴上。 殷渔杏眸瞪大,愣在了原地。 宿野面具下的眼睛都快瞪出来了,抱着小人胳膊窝的手都轻颤了一下。 “笃笃喜欢哥哥,笃笃就要哥哥!”那白白胖胖的小人中气十足的朝那长发漂亮男子喊着。 宿野:怎么办?我会被迁怒吗?我看见了不该看的会被处理掉吗?我刚刚为什么没反应过来阻止他?怎么办? “呵。”杏眼微眯,大手抚上了小人的白嫩后颈。 “殿下!”宿野突然跪下大喊:“他还是个孩子啊!” “在闹什么呢?”谢意理着衣服出来,刚刚他和宿野出去打猎,身上全是汗不舒服,到屋子里擦了擦身子,顺便换了身衣服。 —— “你当时出来,还说我又欺负小孩儿。”殷渔杏眼眯着,语气温柔,嘴角带着一抹温和的笑。 “可是在那儿不久之后。”谢意听着殷渔说起以前的事,坐在了他旁边,柳叶眼弯弯的,闪着精光:“可就不是淮舟缠着你了。” 殷渔垂眸,突然笑了,与小九相比,那小霸王确实太缠人了。 ——【以下是八岁于淮舟视角】—— 娘亲说得对,要对付男人,还得用些手段。 于淮舟从竹院醒来,见到殷渔的第一眼,就认出了他是自己五岁那年与于礼出游时,遇到的黑金布帘马车上那仪态不凡,气质高贵的美人哥哥。 这美人哥哥看似温柔有礼,实际上骨子里是个冰冷疏离的,于淮舟在竹院养伤的第三天,得出了这个结论。 美人哥哥与那个叫谢意的漂亮道士关系是极好的,若要想个法子待在美人哥哥身边,得先从道士身上下手。 毕竟,人都会产生爱屋及乌的连带感情。 身上本就拥有的开朗性格,加上一点伪装,于淮舟没用多久,就赢得了道士的欢心。 这也不奇怪,他于淮舟本来就招人喜欢。 唯一被人熟知的缺点就是有些任性,不过他可是于家的独子,京城无人不知的于家少爷,就凭这一点,大家就会主动理解他,替他找借口,觉得他这个身份地位,不落入纨绔之列就已经很好了。 不是吗? 从几百年前,九位尹姓在世皇子皆死,决定从皇家宗氏替上一个尹姓继承人之后,皇帝换了三四个,但是掌权人从来不是所谓天子。 民间有个传说,讲的是每次新帝上任,其实都要经过一个人的首肯。 于淮舟猜测有那地位和手段的,只有那被世人传颂的为了太子哥哥不惜用自己身体挡了七刀的十七皇子,也就是后来暴毙而死的永安太子尹无疾。 叫他相信皇宫里的兄弟情深? 于淮舟更愿意相信自己其实是一只小狗。 而且那永安太子死的蹊跷,怎么会在当时的老皇帝驾崩的第二天,随老皇帝去了? 尹无疾肯定还活着,不过他是怎么活那么久的呢? 从大街上见到那美人哥哥的第二天,也就是老皇帝驾崩后的一百零一天,爹爹穿戴整齐去上朝,说这天下有新的主子了。 哈。 原来美人哥哥,就是那长生不老的尹无疾。 第111章 渔舟唱晚 果然,我赌对了。 这种善于伪装自己的人,内心肯定是有渴望的。 据我观察,美人哥哥对那漂亮小道士根本不像是师兄弟的感情,他对那道士就像对他自己的孩子一样。 自己可望而不可即的东西,希望自己爱的人得到。 毕竟无论如何,美人哥哥也是皇宫里养出来的孩子,有情感缺失再正常不过了。 对于这种面热心狠的人,你若是被他所戴的伪善面具所欺骗,就会掉进他的温柔陷阱,最后死无葬身之地。 但是若是被他那残忍无情的内心所吓倒,从而产生恐惧害怕的心思,和他的距离就会越来越远。 不过有了道士这个他山之石,想来也不会太难。 他身上好香,有一股让人感觉疏离的药珀沉香味儿。 我只用蛮不讲理哭闹一场,就得到了一次与美人哥哥肌肤之亲的机会。 那瞪大的带着嫌恶威胁的杏眸中,一闪而过的诧异让我心满意足。 我有的是底气,道士喜欢我,不会舍得让我伤心的离开的。 依旧是每日我与他相处的时间最多,之前做的铺垫足够长了。 在他心里我就是一个没有距离感,不知天高地厚,蛮不讲理的吵闹小孩儿。 而我只用做回自己,他就会第一时间发现我的变化。 毕竟改邪归正,是最难得的。 只要有一次纵容,就会一直为我降低底线,从默认我在他看书时待在身边,到习惯每日清晨睁开眼就见到我,再到习惯我夜里窝在他宽阔的后背处入睡。 竹躺椅上故意留出来刚好让我躺下的位置,清晨主动到我房间寻我,夜里我睡的位置变成了他宽阔饱满的胸膛前。 用了笃笃大半年啊哥哥,你的心再冰冷,不也应该化了么? 今夜我故意在自己房间睡了,迷迷糊糊还没完全睡着呢,一双大手就将我抱了起来。 美人哥哥,为什么我睁眼时会在你的榻上呢? 说什么变天了夜里凉,让我做你的暖炉替你暖暖身子。 哥哥也是八岁小孩儿吗? 不过笃笃好高兴,笃笃决定用亲吻奖励美人哥哥。 果然哥哥也很高兴。 温热的牛奶,温暖的怀抱,亲近的颊吻和紧实的拥抱。 美人哥哥也爱上笃笃了是不是?哥哥也离不开笃笃了是不是? 可是笃笃才八岁,哥哥再等等,等笃笃长大些,好不好。 殷渔,我以爱为牢,你舍得自救吗? …… 怎么会?! 为什么!? 你好大的胆子,你要离开笃笃?! 你怎么舍得!你怎么会舍得?! 殷渔……殷渔…… 为什么找不到……怎么会找不到……你躲到哪儿去了? 哥哥,笃笃长大了,你在哪儿呢? 你不也舍不得,不然怎么会想尽办法叫人给笃笃送来你用的那种药味沉香? 那为什么要躲着笃笃呢? 笃笃想不通,笃笃想你,笃笃睡不好,笃笃好难过。 是不是只有笃笃性命垂危,你才会出来见笃笃一面呢? …… 为什么出现的会是这个道士? 殷渔。 笃笃给了你足够的耐心,笃笃找了你多久了? 哥哥真是不知好歹。 罢了。 跟着道士。你总会出现的,既然你不着急,那笃笃也不急。 反正笃笃也没几个十年,对不对? 你自己也不会好过的。 ——【以下是美人殷渔视角】—— 装的倒挺像的。 果然身处京城的小孩儿,能有几个心思单纯的? 不及他与他皇兄们平日玩乐的千分之一。 不过小九和宿野出门,自己一人也确实无聊。 就当养了一只有心思的小宠,瞧瞧他最终目的是什么,也挺有趣的。 …… 呵,胆子倒是真的挺肥的。 除了小九,第一次有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儿敢如此靠近他。 真是吵嚷,怎么如此蛮横,那于礼和谢鸢鸢瞧着家教不错,怎么会生出个如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儿…… ?! 他刚刚做了什么?! 那湿漉漉的东西是他的鼻涕还是口水!? 真受不了了,这个蠢东西,我要掐死他,小九为什么要拦着我?! …… 真是怪了,明明知道是他故意的,为什么我还是控制不住的,有些在意呢。 …… 又在这儿装什么乖呢……哦,真睡着了。 怎么还打起小鼾来了。 瞧着这脸,好像比来的时候尖一点儿了,个子也抽了条,是不是跟着他们瘦了些? 是瘦了不少。 吃的确实有些单一,明日叫宿野去镇里买些他们小孩儿爱吃的回来,再买些方片糕,小九最爱吃了。 他果然很高兴,吃着那糖球亲了我一口。 …… 好甜,怎么还有些奶香味。 不知道野村里有没有牛奶,小孩儿也需要补充一些吧? 今日怎么不见他过来粘着我睡? 是不是天气凉了身子不舒服?房间怎么那么安静,会不会是生病了? 天气真的变冷了。 …… 我还是去瞧瞧吧。 果然,这种舒服的暖炉根本没道理不要,这小孩儿身上真有一股淡淡的香味,说不清楚是什么味道,反正闻着很舒服。 吃我的、用我的、住我的,我讨些好处回来也不过分吧? 今天给他热了牛奶,怎么不亲我了? …… 笃笃,别哭,别哭了…… 该死。 好好回到爹娘身边,要乖乖吃饭,照顾好自己,哥哥答应你,就十五年,十五年一到我立马就来找你。 …… 于淮舟,于淮舟! 怎么敢以身试险!?又在做什么蠢事?! 你知不知道如果小九晚来一步…… 于淮舟,你真是疯了,你是在要哥哥的命。 为什么要让哥哥这么担心? 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的刺了一下,水汽瞬间模糊了视线。 我恨我自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我只能在暗地祈祷小九再快些,再快些…… 眼睛看不清,一直被东西胀满糊住。 笃笃,哥哥好难过,你不要这样伤害自己,好不好…… 真就叫那老头说中了,这爱别离、求不得的苦楚,我殷渔注定是要吃的。 可是又怎么样呢? 我定要小九活。 我也要我的笃笃,这十五年,哥哥用千世轮回还你。 笃笃再等等哥哥,就快了…… 第112章 相识前生 “你与淮舟不也是日久生情。”柳叶眼弯弯的,谢意露出白齿对着殷渔笑:“别说师兄了,小九当时也没想到,你这辈子还会有心爱之人。” 长睫半遮杏眼,殷渔脸上带着温和笑意。 “所以,如果师兄问我为什么喜欢他。”谢意眨了眨眼睛:“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小九与人接触不多,身边相处得久的也就师父,师兄,淮舟三个。”谢意朝后躺下,躺在刚刚铺好的被褥上。 被褥上午拿到二楼露台上晒过了,如今被晒得很软和,谢意舒服得闭上了眼睛:“他与我之前接触的人不一样。” “哼。”殷渔偏头看了看躺下的小人,杏眼含着光:“当然不一样,他又不是正常人类男子人。” “师兄不喜欢阿霁,是因为他一开始对小九动机不纯吗?”谢意抬眸朝他望过去。 “他如今动机也不纯。”殷渔收回视线,两只长手撑在身后,看向门边:“他不够稳重,做事冲动,不考虑后果,如今也没能力能……我并不放心将小九交给他。” “可是师兄还是让小九与他交集。”谢意也坐起身,认真的看向殷渔:“师兄有自己的难处,是不是?” 殷渔将头偏开,躲过那柳叶眼,将墨发半遮的侧脸留给了谢意。 “知道了,小九不问了。”谢意用手顺了顺他的背,眸中有些自责:“师兄疼小九,小九都明白,但是小九也不愿意师兄那么辛苦。” “说什么傻话。”殷渔转头看他一眼,又垂头笑了笑:“你自己说的,我们是家人。我若被你当做亲哥,对你好是应该的。” “没有谁对谁好是本分,谁对自己好都应该记得。”柳叶眼弯弯的,轻轻握住了黑袍男子的手腕:“特别是没有血缘关系的感情,最是难得。” “得了。”殷渔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收拾吧,我去书房看会儿书。” “诺。”谢意将两个鸡鸣枕塞到殷渔怀里,朝他眨了眨眼睛:“你拿着睡,以后还给我,我送一个给淮舟。” “……”殷渔拒绝的话堵在喉咙里,饱满唇瓣轻轻蠕动一下:“好。” 客卧里,宿野忙活着铺自己的新榻,听见门被推开,扭头看了一眼,就见自己主子一只胳膊夹了一个赤色鸡鸣枕,也朝他看来。 “殿下。”宿野放下手中厚褥,拍了拍双手,朝他走去。 “不爱闻苦荞皮和麦草。”两个鸡鸣枕被塞进宿野怀里:“去换些竹丝和药沉粒来。” “是。”宿野颔首应下,听见院门响起,接着传来用木桶打水的声音:“诶,蒋公子今日怎么回的如此早?” “先生。”蒋霁用帕子擦着身前衣服,抬头与柳叶眼对上视线:“衣服弄脏了,回来换换。” 谢意站在主卧门前栏边朝那卷毛身前一瞧,可不是弄脏了,腹前好大一块油湿的:“这是弄上什么了?” “运了些桐油。”丹凤眸微微弯了下,薄唇勾出一个弧度,笑的有些勉强:“不小心弄上了。” “别洗了。”谢意蹙眉转身便要下楼:“将手弄干净罢了,将衣服换了去,别不小心食进了口,这可吃不得。” “可是这件衣服还崭新。”蒋霁低头瞧了瞧身上弄上油的衣物,提起衣领看了看,松了一口气:“里面也没弄上。” “都见你穿了两回了。”谢意大步走到他身边,手里拿过长索带又将木桶丢入水井中:“将外袍脱了,我给你烧些水,将手洗干净。” 蒋霁脱了外袍,被谢意接过卷起,搭在一旁椅背上。 两人安安静静的坐在厨房里瞧着那火苗拱锅底。 蛇妖的小竹凳子像是长了腿,在地上一蹭一蹭的,不一会儿就碰到道士的小竹凳边上了,两个凳子窄边相撞,发出‘嗒’的一声响。 柳叶眼瞥了一眼那蛇妖的小动作。 道士站起身,吓得蛇妖连忙扯住他的手腕,一脸不解的盯着他:“做什么?” “本打算夜间给你的。”道士将大手从他手腕上搓下去,揉了揉蛇妖头顶上不安分卷起的发梢:“现在喝吧。” 一竹编小篓捧着小壶,道士玉手灵巧解着,递到蛇妖面前就只剩下了小壶:“尝尝适不适口。” 小壶是浅青瓷制的,壶身圆润,壶颈略细长,壶口外扩,蒋霁将那瓶塞拔开,闻到一股浓郁的奶香气。 牛乳被井水镇的微凉,正是爽口的时候,此时入嗓,缓解了蒋霁下午上工的疲劳。 “味道如何?”谢意扭头看了他一眼,将炉中火熄灭,用木勺将锅中已经沸腾的水一勺一勺舀进盆中。 “好喝。”蒋霁拎着小壶的手臂抬高,将最后一口牛乳喝净:“谢谢先生。” 大手被那双玉手轻轻握住手腕,放入水温正好的木盆里,又被被仔仔细细轻轻擦拭着。 蒋霁垂眸,盯着谢意低头认真给他擦手的样子,将肩膀靠近,在他额头落下一吻。 谢意动作一顿,瞳孔向那人方向滑了一下,手中又忙起来了。 “之后每日都会送牛乳来。”谢意将木盆中的水换了一次,理了理下滑的袖口:“每日早食时正好一并喝了。” “嗯。”蒋霁此刻高兴着,乖得不能再乖了,一边应着先生的话,一边又要抬下巴将自己带着奶腥味的嘴巴凑过去。 “额......公子、蒋公子。”宿野刚踏进厨房门口,又被眼前一幕吓得侧过身去,鞋底与地面摩擦发出‘呲啦’一声响,逼得他不得不叫人问好。 “宿野,来的正好。”谢意毫不知情,抬头后退一小步,视线绕过卷毛,看向门口侧身站着的宿野:“我烧了些水没有用完,刚好用来热午时留下的菜。” “是,公子。”宿野抬眸盯了一眼蒋霁的背影,又看向面上带笑的谢意,拱手应了声。 谢意大步迈出厨房,到门口时拍了拍宿野肩膀,宿野微躬了下身,他第一次希望公子不要那么快走。 一时之间厨房的气氛有些尴尬,但是他宿野可是在最难伺候的殿下身边侍奉了几百年的人,做为殿下的得力狗腿额......得力干将,恭维迎合讨人开心的话还不是张嘴就来? 他宿野,绝不会让气氛尴尬下去! “平日里没仔细瞧,今日见蒋公子与公子站在一处,有珠联璧合之感。”宿野故作轻松,从柜子里拿出午时留下的菜,面具下的眼珠快速瞥了一眼坐下烧柴的蒋霁:“您与公子定是有前世之缘,今生才得以相遇,天生一对的。” “就如剧中演的那般。”宿野见那人侧面勾起的嘴角,一鼓作气:“说的就是有缘之人第一面,眼眸相对的一瞬间,心中就已经激起无限爱意,就像前生已经相识一样。” 宿野将蒸笼盖好,用帕子擦了擦灶台上的水痕,自己嘟囔着:“叫什么来着?” “什么?”火苗一下一下舔舐着锅底,蒋霁手中动作一停,抬头望向站在一边的宿野。 “那句话叫什么,属下想不起来了。”宿野抠了抠自己的眉角,朝蒋霁尴尬笑笑:“上次看已经是许多年前了。” “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之后定会想起来的。”蒋霁被拍的心情很好,回了他一个笑:“劳烦宿野大哥看一下火,蒋霁上楼更衣。” “阿霁。” 蒋霁才踏出厨房门,一朱樱软物就从楼上主卧抛了下来,他伸手接住,是自己的最喜欢的那件外袍。 他抬眸对上那双含笑柳叶眸,听那人嗓音清冽:“反应和身手都不错,快些穿上,外边儿吹着风呢,凉。” “啊,蒋公子,属下记起来了。”厨房里传来宿野有些兴奋的声音,可惜被外边的风声压着带过,没有吸走蒋霁的注意力。 二楼那人撑在围杆上,见他没动作,又朝他挑了一下眉。 “说的是。”宿野见他没反应,又将声音放大了些,这次清晰传入他的耳朵里。 “最是凝眸无限意,似曾相识在前生!” 第113章 抵足而眠 月光悄然爬上窗台,照亮了室内浅竹青垫褥的一角。 周围青竹香馥郁,压得那檀香味淡淡的,只能在身周慢慢绕。 长发道士气息有些不稳,脸色微微发红,在又三个喘息之后,他终于忍不住了,柳叶眼怒睁:“蒋霁!” “先生。”蛇妖语气轻轻的,鼻息一下一下喷在面前白嫩的脖颈上,又将自己往道士身上贴了贴。 道士腹上被压着一只壮硕的大月退,压的他有些喘不过气,他试图给它推下去,可是没一会儿那蛇妖又将它轻轻放了上来。 “我真不明白。”道士倏然坐起身来,肩膀上还环着蛇妖两只结实手臂,将他带了起来,他偏头看那卷翘头顶:“这榻比之前大了一半,怎么还比之前更挤了?” “你自己枕头呢?”道士对上一双干净的丹凤眸,消了些气,无力的问那蛇妖。 “在这儿。”蛇妖松开一只胳膊,从自己身后将枕头拿了出来,放到道士身上。 “有被子,有枕头,有位置。”道士咬牙切齿,手里捏着那枕头,每个字都在唇齿间磨着:“你就非要枕着我睡不可?” “嗯。”蛇妖收回腿,将身子坐直了,丹凤眸里认真的很:“要挨着睡,挨着先生舒服些。” “我不舒服!”道士将他又紧箍在自己肩膀上的胳膊甩开,柳叶眸与丹凤眸对上,其中满是怒气:“你要么好好睡着,要么明日我再去买一个榻,你自己睡去吧。” “不要。”蛇妖将道士往自己怀里拢了拢,下巴贴上他的头顶这是一下否决了道士的两个选择:“先生上午答应给我的甜头,我如今还没收到,我睡不着。” “你能不能别耍小孩儿脾气。”道士脸埋在他锁骨旁,被青竹香气勾着鼻尖,声音放轻了些:“白日上工,午间做饭,夜里上学回来还要闹人,怎么一天精神那么好。” “甜头呢?”蒋霁躬着背,用鼻尖顶了顶谢意微凉的耳垂,又用干燥的嘴唇亲了亲,弄得他浑身一颤。 “……” 谢意偏头,轻轻在他薄唇上贴了一下,很快就退了回去。 “甜头不够大。”舌尖舔了舔刚刚被朱樱唇瓣亲吻过的地方,声音有些哑:“还要。” 指尖带着些微凉,抚上了蒋霁的下颚,向自己身前轻轻抬了抬。 两唇接触,碾转几个来回,这次朱樱唇瓣先启,蛇妖下巴被指尖用力向下一捏,嘴里涌入一股清甜,香气瞬间充满他的鼻腔,惹得他自个儿不断往上送,直叫能吮吸到道士口中所有香气才好。 两人呼吸越来越重,道士想躲,腰后却被大手按住。 善良的蛇妖将唇松开,让道士能喘一口气,不过也只是一口,唇瓣就又被堵住了。 “唔……”道士推着蛇妖壮硕的胸膛,不过没起到什么作用,这蛇妖力气好大,道士蹙紧眉头,指尖一动,又要掐决了。 “先生。”蛇妖察觉到道士的动作,大手从他腰后转到两只手腕处,用力将道士压在榻上,垂眸盯着有些慌乱的柳叶眼:“先生答应了阿霁的,若是今夜还叫阿霁不得愿,阿霁以后可不会那么好哄了。” “……”道士吞下口中那些纠缠在一起的清液,与丹凤眸对峙着,不一会儿就败下阵来,躲开那炽热视线:“你想做什么?” “嗯。”蛇妖见他松口,知道自己得了逞,又用唇去压他,大手松开道士手腕,一路向下摸索着。 隔着寝衣,那双滚烫大手贴着腰侧向下滑,掐住了最窄的部分。 那蛇妖用力将道士向自己身上贴着,道士感觉自己要被揉进他身子里去了,唇瓣也被堵着,胸口闷的不得了。 就在感觉自己马上就要窒息的时候,蛇妖将头埋在他颈窝处,面上滚烫贴着他颈侧皮肤,说话带出的气息直直的往道士耳后喷洒:“想和先生共赴巫山云雨。” 柳叶眼逐渐睁大,墨色长睫颤了颤,下意识就想躲开,却被蛇妖一口咬住锁骨,不敢动了。 “不是,你……”道士语气哑中带着慌乱,腿侧被蛇妖抵了个结结实实,整个人几乎被上方的蛇妖包裹着,动弹不得了:“我们都是男子,如何……” “先生这是答应了。”蛇妖眸子亮亮的,高兴得很,小臂撑在道士耳边两侧,让自己鼻尖与他的鼻尖相摩:“先生好疼阿霁。” “……那你快些。”道士似乎会错了意,将自己裤脚捞起,露出白皙的大月退,根本不敢瞧那蛇妖视线。 蛇妖见他动作,歪了歪头:“先生这是做什么?” “?”道士蹙眉,耳朵红的像要滴血,尴尬的说话都呲牙了:“你不是……上次不就是这样……” 耳垂被薄唇贴了一下,谢意下颚角都是绷紧的,那蛇妖用鼻尖蹭着他喉结,————————,然后↓。 “啊哈……”—————————。 蒋霁平日做工做饭还要习武,手上不可避免长了些粗糙的茧子,———————,——————————。 那蛇妖哪儿受得了,一下就用唇将道士的唇瓣堵住,免得他再发出些对他来说是折磨的声音出来。 “唔……阿霁……”道士侧脸躲开亲吻,他被弄得有些难受,————————“你放轻些。” 蛇妖低头一看,可不是么,这道士细皮嫩肉的,——————,————————。 “阿霁轻些。”蛇妖又亲了他脸颊一下,宝贝的不得了,声音又软又轻,哄着那道士:“先生————了。” “你……嗯……”道士微微眯着眼睛,理智逐渐断了线,【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道士将头埋在蛇妖肩窝里。 蛇妖亲着他的发顶,【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另一只手捏着道士后颈,逼着他抬头,让两人唇瓣相交,软舌在口腔中交缠。 “哈……”———————— 道士身子僵了一瞬,胸口重重起伏,眼睛带着迷离,没有焦点的盯着自己上方。 “真乖。”他听到蛇妖声音嘶哑,在他耳边说着话。 —————————— 接着道士脖颈一侧又被鼻尖顶了一下:“先生爽快了么?到阿霁了。” 第114章 幸福小蛇 那日画册上的每一页,都在蒋霁脑海里回放着,如今他也不必幻想出先生的脸,因为此刻那有些慌乱的漂亮道士就在他的眼前。 道士脸上有些发烫,他眼前这个蛇妖看他的眼神就像要把他吃掉,他下一步到底会做什么,道士毫无头绪。 蛇妖也没给他太多考虑时间,那细却有力的蜂腰就又被掐住了。 蛇妖将道士抱起,让他坐在自己结实有力的月退上。 道士腰下没着一丝,此刻的接触更是敏感的不得了,蛇妖大月退上的两处硬物就在他软臀下抵着,叫他实在有些…… 道士试图挣脱,却被腰上大手压得更紧:“蒋霁!” “先生这是什么行径?自己爽快了,之后就翻脸不认人了。”丹凤眸含着笑,近距离紧紧盯着不断躲闪的柳叶眸。 一条蛇盯上了自己的猎物,无论如何猎物都不可能在它眼皮子底下逃跑。 “我何时不认。”谢意扳累了,干脆直接不动了,漂亮的眉头锁着,语气带着无奈:“你要我如何配合你?你明日还要做工,不要和我在这儿耗着时间,嗯唔……” 话被软舌堵在了唇齿之间,那蛇妖身上的青竹香掺杂着淡淡的腥气,可是道士闻惯了,闻着反而觉得安心。 于是身上的道士主动用手捧住蛇妖脸颊,帮着生涩的蛇妖加深这个吻。 蛇妖的吻技真的很差劲,都已经那么多次了,还用他那尖牙硌人。 滚烫的大手抚上月退上柔软,谢意猛得收紧——,刚好叫那大手捧在掌心之间。 “阿霁要————。”蒋霁将面部埋入道士颈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当然先生也可以视而不见,就看先生疼不疼阿霁而已。” “……”谢意低头瞧着那卷翘浓密的发顶,被气笑了:“你这是在威胁我?” “没有。”蒋霁声音放软了些,用两只胳膊紧紧锁住他的腰背,想要将他揉到自己骨血里:“阿霁只是有些难受罢了,先生自己个儿爽利了,不知道阿霁辛苦,也是可以理解的。” 蛇妖的脖子被道士一手掐住,可是脸上的笑意却更加灿烂了,嗓子被掐的变了声:“先生。” “哪儿学的这些酸言酸语。”道士蹙眉,有些不悦:“你如今真是越来越不像话。” “嗯。”蒋霁将道士寝裤穿上,单手一翻就将他扛了起来:“阿霁不像话,先生骂吧,不过若是吵到了师兄和宿野大哥,就不太好了。” 道士被稳稳扛在肩上,见那蛇妖就要如此出了主卧门,急的‘啪啪’拍了拍他坚硬的背部。 可是就是没敢出声。 厨房里还烧着水,此刻已经滚了,可见这蛇妖今晚是做足了准备的。 “这是要做什么?”道士被蛇妖单手抱在身前,坐在他有力的小臂上,长发在身前有些凌乱的垂落着,被压在他与蛇妖身子之间。 蛇妖另一只手提着装着滚水的木桶,步伐稳健,没有应道士的话,带着他进了浴房。 浴盆就是他俩用的浴盆,道士这下完全确定了,这蛇妖今晚有备而来,他被轻轻放在浴盆边上坐着,靠着蛇妖身子保持平衡。 “做——。”蒋霁将上衣脱下,露出自己肤色均匀,饱满匀称又结实的上半身,丹凤眸里已经暗潮涌动了:“先生不必动,叫阿霁伺候你便好。” ‘哗啦’一声响,浴盆里水花四溅,道士寝衣早被脱下,此时在浴盆中与那月色一般白。 ———————————— “!”道士急忙————————,慌乱的神色映入蛇妖眼帘,叫他喉结又滚了滚。 “乖。”蛇妖云力作————,湿润的殷唇凑近道士耳边,弄得浴盆里水面又‘哗啦’一声响,他轻声细语哄着道士:“阿霁不叫先生疼,先生放松些。” “嘶……”道士控制不住的蹙眉,柳叶眸中全是不解,撑在浴盆边沿上身子不断向后躲着,最后靠在浴桶边上,退无可退。 他娘的,浴桶也买小了。 ————————————。 书上诚不欺蛇,在水里真的要方便许多,看着那漂亮柳叶眸逐渐惝恍迷离,蒋霁额角青筋爆起,将额头抵在道士额头上,————————。 ————————————。 道士身上痛的厉害,蛇妖最终还是没舍得。 但是问题既然存在,肯定是要解决的,何况是两个问题。 “先生别咬。”蒋霁用手轻轻捏了一下道士下巴,浴盆里被换了一道水了,此刻还是温热的:“——————。” 那条妖化的圆头上带着骨刺,他可舍不得将道士弄伤了。 谢意颚骨发酸,此刻已经缓过神来了,他抬眸瞪了那蛇妖一眼,乌黑的发丝被打湿了大半,此刻在身上纠缠着,别有一种美感。 粗糙滚烫的大手轻轻抬着他的脸侧,拇指一下一下抚摸着他白皙微红的脸颊,丹凤眸中倒映着他的模样。 蒋霁后牙紧紧咬着,这是忍得厉害,又舍不得用蛮力将他弄伤了。 谢意伸出软舌————————,————————。 ————————————。 夜晚是安静的,对于客卧那两人来说更是如此。殷渔早在主卧门被打开的时候就在客卧中设了结界,不想听那蛇妖胡作非为。 宿野伺候着主子喝了公子给的汤水,自个儿也到新榻上睡着了,新榻就是比之前睡的那窄竹榻舒服。 客卧两人睡得正舒服,谢意在浴房里遭老罪了。 蛇妖忙的不得了,又出来烧了两次水,生怕让道士着了凉。 可是过了许久,还是得不到结果,这没办法,谁叫他是蛇妖。 ————————————。 “你他娘的。”道士嗓子都哑了,无力的靠在浴盆边上,困的眼皮打架:“我还真没想到是这个死法。” “谢意。”蒋霁墨眉紧蹙,丹凤眸中冷意压住了欲气,气的他直呼其名:“以后不许胡说这种话。” “呵。”道士柳叶眼弯了弯,又硬撑着身子让自己坐起来了,唇瓣水润,被扯开一个漂亮的弧度,露出一口白牙:“那阿霁就疼疼我,快些结束,叫我好去睡觉吧。” ————————————。 干净的道士被抱着放在榻上,身后靠着蛇妖宽阔饱满的胸膛,已经睡了过去。 蒋霁手上拿着干帕巾,仔仔细细印着身前香气四溢的乌亮发丝,印一印又凑近闻一闻,宝贝的不得了。 道士如愿以偿的躺下了,嘴角被殷红唇瓣吻了吻,颈侧又被鼻尖撞了撞。 “先生。”蒋霁侧躺在谢意身旁,将那清瘦的香源拢进自己怀中,让他枕在自己结实饱满的手臂肌肉上,脸侧贴着他的额头,嘴里嘟囔着:“阿霁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蛇。” “把你那又石更又重的大腿从我肚子上拿下去。”道士说话都脱了力,声音还哑着,漂亮的眉头锁了一个‘川’字:“别逼我起来揍你,蒋霁。” “嗷。”蒋霁将身子睡正,觉得不舒服,又转了过来,用额头抵着谢意的肩膀,抬头见道士这回没有意见,就用大手捏着他的手也睡了。 两个人还是挤在大床的一小边上,道士不是没有意见,他真的累了,也是真的昏睡过去了。 第115章 面片汤 一只肥啾试探着停在了院中竹枝儿上,盯准了竹下身子一耸一耸的小肥虫,刚准备俯冲,就听到主卧房门被撞的一声闷响,吓得它在原地乱舞了几下翅膀,逃命似的飞走了。 “去哪儿?”这卷毛刚起,声音还是哑的,此刻用大手堵着门,不愿叫那偷偷摸摸的道士出去。 道士眼睛闭上了,面对着屋门叹了一口气,手里还拿着自己的外袍,活生生一副在外偷情被捉奸的模样。 “能去哪儿?”道士转身靠在门上,面色平静的抬头盯着那卷毛。 卷毛是在他换了衣服关柜门时,被柜门发出的响声吵醒的,此刻还穿着单薄寝衣:“你跟着起来做什么?” “谁叫先生偷偷摸摸的。”蒋霁向前一小步,将那香香道士抱入怀中,用下巴轻轻压着他头顶:“我以为先生昨日不得意,又要和阿霁耍什么错开时间见不了面的把戏。” “你以为谁都是你。”谢意将鼻尖放在卷毛宽阔结实的肩膀上,任他抱着,这人身上的竹香和淡腥气,叫他闻着就觉得安心。 “还痛么?”蒋霁学着他的样子,用大手轻轻给他抚着背:“昨日瞧着有些发红,不知道今日会不会肿,阿霁去拿些药......” “我去练功。”道士猛地将他推开,转身开门便走,耳后发着红。走路倒是没瞧出不对,就是身子有些刻意的僵直。 “哼。”看来身子还是不舒服的,蒋霁想,午间还是带些药回来给他擦擦。 一记踢腿,谢意面上肌肉抽了抽,他第一次这么清楚的感觉到自己屁股的存在。不仅如此,腿也是发着软,想着昨夜家伙还是手下留了情,不然他今日怕是要与床朝暮了。 “想吃什么?”蒋霁穿戴洗漱好,径直走向院门旁练功的某人,开口问这话,语气柔得很。 今日穿的依旧是他最喜欢的那件朱樱色的缂丝外袍,又带了谢意给他买的发带,平日里自己悄声无息就出去买早点了,这是觉得自己今日打扮了,要来先生眼前多晃一下。 谢意转身打量他,本就对他存着气,又瞧他一副想被夸的模样,愣是将要夸的话憋了回去:“吃肉包,你买饼子也行,都可以。” “好。”蒋霁做出一副风度翩翩公子样,步子稳健朝着院门走去,看的谢意直来气。 ‘啪’的一下。 屁股被踢了一脚,蒋霁满脸疑惑转身看那攻击他的道士:“先生?” “脚软,没站稳。”柳叶眼弯弯,嘴角勾着笑:“抱歉啊。” 蒋霁没走多久,宿野就追上去了。 等到日头又悄悄向上挪了些,院内已经充盈着香气了。 桌上坐着四个人,视线都放在桌上那白胖大包子身上了。 热乎乎的大包子被油浸的透了色,一口咬下去满是肉汁儿,香气从内馅里大方涌出来。 几口一个大包子,再喝一口浓浓的牛乳,蒋霁吃的满嘴是油,被殷渔嫌弃的白了好几眼。 “主子,可以入口了。”宿野端着一碗温热的豆浆,轻轻放在他面前,殷渔应了一声,用玉勺小口小口喝着。 蒋霁捏着小壶口,不屑的看了一眼那故作姿态的蠢鸟,将壶底最后一口牛乳灌入,舒服的摸了摸肚皮。 今日起得早,吃完了还可以歇一下再慢慢走着去上工。 天气渐凉,晨间坐在院子里都能感到明显凉意了,谢意用豆浆送着包子,察觉到了旁边那人的视线。 “这个天气,倒是适合吃些汤水的。”柳叶眸弯弯的,与丹凤眸对视着,找了一个话题,又转头看向那吃相斯文的黑袍男子:“师兄还记不记得,有日善主带来,师父分给我们吃的,那个面片汤。” “面片汤?”小蛇来了劲,将椅子朝着谢意方向挪了挪,做出一副好奇的样子:“是什么样,怎么做的,阿霁做给先生吃。” 小蛇妖脸皮极厚,一只大手已经在桌下搭在道士膝盖上了,道士瞥了自己膝盖上罩着的大手一眼,随他去了:“有些像面条,不过是短片状的,汤水更浓也更稠,阿霁没吃过吗?” 小蛇盯着他摇头,眼睛亮亮的,倒是让人觉得有些心生怜爱,道士柳叶眼也跟着弯了弯。 “味道确实不错。”殷渔肯定着:“不过后来宿野煮的那次,很一般。” 咬着包子的宿野动作一顿,很一般? 他觉得挺好吃的啊。 当时在野村竹院儿呢,有面粉和配菜都不错了,调味儿的也是少得可怜。他记得他煮好了,于少爷和公子可是咕嘟咕嘟吃了两大碗呢,殿下不也将那碗底吃的干干净净么? 殿下这是吃蒋公子做的菜,瞧不上自己做的了。 宿野垂眸想着,哀怨的吃着包子,背都轻轻驼着,叫人看着有些可怜。 殷渔杏眼里分明的笑意,谢意瞧着就知道他是在故意惹人了。 偏偏殷渔这样,宿野那傻小子次次都上当。 “叫你宿野大哥教教你。”谢意扭头看那小蛇,一根长指点了点膝盖上大手的手背:“之前宿野给我们煮过,加了几种野菜和鸡蛋,味道很不错。” “宿野大哥。”蒋霁扭头看向宿野:“今日可以教我做么?先生说好吃,那必定是好吃的。” “额。”宿野偏头看了一眼自家殿下,见殿下笑着冲他挑眉,他蔫疚疚的回答:“可以,不过还是要麻烦蒋公子多做些菜。” 自己的手艺不被主子待见了,宿野像一只受了委屈的小狗,如果他有犬耳,此刻已经耷拉下来了。 “为何要多做些菜?”温和的声音带着不解,宿野转头看去,瞧见自个儿主子脸上挂着的笑意比天上的日头还亮:“你教人做菜,如今还要收学费,叫他孝敬你?” 宿野听到后面几个字,吓得差点站起来用手捂住自个儿主子的嘴。 可是他不敢,他只能急的坐在位置上像苍蝇似的搓了搓手。 他这下反应过来了,主子这就是纯纯拿他逗乐呢。 “属下不是这个意思,属下是怕主子吃不习惯,所以才麻烦蒋公子......” “我没那么挑。”殷渔站起身,拍了拍自己坐绉的衣摆:“今日就吃面片汤吧,好久没吃过,小九一提,我还有些想。” 上次吃的时候,那小少爷被他抱在怀里,用小勺一口一口喂着,足足吃了两大碗,最后和小九争着吃锅底最后一勺。 殷渔眸底染了些淡淡的笑意,一想才发现那已经是将近十五年前的事情了,那碗面片汤是什么味道呢? 其实殷渔不记得。 但是想来是不错的,宿野做饭味道向来不错,且当时笃笃和小九吃了那么多,怎么会不好吃呢? 那张小肉脸带着笑,露着小小的一排白齿,一口一个意哥儿叫着,被小九举着胳膊抬了好高。 “殷渔哥哥,笃笃飞啦!”那小肉手朝他挥动着,高兴的不得了,每一个字都在天上飞着。 殷渔如今还记得那一刻,自己心里的感觉。 他唾弃那日在京城街上躲在阴暗处对一个天真烂漫的稚儿包含恶意的咒想。 笃笃照亮了深渊里的自己和小九,不论他是否是刻意为之,如今的殷渔都心甘情愿为他俯首称臣。 第116章 虎皮毛领 “宿野公子,这是蒋小爷今早来阁里交代的面粉和野菜,还有一袋鸡蛋。”张叔手里提着几个棠棣花布袋,和开门的宿野打着招呼:“这是要自己做面食吃?” “多谢您。”宿野接过布袋,朝张叔笑了笑:“是的,天气变凉了,主子们想吃些热乎的,准备做面片汤。” “哎呀,真好呀。”张叔坐在牛车上,朝他挥了挥手牛车慢慢行着:“这院子越来越有家的味道了,有你们陪着,我是真替谢道长高兴。” “您慢些走。”宿野目送他走远,提着布袋回院去了。 刚将布袋放进厨房,院门又被敲响了。 会是谁呢?宿野快步朝院门走去。 院门被推开,宿野对上了一双圆溜溜的黑眼睛。 “哇!”那圆溜溜的大眼睛盯着宿野脸上的面具,兴奋的不得了:“好好看的面具!” “您好。”一旁穿着柳黄直凝上金色团花袍的清瘦少年搭了话:“我们是飞花阁来的,请问谢道长在家吗?” “在的。”宿野看了说话少年一眼,点了点头:“既然是飞花阁的好友,那便请进吧,我去请公子来。” “多谢您!”游桉朝着宿野笑,表达他对他的友好和喜爱,一手胳膊环了一个镶金礼盒,一手拉着段涛涛的袖子,进了院内。 “谢意哥!”游桉瞧见正从二楼书房楼梯下来的谢意,抱着那礼盒就跑了过去:“你猜猜桉桉给你带什么来啦!” “将涛涛给我送来了?”柳叶眼弯弯的,和段涛涛点了头:“今日怎么想起来院子玩儿?” “来给谢意哥送这个!”游桉将手中礼盒举起,笑的开心:“哥哥叫桉桉给您送来的!” 还不等谢意反应,礼盒就被那性急的小家伙塞到了谢意手里:“谢意哥快瞧瞧,喜不喜欢!” 礼盒是檀木镶金的,瞧着贵重,但是专程送上门,也不好拂了他的意。 盒里是半张被处理得非常细致的虎皮,一旁还有一件虎皮装饰做的毛领,用玄色玉锦配的,瞧着华贵得很。 “处理的很好,配的也好看。”谢意将盒子盖上,递给游桉:“不过何必拿给我,我瞧着更适合桉桉。” “桉桉有小手套啦!这本就是给谢意哥做的。”游桉小手抵着盒子,圆溜溜的大眼睛朝着道士眨了眨:“哥哥说虎皮药用价值大,您说不定另有用处,就只取了一些做了毛领,谢意哥戴着定是好看的!” “这是为了感谢您救了桉桉!”游桉见他还要推辞,抢着把话堵了:“哥哥本来说自己来送的,可是桉桉实在想您,便带着涛涛把活抢来了,您如果不收......” “我如果不收,你就要继续如此威胁我。”谢意用手捏了一把那假装可怜的小人儿的脸,手感不错:“既如此,我便罚你和涛涛留在院子里,和我们一起吃些清寡野菜汤。” 游桉用小胳膊肘轻轻怼了怼一边的段涛涛,朝他眨了眨眼睛,面上写着:瞧,我就说不用回去吃饭了吧。 段涛涛眼里漾出笑意,轻轻点了点头,又朝着对面道士拱手行了个礼。 俩小娃的小动作被道士尽收眼底,让他忍俊不禁。 不过若是如此,只吃些面片汤是否太过单调了?出去再买些小菜吧。 顺便去瞧瞧那小气卷毛,和他知会一声,免得又惹他生气。 虽说日头正照在上空,可阳光只是温和的洒在身上,不会叫人察觉。 “昨日入了粟和豆,以及棉布料、铁制物还有些腌制品。”蒋霁手里拿着货单,和一旁曹金对着货:“昨日下午就已经全送到铺子中去了,各铺掌柜都签字认了货。不过豆类有些受潮,被船家及时发现曝晒了,我给铺子少了些入价。” “不错。”曹金拿过货单瞧了瞧,真是不错,蒋霁做事稳重又机灵,之前他还担心这傻小子不懂得变通,可如今看来真是个精明强干,他拍了拍蒋霁的肩膀:“若货物有变故你自己拿着做决定,这海上运货的事谁也说不准,你看着办了就是。” “多谢曹兄信任。”蒋霁扬唇朝他笑,路过的几个船家和脚夫朝他俩打招呼。 蒋霁面上瞧着是个不好接触的,可是相处久了大家发现,他是个面冷心热,胸襟宽广的。手下的人有时候抖些机灵,他也不会与之纠缠,该如何就如何,一直就事论事,对事不对人。 一开始大家是看在曹金的面子上给他两分薄面,可是后来曹金有意让他全权代理,很少来码头,明面上也不怎么管事,于是大家松散了一些。 就那天下午,除了当日出船的,其余人都被蒋霁停了工,带到飞花阁一个雅致的包厢去喝茶去了。 可是这小代掌家到了厢房内什么都不说,还点了个抚琴的,伙计们大眼瞪小眼,没一个明白他想做什么的。 待了将近半个时辰,终于有个性子急的憋不住了,若是一坐一下午,今日的工钱怎么算?若叫曹掌家知道,他们以后还做不做了? 于是他抬眸瞥了三次那淡定喝茶听曲儿的高大男子,起身拱手问道:“不知蒋代掌家这是何意?大家都是粗人,您若是有话直接吩咐就是,何必弄些弯弯绕绕,叫我们难猜。” 说话这人叫陈大,是脚夫帮子里爱出头的一个,心思不坏,在蒋霁做脚夫的时候,陈大还有过心思帮他介绍路子。 “陈兄多虑了。”蒋霁闻言嘴角露出一个安抚的笑,放下茶杯摆了摆手,那琴师躬身退下了,他请陈大坐下,又看向坐了一大圈的面露不满的伙计们:“蒋霁深知卸货脚运辛苦,若不是为了糊口,谁愿意做这些苦差?” “不过蒋弟来的时日尚浅,今日有些疑问,想请兄长们解答一二。”蒋霁不等他们开口,自己又接着说:“在我看来,在曹掌家此处做事,待遇尚可,不知兄长们可有其余好去处?” “蒋霁!曹掌家对你如此上心,提拔你做代掌家,我看你是忘了本儿,竟然存有异心?!”一伙计义愤填膺站起身指着那卷毛鼻子骂:“平日瞧你人模狗样,曹掌家竟然被你这模样哄骗了,今日竟然叫大伙到这儿来给你另寻出路,你狗昧良心!” “既如此,看来蒋霁除了此处寻不到更好的出路了。”蒋霁轻声笑了笑,又坐下了:“不过兄长们既对曹掌家如此拥护,想来近日做活敷衍松散,定是累极了导致的。” “掌家向来待兄弟们如何,想来大伙心里也清楚,不必蒋霁白费口舌。”蒋霁面露正色,长指点了点桌面盖着的银纹锦布:“所以蒋霁做事定是要拿出千百分的认真对待,一是对得起曹兄的信任,二是对得起每月拿到手的糊口钱。” “所以兄长们今日只管好好歇息,工钱照样给大伙发,一分不会少。”蒋霁语气认真,面上也风平浪静的:“就当蒋霁才学着掌家,将兄长们当自个儿亲兄弟,若是要在那坐不着歇不着的码头耗着时间,蒋霁瞧着也心疼,倒不如请兄长们到这儿来喝着茶听着曲儿歇着有效。” “但是既然陈兄刚刚提到有话直说,蒋霁倒是听到心里去了。都是兄弟伙,若是蒋霁平日做事不对,兄长们也只管提出便是。因为蒋霁的目的与大家无二,不过都是替船运做事,分工不同而已。”蒋霁站起身朝安静的人群拱手:“船运做的好,我们才能跟着好。” “蒋霁年岁尚浅,做事若有不足,还望兄长们多多包涵。”说罢转身出了门,留下一堆面面相觑的船伙计。 第117章 情感痴者 伙计们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回了码头,闷声做事。蒋霁说话算数,在飞花阁耽误了近一个时辰,工钱一分没扣。 在路上见到还会主动打招呼,就像那日下午飞花阁喝茶,只是大家伙共同做的一个梦似的。 不过审视蒋霁这个人,不论是能力头脑都实在是出众,行事有分寸,处事让人舒服,有主见有判断力,与他做事的日子越久,兄弟们就越心服口服。 曹掌家的眼光真是不错的,伙计们心里如此想。 仓库门口,曹金等着蒋霁与一伙计清着货,百般聊赖着,回头一瞧,瞧见一个身姿颀长的白衣身影:“诶?谢道长!” 高大卷毛猛地回了头,吓了旁边那伙计一跳。 “曹掌家。”柳叶眼弯弯的,将手中绳子吊着的小酒壶递给他:“出来逛逛,拿些三白酒给你。” “哎呀,劳道长记挂!”曹金眼角开了花,走近接过那草绳,轻声道:“蒋弟还在清货,想来还有一会儿,道长随我去杂房歇一下?” “有劳。”谢意伸手请曹金带路,偏头看了那卷毛一眼,那丹凤眼巴巴的看着,人站在原地,眼珠子要跟着走了。 一旁的伙计也跟着探头看,忽然听到身旁那人说:“今日应该还有三箱锦布料子要到,下午货船送来了叫他们仔细检查了再卸货,那布料贵重,出不得差错。” “啊,是。”伙计这才回神,认真点头应了话。 “蒋弟能力好,又能服众,我这下算是放心了。”曹金给谢意重新斟了一杯茶,面上乐呵呵的:“道长今日是专程来接蒋弟回家?” “午时家里来了客,打算出来买些小菜,顺路过来看看。”谢意微微颔首,谢他给自己斟的茶,话说的面不改色。 顺哪门子的路,顺到这街角码头来了? 曹金那日仲秋出了偏院就被花娘上了课,反应了一段时日,此时心里有些明白了,也是真替谢意高兴,蒋霁人不错,又有做饭的手艺,倒是适合过日子的。 曹金看得开,两个人相爱便是难得,谁去管世俗那些条条框框呢? “先生。”跳动的卷翘发梢出现在门口,卷毛直勾勾的盯着道士,嘴角控制不住的上翘,又被上唇抿着,似乎想要压着些。 “去吧去吧。”曹金瞧他那样,自己也惹了笑意,站起身拍了拍屁股,朝谢意拱手:“谢道长,那曹某就先回院中吃饭了,您请便吧?” 咔哒、咔哒 道士站在杂房门口,等那卷毛俯身关卷帘木门。 “先生,走吧。”蒋霁手中拿着钥匙,还提着一个小小的油纸包,大步走到他身边:“先生专程来接阿霁下工么?” “......游桉和段涛涛来家中做客,我不知道配些什么小菜好,阿霁帮我拿些主意?”道士措了半天词,这才张了口,边说话边瞧着这小气卷毛脸色,见他不说话,又追了一句:“今日累么?” “不累。”卷毛昨日被哄得高兴,包容度也大了:“先生不是爱吃神鱼桥旁边那家糖渍萝卜,中午配面片汤想来是好吃的,再买些卤味和烤鸡,先生觉得如何?” “好。”道士暗暗松了一口气,步伐都轻快了些。 走了两步就听旁边那人问:“段涛涛又是谁?” “游桉的好友。”谢意抬头看他,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咱们买了快些回去,如今家中就只有宿野在忙。” 蒋霁就任他扯着自己袖子,不扯就不走,将无赖耍了个完全。 ‘砰’的一下,屁股被踹了个结实,卷毛这才老实了,乖乖跟在道士身后,安静的不得了。 “面粉中少加些盐,这样面更筋道,还能防止面团发干。”宿野站在一边,瞧着蒋霁和面,那俩小娃也好奇得很,立在角落里瞧着。 “把盐粒和面粉拌匀,清水分次少量倒入,把面搅成絮状。”宿野瞧着蒋霁的动作,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将面揉成光滑团状,盖着醒一刻钟。” “其实若是想要面片滑嫩,醒好面后在冷水中静置一夜最好,不过今日咱们赶着吃,就不那么费事。”宿野拿过竹编密盖将面盆盖好:“醒面的功夫我们将配菜备好。” “鸡蛋打作液,野菜洗净切碎。”宿野动手操作着,边做边讲解:“备好酢和清酱,少粒椒聊......” 书房里,道士垂眸又在打理他的宝贝九里香。 “送张虎皮我暂且能够领悟那游七公子道谢的意思。”殷渔长指抚摸着那虎皮毛领:“专程花心思做个毛领,锦布上还绣着墨竹,这不就是投其所好,他倒是殷勤细致,呵。” 白衣道士扭头看他,故作镇定开口:“游桉说只是谢礼。” “是吗?”殷渔见他如此,拿着毛领站起身就要朝屋外去:“我去拿给那蛇妖瞧瞧,看看他怎么说。” “诶,师兄!”谢意急忙拦他,站到他跟前却又不知道说什么了:“小九......” “一遇到这种事就如此。”殷渔用力捏了捏他的耳骨,盯着他做贼心虚的模样:“怎么这个方面就如此呆笨,教了你多少次就是学不会。” 殷渔上次问他为何心悦蒋霁,也是存有这个方面的担忧。 许是从幼儿时期带出来的缺陷,小九感情方面有些迟钝。 或许像那老头所说,谢九冥是天煞孤星转世,与人是不同的。 他有人的天性,也有那七种基本情绪。 但是一旦和人类有关于‘爱’的交集,他就是一个完全的情感痴者。 他亲缘浅薄,好友寥寥几个。如果只算人类,这么多年,常伴身边也就淮舟一个。 有人若对他好,他定是会当真的,不论对方目的如何。 不会分辨,也不愿将人朝坏处想。 痴儿一个。 若只是因为蒋霁算个半人,报恩时对小九不错,小九因为这个对他动了心。 这情缘线,算不算补上了呢? 殷渔很担心,他很怕他没考虑到的哪一步出错,让整个局面不受控制了。所以这边按部就班进行的同时,他也在不停的派人寻着别的法子。 他对小九撒了谎,骗他渡劫需要半妖心,哄着他与这蛇妖相处。 小九对那蛇妖,也的确不同于往常。 虽说这游七公子也算没有恶意,不过小九对他无意,他的寿命也实在不适合陪在小九身边。 这种念头早早断了最好,不要成为他局中的变故。 “他也没有恶意。”谢意垂眸,手指在袖子里捻了一下:“他是淮舟的朋友,也算是小九的朋友。” “……”殷渔劝解的话堵在了嘴边,他静下心来反省自己的行为。 自己实在也算不上常人。 常年以来的思维方式让他认为,对自己若没有用处的,不必花心思时间交往。 可是人是需要朋友的,对吧? 这样想来,他又比小九好了吗? 两个情感痴者在书房里面对面站着,一黑一白,最后面面相觑,一笑了之。 第118章 香香野菜 “谢意哥!” 那小人在楼梯下用手掌做喇叭,朝楼上喊着:“谢!意!哥!吃饭啦!” “来了。”谢意推开房门,身后跟着那高大黑袍男子。 院子里满是面片汤的鲜香味道。 “好香啊。”游桉趴在桌子上,盯着中间那一个陶瓷大盆,咂了咂嘴:“感觉比肉还要香。” 面片汤卖相很好,鸡蛋被煎的金黄蓬松,在大瓷盆里吸满了浓稠的汤汁,翠嫩野菜带着自己独特的香气,与蛋香面香完美融合,不停的勾着周围人的鼻尖。 “桉桉。”段涛涛在水井旁已经打好了水,转身唤他:“快来洗手!” “噢。”游桉被点了名,咽了口水,屁颠屁颠跑过去了。 蒋霁将分好的烤鸡和糖渍萝卜端上桌,身后的宿野拿了卤味和筷子,菜就算齐了。 一桌子,就那面片汤最香。 游桉是个贪嘴的,又是个有规矩的。 眼珠子跟着谢意盛面片的大勺摆动,等谢意带着笑将第一碗放在他面前,他又摆了摆手:“先给哥哥们吃,桉桉最后再要。” 谢意顺了他的意,毕竟人家哥哥教的规矩,自己不好打破了不是。 于是就等着那摆钟在小眼眶里跟着自己手中勺子转,等到最后给他和段涛涛都盛了一大碗,满满的煎蛋和野菜。 “开吃吧。”柳叶眼弯弯的。 一块糖渍萝卜被夹到碗里,转头就对上了那卷毛期待的视线:“先生快尝尝。” 与上次记忆中的不同,这次的面片汤入口竟然带了些清凉,有一股特别的清香味道,想来是用的野菜不同。 “好吃。”柳叶眼眯了一下,果然是在野村时缺少调料,这味道浓稠鲜香不少。 “宿野大哥教得很好。”蒋霁见他喜欢,自个儿还没吃都很高兴:“以后先生想吃,阿霁就能给先生做。” 宿野被夸了,脸上热热的。 虽然隔着面具瞧不出什么,但是一旁的殷渔肯定,他脸红了。 下一瞬,面具下的眼睛就锁定了自己,殷渔像没发现,就安安静静的优雅吃着自己的面片汤。 宿野仔细盯着自己主子,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些对面片汤的评价。 殷渔感觉自己的脸都要被视线洞穿了。 “味道不错。”殷渔捏着瓷勺,搅动着面片汤:“不过盯着我吃,肚子也不能填饱不是?” 宿野满意了,端起自己的碗就埋头就喝了一大口。 哎呀,自己教出来的面片汤就是好喝! “!”游桉被香的一直用勺子划着碗边喝,见宿野吃的如此狂放,真是醍醐灌顶。 还是面具哥哥聪明! 想罢,就要用那小胖手端自己那大碗,被身边伸出来的手按住了手腕,将想法扣杀在摇篮里。 “碗烫,又重。”段涛涛哄着他:“桉桉就像刚刚那样吃,不要烫伤自己,得不偿失。” “好吧。”那小嘴嘟着,用勺子刮了刮碗边:“涛涛说话语气怎么和哥哥一样,你们才是亲兄弟吧。” 段涛涛长睫颤了一下,手指捏紧了些勺柄,见身旁那小人没再说话,低头安静吃自己的面片汤了。 “真的好吃!”游桉仰天长啸,将手中瓷勺高高举起,另一只手将大碗举起,嘴角还粘着面汤:“谢意哥,桉桉想再吃一碗!” 桌上都是男人,宿野和蒋霁是考虑到了的,所以煮的量只多不少。 游桉舔着嘴巴,心满意足的坐在凳子上等面具哥哥给他盛着面片汤,段涛涛碗里也被填满了,宿野刚要坐下,旁边又递过来一只空碗。 宿野扭头和自己主子对上视线。 “这个汤里的菜,叫什么名字!”游桉小嘴嗦着面片,大眼睛朝着谢意发问。 “似乎叫鬼针草?”谢意不确定,又偏头问宿野,见他点头,又看向那小人:“那就是鬼针草。” “好吃!”游桉肯定,又看向段涛涛:“我和哥哥之前都没吃过,涛涛有没有吃过?” “吃过的,不过我吃的时候只是拿来清煮,有些苦味。”段涛涛放下手中瓷勺,认真点头:“面片汤的做法是第一次吃,苦味被压了,越嚼越香,味道很好。” “那涛涛带我去采,我们做给哥哥吃,好不好?”游桉说话撒着娇,用自己胳膊蹭了蹭段涛涛的小臂。 “可以。”段涛涛朝他笑:“不过我不会做面片汤,只会清煮和凉拌。” “那我们吃完了便去咕哞山吧!”游桉得逞了,也顾不上吃,眼睛都快发光了:“采那野菜要上山,对吗?” “路边野草堆里就有。”段涛涛眼角勾着丝丝浅笑,低声附耳对那小人说:“你若是要去山里寻那咕哞神,还是和你哥哥商量好了再去,免得惹得他生气,你也心疼不是?” “好吧……”游桉有些失望,嘴巴嘟得高高的,明明是自己先和涛涛认识,他怎么感觉哥哥和涛涛才是一伙的呢? “说到这个。”谢意瞧着那小人将失望写在脸上,接了个话题:“桉桉和涛涛听没听过乡野蜂翁的故事?” “没有。”小蛇摇头,一脸认真的偏头看他。 殷渔:……谁问你了?蠢蛇一条。 “香叶蜂嗡?”游桉眨了眨大眼睛:“也是一种野菜的名字吗?” “是一个关于野菜的志怪故事。”谢意也冲他眨了眨眼睛:“桉桉想听吗?” “想的。”小蛇点了点头,眸里映着那漂亮道士的侧脸。 殷渔:我说什么来着,这蛇妖脑子就是有问题。 见游桉兴奋的点头,段涛涛也感兴趣的抬起头来,谢意接着说:“你们乖乖吃饭,边吃边听我讲。” “话说一个书生,背着他用书装的满当当的箱笼,徒步走着赶考的路。”谢意夹了一筷子肥美多汁的烤鸡,放在那听他说话愣在原地的蛇妖碗里,用筷子指了指,示意他快吃:“可是进京之路多长啊,只用脚程定是要走上些时日的,若是刚好走到热闹街市还好,夜里可以花些银两住在客栈,若是在野外遇到荒庙,也可以借住一晚。” “可惜这日夜幕降临,书生偏偏没入街市,也没有遇到荒庙,他加快脚步,在夜色吞没自己之前,走到了一个田野边上,田野旁,只有一户人家,瞧着是个农户。” 第119章 乡野蜂翁 “书生环顾四周,除这家亮着灯火,周围只有天上那玉盘亮着,他站在田野之中踌躇了一会儿,那玉盘也被厚云遮住了。” 游桉眼睛瞪的溜圆,吞咽的动作都变得小心翼翼的,一动不动等着谢意讲后续。 “周围只有那农户家一处亮着,书生慌忙上前,走入院中,抬手轻轻叩着那木门。他侧头朝门中问:人家,小人路经此地,不知可否借宿一宵明日再行?”谢意将那书生表情语气学了个十成像,游桉盯着他,紧张的只会呼吸了:“书生刚问了话,门内就传来响动,不一会儿,那木门‘吱呀’一声,就被打开了……” “书生一瞧!”柳叶眼睁大,语气上扬,面露惊恐,好像他亲眼看到了了门内场景似的,吓得游桉抓着段涛涛衣袖,挡在自己面前,又怕又好奇的露出半张小脸。 “门里竟然站着,一个老头儿。”谢意得了逞,扬唇笑着,又哑着嗓子学着老头说话:“老头儿打量了一下门口的书生,对他说:哎呀,虽然家里人稠屋小,可是若是先生想借宿,也是可以为您腾出一张床来的。” “书生连忙点头道谢,跟着那老头儿进了屋子。不进不知道,进了门见了屋内场景,书生真是瞠目结舌。”谢意用手在空中划了个大圈:“不过就院内正厅那么大的屋子,里面厢房密密麻麻的,竟然有上百间那么多。” “书生被安置在其中一个厢房里,这个房间非常狭小,他将箱笼放在房间里,就占了可以落脚的地方的一半了,可是他无处可去,这里也还算得上舒适,便在这儿住下了。”谢意又扭头与段涛涛对上视线:“住的问题倒是解决了,可是这书生行了一条路,就午时吃了个又干又硬的烧饼,此时解决了心头难题,另一个问题又找上门来了。” “肚子咕咕的打鼓,吵闹的叫嚷着要主人进食。既然有人家,烧饼还要省着路上吃,不如问问人家有没有吃的,既能吃到暖胃的,又能饱腹,自己与他买一些也好啊。” “于是书生走出自己卧房,找到了先前招待自己那位老头儿,他问:老人家,你们这儿还有吃的吗?我肚子实在饥饿。” “老头儿回答:先生也瞧得出来,我家实在不算富裕,何况此时更不是饭食时间,不过若先生实在饥饿,我此时倒是可以给您烹煮一些野菜。” “书生此时只想吃口热乎的填饱肚子,哪里还管他给自己吃什么呢?于是他在桌旁坐着,没过一会儿,那老头儿端着一个大盆,盆里是一些被煮的耙软的翠绿野菜。” “那盆里的野菜冒着香气,勾得那书生眼睛都圆了,他盯着那盆道谢,拿起筷子夹了野菜就往嘴里送。” “好吃,真好吃!书生边咀嚼着野菜边想,吃得他摇头晃脑。那野菜可真香啊,与书生平日里吃的不同,这盆里的每根菜茎里,都带着蜜糖的味道。” “等书生吃饱喝足,打算拿出盘缠付给老头儿当住宿和饭食费时,那老头儿却催他回屋睡觉,说不急于一时。” “夜里并不安静,屋门外吵闹个不停。书生想到那老头儿叮嘱自己的,说家里小孩儿多,夜里会闹觉,叫他多包涵。书生想这方圆十多里只有一户人家,自己有落脚的地方都不错了,哪里还会嫌这嫌那呢?于是捂着耳朵,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了。” “过了好久,书生觉得有光刺眼,他睁开眼睛一瞧,好家伙,好大的圆日挂在空中。”道士嘴角勾着清浅的笑:“又向周围一看,书生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哎呀,这老头儿怎么把自己丢在田野里啦?” “书生刚刚卧坐的位置,旁边有一棵大树,树上挂着一个大蜂巢,此时正‘嗡嗡’响动着。那蜂巢周围还绕着一只大蜂。书生瞧着害怕,连忙背上自己的箱笼快步跑走了。” “不过说来奇怪,书生之前本来身上患有些痹病,经过此次,却渐渐好了,之后再也没犯过。”谢意挑眉,拿起小蛇给他晾的茶水,抿了一口:“书生认为,这是那乡翁给自己吃的野菜的缘故,再回头一想,自己昨日见到的那个屋子,可不就是和蜂巢蜂室一摸一样吗?于是便有了乡野蜂翁的故事。” “如此是那大蜂成了精,收留了书生,还用野菜帮他治病么?”段涛涛听的认真,对帮他收走碗筷的宿野轻声道谢,又转头提问。 “真聪明。”柳叶眼弯弯,认真点了点头,表达肯定。 游桉两只小手捏着桌边,身子前倾着,两条小肉腿坐在凳子上晃来晃去:“蜜糖味道的野菜啊,桉桉也想尝一尝。” “鬼针草嫩芽焯水,拌入少许蜜糖,想来也是好吃的。”段涛涛转头看那小人,语气认真的很。 “可是去你家那边,又不能进山,好远。”游桉如果是只兔精有兔耳,此刻那长兔耳朵必定是耷拉在脸旁的。 “谢道长,这鬼针草您是从何处寻得,可否告知一二?”段涛涛转头,对白衣道士拱手。 却正巧见那高大壮硕、发尖卷翘的大哥哥,夺过道士手里的阔口竹枝杯,喝下了剩下的半杯茶水。 “阁中张叔今日送来的,应该是从菜市上买来的吧?”谢意刚要开口骂那蛇妖,却被突然抛了问题,柳叶眼眨了眨,又在桌下踹了一脚蛇妖的腿:“今日不是你去阁中找的张叔,你与他如何说的?” “我与张叔说,午时要吃面片汤,想用些野菜和鸡蛋来做,家中也没有面粉了。”蒋霁双手握着那阔口杯子,老老实实答着话:“他好像是说,近日里鬼针草新鲜,又适合做汤,他去菜市瞧瞧,若有便买,若没有去他家田边采一些来。” “如此。”段涛涛面色如常,对二人拱手:“多谢谢道长和蒋大哥解释。” “那我们回阁里问问张叔。”游桉扯了扯段涛涛的衣袖:“若是有,明日叫张叔帮我们采买,涛涛做给我吃,好不好?” “可行。”段涛涛轻轻揉了揉他的头顶,清亮的眼睛含了笑意:“若是明日能买来,我就做给桉桉吃。” “好耶!”游桉高兴的将双手举了起来,两条腿也登直了:“哥哥也会很高兴的,上次涛涛做的稍麦,哥哥就爱吃的不得了。” 段涛涛眨了眨眼睛,盯着那兴奋的小人,眸中露出着诧异:“你怎么看出来的?” “他是我哥哥啊。”游桉笑得眯了眼睛,露出一口小白牙:“哥哥喜欢什么,肯定是桉桉先知道!” 段涛涛有些惊奇:“这是因为同胞兄弟之间的心有灵犀吗?” “涛涛,我觉得你有时候真的太稚嫩了。”游桉撅着嘴摇了摇头,背着手做出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样,叹了一口气:“你一共就做了九个,他一个人儿吃了六个,你还要问我怎么看出来的。” “难道真要我哥端起盘子舔,你才能发现吗?”游桉自己说完,打了个恶寒。 哥哥一脸严肃舔盘子的画面出来了,咦…… 第120章 蛇妖吃醋 “送虎皮和毛领?” 蒋霁将洗干净的碗筷放回碗架,瞥了一眼正在自己侧后方顶柜下收着菜的白衣道士,语气听不出情绪。 煎蛋野菜面片汤太受欢迎,以至于除了糖渍萝卜用来配着解腻之外,只有蒋霁吃了些烤鸡,卤味根本没被动过。 那一大瓷盆的面片汤底被蒋霁和游桉分食,吃的一滴不剩。 “嗯。”柜子门被合上,谢意转身就与被垂落的卷发半遮住的丹凤眸对上视线:“说是感谢我上次救了游桉,所以送的。” “呵。”墨睫半垂,丹凤眸带了情绪,自个儿移开视线,嗤笑道:“刚救完不送,偏要等一段时间,叫人又想起他来才好。” 谢意挑眉没有接话,之前师兄提着毛领的意思他也听懂了。 不过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事,那何必要去猜测别人的想法呢?左不过知道了,也是给自己徒增烦恼罢了。 “自个儿还不来。”蒋霁见他如此态度,又将头侧到一边,朝桌子走去了,说话和用鼻子哼出字儿来似的:“偏叫小孩儿来送,让你拒绝不了,又想到他的好。” “还喝些茶水么?” 瞧着这小蛇面上皮笑肉不笑,自个儿倒越说越生气,谢意跟在他屁股后边儿赶紧截住话头,又将自己刚刚说话的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他刚刚不就说了两句话,其中一句是应他的话,另一句是答他的话。 哪句话惹到他了? “我要拿那个杯子喝。”蒋霁坐在竹椅上,用下巴指了指桌上那不属于他的阔口竹枝杯,俨然一副蛇爷模样。 殷渔就坐在一旁看书,闻声抬头瞟了那蛇妖一眼,又瞧了瞧那面露不解但是循声照做的白衣道士。 他瞧着那蛇妖小人得志,道士痴人畏夫的模样,无奈的扯了扯嘴角,决定不介入这件事。 “这个竹杯你喜欢,之后就用这个。”道士将茶杯放到小蛇面前,认真道:“我再去做个新的。” “咳……”殷渔刚含了半口茶水,就被呛了出来,宿野大步绕到他身后躬身低头给他顺着背。 杏眼一抬,果然看见那蛇妖拉着脸,大手长指捏着杯身不动了。 哈,小九还真是不开窍。 殷渔看着那自顾自坐下的白衣道士,接过宿野呈过来的水,又看了一眼蛇妖拉的越来越长的脸,满意的点了点头。 “头发又长了些。”道士抬手,替蛇大爷理了理额前挡住眼睛的卷毛:“阿霁要留长,就把头发用抹额束起来,这样既美观又有用处,免得挡了眼睛。” 蛇大爷带的还是道士送他的檎丹暗纹发带,在他头上也只做了装饰,卷曲的额发从发带上侧垂落,随风飘动在眼前一晃一晃的,叫他看不完整道士的身影。 “......”蛇妖捏着阔口竹枝茶杯,也不喝水,也不应声,面无表情的坐着,脸上还写了‘不高兴’三个大字。 谢意瞧着就觉得好笑,这小蛇脾气的确暴躁,近来不减反增,如今他甩脸色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小孩儿不听话怎么办? “我瞧瞧。”白衣道士轻轻捏住蛇妖下巴,带着那俊脸左右晃动两下:“唇瓣完整,唇色也漂亮,喉咙应该也无异,怎么就变成哑巴了?” “吃饭的时候咬着舌头了?”柳叶眸弯弯的,盯着那躲避自己视线的蛇妖,见他下唇抬了一下,又接着说:“阿霁若不说话,我可就去房内静坐了。” 蛇妖一动不动,坐在那儿变成了个石像似的。 “师兄。”谢意站起身,和那杏眸对视,互相点了点头,又朝宿野微微颔首,背手转身就朝着竹梯口去了。 没走出两步便被跟踪了,他慢后边儿就慢,他快后边儿就快。 于是道士停了下来,果不其然,身后的脚步也停了。 谢意转身,见那小蛇站在原地垂眸偏着头,别扭的很,他觉得好笑,轻声开口道:“阿霁?” “......”蒋霁站在原地不动,耳朵却仔细听着,没想到话还没听到,白衣道士又加快脚步上楼去了。 于是小蛇迈开步子朝楼上追去。 道士步子小却很急,等蛇妖上了二楼,他就已经闪身进了主卧了。 急的蒋霁几乎跑了两步,这才在主卧门完全合上之前,将自己卡在了门缝里。 “不是要去上工?”谢意两手正合着门边,猜到这小蛇会如此,本就没用多大的力。 “......”蒋霁被夹在两个门板之间,缩着肩膀低头和柳叶眼对上视线:“......我来拿东西。” “哦?”谢意将手松开,放他进了屋,瞧着那朱樱色高大身影直直冲着衣柜而去,挑了下眉。 蒋霁在衣柜前忙了半天,胡乱的将自己的衣物丢到道士的衣堆里去,又将衣柜上上下下检查一遍,最后只是将发带取下来,拿在手上也没收回去。 道士坐在主卧的罗汉榻上,听着这小蛇在衣柜里翻找,每个动作都带着气,关柜门的时候还发出了‘砰’的一声响动。 哒哒哒、哒哒,这下连脚步都带了怒意。 这事儿谢意很熟,因为这是他小时候对付殷渔对他视而不见时就用过的招数。 “过来。” 蒋霁正在门口正对着的桌子边怒气冲冲的喝着水,听到那人清冽的声音,朝右边罗汉榻上瞧去。 道士已经在榻上盘坐好了,此时双目弯弯盯着蛇妖,见他不动,又唤了一句:“阿霁,到这儿来。” “到时间上工,我要出门了。”蒋霁将目光收回,转身就朝房门走去。他今日偏要做不听话的蛇,谁叫先生要护着那游七,还不愿和他同喝一个杯子。 连着房门都被迁怒,‘砰’的惨叫一声,被关上了。 谢意听着门外长廊上‘哒哒哒’的脚步声,轻吸一口气轻轻阖了眼,他如今的脾气倒是被蛇妖惹得愈变愈好了。 毕竟他将这条小蛇归为‘自家人’这一边,觉得没有必要因为一些小事发生争执,况且自己又比他大了...... 道士缓缓睁开眼,不算不知道,一算......算不来了。 若他第一次见到烛妩,那小蛇刚满周岁,可是那时候自己多大来着? 一只银纹浅云方舄出现在书页旁一角,殷渔抬眼望去:“不是说去静坐了?” “师兄。”谢意捋着衣摆,到他身旁竹椅坐下:“蛇妖满周岁需要多久?” “蛇妖与人类的年岁一作九处理。”书页被合上,殷渔思考了一下:“你那小宠已经活了一百六十二年了。” “那我在乱石滩遇见他时,他应该是九岁。”谢意眨了眨眼睛:“当时我多大来着?” “十三。”殷渔被他说的有些懵,拿起一旁桌案上的茶杯,抿了一小口:“无缘无故想这个做什么?” “我想知道阿霁比我小多少。”谢意接过他递过来的茶杯:“如此便是四岁。” “何必这样算。”殷渔瞧他那认真严肃的模样觉得好笑:“你四岁时与他母亲就在观里见过了,那时他就快出生,不是差四岁么?” “我四岁便与烛妩见过?”柳叶眼眨了眨,面上有些诧异:“我怎么不记得?” 第121章 风雨霜雪 “不记得也正常,那时你年岁还小不是吗?”杏眼里满是笑意:“可是这样想来,真是过了好久,我们小九都已经这般大了。” “四岁。”谢意指节蹭了蹭自己的下巴:“我记得四岁时与师兄经常去自来峰上的山崖坐着。既如此,小九应该是已经记事了,怎么会不记得呢?” “......就是那次。你问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事,还问我如果你......” 殷渔想了许久才将记忆具体到那一天去,想起来的一瞬间话已经脱口而出,他才反应过来自己不想提起那天的山崖上他与小九谈的话。 “如果我死了,师兄会不会难过?”白衣道士接了他的话,眨了眨眼睛,想起来一些了,面色突然变得冷淡又无情,学着年少殷渔的神色学了个完全:“是师兄说:‘我与你才认识七曜不到,凭什么为了你伤心’那日么?” 杏眼被长睫遮住,这人冷了脸,摆明了不想说这个话题。 柳叶眼弯弯的,谢意用鞋尖轻轻踢了踢长发黑袍男子的鞋尖:“师兄。” “......后来带你回寮房的路上,不是遇到一个白衣重身善主。”殷渔也没收脚,任这小孩儿踢着,反正自己的鞋是深色的,要脏也只会脏白鞋:“那便是烛妩。” “可是师兄怎知她便是烛妩?”谢意奇怪,他这师兄看起来面善,却是个性子淡漠的,他与善主有交集就很奇怪了,竟然还知道善主姓名。 “是那善主瞧我牵着你,主动过来的,她说你与她腹中孩子有缘。”殷渔轻轻叹了口气,一手撑在脸侧,盯着宿野给自己斟茶的手:“后来师父又与我提了她,我才知道那女善主是个蛇妖,到观中求签来了。” “替她丈夫与腹中子求签。” 自来峰顶的道观旁种了许多楸树,此时正值花期,满树开着淡紫红的花,花多而密。 一朵小花被清风吹落,在空中打着圈儿,被小手的两个指尖刚好捏了个完全。 “两位小道长。”殷渔顺着那清冷声音瞧去,与那眸如弯月的女子对上视线,他带着身旁小人拱手见礼,又听那女子开口:“这小道长,生的好生漂亮。” 殷渔顺着她的视线,看向了一旁安安静静的小人,嘴角抽了抽。 谢九冥此时刚来道观没多久,虽说被谢家养的不尽心,个子小小的,但是自己长得争气,也算的上是粉雕玉琢的小人儿一个。 但是刚刚在山崖上殷渔没注意,不知道这小崽子何时把自己小脸弄得如此脏,此时正是个小花猫,睁着那纯净无邪的黑眸与那女子对望着。 “谢谢。”那小花猫倒是大方,轻声开口应了女子的话,稚嫩的声线惹得女子弯了唇角。 “我给你擦擦。”女子从怀里掏出一张白色帕巾,帕巾上用玄线绣着一条小蛇,殷渔见她满眼透着舐犊情深,就任她靠近了小花猫。 白衣女子走到谢九冥身旁便蹲下了,纤纤玉手捏着那帕巾角,仔细替小人擦着脸,声音轻轻地带着些怜爱:“才这般大,怎么就被送到这儿来了?” 那小人哪里被人这般温柔对待过,小柳叶眼几乎都睁圆了,就呆呆的站在原地看着面前美丽女子的脸,小嘴都结巴了:“谢,谢谢姐姐。” “你叫我姐姐?”白衣女子笑意盈盈,弯月眸中竟然带了慈爱,一根手指轻轻刮了刮小人的下巴:“这么可爱,如何舍得。” “善主。”殷渔见话锋不对,怕她问起小人家中事,便将小人拉到身后,冲女子拱手:“观中还有事,小道先行告退。” “我没有恶意。”白衣女子瞧出他的警惕,便收回手中已经蹭脏的帕巾,站起身解释:“我句句真心实意,这孩子与我有眼缘,我实在喜欢,若有冒犯,还请小道长见谅。” 殷渔朝她颔首,拉着小人便要离开,却听女子问他。 “小道长相信前世今生吗?” “人死后归于尘土,若说轮回,小道更看重今生,修的也是今生。” “我腹中这子,定是前世或今生与这小道长有缘。”白衣女子偏头,对着从黑袍少年身后探出头来偷看她的小人眨了眨眼睛:“若不是有身孕,我便不会来这道观,便不会见着那朵楸花,树上千万朵唯独我就瞧上这一朵,偏偏被风吹落了,还正巧落在这小道长手里。” 殷渔对她充满天真的言论不感兴趣,打算敷衍一句就走,手中却一空,他低头瞧见那小人屁颠屁颠朝白衣女子跑去。 “送给,姐姐。”一朵完整的楸花被小手高高举着,送到女子跟前,那精雕玉琢的小脸此刻干干净净的,柳叶眸弯弯,与女子对上视线。 “谢谢。”白衣女子接过那朵楸花,另一只手抚上了自己的小腹,低头轻声问那小人:“你想不想摸摸看?” “小九。”殷渔蹙眉,上前按住小人肩膀,阻止了他蠢蠢欲动的心思,杏眼底带着些不悦,不过一瞬就变成较为温和的神色:“他不过四岁,善主何必逗他,若他当真冒犯了善主,如何是好?” “小道长又怎知我不是认真的?”白衣女子面上依旧笑意盈盈,不过没有分给殷渔太多目光,就又看向了小人:“他如今也有自己的思维,知道自己能做何事,不能做何事,明白什么是规矩,你若心疼想护着他,又何必用条条框框锢着他?” “......”殷渔垂眸盯着那墨黑色的小脑袋瓜儿,没有答话。 肩上的束缚被松开,小人转身抬头,对上了一双杏眼。 小胳膊张开,抱住殷渔的大腿,一张小脸抬得老高,语气轻轻的,像在殷渔心尖上挠了一下:“师兄。”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且师兄在旁边看着,不会有事。”他大手抬起,摸了摸小人的发顶。 于是小手被一双纤细的手牵着,轻轻贴在了女子隆起的小腹上。 “在动吗?”女子声音清冷中带着些愉悦。 “没有。”小人蹙眉,就将手掌按照女子放上去的姿势贴着,一动不敢动,但是仔细感受着:“没有动。” “许是现在还太小了。”女子眸如弯月,见小人收回了手,又问他:“小道长,如何称呼你啊?” “我刚来观中没多久。”小人抬头看她,摇了摇头:“师父没有赐我道名,我叫谢九冥。” “九冥?”白衣女子眼睛快速眨了眨:“名字如此之大。” “所以若不来道观,只有在街边饱受风雨霜雪之苦。”殷渔与那女子对上视线,接了她的话,算是回答了之前她的问题,又朝她点了点头,拉着小人走了。 漂亮的楸花在殷红唇瓣上轻轻吻了吻,又被放入口中,吞咽下去。 白衣女子一手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小腹,想起山腰还有妖在等待,便转身朝山下走去。 “你也开心得很?”她垂眸看向自己的小腹,与腹中那不知道成没成型的胎儿说着话,不知是不是初为人母,心思软得很:“那小家伙如此可爱又可怜,他父母怎舍得叫他受那风雨霜雪之苦?” 第122章 迁思回虑 见白衣道士沉思点头,殷渔又笑道:“这样想来也有趣。” 柳叶眸中露出不解,抬头与带笑的杏眼对上视线:“什么有趣。” “我当日不想与她纠缠,敷衍她说你若离了道观无处可去,只能沦落街头饱受风雨霜雪之苦。”殷渔两指夹起茶杯,盯了一眼茶面上浮起的一片孤零零的茶叶:“不知她给她儿取这名是何意。” 道士没反应过来,刚刚师兄说的话里,确实有几句耳熟,他如今还在想着自己记忆里有没有见过那样一个白衣女子,闻言又眨了眨眼睛。 “好一个霁。”殷渔将茶水一饮而尽,偏叫那孤零零的茶叶落在杯底,与它的茶叶伙伴相见:“好一个雨雪止,天放晴。” “许是巧合。”白衣道士想不起来,决定放过自己,站起身来拍了拍衣摆:“如此,我便去静坐了,多谢师兄解惑。” 殷渔又将书捧起,看着那身姿颀长白衣道士的背影。 如此说来,与那老头说的倒是吻合了,小九与那蛇妖,确是有缘。 吱呀~ 主卧房门被打开又被轻轻合上。 谢意坐在了罗汉榻上,心里却平静不了,他定是与那白衣女子见过的,可是为何脑中一点有关的记忆都没有呢? 原因是师兄的那句话,让他坚信确有此事。 那日在书房里,师兄对他附耳说的话,他当时便觉得心惊又耳熟。 心惊是因为,他与师兄一开始的目的,一直是蒋霁的半妖心。 可是那日师兄问他,想何时动手时,他犹豫了。 没想到师兄却对他说:“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且师兄在旁边看着,不会有事。” 当时听着确实诧异,心中惊讶胜过耳熟,且小蛇当时回家受了气,他注意力被分散了,也就没想那么多。 但是当时心里总归是高兴地,他可以不站在小蛇的对立面了,因为既然师兄说不会有事,那定然是可以完全放心去做的。 此番师兄再次提起,他倏然想起,就成了他定然是见过那白衣女子的证明。 若是只因为年岁小不记事,他为何记得他在山崖上与师兄的对话? 若是短暂失忆,是否和他镇杀景湖镇鱼妖那次有关? 这样一捋,事情发展都不太对劲。 师父说他定是要死两次的,于是赐给他这紫檀木手串,能预知他的死劫。 一次应验是在他镇杀景湖镇鱼妖那次,紫檀木手串发了烫,烫的他左手腕红了一大圈,后来师兄不知从何处找来一种草药给他去了疤。 还有一次应该是在蒋霁来的那天。师兄说要渡那次死劫,需要一颗纯净的半妖心,所以他知道蒋霁是来杀他的,他也是必死无疑的,蒋霁的半妖心他也是非要不可的。 师兄想尽办法叫他活,他不论如何都要活着。 可是瞧见那素色纸伞下那少年脏污红肿的脸上一双漂亮干净的丹凤眼时,他第一反应竟然是想跑。 ......他也的确这样做了,反手关门,不理睬那少年求救,直接回了书房。 可是那紫檀手串竟然断了,师父要他救那蛇妖。 怪就怪在来杀他的蛇妖竟然真的失忆了,师兄说他记忆不全,心脉不顺,半妖心不够纯净,时机未到。 于是他救了蛇妖,又莫名其妙做了许多事...... 他与蛇妖竟然日久生了情,他都不知道蛇妖该如何下手杀自己了。 不过自己想的不错,后来蛇妖记忆逐渐回笼,到底没有杀了自己。 就不知道如今是是全部记起了,还是只记起来部分。总之那夜书房师兄一句话,他开心了很久很久。 他不用杀阿霁,午夜梦回时那颗黑红跳动的半妖心也不会真的出现在眼前。 还有淮舟的出现,照于老爹和于夫人对淮舟的宠爱程度,怎么会叫不过七八岁的儿子独自跑如此远,以至于孤身落入野村山林,遭了那妖的毒手。 虽然以自己如今对淮舟的了解,可以猜到大概率是那人小鬼大的家伙自编自演的一场戏,但是怪的点不在于此,而是在于自己的师兄。 师兄那个性子,比自己还像孤星,自己小时候和黏皮膏药一样的缠着他,花了自己好久,几乎搭上一条命,才得到待在师兄身边的许可。 那小家伙竟然只用了不到半年,治得他师兄服服帖帖的,还将自己的玉扇净了魔气送了出去,被小家伙赏了一枚金纹戒,宝贝得很,天天带在身边。 可是师兄竟然就这样背着他俩悄悄走了,连自己都与师兄失联了一段时间,直到后来淮舟出事之前,自己才与师兄有了联系。 其实淮舟说得对,若是师兄真不想与淮舟有交集,大可叫人直接忘了他便是。 可是他偏偏不想叫人忘,又咬定了绝不见淮舟,就叫自己夹在两者之间尴尬。 所以师兄绝对不对劲,能让师兄不对劲的...... 谢意坐在罗汉榻上,指尖随着自己的思考节奏,一下一下点着,他偏头看向了窗户里露出来的一小片苍蓝的天空。 谢意站起身,走到窗前,垂眸从廊上栏空隙处,看向院中那有些孤寂的长发黑袍男子的背影。 这次师兄又是如何殚精竭虑,想尽办法要给小九续命呢? 其实自己脑中已经大致有了个猜测。 谢九冥和殷渔的关系已经不是能用词语可以概括的地步了,是就算对方当面将刀插入自己的心脏,自己都会为对方分辩几句的关系。 殷渔就是他谢九冥异父异母的亲兄长。 他看得见殷渔不见淮舟的这十多年里,也是愁肠百结,望眼欲穿。 能让他殷渔如此的,不只有自己了吗? “小九定会竭尽全力的活着。”白衣道士靠在窗边,手抠紧了窗框,柳叶眼中泛着水光,对着楼下院中翻着书页的黑袍道士喃喃:“师兄绝不会孤单,小九定不会留师兄一人在这世上受这不死煎熬。” 院中坐在殷渔身后打瞌睡的宿野突然警惕的扫视了一眼周围,然后站起身,将院落每个角落都用眼睛搜查了一遍。 “做什么呢?”殷渔用手掌撑着下巴,将另一只手上的书搁置在膝盖上,扭头盯着自己那认真尽职的笨蛋暗卫四处搜寻着不知道什么东西。 “殿下。”宿野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神秘兮兮走到殷渔身边,俯下身轻声道:“刚刚有杀气。” “……” 殷渔有些无语,他早就发现二楼那个巨长团子在窗边看他了。 除此之外小九这院子周围根本没人靠近,那蛇妖住在这儿,连鸟儿都很少来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自己的小九和那蠢蛇妖还真是天生一对。 “有杀气?”杏眼弯弯,故作惊讶。 宿野满脸严肃,认真的点了点头:“不过一瞬,那人掩饰的很好。” “在二楼。”殷渔懒得理他,又翻了一页书,垂眸看着:“你去捉他吧。” “二楼?!”宿野瞧了一眼安静的书房,又瞟了一眼门窗紧锁的客卧,最后瞥向主卧窗边,看到一白衣身影猛地从窗边一闪而过。 糟糕!公子,公子还在主卧。 宿野连忙点着竹椅,飞身朝着二楼主卧而去,在空中突然反应过来。 诶,若是公子出事,殿下为何如此淡定? 可惜已经晚了,他被轻功的惯性送到了主卧窗边,与窗边站的有些不自然的眼睛微微发红的谢意来了个四目相对。 “……” 第123章 掌家不悦 “!?” 白衣道士面露惊讶,两只胳膊向后,双腿微张着,紧紧靠在窗旁的镂空雕花木架上,刚刚还沉浸在思虑中,没想到有人会突然飞身而上。 “……” 宿野面露尴尬,两只胳膊在身前掌心朝下摆着,这是落地慌乱在稳住身子,此时就落在竹窗边,刚刚才反应过来又被殿下耍了,原来是公子在窗边看他们。 可是为什么公子眼睛如此红,是他吓到公子了吗? “哼。”罪魁祸首背对着主卧,发出一声轻笑,又翻了一页书,闲适的很。 “......公子。”宿野低头拱手:“属下唐突,冒犯到您,还请公子恕罪。” “无碍。”柳叶眼眨了眨,摆了摆手,朝他笑道:“是我晃了神,倒叫你紧张了。” 主卧门被拉开,白衣道士从屋内走出来,拍了拍站在窗前维持拱手姿势不动,低垂着头的乌隼暗卫的肩膀:“中午吃的面片汤,如此一来晚食没了主食,中午还剩些卤味和烤鸡,我们要不要出去采买些什么?” “公子有没有想吃的?”宿野踩稳了谢意递出的台阶,转头也笑着看他:“若没有,还剩些鸡蛋和面粉,不如做些鸡蛋饼,再炒个三丝,就着卤味和烤鸡吃。” “可以。”柳叶眼弯弯的,谢意对他说的安排很满意:“那我们去飞花阁牵马,去菜市一趟,顺便带些简食明日朝时吃?” “好。”宿野跟在谢意身后,两人朝着竹梯走去。 小枣被养的极好,毛色红的发亮,宿野见到后赞不绝口,夸得小枣双耳高高竖起,嘴鼻之间发出轻微嘶嘶声。 于是一红一黑两匹大马快步行在长街上,其实田间集市并不算远,不过此时已经有些晚了,赶个时间去瞧瞧有没有新鲜的。 “盛老板,下午好。”蒋霁带着两个伙计送货,两个伙计将船上刚运来的货物从太平车上卸了下来,轻轻放在店内侧:“今日应到的货物,劳您检查一下货版数量。” “哎呀!蒋掌家今日又亲自来了。”盛老板是个膀大腰圆的,留了个山羊胡子,眼睛细长呈三角,只看面部倒是有几分贼眉鼠眼的模样:“您稍等一下,我叫小二的验验货。” 曹金交代过了,这裁缝铺盛老板的货,是定要来亲自送的,钱也是要亲自收的。 “您请便。”蒋霁站在裁缝铺边上,叫两个伙计去外面守着太平车上的其他货物,自个儿在刚送来的货箱旁边瞧着那店小二查货。 这间裁缝铺不大,不做成衣,只做些帮人修补衣物帘物的活,铺内所用的各种布料,以及丝线和针剪都是通过船运从外面订来的。 丹凤眸中满是平静,瞧着那伙计偷偷抽了几块儿叠好的轻软丝布快速塞入自个儿腰间挂着的褐色布包里,又假意用手指一层一层点着下面的棉布。 “掌柜的。”那店小二朝盛老板躬身,又侧头瞧了蒋霁一眼,见他没看着自己,对着朝自己走过来的老板说:“货不太对。” “啊?”盛老板面露惊讶,眼珠子快速瞟了一眼站在一边身姿如松的蒋霁,用手掌拍了一下店小二的头,朝他挤眉弄眼:“蒋掌家亲自送来的货,定是亲自点了的,怎么会有错,你自个儿数错了吧?” “货又错了?”蒋霁面上带着和善的笑容,丹凤眼弯弯的,朝着已经被拆开的货箱走去:“来之前我便点清了,硬软丝布、棉布、锦布货都是对了齐了的,怎么封在箱子里,它还能长腿跑了么?” “定是这呆子不小心数错了。”盛老板面上带着奉迎,抬头朝蒋霁笑了笑:“蒋掌家点的货,定是不会出错的。” “盛老板不必紧张。”蒋霁朝他点了点头,回了一个笑:“货不对,自然是我们要担责的,只不过若是出错次数多,叫我们担责,怕是船运接您的单子次次要折损成本。蒋霁自诩是个细心的,送货时间短,可是从未出过错,在您家这可是第二次了。” “上次送的针线也是点好了送来,不知怎么的打开货箱少了两板一百根,竟然自个儿落到您店里桌下去了。”丹凤眼眨了眨,偏头轻声问那尴尬笑着的盛老板,又朝他拱了拱手:“莫不是......莫不会是您店里有些不干净的东西吧?若是如此,还请盛老板高抬贵手,我们可不愿意惹上那......您知道的。” “没有,没有!店里人不机灵,总是犯错。”盛老板转身又拍了一下店小二的头,一只眼睛用力挤着朝他努了努嘴:“你这呆子,总是马虎,重数一次,别叫蒋掌家的等的急了!” “诶,诶。”店小二连忙转身对着货箱,又开始一层一层的数,那捻布的手指轻轻颤动着,背影写着心虚呢。 蒋霁瞧着烦心,今个儿本就心情不好,还要装出一副人模人样的面孔出来应付这群小人。 “软丝布巾若是揉的久了可就生绉了,价格也是大打折扣。”蒋霁摆了摆手,一伙计从太平车上跳下来,手中翻着个很大的记账本:“盛老板若是没有其他事了,便将字签了,尾款一并付了,省的我到时候又来叨扰您。” “诶,诶。”盛老板摆着袖子慌忙上前,接过伙计递过来的细竹笔,急忙签了字,又掏出一个不小的钱袋:“这是尾款。” 蒋霁单手接过,又颠了颠,眉头蹙了一下,盛老板又从怀里掏出一串儿铜钱,笑的山羊胡子直颤:“忘了忘了,这还有呢。” “这下对了。”蒋霁点头,从怀中拿出货单,将印了‘曹船货运’红泥印字的货单交给他:“货单您收好,下次填了叫人送来码头就成。” 蒋霁带着伙计转身便要走。 “盛老板铺中若有不干净的东西,可以去请我家先生过来瞧瞧,您也知道,这一片儿论除妖,没人比我家先生更厉害。” 身后盛老板肥硕的身子从中间塌了一点,抬手用宽袖擦了擦额上的汗水,又见门口逆着光的高大男子微微偏了头:“但若是不干净的是人心的话,失了商德不说,伤了合盟商家的心,之后的生意怕是难做了。” “知,知道了。”盛老板声音带着颤,身子被吓得立马站直了。 这蒋掌家身材高大健硕,本就唬人,之前几次至少还和颜悦色的。 今儿个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面色冷凝就罢了,笑的也是渗人,此刻还明晃晃的威胁自己,自己若是心脏差一些,怕是已经倒地不起了。 “掌柜的......”身后的店小二将软丝布巾从自个儿布袋里掏出来,小心翼翼的捧着放到盛老板面前:“还没发绉呢。” ‘啪’的一声,盛老板回头就给了小二头侧一下:“你是真的缺心眼子,上次他来我不就给你说了,别在他在的时候搞那些有的没的,那小子眼睛和鹰隼一样,尖着呢!” “也不知道那曹金怎么就如此信任这毛头小子。”盛老板眯着眼睛,朝愈行愈远的太平车看去,嘴巴嘟嘟囔囔,弄得山羊胡子一颤一颤的:“码头上的人也和被下了降头似的,真叫他这么短时间将掌家位置坐稳了。” 第124章 近水得月 “日后叫千三儿和你们一块来送,他怕硬得很。”蒋霁坐在太平车边,翻着今日送的货单:“若是这老家伙不老实,还敢做哪些手脚不干净的埋汰事儿,便直接不做他们的生意。” “晓得嘞,小蒋掌家。”其中一个伙计应着,笑的开心,尾款一结,他们就有分成了:“要俺说还是你霸道,之前俺俩来了两次,尾款就是不给算咯,这盛掌柜咋恁不讲理。” “就是。”太平车前面拴着两只骡子,一个伙计驾着车,接着话说:“怎么说他老小子也算个大掌柜,做事儿叫人看着真不得劲。” “事不过三,再如此一次不必顾他面子,不做他家生意,坏了我们船行名声。”蒋霁将货单收入怀里:“镇口那边采芝铺,一箱面粉,一箱糯米粉,一箱粳米粉,也是货到就结,过桥吧。” “得嘞!”伙计单手拽着绳,转向朝神鱼桥行去了。 神鱼桥一头,游桉左手牵着哥哥,右手拉着段涛涛,嘴里还含了个糖棍,甜的眼睛都眯起来了:“涛涛,你怎么不吃啊,可甜可甜啦。” “我不爱甜,桉桉喜欢就好。”段涛涛捏了捏他掌心里的小肉手,轻声问他:“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去桥那边的云绣坊。”游桉偏头看他,眼睛被湖面侧上方的日头晒得发亮:“哥哥说带我们做几套新衣服。” 为何将近傍晚才做?因为一时兴起罢了。 之前叫游桉带着段涛涛去挑了几套成衣,可这小家伙穿不惯,游槐爱屋及乌,想着是不是码数不合适。 衣服这种东西,还是合身的,适合自己的最好。 正好今日得空,日日待在阁中闷得慌,便叫上两个小家伙一起,带他们出来转转,瞧瞧有没有新鲜的,再去量个码子,给他们做几套新衣服。 段涛涛又不说话了,游槐知道他心里想什么。 其实若在京城中找个如他一般的伴读,每个月得支付他固定工钱的,找来的人可能不如段涛涛能干,又不合桉桉心意。 可是段涛涛认定了是他们兄弟俩对他有救命之恩,还给他提供衣食住宿学的环境,说什么都不肯要那工钱,于是游槐懒得与之解释纠结。 桉桉之前有的,全都给他补上,后来买东西也是直接买两份。 不过一个小孩儿而已,一个是养着,两个也是养着,花不了他多少功夫。 而且段涛涛又是个懂事的,来了之后游槐省了不少游桉的心,游桉也乖了不少。 且段涛涛偶尔还会做些菜,不说厨艺精湛,反正很合胃口,吃着舒服。 三人漫步上了神鱼桥,游桉低着头拽着两人手缩着腿正荡着呢,就听到段涛涛唤人。 “蒋大哥。” 蒋霁坐在车边上,双手撑在身后,偏头朝他们看着,面上淡漠得很。 桥上过着湖风,吹得他卷翘发尾轻轻晃着,浓眉凤眼,轮廓分明,身材饱满合度,配上今日的配饰,像一头威风凛凛的雄狮。 “下午好。” 段涛涛以为不会有回应了,可是就在太平车在几步开外正驶到他们面前时,车上那高大男子回应了他,面上带着淡笑,叫身上终于带了些人情味儿。 不过也只有一瞬,那半眯着的眼睛就朝他身后更高的地方瞥去,剑眉上挑,瞧着像是在和人挑衅。 段涛涛顺着他的目光,看见了游槐更加淡漠的一张俊脸,可那人嘴角突然有了弧度,对着车上人点头笑了笑。 段涛涛‘唰’的一下将头正了回来,脸颊突然被正在下移的日头晒得热热的。 直到太平车从另一边下了神鱼桥,段涛涛手中牵着的小手晃动了一下:“涛涛,我们走吧。” “太可怕了。”游桉小声和他说:“那个蒋大哥,若是你一个人遇见他,千万别单独和他在一起。” “为何?”段涛涛垂眸问他,面露不解:“之前吃饭,还有今日,都很正常啊?” “桉桉感觉他会吃人的。”游桉担心的眉毛都呈了个‘八’在脸上,担心的朝后看了一眼:“他在谢意哥面前和在其他人面前,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蒋大哥和谢道长,是一对眷侣吗?”段涛涛突然轻声问游桉,却见游桉另一只手拉着的人身姿顿了一下,他又抬眸看向游槐,见那人还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 游桉轻轻晃了晃自己哥哥的手,扭头朝段涛涛咧嘴一笑,拉着两人继续向前:“涛涛为什么这样问?” “......”段涛涛多少瞧出来有些不对,便说:“因为你说他在谢道长跟前与平日不同。” 可若不是眷侣,为何要用对方喝过的茶杯喝茶呢? “他只是借住在谢道长家罢了。”游桉又拉着两人的手,将脚缩起晃荡,声音又轻又快:“或许关系很好,桉桉也不知道。不过近水楼台先得月,再在暗处伏着,月亮就要被摘走了。” 掌心被小手指头勾了勾,游槐垂头盯着借着两手荡秋千的胞弟,抿紧了唇。 段涛涛手心也被小指勾了勾。 他瞥了一眼游桉牵着的另一只大手,如今算是听明白了,怪不得那日给谢道长送礼,平日里不爱管这些琐事的游大哥如此上心。 原来是郎有情,另一郎无意。 “涛涛。”游桉稳稳落在长街上,又扭头朝段涛涛笑,露了几颗小白牙,瞧着无害极了:“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下一句是什么?桉桉又忘啦。” 段涛涛长睫猛地一颤,换了一个呼吸,语气平静的答他:“向阳花木易为春。” “啊,想起来了。”游桉笑的咯咯的,用小脸蹭了蹭自己哥哥的大手,话确是对着段涛涛说的:“涛涛若是一株树苗,在阳光照耀下长大,定是要先发芽,先开花的,谁都不能抢走你的春日,桉桉说的对吗?” “......” 段涛涛没有回应,游桉松开了他俩的手,‘哇’了一声朝着一个木艺铺子跑去了。 游槐偏头看了一眼段涛涛,声音轻轻的,低沉又叫人安心:“不必理他,人小鬼大,谁知道他说些什么。” 说完便轻轻按了按段涛涛清瘦的肩膀,示意他快走,自个儿大步追着胞弟去了。 若是不知道游桉在说什么便好了,段涛涛想,可是他偏偏就知道游桉在说什么。 其实真与这兄弟俩相处了一段时间,与那出了名不近人情心狠手辣的游槐比起来,段涛涛更看不懂这个天真可爱又亲人的弟弟游桉。 游桉绝不比游槐差的,相反,游桉或许有了哥哥与父母做铺垫,他能比游槐更好。 可游桉不愿叫游槐给他做铺垫,游槐也不能给游桉做铺垫。 因为游槐是个少年天才,是被大家捧的高高的一颗明星,造就了他性格上拥有强大的征服欲以及不服输的好胜心。 游桉很爱游槐,他不愿踩在哥哥肩膀上。 他将自己放在了辅助哥哥的位置,他让自己能在一定程度上控制哥哥的情绪,补平了哥哥性格上的不足,在暗地里成为了哥哥的左臂右膀。 这些段涛涛看在眼里,也是他愿意待在他们身边的原因之一。 他喜欢这种兄友弟恭,家人之间相爱相亲,互相包容的环境,更何况留在游桉身边,游槐许诺让他能做自己梦想中的事。 不过小孩儿超过自己年岁的过分聪明,遇见了确实叫人心惊。 “涛涛!”那小人站在自己哥哥旁边蹦跶,兴奋地挥舞着双手:“你快来呀,哥哥给你买了个木雕的朝阳花!” 第125章 世上只有主子好 两匹大马并排行着,仔细一看黑马要偏后一些,两匹马上马鞍周围都挂着大包小包的东西,看起来这一趟收获颇丰。 “怎么想到买些糯米?”谢意盯着黑马马鞍上被麻绳拴着的小布袋,柳叶眼泛着好奇,偏头问着马上那人:“明日要做什么好吃的?” “今日听段小公子说到稍麦,才想起属下也会做。”宿野偏头,双手拉着缰绳控制着自己身下的大马,不叫它超过那枣红马去:“不过在属下的家乡,稍麦都是用碎肉做馅,这边的稍麦馅内多用了些糯米,瞧着不错,属下想着糯米抗饥,蒋公子吃了上午做工也不会饿。” “如此,你倒是真的细心。”柳叶眼弯弯的,清眸流盼,白衣身姿挺拔,半束得墨发随着微风飘动着,嘴角勾着自嘲的笑:“你做时叫上我,我也来学一学,总不能只会蒸饭,也该让我升个学。” “哈哈哈。”宿野被他的话逗笑了:“有属下和蒋公子在家,您和殿下就不用亲自做这些又油又累的活。蒋公子做菜的确有一套,属下吃了觉得回味无穷,真是沾了公子您的光。” “阿霁很好。”此时大马已经入了巷口,谢意瞧着前方逐渐热闹起来的长街,笑的眯了眼睛:“师兄、淮舟、阿霁、还有你,都很好。我才是幸福的,我很知足了。” 两匹大马一前一后行至镇口,采芝铺周围也有许多小贩在摆摊,傍晚都是些贩卖手工艺品的。 “你们先回去吧。” 采芝铺所在的方向传来耳熟的声音,宿野和谢意几乎同时回头看向那边,就见蒋霁手上提了个油纸包,朝面前两个伙计吩咐着:“今日的货单全完成了,你们自己行车慢些,回去再检查一遍仓库门,也就可以返家了。” 两个伙计应了声,驾着骡车先走了。 蒋霁这才抬头又看了谢意一眼,很快就撇开了视线,大步走向马边,与宿野打招呼:“宿野大哥。” “呵。”谢意见他故意不瞧自己,轻笑出声:“蒋小掌家眼中就只有惦念着他朝时吃不吃得饱的宿野大哥,看来我真得加把劲,不叫他吃饱,他都看不见我。” “蒋公子。”宿野朝他点头,翻身便下了马:“您骑着,我逛回去吧。” “不必了,您坐吧。”蒋霁又瞥了一眼白衣道士,垂眸低声说:“我本就打算自个儿一人走回去的。” “那就别管他。”谢意笑得无情的很,拉着缰绳的手紧了一下,小枣向前晃了几步:“走了,宿野,叫那心口不一的小孩儿自个儿一个人走回家。” 宿野看了一眼蒋霁,又抬头看了一眼谢意,朝着蒋霁拱了拱手,翻身上了马。 他是殿下的走狗,也就是公子的部下,公子有令,他是必须听的。 宿野牵着缰绳赶了几步,又听身旁自家公子说:“不过你若是用你手里的软糕来做路费,我可以考虑捎你一程。” 于是一条麻绳被挂在了小枣的马鞍一侧,那棱角分明的俏脸被卷翘墨发拥着,抬得高高望着白衣道士。 “......先生。” “行了。”白衣道士垂眸瞧他,眸底浅笑盈盈,眨了眨眼:“我行马多年,一向拿钱办事的,上来吧。” 小枣慌乱了一下,被谢意稳着缰绳拉住了。 青竹香包裹住身周,接着窄腰被结实的手臂紧紧环住,背肌与那人饱满胸膛肌肉相撞,一个毛茸茸的脑袋靠在了自己肩膀上。 偏头的宿野:......突然有点想主子。 “坐好。”入了主街段,人群越来越密集,小枣在前面缓步行着,谢意提醒身后那用脑袋蹭着自己肩膀的小蛇:“不知羞的。” “噢。”蒋霁这才直起身子,但是手臂依旧环着腰侧,他凑近道士耳朵轻声问:“先生今日骑马,不会不舒服吗?” “......呵。”谢意偏头,脸上带着明媚的笑,语气却带着威胁,每个字都在唇齿磨着:“你若是骚扰我,我今儿就直接将你送到官府去,叫你今夜到衙门地牢里去捉老鼠,瞧瞧你有多大的小蛇能耐。” “全捉了我都吃不饱。”蒋霁透过自己额前碎发,盯着道士墨发中露出来的白皙耳垂,认真答着:“这几月夜里凉,先生先收留着我吧,想来那些老鼠还不是最肥的时候,等到来年春日到了......” “哼,等来年春日到了,我就可以将你送走了?”谢意面上挂着笑,扯着缰绳朝飞花阁后院行着马。 “等来年春日到了,先生就会发现春日的老鼠没那么肥了,阿霁骗了先生。”蒋霁得意的不得了,见后院人少,用鼻尖轻轻撞着谢意的耳垂,凑近就被淡淡的檀香味缠住了:“可是先生会担心阿霁吃不饱,这样我就又可以赖着先生一年。” 不过还是个小娃娃,谢意听着他那稚儿逻辑的话语失了笑。 自己个儿小时候想找殷渔聊天,也是和他有一搭没一搭的什么都说。 不过殷渔没那个耐烦心,嫌弃他嫌弃的不得了罢了。 “去帮你宿野大哥提些东西。”谢意将马停了,扭头和那稚儿蛇妖说话:“明日他要给你做好吃的,赶快去溜须怕马,好得个嘴甜的名头。” 蒋霁听话得很,将小枣马鞍多物一侧的东西拿了,又跑去帮宿野提东西了。 只是吓得两匹马将头愣在马槽上一动不敢动了。 面上带着晶莹盐粒的白面被黄色蛋液激起,又被竹筷子搅动,与适量清水混合,成了一盆淡黄色的稠液,一些剩下不多的鬼针草被切的碎碎的,也落入了盆里。 锅中油上冒着白气,一勺淡黄稠液被倒入,被勺背抹匀,就成了一张薄饼。 面香,蛋香,野菜香,瞬间充盈整间厨房。 蒋霁在一旁切着芋艿丝,被那混合香味勾的咽了一下口水。 宿野比他擅长面食,做出来的东西既好看又好吃,蒋霁手里动作着,眼睛还在偷师学艺,忙个不停。 炒三丝很快,蒋霁炒好了,宿野刚好烙好了饼子,每张饼子都有两个巴掌那么大。 几个菜被端上了桌面,除了饼子,桌上的菜都被分切成了块或者丝状,这是一会儿便于大家裹饼吃的。 四人落座,殷渔一动不动,眼睛盯着宿野手中正在放菜的薄饼,搞的宿野以为殿下饿了,包的急急忙忙,用最快的速度递到了殷渔面前。 可是殷渔没接。 “我只是看看怎么包。”殷渔拿筷子侧面怼开宿野的手:“自己个吃着吧,不必管我。” “是。”桌面上就宿野一个人包好了,可是主子都没吃,他也不敢先吃啊。 于是就等着目前完成度最快的蒋霁,盯着他将包的很漂亮的饼子,递到了自家公子面前。 “先生,阿霁给你包的。”丹凤眼里亮晶晶的,给个饼子给出了送花的感觉。 “嗯?”谢意手中的饼子也包好了,他抬了抬手,对蒋霁道:“我自个儿……” 那蛇妖猜到他要说什么,脸瞬间就垮了。 “我自个儿包好了,也和你换,哈哈。”道士快速瞥了他一眼,笑得实在勉强,将手中饼子塞到蛇妖手中,又抢似的拿过了蛇妖递过来的饼子。 这下蛇妖才满意了,自己捏着饼子也不吃,就盯着道士,非要盯着他吃自己做的饼子。 这时殷渔已经慢条斯理的包好了一个细长的饼子,优雅的咬下了第一口。 宿野终于等到了,于是跟着猛地咬了一大口饼子,被香的差点儿在原地翻了个跟头。 呜呜,好吃!这个世界上还是主子最好。 第126章 乌梢长蛇 寂静的小巷内树影婆娑,光影斑驳。 吱呀~ 院门被从内推开,一高大男子躬身低头而出。 “小阿霁,路上慢些!” 院内传来高声嘱咐,门外站着的高大男子没有回答,轻轻合上了门。 夜风灌入小巷,吹的额前又长又卷的发丝一下一下蹭着脸肉,有些痒意。 “还要跟多久?”卷毛男子在小巷内徐行,声音不大,但是撞在小巷的窄壁之上,显得格外清晰:“你倒是大胆,这蛇獴留居之地,你也敢追来。” 嘶~ 一条乌梢蛇从墙沿上探出,身上的鳞片在月光下泛着黑黄相间的光。 与其它蛇类相比,它头大而眼圆,竟然显得有些可意。 “银环呢?”蒋霁垂眸盯着巷道上斑驳的暗影:“它为何叫你来,自己不敢来找我了?” 乌梢蛇嘴微微张开,口中没有尖牙,长而分叉的舌在空中轻轻震动着,给自己的小主人报信。 “之前我失踪,除了你,还有谁在寻我?”蒋霁在小巷口站定,等湖风从一侧吹动自己的发梢和衣摆。 他与乌梢蛇交谈着,显然此刻有了些耐心:“哼,这群背弃忘主的东西。” 乌梢蛇将自己缠在一根垂落的树枝上,与小主子凑近了一些,这样便于交谈,不过它还是留了些距离,怕主子不高兴。 “如今谁在掌权?”蒋霁站累了,在巷口蹲下,用胳膊肘撑在膝盖上,吹着自己重新戴上的发带前落下来的一缕卷翘发丝。 “知道了。”丹凤眸中闪过轻蔑之色,蒋霁轻轻挑眉一笑:“你叫什么来着?” 乌梢蛇从墙角缓慢蜿蜒而下,落在蒋霁恋脚边,舌尖颤了颤。 “乌十?”蒋霁垂眸盯了它一眼,不由得失了笑,这小蛇在他从蛇巢玉京宫中出来之前见的不多,只知道它是自己得力手下乌柏二十多子中的一个:“呵,你爹给你取名倒是随心。” “那就麻烦你再跑一趟吧,乌十。”蒋霁站起身,拍了拍衣摆:“让阿蟒来找我,越快越好。” “乌柏每日与它们演着也是劳累,你叫它将我房内榻下玉垫台拆了,里面有半块龙形佩。”蒋霁垂着头背着手,低头瞧那将自己半身直立起来努力朝他看着的小乌梢蛇,嘴角勾着意味不明的笑:“拿着去断麟山黑龙蛇洞府,带着我那些蛇侄儿去宫里饱餐一顿吧。” “叫你爹注意着些,先出了龙形玉佩后进洞,告诉那些小蛇崽子是他们舅父叫它去的,不要一进去就被吃掉了。”蒋霁摆了摆手,准备往家走了,突然回头看那小蛇:“你吃饭了吗?” 乌梢蛇赶紧蜿蜒向前几步,靠近了蒋霁一些,又将身子直立起来,蛇嘴微微张着,慢慢吐着信子。 “哼。”蒋霁闻言笑了,丹凤眸弯弯的:“先生叫你不要在镇上胡作非为吓着百姓,又没叫你不准猎食,合着你来了那么多次都是饿着肚子的?” “走吧。” 乌梢蛇跟着蒋霁缓慢爬行着,口中轻轻的吐着信子。 五张圆圆的半烫面皮被大手捏着,在圆边周围绕着褶子,一摊开,就变大了一圈,中间厚四周薄。 谢意瞧着宿野那得心应手的样子,他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所以只拿了一张,学着宿野一下一下的绕着褶子。 虽然动作慢又不均匀,但是看着还不错,有些像样的。 “就是这样,多做几次熟练了就好了。”宿野是个很有耐心的师父,从一开始的半烫面,到后来醒面时的备馅炒馅,都是做一步教一步,谢意学着做他就夸。 虽然不指望公子自己做,但是学习总归是好的,宿野想。 于是宿野一次就能出五张,不一会儿他手边的带褶面皮就弄完了,谢意一次一张,小心翼翼的怕弄破,如今正在雕磨自己的第五张手工艺品。 宿野在思考,他如果将公子手边的圆剂子拿过来,会不会伤害到公子幼小的心灵。 吱呀~ 院门被推开了,宿野的思考被打断,抬头朝门口那人打招呼:“蒋公子……额?” 一条乌梢长蛇跟在蒋霁身后,小心翼翼的爬进了院子,乖乖伏在地面上不动了。 “先生,宿野大哥。”蒋霁大步朝铺满圆面皮的桌子走去,眼睛瞧着自己先生的修长玉指一下一下认真地叠着褶子:“先生,这是在做什么呢?” “面皮,准备做稍麦。”一张叠好,谢意轻轻将那薄厚不均的面皮放下,松了一口气,这才抬头看了一眼蒋霁,又注意到门口趴着的那一长条安静的乌梢蛇:“你带朋友来,怎么就将人家冷置在门口?” “它来找我说事儿,肚子饿了。”蒋霁说着话,瞥了一眼池子,像是在找寻着什么:“有没有什么可以给它吃的?” 池中安安静静的,蒋霁盯了半天,愣是没有瞧见那只独鱼。 “你那小蛇心眼里又打着什么坏主意。”谢意瞧他那四处寻觅的样子,站起身用一旁帕巾擦了擦手:“它吃不吃鸡蛋或者猪肉的?” “吃的。”蒋霁与门口的乌梢蛇对视一眼:“它吃猪肉,不爱吃鸡蛋。” “正好,做馅儿剩了些。”谢意朝厨房走去,蒋霁在他身后跟着,宿野得愿以偿拿到了那些圆剂子。 “一条乌梢蛇。”书房窗口传来温和的声音,乌梢蛇闻声抬头瞧去,只看到一只被黑金袖子遮住的胳膊淋在月光下:“用来入药不错,可治顽痹、软脚瘟、还可增强体魄,真是益处良多。” 结尾的语气还带着笑意,给自己说高兴了。 乌梢蛇蜷缩在院门口石板上,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连信子都不吐了。 “生的就行吧。”谢意将剩下的猪肉用刀切成小块儿,拿一个盘子装着,递给蒋霁:“生的可以的话就省的蒸热了。” “那先生怎么给我就非要喂熟的?”蒋霁接过盘子,低头瞧着道士:“那兔子非要蒸熟了给我吃。” “后来不是喂了你生的?”谢意抬头看他,语气有些不耐:“自个儿又不吃了,谁知道你哪日哪个小蛇脾气。” “我怕吃了生的,先生又生气。”蒋霁跟在他身后走,瞧着道士披在身后的乌发一下一下随风飘动着,清甜的檀香味伴着蒋霁出了厨房门。 院中安静,风吹竹叶的沙沙声特别明显。 “先生。”那人声音低低的,不像是在唤人,倒像是在自己喃喃。 道士向前走着,想着净了手要去帮宿野的忙,懒得理他。 “先生。”那高大身影向前几步,又怕自个儿身上衣服脏了道士穿的干净外袍,于是隔着一步跟着:“头发长了,刺眼睛。” “叫你用发带束上去。”道士回头看他,瞧他呆头呆脑的甩着额前几缕卷发:“今日说替你束着,不知道你又在闹什么脾气,自个儿跑了。快将吃的给你朋友送去,你在这儿磨蹭什么呢?” “不想留长发,之前就挺好。”蒋霁应着话,大步迈向院门口,嘴巴还叭叭个不停:“今夜里你帮我用剪子修修吧。” 谢意在水井边用木勺舀水净手,一边回着他:“夜里不许修发,等明日午时等你归家后我再瞧瞧。” “吃吧,乌十。”盘子被放在地面上,里面装了满满的肉块儿,蒋霁在它跟前蹲下:“不必理会那只蠢鸟,你吃饱了记得我和你说的,回去叫阿蟒早些来见我。” 乌梢蛇这才微微抬头吐了吐信子,将头猛的一下扎进肉堆里,一块一块的吞着,看来是真的饿急了。 第127章 花香闷人 “我来吧,你先去将身上净了。”谢意坐在竹椅子上,跟着宿野学了一会儿,大致学明白了,包了几个像模像样的,赶着宿野去洗澡:“一会儿夜深了,耽误睡觉。” 厨房里炉上的水已经烧热了,在有些寒凉的夜里毫不吝啬的吐着白气。 “不如蒋公子先去吧?”宿野试探着问谢意,手掌上摊着大面皮,将馅在中间稳放,几个手指兜上一圈,一个漂亮的稍麦就立在掌心里了:“剩的也不多,等蒋公子净完了身,应该就包好了。” 宿野动作真的很快,当然,可能也是外加了一个做手工艺品的谢意的原因,蒋霁还没洗完澡,两大蒸笼的稍麦被码放整齐上了锅。 宿野看着蒸笼下的火,谢意也在旁边的炉灶帮他烧着水。 “公子。”宿野坐在小板凳上,突然开了口:“今日那条乌梢蛇,应该是蒋公子之前的部下。” “......”谢意怼柴火的动作顿了一瞬,接着长睫遮住了清亮的眸子:“嗯,我知道。” “蒋公子之前的旧部,不是完全效忠于他的。”宿野垂眸看着炉中火,嘴唇抿的紧紧的,炉火哄得他的面具发烫,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和谢意说:“之前便叛乱过一次,被蒋公子镇压了,没有伤的,全部死了。” “全部被蒋公子吃掉了。” “......哼。”谢意垂头笑着,长发从耳后滑下,遮住了白皙的半张面,他将手上那根尖端烧得发黑的木棍放在地板上戳了戳,在地面上留下了几个黑印:“他胃口向来不错,能吃是福。” 见自家公子不在意,宿野也顺着他的话笑了几声,结束了话题,厨房内炉洞里的木柴被烧得噼里啪啦响,哄着寂静的夜晚入睡。 可是在宿野看不分明的被黑亮顺滑的发丝半遮住的面上,那笑容却慢慢变得僵硬直到消失了。 宿野的话,提醒了谢意一件事。 师父只暗示了第二次的死期,自己只知道那日他会遇到一个人,这个人会了结自己的性命。 可是师兄若是在小蛇来之前就调查过它,那么自己之前感觉到的不对劲就可以说得通了。 师兄早就知道那日出现的人会是蒋霁。 眼睛被火堆的热气熏得发胀,谢意感觉自己有些看不清了。 原来小蛇失忆垂死是真的,他说自己无缘无故出现在这个镇上还被送到自己院落附近是真的。 难怪当时拜托师兄帮自己查一下胎生半妖,不到两天就有了回应。 原来自己以为的风平浪静,不过是在师兄沥尽心血设想过无数次已经替自己铺平的道路上前行罢了。 或许自己和蒋霁一开始真是对立的,不过师兄出手破了局,将他和蒋霁两条本不相交,或者相交既是消亡的生命线改了方向,叫他残破的生命线能够继续延长。 师兄作为交换的代价是什么呢? 谢意根本不敢想。 心脏一下一下钝痛,谢意闭上了又烫又胀的眼睛,呼吸都重了不少。 “公子?”宿野起身看他,语气带着焦急:“您身子不适吗?” “被炉灰迷了眼睛。”谢意答他,声音没压住的颤动:“有些痛,麻烦你帮我去取些井水,我冲一冲便是。” “好,您别动啊。”脚步声急急的出了厨房。 两滴泪线一左一右从面上滑落,被道士抬袖拭去了。 眼角被湿润的帕巾一下一下轻轻擦着,青竹香味包裹着身周,那人竹盐味混着腥气的吐息几乎全洒在自己鼻梁上。 “好了。”谢意抬手将帕巾拿了过来,睁开眼睛看着躬着身的蛇妖:“夜里正凉,又不擦干头发。” “先生伤心什么呢?”蒋霁在他面前蹲下,将壮硕肩膀上搭着的长帕巾放在谢意手中,捏着他手腕抬起,放在了自己那一头湿漉漉的卷发上:“先生替阿霁擦擦。” “没有伤心,炉灰进眼睛罢了。”谢意将另一只手抬起,轻轻替蒋霁印着发,帕巾绕过耳后,耳骨和耳垂也被隔着帕巾揉了一下。 蒋霁蹲着向前挪了几步,微低着头,将自己的大手放在道士腿上:“先生哄哄宿野大哥便罢了,怎么连阿霁都不肯说。” “阿霁心思如此多?”柳叶眼弯弯的,一只手将帕巾拿下,另一只手放在蛇妖后颈,捏了捏后颈上的肉。 手是温热的,捏着很舒服,蒋霁若是猫妖,定是要打呼噜了。 “先生心里有什么心事,连阿霁都不能说?”蒋霁抬头张嘴,轻轻咬了咬道士下巴,又用嘴唇蹭了蹭。 “没有不能说。”谢意又两指揉了揉他的风池穴:“想到些之前的事情,入神了而已,不是什么大事。” “……” 蒋霁抬头看他,丹凤眸里泛着淡光,与他对视着,瞧着真不像有事的样子,抿了抿嘴巴,这才松了口:“先生若有不悦之事,一定要与阿霁说,不然阿霁会担心的。” “……好。”柳叶眼眯着,用指腹轻轻蹭了蹭那人浓密的眉尾:“宿野呢?” “宿野大哥去拿自己的浴盆了。”蒋霁顺着他的力道闭了眼睛:“阿霁来看火,先生回去歇着吧。” “我去书房瞧瞧师兄。”谢意站起身,用手掌轻轻揉了揉蒋霁的毛茸茸的发顶:“当心些,别叫火烫着了。” “……嗯。”墨色长睫垂落遮住了丹凤眸中冷色,头顶上那温暖转瞬即逝,再抬眸时,那长发白衣道士只留了个背影给他。 “没关系的。”火光照映着蛇妖的侧脸,红橘的暗光转换不停,他的脸色极不好看,似哭似笑的,轻声安慰着自己:“只是师兄而已,不会比得过阿霁的,先生是爱阿霁的,先生是阿霁一个人的。” 炉火内发出‘噼里啪啦’的爆鸣声,蒋霁扭头看向那张牙舞爪的火苗,丹凤眼眨了一下,歪头问它:“难道不是吗?” 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黑鹤金纹寝衣男子依旧低头看着手中那本发黄的书页,只有长长的墨发被门口吹进来的夜风抚动了一下。 “忙完了?”书页被翻动,同时带出来的声音,温和的很。 “嗯。”谢意觉得书房里闷的透不过气,只关了一边门:“师兄,你冷么?不冷我通下风。” “不冷。”看书的男子这才抬头,杏眼映入那白衣道士身影:“小九有心事?” “没有。”谢意答的爽快,又站到书柜架子上宝贝九里香旁边去了,用手:“就是觉得有些闷人,屋里。” 九里香还在花期,满树枝儿的小白花,香的屋内闷的不行。 “师兄靠那么近,不觉得花香闷人么?” “开了窗的。”殷渔又垂眸看书了,大手抬起指了指竹窗:“你那花儿身娇肉贵的,门一通风又要落下好几朵,师兄怕小九心疼。” 啪嗒 一滴圆滚滚的泪珠滴落在手指捏着的绿色叶片上,发出一声不惹人注意的轻响,也就叶片颤动了一下。 可是室内突然安静了。 “我开玩笑的。”殷渔依旧没抬头,一动不动,似乎没发现,只是长指捏着书页,那本就有些年头的书角都皱巴了:“夜里风凉,又吹的我头发乱动,静不了心。” “噢。”谢意喉结动了动,稳了稳自己的嗓子,应了他的话。 第128章 时已寝安 “喝水。” 蒋霁将那阔口竹枝茶杯递给床边坐着看书的道士,见道士伸手接过茶杯,脸色才变好了一些。 “?”道士喝了一口才发现是个阔口杯,抬起来一看,是他放在正厅用的茶杯:“卧房内不是备有茶杯,何必从下面将这个拿上来?” “在下面倒了水喝,怕先生也渴。所以也倒了一杯上来。”蒋霁接过他喝过的杯子,又将剩下的半杯水喝了个干净。 谢意挑眉,懒得与这心思繁多的小蛇计较,又将眼光落在书上。 下一秒床榻一重,那蛇妖翻身上了床,接着道士手中的书本就被他夺走了。那劫犯理直气壮的:“该歇着了。” 柳叶眸对上那双英气的丹凤眸,眸光都软了软,道士抬手用拇指轻轻蹭了蹭蛇妖的脸侧:“那便歇着吧。” 若蒋霁如今是蛇形,尾巴定是要把这床榻拍碎的。 他兴奋的不得了,直接将自己压在了道士身上,逼着道士张开双手抱着自己,然后趴在了道士的胸前,将脸贴着道士的胸口。 让自己的耳膜和道士的胸腔一起被心脏撞动着。 “呵。”道士被他粘人的呆蠢样子逗乐了,垂眸盯着他的发顶,用手轻轻摸着他脑后的卷翘发尾:“说歇着了,实际又要开始闹,如此烦人。” “嗯。”蒋霁如今已经不知天高地厚了,手上用了力,将胳膊从道士后腰和被子之间穿过去,然后双手收拢,环住了道士的窄腰:“本来说给先生买了药,可是先生若是不痛,那就不涂了,免得腻着不舒服。” 这下将他自己完全浸在清甜和檀香味儿里了,蒋霁满意了,就任道士一下一下顺着他的毛。 “不必涂。”道士今夜确实有心思,也没急着赶他睡觉,就任他抱着,抬头看向了窗边。 夜色罩住了远处的群山,苍穹上浮动着许多星星,漂亮的很,可惜离他与怀中熟睡的小蛇好远好远。 小蛇轻轻打着鼾,或是因为睡姿不对,或是因为今日实在疲累,又或是…… 蒋霁的确信任自己。 人与人之间实在奇妙,有人可以将自己亲身骨肉的命视如草芥,可以将他弃如敝屣。 可是两个毫无相交的人突然相遇,却好似前世故知,不过短短一年时间,竟叫他二人之间已结深深意。 这种体验实在新奇,叫谢意兴奋不已,他一遍又一遍的用指腹轻轻描摹着熟睡小蛇的轮廓,从发丝到耳廓,从耳廓到下颚,又到他上斜的剑眉,挺翘的鼻梁,殷红水润的唇瓣。 “蒋霁。”道士轻轻唤着,又用温热手掌轻轻抚着蛇妖的背,清冽的嗓音饱含着他自己没有发觉的情意:“阿霁。” “山河已暮,时已寝安。” “既已同枕,梦里再相见吧。” 一滴晨露本与叶尖难舍难分,可是抵不过土地的诱惑,还是直直下落了,痛得竹叶带着它的枝儿乱颤。 一觉睡的道士浑身酸痛。 晨起时那小蛇还缠在自己身上熟睡着,毛茸茸的脑袋压在胸口上,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醒了之后小心翼翼的费了半天劲,才将他挪开,叫他睡正了。 今夜再不能如此惯着他。 厨房里蒸腾着热气,宿野守着火,热着昨晚做好的稍麦,谢意在水井旁打水洗漱,想了想出门买了一大壶儿奶白豆浆,回来时正巧碰上飞花阁送来牛乳,一并带回了家。 道士在院前练功,一招一式行云流水,干净利落。动静道功,形神俱练,讲究的是内外兼修,动静结合。 吐纳尾吸,双手下抚形虚之气,道士收功,主卧房门同时被拉开。 小蛇今日穿的是墨镶边绛色撒花缎面圆领袍,是昨日道士将被他翻乱的衣柜重新整理过后放在最上面的一件,最近天气渐渐变凉,是该穿稍厚些的外袍,免得在码头湖边吹风受了凉。 今日额前卷发被束在发带下,看得出来那人精心整理了,只不过没什么耐心。 道士在厨房门口打水洗了手,又提了一桶新的,倒在了小蛇的木盆里。 “师兄起了吗?”道士扭头问厨房里正在夹着稍麦的面具男子。 “公子,主子早醒了,在房里看书呢。”宿野将其中一笼拾完,拿出来放在桌上,又用密竹编盖盖好:“我去请主子下来进食。” 等小蛇洗漱完,黏黏糊糊的非要道士替他重新束发,二楼那壮硕身影望着楼下有些不知所措。 “怎么了?”谢意将那柔软听话的卷毛用发带束了个整整齐齐,抬头看向二楼:“宿野?” “公子。”宿野声音很轻,动作僵硬又焦急:“主子睡着了。” “阿霁,自己先将朝食吃了,不必等我们。”道士蹙眉,抬脚便要走,快速与小蛇吩咐着:“记得喝牛乳。” 没等小蛇回答,那道士飞身上了二楼,与宿野一前一后进了客卧。 客卧榻上,黑袍男子弯月眉紧紧蹙着,白衣道士疾步朝他而去,探他的脉。 “公子。”宿野跟在后面,声音放的很轻:“属下上来时便探了,殿下脉象极快。” “是睡着得。”白衣道士蹙着的眉放松了些,替榻上那黑袍男子理好了袖子:“梦魇压住了。” 微凉的指尖压上两道弯月眉间,过了四个呼吸,黑袍男子眉间隆起的山峰终于平缓了。 白衣道士将被角替他掖好,又将他怀中书缓缓抽出,手掌抬起他的修长脖颈,摆正在鸡鸣枕上,站起身朝宿野摆了摆手,二人轻手轻脚的出了客房。 “近几日不给他喝那汤水了。”谢意合上房门,朝楼下走着,小声朝身边戴着面具的男子说着话:“白日就等他自己睡,他若梦魇,你便来叫我,不论何时。” “是,公子。”宿野微低着头,等谢意先下竹梯:“殿下这般,是汤水的作用么?” “不是。”谢意摇了摇头:“我每日给你的不过是配好的安神汤,师兄心神不宁许久,正气亏虚,不能长久药补,停一段时间汤药,叫他自己试着安睡。” “心病还须心药医。”谢意与桌边那乖乖吃饭的小蛇对上视线,柳叶眼弯了弯:“先将肚子填饱,给师兄留出一份,我今日晚些去飞花阁一趟。” 湖风带着樟树叶子慢慢的摇,谢意踏上石板,与赵厘那谄媚的小眼睛对上视线。 “哎哟~谢......” “帮我个忙。”谢意抬手打断赵厘与他客套。 赵厘见他面露正色,连忙将人往阁中引着,躬身偏头小声应着:“道爷,您直接说便是,小人一定照办。” “多谢。”谢意也跟着他迈着小碎步,朝着飞花阁楼梯后一无人处走着:“我如今需要些物,在飞花阁中,有些难取。” “这阁都是道爷您的,能有何物叫您难取?”赵厘躬身站定,抬头含笑说着话,不过不是打趣,说的也是实话,少爷早就吩咐过了,道爷要何物只管到阁中取便是。 “我要去淮舟的房内取一些他的寝物。”谢意面色有些不自然,俯身声音又低了些:“不过要你帮我遮拦一下阁中那些眼睛,我取了便走。” “......?”赵厘小眼睛快速眨了眨,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白衣道士。 的确是谢道长没错啊,今个儿是怎么了,身上竟然透露出些采花贼的气质来。 “额,道长您......”赵厘搓了搓手,不理解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面露难色,艰难开口道:“您是否是过于思念少爷了?” 第129章 阁中密谈 飞花阁楼梯后,一白衣道士与店中小二偷偷摸摸的商量着一件大事——如何窃取阁主的寝中之物。 “若是我直接进入确实不难。”谢意蹙眉摇了摇头,否定了赵厘的主意:“他屋里那几双眼睛今日就能将信传出去,隔不了几日你们少爷就能杀过来活剥了我。” 于淮舟当然不会和他计较那些身外之物,只不过那小霸王何等的聪明,又太了解自己和师兄。 这样师兄被暴露不说,若是他沉不住气偷偷回来,扰乱了师兄的计划,实在是得不偿失。 “若是如此,您要哪些寝物有何用处呢?”赵厘身为阁中管事,还是要问的仔细些,就算对方是和少爷能够同穿一条裤衩子的谢道长:“您给小二我兜个底,我才好放心为您办事不是?” “......”谢意不是没想过别的主意,比如说将淮舟房里的那几个眼睛先用符定住,然后自个儿悄悄拿走。 且他又不会师兄那种叫人忘却一瞬的术法,定是会叫那些眼睛起疑。 如此一来每日的房内洒扫就会出现问题,阁主的东西莫名其妙从眼皮子底下消失不见了,阁中是定会乱的。 若要做到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将寝物偷......额,取出来,阁中就得有一个自己人,还得是说得上话的自己人,比如自己眼前这位飞花阁总管事赵厘。 可是实在有些难以开口,毕竟是自己的主意,也不能打着师兄的名头不是? “我有一个好友......”谢意思量再三,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嗯嗯。”赵厘躬身眯眼,双手互握在胸前,点了点头应着他的话。 “他身患些心病,额需要......”谢意实在是编不下去,喉结滚动一下,直接开口打劫,把问题抛给赵厘:“你想办法把你们少爷的寝物借我用一阵子,我洗干净给你送回来。” “是殷大爷需要吗?”赵厘眼睛亮了亮,靠近谢意一小步,声音放的很轻很轻,面上竟然带着些好奇的神色:“您的那位好友。” “你上次答应我,不许和淮舟说的。”谢意紧张的看了看周围,俯身和赵厘说话:“赵厘,你是个守诺的吧?” “小人定是守诺的,不然少爷早就杀回来了不是?”赵厘冲他眨了眨小眼睛:“所以道长若是信小人,小人真替您想想办法。” “是我的主意。”谢意松了口:“师兄睡不好,我替他想想办法,思来想去目前也只有这一招。” “既然如此,殷大爷为何不见......”赵厘不解发问,却见谢意摇了摇头,两人沉默了。 “您是要被单褥子床裙,还是要少爷的寝衣?”赵厘打破沉默。 “被单床裙和寝衣。”谢意答着。 两人又沉默了。 “游掌柜的就在少爷隔壁,您弄出些动静他定是听得见的。”赵厘轻声提醒。 “所以我来找你,看你有没有些好的办法,比如弄出一些合理的动静,叫人不起疑。”谢意接到提醒,认真点头,期待的望着赵厘。 “今日夜里阁中也该清扫,我将您要的东西放在一块儿用床裙包着。”赵厘被那柳叶眼中射出的期待视线看的觉得脸上发热,他挠了挠头:“清扫成了我给阁中侍卫开个会,不过时间只有半刻不到,您要自己小心些游掌柜的才是。” “多谢你,赵厘。”柳叶眼弯弯,唇边绽开一抹笑容:“你看我何时来合适?” “酉时四刻。”赵厘又将身子躬下了些,脸上又成了谄媚的模样:“能帮上道爷,是小的的荣幸。” 午时吃的是酢溜芋艿丝,炸藕合,茭白炒肉丝配了个白菜豆腐汤。 殷渔吃的很少,因为早上起得晚,又吃了好几个稍麦,所以午时少吃了些,此时正坐在院里竹椅上倚靠着看书。 不过宿野做的稍麦个头不小,确实美味,皮薄馅软,油脂丰富。 朝时蒋霁一个人配着牛奶吃了近十五个,吃的肚子圆鼓鼓的,晃悠悠上工去了。 此时吃过午饭,谢意站在院前,一只手上捏着一把铜剪,另一只手捏着坐在他身前的小蛇的下巴,左右带动摆弄着。 蛇妖身上盖着一张旧床裙,闭眼享受得很,面上正对着太阳,暖烘烘的,下巴任道士捏着,鼻腔里全是道士身上清甜掺着淡檀香味儿,他鼻息喷洒在道士捏在他下巴上的手指上,更浓郁的香气被空气送了上来,于是他故意深呼吸,想要霸占更多。 “紧张什么?”道士感受到他的呼吸变得急促,抬眸看他:“我就给你简单修修,不至于扎眼便是。” “没有紧张。”蛇妖抬眸逆着光盯着他的漂亮道士看,看到了道士耳廓上的绒毛:“下边也修修,要原来那样的长短就好了,我不想留长发。” 长发实在不方便做事,他也懒得学束发,而且先生爱揉他头。 还是短发好些。 “我第一次给人修发。”道士底气不足,声音清冽的很:“若是修丑了......” “先生凭心意修便是。”蒋霁盯着他头顶透光的玉竹簪,眯着眼睛笑:“反正我自个儿平日瞧不见,先生将我修的丑了,丑到的也是你的眼睛。” “那我就少看些便是。”柳叶眼中满是那被日光晒得脸上红扑扑的小蛇的笑脸,他瞧着小蛇闻言蹙了眉,又轻声哄着:“我有分寸,况且阿霁定不会丑的。” 咔嚓咔嚓、咔嚓 蛇妖闭眼,等道士捏着剪子在他卷翘发丝上自由发挥着。 一些卷翘的墨发从空中落下,落在院前石板上,还有些不舍得主人似的,贴在了那旧床裙上。 “好了。”道士用一把很大的兔毛刷轻轻扫着小蛇的脖颈周围,又用软帕巾替他将脸上贴着的碎发清理干净:“自个儿瞧瞧。” 第一次剪发不知轻重,还是剪短了些,不过蒋霁长得好,这样瞧着顺眼,清爽又好看。 蒋霁接过铜镜就看了一眼,又将铜镜放下,侧头问替他解着肩上旧床裙的道士:“好看吗?” “好看。”道士站在他身后小心拆着线,闻言认真点头:“阿霁生的俊朗,怎样都是好看的。” 黄昏的余晖照着平静的湖面,与湖面相接的天边泛着淡红,金乌将坠。 酉时四刻,一道白衣身影轻盈落在飞花阁顶部窗沿,没发出一丝声响。 谢意半蹲在窗沿上,神识在屋内小心翼翼的探着,确定屋内没人后,无声落于屋内地面。 快步朝屏风后床榻走去,果然在床榻上瞧见了一个被床裙包好的包袱。 他不敢停留,拿了布包转身便要从窗户跨出,一脚踏上窗沿身子才探出半个,他扭头与隔壁靠在窗框上的桃花眸中含了笑的游槐对上视线。 “......” 第130章 采花大盗 柳叶眼带着尴尬弯了弯,朱樱唇瓣微张,心虚的下意识就要出声说话,却见那含笑桃花眼主人将手指竖在自己薄薄的唇瓣中间,示意他噤声,然后后撤一步,邀请他进屋说话。 谢意保持着一脚迈上窗沿的姿势,回头瞧了一眼自己手中的大布包,闭了眼睛。 不过思虑没持续多久,一个闪身,他就到了隔壁房中。 游槐房里是唯一一个没有被飞花阁阁卫监视的地方,因为他有自己的暗卫。 游槐此时立在桌边,房内只有他一人与墙角一暗卫,他拿起玉壶斟了一杯茶,扭头看了一眼拿着大布包的白衣道士,面色如常:“兄长,请坐。” 谢意将布包放在一旁雕花漆凳上,坐在游槐替他斟好茶的杯前,声音清冽又镇定:“多谢。” “哼。”游槐桃花眼罕见的弯了弯,在道士身边坐着,双手放在桌上,指尖玩弄着一颗光泽明亮,包浆通透,纹路特别的千眼菩提,想起刚刚道士被自己发现的模样,没憋住轻笑出声:“兄长今日,怎么有此雅兴,到飞花阁来游玩。” “哼。”谢意淡定抬杯,抿了一口茶,武夷岩茶,有木质香气、醇厚、甘甜又清冽,好喝的很,他满意的眯了眯眼睛:“在家无聊,出来演演盗贼。” “难道是采花大盗?”游槐这次直接不忍,笑意浮上眉眼:“游槐记得,隔壁那花儿似乎近日不在家中,不知兄长采的是哪朵花儿?” “盗贼。”谢意捏着茶杯强调着:“不是采花大盗。” 隔壁那主人在,也是一朵霸王花,谁敢惹他? “好。”游槐眼睛依然盯着自己手中的千眼菩提,声音低沉带着些让意:“不是采花大盗,那兄长安插的同伙现在何处啊?不会在给飞花阁卫门开会吧?” “......”这小崽子聪明,敢出口便是心里已经拿定了判断,况且自己理亏,谢意选择沉默。 见谢意不说话,游槐侧头看他,薄唇抿了抿:“......其实兄长可以直接找游槐替您做事。” “如何劳烦游七公子。”柳叶眼朝他弯了弯,带着些友好的距离感:“况且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我自个儿......你怎么发现我的?” “......咳。” 屋内尴尬的气氛依旧持续着,不过出现这种情绪的主人变换了。 游槐每日吃完夜食,等段涛涛带着游桉去夜习时,自个儿有一段空闲时间,看书翻案疲倦,喜欢看看窗外。 湖景虽美,但对他来说实在无聊,于是那条长街尾坐落的小院子,就成了他每日休闲时间眺望的美景。 今日依旧,不过他也没想到再熟悉不过的白衣身影关了院门,会三两步飞身朝着阁中来,速度极快,手脚麻利的闪入了于淮舟的屋内。 他不由得想起两年前,那白衣也是不走寻常路,如此盗贼行径上了淮舟的游船,他实在想见他,也实在想看看这有趣的道士想做什么。 不过道士速度确实很快,他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就突然与那双有些惊诧的柳叶眼对上了视线。 “游槐眺望时,不经意间瞧见的。”千眼菩提在两指腹间被搓了搓,这人说话带着心虚,低沉的声音轻的不能再轻了。 “如此?”谢意将他小动作尽收眼底,闻言端起茶杯一饮而尽:“世界上竟有如此巧合之事。两年前我有事耽搁误了发船时间,游七公子也是恰巧站在窗边眺望,正巧看到我从院前湖畔而来,飞身上船,结果今日也是如此。” “想来下次再做什么偷鸡摸狗之事,我定要先探探游七公子在不在周围才是。”柳叶眼中眼里漾出笑意,说话故作正经:“定不叫你再抓我个现行。” “或者。”游槐扭头看他,脊背挺拔,冷峻的面庞上带着正色:“或者兄长直接吩咐游槐帮您做事,游槐近年长进不少,一定尽心尽力替兄长把事办好。” 柳叶眼眨了眨,带着些不解,这小崽子一片好心他能理解,但是为什么非要在他偷偷摸摸潜入他人阁中被抓个现行的时候,义正辞严的对自己说要帮自己做事。 谢意如今感觉自己是一个山寨的头领,游槐是一个来山寨投诚的小弟。 “额,我现如今确实是有事要拜托你帮忙。”谢意尴尬笑了笑,与那双真诚的深深桃花眼对视着:“就是不知道......” “兄长但说无妨。”游槐收起了手中的千眼菩提,将身子转向谢意,直勾勾的盯着他。 “今日之事,你能否不要告诉他人?” “可以,此事游槐如今就烂在肚中。” “你今日就当没见过我。” “游槐今日没见过兄长。” “今日我没来过飞花阁中。” “今日兄长没来过飞花阁。” 墙角暗卫:啊?这是不是催眠之术?七爷这是不是着了道了?我应不应该出去啊? “将你胞弟游桉送给我。” “这个不行。” 墙角暗卫:哦。 “哈。”柳叶眼眯了眯,谢意拿着布包站起身,对游槐点了点头:“那今日就多谢你,我先回去了。” “兄长。”游槐连忙起身,大步上前,将要从窗户翻身而出的谢意拦住:“你从我房内出去,走门就好了。” “额。”谢意一只脚已经踩在窗沿上了,他胳膊上挎着布包,尴尬回头朝他笑了笑:“我拿着这么大包东西,不太方便。” “就因如此,您现在拿着东西从窗口而出,叫人看见了便不好了。”游槐摆了摆手,墙角暗卫现身,手上拿着一个很大的布袋,低着头递给了自己主子,游槐向谢意伸出手:“我替兄长装好,将您送出去,不会有人起疑。” “......也是。”谢意将胳膊上的布包取了下来,递给游槐:“今日真是多谢你。” “游槐为兄长做事,是游槐的荣幸。”游槐将布包放在桌面上,撑开布袋,将布包仔细整齐装入其中:“兄长一直道谢,便是与游槐生分了。” 布袋是锦布纹金线的,游槐将布包装的整齐,如今终于不像是偷来的,倒像是一个华贵的礼包,游槐站起身,没有将手中布包递给谢意。 “走吧,兄长。”游槐微微低头,嘴角荡着淡淡的笑容,向前伸手:“我送您下楼。” “嗯。”谢意首先迈步朝着门边走去了。 可是直到碎珠链边,游槐都没有将包袱归还的意思,谢意在飞花阁门前站定,回头对他说:“到这儿就可以了,我自己拿回去吧。” “屋内闷的很。”游槐垂眼看他,桃花眸中倒映着道士明媚清丽的脸颊:“如今正好下了楼,想逛逛,兄长可否允许游槐送您回去?” “不过就一段路,没什么好送的。不过你若要逛逛,我院子那处实在偏僻了,不如去神鱼桥对面那长街,那边此时正热闹着。”柳叶眸弯弯的,拒绝了他的好意。 “可是游槐喜欢偏僻安静。”桃花眼直勾勾的盯着面前这个白衣道士,眸底如同一个深不见底的洞口,幽暗、神秘、疯狂又炽热。 他在道士身前站定,微微垂下头,声音低沉又轻柔,又问了一遍:“兄长可否允许游槐送您回去?” 第131章 长街冲突 这个问题,谢意真不知道如何回答了。 自己也表明了态度,他却答他喜欢偏僻安静的地方。 “......哈哈,你如此喜好,确实不同于常人啊。”谢意脸部肌肉都抽动了一下,憋了半天,憋出了这样一句话来:“不过我自己拿就好了,何必麻烦你。” “又说这样的话。”游槐声音低沉微微带有些磁性,桃花眼紧紧盯着自己的猎物,没给他一丝喘息空间,眸底满是势在必得。 他突然转身,放过了故作镇定却明显不知所措的白衣道士:“兄长,我们走吧。” 赵厘从阁中出来,便看见游掌柜拿着一个包袱走在白衣道士身后侧不远,他猛地拍了一下大腿:“哎呀!” 赵厘如此反应,不知道是因为谢意被抓了个现行而替他尴尬,还是因为这个时间的确不是个很好的时间点。 因为出了阁没走两步,就和刚刚洗完了碗理着衣袖准备去上课的蒋霁碰上了面。 刺啦...... 游槐听见身前站定的道士鞋底与地面发出擦蹭的轻声响动,于是上前一小步,顺着他直直的目光朝前看去,对上一了双锐利森冷的丹凤眼。 此时天色已经不算亮了,长街周围布满红黄相接的灯光,不过都不如暗处树影下那高大壮硕卷发男子的眸光刺眼。 蒋霁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是将下巴抬起,直勾勾的盯着白衣道士身边那人类看,像在看一个死物。 不过一个眨眼,那绛红身影就闪身到了游槐面前,游槐察觉到危险,伸手想要拉着白衣道士后退,却被那身影抢先一步将道士与他分隔开。 游槐到底是人类,刚刚道士挡在他前方,光线又昏暗,他没有察觉到道士已经替他挡住那蛇妖下了狠手的一招。 “阿霁。”道士手被震得发麻,他快速甩了甩减轻麻感,他看见那喷涌而出的妖力从蛇妖身后不断涌出,压得周围空气稀薄,他连忙拉着住蛇妖的手腕,语气里带着些哄意:“我陪你去上课,好不好?” “小阿霁!”赵厘本就离得不远,从那强势的妖气一出就嗅出了蒋霁的味道,追了几步果然看见长街上一处已经被吓得清了场,就三人站在正中央,两高一矮,可怜的谢道长此刻显得如此娇小。 蛇妖气的鼻息都是乱的,听那道士说话,忍得牙关都咬紧了。 他的眼睛已经缩成针状,死死地盯着面前那面色如常不知天高地厚的游槐,当然将那人一只手抚上腰侧那蝎尾九节鞭的动作尽收眼底。 “你想不想,与我比试一番?”蛇妖歪头,卷翘的发尾顺着动作滑落空中,殷红唇角散漫勾起,看起来邪佞又桀骜,却似乎被人气压得忍着,向他问出这么一句话。 道士的指尖微微发凉,手却紧紧箍着那粗壮的手腕,安抚似的用细长拇指搓着蛇妖的滚烫皮肤,每摸一下,拇指尖端就划过一道淡淡的青色流光。 “游槐求之不得。”男子毫不退让的直视他,石青弹墨藤纹云绣衣袍被夜风轻轻抚动着,墨发被银线坠玉石冠束在头顶上,一丝不苟的,露出了那张俊迈的脸庞。 “游掌柜的。”赵厘立在游槐身侧,急的直搓着手,连忙劝着:“蒋霁不谙世事,毛头小子一个,您大人有大量何必与小孩儿计较?” “先生替阿霁拿拿主意。”蒋霁转身,轻易挣脱了道士箍着他的手,伸出手握住道士的胳膊两侧,将他往自己身前拢了拢,俯身问他:“你不愿他死在这里,那你想他死在哪里?” “你如此说倒是有些不公平,我与蒋公子年岁应该相差无几。”游槐嘴角勾起一抹不明笑意,瞧见那卷毛拢着道士,桃花眸中沉得快要结了冰:“打你需要选地方么?如此没有主见,我瞧你还是回家吃奶去吧。” “哼。”蛇妖直勾勾的盯着道士漂亮的柳叶眸子,看着他眸光中全是自己的影子,闻言不屑轻笑:“你和鸭子一般无二,死到临头,嘴巴还是硬的。” 道士眼中瞧着那蛇妖忍得肉色额角爆出些鳞片的轮廓,知道他气得不行了,但是绝不能让这两小崽子交手。 这边是个没轻重的,那边是个不怕死的。 何况上次游槐打虎时谢意就瞧出来了,那蝎尾九节鞭是被开过光的法器,被游槐耍的出神入化,若是打斗时不小心伤着阿霁...... 反正无论如何不能将他俩放在一起。 “我去飞花阁取些东西,游掌柜的帮了我个忙,顺路下来送送我。”道士解释着,一手从蛇妖胳膊下穿过,轻轻拍着他的背,温声细语:“阿霁今日好乖好乖,没有意气用事,真是了不得。” “谢意。”蛇妖将他名字在尖齿间磨着,恶狠狠地直呼其名:“你当我是三岁小儿?” “阿霁之前自己说的。”柳叶眼弯弯,抬头瞧着他,璨然一笑,轻声反问道:“难道不是我的乖阿霁么?” 蛇妖快速眨了眨眼,沉声没有说话,周身的妖气渐渐变弱了,他偏头看向被赵厘纠缠着劝说的游槐,眉头又蹙紧了,他又回头看向白衣道士,见柳叶眼朝他眨了眨。 “……哼。” “游七公子。”蒋霁面色如常,如常的冷漠,上前朝那石青身影微微倾身拱手:“今日是蒋霁唐突冒犯,若有下次,我定不叫你活。” “?” 谢意站在他身后,被这前后冲突的话语逻辑冲撞的脑子一僵。 “蒋公子不必自责。”游槐不愧是比蒋霁多经历了些人情世故的人,他淡定的皮笑肉不笑,也朝蒋霁拱手回礼,手里还捏着那锦布袋子的角,声音低沉:“游槐期待有一天我们二人狭路相逢,得个你死我活的好结局。” “?” 赵厘也没好到哪去,他觉得一定是自己的年纪大了,有些听不懂如今的公子哥客套说话了。 于是两个公子一并走向白衣道士,石青色上前就被绛红色拦住去路,两人针锋对麦芒,谁也不让步。 “哥哥!” 飞花阁门口,一小人儿猛地闯了出来,直直的朝着立在空空长街上的四个人冲了过来,语气带着焦急:“哥!哥哥!” “桉桉?”游槐将手中包袱塞到蒋霁怀里,也不管他接没接,大步朝着自己胞弟走去。 蒋霁:? “是我的在阁中取来的东西。”被他护在身后的白衣道士解释道。 蒋霁:。 “哥哥!咳……涛涛咳习武先生……伤了……好多血……”游桉最后一步几乎飞起,被游槐稳稳接在怀里。 游槐闻言蹙眉,朝赵厘抬了抬下巴,赵厘意会,朝蒋霁摆了摆手,连忙跑回阁中:“桉桉,别急。你是说先生伤着涛涛了?” “不是咳咳……不是。”游桉跑的急切,被自己口涎呛着了,换了一个呼吸,终于缓过来了,他说:“涛涛将师父鼻子打出血来了,哥哥,你快回去看看吧!” 第132章 小蛇烧水 “?” 游槐闻言眨了眨眼睛,不过步子已经快速朝着飞花阁去了。 长街上很快就只剩下道士和蛇妖二人。 蛇妖抱着那锦布包袱转身,垂眸与柳叶眸对上视线,道士伸手要接过那包袱,却被蛇妖躲了一下。 “你的东西,为何叫他拿着?” 谢意喉结上下滚动一下,伸手又去拿那包袱,避开对面人抛出来的问题:“……我来拿吧。” “他可以拿,等到阿霁,就不让拿了。”蒋霁边说着话边靠近他,直到自己的鼻尖和道士的鼻尖轻轻碰撞了一下,他抬眸直视那柳叶眼:“谢意,你知不知道自己非常没有夫德?” “本就是阁中物,我总不能在门口与他们掌柜的争抢不是?”谢意将头朝后躲了躲,瞥开了眼睛,耳后发着烫:“在大街上,不要这般。” “在大街上不要这般。”蛇妖语气不明的重复着他的话,一只胳膊抱着锦布包袱,另一只手朝着道士伸出。 “……” 道士将手递过去,感受那长指从自己指缝内穿插过,两人小臂紧紧靠着,十指相扣。 一路无话,道士被蛇妖紧紧拉着回了他们的家,街尾那个偏僻的院子。 飞花阁中,后院被临时搭了个习武台,虽然是临时搭建的,但是器具齐全,非常稳固。 此时一壮硕的中年汉子坐在习武台楼梯上,用手捏着自己的鼻子,段涛涛从飞花阁一楼后门急冲冲的跑来,手里端着一个铜盆,盆边搭着一条帕巾。 “师父,您先擦擦,实在抱歉。”段涛涛将浸湿的帕巾拧干,递给坐在台边的中年汉子。 “涛涛,怎么回事?”游槐拉着游桉从侧门口进了院内,快速瞧了一眼捂着自己鼻子的习武先生,又将视线放在段涛涛身上,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受伤了吗?” “没有,游大哥。”段涛涛语气带着些拘谨,抿了抿嘴:“先生流了好多鼻血,游大哥帮我请个医师来吧。” “游槐。”那中年大汉鼻血还不停流着,压都压不住,说话还笑哈哈的:“你找嫰这个娃,嘹扎咧(好得很)。” “师父。”游槐将胞弟往段涛涛那边送了一下,对着段涛涛点了点头,自己上前将那中年大汉的手弄开,瞧了一眼他的鼻子:“某事么,医师路上来咯么。” “你把沃克里马擦能行不?(你搞快点行不行)”中年大汉用段涛涛递给他的湿润帕巾擦了擦流到下巴上的鼻血:“来时呛是么梢见额(进来的时候就像没看见我),你得是想乃打?” “额还么说你。”游槐接过他粘满鼻血的帕巾,在一旁放着的铜盆里搓了搓:“嫩大人,被一小娃弄成这样,你丢人呗呔?” “哈哈哈哈。”中年大汉一只手撑在习武台面上,另一只手捏着自己鼻子,突然没了口音:“他像你小时候,有狠劲儿,敢拼敢闯,条件很好,很好一娃娃。” “师父,对不起。”段涛涛松开游桉的小手,却被游桉又拉上了,他上前两步和中年大汉道歉:“是我没有及时止损,弄伤了您。” “么事,么事。”中年大汉冲着漆黑的天空回着话:“你很好,好好跟着我练,将来比你游大哥有出息。” 侧门一医师提着药箱,急急忙忙的跑到习武台旁边,给那中年大汉处理着不停流下的鼻血。 院门被拉开,殷渔坐在院子里看书,身上已经换上了黑金纹鹤寝衣,长发在月光下瞧着黑亮顺滑。 他抬眸瞥了一眼那十指紧扣的两人,不屑的轻笑一声,又低头看书去了:“哼。” “师兄。”道士挣脱蛇妖的大手,将他胳膊里环着的锦布包袱夺了过来,三两步走过了青石小径,上了石阶,走到了那墨发男子跟前。 “回来了。”殷渔抬眸看他,杏眼里含着笑意,又垂眸看了一眼他怀里的大包袱:“这是去哪儿打劫了?” 不愧是知子莫如……额,知弟莫如哥,谢意心想。 “你跟我来。”柳叶眼冲着他眨了眨,那一脸‘跟着我有惊喜’的模样,倒是真叫殷渔起了几分兴趣。 被白衣道士丢在门口的小蛇难得的安静,就站在门口盯着一黑一白两个道士并肩朝着竹梯走去。 二楼客房,那锦布包袱被打开,杏眼长睫轻轻颤动一下,抿紧了嘴唇。 “我帮师兄换一套寝物。”柳叶眼弯弯的,用的是陈述句,并没有询问殷渔意见的意思:“偶尔出去做些副工,瞧着这套寝具不错,送给师兄了。” “......”那饱满唇瓣上下碰撞了一下,到底是什么话都没说。 宿野之前被殷渔赶去净身,此时在厨房与蒋霁碰了面,他见蒋霁拿了干柴要烧火,将手中擦发的帕巾往脖子上一搭:“蒋公子,我之前已经烧好了一锅,您先去洗,我来给公子烧。” “不必了,宿野大哥。”蒋霁侧头看他,瞧见宿野才净了身却还是戴着那乌隼面具,愣了一下:“你去瞧瞧先生他们吧,他们在客卧里忙着呢。” “噢,好吧。”宿野有些不解,明明已经烧好一锅水了,现在烧第二锅是不是有些太早了? 但是听蒋霁说殿下和公子在客卧里有事在忙,宿野还是转身出了厨房,朝着二楼竹梯走去。 丹凤眸中映出被引火点燃的火苗,火苗被人抛入柴堆之中,在一阵沉静之后冒了白烟,接着燃起刺眼的火光。 两个人的动作非常快,殷渔坐在客卧桌案旁书才翻了两页,寝物就被换好了。 宿野不明白为什么公子要给殿下换寝物,但是公子这样做肯定有他的道理,但是这套寝物似乎有些发皱。 “公子。”宿野在谢意身边站着,看着他躬着身子仔仔细细理着床裙:“不然属下将这些寝物先过水净一下吧。” “不必了,干净的,你不必操心。”谢意起身,看着被他理的整整齐齐的床榻,满意得点了点头:“行了,师兄。你们瞧着时间休息吧,我去净身了。” 殷渔今日难得没有去书房里窝着看书,宿野被差遣着去书房帮他拿了两本符书,又下楼提了一壶清水,也待在客房里了。 谢意出了客卧,在院子里瞧了一圈,没看见高大卷毛,他又回主卧看了一眼见卷毛的寝衣也没有少,他心里暗暗有些不好的预感。 太安静了,既然小蛇在家,今日竟然没有在他眼前晃。 谢意拿着寝衣准备去浴房净身,打开房门被门口敛气站着的蛇妖吓了一跳。 “!?” “阿霁,悄声无息在这儿做什么?”谢意回神,慢慢眨了眨眼睛,抬头与那堵门的卷毛对视着,却发现他面色不太好。 “你现在去净身?”小蛇瞥了一眼他手中的寝衣,突然弯唇笑了一下:“那正好,我也准备净身,不如我和先生一起吧。” 第133章 沐濯之夜 “……那你先洗吧,我一会儿再……诶!” 蛇妖将那不敢瞧正眼瞧他的嘟嘟囔囔的白衣道士扛了起来,将他稳稳放到肩膀上,用一只手扶着他的后腰,大步走到衣柜旁边,单手将柜子里被道士收拾的整整齐齐的寝衣拿了出来。 “如今又没事何必等着?阿霁烧好水了,先生什么都不必管,阿霁伺候你净身便是。” “蒋霁!”谢意腰部被那强有力的大手和结实的胳膊环的紧紧的,他试图挣脱了几下,竟然一点儿没影响到那蛇妖:“放开!” “哼。”蒋霁拉开房门就往外走,一点儿都不怕此时殷渔或者宿野突然出现看见他们。 道士银牙紧咬,被那蛇妖将心思猜的很准,出了屋门果然不敢出声了。 蛇妖扛着道士毫不吃力,很快就到了浴房内,他将道士放在浴盆边上稳稳坐好,用两月退左右箍着他,一边解着自己腰带,一边朝那红着耳朵的道士问话:“阿霁今日乖不乖?” 道士抬脚就要走,双腿却被那蛇妖禁锢得紧,于是抬手推他,用的力量不小。 结果被蛇妖胸膛饱满肌肉反了力道,自己没坐稳差点跌入那装满了温度合适的水的浴盆之中。 “乱动什么。”蛇妖大手抵着道士的背,将他身子扶稳,低头在他抿紧的唇瓣上落下一个吻:“今日阿霁乖不乖,是不是先生的乖阿霁?” “……”道士被青竹香味包围,脑子被涌入鼻腔的香味一下一下的抽去理智,浑身血液沸腾,脸上浮上一抹薄红:“乖。” “那先生爱不爱阿霁?”外袍被甩到一旁架子上,里衣一层一层被解开脱下,露出了少年饱满的胸肌和轮廓分明线条优美的腹部肌肉,两条手臂结实而有力,此时一左一右撑在道士身旁的浴盆边上:“嗯?” 道士趁着垂眼的功夫将那健美的身体打量个遍,吞咽了一口根本不存在的口涎,轻声道:“别着凉了。” “怕我着凉?”蒋霁用自己已经有些发热的脸侧贴了一下道士微微低着的脸颊,两人体温相当,蹭了蹭只觉得道士脸上毛茸茸的,很舒服:“裤带,先生帮阿霁解一下。” “蒋霁!”道士整张脸都白中透红,闻言愠怒,蛇妖名字从朱樱色的唇瓣间恶狠狠的磨了出来。 “谢意。”蛇妖扬唇一笑,露出一颗尖长的蛇牙,他偏头,盯着那双躲闪着视线的柳叶眸,声音不紧不慢的:“你今日哄我,打算给我什么甜头?” “打算赖账,回来便找你那好师兄。”蒋霁抬手,将道士墨发中插着的玉竹簪轻轻取下,放在架子顶上:“你现在就可以出去,但若你叫阿霁今日忍了气伤了心难了过,还没有吃到甜头,阿霁以后定不会听你的话。” “哪儿学的这般无赖要挟的话来?”道士不知道自己面上粉红,散了墨发的样子多么可人,如今生了气在蛇妖眼里和一只漂亮的小虎似的,抬脚朝前用力踢了一脚蛇妖的大月退面上:“不听话便滚出去,如今愈发不知好歹。” 蛇妖被猛地一踢,后退了一小步,兴奋的丹凤眸眯着,嘴角挂的更高了,脸侧凹陷出一个酒窝,他突然用力将道士揉进怀里,将头埋进那香香发丝间:“阿霁乖,阿霁听话,只听先生的话,先生赏阿霁些甜头,好不好。” “咳咳……咳”道士被他揉得喘不上气,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侧:“咳……你再不洗,水就凉了!” 蛇妖滚烫的呼吸在道士脖颈上滚着,干燥的唇瓣不时蜻蜓点水,弄得道士呼吸都乱了。 “不是要洗澡!”道士受不了了,扣着蛇妖肩膀,用力将他向外推,没推动,但是伏在他肩膀上的蛇妖安静了:“......你这样箍着我,我怎么脱外袍。” 蛇妖高兴了,奖励似的亲了一口道士的脸颊,转身出了门。 道士真不明白这只小蛇现在脑子里在想什么,见他出了门,自己解着身上的衣物,又听见身后关门声。 道士这才反应过来,那卷毛刚刚光着上半身出去的,他抬脚重重踢了蛇妖臀部一侧:“你真是不知害臊。” “你那好师兄歇下了。”蒋霁一手握住道士向自己踢过来的腿上的脚踝,将另一只手上冒着热气的大木桶稳稳放在地上,打量着眼前穿着里衣的道士:“磨磨蹭蹭的做什么,一会儿水又凉了,你要叫我光着身子出去烧水?” 果然信什么都不能信这蛇妖生气的时候说的话,帮道士梳理清洗了长发过后,进了浴盆就没老实过,将道士拥在身前,非要帮他清洗。 “蒋霁!”道士抓住蛇妖的手,恨得咬牙切齿:“你给我适可而止。” “痛。”蛇妖从身后蹭了蹭道士耳廓:“先生......” ———————————————————— 哗啦 浴盆里的一人站起身,从架子上取了长帕巾,仔仔细细替盆里那人印着湿发。 道士头发被印干了,锁骨上留有几个浅浅的红印子。 蛇妖毫不吃力的抱着他,将他轻轻放在榻上,自己起身去了衣柜,拿出了一个圆滚滚的青玉白瓷瓶,那瓷瓶口呈喇叭状,细颈口处系了一根红绳。 谢意越看越眼熟,撑起半边身子,不解开口:“你拿那抹脸的香脂做什么?” “抹脸的?”蒋霁关上衣柜门,朝榻上那道士走去:“你都不知道用来干嘛的,你还买来做什么?” “师兄给我的啊,不是抹脸的是什么?”谢意眨了眨眼睛:“不过我还没用过,弄了点在手上,太滑了。” 蒋霁闻言,脸上线条略显冷硬,面色瞬间沉了下来。 那圆滚滚的青玉白瓷瓶被丢在一边,在床榻下地毯上滚动发出‘咕嘟咕嘟’响动,然后安安静静躺在地上了。 “张嘴。”蛇妖捏着道士下巴,声音发着哑:“他倒是真关心你,连这事都要管。” ———————————————————— 谢意痛得冷汗直流,脸色发了白,手脚都失了力气。 “操。”蒋霁额角青筋暴起,看着那道士痛得喘气,到底还是没舍得,他起身下榻,将那青玉白瓷瓶从地上捡起。 香脂很好,接触到皮肤就被体温化成了清亮液状,散发着淡淡的松香味。 蒋霁抿唇,手掌快速抚动几下,将香脂在手上涂了个均匀,看向了榻上失了气力的长发漂亮道士。 ———————————————————— 殷渔今天心情很不错,早早的回到榻上准备歇息了,睡前听宿野与他闲聊,聊到他烧了水,蒋霁回来遇见他了,但是蒋霁没去净身,却又烧了一锅。 “蒋公子是不是与公子吵架了?”宿野坐在自己床榻上,抱着自己的被子,头发散着披在背后,脸上没有面具的踪影。 一张清瘦干净的脸庞,第一眼看去平平无奇,可是脸上的星眸在暗室里发着光,又浓又黑的睫毛将他眼睛轮廓重重描摹,为这副面容点睛,宿野说话时神情丰富,完全不像是戴着面具时那严肃的神情。 “没吵架。”殷渔闻言将书页合上,揉了揉太阳穴,不想再听这多嘴侍卫叽里呱啦的吵他,抬手一扬,在屋内设了一个结界:“你若是需要如厕,便现在就去,今夜外边儿忙着,没事不要往外跑。” “是,殿下。”宿野抱着被子老老实实躺下了。 殿下说今夜外边儿忙,忙什么? “......” 那星眸倏然被被子遮住,露在外边的耳廓发了红,宿野蒙着脸,强迫自己不要继续想。 有了那说不清道不明就是很好闻的味道,今夜果然好睡。 一夜好眠。 第134章 阿蟒来了 最后蒋霁还是下去烧了一次水,将他的漂亮道士清理的干干净净,拥着睡着了。 黎明有些凉意,从竹窗潜入,轻轻抚摸了一下蛇妖裸露在被子外面的脚踝。 蛇妖用脚尖将被子勾到手上,往身上道士身上盖着,不放心,又用大掌抚着道士的背,微微起身瞧了一眼,看见道士身上被两床被子严严实实遮住,才又放心躺了下去。 道士的生物钟被蛇妖打败了,道士昏昏沉沉的趴在蛇妖身上睡着,长发从两侧散落,落在蛇妖胸膛之上。 蛇妖又小心翼翼的替他将那些香香的软发收集起来,怕自己粗心压着扯痛了他。 蛇妖的动作没有打扰到熟睡的道士,他垂眸只能看见道士散乱翘起的碎发,和长直的墨睫,还有一点模糊的挺翘鼻尖,蒋霁用手抚在道士背上,学着他之前生病的时候道士哄他的那样,轻轻拍着道士的背。 道士胸膛随着呼吸起伏,蒋霁闭了一口气,非要将自己的呼吸调整到和道士胸膛刚好你上我下。 这样能一直贴在一起,嘿嘿,蒋霁想。 道士身上真香,清甜伴着檀香味儿,蒋霁猛地一吸,将一根发丝吸到鼻腔中去了,他连忙用手将那香发救了出来,又在自己身上蹭了蹭,算是救援结束了。 喜欢,喜欢,好爱好爱先生。 昨夜两人荷尔蒙交集,蒋霁感觉他要在谢意身上幸福的快要死过去了。 今天早上被荷尔蒙撞得脑袋发懵的蠢蛇还没有缓过劲儿来,他将自己浸在蜜罐里,兴奋的睡不着了。 一会儿怕道士趴在自己身上掉下去,一会儿担心道士会不会睡得不舒服,一会儿又用大手给道士揉揉腰,又给道士轻轻捏捏大腿,臀部要不要也…… ‘啪’的一声。 蛇妖脑侧挨了响亮的一巴掌,安静了。 道士似乎就醒了那么一瞬,然后又昏睡过去了。 蒋霁将道士往自己身上拢了拢,抬头盯着头顶承尘,又用大掌蹭着道士的紧实后背。 此时蛇妖盯着承尘正在思考:一会儿我要去上工,先生如果口渴,肚子饿,或者想如厕怎么办?他不方便起身,在我去上工之前得给他准备好,中午回来做了饭也要端上来给他吃。那日买的药昨夜涂了一次,不知道有没有效,回来的时候还是再去铺里…… 道士感觉自己背上都要被搓起火来了,隔着寝衣发着烫。 他缓缓睁开眼睛,抬头瞧着那紧紧盯着承尘手上还不停搓着他背的蛇妖,无语到扯着嘴角笑,声音有些沙哑:“蒋霁,你他娘的干什么呢?” 那呆滞的丹凤眼眨了眨,突然收紧了放在道士腰背上的手,吓的道士一动,又扯到痛处了。 “嘶……” “先生,还痛得很吗?”蒋霁连忙用手轻轻揉着谢意的腰,语气带着着急。 “本来不怎么痛了……”道士将脸埋在自己小臂上,声音被压得闷闷的:“幸亏有你。” “要不要喝水?”蒋霁环着他,用身子撑着他慢慢翻了个身,将被子垫在他臀下:“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如厕?” “……”谢意一把抓住那小蛇叭叭叭的的嘴唇,捏得扁扁的,声音发哑:“有点口渴,倒点水来给我喝。” “嗯。”那蛇妖被捏着嘴,认真的点了点头,用喉咙回着话。 柳叶眼弯弯的,眸中全是蛇妖的傻样子,嘴角扬了扬:“我没事,不用管我。自个儿下去找点吃的上工去吧。” 到底是将道士伺候着漱了口洗了脸,将买的热豆浆加菜包子和宿野热的稍麦端了一盘放在榻边,又提了一壶清水放在床柜上,最后在要去拿恭桶时被赶了出去。 蒋霁急急的吞了两个菜包子,吃了五个稍麦,咕咚咕咚将送来的牛乳喝净,叼着一个菜包子出门上工去了。 清晨的码头带着些不重的冷雾,笼罩着停泊的几艘货船。 蒋霁穿着谢意给他放在最上面的赭羽纹金缂丝圆领袍走在码头边上,抬手理了理脖前戴着的玉连环。 今日出门急,没来得及戴发带,但是头发被先生修理的整齐,不会干扰到他的视线。 他将前三艘货船四周检查了一遍,允许船家放了舢板, 身后几个伙计上了船,蒋霁转身向后走,在码头与岸边交界处看见一个直立在长街正中央的纤瘦身影。 那纤瘦身影在杂房门口探头望着,察觉到身侧传来的视线,扭头与蒋霁对上了眼。 “主子!”纤瘦身影确认了眼神,大步朝着蒋霁走了过来:“主子,你又大了一圈儿!” “速度很快,阿蟒。”蒋霁眯着眼打量着眼前这个纤瘦的男子,和记忆中的一般无差。 “嘿嘿。”阿蟒咧嘴笑,将手背在背后,抬头绕着蒋霁走了一大圈:“主子,你又变好看了,气色很好,容光焕发啊。” “哼。”蒋霁自顾自向前走,进了杂房倒了一杯水,放在桌前离阿蟒近一点的地方:“你真是一点儿没变,个子也一点儿没长。” “主子!”阿蟒双手将茶杯捧起,假意呲牙,面上恶狠狠的:“你再如此戳我痛处,阿蟒便跳进水里将自己淹死!” “你将自己淹死?”蒋霁嗤笑一声,毫不在意:“你进食了吗?” 别看这阿蟒化人是个娇小的,本体是一条蟒蛇,身子大食量大,能吃的很。 “没有。”阿蟒放下茶杯,揉了揉自己的肚子:“之前上船的那几个人类,瞧着将就,可以吃吗?” “可以。”蒋霁自己倒了一杯水,抿了一口,点了点头:“你吃饱了,我也开餐了。” “……不能吃就说不能吃,吓蛇做什么。”阿蟒脑袋朝后缩了缩,谁不知道他们这半妖主子从不吃人,但是吃蛇经验丰富的很。 主子才被接回来时,瞧着个子小小的,安安静静不爱说话,几条品行极坏的欺软怕硬,瞧着主子好欺负,便趁阿蟒伺候空隙没注意的时候,溜到主子房内放肆。 当时阿蟒接水回来便看到小小的蒋霁在嗦着一条最毒的蛇,吓得阿蟒抛了水盆连忙上前:“哎呀,主子,你怎么什么脏东西都往嘴里塞!” 后来一清点,才知道少了三只蛇妖,两只最毒的。一只为虎作伥的,都填在他小主子肚子里了。 其实蒋霁心里清楚,阿蟒不是一个粗心的蛇。当时他是真没注意,一时疏忽放了那三条足以致命的蛇妖进来,还是故意为之,蒋霁懒得去和他计较。 这个世界强者为王,他知道半妖的身份叫他们大多数蛇妖瞧不起他,他接受一切来挑战他的蛇,允许它们用蛇毒来宣泄对他特殊身份的不满意。 宣泄完了如果弄不死他,定然是要被他吃掉的。 只不过黑龙蛇有一个特殊体质,就是他免疫所有蛇毒。 送上门来的食物。不吃白不吃。 不过从那之后,阿蟒对他就没了那惺惺作态的模样。 或许是看出了蒋霁的确不是一个娇弱的废物,值得自己赌注。 第135章 宿野发热 “好吃,真的很好吃!” 阿蟒抱着大油纸包,油纸包里装满了比脸还大的梅干菜扣肉饼,一眼看去饼子叠在一起,有四根手指并拢那么厚,可是视线下移,他抱着油纸包的手上还提了一个敞开的油纸袋,里面装了五个大包子。 “啊,对了!”阿蟒将手上举着的半个饼子快速塞进嘴里,在自己衣侧蹭了蹭手,从怀里掏出一个云锦包成长形的布包:“主子,属下怕您钱没带够,又带了些出来。” 从烛妩上任之后,玉京宫与人类的接触就变多了。 人类的工具美食和文化被烛妩带入宫中,明令禁止蛇妖故意害人,化形的蛇妖也可以下山修炼,大大扩张了蛇妖分布的范围,人类用来易物的货币也被带进了蛇妖的世界。 宫里在人类活动的区域有几个自己的商产,不过不归于蒋霁手下。那些在人间生存的蛇妖只是屈服于蒋霁的淫威,每年都会上供些东西,以求主子的庇佑。 这些人类银钱也是贡品之一,不过之前蒋霁很少出门,这些金银坨、方纸张对他来说和路边的石头没两样,之前出门时身上确实带了些,不过失忆过后包袱也不见了,那些身外之物也就不翼而飞。 “你先拿着吧。”蒋霁嫌弃的看了一眼那油乎乎的手指,摆了摆手,继续朝码头走着:“放你那儿也一样。” “噢。”阿蟒点头,将布包收回怀袋中,又往嘴里塞了一个包子,幸福的眼睛都眯成了弯弯的两个半圆弧:“呜~这个也好吃啊!” 蒋霁将那大快朵颐的蟒蛇放置在杂房里,自己带着两个伙计去船上货舱巡货去了。 吱呀~ 主卧房门被推开,黑袍男子面上带着温和的笑出现在门口,手里还攥着一个不知道什么东西。 “......师兄。”道士还穿着寝衣趴在床上睡着,听到动静抬起头来,朝门口黑袍男子打了个招呼。 “怎么还没起?”殷渔轻笑一声,慢慢走近,毫不客气的坐在了榻边,抬手就要拍道士的撅起的圆臀。 “诶!诶!”道士从他进来就盯着他,当然瞧见了他的意图,连忙朝后伸手阻止:“师兄!” “哼。”殷渔本就没打算真打,见他上了当,嘴角噙着笑:“愈发没规矩,怎么还学会睡懒觉了?” “我困得很,师兄别来惹我。”谢意又将头埋进自己两只胳膊环住的被子里,他能不知道殷渔在这儿揣着明白装糊涂吗?可是实在没力气和他玩闹。 “擦些药,好的快些。” 殷渔抬手一动,谢意猛地撑起身子,侧身后头看他准备做什么,还没看清呢,就大喊出声:“别,我自己来!” 虽然说他和师兄不是没有坦诚相见过,但是吧......如今好像就是不太方便,特别是在自己受了这种不太好启齿的伤的时候。 “?”殷渔被他喊的一愣,随即就要憋不住大笑出声,又被恼羞成怒的谢意瞪着,憋了回去。 他只是想把手里的药膏放在小九够得到的地方,被他误会成什么了。 “送给我看我都不看。”殷渔从鼻腔哼出笑,轻声说:“你那小胳膊小腿,也就那蠢蛇宝贝得很。” “是吗?”谢意侧头,将脸侧垫在枕头上,嘴角勾着坏笑,柳叶眼瞥着自己那肚子里全是黑水儿的师兄:“之前与淮舟出门泡汤泉,淮舟可是说我身材漂亮的很啊,他怎么说来着......” “笃笃向来良善,安慰你的话,你还真当真。”殷渔优雅的站起身,扯了一下谢意垫在腿下的被子,弄得他‘嗷’的叫了一声:“哼,自个儿把药涂了,涂了就不痛了。” “知,道,了。”谢意又将屁股挪了挪,不自觉的撅的高了一些,将脸埋在被子里:“你快出去吧,快出去。” 主卧的门被关上,谢意抬眸看了一眼被放在床榻边柜台上的红瓷小药瓶,脸上不明不白的红了,他将自己埋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清亮的柳叶眼。 主卧里叮叮当当的,院子里正在浇花喂鱼的宿野偏头看去,又看了一眼院中石板上淡定坐在竹椅子上喝茶的主子,眨了眨眼,又刨土去了。 主子叫他买了些九里香的种子,将这青石小径上的杂草除一除,然后种些与那不知道哪儿来的野茉莉花作伴。 宿野征得主子同意,种三株九里香,另一片空地开垦出来填些肥泥,平日里种些时鲜蔬菜。 主卧内安静了一瞬,下一秒房门就被推开,一瘸一拐的谢意出现在门口,扬着笑脸和院内两人打招呼:“早啊!” “公子早。”宿野脸‘咻’的红了,回了话立马继续埋头干活,用手里的小铲子翻着土。 但是脸热这事,只有他自己和殷渔知道,因为戴了面具,旁人只看得到一张小嘴,可是殷渔每次瞧他小动作,都直接看他耳朵。 “哼。”殷渔看见那熟透的耳朵,满意了,又将头低下看书去了。 “宿野,干嘛呢?”谢意缓慢的挪到青石小径上,看着宿野挖土,宿野耳朵还热着,心虚得很,支支吾吾的开口,声如细蚊。 “挖点土。” “烤番薯?” “哪儿来的番薯?”谢意来劲了,将双手撑在膝盖上,看着宿野手上的铲子:“要用这些土包着烤,还是要用这些土做个土灶子?” “诶,前一久淮舟从皇商道上得了些进贡来的番薯种子,听说镇上之前已经种了些下去了。”谢意扭头看向坐在竹椅子上看书的殷渔:“算着也差不多成熟了,去问问飞花阁的小厨房,我们也讨些来吃。” “你快去吧。”殷渔头也没抬,一只手撑着头,另一只手把着书页:“叫他们看看你跛着腿如何努力的过去,说不定还多分你一些。” “切。”谢意回头见宿野拿铲子一下一下的戳这土,这才发现他头垂的极低,面具绑带间露出的耳廓红的滴血,他伸手摸向宿野后脖颈:“这么烫?宿野,你发热了!” “我,我没有。”宿野被那微凉的手指突然触碰吓得身子一颤:“我只是有点热。” “昨天晚上踢被子受凉了?”谢意僵硬且缓慢的蹲在他身边,又偏头去看他:“不然怎么会发热?” “......”宿野感受到身旁的视线,更加心虚了,他想象力太丰富,瞧着公子就想到蒋公子,想到蒋公子就想到昨夜殿下给他说的话,‘今夜外边儿忙’。 公子和蒋公子能忙什么呢? ‘咻’的一下,宿野站起身,面具下露出的唇瓣和下巴都快成了一个颜色,也不知道是嘴唇白了,还是脸上过于红了。 “我,我去洗把脸就好了。”宿野疾步躲开了公子的视线,转身却看见了自己殿下那双带着不明意味的笑眸,那眸中明摆写着:不知道你一天在想些什么。 “哎哟,他怎么了?”谢意现在像个老头似的,站起身来只有撑着自己的膝盖,慢慢的直立起小腿,然后再翘起屁股,最后才能完全站起身。 “他思春了。”殷渔将茶杯放下,毫不客气的揭露了宿野心中的罪行,正在拿着帕巾浸入冰凉井水的嫌疑犯动作一顿。 “脑子也不好使。”殷渔翻了一页书,继续补刀:“脸上戴着面具,我倒是真想看看他如何洗脸。” “殿下......”宿野面具下露出来的嘴都委屈成一个倒弧了:“您别说了成吗......” 宿野要碎掉了。 第136章 跛脚道士 “您的确是来杀他的没错啊。” 阿蟒帮蒋霁清点着仓库里的货,接了蒋霁的问题:“这儿四箱茶叶齐了。您当时和银环出的门,我在断麟山帮您带话呢。” “仔细说说。”蒋霁在本子上‘飞花阁 四件茶叶’后面打了一个勾,朝阿蟒抛话。 “当时断麟山那几位世子不是下山贪玩扰动了山下的村民,您叫我去给他们赏些教训。”阿蟒用手搭着木箱数着:“我回去的时候便听到乌柏说您带着银环出了门,我问他您去哪儿了,他说您去找那道士去了。诶,这净米怎么少了一箱,我重新数数。” “哦,没差,是对的。”阿蟒朝蒋霁确认,蒋霁在‘飞花阁 净米一石’后面打了一个勾。 “我想着您就是去复仇去了,我循着味道出去,可是那梅雨季节实在烦蛇,追到山下林子里气息就乱了,我想着银环跟着您也不会有事儿,就又回去了。” “可是就七曜不到,银环就吊着命回来了,刚到宫门口就险些断了气,被蛇医救了回来。”阿蟒眨了眨眼睛,看着蒋霁熟练地锁门:“它蛇血杂了些味道,不过还是很香,勾的我都流口水了,不过想着您留着它还有用不是么?” “你是说,银环和我在一起,也是遍体鳞伤回去的?”蒋霁起身看他。 “是啊......也?主子您受伤了?!”阿蟒面色一怔,随即尖牙抵住了自己的嘴唇:“我当时就应该吃了它,这贪生怕死的无耻之妖。” “哼,所以它怎么将你们敷衍过去的?”蒋霁将钥匙收好,提着一根麻绳,麻绳绑着一个白瓷瓶,带着阿蟒朝神鱼桥方向走。 “它说您与那道士在碎石滩遇上了。”阿蟒面色难得严肃:“我当时按照它说的位置,立即和乌七八九出去找您可是碎石滩上除了银环的血迹,并没有其他任何受伤的气息。” “我们顺着那断断续续的血迹沿着河滩走了好远,直到血迹从河里断开,我们在那断掉的河周训了将近三个月,一无所获。” “于是我回去质问他,若是您与那道士就在河岸碎石滩纠缠,为何它的血会从那么远的河岸边延伸出来,它说它只知道自己醒来就在河岸边,离碎石滩很近,瞧着那道士带着您走了。” “哼,满口胡言。”蒋霁踏上神鱼桥,偏头看着桥对面熙熙攘攘的人群:“我当时满身血污,就算它是回去报信,河岸碎石滩怎么可能没有我的血气,那不是我与它口中那是否真实存在的‘道士’的缠斗之地。” “可是以银环的功力,怕是也伤不了您。”阿蟒闻言点了点头,陷入沉思。 “你可知我为何来杀他。”蒋霁垂眸看着自己随着走路不断摆动的衣摆,朝思考中的阿蟒发问。 “之前在您身边得知和帮您探查到的原因。”阿蟒转身抬头看他:“一个是因为杀害双亲之仇,另一个是因为他丧心病狂残杀镇上百姓。” 蒋霁眉头紧蹙,扭头看他:“残杀镇上百姓?谁?” “您找的那个道士啊。”阿蟒面露疑惑,对着蒋霁眨了眨眼睛:“乌十不是说您想起来了吗?” 蒋霁脚步一顿,站在了湖畔边。 “这不可能。”蒋霁垂眸盯着阿蟒:“哪里来的消息。” “我亲眼看到的啊。”阿蟒也站在原地,扭头看了一下这周围:“就是这个镇子嘛,没错啊。” 蒋霁面色严肃,没有应声。 “我真傻,早就该找到这儿来的。还是乌十机灵,那日听我一提,说那个道士既然在这个镇子上出现过,再来看看说不定能遇得到,于是它到镇上来,果然找到了您。” “你看到了什么?”蒋霁沉声问他。 “那个疯道士,提着长刀屠杀了这个镇子上的所有人,当时身后边儿这个湖都被人血染红了。”阿蟒见他面色不好,声音放缓了些:“主上,您怎么了?” 蒋霁看着涌动的湖水不断拍动着湖畔,殷红的唇瓣轻轻张合,他喃喃道:“这不可能。” 吱呀~ 院门被打开,谢意蹲在青石小径上,用小铲子松着土,闻声扭头看去:“回来啦。” “先生,怎么蹲在这儿?”蒋霁大步走到道士身后,轻手轻脚的将他撑起来,轻声问他:“还痛得厉害么?” “?”阿蟒站在门口眨了眨眼睛,主上这演技也太好了吧,像是真情实感似的。 “你能不能别......”谢意蹙眉,对蒋霁挂在嘴边的问题很不满,撑着大手站起身,扭头看见了院门口那小妖:“这位是?” “之前的部下,叫阿蟒。”蒋霁对门口站着那娇小人影招手:“阿蟒,进来。” “谢道长。”阿蟒闻声进了院,朝着白衣道士躬身点头,一只手背在背后,另一只手扶着肩前:“好久不见。” 蒋霁愣了一下,他感觉到自己怀里的漂亮道士身子也顿了一下。 “我们见过吗?”柳叶眼弯弯的,仔细打量着这个娇小的男子。 鹅蛋脸,小挑眉,一双眼睛大小适中又细又长,鼻梁不高,直直的立在面上,占地很小,嘴唇薄厚适中,泛着双红,此时露着白牙笑着,将双细长的眼睛眯着,笑起来很亲人。 “您可能没见过我。”阿蟒说话都带着笑意:“可是我见过您,在这个镇上,十多年前。” 柳叶眼眯着,瞧出了这个娇小蛇妖善面对自己的恶意,又是一个演技不太好的。 “如此。”谢意点了点头:“既然是阿霁的朋友,欢迎,请进吧。” 谢意从不是一个脆弱的人,他明白这娇小蛇妖口中说的十多年前是哪一段日子,可是那又如何? “怎么不坐着歇着,在这儿做什么呢?”蒋霁心思都在谢意身上,趁他和阿蟒讲话的功夫,已经上上下下将他身前的白衣道士打量了个遍。 “松松土。”谢意拿着小铲子一瘸一拐的转身,又蹲下了:“你快去给宿野搭把手,他一个人在厨房里忙着呢。” “好。”蒋霁虚扶着他蹲下:“你自己别蹲太久了,累了就去坐一下,我给你找个垫子......” “知道了知道了。”谢意蹲在地上举起手中的铲子,朝着他挥了挥:“你别理我。” 阿蟒都要看傻了,这真的是他那话少不羁的主上吗? “主上,厉害啊。”阿蟒从身后大步靠近向前走的蒋霁:“演技如此之高,叫阿蟒都要被骗过去了。” “?”蒋霁偏头,挑眉问他:“演什么?” “您与这道士交好啊。”阿蟒贼兮兮的冲他眨了眨眼睛,声音放的很轻,只叫蒋霁听到了:“他的腿是您给他弄瘸了?” “伤是我弄得。”蒋霁低头瞥了他一眼,目光中带着警告:“但是交好是真的,我心悦他。把你那些小心思收一下,我不在他就是你的主子。” 这是什么爱啊,把别人腿都弄瘸了,好好一个道士变成跛脚道士,还要说爱他。 咦......阿蟒盯着自己主子的背影,打了一个寒颤。 一年不见,主子比之前还要变态了。 第137章 真聋天子 “愣着做什么?” 蒋霁回头看他,见他表情奇怪的很,就猜到他那脑子里没想什么好东西:“有那个胡思乱想的功夫,赶紧过来帮忙,别想在这儿白吃白喝。” “噢。”阿蟒连忙上前两步,追上蒋霁:“那道士不是……额,夫人他不是杀了……” “误会。”蒋霁言简意赅,准备打水,阿蟒连忙抢了绳索,将打上来的木桶里的水倒在地上盆里,等蒋霁净手。 “原来是误会。”阿蟒细长的眼睛眯了眯,稍微放心了些,不是主子被道士美人计了就行。 “你明日,去将那银票子换了,交给先生,说是你交给他在这儿吃住的生活费用。”蒋霁净完手,将用过的水倒在一边空地上,又叫阿蟒净手。 “主子,这边儿银庄置换不了那么多银子出来。”阿蟒躬身净手,偏头和身边人说着:“我直接把银票子给夫人吧。” “多了他不会要的。”蒋霁嘴角挂着笑,丹凤眸里亮堂的很:“他只会要我的工钱。” “……” 阿蟒不理解,阿蟒也不想理解。 怎么会有妖给钱给的那么高兴。 不过他还是点头,应了话:“阿蟒知道了。” 宿野安安静静的待在厨房里,见蒋霁进来才回了神。 “蒋公子,您回来了。” 宿野与站在前面完全遮住身后那娇小男子的蒋霁打着招呼,脸又‘咻’的一下红了。 “宿野大哥这是怎么了?”蒋霁走上前,将围布拉在自己腰上:“身子不舒服吗?” “没有,没有。”宿野头也不回的摇头,今天这俩男角他一个都不想看见:“您去休息吧,陪陪公子,中午属下来做就是了。” “对啊,主子,这儿哪能让您亲自做饭。”阿蟒接了话。 “!?”宿野被突然冒出来的人声吓了一跳,退了一步才看见蒋霁身后跟着的娇小男子。 妖? 宿野将他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将沾了水珠的手在自己衣摆上蹭了蹭。 “宿野大哥,你叫他阿蟒就是了。”蒋霁让开一步,叫阿蟒与宿野能互相看见对方。 “小友瞧着比我小不少。”宿野嘴角扬起笑容,拱手道:“阿蟒小友,初次见面,你好,叫我宿野就是了。” “宿野。”阿蟒眯着眼睛将穿着围布戴着面具的宿野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我可比你大上不少。” “当真?”宿野面具下的眼睛都圆了一些,语气向上扬着。 阿蟒平生最讨厌,别人拿他的身高身材说事,除了主子,因为他打不过。 明明原态的时候是一只巨大无比谁见了都会心生恐惧的大蟒,为何化成人会是这样一副模样。 其实阿蟒和宿野身高就大概差了一个拇指的高度,问题是阿蟒瞧着还瘦啊,和本就清瘦的宿野比起来,瞧着还要瘦一圈儿。 所以听到宿野那上扬的语气,阿蟒尖牙就已经咬紧了。 “瞧着年岁比蒋公子还小些。”宿野笑得有些没心没肺:“阿蟒定是会保养的。” 一句赞美的话将阿蟒那毒口堵了个结实。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阿蟒深知这个道理。 “主子,你出去歇着吧。”阿蟒和蒋霁说着话,瞥了宿野一眼:“我和宿野做饭就是。” “蒋公子你出去歇着吧。”这可合了宿野的意,他朝着瞥他的阿蟒笑了笑:“我和阿蟒做饭便是。” 蒋霁心系着外面的道士,见厨房里一人一妖,一唱一和,点了点头解开围布便迈出了厨房门。 于是厨房里就只剩下阿蟒与宿野,阿蟒脸上笑意盈盈的,宿野根本不明白他在笑什么,只觉得这样被一只妖盯着有些瘆得慌。 于是他朝阿蟒点了点头:“你想切菜还是炒菜?” “我想吃人。”阿蟒眯着眼睛靠近宿野一步,鼻腔打开,细细嗅着他身上的味道。 “今个儿没有买。”宿野‘嘿嘿’一笑,又回到自己工位切菜,同时还和阿蟒打着趣儿,一点儿也不介意阿蟒有些失了礼数的行为:“明日我问问张叔,若集市有卖的,我叫他给你带来。” “你去炒菜。”阿蟒逗不到他,觉得没意思,就想折磨人:“把围布揭下来给我用,我来切。” “你后边儿有个板凳,看见了吗?”宿野刀工很不错,此刻‘铛铛铛’切着姜丝。 阿蟒转身一看,的确看到一个板凳:“你想说什么?” “你坐着歇。”宿野将备好的菜和配料码在盘子里,又将砧板洗净:“不必系围裙,也不叫你做,你乖乖坐在那儿,就算是帮了我的忙。” “……”阿蟒瞧他已经备好了菜,自己若是要炒菜定是会惹得一身油,于是默认了。 可是他站在板凳前面,就是不坐下,就将臀部抵在后边柜边上,斜靠着看着宿野炒菜忙活。 忙的还挺像样子的。 “先生。”蒋霁三两步跑到青石小径上,也蹲在道士身旁:“你忙完了吗?” 那土来来回回被道士翻了好多遍了。 可是谢意身上疲软的很,身体素质再好也经不住昨晚那样折磨,他不想动。 主要是找不到好去处,站起来走路一瘸一拐的;坐下又感觉有异物,动一下就痛;蹲下站起时候腰又酸又胀。 现在就很好,除了腿有点发麻之外,一切都是那么的平和。 “做什么。”谢意偏头看他一眼,很快就挪开视线,用长睫半遮了柳叶眸,拿起插在泥土里的小铲子一下一下戳着地面。 “我新买了药,我给先生涂一些。”蒋霁瞧着他那别扭的动作,心里突然被揉了一下,丹凤眸里被道士的身影占满了。 “多谢你专程去替我买药。”谢意看了一眼他拿在手里的白瓷药瓶,柳叶眼弯弯的,抿着唇朝他笑:“不过今日我已经涂过了。” “那瓶的药效不好,我才去重新买的。”蒋霁蹲着挪动几步,靠近了道士一些,叫他能靠着自己,省些力气:“我再帮你涂些这个,快些好了,没那么难受,好不好?” “药效挺好的,我不都站起来了嘛。”谢意撑着膝盖站起来,像是在跟他证明什么似的:“早上师兄给我的药,好用的,应该很快就能好了。” “你让他给你那处涂药?”那蛇妖‘噌’的一下就站起来了,丹凤眼微眯,沉声问着道士:“谢意。” 谢意: …… 蛇族真聋天子。 第138章 贪心小蛇 “你什么狗脾气?”柳叶眼也眯着,与丹凤眼对峙着:“师兄给我的药,他给我,我自己涂的。” “他倒是惯会献殷勤。”蒋霁面色好看一些,但是语气还是带着不悦,将面前抬头看着自己的道士拢进怀里:“近些日子吃清淡些,嗯?” “平日里吃的就很清淡。”谢意避开他直勾勾的眼神,将他手从自己腰后拉开:“白日青天,你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阿蟒可能会在院中住一些日子,可以吗?”蒋霁替他理了一下脑后的长发,谢意头发是用玉竹簪半束着的,耳前一些短短的绒发顺着脸颊边垂下,外加脸上薄红,看的蒋霁弯了眼睛:“若先生觉得不方便,我便打发他去蘅芜苑住着。” “可以倒是可以,不过院中也只剩竹榻了,要睡也只有睡在正厅中。”谢意答道,又想了想:“他若要在此处住下,你便撑起事来,将他要用的洗漱物品购置好。” 谢意不爱做吃力不讨好的事,那阿蟒瞧着对他没什么善意,自己也懒得替他操心。 “知道了。”蒋霁用拇指蹭了蹭道士线条流畅的下颚:“椅上放了软垫子,先生去坐着歇一会儿吧。” 今日吃的是糖醋里脊、肉沫豆角、滑蛋豆腐、地三鲜还有一个肉丸汤。 五个菜摆满在桌面,阿蟒一手端着饭盆,另一只手拿着筷子,与从书房下来的殷渔对上视线。 弯月眉一挑,殷渔朝着桌边徐行,面上带着笑:“哼,又来了一条蛇。” “您好。”阿蟒从殷渔走过来时就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等他走近躬身抚肩行礼:“我叫阿蟒。” 又是一个道士,阿蟒心想。 “先喝碗汤。”蒋霁给谢意盛了一碗肉丸汤,放在他手边:“要不要吃汤饭?” “……不必。”谢意拿起汤勺,小口小口慢慢喝着:“你自己吃,不要理我。” 一顿饭蒋霁就差喂到谢意嘴里了。 一会儿给他夹里脊,一会儿给他舀滑蛋豆腐,自己最后匆匆忙忙刨了两碗饭,带着阿蟒上工去了。 五个人一顿饭吃了四个人一天的量,宿野坐在阿蟒旁边,被他的食量惊得下巴都要掉在桌子上了。 最后还是一旁的殷渔看不下去了,轻轻地怼了一下他的胳膊肘,提醒道:“快些吃,下午想饿肚子?” 宿野才猛地回过神来,看着眼前剩下不多的食物,仓促狼狈的吃着,但好歹是勉强填饱了肚子。 “你那小蛇饿了他的部下多久?”殷渔喝着宿野替他放凉的汤,朝正在调整坐姿的谢意道。 “下午先去飞花阁买些成菜。”柳叶眼弯弯的,应着殷渔的话:“那小妖胃口确实很好。” “殿下和公子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宿野拿了张帕巾过来擦了擦桌子,偏头朝两人问道:“我顺便去飞花阁叫张叔每日多送些菜过来。” —— 湖畔夜风轻轻吹拂着,带着丝丝凉意和清新的气息。 玉盘高悬在天空中,洒下清冷的光辉,神秘而幽静。 荒山上的鸟儿也归巢入林,只有偶尔传来的一两声鸣叫划破夜空的寂静。 夜色越来越浓。 蒋霁将帕巾搭在肩膀上,身上还带着水汽,转身上了竹梯,院子里很安静。 吱呀~ 主卧门被推开,道士趴在床榻上翻着符书。 蒋霁转身关门,一只手高抬着擦着自己湿润的发尖。 “涂药了吗?”蒋霁走向榻边,盯着榻上墨发披肩的道士:“我给先生涂?” “涂了。”道士用手背撑着下巴,另一只手翻着书:“已经不是很痛了。” “涂的什么药?”蒋霁将帕巾搭上床边竹竿,上榻靠近道士,也趴在了他旁边。 一只结实的小臂轻轻搭在道士腰上,动作亲昵的很。 “涂的早上的那个药啊。”道士都没抬头看他,所有注意力都在那本符书上。 蒋霁很不满意。 一只大手掐住道士的两腮,逼着他看向自己。 “做什么?”道士脸肉被掐的向内凹陷,柳叶眸中带着不耐,朝蛇妖问道。 “为什么不用我的药?”视线扫过被掐的嘟起朱樱色唇瓣,又与柳叶眸对上视线:“为什么不用我给你买的药。” “师兄给的还没用完啊。”道士抬手拍掉蛇妖那越捏越紧的大手,打重了,又给他揉了揉:“而且有效果不就好了,做什么新开一瓶。” 那白皙指尖微微泛着凉意,轻轻的揉在蛇妖被打红的手臂上,夺了蛇妖所有的注意力。 温热的大手像蛇猎食一样,猛地朝前进攻,紧紧包裹住正在他手臂上轻抚的手掌。 蒋霁将捕捉到的猎物放在唇边亲了亲,又用嘴里稍微尖利的牙齿轻轻咬了咬指肚,直接将自己侧半身压在谢意身上。 “今日阿蟒跟我说了一件事。”蒋霁面朝着谢意,用侧脸贴着手臂趴着:“他说十多年前有个用长刀的道士屠灭这个镇子。” 蒋霁感觉到自己手臂搭着的腰倏然一僵。 月光从窗台攀了进来,照的那白衣道士侧脸毛绒绒,煽动的乌黑长睫和挺翘鼻梁叫趴着的蛇妖用视线描摹了好久。 人类的相处,就是两个人之间互相观察,捕捉对方的肢体动作和面部表情,久而久之,两人逐渐熟悉对方。 现在的蒋霁已经能将对面那道士没有表达出来的内心情绪大概感知了。 或许这就是人类说的心灵相通,或许可以称之为默契。 无需言语,彼此就能明白对方心中所想。 “为什么?” 若真是他做的,那他定是有充足的理由。 “什么为什么。”乌黑长睫几乎完全盖住柳叶眸,道士将书页合上,扭头看向靠在自己身上的蛇妖。 道士的面部没有波澜,就连说话的语气也是如此淡然,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先生为什么这么做?”蒋霁鼻翼轻动,嗅着长发道士身上好闻的清甜檀香味儿,垫在侧脸下的长指卷着一缕道士的黑亮发尾,捏在指腹轻轻抚着。 “做什么?”谢意语气依旧很平静,柳叶眸在月光下泛着清亮,仔细盯着玩着自己长发的长指。 他知道面前的蛇妖没有恶意,他也知道或许蛇妖只是想更了解自己。 但是谢意不认为,爱一个人就要将自己的过去完整的摆在对方面前,叫对方知根知底。 特别是有些事,是谢意不愿意提起的过去。 蒋霁认识看到的,就是真实的谢意,他还想要什么呢? 这只小蛇为什么那么不知足。 第139章 心怀不满 月光从窗外争先恐后的照射进来,将道士的影子前推,笼罩在他身边翻过身躺着的蛇妖身上。 手指依旧轻轻捏着长发,蒋霁与半撑着身子的谢意对视着,谁也没有打破沉默,周围只剩下两人浅浅的呼吸声。 蒋霁殷红唇瓣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可是那人面部实在淡漠,仿佛之前的一切都是蒋霁自己做的一场梦,他与谢意从来不曾相识相爱过。 叫他想起了第一次来到景湖镇,偏院木门被推开,黄昏雾雨之中,那人柳叶眸淡淡的,看向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谢意。”蒋霁唤他,唇瓣微微颤抖。 “嗯?”谢意应他,明眸轻眨一下。 “你知道我是来杀你的。”蒋霁扯着头发的指尖微微用力,似乎扯的有些紧了,不过被扯的那人毫无反应。 “知道。”谢意扫了一眼他随着呼吸起伏得越来越明显的胸膛,又与他对上了视线。 看吧,自己的一切都被道士看穿看透。 “那为什么要收留我?”一个深呼吸,蒋霁声音压着颤抖,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因为我想活。”谢意没有思考,直接应了蒋霁的话。 头发被扯的实在痛了,他轻轻抬手去救,不过还没碰到那人大手,头发就被松开了。 头发被大手紧扯的弯出了一个折角。 “这算是什么回答?”蒋霁嘴角扯出一个弧度,笑得僵硬。 他觉得面前的道士太冷静,太理智。 根本不像他认识的那个谢意。 他朝着道士张开两臂:“抱我。” 修长的指节扯了一下蒋霁的脸肉,道士缓缓起身坐好,也朝蛇妖伸出手:“你这样叫我怎么抱?” 蒋霁翻身就起,撑着谢意的胳膊窝就将他轻轻抱着,叫他坐在了自己的腿上,让两人胸腹紧紧贴着。 谢意的后背和后腰各有一只大手,似乎想要将他揉进自己血肉里去。 蒋霁的呼吸起伏又重又快,他将头埋在谢意胸口,嗅着那让蛇安心的清甜檀香味儿。 “这算是什么回答。”蒋霁眼睛热热的,他在道士怀里蹭了蹭,埋进去不动了。 “……”谢意垂下视线,盯着自己怀里那乌黑卷翘的发顶,他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是告诉蒋霁,他们俩是一个必死局,他要在蒋霁动手将要杀掉他的那一刻将蒋霁开膛破肚取出他纯净的半妖心? 还是告诉蒋霁,师兄为了让自己活命,把蒋霁弄得垂死失忆,让自己能拖着残命多活一阵子,不过自己也不知道两人的结局是什么? 师兄说自己只管去做自己想做的。 谢意也只想在不知道结局之前做自己想做的,因为他了解师兄,师兄不会独活着,定不会叫他死。 所以师兄也不会让小蛇死。 但是目前为止,都是自己的猜测,谁能预见自己的生命何时结束呢? 人都是向死而生的罢了。 有时候预见知道的越多,活的就越痛苦,何必去想之后的事呢?过好当下就已经很好了。 “谢意……”怀里那蛇妖又拱了拱头,声音闷闷的,从谢意胸膛震动着传了上来:“我在问你。” “你问了我几个问题了。”谢意抬手轻轻捏着蒋霁的后颈肉:“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都要知道。” 卷毛从他抬起脸,眼睛周围红红的,不知道是蹭的还是怎么了。 “……是我做的。”谢意瞳孔有一瞬间失了焦,面色在月光下更加惨白,他唇瓣一张一合喃喃着:“那也不是我第一次杀人了。” 冰凉的长指贴在蒋霁唇瓣上,不让它张合,谢意又接着说:“收留你我是有目的的,你也不必感激我。” “我们算两清。”谢意长睫快速颤抖一下,避开蒋霁眼神:“其余的你不必多问,我今日不想说,也不会说。” “可是他都知道。”这次那丹凤眸内都泛着红,大手紧紧捏着道士的细腰:“凭什么他都能知道,阿霁不能知道。” 其实蒋霁根本不在意谢意为什么做那些事,他只想确定谢意是不是爱他,只想知道自己是不是排在谢意心里第一位。 或者说,他只想知道在谢意为他编排的话本里,蛇妖有没有和道士在一起,哪怕是一个双死的结局。 可是殷渔,先生的好师兄,本就比自己更早认识先生,如今与先生相处的时间也比自己多。 自己和先生不过认识了一年不到而已。 先生已经占满阿霁的整个心脏了,先生的心脏里也应该全是阿霁才对,这样才算公平。 “这又是在闹什么?”谢意脑子里面本来就乱,腰还被那温热大手不收力的掐着,瞧着这小蛇突然又激动起来,有些失去了耐心。 可是低头瞧见那双通红的丹凤眸。 “他又是谁?”谢意呼出一口气,背部微微弓着,语气轻轻的:“阿霁生气也要有个条理,突然冒出来叫我怎么猜?” “殷渔。”蛇妖两个尖牙从上牙床伸出来,说话时唇瓣颤抖个不停,这是气急了。 唇瓣被温软轻轻堵住,道士捧着蛇妖的脸颊,在他的唇瓣辗转碾磨着,指腹轻轻抚着他的脸肉,安抚意味极重。 道士低头又重重贴了一下蛇妖的唇瓣,蹭了蹭那两颗尖牙,然后稍稍分开一些,盯着丹凤眼周湿润的长睫看。 “阿霁和师兄置什么气?”长指抚过蛇妖眼角,在脸上蹭出一道清痕:“怎么和小娃娃一样,还要闹脾气。” “阿霁是先生的。”那小蛇咬着自己殷红下唇,尖牙都要刺进去了。 “是。”道士声音温柔得很,用手指抵着蛇妖尖牙逼着他松开自己唇瓣,又用胳膊拢着毛茸茸的蛇头重复着:“阿霁是先生的。” “不要听这个。”蛇妖抬头就叼着道士从寝衣口露出的锁骨,用牙尖抵在上面磨着,到底没舍得咬。 白皙的锁骨上面红红紫紫的,都是自己昨夜留下的战功。 “那阿霁要听哪个?”道士任他咬着磨着,手掌一下一下轻轻抚着他的后脑。 “……阿霁要公平。” 一滴微热的泪珠还是顺着被挤出的饱满脸颊,落在了道士的锁骨上时候,已经变得冰凉了。 谢意将下巴抵在那人额头上,轻轻阖了眼,可是眼睑上的睫毛微微颤动着。 “……是阿霁的。” 道士喉结被咬住,他轻轻吞咽一口,又将喉结送到那人齿间,他低声重复道:“是阿霁的。” “别哭了。” 第140章 曹金出行 湖对岸的房屋轮廓逐渐清晰,东方的天边泛起了鱼肚白,几只小肥啾在湖畔柳树枝儿上跳动着,惹得柳树叶不断摇摆。 阿蟒是个亲人的,遇见谁都是笑眯眯的,做事手脚麻利,说话也有技巧分寸,又是蒋霁的帮手,很快就和码头兄弟打成了一片。 有了阿蟒的帮忙,蒋霁每日轻松了不少,偶尔去蘅芜苑看看曹金花娘,有时候是去送些他们爱吃的,有时候是去给曹金述职,顺便与花娘聊聊天。 宿野对于阿蟒这个人只有一个评价:每日都是饥不择食,饕餮一位。 为此院中还专门买了大铁锅和蒸饭的大笼,方便宿野蒋霁以及阿蟒自己做饭时候做的足量。 本来阿蟒和宿野的意思是以后做饭就不用蒋霁亲自动手了,不过奈何厨艺悬殊实在大。 谢意和殷渔确实更爱吃蒋霁做的菜,蒋霁自己也是心甘情愿的。 只要谢意爱吃,他就愿意一直做下去,哪怕就在家里当个厨郎。 码头上凉风阵阵,如今不过卯时三刻,码头上就已经站满了人。一艘大船停泊在码头边,几箱几箱的生活用品被抬上了船。 一众壮硕身影中,一娇揉身影尤其出众,花娘今日穿的淡粉百褶如意月裙拉着曹金的衣角,跟在他身后听他与蒋霁说话。 “都知道了!”曹金笑的开怀,抬手拍了拍蒋霁的胳膊:“你顾好自己,顾好船商,有空帮我顾着些蘅芜苑,我放心的很!” “曹兄一帆风顺去,平安归来。”蒋霁点头,从身后阿蟒手中接过一个锦布包袱,递给曹金:“小弟的一番心意,还请曹兄收下。” 蒋霁吩咐阿蟒替他准备了两件系带厚袍,以及一精工水罗盘,都是船上用得到的。 “那我就,啊。”曹金又看了一眼蒋霁对他点了点头,又对阿蟒笑了笑,最后转身拉住一直攥着自己衣角微凉的纤纤玉手。 “卿卿。”曹金声音轻轻的,用自己大手裹着花娘小手:“在院里照顾好自己,蒋弟是自己人,若有事直接与他交待就是,天气冷了记得添衣,厚褥子我已经给你放在榻上了,如果夜里凉......” “行啦!”花娘抽回自己的手,细眉一蹙,打断了曹金连绵不断的唠叨:“又不是不回来了,也就三个月,你趁早儿办完事加紧回来,自己行船注意安全。” 一艘大船稳稳行在湖面上,留下了些柳叶一样的水纹,层层叠叠的,越行越远。 直到那艘大船在远处的天边变成了一个黑点,花娘一个转身,抬手用帕巾捂着脸,头上戴的蝶钗随着肩膀节奏轻轻颤着。 “花姨。”蒋霁走到花娘身边,高大的身影替她挡住了周围的视线:“我送您回院中去吧” 不多时,几艘货船出现在码头边,阿蟒绕着船周检查,允许他们放了舢板,伙计们也认他,互相配合着开始了今日的卸货。 码头恢复了往日有序的忙碌,蒋霁从蘅芜苑回到杂房,坐在桌岸边记着账。 “阿蟒。”最后一个字迹落下,墨迹未干,字痕遒劲酣畅,蒋霁低头检查着,朝门外唤着人,声音极低。 “主子。”阿蟒几乎是瞬间出现在了门口,朝杂房内走来:“我在仓库点货呢,还差一艘船没卸。” “你以后还是注意些,别吓着他们。”蒋霁又清了一遍账,抬头对那站没站相的阿蟒说:“跟他们说,卸完货来领月钱,今日月末最后一天,下午不送货了。” 这是曹金定下的规矩,每月末午时发月钱,下午放休半天,商家也都知道这个规矩,所以月末定的货物定是不急着用的。 但是货物都要囤在仓库中,就得好好检查一遍,看看货物是否齐全,箱封是否完好,这都得查上三遍,今日又要晚归一些。 “是,主子。”阿蟒踮脚瞧了一眼蒋霁在写的东西,没急着走,眼睛放着精光:“主子,我有没有工钱?” “没有。”蒋霁站起身收好算好记好的账本,无情的回话:“你每日进食抵扣光了,还倒欠着我的。” “对了。”蒋霁将杂房藏的木箱拿出来,用钥匙打开,拿出一个麻布袋子,里面叮叮当当的响动,似乎很重:“你记得每月给先生送些你的生活费去,还是和之前一样,送个合适的数,别一股脑儿给他。” “上次就讲了半天才收。”阿蟒好奇的朝前走去,看见那麻布袋子里银光闪闪的,可不全是银子:“我觉得主子您多虑了,夫人的师兄是人族的皇子,他们根本不缺钱,而且。” 阿蟒将自己半个屁股抬在桌上,坐着:“而且阿蟒感觉夫人完全把我当小宠养着,哪有养着小宠还要小宠自己掏钱的道理?” “我就是不想先生花他的钱,才叫你送去。”蒋霁闻言面色沉了些,声音带着幽怨:“但是给多了他肯定不会收的,我之前给他的工钱他都一分不动,除了偶尔从里面拿些给我傍身。” “好吧好吧。”阿蟒见他不悦,小心翼翼的将屁股挪了下来,点头应着话:“阿蟒知道了。人类真是奇怪,给钱他还不用,不都是一窝蛇,吃住用都在一起,有什么好分的。” 是啊,蒋霁没有应话,垂眸心想,都是一家人,做什么要和他分的那么清呢? 金日当空,湖面波光粼粼的倒映着那轮金日,晒得码头周围亮堂堂的。 杂房前排起了长队,每个伙计脸上都带着灿烂的笑容,前后几人低声交谈着,阿蟒叫着名字,在那长队里排着顺序,蒋霁在杂房里给他们发着月钱。 领了月钱今日就可以休息半日,这半日的工钱也是算在月钱里面的,所以没有一个伙计不是抬头挺胸,神清气爽的踏出了杂房门。 吱呀~ 院门被推开,蒋霁带着阿蟒出现在门口,宿野还在厨房里忙活着,阿蟒没在院中停留,与正在摆着桌椅的谢意问了声好,就朝水井走去,自个儿快速净了手,又替蒋霁打了水,匆匆忙忙的进了厨房里。 “小宿野。”阿蟒踏入厨房才降了迈步的速度:“有没有想我。” 阿蟒近来发现一个有趣的事情,就是面前这个整日戴着面具的小崽子特别爱脸红,经不住逗弄,成了阿蟒在院中唯一的乐趣。 因为一回到院里,主子定是要和夫人腻在一起的,那黑袍道士开口说话便怼蛇,自己又讨伐不了他。 只有这小崽子可爱,而且这小崽子脾气很好,待蛇也大度,就算将他惹得满脸通红,只要自己稍微哄一下,他就会说:无碍,我先去忙了。然后红着脸,不知道钻到哪儿去躲着了。 果然,话一出口,那乌隼面具旁边的耳廓就肉眼可见逐渐变红,然后将头低得更低了。 “阿蟒。”宿野故作镇定,扭头对他一笑,唤他道:“你回来啦。” “嗯哼。”阿蟒毫不在意的踮脚,将手臂搭在宿野肩膀上:“午时吃什么,哥给你搭把手,别叫小宿野一个人累着了。” 第141章 荒野之蟒 “马上就好了,阿蟒,你,你别在这儿了,出去歇着吧。”宿野语气里竟然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娇羞感。 事情还要说回到三天前的那个看似普通的一日里。 阿蟒在这院里也待了一段时日了,于是院中五人在每日用浴房时也形成一种默契。使用的顺序分别是殷渔-谢意-宿野-阿蟒-蒋霁。 因为每日下工,蒋霁夜里还要去赵厘那街中深院上课。所以阿蟒先回家,将自己身子净了,给晚归的主子留出时间。 天气渐渐变凉,净身次数从一天一洗,变成了两天一洗,头发的清洗时间变得更长,可是要出去做工的两蛇,还有固定要帮忙做饭的宿野每日都是要净身的。 于是这样持续了好几日,一日下午还没到放工时间,院门就被推开了,青竹小径上传来‘哒哒哒”的急促脚步声,有人踏入了隔壁正厅,又去了厨房,然后是杂房,最后脚步越来越近。 “宿野!”伴随着门被敲响,发出’咚咚咚”的声音,阿蟒的叫声出现在浴房门口,声音急切:“宿!野!” 宿野连忙戴上面具,用长帕巾裹住自己,踩着木屐‘嗒嗒嗒’的去打开了浴房门:“阿蟒,出什么事了?” 厨房里饭菜都热好了,宿野想着也没剩什么活,趁现在净个身子,免得晚些凉,没想到阿蟒今日提前回来了。 “进去,进去。”门外的阿蟒抬眸扫视了宿野一眼,这一眼包含了面具孔中露出的被水汽蒸湿的眼睫,微红的唇瓣,帕巾空隙露出的薄肌,还有那双紧实的大月退。 他毫不客气的将宿野往浴房内赶着,一是因为门开着,而是因为他心情实在不太好。 “阿蟒,这是做什么?”宿野不解,面具下的星眸都睁大了,不过还是乖乖听话进了房内,放了阿蟒进屋,反手关上了门。 “衣服弄脏了。”阿蟒将自己手上拿着的干净衣物,还有另一只盆里装的净身用物全放在竹架子上,从浴房墙上取下自个儿的浴盆,就要将宿野给自己烧好备在一旁的一桶热水提走。 “诶,可是我还没有洗完。”宿野才洗了一半呢,他烧的水刚好够用,而且就只剩一桶了,阿蟒净身也不够啊。 “哥给你烧了,一会儿将身上味儿去了就给你提进来,啊。”阿蟒转头看他,又是一眼,从头到脚的一眼:“你进去泡着啊,你不冷吗?” “哦。”宿野听话得很,见阿蟒转过身去,连忙将帕巾挂好,将自己浸入浴盆水面下,只露出一个脑袋来:“你衣服怎么了?” “送货,那铺子里有个伙计做事毛手毛脚的,从转角出来将手里拿着的香粉盒子洒我身上了”阿蟒抬起衣袖远远地嗅了一下,蹙了眉:“真臭。” “香粉怎么会是臭的?”宿野不解,盯着阿蟒将外袍脱下,那妖身子真的很瘦,看那解腰带勒出的痕迹,不过盈盈一握而已。 “我是蛇!”阿蟒不耐烦,回头瞪他:“你洗澡戴着面具做什么?” “可是蒋公子就不会讨厌香粉味儿啊。”宿野回他,又将脸往水下埋了一下:“你在这儿么。” “主子是半妖,半妖你懂不懂?!”阿蟒更不耐烦了,瞧他小动作,故意走近宿野浴盆,眼睛却紧紧盯着那乌隼面具:“呵,怎么?你那主子规定了除了他谁都不能看见你的真面目?” “没有。”宿野在水中摇头,抬头应着话,带的浴盆里的水哗啦啦的响动,见阿蟒越靠越近,紧紧抱住了水下的自己:“是我自己习惯了。” “切。”阿蟒用手指撩了一下浴盆里的水:“不知道的以为你那脸长得倾国倾城呢,这般护着。” “没有你好看。”宿野说着实话,语气认真:“我阿娘说,我长得很一般,也就眼睛还凑合。” “......”阿蟒眯着自己细长的眼睛,有些无语,但是细想一下也合理,毕竟每次不论自己怎么惹这小崽子,他都不会将自己的话往坏处想,也不会生气。 于是阿蟒无趣的转身,用帕巾浸在他抢过来的木桶里,仔仔细细擦着自己的皮肤,还有外袍上残留的香粉。 “水凉了么?”阿蟒蹲在地上,头也不回,问着将他自己浸在水里一动不动的面具崽子。 宿野一直在盯着阿蟒的背影,盯着他因为清理衣服的动作一晃一晃的两条辫子。 阿蟒的发型很奇怪,头发上层是层次分明的短碎发,下层留的很长,用彩绳编了两根辫子留在身后,辫尾用两个木环套着,此时正在地上被带着磨动着。 看着背影,有点像之前和主子一起在宫中见过的会行巫术的蛊女,宿野想。 结果那‘蛊女’倏然转身,宿野与那细长的蛇眸对上了,吓了一跳。 “偷偷摸摸瞧什么呢!”阿蟒穿着里衣服站起身:“我在问你话呢!” “还好。”宿野用手在水中晃了晃,只剩一点儿温度了。 阿蟒见他那呆样,抬脚走去,用手探了探水温,自个儿觉得刚好,那定是凉了,他从来不留口德,张嘴就骂:“蠢东西。” 于是阿蟒‘哒哒哒’出了浴房,又提着两个木桶‘哒哒哒’回来了,将一桶滚水沿着浴盆边沿缓缓倒入浴盆里:“泡在里面不动做什么,你炖汤呢?赶快洗啊,蠢东西!” “哦。”宿野被骂的一动,阿蟒看见了水下的景色,眼睛不自然的瞥开,转身回头继续洗自己的衣服。 宿野见他背对着自己,连忙快速清理着身子,然后偷偷摸摸站起身将长帕巾从架子上取下,裹住自己,拿着干净衣物到屏风后边儿去了。 宿野以为这事儿算是翻了篇。 那日吃晚食时,蒋公子又逮着公子腻歪,宿野算是发现了,自从上次公子跛脚之后,他们两人感情迅速升温。 只要蒋公子在家,不做饭时,基本上都将自己黏在公子身上,公子去哪儿他就去哪儿,有次还想跟进圊中,被公子骂了好久。 结果吃饭时他坐在自家主子旁边,夹菜时一不小心,就看到了蒋公子掐在公子腰侧的大手,他脑子里自动想起了阿蟒那盈盈一握的窄腰,等到殷渔用手肘怼他,问他呆呆傻傻愣着做什么时,他又扭头朝阿蟒看去。 阿蟒正在专注的刨着他专用的大盆里的饭。 没错,蒋公子为了照顾阿蟒食量,给他买了脸盆那么大的一个碗。 此时阿蟒几乎是用胳膊环着那大碗边,用一个平勺往自个儿嘴里刨着饭。 眼前的场景之恐怖。 宿野真不理解为什么阿蟒能吃那么多,也不理解为什么吃那么多还那么瘦,更不理解这么大一盆饭下去,为什么那腰还能那么细。 宿野觉得阿蟒的吃相非常符合他的名字,真的像一只饥饿已久的荒野巨蟒。 第142章 阿蟒的蛇性 然后从那之后,阿蟒就像冤魂一样缠上宿野一样,感觉宿野不论在哪里,都能通过某些场景刺激想到他。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阿蟒行为越发乖张,一见到他就动手动脚的,这种情况直到那天晚上。 夜里主上又设置了结界。 宿野闭眼躺在床上,脑子里全是阿蟒中午吃完饭和他一起收拾碗筷的时候,系着围布的那细细的薄腰。 结果本来带着凉意的夜里竟然有一丝闷热。 宿野睡不着,他怕吵到主上,于是轻手轻脚的起了床,戴上面具,打算下去用井水洗把脸。 院中安安静静的,宿野才发现主卧周围也被设了结界,结界周围黑气笼罩,想来是蒋公子设的。 “嗯哈……” 刚下了竹梯,宿野就听到了一声轻轻的喘息,吓得他脚步一顿。 然后院里又恢复寂静。 是自己听错了吗? 宿野站在楼梯口一动不动,仔仔细细的探了一下,确实没有声音。 于是他在廊上蹑手蹑脚的朝着厨房门口水井走去。 “宿野。”正厅里传来阿蟒的声音,听着像是没睡醒,带着些喑哑。 “嗯?”宿野又被吓了一跳,下意识转身顺着声音发出的位置朝正厅望去,看见了竹榻上半躺着的阿蟒。 那人两条辫子垂在一左一右肩膀两侧,对着他招了招手。 “来。”阿蟒唤他。 宿野回头看了看水井,又看了看竹榻上半躺着的身影,小声问他:“阿蟒,你有什么事么?” “我叫你过来。”阿蟒对宿野说话从来不客气。 “……噢。”宿野站在正厅门口踌躇了一番,最后还是听话的走了进去。 “站那么远,我能吃了你?” 竹榻对着窗户,月光从窗格里照了进来,将淡黑色的影子印在了说话那人身上纯白的寝衣上。 “这倒不是。”宿野脸上发着烫,扭头挪开了自己的视线:“我们两人都穿着寝衣么,不太方便。” “你和你主子换了寝衣就不见面了?”阿蟒将被子掀开一些:“我今日还看见两个道士穿着寝衣在院子里晃呢。” “这不一样。”宿野几乎是背对着阿蟒。 “怎么不一样?”阿蟒轻笑了一声,他若是瞧不出宿野那小心思,他就白做那么几百年的妖了:“我不是男子。” “你……”宿野面具下的眼睛都睁大了,说话时候嘴巴都张圆了:“你不是男子!” “你自己过来瞧瞧,不就知道了。”阿蟒撑着自己半边脸,觉得有趣的很。 “你怎么可能不是男子。”宿野在推理:“蒋公子与你都不避嫌。虽然你身子小小的,但是你吃的那么多,力气也不小,怎么可能是女子么。” “是么。”阿蟒听到‘小小的’三个字,脸色一下就沉下来了,他细长的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弯弯的缝,嘴角勾起一抹不善意的笑:“你是不是怕我?” “我怕你?”宿野背一下就挺直了:“我为什么要怕你?!” “你不敢过来。”阿蟒将手抬起,借着月光照了照自己刚刚修剪整齐的指甲:“我们既然都是男子,且你不怕我,你站在门口不敢过来做什么?” “我没有不敢过来。”宿野咬着牙说:“我不太方便。” “你怎么不方便了?”阿蟒眯着眼睛上下打量着那倔强的身影:“你心悦我,所以不好意思?” “我心悦你?!”宿野‘噌’的一下转身,就朝竹榻大步走去,像是在证明什么,他站在竹榻旁边,居高临下的看着侧躺着撑着脸的阿蟒:“你脑子里一天在想着什么?” “看清楚了吗?”阿蟒并不恼,眼睛笑得弯弯的,与那面具下的星眸对视着:“没看清楚仔细看看。” 榻上那人一双细长眼睛在月光下配着他的奇怪的小鼻子带着些韵味,宿野向下看着,薄肩、窄腰、翘臀、弯曲的长腿…… ‘咻’的一下,宿野挪开了视线。 “不看了?”阿蟒将自己身子平躺撑着:“好看吗?” “……”宿野垂在腿边的手都捏紧了,面具下的嘴唇被抿的瘪瘪的,可是他不会说谎:“好看。” “你不说我也知道。”阿蟒将自己身子撑起来,靠近了竹榻边站着的乌隼暗卫一些:“这里暴露了你。” 那处隔着寝裤被一双微凉细手突然触摸,宿野几乎是一瞬间就朝后跳了一大步。 面具下亮晶晶的瞳孔几乎从面具眶里跳了出来:“你在做什么?” “嗯?”阿蟒盘坐在竹榻上,身旁的被子皱皱的:“你是问我刚刚在做什么,还是问我在你下楼时在做什么?” “你应该是问我在你下楼时在做什么吧?”阿蟒自问自答,起身趴跪在竹榻上靠近宿野:“有些问题自己解决一下,你应该也听见了吧?” “你!”宿野被他厚颜无耻的模样气的说不出话,深呼吸了几口,转身就准备走。 “过来。”阿蟒的语气轻飘飘的。 “谁理你。”宿野耳朵又烫又红,他自己看不见,可是阿蟒看的清楚,那人脖颈露出的皮肤都是泛着红的。 一条蛇尾从身后伸出,缠住了宿野紧实的腰部,宿野抬手就要打掉,却听身后那人轻飘飘的说, “若我们打起来,我是说你半夜不睡觉来我房间轻薄我呢?还是说你半夜不睡觉偷偷摸摸出门被我逮个正着好呢?” “阿蟒,你要不要些颜面?”宿野一手握不住那蛇尾,只能从蛇尾环的圈里堪堪转身,盯着竹榻上那半蛇半人的妖怪。 不得不说,竹榻质量真不错。 “难道你不喜欢吗?”阿蟒毫不在意,用尾巴将那人一点一点卷到自己身前,又抚上他的寝衣,抬头眯着眼睛望着:“这不是很喜欢吗?” 情动之时,出口猛地被堵住,宿野身子颤抖着发现,蛇性本淫这句话,说的真没错。 “真乖。”阿蟒伸出分叉的长舌舔了舔自己的嘴唇,抬眸看着那紧紧盯着自己动作的乌隼暗卫,眯眼带笑说道:“回去睡觉吧,小宿野。” ———— “我去哪儿歇着?”阿蟒眼睛快速扫了一下灶台面上:“我去锅里躺一会儿,若是小宿野想吃哥,哥也可以……” “你,你去把青笋切了,切成丝就好。”宿野不想听他说那些荤话,连忙打断,下了命令。 “好。”阿蟒这才将自己搭在宿野肩膀上的手臂收回,乖乖找合手的刀去了。 “阿蟒。” 宿野炒好了一盘菜,快速回头轻轻瞟了一眼身后那妖,又转过身轻声唤他。 “怎么了?”阿蟒的语气轻浮的很。 宿野贼眉鼠眼的看了一眼厨房门外,确定没有人靠近,他又轻声问话, “我们现在,算是什么关系?” “嗯?”阿蟒一脸懵,嘴里叼着一小根切粗了的青笋条,然后将它嗦进嘴里:“什么什么关系?” “我说,我们现在算是,什么关系?” 宿野转头看他,就一眼,耳朵通红,又垂下了眸子。 “朋友啊,算是朋友吧。”阿蟒嘴里不知道又从哪儿叼了一块生藕,嚼得咔擦咔擦响,他难得思考:“大家都是狗腿子,你家主子和我家主子交恶,嘶,好像也不能做朋友……” “我不是问你这个。”宿野两手手指互相掐着,说一个字声音小一点儿:“我是问你那天晚上算什么?” “算什么?”阿蟒白了他一眼:“兄弟之间的帮忙而已,还能算什么,你真纯情。” 第143章 无理取闹 相比于厨房内,厨房外一片祥和,蒋霁帮着谢意将桌椅摆放好,又黏到他身边去了。 “先生,发工钱了。”蒋霁跟着谢意朝楼上走着,将自己的胳膊紧贴在谢意胳膊上,非要这样走路。 “嗯,今日下午是不是不用去上工了,在家好好休息。”显然谢意已经习惯了他这种像是没有骨头的走路方式,身子必须用力顶着那小蛇走,不然一会儿就会被挤到墙边。 “嗯,先生下午打算做什么?”得寸进尺是小蛇的惯用手段,和谢意贴在一起的胳膊下面连着的大手蠢蠢欲动,悄悄伸向自己紧靠着那人另一边的腰侧,马上就要得逞了。 “小九。”刚经过客卧门口,就听见屋内殷渔在隔空唤他。 见身边那人突然站着不走了,蒋霁朝他看去,大手已经贴到谢意腰侧,满意的轻轻捏了捏,低头轻声问他:“先生,怎么了?” “我去瞧瞧师兄。”清明柳叶眸轻抬,与丹凤眸对视着,捏了捏他放在自己腰侧的大手:“阿霁先去忙自己的吧。” “……”蒋霁丝毫没有犹豫,扭头就朝主卧去了,背影写着‘我生气了’几个大字。 不过没有落入已经转身的谢意眼里。 “师兄。”谢意推开客卧房门,朝床榻上那黑袍男子看去:“身子不舒服吗?” 殷渔最近喜欢待在客卧内,没事儿就躺那铺着新床具的在床榻上看书。 “没有。”此时也是,一本崭新书册被骨节分明的大手捏着,殷渔扭头看向朝他走来的谢意,杏眼里带着笑:“宿野在做什么呢?” “在厨房做饭啊,和阿蟒在一起。”谢意在榻边坐下,抬眼与他对视,问道:“师兄找他么?” “不是。”殷渔将书合上,放在一旁,唇边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他最近有些不对劲,我瞧着他似乎有些情窦初开了。” “啊?”柳叶眼眨了眨,微微睁大:“对谁?” “和他一起做饭那妖。”殷渔靠在窗边,用手撑着侧脸,一些日光洒在他又黑又直的长发上,泛着暖光:“昨夜他梦呓,被我听得真切,唤那妖名字。” “阿蟒?”谢意面露惊讶,更不理解了:“这不过十日,而且他们每日不就午时做饭时有接触,我倒是没有瞧出什么来。” “宿野是个呆的。”殷渔说话毫不留情,不过面上带认真:“那妖又是个精怪的,免不得招惹宿野。若是认真的便罢了,若是宿野当真了,怕是日后有些难做。” “的确。”谢意垂眸,应着话。 宿野是个对感情容易认真的,又是个负责的,若是对阿蟒认真了…… “可是我们能做什么呢?”柳叶眸中露着求知的神色,自己也不擅长于感情。 室内陷入了沉默。 两个道士就像发现自己孩子过早接触感情的父母,认定了自己的孩子是被另一个孩子带坏的,想尽办法要干涉这段感情。 却发现自己无能为力。 “要不然,你去和你那小蛇妖说一下?”沉默中殷渔开了口。 他们决定找对方父母商量。 吱呀~ 主卧房门被推开,蒋霁撑着身子坐在榻上,紧盯着进门的那一抹白色身影看。 “阿霁。”谢意与他对视着,走到榻边,坐在他身边,侧头开口:“阿蟒他……” “我不高兴你瞧不出来么?”蒋霁面色很不好,扭头直视那柳叶眸:“一进来就提别人。” “嗯?怎么了?”谢意将手贴在那双青筋微微鼓起来的大手上,倾身抬眸问他:“阿霁如何不开心?” “我回来与你讲话,你上来便要寻他。”蒋霁对他的行为非常不满意,说话语气也是冷冰冰的,一点儿也不客气:“怎么,与他一上午还没待够?我都回来了还要离了我去找别人,你就那么愿意与他待在一起?” “我与师兄有事要说。”谢意没有生气,他知道这小蛇的脾性,抬手轻轻捏了捏他脸旁的颊肉,语气又轻了些:“怎么这么小气。” “他的要事就是找我的人的麻烦?”蒋霁鼻腔哼出一个冷笑:“看我不顺眼便罢了,瞧我身边的人也不顺眼,是我小气么?” “不是瞧他不顺眼。”谢意将自己挪近了些,抬手抚着蒋霁的背:“也不是找他麻烦,我是想问问你,阿蟒是否婚配了?” “婚配?”蒋霁不屑轻笑一声:“蛇类大都是独行,只有繁殖期会与异性待在一起,等交配完了,便又恢复独行。” “……”谢意垂眸,陷入沉思。 “怎么?”蒋霁伸手捏住谢意下巴,逼着他抬头看自己:“你那好师兄闲的要给阿蟒做媒?” “……阿蟒近日与宿野关系有些密切。”谢意眨了眨眼睛,视线扫了一下面前人殷红的唇瓣:“我只是问问你,没有别的意思。” “他真是爱管闲事。”蒋霁撒开捏着他下巴的手,挪开了视线:“两个都是懂事了的,你情我愿的事儿,用得着他操心?” “……”谢意没接话,这蛇妖火气大的很,说一句错一句,干脆还是老老实实待着吧。 “我回来与你说什么了?”蛇妖胸口起伏着,盯着对面那罗汉榻上的棕色小几看。 “你发工钱了,下午不必上工,问我下午要做什么。”好学生道士答着话:“我下午待在家中,没事便打坐练功看看书的。” “打坐,练功,看书,什么你都可以做。”蛇妖脾气没完没了的,一通朝着道士发着火:“就是没有一样关于我。我说我发工钱了,你过问了么?” “平日你上工是那样过的,今日你在家,肯定是不一样的。”柳叶眸弯了弯,好学生诚恳道,用手扯了扯他身旁的衣摆:“发了多少工钱,阿霁打算用来做什么?” “上几个月工钱,去哪儿了?”蛇妖语气一下子就重了,像是质问似的。 “在柜子里,给你收着呢。”道士起身就要去拿。 “我要你收着做什么?!”蛇妖眉头蹙的紧紧的,抬手将那准备起身的道士扯回榻上:“我给你便是叫你用的,我叫你给我收着了?” “家里还有用的,何必动你的?”道士耐心的很:“今日怎么了,怎么就那么大的火气?” “你把我当自己人了么?”丹凤眸几乎是怒视着对面的道士:“吃的,穿的,用的,哪样不是用他的?你就愿意叫他养着你,我的你便分毫不用,这叫什么?” “怎么就是用的师兄的?”道士也有些生气了:“我自己有银钱,之前那么久游历除妖总会得些报酬傍身,还有在道观里那数年里,每月的单经基本都没动过。我自己用不完,何必要用师兄的钱。就算有时师兄补贴一些,都是一起用的,何必要算的那么清?” “你与他不必算的那么清。”蛇妖说的每个字几乎从牙尖摩擦出来,大手紧紧扣着榻边:“你与我倒是算的清楚。你是你我是我,什么桥归桥路归路的,哪句话不是你谢意说的?” “是我说的。”谢意站起身,不想与这不清醒的小蛇共处一室:“我去瞧瞧饭好了没有,搭把手。” “你心虚什么?!”蒋霁‘咻’的一下就冲榻上弹起来了,大手拉住谢意的衣袂,不许他走。 道士用力将自己的衣袂救了出来。 “嘶……阿霁!” 颈肩一痛,身后那人尖牙微微插入皮肉之中,谢意痛的身上一颤,终于忍不了了:“你到底在闹什么?!” 第144章 小蛇生气 “你身边带着阿蟒,不得备些银钱么?”谢意抬脚就冲着那小蛇屁股踹去。 那小蛇也不躲,等着他踹,等到脚背真的‘啪’的一下踹上屁股,小蛇面色沉沉的迈步夺门而出。 ‘啪’的一声,屋门被大力甩上,屋内那声‘阿霁’被淹没在那巨大声响里。 金日高高挂在碧蓝色的空中。 桌面上安静异常,只有阿蟒吃饭声和碗筷的碰撞声。 宿野咬着筷子,一会儿看看对面的谢意,一会儿看看谢意旁边的蒋霁,又与殷渔对上视线。 谢意面色如常,慢条斯理的吃着饭,可是一旁的蒋霁就有些恐怖了。 他脸色阴沉,死死盯住自己碗中的白米饭,墨色的长睫微微低垂掩盖住了眼中的情绪,但那握着筷子不断颤抖的手却暴露了他此时内心的不平静。 “吃些这个。”谢意抚着阔袖口,将一只剥好的甜虾用筷子夹进旁边那高大蛇妖碗中。 那蛇妖毫无反应,依旧一口一口吃着白米饭。 殷渔挑眉,剥了一只甜虾就越过桌面放入谢意碗里:“小九爱吃便多吃些。” 他本不想管,可是瞧着实在心烦,小九对那蛇妖还不够好吗? 不懂知足的,从前做事还知道些规矩,如今竟然要越过小九去了。 那蛇妖抬眸就顺着那收回去的大手对上了那双也正盯着他的杏眼,眸光暗暗的。 殷渔面上没像之前那样出现挑衅的神色,只是淡淡盯着蒋霁看。 周围的空气瞬间凝固了,阿蟒感受到了两股强大的气压在身周对峙着,他喘不过气,终于抬头看了一眼。 “?”阿蟒这才发现自己主子面色很差,连忙顺着主子的视线看向殷渔,却发现殷渔旁边那人的视线紧跟盯着自己。 面具下的星眸紧紧盯住了阿蟒,阿蟒透过面具看懂了那小崽子的意思,他在说:你最好安分些,不要插手。 阿蟒当然不会插手,主子喜欢自己解决不喜欢的东西,之前亲自过来寻这道士就是如此。 所以阿蟒低下头,趴在他的大盆边,蹙着眉,艰难缓慢的朝自己嘴里刨着饭。 人的确是矛盾的个体。 但是谢意心里的称肯定是偏向殷渔的。 “不吃了?”谢意轻轻放下手中碗,筷子‘嗒’的一声放在了碗上:“你吃饱了?” “虾好吃么?”一颗尖牙紧紧咬着自己的下唇,丹凤眸弯弯的,面上笑意十足,扭头问着自己身边的白衣道士,声音浮在空中,像是落不了地似的:“他给你剥的更甜吧?” 那颗虾仁还在谢意碗里放着呢,这小蛇不是无理取闹是什么? “阿霁。”谢意闭眼深呼吸一口,不想在饭桌上讨论这件事,正色问着蒋霁:“乖乖将饭先吃了,一会儿我们好好谈谈,好么?” “我吃饱了。”蒋霁‘啪’的一下将筷子拍在桌面上,起身就要走。 谢意下意识抬手拉住他的小臂,却被那怒急了的蛇妖一把甩开。 黑金藤蔓立刻出现在半空中,尖端直直的朝着蛇妖心脏袭去。 蛇妖不察,谢意眼睛猛地睁大了,黑金藤蔓被一道金光挡住,空气震动了一下。 一切不过眨眼间。 阿蟒和宿野这才反应过来,几乎同时猛地站起,又朝对方看去。 谢意朝殷渔看去,挤了一下眼睛,手在空中向下轻轻摆了摆。 这是在安抚。 殷渔难得的面上带了怒意,他胸膛缓缓高低起伏着,又深深盯了一眼那蛇妖的背影,竟然轻轻笑了一声。 “你爱人的方式,真是特别。” 黑金缂丝云纹袍子衣摆随着殷渔的动作在空中摆动,他缓步朝着二楼竹梯口走去。 宿野跟着主子扭头就走。 平白无故被白了一眼的阿蟒眨了眨眼睛,懵了神。 “什么都能与他说,你的什么他都清楚得很。”蒋霁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有嘴唇在张合,声音颤抖着:“你们俩倒是亲密,更懂得对方,真是好得很。” “阿蟒,走了。” 那蛇妖像一个小娃娃,看着自己的好友有了新的朋友,故意在好友面前带着自己另一个朋友走了。 “……” 长睫在柳叶眼前轻轻颤动两下,眼睛才慢慢聚回了光。 师兄那一下是下了狠手的,他是要那小蛇的命。 若不是自己拦得及时,师兄收的也快,那小蛇的热血怕是要喷射在自己脸上了。 谢意重重的呼出一口气,跌坐在了竹梯上,闭上了眼睛,袖中紧攥着的手还在发着抖。 到现在他还有什么不明白? 谢意仔仔细细反省了一下自己的行为,似乎没有哪日他与师兄过分亲密了。 他去道观的时候,师父已经半步踏入仙列了。 是殷渔将他带大,教他识字读书,教他练功画符,教他如何自保,教他与人相处。 没有师兄,他谢意早就死了,况且他与师兄逾矩了么? 并没有。 或许几个月前他能毫不犹豫要掐死蒋霁。 可是如今…… 优柔寡断,倒叫自己心里折磨。 罢了,随他去吧。 谢意站起身,自己慢慢收拾着碗筷。 吱呀~ 客卧门被打开,宿野被一脚踹了出来,在门口还没站稳,就连忙朝楼下跑来,帮着谢意收拾着竹桌。 阿蟒紧紧跟在蒋霁身后,在长街上走着,他茫然无措的盯着前面自己主子那怒气冲冲的背影,开口问道:“主子,我们这算不算他们人类说的负气出走?” 蒋霁垂眸直匆匆朝前走着,丹凤眸中红彤彤的,脑子里全是最后道士失了神的面容,根本没在听阿蟒说什么。 “主子,我们去哪儿啊?”阿蟒又跟着紧了些,抬头问着蒋霁,声音越说越小:“今日不是不做工了,我和宿野那小崽子原本约好了午后出来,他请我吃甜糕来着。” 蒋霁猛地站住了,扭头盯着阿蟒,面上剑眉紧蹙着,沉声道:“你与宿野,怎么回事?” “他做饭的时候说采芝铺的甜糕好吃,要请我吃啊。”阿蟒细长的眼睛眨了眨:“主子,阿蟒不懂。在人世间的规矩里,您与他主子吵架,我是不是不能与宿野交好了?” “他为何要请你吃甜糕?”蒋霁背着手,将身子转向阿蟒,面上严肃的很:“你俩何时如此好了?” “我就帮他了一下么。”阿蟒见他生气,站直了些:“就几日前我自己解决,帮了他一下么。” “这是在你那玉京宫?!”蒋霁小声吼着,眼里散发着无法遏制的怒火,好似一头发怒的狮子:“能叫你爽完拍拍屁股就走?” “在宫里我也没这样。”阿蟒躲开那双喷火的眼睛,将头低下了些:“我只是看他难受,互相帮忙啊。” “你在我面前还敢装。”蒋霁抬脚就给了阿蟒一脚,姿势动作像极了某个道士:“你什么德行,我不认识宿野便罢了,宿野能和你苟合到一块去?” “不能也能了么。”阿蟒搓了搓被踹痛的屁股,自己小声嘟囔着:“我说只是互相帮忙,他还要请我吃甜糕呢。” 第145章 无辜阿蟒 长街上一高一矮,一壮一瘦的两道身影一前一后的走着。 阿蟒四处张望着,他还没有时间好好在这个镇上逛一逛。 于是现在趁着自己主子生气竞走,偷偷瞧瞧街边新奇的玩意儿。 结果一头撞上了一堵硬墙。 “主子。”阿蟒揉了揉自己的额头,从硬墙身后绕到了硬墙身边,候着他吩咐。 “你想什么呢?”蒋霁被撞了一下,扭头看自己身边那娇小蛇妖。 “我们要回玉京宫么?”阿蟒抬头对上丹凤眸,抬得他脖子有点累:“那便快些走吧,不然半路我就饿了。” “不回。”蒋霁不满的瞥了他一眼,同样是部下,这阿蟒怎么就和宿野差了那么多,这个时候不应该劝着自己回去吗? 于是他臭着脸:“要回你自己回去吧。” “那不行。”阿蟒举着手指,叭叭的给他说着理由:“还得看着船帮,帮曹掌家顾着飞花阁和老板娘,还要送货,还没吃到甜糕……” “行了。”蒋霁回头就朝来处走:“既然如此,就听你的吧。” “……噢。”阿蟒站在原地还举着没数完的手指,轻轻切了一声。 自个儿想回去就回去呗,怎么就他们两只妖还要给自己找个台阶下。 主子真幼稚。 吱呀~ 温暖的日光洒在院内,院子里安安静静的,没有人活动的迹象。 蒋霁抬脚就朝水井走去。 阿蟒连忙关门跟上,给主子打了水,看着他用帕巾擦了手,四处张望着的朝着二楼走。 像他第一次来这个院子似的。 主卧门被推开,丹凤眸朝屋内看着,瞧见了榻上睡得端正的道士。 蒋霁转身合上门,将外袍甩到一旁,站在榻边脱了鞋袜,绕过道士,也躺在了另一边榻上。 午后的室内恢复了宁静。 道士的呼吸均匀,蛇妖剑眉蹙着。 一只大手抬起又落下,似乎一不小心碰到了道士的胳膊。 “阿霁。” 道士早在他进院门时就醒了,见他动作如此,便给他台阶下:“外边儿热么?” 蛇妖转身,用宽阔结实的背部对着道士,里衣是淡粉纹金纱的,薄的很,若隐若现的肌肉线条从绷紧的里衣上显现出来。 “屋里比外边儿凉。”道士将蛇妖的薄被理开,替他搭在腰侧:“脱了衣服也不盖上。” ‘啪嗒’被子被蛇妖抬手甩到一旁。 “……”道士无语,盯着那犟牛背影半晌,自个儿又睡下了。 很明显,蒋霁的美男计失败了。 他侧躺着垂眸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身材。 很诱人啊,那道士怎么无动于衷的,还要给他盖被子? 于是他转身盯了那睡得像模板似的道士一眼,用手撑着脸思考着。 怎么瞧那道士都觉得他生的好看,为何自己都穿成这样了,道士还如此淡然? 果然是不爱。 蛇妖凭借一己之力,又把自己惹生气了。 “哐当”床板哀嚎一声。 蛇妖重重的倒在塌上,背对着道士,气的宽背都在颤着。 隔壁午睡的宿野猛地睁开眼,睁眼的同时立马坐了起来,转头对着正在榻上靠着鸡鸣枕,怀里还抱着一个鸡鸣枕正在看书的殷渔说:“殿下,好像地动了。” 道士没有理那蛇妖,反正午间也不算太凉。 一觉睡醒,身旁的蛇妖还保持着背对着他的姿势,那蛇妖抱着自己手臂,呼吸均匀着。 “哼。” 道士盯了他一会儿,突然被一根随着蛇妖呼吸被吹的忽高忽低的卷翘发尾逗笑了。 他轻手轻脚理着被蛇妖抛弃在一边儿的薄被替他盖上,转身下了榻。 不过是个小娃娃,犯得着与他计较么。 蒋霁上工似乎累了,一觉睡得不太安稳,但是时间很长。 再睁眼时,视野里道士拿着他的外袍,轻轻唤着他。 “阿霁,醒醒。” 那朱樱红唇一张一合的。 “起床吃了夜饭,不是还要去上课?” 道士那朱樱红唇如此动作,不是在蛊惑他么? 蒋霁才不上当。 谢意瞧着那小蛇紧紧盯着自己唇瓣不动,想着他定是睡懵了,又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阿霁?” 丹凤眼抬眸瞪了道士一眼,将自己挪到榻边,夺过道士胳膊半抱着的外袍,踩着鞋子,边起身边套着衣服,就朝着屋外走去。 “吃这个。”一块儿剥了皮的甜虾被放在一个脸盆大小的碗中。 阿蟒惊愕抬头,顺着那夹着甜虾的筷子,对上了自己主子那双丹凤眸子。 “啊?”阿蟒嘴里还包着一大口芋艿片,面上惊恐的很,连忙咀嚼两口吞咽掉,然后小声问他:“主子,你是不是放错碗啦?” “吃吧。”丹凤眼弯弯的,嘴角勾着清浅的笑:“不够吃我再给你剥。” ‘啪嗒’阿蟒筷子落入了碗盆里,他盯着面前那一反常态的自己主子,吞了一口空气:“额……啊?” 长睫半垂,道士吃饭的动作一顿,瞥了一眼身旁那蛇妖,眸色意味不明。 殷渔面色如常吃着饭,似乎什么都没看到,小九午间已经给他上了教育课了。 他可是一个品貌兼优的好师兄。 面具下的星眸眨了眨,看一眼异于寻常的蒋霁,又看一眼那嘴巴张的老大的阿蟒,半天没搞懂是什么情况。 “吃你的。”殷渔夹了一筷子藕酿,怼了一下愣在一边的宿野胳膊。 “吃啊,不喜欢么?”蒋霁歪头,看向阿蟒,声音带着笑,问着话。 阿蟒全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主子这么一下,这和一只攻击状态的蛇獴对着自己笑有什么区别,他连忙应着话。 “喜欢,喜欢,哈哈哈哈哈。”阿蟒笑得像哭似的,夹起那只没穿衣服的虾放入口中:“阿蟒最爱吃虾啦。” 身旁道士始终安安静静的,将一口素汤送入口中,又用木勺分着碗中豆腐,小口小口吃着。 桌上还算和谐,宿野沉声吃着饭,殷渔和谢意吃的慢条斯理的,只有两个人有些奇怪。 一个是面带微笑不停剥虾夹菜的蒋霁,一个是吃的战战兢兢小口吃饭的阿蟒。 一顿饭最后还算和平的结束了。 道士将最后一口豆腐吃掉,放好碗筷起身打算收拾自己身前的桌面,却听身旁蛇妖与对面那姣小蛇妖说, “阿蟒,你陪我去上课。” 阿蟒想拒绝,主子的老师可是一只蛇獴。 可是对面那个面上带着笑,眯着眼睛威胁自己的主子,显然更可怕。 “好的,主子。”阿蟒快速瞟了一眼将面前碗筷收走的道士,又吞了一口空气,小小的喉结上下滚动。 我到底招惹谁了我? 阿蟒在自己内心痛苦的呼喊。 第146章 痛不见血 吱呀~ “小阿霁,来啦。”小巷深处的院门被拉开,赵厘从门缝里探出个头来,看了一眼蒋霁,又瞥了一眼他身后的阿蟒,眼睛旁边笑出了褶子:“哎呀,今日怎么想起给师父带小食?” 阿蟒: …… “师父。”蒋霁朝着赵厘点了点头,又伸手将阿蟒扯到自己身前来:“我之前的部下,叫阿蟒,今日陪我一同来上课。” “哈哈哈。”赵厘将门口的位置让出来,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下阿蟒:“快进来吧,小阿霁,阿蟒小友。” 棕灰妖气缠绕在院中端坐的高大男子身周,阿蟒坐在一边儿小木凳上,等着自己的主子破除蛇獴设下的禁锢。 “你觉得你家主子今日表现如何?”赵厘从正厅出来,小眼睛眯成一条缝,面上带着和善的笑意。 一杯装着淡茶的木杯被递到了阿蟒面前。 “主子很厉害。”阿蟒双手接过木杯,抬眸快速瞟了一眼赵厘,朝他点了点头:“谢谢您。” “他今日心不在焉的。”赵厘看着在小木凳上坐得端端正正,脚尖并在一起的阿蟒,觉得有些好笑,他故意站在阿蟒身旁:“你是什么?” “……”阿蟒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旁的人问便罢了,这蛇獴问出来,像是在点菜似的。 “蟒。”阿蟒双手捧着茶杯,两条腿也并在一起,瞧着有些拘谨。 “是蟒?”赵厘在他身后绕了一小圈,把他从头到尾瞧了个遍:“怎么化成人如此娇小?” “……” 阿蟒从来不是个欺软怕硬的,如今天敌在面前提起他最不愿意面对的事情,这不是羞辱是什么? 阿蟒能忍吗? 手指紧紧扣着木杯,鞋中的脚趾都扣紧了。 “我也不知。”阿蟒挤出一个笑,咬牙切齿的忍了。 院中那高大男子猛地脱了气力,撑着自己身下的大圆木墩,胸膛明显起伏着。 “小阿霁。”赵厘收回放在阿蟒身上的视线,转身看向大圆木墩上坐着的高大男子:“我之前便与你说过,做事不可一心二用。” “……是,师父。”蒋霁偏头垂下视线,避开赵厘朝他投过来的目光,唇瓣紧抿着。 月色如水,半洒在小巷中,一长一短两个黑影在小巷墙上不断拉长。 长街两侧的铺子早已关门上了锁,偶尔一阵带着鱼腥的夜风吹过,吹得街边树叶沙沙作响。 阿蟒安静得跟在蒋霁身后,脚步放的轻轻的,生怕动静大了招到自己主子厌烦。 今日还有阿蟒在,赵厘也本不愿说他。 可是蒋霁实在不专心,刚提醒完的错误,下一瞬又再错。 赵厘最后实在忍不了了。 “你今日上工疲了?这般练着不如回去早些歇息,明日也好得个好精神。” 蒋霁与他道歉,赵厘摆了摆手进屋去了。 阿蟒第一次跟着主子上课,主子就被自己师父训斥了,阿蟒将心比心想了一下,替蒋霁尴尬着。 蒋霁垂眸盯着长街上错落有致的青石板,走在阿蟒前方,面上哪有一丝尴尬? 他脚步越来越快,巴不得现在就飞回街尾那偏院里,见到那个惹了他生气的道士。 主子定是失了面子,不愿面对自己了。阿蟒摇了摇头,也加快了脚步,紧紧跟上面前人的脚步。 偏院四周过于安静,两人的脚步声格外明显。 院内主卧竹窗边,道士一手抵在窗沿上,撑着自己的后脑勺,另一只手举着宿野下午为了给两个主子解闷寻来的话本子,看得心不在焉的。 院门的开合,青石小径的脚步,木桶与井中水面的碰撞声,都清清楚楚的传入了道士耳中。 一个有些刻意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断在了门口,主卧木门的方格雕花木窗纸上出现了一个人影。 门被推的很轻,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蒋霁进屋,扭头看到了窗边榻上浸在月光下认真看书的长发漂亮道士。 一步,一步,脚步逐渐靠近床榻。 道士半垂的长睫微不可察的颤动一下,捏着书页的长指指腹泛了白。 最终脚步在衣柜前停住了。 柜门被打开,蒋霁拿了自己的寝衣,卸掉了自己身上的饰物,之后转身出了卧房。 直到主卧门被关上,脚步声越来越远,都没有人主动开口说话。 夜风从窗探入,轻轻抚动道士耳边长长的墨发。 书页被合上,道士将被子理好,端正的睡下了。 一炷香之后,道士身旁躺下了一个高大男子,他将被子理好,背对着道士睡下了。 玉盘被黑夜的薄雾覆盖,少了银白的月光,室内变得好暗,柳叶眼缓缓睁开,眸底一片清明。 “阿霁。” 谢意偏头看向身旁男子宽阔结实的背部,轻轻唤他。 没有回应。 蒋霁伸手扯住被子,盖上了自己的耳朵。 谢意用手轻轻推了推那小蛇的背心,转身朝他侧身躺着:“阿霁还要生多久的气?” 谢意等了两个呼吸,最终等到了室内恢复了静谧。 他从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心里感觉又酸又堵,这该如何是好呢? 或许小蛇只是今日上课累了吧,谢意哄着自己,又回到自己那边的榻,端正的躺下了。 闭着眼睛,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于是谢意起身,双脚落于床边,抱着自己的被子和枕头,轻手轻脚的走到罗汉床边,将小几收了起来,自己躺了上去。 今夜注定是难眠的。 谢意盯着罗汉床斜前的竹窗,与那玉盘对望着。 他知道感情折磨人,也的确体会过。 不过这样的情刀却的确是第一遭,与那日他将刀尖对准自己笔直的插入心脏不同。 不是肉体上的伤痛,但是心间的确发痛,且不见血。 被子里的长指卷曲着,他偏头看向了依旧维持着那个冷漠的姿势的蒋霁。 他想起了今日蒋霁与他讨论阿蟒的事。 ‘蛇类大都是独行,只有繁殖期会与异性待在一起,等交配完了,便又恢复独行。’ 可是阿霁到底也是小蛇,是因为这个么? 这次那句‘罢了’怎么也说不出口,直到天边那大山的轮廓渐渐显现,谢意也没睡着。 于是他干脆将被子理好,清了心,盘腿坐起静坐。 心中那情绪终于渐渐平静了下来,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抚平,只剩下一池静水,不起一丝涟漪。 按时按点,谢意循着起身寻了自己的衣服,换好了之后轻轻打开卧房门,下去洗漱练功去了。 窗边榻上那高大男子这才翻了身,仔细一看眼底青黑着,眼眶还泛着红,似乎昨夜睡得并不好。 蛇妖赌气似的将身上的被子甩在了道士叠的整整齐齐的被子上,一个挺立就站起身来,顶着头上乱炸开的卷毛,来到了衣柜前。 衣柜门被打开,那蛇妖发泄着情绪,道士和蛇妖的衣服都遭了殃。 第147章 阁中妖气 朝食是宿野买回来的。 蒋霁牛乳都没喝,吃了几块甜糕就准备出门去,将装着牛乳的小壶递给阿蟒,叫他拿着。 最后牛乳进了阿蟒的肚子里。 阿蟒心满意足的抱着两个油纸包,里面装着不同口味的甜糕,是宿野专门给他买的。 他加快脚步追上湖畔边长街上大步流星的蒋霁,抬头问他:“主子,您走那么快做什么,不是还早着吗?” “……” 蒋霁低头白了他一眼,他只是不愿意在院中喝那牛乳,叫阿蟒帮他拿着小壶,打算出来喝的,没想到这个呆傻蟒蛇直接一口气喝光了。 “我可以先去。”蒋霁眼底带着乌青,皮笑肉不笑的,说的话充满怨气:“你在院中就着牛乳慢慢吃着甜糕,歇好了再来就是。” “额。”阿蟒看着自己主子那个极其难看的笑容,感觉到颈后发凉,他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的开口:“那牛乳就一口,不够配甜糕的……” “明日给你买上一盆,兑些蛇胆草汁儿在里面。”丹凤眸弯了弯,嘴角却是微微向下的:“叫你喝个够了。” “主子。”阿蟒紧紧抱住怀里的油纸包,紧紧跟在蒋霁身边:“您不能因为夫人不待见您,您就虐待部下我啊。” 在院中时,阿蟒虽然心思都在宿野递给他的甜糕上,但是也瞧出了自个儿主上和夫人的不对劲来。 那黑袍道士都不必说,只顾慢条斯理的在一边儿吃着,也不太说话。 自个儿主子和昨夜出门偷鸡了似的,面色不好就罢了,眼下还挤着两个乌青色的大袋子,眸中全是红血丝,视线直勾勾的盯着院门口,僵硬的吃着手里的方片糕。 白衣道士精神还算不错,倒是没有主上那么狼狈,不过没有和他们坐在一起,自顾自的站在池上亭中,咀嚼着手里的方片糕,与池中那独鱼对视着。 于是阿蟒也看向了那条独鱼,咽了一口口水。 “你若想吃鱼,我可以替你去买些,不过你不能打池中那鱼的主意。”宿野在阿蟒身旁坐下,凑近了些小声与他说着话,身上带着些男子身上的清爽气息:“那是公子的最后一条独活鱼了。” 最后一口方片糕被谢意送入口中,吃了半天,不过总共才咽下去一块儿而已。 “小九。”殷渔坐在竹椅上,接过宿野递过来的茶杯,对着亭中白衣道士招了招手:“来。” “来了。”谢意轻轻拍去手上的糕点渣滓,出了亭子朝青石小径走去。 “昨夜没休息好?”殷渔将宿野晾着的竹叶茶递给朝他走来的谢意。 “有些难眠。”谢意接过那阔口竹枝茶杯,坐在了小茶桌的另一边:“师兄近日歇的好吗?” “还不错。”殷渔抿了一口还有些烫的茶水,声音温柔得很:“将茶喝了,去漱漱口,再回去歇会儿?” “好。”谢意辰时练了功,进食时歇了会儿,此时的确又犯了困,于是小口小口喝下茶水,起身对殷渔道:“那小九就先回房了,师兄。” 脚步声远去,骨节分明的两指夹住的茶杯被稳稳放在小茶桌上,声音依旧平缓温和:“有回信了么?” “殿下,暂时还未找到。”宿野躬身,压着声音回着殷渔的话。 “再放出去些。”杏眸微眯,面色有些阴沉,声音又低了些:“我救养它们,留着一堆废物报答我?叫它们放聪明些,四个方向分散找着,别叫我等太久。” 殷渔不会让谢意做那菟丝子,依附他人而活着,他的小九既然要活,定是要先成为一个独立的个体,然后才是凭自己的心意爱人。 而不是被情束缚着,不得已而为之。 碎珠帘拉开,阁中的热闹被放到长街上来,今日的谈话声竟然超过了台上的琴音,有些吵嚷。 弹琴的音侍似乎也被影响,一片喧闹之中乱抚了一根弦。 赵厘靠后的小耳朵动了动,听的真切,眯着眼睛找到了吵嚷中心的那个茶客。 “今日的茶钱,我全包了!”那被众人拥着的茶客只露出了一个黑乎乎的后脑勺:“大家随便吃,随便点,赵小二!” 于是赵厘顺着那茶客的叫喊,快着步子过去,人群自觉让出一条路,赵厘这才看清了被众人簇拥着的那名男子。 “杨公子,您有何吩咐?”赵厘面上谄媚,微微躬着身子,朝身前茶客问着话。 “他说他要包了阁中茶食的场子。”杨公子身边另一坐着的茶客含笑说着话,虽然是笑着的,但是语气满是讽刺:“你们今日茶中兑了酒?怎么喝着喝着倒叫我们杨公子喝昏了头。” “我既然叫他来,难道还会赖账不成?”杨公子蹙眉转头看向身旁茶客,非常不悦:“你在这儿酸言冷语的做什么?” “两位爷,不要产生口角不是。”赵厘伸手朝着两人压了压,二楼廊角一道人影迅速闪出,落在了一楼圆台后方。 “有人请客,大家只管享乐,何必弄的气氛如此呢。”赵厘搓了搓自己的小手,又抬头看向了那杨公子:“杨公子,得各位关照,阁中一日入银可不是小数。您请大家共愉的心意小二了解,可是我们于掌柜的立了规矩,这个银钱不能进赊……” “你只管将他们伺候好了,我既敢说,便就是付得起的,今日就给你结清了。”杨公子睥睨着赵厘,冷笑一声:“我一言九鼎,何时说过大话。” 赵厘这才点头应声,躬身退了回去。他也不是瞧不起人,赵厘多嘴有两个原因。 一是虽然掌柜的将普通的茶食餐饮定价不高,但是飞花阁一日进账就顶得上普通人家一年的入账,实在不是小数。 二是这杨公子本名杨欲生,只是个普通渔户而已。平日里也只有天气不佳才到阁中坐坐,来了也只是点一杯清茶,一碟酥米,并不多话,只听旁人谈天,与他今日行径大相径庭。若真是放言如此,定会有人故意多点吃食,浪费不说,渔户靠天吃饭,一日花费他一年的进银,这日子怕是难过了。 不过好言难劝该死的鬼,既然能说的话都说了,他执意如此,想来是自己低瞧人家了,赵厘冷笑一声,扭头与圆台后绕过来的暗卫说:“看紧那杨欲生,今日费用他全出,别叫他先走了。” 赵厘交代完了,又回头望了一眼逐渐分散,恢复安静的人群,这一望竟叫他眯紧了眼睛。 刚刚聚众人气太重他竟没有发现,那人群中央上空暗红发青的一团淡雾,不是妖气是什么? 赵厘视线顺着那一缕一缕升起的妖气寻到了来源,来源的确是人,并回头望了他一眼。 暗红发青雾气的来源,是那杨欲生的眼睛。 第148章 蛇妖天赋 温和的阳光洒在湖面上,波光粼粼。湖畔垂柳的长枝朝湖面上轻轻甩着,摇曳生姿。几条鱼儿在水中嬉闹,偶尔溅起水花。 阿蟒蹲在码头边,盯着那飞跃而起的湖鱼,咂了咂嘴巴。 最后一艘卸完了货的船缓缓驶过湖面,船头破开湖水,形成一道深深的水痕,朝着远处的山峦去了。 “主子,阿蟒想吃鱼。”阿蟒听见身后杂房的屋门被上了锁,起身与身后高大男子说着话:“这湖里的鱼真肥。” “自个儿去买。”蒋霁将钥匙收入怀包,神情倦倦的:“你自己身上有银子,还要叫我去给你买回来不成?” “上工时那小贩又没出来么。”阿蟒跟在蒋霁身边,噘着嘴嘟嘟囔囔的:“等我们做好工,他早就卖完那肥鱼收摊了。” “你夜里自个儿下湖去捕。”蒋霁懒得理他,今日耐心有限:“他一日捕的鱼,不够你吃一顿。” “嘿嘿。”阿蟒不知道在开心什么,笑的眼睛眯成了一条弯缝:“夜里再说吧,先回家吃饭咯。” 院门与主卧门一同被打开,柳叶眸与丹凤眸对上视线,丹凤眸先躲开。 晨时做了坏事出了门,如今对上道士,还是有些心虚的。 “哼。”谢意瞧着那精神不佳的黑眼小蛇,没忍住笑了一声。 他吃完朝食回屋便看到了屋内热闹的一幕,有条臭蛇的被子大模大样的压在自己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上,自个儿的枕头也被那臭蛇丢在了窗边榻上。 一打开衣柜更是不得了,两人的衣服交叠在一起,寝衣,里衣,内衬,外袍胡乱的揉成大团,全发了皱。 这小蛇是在告诉道士,我生气了,你不哄我,我就捣乱叫你难受。 于是小蛇才走到青石小径石梯前,就被道士拦住了去路。 丹凤眸被迫盯上柳叶眼,白衣道士歪头,又冲着小蛇挑了一下眉。 “……”小蛇将视线移开,也没越过道士去,就站在原地,不主动开口说话。 “谢道长。”阿蟒从蒋霁身后探出半个身子,朝着道士见礼。 “阿蟒,回来了。”柳叶眼弯弯的朝阿蟒点头,然后又将视线射向了蒋霁,并没有让路的意思。 “那什么。”阿蟒朝旁边挪了两步,爬上了水井旁的石台:“我去厨房帮忙。” “我捡回来的是一只哑巴小蛇?”阿蟒疾步进了厨房,清冽的声音从身前传来,蒋霁又将脸偏开了些,躲过了道士吐息中带着的清甜味儿:“如今愈发没了规矩,回来都不知道唤人了。” “……” 蒋霁四处看了看,打算绕过道士,离开这窘迫的场面。 “昨夜睡得好吗?”可是道士读懂了他的意图,没给他喘息溜跑的机会:“应该是很好的,不然阿霁今日怎么有精神在屋里捣乱呢?” “先生。”蒋霁神情淡漠,说话语气也是冰冷的:“我上工实在肚饥,劳烦您让我一下。” “饭还没做好。”不过道士侧身还是让了步,轻声道:“柜子里还有些甜糕,你先吃……” 话还没说完,小蛇大步朝着厨房去了,似乎根本没在听道士说话。 怎么那么难哄,谢意背着手,盯着小蛇的高大背影,眨了眨眼睛。 蒋霁搭了把手,做饭的速度提升了不少。 青椒五花肉,荷塘小炒,红烧大虾,泡笋炒鸡,酱香鸡蛋。 阿蟒抿着嘴将芋艿排骨汤端上桌子,在放下的那一瞬吞下了嘴里包住的口水。 “我去叫主子吃饭。”宿野双手绕到后面,将腰上的围布解了下来,对着转身回来的阿蟒说:“你先将饭盛出来,马上就能吃饭了,阿蟒。” “好。”阿蟒点头,朝着那大蒸笼去了。 院中被饭菜香味浸着,宿野将锅洗干净,出了厨房,走向二楼竹梯。 桌面上依旧安静得很,今日的菜很符合大家的口味,除了那只眼底青黑的小蛇。 蒋霁依旧刨着白米饭,不知道是在惹谁心疼。 一小碗剥好的虾肉浸满了汁水,被放在蒋霁面前,蒋霁却好像没看见一样,依旧垂眸吃着白米饭。 “哼。”那碗虾肉被一只玉手端走了,放在了阿蟒面前:“你吃吧,反正他也要给你,我来做这个好人。” “啊?”阿蟒从饭盆里抬起头来,嘴边全是棕亮的鸡蛋酱,刚抬头装虾的碗还没看到呢,就对上了自己主上阴冷的丹凤眸:“谢道长,我,我不爱吃虾……” “你吓唬他做什么?”柳叶眼转向小蛇,就见他又垂眸咬了一口白米饭:“你自己不吃,还不许旁人吃了?” “他自己没手?”哑巴蛇说话了。 “昨日你不也帮他剥。”道士清冽的声音轻轻灌入蛇妖耳朵:“阿霁疼阿蟒,我疼阿霁,给他吃些怎么了。” 蒋霁用筷子抵着碗里最后一口米饭,捏着筷子的长指轻轻颤着。 长指被微凉的手握住,揩油的道士端走了他的碗。 剥好的虾仁还有酱香鸡蛋被倒入一个大碗,几勺米饭介入,又加了几筷子青椒五花肉。 一碗香香的拌饭被放到小蛇面前,小蛇无动于衷,于是道士拿这一个勺塞入小蛇的大手,声音轻轻的:“昨日就没好好吃,阿霁今日又不乖乖吃饭,肚子填不饱,更没力气和我生气了不是?” 木勺被大手捏住。 蒋霁没有应声,沉默了一会儿,乖乖低下头吃着那碗香香的拌饭。 道士靠在椅子上,看着那小蛇因为吃饭一鼓一鼓的腮帮子,柳叶眼里含着笑。 骨节分明的大手接过宿野递过来的茶杯,殷渔杏眼中全是那瞧着蛇妖吃饭的道士,轻轻摇了摇头。 小九就如此惯着这不知深浅的蛇妖。 其余三个人都吃饱了,坐在桌上盯着那妖主仆埋头大口吃的饭,院内只剩下碗筷碰撞,还有偶尔发出的咀嚼声。 “你若要吃鱼,我明日出去给你买些。”宿野又将殷渔与谢意的茶杯斟满,朝着抬头歇气的阿蟒说话。 “要吃。”阿蟒细长眸子亮亮的,对着宿野笑了一下:“刺熟了硬,我要吃生的。” “那中午便不做你的饭了,叫你吃鱼吃个饱。”蒋霁将视线从自己腿边放着的玉手上收回来,语气冷冷的,怼着阿蟒:“自个儿不知道想办法去买,老是麻烦宿野大哥,还挑嘴,你也好意思。” “宿野问我的啊。”阿蟒又将脸埋在自己饭盆里,声音闷闷的从饭盆里传了出来:“他愿意帮我,我也帮他,这不是扯平了嘛。” 宿野脊背一僵,整个人大写着尴尬。 殷渔靠在椅子背上,打量着自己身旁那人僵直的脊背,轻笑了一声。 这些蛇妖的天赋倒是真的厉害,把他身边这一个两个都迷昏了头。 第149章 阁中听曲儿 叩叩叩 木门被敲响,声音并不大,但在这寂静院里却显得格外清晰,客卧门被推开,竹梯上传来有些急切的脚步声。 “赵管事?”宿野推开木门,与门口的赵厘对上视线:“您怎么现在来院子里,来找我们公子吗?” “是的,宿野小友。”赵厘面上带着友好的笑容:“道长在院里么?” “在的,您先进来,公子在午休,我去请他下来。”宿野连忙将赵厘迎进院中,又给赵厘斟了一杯茶,叫他坐在了正厅中。 “宿野。”宿野一脚刚踏出正厅门槛,就循着声音与二楼的谢意对上了视线,谢意整理着自己头上盘着的发髻,用玉竹簪束着,声音清冽:“谁来了?” “啊,公子您起了。”宿野朝二楼站着那人点头:“赵管事来找您。” 杯中只剩了个茶底,宿野就守在一旁,连忙替赵厘又斟上。 “你是说,那杨欲生身上养着妖?”柳叶眸眨了眨,看向自己左边坐着的赵厘。 “是的,谢道长。”赵厘用手接了一下茶杯对着宿野点了点头,又对上那柳叶眸:“小的看得真切,若只是被妖物近了身,断不会有如此连绵不绝的妖气溢出。杨欲生身上定是养着妖物的,只不过小的并不清楚他是有意为之,还是受妖蛊惑了。” “如此。”谢意盯着自己的手,长指尖在阔口竹枝茶杯上轻轻点了点:“那便去飞花阁瞧一瞧,看看能不能遇上他,多谢你来告知我。” “道长何必客气。”赵厘笑眯眯的:“定是会来的,他今日上午与其他茶客约了下午的一餐。” “我知道了。”谢意点头:“他突然发了家,或许也和他身上那妖物有关,等我先去瞧瞧再说。” “其实小的今日前来还有一事。”赵厘接了谢意的话,面上露了正色:“是关于小阿霁。” “阿霁?”谢意抬了半边的屁股又落了回去,稳稳坐在藤椅上:“他怎么了?” “不知小阿霁近日行为举止是否有不对?”赵厘发问。 “走,我同你一块儿回阁中,我们边走边说。”谢意站起身,邀着赵厘,又偏头对宿野说:“宿野,劳你收拾一下,我出去一趟。” 湖畔长街,赵厘跟在白衣道士身后,缓步徐行,听那道士偏头问他:“他昨日课业不认真?” “小的瞧着像是有心事的。”赵厘抬头回话,声音放的很轻:“小阿霁近来在家是否有异?” “他心情不好吧。”谢意垂眸看着脚下青石板:“他近来气性大的很,这两日都没怎么与我说话。” “原来如此。”赵厘却释怀的笑了:“谢道长不必挂在心上。小阿霁在他父亲身边只留了不过一年时间,他祖父那时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 “后来被送到他母族那边,与妖呆惯了,妖性的确更多,某些脾性也是如此。不过小的瞧着,您帮着阿霁很快融入人世间,他如今行为举止都很不错。” 赵厘帮着谢意捞开了碎珠帘,瞧着他抬脚踏入门槛,又说:“他的确在意您,小的也瞧得出来,您待他也真心。可是光是疼着惯着,定是不行的。说句难听点的,若要好好相处,妖性定是要驯化的。” 谢意挑眉,没想到赵厘会这样说,因为归根结底,赵厘不也是一只妖么? “小的愚见罢了。”赵厘微躬着身子,抬头望着身前的白衣道士,像是一个为孩子忧心的父亲:“小阿霁与他母亲很像,内底里是个良善的,还望道长多多包容他。也许是小的替他找些借口,他或许只是不懂得如何去正确表达自己的情感,道长不要为此与他争执伤了感情才是。” “我知道。”柳叶眸弯了弯,拍了拍赵厘的肩膀:“阿霁能有你替他思虑,是个有福的小蛇妖,你也不必忧心,阿霁平日很好,我又比他大些年岁,容着些也是应该的。” 今日圆台上演的是《梅花引》,如今刚刚午后开张,人不算多,赵厘在二楼给谢意开了座,便到一边忙去了。 谢意听着小曲儿,提着衣摆上着阁梯,却听见上阶梯传来步伐很轻快的脚步声,然后有人唤他:“谢意哥!” 抬眸便对上了那圆溜溜的黑眸。 “桉桉。”柳叶眸弯弯的,勾唇回着那惊喜的小人,又看向他身旁比他高出一个头来的段涛涛:“和涛涛出去玩吗?” “大毛请我们去他家吃采芝铺新出的果糕!”游桉拉着段涛涛赶到谢意身前,伸出小手握住了谢意一根长指:“谢意哥来找哥哥吗?” “并不是。”谢意垂眸看他,摇了摇头,勾了勾自己被握住的那根手指:“我来阁中听曲儿。” “噢,谢意哥……”游桉八字眉在脸上瞥着,圆眼被挤出了个饱满弧度,语气带着恳求:“你能不能帮桉桉一个小小的忙呀?” “桉桉先说了,我才知道能不能帮上你不是?”长指勾着小人的手,将他带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一茶侍过来,给围栏旁落座的三人斟上了茶。 “你帮我与哥哥求求情吧。”游桉落座就松开了谢意的长指,如今自己双手紧紧攥着纹花桌布,嘟着嘴巴诉苦:“我前几日偷跑去咕哞山,被哥哥发现了,半路上将我逮了回来。如今哥哥叫人看着我,定是不许我再动心思了,可是我好想见咕哞姐姐。” “你一人入山,风险太大,你哥哥如此决策也是担心你。”谢意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竟然是上次在游槐房内喝过的武夷岩茶,又被茶香惊艳了一下:“不如叫你哥哥亲自带你与涛涛同去如何?” “哥哥每日都有事要处理。”游桉嘴巴越撅越高,段涛涛偏头看他,笑得露出了那颗虎牙:“我之前说叫涛涛陪我同去,他也不肯,所以您能不能帮我与哥哥说说,哥哥敬佩您,定是会听您的话的。” “你们兄弟俩的家事,我如何好插手?”柳叶眸弯弯的,用长指轻轻刮了刮游桉的小鼻子。 “兄长不也是自家人。”低沉的声音从身后阁梯上传来,谢意扭头看去,撞入了那双桃花眼里:“兄长。今日怎么有空来阁中听曲儿?” “哼。”谢意嘴角扬起一抹笑:“我就说天下哪来白喝的好茶,原来是游七公子不仅叫人看着桉桉,还看着自家兄长呢。” “不是要与涛涛出门?”游槐对谢意勾唇笑了笑,缓步走到桌旁,低头垂眸盯着自己那可怜巴巴求人的胞弟:“在这儿缠着兄长做什么呢?” “出的。”游桉一下就蔫巴了,从座位上跳了下来,牵着段涛涛的手,又可怜巴巴的回头看了谢意一眼。 “谢道长,游槐大哥,我与桉桉出门去了。”段涛涛拉着游桉行礼,然后将他带下楼了。 “游桉被我惯坏了,若有冒犯,还请兄长见谅。”游槐低头拱手,可那双深深桃花眼却紧紧盯着白衣道士,舍不得少看一眼似的。 “坐吧。”谢意避开他的视线,转头看向了那轻纱笼罩的圆台:“游七公子舍茶相送,是与谢意有要事相商吗?” “为何兄长认为游槐做事定是有目的呢?”游槐的声音带着些不多的磁性,实在悦耳:“只不过上次瞧出兄长爱喝,今个儿借花献佛,投您所好罢了。” 第150章 放线钓鱼 “投的不错。”谢意又抬杯抿了一口茶,莞尔一笑,柳叶眼却放在了楼下圆台那一片茶桌上:“你今日不忙?” “刚处理完一些事,还有些不急的。兄长难得来一次阁中,游槐便下来与您打声招呼。”茶杯被轻轻放在面前,游槐循着谢意的目光看去:“兄长这是在等人?” “算是吧。”谢意这才回了头:“不过他不知道我在等他。” “哦?”游槐又逮住那双清明柳叶眸:“既然没有做约,那兄长如何得知那人会来阁中?” 游槐长得确实好看,鼻梁高挺,眉眼深邃,薄唇点着淡红,坐在对面像一幅美男画一样。 “不知。”谢意借着垂眸的功夫轻轻扫了他一眼,又盯着茶杯中那淡棕茶面:“所以才等。” “哈哈。”游槐身子朝后靠,长指放在桌面上轻轻点着,盯着对面那道士,半晌垂眸问他:“兄长与淮舟,是如何相识的?” “一个巧合罢了。”谢意知道他是想找话题与自己交谈,于是主动递话过去:“你与淮舟很好,认识时间更长,想来你定是了解他的。” “了解,也不算太了解。”游槐将呼吸放缓了些,不知为何,他在谢意面前总是有些紧张,生怕自己出错,他抬眸对上那双柳叶眸中视线:“如同这个镇上一样,在京城淮舟也是个惹人喜爱的。相较于他面上那种明媚的性子,游槐更欣赏淮舟身上那股能忍的韧劲。” 谢意挑眉不语,示意他接着说。 “放长线钓大鱼,便是淮舟教给我的第一课。”游槐盯着对面道士线条流畅温和的侧脸,声音又放轻了些:“淮舟曾到过岭域郡,托我帮他一个忙,后来聊清事件始末,倒叫游槐从中受益了。” “兄长是否知道一个民间传言。”游槐将身子坐直,凑近了些:“这天下的主子,其实并不是当今的天子。” 见谢意回头看他,他接着说:“听来或许有些好笑,当时淮舟便是叫我替他寻这背后真主。” 紫檀雕花桌案上,一只大手轻轻放下手中握着的毛笔,扭头看向自己身旁坐着的比他高出不多,一脸正色少年,对上他那双狐狸眼,声音低沉:“谁?” “寻那真主。”狐狸眼眯着,又重复了一遍:“你如今也算完全掌家,行镖各地都跑,你叫你的镖师帮我打听打听,我也好多一条路子。” “你得给我些头绪不是?”游槐见他面上一改常态认真得很,也正色起来:“你何时开始在意那四方格里的破事儿了?” “我要的是那人,与他身份无关。”于淮舟墨眉轻轻蹙着,脸上还带着些没有褪去的腮肉:“我实在穷途末路,人我定是要寻到的,所以来拜托你。” “与镖师知会一声,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一会儿便吩咐下去。”桃花眸中带着不解:“不过我实在好奇,你非要寻那传言里的真主做什么,你与他相识?” “自然是相识!”狐狸眼底竟然带着些委屈,咬着牙道:“又何止是相识。” 窗纸上映照的树影晃了晃,屋内地榻上两个少年促膝长谈。 “你真是疯了。”其中一个少年声音低沉,蹙着长眉又刻意压着嗓子,像是在训斥对面那个比他还高些的少年:“就为了那一面,你交了命去找他?” “我心里有数,也留了一步。”狐狸眼里全是认真:“我身上带着我爹给我的金纹戒,就算那日运气不好,没遇到他们上山来打猎,我也死不了。” “我真不明白你,你就如此轻易将自身性命交给一个算不上认识的陌生男子?”游槐眉心都拧出来一个发皱的圆:“你这般,叫于伯父与谢伯母知道了,该如何想。” “那便不叫他们知道不就成了?”于淮舟将坐麻的腿抻直,顺带着踹了对面游槐的小腿一下:“你别忘了,帮我寻着,哪怕是一点点线索都要告知我。” “长发,黑袍,身材高大,漂亮的很,身上带着药沉味儿,名叫殷渔。”游槐学着他的语气重复着,无奈轻笑了一声:“就这些,你又说他不爱与人接触,他若是不想见你,乔装打扮一番,你这辈子都找不到他。” “他警惕我,又不一定警惕他人。”于淮舟声音越来越小:“我这不是实在没办法了,病急乱投医么。” “何必呢。”游槐声音也轻轻地,拍了拍于淮舟的肩膀:“若是此生都再难寻到,这样做不是浪费时间?他既然忍心将你抛下,你又如何保证他如今心里有你,你再能见他?” “不是浪费时间。”狐狸眼弯弯的,突然笑了:“也不是不信他会抛了我,我只是相信我自己,相信他殷渔绝对舍不下我。所以我寻他,反正我于淮舟就这一世的命,他若真舍得,便让我寻一世,就当我上辈子欠他,这辈子还清,往后再不要有牵连。” “反正人一辈子就那么长。”于淮舟朝后靠着,慢慢躺在地上,盯着头顶那装饰的纷繁复杂的承尘,声音散漫得很:“与其遵循这世俗,叫自己得些子虚乌有的名位,不如做些我乐意做的事儿。” “比如盯着那黑袍漂亮道士,瞧瞧我与他是个什么样的结局。” 茶壶被抬起,带着热气的茶水被细细灌入茶杯之中,烫的杯中茶叶翻涌。 “或许说来,有些小儿玩闹的意味,当时淮舟不过也才十多岁。”游槐将茶壶放下,将茶杯朝着谢意方向推了推:“兄长,小心烫手。” “多谢。”谢意虚扶了一下茶杯,又瞥了一眼门口,原来只是碎珠链子随着清风微微晃动着,明知故问着:“那鱼呢,钓上来了么?” “不过线已经很长了。”游槐嘴角勾起好看的弧度:“想来鱼也快上钩了,兄长觉得呢?” “想来是条大鱼。”长睫半垂着,谢意盯着茶杯中浮起的一芽被泡的变了色的茶叶,声音轻轻的:“定不会叫淮舟失望的。” “说起来,淮舟之前在阁中后院里种了些番薯,如今已经熟了。”游槐面上带着浅浅的笑意:“反正那人不知何时来到,不如兄长今夜留下吃饭,在阁中尝个新鲜?” “家里备了夜饭,如此突然决定,有些浪费了。”柳叶眸弯了一下,谢意朝他点头道谢:“多谢游七公子好意。” “那明日如何?”桃花眼逮住那柳叶眸就不松口:“明日桉桉和涛涛都在,正好人齐,想来兄长赏脸来与我们一同尝鲜,他俩都会开心极了。” 谢意本想推辞,但是脑中突然浮现出游桉刚刚离开时那可怜巴巴的小脸:“......好。“ “那便明日午时,我去院中接兄长。”桃花眼里泛起笑意,几颗白齿都从薄唇里列出,这是真的开心了。 “不必来接,我会按时赴约,那便有劳你准备。”谢意轻轻挑眉一笑,抚着自己腹前衣襟站起身:“不过我此时还有事,先告辞了,多谢游七公子的好茶。” 话音刚落,游槐便见那漂亮道士毫不留情的转身离开,朝着阁梯走去。 游槐朝着门口看去,看到了正走进来的一个锦衣玉带、相貌平平的男子,那男子一入阁中就被人围住,言笑晏晏着。 第151章 为何要救 白衣道士衣袍随着行走轻轻抚动着,身姿轻盈,坐到了被众人簇拥着的杨欲生茶桌旁,赵厘连忙上前替谢意收了桌子,又给他重新添上一杯茶。 周围的茶客见到谢意只是安静了一瞬,又继续交谈去了。 这道士与于掌柜的交好,想来不会在阁中闹事,且如今人多势众,阁中还有侍卫,有什么好怕的? 谢意也没急着上前与杨欲生搭话,只是在一边坐着喝茶,听着周围人与他谈天说地。 桌上被送了一盘桂花酥饼,接着又是一碗桂花糖芋羹,最后是一碟茶糕,谢意扭头看向那小侍,开口问他:“送错了?我没点吃食。” “掌柜的怕您无聊,吩咐我们送来的,谢道爷。”那小侍似乎很忙,朝着他躬身点了一下头,就退了下去。 不过确实有些无聊。 桂花糖芋羹是微微凉的,白玉勺想来也不是阁中食客用的,谢意拿着白玉勺柄,搅了搅碗中那圆滚滚的芋苗。 红糖味紧紧裹着那香糯的芋苗,桂花的清香在唇齿间溢出,口感顺滑,清甜不腻,确实很好吃。 于是谢意边听着琴音,边听着周围人谈天说地,将那桂花糖芋羹一勺一勺送入口中,很快身前的碗便见了底。 “赵厘。”谢意扭头看向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的那小小躬着背的人影,对他笑了一下,唤他上前。 “谢道爷。”赵厘连忙上前:“您吩咐。” “这个,好吃。我要四份带走,劳烦你将桌子上这些也替我包起来。”谢意指着那空掉的碗,勾唇笑着,唇瓣上晶莹,从怀里掏出一个纹银钱袋递给赵厘:“上次的用完了么?这个你也替我收着吧,从里面扣。” “道爷,上次的银钱还剩了些,今日的游掌柜的吩咐了,记在他头上,您不必付钱。”赵厘摇头,将钱袋朝回轻轻推了推。 “今日请我吃茶食,明日我可就不好意思再来赴饭约了。”谢意直接拿起钱袋往下放,逼得赵厘接了:“且也不是我付钱,这是阿霁的银子。就当他请大家吃的,你自己也点一份吃,你不必与他客气,他孝顺师父也是应该的。” “额。”赵厘不知道该说什么,谢意见他不动,就要唤一旁小侍,赵厘连忙应声:“得嘞得嘞,我的道爷,就按您说的办,我去与游掌柜的解释,您快坐着歇着吧。” “很好。”谢意满意了,又转身坐下,听着琴曲等人,身旁那陌生的妖气如轻纱一般在空中舞动着,不过像是忌惮着什么,一点儿也不敢朝着这桌靠近。 大樟树叶子被湖风吹得沙沙作响,碎珠链也轻轻晃动着,长街被金色的雾气笼罩,谢意终于等到了杨欲生离开人群如厕。 于是在更衣室门前,拿着硬纸擦手的杨欲生,见到了堵在门口的白衣道士。 “谢道长?”杨欲生蹙眉,眼睛眨了眨,对着谢意见礼,抬头上下打量了一下他:“您这是,在等我吗?” “杨公子。”谢意回礼:“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于是飞花阁二楼,谢意与那杨欲生立于窗边,谢意主动开口说话:“杨公子近日,身上可有什么不适?” “道长有话直说便是。”杨欲生盯着窗外湖面上几只小舟:“您来找我,定不是来帮我瞧身把脉的吧?” “你体内有妖,你是知情的么?”谢意闻言,也懒得与他客套,偏头开口问他。 “知情。”杨欲生扬唇笑了一下:“道长果然是为了此事,倒有劳您替我操心。” “这妖会要了你的命。”谢意声音轻轻的:“何必替它养着修为,叫自己丧命?” “我有报酬不是么?”杨欲生哈哈一笑,斜着眼睛瞥着谢意:“谢道长不可能不懂人只活一辈子这个道理。欲生认为,活着的时候定要及时行乐,痛痛快快的活着,道长认可这个说法么?” “这句话不错。”柳叶眸弯了弯,谢意似笑非笑的说道:“不过享乐超出自己能力部分,你便用命来偿么?” “有何不可?”杨欲生反问他:“人都是一个结局,死了不过一把尘土,有什么好在意的呢?” “这我倒是要向您请教,杨公子。”谢意面色淡淡的,转身靠着窗沿,面朝着杨欲生发问:“既然你宁愿用命生财,有这样的韧性和觉悟,那这世上有什么能难倒你的生计?赚钱的路子多了去了,何必要用自己的血肉去养那只鳖宝,叫自己夜夜里受那绞痛,最后用命还债?” “遇到它之前,我是知足的。”杨欲生眼角笑开了花,仔细看去,眼底发着白,眸中带着失落:“我日日出船捕鱼,出的早,回得晚,才能堪堪能糊口。这渔市饱和,我又只有这一门手艺,还得看天吃饭,可是我不贪心,我认为我这辈子就那样了,其实也不错。” “那又何必叫我遇到这鳖宝?”杨欲生将自己右手阔袖挽起,露出里面惨白的手臂,手臂上被包着厚厚的白布,浸出些发黑的血迹:“我与它也算有缘,我不愿那样碌碌无为的活着,它与我交易,我给它报酬不是应该的么?” “不应该么?”杨欲生像一个求知若渴的学生,抬头对上了那双清亮的柳叶眸,面上全是疑惑。 “应不应该,只有你自己晓得。”谢意哼笑一声,将手背在背后:“我来只是再给你提供一个选择,也算是交易,不过无关我和你。我杀那妖,顺带着救你一命,如何?” “我还能活多久?”杨欲生嘴唇苍白,咬着牙额角渗出一些油汗,他将自己阔袖放下,似乎是那妖感受到谢意的气息,在他体内乱动着。 “我如何能瞧出人的命数?”谢意抬手掐诀想要帮他,却被他自己躲了过去:“你自己的身体自然是自己更清楚,你若执意如此,能得到什么好结果?” “不过是一死,我只怕我还没活够。”杨欲生痛得身上发着颤,说话也前后矛盾着。 不过谢意这次没动,他蹙眉垂眸,最后劝了一次:“你本就不愁吃穿,与它交易,又能在这阁中被他们恭维多久呢?趁现在不晚,何不及时止损?” “我答应它,便没想活。”杨欲生扶着右手,身子使不上劲半弯着,斜斜的靠在窗下墙上:“我若变回原样,他们会怎么看我?” “你执意如此?”谢意闭上了眼睛,偏头又看向窗外,声音放的很轻,像是在和自己说话似的:“何必在乎他人怎么看自己。” 可是杨欲生听清楚了,他先是讥笑了一下,开口便想怼这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人。 不过等他抬头想说话时,却愣住了。 他眼前是那个之前被镇上所有人敌视的道士,也是帮助镇民尽心尽力除妖的道士,如今是主动想要救自己一命的道士。 “我也有一事,想要向谢道长请教。”疼痛缓了过去,杨欲生撑着窗台站起身,对着谢意虚虚的拱手:“道长为何偏要救我。” 谢意摇了摇头,否定了他的说法:“我不是偏要救你,我只是想要除妖,除掉所有害人的妖。” “您走吧。”杨欲生朝他摆了摆手:“我不要您救,这妖如今是我的。等我死了,您杀了它,别叫它害了别人去。” 说罢,杨欲生扭头就走,谢意唇瓣张合一下,到底是什么也没说了。 一道淡淡的紫光从谢意指尖溢出,跟在了那步伐虚浮却故作镇定的杨欲生身后。 他不想活,为何要救。 第152章 情感分类 好言难劝向死的人。 谢意提着赵厘帮他打包好的东西,缓步朝着自己那安静的小院儿去了。 “多吃些。” 盛满白米饭的碗刚吃了一口就被拿走,接着面前就被放了一个大一些的碗,里面是和中午一样拌好的香香米饭。 蒋霁垂眸盯着碗里一只没穿衣服的虾仁,大手里又被塞了一个勺口刚好入口的木勺。 “吃吧。”谢意捏着他手,帮他捏紧掌中握着的木勺:“乖乖吃饭。” 声音轻的快要飘起来了,可不是在哄着他么? 蒋霁眨了一下眼睛,沉默了。 谢意挪开椅子坐下,听到身旁那人拿木勺搅动着碗里的米饭,听到轻轻的一声:“谢谢先生。” 可他转头,那蛇妖唇瓣抿着,哪有话能出来的缝隙? “哼。”谢意觉得好笑,这小蛇怎么如此幼稚,不过他还是应了话:“不客气。” 蒋霁大口大口吃着饭,塞饭咀嚼都压不住他上翘的嘴角,他吃的开心,不一会儿就吃完了那一大碗饭。 最后一粒米入了肚子,还觉得意犹未尽。 “还吃吗?”谢意见他吃光了那碗米饭,柳叶眸弯弯的瞧着他。 “不吃。”蒋霁冷淡的很,舌尖伸出轻轻舔了舔嘴唇。 “那便吃些这个。”谢意将一边的桂花糖芋羹端到了他面前:“飞花阁买回来的,还冰着,好喝。” “真的好喝!”阿蟒端起桂花糖芋羹一口就下了半碗,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就是太小一份,两口就没有了,主子你不喝吗?” “少打些歪主意。”蒋霁横了阿蟒一眼,抬手护住自己的碗。 “自己喝。”温和的声音是不容拒绝的命令。 殷渔用湿润帕巾慢条斯理擦着自己的嘴,瞥着自己身旁那暗卫的不值钱的动作。 宿野要将碗递出的动作一顿,被主子瞧出了自己的心思,他尴尬极了,于是也低头小口小口喝着。 谢意盯着那小蛇,见他喝了一口又很快舀起一勺,便知道他也喜欢,唇边不自觉的勾起淡笑。 一轮金日半潜入湖面,天边渐变着金红,气温随着逐渐变暗的天色下降。 小巷深处静悄悄的,不一会儿门内发出一声巨响,吓得门外树影一颤。 “还不专心。”赵厘抬脚就朝蒋霁小腿踹去:“若刚刚我没收住,打到你身上,你就等着躺在地上打滚吧。” 蒋霁身上还有冷汗,刚刚若不是赵厘发觉他不对及时收了手,恐怕现在他已经躺在地上抽搐了。 蛇獴对蛇有天生的压制,何况赵厘修为比他高深。 今日阿蟒没来,赵厘便不用顾着蒋霁的面子,见他被自己踹了一脚又老老实实站直,背着手抬头看他。 “前段时间五处妖气同袭你都能应付,今日才三处,你近日到底怎么回事?”赵厘眯着眼睛,面上严肃的很:“你叫妖精骗了心去了?” “……”蒋霁低头,手指在背后互相捻着,没有说话。 “我瞧着就是道爷太惯着你,叫你安于享乐,说到底就是欠收拾。”赵厘背着手绕着那垂头身子却站的笔直的蛇妖,第一次教训他:“之前还知道听话些,知道做事要专心,如今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师父。”墨色长睫紧紧贴在下眼睑,蒋霁无力的喘了一下,声音显出情绪低落的很:“阿霁有一事想不明白。” “进来。”赵厘‘哼’了一声,表示‘我就知道你小子有心事’,主动带头朝着屋内走去。 屋内被烛火照的明亮,赵厘的眉头随着蒋霁的陈述越蹙越紧。 “等会儿,等会儿。”赵厘抬手挠了挠后脑勺,盯着蒋霁那说个不停一开一合的嘴巴,有些跟不上了:“叫我捋一捋你说的话。” “你的意思是那个道士给你好友设了一个局,你好友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爱上那个道士了,不过不知道那道士设局的目的是什么。”赵厘深吸了一口气,又接着说:“不过你好友不在意,他不想离开那道士,但是最近道士好像心悦其他人了,是这个意思么?” “嗯。”蒋霁垂眸盯着自己交叠在桌子上的大手,点了点头。 “你直接给我说是你和谢道长不就完了。”赵厘有点无语,瞟了他一眼:“这样还能省几个字,不然听的我费劲。” “……”蒋霁没有作声。 “我有一点不太明白。”赵厘小眼睛里全是疑问:“你说谢道长知道你是来杀他的。但是他不但救了你,还让你待在他身边。你这次这般任性,他也不发怒,这不合常理啊?” “若是真的,谢道长的演技也太好了。”赵厘眯着眼睛,在脑中回顾他之前看到的谢意对蒋霁的点点滴滴,桩桩件件:“不像是真的,不可能是真的啊。” “他不杀修正道的妖。”见蒋霁不说话,赵厘给他吃定心丸:“你如今又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他为何要这般费尽心机、忍气吞声来设局害你?” “师父。”蒋霁抬眸看他,摇了摇头:“这不是重点。” “那什么是重点?”赵厘更不理解了,满脸写着疑惑。 “……算了。”蒋霁措了半天词,还是没能说出口。 赵厘小眼睛眨了眨:“你是说重点在于谢道长心悦旁人了?” “我想把他吃掉。”蒋霁说话没头没尾,声音越来越低:“可是若把他吃掉,先生定会生我的气。可是这边的事情还没有解决,若我现在将先生带回玉京宫,先生不高兴,我也负了曹兄好意。” “?”赵厘在努力的理清他话中的人物关系:“这个‘他’是?” “先生的师兄。”蒋霁提起那人就生气,尖牙冒出,咬紧了自己的唇瓣。 “哈哈哈。你拈酸到殷大爷头上去啦?”赵厘闻言哈哈大笑,小眼睛都快看不见了:“小阿霁,师父问你。你欢喜曹掌家、花娘、阿蟒还有师父吗?” “嗯。”蒋霁点了点头:“您和他们都很好。” “那你对先生的心悦,和对我们的相同吗?”赵厘嘴角扬起一个弧度,他走到蒋霁身旁坐下,等着他回话,眼底带着些温柔,像是看着自己不谙世事的孩子。 “……不同的。”蒋霁略微思考,得出结论。 “那是自然。人是多情的,亲情,友情,爱情相互交织在一起。”赵厘拍了拍蒋霁躬着的背脊:“你与道长之间是什么感情,你自己体会得到,不是么?” “我知道。”蒋霁将眼睛瞥向另一边:“可是阿霁心里,先生很重要,在先生心里恐怕不是这样。” “……”赵厘沉默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同看法吧。”赵厘站起身来,抬眸对蒋霁说:“我瞧着你也难受,道长对你如何,你比我更加清楚,你若心里实在难受何必憋着,与道长好好谈谈便是。” “我想谈的。”丹凤眼里带着委屈和一点怒气:“先生不愿意跟我说,可是先生却叫他什么都知道,这算什么。” “谢道爷就不是那吝啬的人,你又何必纠结于那些他心底里边儿的事情?”赵厘瞧他那样心烦,摆了摆手赶人:“今日多谢你的桂花糖芋羹,好吃得很。快回去吧,不然道爷又担心了。” “嗯?”蒋霁站起身,低头看赵厘:“什么桂花糖芋羹?” 第153章 西界宿家 吱呀~ 院门被轻轻推开,阿蟒蹲在水井边上漱口,咬着竹片刷抬眸看向走进来的蒋霁:“主子,您回来啦。” “嗯。”蒋霁看都没看他,点了一下头,就开始用视线扫射院子。 “夫人在主卧里呢。”阿蟒见蒋霁如此,提醒着说:“我给您烧了热水,您先去净身吧。” “我出门之后,你们做了什么?”蒋霁走到水井边,轻声问着阿蟒,用他给自己打好的水净手。 “?!”阿蟒眼睛眨了眨,快速扫了一眼自己身上,心虚的问:“您怎么瞧出来的?” “?”蒋霁愣了一下,蹙紧了眉,不悦道:“他又与那蠢鸟腻在一起了?!” “噢,您说这个啊。”阿蟒松了一口气,将口中竹盐用水漱着,吐了出去:“那没有,吃了饭他们在院里坐了一下,夫人出去了一趟,回来之后就净身回屋了。” “去哪儿了?”蒋霁用一边的干帕巾擦着手,问道。 “属下不知道啊。”阿蟒将自己的洗漱用具收好,抬眸看向蒋霁:“夫人去哪儿,属下也不好过问不是?主子您自己上去问夫人吧。” “阿蟒。” 阿蟒见他没有反应打算去杂房将东西归位,刚转身就听见自己主子声音低低的唤他,于是他又乖乖转了回去。 “我之前与你说的什么?”蒋霁坐在水井沿上,丹凤眸眯着,打量着不远处站着的蛇妖。 “......主子。”阿蟒立正站好,明白蒋霁这是反应过来了。 “说话。”蒋霁双手朝后撑着身子,冷冷的盯着他:“还要我问第二次?” “您说叫我不要带偏了宿野么。”阿蟒手指扣着漱口用的木杯,撅嘴垂眸,紧张得很。 “我应该瞧出来什么?”蒋霁长指尖端敲了敲水井的围壁上端:“你今日又欺负他了?” 蒋霁口中的欺负,当然不是指阿蟒霸凌宿野,宿野的实力远远超过阿蟒,想收拾阿蟒容易得很。不过宿野绝不会对自己人动手,阿蟒又是个乖张的,宿野不一定能读得懂这只蛇妖的心思。 之前先生的担心是有必要的,因为阿蟒一贯喜欢戏弄人,若是宿野大哥当了真,这事情就不好收尾了。 “没有欺负他。”阿蟒对着蒋霁摇头:“只是他在厨房烧水,我与他聊了一会天,然后他就被他主子叫回屋里去了么。” “那你心虚什么?”蒋霁又将他从头到尾打量一遍:“你瞧着我如今也是个好糊弄的?” “不是。”阿蟒将自己身前的一条辫子甩到身后去:“因为您之前叫我离他远些,不要打他的主意,所以今日我与他谈话,不想叫您知道么。” “我再与你说一次。”蒋霁站起身,远远瞧着比阿蟒高出了两个头的高度:“宿野是个单纯的,你别用你那些怪心思捉弄他,他若是当真了,看你怎么收尾。若是那样,我便将你甩回断麟山去,叫我那刚出生的小侄儿烛秋渡补补身子。” “小世子都快周岁了么。”阿蟒自个儿嘟囔着:“您也不看您离宫多久了。” “你听见没有?”蒋霁当然听见他在嘟囔什么,上前抬脚就要踹他,阿蟒也不敢闪开,腿侧轻轻挨了一下。 “听见了,主子。”阿蟒心不甘情不愿的回答,说话声音越来越小:“他又不是小娃娃,您这么护着他做什么,而且捉弄都捉弄了,差后边几次么。” 蒋霁听见前面的回答便转身打算上楼,当然没在意阿蟒后边的自己嘟嘟囔囔说的话。 他没有在意,但是受害者在意。 “宿野。”殷渔将手中话本放下,在窗边撑着头又看向了屋内另一边,将被子捂在面上的他的呆傻的乌隼暗卫。 “主子。”宿野掀开被子坐起身,面上还戴着他那面具,转身穿了木屐就要朝窗边走:“您怎么了?” “站那儿。”殷渔嫌弃的摆了一下手,叫宿野站在了原地:“回你榻上去,就在那儿回话。” “是。”宿野不解,但是还是乖乖听话,又回到榻上安静坐着。 “你身上一股蛇妖味。”杏眼瞥了他一眼,咧嘴轻笑一声:“你如今可知自己在做什么?” “......”宿野闻言垂眸,没有第一时间回话,他就知道瞒不住主子,就算自己已经仔细清洗了:“主子......” “我不是在怪你。”殷渔瞧他那可怜样,将书又拿了起来,边看边说:“宿家将你托给我,你自个儿愿意留在我身边,我自然是要上些心的。你年岁不算小了,做事要有自己的判断,别叫别人带着你走。“ 西界宿家,出了名的无界医门。上能治仙,下能救鬼,是独门医术,偏偏生了个不开医窍的小娃娃,也就是宿野。 殷渔去西界求学时,偶然遇到当时的小宿野在山崖边游玩,那小娃娃看起来呆头呆脑的,果不其然,殷渔的马刚行过去不远,小宿野就踩空落了崖。 宿野被黑金藤蔓托了上来,叫着嚷着要回家,殷渔被他吵的头疼,像提包袱一样将他单手提着上了马。 直到听到那小子边嚎边说,自己是宿家的小孙,宿野才被当成人对待,毕竟是有求于人。 宿家掌门是一个头发乌黑的老头,对殷渔感激涕零,宿野第一次自己跑出门玩,本就觉得外面的世界新鲜的很,何况之前哪里见过像殷渔那样漂亮的人儿? 于是宿野拉着殷渔,不舍得他走,宿家掌门见状也留他住下了。 四方格里出来的人,最会的就是察言观色,殷渔又是个绝顶聪明的,很快就发现了宿野得不了家传,如此一来,正好合了他的心意。 要得人心还不容易?殷渔略施小计,宿野便扬言要和殷渔回家,与他祖父争执多次无果,弄得爷孙关系紧张。 宿家掌门不经意之间发现了殷渔有极大的医学天赋,是个不可多得的天才,后继无人还是得以传承,两个选择摆在了黑发老头面前。 “其实小生此番来西界,确实有目的。”殷渔在饭桌上开了口:“小生认为学医贵在精,无论人、鬼、仙、妖既来求医,医术不精便是害其。若世无良医,枉死者尸横天下,实在叫人唏嘘。” 一句话,叫那老头将自己毕生所学和疼爱的小孙子都交待给他。 而后宿家知道了殷渔的真实身份,拗不过宿野,便拜托殷渔将宿野带在身边,哪怕是一个侍卫也好。 于是殷渔在宿家求学,宿野高高兴兴被殷渔安排去乌隼营中受训去了。 不过宿野除了医术不精,脑子还是很好使的,身手也不错。 从西界回来之前,殷渔将宫中事务交给他打理,一切井井有条,宫里面殷渔认不全的人,宿野几乎都认识。 所以与平常乌隼暗卫不同,宿野更像是一个得力近卫,能日日跟在殷渔身边。 “属下知道,殿下。”宿野之前常帮殷渔打理宫中事务,手上多少沾了些血腥,所以不愿被人瞧见真面目,也好隐藏自己的身份,乌隼面具一戴就是近百年,此刻也不愿意摘:“他给我的感觉,与之前接触的人不一样。” 殷渔弯月眉蹙着,想起之前自己问小九,为什么喜欢那蠢蛇,也是得到了‘他与我之前接触的人不一样’这个回答。 “当然不一样。”殷渔不屑的笑了一声,也像上次那样原封不动的回答:“他又不是正常人类男子。” 第154章 力不从心 主卧门被推开,给屋内带入一股凉风,蒋霁进门扭头,就与窗边那长发道士对上了视线。 月光洒在道士黑亮的长发上,夜风轻轻抚着道士的侧脸,看的蒋霁嫉妒得很。 “回来啦。”依旧是道士主动开口。 丹凤眸就盯着他,人也站在了原地,不动,也不说话。 谢意挑眉,将手中捏着的符书放在身旁,接着下了床榻,先在床柜上拿了一个竹筒杯,然后才来到蒋霁面前。 “喝吧。”道士声音温柔,哄着那冰块儿似的蛇妖:“喝了先去净身,累了也好早些歇息。” 蛇妖低垂着眸子,盯着竹筒杯里那艳红色的果汁儿,又抬眸对上道士那双清亮柳叶眼。 蒋霁鼻翼动了动,从那蛇莓果汁儿里捕捉到了一丝清甜气息:“我不喝。” “还在生气?”谢意抬手替他理了理耳边卷翘的发梢,又捉住小蛇一根手指,放在掌心里捏了捏:“阿霁不生气了,好么?” 蒋霁没说话,将手指从他温热的掌心抽出,又从怀里掏出一个不小的纹竹钱袋,放到了谢意的手里,又瞥了一眼那半垂的柳叶眸,转身去了衣柜边。 柳叶眼眨了眨,将手中钱袋捏在了掌心里。 另一只手上端着的竹筒杯被身后伸出来的一只大手接了过去,脸肉还被那微凉的手指不经意蹭了一下。 谢意转身,看着那蛇妖一只胳膊抱着干净寝衣,另一只手端着竹筒杯,‘咕咚咕咚’喝着蛇莓汁。 丹凤眸直勾勾盯着他,谢意明白这小蛇是不生气了,但是还别扭着。 “去吧。”他上前踮脚,在那小蛇沾了果汁的嘴角轻轻落下一吻,果汁带着涩味:“阿蟒给你烧得水都要干了,净了身上来歇下了,明日还要上工不是?。” “嗯。”高冷的蛇妖从鼻子里哼出一个声音,扭头就走,那踮着的后脚跟和发红的耳廓全都映入柳叶眼中。 浴房里水声哗啦啦的响,伴着男子轻快的哼歌声。 阿蟒脑后靠着交叉的小臂,躺在正厅的竹榻上,听着浴房里主子哼的不成曲调的歌声,陷入了沉思。 难道骂我是一件很愉悦的事儿吗? 阿蟒蹙眉,实在不理解变脸比变天还快的蒋霁。 夜幕笼罩着静谧的小镇,明月高悬,繁星点点。 湖边,一片柳叶落在水中,随着湖面轻轻晃着,像是一叶孤舟,在看不见边际的水面飘零。 蒋霁将湿着的墨发简单擦了擦,洗漱一番,三两步上了竹梯,主卧门很快被推开又被合上。 蛇妖站在门口盯着窗边道士,又不动了。道士靠着在窗边睡着了,顺直的长发沿着寝衣垂下,手上还捏着那符书页,垂在盘着的腿上。 蒋霁收回视线,抬手用帕巾擦干自己湿润的头发,大步迈向床边。 道士被轻松抱起,后颈被枕头接住,蛇妖俯身,两只胳膊撑在道士头侧,眸子紧紧盯着道士睡颜。 “谢意。”蒋霁心里不舒服,不想叫他睡着,开口唤那道士。 “嗯?”谢意闭着眼睛,含糊的应着话。 在蒋霁抱自己时就醒了,可是今日下午等人,傍晚又骑马去了荒草坡,现在夜深了,他的确有些累了。 蒋霁一下就收了力气,就将自己庞大身躯压在道士身上。 “唔。”谢意被压的憋了一口气,连忙抬手撑着身上那宽肩:“阿霁,重。” “为什么不等我。”蒋霁捏着道士窄腰,一个翻身将两人位置换了,就叫道士坐在自己身上,抬眸仔仔细细的描摹着道士背着月光的轮廓。 “太困了,看着书睡着了。”谢意用手背蹭了蹭自己的眼角,撑着蒋霁结实的腹部向前挪了一下,跪在榻上,不叫蒋霁吃力:“头发干了么?” “快了。”丹凤眸紧紧盯着上方那漂亮道士,大手又不客气的捏住了他的小腿,给他轻轻按着:“今日怎么这么累,做什么去了?” “下午去了趟飞花阁。 ”谢意垂眸与他对视,盯着他直鼻下的殷唇答着话:“你出门了之后,我又去了荒草坡。” “亲我。”蒋霁喉结滚了一下,声音喑哑。 道士将自己长发拢到一边,用手捧住蛇妖的脸,俯身用软唇将蛇妖的命令落实到位。 蛇妖抬头迎着那两瓣甘甜,抬手捏着道士后颈,将他向下压着,让自己的软舌肆意妄为的撬开道士的唇齿,能品尝到更多专属于道士的清甜味道。 “去飞花阁,专门买桂花糖芋羹么?”蛇妖饶了那道士,但是放在他后颈上的手还是没收回来,一下一下轻轻捏着。 “去捉妖啊。”道士脸上泛着红,唇瓣晶莹,柳叶眼微微带着弧度:“遇到桉桉和涛涛,还有游七......对了,明日午时游七公子邀我去飞花阁与他们一起吃一顿饭,本来回来就想和你说的,竟然忘记了。” 道士后颈上捏着的手动作突然一顿,接着手就被蛇妖收了回去。 “……那是先生的事,不必告诉阿霁。”丹凤眼弯弯的,蒋霁扯唇一笑,淡淡道:“何况是这种决定了的通知,你告诉你那好师兄便是,只有他会在意。“ 大腿被拍了拍,谢意领会蒋霁的意思,抬腿离开了他的身子。 “我们俩当时还在争执,不是么?”谢意此刻困意全无,坐在小蛇身边,看着他理着被子背对着自己躺下,帮他掖好了背后没盖住的被角:“我的确不是故意的。我想着先哄了你再和你说,又觉得太晚了先让你净了身,再说也不迟,没想到自己睡着了,阿霁.......” “安静些。” 夜风从窗边吹入,抚弄了一下道士的发梢,道士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眼睛直直的盯着蛇妖宽阔的背脊。 他不知道自己是对是错,但他有些失了耐心。 “那便如此。”不知过了多久,道士轻声开口,声音更像是在跟自己喃喃:“若我心悦你便要一直受你脸色,我也觉得不公平。” 小指被外力勾了一下,谢意翻身便下了床,将外袍套上,苍梧自觉飞在身边,乖乖等谢意将外袍穿好。 道士边往外走边束着发,到门口时顿了一下。 可是他想起了蛇妖的话,‘那是先生的事,不必告诉阿霁。’ 于是他抬手接过苍梧,直接推门出去。 一颗圆滚滚的泪珠从眼角滑下,床榻上的高大男子将自己放平,殷红的唇瓣紧紧抿着,这次他没有追出去。 或许是因为他在生道士的气; 或许是他觉得自己做错了事; 或许是他觉得感情叫人力不从心。 第155章 举世无双 湖面上夜风呼啸吹过,道士踏着屋檐,脚步轻盈,没有惊扰到这个寂静的夜。 杨欲生死了,但是道士是去灭妖的。 杨欲生住在另一条长街的最末端院子里,他的院子沿着长街与码头对称。道士落在那个与他的偏院同样人迹罕至的院子里,瞧见了一地杂草丛生。 杨欲生就死在自己院门口,身上还穿着寝衣,不过衣服上已经全是黑泥了。 他趴在地上,似乎活着的时候想要自己爬出去,可惜没成功,这里断了气,丧了命。 尸僵还没出现,谢意将他压在身下失了体温的手臂扯出来,手臂此刻没有用厚布包着,已经失了血色,内侧一道长长的裂痕,周围皮肤呈现连绵的圆弧形,不像是割开的。 是被那鳖宝一小口一小口咬出来的。 谢意拨开一块发黑的肉,长指沿着手臂朝上,最后在他腹中找到了那鳖宝,凭空画符,指尖在他肚上轻轻一点。 地上的杨欲生突然全身颤了一下,口腔里传来‘呀吱吖吱’的怪声,接着一小人状妖物从他口中爬出,抬腿就要跑。 铮! 苍梧刀刃泛着暗红色的光,自己从刀鞘飞出,一前一后拦住了那鳖宝的去路。 “道长,我......”那妖声同唢呐,不过话还没说完,就被谢意长指一勾,死在了苍梧刀下。 “你也后悔了吗?”谢意朝地上被他翻过来的死尸说着话,蹲在他身边:“不然为何朝门口爬?” “不会发现不了的。”他声音清冽,抬手替杨欲生合上了眼:“自己选的路,好好走吧。” 杨欲生被抬上了自己的床榻,姿势端正,安详的很。 谢意站在他床边,闭着眼睛,唇瓣不停张合碰撞,密密麻麻念着咒。 夜很安静,谢意借了杨欲生家里的水井一用,简单清理了一下身子,不过他现在不打算回家。 夜里的长街别有一番风味,谢意漫步在长街上,不知不觉就走到了神鱼桥边。 他想起自己刚游历到这个镇子时,镇子上是没有神鱼桥的,当时镇上被妖气笼罩,镇民每日活得心惊胆战,长街上几乎看不到什么人。 偶尔听得见几声压抑的哭泣从街角巷口传来,因为湖底鱼妖作乱,隔几日便会死人。 有能力的从镇子上逃了出去,没有能力的、还有一些老弱妇孺被留在这儿等死。 镇上的官府有心无力,留了几个能做事儿的陪着他们等死。 谢九冥来的时候,他们像是看到了救星。 道士能力很强,做事儿动作麻利。第一天镇压了那鱼妖,第二天便和官府人员商量着要建起一座桥。 湖底灵气妖气极重,要彻底镇压,必须要改改风水,于是道士被街尾一家老小收留,在镇上住了一段时间。 天子是个好天子,官员也是好官员。呈报快马加鞭送去,没等几日就被批复了,还取了个名字,神鱼桥。 收留他的是一对头发花白的老夫妻,带着他们刚刚学会说话的小孙子。 老夫妻良善,又知道谢九冥是来替他们做好事的,自然待他极好,那小娃娃也喜欢他,只要他从外边儿回来,便跑的跌跌撞撞的来门口迎他。 那是谢九冥第一次,感受到一个较为完整的家的氛围。 神鱼桥轰轰烈烈的开工了。他镇妖设桥没收一分报酬,官府感激他,给了老夫妻一笔补贴,叫他们好好照顾谢九冥。道士每日去监工,而后回那个偏院吃饭,日子过得还不错。 后来...... 谢意站在神鱼桥最高处,看着湖中的那轮圆月,他不愿再去想。 心死道生,他告诉自己。 然后他笑了。 清风,明月,湖水,木桥,还有一个疯道士。 谢意是在东方泛起一道亮线的时候回的院子。 院门轻轻被推开,没有发出什么动静,只有道士手里提着的好几个油纸袋轻轻晃动,互相摩擦发出了些声音。 床上那人将自己摆成一个大字形,眨了眨干涩的眼睛。 谢意用水桶里的余水洗了把脸,简单清理了一下身子,外袍被丢在盆里,他脚步轻轻的回了主卧。 房门被轻轻合上,他走到衣柜边,换了一套寝衣, 然后到床边将毫不讲理搭在自己被子上的大手挪开,抱着自己被子和枕头,到罗汉榻上铺好躺下了。 刚躺下就睡着了,以至于他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又是如何被那蛇妖挪回了床上。 醒来时已经近午时了,早上自己买的梅干菜扣肉饼没来得及吃,谢意换了衣服,又洗漱了一下,与殷渔宿野打了招呼,出门准备去赴约。 游桉和段涛涛早就守在了阁门口。 游桉性子急,小手拿着那碎珠帘,给门帘编着辫子。 “谢道长。”段涛涛对着徐行而来的谢意见礼:“桉桉……” “谢意哥!”游桉朝着谢意扑过去,抱住了他的大腿:“你怎么那么慢啊,桉桉等了你好久。” “不是说午时么?”谢意弯了唇,抬手揉了揉他的小脑袋:“我看错时间了?叫桉桉和涛涛久等了。” “还没到午时。”段涛涛帮他俩捞开那缠在一起的碎珠帘,笑得露出一颗小虎牙:“桉桉性子急,想见您,早早就拖着我下来了。” “谢意哥。”游桉嘟着小嘴,扯了扯谢意的衣袂:“我们快上去吧,哥哥等了好久了。” 于是谢意左手牵着游桉,右手边走着段涛涛,被两个小娃儿护送着上了楼。 游槐穿着暗玉紫滚边雨花锦圆领袍,头发与平日不同,用淡紫发带半束着,生的本就俊俏,今日可不是公子世无双么? “兄长。”游槐朝刚入门的谢意走去,见了礼。 “游槐。”柳叶眸弯弯的,与他点了点头,又看到身旁的食侍一个接一个的上菜。 “就我们四个吗?”谢意问他,被游桉扯着手朝着桌子去:“那何必做那么多菜,吃不完浪费。” “每样都不多,游槐从家里带来的厨子,想叫兄长每样菜都尝尝。”游槐也跟着他俩,在主位上落了座。 谢意坐在他左边,瞧着桌上放好的菜。 的确是他说的那样,每样菜都只有一点点,看得出来是费了力气和心思的。 拔丝番薯,香辣鸡丁,虎皮辣椒,毛血旺,干锅芋艿虾,豆角炒蛋,水煮肉片,脆皮豆腐,青椒酿肉,素烧萝卜。 “兄长,知道您口味清淡,辣都不重,您放心吃。”游槐将一个带着盖子的阔口杯轻轻放在谢意面前。 谢意用手接了一下,温热的,打开一看,杯中是奶黄色的乳状液:“这是什么?” “是羊奶做的奶茶。”桃花眼弯了一下,带着笑:“兄长尝尝适不适口,如果觉得不错,可以解辣。” “很好喝的。”游桉咧着嘴笑:“谢意哥快尝尝!” “真的很好喝。”段涛涛加以肯定,谢意这才点了点头。 入口丝滑,浓浓的奶香带着茶叶的芬芳,微甜。 “确实好喝。”谢意眨了眨眼睛,朝那盯着他喝茶的三人点了点头:“真是新奇。” “嘿嘿。”游桉傻笑,很满意谢意的反应:“那我们吃饭吧,哥哥?” “兄长,请吧。”游槐贴心的很,又将筷子递给谢意,放了一张温热湿润的帕巾在他手边:“若是吃不惯,游槐叫他们再做些适口的菜来。” 第156章 权衡利弊 游槐面前有两双筷子,一双自己吃饭用的,另一双专门用来给谢意夹菜。 一块拔丝番薯被放入碗中,谢意瞧着新鲜,顺着那捏着玉筷的大手,对上了桃花眸。 “兄长尝尝,合不合口味。” 番薯本就甜蜜,再外加上麦芽独有的清香味,好吃极了。 一块儿青椒酿肉被放进碗里,不一会儿一只脱了衣服沾满汤汁的虾也被放进碗里。 谢意抬头看了一眼给他夹菜那人,柳叶眼弯了弯:“游槐,多谢你,你自己也吃,不必顾着我。” “游槐怕兄长吃不惯。”桃花眼紧紧盯着谢意唇瓣,朱樱唇角粘上了一些红润粘稠的汤汁。 “很好吃。”谢意点头,笑着夸道:“我吃的清淡,很少吃味道重的,你带来的厨子做的口味适中,味道很好。” 话音刚落,湿润的帕巾轻轻蹭着他的嘴角。 眉头不自觉蹙了一瞬,抬手接过帕巾时,谢意又面色如常了。 “我自己来吧,游七公子真是,体贴入微。”谢意瞥开视线,快速看了一眼对面正研究着怎么快速帮虾脱掉衣服的两个小娃娃,轻声说着。 “兄长,是游槐冒犯了。”游槐听出他话里的不悦,长睫半垂,收回的手还保持着拿着帕巾的动作。 “无碍……”谢意回着他,侧头却听到一声很轻的吞咽声,又在饭菜香味里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妖气。 他近来日日在自己院中闻到,能不知道是谁么? “快吃吧。”谢意将碗里被装的满满的食物吃掉,缓解了一些尴尬,他今日来还有一件事:“之前听你说,涛涛是住在咕哞山下,捕猎采药为生的?” “是。”游槐剥着虾,抬头看了谢意一眼:“怎么了吗?” “既如此,他必定熟悉山形,否则也不能多次进出。”谢意摇头拒绝了他要放入自己碗里的虾:“我吃饱了。” “是。”游槐将虾放入自己碗中,桃花眼眨了眨,没有接话。 “桉桉想去咕哞山中再看看,既然涛涛熟路,叫几个得力的跟着也不放心么?”谢意与那深深桃花眼对上视线:“白天早些进去,猛兽也没出来,中午便可以返家。” “哼。”游槐突然笑了,盯着自己面前说话小心翼翼试探的漂亮道士,觉得实在可爱:“兄长开口,也不是不行,不过我不许他去也不全是担心迷路出事,主要是。” 游槐看向那将筷子伸向段涛涛碗里偷虾的小贼:“他心思怕是打在咕哞山神身上去了,我怕他惹得那山神不悦,反而伤了自己。” “那山神虽是妖,却很好。”谢意顺着他也看向那边两人,见段涛涛将剥好的虾放入游桉碗里:“你若是不放心,等九月九登高时,自己带他去吧。” “蒋公子。”游槐突然提起蒋霁:“他也是妖吧,兄长倒是和一般道士真不同。” “都修正道。”谢意见游桉将自己剥好的虾举高,非叫段涛涛吃,柳叶眼弯了弯:“有什么分别?” “那兄长,与蒋公子。”游槐瞥了一眼谢意,吞咽了一下,缓了缓发紧的嗓子:“您与蒋公子……” “阿霁很好。”谢意知道他要问什么,将手撑在身后,淡淡朝他笑着:“我心悦阿霁。” 桃花眼上方长睫肉眼可见的颤动了一下,游槐扯开嘴角笑了笑,面色僵硬。 “游槐。”谢意见他如此,轻声开口:“……一花只为一树开。若花未开,或许它本来就不属于这棵树。” “我希望你早日遇到属于你的那朵花。”柳叶眸弯弯的,笑得温柔:“我们算是好友,对吗?” “……”游槐没有应话,垂眸看向自己面前桌上的那两双筷子,手在椅座上扣着,声音低低的:“是因为我来的太晚了吗?” 谢意摇了摇头,转头看他:“其实我很好奇,为什么会是我。我们没见过几次,不是么?” “那夜,游船。”游槐又抬头看了他一眼,深呼吸偏过头去:“交手过后。” “我对兄长一见倾心。” “如此。”谢意不想去否定他人对自己的感情:“多谢你欣赏我,你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君子。” “我不想做君子。”桃花眼中带着捕猎的神情,直勾勾的盯着谢意看:“请教兄长,游槐只想得到自己想要的,哪怕是抢,这样有错么?” “是非对错哪有恒定的准则,看你心里如何决策罢了。”谢意举起阔口杯又喝了一口,垂眸看向杯中:“欣赏之人,不是只能做鸳鸯,子非我良人,亦非我追寻,如此而已。” “多谢你今日款待。”谢意起身,抬头看向同时站起来的游槐:“愿你早得一心人。” 与游桉和段涛涛打了招呼,谢意又朝游槐点了点头,准备离去。 “兄长。” 刚踏出屋门,谢意就被唤住,他回头看向大步追上前的游槐,游桉和段涛涛同时偏头看向门口,等着他开口。 “是。”游槐眸中坚定,眉眼一弯,笑得干净:“游槐若有幸,能与兄长做好友,也是前世做了善事,今世有了善报。” 游槐是个懂得权衡利弊的。 他也不愿纠缠,到最后惹得这道士厌烦。 道士说得对,既然他心有所属,不如放他去吧,如此也体面,又不会失去一个妙友。 “你很好。”柳叶眼弯弯的,谢意扬唇一笑:“能和游七公子成为好友,也是我的荣幸。” 午后的长街安静,谢意独自踱步走在湖畔,手里还提着一个大布袋,布袋上印着棠棣花。 布袋外边儿隐隐约约显出几个长圆的轮廓,是游槐叫人给他准备的生番薯,叫他好带回去给其他人尝尝。 院中静悄悄的,谢意推门踏上石板,恰好和刚收完碗筷出来的蒋霁对上视线。 那小蛇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然后偏头就朝楼上走去。 “哼。”谢意真的觉得无奈又好笑。 昨夜说什么‘那是先生的事,不必告诉阿霁’,今个儿自己出去吃个饭,他还叫阿蟒跟着瞧。 不过赵厘说得对,太惯着他不好。 于是道士也没理他,自顾自进了院子,将手中布袋放下,打水洗手去了。 二楼主卧门口,那要进门的小蛇偷偷瞥着楼下打水那道士,剑眉蹙得紧紧的。 转身就要推门进去,可是又想到刚刚阿蟒回来给自己复命说的话。 “谢意。”双标的小蛇受不了道士对自己视而不见,于是站在主卧门前木栏处,对着楼下道士开了口:“我有话要和你说。” “我没话和你说。”道士头也不抬,用打上来的水慢条斯理的净着手:“自个儿收拾一下,上工去吧。” 第157章 小蛇认错 二楼那被惯坏的小蛇哪里听得了这种话,眼睛僵硬的眨了眨,唇瓣蠕动一下,坏脾气马上就要爆发了,又听道士声音淡淡道, “欲与人绝,言中恶语。”谢意用帕巾擦了擦手,将自己用过的水冲了一下石台:“一次不会,我便教你,三次不会,我就成全你。” “我体谅你初入人世。”柳叶眸明亮清澈,与那双泛红丹凤眼对上视线:“你自己也要明白我对你如何。” 院内重新陷入安静,正厅里急忙回来打完小报告的阿蟒拿着茶杯一口还没来得及喝,听到外面两个主子的对话,整个蛇都僵硬在原地了。 主子,你在家说不上话你倒是先和我通通气啊,阿蟒欲哭无泪。 这下自己将夫人得罪了,以后还有好日子过吗? 道士说完话就上了二楼书房,书房门被轻轻合上,蒋霁自己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转身进了主卧。 谢意给自己的宝贝九里香浇了水,安静的坐在竹窗前,有一眼没一眼的看着妖录。 吱呀~ 书房门被缓缓推开,然后又小心翼翼合上了。 一个高大人影在谢意坐的竹椅旁边蹲了下来,大手不安的捏着竹椅扶手。 “先生。”另一只手搓了搓手心的汗,声音放的很轻:“阿霁不该说那样的话,叫先生听了难过,阿霁错了,对不起。” 可是直到阿蟒叫他去上工,都没有等到面前人的回答,只有那本妖录缓慢地一页一页翻着,翻得蒋霁心里又酸又痛。 骡车被阿蟒驾着,蒋霁坐在车架上,对着一块一块从眼前移动过去的青石板行着注目礼。 “主子。”阿蟒要被太平车上低沉气压压得窒息了,他忍不住开了口:“您别伤心了,阿蟒要喘不上气了。” “您今夜回去,好好与夫人说说。”阿蟒侧头看了蒋霁一眼:“夫人瞧着不是个小气的,您主动认个错,他们人类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夫夫哪有隔夜仇。” “要不您买些鱼,回去哄哄夫人?”阿蟒见他不说话,给他出着主意:“近来湖里的鱼肥的很,看起来肉质又嫩,一口下去肯定......” 屁股上挨了一脚,阿蟒‘哎呀’一声被踹下了车,身手敏捷的在空中转了一圈,稳稳落地。 踹的人动作麻利,没有惊扰到拉车的骡子。 “不吃就不吃,怎么那么喜欢踹蛇。”阿蟒拍了拍屁股,嘴里嘟嘟囔囔的,朝着前行的太平车追去。 “你买那么多鱼做什么?” 殷渔被谢意从客卧里赶出来晒太阳,在院中竹椅上靠坐着,正百般聊赖呢,就看见院门被推开,门口几个渔夫似的人,帮着宿野抬着大竹篓,殷渔数了数,有十筐那么多,于是他明知故问着。 “殿下,阿蟒不是说要吃鱼么。”宿野低头在各个竹篓里查看有没有鱼翻肚皮了:“我昨日出去和渔夫定的货,今日才能拿到那么多。” “哼。”谢意从正厅出来,手上提着茶壶,盯着院前忙碌的宿野,轻笑了一声:“看来我们宿野是个会疼人的。” “公子。”宿野背对着两人的后脖颈‘咻’的发了烫:“您不要打趣属下,我和阿蟒是好友,所以我才......” “所以你才觉得‘他与我之前接触的人不一样’。”殷渔撑着脸瞧着自己那呆傻暗卫,此话一出,宿野顿了一下,自己身旁倒茶那人动作也僵了一下。 殷渔得逞,自己伸手从身旁那人手中取过茶杯,放在带着弧度的唇瓣前吹了吹,满意了。 阿蟒一下午都被吓得不轻。 蒋霁是个尽职尽责的,于是出现了这样一幕。 死气沉沉的蒋霁会在进入铺子前立马容光焕发的活过来,甚至能在铺子里和各位掌柜的说笑,但是货单一出,出了铺门,那面上立马就变了脸,像是换了张皮似的。 送了六七家铺子,阿蟒看了一下午变脸。 好不容易等到放了工,阿蟒归了太平车,理了货,扭头不见自己主子了。 朝远处一看,那疾步朝神鱼桥而去的可不是自己那恐怖的主子么? 阿蟒:......您好歹和我说一声啊,怎么感觉自己这么没有蛇权呢? 吱呀~砰! 院门刮进来一道强风,院前戴着面具的暗卫抬头看了一眼院门,门被紧紧关着。 宿野:? 正在院中用水浇着还没有嫩芽冒头黑色泥土的白衣道士衣角被揪住了。 柳叶眸轻轻扫了那卷毛蛇妖一眼,又轻飘飘的瞥开了。 “先生。”卷毛蛇妖又紧了紧手里的衣角:“下工了。” “看出来了。”道士将水壶里仅剩的水倒完,便要往石阶上去。 蛇妖就扯着道士衣角,紧紧跟在他身后:“阿霁错了。” 于淮舟教得好,蒋霁如今摸透了谢意的脾性,反正自个儿磨着,先生疼自己,总不会错。 “哪个是你?”那道士在杂房放下水壶突然扭头看他,将自己衣角从他手里救出来,轻笑一声:“是在蘅芜苑柴房里和我说‘先生我知道错了,你别不理我,别不管我’的是你,还是如今和我说‘那是先生的事,不必告诉阿霁’的是你?” “蒋霁,我知道你为什么生气。”道士与那丹凤眸对视着,面上轻蔑的笑着:“是我对你不好,所以让你觉得自己不重要所以生气么?我想不是吧。” “之前你没底气,所以你怕我不管你不要你把你丢下。后来你心里清楚得很,我疼你爱你,所以你敢开口说那种叫人心寒的话。” “你是怎么样的一条小蛇?这只小蛇心里到底想要什么?”道士眯着柳叶眼偏了一下头,一缕墨发从耳边落下,他朱樱红唇轻启:“你若巴蛇吞象般爱人,你叫我如何对你,你教教我。” 蛇妖薄唇轻轻发着抖,被那清明眸光洞穿了心思,他无力自辩了。 可那柳叶眸这次没有轻易放过他,还是紧紧盯着,蛇妖承受不了,瞥开了眼神,嘴巴硬着:“......先生自己说的,先生是阿霁的。” “因为我是你的。”柳叶眸弯弯,道士轻轻笑了起来:“所以我活该被你这般对待么?” 长睫颤抖着,那小蛇眼眶又红了。 道士蹙眉,厉声道:“不许哭。” 白皙的脖颈被干燥的唇瓣一下一下轻轻贴着,道士鼻腔里全是蛇妖身上混着腥气的青竹香气。 “阿霁知道错了。”蛇妖垂着毛茸茸的头,用脸颊讨好的蹭着道士的颈侧,声音也颤着:“阿霁犯混,先生别不要阿霁,别生阿霁的气了,好不好。” “哇!哪来那么多鱼!”阿蟒兴奋的声音倏然从院子里冒出,吓了杂房里认错的蒋霁一跳。 蒋霁蹙眉扭头盯着院前那不知自己犯了弥天大罪的娇小蛇妖。 “有鱼吃啦!”阿蟒细长的眼睛愉悦的眯着,笑得露出一口白牙,伸手便环住自己身前宿野的瘦腰:“小宿野,你对我真好!” 宿野立马熟了,熟的嗓子都冒了烟,头顶冒着热气,看起来要晕过去了。 “没用的东西。”殷渔白了一眼自己的暗卫,起身朝着二楼去了。 第158章 趾高气昂 万物流转,唯夜静谧无声。 月光如轻纱般洒入屋内,银色的月光透过窗户,照在了榻上靠的很近的两个人身上,照的他们影子纠缠。 一只细长的玉手一下一下轻轻抚摸着身上那人的后颈,屋内和外边儿一样的安静。 那卷毛眯着眼睛舒服的‘哼’了一声,将自己脑袋又在道士胸口蹭了蹭。 “怎么这么黏人。”清冽的嗓音带着些无奈,道士抬手拍了拍身上趴着的卷毛背心,嗓音柔柔的:“重的很,自己睡好。” “先生去飞花阁吃饭,吃了什么?”蒋霁将自己身子撑起来,盯着那道士的脸,眼含秋波:“好吃么?” “游槐带来的厨子做的菜。”道士又翻了一页书,手中捏的是殷渔看完和他交换的话本:“还有个叫什么拔丝番薯,我带了些生的回来,早就听说烤着好吃,明日试试。” “先生喜欢吃他家厨子做的菜么?”卷毛面上带着和善的笑,丹凤眸弯弯的问着道士。 “一般,没有我们阿霁做的好吃。”道士抬手捏了捏卷毛的脸肉:“不过有一个喝的味道不错,叫奶茶,似乎是用羊奶和茶叶做的。” “嗯,那先生和游七公子吃饭时聊了什么?”蒋霁心不在此,管他什么奶茶乳茶,急急问出自己的问题。 “游桉拜托我替他开口求游槐允他去咕哞山。”谢意答着话,脑子反应过来,紧急闭了嘴。 蒋霁笑的渗人得很,瞳孔缩动一下,嘴角咧的很开:“还有呢?” “你有话便说。”谢意蹙眉,抬脚踢那蛇妖撅着的屁股:“阿蟒没告诉你么?在这儿装什么?” “怎么,阿蟒打扰你们了?”蒋霁这是又犯病了,语气阴阳怪气的,每个字都从尖齿间磨着:“不是口味适中,很好吃么?游七公子真是体贴入微,虾是没壳的,嘴角是脏不了的,对兄长是一见倾心的。” “......耳力不错。”柳叶眸眨了眨眼睛,谢意夸了一句。 他根本不担心这小蛇发怒,放平时若他知道这样,早就把院子掀翻了杀到飞花阁去了。今日还在这儿与他面对面拈酸吃醋,说明阿蟒的确尽职尽责,那句‘我心悦阿霁’定是传到这小赖蛇耳朵里去了的。 “甜头呢?”小赖蛇趾高气昂的:“先生不哄我么?” “甜头?”谢意将书合上,反手拍了拍小蛇紧实的腹部,柳叶眸眯着:“不在这儿吗?我以为阿蟒会全交代呢,结果还私藏了一段儿。你别生气,明日我去严刑拷打,看看那小坏蛇交不交待。” 正被言语敲打的小坏蛇心虚的咽了一口口水,气急败坏低头张嘴就要咬人。 上下齿尖夹住道士白皙锁骨,小坏蛇又侧头假装更用力的咬了一下。 道士痛得喉结滚动了一下:“好吃么?” “臭的。”蛇妖咬着他锁骨口齿不清道。 “叫我也尝尝。”道士声音喑哑。 蛇妖头发被轻轻朝后扯住,他被迫抬头,被那温软香唇堵住了嘴。 呼吸交缠,喘息声越来越重,久违的深吻叫蛇妖兴奋地忘了呼吸,道士手中用了些力,逼得蛇妖向后倒去,两人唇齿分开。 月光下坠着一根银丝。 “嗯哼” 蛇妖身上一重,轻哼出声,道士两臂交叉脱去了寝衣,腹肌壁垒分明,人鱼线蔓延而下,皮肤和月光一样白皙。 蛇妖欲起身,却被道士一手按了回去,手掌隔着寝衣触碰到的都是微烫:“不乖?” “乖的。”蒋霁极其认真的点了点头,卷翘的发梢随着他的动作在空中摆动着。 道士居高临下的垂眸看着他,没有动作了。 蛇妖抬手握住道士撑着自己的那只手的手腕,向前拉动,又重复道:“阿霁乖的,先生。” “乖么?”道士勾唇轻笑一声,长发在那玉白肌肉旁边轻轻抚动着,漂亮的晃了蛇妖的眼睛:“刚刚谁他娘的趾高气昂的?” “不是阿霁。”蒋霁又要起身,被道士推了回去,剑眉向下撇着,求着道士:“先生,先生......” 刚给蛇妖喂了肉,又饿了好几天,此刻正是饥肠辘辘的时候,道士又用食物引诱,只能是个两败俱伤的结局。 丹凤眸里蛇瞳一缩,道士蹙眉,还没反应过来,后背就被蛇妖的膝盖不轻不重的顶了一下。 蛇捕猎,身子弯曲缠绕,是要缠紧猎物的。 于是道士身子被钉在榻上,双手还被一只大手向上锢着,实在是动弹不得了。 “阿霁……”尾音被吞没在水声交缠里。 —————— 所谓两败俱伤,就是道士浑身酸疼,蛇妖手疼。 手疼是给道士按摩半宿酸的。 阿蟒坐在厨房门口的小凳子上,身边还有一个小凳子,上边放着他的大碗,碗里全是切好了的生鱼块儿。 人形的嘴巴太小了,一口实在吞不下,宿野贴心的很,不仅帮他切了可以入口的块儿,还把大刺硬刺去了,这一大碗,不知道费了多少功夫。 “嗯,鲜~”阿蟒满足的很,从吃鱼开始,眼睛就没睁开过,他转头客气朝厨房里的宿野问道:“你要不要来一块儿?” “你吃吧。”宿野在烤番薯,眼睛盯着炉子里的火苗,回答的认真:“我爱吃有刺的,没有刺我不吃。” “嘿嘿。”阿蟒被他逗笑了,又伸手抓鱼,却听到自己头顶‘咚’的一声响:“?” “先生。”蒋霁站起身揉了揉自己摔痛了的屁股,看着榻上刚刚收回脚的谢意,委屈巴巴的唤他。 “你是变态?”谢意蹙着眉,没好气的道:“要起床就起,你他娘的乱摸什么?” “我想看看你还痛不痛么。”蒋霁嘟着嘴小声说:“又不是没看……” “滚。”谢意把他枕头丢了过去,打断了他要出口的话:“不用上工?你精神的很。” “要上工。”蒋霁接住枕头,又凑了过去:“可以起身么?我帮你把吃食准备了好不好?” “不用管我。”谢意站了起来,身上酸痛,异物感还是有的,但是比上次好了太多,对给他按了半宿的有功之臣说:“你去忙你自己的,乖些。” “嗷。”蒋霁又观察了一下,确定他没关系,这才去衣柜边换衣服,寝衣一去,露出了全是红色挠痕宽阔的背。 谢意尴尬的抬手蹭了蹭额角,微微跛着脚,去桌子旁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 宿野将烤好的番薯装在一个大竹篮里,放在桌子上,又从厨房里拿出用番薯和芋子煮的糖水,抬头朝主卧看去:“今日怪了,公子怎么还没起。” “昨夜主子下来烧了水。”阿蟒将碗里最后一块儿鱼放进嘴里,意犹未尽的咂了咂嘴:“今日起的晚也正常么。” 宿野没搭话,红着耳朵从阿蟒身边走过去,却听他轻轻笑了一声。 “你想不想尝尝那般滋味?” 阿蟒歪着头,眯着眼睛坏笑着,小声问着那煮熟了的暗卫。 第159章 蛇的亲吻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宿野连忙将自己藏进厨房里,手忙脚乱的伸手解着腰上的围布:“我去请主子下来吃饭。” 结果一个活结被他扯成了死结,结头紧紧的,无论他怎么扯,都弄不开了。 “哼。”阿蟒咧着嘴笑,露出一排白牙:“过来,我帮你。” “我,我自己解……”宿野不仅不靠近,反而后退了几步,离阿蟒更远了。 “我会吃了你?”阿蟒挑眉,细长的眼睛眯着,憋着坏:“还是说,你又起了什么不该起的心思,有了什么反应……” “阿蟒!”宿野突然大声叫他,吓得阿蟒一颤,他声音又放小了:“解不开,你帮我,快点……” “叫声哥哥听听。”阿蟒趁人之危:“一会儿那烤番薯凉了,你主子就吃不到热乎的了。” “……”宿野背对着阿蟒,手还放在背后的绳结上,清瘦的背影呈小倒三角,挤出几块儿结实的肌肉。 “阿蟒哥哥。”宿野耳朵马上就要滴血了,声音轻的不行。 阿蟒本来朝前走着,听到这声‘阿蟒哥哥’,脚步一顿,抬头便看见那人颈后泛着红,心尖都麻了一下。 “你要说话算数……”宿野半天没等来那妖来帮自己,又喃喃说:“围布上有味道,主子不喜欢,我都叫了,你……” “话真多。”一双比宿野的手小一圈儿的手,轻松的解开了绳上被扯紧的小结,拍了拍还扯在上面的大手:“去吧。” 于是宿野把围布扯下,低着头疾步出了厨房。 转身的时候留下来声如细蚊的‘谢谢’。 “好甜。”谢意咬着蒋霁给他剥开大部分留了个尾巴方便他拿的番薯。 殷渔将宿野给他剥好的一个长形状的番薯推了回去,自个儿从竹篮子里拿起一个圆滚滚的:“自己吃,不用顾着我。” “甜吗?”小蛇用湿帕擦着手,扭头凑近了问道士。 “很甜。”道士点头,用下巴指了一下装着番薯的竹篮:“你快尝尝。” “啊~”小蛇张嘴朝道士要着他手里的吃剩的半截番薯。 道士抬手捏了一下他的脸侧,放下手里的番薯,伸手拿了一个,低头扒着皮,小蛇就在旁边盯着他手里动作,乖乖等着。 今日瞧着心情不错,没有得偿所愿也没有闹腾。 阿蟒懒得剥皮,直接连着皮一起吃,鱼和番薯混在一起是什么味道?只有阿蟒知道。 一日忙忙碌碌,院中不易得来的和谐,于是夜晚静悄悄的到来了。 “阿蟒。”宿野看着门口进来的刚净了身的娇小身影,笑着开口唤他:“今日穿的新寝衣?” “嗯,前几日定的,昨日送来了。”阿蟒长发散着,弯弯曲曲的,是编辫子留下的痕迹,此刻用帕巾擦着未干的发尾,低头看坐在凳子上的宿野:“你在替谁烧水?” “蒋公子。”宿野看着背着光的阿蟒,朦胧的月光下若隐若现阿蟒那细长的眼:“反正你要烧,我正好没事。” 阿蟒眯着眼睛,弯腰搬了一个小木凳,也坐到宿野身边,挨得紧紧地:“你怎么对我那么好?” “你说我们是好友,要互相帮助。”宿野朝他笑,憨憨的。 “你往后边坐坐,这火好烤脸。”宿野轻松将阿蟒连着板凳朝后拉远了些,半面乌隼面具反照着火光,不过没有面具中的星眸闪亮:“我没怎么和好友接触过,所以之前不懂,原来好友之间能做那么多。” “能做什么?”阿蟒蛇眸眯着,长睫成了一条缝,紧紧逮住了那面具下的波光粼粼的亮眸,出神的问着宿野。 “就是互相帮忙啊,这种感觉很好,和我跟主子不一样。”宿野转头又往炉中塞了一根细细的木柴,带些肉感的唇瓣红润着,漾开一个干净的笑,说的话傻里傻气:“替主子做事我觉得是应该的,可是如今帮你做些事,我也觉得是心甘情愿。你很好,你对我也好,所以我要对你好。” “我对你好么?”阿蟒看着那带着弧度的饱满唇瓣,脸上扯出一个玩味的笑,声音轻轻的问道:“我怎么对你好了?” “你帮我做饭打下手啊,你怕我凉帮我加热水,你还......咳。”宿野嘴比脑快,但是好歹及时收住了嘴。 “我还怎么样了?”阿蟒笑的更放肆:“怎么不说了,嗯?” “......你不嫌弃我。”宿野偷偷摸摸的瞟了阿蟒一眼,扭扭捏捏的答着话。 “对啊,我不嫌弃你。”阿蟒将手中帕巾放下,将木凳和自己又朝前挪了挪,贴在了宿野身边:“那我对你那么好,你能帮我个忙吗?” “可以。”宿野偏头看了一下他们俩隔着寝衣贴在一起的手臂,很快又转了回去:“你说吧,我若是能帮上,一定......” “你一定能帮上,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阿蟒抬手捏着发带缓慢地编着自己的辫子,眼睛紧紧地盯着那小暗卫鼻尖下的唇瓣。 “若我能帮上,肯定会帮你。”宿野认真的很,偏头看着阿蟒,注意力被那熟练编发的小手吸引走了,星眸圆圆的看着。 一边头发用发带收了尾,宿野手上被放上了一根轻飘飘的发带,阿蟒将头偏了过去,斜睥着他:“看会了么?” “啊?”宿野连忙用两只手捧着那根发带,好像下一秒发带就会飘走似的:“编辫子吗?我,我不会,我只给马编过,我怕扯痛你。” “......”阿蟒对这气氛破坏者有些无语,但是眸中映着的人实在可爱,他又笑了:“我相信你,来吧。” 于是那一缕乌发被小心翼翼的捧起,宿野闻到了沐浴后头发上带着蒸腾热气的香味,发带被大手有些小心过头的笨拙系在发中,宿野是会编辫子的,但是他有些紧张。 所以最后一根有些松松垮垮的辫子完成了。 “有些松了,我重新给你......” “不必,我很喜欢。”阿蟒用手轻轻捋了一下那根蓬松的辫子,眯着眼睛对着宿野笑,细长的眼,弯月般的唇,看的宿野眨了眨眼睛:“你过来。” 弯月唇吐气如兰,就凑在从乌隼面具旁有些发红的耳朵边上说着,宿野浑身一颤,忘了动作。 于是下巴被小手挑着向前,那薄厚适中的香唇在眼前放大。 温热湿润,面具下的星眸越睁越大,愣了一下,就要朝后躲去,却被那个小手控的紧紧的。 于是他试图说话,唇瓣一张开,软舌带着那人特有冷梅香味,钻进了他的口腔,与他有些滚烫的舌尖接触,身上又是一颤。 “唔!”宿野眼前是阿蟒轻轻闭着的细长眼睫,他连忙抬手握住阿蟒钳着他下巴的那只手的手腕,向后拉,阿蟒只是蹙了一下眉,宿野便松了力气。 就在他快要将自己憋死的前一秒,阿蟒将两人交缠在一起的清液尽数吞咽,离开了宿野微红肿胀的唇,又在刚刚分离时,轻轻贴了一下。 宿野猛地向后靠,捂住了自己的嘴,不是阿蟒攥着他那结实的胳膊,他就坐到地上去了。 “蠢东西。”阿蟒唇瓣轻启,缓声骂他:“你激动什么,没接过吻吗?” 宿野捂着嘴猛地摇头,面具跟着晃动,看起来傻兮兮的。 “哼。”阿蟒对于自己轻薄了一个纯情男子的事毫不在意,伸出水润舌尖舔了舔自己的嘴角:“这么说这是第一次?感觉如何?” 第160章 白面巨妖 宿野又猛地摇头。 “撒手。”阿蟒命令他,眼睛眯着盯着他紧紧捂着他自己口鼻的大手,蹙着眉:“你要把自己憋死?” “我,我。”宿野听话撒开了手,站起身四处看着,不知道在厨房里找着什么,语气慌乱:“我,我出去......” “你要逃走?”阿蟒瞧着他好笑,拉住了一只随着主人慌乱的手,又命令他:“坐下。” 宿野想要把手抽回去,阿蟒又道:“我叫你坐下。” 于是宿野乖乖坐下,垂着头,不说话,耳朵脖颈都熟了,就等阿蟒拉着他的手。 “摇头是什么意思?”阿蟒眯着眼,故作生气:“我技术不好?” “......不是。”宿野垂着头,又摇了摇头:“阿蟒,我觉得我们不能......” “不能什么?”阿蟒用自己指侧蹭着宿野发烫的手指缝,歪头轻笑:“连你那处都尝......” “阿蟒。”这次宿野很容易’唰‘的一下站了起来,根本不敢看那恶劣蛇妖:“劳烦你看一下水,我先回屋了。” “可是我不想让你走。”阿蟒用手勾着宿野衣角朝后扯,看见显现衣面出来的一条饱满时,嘴角又翘了起来,语气好像飘在空中似的:“你舍得么?” 吱呀~ 院门被轻轻推开,宿野得了救,他轻松摆脱了厨房里那面上还带着玩味笑容的蛇妖,理了理衣摆,朝外走去。 “蒋公子。”宿野眼神躲闪的和蒋霁打招呼,然后急忙朝着二楼走去。 蒋霁挑眉,自己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只能看到宿野那慌忙逃跑似的背影。 “主子,您回来啦。”阿蟒出现在厨房门边,向前走着和蒋霁打招呼:“宿野帮您烧了水,您快去净身吧。” “你俩在厨房做什么。”蒋霁徐行在青石小径上,朝水井去,侧头瞥了一眼阿蟒:“烧水用得着两个人?” “本是属下想帮您烧水的。”阿蟒一脸天真无邪:“宿野人好,我净了身就已经烧上了,我们聊了两句而已。” “谈天还顺便编辫子。”蒋霁垂眸,视线离开阿蟒肩膀一侧松松垮垮的辫子,用已经打好的井水净手:“是宿野手痒,还是你又皮痒?” “没有么。”阿蟒狗腿的给他递帕巾:“就只是......” “我再警告你一次。”蒋霁根本不想听他说话,反正这蟒蛇嘴里听不出真假,将那帕巾从他手上扯了过来,蹭着手上的水珠,垂眸紧盯着抬头看他的蛇妖:“这不是在玉京宫,把你在哪儿都吃得开的那一套收起来,特别是对宿野。” “他是个单纯的,你招惹他,你收不了场。”蒋霁睥睨他,语气很不好,是在警告:“点到为止。” “知道了么。”阿蟒噘着嘴说话,接过蒋霁用过的帕巾,帕巾沾了水,变得软了些:“您现在洗澡吗?我已经把浴房替您收拾出来了,您要洗我把水送过去。” “嗯。”蒋霁应了一声,朝竹梯走了。 阿蟒用舌尖抵了抵自己右侧尖牙,朝客卧方向看了一眼,眯着眼睛,笑的暧昧,喃喃着:“可是越有难度,阿蟒就越忍不住么。” 主卧门被推开,小蛇步伐轻快,几乎是飞到了榻边,叫道士一抬眸就看见了他那张被卷毛拢着的俊脸。 “回来了。”谢意放下手中话本,倾身用指侧抚了抚小蛇的侧脸:“快去净身,阿霁。” 蒋霁双手撑在榻边,将另一侧被冷落的脸凑过去等着:“亲。” “身上臭烘烘的。”谢意瞧他那样觉得好笑,又用手从那脸侧捏起了一点软肉:“脸皮厚得很。” “你在看什么?”蒋霁也没纠缠,脱着自己外袍,站到了衣柜前,与谢意搭话。 “昨日那本没看完的话本啊。”谢意又垂眸看着刚刚看了半页的话本,却看不进去了,盯着其中一个字发呆:“今日累么?” “累。”蒋霁嗓音轻得很,从衣柜里扯出一套叠好的寝衣:“回来还没有甜头,心里也累的。” “是吗?”谢意嘴角扯出一个笑,根本不在意:“那还真可怜。” 蒋霁侧身盯着月光下美而不自知的长发道士,喉结轻滚一下:“那我先下去净身,你好好歇着。” “嗯。”谢意合上了书页,抬眸对他笑了笑:“快去吧。” 月光越来越大胆,竟然潜入主卧,偷偷抚上了道士白皙的脚面。 ‘嘎嘎’两声鸭叫似的声音。 ‘砰’ 一股熟悉的灵力波动,道士反应极快,立马起身出了主卧门。 院子上空,正对着主卧门,一道黑色人影立于空中,长发随风不停摆动,身周都是黑金雾气,显然是发了怒。 “师兄?”谢意蹙眉,看向了妖气溢出的那处,一巨大人形白面妖物倒在亭子边,被那黑金藤蔓贯穿了胸口,钉在地面诡异扭动着,四周全是黑色妖血。 紧张攥着围栏的手突然僵住了,院内恢复安静。 阿蟒俯趴在竹榻上吐了一口黑血,几乎半晕过去。 蒋霁穿着寝衣,蹙眉站在浴房门口看着空中那发怒黑衣道士,身上微微颤动着。 宿野站在客卧门口,面上没有戴面具,星眸瞪大,他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的主子。 “师兄。”谢意又唤那空中立着的道士,轻声哄着:“没事了,没事的。” “小九。”殷渔闻声偏头,几乎是从空中飞扑过去。 骨节分明的大手颤抖着,抓住了谢意的肩侧:“身子有没有不舒服?手串有没有反应?你说话。” “殿下。”宿野连忙跑过来扶着那激动的高大男子,将他扶稳,又发现他没穿木屐,连忙回头朝客卧飞奔去。 “没有不舒服,没有反应,应该只是巧合。没事的,你别多想,小九没事的。”谢意抬手拍了拍他紧张的手臂肌肉,柳叶眸中都是安抚:“不要急,你别急。” 二楼上的画面,浴房前蒋霁的视野盲区。 他很好奇是什么东西能将这蠢鸟气成这样,于是朝着青石小径走去。 那妖已经不动了,死的透透的,长相与人无异,只是身形巨大,面如白雪。 “阿霁。”二楼谢意朝他唤着,蒋霁抬头看去,看见宿野扶着那蠢鸟,自己的道士朝他看着:“你快去瞧瞧阿蟒。” “好。”蒋霁这才想起来院子里除了他还有个妖。 “有不舒服,一定要与师兄说。”杏眼发红,想来刚刚是急恼了的:“不许藏着。” “小九知道。”谢意走在他另一侧,也帮宿野扶着他:“或许是巧合,院里有小妖,没设结界,或许是妖气引来的,师兄不要想太多,小九好好的。” 一句话两个或许,谢意心里也在发虚。 殷渔被两人哄着送回房,谢意托宿野去熬了安神汤,自己站在二楼廊上吹着风。 “他如何?”听见脚步声靠近,谢意偏头看向来人,问他。 “昏过去罢了,宿野大哥顾着。”蒋霁应着话,手中拿着润湿的帕巾,面上不太高兴,拉过谢意的手,替他擦着:“他这是做什么?那是什么妖。” 谢意任他拉着自己的手,转头看向院中,看见宿野走到亭边身影也是一顿,愣了许久,才开始唤咒焚妖尸。 “......梦魇罢了。”谢意不知道如何与他解释:“白面灾妖而已。” 的确是灾兽,但是这种巨型白面灾妖有一种特殊的能力, 那就是可以预见寿命,替人类做死亡宣告。 第161章 助你长生 “那他如此反应。”蒋霁将那玉手放在自己鼻下嗅了嗅,又将人拢在自己怀里。 昨日与道士的关系好不容易好了些,今日便不想表现出来太多不悦又惹道士生气,嘴里却还是嘟囔着:“先生又与他亲近。” “为何总是拈酸到师兄头上?”谢意神情有些疲惫,抬眸看了一眼那小蛇,朝他勾唇笑着:“又不将头发擦干。” “先生给阿霁擦。”蒋霁用自己下巴蹭了蹭道士额头,让他身上的清甜味浸入自己鼻腔:“先生擦着舒服。” “那还不回去等着。”柳叶眼弯弯,抬脚假踢一下小蛇腿侧:“还要叫我请你?” 小蛇用鼻尖顶了顶他额头,拉着他手朝主卧走。 月光照在身前男子高大背影上,卷翘湿润的发尾接着月光,发着亮。 两人十指紧扣,他的小蛇拉着他朝前走。 不过只是一场风波后的平静夜晚的一幕,可是谢意后来记了好多好多年。 —— 小蛇卷翘的湿发被道士仔细擦干,得了允许去客房守着殷渔服了安神汤,看着他昏昏沉沉睡下了,才又回了主卧。 窄腰被大手捏住,轻轻揉按着,蒋霁又将自己半边身子压在趴着看书的长发道士身上,凑近嗅他乌黑的发顶。 “先生。”蒋霁在他耳边轻喃,语气撒娇似的:“你心情不好吗?” “没有,只是在想事情。”谢意抬头,用脸侧贴了贴小蛇的额头:“阿霁困了么?” “不困。”蒋霁手上紧了紧,用干燥的唇一下一下撞着道士的头侧:“先生在想什么事情?” “过来。”谢意撑着身子,小蛇顺着他的力道起身,看他将身子翻了过来,朝自己伸出了手。 小蛇开心了,将自己乖乖送进道士怀里,躬着身将自己下巴放在道士肩膀上,深吸了一口气,娇娇的唤人:“先生。” “阿霁。”谢意用手轻轻抚着小蛇的背,任自己被那带着腥气的青竹香包裹,侧头柔声问着他:“如果我有一日离开这儿......“ 小蛇猛地抬起头,面上的笑容消失殆尽,丹凤眸中倒映着道士的柳叶眼,打断了他的话:“什么意思,你要去哪儿?” “不去哪儿。”谢意抬手揉了揉小蛇毛茸茸的脑袋,又捏了捏他的脸肉,面上带着笑:“我只是说如果。” “不许如果。”小蛇不讲道理得很,唇角露出一颗白白的尖牙:“阿霁要和先生在一起,你若自己抛下阿霁离开,阿霁定不会原谅你。” “这么严重?”谢意见他认真,面上也严肃起来,直挺了身子:“阿霁定不会原谅我了?” “嗯。”小蛇盯着道士眼睛,认真点头:“一辈子都不原谅你。” “那我尽力。”道士捏着小蛇下巴,轻轻吻在他的脸侧。 道士不愿留师兄一个人,叫他孤单存活;道士也爱小蛇,不舍得他独自难过。 “什么叫尽力?!”小蛇哪里听得了这种话,呲着白白的尖牙凶狠道:“不许走,就算要去哪里都要和我说,不许不带着阿霁,不许自作主张,不许有如果。” “这就叫我们阿霁一手遮天了?”柳叶眸将小蛇模样尽收。 道士轻笑一声,将手臂环了环,让小蛇与自己贴近了些,似嗔怪着:“横行霸道的。” “我没与你说笑。”小蛇认真的很,丹凤眸死死盯着眼前的道士:“你听见我说什么了么?” “听到了。”道士用唇瓣蹭了蹭那小蛇露出来的尖牙,却被那尖牙咬了一口。 两人呼吸轻微而谨慎,生怕打破此刻宁静。 有些庞大的小蛇窝在道士怀里,半垂着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道士也盯着面前发呆,手中无意识的抚摸着小蛇后背微凸的脊骨。 人类是群居动物,天生就具备情绪传递的能力。 道士心有所思,情绪不稳,小蛇情绪也不太高,一直存在心里的疑虑,定是会和最亲近的人倾诉。 “先生。”小蛇一动不动,闷声唤人,指尖勾着道士的一缕长发,声音带着些低落:“你给阿霁讲讲那个魔道,可以么?“ “......”谢意垂眸,映入眼帘的是那庞大小蛇躬着身,姿势委屈的努力将身子缩在自己怀里的模样,看着有些呆笨,却叫他心里软了一下。 他心里当然清楚阿霁指的是什么。 “可以。”小蛇等了一会儿,等到了朱樱唇瓣张合。 蒋霁听见头顶那人嗓音若清泉入口,润浸着他被压着的心。 “那入魔道士,号念善。”谢意将头转向窗外,盯着远处模糊漆黑,轻轻呼出一口气,胸腔轻轻颤着:“是我的师叔。” 周围烛火被夜间山风吹动,道观里光线不足,影子在地面晃晃悠悠的。 “小九冥,又被你师父罚了?”声音不大,嗓音醇厚,回响在空旷的道观里,传入了供案前小人的耳朵里。 一瘦小白衣小道挺直身子跪在蒲团上,头也不回,答着来人的话:“念善师叔,九冥做错了事,的确该罚。” “你就是太听我那古板师兄的话。”一道士行至白衣小道身旁,旁若无人的侧躺于蒲团边。 那道士头发束的杂乱,墨发中带着几丝银白,身材消瘦,道袍穿在身上空荡荡的:“此刻又没人,你这般端着做什么?” “既跪香,定是要静心的。”柳叶眼中映出身前烛火,在黑眸中缓慢晃动着,随他靠近墨眉一蹙:“您身上好重的妖气。” “哈哈。”念善翻身平躺在地,将头枕在蒲团上,盯着头顶错落的横木:“才收了妖,定是有的。” “那您也该净了身再入观。”谢九冥斜瞳瞥向那消瘦道士,果然在他的道袍上看到几道血痕:“您受伤了?” “还是小九会关心人。”那道士瞧着面色苍白,似乎被抽干了精气,不过声音却有力着,闷笑了几声:“被那小妖抓了一道,拿它命来偿了,甚是爽快。” “......念善师叔,杀心过重,总归不是好事。”谢九冥将目光收回,又将身子跪的直了些。 “杀心过重?哈哈哈哈哈哈。”念善像是听到谢九冥给他讲了一个笑话,笑起来喉咙像是被卡了什么硬物,随着出声的节奏在喉管里滚动着:“我杀心重,要的也是妖的命,能比得过它?” 宽大的道袖从上举的胳膊上滑落,那只手臂皮包着骨,在烛火映照下显出渗人的紫,扭曲的手指颤抖着,指着观门外被玉盘照亮的苍穹。 像是急于得到身旁人的肯定,猛地偏头看向那白衣小道,几根被黑血黏在一处的发从眼前垂落,遮挡住了他炽热疯狂的眼眸:“它天道不公,随意取人性命定人生死,什么灵人妖鬼尽收囊中。” “难道你还不明白吗?”一只枯瘦的指节变形的手掌捏住了谢九冥的小腿, 念善身子扭曲,趴在他身旁,语气像是哄着:“我们是一类人啊,九冥。你就愿随它的定论消亡?那妖本就违背常理存于世,我替天行道得来的修为用来续命,又有何错?” “念善师叔。”谢九冥弯下身子,用手捏着那枯瘦手腕将其与自己的小腿分离,凝脂白的裤腿上留下了两个黑红的指印:“您累极了,如此黑言诳语,师父若听见定是要愠怒的,先回去歇着吧。” “你与我一道。”那双凹陷浑浊的鼓睛暴眼,死死盯着高处面色淡漠俯视着他的白衣小道,嘴角咧开极大的弧度:“我助你长生,如何?” 第162章 种因得果 “我要那长生做什么?”柳叶眼弯弯的,谢九冥跪的笔直,对地上那姿势扭曲的道士笑了一下:“念善师叔,这世间因果循环,您就不怕得个现世报?” “哈哈哈。”念善那张两腮凹陷的脸就被一层褶皮撑着,此刻笑的面皮朝脸侧展开:“若真有那定数,你也不是什么好货,不然你为何......” “您只管顾好自己便罢了。”谢九冥丝毫不恼,笑的无害:“种因得果,小九有自己的命数,您也不必劳心费神,不然与那伥鬼无异。” “你这张嘴,师叔真是喜欢得很。”念善口中喘着气,从地上慢慢爬起,宽大的柚子和空荡荡的衣摆随着他的动作摆动着,咧着嘴笑的疯癫:“就是不知道还能肆意张合几年,叫师叔我猜猜看?” “借您吉言。”谢九冥没再看他,望向身前空中蜿蜒的白色香烟:“不过九冥若是长生,也怕是瞧不见您羽化登仙,只愿您不要坠道入魔,得个良果。” “呵,与你那师兄一样无法无天。”念善哈哈大笑,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下跪着那人的清瘦背影,语气温柔和善:“你若想好,便来寻我,嗯?师叔定不会叫那不公天道得了逞,把我的小九带去受罪。” 怀里人不安分的动了动,谢意垂眸看去。 “他为何如此说?”蒋霁听得认真,蹙着眉头,从道士怀里撑起身子,趴跪在他面前,有些生气:“他为何说天道会带走先生?” “......”柳叶眸中映着小蛇身影,滞住,又很快眨眼微弯了一下:“当时不是未能得道,人终有一死,且他疯言疯语,何必当真。” “此刻我便觉得他该死。”小蛇恨恨说,咬牙切齿的。 “那夜过后他便又出门游历,再见到他时......”谢意抬手用拇指蹭了蹭蒋霁的脸侧,动作心疼得很:“便是在那乱石滩。” 真相呼之欲出,蒋霁瞳孔一震,呼吸都滞了一瞬。 “我那日辰时不知为何,总感到心里惶惶不安。”到底是难以开口,谢意躲开蒋霁的视线:“那时师兄去西界学医,师父闭关,观中无人管我,我便下山,想透透气。” 谢意嗓音有些发抖,当时亲身经历便觉得触目惊心,何况此刻那受害小妖便在自己身前,叫他心疼又难过,眼眶热了一下:“我还是去晚了。” 铮! 苍梧从自来峰山脚迅速旋转飞出,拖着暗红的流光,直直的朝着拿着长刀要将黑龙蛇妖开膛破肚的枯瘦身影袭去。 锵! 苍梧与那变了向的长刀相接,周围空气一震。 山脚处一白衣身影踏空而来,身子腾空翻转,一手接住苍梧,轻飘飘的落了地,衣袂飘然。 “哈哈哈。”带血长刀被那只指节变形的手掌接住,念善凸起的眼球发红,此刻紧紧盯着站在一块儿还算平整大石上的白衣小道,傲视着他:“九冥,你这是想清楚了?这刀刃怎么能对着师叔啊。” “师叔在做什么。”白衣小道声音清冽,绕过念善那枯瘦身影,站在了那血污最重的地方。 乱石滩上血气极重,盘曲在地的巨大黑龙蛇与它身前人类男子都已经断了气。 白衣小道士转头看向念善,面色沉沉:“师叔,冒犯了。” 铿!哐!锵! 乱石滩上又热闹起来,白衣小道刀锋凌冽,身法气势竟然一点不输那浑身泛着魔气的道士。 苍梧在手中旋转,修为被压制,打得谢九冥实在吃力。 好在那黑龙蛇死前伤了念善,谢九冥专挑他伤处入刀,这才给了他自己一些喘息的机会。 念善被苍梧伤了好几处,已然怒急。 长刀卷积着魔气,毫不客气的朝着谢九冥肩侧袭去。 白衣小道站在原地未动,似乎没有反应过来。 噗呲! 那魔气正盛的长刀已经入了白衣道士肩部一头,鲜红的血液从刀片一圈溢出,浸湿了周围白衣。 念善嘴角越咧越开,凹陷的眼框中的眼珠兴奋地马上就要凸出来了。 他杀红了眼,管他是谁,杀了便是,挡着他念善得道升天的,都得去死! 哧...... 身上密密麻麻的伤口叫他一时间没有感觉到那弯刀入腹,他只看到面前那小道士柳叶眼弯弯,朝他笑着露出白牙。 “师叔。”白衣小道声音清冽悦耳:“你的血好烫手啊。” 握着苍梧的手,被那入魔道士的腹中血液浇了个遍,谢九冥朝后一靠,肩部长刀刃被拔出,弯刀同时离了念善的身。 先从腹部传来的不是剧痛,而是空空的失物感。那小道士坏透了,拔出弯刀的时候转了手腕,念善腹部被苍梧入腹又拔出,割了个十字大口。 咚! 肉身落地的声音,念善眼珠还死死瞪着,干裂的嘴唇张得很大,溢出一丝带着黑血的涎水。 谢九冥撤步朝后晚了,还是被浇了一身血,手中的苍梧满意极了,轻轻颤抖着,很快就吸干了刀身大部分鲜血,只留下刀尖一抹残红。 黑龙蛇腹下有淅淅索索的响动,白衣小道士朝着那巨大蛇尸走去,黑龙蛇盘曲的蛇身似乎被什么从内顶着,一下一下,像是要破壳而出似的。 谢九冥一手抚着自己肩上沾了魔气的伤口,手掌泛着淡淡的青光清理着,一边盯着那鼓动的尸身,脑子不停思考。 一个黑乎乎的小脑袋,从那蛇身弯曲的缝隙中挤了出来,蹭到了巨大黑龙蛇尸上的一道刀伤,弄了自己一脸的黏血,开始努力的甩头。 “哼。”谢九冥见它用尾巴蹭着头上的血,笨笨的样子有些叫人怜爱,轻轻哼笑了一声。 没想到下一瞬那小蛇妖就直直朝着他飞身袭来,嘴巴张的大大的,露出它嘴里那两颗长长的尖牙。 谢九冥抬手在空中抓住那小蛇七寸,这才仔细看清,它与那巨大黑龙蛇几乎一模一样,只是身形小了不知道多少倍。 小黑龙蛇被轻易制服,非常不甘心,只能在白衣道士手中轻轻扭动着尾巴,张大嘴朝他喷射毒液,以此威胁。 “你饿了么?”那小道士对它那种蓄意报复的行为视而不见,将它放在地上,自个儿也坐在旁边大石上面。 怀里掏出的一个小窝头吃了一口被丢在地上,腰侧解下水袋喝了两口又丢在地上。 “脏了,我不要了。”那清瘦的小道士声音清冽:“你要你吃吧。” 那小黑龙蛇渴的急了,见那水袋口不断细细流出净水,蜿蜒着上前,发现自己喝不到。 “......” 白皙的小手在自己身侧衣摆处蹭了蹭,双手捧起一洼清水,递到了那看起来奄奄一息的小蛇嘴吻前,小道士嗓音依旧清冽:“快喝,要死别死在这儿,你死了我就得念三次了。” 小黑龙蛇一头扎进那小手捧着的清水里。 小道士挑眉,心想这条小蛇妖竟然如此好说话。 结果半天没了动静,直到手里的水中冒起泡泡。 谢九冥才反应过来,那小蛇妖原来是晕了过去,差点就被自己淹死了。 第163章 冷梅香气 苍穹幽暗,一轮弯月斜挂于其上,夜风吹过窗沿,吹得窗外树影婆娑,吹得屋内人影交错。 谢意将小蛇朝自己怀里轻轻拢着,任自己衣衫被泪珠浸湿。 因为是与小蛇叙述,谢意省去了很多细节,念善诱惑他屠妖增修来逆他注定的一生两死,是因果循环的果,是他谢九冥的命。 也没有过多阐述念善对烛妩与蒋延年的杀戮,可是还是惹得小蛇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将头埋进他怀里就开始带雨梨花。 谢意实在是个不会安慰人的。 于是室内陷入沉默,小蛇安静的宣泄着情绪,谢意动作轻柔的给他抚着背。 “痛不痛。”胸腔传来震动,小蛇声音闷闷的开了口,听那声音,再瞧他那样,委屈得不得了。 “嗯?”谢意从一旁竹架上取了一条干净帕巾,捏着小蛇后颈肉将他提起来,对上那双湿润发红的丹凤眸,鼻下还挂着两条晶莹。 “哼。”谢意瞧他笨拙吸着鼻子,也不嫌弃他,用软帕子给他仔细擦着鼻下晶莹:“丑得很。” “痛不痛。”小蛇盯着那充满怜爱的柳叶眼,又发问了,一张嘴就吃到了咸味,不知道是自己的泪水,还是道士把他的鼻泗弄到他唇上来了:“咸的。” “不痛。”柳叶眼弯了弯,知道他在问自己肩上的伤,其实那事过了太久,痛不痛他也记不清了,抬手捏了一下小蛇的鼻尖:“自个儿去洗把脸,回来歇着了。” 小蛇将自己鼻尖放在道士颈侧顶了顶,又用干燥的唇瓣蹭,被道士一脚踹下了床。 竹梯上传来脚步声,正厅内人影猛地一顿,急忙闪躲一旁敛了气,好在楼上下来那人心系道士,胡乱的擦了一把脸,从厨房提了一壶水,就大步朝楼上返去。 “过来。”阿蟒斜倚在竹榻上,一根细长的手指卷着自己的辫子,细长的眼睛斜瞥着正厅那扇桃木纹竹屏风,声音放的很轻:“已经走了,你做什么做贼心虚的?” “夜深人静的蒋公子瞧见不太好。”一清瘦身影从那桃木屏风后出来,可不是那戴着乌隼面具的宿野:“而且,误会了就更不好了。” 之前公子来守着殿下睡着了,公子走之后,宿野见殿下睡得沉又安稳,就想起正厅没人管的昏过去的阿蟒,自己主子的实力宿野是知道的,再怎么说阿蟒不过只是一只厉害些小妖,昏过去都是最好的结局了,可是...... ‘若是他想喝水怎么办?’ ‘若是他想如厕怎么办?’ ‘若是他半夜断了气......’ 宿野越想越心惊,于是又站在自己主子榻前仔细观望,确定殷渔睡的很沉之后,在客卧设了结界,偷偷摸摸的下了楼。 没想到走到正厅门口,才和竹榻上撑着头眯着眼睛对他笑的阿蟒对上视线,就听到竹梯上有脚步声传来。 “你下来做什么?”阿蟒声音有些嘶哑,刚刚那道士的灵力实在恐怖,嗓子里如今还是腥甜的。 宿野从正厅桌案上倒了一杯水,走到阿蟒身边,将杯子递了出去:“我来瞧瞧你,你身子还有不舒服么?” “不舒服。”阿蟒盯着那半蹲在自己榻前男子面具下透露出关心的星眸,挑唇回他:“我身上好痛。” “啊?”宿野连忙将杯子放在竹榻旁小几上,站起身在榻前有些手足无措:“哪里痛?” “这里。”阿蟒抚住自己胸口,细眉微蹙,认真的很:“你帮我瞧瞧,痛的厉害。” “不会是伤到肋骨了吧。”宿野不定着语气,连忙上前查看,没想到手还没碰到阿蟒的胸前寝衣,人就被外力带着在空中翻了一圈,重重砸在竹榻上。 “啊!唔......” 刚要大叫出声,嘴巴就被一双带着冷梅香气的小手捂住了,那香气的主人语气轻佻:“你若大叫出声,刚刚的躲藏都白费了。” 于是细长的蛇眸开始打量自己身下压着的这个乌隼暗卫,面具下带着惊慌失措的星眸,面具下挺立的鼻梁,还有那晶莹饱满的唇瓣...... “还叫么?”阿蟒又紧锁住宿野的眼睛,语气轻飘飘的。 “唔唔。”宿野摇头,发出两个闷音,表示自己不叫了。 细指轻抚上暗卫的脸颊,露出的脸肉通红又滚烫,与自己的体温相差太多,于是显得存在感十足。 “阿蟒,你这是在做什么?”那呆傻小崽子问着话,听这语气,面具下的眉头肯定是蹙着的:“你不是身上不舒服,你这般捉弄我做什么?” “夜里太静了。”阿蟒捏住自己的辫子,用辫尾扫着宿野通红的脖颈,语调空灵:“我才受了伤,身子不舒服,这寂夜更是叫我难受,你要不要今夜就在这儿歇着,就当陪陪我?” “不要。”宿野抬手推他,侧了一下头,那发尾扫的他痒痒的,可是阿蟒的身子与他贴得太紧,两个手肘又在他肩前撑着,他只好用掌根推了推阿蟒的腰前:“你起来,你没事我就上去了。” “怎么这般无情。”阿蟒长眸灼灼,一只细手摸向了宿野红的滴血的耳廓,另一只细手向下游走,抚住了身下那山包:“若我今日叫你自己走了,回去了又是难捱的一夜吧?” 星眸猛地睁大,那细手抚的他身子僵直,他连忙捏着阿蟒腰侧用力将身子撑了起来,轻易就脱了身。 阿蟒被他重新放在榻上,宿野站起身扭头就走,身后一深青风弧比他更快,在正厅屋内设下了结界。 “宿野比我厉害,定是能轻易破了我的禁锢。”阿蟒趴在竹榻上类蛇一样的扭着身子,撑着下巴看向门口站定的宿野,挑眉一笑:“就是不知道你若破了界,阿蟒会有多痛呢?” “阿蟒!”宿野回头怒道:“我怎么惹着你了,你做什么要这样。” “我喜欢你的体温。”阿蟒似乎诚实得很,歪头思考着,又说:“你身上那股人类男子的味道也很好闻,你对阿蟒好,阿蟒报答你。” “怎么报答我?”宿野眨了眨眼睛,更不解了:“你这样叫捉弄人!怎么能叫报答呢?我要出去了。” “我叫你舒服啊。”阿蟒身后的双脚渐渐幻变成一条又大又长的蛇尾,轻易绕到了宿野身后合上了门,声音哑着却依旧勾人,嘴里吐出红舌,舌尖带着叉:“你大可不必顺着我,破了这禁锢出去便罢了,如果你舍得的话。” 宿野从前在宿家和殷渔身边待着,哪里见过这般无耻的行径?身后那大蛇尾推着,他很快又回到了竹榻前。 结实的窄腰被那两只细胳膊环住,宿野直接在榻边坐下,决定和阿蟒好好谈谈,教会这蛇妖做人。 “阿蟒,你听我说......” 那蛇妖身子变幻莫测的,一双细长的腿从宿野身前一绕,就足夸坐在他身上了,胳膊也从腰上转移到了他的脖颈,搭在宿野肩上轻轻环着:“我听着呢,你说吧。” 宿野身上挂着阿蟒,毫不费力的‘蹭’的一下就站起来了,身上烫的不得了。 可是那娇小蛇妖难缠,长腿瞬间缠上他的腰际,还开心的笑了两声:“你喜欢这样?” 宿野站在原地都要傻了,那可恶的冷梅香一直厚着脸皮往他鼻腔里撞,他觉得自己脚步沉重,再也迈不开腿了。 唇瓣似乎被碰了一下,又被一条很细的软物舔了舔,他抿着嘴垂眸对上那双细长蛇眸。 “宿野,坐下。”那蛇妖唇瓣轻启,用尖牙咬了咬那滴血耳垂,命令着他:“要听话。” 第164章 心知肚明 玉盘凝望着偏院,池中的独鱼与它对望着,一片竹叶随风飘落,落在了池水面上,吓得独鱼一躲,水面上的玉盘被波纹打碎了。 相比于院中的宁静,正厅里气氛正热着,那引人作恶的罪魁祸首此刻再也没有嚣张姿态,长指紧紧攥着榻边扶手,低声唤着被害人名字。 结界隔绝了那细细碎碎的声音,直到玉盘从那墨色苍穹偏移。 “宿野......你轻......嗯......” 声音被吞没在竹榻摇晃声里。 乌隼面具被整齐地放在小几上,一只大手将他拿起,严丝合缝的戴在自己面上。 “你还戴着做什么。”阿蟒面上微红,额角还带着薄汗,撑了两次才叫自己起了身,环住了那人精壮的窄腰:“见都见过了。” 这蛇妖坏透了,半途就解下了宿野的面具,还戴在自己面上,这才叫宿野发了狠,给了他些教训。 “......”宿野无声系着面具绳索,而后捏着阿蟒的手腕站起了身,开口声音低低的:“结界。” “哈。”阿蟒半倚在榻上,辫子从肩前落于榻面,他轻轻抬了抬手,戏谑道:“这般无情,不愧是狗腿,听完命令做了事就翻脸不认人。” 宿野将被子甩在阿蟒身上,转身开门就出了正厅,又将门轻轻合上了。 阿蟒松了一口气似的,身子软软的躺在榻上,模模糊糊就要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身子突然一轻,阿蟒抬手就要朝抱着自己那人袭去,却被轻易拦下。 “!”阿蟒睁眼,入眼便是那乌隼面具。 “宿野,做什么吓我。”阿蟒语气马上就娇了,抬起胳膊环着宿野的脖颈:“去哪儿?” “洗洗。”宿野言简意赅,似乎并不想与他过多说话。 “噢。”阿蟒问完话便睡了,哪管这人将自己带去哪里。 荒山鸟叫吵醒了榻上熟睡着的穿着黑金纹鹤寝衣的高大男子,男子皮肤白皙,长相阴柔,美丽得很。 直直的长发从他脑后垂落,他抬手抚住了自己的杏眸,声音温和开口:“你又在做什么?” 自己榻边那乌隼暗卫直直的跪着,手里拿着自己的面具,头几乎与肩膀呈了直角。 “殿下。”宿野声音低低的,刚开口还有些嘶哑,不知道在这儿跪了多久:“宿野做了错事,请殿下责罚。” 殷渔昨夜喝了汤药,又被谢意施诀安了神,睡的不错,此刻才起脑子还有些发蒙。 他扭头抬眸看了一眼那隔一段时间就要自我惩罚一下的呆傻暗卫,温柔道:“你脑子又抽了?” “殿下。”此声带着哭腔,殷渔弯月眉蹙着,看他跪着朝前走,将手中水杯捧着递给自己:“宿野做错了事,请主子责罚。” 殷渔没有说话,从他身上嗅到了很浓的蛇妖的味道,他接过水杯漱口,那呆傻暗卫又跪着将盂盆端了过来。 “起来。”殷渔将水吐净,接过湿润帕巾擦了擦手,又接过沾好竹盐的竹刷,又不说话了。 “殿下。”宿野嘴巴撅着,好像马上就要忍不住泪了:“请殿下责......” “闭嘴。”殷渔被他吵的头疼,含着竹刷说着话,客卧安静下来,竹盐味道四散开,门外有开门声,想来是小九起身了。 “你去嚷给你的公子听,别来吵我。”殷渔漱净口,又拿过榻边小几上的话本看,毫不在意的:“他叫你如何,你就如何,我懒得理你。” 殷渔也不是阴阳怪气,他是真的不在意。 上次便与这呆子谈过这个问题了,说来宿野是个自由的,只要他不做傻事不被骗,殷渔为什么要管他? 室内又恢复安静,一滴饱满水珠落在地面上,殷渔手中话本‘啪’就甩了过去。 “殿下......” “我叫你起身,你听不见么?把书给我捡过来。” 书被双手捧着还了回来,杏眼抬眸瞥了一眼那呆子,拿过书卷成筒状就抽了他手掌两下,打得暗卫手掌落了印子,肿的通红,与那星眸一样红。 “做事的时候经不住诱惑,此刻是怎么了?”殷渔抬脚便踢,踢的那暗卫用手捂着揉:“我理解不了你现在如何想的,你要么与我说清楚,要么做自己的事去,来别烦我。” “属下心悦他。”宿野声如细蚊,弯弯的长睫还带着几颗小水珠:“是宿野做错了事,不关阿蟒的事。” “哼。”殷渔真觉得好笑,杏眼弯了:“你还怕我去责罚他不成?他自个儿有主子,我还能管到他头上去?” “上次我便说了,你别被那蛇妖牵着头走就是,你自己做决定便是,何必来问我?”见那呆子不说话,殷渔又开口了:“你们若是两情相悦最好......” ‘若不是,我瞧你自己往后怎么难受着’这句话到底没有说出口,宿野是个单纯的,这又是他第一次心悦妖,殷渔不想打击他积极性。 “去帮小九吧,别在这儿杵着。”主子下了驱逐令,宿野戴上面具,转身出了门。 正厅门还关着,谢意蹲在水井边石台上洗漱,见宿野从竹梯下来,柳叶眸弯了弯。 “公子。”宿野开口就是压着的哭腔,给谢意听得一愣,连忙漱去口中竹盐,站起身看他。 “怎么了?”谢意声音放的轻轻地,靠近宿野问他:“又被师兄骂了?” “宿野做错了事。”宿野声音恢复正常,手指搓着自己的衣摆:“主子不罚我,主子叫属下来找您。” “阿蟒又捉弄你了?”谢意早就嗅到了他身上那小妖的味道,听到是这事儿,便放心了些,转身将手中竹筒杯放下,用盆里的水润着帕巾。 “是宿野心悦他。”宿野无措的站在谢意身后,低声回着话。 “哈哈。”谢意勾唇笑着,将手中帕巾拧干,在自己脸上轻轻擦着:“你俩都是成了岁的,自己决定就好了,做什么一副做错事的模样。” “没人会怪你们。”谢意转身拍了拍宿野肩膀:“师兄他根本懒得理这种事儿,你自个儿瞧着办就成,别想那么多,我去打拳了啊。” 院前空爆声响起,宿野站在原地发了一会儿呆,他知道殿下和公子惯着他。 比起其他暗卫,宿野自己有太多自由,可是昨夜实在情难自禁,那种事情他从没做过。 可是他是主子的狗腿,阿蟒又是蒋公子的狗腿。若是主子不要他,他也是能理解的...... 想着想着就觉得难过。 于是他转身进了厨房,买来的鱼还多着,他回客卧前熬了鱼糜粥,想来已经好了。 主卧门被推开,蒋霁将自己的四瓣金刚菩提串儿从窄袖里救出来,丹凤眸盯了一会儿院前那白衣道士,转身朝竹梯走去。 见正厅门还关着,蒋霁朝厨房走去,看见里面刚熄了炉火的宿野。 “宿野大哥,阿蟒没起来帮你?”蒋霁进了厨房与宿野打招呼,却嗅到一股熟悉的妖气。 丹凤眸微眯着,仔细打量着身前乌隼暗卫。 “蒋公子。”宿野站起身,有些慌乱,他不敢正视蒋霁的眼睛,有一种丑夫婿见公爹的感觉:“已经弄好了,天气冷,让他多睡一会儿吧。” “......”厨房里变得沉默,卷发高大男子就站在门口,不说话,也不动。 宿野喉结滚了滚,偏头看向了自己刚刚炖好的两大锅鱼糜粥。 “他逼你的?”蒋霁语气不明,背着手直视着宿野,话说的没头没尾,可是两人心知肚明。 第165章 殷大美人 “不是的,不是。”宿野闻言摆手,立马开口:“是属下心悦阿蟒,所以......” 蒋霁唇瓣蠕动两下,到底不知道如何开口,大手在身后搓了搓,他扭头看了一眼院前打拳的道士:“先生知道了吗?” “应该是知道的。”宿野也不知道谢意理解到的是不是他说的那个意思:“属下方才去请罪了。” “嗯。”蒋霁闻言点头,转身要出厨房,刚迈出一步,脚步又一顿:“宿野大哥。” “蒋公子。”宿野连集中注意力,朝他看去。 “阿蟒与人到底不同。”蒋霁还是决定嘱咐两句:“他性格乖张,蛇类伴侣原则也与人类不太一样,您还是,衡量着考虑一下。” “是。”宿野应了话,目送蒋霁出了厨房门,自己侧头看向冒着热气的锅灶,发了呆。 正厅门被推开,阿蟒走路姿势怪异,转身与自己正在洗漱的主子对上了视线。 “嘿嘿。”阿蟒干笑两声:“主子,您起那么早啊。” 蒋霁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没有理他。 阿蟒心虚得很,自个儿挪着去了杂房,拿了洗漱用具出来,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我帮你打。”宿野不知何时从厨房出来的,他接过阿蟒手里的绳索,将木桶丢入水井中,抬眸看他:“身子有发热么?” “没有。”阿蟒眯着眼睛朝他笑,将自己肩臂倚在宿野肩臂上:“好香的鱼味儿,今日吃什么?” “炖了些鱼糜粥。”宿野还是不好意思正视阿蟒,偏头看了他一眼,又很快的收回视线:“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你若是想吃生鱼,我也处理了几条。不过不多,今日有些凉,还是吃些暖胃的好。” “你如此贴心。”阿蟒踮脚快速亲了他一口,又回头瞧了一眼自己那满心满眼都是道士的主子:“主子发现了么?” “......”宿野提桶的动作一僵,顿了一下又提了上来,倒进木盆里:“嗯。” “怪不得。”阿蟒眯着眼睛,又用手勾住了宿野的腰带:“若是主子罚我,宿野你要怎么补偿我?” “你就和蒋公子说,是宿野的错。”宿野这才正视他:“若是不成,我过会儿去求求公子。” “蠢东西。”阿蟒瞧他那认真的样子觉得好笑,眯着眼睛骂他:“主子为何会罚我?我们之间互相帮助也不成么?” “好友?”宿野侧身看他,这次真的不理解了:“我们都如此了,这还叫好友么?” “不然能是什么?”阿蟒抬头望着他,笑容里带着得逞的狡黠:“我之前就与你说清楚了,兄弟之间的帮助而已,你那脑子里一天在想些什么。” “阿蟒。”宿野声音低低的,抓住了阿蟒的手腕,瞧着有些低落:“你是在开玩笑对吗?我脑子转不过来,我会当真的。” “那你就当我在开玩笑吧。”阿蟒冲他一笑,将他手推开,转身洗漱去了。 直到宿野自己将桌子收好,将鱼糜粥摆上桌子,他也没反应过来阿蟒到底是什么意思。 鱼糜粥没有腥味,入口是鲜甜的,两个道士一人喝了两碗,蒋霁和阿蟒将锅里的全清空了,宿野那一碗还没喝完。 “心跟着跑了?”殷渔用谢意递过来的湿帕巾擦着嘴,用脚踹了踹呆傻暗卫老老实实并在一起的脚。 “殿下,属下给您拿帕巾。”宿野这才回了神,放下木勺就要往杂房跑,被谢意拉住了胳膊, “想什么呢,如此分心。”谢意好笑的看着他,用下巴指了指殷渔那边:“师兄都用过了,你快吃完,给你多留了一碗。” “……多谢主子,多谢公子。”宿野呆呆愣愣的,坐回去拿起木勺继续吃着。 “你说去登高?”殷渔瞥了他一眼,没有多话,仔细将手擦干净,杏眼望向谢意:“怎么想起去登高?” “重阳不是要到了。”谢意倒了一杯清茶,递给他:“之前阿霁吵着要去咕哞山,我想着反正师兄和大家也没去过,不如那天我们一起登高,顺便猎些野物,如何?” “也可。”殷渔点了点头,他抬头望向天边大山的轮廓,今日天色不错:“的确很久没出过门了。” 视线从远处那棵高出院墙不少的柿子树上收回,狐狸眼一转,看向了坐在自己身旁,手里捏着半块儿甜糕的美艳妇人:“娘,这样能有用吗?” “你试试不就知道了。”谢鸢鸢顶了一下鼻子,狐狸眼微眯着,笑得妩媚:“或者你换位想想,若是你那殷渔另外找了个小公子,你……” “他敢!”于淮舟将自己想生气了,阔袖一甩,蹙眉道:“除了我于淮舟,谁还配的上他殷渔。” “噗嗤。”谢鸢鸢闻言没忍住笑出声,轻轻用香帕捂住嘴,打量着自己那颜丹鬓绿、日角珠庭的大儿子,点了点头:“的确,除了我们笃笃,谁配得上你那殷渔大美人。” 一边说着话,谢鸢鸢抬手就往他嘴里塞了一块儿不大的山楂糕,近来于淮舟食欲不好,瘦了不少。 她担心的很,想着是不是因为相思成疾,于是也替于淮舟出着主意,想引那叫于淮舟茶不思饭不想的大美人出现。 “可是如何才能叫他知道。”于淮舟将那酸溜溜的方状糕抵到腮边,他不想吃:“我又如何得知他有没有知道?” “你之前不是说,他送药沉给你。”谢鸢鸢抿了一口茶,手腕处的玉镯‘叮当’一声:“他如何得知我们笃笃睡不好?” 见于淮舟望过来,谢鸢鸢朝他眨了眨眼睛,弯弯的眼眸笑意盈盈:“他定是有办法知道的,你做真些便是了。” 于淮舟沉默了。 “你先想着吧。”谢鸢鸢用侍女递过来的温热帕巾擦了擦手,站起身垂眸看着他:“你娘我要去算账了,一会儿将那甜薯汤吃了,一定要吃的。” “知道了。”于淮舟心里乱着,随口应着谢鸢鸢,又不说话了。 等那香风一过,他朝室内一角招了招手,一身影从角落闪出,低头站在他身旁。 “你坐下,将甜汤吃了。”于淮舟将手中玉扇打开,用手指轻轻抚摸着温润的玉扇页,朝那人影说着话。 “……是。”赵五思考了一下,还是坐下了,毕竟自己跟在主子身边那么久,还是瞧的出来夫人有多惯着少爷,所以少爷的命令,他是一定要听的。 玉勺入口,香甜便充盈口腔,赵五眨了眨眼,这是他第一次吃这种番薯甜汤。 “景湖镇还没有动静?”狐狸眼眯着,看向喝着甜汤的赵五:“赵九还没到么?” “收到的只有关于谢道爷和蒋小爷的,近日蒋小爷带了个小妖回院子。”赵五将口中软糯的甜薯咽下去,答着自家少爷的话:“九哥昨日辰时才出了门,想来过几日就到了,少爷。” “他没有与阁中知会吧?”于淮舟见他又抬头看自己,手中玉扇敲了敲桌面:“你就低头吃你的,吃着也能回话。” “没有,都不知道的。”赵五盯着碗里那几块儿黄澄的甜薯,玉勺还是没动:“连游槐少爷都未能得知,就按您的吩咐,九哥先去了别处,待了几日,才偷偷潜回阁中去的。” “很好。”于淮舟站起身,手中捏着玉扇,轻轻摇了摇:“吃完了就放这儿不必收拾,一会儿有人来验的。” 说完转身朝自己卧房去了,神色沉静自如,淡然的很。 哥哥啊哥哥,你不见笃笃,笃笃就不信你能不去见你那好师弟。 第166章 相互磨合 湖畔微风轻轻吹着,吹的蒋霁头上卷翘的发尾没有规律的乱晃着。 阿蟒抬头盯着自己主子发顶那根弯曲度实在有趣的发梢,捻着自己手指跟在后边儿缓步走。 主子今日好安静。 阿蟒做好了被骂挨揍的准备,蒋霁如今如此,倒叫他不会做蛇了。 “主子。”阿蟒上前两步,走的姿势怪异,主动开口:“今日要去镇北送货么?” “嗯。”蒋霁没回头,应着话:“一会儿你去点货,我去仓库查一下昨日码的货单。” 码头上人来人往,阿蟒忙完手上的活,帮蒋霁瞧着脚夫运货的间隙,偷偷潜入了码头旁边的药铺。 厨房里炊烟升起,锅里炖着红烧肉,宿野魂不守舍的砍着酱鸭。 “宿野?”白衣道士出现在厨房门口:“师兄在唤你。” “啊?”宿野眨了眨眼睛,将手在围布上蹭了蹭,连忙朝门外去:“公子,主子怎么了?” “你将围布给我。”谢意扯住他胳膊:“你自个儿净了手上去找他,剩下的我来剁。” “好。”宿野解了围布便朝二楼去。 二楼窗边露出几个竹叶尖,随着微风轻轻晃动。 殷渔半倚在榻上,怀里抱了个鸡鸣枕,听到房门被推开,他温声问道:“笃笃那小侍,寻到了么?” “殿下。”宿野从桌上倒了一杯茶,双手送到殷渔手边:“影子它们盯着的。前几日去了盼子林附近,依旧是在寻您。” “盯紧他。”殷渔长指敲了敲瓷杯壁,杯中的水从中间开始吐出了一个大圈:“那小子是个机灵的,平日怎会离笃笃如此远,若他要来景湖镇,也不必拦。笃笃那儿如何?” “于少爷安好,只是近来似乎茶饭不香。”宿野微躬着身子,又抬头瞧了自家主子一眼:“还有......听说谢夫人在找人替于少爷说媒。“ “嗯。”殷渔垂眸又拿起话本,瞧不出神色:“叫宫里做些桂花酥饼还有重阳糕,时兴的小食也送些去。” “殿下。”宿野面具下的星眸眨了眨:“如此于少爷不就知道我们在看着他了?” 之前送东西还借机遇借名头,这次怎么如此草率? “哼。”殷渔却笑了一声:“你真以为谁都与你一样呆。今早神不守舍的,你做什么呢?” “......” 宿野咽了一口口水,不知道如何开口:“殿下,宿野想请教您一个问题。” 殷渔看向他,挑眉没说话。 “您与于少爷,现在算是什么关系?”宿野搓着自己手指,有些不确定:“算是好友么?” “好友?”殷渔轻声笑着,盯着对面那呆愣的暗卫:“你觉得我和笃笃是什么关系?” “您与于少爷......”宿野尝试想了一下,脑子里瞬间冒出了一个词:“应当是两情相悦的。” 殷渔盯着他没回话,宿野不甘心,又问他:“额,就是好友之间,也可以做那种事么?“ 殷渔听明白了,这呆子先是被骗色,后来又被迫与蛇妖做‘好友’了。 “你若是觉得可以,还会来问我么?”殷渔将手中话本铺平,垂眸盯着书页上栩栩如生的一个垂髫小人:“你既然觉得不妥,自个儿心里有把称就是。何必四处寻人找心理安慰,就算你找到知音,也只能表明你们俩都是傻的。” “是。”宿野蔫疚疚的。 “三言两语就能将你蛊惑。”殷渔瞧不下去,还是开了口:“那小蛇妖是个笑里藏刀的,你自个儿问问自己,你是当真心悦他么?” “你若是真的对他难舍难分,你就得接受他那口蜜腹剑的样子,你与他相处些时日,瞧瞧是不是真的能接受他。” “若他能改呢。”宿野冒出来一句。 “哈哈哈。”殷渔觉得好笑得很:“你如何觉得你能改变一个人的性格?” 室内又陷入沉默,殷渔没有接着说话,他偏要叫这呆子自己想着。 “我不能改变他。”宿野得出结论。 感情是需要相互磨合的,并不是对方爱你,就理应为你改变自己,何况阿蟒对自己,应当也没有那种感情。 “你自己也瞧见了。”殷渔撑着脑袋与他谈天:“那蠢蛇脾气如此,小九硬要他改了么?相互磨合,你若接受不了,有本事就叫他为你让步,没本事就不要再相处,何必最后弄得个一拍两散的结局。” “是。” 腰被从后环住,青竹香气笼罩全身,耳垂被尖牙咬了一下:“先生。” “回来啦。”谢意将剁好的酱鸭摆入盘中,与身后将脑袋放在自己肩膀上的小蛇打着招呼:“还有一个菜未做,宿野忙去了,你看看弄一下。” “嗯。”蒋霁将脸埋在道士脖颈侧,大手也在窄腰上环紧了:“先生要去哪儿呢?” “不去哪儿。”谢意提着两只全是油光的手,捏了一块儿切好的酱鸭肉喂到蒋霁嘴边:“我不是不会做嘛。” “你在这儿待着。”蒋霁嚼着酱鸭肉,将他腰上的围布带子解下来,环在了自己腰上:“阿霁来做,你陪着我。” 这小蛇最近越发黏人,回来便恨不得把自己挂在谢意身上似的。 “阿蟒呢?”谢意用湿帕子蹭着手,看着院内:“怎么不见他?” “鬼鬼祟祟的。”蒋霁切着长豆角,刀工利索,“回来手也不净,谁知道他做什么去了。” —— “你那道士主子睡了么?”阿蟒趴在正厅竹窗口朝外望着,院内被月光轻洒,一个黑影在院中拉的好长,听到竹梯上脚步声越来越近,阿蟒出声询问。 “主子还在看书。”宿野语气淡淡的,走到窗边看了一眼阿蟒很快就收回视线,“你有什么事么,阿蟒。” “我有什么事?”阿蟒语气带着笑,眯着眼睛打量了门口那戴着面具散着发,昨夜才和他坦诚相见的小暗卫:“你这是怎么了,今日装了个不爱理人的模样给谁看呢?” “不是的。”宿野轻轻摇了摇头:“你身子有没有不舒服?” “不舒服。”阿蟒坐在窗边一个垫了软垫的竹凳上:“今日主子罚了我,我心里难受,连着身子也难过了。” 这蟒蛇嘴里没个真假的。 “这个。”宿野这才将藏在袖子里的东西拿了出来,原来是一个小药瓶:“你自己涂一下,会好很多。” “你去药铺了?”阿蟒盯着他手中圆滚滚的小药瓶,掀起长睫看他:“今日我也去了。” “你自己上过药了么?”宿野语气依旧淡淡的。 阿蟒瞧得来气得很,一颗白森森的尖牙贴在下唇面上,语气轻飘飘的:“我自己上不到,你能帮帮我吗,宿野?” 院内静悄悄的,阿蟒面色慢慢淡了下来,盯着窗外那戴着面具的清瘦暗卫,看着他长发随着夜风晃动着。 宿野还是动了,迈步进了正厅,轻松将窗边竹椅上那娇小蛇妖抱起,弯腰放在了竹榻上。 “宿野。”阿蟒扯着他的领口不叫他起身,另一只手摸向竹榻旁台面,握住了一个同样圆滚滚的小瓶子。 “你说。”宿野对上那双细长蛇眸,到底是没敢久看:“要涂你买的么?” “嗯。”阿蟒将圆瓶塞到他手里,又从他颈侧顺下来一缕黑亮的发,放在唇边亲了亲:“你轻些,别弄疼我了。” “......” 圆瓶里是脂状的膏体,有淡淡的花香气,宿野蹙着眉,用手指挖了一小块儿,放在鼻前嗅了嗅。 “不是药啊。”宿野眨了眨眼睛:“阿蟒,这不是药。” “可是涂了会舒服些。”阿蟒说话撒娇似的,用手引着宿野的手朝自己伤处去了。 正厅门被从内关上,院子中池面上落下一滴雨,砸开了一片涟漪,接着大颗大颗的雨珠落下,院子里不再宁静。 第167章 出门备货 宿野轻手轻脚的回了客卧,门才被合上,他就与窗边在狂风骤雨中发丝乱飞的殷渔对上视线。 “啊!”宿野被吓了一跳:“殿下......” “偷偷摸摸做什么呢?”殷渔烦得很,他本来想将手中的话本看完,偏偏突然狂风骤雨的,吹得他发丝乱舞,那窗户合上屋内又闷人,偏偏那个该在屋内的呆子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不过如今嗅到那呆子浑身的蛇妖和带着温度的水汽味儿,殷渔明白了,这是又被勾着跑了。 “殿下,您还没睡呢。”宿野朝前走了两步,又想起自家主子超乎常人的嗅觉,站在原地不动了。 “将我梳子拿来。”殷渔发丝在月下飞舞着,此刻看不到那骇人的身高,可不就是活脱脱一个凌乱美人么? 宿野得令,双手将那檀木梳奉上,候在一边儿不动了。 “杵着做什么?”殷渔梳着自己发尾,捏着木梳的长指上带着一枚金纹戒,语气依旧温和:“若要这儿歇着,便滚回你榻上去。” “是。”宿野低着头转身,朝自己榻边走去。 —— “后来呢?” 主卧内依旧是小蛇趴在道士身上的场面。 道士胸口被小蛇脑袋压着,手中捏着话本,胳膊环在小蛇头侧,一页一页翻着。 卷毛闭着眼睛,手抵在道士后腰上,嗅着清甜檀香味,开口邀着道士继续说。 “他不愿意。”谢意回答:“我便没管了。” “那鳖宝对人有什么好处?”小蛇抬头,将下巴抵在道士胸口:“能叫他命都不要。” 下巴尖尖的抵着胸口发痛,谢意用手垫着:“它靠吸人血肉而活。若将他养在臂中,便可视入木三分,且能识得天下异宝,那杨欲生就是靠这个寻到金,发了财。” “人各有命不是么。”蒋霁毫不在意,将自己侧到一边,躺在道士臂弯里:“何况是他自己选的路。” 道士点了点头没再说话了,小蛇却意犹未尽的。 他窝在道士怀里盯着道士手里那个不断被玉指翻动的话本,倏然袭出去了。 “?”手中的书页被猛地夺走,谢意挑眉看着身旁那坏透了的小蛇,无声询问他做什么。 “我睡不着。”蒋霁拖着道士的脚踝,将他扯向自己,嘴里叭叭的诉说道士的罪行:“你不理我,你就知道看你那话本子。” “原来如此。”道士也不与他辩,躺在他身下榻上,认真点了点头,柳叶眼弯弯的,“平日没发现,我竟如此人面兽心?” “哼。”小蛇又将头埋进道士肚子里,胳膊环着两腿,闷闷的传着密令:“那日登高,就我们两人么?” “都去的。”谢意用手抚着他脑袋:“反正那日大家都不必上工,咱们去咕哞山玩一趟,顺便猎些野味,也算给大家解解乏。” “为何去哪儿都要带着他。”小蛇抬头剑眉蹙着,一颗尖牙从嘴角冒出,语气恨恨的:“他已经和先生同行那么多年了,他若是没有旁的心思,为何还要和阿霁抢先生?” “谁与你抢了。”谢意抬脚便轻轻踹了一脚他的身侧,无奈得很:“就你把我当个香饽饽捧着,看谁都不顺意。哪儿来的小蛇如此小气?” “阿霁哪里说错了。”小蛇缠上道士的身子,将他环得紧紧地:“阿霁便就是吃亏了,阿霁恨不得将先生捆回宫里,再不许旁的人见你。” “那你不是坏么?”道士扬唇问他。 下巴被小蛇尖牙咬了一下,留下了一颗尖尖的齿印。 “那我就是坏了。” 蛇妖理直气壮得很,又低头在道士下巴上对称的地方咬了一口。 “如此。”道士点了点头,痛得轻轻挤了一下眼睛,嘴里却说:“这我倒是真的不能如何。” 喉结滚了一下,却被那小蛇逮个正着,张口低头就要咬,道士反应极快,掐住他的脸颊。 “怎么就喜欢胡乱咬人。” 右肩上那两个红红的圆形牙印长了粉色的新肉,此刻还明显得很。 前几日又被这小混蛇咬了一口,此时两个小些的圆疤还新着,想来又要留疤了。 清甜檀香与青竹香交缠,两人交换鼻息。 大手捧住道士脑后长发,在脖颈上细细密密的落下吻。 夜雨持续着,给屋内带来一丝凉意,正是适合入眠的。 睡意渐渐袭来,此刻怀里拢着香源,被窝里暖和极了,又是自己最喜欢的潮湿天气。 蒋霁调整了一下姿势,好叫道士睡得更舒服些,于那白皙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 “阿霁的先生,梦中见。” —— 长街上人来人往,两匹高头大马缓缓行在街中央。 马上的两位气宇不凡。 一位身着贴身月白道袍,黑金腰带从中束起,下身京元直裤,长腿夹着那枣红色大马。 一位身着银箔万字穿梅团花茧绸直裰,身材精瘦却高大,面上戴着银质黑纹面具,也是个鹤立鸡群的。 一黑一白两道身影,聚集了长街上所有人的目光。 “今日如此大胆。”那月白道袍男子柳叶眼弯弯的,偏头看向身旁高大男子:“平日里叫你出来都不愿,现如今还偏要与我出门了。” “屋内闷得慌。”男子声音与他样貌不符,温柔的很,骨节分明的大手轻轻抚着身下黑色骏马的发亮毛发:“它倒是乖顺,也不闹。” “小肘,闹给他瞧瞧。”谢意挑唇笑着,挑拨着小肘和殷渔的关系。 “你家主子不在,你就只管吃了睡,睡了吃,偶尔出来走一走。如今被他点名叫出来,他如此重,可有的你累的了。” 今日谢意出门采购些明日重阳要用的东西,本来说与宿野约好了,可是想着张叔来送菜,也不能叫殷渔去接门,毕竟张叔也是飞花阁的人。 可是今日要采购的实在多,谢意本来打算去飞花阁借牛车,没想到被恶虎拦路,非要与他同行。 于是本就麻烦的事儿,变得更麻烦了。 谢意去飞花阁牵马,找到赵厘好说歹说才将他们少爷的专属坐骑——黑骏马小肘借了出来。 “您是替殷大爷借的马?”赵厘小眼睛眯着,嘴角勾着笑,一副我就知道的样子,弄得谢意只能尴尬的赔笑。 殷渔打扮一番,出来见到马就夸,这才走了几里路,谢意耳朵都要被什么‘雄姿’‘有神’‘毛亮’堵住了。 此刻又冒出来一个‘乖顺’,谢意才确定了他这是在爱屋及乌。 “你下去,扛着它走。”谢意抬脚朝身旁那人裤脚踢去:“别叫小肘累着了。” 殷渔躲都懒得躲他,像是没听见似的,骑马的动作依然优雅:“今日要去买些什么?” “重阳要用的。”柳叶眼盯着前方青石板路回着话:“要买纸鸢,再买些菊花酒。还有宿野要的羊排、甘荀、胡葱、粘米粉、糯米粉、红枣红豆、桂花蜜。” “我说宿野也是个厉害的。”谢意转头看他:“面食一类的,他做的又好吃又美观。这次做重阳糕,我定要和他好好学。” 第168章 重阳前奏(一) 吱呀~ 院门被推开,宿野和阿蟒闻声连忙从厨房跑了出来,水井旁净手的蒋霁也匆匆忙忙擦了手,迎了过去。 “这么多。”阿蟒见谢意手上大包小包的,特别是那没见过的被木条撑开的墨色纸鸟,轻声发出感叹:“谢道长,我来拿些吧。” 宿野帮谢意提了被拆解好的羊肉还有两袋米粉,偏身朝他身后看去。 于是和手上提着两坛酒,脖子上还挂着两罐用麻绳绑了对称的桂花蜜罐子的自家主子对上视线。 “额。”宿野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下手帮忙,站在原地上下打量着殷渔。 “让道。”殷渔瞧着他那呆傻样子,抬脚便要踹他:“不帮忙还要挡道?” 饭食是刚才做好了的,他们回来之前宿野正在做明日要带的小食。 蒋霁将谢意身上的东西清空,抽空在他身周嗅了嗅,满意了,身上没有那蠢鸟的味道。 下一瞬就看见自家道士转身帮蠢鸟取下脖子上挂着的麻绳,那蠢鸟动作可以用乖顺来形容,就老老实实低着头,道士动作也小心得很,真是...... 谢意转身,就看见那小蛇目露凶光盯着自己身后看,本着以理服蛇的观点,用脚背踢了他一脚:“在这儿拦着做什么?” 小蛇被不轻不重的踹了一下,垂眸看了自己裤脚一眼,带着气转身就往院内走了。 “哟。”殷渔在他身后阴阳怪气着:“今日有胆子振夫纲了?” “惯着他又要闹起来。” 谢意目送那受气背影‘哒哒哒’将手中东西丢进厨房,又‘哒哒哒’朝二楼去了。 殷渔上楼换衣服,宿野和阿蟒收拾着桌子,谢意在帮宿野守着锅里的酥肉,厨房里酥香扑鼻。 大勺过油,翻动了一下锅里的酥肉,就被人从身后抱住了,青竹香冲开那股油气,倒是显得油气腻人了。 “谁家小旱蛇又来横行霸道?”谢意任他用力收着胳膊,唇边漾开一个笑容:“饿不饿?” “嗯。”蒋霁将自己下巴放在道士肩膀上:“饿。” 一块儿被炸的金黄的酥肉被递在嘴边,是旁边灶台上用竹篓晾着的,此刻温着,不烫。 小蛇一口叼走。 “味道如何?” “香酥又有嚼劲,好吃的。” “宿野手艺真不错。”谢意侧头看他,玉竹簪蹭了一下小蛇的脸颊:“这锅好了就吃饭了。” “先生要吃,阿霁也可以做。”小赖蛇用鼻子撞着谢意的脖颈,声音闷闷的:“先生打我。” “这般无理的要求?”柳叶眼弯了弯,似乎认真思考了一下:“现在忙着,等我闲下来,定好好收拾一下你。” “先生帮他打我了。”那声音立马委屈的不得了,马上就要张开嘴嚎啕大哭了。 “就说我家阿霁演技是极好的。”谢意回头学着他平日的样子,也用鼻子撞了撞他的脸颊:“不过今日真的很乖。” 谢意是满意的,他知道蒋霁将他自己哄好,是因为在意自己的感受。 毕竟从善很难,他替小蛇找着借口。 “那有甜头么?”小蛇语气马上就兴奋起来了。 “没有。”道士冷漠得很,垂眸捞着最后一锅酥肉:“快去将饭菜呈上桌,小霁子。” 脸侧被那小蛇‘啵’的一声狠狠亲了一口,道士嫌弃的抬起胳膊蹭了蹭脸,嘴角却勾起更大的弧度。 午时吃的是小炒肉丝,黄焖鸡,凉拌青笋,清炒藕片,外加一个酸萝卜老鸭汤。 每个菜都是极大一份。黄焖鸡的汤汁尤其下饭,汤色红亮、油而不腻、鸡肉选的是鸡腿肉,肉质滑嫩,鲜香扑鼻,一勺大肉汁就足以下半碗饭。 阿蟒将自己埋进大碗里,用大木勺往嘴里刨着饭,吃得香得很,将周围几人食欲勾起。 “我做的。”蒋霁还记着谢意夸酥肉,舀了一勺带汤汁的鸡肉浇在谢意碗里的冒着丝缕热气的白米饭上,轻声在他耳边邀着功。 “很好吃。”一勺带着红亮汤汁的米饭入口,柳叶眼眯了眯,认真回他:“阿霁做菜真的很好吃。” 小蛇高兴了,在桌下用腿侧蹭了一下道士的膝盖,自己也大口大口开始进食。 宿野从一边取了两个小碗,给殷渔和阿蟒都晾了一碗酸萝卜老鸭汤,抬眸盯了一会儿阿蟒吃饭,不料与抬头夹菜的阿蟒对上视线。 “你不饿吗?”阿蟒见他碗里米饭未曾动过,眨了眨眼睛开口问他:“你若是不吃,一会儿就没有了。” 宿野扫了一眼桌上的菜,他与蒋公子午时做了一天的量啊,阿蟒这是打算一顿吃完么? “这个拌饭也好吃。”一筷子肉丝被放在碗里那白米饭顶端,带着些晶莹的汤汁,阿蟒舔了舔嘴角,朝他扬起一个笑:“别发呆,叫肚子饿坏了。” 宿野盯着他嘴角被沾上的汤汁,又看到两颗尖尖的白牙,晃了一下神,乖乖垂眸吃饭了。 今日的菜也合殷渔胃口,根本没时间理身边那呆子。 等到吃的半饱放下筷子准备拿起那碗已经晾了许久的汤时,看见乌隼面具边红透了的耳廓,在阳光下映出几根深红纹路。 殷渔:...... 等两个蛇妖上工去,院子里的几个人就开始准备明日登高要带的东西。 “要泡多久?”谢意将羊排洗净,放在圆缸里泡着,起身转头问身后泡米的宿野。 “公子,用那边洗好的温水洗泡,大概半个时辰。”宿野转身从竹架上的麻布袋中取出甘荀,也朝水井走去。 殷渔站在厨房门口的石台边,分的是个碾压的活,蒸熟的红枣要去皮细细碾成枣泥,红豆还在锅中滚着,一会儿也是要碾泥的。 趁这个时间,宿野将要做羊排焖饭的材料备好,将甘荀、胡葱切了丝,又将做重阳糕的粘米、糯米粉混合糖水搓好,谢意主动请缨,在一边帮他用密竹筛粉。 “粉筛好了就可以上锅蒸了。”宿野偏头见谢意筛粉的低木盘满了,与他说道:“公子,木格里添上薄油,将粉填进去,不要按压,抹平就可以了。” “好。”谢意顺着他说话的顺序做事,面上认真得很:“什么时候上锅?” “水滚了就可以上锅。”宿野将最后一团小粉团搓匀:“属下来搓,您去歇着吧。” “红豆好了么?”谢意端着木格边朝厨房走,边问他:“我去帮师兄碾泥。” “再煮一盏茶的功夫,红豆拿粗石板子去了皮之后再碾。”宿野应着话。 长街上人来人往的,过节气氛浓重,采芝铺今日上了多味重阳糕,街上基本上人手一盒。 许是明日都想去登高祈福,叫卖声不绝于耳,都打算今日一天把该买的买了,该卖的卖了。 飞花阁今日来客也多,一楼人来人往的,赵厘忙的脚后跟着不了地,只有飞花阁暗卫注意到了,有一道熟悉的身影从阁门口健步迈入,熟悉的上了阁梯。 “对了,明日阁里门口摆几排各色菊花!”赵厘朝走远的阁侍大声喊着。 第169章 重阳前奏(二) 一只大手将手中玉杯轻置在铺着纹金锦布的黄花梨桌面,游槐目光落于对面那站的挺直的黑衣侍卫面上,冷淡的面容松和了些:“赵九,好久不见,坐吧。” “七爷。”赵九进门就见了礼,可是自己不打招呼便回阁见人,确实失了礼数。 于是他再次拱手:“赵九贸然回阁见您,还请七爷见谅。” “无碍。”游槐将一旁茶侍斟好的茶朝他推了推,长指尖点了点桌布:“我以为淮舟会与你一同回来。” “少爷还在京中。”赵九举起茶杯一饮而尽,这是真有点渴了:“此次属下奉命回阁,是有要事在身。” “如此。”游槐盯着茶侍替赵九再次斟茶的动作,闻言点了点头:“若有需要帮忙之处,尽管提出。” 赵九微躬着身子,抬眸与游槐对视一眼,又点了一下头:“赵九前来的确有事要麻烦七爷。” 游槐朝他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直接说。 “不知七爷来到镇上后,有没有与谢道爷接触过?”赵九话问的硬了些,可是身子躬着,语气也是软的,神色认真,叫人找不出错处。 “当然。”游槐大方点头,桃花眸带着探究看向赵九:“你继续说。” “那七爷可知,谢道爷院里,可有什么新面孔去过?”赵九很快接了话,眸中闪亮亮的,看起来竟然有些兴奋。 “那院中......”游槐垂眸思考了一下:“我就见过蒋公子。不过桉桉去院中吃饭,回来似乎和我提过,院中还有两个人,不过他当时吵嚷,我并没有仔细听。” “还有两个人?!”赵九声音上挑,肉眼可见的兴奋起来,但很快又镇定下来:“七爷,属下能见见游小少爷吗?” “......”游槐沉默了,虽然赵九是自己人。 但是今日的赵九可以用行踪诡秘,鬼鬼祟祟来形容。 而且事关谢意,他思量再三还是觉得有些不妥:“我想知道,你想知道什么?” 赵九瞧出了游槐的考量,于是躬身直接将事托出:“七爷勿怪,事关殷大爷。少爷急,赵九也急,所以冒失,请您见谅。” “殷渔?”游槐墨眉一蹙,起身上前两步:“你是说淮舟寻得那个真主?” “是。”赵九对上那双露着诧异的桃花眸,微微颔首。 “所以你不敢去院中亲探。”游槐得出结论,大步走到窗边,望向长街尾那被密竹几乎遮盖住的院内:“兄长怎么会和殷渔扯上关系?” “他们师承一脉。”赵九简短答着话:“七爷,小少爷......” “他在隔壁习字。”游槐摆了摆手,朝他看去:“房内还有个小娃娃,你进去轻些,别吓着他们。” 金色柔和的阳光轻洒在院中,那几密竹给院中作画,在地面上留下属于自己的作品。 细细的红豆泥撒上糖粒,被木片铲反复翻压,甜丝丝的味道裹着红豆香,充盈了整个厨房。 “定是好吃的。”谢意用帕巾擦着手,盯着宿野熟练翻压红豆泥,鼻尖全是米混着甜豆的香气:“红枣的就蒸的极漂亮。” “这就要好了。”宿野正说着话,猛地看见厨房门口飞过一个很小的黑影。 “公子,劳烦您替我顾一下。”宿野快速解了围布,大步朝门外走去。 殷渔坐在院子里喝茶,自然把那快速闪过的小黑影收入眸中。 他百般聊赖,盯着厨房里出来的呆子急冲冲上前与那黑影交谈,不多时,黑影怎么来的怎么回了,那呆子又急匆匆朝自己来了。 “殿下。”宿野有些慌乱,说话前还吞咽了一下:“赵九来了。” “嗯。”殷渔胳膊肘撑在竹编小茶桌面上,掌心抵着自己脸侧,应着话。 “那明日,咱们还出去吗?”宿野接着问:“若是遇到那赵九,可不就......” “他既然能躲过影子提前来镇上,他要知道我来没来这个偏院很难吗?”殷渔面上淡然,好像赵九来到镇上,根本不关他的事似的:“何必躲着,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可是,于少爷。”宿野语气低低的,有些懊恼。 懊恼自己没能在赵九到镇上之前得到消息,如今他提前入了镇,倒叫自己有些出乎意料了。 为什么这个赵九能躲过影子,他是怎么知道影子跟着他的呢? 宿野想不明白。 他的影子跟了他很多年,就是一团淡淡的黑雾,平日里经常帮他探听消息。能跟着人与妖的气息而动。 平日里若是不聚在一起,分散成极小的尘粒,是根本探不到瞧不见的。 之前就派影子偷偷潜入飞花阁里,将于少爷和他身边那些人的气息全都留存了,如今怎么会出错? “消息传不出去。”殷渔抬眸看向天边那朵被阳光浸的泛着淡淡的金光的薄云:“你去房内取我箱内第十三格的药丸一粒,想办法叫那赵九吃下。” “还有。” 宿野领命,躬身拱手之后转身便要走,却又被殷渔喊住。 “看好笃笃那好友,游七公子。” 圆圆的大眼睛眨了眨,染了墨的小手将玉笔放下,然后与身旁段涛涛对上视线。 段涛涛轻轻摇了摇头,秀眉轻蹙着。 “叫什么来着。”游桉捏着自己下巴,在下巴上蹭了一块墨迹,仔细想着。 “那日那个温柔的黑袍美人哥哥没有说自己的名字,那个面具哥哥的名字倒是被蒋大哥提了一下,叫什么来着......” “因为谢道长没有刻意引见,叫我和桉桉随心便是,所以印象不深了。”段涛涛用帕巾轻轻蹭着那小花猫的下巴,抬头对赵九说:“不过我似乎有些印象,单字唤一个野。” “宿野?!”赵九拍了一下自己大腿,激动地差点从凳子上跳起来:“是不是叫宿野?!” 自己少爷八岁那年回来,与他提了许多次,什么树叶银鱼邪医,赵九早就将这三个名字深深刻在脑子里。 段涛涛回头与游桉对视一眼,见游桉摇了摇头,于是又道:“我们记不清了。” “没事没事,多谢两位小公子。”赵九面上带着笑,仔细推敲着。 黑袍长发大美人,面具侍卫又名野,这若是巧合......这能是巧合吗? 少爷说了,就算是一点点线索,也是要告知他的。 可若是不是真的,岂不是叫少爷空欢喜来一趟,然后又落了空? 一只信鸽被从飞花阁顶层放出,窗口那人背着手,一直盯着那信鸽在泛着金光的远天处变成一个小黑点,才转身进了屋。 下一瞬,空中那小黑点猛地朝下坠落一段,消失不见了。 赵九背着手在四楼走廊上缓步走着,抬眸看了一眼阁顶中央那一尘不染的横柱,唇瓣轻动,似乎只是咂了咂嘴。 下一瞬一道黑影从阁顶闪出,一个小侍从三楼客房内端着茶盘出来,低着头朝一楼去了。 赵九像是松了一口气,步伐轻松,哼着歌朝楼下走着。 信鸽没了。 他能确定了,悬着的心也放下了。 第170章 众人出发 湖畔薄雾弥漫,阵阵带着腥气的晨风拂面而过,此时天色未亮,扶光未现于天边,湖边只渗出几道光影。 凉意侵人,一件带着温度的苕荣银丝流云大氅被披在肩上,身上瞬间被暖意包围。 “阿霁。”转头见人,柳叶眼便漾出笑意:“宿野正好要路过飞花阁,我在等他牵马来。” 亮色衬得道士眉眼更加漂亮,蒋霁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还去飞花阁做什么?”蒋霁将他身子转向自己,低头垂眸给他系着带子,柔声怪着道士:“自己要骑马,也不知道添衣。” “他说怕食物不够,去瞧瞧街那边有没有小食铺开了,再带些。”谢意抬眸盯着面前认真的小蛇。 小蛇脸旁的发梢卷翘着,剑眉凤眸,鼻梁高挺,唇瓣…… 软软的。 “呀。”阿蟒刚踏出院门,提着食盒站在原地不动了,细长的眼睛眯着,狡黠一笑:“嘿嘿,阿蟒没看到,什么都没看到。” 院门前停着一辆黑金马车,两匹黑马在车前安静候着,嘴里咬着嚼子,身上毛皮黑亮,从嚼子延伸出的精致的金纹马辔,大方的朝周围散发出着华贵气息。 几个食盒被陆陆续续放上马车,谢意微红着脸,查着车里东西是否带齐,蒋霁被他赶去帮阿蟒一起寻纸鸢了。 昨日宿野收的,不知道放哪儿去了。 “怎么买那么多?”谢意盯着朝他走来的宿野手上拎着的麻绳系的五个大油纸包,每个油纸包都比他头大一圈:“你去打劫包子铺了?” “我怕东西不够吃。”宿野‘嘿嘿’一笑,将缰绳递给谢意,又从小枣的马鞍旁取下一个横掌厚的油纸包。 不用问,定是那两个蛇妖最爱吃的梅干菜扣肉烧饼。 “你怕东西不够大家吃,还是怕阿蟒吃不饱?”谢意挑眉,上扬起嘴角,自己又接了话:“不对,定是我小肚鸡肠了,揣测了我们宿野的好意。” “他那脑子里,怕是都是蟒蛇之影。”殷渔今日穿得是玄色销金蝠纹氅衣,阔袖口镶绣着银丝鹤纹,耳旁长发用金纹戒指半束着,没戴面具。 一双黑亮杏眼被长睫描了边,小巧的鼻尖微微上翘,看起来如此无害。 那有肉感殷唇一张一合,却说着宿野不爱听的话。 “师兄。”谢意见他如此打扮,眼前一亮:“今日好看,好看的很。” “哪日不好看。”殷渔举止得体,面上挂着温和的笑意,垂眸看向自己身旁眼眸弯弯的团子:“你心里不也全是蛇影?” 谢意:…… 无差别攻击是吧。 “宿野,我们走。”谢意‘切’了一声,转身拉着宿野就走,刚刚还调侃着这小暗卫,现如今又与他称兄道弟上了。 小枣乖的不得了,没人顾它也站在原地不动,垂着头轻轻哼着鼻。 还好马车够大,车厢内铺着兔绒地毯,地毯中央放了一个紫檀木桌,桌上满满当当全是刚从院中拿出来的食盒。 宿野将自己手中油纸包用一个麻布袋装好,也塞在了桌子上。 车厢置了一圈松木柜,柜子上放了纸鸢和备用的药箱、碗筷、水袋。 柜子散发着松香气,不过松香被药沉香气压了过去。 阿蟒胳膊夹着纸鸢朝车厢而来,被掀开布帘透出那药沉香气熏的头疼,连忙将纸鸢递给宿野,自个儿跑到远处湖畔喘气去了。 “这可如何是好?”谢意见状转头与小蛇对上视线:“今日飞花阁也要出游,剩的马怕是难借了。” “不必管他。”蒋霁靠近便上手,将道士轻轻拢进怀里:“叫他自个儿爬着去。” “车帘拉上便好了。”宿野扭头看向阿蟒,手中拿着从车厢柜子里取出的一个软垫,与他隔着马车对视:“不如你和我一同坐在前室,四面透风,没有车厢里闷人。” 阿蟒没有应声,朝他走去。 “去吧。”见蒋霁又粘过来,谢意将他身上的大氅拢了拢,朝马车赶着:“进去将氅子脱了,不然一会儿到了山上又凉。” “我与先生骑马。”蒋霁不肯,翻身便上马,又侧身拍了拍自己身后马鞍:“行马风浸人,我替先生挡着风。” 于是枣红色骏马带着那辆黑金色马车缓缓行在长街上,朝着镇西去了。 阿蟒坐在前室,臀下垫了个软垫,双手撑在身后迎着风吹。 “冷吗?” 身旁那拉着金纹马辔戴着乌隼面具目视前方的车夫问他。 “冷,你又能如何?”阿蟒侧目看他,用自己脚尖故意去踢宿野的小腿,叫他那白裤腿上染上了一块灰痕:“我冷,你将外衫脱下来给我穿吧。” 宿野穿的是自己的私服,平褶瑞兽纹银线窄袖衫,他不怕冷,穿的不多。 瞧着与平日不同,倒叫阿蟒打量了好几眼。 这小暗卫瞧着清瘦,骨架不大,但是身材却是紧实饱满的,阿蟒想。 “可是这个脱了,就露贴里了。”宿野偏头看他,说话柔声细语的:“我替你拿件外袍,好吗?车厢里备有的。” “车厢里有味道,我不喜欢。”阿蟒眯着眼睛吹风:“我就想要你身上那件,你若是不愿,便罢了。” 吱~ 车厢门推开一条缝,淡淡的药沉味涌了出来,一件带着松香的外袍被丢在了前室。 “......多谢主子。” 宿野对于自己主子爱听人墙角的事已经习以为常。 “马辔不能松,你将我外衫解下盖上,我穿那外袍吧。”宿野看了一眼阿蟒,温声开口。 “我替你解么?”阿蟒细长蛇眸眯着,眼角翘起一个弯,嘴上虽然问着,但是手已经摸过去了。 阿蟒心满意足,将那带着香气的外袍丢给宿野,也不管他怎么穿,自顾自的将得来的外衫挡在身前,又开始撑着身子吹风了。 垂眸看了一眼搭在自己腿上的外袍,宿野抿了一下唇,到底是什么也没说。 旭日东升,身后的金光很快追上了他们的马车,周围逐渐暖和起来。 山林前,宿野套上阿蟒还给他的外衫,拿出车凳,将殷渔迎下了车,那件被取出来却没有用处的外袍又被他整齐叠好,还回柜子里去了。 满山青翠,晨风抚弄着繁叶,几只翠色小莺被山林前的人声惊扰,拍着翅膀四散于树顶。 暂时歇了一会儿,众人再出发。 马车入了山林小径并不好走了,速度下降,路也不平,宿野驾车认真,没有再与阿蟒交谈。 第171章 山顶风波 咕哞山顶是一片平缓的草地,草地一直延伸到山崖边,山顶多是灌木和矮草。 之前有胆大猎户上山为图方便留宿在此,夜里起身如厕,不知是夜色太重,还是有精怪顽皮,差点失足落了崖。 山顶隐蔽度不高,猎物不多,又临近山崖,猎人要算着时辰回家不愿上行,村民更是鲜少进山,于是少有人来。 马车稳稳停在一处平地,阿蟒瞧见草里一条小蛇,高高兴兴跳下前室追着去了。 殷渔许久未出家门,此刻山顶视野开阔,空气清新,山风抚动他长长的墨发,也带着衣袍轻翻,舒服极了。 杏眸瞄向正在伸手准备从马上抱下道士的蛇妖,嘴里发出一声哼笑。 “主子。”宿野朝他走来,递过一个水袋:“您喝些水,先将朝食吃了吧?” “昨日拦下了?”殷渔接过水袋仰头喝了几口,看向了不远处的山崖。 “拦了。”宿野回话:“已经换下了。” “嗯。”殷渔接过他另一只手里的油纸包,里面有两个肉包一个烧饼:“哪就不必管了,那边有人顾着。” 宿野拱手,抱着一大包包子和烧饼,朝着那撅着屁股追蛇的娇小人影走去。 “!” 宿野被自己看到的吓了一跳,后撤一步,却被他身前那妖听见了动静,转过身来瞧他。 那细长的眼眸眯着,面上带着玩味的笑意,红唇微露白齿,之间叼着一根还在摆动的蛇尾。 “宿野。”阿蟒将脖子伸长,那蛇尾吞入,红舌尖舔了一下嘴角:“你来找我?” “阿蟒,吃,吃朝食。”宿野面具下的眼睛眨了眨,将怀里的吃食递出:“你,刚刚在吃蛇吗?” “肚子饿了。”阿蟒看见他怀里那一堆自己爱吃的,将嘴咧开笑:“你真好,我正好没吃饱。” “嗯。”宿野立在一旁,手里还拿着个拔了盖子的水袋,盯着阿蟒大口大口吃着包子,一个个比拳头大的肉包在他嘴下活不过两口。 在宿野心里,阿蟒是真实可爱的,他顽皮,聪明,美丽,勇敢,填满了宿野对另一半的所有幻想。 在宿野看来,自己只是一个平平淡淡的普通人,或许还有些小笨。 不论自己如何努力也不能让自己祖父满意,得以传承家族医术。 就像祖父所说的,自己没有‘天资’,就算是焚膏继晷,最后也只得了个能简单治病救人的结局。 不过宿野野心不大,他觉得自己能治病救人,已经很好很好。 他努力去学,果然得了个这样的结局,祖父果然料事如神! 所以他对主子殷渔是崇拜的,主子心善,长相气质如仙子,还有他可望不可求的‘天资’,宿野愿意跟在主子身边。 阿蟒手臂蹭了一下自己肩侧的辫子,于是发尾的木环悬在空中晃啊晃。 “盯着我做什么?”阿蟒吞下最后一口烧饼,抬眸看着盯着自己发呆的宿野,眼光落在他手上拿着的水袋上,“那是给我的吗?” “嗯。”宿野回神,连点两下头。 “你自己吃了么?”阿蟒将水袋接过,眼睛瞥着山崖旁一株野草,心不在焉的问他。 “还没有。”宿野回他,自己又接了一句:“我现在就去吃。” “嗯。”阿蟒根本不在意,冲他摆了摆手:“去吧。” “你自己吃过的。”谢意有些不耐烦的声音传到了宿野耳中,他抬头朝声音来的方向看去。 蒋霁用自己壮硕的胳膊环着谢意,将一个被咬掉一大口的梅干菜扣肉饼抵在他嘴边,自己面上勾着笑,低头垂眸看着被自己环着的道士:“我吃过的,你便吃不得了么?” “我自己的都还没吃完。”谢意蹙眉将头朝后靠,躲着那被血盆大口咬过的油乎乎的饼子:“你自己吃吧,别来烦我。” 蒋霁并不打算放过道士,轻声一笑打算继续逗他,却听见了有车辕声靠近,他循着声音望去。 一辆紫棠色马车从斜坡上缓缓驶来,与车后的圆日一起,出现在丹凤眸里。 宿野连忙大步迈向自己还在赏景啃饼的主子,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因为他看见了驾车那人。 飞花阁的阁卫之首,于少爷的得力部下,赵九。 狸奴与硕鼠的一场戏,如今演到狸奴的尖爪与硕鼠见面了。 柳叶眼缓缓睁大,下一瞬就弯身挣脱了小蛇的怀抱禁锢。 刚刚小蛇手臂挡着,他知道有车来,却没看清,心里大抵知道是游槐他们,可是小蛇手臂一晃,他竟然看见了赵九? 谢意抬手一压,柳叶眼都要睁圆了,真是赵九! 谢意站在原地,赵九从马车驶上坡地,就已经看向殷渔那边许久,此刻再拦也毫无意义了,他不自觉吞咽了一下口水,若驾车的是赵九,那马车里...... 完了。 殷渔用油纸包着半个烧饼小口吃着,与马车上那大胆的车夫对视着,面上波澜无惊。 “主子。”宿野开口提醒:“那便是赵九。” “嗯。”殷渔将油纸朝下捏了些,露出下面的烧饼,边嚼边说:“你记得我昨日交代你的便是。” “是。”宿野应了声,退后一步候着了。 紫棠色车帘被拉开,一个小人蹿了出来,身后一只小手扶着他,愣是将他要跳车的动作拦下了。 “桉桉。”段涛涛掀开挡住自己面部的车帘,无奈道:“等着车凳。” “嗷。”游桉被他拉着,张大嘴答着话,扭头看见远处白衣道士,又开心了,“谢意哥!桉桉也来啦~” “不必理他,摔倒就知道痛了。”低沉的声音从车厢内传来。 谢意悬着的心放下了些。 若是于淮舟当真在车厢内,此刻就算是要闹要生气,也必定会让殷渔先看见他自己,毕竟这是小霸王的原则。 “谢道爷。”赵九上前几步,眉眼弯弯朝着谢意躬身见礼,又朝他身后那面无表情的高大男子拱手:“蒋小爷。” “赵九,好久不见。”谢意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怎么回来也不说一声?” “少爷遣属下回来办事。”赵九诚恳道:“您与小爷还好吗?” “很好。”柳叶眼弯了弯,猛地被一个小人扑了大腿,可是小手还没来得及将道士腿环住,道士就被另一人拖进怀里了。 “小气。”游桉噘着嘴盯着护食的蒋霁,嘟囔出声:“怎么和小人儿也要计较。” 杏眼半垂,与行至自己身前的暗卫对视,等着他开口。 那暗卫却避开视线垂了眸,朝他作揖,姿势恭敬无比。 “哼。”殷渔觉得有趣,朝上摆了摆手:“他如何?” “属下已长时间未见少爷。”赵九躬着身子不敢抬头看那人眼睛,眼睛扫视到了那袖口鹤纹,瞬间想到了‘可博鹰者不与黄雀斗’,喉结滚了滚,“来时少爷有些憔悴,想来如今也是。” “哦?”殷渔没叫他起身,背着手问话:“重阳说这种不吉利的话,你倒是大胆。” “少爷实在思念您。”赵九将头一躬到底,脸快与自己小腿贴了去,于是他直接跪于地:“属下斗胆,求您开恩。” 第172章 爱是亏欠 “若是如此,倒也简单。”殷渔抬手摆了摆,宿野领意,将一个不过大指头大小的方形木盒双手递上。 “这个吃了。”殷渔将木盒抛在赵九身前地面上,声音温和:“求人便要有胆敢付出。” 赵九倒是处变不惊。 他大概知道这位爷的性子,从那地方出来的,就是喜欢试探人心。 且若是这位爷不愿意见他和主子,想来如今也是见不到他的,所以他没有犹豫,直接伸手拿起那木盒,将里面一粒棕色药丸快速吞下。 “起来吧。”殷渔转身看向旁边看了半天戏的众人,杏眼弯了弯:“做你应该做的事便是,好好顾着你们少爷,便出不了事儿。” “谢殷大爷赏赐。”赵九哑着嗓子站起身,躬下身子答话,余光瞥见玄色大氅衣边从自己身旁抚过。 嗓子为何哑了?苦的。 “诺。”一个拔了塞的水袋递了过来,宿野低头看他:“喝这个。” 赵九抬眸看向那传说中的宿野,被他面上布满金纹的乌隼面具吸引了目光。 宿野与他想象中的不同,在赵九的想象中,能跟在殷大爷身边做贴身暗卫的,应该是一个瞧着生人勿近,身子矫健的冷峻男子。 不过眼前这位瞧着......平易近人又单纯善良啊。 “......”赵九回头瞥了一眼走远的殷渔,又回头瞧了宿野一眼,接过水袋:“多谢你。” “不客气。”宿野咧嘴笑,笑的赵九喝水的动作一顿,又继续了。 瞧着真是天真可人的,赵九想。 宿野倒是像松了一口气,自言自语:“这我就放心了。” “啊?”赵九疑惑,“什么放心了?” “你喝水了啊。”宿野将水袋塞好,递给他,又朝他露齿一笑:“那药遇水化的,我担心你今日不会喝水叫药被腐了,如此我就放心了。” “......” 赵九无言,偏头盯向那清瘦的背影,竟然从他身上瞧出了几分心满意足。 他懂了,殷大爷身旁这位就是个迷惑人的雏菊,瞧着天真烂漫,你靠近一看,花丛里藏着毒针呢。 细长蛇眸在远处盯着,蛇瞳猛地一动,打量起了站在原地,手中捧着个空木盒的陌生黑衣男子。 “阿蟒。”小雏菊朝着阿蟒走去,面上兴奋着:“我去吃些包子,你还吃么?” “……宿野。”阿蟒眯着眼睛抬头看他,不屑的勾唇笑着:“你很像一条朝谁都摇尾巴的狗。” 宿野面色僵了一下,朝前的脚步停了下来。 气氛尴尬了半晌,宿野脚下一根细细的枯灌木枝被踩断了。 “我本来就是主子的狗腿,哈哈。”宿野面上又挂上笑,语调却平平的:“你不吃,我便去填肚子了。” 宿野转身就走。 他没接触过感情,但他在院中每日耳濡目染,是明白的。 蒋公子不会只给自己添衣,也不会如此对公子说话。 且就算不同两人间的感情不同,没有旁人比较,宿野也是懂些的。 因为他不会舍得对阿蟒说这种话。 “又在闹什么脾气了?”谢意与游槐见了面,扭头找自己的小蛇,却见他立根于原地了。 “……”蒋霁瞥了一眼靠近的道士,唇瓣动了动,可是不见声。 “嗯?”谢意见他唇瓣张合却未听到声音,眨了眨眼:“怎么失声了?” “你告诉我。”蒋霁蹙眉,面色不悦的,质问着:“为什么见他一来便躲着我。” 小蛇嘴里露着一颗尖尖的白牙,怒目着。 面上写着:我是讲道理的,但如果你解释不清楚,我就要开始发脾气了。 “好阿霁,叫我瞧瞧。”谢意将他袖子拉着,朝自己身前拽了拽,拍了拍他紧实饱满的腹部,弯着眸笑:“不是说小蛇肚中能撑船,我瞧着怎么不像?” 等那尖牙又朝下在唇上咬了一下,道士赶忙用手指抵着那尖牙,“误会,我是看见赵九回来,有些惊讶罢了。” “我管他是谁。”小蛇不仅肚子里撑不了船,嘴里还不饶人:“你因为谁,我便吃了谁。” “如此贪嘴?” 道士算是摸清这小蛇脾气,你顺着他就得寸进尺,你逆着他便大发雷霆,于是只有剑走偏锋。 “我认真与你说着。”蒋霁蹙眉,声音也染上怒气:“你当我与你玩笑么?” “学生听教了,小蛇夫子。”道士朝他躬身拱手见礼,柳叶眸澄澈,“夫子可愿与学生同游?” 一只修长细手掌心朝上,对小蛇发出邀请。 “谢意。”小蛇伸手紧紧握住,将他拉近自己,微弯了背盯住柳叶眼:“不许你有旁的心思,你是阿霁的,” “一会儿我们与他们比试狩猎。”道士顺着力凑近:“看我们院中厉害,还是他们阁中厉害。” “我在问你。”小蛇半身弓起,这是在警告了。 不愧是蛇妖,道士心想。 “与你结心,还要签了卖身契?”道士不打算惯着他,“那我再思虑思虑吧。” “你还要思虑思虑!”小蛇又气又急,吃了上次教训又不敢发脾气,稳着性子声音轻缓道:“我对你如何?” “对我如何?”道士背着手朝前走,咂了咂嘴:“平日里还好,就是喜欢欺负人。” “我何时欺负你?”小蛇连忙跟上,步伐与语气一样急切。 “如今不是么?”谢意偏头看他:“自个儿不顺心,便要耍赖打滚,威胁我要去填你那小蛇肚子,这不是欺负么?” “那是对旁人,又不是对你。”小蛇语速很快,为自己辩解:“你若疼我,就不会做事叫我拈酸吃醋。” “我不疼你。”道士点了点头,拒绝了小蛇的以理杀人:“若我与旁人接触便会叫你拈酸吃醋,我剩下的日子也不必再做什么事了,你做个玉笼将我关起,当个小雀儿养着吧。” “你不疼我。”小蛇声音颤着,低声重复着道士的话。 活像那不讲理的倔牛,道士得出评价。 谢意知道蒋霁性子是病态的。 他善妒又记仇,敏感又多疑,只相信自己的判断,是偏执难缠的。 这种性子最容易在自己亲近的人面前暴露。 谢意愿意接受,因为平日里的阿霁善良又懂礼,是个不可多得的可爱小蛇。 是什么原因导致蒋霁如此? 是幼年父母的死亡,是后来在那蛇巢逼着自己在血腥里立足,还是因为没有感受过温暖,所以把自己当成救命稻草了? 可惜谢意自己也是个情感不健全的人。 他有时情绪不平时会思考,是不是自己不了解如何正确对待爱人,导致蒋霁情绪不稳。 不过很快就会摒弃这个想法。 因为他不喜欢把旁人的错误,归结于自己的原因。 爱是常觉亏欠,但是他更爱自己。 “我很疼你。”道士与小蛇对视,目光坚定,嗓音清冽,朱樱红轻启:“阿霁自己心里也清楚,对不对?” “……” 蒋霁将他往自己身前拢了拢,胳膊环着他的身子,垂眸看他,也不说话。 道士抬手替他理了理颈前歪掉的玉连环,柳叶眼弯了弯。 “乖。” 秋风送爽,咕哞山顶云淡天高,正是放纸鸢的好时节。 “涛涛!我开始走啦!” 段涛涛手里扶着一个白底黑边红腮的燕状纸鸢,闻声也大声回应:“你慢些,看着路!” “桉桉,你收线,压着些力,不然它要乱摆啦!” “你来,涛涛,你快来!” 游桉站在原地控着那纸鸢的线,手忙脚乱的,朝段涛涛呼救:“涛涛~快来!” 蔚蓝的空中万里无云,三只纸鸢在那独独一只乱摆的纸鸢旁稳稳飞着。 “你来试试。”谢意将手中木制线轴拉紧了些,唤着身边那好奇的小蛇:“拿着这个。” 小蛇从旁边绕过,将谢意环在自己身前,大手包着那双拿着木制线轴的手。 谢意:...... 正无语着,偏头一看,那小蛇面上开心着,丹凤眸中亮亮的,盯着那越飞越高的长尾纸鸢。 柳叶眼目光像是被牵引一般,唇角也跟着那人不自觉的弯了弯。 罢了。 阿霁心中愉悦,便是最好。 第173章 山顶小记 “这儿有,这儿有好多!” 游桉站在一棵山茱萸下,转身兴奋的朝前边儿招手,整个小身子都跟着手摆动着。 随着他的召唤,山林里那些稀疏的树枝缝隙里出现了几个人影。 这处是个坡地,绿草、灌木镶嵌在微倾坡上,偶尔冒出一棵比较高的大树。 “桉桉先找到啦!” 第一个走过来的是赵九,他眉眼弯弯朝那兴奋的小人贺喜:“恭喜恭喜,小公子真是眼力过人,了不得啊!” 这株山茱萸不算太高,枝叶繁密,一颗颗红彤彤的微长果子,像红珊瑚那般挂在枝头,在阳光下透亮夺目。 春来黄金开满树,秋来红果缀枝头。 “赵九哥哥,桉桉想要那个高的!”游桉小手扯着赵九的衣摆撒娇:“要两枝!” “好嘞。”赵九抬手朝那高举的小手指的方向去,指尖一捏一掰,一前段坠着几颗绿叶衬照的红果的细枝儿被采了下来,赵九细心,替他把多余的叶子去了。 “你还要给段小公子采一枝儿?”赵九将那支山茱萸递给他,随口问道。 “不是。”游桉晃了晃手里的漂亮小果儿,摇头答道:“我要给咕哞姐姐!” “桉桉。”段涛涛循声找来:“你跑得太快了,小心摔着。” “他跟我哥哥是一伙的!”游桉叉腰像和赵九告状似的,朝着段涛涛喊:“你自个儿摘吧,我不要顾着你了。” “哈哈哈。”段涛涛弯着眼睛笑,唇边露出一颗小虎牙:“我还不是怕你下车时摔着,提醒一下怎么就变成我和游大哥是一伙的了!” “桉桉还不知道你的心思吗?”游桉抬起下巴‘哼’了一声,一副我都懂的模样:“你心里都是......” “桉桉!”段涛涛真的怕了这个小人精,他上前用手拢着小人肩膀:“我陪你去找咕哞神,好不好?” “好!”游桉用空着的小手拉住他,朝他呲牙嘿嘿一笑,又回头对赵九轻声道:“赵九哥哥,桉桉还有一支山茱萸呢?” 不远处另一株高一些也更浓密的山茱萸下,一白一红两道身影紧靠着站着。 “插下边儿些,别挡着玉竹簪。” 苕荣大氅在日出时就被脱下,白衣道士抬手扶着蛇妖捏着山茱萸小枝儿的大手,在自己墨发髻上换了一个位置:“再落下些。” “好看。”丹凤眼不过瞟了那如赤玉珠似的山茱萸一眼,又逮着道士面上瞧:“先生好看。” “你这乱发,叫我如何下手?”柳叶眼弯弯,抬眸望他,手指轻轻逮住蛇妖颈侧一缕卷曲的发尖:“蹲下些,叫我瞧瞧。” 可是那卷毛不长,无论道士如何细盘,手上的山茱萸都挂不上乌发去,道士没了耐心。 “就这样吧。”道士捏着蛇妖的下巴,将他老老实实低着的头抬了起来,目光落在了蛇妖耳上被自己插入的山茱萸枝。 山茱萸三颗红果随着蒋霁起身的动作在耳边轻轻摆动着。他浓眉凤眼,是适合艳色的,一支简单的山间小果,就将他衬得艳丽极了。 或许是柳叶眸中的欣赏过于浓烈,看的蒋霁心里酥酥的。 于是小蛇伺机而动,猛地将白衣道士抱起,站在原地转了一个圈,道士倏然腾空失了力,环住小蛇颈部,面上却笑得明媚。 红果鲜艳欲滴,细小繁密的树枝随风飘动。 树下,有两个身影紧紧相拥着,日光细细洒落在身上,在他们身周勾勒出一道淡金轮廓,与温暖的日光相互映衬。 他们成了这幅画中的主角。 远处偶尔传来清晰的脆响,就算脚步已经刻意放的很轻,还是逃不过林中落叶的提醒。 游槐实在不是故意前来的。 胞弟调皮,带着涛涛先行而去,他从远处先瞧见这株山茱萸,顺着方向前行,没想到看见了这一幕。 桃花眼里没有失落,而是一如既往的风平浪静。 其实从那日阁中谢意主动提起这个话题,游槐就明白了。 那夜游船上的惊鸿一面,不过是他人生路上一次奇遇,那如月般的白衣道士的确惊艳了他年少时的一段日子。 可是年少终不得之物会困己一生吗? 游槐并不这样认为。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罢了。 落叶声踩踏声渐渐远去…… 小蛇躬着身子将半面埋在道士肩膀上,紧紧盯着那脆响消失的方向,狭长的凤眸中裹挟着寒意。 —— 一颗山茱萸红果被指尖捏着,被手喂进嘴里下了肚,“呸!” 又酸又涩。 一脚用力踢出,身前的枯叶堆遭了殃,归根沉淀许久的残叶被迫飘起,又再次归根。 林中静悄悄的,一个娇小的身影漫无目的独自前行,低着头,背影有些落寞。 —— 重阳糕刚一入口便觉香甜四溢,糕体松软又有弹性,米和红枣的香气相互交融,回味过后,枣泥泛出一丝苦涩,倒是很好的解了甜腻。 “好吃。”赵九将手中剩下半块重阳糕送入口中,对着提着食盒的宿野竖起拇指:“宿野兄弟真是好手艺!” 宿野回头对他憨笑,又朝坡下林中瞧,语气担忧:“他们怎么还没回来?” “小公子和段小公子去寻咕哞神了,其他人我也不知道。”赵九盯着他手中的食盒,朝上面按了一颗红豆的小方糕看:“还有红豆馅的?” “嗯,我做了两个口味。”宿野又伸手进去捏了一块红豆泥的,递给赵九,扬唇轻笑:“你也尝尝这个。” “真好。”赵九一整块塞入口中,被噎的呛了一下,捶着胸口咳,宿野连忙放下食盒,帮他找到水袋。 “哈,谢谢。”赵九一手朝后撑着身子,用水将口中糕点灌下,放下水袋又在自己胸前摸着。 最后递出一支山茱萸:“给你,就当你请我吃重阳糕的回礼。” 宿野嘿嘿一笑抬手要接,却与赵九身后那细长蛇眸对上视线,面上笑容淡去。 赵九见他如此,将手中山茱萸朝前递了递,塞进了他手里:“拿去啊,愣着做什么?插头上吧,好看。” 身后淡淡杀气渐起,赵九猛地回头,清明的眼睛对上细长蛇眸。 “阿蟒兄弟。”赵九不解,抬手抠了抠脑袋:“都是自己人,你这是做什么?” “哼。”蛇眸透着冷光,不屑的打量了身前这黑衣阁卫和他身后那面具男子一眼,语气轻浮:“我以为只有我们蛇类如此,没想到你们人类也是如此玩得开。” “?”赵九单挑眉,看了一眼身前蛇妖,又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身后那明显严肃的乌隼暗卫。 心下明了,随即笑意隐隐:“原来如此,倒真是赵九叨扰了。” 宿野没理这两人,转身朝着山崖行去。 山崖边一玄衣男子盘坐着,身下山石被擦得干净,山风顽皮,扯得他黑亮长发朝后抚动。 真是个难得安静祥和的日子,殷渔想。 第174章 尽兴而归 ‘咻’ 一只月牙铲头兔叉箭射出,在空中划过一道流畅的弧线,正中了一只在草丛中飞奔的野兔颈侧。 小枣被勒停,白衣道士拿着一把竹制猎弓。 弓腹用透色黑角贴壁,丝线于两个弓片和弓把上分段紧缠,道士右手拇指上戴了一个坡形扳指,将弓使得轻松。 反手伸向箭篓,一只带羽兔叉箭又被长指夹出,拇指勾着弓弦朝自己一拉,箭出弦,灌木后有活物挣扎一下,不动了。 阿蟒此时兴奋的很。 院中和阁中比赛,主子说了,打来的猎物都是晚上吃的! 于是他主动请缨做了兽人,专门替院中拾猎物。 后来被主子指派到了白衣道士身边。 “一只小肥兔儿。” “又一只小肥兔儿。” 阿蟒眯着眼睛,嘴角略弯,弯腰起身的动作轻快的很,在乱草丛生的地上捡着谢意射下的猎物。 他将兔子颈上的弓拔了,接着塞进布袋中,偏头朝那枣红大马看去。 高马背上那人英姿焕发,打猎时也安静的很,次次抬弓落弓都只一瞬,次次落不了空。 见那长腿又夹马腹,阿蟒急忙朝前跟去。 —— 山林深处,树木高大而茂密,各种树冠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片深绿的天幕,只能叫阳光从缝隙挤出,留下些斑驳的光影洒落在地面上。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泥土的气息,盘曲的根系深入地下,树干粗壮有力,枝叶繁茂如华盖。 带着凉意的风吹动着树上半蹲的清瘦男子的衣摆。 前方的草丛中一阵骚动,一只体型庞大的野猪冲了出来,直直的冲着坡地上一处冒着烟气的方向而去。 那野猪浑身布满黑硬毛,发黄的獠牙锋利无比,眼中闪烁着凶狠的光芒。 树上人影立即拉弓蓄力射箭,但野猪速度极快,箭矢只堪堪插入它臀尖之中。 “赵九大哥!” 野猪吃痛,发出一声怒吼,身子痉挛几下,更加疯狂的朝坡地上那黑衣男子奔去。 段涛涛心中一紧,连忙再次拉弓,这野猪灵活,断不能叫他近了赵九大哥的身! 赵九正守着用枯枝熏着兔子洞呢,听见身后簌簌声响,回头一看,好大的野猪! 身子蹲着还没来得及反应,又听见段涛涛唤他,这才连忙起身,朝一旁闪去。 背后被温暖包裹,一双大手从外侧轻擦过拉弓的小手,段涛涛被吓了一跳。 弦被扣住,箭出了弓。 “咻” 铁头箭在空中直直射出,射中了野猪前腿上部身侧,几乎只有箭羽露出。 野猪顺着那铁箭的力道被冲了出去,倒在地上没有咽气,但怎么也爬不起来。 “游大哥。”段涛涛见那野猪倒地,这才回头,看见了正朝远处望着的那双桃花眸。 “嗯。”游槐偏头看他一眼便起身,轻盈落地:“准头不错,就是力气还小了些。回去我给你和桉桉找个箭师,练一练。” “真大啊。”赵九越靠近那野猪越心惊,这野猪吃什么长大的,身长快赶上他了。 那野猪还不死心,猛地在地上挣扎,又吓了正靠近他的赵九一跳。 “将血放了吧。”游槐缓缓走近,捞起袖口,“不然下午肉腥。” “我来。”段涛涛从后赶来,抬眸望着身前那高大身影:“哥哥们去歇着吧,我来放。” 游槐直接蹲下,从身侧抽了一把短刀,叫那挣扎野猪吞刀封喉。 “过来。”蹲着的那人招了招手,段涛涛与赵九对视,被他示意上前,站在了游槐身边。 “会拆解吗?”那桃花眼带着笑,偏头看他,眸中泛着光。 平地被挖了一个大坑,坑周围被黄泥围了一圈高泥堆,如此在坑内燃炭,避免山风影响温度。 殷渔用刀削着宿野捡回来的树枝,芳兰竟体,似乎不是在为烧烤做准备,而是在精攻一件艺术品似的。 带来的酥肉和羊排闷饭午时就吃完了,羊肉顶饿,院中、阁中几人分食,恰好给下午打猎提前储备能量。 除了阁中带回来的大野猪,赵九得偿所愿逮了几只肥兔,段涛涛设的陷阱也收获颇丰。 蒋霁是最后回来的,肩上扛着一只断了气的健鹿。鹿皮上只有一处伤口,破损不多。 野猪肉肥瘦相间,被小块小块的穿在处理好的树枝上,放在坑上烤制着。 炭是游槐带来的,本来他们也打算在山林打猎之后烧烤,此刻正好。 段涛涛的烤肉手艺极好,宿野将车中备好的佐料取出,肉香立马被激发,在山顶众人围成的圈子里散开来。 肉被烤的滋啦作响,香气在空气中打着转的馋人。 阿蟒咽了咽口水,面前被递了一个酒杯,杯中是透亮淡黄的菊花酒。 “你喝吗?”宿野声音低低的,根本没有看他,而是面向那冉冉燃起的火堆。 “你在问谁?”阿蟒侧头看向宿野,从那乌隼面具上看不出他一点儿情绪:“你问问题,不必看人说话吗?” “......” 宿野没有答话,手中的酒杯被放在阿蟒身前石头上,淡黄清亮的酒面朝中间荡着圆圈。 细长的蛇眸盯着那菊花酒,两人之间的气氛叫周围的空气都稀薄了些。 小手举起酒杯,抬头一饮而尽。 —— “你剥这鹿皮,打算做些什么。” 夜色深深,众人尽兴而归。 与来时不同,枣红色大马上两人的位置变了,蒋霁护着身前穿着苕荣大氅的道士,大手拉着缰绳,答着他的话:“先生到时候就知道了。” “你敢瞒着我。”柳叶眸轻轻眯着,谢意面上挂着笑将头枕在身后那结实的肩膀上,安心得很,学着蒋霁平日的语气:“凭什么你能知道,我不能知道?” 话音刚落,头侧墨发便被快速吻了一下,偷亲那人似乎并不满足,又用下巴去蹭他。 头顶插着的山茱萸枝儿上的红果被小蛇蹭的不停摆动,道士笑得明媚,偏头躲那小蛇,抬头对上那双直勾勾的丹凤眸。 蒋霁喉结滚动一下,半垂着眼睫俯下身子,于是两人唇瓣触碰,触感干燥又柔软。 交缠的呼吸中带了酒气,连着些菊花酒返上来的甜气。 圆月高悬,静谧的田间小道上只有马蹄声和车轮声不停的轻响。 道士忽然觉得自己有些醉了。 不知是夜风灌入脑中,还是此时的场景叫他幸福的有些不知所措,感觉自己轻飘飘的,怎么也踩不到地上。 微凉的鼻尖上抬,蹭着身后那人的脖颈,“阿霁。” “嗯。”蒋霁察觉到他身子软了些,用胳膊将他朝自己怀里拢了拢:“阿霁在,先生。” 道士忽然有些怕死,像有千万个绳结将胸膛绑在一起,叫他心脏发紧发麻发痛。 怕死不过几个原因,一是不知去处,二是怕死前伤痛,三是世上还有牵挂。 谢意之前不愿死,因为不愿意让师兄一个人; 谢意现在怕死,因为这个世界上有了牵挂,若他死了,还能再在异世里遇见阿霁吗? 他还想知道,谢意和蒋霁,是一个什么样的结局。 第175章 道士昏睡 头又胀又晕。 谢意在怀里睡的迷迷糊糊,脑袋瓜一点一点的,又被蒋霁将头扶正,用下巴抵着带着甜香气的墨色发顶,将他的头夹在了自己颈窝里。 马蹄声落在耳边变成了落雨声,车辕声从长街上传来,不过在离他的院子有一段儿距离的时候停下了。 他的院子静悄悄的,少有人打扰。 白衣道士站在正厅前,神色淡淡的,似乎在等什么人。 院中被绵雨笼罩,雨丝细的像一根根银针。 银针扎向池面,池面痛得挣扎,呼喊出一圈一圈的水波。 可惜道士救不了那池面,他连自己都救不了。 他在院中等死。 可来杀他那人似乎不是个守约的。 “哼。”白衣道士轻笑一声,看了看天色,心想那人是要等夜间才来么? 等得心里急又烦,于是自个儿将午时顺便带回来的冷烧饼吃了,将油纸袋丢入渣斗,拿起渣斗朝门去了。 道士从竹叶下绕着路,不想叫雨水碰到他身上一处。 此刻正是黄昏,整个院子金蒙蒙的,空气中带着些泥土的腥气。 吱呀~院落的木门向外推开一个窄角,道士将半个身子从内探出,放下了手中的黑色渣斗。 好重的妖血气! 那道士怔愣一瞬,眯眼向外看去。 雾气霞光金镀,可见度并不高,院外湖畔所立之人撑一素色纸伞,浅衣黑裤,身上全是血污,瞧着脏破不堪。 门下那人却再也收不回目光,身子突然没了力气,木门被他一撞,朝门外摆去。 “阿霁!?” 道士大叫一声,叫喊连着身子都在颤。 湖畔那撑着素伞的人影忽然裂变成一条巨大黑龙长蛇,身子急速蜿蜒,朝着道士面部袭来。 道士被那血盆大口叼住悬空,身子被那坚硬的蛇身缠住,就快要不能呼吸。 ...... “先生?!” 脸边被揉了一下,有人抱着他疾驰,他跟着那人奔跑的节奏晃动,听见耳边传来慌乱的脚步,周围静了。 “小九?!” 药沉香气轻柔的浸入他的鼻腔,喉咙又干又痛,眼皮像挂了千斤坠,他怎么也睁不开眼睛,更不用说张嘴说话了。 手腕偏桡骨茎突处被微凉触碰。 “不必去养济院,先带他回主卧。”殷渔拦在那发了慌的蛇妖面前,微垂着眸与他说话。 蒋霁眼睫快速颤动一下,抱着那昏过去的道士转身朝院门跑去。 这蠢鸟不会伤害先生。 紫棠色马车缓缓停下,赵九跳下前室,一脸疑惑:“道爷他们这么急,是要做什么去?” —— 丝线一般的黑金灵气从道士胸膛探入,骨节分明的长指勾了勾。 食指指腹轻轻勾起,从胸腔内扯出其中一根极细的灵气。 仔细一看,那根极细的黑金灵气朝下缓缓流动着,上方还散着些白色雾气。 主卧门被轻轻推开,宿野端入一个盛了水的铜盆,放在了榻边竹架上。 “烧水了吗?”殷渔像是松了一口气,瞥了一眼站在一边忧心如焚的蛇妖。 那老头还算说话算话,这天煞一劫,还真叫这蠢蛇妖破了。 大手上青筋暴乱着,缓缓浸入铜盆,铜盆面上浮起来几根细小的血线。 “烧好了,主子。”宿野拿着干帕巾站在一旁,候着殷渔净手。 “你帮小九净身。”殷渔站起身,垂眸看向蛇妖:“还是我帮小九......” “你想都别想。”丹凤眼冷意十足,这话丝毫没有思考就脱口而出,他转头看向床上那安静的道士:“先生怎么了?” “你想知道么?”殷渔并不想理这只没礼貌的蛇妖,他将擦过手的干帕巾放入盆中,转身就准备离去。 “......师兄。”蒋霁心不甘情不愿的,手在自己裤腿处抓的紧紧的:“请问您先生怎么了。” “哼。”殷渔回头瞟了那垂着头别扭的蛇妖一眼,冷笑一声:“我可不是你的师兄。” “小九无碍,不过还要昏睡些时候。你若是心疼他,将身子给他净了,帮他轻按下身上,他能舒服些。” 殷渔言罢,脚步缓缓出了主卧门, 蒋霁这才走到榻边握住谢意有些发凉的手,他用劲握了握,感觉自己掌心的那手在轻轻颤抖着。 “先生,冷吗?” 自然不会有回应。 蒋霁连忙站起身,将自己弄脏的外袍脱下,用苕荣大氅将榻上道士包裹严实,轻轻抱了起来。 衣柜被打开,蒋霁伸手拿了一大一小两套寝衣,大步流星朝着楼下去了。 阿蟒今日吃的不多,喝的不少。 谢意和殷渔那日买回来的菊花酒是烧酒,他又在马车前室吹了夜风,自然是要醉的。 可是叫他头脑发昏的醉意在看见自己主子下了马抱着那不省人事的道士狂奔时就已经快被吓得消失殆尽了,所以此时靠着一丝理智勤勤恳恳的做着狗腿。 他将主子的浴盆摆好,将烧好的热水用木桶装好放进浴房内,两人的长帕巾也被挂在浴房内竹架子上备好了。 “主子。”阿蟒出了浴房,见到蒋霁抱着那一团被包裹的严严实实的苕荣大氅蝉蛹,连忙让身:“阿蟒就在门口,您若有需要,唤我便是。” “嗯。”蒋霁点头,一步跨进浴房里。 道士头上的玉竹簪被轻轻拆下,今日那只山茱萸早在刚刚的混乱中不知道落去了哪儿。 长长的黑发被浸湿,道士皮肤如雪,静静的泡在温热的浴盆中。 道士今日也喝了不少酒,蒋霁不敢给他洗太热的水,可是又怕他受凉。 浴房的窗户被关的严严实实,蒋霁随时用手探着水温。 檀香味的澡豆在手上被浸湿揉搓,接着被仔仔细细的涂上了长长的发尾,一点一点朝上揉着,动作耐心得很。 玉盘被方格窗婉拒,拦在了浴房外,可是那月光并不死心,还是透过窗纸,与那拦着它的方格窗一起落在了黑漆漆的地面上。 换了三次水,又叫阿蟒拿了漱物来,他用手指沾了竹盐,这才将自己的漂亮道士清理干净。 于是他就着最后换的一道水,将头发和身上简单洗净,用了长帕巾印去道士长发上挂着的水珠,换上寝衣,把那沉睡的道士抱回房里去。 直到主卧门被关上,院中才有了动静。 宿野从竹梯上下来,从厨房取了热水,又将殷渔的浴盆和洗漱用具摆好,转身看见了浴房外站着的娇小人影。 “......” 宿野垂眸避开视线,大步朝前准备娇小人影与浴房木门的空隙处挤出去,却被那人抬手一挡,拦在了门外。 “主子要净身。”宿野根本不想抬头看他,声音带着些低落:“阿蟒,你能让我一下吗?” “我有事与你说。”阿蟒抬头看他,见他那幼犬似的模样,到底是松开了挡人的手:“你伺候好了你主子,便来找我。” “......” 漆黑的天幕惊雷一闪,照亮了半边天。 一颗雨滴对大地的试探,大地的沉默换来雨滴千千万万次的往返。 宿野站在原地顿了一会,最终留下了一个静默的背影。 第176章 愚蠢暗卫 细雨如丝般悄然落下,轻轻地拍打在之前做的防雨架上,发出清脆而细微的声响。 气温随着雨的来临下降几分,屋内空气中带着潮湿的味道。 大手落在道士手臂上,替他轻轻揉按着。 蒋霁将谢意抱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替他揉按过全身了。 不过那蠢鸟说这样会舒服一些,蒋霁便不想停,他想道士快些醒过来。 他喜欢潮湿的空气,喜欢在自己身边的先生,可是他也希望谢意此刻醒着,让他能看到那双叫人安心的清亮柳叶眸。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呢? 蒋霁想起了仲秋的时候,先生也是喝了酒过后与自己出门走月时,在自己身前踉跄一下突然昏倒。 难道道士不能喝酒么? 以后定不能叫他喝酒了。 小蛇将自己的鼻尖凑近道士的耳下,闻着道士耳后淡淡的清甜,手中揉按的力度变得越来越轻,最后捏着道士的小臂睡着了。 今日登高打猎,众人皆有些疲乏,所以院中还算安静,只有浴房前一高一矮两个人影站着,似乎是在对峙。 大樟树被雨水冲洗,叶片泛着水光发亮,飞花阁顶层隔壁房内此刻还闹着。 “呜......”游桉已经闹了一路,此刻哭没了力气,只能偶尔抽泣一声。 游槐拿着账本翻看着,面部表情淡漠,上面写着‘事不关己’几个大字,不管一旁紧紧攥着他衣角伤心胞弟的哭闹,闲适得很。 “桉桉。” 段涛涛已经净好身了,此刻直接推门进来,游槐给了他和游桉特权,这个屋子他俩被允了随意进出的。 不然此刻游桉也不会在这闹人。 “呜......”游桉眼睛通红,小嘴朝上撅着成了一个拱形,面上全是水痕:“涛嗷嗝,涛涛。” 熟悉游桉的人都知道,他这般动静,是在求人呢,对象一般就是他的亲哥。 “游大哥。”段涛涛上前轻轻拍着游桉的背,给他缓着气。 “嗯。”游槐这才抬眼,看了一眼游桉身侧的段涛涛。 这少年在阁中养的很好,本就生得俊秀,此刻皮肤白了些,面上也有了肉感,身上肌肉紧实不少,眼眸干净又明亮。 一头黑发披散在脑后,那双清澈的眸子与自己对视着,游槐轻笑一声,“你来助纣为虐了?” “今日我与桉桉找了许久,都不见那咕哞神。”段涛涛语气很轻,可是能叫人听得出他的坚定。 “游大哥之前答应带桉桉去咕哞山,就是为了帮他完成见到咕哞神的心愿,如今未能得偿所愿,真不能再去一次咕哞山吗?” “说的像我不讲理似的。”游槐哼了一声,翻了一页账本,“他若是能讲理,就不会如此折损我的耳朵。” “讲理。”游桉用手扯了扯他的衣角:“哥嗝,哥。” “讲理,那便不去。”游槐瞧他那样好笑的很,抬手捏他圆嘟嘟的小脸:“桉桉讲理吗?” 游桉猛地摇头,嘴巴一嘟打算继续折磨游槐的耳朵,就被捏住了那肉乎乎的脸颊。 “不讲理,那便回去睡觉去,别在这儿吵人了。” 游槐大手轻轻捏了几下,满意的点了点头,这小子脸上手感真不错。 “你若不回去,我便叫涛涛换了屋子,省的他近墨者黑。” 话音刚落,段涛涛就被一只小手扯着朝门外走了。 小背影气鼓鼓的,每一步都踏得重,黄花梨木地锦被他踩的‘嗒嗒’作响。 段涛涛偏头朝游槐颔首,那双桃花眼含着笑意,对着他摆了摆手。 —— “啵~” 两人唇瓣分离,宿野愣在原地,面具下的星眸睁得极大,几乎要将那飘飘洒洒落入院中的千丝万缕全都吞入其中去。 喉结滚了一下,他实在是不明白,怎么会好好说着话,突然就上来亲人呢? “你……” “我?” 阿蟒细眉一挑,冷呵一声:“怎么了?” “你这样是不对的!”宿野有些生气,语气却依旧柔和,正色到:“你既然不心悦我,就不应该做这种事,阿蟒。” “不该做什么事?”阿蟒细长眼睛眯着,盯着眼前那乌隼暗卫一张一合的饱满唇瓣。 “……” 宿野这次学聪明了,根本不接这娇小蛇妖的话,扭头就要走。 “去哪儿。”阿蟒伸手扯住他小臂,此刻心中无事,似乎醉意又上了头:“你不净身了么?” “你先洗吧。”宿野将他手从自己胳膊上挪开,语气平和。 “不许走。”阿蟒冷冷道,“话还没说清楚。” “阿蟒,夜深了,你明日还要跟着蒋公子上工。”宿野被他扯着衣摆,无可奈何,“你若真有事,我们明日再说,好吗?” 宿野拿这蛇妖没有一点办法。 自己将主子伺候着睡下了,想着下来净身,厨房里自己烧的的热水被舀了个干净。 他想着阿蟒可能先洗,于是自己又烧了一锅,没想到出了厨房就被这小蛇妖逮住了。 宿野朝前走,蛇妖便朝后退。 宿野又要注意自己不会踩到他,还要帮他看他身后有没有障碍。 就算这样,那蛇妖也一点儿不帮他着想,站在浴房门口拦着他,怎么说也不让他走。 那时两人对峙一会儿,还是宿野先开了口:“你有什么事吗?” “我有什么事?”阿蟒扬唇轻笑,与他眯着的细长蛇眸搭配,韵味十足,“我有事找你帮忙。” “……”宿野避开那摄人心魄的蛇眸,没有说话。 阿蟒对宿野有独特的吸引力,宿野喜欢阿蟒那两条长长的辫子,喜欢带着弧度细长的眼眸,喜欢盈盈一握的细腰。 也喜欢他乖张不入俗的性子,喜欢他那些小聪明,喜欢他自由自在,恣意妄为。 可是他不喜欢阿蟒不在意自己的样子。 “阿蟒,你心悦我吗?” 雨声哗啦啦的,宿野声音很轻,几乎被那雨声淹没。 “心悦?”阿蟒将对面那人说话时张合的唇瓣,面具下那带着试探的星眸,还有不确定的语气全盘皆收。 淡红薄唇勾起一抹不屑的弧度:“你为何会觉得我心悦你?” “……”宿野在自己裤腿上蹭了一下掌心的汗,他心里早就已经知道答案了:“我知道……” 宿野的话换来了一个莫名其妙的亲吻。 就像此刻,衣摆救了数次都没有从蛇妖小手里救回来。 蛇妖根本不理他最后说的话,将他扯进浴房,用手探着水温。 似乎宿野只是他用来沐浴的一个玩物而已。 感情很可怕的,它会让你不自觉的替对方不当的行为找借口。 宿野此刻就被毒害了,竟然在阿蟒身上,看出来一些对自己的依赖和不舍。 “阿蟒。”宿野连忙捂住自己的外袍,不能再叫这蛇妖再解了:“你先洗,我……” “你蠢就蠢在你动心。” 阿蟒眯着眼睛,将自己软唇送上,用尖牙咬了宿野唇瓣一下。 如他所料,这暗卫挣扎了几下便乖了。 尤其是看见自己受了痛的样子,那带着慌乱的星眸,手足无措的动作,和在水中轻轻抚着自己细腰的滚烫大掌。 今日还以为他要脱离自己掌控了,结果还是不过如此。 阿蟒嗤笑一声,眯着眼睛轻蔑的看着自己身上那暗卫。 真蠢。 第177章 梦魇之境 窗外的雨失了力,只能一滴滴地轻轻落下,打在防雨木架上发出闷声。 不过院子里没有迎来往常那种雨后的阴凉,屋内反而闷热起来。 长发道士的肩膀被蛇妖的额头霸占,身上严严实实盖着被子,额角全是汗珠。 “嗯……” 道士的身上轻轻颤动着,像是在忍耐着什么,玉齿在口中紧紧咬着,墨眉拧紧了。 那双柳叶眸此刻空洞的望着眼前场景,是与现在不同,却依旧熟悉的偏院。 —— 一个小儿在水井旁帮着老人提着水桶。 叩叩叩 院门被敲响,打破了院中的静谧。 那小儿面上兴奋,脚步‘嗒嗒嗒’的,朝着院门去了。 “谢大哥!” 稚嫩的声音几乎贯穿了耳膜,胸膛被撞的生痛。 柳叶眼中的目光僵硬的跟着那小儿去了门口。 木门被打开。 一个白衣飘飘的清瘦道士手里拿着一支麦芽糖,木棍躲着小儿,将那迎门的小孩儿腾空抱起。 “麦芽糖!” 声音在脑中回荡,视野突然开始颤动。 那双再熟悉不过的柳叶眼,与他对望了。 “回来啦!”身后苍老的声音传来。 那白衣道士弯了弯眼眸,将小儿一只手抱着,大步迈进了院中。 面前的老夫妻面容慈祥,一边给自己碗中添菜,一边问着神鱼桥的完善情况。 小儿盯着他笑得开心,嘴里含着那麦芽糖棍,被允许吃了糖再吃饭。 双手轻松被他抬起,放在眼前晃了晃。 视野竟然变成了白衣道士的视野。 眼前双手颤动着,面前画面变得扭曲。 他不愿意再待在这儿了,这场景太过于熟悉,他不想在待在这里。 可是他无论如何都动不了。 头顶是熟悉的承尘,周围好安静,院中的咀嚼声音异常明显。 他被迫跟着这身子动作,双手推开房门,脚步轻轻的下了竹梯,循着那咀嚼声去。 院角有两个跪在地上的人影,身体动作僵硬又粗鲁,不停的在往嘴里喂着东西。 血腥气迎面而来,视野慢慢靠近,先是看清了院墙黑影下笼罩的老夫妻,接着看清了躺在地上血泊之中的那个不完整的小儿躯体。 那对老夫妻,在分食那个小儿。 “呕。” 他感觉身子在抽搐,接着往后退了好几步。 那对老夫妻闻声扭头,朝他看过来。 两人双眼已经没了黑瞳,嘴角全是血红肉条和血痕,嘴巴张的很大,带着水腥的妖气从喉咙里返上来。 眼眶里一滴热泪滚下面部,他感觉自己颤着手去接空中朝他飞过来的刀。 握刀的手轻轻颤动着,手中的刀指向了面前已经站起身来浑身血污的老夫妻。 湖水被水中镇压的鱼妖污染了,鱼妖若是死了,便会叫湖底灵妖两气失衡。 神鱼桥今日刚收了尾,还是太迟了吗? 滚烫的血喷在他面上,他忘了闭眼,被那稠血糊住了双眼。 不过很快眼前视野就又清晰了。 因为眼中控制不住的流出泪水。 老夫妻和那小儿残缺的尸体被整齐摆在院中。 忙完这一切已经到了清晨。 眼前的场景和浓重的妖气血气叫他几乎窒息,他双手僵硬,转身跌跌撞撞的冲出了小院,希望在院外能够呼吸上一口新鲜空气。 可是他却忘了自己如今是什么模样。 “啊!” 长街上尖叫声响起不过一瞬,他扭头看向长街中央,那些镇民口中冒出的正是与那老夫妻口中相同的妖气。 “是妖。” 他听见这具身体胸腔颤抖着说话。 “都是妖。” 唯一安慰的,是这些镇民没有完全异化,还有的救。 得在他们异化之前,杀了他们。 …… 手上的刀泛着的红光随着他的屠杀越来越淡,冰冷的雨水浇湿了他的衣服,苍穹天雷滚滚。 闪光照亮了他半边面部,惊天动地的一声怒吼,一道天雷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的修为早就大不如前,几乎没有受住了这一劈。 隐约之中,他看到官府的兵来了,官兵在这场大雨中,拖着他早就疲惫不堪的身子,把他关进了地牢中。 不能就这样,叫那鱼妖得了逞。 他已经分不清自己如今是谁。 握刀的修长指节紧了紧,他从那肮脏的地牢中爬起身。 灼热的痛感从心脏处迅速蔓延开来,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胸腔的剧痛。 他挥刀砍断了牢门的锁链,第一个得救的是牢门口那个奉命守着他的守卫。 妖气混着人的血气,叫他杀红了眼。 雨滴落在他身上,针扎似的疼痛,身上似乎有无数只妖虫,在不停的啃食着他的皮肤。 长刀刺入一个躲在角落的小儿的心脏,那小儿身上一颤,又在他刀上挣扎几下,带着他的长刀不停摆动。 他早就麻木了,不知是在十三年前,还是在刚刚。 血水从各家院中流出,铺满了街道,湖畔边湖水翻涌着,也被染成了红色。 “我,我杀人了,呜呜,我杀人了……” 面前自己的双手上全都是血,右手上那长刀早就没再发光。 【你杀了他们。】 那滚滚天雷之中,有个苍老嘶哑的声音传来。 “我在救他们!”他跟着这身体一同朝着高深无底的苍穹吼着。 可是渺小人类的声音,如何能叫它听见呢? 【你杀了他们。】 天雷直劈而下,若是落在他身上,他必死无疑。 天雷在天际落下时被抵了一道,在马上要靠近他时又被那黑金藤蔓扛了一道,最后落在他身上时只有微震发麻的感觉。 可是手中的长刀却不受控制,被他看不见的外力带动着,将刀尖对准了他自己的胸口。 “哈哈哈哈哈哈……” 他不知道眼中不断朝下流淌的是雨水还是泪水。 他看见手中的那刀不断震着刀刃,似乎想从他手中逃走。 可是他和他的苍梧,谁都没有逃过宿命。 长刀直直插在他的胸口,他痛的四肢痉挛,滚烫的血水一股一股从左胸口被吐出来,渐渐的,五感几乎钝化了。 眼前的世界失了色彩,黑白一片。 “我身后,有人撑着的……” 他说。 ———— “先生?” 蒋霁急坏了,道士被抱在怀里,他一下一下给道士拍着背。 道士身子一颤,接着猛地起身,柳叶眼睁得圆圆的,墨瞳周围全是暴起的血丝。 “先生!” 蒋霁早在他身子发颤的时候醒了,瞧他坐直,将被子松开些,用帕子替他蹭着额角的汗。 他低声哄着道士:“没事了,没事了,只是一个梦,没事的。” 道士这才偏头看了一眼替他擦汗的那人,可是柳叶眼中依旧是空洞的,双唇剧烈发着颤。 “不是梦,我杀了他们。” 道士说。 蒋霁瞧着心疼,将手中帕巾放下,双手撑着道士身子,叫他坐在自己腿上,胳膊将人环着,轻轻拍着他背, “杀了便杀了。” 道士闻言眨了一下眼睛,猛地用手将他肩膀撑开,肿胀的柳叶眼瞪圆了盯着他。 长睫上还带着泪珠呢,此刻那可怜的样子叫这没什么道德感的蛇妖看着怜爱坏了。 “不难过。” 蒋霁又抬手想给道士拍背,却被道士‘啪’的一下打在他大臂上,疼得他自己收手揉了几下。 “阿霁的意思是,先生肯定有自己的理由对不对?” 道士柳叶眼一弯,可是这次不是要笑。 浑圆晶莹的泪珠先在下眼睑上方就要落出来,看的蒋霁呼吸一滞。 那泪珠又被道士抬头收回去,融在眼瞳中去了。 蒋霁感觉心惊肉跳的,连忙轻抚着道士的头,叫他侧脸贴在自己肩侧,用手给他顺着背。 夜里静悄悄的,蛇妖怀里抱着道士,再也不敢多嘴说话。 只能将自己身子像摇车一样晃动着,哄着那道士睡下了。 第178章 磕个响头 夜,万籁俱寂。 雨过留痕,黑沉沉的苍穹压迫着整个景湖镇,就连月色都不愿在这漆黑一片的小院中露出分毫光亮。 “那你为何与我这般?” 两人相顾无言,一阵沉默后,宿野忍不住,还是开口问了这个问题。 “蛇的发情期,不就是这样么?” “若是我次次都当真,要负责,如今早就儿孙成群了。” 编辫子的手一顿,那蛇妖趴在怀里,口吐银针,针针有毒,扎着他的心,偏要叫他千疮百孔。 一条被编了一半儿的漂亮紧实的辫子捏在宿野手里,他垂眸。 “我顾不了你之前的事,我只希望,你与我是真的。”宿野星眸中竟然露着些恳求,他将阿蟒身子扶正:“你将真话与我说说,我心里难受。” “我与她们都真不了,我能与你是真的?都只是玩玩而已罢了。” 阿蟒将他的胳膊搭在宿野肩膀上,细长的蛇眸眯着,面上还带着些红晕:“何况你不也很舒服吗?” 他喜欢这个暗卫身上带着水汽的人类男性味道。 宿野沉默,任阿蟒满足的靠在自己身前,将那编了一半又被松开的辫子重新编好,用发带收了尾。 他将怀里并不重的娇小蛇妖抱起,用外袍裹着,走到正厅竹榻上轻轻放下。 “睡吧。” 阿蟒本就疲累,如今身子一沾上床榻,直接昏睡过去。 宿野头也没回,径直离开正厅。 后半夜又下了一场雨,一直持续到天边染了淡光,开始透亮。 生物钟准时准点的叫醒了谢意。 视野模模糊糊的,眼眶一周发着热,眼睛好像肿了,只能睁开一条缝。 他撑着起身,看见了被自己垫在身下的蒋霁。 蒋霁睡得头朝一边儿歪着,轻轻打着鼾。 谢意脚发着麻,想着这个姿势一晚上,这小崽子肯定也好不到哪儿去。 于是轻手轻脚准备从他身上下来,好叫他缓一缓。 “嗷……” 蒋霁下半身几乎没了知觉,身上那人一动,他的两腿像有千万只小蚁在爬动啃食,又麻又痛。 他身子一软,朝侧方靠躺下了,自个儿试图揉了一下,双腿发着热,捏的地方被麻木感震得的有了痛感,叫他差点弹起来。 于是他又将身子蜷缩着,用自己的额头抵着膝盖,在床上打了一个转儿。 “……” 谢意目睹这一切,眨了眨自己发痛的眼睛,唇瓣抿着,都没能压住嘴角勾起的弧度。 他忍了半天,才将笑意憋了回去。 “阿霁。”他凭着良心开口,关心昨日被自己做了榻的小蛇:“你还好吗?” “先生。”蒋霁动了动自己的脚趾,却抽筋了,“嗷,痛痛痛……” “噗嗤。”笑意浮上谢意眉眼,他连忙朝前爬着,伸手替蒋霁反压着脚趾:“叫你傻,不知道把我放下。” “先生好不容易睡着了,一动你不就醒了。” 蒋霁不敢动那条抽筋的腿,只能用胳膊撑着自己身子坐正,看向帮他压脚的谢意。 “?” “眼睛怎么肿了?”蒋霁蹙着眉,撑着身子就要靠近谢意。 “别动。”谢意压着他脚趾,不叫他乱动:“你脚不痛了?” “眼睛怎么肿了?!”蒋霁身子前倾着,面上严肃的问着话。 “没睡好。”谢意垂眸避开他视线,“又不是什么大事。” “周围都红了,还说没事。” 蒋霁将自己挪着靠近,用还算平滑没有厚茧的指腹轻轻抚了一下谢意眼周鼓起来的肿眼皮。 “你是不是后面又偷偷哭了?”蒋霁的指腹微微凉,关切道:“怎么会如此肿胀,痛不痛?” “不痛。” 昨日的梦魇本就叫他难过,此刻哪里经得起反复的关心。 何况这是这小蛇。 “......先生杀人是为了救人,对吗?” 蒋霁来镇上的时间不算短了,镇上那些人对先生的惧怕他都看在眼里。 但是他了解他的先生,若不是事出无奈,先生怎么会对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类出手? 昨日他瞧着谢意那样,断然是受了委屈的。 所以这般一想,他自己心中有了个想法。 肿胀的眼眶一热,又泛起水光了。 蒋霁一急,倒是把自己下半身暂时不遂的事情给忘了。 于是他正常行动,腿不正常的发麻发软,叫他上半身一动,‘咚’的一声。 给谢意磕了一个响头。 “?” 大清早的如此大礼,真是出乎两个人的意料之外。 “倒也不必如此……”谢意真的要憋不住了,这小蛇怎么如此可爱。 “抱。”这次换成小蛇委屈了,他抬眸看向那抿着嘴憋着笑的道士,“要抱。” 谢意瞧着清瘦,力气真不小。 他双手抬着那小蛇胳肢窝,一下竟然没抬起来。 “?” 他眉心一蹙,男人的尊严受到了挑战。 于是他换了个坐姿,又试了一次。 “??” 谢意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明明不久之前,他还能轻易将这小蛇抱起来啊。 “坐姿问题。”谢意点了点头,得出结论。 于是他站起身,绕到蒋霁身后,最后试了一次。 小蛇被谢意捧着胳膊放正躺着,又被他小心翼翼放直了双腿。 谢意坐在榻上,缓了一口气,踹了一脚那小蛇身旁的大手。 “你最近,吃的是不是有点多?” 日日待在身边瞧着,是不容易看出他有没有长高的,谢意仔细打量了一下躺平的蒋霁。 的确是又壮了一圈儿。 “天气凉了,活路也多,吃的确实多了些。” 自从上次和道士吵架和好过后,他心情好,胃口大开。 软肉倒是没能在身上存活,身上那结实肉块儿倒是又硬了一圈儿。 “我好像又长高了,先生。” 他老老实实补充着。 “是吗,我瞧瞧。” 道士将他脑后垫着的枕头撤下,自个儿将脚底与他对齐,靠着他躺下了。 “先生瞧出来了么?” 谢意侧头刚好盯着他的下巴下方一点儿,“许是长高了一些。” “哼。”蒋霁开心了,伸手摸着身旁人的小臂,一路向下找到掌心,叫两人十指相交。 “先生昨夜为何会昏眩?” “我也不知。”谢意紧了紧两人十指相扣的手,“只是觉得当时头昏又胀,便睡过去了。” “可是阿霁担心。”蒋霁侧头,剑眉微蹙着,扯着他手朝自己拉了拉, “先生最近总是怪怪的,先是说与阿霁说有一日要离开这儿,在山顶说什么‘剩下的日子不必再做什么事’,昨夜又和那日走月一样昏眩过去。” 谢意抬眸与身边的小蛇对视,肿胀的眼皮又被小蛇的大手轻轻抚了一下。 那日白面灾妖来院子后,自己认为距离第二次命劫不远了,以至于有些话下意识就出了口,叫这敏感小蛇听了去。 可是若是,自己哪日真的应命而死,这小蛇该如何接受呢? “阿霁。” 谢意思量再三,决定先给他透个底。 “你上次说的,你们蛇类大都是独行,只有繁殖期会与异性待在一起,等交配完了,便又恢复独行。” “嗯,怎么了?”蒋霁见他起身趴在自己身边,用胳膊从下方环住他的肩膀,叫他能挨自己近些。 “那一生是不是能与许多人在一起?”谢意引他的话。 “......” 蒋霁直勾勾的盯着那试探的柳叶眸,火气瞬间就上了头。 “你想都别想!”小蛇将自己身子撑起来,压着嗓子都控不住那怒气,“你怕是早就烦了我,就想等着我去寻旁人,好叫你松口气是么?” “不是,不是。” 谢意也跟着他翻身坐起:“若是妖与人相爱,人的寿命有限,总是会有分别那天不是么?” “你何必操那些心。”小蛇不爱听这些话,说话呛人得很,“与你我有什么关系?” 道士垂眸,唇瓣紧紧抿着,一根发丝被不知情的勾进嘴角里,小蛇瞧着不顺眼,用大手替他弄出。 “......我死过一次了。” 他说。 第179章 一个细作 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丹凤眸中的情绪从不悦到疑惑,全神贯注的与柳叶眸对视着,试图从其中捕捉到一点儿谢意是在与他玩笑的蛛丝马迹。 “什么意思?”蒋霁收回自己还举着的手,忍着发麻的双腿,将自己挪近谢意的身边,“先生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谢意躲开他那带着焦急的灼热视线,“你只用把我当成个普通人,若这一世我不能陪你到头,你便......” “为什么?”蒋霁实在是想不通他今日说的这些莫名其妙的话语,“你到底在说什么?” 道士刚要继续说,又被他抬手打断了。 “你之前说。”蒋霁不想听他后边儿的话,重新与他复盘,“你知道我是来杀你的,对吗?” “嗯。” “之后你说,你收留我,是因为你想活,对吗?” “......嗯。” 蒋霁呼吸声重了些,他躬着身子放低自己,让自己能够看见被长睫半遮住的柳叶眸。 “阿霁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先生。” “......可以。” 谢意将他身子扶正,自己坐到他身边去,叫他能看见自己。 “道士与蛇的话本是个什么样的结局呢?” “我也不知道。” 谢意鼻头一酸,感觉眼睛周围的压迫感更重了。 “没关系,没关系。” 蒋霁见他眼睛周围红色又深了一圈,将他拉向自己,嘴里喃喃着,不知道是安慰谢意还是在安慰自己。 “你若是死,我便去找你。”蒋霁丹凤眸一弯,嘴角漾起一个温和的笑意,“不过阿霁的想法,与你们人类的想法不一样,不信什么以命换命的鬼话。” “阿霁若是要死,也一定要和先生在一起,你听明白了么?” 道士窄腰被蛇妖捏的死死的,叫他有些呼吸不上来,他抬眸看那蛇妖,见蛇妖瞳成针状,嘴唇发着抖。 “阿霁问你听明白了么?” 蛇妖贪得无厌,以爱要挟着。 “......” 道士抬手轻轻抚上蛇妖的面部,那蛇妖如获至宝似的,连忙将那带着清甜气味的玉手夺过来,放在自己唇瓣前轻轻吻着。 在道士眼里,这可怜的蛇妖并非是在要挟,而在哀求, 求自己不要放下他离开,求自己带他走。 “这只手方才,摸了你的脚。”道士诚恳道。 蛇妖动作一顿,将那道士扯入自己怀中,用那三次接触的唇瓣,想要将那道士也拖入沼泽深渊。 “哈哈哈哈哈哈。” 道士侧身背对着蛇妖,身子被那结实的胳膊禁锢住了,头不断朝下偏着躲那蛇妖的唇,笑意在嘴角绽放着, “阿霁,好阿霁,我错了。” “我亲一口怎么了?” 蛇妖一贯理不直气也壮,还喜欢道德绑架旁人, “你嫌弃我?” “倒也不是。” 道士正色,将自己上边儿那只腿抬了起来,弯了膝,将自己脚面能叫蛇妖看见, “不然你亲这儿吧。” 大掌顺力按下道士抬起的大腿,蛇妖侧身与道士换了位置,将他压在自己身下, 左脚踝内侧被那滚烫大掌捏着,在圆形凸骨处落下一吻。 “先生自找的。” 蛇妖居高临下瞧着道士,声音低哑。 —— 一碗散发着淡淡香气的栗米粥被小侍小心翼翼地放在了身前桌面上, “少爷,夫人叫您多少喝一些,养胃的。” “嗯。”于淮舟头也没抬,对那小侍摆了摆手。 他手中拿着一个长页本子,每一页面上写了‘进’、‘缴’、‘存’、‘该’四个醒目的顶头标。 扫视速度极快,与指腹配合着,将那长页本上数目记了个完全,又在脑中快速算了一遍。 “去吧。”账本被递到身旁候着的小侍手里。 小侍躬着身子双手接过,抬着那账本捞开珠帘朝外走,原来门前还候着一个商贾模样的中年男子,那中年男子得了账本并没走,望着小侍等吩咐。 “您请回吧。”小侍抬手带路,那商人松了口气,面上挂着笑跟着小侍朝外走了。 青釉碗刚被端起,勺在栗米粥中搅了搅,放入口中,便被放下了。 嘴里淡淡的,依旧没有胃口。 “少爷。”珠帘外有人低声报着话,“宫中来了些赏赐。” 长睫一抬,狐狸眸中这才带了些活气, “拿进来。” 声音放大了些,听起来有气无力的。 先来的小侍仔细提着一个黑漆描金缠枝莲攒盒,而后是一个木胎髹漆描金嵌玉食樏,最后跟着一个浅色圆玉食盒。 攒盒和食樏被打开,各色时兴的果脯、枣泥酥饼、山楂桃花酥、荷花酥、马蹄糕等小食映在那狐狸眼瞳。 眸中依旧淡淡的,直到小侍将那浅色圆玉食盒打开。 桂花酥饼、重阳糕、中间还有一个被冰壁拥着护得好好的镶金玉碗。 碗里是透亮的酸梅冻。 于淮舟猛地坐起来,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快速闪过,但是他此刻身上没什么力气,倒叫那念头溜之大吉了。 “你们去吧。”玉扇被握在手里,一下一下轻敲着自己的脑侧, “赵五。” “少爷。”墙角暗卫闪出。 “赵九是多久到的景湖镇?” “算来应该是前日近傍晚。” “倒叫你九哥白跑一趟。” 于淮舟面上不自觉挂着淡笑,叫赵五看着莫名其妙的。 “少爷,属下愚钝,您为何这般说?” 玉扇指了指那被敞开的浅色圆玉食盒,于淮舟心情甚好,对着赵五‘嘿嘿’一笑。 “?” 赵五躬着身子偏了偏脑袋,脸上疑惑着。 “呆子。” 于淮舟赏了他一块儿荷花酥,挥了挥手,叫他回去了。 也不知道赵九怎么就那么护着这个脑子不太灵光的赵五。 “咳咳咳......” 墙角传来闷闷的咳嗽声。 “出来喝水,你还躲着做什么?”于淮舟怒极反笑,蹙着眉对着那墙角喊。 赵五闻言刚迈出一步来,却又听见门外传来可以放轻的脚步,他立马‘咻’的一下将身子缩了回去。 “......” 于淮舟用桌上温热的香帕巾净手,拿起玉勺舀了一块儿酸梅冻。 没有飞花阁他专门请来的师傅做的好吃,不过想来也是费了些功夫新做的。 哥哥疼笃笃。 “少爷。”珠帘外赵三的声音响起。 “拿进来。” 于淮舟漫不经心的,拿起那张全是赵九字迹写得密密麻麻的的澄心堂纸,对着窗外一瞧。 每个字的最后一笔墨迹,都是重的,于淮舟扯唇一笑。 “哥哥真是细心,骗的笃笃好惨。” 这是他与赵九之间的书信秘技,这字迹与赵九的字迹毫无二致,也是用了心的。 不过错就错在这用心。 “赵五。” “少爷。” “少爷?”于淮舟眯着他的狐狸眼笑,“我来想想,你帮我那好哥哥,做了多少年内应了?” “少爷!”赵五扑通一下跪在地上,“赵五没有......” “你以为我是你那好说话的九哥?!” 于淮舟缓缓起身,绕着地上跪着那想要诡辩的暗卫走着。 “正好。”于淮舟拉着自己衣摆,在赵五身前蹲下,用玉扇挑起他的下巴, “我有事儿要找你帮忙,你是愿意主动帮呢,还是愿意被动帮呢?” “少爷......”赵五不明白,打算装傻充愣蒙混过关。 “哥哥算是摸清我的脾气,知道送了个呆子过来,我不容易起疑心,真就叫你和着他骗了我那么多年。” “赵九将你捡回来,心疼你相信你,什么都与你说,你们俩关系定是亲近的,嗯?” “你猜以赵九的性子,他若知道是因为他的缘故,叫主子成不了事儿,他会如何?” 赵五面上慌乱着,他撑在黄花梨木地板上的双手扣紧轻轻颤着:“......少爷,赵五求您......” “真乖。”于淮舟满意的站起身,用玉扇敲了敲赵五的脑袋, “我念在主仆一场,也不为难你。你帮我透些消息给他,我便就当自己毫不知情,继续叫你盯着,如何?” “......”赵五轻轻摇了摇头。 背叛主子是死罪,若是被捉回那乌隼巢中,还不如自个儿死了痛快。 “你若死了,我便叫赵九去陪你。”于淮舟似乎猜透了他的心思,傲然睥睨着他,唇角还勾着笑, “你说呢,赵五?” 第180章 货箱之蛇 咚、咚、咚 黄花梨木发出脆响,上面很快出现一块圆红的血迹。 血痕一下一下变深,地上的血洼又被撞击,鲜红的血四溅而去。 “得了。” 于淮舟手上捏着桂花酥饼,吃的开心,那声音吵得他心烦。 “赵五,你觉得你主子,对你少爷我如何?” “主子对少爷,一心一意,是情真意切的。” 赵五跪在地上朝前快步挪着,埋头抬手将帕巾递给椅上那人。 “既然如此,我要你的命,你觉得他会不会给我?” “一定会给的。” “你不怕死,你怕你九哥被你连累而死。”于淮舟接过帕巾擦了擦手。 将帕巾甩回那呆子手上,他接着说,“你九哥的命不也在我手里?” “你就如此蠢笨,谁是你真主子你瞧不清么?” 于淮舟叉腰站起,用玉扇一下一下拍着赵五的脑袋,打的那呆瓜脑子‘啪啪啪’作响。 赵五听明白了,少爷这是在告诉他,家里是他做主呢。 “瞧出来了,瞧出来了,少爷。” “我和你说的事儿,你考虑的如何?” “……” 赵五捂着脑袋,点了点头。 “滚出去找赵七。” 赵五连滚带爬就要出屋门,又被于淮舟叫住了。 “别呆头呆脑什么都和你九哥说,他是个心思重的,若是你全盘托出,他难免与你有隔阂。” 于淮舟叹了一口气,看了一眼站在门口额头上带着伤的呆子,摆了摆手,让他去了。 哥哥身边怎么尽是这些呆傻的侍卫,这不是叫自己劳心又劳力么? —— 院内还静着,竹叶尖上挂着几颗透亮的水珠,昨夜一场雨,叫院中像被洗刷一遍似的。 宿野今日起的特别早。 昨夜闷狠了,他想着主子今早上或许想吃些清淡的。 于是提早起床炖了些豆粥,家里还剩了些糯米粉和红枣,可以做些红枣蒸糕。 厨房门口有脚步声传来,可是宿野没有回头,依旧低头轻轻将湿粉抹平。 “小宿野。”阿蟒出现在门口,双臂抱在胸前,眯着眼睛笑,“又在做什么好吃的?” “红枣蒸糕。”宿野应着声,语气平常。 “我瞧瞧。”阿蟒闻言靠近,下意识就要将身子靠在宿野身上,“这糯粉好香,你......” “你躲什么?” 阿蟒还没碰到那人身子,就瞧见他往旁边挪了一步。 “我身上有粉灰。”宿野依旧没有抬头看他,“你去洗漱吧,这儿马上就好了,不用帮忙。” 阿蟒眯着眼睛打量着眼前这个专心致志做蒸糕的暗卫,瞧出他身上大写的冷漠疏离了。 自个儿怎么惹着他了? “我哪儿惹你不高兴了?”阿蟒一手撑在灶台上,身子斜对着宿野,“我昨夜做什么了?” 他断片儿了。 酒是一个好东西,叫人能在脸红脑热时做一次勇敢的莽夫,不顾后果,朝周围宣泄自己的不满。 宿野侧过脸,轻笑一声,“去喝些温水吧。” 若真是醉酒,酒后吐真言,倒叫宿野觉得自己更可笑了。 “我问你话呢。”阿蟒不依不饶,一手不耐烦地捋着自个儿编的漂亮的辫子,他瞧宿野这个样子,心里堵得慌。 宿野掀开已经上了白气儿的蒸笼盖子,将另一手中的木盘置入,“我也忘了。” “那你做出一副模样给谁瞧?”阿蟒一对儿小挑眉蹙着,牙关都咬紧了。 湿润的帕巾仔仔细细在沾了碎粉的大手上擦着,宿野偏头朝他温和一笑,“你这样,倒像我哪儿惹着你了。” “你本来就......”阿蟒这才发现他生气的理由莫名其妙的, 就因为他不让自己靠着他,朝旁边移了一步么? 那双面具下的星眸半垂,坦坦荡荡的直视着那蹙眉疑惑的娇小蛇妖。 “我去伺候主子起身。” 那目光被收回,宿野从阿蟒身边侧身而过,连衣摆都没碰到他。 “......” 阿蟒盯着院子里越走越远逐渐变小的清瘦人影,抿紧了唇。 —— “慢些,注意脚底下!” 码头上几队脚夫来来往往运着货,蒋霁在杂房里。 清着前日的货单,阿蟒站在码头旁瞧着脚夫卸货,偶尔货箱斜了帮忙搭手扶一把。 “啊!” ‘砰’的一声,一个货箱被脱力丢在地上,阿蟒蹙眉朝那尖叫的脚夫走去。 那脚夫面朝货箱坐在地上,双腿张得打开,用手撑着自己身子朝后挪着。 “怎么了?”阿蟒走到他身后,问那脚夫的话。 “阿蟒,阿蟒兄弟。”那脚夫像是找到了救星,“有蛇啊,好大一条一溜黑!” 阿蟒挑眉,朝那脚夫手指的货箱看去,什么都没看见。 “在箱子里么?” 阿蟒抬步朝那货箱走去,却被那手脚颤颤巍巍的脚夫拦住, “阿蟒兄弟,你呗去,等我叫几个兄弟,把它弄走,待会儿伤了你!” 这阿蟒兄弟瞧着小胳膊小腿,细皮嫩肉的,要是被蛇咬一口,能扛得住?脚夫想。 “这是怎么了?”蒋霁从杂房探出个头,朝阿蟒问话。 距离如此远,阿蟒又不能直接回话,吓着旁的运货脚夫,他思考再三,决定把这货箱一起带过去。 于是脚夫看到了比那没毒的长蛇更可怕的事。 阿蟒手把着那货箱的一个方转处,另一只手配合着将那货箱直接扛在了肩膀上。 “!!!”那脚夫感叹着,眼珠子都要跟着阿蟒走了,“天爷,天生神力啊。” 货箱被稳稳放在杂房地上,箱体被摔坏了一个不小的缺角。 蒋霁扫了一眼那货箱,“出来吧,还躲。” 货箱里窸窸窣窣的,不一会朝着屋内这面的那个一指长的箱面透气缝上钻出一条不小的乌梢蛇。 “乌慈?!” 阿蟒在货箱边儿蹲下,与那钻出半身的乌梢蛇对望着,“你怎么会在货箱里?” “你先去处理那个脚夫,别叫他乱传。”蒋霁瞧了一眼那故意敛气的乌梢蛇,与阿蟒交待。 “得嘞。”阿蟒撑着膝盖站起身,在杂房内寻了一圈儿,从杂房一个木箱里扯了一条黑布带子出去了。 蒋霁瞧了那乌梢蛇一眼,偏了偏头示意他躲到桌子后边儿去。 他有印象,这乌梢蛇是乌十的大哥,也就是自己得力手下乌柏的长子,名叫乌慈。 “事情解决了?”蒋霁算着前几日的记账,朝乖乖盘在自己身边的乌梢蛇问话。 分叉的细长红舌伸在空中轻轻颤动,蒋霁剑眉微挑,面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烛秋渡?”蒋霁坐在竹椅子上,用手撑着脑袋,重复乌慈的话,“我只在它出生时见过它一面,难为它对我这个不归家的舅舅好奇。” “乌慈!”阿蟒眯着眼睛,兴奋迈进了杂房,“诶,蛇呢?” 一个空白黄页本朝自己砸来,阿蟒伸手接住,委屈极了,“主子......” “你再嚷大声些。”蒋霁抬眸横了他一眼,“方才那货箱砸你脑子上了?” “......阿蟒不是见到乌慈高兴么。” 阿蟒将声音放低,眯着眼睛朝杂房桌旁看去,一根漆黑细长的蛇尾,正朝他摇摇晃晃的摆动着。 第181章 乌慈来了 “这个也好吃!” 细长蛇眸眯了个弧度出来,阿蟒接过摊主递过来的浸油大包子,嘴里念念有词。 摊主快速抬眸瞥了他一眼,心说这小公子真怪了,怎么自言自语的。 “你别急,别急,我不吃你的。”阿蟒抬腿踹了踹自己斜挂在肩膀上的布袋,袋子里鼓鼓囊囊不知道装了什么。 “反正花的主子的钱,阿蟒买了自己的份,嘿嘿。”阿蟒一口咬掉半个汁水丰盈的牛肉大包,香的他眯紧了眼睛, “谁叫你不化了形再过来,不过也可以理解,你本来就没有阿蟒我聪明。” 阿蟒心满意足,不过胃口似乎不好,只吃了一个便又蔫巴了。 袋里的那位闻到香味,不安的动了动,阿蟒拍了拍袋子,顺便擦了个手,“你别急么,主子叫我先给你买身衣服,马上就到了。” “你得感谢阿蟒,知不知道。”阿蟒踏上云绣坊门口第一阶石板,“幸好上次去钱庄时多换了些银子,不然今日你别想买好衣裳。“ “我们那主子。”阿蟒停着脚步歇了一口气,这大乌梢蛇真是有些重,“自个儿挣的银子全交给那道士管,和你爹对你娘那样似的。” “不过那道士挺好说话的,对主子也真心。” 自个儿第一次正式见面对那道士说话那么不客气,道士也没计较,近日天气变凉了还给自己加了床厚被子。 “对阿蟒也不错。”他补充道。 —— 院中炊烟袅袅,金日被薄云半遮,今儿个不算晒人。 院门被敞开着,宿野和面前比自己高了一头的蛇妖对视着,无措的眨了眨眼睛。 “额。”宿野用指甲抠了抠木门,“你找,蒋霁蒋公子吗?” “宿野大哥。” 门口那身着苏梅的高大蛇妖被从门边平拖走了,蒋霁将乌慈丢到一边儿,丹凤眸弯了弯,朝宿野笑,“这是我之前的部下。” “哈哈,原来是这样。”宿野目光完全被那苏梅蛇妖吸引,盯着他翘着兰花指提着衣摆的手, “进来吧,快进来。” 阿蟒从乌慈让身开始就盯着门内那乌隼暗卫瞧,直到自己主子和乌慈都进了门,那人视线都没看自己一眼。 宿野跟在乌慈身后就进了门,也不怪他惊奇。 着苏梅色并不新奇,主要是这乌慈身上带着的饰品繁多,走起路来叮叮当当响动,再配合它走路时那不断扭动的腰肢...... 宿野打了个寒战,好妖娆的蛇妖。 “?” 谢意闻声从书房出来,第一眼就看见了院中那抹海棠红身影,然后看向了他身边那比他低一些的苏梅身影。 “先生。”蒋霁抬头朝二楼唤人,“我带了个部下回来。” 谢意朝他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就听见身后书房门又被打开。 “他这是真打算在这儿筑巢了。”殷渔好笑的看了一眼那院子里的蛇妖,轻声道:“一条一条往院子里带,若是这都不叫师兄吃上个蛇羹,说得过去么?” 谢意回头挑眉,柳叶眼弯弯的,肿已经退了些,“我做的,师兄吃得下么?” “也不是很想吃。”殷渔优雅摇头,跟着他转身,朝竹梯下走去。 宿野回到厨房去忙,阿蟒慢悠悠的朝水井逛着。 蒋霁净了手,带着乌慈朝下到院中的白衣道士走去。 “乌慈,这是谢道长。” “谢道长~” 谢意脚步一顿,又看了乌慈一眼。 竟然是男子。 “乌慈。”柳叶眼弯弯,抬头与乌慈对视:“欢迎。” “好漂亮的道长~”乌慈眼尾上挑着,瞧见谢意眼睛亮了亮,嘴角抿着笑:“我们主子真是好福气。” 谢意与那丹凤眸对视了一眼,那小蛇就缠了过来,伸手拉住道士手腕,乌慈捂嘴笑了一下,转身扭着腰朝厨房走去。 “乌慈住哪儿呢?”谢意偏头看他,“你自个儿要安排好。” “叫他和阿蟒一起住,可以吗,先生?”蒋霁捻着手里的细长手指:“我下午定个竹榻回来。” “我倒是没有意见。”谢意看向厨房,一娇小身影靠在门口,“你得问问阿蟒自己的意思。” “嗯。”蒋霁应着话,拉着道士朝正厅去,瞧见里面那黑袍道士,扭头就走,又朝着池边亭子去了。 “拉我去哪儿?”谢意捏了捏他的大掌,语气染着笑:“回来就缠着人。” “嗯。”蒋霁将他拉到自己身前,用胳膊揽着他肩膀,“眼睛还痛不痛?今日有不舒服吗?” “没有。”谢意偏头看他:“但是上午出门一趟,去了一趟飞花阁。” “去哪儿做什么。”蒋霁想起那游七就来气,“先生能不能不要老和那游七见面。” “不是去找他。”谢意提起亭桌上的茶壶斟茶:“我去见赵九,问问淮舟多久回来。” “那他说什么。”蒋霁自己不抬手接谢意递过来的茶杯,反而将他扯到自己身边,张嘴要叫他喂。 水没喝到,被那道士抬手拍了拍侧脸。 “他说大概新年前后。”谢意背手看向池中独鱼,轻声喃喃:“真是怪。” —— 厨房里气氛很不对劲,乌慈站在门口几乎挡住了所有的光,房内那一人一妖似乎毫无察觉他的到来,自顾自的做着手上的活。 “阿蟒。” “嘶。”阿蟒心不在焉的,此刻被突然一唤,倒叫手上利刃割伤了手,“你走路怎么没声儿的?” “谁知道你自个儿心里想什么呢?”乌慈扭着腰上前几步将他指侧含在嘴里,用舌头轻舔着伤口,“诺,没事儿了~” 阿蟒下意识就看向身旁炒菜的宿野,见他认真做着手上的事,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气的尖牙抵住了下唇。 “痛。”阿蟒将声音放大了些,重复着方才的感受。 “这不是没出血了么?”乌慈不理解,躬着身子,眯着上挑的眼睛仔细瞧着阿蟒指侧那微乎其微的伤处,“你在痛什么呢?” “就是痛。”阿蟒将自己手指从乌慈手里夺回来,‘哒哒哒’的走到宿野身边去,:“我手指切伤了。” “阿蟒,正厅有药箱,你去包扎一下。”宿野偏头看了他高高举起的手指一眼,回着话。 细长蛇眸眯得紧紧的,这暗卫就是故意的。 平日里自个儿头发掉一根他都要心疼半天,此刻在这儿装什么不在乎呢? 乌慈挑眉,将自己长发用手指绕着圈,在宿野和阿蟒之间打量着。 “宿野,我手疼。”这蛇妖语气可不是在撒娇么。 乌慈脸颊抽了抽,对着阿蟒做了一个干呕的表情。 “那你帮我看着火。”宿野绕过阿蟒,大步朝着正厅离去。 “你这是干嘛,早上的包子有毒?”乌慈嫌弃的瞥了阿蟒一眼,“和那人类说话的语调比我转的弯儿还多。” “你管我。”阿蟒没好气得很,眯着眼睛回瞪乌慈,“你自个儿就没吃包子吗?怪声怪气的说我做什么!” “哼。”乌慈扭了一下身子,换了一个姿势,斜睨着阿蟒,“我瞧你,眼珠子都要贴到那人类身上去了,自个儿怕是都蒙在鼓里。” 殷渔坐在正厅罗汉榻上喝茶,见自己那呆子暗卫风风火火进来,接着翻箱倒箧的找东西。 “找什么?” 温和的声音倏地出现吓了专注的暗卫一跳。 “主子,您怎么在这儿?” 宿野这才看见罗汉榻上坐着的殷渔,语气惊讶着。 “你乱翻什么?”殷渔觉得他呆头呆脑的也有趣的很,撑着脑袋瞧他。 “阿蟒切到手了,我帮他找些药。”宿野低头寻着药箱,回着话。 殷渔瞧他寻得认真又逗他:“是了,伤了定是要急的。不然怎会怕编辫子时扯痛他,天天在屋里拿那些细绳子练呢?” “......” 宿野动作顿了一瞬,不过很快就看到了自己想要的那个药箱。 “只是菜煮在锅里。” 他回答殷渔。 第182章 一见如故 金乌高悬,正值午时,日光如金色的瀑布倾泻而下,流淌于院内每一个角落。 院前石板大方接纳竹叶缝隙洒下的斑驳光影,饭菜香气充盈在院子里。 “宿野,快来。” 木门才被推开,院内就传来叫喊声。 “诶。” 宿野一手提着一个食盒,进了院子反身用脚关上门。 桌上已经摆好了四个菜,今日乌慈来了,于是又去飞花阁请了几个菜。 于是桌面上满满当当。 桌上先是糖醋里脊、小炒河虾、香菇滑鸡、芋艿饼,而后宿野又从食盒拿出了凉拌藕片、秦椒肉片、拔丝番薯、脆皮豆腐、水煮肉片。 谢意歪头,看向宿野:“这不是......” “属下遇到游七公子,他叫小厨开的灶,说是请大家尝尝味道。”宿野回着话,又将另一个圆筒竹编食盒拿了上来,从里面取出一个极圆的茶壶,小心翼翼的放在桌上。 “这又是什么?”乌慈嗅到了一股奶味,用手朝着自己扇动几下,好奇的朝那圆茶壶瞧。 “说是叫奶茶,羊奶和茶叶焙的,装壶的时候就香极了。” “都坐下。”殷渔被桌前一堆妖和人围着吵得头疼,朝宿野摆了摆手,“快些开饭吧。” 两只小妖新鲜的很,老实坐下,等着宿野将那奶茶分到自己杯子里。 “好喝吗?” 谢意瞧那小蛇放下杯子,询问道。 “一般。” 小蛇瞥了他一眼,小气的模样叫谢意弯了弯眼睛。 装着米饭的碗被放在谢意面前,小蛇发号施令,“要糖醋里脊。” “今日那么多菜,口味偏着呢,拌饭混味了。”谢意边说边端起米饭,“给阿霁用里脊拌一碗米饭,剩下的配其它菜吃好么?” “嗯。”小蛇点头,身子转向谢意那边,用自己膝盖抵着他的腿,盯着他拌饭动作,看的津津有味的。 “?!” 乌慈眨了眨眼睛,这才来了半天,让他惊诧的事情已经不少了。 比如一年不见变得比他还高壮的主子、美味诱人的人类食物、各种各样精致的饰物、还有眼前这个惯着蛇妖的道士。 “我一直以为,是咱们主子逼迫道士的。”乌慈抿唇轻笑,面上带着‘原来如此’的笑容,用手肘撞了撞自己身边的阿蟒,“诶?” “阿蟒,你发什么呆。”乌慈用手在那侧着头死死盯着宿野的蟒蛇眼前晃了晃,“你这是怎么了,进食都不认真了?” “......”阿蟒咬了一下自己的后槽牙,才将那审判暗卫的眼神收回来。 好他个宿野,平日吃饭眼睛都要黏在自己身上的,今天他自己吃的香得很,对自己装什么视而不见呢。 “还要。” 一个一点儿没剩底儿的空杯被放在面前桌子上。 宿野放下自己的碗筷,也没抬头看那声音主人,提壶用奶茶填满了那个空荡荡的阔口杯。 可是他端起杯子递回去时,自个儿的手连着杯子一并被蛇妖捉住了。 “做什么不敢看我,嗯?”那蛇妖故作轻松的,压低声音调笑他。 面具遮挡下,星眸又黯淡了几分,他将杯子稳稳放下,“快吃吧。” —— “逃了几个?” 湖畔边蒋霁侧头看向自己身边那扭着身子的蛇妖,“你能不能好好走路。” “主子。”乌慈委屈得很,“刚化人形,属下不习惯嘛。” “......” “银环携着四五条逃了,其余的都被世子们吃掉了。”乌慈面露正色,“爹说,多半是跑到麒角山去了。之前您不在,银环经常与那麒角山的莽山烙铁头来往。” “哼。”蒋霁抬腿踹了自己身侧蔫巴巴的娇小蛇妖一脚:“之前母亲手下留情,叫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又开始异想天开了。” “主子。”阿蟒揉了揉自己的屁股,“您们谈就谈吧,踹我干嘛。” “你先去码头看着,我带乌慈去蘅芜苑一趟。”蒋霁斜睨着那心不在焉的蟒,“你若是这般,我便将你打发回宫里,省得你帮不上忙,每日吃食花费还不低。” “知道了么。”阿蟒这才回神,他肚子饿着,吃饭时都只吃了一小盆就没了胃口,宿野莫名其妙的不理蛇,叫他好生烦躁。 丹凤眸映着一个小铺前正在飘摇的锦旆,蒋霁决定等过了元日,还是得回玉京宫一趟。 —— “哇~” “还有这个~” “哇~~” 蒋霁的耳朵快要被那些尖细的柔嗓给刺破了。 一群小蝴蝶围着乌慈翩翩飞着,大方将自己的饰物往那本就挂了一身饰物的高大蛇妖身上配着。 乌慈一点儿不扫兴,因为他是真喜欢,那上挑的眼尾高兴地都快飞到天上去了。 蒋霁体谅自个儿的耳朵,独自到窗边站着。 “这个不行。”乌慈急忙摆手,拒绝了一只小蝴蝶与他分享自个儿新得的香粉的喜悦,“我闻不得香粉。” “好可惜。”那小蝴蝶失落一瞬,又很快恢复了精神,“你戴这个缠丝钗吧?” 于是乌慈被她们绕着圈的打扮,那群小蝴蝶来了兴致,最后实在是在乌慈身上下不了手了。 蒋霁与其中一个较相熟的小蝴蝶对上视线,那小蝴蝶眼里都在泛着光。 “......” 那小蝴蝶试探的朝他走了一步,蒋霁大手扶上窗沿,似乎打算若那群蝴蝶飞过来,他就从窗边跃下去。 “吵什么呢?”纹花纱帘被拉开,花娘轻轻蹙眉,看向那雀跃的蝶群,“没些规矩。” “花姨。”蒋霁松了一口气,朝花娘走去,“今日我带个小友来见您。” “小蒋霁。”花娘见他便绽开笑容,用手拉住他的胳膊,目光四处寻着,“你那小友在哪儿呢,叫花姨瞧瞧?” 于是蝶群四散开,一个头上插满簪子,衣服上缠着丝带,脖颈手腕腰上没一处空的乌慈与花娘对上视线。 “花姨。”乌慈朝前行了两步,朝花娘见礼,“小生乌慈。” “哎呀~生的这般高大。”花娘点了点头,见他那步子,喜欢的不得了,“乌慈,你之前可学过花步,走的真是好看极了。” “未曾。”乌慈瞧花娘的打扮,也甚是喜爱,“花姐姐您巧手施妆打扮,倒真是将自己美貌映衬得极致,好看的很。” 蒋霁留着乌慈,也是有自己的打算的。 一是平日他与阿蟒忙着码头的活,蘅芜苑顾不过来,二是之前蘅芜苑守夜船家临近年末要回乡去了,所以正好缺个人手。 那一人一妖一见如故,从莲花步探讨到衣裙,多是花娘说,乌慈眼睛放光的听。 蒋霁被晾在一边,根本插不上话,于是与一旁小蝴蝶留了话,自个儿先回码头了。 “你来投奔小蒋霁?”花娘帮他把一支歪掉的坠珠钗扶正,“那你也与阿蟒同住院中?” “如今还不知。”乌慈勾唇笑着,也抬手虚扶了一把,“只知道我们公子是打算将我放在您这儿,帮您做些活的,不知道乌慈可还衬花姐姐的心?” “这小嘴抹了蜜似的,谁能不喜欢。”花娘拍了拍乌慈的手,“你与你家公子商议着,若是可以,直接来蘅芜苑住。花姨喜欢你,苑中小女娘也与你谈得来,你能留下最最好。” 第183章 白日杂记 “公子~” “公子~” 山间送来一阵风,女子花色薄衣被抚得朝上飞舞,墨色长发侧挽,留了一缕在肩侧,纤纤玉手在月下柔柔摆动,朝正从小径走来的男子唤着。 男子手中拿着还带着些黄土的藤篮,远远地就听见了月光下那女子甜如浸蜜嗓音,以为是哪家小姐在这荒岭前迷了路,连忙快步迎去。 走近才借着月光看清,这女子头戴一顶花冠,面上肌肤宛如羊脂白玉,柳眉如画,眼眸明亮,顾盼生姿。 “公子,你这般瞧着奴家做什么。”女子抬袖半遮面部,长睫轻扫,那美眸勾的男子心都要酥了。 “抱歉。”那男子连忙垂眸,朝那女子俯身作辑,“如此夜色深,不知小姐独身在此,是否于这荒岭迷了途?” “奴家跌了一跤,腿作痛,走不动了。”那女子哽咽道,抬手指向小径的深处,“家在那处,今夜若是回不去,叫奴家一人在这荒岭前如何是好......” 那神色语气叫人心疼,男子看向那小径深处,面带疑惑,轻轻蹙眉,却不知如何是好。 “公子是否方便,可以送奴家归家去?”见那男子不搭话,女子眸中泛起晶莹,“若是公子不出手相助,恐怕奴家今夜,今夜......” “小姐误会,误会,并非小人不愿出手。”那男子急忙解释,“只是你我二人孤男寡女,这恐怕,有些不妥。” “若公子将奴家弃于此地,怕是明日路过,就可见一森森白骨。”女子似乎道尽涂殚,那晶莹泪珠到底是落了下来,滑过那玉白面庞。 “......” 男子又看向小径深处,用自己颈上挂着的带着汗味儿的帕巾仔细擦了手,半蹲在女子身前,“如此,小人多有得罪。” 那女子身材纤瘦,背着倒是不费力,男子大手把着女子软软的腿肉,脚步轻盈朝小径深处走去,那带土藤篮被留在原地。 ...... 一颗饱满水珠被卷翘发尾勾着,被修长手指缠着帕巾轻轻印去。 “如此,你也得常去瞧瞧,毕竟人妖有别,别叫乌慈吓着她们。要不要送些东西去?” 道士仔细替那缠在他身上的黏人小蛇印着湿发,任他手指将自己的直发勾得变卷。 “嗯。”那小蛇心情好着,听话得很,“阿蟒帮他备好了要用的,且蘅芜苑东西齐全,先生不必忧心。” “好了,下来。” 臀侧被拍了拍,道士驱赶着小蛇,“腿都叫你压得发痛。” 小蛇灵活起身,速度极快,道士还没来得及动作,后背又贴上了个温热胸膛。 “......阿霁。”道士无奈,侧头与那小蛇说着,“自个儿睡好,别总是缠着人。” “不要。”小蛇小臂斜环着道士窄腰,将头埋在他颈肩窝里耍赖,“就夜里能和先生待一会儿,先生还要嫌阿霁烦人,先生根本不爱阿霁。” “原来是这样么。”道士轻笑一声,将头朝后仰,靠在小蛇结实的肩膀上,“大人下了定论,小人百口莫辩了。” 细白长颈暴露在视野下,小蛇偏头就亲,头侧那卷毛弄得道士痒得直逃。 二人缠斗,最后道士捏着小蛇后颈骑在他身上,宣告胜利。 那勾唇坏笑的明媚道士叫蛇妖瞬间失了神。 “先生。”小蛇掐着道士窄腰,将他朝下挪了挪,“你瞧。” 道士谈虎色变,松了手就仓皇出逃,却被那蛇妖长腿一拦,退无可退,只能背水一战了。 —— 长街热闹着,一高一矮两人前后行着,高的那个神采飞扬,矮的那个神色恹恹的。 阿蟒手里抱着袋子装好的朝食,似乎与脚下每一块青石板都有仇,走一步便故意踹那缝隙一脚。 ‘啪’ 终于在第三十二块青石板遭殃之前,旁边的高大卷毛男子救了它的命。 “主子。”阿蟒揉了揉被踹疼的臀侧,“怎么了么。” “你被鬼附身了?”蒋霁蹙眉看他,“昨日下午便这样,如何叫你都听不见,你做什么,想家了?” “没有么。”阿蟒自己心中正烦着,抬眸看向自己主子,“您叫我做什么?” “走快些。”蒋霁这才瞧见他眼底乌黑,“你怎么回事儿?” 阿蟒追上他的步子,将手中袋子抱得更紧了:“宿野不理我了。” “哼。”蒋霁偏头看他一眼,冷漠道:“活该。” “我没惹他么。”阿蟒听主子嘲讽自己并不生气,倒像是终于逮到一个可以倾诉的妖似的,急忙解释:“就从山上回来那夜之后,便变了个人似的。” “宿野大哥脾气极好的。”蒋霁瞥了他一眼,“你自个儿好好想想,有没有做什么不该做的事,说什么不该说的话。” 阿蟒瞧他主子那神气的样子便来气,若不是道长性子好,主子这破性子谁能忍着? 而且自己要是想得起来,还会整夜睡不着觉吗? 于是两妖没再说话,各自嫌弃着对方,迈上神鱼桥。 乌慈就住在飞花阁,自然是近的,来的也早。 码头上空气新鲜着,乌慈今日打扮得简单,是昨日吃了晚食过后,蒋霁吩咐阿蟒带乌慈去买的一些常服。 虽然还是着了个胭脂色彩绣蝶长衫,但是只在腰间带了一条不明显的珠链,在码头一木桩边上站得笔直。 “主子!” 乌慈终于看见了那两个熟悉的身影,扭着腰就要朝他们去,却被瞪了一眼,于是撑着腰故作轻松的笔直走着路。 “嗯。”蒋霁瞧着他走路那别扭样子,实在是没有看下去的心情,“将朝食吃了进来,我教你看货单和账本。” “是。”乌慈应声,对阿蟒眨了眨眼睛,接过他怀里的朝食袋:“呀!阿蟒,你这眼睛是怎么了?” 阿蟒不耐烦地拍开乌慈的兰花指,闷声道:“吃你的吧,哥教你一个道理,不要什么都好奇。” 润湿的麻布仔细擦着桌面。 宿野将朝食时用的碗盘清洗干净,赶忙到院内瞧还有什么可以帮忙。 “将桌子摆回去便罢了。”谢意走到水井边一个竹片做的桶里清洗手上的麻布,偏头朝他笑,“辛苦你,宿野。” “公子客气。”宿野手脚麻利,将桌子收回正厅。 朝食炖了荷叶粥,想着给大家清火,又蒸了昨夜做的几大笼灌浆小包,剩下许多。 客卧门被从外打开,殷渔抬眼瞧那反身关门的暗卫,“收拾完了?” “收拾完了,殿下。”宿野面朝榻边答着话。 “你那椅子背上绑着的细绳怎么不见了?”殷渔撑着脑侧,挑眉问他,“觉得自己得心应手了?我今日瞧着那小蟒蛇头发编的也不怎么样。” “绳子收起来了,以后用不到了。”宿野转身朝自己榻上去, “您之前说得对,是宿野没有考虑清楚,宿野误会了阿蟒的意思,如今自个儿有些难堪了。” “你们有口角?”殷渔放下手中话本,语气里都透着感兴趣。 “没有。”宿野坐在榻边,两手撑着自己,面上戴着面具瞧不出情绪,他摇了摇头,唇瓣张合几次,最后说, “阿蟒还没有定心的准备,属下怕自己越陷越深,最后骑虎难下,还是少接触罢。” “他与你当面说的?”殷渔问他。 宿野颔首,声音低低的,“就是如此,所以宿野觉得自己可笑,倒也欣赏阿蟒真诚。” 殷渔盯着他不语,宿野自己又接着说:“之前便听说相爱很难,属下还觉得奇怪。” “属下认为两个人与对方生出喜爱的情绪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可是如今看来倒是属下肤浅了。” “原来心悦与喜爱不同。喜爱是愿意与之接触,更适合用来描绘物。心悦是愿意与之长久相处,两人心悦才是相爱。” “可是属下不是个物件,有自己的想法,自然也看得出阿蟒只是喜爱属下。” 宿野将扣痛的指尖用掌心安抚了一下, “可是若是开始,属下便不甘于此,所以只有不即不离最好。” 第184章 我宰了你 “这是每日的进出账。” 蒋霁将手中一个长页本子递给乌慈,“你瞧瞧,与你之前管的有没有不一样。” 乌柏是玉京宫的管事蛇官,宫中大小事务都是交给它和它的蛇子蛇女处理的。 乌慈是它第一个蛇子,平日瞧着自个儿老爹与人类区域通商的蛇商们交接上供的银钱,耳濡目染,后来长大成蛇之后,便管着玉京宫的账目了。 不过后来乌柏和它那恩爱蛇妻壮大了家族,于是乌慈得了清闲,甩手出去了。 “大致是一样的。”乌慈翻了几页,“只是您方才说的货单上要记下的货名属下不懂。” 与人类通商许久,玉京宫内没有目不识丁的蛇,多少认识一两个字。 乌慈字是认识的,但是总的来说见得东西太少,还对不上货品名称。 “我带你几日,码头上要入的货物基本都是固定的,偶尔一些新鲜的你自己瞧着,问着伙计们学。”蒋霁站起身,拍了拍自己的衣摆,“走吧,今日先带你瞧瞧。” 码头仓库,日头晒着外边儿正亮,两个高大人影在堆满货物的仓库里显得有些拥挤。 乌慈聪明,之前又多少接触过,今日学的基本上都记下了。 于是逐渐得心应手,蒋霁说一个,他便在本子上找到货名勾一个。 “不错。”蒋霁过来瞧他落笔处,欣慰的点头,瞥向他拿着炭笔的手翘起的小指,无语的看了他一眼。 “主子,乌慈有事儿求您~” 乌慈上挑的眼尾又被拉高了,语气娇柔,叫蒋霁起了鸡皮疙瘩。 “乌慈。”蒋霁面露嫌弃,在身上蹭了蹭自己发寒的胳膊,“不许学女子说话。” “知道了,不过属下真的有事儿求您。”乌慈面露正色,不一会儿又冲蒋霁眨了眨眼。 “你说。”蒋霁转身出了仓库,准备关仓落锁。 乌慈连忙狗腿的跟着,帮他将门拉好,盯着蒋霁熟练上锁的动作, “乌慈想要些银钱。” “没有。”蒋霁直截了当的回答,“我身无分文,钱交给先生管的。” 乌慈瞧着自己主子那一副没钱还了不起的模样,嘴角抽了抽, “属下知道......是您放在阿蟒那儿的银钱,能不能给属下一些。” “你要做什么?”蒋霁见他如此,倒是有些好奇,“吃在院中,睡在蘅芜苑里,你何处要用到银钱?” “昨夜花姐姐和其他姐妹送了乌慈好多漂亮钗子和链子。”乌慈双手合十,放低身子拜了拜蒋霁,“主子,乌慈也想给她们送些心意。” “去吧。”蒋霁摆手应了他,四处张望,“阿蟒呢?” “嘿嘿。”乌慈得偿所愿,高兴得很,也踮脚张望着四周,“方才脚夫卸完货便没见着他了。” —— 采芝铺门口,一个娇小人影抱着几个包装精致的油纸包,垂头丧气的。 上午自己的活也就是帮主子照看那些脚夫运货,阿蟒好不容易等到脚夫都完工去吃饭,自个儿偷偷跑到这边来想买些甜糕回家。 可是到了铺子里,他却只能站在那些种类繁多的精致糕点前发愣。 阿蟒不知道宿野爱吃什么。 阿蟒却知道谢道长爱吃方片糕和红豆糕,因为自己主子平日会提,有时下工也会帮着买回院子里。 所以最后他买了一些自己爱吃的,还有方片糕和红豆糕各一袋。 毕竟是花主子的钱,阿蟒瞧得明白,自个儿抱紧夫人这个保命符总是没错的。 “阿蟒!” 乌慈站在神鱼桥中央,一眼看见了那抱着油纸包,失魂落魄的阿蟒。 “阿蟒!”乌慈扭着腰追上那充耳不闻的蟒蛇,“你耳朵用不用的?!” “啊,乌慈。”阿蟒抬头望他,像是才回了神:“你……主子。” “跑哪儿去了?”蒋霁瞥了他一眼,毫不在意的大步朝前走着,他急着回院子见道士,随口一问。 “这个,您拿着。”阿蟒扯着乌慈追上他,将两个最大的油纸包递出:“方片糕和红豆糕。” 蒋霁这才放慢脚步,抬手接过捆着油纸包的麻绳,“懂事。” “有我的吗?”乌慈将视线从蒋霁接过的油纸包上收回,又看向阿蟒怀里。 “诺。”阿蟒留了一个自己最爱吃的,将剩下的几个油纸包一股脑儿塞进乌慈怀里:“都好吃,你尝尝。” “阿蟒你真好~”乌慈高兴坏了,将那些麻绳挂在自己小臂上,当即拆开一个打算尝。 油纸包中露出几个粉圆的小团,每个团上都沾了些白色粉末,瞧着就可爱。 乌慈一个接一个送进嘴里,等到只剩了两个,才想起来阿蟒。 “你吃。”乌慈将手放低,递给他:“好吃极了。” “你吃吧,我没胃口。”阿蟒瞥了两个粉团一眼,心不在焉的答着话。 “我与主子说了。你分些银钱给我。”乌慈用胳膊撞了撞阿蟒的肩膀,“你听见了么?” “嗯。”阿蟒空出一只手,从自己腰带旁取下一个不小的钱袋,一并递给乌慈,“你自己拿吧。” —— 玉盘在蔚蓝天空烙了一个白影,可是金日才半隐入湖面。 乌慈与蒋霁一并出了门,在神鱼桥前分道扬镳了。 脂粉铺不大,位于蘅芜苑那条长街上,离神鱼桥不远,名叫点秋妆。 点秋妆铺子里,乌慈用手帕捂着鼻尖,蹙眉看着那柜中小盒。 “公子是要送给心仪女子吗?”店掌柜是个中年女子,双手合在腹前,靠近乌慈与他说话。 “送给姐妹的。”乌慈低头看她,“时兴的是哪些?” 铺子前有个木制的长柜,柜子里放着各式各样做工精致的粉盒。 样式多,数量多,弄得铺子里全是脂粉的香味儿,熏的乌慈咳了两声。 “这几款都是加了珍珠粉,现在官家小姐用的便是这几款,时兴的,公子。”掌柜将那一长木格取出,放在架子上给乌慈看:“香气不同,粉的细致程度不同,所以价钱也不一样。” “拿三十一盒。”乌慈用嘴换了一口气,指了其中一个瞧得顺眼的,“帮我包好。” “好嘞。”听见数量,那掌柜愣了一下,随即喜笑颜开,应着声打包去了。 掌柜的手脚麻利,很快就包了一大半了。 她照顾乌慈等待的情绪,有一搭没一搭的与他说着话。 “有一盒送给你们掌柜的?”点秋妆掌柜的秀眉轻蹙一下,“那这般会不会有些不妥?” “为何?”乌慈眨了眨眼睛,“有何不妥?” 女掌柜见他真是不懂,就多言了几句:“还是有区分好些,譬如主子与侍从的关系,都送一样的难免落人口舌。” “竟是如此。”乌慈对女掌柜见礼,“多谢姐姐教我,不然我便冒然失礼了。” 女掌柜乐呵呵的,朝他摆手:“既如此,你若不想换,我帮你包的出彩些,如何?” “还是换一个吧。”乌慈又在那几样中挑着,“要不然姐姐帮我挑个好些的?” —— “所以你就花了一袋子银子?!” 阿蟒接过那银袋子,心疼的差点跳起来。 “姐姐还给我打了折。”乌慈站在门口,低头看着跳脚的阿蟒,“你怎么精神了?像诈尸了似的。” “你管我诈不诈尸,那是三十两啊!”阿蟒抬脚便要踹他,被乌慈后撤一步躲过。 “你别把我衣服弄脏了。”乌慈低头仔细瞧了瞧自己干净的衣摆,放心了。 “我想宰了你!”阿蟒咆哮。 主子一个月的工钱,被这个败家的爷们一个时辰不到花光了。 第185章 嫉妒滋生 “快,先生。” 蒋霁推开主卧门,脖子上还搭着长帕巾,火急火燎的朝榻边奔去。 “怎么了?” 谢意连忙放下手中话本,将自己从窗边挪到榻边,手垂落在身旁,掌心对着奔来那人,随时准备接着他。 “快。” 蒋霁朝榻上那人奔去,见他张开两臂要接自己,连忙降了速度。 “阿霁,你别急,慢,唔……” 嘴唇被堵住,那恶劣蛇妖捏着道士后脖颈上的软肉,逼他抬头迎着自己。 唇瓣被软舌撬开,暖暖的青竹香带着淡淡的竹盐味强势的进入,两人软舌相见,在口中纠缠。 道士轻咬了一下蛇妖的舌,将自己救了出来。 “你着急忙慌的,就为了做这个?” 道士喘着缓气,抬手描摹蛇妖发红的耳廓。 “嗯。”蛇妖又低头在道士软唇上印了一下, “先生有没有想阿霁?” “傍晚才见过。” 道士被蛇妖拦腰抱起,放在榻中央,蛇妖自觉坐在道士腿上,将帕巾递给他。 “傍晚见过便不想么?” 蛇妖垂眸盯着那专心致志为了够着他卷发将手抬得很高的道士,自己将身子躬下了些。 “可是阿霁想先生。” 柳叶眸一抬,便轻松与那丹凤眸见了面。 “阿霁又如何得知,我不想阿霁?” 小蛇低头,将额头与道士的额头紧紧贴着。 “阿霁知道先生想了的。” “哦?” “阿霁的耳廓一直在发热,便是先生害的。” “哼。”道士轻笑一声,又仔细给那无赖小蛇印着发,“那我的耳廓怎么不发热,莫不是阿霁根本没有想我?” 小蛇侧头,张口就咬住道士耳垂。 “嘶,阿霁。” 那无赖小蛇虽然收了力气,但是他那蛇牙是极尖利的,还是有些痛。 “它瞒着你。” 小蛇抬手揉了揉道士那泛着水痕的耳廓骨,认真说道。 “它与你说的?”道士扯唇笑着,用帕巾轻轻蹭着他耳后短发。 “阿霁严刑拷打出来的。” 小蛇微抬下巴,骄傲得很。 “原来是它交代了。” 道士认真点头,抬手捏了一下他那骄傲的下巴,“还是我们阿霁厉害。” “嗯。”蒋霁俯身抱住谢意散着香香长发的脑袋,在他头侧深深吸了一口气,“先生。” “我腿没知觉了。”谢意推了推蒋霁那饱满结实的胸膛。 “还请小蛇公子高抬贵腿,放过小道吧。” —— 一阵带着湖水腥气的夜风吹入小院,哄的竹枝轻轻晃着。 黑影闪入正厅,正厅竹榻上那妖早就等候多时,站起身朝那黑影走去。 “宿野。”阿蟒才净了身子,红润的唇瓣一张一合,唤着来人的名字。 “阿蟒,你有什么事吗?” 宿野戴着面具,长发用简单的发带束起,寝衣外穿着一件干净的外袍。 晚食之前,厨房里忙活的宿野又被蟒蛇堵路,最后以一包栗子糕为交换,宿野答应那蟒蛇的夜邀。 胸前外袍的斜边被扯住,那双小手的主人抬头看向他,面色不算太好。 “我近日哪里惹到你了?”阿蟒手上用了些力气,那双细长蛇眸逼视着比他高些的暗卫,“做什么做出一副拒蛇千里之外的模样来。” “没有。”宿野垂眸看了一眼自己被他攥得发皱的前衣,“如果你没事,我便回去歇着了,明日还要早起备食。” “我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你要这样?!” 阿蟒撒开手,质问着宿野,“我什么都记不清了,你总该告诉阿蟒为什么!” “为什么。” 宿野语气淡淡的,像是只是在陈述与自己无关的话题,“阿蟒,我没有你聪明,我做不到心里毫无波澜。” “你若只是一时好奇,我拜托你就此收手。” “是宿野的错,宿野自作多情,误会了阿蟒你的意思。” 星眸与那细长蛇眸对视一眼,默默瞥开视线,迟疑了一下继续说, “我能理解你们妖的天性,也请你体谅一下我作为人的感受。或许妖与人之间本来就有隔阂,天生就不适合。” “你现在给我说这些做什么?”每个字都从那蟒蛇的尖牙中磨出来,“你是有更好的目标了,所以不要阿蟒了,对么?” “......” 宿野听不懂眼前这个娇小蛇妖在说什么,那蛇眸中一闪而过的水光,叫他毫不迟疑转身便走。 “宿野!”阿蟒抬手扯住他腰带。 一道深青风弧从宿野身边擦过,正厅的门被合上,阿蟒语气恶劣,“我体谅你作为人的感受,你也要体谅我作为妖的劣性,不是么?” 柔若无骨的小手从身后顺着侧腰抚上暗卫的胸膛,冷梅香气渐渐充盈他的身周,叫宿野心颤了一下。 人类的心智很脆弱,经常被自己的贪欲冲昏头脑,宿野这一刻竟然觉得,阿蟒或许是心悦他的。 但是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理智最终还是回了弦。 “我做不到与你只是玩玩而已,阿蟒。” 宿野轻松挣脱了蟒蛇的束缚,转身垂眸看着那针眸利齿的蛇妖,“这种事,只能与相爱之人共做。” 泪珠到底断了线。 “相爱之人。”阿蟒面上笑意盈盈,抬手扯住宿野领口,将他用力扯到身前:“你与那赵九么?” “说话呀。” 一行细细的水线源起于那细长蛇眸中,语气发着涩,“我叫你说话!” 手指小心翼翼,替那蛇妖轻抹去脸上的泪痕,宿野声音低低的,“与赵九有什么关系呢?” 蛇妖尖牙紧紧咬着自己下唇,他恨不得将眼前这愚蠢暗卫一口吞入,叫这人只能老老实实待在自己腹中。 阿蟒不知道,原来这一切的起因,都来源于人类口中的嫉妒。 “与他无关。” 深青色浓稠液状气体包裹住娇小人影,宿野拧眉,妖气横冲正厅,门被从内掀开。 宿野下楼时在客卧设了结界,此时没有丝毫波动影响。 主卧门被推开,蒋霁蹙着眉走到廊上, “阿蟒!” “这是怎么了?” 谢意紧跟在身后,直接飞身而下,轻盈落于正厅前石台上。 正厅中盘曲着一条巨大蟒蛇,那蟒蛇正吐着信子支身低头与正厅门口那暗卫对视着,头颈部背面有一暗棕色矛形斑,满身都是黑纹与棕褐纹路相接。 苍梧从主卧飞出,落于白衣道士身旁,在空中轻轻颤动着。 宿野转身便走,被那巨大蛇尾缠住腰际,勒得他身子一紧,险些没喘上气。 血盆大口量着尺寸,准备将那挣扎的暗卫送入口中。 温热的腥气几乎叫宿野窒息,手中黑色雾气渐起,只是摸了一下那缠着他腰际的蛇尾,就叫那大蟒浑身一颤,尾部松了力气。 宿野稳稳跪落于地,轻咳了两声,回头看那被他激怒的大蟒。 大蟒身子最粗处,竟然比他身子还壮一圈儿。 半直立的蛇身朝后微微靠去,这是要二次袭击了。 蒋霁大步迈进正厅,与那蓄力的蟒蛇对视,偏头朝宿野温声道,“宿野大哥,你先回去。” 眼见那暗卫要走,蟒蛇猛地袭来,被一双大手稳稳接住下颚。 那大蟒嘴里密密麻麻两排倒钩状的整齐长牙,每颗牙都向后弯曲。 此时已然没了理智,在那大手中挣扎,想要脱身追着那暗卫而去。 “阿蟒。”蒋霁不耐烦得很,捏着它下颚抬脚便朝那扁头旁踢,“大半夜你抽什么风?!” 白衣道士就立于院中,背着手看那小蛇训蟒。 若是阿蟒今日真伤了宿野,倒真叫他有些难办了。 …… 说不定师兄真能吃上他心心念念的蛇羹汤。 第186章 蛇见蛇爱 “受伤了?” 温和的声音从窗边榻上传来,吓了轻手轻脚回到客卧的宿野一跳。 “主子,您还没歇着呢。” 宿野尴尬回身,看向平躺在榻上那闭着眼睛,怀里抱着一件淡色寝衣的长发黑衣男子。 见他不回应自己,宿野又接了一句,“没有受伤。” “嗯。”殷渔敷衍一声,再没动静了。 “站好。” 蒋霁坐在正厅竹椅上,剑眉拧着,瞧着刚刚理好衣服,正背着手站的歪歪斜斜的阿蟒。 “主子......”阿蟒老老实实站直,“您别生气了。” “你明日,便回玉京宫。”蒋霁敛眸凛声,没有在与他商量。 “主子!”阿蟒急了,朝前走了两步,“阿蟒知道错了么,主子,以后不会再犯了。” “我在与你商量?” 蒋霁站起身从他身边走过去,“与你说了几次,你听了么?不听话我留你在这儿做什么?” “主子!”阿蟒转身就跪下,扯住蒋霁裤腿,“求您了,阿蟒求您,阿蟒听话,阿蟒不要回去么。” “留你在这儿做什么?” 蒋霁瞧着他就来气,自个儿抱着道士睡得正香,这蠢蟒一闹,吓得道士那弯刀莫名其妙冲着自己就来了。 若不是道士反应快,喝止那刀,他就在睡梦中被钉在榻上了。 “不会了,阿蟒不会了。”阿蟒抬眸望着蒋霁,眼睛周围红了一圈,“主子......” “你叫我如何留你?”蒋霁抬脚轻踹他,“乌十都知道,先生说了不许在镇上吓人害人,它连捕猎都不敢,饿着肚子来见我,你倒好。” “你直接在道士院子里要吞人,你真是了不得,阿蟒。” “阿蟒事出有因么。” “前几日我与谁说的话?你别告诉我你今日对宿野动手是因为你肚中饥饿。” 泪水大颗大颗砸在地面上,阿蟒声音发着颤,“谁叫他做负心汉。” “?”蒋霁挑眉,冷笑一声,“活该。” “主子!”阿蟒扯住他裤腿也不忍了,张嘴嗷嗷哭,“阿蟒难受,你还说话刺蛇。” 主卧门被推开,白衣道士抬手,客卧被淡金光芒环绕。 “吵什么?” 清冽的声音从正厅门口传来,那漂亮长发道士蹙着眉,盯着地上那扯着小蛇裤腿的阿蟒看。 “夫人!”阿蟒像是看到了救星,趴在地上就要朝道士去,被蒋霁攥着衣服后领提了起来。 “?” 谢意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呼,柳叶眸快速眨了两下,“你在闹什么?” “阿蟒不要回玉京宫去。”阿蟒被提着,满脸都是泪痕,“夫人您帮我说说好话,阿蟒求您。” 柳叶眼与那丹凤眼对上视线。 “你若要入人世,你就得遵守人世规则。”谢意看向阿蟒,面上严肃,“若你今日伤了宿野,我定不会饶了你。” “阿蟒知道错了,阿蟒本意不是想伤了他么。” 阿蟒被蒋霁甩在地上,将自己身子撑起来笔直跪着。 “呵,你若是真与宿野大哥对上,你还能有命在这儿哭嚎。” 蒋霁走到桌边,端起茶壶倒水,给那白衣道士送去,“仗着宿野大哥对你好,你便无法无天?” 道士接过茶杯,与他对视,挑了一下眉。 蒋霁看懂了,那道士脸上写着:原来你也明白这个道理。 “你明日,不必与你家主子上工去了。”谢意看向地上跪着那蛇妖。 “夫人......”阿蟒朝前爬了两步,哽咽着求着,“阿蟒真的知道错了,不要把阿蟒赶回玉京宫去。” 他和宿野的事还不明不白,若是此刻回了玉京宫,也许这辈子都见不到宿野了。 “你就在院中房内老实待着。”谢意将水喝完,站起身与阿蟒说:“夜如此深,不许再闹,起来吧。” 没等阿蟒回复,谢意便迈步出了正厅,小蛇亦步亦趋跟在后边儿。 等主卧门被关上,院内彻底安静下来。 漆黑的夜空中高悬着一面玉镜,与院中池水相互映照着。 阿蟒站起身,也不顾身上染了尘,将自己卧在竹榻上缩成一团。 这世间讲究一个平衡,一阴一阳谓之道。 天道若射箭,高便压,矮便举,满则松,松则紧。 损补之间,也就是平衡之道。 谈人道之情,损补也就是磨合,消长转化间,以至于情根深种罢了。 院中此时若是有人孤枕难眠,或许另有一人也在陪他守着这轮明月。 —— “已是此月第二个了。” 飞花阁三楼圆廊上,黑衣男子头发用银冠高束,盯着一楼薄纱围住的圆台,摆了摆手。 身边一黑影一闪而过,在飞花阁顶部横柱之间穿梭着,最后在一个圆窗前消失不见了。 赵厘端着铜盆推开绕竹斋的门,正好与圆廊上朝回走的赵九对上视线。 “我要出去一趟。”两人自然并排走着,赵九正视前方梯口与赵厘说着话,“北边出事了。” “嗯。”赵厘才擦了于淮舟屋里的灰尘,盯着盆中那晃晃荡荡的水面,“阁内我会顾好,你自个儿小心便是。” “近来没有茶客谈及北边儿异事?” 赵厘摇了摇头,“一点儿没有,想来是消息不知为何被封住了。” “我先去探探。”赵九加快脚步朝楼下去,“回见。” 一匹白马被从飞花阁后院牵出,一个小人跟在那马身侧,嘟嘟囔囔不知道和牵马那黑衣阁卫在说些什么。 阁卫闻言摇了摇头,小人扯着他衣摆晃了晃,还没得逞,就被一个更高一些的小人拦腰抱回后院里。 黑衣阁卫翻身上马,朝着景湖镇北边儿去了。 —— 湖水清澈,微风拂过,湖面泛起层层波光,码头边货船随着湖水的波动轻轻摇晃。 船舷下方的湖水被搅动,一圈圈涟漪缓缓地向外扩散,最后相互交织,融入波光粼粼的湖面。 码头上,脚夫们在货船和码头之间来回送着货。 蒋霁在外边儿盯了一会儿,见上午的货卸的差不多了,转身进了杂房,拿起茶壶给自己倒水。 “记的如何?” “应当没有问题。”乌慈又将手中账本快速扫了一遍,“主子帮属下瞧瞧?” “嗯。”蒋霁仰头喝水,朝着乌慈伸手,接过他递过来的账本。 账本被细细看着,一页一页缓慢翻动,“做的不错。” 长指定在了名列里‘裁缝铺’那行上,“这家裁缝铺,每月订货零碎,定要用心好好记着每一笔。” “知道了,主子。”乌慈这才缓了口气,探头朝码头上瞧了一眼,“今日阿蟒怎么没来?” 朝食是蒋霁替乌慈带来的,不过蒋霁当时忙着查货,没搭理乌慈。 “走。”蒋霁将账本收入柜子里放好,转身便走,“先去从仓库将货清了,你若好奇,午时回院子有得你俩聊的。” 蒋霁猜得没错,一回到院中,乌慈净了手便扭着腰朝正厅去了。 “你闯什么祸了?”乌慈坐在正厅罗汉榻上,盯着那躺在竹榻上死气沉沉的阿蟒,“主子为什么要禁你的足,阿蟒。” “我好难受。” 阿蟒开口将乌慈吓了一跳,那声音像是公鸭似的,吓得乌慈站起身连忙扭到竹榻边。 “主子把你打哑了?” “我自个儿哭的。”阿蟒大方承认。 他和乌慈很小就认识了,两蛇对对方了如指掌,没什么可装的。 “定是你自找的。” 乌慈果然了解,下了定论,又扭到桌边给他倒了一杯水。 “快喝些润润嗓子,本来在宫里就不受待见,如果嗓子坏了,更没蛇要了......你哭什么?!” 阿蟒眯着他那细长蛇眸,望着头顶灰白承尘流泪。 “我说着玩呢。” 乌慈轻蹙着眉,倒是重视了一些。 阿蟒一直是个蛇见蛇爱的,他方才逗阿蟒说的反话,这蛇怎么就哭了? “你发情期不是还没到么?” 乌慈鼻翼轻轻动了两下,试探着问。 第187章 荒岭姣女(一) “乌慈,你来。” 清冽的声音传入正厅,乌慈拍了拍阿蟒的肩膀,应声出了门。 蒋霁怀里抱着一个大盆,盆底铺了白米饭,手中的大勺正在往盆里舀着香气扑鼻的菜。 “好香。”乌慈感叹,看向一边的白衣道士,“谢道长,您唤我。” “阿蟒的午食,你帮他送去吧?他今日朝食便没吃多少,你看着劝劝。” “好。”乌慈点头应话。 “他就算一月不吃,也饿不死他。” 蒋霁将那大盆递给乌慈,扭头瞥了一眼那道士,“先生倒是紧张他的很。” 乌慈赶紧抱着大盆扭离现场。 “又生气了。” 道士与那小蛇对视,小蛇没好气的扭头,道士靠近几步追着那视线去, “真的生气了?” “……” “那我走了。” 道士转身就走,背后那跟屁虫‘哒哒哒’的跟着。 道士回头看他,“轻着些,别将我地板踏坏了。” 那小蛇闻言便要上来缠人,被道士踹了一脚,老老实实准备碗筷去了。 —— 嗒、嗒、嗒 “吃。” 殷渔用筷子尾敲了一下身旁那人的碗边,“你再盯着那白米发呆,它也不能变出一只蛇妖来哄你。” “......” 宿野侧头看向自己幸灾乐祸的主子,低头刨了两口白米饭,“宿野知道。” 叩、叩、叩 院门被敲响,四个脑袋同时朝那木门看去,只有宿野一个又看向了自己主子。 “......” 殷渔垂眸看向眼前与自己对上视线的呆傻暗卫,乐了一下,温声道:“去开门。” 院门朝外轻轻推开,门边高竹枝叶轻轻晃了晃。 “宿野!” 赵九带着笑意的声音出现在院内。 正厅里坐在罗汉榻上小口小口往嘴里送着米饭的蛇妖身子一顿,转头看向院门边。 “赵九?”宿野让开身子,“你吃饭了吗?” “还没呢。”赵九拍了拍自己的手,‘嘿嘿’一笑,“道爷在么?” “赵九,快进来。” 谢意起身去厨房又拿了一一副碗筷,“正好,我们刚吃不久,进来净了手一起吃些。” “好,多谢道爷。” 赵九连忙应声,迈步进了院子。 他确实饿了,而且少爷不在,他在道爷身边感觉自在些。 “......额,殷大爷。” 赵九连忙行礼,自个儿心里有事儿,倒是忘了这院中还有这尊大佛了。 “嗯。”殷渔应声,扶着袖子给自己夹了一只虾仁。 赵九和桌边众人一一见了面,与乌慈点了点头,便快步到水井边净手去了。 蒋霁和宿野配合,做菜的手艺真是没话说,吃的赵九啧啧赞美。 就是一直感觉有道目光在盯着他,说不上来的奇怪。 赵九身子不自然的扭了一下,看向桌上众人,大家都在认真吃饭,谁也没有看他。 真是奇怪了。 等几人吃好,基本停了筷子,赵九才开口表明自己前来的目的。 “镇北出事儿了,这个月已经没了俩,属下今儿一早去看了看。” 桌上几个人朝他看去, “什么也没看出来。” “噗嗤。”乌慈捂着嘴没忍住笑出声来。 “你别急着笑,问题就出在这儿。” 赵九像个说书先生似的,拧着眉,将自己身子朝桌子移了移,压着声音说, “属下得了消息赶过去,一探,你们猜怎么着?” 赵九扫视了一圈,没敢往那黑袍道士身上看,只能盯住了宿野。 宿野连忙摇了摇头。 “探了一圈,村中一个人都没少!”赵九眉头拧得快转了一个圈儿,“这可能吗?” “这不可能啊!”他自问自答。 “死的或许是外乡人,夜中赶路路过的呢?”乌慈提问。 “乌慈兄好疑题。”赵九朝他点了点头,又正色开口,“这就要说起一日时,守在黄土村的探子给属下报的话。” “他说那日寅时,有一破旧马车从小道入了官道,沿着官道朝南边来了。那驾车车夫神色慌张,探子便注意了些。” “一路跟到衙门前,那衙役掀开车帘一看,一具男尸笔直躺在车内,衙役当即要把那车夫抓起来。” “不过也就半个时辰,那车夫被放出来了,说是那男尸患有胸痹,夜里自个儿死在荒岭中了。” “镇上朝北走有个小村庄,村庄再朝北是个小山岭。”见乌慈面上疑惑,赵九解释, “就是上次属下与谢道爷同去那个黄土村,蒋小爷也在。” “那山岭再朝北是个小径,平日里昼时做个小集市,夜里基本无人去的。再往北走就到头了,小径结在一个荒岭脚下,之前有三四户人家,后来也搬走了几家。” “只有一边儿通路,若是外乡人,为何朝那荒无人烟的地方去?且夜里能去那地方的,也只有那些采药补贴家用的村民。” 赵九接过宿野递过来的茶杯,低头喝了一口,接着说, “今日辰时,探子又来报属下,又是那个车夫。不过这次是他主动报案,仵作直接到了现场,之后便与差役一起将尸体送回衙门,监镇召见了黄土村村正,也就是半个时辰左右,村正和跛着脚的车夫都被放出来了。” “若是如此,这消息被压的紧,村中无人知晓,的确蹊跷。”乌慈闻言蹙眉,指尖勾着自己长发尾不解道:“可是就算是被人杀害,你们人类衙门都不管,你管这些做什么。” “属下没看出来,不代表属下的探子一无所获。”赵九眨了眨眼,冲他笑了一下, “他守在那小径上,夜里亲眼见到那男子采药归家,走到半路突然站在原地不动了,周围空无一人,可他似乎在与什么人交谈似的,放了那藤篮又朝来处而去。” “第二日一早,便在那荒岭小径深处一院前变成躺着尸体,被发现后运到衙门里去了,但是在此之前天空还未破晓之时。” 赵九停顿了一下,指尖点了点桌面,故作神秘道, “有一布衣男子来小径上拾走了那藤篮。” “属下探子跟随那布衣男子,见他入了村正的院里。” 第188章 荒岭姣女(二) 谢意半垂着眸,手指在自己大腿上轻轻点着,“若是妖,大多有形。” “或瞬为烟、雾、光、气等,若隐若现,不会隐匿得如此仔细,叫你那探子瞧不见形。” “是。”赵九连忙点头,“属下请教道爷,那男子可是遭妖物附身?” “也许。”谢意摇了摇头,“我未亲眼所见,不敢断然答复你。” “只是妖要附于人身,首先要压制人的元神真气,本气上冲,会有呃逆反应。” 赵九蹙眉沉思一下,摇了摇头,答他:“那探子说的顺畅,并未提及那男子有此类反应出现。” “是妖也是个美人妖~” 乌慈眼中闪着暧昧的笑,蛇瞳轻瞥,抬了抬下巴给了一个示意,“瞧瞧~” 众人顺着他视线瞧过去。 只见那人身子朝着白衣道士坐着,两只大手扯着道士衣袂,丹凤眸盯那道士侧脸认真的很,见道士扭头看他,还勾唇傻笑。 “哈。”赵九没忍住笑了一声,只能端起身前茶杯喝了一口掩饰尴尬。 “做什么?”道士两指捏了捏蛇妖的手掌,轻声问他。 “不做什么。”蒋霁收回视线,大手将道士的手握住,“瞧瞧先生。” “其实也不一定是妖。” 宿野认真开口,将话题收回来,偏头看向赵九,“鬼魅不也可以诱人。” “是。”赵九闻言点头,“所以属下前来寻道爷。若真是妖物、鬼魅害人,那布衣男子在人被发现前来拾藤篮,想必也脱不了干系。” “只是少爷不在,衙门那边儿怕是不好入手。”赵九补充道。 谢意抬眸看向黑袍长发道士。 “嗯?!” 宿野小腿被踹了一脚,看向自家主子,被那杏眼划了一刀,“啊,属下去。” “赵九,我和你一起去查。” 宿野看向赵九,重复了一遍。 正厅里,手中大盆轻轻放于桌面,娇小蛇妖再也没了胃口。 阿蟒走到竹窗边,面向背手直立,盯着院前桌旁面具男子与黑衣暗卫交谈。 宿野清瘦的侧影,黑衣暗卫眉开眼笑的表情,被蛇瞳尽数吞入其中。 赵九总算找到了暗处打量自己那视线的来源。 那细长蛇眸紧紧眯着,弯出一个诡异的弧度,直叫赵九脊背发寒。 阿蟒朝他咧嘴一笑,赵九第一次觉得自己视力太好不是什么好事。 他看见了阿蟒深红的口腔里,那两排倒钩的尖牙,还有那条细长分叉的诡异长舌。 面具下的星眸眨了眨,宿野疑惑朝着赵九歪头。 赵九为何用一种敬佩的眼神来看自己? —— 宽阔大街寂静无声,偶尔有百姓通过,也是静悄悄的快步而去,不敢于衙门前停留。 一对威风凛凛石狮端坐于衙门口两侧,门柱一侧,两块石板直立分别写着:‘诬告加三等’,‘越讼杖五十’。 叩、叩、叩 漆红大门上狰狞兽口中的漆金铜环被敲响,厚重的大门被从内打开。 一差役打扮的门子打量了门口两人一眼,语气冷冰冰的,但是还是提醒他们道:“这是仪门,有事儿去敲脚门。” 带着金纹乌隼面具的男子从怀包里拿出一块黑金蟒牌,“劳你交给监镇大人,这是我家主子的通符。” 门子见那纹金蟒牌,又打量身旁黑衣男子一眼,双手接过躬身道:“二位公子稍等。” 不多时,门内传来紧凑的脚步声,漆红大门被两个门子朝外大开。 一头顶乌纱身着?鶒青袍的白须老人迎面而来,青袍理得一丝不苟,见到两人提袍便跪下,左右手交叠,缓缓叩首。 ...... “这......” 这监镇姓郝,是景湖镇的常任监镇长。 听宿野说明来意,他抬袖擦了擦额角的汗珠,吞吞吐吐的开口。 “宿大人,这,下官实在是......” “那村隶属景湖镇,既然那车夫于此处留案,不在大人管辖范围内?” “回宿大人的话,下官对您也不敢有所隐瞒。” 郝监镇双手合拳,对着正椅上的宿野拱手一拜,“只是若要越级上报,您还得容下官上报请示不是?” “哼。”宿野轻笑一声,“这案子半月有余,迟迟不报,草率断了个暴毙的结局。如今我提出查看仵作录,郝大人支支吾吾,倒叫我怀疑大人行事之能。” “宿大人!”郝监镇起身便跪,双手发颤,“下官在景湖镇为官二十载,就算那鱼妖祸乱也不曾弃镇而逃,怎会做有害镇民之事?您如此断定,实在是叫下官......” “卷宗、仵作录。”宿野摆手打断他的话,“若我命人暗查,才是应了郝大人的话。若我对你存疑,又何必亲自来此。” 宿野抬手,赵九将那瘦弱年迈监镇扶起,叫他坐上竹椅。 “天下共主,你我二人皆替主子办事,我也不想为难郝大人。” 宿野指尖点了点那有些脱漆的桌面,“可若是为了不叫百姓慌乱草草了结此案,叫更多镇民送入那妖口之下,难道便是您想要的么?” “真的是妖?!” 郝监镇面上细小横纹遍布,瞪大的眼中倒是清明一片,一手紧紧扣在身旁桌角,“怎会又是妖......” ...... “二者面部发紫,皆有云雾及条索深红瘢痕,确是胸痹而死。” 一布衣男子跪于堂中央,低头回着话。 宿野将手中看完的仵作录还有卷宗递给赵九,与他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仵作录上记得确实清楚,将那两名男子尸相尽数画出。 “那送尸、报案车夫为何人?”宿野看向一边低头候着的郝监镇。 “回大人,那车夫名叫张冲,在黄土村村正家送柴维生的。” —— “夫人。” 阿蟒可怜巴巴的扒在正厅竹窗上,唤着路过的正厅直廊的白衣道士。 “......” 谢意尴尬一笑,“你还是像原来那般唤我便是。” “谢道长。”阿蟒蹲在窗边仰视他,“阿蟒能不能求您一件事。” “你先说给我听听。”谢意迈步入了正厅,在他竹窗前一竹凳上坐下,“我再决定要不要帮你。” “阿蟒想见宿野。”阿蟒急忙跑到那漂亮道士身边蹲着,面上带着讨好。 “坐好。” 谢意抬手指了指一边儿的凳子,见阿蟒乖乖坐下,他问道:“昨夜要吞了宿野,今日又要见宿野,你叫我如何答应你?” “阿蟒根本打不过宿野,他是蠢的么他叫我吃。” 阿蟒像是泄了气,虾米似的坐在凳子上垂眸答着话: “阿蟒想与他谈谈,求您叫我见见他,可以么?” 第189章 荒岭姣女(三) “为何非要见他?” 谢意偏头看他,好笑道:“既是舍不下,昨夜又为何要吞了他?” “阿蟒心里难受,阿蟒有事想要与他说清楚。” 阿蟒用鞋尖磨着身前地板:“昨夜只是一时气急。” “我想宿野如今应该不想见你。”谢意陈述事实,没有带任何情绪,“你也应该明白。” “……”阿蟒身子一顿,停下动作饶了那地板一命。 “所以阿蟒别无他法,只能开口求您。”他语气发颤。 “阿蟒感谢您昨日愿意替阿蟒说话,不叫主子遣阿蟒回宫。” “哼。”谢意轻笑,“阿霁替我考虑要将你遣走,我也要替他考虑考虑不是?” “您与主子,情深似海。” “阿霁失忆,来院中也近一年。” 谢意看向院外,“当时烛妩被害,想来你们宫中也不太平。” 阿蟒朝那白衣道士看去,见他又看向自己。 “宫中没易主,你们还来寻他。”谢意朝他点了点头,“情深义重,有能力有情义的都是好小蛇。” 阿蟒被他夸的莫名其妙,耳后发起热。 “阿霁不会表达,但他是个明主,值得跟随的好主。” “主子很好。”阿蟒颔首低头,小腿悬空荡着。 “所以你不必谢我,我不过是替阿霁考虑。” 白衣道士声音清冽,很能安抚蛇心,“你与宿野,不也是一样么?” “宿野心悦你,那一日便昭告天下了。” “那阿蟒你呢?”谢意正色问他,“你觉得人妖若不能相通,又何必心口不一,求我想见他?” “……” 谢意站起身,拍了拍自己的臀后衣摆:“若是连你自己都存疑,你与他谈上百次,都是个两败俱伤的后果。” “你那利嘴尖舌,就真舍得叫他一次次为你伤心。直到他另遇良人,你再追悔莫及?” “阿蟒请教道长,阿蟒如今该如何是好?” “我对宿野,并不算了解。” 柳叶眸对上那细长求知蛇眸弯了弯,白衣道士迈步朝门外走去。 院中二楼雕花木门上,金日光辉将一娇小黑影拉的很长。 叩、叩、叩 阿蟒在客卧门口站了许久,终于还是抬手敲响了身前的木门。 “进。” 屋内温和的声音传来,那娇小人影随之一颤。 窗边榻上,那黑袍道士撑着自己阴柔玉面,脸上温和带笑,盯着屋内娇小人影瞧着。 “若用你做羹,味道如何?” “……” 阿蟒抬眸看了一眼那面如凝脂,眼如点漆的可怕长发道士, “……阿蟒有事求您。” “你家主子,没教你如何敬主么?” “……阿蟒只有一个主子,也只跪一个主子。” “哼。” 殷渔觉得有趣的很,杏眸都亮了几分,“你只敬你那主子?” “是。”阿蟒正色,目光坚定。 “小九管不管得了你那主子?” 殷渔扬唇一笑,杏眸弯弯。 “主子与谢道长自然是情比金坚的,主子尊重道长,自然是要听管的。” “很好。”殷渔点了点头,“你归你主子管,那蠢蛇归小九管,小九归我管。” “……” “跪下。” 那声音温和,却让阿蟒心中一震。 屋内空气似乎被沉默凝固,无法抵抗的压迫朝阿蟒袭来。 可是榻上那人身周没有丝毫灵力波动。 只有淡紫的天子之气环绕他的身侧。 “……” ‘咚’ 那饱满肉唇满意的勾起,奖励似的扫了一眼跪的笔直的蛇妖,声音依旧温柔似水, “不错。” “......阿蟒有事求您。” 殷渔面上笑意淡若清风,对阿蟒所说的话毫无兴趣,自顾自说道:“过几日,我会将宿野调走。” “?!” 跪在屋内的娇小身影身上一颤,细长蛇眸猛地睁大,嘴唇翕动,却半天没发出声。 直到他再次与那乌黑杏眸对上视线,哑着声音怔怔的发问,“为什么?” “换个聪明些的来。”殷渔半垂着眸俯视着他,“省得他老是犯错。” 小挑眉闻言便紧蹙着,他开口质问那黑袍道士:“宿野对您尽心尽力,您还有什么不知足?” “哦?” 殷渔唇角勾着一个浅浅的弧度,眸中的不屑毫不掩饰,戏弄着那胆大妄为朝他问话的蛇妖:“我还以为我们是相似的,你会懂得我。” 细长蛇眸不安的颤动两下,身子卸了些力。 阿蟒听明白了,这黑袍道士哪里是要把宿野调走,这是在指桑骂槐,说他不知好歹。 “......阿蟒想见宿野,与他谈谈。”那娇小蛇妖尽量将语气放的很轻,“拜托您。” “求我?” 殷渔将大掌朝上挪动,在自己头侧换了一个位置撑着,“你与宿野之间的事,与我有何干系?” “您了解宿野。”阿蟒抬眸看他,“阿蟒请问您,如今我该如何是好?” “之前赤口白舌伤他的心,如今又来我面前悔恨思过,这倒是真符合你们蛇妖一贯的行事作风。” 殷渔朝他摆了摆手,“去吧。” “赤口白舌。”阿蟒跪着朝前挪了几步,“赤口白舌是什么意思?” “......”殷渔无语。 “我何时伤了宿野的心?” “你来问我,不如反身自问。”殷渔不想瞧他,阖上双眼, “言尽于此。” —— “吁!吁~” \"恁俩弄啥嘞!?” 车夫紧拉着马辔,怒声骂道:“不要命啦?!” 小径中央,两道身影负手而立,挡住了车夫的去路。 其中黑衣男子抬手将一棠棣花令牌展出:“在下飞花阁赵九。” “照旧?”那车夫蹙眉,渐渐将嘴巴张圆了,“俺着,俺着你,你是于掌柜身边儿的,那个照旧!” ...... “啥?!” 车夫猛地从地上站起来,左右各看了一眼与他一起蹲在路边嘴里叼着狗尾巴草的两人,“恁俩怀疑俺?!” “不是怀疑你,张兄。”赵九抬头看他,将嘴里那狗尾巴草用舌头推着换了一边儿叼,“我们想了解一下那天你捡到尸体的经过。” “恁要啥经过!?”车夫张冲一只脚朝小径上偏去,将嘴里的嫩茎咬断,“他搁路上躺着,挡着俺的路,俺就给他丢路边儿?那俺还是人么!” “这方圆几里,清晨根本木牛多人,报官等他们来,还不如俺给他爷几个送去。” “你的意思是你发现尸体的时候周围没有任何人?”宿野虚着眼睛抬头问他,这天光实在刺眼。 “这个地界,你大清八早幺嗬一声都某人理你。”张冲瞪了他一眼,“那儿也就正午还有傍晚点儿最闹热。” 见宿野和赵九对视一眼,不说话,张冲急了,又‘咻’一下蹲在他俩跟前:“恁白不信,俺跟恁好好说说。” “俺天天定点儿去俺们村几家家里送柴火,那日也是。” ...... 第190章 荒岭姣女(四) 张冲吹着口哨背着一大箩筐柴火从山坡上走下来,陡峭的山坡对他来说如履平地。 柴刚捡回来是要晒的,晨间还有些潮湿,等他运到村子里,还要再晒一晒才能用。 将柴火用老藤扎捆,放入马车,张冲熟练地左着马辔调头。 他的家也是个黄土小院子,就在这山脚下。 山脚下其余几家大都嫌这地方偏僻,为了自家后代考虑,想尽办法搬走了。 可是张冲就独身一人,他嫌麻烦,又对环境不甚在意,于是成了山脚下最后一家‘守山人’。 破旧的马车晃晃悠悠出现在小径上,张冲噘着嘴吹着哨歌,眯着眼睛望着前面的小山岭间露出的一丝光亮。 “驾,驾。” 他的瘦马停在小径上,再也不愿意走了。 “你这信球。”张冲张嘴就骂,“真是次毛,驾!” 那马被鞭子抽了两下,在原地左右扭着身子躲,带着马车左右乱晃,张冲就要拉不住马辔了。 他用力将马拉停,这才看见被马身遮挡的地上,好像躺着一个人。 张冲连忙跳下前室,跑到车前去看,“哎呀,你搁这儿弄啥嘞?” 那人一动不动,张冲走近一看,脸都发紫了,这哪是活人啊! 他吓得一屁股坐在小径上,用手扒拉着小径上的黄土朝后逃了几下。 不过张冲不是个胆小的,他冷静下来,这男尸躺在这儿挡着他的路,他也不能直接把他甩在路边儿吧? 于是将马车内给男尸腾了个位置,张冲扛着那僵硬的尸体上了车,急急忙忙驾车上了官道,直直朝着衙门去了。 监镇亲断,仵作验尸,张冲句句在理毫无隐瞒,几人配合,得出了个‘突发胸痹致死’的结果。 张冲最后还是挨了十个板子,那青袍大老爷告诉他,无论如何,都不该毁坏捡尸现场。 张冲原以为事情结束了,没想到过了几日,在自个儿家门口不远处,他又发现一具男尸。 张冲熟能生巧,已经知晓流程了,再也不敢随意乱动现场,绕了远路去报案,后来又被带回衙门。 这次监镇还召见了村正,被放出来用的时间比之前更短,只是那监镇蹙紧的眉叫他有些不得劲。 “俺这是住好事,咋还这样嘞,俺不份儿!” 张冲被差役拿着水火棍请了出去。 ...... “......死的那两个,是不是你们村中人?”宿野抬头看向张冲,朝他发问。 “俺也不着儿。”张冲挠了挠头,眉头拧得紧紧的,小声说:“俺不住村里,但是其中一个,俺瞧着眼熟。” “既然眼熟,又怎么会不知道?” 宿野闻言站起来,“这村子是个有进路无出路的,若不是村中人能日日见着,你如何会眼熟?” “俺天天跑的路子多了去了。”张冲眉头拧得更紧了,“村正说了不是村中滴,那就不是呗。” 赵九见宿野站起身,也跟着他站起来,俯身在身子左右两侧拍了拍自己的衣摆。 “近日里你有没有在村子里见过什么陌生面孔,或者举止奇怪的人。”赵九侧头问张冲。 张冲蹙眉想了想,摇了摇头,“某有。” “那便罢了,今日多谢你。”赵九朝张冲点头,与宿野对视一眼转身就要走。 “恁说奇怪,倒是让俺想起来一件怪事儿。”张冲声音故意压着,犹犹豫豫的说。 宿野回身看他,歪了歪脑袋示意他接着说。 “俺们村那个村正。”张冲说,“那日从衙门回来,他吩咐俺说,叫俺嘴里把好门。俺今儿一早给他送柴和,他一人儿在屋里,嘴里喃喃喃的不知道是在说甚。” 湖畔边,微风拂过,垂柳枝轻轻摇曳,柳丝低垂入水,轻抚水面,激起层层涟漪。 “如此。” 院中,谢意端着碗盘,身遭两人像小蜜蜂似的绕着他,一人接一句叭叭叭将今日见闻说完,谢意点头接话。 “那条小径平日里做了集市人来人往的,若是有尸体挡路如何发现不了?那男尸只能是在被发现前一日夜里受害。” 赵九将口中茶水咽下,补充着, “晨时属下那探子瞧见布衣男子将那藤篮带回村正家,那张冲又说近些日子那村正举止有异,属下想就盯紧那黄土村村正,想来不久就会得些线索。” “照你如此说,那凶手只在夜深人静时害人。”谢意摆着碗筷,垂眸思考一瞬,“我今夜里便去瞧瞧吧。” “去哪儿?” 青石小径上,两高大人影朝他们走来,后边那位行的妖娆。 “阿霁。”柳叶眸弯了弯,朝来人唤着,“乌慈,回来啦,快些去净手,吃饭了。” 那两蛇听话,转身朝着水井去了。 只是那丹凤眸光隔一会儿便照在那白衣道士身上,手洗的也敷衍,用帕巾潦草擦着,随后朝井边一甩,大步迈向桌边道士。 “先生。”小蛇回巢定是要缠着道士的,“你今夜又要去哪儿?” “我去黄土村瞧瞧。”谢意拍了拍那小蛇从后环在自己腰侧的手,“你就在我身上借我的衣服擦手?” “干净的。”小蛇将手举起给他瞧,用侧脸蹭着道士侧后脑,又低头用唇吻了一下,“阿霁擦干净了。” ...... “阿霁要去。” 那赖子小蛇缠着道士,用自己结实胳膊将他禁锢在怀里,脸上写着‘你不答应我,我就要开始蛮横无理在此地撒泼打滚了’。 “你不必上课?且你明日还要上工,需要休息的。”道士试图挣脱,却发现自己手无缚霁之力,他无奈道, “阿霁。” “不要。”赖子小蛇脸皮是极厚的,“先生答应阿霁,阿霁便松手。” “不许耍赖。”道士脸侧被那赖子小蛇的下颚紧紧贴蹭着,“蒋霁!” “不许叫蒋霁。”赖子小蛇有恃无恐,用尖牙轻轻咬在道士耳廓顶薄肉上,学着那道士的语气,“谢意!” “......” 谢意无语至极,将自己的耳朵从那赖子小蛇口中救了出来,“你肚子不饿?回来便闹人。” “我要去。”蒋霁将那逃脱蛇口的耳廓薄肉又叼回来,口齿不清的抱怨, “阿霁就夜里能和先生待在一起。如今阿霁回来了,先生又要出去,不哄我便罢了,还嫌我烦人,先生一点儿也不疼阿霁。” “谁听的懂你叽叽哇哇说些什么?!” 谢意感觉面上都要燃起火来了,皮肤被烫的发红,“越来越不听话。” “没有不听话。”蒋霁躬着背,将自己面部埋在道士颈窝里,嗅着被那人体温浸出来的香甜檀香气,声音故意放的又柔又娇, “阿霁想和先生待在一块儿,若今夜独身在院子里,想来也是睡不好的。” “......” 第191章 荒岭姣女(五) 柳叶眼朝自己右侧那毛茸茸的脑袋顶上一瞧,心好像陷进去了一块儿似的。 “我明日不一定何时才能回来,你若与我同去,上工如何安排?” “阿蟒与乌慈能看着,且明日上午大头哥回船,我叫阿蟒麻烦他帮忙看着些便是,先生~” “......一会儿自己去和师父请假。” 道士叹了一口气,到底松了口,“以后不许这般耍赖,听到了么?” “听到了。”蒋霁立马抬起头,唇边漾出一个酒窝,“阿霁听话的。” “咳咳。” 水井边乌慈和宿野背对着院子,罚站似的,谁也不敢转过院子去。 气氛尴尬,他俩就等着赵九弯腰净手。 “赵九,你颈子后边儿是什么?” 宿野眼尖,瞧见赵九弯腰低头时,后颈处露出一块与他肤色相差很大的黑青色纹路。 “嗯?”赵九轻轻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拿过一边儿的帕巾蹭手,抬起一只手指了指自己后颈,“你说这个?” “嗯。”宿野面具下的星眸睁大,声音放的很轻,“你怎么会有雕青。” 赵九盯着宿野那小心翼翼还带着些同情的模样,扬唇便笑, “哈哈哈,宿野。你真是,哈哈哈,太可爱了。” “这有什么好笑的?” 宿野有些担心,担心是不是自己刺激到赵九了。 于是上前一步又宽慰道,“你不必在意,其实很特别,还挺好看的。” 蛇的嗅觉是灵敏的,特别是对于自己的同类。 乌慈回头,对上了安静站在他们身后娇小人影的细长蛇眸。 “阿蟒。”乌慈眨了眨眼,扭着身子靠近他,“主子解你的禁啦?” 可无人回应,那细长蛇眸像是能洞穿他的身子,看到水井边对话的两人似的。 “不是雕青。”赵九笑着摆手,朝宿野挑了一下眉,眼底情绪意味深长,声音轻缓, “是之前和我家少爷一起出门时,被黑鱼妖弄上的,你也不必在意。” 宿野一下抿唇闭了嘴,脑子这才反应过来。 他想起来了,赵九颈后的黑青色纹路怎么来的,想来世界上没有人比他和主子更清楚。 他在心底默默对赵九致歉,主子只叫他顾着于少爷,他实在是分身乏术。 打水木桶弯弧把手捆着的绳结上,一滴残留的井水滴落在木桶中央,‘嗒’的一声轻响。 娇小人影从宿野和赵九身边路过,一句话也没说。 只是背对着他们默默弯腰,将那木桶和绳索拾起。 那攥着木桶绳索的小手轻轻颤动着,将木桶抛入水井之中。 可那木桶半天没有落底的反应,迟迟没有听见那‘扑通’的入水动静。 “你攥太紧了。”乌慈见他呆愣在原地,连忙扭着身子上前帮他。 可是弯腰轻轻拽着那小手中绳子,几下都没拉动, “你放手啊!” “......我放不了手。” “?” 乌慈蹙眉看着被那绳子勒得发红变形的手掌,听见那如同一根细丝在狂风中摇曳几近断裂的发颤声音。 他抬眸对上了那镶了红边的细长蛇眸。 这是在说手里的绳索吗? “你有病?”乌慈嫌弃的看了他一眼,抬手就给了阿蟒肩膀一拳,那干脆的样子哪有平日里那矫揉造作的模样,“躲咯!” “一天天的,干个活,眼瞅着真闹心。” 乌慈挽着袖子,翘着兰花指,三下五除二打上来满满一盆水,“洗呗,快点儿的,吃饭喽。” 是夜,阴云蔽月,青石长街寂寥无人。 一阵带着湖腥的夜风吹过,街边树叶沙沙作响,不过很快恢复了平静,只留下马蹄声哒哒。 镇口雾气弥漫,并不可远见,仿佛穿过这大雾屏障,骑在马上的两人就会进入另一个不为人知的世界。 脖颈一侧又被那小蛇的微凉鼻尖撞了撞,道士唇角笑意温柔,“冷吗?” “不冷。”蒋霁从谢意身后环抱着他,身子倒是不敢贴着那别着苍梧的后腰。 只将自己脑袋靠在道士肩膀上,满意道,“喜欢。” “哼。”谢意闻言轻笑,“这荒郊野外的,你倒是有些独特情趣。” 蒋霁故意将脸侧压在道士颈旁,感受着自己脸肉被那人脖颈温暖,渐渐与他体温接近,直至融合。 “先生为何今夜就要启程,不等赵九再去探探?” “人命之事,如何能一拖再拖。” 谢意听出那小蛇语气里带着的困意,怕他睡着落马,便朝他搭话,“你今日也听个大概,此事阿霁认为如何?” “若如赵九探子所说,那男子死前返回荒岭,他总是要有目的。” 蒋霁用力眨了眨眼睛,将身子坐直,叫自己清醒些, “既然愿意深夜独自前往荒岭采那藤篮中之物,想来那篮中之物对他而言也是重要的,又如何会半路抛下,弃之而去呢?” “且照先生午时所言,若不是妖所为,那荒岭前小径,也定是有鬼怪作祟。” “嗯。”谢意侧头看他,目光赞许,“阿霁与我想到一块去了。” “哼。”蒋霁被瞧得高兴,将头低下用自个儿脸侧贴着谢意脸侧,接着说,“阿霁还知道。” “还知道?”谢意侧头用唇瓣轻轻贴了一下那得意小蛇的侧脸,“我们阿霁还知道什么?” “那鬼怪想要引人注意。” 丹凤眼弯出一个弧度,蒋霁咧着嘴答话,故作神秘,贴在谢意耳边说,“先生想知道阿霁为何知道么?” “阿霁为何知道呢?”谢意夹紧小枣肚子,将速度提快了些,接着卖关子小蛇的话。 “这边。”蒋霁连忙将自己另一边儿脸递过去,“该亲这边。” 谢意驾马忙碌,打算偏头敷衍了事,结果头刚一偏,唇瓣就与那小蛇软唇快速相接相离。 “咳。”谢意直视前方若隐若现的高大树丛黑影,下意识吞咽了一下。 蒋霁得了逞,良好的夜视能力叫他没有错过那道士颈前喉结翻滚的画面。 于是他抬手触摸那道士耳垂,那软肉果然渐渐发烫。 “为何说,它要引人注意。” “因为若阿霁是鬼怪,既要害人,定是会选在那人烟稀少的荒岭里。” 蒋霁用了些力,将自己身子朝后斜了些。 此刻小枣正行在黄土村前大坡处,他怕自己顺力下压,压坏了他的宝贝道士。 “它叫那人能毫发无损从荒岭中采药出来,等那人在小径上留下藤篮,又将他朝荒岭引回去。” “那男子最后却被杀在荒岭前小径深处那张冲院前。” 蒋霁顿了顿, “如此矛盾行径,除了它想引人注目,阿霁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旁的理由。” 第192章 荒岭姣女(六) 黎明后的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渐渐照亮了视野中的一切。 荒岭前方小径沐浴在这片光辉之中,小径旁每一根野草都清晰可见,它们为这单调的黄土地增添一抹生机勃勃的翠色。 小枣安闲自在,眼睛半闭着立在小山岭林中,身旁一人高的草丛被啃得秃了好几块儿,只剩下几根幸存者高高的立着。 柳叶眼中清浅无波,直直盯着山岭下那黄土小径,偶尔长睫上掀,看向更远的荒岭山脚前。 守了一夜,昨夜黄土村中无人去那荒岭,小径也只有月光涉足。 这小蛇昨日上了工,又在山岭一个视野不错的土坡上陪了他一夜,在黎明将近时睡熟了。 如今侧身躺着枕着自己的大腿,身子蜷缩着,乖巧极了。 “阿霁。”谢意用手摸了摸小蛇头顶软软的卷毛,轻声唤着他,“醒醒。” “嗯?”蒋霁抬手揉眼带的手腕上那串儿金刚菩提串儿随着动作哗啦响,意识回笼,他倏然起身,“它来了么?” “没有。”道士眼中含笑,抬手替他理了理头侧被压得上翘的发尾,“饿不饿?” 蒋霁用头侧蹭了一下脑边的手,摇了摇头,“它一夜不来,咱们如今如何是好?” “先将我们小蛇肚子填饱,好么?”谢意站起身,从小枣马鞍一侧取下一个水袋,递给跟屁小蛇,“漱漱口。” 谢意又取下一个长长的麻布包,包里是一张干净的白布,白布里是一个裹成圆饼状的油纸包。 油纸包被仔细打开,一叠高高的灰黄色的圆饼出现在眼前,旁边还放了不少切成长条状的肉脯。 “诺。”谢意将油纸包递到蒋霁面前,“昨日出门急,先将就吃些。一会儿那小径上开了市,咱们再去买些吃的。” “嗯。”蒋霁将水袋挂回去,伸手拿了一块儿看起来并不美味的糗饼,闻了一下蹙眉,“这是什么?” “糗饼。”谢意叼了一块儿放在嘴里,“不知道要在这儿呆多久,就只带了些这个和肉脯,能放一些时日。” “你若吃不下这个,便吃肉脯。”谢意拿起一条长肉脯递给他,“宿野用之前咱们上山没吃完的鹿肉做的,你尝尝。” “唔。”蒋霁毕竟是能吃下谢意做的食物的人,他并不挑食,张嘴叼过谢意手中的鹿脯条,配着糗饼吃。 周围传来淡淡的青草香气,蒋霁回头瞧去,原来是小枣醒了,又开始残害那些草丛。 “先生。”蒋霁挪着身子,和道士坐近了些,“我过些日子,或许要回一趟玉京宫中。” “嗯。”谢意闻言偏头瞧他,“出什么事了么?” “宫中不大太平。”蒋霁不知从何说起,于是简单交代,“我此次离宫太久,出了几个不安分的东西。” “如此。”谢意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将手中最后一小块儿糗饼塞入口中,“你自己注意些便是。” “……” 丹凤眸半垂,唇角边还粘着一粒糗饼渣,下唇就不满意的撅起来了。 “?”柳叶眼将那小蛇动作尽收眼底,面上露出些笑意,有些不解。 谢意抬手替他抹去嘴角那糗饼渣,温声询问,“怎么了?” “……你不担心我么。” 蒋霁用手指搓着剩下的小半根鹿脯条,“若是先生要出门,阿霁定是舍不得,也不放心的。” “难道阿霁要去很久么?”谢意侧头看他,“赵厘常与我交代你,阿霁如今厉害,我相信阿霁能处理的很好。” 蒋霁避开他的视线,将眸光压得很低。 他有些失望,他以为道士对自己会和自己对道士一样,舍不得离开对方,恨不得时时刻刻与对方黏在一起。 手臂被那双修长手指轻轻握住,掌心温度透过衣物传到手臂皮肤。 “会很危险吗?”墨眉轻蹙,柳叶眸中露着些担忧, “毕竟阿蟒和乌慈都能安然无恙过来帮你这边儿船商的忙,我以为你只是回去清除些小杂草而已。” 谢意见他如此反应,解释道。 “不危险。”蒋霁抬手拍了拍他的手背,语气里难以掩饰的失落,“许是阿霁自己想多了。” 谢意挑眉,盯着那将自己小臂搭在膝盖上,情绪低落的小蛇,柳叶眸中含着笑意, “阿霁若是自个儿心中有想法,还要叫我去一个一个猜么?” 那小蛇并不搭话,就盯着手中作了玩具的半根鹿脯条,唇瓣抿得紧紧的。 “不说你便气着吧。”谢意站起身,轻拍衣角,透过几枝繁叶遮挡,看向远处那渐渐有了人气的黄土小径, “反正你不说我也不晓得你在气什么,你怫然不悦,我若是猜错不是火上添油么?” “......” 谢意见他不动,打算自个儿从马鞍上取些银子,去黄土小径上买些吃食回来,结果刚一转身,就听见小蛇声如细蚊, “若是先生出远门,阿霁定是舍不得的。” “你如何肯定我就舍得?”谢意垂眸看他,只见那小蛇宽阔落寞的背影, “你若想要知道我的想法,便直截了当地向我发问,何必费精力猜测,最后惹得自个儿不高兴。” 头顶软发被手掌轻轻抚摸,蒋霁抬头,就对上了一双如池水般清澈平静的柳叶眸。 “将肉脯吃了,不许浪费。”谢意喁喁细语,收回手掌,捏了一下小蛇温热的耳廓薄肉,“要不要去小市上逛逛?” 黄土小径旁,此刻也变得有些拥挤,人头攒动,各种叫卖声、论价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市场里售卖的物品并不少,有新鲜欲滴的瓜果蔬菜,还有那些精致的藤编艺品。 朝前不远处聚集了一群卖草药的摊贩,他们面前布摊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草药,或是根茎粗壮,或是叶片尖细,散发着淡淡的特有的清香。 两人并肩行在黄土小径上,倒是吸引了不少村民的目光。 “谢公子?” 身后侧传来一妇人带着试探的声音。 谢意循声瞧去,见人拱手点头,“相大嫂。” “真的是您!从那日您与赵九公子来村中为相郎治病过后,许久都未见过您了。” 相大嫂胳膊上挎着竹编篮,瞧着谢意笑弯了眼睛,又看了他身旁高大卷发男子一眼,“这位是?” “夫郎蒋霁。”谢意落落大方,转身给蒋霁引见,“这位是相大嫂。” “相大嫂。”蒋霁面上笑意盈盈,躬身拱手朝相大嫂见礼。 相大嫂闻言先是一怔,随后连声应人,捂着嘴笑道:“蒋公子与谢公子,真是一对璧人。谢公子,您这次又是来村中治病救人的?” 谢意摇头,回答道:“来村中有些私事,不过昨夜才到村中,此时来市上瞧些吃食。” “正巧了,那同俺走吧。”相大嫂笑吟吟,开口相邀,“昨日相郎上山得了好些野物,还有香蕈!” 谢意与蒋霁对视一眼,还没有开口,便被相大嫂笑着催促:“还想什么,这香蕈可难得,快走吧!” ...... 第193章 荒岭姣女(七) 小枣被拴在院中,低头吃着谢意给它弄来的嫩长草。 蒋霁手中大包小包,刚腾出手来推开低矮木栏进入院中,相大嫂就从木门中迎了出来。 “都说了不必买,家中有,怎么如此客气!”相大嫂佯嗔着,替蒋霁关好院门,“蒋公子,快进去吧,谢公子等着呢。” 白衣道士正坐在木桌旁用瓷碗喝着水,见木门推开抬眸看去,“阿霁,买了些什么?” “蜜糖,果宗,还有木奴子。”蒋霁将手中几个大布袋放在桌上,看向道士,“没有成菜售卖,阿霁买了些肉鮓。” “好,相大哥在厨房忙。”道士颔首,将桌上另一碗晾好的淡茶水递给他,“辛苦你去帮着搭把手,我对烹煮实在是一窍不通。” “先生歇着便是。”蒋霁因为谢意的一句介绍,心情好得不得了,接过瓷碗一饮而尽,“阿霁省的。” “买这么些!”相大嫂进门,瞧着桌上那几大袋果子,攥着自己裤腿心疼坏了,“怎能叫您与蒋公子如此破费!” “放在家中,总是能吃完的。”柳叶眼弯弯,谢意笑着应话,“大嫂,阿霁去帮相大哥的忙,我能不能请教您些问题?” “谢公子,您问吧。”相大嫂落座,目光诚挚,直直地望向了谢意,“您救了俺们相郎一命,俺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您,绝不会有任何隐瞒。” “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听说,那荒岭之上有许多草药。”谢意宽慰道,“今日在集市上那些摊主售卖的,就是那荒岭上的草药么?” “有一些是的。”相大嫂颔首,补充道:“那荒岭平日里少有人去。岭上草药虽多,但山路崎岖,地势陡峭。若上山,每一步都是需要小心着的,稍不注意就可能会摔倒受伤。” “那为何还是有村民上山采药?”谢意不解追问。 “您也知道,黄土村中条件到底没有镇上好。”相大嫂面上真诚,“朝时要做工养家糊口,夜里有些就去荒岭上采些草药,第二日叫家中人去售卖,以此补贴家用。” “且上山的大都不是俺们本村村民。” “不是本村村民?”谢意墨眉轻蹙,“村中还有外来人?” “是哩。”相大嫂解释道,“前个月河岸县发了洪水,淹了好几个村子。那些活下来的村民有几个祖籍在这儿的,逃来俺们村里来了。” “那不也寻了亲,为何就不算本村人?” “哪儿还有亲啊!”相大嫂眸中带着些怜悯,摇了摇头,“他们多半也是这般想,可是到这儿一看,全都没了!” 相大嫂神秘兮兮的低声说:“您知道您们那镇上之前闹鱼妖呗?” “知道。”谢意闻言点头,与相大嫂对视示意她接着说。 “就是那事儿呗。”相大嫂摇了摇头,“当时村子里就逃了不老少人了,如今这黄土村村民已经不是原来那些了,他们在这儿哪儿还有家啊?” 谢意垂眸点头,长指在瓷碗口轻轻蹭着。 “您想上山采药啊?”相大嫂见谢意不说话,主动询问道。 “嗯。”谢意颔首,“是想上那荒岭瞧瞧。” “谢公子,那地太危险喽。”相大嫂蹙眉劝他,“您要啥草药,俺托人给您带些回来。俺与那些外来人打过交道。” “他们之后若上山,俺替您给他们带句话,叫他们上那荒山采药,您给他们些药钱,都算是做善事啦。” 谢意偏头看向相大嫂,“您与他们打过交道?” “是哩啊。”相大嫂指了指自家黄土屋子东南角,“就住那边儿,可怜得很。” “几个大人里有个瘸了腿的,还带了一个刚学会走路的小娃娃,挤在那个空的小破土屋里。就靠帮俺们补补墙,或是上山采药卖药糊口,俺偶或见他们卖草药,多给些银钱也买得的。” 外乡人,谢意抿唇不语。 “不过俺与您这样一说,倒是有些日子没瞧见那卖药得了。”相大嫂眨了眨眼睛,“您若是愿意,俺今儿下午去那破屋子里瞧瞧,与他们说说,您看行不?” “如此,我与您同去,有劳您带路。”谢意颔首朝她致谢。 ...... 叩、叩、叩 “小一!小一!” 这与黄土大道有些距离的破土屋门紧紧闭着,相大嫂在木门前敲了半天,都没人来开。 “奇怪了,他们走了么?”相大嫂自己嘟囔,“前几天还瞧见他,怎么会没人哩。” 神识探出,谢意与蒋霁对视一眼,大步朝前,扶了一把门前的相大嫂,“大嫂,您让一下。” 砰! 门被踹开,一股难闻的气味儿从屋内传来,蒋霁将谢意拉住,自个儿进了屋子。 床是黄土堆砌而成的,床边一个瘦弱的下肢残缺男子,怀里躺着一个同样瘦小的小娃娃,已经昏死过去了。 “没死。”蒋霁回头看向谢意,摇了摇头。 “我的天爷!”相大嫂眼眶瞬间就红了,“这是怎么个事儿哩!” “劳您去家中取些水来,相大嫂。”谢意踏入破屋内,“若是可以,再兑些蜜糖水最好。” “诶,诶。”相大嫂连忙应声,转身朝来时那黄土大道跑去。 屋内全是从那两人口中传出的酸腐味儿,不知道已经多久没有进食。 那男子怀中小儿虚弱,谢意两指抚上小儿后颈,指尖泛着淡色金光,替那小儿吊着命。 蒋霁将土床边蜷卧男子怀中小儿抱出,又将那身子有些发僵的男子一并抬上了土床。 屋内除了土床,也就只有一个三脚的木桌,木桌面上被擦得干净,地面上也没有杂物,想来平日里能活动的几人都是爱护这个破屋的。 相大嫂家离此处要绕几个土巷,其实并不算远。 急促的脚步声离土屋越来越近,蒋霁出门接人,原来是相大哥和相大嫂一起来了。 湿润的帕巾轻轻印着干裂苍白的唇瓣,温热的蜜糖水被耐心的一段一段送入口中。 \"咳咳咳……\" 榻上男子轻咳,身子跟着颤抖,眼皮抖动几下,最后到底无力睁开。 \"再喂些。\"谢意怀里抱着那小娃娃,见那男子反应,对正在喂水的蒋霁说,\"多次少量便是。\" 怀中那小儿太过虚弱,之前也喂了些蜜糖水,只是还没有苏醒的迹象。 拜托相大嫂回家熬些稀粥,谢意看向门外黄土墙面,心中大概有了个想法。 如今看来,遇害的其中一位,就是相大嫂口中的‘小一’了。 第194章 荒岭姣女(八) 一双骨瘦如柴的大手拿着木勺,控制不住的颤抖,将温热的稀粥送入口中。 想来是饿极了,举勺动作有些急促,被白衣道士一把握住手腕,叮嘱道,“慢些吃,不可心急。” 土床上那男子下颌抖动几下,睁大了眼睛点了点头,没发出一点儿声音。 “道爷。”赵九走到谢意身边,俯身附耳道,“查清楚了,他们重阳时混入回村探亲的队伍一并回来的。” “那小儿如何?”谢意站起身,将他带离土床边,朝简陋木窗走去。 “赵九来时,蒋小爷已将他送回阁中,请了医师去瞧。”赵九微躬着身子回他, “正如张冲所说,昨夜探子盯着那村正,今日一早果然看见那村正自个儿站在院内说话。” “这几人入村,那村正应当也是知情的。”谢意接了他的话。 赵九颔首道:“那村正在监镇处知情不报,故意隐瞒,实在是叫人怀疑。” “是,小一......叫你们,来的吗?” 身后的床榻上传来男子沙哑且断续无力的声音,每说几个字,便要倒吸一口气,仿佛随时都会窒息。 谢意回到土床旁,坐在床边,给那男子探脉。 “躺着。”谢意将他肩膀扶着按下,“我先问你些问题。” 那男子身子脱了力,几乎是靠谢意的手撑着躺下,不至于猛地后仰下去。 “你口中那小一,是否前夜里出了门,你只用点头或者摇头。” 男子微微颔首。 “前夜过后,便再没回来过?” 男子眼角抽搐几下,点了头。 “他带着一个藤篮,去小径后那荒岭采药?” 男子身子剧烈颤抖几下,皮包着骨的大手抬起,放在胸口前剧烈喘着气,张嘴想说什么,被谢意阻止了。 “你只用点头或者摇头。” 干裂出黑红深口的苍白唇瓣不断发颤,男子像是用尽力气,点了头。 “黄土村村正,知道你们在此处?” 男子目光呆滞,愣了一下,还是点了头。 “那小娃娃被送到镇上医治,不会有事。等你将身子养好,再问你想问的吧。” 谢意将那床单薄又破洞的被子替他搭在身上,见那男子听话闭眼,转身看向赵九。 “这里有劳你看顾,我想去黄土村村正家看看。” “道爷,您吩咐属下去探便是,您昨夜没合眼,先去歇歇吧。”赵九上前几步,劝着谢意。 谢意摇了摇头,“那小一所带藤篮归处是那村正的屋里,只怕是他与那妖鬼有纠缠,我得去瞧瞧。” 酉时四刻,天边红日西坠,风卷黄土高飞。 黄土村中被黄沙笼罩,才近黄昏,却寂静无人。 村正的黄土屋就在村口大坡下朝南不远,独独一个黄土搭建的大院,四周围了几圈比人还高的草丛。 若不是相大嫂指了路,谢意根本不会察觉这边儿还有人家。 离那院子还有大约五丈,他便放慢了脚步。 淡淡的鬼气萦绕在院落外围,在空中轻盈扭曲的红黑气体越来越浓,谢意缓步接近,气体躲开他身周朝旁边避开一些。 院中却干干净净,那些红黑鬼气似乎被什么阻挡,入不了黄土院中。 原来是门框上贴着一张黄符。 叩、叩、叩 院门被敲响,周围鬼气在空中滞了一瞬,随即争先恐后的朝门口围了过来,却被白衣道士身周灵气震慑,不敢靠得太近。 “谁?” 院内传出一个中年男子的粗犷声音。 叩 叩 ...... 院外无人应答,敲门声却持续不断地响着,一下、两下、三下…… 每一次敲门声都像是敲在从木门中探出半身的中年男子心上一般,让他不禁有些烦躁起来。 “谁啊?!” 带着些怒意的喊叫声在院子里炸响开来,余音在空气中不断回荡。 门外依旧无人应答。 “他娘的。” 中年男子轻骂一声,抬眼朝院内黄土高墙外看了一眼。 天色渐暗,唯有远山处尚存一小片余晖。 叩、叩、叩 门外那人不依不饶。 嘚嘚嘚、嘚嘚嘚 院内传来一阵沉重带着怒气的脚步声。 吱呀~ 中年汉子将院门推开,怒视着门外。 门外空荡荡,一个人影都没有,只有那几堆比人高的草丛随着夜风飘荡,有规律的晃动着。 “呵。”中年汉子胸前带着一个不小的绳链,链子上坠着一个桃木牌。 他扫视周围一圈,语气中毫不掩饰的嘲弄,“做了鬼还不安分,死娘们。” 门口黄土上被吐了一口浓痰,院门重重被关上了。 院墙侧边儿走出一个脚步轻盈的白衣道士,朝着来时之路徐行而去。 他要去黄土小径上与早就等候在那儿的飞花阁卫汇合。 ...... 一条长长的黄土小径,尽数被黑暗吞没。 周围一片静谧,连一丝夜风都没有,浓重的黑暗如墨汁一般渐渐渗透,压抑和恐惧在空气中开始滋生。 脚步声悄然在小径上响起,一个村民手提一只破旧的藤篮,向着小径深处那片荒岭走去。 身周吹来一股带着寒意的夜风,村民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手臂上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他抬起手,搓了搓自己的胳膊,试图驱散身上那股子寒意。 心中涌起恐惧,他警惕地环顾四周,目光扫过无尽的黑暗,但除了一片漆黑外什么也看不到。 夜风横穿山岭,呼啸而过,宛如鬼魅低语,让人心生不安。 村民吞咽了一下,脚步变得缓慢,愈发沉重起来。 遮月乌云似乎被风吹散,几丝银光洒落在小径上。 “公子~” 一只纤纤玉手在月下柔柔摆动,月光下那女子嗓音甜如浸蜜,朝正从小径走来的男子唤着。 村民双手紧握着藤篮弯柄站在原地,丝毫不敢再朝前走一步。 “公子~” 那柔声中带着一丝可怜无奈。 “你......你是何人……半夜三更,你在此地作甚?” 那村民发颤声音中掩饰不住的恐惧。 “奴家来投亲!”那女子见他不肯靠近,将手作喇叭状提高些音量,“可是夜色太深,奴家不慎跌了一跤,再也走不动了,公子......” “那你别动!”那村民迈开大步朝她走去,“你等等。” “我,我怎么帮你。”村民低头,不敢直视眼前那肤白胜雪的貌美女子。 “家在那处。”女子声音温柔似水,美眸中有旋涡,仿佛能将人吸入其中,“能劳烦公子将奴家送回去吗?” “可是我......”村民瞧了一眼手中藤篮,犹豫了一下。 可是眼前那女子娇小美丽,若将她丢在此荒芜之地实在可怜。 藤篮被放在路边,村民用衣摆蹭手,女子穿着薄裙,自觉将细手环上他的脖颈。 馨香环绕鼻尖,村民半蹲将女子毫不费力抱起,脚步轻盈朝着小径深处走去。 第195章 荒岭姣女(九) 明月高悬于寂空。 或许是走的太久,脚步愈发沉重,那小径却怎么也走不到尽头。 “公子,奴家好疼......” 怀中美人娇唤一声,那村民循声低头看去...... 惨白面上布满狰狞红血丝,浑浊眼球从眼眶中突出大半,脖颈上有一条极粗青紫勒痕,几乎将那细长脖颈勒断。 长发黏腻,紧紧贴在那怪异头颅上,头颅无力垂落在村民手臂,随着他的动作几乎摇摇欲坠。 村民瞳孔猛地一缩,身子一软,闭眼重重朝后倒去。 月光下,弯刀银刃抵在那颗黏湿头颅后方,刀身布满诡异纹路,泛着暗红光芒。 “道士?” 那女鬼趴在昏倒的男子身上,还没来得及吸入一口阳气,就被身后灵力压制得动弹不得。 “道士。” 白衣男子手持弯刀,颔首回应着她,声音清冽。 “哈哈哈哈哈哈。” 那女鬼回头看他,“好一个道士。善恶不分,助桀为恶,人面兽心,我呸。” “如此臭名昭着?” 道士将刀别在腰后,走到昏迷男子身旁蹲下,长指探了一下他的颈侧。 “你想要个什么样的死法?” 柳叶眼弯弯的,扭头看向那不太美观的女鬼,礼貌开口问道。 “……” 那女鬼并未回应,只是用那浑浊眼珠死死盯着道士。 “你有何怨?”白衣道士觉得有趣,挪动身子,将小臂撑在自己膝盖上,面向她, “不好好投胎转世,反而来这儿害人。” “怨?”那女鬼嗓音忽地变得尖锐刺耳:“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只怨我手无缚鸡之力,不能将那人头畜鸣的狗官千刀万剐,为自己报仇雪恨。” “为何杀人?” “为何杀人。” 女鬼像是听到谢意给他讲了一个笑话,咧大嘴笑,唇角皮肤撕裂开,裂口也是毫无血色的白肉。 “你去问问那村正吧。”女鬼轻笑一声,撑着身子站起,低头看向蹲在自己面前的道士, “你帮我问问那村正,为何玷污我,为何要杀我,为何将我埋在那荒岭,为何要请道士做法,叫我大仇不得报!” 最后一句几乎是尖叫着吼出,叫谢意耳膜都痛了一下。 “如此。”谢意揉了揉耳朵,也站起身,“那两个采药村民?” “都怪你,都怪你!” 又是啸叫声。 谢意后退几步,垂眸看了一眼地上昏睡的男子,替他心疼了一下耳朵。 “明明就差他了。” 红黑色的鬼气从她身上四溢而出,那女鬼四肢诡异的扭曲,开裂的皮肤随着说话动作不断裂合。 “明明就差他,我就可以杀了那村正!” 一个狞笑,女鬼歪头抡动右臂,红黑鬼气几乎榨干了周围空气,将道士与地上昏睡男子笼罩在其中。 咴儿~ 就在那红黑鬼气渐渐朝中融合即将封闭的一瞬,一声马鸣从远处传来。 砰! 黑影尖如利刃,迅疾如电,毫不费力将那红黑鬼气击破。 鬼气四散,视野渐渐清晰。 一绛红身影骑着一匹枣红大马疾驰而来,在离他们不远处停下,居高临下直勾勾的盯着小径上站着的一人一鬼。 那毒蛇一般的丹凤眸带着寒意,透着让人毛骨悚然的暴戾之色。 “你瞧瞧。”白衣道士蹙眉,负手扭头朝身边那还没反应过来的女鬼说,“都怪你!” 女鬼:不儿? “你是打不过她?”高头大马上那卷毛发话了,“还是说你就是想与她同入那鬼界之中?” “我瞧瞧,我瞧瞧。” 白衣道士上前几步,绕着那枣红大马走了一圈,啧啧称赞,“这是哪儿来的玉树临风少年郎。” 小枣被周围鬼气影响,又被身上那位妖气压得紧,不安的一直想要扭头回身,却被扯着缰绳,被迫留在原地。 铮! 只见那柄闪烁着寒光的弯刀从半空中急速落下,直直地深插地面之中。 刹那间,尘土飞扬。 那原本想要趁机逃跑的女鬼,望着眼前挡住自己去路的弯刀,脸上露出恐惧的神情。 “去哪儿?”柳叶眼弯弯的,转身看向那女鬼,“荒岭有姣女,专惑儿郎心。” “你手中有人命,我送你一程,好叫你到酆都受判。但你若有怨,可以在路上等等。” 白衣道士抬手掐诀,没等女鬼反应,唇瓣张合碰撞间,指尖淡金光气如香引般向上蜿蜒而去。 指尖轻轻一甩,空中忽起一黄符,朝那女鬼压去,直到与黄土地面贴合。 啸叫声瞬起又消失不见了。 天地慈悲,万法普度,以符为凭,以香为引,超度于此,速速解脱。 急急如律令。 这咒念了三次,送了三个野魂。 “小蛇公子。” 道士回头看向那高头大马,那人身后配着一个又大又圆的月亮,叫道士只能看清他的轮廓。 “不知在下有没有此殊荣,能邀小蛇公子一同登山游玩?” “此刻?” 小蛇疑惑发问。 “此刻。” 道士点头回答。 高头大马上那人沉默一瞬,翻身下马,走到马头一侧,与那双圆亮马眸大眼瞪小眼。 “它怎么办?” 道士抬着下巴指向地上那打起轻鼾的昏睡男子。 “让他去办。” …… “嘶……” 赵九抓着缰绳,牵着小枣沿着黄土小径朝小山岭走着,另一只手不停的揉着自己的后脑勺。 “不应该啊……” 赵九独自嘟囔着。 明明自己做好了心理准备,怎么还是被那女鬼吓晕了? 定是那女鬼施了幻术,一定是的。 可怜他的后脑勺,与那坚硬的黄土小径亲密接触了。 小枣突然哼鼻,赵九恼羞成怒, “不许笑!” 声音回荡在寂静夜空中。 …… “手。” 陡峭山路,前面高处那卷发男子转身,将手伸向下方提着衣摆找落脚点的白衣道士。 “多谢。” 道士将手放入那温热大掌之中,被他稳稳拉至身前。 那高大卷毛男子非常冷漠,见白衣道士站稳,松手扭头就走。 荒岭漆黑幽静,站在高处眺望,岭下也是浓墨浸染。 倒是显得苍穹无比广阔,繁星点缀其上,又被月色轻纱温柔遮盖,只透出一些银白柔光。 身侧胳膊被大手一拽,道士后背撞上蛇妖饱满紧实的胸膛。 青竹香霸道的驱赶了道士身周的其余香气,叫道士只能属于自己。 白衣道士将头侧仰,便轻易对上了那双炽热丹凤眸。 “先生能杀不杀,与她亲近,阿霁生气了。” 那蛇妖似乎是在警告道士,又像是受了委屈轻声抱怨。 可是没有得到回应。 道士轻轻挣开那蛇妖,蛇妖眉头紧蹙,刚要开口。 啾~ 领口被那道士逮住,蛇妖被迫倾身向前,温唇被衔住,齿关也失了守。 唇齿相接,软舌相见,蛇妖不争气的露出了一颗白白的尖牙。 “傻不傻。” 道士双手捧着那蛇妖的脸,眸却落在那晶莹唇瓣上,轻声询他。 第196章 荒岭姣女(十) 青草的芬芳,树干特有的木生味,泥土的腥气,还有身旁让人无法忽略的道士的清甜檀香气。 蒋霁仔仔细细在漆黑一片的荒岭林中寻着。 泥土的腥气越来越重,土腥气中还带着些淡淡的腐臭味。 蒋霁回头看了道士一眼,瞧他紧紧跟着自己身后,便转身大步朝那气味来源寻去了。 一片比较平缓的坡地,有一片黑色泥土比周围泥土更加柔软,像被新翻过一样。 “在这儿。”蒋霁回头看向朝着自己而来的道士,“是她的味道。” 小蛇的嗅觉派上了用场。 “真厉害。”道士不吝夸奖,走到蒋霁身边拉住他的大手,“还好今日是与我们阿霁同来,否则不知道还要找多久。” 小蛇被夸的开心,将手中道士的修长细手握紧,“现在我们该如何是好?” “知道尸体落于此处便好,定不会叫他逍遥法外。”谢意垂眸看了一眼地上那些微微隆起的泥土, “他自个儿也是害怕的,不然不会请道士做法,在院中和身上弄些驱鬼的东西。” “可是就算报了官府,我们也没有证据。”蒋霁借着夜色仔仔细细的盯着自己身前面露认真的道士,“先生。” “要证据并不难。”柳叶眼弯弯的,抬眸看向那打量自己的小蛇,“请人演一场戏罢了。” 两人借着月光,真就找到几株眼熟的草药,在荒岭中探险似的待了一夜。 山路的确难行,蒋霁却高兴地不得了。 一是因为自己喜欢和道士待在一起,二是因为山路对它们蛇来说小菜一碟。 于是他可以顾着道士,帮上他很多忙。 道士一路上都在夸这条小蛇,小蛇的嘴角就没有落下来过。 将近黎明之时,二人才手拉着手下了山,带着夜里收获的草药,沿着黄土小径往小山岭走去。 小枣还是被拴在相大嫂家院子里,赵九已经先来打点过了。 蒋霁和谢意在相大嫂家里简单洗漱,将那些草药带着,朝那黄土破屋走去。 赵九此刻正在土床边瞧着那枯瘦男子喝粥,与他交待那小儿的情况。 “他已经无碍了。”赵九将手中帕巾递给那小口喝粥的男子,“你将自己身子顾好便是。” “多谢你们,救命之恩,苗某此刻无以为报。” 那男子托着碗的骨瘦如柴的大手还在发抖,放下碗就要给赵九行礼。 赵九抬手扶了一下,“还没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您唤我苗生归便是。”那男子朝他点了一下头,一句话说完又倒吸了两口气。 “苗兄。”赵九也颔首回礼,“不知你们一共几人,为何来此?” “一共来了四人。”苗生归胸膛艰难起伏,“我与弟弟生回,侍从小一,还有侄儿苗承。” 见赵九缓缓点头,苗生归接着说, “我祖上是黄土村一个药医,之后镇上鱼妖作乱,留下几人便逃去了河岸县,随后在那处定了居,做起了贩药生意。” “之后药铺传到我手里,与我姐姐弟弟,还有仆从小一靠这生意勉强能够维持生活。” 苗生归将自己喝净的瓷碗放下,看向赵九, “姐姐平日里经营着药铺,我与弟弟带着小一上山采药,直到后来我摔断了腿,只能窝囊在药铺里做了药师,采药的担子全扛在弟弟和小一肩上。” 苗生归声音嘶哑,说话无力多是气音,似乎马上就要说不出话了。 可是赵九见他说的激动,也不好阻止。 “后来。”一行清泪从那瘦的凸起的眼球中漫出,“后来河岸县发了大水,姐姐在那大水里丧了命,铺子也没了,村里一片狼藉。” “若要重新起家太难,我们东拼西凑,一路讨要,想要回来投奔,好不容易借着重阳探亲得以入镇回村。” “没想到是个这样的结局。”苗生归将脸别向一边,“弟弟那日出门久久未归,我便知道他是出事了。” “我与小一去求了村正帮忙寻人,可是他却说我们是偷潜入村,生回不是村中人,他不负这个责任。” “可是我如今这般,又能如何是好,家中三张嘴要吃饭,我那侄儿还如此年幼,没想到小一也......” 吱呀~ 屋门被轻轻推开,谢意和蒋霁进了屋子,苗生归立马将脸扭向土墙,抬手印着面上遍布的泪水。 “道爷,蒋小爷。” 赵九听得心里正难受,见他们回来立马站起身迎,“您们回来了。” “嗯。”谢意朝他点头,看了一眼土床上的男子背影,轻声劝道:“别激动伤神,省着些力气将身子养好才是。” 肩膀被拍了拍,赵九眨了眨眼睛,看向那双清亮柳叶眸。 “你得帮我一个忙。” —— 漆夜如墨,阴云遮月。 长草被夜风吹动,在院墙外一高一低的摇摆,像是有数个调皮的小儿不停在院外爬上院墙偷窥着。 嗒、嗒嗒、嗒 夜风竟将柴堆上边儿遮雨的架子吹散了,承架木棍随风摆动,不停磕着土屋的侧壁。 “他娘的!”屋内传来一声不耐烦怒吼,“这狗屁风也不让老子睡个好觉!” 尾音刚落,屋门便被打开,那中年男子虎背熊腰,在身周紧裹了件外袍,穿着木屐躬着身子‘哒哒哒’的跑向了干柴堆。 爬上架子废了半天劲,连外袍都差点被吹飞了。 中年汉子将承棍重新插好,又使劲儿怼了几下确定没问题,准备转身回屋。 转头的瞬间,眼角余光闪过一个黑影。 “!?” 中年男子粗眉紧蹙,看向刚刚那黑影闪过的墙檐上。 可是除了偶尔露头的草影,什么也没有。 中年男子将院中扫视一圈,见没有异常,又迈步朝屋门走去。 “不要,不要!” 一个女子惊恐尖锐的喊叫声从院门口传来,那中年男子脚步一顿,猛地回头看去。 又安静了,除了风吹草叶的声音,什么都没有。 喉结滚动一下,中年男子抬手摸了一下自己胸前的桃木坠,朝后退了一步,身子朝屋门转,眼睛还紧紧盯着院门口。 风平院子静,一点儿声音都再出现。 脖颈后发凉,那男子猛地回头,映入眼帘的景象让他毛骨悚然。 屋门前倒挂着一个面容惨白、脖颈处有着深深勒痕的女人。 她乌黑粘腻的头发湿漉漉地垂挂,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臭气息。 那女鬼的眼瞳空洞无神,绝望又哀怨,直勾勾的与中年男子对视着。 “啊!” 那中年男子被眼前这一幕吓得魂飞魄散,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双腿也像失去了知觉一样无法动弹。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用手朝后爬着,眼睛瞪得溜圆。 “不喜欢,不喜欢。” 那女鬼声音尖细张嘴说话,嘴里倒流出浓稠黑血,被风吹着在空中黏腻的滴落,沾在了她自己的长发上。 “滚,滚开!” 地上那中年男子朝那女鬼怒吼,双手紧紧握着胸前那桃木牌。 “荒岭,好黑好冷,不要待在那儿,来找你,帮帮我。” 那女鬼倒挂在屋檐上晃动着,断断续续说着话,嗓音奇怪,像是被人捏住了颈子。 “滚!” 中年男子吼得破了音,额角早就被冷汗浸湿了。 怎么会没有用,符纸和桃木牌,怎么会没有用?!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保命桃木牌,却被火光刺了一下眼睛。 他的桃木牌竟然在手中自燃了。 第197章 荒岭姣女(结) 天还将亮未亮,黄土小径上就被一村民踏足。 那村民虎背熊腰,扛了一把沾了土的短铲,疾步朝小径深处走着。 几步一回头,他总感觉背后有人在跟着自己。 可是每次回头一看,身后什么都没有。 许是自己昨夜受了惊,又没歇息,太警觉罢了。 脚步加快,双腿倒腾得几乎在空中留下残影。 这个时候不会有人来此处,他心中清楚得很。 锵、锵锵、锵锵、锵 铁铲与泥土快速接触,发出闷声顿响。 动作越来越快,周围的松软黑土越堆越高,臭味越来越浓。 挖土的男子面上缠着一张三角帕巾,就算如此,那翻出来的土里难闻的腐烂肉味儿还是一股一股朝他鼻腔里钻,叫他蹙紧了眉头。 幸好男子强壮,不一会,锄头落下,黑土里便出现了一张明显的花色薄纱衣巾。 “他娘的,累死老子了。” 男子松了一口气,抬手用手臂上的衣袖蹭了一下自己额头上浸出的汗珠, “老子把你烧了,看你还怎么做怪。” “辛苦了。” 清冽的声音从一旁树丛后传来,男子被吓得腿软,险些一屁股坐到地上去。 不过他反应很快,转身拔腿便要逃跑,回头却对上了身后朝他慢步靠近,手中拿着长刀的几个差役的眼睛。 “村正大人。”赵九从一侧树林绕出来,捏着自己嗓子说话,声音尖细:“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可不就是昨夜那女鬼的声音?! 村正牙关紧咬,被拆穿了还是不吭声,四处瞧着,终于在人堆里找到了一个突破口。 村正虎背熊腰,跑起来也是吓人的。 冲刺起来如同那大石滚落,叫人在这地势不平的荒岭上瞧着心中发虚,这样被他撞一下,还真能将一般人撞飞出去。 一道绛红身影速度极快,在那村正即将撞上一名拿刀差役时,胳膊弯曲将他颈子一勒,将那村正胸口作垫,轻松按在地上。 几名差役连忙上前,将那村正双手反压,叫他再也动弹不了了。 “走吧。” 宿野是与那些差役一同来的,低头看了一眼那终于老实的村正,摆了摆手,发了命令。 枣红大马在前头开路,马车被素色丝绸所装裹,赵九驾车,跟在马后缓慢行着。 “哼。” 蒋霁从谢意身后环着他窄腰,将侧脸贴在道士右肩上,嘴角要上扬到天边去了。 他俩驾着小枣,正在回景湖镇的路上。 他一路被道士夸得心花怒放,面上都红扑扑的。 “笑什么,难道不是么?” 谢意看着前方,也松了些力气朝后靠着那小蛇,柳叶眼弯弯的,嘴角憋着笑,语气却是严肃认真的, “幻术也厉害,将那女鬼做的逼真极了,功夫也厉害,一招就把那野猪似的村正制服了。” “我们阿霁真是了不得。”他补充道。 环在腰上的胳膊越收越紧,小蛇巴不得将自己怀里的道士揉进自己身子里去。 谢意被勒得差点没喘上气,连忙制止他:“好了,好阿霁,松开些。” 那小蛇毛茸茸的脑袋在他颈侧蹭了蹭,又被温热鼻尖撞了撞,道士失笑。 真可爱,他想。 若是夸一下这小蛇肚子就鼓一点,如今怕是已经变成圆球飞到天上去了。 “赵九公子。” 车厢内传来有些嘶哑无力的声音,“不知您要带苗某去何处?” “去镇上飞花阁。”赵九瞧着前方,应着话:“你那侄儿,你不想瞧瞧么?” “您与谢道长还有蒋公子,救了我们叔侄的命。不知苗某这残躯,能否有幸为您们卖命?”苗生归将自己位置放的很低。 赵九帮他将弟弟生回和小一安葬了。 不论赵九提出什么,只要苗生归能做,他一定会竭尽所能去卖命。 “镇上有个养济院。”赵九抬手揉了揉自己还发痛的后脑勺,“你之前既然是做药铺生意的,也做过药师,想来能在那儿谋个好出路。” “?!”车厢内,苗生归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您这是要......” “你没有通行符,身份没人会认。”赵九打断他,接着说,“你如今是飞花阁的人,不再是苗生归,你叫赵百一,记住了么?” “......” “记住了么?” “百一记住了。” 带着压抑的哭腔,这三个字是用力劲儿说出来的。 “到养济院好好学,将你侄儿好好带大,等他孝顺你。”赵九语气轻松与他闲聊, “只要肯做事,工钱月月开,这是我们家少爷立得规矩。你不必逞能,入了飞花阁,你和你侄儿,这一辈子算是有了保障。” 咚、咚、咚 车厢里传来有规律的闷响,赵九唇瓣抿住了。 “......我们少爷,是个心善又能干的。” 赵九扬唇,自豪的说。 还是我看着带大的,他在心里悄悄说。 码头上被日头晒得正热,阿蟒像是毫无察觉,蹲在湖边上与那泛着刺眼亮光的湖面对望着。 “阿蟒!”乌慈站在杂房门口,用手掌遮挡着日光,“你在那儿做什么?这么热,快进来啊!” “你查完账了么?”阿蟒抱着自己膝盖,低头抠了抠脚边的石阶,“你快些吧,到时间回家了。” “还有一些,你过来,帮我看看货名对不对。”乌慈唤他,“你急什么,那宿野还没归家呢,家里就一个不好惹的道士在,你想与他共处么?” “那倒也是。”阿蟒站起身,头被晒得发晕,“我晕......” 扑通~ 乌慈闻声转头,阿蟒刚刚站的地方空荡荡的,哪儿还有那娇小蛇妖的影子? “哎呀!有银儿落水啦!” 码头连着的长街上有人大叫。 乌慈急忙扭着朝码头快速跑去,只看见那湖面咕嘟咕嘟的冒着大泡泡。 “阿蟒?!” —— 那荒岭姣女,本是村中一寡妇,在此之前已经失踪数月了。 藤篮中还有几株干瘪的药草,被丢弃在村正院侧的长草堆中。 开堂审案,证据确凿,黄土村村正辱奸良妇,将其残忍杀害,埋尸荒岭,间接害死两个逃民,数罪并罚,当处斩。 批案下的极快,在上报的第二天,就被上面允了。 午时三刻,镇上菜市口高台,两个壮汉手中各执一长木棍,两棍中连着两根油光麻绳,绳绕于村正脖颈处,两个壮汉反方向施力。 咚! 那虎背熊腰的男子面上扭曲,再没了生气。 黄泉路。 周围黄沙卷积,叫那人看不清方向,只能没有目的地前进。 “哈哈哈。” 尖细的嗓音从前方黄沙中传来,那刚入黄泉意识发蒙的村正抬头望去,被黄沙迷住了眼睛。 头顶被粘软湿滑的东西裹住。 有东西在啃食他的头颅,眼睛、身上的每一寸皮肤,细细密密,如那食人妖虫,将他皮肉吃了个干净。 先是身上各处不断发痒,而后便是叫人难以忍受的剥皮抽筋一般的剧痛。 不过在他痛呼出声的一瞬间,血盆大口就已经将他整个吞入腹中。 没了魂魄,这千万次的转世,也再与他无关了。 —荒岭姣女篇完— 第198章 道士,骗子 “哎呀!这是怎么回事?!” 花娘连忙让开身子,让门口怀里抱着湿漉漉阿蟒的乌慈进了门。 手中那花蝶留青竹柄团扇不停朝上方摆,给那同样湿漉漉的乌慈指着路, “把他放你屋里去,柳儿!快去养济院中请医师来!” “不必了,花姐姐。”乌慈边朝后院去,边对花娘说:“只是受了些日毒,无碍的。” “受了日毒?”花娘闻言眨了眨眼睛,“那你们身上怎么湿透了?!” “阿蟒昏过去落了水罢了。”乌慈毫不在意。 “啊?”花娘闻言急了,“又受日毒热又呛了水,这可怜的阿蟒,你还说没事!” “柳儿!快去啊!” 花娘站在原地跺脚,叉着腰朝着被乌慈叫停脚步的柳儿喊着。 木桶被丢入水井中,与井水面接触,发出‘咕咚’的一声响。 谢意抖了抖手指上的水珠,接过蒋霁递过来的帕巾,朝院门口望着。 “他们怎么还没回来?”墨眉轻轻蹙起。 蒋霁靠近,抬唇吻了一下他挤着的眉心:“应该已经在路上了。” “回来时就看见你们码头上那仓库锁了门。”谢意将手上水珠擦净,“要不要去看看?” “他们是小儿么?” 蒋霁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见谢意如此,心中腾出一股火气,“你不顾着,还能走丢了不成?” 谢意当然听出了他语气中的不耐,想来是这小蛇两日没休息好,便也没有在意。 “去喝些水好么?”他绕过那坏脾气小蛇,迈步朝正厅走,“今日还有些热。” “嗯。”蒋霁跟在他身后,两步追上。 一拳打在棉花上,倒叫他有些内疚:“先生,我方才语气不好……” “乖。” 谢意朝他伸手,捏了捏他递过来的大掌:“今日下午也不去上工吧?在家中歇一下。” “要去。”蒋霁蹙眉,身上紧绷着,叫他心生烦躁,“昨日便没去,我得去瞧瞧。” “也是。”谢意将斟满的茶杯递给他,“喝些水。” 那人手中的茶杯不是那阔口墨竹杯,蒋霁没有伸手去接,明明自己与他说了那么多次的。 “阿霁?” 谢意见他脸色发白,面上剑眉紧紧蹙着,有些担心,“怎么了?” “我不要这个杯子。”那蛇妖忍着怒意,说话忍不住的急促:“我之前便与你说过。” 桌面上哪有那阔口墨竹杯,早就被那小蛇自己霸占着放到主卧专用去了。 谢意抬眸仔细一瞧,便瞧见蛇妖身周那不安分乱窜的淡黑色妖气。 “过来。”谢意将茶杯放下,将他拉近自己:“叫我瞧瞧。” 蒋霁胸膛起伏,呼吸节奏有些急促,到底是乖乖站着没动。 道士才净了手,指尖微微发凉,手才探上蛇妖脖颈,就被那大手一把捉住,贴到自己脸侧去了。 掌心被那绒滑脸侧蹭着,柳叶眼微微眯着,看向那闭着眼睛享受的小蛇。 “你有些发热。”谢意用拇指抚了一下他的脸颊,“脑中昏么?” “嗯,嗯。” 蒋霁才不管他说了什么,只觉得那手上凉快的很,味道也好闻,胡乱答应着。 “阿霁,你之前有过发情期么?” 谢意将那在自己手掌上乱蹭的小蛇拢进怀里,轻声问他。 “没有。” 蒋霁对身周更加浓郁的清甜檀香味儿满意极了,说话语气都变得娇软起来。 “我想你今日下午可能上不了工了。”谢意偏头给那在他颈窝中胡乱嗅着的小蛇让位。 “嗯,嗯。” 丹凤眸中亮晶晶的,几乎将自己缠在谢意身上,认真点头,“都听先生的。” “……” 谢意无语,心道这蛇妖变脸比翻书还快。 吱呀~ 院门被打开,谢意偏头望去,瞧见了拿着食盒的宿野。 “让我。”谢意垂眸看那将头埋在自己怀里躬着身子的小蛇,“阿霁去主卧里待着,我一会儿上来寻你,好不好?” “不要。”小蛇将自己胳膊腿儿都缠上了道士,狠狠地摇头,“不要。” 那小蛇虽然比谢意年岁小些,可是个子和体重可是不容轻视的。 比如此刻,谢意就被这甜蜜的负担弄得差点站不稳了。 “阿霁,站好,好么?” “不好。” 道士又被那小蛇残忍拒绝了。 “那便睡一会儿吧。”指尖泛着淡色金光,那小蛇反应极快,扭头就轻咬住了道士手腕。 “嘶……” 道士手腕被那两颗尖牙威胁着,隐隐作痛,“阿霁,怎么那么喜欢咬人呢?” “阿霁不要睡!” 那小蛇叼着道士手腕,口齿不清的回着道士的话。 丹凤眸中瞳孔缩成针状,忽大忽小的变换着。 “额……” 宿野提着两个很大的食盒从正厅前面路过,身后还跟着两个低着头的飞花阁侍从, “公子,蒋公子,你们这是在?” 那高大卷毛男子熊抱着白衣道士,嘴里还叼着道士高抬着的手腕, 白衣道士另一只手在那男子身后护着,就怕他松了力摔下去。 “宿野,你回来了,哈哈。” 道士尬笑两声,“食盒放在厨房里就好,有劳你们。” “站好!” 见宿野领着正厅门口几人走了,谢意严肃道:“若是阿霁不听话,今夜里便不许上床睡了。” “不……” “不许说不要。” 道士把那小蛇的话堵死了。 “阿霁难受。” 蒋霁松开禁锢着谢意的手脚,低头在他脸侧亲了亲,又用鼻尖蹭了蹭:“阿霁难受。” “睡一觉就好了。”柳叶眸亮晶晶的,对他眨了眨眼睛,“睡着了就不难受了。” 蒋霁狠狠地摇头拒绝了他。 丹凤眸中倦意十足,眼底泛着红,他如今就想贴在这道士身上。 最好能与他连为一体,在他身体里放点自己的东西最好,比如说…… 谢意挑眉,他见那小蛇熟红的耳垂,就知道他脑子里没想什么好事情。 “喝了。”谢意将那被搁置已久的茶杯又举起来,送到小蛇嘴边:“阿霁要听话,是不是?” “嗯,嗯。” 蒋霁认真点头,也不抬手,就叫那道士拿着茶杯喂自己喝水。 “过来,我抱。”道士放下茶杯,朝他伸出双臂。 蒋霁脑中晕乎乎的,闻言他高兴极了,迫不及待的将自己送入道士怀里。 指尖金光一闪,小蛇身子一软,便在道士怀里昏睡了过去。 这道士是个爱哄骗小蛇的大骗子。 谢意用大腿撑了一下,废了些力气才将那小蛇打横抱起。 正厅门口路过的宿野‘咻’的一下转过身去。 “宿野。”谢意抱着那巨大昏睡的小蛇朝楼上走,与那背对着他们的乌隼暗卫交代, “乌慈他们如今还没回来,有劳你替我去码头边瞧瞧,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好的,公子。” 宿野应着话,背影僵硬,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那乌隼面具脸边红红的是什么? 原来是耳垂被煮熟了。 第199章 蟒蛇落水 “可不是么?我当时就在这儿!” “怎么会在这石阶上落水呢?” “应该是心中不如意,不想活了。” 几个镇民站在码头与长街交界处,七嘴八舌热烈讨论着。 “咋有人会不想活咧,你可白乱说话啊,他陈婶子。” “我亲耳听见的,还会有错?” 宿野从仓库走到杂房门口,推了推门,门被锁住了。 他又后退几步,看向码头边停泊的那艘货船,舢板被收回去了,想来船上也是没有人的。 去哪儿了呢? “怀有身孕了?!” “可不是么,我亲耳听见的,他跳下去之前说什么,怀孕……” “可那不是个男子么?” “说不定只是打扮得像男子,毕竟有了那种丑事。话本里不是经常有,将自己扮成男子,出门私会公子哥?” 那被称作陈婶子的妇人说的有条有理的, “然后有了身孕,公子哥也不要她,她就跳湖想要了断自己性命。” “有些道理,俺就说怎么会有男子长的如此娇小。” 旁边一老妇点头认同道。 “娇小?” 一个戴着乌隼金纹面具的男子从她们身侧探出身子,突然开口说话。 “额滴亲娘嘞,你这人咋来嘞,天上落下来哒?” 陈婶子抚着自己胸口责怪他。 “抱歉,惊扰各位夫人。”宿野拱手致歉,“我从附近路过,听您在说什么娇小?” “是啊。”那陈婶子轻轻点头,“说嘞就是刚刚跳湖自尽那人。” “?” 宿野面具下嗯星眸眨了眨,“什么跳湖自尽?” “咦,还甚么跳湖自尽!跟你说的话咋恁费劲。” 陈婶子皱眉,不耐烦的重复了一遍,“有个身材娇小的不知男子女子,为情跳湖自尽了。” “啊!?” 宿野心中有些不安,他张大了嘴发出疑问。 “我说!” 陈婶子瞪圆了眼睛,将自己声音尽可能放大:“我不和你说了,回家揍饭去。年纪轻轻就耳背,你去治治,啊!” 说完她摆了摆手,那几个镇民也跟着散了。 “在哪儿啊?” 宿野回过神,追了两步,大声朝她们问。 “那儿!” 耳边突然有人大喊,宿野右耳直接耳鸣,‘嗡嗡’直响。 他转头看向自己右侧用手做喇叭状朝自己耳朵大吼的一个大叔,那大叔另一只手指向蘅芜苑。 见宿野呆滞的望着自己,那大叔‘啧’了一声,吸了口气又打算朝着他的耳朵大吼。 “我不是,我不是耳背啊!” 宿野连忙解释,“我听得清,我听得清!” “早些说啊。” 那大叔将自己阔袖一摆,白了他一眼,背着手走了,“白叫人浪费力气。” “爷~” 蘅芜苑门口一只小蝴蝶用香帕子捂在鼻前,对宿野抛了个媚眼,“您来这么早做什么,我们午后还没开张呢~” “啊?”宿野愣住了,连忙解释:“不是,我不是……我是来找人的。” “哈哈哈。”那小蝴蝶捂着嘴偷乐,“来这儿不都是来找人儿的么,爷您真爱说笑~” “我找阿蟒。”宿野见她误会了,对她拱手:“不知姑娘可知道阿蟒如今在何处?” “你找阿蟒?” 宿野转身,看见身后一个穿着青荷碧波裙,提着自个儿裙摆的女子迈上台阶抬眸看向他, “你进来吧,阿蟒还昏着,我们妈妈找了医师,这才到,你跟我来吧。” “你怎么不给他换衣裳啊,乌慈?” 花娘进了后院,瞧见乌慈将阿蟒连着湿漉漉的衣服直接丢在自己榻上,蹙眉看他。 “这般床榻不就打湿了么?你夜里如何睡呢?” “花姐姐,不是乌慈不想给他换。”乌慈将自己袖子掀起,白皙手腕上两个红彤彤的爪印子, “他从小就这样,睡着的时候碰不得,我以为他长大了没有这个坏习惯了,结果外袍还没脱下来呢……” “天哪!”花娘眼睛都睁圆了,两指扯着他另一侧袖子,将乌慈拉近自己, “哎哟,都发紫了,会不会留痕啊?一会儿医师来了,叫他也给你瞧瞧,开点药涂一涂,啊。” “阿蟒?”后院传来脚步声,宿野的声音出现在门口。 “这是……”花娘看了一眼那慌慌张张迈入柴房的戴着面具的男子,瞧着举止不凡。 “自家人。”乌慈轻轻拍了拍花娘的手背,安抚道。 “他着了日毒。”乌慈见他那慌张样子,便瘪着嘴笑:“叫医师来……诶?” 浸湿的外袍袖口被轻易从双手中解脱,宿野将阿蟒后颈轻轻抬起,将那外袍从他身下扯出,放在了一边儿。 “?” 乌慈傻眼:不是,凭什么只打我不打他啊? 手指轻抚上那纤细手腕,宿野与门口医师对视一眼, “苍术、厚朴、陈皮、茯苓、大腹皮、白芷、半夏、藿香养济院都有么?” “有的,都有的,前几日才补了货。”那医师多瞧了宿野一眼,朝花娘问:“既然请了医师,为何又叫我来?” “耽误您时间,劳您帮我开药。”宿野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双手递给那医师, “病患是我好友,实在心急,请您见谅,多的,便是给您的出医费。我与赵九是好友,都是自家人。” “原来您是赵九公子的好友。”那医师摆了摆手,将钱袋推回去, “这便罢了,老身回去备药,您之后来取吧?” “您拿着,劳您费心。”宿野将钱袋放入医师手提的药箱中,对他颔首,又转身去顾着阿蟒。 一只小蝴蝶送了热水进门,花娘逮着乌慈去换衣服。 宿野将阿蟒浸湿的衣服脱下,给他将身子简单擦净,换上了花娘给他备的护院衣服。 银杏树叶片变得金灿灿的,湖风一吹哗啦啦的响,金色和淡白金色不断交替,如同一群不停舞动圆翅的蝴蝶。 柴房门被轻轻推开。 “哼。”乌慈倚靠在门边,盯着宿野忙碌的背影:“他倒是真肯叫你碰他。” “嗯?”宿野没听明白他在说什么,将阿蟒抱了起来,朝他走去,“乌慈,你们怎会落水?” “他蹲在码头边中了日毒,昏过去了。”乌慈朝门外走,替他把着门:“今日上午做工时心心念念盼着你回来,我瞧他算是被你迷昏头了。” 宿野抿着唇,仔细看着蘅芜苑后院的石阶,并没有接话。 “你为何不理他?” 乌慈又将门帘替他拉开,忍不住问他:“你真就移情别恋,做了那负心汉?” 乌慈心里清楚,瞧他对阿蟒那仔细态度,也不像是变心的模样。 宿野并不接话,只是在他身边安静走着,偶尔垂眸看一眼自己臂弯里睡熟的小蟒,抬手将他垂落下去的辫子替他收好。 “他是个嘴毒的。” 乌慈垂眸见他用指尖摩挲了一下阿蟒辫子尾上吊着的木环,还是开口说, “你若只是听他说,定是要受伤的。” 宿野抬眸看向他,嘴角勾着淡笑,面具下的星眸中却没有情绪, “他既愿意说出来,不就是想让我知道他如何想的吗?” 第200章 掌中之物 院内二楼主卧。 罗汉榻上,长发黑袍道士悠闲喝着寿眉茶,抬眸看着床榻边上那白衣道士仔细替那昏睡的蛇妖整理衣物的动作。 “你将他弄昏了,醒来他还不闹翻了天?” 他声音温和,手肘撑在小几上,用掌根抵着自己的下颚,与那忙碌的白衣道士搭着话。 “那也没办法。”谢意将那熟睡小蛇的寝衣带子系好,伸手替他盖好了被子, “两夜未好好歇着,别说他自己身子受不受得了,他缠着我也受不了。” “哼。”殷渔悠然自得,放下长指上夹着的茶杯问他,“宿野去哪儿了?” “寻那两条小蛇去了。”谢意解开自己衣物,打算换一件外袍,“师兄肚子饿了么?” “还好。”殷渔站起身,朝窗外望去。 湖畔垂柳长枝随风轻摆,湖面浮光跃金。 院门口青石街,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其中一人怀中还抱着一个。 那精致弯月眉一挑,“他们回来了。” “走吧,咱们先去将肚子填饱。” 谢意系着腰带,看了一眼床上那小卷毛:“给他留些吃的,且等他睡饱了再说。” 正厅中此刻阴凉着,娇小蛇妖被稳稳放在竹榻上,湿润冰凉的帕巾替他一下一下擦着面部。 “来,凉茶~” 乌慈快步扭到宿野身边,将手中大碗递给他。 “你喂他吧。”宿野停下手上动作,直起身,将一旁竹制小几上的油纸包提起,“他有些发热,我先去煎药。” “今日怎么那么晚。” 清冽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谢意朝正厅里望着,看到竹榻上昏睡的娇小蛇妖一愣,“阿蟒这是怎么了?” “受了些日毒。”宿野躬着身,朝谢意和殷渔回话:“宿野现在便去热菜,叫主子和公子久等了。” “那是他的药么?”谢意看向他手中的油纸包,“给我吧,你去热菜,我帮他煎药。” 一个院中,两条蛇妖昏睡着。 乌慈三口两口吃了饭,被谢意塞了一个水袋,急急忙忙扭着去上工。 还好下午只用送货,他一个人也能应付得来。 最后一小勺棕黑色的药汁被小心翼翼送入口中。 宿野将手中小碗放下,抬手覆上了那小蟒的额头,摸着是温的,对蛇来说便是发热了。 相较于之前温度降下来了不少。 今日天气的确有些热,不过浸了那冰凉湖水,回到院中又被喂了不少茶水,榻上的小蟒早就醒了。 “头还晕么?” 坐在榻前的那个乌隼暗卫开了口。 “……晕。” 竹榻上那蟒蛇再装不下去,睁开了自己细长的眼睛。 “水壶就在你手边,自己尽量多喝些。” 乌隼暗卫说罢,起身就要走。 “宿野,宿野。” 阿蟒半撑起身扯住他的手指,“你去哪儿么。” “饭菜在锅上,你肚饿便去吃吧,用你的碗装着的。” 乌隼暗卫避开了他的问题,手用力一抽,也避开了他。 手中一空,那蟒蛇没有善罢甘休,直接将自己扑向那暗卫,轻松用手环住了他的腰侧。 “你别生气了么。” 阿蟒将语气放的很软,“我那日,我那日气极了,你别生气了么。” “没有生气。” 宿野依旧保持着朝向门外的姿势,只是没再走了,语气淡淡的:“我并未在意,阿蟒,你不必放在心上。” “你并未在意那日阿蟒要吞了你的举动。”阿蟒将环在他身上的手又缩了一圈,“还是你并未在意阿蟒?” 乌隼暗卫并未答话,他手上的力量并不小,很轻易就将自己腰上的禁锢解除了。 可是手一松开,那娇小蛇妖便不干了。 “宿野,我在问你!” “不是玩玩而已么?” 那乌隼暗卫面具下的星眸中冷淡至极,垂眸看着那竹榻上的蛇妖。 细长蛇眸中含着疑惑,直勾勾的盯着那双淡淡星眸。 “你听人说话么?”宿野语气再也不是平日里那样温和。 阿蟒第一次发现,这个脾气很好的小暗卫,也是会生气的。 “我听……” “你若是听了,便不会是刚才那副反应。”宿野将他悄悄拉上自己指尖的手搓掉,“我那日与你说的,你又记得几句呢?” “你在说什么?”细长蛇眸眯着,闪动着细碎的泪光。 一双小手用力将那暗卫手指攥紧,就怕他走。 可那暗卫在他跟前蹲下了。 “我是很蠢,你说的对。”乌隼面具下的薄唇无奈的勾了一下。 “我蠢就蠢在我对你动心。你既然只是想逗弄我的感情,如今还不满意么?你还想怎么样呢,阿蟒?” “我没有……” “你之前与你那些蛇友如何,都不关我的事,我只希望你不要用你与她们相处的方式,来打扰我的生活。” 小挑眉几乎蹙得连在一起,阿蟒呼吸急促:“什么叫,不要打扰你的生活?” “听不懂么?”那乌隼暗卫语气犹如切冰碎玉,冷漠至极,他站起身,俯视着那慌了神的蟒蛇。 “宿野听懂了阿蟒那日与我说的话,并且牢记心中,再不会对阿蟒起任何不该有的心思。” “你什么意思!”阿蟒将身子撑起,扯着他衣领咆哮。 “我不会再心悦你。” 那暗卫答了话,轻轻抚开他的手,丝毫没有犹豫,转身便走。 深青风弧快速闪出,在正厅门前设了结界。 可那暗卫似乎毫无察觉,身子碰上那结界便轻松走出去了。 阿蟒身子一软,急促大喘了几口气,鼻中流出一股带着铁锈腥气的稠液。 他抬手抹去,染了满手带着腥气的黑红。 是了,能在那黑衣道士身边跟着的,怎么会轻易受控于自己的掌心之中呢? 不过是他之前自己愿意做那掌中之物罢了。 不过是他之前心悦自己罢了。 阿蟒将自己摆成一个大字,胸腔颤抖,涕泗横流,无声无息的发泄着。 ———— 白衣道士漱了口便上楼进了主卧。 窗边只露出一小角的金日光,斜斜地照在榻上那小蛇的裤腿上。 小蛇还熟熟的睡着,想来这两天也是累极了的。 道士简单清理了一下自己,也换了寝衣,理好自己这边的床铺,端正的躺在小蛇身旁。 院中的午后好安静,最扰人的便是那金色日光,偷偷摸摸的抚过小蛇的裤腿,马上就要摸上道士的脚背。 道士身上一抖,柳叶眼惊慌失措的睁开,看向了自己胸前突然长出的毛茸茸的小蛇脑袋。 “阿霁。” 道士松了一口气,抬手抚上那卷翘的发丛中。 刚刚睡得有些沉,那小蛇一碰倒吓了道士一跳。 可那小蛇并没有说话,只是将头埋在道士胸口仔仔细细的嗅着。 “怎么了?” 道士平躺在榻上,垂眸看着那认真嗅闻着自己的小蛇。 他手中毛茸茸的脑袋突然开始震颤,道士将自己撑了起来。 “阿霁?!” 第202章 桉桉求你 等道士撑着自己的老腰将自己和小蛇打理好,已经申时七刻了。 浴房清理干净,道士将小蛇衣物理好,将他扛在肩膀上出了浴房门。 和门口出来透气的娇小蛇妖对上视线。 “……” “!” 阿蟒眼周都是肿胀发红的,看见几乎被那高大身影遮挡完全的道士,惊得愣了一下。 “在这儿做什么呢?” 道士偏头看他,将那细长红肿眼周也收入柳叶眸中。 “出,出来透透气。” 阿蟒声音瓮声瓮气的,侧身将路让开,应着道士的话。 “去把饭热了吃了吧。”道士朝竹梯口走着。 “……好。”阿蟒蔫巴着应道士的话。 道士将那小蛇轻轻放在榻上,将他湿润的发一点一点印干。 转身要走,那小蛇便不干了,扯着他裤腿不让他走。 “阿霁。” 道士捏了捏他的手腕,“不许耍赖。” 平静如镜的池水中,一条独鱼静静地游动。 数个清亮的泡泡从它嘴里吐出,不断上升触及到池面,收到了水纹和涟漪的回应。 一个黑影闪入院中,与端着大盆坐在厨房门口小凳上的阿蟒对上视线。 细长蛇眸盯着那黑影,那黑影隔着乌隼面具也与他对视。 最终那乌隼面具男子先移开了视线。 阿蟒握着木勺的手指紧了紧,垂眸继续大口进食。 客卧门被拉开,榻上那黑袍男子睁开眼睛,侧头朝门口看去。 “回来了。” “主子,好消息。” 宿野声音很轻,语气兴奋,朝榻边大步走去。 “嗯?” 殷渔半撑起身体,青筋暴起的大手抚上了自己有些发痛的额头。 他又梦见那竹院里吵闹的小胖崽子了。 “妖影有线索,在西北方向的仸楽发现了半妖活动的迹象。” “什么迹象?”睡意从杏眸退下,一丝兴奋替代而上:“仸楽。” “莲妖踪迹。”乌隼面具下的星眸泛着同样的兴奋, “妖龄不低,只是妖性过强,在辽县尸陀岭附近伤了人,被妖影跟了一段。那半妖极聪明的,不过一段就跟丢了。” 殷渔闻言垂眸,压不住撑在身旁床榻上的两只大手兴奋的颤抖。 “不过之前属下没有想到过。”宿野半跪在榻边,“竟然有半妖不是人态。” 殷渔偏头看他。“妖态半妖?” “是。”宿野点头,“莲花态,但的确是半妖。” “做的不错。”饱满肉唇略微上翘,肩膀被拍了拍,殷渔难得如此平易近人, “叫它们继续跟着,我要随时知道那半妖活动的踪迹。” ———— “谁跟他去的?” 声音低沉带着些怒意,黄花梨木地面上跪了好几排侍卫,都低低垂着头,身子随着楠木椅上坐着那人指尖点在桌面上的节奏颤抖着。 “段小公子,还有,还有……” “嗯?”桃花眸亮如明星,透着寒光,扫视着那群侍卫。 “没有了。”那侍卫答完话艰难的吞咽了一口,像是喉咙中卡了一个锋利的刀子。 “老子养的一群酒囊饭袋,连两个小娃娃都看不住?” 游槐用指节敲了敲桌面。 墙角一个暗卫闪身出来,垂头跪在那楠木椅前候着。 “把他们送回去吧。” 地上那群侍卫将头重重磕在那黄花梨木地板上,一句话都不敢反驳。 叩、叩、叩 屋门被敲响,游槐冷哼一声,摆了摆手示意那暗卫回去。 “进来。” “七爷。”赵九面上带笑,应声而入,唤人的声音响亮。 “赵九。”游槐长指夹起茶杯,桃花眸瞥过那刚入门满脸堆笑的黑衣男子,“你今日来当上说客了?” “哈哈哈。”赵九视线从地上趴跪着的侍卫身上扫过,耳朵还在耳鸣,他放大声音, “七爷,他们执令不力,也是赵九的疏忽。不如您给赵九一个以功抵过的机会,交给属下处理?” “我的侍卫,如何敢麻烦赵九你费心。”游槐抬眸冷冷瞧了他一眼,不知他为何说话如此大声,并不接茬,“何况你纵容游桉,也该罚。” “七爷!”赵九大喊一声就要跪下。 “不准。”游槐冷漠开口,朝将手朝上摆,阻止他赵九磕膝的动作。 “七爷,我们少爷他……” “少来这套。” “七爷……” “给你一个机会。”游槐将茶杯在桌子上转了一圈,“那兔崽子如何将你说服了?” “……” 赵九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楠木椅上那人的脸色。 “哑巴了?” “七爷……” “说话。” 赵九怎么说,说他被一个还未十岁的小娃娃以情威胁了? “……之前小公子就找过赵九多次,说想再去咕哞山瞧瞧。” “今日一早……” 床榻的床幔只掀开一半,榻上坐着一个清瘦的男孩儿,还睡眼惺忪着。 “涛涛,求你了,求你了。” 游桉还散着发,睡醒了便跑到段涛涛房中闹着,此时不过寅时七刻。 “桉桉求求你。” 那长睫早就被泪水浸湿,圆溜溜的眸子因为光线不足尤其黑亮,小嘴瘪着,委屈极了。 “这是怎么了?” 段涛涛伸手将那哭包从榻边扶起来。 可那小崽子不讲道理,就将自己身子朝下坠着,费了他不少力气。 “桉桉。”段涛涛还是将他撑到了床上,“是不是做噩梦了?” “我要去,呃,去咕哞山,呃。” 哭的狠了,一直抽噎。 段涛涛抬手给他抚背,“上次不是才去过吗?” “你呃,你知道我呃,你知呃道我要去做什呃,么。” “噗嗤。”段涛涛没忍住笑了,“做什么哭成这样。” “你还呃,笑。”游桉委屈的很,“你见色呃忘义,呃重色轻友,你……” “好好好。”段涛涛困意都笑没了,“好桉桉,不哭了。” “你陪我去。”游桉憋气,弄得腮帮子鼓鼓的。 段涛涛抬手一掐,游桉鼻泗喷出来了。 “哈哈哈哈哈。”段涛涛见他面上那条晶莹,真的憋不住了。 “你不陪呃我去,桉桉就自己去。”游桉抓过段涛涛寝衣就要耍混,欲用那晶莹抹上那乳白蚕丝寝衣。 这一套都是他那好于大哥教的。 “那你自己去吧。”段涛涛也不怕,根本不躲,含笑盯着他动作,“到时候游大哥罚你,我不帮你求情。” “段涛涛!”游桉动作一停,抬手抹掉面上的鼻泗,怒气冲冲,大吼道, “桉桉求你!” 第203章 两只老虎 “额。” 赵九被一矮,一更矮身影堵在了梯口。 “小八爷,段小公子,您们这是?” “赵九,借我一匹快马!” 那红肿着眼睛的小人理直气壮的,叉着腰朝赵九提着要求。 赵九眨了眨眼睛,这小人是不是在模仿自家少爷? “小八爷。”赵九觉得有些好笑,“恕赵九不能从命。” “呜呜,我去告诉于大哥,你欺负我!” 那红肿的眼睛又开始涌出涓涓细流,看的赵九心中一紧。 他之前不觉得如何,自从自己将少爷带大之后,就见不得小娃娃流泪。 赵七从前还调侃赵九身上有一种慈母的味道。 “小八爷……”赵九求助一旁那稍微高一点的小娃:“段小公……” 那平日里面上永远风平浪静的段涛涛,清亮的眼眸一压,就要学着那蛮不讲理的游桉嚎哭。 “得了,得了。” 赵九知道他是装的,但是还是捏住了自己两侧额角服软了, “不是赵九不愿意帮您,只是若您如此,以七爷的脾气,被罚的可不止咱们三人。” “所以桉桉来求求赵九大哥。” 那小人嚣张的模样全数褪去,上前一步攥紧了赵九的衣摆,“拜托你。” “桉桉就这一个请求。”游桉趁热打铁, “元日前哥哥就要带我们就要回岭域郡,桉桉可能这辈子都见不到咕哞姐姐了,赵九大哥……” …… “哼。” 游槐轻笑一声,“得了,你带着他们去吧。叫我见识一下你们飞花阁的阁规如何。” “可若是我觉得不满意,就与你家少爷商量着,叫游家玄虎卫来多管一下阁中的闲事。” 地上那群侍卫听见‘玄虎卫’三个字身上皆是一抖。 “……” 赵九面上挤出一个难看的笑,“是,七爷。” 飞花阁顶层最侧边的一个黑暗的小屋内。 空气被单调且不知名浓烈香气充盈。 方才跪在地上的一群侍卫此刻站成一排,低着头等待着赵九归来。 吱呀~ 屋门被推开,带来一丝光亮,赵九前牙紧咬在一起,一瘸一拐的走了进来。 “各位,都别客气了,躺下吧。” 他说话倒吸着凉气。 那几个侍卫一愣,借着屋门外照进来的光亮,打量起了这个小黑屋。 屋里有数十张木床,每个床上都有一个固定在床脚上的镣铐。 “将衣服脱了。”赵九补充道,“脱干净。” 那几个侍卫面面相觑,也没敢磨蹭,借着光亮摸索着走到了床边。 赵九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门合上了。 这个屋子没有窗户,隔音和遮光是极好的。 狭小的屋内很快传来窸窸窣窣脱衣服的声音。 屋内空旷,一点点声响被无限放大,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分到听觉上面。 眼睛被黑布条遮住,嘴也被塞住了,冰凉的镣铐固定住了双脚。 安静的屋内链条的只剩下链条碰撞的声音还有那些侍卫有些不知所措的呼吸声。 可是很快,连铁链的声音都消失不见了,视觉和嗅觉几乎在黑暗中和那浓香中消失不见,触觉和听觉被迫放大。 就这样安静的过了大约半个时辰。 嗒! 突然,一滴水珠落入水面的声音,在狭小的室内出人意料的响起。 榻上的侍卫瞬间身上一颤,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就像那水珠是落在他们身上似的。 水滴落下毫无规律,频率也不高,但它总是能在大家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的时候响起,没有一个人敢放松警惕,更别说闭眼休息。 又过了一个时辰。 长时间的高度紧张叫人的神经变得脆弱又敏感,此时一点轻微的刺激就足以叫人崩溃。 在触觉被无限放大的时候,突然被外力触碰,或者在极其安静的情况下,倏然出现的叫人难以忍受的响动。 黑暗中一个滑腻冰凉的长物扭动着,不断触摸着一个暗卫的小腿。 “嗯!唔唔!嗯!” 那侍卫剧烈挣扎,被未知物体触碰的的恐惧在神经紧绷的情况下叫他瞬间崩溃。 被堵住的哭咽声,铁链不断碰撞的刺耳响动,不明情况的一群惊恐侍卫。 压抑惊恐的气氛很快席卷了这个小屋,没有分得清到底是自己还是旁人在哭泣。 一滴冰凉的水珠滴落在无一物遮挡的皮肉上。 骚臭味没有压过那浓烈的香气, 有人失禁了。 那群侍卫是被一个一个抬出小黑屋的。 有几个侍卫被飞花阁卫触碰时像疯了一样,抱着自己的头缩在墙角,想要钻进墙里似的。 突然恢复的视觉和嗅觉,还有阁内嘈杂的环境,对他们来说又是一种痛苦的折磨。 赵九面无表情的瞧着那些癫狂模样的侍卫,他已经麻木了。 “还是淮舟有办法。”身后响起低沉悦耳的声音,赵九循声而去,躬身拱手行礼。 游槐瞥了一眼赵九腿根浸血的衣袍,“你对自己也狠,难怪淮舟肯用你。” “七爷过奖。”赵九垂眸应声,嘴角淡淡勾着笑,“收钱办事,是天下定有的规矩,奴才不听话,主子是该罚。” “法子不错。”游槐转身,“我就知道跟着淮舟,能学到不少好东西。这可比打杀见血有意思多了。” 赵九盯着那人背影,松了一口气。 这游家七公子,根本没有人性。 越聪明的人往往越重私利,他与人相处像是下棋。 在他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是他的一枚棋子,能用便为他冲锋陷阵,不能用便成为弃子,为他牺牲。 今日若是游桉没有求到赵九,这些侍卫早就在黄泉路上排队等候了。 可是这游小公子又能好到哪儿去呢? 一个铁面杀神,一个笑面虎罢了。 只是可怜那单纯的段小公子,被两只老虎叼回巢穴了。 —— “乖乖。” 道士被小蛇拥在怀里热的发了汗。 这小蛇是半妖,体温大概是随了父亲,此时烤人得很。 “嗯。”小蛇喜欢这个称呼,撒娇似的,将自己头部埋进道士颈窝里。 温暖,安静,清甜檀香气,怀里拥着心爱的道士,他舒服极了。 谢意身上还在发软,被这不讲理的蛇妖压着昏睡了一会儿,此时又倦又累,手脚也使不上力气。 几根长发丝被汗水黏在脸侧,他好声好气的与那小蛇商量:“好热,你睡好好么?” 小蛇侧头叼过他颈侧的一块儿软肉,用尖牙磨了磨,算是回答了问题。 “蒋霁。”道士闭上眼喘了一口气,语气严肃,“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三。” “二。” 啵~ 道士被那小蛇偷亲了一口,随即身上一空。 那小蛇让了身子,睡到道士侧边去了。 第204章 家有悍妻 “涛涛,快点!” 山林前,一匹不高的黑马上边儿两个小娃娃,前边那个矮点的被高一些的箍在怀中,见到咕哞山兴奋的叫唤着。 “桉桉,你别心急。” 段涛涛手执缰绳,用胳膊又稳了一下怀里乱动的小人:“这不是马上入林了么?” “好。”游桉如今不哭也不闹,好说话得很,高兴得直冲着山林叫嚷道:“咕哞姐姐!桉桉来啦!” 临近傍晚中入山林,段涛涛其实也不是第一次了。 不过他之前只是为了采药,没到夜完全变黑就出了山。 而这次是为了与游桉一同寻找那隐匿踪迹的咕哞神。 “你说她会在哪儿呢?” 游桉圆脸上的软肉被马上山坡时的震颤弄得一跳一跳的,四处张望着抬眸看着四周树上。 “不知道。”段涛涛直视前方,眨了一下眼睛, “上次寻了如此久,若是她就在山林中,应该已经知道我们在寻她了,可是她为何不出现呢?” “她不想见桉桉么。”游桉眸光黯淡一瞬,“可是桉桉想见她啊,元日之前要回家,下次哥哥再来景湖镇不知要到何时了。” “今日一定能找到。”段涛涛宽慰他,“若是找不到,我们便不回去了。” “?” 游桉回头看他,面带诧异,“涛涛?” “来都来了。”段涛涛垂眸与他对视,“既然已经逆了游大哥的意,若是自己目的还没有达成,咱们此行毫无意义。” “只不过。”段涛涛瞟了一眼马鞍旁赵九给他们备好的吃食, “若是时间过长,赵九大哥备的吃食耗尽,我们只能自己猎食吃,味道或许没那么好。” “没关系,只是委屈你。”游桉朝后靠,将自己圆滚滚的后脑勺靠在段涛涛如今逐渐结实的胸膛上, “而且涛涛做的,我和哥哥都爱吃,不论什么!” 此时林中猎人大都已经收猎回家了,傍晚的山林中静悄悄的,偶尔传来几声夜归的莺啼。 “咕哞姐姐!” 行至一缓坡地,段涛涛先翻身下马,抬手撑着游桉,将他稳放在地上,叮嘱道:“不许乱跑。” “知道了!”游桉兴奋,四处乱瞧着:“咕哞姐姐,桉桉来找你啦,你在哪里!” 一阵清风卷起树叶哗啦啦的响,无人回应他。 “咕哞姐姐!” 游桉大吼一声,声音亮的惊醒了树枝里睡熟鸟儿,它们扑棱着翅膀四处飞散而去。 “你!在!哪!儿嗷~” 尾音破了音,段涛涛也离他不远帮着四处瞧。 今夜若是那咕哞神不愿见他们,不论他们寻多久,都是不可能见到她的,段涛涛想。 “桉桉,你来。”段涛涛沉思一阵,朝游桉而去,唤着他的名字。 ———— 无人打扰,榻上靠的极近的两人一直睡到了瑶镜高悬。 小蛇将额头抵在谢意肩上,怀里搂着他的胳膊,睡得香的不得了,呼吸均匀着。 谢意是被饿醒的。 耳廓被温暖轻轻抚摸,蒋霁眼睛都没睁开,将手伸出,用力将身前那香源拉入自己怀中。 “饿不饿?”清冽的声音从怀中传来。 唇瓣循声而去,贴住了香香额头。 “嗯?” 干燥唇瓣贴着额头蹭了蹭,应着谢意的话。 “我下去找些吃的,你去么?”谢意将手从小蛇胳膊下穿出,轻轻替他顺着背。 “嗯。”小蛇乖乖应话,可是搂着谢意的手更紧了,没有放人的意思。 温暖香源的诱惑,叫小蛇深陷其中。 他觉得身子软绵绵得就像是一团棉花,再也不想费力去做其他事。 “得去吃点儿东西。”谢意将那赖子小蛇后颈上的软肉捏了捏,“嗯?乖乖。” “嗯。”小蛇被哄的高兴,翻身用力叫道士骑在自己身上,嗓音微哑, “牛乳,还能喝么?” “想喝牛乳?”谢意失笑,将自己挪到床边:“天气不算热,不知存到如今会不会有问题,明日晨时喝新鲜的吧。” “先生给阿霁买的,不能浪费。” 蒋霁如今就算是人形,动作也似蛇一般,朝着谢意那清瘦后背就贴去了,说话邀功似的,“阿霁说的对不对?” “竟如此体贴?”谢意含笑点头,站起身,朝他伸手,“看来我们阿霁的确适合过日子。” 饭在锅里,是宿野替他俩留的,此时已经凉透。 小蛇一路黏着道士,一直跟到了厨房里。 干柴被丢入炉灶中,干草段被火折子点燃,炉内噼里啪啦响了几声,火光吞没了小蛇的针瞳。 “应该还能喝。” 小蛇偏头,见道士手中提着两个一竹编小篓捧着的小壶。 “井水镇着的,味道闻着没有不对。” “嗯。”小蛇没有接他递过来的小篓,扯着道士胳膊将他拉近,叫他坐到自己腿上:“今早送来的是羊乳,先生也喝。” 道士顺了他的意,并未挣扎,就等他抱着自己,“今夜又没去上课,你这几日还能去做工么?” “和师父本就是请了三日假,阿霁说要与先生出门,师父就允了。”小蛇脸侧自然靠在怀中道士紧实胸膛上, “先生能陪阿霁去上工么?” “?”谢意将手中解下的小壶递出,垂眸看向他,弯唇无奈道:“如今越来越黏人,这怎么行?” “先生不去,阿霁便不想去。”蒋霁视线顺着那递出小壶的手而上,抬脸看向谢意,面上真诚:“阿霁想和先生待在一起。” “哼。”谢意挑眉轻笑,将小壶抵在他嘴边,避开他的小尖牙。 他并不打算和这条正值发情期情绪不稳定的小蛇讲道理。 “‘哼’是什么意思?” 蒋霁‘咕咚咕咚’就将小壶中的牛乳一饮而尽,尖牙压着唇瓣质问道士,“先生不愿意和阿霁待在一块儿?” “我哪里敢。”谢意用指腹蹭了一下他水润润的唇瓣,见他如此,倒是想起了之前瞧的话本中的一段,倏然失笑。 那小蛇剑眉一蹙,就要混咬人。 “之前看的一个话本中写:家有悍妻,路过倾城也惧睨。” 柳叶眼弯弯,谢意伸手捧住那恶蛇的脸,“如今想来,倒真是如此。” 耍混小蛇闻言,竟然高兴起来,搂着道士的胳膊紧了紧,将脸埋到他胸口去了。 “阿霁就是悍妻。” 那厚脸皮小蛇紧紧贴着道士,认真道。 第205章 浅青纱带 咕哞山,林深处。 千年古木拔地而起,苔藓覆着粗糙树干,扭曲根部盘根错节,偶闻两声泉水叮铃。 繁密的枝叶将月光隔绝在外,林中被潮湿幽暗包围。 嘎! 一声沙哑刺耳的鸟鸣声划破了寂静林空,吓了正在攀爬树根的小儿一跳。 “呜呜,涛涛。”那小儿呢喃一声,不敢再动了。 林中很快又恢复寂静,小儿朝四周望了望,到底是克服了恐惧,继续独自朝前爬去。 “咕哞姐姐,你在这儿吗?” 稚嫩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心跳如擂鼓,说完话便吞咽了一下。 “唉……” 高处有人轻叹一声,小儿心中一惊,循声抬头望去。 “你找我做什么?” 久违的嘶哑女声再次出现,游桉在黑暗中仔细搜寻,最终在一个树杈上对上了那双浑圆的大眼睛。 咕哞垂眸瞧着树下那惹了一身灰泥的小儿,眼瞧着他朝着山林深处行去,到底是不忍心。 “咕哞姐姐!”游桉这会儿再也不怕了,兴奋的朝她挥舞小小的双臂:“我是桉桉,你还记得我吗?” “……” 咕哞瞥了一眼他脚踝处系着的藤蔓,没好气道:“什么桉桉,不认识。” “我上次和哥哥还有谢意哥一并来的啊!” 游桉站在一个巨大树根上,语速极快得帮她回忆,生怕她不记得自己:“我是,我是那个小登徒子!” “噗嗤。”咕哞雀妖见他那样,捂着嘴笑,“谁管你是不是小登徒子?我问你找我做什么?” “这个,这个。”游桉着急忙慌,胡乱的在自己胸前摸着,“桉桉想将这个给你。” 咕哞雀妖两条小腿悬空轻轻晃着,不知不觉就被那小人寻找的动作吸引了视线,垂眸盯着他。 “呐!” 一个干枯的山茱萸枝被丝巾包裹,上边儿的几个小红果都干瘪了,“本来重阳那日想给你的,可是桉桉没有寻到你。” “切,我还以为是什么好东西。”咕哞瞥了一眼那山茱萸,“这都不能吃了。” “不是用来吃的。”游桉朝她解释,“是插在头发上的!” “都瘪了,丑死了,我不要。”咕哞雀妖摆了摆手,小腿又晃了晃,“这儿每年满山遍野都长,我要你这个做什么?” “嘿嘿。”游桉并不失落,又从怀里掏出来一个锦布包,“这个呢?” 锦布包被小手轻轻掀开,里面是一个雕花镶玉方形木盒,盒中躺着一对儿紫玉芙蓉镶珠耳铛。 紫玉温润盈泽,雕工极好,真像一朵淡紫透亮的芙蓉花。 圆润亮白的小海珠连着银丝坠于花下,美丽至极。 “……还行吧。” 爱美是天性,咕哞雀妖瞥了那耳铛一眼又一眼,假装不在意的应了他。 “咕哞姐姐如此国色,配上定是锦上添花。”游桉将木盒盖上,遮住了咕哞雀妖偷瞧的视线,“桉桉替姐姐戴上,好不好?” “……” 林中又静了下来,树上妖思虑着,树下人期待着,氛围却是和谐的。 淡紫纱雾从树杈柔柔飘下,一个与小儿身子一般大小的小女孩儿出现在他站着的那根粗壮树根上,背对着他。 “你戴吧。” 她声音嘶哑,发号施令。 游桉几乎屏住了呼吸,小心翼翼的蹲下,透过棕色双螺髻寻到了薄薄的耳垂。 耳铛过耳环是银制的,游桉尝试几次,发现若不碰她耳垂,便很难将耳铛戴上。 “咕哞姐姐。”他轻声开口,“不是桉桉故意做登徒子,只是戴耳铛不可避免会碰到你的耳肉。” 那咕哞雀妖扭头瞪他一眼,卷翘的长睫都带着嗔怪,“你既敢提,还扭捏什么?!” 温热的指腹与冰凉的耳垂相触,小儿的心跳叫一人一妖都听得清清楚楚。 紫玉芙蓉耳铛衬得那小女孩儿肤若凝脂,游桉圆眼又大了一圈儿。 纤细的小手抚了一下那摇摆的海珠,回头瞥了一眼那呆滞小儿。 “好看吗?” 游桉呆若木鸡,木偶似地点头。 浅青色纱带从其中一个发髻上解下,递给了那点头木鸡,“我没什么好给你的,你若是不嫌弃,便收着这个吧。” 游桉盯着她递过来的发带,眨了眨眼,“这……” “不要就罢了。”咕哞雀妖见他反应,立即收了手,手腕却被那小儿捉住。 “谢谢咕哞姐姐!” 那小儿瞧着不大,力气却真是不小。 咕哞雀妖抬眸瞥了那发光圆眼一眼,掌心张开,叫他拿了自己的发带去。 “以后不要夜里进山。”咕哞雀妖理了理自己去了发带变得有些松散的发髻,“出了事也没人管你们。” “那咕哞姐姐答应桉桉,不要躲起来不见桉桉好不好?”游桉将那浅青纱带绑在自己手腕上,语气恳求, “桉桉要回岭域郡了,不知何时才能再来咕哞山。若桉桉来寻,姐姐听见了,不要躲着我,好吗?” “……” 水润红唇张合,最后一声没出。 浓睫下圆眼又瞥了他一眼,转身便走,“走吧,带着你那扮兔子的同伴,我带你们出山。” “姐姐还没答应桉桉!” 游桉深入他心的于淮舟作风贯彻到底,一屁股坐在树根上,“桉桉不走了!” “你这小儿!”咕哞雀妖转身叉腰,弯眉轻蹙,教训道:“如此不讲道理,下次便不许你进咕哞山!” “不许我进山,我便日日在山前唤你!”游桉翻身便趴在树根上,也蹙眉与她较量, “还说自己比我年岁大,还不是与小儿计较,桉桉瞧你是小儿才对!” “走不走!?”咕哞雀妖声音尖细,带着怒气吼他。 “……走。” 游桉委屈巴巴,突然放软了声音。 扭头朝一个灌木丛招了招手,轻声唤人:“涛涛,我们走吧。” 灌木动了动,段涛涛手中拿着一株草药,身上带着落叶,但瞧着比那小儿干净不少。 咕哞雀妖转身前行,游桉拍了拍屁股朝她追去,段涛涛被手中那拴着小儿脚踝的藤蔓带着,也疾步前行。 一妖两人,很快就到了山林出口。 出口上空,枝叶总算稀疏一些,圆月从叶影中露面,身前一步处那小女孩儿突然不见了。 游桉还没来得及唤她,便被吓得停住了脚步。 一个熟悉的背影负着手,就站在山林入口,游桉借着月光隐隐约约看见他手中拿着一条软木鞭。 “……涛涛。”游桉后退几步,撞上了身后朝他走来的段涛涛。 “嗯?”段涛涛扶稳他肩膀,顺着他的视线瞧去。 月下那人玉质金相,轻抬着下巴,朝他们轻笑着。 飒爽英姿。 恐怖至极。 第206章 松柏不为风雪伏 “没吃饭?” 那低沉声音一出,拿着软鞭的小手一顿,又加了几分力道。 指节被牙齿咬得发白,游桉痛的面色煞白,额角全是汗珠,火辣辣的痛感遍布他的后背。 “加十鞭。”低沉声音再次响起,毫无感情的命令道。 “游大哥。”段涛涛捏紧了手中木鞭,眉头紧蹙,额角同样全是汗珠,语气恳求着。 “哼,你猜他为什么不敢出声?” 游槐端坐在黄花梨圈椅上,手中捏着一个透亮玉质闻香杯,嘴角噙着笑:“求情一次,再加十鞭。” 段涛涛咬牙,低头瞧了一眼那被额头汗水刺了眼睛面上苍白的游桉。 他抬手递鞭,弯了膝盖就打算替他受过。 “跪一次,加五十鞭。” 游槐冷漠无情,桃花眸泛着寒光,盯着那膝盖弯了一半的小人。 段涛涛深呼吸两口,站直了身子,与那无情桃花眸对视着。 “动手。”游槐冲着跪在地上那颤抖小人抬起下巴,盯着他示意。 “我也去了。”段涛涛语气严肃,“为何只罚游桉?” 墨眉一挑,游槐面上笑意深了些,打量了一下面前那清瘦少年。 “涛涛。”稚嫩声音虚弱,扯了扯身旁少年的裤腿,“打吧,别说了。” “段某只是希望游大哥一视同仁。”段涛涛拱手,并未理会身边那小儿,朝游槐道:“您要彰显您家规森严,若只罚游桉,是否有失公平?” 这话说得重,又吓了游桉一跳,圆溜溜的眼睛偷瞟了好几眼自己哥哥。 “一视同仁?”游槐不屑轻笑,“你凭什么要求我将你与游桉对等?” “并非对等,游大哥之前说段某是游桉陪读。”段涛涛情绪依旧稳定,“既如此,若公子受罚,应是陪读代受,是这样么?” 游槐不语,只是淡漠的盯着他。 “您是觉得游桉不了解您,所以才敢犯错?”段涛涛面上恢复淡然,眼中清明, “若是游桉了解您,却知错犯错,段某认为,该反省的,或许并非游桉。” “并非游桉?”桃花眼中晦暗难明,游槐身子前倾,将小臂撑于膝上,“照段公子所言,是谁该反省?” “您了解游桉,便知道他定会如此做。”段涛涛垂眸盯着那双深不见底的桃花眼,毫不畏惧, “既如此,难道是您故意放钩引胞弟入局,就为了此时叫胞弟受皮肉之苦,好彰显您身为兄长的威严?” “涛涛!”游桉攥紧了他的裤脚,声音发抖:“别说了,别说了!” 他那争强好胜的哥哥,哪里能听这种话。 “你倒是大胆。”游槐眯着眼睛,桃花眸不温不淡,狭长又凌厉,“几日相处,倒是叫你蹬鼻子上脸,如今更是目中无人。” “若段某说的不对,您又何必置气。”段涛涛心知自己的确是有些失了分寸,可是他并不愿亲自下手责罚游桉。 他懂游槐想利用这一点惩罚他,可是这样的结果他并不接受。 “您不放心游桉一人去,也不放心段某带他同去,想叫他断了这个心思,您就应该抽时间了却他的心愿。” “可您真是一点儿时间抽不出来么?镖局真是日日有要事要处理么?” “不过是您不认可游桉与咕哞神有交集罢了。后来谢道长一句话,您便愿意带着游桉与段某上山,您又是如何作想?” 游桉眼睛瞪的溜圆,身上的疼痛叫他苍白唇瓣不停颤抖,他不敢置信的盯着段涛涛。 这话说得露骨,将游槐的心思摆在明面上。 游桉有些想逃,根本不敢转头看自己哥哥的脸色。 黄花梨圈椅上那人面色阴沉,嘴角露出一抹怪异冷笑。 “游桉敬您爱您怕您,所以宁愿受罚,您不懂么?” 段涛涛看出他眼中怒意,这才瞥开了视线,“游桉替您考虑,您也应该替他着想才是。” “黄口小儿,信口雌黄。” 游槐觉得有趣,垂眸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再抬眼时桃花眸中已然恢复淡漠。 “是非对错自在人心罢了。” 段涛涛被周围威压逼的难受,胸膛轻轻起伏一下,躬身致歉:“今日段某有失礼数,请游大哥责罚。” 桃花眼中那清瘦身影虽躬着身,却若松柏傲然而立,不为风雪而伏。 “去吧。” 低沉声线悦耳,语气放的很轻。 段涛涛抬眸瞧他,却从他眸中看见了自己一袭晴山长衣。 “桉桉有劳你照顾。”游槐朝他点头,瞥了一眼自己面露痛苦的胞弟:“若下次,你能在陪他犯傻之前,将我说服,才是最好。” 游桉闻言身上一颤,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谁在说话?谁在说话! 他四处瞧着,就是没敢看圈椅上那人。 “起的来么?”段涛涛语气温和,从后撑着游桉臂下,没敢用力:“桉桉。” 游桉猛地回头看向段涛涛,面露惊恐。 就算是爹娘亲自来,就算是他另外六个哥哥来,见到如今这个场景,也会是这副模样。 游桉早就知道自家哥哥吃段涛涛这一类人的行事作风,否则他就不会留下段涛涛。 但是效果如此好,倒真是出乎他的意料。 他睁圆了眼睛,对上那双干净又明亮的眼眸,竟然从眼底瞧出了几分笑意。 那笑意明晃晃的写着:怎么样,结果你如你所料吗,我没叫你失望吧? 游桉身子一颤,接着便软了下去。 “若是再摔下,有的你痛的。”段涛涛毫不费力,将游桉面朝下横抱起,偏头朝游槐看去,“游大哥,我先带着桉桉回屋了。” 床幔被两个布条紧搂着。 游桉趴在榻上,后背裸露在空气中,白嫩的背肉遍布红肿鞭痕。 “嘶……” 棕色药粉被一点一点撒在伤口上,先是刺痛,而后反上凉意,倒是真缓解了不少疼痛。 “痛么?”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两人同时出声。 后边儿这话说得没头没尾,一贯是游桉的作风,他就喜欢叫旁人猜他的心思。 “知道什么?” 话问的简单直白,一贯是段涛涛的作风,他从不喜欢白花心思猜旁人的心思。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游桉侧头垂眸看他,只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 “我应该知道什么?” 段涛涛故意用沾了药粉的棉布按了一下他背后一条隆起的长伤,惹得游桉‘嗷’的叫了一声。 “段涛涛!你有没有把我当朋友?”游桉心疼自己,怒骂出声。 “你自己要与我打哑迷。”段涛涛得逞,笑得露出一颗白白的小虎牙,“有话直说不好么,干嘛叫我白费那些心思。” “……那桉桉利用你,你不生桉桉的气么?”游桉将脸埋入自己臂弯之中,语气听不出情绪。 “我以为,有难相助,不算利用。”段涛涛答话,“我有难处,桉桉不也伸出援手了么。” “……” 趴着那人小胖手悄悄朝后伸出,得偿所愿的拉住了另一人的小手。 第207章 曹金归航 晨雾缭绕在半空,如丝如缕,湖边与天际交界处浸出一小片白光。 昨夜下了雨,码头上空气清新又湿润。 蒋霁神色恹恹,他这段时日缠那道士缠的狠,道士之前还容他呆在家中两日,之后每日辰时便撑着腰,将他扫地出门。 蛇若发情至少一月,如今还差几日。 蒋霁每日过码头来也无事,乌慈管账认真,记货也全了,他不必操心,于是脑子里心心念念着的都是院中那漂亮道士。 与他同样无精打采的,是正蹲在码头方石台上撑着脸,盯着脚夫卸货的阿蟒。 阿蟒近来食欲减退,又小了一圈儿。 每顿饭只吃他平日量的一半不到,眼底乌青,想来睡得也不好。 乌慈将最后一口软糕塞入口中,用茶送下腹,站在杂房门口看向那对神情同化的主仆。 “咦?” 大头站在甲板上,朝远处湖山融合处瞧着:“那是不是咱们掌家的船?” 蒋霁闻言回神,朝湖面看去。 湖面上浮着一个不显眼的黑点,几乎被那薄雾遮盖完全。 “是嘞!”甲板上另一个伙计大喊,“就是俺们曹掌家行出切嘞那艘船!” “曹掌家回船了!?” 一个与曹金相熟的脚夫刚从仓库里出来,朝着甲板上问着话。 “曹掌家回船了!” 甲板上几人兴奋着,跑到船栏边朝码头上大喊:“小蒋掌家!曹掌家回船了!” “嗯。”蒋霁面上带笑,心底也是真高兴,对那些脚夫道:“稳着将那船货卸完,好叫他们进码头。” 脚夫忙忙碌碌,最前边儿货船很快驶离码头,给那回行的大船留出停泊的位置。 “蒋弟!哎呀,大头,喜子!” 离码头还有些距离,就看见一个人影站在船尾朝他们招手,兴奋的呼唤被湖风吞了不少,还是清晰的传入每个人的耳朵, “海壳,陈大,阿蟒……” 那人补充道,似乎想将码头上所有人的名字都唤一遍。 “掌家,曹掌家!” 甲板上人声鼎沸,货船上几人也卯足了劲挥动手臂,生怕曹金看不到自己似的。 舢板被甲板和码头上众人配合着稳稳放下,蒋霁伸手接住了从甲板上大步迈下的曹金,被他拥了一下。 “哎呀,怎么又长高了,啊?” 曹金笑得眼角开花,抬手拍了拍他结实的胳膊:“谢道长将你养的好,又高又壮,好得很!” 曹金瘦了,晒黑了不少,虽然气色看起来不错,举止间还是带着些疲惫,蒋霁没与他多说,好叫他与大家见了面早些回去歇息。 “诶?” 曹金抬头,看向那双眼尾上挑的高大男子,“这位是?” “曹掌家,在下乌慈,久闻您大名。”乌慈朝他躬身行礼,语气真诚。 “哎呀,哎呀,不必如此。”曹金看了一眼那交叠双手上微微翘起的小指,虚扶了乌慈一下,扭头看向蒋霁。 “之前的部下。”蒋霁与他解释,“过来投奔我,帮我分担些活路。” “好,好,既然是蒋弟的人,自然是好的。”曹金连连点头,“乌慈小友,你与阿蟒便于码头好好干,每月都给你们开工钱!” “不必开工钱。”蒋霁拉了一把曹金,“只是来帮我的忙,不必单开,叫您破费。” “干活没有工钱,那能好好干吗?!” 曹金拍了拍他的手,半开着玩笑:“你这掌家当的,像是个黑贩似的,怎么能叫人无偿做工呢?” 蒋霁笑着还未答话, “曹郎!” 蘅芜苑门口,一道娇小身影身着翡翠烟罗绮云裙,提着裙摆朝码头小步奔来。 曹金连忙绕过人群,也朝那身影来处大步迈去。 娇软入怀,曹金轻声喟叹,心里最后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怎么晒成这样!”花娘将他仔仔细细打量一遍,声音突然哽咽,“怎么又瘦了。” “卿卿。”曹金眼眶一红,“我好着,别难受,我好着呢。” …… 蘅芜苑花娘房中,一张漆面圆桌,几人围着,都专注于其中一人的述说。 “洪水!?” 花娘惊呼,仔仔细细从头到脚打量自己身旁那人一遍,抚着自己胸口顺了几下,“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曹金大掌抚上花娘的后背,轻拍安慰,又接着说:“幸好提前一天出行,若晚一日到,河岸县被上边儿封拦,只有缺粮返航。” “后来我和那船舵主商议,去了那水灾最严重的村子,想要帮着做些事。”曹金面露不忍, “瞧着便……唉,那村子面目全非,屋子几乎全被浸在水下,我们只有行着船,仔细躲着浊水上的浮物,一处一处寻,瞧瞧还有没有幸存的村民。” “好在上边儿支援来的及时,我们也帮着做了些事儿。”曹金叹了一口气, “大灾之后必有大疫,外乡的都被驱走,上边儿派了不少医师去那河岸县。我走的时候听说,连那井水都要重新挖过,之前的不能用了。” “人没事就好。” 气氛有些沉重,花娘捏住曹金手腕,轻声安抚着,“平安归来,已经很好。” “多少有些收获。”曹金将她纤纤细手放在掌中拍了拍,站起身到身后自己带回来的铜钉木箱中取出一锦布包袱。 瞧那花纹,原来就是他出行之前蒋霁送给他的那个包袱。 “蒋弟,你收好。”曹金从那锦布包袱中取出一个绢布包好的长形方物,捏着里边儿似乎还有一层硬纸包裹着。 “曹兄,这是?”蒋霁双手接过,抬眸看他。 “你的投金。”曹金弯着眼睛笑,眼角又开了花:“遇到那事,误了些时机,但也算有损有得。” “这个数。”曹金竖起五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河岸县有个清河镇,那儿有一家通河客栈,船舵主在那儿入了商股。” “官三商七,船舵主允诺了我的,分了四份,咱俩平分。”曹金用指节敲了敲他手中那长形方物,“股契与得利,好好收着。” 清风明月皆入窗景,皎月银光一寸一寸朝着屋内榻上入侵。 屋门才被打开便又合上,柳叶眸刚从话本中脱离,怀里便多了一个毛茸茸的卷毛小蛇头。 “今日如此乖?”谢意将话本挪开了些,“自己便印干了发。” “嗯。”蒋霁将身子朝前拱着,直到自己胳膊能将那道士的窄腰紧紧环住,“那个,给你。” 谢意垂眸,顺着他的视线看向了榻边竹台上静置那物。 “是什么?” 第208章 五瓶香脂 “曹兄回来了。” 蒋霁用鼻尖蹭着他胸下垂着的一缕香香墨发丝,“投金得利,还有一份股契。” “自己收着,乖乖。”谢意一回生二回熟,如今也算是会哄这坏脾气小蛇,“既是不分你我的,何必要我替你收着。” “嗯。”蒋霁将脸埋进道士怀里,享受着那香甜檀香包围自己,声音被压得闷闷的:“父亲,母亲在世时,便都是母亲管账的。” “?” 谢意闻言挑眉,揪着那小蛇的脸肉将他脸从自己怀中提了起来,“我在你心里是个什么样的位置?” 那小蛇被他扯着脸肉,嘴巴歪歪的,露出一颗白白的尖牙:“先生。” 手指又用力几分,小蛇顺着他力道找去,连忙求情:“嘶~先生自己说的,阿霁是你的夫郎。” “嗤。”谢意被他装出的一脸无辜的模样逗笑了,饶了那脸肉又轻轻揉了揉,“那我便不是你的夫郎?” 小蛇偏头将他手枕在自己侧脸下,抬眸讨好看他:“先生是阿霁的漂亮夫郎。” “你那投金得利,想不想做些生意?”另一只修长手指抚上小蛇侧脸,用温热指腹一下一下抚着他的俊秀眼眶,柳叶眸中怜爱之情溢于言表。 “先生想做些什么?”蒋霁被摸得舒服,干脆直接闭上眼睛,等那道士指腹摸上自己目盖。 瞳孔隔着目盖,追着那温热来源,不断抖动。 “我倒是自在惯了,没考虑过。” 长指又顺着眼眶抚上剑眉,从眉头顺向眉尾,“不过觉得阿霁辛苦。曹金那儿如今有那两条小蛇帮着,如今你手里又有闲余银钱,不如你与他那船商作投,自个儿也好轻松些。” “先生的意思是,叫阿霁入船帮商股?” “只是闲聊,若你动心,自个儿去与曹金商议,或是有其余想法,都好。” “哼。”蒋霁高兴得很,捉住那只在自己脸上作怪的小手,将他送到自己唇边狠狠印了几下,“先生就是想与阿霁日日待在一起,不敢承认,便说什么心疼阿霁辛苦。” “......” 谢意盯着自己怀里那得意洋洋的蛇妖嘴角抽了抽,有些无语。 寝衣被掀起一个小角,滚烫粗糙大手便乘虚而入,道士将自个儿手救出,隔着薄薄寝衣布料捉住了那只不安分乱蹭的大手。 “做什么?” 道士质问那蛇妖。 “摸一下。” 那蛇妖诚恳道。 “躺好。”道士被蛇妖枕着的手抬了两下,示意他让开,轻声劝道:“该歇下了。” 蛇妖起身,趁道士不备,猛地一趴便将他压在身下,大手逮住道士后颈上的软肉,叫他偏不过脸躲自己。 青竹香气强势的涌入口鼻气息之间,道士险些被那小蛇涎液呛了一下,双手堪堪抵住他结实肩侧,依旧没拦住两人胸腔相贴。 缓缓喘息,被迫仰头承受,道士对这发情期的蛇妖毫无办法,只能在一次换息之间简单表达自己的想法。 “我不想。”声音带着喘,气息不顺,似乎是被憋得久了,“阿霁。” 那蛇妖闻言便蹙眉,也不收力了,就将自己庞大身躯压在道士身上:“什么意思?” 道士被那巨山一般的小蛇压得胸前一窒,用脚侧踹他小腿:“起开!” “......”蛇妖受了天大的委屈,一动不动,半垂眸盯着自己身下那无情道士,面上降了温。 “你委屈什么?” 见他如此,那柳叶眸中露出几分不敢置信,“你知道我这一个月怎么过的吗?” 谢意知道小蛇发情定是会缠人的,于是做好了心理准备。 可是如今想来,他显然是准备少了。 之前放纵那蛇妖几日,叫他将码头全权交给阿蟒和乌慈,好在家安心歇息,夜里的课也亲自去与赵厘交待了,先停几日。 不过三日不到,他自己先受不了了。 这蛇妖动情胃口不好,吃饭吃的极少,便换了一种方式填饱自己。 必须随时随地贴着道士,甚至跟入院圊几次,弄得道士出水不畅。 再者,那两日弄得道士生物钟紊乱,夜里睡不了,白天睡不好。 闹了一夜,青天白日一张榻上,他还要与道士连在一起。 理所当然,第三日一早,就被道士撑着自己老腰一脚踹出了院中,之后降落在码头上。 道士以为自己清净了,其实并不然。 夜里等那蛇妖上完课带着怨气回到院子,道士便被叼着陪他同入了浴房,之后又是水花四溅的一场大戏。 回到主卧也没停歇,直到窗边榻上终于出现一丝光亮,此时道士已经昏睡不知多久,蛇妖才将他抱起,替他仔细揉着发胀的小腹。 近一个月以来,道士像是被吸干了精气。 每日下到院中进了食,回到主卧内倒头就睡,好不容易夜里有了些精神,那魔王小蛇又放了课回家了。 柳叶眼质问着那丹凤眸,那丹凤眸躲闪一下,被道士揪着领子又逮了回来。 “说话啊,你心虚什么?” 谢意咬牙切齿没好气道,“我真不明白你在委屈什么!” “嘿嘿。”蛇妖将头埋入道士颈窝里,仔仔细细一寸一寸嗅着他身上的清甜檀香,突然忙的不得了。 “嘿嘿?!”谢意抬脚就踹,胳膊‘咻’的一下指向了床尾衣柜,命令道:“你站哪儿去!” 蒋霁张嘴就咬他耳垂,小腿又被踢了一下,那道士怒气冲冲:“快点儿!” 寝衣被他自个儿蹭的皱巴巴的,领口被道士揪得歪斜,蒋霁乖乖站到衣柜旁边,等着自己的宝贝道士发号施令。 “柜子,打开。”那道士盘腿坐在榻上,好看的眉头轻蹙着,用手指着柜门,命令着那站的端正的蛇妖。 吱呀~ 蛇妖听令,打开柜门便站到一边儿去了。 “里边儿有几个空瓶子啊?”柳叶眼弯弯,道士轻声细语的,像是在哄着小娃娃回答问题。 那蛇妖最受不了他这个模样,着急忙慌得向柜子最上格瞧了一眼,便又转身朝榻上道士扑去,胳膊搂着道士的窄腰,邀功似的回答问题, “有六个!” “六个。” 谢意面上笑意盈盈,抬手没收力道,拍了拍那蛇妖的脸,发出‘啪、啪’脆响, “之前的一瓶便罢了,一个月不到,便用了五瓶香脂。” “嗯。”蛇妖此时是不识时务的,他眼里全是那面上带笑的漂亮道士,又将自个儿手臂收了一圈,将那香源收入怀中。 “嗷!” 蛇妖惨叫,道士猛地一口咬在他胸口上,叫他身上痛得发麻发软,“嘶......” “你叫什么?!”道士明知故问,语气故意放的温和。 “......” 小蛇耷拉着脑袋,揉都不敢揉一下伤处,声音闷闷的答话, “我叫蒋霁。” 第209章 便是心悦 初雪不知道过了多少日,今日再见那满空素白。 寒意料峭,冬雾弥漫,雪絮星散飘落,竹窗打开了一条缝儿。 “今日怎么起这么早?” 清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蒋霁系腰带的动作一顿,循声望去,瞧见了自己那迈入主卧的宝贝道士。 那道士身着葭灰银丝暗竹纹云绣袍,颊上带着薄红,墨发被玉竹簪半束着,唇红齿白,好看的很。 “先生。”蒋霁走近几步,将自己大手抚上他的脸颊,触到了一片冰凉,“怎么不多穿些。” “在院中打拳,穿多了施展不开拳脚。”谢意转向衣柜,将一件更厚些的朱颜蛇兔绒瑞兽大氅从衣柜二层拿出,“外边儿还有些凉,穿件厚些的。” 大手扣住那清瘦肩膀,将他连着手中大氅拉近自己。 寒意入怀,他低头埋入道士颈窝中,收住胳膊紧紧从身后环着他。 谢意被小蛇体温烫的一颤,侧头看他,又问了一遍:“今日怎么起这么早?” “之前和曹兄商议的将码头展出去些,方便后边儿引入的商船入镇。” 干燥的唇瓣蹭了蹭道士白皙的脖颈,“昨日拿到了上边儿的批复,今日出去筹划商议。” 蒋霁入了曹金商股,如今是名正言顺说得上话的小当家的。 飞花阁那位在船商占了三成,如今曹金四,蒋霁三,此番加建码头,也是借了飞花阁那位的手,所以批复能在两月之内下来。 “如此。”谢意将手中大氅展开,转身替他搭在身上,仔细理着:“走热了不许脱,会着凉的。” “嗯,阿霁知道。”蒋霁认真点头,丹凤眸半垂,盯着道士朱樱红唇,“先生。” 嘴角被小蛇轻啄一下,谢意嫌弃的用手背去蹭,“你漱口了么?” “没有。”小蛇得意洋洋,转身就走,“那又如何?阿霁亲都亲了。” 掀飞的衣袍和加快的脚步暴露了他的心虚。 咕嘟~ 独鱼一窜,衔走了池面上浮着的一个面团渣。 “真肥。”宿野拍了拍手,从厨房前的石台上站起身,扭头便对上了正厅门前那细长蛇眸。 “......” 那细长蛇眸一弯朝他一笑:“宿野。” “......阿蟒。”宿野朝他点头,转身便回了厨房。 炉火旺旺的烧着,蒸笼上冒着丝丝白气,栗子糕的香气充盈着厨房。 有脚步跟进了厨房,宿野依旧没有回头,身后却被暖源接触了。 “......” 宿野没有出声,栗子糕香气中溢出来的冷梅香气叫他对身后那人心知肚明。 “别这样。”宿野垂眸,将蒸笼盖掀开,超前走了一步:“将手放开。” “宿野。”声音哽咽,阿蟒将脸埋入那清瘦却结实的后背:“别不理我么,我难受。” 心尖随着那人语气中的哭意颤了一下,用竹夹夹栗子糕的动作一顿,只一瞬,又继续了。 后背发烫,宿野觉得不舒服,扭了一下身子,便感受到了背心那潮湿热意。 “哭什么?”宿野语气有些严肃,“放开,别碰我。” “嗯呜……”那娇小蟒蛇在他身后胡乱蹭着泪水,“宿野,不要不理阿蟒。” “我何时不理你?”宿野将竹夹和装满栗子糕的莲状碟放下,语气有些不耐,“你别这样,行么?” “不行。”那娇小蟒蛇又将脸贴上他已经湿了一大片的后背:“你不要生气了么,好不好?” “我是做了什么。”宿野用手将他环在自己腰上的手解开,倒也没敢转身看他,“叫阿蟒你如今又觉得逗弄我有趣了?” “不要这样和阿蟒说话么。”阿蟒将手朝后一收,小手捏住宿野的手指,“宿野。” “……” 宿野盯着莲状碟上冒着热气的栗子糕,任他捏着自己的手一动不动。 有脚步接近,随即身后一空,背心湿润处没了那妖的触碰,变得冰凉一片。 蒋霁一手就将那娇小蟒蛇提了起来,垂眸盯着他:“你在做什么?” “主子。”阿蟒脸上还挂着泪,眼周发红,心里发虚,“阿蟒在和宿野聊天。” “……” 蒋霁瞥了一眼宿野背后那颜色更深的一片,“宿野大哥,你先回屋换一件衣裳,剩下的我来吧,天气冷,别着凉了。” “好。”宿野转身就走,没有丝毫犹豫。 阿蟒在蒋霁手上挣扎几下,也没得出什么结果。 “主子,您做啥么。”阿蟒看那清瘦暗卫越行越远,着急坏了:“您提着阿蟒做什么?” “我以为你记得教训的,你自己上次说的什么?”蒋霁直接松手,毫无预兆,叫阿蟒差点一屁股摔在地上。 “哎哟。”阿蟒落地,伴着一声惊呼,又急忙回着话:“阿蟒说不会再犯了么。” “那你刚刚在做什么?”蒋霁垂眸盯着他,面上严肃:“你又抽什么风,缠着宿野大哥做什么?” “……”阿蟒理了理自己的衣服,抬头看向蒋霁,认真答着话:“宿野不理阿蟒,阿蟒心中难受,与他谈一谈么。” “不许。”蒋霁冷漠无情,转身朝着灶台走去,将那碟栗子糕端起,“把剩下的捡出来。” “主子,您怎么那么不通蛇情。”阿蟒朝着那端着盘子的高大冷漠背影上诉着,“若是夫人不理您,您能不去找他么?” 蒋霁脚步一顿,站在门口没了动作。 阿蟒战术后退,生怕他突然生气收拾自己。 “……” 蒋霁眨了眨眼睛,思考了一下阿蟒的话,“你说的也对。” “啊?”阿蟒细长眼睛不敢置信的睁圆了些。 “你自己心里明白。”蒋霁回头瞥他一眼,“心悦便是心悦,自个儿陷进去了不敢承认,丢蛇的脸。” “我没有不敢承认。”阿蟒反驳,“我何时说我……” “你自己说的,还在这儿装不知情。”蒋霁懒得理他,端着莲状碟朝门口走去,此时敲门声响起,“去将牛乳取回来。” “啊?哦。”阿蟒眨了眨眼睛,整条蛇都是懵的,一边朝院门口走着,一边想着自己何时与宿野说那种话了? 等那飞花阁小侍将那捧着小壶的竹编小篓递到他手上。 细长粗糙的竹绳与手指肉相触的一瞬间,阿蟒猛地想起宿野之前给他说的那些叫蛇毫无头绪的话。 他说:我做不到与你只是玩玩而已。 他说:这种事,只能与相爱的人做。 原来是这样。 阿蟒手臂突然放松,手中提着的竹编小篓随着动作在空中晃啊晃。 蛇眸被湖面泛起的水光刺得眯起,他面上愉悦,嘴角噙着笑。 原来,那便是心悦。 第210章 重色轻弟 朝食一顿饭,吃的两人心不在焉。 那细长蛇眸带着认真打量,面具下那星眸半垂着躲藏,栗子糕被小口小口吞入腹中, 可是两人都不知道嘴里是个什么味道。 “好吃。”蒋霁用牛奶送入嘴里最后一口栗子糕,偏头看向慢条斯理用餐的道士:“阿霁吃饱了。” 栗子糕香甜软糯,小小精致的一块,吃了却饱腹极了。 天气寒冷,每说一句话,口中就冒出热气,在空中演成白雾状的丝丝缕缕。 “去吧。”柳叶眼弯弯,手中捏着半块儿栗子糕,应着他的话,“自己路上注意些。” “嗯。”蒋霁将道士身上被他强套上的厚外袍替他掖了掖,“不许脱,着凉了。” “知道了。”谢意认真点头,“你顾好自己便是。” 似乎风都不愿在这种天气中横行,湖面水波不兴。 此时时间还早,街上的喧嚣还都被关在每家院门内。 只有几家售卖朝食的小铺的上空,有了烟火的痕迹。 鼻尖被冻的红彤彤的,空气中掺杂着淡淡的樟香气。 “该起来了,桉桉。” 被子被那小儿一拽,盖在了自己面上。 “噗嗤。”段涛涛已经穿戴整齐,将自己收拾干净,见他如此好笑道,“不许耍赖,昨日说好的。” “你先去洗漱,我便起来了。”被子里传来那小儿还带着困意的闷声。 “我已经洗漱好了。”段涛涛用手轻轻拍了拍被子凸起部分的中央,“今日做了梅花酥,你若再不起……” “梅花酥!?”被子猛地被掀开。 段涛涛朝后一靠,堪堪躲过那快速袭来的被角。 “我的衣服呢?”游桉头发被蹭的浮在空中好几根,用自己小手胡乱抹着,左手腕上还颤着那条浅青纱带。 眸光巡视一圈,在被面上没瞧见自己的衣服,便看向一旁段涛涛。 “自己去找,昨日不是说好了么?”段涛涛见他醒了,起身准备出门。 “我去将酥饼盛上桌,不许再睡。”他认真叮嘱。 “知道了。”游桉顺力倒下,又一个鲤鱼打挺将自己弄了起来,“我很快便出来。” “好。”段涛涛颔首,心满意足的转身出了门。 从咕哞山回来之后,游桉比之前乖巧了不少,变得听话了些,特别是听段涛涛的话。 产生变化的也不止游桉一个,被这小人儿带动着,游槐也比之前好说话了不少。 阁中那些游家卫,个个都是精明的,见自己主子态度如此,便对段涛涛又恭敬了不少。 何况段涛涛在这鸷狠狼戾的两兄弟的映衬下又是个极易相处的。 赵九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之前自个儿以为这三人相遇是羊入虎口,如今看来这段小公子并非是那弱羊,而是一只懂得保护自己的狡猾小狐狸。 “东西收拾齐了么?” 手中玉碟刚放上了桌,那低沉悦耳的声音便从身侧罗汉榻上传来,朝他询问着。 “是,游大哥。”段涛涛正身回着话,“我的东西不多,除了近几日换洗的,都收好了。” “那便叫他们替你拿下去吧。”游槐对他招手,示意他坐到罗汉榻小几旁的另一侧,“先叫他们送回去些,免得年关将至物多繁杂,我们带着辛苦。” “是。”段涛涛朝罗汉榻走去,应着游槐的话。 一只盛了淡色茶汤的玉杯递了过来,段涛涛怔愣一瞬,双手从底面接过。 “多谢游大哥。”清亮的眸中带着些不解和探究,与那双深深桃花眸对望着。 “最近课业如何?”游槐避开视线,顺势从小几上拿起自己的阔口玉杯抿了一口,随口问话。 “先生教的尽心,桉桉学的认真。”段涛涛抿唇,看向了桌上那盘摆的好看的梅花酥,“桉桉每日若有疑问,都在当日解决,不会......” “我问的是你。”游槐偏头看了他一眼,“怎么学着学着,倒叫你学的听人说话主次不分了。” “?”段涛涛也偏头看他,眸中平静,“游大哥问话,段某作为伴读,当然是以桉桉的情况为重,若自顾自答了自己,反而才是您口中的主次不分吧?” “照你的意思,我平日里只顾着桉桉,倒真就忽略了你?” “段某只是依理答复。” “那我如今问你近况如何,你便有理不答么?” “......” 那桃花眸中带着清浅笑意,段涛涛瞧出来了,这是在逗他玩呢。 段涛涛也弯眉浅笑,唇下露出一颗白白的小虎牙尖,回答简短,“我也很好。” 游槐将眸光从那小儿清俊的脸庞上挪开。 室内重新安静下来,段涛涛并未拘谨,就坐在原处,细细品茶。 “你。”游槐又开口问身边那安静的小人,“出发之前,要不要回去一趟?” 段涛涛沉默了一会儿,又听那人说, “你若想回去,那日便允你们不上课,休憩一日。”游槐并没有看他,半垂眸盯着木脚垫下的祥云地毯. “多谢游大哥。”段涛涛语气兴奋,这是真高兴。 他之前便想回去探望一下向大哥夫妻俩,上次带着游桉偷偷去咕哞山,也没找到合适机会。 “你想何时回去?”游槐偏头,将他那掩饰不住的愉悦尽收眼底,语气也上扬了几分。 “我......” “要去哪儿!” 哒哒、哒嗒 那穿戴整齐的小人儿疾步跑来,朝着榻上那小人就去了,一下扑到他怀里,扭头朝另一边坐着的大人问话:“哥哥要带涛涛去哪儿?” “不是。”段涛涛将他身子扶正,“游大哥允我回去探亲。” “我也要去!”游桉圆眼中充满兴奋,“带上我吧,涛涛!” “......” 段涛涛知道这小人贪玩,也知道他就是想去咕哞山再瞧瞧那咕哞神,可是上次便惹了他亲哥不快,还是得征求一下他亲哥的意见。 “去吧。”游槐自觉接了话,后边又很快接了一句,“我也去。” “!” “!!!” 两个小人齐刷刷的看过来,游槐淡定回望。 “段公子,之前不是在桉桉面前大肆宣扬游某重色轻弟么?” 游槐站起身,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角,垂眸与段涛涛对视,语气平和,“游某向来不爱自证,却不希望桉桉对我这个哥哥心存芥蒂。” “他在狡辩。”游桉捏了捏自个儿身前段涛涛的腰带,同义转换着自己哥哥的话,“他就是想和我们一起出门。” “原来如此。”段涛涛一下答了那一大一小两只游姓老虎的话,转头看向游槐,给那大老虎递出一个台阶, “那便有劳游大哥安排。” 第211章 倒打一耙 雪早就停了,落下的时候也不算大,此刻更是一点儿来过的痕迹都没有。 娇小蟒蛇不情不愿的跟着蒋霁来到码头,又在蘅芜苑前分开了。 “阿蟒!”乌慈从杂房中扭出来,“今日朝食吃的什么?” “不知道。”阿蟒将手中油纸包递过去,“你自个儿瞧。” “这又是怎么了?”乌慈瞅了他一眼,手里忙着将那油纸包揭开,“呀!栗子糕~” 糕还是温热的,轻咬一口,栗子的甜香气在唇齿间散开,成了寒冷时给胃中的一点慰藉,乌慈眯了眯眼睛。 虽然化了妖不必冬眠,但是没成妖时养成的习惯,此刻身上也是倦的。 阿蟒蹲在码头石台上瞧着远处湖面上行来的货船,百般聊赖。 “你备礼了么?”乌慈本来也想蹲下,可是瞧见阿蟒那落了地的衣摆,到底是忍住了,“阿蟒?” “备什么礼?”阿蟒扭头瞧他一眼,“你打算贿赂曹掌家?” “啧。”乌慈白了阿蟒一眼,“我说要过他们人类的元日了,你还不备礼么?” “有什么可备的?”阿蟒用手指戳了戳石台边沿,心不在焉的答着乌慈的话。 “活该你讨不到那暗卫欢心。”乌慈留下一句话,转身扭着便走了。 “?!”阿蟒眨了眨眼睛,起身便朝他追去,“乌慈,你说把话说清楚!” —— “那今日,便到此为止。” “等过了元日,咱们寻个好日子。”曹金面上笑呵呵的,眼角展开几个扇形长纹:“有劳你们费心。” 那几个负责的客套几句,被曹金和蒋霁送出门去,被小侍接应了。 “这码头一修,以后便能容更多货船。”曹金轻叹一口气,和蒋霁并肩同行,“等到于掌柜引的商道一通船,船舵主那儿一接应,我心中就踏实下来了。” “不会出岔子。”蒋霁宽慰他。 “哈哈哈,当然,当然!”曹金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得开怀,“你那乌慈是个做事儿心细又机灵的,我不在又能陪着你花姨,极好。你将他送来我这儿,我省了不少心。” “您只管吩咐他便是。”蒋霁补充道,“那阿蟒,不必对他客气,近日不知是着了什么魔,越发心不在焉,我叫喜子哥帮我看着他,您不必管了。” “好,好。”曹金颔首,“说到底如今也只是将事情分配给他们做,阿蟒也是个不会耽误事儿的,都挺好!你午时留下吃饭吧?” “不了。”蒋霁面上带笑,摇了摇头。 “又急着回去找你家先生?” “先去云绣坊一趟。”蒋霁站起身,“不打扰您与花姨共处时间。” “你这小子!” 曹金假意抬脚踹他,蒋霁朝旁边躲了几步,笑着道, “那阿霁便先行一步,曹兄。” —— 握着缰绳的长指发着红,马蹄轻踏在青石长街上,发出‘嗒嗒’的脆响。 “桃木、屠苏酒、爆竹。”宿野行着马,在马鞍两旁清点着方才购置的货物,“公子,要不要买些饴糖?” “可以备些。” 前方枣红色大马上那人声音清冽,“门画,帖子也都要买。” 谢意今日穿着一件凝脂灰白毛领文竹大氅,将自己裹了个严实,又扭头看向宿野:“等哪日得了空,你去挑几身新衣,反正也是待在家中,不必日日穿着你这暗卫服。” “是,公子。”宿野应了话,“可怜那院中九里香才出了些新芽,被这几日霜雪一逼,又蔫吧了不少。” “今年种不成,明年开春咱们再下种子。”柳叶眼弯弯,谢意宽慰道:“日子还长着,总是能种出来的,前段时间你那些时蔬不都长得不错么。” “是。”宿野颔首,“咱们院中土肥,想来等天气回暖,院中便热闹了。” 扶光升上正空,院中依旧是冷色,厨房里刀与砧板的撞击声打破了院中的寂静。 一道小小的黑影闪过,那撞击声一顿,宿野在围布上蹭着手,大步走出厨房。 青石小径上,谢意用手指朝上提了提那垂头丧气的野茉莉枝,回头看了一眼厨房墙角那嘀嘀咕咕的一人一黑影。 “什么!?” 谢意被宿野那突如其来的喊声吓得身上一震,将身子完全转过去,还没看懂怎么回事,又听那蹲在墙角的暗卫连声道:“完了,完了。” 摆了摆手,那小小黑影‘咻’的一下离开了院中,宿野变得和那株野茉莉一样垂头丧气。 “宿野。”谢意背着手走上石台,轻声问他,“出什么事儿了么?” “公子。”宿野像是找到了救星,站起身朝他走来,不过两步,又停下了,自顾自摇了摇头,“唉......罢了,这可如何是好。” “?”柳叶眼眨了眨,宿野这一套反应很好的勾起了谢意的好奇心。 宿野踌躇一番,到底是打算拉一个人入水。 于是他上前几步,与谢意附耳解释着。 “什么?!” 柳叶眼睁成了个大圆,“你探清楚了吗,这不可能啊?” “我与您直说吧。”宿野四处张望,用手侧挡着自己嘴巴,小声道,“殿下在于少爷身边儿......” “宿野。”客卧门‘当’的一下就被打开了,可是门口并不见人。 那声音却被院中窃窃私语的两人听得真切,吓得两人皆是一激灵。 “......” 宿野连忙双手合十,对着谢意拜了拜,求他救救自己。 于是客卧榻上那双杏眼,审视着屋内正中地毯上站的笔直的两人。 “小九。”殷渔声音温和,“你进来做什么?” “咳,师兄。”谢意负手站着,像是突然活了过来,在客卧里逛街似的四处看着,走到桌边捏起一个竹杯,“我来看看,好久都没进这屋里了。” “哼。”殷渔只打量他两眼,又看向那另一个笔直的木头桩子,“你在院中与小九商议什么呢?” “殿下......”宿野心虚,手指在自己侧边衣摆上捻了捻,“额,我......” “没说什么。”柳叶眸弯弯,“这不是要到元日了,我叫他自个儿添补些新衣裳。” “既是谈论宿野的衣裳,怎么能聊到笃笃身上去?”骨节分明的长指一下一下轻点了桌面,谢意和宿野对视一眼,同步咽了一口口水。 “就是......”谢意出声。 “小九?”杏眼抬眸,有些不悦。 “师兄!”谢意用音量取胜,决定先倒打一耙,“你竟然有事瞒着小九!” 第212章 黄金美玉宫 “哼。” 殷渔被他那张牙舞爪的狸奴样子逗笑了,“小九如今倒是愈发顽皮。” “师兄。”谢意缓步走到榻边,刚要坐下就被殷渔抬脚踹了一脚,又站直了。 “你说。”杏眸紧盯着那想要将自己藏匿的乌隼暗卫,“宿野。” “殿下......”宿野背着手,不安的扣着自己手指,“我与公子说,说咱们在于少爷身边安插了眼线......” ‘咻’的一声,那柳叶眼的目光就射过来了。 “瞧什么?”殷渔撑着自己脸与那柳叶眸对视上了,“你又觉得自己有理了?” “没有。”谢意尴尬的俯身用手指抠了抠床沿,“师兄这榻还睡得舒服吗?” “坐好。”殷渔抬手指了指床榻,“安静的坐着。” “嗷。”谢意心疼的瞧了一眼屋内站着的那个可怜乌隼暗卫,坐在了榻边。 “那人你也认识。”殷渔偏头看他,“就是那赵五。” “谁?”谢意‘唰’的一下又站起来了,“赵五?!” “嗯。”殷渔摆了摆手,耐心得很,“坐好。” “什么时候的事儿?”谢意是真没想到,主要是赵五那个性子,也不像是个能当内应的。 “一开始便是我送进去的。” “......” 谢意墨眉轻蹙,沉思一下,又摇了摇头, “真瞧不出来,谁都没瞧出来。淮舟竟然把他放在身边那么多年都没发现,赵九也是护他的很。” 这一提起来,倒让谢意想起在西星县芙蓉镇,赵五从他房内出去,关门之前看自己的那一眼。 那眼底全是对自己望而生畏的恐惧。 若是赵五是师兄的人,那便应该是知根知底的,师兄绝对不会放一个对自己有心思的人在身边。 “小九,在想什么?” 谢意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就坐下了,温和的声音从他身侧不远传来,背后又被那黑袍长发男子用脚背轻踢了几下。 “赵五,有些奇怪。” 谢意眨了眨眼,回头看向殷渔,“既然他是师兄的人,为何会对我有那般畏惧情绪?” “他是我救回来的。”殷渔言简意赅,“在这个镇上。” 柳叶眼眯着,师兄何时在这个镇上行医救人? 柳叶眼越睁越大,朱樱红唇瓣张合几下,都没将话说出口。 殷渔也不愿他细想,抬手长指轻轻一挑,一缕黑金灵气就从指尖冒了个头。 被谢意一把捉住了手腕。 “小九想知道。” “……”弯月眉轻挑,饱满肉唇微抿,杏眸与那柳叶眸对上,还是交代了,“他是长街后,那个躲在角落中的小儿。” 长睫轻颤,缓慢垂下半遮住柳叶眸。 原来如此。 赵五竟是他十三年前屠镇时,最后杀的那个小儿。 “孤苦无依,你不杀他他也活不了。” 殷渔当然先宽慰他,“父母被那鱼妖害死,同院子的亲戚有能力,也抛下他逃了。” “后来被我带回乌隼巢养着。”殷渔又用脚背轻踹了一下那垂眸发愣的巨长团子,“见他不聪明,便丢过去当内应了。” 殷渔向来不喜欢太过聪明的人在身边伺候,将心比心,他觉得于淮舟也不会喜欢。 傻有傻的好处,比如他们心思单纯,行事仗义,做事有分寸,从来不贪心。 特别是半傻半聪明的,殷渔最爱将这种人带在身边。 他们能做好事,且永远以主子的利益为重。 比如赵五,还有此刻屋内那站的笔直的乌隼暗卫首领。 但是最怕他们无情,又怕他们有情。 无情殷渔便拴不住他们,有情又怕情深而反。 比如笃笃手里那赵九,就是能叫赵五起反心的一位。 兄弟情义,殷渔是在自己脚边这个小道士身上见识体会到的。 所以殷渔叫那赵九吞了自己的药丸。 一是能知道笃笃近况,二是控制了赵九,他也就能确定,赵五无论如何,最终还是会选择自己。 如果说赵五是一只能飞得极高的小雀,那赵九就是拴在那小雀细脚踝上的一根长长的麻绳。 不论那小雀如何飞,飞多高,中途停在了谁的的手中,麻绳末端都只会被拉在他殷渔手里。 这就是人的软肋,情的弊端。 “如此。”谢意明白了,难怪那赵五对自己态度如此。 “之前呢?你那小黑影。”可怕的质问虽迟但到,殷渔弯月眉一挑,杏眸中温柔,“宿野?” “额。”宿野偷瞟一眼谢意,又站的直了些。 不能对主子说谎,所以宿野开始装哑巴。 “那眼睛乱瞟什么?”殷渔轻笑一声,又看向谢意,“他既向你求助,小九帮不帮?” “……淮舟与一公子……”谢意声如细蚊。 “嘴唇黏在一起了?”殷渔正色,声音冷淡了些。 谢意吞咽一下,快速瞟了那长发阴柔道士一眼,“……淮舟与一公子同泛舟,举止亲密。” “哼。”殷渔轻笑一声,用左手无名指上的金纹戒敲了敲榻边。发出‘嗒嗒’两声响。 客卧安静下来,柳叶眸和星眸互相看了一眼,又默契的看向榻上侧身半躺着闭眼沉思的长发黑袍道士。 殷渔根本不信,“午时餐食,备好了么?” “还,还未曾。”宿野将他主子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主子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那泛舟公子。”殷渔嘴角噙着笑,“捉来清蒸了吧。” “啊?”宿野两只手在空中不知道抓紧了什么,猛然提高了声音,“来不及啊,主子!” “噗。”见宿野那认真的样子,柳叶眼弯成了一条缝,“宿野,劳你去备食吧?” “是,公子。”宿野得了救,转身快步逃出了客卧。 “师兄,你不必心焦,淮舟不是那样的人。” “我只是在想,赵五暴露了,笃笃会如何处理他。” “嗯?”谢意闻言一愣,“师兄的意思是……” 那弯月眉一挑,将一个鸡鸣枕拢入怀中。 “他定是想见你,别无他法了。”谢意将心比心,心中喟叹。 院门被打开,熟悉的脚步声传来,谢意下意识抬眸朝门口瞧去,被殷渔逮个正着。 “去吧。”殷渔唇边绽开一抹笑容,杏眸中泛着亮光,“不必为我忧心,笃笃不会离了师兄。” 就算不是那天道所谓的姻缘红线,他殷渔想要的,谁都阻挡不了。 就算是做个黄金美玉宫,将他的小笃笃娇养在其中。 他想,笃笃也是愿意的。 不是吗? 第213章 午间杂记 青石小径。 那身着朱颜蛇兔绒瑞兽大氅的高大男子就站在其上,手里提着两个精致锦盒。 丹凤眸中淡淡的,盯着客卧紧闭的屋门,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直到那客卧房门推开,他的宝贝白衣道士从那可恶黑鸟的屋内出来。 谢意出门就瞧见那小蛇抬眸盯着他,眸中冰冷,身遭妖气围绕,在空中胡乱舞动着。 白衣道士挑眉,转身朝着竹梯走去,还没下到一层,就在竹梯倒数第二阶上被那薄怒小蛇挡了道。 “乖乖。”柳叶眼弯弯,抬手替小蛇理了理耳边上翘的发尾,“这是买了什么?” “你又去他屋里做什么?” 语气冷淡至极,那浓密墨色长睫上掀,眸中探寻,“你自个儿没有屋子么?” “说话!” 蛇妖那臭脾气又炸了。 “不想说。”谢意半垂眸打算绕过他,却被挡住了去路。 “做什么?” “我在问你话。” “谁在问我话?” “……我再问你一次。” 蒋霁将自己面部压近他,“你自个儿没有屋子么,你又去他屋内做什么?” “谈些事情。”谢意垂眸扫了一下那殷红唇瓣,快速侧头瞥开了视线,“你别凑太近,这样我会想亲你。” “……” 蒋霁伸出胳膊将他往自己身前带了些,用侧脸贴上他的发顶一侧。 “不喜欢。”小蛇低头用唇抵住道士微凉耳廓顶,轻咬了一下,“阿霁一不在家,你就去找他,不喜欢。” “我有事和师兄交谈。”道士抬手抚了抚那浑蛇结实的背心,“有些小蛇都不清楚事情真相,便直接发脾气。” 微凉脸侧被那殷红唇瓣重重贴了一下,道士一激灵,耳廓变红。 这副模样倒叫那小蛇心情愉悦起来。 “回屋。”蒋霁用身子推了推谢意,“上去。” “做什么?”谢意转身朝上,被那小蛇推着走。 “不告诉你。”蒋霁嘴角扬起淡笑,语气威胁,“快走,臭道士。” “你这小蛇,倒愈发嚣张。”柳叶眼弯弯,语气都带着笑意。 锦盒被打开,一双金线纹竹锦制臂鞲,内衬是鹿皮,中央用银丝线做绑,嵌了一块凝脂白玉。 白玉中央刻了一条墨色盘曲小蛇。 “好看。” 谢意坐在榻边,伸手抚向那半跪小蛇放在膝上的锦盒中的锦制臂鞲,指腹蹭上了那条小墨蛇,“送给我的?” “嗯。”蒋霁抬眸看他,“新年礼。” “新年礼?”柳叶眼弯弯,嘴角含笑:“阿霁此时便给我,是不是太早了?” “元日那日,便想看先生穿戴。”蒋霁将那打开的锦盒放到他腿上,又转身拿起另一个。 另一个锦盒内,一件兔绒圆领乳白银纹竹缂丝绸制道袍静静躺在盒中。 极细的丝线密缝软衬,两侧袖口都绕了一条黑丝长蛇。 “喜欢吗?”那小蛇期待的看向道士。 “喜欢。”谢意颔首,抬眸对上那丹凤眸,指腹又摸上那道袍袖口,笑道,“就是太多小蛇,不知道的以为是阿霁给自己做的。” “先生不喜欢小蛇?” 那人语气突然就冷下来了。 “你瞧瞧。”谢意抬手捏了捏他脸上软肉,“某些小蛇又要生气了。” “那你为何要提?”蒋霁将那锦盒朝榻上一丢,“不就是你介意么?” “我喜欢的,只是问一下罢了。”谢意正色,垂眸盯着那小蛇,“次次谈论这些小事,阿霁便一点就炸,难道不是阿霁不相信我的心意么?” “你若真喜欢,你便不会特意提出。” 蒋霁说罢,唇瓣便抿紧了,“譬如先生若送阿霁与你有关的,阿霁便只会宝贝得很,日日带在身上。。” “原来如此。”谢意闻言颔首,抬起左手晃了晃,偏头问他,“我们阿霁是喜欢苍梧还是我这紫檀手串?” 那紫檀手串随着他动作哗啦作响。 “……” “嗯?” “……” “或是一张驱妖符?我亲笔画的,阿霁应该也不会不想要吧?” “……不想要。”那小蛇嘴撅的老高,语气中满是委屈,“先生都不怕伤着阿霁。” “反正说到底,你这坏蛇就是觉得我不疼你。”谢意懒得与这不讲理的小蛇纠缠, “一条白眼小蛇,不论如何都喂不熟的。今日便将他轰出院子,叫他一天到晚缠人闹人。” “先生本就是阿霁的。” 那小蛇据理力争,“是阿霁的,便该随时随地与阿霁在一起。退而言之,身上也该戴些属于阿霁的东西。” “如此霸道,你觉得这般对么?”谢意话音刚落,抬脚踹他。 却被那小蛇大手捏住了脚踝。 蒋霁将他脚踝一拉,自己起身倾身向下,捏住那道士后颈,故意压在道士身上, “阿霁便霸道了,先生又能如何?” “惯的你无法无天。” 谢意伸手,将那毛茸茸的脑袋向下压,啄了一下那殷红唇瓣,“如今是天不怕地不怕了。” “哼。”蒋霁高兴,又将自己唇瓣送了过去,“还要。” “味道不好。”谢意捏住他下巴,轻轻摇了摇头,“不听话的小蛇,嘴巴都是苦的,谁都不想要。” “听话。”小蛇讨好的替道士揉了揉后颈,“听话,阿霁乖,先生疼阿霁,先生要阿霁。” “吃饭啦!” 乌慈的声音从院内传来,带着些娇柔,“各位主子们,请挪步院中,食物已经备好了!” 宿野当然又被那娇小蟒蛇缠住,端着盘子在厨房门口进退两难。 “阿蟒帮你端。”细长蛇眸弧度极其好看,伸手接那乌隼暗卫手中盘子,却连那双手一起捏住。 “……”宿野不敢看他,将自己的手慢慢朝后挪,“有劳你,阿蟒。” “咱们俩,客气什么。”阿蟒接稳盘子,趁机又摸了一把那双落荒而逃的手。 宿野抿唇,转身躲开那娇小蟒蛇,朝灶台而去。 结果才走到厨房门口,又被堵了门。 “阿蟒帮你端吧。”那蟒蛇面上笑意盈盈,将盘连那双手一并摸住,“宿野。” “你去端那盘豆腐酿。”宿野语气冷了几分。“我自己会拿出去。” “切。”阿蟒不悦,松开了自己的手,评价道,“小气,不过我不生你的气,因为阿蟒心悦你。” 乌隼暗卫迈出厨房的脚步一顿,“你当真毫不在意,什么话都肯随意说出口。” “你又怎知阿蟒不是真心?”阿蟒眯着眼睛转身看向那站在原地的僵硬背影。 “……” 宿野沉默一会儿,抬腿便朝院中走去。 若是次次上这蟒蛇的当,连他自己都瞧不上自己。 第214章 畏夫如虎 湖风带着寒意,叫以往的腥气都弱了一些,吹过院中,带的院前竹枝沙沙作响。 饭菜香气萦绕着整个院中,宿野吞咽艰难,身侧那较小蟒蛇灼灼的视线。 面具下星眸一抬,便对上了那双炽热细长蛇眸。 “吃这个。” 一块酥炸小黄鱼被放入碗中,阿蟒眉眼一弯,声音犹如涓涓细流。 “......” 宿野低头看了一眼碗里那偏头抬尾也用焦黄眼珠盯着自己的冒着香气的酥鱼,半天没有动作。 “吃你自己的。”丹凤眸盯着那不安分的娇小蟒蛇,低声警告他,“阿蟒。” “噢。”阿蟒垂眸,又偷偷瞟了一眼宿野的碗,小声说道,“这个好吃,你尝尝。” “......多谢。”与那酥鱼对视,宿野到底是得出了结果,坦然夹起那酥鱼,细细吃着。 阿蟒见他动了筷子,心中自然是高兴的,再不用那将人盯穿的视线骚扰宿野,埋头小口小口开始进食。 院内安静,只剩下碗筷碰撞和轻声咀嚼的声音。 哗啦~ 一勺清水淋入圆缸,激得缸内碗盘摇晃。 “在院中吃,还是有些冻手。”清冽的声音从身侧传来。 蒋霁侧头看了一眼那人袖口下被冻得泛起微红的修长玉手,用力抖落手上的水珠,将浸在水中的碗盘一一拾起,应着那人的话,“那之后进食,咱们便在厅中吃。” 谢意伸手欲接那碗盘,却被蒋霁偏身躲过。 “我来,先生去喝些温茶,暖暖手吧。” “那便有劳你。”白衣道士转身朝正厅而去。 蒋霁说完就后悔了,那只蠢鸟此刻正在厅内,这不是将他的宝贝道士送到他手中去么? 于是收拾碗盘的动作倏然变快,厨房内好生热闹,叮叮当当得响。 青筋爬满骨节分明的大手,修长的指尖轻夹玉杯,淡青的茶水透亮,清新香气四溢。 “是何人?”声音温和,淌入一旁候着的宿野的耳朵。 “啊?”宿野刚刚脑中全是那蟒蛇出门时眸中的委屈,“殿下,宿野不懂,您指的是?” “泛舟那公子。”玉杯被轻轻放下,杏眼瞥了一旁不在状态的乌隼暗卫,“你那脑子又在转什么?” “什么泛舟......”宿野猛地一激灵,“您说与于少爷泛舟那位啊?” 黑袍一掀,殷渔用手撑着下颌一侧,掀起弯弯长睫看向瞪大眼睛的宿野。 “是于少爷幼时之友。”宿野微躬着身子,低头答着话,“当今礼部侍郎江耳之子,江靖瓷。” “青梅竹马。”殷渔闻言轻轻扬唇一笑,用指尖敲了两下桌面玉杯,“他与笃笃,关系甚好?” “......许是好的。”宿野紧张,悄悄搓了搓自己的手指,“江靖瓷江公子今年三月高中了探花郎,如今是翰林院编修一职。” “近来不忙?”殷渔瞥了他一眼。 “近元日,想来是陛下允假了。”宿野抬眸偷偷瞟了一眼自己主子,端起茶壶替他斟茶。 “过完元日,排个正职给江编修吧。”殷渔杏眼弯了弯,“去仔细探探他能力如何,送他一步,若是能力不错,将堂堂探花郎委屈在翰林院中,倒真是叫我惜才。” “若是能力不行,便好好锤炼一番,编修一职他一人足够。你觉得如何?” “属下听令。”宿野倾身,又轻声问道,“那近些日子?” “不必理他,兴不起风浪来,只是我不回应,怕叫笃笃伤心。那游七近日可有何举动?” “阁中运出不少行李,出了三趟马,至今未归。”宿野仔细答话,“想来是准备回他那岭域郡了。” “继续跟着。”殷渔抬了抬手,“小九。” “师兄。”柳叶眼弯弯,白衣道士负手缓步走入正厅,声音清冽,“这是又打算调查谁?” “调查虎皮毛领。”杏眼含笑,挑眉看向那白衣道士,“这寒天冻地的,怎么不见小九穿你那虎皮毛领?” “师兄。”谢意回身看向门外,没瞧见那高大身影,心中安定了些,“你别总说这样的话,一会儿小九又有的忙。” “瞧瞧你如今一副畏夫如虎的样子。” 殷渔轻笑对他招手,示意他坐下,“那蛇妖被你惯成那副目中无人的模样,你再不用些铁手段收拾,之后你还管得住他?” “阿霁自己心中有数的。”谢意拍了拍给他斟茶的宿野的肩膀,坐在了另一边榻上,屁股还没坐稳,就听见屋外‘哒哒哒’熟悉脚步声急速接近。 “且他就是心中不快闹闹罢了,不打紧。” —— “消息递出了么?” 一身着鸦青暗紫纹云团花锦衣的男子在屋内负手来来回回踱步,朝墙角那暗卫问着话。 “递出了,少爷。”墙角挪出一黑衣身影,颈上还围了条银纹布领,“算着日子,今日应当是已经接到消息了。” “今日得消息,明日赶过来,七曜不到。” 于淮舟越说越兴奋,狐狸眸中亮亮的,“我得去备些新衣服。若是哥哥亲自来,这算是第一次见我爹娘,哥哥如今穿多大的衣物呢?” “额,少爷。”赵五被他绕的眼睛都发晕。 “你知道么?”步子一停,那狐狸眼眯着转身看向那抹黑衣身影,“赵五,你有没有偷偷见过哥哥?” 赵五将头摇成了拨浪鼓,“没有,来您这儿之后,我就只与宿野见过两次。” “哼,这个老狐狸。” 于淮舟合拢手中的玉扇,拍了拍自己的手,整个人看起来压抑不住的兴奋,“若是今年可以和哥哥一同过元日,哈哈哈。” 笑声淹没在空中飘落的雪絮中。 月如金钩,挂在那墨盘之中。 “走,走。” 吱呀~ 院门被推开,谢意身上裹着一件浅云色大氅,被那条卷毛无赖小蛇推搡着,站到了长街上。 “为何非要我去?” 谢意刚要转身,又被拢进那人带着暖意的青竹香怀抱中,臀侧还被那人别在腰上的伞柄顶了一下,无奈道,“阿霁。” “走,先生,走。” 蒋霁讨好的用下颚蹭了蹭道士的额角,语气柔的像是撒娇,“走嘛。” “……” 第215章 无药可救 谢意抬手,将蒋霁身上那件海棠红纹金素面大氅替他拉好,“如今怎的愈发缠人。” “嗯。”蒋霁扶着谢意肩膀,将他身子转了个向, “先生无事,便陪阿霁上课不好么?这样又能多和阿霁在一起一个时辰。” “你又不必上工,日日都能腻在一起。”柳叶眸微弯,顺着那人力道朝前迈步,“上课也要叫人陪,也不怕师父笑话你。” “有什么好笑话的。”蒋霁也不松手,就从身后推着他走,唇瓣扬起一个好看弧度,惹得嘴角酒窝现了形, “先生陪着阿霁,阿霁自己高兴;先生瞧见阿霁,先生自己也高兴。” “这就全让阿霁替我做了主。”谢意闻言轻笑,“真是霸道。” “前几日师父教了我些青霜伞技。” 蒋霁朝前一步,将道士护在自己侧身前,“想叫先生瞧瞧。” “如此。”谢意颔首,“原是要与我表演伞术,害得我险些戴上个不解风情的帽子。” “哼。”赖子小蛇惯爱咬人,张嘴就朝眼前那道士墨发中露出的白衣泛红耳廓咬去。 “嘶。”道士假装吃痛出声。 温热大手连忙捂住,用粗糙指腹替道士轻揉。 “既怕我痛,为何要咬?” “想咬便咬。”小蛇理直气壮,又凑近用鼻尖嗅了嗅道士脑后,“臭的。” “谁叫你闻?”白衣道士偏头白了那故意惹是生非的小蛇一眼,“快些走,别叫师父等急了,路上也要闹着人。” 这个时辰,平日里天色还是亮的,人也不会这般少。 可是天气愈寒,白日也过的快了些。 此时长街虽无寒风刺骨,也是冻人的,只能偶尔在铺前瞧见几个摊主身影。 “诶!?” 身子猛地腾空,谢意下意识环住那小蛇脖颈,将自己身子稳住。 “阿霁。”一声低低的嗔怪,柳叶眼抬眸便看见了那坏笑着的卷毛小蛇。 “嗯。”那小蛇装傻,故意半垂眸瞥着他,语调轻轻的,可恶极了,“怎么了?” “像什么样子?!”道士怒目而视。 “哼。”蒋霁将胳膊朝上一抬,叫怀中横抱着的道士身子偏向自己怀里,“像是阿霁的道士的样子。” “油嘴滑舌,从哪儿学的狗样子,放下来!”道士命令道。 “不要。”丹凤眸中全是那道士炸毛龇牙的模样,蒋霁感觉自己心尖被重重揉了一下。 俯身低头,唇瓣还未到达目的地,便被那道士偏头躲过。 蒋霁也不气,就在那微凉脸颊留下轻轻一吻。 脸颊肉眼可见的快速泛了红。 “先生,我心中怪怪的。”那厚皮强盗竟然还敢朝他无病呻吟。 “坏了心眼,当然难受。”道士气的笑了一声,伸手替他揉了揉心口,“是不是吸太多冷气了?” “先生亲……” 啪! 话没出口,就被那羞急了的道士一掌呼上了头侧。 丹凤眸眨了眨,那道士收了力气,并不痛。 “你再如此,自个儿去上课,我不奉陪了。”道士耐心耗尽,挣扎一下想要将自己脱出魔爪。 可是蛇妖那结实小臂朝上一翻,道士又稳稳落入他怀中。 “阿霁向来是听先生的话的。”蒋霁紧了紧自己的胳膊,叫道士打消了心思。 两手配合着替那道士理好了大氅,他又叮嘱道:“你不要乱动,若叫我的宝贝道士受寒,我定不会轻饶了你。” 等那寒夜相拥的两人消失在密石路口,大樟树下碎珠链被朝外掀开,一道黑影从阁门口闪了出来,身姿矫健,大步朝着偏院方向行去。 “不要!” 院中正厅前廊,娇小人影刚净了身子,挡在那刚从厨房走出不远的乌隼暗卫面前。 胸前衣襟被那双小手攥着,宿野寸步难行。 “别这样。”宿野偏开脸,避开那蟒蛇炙热视线,又重复一遍。 可那娇小蛇妖却似乎没有听出他语气中的生疏,又向前挪了一步,甚至将自己脸侧贴到宿野紧实的胸膛上,“宿野,我冷么。” “......” 宿野又将头朝后瞥开了些,试图躲开那蛇妖身上的冷梅香气。 “不信你摸摸。”阿蟒松开他衣襟上的一侧,轻易握住了宿野紧贴身侧的大手,“阿蟒没骗你。” 小手冰凉,的确不是人类该有的温度,可是阿蟒是条蟒妖,倒也正常。 “如此寒夜,如何独自入睡?”阿蟒将下巴抵在宿野胸前,抬头望他,语气轻轻地,“怕是半夜就将阿蟒冻坏了。” 胸膛起伏一下,宿野如今最怕见到阿蟒如此态度,后撤一步,抬手不轻不重将他推开。 一个呼吸,细长蛇眸对上那双淡漠的星眸。 “难道你是第一次过冬?”宿野说话再也不是平日那种温和态度,甚至比这冬夜还冷了几分, “宿野好奇,若真如阿蟒所说,在你们那宫中,你冬夜里到底是与你那些蛇友如何入睡?” “你为何如此说?” 阿蟒被他推开,又闻此言,面上再也淡然不了了,上挑细眉紧紧团在一起,语气不佳:“那日醉酒,阿蟒与你到底说了什么,将你惹怒至此?” “宿野有怒么?”乌隼面具下唇瓣有些苍白,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且阿蟒你顾好自个儿便是,何必花心思来揣摩我?” “阿蟒心悦你,不能问问么?”那双小手又缠上宿野胸前衣襟,柔声道,“阿蟒没有骗你,宿野。” “有意思吗?”星眸冷若冰霜,宿野抬手握住那蟒蛇纤细手腕,大掌轻轻颤动着,“你怎么就这般喜欢捉弄宿野?” 阿蟒手腕被那掌心烫的身子一颤,面露不解:“阿蟒此刻认真至极。” “认真至极?”宿野不屑一笑,将他倏然扯近自己,“你与她们都真不了,你能与我是真的?都只是玩玩而已吧?” “你......”细长蛇眸睁大,愣愣问着,“我那日与你说的?” “哼。”宿野偏头问他,气笑了一下,露出一口白牙, “不是,是宿野自个儿小人之心度阿蟒你君子之腹。你在我心中便是这般模样,请你之后不要再如此,倒叫我坐实了猜疑。” “若我偏要如此呢?”阿蟒声音发着颤,“我就要缠着你,你又能如何?” “无药可救。”宿野垂眸瞥他一眼,侧身便要走。 腰际被那蟒蛇从后环住,宿野深呼吸一口便要发怒,却听见他说, “宿野,求你。” 第216章 熟悉气息 腰际被那娇小蟒蛇紧搂,院中被金月晒着,周围静悄悄的。 宿野听见了自己心脏撞击胸膛的声音。 “冷。”阿蟒声音闷闷的,语气委屈得很,“宿野,抱么。” 一人一妖在走廊上僵持着,冷风适时吹入长廊,叫身后那穿着单薄寝衣的娇小蟒蛇冷得颤了一下。 胸膛下压,宿野抬手将禁锢住自己的细长胳膊拉开,回身低头看向已然通红的细长蛇眸。 “......若你当时愿意骗我,我也是心甘情愿的。只要你说,我便愿意信你,不过宿野想要个安定的结局。” 阿蟒下巴被重重捏紧被迫抬起,那乌隼暗卫面露正色,语气认真:“你若真思虑清楚,我便也直接告诉你,若你要与我开始,我便不会轻易放过你。” 细长蛇眸眼尾划出一滴清泪,沿着颧骨快速滑下,努力换了一口气,发出一个鼻音:“嗯。” “去穿件外衣。”宿野抬手抹去他脸侧泪痕,语气又恢复温和,“我明日去寻个暖炉给你。” “抱。”话音未落,这娇小蟒蛇便向前一步,将自己送入乌隼暗卫怀中。 直到后背被有力的胳膊环紧,一人一妖都松了一口气。 不过心中感触应当是不同的: 一个是珠还合浦, 一个是久旱逢霖。 乌黑发亮的辫子被从宽大外袍中仔细理出,头后侧墨发被吻了一下。 阿蟒将身子朝那热源处挪了挪,嗅着环绕在身周那不属于自己的味道,安心的眯紧了眼睛。 “喝些。” 一个冒着白气的茶杯被递在面前,身边那人继续道,“暖暖胃里,身上热的快。” 阿蟒在那外袍中忙碌,伸出双手捂住那茶杯。 有些烫手,可是他不想放开。 蟒蛇怕冷喜热,如今温暖了,他意识也清醒起来。 ‘咻’ 一道黑金灵气从楼上朝着院墙快速射去。 宿野反应极快,一个借力,便朝着那黑金灵气所向之地飞身而去。 阿蟒不舍那人温暖气息,下了竹榻也三两步朝他追去。 “哈哈。” 赵九摔了屁股,半躺在青石长街上尴尬的看着半蹲在院墙上那戴着面具的乌隼暗卫瞧,“宿野,晚上好。” “?” 星眸眨了眨,宿野例行公事问话, “这夜深人静,赵九兄弟怎么趴在这我们院墙上做起飞贼来了?” “……哈哈。”赵九从院墙前地面爬起,拍了拍自己臀后衣摆,惹了不少尘灰飞扬,“我来瞧瞧。” “你来瞧什么?”问话的人语气冰冷,似乎对赵九是心存不满的。 赵九循声望去,瞧见了两步之外那半开院门缝中,一双细长微眯的眼睛。 赵九唇瓣轻启,还未来得及应阿蟒的话,身侧便绕上三缕黑金雾气。 那雾气绕着他身子向下,扎根于他脚下长街中。 三根黑金藤蔓弯曲生长,绕着赵九得身子做了个藤笼。 “我们主子有请。”宿野落地无声,负手立于那黑金藤笼前,“赵九兄弟,请吧?” “额……”赵九低头瞧了一圈,看向了身周那扎根于地,不断摆动扭紧的黑金藤蔓,“这,赵九如何行进?” “直接走便是。”宿野朝院门抬手,示意赵九朝这方向走。 阿蟒偏身让路,赵九身周那顽皮黑金藤蔓从他眼前故意摆动扭过,灵气刺了一下阿蟒的眼睛。 黑金雾气也飘过阿蟒的鼻尖,阿蟒身子一顿,顾不上眼睛微微刺痛,又朝赵九身周那黑金藤笼看去。 “怎么了?”宿野关了院门,瞧见阿蟒站在门口发愣,走到他身边缓声问道。 “没事。”阿蟒耸动两下鼻尖,“我在想他为何夜中来探。” “我上去瞧瞧。”宿野抬手帮他理了理外袍,“你去正厅中歇着吧?” “好。” 乌隼暗卫又盯他一眼,然后才迈步朝前,追上那被黑金藤笼困住的赵九。 阿蟒却站在原地未动,唇瓣紧抿着。 是什么时候呢? 小挑眉轻蹙,盯着那正在竹梯上不断扭动的黑金藤笼瞧。 方才那黑金雾气从自己鼻尖飘过一瞬,一股有些熟悉的味道,叫阿蟒脑中有个念头一闪而过。 却转瞬即逝,如今再如何想,却也抓不住了。 是什么时候,闻到过那个味道的? 二楼客卧门口,那乌隼暗卫朝他摆手,示意他进正厅里。 阿蟒回神,眨了眨眼睛,迈步向正厅而去。 一定是闻到过的,不会错,阿蟒心下定论,可是无论如何,脑中都寻不到线索踪迹。 竹枝被风轻拽,叶片摇曳时似乎都是僵硬的。 “阿霁!” 院外长街,白衣道士就算压着自己唤人的音量,还是在寂静夜色中异常清晰。 那高大卷毛朝前大步走,丝毫没有理会身后道士的意思。 “蒋霁!”谢意快追几步,扯住带气小蛇的胳膊,“不许如此坏脾性。” “我收拾收拾,便去师父院中住。” 那小蛇被扯着停了脚步,却仍然直视着院门前湖畔垂柳,冷冷道, “反正你也不愿见到我,正好一举两得,我能多学些,你也得了个清净。” “我就不是那个意思。”谢意又紧了一下握住他的胳膊的手,“做什么那样想我?” “师父都说不必上了。”丹凤眸中怒意正盛,胸膛起伏频率极高, “你还想叫我学什么?你非要将我夜里支出去,你好得个清净,方便你与你那师兄共处一室?” “……” 湖畔夜风带着几分寒意吹过青石长街,白衣道士墨色长发从身前抚过,柳叶眸望向了那受了风却依旧平静的湖面。 “为何每次,都要将师兄牵扯进来?”道士语气无奈,“是你觉得,我与师兄有何举动不妥?” “我不喜欢你与他待在一起!” 那小蛇向前一步,挡住白衣道士的视线,逼得那柳叶眸中只有自己身影,“我每每见到他便心生厌恶,阿霁讨厌他,这理由还不足够么?” “那你喜欢我与谁待在一起?”白衣道士蹙眉反问,故意挑开话题。 心中隐隐不安。 谢意知道师兄既然下手,蒋霁便没有可能会恢复他来长街之前受伤的那段记忆。 可是这小蛇的反应,显然是对师兄有印象的。 若是有朝一日哪个环节出了纰漏,真叫这小蛇想起。 以这小蛇的脾气,事情可就难办了。 “你是我的,谢意。”蒋霁微着躬身,唇瓣发着颤,用大手捏住白衣道士的肩侧,“你当真理解不了我这句话的意思么?” “你此生都只能与我在一起。” 第217章 长街强盗 黑金藤蔓作笼,在身前缠绕扭曲。 赵九通过藤蔓缝隙中萦绕的淡淡的黑金雾气,对上了那双温和的杏眸。 “赵九。”声音与那瞧着温润如玉的人一样,温柔至极。 “殷大爷。”赵九跪下行礼,“今夜赵九鲁莽,冒犯了您。” “哼。”殷渔怀中拢着一个鸡鸣枕,侧身而躺,如瀑般的黑发倾泻于榻上,“半夜不在阁中歇着,你在院外偷摸瞧些什么?” 赵九双手抚地,趴在地面上回话:“......赵九来院中寻谢道爷。” “许是我问法不对。”殷渔反手撑住自个儿后脑下侧,“我应该问,笃笃叫你来瞧什么?” “......” 指腹朝掌心收了一下,摩擦过身下有些粗糙的地面,赵九脑中急速思考,屋内陷入沉默。 “你心中也是困惑的。”殷渔垂眸,如扇弯睫随之一动,“你是接了笃笃的命令,来瞧我是何反应?” “我暂时去不了京城。”不等赵九反应,殷渔自顾自的说,“你与赵五关系极好?” “!” 赵九眉心瞬间紧蹙,指甲在地面上不经意就划出了声响,“......您为何提起赵五?” “我向来是乐于助人的,为你解疑罢了。”饱满肉唇微微上扬,“你对这个答案满意么?” “不可能。”赵九撑起半个身子,抬头却愣住了,“额......” 榻上那寝具为何如此熟悉? 那不是他家少爷之前在阁中用的那套么?! 这个赵厘! “你是个机灵的。”殷渔见他将心思藏在眼底,轻笑一声,“若叫你花心思去猜忌,不如我直接告诉你。” “您为何如此?”赵九先将赵五的事儿在心里压了下去,“行径自相矛盾,您是否有难言之隐?” “不到时候。”殷渔抬手理了理自己盖在身侧的被褥,长指上的金纹戒晃了一下赵九的眼睛,“笃笃是个极聪慧的,若是一时心急,怕会坏事,你听的明白么?” “......少爷暂时不会动身归镇。”赵九将视线从那长指上收回,心中明白,跪的笔直,“可是属下实在也为您做不了什么。” “江靖瓷,我未曾听说过,笃笃身边还有个这样的角色。” “江公子是少爷幼时玩友,少爷来镇上之后,二人时常书信相伴,大都谈论近况,只是互相问候,再无其他。”赵九垂眸答话,“只是好友,这次应是想要激您出现,才出此一计。” “那你此番,如何交差?” “......”赵九抿唇,“请您为赵九解惑。” “宿野。” 话音刚落,屋门便被从外打开,没等夜寒入屋,便又轻轻合上了。 赵九盯着面前那黑漆描金浮雕百鸟紫檀木盒,抬眸看向递盒的宿野,眨了眨眼睛。 乌隼面具下星眸很快的眨了眨,算是回应了他。 “赵九只怕。”赵九双手接过木盒,脑中不断措辞,“若是知道赵九有幸见您,少爷他......” “这是新年礼。” 宿野回身,随后又递给赵九一个不小的锦布包袱。 赵九提在手上颠了颠,包袱中似乎还有四个锦盒。 “你只管送去,笃笃会明白我的意思,不会迁怒于你。” “是,多谢殷大爷体恤。”赵九将包袱背上,怀中抱着檀木盒,又俯身道,“赵九还有一惑,请殷大爷解疑。” “你对赵五,比我对他更了解。” 殷渔瞥他一眼,耐心道:“多思无益,你只需知道笃笃在我心中重要,我的人做只乌隼,用为探信而已。” “可他是我,带到少爷身边的。”赵九后牙咬在一起,“是赵九对不住少爷。” “赵五叛了我,又从了笃笃,你猜如今赵五是死是活?”殷渔来了兴致,声调都鲜活了些。 赵九心中不安,抬眸都带着急切,对上了那双含笑杏眸。 “他替你考虑,你又何必对两人过往存疑,只不过从主不同,各有难言之隐罢了。” 屋内静了一瞬,宿野走近将赵九扶起身,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带着他朝屋门走去, “若没有你,赵五也会被送进飞花阁中,从始至终都是自己人,于少爷不在意,你又何必介怀。” 赵九垂眸,捏着紫檀木盒的手紧了紧,跟着宿野下了竹梯。 院门被从内关上,赵九叹出一口气,转身却吓了一跳。 湖畔一高一矮两人对峙着,谢意面色瞧着不算好。 “额。”赵九走近低头见礼,“谢道爷,蒋小爷。” “赵九?”谢意将自己身前那巨山似的小蛇挪开,从他身侧露出一个脑袋,“你这是?” “属下帮着带些东西回去。”赵九言简意赅,看向那高大男子带着气的背影,心下了然,“道爷,蒋小爷,那属下先回阁中了。” “去吧,慢些。” 谢意摆了摆手,他如今当真是没心思理会赵九,身前这不讲理的蛇妖今日算是要和他死磕到底了。 “那你便搬去。”谢意回头便对上那人怒意十足的视线,语气压的镇定,“我明日便去与你师父交待,日日不得相见,便是你蒋霁想要的。” 迈步想走,却又被拦下,谢意耐心耗尽,两人已然在湖畔僵持许久了。 带着寒意的夜风侵人,那丹凤眸中的冰冷也不叫他好过。 “你明日便搬出去。”谢意面上淡漠,语气带着严厉,“你既然张了嘴,我便是允的,如何决定是你蒋霁的自由,我无权过问,以后也不会过问。” 那高大蛇妖转身便走,目的地在何处,无人得知。 或许今夜只有天上那轮皎皎明月懂得,感情并不是一味地退让,也不是一味地索取。 转身眼中便落下滚烫,蒋霁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他不愿和谢意争吵,也不愿意和他分开,他知道自己错了。 可是那道士对黑鸟的袒护,叫他心中始终是立了一根深入心房的细刺。 平日不碰便罢了,一旦不小心触碰,便叫他难以忍受。 感情本来就是自私的,道士既然是自己的,自己厌恶的黑鸟,他也应该避而远之才对。 “还要走多远呢?” 身后那清冽的声音传来,道士脚步很轻。 “不要你过问。”面上莹莹细泉,那蛇妖嘴巴最硬。 “好吧。”道士闻言应话,“那你元日回家么?” “不回。” “如此。”道士转身便走,“那我多买了一份新年礼,只好便宜有缘人了。” 不过才走出两步,衣袂就被拽住了。 “给我。” 那强盗小蛇说。 第218章 心生期待 “我没带在身上。” 谢意张开双臂,以证清白,“你若不急,我明日给你送到密石路独院里?” “我同你回去取。”蒋霁朝前两步,又回头示意那道士前行。 丹凤眼被描了一圈红润,鼻尖还被冻得发了红,谁都没有从这场感情争执中得利。 等到一前一后两人隔了几步进入院中,宿野从厨房中探出头来,“公子,蒋公子,水已经烧好了。” “多谢你,宿野。”谢意在青石小径上朝他颔首道谢,“夜里凉,你也快去歇着吧。” 等两人进了屋,主卧门一关,道士就被缠住了。 蒋霁从身后环住那白衣道士,脸上的泪痕发干,他便埋头在道士脖颈上一个劲儿的蹭,卷翘发梢蹭的道士颈侧发痒。 道士却像毫无察觉,拖着自己身上那小蛇朝前走,走到衣柜边停下了。 “多带些衣物。”道士伸手取出几件给小蛇备好的厚实的外袍,“自己瞧瞧,里衣要带哪几套?或是都要拿,只是今日是拿不下了,你明日自己再来一趟吧?” 那蛇妖将自己绕了一圈,挤开道士手中的厚袍,把自己送进他怀里,又埋头贴近那温香的颈窝中去。 脖颈处有细小热流顺着锁骨流下,却被里衣隔去。 “你又委屈。”谢意下巴被那蛇妖宽大结实的肩膀抵得老高,“霸道又不讲理,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小蛇?” “新年礼。”那蛇妖声音闷闷的,才不管他说了什么,又在道士颈侧蹭了蹭眼睛,“给阿霁。” “在衣柜下边儿。”谢意抬手,手中还捏着那小蛇的两件厚袍,便用手腕拍了拍他的背侧,“你转身就瞧见了。” “先生拿。”蒋霁张嘴便咬,隔着大氅含住了道士一块儿肩肉。 “不许用牙磨!”道士吃痛,斥那没轻没重的小蛇,“蒋霁!” 肩肉被救下,蛇妖用道士肩部大氅将自己面上泪痕蹭了个干净,站直偏头亲了一下道士柔软微凉的侧脸。 衣柜下边儿有一个不小的布包,瞧着平平无奇,就算摆在蒋霁面前,他也不会主动去瞧的。 布包内是一个纹竹嵌螺钿委角方盒,盒锁处用黑漆纹绘了两条方向相反的长蛇,一把银制的如意云头锁,下边还垂了五个喇状小银铃。 银铃随着蒋霁将它拿起的动作轻轻晃动,叮铃几声脆响,并不吵人。 “钥匙。”蒋霁回头看那理着刚脱下来的大氅的道士,“打不开。” “你现在打开做什么?”谢意将那沾了蛇妖泪水的大氅叠好放在罗汉榻上,明日是要送去洗的,“你知道它在哪儿不就成了,元日前再给你。” 等谢意放好转身,那蛇妖又缠过来,胳膊环住他臀下一抬,便将他轻松抱起。 软唇湿润,轻轻啄了几下道士衣领上方露出的白皙颈肉。 谢意浑身鸡皮疙瘩瞬间涌起,借力于那蛇妖肩膀,将自己身子扶稳,垂眸看他:“做什么?” “净身。”蛇妖嗓子有些哑,丹凤眸中映着道士看向他的面庞,“阿霁替先生净发,先生不生阿霁的气,不将阿霁赶出去,好么?” “又装乖。”谢意抬手揉了揉他没有耳孔那边的耳垂,“不是阿霁自个儿要搬出去,还我个清净?” “先生要清静,不要阿霁么?”蛇妖语气委屈,手臂突然松了力。 道士身子朝下滑去,又被蛇妖大掌环住窄腰扶了个稳稳当当。 “是有些吵闹。”谢意颔首肯定他的话,“既然是阿霁提出的,我的确也该认真思虑。” 可恶的朱樱红唇被那蛮不讲理的小蛇含住,又故意用尖牙磨了磨。 一片雪花飘落院中,小心翼翼的试探着青石小径前的石台,刚接触,便被融化接纳。 接着如柳絮般的白雪纷纷扬扬的落下,在漆黑一片的苍穹中不知来处。 宿野坐在正厅竹榻边,垂眸盯着竹榻上安稳睡着的阿蟒的侧脸。 阿蟒身上被褥裹得严实,浑身只露出一颗脑袋,连辫子都缩进被子里去。 掌心的小手已经从冰冷变得有了温度,被宿野捂的热火,这是阿蟒安心的来源。 “下雪了。” 宿野偏头望向窗外,轻声喃喃,嘴角不自觉扬起笑意。 可究其原因,宿野实在也不知道从何而起。 是因为今年元日院中热闹,殿下不必牵挂公子,公子有了蒋公子,再也不必孤独一人。 还是因为殿下终于能够在元日之前给他心心念念于少爷正大光明的送去十五年来第一份新年礼。 或是因为此刻手中握着的小手主人,正在自己身边安睡。 他心中第一次有了这种期待,期待在院中与大家一起,品尝一下烟火人间团圆的滋味。 竹窗又被合上了一些,那小蛇摇头晃脑的,掀开被子便钻到那香香道士身边。 “你又开心了。”谢意等他将脑袋靠在自己胸侧,抬手帮他将被子拉上后背,又隔着被子拍了拍。 “嗯。”蒋霁在谢意胸侧和胳膊之间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又将胳膊和腿搭上他睡得端正的身子,“明日不必早起,能和先生一同睡到自然醒。” “明日阿霁想不想与我上街采买?”谢意盯着头顶承尘,半环着小蛇的手却没停,一下一下带着哄意的轻拍着。 “要去。”蒋霁舒服的闭眼,道士身上甜香檀香气都带着暖意,叫他嗅得心安极了。 大掌发烫,在被下掀开寝衣便覆上谢意有紧实线条的小腹,上下揉了几下,“阿霁要跟着先生。” “哼。”谢意觉得好笑,这蛇妖情绪和小娃娃变脸似的,毫无章法,说变就变。 “一个半时辰前,有些小蛇还怒气冲冲要卷被出走,如今我身边躺着的忠诚信徒又是谁呢?” “明日,阿霁给先生做荷叶鸡好不好?”侧脸隔着寝衣亲了一下道士胸侧,“今日白天在蘅芜苑中尝了,好吃,想做给先生尝尝。” “反正我不出力,自然是好的。”谢意闭上眼,忍不住上扬起嘴角,“你这般一提,我腹中便咕咕直叫。” “先生饿了么?”蒋霁撑在他胸口半起了身,语气认真,“我去给先生煮些顺胃的。” “没有。”谢意半抬眸对上那双认真的丹凤眸,心中软了一下,“快好好睡着,乖乖,明日再说吧。” 第219章 红油胡麻面 湖面薄雾萦绕,雪霁天晴。 天边泛起鱼肚白,照亮了青石白瓦翠柳,此刻院中还静悄悄的。 客卧的门先被小心翼翼的打开,一道清瘦的身影从门缝中挤了出来。 “宿野。” 门内温柔的声音清亮的响起,吓得门口身影正在挪动第二只脚的动作一顿。 “殿下。”宿野将自个儿身子又挪回去,“您今日怎么醒的这般早?” “你去哪儿?”殷渔依旧躺着,只是侧头看向门口,朝他问话。 “属下去备食。” 宿野进屋将屋门合上,拍了拍身上的寒气,才敢走近自家主子的榻边,“您要起了么?” “小九那宠蛇如今不必上工。”殷渔来了兴致,偏身用手侧撑着自己脑侧,“你这般早给谁备食呢?” “阿蟒还要上工么,公子起的也早的。”宿野双手放在身前搓了搓,“殿下。” “哼。”殷渔瞧见他那怂包样子就觉得好笑,杏眸微弯,“你自个儿想好吧,别总做那呆子。” 宿野应声,靠近又将殷渔脚边的被子替他掖紧,这才转身出了门。 冷意,窒息,胸口发闷发麻。 谢意脚一动,身上那巨兽就跟着换了个姿势,还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 柳叶眸微睁一瞧,可不是那赖子小蛇又缠上自己身子来了么? “阿霁。”谢意用手扯了扯身上那小蛇垂放在身边的胳膊,“睡好,不许这样赖人。” 那小蛇咂了咂嘴,充耳不闻,不知道是做了什么美梦,还没回过味儿来。 “蒋霁!” 谢意动了动自己另一边儿发麻的胳膊,做了好几个握拳的动作才缓过劲来,“自己睡好。” 小蛇闻言将自己朝旁边一甩,落榻又将胳膊和腿缠上了道士身子。 “什么睡相。”道士蹙眉,被他那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气得笑了一下,“丑的很。” 小蛇闻言便努嘴,朝道士索吻,连眼皮都舍不得掀起来。 脸肉被道士轻轻揪住,小蛇闭眼伸手就轻易捉住了那只香手,放在自己唇边狠狠印了一下。 “再睡会儿。”谢意将被子朝小蛇身前拢好,“我下去洗漱练功了。” 这带着寒意的天气是最适合睡觉的,特别是此刻被窝里正暖和,小蛇咬了咬谢意的小指指节算是应了话,便又熟睡过去。 金乌高悬,淡金光线柔和,院内叮叮当当的,又忙活起来。 “荷叶是不是泡的差不多了?” 那清冽的声音传入厨房内,厨房内两人循声望去,见那白衣道士手里提着已经展开的灰青色整片荷叶,其中更高的一人迎了出去。 “是。”蒋霁抬手接过荷叶,圆缸中泡荷叶的水是温热的,此刻那泡软的荷叶还有温度,“阿霁来便是,先生去歇着。” “我想瞧瞧怎么做的,有没有要帮忙的。”柳叶眼弯弯,谢意抬面朝他一笑,又偏头看向厨房内正在朝鸡身抹料的宿野,“要做这么多只啊?” “一些用来蒸,剩下的用来烤。”蒋霁将他朝自己身前拉了一下,“鸡要腌制,午时先简单吃些,宿野大哥教我做面,先生也可以瞧瞧。” 辰时谢意才出门与张叔交待了今日要采买的菜,顺便将菜钱结了,年关将至,还给张叔包了一个不小的红锦袋,算是拜了年。 “要做什么面?”谢意跟在蒋霁身后进了厨房里。 厨房灶台上整整齐齐卧着五只大小适中的肥鸡,剩下一只还在宿野手里,油料才抹了半面,便已经嗅到料的香气。 “红油胡麻汁面。”宿野转头对他笑,“偶尔吃些味道重的,也暖身子,您和主子的宿野单调的料。” “听着便好吃。”谢意闻言颔首,“我能做什么?” “额。”宿野与蒋霁对视一眼,又在厨房里瞧了一圈,最后指了指灶台另一侧那罐胡麻酱和一边儿的空碗,“要不劳您泄开胡麻酱吧?” “好。”谢意应了话便朝他手指的地方走去,围布被一只大手从身后穿过,仔细替他系在腰上。 “用温水。”蒋霁声音很轻,站在他身后贴在他耳边说话,“先取一部分那酱放在碗里,再倒温水,一边倒一边轻轻搅,要慢一些。” “好。”学生道士是个听话的,按照他说的步骤尝试,耐心得很,“是不是等它提起可以流下便好了?” “是。”蒋霁根本没看他手里那沾了少许可流动的胡麻酱的木勺,长睫半垂仔细仔细盯着道士认真的侧脸,用唇瓣贴了过去,“真聪明。” 道士的手是稳得,不过停了一瞬,眼睛快速瞥过一旁给鸡按摩的宿野,见他没有发现,用手肘撞了撞身后的蛇妖, “......我知道了,你去忙你自己的。” 丹凤眼瞟过道士发红的耳后,伸手捏了捏他的耳垂,等道士手肘又撞上自己胸膛,蒋霁才听话让开。 面粉、水、鸡蛋、盐,依次下入一个木质大盆之中,竹筷轻搅动,便成了一盆微黄絮状面块。 宿野说,蒋霁揉,等面团成了型,揉到表面光滑,宿野又教了蒋霁用擀面杖。 面团在擀面杖的威压下,变得均匀平滑,一把干面粉朝表面一撒,宿野上手。 面被叠成长方状,宿野一手压面另一只手用刀沿着窄边切,动作利落。 等收刀结尾,用手沾面粉抓起一抖,一把粗细均匀的面便成了型。 第二张面饼就交给了蒋霁,不得不说这小蛇的确是有天赋的,虽然下刀的速度并没有宿野快,但是最后成的面却也是漂亮的。 水在锅中咕噜咕噜冒着泡,根根分明的面被甩下,激荡得水中泛了白。 蒜末,葱花备在一旁,这是家中两个道士不爱吃的。 红油则就是椒油,辣味不重,颜色鲜亮红润。是赵九从飞花阁小厨房游家小厨手里讨来的,之前送来一罐,叫谢意他们尝个新鲜。 酢、酱介入,再放些泄好的胡麻酱,调出来的酱汁也是稠的,香气扑鼻。 面煮好捞出,过了凉水拌油,酱汁淋入,面香混着酱汁的浓香,叫人闻着口舌生津。 “做什么呢?怎么那么香!” 阿蟒兴奋的声音从院门传来,接着两个脚步声快速接近。 “谢道长,主子。”阿蟒身后跟着乌慈,扭着过来也对着厨房内探头探脑,“午时吃什么,我们饿坏了。” “快去净手,就能吃了。”谢意眸中含笑赶着门口堵着的两只小蛇,“两个大厨做的面,瞧着便美味。” 面定是好吃的。 阿蟒一顿饭的时间,头都没抬起来过,只顾着埋头在他那大盆中,嗦面的声音不绝于耳。 “好吃。”那饭盆里传来闷闷的声音,应当是要吃完了,宿野竟然听到了回声。 一碗飘着葱花冒着热气的面汤递在那极大饭盆边上,宿野这才找到机会搭话,“喝些面汤,好顺食。” “好。”阿蟒抬头,嘴边全是面的酱料,还粘着几粒黑胡麻,“宿野,这个面极美味,阿蟒心悦极了。” 一句话吸引了桌上其他人的目光,宿野抿唇,耳后脖后都红透了。 第220章 奇怪印象 午时日头高高挂着,湖畔边温度缓和了些,还有些凉意。 好就好在腹中吃得饱,此刻两人并肩走在长街上,只觉得一切都好。 “先生今日要采买些什么?”蒋霁走路一个劲儿朝身边谢意方向偏,走两步便要撞一下那行的端正道士的肩膀。 “好好走,行吗?”谢意心知他是故意的,捏着他胳膊将他逮到自己身前,“平日里没发现阿霁是个行不直的。” “牵着。”蒋霁张开自己大掌,丹凤眸中殷切的邀请着身后侧道士,“先生牵着,阿霁便走的直了。” ‘啪’的一声,那大掌理所应当挨了打。 “如今场合也不分了,就是要缠着人的。”柳叶眼弯弯,谢意好笑道,“咱们去备些新年礼,像给曹金,花娘,你师父之类的,年关前都是要送去的。” “是。”蒋霁稳了一步,等他同自己并肩走着,“先生心细,想得周到。” 过了神鱼桥,这边儿的长街此刻正是热闹的,人群熙熙攘攘,镇民的面上都带着笑。 大家都有自己今日逛集要采买的东西,忙的开心,谁都没有注意到从桥上走下的白衣道士。 在尘世,融入平常,日子平淡又踏实,这样就是最好。 “我也是要给蘅芜苑那边备礼的。”谢意将视线从红漆木柜高格中收回,看向一边见什么都新鲜的小蛇,“阿霁若是要自己送,便自己挑一些。” “阿霁和先生一起送。”蒋霁凑到谢意身边,“一家人怎么能送两个礼?” “这都被你学去了。”谢意挑眉,抬了抬下巴指向那木柜高格中的一对小碗,“你瞧这对儿如何?” 高格中三角木架摆放的是一对儿鸳鸯莲瓣纹金瓷碗,一对儿鸳鸯戏水绘得栩栩如生,金线勾边,再与淡粉莲瓣作衬,好看极了。 “好看。”蒋霁认真点头,“正适合送给曹兄和花姨。” “送给你师父的,我倒真是不知该送什么,之前都是送红锦袋讨个吉利。”谢意偏头看他,“阿霁有什么想法?” “我把阿蟒送去,师父最开心。”丹凤眸弯弯的,与道士逗趣,“只怕师父吃到明年年中都吃不完。” “那我替你拦着宿野,你今夜便送去吧。”谢意闻言点头,准备和小蛇狼狈为奸,“早些送去,也好叫你师父早早动筷。” 柳叶眼与丹凤眸相视,没忍住都笑出了声。 “阿嚏!” 码头上,阿蟒连连打了四五个喷嚏。 “你是不是着凉了?”乌慈从仓库内出来,刚点完货,等着阿蟒和其余伙计将货物装车送出。 “我不冷啊。”阿蟒说完便又打了个寒战,“也不知道为什么。” “快来,进来喝些热的先。”乌慈强控着自己的腰朝杂房走,一边唤着阿蟒。 主子说了,在上工时不许扭来扭去。 咕咚咕咚、咕咚 一杯冒着热气的淡茶被阿蟒灌入口中,他放下杯子,擦了擦嘴。 看向乌慈时,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小挑眉蹙了一下。 “乌慈,我与你说么。”阿蟒看了一眼杂房外边儿,又回头凑近一些,神秘兮兮的,“阿蟒昨夜有件事想不通。” “嗯?”乌慈又替他斟了一杯茶,抬眸看他,上挑的眼尾都带着笑,“我可不想听你与那暗卫的私密事儿。” “你要听阿蟒都不给你讲。”阿蟒抬手抽了他胳膊一下,“我与你说正事,你别打岔么。” 乌慈捂嘴笑了几声,抬眸看他,阿蟒这才继续说:“昨日宿野那主子,逮了飞花阁那赵九,用他那黑金藤蔓锁着。” 乌慈挑眉,示意他继续说。 “我嗅着那黑金雾气尤其熟悉,似乎许久之前是嗅见过的。”阿蟒面上带着困惑,“可是我无论如何都想不起,阿蟒到底是何时与那黑袍道士见过?” “不能见过的。”乌慈闻言也严肃了些,阿蟒的嗅觉是不会出错的,“我从未在玉京宫周围见过他。” “怪就怪在这么。”阿蟒小挑眉下压着,眉头都快凑到一起了,“之前既然没见过,为什么会有熟悉的感觉呢?” 乌慈抿唇,与阿蟒对望着,杂房内陷入沉默。 “……也不是一定要见他。”乌慈沉思许久开口,“想来或许是有什么作介染了他那黑金雾气的味道。” “不过我来的没有你久,也不太清楚。”乌慈拉住他手腕,继续说,“主子为何唤那黑袍道士为蠢鸟?” “他的意识分身么,是黑百灵来着。”阿蟒答他,又重复他的话,“作介……” “说不定就是之前阿蟒你在哪儿遇到过他那黑百灵。”乌慈觉得这个想法极有可能,颔首道,“你之前有在玉京宫附近遇到过么?” “……这谁记得到么。”阿蟒眨了眨眼睛嘟囔。 “不过若是鸟类,去了宫中,应该是叫蛇印象深刻的。”乌慈自己又推翻了这个想法,“我那几个蛇弟,极爱吃鸟的,玉京宫附近都许久没有鸟类出现了。” 阿蟒颔首,手指搓了搓自己的尖下巴:“也是。” “阿蟒兄弟!” 杂房外传来千三儿的喊叫声,“车装好了,俺们出发吧?” “来了!”阿蟒朝屋外应着,又回头朝乌慈道, “反正很怪,阿蟒昨夜里就觉得对不上劲儿来,我先去送货了,你记得点账啊!” 等阿蟒一口喝下杯中茶,匆匆忙忙跑出杂房,留下乌慈一蛇细细想着。 “若不是玉京宫,那便只有可能是阿蟒出宫时遇到的了。” 一个葫芦壶被伙计小心翼翼包着,掌柜的与另一个提着用锦盒包好的鸳鸯莲瓣纹金瓷碗,柜台面上还有大大小小几个锦盒。 “谢道爷,一共是这个数。”掌柜的将记账单转向,递到谢意面前。 谢意垂眸快速扫了一眼账单,伸手就要从袖袋中取出钱袋,却被身旁那人大手捉住。 “阿霁来。”蒋霁拉住道士胳膊,又将他朝自己身边拢了一下,丹凤眸亮亮的,“阿霁出钱。” “哼。”谢意见他那热切的模样,好笑的很,“那便请吧。” 如今这小蛇可是有积蓄的人了,且都是自己入金商股赚来的。 被谢意一句‘做当家的得带些银子在身上’哄着,留了些银子在自己身上。 之前为了给谢意买礼物,自己还偷偷摸摸藏了点私房钱。 银蛇纹钱袋是之前谢意去西星芙蓉镇之前给他的,钱袋递出去时鼓鼓囊囊,还回来时却变的瘪瘪的。 蒋霁捏着钱袋里最后小指盖大小的银子,一颗白白的小尖牙抵住自己的殷红下唇。 “没有了。”毕竟存了那么久,小蛇到底是有些心疼。 “噗嗤。” 谢意见他那样,憋了一下,终于还是没忍住,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221章 梅香乐章 申时二刻,道士与嘴里叼着麦芽糖棍的小蛇前脚才回到院子里,刚净了手,后脚院中木门便被敲响了。 买的那堆新年礼是被店中的伙计送回来的,各个礼盒包的漂亮。 小蛇与道士悄悄把那些礼盒运回房中,再出主卧时院内依旧静悄悄的。 “宿野大哥不在家中。”蒋霁将嘴里的麦芽糖棍换了一个方向叼着,“先生。” “嗯。”谢意脱了大氅,理着自己的半披着的墨发,朝楼下去,“想来是出去采买了。” 蒋霁跟在他身后,不紧不慢的走着,两人的目的地是厨房,今日上午腌制的鸡肉已经入味了。 香菌、红枣、黄耆、怀山、枸杞子,谢意蹲在水井旁将这些配菜一一洗净,沥水过后整齐放在竹篮中,端入厨房里。 麦芽糖热化了,与今日朝时蒋霁调的多余的抹鸡料放在一起,再与配菜拌匀,简单炒制了一下。 谢意站在一边儿瞧着蒋霁把配菜往鸡腔内放,想要帮忙,被那小蛇左挡右挡阻止着。 “这样能有味儿吗?”谢意插不上手,朝他提问。 蒋霁笑道:“今早将配菜忘了,炒了入味些。” 谢意最后得了个用荷叶包鸡肉的活,蒋霁蹲在厨房门口,将黄泥和柴草和在一起,玩得不亦乐乎。 “用旁边那稻草捆扎么?”谢意从厨房探出头来,瞧见那一手黄泥的小蛇。 小蛇闻声转过来,脸上不知为何被蹭了一条黄泥道,面上还兴奋着,应着谢意的话:“是,先生。” “哼。”柳叶眼弯了弯,眸中情愫毫不掩饰,“哪儿来的小泥蛇。” 小蛇哪里受得了他那眼神,站起身也不顾自个儿手上黄泥,就要去扑那道士。 “诶↑!”谢意连忙朝后退,见那小蛇马上要朝自己扑过来,出声呵止他,“站那儿↓!” 蒋霁一个急刹,停在了离他半步之外的距离。 脸上有些发干的黄泥被那香香玉手抚去,蒋霁垂眸盯着那抬脸道士,低头就将自己唇瓣送了过去。 柳叶眸与丹凤眸对上视线,视线逐渐失焦,情不自禁,唇瓣自觉不断接近。 吱呀~ “咳。”院门被从外打开,心虚的两人一左一右的偏头,站在原地不知道用视线寻着什么。 “公子,蒋公子?”宿野手上提了几个大布包,布包袋上有方角支棱着,疑惑的看向厨房门口那贴的很近的两人,“您们回来了。” “嗯,宿野。”谢意尴尬笑了笑,“你这是去哪儿了?” “嘿嘿。”面具下的薄唇弯起一个弧度,“属下先不告诉您。” 谢意微笑颔首,心下明了,原来宿野也是采购新年礼去了。 三只用荷叶薄包的肥鸡上了大蒸笼,宿野将剩下的三只断了骨,也用荷叶薄包了一层。 黄泥混了柴草,轻易就敷上了荷叶,宿野和蒋霁两人手脚麻利,不一会儿三个黄泥大团就被丢到另一个燃了火的土炉内,泥香与荷香瞬间充盈厨房。 等到寒雾被染成淡金色,院内一片金雾茫茫,一个娇小身影端着木盘三两步跃入正厅。 黄泥敲开,带着荷叶清香的肉香直冲鼻腔,阿蟒连连咽了三次口水。 怕这只好胃口小蛇吃不饱,宿野煮了一大盆煎蛋青叶面片汤,下着那汁水丰盈的嫩鸡肉,吃的阿蟒连连感叹。 玉镜高悬于缀着繁星的漆夜,浴房里水声哗啦啦一响,接着浴房门被打开,带着温度的热气争先恐后的逃窜而出。 蒋霁将手中那些浴具收回杂房,从厨房提了一壶热水,步履匆匆上楼寻他的宝贝道士去了。 “这是什么?”阿蟒盘腿坐在竹榻上,身上被杯子裹得严严实实,歪头瞧着宿野手中那漂亮的花篮似的小物。 “手炉。”宿野将那小手炉递到阿蟒面前,“可以暖手的。” 那小手炉漂亮,壁上用彩线勾着一副喜鹊绕梅枝图,盒盖也是铜制镂空的,连提手上都有藤状花纹。 “好看。”细长蛇眸微弯含笑,接过那温热的手炉,朝那递炉的乌隼暗卫瞧去,“宿野,你真好。” 宿野听得耳后发红,着急忙慌又从身后拿出一个包得精致的小盒,也同手炉一起放在那双小手里。 “这是?” “新年礼,本来应该元日前再给你,但是宿野想阿蟒早些用。”乌隼暗卫说话都低着头,双手更是扣紧了自个儿坐着的藤椅边沿。 “哇。”细长蛇眸弯成了一条缝,语调愉悦着,“宿野,你是第一个给阿蟒送礼的人。” 小蟒哪里讲得来规矩,当着宿野的面就开始拆那小盒,动作极快,但是仔细得很。 一双黑亮的短兔绒直筒露指式夹手衣,长至腕上一指,手套边上还放着一手心大小的带塞点绛梅纸槌瓶。 阿蟒开心极了,当场就将那手衣戴上:“好暖和!” “你平日,做工也可以戴。”乌隼面具下的面色红的都要滴血了,连说话都有些磕巴,声音还愈来愈小,“那个是涂手的润膏,梅香味儿的,我想阿蟒应该会喜欢。” “你帮我涂吧。”阿蟒尽量让自己的语调放慢,收回他惯有的轻浮语气,“宿野。” “嗯。” 小塞被拔开发出‘啵’的一声响,淡淡的梅香从瓶口中飘散出来。 脸被那双指尖带了凉意的小手捧起,唇瓣便被噙住了,冷梅香气入侵乌隼暗卫的口鼻腔之中,叫他分不清到底是那润膏的香气,还是身前这小蟒的体香。 藤椅一重,娇小蛇妖入怀。 宿野连忙将榻上被子扯过,拢在了那环着自己脖颈,瞧着自己眼神迷离的小蟒身上。 小手在暗卫身上游走,最后停在一处,又用细长指尖轻滑。 宿野身子一僵,侧头吞咽时,连喉结都发着颤。 阿蟒环着宿野脖颈,借力将自己拉近,面部贴近他的脖颈,用微凉鼻尖轻轻撞着他已经泛红滚烫的喉结。 “阿蟒,我......”宿野双手朝后撑着藤椅,作势要逃。 领口却被小蟒双手扯住,逃无可逃,只好抬头迎上那半跪在藤椅上微凉的香唇。 冷梅香气在屋内中绕啊绕,正厅的屋门被从内关上。 窗外又飘起了雪絮,一朵一朵落在屋檐上,击打着包含情意的愉悦乐章。 第222章 新年礼记 昨夜落在院中薄薄的积雪层,早在黎明天边那抹光亮射入小镇时消散了。 竹枝被拳风吹得直晃,不时有积雪从枝头滑落,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空气中弥漫着带着冷意的气息,道士每一个喘息,都会在空中留下白色的雾气。 院外有脚步声响起,谢意侧耳朝院外仔细听,转身打开了院门。 吱呀~ 随着院门被从内推开,稚嫩却响亮的声音击破了院中的宁静。 “谢意哥!”游桉小脸上被冻得红扑扑,“好久不见,你有没有想桉桉?” “哼。”谢意闻言轻笑,伸手轻轻揪了一下游桉圆圆的脸肉,“刚想,桉桉就来了。” “谢道长。”段涛涛双手搭在游桉肩上,朝谢意颔首见礼。 “兄长。”小人另一侧那高大男子唤人,声音低沉。 院子里突然‘乓当乓当’的响了好几声,有个急切的脚步声朝院门跑来,谢意回头一看,那小蛇迈着大步,面色沉沉。 谢意反手逮住那小蛇胳膊,将他拉到一边,回头对门外那三人笑道:“大家先进来吧,外边冷。” 三人进了院子,两个小孩儿活泼,跑到厨房找宿野去了。 “准备回岭域郡,给院中各位提前拜年,送些新年礼。” 游槐身后还跟了三个游家侍卫,手里大包小包提了不少锦布包的礼盒。 “先进去吧,我还没来得及去飞花阁,你们倒先找来了。” 柳叶眼弯弯,谢意将人往正厅迎,一只胳膊在身后扯着那小蛇的小臂,禁锢着那暴躁小蛇的动作。 游槐颔首,桃花眼对上白衣道士身后那双带着恶意的丹凤眸,微微一笑,“蒋公子,愿您和道长,新年胜旧年。” 丹凤眸微眯,眸底带着几分探究,这游七今日什么毛病,这是在演哪一出? “想来阿霁是还没睡醒。”谢意见那小蛇没动静,帮他搭了话,“多谢你,也愿你们百事顺,皆如愿。” 游槐唇边噙着笑,对着谢意微躬身拱手道:“那便借兄长吉言。” 游槐带着三个侍卫走上青石小径,宿野端着茶盘,身子左右被两个小儿缠着,小心翼翼的进了正厅里。 “我们小蛇又在胡乱生什么气?”柳叶眼从正厅门口收回,扭头看向那小蛇,替他理了理颈前歪掉的玉连环,“能劳烦阿霁回屋将给他们的新年礼取下来么?” “他又在装什么谦谦公子。”蒋霁没好气的瞪了正厅门口一眼,好像能瞪到游槐身上似的,“我去取,你不许和他单独说话。” “桉桉和涛涛都在,宿野不也在呢?”谢意抬手拍了拍那小蛇结实的背脊,“阿霁怎么如此小气。” “我小气?”蒋霁倏然转身,准备长篇大论舌战道士,“你......” 侧脸被那微凉的香香唇瓣一贴,脑中一空,要出口的话瞬间忘了个干净。 “多谢我们阿霁。”谢意负手抬头看他,柳叶眼弯弯,眸中明亮。 “哦。”蒋霁将他拢入自己怀里,叫两人胸膛不轻不重的撞了一下。 小蛇满意了,转身大步朝竹梯走去。 “何时启程?” 游槐将手中玉杯放下,抬头看向刚踏入门口手中提着自己衣摆,面上带笑提问的白衣道士。 “明日一早便走。” “路上要花费多少时日?” “算得是元日前日午时到达家中。” “不错,刚好赶上除夕,团圆饭也是接风宴。”谢意在主位坐下,朝替他斟茶的宿野颔首道谢,“你们进朝食了吗?” “还没有!”游桉从位置上跳下,跑到谢意膝盖上趴着,“谢意哥,和我们回阁中一同吃吧?” 谢意抬头挑眉询问宿野,见宿野点头,便道:“今日你们宿野大哥做面,他的手艺我不必多言桉桉也知道,在院中吃吧?” “哇!”游桉想起来那面片汤的味道,可是家中不是他做主不是? 于是他瞧瞧看了游槐一眼,转身朝向了段涛涛:“涛涛,咱们留在院中吃面吧?” “?” 段涛涛眨了眨眼睛,没想到他会问自己,“若是能在院中再尝到宿野大哥手艺,自然是极好的。” “哼。”游槐见那两个小人一唱一和,桃花眼微眯着,起身朝宿野拱手,“那便有劳宿野兄弟。” 宿野躬身拱手回礼,退出正厅去了。 有脚步声靠近,小蛇提着三个紫色如意镂空锦布盒,出现在正厅门口。 蛇眸第一眼便逮住了道士,见他老老实实在主位上坐着,身边那小儿也只是安静站在一边儿,面色才好了些。 游桉:呜呜,幸好我反应快。 “昨日午后本说送去阁中,院中有事耽搁了,倒叫你们先来。” 谢意起身,接过蒋霁手里的锦盒,放到各人身边。 蒋霁被赶去帮忙,两人动作麻利,几个面碗被一方碟盛入,正厅里被面香充盈。 辰时未到,宿野先替阿蟒做了满满一盆面,急着吃了给乌慈送去。 此刻面碗摆好,宿野又送了一碗清汤的上楼,谢意与其余人坐于圆桌旁。 照顾游家两兄弟口味,之前赵九拿来的红油也被放上了桌。 一碗红油臊子宽面,吃的游槐心服口服。 湖畔垂柳被带着寒意的风吹动,轻轻晃动两下,带的平静湖面泛起涟漪。 “不留下午时一块儿吃了么?” 谢意站在门口送客,柳叶眼弯弯的,偏头问那做的了主的游槐。 “多谢兄长好意,只怕再留,这小崽子就无心再回岭域郡了。”游槐抬手拍了拍自己腿旁胞弟的后脑,“且今日还有事,要陪涛涛回一趟家中。” “也是。”谢意瞧了一眼段涛涛,朝他一笑,“之后不知道要何时才能回来,若是想家便缠着你游大哥,回来到院中来蹭饭。” “兄长,再会。”游槐带着两个小人儿躬身拱手。 谢意也拱手回礼:“路上慢些,一路顺风。” “谢意哥再见!” 那小儿面上笑意盈盈,被自己哥哥和段涛涛一人拉着一只手,回头朝谢意挥手告别。 “哼。”身后有暖源贴上,腰被环住,连头上都抵了一个带着温度的尖下巴。 “吃饱了么?”谢意拍了拍他抚在自己腰上的大手手背,很自然问话。 “嗯。”蒋霁埋头嗅这道士带着清甜檀香味的发香,“午后咱们也要出去么?” “去的。”谢意就等他拢着自己,看向那水波不兴映照着天光的湖面, “要去给淮舟寄礼。还有赵九、蘅芜苑那两位及你师父,岁除那日都邀来院中吃饭吧?” 头侧被那小蛇用鼻尖顶了顶,二人都没再说话。 第223章 心头鹿撞 在游槐三人轻装简从离开景湖镇的第二日。 赵九一大早带着两个阁卫给院中送来了于淮舟寄回来的新年礼。 赵九送礼时面上乐呵呵的,殷渔拿到谢意转交给他的礼物,唇角就没放下来过。 直到打开那长形酸枝嵌玉礼盒,见到里面那精致颈链。 那颈链不过就人颈围长度,中间用铜扣系了个铃铛。 铃铛是通体金制的,两侧用红蓝宝石做饰,对称点了两只展翅而飞的小鸟模样。 殷渔垂眸盯着自己手中那礼盒,迟迟没有动作。 若是于礼和谢鸢鸢知情,定是要举家行至景湖镇拜见,为保自己和九族一命的。 那铃铛颈链旁有一个白色纸条,上边写着: 院内藏犬忽吠,原是我郎无声归。 颈上金铃一覆,惊鸟于院否? 否,我郎亦鸟也,善藏身于院也。 ——于淮舟 “哼。” 骨节分明的长手抬起,轻轻撩拨了一下那侧靠在礼盒中的金铃。 叮铃、叮铃 无名指上那金纹戒竟和这金铃如此般配。 —— 黎明之初,院中升起袅袅炊烟,与上空白雾相接融合。 湖畔长街两侧挂起大红灯笼,犹如两条长龙盘旋在景湖镇中。 码头放了假,乌慈留在蘅芜苑中帮手,偏院中早就热闹起来。 “我来擦吧。”蒋霁拿着帕子,用另一只手背拍了拍自己身旁弯腰擦柜子的白衣道士的腰侧,“水冰冻手,先生去弄那些柳枝和桃木。” “这差不离了。”谢意起身大致瞧了瞧,朝身侧那小蛇问话,“你把那小蛇窝收拾好了么?” “寝具都换了新的,窗台柜子小几都擦了灰,衣柜也收拾了。”蒋霁靠近一步,将自己胳膊贴着道士肩膀,补充道:“连茶壶和杯子茶盘都净过了。” “如此细心?”谢意故意装作一副诧异的模样来,“真是了不得了。” “公子!” 正厅外,宿野一手提着柳枝,一手攥着鸭蛋粗细的桃枝,朝厨房里喊着:“这些小枝怎么弄啊?” “我来。”谢意从厨房几步走出来,身后那小蛇紧紧跟着,二人用井水净了手,“桃木要做桃木楔,弄成上宽下窄的两段,削尖刮光便是。” 抬手接过宿野手中的桃木,谢意朝宿野笑道:“你去插柳枝儿吧,门环,窗棂,各扇门都插一根。” “小九,写天行帖子?” 书房侧窗被推开,那声音温柔,朝楼下道士问话。 “嗯。”谢意答,“做个桃木硬联便罢了,师兄觉得呢?” 不等那黑袍道士回应,正厅里又冒出来个娇小身影,小步走向白衣道士:“夫人......额谢道长,正厅阿蟒收拾完了,还有什么要做的么?” “你去帮宿野插枝儿吧。”柳叶眼弯弯,谢意朝他笑,“辛苦了阿蟒。今日午时吃饽饦,叫宿野和你主子给你弄一大碗,不过别吃太多,夜里还有许多美味。” “是。”阿蟒瞟了一眼谢意身旁自己那高大主子的脸色,转身朝二楼奔去。 一大早忙忙碌碌,等到金乌缓升,高悬在偏院顶端之时,面香与卤汁的香气从厨房冒着热气的铁锅中迸发,与那日光一起,驱散了院中的寒意。 所谓饽饦,其实就是卤汁儿面片汤,之前讲究吃的是一个素,不过院中哪儿有素食动物呢? 于是宿野与蒋霁昨夜里便在厨房忙着,做了一大锅卤味,大都是肉,只不过院中两个道士不吃牛肉。 此刻将那热浸在汤里变了色的卤猪腿肉切片,卤蛋对半切。 面团浸水后拉成一指长下锅,菘菜切长丝跟随,盖上锅盖咕噜咕噜,等到面香钻出了锅盖,盛到碗里,将卤肉、半个卤蛋朝面上一盖,一勺卤汁淋入,美得很! 总的就体现在一顿饭下来,大家都没有看清过那大碗盆后的脸,几乎不见其人,只闻嗦面声。 直到大碗被那小蟒吃了个干净,碗一放下,宿野就将手递了过去,手中的筷子上夹了个卤蛋,被那小蟒一口咬进嘴里。 “唔,谢谢,不吃了。”阿蟒嘴里包着那卤蛋,边嚼边说,“阿蟒要留着肚子吃夜里年羹。” “你是吃饱了吧。”蒋霁碗里饽饦才下了半碗,“着急忙慌,谁要跟你抢似的。” 如今蒋霁已经不是以前了,他学会了自家先生吃饭慢条斯理那一套,瞧着倒真有几分矜贵公子的模样。 特别是今日戴了之前谢意给他买的发带,一身穿的又是谢意给他定制的柔软兔绒毛领朱樱红织锦缎衣,墨发卷翘,一个好生俊俏艳丽的公子哥! 天气冷菜不易坏,且这几日飞花阁也休假,张叔昨日一早便买了许多时蔬和肉类,还带了几大袋果子,说是叫谢意他们囤着吃。 蒋霁和宿野及阿蟒忙着备今夜的菜,两个道士被赶去洗澡。 清甜檀香味逐渐接近,勾的蒋霁侧头一望。 那漂亮道士身着那兔绒圆领乳白银纹竹缂丝绸制道袍,窄袖被金线纹竹锦制臂鞲遮住,朝前还覆住道士白皙修长的手。 乌黑长发此刻未全干,完全披散在后肩上,直直的垂落腰侧,随着行进轻轻飘动,正是那勾蛇的香味来源。 松风水月。 蒋霁脑中无端浮现出这样一个词。 柳叶眼始终是带着弧度的,透过他清亮的眸,蒋霁看见了在墨瞳之中逐渐放大的自己。 “发什么呆?”那道士声音清冽带笑。 喉结滚动一下,发干发涩的唇瓣上下黏在了一起,蒋霁长睫轻轻颤动,重重开始呼吸。 “先生。”蒋霁艰难分开那唇瓣,喃喃一声,丹凤眸却已经向下,看向那水润饱满的朱樱红唇。 心跳如擂鼓,其中有个声音在叫嚣。 不论是此时这副霞姿月韵的模样,还是只有他能见到的夜里那副勾人沉沦的模样,蒋霁都不想叫任何人瞧见。 如果将先生藏起来,不许任何人见到他,不许他与任何人接触,先生会生气吗? “好看吗?”柳叶眼弯弯,谢意偏头问他。 “嗯,嗯。”蒋霁急忙应着话,上前行了一步,倒也没有忘了自己如今还未净身,强忍着没有伸手将他拢进怀里。 那道士抬手,伸出一根细长的手指,指尖轻轻戳了戳蒋霁饱满结实的心房,弄得蒋霁浑身一颤。 “瞧出来了。” 可恶的道士丝毫不懂得见好就收,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得见的声音说, “阿霁的心脏都要撞出来了。” 第224章 让让蠢鸟 蒋霁呼吸一滞,不想再忍了。 也不顾手上湿漉漉的,双手逮住那指戳着自己心窝的香指,虔诚的像一个信徒,将它放在自己唇前细细落下亲吻。 好就好在这蛇妖生的高大,挡住了身后那一人一妖的视线。 坏就坏在这蛇妖生的高大,挡住了那娇小蛇妖的视线。 于是阿蟒从他们身边路过,侧头一看。 “!?”阿蟒偏头,语气不解,指了一下蒋霁两只大手中捧着的小手道,“受伤啦?” 丹凤眸一个眼刀,吓得阿蟒退后一步,跌跌撞撞的朝厨房外跑。 厨房内的宿野眨了眨眼,偏头躲过蒋霁背影朝外望去,嘱咐道:“阿蟒,走路仔细些,别摔着了。” 清月犹如一叶小舟,静静的停泊在繁星点点的夜空之中,清冷的光辉照耀着人间一片热闹景象。 岁除宴吃的晚,等蒋霁他们忙完,净了身,夜色才悄然无息的降临。 谢意替那小蛇购置了一套新衣,如今小蛇在主卧里美美的换着,心情愉悦的不得了。 只因那银朱亮竹纹刻丝银丝滚边阔袖袍实在是顺他心意,那道士袖口臂鞲白玉上的墨色盘曲小蛇与自己今日的衣服一配,颇有一种墨蛇绕竹的美感。 换完衣服,定是要缠人的。 被拖上来陪他换衣的道士此刻正半躺在榻上,望着小蛇一摆一摆的袖口发着呆,抬眸却对上那虎视眈眈的丹凤眸。 “诶↑!” 道士也不顾自个儿穿了鞋子,脚一蹬床阶连忙朝榻上退了好几步,目光防范的盯着那越靠越近的小蛇:“你做什么?!” 蒋霁伸手逮住他抬在空中细脚腕,朝自己身前的床沿拉了拉,垂眸问他:“好看么?” “自然是好看的。”谢意躺着点了点头,“阿霁生的便好,如今绿叶一配,这红花不就更俊俏了么?” 蒋霁听得高兴,朝前一扑,打算直直砸在道士身上,毫不顾忌自己如今是个怎么样的体型体重。 “诶↓!” 谢意朝他手侧麻筋一踢,等他受力松手,便侧身在榻上一滚。 咚! 小蛇落榻,不高兴的将自己翻了个身,甩到床角赌气去了。 谢意半坐起,呼出一口气,若是被那巨大结实的小蛇一砸,今夜怕是吃不上那岁除宴了。 “别气了。”谢意站起身,将头顶半束的墨发理了理,重新插入玉竹簪,“走,我带你去看花灯去。” “新年礼。”蒋霁闭着眼睛,躺在榻上一动不动,朝着道士方向伸出手讨要,“给我。” 蒋霁从今早起床,到后边儿收拾屋子,再到方才换衣都检查了一遍,那柜子里的纹竹嵌螺钿委角方盒下边儿的五铃如意云头锁始终是锁着的。 “别急。”谢意伸手拉他,“晚些再给你。” “阿霁现在便要。”蒋霁不情不愿被他拉起,猛地用力,将道士拉近自己,抬手便环住窄腰,又重复一遍,“阿霁现在便要!” “现在不成。”道士就等他抱着自己,抬手揉了揉他毛茸茸的脑袋,“街上热闹,咱们上街瞧瞧去,如何?” 蒋霁心中想,反正是和道士待在一起,去哪儿都一样。 于是他将胳膊一收,埋在道士腹前狠狠地吸了一口他的味道,心满意足的牵着道士出门。 可是走到客卧门口,他的美梦就破碎了。 那白衣道士叩响了客卧的门,热情的邀请着里边儿的蠢鸟儿。 丹凤眸不敢置信的盯着那道士,可是道士的注意力全在客卧房内,错过了蒋霁脸色瞬变的精彩时刻。 直到听到客卧中沉默一瞬,那温柔声线说:“稍等。” 小蛇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手被一甩,道士反手一拉,将那小蛇扯回自己身边:“不许闹。” 小蛇又甩,却被柳叶眼瞥了一眼,警告着:“都要去的,你若是闹人,便不带你去了。” 这小蛇出了名的性子差,哪里听得了这种话?于是闻言便要爆发。 可是脖后却被道士轻轻揉按着。 道士另一只手又绕过身前,与他大掌十指相交,轻声哄着, “乖乖,要听话。” 好吧,蒋霁被哄得称心,今日人间欢喜节,自己便让让这蠢鸟。 叩、叩、叩 院门被敲响,声音几乎被院外长街上的喧闹声淹没。 宿野从正厅中三两步而去,院门拉开:“赵九!怎么来的这般早?” “呀,宿野。”赵九笑意盈盈,“今日这般打扮,俊俏得很。” “用得着你说么。” 院内传来阿蟒的声音,宿野朝赵九一笑,侧身将他迎进门中。 “我在阁中无事,净了身便来寻你们玩。”赵九进了院门,转身关门,“街上热闹,你们怎么不出去瞧瞧?” “去的,赵九。”谢意耳力极好,在二楼围栏上趴着,朝院门赵九搭话,“正准备出门,你便来了,也是巧极了。” “走吧。”客卧门被打开,今日人人穿新衣,自然殷渔也是。 衣服是小九备的,整身鹤纹玄狐短绒面,领口袖口都有玄色兔毛点缀,保暖又衬人。 何况这人身姿颀长,一双含笑杏眸微挑,就算在淡淡月色之中,也难掩周身矜贵之气。 长发被一龙绡缝玄锦金线纹鹤发带高高束起,露出那阴柔玉白的面庞,金纹戒被稳稳戴在左手无名指上,锢得那人骨节分明的大手青筋暴起。 “好看。”谢意上下打量,啧啧称赞,“发带是你那宝贝送的?” 说的隐晦,到底是谁,这师兄弟心知肚明。 “嗯。”殷渔朝院中瞥了一眼,敷衍着答话,又说了一句,“出发吧。” 那金铃颈链的确不适合今日佩戴,于是盒下的发带便被征用了。 “好看?” 等他那高挑师兄一走,身后便传来那带着笑意叫谢意通体发寒的声音。 “还,还行。”柳叶眼弯弯,谢意‘嘿嘿’一笑,面上故作惊艳,“呀,哪里来的如此俊美的小蛇?” 一颗白白的尖牙泛着苍穹玉盘的银光,紧紧抵在了殷红唇瓣上。 没等那剑眉蹙起,道士便倾身将自己送进蛇妖带着青竹香气的结实怀抱之中。 “阿霁。”谢意将脸埋在蒋霁胸口,学着他的样子深吸一口气, “你今日当真最好看。” 第225章 我的小蛇 湖畔长街各家各户张灯结彩,人群熙攘。 欢声笑语,锦衣盛妆,今夜无宵禁,旖旎灯光月色与众人相伴。 吱呀~ 院门被合上,院中六人相约出门,皆被长街此番热闹景象惊艳一番。 本是并排而行,行出偏院范围,而后被人流冲散。 谢意回头朝自己那出众的师兄望去,却见他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必顾着他。 宿野紧跟在自己主子身旁,四处张望,寻找着那娇小身影, “去吧。”殷渔半垂眸看他,“去找你那小蟒玩儿,别守着我。” “可是。”宿野咬了一下自己的唇瓣,“属下认为……” “快滚。”殷渔不耐烦,抬腿用膝盖顶了一下那犹豫乌隼暗卫的臀。 宿野不放心,却被人流推着走,他捂着屁股努力踮脚朝殷渔嘱咐:“主子,今日岁除!您好些脾气,不要出手伤人!” “……” 赵九闻言抬眸偷瞧了一眼身旁的高大男子,下意识吞咽了一下。 怎么都走了,留下他一个人跟着这大爷是什么意思啊…… “笃笃很重视你。”殷渔负手,跟着人流缓步走着,与身旁那正分着心的暗阁卫搭着话。 “啊?”赵九站在殷渔身边,就没敢站直过,此时也是躬身答着话,“殷大爷,赵九不敢……” “不敢什么?”殷渔轻笑一声,又垂眸盯着他瞧。 赵九被头顶的目光瞧得,在这寒日里冷汗都要出来了。 “额。”赵九抬袖擦了一把额角真浸出来的冷汗,“您说的,赵九不敢当。” “你的意思是我说错了?”殷渔微抬下巴,被弯睫半遮的杏眼中满是光辉。 “殷大爷。”赵九这时哪儿还能瞧不出这大爷拿自己寻乐子?于是抬手虚拜两下,“求您饶了赵九吧。” “笃笃何时回镇?” 赵九极快的眨了眨眼睛,分析着殷渔话中的意思。 “若是您愿见少爷,少爷定是立即归镇的。” “只怕不见得。”殷渔看向远处那片五色灯影,“你还是不了解他。” “……” 赵九有些无语,心想您与少爷满打满算相处一年,我跟在少爷身边二十多年,您此言差矣吧? “那我问你。”殷渔却像瞧出了他心中所想,哼笑一声又道,“此次知道我就在镇中,为何不急着前来见我了?” “?” 赵九怎么从这正常语气里,听出来几分委屈? “许是,许是。”赵九绞尽脑汁措辞,说出来的话自己都存疑,“少爷他想要陪老爷和夫人庆年?” “看来你也不知道。”殷渔收回目光,嘴角扬起一个笑,毫不掩饰的嘲讽道“看来笃笃也不是很重视你。” 赵九从未这么渴望一个人的出现,这个被赵九渴望的人就是宿野。 赵九:宿野!救我狗命! 可是在赵九心中被千呼万唤的宿野,此刻正被身前那小蟒牵着,嘴边带着有些不太聪明的笑意。 “跟紧些。”阿蟒停了脚步,又将那乌隼暗卫朝自己身边拉了拉,“你走那么后边,一会儿又冲散了,你是不是傻么。” “知道,知道了。” 宿野回过神,老老实实跟在阿蟒身边。 身边的人流不断撞着将两人靠外的肩膀,将他们越逼越近。 宿野耳后莫名其妙的发烫发红。 他悄悄松开阿蟒的手,伸手朝旁边摸去,试图搂住阿蟒的细腰。 “做甚呢!?” 一声惊呼从阿蟒身边传来,那大叔翘着兰花指骂,“谁他娘的摸老子的胳膊儿?” 双手自然垂落的娇小阿蟒自然没有成为被怀疑的对象。 那兰花指大叔眼如鹰隼,眯着眼睛查看周围人流,到底是没找到那咸猪手主人,甩了一下袖子继续随着人流而去。 “你摸他做什么?”阿蟒早就察觉到那乌隼暗卫的手,也知道他是个什么目的,可是这时还是故意发问。 “我不是,我没有。”宿野盯着阿蟒认真摇头,“我不是想摸他。” “哦?”细长蛇眸盯着乌隼面具下有些慌乱的星眸,“那你是想摸谁?” “我是想……啊?”宿野站直了些,又摇了摇头。 “手,放过来。”细长蛇眸瞥了一眼自己身后,示意那呆傻暗卫。 宿野摇了摇头,拒绝了他的好意。 “我叫你放过来!”阿蟒低声吼道。 宿野浑身一怔,手比脑子快,‘唰’的一下就朝那细腰贴去,拍的阿蟒腰侧‘啪’的一声响。 “哼。”阿蟒弯着细眸侧抬着脸瞧他,“宿野此刻心中愉悦吗?” 宿野快要在这寒日的人群中被煮熟了,整个人都泛着红。 “我在问你话,宿野没有听见吗?”阿蟒用手挂在自己发尾木环上,朝他轻声问着。 宿野当然是喜欢的,阿蟒心中明了。 次次寻爱之时,那滚烫大掌都会紧紧捏住他的腰侧,根本舍不得放松。 “听,听见了。”宿野变成了结巴,“我,我嗯,我心悦的。” “呆子。”阿蟒将自己发尾木环朝他胸前砸过去,带的辫子在那紧实胸膛一抽,抬步便走。 宿野手还僵硬的捏在他腰上,莽莽撞撞被带了几步,才自个儿稳着身子跟上了。 灯市如明珠绽放光芒,鲜艳夺目,各色花灯在小摊车前悬挂着。 摊车前多是精装打扮的女子,她们如各色艳丽花卉,身姿婀娜。 于是人群中一高大健硕的卷毛,尤其显眼。 蒋霁乖乖站在原地,一步都不曾挪动过。 道士就在不远处给他买着那红润晶莹、酸甜开胃的山楂软糕。 蒋霁大手中提着两个花灯。 一个兔子形的,耳朵上还特意做了绒毛。 一个狮子形的,也是用白绒毛绕了边儿,衬得那威武狮爪乖可爱的。 山楂糕摊车前人头攒动的,道士怕花灯被挤坏,嘱咐这小蛇找个空旷的地方等他。 于是神鱼桥旁拐角处,一个高大俊朗的卷发男子手中拿着两个可爱的花灯,吸引了不少出游女子的目光。 蒋霁目光热切的盯着那正掏银子的白衣道士,却嗅见身前一股清雅的淡香气,于是垂眸。 “公子。”那女子清瘦,微施粉泽,是个月眸星眼的,朝他弯膝做了个礼,“您这是在等人吗?” “是的。”女子话音刚落,身后便有一清冽声音传来,其中还掺杂着笑意。 谢意柳叶眼弯弯,语气轻柔:“他在等我,这位小姐。” 那清瘦女子面上微诧,在二人之间打量了好几眼,随即用帕子捂在鼻前轻声一笑,说了一句‘打扰了’,便拉着自个儿丫鬟跑走。 蒋霁盯着道士手里那一根山楂糕,蹙眉:“先生怎么只买一根?” “阿霁要吃几根?”谢意挑眉一笑,“一会儿归家便要吃夜饭了。” “先生不吃?”蒋霁将手中那狮子灯递出,与谢意交换了手中的山楂糕。 本是想寻蛇形灯的,可是根本没人做。 谢意想着,之后给这小蛇专门做一个吧。 没想到谢意自己挑了兔子灯,那学人小蛇缠着也要兔子灯,谢意便叫他挑个不同的给自己。 没想到狮子灯与兔子灯,瞧着还挺相衬。 “走吧,该回家了。”谢意伸手拉蒋霁手腕,将他朝自己身边带了几步,柳叶眼弯弯, “我们阿霁,是一条招人心喜的小蛇。” 第226章 的确般配 临近长街尾部的偏院,热闹与喧嚣逐渐远去。 院门是没锁的,谢意与蒋霁到院中时,大家都已经归家了。不过刚进了院内,就听见身后有人唤他们,“谢道长,蒋弟!” 原来是曹金和花娘到了。 蒋霁侧身一看,那灯光辉映的背景下,来的有三人,曹金身边有个躬着身子的,瞧着是他的师父赵厘。 “师父,曹兄,花姨。”蒋霁面上带笑,连忙将他们往院中迎。 一张大红漆木圆桌,是年前购置的,桌上各色菜肴摆的精致。 桃汤,胶牙饧,蟹酿橙,酱扣肉,清蒸肉沫蛋,糟银鱼,栗子烧鸡,雪菜黄鱼,清炖蟹粉狮子头,东坡豆腐,藕鮓,麦饭,还有不少小甜糕。 一人面前放置了一个小玉杯,宿野提进两坛屠苏酒,谢意沿着圆桌从右起步,帮着给每人斟一杯,每杯都斟得满,取个‘美满’之意。 殷渔从不管这些尘间事儿,都是谢意做主。 “今日在座皆为自家人,无需拘泥于礼数。”谢意嘴角含笑,缓缓站起身,右手高举玉杯,左手托住杯底,朝桌上跟着起身的众人朗声道,“愿诸君福意绵绵。” 桌上众人敬酒,个个面上都是欢愉的。 “小阿霁,宿野小友,好手艺!”赵厘吃的连连点头,满嘴流油不停的夸着。 心想蒋霁不愧是那蒋延年的儿子,这做饭的手艺真是一顶一的绝。 “师父今年不回家中瞧瞧?”蒋霁又给他斟了酒,侧头低声问着。 “今年他们也来镇上过元日。”赵厘笑得开怀,“你前几日停了课的第二日,他们便到了镇上,如今正在独院中吃着呢。” 见蒋霁面上有些诧异,赵厘摆了摆手。 “你就算请他们来,他们也不会来,怕道长的很。”赵厘眯着小眼睛嘿嘿直笑, “你师父我就不一样了,吃了这顿,回家又吃那一顿。妖的讲究没那么多,只是图个人间热闹。” “主子师父,你们那团圆宴吃蛇么?”阿蟒问完将一大颗蟹粉狮子头塞入嘴里。 身旁宿野盯得紧,连忙将另一个装着水的瓷杯递过去,生怕他呛着。 “嘿嘿。”赵厘小眼睛金光闪闪,侧头问阿蟒,“阿蟒小友一会儿与我一同去院中,自己瞧瞧不就知道啦?” “咳咳咳咳……”果不其然,阿蟒被呛得泪水都要出来了,宿野的那杯水成了救命甘泉。 乌慈比曹金他们先到,此刻耐心给阿蟒拍着背,拍背的手也是翘着那有弧度的小指,低头小声与他说:“你惹他做什么?” 花娘今夜本不想管着曹金,可见屠苏酒收尾,他杯中又斟了三白,终于还是拧着曹金大腿警告了几句。 同样被管着的,还有那主位旁边的白衣道士。 “不许喝了。”蒋霁将他玉杯拿走,收到自己前边,换了个瓷杯过去。 本不想让道士沾酒,可今日这个时节,确实值得少饮一些。 于是蒋霁算着,眼见第三杯下了道士的肚,便将他作案工具收走了。 “我们阿霁。”柳叶眼弯弯的,对着蒋霁笑,“如今愈发霸道。” “我是为了你好。”蒋霁这次真的有理,更理直气壮,面上还作出一副严肃模样,“你不听话么?” 谢意偏头挑眉,又付之一笑:“自然还是要听的。” “一副畏夫模样,丢人。” 身后传来自己师兄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温和声音。 谢意抬手便舀起一勺糟银鱼放到殷渔面前碗里,柳叶眼朝他挤了挤,带眼上那墨眉一上一下的动,手还做拳朝他敬了好多下。 殷渔当然看懂了,这巨长团子和他说:快吃吧,别招惹是非,小九求你了师兄。 暗色湖畔莫名出现一点光亮,离那光亮最近的那人捂着自个儿耳朵朝院内逃去。 等他刚进了院子,院前湖畔上便闪起一道一道耀眼的火光,接着爆竹炸响,噼里啪啦的跳跃着,热闹的声音叫人忍不住抬手捂住耳朵,面上却个个挂着喜色。 长街巷口,爆竹声四起,赵九从那一片炸开的白雾中奔来,大喊着:“快看,快看!” 话音才落,飞花阁上空一簇簇烟火飞向天空,像东风吹开了千树繁花一般绽放,又纷纷落下,如繁星化作雨滴坠落人间。 烟火热闹而喧嚣,一时之间让谢意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自己置身于这烟火繁闹的广阔天地之间,不过是沧海一粟罢了。 往年年间也是这般热闹的,可是谢意不曾羡慕,因为于他而言,以往这些都是与他无关的身外事。 可是今年不同。 越热闹,越觉孤独,越怕孤独。 腰间一紧,身后有暖源贴近,谢意侧脸望去,在四周火药味中尝到了带着丝丝甜意的青竹香。 “先生。”蒋霁今日也小酌几杯,此时将醉未醉,脑中清醒,也知道来黏人的。 可是他却瞧见身前那道士漂亮的柳叶眸中泛起点点水光。 下意识抬手替他捂住耳朵,轻声问道:“先生怕响么?” “噗嗤。”谢意没忍住笑了,差点喷出一些泗水,这卷毛呆蛇将自己耳朵捂住,又小心翼翼说什么呢? 曹金和花娘以及赵厘吃了饭便拜别了。 此刻殷渔坐在正厅前喝茶,赵九从阁中拿了几只小烟花过来,宿野和阿蟒乌慈围在院门口垂柳边上玩。 一红一白两道身影堪堪挤在院门中,那高一些的躬身用掌捂着矮一些的耳侧,神情认真又担忧。 “呆蛇。”谢意抬脸,轻易捉住了蒋霁的唇瓣。 酒气,清甜,青竹香萦绕着两人的口舌,蒋霁侧脸压身,替道士捂着耳朵的手成了阻止道士后退的禁锢。 可是道士今日根本没想过要逃。 柔软湿润相交,唇瓣轻捻辗转,蛇妖将道士拥入怀中,视若珍宝,用自己宽阔的怀抱霸占着他的一寸一毫。 “谢意。”那声音带着喘息。 道士感觉自己脖颈一侧一痛,这小蛇又张口咬人,嘴里还嘟嘟囔囔说着话。 “我要你爱我,只能爱我,否则就算同归于尽,阿霁也是肯得。” 谢意知道蒋霁身上的万般好,也知道他身上的万般不好,可是怎么办呢? 谢意抬手抚上小蛇的背,轻轻顺着,安抚着他的情绪,任他尖牙刺破自己的皮肉,任他用唇吮吸自己的鲜血。 疯子与疯子,就该是般配的。 第227章 一对儿指环 等到夜色深深犹如砚中点墨之时,长街的喧闹渐渐匿迹。 “做什么?” 谢意刻意压低的声音从主卧内传来,那小蛇自己换了寝衣,却拦住不许谢意将寝衣穿上。 蒋霁用胳膊将那道士往自己怀里挤了挤,还故作关心:“先生抱紧阿霁,否则着凉了。” “哼。”谢意腰后长发被他环在自己身上的小臂压着,压的面朝上仰,“衣服穿上便不会着凉,谁知你这小蛇又起了什么坏心思?” “阿霁的新年礼呢?”蒋霁低头用唇瓣蹭了蹭那漂亮道士的唇角,“给我。” 心心念念的,这小蛇记了很久。 大手带着揩油的意图,帮着道士将寝衣套上。 “钥匙在你那软枕里。”谢意将自己一侧墨发从寝衣中理出,另一侧的被那大掌献殷勤似的也仔细理着。 蒋霁闻言便转身朝榻上扑去,榻上叠的整齐的两床被子被他弄得乱糟糟的。 软枕拿起,又被弃如敝屣,蒋霁手中捏了一把银制长匙。 叮铃叮铃 如意云头锁上的铃铛随着摇动轻轻作响,钥匙一转,那纹竹嵌螺钿委角方盒最上层还盖着一块儿银温双蝶赤锦布。 蒋霁哪里琢磨的来这些,只顾掀开那赤色锦布瞧里边儿的小物去。 盒子瞧着没有外盒看着深,锦布下边有几个大小不一的盒槽,槽中摆放着好几样精致的。 “都是给阿霁的?”嘴里说着,眼睛还忙着,将那几个小物瞧了个遍。 “嗯。”谢意坐在榻边,双手朝后撑着,垂眸看着蹲在地上那小蛇,“喜欢吗?” “先生送的,阿霁自然是心喜的。”蒋霁抛下那委角方盒,起身扑向榻边道士,“多谢先生。” “这便瞧完了?”谢意有一种对牛弹琴之感,拍了拍那锢在自己身上的小蛇结实宽阔的后背,“将它拿过来。” 盒盖被重新掀开,锦布下盒槽内各有一样东西。 锦袋,红缨,一条漂亮的宫绦,一个不过掌心大小的小叶紫檀嵌螺钿小盒,以及一把黑蛇绕竹紫光檀木梳。 蒋霁眨了眨眼睛,又看向道士,认真道:“喜欢。” 这小蛇才不在意道士送了什么,他只要道士肯为他花心思。 “这小盒都没打开,阿霁这不是敷衍人么?”谢意当然明白他那些心思,缠着自己要看,不过是想检查自己有没有认真替他准备罢了。 不过白皙长指先捋起宫绦。 这宫绦是黑白六股蛇结做线,配了一对儿银制莲,穿珠同心结下坠了块儿点墨玉环,那墨玉色重质腻,边沿透光,瞧着便是极好的。 “我做的。”谢意见扒在自己身上的那人毫无反应,补充一句。 “先生做的?”蒋霁像才看见那宫绦一样,连忙从他手里小心翼翼的接过,仔细打量一番后,放在唇边亲了亲,“好看,阿霁要日日都带着。” “哼。”谢意气笑了,“你就不好奇那小盒中是什么?” 蒋霁闻言将手中宝贝宫绦仔细放在一旁榻上,取出小盒打开。 盒中是一对儿银制指环,一枚是髹以黑漆的蛇形环,蛇身鳞片做的极细,蛇眸以青玉作点,透亮又吸睛;一枚是银制竹节环,中央也是以透亮青玉做了三个竹节,精妙绝伦。 此刻若是那蛇妖再不懂,倒真是不解风情了。 丹凤眸中兴奋,连尖牙都从唇瓣中露出了头,蒋霁心中明白,这指环在人间,是用来定情的。 于是那双大手直直就朝道士伸出,毫不客气:“戴。” 左手无名指,那枚银制竹节指环被轻轻推入,通畅无阻,想来便是量身定做的。 这时丹凤眸中盛满了笑意,唇角朝着天上便去了。 大手两指轻轻捏住那青瞳墨蛇指环,抬起谢意的手便急着要给他带上,可是动作太过莽撞。 被谢意指尖一碰,落到榻上滚了好几圈。 “急什么?”柳叶眼弯弯的,瞧着自己身上那忙着将指环拾起的小蛇好笑得很,“它还能跑了不成?” “戴上。”蒋霁忙了半天,终于将那指环小心翼翼的拾起,“戴上了,先生便是阿霁的,谁也抢不走,再也跑不了了。” 捏着指环的大手带着轻微颤意,在指环抵入指节末端时终于安了心。 蒋霁一把搂住身前道士,将他的头按在自己胸前,低头用唇压了那墨发顶千千万万次。 这蛇妖心跳的极快,谢意听得真切,每一声都撞在他的心尖柔软之处。 屋内安静,心跳和两人的呼吸声成了唯一的音源。 竹窗开着,屋外的寒意却似乎并没有浸入主卧内打扰这紧紧相拥的二人。 此刻心跳同频,肌肤相亲,心心复心心。 咔嚓、咔嚓 两声轻微脆响,小蛇从身后环着道士,将下巴放在他肩上。 仔细看着他将两人那一直一卷的两节发梢用红缨缠紧,又仔细收入那锦袋之中。 “我的!”见那道士要将收好的委角方盒重新收入柜中,小蛇紧了紧自己绕在道士腹前的双腿,出声阻止他的动作。 “你要抱着睡?”谢意起身动作被挡住,又被迫重新坐回榻沿。 “既是送给阿霁的,你管我放在哪里。” 蛇妖无理又蛮横,夺过道士手中方盒,放在自己那侧的榻上,又将自己被褥替它仔细盖好。 “?” 谢意实在是瞧不懂,这是常人能做出来的举动吗? 他并不打算理那小蛇,将自己被子理好,将长发捋至身前,躺下便准备入睡。 可是被子刚被掖好,那巨大小蛇便从身侧钻了进来,与他争着本就不算宽裕的被下域。 “......” 谢意盯着头顶承尘,右肩一沉,脖颈侧发痒,这是那蛇妖又将自个儿摆好了姿势准备入睡了。 “你......”谢意启唇才说了一个字,便听到身旁那蛇妖说话和今夜放的那炮仗似的。 “阿霁的被褥被那方盒占了,若是冻了一夜先生心疼,阿霁生病也难过,先生自己自然是也不会舍得得。且闹了一夜,实在是乏了,先生别再说话扰蛇,快些入睡吧。” 谢意被他那口中吐出的语珠吵得额角抽了抽,垂眸刚好瞧见那蛇妖心虚抬眸偷瞧他脸色的模样。 “哼。”道士的胳膊从蛇妖颈侧绕过,轻轻拍了两下他的背心, “是了是了,道理全都被我们阿霁占了个完全。有些扰人的小蛇可能歇下了?” 第228章 与你对拜 缭绕在湖面上的冷雾被薄云中洒下的淡淡金光驱赶,这几日也就晨时和夜里有些寒。 正月里船帮放了大假,乌慈和阿蟒自然是不必上工的。 此时院中凉却不侵人,气温舒适,人们便愿意出来与那近来不常露面的金乌见一面。 才用过早饭,乌慈便与蒋霁报备一声,去蘅芜苑找他那些小蝴蝶姐妹玩儿去了。 阿蟒在厨房里收拾碗筷,宿野不想叫他碰水,独自蹲在厨房门口用井水清着饼碟。 殷渔坐在院中竹椅上,骨节分明的长指捏着一个玉杯,独自享受着这一份来之不易的宁静。 年节吃的丰富,每日都是鼓腹含和,饭后一杯清茶,成了院中所有人的习惯。 天边几片薄云,几束日光从中倾泻而下,如同神只即将降临人间。 “今日是那老头的飞升之日。” 清冽的声音从身后侧传来,殷渔侧头,难得瞧见这巨长团子独自一人。 “嗯。”殷渔杏眼跟随着那道白衣身影,直至他落座于自己身边,“今日稀奇,我们小九竟然独自一人?” “寻了个话本子给他瞧,看的认真呢。”柳叶眼弯弯,谢意接过殷渔递过来的茶杯,声音放的轻了些,“悄悄出来,寻个清净。” 以前还不觉得,自从那小蛇不必去上工之后,谢意发现这小蛇不仅赖人,还是个有些话痨的。 就算如今出来,脑中也还是他那副‘先生’这,‘先生’那的模样。 “先生!” 书房门‘嗒’的一声被关上,接着那带着些嗔怪的声音传来。 哒哒、哒、哒哒 有人疾步下着楼梯,有节奏的竹梯响弄得院中空气都在振动。 丹凤眸先瞥了一眼黑袍男子,又将白衣道士连着他坐着的竹椅子一起,朝离黑袍男子更远一些的地方挪去。 “怎么出来了,也不和阿霁说一声?”蒋霁半蹲在谢意身前,大掌自然握上他温热的手,捏了捏。 “过去搬个椅子来坐这儿。”谢意朝正厅方向指了指,垂眸看那小蛇,“你不是在看话本子么,我想出来透透气。” “那也应当叫阿霁一起。”蒋霁站起身,又朝殷渔瞥了一眼,这才大步朝着正厅去。 “如今是没完没了了。”殷渔当然知道那半个蛇妖刚刚在给他飞眼刀,不过他今日心情不错,懒得和他计较,“你就这般惯着吧,这蛇缠人,可没有松力的道理。” “今日是真武和四斗帝君下降。”谢意听见脚步声靠近,唇角勾起,挑开话题。 端起茶杯才喝了一口,那小蛇便端着竹椅过来了,紧靠着他身旁坐下。 “哼。”殷渔侧脸一笑,“真是难为小九记得,在观中却是分不清的。” “师兄。”谢意蹙眉,“多久的事儿了,如今怎么还在提。” “师兄以为小九如今已经是个敢作敢当的。”殷渔瞧他那样便觉得有趣,“没想到还是与小时候一般坏心思,需要师兄从旁提点。” “?” 柳叶眼都要睁圆了,谢意‘咻’的一下将身子转过去,“这是从哪儿说起,小九何时是师兄口中那般?” “你不记得也正常。”殷渔端起玉杯故意卖关子,抿了好几口,就是不往下说。 弄得谢意急的坐直了身体,身侧的小蛇见他急也跟着急。 殷渔侧眸瞄了一眼那两人反应,心中大笑,可是面上却平静得很:“你们这是?” “师兄!” 谢意就知道他这师兄是个肚中坏水的,“你不说,小九便走了。” 呲啦- 身旁蒋霁求之不得,已经站起身了,竹椅被他膝窝一顶朝后挪了一下,在地上拖曳响动。 “小九刚来观中不久那时,正遇上正月初一接喜神。”殷渔边说边瞧着谢意脸色,见他一脸茫然,又轻笑了一声。 “师兄你说啊。” 谢意急的要抓竹椅的扶手,身边儿安静坐着的小蛇眼疾手快,将自己大掌递了过去,得偿所愿的捉住了白衣道士,将那比自己大掌小了一圈儿的手紧握手中。 观中人头攒动,空气中弥漫着熏香味,闻着叫人心中平静。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爆竹声延绵不绝似的。 高桌上那人怀里抱着一个大斗,大斗中盛着花生、核桃、红枣、还有铜钱等,斗口用红纸封固。 那人朝桌下众小道高喊:“喜神回来了没有?” “回来啦!”桌下各小道接了话。 红纸封被抓破,斗内之物被桌上那人抓大把撒之,问答后又撒,一共行了三次后,那人开始朝东西前后乱撒。 众小道拥挤而上,开始乱抢。 其中一白衣小身影步子还有些不稳,专挑着那核桃捡。 几个身形大些的挤得他踉跄好几步,于是趁着人多,那白衣小道士抬脚便踹向了那几个身形大些的小道的屁股。 “哎哟!” “哎呀!” “谁踹我啊?!” 等那几个小道捂着屁股回头四处寻人,白衣小道又躬身开始认真挑着地上散落一片的核桃。 破了皮的不要,裂了口的不要,被人踩了的......? “谢九冥。”顺着那踩着核桃的脚一路朝上,柳叶眼瞧见了一双温柔含笑杏眸,“师父有请。” 可那柳叶眼弯弯,因为牙齿没长齐说话还漏气,怀里用第一层衣布裹了一大兜核桃:“狮熊,核桃!” 殷渔爱吃核桃。 弯月眉轻挑,小小的谢九冥被那只青筋暴起的大手提着后衣领,朝殿阶长廊走去。 “净手。”殷渔丢给他一张湿润帕子,瞧着那小人的杏眸中带着兴趣,还着那核桃的情,“自己做的,老实和师父交代,今日接喜神,别叫自己得个跪香的结局。” 殷渔在长廊口便将他那抬腿收腿的利落动作瞧了个真切,那高殿台上坐着的师父视野里,怕是将这小儿弯膝如何发的力都瞧了个清晰。 不出所料,师父的口涎四溅一番,见那低头认错的粉面小团子实在可怜,摆了摆手让殷渔将他带下去了。 回到殿前,大众团拜着,那白衣小道又屁颠屁颠融入道众之中。 磕头不讲次序,给自个儿师父拜了年,道友也是可以互拜的。 于是那粉面小团子‘咚’的一下,磕在了殷渔面前。 殷渔早就对这种画面无感了,立在廊下,就等那粉面团子将额头贴在冰凉石板之上。 那石板冻的小团子手缩了缩,将掌心蜷空,还没等到身前那貌美师兄叫他起来。 “我们之间,不必拜大礼。”殷渔见他冻的身子颤了一下,好笑得很, “你不会在等我和你对拜吧?” 第229章 火爆小蛇 “当时小九不过垂髫。” 谢意见对面那杏眸弯出个不小的弧度,柳叶眼中也泛着笑意,“师兄如此对待一垂髫小儿,难道坏的不是师兄么?” “我可没占你便宜。”殷渔将手肘撑在竹椅扶手上,手成拳撑住脑侧,“小九拜年,师兄可是给了拜礼的。” “?”谢意眨了眨眼睛。 “一包桃酥。”那骨节分明的长指竖起一根,在那疑惑柳叶眼前晃了晃,“还有一包师父叫我给你带的云片糕。” “那还差不多。”谢意满意。 可是殷渔又说:“小九当时也是满意的,抱着那两袋糕点在我身周打了圈的绕,结果被那布袋挡了视线,绊了一跤磕在那长廊木柱上边儿。” “起来时候,三颗牙只剩两颗了。”殷渔嘴角弧度越来越大,见谢意面色淡了下来,又急忙补充,“替你止血,眼中感激含泪跟我誓言道‘我谢九冥要永远追随十七师兄’。” 空气安静下来,在殷渔那饱满唇瓣毫不在意的吐出‘永远’二字的时候,谢意便觉身后一寒。 可是转头对上那双满是寒意的丹凤眸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听见厨房里‘啪嚓’一声碎响,一个瓷盘被摔碎了。 “别用手捡。”宿野急忙站起身,大步迈进厨房里。 “灶上有只蝽虫么。”阿蟒捂着自个儿口鼻后退好几步,另一只手上被划了一个长口,见了血,“阿蟒收刀不注意弄到它了,臭。” 蛇妖嗅觉灵敏,那蝽虫浓郁的气味倏然出现,叫阿蟒闻着便头晕,收刀的时候一慌神,被挂在墙上的另一把利刃割伤了手。 阿蟒手中刀被宿野接过,他毫不犹豫的朝厨房外跑,想要在门口吸些新鲜空气。 宿野捏刀的那只手的手腕上还带着一根手绳,手绳的花色纹路瞧着眼熟,像极了那夜正厅中一条蟒蛇通体鳞纹。 刀被放置好,宿野心中挂念阿蟒冒着血的手,也追出去几步,站在厨房门口替他瞧着手指上那长口。 谢意朝那边瞟了一眼,又将视线收回到握着自己手的小蛇身上,将他竹椅朝自己身边拉近了些,另一只手给他顺着背。 两对鸳鸯皆忙,那只无人看管的蝽虫又晃晃悠悠从厨房朝门口飞去,马上就要不知死活的停在宿野肩膀上了。 ‘咔嚓’ 耳边传来很轻的脆响,阿蟒抬眸便看见了宿野身后那吞了蝽虫在空中不断张扬扭曲散发着雾气的黑金藤蔓。 蛇血,黑金雾气,玉京宫前受伤的银环蛇,伤口上熟悉的气息。 “阿蟒。” 细长蛇眸越睁越大,脑中一怔,随后一片空白,连自己被宿野拉到了水井边都毫无察觉。 “阿蟒?” 宿野盯着自己面前那面露呆滞的小蛇,语气有几分着急,“阿蟒,你身子不舒服吗?” 阿蟒猛地回神,却扭头朝自己主子方向看去。 院中端坐的三人的视线早就被宿野那急切的唤蛇声引了过来,阿蟒毫不费力的找到那双也正眯着眼睛瞧向他的丹凤眸。 自然,阿蟒不寻常的一举一动,也都被那丹凤眸尽收眼底。 蒋霁下巴微抬,瞥了那蟒蛇一眼便收回视线,回头捏着白衣道士还举在空中的端着茶杯的手,借着他手低头便喝了一口。 丹凤眸却上抬着看向那长发黑袍道士,逼人的寒意从眸底迸发,独占的欲望在蛇妖心间滋生壮大。 殷渔面上平静,垂眸对上那双贪婪的丹凤蛇眸,勾唇不屑一笑,弯月眉轻挑,朝一旁歪了下头。 黑色利刃带着不断舞动的墨色尾迹从指尖窜出,眨眼间便朝黑袍道士颈侧袭去。 可那黑袍道士反应极快,抬手两指立于身前,指尖黑金雾气一绕。 以柔克刚。 那黑色拖尾利刃便颤动着转了向,朝向了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半个蛇妖。 一个弹指,黑金雾气带着那利刃,一同消散了。 可是蛇妖还不死心。 蒋霁两指并拢一甩,数十道黑色利刃浮现于空中。 一切发生不过眨眼间。 那数十道锋芒处皆对着那黑袍道士,今日非要叫他身上千疮百孔不可。 “阿霁!” 白衣道士感受到身周灵气妖气波动,才收回目光,便瞧见身旁那蛇妖打算要做的祸事。 可是话音未落,那锋芒便如离弦之箭,直直朝着殷渔去了。 一道黑色雾气从侧面瞬间汇聚成人形,宿野手中银光盾还带着上次留下的几道划伤,半跪着挡在了自己主子面前。 “锵锵锵锵、锵锵……” 那些黑刃,全都被更前方的淡金色灵气汇聚成结实壁垒挡了个完全。 “胡闹!”谢意朝上摆手,淡金壁垒带着黑刃一同消失在众人的视野里。 蒋霁手腕被用力一拽,被迫站直,他垂眸朝身前那比自己小了一大圈的白衣道士看去。 柳叶眸底满是怒意,对上那双发红发怒的丹凤眼,两人眼瞳一闪,都不敢与对方对峙下去。 可是柳叶眸强撑着,今日定是要叫那不知轻重的蛇妖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 殷红唇瓣抿动,蒋霁到底是瞥开了眼睛,胸膛起伏不定。 “做什么呢?”谢意努力压着自己带着些怒气的声调。 这小蛇脾气早就没有之前坏,既然他愿意改,谢意也就对他有了更多耐心。 “你还帮他挡。”蒋霁嗓音嘶哑,每个字还带着颤,面上冷淡,只有谢意瞧见了,那被墨睫半遮的眸中,带着些委屈。 “我不挡,等你在这院中行凶么?!”眉头轻蹙,谢意低声吼他,“送你去上课,功夫全用在自家人身上来,你蒋霁好大的本事!” “自家人。”蒋霁不屑的笑了一声,“我与他判然不同,谁同他一样在先生看不到的地方使些龌龊手段,他不挑衅,今日阿霁便不会动手。” 这小蛇是在告状呢,院中央在场的另外三人都听懂了。 “哼。”殷渔觉得有趣的很,轻声笑了一下,又惹得那小蛇要朝前走去。 “行了。”谢意用手抵住那蛇妖饱满胸膛,到底是了解自己师兄,听他一笑,便知道定是自己注意阿蟒的时候,这满肚子坏水的殷十七又逗那脾性极坏的小蛇玩儿了。 “再怎么着不能动手不是,我与你说了多少次,不许自个儿心中不快便伤人。” 丹凤眸中满是怒意,白白的尖牙抵住下唇,牙尖抵出了一个泛白的小窝。 这条倔蛇! “你去瞧瞧阿蟒,我瞧他不太对劲,啊。”谢意语气放的轻,拍了拍蒋霁的小臂,动作带着哄的意图。 气头上与这火爆小蛇讲道理,无异火上浇油,先将他支走为妙。 “......” 手心被白衣道士轻轻揉了好几下。 蒋霁横了一眼仍然半靠在竹椅上那看热闹的黑袍道士,转身朝厨房门口走去。 第230章 道士的唯一 含笑杏眼送着那负气而走的蛇妖远去,收回时却对上了那双严肃的柳叶眼。 “难道小九怪师兄?”殷渔依旧温和诉说,语调却委屈起来,“师兄不过逗他玩玩,谁知道那蛇妖如此坏性子。” “......” 朱樱唇瓣张合好几次,最后到底是被殷渔那故意为之的无心模样逼得无话可说。 可是等到谢意坐回竹椅,长指携起茶杯,还是决定说两句:“师兄知道阿霁是个坏性子的,经不得旁人逗弄他,何必故意惹他。” “他出手便不知轻重,若是一不当心真叫师兄受了伤,师兄叫小九怎么办呢?” 以情绑架,就当以情克杀。 “哼。”殷渔轻笑一声,心中自然是开心的。 自个儿养的这巨长团子,果然是个机灵的。 “主子。”阿蟒面前落下阴影,抬头看去,看到了蒋霁宽阔的背脊,“……” 丹凤眸依旧盯着院内那恪守边界规则的两个道士,嘴角越拉越低。 阿蟒见此,唇瓣抿紧,他实在不知如何与蒋霁开口,思虑一番,决定转身离去。 “你刚刚在讶异什么?。” 身后传来自己主子平静的声音,阿蟒脚步一顿,感受到了身后那审视自己的视线。 “……主子。”阿蟒回身,在原地踌躇一下,到底还是朝蒋霁走去。 “很为难?”蒋霁垂眸瞥他一眼,“我耐心有限,你应该也清楚宫中的规矩,不必我多费口舌吧?。” “……”细长蛇眸被长睫心虚的遮掩,阿蟒背在身后的手互相扣了扣,“嗯……” 院内只剩下两个道士谈论的声音。 宿野一直注意着那被蒋霁身影几乎完全遮住的娇小身影,目光留在了阿蟒那未被遮盖的衣角。 “黑金藤蔓。”阿蟒抬眸,眼中呆滞,同时吞咽了一口,“之前银环伤口上的味道。” 院内依旧是只有道士谈论的声音。 阿蟒没等来预料之中的狂风暴雨,他抬头,开始仔细察言观色。 蒋霁嘴角朝上弯着,侧头看向了高出院墙外那安静的像彩画儿一样的密竹。 无缘无故对那蠢鸟的敌意,并不完全来自于对自己那宝贝道士的占有欲,他早就猜的八九不离十。 如今心中所想被阿蟒证实,自己的确是雀跃的。 若是自己那是非分明的宝贝道士知道,他那故作姿态的蠢鸟师兄是如此恶劣行迹之人,自己是不是会在他心中比那蠢鸟更胜一筹呢? 蒋霁转身,看向院中那面上带着淡笑的长发黑袍道士,丹凤眸中从未有过的和善,嘴角也微微弯起。 哼,蠢鸟便是蠢鸟。 金乌悬挂在西侧微红的天空中。 殷渔今日瞧蒋霁,越瞧越不对劲,不论是午后与小九闲聊时,还是如今傍晚院内几人一同在正厅热茶谈天时。 那双平日里充斥着仇恨冷漠的丹凤眸里,今日难得的和善,还带着几分笑意。 小九的这条蠢蛇,又在打什么主意? 反正断不是什么好心思就是了。 丹凤眸中不失得意之色,蒋霁隔一会儿便瞧一眼那金乌,心中期待夜色的来临。 可那轮金日移地缓慢,一点一点朝山边下挪,就快将他的耐心挪完。 他已经迫不及待,在夜幕中与他的宝贝道士单独相处时,揭开这黑鸟伪善的面纱。 先生如此疼自己,以后断断不会再与这黑鸟这般亲近了。 没有了这黑鸟,自己就是先生心中的唯一。 先生是他蒋霁的,也只能是他蒋霁的。 心中越想越美,兴奋就快要压不住,马上便要闷出胸膛。 蒋霁唇角上勾,高抬下巴深呼吸,努力掩盖着自己的心思,却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了白衣道士眼里。 “?” 柳叶眼眨了眨,谢意微偏头,眸底一丝疑虑。 他没看懂这平日里水火不容的一人一妖今日为何如此深情对望,也没看懂这小蛇如今这高抬胸膛的斗胜公鸡模样是在表达什么情绪。 “你骄傲什么呢?” 胳膊被戳了戳,蒋霁循声扭头垂眸,与那不解柳叶眼对上视线。 墨黑的瞳孔中倒映着谢意偏头疑惑询问的模样。 真可爱,喜欢! 丹凤眸弧度愈来愈大,蒋霁心中兴奋地疯狂尖叫,大手攥紧了腿上的衣裾。 这漂亮道士马上就是他一个人的了! 啵~ 蒋霁向来是行动派,于是不顾柳叶眼随着他倏然接近的惊恐,捧着那漂亮道士的漂亮脸蛋狠狠地亲了一口。 “!!!” “!?!” “......” 院中其余三人给出了这惊天动地的亲吻声的听后感。 阿蟒坐在宿野身边儿,就在殷渔的侧后方,神色还有些呆滞。 他如今不仅在今日冲击中没有缓过来,而且也不明白自个儿主子为什么会是这样一个反应。 不生气就罢了,看起来竟然还很高兴;不发怒就罢了,看起来还和善了不少;不找宿野主子麻烦就罢了,看起来还与道长跌入了爱河。 阿蟒猛地一个激灵弄得浑身一颤,吓了旁边睁大星眸瞧着蛇妖轻薄道士的宿野一跳。 “冷吗?”宿野瞧见阿蟒那一副被冻傻的模样,连忙伸手摸了摸他僵在腿上的小手,一触冰凉,随即起身,“我去给你拿手炉。” 阿蟒根本没听见宿野在说什么,他甚至没感觉到宿野的触碰,当然也不知道此时宿野已经离开他身边了。 他脑中循环着一句话:主子被气疯了,该如何是好? 直到手被突如其来的温暖一贴,阿蟒吓得回了神,差点儿将宿野塞过来的手炉甩了出去。 宿野眨了眨眼睛,一只手扶稳了那手炉:“不想拿吗?” “不是。”阿蟒连连摇头,“拿的。” 宿野有些不解,但是到底是等阿蟒拿稳了手炉才放手。 胳膊上搭着的一条薄披巾被宿野替阿蟒搭在后背上,阿蟒伸出一只手拉住宿野胳膊,扭头问他, “......如果阿蟒变作痴蛇,宿野还会要阿蟒么?” 宿野蹙眉,蹲在了阿蟒的腿边,轻声询问道:“为什么这样问?” “你回答阿蟒。”小挑眉比他蹙得更紧,阿蟒急切的要知道答案。 在人类的爱情中,若是一方疯傻了,另一方也许会弃之不顾吧? 完了完了,若是谢道长嫌弃,主子今后怎么办啊? 宿野还没明白为什么阿蟒问他这个问题,又见那面露担忧的小蟒扭头看向了正在被公子训饬却面上带笑的蒋公子。 “不会啊。”宿野轻声喃喃,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回答这种无缘无故的问题,但是他确实认真回答了。 今个儿这一个个是怎么了? 宿野看向自个儿那依旧淡定喝茶看热闹的主子宽阔的背影,挠了挠头。 第231章 如何两全 苍穹落幕,漆黑夜空繁星点点。 在蛇妖殷切的期盼下,黑夜到来的如愿以偿。 此刻蒋霁已然净完身,安安静静的坐在主卧榻上,与窗外那轮越看越顺眼的皎皎明月对视。 如今心中渐渐镇定,越靠近那蠢鸟的真面目被揭露的时刻,他反而越有耐心。 直到那轻盈又熟悉的脚步声从二楼长廊上逐渐靠近,叫他的耳膜越震越响,心跳随之加快,那种迫不及待的感觉再次闷出脑海。 吱呀~ 主卧门被轻轻推开,谢意携着一阵清甜檀香暖气进屋,侧脸便与榻上面上平静的小蛇对上了视线。 月光倾泻,轻抚着蒋霁高挺的鼻梁,墨眉红唇,眉眼如画,发梢卷翘,为他添上浓墨重彩的独特一笔。 唇角不自然上翘,柳叶眼随之一弯。 谢意瞧着那乖乖等着自己的蛇妖,心中自然是欣喜的。 等身子靠近榻边,那小蛇与往常一样,很快便缠了过来。 蒋霁额头抵在谢意腹前,两只大掌平熨着窄腰后侧,邀请他抚摸自己毛茸茸的后脑。 “?” 今日倒是不一般,谢意伸手轻轻揉着蛇妖细软的卷发心想。 若是平日,怕是早就叽叽喳喳的说些滚车轮的话来烦人,此刻却安静得很。 “先生。” 果然,心中思虑还未结尾,这小蛇便开口了。 “嗯。”谢意在那卷曲软毛中寻到了一只微凉的耳廓,放在两个指尖中细细摩挲着。 “先生疼阿霁么?”蒋霁将脸埋在道士小腹之上,用鼻尖轻轻蹭着。 “为何突然这般问?”谢意将手半拢住他的脸侧,阻止了他叫人发痒的动作。 “阿霁若是受伤,先生心疼么?”蒋霁顺力侧脸,贴在谢意温热还带着香气的掌心里,抬眸盯他,瞧着乖巧又无害。 “受伤了?”墨眉轻蹙,这道士语气动作果然有些急了,抬手想将蛇妖扶正,“今日不都与我待在一起么,怎么会弄伤自己?” “没有。”蒋霁逮住那要离自己脸侧而去的香手,语气柔道,“先生。” 谢意垂眸看他,任他大掌贴着自己手背,用脸侧轻轻蹭着掌心:“某些小蛇,又要赖人。” “嗯。”蒋霁盘曲的双腿一伸,缠住身前道士一个翻身,便把他压在自己身下,手护着道士后脑朝下,生怕压着他的长发弄疼了他。 每日惯例,这小蛇定是要在睡前仔仔细细的将他身子嗅上一遍的,谢意习以为常。 伸手一挡,轻而易举的阻止了那只目的不纯的大手朝寝衣下入侵的动作。 “做什么!”那小蛇大人直起身,垂眸审视着那不知天高地厚的道士囚犯,“你竟然敢挡我?!” “哼。”谢意瞧他那一副气壮理直的模样便觉得好笑,伸手朝上,“过来。” 重量级小蛇闻声入怀,胸口传来熟悉的窒息感。 谢意胳膊竟然已经环不住蒋霁的肩膀,只能从他两侧臂下拢住,轻轻替他顺着背。 蒋霁将头埋在道士颈窝里,用干燥唇瓣摩挲着道士的颈侧,声音很轻很轻, “先生还记得阿霁第一次与先生在院外见面时,阿霁受奸人所害重伤,若不是先生出手相救,阿霁此刻怕是已经进了轮回道中。” 长睫一颤,替身上那小蛇抚背的动作一顿,谢意微微侧头抵住他卷发柔软的脑后,青竹香气逼得呼吸都滞了一瞬。 “父亲的缘故,阿霁认识先生之前,从不会无理伤人。” 可那蛇妖语气越来越委屈,替谢意证实了心中猜想。 他知道这小蛇提及此事是想说什么。 可这世间有些事,到底该如何两全? “即便如此,那奸人也不曾放过阿霁。丧失记忆,又遍体鳞伤。阿霁差点儿就丧命于那雾雨黄昏,再也见不到先生。” 主卧内好安静。 蒋霁没有听到自己心中预料的回应,双臂半撑起身垂眸看向身下道士。 那双柳叶眸却瞬间避开他的视线,用长睫半遮住了眸光。 “……” 蒋霁眨了眨眼睛,一时之间还没明白过来。 他将目光下移,瞧见了道士抿紧的朱樱红唇。 “……什么意思?” 一个念头从蒋霁脑中一闪而过,他说话时唇瓣都不受控制的发着抖。 主卧内只剩一人愈来愈重的呼吸声,身遭淡黑的妖气突然冒出,在空中轻轻萦绕着。 道士沉默的态度,躲避的眼神,和那抿紧的唇瓣,无一不在击溃蛇妖的心里防线。 “……你早就知道是他?” 眼底的不敢置信,那丹凤眸中瞬间溢出水光。 蒋霁将自己缓慢撑起,整个身子都不自觉轻轻颤抖,似乎连每次呼气都极其困难。 他将胸膛压得很低,呆滞得重复着, “你早就知道是他?!” 谢意瞧着实在心疼,也跟着起身,上前一步将那小蛇环在自己怀里。 说话的声音也不自然的压着颤:“好阿霁,别这般气自己......此事我对不住你,阿霁想要我如何向你赔罪?” “你去将他杀了!” 颤抖的大手猛地伸出,长指指向了隔壁客卧的方向,那蛇妖情绪失控,双眸腥红,低声吼着道士, “或者我去杀他,你不许恨我,好么,谢意?” 道士闻言又垂了眸。 长睫颤抖,丹凤眸中滚烫泪水从下眼睑处涌出,在面庞上留下两道晶莹水痕。 此刻蒋霁心中已然明白,他不是道士心里的唯一。 那如今在客卧安睡的那位,即便那黑袍道士要杀了自己,他依旧是道士心中的头一个。 只要他不死,自己永远不可能排到他前边儿去。 不然道士也不会,不会舍得与他一同伤害自己。 “事出有因,我可以向你解释。”谢意当然感受到了怀中蛇妖身子的颤动,于是抬手抚上蒋霁的后背,却摸到了一片湿热。 这小蛇自己气得急,浑身都滚烫发汗,后背的衣服都汗湿了。 “师兄是为了救我,实属无奈之举,这是事实。何况当时我与你无情,若你不失忆,我们针锋相对,只会你死我活,又何来如今情意?” “你将衣服换了,我给你慢慢解释,好不好?” 见那颤抖小蛇只是垂眸的看着自己并没有其他反应,谢意到衣柜边拿了一套干净的寝衣,又回到他身边。 长指刚抚上那小蛇的衣边角,手腕就被死死攥住,这蛇妖用了十成力气,痛的谢意咬了一下后牙。 “事实?”蒋霁眼睛通红一片,躬身低头,嘴角噙着不屑的笑,逼着那柳叶眼望向自己, “事实难道不是你与你那好师兄自以为设了个天衣无缝的局,耍的我蒋霁差点丧命,晕头转向还爱上你么?” 第232章 蛇妖出走 “并非如此。” 谢意倒也不避,就任他大手禁锢自己,眼睛却不敢与那蛇妖对视,“我并非用情设局。” “哈。”蒋霁咧嘴一笑,笑出一个酒窝,手中用力一扯,逼着那道士看向自己, “我如今倒是觉得你真蠢,谢意。” “你既然知道我是来杀你的,你一个道士对一只妖那般好做什么?” “什么薄荷水糖画小蛇,什么麦芽糖蛇莓湖鱼兔子!” 到底是装不下去,面上笑意全无,泪水几乎是从眼眶中迸发而出,蒋霁声音带着怒意和哭腔, “是你谢意本就对所有人都好,只是我蒋霁自作多情?” “还是你谢意一开始就打算和你那好师兄搭了戏台演话本,唱了个红白脸儿,如今入戏太深,还在嘴硬,说不是以情设局困我?” “我对你如何,你当真不知道么?”谢意声音放的轻,抬手替他拭泪,字里行间藏不住的心疼,“先将衣服换了,好不好,阿霁?” “还要换什么。”蒋霁面上满是泪痕,笑得比哭还难看,“你还没演够?” “……即便如阿霁所说,是我以情设局。”谢意瞧着那发红的丹凤眸难受,垂眸道,“我自己不也没跑掉么。” “哪怕是你自己动手。”蒋霁身子卸了力气,朝后靠去,重重的撞在墙面凸起的半圆墙柱上,“为什么要与他一起害我。” “你要什么呢?谢意。”蒋霁无力的抬起自己的眼睛,看向对面那紧抿着唇的长发漂亮道士, “你想要了我这半妖心,让你能永远活着,追随你那好师兄?” “可惜我蒋霁从来没有牺牲自己成全他人的品德。” “即便是死,我也要拉你一起,生生世世,纠缠不清,你别想摆脱得了我,永远。” “不是,阿霁。”谢意伸手想拉他,却被他用力甩开。 “别碰我!”那丹凤眸中满是失望,合上眼时又涌出两滴清泪, “我说你生死都是我的,为什么不回答,你有异议么?” “不敢有。”谢意轻声答话,无措收回的手捏着寝衣站直,不再动作。 蒋霁身周黑色雾气舞动,妖气霎那间充盈主卧:“你记住自己说的话。” 谢意不解蹙眉,抬头见那蛇妖呼吸急促胸膛颤抖,丹凤眸中黑瞳瞬间充满眼眶,又收缩成针状。 唇瓣上下碰撞还未来得及出声,就见蛇妖身子已然化为黑雾,被窗外入侵的夜风吹散了。 “阿霁?!” 谢意自然没有等来回答。 最后一点带着青竹香的妖气,散在了主卧门口的长廊上。 院中静悄悄的,谢意再无处可寻,毫无线索,那小蛇消失,无影无踪。 苍穹的玉盘还有繁星做伴,谢意却独自立在院中长廊围栏处。 夜风吹得他墨色长发飞舞。 “他人呢?”客卧门被打开,殷渔大步迈向谢意,声音依旧温和,问的语气却比平日里多了几分急切。 长睫半垂,谢意盯着院中池塘那一动不动的独鱼,轻轻摇了摇头。 密石路独院赵厘处没有,蘅芜苑花娘处没有,码头杂房也没有,能去哪儿呢? 阿蟒在白衣道士身后快步紧跟,也朝四周张望着。 “谢道长。”阿蟒小跑几步,追上身前道士,“阿蟒觉着......主子会不会已经离了镇上了?” “能去哪儿呢?”道士呼吸不平,侧头与他对话,眼眶与鼻尖都被寒夜冻得发红,“你们那玉京宫,离这儿有多远?” “之前阿蟒交代好宫中事务,来镇上时用了两日,若是快的话也就一日一夜行程。”阿蟒瞧着那发红柳叶眼到底是不忍,“您先回院中去吧,阿蟒再在镇上找找。” 妖的脚程是极快的,若是主子此时真的回宫,想必明日晚些时候就已经到了。 “他只穿了件单衣。”可那道士摇了摇头,站在神鱼桥上朝蘅芜苑对岸瞧去,墨眉蹙着,“夜中想必还要降温,若是在外待一夜,想必是要惹上风寒的。” 阿蟒到底是没好开口,他想不明白,自个儿那壮得像一头牛似的主子,怎么在谢道长眼里这般娇气呢? “公子。” 阿蟒闻声先回了头,在神鱼桥下瞧见了正抬头朝上望来的宿野。 “......主子叫您回去。”宿野快速看了一眼那娇小蛇妖,又对桥上那白衣道士拱手道,“公子,请吧。” 宿野这种语气表明,他那主子是下了命令的。 也就是说今日即便是和道士交手,宿野也是得把道士带回院中去的。 “......” 谢意从不会叫宿野为难,殷渔深知这个道理,所以宿野来了。 白衣道士转身下了桥,朝长街尾那在夜色之中显得异常孤寂的偏院而去。 中指定关,食指落于关前寸脉,无名指落于关后尺脉,杏眼垂眸,神色专注。 “上什么火。”温和声线打破了沉默。 谢意握着手中宿野拿来的暖杯,并没有接话。 “你若是喜欢,师兄替你将他捉回来,嗯?” 殷渔这话出口便是哄着自家小孩儿的语气,带着些人性的溟灭,“若是他不肯,师兄替你做个大笼,你就将他当成小宠养着,哪日养腻了再亲手杀了也不迟。” “师兄。”谢意心中难受,哪里有心思和他逗趣。 殷渔轻笑一声,替他把手腕上挽着的衣袖理好。 蛇妖走的突然,要定莲妖行踪轨迹还需要些时日,此刻脉象倒是无异,但是就算是几日,殷渔也不打算叫这团子坐以待毙。 “宿野。” 客房门口人影转向,朝下消失在那苍白门窗纸上,“主子。” “收拾一下,明日去一趟你那小蟒主子的玉京宫。”殷渔无视那双不明情绪的柳叶眼,继续与门口宿野说这话,“你若是想,倒是可以把你那小蟒送回家。” “......” 门口安静,没有回音。 “哼。”殷渔敲了敲身侧的桌几,杏眼弯弯,饱满肉唇弯的好看,“一个两个,也就这点儿出息。” “不过若是只将你丢去那宫中,我倒是寻了个清闲。” 殷渔依旧笑着,话是对着谢意说的,“你自个儿高兴,那蛇妖也不会亏了你。” 第233章 双死殉情 银星在苍穹中微弱呼吸,弯月也只从压抑的乌云中透出一丝朦胧的光。 夜色越来越深,长夜漫漫无尽头,整个院子都沉浸在一片寂静之中。 一清瘦身影侧身靠着窗框,脑中那卷毛小蛇的影子不停地绕,今夜大抵是睡不着了。 不过这白衣道士也并未打算入睡,柳叶眸望着窗前树梢一片静止的薄叶。 就算今日师兄不提,明日谢意也是要启程去那小蛇的玉京宫一趟的。 可是夜好安静,夜褪色也过于缓慢。 几日前的喧嚣热闹,夜中带着青竹香温热的怀抱,好像只是道士的梦一场。 难道就如师父探知天道所言,他谢九冥此生注定孤独而亡? 微弱呼吸声自身后传来,谢意几乎是瞬间回头。 主卧内光线暗淡,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被暗处半藏,只看得清那双光着的脚面。 “阿霁?!” 道士快速起身朝床边而去,脚刚要落地,便被身前寒意包围。 抬头望去,果然对上了那双熟悉的丹凤眼。 眼框还描着红边,平静又带着陌生,看的道士心中抽疼。 “你去哪儿了?”谢意抬手,摸到了蒋霁身侧的大手上的冰凉一片,“夜中这般凉。” 道士下巴被那冰凉用力捏住,丹凤眸中淡漠疏离,面容冷淡着,殷红唇瓣微启:“本打算回宫一趟,处理好了再回来捉你。” 声音发着哑,应当是冻着身子了。 “可是转念一想,这样一来,岂不是又给了你几日与你那好师兄相处的日子。” 谢意轻轻蹙眉,下巴上捏着的拇指便放松了些。 “先生自己要装作爱我惹上我,那我便希望先生能尽责演的像一些,至少此生是这样。阿霁去哪儿,先生便应该在哪儿。” 蒋霁松手,俯身欲将道士强行扛起带走。 这边儿刚做了个附身的动作,榻边儿那道士就自觉朝他张开了双手。 “……你最好少耍些心眼。” 蒋霁警告道士,瞥他一眼将他搂入怀中,两只结实小臂托着道士的腿下。 蛇妖身上的寒气冻得道士浑身一颤。 衣柜门被打开,一件朱樱红兔绒斗篷被紧紧裹在道士身上,蒋霁一只手稳稳托着身前道士,单手替道士系着颈前绳结。 道士垂眸认真看着他手中动作:“你也穿着。” “你那刀。”蒋霁出声提醒,并未理会他的关心。 见道士将苍梧收好,蒋霁自己别好了青霜伞,将谢意朝上一托,转身便朝主卧门口走去。 “!”宿野站在自己榻边竹窗口,星眸睁得很圆:“主子!公子被蒋公子劫走了!” “那便歇下吧。”殷渔倒像是安了心,理着被子的动作淡定又优雅,侧身真就准备睡下了。 “啊?”宿野嘴巴张了个大圆,侧头看向自家那理好长发已经睡下的主子,“属下还是跟着去瞧瞧吧,万一公子......” “你觉着那蛇妖会害了小九?”殷渔睡的端正,闭着眼睛答话,“别在这儿杵着,呆子。下去找你那小蟒,你觉着他主子走了,你还能和他待多少时日?” “......是。” 宿野应了声,轻手轻脚的打开客卧房门下了楼。 景湖镇夜晚是安静的,除了被脚尖做了垫的树梢,此刻摇摆着沙沙作响。 朱樱红兔绒斗篷前敞两侧被手拢着向前,将另一人儿也裹在其中。 丹凤眼垂眸瞧了一眼那兔绒帽中露出的白皙脸庞,殷红唇瓣又抿得紧了些。 墨色长睫在道士漂亮的脸蛋上落下阴影,柳叶眸半垂,仔细将他护在斗篷里。 脸侧被冰凉倏然贴住,谢意替人寻暖的动作被打断,鼻尖萦绕的全是熟悉的带着冷意的青竹香气。 “冷。”声音很轻是从和谢意紧贴着的冰凉脸侧传来,叫谢意听了个真切。 “......” 谢意顺着他的动作将身子前倾,环住蒋霁脖颈,这次两人都被斗篷中的暖意包围。 “谁叫你回去一趟,也不知道换身衣服穿得厚些。” 谢意被蒋霁抱在怀里,下巴垫在他肩膀上,瞧着远处那越变越小的偏院。 “我换身衣服,叫你那好师兄有机会救你?” “......我被你带走,他怕是乐意着呢。” 瞧师兄最近那模样,怕是过不了几日,他就可以与淮舟见面了,现如今应该是巴不得自己被这小蛇带走,谢意想。 “与我回宫中,你不乐意么?” “乐意,之前在黄土村中不就说过了。只是有些仓促,什么都没带上。” “有我,你还要带什么?” “你自己且冻着呢,还想着照顾旁人。”谢意紧了紧环着他的胳膊,斗篷下两人身子贴近,互为暖源,“一贯的幼稚任性。” “你之后便同我待在宫中,哪儿都不许去。”脚尖轻踏一屋檐,蒋霁飞身上了景湖镇口一极高的树梢,声音发哑,“你别想再见他。” “如今便如此霸道,将来还如何得了!?”谢意将身子抬起与小蛇对视,嘴角噙着笑,“你弄完宫中事,还是和我回院中吧,好不好?” “我说话你听不懂?”蒋霁面上依旧冷淡,丹凤眸中寒意十足。 “我听懂了。”谢意颔首,柳叶眼中平静,“我不同意。” 蒋霁停了脚步,立在了一根接着月牙的粗壮树枝上。 “我是在与你商量么?”蒋霁将道士朝上托了一把,叫他能与自己对视。 “我以为是的。”谢意偏头看他,目光毫不躲闪,“原来你已经替我做主了。” “我想你是还没有弄清楚现在的形势。”墨色丹凤眸中倒映着朱樱红兔绒帽下道士的脸庞,一字一句道,“你如今似乎是在被我胁迫。” “是么?”柳叶眼弯弯,道士嘴角荡开笑意,“这倒是叫我耳目一新。” “这世上竟然有施害者受冻,受害者被护着的道理。” “软嘴塌舌。”蒋霁嗤笑道,“实在是可恶。” “这不是事实么?”谢意眯着眼睛笑,回应着他的视线,“我以为再如何,阿霁也该询问一下我的意见,而不是一贯按着自己幼稚脾性来。” “却是事实,不过你之前答应过阿霁的话,我希望你时时牢记心中,不要叫我来提醒你。” 蒋霁抿紧唇瓣,面上冷戾,语气不善又道,“你既然知道我是个坏性的,就也应该知道,若我顺不了意,该是个什么样的后果。” “等忙完宫中事,阿霁与我同回院中好么?”谢意耐心至极,将手搭在他肩上两侧,轻声再次询问着。 可那丹凤眸中寒意十足,对此事已然下了判定:“我并不介意与你得个双死殉情的结局。” 第234章 阴冷蛇宫 “说的似乎是什么感天动地的剧情。” 柳叶眼弯弯,眸中笑意却未满,“我个人以为,阿霁多少也得听些我的意见才是。” 话音刚落,脖颈后侧就瞬间被尖牙刺破,这次不仅是痛感,破口处还微微发麻。 似乎有一些粘稠液体从牙尖进入其中,弄得那处皮肉胀痛,不过并不多。 不过一阵,连伤口的痛感也消失了。 “似乎并不是什么好东西。”谢意平静,抬手揉了揉蒋霁的后脑勺,半垂着眸看他,“如今当真是愈发不乖。” “路还很长。”蒋霁倾身,用干燥唇瓣贴了一下道士额头,“夜如此深,阿霁不过是想先生好好休息而已。” 夜空寂静,风从耳边呼啸而过,道士望着愈来愈远逐渐变小的景湖镇,突然觉得眼皮变重了些。 视线模糊,周围越来越安静,连风声都变得很弱,身上渐感无力发软。 长睫最终是贴上了下眼睑,道士手一松,寒风从身后侧灌入。 蒋霁停了脚步,一只手撑着道士叫他睡到自己肩侧,另一只手替他理着斗篷。 大手用斗篷将道士捂得严实,白兔绒帽檐下道士闭着眼睛,睡的安稳。 今夜之后,道士就是他一个人的,谁也抢不走。 重新抱稳怀中珍宝,夜色之中一道黑影敏捷,在各树梢上轻盈跃着,为黎明的到来敲响了节拍。 —— —— 潮湿,冰冷,好重的蛇腥气。 瞧着四周,这里似乎是一个宫殿,阴森华丽却毫无生气。 黑色的布幔轻纱,一层一层的朝榻上逼近笼罩,吓得空气四处逃散。 殿内昏暗,几处烛光幽幽的荡着,谢意掀开身下垫的软被,抬手摸了摸身下睡的墨玉石榻,触感一片冰凉。 榻周被四根盘着青眼黑龙蛇的床柱围绕,四条墨玉黑龙蛇栩栩如生,蛇眸直勾勾的盯着榻面中央。 头顶墙上倒挂着不少钟乳石,长长短短,在这阴暗中倒是真像蛇口中的尖牙,想来这便是那小蛇在玉京宫内的住处。 谢意呼吸有些不平,目光所及并没有那小蛇的身影,他侧身一动,却带着脚踝处一物哗啦作响。 被褥掀开一看,脚踝处松松的绑着一根通体黑色却布满金色扭曲纹路的发光锁链。 “哼。”谢意不自然的动了动脚踝,带的那锁链在空中晃了晃,“他这次倒是认真,从哪里得来的捆仙链。” 哒哒、哒哒、哒哒 脚步声不疾不徐,逐渐接近,殿内黑色纱幔被风带动,翩翩飞舞。 “醒了?” 遮挡视线的最后一片黑纱幔被大手掀开,蒋霁出现在道士的柳叶眸中。 许是穿着打扮变化,蒋霁瞧着不同寻常。 玉连环被摘下,狼牙耳饰也不知去了何处,一身玄色寝衣,袖口处被赤线镶绣着蛇纹,高大健硕身体挺拔,丰神俊朗,瞧着气度逼人。 “嗯。”道士收回视线,微微颔首应了话,又看向了自己脚踝上的捆仙链,“你捆着我做什么?” “你问的好笑。”蒋霁靠近,带来一阵温热水汽,大手抚摸上谢意的脸侧,那青玉竹节指环衬得他无名指修长,“你说我捆着你做什么?” “想来便不是什么好事。”谢意嗅见了他身上带着热气的青竹香,“喝些姜茶暖身了么?” “你替我煮?”蒋霁伸手将他腿边被子拉过,盖在了道士长腿之上,“今夜先将就睡着,我已吩咐他们采买,明日便齐了。你若想要什么,与我说一声便是。” “看来我要被当成笼中雀了。”柳叶眼弯弯,谢意深呼吸一口,面上却没有笑意,“我不喜欢这里。” “你自然是不喜欢。”蒋霁不屑的轻笑一声,又将被角用力朝谢意腿下压了压,字字都咬牙切齿,“这儿没有你那好师兄,你自然是不习惯的。” “这些纱幔和承尘,有些压抑。”谢意不喜欢这种封闭的空间,即使他是在类似的环境下长大的。 人真的很奇怪,幼时的习惯最终会朝着不同的方向进行演化。 比如很多很多年前,在他还是个幼子的时候,他几乎日日被关在谢府荒院那个逼仄的小屋中,一日三顿饭,两顿都是那发干发硬的方片糕。 到了自来峰道观之后,他爱上了温软香甜、对他那几颗幼小的乳牙十分友好的方片糕,却再也忍受不了这种封闭的空间。 心慌,压抑,明明空气充足,却叫他喘不过气。 他不爱坐马车,亦是如此。 丹凤眸扫视一圈周围,看向了头顶那些高高低低的钟乳石。 “纱幔可以拆,这些硬石也可以去。”蒋霁自己抬腿上了榻,跨在道士腿上,直立着身子跪在他腿旁两侧,“我叫他们明日给你在侧边儿开个大窗,叫你能瞧瞧山下景色,如何?” “自然是好的。”谢意努力调整着呼吸,将注意力集中在身前小蛇的身上,抬眸看他,“不过今夜能换个地方歇息么?” “当然。”蒋霁俯身,握着道士手腕,朝上压到他头侧,逼着他躺倒,“不过我想,今夜或许不必。” “为什么?”谢意蹙眉,胸膛高低起伏频率极快,语气急促带喘,连唇瓣都微微张开,帮着鼻腔吸气。 “因为你今夜没时间歇息。”蛇妖答得简单。 没等道士反应,柔软相接,青竹香气强势的堵住了朱樱红唇。 蒋霁松开攥着谢意手腕的双手,捧住了他的两侧后脑,将他朝自己面上压着,叫自己软舌能从他口中入得更深,获取更多。 “唔......” 谢意眉毛紧紧蹙着,双手撑在那蛇妖饱满结实的胸膛,小臂被压得与大臂叠在一起,根本用不上力气,尝试了许多次,都没能将那蛇妖推开分毫。 心慌、窒息,谢意最终无可奈何。 额头上密密麻麻遍布汗珠,在眼前即将空白之际,蛇妖终于舍得松口。 谢意眼前一片空白,盯着前方大喘气,缓了很久才恢复了视线。 “是热么?” 蒋霁解着自己的寝衣,垂眸盯着自己身下的道士,俯身用手中寝衣替他轻轻擦了擦额头的汗珠,“我去给你倒杯水,你在这儿乖乖等着我。” 第235章 惊月之影 身子几乎全靠大手撑着,甘甜的泉水被小口小口喂进嘴里,喉结滚动,道士将那甘泉缓慢吞咽而下。 “不舒服?”蒋霁这才发现了那道士面色的异常。 “嗯。”谢意闭着眼睛,从喉间发出一声轻震。 蒋霁将脸侧贴向道士额头,有些发热。 动作连贯,毫无停顿,道士被那光着半身的蛇妖轻松抱起, 捆仙链朝下垂着,另一端颜色越来越淡逐渐消失,不知道最终是通向哪里。 长长的链就挂在谢意细白的脚踝上,随着蒋霁行走的动作晃啊晃,发出哗啦啦的响动。 黑纱幔一层一层从眼前晃过,又朝后摆去,却没有一处扫过道士的脸颊。 蛇妖将道士护在怀里,一共通过了十三层纱幔。 殿门似乎也是墨玉制的,门内外都浮雕了巨大的交缠盘曲的蛇群,雕工极好。 墨玉透色中,那些蛇的身躯上还染着不同色彩,密密麻麻,缠绕成一团,真叫人看着便心底发寒。 “喜欢吗?”蒋霁忽然的启唇发问。 谢意眸光还落在那缓缓开启的殿门上:“喜欢什么?” “门中那些被玉封住的蛇。”蒋霁将他朝上举了举,叫他身子面向自己,“瞧先生看得仔细,阿霁出主意做的,先生喜欢么?” “真蛇?”柳叶眼睁大了些,谢意脑中发昏,“门里边儿为何封的是真蛇?” “许久的事了。”蒋霁轻笑一声,不以为意,“祖父逝世过后阿霁被送回母族,而后回到玉京宫来接这王位。” “阿霁是半妖,想也知道,下边儿的定是不肯服的。他们想尽办法试探我,我也不能叫他们失望不是?” “吃不下了,便想了个这样的好主意。”丹凤眼角有了弧度,愉悦的瞧着自己怀里的道士, “之前是为了杀鸡儆猴的,倒是也没有旁的意义。不过如今瞧见先生喜欢,阿霁心中愉悦极了。” “它们定也是高兴的,能用一条贱命哄的我的宝贝夫郎开心。” 蒋霁越说越兴奋,丹凤眸中亮晶晶的,埋头亲了一口谢意双眼间凸起的小鼻骨。 “床头那四条也是?!”周围宽阔,谢意有了些精神,柳叶眸中不敢置信。 “不是。”蒋霁温和一笑,“不过若是先生想,阿霁明日便能替你做一张。” “犯什么病。”谢意骂他,侧头看向他们所在的那条依旧阴暗的长廊,“咱们这是去哪儿?” “去寻个你喜欢的屋子。”蒋霁耐心答话,大掌朝上,拍了拍谢意的翘臀,“不知先生愿不愿意,不过阿霁没有做完的事儿,今夜定是要继续的。” “如今就不装了?”柳叶眼弯弯的,道士一点儿也不生气,“如此反差,倒是叫我要重新认识一下你。” “我想不必。”蒋霁垂眸瞧着那面露疲惫,但是依旧和他耐心谈笑的道士,“阿霁瞧着,先生反而享受得很。” 谢意挑眉淡淡一笑,没再言语。 长廊中央有个石梯藏着,蒋霁裸露着半身抱着道士迈上阶梯,步伐稳健。 如今是日或是夜? 谢意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此刻也不想费力气张嘴再问。 身子疲软,脑中发懵,不知那小蛇的蛇毒还会在身体里存留多久。 石梯是高低不平的圆石无章法排布的,内圈被地上高高耸立尖棱状的浅青色巨大晶石遍布,墙面上被反射出许多块状光斑。 一共转了两次向,蒋霁终于踏上了一块儿平地。 “王上!” 一声娇软妩媚的声音传来,其中听得出的惊喜。 谢意循着那小步接近的脚步声望去,却瞧见了底边与山顶边沿恰好相接的一轮圆月。 原来已是深夜。 一道身影似从那带着冷色银月中走来,步伐轻盈,身姿婀娜。 等那女子走近,舍得将目光从蒋霁身上收回,这才瞧见蒋霁怀里抱着的谢意。 谢意借着她身后月光,也看清了那女子的面庞。 细长蛇眸勾着柔和的棱角,眼尾上挑,水波流转于眸间,媚态天成。 肤若羊脂白皙,唇瓣水润饱满,两端向上挑着。 身上穿着实在是清凉,银色透纱衣裙包裹出女子柔美线条,双肩与细长胳膊外露着。 乌黑长发简单在脑后半挽了一个灵蛇髻,剩下的如瀑布一般垂落在白皙双肩上。 谢意脑中发懵,直直的盯了那女子许久,直到身子被蒋霁重重朝上一颠,才发觉自己的失礼。 “抱歉。” “好漂亮的公子。”那女子弯着眼睛,遮唇轻笑,一颦一笑都勾人魂魄,实在是美丽的。 “三更夜半。”蒋霁将视线从那道士侧脸上收回,抬眸盯着那女子,语气不明,“你在这儿做什么?” “惊月在等王上!”女子活泼又直白,妩媚蛇眸中笑意盈盈,“听乌柏大伯说您回来了,惊月不敢去您殿中打扰,便来这儿碰碰运气。” “何事?”蒋霁语气不变,抬步便走,怕这寒夜浸着他怀中道士。 “惊月想您,这都又过了年关了。” 叫惊月的女子语气有些委屈,上前两步用小臂自然绕住蒋霁胳膊, “之前银环那事吓得惊月睡不着,惊月本想与阿蟒哥和乌七乌八一同去寻您,可是阿蟒哥叫我去了断麟山安抚您母族那处。” “后来本想和乌慈一块儿过去的,乌慈说惊月过去并不方便,因为您在那边儿有了......” “没事便回去吧。”蒋霁站在一个封了门的高耸山洞前,打断了她的话,“路途疲惫,我要歇下了。” “是,王上,惊月知道了。”语气不免失落,惊月收回目光,垂眸含笑看向蒋霁怀中那尽量降低自己存在感的漂亮男子,“明日再见啦,漂亮公子!” “明日见。”柳叶眸中温和,弯出笑意。 惊月松开挽着蒋霁的手,抬眸看他一眼,最终不舍转身离去。 墨色长睫垂下,自己脚上还拴着链子,被这蛇妖如此抱着见人,谢意觉着实在尴尬。 “你喜欢?”蒋霁转身垂眸看向自己怀中那正在思虑的道士,停着不动了。 谢意摇头,抬眸看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瞧得出来惊月心悦蒋霁,且惊月与蒋霁似乎很熟悉,蒋霁并不排斥她的接触。 听她那没说完的话,有一个不太妙的想法在谢意心底滋生。 “惊月是你的妹妹么?” 谢意当然知道蒋霁是烛妩与蒋延年的独生子,不过若是烛妩有其他姐妹呢? “不是。”蒋霁腾出一只手,用妖力开了门。 山洞中石门轰隆隆的作响,似乎是许久没被开启过,落下了不少尘屑。 就在那石门响动中,谢意隐约听到蒋霁说:“她是蛇族的王妃。” 第236章 杀意腾涌 “啊?!” 柳叶眼睁大,谢意垂死病中惊坐起,“你再说一次!?” “她是蛇族的王妃。”蒋霁抬手替他撑住后背,“山洞之前留了结界,里面是干净的,你瞧这儿如何?” 山洞中还是幽暗的,在顶部侧开了一个不小的朝天圆口,透过其中可以瞧见此时满天的繁星。 山洞内陈设还算齐全,大都是墨色带着诡异蛇纹的玉石做的,靠前中央一张极大的圆床,玄色被褥远远瞧着便光滑柔软,空间也算空旷。 脑中不清醒,谢意点头,随即又反应过来:“惊月是你的王妃?!” “......” 石门轻轻合上,蒋霁将他轻轻放在床边上,垂眸与他对视了一会儿,“如今也算是吧。” “你他娘的......”谢意嘴角抽了抽,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从哪里下嘴开骂。 蒋霁蹲在他身前,倾身接近想要亲他脸颊,被谢意侧脸躲开。 “做什么?”蒋霁眸光微冷,握住谢意那只抵在自己胸膛上的手腕,“你躲什么?” “惊月是你的王妃?”那柳叶眸中认真,手腕上捏着的大手滚烫,谢意坐直了身子,将自己朝后挪了挪再次询问道。 “嗯。”蒋霁此刻无心他的问题。 道士的墨色长发随着他挪动的动作朝旁倾泻而下,细长白皙的脖颈露出。 蒋霁吞咽了一口,声音喑哑:“过来,叫我亲下。” “有意思吗?”谢意用力挣脱开那紧着自己手腕的大手,墨眉蹙着,语气严厉,“你这算什么?” 蒋霁任由他挣开自己,在手中那细长手腕脱手的一瞬俯身而下,将道士死死压在那圆床之上。 “蒋霁!” 身上这蛇妖呼吸极重,谢意当然知道他想要做什么,诃叱无果,于是抬脚便踹向自己身上蛇妖。 蛇妖闷闷的受了这一脚,有些不悦,到底是停了动作。 他将脸埋在了谢意颈侧,用干燥的唇瓣一下一下轻轻蹭着颈侧薄皮:“还不舒服么?” 谢意完全没办法与这欲火中烧的蛇妖沟通。 “你先起来。” 蛇妖当然不愿,压在他身上再没了动静,室内陷入安静。 “你先起来。”谢意重复一次。 蒋霁将自己朝旁边一甩,抬眸看着那朝天圆口,叫身下道士有了喘息之地。 “说啊。”剑眉蹙在一起,转头看向那又安静下来的道士,“你要说什么?” “......惊月。”谢意将自己身子撑起,侧头与那蛇妖对视,“你之前失忆,将她忘了么?” “嗯。”蒋霁将自己腿朝他那边靠了靠,叫两人脚侧贴在一起,“除了一开始与你说的,我都不记得。” “如今记得全了?” “嗯。”蒋霁又伸手扯了扯谢意被他压得发褶的寝衣角,又将自己身下被角扯出,盖在谢意的身上。 “你与她。”谢意说得简单,“我们需要谈谈。” “我说过了。”蒋霁翻身,侧头躺在谢意大腿上,拉着他胳膊放在自己颈侧,“她是蛇族的王妃。” “你是蛇王,她是王妃。”谢意用力抽了抽自己的手,却没能扯动,“你带我回来做什么?” “名义上的,你听懂了么?”蒋霁两手将道士手展开捏着,轻轻揉了揉,“是我名义上的王妃。” “我听懂了。”谢意手指在墨色被褥上朝内收紧,抓的被面上几道深痕,微微颔首,柳叶眸中刻意带着些疏离,“我想我如今该回院中去。” “你发什么脾气?”蒋霁抬眸看他,低声吼道,“就算我之前没与你交代过,不也是你与你那好师兄自己做的好事儿么?!” “是。”谢意深吸一口气,看向了那紧闭的密不透风的石门,又看向了头顶的朝天圆口。 大腿从蒋霁侧脑后撤走,道士光脚踏着床边翻身朝上,身子轻盈,马上就要朝着那一小片嵌着繁星的天空飞去。 哗啦、哗啦啦 蒋霁躺在榻上没动,不知从哪儿扯住了那捆仙链的另一头,捆仙链瞬间在空中扯紧。 捆仙链在脚踝处捆得松,此刻拉紧也没叫道士伤痛。 “你若回去寻他。”蒋霁躺在榻上半垂着眸,语气平静,眸底满是寒霜,“我定是也会回景湖镇的,但是如何回,最后镇上能活几个,阿霁就不清楚了。” 手中灵力波动,谢意坐在那朝天圆口边沿,抬腿伸手便要扯自己脚踝那捆仙链。 一道黑影瞬间朝那圆口飞去,在空中扯住了道士的手。 “你不知道这是捆仙链?!”蒋霁剑眉紧蹙,手中丝毫没收力死死捏着他手腕,非要叫着道士吃个教训。 “知道。”谢意神色淡漠,柳叶眸中平静,“放开。” “......” 蒋霁用力一扯,将那道士从圆台边沿扯进自己怀里,埋头吻了一口他的发顶。 捆仙链遇灵气便会收紧,幅度随施法人的修为而增大。 他如今心还在慌着,若是那道士真将手伸向那捆仙链,今日道士的脚踝怕是不保了。 谢意偏头想躲过他身前的温热青竹香气,却被那蛇妖箍紧在怀里。 “算你厉害。”蒋霁声音闷闷的,禁锢了怀中道士的挣扎,又下落于圆床之上。 脚踝被大手捏起,仔仔细细的瞧了一遍,只有后侧微微泛红。 “我不打算做这玉京宫的王。” 蒋霁将脚踝上那捆仙链又放松了些,“惊月与我的确算好,刚来这玉京宫,除了阿蟒和乌家一派,只有她对我还算好。” “你要气,也只能气你那好师兄。”就算此刻,蒋霁也没忘了挑拨离间,“若不是他伤了阿霁,阿霁如何会失忆,先生如今又怎会生气?” 谢意闭眼不语,平缓着自己的呼吸。 名不正言不顺一词乍然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事情如今的发展出乎他的意料。 他的确生气。 不过不是气蒋霁没有提前告知他玉京宫内惊月的存在。 谢意能理解蒋霁失忆,之后也确实没有合适的时机告诉他此事。 他气的是自己。 气的是自己在知情那一刹那间,心中腾涌而起的杀意。 甚至如今内心依然未能回归平静。 这小蛇不是他的吗? 这小蛇就是他的吧。 “我要你的半妖心。”柳叶眼缓缓睁开,朱樱红唇微启,朝身旁蛇妖讨要着,声音清冽。 “可以。” 蒋霁颔首,面上平静,仿佛谢意只是找他要了一件对他而言可有可无的东西。 第237章 卑劣之人 柳叶眼弯弯,道士满意这个回答,勾唇轻笑。 哗啦,哗啦啦 长脚一抬,便朝身旁那蛇妖勾去,翻身动作利落,轻而易举将那健硕蛇妖压在身下,脚踝上的捆仙链被他动作带的直响。 蒋霁将他身子扶稳,大手捏住了窄腰两侧,抬眸看他:“看来先生打算用些甜头来与阿霁交换?” 蒋霁胸膛肌肉饱满,腹部肌肉线条流畅分明,面庞也是生的俊俏的。 一想到这好景色今日叫旁人瞧了去,谢意心中如何都不是滋味。 或许他本就是个卑劣之人? 谁又说的准呢。 修长白指尖顺着腹部线条而下,蒋霁喉结滚动,全身都犯了鸡皮疙瘩。 丹凤眼中蛇瞳一跳,牙关忽地咬紧,胸膛起伏一下。 “这是奖励还是惩罚?”蛇妖喑哑着嗓子,开口问那道士。 可那道士只是垂眸看他,似乎在欣赏蛇妖面上的每个表情。 “阿霁。” “嗯?” “若不必考虑旁的事情,我想你之前说的,倒也是一个好结局,只不过此生我注定不能陪你。” “哼。”蒋霁勾唇轻笑,口中轻轻喘着,眸底迷离,“我也说过了,你别想独活。” “若你有本事。”谢意垂眸看他,语气淡淡。 大手将窄腰朝上一抬,道士的动作自然也就停了。 “我就算没本事。”蒋霁白白尖牙露出,瞧着自己身上那发丝凌乱的漂亮疯道士,丹凤眸中有些痴狂,“也要你谢意自己舍得才是。” 长长墨发被大手扯住,谢意吃痛俯身而下,唇瓣相接,软舌交缠,血腥气从两人口中蔓延四散开。 蛇妖大手轻轻抚着道士的后背,算是在尽力安抚道士不同寻常的情绪。 妖化的,自然是与人形不同的。 密密麻麻遍布着骨刺,瞧着恐怖又叫人心惊。 蒋霁搓化了手中早已备好的香脂,抬眸用眼神对那唇瓣还泛着血色的道士示意。 道士匀着自己气息,跪在榻上朝那平躺着的蛇妖而去。 —————— 道士月复中gugu月长月长。 满是被汗黏住的乌黑发丝,睡在墨色床榻之上,说不出的残破美丽。 白皙画布上红痕遍布,所及之处没有一处完好,蛇妖自然满意至极,抬手朝他腹部摸去。 “先生就只知道责怪阿霁,怎么不想想自己其实也有问题。” 柳叶眼半睁,给了那说话蛇妖一个眼刀。 蒋霁将脸贴在谢意头侧躺下,用尖牙咬了咬他已经滚烫发红的耳垂。 温热大掌轻轻按在谢意腹上,蒋霁柔声道:“若是先生能替阿霁解决蛇族繁衍的问题,那些脑中生疾的蛇臣便不会给阿霁安排名义上的王妃,先生自己不也省了心?” “你们都有病。”谢意哑着嗓子评价,他已累极,身上又软又痛,此刻被那睡虫牵着鼻子走。 “先生打算做什么?”蒋霁用谢意那长长墨发缠着自己手腕玩儿,贴着他脸侧问话。 “睡。”谢意意识迷糊,不清不楚的答着话。 “可是天还未亮呢。”蒋霁语气不悦,责怪这言而无信的道士。 身子被朝下一拖,谢意眼皮都睁不开,哪儿还管得着那蛇妖接下来要做什么。 头一偏,道士累极,直接昏睡过去。 “谢意!”蛇妖不满意,抬手重重拍了一下道士的侧臀。 可那道士睡熟,一巴掌下去毫无反应,甚至轻轻打起呼噜。 “……” 蒋霁尖牙抵住自己下唇,垂眸瞧着那无情道士。 无可奈何。 “睡吧。”俯身,一个轻吻在道士脸侧落下,蒋霁用薄巾裹住道士,轻松将他抱起。 —————— 金色日光从朝天圆孔而入,逐渐摸向了墨色圆床上道士自然弯曲的手指。 似乎被那手上温暖唤醒,长睫轻轻颤了颤,谢意蹙眉睁开了眼睛。 “你醒啦!”女子的明媚的声音传来。 谢意等视线逐渐聚焦后循声望去,果然是昨夜那名叫惊月的倾城小女蛇。 “你的伤口……痛吗?”一双妩媚蛇眸露着担忧,惊月从桌边端起一个玉制茶杯,小心翼翼的迈向床边,双手递出,“喝些吧。” “多谢。”谢意将自己撑起,这才发现自己身上套着一件宽大的寝衣,淡淡的青竹香向谢意告知了它的主人。 只是一杯很普通的温水而已。 谢意双手接过,朝惊月颔首,小口喝了些,伤口被上了药,已经不算疼了,在唇上结了个硬疤。 “你真漂亮。”惊月毫不客气的在床边坐下,双手撑在自己腿上,盯着谢意喝水,“怪不得王上要把你带回宫中。” 谢意挑眉不语,只是淡淡朝她一笑。 “你怎么不夸夸我?”惊月眨了眨自己的妩媚蛇眸,“你们人类不是有句话叫礼尚往来么?” “哼。”谢意弯唇轻笑,“我想惊月姑娘应是美而自知的。” “你叫什么名字?”惊月弯了弯眸,笑得和善,“以后我们要一同侍奉王上,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谢意。”谢意没头没尾,抛出这么一句话来,“你是自愿的?” 说完他自己也觉得自己傻,这惊月显然是心悦蒋霁的。 “不是。”出乎他的意料,惊月摇了摇头,很肯定的回答道,“我才出生,母族便将我送来,在玉京宫待到现在。” 谢意听明白了,这惊月是蛇王的待年媳。 “不过王上很好。”惊月倒是大方,一点儿也不避讳,“惊月心悦王上。” 谢意颔首,也没接话。 “……你不是自愿的么?”惊月瞧他不语,轻声询问道,蛇眸都睁大了些,“你,这是为何?王上如此好。” “他哪里好?”谢意抬眸与她对视,反问着惊月。 “生的俊俏,又能依靠,就是王上之前太瘦了。”惊月谈起蒋霁,满眼都泛着光,“如今出去一年归宫,高壮了许多,比之前更好看了!” “是吗?”柳叶眼弯弯,谢意眸中含笑,听惊月夸奖小蛇,他心中的确是愉悦的。 “那你是被王上捉回来的?”惊月又问,指了指墨色被下,“我昨日,好像瞧见了你脚踝上的链子。” “嗯。”谢意觉得有趣,认真颔首,“我走不了了,你能帮我吗?” 惊月垂眸,沉默了。 吃蛇,残杀同类,捉活蛇做雕饰。 蒋霁在玉京宫,无疑是一个恐怖的存在。 惊月抱歉的看了谢意一眼。 她能瞧见王上的好,一是因为她的确不在王上的对立面,二是因为她的身份,她是被送来和亲的,所以她别无选择。 王上对她的确算得上友善,但这不能代表自己做了会让王上不开心的事,王上还会对她手下留情。 “也许惊月能做的,只有帮你和王上求求情。” 惊月放低了声音,小心翼翼的诚恳道。 第238章 可恶道士 “多谢你的心意。” 柳叶眼弯弯,谢意朝她勾唇轻笑:“不过此事复杂,你也不必放在心里。” “王上对你不好吗?”惊月眸中疑惑,“惊月瞧着奇怪,若是王上对你无情,为何允你进他殿内歇息,瞧着也是万般在意你。” “可若是王上对你有情,又为何舍得弄伤你,还用绳链将你困在此处?” “我也猜不出。”谢意摇了摇头,“想来情或许本就是矛盾的。” “这倒是开了惊月的眼界。” 惊月面露好奇,语气都兴奋了些,“王上失忆的时候,你是不是对他特别好,所以王上如今离不开你?” “之前我对他。”谢意严谨思考一下,“不算好。” “既是不算好的,那王上定是对你见色起意!” 惊月也认真几分,帮他分析着,“不过这样不好,我听阿蟒哥说过,以色侍蛇不好。” “此话怎讲?”谢意此刻无聊,倒是乐意与这小女蛇交谈的。 “你既能以色侍蛇,说明王上便是一个贪图美貌之蛇,若是之后有更年轻貌美的出现,你岂不是全盘皆输?” 谢意唇角荡开笑意,心想这小女蛇说话的确有趣。 “你也别太难过,蛇的确与你们人类不同的。”惊月见谢意笑,以为他是气急,用手覆上他撑在身侧的手指上,安抚道, “你们人类也有人类的王,王也可以有多个爱人,蛇类似,却更冷血绝情。” “王妃之位只不过一个平衡蛇臣的摆设,若王上哪日肯接受我,而后厌弃了我,新的王妃便会代替我的位置,而我的寝殿,就会变成群蛇发情之所。” 谢意闻言面上微沉,将自己手朝后挪了挪,偏头问她:“这是谁立的规矩?” “蛇族向来这般。”惊月倒也没太在意谢意收回的手,“听说王上母亲在位时,为此类对蛇女不公之事大发雷霆,是破了规矩的。不过后来王上母亲被害,宫中又恢复如初。” “你们王上不管?”谢意问她。 “王上年幼,且不常与此类事物接触,想来是不知情的。” 惊月漂亮的细眉轻蹙着,“且就算知情,宫中局势不定,想来也不是个重立宫中规矩好时机。” “惊月心中尚且存疑。”惊月回头望了望石门,用妖力探了探周围,又朝榻上坐近谢意了些,“就算如今得知,王上或许也是个默许态度。” “为何这般说?”谢意有些讶异于惊月会与他主动说蒋霁的坏话。 “因为王上如今要收拢蛇心。”惊月轻声道,“毕竟烛妩王上在任时极其纵任银环一族,导致银环一族壮大。” “前些时日捉那叛蛇弄的蛇心惶惶,银环一族被诛杀了不少,虽说是平叛,但的重臣卸任诛杀,确也寒蛇心。” “所以惊月以为,此时不论王上是否知情,都不是个改立规矩的好时机。” “确是这个道理。”谢意颔首肯定,唇角牵起笑意清浅,“你倒是剔透玲珑心。” 惊月闻言弯眸一笑,眉眼微翘,明艳妩媚,看的谢意一愣。 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你们在做什么?” 石门堪堪启了条缝,就听见门外那不悦的声音传来。 蒋霁今日着的是一件玄色暗金线螣蛇纹阔袖王服,头戴着玉环云纹金冠,端着一玉盘大步迈进山洞,见圆榻上那一人一妖靠的极近,想来刚刚是在亲近谈话的。 “我叫你帮我照顾,你就是如此顾着的?”面色微沉,丹凤眸从道士面庞上轻扫过,盯住了惊月有些惊讶的蛇眸。 “王上。”惊月不知道自己如何将自家王上惹怒,连忙站起,“惊月不知哪里照顾不周……” “你说她如此顾着,是如何顾着?”谢意瞧蒋霁那没完没了蓄势待发的坏脾气模样主动开口,不想叫惊月为难。 “我叫你送了水就走,你还在这儿做什么?”蒋霁将玉盘放在榻边石几上,没有理会道士,依旧问着惊月的话。 “我有事与她聊聊,你既叫她过来,难不成我们连说话的自由都没有。”谢意语气严肃了些,也反问着那暴脾气小蛇。 而后暴脾气小蛇大步走近床榻,将道士手中玉杯拿过,又到桌边提起泡在热水中的水壶重新倒了一杯。 谢意自然瞧出了蒋霁那抽走杯子的动作带着气,“谁哪里又惹到你了?” “谁都没惹我。”见道士不悦,蒋霁声音低了些,将手中温热玉杯递过去,“再喝些。” 惊月见两人之间虽是在争执却又与平日所见到的争执不同,她眨了眨眼睛,不由得又多看了谢意两眼。 自己为什么会感觉自家王上有些怕这个漂亮公子呢? “你去吧。”蒋霁偏头看向惊月,瞧她目光所及之处,语气又冷淡几分,“我在这儿就行了。” “......是。”惊月朝一旁退了几步,又回头看了两人一眼。 那漂亮公子朝她颔首点头,温润谦和有礼。 一旁的王上垂眸看着那公子,面色沉沉目露凶光。 惊月加快脚步,低头捏着自个儿指尖,替落入王上蛇爪的漂亮公子捏了一把汗。 等到惊月的身影消失在石门后边儿,蒋霁挥手,石门便阻挡了外边儿广阔的视野。 “你精神瞧着不错?”蒋霁见他低头垂眸将自己递过去的水喝完,站在榻边开口问道。 “还好。”谢意将玉杯递回,“多谢你。” “昨夜和我在一起便没有精神,今日瞧着你与她倒是相见恨晚?”蒋霁将那玉杯重重磕下,从一旁玉盘中拿起沾满竹盐的软毛玉柄刷递给他。 “那是什么,好香。”谢意根本没打算理他,接过软毛刷,抬了抬下巴指向玉盘中一碗乳白的羹汤,挑开话题。 “山药嫩鸡羹。”蒋霁坐在床边,手中捏着替谢意备的浸了温水拧干的帕巾,补充道,“我做的。” 阔口瓷杯中泉水入口甘甜,冲淡了些竹盐的味道,一并入了盂中。 “你吃了吗?”谢意接过帕巾仔细洗面。 这话说的,叫蒋霁有一种两人已然在此这般生活多年的错觉。 本来几经撕裂的心中不知被何种温和逐渐修补。 谢意手中的帕巾还未放下,身子就被从前环住,不属于竹盐的淡淡青竹香包裹着身周。 “......可恶的道士。” 蛇妖埋头于道士肩上,轻声斥怪着。 第239章 只身孤影 一碗温热山药嫩鸡羹,道士被那无赖小蛇缠着,两人分食。 石洞内安静,只有玉勺与小碗偶尔碰撞的声音,见道士自己吃了一口,那蛇妖便张嘴朝他要着。 玉勺理所当然送入蛇妖口中,道士轻笑道:“这么大个玉京宫,我们小蛇王上连个肉羹都要与囚犯抢食?” “嗯。”那小蛇没脸没皮,赖在道士怀里,语气念话本一般的应着话,“你这囚犯,出言无状,竟敢如此放肆。” “那小蛇王上决定如何处置?”谢意将最后一勺白羹舀起,送到赖子小蛇嘴边,“不如判我流放景湖镇,如何?” “想的倒美。”蒋霁一口含住那玉勺,将白羹咽下,翻身跪在床面将道士逼靠在床头玉石板上,“你身上爽利了?” “并未。”谢意瞥开目光,不与那坏心思小蛇对视,“你也别想。” 蛇妖大手直直就朝那窄腰而去,道士今日穿着他的寝衣,瞧着大了不少。 玄色赤蟒纹滑面缎,衬得道士皮肤白皙,与那墨长纤发一配,直叫蛇妖视若珍宝,其中也是有几分心猿马意的。 手刚捏上窄腰,道士便觉身上一软,还没来得及张嘴开骂,石门外便有声传来。 “王上。”声音很轻,听得出来说话的是一个中年男子。 蒋霁顺力将道士拢进自己怀里,用唇瓣蹭了蹭他的额角,应声道:“嗯?” “螣玺已回,老臣已将旧年政务文书记录归置,劳您审阅。” “去吧,就来。”蒋霁直接赶蛇,心思都在怀里这道士身上。 等门口那脚步声渐行渐远,谢意用胳膊将那用鼻尖蹭着自己颈侧的蛇妖抵开:“你有正事儿,先去忙吧。” “你也去。”蒋霁终于舍得放了手,等自己站稳在床边,又朝床上道士伸手威胁道,“快点儿!” 能出去,谢意当然是愿意的。 黑金怪异链条在被面上拖曳,哗啦轻响几声,在被面上留下一道长痕。 “没有鞋屐?”谢意站在床边,垂眸问着那蛇妖。 “我抱你。”蒋霁张开双臂,“过来。” “青天白日的,我不要。”谢意转身打算回到原位,“你一个蛇王,被蛇瞧见像什么样子。” “我都不在意,你在意什么?”蒋霁扯住他那翩飞的袖子,“那文书房四面通风的,不会叫你难受。” “不去。”谢意扯回自己的袖子,将自己平铺在床上,躺了个大字形。 “可是瞧那些公文书录好生无聊。” 蒋霁如今都不知道自己以前是如何在那文书房中一待便是一整日的,如今有了谢意,便习惯了做什么都想与他待在一起。 没想到那道士直接闭上了眼睛。 “......我还叫它们给你带了方片糕。”蒋霁语气低落,听着可怜见儿的,“罢了,不过是独自在那冰冷文书房待一整天,先生也一整日瞧不见阿霁罢了。” “鞋屐。”谢意偏头看着那演戏小蛇。 “......” 蒋霁大步走向一个墨白相间的玉石柜,打开了最下方的柜门。 里边儿果然有几双鞋屐。 黑金怪异链条在道士的细脚踝不停摆动,哗啦哗啦响。 一双较软的棉鞋,比谢意的脚大了一圈,穿上还是舒服的。 “你就不能将这链子给我去了么?”棉鞋穿好,谢意在地面上踏了踏,是柔软舒适的,“我又不会跑。” “那昨日飞到那圆窗上坐着的是谁?”蒋霁马上就黏了上来,从道士身后将他拥入怀中。 轰隆轰隆,石门开启。 日光倾泻而入,照的谢意眯了眯眼睛。 手被那蛇妖牵着,谢意跟在他身后一步一步向外走去,最终全身沐浴在了那金灿灿的日光里。 那捆仙链被蒋霁绕在了自己的手腕上,生怕绊倒他的宝贝道士。 既怕他逃脱自己的身边,又怕他被自己的禁锢弄伤。 山洞外是一个不小的山面草坪,几丛排布随意的灌木点缀其上,山洞口两边还相对长着两个参天大树。 洞口朝外几步,便能看见远处有一个不小的精致木亭,亭子被几层透亮白玉台阶拱的极高,下边儿似乎是有个与天相接应的平池。 池水中奇石罗列,近山一侧还有小瀑泉缓缓下流,落入池中水声潺潺。 亭周美艳花卉绕池而开,一条长长的圆石小径从那亭台延伸而来,两只彩蝶在草坪上空缠绕飞舞。 “喜欢吗?”蒋霁见谢意四处张望,放慢了些脚步。 “至少宽阔,比下边儿你那宫殿好看多了。”谢意盯着那对儿彩蝶,中肯评价道,“下边儿太阴暗,没有生气,待着有些不舒服。” “那文书房不小,日光能进,且通风不闷人。”蒋霁生怕道士反悔,连忙解释,“我下去便叫他们把窗都打开,先生。” “不成我就叫他们把那些文书搬到上边来。”谢意还没说话,蒋霁又想了个主意,丹凤眸中认真,“好不好?” “既说了要陪你,我便不会反悔。”谢意自然瞧出他那眼底的慌乱,“怎么如今这般怕独自一人。” “或许是处理文书太过无聊。”蒋霁捏紧了道士的手,“一想到先生不在身边,阿霁只身孤影,便觉得事事索然无味,沉不下心来。” 柳叶眸看向前方,一棕袍中年男子低头快步走来,动作利落,跪在了二人面前的灰石板上。 “王上,谢道长。”那中年男子叩首唤人。 “起吧。”蒋霁垂眸瞧他,“都说了便来,你怎么这般急。” 那棕袍男子起身,也没敢抬头看人,只是躬着身子应声道:“老臣心急,望王上恕罪。” 自家王上消失一年归来,此刻正是蛇心慌慌的时刻,怕这蛇王又倏然消失,弄得宫内动乱。 “这是乌柏。”蒋霁偏头垂眸看那道士,“乌慈的亲爹。” 谢意颔首,就听乌柏低头拱手道:“感谢道长对吾之孽子百般包容。” “乌慈很好。”谢意轻声笑道,转头对蒋霁说,“不是还有文书要看,咱们走快些吧?” 这的确不是个闲扯家常的好时机,乌柏瞧着此刻是心急如焚的,将他留在这儿谈天怕是相当于将他放在热锅上边儿磨。 乌柏躬身等着那贴近的两人走远,这才敢抬头看了一眼道士的背影。 “......王上的心上人,竟然真是那谢九冥。” 第240章 摇尾乞怜 蒋霁动作小心翼翼,护着那脚踝上拴着链条的道士下着石梯。 入了这石梯口,光线便瞬间暗了下来。 蛇大都喜欢阴暗潮湿的环境,不过谢意在那从不吝啬金色日光的偏院中住惯了,不论是心里还是身体,都是不适应的。 石梯内圈那泛着浅浅青光的尖棱状晶石再一次吸引了他的视线,墙面上许多斑驳光影,是这旋石梯唯一的光线来源。 “你看的有多清楚?”谢意好奇,自己只能借着那青晶石发出的淡光看个大概,开始好奇自己身边那小蛇能看见多少。 “与正常光线下能看见的差不离。”丹凤眸认真瞧着道士迈下的每一步,“怎么了?” “怪不得。”谢意挑眉,等那小蛇带着自己慢慢走,“我连这石阶的边沿都看不太清。” “我之后叫他们点些灯来。”蒋霁拉着谢意朝长廊另一侧走,将他朝自己身边拉近了些,“先生怕黑吗?” “不怕啊。”谢意被他拉近,嗅到了身边那淡淡青竹香气,忽然想起一件事,“不过种在我身上的味引子,怎么会是你说的那个味道。” “嗯?”蒋霁拉着他停了步子,身前这扇墨色玉门便被从内开启,“先生为何这样问?” 两个青衣蛇侍低头躬身候在门边。 “因为之前你不是来杀我的么?”柳叶眸快速瞥了一眼门边的蛇侍,又打量了一下这文书房内的环境,“怎么会种个自己喜欢的味道。” 各式金丝楠木柜上放满了收录整齐的文书记录,承尘与地面都是暖色羊脂玉做的,其上雕刻螣蛇纹路,谢意踏上的每一步,都能通过脚底感受到那螣蛇纹路。 “母亲只教了我那一种味引子的种法。”蒋霁回着谢意的话。 等那蛇侍替他们掀开金丝纱帘,摆了摆手:“帘且挂着,窗户都打开,你们下去吧。” 蛇侍躬身行抚肩礼,遵旨执令去了。 “这倒是也巧。”谢意被他拉着走,“你若是给我种了个不好闻的味道,怕是也不会寻到院子里来了。” “所以你天生注定是我的。”蒋霁将软垫放在了桌案后的紫檀圈椅上,扯了扯谢意道,“你在这儿坐着陪我。” “?” 谢意抬眸看他,又低头认真看了一眼那圈椅,“这里好像只有一把椅子。” “嗯。”蒋霁点头,“我们一块儿坐。” “我瞧你是对自个儿如今的体型并不了解。”谢意围着那圈椅走了一圈,“你是如何觉得它能承下我们二人的?” “是先生对阿霁不了解。”蒋霁自顾自坐下,将那软垫放在自己大腿上置好,“来。” “……” 谢意无语,又嫌弃道, “……我瞧你是患了颠症。” 文书房里有个檀木制的罗汉榻,此时那檀木小几上被装着各色甜糕和果子的玉碟摆的满满当当。 镶着青色宝石的玉杯中沏着清茶,此时正袅袅散着热气。 罗汉榻一侧的座位上,还叠着一摞高高的话本。 “这是?”谢意拿起最上边儿那一本翻了几页,是没看过,应该是最新的。 “我叫它们备的。”蒋霁又朝道士黏了过来,从身后环住,“先生喜欢吗?” “喜欢。”谢意发现了,这小蛇就是想听他说这两个字,“阿霁替我想的周到。” “嗯~”丹凤眸弯了弯,蒋霁将头埋在道士颈侧,深深吸了一口气,“阿霁既心悦先生,也希望先生待在阿霁身边愉悦才是。” “……嗯。”谢意故意甩了甩自个儿脚踝上的捆仙链,发出哗啦啦的响声,“如果没有这个链子捆着,想来我会更加愉悦。” “你休想。”蒋霁抬头用自己干燥的唇蹭了蹭道士的脖颈,吸满了他身上带着的淡淡清甜香气,又朝道士邀功,“我叫它们买了些先生常用的澡豆,还买了檀香粉。” “这般体贴。”谢意被他蹭的发痒,拍了拍他贴在自己腹前的手,“你再与我耗下去,今日我们只有待在文书房中歇息了。” “只要与先生在一起,阿霁在哪里都肯的。”蒋霁掏心置腹着。 “那便……” “你休想!”蒋霁知道他想说什么,用尖牙叼着道士肩上一块嫩肉磨了磨,“可恶的臭道士。” “哼。”谢意抬起胳膊反手想揉一下蒋霁的脑袋,却被那玉环云纹金冠挡了一下。 他收手,蒋霁却不干了。 谢意身子被大手扶着转了个向,蒋霁低头将后脑送上:“摸。” 见谢意半天没动静,蒋霁抬头偷瞄了他一眼,又将头低深了些,语气又放的轻了些:“摸我。” 活像一只摇尾乞怜的卷毛小犬。 谢意上前一步,将他拥入怀中:“傻不傻。” 山风从几扇大窗中闯入,吹的道士墨发纷飞,蒋霁小臂紧贴着道士后背,用力叫他贴紧自己。 “先生。”耳边呼啸着山风的嚎叫,蒋霁眸角被自己脸侧的卷发刺了一下,眼眶通红,“阿霁难受了。” “怎么难受了?”谢意当然从蒋霁那带着撒娇语气的话语中听出了些许难受情绪,抬手帮他轻轻顺着背。 “阿霁与常人不同,阿霁是不是生病了。”蒋霁将脸埋在谢意的肩膀上,闷闷的说着话,“先生。” “我们阿霁不是一直是一条特别的小蛇么。”谢意被那山风吹的眯紧了眼睛,有些疑惑,“为什么突然这样说。” “因为先生很好。”蒋霁语无伦次,“对他们好,先生喜欢他们,却生阿霁的气。” “可是阿霁觉得自己对先生也好。”蒋霁继续说,“……先生与那人联手要杀阿霁,是因为阿霁与常人不同,阿霁做错了事,所以不要阿霁么?” 其实今日不是个寒日,或许是山高日近吧,出门穿着这小蛇的寝衣,谢意也并不觉冷。 可是此时山风这般刮着,屋内又下了雨。 叫谢意肩膀一侧淋得湿哒哒的,叫他通体发寒。 “……不是你的错。” 谢意将那小蛇搂得紧了些,“一切都怪我。” 怪我贪心妄想,一孤宿残魂该死之人,偏偏想在这世间存活。 第241章 近火先焦 蛇妖大手顺着道士的背一路向下,最后停在了他的腰窝处。 “行了吧。” 谢意手上用了些力气,拍了拍那蛇妖的背,“我们阿霁还没演够?” 那蛇妖身子僵了一下,又用脸在道士肩膀上蹭了蹭,声音还带着泪腔:“先生怎么这般想阿霁?” “不是么?”谢意等他将自己腰越环越紧,嘴角勾起一个笑,“我以为是呢。” 额头靠在道士肩膀上,丹凤眼周的确泛着红,可那眼瞳快速一眨,眼底哪里有伤心难受的意思。 被戳破,蒋霁也不恼,直起背看了一眼道士,又低头重重亲了一口他的唇角。 “冷不冷?”蒋霁将道士又朝怀里挤了挤,“我叫它们给先生拿个毯子。” 谢意摇了摇头,抬手轻捏他的胳膊:“去看文书吧,我过去陪你。” 若是乌柏此时在这文书房内,恐怕都要急得盘地甩尾了。 他们从前那对人淡漠疏离又心狠手辣的主子,为何一年的时间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蛇侍被唤,又端入一把圈椅,甜糕也被腾蛇雕花长脚小方桌抬着,放到了桌案旁。 软垫被放在圈椅上,蒋霁将玉杯放在了桌案旁。 “若是无聊,先生与我说,阿霁陪……” ‘啪’的一声响,蒋霁脑侧被那手拍了一下,头正了,眼睛终于也不敢乱瞟,老老实实看向了手中才翻了一页的蛇文录书。 终于安静了。 风还大着,关了两扇离桌案近一些的窗,以免风与人抢读手中书。 两人无言,只是坐着的圈椅相靠,房内只剩下偶尔翻书的声音,以及蒋霁抬笔落笔与纸页轻微摩擦的响动。 柳叶眸半垂着,谢意手中翻着的是之前拿起的那话本,他瞧得认真,只因故事实在是有趣。 讲的是一对儿深爱之人久别重逢,各自经历万般不易终得见面之后,却再拾不起从前情意的故事。 “江靖瓷升官了?!” 玉扇在腿上一拍,发出‘啪’的一声响,狐狸眼被那乌眉压着,于淮舟语气诧异又不解。 “是。”屋内黄花梨地面上,一纤瘦的身影单膝跪地,低头拱手回着身前不远处那罗汉榻上端坐着的人的话。 “呵,他殷渔倒真是好大的胸怀肚量。”于淮舟面上带着笑,可是紧眯在一起的狐狸眼底却是丝毫没有笑意的,“看来这世上,很难有哥哥不能容下的人。” 地上赵三听出了自家少爷语气中的不悦,将头又朝膝盖上埋了埋,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赵五。”指尖在身旁黄花梨小几上敲了敲。 墙角闪出来一个身影,与赵三并排跪在了唤他那人面前:“少爷。” “你说,你那主子这是什么意思?!”于淮舟手中握着玉扇柄,上下摆动,点名道姓要赵五近火先焦。 “......” 赵五抬头,面上无辜的看了自家少爷一眼,又垂头摆了摆头。 “送那些新年礼,啊!?”于淮舟站起身,玉扇在小几上拍了几下,“装出一副情深义重的模样来,他殷渔人呢?他到底什么意思?” “你告诉他!”于淮舟从地上二人身边走过,迈着大步朝外走去,怒气带的衣角翩飞,“他爱藏着就藏着吧,我于淮舟不候着了。” 等那鸦青衣角消失在屋门边,赵五抬头与赵三对视一眼,唇瓣蠕动一下还没出声,门边又探进来那人的半个身子。 “你一字一句的告诉他!”那人朝屋内吼道。 “是,赵五明白了,少爷。”赵五双手撑在地上,转身应着那怒气正盛之人的话。 “赵三,走。”屋外又传来那少爷怒气冲冲的声音,“江靖瓷没时间来,我们便去江府住一段时日。” 湖畔垂柳被湖风吹着,也吹得乌黑长辫尾部木环在空中轻轻荡。 “你自个儿路上慢些。”宿野手中提着一个不小的包袱,迟迟不肯将它递出,语气担忧着, “我做了些烧饼和桃糕,还给你装了好些袋羊乳。羊乳要早些喝完,如果变了味道就别喝了。你路上要慢些,不要着急,口渴不要喝那些长了蕰藻的水,会坏了肚子,阿蟒......” “知道了么。”阿蟒面上有些不耐,扯了扯他手中的包袱,“宿野,我们已经在这儿站了半个时辰了,你来来回回就是这些话,阿蟒都知道了么。” “好,好。” 宿野嘴上念着,手中松了一些力气,包袱便被那小蟒轻松夺去,熟练的挎在肩膀上。 “那阿蟒走啦。”阿蟒朝他挥手,却见那乌隼暗卫垂眸不看他,揪着自己手指不知道在想什么。 啵~ 冷梅香气突然靠近,唇上一软,宿野眼眶红红的,对上了一双弯着好看弧度的细长蛇眸。 “我尽快回来。”阿蟒环住了乌隼暗卫的蜂腰,又踮脚在他唇上啄了啄,“你乖乖在院中等阿蟒,好么?” “嗯......”乌隼面具下的星眸水光闪闪,唇瓣张合几次都没能出声。 阿蟒瞧他那样,心中又难受又好笑:“你若有话再不说么,阿蟒真就走了。” “......”宿野替他理了理被包袱弄皱的衣摆,“你路上慢些。” “呆子。”阿蟒恨铁不成钢,轻噘着嘴瞥他一眼,转身就要走。 “......不许你和你那些蛇友乱来。” 阿蟒听见背后传来那乌隼暗卫急切的声音,声如细蚊。 “啊?”阿蟒转身瞧他,小挑眉轻轻蹙着,像是没听清,“你说啥么,声音那么小。” “我说。”宿野下了院门石阶,朝他走了两步,语气认真严肃,“你答应过宿野的,不许再和它们乱来了。” “为什么?”阿蟒面上疑惑,歪头抬眸看他,“难不成宿野还能把手伸到玉京宫去,知道阿蟒随时随地在做什么?” “......” 面具下的星眸眨了眨,宿野好像悟到了什么东西。 与他对视的细长蛇眸也眨了眨,耐心地等着这乌隼暗卫答话。 “我,我叫影子跟着你。”宿野心虚的瞥开眼神,故作理直气壮道,“我这是为了我们好。” “你这不是监视阿蟒么?”阿蟒唇角一弯,叉腰故作质问模样,“你好大的胆子啊,小宿野。” “你不愿意就算了。”宿野垂眸,语气失落,转身就要回院中。 阿蟒本想抬手拦他,却看见这乌隼暗卫垂在腿边的指尖一动,一缕黑烟在他腿边垂下,绕到自己脚边来了。 “不是说算了么。”阿蟒笑他。 宿野朝院中走去的动作一僵,而后连着的脚步带了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第242章 胆识过人 直到窗边日光渐渐退出窗沿,白皙长指翻到了手中话本的最后一页,谢意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 “无聊了?”蒋霁执着手中玉笔,在那长绫锦绢布末尾勾上一抹朱砂红痕,快速偏头看了一眼身边道士。 “没有。”谢意端起玉杯喝了一口,捏起一块方片糕,放在了蒋霁唇边,“饿不饿?” 蒋霁侧头将那方片糕咬住,摇了摇头。 “有没有什么我能帮你的?”谢意看了一眼他手中的绢布上用黑墨书写的工整字体,瞧着整齐,细看每一笔都像一条扭曲小蛇,与人类所用字体是不同的,“这是蛇文?” “是。”蒋霁将手中绢布重新卷好,趁着拿下一卷的空档,搂着道士就嗅了一口他的发顶,“真聪明。” “这下是你比较厉害了。”柳叶眸中掩不住的欣赏,任那小蛇将脸和自己脸颊贴在一起,“我们阿霁又会蛇文,又读得懂人书,还有本事做王,不得了。” 道士这般夸,那蛇妖的尾巴自然就翘到天上去了。 “诶↑!” 蒋霁兴奋地俯身伸手将道士腿窝一抬,轻松将道士横抱起,稳稳放在了自己腿间。 “你还看不看了?!”道士坐在他两腿之间,侧头压眉质问他。 蒋霁将下巴抵在道士乌发顶上,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累了,靠一会儿。” “哦。”道士老老实实将头侧回,脚一晃就带着那捆仙链作响,脚也不敢晃了。 长睫半垂,丹凤眼前是道士额顶的碎发,依稀能看清道士又长又密的乌睫和挺翘白皙的鼻尖。 道士刻意谨慎不想叫脚腕链条作响的动作叫蛇妖心中发软。 “我脑袋疼。”蛇妖抬起下巴离开道士发顶开口,垂眸盯着他,“你帮我按按。” “好。”道士想要起身,却被蛇妖捏住了窄腰又被迫坐下了,扭头问他,“你做什么?” “坐这儿。”蛇妖拍了拍自己的大腿,邀请着道士。 “哦。”道士懒得和他争执浪费时间,转身跪在蛇妖两腿侧边,抬手轻轻用指腹替他揉按着太阳穴,“你将这玉冠取了,我替你按按百会穴。” “先生取吧。”蒋霁将头埋在他胸口,“先生,我不想看了。” “你若是这样,我下次说什么都不陪你来了。”谢意耐心将他缠在玉冠上的卷发理出来,拔出金簪将发冠取下,“我在这儿便扰了你,还不如待在那石洞里。” “可是那石洞里又没有我。”蒋霁闭着眼睛,享受着道士力度适中的揉按,“先生会不会想阿霁,阿霁不知道,但是阿霁定是会想先生的。” “真是个能说会道,惹人心喜的。”唇角漾开笑意,谢意乱揉了那蛇妖毛茸茸的脑袋一把,“快些看,早些看完不就能早些休息了?” “你就在这儿!”蒋霁捉住了那即将逃跑的道士,“都说夫夫要有难同当,我们可是私定终生了的。” “哼。”谢意垂眸瞧着那又乱用词儿的小蛇,捏了捏他的耳垂,“那我能帮你做什么?” “先生就待在这儿。”蒋霁将他拢在自己怀里,“阿霁抱着,心不慌了,自然是能静下心来做事的。” “成。”谢意颔首,就斜靠在蒋霁怀里由他抱着。 怀里温暖,又有喜欢的青竹香气,谢意昨夜被那小蛇折磨得狠,身上本就是疲软的。 此时卧在小蛇怀里,随着他翻书阅文、提笔批阅的动作脑袋晃啊晃,睡意就上来了。 胳膊一重,蒋霁垂眸望去,那漂亮道士已然睡熟了。 “哼。”蒋霁唇角上扬,轻手轻脚,将那随着自己动作轻轻晃动的脑袋抬高了些,侧身用肩侧顶着,叫他靠在自己胳膊上睡的稳了些。 道士似乎一直都是处世淡然的,但是蒋霁从来不会在他身边感觉被忽视过。 蒋霁喜欢和谢意待在一起,日日腻在一起还不够,最好是从出生到死去,两人都可以一直在一起。 想知道先生幼时的模样,想与先生一同成长,想在先生脆弱无助时成为他的可靠臂膀。 可是他来的太晚,叫那蠢鸟捷足先登。 蒋霁嫉妒殷渔,嫉妒他所拥有的,自己却不曾触碰过的谢意幼时的一切。 嫉妒他在谢意身边的每时每日每月每年,嫉妒他在谢意心中那牢固且不可替代的位置。 “......你别想再见他。” 丹凤眸中微沉,殷红唇瓣紧紧抿着,握着玉笔的手一捏,笔杆轻裂出了一条缝。 这话来的没头没尾,不知是对怀中熟睡那道士说的,还是对远在百里之外,湖畔偏院中的道士说的。 “啊?!” 双手袖口挽起,收拾碗筷的动作一顿。 宿野抬眸看向自己那抚袖优雅喝茶的主子,眸中有些诧异, “您要回京!?” “嗯。”殷渔将手中玉杯轻放,“你大惊小怪什么。” “可是如今……”宿野快速眨了眨眼,“属下什么都还没准备。” “你不必去。”殷渔瞥他一眼,“小九的院子需要人顾着,你就在这儿守着。” “不行。”宿野竟然脱口而出,随后紧紧抿住了自己的嘴。 糟糕,这次嘴比脑子快。 “为何不行。”殷渔挑眉问他,心中觉得好笑,这小崽子如今也做上自己的主了。 “路途遥远,您需要人顾着。”宿野将手中碗筷放下,走到殷渔身前单膝跪下,“属下不放心。” 宿野这话倒是真心实意的,他的确是不放心殷渔独自归京。 这样路上那些同行的旅人就太危险了。 “你如今要做我的主?”殷渔修长指尖一勾,一黑金藤蔓出现在宿野头侧,‘邦邦’的敲了他呆瓜脑子两下。 “哎哟,哎哟!”宿野被敲的龇牙咧嘴,捂着脑袋还是坚持着,“主子……” “你在这儿守好院子,防止小九和那蠢蛇回来无人接应。”殷渔起身,抚了一下自己的袖子,垂眸警告着地上那呆子暗卫,“不许私自去寻那小蟒。” “……是,属下明白。”宿野拱手答话,见殷渔颔首,便站起身,又追了两步。 “您路上慢些,不要和那些刁民计较,早日归京,也好早些见到于少爷。” 殷渔回头,面上带笑看了宿野一眼,吓的后者瞬间噤若寒蝉。 别看那弯眉下杏眸中含笑似水,宿野觉得自家主子就是一朵美艳的酒醉花。 也就只有于少爷敢为人先,胆识过人,勇于挑战与自己主子尝试了。 第243章 惊月下厨 寒意包围脸庞,谢意寻着暖源而去,那暖源却主动靠近,将他紧紧拥入怀里。 脚腕上链条轻轻摇晃作响,谢意睁眸侧脸,瞧见了夜空中的满面星光。 “醒了?”温柔声线从他脸侧上方传来。 “嗯。”谢意应他,抬手揉了一把自己的脸,“竟然睡了这般久。” “昨夜先生没歇好,多睡一会儿也是应当。” 蒋霁抬手轻挥,石门轰隆响动应声而开,他大步迈入走近圆床,却没将谢意放在床上。 “?”谢意抬头看他,不理解他为什么将自己抱着坐在了床边。 “你在做什么?”谢意见他神色倦倦盯着石门外发呆,启唇询问道。 “歇歇。”蒋霁抬了一下胳膊,将谢意肩侧抬高了些,低头用下巴蹭了蹭他的额顶。 “我瞧出来了。”谢意挪动了一下自己的身子,在蒋霁怀里坐直,“可是你为什么不把我放下?” 丹凤眸与柳叶眸对上视线,丹凤眸这才回神似的眨了眨。 “……忘了。”蒋霁抬手将谢意轻松挪到了床上放了个稳稳当当。 胳膊被谢意轻轻捏了一下,蒋霁只觉又痛又麻,倒吸一口气。 “你进食了么?”谢意挪到蒋霁身后另一侧,垂眸替他轻轻揉着肩臂,与他搭着话。 “未曾。”蒋霁摇头,侧头看着那双在自己胳膊上揉按的白手。 “你之前也是这样,一进那文书房,便整日不进食?” “嗯。”蒋霁被他捏的忽觉疲惫,于是直接翻身上床,将自己拱入谢意怀里。 谢意被迫拥着怀里的一大坨,垂眸又见他用头在自己胸口蹭了蹭,柳叶眸随之弯弯,实在觉得这小蛇可爱。 “怪不得之前那样瘦。”谢意抬手轻拍着他背心,哄着这耍赖小蛇。 “王上,谢公子。” 娇媚女声倏然出现,谢意拍动的手一僵,抬眸对上了石洞门口惊月那双带着诧异的妩媚蛇眸。 “......惊月?”谢意正色,朝她弯了弯眼睛,“你此时过来有何事吗?” 惊月又瞧了一眼谢意怀中那一动不动像是巨大石塑一样的蛇王,将声音放的轻了些:“我怕王上整日不食,做了些吃的送过来。” 谢意颔首,还未语,惊月又抬了抬手中食盒朝谢意道:“我做了三人份,是人食。” “多谢你心意。”谢意推了三四次都未能将自己怀中巨蛇推动,于是抬手提着他后领口,朝侧边甩去,“有劳你这夜半还亲手做食。” “惊月为王上,做何事都是应当。”惊月直白,倒叫谢意心中尴尬了一下。 蒋霁起身,走到门边抬手接过惊月手中食盒,淡淡道:“这种事吩咐它们做就是,不过今日多谢你。” 本来他打算赖一会儿道士就下去给道士做些吃的,他昨夜睡的时间短,今日又疲乏,惊月这送食真是雪中送炭。 “王上。”惊月抬眸瞧了一眼面前的高大男子,面颊染上绯色薄红,配上那卷翘长睫和媚眼如丝,真叫人难以挪开视线。 “你看够了吗?”蒋霁早就察觉到身后那视线,于是回头低声吼那可恶的道士。 “咳。”谢意尴尬一笑,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且他只是瞧了一眼,那惊月不也打量着自己么? “这是流云霓裳。”惊月大方朝谢意一笑,纤细手臂上从肩侧悬挂着荔枝色的薄纱,衬得她肩若削成,薄裙轻拢在身上,举手投足若月宫仙子下凡,仙气中又带着些娇媚,实在是叫人惊艳。 “好看。”谢意颔首诚恳道,“很适合你。” “真的?”惊月笑眯了眼睛,三两步跑到床边,毫不客气的靠着那漂亮道士坐下,“惊月开心,惊月喜欢与谢公子谈天。” 被视而不见的蒋霁:...... “饿了。”谢意看向那面色沉沉的小蛇,“快看看惊月给你做了什么好吃的,让我也跟着沾沾光。” “我做了糖醋里脊!”惊月兴奋,坐在床上摇晃着自己的纤细长腿,“还有豆馅汤团!” “听起来极好。”谢意摆手,唤着那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小蛇,“快过来。” “......” 食盒被蒋霁弃在道士腿上而不顾,他面色冰冷,语气刻薄,字字都是从尖牙中磨出来的:“你既爱吃,便多吃些。” 食盒还没打开呢,谢意无语瞧他,用手拍了拍自己另一边的床沿:“过来坐好。” “自己打开瞧瞧。”食盒被重新交给那面上阴冷的蛇妖,道士推了推他的手。 “......”蛇妖脸都甩到石洞外去了,此刻心情不悦,不想与道士交谈,但是动作却是听话的。 食盒盖被打开,盒中第一层是一个大盘,盘中黑乎乎的搅在一起的一团,上面还撒了些白白的芝麻,瞧着观感并不好。 “......” “......” “嘿嘿。”惊月坐在谢意身边探头,紧张的攥紧了自己腿上的裙摆,“汤团在下边儿!” 蒋霁将第一层食盒放在一旁,下层食盒更深的那个大圆碗就露了出来。 浑浊泛白的汤,一些红棕色的豆馅也飘在汤面上,圆溜溜的汤团没看到,倒是更像一盆黏稠的面块儿汤。 “......看着不错。”谢意面上带笑,点了点头。 至少熟了不是吗。 “快尝尝!”惊月兴奋又紧张,看了一眼谢意和蒋霁,“碗筷也在里边儿,我第一次做,不知道味道如何。” 谢意挑眉,主动拿起一把玉勺,舀了一勺那浑浊的白汤放入口中,轻轻颔首:“嗯。” 之前的想法太美好了,这汤团粉还是生的,喝进去有些糊嗓子还不说, “为什么是咸的?”柳叶眼弯弯,谢意面上带着淡笑,侧头问惊月。 “嗯?”惊月一愣,眨了眨眼睛,“我,我把盐巴和糖弄混了......” “哼。”蒋霁闻言不屑轻笑,嘲讽道,“糖和盐都分不清,你做什么饭。” “......惊月下次不会弄错了。”惊月委屈一瞬,很快又振作起来,“公子尝尝糖醋里脊吧,那个不会错!” 被冷落在一边儿的糖醋里脊此刻提了名,谢意扭头与那黑乎乎的一坨对上视线,抿了一下唇。 第244章 白玉无瑕 屋内安静一瞬,谢意回头看向惊月,对上一双期待的妩媚蛇眸。 “......” 白手将玉筷拿起,伸向了那盘拧成一坨的黑色白点不明物体。 可是有一双手比他更快。 蒋霁拿着玉筷从盘中挑起一根,咬了一小口,毫不客气的评价道:“难吃。” “嗯?”惊月从床上弹起,妩媚蛇眸诧异,“怎么会!?” 惊月从食盒内拿起一双玉筷,夹起一根抖了几下才将它从中分开,放入口中。 “......”惊月动作僵在原地,“可是王上和公子饿着,如今怎么办嘛......” “走。”蒋霁放下筷子,扭头对身边伸手道士道,“我们去弄些吃的。” “你吃了吗?”那道士却扭头看向了惊月。 惊月轻轻摇了摇头。 “一起吧。”柳叶眸弯弯,谢意邀请她。 “好。”惊月也朝谢意笑,“能尝到谢公子的手艺,当真是惊月的福气!” “?” 谢意穿上蒋霁递过来的鞋子,大小正合适,想来是蒋霁吩咐人买回来的,“你说我吗?” “嗯?”惊月将视线从蹲在地上替谢意穿鞋的蒋霁身上挪开,“不是公子做吗?” “哼。”蒋霁又笑,不过这次笑声里倒真透着些愉悦的意思。 “我也不会做啊。”谢意站起身,甩了甩脚边儿的链子,看向了食盒,“将这些也带走吧。” 夜色深深,三人成行。 蒋霁手中提着道士脚腕上的链子,垂眸小心翼翼的瞧着道士的每一步。 “王上和公子,感情真好。”惊月行在蒋霁身边,声音轻轻的。 “自然是好的。”蒋霁回他,像是突然有了良心,竟然安慰道,“将来你也能遇着一个。” “......它会和王上一般好看吗?”惊月抿唇,眸中难免失落。 “很难。”蒋霁勾唇一笑,这才扭头看了惊月一眼,“世界上再难有另我,能够配得上先生。” “......别理他。”谢意对惊月说。 这次沿着那旋梯,朝下转了很多层。 “王上,王妃。” 厨房门口,两个蛇侍候着,见蒋霁与惊月来,单膝下跪行礼。 “你们只能看见俩?”蒋霁垂眸看向它们,面上不悦,“眼睛长来干什么?” 那些蛇侍虽是人形,面上却还有妖的特征,额头上遍布黑青色鳞痕,尖牙也是外露出的,闻声浑身颤抖:“属下知错,请王上恕罪。” “这是谢道长。”蒋霁拉着谢意的手从它们身边走过,“一群榆木蛇脑。” 惊月是个活泼的,像一只月下翩翩蝴蝶,在厨房里帮着蒋霁清洗碗碟,就算被嫌弃也不恼,面上笑意盈盈。 “吃面片汤,好不好?”蒋霁低头朝谢意问话,接过蛇厨递过来的一袋面粉。 厨房内东西齐全,都是他昨日吩咐下去采买的。 既然把道士抢来了,自然是要认真好好对待的,要让他像在院中一样,每日都心情愉悦,悠闲自在。 “我都好。”谢意颔首,“你做什么都好。” “我能帮什么忙?”惊月洗了碗又凑了过来,挤在谢意身边,蛇眸弯弯瞧着蒋霁,“王上?” “你安静些就是帮我。”蒋霁拿过一个玉盆,将面粉倒入,和面动作熟练麻利,看的另外两人一愣一愣的。 锅中冒出白气,香气萦绕在厨房里,直往几人鼻腔内钻,惊月双手扒在玉石台上,已经盯着那大锅咽了无数次口水了。 蒋霁将最后一勺汤羹舀起,蛇侍立刻低头上前收拾锅铲。 “去上边儿吃吧。”蒋霁手中端着两个大碗,“下边闷人,先生觉得呢?” “自然是好的。”谢意抬手要端剩下那碗,却被蒋霁拦了一下。 “烫。”蒋霁抬了一下下巴,“叫它们端。” 于是蒋霁在前开路,惊月帮谢意提着脚链,朝旋石梯上走去。 石梯上亮堂堂的,每隔两三步就有一盏小灯,照的那浅青色晶石都失了色,谢意视线不受阻碍,走的稳稳当当。 一路向上,踏上平台,蒋霁朝着那白玉木亭走去,此时月亮正圆,与那木亭池面相约在一个平面。 走近木亭,便闻水声哗啦轻响,月色照的白玉阶泛着光,谢意提着那宽大玄色外袍侧摆,察觉身旁视线,偏头看向惊月。 “怎么了?”谢意弯眸一笑,朝她问话。 惊月呆愣,完全不知道如何形容眼前景色。 银月辉倾洒于谢意墨发之上,照的道士清瘦脸颊朦胧,身上那宽大玄色衣袍,衬得他若白玉无瑕。 乌眉,清亮柳叶眼,挺鼻,朱樱红唇,以及此刻那温和的弯眸笑意,并非美艳,也并非清丽。 这世界上竟没有一个词能形容眼前美景,叫人只觉月神降临人间。 “我似乎明白了王上为何这般待你。”惊月眼睫轻颤,喃喃道,“若是如谢公子这般玉娇,惊月也是希望一蛇独占的。” “你想都别想。”蒋霁从上方大步走来,搂住谢意肩膀,将脚链从惊月手中夺过,“我瞧你是被月亮晒昏了头,不知天高地厚了。” 蛇妖大手掌心烫着,隔着衣袍将道士烫的一颤。 “这般烫?”谢意将他手腕捏着,放在月下瞧了瞧,“都红了。” 谢意轻轻替蒋霁吹着烫红的手心,蒋霁瞥了一眼惊月,见她被自己吓得噤声,又开口补充道:“痴蛇说梦。” “你行了。”谢意捏着他大手,蹙眉轻声骂他,“脾性这般差,怎么还欺负上自家小蛇了?” “肚子饿了,先去吃饭吧。”谢意扭头朝惊月邀着,“面片汤极美味的。” “......好。”惊月小心翼翼的瞥了一眼蒋霁,跟在谢意身后继续朝白玉台阶上走去。 木台被白玉阶拱的极高,可远眺,视野极好。 夜色朦胧,谢意站在亭边,夜风轻拂过他的墨发衣角,他好像突然回到了自来峰,那被翠色笼罩的山崖,夜景他也是熟悉的。 殷渔去西界的那十年,谢九冥除了偶尔被师父召见,平日里大都是无人看管的状态。 偶尔下山除妖,回观之后觉得孤独,便在夜里独自上山崖与那轮明月对望。 那时的谢九冥绝不会想到,十余年之后,同在这轮明月下,他却不再是一个人。 “好吃!” 惊月惊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谢意循声望去,却与他身后那小蛇对上视线。 蒋霁面上淡淡的,盯着道士略显孤独的背影,心中有些矛盾。 他不想将这道士拘泥于这一小方天地,他想带道士四处看看,想给道士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东西,就如道士对他那样。 可是如今时机不佳。 等哪日道士将那蠢鸟完全放下,心中只有他蒋霁一人时,他也将玉京宫中事务交托出去,与这道士生生世世不分离。 谢意只能是他蒋霁的。 第245章 助人妖仙 “他爹......” 说话的妇人搓了搓自己胳膊,小心翼翼的朝身周张望,“俺咋觉得冷飕飕的。” “就恁事儿多。”赶车的男子声音带着不耐,横了自己身旁妇人一眼,“恁进去与娃待着。” 驴车没有门,只有一张还算完整的蓝灰色布帘替车厢内的小儿挡着风,妇人轻手轻脚的将那朝内叠着的布帘掀开一个小口,自己也钻了进去。 “娘啊!!!”马车内妇人惊叫一声。 “恁弄啥哩?!”赶车的男子肉眼可见的慌乱,连忙驾停马车,翻身掀开车帘探头进了车厢内。 车厢内一小儿坐靠在一堆行李之间,面上青紫一片,牙关紧咬,眼眶中只有一片浑浊黄白。 妇人反应过来,扑上前去,搂住那小儿轻轻晃着,声音悲切:“娃,娃!你不要吓娘啊......” 小儿口中吐出白沫,抽搐数下,重重朝后倒去。 一道黑金雾气从驴车上空经过。 “啊!!!” 男子哀嚎尖叫,吓得那黑金雾气在空中绕了个弯儿。 “他爹,恁想办法啊!”那妇人抱着怀中那时不时抽搐一下的小儿,“这可咋弄,这荒郊野岭,咋弄么!” “你们去京城吗?”驴车外,一温和声线传来,听得夫妻二人脊背一凉。 这荒郊野岭的,又是深夜,刚刚路上一个人影都没有,这会儿哪里来的行人?! 车厢剧烈震动一下,夫妻二人将那抽搐小儿护在身后,尽力朝车厢尾贴着。 “呵,你们再挤他,他就要没命了。”温柔声线带着笑意,再次从帘外传来。 夫妻二人大惊失色,唇瓣颤抖,谁也不敢出声。 看吧,看吧!果然是妖怪!这车厢被那帘子遮的严实,他如何得知厢内情况的? “我可以进来么?”那声音谦和有礼。 “不,不成!”车内男子大声拒绝,随后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他身边的妇人抬手拍了他脑侧几下,怪罪意味十足。 “我是这般想。”那高大男子施了个清洁咒,而后侧身坐于车厢帘外前室上,“若我要吃你们,此刻便能动手,只是今日心情不错,与你们玩一场游戏。” “你们有两个选择。”那男子抬眸瞧着天上的圆月,声音轻轻的,“一是我强行闯入,吃了你们与那瞧着并不美味的小儿。” “二是你们乖乖出来与我做个还算公平的交易。不过我的耐心有限,只给你们三个呼吸的考虑时间。” “......”车厢内夫妻对视一眼,皆吞咽了一下。 “哎呀!”车帘被风吹动,那妇人尖叫一声,夫妻连忙求饶,“管,俺们管!” “那便出来吧。”那男子淡然,早就料到了他们的决定。 夫妻俩畏畏缩缩,从帘内探出身子,看到殷渔皆是一愣。 弯月眉,圆杏眼,小翘鼻,红润唇瓣,一头顺直乌发,好漂亮的妖怪! 黑金藤蔓将那小儿从车厢内送出,妇人瞬间泪流满面:“我的娃!你不许碰他!” “从前可有类似症状?”骨节分明的长指探着小儿颈侧,殷渔对那妇人绝望的大叫置若罔闻,朝夫妻俩问话。 “……”男子扶着那妇人眨了眨眼,他曾在他们村医那里见过这妖怪的动作,“木牛。” “木牛?”殷渔轻笑,指尖一勾,一段黑金雾气从中倾泻而下,进入那小儿左胸口间,“痫病归五脏,痫病归于心。” 夫妻俩瞧着那黑金雾气从小儿胸口冒出,吓得面上苍白,又见那黑金雾气顺着小儿腹部朝下再次钻入,又‘哎呀’惊叫一声。 “体逆冷,脾气微,手足抽搐,口吐涎沫,啧啧。”殷渔摇了摇头。 “求您救救俺娃!”一套说辞,叫这夫妻信服,这妖怪是个能治病救人的妖怪。 “这病急不得,得靠好生养着。”殷渔长指点了一下那小儿的眉心,小儿闭上双眼,逐渐安静下来。 “如何治得?”那妇人见小儿果然安静,急忙抬头看向殷渔问话, 她在车厢前室朝前爬了几步,就要磕头,却被一条黑金藤蔓稳住了脑袋。 “交易。”殷渔看向她,抬了抬下巴指着驴车,“我也去京城,带我一程。” “可这……” 马车内堆着行李,且即使没有行李也容不下这身姿高大的男子。 夫妻俩又上下打量了一下这气质出尘的妖怪,怎么也联想不到他在马车内的模样。 “不愿?” “不是不愿!”男子连忙解释,“这牛车,怕容不下您哩,” 下一瞬那男子便化作一缕黑金雾气,钻入了那车厢之内。 妇人双眼一翻,扶着自己额头便要朝后倒去,被她丈夫扶了一把。 “不怕,应当是个妖仙。”男子小声在妇人耳旁解释道,“俺听说,那妖要化仙,是要助人哩。” “俺们快赶路吧。”妇人顺了顺自己的胸口,双眼布满泪水,无力摇了摇头,“这大半夜哩,谁能受住这。” “我受不了了!” 御池中,谢意将自己身子浸在不停冒着热气的水面下,半蹲着朝后退了好几步,“你离我远点儿!” 这玉京宫内御池建的华丽,连脚底都是螣蛇纹血玉铺陈,池成莲花状,深度大概到人腹部神阙之上,三条黑青螣蛇高振着翅,口中吐出涓涓热泉,以至御池内水声潺动,却不扰人。 “过来。”蒋霁本就比常人高出不少,此刻立在池中,池水刚好没过他的半胯,“不许乱跑。” “你他娘的。”谢意往后一步,后背撞在了雪白带絮的玉石壁上,那玉石壁一周雕着一条盘曲的化蛇,谢意正好撞在那凸起的豺狼状的胸膛之上。 “撞痛了吗?”蒋霁蹙眉,俯身用双手扶住谢意大臂,将他撑了起来,贴近自己仔细瞧着他后背,“乱躲什么,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谢意素肤若凝脂,此时肤面上遍布殷红痕,可不是那蛇妖夜中作怪,在他身上啃出来的么? “你好好洗你的。”谢意偏头躲过那肆意张扬的青竹香气,“做什么非要黏着我。” 蛇妖的大手替谢意揉了揉有些发红的后背,低头用湿润唇瓣衔住谢意通红发烫的耳垂。 “阿霁自然是想要和先生黏在一起的。”蒋霁用手将道士朝自己怀里推了推,“怎么办呢,就算此刻肌肤相亲,阿霁还是觉得不够,恨不得与先生时时连......” “什么毛病!”谢意羞得面红耳热,双手撑在蒋霁胸膛之上,妄想将他推开。 无果,喉结滚动一下,谢意大声呵斥那厚颜无耻的蛇妖:“你去那边儿,洗完之前不要过来,快点儿!” 第246章 绝对占有 卷发湿润,被蒋霁一把朝后脑抚去,露出他本就端正俊朗的面庞。 丹凤眸带着钩子,直勾勾的盯着道士,随后长睫半垂,眼神散了焦。 殷红唇瓣动作轻柔,一下一下在谢意软唇上粘黏又分开,弄得谢意呼吸带喘。 在其中一次唇瓣粘黏之间,有人的红润舌尖伸出,却被对方倏然攫执,而后蛇妖滚烫大掌拢住谢意后脑,叫他退无可退,只能抬头逢迎。 “呵......”道士垂眸急急喘气,两人唇间连着一根摇摇欲坠的银丝。 蒋霁抬手将那银丝抚去,粗糙拇指指腹轻抚上道士朱樱红唇,暧昧旖旎。 “抵着我?”蒋霁唇角勾着淡笑,俯身与那双漂亮的柳叶眸对视,“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谢意尴尬的舔了舔自己的唇瓣,尝到了一丝铁锈味,想来是伤口又被弄破了。 “没有意思。”谢意瞥开视线,看向了其中一条吐水的螣蛇,“早知道不答应与你同浴了。” “这儿不比你那院中好?”蒋霁将他侧脑一推,叫他侧脸迎上自己唇瓣,亲的‘啵’的一声清响。 “......” 谢意垂眸,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这个问题。 或许是因为自己已经在镇上偏院中住习惯了? 也许在景湖镇上,大多数镇民都是不愿和谢意共镇的。 但是谢意还是很喜欢景湖镇,喜欢景湖镇长街尾上湖畔垂柳对着的偏院。 “我还是喜欢院子。”谢意轻声诚恳道,“当然也喜欢与我们阿霁在一块儿,若是之后能同住院中,自然是......” “痴心妄想。”蒋霁眸中冷厉,沉声打断了道士的美梦。 “......” 谢意抬眸看他,却看到了那蛇妖那副桀骜难驯的模样。 “哼。”谢意无奈笑笑,“阿霁为何就是不肯让出一步呢?” “你还要我如何?”丹凤眸中倏起森然,薄唇紧抿着,风雨欲来,“我待你已经很宽容了。” “你自己说这话,不觉得离奇么?”谢意被这热泉熏得发了汗,心中也是烦躁的,“你蒋霁何时不是心中有气想发就发,且最难哄的?” “你如今说这个是什么意思?”蒋霁学会了谢意那一套,谢意问,他便反问回去, “平常都忍得让得容得了阿霁,一提起你那院子,你便像被碰到痛处似的。你就这般离不开你那好师兄?是不是等他娶妻生子,你还要缠着绕着巴巴跟在他身边?!” “提的是院子,是谁要扯到师兄身上去?”谢意蹙眉,压了一口气,“我真不明白,明眼人谁能瞧不出来师兄对淮舟的意思。他既有心上人,你又知道我心悦你,你何必处处要与他比较?” “既不需比较,那便是阿霁在你心里占了上风。”蒋霁朝谢意走近几步,站在他身前和一堵石墙似的, “你谢意本就是我蒋霁的,他殷渔痴心妄想要既霸着你心中地位,又将那于掌柜拥入怀中,坏的难道不是他么,你为何次次帮着他?” “我与你要说多少次?”谢意胸膛起伏一下,抬眸与那倔蛇对上视线,“没有师兄,我谢意早就没命了,如今还能与你在这儿争着?” “你能不能不要如此幼稚,你心悦一人便要将他霸个完全,叫他终身只能待在你身边不得自由么?!” 这些话道士似乎憋了很久,如今一股脑儿的倒出来,自己却也没有好受到哪里去。 特别是对面蛇妖那双丹凤眼眼眶描了红,气得颤抖的唇瓣。 谢意看的心中揪痛,却也是不愿说句软话的。 因为很久之前,师兄就告诉过他,爱并不是绝对占有。 这场哲理教学的起因是师父带回来哄他这个小缺牙巴的方片糕。 谢九冥不愿与其他小道分享,因为油纸包内一共就四小块儿,他要留着与捉妖归观的殷渔分享。 没想到被那些小道告了状,殷渔捉妖归来本就疲累心烦,一回来听着那群不谙世事的小道叽叽喳喳的成群壮胆告状,就逮着谢九冥打了屁股。 告知他分享的快乐,以及独占不是喜爱这个道理。 虽然殷渔自己做不到,但是用教育这个名头,借揍这小团子疏解一下压力也是一个不错的方式。 谁还不喜欢摆个成熟的架子呢? 不过谢九冥当时听的明白,一直奉若圣言铭记心中。 “我瞧见了,阿霁确是在收敛自己的脾气。”谢意语气有些发颤,“可是在一些关于我的事情上,不是所有事情你都能替我拿主意的,阿霁至少得问问我的意思,对不对?” “我从没想过要叫你不得自由。”蒋霁抬面深呼一口气,睥睨着身前道士,“他的确比我早认识你,比我陪你的日子更长,可是他殷渔能做的,我蒋霁一样能做到,我比他更爱你,你不明白么?” “......我的确不太理解你。”谢意站的累,又靠到玉墙边儿去了,“这些话反反复复的说,阿霁,你实在没必要与师兄比较,我想我对你与对师兄,就算是情感一面,两者之间也不冲突。” “他差点儿杀了我。”丹凤眸中没有一丝平静,“你一开始便与他统一战线,宁愿叫阿霁受伤,也要帮着他,如今你谢意说对我与对他并无冲突,你自己内心不会不安么?” 谢意垂眸,逐渐冷静下来,他发现不论自己如何解释,发生过的事都已成定局。 难道一开始他和小蛇便是相爱的么? 这小蛇从不会管他们之间经历了什么,是如何渐渐相爱的,小蛇用如今的情去绑着一年前的谢意,想要叫他自食其果。 “你说话啊。”语气颤抖又委屈,这小蛇总算找到了一个谢意无可狡辩的发泄口,被自己的情绪淹没了。 谢意忽觉心中烦意,爱若是这般困人,他此时也的确不想沾染。 室内只剩下热泉入池的汩汩声,一个带了些泪意的吸气,叫谢意听得一清二楚。 “你过来。”谢意声音疲惫且轻,几乎是喃喃,可那小蛇闻声便动,几步迈到他的身前。 “你根本不在意一年之前,是否是我与师兄联手要杀了你。” 柳叶眼中清明,墨瞳中倒映着那蛇妖俊秀的面庞,谢意嘴角漾开笑意, “你就是小肚鸡肠,要以此事威胁,叫我舍了师兄,好叫你蒋霁一人心满意足,对不对?” 第247章 甘之如饴 柳叶眼与那泛红的丹凤眸对视僵持着,最终也没有得出个结果。 蒋霁转身去了莲花池中另一个角落,低头仔细清洗着自己身子。 ...... 寝衣是被准备好放在莲花池黑色纱帘外的,周围没有蛇侍守着。 谢意用一条干燥长帕简单印着发,看见那净完身子的小蛇径直朝外而去。 黑色纱帘半透着外边烛火泛橙的光线,小蛇结实健硕的身影隐隐约约映入谢意眸中。 谢意看见那身影穿戴整齐,头也不回的出了御池。 谢意应当是记得回去的路的,毕竟是那小蛇牵着他一步一步朝这御池走来。 可是等他穿戴好那套崭新合身的白色寝衣,站在空无一人的御池门口时,他却被眼前那重叠弯绕迷宫似的蛇宫弄得晕头转向。 寒冷,潮湿,蛇腥气,氛围有些阴森,心跳不禁加速。 玉京宫呈一个大圆,走廊围栏都是深青泛黑的晶石雕出的长蛇,围着圆廊起伏弯曲着身子,最终口中衔尾,绕了一整圈。 站在走廊边朝下望去,相似的墨玉圆廊一圈一圈向下逐渐缩小,直至深不见底。 浅青色晶石遍布走廊,似乎这些蛇妖并不喜欢光线,晶石泛出的浅青淡光是它们唯一的光源。 谢意借着这些帮助不大的光源,朝着来的方向慢慢摸索,却在两个别无二致的石梯入口前陷入沉思。 他要回那山口石洞,应当是要朝上边走的,可这两个石梯皆朝上行,只是进去之后旋转方向不同。 此时要叫他回忆下来时转向方式,倒真叫他有些为难。 且这玉京宫除了各殿内,廊上并无窗户,叫谢意难以辨位。 他不知自己如今身在何处,甚至不知道玉京宫宫门大致位置。 捆仙链被谢意提在自己手中,走着走着便累了,那链口上下摩擦,叫他脚腕红了一圈。 于是他俯身蹲下,轻易将那捆仙链又放松了些。 十三年前死那一次,谢意早就不被这三界五行限定。 只是天命要叫他死,如今他自己的确别无他法。 这也就造成了他如今既不是仙,也不是人,且百年修为早就与那鱼妖同葬。 这根捆仙链对他而言,与每日飞花阁送来捆菜的麻绳无异。 这玉京宫到底是什么在困住他,谢意心中清楚,可是困住他那人却毫不知情。 蒋霁若以爱做局,他谢意甘之若饴。 毕竟自己躬身入局的结果,不是也陷入其中么? 只不过爱应当有尊重,在某些原则底线前,谢意不想退让。 他希望那条小蛇能放下成见,替他考虑一些。 谢意又在圆廊上绕了一圈,最终决定随意选取一个石梯上去看看。 在左侧那条石梯刚上了两阶,谢意便听见了下方石梯口传来停顿的脚步声。 回头一看,可不是那卷毛小蛇站在他刚走过的石梯口么。 “那这个石梯是通向哪儿的?”谢意故作自然,提着捆仙链朝下走,和门口的小蛇对话。 可那倔蛇扭头便走,似乎只是来给谢意带路的,不愿和他交谈。 谢意不尴不尬的闭了嘴,加快脚步跟着那蛇妖,进了另一个石梯门,不停转向绕圈。 直到新鲜空气灌入口鼻,心慌的感觉才弱了些。 长发已然干透,触感却有些冰凉,发丝在月色朦胧下轻盈飘散。 谢意瞧着身前三步之外,那宽大冷漠的背影,心中没有失落才是假的。 真的好想揍他,揍这条小气的臭蛇。 石门轰隆开启,二人一前一后不过一步距离,却无人开口说话,也没人愿意走近一步将这距离缩短些。 蒋霁进屋便自顾自上了床,闭上眼睛歇下了,这是打定了主意要与谢意僵持下去。 谢意走到另一边床旁,从玉柜的一个树枝状的架台上取下一把木梳。 那树枝高处是两个相隔不远的树杈,此时高高举着他那玉竹簪。 月光投影于铜镜前,谢意坐回圆床边,仔仔细细耐心地梳着自己的黑亮发尾。 发尾有一节短了一指的距离,是之前与那倔蛇结发的时候剪下的,木梳从发中顺沿而下,在那短发尾前打了结。 谢意用力梳了几下,无果,耐心耗尽,闭上眼唤道:“蒋霁。” 身后那背对着他的蛇妖一动不动,对道士的呼唤置若罔闻。 “不听话的,我不要了。” 谢意赌气似的,扯着那节打结的发尾,指尖淡金一闪,那一小缕结成黑团张牙舞爪的发丝被从发尾斩下,抛在空中。 一个弹指,烟消云散。 “又不是只有你有脾气。” 道士动作带着气,将被子掀起,‘咚’的一声躺下,带的脚上的链条哗啦作响。 石洞内只剩下两人不用频的呼吸声,丹凤眸被长睫半遮着,直勾勾的盯着前方,眼中哪有睡意。 窸窸窣窣。 闭眼端睡的道士肩膀一侧一重,道士抬脚便踢。 “滚。”谢意一脚踢了个结实,朝那被踢得朝后滑去的蛇妖怒吼,“别他娘的碰我。” 蛇妖立马黏上,连着被子将道士拢在怀里,箍得道士挣脱几下都没能逃脱。 “我小肚鸡肠。”蛇妖开始控诉自己的罪行,“我自私自利。” “你有自知之明。”谢意用脚又侧踢他小腿一脚,中肯评价道。 “你不疼阿霁。”蛇妖得出结论。 谢意闭眼颔首,无奈肯定道:“是。蒋公子明察秋毫。” 豆大的泪珠顺着面庞滑下,砸的那软枕上香云纱巾‘啪啪’作响。 “……不行。”那小蛇将谢意肩上寝衣做了擦脸布,闷闷的提着要求,“我不许。” “好大的架子。”谢意抬眸瞥了自己肩头一眼,正逮着那小蛇用自己寝衣蹭去面上泗水,嘴角抽了抽,“......” 蒋霁见空气安静下来,抬头看了道士一眼,见他正垂眸看向自己,满脸的嫌弃。 两人相视对峙许久,一条晶莹的泗水从蛇妖鼻尖流下,挂在了半空之中。 “我求你,去擦擦,好吗?”谢意蹙眉,当真是无语了。 蒋霁摇了摇头,认真拒绝道士,带着面上那长长晶莹泗水在空中晃了晃,马上就要滴落而下。 “擦掉!”谢意吼道。 蒋霁埋头就在道士无辜肩头一蹭,蹭了个干干净净,可不就是仗着道士惯着自己,故意在这儿横行霸道。 “亲我。”殷红水润的唇噘着,将自己朝道士脸边凑了凑。 柳叶眸中那被卷毛环绕的大脸无限接近,谢意闭眼偏头躲过,无奈叹道:“你真是……” 就这满脸涕泗的家伙之前要来单枪匹马的杀掉自己? ......真是离奇。 第248章 心中猜疑 长发被卷起的寝衣向上带去,谢意反手脱下外衣,颈侧就贴上一个触感冰凉发涩的蛇妖脸蛋。 “你能不能把你那脏脸洗一洗?”谢意偏头垂眸,看见了一根泛着月色银光挺直的鼻骨。 这小蛇自从不去上工之后,许是冬日养人,肤色白回来了不少。 最是那乌黑茂密的卷发衬着,剑眉凤眸外加那殷红薄唇,唇上一对儿白白的小尖牙,瞧着真是讨人喜爱的。 当然,只有谢意会这样想。 “嗯。”蒋霁应声,却一动不动,长睫半垂,眸中盯着那人胸膛一个粉尖,用尖牙下压,抵了抵道士的肩膀。 “……”谢意将被弄脏的寝衣理好放在一旁,转头看那言行不一的小蛇,“赖着做什么?” “先生。”蒋霁脸侧贴在谢意肩膀上,将自己脸肉挤出一大坨,“阿霁不该把你独自丢在御池里。” 谢意收回视线,并未立即搭话。 这小蛇机伶,其实心里是什么都懂的,但是他就是要做那些令人不快的事,好达到一个惹人注意的目的。 谢意当然知道怎么收拾他。 “无碍。”谢意似乎毫不在意,拍了拍自己肩上靠着的小脑袋,弯腰又将自己寝裤换下,“要换便换一套吧,以免......” “这是怎么回事?!” 话还没说完,就被那小蛇紧张又急切的声音打断。 道士拴着链子的脚腕上红了一大圈,细看已经破了皮,还有些白色的碎皮在四周翻起。 蒋霁蹲下,捏着谢意小腿,叫他脚掌能踩到自己前曲的大腿上:“我不是将它放松了,怎么会磨成这样?” “应是我急着找出口,嫌它拖着碍事,提起来的时候扯紧了不注意磨着的。”谢意淡然回话,“又不是什么大事。” “......” 那清瘦身影拖着这碍事的捆仙链四处找寻出口的着急模样出现在蒋霁脑中。 尖牙重重的抵住了殷红下唇,直抵出了一个泛白的小窝。 “对不起。”蒋霁低声道歉,指尖一道黑色尖雾,幻变出一把金匙,解开了谢意脚踝上的链锁。 谢意挑眉,对这收获颇感意外。 蒋霁扶着谢意将他安置在床边,用被子将他裹了个严实,然后转身朝着衣柜而去。 衣柜中再不是之前的寥寥几套玄色做主的蛇王常服。 此刻相较之前热闹不少,显眼的几套赤色的,剩下大半个柜子挂着的都是素白衣袍,满满当当。 蒋霁拉开衣柜中横着的墨青雕花小窗门,从中拿出一套凝脂色寝衣,又半蹲下,取出了一个比手掌大一圈的小方箱,又从其中取出一个青蓝色的小瓷罐。 谢意接过蒋霁手中那套寝衣换好,坐在床边刚将绳带系上,便见蒋霁半跪于自己身前。 小腿被大手不轻不重的握住,谢意顺力踩在了蒋霁结实的大腿上。 “可能会有些痛。”蒋霁抿紧了自己的唇,用指腹从那小瓷罐中挖了些棕色晶冻状物,仔细涂抹在谢意泛红的脚腕上。 那药冻与皮肤刚刚接触的确有些痛,而后便是淡淡的凉意,很好的掩盖住了原先刺痛的感觉。 小伤没必要消耗灵气治疗,谢意其实喜欢一些痛觉,叫他能感觉到自己生命的存在。 “明日还有上奏文书要批阅么?”谢意双手朝后撑在圆床上,垂眸盯着那小蛇仔细检查自己脚踝的模样。 “有的。”蒋霁颔首,用一条软布量着力度缠住了谢意的脚踝, “积累一年,阿蟒来寻我之前帮我将一些紧急的暂且处理了,其余的分了类,而后的交给乌柏管着,今日先将紧急的重新瞧了一遍,不过也只瞧了一半。” “如此。”谢意将自己腿收回,身子挪至床上,“你这玉京宫与人间皇宫确实不同,我来这两日除了惊月和几个蛇侍,鲜少见到其余小蛇。” “没有我的允许,它们不敢来上边儿。”蒋霁去玉盆边上搓了一把帕巾,仔细擦脸,接着上床将被子理好,抬手提道士盖在身上, “且冬日未过,它们自个儿都是倦的,想来也不愿常出来活动。” “你瞧的那些紧急的,阿蟒可帮你处理好了?”谢意接着问,侧头理着自己长发,又端正躺下,却在要接触到软枕的一刻被蒋霁硬邦邦的胳膊接住了颈后。 蒋霁将小臂回收,搂住了道士的肩膀,将他往自己身边挤了挤,答道:“宫内的都好处理,主要是那麒角山上的,阿蟒不敢自己拿主意。” “麒角山?”谢意被他挤得缩着肩膀,干脆侧身躺在他怀里,抬眸看他,“之前似乎没听你说过。” “是。”丹凤眸中含了笑意,蒋霁喜欢谢意的小动作,这般两人亲近,显得谢意依赖自己, “母亲在位时,那麒角山上的蛇妖就不安分,不过小惩大诫,后来叛乱一次,它们损失惨重。” “母亲念在同族旧情,饶了那山上剩下的,只不过蛇以类聚,那些蛇妖心思不正,一派歪风邪气。母亲曾下令不再许它们入我蛇族正统,不许入宫许其臣位。” “应是宫中有内应,我去景湖镇的那段时日,被它们多少听去了一些风声。于是它们几番试探,惹了些动静出来,不过阿蟒和乌家那几个都是机灵的,面上还是应付了过去。” “......”谢意垂眸,想起了之前殷渔在院中书房内与他说的话,于是斟酌了一下开口道,“或许母亲之死,不是那念善一人促成。” “母亲。”蒋霁垂眸与他对视,唇角朝上荡开一个好看的弧度,“先生叫阿霁的母亲为母亲。” “嗯。”谢意大方承认,见他如此反应,蹙眉认真道,“你之前便有过这般想法?” “是。”蒋霁低头用鼻尖撞了撞谢意的眉心,“阿霁也想到过,心中已经有了大致的猜测,只不过如今没有实质证据而已。” “这般便好。”谢意颔首,放心了些,“宫中蛇心复杂,阿霁自己还是处处留心才是,不要被奸恶之蛇算计,惹得自己进退两难才是。” “是。”蒋霁用唇压了压谢意的额头,尝到了满腔的熟悉清甜檀香味儿,“先生,阿霁想要听故事。” “愈发娇气。”柳叶眼弯弯,谢意嘴上嫌弃,手却自然搭在蛇妖腹部轻轻顺着,“我们垂髫小蛇要听什么故事?” “听先生在观中的故事。”蒋霁将脸侧贴在谢意发顶一侧,任他香软发丝蹭着自己脸颊, “想听先生从前经历的,阿霁却不曾参与的那些故事。” 第249章 天生一对 “自来峰上有个山崖,视野开阔,平日便有乳白雾气缠绕在那些翠绿嫩黄的树梢尖,最是黄昏,金日光辉笼罩,崖下白雾渐染......” 想来那小蛇今日真是筋疲力敝,谢意不过开了个头,就已经听到脸侧那均匀沉重的呼吸声。 谢意蹭了蹭头侧小蛇的脸颊,寻了个还算舒服的姿势,也打算睡下了。 白日中睡得多,此时精神倒是极佳的,小作欠伸,眼中集清泪,却毫无睡意。 谢意听着那小蛇的轻鼾,思维发散,盯着石门上一处突兀凸起的墨石发呆。 一双大手开始在谢意身上游走,谢意垂眸看去,见那大手最后停在自己臀尖,轻轻捏了捏。 “……” 那大手又顺着腿后朝下,直至膝窝前,不动了。 谢意抬眸,见那小蛇俨然熟睡,一颗白白的小尖牙抵在唇上,毫无戒备的模样。 “哼。”谢意将他放在自己腿侧的大手拉回,放在自己腰侧搭好,喃喃道,“睡觉还不安分。” 似是听到了谢意的呢喃,那小蛇躬身埋头,将自己身子缩入谢意怀中。 一臂垫在谢意颈侧,一臂紧在谢意腰侧,头埋在谢意胸膛,人形包袱似的,弄的谢意哭笑不得。 石洞阴冷,朝天圆孔被夜风灌入凉意,吹的谢意面上微凉。 可是怀中小蛇身上温暖毫不吝啬的传递而来,叫他渐渐被睡意感染。 不知何时,石洞内传来两人节奏一致的呼吸声,和谐又宁静。 “你来真的?” 说话男子一身未褪书生之态,瞧着在弱冠之年,眉宇轩轩,身姿挺拔。 此时他叉着腰,面上难以置信的对端坐在自己房中酸枝圈椅上那男子询问着。 “嗯。”狐狸眼轻瞥了一眼那叉腰男子,“难道江公子不方便?” “不是,你这,你……”江靖瓷舔了舔自己干燥的唇瓣,来回踱步,几番欲言又止。 “于伯父知情吗?”最后弱弱的问出一句这样的屁话来。 “不知情。”于淮舟端起手中淡粉玲珑杯抿了一口茶,毫不在意的说道,“难道我们江大人觉着,我爹会管我?” “......”江靖瓷站在原地,无语至极,躬身拱手道,“于大少爷,这夜半三更的,您饶了我吧,我今日忙了一天,明日还要进宫上朝。” “那便歇下吧。”于淮舟抬手抖了抖袖子,真准备转身朝屏风后江靖瓷的卧榻而去。 “诶!诶!”江靖瓷连忙大步上前,拦在于淮舟面前,“我的于少爷,您饶我一命吧,我给您跪着了,啊?” 说罢便要屈膝下跪,被于淮舟横踹了一脚,朝旁边踉跄了几步。 “你干嘛做出一幅这般蠢样?”于淮舟横眉而对,拿着手中玉扇,指着那江靖瓷鼻子骂他,“你升官给你乐傻了?!” “我的于大少爷。”江靖瓷又朝他拱手,“您知道我这几日怎么过的吗?您倒是随心而活,您倒是考虑考虑您家那位的感受啊......” 江靖瓷早在那老头的唾沫和以屋计量的经史书籍中悟透了。 上次被这大少爷叫着陪他泛了个舟,未过年节,江府便来了个尖嗓的大官,一句‘奉天承运’喊得江靖瓷和他爹江耳相视一愣,于是江编修正式晋升,如今已是翰林侍讲了。 可是也就接旨那一瞬间是愉悦的,那日下午,江侍讲便被召入宫中,要为年后讲读经史准备,被关在那上书房内,听那老侍读口沫横飞,整整十日未归家。 如今年后,明日复朝,这才得以趁着夜色归家歇息,没想到刚在府前落了轿,便听说于小霸王已经在府内等候多时这个晴天霹雳。 如今这于小霸王还要在自个儿房中歇息,江靖瓷下身一凉,他觉得自个儿用不了多久,就能当上那尖嗓大公公了。 “他什么感受?”于淮舟提着就生气,玉扇一开,给自己‘哗哗哗’的扇着风,动作带着不耐,“他殷渔广阔胸怀这天下无人可比!他倒是毫不在意,还乐得给你升了个官儿。” “那你也不能逮着我一个人霍霍啊!”江靖瓷欲哭无泪,“上边儿给我升官能是什么好......” 江靖瓷身后一凉,回头四处张望,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靠近两步小声道:“你以为我白得一个便宜官儿当是什么好事?你知道我这些日子怎么过的吗?” “我不管。”于淮舟气冲冲的,又坐回酸枝儿圈椅上,“江靖瓷,我们是不是兄弟?” “......我此刻宁愿不是。”江靖瓷上前又给他斟茶,“好淮舟,你高抬贵手,一个兄弟祸害一次便成了,啊,我怕下次你再见到我,我已经翘着兰花指了!” “你什么意思?”于淮舟眯着狐狸眼,“你说是哥哥动手整治你?” “除非大功大过,你看往年哪有年中颁旨的道理?”江靖瓷提着衣摆,急急坐在方桌另一边儿,“我被关在宫中十日,你倒真是过河拆桥,毫不关心!” “哥哥不是那种人。”于淮舟闻言,面上才缓和了些,“你别用你腹中黑水揣度我哥哥纯良的心思。” “......” 江靖瓷抿唇无语,手中抬了一半的玲珑杯又没好气的放下了,小声喃喃,“要不说某些人真是天生一对儿呢。” “我也不愿在你这狗窝中歇着。”于淮舟优雅执扇,扇的自己胸前垂落的长发轻轻飘荡,“你叫他们给我另开一间离你近些的屋子,我在你这儿借住几日。” “不是,你......”江靖瓷又累又饿又渴又困,实在是不想与他继续纠缠,“行,算我怕了你,我告诉你,如果我被你家那位暗杀,你可得替我顾好江府,顾好我爹娘......” “好吵。”于淮舟嫌弃,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我累了,劳烦江侍读替我吩咐备房吧?” “得,得,吃力还不讨好。”江靖瓷没好气的瞧了他一眼,怨妇似的怪腔怪调,边朝屋外走边道,“我江靖瓷话最多,世界上就你于淮舟那哥哥最好。” 屋外寒意十足,廊外院内树影婆娑,被夜风吹得轻轻晃动。 不知为何,江靖瓷总觉心中不安,于淮舟在自己府上住下之事,若是被他那好哥哥知道,如今怕是已经在杀过来的路上...... 江靖瓷浑身一颤,猛地摇了摇头。 不敢想,不敢想。 第250章 剥你的皮! “你们在这儿做什么?” 阴冷探究的声线猝然冒出,吓得身前那一高一矮两个行踪鬼祟的蛇妖一愣。 “我们随便逛逛。”其中那个矮个子蛇妖很快就镇定下来,转身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那娇小的人形蛇妖。 这俩蛇妖应当是才化形不久,面庞下部不自然的朝前凸起,额角被黑棕密鳞遍布,说话时还瞧得见嘴里两根长牙后,腔内细细密密的倒钩尖牙。 “你们倒是有这个闲心。”细长蛇眸眯着,阿蟒抬起下巴嗤笑一声,“别在玉京宫附近晃荡,你们那蠢主子没有与你们交待过么?” “你!”那高一些的蛇妖瞧着是个暴脾气的,眼睛一大一小,此刻眸中恶意十足,“你在傲气什么,谁不知道你们那王上早就失了踪,过不了多久,这玉京宫就是我们......” “尖吻!”那矮小一些的蛇妖轻呵一声,打断了那蛇妖的话,“何必与它说这些,我们走。” 阿蟒将行李朝肩上提了提,目送那一高一矮两个蛇妖离开。 看来麒角山那位如今是蠢蠢欲动啊,阿蟒心想。 玉京宫入口在山林深处。 阿蟒转身迈步刚入山林,一条弯曲的小路四周被绕着粗壮藤蔓的参天大树和一些带刺的灌木遮盖的严严实实。 林中黑青雾气缠绕着,瞧不见弯曲小路的尽头。 头顶以及两侧的树叶抖动,沙沙作响,鳞片与粗糙树干摩擦的声音传入阿蟒的耳朵。 嘶~ 瞧清来人,树上一条与那些粗壮青色藤蔓几乎一般模样的长蛇垂下头,与阿蟒打招呼。 嘶~ “你倒是大胆。”阿蟒缓步朝前行着,挑眉轻笑,“王上的事儿你也敢打听。” 嘶~~ 那条青色长蛇灵敏,很快的跟着阿蟒,在树枝藤蔓间盘曲穿梭着。 “你们都放恭敬些。”阿蟒停下脚步,抬头正色瞧它, “那道士可是王上心尖上的,想活命就都给我老实着,且不算这个,就凭你们也打不过那道士么。” 嘶~ “我瞧着你是活得腻了,你们若敢,那便不用做其余事儿了,等着死吧。”阿蟒小挑眉蹙紧,怒斥道, “王上一日不碰那惊月,她便是名正言顺的王妃,你且去试试么。王上不必动手,阿蟒第一个剥了你的皮!” 那条青蛇缩了缩蛇头,绕着尾巴准备灰溜溜的逃走。 “站那儿!”阿蟒呵它道,“你既听清了,便把我的话传下去,我瞧瞧我和乌慈不在几月,谁还能翻上天去。” 嘶...... 那青蛇应话,最终得了阿蟒的允,才敢安静离去。 玉京宫是山中宫殿,所在的这座苍翠大山高耸入云,山顶露着些米粒状大块黑青玉石,此时在被云层遮住的微薄日光下,折射出四散的淡青光亮。 阿蟒在一面黑石作雕盘曲血口大蛇石墙下站定。 古老石墙上遍布青色苍苔,两侧石柱上也各盘着两条飞翅长蛇,在这黑青雾气的笼罩加持下,环境实在有些渗人。 石墙缓缓从中裂开一条不起眼的缝隙,伴着轰隆响动。 等石墙从中完全分开,才能瞧见原来石墙中央本就有一条整齐的划界,只是合上时被那些苍苔遮掩,瞧不出是一道石门罢了。 石门内是一个晶石遍布斜斜的大洞,朝下不断延伸,深不见底,潮湿渗人的腥气从其中涌上洞口,甚至能瞧见一些晶石尖端挂着的脱色泛白的蛇蜕。 阿蟒熟门熟路,顺着石洞那不算阶梯的宽石坎朝下走去。 等到他的身影逐渐被洞口黑暗吞没,石门又低吼着缓缓合上,变成了之前那堵盘蛇石墙。 “阿蟒!” “阿蟒回来了!” “真的是阿蟒,我就说嗅着是它的味道!” 才步入玉京宫第一层,阿蟒便听见那前方传来几个娇柔勾蛇的声音传来,抬眸一瞧,可不就是之前宫里与自己深入交流过的一群小女蛇。 蛇的观念自然是与人不同,发情期间就是成群交缠在一块的。 何况阿蟒蛇形巨大,自然是......备受蛇的喜爱。 “你去哪儿了。”其中一个穿着清凉的人形美女蛇朝阿蟒走来,自然挽上他的手臂,“媚儿好生想你~” 阿蟒感觉身周本来分散的黑雾一闪,空气一寒,汗毛都跟着身子一块儿站直了。 “我有事出宫办了些事儿么。”阿蟒理了理肩上的行礼,顺便将自己的胳膊从那美女小蛇的纤长臂环中逃出,“今日大家都在,好生热闹,哈哈。” 那些小女蛇再见到阿蟒,面上都是喜悦的,阿蟒很快被蛇群围住,将上行之路围了个水泄不通。 “阿蟒,今日去我那儿吧?”其中一个娇小的蛇妖朝他眨了眨眼,“昨日它们帮王上采买带回来许多肥鱼,我给你做嫩鱼羹,好吗?” 肩膀被无形黑影撞了一下,阿蟒吞咽一下,挑开话题:“我,我没胃口,我吃了才回来的么,哈哈。王上如今在哪儿?” “应当在顶层吧?”其中一个小女蛇答话,又朝周围蛇妖看了看,寻求着回答。 “定是在顶层哒!”另一侧一个梳着单螺髻的小女蛇认真道,“惊月王妃说啦,王上带回来一个生的极美的公子回来,瞧着情根慎重的模样,连王妃都觉得好看呢!” “是情根深种么。”阿蟒眨了眨眼,想来便是,如今谢道长在宫中,主子定是与他在一块儿的,抚肩道,“那阿蟒先去与王上复命么,再见了各位!” 说罢,阿蟒两步作一步,大步绕开蛇群,朝一层石门而去。 “......” 一群美艳的蛇妖聚在一起,瞧着阿蟒同手同脚逃似的赶路,面上都是疑惑的。 “阿蟒这是怎么了?变了条蛇似的。” “我瞧着也是,从前待我们从不会如此敷衍。” “应当是有紧急的事要与王上商谈吧。”其中一个半露着玉白肩膀的小女蛇毫不在意,用一块儿粗糙玉石磨了磨自己透亮的指甲, “咱们继续说啊,那月仙儿似的公子,到底是什么模样,什么来头啊?” 第251章 青霜异事 “我不是走了么。” 黑暗的旋梯,头顶垂落的钟乳石。 偶尔一两声泉水滴落在石梯上的响动,蓦然传出一声喃喃之音。 “你别气么。”脚尖轻落上一个平台,阿蟒站稳,扭头与身旁那圆状被附了意识的黑影说着话,“阿蟒既是答应了宿野,便不会与它们乱来么。” 那黑影瞬间炸毛变成刺猬状,下一瞬又变了好几个叫蛇眼花缭乱的奇怪形状,努力朝阿蟒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阿蟒看不懂。”阿蟒认真观看那小黑团又演示了一遍,摇了摇头,“你这影子不能说话么?” 黑影在空中翻了一圈,阿蟒这次看懂了,它说它说不了话。 “那便等阿蟒回去了再说,如今主子要紧。”阿蟒轻踏石阶边沿,飞身而上,很快穿过旋梯上行。 那圆状黑影又炸毛,随后追着那快出黑青幻影的小蟒追去,在空中又四散开,消失不见了。 文书房内,微风吹拂着道士的长发,桌案前依旧是昨日午后那幅景象。 谢意手中捏着一块儿咬了一半的栗子糕,膝弯于身前,脚掌半踏在圈椅座边沿。 膝盖上垫了一本厚厚的话本,此刻书页已经翻了指尖那般厚度,另一只手压在书页正下方,不许那清风自作主张的诵读。 身旁端坐的小蛇面上认真,剑眉轻蹙,弯曲高举的长指间夹了一只崭新的玉笔,垂眸审阅着桌案上的绢书。 “愈发放肆!”小蛇怒斥,将手中玉笔重重砸下,桌案都被吓得晃了晃。 柳叶眼眨了眨,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这已是今日数不清第几次小蛇王上独自批阅以至发怒了。 前几次谢意还好奇询问,发现大都是蒋霁昨日与他说的那些麒角山上不安分的蛇妖在玉京宫周围作乱试探,此次大概也是如此。 “若不是那莽山烙铁头与母亲从前有交集,我定是要将那麒角山上的坏种歼灭。”蒋霁闭眼,朝后靠在紫檀圈椅背上,“再三试探,我倒是真想尝尝那群蠢蛇的滋味。” 室内安静,只有风吹窗框轻晃的声音,蒋霁没等来道士的安慰,偏头朝他看去。 “你怎么不理我?”蒋霁询问那盯着自己没有动作的道士。 “我不知道你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与我交谈。” 谢意将手中栗子糕放下,用一旁湿润温热的帕巾蹭了蹭手指,起身跪在圈椅上抚袖替那小蛇轻轻揉按着头侧穴位,“不必大动肝火,如今阿霁回来了,想来它们不敢再有动作。” “之前清了一次内应。”蒋霁侧身抬手,将谢意圈入自己怀中,头靠在他腹前闭上了眼,“若不出差错,它们如今应当还不知我已回宫之事。” “之前我与你师父交谈时,曾思觉一事。”谢意抬手抚住小蛇后脑,大拇轻轻蹭着,“你那青霜伞,是你母亲的法器?” “是。”蒋霁将头上仰了,好叫谢意顺手一些,“是咱们母亲的法器。” “可是我当时,在乱石滩并未见到青霜之影。”谢意手中一停,垂眸与那享受的小蛇对视,“你可知青霜伞当时在何处?” 蒋霁蹙眉思考一下,摇了摇头:“青霜伞是我从母族回玉京宫一段时间后,阿蟒交给我的。” “......” 谢意坐下,抬眸与那小蛇对视:“或许我们得问问阿蟒此事,我将心比心,也似如今的青霜与苍梧,当时不该离了母亲的身,对么?” “是。”蒋霁正色,“等阿蟒回来,我便......” “王上!” 门口传来熟悉的声音,蒋霁与谢意同时瞧去,金丝纱帘被整齐的挂起,墨色玉门大敞着,门口站着一个娇小人影。 说曹操曹操到,那背着包袱,面容有些疲惫,额角发丝凌乱的,不是阿蟒还能是谁? “阿蟒!”柳叶眼弯弯,谢意朝阿蟒招手,“快来,正说着你。” “谢道长!”阿蟒细长蛇眸眯着,大步迈入文书房内,“分别不过几日,今日一见,您又叫阿蟒惊艳一番!” 一道利刃般的视线朝阿蟒划来,阿蟒气都没来得及换,又急忙道:“与王上瞧着真是天生一对,绝配无疑,哈哈......” 谢意柳叶眼微眯,瞧见了阿蟒身遭肉眼难见的黑色雾气,唇角漾开一个笑:“快来喝些茶,喘口气再说吧。” 阿蟒就着铜盆中的温水洗了手,用帕巾擦净,又躬身双手接过谢意递过来的茶杯,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谢意见状又抬手替他倒了一杯,抬起下巴指了指一边儿的罗汉榻:“你坐吧。” “诶。”阿蟒又将茶水一饮而尽,瞥了一眼桌案上各色软糕,老老实实坐到罗汉榻上去了。 “端过去吃吧。”谢意抬起碟子递出,却被那小蛇拦了一下。 蒋霁长指捏过被道士咬了一半的栗子糕,放入自己口中,又退回了圈椅上端坐着。 细长蛇眸弯起弧度,阿蟒面上掩盖不住的愉悦,朝谢意道了谢,接过那甜糕玉碟,坐在罗汉榻上安静秀气的吃着。 “正好,有事儿问你。”蒋霁这才开口,说完话又抿了一口茶,抬眸朝那嘴里包着甜糕不敢动作的阿蟒瞧去,“青霜伞,你之前从哪儿得来的?” 阿蟒一边思考一边快速咀嚼,弄得腮帮子不停的鼓动,终于将口中甜糕吞咽下去,甜糕香气上返至口中,绕的舌尖甜意十足。 阿蟒幸福的眯了眯眼睛,回答道:“是烛妩王上留在宫中的么。” “交给你保管?”长睫垂落半遮丹凤眸,蒋霁抬起玉杯,瞧见杯中一片针状茶叶孤立无援,随着茶面漂荡,沉声问话。 “不是。”阿蟒抬起衣袖蹭了蹭嘴边,摇了摇头,“那时烛妩王上重用银环与金环么,是烛妩王上出事后,断麟山您母族那处多次来讨要,银环才将它交给阿蟒保管的。” “你可知母亲为何要将青霜留在宫中?”蒋霁将茶水喝了大半,那片茶叶晃晃悠悠的沉了底。 “不知道么。”阿蟒摇了摇头,抿唇一阵,又开口道:“阿蟒似乎听乌七提过青霜伞之事,或许您去问问乌柏,可以得到答案。” 蒋霁颔首,与一旁安静的谢意对视一眼。 “王上,阿蟒还有一事。”阿蟒捏起一块儿栗子糕,面上正色,抬眸出声道,“烛妩王上去人间前,宫内曾因一事生小动乱,不过不到一日便被平息,那事却不是交给银环、金环办的。” 见蒋霁瞧他,阿蟒接着解释道:“阿蟒那时虽不在宫中,也觉得奇怪。” “譬如您用阿蟒用的顺了手,有事自然是交给阿蟒先,再吩咐下去的。” “可是那事银环、金环没有插手,烛妩王上全权交给乌柏和兰葭处理。” 第252章 那朵楸花 “兰葭。” 蒋霁垂眸沉思,长指尖端在紫檀桌案上敲了敲,“是那兰絮之父?” “是兰絮之母。”阿蟒解释道,“早在您幼时归宫前,那兰葭到了大限,又闻烛妩王上之事,心中悲痛,随着烛妩王上而去了。” “乌柏先往后放放。”蒋霁抬眸,看向了面前一堆绢布重叠处,那整齐边沿上落得相同之款,“兰絮如今在何处?” “阿蟒安排它与乌七八九去盯着麒角山那处了。”阿蟒答话,“这几条是可信之蛇,阿蟒这就去将兰絮召回来。” “嗯,将乌十换过去,与它哥哥们在一块儿待着。” 蒋霁见阿蟒起身要走,又淡淡道,“先生赏你的甜糕,你便拿着吃。吩咐它们去寻便是,你处理好了叫小厨给你弄些吃的,宫中有些鲜鱼。” “是。”阿蟒面上愉悦,扬唇拱手道,“王上、道长对阿蟒好,阿蟒心中明白的么。” 淡黑影子在空中汇成一个不太明显却有形的纱雾状,对着谢意挥了挥,跟着阿蟒朝门外去了。 柳叶眼弯了弯,宿野能附意识在影子上,看来师兄已经启程前往京城了。 “在想什么?”蒋霁回头便见谢意盯着门口,漂亮的柳叶眼带着淡笑,丹凤眸随之弯了弯,“先生。” “想到之前话本上的一个故事。”谢意抬手捏了捏蒋霁脸颊旁的软肉,“不过我不满意那个故事的结局。” “那先生笑什么?”蒋霁心思自然是细腻的,将谢意即将收回的手捉住,又放在自己唇边用尖牙轻轻咬了咬。 “你也不嫌脏。”谢意作势要打他嘴巴,见他又故意作势用力将尖牙咬下,勾唇轻笑道,“因为我希望,如今会成就个好结局。” “阿霁听不懂。”蒋霁起身便朝谢意所在的圈椅上跨去,稳稳坐在谢意腿上,“累了,我歇一会儿。” 话音刚落,谢意就被那蛇妖壮硕的肩膀锁了喉,身子被迫朝后靠,下巴也抬得高高的。 “先生。”蛇妖舒服的喟叹,“阿霁永远都不要和先生分开,阿霁要一直和先生黏在一起才好。” “可以。”谢意挪了挪自己的下巴,抬手环住这巨大蛇妖的后背,两只手的中指堪堪能够碰在一起。 他轻轻替蛇妖顺着背,“如今阿霁人形这般大了,如何能够随时带在身上呢?” 谢意喉咙被蛇妖结实肩膀抵着,不太舒服,顿了顿缓了一下又说:“若阿霁变成小小蛇,我便日日将阿霁带在身上,去哪儿都带着。” “那阿霁如今便想变成小蛇。”蒋霁将身子朝下压了压,叫谢意好受了些,“先生,等阿霁将这棘手的王位丢出去,我们四处去逛一逛,好不好?” “阿霁可有心仪去处?”谢意缓过一口气,双手搂住那小蛇的宽背两侧,耐心与他谈话。 “没有。”蒋霁用头侧轻轻撞了撞谢意头侧,“不过阿霁幼时曾听母亲提过,有一座被薄云环绕的山峰是极其漂亮的,如同仙境一般。” “真的有那般漂亮的山峰?”谢意呼吸间全是那小赖蛇身上的青竹香气,感受到蛇妖的动作,语气都是愉悦的, “那等我们阿霁将这棘手的王位丢出去,我们便去瞧瞧吧,你知道那山峰所在位置吗?” “不知道。”蒋霁语气有些失落,摇头的动作带的卷翘发尾蹭了蹭谢意的耳朵,谢意耳廓发痒,缩头躲了一下。 “母亲说那处开满了紫红色的楸花,还有一个有趣的小娃娃,是要带阿霁认识的。” 蒋霁半垂着眸认真回忆着,“阿霁记得,母亲最后是要带父亲与阿霁去那山峰上瞧那楸花的,不过还没到达。” 话说了一半,屋内却沉默了。 柳叶眼怔怔,盯着眼前远处那山风吹着金丝纱帘乱晃,脑中响起殷渔与他说的话。 ‘是那善主瞧我牵着你,主动过来的,她说你与她腹中孩子有缘。’ ‘我才知道那女善主是个蛇妖,到观中求签来了。’ ‘替她丈夫与腹中子求签。’ 模糊的记忆,逐渐在眼前清晰,眼前一双明眸如弯月,一张用玄线绣着小蛇的白色帕巾,帕巾上淡淡的青竹香。 那女子声线清冷:‘树上千万朵唯独我就瞧上这一朵,偏偏被风吹落,正巧落在这小道长的手里。’ 小手被女子纤细的手牵着,轻轻贴在了女子隆起的小腹上。 ‘在动吗?’ 女子声音中带着几分慈爱。 ‘没有动。’ 回答的声音稚嫩。 ‘许是现在还太小了。’ ...... ‘不知她给她儿取这名是何意。’ ‘好一个霁。’ ...... “......可是如今已经长的这般大。” 柳叶眸中空洞呆滞,谢意语气有些颤抖,搂着小蛇的手又紧了紧,“如今我的阿霁已经这般大。” 谢意心中突起恨意,恨那日下山来迟的自己,恨那不配做人的念善,恨那日手中苍梧,没将那魔道剥皮抽筋,千刀万剐。 原来那日,烛妩带小蛇去那乱石滩,是来见自己。 “先生!”蒋霁挣了几下,竟然没能挣开道士箍在他身后的手,可是他听出了谢意语气的不对劲,也感觉到了谢意情绪低落,着急喊道,“先生!” 谢意回神,拍了拍小蛇的背以作安抚:“嗯?” “怎么哭了?”蒋霁捧着谢意的脸,双手颤着,面上慌乱,剑眉紧紧蹙着,“阿霁方才说什么惹得先生难过了?” “没有。”谢意抬手覆上自己的眼睛,拭去了那即将落下的泪珠,“好大的风。” “那我去将窗户关上。”蒋霁转身便打算去关窗,一只脚才落下,就被谢意拉住了。 “......我知道那个山峰在哪里。”柳叶眼弯弯,眸中温和,谢意声音清冽,“等你有了时间,我们一起去那处瞧瞧。” “先生知道!”蒋霁面上一喜,眸中亮了亮,咧嘴便笑,“先生怎么会知道!” “阿霁在母亲腹中之时,我便见过你。”谢意抬手揉了揉那小蛇的头侧,“你与你母亲很像。” 蒋霁眨了眨眼,唇瓣微张:“......先生的意思是?” “我四岁将满未满时,曾在自来峰上送给一位重身白衣女子,一朵恰巧得来的紫红楸花。” 丹凤眸睁大,殷红唇瓣微微张合一下,还没有发出声音。 谢意起身送唇,将那微张的殷红软唇覆住。 清甜香气轻柔的进入口腔,香气忽然变得浓郁绵长。 开满楸花的道观旁,一朵漂亮的楸花被白皙长指揪着,放在女子殷红唇瓣上吻了吻,而后吞入微微隆起的腹中。 玉京宫内,从未见过那漂亮紫红楸花的蒋霁,在与身前这漂亮道士的气息交缠中,忽然嗅到了浓郁楸花的芬芳。 道士身上的味引子,叫蒋霁心动不已的淡淡清甜香气,竟与百年前那开遍自来峰的紫红楸花同源。 第253章 无意自留 “竟是如此。” 苍老的声音带着些空灵,一句感叹,伴着一声叹息。 观内白色上行的香气缭绕,被阻隔在白衣女子身前,女子立于观内正中央,垂眸瞧着那须发全白的青袍老道。 “如何?”白衣女子上前一小步,倾身开口问那青袍老道,“道长可瞧见我腹中此子未来?” 可那青袍老道却顾左右而言他:“半月之前,有对夫妻送了个三岁孩提于观中来。” “......” 白衣女子倒也没有打断那青袍老道,只是安静站着,听那老道述说。 “一个小娃娃,牙都未齐,那对夫妻觉着他坏了府中气运。” 青袍老道笑得胡子抖了抖,又摇了摇头,“不过那小儿的确可悲可怜,天煞转世,此生注定孤辰寡宿,偏偏生辰又在九毒头天阴时。” “如此命格,此生命途多舛。”白衣女子说罢抿唇,不再多言,仿佛只是随意接了一句那老道长的话。 “人亦有言,有因有缘。不过缘由天定,份却在人为。” “道长的意思是,他与我儿有因果?” “事在人为,女善主,你认为呢?” “他在何处?” “有缘自会相见。” “你们总是喜欢这套说辞。”白衣女子月眸一弯,转身挥了挥手算是拜别,“你既已要成仙,又管那小儿如何?” “一步九冥之上一步九泉之下,若能不入深渊,何必又入深渊。” 白衣女子愈行愈远,那老道的话渐隐在不断朝中聚拢的白色雾气之中。 ...... 啾~ 啾~ 屋内传来数声落吻之音。 “放开!”谢意嫌弃的用手背抹了一把脸侧沾上的蛇妖口涎,“你突然兴奋个什么劲儿?” “先生。”蒋霁手中还捧着道士的脸,脖颈被道士另一只手掌抵着,靠近不了一点,丹凤眸都眯成一条缝了,“先生是母亲留给阿霁的宝贝,阿霁心喜极了。” “瞧出来了。”谢意双手抵在那蛇妖两侧肩上,“差不多行了,乖乖坐回去,这像什么样子。” “不是先生先吻阿霁的么?”蒋霁说着便把唇瓣撅起,冲着谢意因为嫌弃而侧过去的脸颊就要贴去,“阿霁早就知道了,先生从始至终就是阿霁的一人的。” “是是是!” 谢意被那蛇妖压得小臂又与大臂鼓起的肌肉见了面,任他湿润唇瓣在自己脸侧贴着,“你早些将宫中事处理完,便能早些与我同游,何必贪图此刻一时亲近?” “有理。”蒋霁麻利收回嘴唇,又坐回桌案前,拾起那玉笔,低头批阅那些署名相同的绢书。 遥遥京城路,在那会瞧病的妖仙上了驴车之后,变得似乎仅仅咫尺之遥。 不过一日半不到,那驱车男子连通关令都未拿,便顺利过了好几关,在那延绵起伏的群山之间,瞧见了屹立庄严的城门。 “这,这里。”那驱车男子瞧见城门前装着铁甲面露威严查看进出百姓通关令的带刀门侍,试图拉动缰绳降速,却发现那驴子不受自己手中缰绳的控制,“俺们能进吗?” “不能吗?”车厢内传来那人温和带着笑意的声音,“再提些速度不就行了。” 话音刚落,这驴车便又提了速度,那瘦弱毛驴的几条腿快出残影。 车厢前室那男子拉紧了缰绳,瞪圆了眼睛,生怕自己落了下去。 “前边,前边儿!撞上啦!” 眼瞧着驴倒腾着腿儿冲着排着长队的一行入城车马而去,驾车男子拉紧缰绳无济于事,被眼前逐渐放大的车马人流吓得惊声尖叫闭紧了眼睛。 可是过了好一会儿,预想之中的撞击并未发生,男子虚虚睁开一只眼缝一瞧,驴车已然稳稳行驶在长街集市上。 几个穿着华贵干净的年轻小姐用轻纱扇半遮面,好奇的瞧着他们的驴车。 “天爷......” 驾车男子瞪眼感叹,被这长街的繁华所惊艳。 此时年节刚过,京城长街上年味未褪,依旧张灯结彩。 绿瓦红墙,长河流贯于城边。 长街两旁排列着茶坊、酒肆、客栈、作坊,店前锦旆飘飘,评书唱曲儿声成了这闹市的韵角。 驴车布帘被风吹动轻摆,车厢内妇人不敢抬手掀开布帘,只能借着那帘角轻摆窥探窗外街景。 于是驴车行,二人四处瞧,直到被那各色各形的房屋瓦舍弄的眼花缭乱。 驴车驶入小巷,停在了小巷尽头一个挂着木匾的朴素院门之前。 “客从何处来,又往何处去?” 驾着驴车的男子眨了眨眼,看向了院门前对着驴车躬身低头拱手的门童。 “俺,俺们从村里来的。”驾车男子吞咽一下,又补充道,“俺们,俺们走岔路了。” 这妖仙儿怎么把驴车驾到这儿来了? “给他瞧瞧。”驴车内那温和声音一出,门童躬着的身子一颤,黑金藤蔓将车厢那熟睡的小儿递出。 院门被打开,出来几个年岁与穿着打扮皆与门童无异,态度恭敬,将小儿抬着放在肩舆上,极快的送入门中。 “这……”妇人跪坐在车厢前,一手掀开车帘,眼睛巴巴朝那几个愈行愈远的门童看着。 “养着吧。”车厢内温和声音又出。 “是。”院门前门童始终躬着身子,应了车厢内那人的话,又侧身伸手朝向院内,为夫妻二人引着路,“二位这边儿请吧。” 院内出来另一门童,接过驾车男子手中缰绳,接管了驴车。 夫妻二人目送着自家驴车被稳稳驾出巷口,手心出了汗,不安的攥着衣角。 “二位。”那门童一动不动,也不抬头瞧他俩,重复一遍,“这边儿请吧。”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面上皆是不安和无措。 “俺儿在里边儿。”那妇人声音颤抖,带了些哭腔。 男子挪动了一下自己的步子,向前一步,贴近妇人那只手自然垂落身侧,叫身后侧的妇人的手有了归属。 夫妻俩互相搀扶着,步入了门童所指的院门。 吱呀~ 院门被门童从内合上,一张戴着乌隼面具的稚嫩面庞消失在逐渐变小的门缝中。 门上牌匾上刻着几个烫金大字: 九重无意,吾自留。 第254章 茶坊密谈 驴车晃晃悠悠驶出巷口,车帘被清风掀起,黑金雾气便肆意从中轻盈飘出。 临街店铺皆被水流与街边相隔,每个铺面前都有一个短廊,衔接长街与店门。 黑金雾气乘风而行,在空中缓缓流动着。 茶坊二楼有个露台,此时用薄纱遮着日光,其中有细碎谈话声和瓷器与桌面相撞发出啷当闷响传出。 “去年才中的探花郎!” 薄纱中一高亢人声传出,黑金雾气在空中缓慢飘动,没有再乘风向前。 “那他啷个升嘞官耶?”另一男子疑惑道。 “探花郎,你晓不晓得啥子是探花郎?啊!?”高亢男子反问。 “嗨呀,老三嘛,你考我爪子诶?我问你嘞话的嘛。”疑惑男子呛声。 “探花郎,漂亮噻,还爪子,你问个话嗯是笑人。”高亢男子反呛道。 “行老,说重点。”有人劝道,又是啷当一声,“你继续说哇。” “去年中的探花郎,今年年关一过就升官。”纱帘中有一人影高举胳膊指了指天,声音压低了些,“怕是被那位瞧上咯。” “不得哦。”是疑惑男子的声音,“要是那位有这种爱好,不得直接迎到那四方城里头去,何必又给个见不到嘞职位喃?” “老子说你憨,你就是真嘞憨憨。” 高亢男子恨铁不成钢,敲了敲桌子,“这种都要被我们嚼墙角,直接接进去还得了?!” “你这种说法没得源头,我才不得信你。”疑惑男子摆手偏头,将小臂压在桌子上。 “老子啷个没得证据?”高亢男子又拍了拍桌子,“前段时间才进四方城十多天,这两天才被放回来,老子大伯爹就在四方城头,还能豁你哇?” “阔能有别的事诶。”之前劝架那男子开了口,“我记得那探花不是和于府那少爷好了哇?” “啥子诶?”另外两人同时惊讶道。 “诶呀,你们不晓得哇?” 那劝架男子来了兴致,坐的直了些,“就是之前他们两个泛舟游湖嘞嘛,于大少爷还扶着江大人,全程都仔细的嘞,看到都起鸡皮疙瘩。” “这有啥子嘛?”那疑惑男子又疑惑道,“泛舟咋子了嘛?” “那你明天和我去泛舟。”高亢男子平淡邀请着。 “你爬远点嘛,以后都离老子远点!”疑惑男子搓了搓自己大臂两侧,连臀下凳子都挪远了些。 “哼哼,说风凉话。”劝架男子笑他,喝了一口茶又道,“而且我又不是只知道这个。” “你要放就一次性放完嘛。”高亢男子不耐烦骂他,“憋一半啥意思?留到回家自己闻蛮?” “和你说话倒胃口。”劝架男子摆了摆手,嫌弃一句,说话却精简了不少,“于大少爷都搬到江府去住老。” 砰! 纱帘外一声巨响,吓了三人一跳。 那高亢男子反应最快,大步走向纱帘,抬手掀起朝外骂到, “楼上嘞,你等到哈,老子上来问候一哈你老汉,你他#*再朝楼下甩东西,老子上来把你??你娘都不认得你,憨批!” 声音在露台内回荡,自然是没有回应。 露台外哪儿还看得见那黑金雾气,早就随着那巨响一并消失不见了。 “他还没回来?” 一手捏着玉扇柄,另一手提着自己衣摆,于淮舟迈上雕花石阶,偏头看向赵三,后者摇了摇头。 “又被留在宫中了?”于淮舟站定于门前,等着前方候着的小侍替自己掀开半遮视线的锦绣门帘, “算着早就该下朝了。这江靖瓷不在府中,我倒是真觉得这儿有些乏味。” 门帘被拉开,狐狸眼朝屋内一扫,瞧见了站在正厅中央笔直的人影。 “赵五?”于淮舟迈进屋中,眯眼瞧他,“你自己又在这儿玩什么呢?” 哥哥这暗卫脑子是不同寻常的,于淮舟自然不会用寻常思维对待他。 赵五整个人都是僵硬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嘴唇都泛着白。 “?”于淮舟紧眯着眼,上下打量他一遍,“你中邪了?” “少,少爷。”赵五说一句话,吞咽一下,眼神中急切又呆滞,“主,主子。” “……” 于淮舟蹙眉,大步迈向前,抬起玉扇敲了敲赵五的脑侧,“你将我的事与你主子实话实说了?” “笃笃有何事?”一温柔声线从屏风后传来。 “自然是我与那江靖瓷……”长睫一颤,此时眸中呆滞的不止赵五一个了。 缓慢扭头,狐狸眼中的不敢置信,于淮舟捏着玉扇的手指指腹泛白,身子禁不住颤抖着。 “嗯?”屏风内那人轻声追问着。 屋内静了,落针可闻,于淮舟呼吸极轻,险些将自己憋的窒息。 身子已经转向屏风,可他脑中第一想法竟然不是飞过那屏风去证实心中想法。 他怕,怕这只是镜花水月一场。 他若草率动作,打破了此刻水面的平静,这短短的幻境就又会消失不见,之后难再寻得。 屏风这边儿小心翼翼的,那边儿倒显得有些不淡然了。 体现在那清晰可闻的抚衣声响,以及那离屏风愈来愈近的熟悉脚步声。 屏风一侧先露出一角玄色金线鹤纹衣袂,只一眼,于淮舟便被吓得身形一晃,被赵三从侧后方撑住了身子。 狐狸眼中瞳孔僵硬上抬,将那人长直乌发,杏眼翘鼻红唇,以及那骇人身高一并吞入脑中。 “笃笃,吓着了?”那弯月眉轻挑,饱满唇瓣张合一下。 于淮舟站直了身子,面上恢复平静,狐狸眼直勾勾的盯着面前高大男子。 这该死熟悉的温柔声音,不是那老道士还能是谁?! 在这老道士的嘴里,‘笃笃’、‘胖崽子’,‘于淮舟’,也就这三个叫法。 这就是于淮舟之前为什么能分辨出化身为殷渔模样的姑苏白蛇姑苏逸的原因。 殷渔从不会叫他什么小舟,真难听。 “殷公子。”下巴上抬,于淮舟理了理自己的衣衫,狐狸眸中笑意不达眼底,“咱们真是许久不见。” 上翘乌睫半垂,殷渔面上平静,缓步徐行向前,却被玉扇格挡在了离那小狐狸两步之外。 “就在那儿说话吧。”于淮舟垂眸,胸膛起伏一下,撇开了脸,“我不喜欢旁人离我太近。” 殷渔站定了脚步垂眸看他,倒是也没有立即接话。 等那小狐狸眉头越蹙越紧,老道士才淡淡开口,语气平静, “笃笃喜欢那江靖瓷?” “关你屁事。” 小狐狸语气不善,却打开了话匣子,对着老道士张牙舞爪,“殷公子这十五年过得如何?怕是早就妻妾成群了吧?” 不知道是不是小狐狸体谅老道士年岁已高,怕他听不清楚,所以才将‘殷公子’三个字咬的极重。 第255章 是你欠我 杏眼中倒映着那小狐狸张牙舞爪,凶狠龇牙的模样。 殷渔抿唇,没有言语。 见那老道士没有反应,小狐狸继续龇牙道:“殷公子年岁本就大,应当是心急生子的,叫我算算,殷公子最大的孩子,今年怕要及笄束发了?” 哪儿来的醋酸气? “还未。”饱满唇角压不住的上翘,殷渔杏眼一弯,诚恳道:“我家那位,如今应是不愿与我生子的。” “自然是不愿的!”这一句几乎是带着怒火吼出,于淮舟难得如此失态,胸膛起伏,狐狸眼中妒忌恼意不断涌出, “殷公子年事已高,身子自然是不顺意。再说长的也只是差强人意,这世间貌美年轻的男子一抓一大把,你家那位当然是不愿的!” 这世间年轻貌美的男子?殷渔挑眉不语。 “于大少爷,我的少爷!” 屋外传来江靖瓷有些带着喘息的声音,“哎哟,你着急忙慌找我做什么,害得我一下朝便往家中赶。” 杏眼将那匆忙进屋的身影上上下下打量很多遍,瞧得仔细,甚至没有放过他耳边因为奔跑而落下的一根碎发。 探花郎便是探花郎,皮囊果真是不错的,笃笃眼光向来很好。 只不过这身子比自己小了一圈儿,若是将他做成皮囊,自己如何套上倒成了个难题。 殷渔盯着江靖瓷沉思着,视线很快落在了他的颈窝。 若从这处下刀放血,皮囊损坏最少,自己套上后留疤也最少。 待宰羔羊江靖瓷怔愣一瞬,也同样打量着屏风前那高大貌美的长发黑袍男子。 江靖瓷是个心细的,一眼便瞧见了殷渔微微凸起的喉结。 惊于殷渔的阴柔美貌后,又惊于他那高大身高,而后便是那一身出尘不凡的淡淡帝王之气。 江靖瓷与于淮舟多年好友,可以说是穿着一条裤子长大的友情。 就算他是一头蠢驴,此刻也该猜出眼前这人身份。 “微臣江靖瓷,参见圣太上皇。”江靖瓷抬手跪地,叩首行大礼,“圣太上皇万寿无疆。” “万寿无疆。”殷渔垂眸瞧他,轻笑一声,“起吧,江大人。” 江靖瓷微躬着身子,与赵三赵五一样,候在了房内墙边,一动不动了。 江靖瓷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却忘了自己此刻也是好友淮舟要作刺客的手中利刃。 “怎么此刻才回来。”于淮舟漠视了身前那长发黑袍男子,迈步朝向还穿着朝服的江靖瓷,抬手替他将耳发拢起,“今日下朝,为何如此晚?” 江靖瓷身上一僵,完全不敢接话,却丝毫没有影响小狐狸的发挥。 即使是独角戏,于淮舟依旧将它完美演绎, “不是答应陪我去买那桐烟徽墨?我以为你会在平时那时间归来,都没有叫他们替我去留些,想来此刻就要告罄,咱们快些去吧。” 此话说的,叫人听着像是他们已然相伴多年,只是在发些日常牢骚似的。 江靖瓷额角汗珠滴落,不知是方才走的太急,还是此刻屋中闷热,或是他正在热锅上备受煎熬。 可那大少爷还不收手,将手中玉扇换了一边拿着,伸手就朝江靖瓷胳膊拉去。 江靖瓷身子朝后一闪,躲过了那少爷的牵扯。 “江靖瓷!”于淮舟蹙眉质问他。 “......不是我。”江靖瓷面上惊恐,惊慌失措的摇了摇头,示意于淮舟看自己脚下。 两段黑金怪纹藤蔓,将江靖瓷腿部紧紧缠绕,藤蔓尖端在空中扭曲舞动,四周黑金雾气萦绕。 “殷公子这是何意?”于淮舟转身质问黑袍男子。 “呵。”殷渔唇角一弯,步履从容,不疾不徐的来到堂前太师椅上抬袖掀袍,优雅落坐。 赵五躬身上前,取了个烫好的杯子,小心翼翼的替殷渔斟上茶。 “我在问你的话!”狐狸眸底泛着水光,声音发着颤。 自然不是在质问殷渔为何制住江靖瓷,而是在问自己如今与他如何是好。 “笃笃若是喜欢他,可以养着。”一条蜿蜒青筋从小臂没入手背,大手修长,骨节分明,捏着那玉杯边沿,低头轻抿一口。 放下茶杯时,杏眼却看向了堂前日光洒下的淡淡廊檐之影,声音依旧温和,却叫人不难听出其中的强势之意:“不过平日养着,瞧瞧便罢了,何必上手玩弄,笃笃认为呢?” “你先管好自己吧。”于淮舟朝那老道士吼道,“把他放了!” “可以。”殷渔颔首,语气轻柔,安抚意味十足,“西界倒是个不错的地方,放到那荒沙秃鹫丘去,将我们江大人培养成一个文武双全的良臣。” 咻的一声,玉扇被甩出,速度极快,直直冲着太师椅上黑袍男子而去。 啪的一声,玉扇重重砸在了殷渔的额角。 用金纹戒束在脑后的一缕头发被玉扇带下,凌乱的垂落在耳边。 谁也没有意料到于淮舟的这一举动,赵三和赵五在玉扇落地的瞬间下跪叩首,屋内极静。 一滴滚圆的泪珠从眼角滑落,于淮舟气的浑身发颤,直勾勾的盯着那顿在原地的黑袍男子。 “你不如死了。”薄唇轻启,于淮舟怒极反笑,“拖家带口回来寻我做什么?提醒我这十五年里为你做的蠢事,告诉我于淮舟等错了人?” 长指一勾,玉扇被黑金雾气托起,清洁咒出,殷渔垂眸盯着眼前玉扇,将它理了个干干净净。 “小九与他那蛇夫回巢中去了。”殷渔将玉扇收回手中,理智早在茶楼窃听之时断了弦,此刻语气淡淡的,“我来寻你,问你愿不愿意与我回去。” “你真当自己是什么稀世珍宝?”于淮舟不屑轻笑,“我于淮舟活该叫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如此。”殷渔颔首,他维持着惯有的大度,何况是见了那狐狸眼中浸出的泪珠。 此刻不敢偏头再看一眼,心中慌乱面上却未显,语气不明道,“你与他很好,哥哥瞧着也高兴。” 可那黑金藤蔓朝上缠绕越收越紧,直直的逼上江靖瓷的胸腔,叫他只能用手作拦,大口喘气。 “我叫你放了。”于淮舟疾步靠近那黑袍男子,抬手扯他衣袂,“你把他放了!” 殷渔垂眸看他,杏眼中全无往日温和,显然也是怒意正盛却不显露的。 “是你欠我!”于淮舟抬眸与他直视,甩开他衣袂,咬牙切齿道,“是你殷渔欠我!” 第256章 看你表现 “江大人。” 殷渔却未理会那炸毛狐狸,而是脱身朝那被黑金藤蔓半缠成蛹状的江靖瓷迈步走去,垂眸道:“你与笃笃,情真意切?” “自然是,真切的。”江靖瓷喘不过气,他不理解眼前这位明明动动手指就能叫自己断气,却始终没有下手,“我与淮舟,亲如手足。” “江大人做事,的确还需锤炼。”殷渔睥睨着被黑金藤蔓放下趴跪于地的江靖瓷,“我若不仅仅满足于你一人之命,而后牵连江氏九族。” “不知江大人是先怨我惨无人道,还是先怨与自己情真意切、亲如手足的笃笃以情作绑,害得你江靖瓷家破人亡至此?” “......微臣信,信为天下择良主之人,不会是心如蛇蝎。”江靖瓷喘息几口,随后叩首,“微臣也信淮舟,圣皇既愿委身于臣府,说明臣之信任未被辜负,淮舟既得见您,也算了却微臣一件心事。” “这世上少有如果。”殷渔转身摆手,看向身后那逐渐平静下来的狐狸小霸王,“江大人若无把握,还是少将信任交于他人才好。” “多谢圣皇提点。”江靖瓷抬头瞧了一眼于淮舟,被赵三搀扶着与赵五一起躬身退出堂中。 “……确是我欠你。” 殷渔捏着玉扇朝于淮舟走去,牵起他胳膊,将玉扇还于他手中,“笃笃,方才哥哥心中恼意正盛,抱歉。” “别碰我。”于淮舟将那玉扇又丢回地上,拍开了殷渔的手,转身朝门外走去,“你走吧,回院中去,不要再来见我。” 可是回身一刻滑过脸肉的一滴晶莹透光的泪珠,叫殷渔瞧得清清楚楚。 “......我身边从未有过旁人。” 殷渔再没有往日嘲笑谢意的劲头,如今才知情之艰难,竟是个手足无措的,踌躇一下也只憋出了这一句。 可那小霸王充耳不闻,抬步便要跨出门槛,追着那日光而去。 黑金藤蔓迅出,将那一只脚伸出堂外的小狐狸捕捉,甩进了自己主子的怀里。 泛苦药沉香,于淮舟日夜嗅闻的熟悉味道,此刻许是因为殷渔身上温度熏染,异常好闻。 “呜。”于淮舟没忍住抽咽一下,泪水随之溃堤,喃喃一句,“殷渔,讨厌你。” “嗯。”殷渔伸手将他臂下撑起,如小时那般,轻松一抬,于淮舟便抬手主动绕过他宽阔肩侧,盘腿于他劲腰之上,驾轻就熟。 明明二人已经十余年未见,可是下意识的肢体动作却暴露了两人对对方的熟悉。 这一抬抱在那竹院的最后半年中几乎日日重复。 只不过当时小霸王的腿又粗又短,环不住殷渔的腰侧,手臂也是不够长的,次次都只能堪堪扒住殷渔肩膀。 殷渔小臂稳稳托住怀中小霸王,转身朝着屏风而去。 “谁许你戴我的金纹戒了。”或许是心中兴奋,而后又生了大气。 此时于淮舟疲倦至极,趴在殷渔结实宽大的肩膀上,侧头瞧着他脑后露出了一半的金纹戒,轻声质问着他。 “不许戴么?”殷渔坐于榻上,抬手给怀中小霸王顺着背,声音温柔,“不许我戴,笃笃便将它取了吧。” “我的扇子呢?”于淮舟不接他的话,用指腹捏着一把被金纹戒束在脑后的乌黑长发,用力扯了扯,“把扇子还给我。” “不喜欢便不要了。”殷渔被他扯得头朝后仰,唇角却漾开轻笑,“笃笃有什么喜欢的,哥哥寻来送你。” “是不喜欢你,没有不喜欢它。”于淮舟将额头抵在殷渔颈侧,安心嗅着那药沉淡苦香气,“哥哥之后还会这样丢下笃笃不顾。” “不会。”殷渔接过黑金藤蔓送来的玉扇,弄干净抬手递给靠在自己肩上的小霸王,“扇子。” “不要。”于淮舟抬手又将那玉扇拍掉,将半面埋在殷渔颈窝里,“可是笃笃是会死的,哥哥。” ‘啪嗒’一声,玉扇落在榻褥上,传出闷响。 不等殷渔说话,于淮舟语气轻轻地,带着些没压住的哭颤委屈之意:“本来笃笃就这一辈子可活,哥哥一去就是十五年,笃笃还能活多少个十五年。” “笃笃想活,哥哥便叫你活。”殷渔抬手轻轻拍着小霸王的薄背,耐心哄着,“此次回来,再离不了笃笃。” 反正逆这天道也不是第一次,殷渔心中有些把握,于是承诺着。 “爹说,世间因果相报着。笃笃会老会病会死,笃笃的命运,不要叫哥哥一人来背负。” 于淮舟在他肩上蹭了蹭自己脸上的泪珠,继续道,“若我死后投胎转世,哥哥要来寻我,别叫我再等你如此久,好不好?” 话音落下,没有回应。 不过眼前出现一朵被黑金雾气托着的又干又瘪发着黑的小花状的东西。 “这是什么?”于淮舟抬手去接,拿着那极细的花柄,捏在手中转了一圈,“好丑的花,都干成这样了,留着做什么。” “自然要留着。”殷渔轻笑一声,“当时笃笃那般年岁,霸道又无理,不知从何处学来的送花哄人,哥哥自然要替你记着的。” 转动花茎的手一顿,于淮舟想起了竹院中那朵同样在自己手中转着的小黄花。 “......” 薄唇弯起弧度,于淮舟跪坐在殷渔腿边的脚愉悦的抖了抖,又开始转那干瘪花茎,可是此时这丑陋的花茎变得顺眼多了,“意哥儿和蒋霁回蛇窝去了?” “嗯。”殷渔将于淮舟脚上的鞋子耐心脱下,好叫他将腿伸直在榻上,坐的舒服一些。 “我不在,似乎发生了许多事。”于淮舟将腿曲起,臀朝后挪,抬眸瞧着那双卷翘长睫下的杏眼。 殷渔连忙抬手护在他身后,生怕他从自己膝上落下。 “我听赵九说,他们如今如胶似漆的。”于淮舟瞧他瞧得自己面上绯红,抬头亲了一下殷渔的下巴,又连忙将头撇开,清了一下嗓子。 “是。”殷渔言简意赅,见小霸王害羞,眼中带了笑意,“笃笃可愿与哥哥同回院中?” “等我思虑思虑吧。”于淮舟抬高下巴瞧他一眼,语气傲慢道,“看你如何表现。” 殷渔挑眉询问。 “你的丈母,我的娘亲。”于淮舟扯了扯殷渔的耳垂,对他的长相打心底的满意,唇角压不住上翘着,“你要将她宝贝儿子接走,不得将她哄得开心?” “应该的。”殷渔颔首,大手抚上小霸王脑后,在他头侧吻了吻,柔声道,“如何都应该。” 如今小九也算安定,他殷渔此生,也就笃笃这一求。 第257章 这还得了? “兰絮参见王上。” 一身松绿锦袍,男子气度从容,低头掀起衣摆曲腿跪地行礼,又朝另一边道,“参见王夫。” 剑眉一挑,蒋霁面色愉悦,满意兰絮对谢意的称呼:“起身吧。” 兰絮瞧着是一条文质彬彬的小蛇,闻言颔首道谢,又理着自己的衣摆站起身,候着蒋霁的话。 “你与你母亲兰葭相熟么?”蒋霁玉笔在绢布上圈了一个小圆,朝兰絮问着话。 兰絮是一条舟山眼镜蛇,卵生蛇类,一般多卵多子,且蛇的亲情一般淡薄,蒋霁这话问的也没错。 “母亲待兰絮好,兰絮常伴母亲身旁。”兰絮躬身低头回话。 “如此。”蒋霁放下手中玉笔,抬眸看他,“兰葭替我母上烛妩做事,你知情多少?” “王上若此时叫臣下一一细举,臣下怕是无能为力。不过若是王上有需知情的,不如直接提出,好叫臣下有个回忆找寻的方向。” “我母上烛妩,去人间之前,宫中是否有一场动乱?” “是。”兰絮颔首肯定,“此事是烛妩王上交与乌柏掌相和臣下母亲处理的。” “嗯。”蒋霁敲了敲紫檀桌案,示意他接着说。 兰絮得令,缓缓叙述道:“在烛妩王上即位前,玉京宫从未有过妖与人融洽共处的说法。烛妩王上去人间,也是为了宫中众蛇升修之道,当时玉京宫妖修不在少数,但大多没入邪道。” “玉京宫周围,常有人类被邪修杀害之事发生,而引得道士上山斩妖。” “可是杀人之蛇多狡猾,被道士斩杀之蛇常常只是一些根本无力害人的小蛇妖。” “烛妩王上为此烦忧,于是除了不少害群之蛇,还下令宫内众蛇不得下山害人。” “可是玉京宫足足三百宫层,烛妩王上大都在顶层活动,难以将手伸到那地下百层去。” “如此,害人之蛇未尽消,反而更加警惕难捉。” “人类与蛇妖交恶,不论何时,总有道士上山,惹得无辜小蛇妖被残害了不少。” “烛妩王上便想了个法子,决定亲自到临近玉京宫内的几个村中去,看看能不能商洽一番,与人类化干戈为玉帛。” “且烛妩王上曾与臣下母亲提过,人类是极聪慧的,他们制作的很多工具,可以引入宫中,改善宫中成形蛇妖的生活。” “这就引起了宫中一些蛇妖的不悦。”兰絮顿了顿,“譬如麒角山上与烛妩王上师从一蛇的莽山烙铁头,就是其中一位。” “它们一党认为,蛇类是比人类高贵的,烛妩王上下山求和,便是将蛇类的脸面放在人类脚下践踏。” “银环、金环,皆是莽山一党?”蒋霁偏头问兰絮。 “那环蛇一族是极聪明的,那事发生开始,从始至终站队不明。”兰絮低头回话, “烛妩王上在那之前,也是因为它们处事做蛇圆滑,曾重用环蛇一族。此事一出,手边除了乌柏掌相,倒是真无可用之蛇。” “母亲曾受烛妩王上之恩,于是自荐,最终不负所托,一日便将此事平息。” “这就怪了。”蒋霁朝身后紫檀椅背靠去,启唇问着兰絮, “若如你所说,母亲此时应该已经发觉环蛇一族的不臣之心,为何仅仅将那莽山一族驱赶于麒角山,还将银环它们留在玉京宫中?” “这是烛妩王上之意,臣下无从得知。”兰絮躬身回话。 蒋霁侧头与身边那安静倾听的道士对视一眼,见后者点头,对兰絮道:“今日你也奔波劳累,下去歇着吧,帮我将乌柏唤来。” “是,王上、王夫天保九如,臣下告退。” 等那抹松绿身影消失在屋门后,蒋霁伸手从圈椅扶手下穿过,牵住了谢意微凉的手掌。 “照它的说法,青霜伞会留在宫内,于在银环手中,这事更为蹊跷。”谢意张开手指与那小蛇王上十指相扣,收力捏了捏他的大手, “不过有一事我不太理解,阿蟒、兰絮二蛇皆提乌柏,阿霁为何不直召它来见。” “阿霁想先听听兰絮的说法。” 蒋霁侧身收手,将那道士双臂一抬,半身搂入自己怀中,“各蛇说话皆有自己的视角观点,它们之言也不一定全面。” “听完兰絮之言,此时再听乌柏之言,便能将整件事轻易连贯起来。” “了不得。”谢意从不吝啬自己的夸赞,“我们阿霁如今已经是一条思虑周全的好小蛇。” 蒋霁听罢,摇头晃脑眯着眼的得意,张嘴露出尖牙,便要朝谢意颈侧衣领深处咬。 “如今开心了也要咬人。”谢意唇角勾着笑,用手捏住他下巴,“这世上哪儿有同你这般坏的小蛇?” “不会有。”蒋霁抬手将谢意脑后两侧捧住,朝着自己面前压着,“阿霁便是这个世上最坏的小蛇,先生不也心悦的么?” “是了。”谢意抿唇笑,被他耳侧卷发蹭的发痒。 在脸侧被小蛇唇瓣攻击数次后,谢意再忍不了,侧头直躲,“行了,行了!” “你过来。”小蛇王上放开道士,命令道,“叫我抱会儿。” “不是唤了乌柏来。”谢意嫌弃的蹭了蹭脸侧被蛇妖狂亲留下的口涎,“且你那绢书,都看完了?” “真没意思。”小蛇王上带着怒气又翻开一卷绢书,不悦评价道,“无聊的臭道士。” 临近傍晚,主街上张灯结彩,重楼万间,热闹非凡,喧闹声被长巷口吞没三分。 一个个大小不一、长方不定的黄花梨嵌玉镶金皮箱被身着深蓝棉甲、头戴山河盔的带刀侍卫搬入江府正门。 巷口对着的另一条街道上,围了一大群瞧热闹的百姓。 “你看嘛,我说啥子诶!”听声音是白日时茶坊中的高亢男子,“这才好久没见,半日不到,礼就送来老,还得了蛮?” “那于大少爷不是还在江府头。”疑惑男子啧啧两声,指了指天,“这要让上头晓得江大人和于大少爷的关系,那还了得哇?” “哎呀!跪到!”劝架男子连忙俯身,扯了扯身旁多嘴两人的衣摆,压着嗓子道,“正主来老,搞快点!” 两个男子刚矮了一头,街上就瞬间安静下来。 吱呀,吱呀…… 一顶朴素的轿子出现在巷口,通体漆黑,用深蓝线绣着并不显眼的盘龙纹。 车厢两侧流苏也是深蓝色的,随着轿子前行而不断晃荡。 轿子稳稳落地,门前侍卫便躬身埋头倒了一片,迎接着轿厢内坐着那人。 轿帘掀开,一道小身影身姿挺拔,墨发高束,额前发带中央有一枚菱形赤石。 身着一藏青便服,玉白宫绦系于腰间,步伐稳健,朝江府正门而去。 第258章 笃笃长大了 “皇上……” 那尖嗓便服太监刚嗷了一声,屁股便被踹了一脚。 “圣皇太爷在里边儿,你嚎什么?”声音还带着些稚嫩,语气却是威严的。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太监转身用手拍着自己的嘴,躬身朝小儿道歉。 正厅疾步走出一众,为首的长胡子男子正是那礼部侍郎江耳,身后跟着的是江靖瓷,以及他还未及冠的胞弟,而后是江府众女眷。 “微臣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音落叩首,院中拜倒了一片。 “江爱卿不必如此,起吧。”小皇帝淡定回话,转头就朝那太监低声骂到,“瞧你干的好事儿。” 可是小皇帝话音刚落,便瞧见了偏厅前方长身玉立的黑袍阴柔男子。 于是赶忙理好了自己的衣服,站的笔直,低头颔首,算是见了礼。 江耳夫妇急忙招待,不敢怠慢。 可是未在正厅待上半盏茶的时间,便被小皇帝和自己儿子连说带劝的赶走了。 “皇太爷爷。”小皇帝对着主位上端坐着的殷渔躬身拱手,单膝下跪行礼,“您近来可好?” “起来。”殷渔指了指自己身边儿的位置,“坐这儿来。” “是。”小皇帝闻言起身理好衣摆,学着殷渔的样子端坐在他身边。 “……” “……” 正厅之内忽然落针可闻,江靖瓷替这二位真龙爷斟茶,心如擂鼓。 “有劳江爱卿。”小皇帝起身,端起了殷渔身旁的杯子,又双膝跪在了殷渔所坐位置的酸枝木脚垫前。 江靖瓷连忙下跪叩首,趴在地上不敢动了。 “皇太爷爷,您喝茶。”小皇帝双手奉上一杯茶,圆溜溜的眼睛期待的瞧着那双同样圆润的杏眼。 “就爱跪着?”殷渔轻笑一声,接过他高举着的茶碟上的茶杯,“叫你坐着,就好好坐着。” “殷十七!”门口传来那小霸王被阻拦后有些不悦的声音,“你在里边儿做什么?!” 殷渔起身,将地上那仍然跪着的小皇帝提起来,大步迈到门前。 屋门被打开,杏眼几乎瞬间就锁定在身着寝衣散着长发的微怒玉面小公子身上。 “笃笃,来。”殷渔唤他,拦着于淮舟的那几个侍卫连忙躬身退到一旁,让出一条宽道来。 “我叫你在屋子里等我。”那小霸王边走边叨叨,“怎么我一回屋你就不见了?!” 等他走到殷渔面前,将手放到朝他伸出的大掌中,又轻声叫道:“哥哥。” “有些事要处理。”殷渔牵着他朝屋内走去,“笃笃净了身,怎么不在屋内等哥哥。” “哥哥不见了,笃笃心急,待不住的。”于淮舟被稳着进了屋,抬头就瞧见了那在屋内立着与殷渔有三四分相像的小儿。 “……” 于淮舟侧脸抬眸瞧了一眼殷渔,又转过头去看了一眼那穿着打扮低调,却瞧得出来一身衣着饰品不凡的小儿。 狐狸眼一眯,嘴角勾起弧度面上却全无笑意,声音冷淡道:“你的私生子?” “淮舟!”江靖瓷趴跪在墙边,实在是不引人瞩目的,于是只能自己出声提醒好友,“皇上在此,休得无礼。” “哼。”殷渔瞧见小霸王面上一僵,轻笑一声,转头对立得端正面上平静的小皇帝说,“这位是钦天监监正于礼长子于淮舟。” 小皇帝瞧着那于公子搭在自己圣皇太爷手中的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于是掀开衣裳下摆便要下跪,却被于淮舟抢先一步。 两人膝盖弯曲,同时被对方扶着,都没能跪下。 “您不必行礼。”小皇帝抬眸瞧着于淮舟,眸中清亮,将他身子扶正,“皇太爷爷日后劳您替朕费心。” “应,应该的,皇上。”于淮舟站直颔首应话,回头就横了身后看热闹的殷渔一眼。 小皇帝今日前来,一是听闻殷渔回京,前来请安,二是想要与他亲自交待些朝中情况,三是来给他送些穿戴用品,不能叫一个圣太上皇委屈了不是。 可是殷渔只是沉默听他说,自己并不发表意见,偶尔小皇帝向他询问,他也就简单提点两句。 “历代皇帝若都如那牵线木偶,遇到急情岂不是任那丝线将自己绞成一团?”殷渔放下茶杯,偏头瞧他,“我听宿野报的,你做的不错。” “棋子在你手中,棋盘在你面前,如何落子,显鳞应当自己做主。”殷渔朝小皇帝摆了摆手,又给坐在自己身边的于淮舟斟茶,“知人、善用、利害、制衡,我想你心中明白,无需我再多言。” 江靖瓷出门相送,江府其余人也浩浩荡荡的跟着,在出江府门前被尖嗓太监劝退。 长廊上,殷渔被小霸王牵着朝自己客房中走,脚步极快。 刚一进门,小霸王将殷渔手一甩,便将他抵在堪堪合上的门前:“哥哥。” “嗯?”殷渔垂眸瞧小霸王因为走的有些急而泛红的脸颊,觉得好笑,“笃笃急着把我关回来做什么?” “哥哥。”于淮舟张开双臂,从前搂住了殷渔的胸膛,“笃笃如今,已经可以抱住哥哥了。” “是。”殷渔虚虚拢住身前这小霸王,垂眸对上泛光狐狸眼,“笃笃长大了不少。” “那哥哥喜欢现在的笃笃,还是喜欢以前的笃笃?”于淮舟不满意他的虚抱,反手扯着他袖子将他胳膊朝自己身后紧了紧。 “有差别么?”殷渔好笑,顺着他的力将他送入自己怀中,“笃笃再如何都是笃笃。” “自然是有差别的!”于淮舟横眉对他,狐狸眸中认真还带着几分羞涩,又轻声道,“笃笃长大了,之前不能做的,如今可以了,哥哥。” 杏眸一弯,饱满唇瓣轻轻落在小霸王带着碎发的额间:“如今身上脏着,笃笃先放哥哥去净身好么?” 于淮舟踮脚堪堪够着殷渔的下巴,吧唧吧唧亲了好几口,兴奋道:“我也去,笃笃陪哥哥去!” “你就在这儿等我。”殷渔撑着小霸王的胳膊,将他轻松抱起,大步迈到榻前,将他稳稳放在榻边,“我很快便过来找你。” 于淮舟不满意的撇嘴,扯着殷渔宽大的袖子晃了晃,才道:“那好吧。” 屋内有好多箱子,都是之前那些侍卫送来的,殷渔一出屋门,这小霸王又兴奋了,在屋内绕着这些箱子转。 一开始还只是观察,后来等的久了性子就出来了。 带着气将那些箱子一一打开,翻着里边,瞧着都是些什么。 “笃笃?” 殷渔进屋,便瞧见那小霸王将这屋内弄得乱七八糟,箱子全都是敞开的。 送来的衣服摞得东一件西一件,还有几件挂在斜立的箱盖上。 那小霸王自己身上套着一件宽大的,脖子上、胳膊上都戴的金银珠宝满满当当,狐狸眼带着气朝他看呢。 第259章 情妄之症 “嘶~” “痛,痛!” “我来吧。” “哥哥,笃笃痛......” 小霸王放在殷渔阔背上的手上下轻轻抚了几下,抬头偷看了那长得实在叫人忍不住倾心的老道士一眼。 大手小心翼翼,替那小霸王理着缠在珠串儿上的发丝,耐心至极。 本来之前缠的不算紧,被这心急的小霸王一抓,如今发丝和那颗颗分明的夜珠串缠的难舍难分。 小霸王坐在殷渔怀里,埋头于他胸膛,殷渔身上传来的药沉味道,叫他熟悉、舒服又安心。 夜珠串被解下,殷渔抬手抚了抚几根被那小霸王扯断上翘的发尾,声音轻轻的:“好了。” “谢谢哥哥。”于淮舟又紧了紧抱着殷渔的手,“哥哥,你身上好香啊。” “才净了身,自然是香的。”殷渔用发篦替小霸王仔仔细细的理着乌发,“我们笃笃也是香香的。” “哥哥。”于淮舟脸上红扑扑的,狐狸眼微微眯着,抬头瞧着殷渔漂亮的脸,感觉自己晕乎乎的,“哥哥。” “嗯。”殷渔低头便瞧见那小霸王面上不正常的红润,抬手一模,可不是滚烫的。 “笃笃?”殷渔长指贴着他颈侧,探见脉搏不正常的兴奋跃动着。 殷渔蹙眉,将他平放在榻上,替他将寝衣解开透气。 “哥哥......” 殷渔抬头瞧去,那小霸王狐狸眼中迷离,双手还紧紧抓着自己寝衣袖口,不愿意放开。 “脑中在想什么呢?”殷渔杏眼中含笑,拍了拍于淮舟的臀侧,“给自己激动成这样。” “哥哥~你真漂亮,哥哥。”于淮舟伸手抓住殷渔有些冰凉的大掌,就往自己柔软平坦的腹部贴去,“你摸摸笃笃,摸摸笃笃吧。” 殷渔挑眉,顺了他的意。 冰凉一触那柔软滚烫,平躺在榻上那小霸王浑身一激灵,口中呢喃一声。 殷渔垂眸,小霸王的寝裤抵住了他的掌根。 “哥哥,哥哥爱笃笃......”小霸王语气撒娇,将殷渔的手朝下滑着,“哥哥疼笃笃......” 殷渔俯身,大手抚上小霸王的头侧,安抚似的揉了揉,又用拇指压了一下朝他嘟起的红润唇瓣。 一缕黑金雾气从大手指尖逸出,钻入那面上全红的小霸王的鼻腔中。 狐狸眸只睁开一条小缝,里面晶莹泛着水光,眼框红了一圈,直勾勾的盯着殷渔,瞳孔渐渐失神,长长鸦睫轻轻颤动一下,合上了眼睛。 柔软帕巾浸了水,被青筋暴起的大手拧了一把,再无滴水坠落。 殷渔替这小霸王仔仔细细擦拭着面部,又将自己摸过他的柔软小腹净了个干净,替他将寝衣系上,盖好了薄被。 理好了自己的长发,殷渔侧身躺下,盯着身旁熟睡的小霸王,用指腹点了两下他玉白的小巧鼻尖。 发热、痴狂、渴望触摸、欲望亢奋,如此反应,是轻度情妄症无疑。 笃笃何时生了这种病? 这十五年,自己叫笃笃等的难过又辛苦。 “哥哥不会再离开笃笃。”殷渔抬起小霸王的脖颈,叫他枕在自己臂上,将他身子朝自己怀里拢了拢,口中喃喃,“哥哥不会叫笃笃再等。” 饱满唇瓣落吻于小少爷玉白光洁的额头,此时夜空狼星高挂。 十五年所悲思不见,常忆相逢。 此刻笃笃入怀,心中澎湃却安定,方才知心安是归处。 “你就独独这一求?” 棋盘后,那老者笑的开怀,眸中的不置可否,殷渔当时没有看明白。 直到它将笃笃送到自己身边,历经十五年,此刻笃笃在自己身边安睡,殷渔才知那爱别离的滋味。 独独、赌赌、笃笃。 那老者是在告诉他,勿将话说太满,人是贪心不足,人是欲壑难填,没完没了。 “你有完没完!” 谢意横眉冷对那贪心之蛇,抬手就朝他面上掀了一掌的水,“看绢书卷文就说自己精疲力尽,此刻你又活过来了?” “嗯。”蒋霁紧了紧自己放在道士窄腰上的大手,将他从御池中拉近自己,没脸没皮的承认道,“阿霁便是如此小蛇。” “你真是。”谢意双手撑在蒋霁饱满胸膛,努力隔开两人之间的距离,还要侧头躲着那厚脸皮蛇妖俯身的亲吻,“你能不能好好洗,等上了卧房,再说其他。” “阿霁好累。”蒋霁直接用力将那不听话的道士拥入怀中,“在这儿弄了,阿霁给先生理干净,一会儿便不用再跑一趟,先生。” “你既然累了,今日能不能放过我。”谢意此时实在是没有兴致,身子贴在在蛇妖胸前,任他将自己举起抱住,在颈侧密密嗅吻。 今日听了兰絮的话,而后欲召乌柏,却得知乌柏此刻不在宫中的消息。 于是蒋霁与谢意简单进了食,夜里又在文书房内与那绢书油灯相伴许久。 此刻放松下来,想要好好净身而后休息,却又被这条臭蛇盯上缠住,纠缠许久都不愿放过。 小蛇身上发了烫,谢意明白,自己今夜跑不掉了。 于是只想快些解决,好叫自己早些得到这小蛇的许可,安心休息。 “放我下来。”谢意将小臂搭在蒋霁肩上,稳住了自己被他亲的后倾的身子。 “先生!” 显然这小蛇会错了意,以为谢意今夜打定主意要拒绝自己,又怕谢意生气。 于是嗔怪一声,停了动作,不情不愿的将谢意放回水中。 唇瓣高高撅着,情绪还没有饱满到要发脾气,喉结下侧就被软唇轻轻啄了两下。 丹凤眸眨了眨,低头看向了那认真落吻的道士。 墨色长发半浸于水面,热气熏得谢意面颊微红,柳叶眸被长睫半遮,在眼尾勾出好看的弧度。 几根顽皮发丝在谢意如雪肤面上弯了好几个圆弧,其中清甜味和檀香气勾的蒋霁不停吞咽。 大手猛地连着墨发掐住谢意的后颈,蒋霁俯身低头衔住他柔软水润的唇瓣,水啧声在耳边回响。 气温逐渐升高,氛围暧昧,唇瓣间拉开的一条晶莹断了线。 “去那儿。”谢意抬手蹭了一下唇侧,眼神指向那玉石壁周雕着的盘曲化蛇,“坐上去。” 蒋霁转头看向那柳叶眸所指的方向,并未多言,将面前人身子扶稳,转身淌水,朝化蛇玉石雕走去,漂亮道士紧随其后。 蒋霁翻身坐上玉石壁,一双白皙玉手就搭上了他的腿面。 道士的后脑暴露在眼前,丹凤眸睁大,尖牙瞬间擦出唇瓣,大手抓紧了石壁边沿。 温热、滑腻、柔软、逼仄。 舌尖相蹭,蒋霁低喘,抬手压住了道士的后脑。 第260章 从了我吧 道士失算了。 他的不寻常,叫那蛇妖兴奋至极。 最后磨了比原本多了一倍的时间,直到天边泛了亮光,道士才被清理干净,靠在蛇妖怀里昏睡过去。 啵~啵~ 啵~ 蛇妖在道士面颊吻了好几口,心满意足。 一夜吃的饱饱的,身子此刻舒爽着,连抱着道士的脚步都是轻盈的。 可是怀中道士就没有那么舒爽了,身子发重,脑中发昏,小腿发软,眼皮根本无力睁开,连嗓子都是嘶哑的。 即使清理了,腹部依旧微微凸起,叫他有些不适。 身子终于落入柔软,昏昏欲睡的道士却察觉不对。 从御池到石洞,明明有那么长的脚程,可是为何今日如此之快呢? 谢意不安动了动,身子就被搂住,头也埋入一个带着青竹香气的熟悉怀抱。 “在我的殿内。”蒋霁拿过一个不高的软枕,替侧身入怀的谢意垫着后腰,轻声解释着,“阿霁吩咐它们修缮,一切简单。拆帘砸石做窗,昨日午后完了工,已经收拾干净了。” 谢意闻言放松,决定沉沉睡去,迷迷糊糊又听身旁小蛇补充一句:“开了个好大的窗门,用竹做了窗栏,从中望去,可见近景,可观远山,先生定会喜欢。” 怀中人轻鼾,蒋霁大手绕过谢意侧颈,叫他睡的舒服了些。 微凉鼻尖抵在道士温热额头,其上清甜香溢,叫蛇妖能安心小憩。 不敢沉睡,还要将那些锦帛绢书看完,将宫内事务处理,好带着他的宝贝道士,四处游玩,共赏这人间芳华。 腹上一沉,骨节分明的大手朝上摸去,摸到了一个纤细的脚踝。 “笃笃。”殷渔还合着眼,睡醒的声音有些沙哑,唤着身上小霸王的名字,“什么时辰了?” “哥哥。”于淮舟趴下,侧脸贴在了殷渔的宽阔胸膛之上,捉了一缕他的墨黑长发,在手指上绕着圈儿,“哥哥昨夜又捉弄笃笃。” “有吗?”殷渔轻笑,温热大手抚上小霸王的背,轻轻顺着,“那我们笃笃昨夜睡得好吗?” “嗯。”于淮舟语气有些失落,故意扯了扯他的发梢,“哥哥在身边,笃笃睡的定然是好的。” “那便很好。”殷渔任他弄着自己长发,轻拍了一下他的后臀,“笃笃怎么起的如此早,不多睡一会儿?” “睡不着。”于淮舟伸手朝自己后臀摸去,却刚好被殷渔收回的大手裹入掌心,“笃笃心中不悦的。” 杏眼睁开,殷渔起身,毫无负担,仿佛身上那小霸王还与在竹院中一般体重似的。 “怎么了?”殷渔低头,将小霸王朝自己怀里拢了拢,双臂交叠叫他能稳坐在自己腿上,“笃笃因何不悦?” “哥哥不疼笃笃。”于淮舟将脸侧贴在殷渔颈侧,用手解着他的寝衣万字结扣,诉说着殷渔的无情,“哥哥不爱笃笃。” “一夜便变了个说法?”殷渔好笑道,用下巴抵了一下怀中小霸王的额顶,“昨夜我还是个疼人爱人的,今日一早就变成那无情无义的小人了?” “本来就是。”于淮舟嘴上说着,同时将手探入了刚刚解开的衣裳内,“哥哥昨夜无情至极。” 少爷的嫩手在结实的胸膛上游走,向下又来到有些坚硬的腹部肌群,于淮舟吞咽一下,他知道殷渔身材很好,没想到那么多年过去,自己哥哥还是如此有料。 小霸王的面颊又开始泛红,殷渔捉住他向下游走的手,垂眸瞧他,哼笑了一声。 “你做什么?!”小霸王被捉了个现行,怒气冲冲的质问那捕快,“你好大的胆子,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殷渔挑眉不语,双手朝后撑着,等着面前这小霸王演戏。 “我哥哥不会轻饶了你。”小霸王狐假虎威道,“你且等着,他不会叫我受人欺负。” “的确。”殷渔微微颔首肯定道,“笃笃说的有理。” “那自然是有理的!”小霸王趴着上前,撑在殷渔身上,单手拎起了殷渔被自己弄得有些凌乱的寝衣领口,抬起下巴俯视他,“你此时求饶,本少爷考虑考虑,到底要不要放过你。” “求饶便放了我么?”饱满唇瓣勾唇,杏眸中满是笑意,殷渔偏头看他,“我反而觉着,此事怕是没有你说的这般简单。” “那你觉着如何?”小霸王将他朝自己拉近,低头极快地狠狠亲了一口身下姣好道士的饱满红唇,“这个家里,何时轮到你殷渔做主了?” 杏眸弯曲微眯,其中难掩的爱怜。 殷渔抬手揉了揉小霸王的后脑,轻声开口,语气温柔:“笃笃还要骑多久?” “本少爷想骑便骑!你不许么?” “那自然是,不敢有异议的。” 殷渔喉结滚动一下,垂眸轻扫了一眼身上玉面小霸王,舌尖润了一下干燥的唇瓣,“......只不过有些不方便。” “怎么不方便?”于淮舟真的要闹了,昨夜那般直白引诱,这老道士坐怀不乱。 今日自己在他身上坐一下,瞧着老道士也是不诚心自愿的。 这根本不是话本里说的心悦。 心悦应当是忍不住靠近对方,即使再近,也仍然觉得不够。 注意力会完全被对方吸引,即使近在眼前,也无法克制对他的思念。 就像他于淮舟对殷渔那样,于淮舟渴望殷渔,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想要得到他,占有他的一切。 于淮舟想要随时随地待在殷渔的身边,希望他满心满眼都是自己,全心全意为自己付出。 此刻狐狸眼中满是那面容姣好的长发道士的倩影,于淮舟坚信这世界上再没有比他哥哥更美的人。 “哥哥。”于淮舟面上怔愣,呆呆的盯着那也正盯着自己的老道士,“你就从了笃笃吧。” “我说了。”殷渔将他娇臀朝自己腹前挪了挪,声音带着些嘶哑,“这样不太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于淮舟噘嘴压眼便要落下透亮珍珠,边说边朝床榻内侧爬去,“你就是敷衍笃笃,你不要便罢了,笃笃受人喜欢着呢!你且等着后悔吧。” “我何时说的不要?”殷渔将身子撑起,侧头问着小霸王的话。 “笃笃听见了!”小霸王将自己在榻上铺满,还故意伸脚踹了几下殷渔放在榻面上的长腿,“你下去,不许你再与笃笃同睡。” 苦味药沉逼近,于淮舟感觉自己唇角被亲了亲,睁眼骂他:“不许殷渔亲我!” “好。”殷渔杏眸与弯月眉一般弧度,唇角漾开笑意,认真补充道,“那便不再亲了。” “你敢!”于淮舟被他笑的发愣,回过味来拍榻而起,又连呵两声:“你敢!你敢!” 第261章 银环小蛇 “你的意思是,的确是母亲将青霜交到银环手中?” 蒋霁蹙眉将身子前倾,敲了敲桌案,“这怎么可能?” “王上,银环与烛妩王上的关系,有些复杂。” 乌柏微躬着身,说话时乌黑长胡子一抖一抖的,抬眸看了一眼蒋霁,又低头回话,“若以烛妩王上视角来看,这事的确也合乎情理。” “什么意思?”蒋霁有些不悦,剑眉蹙紧,“母亲与那叛贼有何关系?” “王上,老臣不敢妄言。”乌柏将身子躬的更低,“老臣跟在烛妩王上身边数百年,此言或是逾矩,老臣的确将烛妩王上当做家妹看待。” “……你之衷心,阿霁从未置疑。”丹凤眼轻合,蒋霁深呼吸调整了一下情绪,“你坐着说。” 阿蟒将一把圈椅端到乌柏身后,扶着他坐下。 “你说母亲与那叛贼,有何复杂关系?” “王上,银环是烛妩王上带回玉京宫的。”乌柏正襟危坐,眉头也蹙着,“也是烛妩王上一手养大的。” “……” 蒋霁背朝后靠去,垂眸不知道在想什么,指尖敲了敲桌面,示意乌柏继续说。 “烛妩王上身边近蛇臣四条,银环、兰葭、金环与老臣。” “老臣与兰葭在烛妩王上即位前就待在身边伺候的,金环本就是宫中之蛇。而银环是最后来的,却是与烛妩王上最为亲密的。” “烛妩王上即位后第一个月,与兰葭去断麟山时,在一个溪流缝隙中,发现了一条正在蜕皮的银环小蛇。” “瞧着银环小蛇应当是第一次脱皮,暴躁又无措,弄出了不小的声响。” “烛妩王上当时也未打算插手,不过在断麟山处理了母族事务后下山时,竟然嗅到了蛇獴的气味。” “那银环小蛇第一次蜕皮,正是脆弱的时候,若是在此时被蛇獴捉住,定是会成为腹中餐,烛妩王上便叫上兰葭,朝那银环小蛇蜕皮之处赶去。” “去时便瞧见,那银环小蛇头已入蛇獴口中,无力带着蛇獴在地上横滚。” “银环小蛇得救,已经奄奄一息,烛妩王上心善可怜它,便将它带回玉京宫,蛇医施救三日,才堪堪保住小蛇的命。” “银环当时虽未化形,却是个极其聪明的,知道是烛妩王上救了它,日日缠着烛妩王上,也的确是讨喜,于是被烛妩王上默许,待在了身边。” “日复一日,银环不知蜕了多少次皮,在烛妩王上身边得了不少帮助,直到一日竟悄悄化成人形。” “人形方便不少,银环终日只为烛妩王上忙碌,可谓体贴入微。” “当时我们都称,银环是一条知恩图报的好蛇。可是我们忘了银环始终是一条雄蛇,人类所说的日久生情,真是没错。” “银环掩饰的极好,直到它一次发情,我们才发现它对烛妩王上动了不该动的念头。” “烛妩王上对它,更像是对待自己的胞弟。或是那次烛妩王上的拒绝果断,叫它失落了许久,那段日子银环像是突然消失,在玉京宫烛妩王上活动的范围内,再没见过银环。” “在哪一日呢,老臣也记不清了,银环突然满身是伤,被金环带回了玉京宫中。” “金环在烛妩王上面前说了许多话,到底是在自己身旁带大,别说烛妩王上,老臣与兰葭当时,也确是不忍心的。” “银环在宫内养伤,而后像是变了一条蛇,主动与烛妩王上致歉,而后办事也的确勤勤恳恳,别无二心。金环与银环处事圆滑,做事干净利落,得了烛妩王上的重用。” “当时环蛇一族,在宫中可谓大权在握,直到烛妩王上提出要下山商谈,宫中起了风波。” “王上,其实此事,老臣心中有个猜疑。”乌柏顿了顿,看向了紫檀桌案后的蒋霁。 “你只管说。”蒋霁颔首,看了一眼阿蟒。 乌柏接过阿蟒递过来的茶杯,点头道谢,喝了半杯继续道:“那日动乱的确是交给老臣与兰葭之手,不过当时宫中大权于金环银环之手,它们始终站队不明,烛妩王上为人蛇暴乱之事烦忧,实在是自顾不暇。” “那事能一日平息,主要功劳不是在于兰葭与老臣。”乌柏眸中认真,“老臣想,应当是那站队不明的银环暗中出手相助。” “......”蒋霁垂眸喝茶,闻言并无特别反应。 “之后烛妩王上顺利下山,与人类商洽确得良效,引入宫中不少人类之物,且人蛇商道欣欣向荣。” “烛妩王上赶走莽山一派,间接消灭了些环蛇的气焰,又许了乌柏与阿蟒宫中之权,总算是有底气能与环蛇一族相较制衡。” “而后烛妩王上与兰葭在外奔波,宫中也算平静,直到......直到宫中传来烛妩王上与人类,也就是王夫蒋延年的事情。” “安静了一夜,宫中突起谣言,说烛妩王上与人类纠缠不清,不配做玉京宫的王,反叛之势渐起。” “其实宫内之蛇大都对烛妩王上臣服,至于流言起于何处,老臣想,应当是有蛇妒忌滋生,以至于起了反叛之心。” “若照你所说,母亲而后将青霜交给银环,不是自相矛盾?”蒋霁抬眸看向乌柏,发出疑问。 “因那事,也是银环出面平息。”乌柏眉头紧蹙,说话时胡子不断颤抖着,情绪有些激动,“老臣此时回过头看,发现它步步为营,竟然将我们骗了个团团转。” “当时我们只以为它是情深妒忌,所以冲昏理智做了错事。没想到它野心远不在此,如今竟联合麒角山莽山一派,想要弑您夺位,好将玉京宫霸占!” “行了,你别激动。”蒋霁听的头疼,安抚乌柏激动地情绪,替他总结,“事情发生的顺序是:母亲回宫处理谣言→银环替母亲出力,出面平息暴乱→母亲将青霜伞留在宫中好施压蛇众?” “是。”乌柏极快的点了点头。 “哼。”蒋霁勾唇笑道,丹凤眸中冰冷,“只怕早在花言巧语哄着母亲留下青霜伞时,那杂碎的野心就已经压不住了。” “您的意思是?”乌柏唇瓣蠕动,带的下巴上的胡须颤抖。 “母亲之死,绝不是那道士一人所为。” 蒋霁将手中玉杯重重磕在桌案上,胸膛起伏,闭上眼平息着自己的怒意。 第262章 召见蛇医 “不许在这儿!” 阿蟒身着寝衣,站在屋内朝那黑影命令道,“你给我出去!” 黑影讨好的蹭了蹭阿蟒指着自己的手指,撒娇意味十足。 “快点儿!”阿蟒收回胳膊,叉腰骂那缠蛇黑影,“王上阅文不许蛇吵,阿蟒得空泡个澡,宿野你在这儿跟着做什么么!” 那黑影又贴了上来,绕着阿蟒细腰转了一圈,带的寝衣角翩飞。 “你别在这儿烦蛇么,讨厌死了。”阿蟒反手脱下寝衣,辫子上的两个木环被寝衣口吐出,在空中落下晃了晃,“阿蟒洗完还要去接惊月的班,守着谢道长看他何时醒过来。” 黑影瞧着寝衣下的景色惊喜炸毛,开心的在阿蟒白皙上身不停的蹭着,阿蟒嫌弃的后退好几步。 “真是不懂你么。”阿蟒小挑眉蹙着,将自己手上的寝衣朝黑影砸过去,“蛇在你身边你做出个害羞腼腆的模样来,如今在阿蟒身边放个影子,你倒是装也不装一下。” 黑影快速携着阿蟒的寝衣朝一旁置放衣物的玉台而去,黑影伸出好几道藤蔓似的触角,将那寝衣收拾的整整齐齐。 阿蟒才褪下裤子,那黑影‘唰’的一下又缠了过来。在他脸侧不停的蹭着。 “自私鬼,真烦蛇。”阿蟒不满,口中嘟嘟囔囔,“本就碰不到你,你倒是瞧了个一清二楚,阿蟒怎么办呢?” 黑影张开怀抱,连着长辫子搂着阿蟒脖颈,就这样贴在阿蟒脸侧。 阿蟒抬腿入了浴桶,将自己锁骨以下浸在水中,依旧自言自语着。 “王上若与谢道长在玉京宫内住下,阿蟒不知道要到何时才能见你。”阿蟒解着自己辫尾的木环,声音很轻,“且王上是个执拗的,你那主子和王上,怕是很难冰释前嫌。” 黑影察觉阿蟒情绪不对,又用力贴了贴阿蟒的脸侧,阿蟒只觉脸侧若云轻抚,心中失落:“......如今抱也抱不到么。” 细长蛇眸一红,给那黑影急的四处乱窜,最后拖着阿蟒换下来的寝衣怼在阿蟒面上,似乎想要替他拭泪。 “蠢样子么。”阿蟒嘴上嫌弃,面上却是带着笑的,接过寝衣真往自己面上蹭了蹭,“你倒是大方,让阿蟒用自己的寝衣来擦泗水。” 带着些凉意的山风从阔竹窗口吹入,带的两侧珠帘轻轻晃动。 床上那人手指一动,屋内桌旁另一直立的人影便跟着动。 “谢公子?” 惊月走到榻边,低声试探着开口,“你醒了吗?” “嗯。”青眼黑龙蛇柱墨玉石榻上端睡的那人回应,声音无力发哑。 “你要不要喝些水,起来喝些水吧。”惊月坐在榻边,手中端着一个盛满清液的玉杯,等着榻上漂亮公子的动作。 可是榻上的漂亮公子似乎浑身无劲,在榻上试图起身,两次都没能成功,最后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惊月扶你。”惊月将玉杯放置在床榻玉柜边,半跪在榻上去拉谢意的胳膊,刚触碰,便被烫的下意识收了手,“呀,好烫!” 谢意粗粗的喘了几口气,墨睫轻颤,睁开了些眼睛。 眸中是温热湿润的,脸颊都晕了红,喉咙中像是有沙粒一般,脑中晕乎乎的。 “......水。”谢意说一句话,喘了一口气,接着咳了好几声。 “水,水。”惊月有些慌乱,端起玉杯又见谢意躺着。 于是连忙放下玉杯,隔着被子用自己瘦弱肩膀将他身子撑了起来,等他靠着自己坐稳,才将玉杯送到他嘴边。 “你慢慢喝,不要呛水了。”惊月紧张的盯着谢意喝水的动作,蛇瞳跟着谢意喉结一上一下的跳动,生怕他呛着。 “多谢。”谢意吞咽一下,觉得喉中有颗颗沙粒摩擦着,很不舒服,“你们王上呢?” “王上在文书房内,吩咐惊月在这儿守着,等您醒了去唤他。”惊月将榻上几个软、硬枕头叠在一起,垒得很高,隔着被子扶着谢意朝后靠去,“惊月这就去复了王上。” “不用。”谢意摆了摆手,说一句话吞咽一下,“等他忙着,这宫内可有药草?” “惊月不知。”惊月又给他倒了一杯水,“谢公子你要什么,惊月去替你寻着。” “那便劳你,惊月。”谢意朝她笑笑,“去寻寻宫内可有黄良。” “黄良。”惊月眨了眨眼,面上有些发懵,“你要药草,浑身发烫,谢公子是生病了么?” 谢意颔首,这小女蛇被关在玉京宫中娇养着,不懂得这些倒也可以理解。 “那惊月去请蛇医来。”惊月秀眉轻蹙,站起身,语气认真,“生病了,要唤蛇医的。” “那便有劳你。”谢意将玉杯最后一口水喝净,朝后靠去,闭目养神歇息。 “门怎么开着?” 殿外传来阿蟒低声疑惑的声音。 接着脚步极速接近,谢意懒懒睁眼看去,瞧见了阿蟒有些急切的面容。 “谢道长,怎么就您一人?”阿蟒在榻前站定,细长蛇眸在这视野极好的屋内扫了一圈儿,“惊月跑哪儿去了?她去唤王上了么?” “我有些不适,劳她去请蛇医。”谢意回答,声音嘶哑。 “蛇医?”阿蟒细长蛇眸眨了眨,“您生病了?” “有些发烧。”谢意颔首。 阿蟒还未来得及动作,身旁的黑影就飞到谢意身边去了。 先是聚成一条黑带形,摸了摸谢意的额头,又将被子替谢意拉了个严严实实,最后欲将水壶提起,给谢意倒水。 “阿蟒来。”阿蟒上前两步,将水壶接过,将玉杯倒满,“您多喝些水先,阿蟒觉得还是阿蟒下山带个人医回宫,蛇医怕是不......” “你快些呀!”惊月着急的声音从殿门传来,惹得回音在这空荡荡的殿内不停回荡。 殿内一人一蛇一黑影朝殿门方向望去,就见惊月提着裙摆朝他们奔来,身侧跟着......一条巨大的过山峰(眼镜王蛇)。 “?” “......” “?” “阿蟒哥你来啦!”惊月在离榻边不远处停下,弯腰捂着胸口喘气,见到阿蟒安心了些,“谢公子生病了,快叫蛇医替他瞧瞧吧!” 谢意与地上那支棱着半身的过山峰对视,从它那黑豆小眼中瞧出了疑惑。 “惊月它。”阿蟒不好意思朝谢意笑了笑,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与常蛇不太相同。” 第263章 你是妖精 “张嘴。” 玉勺中盛满了浓稠的菜粥,菜被切的细碎,与那些熬的炸开的白米挤在一起,散发出淡淡的米清香。 “我自己喝。”谢意抬手要接过蒋霁手中的玉碗,却被后者抬手躲了过去。 “就这样喝。”蒋霁霸道至极,将谢意拢在自己怀里,前胸贴着谢意后背,叫他将自己作为依靠。 大手又控着玉勺舀了满满一勺,吹了吹送到谢意嘴边,解释道:“碗烫。” “今日乌柏回宫了吗?”谢意倒也没和他纠缠,低头乖乖将菜粥喝掉,与身后蛇妖搭话。 “已经复了我。”蒋霁用玉勺在他唇瓣边刮了刮,“不许你说话,嗓子不痛吗?” “......” 谢意将自己身子卸了力,故意让蛇妖全力撑着自己。 被子盖着便罢了,身后还有个滚烫的蛇妖,额角发了汗,弄得发丝在上边儿贴的凌乱。 脑中昏昏沉沉,喝了些温粥腹中舒服了些,可是嗓子的确是疼的。 “最后一口,张嘴。”蒋霁用勺底刮了刮碗边,双手配合着送到身子下缩的道士面前,“喝完漱口,再睡一下。” “不想睡了。”谢意咽下口中菜粥,“身上又重又倦,可是睡了许久了,再睡夜里睡不了了。” 玉碗和玉勺被放在一边,蛇妖低头吻了吻道士的头顶,轻声问他:“要不要与阿霁去文书房待一会儿?” 道士沉思一下,直接伸出了自己的双臂。 “哼。”蒋霁见他如此,心中喜爱的不行,于是起身一个横抱,将那道士连着被褥一并抱起。 “!”谢意蹙眉,扭头看他,“我叫你拉我起来,你抱我做什么?” 乳白寝衣被墨色被褥挤着,弄得在谢意锁骨前挤出一个空空的缝隙,蛇妖垂眸便看见了自己昨夜的战果。 几枚暧昧红痕纵横谢意凝脂般的皮肤,加上此刻头发凌乱,香汗淋漓,倒真是...... ‘啪’的一声,蛇妖被道士一掌打在了头侧。 “瞧你便没想什么好东西。”谢意横他一眼,没好气道,“给你哥我放下来!” “哥?”蒋霁被打了也不恼,唇瓣一弯,丹凤眸中带着淡笑,“是了,先生比阿霁大,是该叫哥的。” 谢意脑中突然一怔,蹙眉思索一阵,忽然恍然大悟,抬手捏着那喜悦蛇妖的耳垂,朝下拧着。 “哎哟。”蒋霁痛得眯上了一只眼睛,连忙求饶,“先生,先生,痛......” “失忆了还那般坏。”谢意松了些气力,又轻轻替蒋霁揉了揉泛红的耳垂,“想来自出生便一直是个坏蛇。” “嗯。”蒋霁将头侧送过去,方便谢意替他揉耳朵,“如今先生落入蛇爪,被捉入蛇巢,此时才反应过来,是不是为时已晚了?” 一年之前,道士被蛇妖咬的那一日。 抱着发热蛇妖上院中竹梯的道士就应该察觉,这坏心蛇妖当时唤的那声‘哥哥’,不能是无意呢喃,定是蓄谋已久的。 “你这蛇妖。”谢意眸中含笑,与丹凤眸对视着,“果真是坏心眼的。” 蒋霁轻易从柳叶眸中捕捉到了爱意,俯身埋头就在谢意白皙脖颈上落下一吻。 “嗯哈......” 谢意侧头躲他,抬手去拦,却因脑中发昏晚了一步,鼻腔有些不通气,脖颈上有些薄汗,他不想蒋霁的触碰。 一声无意喃呻,勾的那蛇妖瞳孔一怔。 道士口中喘着热气,带着些粥的腥气和竹盐的清香,可是再如何,都掩盖不住因为体温上升而在周围弥漫的清甜香气。 墨发凌乱,薄汗附体,微红柳眸,白皙锁骨,和那烫蛇的体温,以及红润带喘的香唇玉口。 “......” 蒋霁垂眸,盯着躺在自己怀里双手抵着自己胸膛的道士,喉结滚动一下,沉声回复道,“你才是妖精。” 文书房内安静,窗户被关了好几扇,只开了最远的两扇大窗。 紫藤桌案前,蒋霁垂眸执笔,认真批阅着急奏。 他的怀里睡着一个被外袍和薄被包裹住的蝉蛹,只有半面露出,细长柳叶眼安稳的合着,呼吸绵长。 一个安静的午后,不过当时只道是寻常。 - “可不是!” 于大少爷双手叉腰,抬起了骄傲的下巴,面上笑意盈盈,“我哥哥自然不是寻常人。” 屋内一共四人,黄花梨地面上被一些瞧着便价值不菲的宝箱铺的满满当当。 谢鸢鸢狐狸眼眨了眨,自从殷渔进屋后,眼神便再没从他身上挪开过。 “真是......”谢鸢鸢不经意喃喃,见殷渔垂眸对她颔首,兴奋地连拍了好几下于礼的大腿。 而后又觉失礼,轻咳一声,将身子坐的端正了些。 介于殷渔的身份,于礼与谢鸢鸢虽然被他许了不跪之权,殷渔对他们也是谦和有礼,恭恭敬敬。 但是夫妻二人说话行事,还是带着几分谨慎的。 于是殷渔不开口,夫妻二人都没有主动说话。 屋内也就于淮舟悠然自得,一会儿瞧瞧这个箱子,一会儿去打开那个箱子,对屋内这尴尬氛围是不知不觉的。 “十七一些心意。”殷渔打破沉默,杏眸跟着那小霸王转,他的年龄算起来比于礼和谢鸢鸢加起来还翻了上百倍,也不好开口称自己晚辈。 “听笃笃说于丈喜爱天球大仪,便选了两个,不知是否合您心意。” 于淮舟左手抱着一个铜镀金的,右手抱着一个金体嵌珠的天球大仪,大咧咧塞到了于礼怀中。 那对待天球大仪粗鲁的姿势,叫于礼心疼的攥紧了自己腿上的衣裳。 “且偶求得一《天官书》,不知......” “《天官书》!”于礼抱着怀里那两个天球大仪‘咻’的一下站起了身,兴奋地上前两步,“您是说师迁太史的那本《天官书》?” “是。”殷渔颔首,面上平静,“若能帮上您,也算它值得。” “嗨呀!”于礼乐的张嘴大笑,眯着眼睛一手夹着一个天球大仪,转身看向正在寻宝的于淮舟,乐的也记不得紧张了,“大儿子,快帮爹爹找找,我这好儿婿送来的书在哪一箱。” “真没出息。”谢鸢鸢白了于礼一眼,嘴中嫌弃道。 “听笃笃说,丈母擅于账目,十七亦求得一东珠算盘,希望合您心意。” 于淮舟脖子上挂着好几串儿宝石串珠,手中执着那玉边东珠算盘,邀功似的朝谢鸢鸢奔去,双手递在她面前:“娘,做工极好,模样也好看,很配您。” “......” 谢鸢鸢瞧了一眼那玉珠算盘,自然是心喜的。 可是见自己儿子这副不值钱的模样,做母亲的心中到底是有些不痛快。 她怕自己这傻儿子被迷得五迷三道的,会被殷渔欺负了去。 第264章 腊梅开了 “多谢您。”谢鸢鸢镇定,微微颔首以表谢意,狐狸眼微微眯着,看向了温文尔雅的殷渔,“劳您如此忙碌还费心。” 口中话语被殷渔身份压着,听在耳朵里不知真假。 可是眼睛是人心的窗户,殷渔从谢鸢鸢的微眯狐狸眼中,明白了她话里的真实意思。 “从前,确实是十七有愧于笃笃。”殷渔优雅起身,拱手行礼致歉,“还望丈母及于丈再给十七一次机会。” “臣妇如今却想知道。”谢鸢鸢双手合在自己膝盖上,语气不疾不徐,“若是真给您一次机会重来,您是否还会做那般选择?” “十七认为,落子无悔。”杏眸微弯,其中诚恳,殷渔从容不迫道,“既是不得不痛舍笃笃而行之事,定是在十七心中值得的,且这世间没有如果。” 谢鸢鸢垂眸,没有言语。 “不过如今尘埃落定,十七既然允诺不会再离了笃笃。”殷渔又将身子俯下了些,拱手继续道,“这生生世世便不会再叫笃笃伤心,还望丈母海涵。” “既是笃笃与你的事,臣妇便只顾及笃笃的感受。”谢鸢鸢抬眸,直盯着那双杏眼,“臣妇只愿,殷公子言信行果,别再负了我们笃笃的情意。” “这是自然。”殷渔躬身点头,见谢鸢鸢深呼吸一下面色和缓下来,自己也放了心。 “臣妇做了些小菜,只是不知道合不合您口味。”谢鸢鸢站起身,抬手扶了一把自己发上的金钗,惹得手腕上玉镯相撞脆响。 于礼是极其疼爱谢鸢鸢的,以至于殷渔为谢鸢鸢选礼,真是耗费了不少心思。 市面上受欢迎的妆发之物她一样不缺,衣服鞋饰也是她的身份能穿戴的最好的,皆出自于礼之手。 不过殷渔是何人? “尝尝这个,鸡肉与虾泥做的,笃笃说味道不错。” 一勺冬瓜丸子被谢鸢鸢用公用玉勺舀入殷渔碗中,殷渔颔首道谢,似乎只是随口一提道:“城北那荒地,若无人使用,也的确可惜。” 谢鸢鸢扶袖收回玉勺的动作一顿,桌上那埋头吃饭的父子也同时抬起了头。 “十七听闻,丈母有替城中流民寻工安置之意。我与显鳞商量,他也认为是件益事,此刻已经吩咐下人去办,想来下月,若丈母有空,可以前去逛逛,是否合您心意。” “是城北那荒地?”谢鸢鸢狐狸眼微睁大了些,语气诧异道,“如今已经施工做了流民之所?” “是,正在。”殷渔这才抬眸,“丈母有何要求,都可以与小婿提出。” 既然于礼叫他儿婿,殷渔便也不客气了。 “这真是极好。”谢鸢鸢真高兴,放下玉勺抬手抚上于礼臂窝,“这般他们有了住所,都聚集在一处。我后来再去施粥,就不必担心有人不知情而错过。” 于礼颔首,也将自己手掌抚上谢鸢鸢的手背,面上也是愉悦的。 谢鸢鸢开心,他于礼就开心。 “显鳞年幼,宫中事务繁多,难有忽漏之处。” 殷渔捏了捏桌布下面扯着自己阔袖的小霸王的手,又望向谢鸢鸢,“丈母这些年默默行善,为城中做了不少益事,此次城中流民安置,若非丈母有意,不知他们还要流离失所到何时。” “臣妇只是做一些令自己愉悦之事。”谢鸢鸢面上淡然,“并非您口中的为民行善。” “这般便很好。”殷渔颔首肯定,将桌下小霸王不安分的手握入掌心,“十七与显鳞商议,若您行事受阻,需要一些相助,可以直接随于丈入宫见显鳞,当面商洽便是。” “这......”谢鸢鸢偏头看向于礼,面上诧异。 “多谢圣太上皇。”于礼起身便要行礼,却被于淮舟扶住了胳膊。 “都是自家人,您唤我十七便是。”殷渔朝于礼颔首,腿侧被于淮舟踹了一脚又道,“丈母与于丈心喜,笃笃心喜,小婿也自然是愉悦的。如丈母所说,小婿只是行令自己愉悦之事,并非刻意为您行事。” 谢鸢鸢与于礼对视一眼,而后面上挂了笑。 两个掌大的鸡腿被分放在于淮舟和殷渔的碗里。 谢鸢鸢将这两人仔仔细细的看了好几眼,肩上松了些力气,轻声开口道:“笃笃苦苦追寻那么多年,如今能重新再见十七。你二人在一起,我们夫妻俩也算安了心。” “十七绝不会负了您的信任,也不会负了笃笃的情意。”殷渔起身拱手做礼。 “行啦。”谢鸢鸢笑着招呼他坐下,朝对面二人问道,“你们再在京城待些日子吧?城南的梅花开了满山,随我与你岳丈带着笃笃去瞧瞧,采些梅花,回来我给你们做梅花糕?” 杏眸中倒映着小霸王期待的面庞,于是殷渔颔首道:“自然是好的。” 面上感觉阴冷潮湿,脚步声声入耳。 身子悬空,随着故意放轻的脚步声摆动着,柳叶眸微睁,谢意瞧见了长廊顶端石雕的相柳,鼻腔忽然通了气,舒服不少。 与蒋霁在文书房待了一下午,除了偶尔被唤醒喂水,其余时间都在沉睡。 此刻长廊昏暗,他也不知是何时了。 直到封蛇殿门被开启,一股凉意迎面而来,吹得谢意发丝飞舞,蒋霁连忙将薄被罩在他头上,怕他着凉。 谢意转头看去。 殿中浸在夕阳泛红的余晖中,宽阔竹窗中正下落的夕阳照的天边云彩描了金边,视野宽阔,窗外高树重山被印成了墨影,此刻极美。 “阿蟒去备食了,我们在这儿待一会儿。”蒋霁将怀中宝贝道士放在榻上,将他身上有些凌乱的外袍替他穿好,又将薄被笼罩在他身上。 “都回屋了,为何还将我捂着?”谢意垂眸盯着蒋霁大手动作,语气有些不解,倒也没动,乖乖让蒋霁替他拢着被子。 “瞧你喜欢那竹窗。”蒋霁取了一根宽带将谢意额头护着,将他连着被子抱起,大步迈向竹窗边,“想来在窗边与先生赏着落日而食,也是一桩美事。” “哼。”弯弯的柳叶眸有些发肿,谢意唇角含笑,自然是满意的,“想来我们阿霁还是一条有情调的小蛇。” “是么?”蒋霁抱着他在窗前竹垫上坐好,挪了挪中央的檀木小几,惹得玉髓瓶中插着的一枝腊梅枝儿晃了晃, “阿霁只是觉得先生会心喜,先生心中愉悦,阿霁便心满意足,也是高兴的。” 第265章 一条疯蛇 顾着谢意身子,晚食吃的清淡。 等到星光布满万丈苍穹,夜风吹入文书房舞动纱帘之时,紫檀桌案前蛇妖怀中的蝉蛹动了。 “要喝水吗?”蒋霁放下玉笔,用胳膊护着蝉蛹。 天气是有些凉意的,被外袍薄被裹着,此时身上温度刚刚好。 “不喝。”谢意瞧着精神好了不少,将手从被口中伸出,抚上自己额头道,“没有发热了。” 蒋霁低头将脸侧贴在他额头,察觉脸侧温度几乎一致,这才放了心:“是退烧了,身上还有不舒服么?” 柳叶眼弯弯,谢意摇了摇头,扬唇便笑:“我们阿霁的确长大了,如今也是个体贴入微的。” “阿霁能将先生照顾的很好。”蒋霁探手于谢意颈后,见他没有出汗,便将薄被朝旁松了些,“所以先生身边,只要有阿霁一人便足够。” 无缘无故,话题又被这小蛇扯回了谢意只要敢反应两人定会争执的方向去。 “......今日乌柏与你说了些什么?”长睫半垂,谢意避开蒋霁目光,躲开了话题。 “银环与母亲关系,有些复杂。”说到这个,剑眉不自觉蹙紧,蒋霁正色几分,“先生之前与阿霁提过的,如今想来应当是真实的。” “怎么说?”谢意将身子坐直,叫蒋霁省了些力气。 “银环被母亲救养,后向母亲示爱被拒。照乌柏之言,母亲与父亲相爱,玉京宫中众蛇欲起叛乱之意,却被那有心叛乱的银环暗中出手阻止,母亲将青霜留在宫中,也是为了镇压那些叛蛇之心。” “既如此,兰絮那日所言就有了因由。”谢意偏头看蒋霁,轻声道,“环蛇一族早有不臣之心,只因银环身份特殊,所以母亲对它们格外包容,许它们继续留在玉京宫中。” “且银环暗中出面助母亲平乱,想来母亲心中明了,还是将银环当做自己蛇。”谢意抬手抚平蒋霁眉头,“银环在母亲身边长大,自然多少了解青霜技法,母亲将青霜交给银环也就能说得通了。” “可是它却与那魔道害死了母亲。”蒋霁大手捏着圈椅扶手,青筋暴起,“蛇蝎心肠,忘恩负义都不足以描绘其恶毒。” 蒋霁说完自己一愣,这句话为什么那么熟悉。 [小九疼你,你处处叫他伤心,倒也符合你们蛇族品行。] [实属蛇蝎心肠,忘恩负义之徒。] 是那蠢鸟,是那蠢鸟! “......可是,似乎有些地方不太对劲。”谢意垂眸沉思,揪着薄被一角,“魔道除后,在你被母族送回之前,玉京宫内无王却依旧平静,且你即位后,青霜安然无恙回到你手中。” 蒋霁垂眸瞧着自己怀里的这个漂亮道士,瞧着便想到那人面兽心的蠢鸟,又想到那蠢鸟面上假意温和,唤自己的宝贝道士‘小九’的那副恶心模样。 “我真恨不得扒了他的皮。”蒋霁思虑其中,不禁咬牙切齿的喃喃出声。 “我的意思是,或许并不是表面那么简单。”谢意抬眸瞧见小蛇面上薄怒,将肩上薄被拉下,伸手替小蛇顺着背,“这世间不是黑白分明的,人的善恶一念之间,想来蛇妖也是如此。” “的确不是善恶分明。”蒋霁气的尖牙露出,说话都带着气,低头对谢意道,“他就是面善心恶,装出一副人模人样来,背地里使些叫人作呕的手段,好达到他自己的那些险恶目的。” 柳叶眼眨了眨,其中疑惑,那银环不就是蛇妖,怎么会用到人模人样这个词上面来? “你怎么不说话了?”蒋霁见谢意不解的看向自己,心中怒火更盛,“我一说他,你心中便不快活了吧?你就这般在意,我将你带来这玉京宫,他来寻过你?你瞧他在乎你么?” “啊?”谢意歪头疑惑,真不明白蒋霁这莫名其妙的火气是从何而起,“我和它都没见过啊,且它来寻我做什么?” “自然是没见过。” 蒋霁大手掐住谢意后颈肉,低头就衔住他的软唇,逼着谢意松开自己齿关,好叫自己肆意霸占。 这一下实在出乎谢意的意料,弄得他被口涎呛了好几下,手急急地拍了拍蛇妖的肩侧。 那蛇妖却不管不顾,反而将他后颈捏的更紧。 颈后被攥,颈前皮肤勒紧,且嘴被蛇妖并不温柔的堵着,谢意真的觉得自己要窒息了。 一手用力抓着蛇妖后脑卷毛,逼着他松口离开自己面前,谢意从散开的薄被中翻身而起,膝盖跪在了蛇妖双腿两侧。 “咳......”谢意缓着自己的呼吸,垂眸看着身下蛇妖,手中又用力扯住蛇妖卷毛,将他的头扯得朝后仰了仰,“说着话,你他娘的突然抽什么风?” “哼。”蒋霁仰视着谢意,觉得自己上方这个薄怒道士实在是楚楚动人,于是伸手抱住他臀后,唇角扬起笑道,“我不会再让你见他。” “我发烧,把你脑子烧坏了?”谢意这次听懂了,也反应过来蒋霁话中所指,抬手摸了摸蒋霁额头,“说着银环的事儿,怎么能扯到别的事儿上边去。” 不料那蛇妖长臂将他往怀里一拢,根本不回答他的问题。 “先生,先生。”丹凤眸半眯着,其中集满了痴迷爱意,这蛇妖笑的露出了白白的尖牙,隔着寝衣一口咬在道士小腹之上,“阿霁疼先生。” 尖牙隔着寝衣入了皮肉,谢意痛得蹙眉。 可是抓着卷发的手越用力,那蛇妖情绪就越兴奋。 “一条疯蛇。”谢意评价道,面上回归平静。 他就任蛇妖尖牙左右磨着自己腹肉,松开了抓在卷发上的手,在蛇妖后脑上轻轻揉了揉,“去净身吧。” 御池中水声哗啦作响,白气蒸腾,其中传来男子断断续续压抑难耐的喘息声。 砰! 一声落水的重响,水花从方池中四溅而出,喷洒在周围平整的玄武岩地面上。 “先生,先生......”蛇妖欲望未退,低低的喘,轻轻的唤着。 “我与你说的,你听明白了么?”谢意声音清冽,站在莲花池边一个方池旁,清理着自己的双手。 “嗯,嗯。”蒋霁诚恳应着话,浑身湿透,卷发朝下垂落,根根缕缕尾部都带了水珠,做了那落水公鸡。 他一边应着谢意的话,一边用双手撑着从方池中爬出。 可是一个膝盖刚跪稳在方池边,却见身前穿着寝裤的道士转身抬脚。 砰! 水花冲天而起,朝周遭四溅而去。 道士收脚转身,用手掌接了一些玉蛇头吐出的泉水,仔仔细细清理着自己小腹上边儿浸了血的深深齿痕。 疯子。 第266章 待鱼入网 京城便是京城,就算是浸在这漆夜中,长街院落也是灯火通明。 长发黑袍男子负手立于院中长廊之上,眺望着远处高楼遮掩的起伏墨影山峦。 其心口漫出一阵黑金纱雾,逐渐汇聚成为一只黑色百灵,这黑百灵活动了一下自己的翅膀,头也不回的朝着远空飞去了。 “哥哥。” 黑百灵刚融入墨空,身后便传来熟悉的轻唤声,殷渔转身瞧去,可不是自己那玉面狐狸小霸王。 “头发擦过了么?”殷渔抬手,小霸王便急急走了几步,叫他能将大手抚在自己头颅之上。 “擦过了。”于淮舟应话,张开双臂就要抱住殷渔,却被他退后一步的动作弄得一顿,不悦道,“哥哥这是何意?!” “身上脏。”殷渔只虚虚摸了一下他的头顶,便收回了手,“等我先去净身,笃笃先回房中等哥哥,好不好?” “哼。”于淮舟不满,瞪了他一眼转身便走,边走边怒道,“你且等着吧,等你一会儿净了身回来求着要笃笃抱,笃笃也不叫你抱。” 饱满唇瓣一弯,殷渔觉得这崽子可爱又好笑。 于淮舟如今幼肥褪去,已经成了为人称道的于大少爷,不论是样貌还是品行都是京城中数一数二的。 但是看在殷渔眼中,依旧是那个霸道又不讲理的小肥崽子。 殷渔一生清心寡欲,杀人盈野,早就对那些人间色欲之事看的极淡了。 他喜欢与这小少爷待在一起,希望看见小少爷开心,喜欢小少爷对他所谓的奖励,甚至喜欢小少爷有些不讲理的脾气。 可是昨夜被小少爷多次强调,殷渔明白,小少爷是常人,小少爷是不可能如他一般能忍,是需要解决一些正常生理需求的。 可是...... “......” 直到目送小少爷的身影消失在长廊拐角,杏眼才收回视线。 又在原地踌躇一阵,殷渔才向浴房迈步而去。 房内几个宝箱如同昨日在江府中大敞着,宫里替殷渔准备的寝衣外袍以及配饰又被翻得乱糟糟。 于淮舟在房中忙的不亦乐乎,此刻拿了一件玄青金莲梅花扣寝衣在自己身上比量,瞧着满意的不得了。 他很快将自己扒了个干干净净,套上了自己精挑细选的这套寝衣。 小少爷本就被娇养长大,皮肤自然是细润如脂的,一头浓密黑发泛着亮色披于身后,五官清贵灵动。 玄青寝衣比他身子大了一倍有余,此刻挂在小少爷身上,露出精致锁骨以及胸前一片白皙。 单单一件上衣,就能做了半裙。 于淮舟提起那寝裤思考再三,最终将它弃之不顾,几步奔向榻上,将自己一双修长玉腿藏于被褥之下。 面上因为兴奋而泛了红,下唇被轻咬住。 狐狸眼一转,于淮舟又轻手轻脚的下了榻,来到自己梳妆柜前,打开金丝楠柜第二格,取出了一个圆润的乳白玉瓶。 瓶内似乎是香膏,被于淮舟仔仔细细在手心搓化,涂在了自己锁骨、耳后,甚至连脚踝都抹了一些。 香气淡淡的,很快被体温逼了出来,于淮舟扇动空气嗅了嗅,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两三步上榻,将自己藏了个严严实实。 万事俱备,只欠那鱼儿自投入网了。 这鱼儿倒也懂事,没叫这磨刀霍霍的小少爷等太久。 吱呀~ 屋门被推开,小少爷顿时心如擂鼓,兴奋地攥紧了被沿,身上竟然有些发汗。 脚步一步接着一步,像是故意放的很轻似的,与平日里有些不同。 愈来愈近,于淮舟吞咽一下,几乎不敢朝床边看了。 脚步在榻边停下,于淮舟偏头看去,一边娇声娇气唤着:“哥哥......娘?!” 谢鸢鸢狐狸眼紧眯着,打量了一眼榻上那甚似她儿却与平日不同的她儿,不过一愣神,心中已经明了了。 唉,也是,那殷十七虽然长得阴柔美丽,可是如此体型,怎么看也不会是在下边儿那个,反倒是她儿...... 谢鸢鸢翻了个白眼,将手中那一青花瓷罐递出,无语又认真道:“拿着,别把自己弄伤了。” “哦。”于淮舟接过瓷罐,先朝她身后看,然后才舍得看那瓷罐一眼,“娘,这是什么?” “痛了就涂一些。”谢鸢鸢对于淮舟颔首,目光坚定的看了他一眼。 而后拍了拍她大儿子的肩膀,转身朝屋外走去,留下于淮舟一脸发懵和那青花瓷罐面面相觑。 “娘给我药干嘛啊?”于淮舟理了理掉了一半露出他香肩的衣领,独自不解喃喃道。 “哎呀~”谢鸢鸢替他带上房门,转身对着院内做了个欠伸,她心中也是高兴的。 不论如何,总算把自己家里这个没人敢要的小霸王交出去了。 谢鸢鸢娉婷身影消失在回廊一角,另一边廊角就出现一个一姿一态都透着优雅矜贵的高大身影。 殷渔穿着合身的元青银线鹤纹寝衣,锦缎般乌黑长发在身边倾泻而下,随着夜风轻轻飘散。 那上翘小巧的鼻尖,饱满红润的唇瓣,卷翘的浓睫和圆亮的杏眼,叫这一刻洒落院中的月光都失了色。 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城再倾国。 吱呀~ 弯月眉一挑,屋内竟如此安静? 绝不正常。 胡乱关上的宝箱,几件衣物被夹在缝隙里,明烛被灭了几支,屋内灯光有些朦胧。 床榻被金纱帘遮住,隐隐约约能瞧见榻面上躺着一个人影。 “笃笃?”殷渔偏头唤人,没有回应,于是迈步朝着床榻而去。 大手才抚上纱帘,就被逮住手腕一拽。 殷渔反应极快,另一只手抚开纱帘,才叫这床幔保住一命。 “哥哥~”于淮舟抬腿坐在了殷渔身上,手不安分的从鹤纹寝衣下端探入,摸到了他结实的腹部,“你怎么洗了那么久?” “印发花了些时间。”殷渔横躺在榻上,长腿还露在纱帘之外,抬手扶着于淮舟胯边,杏眼上下打量了这小霸王一眼,“笃笃怎么穿哥哥的寝衣?” “笃笃不能穿哥哥的寝衣吗?”于淮舟故意按了按他的腹肌,似乎还在小腹上摸到软软的几根青筋暴起,“笃笃穿哥哥的寝衣不好看吗?” “好看。”殷渔颔首认可,“可是不合身不是吗?” “那哥哥帮笃笃脱了吧。” 小狐狸眼冲着殷渔眨了眨。 那骨节分明、青筋暴起的大手被小狐狸牵引着朝自己腿边而去。 第267章 香脂抹伤 “抬一下手。” 殷渔在于淮舟耳边温柔提醒。 “......” 于淮舟面上不满,不耐烦地举起了自己的手。 寝衣被轻松脱下,殷渔替这小少爷仔仔细细理着乱发,又将一旁备好的寝衣理好,准备替小少爷换上。 “殷渔。”于淮舟不耐烦地拍开他拿着寝衣的手,“你是真的不懂,还是在这儿装着不懂?” “?”殷渔面上微露疑惑,“哥哥怎么又惹着笃笃了?” “你少给本少爷装!”于淮舟半跪在榻上,全身只着了一条短短的棉亵裤,朝殷渔吼道,“你在皇宫没有女官教你这些吗?你在这儿装什么正直清白?!” “出宫前哥哥还未满十四呢。”殷渔起身将小少爷身子扶稳,好脾气道,“出了宫便入了自来峰观中,笃笃误会哥哥了。” “别碰我!”于淮舟暴脾气,拍开他扶在自己腿侧大手,“我于淮舟是什么意思,你殷渔心中清楚明白得很。” “笃笃。”殷渔起身欲拉于淮舟的手,却被他用力甩开。 “别叫我!是你自己不要,你殷渔自己做的决定,你殷渔以后有本事就别碰我!” 小霸王吼完便打算转身离开床榻,却忘了自己此时就在榻边,于是一个踏空,反身就朝榻下摔去。 殷渔杏眸放大一圈儿,反应极快。 黑金藤蔓凭空出现,在小少爷即将摔下的地方绕了好几个实心大圈,就等着小少爷稳稳落地。 可那小少爷赌气似的,偏偏就在空中用力偏了身子,不叫那黑金藤蔓接住自己。 “笃笃!” “哎哟!” 落地摔下比想象当中还要痛。 殷渔连忙起身,迈下榻边伸手去扶那小少爷。 “不要你碰!”于淮舟抬腿踢了殷渔手面一下,又抬起胳膊曲着手肘,瞧了瞧自己摔痛的手肘。 白皙手肘此刻泛了红,瞧着便是痛的。 “……” 殷渔没再言语,俯身将地上躺着的小少爷抱起,在他身上施了个清洁咒后放在床边。 “走开。”于淮舟撅着唇嘟囔一声,反手从枕边取了个青花瓷罐出来。 自己的漂亮娘真是料事如神,她怎么会知道自己今日会摔上一跤? 淡黄色的凝脂被葱白指尖挑起一块儿,放在泛红手肘上小心翼翼的揉。 凝脂很快就化成了油状,还带着淡淡的梨花香。 凝脂在手肘上化的越揉面积越大,越揉手上越滑。 殷渔:……? “怎么这么油啊。”于淮舟越揉越心烦,“这样擦完了也没办法睡下啊。” “为什么要在手肘上擦这个?”殷渔将纱帘挂好,坐在于淮舟身旁问他。 “痛呗,你说为什么。”小狐狸眼没好气的横了殷渔一眼,“不爱和你说话,不理你。” 杏眼眨了眨,竟露出些疑惑,往伤口上擦香脂竟然可以止痛吗? 这还真就触及到了殷渔的知识盲区,按理来说,这应该没有什么效果吧。 于是他认认真真的,坐在于淮舟身旁,看着他把那圈凝脂抹的整个臂弯都是,还没有停下。 “它不会欱吞吗?”于淮舟烦躁至极。 “这般品质,想来是极好的。”殷渔接话,“一点儿就可以用很久。” “当然是极好的!”于淮舟轻哼了一声,“我娘给我的,自然是好的。” “……丈母给你的?”弯月眉轻挑,殷渔垂眸看向碎发遮挡下小少爷的玉脸,轻声问他。 “你年纪大了耳朵也不好使吗?!”小少爷此刻生着气呢,任谁来都是要被怼上几句的。 “……笃笃,丈母之前,用这个给你擦伤口吗?”殷渔几番欲言又止,顶着挨骂的风险,温声开口问道。 “不是,就算是又怎么样?”于淮舟干脆就不抹了,将自己染了油光的手直接蹭在殷渔寝衣上边,狐狸眼中带着气看他, “止痛药膏不擦在伤口上擦在哪儿?这么多年不见你怎么变得呆呆傻傻的,真是受不了。” “可是这是香脂。”殷渔提醒道。 “什么他娘的香脂?”于淮舟蹙眉看向殷渔,和谢意待久了,小少爷染上一些口头禅也实属正常。 “这是夫夫之间寻爱用的香脂。”殷渔面上淡然,语气依旧温和。 “寻什么……”于淮舟狐狸眼一眯,察觉到事情的不简单。 “……” 屋内安静下来,于淮舟只穿了一条短袭裤,却觉得屋内格外的闷热燥人。 殷渔识相的闭了嘴,坐在面上逐渐涨红的小少爷身边,安静的看着他。 于淮舟感觉到自己耳后发了烫,此刻恨不得变成一只屋鼠,在自己这屋内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说为何娘亲平白无故的给他一罐药膏做什么,原来不是药膏来的。 那句‘痛了就涂些’如今想来更是不堪入耳。 烦人,烦人,烦人,都是讨厌的! 于淮舟翻身爬上床榻,用被子将自己整个人捂了个严严实实,动作极快。 “笃笃。”殷渔瞧他隔着被子捂在他自己面上的手用力不小,怕他将自己憋坏,于是开口劝他,“别这样,将自己闷坏了。” “你走开。”被子里那欲变成屋鼠却心想事不成的小少爷小声回应,“今夜笃笃想要独睡,你出去。” “好了。”殷渔捉住他手腕,用了些力气想要叫他松开死死捂着面上的手,“一会儿闷了气,会难过的。” “不要你,你走。”于淮舟觉得自己丢了脸,胳膊又痛,殷渔还不愿意和自己亲近,愈发委屈,于是说话都带了些泪意,“笃笃不要你了,你走。” 手腕被大力扯开,朝头顶压去,被子被掀开,露出了小少爷涨红的面庞,还有那双泛着水意的狐狸眼。 “哭什么。”殷渔瞧着心疼,松开他手腕,将他抱起,拢入自己怀中。 “哥哥。”狐狸眼毫不客气的落泪,像是找到了可以倾诉的依靠,“笃笃手肘疼。” 修长指尖带着黑金雾气,轻轻抚上了小少爷的手肘,殷渔温声哄着:“马上就不痛了,笃笃好乖。” 于淮舟吸了一下快要流出鼻腔的泗水,抬头就看见了这老道士垂眸认真替自己疗伤的侧脸。 弯月墨眉,含情杏眼,挺翘鼻尖,饱满肉唇。 几根墨发从前额垂下,真是叫人难以忍受的诱人。 “为什么会这般美啊……”于淮舟狐狸眼呆滞,小声喃喃道。 殷渔闻声侧头看他,却被小少爷猛地堵了唇。 吧唧! 小少爷恶狠狠的在殷渔漂亮的唇瓣上亲了一大口,咬牙切齿道:“今天小爷我无论如何也要得到你,殷渔!” 第268章 霸王下弓 “哼。”杏眼中那满脸泗泪却恶狠狠的小霸王,叫殷渔瞧了实在心喜,“霸王硬上弓?” “就是霸王硬上弓!”于淮舟抬手抹掉自己面上的泪痕,翻身就坐在了殷渔腿上,“亲我!” 殷渔喉结滚动一下,他是个听话的。 饱满肉唇触感极好,光滑柔软,就在小少爷带着些咸味的薄唇上轻轻的揉碾着。 “哥哥......哥哥......” 于淮舟小狐狸眼只睁开一条缝,面上红的发了烫,两条胳膊搭在殷渔肩上,双手手指在他脖后相交,指间互相交缠着。 “呼吸。”殷渔大手揉了揉小霸王的后脑,自然是感受到了他体温的上升,“笃笃和哥哥在一起紧张吗?” “哥哥喜欢笃笃。”于淮舟答非所问,狐狸眼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眼前这个大美人儿,笑的眯了眼睛,补充道,“哥哥疼笃笃。” 嘀嗒! 一滴鲜红的血从小霸王的鼻腔中滴落,滴在了他白皙的大腿面上。 “笃笃?!”殷渔连忙将他身子扶直,用被小霸王换下来的自己的寝衣替他接着鼻血,朝窗外唤道,“赵五,打水来!” 浸了水的帕巾被捂在小霸王的颈后,鲜血滴落黄花梨地面上放着的铜盆中。 殷渔瞧着那被染红的清水,又搓了一把帕巾捂着小霸王的额头。 “哥哥,哥哥......”小霸王着了魔似的唤人。 “哥哥在,笃笃。”殷渔将他抱上自己怀中,叫他坐在自己腿上,“不用怕,一会儿就好了。” 正好借着小霸王这鼻血,殷渔打算将他体内那热源引出,好好给这小霸王探探。 怎的次次与自己亲近一点儿,就变成这副模样? 放了些血,小霸王也算是降了些火气,情绪稍微稳定了些。 殷渔将他面上鼻下擦了个干净,两人坐抱在床边。 一缕黑金雾气在修长指尖逸出,顺着小霸王的耳朵进入,在他身体里仔仔细细的探着。 温唇柔吻细细密密的落于颈边,殷渔此刻实在无法坐怀不乱,探了半天也没有得出个结果。 身子没有问题,那便是心里出了问题。 “笃笃要哥哥。”小霸王轻声抽泣,将头侧靠在殷渔肩上,呼出的热气喷洒于颈间,重复道,“笃笃要哥哥。” “身子有没有不舒服?”殷渔瞧不出不对劲,于是询问患者。 “有。”小霸王弱弱点头。 “怎么不舒服?”殷渔垂眸温声询问他。 “这里。”小霸王指向了自己的袭裤,“胀着痛了,哥哥。” “......” “哥哥,你好漂亮啊哥哥,你是笃笃这辈子见过的最漂亮的人儿。”小霸王坐直了身子,盯着殷渔的狐狸眼中泛着星星,嘴里叽里呱啦的说个不停,“哥哥,你喜欢笃笃吗?” 殷渔半垂眸仔细观察着小霸王的瞳孔,温声回答道:“......不喜欢。” “什么?!”小霸王一把抓住了殷渔的寝衣领子,哪儿还有刚才那神志不清的模样,大声质问殷渔,“你再说一遍?!” 果然,殷渔挑眉,心下明了。 “我说什么,你小耳朵听不见吗?”殷渔替他理了理领口发皱的衣服,声音温柔,“你年纪轻轻的,耳朵便不好使了?” “你不喜欢笃笃?”于淮舟直接炸了毛,“你现在说你不喜欢笃笃?” “嗯。”殷渔面上淡然,抬手将他耳发别好,“笃笃这不是听清楚了吗?” “哇……”这小霸王死死揪着殷渔衣领,张嘴便哭,泪珠不要银子似的断了线,“哇嗷……” “哇什么?”殷渔将他拢入怀中,大掌揉着他的后脑,声音故作冷漠,“愣着干嘛,赵五,给他抱走!” “啊?”赵五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看了一眼纱帘里抱在一起的人影,躬着身子又问,“主子,这样不好吧?” “你敢!”于淮舟吼赵五,将手中衣角攥的更紧,倏然抬头,小狐狸眼中全是委屈,“笃笃要哥哥,笃笃就要哥哥!” “哼。”殷渔盯着他轻笑一声。 ‘吧唧’ 湿润的唇瓣上不知是口水还是鼻涕,亲在了殷渔的下巴上。 黑金藤蔓倏然出现在屋内,连着铜盆顺带着赵五一并送到了屋外。 殷渔面上淡然,大手抚住小霸王的后脑,低头含住了他微张的唇。 狐狸眸瞪大,愣在了原地。 温热带着甘泉般的清甜气息涌入了小霸王的口中,温软相触,小霸王长睫颤了颤,身子都软了。 “嗯......哥哥......”于淮舟完全不知道如何回应,只会用唇瓣不停地轻啄。 殷渔大手将他脑侧扶稳,带着他步入自己的节奏。 呼吸交缠,小狐狸眼中失了神,唇瓣却是知道寻人的。 “哥哥,痛,哥哥。”唇瓣分离,小霸王咬着自己下唇,喉结滚动一下,软声求着,“哥哥,笃笃好痛,哥哥疼疼笃笃。” “嗯。”殷渔干燥拇指抚了抚小霸王的鬓角,“笃笃乖。” 金色纱帘垂下半扇,于淮舟躺在柔软的床榻上,抬眸看着美人褪衣。 殷渔皮肤透白,瞧着似乎很薄很薄,轻易能够看见身上一些蜿蜒凸起的青筋。 胸肌饱满紧实,上半身呈一个流畅的倒三角,肤前肌肉块块分明,窄腰却盈盈一握似的,腰侧一道深粉色的长疤倒是平添几分男子气概。 于淮舟瞧着便吞咽了好几次口涎,特别是瞧着那布满扭曲青筋的壮硕大腿,馋的哼哼了好几声。 “我已经清理过了……”殷渔说完这句话便瞥开了眼睛,面上依旧淡然,可是与平常瞧着不同。 “嗯?”于淮舟快速眨了眨眼睛,脑中反应迟缓,“清理过了?” “嗯。”殷渔瞧着有些紧张,将手中袭\裤放在一边儿,瞧了一眼躺在榻上同样有些紧张的小霸王,“笃笃来吧。” “?”于淮舟狐狸眼都要睁圆了,“来什么?” “位置,错了。”殷渔用手指了指自己和小霸王的身子,“换一下。” “哦,哦。”小霸王连忙爬起来,起来之后又觉得不对。 反身看去时,便看见了乖乖躺在自己墨发之中的美人哥哥。 骨节分明的长指若分开的,也的确是诱人美丽的。 “我,我,我来啊?”狐狸眼几乎瞪圆,小霸王不敢置信的询问,“哥哥?” “嗯。”殷渔侧头躲开他的视线。 殷渔认为,这种事只要是相爱的人一起,只要快乐,无论如何都好。 且他不舍得他的笃笃受痛。 “我不要!”小霸王却赌气似的坐下了,拍开殷渔控着的大手,叫嚷道,“哥哥嫌弃笃笃,哥哥就是嫌弃笃笃!” 可是于淮舟也不愿自己这万人之上天仙儿般的美人哥哥,为了自己低头。 第269章 梨香,垂涎 可是不等殷渔反应,那小霸王又道:“我来便我来!” 殷渔挑眉,又乖乖躺着不动了。 于淮舟将自己长发理好,甩到身后,俯身靠近了榻上美人。 软唇落吻于殷渔脖颈,似乎想把自己朝思夜想的美人身上的分分寸寸都打上自己的印记。 腹肌下侧的几条淡青色纹路隐没之处,叫于淮舟狐狸眼又怔了一下。 他看了一眼躺在榻上的美人哥哥,又看了一眼美人哥哥本就硕大的身子,咬了咬牙。 不管了! 直到小霸王欲坐于身,殷渔方才明白,他是一个什么样的意图。 “笃笃会么?”殷渔倒也淡然,只是躺在榻上半垂着眸看那扶着自己——的小霸王,声音温和,“不要将自己弄伤了。” “不要你管。”小霸王忙的额角带了些汗。 尝试几次未果,小霸王急切又没了耐心,直直朝后躺去,摆了个不太美观的大字,嚷道:“弄不了,哥哥来!” 青花瓷罐中的梨花香脂的确是极好的。 殷渔动作温柔,用自己臂膀环住了娇气小霸王。 “哥哥。” 于淮舟抬臂环住殷渔脖颈,声音撒娇似的。 “嗯。” 殷渔抚上他的身子,动作很轻。 “嗯......”于淮舟脚背不自觉绷直,仰头轻轻口端息道, “哥哥……” “嗯。”殷渔平静又温柔,一只手护着于淮舟的头顶,安抚着,“笃笃乖。” 梨花香气渐渐溢满了帐中。 ——,呼吸也变得有些无序。 “......哥哥,笃笃要哥哥。” ...... 失而复得的宝贝,殷渔自然是不舍得过于折磨的。 想来在宫中多多少少有过接触,未亲自尝过琼浆玉液,也是嗅过美酒之香的。 所以对行此事也算是游刃有余,怀中被清理干净的小霸王已然安稳睡下,殷渔稳抱着他安置在了床榻之上。 榻上虽然被换上了新的寝具,可那梨花香却久久萦绕在床帐之中。 殷渔此刻毫无睡意。 一个清心决,身上的纠缠欲念被强意压制。 隔着床幔薄纱,殷渔瞧向屋内角落瓷瓶中的一枝新鲜腊梅。 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何故呢? - “无论如何,也是它害死了母亲。” 蒋霁将自己头侧贴在道士腹前,嗅着其上淡淡的药香,抓住道士放在身侧的手,放上自己的脑侧。 “是。”谢意倚在床头,顺了身上趴着的小蛇的意,轻轻抚着手中毛茸茸的头颅,并未多言。 “且不论旁的,青霜不在母亲身边,它若是有那般真情,怎么肯叫她置身于危险之中?”丹凤眸中又泛起些怒意,尖牙抵住了自己的下唇,蒋霁磨着口中的话。 谢意闻言轻轻颔首。 按照谢意的猜想,银环既然在烛妩几次处于风口浪尖之时愿意出手,可见它与烛妩之间的确是有些真情在的。 若是银环与魔道念善设计乱石滩残杀烛妩一家,谢意的出现打乱了原本的计划救下小蛇。 念善被除,可是烛妩已死,玉京宫无主,它们接下来的行动却未展开。 若是按照走向来看,在小蛇被母族接回之前,在蒋延年父亲那处寄养之时,是它们最好下手的机会。 银环怎么会等到小蛇回宫接位? 且小蛇在任时,银环也是在宫中以臣相辅的。 “想起便恶心。”蒋霁嘟囔,向谢意告状似的,“我在院中,它来寻我,还在我身上细嗅着,谁知道它心中起了什么叫人作呕的恶念呢。” “它嗅你?”谢意挑眉询问。 “嗯。”蒋霁将身子抬起,将自己送入道士怀里,“当时阿霁便该将它掐死。” 怀中人近,青竹香气浓郁几分,谢意垂眸看向小蛇。 这小蛇身上,的确是和烛妩身上一般青竹香。 可既是垂涎,又怎会在未得手之前将其杀害呢? “你来院中之前,银环待你如何?”谢意用手指摩着蒋霁耳廓,轻声问他。 “......” 蒋霁垂眸,手指捻着谢意衣角,有些不情不愿道,“尚可。” 就像乌十第一次来院中见自己那时说的,玉京宫的副主子与自己更熟。 银环待自己,不算好,也不是不好。 蒋霁被母族送回玉京宫后,宫中已经分为两派,银环是其中一派的头儿。 阿蟒近身伺候,待蒋霁也算用心,乌柏更是不必说,蒋霁自然是更加亲信乌柏阿蟒一派。 蒋霁回玉京宫时年岁也不算大,银环少来见他。 他记得第一次单独与银环接触,是他将欺负他的那些没吃完的活蛇注入墙中的那日。 小蒋霁蹲在大坑前玩的开心,起身回头,便看见一个男子负手立于自己身后不远处。 蒋霁收回笑容,抬起下巴看它,对上了一双深紫蛇眸,在蛇瞳之中看见了自己的小身影。 男子眉宇之间带着清冷傲气,冷漠的盯着身前这浑身脏污的小泥半蛇,似乎有些嫌弃,可是眸光确实是盯得极为仔细的。 就好像透过蒋霁,在寻找故人的影子。 可惜这小泥半蛇,此时容貌更像他的人类父亲。 于是男子微微颔首作礼,而后消失在了玉京宫长廊拐角处。 而后蒋霁慢慢长大,开始着手于宫中事务,与环蛇一族有了较多公务上的接触。 许是五官慢慢长开,蒋霁长相英气中带了些俊秀。 此后环蛇一族的事务,蒋霁只与银环一蛇交接过。 蒋霁接任也不是风平浪静,蛇不同于人类,就算是一派之蛇,也有朝睦夕敌的可能。 在蒋霁自己羽翼未丰之前,阿蟒和乌柏做了他的左臂,而若要说右膀, 蒋霁不得不承认,当时银环在玉京宫中的态度,也是宫内大多数蛇的态度。 银环生性冷漠,沉默寡言,极聪明,是个骁勇善战的。 当时多次外妖来犯,都是银环出手平息,且早在蒋霁上任之前,银环就在玉京宫中资深望重。 从不做对自己无利益的事情的银环,却明里暗里帮了蒋霁很多忙,以至于宫中众蛇以为,银环与蒋霁关系极深。 可是事实到底如何,当时年幼的蒋霁心中或许明了两分,银环自己心中清楚得很。 它是在赎罪吗? 它只是在填补自己内心那条因为烛妩死亡裂开的巨大沟壑罢了。 第270章 山林之异 嘶~ 青蛇缠绕在粗壮青色藤蔓之上,朝着山径微微垂下了头。 月光难以从那些参天大树的繁密叶片之间挤入,此时林中昏暗,只有山林入口处树影婆娑。 一阵清风拂过山林,也只带的表面几片树叶轻晃。 寂静的夜色却不如表面上这般平静。 树上的青蛇嗅到了林中一丝杀机,于是小心翼翼的在树干上盘旋爬动,想要探得更近,叫自己看清。 唰啦! 周围树叶被一道黑影蹭动,吓得连忙急速晃身,摇得树枝发颤,摇得林中沙沙作响。 高处几条盯梢蛇循声望去,树干上哪儿还有青蛇的身影? 鳞片摩擦声瞬起于林间,几乎每根树干都在颤动,这林中蛇数不少。 可就是这样,那条青蛇首当其冲,在这众目睽睽之下消失的无影无踪,连一片碎鳞都没有留下。 曙光才揭开夜幕。 蒋霁拉着谢意前脚进了文书房,便听见身后传来急切地脚步声。 “王上!” 阿蟒急冲冲的进了文书房中,在紫檀桌案前低头拱手跪下,“王上,山脚有异!” 阿蟒抬头看去,却见紫檀桌案前空无一人:“诶?” 门边的蒋霁和谢意:...... “何事?”蒋霁拉着谢意,从那呆蟒身边路过,落座于紫檀桌案后。 “一个时辰前,藤青不见了。”阿蟒小挑眉紧蹙,“就在那些蛇眼之前消失的。” 见蒋霁挑眉示意,阿蟒接着说道:“巡了一圈,除了它消失前去过的地方,其余地方毫无痕迹,气息都断在了它最后停下的那处。” “凭空消失了?”蒋霁瞧向阿蟒,“没有藤青的气息,也没有其余陌生蛇类的气息么?” 这话针对性强,阿蟒摇了摇头,“阿蟒已经去问过乌七,麒角山这两日还算安分。” “就是安分,才不对劲。”蒋霁指尖点了点桌面,“你之前不是与我说,你回来那日,它们安排蛇探来过了么?” “是。”阿蟒颔首肯定道,“一高一矮两条,其中那条高的叫尖吻,都是妖状人形的。” “既然找了化形的蛇妖来探,难道就是为了在玉京宫山脚下逛一逛,瞧瞧我那时在不在山林中散步吗?”蒋霁将自己左手无名指上戴着的青玉竹节指环转了转,问着阿蟒的话。 “若要凭空出现,再凭空消失,不留一点气息痕迹,我想即便是妖,亦是很难。”谢意补充道,“若不是它本就会飞行技艺,如此情形,总有些离奇的意味在其中。” “可是若是麒角山之徒动的手。”阿蟒眨了眨眼睛,“确实没有在附近嗅到非宫中蛇类的气味啊。” “那宫中之蛇呢?”蒋霁又问他,“近些年,没有新入宫的蛇?” “自您去景湖镇后宫中并不算太平,没有接纳外蛇入宫。”阿蟒摇头否认,“且上回世子们清宫,除了银环带着的四五条跑了,其余的想来早就做了断麟山的山肥。” “也不一定是蛇类。”谢意偏头看向蒋霁,“若是修为较高的其余妖做的手脚,它刻意隐瞒,或许真会探不到。” “那如今咱们如何是好?”阿蟒躬了躬身子,朝谢意和蒋霁问道。 蒋霁垂眸沉思,又扭头与谢意对上视线。 “其实我有些不解。”谢意回应丹凤眸投过来的视线,“为何是那藤青,或者说为何只有那藤青?” 丹凤眼眨了一下,没有立刻接话。 谢意又接着说道:“我听你们的意思,昨夜那山林不止藤青一条蛇,若藤青自己没有那样随心出没本事,便是昨夜有不可知的存在干预了山林。” “若如阿霁猜想,是麒角山按捺不住出手,可既愿意以身涉险,在众蛇数眸之下掳走藤青,那般本事,大可在昨日那寂夜里边潜入玉京宫而不被蛇察。” “何必要动那藤青,惹得今日宫中设了戒,叫它们自己往后不好动作。” “是。”蒋霁思虑一番后,点头认同道,“且宫中之蛇极少出山,不存在招惹外敌之故,若如此想来......” “或许倒是我们帮它虚张声势了。”蒋霁紧了紧拉着谢意的手,补充道。 阿蟒尖牙抵着下唇,看了一眼谢意,又看了一眼蒋霁,眨了眨眼睛。 阿蟒身旁那黑影将自己搭在阿蟒肩上,瞧着形状也像是歪头疑惑的。 “叫兰絮亲自去探。”蒋霁吩咐阿蟒,朝他摆了摆手,“叫它将藤青消失之处的气息,与宫中众蛇气息一一对应,交来给我,去吧。” 阿蟒拱手接令,退了几步转身离去。 “今日吃饭怎么不见惊月过来一起?”谢意从蛇爪中脱身,从桌案上拿起一本插着叶片的话本,随口问着蒋霁。 “许是赖了床吧。”蒋霁将谢意坐着的圈椅朝自己拉近了些,回身拿起玉笔展开绢书,朝他问道,“先生午时想吃什么,这些书文阿霁今日都能看完,中午给先生做些好吃的。” “做糖醋里脊吧。”谢意垂眸看着膝前放着的话本,“你也许久未吃了。” - 嘶~ 【嘘,小声点儿。】 【你别抢啊,乌十,哈哈哈。】 【抓不着,抓不着。】 【行了,你们逗弟弟做什么?】 灌木后边儿的石头堆中,几条大小长短不一的乌梢蛇抢着最后一只肥山鼠。 那可怜的肥山鼠被蛇尾抛来抛去,最后都不知道自己会落在哪条蛇的肚子里。 其中一条最小的突然从蛇堆中爬了出去,爬到一块较为平缓的岩石上将自己盘好,再也不看那蛇堆和山鼠一眼。 【你看吧,哪有你这样当哥哥的,乌八?】 【最后一下又不是我抛的,是乌九动的尾巴!】 【这下好了,惹生气了吧?你们便等着吧。那小崽子最爱和大哥告状,你们两个且等着大哥回来收拾你们吧。】 【......你去,去给它去。】 【凭什么我去,我不去。】 【你最后从它嘴里抢过来抛的,你不去......】 【你们俩一起去!】 最大的那条乌梢蛇甩着尾巴给了其中争执的两条乌梢蛇一人一鞭,那两条乌梢蛇老老实实吊着肥山鼠,朝岩石上蜿蜒而去。 【乌十啊......】 其中一条乌梢蛇才开了口,就见那乌梢小蛇吐着信子半立起身子。 另外两蛇连忙朝它所察的方向看去。 它们所在的山坡被一些发黄的剑叶半遮,坡下一条窄窄的石缝中,路过一条银白色花纹的巨蛇。 三条乌梢蛇互相对视一眼,默契低着身子朝身后那条最长的乌梢蛇汇合。 第271章 心中不安 山台白玉木亭中架了一张小圆桌,此时正午时分,金乌高悬在顶上,四面通风,视野开阔,气温还算宜人。 “好香啊!”阿蟒端着一盘油焖大虾,三两步跨上白玉台阶,馋的咽了好几口口水。 “齐了吧?”柳叶眼弯弯,谢意捏着手中一把筷子,看向他身后端着菜稳步走来的蒋霁。 “齐了。”蒋霁闻声颔首,将手中的一大盘糖醋里脊置于桌面上。 桌上可谓色香俱全,瞧着晶亮透糯的红烧肉,青白相间的菘菜炒豆腐,浑圆点翠的萝卜虾仁饼,鲜鱼羹,再加上红彤彤的油焖大虾以及裹满晶莹酱汁儿的酸甜糖醋里脊,馋的桌边几人蛇流口水。 每盘菜分量都大,颗粒分明的白米饭用木桶装的满满的,阿蟒心中明了,这顿饭定是要带自己吃的。 嘿嘿,主子和夫人待阿蟒真好~ “惊月呢?”谢意将一个大碗盛了露尖儿的米饭,放在了阿蟒面前,朝他问话,“怎么不见她?” “她不来你吃不下?”蒋霁拿过饭勺,示意谢意坐下,不悦道,“日日问,日日问,你也不嫌烦。” “确有些时候没瞧见她了。”谢意扶衣而坐,对这暴脾气小蛇说话的态度一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阿蟒去叫了惊月,她说她不吃,想一条蛇待着么。”阿蟒叼着自己筷子尖,看了一眼蒋霁,又看向谢意小声说,“王上如今怎么连惊月都要妒了。” “吃饭堵不上你的嘴?”蒋霁横他一眼,盛好自己的饭,用脚侧将凳子挪向谢意身边,理所当然的坐下。 “坐过去。”谢意赶他,两人胳膊几乎贴在一起,“你这样我怎么夹菜?” “......” 蒋霁端着碗,拿着筷子,抬起凳子就走,到谢意左侧又贴着坐下了。 谢意刚要启唇,就被蒋霁抢了话:“我能夹到,又没妨碍先生。” 说罢又像是怕被骂,垂眸刨了好几口白米饭,谢意一看这架势,是又要赌气了。 一大筷子糖醋里脊被放入蒋霁碗中,蒋霁偏头看自己身边道士,却见他低头吃着萝卜虾饼。 “阿霁的好友,自然是想要维系一下的。” 蒋霁听见他小声说。 “拌。”蒋霁将自己的碗挪到谢意的碗旁边,侧身坐着盯着他,“先生拌。” 阿蟒早就不是以前的阿蟒,如今对于此情此景已经见怪不怪了,自家主子遇到谢道长,定是要娇气些的。 于是这边儿阿蟒埋头吃饭,那边谢意像给宠物配食似的夹了几样菜,和白米饭拌在一起,又送到蒋霁面前。 “谢谢先生。”蒋霁满意极了,讨好得也给谢意夹了好多菜,又盛了一碗鲜鱼羹给他晾着,埋头开始刨饭。 似乎谢意拌的饭就是比自己拌的好吃,蒋霁边吃边想,想着想着把自己想开心了,身子也就要朝着谢意靠过去。 “坐好。”蠢蠢欲动的蛇妖身子还没到达目的地,就被道士头也不回淡定呵止,老老实实坐正了身子。 蒋霁:嘿嘿,先生~ 金乌挪进了文书房最远的那个窗边,照的文书房内亮堂堂的。 手中书页一张张翻过,谢意眨了眨有些发胀的眼睛,又读到了一个话本结尾。 话本被轻放于腿面,谢意偏头看向身边认真批阅锦绢奏折的小蛇王上,在他染了金光的长睫尖端发散了视线。 不知师兄和淮舟如何了?谢意边发呆边想,自己若是在院中,此时应该在做什么呢? 师兄定是见到淮舟了,淮舟如今应当是欣喜极了。 自己平日里在院中,此刻应该是在打坐,或者待在书房弄着他的宝贝九里香。 也不知宿野有没有帮他顾着那盆九里香。 为何自己心中有些不安呢? 手腕被温热一触,接着文书房内的两人都颤抖一下。 “怎么了?”谢意回神,扶着圈椅把手看向小蛇。 “烫我。”小蛇甩了甩自己的手,垂眸盯着谢意左手腕上的紫檀手串儿,告状道,“先生,它烫我。” “我瞧瞧。”谢意伸手拉住小蛇不停甩动的大手,翻过来一看,可不是起了几个豆大的水疱。 “先生。”蒋霁垂眸瞧着谢意蹙眉,又安慰道,“阿霁没事的。” 淡金一闪,掌心几个水疱就各被扎了一个小孔,其中液体流出,谢意挥手,又消失不见了。 身边不远的柜子便有个药箱,是上次谢意生病后蒋霁吩咐它们备在房中的。 药油绕着微皱的圆皮涂了一圈,白色布袋斜缠在手上,谢意垂眸打了一个漂亮的布结,嘱咐道:“这几日不要碰水。” “那先生今夜帮阿霁净身。”蒋霁将脸侧靠在谢意肩膀上,下意识的就娇声道,“先生。” “愈发娇气。”谢意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怎么会被烫着?” “阿霁想拉着先生。”蒋霁被他揉着后脑,舒服的将自己头朝上仰,鼻尖蹭上谢意脖颈,“先生无情,这般久也不想和阿霁亲近。” “王上!” 门口传来阿蟒的声音,谢意推了推蒋霁脑袋,后者不情不愿的端正了身子。 “说。”蒋霁看向门口那娇小人影,不耐道,“昨日便自己呆头呆脑跑进来,今日你又站在门口做什么?” “王上。”阿蟒从门口探入半个身子,小声委屈道,“您不是和谢道长在忙么。” “说事儿。”蒋霁指尖不耐的点了几下桌子。 阿蟒疾步进入文书房内,忙道:“兰絮将昨日山林蛇息名单交给阿蟒么,麒角山那边儿有了动作,兰絮现如今赶过去和乌家那几兄弟汇合。” “嗯。”蒋霁颔首,见阿蟒捏着手上单子半天没有动作,疑惑道,“愣着干什么?要我那么远从你手上看?” “不是。”阿蟒低头瞥了一眼自己手上捏紧的单子,又抬眸瞧了谢意一眼,“兰絮和昨日山林值工名单一并送来的。” “动啊。”蒋霁剑眉蹙起,瞧着阿蟒那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低声吼道,“你脚长在地板上了?” “......”阿蟒吞咽一口,慢慢超前挪了几步,将手中值工名单递出。 蒋霁一把扯了过去,扫了写满蛇文的单子一眼,当真是有些生气:“蛇息名单呢?你遮遮掩掩的做什么。” “这儿么。”阿蟒双手递给蒋霁。 蒋霁第一下还没扯动,等蒋霁拿过去垂眸和值工名单一一对应时,谢意瞧见阿蟒双手合十对着自己小幅度拜了拜。 谢意挑眉:? “它半夜去那儿做什么?”蒋霁将单子一甩,抬头问阿蟒,唇角勾着意味不明的笑意,“来这儿之前,我想你怕是已经去过它那玉鸾殿中了吧,阿蟒。” “王上。”阿蟒直直的跪下,抬眸望向蒋霁,“王上,事出有因,惊月它知错了!” 第272章 负气于心 蒋霁冷笑一声,身子后靠在了圈椅上,盯着阿蟒不说话了。 阿蟒最怕他这个样子。 在去景湖镇之前,蒋霁可以说毫无人性,不,可以说是毫无蛇性。 烛妩王上在任时立下的宫规犯惩算是严苛合理,蒋霁上任后也的确没有改掉多少规矩,他改的全是犯惩。 比如玉京宫烛妩令犯惩第三十二条: 【宫内群蛇不得在宫中私自斗殴,或以绞杀以致蛇亡。违者中,轻伤它蛇者处以禁足三月;重伤它蛇者入火牢三日,禁足三月;以致它蛇死亡者,入火牢七曜,而后逐出宫中,其三代不许入宫。其中事出有因者可酌情减免。】 在蒋霁,也就是它们的烛奈王上上任之后,便被改成了玉京宫烛奈令第二十六条: 【宫内群蛇不得在宫中私自斗殴,或以绞杀以致蛇亡,违者极刑。】 短了一大半,宫里那些以前爱寻衅滋事的蛇也少了一大半,去哪儿了呢? 烛奈王上小时候顽皮,都吃进自己肚子里去;而后长大一点,爱些干净了,就拿那些活蛇来铸殿;之后又长大,玩心弱了些,那些犯了错的蛇便被悄悄拉入刑殿中分割、零切,或留下一些漂亮的蛇骨洗净留着盘玩。 阿蟒陪在蒋霁身边,是真真切切见识过他的手段的。 且阿蟒心中明白,这位小王上并不是故作姿态来以恶毒示蛇。 蒋霁是真觉得好玩,这是他以前在玉京宫唯一的快乐。 以至于之前有好长一段平和时间,蒋霁游走于玉京宫上下三百层,就为了逮那些犯了规的蛇,不论与他关系如何。 这一举动吓得当时玉京宫内蛇心惶惶,恨不得将自己禁足于屋内,生怕自己犯了错。 不过阿蟒承认,铁手段的确好用,体现在那些蛇类的安静乖顺,让他和乌柏治理宫内事务顺心了不少。 如今有谢道长在王上身边,相当于阿蟒有了一个可以替惊月逆天改命的机会。 于是细长蛇眸又朝紫檀桌案后边的白衣道士求助。 “你眼睛不想要了?”蒋霁冷声质问阿蟒。 “做什么生那么大的气?”谢意明白过来,阿蟒是叫他帮惊月求情来的,接到阿蟒的信号,他坐直身子,轻声开口道,“既是事出有因,把惊月唤来问问不就知道了?” “唤它来做什么?”丹凤眸中一沉,看都不看谢意一眼,嘴角噙着笑道,“前边儿这位既然知情,哪儿还用得着请那位过来,想来早在这位拿到名单不久,两蛇就在玉鸾殿内将说辞商量的明明白白。” “王上。”阿蟒摇了摇头,解释道,“阿蟒一时关心确实是去了玉鸾殿,只是去问惊月为何做此事,并没有要欺瞒王上的意思。” “那你说吧,事出有因,有的是个什么样的因。”蒋霁哼笑一声,笑得地上跪着的阿蟒浑身一颤,“你先说,我再招它来。若它与你说的一致,看在多年情面,我赏它个拔牙剥鳞之刑。” “......”阿蟒垂在衣角旁边儿的手攥的极紧,“王上......” 这刑对之前的犯惩程度来说,的确是轻了不少,可是拔牙剥鳞,相当于人类断肢剥皮。 就算惊月经此命大,勉强活了下来,等待新鳞片长出,也再无法正常生活。 “你唬它做什么?”谢意问蒋霁。 王上没有唬我啊,谢道长,阿蟒在心中欲哭无泪,王上不是什么时候都像在您身边那般乖顺的。 “那先生觉得如何?”蒋霁将自己大手张开,放在两个圈椅扶手上,看了一眼谢意,意图明显。 “规矩便是规矩,规矩不外乎人情。”谢意轻轻拍了一下那只大手,“阿霁若不论是非因果判案,是否显得有些无情?” “先生说我无情。”蒋霁垂眸盯着自己那只被谢意碰过的手,握紧用指尖蹭了蹭,像是在感受谢意留下的体温,重复道,“阿霁无情。” “把惊月叫来问问。”谢意不理他自言自语,轻声朝他道,“我记得我们阿霁是个知礼讲理的小蛇。” “去把惊月叫过来。”蒋霁抬眸朝阿蟒道,“它以为躲在那玉鸾殿中,叫你来求情,就能躲过一劫了?” “诶。”阿蟒应声,偏头看了一眼谢意,见后者微微颔首,起身便朝文书房门口跑去。 阿蟒一走,谢意怀中就被塞了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天下竟有这般听言讲理的小蛇王上?”谢意柳叶眼弯弯,抬手揉了揉蒋霁头侧的卷发,轻声开口哄他。 “哼。”蒋霁转了一下身子,躺在圈椅扶手上,弄得肩膀一边低,一边高,就等谢意帮自己撑着头,“阿霁听先生的话,先生也要替阿霁着想。” 谢意挑眉,他听明白了。 这小蛇是说此事是看在他的面子上软的话角,叫谢意记住他的人情呢。 “我以为这种话只会在利益场上听闻。”谢意垂眸看他,“没想到与阿霁之情场也是如此,我倒是觉着有趣。” “之前说的不分你我,原来是有限定范围的。既如此,我与阿霁相处倒是要处处谨慎,免得落个受恩不报的名头。” “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蒋霁翻身便起,剑眉蹙着,“阿霁待先生好是应该,先生待阿霁好便是,为何次次要管它们的闲事?一连提了那惊月数次,说是看在阿霁与它交好,那如今算什么?” “你不论是非对错,不知前后因果,就胡乱下定判它生死,你觉得对么?”谢意扭头与他对视,眸中冷静,偏偏不入蒋霁设下的情感陷阱,耐心劝道, “阿霁,你是王上,虽有这玉京宫生杀之权,但过于狠戾,不是什么好事。” “自然,阿霁狠戾,自然是不比你那温柔师兄。”丹凤眸弯弯,蒋霁皮笑肉不笑,一字一句从齿边碾出来, “同样是做王,怎的他殷渔能以广阔胸怀待这世间万物,我蒋霁就是个心狠手辣不讲理的昏君呢?” “谁又提他了?”谢意蹙眉问他,心中也有些不悦,“你为何非要事事都与师兄作比?” “我不说,你心中便不会这般想么?”想来是气急,蒋霁说话咄咄逼人,“在你谢意心里,阿霁不就是那般蠢恶之人,以至于你大动肝火的教训,恨不得将我亲自送进你师兄手里。” 谢意实在不解,自己如何就成了他口中那般模样。 不过他心中还算有理智绷着,若此时与这疯蛇争论,一会儿惊月的性命怕是要给这蛇妖情绪助兴了。 “癫子。”谢意骂道,扭头不再看他,喉结滚动一下,将自己心中怒火压了压。 第273章 你比不上 “先生怎么不说话了?” 蒋霁眯着眼睛笑,侧头问着谢意,“先生是默认了么?” “既然王上觉得谢意是这般想你,又何必自讨没趣儿来找我证实。” 谢意冷笑一声,自己心中有气,也不愿再忍他,“王上若说自己不是那般蠢恶之人,想必今日一事定是能得个合理的结果,叫谢意对王上刮目相看。” 砰! 桌案上的锦帛绢书被小蛇王上一掌扫出去好远,在地面上滚动展开铺平。 文书房内陷入安静,谢意垂眸不语,盯着自己左手指节上的青眼黑龙蛇戒,将那青眼小蛇的头转到了自己掌心之中。 “王上。”阿蟒走入文书房,看到了一地狼藉,抬眸看了一眼紫檀桌案旁的两人,身边的手轻轻摆了摆。 惊月小心翼翼的,从门边探出了半个身子。 “王上......” “进来。”蒋霁粗喘了一口气,面上笑意盈盈的,说话声音温和有礼,“站在门口做什么?” 阿蟒与惊月在桌案前站定,见惊月还愣在原地,阿蟒抬脚踢了一下她的膝窝,惊月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阿蟒随即跪下。 “王上,惊月知错了。”惊月说话有些颤抖,它是知道蒋霁的规矩的,这几日藏着不愿见蛇,也是因为怕自己在蒋霁面前心虚露怯,被发现了。 “知错了,错在哪儿?”蒋霁眯着眼睛,抬起下巴眯着眼睛瞧它,语气中还带了些笑意。 “惊月不该,不该在宫中杀蛇。”惊月的确是极怕的,吓得人形差点儿没维持住,尖牙露出,额角几块白鳞形状都显露了出来。 “你是我的王妃,我怎么会怪你呢?”蒋霁起身,缓步绕过紫檀桌案,站到桌案前边儿,睥睨着地上跪着的两蛇,“你应当也是这般想罢,你与我如此关系,又美丽至此,我如何舍得对你下手呢?” 阿蟒蹙眉,悄悄抬头看向紫檀桌案后边儿的谢意,见他依旧神色淡淡,阿蟒心里明了,这是真生气了。 “王上。”惊月抿唇,许是真害怕,情绪不稳,开始梨花带雨,趴在地上叩首道,“惊月求您,惊月求您。” “哎呀,这可如何是好啊。”蒋霁勾唇,转身双手撑在紫檀桌案上,故意瞧着谢意道,“若是那人间心慈帝皇,此时应当是极其难做的吧?我记得人间有句话叫王子犯法,庶民同罪。” “怎地同样是人,旁人都有如此觉悟,就他胸怀天地,要将慈悲胸怀洒落这人世间呢?” “你自然是比不上。”谢意回头看他,柳叶眼中也是带笑的,轻声启唇道,“我这般说,可是合王上的心意了?您次次试探,不就想得到个这样的结果么?” 墨色长睫颤抖,丹凤眸中笑意尽褪,眼底冷意蔓延,蒋霁站直了身子,抬起下巴垂眸与谢意对视。 “玉鸾殿,在我允许之前,不许再出。”蒋霁回头,看向惊月,迈步过去俯身捏住惊月下巴,“日日在殿中替自己祈福吧,祈愿我何时想起你。” 惊月在这儿玉京宫,只有一个名义上的名头,且美貌是宫内出了名的。 若是被蒋霁关了禁足,那些如同藤青一般心思的,怕是会日日前去它的玉鸾殿胡来。 “王上,王上。”惊月情绪失控,跪着朝前几步,抱住了蒋霁的腿,顺着他的力气替自己辩解道,“是藤青它出言不逊说您被谢道长灌了迷魂汤,说谢道长定是狐媚惑君的一个......” “惊月听不过去,与它争辩几句,没想到它出言不逊,竟然出言嘲谑侮辱臣妾,臣妾一时气不过昏了头,这才违了宫规。”清泪从惊月姣好面旁滑落,瞧得真是情凄意切的,最后竟竖起两指, “惊月有名无实,实在是无力替自己出头,可那藤青确实该死,若惊月今日有一句假话,今日便被滚滚天雷活活劈死!” “王上,这是实情,阿蟒可以作证。”阿蟒扶住惊月因为情绪慌乱失控而几乎贴在蒋霁腿前的身子,叫她脱了蒋霁的手,朝自己身边拉了拉, “阿蟒回来那日,它便向阿蟒询了谢道长的事,之后便把它那蠢念头打到了惊月头上去,阿蟒当时出言警告,没想到这个杂碎心中恶念未除,如今竟然真将主意舞到正主面前来,脏了您与谢道长的眼。” “不过既是如此,藤青的确是该死,惊月只是一时冲动犯了宫规,阿蟒确实是有私心,阿蟒恳求王上,念在与惊月多年之情,小惩为戒吧。” “去吧。”蒋霁摆了摆手,语气冷漠至极,“你将它送回玉鸾殿去。” “王上!”阿蟒搂着惊月磕头求着。 “你知道我已经手下留情了。”蒋霁冷冷的瞧了阿蟒一眼。 阿蟒抬头怔愣一瞬,见谢意朝他微微颔首,咬了咬牙,带着惊月离开了文书房。 阿蟒和惊月前脚出了门,谢意后脚便起身,绕过紫檀桌案就要朝门口走去。 “去哪儿?”蒋霁伸手拉住谢意小臂,不许他走。 “不打扰王上批阅奏折。”谢意拂去他箍着自己的胳膊,用了灵力,痛得蒋霁手臂一麻松了力气,“我累了,回屋歇会儿。” “你就在这儿。”蒋霁又抬手去拉他,却被谢意挥手挡住。 “别碰我,处理好你自己的事情。”白衣道士瞥了他一眼,留下一句话,“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别叫我烦你。” 清丽身影消失在了文书房门口,蒋霁深吸了几口气,将自己重重甩回了紫檀圈椅上,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了。 阿蟒急匆匆的跑回文书房,见只有蒋霁一人,暗道不妙。 也不敢出声,只能轻手轻脚替他捡起地上滚落的那些文书。 “兰絮去找乌七它们了?” 阿蟒被蒋霁这突然出声吓得浑身一颤,连忙重复道:“是,是。兰絮去麒角山找乌七他它们了。” “什么情况。”蒋霁双手交叠在自己腿上,垂眸盯着自己手上缠着的白色漂亮布结,又瞧向左手无名指上边儿的青玉竹节戒,用指腹细细摩着。 “......乌十在麒角山上瞧见了银环。”阿蟒手中拿着几本交叠在一起的绢书,跪直了身子回着蒋霁的话。 第274章 窗前小叙 “那边儿盯紧些,若是敢有动作,立即报给我。” 蒋霁端正身子,拿起玉笔沾了沾朱砂墨,等阿蟒将那些文书绢布在自己面前铺好,“话本给他拿过去,你去瞧瞧他,午时吃的不少,你给他备些山楂糕带过去。” “是。”阿蟒将手中书卷理好,给蒋霁放在手边,见他低头开始批阅,转身出了文书房。 王上口中的‘他’,还能是谁呢? 在这宫中,王上挂着的也就那独独一位了。 阿蟒左手抱着话本,右手拿着食盒,食盒上边儿还有个黑影飞着,努力的帮着阿蟒提着。 “其实已经很好了,不过往后惊月就得我费心多些。”阿蟒走在长廊上,与身旁小黑影聊着天,“此次幸好谢道长在宫中,若是他不在,想来谁也压不住王上那性子。” 黑影变了个大些的形状,表达自己的疑问。 “是朋友有什么用么。”阿蟒停下来和那小黑影理论,“你了解王上还是阿蟒了解王上?” 黑影吃了瘪,乖乖回到食盒上边儿,伸出两个长影子拉着食盒柄,浮在空中候着阿蟒。 “景湖镇的王上,根本就不是王上。”阿蟒见它如此,直接松了提着食盒的手。 突然卸力,小黑影被重得整个影子朝下一拉,瞧着用尽了力气,才将食盒提回原来的位置上。 “阿蟒当时都要觉得,王上是不是被换了芯了么。”阿蟒边走边说,“后来才发现,原来是谢道长的缘故,这样很好,谢道长在,王上倒是有些人情味,惊月这次全靠这个保命。” “而且阿蟒悄悄和宿野说么。”阿蟒靠近小黑影,腿侧无意撞了食盒一下,那小黑影为了稳住食盒,又忙了好半天,“王上之前殿内,全是大大小小的妖骨。” “蛇的最多,还有蛇獴啊,山猪啊,虎狼之类的,成山一样的恐怖,就算阿蟒是妖,每次进去,都被吓一跳么。” “应该是谢道长要来,那些怖蛇的东西不知道藏到哪儿去了。”阿蟒说的自己心虚,偷偷摸摸瞧了一眼四周,“你不许和谢道长说,听见了么?” 黑影伸出两个触角,指了指自己,又摆了摆。 “知道你说不了话,我是说以后回镇......”阿蟒话说出口,自己垂下了眸,“本来就不知哪年哪月才能回镇见你,惊月此事一出,即便是想走,阿蟒也难脱身了。” 黑影拖着食盒在空中摆了摆,想要贴近阿蟒手臂安慰它,却被阿蟒一把夺过了食盒柄,被甩的在空中转了一圈儿。 咚、咚、咚 阿蟒敲响了未央殿的大门。 “阿蟒,快进来。”殿门敞着,谢意坐在殿内竹窗前小几上,回头便瞧见了门口拿着一大堆东西的阿蟒。 “谢道长。”阿蟒大步进殿,边做边说,“您怎么穿那么薄坐在窗边,山上风大,会着凉的。” “我不冷。”谢意摇了摇头,看向阿蟒手中抱着话本,“怎么拿了这么多?” “王上吩咐阿蟒给您送来,怕您无聊。”阿蟒终于走近竹窗边,窗边空气新鲜,山风的确吹得舒服,吹得阿蟒两条辫子带着辫尾木环轻轻在身前晃。 食盒被放上小几,阿蟒半跪而下,放下手中话本,打开食盒盖子,一个乳白玉碟,上面盛着几块晶莹剔透红糕。 “王上说山楂糕助消化,您可以用一些。”阿蟒取出玉碟,放在谢意身前,又从食盒里拿出一个玉壶,“这是新请的人厨今日一早做的奶茶,您尝尝合不合胃口。” “奶茶?”谢意挑眉,看向了阿蟒手中玉壶倒出的凝脂色乳液,“这是去哪儿请来的厨子?” “玉京宫有人蛇商道,多年交集,要寻还是能寻到的。”阿蟒将斟好茶的杯子双手递出,稳稳放在谢意面前,“王上怕您吃不惯宫中熟食,自己有时又没时间能顾着您,便搜寻了两个在宫中备着,还请了个人医,都是昨日到的宫中。” 谢意举杯低头嗅了嗅,真是那奶茶的味儿,轻抿一口,虽然没有在飞花阁中喝的那般美味,倒也真是算得上好喝的。 “好喝吗?”细长蛇眸弯弯期待的瞧着谢意,其中带着些亮光。 “你自己尝尝。”谢意从小几上又取了一个茶杯,递给阿蟒,“尝了便知道了。” “嘿嘿。”阿蟒笑的开心,接过谢意递过来的茶杯,给自己也来了一杯,抬杯一饮而尽,“好喝!但是感觉比院中的差点儿味道。” “差吗?”谢意抬起玉壶又给它倒了一杯,“我觉得刚刚好。” “阿蟒觉得差了些味道,院中的好喝一些。”阿蟒盯着谢意给自己倒奶茶的手,“要么给王上请示一下,咱们再换一个厨子?” “换了,便一定不合你们王上的心意。”谢意扶着袖子,将杯子递给阿蟒,“即使新来的厨子做的吃食饮品比飞花阁的更好,也是如此。” “......”阿蟒眨了眨眼,抬眸看向谢意,没有第一时间接话。 “他想给我在院中同样的待遇,我便全盘皆收。” “但这世间,讲究一个规则。”谢意情绪不算好,转头看向竹窗外景色,金乌斜照,叫他眯了眯眼睛,“他既然打算以那副不同面孔来到我身边,我便希望他能遵守待在我身边的规则,一直很好的演下去,不要叫我心生失望。” 阿蟒看了一眼门边,将身子压低靠近小几,轻声问道:“您早就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柳叶眼弯了弯,谢意回头朝阿蟒笑,“在院中那么多回,惯得狠了,他便演不住了,那小蛇坏性子,难道真是被我大半年养出来的?” 山风吹得谢意墨发笼住他的身子,阿蟒在竹窗照入的淡淡金光之中,瞧见了一位坠入凡尘却一尘不染的神仙。 “您......”阿蟒吞咽一口回神,低头抠了抠自己身前茶杯的杯沿,“那您为何,还愿意与王上待在玉京宫中。” “我的确心悦他,这不会错。”谢意长指夹起一块山楂糕,糕体在金光下透亮,阿蟒瞧见了其中密密麻麻的小气泡,又听他道,“且此刻而言,我在阿霁身边,想来对我和他都好。” “......那之后呢?”阿蟒沉思一会儿,替自己和宿野考虑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定是会回院中去的。”谢意宽阿蟒的心,转头瞧着他笑,“你与宿野有缘,此生难断了。” 细长蛇眸笑的弯弯的,双手接过谢意递过来的山楂糕。 山楂糕送至唇边咬了一口,口感竟然像是那酸梅冻,是个酸甜适口的。 可是缘这种事,最后会如何,谁又能说的准呢? 第275章 带我走吧 “竟是这处?” 别无二致的石梯入口前,谢意手中提着一个食盒诧异道。 “是,这便是玉鸾殿的入口。”阿蟒手中提着一个灯笼,另一只手也提着一个食盒,站在石梯第二阶上,转身朝下看向谢意,“通向惊月的住处。” “走吧。”谢意提着衣摆,跟上阿蟒的脚步,“别叫它等太久了。” 石阶一圈儿又一圈儿,谢意绕的头昏,终于瞧见了头。 惊月的玉鸾殿,竟然比白玉木亭所在的平面还要高,瞧这方位,应是在近山小瀑泉的顶端。 一潭清池,四周种满了白瓣黄蕊水仙花,朵朵鲜嫩,此刻落日时分,温和金光满园,两只蝴蝶在花丛上空翩翩飞舞,环境是个清雅舒适的。 出了石梯口,谢意跟着阿蟒踏入余晖之中,瞧着山边几块儿怪状青晶石,倒觉得平添几分美感。 玉鸾殿就在这一片水仙园的深处,几块儿墨色圆石薄板做了小径的铺垫,沿着圆石向前,白玉殿门上雕着一条通体乳白的灵蛇,门口有两棵粗壮的垂柳。 阿蟒挥手,深青风弧从殿门入,不一会儿,殿门缓缓开启。 “阿蟒哥。”惊月站在殿门口朝前两步,再不敢靠近了。 “嗯。”阿蟒抬步让了一下,谢意抚开垂柳长枝,弯眸与那柳叶一个弧度。 “谢公子。”惊月不知为何,瞧见谢意便觉得眼眶发胀,一双柔夷攥紧了自己身侧裙摆,轻声道,“......今日多谢您。” “惊月。”谢意放下柳枝,面上带着淡笑,声音清冽道,“肚子饿了么?” 小蛇王上气性是极大的,且谢意吩咐了想自己待着,直到晚食时分也没有瞧见他出现。 阿蟒提着的食盒里装的是宫内人厨做的菜,看着还不错,阿蟒挑了几个合惊月胃口的上来。 惊月闻言摇头,水润粉唇一噘,豆大的珍珠晶莹落地,谢意瞥开眼神,跟着阿蟒进了玉鸾殿。 正如惊月自己所说,除了个王妃的名头,惊月再无其他。 殿内冰冷,陈设还算齐全,皆是白玉制,除了惊月空无一蛇,连蛇侍来服侍过的影子都看不出一点儿。 食盒盖被打开,菜还冒着热气,一样一样被放上了桌面。 “阿蟒说你爱吃这个,新来的厨子做的,尝尝。”谢意扶着袖子,夹起一块儿鲜锅嫩兔肉,放在了惊月面前的玉碗里。 “......” 惊月盯着碗中白米饭尖端的那块儿泛着油光的饱满兔肉,抽泣一下,到底是没忍住,突兀求着,“谢公子,求您带惊月走吧。” “!?” 细长蛇眸微眯,阿蟒转头朝周围探着气息,而后小声斥惊月道,“你昏了头么,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阿蟒哥......”惊月抬起胳膊用袖口蹭着上挑眼尾的欲落珍珠,“你与乌慈哥走后,惊月在宫中处处小心谨慎,从前有这身份不至被欺负了去。此次做错事王上责罚,你若再出宫,惊月无可依靠。” 惊月不是玉京宫的蛇妖,蛇有自己的领地意识。 惊月属于是蛇族的贡品,若没有玉京宫王妃这一层身份护着,这宫中任谁都可以欺负了它去,它若反抗,便是个必亡的结局。 “你这话,若叫王上听见么,千条命都不够你用的。”阿蟒面上带了些薄怒,“在宫中这么多年,王上的脾性你清清楚楚,你想不到自己的下场么?” “你为何觉得我能走。”谢意将一筷子米饭喂进嘴里,朝惊月问着话,更像是饭桌闲谈。 “......王上在意您。”惊月转头看向谢意,泪流满面,瞧着实在是叫人怜惜,“且惊月瞧得出,您若想走,王上拦不住的。” “惊月!”阿蟒瞧它虽然心疼,但是这是玉京宫,不是他处。 且谢道长在此,说不定王上此时就附耳听着,怎么能如此口无遮拦。 “他不在。”谢意这句是回的阿蟒,而后抬眸对惊月说,“你这话,倒是叫我想起自己心中一个疑惑。” “我为何走不了呢?” “因为您爱王上。”惊月唇瓣微张,美眸无力的垂着,哭的轻喘了两口气,“您只是被自己困住了。” “那你此话不是自相矛盾了?”谢意停了筷子,从自己胸口拿出一块叠的整齐的绢巾递给惊月,“既然我被自己困住了,又怎么带你走呢?或者说,你如何确定我会离开玉京宫?” “王上带您回来的仓促。”惊月双手接过绢巾,攥在手中放在膝上,鼻尖都泛了红,“王上还,还用链子锁着您,您不是自愿的。” 谢意面上平静,只是淡淡的盯着惊月,见它抽咽两下又接着说道。 “乌慈哥从前与惊月说,爱要包容尊重,不能一味强求,所以惊月一直在等。” “惊月在等王上,等他有一日能回头瞧见惊月。” “那日王上将您带回宫中,惊月心中是有不悦的,惊月在暗处观察您,想要知道为什么王上会选择您,甚至故意在您面前说自己心悦王上。” “可是您并没有因此对惊月不好,就算惊月说王上对您只是见色起意,您也不恼,您是个能容的人类,您对王上亦是能容,可是王上他,并不容您。” “爱不对等,便会失衡。”柳叶眼弯弯,谢意轻笑,“你是想说,这就是你猜我最后定会离开玉京宫的原因么?” “是。”惊月想来很少与人类交谈,见谢意一句话帮它概括,连忙坐直身子点头。 “惊月是个剔透玲珑心的。”谢意眸中含笑看向阿蟒,回的是那日阿蟒说的惊月脑子不太正常的话,“它只是被这玉京宫局限,思维限制如此。” “是。”阿蟒颔首认同。 “可是我也在等他。”谢意抬手拿起筷子,转头看向惊月,指了指它面前的玉碗,“爱并非天生便会,是需要慢慢学知的。” 惊月捏着手中帕巾,抬手轻轻蹭了蹭自己的面颊,嗅到了一股淡淡的并不叫蛇厌烦的檀香气。 嫩兔肉凉了,放入口中有些腥味,惊月却觉得极美味。 “阿霁是鲜活的,他有血有肉,他狡猾伶俐,他愿意花时间和精力伪装自己,所以他可爱。”谢意说着叫蛇难懂的话,听得两条小蛇疑惑的盯着他。 柳叶眸中含笑,谢意声音清冽:“惊月说得对,我会走的,但我想多给阿霁些时日。” 小蛇王上如今确实是个有恃无恐的,他心中太明白谢意对他的情意,所以以此威胁,想要将谢意这个漂亮道士独占在这蛇巢。 可是他忘了,他的漂亮道士是个脑中清醒的。 躬身入局,也不过是道士自愿而已。 第276章 蛇的眼泪 “......可是惊月走不了了。” 惊月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漂亮的长指紧紧扣着白玉桌沿,“谢公子,您能帮帮我吗?” 这般话语,与那日山顶石洞中谢意朝惊月问的几近相同,不过角色却互换了。 谢意与那日的惊月一样沉默了。 惊月心中一跳,它自然是觉得熟悉的,那句‘也许我能做的,只有帮你和王上求求情’几乎在它脑海中瞬间闪出,叫它抿紧了自己的唇瓣。 可是谢意却说:“出宫之后,你能去哪里呢?” “我......”惊月被问的愣在原地,粉唇蠕动几下,到底是没有自己的归处,小心翼翼问道,“您能收留惊月么?” “哼。”谢意轻笑,倒也不是觉得惊月这话可笑。 只是想到若是再将惊月带回院中,他那偏院,真就成小蛇窝了。 “谢公子......”惊月以为谢意不愿,又将声音放缓了些,“惊月什么都能做的,不会的惊月都可以学,惊月此生都跟着您,绝无二心。” “惊月去我那小院暂住,我自然是欢迎。”谢意颔首,接过阿蟒递过来的玉杯,“不过你人生地不熟,我只怕委屈了你。” “阿蟒哥和乌慈哥在,它们做什么,惊月便能做什么。”惊月生怕谢意反悔,语气都快了些,连忙表忠心,“惊月定是听您的话的,您叫惊月做什么,惊月便做什……” “有趣。” 声音带着冷意,从玉鸾殿门口传来,吓得惊月身子一颤,一条玉白蛇尾从桌下露了出来。 “我说怎么找不到人。”蒋霁身着玄色螣蛇袍,腰系的是谢意送的那条墨玉银莲宫绦。 此刻他负手立在殿门口,与白玉灵蛇殿门作衬,下巴微抬,睥睨着殿中众人。 丹凤眸与柳叶眼对上视线,其中森寒。 谢意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衣摆,绕开惊月的玉白长尾,抬步朝殿门口走去。 高大身影的投影才落脚前,下巴便被大手捏的极紧,谢意被迫抬头,又对上那双丹凤眸。 “喜欢它?”蒋霁唇瓣是带着弧度的,面上却没有半点笑意,语气轻飘飘的,“你那偏院是妖的收容所,只要是无家可归的,你都能笑纳。不过不知,你那身子能受得了几个?” 话语之轻浮,叫殿内阿蟒和它身边的黑影身子皆是一僵,阿蟒的小挑眉紧紧蹙着。 谢意自然是不会理他,柳叶眼不过淡淡瞥过,便足以叫蒋霁情绪崩溃。 “怎么不说话,嗯?”蒋霁突然咧嘴笑道,捏在谢意下巴上的拇指盖都泛了白,“阿霁说中你的心思了,是不是?” “说中了。”谢意心中不快,毫不收力的踹向蒋霁腿侧,蒋霁后槽牙一咬身子吃力跟着颤动一下。 “你再说一次。”闻言,丹凤眸眼眶肉眼可见的红了一片,蒋霁压抑着怒火低吼道,“你再说一次!” “王上想听几次,我便说几次。”柳叶眸中淡淡的,谢意被他那轻浮的言语弄的兴致全无,语气平静道,“王上聪慧,被您说中了。” “哼嗯……” 出乎谢意身后两蟒的意料,它们方才好像听见了类似一声幼兽哀鸣般带着急切的哭腔,从自家王上喉咙里滚出。 “得到回答,你心中舒服了吗?”谢意依旧淡淡的,抬眸朝自己身前那剑眉快撇成八字的坏蛇问话。 “你再说一次。”蒋霁捏着谢意下巴的拇指一松开,就见他下巴中央被捏的发红的一个圆儿。 真聋·天子。 “说几次都是那样。”谢意答话,侧身便要绕开这堵门的坏蛇,却被坏蛇一把扯住了袖子。 “那我便杀了它。”蒋霁侧头看向谢意,不知道第几次故技重施,也是试探,“你若心悦它,我便不会叫它活。” “威胁我?”柳叶眸一弯,谢意笑得唇红齿白,“杀吧,你有胆子就试试。” 指尖黑色利刃既出,朝着还在发愣的惊月细长颈前便去了。 速度快到阿蟒头都没来得及转,它肩上黑影倒是反应极快,可惜黑影出身去挡,被那黑刃轻易破身而过。 就在惊月颈前被印出浅浅一道红痕时,一道淡色金光,挡在了它脆弱的喉口之前,拦住了黑刃。 啪! 一声清脆的声音从殿门传来,阿蟒细长蛇眸一缩,都没来得及查看惊月的情况,又被眼前一幕吓得想逃。 谢道长扇了王上一耳光,好响。 好响的一耳光。 完啦。 阿蟒身子朝后,喉咙不自然的吞咽一下。 他这疯主子,这下真的要疯了。 墨色长睫颤抖幅度极大,蒋霁半天都没偏过头来。 “你为了它,打我?” 丹凤眼中一滴清泪续得饱满,直接被下睫毛捧着,而后朝地面砸落。 “耳朵不好使,触觉也有问题?”谢意面上带着淡笑,柳叶眼中冷意十足,“头没偏回来,脑子就跟不上了?” 蒋霁回头,丹凤眸已然全红。 他面上很快肿起了一个巴掌印,每根手指界限分明。 “哼。”谢意轻笑一声,在丹凤眸第一滴泪水于蒋霁脸颊开道时,声音可见的沙哑了一下,“这一巴掌,受的不该么?” “你为了它,打我?”丹凤眸中倒映着谢意的身影,蒋霁目光呆滞,机械的朝谢意重复着这句话。 泪珠圆润的头,带着谢意的倒影一同坠落。 “我与你在院中说的,你全忘了个干净。”谢意抬手替蒋霁理了理耳边凌乱的乌发,“你蒋霁偏要探探,我谢意到底能为了你,把底线降到多低,是不是?” 尖牙抵住自己下唇,压的唇瓣窝了个泛白的洞,蒋霁眸中开了泉眼,清泉自有棱的眼角不断涌出,丝毫不间断。 玉鸾殿内,两只小蟒仿佛都历了生死大劫,连气都不敢多喘,蛇眸直勾勾的盯着殿门外一玄一白两道身影。 玄色身影一动,阿蟒和惊月皆是一颤,却见那身影步伐轻轻,朝白衣而去。 蒋霁抬手,试探的虚虚搂住谢意身子,见他没有抗拒的意思,喉咙又发出一声见不得蛇的呜咽。 “哼嗯……” 柳叶眸中一软,谢意自然是心疼的。 手在蛇妖身后抬起,还没来得及抚上他的背。 尖牙刺破颈后侧皮肉,柳叶眸睁大了些。 谢意毫不设防的小蛇,几乎将自己那弯而长的尖牙埋没在他的后颈之中。 不知是疼痛先出现,还是麻木先出现,谢意一时之间只觉得自己的心口绞动着疼。 紫纹檀木手串在他抬起的左手腕上颤动一下,跟着他无力的手垂落下去。 蛇妖对猎物的情意,似乎只在他的掌控范围之内生效而已。 第277章 满殿骨玉 视野空荡漆黑,只有石壁上倒映着的悠悠烛光在眼前乱晃。 头痛欲裂,谢意抬起胳膊想要遮住那叫人眼前发浑的亮光。 哗啦、哗啦 动作带出铁链拖曳作响。 手腕,脚踝,四根结结实实的铁链拴在其上,想来是蛇毒未退,谢意反应有些迟钝,撑着自己发软的身子,瞧见了眼前景象。 四周被漆黑岩石包围,想来是不见天日的,这个从没有来过的殿内只有烛光,唯一安慰的,就是空气还算流通。 殿中很大,被千姿百态的整具兽骨碧遍布,一些散发着香气的怪异扭曲的枯木穿插其中,树枝上挂满了五彩鸟类,它们立在每根尖尖的木梢之上,五彩斑斓,毫无生机。 四周地面上还有些各色泛着烛火亮光的巨大鳞片,接光之处泛着斑斓之色,其中有几片乌黑鳞片,瞧着便坚硬无比。 谢意喉中干涩,吞咽一下,耳中突然传来尖锐的声音,这耳鸣声叫他对外界的感知减弱。 他呆愣的盯着离他最近的树枝上一只眼眶中空洞的凤黯瞧,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到殿内脚步声靠近。 “喝些粥。”蒋霁垂眸看着石床上发愣的漂亮道士。 这道士被他洗了个干净,换上了一套崭新的寝衣。 此刻墨发从颈后分成两缕,长至腰间,合身的光蚕丝寝衣领口微露出白皙明显的锁骨,脖后两个深深的伤洞结了两个深红的血痂。 道士盯着那凤黯发呆,对蒋霁方才说的话毫无反应。 “谢意,喝粥。”蒋霁半跪上石床,一手端着虾仁滚粥,另一只大手扯住道士胳膊,强迫他将注意力收回。 “我吃过了,和它们。”谢意盯着蒋霁手上的玉碗摇了摇头,他腹中不饿,“你吃吧。” 蒋霁闻言跪坐在谢意身边,自顾自的拿起玉勺缓缓搅动着碗中的稠粥,等带着温度的白气从其中散出,高升而后消失在空中。 “身上有没有不舒服?”蒋霁抬眸看了身前正垂着眸的谢意一眼,轻声问道。 谢意轻轻摇了摇头。 “喝些。”玉勺带着粥的温热,抵在了朱樱红唇之前,蒋霁用玉碗在下边儿接着,语气还算温和,“晚食吃的少,会饿的。” “我想喝些水。”谢意躲那玉勺,身子朝后靠了一下,脖后的伤口带着头肩一条直线又酸又痛,还发麻。 “嗯。”蒋霁将粥递到谢意面前,见他行动迟缓的接了过去,转身下榻行至一个枯木架子旁边,提起水壶倒水。 “这是哪里?”谢意嗓子发干,说一句话便要吞咽一下咳意,“从前没来过。” “这玉京宫中,还有许多地方你没去过。”蒋霁跪在石榻上朝前挪了几步,叫谢意肩膀一侧靠着自己,水杯抵在他的唇边,垂眸看他道,“这是我的藏宝阁。” 甘甜的泉水入喉,抚平了其中燥意,谢意又抬眸瞥了一眼床前最近的一具三人大小白森森的完整蛇骨:“为何会喜欢这些骨物?” “它们不美吗?”蒋霁将手中水杯随意放在石榻边,自己靠着谢意坐下,“整齐,白净,有序,安静,我从小便心喜。” “尤其是蛇。”蒋霁语气中带着笑意,谈到他的藏品打开了话匣子,抬手给谢意指了指巨大蛇骨边枯木上,如同真蛇盘绕树干的另一小蛇骨,“它,陪着阿霁长大的。” “它叫花瞑,比阿霁大了许多,是阿霁喜欢的第一条蛇。”蒋霁将自己结实的手臂撑在身后,讲故事似的,“那时阿霁还在父亲、母亲身边,花瞑是阿霁在村中山后一棵桃花树上结识的。” “它待阿霁极好,山上新结的还带着露水的野果,村中定是阿霁第一个吃到。”蒋霁唇角不自觉勾起笑意,“花瞑漂亮,特别是鳞片花纹,以及次次蜿蜒盘曲的弧度,真叫阿霁瞧着心喜。” “不过当时太过年幼,哪儿知道什么心悦,只觉得和它在一起,每日都是喜悦的,直到乱石滩那次。”蒋霁顿了顿,而后又说,“祖父家离父亲家还有几里路,阿霁回去寻花瞑,见它与另一蛇类交缠在一处。” “阿霁已经失去了父母亲,阿霁不能再失去花瞑。”丹凤眸中满是笑意,蒋霁笑的露出了两颗白白的小尖牙,扭头看向垂眸发呆的谢意, “如今它这副模样和阿霁第一次在桃花树上瞧见它时一样,先生觉得好看吗?” 蛇毒缠的谢意头脑发懵,他摇了摇头,不太愿意接受脑中瞬间冒出的想法,心存侥幸问道:“那它为何没有与你一同修形化人?” “它与和它纠缠的那蛇死在一块儿了。”蒋霁笑的更开心了,兴奋地用手比划着,“那处还连在一起呢,阿霁当时力气极小,废了半天劲才将它们分开。” 谢意抿唇,没有搭话。 可蒋霁情绪异常兴奋,又贴近了他一些:“不过那是第一次做剔骨去肉,花瞑的骨上被阿霁砍伤了一个缺角,有些可惜,不过被阿霁盘的玉化了,蛇骨冰凉,手感不错,先生想试试看吗?” “还有那个。”见谢意垂眸不语,蒋霁又指向了石床左边的一具蛇骨,那蛇骨明显的玉化了,被盘的光滑,泛着青光,“那是给母亲备下的蛇夫。” “模样也是一等一的好,不过命就差些。”蒋霁翻身,躺在了谢意微曲腿面的薄被上,抬眸与柳叶眸对视,“银环将它折磨死的,教我如何才能将蛇骨与肉分离。” 谢意将粥碗朝自己身前挪了挪,躲开了蒋霁卷翘的发梢,依旧是寡言的。 “这些,还有那些。”蒋霁语气骄傲着,撑起身子指向殿内,“这满殿的骨玉,皆出自于阿霁,先生。” “这些都是世上独一无二的美物,即便成了白骨,也是极其美丽的。”蒋霁又安心躺回谢意怀里,两指指腹自然捏起谢意垂落身前的乌黑发梢,“阿霁眼光很不错,对吗?” “先生怎么不说话?”蒋霁用力扯了扯手中道士的发梢,对他的沉默极其不满,“先生对惊月不也是满意的吗?” 谢意脖后本就发痛,被着蛇妖猛地一扯,带的伤口又刺疼一阵,脑中更晕了,抬手将自己发丝要回:“这和惊月有什么关系。” “阿霁亲自挑来的。”蒋霁半垂着眸,盯着谢意修长玉白的手缓缓从他大掌中捋着墨发,等发梢将出拳心之时,蒋霁又猛地捏住,面上笑意盈盈,“惊月确实该感谢先生。” “若不是先生分走了阿霁的注意力,想来它如今早就变为白骨,安静待在这殿中了。” 第278章 蛇的演技 “所以,如今倒是我先入了你的藏宝阁中?” 谢意闻言轻笑,将自己墨发理至身后,将手中已经凉透的玉碗放在石床边石台上,轻轻扭头便觉眼前一黑,脑中发昏。 想来这次的蛇毒比上次多了不知多少倍。 “嗯哼。”蒋霁眯着眼睛,瞧着眼前扶额合眸的漂亮道士,激动地身子微微发颤,“先生实在是,实在是太完美了。” “就算阿霁失忆,先生也能叫阿霁一见倾心,亟不可待的想要得到你。先生当之无愧,是阿霁这不为人知的藏宝阁中,最顶端的藏品。” “这算什么。”谢意低声喃喃,又抬眸看向蒋霁脸庞那依旧未褪去的红印,“按照你的规矩,我此刻不该已成白骨,在其中一枝枯木干上挂着么?” “哈哈。”蒋霁被谢意这话逗得直乐,翻身环住他的窄腰,深深吸了一口香甜檀香气,“自然是不同的,阿霁知恩图报,不论如何,先生救了阿霁一命不是?” “所以你是在还我的救命之恩。”谢意垂眸看着自己怀里蒋霁那毛茸茸的发顶,一时之间觉得有些陌生,“所以你手下留情,只是将我关在这无人知晓的石殿之中。” “本来不想的。”蒋霁用额角蹭了蹭谢意腹部,“毕竟按照先生所说,先生也是母亲留给阿霁的礼物不是么?” “可是先生太叫阿霁失望了。”蒋霁摇了摇头,“先生本就是阿霁的,何况阿霁如此疼爱先生,先生早就该抛下一切,将阿霁放在心尖儿上。” “怎的一会儿要和那蠢鸟谋害阿霁,一会儿要和阿霁的待藏品私奔呢?” “先生不乖,阿霁只好出此下策,先生如此大度能容,应当不会生阿霁的气吧?” 谢意不语,抬手用手背蹭了一下蒋霁发红的脸颊:“原来我也是阿霁的待藏品么?” “嗯!”蒋霁捉住谢意手腕,故意用自己有些肿胀的脸颊用力压着谢意的手,叫谢意无处可躲,“先生是只属于阿霁的独一无二、至高无上的藏品。” “我之前以为,我们之间,是人间所谓的爱。”柳叶眼弯弯,谢意面上带着淡笑,他也没想躲。 心中抽痛,喉结滚动几下,咽下的都是泛咸液体。 谢意眸中还算平静,试图从怀中陌生蛇妖的凤眸中瞧出些真情。 他一直知道,眼前这蛇妖擅于演戏的, 他一直明白,眼眸是会流露真情的, 他一直清楚,自己眼中的蛇妖,不应该是如今这样的。 “你心悦这些藏品。”谢意喉结滚动,压着自己有些发颤的嗓音,“与心悦我是一样的么?” “嗯,嗯!”蒋霁微抬下巴,笑的露出两颗尖尖的蛇牙,瞧着乖巧极了,“阿霁心悦先生!” 真是,听来讽刺。 墨色长睫轻轻颤着,谢意垂眸,遮去了眼中情绪,朝后撑着身子的那只手,将石床上的被单攥了个结实。 孤辰寡宿,命定如此,以为来了个当真值得交心能够陪伴自己一生的,却是个天大的误会。 原来如此。 “......这样也好。”谢意瞥开自己的视线,轻声喃喃,安慰自己似的,“不论如何,在身边就很好。” “阿霁之后要将这个石殿装满!”蒋霁张开双手,激动的和道士分享着自己的宏伟大志,“阿霁要把这个世间所有心爱的都搬进殿内!” 想来兴奋,蒋霁起身便将谢意扑倒在石床之上,将头埋在他颈窝中细细嗅闻:“先生不乖,阿霁便也不想装乖讨先生的心喜,若先生一直如此,阿霁定是会厌倦的。在那之前,阿霁要寻些新鲜的宝贝。” “哼。”谢意被撞得蹙眉,闻言轻笑,也就顺着力平躺下。 烛光悠悠,在顶方石壁上轻轻晃荡。 身上一轻,蛇妖离去,谢意感觉心口一松,深吸了几口气。 这蛇妖千面,谢意被这蛇毒荼毒难以看清,如今也再无力看清。 殿内脚步声没有规律的出现又消失,蛇妖不知道在石殿内忙着什么,似乎是有什么心爱之物不知道放在何处了。 “蒋霁。”谢意一动不动,躺在石床上唤着蛇妖。 “嗯?”蒋霁从一具比他大了一倍,有些发黄的虎骨后边儿探出头来,望向石床的眸光澄澈。 “能要些方片糕吗?”谢意将自己撑起,柳叶眸弯弯朝他笑道,“我想吃些甜的。” “嗯。”蒋霁放下手中一个沾了灰的木盒,转身出了石殿。 高大宽阔的背影消失在石殿前。 “不过一年。”谢意弯唇笑自己,面上淌下几道清流,“如何就情根深种了呢?” 眼框被热意集满,眼前变得模糊不清,心中泛着委屈。 一切在石殿门口那熟悉脚步声接近之时抹去,一干二净。 “多谢。”谢意接过蒋霁递过来的玉碟,捏起一块儿放入自己口中。 “厨子刚做的。”蒋霁也在石床边坐下,盯着谢意小口小口吃着方片糕,目光柔和,“本是打算明日给你做朝食。” 谢意颔首不语。 “......” 蒋霁歪头抬眸,动作一顿。 他是个极心细的,这一眼自然没错过谢意有些发红的眼眶和湿润的长睫。 “吃了漱口,再睡一会儿?”尖牙抵住下唇,蒋霁沉声道。 “嗯。”谢意将最后一小块儿方片糕送入口中,接过蒋霁递给来的茶水,简单漱口。 谢意将自己身旁被单仔仔细细理着,带的手腕铁链不停哗啦作响。 而后谢意端正躺下闭上了眼,从始至终,眸光都没有分给过蛇妖一眼。 殷红唇瓣轻颤一下,大手捏紧了手中空荡荡的玉碟,蒋霁转身,步履轻轻走出了石殿。 哐当! 阴暗长廊,玉碟被用力砸在地面上,转了好几个圈,尖叫着缓缓停下了。 一道高大的黑影将自己蜷缩在空无一蛇的角落,双臂抱着自己的膝盖,只露出一双泛着泪花的丹凤眸。 他向来是睚眦必报的,他向来是心胸狭隘的,他向来是蛮不讲理的。 可是不过是叫道士尝尝自己心中滋味,为何自己会如此难过呢? “可是阿霁只是想要先生只爱阿霁,这很难吗?难道先生身边只留阿霁,这很难吗?” 声音带着些哭意,他不知朝何处问着谁的话。 空空荡荡,无人回应,尾音最终悉数被吞入这阴冷黑暗里。 第279章 不必独活 困是不困的。 不过脑中昏痛,颈后又如扎了千万根针似的疼。 谢意疼得意识逐渐麻木,闭着眼睛强忍着,睡是睡不着了。 石殿内寒冷,风口似乎在这石床头侧,外边儿灌入的冷风就抵着石床吹。 被褥厚度如何,谢意也不曾认真感受,他身上一阵一阵的打着寒颤,不知是被疼得,还是被那寒风吹的。 心脏极快的撞击着谢意的耳膜,不知过了多久,恍惚之间,似乎有脚步声靠近。 谢意被扯入一人温暖的怀中,随即昏睡过去。 ...... 额角被温热湿润一下一下仔仔细细擦拭。 谢意睁眼,便瞧见自己眼前那双戴着青玉竹节指环的大手。 “还疼吗?”蒋霁垂眸瞟了怀中发愣道士一眼,轻声开口问道。 “嗯。”谢意感觉头晕胃反,伸手撑住蒋霁胸膛,侧头朝一边探身。 蒋霁反应快,伸腿带过一个污盂。 本来谢意昨日吃的就不算多,此刻大都呕出些水物。 腹中渐空,蒋霁抬手替他顺着背,谢意也没觉得好受到哪里去。 蛇毒是其次,主要是思则伤脾,脾失健运,水谷难消,停留于胃,而后肝气郁结,气逆于上至此。 茶水适时递过,谢意抬手去接。 玉杯离了蒋霁大手,蒋霁将谢意长发理在一起,又将他身子往自己身上挪了挪。 “......我的错。”蒋霁单手在石台铜盆中净着帕巾,拧干后轻轻替漱完口的谢意蹭着唇,“是阿霁不好。” 谢意垂眸,并没有搭话。 一件稍厚的外袍被蒋霁拿过,搭在了谢意身后。 蒋霁低头吻了一下谢意脸颊,轻声问道:“歇会儿吃些软物,我炖了些小米粥,又叫它们新做了些方片糕。粥还温着的,先生歇会儿吃,好么?” “谢谢。”谢意颔首,再无多言。 许是心中思虑,直到蒋霁终于舍得将他放回石床,谢意才发现那四根拴着自己的铁链不见了踪影。 石床上垫着比之前更软更厚的褥子,被子触感也软和了许多。 “还有些文书的尾要处理,麒角山那处来的急。”蒋霁单脚跪在石床软褥上,抬手将被子盖在谢意腿上,“你在此处歇歇,一会儿它们送了吃食来,阿霁给你拿进来。” 谢意颔首算是应话。 蒋霁俯身又在他额角落下一吻,轻声哄着:“先生若无聊,可以过来寻阿霁,石殿就在阿霁寝宫之内,从门出来就是未央殿,阿霁在文书房。” 谢意抿唇不语,许久之后点了点头。 依依不舍,又步履匆忙,想来是麒角山那边当真有了动作,蒋霁很快消失在了石殿入口的黑暗中。 谢意抬手摸了摸自己颈后,摸到了一块儿中间微鼓湿润的方布,回手轻嗅,确是草药无疑。 安静的无聊,谢意胃中仍有饱胀不适感,他四处瞧着,实在与那些骨物没有共同语言。 最后才见石床枕边,好高的一摞话本。 话本没有被翻开过得痕迹,本本都是崭新的。 谢意抿唇自嘲一笑,他觉得蒋霁待他仔细若盘那些玉骨,喜爱、时间、耐心缺一不可。 只是不知,这千面蛇妖再遇到下一个他的喜爱之物时,又会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呢? 心中钝痛一下。 “谢道长。” 声音从石殿入口传来,一娇小人影端着一个大木盘,入了殿内左顾右盼,在那些骨物与枯木之间寻找着前进的小路。 “里边儿竟然这般大。”细长蛇眸瞧着殿内那些眼熟的玉骨,独自喃喃着,“原来都挪到这儿来了。” “阿蟒。”谢意在床上挪正身子朝向门口,抬手给阿蟒引路,“走这边儿。” “哦,好。”阿蟒加快了脚步,又看了谢意一眼,“......您还好吗?” “我无碍。”谢意朝他颔首。 “王上在与兰絮谈麒角山的事儿,有些急,吩咐阿蟒进来伺候您进食。”阿蟒俯身将木盘置于床边石台上,“王上给您炖的粥,还配了两样小菜,吩咐厨子做的方片糕。” “多谢,你坐吧。”谢意接过它递过来的瓷碗,又抬眸瞧他问道,“惊月还好吗?” “王上惧您,并未怪罪,惊月还好。”阿蟒坐在床边石台上,候着谢意吃饭,双手扶在石台边沿,认真回着话,“就是有些吓着了,阿蟒辰时送吃食上去,它也未动。” “......” 谢意垂眸搅动着瓷碗中的稠粥,语气放的很轻,“是该吓坏了,当时我亦是惊出一身冷汗。也怪我脑子糊涂,知道他性子那般,激他做什么。” “不怪您。”阿蟒眨了眨眼,见他情绪不佳,身子前倾安慰着,“王上向来如此,您在,还能冲缓一些他的情绪。且惊月亦是自责,若它不提出与您同行,王上也不会加害您。” 谢意扬起下巴,直接用碗喝下那温热的小米粥,吞咽一下,嗓子便痛一下。 “也不怪它。”谢意将瓷碗递给阿蟒,又接过阿蟒递过来的小菜,“若身处那般境地,任谁都想离开。” 小菜入口,谢意一顿。 蜜味分量刚好,入口便是甘甜。 “你若愿意,便将方片糕吃了吧。”谢意吃着小菜,对阿蟒淡淡笑道,“我吃的差不多了。” “诶。”阿蟒颔首应话,它向来不会拒绝送到嘴边的吃食。 紫檀桌案前,兰絮单膝跪地,脊背挺直。 “它们知晓我在宫中?”蒋霁掀眸看向兰絮。 “应该不知,否则不会如此轻举妄动。”兰絮拱手回话。 “有多少?”蒋霁端起玉杯抿了一口水,面上淡淡的,显然心思不在此处。 “乌九发现莽山与野猪林那处几次交流,此番除了麒角山,怕是野猪林亦是会插手。” 兰絮见蒋霁颔首,又补充道:“王上,银环似乎并未参与它们此次计划之中。” “哼。”蒋霁挑眉笑,“有何区别?” “......此番银环突然出现在麒角山,倒叫我们得到了一些莽山动向。”兰絮措辞开口道,“之前莽山行踪诡秘,虽无大动作,暗中却做了不少储备。” “你的意思是,它在暗中帮我们?”蒋霁扬唇轻笑,身子朝圈椅后靠去,看向兰絮的眼神中多了几分寻味。 “臣下不敢。”兰絮低头回话,“王上,臣下叙述实情,并无为那叛蛇辩解之意。” 蒋霁垂眸不语,想起了那日谢意与他说的话,‘这世间不是黑白分明的,人的善恶一念之间,想来蛇妖也是如此。’ “可是我只看结果,即便它有千百般因由,事实就是如此。”蒋霁勾唇笑道, “它银环既然垂涎母亲,早就该追随而去,何必苦苦独活在这世间呢?” 第280章 不可不防 “他如何?” 玉笔尖端沾了朱砂墨,蒋霁垂眸阅着绢书,朝端着空盘从门口走过的阿蟒问话。 “想来殿内无聊,谢道长进完食又歇了么。” 阿蟒进入文书房内,站在紫檀桌案前回着话,“您做的道长都吃完了,方片糕道长吃不下,阿蟒吃掉了。” “嗯。”蒋霁应声。 阿蟒见他没有其他吩咐,转身准备端着盘子离开文书房中。 “我过几日有些事要亲自处理,你仔细顾着他。”朱砂红落于泛黄地图之上画了一个圆圈,蒋霁沉声吩咐着,“颈子后边儿的药,半天一换,他若再胃反或不舒服,不论如何,你立即来复我。” “是。”阿蟒回身应话,“麒角山不安分了么?” “安不安分,这次都得安分了。”蒋霁搁笔,拿过桌案边儿的卷书,随口一问似的,“你觉得烛秋渡如何?” “世子念您。”细长蛇眸眨了眨,阿蟒斟酌着回话,“不过,阿蟒瞧着,秋渡世子是有自己的心思。” “你觉得我如何?”蒋霁扬唇轻笑,丹凤眸掀睫瞧向阿蟒。 “王上。”阿蟒舔了舔自己的唇角,“您如今怎么连阿蟒都要试探么。” “等我将麒角山处理好,过些日子把它接过来。”蒋霁摆了摆手,自己喃喃着,“这位置,没心思的还真就坐不得。” “是。”阿蟒闻言,心中倒是有些雀跃。 若王上真有意让位,是不是就能回院中见到小宿野了? — 在视线第二十九次与那凤黯空洞的眼珠对上时,谢意感觉自己实在无聊透顶。 吃了东西歇了一会儿,脑中如今还算清明。 话本被他胡乱翻了几页,却一点儿也瞧不进去,主角是男是女他都没有看清。 在那可恶的小蛇身影再次袭上脑中之时,谢意决定分散一些自己的注意力。 石殿内只有石床后边儿有一个不规则的大窗户。 说是大窗户,其实就是一个从内蛮力破出的大洞,用木板条简单的做了个边框。 这大洞也不是垂直弄出,朝里边儿看去黑乎乎的,应当是在深处拐了弯,不知通向何处。 山风从其中灌入,又从门口通向未央殿,石床便在风口上,想来这大窗便不是合规矩修成的。 不过这样一来,石殿内空气流通,虽然夜里气温低了些,谢意在殿内也不会觉得胸闷窒息。 在石殿内缓步徐行,脚步最终停在了一段枯木前。 谢意抬眸,看向了那条叫‘花瞑’的小蛇。 若不是只有油亮泛黄的骨,这小蛇挂在枯木上的姿态的确是栩栩如生的。 玉骨七寸位置,的确是有个缺角。 谢意抬手摸去,这蛇骨冰凉,摸着的确是像玉,不一会儿便与谢意的体温交融。 “唧唧唧唧唧唧。” 谢意猛地转身,看向那声音来源,柳叶眸中惊讶,他放轻了声音唤道:“师兄!” 黑百灵停在花瞑所在的枯枝上端,抬起翅膀开始梳理自己的羽毛。 “你与淮舟好么?”谢意柳叶眼弯弯,抬步朝石床边石台走去,用空杯倒了一杯清水。 “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 “如此吗?那当真是极好。”谢意端着杯子置于一个较高的台上,将自己墨发朝身后理了理,挡住了颈后那块带着药汁的白布,“无碍,之前蹭伤的。” 黑百灵飞到水杯边,埋头叼水而后又仰头吞下,黑豆般的眼珠看向谢意时,谢意从中竟然瞧出了质疑。 “咳咳。”谢意抬拳捂嘴,干咳了两声,还算从容的挑开话题,“那你与淮舟之后如何打算呢?” “唧唧唧,唧唧唧唧唧。”黑百灵跳到他肩上,身周黑色雾气幻变出两根细藤,将谢意颈后长发掀起,仔仔细细瞧着那浸着棕色药汁的白布。 “师兄。”谢意莫名心虚,与黑百灵搭话,“你去是于伯母亲自做的饭吧,好吃吗?” “唧唧唧唧唧。”黑金藤蔓将谢意墨发一甩,瞧着动作可不温和。 嗒! 黑金藤蔓上抽了一下谢意的屁股。 “哎哟!”谢意捂着屁股转了个圈,“殷十七,你踹我做什么!” “唧唧唧。”黑百灵抬起翅膀指了指谢意,又摇了摇头,“唧唧唧唧唧。” “才不是呢!”谢意噘嘴不满道,“说好了我长大了你不能再动手打我,你能不能以理服人。” 黑百灵压着翅膀头一偏,黑金藤蔓在空中甩了一下,抽出‘啪’的一声空响。 谢意吓得弹出好几步,压着声音朝它嚷着:“师兄,说好了的,我们之前可说好了的!” 石殿内安静下来。 一个捂着屁股倔强的巨长团子,一个压着翅膀有些兄长威严的黑百灵,就这样一高一低的僵持对视着。 “嗯......”谢意被盯得心慌,急的在原地转了一圈儿,“小九知道了,我自己会斟酌思虑的,师兄。” 黑百灵背着翅膀,几番欲言又止,最后仿佛叹了一口气,朝着石殿入口飞去,在空中消失了。 远窗一阵风,吹得蒋霁额角卷发轻轻晃动。 “山后亦是要守。”蒋霁蹙眉沉声道,“那莽山不是个蠢笨的,虽是我们主动进攻,但他们早有预谋,不可不防。” 紫檀桌案前跪着三个低着头的壮硕的男子,闻言也不敢出声,整齐颔首。 “哑巴?”蒋霁指节重重敲了敲桌面,“有话此刻不提,要等到我安排了不满意,到战场上去怨我么?” “王上。”其中一个最壮的男子抬头拱手回话,面容与人无异,只是上唇下边儿露着两个泛黄的牙尖,“您的旨意,臣等自然是遵从的,只是......” 那男子抬头看了蒋霁一边隆起的面庞一眼,顿了一下,继续说道 “只是您也知道,这天底下若说蛇最怕的,除了蛇獴,便是那逮啥吃啥的大野猪。” “麒角山那边儿不知道着了什么魔,近日里听说与那野猪林扯上关系,单说臣下三兄弟自然是在所不辞,只是手底下那些蛇兵......” “王上,臣斗胆直言,天敌压制,若此番真叫它们对上野猪妖,咱们的损失怕是惨重了。” “所以,我不是叫你们守好玉京宫?”蒋霁将地图直直甩出,方才说话那黄牙蛇妖一把接住,“圈出的几处,你们几个费心防守。” “玉京宫山脚那山林多是高树,且除了山顶没有明水,地势坚硬陡峭,它们若不是抽风,犯不着冒险杀到宫内来。叫你们防,也是防莽山之徒,对上蛇你们还没有信心么?” “哈哈,那便无妨,交给我们自家兄弟您将心放在肚子里吧!”黄牙壮蛇哈哈一笑,拍着胸脯担下了这个任务,不过很快面上笑意渐退。 “您要打算亲自前去与那野猪妖迎战啊?!” 那黄牙壮蛇闻言吓得差点从地上弹起来。 第281章 相持不下 “哼。”蒋霁瞧它那惊讶的神情动作便觉得好笑,“怎么了,我们百胜将军又有何事要斗胆直言啊?” “王上,使不得啊!”那被唤作百胜将军的黄牙壮蛇跪直了身子,“若您出了......” “兄长。”身边一个身子瞧着比百胜小一圈蛇妖用手肘撞了一下百胜的侧腰,“王上面前,你慎言。” “哎哟,这......唉。”百胜几番欲言又止,而后道,“王上,臣下在您面前斗胆多次,也不差这一次了。” “上次除那叛蛇,老臣冲的便是头阵,您知道,这宫中不可无主,您若要亲自迎战野猪林,还不如下旨叫老臣为您再打头阵。” “那上次银环怎么跑了?”蒋霁觉得有趣,故意逗它,“百胜将军?” “它那小子,打小便狡猾!”百胜突然骂道,口涎四溅的,“趁着宫中乱,不知从何处逃出,此番老臣若是瞧见它,定将它亲自活捉了不可!” “哈哈。”蒋霁摆了摆手,“就这样决定了。你们去吧,替我守好宫中,解了我的后顾之忧,也算是大功一件。” “王上,您三思啊!”百胜起了一半的身子,又倏然跪下,“老臣愿意......” 蒋霁面上一沉,百胜嘴里的话咽了回去,被两个蛇弟架着胳膊,抬出了文书房。 蒋霁长指夹起茶杯喝水,在杯口置于唇下时动作一顿。 杯口放远了些,蒋霁垂眸,看向了杯中清液。 杯中淡黄色的茶汤,杯底沉浮着一块儿蚕豆大小的不规则的乳白鸟屎。 “......” 砰! 玉杯飞出,蒋霁大步朝文书房外走去。 百般聊赖,连石床前那巨大玉蛇身上那以千计量的骨头,谢意如今心中都分明。 谢意将自己铺在石床上摆了个大字,盯着头顶黑漆的石壁发呆。 哒哒哒、哒哒 带着怒气的脚步逐渐接近石殿,谢意垂眸看向石殿入口处,不一会儿便从那堆玉骨之中瞧见了那跳动的卷毛。 接着是那面色实在难看的蛇妖臭脸,在眼前逐渐放大。 谢意一动不动,就躺在床上掀眸与蒋霁对望着。 动作僵持,蛇妖面色越来越沉,周身黑色妖气乱舞着。 “做什么。”谢意轻声开口。 脚踝被捉住,谢意被蛇妖大力拉至床边,双手抬起刚撑住蒋霁下压的胸膛,就听到耳边‘咚’的一声响。 这是石床啊,可不是木床。 谢意扭头看去,瞧见蒋霁那大手下边儿可不是瞬间红肿了么。 “你这是做什么?!”谢意蹙眉吼他,“莫名其妙发什么疯?” “你此刻开心着吧。”丹凤眸弯弯的,蒋霁怒极反笑,垂眸盯着身下那微怒道士,“你那好师兄终于舍得来找你了?” 谢意双腿被他压在自己腹前,撑在蒋霁胸膛上的手用力推了几下都没推动,偏头解释道:“师兄只是来与我交代一下他与淮舟近况。” “交待近况?”蒋霁嘴角漾开一个笑容,“当真是亲近,什么近况需要抵肩而言啊?还是说你那师兄本就心中变态,要将他与于掌柜的夜事朝你悉数交待?” “蒋霁!”谢意蹙眉吼他,又猛力推了一下身上蛇妖,“你有完没完?!” “说中你了?”蒋霁身子晃了一下,抬腿上了石榻,跪在谢意身子两边,将他手反压在石床上,俯身用尖牙磨着谢意耳骨, “怎么,或是说你与你那好师兄许久未见,在我这藏宝洞中亲近了一下,所以身上才留下了他的气息?” “你适可而止吧。”谢意偏头躲他,耳廓被那尖牙带出好长一条血痕,“说这些你自己心里舒服么?” “你知道我会不舒服,你还接近他?”丹凤眸中被那耳廓的鲜血浸得红彤彤的,蒋霁松开谢意的手,怒喝道,“自己是有夫之夫,你有没有一点儿边界感?” “还是说你谢意就是贱,上赶着让那心有所属的蠢鸟临幸你?!” 啪! 谢意起身便是不收力的一巴掌,抽得那蛇妖脸撇到一边儿去。 石殿内又安静了。 蒋霁嗤笑一声,用舌头顶了顶自己发麻的脸颊,正脸垂眸,睥睨着坐在自己身下怒视着自己,身子气的颤抖的道士。 “怎么。”蒋霁眼角砸下一滴泪水,勾唇笑的露出白齿尖牙,“这就气急败坏了?” “怎么会呢?”柳叶眼弯弯,朝他回笑着,谢意唇瓣颤抖着,“不过我想,王上心怀天下之珍宝,应当不缺我谢意一位吧?” “自然不缺,那又如何?”蒋霁抬手揪住他领口,不知是不是被谢意身子带着,大手不受控制的颤动着, “我蒋霁便是这世上最贪心之人,我即便不缺,也是要占为己有,将你谢意关在这石殿中,生生世世,你又能如何?” “不能如何。”谢意垂眸,抬手用力甩开自己领口上攥着的大手,“你别碰我了。” “嗤,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蒋霁直着身子跪在谢意身前,闻言不屑轻笑一声,“难道你觉得你和我还有可商量的余地么?” 谢意抬眸看他,柳叶眸中恢复了往日淡漠清明。 眼前是那高肿着脸,桀骜不驯的蛇妖。 “师兄是我立身于世的因,我从前便与你说过。且我与师兄清白,师兄若我亲兄长,并不是你所理解的那样。” “而今师兄淮舟团聚,前来与我交待动向,我心中亦是欣喜,立于我肩只是查伤而已,并非你所理解那般。” 谢意情绪很快便冷静下来,他向来不愿与人结怨,即便是无缘,他也希望有个还算看得过去的结局。 “怎么?”蒋霁捏住他下巴逼着他抬头看向自己,“你是不是接下来要说,你与你那好师兄谋害阿霁,也是因为你们兄弟情深至此,就算阿霁当时死于他手,你谢意也是心甘情愿的?” “当时并非如今时局,且......” “你再说一句他是为了你试试?!就因为阿霁来你身边晚了些,阿霁当时便该死么?” 谢意唇瓣张合几下,一句‘你当时不也是来杀我的’最终也没出口。 这般互相指责的结果又能是什么? 谢意胸膛起伏一下,闭眼摇了摇头,声音又轻又柔,像是浮在空中似的:“罢了。” 一拳又砸在了棉花上。 蒋霁垂眸瞧着,缓着自己的鼻息。 他感觉谢意轻飘飘的,下一秒就要腾空飞走了。 第282章 我就要碰 蒋霁一屁股坐在自己脚跟上,伸手去环身前那清瘦的道士,却被后者偏身躲开。 “什么叫罢了?”丹凤眸中猩红一片,蒋霁声音颤抖,压着自己的盛怒,“谢意,什么叫罢了?” “你现在是什么意思?”谢意的沉默让蒋霁觉得心中没了底气,大手捏着道士肩侧,呼吸急促的问着,“为何阿霁不能碰你,待在阿霁身边不好吗?” “还是说,你就只想追随你那狼狈为奸的师兄,与他一直待在一起?” 谢意闻言侧脸,刚刚平息的情绪又被这蛇妖带着烦躁起来,情绪临近崩溃,不想再看见蛇妖那恶意探究的视线。 可是他的动作在蒋霁眼里无异于心虚。 “哼嗯......”一声哭意似幼兽的哀鸣。 蛇妖气急,将道士重重扑在石床之上,猩红的蛇眸居高临下冰冷的瞧着吃痛的道士,尖牙从唇下露出,毫不留情的一口朝道士肩膀咬去。 毒液慢慢注入,这次道士身上一麻,四肢渐渐失了力气。 “先生真心爱过阿霁吗?” 这是谢意意识清醒时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道士推着蛇妖胸口的手失了力气,几滴急促的泪珠断了线似的砸在道士白皙的脖颈上。 石床上传来带着哭意的喘息,那蛇妖像个被抛弃的孩子,一个劲朝昏睡的道士怀中钻着。 他想要将自己挤入道士的胸口,将道士心中其余闲杂人等抛出,好叫自己成为道士心中的唯一。 “先生......”蛇妖恶劣至极,将与泪珠一同流出的鼻涕蹭在道士胸前寝衣上,抱着道士嗷嗷嚎哭,“先生......阿霁爱先生。” 胳膊从道士窄腰下穿过,在道士胸骨两侧箍得紧紧的,蛇妖将脸埋在道士胸膛上,闷声闷气的怪责着道士, “谁叫先生先招惹阿霁的,谁叫先生要救阿霁的,谢意,这一切都怪你。” “祖父将阿霁送出去,母族又将阿霁送出去,这玉京宫里,处处都是吃人的,阿霁小心谨慎的自保着活,阿霁有什么错。” “阿霁这么喜欢先生,阿霁听先生的话,阿霁对先生这般好,先生自己说的心悦阿霁,怎么连那殷渔要杀了阿霁也不管呢?” “先生为什么不能抛下一切与阿霁在一起呢,阿霁旁的都不要了,阿霁只想要先生,先生也不肯吗?” 又是一阵哭嚎,蒋霁将脸侧贴着道士胸口,听着他胸腔中有些弱的心跳。 这有节奏的律动叫他安心,许是情绪波动极大,又或许是今日事忙,大哭了一场后有些疲惫。 蒋霁就这样压着道士,墨色长睫上沾染了几颗小泪珠,丹凤眸哭的发肿,此刻只睁开一条细缝。 “先生不能疼疼阿霁么,阿霁不喜欢你那师兄。” “可是他什么都有,阿霁只有先生了。” “先生和阿霁才是彼此的唯一不是么?” [你带着目的救了我,我把我的心交给你,你让我活,我便一生全心全意为你活。] [可是我不喜欢接近你身边的一切活物,我的心交给你,你就该好好保管的,怎么舍得叫它一次一次的破碎呢?] [若是你不珍惜,我很愿意与你一同下地狱的,谢意,毕竟我心中明白,我手上杀戮繁重,你手上也不干净,不是么?] [你该疼阿霁的。] 石殿内安静下来,蛇妖自己闹得累了,抬身压在道士身上,在他脸侧细细密密落下重吻。 “就要碰,不叫碰也要碰。” 这蛇妖独自喃喃。 衣物被一件一件收入锦布包中。 殷渔盯着那此刻还穿着寝衣跛脚忙碌的小霸王,实在是有些不解。 “笃笃?” “嗯?”于淮舟撑着自己小腰站起身,腰酸背痛的,他昨夜瞧着他哥哥那物便觉得情形不太对劲。 虽说殷渔*下留情,于淮舟还是深受其害,昏睡大半天不说,此刻腿都还是软的。 屁股发痛,于淮舟想着想着心中来气,扭头瞪向殷渔,可是一看到那张倾国倾城的漂亮脸蛋,他又生不起气来了。 “哥哥......”于淮舟轻声唤着,一瘸一拐的走向坐在榻边的殷渔,被后者自然搂紧怀里,“哥哥~” “怎么了,笃笃?”骨节分明的大手长指上带着那金纹戒,殷渔轻轻抚住怀中小霸王的后脑,“累了便歇着吧,你在收拾什么呢?” “明日辰时便要去登山看梅。”于淮舟抬腿上榻,赖在了殷渔怀里,“笃笃想着,等后日咱们便启程返镇吧。” “游七走了,飞花阁只有赵九在,笃笃想回去瞧瞧。”于淮舟撅着屁股抬手搂住殷渔脖颈,“且哥哥不是说,要等意哥儿回院子吗?” “小九暂时不确定何时回。”殷渔将于淮舟朝自己身前搂了搂,怕他又一个动作将自己摔下去。 “那也得早些回去等着。”于淮舟故意将身上重量朝殷渔身上压着,“笃笃回镇,意哥儿想来也是开心的,笃笃也想见意哥儿。” “好。”殷渔温声颔首应话。 “腰酸。”于淮舟嘟唇故意蹭了蹭殷渔修长白皙的脖颈,“哥哥揉。” “好。”殷渔抬手轻轻捏住于淮舟小腰。 要说这小少爷的身材,的确是出乎殷渔意料的。 许是从小结识,就算幻宠期间见过两次,不过在殷渔心里于淮舟应当是有些肉感的。 不过上回一见,却与殷渔想象中有些不同。 小少爷是个纤瘦的,瘦而不柴,放松时腹前是些软肉。 躺下头朝后仰时,腹上又出现线条分明的两道肌肉线条。 殷渔两只大手捏着那小腰,中指相接,拇指间也就隔了一指的距离。 且一直娇养着,皮肤滑嫩,殷渔一捏,当时竟落下些红痕,更不必说他在小少爷锁骨上方种下的几朵梅花开得有多艳丽。 “嗯哼......”殷渔大手在于淮舟腰侧动了一下,后者便轻哼一声,接着手不老实的摸上了殷渔腿面,朝着上方摸去,“哥哥......” “笃笃。”殷渔松开手,拉住了于淮舟那不安分的小手,“明日还要登山。” “哥哥。”于淮舟狐狸眼半眯,轻声唤着,“笃笃可以的,再不济,哥哥难道背不动笃笃么?” “不是。”殷渔喉结滚动一下,柔声劝道,“这是在于府。” 在丈父丈母府中,殷渔实在是有些在意,若是今日不小心将笃笃弄疲,明日如何与谢鸢鸢交待呢? “那又如何?!”小霸王起身扯住殷渔寝衣领口,半跪着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我于淮舟主动的,你殷渔难道还不肯么?” “......” 于是半夜,稍加压抑的哭声又从于淮舟房内传来,其中还夹杂着娇喊:“哥哥,嗯,哥哥饶了笃笃吧......” 已经非常克制自己的殷渔抬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这下好了,明日自己百口莫辩了。 第283章 与蛇讲理 “哈啊......” 张嘴呼吸,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谢意身子发着颤,眼皮无力的睁开半边。 身上发软,四肢无力,心中也是疲惫的。 石殿内昏暗,四面不见天光,日夜明烛,此刻更是分不清白天黑夜。 不过想来应该还早,不然自己胸口上怎么会躺着一个卷毛。 “嗯~” 似乎是谢意起伏的胸膛扰了某蛇清梦,卷毛蛇妖不满发声。 不过一瞬,呼噜声从谢意胸膛上传来。 “......” 谢意垂眸盯着卷毛发顶,将自己舌尖咬破,额角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在有鲜红浸出唇口之时,他大喘一下,身子渐渐恢复了力气。 指尖一道淡金光芒闪过,谢意在自己中指尖端划开一道小口,将体内混着蛇毒的污血逼出。 腰间禁锢被收紧,蒋霁在谢意胸膛剧烈起伏之时醒来,此刻侧脸贴在后者胸膛之上,环着他安静的看着他排血。 谢意收功,抬手拎着蛇妖后颈朝后扯,想要将他从自己身上扒下,却被那厚脸皮蛇妖双臂双腿缠着,死活就是不松开。 “滚下来。”谢意吞咽一下,口腔与嗓眼全是铁锈的味道 。 “......”蛇妖的回应就是又紧了一下箍着谢意的手脚。 脑后卷毛被道士用力扯着,丹凤眸中集了清泪,蒋霁像是一头倔强的驴,反力将自己的脸侧朝道士胸口贴去,死死抱着他不松手。 “我再他娘的说一次。”柳叶眸中布满怒意,谢意松开扯着卷毛的手,扯住了他的后领子,“滚下来。” 禁锢一松,谢意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那蛇妖换了个姿势从身侧又缠了上来。 一侧长手长脚搭在谢意身上,蒋霁躺在谢意身边,任由自己的呼吸喷洒在道士脖颈窝里。 “要不要喝水。”蒋霁垂眸,轻声问身旁道士,声音带着些哭意。 “你委屈上了。”谢意被气得笑了一下,“也是,生气了便什么都说得出口,什么事儿都能做得出来,不顾后果,这天下不就你蒋霁最委屈?” “哼嗯......”蒋霁侧脸将头埋向软枕。 “少在这儿装可怜。”谢意侧眸瞧了一眼自己头侧卷毛脑袋,“不讲理还霸道,哪来的坏蛇。” “先生要他,不要阿霁。”坏蛇又开始不知道朝谁告状,“先生本就是阿霁的,本就是先生错了。” “我真不明白你为何非要与师兄争个高下。”谢意脖颈被湿润贴着,嫌弃的抬手去推,那湿润却被激励似的,又在他脖颈上抹了抹,“......惯的你没了规矩。” “他要杀了阿霁。”蒋霁将面上蹭了个均匀,尖牙抵在下唇,朝道士诉苦,“先生与他谋划,要杀了阿霁。” “阿霁不生先生的气,先生救了阿霁,可是他是要杀了阿霁的,他还要与阿霁抢先生,先生你怎么就看不清呢?” “我与你解释了多少次了?”谢意蹙眉偏头问他。 “阿霁不听。”蒋霁‘嗒’的一下又将头埋在软枕上,鸵鸟似的,好像他把脸遮住,耳朵就听不见了似的。 “当时我不认识你,且你是来杀我的,不是么?” “不听。” “师兄没有真要你的性命,若他真出手,阿霁自己想想还能有意识来到我院门口么?” “我不听。” “我救你的确是有我的目的,可是我自己如今陷入颇深。且师兄将我养大,救我性命,也是真心实意对我好,与我也不是像你说的那般......” “我不听,阿霁不听,先生就是阿霁一个人的!” “不听就滚出去!”谢意抬腿侧踢他一脚,实在是没有耐心。 “这是阿霁的宫殿!”蒋霁撑起身子生气的看着同样面露怒意的道士,尖牙紧紧抵着下唇。 “那我走。”谢意抬腿翻身便起,又被蛇妖一掌推下,躺了回去。 “?”柳叶眸眯着,盯着那吞咽一口明显心虚的蛇妖,“你再推一下呢?” “推还不是推了!”蛇妖身子朝后挪了一下,也不敢再推,声音喃喃似的,“你就待在这儿,哪儿也不许去。” “我要回院中去了。”谢意理了一下自己墨发,正色与蛇妖说话,“如今我不爱和你待在一起。” “哼嗯......”蛇妖自我抛弃似的将自己摔在石床上,摆了个好丑的大字,一只手还攥着道士裤腿一角,“我说过了,你若走了,我就杀回去。” “随便你。”谢意抬手将他鸡爪似的大手拍开,“你若是非要走到和我对立的那一步,我也是愿意的,不过即使一起下了地狱,我也不会再理你。” “不准!”蒋霁翻身而起,趴跪在谢意面前,丹凤眸红了一圈,“你不准不理我!” “你大可以试试。”谢意柳叶眸弯弯,抬手拍了拍蒋霁还有些发肿的脸,前日昨日两巴掌,刚好打了个对称。 此刻蒋霁左右脸肿着,丹凤眸也被他自己哭的发肿,瞧着丑丑的,叫道士又好笑又心疼。 “先生。”蒋霁挤开道士修长双腿,把自己往道士怀里送,又将脸埋在道士颈窝,“不要。” “那我们阿霁讲理么?” “嗯。” “师兄与我是亲情,与我对你不同,咱们是一家人,不是吗?” “不是,先生是阿霁一人的。” “若不是师兄,你便遇不见我了。” “不要与阿霁反反复复说这些话!”蒋霁叼着谢意衣领子用力扯着,语气恨恨的,“我说了,先生是阿霁一人的,谁都别想抢走。” “难道你的喜欢,就是将对方囚在身边,不许他与旁人接触,限制他的自由吗?” “旁人能给你的,阿霁同样能够给你,先生身边只有阿霁一人便够了,是先生不知满足!” “蒋霁,我当真与你这满屋骨玉没有不同?!”谢意扯着蛇妖后领将他提起,轻蹙着眉正色问他,“你是真理解不了,还是故意耍着骄横?” “我句句与你说的真心实意。”蒋霁挣开谢意扯着他的手,面上亦是薄怒。 “可我是人,不是你的宝物。”谢意闭眼,当真是心烦,“既如此,你且去寻你那些天下珍宝藏于阁中,我便守我的孤辰寡宿之命于院中。” “什么意思?”蒋霁半跪着上前,扯住谢意肩头,胸膛起伏不停,低声吼他,“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我说。”谢意双手朝后撑着被蒋霁摇的不稳的身子,柳叶眸中平静,他淡然开口道,“我们好像不同路了。” 第284章 情中困兽 “又是桥归桥,路归路?” 肿胀的丹凤眸一弯,蒋霁唇角颤抖着漾开笑,“你还真是没有变过,谢意。” 大手倏然按住谢意后颈,尖牙几乎是咬在他的朱樱软唇上,蒋霁如尝甘泉,闭着眼睛痴迷的细吻。 铮! 苍梧凭空飞出,道士反手执刀,刀背抵在了蛇妖的颈侧。 道士没有用力,可那刀背还是烫的蛇妖一颤。 “痛。”蒋霁说罢喘了一下,又送唇贴了一下道士软唇。 谢意侧头,蹙眉道:“痛就松开。” “哼。”蛇妖丝毫不怕,反而将自己脖颈朝苍梧上边儿送去。 等到蛇妖身子又被烫的一颤,道士吞咽一下收回了刀。 “怎么了?舍不得?”蒋霁用鼻尖蹭了蹭道士微凉的鼻尖,轻声问他。 “别碰我。”道士气急,抬脚便踹,却被蛇妖一个预判,大手捏住了那回抬的大腿中间。 道士挣扎几下,手上到底是没舍得打出去,殊不知自己在石床上乱动,一节线条流畅白皙窄腰暴露在了蛇妖眼前。 蛇妖捏着道士腿中的大手紧了紧,垂眸看向身下道士,喉结滚动一下:“......你是故意的。” “你他娘的......唔......”青竹香气瞬间充盈口腔,谢意柳叶眼眨了眨,逮住机会一口就朝蒋霁唇瓣咬去。 可是就算尝到了新鲜的铁锈味,那蛇妖依旧闭着眼睛享受,丝毫没有退却的意思。 “哈,疯子。”谢意松口,偏头骂那蛇妖,转回头却发现蛇妖反手脱下了他自己的上衣,“......” 蒋霁此时不过十九未满,胸肌结实饱满,腹部肌肉块块分明,双臂结实有力,宽肩窄腰,皮肤还被养的比之前白了些。 此刻面无表情的垂眸凝视着谢意,像是野狼凝视着一只待宰羔羊,侵略意味十足。 那诱人的男人味道,叫谢意瞧得真是...... 朱樱红唇抿紧,谢意被蒋霁两腿夹着胯边,也不跑了,侧着头偷偷吞咽好几口。 那蛇妖却好像知道他心思似的,俯身而下,将谢意手抓起,就往自己高隆起的胸膛上边儿放。 “你做什么?”手触摸到一块儿弹软,谢意又将头偏了偏,脸侧与床褥紧紧贴在一块儿去了。 “先生耳垂怎么红成这样?”蒋霁俯身,用牙齿轻轻咬了咬谢意有些红烫的耳垂。 昨日尖牙划伤了谢意耳廓,今日他不敢再用劲儿了。 “放开。”谢意被揭穿,直接双手撑在蒋霁胸前,将他朝上推着,“别碰我。” “不碰你。”许是瞧出了谢意对自己的渴望,蒋霁突然变得很好说话,低头轻吻几下谢意的眼角,“先生碰阿霁,好么?” 粗重呼吸间,青竹香气惨杂着一些铁锈腥气,那蛇妖趁热打铁:“先生当真舍得离开阿霁,叫阿霁被旁人瞧了去?” “你是变态么?!”谢意眯眼躲开蒋霁不断印在自己脸上的唇,“你如何是你的事,不必与我交代。” “和我弄一下。”蛇妖落吻于道士白皙脖颈一侧,大手向下也捉住了他那窄腰,启唇娇求着,“好不好,先生?” “不好。”道士答话,长指指尖淡金一闪,朝着蛇妖颈后便去,却被蛇妖轻易捉住手腕。 一个下不了狠心的道士,怎么打的过一个饥肠辘辘的蛇妖呢? “额哼......” 臀被抵住,道士轻哼一声,惹得蛇妖兴奋至极。 “先生,阿霁求你,先生。”喷洒的呼吸都是滚烫的,蛇妖细细嗅着道士耳后清甜,“阿霁想你。” 之前谢意发热,蒋霁顾着他的身子,这都几日没有亲近过了。 “滚开。”谢意抵着蒋霁肩膀,将自己朝上挪了挪,脱离那滚烫之地,“我说话你听不懂吗?” “听懂了。”蒋霁将自己脸肉与谢意脸侧挤在一起,“我记得人间和离需要夫妻双方同意,阿霁不同意。” “谁与你成亲了?”谢意被他脸肉挤得闭上了一只眼,“谁管你同不同意。” “结发了,便是成亲了。”蒋霁抬手扯了扯自己变得有些不适的裤子,“指环都还在手上,先生便要反悔了么?” “我早与你说过,不听话的我便不要了。” “阿霁听话。” “你他娘的哪儿听话了?” “嘿嘿。” “嘿嘿?”谢意蹙眉,抬眸便看见那红着脸抿着唇不好意思对自己笑的蛇妖,无语道,“你还害上臊了?” 也就是此刻,谢意才意识到,眼前这个嬉皮笑脸的蛇妖不过还是个少年。 不过他可不认同孩子年岁尚小就得让这个道理,该好好教的,必须好好教。 “你当我与你谈笑么?”谢意面露正色抬眸瞧着蛇妖,声音沉了些,“蒋霁?” “先生。”蒋霁埋头叼着谢意肩肉,声音委屈极了,“先生不要阿霁了。” “我要回院中去。”谢意如今明了他的真面目,也不想接他的话梗,“起来。” “哼。”蒋霁抬头垂眸瞧着谢意,不屑轻笑一声,“怎么,今日你那好师兄是来告诉你他想你了?你这般急着要回院中去。” “你非要说这种叫人听着不舒服的话么。”谢意与他对视,面上瞬间冷了下来。 “你告诉我,你如今想要我说什么好听的?”蒋霁胸膛起伏极快,压着最后的一丝理智,语气带着藏不住的怒意,“只不过他的幻宠来一趟,你便上赶着要回去见他!” “那又如何?”谢意轻嗤道,“我便就是回去见他,你又能如何?” “这次又是要用惊月来胁迫我,还是用景湖镇百姓的性命来要挟我?” “我为什么就非得被你用旁人的性命威胁着捆在你身边,蒋霁?你是真的不懂我到底为什么乐意待在你身边?” “你与我谈花瞑,用这些骨玉来比拟我,说我是你这阁中最顶端的藏品,说你只是在还我的救命之恩,说心悦我便同心悦这些藏品一般无二,你想说明什么?” “说明我谢意自己误会了你对我的感情,我以为你亦是真心实意待我,原来不过是王上一时兴起,不给我自由,将我圈养在身边,而后厌倦了,便再去寻个新的替换么?” “你所谓的爱,就是我不顺你的意便将我毒晕,用旁人的性命威胁,逼迫我不得不失去自由在这宫中做一只困兽?” “可是爱呢?我看见了你的自私自利,一时兴起,若是如此,我当真是不愿留在你身边。” 第285章 踏雪寻梅 “不愿留在我身边,你想留在谁身边?” 蒋霁气的身子不停大幅度颤抖,沉声道,“我早就说过,先生是阿霁的,先生自己也承认了,如今和我说这些算什么?” “你想让我放你回去与殷渔团圆?” “我不会放你走的,就算是死,你谢意也得在我身边,” “就算是死,你谢意也得留在我身边~”谢意觉得心累,躺下闭眼,故意夹着嗓子学蒋霁说话,“先生是我的~先生自己承认了~” “谢意!”蒋霁大手扣紧了床褥,急的呼吸急促了些,“我说的哪句话说的不是事实么?” 可那道士闭嘴闭眼就躺在石床上装睡,半天没有回应。 蒋霁越想越气,俯身一口咬住谢意肩肉,左右轻轻撕扯。 谢意蹙眉,咬牙忍着痛,就是不愿再与这不讲理的臭蛇说一句话。 “王上!” 石殿门口传来阿蟒的呼唤,伴着有些急促的脚步声。 蒋霁起身扭头看去,便看见一娇小人影急匆匆的出现在那漆黑一片的石殿入口。 “王上。”阿蟒大喘两口气,“麒角山的先动作了!” “......就来。”蒋霁朝阿蟒摆手,“你将兰絮叫来,百家那几个也通知一声。” “是。”阿蟒接令,转身快步离去。 “我此刻有事要处理。”蒋霁回头对那冷漠的道士说。 “快滚。”道士回应。 蒋霁殷红唇瓣在道士唇角落下一吻,被道士抬手嫌弃的擦掉。 蒋霁拿起自己的上衣,套上转身离去。 道士双手掐诀,指尖一动,一道紫色光雾尾随着蛇妖,在接近他高大背影时消散了。 - 昨夜京城细雪飘了一夜,今日晨时恰止。 一匹高大白马行于弯绕山径之间,马后跟着一辆宽阔精致的马车。 山尖铺白,与周围氤氲的雾气作配,鼻尖被冷意包裹着,绕着山径愈上行,梅花淡香愈盛。 锦绒薄袍被大手理了理,殷渔单手稳着白马缰绳,另一只手环后拢住怀中蔫疚疚的小霸王的后腰。 “不如去车厢里待着,笃笃?”殷渔垂眸看向那昏昏欲睡的崽子的脸。 “不要。”小霸王紧了紧自己环着殷渔的胳膊,将脸靠在他温暖宽阔的胸膛,“笃笃要和哥哥在一起。” “......有没有不舒服?”殷渔瞧了一眼小霸王撅的很高的臀部,即使马鞍上放置了软垫,想来还是痛的。 “没有!”小霸王小心翼翼的挪了挪身子,不耐烦道,“你不要一直问,行不行。” “行。”殷渔大手安抚似的蹭了蹭小霸王的后腰,用自己胳膊护着,叫他顺着上山的坡度倚靠在自己身前,好省些力气。 于淮舟身上疲乏,腿都是软的,此刻靠在殷渔怀中,淡淡的药沉味儿冲淡了些他臀部疼痛的感觉。 马行的慢,一晃一晃的,可是身子却被殷渔长手稳着,叫他安心极了。 “哥哥。”于淮舟神经亦是倦的,自顾自的往殷渔怀里拱着,“笃笃好想你。” 殷渔抬手轻轻拍着于淮舟的后背,抿了抿唇,轻声哄道:“哥哥再不会叫笃笃等了。” 山顶是一片斜度不大的坡地,坡面上铺着一层白皑皑的薄雪。 殷渔轻踏马鞍,单手抱着怀中小霸王飞身稳稳落地。 “哎呀!”被于礼扶着刚下了马车的谢鸢鸢见状兴奋地连拍了好几下于礼的胳膊,面上喜悦得很,轻声叫道。 于礼见她兴奋模样失笑道:“在你那些话本中瞧见的,如今成了真了?” “真好~”谢鸢鸢抬手挽住于礼胳膊,将脸侧贴在他肩膀上,忽觉冷香沁鼻,“于礼,好香的梅花!” 黄蕊粉瓣,千枝细影,枝枝抬雪于景中,梅花虽小巧,却胜在其千朵同绽。 白雾飘散于株株寒梅之间,曲径通幽,恰是人间仙境。 “冷吗?”殷渔抬手,将于淮舟锦绒薄袍上的连襟帽替他戴好,“耳朵都红了。” “哥哥,好美啊。”于淮舟盯着周围一片白雪红梅喃喃道,“我们这算不算是踏雪寻梅?” “早知它在,所以寻来。”殷渔将于淮舟的捂在自己手中,垂眸对他笑道,“这千朵万朵的昭彰,便是在告诉笃笃,我知你期待已久,所以我连夜绽放,只为赠你一袭暗香。” “叽里呱啦说什么呢。”于淮舟松开他的手,提着自己衣摆一瘸一拐踏着薄雪朝上走着,面上不知是不是被冷意浸得发红,“长那么好看做什么,叫人看着便心慌。” 谢鸢鸢早不知道拉着于礼跑到哪儿去赏梅了,殷渔也没想过要去打扰,毕竟这夫妻二人相处多年依旧比翼连枝。 殷渔安静的缓步徐行于那自食其力的小霸王身后,仔细瞧着他落于地面的每一步,自己落步于那些雪印之中。 薄雪面上只留下一人行走过的长长的脚印。 “殷渔!”身前人停下,叉腰转身便骂他,“都怪你!” “嗯。”殷渔应声,加快脚步前行,扶稳了发脾气小霸王的身子,“不舒服么?” 于淮舟也不说话,两只胳膊伸得笔直,这是朝身前人要抱。 “笃笃想不想折上边儿的梅花。”殷渔没有第一时间动作,只是上前一步,让自己处于小霸王臂环之中。 这些梅花树生的高,于淮舟抬手只能堪堪够着下边儿一些低枝的,且已经被前人采了不少,余下的不算是好的。 “上边儿的是要美些。”于淮舟不满殷渔的不动作,伸手将他扯进自己怀里,“哥哥不愿抱笃笃么?” “上来。”殷渔解开他的臂环,背朝着于淮舟单膝跪下,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哥哥带你采那些高的。” “啊?”于淮舟狐狸眼睁圆了眨了眨,半天没有反应。 “......哥哥,你是叫笃笃骑大马吗?”于淮舟沉默半天轻声询问道。 他记得他自己上一次骑大马,还是于礼带他在大街上。 那是第一次见到面前这个美人哥哥惊鸿一面的时候,而后于礼升官忙碌,自己也大了些,他也就再没有骑过。 殷渔侧头颔首,伸出一只大手作扶。 于淮舟扶着他手,刚抬起一只脚跨在他宽阔肩上,另一条腿便被黑金藤蔓稳稳扶住,没扯到痛处,就稳稳坐下。 殷渔扶着肩上腿面,轻松站起。 此时站在坡上,面朝坡下方,视野突然开阔,连空气都新鲜了不少。 那一片高于发顶的红梅,此刻大都能被自己毫不费力的尽收眼底。 “哇~”于淮舟眯着狐狸眼笑的开心,“哥哥,笃笃飞啦!” 第286章 古怪山林 玉京宫山脚。 山林中安静,没有一丝风吹草动。 “不对劲啊。”山脚外边一个草堆里传出细小的声音,听着声音像是那日阿蟒遇到的那个矮个子蛇妖,“安静的叫蛇觉得可怖。” “这天色还早啊,它们冷日困觉也正常。”另一个草丛里窸窸窣窣的,有声音回应着,“况且它们又不知道咱们今日来,若是当真蛇缠满林,才叫蛇觉得忧心吧。” “你这呆子,尖吻!”之前那声音低声吼道,“那日便被那唤作阿蟒的逮了个正行,难不成它们与你一样都是傻的,毫无防备就等着咱们入侵它们宫中?” “咱们不是提前了吗?”另一声音不屑轻笑一声,“就算知道咱们主子早就做好了万全准备,可是咱们比商量好的时间提前了这么久,难道它们神机妙算,这都能知道?” “那你去吧。”草堆内,那矮小蛇妖嘴巴前凸,额角被黑棕密鳞遍布,说话时还瞧得见嘴里两根长牙,它眯着眼道,“你既是有十足把握,你便先去。” “你当我傻吗?去做你的探路鬼?”那草丛里的蛇妖有些薄怒,回话道,“主上叫我们两蛇一齐出动,你凭什么叫我先去。” “行了,你别说了,跟你作伴真丢蛇。”矮小蛇妖骂道,“你给我安静一些,不要拖我的后尾。” 一阵淡棕烟雾,草堆中哪儿还有那两个人影? 一长一短两条尖吻蝮从草堆中爬了出来,在晨光照耀下,缓缓朝着山林爬去。 东躲西藏,一路却通畅无阻,短的那条尖吻蝮在黑蛇大口雕石墙前停了下来,稍稍支起身子抬了抬头,观察了一下四周。 真是怪了,这玉京宫今日竟无蛇看守? 绕着石墙上那巨树根系和盘曲血口黑石大蛇爬了两圈,短尖吻腹显得有些焦躁。 这跟在自己身后的尖吻蛇呢?又跑到哪儿去了? 又待在原地等了片刻,短尖吻蝮觉得有些不对劲。 虽然那尖吻平日里暴躁又鲁莽,但是绝不会离了它单独行事,这山林怕是有古怪。 林中被参天大树遮盖,又在这些黑青雾气笼罩的加持下,环境实在是有些渗蛇,短尖吻蝮将自己藏身于树丛盘成一圈,探出分叉长舌感知着周围空气中的震动。 可是林中如此安静,除了偶尔泉水滴落的声音,连一丝风声都没有。 嘶~ 一声很轻且熟悉的吐信子的声音,短尖吻蝮瞬间扭头看向离自己待着的这个树丛不远处那树枝上,透过飘散而过的淡淡黑青雾气,果然看到树枝上缠着一条眼熟的长蛇。 [蠢货,你跑那儿去做什么?] 短尖吻蝮心中稍微安定了些,一边吐着信子,一边扭着身子朝那长蛇所在方向快速爬去。 黑青雾气有些遮挡视线,短尖吻蝮估摸着距离差不多了,小心翼翼的爬上了那棵大树。 [蛇呢?尖吻?] 树枝上空无一蛇,可是若是细细嗅闻,确实有那尖吻长蝮的气息。 [你这蠢货,乱跑什么?!] 短尖吻蝮骂道,又缓缓直起身子,伸出长舌,透过遮挡视线的黑青色雾气朝四周探着。 嘶~ 声音从头顶传来,短尖吻蝮吐着信子抬头一看。 尖吻长蛇倒挂在它头顶上方,眼睛睁得极大,身子像一根垂针一般挂那根细枝上晃荡着。 短尖吻蝮缓慢的缩起了自己的身子,在空中颤动着尾巴,警惕的盯着上方那失去生气的尖吻长蛇。 尖吻死了,方才那吐信子的声音是从哪里发出来的? 一阵清风吹过,舞的周围树上肥厚的叶片哗啦啦作响。 嗒的一声,那条长蛇从高处落下,刚好砸落在短尖吻蝮面前树枝上,半挂着一动不动了。 风动树叶的响声本就叫短尖吻蝮绷紧了神经,如今看到自己同伴不知缘由的死在面前,心中最后的防线被唯一的理智绷着。 短尖吻蝮一个转身,滑落树干,坠落于山林弯曲小路之间,落地也没敢多留,急促的朝山林入口蜿蜒而去。 “放它走?”阿蟒不知何时出现,此刻负手而立于树下,盯着那短尖吻蝮慌乱逃跑的方向。 “嗯。”声音从树顶传来,几声轻微的沙沙响动。 兰絮轻落于尖吻长蛇挂着的树枝上,一把攥住了的尖吻蝮的七寸,手掌微微用力,掌中似乎有东西破了。 “这个也不留?”阿蟒挑眉,抬头看向树上那手上染了血气,气度依旧从容的男子。 “王上吩咐了。”兰絮一跃落于树下,将手中长蛇丢向阿蟒,被阿蟒嫌弃的躲过,被它身旁黑影接了个稳稳当当。 兰絮从袖中扯出一张浅青色的帕巾,仔细擦着自己的手掌:“杀一个傻的,留一个聪明的回去报信。” “你怎么瞧出这只是傻的么?”阿蟒跟在大步走向石墙门口的兰絮身后问道。 “......” 兰絮转身看了阿蟒一眼,不过那嫌弃的眼神也就一瞬,很快又恢复了往日从容,“我问它的。” “啊?”阿蟒小挑眉轻轻蹙着,抬脚便要踹向兰絮,被兰絮加急脚轻松躲了过去,“兰絮,如今你也学会捉弄你阿蟒哥?” “呵。”兰絮挑眉轻笑一声,抬起下巴的瞬间,被浓睫半遮的眼眸若有似无得瞟了阿蟒身边提着尖吻长蝮的无形物一眼,“阿蟒哥与人类相处过后,怎么瞧着比之前呆滞了不少?” “你嘴也贱了不少么。”阿蟒闻言从兰絮身边走过,抬头朝它翻了一个白眼,“有毛病。” “......” 兰絮目送着那娇小身影远去,眸中淡了几分,却被一条蛇尾重重抽了一下肩膀。 兰絮捂着肩膀扭头看去,那条早就被它捏爆心脏的尖吻长蝮在空中被甩的不停画圈。 “小宿野。”阿蟒站在开启的石门前对着这边喊着,“快过来么,不要和那坏蛇说话,小心被带坏了。” 那尖吻长蝮这才在空中降了速,在空中飞出个不太美观的弧度,砸向了兰絮身前。 兰絮抬手单手接过,无奈一笑,看向远处那故意招手关门的娇小身影,含笑道:“倒真是般配。” 第287章 王上的暗示 “王上,山后暂且平静。”百胜快速瞟了一眼自家王上肿成发面馒头的脸,跪于紫檀桌案前低头拱手回话。 “仔细守着,不可掉以轻心。”蒋霁放下手中长指捏着的玉杯,又朝兰絮道,“山林那处且等着,瞧瞧它们怎么个反应。” “是。”百胜与兰絮同时回应。 “他们提前派蛇来探,想来是听到些风声。”蒋霁抬眸看向桌案前两蛇,“我在宫中之事,暂时不便被莽山一派知晓。” “是。”兰絮接话,“臣下会吩咐宫中众蛇畏口慎事,近来已经封闭宫门,不许随意进出。” “嗯。”蒋霁闻言颔首,笑着又道,“野猪林那边儿,可有蛇主动请缨?” “王上,暂未。”兰絮抿唇答话,“兰絮愿与您一同前往。” “王上,百家也愿与您一同前往!”百胜双膝跪地拱手接着道。 “兰絮跟着吧,这边儿还需要仔细守着,除了你们百家,我还真没有放心的蛇选。”蒋霁淡淡一笑,“想来也是,不兵临城下,谁又愿主动揽责呢?” “你们去吧。”蒋霁摆了摆手,“这段时日辛苦些,日夜都给我盯紧了,别叫它们得了机会。” “是。”百胜、兰絮回话,起身退出文书房。 “王上,阿蟒也可以去。”阿蟒端着盘子从文书房门口进来,不知道在门口偷听了多久,“阿蟒不怕那些野猪么。” “你有旁的事儿要做。”蒋霁指节敲了敲桌案,看向它放于桌面的软糕,“我没胃口。” “您没吃朝食么。”阿蟒将玉碟朝着蒋霁身前推了推,“最近事多费心,您要不还是进些食吧。” “想吃的不让我吃。”蒋霁抬起斟好茶的玉杯,垂眸抿了一口,“这些吃了也没意思。” 细长蛇眸眨了眨,阿蟒跟不上蒋霁的跳跃思维,于是思虑一会又问:“您想吃什么?阿蟒叫它们去备么。” “哼。”蒋霁闻言一笑,两边发肿的脸被挤得一痛,肿胀的眼睛也是条件性的一热,“行了,你没事便去瞧瞧那道士,有什么需要的,都给他补上。” “是,王上。”阿蟒抬眸快速瞟了一眼蒋霁的脸,咬着下唇忍了一下,“您的脸,要不要叫蛇医来瞧瞧么?” “该关心的人不关心。”蒋霁垂眸自己喃喃,又对阿蟒道,“不必了,你去吧。” “不必送饭来。”蒋霁字正腔圆的补充道,“我心情不好,不会吃的。” “啊?”阿蟒转身离去的动作一顿,“王上,饭还是得吃的吧?不吃您身子也受不了啊。” “去吧。”蒋霁深深的看了它一眼,摆了摆手,阿蟒带着疑问退下了。 皮质卷轴被打开,入目是一张有些年头的地图,大手执起玉笔,朱砂红墨稳稳落于地图之上,将其上【玉京宫】与【野猪林】的通路尽数描出。 一日过得极慢,不知道天色,熬啊熬,粗蜡都燃了十余支。 话本哗啦啦的翻得叫人心烦,看了一半的《富家公子、穷书生》被抛弃在一边,谢意看向一边儿安静吃着甜糕的阿蟒。 阿蟒嘴里塞着块香香的甜芋糕,也抬眸看向谢意,细长蛇眸眨了眨。 “王上在文书房,谢道长。”阿蟒将嘴里香香软软的甜糕吞下,问道,“您要过去找他么?” 谢意摇了摇头,又将话本翻开了。 “王上在处理麒角山与野猪林勾结的事。”阿蟒盯着谢意继续道,“这几日怕是都有些忙。” “嗯。”谢意漠不关心的答着话。 阿蟒想到自己今日傍晚给自家王上送食物时,王上坚定拒绝并向他投来的怨毒眼神,就一阵发寒。 自己顿顿准时准点给王上送的都是他爱吃的菜,哪里惹到自家王上了? 难道王上说不吃,自己还真能不送么,心情不好也是得进食的么,像自己吧,就只有和小宿野吵架的时候没有胃口,不过也是要吃的...... 吵架?! 阿蟒猛地抬头看向一旁又垂眸一脸无趣看着话本的谢意,手中的甜芋糕都快被捏成年糕了。 “......那个,谢道长。”阿蟒尴尬开口,尝试补救,“今日阿蟒给王上送食,他一口未动。” “嗯。”床上那快被话本哄睡了的道士平静的答着话。 阿蟒吞咽一下,身子都坐直了些,添油加醋的补充道:“王上这几日都没有怎么进食,阿蟒瞧着,王上比之前都消瘦了一圈儿。” “他脸肿成那样,难为你还能看出来他瘦了。”谢意眸都不抬,勾起唇瓣笑道。 “额,就是瞧着小了一圈儿么。”阿蟒话一出口便尴尬至极,自己什么体型,自家王上什么体型,它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将这句话说出口的。 也是王上自己不好,有什么事儿不能明说么,这可如何是好,阿蟒在心中思虑着。 “他不想吃,瘦也是应该的,总算饿不死罢了。”谢意瞧着那紧蹙着眉的小蟒说,“怎么如今吃个饭还要旁人哄着来么?” “阿蟒想,王上应当是情绪不佳么。”阿蟒用拇指碾了碾手中已经变得紧实的甜芋糕,双腿都老老实实的贴在一块儿坐着,心虚的唤他,“谢道长。” “你不必理他。”谢意言罢,放下话本准备起身。 “哦......”阿蟒见状急忙也站起来,将手中捏着的糕点塞进嘴里,含糊不清道:“您要去文书房么?要不要阿蟒替您备些吃的送过去?” 可是谢意却摇了摇头,理了理自己身上的寝衣道:“我要去净身,麻烦你带路。” “是。”阿蟒吞咽了一下,差点把自己呛住,手脚慌乱的寻到了自己的杯子,用水将咳意堵了下去。 拿了寝衣,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刚出了未央殿大门朝御池方向去,与此同时,长廊另一头一高大身影便从石梯门中转了出来。 丹凤眸中刚好掠过那两道正在转弯的身影,他脚步一顿。 思虑片刻后加快脚步,进了未央宫中,而后出来时手中多了些东西,朝那两道身影消失的方向寻去。 第288章 空空如也 御池内热气蒸腾,水声汩汩入耳。 墨发顺着玉肩而下,一边肩侧绽开了几朵暗粉的腊梅花,颈后湿润的墨发被修长白皙的手拢住,放在了一边肩侧。 墨发一侧,被热气蒸的微红的颈后露出一个新鲜的圆痕,一滴晶莹水珠顺着脖颈线条朝下,顺着背脊肌肉,缓缓与水面交融。 水波轻晃,谢意微微偏头侧目,就被那青竹香包了个完全。 “先生。”蒋霁低头侧脸,将自己唇瓣印在谢意沾染了些水汽的额角,“怎么不等阿霁?” “......” 谢意正头垂眸,乌黑长睫遮住眼眸叫人看不清眸中情绪,并未答那蛇妖的话。 “先生。”蒋霁将环着身前香香道士的胳膊紧了紧,“阿霁今日好想先生,先生有没有想阿霁?” 那叫人心生恶念的朱樱红润唇瓣就没有张开的意思,蒋霁自然没有得到他想要的回答。 “干嘛不理我。”蒋霁俯身将自己脑袋放在谢意肩膀上,姿势依赖又亲昵,“先生为何不理阿霁?” 可那道士自顾自的清洗着身上,像是对他毫无感知似的。 “谢意!”剑眉蹙起,蒋霁语气有些急,出声怪着道士,“我与你说话,你听不到么?” “何事?”谢意这才回头,柳叶眸中淡淡的,出声应话。 “哼嗯......”蒋霁惯会耍赖的,盯着那道士漂亮侧脸瞧了半天,见他根本不想理自己,又急的跺了跺脚,“谢意!” 谢意额前碎发被手捋着向后贴去,面上也是带了水珠的,墨眉长睫清明柳叶眼,挺直的鼻梁和红润的唇,瞧着赏心悦目。 蒋霁自然喜欢得很,俯身低头便想亲上一口,却被谢意反抬手横掐住了下巴。 蛇妖得不了逞,低头用尖牙咬住了道士的拇指指腹,轻轻左右磨着,来宣告自己的不满。 “不是忙么,不要在这儿浪费时间。”谢意轻易收回自己的手,依旧是没有转身瞧他。 “先生不想阿霁么?”蒋霁语气可怜巴巴的,“阿霁都累了一日了,与先生亲近一下也不行么?” 谢意不说话,他净了身子,垂眸清理着自己的手。 这一清理不要紧,他左手上应该存在的青眼黑蛇指环的位置空空如也,这一切落入了蒋霁眼中。 丹凤眸中墨瞳一缩,蛇瞳几乎是立即变成了针状。 扑通! 蛇妖几乎将道士身子转了个向,力气大的几乎将道士按入水中。 道士对这出乎意料的变故自然是没有心理准备的,被蛇妖猛地发力弄得脚底一滑,为了稳住身子蹲下了些,这就呛了好几口水。 “咳咳咳咳咳......” 谢意扯着那蛇妖站稳,抬手抹了一把自己面上的水,怒骂道,“你他娘的发什么疯?!” 抬眸便是那猩红的丹凤眸,谢意瞧出来了,这蛇妖并不打算与他解释,也不打算就此收手。 唇瓣被堵住,身子被大力向那蛇妖怀里揉着,谢意在那淡淡青竹香气中又尝到了铁锈的味道。 是他今日咬的,想来是伤口又破开了。 那蛇妖疯了似的吻他,动作毫无章法,撞得他牙齿生疼。 他要被憋坏了,用力推了一下蛇妖胸膛,立马就在那铁锈味里又尝到了些咸腥的味道。 哭什么? 谢意不敢动了。 就在他即将窒息的时候,那蛇妖终于大发善心饶了他。 柳叶眸睁大,谢意被从水中抬起,一双修长匀腿根被掐的陷了进去。 “嘶,啊。”谢意还没来得及出声,那蛇妖将他脖颈掐着,伤口被挤得变形,痛得他叫了一声。 背被抵在了那玉雕盘曲化蛇凹凸不平的鳞片上,实在是难受的。 可那蛇妖怒急,一个劲朝他身上压着重,恨不得将他挤进这玉石雕中去。 “蒋霁!”谢意身子几乎被重叠在一起,缓过气吼他,“放开!” 蒋霁一只大手稳着道士的身子,另一只手抬起,捂住了谢意的嘴巴。 “唔......” 谢意刚打算启唇开骂,就被那蛇妖的动作惊到了,吓得柳叶眼几乎睁圆。 “唔唔唔......”谢意挣扎两下,窄腰被那蛇妖掐的极紧,且如今姿势当真是不方便,真叫他一时之间挣脱不了。 蛇妖将自己身子送上前。 “嗯呜......” 墨眉紧蹙着,柳叶眸中痛得泛起水光,谢意脑中先是一片空白。 颈后的疼痛,身后的疼痛,耳廓的疼痛,还有新加的疼痛叫他整个身子失了气力。 水花比之前更响了。 道士如今真起杀心了。 ...... 青眼黑蛇指环是在道士的枕边一个叠成方形的帕巾中找到的。 今日道士要自己净发不方便,先暂且放在这里,不过如今一切都不重要了。 因为墨发被蛇妖重新洗净了,也仔细印干了,道士累的满面是汗,早就闭着眼睛昏睡过去。 道士的身子极软,蛇妖喜欢极了。 蛇妖将清理干净的道士轻轻放在石床上,虔诚的跪在道士身边磕头似的落下一个又一个的吻。 他自然是找到了那枚被仔细收好的指环,并且将它戴在了道士左手无名指上。 这个象征着深情的指环,真正意义上成为了一枚戒指。 或许一开始,这枚指环就是戒指。 它饱含着‘禁戒’的意思,被深陷感情的道士当做礼物送给了蛇妖。 能怪谁呢? 是道士自己葬送了自己的自由。 蛇妖在床边备了些水,替道士上了药,又灭了好几支蜡烛,准备拥着他的宝贝道士入睡了。 石殿内安静下来,最吵得就是留下的两支晃悠悠的烛光。 “为什么要叫我厌恶你呢?” 清冽的声音带着些沙哑,道士不知何时醒了过来。 “你自找的。” 蛇妖紧了紧自己环着道士的胳膊,声音带着笑,“阿霁与谁都能行此事,可是如今阿霁只想与先生一起,这一切都是先生的错。” “先生是阿霁的,不论生死。永生永世,都只能心悦阿霁,随时随地,都只能与阿霁在一起。” “等阿霁将这玉京宫交出去,便带着先生出去,一同去阿霁想去的地方,去看看这个人世间,先生有阿霁,便什么都不缺。” 石殿内陷入安静,渐渐地,道士的呼吸越来越粗重,似乎变得有些颤抖。 “你根本不是阿霁。” 道士说。 蛇妖却低声笑了起来,那笑声在空荡荡的石殿上空回荡着,叫人毛骨悚然。 “明明是先生自己愈发不乖。” 蛇妖声音很轻,仿佛早就下了定论。 第289章 伤人伤己 天边破晓,照亮了远山有些模糊的轮廓。 万物还未苏醒,山林树叶上一滴晨露滴落,发出‘嗒’的一声响。 石殿石床上,高大身影动了动,睁开眼睛的时候还有些发懵,盯着石殿黑黝黝的顶壁发了一会儿呆,这才将自己身子半撑起。 殿内蜡烛已经熄灭了,此刻的石殿叫他安心,身边的道士睡得很沉,呼吸声很小但极均匀。 于谢意光洁额头落下一轻吻,蒋霁将被子替他拉好,轻手轻脚下了石床。 赶在去文书房之前,蒋霁打算去小厨房给自己的宝贝道士做个适口又暖胃的嫩肉羹。 谢意是在嫩肉羹被反反复复热了四五次之后醒来的。 身子酸软的很,脖颈后又胀又痛,谢意睁眼便轻叹了一口气。 “谢道长。”阿蟒的声音小心翼翼的从床侧传来,“您还好吗?” 阿蟒算是知情者。 昨日它与谢意一同去到御池,刚将御池打理好,又放好了谢意的干净寝衣,就瞧见了掀开纱幔进入的蒋霁。 蒋霁不说话,阿蟒自然是不敢离去的,在御池门口来来回回踱步,最终认命坐在了御池门口。 可是没过一会儿,阿蟒便听见了谢道长的怒喝,而后那些轻微被堵住的呻吟,给阿蟒十个胆子他也不敢细听。 连阿蟒心中都明了,谢道长没消气,王上又玩的过火,自家王上这次能有什么好果子吃呢? 一碗嫩肉羹根本无济于事么。 可是王上的吩咐,阿蟒也不敢不从不是? “嗯。”谢意淡淡的应了一句,就算只是一声闷应,也能听出嗓子是哑的。 “您漱口,喝了茶吃些肉羹吧,是......”阿蟒盯着谢意碎发凌乱下,有些苍白的侧脸,到底是没将后边的话说出口,而是转接道,“适口的,喝了舒服些。” “多谢。”谢意朝它颔首,瞧着神色恹恹,道着谢。 阿蟒伺候着谢意漱口擦脸,而后将那碗棘手的温热肉羹递出,安静坐在一边偷偷打量起谢意来。 谢道长今日不知怎么的,瞧着脸色极差,且面上苍白的不像话,此刻搅动着那肉羹,面色比那黏稠的白粥还要白上几分。 嫩肉羹被玉勺搅动,阿蟒打量完谢意,就开始盯着他搅动那肉羹,直到被那画圈的肉羹弄得有些头晕眼花,也不见谢意舀起一勺。 “您没胃口吗?”阿蟒用力挤了挤眼睛,轻声问道。 “......不想喝。”谢意抬眸朝它一笑,笑容极淡。 阿蟒脑中浮现出一薄瓷碎玉的细颈瓶,似乎只要外力敢触碰,这宝瓶便要随之破碎了。 “嗯,您想吃什么,阿蟒叫人厨给您做些,很快的。”阿蟒将语气不自觉的放得极轻。 或许是相处已久,又或许是往日谢意对它还算照顾,又或许是因为谢意对宿野来说重要,阿蟒此刻心中有些心疼他,想要为他做一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可是那苍白粉唇轻启,阿蟒听得身子一僵。 谢意说:“我想回院子,你知道路吗?” 阿蟒吞咽一下,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 自己独自去的景湖镇,谢道长定是知晓的,他这般开口,不过是在问自己能不能帮帮他。 “......阿蟒不知道路,但是记得宫内或许有地图。”阿蟒沉默一阵开口道,“不过地图放在哪里,如何去景湖镇,或许惊月知道。” 谢意垂眸,他也明白阿蟒的意思。 阿蟒想帮自己,可是心中难做。 谢意自己走了,那疯蛇不会放过惊月,极有可能如那疯蛇自己所说,景湖镇便要遭殃了。 石殿内一人一蛇一黑影,默契又诡异的陷入安静。 谢意盯着手中那碗渐渐没再散发热气的嫩肉羹,心中思绪良多。 三条路摆在谢意面前: 一是继续留在玉京宫,与那实在叫自己失望的疯蛇朝夕相处,如他所说,自己被威胁着,永生永世再别想逃出去。 二是直接离开玉京宫,将惊月和景湖镇百姓悬在那疯蛇的血盆大口之上,自己定会竭尽全力去保,可是若是伤及无辜,自己定会陷入心魔,入那万劫不复之地。 三是解决那个问题的根源——杀了那疯蛇。 心中有情便会不忍,即使那疯蛇不会尊重的去爱人,谢意也希望他能好好活着,即使和自己再无交集。 情丝已种,他该如何再像从前那般,不痛不痒的决定疯蛇的结局呢? 况且扪心自问,谢意自己心中,难道真的如此便舍得了? 越是看重,越是期盼,可为何要去费力改变他人呢? 最后不过得个伤人伤己,得不偿失的结局罢。 舌尖泛苦,谢意将那嫩肉羹轻轻放下。 放过自己吧。 “地图,方不方便给我。”谢意抬眸看向阿蟒,柳叶眸弯了一下,轻声问道,“或是咱们去找惊月拿。” “......是。”阿蟒站起身,用自己短衣摆蹭了蹭手中的汗,“您在这儿稍等,阿蟒去去便回。” 不等谢意回应,阿蟒头也不回的跑向了石殿门口。 谢意转头,与那枯树枝上被摆的好看的‘花瞑’空洞的双眸对上视线,他启唇喃喃。 “我不要做这藏宝阁中的骨玉,我宁愿孑然一身,也不要做随时可以替换的藏品。” 两个脚步一前一后的急速朝石殿接近,谢意心中一紧,抬头看向石殿门口,心跳随着脚步的接近而加快。 “......” 谢意看向门口阿蟒身前那人,轻轻蹙了眉:“兰絮?” “你小心些。”阿蟒着急的看着兰絮那随心所欲、从容不迫的脚步,边走边念道,“不要把王上这些宝贝碰坏了。” “你都敢碰王上的大宝贝,你还怕我把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弄坏?”兰絮轻笑一声怼着阿蟒,寻着路走到了石床前,对着谢意斯文躬身行礼,“王额......谢道长,臣下有礼。” 谢意默默颔首不语。 “您要出去,得要它帮忙打点。”阿蟒上前与谢意解释,“如今麒角山闹得厉害,宫门封锁,要出去还有些难度。” “兰絮是算是我看着长大的。”阿蟒怕谢意不放心,补充道。 兰絮闻言微抬下巴,唇角朝上弯起一个淡淡的弧度。 黑影将自己放大了不知道多少倍,硬生生的挤进了阿蟒与兰絮两蛇之间,撞得兰絮横跳了好几步。 “那便有劳你。”柳叶眼弯弯,其中带了些疲惫的笑意,谢意瞧着站稳的兰絮道谢。 “兰絮的荣幸。”兰絮朝谢意拱手回话,侧头看向自己和阿蟒之间的无形之物。 真是可恶。 第290章 弃之不顾 “您今日便要走?”兰絮闻言蹙眉,垂眸沉思。 “是。”谢意颔首确认道,“你看有没有法子安排?” “今日王上在宫中,怕不是个好时机,谢道长。”兰絮沉声道,“若王上来寻您不在,定是会将这玉京宫翻个底朝天,想来之后若您再想背着王上出宫,就再无可能。” 谢意沉默一阵垂眸道:“我不想再与他在此事上浪费时间,毫无意义的纠缠下去。” 兰絮扭头看了阿蟒一眼。 阿蟒与它对上视线,摇头耸肩开口:“王上自愿放谢道长出宫这件事想来就没有可能么。” “但是今日实在难以着手。”兰絮也摇了摇头,“且就算王上没有及时发现,玉京宫上下三百层,难免有蛇察觉,如此我们难以收尾。” “未央殿,那个竹窗。”谢意开口询问,“出去之后,我该往哪儿走,你们不必替我谋划过多,我只需要一条回镇的路线图。” “......这倒是不难。”兰絮与阿蟒对视一眼,沉默半晌接话道,“要路线图,阿蟒便能给您,只是......” 叮铃!叮铃! 两声清脆的铃响来源于兰絮小指上缠绕的银铃。 “山林有变,臣下得去瞧瞧。”兰絮快速转身朝石殿门口奔去,身子又顿了一下,扭头看向谢意,轻声道,“谢道长,兰絮说话直白,若您走了,宫中助您之蛇,怕是难活了。” 不等谢意回复,兰絮的身影很快消失在石殿入口的黑暗中。 “你若信我,我不会牵连过多。”谢意扭头对阿蟒说。 那柳叶眼中平静,阿蟒只是颔首,并未多言。 既是一开始就决定要帮忙的,阿蟒并未思虑过多,只不过它帮谢意的确有自己的私心。 它希望谢意能逃回景湖镇去,叫那偏院成为王上的一个牵挂,这样往后它与宿野的将来也算可期。 “先去一趟玉鸾殿。”谢意身子疲软,各处伤痛叫他根本找不到痛源,双手撑着石床边沿缓缓站起,只觉头重脚轻。 “是。”阿蟒急忙上前将自己小臂递出,好叫谢意稳住身子暂时有个依靠,“您身子若实在不适,吩咐阿蟒去做便是。” “玉鸾殿得设个阵法护着,免得他一时怒急做了无可挽救之事。”谢意与阿蟒朝外缓步走着,轻声解释。 力所能及范围之内,他得叫那疯蛇明白,爱是自由之子,不是禁锢的产物。 符阵设了三层,皆是未完之阵,联通之处,只缺一张血符。 “符已成型,妖血可引。”谢意起身,对阿蟒道,“只是有劳你费心。” “应该的么。”阿蟒看得仔细,颔首问道,“这是什么符?” “入殿保命。”指尖淡金色光芒消散,谢意轻声道,“不过只是有备无患,若我已离宫,他或许不会再做那些多余的事。” 相处一阵,那磨人坏蛇的脾性谢意多少还是了解一点,只不过不敢去赌罢了。 这就和小孩儿摔跤一个道理,若亲近之人不在身边,痛了也是懒得哭的。 今日无风,文书房内静悄悄的,玉笔于皮质泛黄的地图落下最后一捺,蒋霁搁笔,脑中千思万虑。 “王上。”门口的脚步与声音几乎同时传来,兰絮身影有些匆忙,可是语气还算平静,“它们动作了。” “到哪儿了?”蒋霁挑眉问道,“有多少?” “离宫中还有不到三十里。”兰絮大步行至紫檀桌案前单膝跪地拱手回话,“探子报的是十余只野猪精,最大那只比阿蟒还大了一圈。” “哼。”蒋霁闻言轻笑一声,“若是如此,那便出门迎客吧,真等它们到了山林,这玉京宫都不够它们填肚子。” 阿蟒:阿嚏!阿嚏!谁在背后议论我么? 未央殿内,蒋霁穿戴的动作有条不紊。 耳边乌黑弯曲卷发朝后用飞蛇银冠作定,腾蛇赤纹窄袖黑袍银铠,甲若蛇鳞。 这蛇妖本就生的高大,此番打扮之下,阔背劲腰尽显强壮。 兰絮在身后帮着蒋霁穿好肩甲,退后几步准备等着自家王上一同出殿。 可是王上转身就朝早上阿蟒带着自己进那不为蛇知的假玉柜前走去。 兰絮:?这哪里使得啊! “王上!”兰絮急的上前两步,唤住蒋霁,“咱们该出发了。” “你先出去侯着。”蒋霁头也不回,摆了摆手,“我去去便来。” “王上!”兰絮又追了两步。 蒋霁扭头转身,挑眉看向那不同寻常的兰絮,沉默一会儿勾唇笑道,:“......阿蟒带你来过了?” 兰絮面上恢复平静,躬身拱手,平缓着自己的呼吸回话:“只是兵临城下,兰絮心急。” “我的道士还在里面吗?”丹凤眸弯弯的,蒋霁阴恻恻的笑一声,也不打算进石殿了,转身朝兰絮身前徐行,语气轻飘飘朝它问话,“兰絮?” 肩上轻落了一只大手,兰絮身子一颤,肩顶千金似的,叫它几乎立马跪下。 “王上。”兰絮顺力而跪,咬牙忍着,额角已然冒出冷汗,“形势紧急,兰絮恳请王上......” “我好像,在问你的话。”蒋霁居高临下,眸中冰冷,像是在看一个死物。 “王上!”玉柜门被从内打开,阿蟒慌忙从中走出,不知道已在这门后等了多久。 它几步跑到兰絮身旁跪下,低头抬臂将手中之物献出:“谢道长吩咐阿蟒交给您。” 带着清甜檀香味的凝脂手巾包成长形,蒋霁伸手去拿,兰絮脱力跪坐在地上。 帕巾被大手展开,一支玉竹簪,一枚青眼黑龙蛇指环,此刻就安安静静的躺在有些颤抖的大手中。 中央一个鲜红染边的‘容’字刺伤了丹凤眸。 长睫直直颤抖数下,蒋霁呼吸急促几分,又渐渐缓了下来。 景湖镇,偏院,主卧。 榻上坐着的那叫人心怜的道士肋骨前好几块青紫乌痕。 “今日,讲了什么?”清冽的声音在脑中响起。 “讲了心性和能容。”蒋霁听见自己答着话。 “先生救我、收留我、照顾我,先生不计较我是妖,包容我做错事,便是能容。” 那道士闻言便笑,柳叶眸弯弯的。 蒋霁在他的眸底,似乎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怜悯。 “......既然可怜我。”大手将那帕巾攥得极紧,一滴饱满的水珠砸落在指环之上,蒋霁喃喃,“为什么如今却将我弃之不顾呢?” 第291章 儿时游戏 沿着竹窗下落,可见一些薄雾绕山。 淡金日光将那些米粒状的大块黑青玉石照得透亮,折射着些淡青光亮。 柳叶眼微眯,双臂交叉护着面部,道士身周被黑影护住,正在贴着山壁垂直下落,速度越来越快。 不知过了多久,身子被垫了一下,道士反应极快,将身子前倾,单手撑住轻盈落于地面。 此时仍在山坡之上,远眺可见一条弯曲延绵的溪流。 谢意反手从自己身后包袱内扯出一张皮质卷轴,展开卷轴,对着这地图寻找回镇的正确方向。 身子不适,可动作还算是敏捷,几个撑跳下了山坡,谢意便进了山林。 林间黑青雾气弥漫,且没有明显通路,若不小心,便会迷路。 好在如今正午,金乌高照,林中虽暗,但好歹有些亮光。 且谢意不是个路痴,身旁还有黑影帮着。 虽说废了一些时间,不过总算在金乌偏正不多之时,谢意瞧见了山林出口。 有些久违的光亮刺得柳叶眼微眯,谢意出林的脚步一顿。 身姿高大,体型健硕,腾蛇赤纹窄袖黑袍银铠合身的着在少年身上,可见英姿。 相对无言,蒋霁抬步上前,却被长刀尖刃抵喉封了脚步。 “偏要回去?”喉结随着吐字上下滑动,蒋霁就在那尖刃前寸步不挪,沉声问着道士的话。 “让开。”柳叶眸中淡漠,谢意面无表情,算是回了蛇妖的话。 蒋霁直接迈步向前,尖刃染上一抹黑红,谢意瞳孔一颤收刀,就被青竹香气抱了个满怀。 可那铁甲冰冷,再不像从前。 “偏要回去?”抚在谢意身后的大手控制不住的颤抖,蒋霁嗅着怀中人身上淡香,重复的问着话。 “我不愿留在你身边。”谢意声音冰冷,答得毫不犹豫。 “王上!”身后不远处,阿蟒有些急切的唤着。 烫脸的热泪划过脸庞,蒋霁连着吞咽几下,却如何都吞不尽。 他心中明白,他该放道士走的。 他太了解道士。 所以他心中明白道士若下定决心真要离开,他拦不住,也不敢拦住。 “你该明白的。”谢意抬手轻易推开蒋霁,沉声问他,“不是么?” “我把这边儿处理完,先生,你等......” “我不必再等了。” “先生!” 道士侧身绕过蛇妖便走了,安安静静的,一步接着一步,只留下一个清瘦的背影。 “先把这边儿处理好,先把这边儿处理好......” 一滴浑圆的泪珠滑落脸颊,蒋霁呆愣的盯着道士背影,哄着自己似的,嘴里不停重复着这句话,尾音带着余颤。 他再没迟疑,收回自己视线而后转身朝着阿蟒那边飞奔而去。 黑影从包袱里用力扯出一张帕巾,急急的按在了谢意面上,替他挡住了即将沿着下颌落下的那滴清泪。 “你去跟着阿蟒。”谢意抬手接过帕巾,抚过自己下颌角,声音清冽,“它身上有道紫符,若是情况紧急,你引了便是。” 黑影闻言消散。 [哼哼哼,这光真刺眼啊。] 头长耳小,体躯健壮,四肢粗短,吻部突出,上犬齿向上翻转外露,背脊鬃毛长而硬。 这是一头巨大的灰黑色野猪。 一片绿色平原,野猪乌泱泱的一大片,惹得平原隆隆有声。 [若不是那麒角山的打了包票,说玉京宫中有成群的小蛇可以吃,我才不去呢。] 其中一只断了半边獠牙的野猪哼唧着。 [老大与那麒角山的成了约的,你敢不去?等老大把你顶起来你就老实了。] 另一只身小獠牙大的野猪怼它。 [停!] 领头野猪嚎叫一声,后边儿那些野猪立即急刹了一脚。 平原恢复安静,领头野猪耸动着自己的拱嘴,它嗅到了几里外蛇的气息。 [三条小蛇,送上门来,哈哈哈哼哼哼......] 领头那野猪朝天大笑,身后那些野猪也跟着哼哼唧唧的憨笑。 平原上热闹起来,似乎是笑声相互影响,这些野猪越笑越大声,越笑越放肆。 阿蟒和兰絮跟在蒋霁身后,远远地就看见一群野猪笑的就差躺在地上肚皮朝天的打滚了。 “......” 细长蛇眸眨了眨,阿蟒警惕的朝四周看了看,轻声提醒道,“王上小心,谨着有诈。” 兰絮嘴角抽了抽,甩了甩自己的胳膊, 王上是吃什么长那么壮的,轻轻压了自己一下,肩膀现在还在发麻,也不知道那道士平日里怎么受得了。 黑色利刃一出,割掉了一只眯着眼睛大笑不止的野猪的獠牙,痛得那野猪仰天哀嚎。 野猪群警惕,皆是面色沉沉看向前方。 为首的男子瞧着还是个少年,这少年长相应该是俊朗的,只不过脸颊微肿,此时神情淡漠,身姿挺拔如松,正歪头无趣的盯着它们。 而后两个...... 黑色利刃又出,领头的那野猪甩头,一道黑棕色妖气与之对上,逼得那些野猪后退好几步,才堪堪抵消。 “哈哈哈,不是说蛇都怕野猪?” 浑厚声音一出,妖气在平原上盛行,野猪群被黑棕色妖雾笼罩一瞬,皆化为人形。 “来吧。”蒋霁心不在此,不想在这些野猪身上浪费时间,“速战速决。” “就你们仨?我一只就能......诶?!” 那领头的野猪精话都还没有说完,就见那为首少年腾空而起,身后黑色妖雾瞬间暴动。 那少年不过手腕一转,数百道黑色利刃顺势飞出,直直的朝着那些野猪精袭去。 野猪精灵巧,反应迅速,轻易躲过了那些黑刃的攻击。 方才那只被割去獠牙的野猪精已然怒急,红着眼睛用脚刨了几下地,几步飞上空中。 一只黑棕野猪魄出现在那野猪精的身后,随着人形直直的冲着蒋霁腹部撞去。 空气中竟响起破空之音,那野猪精速度极快,眼见便要撞上少年的腹前。 蒋霁单手撑着身前野猪精的头,轻盈跃起,在空中旋身一周,蓄力朝下踩去。 咚!噗呲! 蒋霁与那野猪精一同落地,脚踩得后者背部几乎凹陷了一半。 一口腥臭的污血从那野猪精口中喷出,目眦尽裂,它几乎瞬间断了气。 那污血一出,身后两蛇立即感觉到了自家王上情绪激动起来。 体现在本可以召回的那些黑刃被蒋霁挥了挥手消散在空中。 “下一个,是谁呢?” 丹凤眼弯弯的,少年冷漠的神情终于有些松动,负手立着,露出一个看起来非常和善的笑容。 道士不让他杀的,他便不杀,他向来是最乖的。 这些道士管不着,且自己送上门的,出现的正是时候。 丹凤眸几乎弯成一条缝,蒋霁兴奋地唇角都不自觉上勾着,一颗白白的尖牙咬的下唇陷入一个小窝。 他又找回了小时候用蛇做殿门的快乐。 真是,太有趣啦。 第292章 向来大度 血染平原。 飞溅在脸庞的血早已凝固,平原起了一阵带着腥臭气味的轻风,柔柔的吹过蒋霁脑后的卷翘发梢。 甲胄也是淡红,蒋霁今日算是尽了性子,玩的不亦乐乎。 此刻方才安静下来,被阿蟒连劝带哄的用帕巾擦着手。 兰絮忙碌于验数,蒋霁眯眼看着眼前一切,对自己的杰作满意的不得了。 阿蟒吓得两颗尖牙早就露出,此刻都不敢抬眸再看蒋霁一眼。 从前那种跟在王上身边就是帮他做坏事的感觉才下眉头,又重新浮上阿蟒心头。 完全变色的帕巾在空中转了好几个圈,最终回到发呆的阿蟒手里,蒋霁面上又回归平静。 “累了。”蒋霁淡淡轻叹,转身便走。 “王上,您去哪儿么?”阿蟒嫌弃的捏着帕子一角,朝他追了两步问道。 “回宫。”蒋霁头也不回,朝后摆了摆手,“劳你们收拾了。” 回宫,回宫。 回那个没有道士的玉京宫。 ‘我不愿留在你身边’蒋霁脑中响起无情道士冷漠的话。 丹凤眸瞬间通红,殷红唇瓣抿得紧紧的。 也不是觉得自己委屈,他绝不会放过那个臭道士,他只是。 只是不想道士生自己的气。 “麒角山,银环,烛秋渡,我的宝贝道士。”蒋霁自己喃喃着,走姿摇摇晃晃的。 他几日没有好好进食了?他自己也记不得。 先生不哄着,就是吃不香的。 “我是不是病了?”他又自言自语,很快又将自己的话否定了, “才没有生病,先生说了,阿霁一直是一条特别的小蛇,不是阿霁的错。” “不是阿霁的错......” 他重复一遍,身子摇的更厉害了,“既然不是阿霁的错,那先生为什么丢下阿霁呢?” “那便是阿霁做错了。” 他最终得出结论,眼前一花,天旋地转的。 扑通! 阿蟒和兰絮闻声转身瞧去。 “王上!” 它们喊得异口同声。 兰絮、阿蟒、黑影,两蛇一影直到天黑如点墨,才将那壮硕且晕倒的蛇妖搬回了玉京宫。 兰絮喘着粗气,再次感叹了一番道士的不易。 蛇医急急的来了,人医也急急的来了。 一人一蛇在未央殿四蛇墨玉床边忙碌一番,对视一眼,诊断出了结果。 他(它)们一致认为,这个病还得交给小厨房比较见效。 蜜水,甜粥,薯泥羹很快便被厨子端进了未央殿。 蛇医帮着它们昏厥的王上吊了一口气,足以支撑他醒来将食物服用。 “我没胃口。” 王上一句话,寒了周围几蛇忙绿忧虑一天的心。 阿蟒推开众人蛇,这种事还是得它亲自出嘴。 “您若不吃,身体吃不消,事情便被耽搁,这边儿处理晚一天,您就少见谢......” “我喝那碗甜薯泥的。”蒋霁忽然打断阿蟒出声。 阿蟒立即狗腿的端过那碗香甜薯泥羹递给蒋霁,而后抬起下巴挑眉对蛇医过山峰使了个‘怎么样,我厉害吧’的眼色。 那过山峰高摆着自己的尾巴认同着。 “别围着我,都下去吧。”蒋霁喝了几口甜羹,似乎有了些力气,摆了摆手开始赶蛇。 “我自己去洗漱,不必跟着。”阿蟒话刚到嘴边,就被蒋霁一句话堵住,“你们两个也去收拾一下自己。” 于是一群人蛇浩浩荡荡的出了未央殿,留下了面上还有些微肿的小蛇王上一个。 在床上赖着,蒋霁盯着面前空气发呆。 什么都不想做。 想找臭道士道歉,然后哄着他快些原谅自己。 不知道自己的道士现在走到哪里了?还有多久能到镇上呢? 蛇妖的道士,虽是身子不舒服,脚程也算快的。 如今正在离玉京宫还有些远的一个山林里,吃着阿蟒替他备下的软糕,手里拿着一根木棍,有一下没一下的戳着面前的火堆。 “呕……” 胃中反酸,谢意转身扭头将方才吃入腹中的食物尽数吐出。 抬手摸了摸额头,冰冰凉凉的。 没有发热的迹象,这是怎么回事? 反胃感再次袭来,可是胃中早就没了东西。 谢意双腿无力,趴跪在地上干呕,最后也只呕出一些白色细沫。 被衣袖挡住的手腕,那紫檀手串诡异暗纹发出一阵淡淡亮光,自然是没被身子不适的道士发觉。 解开水囊,漱口后喝了不少,谢意就这水逼着自己又吃了一些干饼。 身上还是疲乏着,不过那难过的感觉一阵一阵的,坐在一个粗大的枯树枝上歇了一会儿,力气又恢复了一些。 一个弹指,火堆被灭了,那些污秽之物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道士拿起包袱起身,披星戴月,又踏上了归院之路。 — 今日空气不错,这晨光亮堂堂的照着那颗挂着几颗干巴柿子的柿子树,于府门前热闹。 附近的街坊邻居都知道,这般备车备马的浩大架势,是于大少爷又要出门闯荡了。 不过看热闹的今日算是尝了个新鲜。 于大少爷身边儿那高大貌美的长发男子是谁呢? 带头议论纷纷的,依旧是那日茶坊纱幔后的几爷子。 “我那天说啥子安?你们几个还不信。”是那日劝架男子的声音,“四方格那主子来老,于大少爷也只有让步的份儿。” “唉呀,其实我觉得江大人和于大少爷还是般配。”是那日高亢男子有些惋惜的声音,“可惜老,大也大不过皇帝老儿。” “瓜皮蛮,你小声点。”是那日疑惑男子的声音,“你还老儿,你好大岁数,别个……” 疑惑男子压低了自己的声音:“那四方格嘞主,可才十余岁。” “那照那日嘞说法,那天下小主送的聘礼到江府,此刻江大人岂不是已经嫁到四方格头去了哇?”高亢男子快速眨了眨眼,朝身边人问着话。 “没得那么简单。”劝架男子摇了摇头,“送到江府的聘礼,可是被于大少爷拉回来不少。” “啊?!”另外两个男子惊讶出声。 “于大少爷这种掉脑袋嘞事情都敢做啊,那这个又是咋回事喃?”疑惑男子用扇子假意指了指粘渣于淮舟身边那高大貌美男子。 “唉,等会儿我说你黄毛小儿,你真莫不服气。”劝架男子又缓缓摇了摇头,“说了你也不懂,只是可怜江大人,那边要对抗强权,这边儿哄着嘞乖乖又金屋藏娇……” “这于大少爷也太花花公子了吧!”高亢男子蹙眉感叹。 “哎哟!” 言罢,高亢男子捂着屁股晃着身子朝前好几步,到底是没站稳,摔了个狗吃屎。 趴在地上捂着屁股朝人群中叫喊:“哪个踹老子屁股敦!?” 人群中哄笑一片,却无人应声。 骨节分明的大手放下车帘。 殷渔抬手轻轻顺着进了车厢便趴睡在自己怀里的小霸王的背。 他向来大度。 不是么? 第293章 小黑龙蛇 对某蛇妖来说,昨夜是极其难眠的一夜。 虽说蒋霁身体颇觉疲乏,但是躺在石床上翻来覆去一整夜,始终没有困意。 几近天边破晓,他才浅浅歇了一会儿。 石床上乱糟糟的,谢意的衣服被东一件西一件的堆在上边。 就连那带了清甜檀香气的枕头也不在该在的位置上,而是被某蛇侧身夹抱着。 阿蟒在未央殿中没有找到他,又去文书房看了一圈儿,最后进了这石殿。 “......” 细长蛇眸眨了眨,阿蟒看着眼前的石床乱象,又盯住了石床中央蝉蛹似的,被各种衣物遮掩鼓起的一大坨。 “王上?”阿蟒不敢离石床太近,轻声开口唤人。 “嗯。”那石床蝉蛹蠕动一下,阿蟒听见闷闷的一声回答。 “世子到了么。”阿蟒上前几步,“您要起身了吗?” “谁到了?”石床上衣堆中钻出来一个满头卷毛的男子,面上诧异的对着阿蟒问话。 “烛秋渡,秋渡小世子到了。”阿蟒手背在身后,用身后的短衣摆蹭了蹭手中因为心虚渗出的汗珠。 之前不知道谢道长要走,阿蟒想着早点把世子接过来,早些熟悉就能早些让位,自己也能早早见到小宿野。 哪想到世事无常呢? “知道了。”蒋霁眼底下一片青黑,抬手揉了一下自己脑袋上凌乱的卷毛,摆了摆手道,“这里不需要收拾,往后不许带蛇进来。” “是。”阿蟒见自家王上没有追究自己的意思,松了一口气,转身便要朝石殿外走去。 刚走了两步,便又听蒋霁问道, “那烛秋渡,多大了?” “您从断麟山黑龙蛇宫来玉京宫时它才出生么。”阿蟒眨了眨眼睛,“如今蛇龄已满周岁了么。” “将它带到文书房去,我稍后便来。”蒋霁闻言又直挺挺的朝石床倒了下去。 蛇龄一岁,人间九年,原来从自己初来玉京宫到现在,已经过了那么久了。 吱呀,吱呀~ 镶细金花环暗色华贵马车在山间小径行的平稳。 一只黑百灵从车帘径直而入,被骨节分明的大手抬起一根长指接住,而后变成黑金雾气丝丝缕缕被吸入指尖。 “哥哥。”于淮舟睡眼朦胧的,脸侧贴在殷渔胸膛上,“这是到哪儿了?” “出城有一会儿了。”殷渔用手抚住他的后背,“笃笃要不要喝些水?” “嗯。”于淮舟睡的很饱,打了个哈欠眼角落下两滴泪水,扭头便在殷渔身上蹭了个干净,又问道,“哥哥去看意哥儿了?” “嗯。”殷渔单手倒茶,送到怀中小霸王的手边,“与小九交待一下行程。” “意哥儿好么?”于淮舟端起茶杯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净,“他与那蒋霁还好么?” “......”殷渔沉默,接过他手中空杯,放好了才启唇道,“瞧着还好。” “瞧着还好?”狐狸眼仰视着长发美人,于淮舟挪了挪身子,从殷渔身上跨坐到他另一边儿坐垫上去,“事情走向不顺哥哥的意么?” 殷渔偏头垂眸看向于淮舟,挑了一下眉,是在询问。 “哥哥,你真好看。”于淮舟眼巴巴的望着,狐狸眼眯成了一条缝,当真像一只小狐狸眯眼笑着的模样,轻声开口道,“笃笃回答问题,有奖励么,哥哥?” “笃笃想要什么?”杏眼中含笑,殷渔抬手理了理小霸王不平的衣角。 “叫笃笃起疑的,是那玉连环。”玉扇被打开,于淮舟给自己轻轻扇着风,并未立即应他后边儿的话,先答道,“这世间怎么就有这般巧的事。” “难道当时恰好便有一个道士也被一个控制不好自己妖力的半妖迷了心窍,为那半妖量身定制的压制妖力的玉连环,却被笃笃寻到手中?” “且十三年前,意哥儿屠镇,笃笃想着能一夜之间叫景湖镇起死回生的,除了哥哥也没有旁人了。” “且笃笃自己得了些线索,以笃笃对哥哥和意哥儿的了解,便猜了个七七八八。” “那借笃笃之手送去的玉连环应当不是哥哥爱屋及乌吧?且以那蒋霁乖戾的性子,他对哥哥的态度想来也不算喜人的。” 殷渔大手放于小霸王的头后,轻轻揉了揉。 “可这世间不变的真情难有,若是蒋霁待意哥儿不好呢?”于淮舟仰头蹭着殷渔大手,“没有旁的法子了么?” “幻宠去见了小九,而后回了一趟院中,宿野已经得了回信。”殷渔颔首道,“若时机合适,笃笃可愿和哥哥出游?” “哥哥还胆敢不带笃笃么?” 于淮舟翻身安心的躺在殷渔腿上,抬手捏住一缕殷渔的香发,放在鼻前嗅了嗅。 [舅舅!] 蒋霁刚踏入文书房,便听到一声稚嫩的蛇音。 丹凤眸四顾一圈儿,也没寻到那声音的来源。 [舅舅!] 蒋霁这回循声看去,紫檀桌案笔架后边,一只玉笔朝着自己晃动着。 抬步走近,便瞧见一条蛇形与自己长的有七八分像的青眼黑龙小蛇,用尾巴卷着玉笔对着自己晃了晃,缓慢地吐着信子。 “在桌子上做什么?”蒋霁抬手用指节敲了敲桌面,“下来。” [这边儿有舅舅的味道,秋渡过来瞧瞧。]那小黑龙蛇老老实实将玉笔放回原位,朝下边儿爬着,语气听得出来的兴奋,[阿蟒叔不是说舅母在宫中吗,叫秋渡见见舅母吧,舅舅~] 端着装着朝食的木盘的阿蟒前脚还没踏入文书房,便被这句话吓得动作一僵,笔直的站在了文书房外。 “舅母?”蒋霁轻笑一声挑眉,心情颇好的走近几步,用手将那小黑龙蛇提起,等它绕上自己的手臂,也不回答它的问题, “我记得你王祖母给你准备了一颗清魂丹,为何还未化形?” 黑龙蛇宫那边,可以说是富得流油,连那百年难求一颗的清魂化形丹也是有的。 且烛妩掌管玉京宫时,断麟山那边儿是交给它蛇姊烛莘打理的。 烛莘比烛妩大上不少,烛秋渡是烛莘第十二女的第二十一子。 都说隔代亲,烛莘偏偏最疼这个小孙蛇。 蒋霁早就听闻,那清魂化形丹早在烛秋渡母亲带着烛秋渡兄弟姊妹见烛莘时,烛莘就当着众蛇的面赏给了烛秋渡。 [王祖母是赏给了秋渡没错。]烛秋渡缠在蒋霁结实的小臂上,吐了吐信子,[不过秋渡得先有保命的能力,才能不至于被那丹丸的副毒致死。] “所以你就将主意打到你舅舅我身上来了?” 蒋霁言罢,扭头盯着门口那木头蟒,抬起他缠着小黑龙蛇的手,朝着门口勾了勾手指。 [舅舅不也将主意打到秋渡身上来了吗?] 小黑龙蛇语气兴奋着。 第294章 我身自由 [不想吃熟的。] 小黑龙蛇盯着阿蟒放在自己面前的嫩蒸蛙肉,摇了摇脑袋,[阿蟒叔,秋渡吃生的!] 长指敲了敲桌面,蒋霁沉声道:“不许挑食。” [是的,舅舅。]小黑龙蛇老老实实的回答着蒋霁的话,[那下次备食时,能给秋渡备一些生食吗?] “吃熟的。”蒋霁言简意赅,“生的不好。” [是的,舅舅。]小黑龙蛇应话,不再言语,垂头又与那嫩蒸蛙肉对视一眼,张开血杯小口,将那嫩蛙一口吞入半只。 一只蛙腿在它口中一点一点往里挪动着,烛秋渡发现,熟的味道也还不错。 但是若是它此时开口问蒋霁为什么生的不好,蒋霁定是会回答它: 你舅母说不许吃生的,所以生的不好。 “呕……” 才出了又一个山林,谢意扶着一棵大树又开始躬着身子干呕不止。 “呕……你他娘的,呕要吐死……你道爷呕……” 他边骂边呕着白沫。 之前没有不适时,谢意在一棵大树的粗枝上打坐运气,除了身体疲乏之外没有发现异常。 而后又给自己把脉,时弱时散,再探又无异常。 谢意想着自己如今精神不佳,把脉或许不准,便打算加快脚步,早回院中找宿野帮自己瞧瞧。 没想到出了山林,他见着日光便觉头晕,身子又开始难过。 身子无力,谢意腿都软了,于是抬起左手虚虚扶在乱纹遍布的树干之上。 抬眸便轻易看见了自己左手腕上,泛着暗光怪纹的紫檀木手串。 “……” 谢意直起身子,又失力转身背砸在树干上边,独自喃喃道,“竟然真是如此。” 之前自己猜的没错,蒋霁真是师兄送来自己身边给自己续命的。 “岂不是做了那菟丝子。”柳叶眼弯弯的,谢意大喘着气轻笑道,“我往后得靠着阿霁活么?” 即使他心里清楚,他和蒋霁往后都会是生死纠缠个不停。 但他心中是不愿的,毕竟谁希望自己的性命完全依赖旁人爱意施舍? 我身若是我,死活应自由。 可是他如今哪里有旁的选择呢。 身子一僵,心中绞痛一瞬,痛的他身子朝前扑跪而去。 谢意将头埋在地面上将自己缩成一团,试图减轻痛苦。 车厢内,捏着茶杯的大手猛地一颤,殷渔猛地抬了眸。 “哥哥?”于淮舟被他突然动作吓了一跳,语气担心,“怎么了?” “我们得快些,笃笃。”殷渔扶住于淮舟胳膊。 手掌朝上一抬,马车一晃,于淮舟身子朝后倒去,被殷渔扶了个稳当。 “意哥儿出事了?”于淮舟坐直了身子,反握住殷渔的大手,自己的语气也颤着,却还安慰着,“哥哥别急,不会有事的。” “不然哥哥先去寻意哥儿,笃笃回院中寻你们,好不好?” “这是最快了。”殷渔语气有些不稳,握紧了于淮舟的手,“不过我们需要改道。” “应该的。”于淮舟冷静颔首,放缓语气道,“有什么笃笃能帮哥哥做的?” “赵九。”殷渔说的简单,“备些莲子心、桂枝、甘草、茯苓、白术。” “还有其他的么?哥哥。”于淮舟磨墨沾笔,落笔极快,“配比如何?煎药汤么?” “备好便是。”殷渔心悸弱了些,情绪逐渐稳定下来,“日后要用的,多谢笃笃。” 一只黑百灵从心口汇出,脚边绑着信卷儿,朝车厢外极速飞出。 “哈……哈……” 谢意将自己翻了个面,平躺在路中间大喘着气。 他抬手用胳膊放在面上,帮自己遮住有些刺眼的日光。 疼痛减轻不少,衣服湿透了。 身上裹得全是泥土尘屑,连面上都染了黄土,如今变成个小泥人儿了。 等情绪稳了些,谢意调整着自己呼吸。 双手朝后撑着身子,他慢慢坐了起来。 鼻腔中一股热流涌出,谢意抬手一抹,手中一抹鲜红。 “急着老子去给你他娘的打小工?” 谢意骂着,拍了拍自己身上的衣服,弄着身周尘土飞扬。 他伸手从衣服里层撕下来一块儿白布条,垂头等那鼻血流速降了些。 还好,流的不算多,他用布条堵住了鼻孔。 水囊被从包袱里翻了出来,谢意咕咚咕咚小喝了几口,也没心思吃东西了。 腿软的很。 一步一步,这个脏脏的小道士又开始了他的归院之途。 金日西斜,道士走走停停的,还是走了很远。 毕竟谢意是一个体力很行的道士。 “哎呀……”谢意满头大汗,躺在路边一块儿巨石之上,用嘴巴大喘着气,闭着眼睛无力摆手,“不行了,不行了。” 灵力一用就流鼻血,腹中空荡荡的,腿像灌了铅似的重。 水囊中的水也只有个底了。 这还没看到镇口呢。 脑中不受控制的开始胡思乱想,想的竟然是那话本中的内容。 《富家公子、穷书生》 其中有一幕,是那穷书生进京赶考身子不适昏倒在路边,被坐在马车里的富家公子捡了。 给了他水和食物,车厢里还有个府医,算是救了这穷书生一命,还将他带入了京城。 可是话本就是话本,天底下哪儿有那种好事呢? 毕竟谢意也不是个书生么。 吱呀~ 头侧传来声响,谢意无力抬眸看去,看到了一辆华贵的暗色马车。 谢意:? 驾车那个车夫眼熟,车帘被掀开,出来了一个提着自己衣摆下车的玉面公子。 谢意:? “意哥儿!”于淮舟捏着自己衣摆,瞧着他毫无形象躺在大石头上的脏的像个流民一样的意哥儿,一边大声唤人一边准备去扶他。 “于淮舟?!”谢意嗓音沙哑,强撑着身子坐起,面上受了惊吓似的。 黑金藤蔓将大石上那流民托起,一个清洁咒,将谢意衣服和面上沾染的泥灰弄了个干净。 “笃笃,你上来。”窗帘被捞开,谢意那仙儿似的貌美师兄的面庞从中露出一半,“别碰他,脏。” “好。”于淮舟颔首,一手捏着自己玉扇,另一手提着自己衣摆,又转身回去了。 谢意:……真是面善心恶啊你,殷十七。 谢意被那黑金藤蔓喂了几口水,又被成丝成缕的黑金雾气关爱了一下,身上舒服不少。 他盘腿坐在举着他的黑金藤蔓上,一只胳膊肘撑在自己腿上,手掌撑着自己的脸侧。 身上已经被施了六次清洁咒了。 “师兄,我可以不进去的。”谢意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车内沉默一瞬,黑金藤蔓拖着在落日余晖下有些闪闪发光的谢意靠近马车。 第295章 记忆杀人 “快将身子盖着。”于淮舟伸手扶了一把谢意,车门被敞开,车帘也挂了上去,谢意不喜欢密闭的空间。 于淮舟在谢意靠近车门落座之地垫了一个软垫,又递过去一张薄毯,“还有不舒服吗?” “头昏眼花,四肢乏力,再动弹不得了。”谢意‘哎哟’一声坐下,一坐下便没了个样子,身子朝下缩着,几乎是躬着身子半躺在了坐垫上。 “哎呀,这可如何是好?”于淮舟连忙将一个软凳塞到谢意悬空的腰臀下边儿替他撑着身子,“之前我都给你说过多少次了,捉妖也要顾着自己身子,这下好了,落下老毛病了。” 殷渔捏着小霸王的玉扇,一下一下轻轻的给那照顾谢意忙个不停的小霸王扇着风。 车厢内吵闹着呢,于大掌柜逮住这个不顾自己身子的道士便是要口头教育的。 谢意闭着眼睛装昏,嘴角却上翘着。 方才以为自己穷途末路了,如今仿佛回到那时山脚竹院,真是让人安心。 暗色华贵马车吱呀吱呀响动着,朝着景湖镇缓行而去。 [舅舅,看完了。] 小黑龙蛇用蛇尾将那绢书卷好,乖乖放在一边儿。 “什么看法?”蒋霁看着手中文书头也不抬问道。 [秋渡认为,重在形神合一、初心不改、心无杂念、不必用心机取巧、不要主动索取、不期待回报、不以自我为中心,方能善治。] “若在玉京宫,如何?”蒋霁靠在紫檀圈椅上,抬眸看向那小黑龙蛇。 [与话本无异。]小黑龙蛇答话,[人与蛇不同。] “自然不同。”蒋霁又道,“可是人蛇皆为地灵,便有相似之处,若这玉京宫交于你,你年岁尚小且力量不盛,如何服众?” [任谁稳坐王位,或是王主更替,玉京宫还是玉京宫,蛇众还是蛇众,对它们来说并没有不同。]小黑龙蛇摆了摆尾巴,[但若触及其利益便会惹得众蛇反叛,叛心既生,冲突避无可避。] [但若以利生和,惹得群蛇斗争,换取自己清净,若派生而强蛇出头,只需杀一蛇便可震万蛇。] 蒋霁垂眸颔首,又问:“宫中奸妄之蛇,你如何对待?” [奸妄善用便是能臣。]小黑龙蛇吐着信子认真答话,[越聪明,眼界越大,便越贪心,这是好事,手中有这样的利刃,能方便秋渡在名誉不损的情况下做不少事。] [且若权利过大,已然养肥,以绝不姑息养奸之名除去,既能分散朝权,又能充盈宫库,还能得个贤王的好名声,秋渡乐意之至。] 丹凤眼中带了些兴致,蒋霁对那小蛇的话不置可否,只是道: “这宫中不缺聪明的蛇,多看、多听、多问便很好。” [是的,舅舅。]小黑龙蛇答话,[物壮则老,秋渡一生虚心向学。] “清魂丹何在?”蒋霁抬起玉杯抿了一口茶。 [吃掉了,还没炼融。]小黑龙蛇抬起尾巴指了指自己的腹部,[放在断麟山太危险了,我那几个蛇兄蛇弟虎视眈眈的。] “之后舅舅出去与麒角山那几个见见,你是待在宫中,还是出去玩玩?” [出去的,舅舅!]小黑龙蛇探着身子兴奋着,青色眼瞳发着光,语气中崇拜意味十足,[秋渡听母亲说,舅舅年幼之时就凭一蛇之力便理好玉京宫,叫这玉京宫上下万蛇服服帖帖,秋渡乐意跟着舅舅。] “过来。”蒋霁弯唇一笑,对着那小蛇招了招手,“舅舅助你炼化。” 小黑龙蛇听了开心,扭着身子便朝紫檀桌案而去,在轻松爬上紫檀桌案过后,与那丹凤眸再次对视之时,身子稍微顿了一下。 [舅舅。]烛秋渡斟酌几番,还是没有压下心中的好奇,弱弱开口问道,[您的脸是被舅母疼的吗?] 蒋霁挑眉,吓得那小蛇心虚的立马将头偏到另一处去。 “为何猜是你舅母?”蒋霁饶有兴趣的盯着那黑蛋似的小蛇后脑勺问话。 [因为舅舅厉害,想来旁蛇难以近身,可是舅母不同。]烛秋渡扭头看了蒋霁一眼,又转了回去,还是决定就用自己后脑勺说话,[且,且秋渡在黑龙蛇宫被母亲教训之后,眼中也是染了红的。] “你倒是好大的胆子。”蒋霁抬手给了那黑蛋后脑一个轻栗,“谁教你对自己舅舅妄加揣测?” [秋渡只是好奇舅母。]烛秋渡‘哎哟’一声,缩了一下脑袋,[舅舅不带秋渡去见舅母也是这个原因吗?] “哼。”身后一声无奈轻笑,烛秋渡知道自己猜对了。 舅舅真是个怕妻的。 长睫垂落,半遮住丹凤眸,眸底失落,蒋霁倏然变得心不在焉, 先生到镇上了吗?如今在做什么呢? “公子!” 院门被打开,一阵风带的门边密竹枝儿轻轻的晃,见谢意无事,乌隼面具下一双薄唇笑的露出白齿。 “宿野。”柳叶眼弯弯,谢意负手立于门前,笑着对宿野颔首。 “您无事便好,属下也算安了心。”宿野出门扶着谢意,“殿下传信,给宿野吓得不轻,属下炖了些软粥,您喝些吧?” “嗯。”谢意颔首,腿且软着,这个殷十七把他丢在院门前便哄着淮舟回飞花阁了。 谢意搭着宿野小臂进了门,第一眼便瞧见了青石小径旁边那冒出地面不少的翠绿嫩枝儿:“这种下才多久,便长那么高了?” “入春长得便快了。”宿野将院门合上,“九里香长得好,已经生了根了,等到再过几月便有半人高了,修一修开了花,咱们这院子便都是花香。” “镇子气温比旁的地方暖和,适合种这些。”谢意打量着院子与宿野搭着话,“这段时间辛苦你一人顾着院子。” “属下该做的。”宿野扶着谢意向前走,“烧了热水,主卧也打理干净了,您吃些东西,净身便可以歇下。” “多谢你,宿野。” 被几人忧顾着,此时身在院中,一种归属感涌上心头,谢意觉得胃中暖暖的。 温粥下肚,脏污并除,一身清爽。 印干的长发披在身后,被二楼清风吹拂,谢意缓步徐行在长廊之上,踱至主卧房门前。 吱呀~ 屋门推开,那淡淡的霸道香气首先缠上到道士的鼻尖。 “......” 谢意站在屋门前久久未动,似乎是在等那清风卷走那些独占主卧的淡青竹香。 不过一阵香气罢了。 可是为什么自己会看到,那抬手按着门沿咧嘴露牙对着自己眯着眼睛甜笑的卷毛呢? ...... 记忆杀人。 第296章 戒断反应 主卧内安静,道士趴在床上浅撅着屁股睡着。 啪! “哎哟!”谢意翻身而起,捂着自己痛上加痛的屁股揉,扭头看向立在床边那高大黑袍男子,“师兄,你做什么?” 那偷袭男子挥了挥手,那作为凶器的黑金藤蔓便被收回去了。 “睡没睡相。”殷渔嘴上嫌弃着转身,“下来吃饭。” “哦。”谢意无力应话,为何睡没睡相,因为屁股且不舒服着,为什么呢? 还不是那可恶蛇妖暴力...... 罢了。 主卧门被打开,已经入夜,院中灯火通明着,一张不大的方桌,旁边高凳上放着装菜的竹篮,几人围着冒着火星的铁架忙的不亦乐乎。 “谢道爷!”赵九端着盘子朝着二楼主卧门口挥了挥手,“快下来吃些东西!” 夜风拂面,谢意闻到了院内烤肉的香气。 “这是在做什么好吃的?”柳叶眼弯了弯,谢意负手朝长廊末竹梯走去,一边儿与赵九搭着话,“看来我今夜有口福了。” “少爷吩咐备了些上好的五花、嫩鸡和时蔬,阁中小厨房新研的酱料,可香啦!”赵九乐呵呵的答着话。 谢意刚行至客卧前,屋门便从内打开,那玉面小狐狸站在门口冲着他便嘿嘿一笑。 谢意低头一看,这位可不是穿着他自己的淡黄蚕丝寝衣么,于是挑眉,勾唇打趣道:“淮舟如今真是了不得,穿着寝衣便敢自由在这镇上巡视了。” “意哥儿。”于淮舟展开自己手中玉扇,给谢意轻轻扇着风,狐狸眼眯着笑,“我今日在院中和哥哥一起住着,好吗?” “你那好哥哥,一个人便占了一个床。”谢意冲他眨了眨眼睛,用手夸张的比了个殷渔的身宽,“他睡下了,你睡哪儿呢?” “那,那自然是有地方睡的。”于淮舟结结巴巴的回话,心虚的瞥开眼神,用胳膊肘怼了怼谢意的胳膊,“你就说你同不同意吧?” “宿野可也睡这屋。”柳叶眸含笑盯着于淮舟,视线紧紧逼着,“怎么不把你的好哥哥哄到你那绕竹斋去?” “哼。”于淮舟红着脸佯怒,抬手抽打了一下谢意小臂,对他道,“我偏要在这儿睡着,你还不许么?” 于淮舟如今是不会将殷渔拖到飞花阁去歇着的,自家哥哥如今必然是不放心这个道士的。 且于淮舟自己也不放心,近些方便,睡得也放心。 “不敢不敢,谁敢拦你啊,于大爷。”谢意假意拱手求饶,“小人腹中饥饿,大爷能放小人去吃饭了么?” “去吧。”于淮舟展开扇子抬起下巴装的是个肚能撑船的,“本大爷饶了你了。” “笃笃。”楼下那火星缭绕的铁架旁边,殷渔手中举着两根看不清是什么的烤串抬头朝楼上唤着,对着那拿着扇子的小霸王招了招手,“来。” “走吧。”于淮舟扯着谢意的袖子,朝谢意眨了眨眼,“难得看你那好师兄动手做些吃的。” 二人脚步嗒嗒嗒嗒的一同下了竹梯,乖巧的站在了举着烤串儿的殷渔面前。 “拿着。”杏眼弯弯,殷渔雨露均沾,两个烤串儿一左一右的,递给他们二人。 于淮舟:“……” 谢意:“……” “怎么了?”殷渔见这两个小崽子不动作,温声轻问道。 “师兄,这是什么啊?”柳叶眼眨了眨。 谢意盯着殷渔手中那根下方烧糊了的小木棍一样黑的一长条不知名物体,好奇询问道。 “嫩鸡肉。”殷渔朝谢意面前又送了些,解释道,“这根烤糊了些。” 谢意一瞧,可不是嘛,这殷十七就是偏心了! 于淮舟面前那根还勉强能够从烤糊的鸡肉中看得出一点儿鸡肉本色,自己面前这根烤的和碳相差无几。 “师兄,你自己尝过了吗?”谢意眯着眼睛问他。 殷渔诚恳的摇了摇头道:“没有。” 于淮舟看了一眼自己被谢意盯得瞥开眼神有些心虚的美人哥哥,伸手接过了自己身前那大手递过来的鸡肉串。 “诶↑!”谢意一把捉住那已经张开嘴巴要为爱犯傻的小少爷的手腕,“不是,你真吃啊?” “哥哥亲自烤的。”于淮舟另一只手回握住谢意拉住自己的那只手的手腕,用那双狐狸眼与谢意对视着,“笃笃再如何也该尝尝。” “可是,师兄做饭的水平,可以和我一较高下啊!”谢意倏然情绪激动起来,眉头紧紧蹙着,压的柳叶眼都有了棱角。 他双手握住于淮舟两边肩侧晃了晃,甚至不惜拉自己下水。 可于淮舟却摇了摇头,挺着胸脯,举着那黑乎乎的肉串儿,小狐狸眼中目光坚定的对谢意道:“为了哥哥,笃笃愿意。” “行了。”殷渔接过赵九递过来的温热帕巾,仔细擦着自己的手,声音温柔的戳穿了演味极重的两人,“不吃便放下,过来吃他们烤好的。” “赵五,烤什么呢?”于淮舟将手中黑串儿塞到谢意手里,眯着狐狸眼扇着扇子,朝着坐在铁架前专心烤串儿的赵五走去,俨然一副关爱下属的好主子模样。 “啧啧啧。”谢意看了一眼手中的烤串,摇了摇头。 又抬眸看了一眼自己那还在垂眸擦手装作一副毫不在意模样的美人师兄:“师兄这是打算改头换面做一个贤郎良夫了?” “……至少我会煮粥。”殷渔抬起下巴,将自己擦过手的帕巾丢给谢意,傲视了他一眼转身朝于淮舟身边走去。 “谁不会煮粥?”谢意被他激得胜负欲都出来了,举着两个黑串儿舞着,反驳道,“我也会煮粥,只不过火大了......” 只不过火大了,烧糊了些罢了。 可是糊了也被吃了个干净。 谢意安静了。 …… 翻来,覆去。 石殿内烛影摇曳,石床上依旧是乱糟糟的。 卷毛已经在床上躺了将近一个时辰,却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一个带着竹香味儿的枕头被卷毛带着气砸向脚边,接着卷毛从石床上坐了起来。 寝衣被反手脱下,他从石床上寻了一件香气最重的,套在了自己身上。 袖子短了一截不说,身子前边的两衣襟面都见不上。 可他就这样模样可笑的又躺下了。 鼻子渐渐通不了气,他睁开眼睛瞧着印着烛光的石壁,张开嘴巴喘着气。 丹凤眸渐渐被描了红边儿,他吞咽几下,也没能拦住眼尾的湿润。 “管它们来不来,明日便杀过去。” 卷毛下定决心自言自语道,声音听着有些颤意,“这边儿解决了,便去找那道士讨债。” “要严刑拷打,要缠着不放,要质问道士为何要弃阿霁之不顾,害得阿霁想他想得睡不好觉。” 第297章 五行生灵 夜半三更静悄悄,湖风轻轻舞动着垂柳冒着新芽的枝条儿,湖边上泛起一圈一圈波纹,被吞入寂静夜景之中。 “呕......” 主卧上那清瘦身影猛地起身朝床边儿趴去,对准了他早就准备好的污盂一阵一阵吐着。 屋内罗汉榻上人影随即一动,从门口对着的桌案上放着的水壶中倒了一杯温水,脚步匆忙的来到榻边,单膝跪地,一只手替那清瘦身影顺着背。 “呵......呵......”谢意接过宿野递过来的温水漱了漱口,将自己翻到正面平躺着,用口努力的汲取着新鲜空气。 宿野安静,抬手替他搭脉,唇瓣抿得极紧。 哒哒、哒哒哒 有脚步接近,接着主卧门被推开。 “意哥儿!”于淮舟眼中还有些发懵,快步接近榻边,急的拍了一下自己的腿侧,“哎呀,怎么吐了!” “笃笃。”殷渔在他身后紧跟着,追上之后绕开他,走到谢意身边榻上坐下。 长指抚上谢意眉心,黑金雾气从中冒出,一丝一缕的从眉心潜入。 时间越长,那美人面上弯月眉就蹙得越紧。 “笃笃,帮哥哥去叫赵九找个药师煎药,就按今日我交给他的配比。”殷渔声音平静温和,望向那面上有些不安的小霸王。 “好。”于淮舟转身就跑,在长廊上边跑边朝正厅唤人,“赵九!” “?!”正厅竹榻上,赵九梦中惊醒,连忙应话,“少爷!” “那赵百一。”于淮舟提着自己衣摆,几步下了竹梯,“你收那药师,你去寻他,将意哥儿的药煎好送来,快去。” 主卧内谢意已经被扶着坐起,宿野摇铃起阵。 天地万物,五行生克,循环不息,周而复始。 借五行相生之势引天地灵气,以五行相克之力炼化精纯,灵气于阵心生生不息。 宿野位于其中一个阵眼,手中金纹黑铃晃动三下,其余四个阵眼处皆从地面汇集出四只妖灵。 “殿下,阵起。”宿野双手交于身前,指尖捏诀,聚精会神于阵心谢意身上。 殷渔坐于谢意身后,轻捏自己无名指上节,闭眼念诀。 以自身修为换他人之命,自然是不对等的,百年修为换取阳命一月,且本就是逆天道而为,仅能起到个吊命的作用。 于淮舟在主卧门口不安的一直绕着圈儿的走,赵五就立在廊栏边,瞧着面上神色也是紧张的,仔细一看,双手不也攥着自己裤腿么。 吱呀~ 不知过了多久,主卧门被推开,宿野拿着的污盂中铺了些血迹,他瞧着有些疲惫,笑了笑开口道:“于少爷,您们进去吧。” 谢意睡熟了。 准确的来说,是气不供体,又被强修入身,呕了些污血,醒着定是痛的,被殷渔灵力逼着睡了过去。 “哥哥,意哥儿还好吗?”于淮舟看了一眼榻上熟睡的谢意,抬头望着那额角有些汗珠的殷渔,抬起胳膊用自己的软帕替他拭汗,“哥哥饿不饿,笃笃叫他们备了几份清淡易消的吃食。” “暂时无碍了。”殷渔用脸侧隔着软帕蹭了一下于淮舟的手,“笃笃去歇着吧,哥哥与宿野吃些,再守一会儿便回屋。” “那笃笃也陪着哥哥。”于淮舟朝身后那盯着榻上瞧的赵五摆了摆手,“哥哥之前和笃笃提的出游,咱们何时出发?” 殷渔偏头看向榻上那可怜的巨长团子,抿了抿唇:“等小九养两日身子,咱们便出发吧。” 那蠢蛇不在,虽然如今未完全掌握那莲妖踪迹,却也拖不得了。 “阿蟒!” 未央殿主卧上,小黑龙蛇睡的正熟,被这声音吓了一跳,支起身子朝玉柜那边瞧去。 [......] 烛秋渡有些无语,舅舅这一头乱卷发,还有一身性感露脐装是什么情况? 本着侄不嫌舅丑的原则,烛秋渡开口了:[舅舅,您怎么了?] “你阿蟒叔呢?”蒋霁看了一眼床上那老老实实的小黑龙蛇,见它床边那金丝楠木榻上空无一蛇,“我不是叫它就在榻上睡么?” 怎么说烛秋渡还是个崽子,且今日刚替它炼化了清魂丹,自然是要多加关照的。 [秋渡不知道。]小黑龙蛇扭了扭头吐了吐,[阿蟒叔半刻钟前急急地出去了。] 蒋霁摆了摆手,烛秋渡吐了吐信子,垂头乖乖将自己盘上了。 “出什么事了么?” 长廊上,阿蟒压着声音急急的问着,“你消失那么久,阿蟒肯定急!” 身前那团黑影张开了自己的怀抱,环住了阿蟒的肩膀,以作安抚。 “也不和我说一声么。”阿蟒怪责着,自己又补充道,“......你也没法说。” 黑影在阿蟒脖颈讨好的蹭了蹭。 “你主子回来了么?”阿蟒嘴角这才带了笑,轻轻问道。 黑影上下挪动,算是点头认同。 “谢道长到院中了么?”阿蟒又问,可是这次那黑影顿了顿才开始上下挪动。 “?”细长蛇眸眨了眨,阿蟒试探性的问他,“......是谢道长出事了么?” 那黑影上下挪动,又左右挪动,动作幅度大,方便阿蟒看清。 “这是什么意思么?”阿蟒眨了眨眼疑惑道,“之前有事,现在没事了?” 黑影极快的上下挪动,倏然在空中一僵。 “怎么了?”阿蟒被它的僵停吓了一下,下一秒感知到了身后的气息。 “什么没事了?”身后那人沉声问着。 阿蟒闻声也是一僵,吞咽了一下缓缓转身:“啊呀!” “你鬼叫什么?”蒋霁蹙眉,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耳朵。 “王上,王上。”阿蟒抚了抚自己的胸口,上下打量了一下蒋霁实在有些不雅的穿搭,“您半夜穿成这样在这里吓蛇做什么么?” “我吓唬你?”蒋霁嫌弃道,“我叫你顾着那崽子,你跑这儿来与谁言语什么?” 蒋霁自然是感受到了阿蟒身周气息。 “......”阿蟒紧张到背手,手指互相攥得紧紧的,“是宿野么。” “你们在说什么没事了?”蒋霁垂眸盯着阿蟒,又沉声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 “阿蟒也不清楚,这个影子说不了话么。” 阿蟒眨了眨眼,精神振奋起来,它嗅到了回院的甘甜气息,“不过阿蟒问它,谢道长是不是回到院子了,它回答的犹豫。” “阿蟒问是不是谢道长出事了,它点头又摇头,应该是没事吧,王上您别担心。” 第298章 平安康健 “去把兰絮叫来。”蒋霁转身便走,只留下一句话给阿蟒。 天空还未破晓,玉京宫下山林中,全是鳞片与树干摩擦的响动。 “王上!王上!” 弯曲小径上,最前边儿那高大男子闻声回了头,身边两蛇紧随其后转身。 百胜气喘吁吁的站在玉京宫门前,对着黑青雾气中那前边儿的三道身影挥手:“阿蟒,兰絮,一定要护好王上啊!王上啊,您们万事小心!” 最远最高的那道身影朝它摆了摆手,而后三道身影全都消失在了黑青雾气之中。 长指轻按白皙手腕,墨色长睫半遮住杏眼,主卧内安静。 长指收回,殷渔将榻上那人手臂放回被子里,替他把被角掖好。 “哥哥?”于淮舟这才出了声,“如何了?” “睡得熟。”殷渔轻笑一声,一夜紧蹙的眉头终于展开了,伸手自然拉住于淮舟的手腕,“咱们也可以歇下了。” 宿野打开主卧门,将两个主子送了出去。 乌隼暗卫通过乌隼面具,对上了一双有些无措的眼睛。 “赵五兄弟,你有事儿吗?”宿野关门的动作停住,与门外的赵五搭了话。 “宿野哥。”赵五今年方满十八岁,声音低低的,说一句话便红了耳朵,手背在身后互相绞动着,“我能不能进去?” 面具下的星眸眨了眨,宿野抿唇一时无语:“......于少爷那儿不用伺候么?” 赵五虽然是在乌隼巢中养出来的,可是被殿下派给了于少爷,如今就属于是于少爷那边儿的人,宿野也不好说什么。 “九哥叫我歇半夜。”赵五抬头看着宿野,“我想瞧瞧道爷。” 宿野沉默半晌,在屋门前让开了一条道。 “谢谢你,宿野哥。”赵五朝宿野笑了笑,小步迈进了屋内。 进屋之后,赵五又看了一眼宿野,见宿野没有说话,才迈着步子轻手轻脚的朝榻旁走去,可是也不敢太近,在两三步之外停住了脚步。 宿野盯着那少年无措背影,觉得屋内气氛有些尴尬,于是挠了挠自己的脑袋,转身倒了一杯水。 等一杯水下了肚,宿野再看去时,那少年犹如一个木桩子,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 睡觉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有人就这样站在床边瞧着自己,宿野替谢意觉得毛骨悚然,浑身打了个战栗。 “那个......”宿野开口。 没想到赵五立即迈着轻步子朝宿野走来。 无措大眼对上面具下有些尴尬的大眼。 “......”宿野尴尬的笑了一下,压着嗓子小声说,“公子睡了,你若有事儿,等公子明日醒了你再与他说吧。” “我,我......”赵五急的红了脸,声音也轻轻的,“我明日要值班。” “?”宿野眨了眨眼睛,疑惑道,“你值班不也在院子里,和公子说个话于少爷还会怪罪你不成?” “不会。”赵五耳朵红的透了光,又攥住了自己的裤边,“道爷醒着我,我不敢和他说话......” “啊?”宿野偏头看了一眼自家那一身平易近人光辉的公子,又看向赵五,“我能理解你,不过在芙蓉镇也没见你那么胆小,你既然知道公子当时是为了救你,何必怕他呢?” “我也不是怕道爷。”赵五顺着宿野的视线又看了一眼那在柔和月光下温柔竟显的道士,“我只是......” “你既然不怕,你脸红什么。”宿野又抬手抠了抠脑袋,“难不成你还心悦道爷么?” 说罢,宿野被自己莫名奇妙冒出来的想法逗得发笑,憋着闷笑了几声。 可是他再看向赵五时,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赵五可疑的垂了眸,抿唇不说话了。 “?” 渐渐地宿野嘴巴张成了一个圆,和面具下的星眸一样圆,努力压着自己因为惊讶有些颤抖的声音,“不是,你不是,啊?赵五兄弟,这可不兴啊!” 这要是被蒋公子知道,能把赵五吞进去不带吐骨的啊! 赵五明显顿了一下,又摇了摇头:“赵五知道自己配不上道爷。” “这就不是配不配得上的事儿!”隔着面具都能感觉到宿野蹙眉,他压着嗓子有些急促的解释道,“赵五,这是有关你小命的事儿!” 一句话,说的赵五一脸懵,那双无措的眼睛里又露出几分不太聪明的疑惑。 宿野像个老大哥似的叹了一口气,看在赵五也算是自己手底下出来的心性纯良的孩子,宿野决定帮他一把。 “公子,碰不得,懂?”宿野拍了拍赵五肩膀,偏头问他。 赵五智慧的眨了眨眼睛,与宿野面具下同样智慧的星眸对上了视线。 于淮舟口中殷渔留在身边的同一个类型的暗卫今日算是开上小会了。 一时之间,两人无言。 “蒋公子!”宿野轻呵一声,恨铁不成钢,“你知不知道蒋公子和公子的关系?” 可怜的赵五才回了院子,根本不了解现在的情况。 急的宿野手脚比划,指了指赵五,又指了指床榻上那漂亮道士,然后在面前空气中比划了一个蒋霁高大的身影。 赵五疑惑的摇了摇头。 宿野又比划了一个高大的身影,而后架起自己膀子假装强壮,抬手假意掐住了赵五的脖子,没用力的晃了晃。 “你懂不懂?”宿野松开自己的手,目光急切的追问着。 “宿野哥的意思是。”赵五面上严肃了几分,眸中带了些怒意,“是那蒋小爷将道爷弄成这样的?” “?”宿野惊诧,不解道,“你这是怎么猜到那里去的?” “为什么?”赵五不解,为谢意鸣不平,“道爷对蒋小爷那么好,他为何要伤害道爷?” 宿野欲闭眼长啸,自然是没有长啸,因为谢意在睡觉。 可是他还是被赵五结结实实的气了一下。 “我是说你对公子起心思,蒋公子会宰了你!”宿野直白的提醒道。 “心思又不是这一刻起的。”赵五坦然,垂眸回着话,“且赵五心中明白,只是感恩道爷救我,并无其他欲得之物,自然是不敢有那些贪念的。” 赵五说罢,又回头望了一眼谢意:“若要说唯一的贪念,便是祈愿道爷岁岁年年平安康健便好。” 在榻上靠窗边一侧,端睡着的清瘦身影修长白皙的指节向自己掌心收了收。 几日颠沛,谢意心中百感交集,如今有些难受。 ‘心性也好。’芙蓉镇那白眉摊主眯着眼睛笑道,‘难怪身边多贵人相助。’ 手掌渐渐松了力,榻上道士呼吸渐渐平稳均匀,主卧门打开又被轻轻合上。 屋内与这寂夜一样静。 第299章 酱香悠长 “来,喝!” 枸酱酒液在空中交汇融合,洒落一些在兽骨桌面上。 两个缺了小角的瓷碗相碰发出清脆的响动。 辛辣流过舌尖,酱酒盘旋入喉,皱眉抿唇细细品,口感如丝绒,在口中醇厚留香。 “呵!”瓷碗被放下,男子壮硕无比,一个身子比得上对面那男子三倍之大,下牙前突,其中两颗獠牙向上弯曲,直达上唇外沿,“莽山老弟,这可是好东西啊,啊?哈哈哈哈哈。” 对面那个被称作‘莽山’的男子是个身材纤细的,一双眼睛又细又长,睁得最大也就是个枣核的大小。 可是眼旁无肉,瞧着一副精明狡诈的模样,拱手弯唇恭维道:“耶竹兄到访,小弟自然是要用心招待的。” “哼。”这耶竹咂巴了一下嘴儿,大手倏然拍向兽骨桌面,“莽山老弟,上次听你的,说那玉京宫中无主,我可是深信不疑的。” “可是派出去的探子,怎的一个都没回来?!你是不是不想要你这麒角山,你这三角蛇头也在脖子上边儿嵌够了?!” “哎哟,哎哟!”莽山被耶竹这一举动吓得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心口,求饶似的叫唤了几句。 而后又突然精神,压着它那枣核眼伸冤道:“耶竹兄,耶竹兄,您这可是误会小弟我了!” “怎么?”耶竹低头眯着眼睛看它,“我派出去的探子,一根猪毛都没有寻回来,这事实摆在眼前,你还敢说是我冤枉你?” “不是,不是!”莽山连忙拱手道,“这蛇都怕野猪,您这是知道的啊!” “且那玉京宫的蛇王,不过是个今年十九岁未满的毛头小子。”莽山用手比划着,“是个小个儿沉闷的,即使他已经回到玉京宫中,也拦不住您那强探啊!” “那你说!”耶竹瞪圆了眼睛,居高临下的盯着那瘦小的莽山,“也就你我知道此次计划,若那小蛇崽儿不经事,我的探子去哪儿了?难不成是你动了手脚?!” 莽山抬起镶金酒壶,又躬身给耶竹斟了一杯酒,正色道:“耶竹兄,您此话倒和小弟生分了,咱俩情义,难不成兄长您还怀疑小弟我么?” “再不济,话说的丑些,咱们是一条船上的,这船还没停泊靠岸呢,小弟我怎么会做那种中道而止,叫自己溺水的蠢事呢?” “我倒是相信你,不然你这麒角山早就被我的部下啃得寸草不生,一条蛇都别想溜走。”耶竹抬杯又抿了一口那香酒,质问着莽山,“你说的出不了错,如今你也该给我一个交代吧?”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莽山朝着房帐口那浑身只露出一双蛇眼的侍卫招了招手,“将我那地图拿来。” 皮质地图在兽骨桌上展开,压过了几滴桌面上的酒液,地图面上几座相邻的大山之间的通路绘制的极细致。 莽山起身,落指于地图中央那【玉京宫】:“兄长您看,这玉京宫,落的就是一个极佳的地势,山前密林,山后清溪,且山中晶石遍布,这还不是主要的。” “我那好师姐,也就是玉京宫上一届的蛇王烛妩,打通了人蛇商道......” “这与我何干?别说废话!”耶竹将杯中酒喝净,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你到底要说什么?” 莽山面上闪过一丝不悦,很快便被笑容吞匿了:“小弟是说,占领这玉京宫,对兄长您益处多多,小弟也能跟着沾光啊!” “哪儿来的益处?”耶竹将手肘压在桌上,弄得桌子翘起一个角,挑眉看向莽山,一副半信半疑的模样。 “人蛇商道,不,往后是咱们的商道。”莽山眯着眼睛搓了搓手,“您想想,若此道落在我们手中,人类便利被咱们独享,。” “那人间奇珍异宝,良药增修,往后咱们兄弟俩不仅吃穿不愁,且用那灵丹妙药养着,迈入仙列,唾手可得啊!” “哈哈哈哈,莽山啊莽山。”耶竹摇头大笑道,“你当真是可笑,你真当我是傻的?!” “谁不知道你莽山被师姐烛妩逐出玉京宫就是因为烛妩要开那人蛇商道,你与它意见不合,歹心起意。你从前既看不起与人相交,如今怎的撮合我与你同夺那人蛇商道呢?” 莽山闻言不恼,反而笑的有些惭愧:“当时年少不懂事,目光短浅看不透其中好处,这不是为时不晚吗?耶竹兄!” “且说着。”耶竹用那长毛粗黑鬃毛的大手指节敲了敲桌面,顿了一下,“你莽山既看出其中好处,又怎会舍得与我们野猪林分一杯羹,我宁愿相信明日太阳西升啊!哈哈哈哈哈。” “说来惭愧。”莽山笑的谄媚,跟着耶竹乐,接着它的话说,“兄长您也知道,若单以小弟我的能力要拿下那玉京宫......唉,所以说还得仰望您不是?且咱们兄弟自家人,肥水不流外人田啊,耶竹兄!” “哼。”耶竹挑眉轻笑,盯了一眼那镶金酒壶,莽山会意,连忙双手抬壶斟酒,态度恭敬。 “主子,主子!” 房帐外传来侍卫急切的声音,声音在房帐外不远停住,又道:“主子,山脚有异,山脚有异啊!” 莽山对着门口那侍卫抬了抬下巴,侍卫会意掀开帐帘安静退了出去。 “兄长,您看?”莽山曲腿躬身,将自己放的极低,抬眸向耶竹询问。 “得!”耶竹大掌拍于莽山肩头,“今日算是那群蛇崽子送上门找死,交给哥哥我,你便放心等着经营那商道吧!” “诶,诶!”莽山咬牙受了它那一掌,躬着身子等着耶竹将自己当成扶手起身。 耶竹的腰有两人张开环抱那么粗,虎皮腰带紧紧绷在其上,大手挪正了腰带的位置,耶竹迈着步子朝帐房外走去。 “走!”耶竹站在房帐门口大喊一声。 山顶周围几个房帐内陆陆续续出来一片黑压压的,全是体壮膘肥的野猪妖,瞧着比那日的探子还肥了不知道多少倍。 房帐外响起密密麻麻沉重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呸!”莽山直身负手,身子那儿还像之前虾米似的,枣核眼睛眯着盯着帐帘外,“真把自己当个东西,不过是替别人卖命的蠢东西。” “哎呀~”莽山心情极好的躺坐在了地上的羊皮矮椅中,捏着自己的酒碗享受的很,“那不人不妖的小烛奈回来了,若那野猪妖经用,此次不费多少力气,我便能不费吹灰之力,将玉京宫收入囊中。” “师姐啊师姐。”枣核眼弯着,莽山笑的眼角炸开了几条深线,“感谢你为师弟铺平的路,那小烛奈,师弟立即送来与你和那人类团聚,你们一家人一路走好吧?哈哈哈哈。” 哗啦啦...... 酒被洒在了地面上,将帐中黄土四溅,其中酱香悠长。 第300章 与猪搏斗 [舅舅。]蒋霁结实的手腕上,小黑龙蛇不安分的动了动,支起自己细长的身子朝前望去,[前边儿好大的动静!] “嗯。”蒋霁垂眸看了它一眼,回它道,“万事顾自己,我想你是个聪明的。” [是的,舅舅。]烛秋渡摆了摆自己尾巴,通过颤动尾巴感知空气中的震动,好知道对面大概的数量。 [舅舅,恶战啊。]烛秋渡吐着信子,语气有些兴奋,[好多好多!有好多!] “小世子在宫中没吃饱?”细长蛇眸眯着,阿蟒侧头看着小黑龙蛇打趣着,“今日打算夜间加餐?” “那便先将小世子放出去,瞧瞧它一口气能吃多少。”兰絮也笑着搭话,“恐怕到时候咱们都派不上用场。” [哼。]小黑龙蛇挺直了自己的蛇脊,一副受到夸奖理所应当的模样。 哐当! 黑棕沙雾四起,迷了众蛇的眼睛。 蒋霁抬手遮住,眯眼从指缝中首先瞧见了一把前段几乎完全插入地面的大斧。 众蛇调整好状态,安静的等那黑棕沙雾散去。 黑压压的一大片,中央是个身高体型骇人的,毛发凌乱直立在头顶,虽是人形,但獠牙外露着。 “小蛇崽儿。”那骇人猪妖垂眸看着不远处蛇群中那最中央的身着黑袍银铠的蛇妖,轻蔑笑道,“你猪爷爷我叫耶竹,你给我记牢了。” “是野猪,一群野猪!”蛇群中有蛇妖惊诧的叫喊道,“它们怎么长得如此怖蛇?!” [害怕了?]一声轻飘飘的蛇语带着笑回复着,一条小黑龙蛇不知何时缠绕上了叫喊蛇妖的脖颈,轻声怂恿着,[害怕就快逃吧,快逃吧。] [不过它们迟早要逼到玉京宫前,若是野猪占领了玉京宫,你也算是落叶归根了,你逃得掉吗?] [之前藏在蛇王羽翼下,你们过得很舒服吧?一群贪生怕死又自私的蠢东西。] [今日破晓之前,这里怕是会尸身遍地,但一定是蛇吗?若你这般认为,不如将自己奉献给周围兄弟,好叫大家吃饱了存些力气。] [你的一生,是要浑浑噩噩苟且在那玉京宫的几百层地下,日日被这些异族统治,活的心惊胆战。] [还是此刻勇敢一次,为自己换一个与窝囊死去、流无定所不同的结局?] [你有退路吗?世间一遭,终是枯骨一具,你别无选择,只是看你想要如何去活。] 锋利的毒牙就抵在那蛇妖脆弱的脖颈之上,小黑龙蛇安静下来,青色的眸子盯着前边儿观察着目前形势的卷发高大身影。 [选好了吗?]毒牙紧了紧,小黑龙蛇瞧上去没什么耐心。 没有利诱只有威逼,叫喊蛇妖身子颤抖着,面临着是现在死去成为兄弟们的口粮,还是为自己拼一条活路,它的确别无选择。 “不怕。”喉结颤动,蛇妖吐出两个字。 [很乖。]毒牙假意咬了咬,吓得那蛇妖绷直了身子,小黑龙蛇沿着它身子缓慢下行着,[回去赏你。] 不过几句话的功夫。 蒋霁冷静,有意无意的观察着四周。 耶竹可没什么耐心,见对面那身着黑袍银铠的蛇妖目中无猪的模样更是生气。 长满黑棕鬃毛的大手一挥,那嵌在地面的大斧便被收回耶竹手里。 “你这蛇崽儿,是个哑巴?”耶竹大笑几声,咳出一口痰,眯着眼睛看向蒋霁,“那爷爷便不与你多费口舌,拿命来吧!” 山林轰动,坡上那野猪妖群压倒势的冲向了蛇妖群中。 这些野猪妖体型庞大,在蛇妖群中横冲直撞着,都是人形妖物,可那些野猪妖的皮肤上保留了大部分的鬃毛。 这些鬃毛上边裹满了干硬泥浆,蛇牙实在难以咬破,渐渐处于下风。 混杂的妖气在山坡上空肆意横飞,一片混乱中,淡淡的血腥味儿传来。 地上有些化为原形的蛇,一动不动的毫无生气,也有几头浑身血污中了毒的野猪,躺在地上抽搐着四蹄。 那耶竹比蒋霁还高大了一倍,灵活的挥动着手中的大斧,不停朝蒋霁身前劈去。 蒋霁身手敏捷,几个闪身躲过攻击,绕到那庞大野猪王身后飞身而起,试图用胳膊勒住那野猪脖颈。 “......” 蒋霁低估了这野猪的颈围。 卷发被额角汗珠贴上了些,这已经是蒋霁第三次主动出击。 这野猪确实比上次的难缠,皮厚结实,浑身和铜墙铁壁似的,且狡猾。 蒋霁的妖刃数次被它躲过,命中两次也只是插入皮肉,瞧那野猪妖毫无知觉的模样,真是叫蛇焦心。 “额......”身旁传来阿蟒的一声痛呼。 “不能分心。”蒋霁努力集中着自己的注意力,他就快被那耶竹从身上甩下,于是又用另一只手扯住了那野猪的高高竖起的鬃毛。 “哼。”耶竹不屑轻笑,纵身一跃,打算带着蒋霁后摔于地。 这耶竹估摸着至少得有五百来斤,蒋霁被它带着,来不及反应,马上就要被它泰山压顶成了蛇饼。 蒋霁面上淡然,在空中抬腿,身手敏捷的跨上了耶竹的肩,一个转身交换了两妖的位置。 砰咚! 四周尘土飞扬着,蒋霁坐在耶竹胸膛之上,手中还攥着两把它的硬的戳手的鬃毛,摔得这一下将他屁股都震麻了。 [舅舅!]烛秋渡缠在阿蟒肩膀上,刚将毒牙从一个猪妖颈前拔出来,朝蒋霁大喊着,[额前!额前!] 方才有一头野猪趁阿蟒不备欲从它身后攻击,小黑龙蛇睁大了双眼根本来不及阻止,可是不知何物替阿蟒挡了一下。 虽然还是叫那野猪牙侧撞上了阿蟒的后背,但已经算是极好。 小黑龙蛇看着那渐渐倒下的野猪妖,眨了眨眼睛,那野猪妖翻了白眼,额前流下几滴黑血。 蒋霁闻言自然会意,抬起左手,玉色暖光在掌心渐起,青霜伞在大手中现身,伞柄处一银白尖刃,泛着月色冷光。 耶竹摔得不轻,被周围尘土眯了眼睛,等它睁开双眼再看之时。 卷发少年面上带着几道擦伤,双手高举着那素伞,眯着眼睛笑的灿烂,两颗尖牙和他身后的皎月一样白。 噗呲! 青霜见血兴奋,在蒋霁手中抖动着呼啦呼啦作响。 蒋霁握住伞柄一拔又落下,竟在那额前硬骨上硬生生的凿开一个大洞。 妖力压迫,黑血带着些灰白浆从那孔洞流出,蒋霁满意的抿唇。 指尖蓄起黑雾,蒋霁抬手,轻轻一动。 青霜伞就在那耶竹额顶展开,伞面如霜雪一样洁白,一阵黑雾妖力与玉色光辉交缠从旋转的伞面朝旁边四散。 砰! 空气滞了一瞬,时间仿佛静止。 野猪妖们被那交缠妖气波动,一个接一个的倒下了。 第301章 又见银环 不过今夜的目的自然不是这些野猪。 蒋霁从阿蟒肩上接回那小黑龙蛇,放在自己脖颈之上。 “做的不错。”蒋霁沉声开口。 蛇是冷血的,并没有人类的那种多情和义气。 地上那些断了气的蛇,与那些野猪一起,在蒋霁一个挥手间变成黑雾消散在这月色之中。 一路向上,阿蟒背后定是伤了,走路都疼,黑影忙的不行,一会儿扶着阿蟒左边胳膊,一会儿又扶着阿蟒右边儿胳膊。 阿蟒从一个黑影身上看出了手忙脚乱的心疼。 “要我背你吗?”身后传来兰絮那依旧从容的声音。 “不用。”阿蟒头也不回,“我还想多活些日子。” “我克你?”兰絮被它这话气的笑了一下。 “不是。”阿蟒侧眸朝后看去,肩侧一斜,一只木环带着一边儿的辫子朝后摆去,“我还能走,若叫你背了,我家那小朋友会不高兴,哄人费心思,可不就是老的快么。” “......”兰絮垂眸盯着那晃动的辫子,抿唇陷入沉思。 瞳孔跟着木环摆动呢,木环在空中不知道被什么抓住了,又被收回了阿蟒身前去。 兰絮:......有这个必要么? 月光洒落山坡,一道黑影在地面上拖得很长,蒋霁在自己即将步入那人影子之时停住了脚步。 那身影闻声回头,蒋霁一眼便看见了那叫他印象极深的深紫蛇眸。 岁月留痕,却不消男子眉宇之间带着清冷傲气,那男子负手立于众蛇身前。 与蒋霁对望时依旧是,眸光仔细。 “银环?!”阿蟒蹙眉,上前几步,借着月光将那男子看清了些许,“果真是你!” 可银环开口只有与蒋霁对话的意思,嗓音依旧沉稳:“王上,狡兔三窟,奸蛇更胜,万事小心。” 话落转身,却被利刃抵住了喉。 伞面霜雪般洁白,伞骨尖端银白的尖刃就抵在银环喉前,哪怕不经意晃动一下,便会利刃封喉。 青霜伞。 银环浓睫微颤。 “我想,你需要留下些什么。”蒋霁抬脚踩在那拉长的影子上,一步一步靠近,“一些解释,或者是一条命,当然。” “我更倾向于后者。” 银环一时不察,且蒋霁已经不是从前那个蹲在大坑前玩着活蛇注墙弄的自己满身脏污的小烛奈。 “我还有辩解的权利么?”银环轻笑一声,喉结上下滚动,被青霜伞骨那银刃划出一道小血口。 “本来是没有的。”蒋霁行至银环身后,离他不过两步距离,“可是我的道士说,这世间不是黑白分明,善恶一念,叫我放耳多听。” “哈哈哈……”银环倏然笑了,深紫瞳中亮晶晶的。 半晌,它沉声开了口:“是我,和莽山还有那念善害了你母亲。” 蒋霁垂眸,得到答案,长指一动马上就要牵着青霜伞朝银环脖颈靠去,却被烛秋渡的长尾压了压肩膀。 一滴晶莹的水珠泛着月光,从身前蛇妖的脸庞滴落,叫抬头的蒋霁看了个清晰。 丹凤眼紧紧眯着,蒋霁面上带着些薄怒,恨不得将这薄情寡义还装深情的杂碎碾成肉饼。 “你们去自来峰,我是知情的。”银环压着嗓音诉说着,“是它提前告诉我的。” 这个‘它’,自然是烛妩。 “它说要带你和那蒋延年去自来峰上那道观瞧瞧。” “我们的计划就此展开。” “可是我在你们出发那日前,思来想去心中焦躁不安,我去蒋延年家,将事实告诉了它。” “它淡淡的,只是应了我的话,送我到门口,它交代我,天命注定,无论如何你算是我的亲侄。” “念善答应我不杀它的,为什么活下来的会是你呢。” “你越长大越像它,我内心煎熬,直到那次你说你寻到那道士踪迹,要去为母复仇。” “我跟着你,亲手把你送出去。若那道士厉害,我便不用再见你,若那道士真有那般无用,那便是天意。” “只是没想到会在路上遇见那道士。” 蒋霁抬眸,沉声打断银环的话:“在路上遇见那道士?” 这是它无论如何都回忆不起来的部分。 银环接着说道:“是,那个黑袍道士。” “他确实厉害,若不是他手下留情,你我二蛇都得当场毙命,怪就怪在他根本没下杀手,像是本就在等我们二蛇从那处经过。” “中间过程如何,我的确也记不清了,醒来在河滩,我吊着一口气回到宫中,你是生是死,只要不回来便罢了。” “且它这皇位,我也不愿旁人去坐。” “今夜你来,是来给我通风报信的?”蒋霁轻笑一声,又靠近银环一步。 淡淡的青竹香,银环浑身肉眼可见的在颤抖。 故人之子,故人之姿,叫它心中伤疤再次撕裂。 “自相矛盾。”蒋霁作出评价,“你和从前一样,丝毫不改,依旧是个叫人恶心的杂碎。” “将自己所爱置于危险之境,而后躲于一旁祈祷它无事,看我陷入为母复仇歧路,现在又想来三言两语做一条好蛇。” “我......” “你?”蒋霁从它头侧伸手,接住了青霜伞,青霜一收,丝毫没有伤到银环半分。 银环闻言心不在焉的,不知道又在回忆何事。 “贪生妄想之徒。” 蒋霁手腕一翻,伞柄银刃穿透了银环的脖颈,横向一拉,头颅堪堪被皮连在颈上。 黑稠带着妖气的鲜血横飞,蒋霁抬手猛地发力,穿过了银环坚实的肩胛骨下方。 黏腻滚烫,不断滴落稠液的还在搏动的心脏。 小黑龙蛇咽了咽口水,激动地在蒋霁的肩膀上压起了身子,尾巴不停的颤着。 可是那颗心脏却被大手剥开,只取出了其中的妖丹。 “吃。”蒋霁将那妖丹置于手心,抬到了小黑龙蛇的面前,言简意赅。 [舅舅。]小黑龙蛇觉得可惜,小声嘟嘟囔囔的,[心脏也可以吃的。] “不许吃生的。”蒋霁又抬了一下手,惹得掌心那颗深紫遍布黑色纹路的妖丹晃了晃。 [是的,舅舅。]小黑龙蛇张开蛇口,将那摇晃的妖丹一点一点吞入腹中。 妖丹入腹滚烫,缓缓朝胃部滑去,而后胃部一暖,妖丹化开。 蒋霁抬手用一指抵住小黑龙蛇的额头,替它封印了些暂时承受不了的妖力。 “走吧。”蒋霁接过阿蟒递过来的帕巾,将自己的手蹭了个干净,立即迈步朝前,“咱们去会会那莽山。” 将这边儿处理完,安排好宫中之事,他便立即去找自己的宝贝道士。 先生,等我。 阿霁就来寻你。 第302章 不是莽山 皎月如勾,在西方空中高悬将落未落。 “王上。”兰絮急急的从其中一个房帐中走出,站至蒋霁身前,拱手回道,“帐内空无一蛇。” “王上!”阿蟒掀开帐帘,从蒋霁右侧房帐中冒出个头来,“这边儿也没有么。” 其余几个蛇卫陆陆续续从周围房帐出来,皆是摇头。 “难不成真叫它们逃了?”兰絮放出自己神识去探,这里确实并无它蛇踪迹。 “再朝上走。”蒋霁摆了摆手,抬高了自己的声音,对着后边儿那群蛇众道,“麒角山如其名,咱们上的是顺坡,要从另一面坡度险峻,想要下山极难。” 莽山这营地就在山顶下不算太远的一个平坡,脚步声渐渐离开房帐前方,朝上远去。 其中一个房帐门帘被风吹动掀开一角,而后轻轻还原,整个过程不过眨眼之间。 兽骨桌的右边儿,有着好浓烈的枸酱酒液的味道,蛇身鳞片与地面黄土摩擦的响动很轻,一条细长的黑蛇尾巴钻入木柜后边儿一个不起眼的小墙洞,消失不见了。 “走了?” “走了。” 两人故意压抑的低声对话的声音回荡在墙洞之中。 墙洞初极狭,越向内越宽阔,漆黑一片。 墙洞直通山内一个联通的大洞,那酱香的酒气一直绵延,直到其中一条分岔口,味道变得很淡,不一会儿便消散了。 “主子,如今我们如何是好?” “那该死的耶竹,当真是靠不住。”莽山身上还沾染了些黄土,他抬手将那些黄土拍下,“本是打算打它们个措手不及,此番它们主动,我们倒是被逼入被动局面。” “那我们在这儿等它们走么?” “蠢货!”莽山抬脚便踹向自己身旁那只露出眼睛的蛇妖, “等它们上了山顶,与我早就准备好的蛇卫见了面,定是会苦战一番,咱们算着时间从后包围,它们经耶竹和蛇卫之战精疲力竭,咱们便化被动为主动,一举拿下!” “主子真是足智多谋!”那蛇妖捧着莽山的话道。 “哼。”莽山轻笑一声,“不过那小烛奈当真是长大不少,愈发像我那好师姐了。” 话落,山洞内陷入沉静,只听得见呼吸的声音,可就是这样,才叫蛇察觉山洞内不止两蛇,呼吸声此起彼伏,不绝如缕 。 不知过了多久。 “走!”莽山一声令下,山洞内立即热闹起来。 脚步声震天动地的,朝墙洞方向另一边儿走去,原来这山隐洞内四通八达,走了一段儿便听见那些脚步声停住。 随着一个圆石被挪开,淡淡月光洒落洞中,是一个通向外边儿刚好容纳一人的斜坡。 跟在莽山后边儿,蛇众一个接一个的出了洞口。 夜风伴着血腥气,莽山半藏身于长满高大灌木的小山包之上,将山顶平地的画面瞧了个完全。 一片腥红。 如莽山预料的一样,自己派出的蛇卫全军覆没了,不过庆幸的是,对面的那些蛇妖情况也不算好。 高大卷毛身影此刻站在那血红之中,面上都染上了红。 娇小身影已然精疲力竭,像是受了重伤,坐在地上捂住自己胸侧不停的喘着气。 另一松绿身影从自己衣服内摆扯下一条布条,用牙咬着替自己包扎着手上的伤口。 它们的蛇众零零星星的剩下了一点儿,自己是时候该出现收尾了。 “哎呀!”莽山缓着步子从山包走下,一双儿枣核小眼弯着笑,眼角炸开了花,“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啊?” 蒋霁闻声回头,转身看向走下来的一众蛇妖。 “小烛奈!你是小烛奈?”莽山看似惊喜,大步流星向前,站在了那片血红之外,“哎呀,快叫师叔瞧瞧,怎么一转眼就长那么大了?!” 蒋霁垂眸不语,只是将左手无名指上的指环取下,仔仔细细的擦着上边儿沾染的血迹。 “啧啧啧。”莽山上下打量着,“真是和我那师姐像极了,瞧着便叫蛇生厌。” 蒋霁将戒指递给默默来到身边儿的兰絮,等兰絮扶着阿蟒退到一边儿,蒋霁身周黑色妖气丝丝缕缕环绕着。 主动妖化和被动妖化是不同的,前者疼痛感并不明显,只有皮肤破裂时会有些痛痒。 黑色雾气越来越浓,一条人腰粗细的青眼黑龙蛇出现在一片血污之中。 “看来是一场硬仗啊。”莽山弯唇一笑,抬头看向了黑龙蛇那青色蛇眸。 蓄力,袭击,黑龙蛇并不像看上去那般笨重,反而一举一动都是果断敏捷的。 莽山蹙眉,堪堪躲过,可是肩上被那黑龙蛇硬鳞一蹭,衣料尽失,肩头脱了一层薄皮,冒出些血丝来。 巨大蛇尾一扫,方才莽山身后的蛇众受击倒下大半,落地聚成一堆蛇肉泥。 血气更浓更重,山顶如今死气沉沉,莽山抬手擦去自己肩头血液,见那黑龙巨蛇摆了摆尾。 “真是。”莽山突然放声大笑,慢慢伏地,针状蛇瞳深黄,“母子都不是让人省心的。” 黄绿妖气缠绕莽山身周。 头成巨大倒三角,体躯粗壮,满身遍布黄绿色斑纹,颊窝明显,眼小吻窄而圆,这莽山烙铁头的体型比那黑龙蛇还大了一圈儿。 黑龙蛇可没打算候着,身后霎那间出现无数条尖刃般的黑影,尖端直对那莽山烙铁头。 锵锵、锵锵当 黑龙蛇尾摆动,利刃既出。 可那莽山只是闪躲,弄得身后蛇众受那黑影利刃伤亡不少,而它尾端中了一刃,似乎是条喜好以静制动的。 黑龙巨蛇主动且好斗,只要逮住机会就出击,莽山只是躲闪,耐心等待攻击机会。 终于莽山蓄力一击,血盆大口中的管牙马上就要插入黑龙蛇的七寸之中。 啪嗒! 颈部被黑龙蛇尾重重一击,莽山被打的在空中偏了头,本该注入黑龙蛇身体中的毒液不受控制的成一条直线喷洒在空中。 黑龙巨蛇压了压眼,对莽山打算的动作起了疑。 莽山和母亲是师门姐弟关系,如此亲近,怎么会不知道自己是黑龙蛇,对蛇毒免疫呢? [......你不是莽山。]黑龙蛇佯装肯定的一句。 莽山浑身肉眼可见的一颤,接着恼羞成怒一般,开始毫无章法的主动发起进攻。 这一切都肯定了黑龙巨蛇心中的猜测,它反而镇定下来,在那狂暴莽山的进攻之中极快找到了破绽。 莽山也是此时才发现,自己上了当,这黑龙蛇哪里像是精疲力竭的? 如今反而是自己乱了手脚,又陷入被动之中了。 长牙尖而韧,直直的插入莽山后颈之中,黑龙蛇毒的注入,几乎叫那莽山瞬间身躯发麻。 此时莽山面对着自己带来的蛇众,亲眼瞧见一条极小的黑龙蛇从自己那个只露出蛇眼的近身侍卫脖颈衣物之中钻出。 接着那小蛇极快的飞身于各个蛇卫之间,蛇卫随着它的节奏一个接一个的倒下。 不!不! 莽山猛地用尽全力一挣,却不察自己已然身处山崖边沿,落地滚动,坠落而下。 此山崖离地二百丈有余。 该是必死无疑。 第303章 小蛇换牙 走下麒角山的空气都是甜的。 主动妖化有了准备,自然是免去了爆衣的一步。 蒋霁带着满身的妖血,肩上卧着有些蔫疚疚的小黑龙蛇,迎着天边破晓,兴致勃勃的走在回宫的路上。 阿蟒确实受了伤,打斗一场身上挂些伤也正常,不过只是没有它演出来的那么严重罢。 于是那小蛇王上如脱了缰的野马似的带着烛秋渡在前边大步流星。 阿蟒紧随其后,兰絮跟在最后边儿偶尔还要跑上几步才跟的上自家王上和阿蟒的脚步。 山间凉快,送来了黎明前的第一阵风。 “咳咳咳......” “公子!”见榻上那人忽然蹙眉咳嗽,宿野连忙放下手中铜盆将他扶起,给他顺着背,“您还好吗?” 谢意摆手,缓了几个呼吸才回了话:“无碍。” 头脑发胀,呼吸短促,胸闷气喘,手脚发寒,四肢无力,且心脏绞痛,谢意略通医术,心中大概明了如今自己身子如何。 宿野将备好的竹盐和软刷递给谢意,见他接过开始洗漱,站在一边攥着自己衣角不动了。 蒋公子的情况,要不要告诉公子呢? “......公子。”宿野转身,将谢意帕巾放在铜盆温水中清着,轻声嘟囔,“阿蟒昨夜受伤了。” “你之后,要不要去玉京宫见它。”谢意含了一口水,将口中竹盐吐掉,回复宿野道,“若想去,我去与师兄商议。” 宿野抿唇,自己也不是这个意思,虽然说心中是想见阿蟒的。 “想见的,不过近来还有要务,不是个时机。”见谢意不接他的话头,宿野于是又道,“阿蟒在玉京宫中安好,只是昨夜去了麒角山,所以受了伤。” 说完转身将手中不知道反反复复清洗了多少遍又拧干的帕巾递给谢意,透过乌隼面具仔细打量着谢意的神情。 只见谢意神情依旧淡淡的,接过帕巾道谢,反而安慰宿野道:“玉京宫中有蛇医,你不必忧虑过多。” 这次宿野瞧出来了,自家公子这是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只是不想听罢了。 “于少爷给您备了些清淡适口的吃食。”宿野接过谢意用完的帕巾,替他将外出的衣物放在了身边,“您穿衣,宿野去替您热热。” “有劳你。”柳叶眼弯了一下,谢意看着宿野端着自己的洗漱用具出了屋门。 紫符未动,那蛇妖无碍,其余的谢意再不想知道。 玉京宫中,小黑龙蛇刚被净了身子送到了未央殿,蛇医便来了。 昨夜几蛇身上都多多少少受了些伤。 阿蟒心口被撞得紫青,身后还被那野猪妖撞得一动就疼,蛇医过山峰用药给它敷好包扎,又扭着身子去瞧兰絮胳膊。 蒋霁擦着自己头上未干的卷毛,身上携着一股檀香气味进了殿中。 [舅舅。]烛秋渡见蒋霁进来,唤着人,张开了自己的嘴巴,[掉了。] 蒋霁行至圆床边一瞧,可不是,那小黑龙蛇的一颗小尖牙不知何时掉了个干净。 “昨夜弄得?”蒋霁蹲在它跟前,用手去碰它另一颗瞧着还完好的尖牙,发现也是松动的,“这颗也松了。” [是的,舅舅。]烛秋渡委屈巴巴抱怨,[那些野猪的皮太硬了。] [松了会自己掉下来。]过山峰用口尾并用将兰絮的胳膊包扎好,转身立在蒋霁身边,[近来小世子少吃些硬物,会慢慢长出来更结实的。] “嗯。”蒋霁又拍了拍烛秋渡的脑袋,“那便无事,有没有其余地方不舒服,叫它给你瞧瞧。” [没有。]烛秋渡摇了摇头,又抬起小蛇头看向蒋霁刚消了肿又新添几道擦伤的脸庞,[舅舅不是受伤了么?] 昨夜一番酣斗,光是烛秋渡瞧见的,蒋霁就吃了不少痛,身上定是有伤的。 “小伤无事。”蒋霁转身走向自己的衣柜,打开看见一堆挂的整齐的白衣,“我将这些衣服清走,你若有需要,叫你阿蟒叔吩咐蛇侍替你购置。” 阿蟒闻言眯了眼睛,这话风不对啊,自家王上这是打算将自己弃在宫中独自去找谢道长了吗? “王上。”阿蟒看似不经意的开了口,“小世子需要的,阿蟒立即吩咐下去,不过兰絮如今在宫中无事,之后也可以做的么。” 兰絮挑眉,侧头看向阿蟒。 蒋霁今日心情极好,闻言笑了一声:“不行。” “王上!”阿蟒直接从坐着的石台上跳了起来,弄得自己背后抽搐的疼痛,“嘶......阿蟒也要回去么。” “你如今愈发放肆。”蒋霁头也不回,想到自己即将见到道士就愉悦,懒得和那蠢蟒计较,“你在宫中带着世子熟悉环境,将它一切顾好。” “王上!”阿蟒放缓了自己的声音,上前几步也在衣柜边上蹲下,替蒋霁收着衣服,“谢道长走之前说了,同意阿蟒回去的么。” “......”蒋霁侧眸看它一眼,见阿蟒双手合十对着自己拜了拜,哼笑一声,“我说了,你将它带好了便是,兰絮没你仔细,听懂了么?” “是,阿蟒明白。”阿蟒不情不愿的应着话,它听懂了,王上的意思是叫自己将小世子一切安排妥当,再自行回院。 可是王上想立即见到谢道长,自己就不想快些见到宿野么? 替蛇打工真是心酸。 “我走后,宫中事务交给兰絮教它。”蒋霁很快将自己的包袱收拾好,也就带了两套换洗衣物,还有道士留下的小物,“你衡量着,多让它自己做主。” “阿蟒知道么。”阿蟒蔫蔫的答着话,“阿蟒去吩咐小厨房替您备些吃食。” “不必,一日半罢了,路上寻些野果简单充饥。”蒋霁摆了摆手,将包袱系好,递给阿蟒自己的一块完鳞,“有事再联系。” 三言两语言罢,蒋霁一个翻身便从未央殿那竹窗边跳了下去。 屋内众蛇:...... “有门不走,怎么什么都要学谢道长么。”阿蟒收着衣柜,知道余下的是要替王上收到石殿中去的,边收边嘟嘟囔囔的骂着,“上次将谢道长惹气了,这会儿又巴巴赶回院中去,且等着吃闭门羹吧。” [阿蟒叔。]烛秋渡说话带着‘吁吁’的声音,和吹口哨似的,[舅舅是去寻舅母么?] “是的,殿下。”阿蟒转身回应,看向那直立半身的小黑龙蛇,“您先歇着么,一会儿阿蟒带您在宫中转转。” [好。]烛秋渡将自己盘在圆床之上,又道,[秋渡也想见舅母。] 第304章 出发前奏 冒着热气棕亮亮的一碗药汤,倒映着头顶那亭子石檐边角和半边湛蓝的天空。 “小九。”殷渔又将盛了药汤的玉碗递近谢意了些,声音放的轻,“先将这药喝了。” “好。”谢意应了话,抬手接过,蹙着眉仰头将药汤一饮而尽。 池上亭内陷入安静,赵五接过谢意喝完的药碗,小心翼翼的递出了自己的手。 一块儿被糖纸包着的饴糖。 “多谢你。”谢意抬眸对赵五笑,从他掌心接过那块饴糖,剥开入口便有丝丝甜意在舌尖化开,“药确实有些苦。” 不过一个眼神一句话,又惹得赵五将自己蒸熟了。 “这两日备些东西。”殷渔接过宿野递过来的茶,抿了一小口,“之后小九跟着师兄出门。” 谢意抬眸瞧了殷渔一眼,沉默着点了点头。 “顺便沿途逛逛,咱们四处看看。”殷渔今日倒是个话多的,“笃笃同行,再把这几个都带上,想来热闹。” “好。”谢意又颔首,一句话都不多说。 殷渔盯着自己养大那兴致不高的沉默巨长团子,心中明白,这崽子是在自责呢。 “之前便想着,带你和笃笃出去看看。”殷渔将杯中茶喝净,轻轻放下茶杯,倒是也没打算避讳这件事,“正巧你身子需要,师兄另找了个法子,咱们一路向西北行去,路上走走瞧瞧,小九意下如何?” 柳叶眸描了红边,殷渔摆手叫退了宿野和赵五。 谢意吞咽一下,压着嗓子不想叫殷渔听出自己声音中的不同,“师兄,是小九......” 一滴清茶落于杯中,水纹向杯边激荡。 “若是小九,为了师兄,也会这样做。”殷渔开口打断了谢意的话,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人从不做不对等之事,付出本来就应该是心甘情愿,而不是作为筹码,小九自己应该明白。” “师兄。”谢意咬着自己唇肉,忍着不让那晶莹落出眼眶。 “少来这一套。”殷渔垂眸,从胸口衣包中扯出帕巾甩了过去,嫌弃道,“擦完别给我,我不要了。” “嗷。”谢意感动的情绪被打断,抬手接过帕巾将面上擦净,又报复似的用那帕巾擤鼻涕。 “......”殷渔无语到闭眼,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去把自己要带的衣物收好,躺着歇一会儿,等他们弄好饭食我去叫你。” 可是自己却比谢意起身更早。 “师兄去哪儿?”谢意扶着桌面随之起身,他感觉自己身子轻飘飘的随风飘动着,随口一问。 “飞花阁。”殷渔头也不回,朝院门走去,“去瞧瞧笃笃在做什么。” 一张发黄的皮质地图被展开,上边儿的路线和文字都是用墨线缝上去的,触摸着有扎手的凸感。 “先到江陂县的上湖,接着去河岸的池崖。” 于淮舟手沿着地图,从景湖镇开始,一路朝西北边儿寻路,“而后山溪的千邶,再到岭域郡泾县,这些地方走得快,且我都相熟,吃住行都能安排妥当,叫意哥儿舒服些。” “是,少爷。”赵九手中拿着炭笔,在一张巴掌大的纸片上边听边画着路线图。 “之后去津镇津门吧。”于淮舟拿着玉扇抵着自己下巴,沉默半晌,落指于那缝的美观的‘津镇’二字上,“从前去过一次,不过没什么印象......” “笃笃。”门被门侍推开,殷渔迈进房中,看见于淮舟杏眼弯弯,“这是在瞧什么呢?” “哥哥,你来得正好。”于淮舟向前迎了好几步,攥住了殷渔袖子,将他朝桌前带着,“笃笃在瞧路,咱们是要去西北边的尸驼岭,对吗?” “嗯。”殷渔自然握住于淮舟扯着他袖子的手,看向于淮舟另一手指之处,抬手点了一下地图上的‘沃楽’,补充道,“是这附近。” “那路上便由笃笃安排吧。”于淮舟手又指向‘景湖镇’一处,沿着方才与赵九说的路线向西北边儿,直到津镇,“再去辽县的满割,之后一路直达尸陀岭,这样费时最短,一路有了落脚,咱们可以轻装简从,且前段笃笃熟悉,能叫大家舒服一些。” “真是了不起。”殷渔紧了紧自己握着于淮舟的手,他从不吝啬自己的夸赞,“笃笃心细,安排的极好。” “那是自然。”于淮舟也不谦虚,“院中不留人,笃笃打算与意哥儿商量着,叫赵厘每日找人顾着,飞花阁事务笃笃之后也分摊下去,也就这两日便能安排妥当。” “嗯。”殷渔抬手揉了揉于淮舟后脑乌发,“辛苦我们笃笃。” “只是,哥哥。”于淮舟抬眸看向自己身前的美人哥哥,面上有些难做,“若那蒋霁找来,找不到意哥儿,以他性子,怕是要翻了天的。” 于淮舟昨日花了不到半个时辰,就从哥哥的乌隼暗卫宿野口中套出了不少蛇妖和道士的事情,对蒋霁在之前的认识基础上也算是有了个更深入的了解。 “翻不了天。”殷渔扭头看向窗外,“我正是要与笃笃说这件事,小九那蠢蛇已经过来了,我们得多备一匹马。” “我们与他一起?”于淮舟眨了眨眼睛,“意哥儿会同意吗?” “先备着。”殷渔轻笑一声,“以小九的性子,他去不去小九都不会插手,不过那蠢蛇若是想得简单,怕是要吃点苦头。” “那也是他活该。”于淮舟是个护内的,将自己头贴在殷渔胸前,用手环着殷渔胸膛,手指还搓着殷渔的墨发,“吃点苦头也好,长点教训,两人相处本就该要互相包容的,怎么可能就着一人来呢?” “还是我们笃笃明事理。”殷渔颔首认同道,也将怀中小霸王搂住。 赵九拿着笔,还做着勾画线条的动作,看着这样一幅甜蜜且养眼的画面,面上不自觉带着慈祥的笑容。 瞧见自家少爷如今得偿所愿,赵九心中自然是为少爷开心的。 赵九:我们少爷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安心过了。 一路都是飞奔,山间清风逆行,吹得头顶卷毛都向后倒去。 蒋霁飞身于各个树枝上,身手矫捷,面上红扑扑的,丹凤眸中全是压不住的笑意。 “见先生。”蒋霁在一个较为粗壮的大树前站稳,扭正了身上斜挂着的包袱,自言自语道,“然后道歉。” “不知道先生是不是还在生阿霁的气。”他伸手便扯了一个树上的野果子放进嘴里,被酸的龇牙咧嘴,吐掉了,“想吃方片糕。” 这卷毛蛇妖万事就是要学道士的。 他恨不得将自己变成道士,和道士融为一体。 这样不论春夏秋冬,朝朝暮暮,甚至是生死转世。 阿霁就能和先生永不分离。 第305章 变色帕巾 炊烟袅袅,排骨肉香混着米香和谐的从厨房蔓延至院中。 主卧门刚被合上不久,衣柜门就被打开了。 吱呀一声轻响,那叫人心悸的香气又不讲理的扑面而来,谢意屏住呼吸,愣在原地。 衣柜里被那蛇妖霸道的赤色衣裳霸占的完全。 一阵风从窗口吹入,轻轻抚摸着谢意的发梢,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动了。 几套适身的衣服,厚一些的外袍,再加上几套薄些的衣物,鞋履三双,长袜五双,宫绦三两根,配饰不必,只带一根青竹枝即可。 谢意扶着柜子蹲下,看见了被那蛇妖藏在一堆新帕巾后边儿的纹竹嵌螺钿委角方盒。 “......” 谢意垂眸,取出两条新帕巾,缓慢起身关上了柜门。 要带的衣物被放在榻上仔细叠着,蓦然胸腔一滞,谢意蹙眉反应也是快的。 他转身便朝榻边那污盂而去,不过手脚有些无力,蹲下时没收住力气,‘扑通’一声跪在了地板上。 腹上胀痛,谢意几乎将朝食和那泛苦的药汤吐了个完全,直到眼中自然泛出泪花,身子才肯放过他。 谢意扶着床榻角起了身,安静将周围一切收拾干净。 刚拿起污盂,屋门便被打开了。 “又吐了?”殷渔侧身而入,步子有些急。 院门何时开启,殷渔何时上的楼,谢意竟然毫无察觉。 “放那儿。”殷渔偏头抬下巴指了指床榻,“坐下。” 骨节分明的长指轻按桡骨茎突内处,殷渔垂眸,主卧内安静。 长指收起,殷渔瞥了谢意一眼,温和开口笑道:“就这点儿出息。” “嗯?”柳叶眼眨了眨,谢意扭头看他,“什么意思,师兄?” “治病不医心,舍本逐末。”殷渔冲谢意挑眉,“心抑胃反,小九这是触景生情了?” “......”谢意白了他一眼,自我放弃似的躺在榻上,“师兄,你做什么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 “去洗漱一下。”殷渔站起身,知道谢意不是身子原因导致的反胃,就不打算理他,“下来吃些东西,下午一起出门逛逛,买些自己喜欢的带着。” “唔。”谢意有气无力的应了声。 午时吃的清淡,菘菜炒嫩鸡,金沙豆腐,素炒波斯菜,排骨香菇粥。 “意哥儿,吃这个。”于淮舟夹了一筷子翠绿的波斯菜放在谢意碗中,“之前在京城得了种子,才出的嫩叶,脆嫩爽口,说是对身体也好。” 谢意颔首,夹起一尝,果然柔嫩鲜甜,有一股特殊的香气,于是柳叶眼弯了弯:“好吃的。” “是吧!”于淮舟见状也笑眯了眼,“好吃就多吃些,大家也尝尝,这是今年新出的茬,后边儿的可没有那么嫩了。” 胃中顶得慌,谢意实在是没什么精神谈笑。 于淮舟是个热闹的性子,在饭桌上把自己天南地北的事儿讲了一通。 说着说着,把游槐游七公子小时候尿裤子的糗事儿都抖出来了,惹得宿野和赵五饭也不吃了,端着碗面上带着呆笑,就认真听着于淮舟闲聊。 于淮舟也忙,这边儿聊着,那边儿还要给谢意夹菜,只要谢意碗一空,菜马上就补上了。 “......”谢意听着那些趣事儿心中好受不少,可是早就饱腹,实在吃不下了。 眼瞅着一筷子嫩鸡就要入碗,谢意急忙抬手制止道:“我吃饱了,喝些粥便罢了。” 嫩鸡被大手用碗接过,殷渔低头便开吃,仿佛本来就是夹给他的一样。 “那我给你盛粥,意哥儿。”于淮舟将他小碗端过,盛了小半碗,又放到他面前,无微不至的,“还烫着呢,你晾晾再喝。” 没等谢意那句‘多谢’开口,于淮舟又接着方才的话题说道:“就是咱们这次要去的那江陂县的上湖,当时我到那儿去,可是去调查那的少年落水案的。” 宿野听得起劲儿,舔了舔唇将碗都放在腿上了。 “全是十六七岁的少年郎,当时那上湖,三个月不到,落水数十个了。”于淮舟说着说着还压低了声音,“且都是在那阴雨天中落水,你们说此事难道还会是巧合么?” 宿野老老实实的摇头。 身边的赵五也跟着摇头,赵九舀了一大勺金沙豆腐放于赵五碗中,又用脚踹了赵五小腿一脚小声严肃道:“吃饭。” “知道了,九哥。”赵五连忙端起碗刨饭,眼睛却还盯着自己少爷一动不动。 “自然不是巧合,当时我便觉得蹊跷,于是在那阴雨天,我也带着赵九去那事故多发的上湖边儿走了一大圈。”于淮舟越说声音越低,“你们猜猜怎么了?” 赵五瞳孔都放大了,也不刨饭了,就保持着用脸贴碗的动作等着于淮舟说后续。 “那日湖上雾大,我和赵九走着走着,竟然走散了......”于淮舟声音压得有些诡异。 赵五的眼睫都开始轻颤。 “雨声落伞,听不见脚步,我上了一座短桥,转身看去,身后几步之外除了浓白之雾空无一人。”于淮舟轻轻摇了摇头,“我于是出声呼喊‘赵九,赵九!’,可是数声之后却无人回应。” “我心中有些不安,一个转身,忽然!”于淮舟提高了音量,赵五放下按在面上的碗筷就将身子朝赵九身后躲去。 “什么也没发生。”于淮舟嘿嘿一笑,见谢意小口小口吃完了那碗粥,也没有讲故事的兴致了,“赵九在桥下捡我落下的帕巾,以为我出了事,不敢应声,只是听声寻来了。” 赵五坐了回去端起碗,安静吃饭。 “不过真是怪的。”赵九接着于淮舟的话说:“许是身在那处心中有防,离了少爷还是觉得身旁有人。” “且当时少爷的帕巾是墨绿的,属下一低头先瞧见一条淡青的纱巾,属下伸手要去捡,就听少爷唤属下。” “等属下将那淡青纱巾捡起,追着声音回到少爷身边,手中捏的又是墨绿色的那块了。” “之后呢?”赵五又问,“九哥。” “没有之后了,少爷和我急着去下一个地方,当时在寻殷大爷么。”赵九看着赵五回话,又指了指他的碗道,“快吃饭。” 谢意与殷渔对视一眼,见后者颔了颔首。 殷渔不爱管这些不在自己份内的闲事,他没有那种拯救苍生的抱负。 于淮舟与赵九那次,就是遇妖了。 只不过于淮舟身上有玉扇护着,寻常妖物不敢近身罢了。 第306章 我们的孩子 吃过午饭歇了半个时辰,谢意睡的昏昏沉沉,听见有脚步靠近自己榻边。 “意哥儿。”于淮舟声音放的很轻,“咱们出去走走?” “嗯。”谢意应声,刚醒过来便觉得胃胀,此时起身一动,便觉一口气呃逆而上。 于淮舟被谢意一手轻抚到一边,转眼就见谢意趴在床上便开始吐。 “哎哟!”于淮舟在原地手忙脚乱的急了几下,连忙上前替谢意顺着背,语气心疼得紧,“意哥儿,我的好意哥儿。” 谢意歇了口气,用自己备在一边儿的帕巾擦了嘴,将头埋在自己小臂上喘着。 于淮舟急忙到桌边倒了杯水,又回到榻边双手递给谢意:“意哥儿,漱漱口,少喝一点儿。” 谢意抬手接过,乖乖照做。 “笃笃?”殷渔在院外晒太阳,见半天没有动静,又返回院中上了楼,刚推开屋门,便蹙了眉,“小九?” “哥哥,意哥儿又吐了。”于淮舟眉头蹙成了两个反弧,“怎么办啊?” “没事的。”殷渔上前几步,将谢意从榻上提了起来,大手抚上他的额头,“穿个厚些的外袍,出去逛逛就会好些。” 心抑之病而至胃肠不顺,见物伤怀,以至积食难消,可不得吐么。 于淮舟打开衣柜,从那一堆赤色之中选了一件好看的外袍,拿出来一瞧,袖口上各纹了两条小黑蛇:“......” 他是个细心的,又将那白袍挂了回去,取了一件旧一些的,转身套在谢意身上:“意哥儿快穿上,不要着凉了。” 外边春和景明,午后的太阳也温柔,照在人身上暖暖的。 三人并肩而行,殷渔和于淮舟立在谢意身边,一左一右。 “……” 谢意腰后不知道第几次碰到两人紧紧牵在一起的手时,开了口,“我想走右边儿。” 说完不等两人应声,便上前一步将于淮舟拉到殷渔身边,自己又站到右边去了。 这下就对了,谢意满意,不然待在中间,总感觉自己浑身不适。 于淮舟小狐狸眼眨了眨,开口问道:“意哥儿,你饿不饿,我给你买些软糕吃,好不好?” “现在没什么胃口。”谢意摇了摇头,“待会儿再看看。” “我知道了。”于淮舟撒开殷渔的手,“你俩在这儿等我。” 说罢,那小霸王提着自己的衣摆就跑进了飞花阁中。 殷渔偏头瞧了一眼谢意:“小九,多思无益。” “师兄,小九知道。”谢意被他俩围得严严实实,甚至还带了一条白狐绒颈巾,他将自己半面藏在其中,“也不是我自个儿愿意想的。” “我一会儿叫宿野给你用百合和合欢熬些水,你喝了之后师兄给你揉揉百会和神门,你再歇会儿。” 殷渔抬手揉了揉那埋脸垂眸的巨长团子的脑袋,“事情未定结局,将来之事仍是未知。武断判决思虑过多乃是预知将来痛苦,毫无益处。” “小九明白。”柳叶眼弯了弯,谢意抬眸便看见那小霸王手中拿着东西快步朝他们二人奔来,便抬高了些声音,“笃笃,跑慢些。” “意哥儿!”于淮舟笑的眯起了狐狸眼,快步来到谢意身前,将手中东西递出,“呐,你吃这个。” 一根木棍上边儿三颗晶莹剔透的山楂,红彤彤的,诱人的很。 “阁中今日甜品。”于淮舟又递给殷渔一串儿,“酸酸甜甜的 ,糖壳又脆又甜,好吃极了!” 谢意刚捏住木棍柄,才要准备说话,便被于淮舟叉着腰打断了,“谢意!你怎么回事儿,我才离了景湖镇多久啊?这几日一开口就是谢谢谢的,怎么着,咱们生分了呗?” “......给我吧你 。”谢意笑着从于淮舟手上接过那糖葫芦,“谁要和你说谢谢。” 许是有好友作伴,又或是外边空气实在清新,谢意被分散了些注意力,心中舒服了些。 这小少爷今日依旧是大方的可怕,带着谢意和殷渔买了不少东西。 采芝铺差点儿被包圆,谢意喜欢的檀香粉用瓷罐装了五大罐,街上那些新鲜有趣的谢意更是不敢多看一眼,因为不过瞧了一眼茯苓饼和蜜饯,殷渔手中又多了沉甸甸的两个布袋。 之后又给谢意和殷渔一人买了三套新衣,征求谢意意见,给客卧定了一张大床,又添了几套寝具,说是以后回来就方便了。 “不行。”小少爷托着自己下巴,摇了摇头还不满意,“意哥儿,哥哥的马车之后停到阁中后院儿去,你院子边儿那空地留着也是浪费,咱们将院子拓去出去吧?” “啊?”谢意柳叶眼眨了眨,这少爷怎么买完东西就修房子啊。 “你看。”于淮舟站在谢意身边,将刚买床的账单塞到殷渔怀包里,扭头对谢意说,“宿野如今在你屋里,之后定是不方便的,且偶尔赵九、赵五要来住住,屋子怎么算都不够。” “那空地不小,从亭子那面拓出去,能修两层小楼,我与那郝监镇熟识,若你点头,我立即寄信去请示,想来哥哥在,批复是极快的。” “我都好。”谢意无所谓,“若要修,我自己有银钱,用不着你替我出钱。” “谢意,这我可就得说说你。”于淮舟又叉腰做大,“我们如今是一家人,算起来我算是你师哥夫,你若是处处与我分得清楚,就是没有把我于淮舟当成兄弟和师哥夫看!” 谢意:“……惹不起。” “哎呀,这下就好啦,安排的妥妥当当!” 于淮舟这下满意了,小狐狸眼眯的弯弯的,“咱们出去一趟,得了批复我便叫赵三监工,亭子修个整圆的,还是要方的?且等我想一想,围墙拉出去,屋子就按照现如今院中的构建。” “这样厨房后边还有块儿地呢!你们想用来做什么?没有想法便修个石板小院儿,种些小花儿!再修个花秋千,等我和哥哥的小娃娃出生了……” “!?” “?!” 柳叶眼和杏眼一块儿疑惑的望过来,看的于淮舟怪害羞的。 “做什么这样看着我。”于淮舟抿唇,垂眸捻了捻自己的衣角,又看向殷渔,“不行吗,哥哥?” 弯月眉一挑,殷渔杏眼中疑惑,柔声问道:“笃笃说的行,是指的什么?” “孩子啊。”于淮舟期待的看向殷渔,脸颊可疑的泛起红晕,指了指自己的肚子,“我们的孩子。” 殷渔:...... 第307章 一言为定 “......在我的印象里,你似乎是一位男子。”谢意瞧着于淮舟,浑身汗毛都站起来了。 “是啊。”于淮舟小狐狸眼眨了眨,又望向殷渔,“可是哥哥应该会有办法,对吗?” 殷渔抿唇,沉默一瞬才道:“笃笃为何会这般想?” 这事儿与鱼族妖人结丹无差,殷渔从前在西界见过,他的确是有办法的。 “想瞧瞧我和哥哥的娃娃是什么样的。”于淮舟得了答复,肯定了心中的想法,上前几步抱住殷渔提着大包小包的胳膊。 这老道士果然是有办法! “不可。”殷渔垂眸看他,摇了摇头。 不是做不到,而是不能做。 “为什么!”于淮舟扯紧了殷渔的袖子,撇嘴不满道,“哥哥不想和笃笃有牵连么?” “不是。”殷渔提着东西用胳膊环了一下于淮舟的身子,杏眼中平静着,“没有这个必要。” “有没有必要,是笃笃说的算,又不要你殷渔辛苦!”得不到想要的,于淮舟性子便出来了,“笃笃就要,哥哥!” “......先回院中。”殷渔放轻了声音哄着。 就这个态度,吓得谢意吞咽了一下口水,却上前靠近了两步。 来自小时候的刻板印象,谢意感觉殷渔马上就要抬腿踹于淮舟了。 可是这两人关系不同,若师兄真动了脚,谢意定是要阻止的。 “不要!”于淮舟一把甩开殷渔环着自己的胳膊,气的胸膛起伏不停,声音也放高了些,“做什么不答应,你告诉笃笃理由!” “没有这个必要。”殷渔依旧平静,声音温和。 湖畔长街,偏院不远处的站着的三人,陷入了叫人尴尬的沉默。 描红的狐狸眼先叫这氛围裂了一条缝,而后浑圆的一滴晶莹就顺着上翘的眼尾滑下了。 “哎哟。”谢意上前抬手擦去于淮舟面上已经滑落腮边的泪珠,放轻声音哄着,“误会了,师兄不是那个意思。” 谢意依旧是不会安慰人的。 殷渔了解于淮舟,相处一段时日,如今自然知道这小霸王心路历程。 这小霸王是怕他自己若是到了大限,留下殷渔一个人,怕殷渔会孤单,怕殷渔会忘记他。 留下一个能做个陪伴,也能时时刻刻提醒殷渔,不要忘了自己。 “若我偏要呢?”于淮舟直勾勾的盯着那面上平静也盯着自己的长发黑袍道士,压着哭意问道。 殷渔摇了摇头。 小霸王转身便朝飞花阁走,才气呼呼的奔出去四五步。 身子一晃,自己又回到那黑袍道士身前。 小霸王恶狠狠的瞪了那黑袍道士一眼,转身便走,气的衣袍翻飞。 身子一晃,又是回到那黑袍道士身前。 “意哥儿!”于淮舟转身就扑进谢意怀里,痛苦嚎哭着,“意哥儿,他欺负笃笃,你管不管,你管不管!” “好了,好了。”谢意抬手拍了拍于淮舟的后背,“咱们先回院子,再好好和师兄谈谈,好不好?” “没有必要。”殷渔留下一句话,转身便走,见谢意没带着于淮舟跟上,又停下了脚步,“送榻的要来了。” “你殷渔若有有本事你就走!”于淮舟冲着殷渔喊,谢意感觉自己近小霸王那侧的耳朵要被震聋了。 殷渔自然是不会自己走的,老老实实站在原地,两人又开始僵持。 “笃笃今夜和意哥儿睡。”于淮舟又开口。 “不行。”卷翘长睫半垂,殷渔垂眸盯着那趴在谢意肩膀上的小霸王,低声道。 “哎哟......”谢意被吵的脑袋痛,叫唤一声就把身子往下沉,眼瞅着马上就要倒下。 “意哥儿!”于淮舟急忙托住他身子,“你哪里不舒服?” 殷渔上前两步,便看见那被于淮舟托着的巨长团子睁开一只眼睛瞟了一眼自己:“......” “笃笃。”殷渔上前,抬脚便踢了一下谢意假装无力的小腿,动作做着,眼睛却盯着于淮舟,“和哥哥回院中谈谈,好不好?” “你走开!”于淮舟如今正气着,不想看见殷渔。 可是话说出口就后悔了,他抿紧了自己的唇瓣,只能先将谢意扶起,轻声道:“意哥儿,咱们先回院中歇歇。” 生气的小霸王就是不得了,力气都比平日里大上不少。 谢意起身还没站稳,就被那小霸王反手斜勒着胸前夹在胳膊下边朝前走。 谢意:? 殷渔就在身后紧紧跟着,三人和谐又怪异的回了院子。 确认谢意没事后,于淮舟将主卧门关上,在谢意榻边放好水壶和水杯,一屁股就坐在榻边。 “你说他怎么想的?”玉扇哗啦一响,于淮舟扇着扇子不解道,“他有什么不愿意的?他还有脾气了。” “师兄不喜欢小孩儿,你又不是不知道。”谢意脱了外袍和白狐绒颈巾,躺在榻上有些晕乎乎的,话出了口才反应过来自己不该这样说。 果然,于淮舟接话道:“可是那是我于淮舟的孩子,他凭什么不喜欢?” “那定是喜欢的啊。”谢意立即附和道,“师兄最喜欢我们笃笃,怎么会不喜欢笃笃的娃娃呢?” “可是他就是不愿意。”于淮舟越说越委屈,把手上扇子一收,“我还不是为了他好,笃笃今年便二十有四了,笃笃走后,哥哥该怎么办呢?” 柳叶眼睁开,谢意消化了一下于淮舟的话,这才理解了殷渔那句‘没有这个必要’是什么意思。 “原来如此。”谢意望着头顶灰白色的承尘自言自语。 “什么?”于淮舟转身看他。 “师兄喜欢和笃笃单独待着。”谢意缓了口气,脑中清醒了些,柳叶眼弯弯的和那小霸王对视着,“若有了娃娃,你们二人相处的时间不就少了么?” “你这样说也是。”于淮舟毫不客气的躺下,颈子刚好躺在谢意小腿上,“可是怎么办呢,我若走后,笃笃舍不得叫哥哥独身一人。” “不会独身一人的。”谢意颠了颠于淮舟垫着自己的那条腿,盯着头顶那承尘发呆,“你意哥儿不是还在呢?等时机有了,我便陪他去寻你的转世,我帮你看着,定叫他殷十七逃不出我们笃笃的手掌心。” “那我们可说好了,意哥儿。”于淮舟在榻上将自己手臂弯曲上滑,碰到谢意伸出了自己的小手指,“你答应笃笃的,不许骗笃笃,不然,不然笃笃就算转世也再不和你做好兄弟了。” “那是自然。”谢意偏头看了一眼于淮舟那幼稚的小手指,也将自己小手指伸出去,两人手指勾在一起轻轻晃了晃, “咱们一言为定。” 第308章 流浪小蛇 这边儿二人拉勾成约,那边殷渔盯着天工铺准时准点上门的木匠做活,此时正在搬原来客卧的主床。 “殿下。”宿野给那站在屋内面上淡淡的正在给木匠施压似的自家主子端了把竹椅,“您歇着吧,属下来看着。” “不必,我也无事。”殷渔摆了摆手,“把这张床先放到正厅去,从前你睡那张也先放到下边儿去,那蠢蛇要回来,如今笃笃也来,你和赵九先在下边儿正厅歇着。” “明后日咱们出了门,笃笃要把院子重建,你去给赵九说清楚,修院子的银钱咱们出,不许动笃笃的银子。” 赵九如今也算是自己人。 “好嘞。”宿野应着话,站在殷渔身边一动不动。 殷渔偏头垂眸瞧了他一眼:“有事儿?” “额。”宿野搓了搓自己的手掌,含含糊糊的开口,“属下也没什么事......” “你那小蟒,得看它自己主子的安排,我总不能立刻将它给你逮过来不是?”殷渔轻笑一声,“就这点儿出息。” 宿野:......不知道是谁之前巴巴去京城接于少爷。 这话自然是不敢说出口的,于是宿野道:“属下明白,就是怕阿蟒若寻过来,找不到咱们。” “它那主子还没到。”殷渔拍了拍他的肩膀,“自个儿嘴甜些,见到你那小蟒就快一些。” “是。”宿野得了主子肯定,心中就放心了些。 主子的态度就得是他宿野的态度,若主子真不悦蒋公子,自己和阿蟒...... 唉。 天工铺的手脚麻利,客卧两张床榻很快就被妥当的放置在正厅之中。 正厅还算空旷,原来阿蟒睡的竹榻那处放了宿野的一张床,客卧主床放在了正厅另一边靠近浴房的窗边。 院中脚步声断断续续,叮叮当当的钉木声音响个不停。 谢意给于淮舟让了一边儿位置,两人并排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主卧门被打开,高大男子走近床边,瞧了一眼榻上熟睡的二人,饱满唇瓣勾着淡笑。 “真是和小时候一样。”殷渔声音温柔,独自喃喃,不知道说的是他一手养大的团子,还是那个叫他难以割舍的小霸王。 “殿下,吃饭啦!”宿野端着一盘粉蒸小排,朝楼上喊着。 赵五帮着宿野端菜,赵九清理着客卧和正厅,院中忙忙碌碌的,厨房炊烟徐徐上升。 大手蹭了蹭那小巧的鼻尖,于淮舟睁眼,便看见自己梦里的那个人此刻正在眼前。 狐狸眼眨了眨,于淮舟分得清梦中与现实,盯着殷渔语气不善道:“你做什么?” “肚中饿不饿?”殷渔颠了颠自己的袖子,伸手将小霸王从榻上扶起,“哥哥从你阁中取了些酸梅冻,笃笃饭前要吃些么?” “你拿我的东西来讨好我?”于淮舟噘嘴不屑道,“你这算什么?” “哥哥可是给了钱的。”殷渔唇角带笑,目光温和,揉了揉那小霸王的发顶,“不过是叫赵厘记在小九的账上了。” “啊?”谢意睡梦中惊醒,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师兄讨好淮舟,为何记在小九账上呢?” “你管那么多呢?”殷渔挑眉看向谢意,理所当然似的,“小九出银子便是了。” “嗷。”谢意自暴自弃的将自己铺平在床上,叹了一口气,嘟囔道,“可怜的小九。” “噗呲。”于淮舟没忍住笑了一声,又觉得没有面子,抬起下巴正色道,“咳,那也是我意哥儿给笃笃买的,关你殷渔什么事儿呢?” “哥哥出心还出力。”殷渔一手提着于淮舟的外袍和鞋子,另一只手将于淮舟在肩上扛了起来,头也不回的朝主卧门口走去,温声道,“小九,吃饭。” “来了。”谢意应着话,躺在榻上偏头看着那小霸王用力击打自己师兄的身影,唇角不自觉就带了笑。 有亲人在身边的感觉,真的很好,这与心悦是不同的感受,是并行不悖的。 那小蛇为何就是不明白呢? 爱不应该是一把要切断对方所有关系的利锯。 夜风吹过院前密竹枝,檀香气从浴房内阵阵飘来,浴房打开,白色的雾气便一股脑儿钻出了房门。 “小九,来。” 殷渔和于淮舟早就净完身,坐在院中晒着月光,两盏清茶,一杯药汤,一碟今日从采芝铺买回来的茶糕,殷渔对着浴房前的谢意招了招手。 谢意印着自己的长发,抬步朝院内走去。 大手推着那还算清亮的药汤朝前,殷渔温声开口:“百合合欢水,现在服下,一会儿师兄给你按按神门、百会,今夜睡着舒服些。” “意哥儿,我帮你印发。”于淮舟站起,将谢意按到空椅上坐下,接过他手中的长帕巾,将那墨色长发理到椅子背上,用帕巾一点一点印着,垂眸看着谢意喝药汤,“这个味道如何?” “还好。”谢意弯了弯眼睛,“有些微苦,比早上那药汤好得多。” 晚食吃的清淡,谢意没吃多少。 今日除了净身,他几乎一直和殷渔、于淮舟二人待着,到现在也没有再反胃。 “喝完便上去吧。”殷渔站起身,“身子不舒服,给你按完了你也早些休息。” 神门按完,便是百会,于淮舟在一边儿看的认真,直到榻上那清瘦小道士呼吸均匀。 被角被掖好,殷渔牵着于淮舟出了主卧。 “哥哥,其实不要也可以。”走廊上,于淮舟晃了晃殷渔的手忽然开口说,“咱们现在就很好。” “怎么忽然想通了?”殷渔抬手搂住于淮舟肩膀,将他朝自己怀里拢了拢。 “咱们这次去尸陀岭,不论如何要想办法将意哥儿的病治好。”于淮舟抬起胳膊环上殷渔的腰,“把意哥儿照顾好,咱们一家人好,就很好。” 大手揉了揉于淮舟的脑后,殷渔在他额前落下一个轻吻。 啪嗒! 景湖镇口,一道高大身影从一旁高树上飞身而下,落在地面上惹得周围起了一阵黄沙雾。 蒋霁满头都是汗,口中还喘着,丹凤眸中却亮闪闪的。 “先生。”他扯了扯身前斜挎着的包袱,口中喃喃着。 两日的路程,被这卷毛小蛇缩短到一日,他蹲在地上歇了一口气,再没了力气飞身上树,起身便朝长街末尾那偏院狂奔。 嗓中涌上些血腥气,光靠鼻子供应不上他急促的呼吸,蒋霁大口大口吞着这夜风冷气。 直到街尾偏院出现在眼前,蒋霁才降下些脚步,开始打量自己。 身上全是汗,臭烘烘的,裤腿上还全是泥巴,蒋霁觉得自己像一条没人要的流浪蛇。 “先去,蘅芜苑后院那儿,洗洗。”蒋霁大喘着气,心中有了主意,转身朝神鱼桥跑去。 第309章 一夜哭嚎 蘅芜苑中此时正是品花时段,还歌舞喧嚣着。 乌慈一身花衣站在大堂红门柱下,倏然偏头看向了后院。 什么声音? 乌慈蹙了眉,抬脚便朝后院走去。 柴房前水井旁,一道高大黑影正打着井水。 “谁在哪儿!”乌慈叉腰伸着兰花指骂,“大半夜的跑到别人院中来偷水,你......” 后边儿的话戛然而止,因为乌慈闻到了一股带着汗臭的熟悉味道。 “主子?”乌慈小心翼翼的试探。 “嗯。”蒋霁将那桶水轻松拉起,敷衍的应着话。 “您何时回镇上的?”乌慈急忙扭着腰过去搭手,走进了又抬手捂住了自己的鼻子,“您身上这是?” “去厨房帮我把火烧着。”蒋霁摆了摆手,根本不想搭理它,“我洗个澡就回院子里。” “好。”乌慈被熏得逃也似的跑进了厨房。 热水上身,精壮的身子上都是青紫,水珠沿着肌肉下陷的线条流下,蒋霁用皂角将自己全身上下洗了个干净。 卷毛用帕巾印干,从包袱中取了一套干净衣服,蒋霁抬手嗅了嗅自己,这才满意了。 “走了。”蒋霁端起乌慈递过来的茶杯,咕咚咕咚喝完,摆了摆手,另一只手中提着自己的脏脏的包袱,三两步又越出了蘅芜苑墙。 乌慈看着自家主子留下的一桶洗得变了色的水,又想起方才自己看见的蒋霁脸上那两道擦伤,捏着自己下巴陷入了沉思。 主子这是在逃难吗? 湖畔垂柳被夜风吹动,院内一声轻响,宿野从榻上翻身而起,睡觉还戴着那乌隼面具。 另一榻上,赵九反应稍慢一步,两人对视一眼,又看向院外。 这么晚了,会是谁呢? 赵九背靠窗边,朝院内瞧去,只见一熟悉的高大身影熟练地走进院内,而后转身上了竹梯。 “......蒋小爷回来了。”赵九回头对门边候着的宿野说。 宿野抿唇,身子放松了些,可是心中还是紧的。 公子如今身子弱着,若是蒋公子又闹了脾气,怕是受不住的。 自己该不该插手呢? 客卧中,怀中小少爷睡的安稳,殷渔杏眼睁着,耳朵也是听着那上楼脚步的。 似乎只是一阵夜风不经意吹动了主卧的门。 榻上一重。 “先生……”蒋霁脱下外袍,毫不客气的将自己塞进谢意身边的被子里。 “嗯?”谢意脑中晕着,睡得迷迷糊糊,含糊的应着话。 睁眼看见小蛇躺在自己身边,谢意下意识将被子掀开些,将他往怀里拢了拢。 “先生,阿霁好想你。”感受到他的动作,嗅到那叫蛇安心的淡淡清甜檀香气,蒋霁眼眶瞬间一红,将自己身子挪着向前,在被子里环住谢意窄腰。 可是一句话就叫那道士清醒了。 如今虽在院中,可是两人已经不是从前了。 “……蒋公子。” 谢意将隔着被子下意识抚在蒋霁背后的手收了回来:“你这是何意?” 蒋霁抬头便对上那双淡漠柳叶眼,委屈的清液在眸中瞬间集满。 他不管不顾,收紧胳膊,将那道士就往自己怀里团着,像是要把他揉进自己骨血里去。 这才几日?怎么瘦了那么多,怎么会瘦了那么多? “阿霁难受。”蒋霁将头埋在道士怀里,鼻子抵在谢意胸口嗅着他的味道,可是半天没有得到对方的回应。 他又可怜巴巴的重复道:“先生,阿霁难受。” 不得不说人心是脆弱的,或许妖性很好的平衡了这一点。 正如谢意不理解蒋霁为何能够在那石殿里笑盈盈对自己说出那番骨玉藏品、一时兴起之言,也不能理解为什么自己如今瞧他这样还是会隐隐觉得心酸。 所以谢意唯有沉默。 那蛇妖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绝对不会善罢甘休,他的性子一惯如此。 蛇妖翻身便起,将道士压在身下,大手捏住道士的下巴便俯身要亲他。 道士偏头躲不过抬脚就是一踢,正中蛇妖胸口下方。 道士如今哪有什么力气?可还是将蛇妖震得向后坐去。 蛇妖顺势就躺下,抚着自己胸口开始大喘气。 道士当然知道他是装的,自己腿软且收了力气,痛不痛道士自己心中还能不明白么? “前几日去麒角山,与那嘶……那野猪妖打斗,被它撞了一下胸口……”蒋霁喘着气,当真像是呼吸不畅,憋着难受得很。 谢意双手朝后撑着自己身子,闻言瞟了躺在那儿捂着胸口打滚的蛇妖一眼,见他额角青筋爆起,整个脸都红了,柳叶眼快速眨了一下。 等那蛇妖痛的捂着胸口缩成一团,道士急忙半起了身上前伸手要给他探脉。 于是道士落入狡猾蛇妖的陷阱。 一直大手速度极快,压住道士伸过来的那只手,蛇妖起身便将道士身子环在自己怀里,另一只手压着道士后脑勺,俯身送唇便尝到了有些泛苦的软唇。 呼吸之间只剩了带着皂角味道的青竹香,谢意柳叶眸中瞬间带了热气,一滴圆滚滚的泪珠从眼角滑落。 蒋霁感觉到怀中人轻颤,松了些力气,垂眸一看。 那滴圆滚滚的泪珠恰好重重砸落在了蒋霁的心里。 蒋霁吓得一颤,连忙松开了自己堵在道士朱樱红唇上的禁锢,大手撑着道士胳膊下,将他身子抬起,让他坐在自己腿上。 “先生……”蒋霁大手颤抖着,用有些粗糙的拇指轻轻抚蹭着谢意脸上的水痕,“阿霁错了,是阿霁错了。” 谢意抬手打掉在自己脸上胡乱抹着的大手,抬起胳膊用衣袖蹭去自己眼角将要落下的清泪,起身离开蛇妖回到榻上。 他声音很轻,像是没了力气:“滚出去。” “先生。”蒋霁又伸手将他捞进自己怀里,谢意抬手就是一个肘击。 这下真打到蒋霁那些青紫痛处上,蒋霁龇牙咧嘴无声疼痛了一下,自己也委屈上。 身后那蛇妖自顾自的抱着自己哭,谢意根本不想再理他,闭着眼睛开始装聋作哑。 “痛。”那蛇妖见道士丝毫不理睬自己,定是要闹的,胳膊又将道士朝自己怀里收了收,他将脸埋在道士背后哭诉着,“阿霁痛了,先生。” 道士的无动于衷,代价是躺着听了蛇妖一夜的哭嚎,以及背后的衣服都湿得发透。 “阿霁知道错了。” “阿霁不该不经过先生允许就胡来,叫先生不舒服。” “阿霁以后再不敢这样,先生不要不理阿霁,先生......” “先生不能不理阿霁......” “先生,嗷呜......” 第310章 被打屁股 一夜歇的还算安稳。 不知道是师兄的百合合欢水和睡前揉按有了效果,还是那蛇妖在自己身边的作用,昨夜身子虽然疲乏,但再没有那种腹胀反酸的感觉。 谢意也不知道自己是听了多久那蛇妖嚎哭之后睡着的。 东方天边将要破晓,今日是个适合睡觉的好天气。 身上背后已经湿透的衣服被人脱下,干爽的衣物又套在了身上,被子暖暖的被盖在身上。 谢意睡的舒服,眼皮都懒得掀开。 主卧内有了一些细微响动,接着房门被打开而后轻轻合上,脚步渐渐远去,谢意又沉沉睡了过去。 院内绕着一层淡淡的白色冷雾,宿野起身到水井旁打水,听见厨房内叮叮当当的响动。 宿野拿着洗脸帕巾将脸洗干净,又将面具戴好,这才走进厨房。 厨房内也是绕了白雾的,不过其中还带着热气和肉香。 “蒋公子?”宿野朝着炉灶前忙碌的那高大身影唤着,“您怎么不多歇会儿?” “宿野大哥。”蒋霁声音低低的,又嘶哑,“我想给先生做些适口的软羹。” 粥烧了一大锅,想来便不是一两个人的份量。 宿野应了一声,也进了厨房想要帮着做些小菜,却蓦然瞧见了那双被蜜蜂叮了似的丹凤眸。 “......”宿野张了张嘴巴,到底什么也没说,只是回头从柴草堆里捡出来了两个鸡蛋,打了一勺水放在炉子上烧着。 蒋霁坐下烧火,厨房内两个男子诡异的安静。 宿野盯着炉内那噼里啪啦响动的柴火,忽然想起自家殿下说的话。 “蒋公子。”宿野主动开口,“明日辰时主子们便要出远门。” “去哪儿?”蒋霁语气微微诧异,扭头看向宿野。 “去给公子寻药。”宿野说的简单。 “先生生病了?”蒋霁蹙眉,语气立马急了起来。 怪不得昨夜那软唇发苦,怪不得几日便瘦了这般多。 “一路朝西北行去。”宿野只是微微颔首,也不接蒋霁的话。 这事到底是天机,宿野为殷渔做事早就猜到个大概,但也不可正面道破:“您若要同行,早些做好准备吧。” “......多谢。”蒋霁点头,想起那夜阿蟒与那黑影的交谈,到底是不放心,“先生是回院路上惹了病么?” 鸡蛋被从锅中捞起,宿野裹上帕巾,递给蒋霁:“......是从玉京宫回来之后病的,您滚滚眼周,消得快些。” “一切怪我。”蒋霁接过那帕巾,敷在自己眼睛周围轻轻滚动着。 厨房内又安静下来,宿野不知如何开口,用木棍戳着那燃烧的柴火堆,薄唇抿着,几番欲言又止。 “阿蟒替我安排好宫中事务便来。”蒋霁有所察觉,起身搅动了锅中那开始发稠的鸡蛋肉末豆腐羹,开口道,“它会与我联络,不会走空的。” “多谢您。”宿野唇角抿着笑,抬头对蒋霁道谢。 “是我多谢你。”蒋霁回他。 等到金乌悬空驱散了冷雾,院内桌上已经被三碟小菜和分好的肉羹摆满,蒋霁净了手朝楼上走去,刚上了竹梯,便瞧见客卧门被打开。 于淮舟穿戴整齐,站在客卧门口对着院内做了个大大的欠伸,扭头便瞧见了那面上发肿的蛇妖:“半侄儿?” “你何时回来的?”狐狸眼眨了眨,于淮舟转身朝着蒋霁,将他上下打量一眼,“比之前高了些。” “于掌柜。”蒋霁冲他颔首,哑着声音简单答话道,“昨夜里。” 昨夜的哭嚎完全被于淮舟那好哥哥隔绝在房外,于淮舟自然是睡了个好觉,对院内一切是一概不知的。 “见了你先生了吗?”于淮舟面上带笑,将手中玉扇‘哗啦’展开,慢慢给自己扇着,“这眼睛是怎么了,你家先生打的?” “......不是。”蒋霁明白于淮舟这是故意在捉弄自己,不知道是为了先生,还是为了那蠢鸟,“我去叫先生起床。” “你家先生此刻怕是不会想要见你。”于淮舟轻笑一声,懒懒的依靠在走廊栏上,狐狸眼半眯着,瞧着被密竹半遮住的波光粼粼的湖面,“哥哥将你送到意哥儿身边,就这样你都抓不住,我真是不知道你是如何个行事作风,能叫意哥儿那脾气都能反复发怒。” “......惹先生不快,是我的错。”蒋霁并不想与他纠缠,留下一句话迈步就朝前走去。 “只怕你如今还不知道意哥儿生气的原因何处。”于淮舟转身,张开双臂便落于一个带着药沉香气的结实怀抱之中,“哥哥。” “嗯。”殷渔抬眸瞧了那蛇妖僵愣的背影,又低头扯了扯于淮舟的脸颊,“不是肚子饿了?先下去吃饭吧。” 蒋霁垂眸,迈步朝主卧走去。 谢意已经起了身,如今正在用青竹细枝束着墨发。 主卧门被推开,谢意长睫轻颤了一下,头也没回。 蒋霁打开衣柜,从上层将玉竹簪取下,走到谢意身边:“先生,用这个吧。” 谢意将旁发束好,像是并不知道自己身边有只蛇妖似的,转身从榻上拿好自己外袍穿上,绕过蒋霁就要朝主卧门走去。 “先生。”蒋霁追了几步,伸手将道士锢在怀中,“阿霁知道错了,请先生原谅阿霁。” 那声音嘶哑,谁叫他嚎了一夜呢。 狗东西。 “先生。”蒋霁低头讨好的用自己下颚蹭了蹭谢意的耳朵,“阿霁再不敢了,往后一定听话,先生不要不理阿霁,好吗?” “请你放开。”那道士声音清冽,语气淡淡的。 “哼嗯......”蒋霁却将手越环越紧,语气放的很轻,根本不打算藏那哭意,来来回回,反反复复重复昨夜谢意睡前听得那些话,“阿霁再不敢了,先生原谅阿霁吧。” “我不明白。”谢意无奈轻笑一声,“蒋公子既然敢那般强硬处事,为何此时又要来祈求原谅呢?” “是我一开始没有表达清楚,还是蒋公子觉得我谢意脾性如此,不论你如何,只要道歉认错我就理应体谅呢?” “不是。”蒋霁故意将眼泪蹭在怀中道士脸上,好叫他知道自己在难过,“阿霁知道自己做错事了,难道先生不要阿霁了么?” “似乎在玉京宫时,谢意已经与蒋公子说的很清楚了。”谢意抿唇,摆了摆手。 淡金光雾一闪,打的那蛇妖浑身一颤,可是手刚松了些又重新抱紧了。 “不要。”那无赖蛇妖红肿的眼睛又开始泛起水光,声音难听着就在道士耳边响着,像一块儿破布被撕开了似的,“阿霁要先生。” 而后谢意不理,蒋霁盯着谢意准备运灵训蛇的左手,委屈的又道:“你又不带指环。” 啪! 淡金灵气成鞭,抽的蛇妖屁股肉最厚那处一紧,火辣辣的痛。 “松手。”谢意蹙眉低吼,反手企图从无赖蛇妖怀中逃脱,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用力,那蛇妖小臂分毫不动。 真是累人。 谢意卸了力气,那蛇妖自个儿还委屈上了,俯身趴在谢意颈窝里又开嚎。 “先生一点儿都不疼阿霁......” 这位未满十九的稚嫩蛇妖超大声的控诉着年长道士的罪行。 第311章 一个成约 谢意也不急,就站在原地等着那嗓音公鸭似的蛇妖趴在自己肩上嚎哭着。 没人理,哭着哭着某些蛇妖就哭不出来了。 蒋霁安静下来,将脸贴着谢意脸颊开始抽噎。 “哭够了?”谢意这才开了口。 “嗯。”蒋霁用脸肉去蹭他脸颊。 “站好。”谢意正色开口,声音很轻。 那蛇妖磨磨蹭蹭的纠结一会儿,还是松开道士老老实实站直了身子。 身前道士一动,他又急忙伸手扯住道士的衣袂。 柳叶眼中淡漠,谢意瞧了一眼那面上带着擦伤,双眸通红发肿的蛇妖,瞥开了视线。 “抱。”蒋霁瞧那冷漠道士半天没有反应,朝他展开双臂,小声邀请着。 “你来院中做什么?”谢意开口问他。 “来寻先生,来给先生道歉,阿霁知道错了。”蒋霁收回手臂放在身后,老实答着话。 “我将我的看法说的很清楚了。”谢意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慢慢喝下,“我想蒋公子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阿霁不明白。”蒋霁将‘阿霁’咬的极重,不满意谢意对他的称谓。 “我不愿再与你纠缠。”谢意言简意赅,“蒋公子请回吧。” “回哪儿?我无处可去。”这蛇妖不高兴,脸皮厚着答话。 “回你那玉京宫。”谢意放下茶杯,又扭头看他一眼,“堂堂蛇王,说出这句话来真是脸不红心不跳,可见脸皮之厚。” “我脸皮厚。”蛇妖重复他的话,又嘴硬道,“我偏偏就愿意与你纠缠,你又如何?” “随你。”谢意留下一句话便要出门,蛇妖就跟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紧紧跟着,谢意好几次抬脚,脚跟都与那蛇妖袍边儿相蹭。 院中桌边人都齐了,于淮舟用昨日买的甜糕填着肚子,瞧见谢意转身下了竹梯连忙喊道:“意哥儿,快来吃饭!” 谢意应了一声,在水井旁简单洗漱一遍,而后坐到桌边,蒋霁一路跟着,也跟着坐到谢意旁边。 二人落座,其余人也就开动了。 一碗还有余热的鸡蛋肉沫豆腐羹被大手放在谢意面前,蒋霁扭头盯着谢意,居功道:“阿霁早上起来做的。” 谢意拿起碗中木勺就开吃,并没有搭理身边那蛇妖的意思。 “好不好吃?”蒋霁弯着他肿胀的丹凤眸盯着谢意,殷切的询问。 可那道士就是垂眸小口小口喝着,根本没有搭理他的意思。 “还行。”声音温柔,一桌人都抬了头。 殷渔答得话。 一勺软羹入了口,殷渔抬头见其余人盯着自己,又道:“不好喝吗?” “......好喝啊。”赵五见没人出声,自己附和道,“肉香蛋香和米香都炖化了,豆腐软滑,很顺口。” “那你们瞧我做什么。”杏眸弯弯,殷渔又从自己碗里舀了一勺,“只是不知道,这大清早的起来用心炖的鸡蛋肉末豆腐羹,能不能治好善妒的毛病?” 蒋霁盯着他,尖牙抵住自己下唇。 “半侄儿,吃饭。”于淮舟将蒋霁的碗朝他面前推了推,又给殷渔夹了一筷子小菜,对蒋霁道,“吃饱了和我出去一趟,我有些事儿找你。” 殷渔不说话了,低头优雅的吃着于淮舟放他碗里的小菜。 蒋霁盯着于淮舟那狐狸眸,抿了一下唇,又偏头看了一眼垂眸吃饭的谢意,想到于淮舟早上那句‘只怕你如今还不知道意哥儿生气的原因何处’。 “先生,我一会儿和于掌柜出去一趟。”这蛇妖当着面就报备。 于淮舟:...... 肚子是饿的,饭是吃的不专心的,蛇妖一口羹一眼道士,直到道士实在受不了了吃完离开桌子。 “走吧。”于淮舟拿起扇子,打断蛇妖对道士的眼神跟踪,“咱们出去逛逛。” 刚走到门口,身后便有脚步跟来,于淮舟还未回头,便感觉身上一暖。 “今日降了温。”殷渔垂眸将披风替于淮舟系好,“出了汗别脱,当心着凉。” “知道了,哥哥。”于淮舟眯着眼睛笑,对着殷渔眨了眨眼,“你去瞧瞧意哥儿,明日出发,路上耗神,叫他今日好好歇着。” 蒋霁蹙眉,回身便要朝院中走去。 “我记得。”于淮舟伸手用玉扇拦住了那蛇妖的去路,“咱们之间还有一个成约。” 蒋霁停了脚步,垂眸看向于淮舟。 “你当时就该知道我是帮着你的。”于淮舟收了回扇子,捏了捏殷渔大手,头也不回的朝院外走去,“且于某认为,蒋公子应该是个言必信,行必果的男儿,不是么?” 蒋霁瞥了一眼那目光放在院外的黑袍男子,转身便朝外走去。 长街上此时热闹,湖边还泛着冷雾,街旁小食摊上冒出的热气,叫人走近一些便能感受到温暖。 “是多久之前呢?”于淮舟缓了缓自己的步子,等了一下身后那跟着自己不言语的蛇妖,“约摸着离现在十四、十五年前吧?” “我还没到这个镇上定居,这儿还没有飞花阁,那偏院子和你刚来的时候一样,是意哥儿一个人在住着。” “你知道他的厨艺的。”于淮舟用扇子捂着嘴笑了两声,“你猜他那个时候用什么填肚子呢?” “一个被全镇人害怕的道士,靠你曹掌家的关系施舍过日子,你以为意哥儿乐意孤独么?是这个被他所救的镇子,将他孤立在外了。” “就是因为如此,所以当时我愿意帮你。” “我瞧得出来你对意哥儿还算真心,且意哥儿当时对你的确特别,若你俩能成,那院子也算是有了些烟火气。” “不过我真没想到,蒋霁。”于淮舟带着蒋霁行到神鱼桥湖滩几块巨大湖石之上,“你的真心便是独占,你的爱的代价是叫他失去自由恢复孤独。” “你觉得意哥儿身边有你就够了,你有听他的想法么?”狐狸眼眯着,于淮舟扭头看向蒋霁,“你是真的爱他,还是只是向来有独占欲,希望他完全属于你?” “他不是用来满足你贪心的物品,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是我和哥哥心中始终的牵挂。”于淮舟严肃道,“都是爱他,咱们应当是一边儿的,位置也不冲突,为何你要妒上哥哥呢?” 湖风有些大,吹乱了于淮舟散在披风外的半束着的长发,他就安静的等着,等着这个蛇妖开口。 “我只有先生。”不知被那湖风吹了多久,蒋霁开了口,不屑轻笑一声,“于掌柜说得轻巧,你会与一个险些杀了你的人交好么?” 第312章 又挨揍了 “那自然是不会的。”于淮舟摇了摇头,也眯着眼睛笑,“不过师兄弟一体,我想我也不会与那意图杀我之人述情。” “怎的这边儿恨着,那边儿你又爱着了?” “先生救了我。”蒋霁反驳,嗤笑道,“先生与你那装模作样的好哥哥,自然是不一样的。” “这就是你惹你家先生生气的原因。”于淮舟对那‘装模作样’几个字眼非常不悦,说话也没有那么客气了,“哥哥将意哥儿带大,就因为你蒋霁一句话,要他断了和我哥哥的情谊,你自己不觉得可笑吗?” “那又如何?”蒋霁面上冷了些,“先生有我足够,我日日陪伴,他怎会孤独?你那好哥哥能给的,我照样能给先生。” “你给,他要么?!”于淮舟气着了,他就不爱听旁人说他哥哥不好,叉着腰就和这蛇妖争论,“且不说意哥儿要不要,你爱人的方式便是逼着他远离自己的亲人,叫他心中难过么?” “那是我与先生的事。”蒋霁瞥开眼睛看向对面码头,“于掌柜若没有旁事,蒋霁先行一步了。” “你这倔驴!”于淮舟气的骂他,“哥哥还叫我备马带着你,带着你做什么?叫意哥儿受气么?” “谁要他假好心。”蒋霁几步跳下那垒着的湖石,朝岸上走去。 “你走吧,你走了往后不要再来求我,我不会帮你!”于淮舟用扇子指着那高大蛇妖喊话,接着盯着对面码头匀着自己的气。 越想越气,于淮舟俯身捡起一块儿石子砸入波光粼粼的湖面,叫那湖面炸开了水花,波纹一圈一圈朝周围荡漾开来。 “……怎么哄?” 身后突然传来声音,于淮舟吓得身子一颤,险些掉下湖石,被一黑金雾气从身后扶了一把。 等站稳了转身一看,可不是那蛇妖又别别扭扭的站回自己身后了嘛。 ...... 蒋霁买了些三白酒和定胜糕送到蘅芜苑,又买了两套衣服送到飞花阁赵厘手里。 院门口吵吵闹闹的,宿野将手中茶杯双手递给殷渔,急忙几步下了青石小径,朝院门走去。 “什么叫我管好我家哥哥?”于淮舟抬腿便要踢那出言不逊的卷毛,却被那卷毛提着一堆大包小包的东西大步朝前轻松躲过,“你给我解释解释!” “就是你理解的那个意思。”那卷毛侧脸垂眸瞥了于淮舟一眼,语气淡淡的,“我只是实话实说。” “嘿,你这小子!”于淮舟作势要捞起袖子揍蛇,“今天我就坐实了这舅舅身份,非得好好教训一下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半侄儿!” “于少爷,蒋公子!”宿野将院门打开,语气有些诧异,看向门口那出门一趟气氛就变了的两人,“您们这是?” “笃笃,来。”殷渔坐在院中喝茶,朝门口那小少爷招手。 “哥哥。”于淮舟立即变了脸,从蒋霁手里扯过两个袋子,兴冲冲的奔入了院子,“你瞧笃笃给你买了什么?” 于淮舟出门便是要买上一些东西的,不过今日全是蒋霁出的钱。 学着之前阿蟒的样子,蒋霁这次回院前带了不少银票在身上。 今日给于淮舟买的东西算是他给自己提建议的束修,没想到他是给殷渔买的。 算了。 一个大锦袋被交给宿野,宿野疑惑的抬眸看向那面上稍微消了肿的蒋姓公子:“蒋公子,您这是?” “给你和赵九,赵五买的。”蒋霁朝他颔首,“多谢你们替我照顾先生。” “这是属下应该做的。”宿野连忙摆手要将那锦袋送回,却被大手挡了一下,蒋霁朝他笑了笑朝院内走去。 赵九打了水给蒋霁净手,而后蒋霁提着袋子三两步上了二楼。 主卧内静悄悄的,道士安静养着病呢。 道士收拾好的包袱就放在一边,蒋霁轻手轻脚的将他包袱拿起,一股脑儿塞到自己正在收拾的包袱中去。 “你做什么?”柳叶眼微睁,谢意懒懒的躺在榻上侧身瞧着那蛇妖动作,不悦道,“谁许你动我东西了?” “明日同行,我替先生拿。”蒋霁理所当然的站在衣柜前边儿选着自己的衣服,又将那装着青眼黑龙蛇指环的木盒拿出,连着那玉竹簪,一并塞到包袱里边。 “用不着你。”谢意嘟囔一句,翻身就起,穿上木屐便朝那蛇妖走去,“把我的东西给我。” 伸手拿那蛇妖身前的包袱,手刚碰到,就被蛇妖抱起来了。 “怎么瘦了那么多。”蒋霁转身托着道士的臀后朝自己身上颠了一下,抬起下巴想要亲他,被道士侧脸躲开,又温声问道,“胃里还有不舒服吗?” 谢意瞥过他面上那擦伤,不语,翻身就朝后仰身,吓得蒋霁连忙抬手去接。 “摔着了!”蒋霁蹙眉嗔怪,连忙将那落地道士身子扶稳。 可那冷漠道士拿起自己包袱拍开蒋霁扶着他的大手转身就走,一句多的话都不愿意和他说。 蒋霁看出来了,这道士是打算与他进行持久冷战。 “不要分开。”蒋霁追上去,拉住谢意手臂,放轻声音哄道,“不和先生分开,阿霁往后都听先生的,先生不要生气了,好么?” “阿霁给先生买了礼。”见那道士依旧冷漠,蒋霁转身就朝衣柜而去,拿出三个锦袋。 将道士扯到床边坐下,锦袋全都拿到道士面前,蒋霁半跪在他身前然后打开。 两套一大一小的银竹纹霜色蚕丝寝衣,两套同样一大一小的蛇纹相思灰蚕丝寝衣,瞧着款式是故意做成配套的,料子看得出来的光滑柔软。 另一个锦袋中是一个包装精巧的盒子,其中有一只雕蛇衔尾样式的墨玉环。 “先生戴戴,好么?”蒋霁将那透亮墨玉环拿起,牵起谢意的手。 谢意不愿,收手摇了摇头:“多谢你心意,我并不需要。” 蒋霁抬眸看着那面上淡漠的漂亮道士,当真是忍不了了。 起身便抬下巴便在道士下颚落下一吻,而后果然被道士抬手轻轻抽了一下脸侧。 “亲了便打?”被打了也是高兴的,蒋霁唇角漾开一抹笑,俯身盯着道士清亮的柳叶眸。 谢意被那青竹香绕的心烦,侧头偏开视线,不想理那蛇妖。 可是脸一侧过去,又被那无赖蛇妖偷亲一口。 “你要不要脸?”谢意蹙眉看向蒋霁,面上是带着怒的,“你听不懂话么?” “要脸先生就不和阿霁说话了。”蒋霁自顾自的坐在谢意腿上,将他清瘦身子朝自己怀里按了按,自信开口,“阿霁想先生,将心比心,先生定是想阿霁的,不是么?” 砰咚! 啪! 主卧传来一声重响,院中喝茶的于淮舟眼睛眨了眨,唇角憋着坏的笑。 “笃笃?”殷渔从主卧收回视线,便看见那小崽子一脸得逞的笑意。 “哥哥。”于淮舟兴奋着,拉着殷渔袖口晃了晃,“笃笃给你报仇啦!” “嗯?”殷渔挑眉不解。 “谁叫他说你坏话。”于淮舟满意的将手中清茶咕咚咕咚喝净,畅快了。 而后稍晚吃饭时,一桌的人都被蛇妖面上新添的鲜红手掌印吸引了视线。 除了谢意,优雅的小口小口吃着那蛇妖委屈巴巴给他夹的自己亲手做的糖醋小排。 旁的不说,这小蛇做饭倒真是合谢意胃口。 糖醋小排酸酸甜甜的,肉排上裹满汁水,一口下去满嘴肉香,一点儿也不柴。 谢意一连吃了不少,喜爱极了。 第313章 有条无赖 “先生。” 星空布满苍穹,夜色笼罩景湖镇,院内安静,偶尔有春虫的一两声鸣叫。 池内独鱼闻声一窜,在池面留下一串紧挨着的透明泡泡。 “先生......” 有一只蛇妖净了身,被道士狠心拦在门外了。 “书房有竹榻。”主卧内传来道士冷漠的清冽声音。 “不要睡竹榻。”蒋霁贴在主卧门前用手扣着门框,“先生,竹榻太小了,阿霁睡着难受。” 无人理会。 叩、叩、叩 “先生。” “先生。” ...... 吱呀~ 重复的叫唤入耳,有人终于受不了了。 客卧门被打开,于淮舟提着身上搭着的外袍下摆,‘蹭蹭蹭’的大步迈向主卧前那只叫春儿的猫似的蛇妖。 “起开。”于淮舟嫌弃的推开蒋霁,开始拍门,大声朝门内叫着,“意哥儿!意哥儿!” 主卧内终于传来响动,脚步声逐渐接近门边,接着门被里边儿的道士打开,不过只打开了一条缝,自己还挡在门缝里。 柳叶眼没有分给那蛇妖一个目光,谢意朝着于淮舟挑眉:“做什么?” “你能不能管管他啊。”于淮舟抬手指着蒋霁说,“他不睡我和哥哥还要睡呢!” “回去睡吧。”谢意颔首,抬手打算给客卧设个结界。 “你就让他进去能怎么着。”于淮舟抬手握着谢意打算动作的手腕,“这天可冷着的,才洗完澡,今夜冻着了,明日生了病如何是好?” “冷就去书房睡下。”谢意回话,又补充道,“有厚被子。” “不要。”蒋霁认真摇头。 “不要就冻着。”谢意拍了拍于淮舟的手示意他松开,“你回去睡吧,不必理他。” 于淮舟瞧了那直勾勾盯着谢意的蛇妖一眼,又劝了一句:“意哥儿,你知道他是个倔的,我听宿野说他身上还伤着呢,要是真的病了,明日路上可就难过了。” “既如此。”谢意瞥了那点头认可的蛇妖一眼,又笑着问于淮舟,“你怎么不劝劝你这半侄儿快些去睡书房?” “先生。”那蛇妖立即朝门口道士黏了过去,声音又哑又委屈,“阿霁睡木榻,阿霁不烦先生,先生叫阿霁进屋吧。” 那大手拉着道士手腕,可不是已经一片冰凉。 僵持不到两个呼吸,道士后退一步,对于淮舟道:“回去吧。” 蒋霁转头朝于淮舟颔首,接着门也不知道推开些,贼头贼脑的就钻进主卧,却被道士拦住了去路。 “先去把被子抱过来。”谢意抬起下巴指了指书房。 “不要。”蒋霁扯着他寝衣袖口,“阿霁去了,先生又要关门了。” “我给你半炷香的时间。”谢意救回自己袖口,转身朝榻上走去。 蒋霁将主卧门开到最大,转身便上了走廊,朝书房奔去,书房门开合似乎只在一瞬,接着那脚步哒哒哒的,携着一阵寒意入了主卧门。 谢意听见那有些急促的喘息,闭上了眼睛。 罗汉榻小几被挪开,被褥被铺叠的响动传来。 谢意睡的端正,就在马上要模模糊糊的睡熟之际,身旁床榻一重,身上已经有些暖意的蛇妖又贴了过来。 “难受。”那蛇妖小声喃喃着,“身上痛,心中也难过,先生。” “先生不理我。”蒋霁将自己回暖的手贴上道士放在腹前的手背,“先生当真舍得不要阿霁么?” 谢意嫌他吵,呼吸重了些。 “先生如今话都不想听阿霁说。”蒋霁将额头抵在谢意肩上,“先生真就那么狠心,这才几日,就将阿霁抛之脑后去。” “如今连阿霁受伤都不顾......” 一道淡金灵气萦绕在谢意指尖,轻轻点在了蛇妖唇瓣。 “唔唔唔......”蒋霁眨了眨眼,“唔唔唔唔唔。” 蒋霁:“?” “唔唔唔唔唔唔......” 谢意当真是低估了这个蛇妖的交谈欲,就算说不出话,他也能唔唔不停。 “要么闭嘴睡觉。”谢意侧头蹙眉盯着那蛇妖,语气全是烦躁,“要么我此刻就把你丢出去,明日你也别想跟着。” 那蛇妖立即坐了起来,下床将自己厚被子抱着又回到谢意身边,理着被子学着谢意端正躺下。 谢意得了清静,闭眼准备入睡。 蒋霁想来是这几日路途劳累,又哭的狠,很快就睡着了,那断断续续的呼噜声,当真是如雷贯耳。 “......” 谢意睁开眼睛扭头抬眸看了那面上又红又肿的蛇妖一眼,暂时封住了自己的听识。 世界终于安静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谢意睡的正熟,忽然身上一重,叫他吓得差点坐起身来。 那蛇妖侧睡着,把自己半边胳膊腿压在谢意身上,嘴角还流着一条清液。 “哼。”谢意被气得发笑。 蛇妖寝衣下边儿可不是全是伤么,这儿几块青紫,那一片擦破皮结了痂的黑红,背上还划了好几道不算浅的口子。 全都没处理过,不知道惹谁心疼呢。 指尖一抹淡金灵气,蛇妖睡的更沉了。 药箱被打开,谢意取了药粉仔仔细细的抹在伤口周围,背后有一道口子深的肉皮都朝外翻,瞧得出来是用水清理过的,肉都泛了白。 啪! 好脆的一声清响,道士一巴掌打在了蛇妖屁股上。 “真是不知轻重的。”谢意垂眸骂着。 烧红的银针穿过银线。 谢意跨坐在那蛇妖身上,用灵力去除一部分坏死的,而后认真的缝合着那道伤口。 主卧内的画面有些诡异,皎白月光下,一个长发道士低头认真缝合着那只沉睡蛇妖。 天边破晓,院中忙碌起来,赵九和赵五往马车上送着行李,宿野张罗着朝食。 厨房内,宿野转身碰到了放在锅边的长勺,发出一声有些尖锐的‘铛’响。 主卧内,高大卷毛身影动了动,感受到了自己背部的异样。 丹凤眸睁开一条缝,蒋霁睡的迷糊,反手朝自己背部摸去。 那高大卷毛身影猛地坐起,主卧床上一震,蒋霁捞开自己寝衣一看,伤口可不是被处理过了么? 丹凤眸四处追寻,接着翻身下床,快速将自己打理了个干净。 谢意蹲在厨房门前水井旁那石台漱口,盯着院中池鱼发呆。 咚咚咚、咚咚咚! 二楼主卧窜出来的脚步声大的叫院子跟着发颤。 那可怜的独鱼又被吓得‘噌’的一下躲到池塘角落去。 脚步停在了漱口道士的身边。 “先生。”蒋霁声音还是哑的,语气压不住的兴奋。 “别叫人等。”谢意漱净口,简单交待一句站起身便转身离开。 蒋霁笑的眉眼弯弯,追上几步便打算用他那臭嘴亲上谢意已经洗干净的脸颊。 啪! 嫌弃的一巴掌拍在脸上。 蒋霁更兴奋了。 第314章 吃蛇嘴短 黑帘纹金的高大马车停在院门口。 长街湖畔,赵九将小枣和小雪牵来,身后的赵五又另外牵了一匹高大的黑马和一匹棕色稍小一些的马。 宿野站在院门前,等着蒋霁回屋取东西。 殷渔扶着于淮舟上了马车,赵九将小雪和那匹棕马牵到马车前方,等着赵五候着谢意和蒋霁上马。 “道爷,我扶您。”赵五躬身高举自己小臂,递在要上马的谢意身前。 “你道爷我如今瞧着如此虚弱么?”柳叶眼弯了弯,谢意朝赵五笑,“我身子恢复得差不离了,赵五,多谢你。” 小崽子面上一闪而过的尴尬和失落。 谢意音落,动作却没断,轻轻搭了一下赵五的小臂,翻身便上马。 小枣微抬前蹄,又落地站稳,赵五看见马蹄落地激起一阵轻尘,抬头便见那柳叶眸弯弯对自己笑,清冽声线道:“多亏你,这段日子还要劳你和赵九带路。” 赵五慌乱的收回视线,转身走了两步,又忽然顿住,回身躬身拱手对谢意道:“道爷您客气,这是属下该做的。” 言罢,赵五像是突然想起自己有了急事儿似的,低着头抿着唇朝着马车前的赵九跑去。 赵五低着头逃窜自然是没看见,站在院门口那身上斜挎着一个轻便包袱的高大卷毛男子,已经面色沉沉目送他一路了。 “早知道你不安好心。”蒋霁将目光从那面如熟虾似的阁卫身上收回来,扭头又看了一眼枣红大马上的道士,嘟囔着,“笑什么笑。” “蒋公子,您上马吧。”宿野将院门锁好,与站在院门口自言自语的蛇妖说道,“咱们准备出发了。” 蒋霁回来了,路是自然不必急着赶的,时间还算充裕,正巧殷渔想带这些小崽子们四处转转。 不过天黑之前,定是要到下一个落脚点,方便暂歇休息的。 蒋霁压了一口气,垂眸走到那黑色大马旁边,翻身在空中转了一圈儿,便跨上了小枣背上,吓得小枣差点扬蹄长嘶。 马没想到,谢意也没想到,勒紧缰绳,偏头看向身后那一举一动都莫名其妙的蛇妖。 “做什么?”谢意问他。 大手向前环住谢意腹前,蒋霁将下巴抵在他肩上,垂着眸声音低低的答着话:“阿霁骑马。” “去坐你的那匹。”谢意将他贴在自己腹前的手打掉,“别浪费时间。” 蒋霁垂眸,牵过谢意方才搭过赵五的那只手用自己大掌蹭着,也不接话。 等他觉得蹭干净了,轻踏了一下马蹬,又控着身子落在黑马之上。 “驾!”宿野扬鞭行车。 一行人出发了。 “哥哥。”车厢里,于淮舟掀开车帘探头瞧了一眼身后枣红大马上的白衣道士,回身放帘看向殷渔,“意哥儿瞧着身子好上了不少。” “嗯。”殷渔颔首,抬手替他理了理坐乱的衣摆,“如此咱们可以慢行些。” “笃笃想问哥哥。”于淮舟将身子挪到殷渔旁边,“若是杀妖增修,意哥儿会舒服些么?” “自然。”殷渔颔首,那夜以自身修为换取小九阳命一月,便也是个增修保命的法子。 “既如此。”于淮舟狐狸眼亮了亮,“若意哥儿身子不急,咱们在江坡县多待几日吧?” 殷渔挑眉,递给于淮舟一杯清茶。 “那江坡甚美,如今才开了春,咱们到了上湖乡,恰巧快赶上花朝节。”于淮舟接过茶杯‘嘿嘿’一笑,“咱们能散散心,笃笃也有些私心。” “那少年落水案。”于淮舟指了指自己小本子上用炭笔记着的一排密密麻麻的小字,其后用朱砂墨画了个大叉,“笃笃至今还没探完,若是意哥儿方便,咱们再去探探,是妖杀了增修,总之一石二鸟,成不成?” “笃笃去与你意哥儿商量。”殷渔不想做谢意的主,声音温和哄着,“他若觉得可行便成,若不成,之后哥哥再带笃笃去玩,好吗?” “好。”于淮舟点头,“那等中途歇息,笃笃去与意哥儿商量。” 一路朝西北边行中途路过一片荒原,宿野停了马,叫停了前边开路的两个阁卫。 那金乌上了正空,今日不晒人,宿野下马放好车凳,将殷渔和于淮舟扶了下来,自己钻进车厢取了些辰时备好的吃食出来。 赵九与赵五牵马吃草,谢意正打算翻身下马,却见马下站着那蛇妖。 “?”谢意歪头疑惑。 “我抱。”蒋霁抬眸看他,伸出了自己的手高举着,有理有据的,“你叫他扶你,我不生气了,你叫我抱你下来。” “不必。”谢意摇头拒绝,从另一侧下了马。 蒋霁吞咽一下,心中那怒气更甚,隔着马沉声问着对面只露出半个用青竹枝束住发团的道士:“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顾好自己吧。”谢意垂眸拍了拍自己的手,想了想又道,“......伤口撕裂没人乐意管你。” 唇角压不住的上翘,丹凤眸都亮了,蒋霁将斜挎着的包袱拉到身前,从其中取出水袋,大步行至谢意身边:“净手。” 水流细长垂落,在谢意手心炸开,变成一颗一颗晶莹剔透的水珠。 帕巾合时的递了过去,蒋霁如愿与柳叶眸对上视线。 “多谢。”谢意收回视线,接过帕巾将手擦干。 “我洗。”蒋霁将水袋递给谢意,毫不犹豫。 帮了道士,道士自然是不好意思拒绝的。 果然,谢意接过了水袋,也垂眸认真替他倒着水。 蒋霁将手洗了个干净,毫不嫌弃的拿过谢意擦手的帕巾接着擦。 赵九过来牵走了小枣和那黑马,小霸王拿着两个油纸包乐呵呵的走了过来。 “意哥儿,半侄儿!”于淮舟将手中油纸包一手一个递了出去,“宿野辰时做的大肉馅饼,还温着呢,快尝尝!” 谢意见状眯着眼评价他道:“于大少爷,无事献殷勤啊。” “你这是什么话!”于淮舟佯装生气,质问道,“谢意,在你心里我于淮舟就是这样的人么?” “不是么?”谢意将那油纸包接过,摇着头,拆开边吃边答:“既不是,那咱们少爷就别说后边儿多余的话。” “意哥儿!”于淮舟将手中另一油纸包塞给蒋霁,气鼓鼓的对谢意提着自己功劳,“我可是自己一口都没吃,就给你送过来了!” “嗯。”谢意微微颔首,认真评价,“很好吃,宿野手艺不错。” 于淮舟叉腰便要数落这个故意挑开话题的道士,却被某蛇抢先一语。 “我也会做。”蒋霁盯着吃着大肉馅饼的谢意认真道。 “那又如何?”谢意扭头白了蒋霁一眼,呛着他的话,“还不得我乐意吃才行么?” “昨夜阿霁特意做的糖醋小排不好吃吗?”蒋霁上前一步,急急的问着这个吃了东西还装失忆的道士。 “一般。”谢意回头,又咬了一大口馅饼,毫不顾忌自己吃蛇嘴短的事儿。 “哥哥!”于淮舟几次没插上话,回头便朝着马车前那正拿着油纸包走来的黑袍道士告状,“意哥儿他欺负我!” 第315章 落水小犬 于淮舟嘴巴吧啦吧啦的,有一段时间没有停下了。 “成。”谢意将最后一口馅饼吃掉,闻言点了点头,“近来可有什么消息?” “我也不知道。”于淮舟咬着馅饼,接过殷渔递过来的水袋,“来镇上之后,我就没往那边儿派过探妖的阁探,守在那儿的也是为了查哥哥的消息的。” 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于淮舟眨了眨眼睛,竟然是羊乳,他又接着说:“出发前叫赵九往各地送了信,得到了才知道。” “那便到了再说。”谢意坐在路边一块儿大石上歇着,朝后撑着手,“咱们今日到不了江坡吧?” 虽是有些年头,但是谢意也还是有些印象的,毕竟自己在外游历过。 “今日到不了。”于淮舟摇头,“咱们得在路上歇一夜。” “成。”谢意看向远处,正巧看见那三个扎堆正在进食的暗卫,轻易便与也正在瞧他的赵五对上了视线。 柳叶眼弯了弯,视线就被挡住了。 “不生气。”蒋霁开口,等自己吸引了谢意视线之后,走到谢意旁边挤着他坐下,“阿霁不生气。” “癫子。”谢意评价,将身子朝旁边挪了一下,身边那卷毛很快贴了过来。 “背后痛。”蒋霁用肩膀朝下靠着谢意,像是痛得失了力似的,“先生。” “痛是应该的。”谢意拿起水袋喝了一口,“幼犬受伤都知道自己舔舐,你受了伤不知道处理,怪谁?” “阿霁急着见先生。”蒋霁盯着谢意长睫下水润润的亮眸,靠近用鼻尖撞了撞他的耳廓,“先生身子好些了吗?” “嗯。”谢意偏眸抬手蹭了蹭,将身子偏开了些,“你能不能别总碰我。” 蛇妖一愣,后来给的回应是又朝道士贴了过去。 “走吧!”于淮舟朝着三个暗卫招手,“歇好了咱们便出发吧。” 马车行进,金乌从正上空一直朝西边落下,在繁星点缀苍穹之时,前边儿两匹开路的马转头扭进了一个山脚下用木板围着的院落。 跟着马车调马转头,谢意瞧见着院前飘着的锦旆上大写着一个酒字,不难猜出这院中坐落的是一个酒肆。 宿野伺候着马车内二人下马,一行人将车马交待好之后进了酒肆。 来得晚,还好这家酒肆日夜兼营,掌柜的在柜台后边抱着自己都打上呼噜了。 “掌柜的。”宿野敲了敲台面,唤醒了睡梦中的掌柜,“住店。” “嗯,好。”那掌柜先开口答应了,又打了几个呼噜,瞧着又要睡过去。 正当宿野又要开口唤他的时候,那个掌柜的突然浑身一抖,猛地站起来,双手交叠合在胸前,笑着躬身看向众人:“客官儿,里边请,您打尖儿还是住店啊?” “......住店。”宿野重复一遍。 “您开几间房啊?”掌柜的业务熟练,展开房本拿笔便要记下。 宿野停顿一下,嘴边的回头看向了自家公子,第一眼却见蒋霁盯着他,目光殷切。 “额,两个两人间,一个三人间。”宿野挠了挠头,回头回着掌柜。 银袋在手中颠了颠,掌柜的眉开眼笑,回头对着身后喊:“牛二!来客啦!” 这小店虽在荒路边上,但是店内环境也算雅致,住店还包了明日朝食。 众人入住没多久,小二就送了些吃食和热水来。 清汤小面,加个煎蛋,蒋霁一愣,将其中一碗里边儿的葱花捞了出来。 方才被净身的谢意从屏风后赶了出来,蒋霁此时盯着这碗煎蛋面发呆。 他想起自己十八岁生辰那日,放在自己屋门前的那碗有些坨掉的放了两个煎蛋的清面。 为什么之前先生那么疼自己,如今却变了呢? 先生是不是不爱自己了。 屏风后传来响动,蒋霁循声望去,看见了正在印发的漂亮道士。 “先生。”蒋霁站起身,“他们送了面来,吃一些。” “嗯。”谢意朝桌边走来,坐下便看见了那碗没有葱花的煎蛋面,扭头一看,葱花可不都是在那蛇妖碗中,“......多谢你。” “嗯。”蒋霁闻言闷闷不乐,倒也没说什么,可是拿起筷子刚要动作,就被谢意端走了面前的碗。 “葱是发物。”谢意将葱仔细挑出,然后又将碗递还回去,“身上有伤少吃些。” 蒋霁闻言垂眸,用筷子搅动着碗里的面条,沉声开口道:“先生,你当真打算不要阿霁了么?” “你之后有何打算?”谢意将自己头发用细竹枝低盘好,问完便开始小口吃面。 “没有打算。”蒋霁摇了摇头,“本来是打算将宫中事处理完,便带先生四处逛逛的。” “如今呢?”谢意头也不抬,咬了一口煎的金黄的鸡蛋。 “如今。”蒋霁吞咽一下,压了一下嗓子里的不适,“如今不愿去想。” 豆大的泪珠就这样滴在碗中,蒋霁也不嫌弃自己,夹起面条就往嘴里送。 面不好吃,只有一股带了水汤的咸味。 屋内安静,只有碗筷偶尔碰撞的声音,滴答滴答,那丹凤眸中落下的水滴愈来愈多,砸的碗中清汤像落了雨点的湖面似的。 “去净身。”谢意放下筷子,“不好吃就别吃了。” “嗯。”蒋霁应了一声,放下筷子起身便朝屏风后走去,热水用包了后褥的带盖木桶装的,此刻还热着。 门后候着小二,见谢意出来,进门收拾碗筷。 客房安排的合理,三人房在两个双人房的中间,这样三个暗卫左右都能顾着。 谢意敲开了中间的房门,房内脚步声很快接近门边,门被拉开一条小缝,柳叶眸中印出了赵五有些无措的身影。 “谢道爷。”赵五红着脸小声唤人,“您,您有什么事儿么?” “你们少爷买的方片糕,还有么?” ...... 长帕巾轻轻拭去臂上的水珠,蒋霁揉了揉自己头顶的卷发,将多余的水珠甩去。 绕过屏风,便看见了坐在桌前的道士。 “先生。”蒋霁站在原地唤人,“您还没歇下么?” “过来。”谢意唤他,“把药上了。” “不必擦了。”蒋霁站在原地没动,面上无精打采的,“不痛了。” 痛是必然痛的,擦药是不想擦的。 先生弃了自己,自己又瞧了两日冷脸,任何事情都是要消极对待的。 谢意回眸盯着那蛇妖,两人对视良久,屋内又陷入安静。 “......那便去歇着吧。”谢意微微颔首,也没坚持,结束了两人的视线对峙。 两人房自然是有两张榻的,谢意从桌边起身,朝其中一个卧榻走去。 蒋霁站在原地僵了一会,酸涩的痛感席卷他的心脏。 他觉得自己如今像一只落了水且被主人抛弃,无家可归的可怜小犬。 不知过了多久,他抬眸,瞧见了桌上方才被道士清瘦身影挡住的一碟摆放整齐的方片糕。 第316章 向来如此 房内两张卧榻一左一右斜对着,可是榻上两人都是面朝墙面那方睡下的。 一向端睡的道士,今日不知道是怎么了。 这床榻本就只够一人正躺的,他偏偏要侧着睡,在床边还留了一段儿位置。 瞧着那空当刚好容下一只侧躺的蛇妖。 可惜另一张榻上的蛇妖背对着,并没有发现道士的好心。 一夜,算不上好眠。 清晨房门被赵九敲响的瞬间,道士就睁开了眼睛。 谢意应了一声,余光瞧见那榻上蛇妖也坐起来了。 房内气氛微妙,谁也没有主动开口说话。 各忙各的,偶尔还不经意转身与对方差点撞在一起。 可是两人都是让身便走,就像只是路途中遇上不得已住在一间房内的陌生人似的。 还是看对方都不顺眼的那种。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持续到下楼候着朝食上桌。 小狐狸眼来回在两人身上打量,于淮舟早就发现这两人之间的氛围不对劲。 今儿早竟然是蛇妖自己先从房间内走出来的。 可瞧着谢意面上平淡,和往常无异,于淮舟又瞧不出来什么,只能盯着蒋霁上下仔细打量着。 这蛇妖眼眶红红的,昨夜定是哭过了,眼底还泛着青紫,想来也没睡好,今早也不缠着意哥儿搭话,昨夜这两人应该是有争执了。 “手艺当真是一般。”宿野从店小二手中将一碟刚蒸好的嵌枣白面糕接过,就摇了摇头,小声对身旁赵九说,“昨夜那煎蛋面也差些味道。” “是。”赵九颔首认同,起身分着那白面糕,“今早委屈主子们暂且填填肚子,等今日傍晚到了江陂县那院中,我和宿野做些好的补补。” 一个大圆桌,上边甜羹,粗面馒头,还有些小菜,白面糕都是宿野加了钱掌柜的才舍得新蒸的,赵九顾了主子们,开始给宿野和赵五分糕。 给了宿野,剩下一大一小两块,赵九刚拿起大的那块儿要放到赵五碗中,就看那崽子红透着脸朝着他小幅度摆手。 为什么红着脸呢?赵九就算不看周围,用大脚趾头想都知道。 这小子又正巧坐到谢道长身边去了。 “你吃大的。”赵九放在他碗中,“长身体的年纪,多吃些。” “我吃不下。”赵五轻轻摇头,小声嘟囔,“我,我昨夜偷吃东西了。” “偷吃东西了?我怎么不知道。”赵九又将小的换过去,面上乐呵呵的,塞了一口白面糕入口,逗着赵五,“又趁你九哥净身,找你宿野哥要什么好吃的了?” 宿野嘿嘿一笑,看赵五那崽子面上红透了,心软替他开口:“昨夜公子找我拿了些方片糕给蒋公子吃,赵五开的门,我瞧他吃面也吃的不尽兴,便分了他些,想来是昨夜吃顶了,朝食没了胃口。” 蒋霁将手中捏着的白面糕在指尖按压团成了球,闻言快速眨了一下眼,手中动作也停下了。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于淮舟一遍咀嚼着殷渔方才见他看的认真递到他嘴边的一小块儿白面糕,一遍摩挲着自己的下巴,盯着蒋霁的小动作瞧。 “哥哥。”于淮舟小声开口唤着殷渔,“他们二人昨夜里绝对是吵架了。” “吵不起来。”殷渔见他将那口白面糕吞下,又捏了一小块递到他嘴边,“小九不是个暴躁的。” “那是怎么回事?”于淮舟将那白面糕衔入口中,“若没吵架,这蒋霁便是被意哥儿收拾了,不然今日怎的这么安静。” “或许吧。”殷渔抬手将那小少爷唇角粘着的白面糕碎屑轻轻拭去,又扶着自己袖子搅动了一下他面前的冒着热气的甜羹,“安静些也好,省的他吵闹。” “这样不行。”于淮舟摇了摇头,喃喃道。 拿人手短,这蒋霁给自己和哥哥买了东西,于淮舟是绝对不会叫他痛失美人心的。 “意哥儿,你昨夜歇息的好吗?”于淮舟接过殷渔递过来的温热甜羹,喝了一口眯着狐狸眼朝谢意搭话。 “不错。”谢意将最后一口白面糕吃下,颔首应话。 “那今日怕是要辛苦你照顾一下我这半侄儿。”于淮舟用玉扇指了指蒋霁,“这面色骑马,怕是危险啊。” 谢意偏头看了一眼那面色果真极差的蛇妖,又低头舀起一勺甜羹:“那便去坐马车吧。” “那便多了一匹马。”于淮舟立即接着说,“你二人行马行近些,互相有个照应,不就成了?” “怎么会多一匹马呢?”柳叶眼弯弯,谢意唇角勾着笑,出言逗着于淮舟,“你既担心,叫他与你乘马车,师兄与我行马,如何?” “不要。”于淮舟连忙摇头,拒绝了道士出的主意,“哥哥自然是要与我同行的。” “......谢意。”声音嘶哑带着怒意,是从那蛇妖唇齿之间碾出,“你想与他同行马?” “原来不是哑巴。”谢意轻笑一声,落下一句再无下文了。 于淮舟看出来了,这道士也是生着气的,他也不敢惹,开始场外求助道:“哥哥。” “不必理会。”殷渔夹了一筷子小菜用自己的白面糕垫着,递到于淮舟嘴边,声音温柔道,“谁惹得,便谁哄。” 瓷勺被放下,白衣道士一碗甜羹见了底,蛇妖手中还剩半块白面糕没团完呢。 “我上去收拾一下,你们慢慢吃。”谢意起身,离开了圆桌。 白面糕更难入口了,被那蛇妖团在手中快捏成浆糊状。 “别团了,快吃吧。”于淮舟用手肘戳了戳自己身边高大卷毛的胳膊,小声道,“今日还要行马赶路,咱如今不受宠呢,你还等着我们那冷面道长心疼你么?” 在那白面糕真成了浆糊之前,到底是被蒋霁和着甜羹大发慈悲吞入腹中。 “我也上去瞧瞧。”蒋霁站起身,留下一句转身离开了圆桌。 “一个比一个别扭。”于淮舟摆着玉扇摇着头叹了一口气,俨然一副操心老父亲的模样。 “哼。”殷渔瞧着这崽子装老成的模样就好笑,下一瞬就看见于淮舟朝他看了过来。 “你笑什么,哥哥?”小狐狸眼眯着,于淮舟扭头看向殷渔,正色道,“笃笃可是想尽法子替意哥儿的感情排忧解难,哥哥不帮忙就算了,还在旁边看笑话么?” “不是,没有。”殷渔摇头,朝那小霸王温和一笑,“小九是个心软的,如此作风便是在磨那蛇妖性子,笃笃不必过于操心。” “可是那蒋霁不是认错了么?”于淮舟不解问话。 抬眸瞧殷渔一笑他便跟着咧嘴笑,露出一排小白牙。 “他生起气来便没完没了,这回自己惹怒小九,不得吃些苦头么?”殷渔忽然点了宿野的名,“且那蛇妖向来如此,不信你问宿野。” 宿野放下捧着的甜羹瓷碗眨了眨眼睛。 “蒋公子上次在院中与公子置气,公子哄了好几日都没哄好。”宿野连忙为自家殿下补充道。 弯月眉一挑,殷渔瞧着于淮舟,杏眼中明晃晃的写着‘你看吧’。 “但是上次两位公子生气,似乎也是因为主子。” 宿野眨了眨眼又补充道。 第317章 江坡长湖 小狐狸眼眨了眨,于淮舟学着殷渔之前的语气问道:“哥哥,不是说谁惹得谁哄?” “哼。”殷渔笑着抬手摸了摸于淮舟的脑袋,“若是哥哥的问题,你意哥儿如今教训的就是我了,还会不理那蛇妖么?” “也是。”于淮舟点头。 意哥儿向来是最公平的,在山脚竹院的时候,哥哥要送自己走,就是被意哥儿说了一通保下来的。 于是他问道:“那蒋霁开得了窍么?” 殷渔摇了摇头,温声开口道:“不知道。” “可是蒋霁之前受伤失忆,也的确是哥哥下的手不是么?”于淮舟摇了摇殷渔的袖子,冲着他眨了眨眼,轻声开口道,“咱们是不是也有不对呀?” “你倒是真把他当半侄儿疼。”殷渔轻笑一声,看向那公平正义的小狐狸,“一句抱歉,我倒是不介意与那蛇妖说道,只怕是说了也无济于事。” “他在乎的只是在小九心中,我与他所占地位的高下之分而已。” “那他为什么不气我?”于淮舟站起身,叉着腰不高兴的问道,“我在意哥儿心中没有分量吗?!” “或许,他认为我们笃笃希望他们好,和他是一边儿的?”殷渔抬手轻轻拍了拍于淮舟的腰后,“咱们也要收拾一下,准备接着赶路了。” 房间内气氛僵持着,谢意斜跨在身上的包袱,被身后高大卷毛扯着,再走不动一步。 谢意回头抬眸,打量了高大卷毛一眼,面露不解。 “难受。”蒋霁又将包袱朝自己拉近一些,带着那道士后退好几步,“你先给我些甜头。” “放手。”墨眉蹙着,谢意转身拍开蒋霁扯着包袱的手,轻声呵斥道,“别动手动脚的。” “你叫我改什么,我便改什么,还不行么?”蒋霁上前一步就把道士扯进自己怀里,用自己结实的胳膊锢着,声音越低,语气就越委屈,“你不要不理我,求你了。” “阿霁知道错了。”谢意又夹着嗓子学那蛇妖说话,“阿霁犯混,先生别不要阿霁,别生阿霁的气了,好不好?” 听着话极其耳熟且被抢了话头的蒋霁:“......” “谁在院中同我说的?”谢意面上冷淡,眼神质问着,“哪条小蛇在院中信誓旦旦的认了错?又是谁在玉京宫中说是我谢意自找的,一切都是我的错?谁知道你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且我在你心中不过一枚骨玉罢了,你何必费尽心思求我原谅。”谢意抬手将卷毛推开,瞥了他一眼转身就走,留下一句,“骨玉是不会说话的。” “你不理我,我便不走了。”那蛇妖从身后无赖威胁道,语气中听得出来的怒气。 谢意步子顿了一下,果然回头朝卷毛走来,抓着他胳膊抬脚就踢上了他的屁股:“你爱走不走吧。” 蒋霁躲都不躲,受了一脚之后吃了痛,决定自己讨回些甜头。 “我给你道过歉了。”蒋霁抬臂便将他退路断了,俯身低头就在朱樱唇角落下一吻。 谢意偏头一躲,颧骨薄肉恰好蹭到蒋霁脸上那两条还未愈合结了痂的发硬伤疤。 “痛。”蒋霁用鼻尖撞了撞谢意头侧的冰凉耳廓,“先生疼。” 长睫颤了颤,谢意垂眸抿唇,又不说话了。 “那等阿霁改好了,先生再原谅阿霁,好不好?”蒋霁知道谢意这反应便是心软了,连忙趁热打铁道,“阿霁乖的,先生不要不理阿霁就成,阿霁会伤心乱想,好么?” 殷红唇瓣试探性的贴上了朱樱软唇,后者不躲,算是默认下来。 蒋霁也不贪心,就用自己唇瓣细细压着,没有要得寸进尺的意思,等到他主动收了动作,他听见谢意说, “师兄便是师兄,是我的家人,自然也是阿霁的家人。” 赵九赵五开路,前边的马车缓缓行着,后边两匹马的距离比之前行路的时候近了一大半。 那匹黑马再一次转头要缩近距离时,被枣红大马上骑着的道士骂了一句,而后就保持那个距离没再变过。 一直持续到金乌西落。 “这真是......”赵五眼睛微微睁大,眺望着远处景色,被惊艳到轻呼一声。 夕阳余辉洒落于一片远山近水美景之中。 远处延绵起伏的山峦被染了淡金的薄雾半遮,湖面似镜,将天空与那些波浪似的云朵倒映出来,一条极长的平桥将天空湖面相隔。 青山绿树,蓝天青湖,当真是诗情画意的天国。 马蹄声哒哒、车轮辘辘。 在马蹄踏上第一块青石板路之时,赵九回身喊了一句:“爷!长湖到了!” 江陂县长湖乡,与景湖镇一样是傍水的格局。 蒋霁因为吵闹,被道士下了封口令,第一次见这般景色亦是兴奋。 小桥流水,瘦巷之中,粉墙黛瓦排列紧密,暖意灯笼其中高挂,随着夜风舞动。 行于桥上,一眼望去,湖边皆是二层古朴木楼,一些青藤从屋壁倾泻而下,垂挂在湖边。 长湖穿乡而过,远处青山与近处木屋皆荡漾于水上,一艘乌篷船从石桥底横穿而过。 晚霞落吻天边,长湖迎来暮色。 马车行至瘦巷口便停下,两名飞花阁卫在巷口单膝跪地,候着主子们下车下马。 这瘦巷临街,并排最多只能肩并肩行三人,马车自然是进不去的。 飞花阁卫接手马车,赵九、赵五将四匹大马牵走,于淮舟提着自己衣摆上了两层石阶,被殷渔一手虚扶着朝瘦巷尽头走去。 “小九,跟上。”殷渔温柔的声音不高不低,从泛着暖光的瘦巷内传来。 “牵着。”蒋霁肩上挎着两人的包袱,贴着谢意站好,又将自己大手递到谢意面前。 谢意看都不看蒋霁一眼,扯着他袖子,便朝于淮舟二人追去。 巷尾是一个安静清雅算不上大的临湖小院,红木古朴院门被风雨留下些痕迹。 进入一看,两层木楼,布局也是简单,院中被打理的干净,地面被小长乌石铺的满满当当,没有乌石的地方种了三四棵不知名的大树,都是枝繁叶茂的,树顶高至二楼。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厨房、水井、浴房、围圊样样不缺,且看得出才被打理了一遍,工具摆放整齐干净。 “意哥儿!”于淮舟的声音从二楼传来。 谢意抬眼便看见他在木廊围栏前对着自己招手:“你们快上来,先把行李放了。” 行至一楼水汽极重,往上便好了不少。 木梯被谢意踩得吱呀作响,蒋霁在后边一步一步仔细盯着,生怕这瞧着承不了什么重的木梯忽然断裂,摔伤他的宝贝道士。 “你们住那间吧。”于淮舟伸手引着谢意转身,抬手指了指木廊最边上的那间屋子,“那间床大又结实,经得住折腾,晚上把半窗一开,这长湖夜景也是美得很。” 谢意:...... 第318章 苦艾叶酒 墙边一张极宽的雕花木床铺着厚厚的暗色软褥,一张梳妆用的贴墙木桌,一面铜镜,一个乌紫色的矮柜,陈设简朴实用。 蒋霁将自己和谢意的包袱打开,跪在乌木矮柜前整理两人的衣服。 谢意在屋内四处瞧着,翻了翻那被褥摸摸薄厚,又走到窗边推开半扇木窗。 顺应木窗开启入了屋内的,是好轻柔的一股带着淡淡酒香的夜风。 “意哥儿。”殷渔在卧房内收着衣服,于淮舟也是闲着的,扇着玉扇便过来寻谢意玩儿,“本来说晚食叫宿野和赵九弄些好吃的,可是行了一日,想来大家都是疲累的,此刻戌时二刻,时辰尚早,咱们出去逛着寻些吃食,如何?” “也可。”谢意站在窗边应了话,便朝他招手,“你来。” “怎么了?”于淮舟应声走到窗边,顺着谢意视线瞧去,只瞧见一片灯影交相辉映。 “有酒香。”柳叶眼弯弯,谢意回头朝他笑,“这周围有酒馆么?” “有哇。”于淮舟眯着狐狸眼挑眉笑道,“说到酒,这长湖乡有一种艾叶酒,少喝可以除湿去寒,且夜里这处酒馆热闹,咱们一会儿去瞧瞧?” “成。”谢意颔首认同,“听着便热闹。” 等着那三个暗卫回了院子安顿下来,几人搭了披风,便出门去寻那飘香勾人的酒馆。 出了瘦巷,长街上行人却寥寥无几,赵五四处顾着,疑惑问着赵九:“九哥,方才咱们置车马时还瞧见人的,此时不算晚啊,为何这长街不见人啊?” “我也不知。”赵九摇了摇头,思虑一下答话道,“许是酒馆儿热闹,都凑热闹去了吧?” 都说酒香不怕巷子深,当真是没错。 在蒋霁不安分的手第六次被道士拍开的时候,周围空气中的酒香愈发浓烈,想象当中的喧嚣热闹的酒馆并没有出现。 一个临湖水阁样式的小酒馆,酒旗飘飘,灯火通明,其中只坐了一两桌,氛围再怎么看来也算不上热闹。 酒馆的柜台就在石阶下去不远处,那掌柜的在柜台后边抬眸打量了站在街边这七人有一会儿了。 谢意和殷渔对视一眼,带着头下了石阶。 “掌柜的,有下酒吃食么?”谢意站在柜台前,朝酒馆掌柜的问着话。 “有的。”酒馆掌柜又将几人打量一遍,“各位爷,小的多嘴问一句,您们是才到上湖来玩儿的么?” “嗯。”谢意应声挑眉,“这夜也不算晚,怎的这街上如此萧条?” “唉。”酒馆掌柜摆了摆手,眉头蹙成了一个‘川’字,叹了一口气道,“您们请进吧,我这一两句话也交代不清啊。只是嘱咐您们一句,若是要在上湖久住,瞧着这天要下雨,别往外边跑了,特别是夜里。” 谢意隔着水阁大窗瞧了一眼周围,水雾朦胧,正常的湖水潮湿,且不算闷热,今夜应是无雨。 “这无雨不也没什么人?”于淮舟扇着扇子,打量了一下酒馆中央那几个酒客,又扫视了一眼周围空荡荡的桌椅,“我之前听闻这边儿喜喝夜酒,既是无雨,怎的也不见几个人?” “您们这边儿请。”掌柜的朝着正在擦桌子的小二招了招手,出了柜台亲自给谢意几人引路,“不出门为着的,不就是自个儿的小命比贪图享乐重要嘛。” “掌柜的,这是个什么说法?”于淮舟边走边追问着。 酒馆掌柜将几人带到水阁边上一个景色不错的大圆桌上,小二随即拿来了菜单。 “说法就是......”酒馆掌柜的与店小二对视了一眼,抿了抿唇,压低了自己的声音,“这事儿晦气,反正您记得我与您说的,注意些便是。” 菜单递来递去,送到了于淮舟手中。 清茶斟好放在面前,谢意抬起杯子喝了一口茶,神识却探到酒馆中央那几个酒客周围去了。 “就是来这儿玩的吧。”其中一个酒客喝的面上赤红一片,“瞧着便脸生,不像这边儿的人。” “之前落水的那个,不也是外乡人吗?”另一个脖子上挂着汗巾的男子压低了些声音,“本乡的都知道那事儿,多久没出现了,不就上回那外乡的不知情,才又出了事儿么?” “怂管,怂管咧。”他们旁边那桌有个带口音的男子转过身来朝着他们摆了摆手道,“那王掌柜的该社的都和他们社了,生死有命,帮在这儿提,怪渗人咧。” 上菜不算慢,香酥焖肉、炒血鸭、蜜汁烤鸡、桂花糯米藕、一品豆腐、芸豆卷儿,小梨酥,没有点汤菜,于淮舟另点了一小壶艾叶酒,外加一大坛金茎露。 这金茎露清而不冽,味厚而不伤人,一上桌,还未开坛,便已经嗅到酒香。 “传说这金茎露与玉屑同服,可得仙道?”于淮舟用玉扇指了指小二正在开得那坛酒,“你们谁试过?” “试过了你还能见到么?”谢意抬手接过宿野分过来的一小杯艾叶酒,与殷渔对视了一眼,随即便笑,“只怕喝下了,此时就正和咱们那问生老头下着棋呢。” “哼。”殷渔闻言便笑,抬筷给于淮舟夹了一个大鸡腿放在碗里,声音温和着,“与你那好师父下棋,的确是要步步斟酌着的,一棋不慎,那老头胡子便要飞天缠云去了。” 谢意朝天举杯,引得杯中一轮明月泛了波澜,诚恳对月道:“师父,殷十七说您的坏话,小九可是第一个不赞同的,您怪他便是,莫要牵连小九。” “当真是小白眼狼一个。”殷渔摇头评价道,杏眼弯着看向那举杯向月的白衣道士,“对月表忠心,你以为你那问生师父是广寒宫主么?” 若是问生老头着那仙子衫裙...... 于淮舟与谢意不经意对上了视线,一瞧对方便笑个不停,惹得周围几人面上都染了笑意。 除了蒋霁,面上依旧淡淡的,夹了几块桂花糯米藕放进那乐的面上泛红的白衣道士碗里。 艾叶酒辛辣泛苦,第一个下了蒋霁的肚子。 “味道如何?”这声音温和,当真是带了些好奇询问的意味。 丹凤眼掀起长睫,对上了发问者那双带了弧度的杏眸。 桌上慢慢安静下来,除了夜风吹得湖水拍阁壁的响动,也只剩下不远处那几个酒客闲谈的声音。 “......不错。”蒋霁答了话,语气听不出起伏。 “看来你爱喝烈些的烧酒。”殷渔动作自然,夹了一筷子藕片放进自己碗中,又温声与蒋霁搭着话,“改日若有机会,邀你尝些九酝春酒,如何?” 蒋霁面无表情的盯着殷渔碗里的藕片,又感受到自己身旁那白衣道士夹菜动作的不自然,胸膛起伏一下,瞥开视线压着声音答话:“自当奉陪。” 第319章 一条醉汉 入口发涩,酒液在舌上铺平,便是苦与辛辣的纠缠。 一杯艾叶酒下了肚,那蛇妖说什么都不许谢意尝尝那金茎露,说是艾叶酒后劲上头,不许他再喝旁的。 “我就尝尝味道如何。”谢意偏头看向蒋霁,“一小杯罢了,又不多喝,你何必管我。” “金茎露就是味道浓,不醉人的。”于淮舟眯着狐狸眼笑,“行路疲乏,今夜便不要那么多束缚,大家敞开吃喝便是。” 酒杯还是被于淮舟斟满,这少爷不愧是混迹名利场的,劝起酒来当真是厉害,那坛金茎露很快见了底,一个招手,又上了一坛糟烧。 乌隼面具下唇侧的脸肉都泛了红,耳后更是看得出来的滚烫,宿野晕晕乎乎,盯着面前的小梨酥发呆,不知道是神游何处,还是魂飘玉京宫去了。 于淮舟与赵九三分酒意,玩起拇战猜拳来,不知为何,次次输的都是赵九。 于淮舟开心,殷渔亦是瞧得开心,被于淮舟缠着,也跟着喝了不少。 赵五眼中比这湖面还波光粼粼,靠在椅子上盯着白衣道士瞧,这么多年的相处都没有今夜此时将那道士瞧得仔细。 蒋霁抿唇,瞧了一眼那正看着于淮舟和赵九假意争执的画面,面上漾着笑意的白衣道士。 他也自然是察觉到了桌上那窥探道士的视线,不过若自己发怒,定是会惹道士生气的。 “赵五。”蒋霁偏头开口,“咱们相识也算有缘,喝上几杯?” “额......是。”赵五收回视线尴尬一笑,抬杯拱手道,“蒋小爷,赵五敬您。” 杯中一空,还在手中便被蒋霁斟满,蒋霁自己也喝,瞧着架势便是要把这糟烧见底的。 一杯一杯入肚,赵五那大眼都要聚不上焦了,酒斟了半杯险些没拿稳,被身旁赵九眼疾手快接住,才救回了那碟险些变成酒味的香酥焖肉。 “灌他做什么?”谢意伸手扯上蒋霁腰带,这才发现他戴的是自己送他的墨玉银莲宫绦,启唇轻声问道。 “蒋小爷,属下与您喝吧,这赵五年幼不懂事,酒量哪能配上您啊。”赵九伸手拦下赵五要送入口中的酒杯,笑着躬身,朝蒋霁敬酒。 其实二人年岁相差不大,赵五方满十八,蒋霁十九未满。 不过赵九有私心,小半岁不是小么?小便是年幼的。 “我喝得,他喝不得?”丹凤眸弯弯,其中露出的一双黑瞳亮晶晶的,沾了酒渍的唇瓣水亮亮,勾着好看的弧度转身朝谢意问着话。 “与赵九喝一杯,今夜便罢了。”谢意瞧出来这蛇妖是又气上了,声音放轻了些,“自己管着不许我多喝,我还不能管你么?” 举杯下肚,蒋霁放下酒杯,终于安静下来。 湖风一吹,醉意上头,不过没有人席地而睡,四肢总归是自己的。 玩的总算尽兴,蒋霁闷闷的先前一步行至水阁门口结了账。 除了赵五被赵九撑着走,其余人行径还算是直的。 出了水阁雾便淡了不少,抬头一望,一轮圆月挂在清空之中。 流水脉脉,灯影绰绰,月洒长街,暮色醉游人。 谢意转身停步,看向了人群最后边儿那略显孤独的蛇妖。 “腹中难受么?”等蒋霁垂眸瞧着石板慢慢走近,谢意开口问道。 回应他的,只有轻轻摇头。 面上失落着,醉意浮上眼中,卷翘发梢被夜风抚着,此刻的蒋霁瞧着便是怜人的。 谢意抬手,不叫那夜风独占他的蛇妖的柔软卷毛。 “我乖了。”蒋霁主动低头用手去蹭谢意抬起的掌心,声音还有些嘶哑,沉声朝谢意讨着封赏,“甜头呢?” “乖了一次就要讨个甜头?”谢意感受着掌心被软发蹭过的轻柔。 “嗯。”蒋霁上前一步,低头用自己脸侧贴着谢意头侧,在他颈窝喷洒下带着浓烈酒气的呼吸,“要甜头的。” “回去再说。”谢意抬手拍了拍蒋霁背心,轻声安抚着。 “此刻。”蒋霁抬手将谢意塞入自己怀中,用鼻尖抵着谢意发侧,贪婪的嗅着那叫蛇心中乱跳的清甜檀香,“此刻就要。” “此刻?”谢意听着那蛇妖公鸭撒娇似的语气就觉得好笑,“此刻你要什么甜头?” “抱。”蛇妖喝醉耍赖,也不顾自己体型体重如何,整个人朝谢意身上压去。 谢意朝后撑了一步才将比他高出一个头的蛇妖稳稳抱住:“赖子么?” “那便是赖子。”蒋霁答着话,两条胳膊一只箍着谢意肩膀,另一只环着他的窄腰,将人往自己身前压着。 鼻子也不老实,顺着谢意耳廓朝下细细嗅着,嗅到颈窝动脉那处,就用自己干燥的唇瓣印在上边蹭。 滚烫的青竹香混着浓烈的酒气,谢意蹙眉,甚至还从其中嗅到了几分由于放松而溢出的妖气,可不是醉了么。 “真是。”谢意仰头,拍了拍蒋霁的后背,“先回去,他们都要走远了。” “不要。”蒋霁感受到怀中人想要逃脱自己怀抱的意图,又将自己胳膊收了一圈。 “不要,不要你便在这儿睡吧。”谢意被勒得差点喘不过气,用力打了一下蒋霁肩侧,“别勒这么紧。” 蒋霁闻言便将自己脸完全埋入谢意颈侧,烫的谢意颤了一下。 “我要回去净身,你是在这儿继续待着,还是跟我回去?”谢意不与醉汉讲理,轻声哄着。 “跟你回去。”醉汉答话,身子却一动不动。 “走吧。”谢意也不急,话落顺着醉汉的背,耐心等着他动作。 一行人并未走远,就在谢意他们所在的街道拐角边上一棵垂柳下边儿等着。 赵五受不住酒力,吐了两三次,殷渔叫宿野和赵九带着赵五先回院中冲些蜜水缓着。 于淮舟面颊红彤彤的,扇着扇子牵着殷渔,瞧着精神甚好,盯着街中纠缠的两道身影,看热闹似的,小狐狸眼亮晶晶的。 “哥哥要不要去帮忙?”于淮舟笑的露出一排小白牙,“意哥儿好像别不过那蒋霁。” “我过去,他便醒了。”殷渔也跟着他笑,“这蛇妖无赖似的,小九今夜有的忙了。” “哎呀,闷起来啦。”于淮舟贴着殷渔站,抬手也给他扇着扇子,“哥哥瞧着,这几日会有雨么?” “这般闷人,定是有的。”殷渔垂眸看着于淮舟,抬手轻轻捏了捏他的脸肉,“不知道小九那蛇妖水性如何?” “嘿嘿。”于淮舟闻言便笑,抬手抱住殷渔腰侧,“哥哥喝醉了吗?” “醉汉会说自己醉了吗?”殷渔也将他环在自己阔袖臂弯里。 “那醉到起不来了么?”小狐狸眼眼尾翘起一个弧度,于淮舟直勾勾得盯着那双杏眼,真诚发问。 清澈黑眸,此刻却深不见底,配上那真诚天真的语气,一个勾人沉沦的。 喉结滚动一下,殷渔避开了视线。 “殷渔!”没得到答复的小霸王立即有了脾气,揪着殷渔后背的衣服高声呵他,“本小爷在问你!” 第320章 想吃生煎 到底醉没醉,起不起得来。 这事儿最后还是得到了答复,代价是于淮舟几乎一夜未眠。 酒精叫人兴奋,又被殷渔抱着洗了个温水澡,于淮舟毫无睡意。 身上一动便又酸又痛,脑中身体相互矛盾,他无力的睁着哭得通红的眼睛盯着头顶承尘。 此刻他才想通,上回那老道士定是没尽兴的,今夜美酒作引,叫这老道士原形毕露了个完全。 “喝些蜜水。”声音温柔,药沉香气逼近,殷渔将床上自暴自弃且一动不敢动的小狐狸侧扶起,将杯口送到他嘴边。 “可恶的殷渔。”一杯甜度适中的温热蜜水下了肚,于淮舟缓过气来,嗓音里还带着些哭腔。 蜜水换了淡茶,殷渔心虚,也不敢反驳,伺候着这狐狸小霸王漱了口,将自己身子给他做垫,耐心哄着他趴着睡下了。 这边儿睡下了,木廊尽头那边儿还忙着。 “痛。”蛇妖光着半身,趴坐在道士身上,将自己脸肉与道士脸侧紧紧贴着,埋在软枕上嘟囔。 “谁叫你喝那么多。”谢意心中烦得很。 哄着这臭蛇回院,净身、漱口都还算顺利,没想到栽就栽在穿寝衣这一步。 这蛇妖吵着闹着要穿买的成对儿的寝衣,自己引着他回屋给他套上,他又脱掉,非要叫谢意一个一个看他身上的伤,谢意看一个,他便叫一声痛。 想来是身上有伤喝酒发了热,伤口又撑开了些,定是痒痛的,蛇妖抬手要去抠,被谢意打了几次手。 不动了,是谢意动不了了。 蛇妖就这样趴坐在身上,浑身滚烫又闹人,害得谢意净了身又出了一身汗。 “起开。”谢意推了推蛇妖胸膛,“我给你把药擦了,擦了便舒服了。” “痛。”蛇妖重复着这一句话,脸朝谢意脸颊一蹭,留下一道宽宽的泪痕,“先生打阿霁了。” “哼。”谢意真的气笑了,偏头无语道,“是我给你打成这样的么?!” “嗯。”那蛇妖肯定,又解释道,“手上比它们痛多了。” “行,对不起。”行了一日马,又忙了一夜,谢意当真是没有力气了,抬手捂着自己的脸,假意给这蛇妖道歉,“都是我不好,我给你吹吹,你别哭了,啊。” “嗯。”蒋霁听哄不听骂,闻言当真起了半身,将谢意碍事的手拨开,埋头便将自己带着咸味的唇瓣送到谢意软唇上覆着。 谢意睁着眼睛却对不上焦,只能模模糊糊瞧着蛇妖俊俏脸庞的轮廓。 等到蛇妖一口一口印了个够,谢意启唇便要骂,却对上那双带着水痕红彤彤的丹凤眸。 行,算是栽你小子手上了。 “先起来,把药擦了,咱们便歇下。”谢意抬手揉了揉蛇妖的脑袋,轻声哄着。 蒋霁得了甜头便乖顺不少,闻言起身,擦药的时候也不叫唤了,谢意非常欣慰。 这墨绿药膏是宿野给的,擦上凉丝丝的,缓解了不少痛和痒的感觉。 谢意擦一个便给他吹吹,等到把他背后那长疤擦完,谢意松了一口气。 寝衣套上,谢意将枕头理好,刚准备躺下便被蒋霁长手一伸抱住,轻松提到了他腿上坐着。 “又干嘛?”谢意即将耐心尽失,蹙眉盯着那蛇妖问话。 “要。”蒋霁剑眉撇着,自知心虚,小心翼翼的盯着道士,呼吸急促着。 谢意两眼一黑,当真想即刻昏倒过去。 ...... 没弄成。 谢意感谢今夜的那些美酒醉蛇。 给那叽里呱啦叫着‘先生,我是不是生病了’的蛇妖下了个封口令,谢意端睡在床上躺好,盖好了自己的被子,闭眼入睡。 闭眼到睁眼,不过两个时辰不到,谢意便被生物钟唤醒,感觉身上发沉。 侧头一看,结实的长胳膊长腿在自己身上搭着,肩膀上可不是长着一只蛇妖么? 蛇妖额头都被自己肩膀抵了个红圈儿。 蒋霁生的浓眉凤眼,长睫浓密乌黑,鼻梁又直又挺,此刻一瞧,乖顺得很,哪有半点平时那无赖不讲理的模样。 “谁疼你,你就跟谁耍浑。”谢意转身与他面对面,轻声骂道,“哪里来的臭蛇。” 他一动蒋霁便黏了上来,将头抵在他锁骨下一点儿,而后又沉沉睡去。 殷渔昨夜给了吩咐,今日可以歇得晚些,于是直到巳时六刻,院中还是静悄悄的。 咕噜咕噜,腹中乱叫,谢意饿了。 “去哪儿?”谢意刚撇开蒋霁下了床,便听到身后传来带着些嘶哑的声音。 “饿了。”谢意也没回头,走向乌紫矮柜便蹲下,拿着自己的衣服。 “想吃什么?”蒋霁从床上坐起,用手抚了抚自己头顶凌乱的卷毛,盯着谢意问话。 “想吃煎包。”谢意将自个儿衣服取出站起来,便被蒋霁从身后抱了个满怀,“之前游历之时在这附近吃过,美味的。” “我与你去寻。”蒋霁低头吻了吻谢意额角,“先生说好吃,那定是好吃的。” 穿戴洗漱,轻手轻脚出了院门,两人站在瘦巷口不知该往何处去了。 这长街上人不多,水道中乌篷船不少,可见这一片乡民大都习惯行水路。 “闻得到吗?”谢意偏头看向蒋霁。 “......”蒋霁垂眸看向谢意,见他面上认真,唇角漾开一个笑,“先生把阿霁当寻犬用么?” 蛇妖便是蛇妖,鼻子就是好用。 估摸着转了四五条小巷子,一个麻布遮住的铺面,幌子上边儿用墨汁儿大大的写了一个‘包’,面与肉香瞬间扑鼻。 “客官儿,您来点什么?”店主肩膀上搭着一条汗巾,在两口呈折角摆放的扁平大圆铁锅前忙碌着,面上带笑抽空看了一眼两人。 铁锅中被大小均匀的包子铺的满满当当,店主掀开木盖撒了一把胡麻,又洒下一些翠绿的葱花,香气随着白雾上升,当真是勾人。 “煎包怎么卖的?”谢意盯着那煎包问话,“能不能不要葱花。” “煎包费料又费事儿,一文钱一个。”店主乐呵呵的答着话,“您不吃可以不加,不过得等下一锅,大概一盏茶的时间。” 谢意瞧着,一锅大概二十五个左右,便开口道:“那便要两锅常的,一锅不加葱的。” “得嘞,外边有风,您们到后边稍等着啊。”店主指了指铺子后边儿的布帘,谢意与蒋霁下了台阶便朝铺后走去。 铺后还等了两三个人呢,见谢意蒋霁捞帘进屋,抬头多打量了几眼,又回头继续聊着。 “……且过去的事儿,就甭提啦。”其中一个留着长胡子的老汉穿的还算斯文,头顶带着个瓜皮帽,往袖兜里揣着手,“那官府都断不了的案子,你们跟着掺和什么呀?” “就是不知因果,这才叫人有掺和的欲望啊,哈哈哈。”另一个拿着折扇的中年男子搭着话,“且次次出事儿都是同样的场景,同样的死法,这心中不生奇才怪吧?” 第321章 等阴雨天 “哼哼。”留着长胡子的老汉哼笑几声,缓缓开口道,“这人呐,就活一辈子,每日该吃便吃,该喝便喝,该乐便乐,顾好自己小命得了,费那些心思为何呀?” “这不是影响咱们了么。”另一个用蓝布条束着高发的男子喝了一口茶开了口,“那夜雨一来,乡子里谁敢出门?如今就算不下雨,夜里又有几个人敢出门?还不是那事儿闹的。” “就是说啊。”拿着折扇的中年男子叹了一口气,又连扇了好几下扇子,“咱们还好,可怜就是从前那开夜酒馆的,比如临湖水阁酒馆那王掌柜的。” “他接的是他家祖业,这事儿一出,除了白天街坊邻居照顾着点儿,夜里基本挣不了几个子儿,忧心啊!” “煎包好嘞!”布帘外边人影和光影交错,店主叫喊一句,“叫七个、八个的三位可以出来拿走了您嘞!” 折扇男子和束发男子拉开布帘先行一步。 “您二位是外乡来的吧?”长胡子老汉站起身,双手插在袖子里偏身朝谢意二人搭话。 “是。”谢意颔首,朝他笑了笑。 “这夜里啊,别出门,在家悠着吧。”长胡子老汉低声交代一句。 “这乡里是有什么说法吗?”谢意眨了眨眼,偏头追问道。 “夜里有东西,不吉利,容易出事儿。”长胡子老汉摇了摇头,抬起并在一起的袖子示意,“您听进心里去吧,咱先走了啊!” 谢意坐在凳子上转身朝他点头:“多谢您。” “是于掌柜路上说的那事儿么?”蒋霁启唇搭话。 一道光随着布帘被掀起而潜入,照在了谢意侧脸之上,丹凤眸中是谢意长长的乌睫和线条流畅的眼眸。 “嗯。”谢意回身坐好,“昨夜酒馆王掌柜,以及那些酒客说的多半也是这件事。” “先生打算如何下手?”蒋霁并不关心是什么事,他只担心他的道士要做什么,有没有危险。 “再看看,没头绪呢。”谢意摇了摇头,“这几日若是下雨,夜里便出门逛逛。” “使不得啊!”布帘被掀开,店主面上急切,朝店内喊了一句,对上谢意二人视线,又察觉自己不妥,“......二位客官,咱不是故意听您谈话,只是煎包好......” “无妨。”谢意笑了笑,摆了摆手,站起身来,朝店家问话,“不过为何使不得啊?” “夜雨天不能出门。”店家用自己挂在腰上的围布擦了擦手,“会出人命的。” 谢意挑眉颔首,朝铺外走去,蒋霁紧随其后。 “您一定要听到心里边去。”店主将四个极大的油纸包递给谢意,被身后蒋霁接了过去放在一边儿,“可不敢疏忽大意。” “昨夜到的乡里,已经听了三次吩咐了。”柳叶眼弯弯,谢意看着蒋霁从怀包中掏出银蛇纹小钱袋,“不过不知何事,若是走的那夜恰好碰上雨天,不可避免不是么?且我家人会武,就算夜里有些强贼,也不怕的。” 店主接过银钱,瞧了一眼蒋霁,的确是生的高大威猛,愣了一下。 而后用力拍了一下自个儿大腿:“这就不是强贼的事儿!” “不是强贼,怎的会出人命呢?”谢意眨了眨眼追问。 “哎哟,您这。”店主瞧了一眼周围,靠近一步压低声音道,“有妖啊,这上湖乡有妖!” 踏上两阶青石阶,谢意从蒋霁手中接过一个油纸包,打开拿出一个温热的煎包,递到蒋霁唇下,可后者刚张大嘴巴要咬,他却收了手。 “先咬一个小口子。”谢意交待了,这才又把煎包递了过去。 蒋霁手中提的满满的,除了三袋煎包,还买了一大壶豆浆,闻言乖乖低头,在那油润的薄皮上咬了一个小口。 “把汤喝了,再吃。”谢意喂着蛇妖进食,见他将汤汁儿吮吸喝下,又问,“好喝么?” “嗯。”蒋霁眼睛亮亮的,颔首认可道,“鲜甜的,很香。” “哼。”柳叶眼弯弯,谢意又将煎包递了过去,看着他一口咬了一大半,“一会儿你和他们吃加了香葱的,味道浓郁些。” 煎包底部被煎得金黄,一口咬下又脆又香,馅心汤汁丰盈、味鲜浓郁,若是在早晨吃上一口,一日的精神都满足了。 “那店主说的,与淮舟说的应该是一只妖。”谢意见他吞咽,又将剩下小半块煎包递了过去,“不过按照他的说法,从乡民雨夜不出门后,那妖很久没有出现过,只是在那外乡少年雨夜出行,才又得了手。” “为何死的都是年轻男子?”蒋霁叼过煎包,看着谢意含糊的问着话。 “嗯。”谢意颔首朝前走着,自己拿出一个煎包吃,“雨天,少年,这些命案的共同点,且都是溺亡,想来是这长湖水中的妖。” “按照之前淮舟和赵九在院中所言,白日阴雨大雾的天气,也是撞上了那妖的。这般看来,夜晚只是给它提供了个合适的时机,而不是它施害的关键。” “不论如何,要与那妖碰面,咱们还是得等一个阴雨天。” 院内有了响动,宿野和赵九才起,站在水井边上洗漱,听见院门打开的声响望了过来。 赵九连忙将面上擦干净,帕巾往盆中一甩,便朝门口赶了过来:“爷要吃什么,和属下吩咐便是,怎的自己出去辛苦跑一趟呢?” “昨日辛劳,想你们多睡会儿。”谢意搭着话,“师兄和你们少爷起了吗?” “属下没听见响动,没去瞧呢。”赵九接过蒋霁手中的油纸包,抬起袋子瞧了一眼,“爷这是买了什么,咋这么香!” “煎包。”谢意朝院内走着,拍了拍迎面而来的宿野肩膀,“我去瞧瞧是谁在赖床,劳你们将朝食分一下。” 赖床的,也是个被迫赖床的。 可不是如今紧闭着眼睛撅着屁股将自己像鸵鸟一样埋在软枕之中的于淮舟么。 “擦了药有没有好些?”殷渔手中拿着水壶,倒了一杯温水,走到那高举着自己屁股蛋的小狐狸身边,“喝些温水,笃笃?” “你不要和我讲话。”于淮舟将自己脸在软枕上埋得更深,声音闷闷的,“笃笃再不理你。” 其实后边也没伤着,殷渔小心着呢,或许就是不适应且时间长了些,叫这小狐狸累上加累了。 “是哥哥不好。”殷渔坐在床边,用手顺了顺小狐狸抬成斜坡的后腰,声音温柔,仔细哄着,“喝些温水,哥哥给你揉揉,好不好?” “是哥哥不好~” 屋门被打开透气,卧榻在屏风后边,那夹着嗓子的声音就从屋门那处传来,贱兮兮的,“哥哥给你揉揉~好不好~” “意哥儿!” 于淮舟本就气着,又被谢意听了墙角去,面上红了个透,一个起身,就将自己后边的不适放大了,“嗷!” 第322章 第一场雨 院中树荫下一张圆桌,煎包用竹篮装着,无葱的一小篮,有葱的一大篮。 “哎哟!”汤汁直直的喷射而来,赵九连忙站起身避让,抹了一把自己面上的肉汤,“祖宗,小口咬,先把汤放了啊。” “九哥!”赵五连忙放下手中煎包,手忙脚乱的拿起帕巾给赵九擦着身上,“有没有烫着?对不住,对不住。” “没事儿,温的。”赵九揉了一把赵五脑袋,接过他手上帕巾蹭着自己衣服,笑着答话,“只是今日你九哥怕是一整日都是煎包味儿了。” “那今日就当不成暗卫了。”谢意笑着,举着煎包低头啜了一口盛在碗中的乳白豆浆,“旁人一闻,哪来的煎包味儿,寻着一瞧,可不是咱们赵九在树上藏着么?” 众人皆笑,除了那埋头带着怨气干饭的于大少爷,他似乎将煎包当做昨夜折磨他的老道士,两口一个比拳头小些的煎包。 “笃笃,慢些吃。”殷渔见状温声开口,递过去一张帕巾,却被于大少爷视而不见、充耳不闻的漠视了去。 今日的饭桌,按照香葱来划分座位,不吃葱的两位道士自然是坐在一块儿的。 正巧某些少爷赌气,故意坐的离老道士极远,直到蒋霁和宿野中间去了。 “哼。”柳叶眼弯弯,谢意贼兮兮的瞧了殷渔一眼,抬手接过那帕巾,抬了下屁股放到于淮舟手边去,“哎呀,这可恶的殷十七怎么把我们笃笃惹生气啦?” “暴戾恣睢。”嘴里包着煎包,于大少爷接了一下帕巾,盯着豆浆嘟囔一句,算是答了谢意的话。 “如此凶蛮?”谢意故作不敢置信的瞧了殷渔一眼,啧啧称奇,“定是昨夜那酒有问题,倒叫师兄昨夜又变回观中那怖人模样。” 杏眸一瞥,瞧见那白衣道士面上幸灾乐祸,殷渔轻笑一声:“我记得有一回你与妖打架腿后受伤,师兄给你涂......” “诶↑!”谢意倏然提高了声音,抓起一个煎包就往殷渔碗中放,“师兄给小九吐露心声,小九当然是放在心中的,哈哈哈,这煎包当真是美味,师兄多吃些,多吃些。” 这个殷十七,几百年前的破事儿都拿出来说,当时自己还不是个小娃娃么? “......涂什么?” 身边卷毛沉声开口。 “吐露心声啊。”谢意故作自然,抓了一个带着葱花的煎包塞到卷毛嘴边,“不是肚子饿了么,你也多吃些。” “涂什么。”蒋霁向来是极难糊弄的,此刻偏头看向谢意,丹凤眸中冷淡。 “阿霁不能知道么?”没有回应,蒋霁接过煎包放在碗中,直勾勾的与谢意对视,又问道。 “小九当时,七八岁的模样,下山与那藤草妖打斗,腿后被缠了一道深口子。”殷渔主动开了口。 “我为何下山与那藤草妖打斗?”谢意瞥开眼神,不想看那蛇妖质问的眼神,盯着自己面前半碗豆浆说着,“师兄惯会耍人,非说那藤草妖在村中作乱欺负村童,害得我与它打的难舍难分想叫它吃个教训。” “后来呢?”于淮舟终于舍得从豆浆碗中抬起头,看向谢意想听后续。 “难舍难分?哼。”杏眸弯弯,殷渔笑着,主动接了于淮舟的话,“怕是没有小九说的这般缠绵,那藤草妖当时已经百年修为,小九只是单方面讨教,吃了些教训吧?” “怪谁!”谢意朝于淮舟指控着自己那面善心恶的师兄,“那藤草妖修的正道,靠给村童治病疗伤增修,从他殷十七口中说出便成了为了增修用妖力惹得村童啼哭不止,害得我被师父罚了三日跪香。” “与它斗,你不也吃了好处么?”殷渔轻笑一声,想起从前便觉得有趣。 这团子当时将他信奉为神,说什么都信,是自己在观中的唯一乐趣,骗着他做了不少傻事儿。 且这团子不记仇,今日惹了他,明日一早又跑到寮房来给自己送朝食,一口一个师兄叫着,好玩的很。 直到桌上最后一个煎包入了宿野肚子,那蛇妖碗中的煎包还是一动不动,谢意瞥眼一瞧,可不是垂眸气着么。 “我三四岁在观中光腚乱跑,阿霁若是要气,便随便连这事儿一同气了吧。”谢意压着笑,小声在那蛇妖身旁说着,声音清冽。 一边儿用帕巾擦着自己的手,而后站起身帮着收拾桌子。 “你上去歇着吧。”手中摞高的瓷碗被蒋霁拿了过去,他压着声音答话,扭头便走向了厨房。 本是打算出门逛逛,可惜于淮舟身子不适,吃了些东西又被殷渔哄着睡下了。 得了主子的允许,难得的一个无事可做的午后,宿野约着赵九和赵五出门采买,院中又安静下来。 木廊尽头那屋内亦是安静,谢意躺在敞开的半窗前一个藤摇椅上边儿,半身沐浴在日光中,晃晃悠悠的马上便要睡过去了。 “先生。” 谢意迷迷糊糊,感觉有人将自己从藤摇椅上抱了起来,熟悉的青竹香气入鼻。 睁眼一瞧,可不是那......是那光着半身的蛇妖。 宽肩窄腰,肌肉分明,腹前虽有伤痕,凭添几分男子气概,手臂结实有力,触感干爽有些凉意,抱着自己毫不费力的模样。 谢意吞咽一下,躲闪开了眼神。 道士烫红的耳廓极大地愉悦了蒋霁,将残留在心中的那些不快暂时抛去。 “能亲一下么?”蒋霁靠近一些,用鼻尖蹭了蹭谢意的眉心,声音轻轻的。 柳叶眼被乌睫半遮,这道士侧脸故意躲着蛇妖的目光。 蒋霁转身将道士轻放在半开的窗沿之上,两只胳膊护着,低头试探着送唇。 软唇相接,谢意朝后躲了一下,吓得蒋霁连忙用手阻挡,大手沿着背脊向上,轻轻掐住了他的脖颈。 舌尖探入,先尝到的是一丝甘甜,而后檀香暧昧的与青竹香交织在一块儿,室内逐渐升温。 嘀、嘀嗒、滴 雨毫无征兆的落下,丝丝缕缕,砸落窗沿,惊扰了垂柳柔枝儿与潺潺流水,也扰了窗边二人的一席春梦。 “雨。”二人额头相抵,谢意喃喃一声偏头朝窗外看去。 湖面上渐渐起了白雾,将整个长湖乡从外向内笼罩,谢意瞧见乌篷船的船撑铆足劲儿抵向岸边青石阶,远处桥上几个乡民冒着密雨奔跑。 雾气愈发浓郁,几乎将街景遮盖完全。 蒋霁猛然回神,蹙眉看向谢意,缓声道:“宿野大哥他们还在外边儿。” 第323章 你少恶心 宿野虽不怕妖,可赵九和赵五却都是常人。 窗边二人对视一眼,随后一个转身朝门口去,一个从床上拿过自己短衣和外袍,边走边穿,跟着追了出去。 “师兄。”谢意出了屋门便瞧见了木廊上站着的穿着寝衣的高大长发男子,朝他快步走去,“宿野他们还没有回来。” “嗯。”殷渔站在廊上,收回视线朝院外看去,“幻宠已经去寻了。” 雨点渐密,白雾几乎笼罩了整个上湖乡。 廊上安静,蒋霁走到谢意身旁站着,将自己外袍搭在他肩上。 殷渔忽然偏头抿唇,谢意蹙眉。 “身上有伤,不许跟来。”谢意捏了一下蒋霁的手,脱掉外袍飞身进入雨中。 蒋霁抬步便要去追,却被黑金藤蔓拦住去路。 “伤不了他,我厨艺拙劣,你若担心,去煮些姜汤,等他回来好暖身子,如何?”殷渔声音温和,偏头看向蒋霁。 蒋霁与他对视一眼,抿唇停了动作:“......青霜,去。” 一把素伞忽现空中,旋转时带着玉白尾迹,朝着在房檐上跃动的愈来愈小逐渐融入白雾之中的白衣身影而去。 湖水不像往常那般平静,是被雨点砸的晃动还是其它缘由,谁也不知。 “赵五!” “赵五!” 赵九抹了一把面上的水珠,铆足了劲儿朝四周喊着,嗓子都破了音。 他张开双臂在湖水面上努力保持平衡,四周雾气太浓,那黑衣少年的身影早就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之中。 “赵五!”心中急切,赵九离开桥下,憋了一口气朝湖面中央游去。 “唔!唔!”少年拼了命的在水中挥动着自己的双臂,睁圆了双眼想要朝上游去。 可是湖水中一股强劲的拉力故意与他作对,叫他越陷越深,水的压力扑面而来,赵五的泪滴冲散在浑浊的湖水里。 宿野顺着妖气潜入湖中,眯着眼睛瞧见了那逐渐在水中失力仰头后倒的少年,加快速度朝湖心游去。 可那少年下降速度极快,宿野如何都追不上,眼见着要拉到了赵五失力上摆的蜷缩手指,一股暗流冲来,又将宿野冲开,弄得他险些没憋住气。 少年就快沉入漆黑一片的湖底。 一道身影如同入水的鱼,灵活又快速,直朝着那黑衣少年而去。 在湖底黑暗吞没少年之前,那身影伸手,拉住了蜷缩冰冷的手指,又一用力,握着少年手腕下边,将他拖出黑暗之中。 宿野掐诀破了那凭空暗流,立即游过去搭手。 湖面犹如暴雨中的海面,白浪滔天,两人首先露出湖面,架着那沉重的少年朝岸边儿游去。 赵九被冻得嘴唇发白,不自觉的牙关颤抖,手中还握着赵五小臂,看着宿野跪在岸边儿给赵五清理口鼻。 “抱起来。”宿野叫赵九搭手,“放这儿,头朝下。” 赵五被赵九抱起,放在了宿野曲起的大腿上边,宿野轻压赵五背部,赵五口鼻渗出不少水。 “公子!”宿野感受到灵力波动,转身朝着白雾之中喊了一句,“在水下边儿,是妖,水性极好!” “你来。”宿野立即转头将赵五扶着躺下,以手按据其胸上,对赵九说,“我停下,你便捏住他鼻子,朝他嘴里吹气。” 赵九连连点头照做。 扑通! 雨砸的身上刺痛,一声高于雨声的落水声响起。 水中安静,谢意指尖掐诀,带着身后紧紧跟着的素伞朝着泛着淡青妖气的湖底而去。 可是游至湖中大概三丈,周围淡青妖气愈发强烈却探不到源头,谢意手掌拨水想要更加深入,黑金雾气和素伞几乎同时挡在谢意身前,拦断了他的去路。 谢意被迫停下,摊开双手不解。 素伞玉白光辉一闪,周围景象瞬间如瓷盘破裂一般。 黑乎乎的湖水中哪儿有淡青妖气? 湖水中不是道士的领域,一时不察,竟然着了那妖的道。 此刻再探,那妖早就闻声而逃,哪还有半点妖气残留? 黑金雾气消散,谢意握着青霜伞柄,被它带着快速朝湖面而去。 吐出几口水,赵五剧烈咳嗽,身子都在颤抖。 “赵五?”赵九抚开赵五额头上被雨水打的凌乱的发丝,大声喊着,“赵五?!” “九咳咳......哥,咳咳咳......”赵五偏头吐水,急着答话。 “走。”宿野扶起赵五,唤着赵九,“咱们先回院中。” “道爷他?”赵九蹙眉,快速扭头看了一眼湖面。 “你们先回。”湖面上传来谢意清冽的喊声,“我探探便来。” 两人架着不好走,赵九松手蹲跪在赵五身前:“上来,九哥背你。” 宿野护着,赵五被赵九稳稳背起,大步朝瘦巷方向行去。 妖在湖中,湖中怎会没有妖气? 谢意浮在湖面上蹙眉思虑,青霜试图贴近谢意身体,却被他身后苍梧振开不远的距离。 “别闹。”谢意轻斥一句,他在思考,他需要安静。 脑中突然闪过景湖鱼妖的事情,妖气顺水而入镇民院中水井。 若这妖要逃,便也能与那景湖鱼妖妖气一样,顺着水中暗道逃跑,出了湖水便能断了妖气,藏身于暗处。 谢意出水,踏着湖面行至岸边,在一堆荒草丛生中仔细探着,最终在一块大石下边探到了丝缕残留的妖气。 大石下边斜斜的一个双掌曲合大小的洞口,朝向湖中,谢意刮开洞口边上一些黑色泥泞,在其中发现了几缕浅棕色的毛,装在了自己的随身帕巾之中。 水性好,会打洞,毛呈浅棕的,会是什么妖物呢? 谢意又在周围寻了一圈未果,在雨点变小、雾气渐散之际,带着青霜朝院中飞身而去。 “你们将衣服换了,我瞧瞧他。”殷渔朝着入院几人摆手,示意赵九将赵五放在一楼正厅的长桌面上。 黑金雾气在赵五胸腔内高低起伏,探来探去,又逼出好大一口水。 赵九站在一边儿一动不动,被二楼快步下来的宿野甩了一条长帕巾搭在身上。 “殷大爷,赵五他?”赵九见殷渔收了手,上前半步急忙问话。 “胸腔难免受些挤压,痛算正常,歇息一段时间便是。”殷渔杏眼含笑,瞧了一眼赵九,又看向宿野,“带他们去换身衣服,一会儿用热水净身,你用金银花、连翘、鱼腥草给他熬些汤药,喝了便罢了。” “是。”宿野领命,帮着赵九扶着赵五朝二楼梯口走去。 殷渔打着一把油纸伞,难得踏入厨房,一眼便看见了那从厨房窗口往外张望的望夫石似的蛇妖。 “还会烧热水?不错,还算贴心。”殷渔本来今日打算打一次下手,来厨房给那群小崽儿烧水方便净身。 没想到一进来就瞧见三口铁锅上边都冒着热气,心情愉悦,便夸了一句。 “你少在这儿恶心。”蒋霁头也不回,嫌弃的面部抽了抽,咬牙切齿的吐出这句话来。 第324章 愿不愿意 浴房恰好容纳两个浴桶的使用,先回院中的三人喝了一大碗姜汤,宿野先换了衣服在厨房里烤火,叫赵九帮着赵五净身。 “九,九哥。”赵五身上被长帕巾裹得严严实实,将脸半埋在脖颈上缠着的长帕巾里,“你顾好自己,我能自己洗的。” “快些。”赵九将自己浸湿的衣物脱下,身上穿了一件干爽的外袍,垂眸看着赵五,“洗完了你宿野哥还要洗,你和你九哥害什么臊?” “哦。”赵五被赵九从椅子上扶了起来,长帕巾一去,赵九毫不费力的将他抱起,稳稳放进了浴盆里。 赵五被赵九捡回阁中时不算大,赵九也不是第一次和赵五一同洗浴。 因为赵五这小子才来的时候与其余暗卫格格不入,赵九怕他被孤立。 少爷没有吩咐的时候赵九便将赵五一直带在身边,久而久之,两人感情极好。 可是赵九自己带大的孩子不觉得有什么,赵五自己可是知道自己年岁不同于从前的。 孩子大了,有了羞耻心,面上烫红一片,赵九给他搓背搓得认真,搓完瞧了一眼,只当是姜汤和泡澡起了作用。 三下五除二将赵五搞定,赵九将他提出来擦干,赵五手忙脚乱的帮着忙。 干爽的衣物被套上,头发擦干又用帕巾包着,赵九大手一挥,将自己外袍脱下,也罩在椅子,替赵五挡着风和水汽。 “!” 赵五大眼中是赵九结实紧致的身材,他胸前一侧有一道交叉暗色肉粉疤痕,背后几块被蹭的红彤彤的,想来是今日营救之时蹭伤的。 “哎~”身子被热水浸置胸前,赵九舒服的喟叹,又偏头看向那面上通红的赵五,“九哥去与少爷交待,暂时顶了你的工,你好好养几日,身子好了再排工。” “嗯,嗯。”赵五眼睛不自然的下瞥,声音闷闷的,“谢谢九哥。” “傻不傻。”赵九瞧他那胆小如鼠的模样,咧嘴笑道。 吱呀~ 雨几乎是在院门被推开的瞬间停下来的。 正厅中奔出来一个高大身影,谢意站在门口拧着自己身上的水,倏然被拥进一个极暖和的怀里。 “我身上且脏着。”谢意发丝凌乱的贴在前额,俨然一副落水狼狈的模样,可是柳叶眼弯弯的,“你这不是添乱么?” “有没有伤着?”一手抚在谢意耳廓后侧,另一只手扶在他身后,蒋霁耸动着鼻翼,仔细嗅闻着。 “没有。”谢意摊手,摇了摇头,“妖都没打照正面,诶↑!” 身子被托起,谢意扶着蒋霁宽肩叫唤一声,又压着声音垂眸骂道:“做什么?!” “净身,别着凉了。”蒋霁说着话便把人朝楼上带去。 宽大浴盆不知是如何被这卷毛弄到了房中,此时其中蒸腾着热气,谢意才落了地,便蒋霁被像剥粽子似的扒着衣服。 头顶青竹枝被拆下,蒋霁将人打横抱起,放入浴盆中去。 “喝了。”一大碗红糖姜汤递到刚坐稳的谢意面前。 蒋霁垂眸瞧着那头发贴着发顶的道士,只觉若仅是白骨一具,他的先生也是极美的。 爱意付诸于行动,蒋霁从不做暗恋者。 脸大的瓷碗才从面上挪开,脸颊就被蛇妖亲吻,谢意嫌弃的用瓷碗抵开:“我再和你说一次,我身上脏着呢。” “无妨。”蒋霁从木桶中舀起半勺热水,兑了温水之后仔细浇在谢意发顶,“阿霁不嫌弃先生。” “我有碍。”谢意用手掌捧起一勺水洗了一把脸,动作一顿,从浴盆中蓦地反身,“我的帕巾,里边有东西,放哪儿去了?” “就在桌上,没丢。”蒋霁单膝跪在浴盆一头,与面对着自己的道士对视着。 “哦。”道士垂眸答话。 见那道士闻言立即放松,一副放任自流、无所事事的模样转了身,蒋霁胸口莫名被心脏撞得生疼。 脖颈被大掌从后掐住,柳叶眼睁大了些,背后抵在了浴盆边沿,青竹香气涌入口腔,谢意被迫偏头,迎合着蒋霁侧身而来的亲吻。 不过唇间缠绵并未持续过久,蒋霁怕他的道士受凉,尝了些甜头便又开始了勤勤恳恳的洗浴工作。 浑身清爽,手指腹都被泡的发了绉,谢意身上裹着厚袍,坐在床边晃着小腿,心情自然是愉悦的。 蒋霁跪在榻上用帕巾仔细印着谢意乌黑的长发梢,抬眸瞧了一眼道士被发丝遮掩的白皙面庞,声音还有些哑:“晚食想吃什么?” “虾爆鳝面。”谢意垂眸瞧着随着自己双腿摆动一扇一扇的袍边,“咱们去吃虾爆鳝面,如何?” “我都好。”蒋霁颔首,“与他们一同去么?” “问问吧,淮舟、赵五若不能吃,咱们便过几日再一起去。”谢意仰头弯着眼睛笑,又被蛇妖俯身啄了一口。 一根竹筷刨着黑泥,叫那浅棕毛发显露更多。 “水性好,能入深水,在湖堤石缝打洞。”于淮舟放下竹筷,用手捏起一撮毛,“瞧着倒像獭。” “獭妖。”谢意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那妖会设界惑人,且赵五说,下雨之前他与赵九并排提着东西,宿野在他们前边也就半步的距离。” “雨点落,白雾起,赵五走着走着不知方向,下意识朝赵九身边去,却发现自己身边空无一人。” “赵五唤人,却没有回应,四处找寻,忽见一青伞紫衣妇人行于身前,与它对视一眼,自己脑中就一片空白,醒来之时已然被拖入水中。” “生得极美。”赵五缩在圈椅上补充道,说完面上一红,又缩进裹在身前的被褥中。 “哈哈哈。”谢意闻言便笑,柳叶眼眯着看向赵五,“若不是那妖气淡青与之有所牵连,我倒觉得是你被美色撞昏了头,自己失足落入水中去。” “今夜不知还会不会下雨。”于淮舟亦是笑,转头看向窗外又出现的淡色金乌,“且那妖物与意哥儿算是见了面,这几日是否行动还是个未知的。” “若是下雨,它还会来。”殷渔从门口进来,走到于淮舟身边,递给他一个瓷碗,碗中是桂花蜜水。 等后者接过,殷渔又抬手抚上谢意额头。 “师兄如何肯定?”谢意抬眸看他,却被殷渔反手拍了一下额头,“嗷!” “那妖物害人多在阴雨夜里,少在白日,大都是独身少年遇害。”殷渔落座,手臂斜过于淮舟身后护住他的腰,“今日宿野、赵九且在,它敢对赵五下手,想来是乡民不出门,它久未得手,按耐不住了。” “嗯。”谢意垂眸颔首,轻声道,“只是如今要随时候着,叫我们有些被动。” “师兄倒是有一法子,能叫它暴露行踪。”杏眼弯弯,殷渔看着谢意,温声开口,“只是不知小九愿不愿意。” 第325章 真假参半 得了殷渔口令,赵五暂时与虾爆鳝面无缘,于是众人商量决定,今夜就在院中简单吃些清淡的家常菜。 蒋霁和宿野出门采买回来,给谢意买了不少甜糕。 糯叽叽的被红豆沙塞得饱满的青团和拉成长条撒了桂花的条头糕、类似方片糕的八珍糕,色泽晶莹呈柔和的桂花香糕。 “这个好吃。”桂花香糕被蒋霁钦点,递到了谢意嘴边。 入口香甜,松脆细腻,炒米与桂花香味相配融合,的确美味。 谢意颔首认同,被大手捏了捏脸肉,蒋霁将剩下半块毫不客气的送入自己口中,轻声道:“你们先吃些,我去厨房搭把手。” 等那高大卷毛男子身影消失在门边,殷渔笑着挑眉问话:“考虑的如何?” “等我夜里问问他,看他什么想法。”谢意捏起一块儿八珍糕递给一旁赵五,“吃些这个,补中益气的。” 条头糕被拉长,于淮舟安心得很,靠在殷渔肩侧一点一点将它送入自己口中:“若是被我那半侄儿知道主意是哥哥出的,又有得闹了。” “想来不会闹。”殷渔轻笑一声,抬手给于淮舟揉了揉腰,“只是辛苦小九,费力、劝说。” 柳叶眼眯着,谢意上下打量着殷渔,总觉得他的话里有一种不怀好意的感觉,叫他脊背发凉。 吃过夜饭,几人出门又在周围逛了逛,将橹声欸乃收入耳中,无边苍穹繁星点缀尽收眼底。 “哼。”帕巾擦着卷发,蒋霁扭头看向榻上道士,勾着唇角问话道,“这又是谁的好主意?” “只是问问你愿不愿意,你身上有伤,我不会叫你落入水中。”谢意跪坐在自己小腿上,接过蒋霁递过来的帕巾,等他稳坐自己身前,抬手帮他印发,“若不愿便罢了,” “他怎的不出主意,叫他那宝贝少爷去?”蒋霁不屑轻笑一声。 “淮舟赵九都是常人,我与师兄道气难隐,宿野又与那妖交过手。”谢意轻声解释,“不过不愿便罢了,咱们再等一个雨日便是。” “既然能等下一个雨日,你本可以不开口的。”蒋霁扭头看向谢意,“先生有没有一点儿在乎阿霁此番会不会出事儿?” “那妖惯用的就是用水叫人溺亡,不然此番赵五难救回。”谢意仔细替他印着发,“你不怕水,妖力又能藏,且那妖想来不是你对手,我也在不远处,定不会叫你出事。” “若是阿霁,再如何都不会叫先生以身涉险。”蒋霁只回了一句,再不言其余。 谢意动作一顿,抿了抿唇,屋内安静。 “阿霁百般不好,阿霁再不清世事,也知不该叫心爱之人涉险,哪怕从前万无一失,不是阿霁亲手行事,便绝不会叫先生去做。” “......是我不好。”谢意启唇道歉,“抱歉。” “不过此事,阿霁愿意为先生去做。”蒋霁回身上榻,握住了谢意手腕,垂眸盯了一眼朱樱红唇,“只是想要些报酬。” “你不必去了,是我之前考虑不周,没有体谅你的感受。”谢意抬手揉了揉蒋霁的脑袋,轻声开口,“坐好,我把药给你抹上。” “我说我乐意去。”剑眉蹙起,蒋霁坐在谢意面前,抬起胳膊搂住谢意肩侧,就将自己身子压在他身上,“我乐意去,只是想要些小报酬。” 谢意哪里听不懂呢? 谢意太了解这小蛇,以至于小蛇那句‘阿霁愿意为先生去做’一出口,谢意就明白这番慷慨陈词的感爱之言剑指何处。 见谢意垂眸盯着自己,半天没了回应,蒋霁心慌,压着身子用脸蹭了蹭谢意下颌,讨好之意淋漓尽致。 “先生,你不要不理我。”丹凤眸中慌乱,蒋霁抿紧了自己唇。 泛着凉意的指节抚上唇瓣,谢意低头在他鼻梁落下一吻,又垂眸看了一眼蒋霁面上已经脱了痂的两道伤痕。 “先生......”蒋霁唤他,满是试探,试探道士是不是又生了自己的气。 “我们之间不是交易,阿霁。”谢意对这蛇妖心疼,亦是反思自己,“你不必为我做事换取什么,我只是希望我们能互相尊重,或许之前是我表达不当,我并非要你事事听话。” “你若不愿,没有理由亦是可以拒绝我。”谢意将蛇妖朝自己怀里拢了拢。 “阿霁为先生做什么都是应当。”蒋霁认真回话,“阿霁只愿先生开心。” 毛茸茸的脑后被揉了揉,谢意拿了药膏,身前蒋霁便乖乖将衣服脱下。 伤口上涂了药膏便吹几下,蒋霁又被哄得开心,眼眸亮晶晶的。 柳叶眼眯着,谢意瞧着眼前这蛇妖,抿唇无语嘲他:“......你若能压住自己反应,一番表演下来我当真是要相信了。” “阿霁向来听话,先生。”蒋霁见自己暴露,趴跪着上前,用干燥的唇瓣去蹭谢意白皙的颈侧,低声喃喃,“先生。” 谢意身子被他压得躺下,偏头躲着蛇妖滚烫的体温,推是推不动的,这蛇妖一晚的演技就为了之后这一刻。 躲不过便罢了,还要听那话痨蛇妖嘟嘟囔囔说些叫人听着耳热的话。 “这都多久了,先生怎的都不想阿霁呢?” “不就是先生不疼阿霁么?否则怎么舍得阿霁夜夜里难过。” “这不是先生的错么?” “先生疼疼它们......” 墨眉一压,谢意咬牙仰头,避开丹凤眸中贪婪又炽热的视线。 这蛇妖所言,真假参半,甜言蜜语只为哄得道士留在他身边而已。 若是当真有一日,道士打定主意当真要断了往来,想来蛇妖便会即刻叫二人在黄泉相聚。 可爱又可怜。 谢意额角染了汗,仰着头半垂眸,眸中映着晃动着痴迷瞧着自己的蛇妖,心中想着。 ...... 闹便闹了半夜,清理完成已经是夜半三更。 狼吞虎咽,想来是腹中饥饿,吃的颇急,此刻吃饱餍足。 蛇妖将道士从头至尾按照惯例嗅上一遍,清甜檀香中若隐若现的青竹香,叫他满意至极。 帮沉睡道士掖好被角,蛇妖拥着他熟睡去。 直到日上三竿,木廊尽头那间屋里才有了动静。 谢意抬手便给了蒋霁面上一拳。 蒋霁抵了抵自己腮边,谢意倒是没真用力,但是自己挨打了,他便是要闹的。 “你吃饱了便不认人。”蒋霁嘟囔一句,大手捏着窄腰,将自己身上道士扶正,语气委屈又可怜,“先生。” “当真是没斤没两的。”谢意蹙眉张口便骂他,“你脑子与身子分家了?痛不到一块去是么?” “这儿才痛。”蒋霁闭上眼睛将被打的那侧脸送给谢意瞧。 “......起来。”谢意拍开他掐在自己腰上的手,“叫我瞧瞧。” 那蛇妖这才翻了身,寝衣掀开一瞧,本来都已经结疤马上痊愈的长伤四周可不是又红肿一圈儿染了血么。 啪! 某些蛇妖又被打屁股了。 第326章 奴家愿意 雨是在夜里淅淅沥沥下起来的。 几滴雨珠砸落窗沿,柳叶眼便睁开了,谢意将身上的长胳膊长腿放在一边,起身大步迈向矮柜边。 “先生?”蒋霁睡的一边头发朝上飞,撑着身子坐起来看向谢意。 “你睡吧,我出去瞧瞧。”谢意将外袍套上,用青竹枝三两下束好了发。 话音刚落,蒋霁也跟着起了身。 白雾笼罩了长湖的夜,月光都被阻挡在雾气之外。 一道人影像一只无头苍蝇一般,在白雾之中东逃西窜,四周都是白皑皑的一片,连一尺之内的路面都看不清,哪里还能分得清东南西北? 这人动作肉眼可见的慌乱起来,浓厚的叫人窒息的雾气故意和他作对似的,不断朝他身前聚集。 他甚至感觉周围已经无路可走,雨声哗啦啦的在耳边作响,雨点如针似的砸在身上,叫他浑身冰凉一片,视觉触觉几乎都被封锁,他嗅到了一股荷叶的清香。 他趴跪在地上,试探的朝前爬去,好叫自己不至于踩空落入水中。 既然有香气传来,说明那处有人家,只需要看到是哪一家他就能认得出自己现在身在何处。 雨大滴大滴落下,砸在他在地面铺平的手背上,他凭嗅觉朝前爬着,手朝前伸去,这次摸到的不是湿润冰凉粗糙的地面,而是光滑锦缎似的软布巾。 心中一惊,手触火似的收回,再不敢向前了。 “公子。”清亮的女声从上方传来,吓得地上趴跪着那人浑身一颤。 白雾此刻犹如保护伞,地上那人动作轻缓的朝后慢慢退去,只求身前那女子的视线与他一样被雾气遮掩。 可一只青色荷叶纹的圆头鞋,就在他面前不断出现,他后退一步,那圆头鞋就上前一步。 “公子?”那女声灵动,带了些笑意,他甚至可以想象出一个美人儿用帕巾掩面轻笑的样子,“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莫麻达,莫麻达。”地上那男子开口便朝身前女子求饶,额头在地上磕得邦邦作响,“额再不敢咧,勒赐乎额罢。” 可是周围被他当做保护罩的白雾却逐渐疏散开,男子朝后一坐将自己缩成一团。 青色纹荷圆头鞋缓步接近,男子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依旧是白茫茫的一片。 他最后的希望亦是渺茫了。 青伞紫衣,容貌艳丽,眼尾上挑的两道红弧,女子瞧着只有十六七岁,这倾盆似的大雨竟然没有打湿她的衣裙半分。 “公子怕我?”女子转动着倚在肩一侧的伞柄,垂眸盯着地上男子,言罢樱桃红唇轻抿。 “额......”男子看清女子快速眨了眨眼睛,身子不自觉坐起朝那女子而去,下一瞬又骤然坐了回去,跪坐在地上双手合十不停拜着,“仙姑!仙姑!额再不敢咧,勒赐乎额罢!额逼咧!” “我只需要公子身上的一些东西。”青伞女子勾起唇角笑了笑,手指葱白,瓣状的指甲粉嫩透亮,慢慢贴上男子额头,“我只取公子一半精气,不会致命的。” “嫑,嫑!” 扑通! 带着腥气的冰冷湖水猛地扑了男子一面,男子连忙用手将面上水珠擦去,救回了自己的视线,再一看,身前哪儿还有那女子的身影? “逃得倒是快。”清冽的嗓音从不远处的白雾中传来,男子朝那声音处瞧去,竟然觉得有些耳熟。 “在这儿待着,你守着他,听话。”声音越来越近。 扑通! 又是一声很轻的落水声音。 不多时,地上男子瞧见白雾中出现一个打着伞的高大身影,吓得他朝后挪了好几步。 “后边儿是湖。”高大男子声音有些哑,还带着些不悦。 地上男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抬眸定睛一看,面前玉白伞下的高大男子,可不是自己那日在水阁酒馆喝酒时,夜里遇到的那几个外乡人其中一个吗? “勒适那歪巷人?”男子出声与那高大男子交谈。 “你更像外乡人。”蒋霁将视线从长湖中收回,瞥了男子一眼,“酒馆掌柜雨夜不出门之言,倒是真被你抛之脑后了。” “那勒还补适处来咧补适?”男子小声怼着他。 “我跟着我的夫郎救人。”蒋霁不屑轻笑,抬起了自己的下巴,“倒是你,三更半夜不睡觉,在外边儿乱跑,才是居心叵测。” “......勒冠额!”地上男子瞥开眼神,大声回复了一句。 “谁想管你。”蒋霁心烦,转身面向了长湖,“我夫郎叫我守着你,我便得保你一条狗命。” “富郎,富郎!”男子嫌弃得很,“勒嗱大格男人,真适补知羞!” “你知道什么?”蒋霁面上写着‘夏虫不可语冰’,蔑视那男子一眼,又踹了他一脚,沉声说道,“安静些,真是惹人烦。” 水中昏暗,淡青妖气在湖水中四散,谢意手指掐诀,淡金灵气轻闪,弹指一瞬,湖底妖气四散。 水中安静,谢意将身子维持不动,放出灵气四处探寻。 一个细长的黑影从身后快速滑过,不过一个眨眼的瞬间,谢意转身展开双臂,便朝那细长黑影追去。 大石下边斜斜的一个双掌曲合大小的洞口,朝向湖中,四周传来泥土被钻的摩擦响声。 不一会儿,一只毛色光滑的獭从其中钻了出来。 它体型细长,头扁而宽,毛短而密,此时服贴在身上,在月色下泛着丝绢光泽。 一条粗尾从臀后接触出,渐细于尾尖,在泥巴面上拖曳着。 铮! 一柄弯刀插在了獭的必经之路上。 这獭狡猾,立即朝另一个方向跑去。 铮! 另一柄一模一样的弯刀从它臀侧擦过,泛着暗红光芒,立在它的身前。 “跑。”清冽声音从湖岸边传出,谢意撑着岸边泥地上了岸,呵住那又抬爪欲逃的獭妖,“诶↑!你给我站那儿,落刀落你颈子后边了啊!” 獭妖逃命要紧,哪还理这道士说些什么。 铮! 咔嚓咔嚓! 双刃弯刀交叉插在獭妖头左右两侧,将它钉在了泥地之上。 这次将獭妖吓得不轻,伏在地面上不敢动了。 “你瞧瞧,我说什么来着。”谢意走到弯刀旁边,欲拿刀柄,却发现自己一手的黑泥巴,可是此时离岸边已经远了,雨也不够大。 他不想往自己身上蹭。 柳叶眼看向了那微微颤抖着的獭妖光滑的毛皮。 手上的泥巴被蹭了个干净,谢意扔掉手上的树叶,两手将苍梧两刃从地上拔起,又用獭妖身侧蹭了蹭沾了泥巴的刀刃。 “道长......”清亮女声娇滴滴,青衣女子再次出现,斜躺在地面上曲着腿,青衣湿润,柔美曲线显露,腰侧可不是染了黑泥。 此刻面上梨花带雨,抬眸瞧着谢意,嗓音甜的出蜜:“奴家愿意跟随服侍您~” 可那道士顿了顿,垂眸认真问它:“这长湖里只有你一只妖?” “?” 獭妖:难道这道士是嫌自己一妖不够么? 第327章 贪财丧命 “是。”青衣女子答话,俯身向前,试图捉住谢意衣摆,“可是奴家一人便足够......” 下一瞬,它就被弯刀抵住了喉口。 淡金灵气出现在指尖,谢意凭空画符,朱樱红唇快速张合,只听他轻声吐声:“天地玄黄,万法归一,吾奉敕令,拜请真君降临,驱邪于此,速灭安歇,急急如律令。” 獭妖被淡金光罩包围,随着不断缩小的光罩扭曲着身子,最后只听一雨水浇灭明火之声。 白雾渐散,雨渐渐停了。 “先生。”蒋霁朝桥那头走来的谢意迎了几步,将手中帕巾递出,“有没有受伤?” “没有。”谢意摇了摇头,一眼便看见了倒在地上已然昏倒的男子,柳叶眼眨了眨,“......这是怎么了?” “没怎么。”蒋霁将自己外袍脱下,给浑身湿了个透的谢意搭上,“我们先回去吧,快些换身衣服,不要着凉了,先生。” “......你打晕他做什么?”谢意接过帕巾擦了一把自己面上的水,想了想后还是问出了口。 “他太吵了。”蒋霁不满的噘嘴,“瞧着便不是什么好人,咱们怎么处置他?” “等他醒了,问问他夜中出行原因便是,这事儿交给衙门吧。”谢意摆了摆手,“咱们给他送过去。” 天穹嵌着几颗淡淡的稀星,东方欲晓,宿野站在门口做了个欠伸,随后轻手轻脚的关上房门,准备下楼备些朝食。 昨夜守了一夜,直到出门的两人归院,洗漱沐浴睡下,宿野才上床合了眼。 这几日几人都入了水,昨日买了不少甜糕,晨时简单做个莲心荷叶粥,祛湿效果好,又护肠道。 这边粥才炖下去,楼上便传来些动静,宿野起身一看,是自家殿下房间里传来的声音。 “小声点儿。”于淮舟转身嘱咐殷渔,语气心疼得很,“意哥儿他们可能才睡下。” 殷渔认真颔首,跟着于淮舟才走了两步,又被迫停了一下。 “怎么了?”殷渔轻声开口,朝身前又转身过来看向自己的小霸王问着话。 “哥哥,都怪你。”于淮舟蹙眉,狐狸眸中不悦,语气也嗔怪着,“哥哥昨夜怎的不叫我?” “你身子不舒服,应该多歇。”殷渔抬手拢住身前小霸王,“且你还不知道你意哥儿么,他一人便能解决,咱们去了也是碍手碍脚。” “亏你还是他师兄呢。”于淮舟转身便要朝楼下去,一边下楼一边骂着,“哪有一遇到事儿就叫师弟出头的?!你瞧今日那长湖升了多少?昨夜雨定是极大的,我可怜的意哥儿,大病初愈,也不知道昨夜有没有着凉......” 殷渔倒也不是不心疼。 只不过天道长阶受那雷刑本就损失不少道行,叫他皮肉熟透崩裂,经脉寸断,骨作尘灰。 灵脉受损,重塑身子又费了些修为,如今自己不论是修行还是增修都已经大不如前。 修为灵力入不敷出,自然是得省着用,备着哪一日若是小九...... 他也不必手足无措,眼睁睁瞧着小九被那碧落小官儿带走。 且那团子如今也不知自己用什么与那老头对赌,若是自己肆意出手,叫那聪明团子瞧出些异样...... 想到那泛红柳叶眸,殷渔就又有得烦了。 此生本应该是无所畏忌,偏偏就败在两处,一是那柳叶眼,二是那狐狸眸。 若是二者其中之一显露些悲痛,当真是叫他瞧了心如刀割。 “宿野确认得真真的,小九无事,昨夜便安稳睡下了。”殷渔跟在那小霸王身后追着哄,“笃笃不必忧心,咱们此刻便去衙门瞧他们审了那男子,回来进食时与小九一谈,此事儿便了了。” — 莲心薄荷粥温热,被瓷勺舀着放入口中,顺着嗓子温柔顺下,倒是叫嗓子舒服不少。 蒋霁放下碗勺,端起谢意空碗舀粥,给他也晾了一碗。 “非得被打了几板子才老实。”于淮舟给自己扇着扇子,接过殷渔递过来的水杯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递回去看向谢意,“意哥儿,你猜,他是干什么去了?” 谢意端起粥碗看向他,摇了摇头。 “那你猜,蒋霁。”狐狸眼又瞥向正埋头啃着煎包的卷毛。 煎包是于淮舟和殷渔回来的时候买的,上次吃了一次大家伙都喜欢,今日恰好马车从那路过,便带了些回来。 “反正不是做什么好勾当。”蒋霁咀嚼着煎包,给谢意夹了一筷子小菜,“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不是心理有毛病,就是脑子有毛病。” “确实不是去做什么好事儿。”于淮舟闻言眯着眼睛笑,“真不知道说他胆大,还是说他胆小。” “难道他和那妖物是一伙的?”赵九用帕巾擦了擦满是油光的嘴,抬眸看向自家少爷,“还是被那妖物胁迫,做了伥鬼不成?” 于淮舟眯着眼睛神秘兮兮的,伸出一根手指摆了摆,又看向了盯着前方一动不动的宿野:“该你了。” “......” “?”于淮舟眨了眨自己的眼睛,轻声唤道,“宿野?” “嗯,嗯?”宿野头忽然转向于淮舟,“于少爷,您说。” “你刚刚在干嘛呢?”于淮舟也不问问题了,他现在好奇宿野在想什么。 “想来是被小蟒蛇勾了魂了。”殷渔轻笑一声,瞥了一眼宿野,“当差不专心,该罚。” “诶,你那相好呢?”于淮舟的八卦之魂算是被挑逗出来了,“回来这么久了,我还没见过他.” 宿野抿唇,挠了挠自己的脑后,偏头看了蒋霁一眼:“额......” “阿蟒顾着我蛇侄,想来也快了。”蒋霁将手里最后一口煎包吞入,用帕巾擦了擦指尖,又从竹篮里抓起一个,“我是允了它来的,并非强留。” “那,到底是什么原因,叫那人雨夜出行?”赵五听了半天没得到答案,双手捧着自己瓷碗开了口。 “贪财。”于淮舟把扇子哗啦一下展开,给自己和殷渔扇着风,吐出两个字,再也没了下文。 “难道是他引人去给那妖吸食精气,妖给他好处?”赵五想起之前赵九的‘伥鬼’之言,提出了这个猜测。 “非也,非也。”于淮舟摇头,又眯起了狐狸眼。 “你不去说书真是可惜。”柳叶眼弯弯,谢意放下瓷勺,瞧向于淮舟,“既然不是挣妖的财,那便是挣人的财?” “算你对了一半。”于淮舟抬起下巴,傲着答话。 谢意不理他了,自顾自的倒了一杯清茶,小口小口喝着,这可把这小霸王急坏了。 “他去守长湖飘上来的被那妖害死的人。”于淮舟将身子贴近桌子,故意将声音压得很低,“将他们身上财物掏净,又丢回湖中去。” “可是不是说这长湖乡,乡民雨夜不出行,他应该许久未得手了么?”赵九眨了眨眼,问道。 “那日水阁酒馆,他应是瞧见我们了。”宿野颔首肯定道赵九的话,“许是看见蒋公子结单,觉得我们身上有好东西,守着雨夜想故技重施。” “只不过他没想到,意哥儿不是常人,蒋霁又是个不容易近身的,那妖与他一样许久未开张,上岸寻人来了。”于淮舟接着他的话说,捏着玉扇柄在自己手中拍了拍,“当真是贪财,险些丧命,葬在那长湖里。” 第328章 这不公平 二月初二,花朝节。 木廊尽头,屋内道士与蛇讲书。 “植梅为妻,畜鹤为子。”谢意用一赩炽梅花纹窄发带替身前这小卷毛绾发,将蒋霁耳侧稍长一些的缠在发带上别到耳后,露出他那张俊朗的脸蛋。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便也是这位的文落。”谢意一边说,一边手指灵巧将发带尾部的玄色长绳打上了个梅花结,“住在湖边孤山之中,与那青山绿水相伴一生,世人称之为梅花神。” “尝孤独,喜恬淡。”蒋霁老老实实等着谢意在他身后摆弄着自己头发,“阿霁当真理解不了,若将我丢入他那情卷之中,想来一日不用,阿霁便恼郁致病。” “这般脆弱?”谢意闻言轻笑一声,“你怕是要将那孤山闹得翻转才是,非要叫那湖水倒流,你蒋霁才肯善罢甘休。” “但若是将先生与阿霁一同丢入,自然就不同了。”蒋霁见身后那人没了动作,转身反手将人窄腰环住,“即便是将阿霁丢出来,阿霁挤破脑袋也是要进去的。” “意哥儿!”门口传来脚步声,远远的,像是从梯口传来的。 今日出门踏青,于淮舟语气兴奋着:“你们好了没,咱们准备出发了!” 谢意今日穿的是一身玉白彩绣粉杏花纹锦春衫,平日里素衣穿得多,此刻衣裳粉杏点缀,倒是叫整个人鲜亮不少。 只是墨发还是用青竹枝半冠着,柳叶眸中清澈,瞧着整个人气质出尘,蒋霁来回欣赏一番,瞧得耳廓发了红。 他将自己胳膊收紧,叫谢意身子贴在自己身前,下颌抵在他紧实腹前询问道:“先生戴玉竹簪么?” “不戴。”谢意回答的干脆,捏了捏蒋霁耳垂,试图从蛇爪中逃出,“好了,咱们出去吧。” “戴一下吧。”蒋霁压着墨眉可怜巴巴道,“戴一下吧,先生,难道先生是嫌阿霁做的丑么?” “丑。”柳叶眸半垂,谢意唇角噙着笑,拇指抚了抚蒋霁那挤弄的剑眉,“玉竹簪不丑,你丑。” 蛇妖不干,躺在床上撒泼打滚,把理好的床铺又弄乱了。 在他打算拆榻宣誓不满之际,道士到底是折节下蛇人,叫那玉竹簪上了自己的发顶。 得寸进尺,是蛇妖惯用伎俩,一个不注意,道士的左手无名指上就被那青眼黑龙蛇指环咬住了。 雕蛇衔尾样式的墨玉环任蛇妖如何想尽办法想要套上谢意手腕,都没能得逞。 “谁许了?”谢意垂眸盯着那捏着他无名指前端,一脸做贼心虚的蛇妖问话。 “先生许了。”丹凤眸弯弯,唇瓣殷红,蒋霁在他手背上印了好几口,笑的露出一颗尖牙,“我们下楼吧,别叫他们等太久了。” 二人才出木梯口,谢意便听见院门前那小霸王迫不及待的呼唤。 “意哥儿!你们快来!”于淮舟手中捏着半块软糕,朝着谢意和蒋霁招手。 “这是什么味道?”谢意跟着清甜花香味前进,身后蛇妖跟的紧紧的,“宿野又做什么好吃的了?” “百花糕,快尝尝。”于淮舟从殷渔手上又接过两块儿,递给逐渐接近院门的二人,“今日一早儿宿野出门买的,今日不是花朝么?这边儿吃花糕是风俗,说的是用百花瓣和米一起捣碎,蒸制而成的。” 百花糕做成了圆形,中间印了个杏花的形状,咬上一口,花香和米香立即充盈口腔,随后微微发涩,再是回甘。 “倒是清口。”谢意微微颔首,对味道评价道。 “没有方片糕好吃。”身后侧那跟屁小蛇咬了一口补充道,“味道有些发涩。” “若是意哥儿方才说好吃,你便又爱上了。”于淮舟摆了摆手转身朝马车走去,被殷渔扶着踏上马车一步,又扭头讽那小蛇,“你蒋霁成是个爱学人的,再叫你和你先生待下去,下次见面,我还真得仔仔细细分辨一番,看遇见的是你,还是我意哥儿。” 几人发笑,唯有赵五在马车前静静的,用手抚着自己那匹小马的脖颈。 “纸笺拿了么?”身后传来赵九询问的声音。 赵五回神,转身应话道:“交给宿野哥了,九哥。” “得嘞。”赵九翻身上马,动作利落,嘴角漾着笑,垂眸看向赵五,“走吧,咱们哥俩给主子开路,直向那带云误雪园去。” 带云犹误雪,映日欲欺霞。 这带云误雪园是长湖乡出了名的一个以杏花为主的百花园,听说环境清幽雅致,石径通幽,还有溪泉流水潺潺,是一个赏花休憩的好去处。 今日天公作美,金乌被薄云环绕,光线充足,并不晒人。 辰时还有些冷雾,不过只是在湖上若云般轻轻晃,偶尔一只乌篷船从湖心穿出,倒真叫人恍惚如仙境。 今日热闹,街窄人多,马车只好绕远路而行,马车后边儿两匹大马挨得极近。 “这边儿倒是清净。”谢意瞧着身旁湖畔,垂柳随风摇摆,轻声道,“倒是有几分像我们景湖那院子。” “是,不过这边湿气重些。”蒋霁答话,“院中日头大些,辰时便能把一夜的寒气赶跑,待着舒服,就连在码头上做工,也不觉得湿气过重。” “评价如此高?”谢意闻言轻笑,与那正盯着自己的小蛇对上视线,“说的像是思乡似的,难道咱们阿霁自小便是在景湖镇长大的么?” “可是也就那院子叫我心安,甚至玉京宫和黑龙蛇宫都比不过。”蒋霁摇了摇头,不爱藏话,“若不是有那叫蛇讨厌的殷渔在,阿霁千分愿意和先生在那院子里待上千世万世。” “你嫌师兄,师兄还嫌你呢。”柳叶眼弯弯的,谢意唇角扬起一个笑,“怎的时不时就是要气上师兄一气,如此小气如何是好?” “先生心中,那殷渔一日与阿霁平起平坐,阿霁便要气上一日。”蒋霁垂眸看向面前留下车痕逐渐泥泞的小路,“怎的阿霁听话不闹,不将先生强留身边与那殷渔相隔,先生还不许阿霁自个儿生气么?” “......也不是不许。”谢意垂眸轻声答话,“或是贪心,想要阿霁与师兄融洽共处,也不愿阿霁心中不快,师兄于我而言,是家人,亦是长兄。” “那阿霁呢?阿霁算什么。”蒋霁扭头便追问,动作大的惹得身下黑马摆了一下头,险些撞上小枣,又被他控着缰绳拉回正道。 “自然也是家人。”谢意才答一句,便见那蛇妖立即准备启唇抗议,他抬手制止,接着道,“可是我与阿霁,师兄与淮舟,是要白头相守的,阿霁能明白吗?” “可是阿霁心中只有先生。”蒋霁压下自己心中不快,小声嘟囔,“这一点儿也不公平。” 第329章 我嫉妒他 “阿霁可知‘爱人者,兼其屋上之乌’的道理?”谢意耐心询问。 “先生倒是比的恰当,阿霁一听便明白了。”蒋霁点头,说了这一句。 那蠢鸟可不就是先生房梁上的一只鸟么。 柳叶眼中带着微微疑惑,谢意顿了顿又接着说道,“既如此,阿霁理应也明白,师兄与淮舟与我亲如手足,自然是希望我们好的。” “于掌柜还好说。”蒋霁摇了摇头,沉声道,“你那好师兄可不见得。” “其实我不明白。”谢意垂眸瞧着面前马车尾部,轻声开口,“阿霁不喜师兄,难道是因为他之前为我伤你么?” “不是。”蒋霁摇头否认,回答得干脆,“他将我伤不入骨,送到先生身边,此事阿霁不但不生气,反而感激他,若不是他出手,我带着误会对先生动了手,此刻想来才是后怕。” “......” 谢意抿唇一时无言,这小蛇想法为何与行为相反呢? 没等他多想,蒋霁又接着道:“之前他说的对,我就是嫉妒他。” 蒋霁盯着自己宝贝道士的侧脸,大方承认,眼中毫无躲闪。 “我嫉妒他陪伴先生长大,嫉妒他在先生身边的年华,嫉妒他能在先生不适之时伸出援手,嫉妒他在先生心中霸占了不可顶替的位置。” “先生能容,阿霁心里明白,或许殷渔与阿霁在先生心中的位置并不相冲,可若是有一天,阿霁与殷渔有了矛盾,先生必定会选择殷渔。”蒋霁语气有些颤抖,其中难免失落,“之前先生离开玉京宫,阿霁心中便已经有了数。” “阿霁不甘心。”越说越委屈,丹凤眸蓦地红了一圈,蒋霁喉结滚动一下,轻声道,“先生要他不要我。” “......我离开,并不是在师兄与阿霁之间做选择。阿霁爱人,不能完全不顾对方感受不是?”谢意瞧着又心疼,小枣往黑马边上行了一步,轻声哄着,“且若我说,师兄其实希望我们能在一起,阿霁信么?” “阿霁疼先生,再不会不经先生允许胡来。”蒋霁伸手扯住朝自己靠近的道士的衣袂,“先生也要体谅阿霁,阿霁说了会改,先生总归要给阿霁些时日,我的确瞧着他便烦,大不了往后他故意惹我,我不理他就是。” “其实或许师兄也不是对你有恶意,他向来如此。”谢意顺着自己衣袂寻到了小蛇的大手,“我便是从小被他那般对待到大的,他性格使然,谁都爱捉弄几下。” “那该改的也是他殷渔。”蒋霁捏了捏自己掌中的小手,“为什么要叫我蒋霁忍了这口气。” “没叫你忍他。”柳叶眼弯弯,谢意唇角带着笑,当真觉得这小蛇可爱,“他若惹你,你便惹回去,我便是如此。” “不过阿霁做事要有度,不要一有事就你死我活、打打杀杀,惹的最后收不了场不是?” “知道了。”蒋霁就爱听谢意哄自己,只要谢意乐意哄,他便是最听话的。 前边马车吱呀吱呀前行,很快离开僻静小路上了主道。 周围已然人来人往,有了节日的气氛,当真是热闹。 等到花香沁脾,春色满园关不住,一行人便已抵达带云误雪园。 江坡地势平缓,这长湖乡亦是如此,唯一的起伏便是远处群山,和水上供人过湖的拱桥,带云误雪园也是平铺在青山下,接住了青山,翠色蔓延。 园口有专门提供马匹、马车暂存的商家,提供草料和马匹梳洗和马车清理,一个时辰十文,宿野与赵九、赵五去存放,余下四人在园口打量。 园口朝内望去,翠色围住了大片粉白,瞧那满园遍野的长势,便能知道开得定是杏花。 “宿野之前打听过了,那山脚底下有些野菜。”殷渔转头看向了身后站着的一高一低两个小崽子,“今日回去时去挖一些,近日正是白蒿、荠菜长势最好的时候,咱们回去包饺子吃,如何?” “成。”谢意笑着颔首应话,捏了捏隔着袖子握着自己的大手,扭头说道,“这不算是和我一起四处游山玩水了么?人多热闹,你宿野大哥做面食又美味,阿霁觉得如何?” “阿霁没吃过荠菜饺子。”蒋霁摇了摇头,“那白蒿更是没听过。” “荠菜柔肝养肺,吃些对身子好,味道也极美。”谢意拉着他跟在殷渔和于淮舟身后朝园中走去,身后便是已经归来的三个暗卫,“白蒿清热养肝,做饺子亦是好吃,还可以用来蒸肉炒蛋,做法极多,我也只会吃,旁的还是宿野懂得多。” “咱们多采些。”身后宿野乐呵呵的接了话,“还能做些杂面馒头,之后去河岸县的路上可以带些吃,配上些酱菜,香得很。” “来都来上湖了,咱们带些小炸鱼走吧?”赵九在他身边接了话,“这边银鱼出了名的鲜美,炸了能放几日,路上也能当干粮吃。” “炸银鱼。”蒋霁重复一遍,不知道触碰到他哪个笑点,笑的咯咯的。 谢意转头抬眸,瞧他那一脸不怀好意的笑容,便知道是师兄名字与那小鱼相撞,倒叫这对头小蛇心中爽了。 当真是幼稚。 园中阴凉,入园身周边染了些寒意,没有大路,全是草木围出的小径,几个手持双面绣蝶团扇的小姐在一处较宽的草丛周围扑着彩蝶。 活泼可爱又生动,谢意多瞧了几眼,手就被甩开了。 “?”谢意收回视线,扭头挑眉询问那面色沉沉的小蛇。 “看吧。”蒋霁回头挤出一个笑,“好看多看,早知道先生爱看,阿霁便也带着团扇来扑蝶了。” “噗嗤。”前边于淮舟当真是没憋住。 想到蒋霁拿着团扇扑蝶,就给人一种拿着苍蝇板子打苍蝇的既视感。 于淮舟笑了一声又尴尬的清了一下嗓子,捏着玉扇给自己扇了扇:“哎呀这天气当真是好啊,叫人心情愉悦。” “只怕我们阿霁一去,蝶都逃了。”谢意弯着眼睛笑他,又伸手过去将那冷着脸发脾气蛇妖的大手牵过,“只是觉得有趣,做什么又恼了。” “陈世美。”蒋霁又将自己手收回,垂眸自顾自的走着路,“别碰我。” “......好大的罪状啊,小蛇大人。”谢意哭笑不得,追了几步抬手给蒋霁顺背,“这疑犯尚有辩权,怎么到咱们大人这儿就直接断案了?” “你还不服判么?”蒋霁站定垂眸看向那可恶的道士,抿唇严肃道。 “大人,当真是冤枉啊!” 谢意甚至无鼓鸣冤。 第330章 七个花环 莹白花朵稍带红晕,在千枝万枝上闹着春意,胭脂万点,花繁姿娇,占尽春风。 红色纸笺吹挂在枝条上,随着带着糯香的清风飘动。 “你就不能自己挂一枝儿么?”谢意挂红的动作一顿,侧脸抬头看向身边紧挨着自己,连手上的红笺都与自己的红笺紧挨着的高大卷毛。 “不要。”卷毛毫不理会谢意的建议,“这枝又不是先生一人的,阿霁为什么不能挂?” “啧。”谢意烦他,转身走到另一棵树上重新选了一枝没挂过红的细枝,才把红纸笺绕过去,那讨厌的跟屁蛇又来了。 柳叶眼瞧了瞧那一副理直气壮在自己纸笺旁边扎窝筑巢似的蛇妖,抿了抿唇,等他笨手笨脚的将红纸笺系好。 谢意拿着自己红纸笺转身就走。 “谢意!”蒋霁抬手就扯住谢意胳膊,气乎乎的,“你就系这儿!” “幼稚鬼。”柳叶眼弯弯,谢意回身将自己红纸笺挨着蒋霁的红纸笺系好,长短一致,双胞胎似的,“这下满意了么?” “嗯。”蒋霁斜着眼睛瞧了一眼,冷漠得很。 这是还生着那团扇扑蝶的气呢,也不顾道士了,转身便走。 “公子。”一个弓着背,背着一只手的老妇人直不起来腰,若不是唤了一句,蒋霁还当真没有看见她。 老妇人努力抬着头看向蒋霁,声音沙哑带着些请求问他:“您买些花儿吧?” 蒋霁抬头望了一眼周围开得满满当当的花朵,一时间无言。 “编的花环,好看着呢。”老妇人见他不说话,将自己手中装满各色花环的木篮举了举,“送给您爱人,定是作配的。” 花环上都是周围新鲜的花儿,款式不同,的确是好看的。 “您爱人长得谪仙似的,像这园中的杏花仙子。”老妇人努力推销着自己的花环,“这杏花是我刚摘的,正巧与他的衣衫作配。” 杏花树下,黑袍长发男子与身旁身着雪青色海棠纹玉绸袍子的小狐狸并肩而立,像是在商讨着什么。 “栽一棵罢了,它会长得满院都是么,哥哥?”于淮舟盯着眼前这棵杏树发呆,轻声问着身旁那人。 “倒是不会,只不过杏树生虫。”殷渔答话,“且景湖镇多有梅雨,杏树不耐水涝。” “那便罢了。”于淮舟轻叹了一口气,“就任意哥儿那细竹霸占院中吧,赵三传信说院中已经动工,算上信程,咱们出发那日午后便已经开始了。” “院前宿野种的九里香还有意哥儿的野茉莉我叫他们不动,其余地方长得乱糟糟的杂草我吩咐收拾了,我问了意哥儿,咱们种些漂亮花儿,如何?” “我都好。”殷渔抬手摘下于淮舟发上落着的一片莹白带粉的花瓣,“下杏花雨了。” 于淮舟朝周围一瞧,原来一阵香风吹过,花瓣便从枝上飘落,落入地上的泥地中。 “花环。”有些发哑的声音从二人身侧传来,“戴吗?” 于淮舟回头一瞧,可不是自己那半侄儿提着篮子朝他们搭话:“哎呀,你还有这手艺呢?!” “没有。”蒋霁面上尴尬,与殷渔不小心对视一眼之后感到浑身不适,心不在焉的答着话,“我有钱。” “啊?”于淮舟在篮子里拿出两个花环,眨了眨自己的狐狸眼,“说着话怎么还夸起富了?” “他买来的。”殷渔轻笑一声,瞧了一眼蒋霁手中篮子,“想来是咱们沾了小九的光。” “可是做的真不错。”于淮舟举起手中一模一样的两个花环仔细瞧了瞧,“哥哥戴上定是极美的。” 蒋霁完成任务便走,不想与这两个发腻的家伙待在一块儿。 若不是确实想给先生买,且那妇人瞧着可怜,自己又怎么会把她的花环包圆。 “真漂亮,多谢啦,半侄儿!”身后传来于淮舟的声音,蒋霁唇角微微勾起。 篮中还有四个花环,还有一个被买主私藏。 蒋霁给三个暗卫一人一个,手中拿了一个开得最漂亮的。 “剩下了,你要么?”卷毛走到谢意身边,状似不经意的开口。 可那柳叶眼早就将他的一举一动瞧了个完全,自然是没落下早就被特殊关照出来的杏花环。 谢意对这小蛇主动去与自己师兄交谈还挺意外的。 “自然是要的。”谢意伸手接过杏花环,作惊喜状,“哎呀,怎么就那么巧呢?刚好与我衣衫作配,” “先生的演技真是不佳。”蒋霁收回自己留在那漂亮道士面上的视线,撇嘴嘟囔着。 “低头,阿霁。”谢意唤这别扭小蛇,抬了抬手中花环,“我给你戴上。” “我戴这个就好了。”蒋霁抬了抬手中篮里剩下的一个点缀了几朵白玉兰的花环,这玉兰花极大又突兀,没有纯杏花的好看。 “可是你戴上与我衣衫作配。”谢意抬手,那小蛇就配合的低了头,乖巧得很,“好了。” 今日戴了发带,蒋霁瞧着清爽俊朗,这回杏花环一戴,倒是真有几分艳丽出来了。 “真好看。”柳叶眼弯弯,谢意抬手捏了捏小蛇脸颊,“我们阿霁生得便美。” 耳后一红,蒋霁将那玉兰杏花环取出,迟疑着要不要给谢意戴上。 “戴吧。”谢意站直身子,站直了这小蛇也能轻松替他戴上,“玉兰花香,我也是喜爱的。” “......”蒋霁抿唇,半晌不动作,然后开口,“可是这不是阿霁给先生选的。” “阿霁选的戴在我头上,我便瞧不见了。”谢意握住蒋霁手腕,低头将那玉兰杏花环落在自己头上,“阿霁戴着,我瞧着心喜,瞧见那花环,便能想到是阿霁替我挑的,心中便满足了。” “你闻闻这玉兰花儿。”谢意偏了偏头,扯了扯那小蛇的袖子,“香不香?” 蒋霁垂眸一瞧,玉兰花瓣与先生鼻尖一样白,谢意生的便干净,不论如何打扮,的确也是好看的。 他听话低头去嗅闻,却被忽然抬起的柔软的唇瓣逮住了下巴,那玉兰花香还未散去,清甜的檀香便涌了过来。 唰! 赵五慌乱的转了身,耳后一片通红。 “又不是亲你,你脸红个什么劲儿?”赵九声音带着笑,将胳膊搭上赵五肩膀挤了挤,偏头问他,“啊?” “我,我......”赵五吞咽一下,看到一个亲吻便罢了,偷看还被逮住了,“我,九哥。” “蒋小爷欺负不了道爷。”赵九抬手将赵五头顶花环理正,轻声道,“上边不是还有少爷和殷大爷吗?别担心了,咱们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儿,能帮主子们多分忧,就很好,你说呢?” “是,九哥。”赵五认真颔首,对赵九道,“蒋小爷好,他给我买花环。” 赵九轻笑一声:“傻不傻。” “公子。”一个老妇人声音沙哑,带着些请求问着坐在杏花树下头上已经戴了一个花环的宿野,“编的花环,好看着呢,您买一个吧?” 乌隼面具下的星眸眨了眨,这不是给蒋公子卖花环的那位吗? 宿野指了指自己头顶的花环,有些疑惑的问道:“我已经有了,您不是已经卖完回家了吗?” “唉哟,瞧我这记性。”老妇人见他没有要买的意思,背都挺直了两分,回头指了一下这片花园,撇嘴道,“这怎么卖的完!” 宿野盯着满园杏花陷入沉思。 第331章 天理何在 花环是不需要了,宿野最后和那老妇人买了几个木篮。 “九哥,这边儿还有!”赵五拿着一个木篮,兴奋地朝赵九挥着手。 山脚下的杏花比园中少一些,不过黑泥上荠菜一丛一丛的健壮生长,有些只留下个小圆坑,想来是被前来的人采走了。 “宿野说挑十个叶片往上大株的采。”赵九应声朝赵五走来,瞧了一眼地上那些不过巴掌大的荠菜丛,“这些小,还能再长长,留给后边儿的人吧。” “好。”赵五玩的开心,颠了颠自己手中的木篮,“我拾了不少白蒿,九哥,那咱们往里边儿再走走?” “哼。”赵九瞧他高兴,自己也高兴,面上带着笑,“走吧,少爷说了,今日不必顾着,想来殷大爷在边儿上,不会有问题。” 赵九的想法太过于简单,没有危险,殷渔往往就是最大的危险。 “这儿还有一株。”于淮舟将木篮放在一边儿地上,伸手去拔那株叶片圆润的荠菜,才摸到根部,手指尖便触碰到一个正在扭动的东西。 “哎呀!”于淮舟最怕那种蠕动的软虫,吓得松手往后退了好几步,差点踩到小径圆石摔倒,被殷渔从身后接住。 “哥哥!”于淮舟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将自己碰过那虫子的双手伸直嫌弃的不行,连忙朝殷渔求救,“哥哥,有虫子,好恶心!” “不怕,不怕。”殷渔将于淮舟身子扶正,嘴角勾着笑,拿出自己的帕巾替于淮舟轻轻擦着手,轻声哄着,“笃笃不怕。” “太吓人了。”于淮舟将身子侧靠在殷渔怀里,想到那触感又是浑身一颤,才消下去的鸡皮疙瘩又立了起来,“笃笃不采了。” “有什么虫子,哥哥瞧瞧。”殷渔收回帕巾,用胳膊扶稳于淮舟身子,温声问道。 “在那儿,那儿!”于淮舟连忙绕到殷渔身后,抓住他衣袖指着前边那株被他抓住蹂躏过的荠菜,“就在那下边儿!” 殷渔缓步朝他指的方向走去,于淮舟瞧得心惊胆战的,就好像离那荠菜越来越近的是他似的。 “没有虫子,笃笃。”殷渔轻松将那株荠菜摘下,举着转向于淮舟。 “哥......”要说的话没出口,于淮舟狐狸眼越瞪越大,伸出的手指都在颤抖,“哥哥,虫子......” 一条黑色的手指粗细的柱状虫,从殷渔拿着的荠菜里出现,一点一点绕上了殷渔青筋暴起的手根,直至手腕。 “嗯?”殷渔浑然不觉,直到于淮舟的提醒,他侧头看去,镇定的一手提起那虫子的头部。 越拉越长,那虫子像是没有尾部,还在不断扭动的虫身从荠菜里边儿源源不断的被扯出。 于淮舟深吸一口气,直勾勾的盯着那玩着虫子的殷渔,感觉自己浑身发冷,心脏都要顿停了。 “笃笃?”殷渔见他状态不对,上前一步,于淮舟身子僵硬,朝后退了一步。 “怎么了?”殷渔疑惑,偏头又上前一步。 于淮舟真的要崩溃了,他的美人哥哥,怎么能就这样把一只又黑又丑的软虫捏在手上玩呢? 心中对殷渔的喜爱和对虫子的恐惧针锋相对,于淮舟艰难地吞咽一口,缓缓开口时声调都变了:“哥哥,放下。” “没事的,又不咬人。”殷渔双臂举着,朝于淮舟缓缓靠近,“笃笃看看,没什么可怕的。” “哥哥!”于淮舟真的要被气哭了,僵在原地浑身发毛,“你别拿过来,别拿过来!” 声音大的头顶杏花都落下好几朵,不远处埋头采着白蒿的谢意回头,便瞧见了这僵持对峙的一幕。 谢意:? 柳叶眼眨了眨,谢意惯爱看热闹。 “真的没什么,笃笃。”杏眼中认真,殷渔又带着那虫子靠近一步,“你瞧瞧,摸摸它就不怕了。” “哇啊!意哥儿!”于淮舟闭着眼睛大喊,“意哥儿!救我啊!” “这是在干什么?”谢意加快脚步靠近,看了一眼自己那面上波澜无惊,一看就没揣什么好心思的师兄。 远处的赵九几步从山侧边儿跑出来,远远瞧了一眼,带着赵五连忙朝于淮舟这边儿赶。 “意哥儿!你快过来!快点儿!”于淮舟大叫求救,闭着眼睛伸出了自己的手,想要谢意牵着他。 殷渔拿着那虫子就朝于淮舟伸出的手上递了过去。 冰凉,软腻,还在扭动。 于淮舟屏了一口气,睁开自己空洞的狐狸眼朝自己手上那虫子瞧了一眼。 一滴冰凉的泪水直接从眼眶中砸了出来,于淮舟面色发白。 “哇啊!” 砰! 谢意下意识伸手接住,将这直接冲他奔来的小霸王稳稳接进怀里。 “走,走!”于淮舟双腿缠在谢意腰上,胳膊还紧紧搂着他肩膀,埋头嚎着,“意哥儿,我们快走!” “少爷?!”赵九急忙奔来,看了一眼自己那失态的少爷,急忙问道,“这是怎么了?” 谢意单手抱稳缠在自己身上的小霸王,像以前在院中一样,偏头看了一眼自己那憋着坏的师兄手中的长虫,心下了然,蹙眉骂道:“他怕虫子,你吓他做什么?!” “意哥儿!”于淮舟委屈得很,被自己哥哥和虫子伤害的恐惧叫他下意识朝谢意身上爬,“我们走!我们走!” “不是虫子,淮舟。”谢意抬着下巴轻轻拍了拍他,“是他那金藤,他故意吓你,不要怕。” 跟在谢意身后的蒋霁面上沉得出水,瞧着谢意抱着于淮舟的胳膊,胸膛起伏不断,又气上了。 空气尴尬一瞬,于淮舟缓了两口气,眼眶通红回头一看。 那荠菜中钻出的黑色‘长虫’身上,可不是带着金纹。 于淮舟安静的放开了缠在谢意身上的腿,落到地面上被谢意扶稳。 “......我讨厌你。” 留下一句,于淮舟提着自己衣摆朝带云误雪园门口走去。 殷渔迈着大步就朝那小霸王追去。 “真是。”谢意瞧着自己那最爱惹是生非的师兄就来气,回头对三个暗卫道,“将篮子和菜收一下,采的也差不多了,咱们回去吧。” “是。”宿野带着两个还没搞清楚什么情况的阁卫捡着地上那些木篮。 谢意转身看向自己身后那立着一动不动的小蛇,轻声道:“走吧,咱们收拾一下回去了。” “陈世美。”蒋霁瞥了一眼谢意,留下一句迈着大步转身就走,背影也是带着气的。 谢意:? 天理何在啊? 他招谁惹谁了。 第332章 鸟蛇之争 走到带云误雪园前,于淮舟已经取出了小枣和黑马,牵到了门口等着谢意。 “你去坐马车。”于淮舟垂眸,毫不理会一旁那温声哄着自己的高大黑袍男子,朝后边儿来的蒋霁道,“我和意哥儿骑马。” “我也不和他坐。”蒋霁面上亦是不悦,嫌弃殷渔得不行,“你叫他走回去吧。” “笃笃。”殷渔扯了一下于淮舟袖子,被后者抬起胳膊用力扯了回去。 “我如今不想理你,你别惹我烦。”于淮舟气得很,只留下一句,再不说话,转头朝向园内等着谢意。 谢意和三个暗卫提着篮子从园内追出来,众人归途。 赵五坐的板正,双手紧张的放在自己腿上,脖颈僵硬地朝身旁捞着帘子朝外瞧着的赵九看了一眼。 “九哥。”赵五紧张得很,“要不,要不咱们还是出去和宿野哥一起吧?” “没事儿,安心坐吧。”赵九放下车帘,回头瞧了一眼赵五,“少爷叫咱们坐的,且前室两人也挤,这马车是殷大爷的,宿野驾着熟练,马上就到了。” “哦。”赵五嗅着身旁浓郁的药沉香气,还是紧张,蹭了蹭自己手心的汗。 怎么会有自己坐着马车,主子骑马的道理啊? 马车前边黑马和小雪并排,两人皆是面色都不算好,各怀心思。 蒋霁心烦,头都不愿意偏一下,朝旁边那没事找事的黑袍男子身上瞧一眼。 蠢鸟就是蠢鸟,无缘无故把那于掌柜惹生气了不说,还害得他的宝贝道士被占了便宜。 如今自己被赶来与这蠢鸟一路,蒋霁当真想化作蛇形一尾巴抽死身边这蠢鸟。 殷渔心思自然是放在马车后边儿棕色小马上那一位身上的,心中也后悔。 常说二十一天养成一个坏习惯,他殷渔平日里捉弄谢意捉弄惯了。 今日一开心,忘记自己那小少爷是个要娇护着的,这下好了,惹了他,自己也不开心,越想越心疼。 “唉。”思虑深处,殷渔不自觉叹了一口气。 “活该。”蒋霁没好气的雪上加霜。 殷渔如今根本没心思理他,只是抬眸瞧着前边亮堂堂的景色,自我忏悔。 马车行入来的那条小径,车后边儿气氛也不算活跃。 “要不要和我去买些杏儿酒?”谢意偏头看那沉闷的小少爷,轻声问道,“这边儿有杏花园,定是有杏儿酒的,听说酸甜适口,好喝得很。” “去的。”于淮舟声音闷闷的。“意哥儿去哪儿,笃笃便去哪儿。” “赵九!”谢意朝前边高喊一声。 “道爷!”赵九听到车后呼喊,连忙拉开帘子朝后答话。 “我和你们少爷去买些东西,你们先回去,谁也不许跟来。”声音伴着马蹄声越来越远,赵九心下了然,这话不是和自己说的。 道爷那句‘谁也不许跟来’,是在敲打马车前那两位主子呢。 马车降了速,可不是被前边儿两匹马压得么。 “......你说你惹他做什么?” 蒋霁听见那马蹄声远去,追上去谢意又要生气,心中烦躁,他当真是忍不了了,恨恨回身转头质问那黑袍道士。 殷渔偏头瞧了蒋霁一眼,没搭理他。 “真是愚蠢。”蒋霁语气掩盖不住的嫌弃,越说自己越气,“好好的过你俩的不行么,你惹他你又开心了么?” “难得你还有这般觉悟。”殷渔轻笑一声,搭着蒋霁的话,“不过若要说起爱做蠢事,还是你更胜一筹。” “你也就嘴上厉害。”蒋霁被气笑了,尖牙抵着下唇语气不善道,“若不是我与你动手先生会生气,我早就......” “做不成,你说什么?”殷渔半垂眸瞧了他一眼,“说我嘴上厉害,你如今不也是逞口舌之能?” “那又如何?”蒋霁斜眼瞥了殷渔一眼,唇角带着不屑的笑,“我即便逞口舌之能,我有先生疼我,你一惹于掌柜便生气了,你还不是得自己哄么?” “我真不知道多厚的脸皮才能说得出来你这种话。”殷渔闻言轻笑,“至少我不像你,不用旁人帮着才能进屋,也不会把自己弄得一身伤回来,毫不顾忌院中他人的哭嚎一夜故意惹来心疼。” “怎么了?你自己把于掌柜惹生气了不也要我的道士帮你哄吗?”蒋霁怼他,“自己真是瞧不见自己刚刚那副绕着圈儿哄人的模样,你看于掌柜的搭理你吗?” “这方面还是你技高一等。”殷渔答道,“我没你那么幼稚,动不动便将小九弄伤,你来谈爱?真是可笑。” “要你管我?”蒋霁听着便来气,“先生都不说我,轮得到你么?” “他不说,不代表他心中不介意。”殷渔正色,看向蒋霁,语气严肃,“你乐意和一个动不动就耍混发怒,不开心便咬人的赖皮待在一块儿么?你撒娇也要有限度,次次将他弄伤,你管这叫爱么?” “我瞧着他长大的,你当真以为他收拾不了你?不过是他心中舍不得,你呢?”殷渔话出了口便关不上闸,蹙眉骂他,“他疼你你便要欺负他?叫他痛了伤了又证明你蒋霁厉害在哪儿呢?不知所谓的东西。” “且我真不明白,非要叫他身上带着些你蒋霁的东西,你便满足了?你自己扪心自问着,你到底是真心待小九,还是因为这世上小九最疼你,你将他当做救命稻草不愿松手?” “......” 蒋霁垂眸,不说话了。 “你缺爱,小九这些年来过得也不算好,他是否真心待你,我瞧得清楚,你心中最该明白。”殷渔放缓了些声音,想着当真是心疼,“他自己都不是完整的,你凭什么叫他来补全你?” “为了你蒋霁的满意,便叫他丢了自己做那提线木偶么?当真是幼稚至极。” 话已至此,黑袍白马朝前奔去,殷渔自己心中忧心,不愿和这蛇妖再有言语交集。 蒋霁抿唇,一声不吭,挨了蠢鸟一顿骂,心中竟然没有抵抗情绪。 蠢鸟说中他了,被自己妒忌的对象揭开内心阴暗的感觉不好受。 蒋霁开始反思自己,或许是自己以往行为不当,可是他心中是希望先生好的。 他今日听了太多,来时谢意的话,方才殷渔的话。 他有些明白赵厘和谢意口中的‘爱’的差别。 可他实在是没有办法不去在意,他确认自己就是生病了,自己不是先生口中那条特别的小蛇。 “......我坏透了么。”蒋霁垂眸盯着黑马的颈部鬃毛,喃喃一句。 第333章 不要碰我 宿野手脚麻利,回了院中净了手便开始和面,和了五斤烫面和三斤发面。 荠菜去了根,被丢在水缸里摘了残缺老叶洗了个干净,捞出放在竹篮里沥水。 白蒿也是相同的处理方法,宿野将它们分别处理干净,从柴草堆里拿出了十来个采买时买回来的鸡蛋。 油热,加了薄盐的金黄蛋液下锅,简单炒制之后放在一旁晾着。 荠菜、白蒿分两锅汆烫至变软,而后切碎备用。 “来了来了。”赵九搓着手从厨房门口进来四处张望,“有没有什么要搭手的?” “会擀皮儿吗?”宿野在围布上蹭了蹭自己的手,将那装着五斤烫面的木盆递给赵九,“你摆了桌子先带着赵五把饺子皮儿擀出来,我把馅儿和了就来。” “行。”赵九接了盆转身,便撞见了才洗干净手赶来的赵五,朝他道,“你将擀面杖拿来,再拿些干面,过来帮哥擀皮儿。” 两位吵了架的,此刻都在自己房内待着,心思都静不下来。 吱呀~ 开门声同时出现,一长发直毛高大男子和那短发卷毛高大蛇妖在木廊两头瞧了个面对面。 僵持一会儿,相顾无言,转身关门,一套动作一气呵成,像是排练好的一样。 两个肩宽膀壮的,非要挤那可怜窄小的木梯,弄得木梯吱呀吱呀的求饶。 “你幼稚不幼稚?!”蒋霁受不了了,站在原地不动,就等那非要与自己并肩而行的蠢鸟先走。 殷渔不理他,抬起下巴优雅拂袖离去。 本来赵九掐剂子,赵五擀皮儿,大圆桌上有说有笑,一片和睦。 鸟和蛇的加入,却叫空气慢慢凝结起来。 “方才你们在聊什么?”殷渔开口主动打破僵局。 “在聊河岸县。”赵九手上动作不停,笑着回着殷渔的话,“清河镇池崖村,少爷今日叫我吩咐阁卫先过去探探,将客栈安排下来,过一日咱们到那儿能直接入住。” “河岸县。”蒋霁学着殷渔,将手中包了馅儿的皮子捏紧,看向赵九问道,“那里之前不是发了洪水么?” “是了。”赵九闻言颔首,看了一眼殷渔,放下面拱了拱手,“上边儿爱民如子,投金重建,官府帮着百姓渡难,没叫疫病蔓延,清河镇池崖那处地势高,没受多少波及。” 蒋霁闻言颔首:“之前曹兄去河岸县做商,分了我二利商股,清河镇有个客栈叫通河客栈,若是顺路,可以去那儿住着。” “这感情好啊!”赵九乐呵呵的,转身又从木盆里揪出一团面,“若是如此,我便传信叫人去那通河客栈先知会一声,蒋小爷,可有什么信物啊?” “不必信物。”蒋霁往皮上添着馅儿,摇了摇头,“直接说我的名字就是,他们老板是个船舵主,真名叫马馓,人称马舵主。合股的也就三人,还有曹兄,都是自己人才知道的。” “得嘞!”赵九点头,“我今夜便传信去,这可是沾了蒋小爷的光。” “沾什么光呢?”清冽声音传来,院门被推开,谢意站在门口便听见里边儿热闹,笑着提声询问着。 院门推开,他将别扭的小霸王挪进院中,谢意朝院内一瞧。 哎呀,真是不得了,这小蛇怎么坐在自己师兄身边了? “笃笃。”殷渔见人便起身,用帕巾擦了手边到门口走去,“和你意哥儿买到杏儿酒了吗?” “关你什么事。”于淮舟冷漠留下一句,提着酥炸银鱼绕开那黑色身影,便往厨房中走,放下之后又走到水井边。 殷渔追着过去,勤勤恳恳的帮着于淮舟打水,接着面色认真,拉过小少爷的袖子朝后挽。 墨黑长发被金纹戒指半束,一缕长发从耳边滑落,美人恬静,杏眸半垂认真替自己净手,这幅画面谁能受得了? 反正于淮舟受不了,心中气着,又被引诱一下,更气了,咬牙切齿扭过头,可是就是舍不得把自己的手和袖子抽回来。 “啧啧啧。”谢意将手中两坛杏儿酒放进厨房,瞧见两人这又别扭又甜蜜的模样感觉牙酸,“黏糊糊的,再洗就粘到一块儿去了。” “放手。”于淮舟被说的面上泛红,甩开殷渔,手上水珠也不擦,转身就朝圆桌走去。 谢意看了一眼殷渔,见杏眸直勾勾的盯着小少爷而去,轻笑一声:“殷十七啊殷十七,你也有今天啊,追去吧,愣着干嘛?” “路上帮师兄说好话了么?”殷渔将剩下干净的半盆水递给谢意。 “说了。”谢意挽起袖子垂眸洗手,“淮舟什么性子你还不了解么,他说了不喜欢的就是不能玩笑的,今日不也是你殷十七自己找的么?” “是我不好。”殷渔颔首,大方承认错误。 “和我说做什么?我从小到大可是原谅你太多次了。”柳叶眼弯弯,谢意觉得好笑,“你给我那小坏蛇下什么蛊了?今日日头西升,乐意坐你身边儿去了?” “自个儿问他,谁知道他想什么?”殷渔留下一句,转身便走。 谢意抬眸盯着那圆桌边上认真用双手捏着饺子的卷毛,心中暗暗笑着,这是还在和自己堵着带云误雪园中的气呢。 “哎呀,了不得。”清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蒋霁老僧入定似的,不为那声音所动。 “这饺子包的,啧啧啧,个顶个的好看。”谢意见卷毛不理自己,抬手捏了捏他的肩膀,“这是才学的包法么?手竟然如此巧?” 心中还气着,耳朵却飘到身后道士嘴边儿去了。 肩上被按得有点舒服,蒋霁气着气着就气不起来了。 “......不要碰我。” “不要碰我!” 声音几乎同时发出,蒋霁和于淮舟对视一眼,又同时瞥开眼神。 被说的两个道士动作皆是一愣,而后对视一眼眨了眨眼。 宿野被吓得连忙从厨房探出半个身子,手上还团着一个白蒿馒头,见没有大事儿,又将自己安安静静收了回去。 赵九和赵五也是一惊,圆桌上气氛僵持,只有蒋霁和于淮舟认真捏着饺子。 吼了又后悔,捏着饺子的两人眼眶都被描了边儿。 一个人是因为自己又没忍住心中情绪而朝道士发了脾气的自责, 另一个人是因为自己本来委屈,吼了过后又心疼道士的自我矛盾。 两个道士看了一眼被捏的快要爆了馅儿的饺子,又相互对视了一眼。 哄着吧,归根到底是自己惹得,有什么办法呢? 第334章 荠菜饺子 “饺子怎么包的?”柳叶眼弯弯,谢意主动打开话茬,边说边从赵五手底下拿了个擀得极圆的面剂子,“怎么被我们阿霁包那么好看呢?” 蒋霁不说话,眼眶更红了,只是抿着唇又拿了一个面剂子,包饺子的动作不知比之前慢了多少。 谢意懂他的意思,自己也跟着学,眼睛会了手不会,一捏,两边儿面边儿都没对齐,馅儿也被从左右两边挤了出来。 “......” 蒋霁被那丑陋的饺子吸引了视线,憋着嘴忍笑。 “?”谢意眨了眨眼睛,又看了一眼半个身子几乎贴在于淮舟身上的殷渔手中,见他也是轻易一捏一个饺子,“......啊?” 殷十七都会包饺子,自己为什么包出来是这个模样的? 谢意气着了,开始和饺子较劲。 若是他此时知道,蒋霁包饺子是看殷渔包了一次便学会了,且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知道又会作何感想? “属下之前在聊,之后到了河岸县清河镇,去蒋小爷那通河客栈住。”见谢意坐下,赵九回他之前的话,打破僵局。 “那很好,之前阿霁也没去过,正巧此次去瞧瞧如何。”柳叶眼弯了弯,谢意回了赵九的话又开始和手中那皮馅儿较劲,轻声念着,“咱们小蛇也是当小掌柜的了。” 大手握住了谢意又用错力的手,蒋霁带着他手指轻轻一挤一捏,比之前谢意弄的那些一看就知道是什么馅儿的奇形怪状的‘饺子’好看不知道多少。 至少看上去大致像个饺子。 “强!”柳叶眼弯弯,谢意开心了,双手都比了个大拇指,“还是我们阿霁厉害。” 耳后一红,蒋霁假装冷静沉稳,也不搭谢意的话,又回身专心包饺子去。 肩膀被身边那人撞了撞,蒋霁偏眸,便对上了一双弯弯的柳叶眸。 “......做什么。”蒋霁停下手中动作,看向谢意。 “别生气了。”谢意眨了眨眼睛,“淮舟是我看着长大的弟弟,有什么可气的?” “我不也是你看着长大的?”蒋霁闻言面上一沉,不悦道,“你怎么就对我下得去手?” 桌上几人看似面上淡淡,手中做着自己的活,实际上耳朵都竖起来了。 ??,??,??,??。 “?!”谢意闻言身子都坐直了,替自己辩解道,“我们才认识一年多,你不要瞎说。” “你自己说的,我在母亲肚子里,你便见过我了。”蒋霁听了辩解,感觉道士想要和自己撇清关系,心中更不舒服,沉声道,“且后来不也见过,你此刻辩解什么,难道于掌柜是在你谢意身边长大的么?阿霁与他在你身边出现的时机有什么不同?” “好好好,没有不同,没有不同。”谢意向来不会安慰人,用胳膊圈住蒋霁半个身子,连忙安抚道。 “我与于掌柜没有不同?”丹凤眼又红一圈,这是火气上冲了,唇瓣抿紧,蒋霁压着自己脾气质问道士。 “......” 谢意无语,耐心道:“你不是问的出现的时机么?” “那你回答我啊。”蒋霁将手中那饺子捏紧放到大盘中,“我与于掌柜在你心中有没有不同?” 于淮舟听得开心,这小子拈酸吃醋终于轮到自己头上来了,饺子也不包了,就偏头等着谢意回答。 谢意:...... “不说算了。”蒋霁垂眸回身,今日难得不那么咄咄逼人,竟然显得有几分善解人意来,只是语气有些委屈,“不必你包那丑饺子,上去歇着吧。” “诶?!”狐狸眼眨了眨,于淮舟不干了,“不是,他还没说呢,怎么轮到我就气那么一会儿啊?” “今天这么乖啊?”谢意亦是诧异,桌下的手都搭上了蒋霁的腿面,语气放缓道,“我包不来,阿霁教教我?” 这边儿包饺子手把手教学,那便殷渔努力献殷勤。 于淮舟刚拿了一张圆面皮,馅儿不多不少就被放在面皮中间了,一个捏好了放在大盘子里,另一张面皮就被递了过来。 于淮舟偏头斜眼,看向了那个面上淡然认真的黑袍道士。 “是哥哥不好,笃笃。”殷渔与他对上视线,微微颔首,轻声道,“今日不该故意吓你,哥哥与你道歉,对不起。” “你知道自己是故意的。”于淮舟收回眼神,再不看他,用力捏了一下手中饺子,“如今事儿都做完了,笃笃也被唬吓到了,你道歉能弥补什么?” “那哥哥怎么做,才能叫笃笃心中舒服些呢?”殷渔又将身子坐近了些,轻声问着于淮舟。 “往后不再做那种事,本就是哥哥应该做的,笃笃并不认为这是补偿。”于淮舟瞥了他一眼,“如今哥哥的意思是,笃笃叫哥哥做什么,哥哥便做什么?” “是。”殷渔颔首,“是哥哥应该做的。” “我送你的新年礼呢?”于淮舟这才肯正视殷渔一眼,“那个颈链,你带来了么?” “带着的,在上边收的很好。”殷渔颔首,心中略觉不妙。 “哼。”于淮舟轻笑一声,自己凑近殷渔耳边问话,“哥哥放心,笃笃不会叫哥哥在旁人前丢了面子,只是哥哥做错了事,私下里,笃笃该不该罚哥哥呢?” “该罚。”殷渔抿唇,认真颔首。 “哥哥真乖。”于淮舟眯着狐狸眼笑,“笃笃此刻便期待夜幕降临。” 扑通、扑通 饺子一个个下了锅,水面翻滚,喧腾着热气。 馒头发的差不多了,宿野一边给炉中添柴点火,一边看着饺子。 “我来。”赵九拍了拍自己的手,拿起锅边的大勺,“你烧火吧,我来煮饺子。” “行。”宿野将柴添上站起,“正好我来配些料。” 饺子出锅快,不一会儿就装满了两大盘。 赵五清理完外边儿桌子,赶忙来厨房搭手,荠菜和白蒿的香味儿在厨房里绕啊绕,又飘入院中。 馒头蒸好,饺子也到了可以入口的温度,煮好的饺子贴着馅儿,半透着里边的浅绿金黄。 鲜美甘甜、汤汁儿带着蛋香,这荠菜饺子越嚼越香,荠菜的香气叫人如何都吃不腻,再蘸上宿野特地调的蘸酱,微微辣味叫人食欲大开。 “好吃!”赵九舔着嘴唇感叹,“用这荠菜包饺子比肉都香!” “多吃些。”宿野闻言便笑,将斟满杏儿酒的大口杯递给赵九,“道爷和于少爷买的这酒也美味,入口酸甜,全是杏香,你尝尝。” 桌上安静,只有碗筷偶尔交响的声音。 饺子几乎是被争着吃完的,蒋霁一口一个,包的腮中满当当的。 若不是怕道士嫌弃自己,此时配上一瓣生蒜,定是能够将这香味激发到最浓处。 第335章 龙绡玄锦 一轮孤月高悬夜空,树影被清月光辉投射在木墙之上,院内安静。 叮铃,叮铃...... 这颈链不过就人颈围长度,中间用铜扣系了个铃铛。 铃铛是通体金制的,两侧用红蓝宝石做饰,对称点了两只展翅而飞的小鸟模样。 此时被骨节分明的大手提着,瞧着和狗链没有什么区别,也就是一条比较精美的狗链而已。 “笃笃送哥哥这个,是什么意思呢?”殷渔抿唇,看向榻上已经换好寝衣,披着乌黑长发半躺着的小少爷,而后轻声询问着。 “戴上。”于淮舟语气不容争辩。 叮铃,叮铃...... 金铃悬挂在殷渔白皙颈前,殷渔反手系好,候着榻上小少爷的吩咐。 “还有一个装在下边儿的带子呢?”玉扇被于淮舟捏在手上摇了摇,狐狸眼盯着前边儿的美人道士就没挪开过。 “那发带么?也带着的。”殷渔回身去寻,身子一动,脖子上戴着的金铃就叮铃作响。 早在他净身回来时,于淮舟便叫他给屋内设下结界,殷渔向来听话。 “谁跟你说是发带了?”于淮舟觉得好笑,轻声询问道。 “不是发带么?哥哥以为是的。”殷渔将那在长方盒子中叠的整齐的龙绡缝玄锦金线纹鹤带拿出,“之前出门看花灯,哥哥还带过一次。” 于淮舟伸手,龙绡缝玄锦金线纹鹤带便被乖乖放到他的手中。 身子朝前,殷渔站在榻边与榻沿跪立着的于淮舟靠得很近,杏眸中倒映着小少爷白净玉面,和一双带着勾人弧度的墨色长睫。 眼前被遮挡,这龙绡亦是绢纱,其上被鹤纹遍布,朝面的那一边儿柔软光滑,殷渔睁眼,便能从那薄纱之中窥见些许身前人的模糊轮廓。 “笃笃。”殷渔难得紧张,唤了一声,见那人影靠近了些,随后自己喉结被温热触碰。 殷渔吞咽一下,呼吸有些乱了。 “哥哥此刻,在想什么?”狐狸眸中黑瞳随着那滚动喉结而动,于淮舟将双臂搭在殷渔肩上,享受着药沉香气的包围。 “笃笃要做什么?”殷渔抬手,想要环住身前人的细腰,却被立即呵止。 “笃笃叫哥哥动了么?”于淮舟严肃说完,又轻笑一声,“笃笃方才似乎在问你的话,哥哥。” “没想什么。”殷渔滞在空中的大手又收了回去,乖乖放在自己身侧垂落。 “哥哥如今也学会骗笃笃了。”于淮舟收回一只手,沿着殷渔寝衣衣襟,指尖在他胸膛慢慢下滑着。 又见殷渔喉结滚动,声音温和中带着嘶哑:“哥哥不会骗笃笃。” 身上的触碰消失,殷渔欲从龙绡之中将其影看清,却徒劳无功,再如何都只有个大概轮廓。 “哥哥没有骗笃笃。”殷渔没有得到回应,心中忽然没了底,又说了一句。 “殷渔。”于淮舟轻声唤他,“自己爬过来。” 扶着榻沿,殷渔低头摸索着,抬腿上了榻,长发在肩旁垂落,白皙阴柔的面庞少了平日那温和杏眼的妆点,被玄色龙绡装饰,别有一番风情。 大手摸到了小少爷的脚踝。 “谁许你碰了?”那声音似怪责又非怪责,有着些居高临下的意味。 殷渔心中一颤松开了自己的手。 位高权重者,何时又被他人轻视至此呢? 可此时殷渔心甘情愿,且兴致昂昂,迫不及待的想要得到小少爷的下一声吩咐。 软唇落吻在肩侧,殷渔被指令禁锢,被迫处于被动之中。 衣裳滑落,小少爷身上殷渔如今还分辨不出的醇香诱着鼻尖。 殷渔蓦被触碰,浑身一颤。 “笃笃......” 呼吸愈发沉重,像一只即将狩猎的雄狮在低吼喘息。 “收一收你那模样。”于淮舟一只手忙着,另一只手捏着玉扇挑起殷渔的下巴,“分清楚你面前是谁。” “笃笃......”刺激和兴奋叫殷渔快被完全掌控,不受自己理性支配,他害怕这种感觉,又在心底将面前这人归为自己的,不设防备。 肩旁长发被扯住,殷渔被扯得朝下。 叮铃、叮铃、叮铃。 金铃响个不停。 ...... “殷渔,讨厌你。”小少爷声音兴奋发哑,略显疲惫,自个儿爽快了,便翻脸不认人,也不顾那老道士如今什么状态,自个儿拖着身子简单清理,便要睡下。 “笃笃?”殷渔声音嘶哑,他听出那小少爷在做什么了,语气有些急切,“这是做什么?” “我要睡了。”于淮舟穿上寝衣,言简意赅,“我记得哥哥是个清心寡欲的,从前能自己解决好,今日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掐诀罢了,对殷渔而言的确不是什么难事。 可是今日偏偏舍不得。 贪恋那温存,贪恋和小少爷的接触。 “笃笃......”语气带着些不易察觉的撒娇,殷渔朝前摸索,摸到了小少爷的小腿。 “谁许你碰了?!”于淮舟抽回自己小腿,轻呵他,“笃笃要睡了,哥哥不是说自己听话么?若是这般表现,笃笃可不敢再信哥哥。” “我。”殷渔舔了舔自己干燥的嘴唇,今日算是窘迫至极,甚至送唇都无人理会。 “你什么?”于淮舟将自己身子半撑起,“你殷渔不是向来最爱捉弄人么?” “错了。”殷渔吞咽一口,连忙接话,“再不敢了。” “你本来就不该。”于淮舟轻笑一声,“你做你该做的事儿,便算是赎罪了么?” “笃笃说如何?”殷渔接话极快,“哥哥便如何,好不好?” 殷渔此生最厌恶有心机之人,最爱的两人却都不是简单的。 为什么不厌恶反而喜欢呢?因为这两人最柔软的一面向着自己,就算偶尔朝他竖起利刃,殷渔也只当是被衔蝉轻挠。 于淮舟盯着自己半衣披肩的美人哥哥,眼中亦是痴迷,可是声调依旧淡淡的:“是这样么?” “嗯。”殷渔答话,又怕他没听清,连忙道,“是这样的。” “......过来。”于淮舟摆了摆手,那老道士便已经贴过来了。 软唇相接,殷渔感觉自己若口渴,而小少爷口中若那清凉甘泉,一味索取,不知节制,可是心中没放在地上,生怕小少爷倏然叫停。 于淮舟推了推,殷渔便停下了。 “笃笃。”殷渔声音再不见温和,面上带着些疯狂的笑意,大手捏着少爷细腰询问着,“这又是做什么?” 鼻尖被指节蹭了蹭,于淮舟预见了自己明早的模样。 叹了一口气,于淮舟沉声警告着:“若我明日身子不适,你的快活日子也到头了。” 第336章 值得留念 “先生。” 身旁道士动了动,蒋霁唤了一声,眼睛都不睁将自己半边身子压了上去。 “起来了。”谢意被压得动弹不得,抬手揉了揉蒋霁脑后卷发,嗓音有些发哑,“今日还要赶路不是么?” “他们不是说巳时六刻出发么?”蒋霁侧脸贴在谢意耳边,送唇亲了亲他的脸颊。 “还得吃些朝食不是?”谢意轻声回应,“叫你夜里闹人,此刻又来赖床,这小蛇怎么这样呢?” “你抱我。”蒋霁打了个哈欠,眼角落下一颗泪水。 “?”谢意睁眼,扭头看他,诧异道,“啊?” “先生抱我。”蒋霁将自己上边那只胳膊伸出去,“抱我。” “你他娘的如今还小么?”谢意不敢置信,“你当真是不知道自己如今怎么个壮硕法?” “长大了便不被爱了么?”蒋霁义正言辞,“先生借故推辞阿霁罢了,昨日还将于掌柜抱了个稳当,今日阿霁要,你便说自己不行。” “又来,又来!”谢意烦得很,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昨日夜里便是这么个说法,做那......那,我便抱了你半夜了,你这小蛇不知满足的,如今又在这儿借端生事。” “哼。”蒋霁将自己在榻上铺了个大字,辩驳道,“先生抱我,我不也抱着先生么?” “......你爱起不起。”身上没了禁锢,谢意留下一句翻身下床,腿一软差点跪下,被身后那蛇妖眼疾手快扶住了。 “慢些。”蒋霁将谢意身子扶稳,揉了揉他的腰,“先生之前不是想吃那虾爆鳝面么?咱们邀他们今日去吃,如何?” “嗯。”谢意冷漠的答了他的话。 谢意换衣服,蒋霁下楼打水,等两人都收拾了个妥当,下楼便见宿野和赵九、赵五已经候在院中。 “公子,蒋公子。”宿野手中拿着两个水袋,朝一前一后下着木梯的两人打着招呼,“昨日主子和于少爷提了,院中只有甜糕和昨日的杂面馒头,咱们今日出去吃公子那日提的虾爆鳝面吧?” “甚好。”柳叶眼弯弯,谢意颔首,“正合我意。” “我去请少爷。”赵九将手中装着吃食的油纸大包递给赵五,“把这些放到马车上边儿去,里边有酥炸银鱼,小心些。” 赵九才上了木廊,尽头门就被打开了。 “少爷,殷额......殷大爷。”赵九低头躬身唤人。 殷大爷白皙脖颈上那明显的梅花似的红印,叫赵九瞧着都面红心跳。 “走吧。”于淮舟用玉扇拍了拍赵九的胳膊,“东西都收拾好了。” 殷渔背着的包袱被赵九接了过去,一行人出了瘦巷,在巷口上车上马。 面馆不小,带着个绿意盎然的小院,马车和马匹被店小二接手,几人落座于店堂一个木窗格边上。 “这儿的环境倒是不错。”赵九和赵五净了手,从院中晃了进来,“道爷那院子三儿瞧着呢,以后想来也是极美的。” 酒先上了桌,温热的花雕酒香气绕鼻,酒液棕黄清亮,小抿一口,暖意比酒香先来,酒性柔和,甘香醇厚。 一桌坐不下,几个暗卫被分到了另一桌去,阔口面碗被木盘端上,还未上桌,鲜香的味道就已经压过花雕酒的香气。 圆棍面条浸润在浓郁的汤汁之中,面中是黑黄鳝段和白润晶莹的小虾仁。 “咱们这是河虾,虾仁小,但味儿美,各位爷,面上齐了,您们慢用吧。”店小二躬着身子乐呵呵的,低头颔首退了下去。 面条均匀裹着汤汁,一口便把那浓郁汤汁的鲜香甘甜带入口腔,面条柔滑不粘,有咬劲。 虾仁弹牙脆嫩,鳝鱼半浸汤汁,偶尔一口香脆,味道鲜美。 肚子被美味儿填饱,身子从胃里边开始暖起来,宿野、赵九与蒋霁在柜台前见了面。 “您三位爷,谁结单啊?”掌柜的面上带笑,躬身问话。 “先生想吃的,我来。”蒋霁摆了摆手,掏出他那银蛇纹小钱袋,一点儿拉扯的机会都没给另外两人留。 “赵九,再拿几壶花雕酒带走。”于淮舟在门口朝这边儿喊道。 “一并算了吧。”蒋霁对那面馆掌柜说。 吱呀,吱呀 马车摇摇晃晃,不知行了多久,于淮舟半卧在殷渔怀里睡的香。 周围绿意逐渐褪去,被荒芜代替,再往前走,高耸的山脉在眼前重现,群山坐河。 一条大河瞧着水光粼粼,朝东流去,河水有些浑浊,瞧着流速不快。 “这种河,最吓人。”赵九坐在马上,偏头看了一眼路坎下的河水,“瞧着流速不快,实际上将上流的河沙卷积,河中暗流极快的,若是不小心失足落下,一会儿就不知所踪了。” “这般吓人。”赵五听得认真,也看了一眼那河水,认真道,“那九哥千万别去河边。” “咱们这次住那通河客栈,便是在一条大河边。”赵九将声音压低,神秘兮兮的与赵五说道,“听说客栈前边便是一个木桩码头,从前有个男子感情失意,从那码头边上......” “九哥!”赵五惊呼,反倒吓了赵九一跳,“你别讲了,我身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哈哈哈哈哈哈。”赵九闻言便笑,没打算放过这胆小的崽子,“说是半夜若是听见男子啼哭,千万不要出门查看,若是一不小心与那啼哭男子撞了个正面......” “哎呀!”赵五捂住靠近赵九那边儿的耳朵,生气道,“九哥再说,我便再不理你。” “这就不理我了?”赵九欠兮兮的,拉着缰绳将小雪靠近那匹棕色小马一步,又问他,“你当真不理九哥啦?” “......”赵五抿唇不说话,只瞧着前方再不理赵九。 “哎呀,可怜咯。”赵九故意叹了一口气,感叹道,“可怜九哥对你一心一意,那般疼你......” “别说啦!”赵五面红耳赤,骑着棕马上前一步,不与赵九待在一个平面上,重复道,“九哥再惹我,我便再不理你了。” 赵九轻笑几声,老实了。 赵五超过赵九一个马头,垂眸盯着脚下路面心中跳的厉害。 他知道自己对男子有意,也知道赵九喜欢女子,可就是赵九这般无意逗人,最叫他受不了。 听说九哥家中已经给他安排好了亲事,只等赵九退任回乡娶妻生子。 只是九哥舍不下少爷,少爷也舍不得赵九,所以一直推着没有回去。 可是以后又该如何? 赵五有些不明白自己了。 九哥将他带入阁中,将他带大,若是赵九走了,自己该何去何从呢? 如今自己的救命恩人谢道爷安定,若是九哥走了,飞花阁似乎也没有什么值得赵五留恋的了。 第337章 通河客栈 金乌挪上正空,而后朝西边落下,直到天边染了红霞,夕阳余晖出现在众人眼前。 中途歇了两次,吃了些酥炸银鱼、杂面馒头和酱菜,众人简单方便了一下,而后接着赶路。 逆着大河朝前走,周围景物变换不停,直到过了一道陈旧的木桥,景物变换逐渐变小。 河岸县,如其名,县的四周有三周都被河水包围,只留下了一条用灰石砖铺平的大路入县。 入了河岸县,还要再朝前走个两个时辰,才能到清河镇池崖村。 今日要入住的通河客栈,就在清河镇无涯村和池崖村的交界处,过了池崖村再走半个时辰,便是河岸县的边界。 一轮银月高悬夜空。 马车经过一段两边被房屋遮挡的灰石砖路,忽然眼前视野开阔起来。 起风了,带着一轮弯月在河面荡开,吹来了一阵凉意。 道路两旁都是波光粼粼的河面,在夜色下一眼望去竟然瞧不见尽头。 赵五想起赵九白日给他讲的故事,被凉意裹得缩了缩脖子。 通河客栈,背靠一座河岸大山,飞檐歇山式二层水阁式建筑,磅礴大气,灯火辉煌,被一条宽阔的木廊与灰石砖路连接。 “这么大。”面前这瞧着便写了‘繁华’二字的客栈叫赵五惊讶了一下,说是客栈,瞧起来比景湖镇上的蘅芜苑还要华丽堂皇。 “请问是蒋霁蒋小掌家吗?”马前不远处一侍仆衣冠济楚,躬身颔首朝来人问话。 “是。”赵九瞧了一眼那侍仆,颔首答话,“之前派人来定了房。” “是的,您们这边儿请吧。”侍仆双手合在腹前,躬身低头让开了道路,手朝客栈一旁一条通向客栈后边的小道示意,“车马可直接驶入,下车便可直入客栈中,您慢行。” 转入小道,客栈后边空间也不小,各色各样的马车和马匹都有单间,瞧着干净,应当是有专人照顾。 才入了车马院,便有侍仆接手马车,包袱行李都被跑堂的伙计接过,一行人进了客栈之中。 “这比咱们阁中还大啊。”赵九轻呼一声。 这通河客栈灯火通明,一层雕花桌椅摆放整齐,楼柱下边儿装饰了些酒旗和瓷瓶腊梅花,处处都是整洁的。 木质旋梯结实,做工精良,梯扶手上雕刻着一些百合花朵,淡淡的木质香气充盈着整间客栈。 “这客栈经营得不错啊。”于淮舟摸着扶手称赞,“好家伙,瞧那柜台,咱们今日这花雕酒都白带。” 柜台很大,背后一面木墙上都是酒坛,什么桂子秋香、梅子酒、竹露醇、青莲酒、松风吟、槐花醉...... 酒类堆得满满当当,馋的于淮舟立即想要下楼畅饮一番。 “先填了肚子,今夜歇好了,你若喜欢,明日再痛快玩。”殷渔拍了拍于淮舟的后腰,温声劝着。 “掌柜的给各位备了热水和吃食,几位爷是先净身还是先进食?”引路的伙计声音轻缓,朝几人询问着。 “饿么?”蒋霁垂眸问谢意,后者摇了摇头。 “车马劳顿,不如先净了身子,慢慢吃些睡下,如何?”蒋霁朝身后众人看去,轻声询问道,“若是饿了,咱们便简单清理先吃些。” 几人互相看看,皆是颔首。 行至客栈三层,一个方形长廊,怪就怪在,门与门之间相距甚远,几乎是一面木墙只有一扇门。 引路的伙计在上了梯口朝左第一扇门前停下,将门打开。 映入眼帘的竟是房屋正厅的布置,圆门屏风被花帘半遮,屋内摆设皆用花梨木制作。 长形宝座左右两边两张四方小桌,上边摆了一清花玉壶春瓶,后边墙上挂了一幅山水图,左右两边各有两扇木门。 “主卧两间,侍屋一间,按您们的吩咐,在侍屋内添了两张床榻,另一处是供各位爷方便的,每日都会派人来清理。”引路伙计仔细介绍道,“卧房内都设有浴盆,何时需要热水您吩咐咱们便是,吃食热水随时提供。” “卧房内皆有一凹格,其中一条红锦布巾,若有事儿轻扯三下,咱们就会到门口候着。” 转了一圈,一行人被安排的妥妥当当,带路伙计才介绍完,热水就被一桶一桶送入房中。 “主卧设着大浴盆,侍房三个,若还有热水需要,轻扯锦布巾两次,便将热水送上来,祝几位爷好眠。” 带路伙计带着送水的侍从合上门离开房中,剩下几人互相看了一眼,拿着自己包袱进入房内。 两间主卧在一起,陈设一致,侍房内陈设稍有不同,但也是整洁干净的。 “这般大。”赵九进入侍房,将行李放下便说,“我说这小屋内怎么放得下三张床,还能放下三个浴盆,天爷,若不是蒋小爷是小掌柜的,住一晚得花多少银子?” “你想的应该是,蒋公子一夜得挣多少银子。”宿野笑他,“安排的细致,服侍得又好,你瞧瞧,连咱们三个浴盆之间都有屏风作隔,啧啧。” “九哥,宿野哥,你们睡哪张床榻啊?”赵五提着自己包袱在三张架子床前犯了难。 “这屋内大,咱们夜里就不合屋门了,这样主子吩咐听得清。”宿野安排道,“我睡门口那张吧,你和你九哥睡个对面,行不行?” “好。”赵五刚要把包袱放在榻上,就被赵九捉住了小臂。 “脏不脏,就往榻上扔。”赵九将赵五手中的小包袱接过,“先把里边儿东西拿出来,等一会儿哥净身顺便把包袱皮给你搓出来。” “......好。”赵五垂眸颔首,又补充一句,“我可以自己洗的,九哥。” “两把水的事儿,你那小手留着给哥搓背吧。”赵九乐呵呵的回话。 星眸中倒映着赵五泛红的耳垂,宿野躲在自己乌隼面具下边儿沉思。 嘶,这个发展,怎么有点像自己和阿蟒啊? 哗啦 身子简单清理擦拭,泡入水中,水温正好,水面高至胸膛之下,解了不少疲乏。 浴盆放在小隔间的石质地面上,有个内陷的排水口,用一张极大的屏风与屋内相隔。 哗啦,水面上升至胸膛之上。 “先生。”蒋霁泡入浴盆,第一件事就是靠近谢意,叫两人肩膀一高一低靠在一起。 “住这儿一夜多少银子?”湿润的长发被挽在脑后,谢意用手轻轻拍打着水面,盯着那水面荡开波纹。 “这种房一夜二两。”蒋霁盯着道士漂亮的侧脸答话。 “多少?!”谢意扭头抬眸看他,柳叶眼都睁大了,重复了一遍蒋霁的话,“住一夜二两银子?” “嗯,下边儿的便宜些,不过一夜也要一两银子。”蒋霁颔首,抬手捏了捏谢意的脸颊,“回景湖镇见过曹兄,他将三月的商股得金给了阿霁。” “得金多少?”柳叶眼眨了眨,谢意又问。 蒋霁比了一个手掌。 “多少!?”谢意惊呼一声,他可不会将这个数的结尾简单认为只有一个‘两’。 “五百五十二两。”蒋霁垂眸盯着谢意,抬手又捏了捏他脸边的软肉,“都存到钱庄去了,这笔钱没给先生,等咱们院子建好之后瞧瞧花费,看看够不够用的。” “阿霁不想先生用你那师兄的银钱。”蒋霁严肃认真的补充道,“等院子修好结了账,之后的得金,都是先生的。” 柳叶眼眨了眨,谢意扳着手指算着。 三个月五百两,半年一千两,一年二千两,十年二万两...... 自己这是,坐地发财了? 谢意朝后靠去,发懵得眨了眨眼睛。 蒋霁见状,认真补充道:“玉京宫中少用人间银票,咱们还有玉京宫的商道。” 柳叶眼朝蒋霁看去。 谢意此刻看到的却不是蒋霁,而是一棵金灿灿的摇钱树。 第338章 打起来了 夜食备的清淡适口,于淮舟独爱那碗金丝羊乳羹,夜里不宜吃太饱,稍微填了些肚子,众人洗漱睡下。 床榻是架子床,干净整洁,软硬适中,行路骑马累人,几人几乎是瞬间入睡,除了侍房中的赵五。 “呜呜呜......”声音极轻,呜呜咽咽的。 这里是三楼啊,哪里来的哭声? 赵五一个激灵,攥紧了自己身前的被子,将自己蜷缩在其中。 他脑中全是赵九行路时与他说的话,什么‘有个男子感情失意,从那码头边上......’,什么‘半夜若是听见男子啼哭,千万不要出门查看’之类的话。 赵五侧身躺着,只听见自己心跳极快,一声一声砸在自己耳膜上。 “呜呜呜......” 就是有哭声!赵五翻身而起,却见自己两位哥哥睡的香甜,毫无反应。 难道是自己车马劳累出现幻觉了? 又在榻上端坐半晌,赵五放耳细听,屋内安静,宿野和赵九熟睡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偶尔河风吹过窗门,发出碰撞轻响,再无其它。 赵五警惕的盯着屋内,借着窗纸透入的些许月光,将每个角落探了个便。 心下安定了些,赵五理了理自己的枕头,正了身子准备睡下,刚将被子给自己搭好。 “呜呜......” “?!”赵五心下一惊,这回他不会听错了,就是有人在呜咽! 他猛地起身,顺着那声音来处靠近门边。 赵五:“......” 乌隼面具未摘,下方面庞上全是晶莹泪痕,不知道是做了什么梦,宿野在梦中哭泣,偶尔呜咽。 “赵五?”身后忽然传来声音,吓得赵五腿儿一软,差点跪在宿野榻前。 赵九抠了抠自己的脑袋,语气不解,声音放的很轻:“你不睡觉,站那儿干嘛呢?” “九哥。”赵五回头看向赵九压低声音回话,“宿野哥在哭呢。” 宿野床前站了两人,盯着那沉入梦中的乌隼面具看。 “他咋还不醒呢?”赵九蹲在了宿野床边,搓着自己下巴思考着,“不是说乌隼巢出来的都警惕么?哭那么小声你都听见了,我们离他这么近,怎么还没有反应呢?” “不知道。”赵五跟着他九哥蹲在宿野榻边,蹙眉询问道,“宿野哥会不会是梦魇了?” “嘶......”赵九亦是蹙眉,看向了宿野压在自己胸口上的双手,伸手朝他而去,“很有可能,这睡觉啊,手就不能放在心口......” 砰! “嗷!” “九哥!” 宿野坐在床上还保持着一拳出击的姿势,盯着飞出去的赵九面上发懵。 “九哥!”赵五连忙站起,跑过去想将赵九扶起来,“怎么样?痛不痛啊?叫我看看,快叫我看看!” “赵九?”宿野反应过来,连忙下了榻,走到赵九身边,“怎么样?我瞧瞧。” 赵九捂着眼睛的手被拉开,周围红了一大圈,微微发着肿。 “嘶,看不清楚。”赵九试图睁了睁眼睛,眼角溢出一些眼水。 宿野仔细瞧了瞧,心中也是懊悔:“不好意思啊,我睡沉了,你一碰我,我以为是有贼人,就......明日可能要淤血发肿了。” “不怪你。”赵九摆了摆手,被赵五和宿野扶了起来,乐了,“我自个儿多事,哎哟。” “是我不好。”赵五瞧着赵九的眼睛内疚道。 “行了,行了。”赵九拍了拍他肩膀,“回去睡吧。” 这件事儿还真就不怪赵五,若不是自己白日里吓了这小孩儿,夜里宿野哭不也不会引着那小孩儿大惊小怪么,赵九想,这就是自作自受吧? 宿野从药箱里弄了些药,给赵九敷在眼睛上,说是能消肿,眼周冰冰凉凉的。 三人安顿一下,也就这样继续睡了。 宿野叹了一口气。 方才自己做梦,梦见阿蟒在玉京宫里和那兰絮纠缠不清,气得他跑去玉京宫寻那兰絮,阿蟒却站出来挡在兰絮面前,不许宿野伤了兰絮。 气得他动手也不是,不动手也不是,阿蟒在前边儿挡着,宿野又怕伤着它。 在梦里便气得他浑身颤抖,盯着阿蟒质问它是什么意思,那兰絮绕过阿蟒上来便扯自己的手。 谁能想到是赵九呢? 可怜的赵九,宿野想。 “打起来了?!” 谢意眨了眨眼睛,面上还带着睡意,看向身边那将自己叫醒认真汇报的小蛇,“怎么会呢?” “就是打起来了。”蒋霁将自己侧脸贴在谢意肩膀上,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阿霁听得清楚。” “你不睡觉把耳朵放在外边做什么?”谢意蹭了蹭自己眼角,“谁与谁打起来了?” “宿野和赵九打起来了。”蒋霁主动忽略谢意的第一个问题。 蒋霁半夜尿急,起来方便,才净了手便听见屋外有动静,便放耳听了一下,见无事便打算回榻睡觉。 见榻上道士睡的香,不知道怎么就惹到他了,非要将道士摇醒了聊天。 “宿野和赵九?”谢意墨眉轻蹙,又重复一遍,“怎么会呢?我去看看。” 刚要起身,身子就被蒋霁长腿夹着翻了一圈,坐在了蒋霁身上。 “他们已经闹完歇下了。”蒋霁捏着谢意腰侧将他扶稳,丹凤眸半垂,盯着自己身上的道士,“先生若是不信,明日亲自瞧瞧吧。” 臀下一团半软发硬的,谢意总算明白了这蛇妖的坏心思。 “那便睡了。”谢意拍开他的手,翻身又躺下,将被子角从那蛇妖身下扯了出来,“我今日累得慌,不许闹人。” “又不必先生累。”蒋霁立马贴了过来,像只青蛙一样趴在谢意身上,开始他的闹人之旅,“先生,先生......” 可那道士闭着眼睛,睡的端正,完全不理会这蛇妖。 “谢意。”蛇妖侧脸贴在道士胸口上,将自己左手抚在道士左心口,感受着他的心脏跳动,“我睡不着,你也不许睡。” 无人理会。 “那你抱我。”蛇妖退而求其次,莫名其妙委屈上了,“谢意,我睡不着。” “躺好。”谢意抬手揉了揉胸口那毛茸茸的脑袋瓜,闭着眼睛道,“听不听故事?” “嗯。”蒋霁高兴了,侧身将自己送到道士怀里,嗅着他身上的清甜檀香。 “之前我游历时,曾在一个寺庙遇到一件奇事,有趣的很。”谢意轻轻捏着蛇妖后颈软肉,声音清冽,娓娓道来,“那自在寺中,有个读书人,享受寺庙清净,每日都要去后院中展卷读书。” 第339章 马船舵主 “一个黄昏,书生像往常一样待在自在寺中展卷熟读,头顶梁上传来响动,可这书生专心致志,两耳不闻窗外事,只顾着自己大声读书,根本没有被那些响动影响。” “这可惹怒了房梁上那些故意惹出动静打扰他的家伙。”怀中蛇妖动了动,谢意垂眸,便对上那双丹凤眸。 “为什么要打扰他读书?”蒋霁真诚发问。 “哼。”谢意笑了,看向这只扰人清梦的蛇妖道,“这不是该问我们阿霁么?我以为你会比较了解。” “这又不一样。”蒋霁闭着眼睛说话,理直气壮的,“阿霁睡不好,先生也会心疼的,那书生都不理会梁上那些家伙。” “想来是嫌那书生读书声扰了它们吧。”谢意轻轻拍了拍蒋霁的后背,声音轻轻的接着说道:“见那书生不为所动,梁上那些家伙弄出了更大的动静,惹得梁上尘灰飘落,落到了书生手中的书卷上。” “这下书生被分散了注意,抬眸看去,一七寸大小的小人,戴羽缨,穿箭袍,威风凛凛的站在梁上走来走去,时不时还垂眸睥睨这个书生一眼。” “可书生只是淡淡一瞥,抖了抖书卷上染得薄尘,又低头继续大声读书了。” “梁上小人见状大怒,跳落在书生桌案上,用穿着靴子的脚将书生手中的书卷踢到地面,又一拳打飞了书生的戒尺,还将他砚台中的墨汁淋了书生一身。” “而后竟然舞着双臂大声呼喊:兄弟们快来啊,和我一起教训这无赖小贼。话音刚落,寺院中树上、墙缝里,瞬间钻出无数只一模一样的小人,揪着书生衣袍爬到他的身上,用嘴巴咬他的领口和袖子。” “书生站在原地朝四面挥拳,身前打落一只,身后又补上来了,就这样越聚越多,书生身上都快被那些小人爬满了,无奈大声呼救。” “自在寺中那些僧人听到呼救声,拿着扫帚赶来,吆喝着驱赶,用扫帚拍打书生身子,才将那些小人赶走。” “可是书生身上的衣袍,已经被啃食的破破烂烂,书生叹气,这自在寺也不再适合他读书,于是决定第二日一早便离开寺中。” “没想到第二日一早,书生收拾自己的包袱,发现包袱中的衣服几乎被啃噬了个完全,想来是那些七寸小人的报复。” “而后书生走了,自在寺后院安静如初,再不见那些七寸小人,只是松柏树上偶尔出现几只松鼠,在树枝和房梁上攀爬玩耍。” “好了,睡了。”谢意用脸侧蹭了蹭那蛇妖埋在自己颈侧抬起的额头,“不许吵人,不然我也呼朋唤友,来揍你这条坏蛇。” “唔。”蒋霁已经睡的迷迷糊糊,应了一声,靠着谢意睡了过去。 晨光微明,旭日东升。 一阵河风吹入方才打开的窗户,给屋内带了来丝丝凉意。 “多穿一点。”殷渔几步追出屋外,将一件青莲细绒斗篷披在了于淮舟身上。 “屋内又不冷。”于淮舟将身子转向殷渔,等他帮自己系着身前带子,“今日咱们白日出门逛逛,夜里回来这客栈尝些当地时鲜的美食,哥哥觉得如何?” “笃笃是被那柜台后边儿的酒架勾了魂吧?”殷渔轻笑一声,“我都好,你与小九商量吧。” “好。”于淮舟颔首,转身朝侍房开启的门内唤着,“赵九!把朝食叫上来,我还要喝昨夜那金丝羊乳羹,一人备一......啊!?” “赵九。”于淮舟走到赵九身前,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眼:“你这眼睛怎么回事儿?!” “少爷。”一边儿眼眶青紫的赵九心虚,“属下自己不小心弄得。” “自己弄得?!”于淮舟眯着狐狸眼严肃道,“你告诉我怎么才能把自己打成这样。” “于少爷,是属下的错。”宿野掌着门出现在圆门屏风后边,“朝食已经吩咐下去了,一会儿便送上来。” 昨夜于大少爷爱喝那金丝羊乳羹,宿野可是瞧在眼里的,做狗腿子就是需要察言观色。 于少爷喜欢,那便是自家殿下喜欢,所以宿野给主子们一人叫了一份。 “宿野弄得?”殷渔挑眉,看向宿野。 “不是,不是!”赵九连连摆手,急忙替宿野解释,“是我半夜偷看宿野睡觉,宿野下意识出了拳,不是故意的。” 殷渔:“?” 于淮舟:“?” 门边的宿野:“......” “你半夜不睡觉,偷看宿野做什么?”声音清冽带着笑意,谢意闻声赶来瞧热闹,“你这兴趣倒是独特,我见过的头一个。” 赵九不想供出赵五,最后还是赵五自个儿把起因、经过、结果解释了个清清楚楚。 殷渔闻言便笑,搅着自己面前的金丝羊乳羹打趣道:“那小蟒再不来,宿野都要染上相思病了。” 每日赶路,还要服侍主子,宿野没什么时间给黑影附识,偶尔过去,阿蟒也在忙,忙着带那掉了牙的小世子认识宫中的蛇臣。 乌隼面具后边的耳廓通红,星眸有一眼没一眼的看着对面往自家公子碗里垒食的蒋霁。 “快了。”蒋霁早就察觉到那视线,接了话,“想来明日后日,就能将宫中安排妥当。” 一顿饭吃完,侍仆进屋收拾桌面,众人简单收拾准备出门逛逛。 咚、咚、咚 房门被敲响,方便侍仆收拾,门并没有合上,众人朝门口看去,瞧见了一个头戴斗笠,身披蓑衣,渔夫打扮的中年汉子。 “诸位好啊。”那汉子站在门口朝众人笑,露出一颗金牙,语气大方毫不见外,“昨夜住的如何?今早我才回航,若是他们招待不周,还请各位多多包涵啊。” 蒋霁上前拱手:“马舵主,久仰大名,今日一见果真豪爽潇洒,昨日劳您费心安排。” “自家人,不说二家话。”马馓摆了摆手,看向蒋霁,“想来这位就是曹兄弟口中的蒋霁蒋小掌家吧,年纪轻轻,大有可为啊。” “马舵主过奖。”蒋霁颔首。 “诸位这是,打算出门游玩?”马馓笑着问话,“若不嫌弃,可有兴趣与马某出船,今日天气不错,去浅水湾捞些河鲜,今夜里回来叫厨房做了,咱们小酌几杯。” “甚好。”于淮舟闻言兴致勃勃,玉扇一拍,“我还没有捕过鱼呢。” “既如此,披风带着,里边儿换些轻便的服饰吧。”马馓摆了摆手笑道,“我叫他们给诸位准备些油靴,换好了咱们便出航?” “好。”众人互相看看,皆是兴奋的。 虽在景湖镇待着,若要说有大家一同捕鱼机会,还真没有过,此次有机会抛开一切出门游玩,各人心中当真是高兴的。 第340章 饿不着的 今日无风,河面平静,日光温和洒在水面上,波光粼粼。 马馓带了一个船伙计,一人顾着摇摞船的一头,渔夫对这条大河了如指掌。 摇橹船头劈开了水面,划开河面的平静,随着船身的前进,留下了两道柔和的水痕。 船顶篷将日光半遮,微风拂过脸庞,带来了清新的空气和淡淡的水腥味,今日出船的确是适宜。 “沿着那山边朝上行船。”马馓站在船头,等着身后那船伙计摇橹调头,朝船室内众人笑着搭话,“行不了多远,两山之间有个小河沟,咱们这边儿叫它浅水湾。” “那浅水湾水不深,小鱼儿不少,还有些螯蟹和河虾,踩着河边浅水就能捕上。” “且这边人从小吃到大,吃都吃惯了,没人稀罕,人少的地方啊,草是草叶是叶的,就是好,连空气都新鲜。” 众人闻言便笑,认同几句。 赵五亦是觉得新鲜,坐在位置上往四周探头:“九哥,那是什么地方啊,瞧着像是个寺庙?” 赵九闻言回身,朝赵五伸手指向的地方一瞧,那山顶翠绿之中还真就冒出一角重檐庑殿顶:“我也不知道啊,你问问马舵主?” “那儿啊,的确是个庙,名叫玄光庙。”马馓听见了,自然接了话,“只不过如今没有香火供奉,早些年的时候便荒废了,如今是个荒庙。” “为何会断了香火呢?”赵五又问。 “太偏僻了。”马馓抬臂摇橹,“这边儿香客少着呢,香火不旺啊,庙里和尚也要吃饭不是。” 船又大调了个头,只听马馓高声吆喝一句:“得喂喂!” 船停泊在一个碎石岸边沿,蒋霁跟着马馓跳下船头一侧,在碎石岸站稳,回身抬手要抱谢意。 “......” 谢意被马馓面上带着笑瞧了好几眼,耳后都发了烫,轻声说道,“我自己能下的。” “石头多,别崴了脚。”蒋霁回话,又将手伸直了些。 “哥哥,哥哥,你先下,然后把我抱下去。”于淮舟手上捏着玉扇,兴致冲冲的和自己身后的殷渔说着话,迫不及待就要下船到那石岸上去,“意哥儿,你走不走啊?” 他意哥儿最后还是老老实实被他半侄儿举了下去。 “哎呀!真是新鲜啊!”于淮舟站在碎石岸上深呼吸一口,朝两山之间那朝下倾泻奔腾的河水看去,“就是上边儿吧,浅水滩?” “对。”马馓看着船伙计将船绳捆好,答着于淮舟的话,“沿着这河沟往上走,上游水缓鱼多,那小鲜鱼儿掏肚去头,裹上点盐面,放在油锅里一炸,鲜香酥脆,配上我店里的松风吟,啧啧啧......” “快走吧,咱们往上走吧!”于淮舟提着自己外袍便迈步要朝上去了,一刻都不想多等,“说的我要口涎飞流三千尺了。” 下方河流的确湍急,越朝上行水流越缓,水声越小,等到河面平缓,被几块石头分割之时,马馓停了脚步。 周围被绿意浸染,连空气中都带着湿润的草木香气。 河水清澈见底,闪着些纤微光芒,定睛仔细一瞧,一个石块边上一条小河鱼儿正空游摆尾,激动地于淮舟扯着殷渔袖子叫他看。 “水瞧着浅,浅水便没膝,别往中间去。”马馓塞着自己衣摆嘱咐道,“河虾一般傍晚出来,现在时辰还早不好捕,我带了虾篓子,让我这伙计去钓蟹,诸位捉鱼便罢了,若是有心,翻翻石头下边,也会有些收获。” 交待完了,马馓带着他的网便朝更下边一段水更高不见石头的地方去,船伙计到上一段石头多泥巴厚的地方去钓蟹,只留给七个兴致勃勃的家伙一人一个挂腰鱼篓,手网和护手套对。 谢意系着自己衣摆呢,于淮舟大摇大摆的就过来,雄赳赳气昂昂的,垂眸俯视着谢意:“咱俩比比?” “嗨呀。”柳叶眼弯弯,谢意笑着打量那公鸡似的于大少爷,“怎么着?咱们于少爷这是哪儿来的自信挑衅呢?” “少废话。”于淮舟蹑手蹑脚朝河里走去,踩到一块石头一滑,被谢意扶了一把,嘴上还硬着,“我可不会让你。” 赵五不敢往河里走,就蹲在岸边翻着石头,翻着翻着,还真叫他翻着一个蜷缩的拳头大螯蟹。 “九哥!”赵五兴奋得很,手中动作极快,用护手套将那螯蟹举起,“我找到一只螯蟹!” “哎呀,这般大呢?”赵九瞧了一眼跟着乐,举起大拇指,“好啊,咱们小五可是厉害的。” 谢意抬脚迈入水中,眼中已经有了一条肚皮泛黄的目标,小心翼翼用脚划着水靠近,身后忽然有了水纹,吓得那目标毫不留情的逃窜而去。 谢意:“......” 扭头一看,可不是那跟屁蛇又跟来了。 “你跟着我做什么?”谢意问蒋霁。 “我没有跟着先生。”蒋霁瞥开自己心虚的眼睛,“阿霁捉鱼而已。” 谢意将那跟屁蛇赶走,聚精会神盯着河面看,终于在一块石阴下边看见一条小肥鱼儿。 等他小心翼翼靠近,刚要将手网划到那背对着他的小肥鱼身后时,就看见那小鱼身上缠绕着一些细细密密的黑丝线。 谢意蹙眉,还没看清,那鱼便斜着朝下游去。 “?”谢意目光追寻,一路追到了于淮舟的身边。 “哇,好多鱼啊!”于淮舟乐的呲牙,一网下去半网小鱼出了水面在网兜里跳动着,“赢定啦!” 见谢意看他,于淮舟还得意的扬了扬手中满当当的手网。 “殷,十,七!”谢意回头看向岸边那无所事事的老道士,斥责道,“你这是作弊!” “哼。”殷渔毫不在意,杏眼弯弯的,朝谢意抬了抬下巴,“你先瞧瞧你那傻蛇再说吧。” 身侧一重,谢意偏头,自己鱼篓中小鱼翻腾,抬头一看往他鱼篓中倒鱼那蛇妖面上高兴着呢。 “那儿来的?”柳叶眼眨了眨,谢意疑惑问那蛇妖。 “我捉来的。”蛇妖认真答话,“都给先生。” 蒋霁见谢意偏头不信,又回到刚刚自己捕鱼的位置,只见一条小鱼儿顺着河水朝下。 唰! 被蒋霁一手逮住,丢进鱼篓里。 又一条小鱼被吓得躲在石头边上拱着泥巴试图藏身。 唰! 被蒋霁一手逮住,丢进鱼篓里。 “?” 谢意将身子转正,认真观看,不到半盏茶的时间,那蛇妖的鱼篓几乎又要满了。 “天爷啊。”谢意对这蛇妖的捕鱼实力惊讶到了,朝蒋霁走近几步,“你这就算去当渔夫,咱们也饿不着啊。” “饿不着的。”蒋霁手中捏着一条小鱼,起身回着谢意的话,面上认真,“阿霁自己饿肚子,也不会叫先生饿肚子。” 第341章 咱俩没完 “?!” 马馓人都要傻了。 他抬眸瞧了一眼身前面上带笑的众人,低头看了一眼那七个满当当的鱼篓,不敢置信:“这都是你们逮住的?” “嘿嘿。”于淮舟傻乐,捏着玉扇给自己扇着,“鱼都往身边跑,真是怪了。” “哈哈哈哈。”马馓被他逗乐了,“好好好,那咱们便启程吧,我带诸位在周围游玩一圈,上岸再去尝尝咱们这儿的乳饼,逛逛清河县城,可好啊?” 众人玩得开心,连连认同。 鱼被倒入船腹下中空的小方水格中,船伙计钓了不少螯蟹,虾篓子也收获颇丰。 摇橹船行驶在水波之上,河水墨蓝,延边景色如画,远处起伏的群山被白云缭绕,美极。 “呕。”待的久了,赵九有些晕船,趴在船栏上面对着那墨蓝河水,大口用嘴呼吸,干呕好几声。 “回咯喂!”马馓吆喝一声,与船伙计配合着,船加快速度朝岸边划去。 上了岸,宿野和赵五搀着赵九,宿野有些内疚:“头还晕吗,是不是昨夜被我打的?” “不是,不是。”赵九将自己身子压在赵五身上,拍了拍宿野胳膊,“我打小漂久了就晕船,和你没关系,宿野。” 宿野看着赵九那被青绢半遮的眼睛,抿了抿唇,拍了拍赵九肩膀:“好兄弟,往后有什么事儿,你只管提。” 鱼、蟹、虾被岸边接应的侍仆送回客栈吐泥,各人回客栈换了身衣服,缓了一口气,又出了门。 金乌上了正空,又朝西边微微偏了一些。 今夜有好菜,马馓征求众人意见,随后一致决定边逛边吃些特色小食。 今日马舵主包圆了场,众人只管跟在后边,走走看看,买啥吃啥罢。 灰石砖路,清河县多是灰石屋,小路被两边的房屋簇拥着,房门都向着路,可是房门都是关上的。 马馓带着众人来到这条路上,谢意瞧了瞧,第一印象就是冷清,房屋二层下方大都有一个幌子。 幌子上边写着‘酒’、‘乳’、‘肉’、‘饼’、‘浆’、‘羹’等等墨字,可是却不见迎客。 “嘶,这小路我从前还真没有来过,只叫阁卫探了探。”于淮舟瞧着周围眨了眨狐狸眼,“这门关着,是接着客,还是谢客呢?” 马馓用行动回答了他的问题,只见马馓走到一个向上翻起的窗口前,敲了敲窗边一块撑出的木板。 叩、叩、叩 “卷饼、烧饼、千层饼、煎饼,客官说啥就来啥!”窗口里传来一男子洪亮的嗓音回应。 “他家的卤肉卷饼,好吃得很。”马馓乐呵呵的转头,朝众人看去。 众人互相看看,决定一致:“那咱们就吃卤肉卷饼。” “马舵主?!”窗口出现随声出现一张圆脸,面色红润,长得喜庆,“您何时回航的?” “昨夜着的地。”马馓回头朝那店主笑笑,“小胖,来八个卤肉卷饼,半肥瘦的,加个蛋。” “得嘞。”圆脸店主答了话,消失在窗口。 手脚麻利,卷饼被一个一个递出,最后一个交到马馓手中,马馓递了一锭银子放在窗台上,转身便唤众人朝前走。 “马舵主,给多啦!”那圆脸店主急了,从窗口消失,打开了自家门,朝几人追着,几步便跑的气喘吁吁,“您等等我啊!” “放你那儿吧。”马馓咬了一口卷饼,推开圆脸店主往自己手中塞的找银,“上回的我还没给呢!” “上回是我请您的啊!”圆脸店主蹙眉,真拿马馓没办法,“拜托您帮我带东西,您也不收我银子,一个煎饼哪能抵啦?” “给你就拿着,下回你再请我吃一回便是了。”马馓摆了摆手,见那圆脸店主不走,威胁道,“你再和我拉扯,下回我再不吃你家卷饼了。” 圆脸店主无奈,叹了一口气,又拿马馓没办法,被马馓赶回店里去了。 “遭了洪水,日子都不好过。”马馓回到人群里,叹了一口气,“咱们这儿受损不多,低一些的地方可就惨了,物价往下降着,大家捐了款修房呢。” 这蒋霁听曹金提过,马馓一个人捐了三分之二的修缮银。 “如今便好了。”马馓咬了一口卷饼,满足的眯起眼睛瞧着天,“上边出钱,咱们出力,挖了条大渠,将这多余的水啊分走,往后汛期也不怕了。” 卤肉卷饼当真是好吃,瘦肉香,肥肉部分入口化油,青瓜条,脆生菜,再刷上那不知道怎么做出来的又香又辣的浓酱,香的人忍不住舔唇。 一路走着,隔一段马馓就走到窗边敲敲,众人手上的东西就没断过。 什么桂花甜水、圆子滚豆粉、马蹄羹、翠豆糕...... 最特别的还是烤乳饼,说是用奶皮烤制的,有奶香,又有韧劲,刷了一层蜜酱,和奶香很好的融合。 说不上很好吃,但是尝个新鲜,味道也是不错的。 吃食买了一大堆,众人一人尝了一些,都省着肚子为夜里赴宴。 直到天边金色浮光涌动,众人才觉疲乏,尽兴而归。 “哎呀。”谢意脱了外袍,坐在软榻上,看着那暗卫几人在屋内忙来忙去,和个老头似的摆手,“歇会吧,歇会吧,不急着放呢。” “先生。”蒋霁与马馓交谈几句,这才进屋,大步走到那摊在正厅软榻上的道士身前,轻声道,“走累了么?进卧房里边,阿霁给你揉揉腿。” “好人呐。”谢意递过自己的手,放在蒋霁手心里,真心实意的感叹道,“好人呐,阿霁。” “哼。”蒋霁抬手揉了揉谢意后颈,“马舵主叫他们烧了水,一会儿便送来,小厨房已经在做菜了,咱们歇一会儿,净了身便能吃今日那些河鲜。” “好人呐。”谢意闻言颔首,累的眼睛都眯了眯,“马舵主,好人呐。” 蒋霁送唇,印了一下谢意额头,垂眸看着他的鼻尖,丹凤眸中亮晶晶的,将人搂着朝屋内走:“我想给马舵主也寄些景湖镇的特色吃食,先生觉得如何?” “我觉得好。”谢意颔首,“你给乌慈送信?” “嗯。”蒋霁颔首,“这边儿明日开始,有商船要到景湖镇去,我托人给乌慈带信,备好了再带回来。” “那倒是方便,极好。”谢意刚进屋,便被这蛇妖抱起,背后抵在门上,两人瞧了个面对面。 谢意抬手,用手指点了点蛇妖鼻尖,弯了弯眼睛:“往后也方便,通了船,咱们之后想过来便快些。” 双唇接触,气息交缠,青竹香霸道又强势,逮着那清甜檀香欺负了个遍。 谢意险些被憋过去,扯着那蛇妖卷毛,轻声斥他:“你有完没完。” “没完。”丹凤眼中只有道士那还带着甜水味道的软唇,“咱俩没完。” 第342章 肉鸡骨头 通河客栈飞檐西角,挂着半扇银月,月色如水,清冷光辉洒落河面,潺潺浮动间。 客栈正堂朝近河边走,有个带顶的露台,此时摆放着一张铺了浅青桌布的圆桌。 几个侍仆端着菜碟和酒盏上了露台,河风拂面,气温也是适宜的。 楼上几人净了身子,又歇了半个时辰,被侍仆请着下了楼。 才走到梯口,便已经嗅到了鲜甜酥香的味道。 “诸位,快来!”马馓换了一身常服,一笑那颗金牙亮闪闪的,“这炸货刚出炉,就得趁热吃。” “好香啊。”于淮舟和殷渔并排笑着走到圆桌边上。 大竹筐里装着金灿灿的炸货,今日钓的螯蟹,小河虾,还有小肥鱼,另外一盘爆炒河虾,清蒸螯蟹,冬瓜盅,烤肋排,还烤了两只油光水滑的肥鸡。 三坛酒被侍仆端到了桌边,马馓摆了摆手,侍仆便开了一坛,松子的特有的芳香引诱着众人的味蕾。 这松风吟是用百年红松籽和松针酿制的,入口绵甜,口感清香,留香极久。 马馓豪爽,没有什么规矩,用小刀将那两只肥鸡分好,便邀着众人开餐。 香嫩多汁的烤鸡肉打了底,金黄的小河鱼连软刺都是酥脆的,肉质细腻回甘。 小些的螯蟹壳都是软的,被蛋黄裹着炸制,一口咬下去中间的嫩蟹肉爆浆似的流进嘴里,鲜甜无比。 炸河虾更不用说了,一口便能吃上好几只,外壳咬的喀嚓响动,里边儿肉质紧实弹牙,甜的像裹了蜜糖。 “咱们喝一杯!”马馓吃的高兴,起身举杯邀着众人,“欢迎诸位到咱们清河来,这几日若是马某招待不周,还请诸位多多海涵呐。” 众人应声,酒下了肚,马馓面上带了些醉意,边吃着炸鱼边哼着曲儿。 大些的清蒸螯蟹肉质鲜美,被蒋霁耐心一块一块拆出来,送到谢意碗中。 “自己吃吧。”谢意被他管着,只喝了一小杯松风吟,此时正舀着冬瓜盅吃,“之前不是就说饿了么,不必顾着我。” 月近山岩,被山顶半遮,前景显出墨影轮廓。 “在这儿也能看见玄光庙。”赵五吃得极饱,捂着自己凸起的中腹瞧着河边那山顶昏暗重檐庑殿顶的轮廓,“夜里当真是一点儿光也没有。” “想来平时白日里也不会有人去。”赵九啃着鸡骨,搭了赵五的话,“更何况是夜里。” “但若是屋子没有破败,倒是个遮风避雨的好去处。”赵五歇了会儿肚子里有了空隙,舀了一勺爆炒河虾,和碗里最后一口米饭拌在一起吃。 “那地还是去不得。”一旁的马馓偏头眺望着那被月显影的玄光庙,摇了摇头,“老话说的,宁睡荒坟,不睡野庙,是真有几分道理。” “马舵主,可有什么说法?”于淮舟闻言来了兴致。 “都说一人不进庙,一到夜里,那些作奸犯科的凶恶之徒也得找个能遮风避雨的地方啊,若躲进去正巧遇上他们,自己可不就危险了么,这是其一。”马馓竖起一根手指,顿了顿又说到, “那庙中从前供奉香火,不再供奉之后神灵离去,残香难免吸引一些孤魂野鬼,且不说它们害不害人,若是一不小心看上一眼,自己也受不了啊。” “这其中就有一个故事。”马馓举起自己酒杯抿了一口,神秘兮兮的压低声音道,“就发生在那山头上的玄光庙里。” “这月黑风高的,本不兴讲,咱们之中有没有胆小的?”见众人望过来,马馓哈哈一笑,低声讲述道,“那山头属于池崖村,山脚下有一个小村子,从山脚绕过那玄光庙,东边山腰还有一个小村子。” “前几年山石滑落,把山腰那小村子下山的路给堵了,若要进村或者出村,就得从那玄光庙上边绕。” “这说的就是啊,山脚一家村民杀了鸡,想要给山腰自家嫁出去的小女儿送过去。” “平日两个村子之间往来也就半个时辰不到的时间,那送鸡的老汉看了一眼天色,天边还亮着呢,想着女儿今日拿了鸡,自己那小乖孙女明日一早就能喝上肉羹,心中想着,也就拿了两只肉鸡出了门。” “结果刚快到山顶,雨点哗啦啦的就下来了,此时还不算大,可是路都走了一大半了,此时不论回去还是继续前行都会被淋湿,若是染了风寒可就得不偿失了。” “老汉一瞧,前边可不是那玄光庙么,庙虽然已经荒置了,可是倒真是个暂时遮风避雨的好地方,于是老汉提着他那袋鸡进了庙里,这一脚才进了庙,身后就响了一声雷。” “老汉回头一看啊,还好自己进来了,乌云压得这天色傍晚如同漆夜一般,豆大的雨点密密麻麻的砸落在地上,老汉环顾这庙中一眼,寻了个瞧着还算干净的角落坐下。” “雨下起来便没个完,老汉等得点着脑袋迷迷糊糊睡着了,天边一声惊雷,老汉吓得睁开了眼,竟然瞧见那庙供上的白烛被点燃了。” “这荒郊野岭的,周围漆黑一片,庙里又只有他一个人,谁来点的这蜡烛?难道是方才他睡着的时候,有人进来避雨啦?” “老汉缩在角落,小声问了一句‘有人吗?’,无人回应,于是他起身,摸着墙角在庙里走了一圈,一个人影都没瞧见,心中发毛,瞧了一眼门外边,雨还在下个不停。” “谁会大雨天的来这荒庙里就为了点一支蜡烛呢?老汉也不敢睡了,盯着那被风吹的晃晃悠悠的烛火发呆。” “等到雨好不容易小了一点,外边儿忽然传来脚步声,老汉盯着门口一动不敢动,僵持了许久,也不见那人进来。” “直到雨停,乌云褪去,月光照进荒庙里,老汉才敢起身出门看看,庙口泥面上有两道脚印,一个是自己进庙留下的,另一个脚印杂乱,绕着这庙走了好几圈。” “是什么人,为什么不进庙躲雨呢?老汉越想心中越不安,夜已经深了,他转身回了庙中去取那口袋,拿起险些摔了一跤。” “口袋轻了不少,袋中哪里还有他那两只肉鸡?老汉借着那微弱烛光一瞧,吓得抛下袋子朝庙外跑去。” 马馓顿了顿,看向对面那揪着赵九衣袖朝后躲闪着身子的赵五,故意压低了声音阴森森道:“方才他待的那个角落里,全是那带了湿泥的脚印,旁边还剩了一些带血的鸡骨头。” 第343章 不许咬人 “......”赵五吞咽了一口,轻声问着,“若是有人在那老汉身后,又偷了他的肉鸡吃,他竟然一点儿没有察觉到?” “谁说不是呢。”马馓又夹了一只炸螯蟹,咬的咔嚓作响,笑得眼睛都弯了,“说不定那老汉盯着那白蜡烛的时候,那人正嚼着肉鸡盯着他呢。” 赵五浑身打了个寒颤,抬手搓了搓自己的胳膊,偷偷摸摸的瞧了一眼谢意,还被蒋霁逮了个正着。 赵五:......我只是想听道爷怎么说。 可是谢意认真吃着碗里堆得满满的白玉蟹肉,并没有察觉到赵五的投来的目光。 “那后边儿查出来了么?”于淮舟连忙询问,“偷那老汉肉鸡的,是人,还是什么其它东西?” “只当听个异事儿了,平日本就没人去那玄光庙的,后来官府来人清理了那些山石,山腰的村子通了路,更没人去了。” 马馓摆手,又叫侍仆开了一坛桂子秋香,见蒋霁管着谢意的酒杯,笑着劝道:“谢道长,尝尝店里自酿的桂子秋香,后劲不大,不上头的。” 酒坛一开,桂花香气便在桌面上铺散开来,谢意回头看了那管家小蛇一眼,恰好瞧了个对视。 “喝一杯?”谢意挑眉询问。 “只许一杯。”蒋霁垂眸说道。 二人同时说了话。 “哈哈哈哈哈。”马馓见状大笑几声,“咱们谢道长,竟然还是个夫管严的?” “却该少喝一些,不过有幸与马舵主相识,这满桌时鲜又叫人胃口大开,实在是高兴。”柳叶眼弯弯,谢意举杯笑道,“小道敬您。” 月上正空,众人说说笑笑,聊得开心,菜品被吃得干净,连那第三坛酒都即将见底。 于淮舟面上红扑扑的,搂着同样有些上头的马馓,二人商量着决定要要拜为异姓兄弟了。 说着说着就要举杯对月下跪,殷渔迟疑了一下,不知于淮舟此时是清醒还是已然醉酒,愣是不知自己该不该拦住。 “我,于淮舟。” “我,马馓。” 于淮舟:“今日在通河客栈,以月为证,以河为盟,二人志同道合,结为异姓兄弟。” 马馓:“以诚相待,共谋商业,以义为纲,共同进退。” 酒杯高举,二人一饮而尽。 谢意与殷渔隔着桌面对视一眼,谁也没有瞧出于淮舟到底醉没醉。 今年才满二十四的于淮舟:“马弟!” 已满四十六的马馓:“于兄!” 二人跪在地上相拥抱头痛哭,拍着对方的后背,场面一度难以控制。 众人:“?” 谢意与殷渔对视一眼,确定了心中疑虑。 这是醉的不能再醉了。 道士二人起身将地上难舍难分的异姓兄弟拉开,就这一个小小的举动,竟叫兄弟二人有一种哀感天地的痛楚。 蒋霁接了谢意的手,扛着马馓跟着侍仆将他送回房中。 殷渔将于淮舟抱起,赵九跟在后边儿上了楼。 侍从收着圆桌,谢意与赵五朝楼上走去。 赵五小心翼翼的跟在谢意身后半步的距离,垂着头,走上两三步,就抬眸偷看身前人一眼。 “今夜凉爽,睡着舒服。”谢意开口,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 “是,道爷。”赵五立即回了话,还想接一句,措辞半天,到底是抿唇闭了嘴,手指尴尬的搓了搓衣边。 心脏紧张的嘭嘭乱跳,赵五和谢意待在一块儿就有些紧张。 “今夜可要盯紧你九哥,别再叫他去瞧你宿野哥睡觉了。”谢意偏头停了步子,等了赵五半步,“你宿野脸皮薄,害臊着呢。” 赵五闻言弯唇笑了笑,看向谢意,与柳叶眼对上,又快速闪躲避开了眼神:“想来属下不吵,好好睡觉,九哥也不会再扰了宿野哥。” “你九哥也该好好歇一下。”谢意自然接了话,与赵五一块朝楼上走着,轻声笑道,“若再不好好歇息,明日那眼周便会和嵌了个河蚌似的。” “噗呲。”赵五通过谢意的比喻,想起他九哥就觉得好笑,结果当真笑出了声音,自己又觉得有些窘迫,立马抿唇,脸都憋红了。 “先生。”蒋霁从楼上赶来,几步下到谢意身前三阶,看了一眼赵五,“怎的走这么慢。” “吃的肚胀,便慢些走。”谢意抬眸看向蒋霁,“马舵主安顿好了?” “送回卧房,侍仆伺候着歇下了。”蒋霁盯着他答话,“你们方才聊什么呢?” 一下来便瞧见这小暗卫笑得开心,这个可恶的道士。 “说他九哥坏话呢。”谢意弯唇一笑,邀着两人,“走吧,咱们回屋,简单洗漱也该歇下了。” 回到屋内,铜盆里热水冒着白气,软刷蘸了竹盐被蒋霁递到谢意面前,伸出胳膊从身后拥了个满怀。 呼吸里满是酒气,带了些淡淡的青竹香。 “咱们阿霁也醉了?”谢意好笑道,用头侧轻轻蹭了蹭下巴垫在自己肩膀上的蛇妖脸侧。 “没喝多少。”蒋霁偏头,用自己鼻尖抵住谢意寝衣领口露出的白皙颈肉。 之前回来之时才净了身,谢意身上满是檀香的味道,丝丝缕缕的清甜勾着蒋霁,叫他牙齿痒痒。 “不许咬人。”唇瓣才触碰到脖颈,谢意便下了命令。 “哼。”蒋霁被逮个正着,噘嘴不满,故意用唇贴在谢意颈肉说话,“阿霁困了。” “困了便漱口,回榻上睡觉。”谢意被弄得颈侧发痒,缩头躲了一下,“今夜再闹人,便把你赶到厅堂睡去。” “那是不是不太好。”蒋霁闭上眼睛,唇角弯着,回了这样一句话。 “怎么不好?”谢意用湿帕蹭干净嘴角,偏头垂眸问话。 “明日阿霁便被他们瞧见睡颜。”蒋霁说着,自己耳朵都红了,“万一他们之后和先生争起来,阿霁便有些烦恼了。” 举着帕巾的谢意:“?” 湿润的帕巾被蹭在脸上,蒋霁连忙起身躲闪。 “躲什么?”谢意偏头问他,“快叫我蹭蹭看。” “我洗过面了。”蒋霁说着,老老实实朝前走了两步,疑惑问道,“先生要瞧什么?” “我瞧瞧你这面皮上是不是敷了粉。”谢意说着,又将帕巾往那蛇妖面上贴去,“如今怎的生的如此之厚。” 蒋霁闻言便笑,弯腰躲了一下,伸出胳膊肩头贴近谢意,轻松将他抗在肩上。 “今日可不是阿霁主动惹先生的。”蒋霁将谢意在榻边放下,自己在他身前蹲跪着,抬眸轻声道,“讨个甜头。” 谢意捧着蒋霁脸颊,在眉心落下一吻。 “先生。”蒋霁将面埋入谢意怀中,耳后通红一片,“若没有遇见先生,阿霁此生都不知道如何过下去。” “咦。”谢意听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无情的推着那夜中伤感的蛇妖肩头,“松手吧你,我困倦得很,要歇下了。” 第344章 文火鲜粥 天空寂寥无云,银月低悬。 哗啦,哗啦啦...... 草丛里一中年汉子甩了甩手,伸手将自己裤子提好,又用衣袖蹭了蹭自己的眼周。 睡眼惺忪的,起来放水,而后晃晃悠悠朝来时之地走去。 “咦?”汉子稍微清醒了几分,朝四周望了望,“人呐?” 和他一同进村的同伴不见了,方才他起身去树丛方便的时候还在身边的。 男子瞧了一眼放在自己身边的担子和布袋,以及旁边同伴的担子和布袋,安了些心。 应当是和自己一样,尿急去放水了吧?中年汉子心想。 银月弯弯,没有云的遮挡,照的周围亮堂堂的。 中年汉子落座于大石旁,垫着自己半边小臂侧躺下,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放水怎的这久?”汉子心中不安,将自己从地面上撑坐起,又朝周围看了看,自己嘟嘟囔囔的,“就算解手也该回来啦。” 心中有事,再无睡意,男子靠着大石报膝坐下,时不时朝周围看一眼。 夜很安静,越安静越叫汉子不安。 思来想去,当心中不安越过孤独之时,汉子将自己和同伴布袋别在腰上,起身朝树林中走去。 ...... 冰凉,压迫,窒息。 谢意感觉自己双腿发麻,僵硬又冰凉,马上就要不受自己身体控制。 “阿霁。”谢意努力动了动自己其中一只腿,试图唤醒身旁那蛇妖,“嘶,阿霁!” “唔。”蒋霁闻言,眼睛都不睁开,用手朝道士身上探着,摸到胸口跳动之处,不动了。 “把你尾巴放开。”谢意见他那一副懒散的模样就来气,双臂也被绕着,动弹不得,只能吼道,“蒋霁!” 只见榻上那卷毛的半个人身之下,好大的一条黑鳞蛇尾。 这黑鳞蛇尾绕了道士大半身不说,尾尖垫在被那粗壮的尾巴抬起身子的道士的颈后,中间还有一大段是成弧状垂掉在榻沿的。 蛇缠绕自己的配偶,是占有和寻爱意味的举动,不过眼前这个道士好像并不是非常喜欢。 蒋霁一声不吭。默默将自己尾巴从道士颈后收回,然后一圈一圈松开了道士的身体,尾巴尖部甩了甩,就要变回他的一双长腿。 谢意一把揪住那鬼鬼祟祟的蛇尾尖,小臂上全是那蛇尾缠绕留下的鳞片红痕。 “想做什么?”谢意抓着那作为物证的黑鳞蛇尾,“想假装自己睡懵了做的,然后假装没有这回事儿?” “先生。”蒋霁用自己胳膊环着道士的腰,将脸埋在腿上的柔软,声音低低的,自己还委屈上了,“先生。” “脸放哪儿呢?!”谢意低声斥那蛇妖,可见那蛇妖用头侧蹭了蹭自己腹前,语气又放缓了些,“自己睡好。” “不睡了。”蛇尾试探着蹭了蹭谢意温热的手掌,蒋霁将自己半身撑起,将蛇尾中段放在谢意身上,就像谢意自己坐抱着他似的,“先生要起了么?” “嗯。”谢意捏了捏手中蛇尾,将它轻轻放在榻上,“好好睡着不行么,做什么非要粘着人。” “嗯~”蒋霁伸手抱住谢意肩侧,靠在他肩膀上,“那样舒服。” “没个样子。”谢意揉了揉那卷毛柔软蓬松的发丝,“谁不知道你是小蛇似的,偏要在这儿作怪,想尽办法惹人疼你。” 可是不得不说,这小蛇鳞片当真好看,墨玉似的,在屋内泛着暗色柔光。 别看昨夜马馓喝的最多,醉的最厉害,今日起的最早,非要亲自下厨给这几人露一手。 “哎呀。”于淮舟洗漱穿戴好,在自己和殷渔的屋内彳亍着,不想出门,“哥哥昨夜怎么不拦着点儿笃笃呢?” “我与小九都没看出笃笃是当真与马舵主相见恨晚,还是上了头。”殷渔特意将谢意拉下水,“直到笃笃自称马舵主的兄长,我们才瞧出不对味来。” “那如今如何是好?”于淮舟双手捏着玉扇,懊悔不已,“本是前辈,怎的如此失礼。” “诸位,日头晒到窗边啦!”房内正室堂内,马馓将一大锅河鲜粥放上了桌子,大声唤着,“快出来尝尝马某的手艺。” “马舵主,怎的麻烦您亲自下厨。”宿野连忙从侍房内出来,身后跟着依旧用绢布遮住一只眼的赵九和朝外张望的赵五。 “他们做不出来的,这河鲜粥,只有我能做出这种味道。”马馓哈哈一笑,对自己厨艺得意得很,又指了指锅边放的那些小菜,还有叠得极高的五六小笼包子,“不过说来惭愧,马某也只会做这河鲜粥,旁的菜色一窍不通,这不是,叫他们配了些送粥的小菜。” “好香啊。”清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谢意柳叶眼弯弯的,打开了自己的屋门,“马舵主这是做了什么好吃的,香味都飘进屋里去了。” “用虾仁和河蚬肉文火熬的软粥。”马馓回头看向谢意,面上乐呵呵的,“还加了香菇丁和姜丝增鲜去腥,大清早的来上一碗,胃都是暖洋洋的,舒服!” “听着便叫人垂涎三尺。”蒋霁跟在谢意屁股后边儿,接了话。 “蒋小掌家。”马馓见蒋霁便笑,又回头看了看其中一屋迟迟没有动静,眨了眨眼问道,“我那贤兄呢?酒还没醒啊?” “......马舵主。”屋门被打开,于淮舟急急几步走到屋内桌边,躬身拱手低头致歉,“昨夜淮舟醉酒,失了礼数,还望马舵主海涵。” “你这是什么意思?!”马馓蹙眉不干了,连忙上前扶住于淮舟两臂,“于少爷这是嫌弃马某身份低微,只是一介船商渔夫,反悔了不成?” “不是,不是!”于淮舟自己也急了,“淮舟是晚辈,昨夜竟然自称兄长冒犯马舵主您,今日一早心中惭愧,这才迟迟不敢出门相见,实在是,实在是淮舟的错,请马舵主大人大量......” “行了!”马馓拍了拍于淮舟的肩膀,笑的露出了一颗金牙,“那结拜,哪能儿戏?且你于大少爷经商之道,为人善举,在咱们河岸县也是为人称道的,我马馓又不吃亏,啊。” “那也不成!”于淮舟摇头,又躬身拱手,“再如何,马舵主也应是淮舟的兄,淮舟向来是作幼的,还请马兄受淮舟一拜!” “咱们兄弟俩,哪里还讲究这些理?”马馓笑着摆了摆手,心中确是不介意的,回头示意侍仆盛粥,“都凭淮舟心意吧,啊!” 一场闹剧结束,众人安定品尝河鲜粥。 马馓做的河鲜粥的确配得上它的名字,软糯甘甜,鲜美至极,桌上没有人说话,连那冒着热气的小笼包子都无人顾及。 “掌柜的!”门口进来一个侍从,躬身立在了马馓身后,声音轻轻地,“后山出事儿了。” 第345章 梁上之汉 “怎的?”马馓头也不回,喝着自己碗里的河鲜粥,朝那侍从问话。 “死了一个外乡的。”侍从躬身,低声回着马馓的话,“在那玄光庙里。” “官府的知道了吗?”马馓这才回头,蹙眉道,“那外乡的没事跑到那荒山里去作甚?” “已经找人去报官了。”侍从回话,“两个外乡的,活着一个,从那山上跑下来,求到咱们门口来了,说了几句就被吓晕了,安排在底间里请了医师来瞧。” “嗯,等那官府的人先上去看看。”马馓摆了摆手,“别给他们添麻烦。” “欸。”侍从得了话,俯身退了几步,出了门。 马馓回头一看,桌上众人都停了筷子,好奇的看向自己。 “先吃了饭吧。”马馓笑着抬了抬下巴,“等那外乡的醒了,若诸位有意,咱们再过去看看。” — “我去放水,去的时候他还在那儿呢!”中年汉子醒了,掩面痛哭,张大了嘴巴呼吸,“回来就不见了!” “你们之前在哪儿呢?”马馓皱眉,坐在榻边朝情绪崩溃的中年汉子问话。 “在哪儿......我也不知道啊,就在山脚林边一个大石头旁边。”中年汉子仔细想着,“有一条小路上那山的,下边儿一块比人大的石头,往石头后边走上一里还有个小村子。” “我俩是石岩乡来的,来这儿卖木柴。”中年男子解开了自己腰上的布袋,“听说这边儿才被洪水泡过,干柴难求,就借了车砍了柴,约好一起过来。” “石岩乡?”马馓想了想,“石岩乡离这儿,远着呢吧?” “这不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家中困难,出来挣点力气钱,唉。”中年男子情绪崩溃,眼眶通红,“我那同乡,家中只剩了个老母,如今他......我,我回乡里咋交代啊......” “你把细节说清楚。”马馓递出手中温热的帕巾,“事已至此,节哀,别叫他死了个不明不白。” “我俩卖完了柴,不已经傍晚了么,身子疲累,赶路还要那般久,可是住店不也要钱呐,我俩就打算在那山脚大石旁边凑合一夜。” “......我等了许久,不见他回来,便拿了我俩的布袋,打算去周围寻他。” “一开始我不敢出声,只敢在周围慢慢摸索着看看,后来心中越来越怕他出事儿,便边找边唤他。” “那月亮照的林中一段路亮堂堂的,我找了一路没有回应,倒是在那泥地上瞧见了几个脚印。” “走都走到哪儿了,心中害怕,也想去瞧瞧啊,万一真是他呢......”中年汉子用帕子抹了一把面上的泪水,声音颤抖道,“瞧见那庙门口几道血痕,我以为他放水被山中野兽伤了,小心翼翼进去一瞧。” “地面一滩血啊!从那庙中房梁之上滴下来的!”中年汉子摇了摇头,大声喊道,“我顺着那血抬头一看,他像抱着那横柱子似的,但是人怎的上了那房梁之上了?!” “我不知道我怎么出的那个庙,下的山,我脑中就只有逃这一个念头。”中年汉子攥紧了手中的帕巾,清泪又开始不断地流,“后边儿你们也知道了,我瞧见人便安了心,腿软倒在这客栈门口了。” “布袋里装的是什么?”声音清冽,中年汉子朝那发问者瞧去,看见了一个白衣清瘦男子。 “我们俩这次卖柴得的银钱。”中年男子答话。 “官府那边儿怎么说?”马馓回头,瞧了一眼众人之后候着的侍从。 “方才官府得了信儿派人来咱们这儿了解情况,如今才上山。”侍从躬身答话,看了榻上那中年汉子一眼,“外边儿还有两位官爷,想要和这位聊聊。” “谢道长。”马馓带着众人出了屋子,看着谢意笑的露出一颗金牙,“马某怎么寻味这事儿,也觉着不像是人做的啊,您怎么看呢?” “若按这汉子所说,布包中的银钱想来对他们而言重要至极。”谢意颔首,“若是他那同乡自己远行,定会像这汉子一样,带上自己的布包。” “可这布包却被落下了。”马馓颔首接了话,“不知诸位觉得如何,咱们今日无事,去山上瞧瞧?” “好。”几人互相对视一眼,应下了马馓的话。 落叶散落在山林间的小径,一行人朝上行着,脚步不算慢,不一会儿,便赶上了前边上山的几个官兵。 再朝上走,前边一段路没了树木的遮盖,光线充足,谢意仔细瞧了瞧,倒是真瞧见了中年汉子说的几个脚印。 脚印瞧着呈上行步伐,是一个人的。 可是大半夜的,汉子的那位同乡,为何抛下自己辛苦换来的银钱,抛下汉子一人上山呢? 玄光庙不算小,还在山坡上便已经能看见其飞檐。 “这是拖曳的痕迹。”谢意指了指前边儿坡上那些顺着一个方向的泥痕,又朝上边更远处瞧了一眼,“拖到那处的时候醒了。” 众人顺着谢意手指的方向瞧去,泥痕的延续断开了,被没有规律的乱痕取代,瞧得出来是被拖曳时候忽然开始挣扎。 再往前,黄泥的拖曳痕迹中便混了些红黑痕迹。 官兵查看之后,谢意上前蹲下,用手扇动着那黄泥嗅闻,而后与一直跟着自己的蒋霁对视一眼,后者点了头。 当真是人血。 “可这血量应当不致死。”蒋霁伸手将身前道士扶起,低声说道,“若真是那汉子的同乡,他在这儿还是活着的。” “嗯。”谢意颔首,捏了捏放入自己掌心之中的温热大手。 上了山坡,便见到了马馓口中的玄光庙。 “被妖做了窝了。”杏眼轻轻瞥了那庙顶一眼,又与柳叶眸对上视线,殷渔轻声道,“咱们来的不巧了,庙主似乎不在家中。” “......我滴亲娘啊。”一个官兵进了庙中,抬头望着庙顶,不禁惊呼,“这,他咋跑那儿上边去的?!” 后边拿着长梯的官兵将他推入,抬头身子也是一僵。 庙顶离地面大约一丈六尺有余,一男子身上没有衣物遮掩,腹部贴在横梁之上,四肢僵硬的朝四周垂着,头朝后仰,身下的衣衫都被血染得近黑。 男子身下庙中地面上,留下一大滩红黑色四溅的血液,庙中闷人,腥臭混着尘土味道扑面而来,一股子叫人窒息的死气。 第346章 人形之怪 可庙顶横梁之上不见绳索,这名男子是如何悬吊在其上的? 长梯倚墙,两个官兵扶着,另一个官兵爬上,可是梯子不够长,伸直了手臂也够不着那横梁。 横梁上男尸倏然被风催动,摇摆两下,眼见着就要坠落了。 长梯上那官兵手扶在横梁之上,小心翼翼又踮脚上梯一阶。 砰! 梯前两个官兵被吓得一愣。 男尸落地之时被黑金雾气缓了一下,还是传来一声闷响。 腥臭血腥之气叫人喉口发紧,眼前景象实在是叫人不忍直视。 裸身男子胸前腹部已然中空,几扇带着血痕的白骨连着其下粘黏的血肉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于淮舟后退一步,被一双带着药沉香气的大手遮住了视线。 马馓亦是蹙眉偏头,不愿再看一眼。 “呕......”扶着梯子的官兵忍到了自己同伴下到地面,再忍不住了,跑到墙角扶墙大呕起来。 谢意朝梯边走去,几步上梯而后跃上横梁之上。 方才男尸所在之处,横梁的侧方一个中空的木顶之上,有一个一臂长的黄泥土穴。 土穴之中残留了一些红黑血迹,土穴一旁满是黑色指节大小的便物。 “那怪物的巢穴就在这里。”谢意又瞧了一眼周围,轻声道,“想来是它将这男尸拖上这玄光庙顶,在巢穴之内食其五脏六腑,而后挂于横梁之上。” 那僵硬的男尸被几个官兵抬着放到了竹担架之上。 “马舵主,我们得先把这男尸运回衙门。”一个领头的官兵朝众人拱手,将,又瞧了一眼横梁上的白衣男子,“那位是?” “谢意谢道长。”马馓给他们引见,“若是说捉人你们擅长,要论捉妖,还得靠咱们谢道长帮忙。” 领头的官兵闻言颔首,转身朝着房梁之上拱手道:“谢道长,此事不同于奸贼作恶,官府所及之处有限,还劳您费心。” “不必客气。”谢意蹲在横梁上朝那领头官兵颔首,又提问道,“从前这边,没有发生过类似的命案么?” 那领头官兵垂眸想了想,摇了摇头:“我当差的这几年没有过,大都是一些奸邪恶人犯案,盗杀之事。” “如此。”谢意闻言颔首,又偏头看向了那土巢周围的一片狼藉,轻声喃喃,“那它之前,是靠什么生存?” 柳叶眼半垂,盯着横梁之下那滩血迹陷入沉思。 ...... 一块漂亮的方形锦布被铺在榻上,其上依次摆好了几件衣裳,一对精致银雕包裹的木环,还带了两双合脚的布鞋。 [阿蟒叔。]小黑龙蛇半撑着身子趴在榻面上,瞧着阿蟒面上带笑,手脚麻利的收着包袱,轻轻吐着信子,嘴里已经不见长牙,[咱们明日出发?] “咱们今日便出发。”阿蟒将包袱打上结,提起来确认了一下,又放到一边儿石台上,回头又停了动作,细长蛇眸眯了眯,看向了榻上的烛秋渡,“小殿下,咱们出行之前,阿蟒能否求您一件事儿。” [阿蟒叔先说吧。]烛秋渡淡定回话,[若秋渡能做主,自然是乐意帮你。] “是惊月的事儿么。”阿蟒闻言,走到床榻边石台上坐稳,侧身和烛秋渡商量着,“您也知道,如今阿蟒在宫中,惊月有人顾着,可是若阿蟒一走,惊月没了依靠,乌柏叔事儿多顾不上,那兰絮又是个靠不住的。” [惊月姐姐,是舅舅下令关的。]烛秋渡轻轻摆了摆自己的尾巴,[秋渡再如何,也不能越过舅舅去不是?阿蟒叔。] “可若要与王上求情,唉,这事儿说来复杂么。”阿蟒抿唇,认真解释道,“这个事儿啊,还得从那不知好歹的藤青蛇言语侮辱谢道长说起......” 阿蟒娓娓道来,小黑龙蛇吐着信子听得仔细。 [惊月姐姐,的确可怜。]烛秋渡听罢,摆了摆自己的尾巴,发出感叹,又道,[可若照阿蟒叔所说,舅舅并不在意惊月姐姐如何,且禁足也有这般久,舅母亦是向着惊月姐姐,咱们晚一日出发,可借舅母之手帮惊月姐姐脱身。] “小殿下为何这么说?”细长蛇眸眨了眨,阿蟒看向榻上那小黑龙蛇,发问道。 [舅舅留了完鳞让我们可以与他联系。]烛秋渡吐着信子,耐心解释道,[夜里舅舅定是与舅母在一块儿的,若阿蟒叔那时提起惊月姐姐的事,想来舅母闻言不会置身事外。] [且舅舅上回惹怒了舅母,定是万万不愿舅母短时间内再气上他的。]烛秋渡分析着,[惊月姐姐如何,对舅舅而言无足轻重,相较之下,舅舅也不会因为此事和阿蟒叔你计较。] “小殿下言之有理。”阿蟒听得连连点头,弯着细长眼睛奸诈的笑,“那便晚一日见到小宿野,今夜便按照小殿下之言和王上联系。” — “我叫他们去问了,那山腰村子里,果真是如谢道长所说,过一段日子便丢一些东西。”马馓接过蒋霁递过来的水杯,一口喝下,“还有那山脚的村子,东西倒是没怎么丢,只是......” “近几年来若是村中妇人有了身孕,往往撑不到身怀六甲之时,便会没了胎动,胎死腹中。”马馓将茶杯放下,见蒋霁要给他斟茶,又双手稳扶着茶杯壁,“只是听闻此事有异,不知道是否与那怪物有关。” “马舵主说的,那山腰村子,丢的是些什么东西?”谢意颔首,又朝马馓问道。 “小到衣服鞋袜,大到银钱首饰都有。”马馓答话,“不过那个村子不算富有,且再三发生偷盗之事,财物损失不算多,所以也没有人报案,只是自己加强了些警惕。” “我以为丢的会是一些家禽。”于淮舟坐在一边,扇着玉扇,顺便给马馓扇着风,“若是些穿戴的,和那怪物能有什么关系?” “难不成它还能偷来打扮自己?”马馓又抿了一口茶,笑了笑,却见一旁谢意垂眸沉思,神色收敛不确定道,“......谢道长,难不成?!” “若是人形。”谢意抬眸看向马馓,弯唇笑了笑,“也不是没有可能,且马舵主方才说村中人加强警惕,它若下手不成,想来做不了平日里常做的事,或会直接影响到它的食物来源。” “先生的意思是,此番它动手杀害那外乡人,是在饥饿逼迫之下的无奈之举?”蒋霁盯着白衣道士侧脸,落眸于他带着茶痕的水润朱樱红唇。 “嗯,那土穴不像新建,有些年日了。”谢意颔首,又说道,“可周围并无食物残留骸骨,也无老旧的血迹残留,想来它往日吃住不在一块,或是有多个巢穴。” “此番那外乡人尸骸却留于那玄光庙横梁之上,且胸腹之中空无一物,想来是昨日那中年汉子寻上玄光庙,叫他未能食尽那男尸,抛下逃走了。” 第347章 时间管理 “还有马兄方才说的,山脚村子里那胎死腹中之事,若是偶尔一两件便罢了,几年来如此,很难叫人不生疑啊。”于淮舟用玉扇托着自己下巴沉声道。 “那怪物吃人先吃腹中之物,喜好血腥,若是那未能存活的婴孩......”狐狸眼睁大了些,于淮舟看向谢意,眨了眨眼睛,算是疑问。 “嗯。”谢意颔首认同,看向马馓,“马舵主,您可知那些未生婴孩会被埋葬于何处?” “这边医馆少,村子里大都请不起医师,像那村子,也就一个年老村医,还不擅于生产。”马馓叹了一口气,“胎亡,常伴着母亡,都埋在那后山之中。” 马馓欲言又止,几番矛盾之后,还是开口说道:“谢道长,胎死腹中是不吉之兆,村中人在意得紧,若是提出要查看那墓穴,只怕是......” “不必挖坟掘墓。”谢意摇了摇头,轻声道,“不知马舵主是否方便,带小道去那一趟,瞧上一眼便能知晓。” “瞧上一眼,自然是没有问题。”马馓点头,转身朝身后侍仆摆了摆手,又回头对众人道,“咱们简单将腹中填饱,午后便出发,从山边小径绕到后山中去吧。” 今日瞧了血腥,午时吃的清爽。 清炒龙须草,醋溜芋艿丝,青萝卜虾仁饼,黄瓜炒鸡丁,外加一个鲜蔬芙蓉汤。 要说龙须草正当季,口感香嫩脆实,甘甜爽口,鲜美至极。 不过众人胃口缺缺,想来是今日玄光庙之故,只有谢意、殷渔、蒋霁和宿野吃的香些。 吃过午食暂时歇一会儿,众人便启程朝着那后山而去。 “......没有。”谢意收回指尖淡金光雾,摇了摇头,垂眸补充道,“不只是婴孩,连母亲的骸骨也不在此处。” “这......”马馓当真是吃惊,眼睛都睁大了一圈,“难道真是那怪物作乱,在村民埋葬尸骸之后窃出?” “是否那怪物作乱,暂且未能得知。”谢意抿唇,“想来它近期未能得手,妖气消散探不出,否则也不会向来谨慎,此番却鲁莽行事叫我们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那咱们如今如何是好?”马馓追问道,“若留它在池崖村,不知多少产妇和婴孩要落于其手。” “它既伤人,便断不能留。”谢意颔首认同,看向山下那一片小村落,轻声道,“不过它才被惊动,若要引它出来,的确是个难题。” 这怪物举止行为,警惕至极,食物残余不留在住处,偷盗不留痕迹,不在明面上伤人,又不贪心,不然昨夜那外乡中年汉子,定然亦是丧命于玄光庙中。 “意哥儿。”于淮舟看着山下一个挑着担子跛了一只脚的村民,蹙眉转头看向谢意,“若那怪物多巢穴,巢穴也不一定是在人烟罕至之处。” “它既然偷盗,想来必然了解各家衣物放置之处,它伤害婴孩,也要知道谁家妇人怀有身孕。”于淮舟接着说道,“淮舟以为,它偷盗衣物,或许是为了隐藏在人群之中?” “可若它真隐藏在人群之中,咱们要探的难度不就更大了么?”蒋霁站在谢意身后,手指还捻着谢意衣袂一角,“妖与人相处时间足够长,身上的人息能掩盖妖气,若它再有意遮掩,咱们探它就如海底捞针一般。” “是。”谢意将手朝后,隔着袖袍捏了捏那小蛇的大手,对上那双看向自己的杏眸,“不过淮舟说的,那怪物了解各家各户,咱们应该可以从此处入手,缩小一些咱们搜寻的范围。” “偷盗和害人,为何要分在两个村落中?”杏眸弯弯,殷渔接了谢意的话,“在山腰村中偷盗的衣物鞋袜,到山脚村中穿戴整齐,偷盗来的首饰贩卖出去,换些吃食银钱,又能购置新衣回到山腰间行盗。” “它既有人际来往,定是会在两村之中留下些线索。”蒋霁颔首,看向马馓,“马兄,可有什么人与这两村之间来往频繁,且熟悉各家各户的?” “我在客栈和水上待的时间多些,池崖村人户不算了解,只有回去吩咐他们暗地里询问。”马馓摇了摇头,又补充道,“我回去便处理此事。” “问到了,也别轻举妄动,那怪物既能独自杀害一个靠做力气活路维生的中年男子,想来不好对付。”谢意嘱咐道,“还劳马舵主,吩咐下人万事小心。” “这是自然。”马馓正色颔首道。 静夜一轮弯月,月旁几颗稀疏明星,河岸边通河客栈一片灯影朦胧。 月光细细碎碎的洒落在屋内窗沿之上,谢意先净了身,在正堂内站在窗边印着自己的墨发。 “公子。”宿野亦是换了寝衣,带着面具从门口进来,“您今日要的羊乳,他们温了已经送上来了。” “多谢。”谢意回身,拿起宿野所端盘上一个小壶,垂眸看向盘中其余五份,“我给大家都要了一份,有劳你帮我分一分。” “欸。”宿野应了话,看谢意手中只拿了一小壶,问道,“您不喝吗?” “我不喜这乳香。”柳叶眼弯弯,谢意回着话,看向窗外那水光粼粼的河面,“可是喝些对身子好。” “是。”宿野颔首认同,瞧了一眼周围,没看见那随时随地黏在自家公子身边的公子蛇,于是问道,“蒋公子今夜,没陪着您吗?” “可不是趁他净身,出来透透气。”谢意唇角弯着,嬉笑道。 “谢意。”那蛇妖的声音猛地从门边传来。 蒋霁如今走路都没有声音了,给方才那还笑意盈盈的道士吓得险些没拿住手中小壶,惹得壶中白乳晃了晃。 “......洗完了?”谢意回头尴尬一笑,问了一个明知道答案的问题。 “你说呢?”蒋霁面色算不上好,说话自然也是不客气的,“什么叫趁我净身,你出来透透气?” 宿野见形势不对,端着盘子转身就走,生怕自己待会儿见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我说着玩的。”谢意走上前去,将小壶递到蒋霁面前,“喝些羊乳,一会儿好安眠。” “你心里就是这样想的。”蒋霁垂眸,也不接那羊乳,上一秒面色沉沉,下一秒语气就委屈起来,连带着剑眉都朝下撇了些,“先生烦了阿霁。” “哎哟,乖乖。”谢意连忙将人朝屋内带,伸手一臂堪堪揽住蒋霁壮腰,温声哄着,“我怎么会烦了你呢?这不是随时想着咱们阿霁还在长身子,替你要了羊乳来么?” “......可是宿野大哥端了那么一大盘。”蒋霁顺着道士的力气朝屋内走着,嘴里不满道。 “你看错了。”谢意敷衍至极,进了屋内便放开了手,摆了摆手随意回他一句。 “谢意!” 小蛇委屈怒吼。 第348章 叫我抱抱 羊乳小口小口被吞入。 谢意半倚在榻上,弯曲的两腿之间还靠了一只庞大的蛇妖。 这小气的蛇妖正在和谢意闹着脾气,背对着他,把谢意两腿夹在自己臂弯里。 “阿霁。”谢意晃了晃自己被挟持的双腿,看着蛇妖那带着气的后脑勺,一声又一声,“阿霁。” “别叫我。”蒋霁将手中小壶里的羊乳喝净,“先生既然烦了阿霁,阿霁便也不想理先生,你别和我说话了。” “哎呀,这可怎么办好啊。”柳叶眼弯弯,谢意语气懊悔,“这下当真惹怒我们小蛇了,早知道便不说那些话,这世间可有后悔药啊?” “没有。”蒋霁头朝后,大方靠在谢意小腹之上,“这世间哪有像阿霁这般好的小蛇,你既然心烦我,且等着后悔吧。” “是了。”谢意伸手揉了揉蛇妖朝后散开的卷毛,笑着认同道,“是了。” 手才与软发尖接触,被蛇妖一把逮住,报复似的拉到嘴边咬了一口,留下一个浅浅的尖牙印子。 “哎呀,这条小蛇是不是毒蛇?!”谢意语气故作惊讶,盯着晃动卷翘发梢遮掩下小蛇殷红的唇瓣,“这般咬人,我中毒了该如何是好?” “谁与你嬉笑。”蒋霁沉声说了一句,“我真生气了。” “过来。”谢意捏了捏他箍着自己的手,“我瞧瞧。” 思考不过一个呼吸,蛇妖翻身便起,将自己嵌入道士怀抱里。 “嘴里一股奶腥气。”谢意抬手,抚上蒋霁后背,“一会要漱口再睡下,知道么?” “嗯。”蒋霁将自己侧脸靠在谢意肩膀上,面对着谢意白皙脖颈,安静一会儿心中还是在意,开口问道,“阿霁跟着先生,先生烦了吗?” “你又不烦人。”谢意笑着答话,手中轻轻拍着,“若是哪日咱们阿霁走丢了,才真是叫我忧心。” 心口颤动,胸膛紧贴着谢意,叫他也感觉到了。 “这是什么?”谢意眨了眨眼睛,垂眸只能将视线落在蒋霁宽肩之上。 “我的完鳞。”蒋霁毫不在意的将手朝上一挥,谢意便和空中黑雾包裹的面上兴奋打算开口说话的阿蟒瞧了个面对面。 “王额......谢道长。”阿蟒没想到能第一眼看见谢意,愣了一下随后面上一喜,“谢道长,您还好吗?” “阿蟒,好久不见。”谢意弯唇笑了笑,面上无异,可是手中提着那蛇妖寝衣后领口,想要将他从自己身上提起来,“我很好,你找你们王上吧?” “嗯,嗯。”阿蟒肩上爬上一条小黑蛇,看见谢意一顿,而后冲着这边‘嘶嘶’好几声。 “谢道长,这是烛秋渡小世子。”阿蟒给谢意引见,“殿下早就想见您,一直和阿蟒念着,今日总算是如愿了。” 嘶~[舅母,舅母!您生的真好看!] 嘶~嘶~[舅母,舅母!我是秋渡,您看见了吗?] “秋渡,你好。”柳叶眼弯了弯,看向阿蟒肩头那条举止活泼不停摆动着自己身子的小黑龙蛇。 蒋霁受不了了。 “......找我什么事?”蒋霁终于舍得在两蛇面前露面。 “王上,玉京宫这边阿蟒大致都安排好了么。”阿蟒心中有事,看见蒋霁还是有些心慌,眼睛很快的瞥了谢意一眼,叫后者逮了个正着。 墨眉一挑,谢意瞧出了阿蟒的不对劲。 “安排好了就过来吧。”蒋霁双臂朝后撑着身子,半肩抵在谢意肩后,“之前就和你说过了。” “那个,王上,阿蟒还有一件事么。”阿蟒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就是,惊月它,阿蟒若离了宫,惊月它怎么是好呢。” 说完,那细长蛇眸快速看了谢意一眼,惹得柳叶眼弯弯。 “你眼睛有什么问题?”蒋霁面上连着语气一块儿沉了些。 [阿蟒叔说得对,舅舅和舅母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小黑龙蛇摆了摆尾巴。 “你少帮着它。”蒋霁哼了一声,又眯着眼睛看向阿蟒,“白日怎的不见你联系我,还是谁替你出的好主意?” “......阿蟒白日收拾东西去了么。”阿蟒小声嘟囔一声,又抬眸看向蒋霁,“王上,惊月它怎么办么?” “你想如何?”蒋霁将问题抛出去。 “若是阿蟒出了宫,惊月处境就有些可怜了。”阿蟒认真道。 “如此为难,你就留在宫中吧。”蒋霁勾唇轻笑一声,“你能好好顾着惊月,也省得你大老远的往这边跑。” “王上!”阿蟒肉眼可见的慌乱起来,又看向谢意,“谢道长......” “逗它做什么。”谢意用手肘怼了怼身旁那蛇妖,劝他,“禁足这般久,想来惊月已经长了记性,不敢胡来了。” “你帮谁说话。”蒋霁转头看向谢意。 “自然是帮咱们阿霁说话。”谢意眯着眼睛笑,“小蛇王上向来是赏罚分明的,宽容大度,能容它蛇知错改错,不是么?” “不是。”蒋霁不悦,否认了谢意这个说法,放在榻上双脚晃了晃,看向阿蟒,“宫中如今谁做主,你便去问谁,没事别来烦我。” 说罢,一挥手,那两蛇便不见了踪影。 “气性真大啊,咱们小蛇王上。”谢意用手搓了搓那侧睡下背对着他蛇妖的侧腰,“这就睡下了?” 无蛇回应。 “过来叫我抱抱看,看看这是一条怎样的小蛇?”谢意拍了拍那倔蛇的侧臂,轻声道。 下一瞬怀中就被挤满了。 “哼。”谢意将那埋头于自己怀中的蛇妖身子拢了拢,捏了捏他后颈,“不过今日提到惊月,倒叫我想起来一个事儿。” “嗯?”这夜里还有些凉意,怀中蛇妖被清甜檀香包裹,闭着眼睛享受得很。 “惊月若是不被你接纳,在那玉京宫中会得个什么样的结局?”谢意垂眸看着怀中小蛇的发顶,“头发又长了,要替你修修么?” “要修。”蒋霁将脸侧贴在谢意胸前,轻声解释道,“我没有接纳,那便是下一个蛇王的储妃。” “......若下一个蛇王接纳后,又有了新欢呢?”谢意追问道。 “母亲在时,是放其回原族的。”蒋霁用鼻尖蹭了蹭谢意的寝衣,“不过放回去也是个一样的结果,能送过来做贡品的,被退回去又能有什么好结果呢?” 墨眉蹙着,谢意闻言心中有些不舒服:“难道从它被送入玉京宫那日,结局便定了么?” “先生。”蒋霁睁眼抬眸看向谢意,“这世间任何地方都有不公,连那天道都不敢说自己完全公平,你何必为这些与咱们无关的事儿忧心呢?” 第349章 变成小蛇 “可是这是咱们力所能及的事儿不是么?”谢意声音清冽,抚平了小蛇内心的不满,“阿霁厉害,惊月又确实是个好小蛇,咱们不能帮帮么?” “你说要帮,我还能不帮么?!”丹凤眼气鼓鼓的瞧了那净把心思花在旁人身上的道士,其中委屈哀怨,叫道士瞧着心怜又好笑。 蒋霁从谢意怀里脱离,几步下了榻,弄得谢意莫名其妙,轻声问他:“这是去哪儿?” “你不是叫我漱口么。”蒋霁走到铜镜边,用软毛刷蘸着竹盐,不耐烦的回着谢意的话。 “哎哟~”谢意听着那语气便笑了一下,“哎哟,咱们如今到底是谁烦谁啊?” “阿霁可没烦先生。”有些蛇妖漱口,还含含糊糊答着话,蒋霁忽然想到烛秋渡见到谢意兴奋的模样,心中隐隐不安,似乎随口一问道,“先生喜欢小蛇么?” “喜欢啊。”谢意以为他又耍脾气,朝自己讨说法呢,也没在意,又躺在榻上拿起了自己的话本,“咱们小蛇多可爱啊。” “......哦。”蒋霁垂眸,咬着软毛刷的唇瓣上露出一颗尖牙。 霸道青竹香又蛮不讲理的入侵了清甜檀香气大半夜,像是带着脾气似的,檀香一颤,青竹香便停。 非得惹得檀香被欲望绷紧,求上几句,青竹才肯给予。 等到夜里凹格内的锦布巾被扯了两次,道士白皙的背肉上已然落满了梅花。 天边泛起微光,几只摇橹船在岸边延伸的木码头边随着河水轻轻晃动着,几个渔夫理着手中绑船的粗线,准备乘船出行。 谢意身子酸软,已经习惯自己身上负些重量,还是按时按点苏醒,他下意识伸手朝身边一探。 被中都是冰凉的,那臭蛇妖不知所踪了。 谢意将自己身子撑起,胸前一物滑落,他下意识伸手稳住,摸到了似皮鞭的冰凉触感。 “?”柳叶眼眨了眨,谢意看向被自己按在胸膛之下,还毫不客气的朝自己手上缠绕的黑龙蛇,“阿霁?” 那黑龙蛇手臂大小,闻声支起自己半身,用蛇头去蹭谢意的下颌。 “做什么变小蛇。”谢意不太理解这蛇妖的行为,又追问一句,“你身子不舒服么?” 蒋霁:......昨夜还说自己喜欢小蛇,这个没有情趣的臭道士。 黑龙蛇不答话,撑着身子又绕上谢意肩膀,环上谢意脖颈,弄得谢意痒的缩了缩脖子。 “诶↑!”谢意忽然惊呼,抬手阻止那已经钻入自己寝衣半个头的黑龙蛇,“你他娘的往哪儿钻呢?” 『看看不行么?』某些黑龙蛇被揭穿了心思,不满道,『你如今真是小气得紧。』 “啧。”谢意懒得理他,将自己衣服拢好,一副良家夫男的模样,“能叫你想看就看,那还得了?” 『小气鬼。』黑龙蛇将自己脑袋绕在谢意颈侧不动了,『先生喜欢小蛇么?』 “喜欢。”谢意答着话,理着自己被子,见蒋霁那床可怜兮兮的被他丢在榻边挤成一团,油炸鬼似的,“若是这小蛇下次能将自己被子理好,那便更喜欢了。” 『嘿嘿。』黑龙蛇瞧着谢意帮自己理着被子,开心的抖了抖尾巴。 “你不会今日就打算这样出去吧?”谢意将两人被子叠好,带着肩上那黑龙蛇起身下榻,“就我们几人便罢了,可是马舵主还在,你这样会吓着他。” 『不可爱么?』黑龙蛇扭了扭自己的身子,怎么看自己故意变小的这个身子都满意得很,『这样怎么吓人了,先生说阿霁是你养的小宠不就是了。』 “你倒是毫无骨气。”谢意闻言轻笑一声,“不许闹了,下来穿衣服。” 『不要。』黑龙蛇甩了甩尾巴,『今日阿霁就想这样和先生待着。』 “不许闹人,蒋霁。”谢意将自己要穿的衣服拿出,又给这黑龙蛇找了一套,“你任性得很,若真给马舵主吓出个好歹来,传到你曹兄耳朵里,他们怕是也会吓一跳。” 『哼。』黑龙蛇用自己头侧顶了顶谢意冰凉柔软的耳垂,『不要穿这件。』 “为何?”谢意偏头问他,“往日不是爱穿这件的么?” 『与你今日穿的不搭。』黑龙蛇慢慢从谢意手臂绕下,而后眼前黑雾一闪,谢意肩上一重。 蒋霁蹲在谢意身后,半个身子都压在谢意身上,手臂环着谢意肩膀,赖着看谢意给他找衣服。 “这件行么?”谢意极有耐心,还将里边的内衬换了一件与自己那件相似的。 “嗯。”蒋霁颔首,“哪日若有空,咱们去买几套成对的,好吗?” “好。”谢意将两人衣服抱着,拍了拍蒋霁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你打算怎么处理玉京宫的事儿?” “秋渡会处理好的。”蒋霁将谢意举了起来,等他站稳,“秋渡是个好孩子。” “哟,头一次见你夸旁的蛇。”谢意眨了眨眼睛,“看来咱们那小侄儿,阿霁甚是满意啊。” “你见到它,也会喜欢。”蒋霁黏着谢意走到床榻边,迫不及待的帮着谢意脱下寝衣,对眼前景象满意得很,“抱。” “昨日瞧着便是个活泼的。”谢意寝衣还缠在手臂上,窄腰就被坐在榻边的蒋霁环住了,胸膛正中被亲了好几口,“抱什么,痒!” “你好香。”蒋霁抱着边不松手了,腿还得寸进尺缠上了谢意的腿去,“阿霁喜欢你。” “那你抱吧。”谢意挣扎几下无果,放弃了,“反正我着凉了,第一个便传染给你。” 衣袍被一件一件快速套在谢意身上,蒋霁手上忙着,还不忘记偶尔占些道士的便宜。 等到两人摸摸索索终于将自己打理干净出了屋门,便见外边儿桌上众人面上带笑看向屋门这边。 “起啦!蒋小掌家,谢道长。”马馓笑得露出一颗金牙,朝他们招了招手,“快来吃些东西,方才煮好的。” “马舵主。”谢意笑着颔首,朝桌边走去,“这是在聊什么乐事儿呢?” “还不是我那线子能干,今日一早便给我提供了一条线索。”马馓接过侍仆递过来的温热的擦手巾,边擦手边说,“您叫我寻那人,我还当真找到一个。” “这人在两村之间来往频繁,且熟悉各家各户,还被两村众人熟识着。”马馓乐的眼睛都弯了,“只能说,处处与您说的相符合,不是他都难啊!” 第350章 衣物之谜 “那池崖村有两个村落,一个在山脚,一个在山腰,但原来,是只有山脚那个村子的。” 谢意、蒋霁落了座,马馓与众人接着交谈,等侍仆给自己碗中布着菜。 “后来人越来越多,村中住不下了,便在池崖山腰上又新建了一个村子,这村子一修好,一部分村民就搬了过去,因其离清河镇近,还引来了不少外乡人长住,后来也就形成了如今的两个村落。” “两个村子之间来往密切,但往来不便啊,于是出现了一个被叫做‘搭夫’的角,做的就是在两村和清河镇之间帮村民送物、运货、带口信的活。” “这池崖村的‘搭夫’,是一个矮小佝偻的男子,我的线子说,没人知道他的姓名,都叫他‘跑伙计’,平日站在自己门口,看见他了招一招手,大喊一声:‘跑伙计!’,他便来院子里等着了。” 马馓说完,搓了搓自己指尖的饼渣滓,补充道:“且那外乡人出事儿后,这跑伙计已经消失一天了。” 今日朝食吃的是大圆烧饼,配了稀豆粉,还有几样爽口的小菜,烧饼皮被烤的酥脆,手指一捏就掉渣,香的不得了。 于淮舟将烧饼最后一口放入口中,嚼到几粒芝麻,唇齿留香,用帕巾蹭了蹭嘴角,惊诧道:“消失了?马兄可有那跑伙计的住址?” “这倒真是个问题。”马馓闻言摇了摇头,“村里人对他所住之地模糊得不行,有人说在清河镇中一个小道的破屋里,有人说在山腰一个草棚中,山腰的人又说是清河镇里有个好心人收留了那个跑伙计,允许他住在自家马棚里。” “居无定所,确实难寻。”谢意垂眸,盯着碗中被摞起来的小菜,“马舵主,您那线子可有探到最后一次那跑伙计出现,是在村里帮谁跑腿啊?” “嗯,嗯!”马馓一边埋头啜着稀豆粉,一边点头肯定谢意的话,抬头答道,“还是谢道长心细,那线子真就探到了这个。” “山脚村子一个跛脚的农户托那跑伙计到山腰村子里送袋粮食,粮食的确送到了,可是收粮那家并未见到人。” “那农户是多久托的事儿?”谢意将碗中小菜吃了一些,腹中再没有位置了,抬手阻止了身边蛇妖的投食。 “说是前日傍晚的时候。”马馓摇晃着碗中的稀豆粉,快速眨了眨眼睛,“......前日傍晚?不就是那外乡人遇害的那夜里吗?!” “他的确有极大的嫌疑。”谢意用淡茶漱了口,颔首认同着马馓的话,道出了自己的疑问,“不过既然是跑伙计,他来往于两个村落,且村落之间大都是亲戚,熟识对方,偷来的那些衣物若被他穿在身上,应当会引起村民怀疑。” “首饰便罢了,旧衣物又不值钱。”于淮舟用玉扇给自己扇着风,“既不是给自己穿,那偷衣服做什么?” “若是一开始偷盗衣物,我还能理解,毕竟它若化成人形,是需要衣物遮掩的。”蒋霁不喜欢稀豆粉的味道,只喝了半碗,用勺子搅动着,“后来偷那些衣物,自己又穿不了,难道它有收藏旁人衣物这个癖好么?” “哼。”殷渔闻言想起自己幻宠去寻谢意时,玉京宫那不为人知的藏宝阁,轻笑一声。 丹凤眸瞧过去,与那双杏眸对上视线,前者白了后者一眼。 “这也太变态了吧。”于淮舟想着浑身一颤,嫌弃的嘴角下撇,“真是没有妖德,它留着那些衣物做什么,总不能是给自己生的小妖穿吧?” “而且那跑伙计自己也有工钱赚,何必费那功夫,冒着风险,偷些别人穿过的衣物来穿,且几年啦,偷来的衣服那么多,藏都没有地方藏吧?” 殷渔盯着于淮舟那一脸嫌弃的模样,好笑得很,抬手替于淮舟理了理褶皱的袖子,忽然动作一顿。 “殿下?”宿野察觉到了殷渔的动作的不连贯,偏身轻声问道,“您怎么了?” 殷渔摇了摇头,看向那边埋头清理着碗中剩余食物,腮帮子一鼓一鼓的白衣道士。 “小九。” “嗯?”谢意吃的满嘴酱汁,闻言看向殷渔。 “你记不记得,之前老头说过的,一个叫养尸升修的法子。”殷渔点了点自己的嘴角,示意谢意擦嘴,却被谢意身旁的蛇妖拿着帕巾抢先一步了。 “养尸升修?”柳叶眼眨了眨,谢意接过蒋霁手中帕巾,捂着嘴认真回忆着。 桌上安静,几人吃的差不多了,都等着谢意给反应。 “妖。”谢意想起来了,轻呼一声,“是老头儿说的那妖投机取巧,在正修与妖修之间寻道增修的法子?!” 殷渔颔首。 “原来如此。”谢意嘴角漾开笑意。 “你们俩打哑谜呢?”于淮舟听了半天没得到个结果,在两个道士之前来回盯着,“说说啊,一堆人等着呢!” “它要那衣服,是为了人息。”谢意开口解释道,“这也是它为什么要隔一段时间便前去偷盗衣物的原因。” “买来的衣物没有人息,养不了生尸,只有那些衣服鞋袜,还有首饰,长时间与人接触,沾染人息,才是它想要的东西。” “啊?”于淮舟消化着谢意的话,狐狸眼都睁大了,“你的意思是说,它用那些偷来的东西养什么?尸体?!” 谢意颔首,轻声道:“想来就是那些之前被我们误会被那怪物吃掉的未能降生的婴孩以及那些未在墓穴之中的亡妇,世间阴阳之分,阴气引诱那些妖物亲近,倒成了那怪物给自己增修的工具。” 马馓几人听得似懂非懂,又看向了于淮舟。 于淮舟蹙着眉,慢慢给自己扇着扇子:“它倒是聪明,那如今咱们如何是好?就在这儿被动得等着它再出现么?” “咱们等是要等,不过是有目的的等。”谢意颔首,轻声道,“他既需要衣物,习惯在山腰村子里偷窃,可村民加强警惕,如今不好下手,若是有人此时将自己穿旧的衣物送上门,它定会喜悦。” “意哥儿的意思是,咱们用穿过的衣物做陷阱,引那怪物出现?”于淮舟眨了眨眼睛,“不过我怎么觉着,那怪物其实已经盯上我们几人了,这般设下陷阱,能有几成把握?” “我们几人身上,叫它不安的道气太足了。”殷渔垂眸喝茶,说了这样一句话,“若是有旁人丢弃旧衣物,又有个胆大的去盯梢,想来把握大一些。” “可是若不是咱们几人,旁的人盯梢会有危险吧?”于淮舟蹙眉问道。 “自然。”殷渔颔首,抬眸看了一眼谢意。 “......” 谢意立刻懂了殷渔什么意思,马馓在桌上,这小蛇身份不便说出,可是...... “......我去吧。”蒋霁低声在谢意耳边道,“不必先生为难。” 第351章 多管闲事 “老吕,你这是去哪儿啊?” “去哪儿?帮老爷干活呗!”被称为老吕的那男子头上已经染了些白发,朝和他打招呼的那人招了招手。 老吕另一只手朝后拉着扛在肩上的大布袋子,嘴里念念叨叨的:“要不说是富贵人家呢,这好好的衣服,被耗子爬了一下,说不要就不要了。” “什么衣服,我瞧瞧。”问话那人一听,连忙上前几步,伸手想要接过老吕手上的袋子,“你家老爷不要了的,咱们捡回去几件呗,我还没穿过那光面的料子呢,啊?” “去去去!”老吕朝问话那人摆手,将他赶走,“你穿着这些衣服下地干活啊?笑死人咯!一看便知道是你捡回来穿的,且若被我家老爷知道我把府中不要的衣服送给你,我还干不干啦?” “切。”问话那人摆了摆手,又瞥了老吕身上的布袋一眼,“我自个儿偷偷穿不行吗?你还讲究上了,去吧去吧!老吕不是我说啊,你和你家老爷待这么久,怎么还是这个吝啬的模样,你......” “走走走!”老吕假意抬脚要踹那问话男子,“你不就是想占个便宜?这还评价上了,别耽误我干活,走吧你!” “你去哪儿丢啊?”问话那男子看着老吕绕过大石头,朝山上走,连忙拦下,“你去山上丢啊?!” “又咋的了?!”老吕不耐烦,“老爷叫我丢远点儿,可不就那山上人少么?难不成丢你家门口啊?” “你不知道山上前几日出那事儿啊?”问话男子惊讶,拉住老吕胳膊,“那外乡的死的可惨烈,你不要命啦?” “这青天白日的,说什么呢?”老吕摆手毫不在意,不耐烦道,“正因着这事,山上人少,我就上去丢了就走,又不停留,你别耽误我时间了。” “哎哟,你这。”问话男子叹了一口气,看向朝山林走去的老吕,“你自己小心一点儿啊!” 说心里不发憷,才是假的。 入了山林,日光被周围树荫遮掩,老吕抓着布袋的手紧了紧,脚步也加快了不少,等到找到一个灌木丛,将身上布袋一甩。 老吕脚下生风,撒丫子就朝山下跑去,像是有什么脏东西在后边儿追他似的。 林中恢复安静,只有偶尔传来风吹树叶的沙沙响动。 几只小鸟儿才飞到树枝上,没敢停留,立即飞走了。 金乌从正空缓缓西落,夕阳余晖渐渐充盈林中,周围一切金灿灿的,有些刺眼,一片朦胧。 夜如约而至,今夜月圆,不过月光被山林的枝繁叶茂所遮掩,没能照顾到其下的灌木和小草。 窸窸窣窣。 灌木和小草被外力抚动,发出异响。 被灌木吞入的布袋被拿起,一道矮小的人影和灌木交融在一起,而后快步离开了树丛之中。 风吹过山林,树叶哗啦啦的响动,掩盖了那人本就轻微的脚步声。 几个呼吸之后,那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阿霁。”树枝上不知何时落了一道月影,仔细一看,竟是那白衣道士,“寻得到么?” 『可以。』一条黑龙蛇从道士所在的树枝上慢慢下落,绕在了白衣道士的肩膀上,用自己脑侧蹭了蹭道士。 男子虽然矮小,佝偻着身子,但是脚步极快,其中难掩兴奋。 还以为即将功亏一篑,这真是天助他也。 一路畅行无阻,渐渐身影又缩小了一些,爪子提着那布袋,展开翅膀飞上了低空,消失在了有些光秃秃的山头中。 “这是你的。”翼膜遍布黑色细小的绒毛,与人手一样灵活好用,这怪物忙碌得很,迫不及待的给他的‘孩子’们分着袋子里捡回来的衣物,“这是你的,还有这件,这件大一些,你们俩一起穿。” “那我的呢?”清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那怪物浑身一僵,转身看向了洞口边。 洞口恰好能容一人躬身钻入,此刻一白衣道士蹲在洞口之上,背后是今夜那亮得刺眼的圆月。 白衣道士唇角勾着一抹笑,肩上还绕着一条显眼的黑龙蛇,那黑龙蛇漂亮,墨色鳞片在月光下泛着柔光。 谢意快速打量了那怪物一眼,原来是一只天鼠妖。 “道士?”天鼠妖放下手中布袋,轻笑一声,翼翅一动,看得清其中细骨,“我修的是正道,你一个道士来这儿是打算如何啊?” “你害了人,还敢说自己修的是正道?”谢意不屑轻笑一声,看向他身后那些大大小小躺的端正的人尸。 这些人尸皮肤粉红几乎透明,其上青紫血管突出遍布,胸膛竟然还在一起一伏的,像是在沉睡呼吸着。 “我害人?小道长,说话可要凭良心啊。”天鼠妖张开翅膀做无奈状,“你说我害人,你可见我害他们其中哪一个了?这生老病死,可不是我说了算啊。” “前日那外乡人,不是你做的吗?”谢意淡然回话,“你觉着把因果推到这些亡尸身上,便能保你升仙无忧?” “你也说因果。”天鼠妖笑道,“我救养它们,它们也得做些事儿不是么?” “说说你是如何将那外乡人骗上山的。”谢意好奇这养尸升修之道,走进山洞几步,绕着妖怪和养尸来回瞧着。 天鼠妖见谢意背对着自己,翼翅一动,山洞之中角落里平躺着的一具成了型的婴尸便以扭曲的姿势翻身,朝谢意脚边爬去。 黑龙蛇盘曲在谢意肩头,蛇眸冷漠得看着那逐渐接近的婴尸,正当那婴尸张口,露出一排诡异的尖牙要朝谢意小腿咬去之时。 “啧啧啧。”谢意摇头感叹,一个转身,脚尖带着那婴尸转了向,一口咬在了那矮小天鼠妖的腹前。 “啊!”天鼠妖痛得浑身颤抖,一翼将那婴尸拍开,“你敢捉弄我?” “说说你是如何将那外乡人骗上山的。”谢意轻笑一声,之间一道淡金光雾,将那被天鼠妖扇飞的婴尸挪回位置上,重复一遍。 “我为何要告诉你。”天鼠妖瞧了一眼自己腹前流血的伤口,恶狠狠道,“你杀我,你也得不了好处,我修的是正道,你杀我反而亏损自身修为,何必多管闲事?” “诶,你还真就说对了。”谢意垂眸盯着那天鼠妖,那双柳叶眼当真弯成了柳叶片,“你道爷我闲来无事,平日里就是爱管管闲事儿。” “吃饱了撑得。”天鼠妖故作镇定,转身张翅便要离开山洞,脖颈却被利刃迫压着。 “我在问你话呢。”谢意面上依旧笑盈盈的,手中苍梧又压紧了些,苍梧见了血,兴奋地刀身诡异纹路发着暗红色的光芒,“你是打算自己老老实实告诉道爷我,还是等我帮你蜕下一层皮,再到你脑识里边探呐?” 第352章 甘愿回想 “......疯子。”脖颈的利刃更近一寸,天鼠妖又气又急,当真不理解身后这个道士。 自个儿在这儿借尸升道,向来警惕至极,它从来不与人类正面冲突,躲躲藏藏许多年了。 “考虑好了么?”白衣道士似乎没什么耐心,竟然用刀翻起了天鼠妖的一块儿颈皮,轻声道,“你这皮好像不经一剥啊。” “你杀我,没有好处。”天鼠妖咬牙,却一动不敢动,就凭道士手中这刀就够它喝一壶的,“你放我走,往后我若借尸升道,匀你一半,如何?” “这般诱人啊?”白衣道士似乎心动了,声音带着些笑意,“你的命就只值一半修为?” “......”天鼠妖吞咽一下,心疼道,“那你七我三。” “谁知道你说的话有几分可信。”谢意觉得有趣得紧,想蹲下又嫌弃洞内脏,“这样吧,公平一些,你一我九,我饶你一命。” “你不要太过分了!”天鼠妖觉得身后这个道士贪心至极,怒斥道,“你要杀便杀吧,你想清楚了,你杀了我,有损自己修为,你与我做交易,修为不减反增,你何必多此一举,还脏了自己一身白衣。” “你道爷我第一次做这种离经叛道的事儿,你总得给我点时间考虑考虑。”谢意为难道,“你先给道爷说说,你怎么引诱那外乡人上山到玄光庙中的,啊?” “......你不都瞧见了么。”天鼠妖伸手指了指山洞角落里躺着的养尸,“不然我养着它们做什么?” “未出生的婴孩还不在人道之中,我让其死于其母腹中,若婴孩难产出,导致其母同死,我便将未腐尸骸偷回,用人息回来养着它们,相当于我救了其母一命,以此增修。” “有了养尸,后来杀婴便不需要我主动出手,我便可等到婴孩足月,即将出生之时放出养尸之魂,将婴孩杀之,恶果背负在养尸身上。” “如此一来,我将尸骸偷回,用人息将养,一次救二人,便能得到更多。” “你说那外乡人,是自己该死。”天鼠妖偏了偏头,将脖颈离那弯刀远了些,“我那时正愁着无处偷来人息,夜里送货打算趁着无人归洞,正赶上他与他那同伴在大石旁歇息。” “我没想害命,只想将他们二人护在中间那沾满人息的布袋偷来,好不容易等到其中一个跑到草丛里撒尿,我才过去摸上布袋,那外乡人便醒了。” “他醒了便要大叫,我本就不愿与他们起冲突,手忙脚乱将那男子打晕。” “欲拿布袋之时,却听见撒尿那男子脚步,若留这男子在此,明日醒来在村中一问,或会暴露我,引起村民怀疑,我便带着他上了山。” “没想到半路这男子便醒了,在我背上挣扎不断,混乱之中我不得已伤了他,暂且带到玄光庙穴之中藏着。” “他断然留不得,我去山头寻我这养尸,将他杀害,可那人血太香......不过我吃他时他已死,怎么能怪我呢?” 天鼠妖语气有些懊悔:“他那同伴,愣头愣脑的寻了上来,我见形势不对,便躲了起来,第二日果真瞧见你们与那些官兵上山,没想到还是被你们寻到此处。” 身后道士不说话,天鼠妖补充道:“......你八我二,不能再少了。” “还敢在这儿讨价还价。”谢意闻言蹙眉,“不知悔改的东西。” 见道士生气,黑龙蛇支着身子上前用头侧蹭了蹭道士的脸侧,以作安抚。 『我吃了它,嗯?』黑龙蛇吐了吐信子,询问着道士的意见。 “不许吃。”谢意扭头与那双青眸对上视线,“吃坏了肚子怎么好?” 天鼠妖:“你在与谁说话呢?” 不过它没等到回应,山洞之内突起一阵黑色妖气,完全吸引了天鼠妖的注意力。 “你,你一个道士竟与妖纠缠?!”天鼠妖反应过来,白衣道士肩上的那黑蛇是一条蛇妖。 “这有什么可惊讶的?”谢意将刀收回,慢慢走向门口,“若不是你增修之法太可恶,今日我还要与妖合作共修呢。” 山洞口的银白月光被道士身影遮住大半,道士回头,侧脸上带了些笑意,声音清冽:“好好享受你的夜晚。” 山洞口被黑色妖雾堵了个结实,妖气唤醒了山洞角落里那些肤下可见血管的养尸,它们各个姿势扭曲的爬起,目标是被堵在门口无处可去的天鼠妖。 “啊!!!” 一声尖叫吓得林中歇着的鸟儿各自抱头乱飞。 谢意轻踏林中树梢,白色衣袍在身侧轻轻飘晃。 黑龙蛇自觉做了一条颈巾,缠绕在谢意脖颈之上,替他挡着逆来的夜风。 月白如雪,一人一蛇不论身或影都紧密交缠。 一阵风来,分明是檀甘氤氲之气,怎能不令这蛇妖春情癫狂? 『先生。』黑龙蛇将唇吻抵在道士的颈脉之上。 “嗯?”谢意偏头看了一眼那缠人小蛇,“怎么了?” 『若此生先生未遇到阿霁,会与旁的人好么?』黑龙蛇开口便朝白衣道士抛去一个问题。 “可我与阿霁已经相遇,你何必问我这种不会发生的问题。”谢意不入蛇妖的陷阱,抬手用手指勾了勾黑龙蛇的下颌,“你那小蛇肚子里又酝酿什么坏心思呢?” 『先生不敢答阿霁。』黑龙蛇用尖牙抵住谢意脖颈,『你若与旁人相爱,我便连他同你一起杀掉。』 “这般凶残?”谢意轻笑一声,轻盈落于山下大石之上,“既如此,我一贯是惜命的。” 『那没遇到阿霁之前,先生有心喜之人么?』黑龙蛇翻头,将额上顶着道士下颌,『之前的人或事,阿霁不生气,先生告诉阿霁,他是男是女,是什么样的?』 “我还没答,阿霁便已经认定我有了。”谢意朝木码头慢慢晃去,唇角勾着一抹淡淡的坏笑,“之前啊,之前的那定然是这世间翩翩貌美之人,瞧上一眼就难忘,时至今日,都叫人甘愿回想,念念不忘。” 『......』黑龙蛇安静了。 谢意挑眉,偏头蹭了一下肩上盘着的黑龙蛇,下一瞬黑龙蛇却一圈一圈松开了谢意颈子,朝下盘到谢意小臂之上,一动不动。 “阿霁不是说不生气么?”谢意觉得好笑,晃了晃自己小臂,被那蛇尾抽了一下,“哎呀,阿霁这不是不讲理么?” 『是了。』黑龙蛇语气淡漠,『毕竟阿霁不是那翩翩貌美、叫人瞧上一眼就难忘、令你甘愿回想,念念不忘之人。』 第353章 道士旧情人 谢意没敢从通河客栈正门进入,怕带着这小蛇若是遇上马馓,会将后者吓到。 于是谢意几步绕过客栈门前,飞身上了三层,落入自己房中。 “准备净身吧,我出去与师兄他们交代一句便回来。”白衣道士双手捧着这黑龙蛇,将它轻轻放在房中美人榻上,“嗯?” 『......』黑龙蛇将自己盘得整整齐齐,不愿理这个花心道士。 “阿霁?”白衣道士抬手轻轻拍了拍黑龙蛇盘在一起的身躯,轻声哄他,“嘶,我们阿霁呢?” 这蛇妖如今心里气得很,今夜注定要做一条哑巴小蛇。 “好吧。”谢意又将手放到黑龙蛇头上,用拇指蹭了蹭,“叫我们漂亮小蛇自己待一会儿,我一会儿回来寻你。” 谢意抬步出了屋门,回手将屋门合上,美人榻上黑龙蛇便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健硕的卷发美人。 蒋霁站起身,来到铜镜面前,第一次这么认真的打量自己。 头发长了些,脸上比之前多了些肉,此刻瞧着没什么精神,蒋霁怎么瞧自己怎么不满意。 怪不得先生会想念他人,这事想不得,一想蒋霁眼眶便要描了边。 蒋霁褪下自己身上衣物,第一次没等那道士,自己净身去了。 房内正堂五人围坐着,马馓迟迟赶来,身上还未换寝衣。 “......如今就在山顶那山洞中。”谢意说完,喝了一口茶水,“还有那些养尸,带着官府的一块儿去处理了吧。” “这事儿我去安排,今夜辛苦谢道长与蒋......蒋小掌家呢?”马馓瞧了一圈,没看见蒋霁。 “他今夜守得累了,如今在屋内歇着。”谢意笑着接了话,“那后边之事还劳烦马舵主收尾。” “这是应该的。”马馓笑着颔首拱手,“我这就吩咐下去,诸位早些歇息吧?” “马兄慢行。”于淮舟和殷渔站起身,送了几步马馓。 “咱们在待一日,便启程去山溪千邶。”于淮舟又落了座,狐狸眼含笑看向对面白衣道士,“意哥儿,这千邶,你熟吧?” “......淮舟为何这样说?”谢意端着茶杯挑眉,看向那面上故作奸诈的于淮舟。 “哎哟,还在这儿装呢。”于淮舟兴致勃勃的压低了身子,双臂放在桌面上,一并压低了声音,“我那半侄儿也不在这儿啊,你与我们几人说说怎么了?” “要我说什么?”于淮舟奇怪的行为举止倒叫谢意产生了些兴趣,轻笑一声问道,“你又在说什么?” “还装!”于淮舟打开玉扇半遮面,用手肘怼了怼身边的殷渔,“哥哥,你揭穿他。” “哼。”殷渔见对面那巨长团子一脸莫名其妙,亦是觉得好笑,“笃笃说的,是你在千邶游历时遇见的那小公子。” “听说人家为了等你,时至今日还未娶他人呢?”于淮舟眯着狐狸眼躲在扇后坏笑。 谢意游历时的确在千邶小住几日,不过已是十多年前,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今日于淮舟和殷渔一提,倒叫他一时间茫无头绪。 “是否等我,这人间律规,他也娶不了男子。”谢意蹙眉思虑着,脑中竟然真对不上号,“你们说的,是什么小公子?” “你这是什么记性啊?”于淮舟想讨嫌讨不了嫌,急了,“就是千邶尤府那尤公子!” “是了。”谢意闻言觉得无趣,笑了一声,见宿野将温好的牛乳送来,接过便起身准备回屋,“千邶尤府的,也不会是谢公子或是王公子不是?我回屋净身了,身上脏着呢。多谢你啊,宿野!” “诶!意哥儿!”于淮舟跟着谢意起了身,见后者端着牛乳几步回了屋,摩挲着自己下巴,又轻声朝身边黑袍道士问道,“哥哥,你说意哥儿是真不记得,还是装不记得啊?” “应该是记忆模糊了,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人,且小九向来如此。”殷渔看于淮舟那为得偿所愿的模样便觉得好笑,抬臂搂着身边小霸王,“咱们也回屋歇着吧,笃笃?” “......走吧。”于淮舟被殷渔带着转身,“可是咱们进了千邶,那尤小,不对如今是尤大少爷,定会知晓,若是寻上门来如何是好?” “寻来又会如何?”殷渔捏了捏于淮舟肩膀,声线温柔,“他若是当真真心实意,早就如那蛇妖一般千里寻夫来了,在他那千邶守着做什么?我瞧他是以小九作牌,立自己的名头罢了。” 于淮舟用玉扇抵住自己下巴,抬眸瞧了一眼殷渔:“哥哥,我发现你看对意哥儿有意的男子都不顺眼,就像为人父之后瞧自己女婿那般。” “有吗?”殷渔闻言便笑,笑得杏眸弯弯的,“笃笃说有,那便有吧。” 两人相视一笑进了屋内,这边门合上,屋内说说笑笑一片和睦,对面那门内的氛围可就没有那么轻松了。 “你怎么自己先净身了?”谢意挑眉,走向榻便印着发的卷毛,将手中牛乳递出,“温着呢,喝了好安眠。” “想洗便洗了。”蒋霁抬眸看了一眼装着牛乳的小壶,犹豫一会儿还是抬手接过,“多谢。” “哎呀。”柳叶眼弯弯,谢意抬手想摸摸蒋霁那蓬松卷翘的发丝,却想起自己还未净身,便收了手,“咱们有礼小蛇今夜这么乖呢?” “你若是想我夜夜如此,我往后夜夜便如此。”蒋霁故意膈应这道士未能得逞,心中气上加气。 蒋霁一口气咕咚咕咚将壶中牛乳喝得一干二净,还将自己呛了一下。 “喝慢些。”谢意欲给这小蛇拍背,又瞧见蒋霁沐浴之后换好的寝衣干干净净的,嫌弃自己手脏,“那我先去净身,阿霁自己待一会儿。” 直到谢意绕过屏风进入隔间浴房内,丹凤眼才瞥向屏风边上未能及时跟着谢意进入的白色衣摆。 小壶被置了气的蛇妖放在桌上。 蒋霁决定今日绝不听道士的话,喝了乳后也不漱口,翻身背对着床榻边躺下,留下一个宽大负气且冷漠的背影。 净身也就用了一炷香的时间。 谢意拿着帕巾印着发,再看向榻上时,那蛇妖已经气得将自己平铺在榻上,胸膛高低起伏不停。 “我与你玩笑的。”谢意连忙几步靠近榻边,“我哪儿有什么旧情人?” “你口中哪有一句话是真的?”蒋霁眼眶发热,压着气便一棒子打死榻边那个臭道士,“你之前就说有,等我气了你,你便又说没有。” “本就没有。”谢意用手中帕巾替那年幼蛇妖拭泪,“好了,乖乖,我逗你的,做什么真气着自己?” “你若没有,你便说没有。”蒋霁与谢意扯理,鼻子被堵住了,说几句便喘一口气,“你之前便说有,还说什么,翩翩貌美,瞧上一眼就难忘,你甘愿回想,念念不忘。” 蒋霁越说越想越委屈:“说不定阿霁便做了那人化身,不然你一个道士,好端端的,喜欢我一个这样的蛇妖做什么。” 第354章 鸡肉玉黍包 “为何这样说自己?”谢意将榻上委屈小蛇拢入怀中,抬手拭去一滴滑落脸庞的泪珠,心疼坏了,“是我不好,不该逗阿霁,咱们不气了,好不好?” “你若之前真没有,你怎的会形容的出来。”蒋霁将自己脑袋往道士怀里塞,声音闷闷的,“你如今说的是真是假?” “真的。”谢意拍着怀中蛇的后背心,轻轻开口,“不许再说什么道士好端端的不会喜欢蛇妖的话,这不是故意叫我心疼么?” “先生之前就是这般说阿霁。”蒋霁向来爱学人,也是个记仇的,“你说我一个蛇妖,好端端的来找你一个道士......” “好好好。”谢意打断那翻旧账的蛇妖的话,“是我不好,叫我们阿霁伤心,阿霁不气了吧?” “我头发长了,你也不管我。”蒋霁告不完的状,“我面色不好,你也不顾着我。” “明日便带你去修发。”谢意声音清凌凌的,听得蒋霁心中轻快不少,“你不是爱吃那圆子滚豆粉?咱们偷偷跑出去,抛下他们几人出去玩半日,好不好?” “嗯。”蒋霁闻言开心,张嘴便叼住谢意手腕,也不用力,假意咬了几下,头靠在谢意腿肉上一动不动。 清甜檀香伴着蛇妖鼻息。 谢意将帕巾翻了一面,将自己长发慢慢印干,等忙完低头一看,这蛇妖趴在自己腿上睡熟了。 夜里凉爽,睡得舒适。 破晓时分,远山轮廓在天边被微明的曙光渐渐勾勒。 几只小船在平静的河面上轻晃着,眼前景象朦胧,倒似真似幻,叫人觉着身在一幅山水画中游。 金乌出了河面,通河客栈前人来人往,今日商船归航,木码头上忙碌。 “哎呀~”于淮舟一手拿着扇子,站在房门口,高举着双臂做了个欠伸,“大伙早啊!” “少爷早。”赵九和赵五端着菜碟,回头看向于淮舟回话。 “意哥儿他们呢?”于淮舟环顾屋内一圈,走向桌边,“马兄今日也没来?” “蒋小爷与马舵主在小厨房里,宿野跟着的,少爷。”赵九将盘子摆好答话,“道爷好像在他们房内,还没出来。” “这道士今日睡懒觉?”于淮舟啧啧两声,“我去瞧瞧去。” 门被敲响,谢意理着自己盘好的发,看向门口:“进来吧。” “意哥儿!”于淮舟推门而入,大摇大摆,“你......” 狐狸眼快速眨了眨,大步走近铜镜旁边,将前边道士从头到脚打量一遍。 “你干嘛,你今日定亲啊?”于淮舟停了脚步,诧异的问着谢意。 “今日打算和阿霁出门走走。”谢意弯眼睛笑,声音清润,“不过不带你们。” “我也不想去。”于淮舟一屁股坐在谢意边上,将他往旁边挤了挤,酸着他,“出去走走收拾这么好看做什么,你从前与我出去怎的不收拾呢?” “我怎么没收拾?曝书会和泛舟游船,我穿寝衣与你去的么?”谢意瞥他一眼,往旁边让了一半位置,嫌弃道,“凳子就那么大,你还非要挤过来。” 今日道士穿的是一件玉白竹纹墨绣窄袖圆领袍,墨发高扎以一玉白莲花冠作配,额前几缕碎发自然垂落。 一双柳叶眼一弯便含情脉脉,白皙鼻梁高挺,墨眉点缀,唇红齿白,好看的很。 “行。”于淮舟眨了眨眼睛,看向面前铜镜中,“你今日好看,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蒋霁今日主动下厨帮忙,要和宿野做包子给大伙吃。 大块大块的鸡腿肉去了筋,香料介入腌制,拌上甜玉黍粒,用白面一包,捏合上数十来个褶子,蒸出来的鸡肉包个大饱满,香气四溢。 一口咬下去,鸡肉配着玉黍粒鲜甜嫩滑不说,竟然汁水丰盈,直往赵五唇下流淌,赵九边看笑话边用自己身边帕巾去替他擦。 “瞧他们做时,我便在一边淌清涎。”三个包子吞入,马馓终于腾出嘴来说话,吃的唇上油亮亮的,“没想到比我想象中还要美味,今日我可把步骤记得清楚,明日便叫我这小厨房偷来。” 于淮舟吃包子吃噎了,小口喝着金丝羊乳羹,闻言笑道:“自家人说什么偷,也算是咱们蒋小掌家为客栈小厨房添了个新点子。” 美人在侧,丹凤眸几乎黏在身边人身上,想来连口中包子什么味道也没尝出来。 “好吃么?”蒋霁偏头盯着吃着包子的漂亮道士,“想来合你口味的。” “好吃的。”谢意弯眸颔首,给自己夹了一筷子小菜,“的确合我口味,看来今日非得吃个肚皮鼓鼓才能出门了。” “替我送信那船家归航了。”丹凤眸含笑,蒋霁低声在谢意身旁说,“一会儿我先去将托他带回的礼物取回来,交给马舵主,咱们再出门,好么?” “来回这般快?”谢意眨了眨眼,颔首道,“这倒是正巧合适,能在走之前亲手交给马舵主。” “马兄,那妖如何?”于淮舟接过殷渔递过来的温热帕巾,见众人大都吃饱,看向马馓问道。 “那山洞中,可怖之极,我与那些官兵攀上去,也只敢瞧了一眼。”马馓提到便连连摇头,蹙眉道,“血气重,那妖倒在血泊之中,身上各处被啃咬出白骨,叫官兵收了去。” “洞中那些妇孩之尸,我听着像是不打算告诉各家村民,官府打算悄悄送回后山那墓里去。”马馓喝了一口淡茶,压了压嗓子里返上来的不适,“一是不愿他们家人知道难过,二是不愿人心惶惶。” “咱们走之前,再去一趟那后山吧?”谢意抬眸看向对面垂眸喝茶的黑袍道士,“死后还受如此冤屈,我想送一程。” “可以。”殷渔颔首应话。 “走?去哪儿?”马馓眨了眨眼睛,望向桌上众人,“诸位不多住些日子?” “马兄,此次出行,兄弟几人实有目的在身,还需赶路前行。”于淮舟拍了拍马馓肩膀,“这些日子被您照顾无微不至,我们几人心下感激。淮舟听说这河岸县与景湖镇的商船前几日已经畅通,往后咱们常往来,您若到景湖镇,定要来寻淮舟一叙,淮舟备下美酒恭候,啊?” “这是一定,我可不会与贤弟客气。”马馓拍了拍于淮舟胳膊,咧嘴笑得露出金牙,“你们此番往何处行啊?” “山溪千邶。”蒋霁答话。 “千邶?这不是巧了嘛!”马馓闻言一顿,而后兴奋笑道,“我正好有一批商物要往千邶旁边的同峪送,这是顺路啊!若是诸位不介意,乘我的船去吧?我早些送过去,你们与我同行,我再叫个大船将你们的车马行李一并载去,水路还更快些!” 桌上众人对视一眼,皆是笑着应声道:“极好。” 第355章 人间最契合 灰石砖路,一高一矮,一赤一白两道身影立在一小铺前。 “不要。”说话语气算不上高兴,这话音刚落,卷毛转身便走。 “为何?”谢意连忙迈着大步追上那有了脾气的卷毛小蛇,“不是说要修发?” 卷毛大手被道士拉住,道士白皙漂亮的脸蛋映入丹凤眸中。 卷毛到底是忍不住想和道士说话:“......不要他们修。” “马舵主说这家饰铺中也帮修发,手艺极好。”谢意捏了捏蒋霁手心,“修好叫他们给你挑几个头饰,咱们小蛇不是爱美得很么?” “先生修的便好看。”蒋霁不乐意,“但若是先生想入铺逛逛倒是可以。” 这蛇妖心中贪的就是道士替他修发,二人能亲近几分,又怎么会愿意叫这道士将他托之他人手中? “那今日便暂且挑些饰物,夜中不宜修发,等咱们明日午后出行,到了千邶落了脚之后,我再给阿霁修吧。”谢意轻笑一声,也不嫌这小蛇缠人,“头发先用额带收着,想来也是好看的。” “先生喜欢阿霁留长发么?”蒋霁垂眸盯着谢意,被后者拉着朝铺子里走。 “都好看。”谢意思考一下,认真答话,“阿霁长的浓眉凤眼,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小蛇。” “哼。”蒋霁如今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闻言便高兴了,整个身子就快贴到道士身上去,“阿霁喜欢先生。” “夸你你便喜欢。”谢意用手抚起一条落霞嵌珠发带,唇角噙着笑,“有些小蛇一不顺心,便是要闹上几分脾气的,脾气这般坏,明日便将他赶出家门。” 铺主正在替一个男子修发,背对着门口,见有客人进铺,回头躬身笑了笑,娇俏的喊了一声:“两位客官,您凭心意挑着!” 趁四周无人,蒋霁行为鬼祟,在道士头侧轻啄了好几口。 “诶,你们听说了吗?”铺外传来一个带着笑意的女声,那偷偷摸摸的小蛇立刻站直了身子。 铺帘子被拉开,进来几位衣妆楚楚的女子,与铺内二人对上视线,眸中先是一亮,而后互相撞肩几下,用扇子掩面偷笑。 谢意与其中一位对上视线,垂眸颔首见礼,几位女子便朝二人回礼,到铺中墙面那面铜镜去了。 “接着说啊。”其中一位女子往自己头上妆点着一支錾花钗,用手肘怼了怼身边那紫衣女子,“你这丫头,又从哪儿听来什么消息?” “那深情郎君的事儿。”紫衣女子纤纤细指捏着一个手镯,“听说他要娶妻了。” “不会吧?”离谢意二人最近那正挑着耳饰的女子闻言诧异,“他不是在等一个道士么,竟是位女道士?” “不是那道士。”紫衣女子摇头反驳道,“就是一位女子,听说名不当户不对的,却叫那深情郎君爱得死去活来。” “不过他也当真该娶妻了。”开头问话那女子放下手中錾花钗,接话道,“他今年而立有余了吧?之前妻妾全无,我听说他为那道士......守身如玉呢。” 言罢,几个女子掩面皆笑。 谢意无心于他人谈话,将一个银朱抹额在蒋霁头上比量了一下,轻声道:“这个也衬你。” “要。”蒋霁闻言接过,手中已然拿了两三根不同的。 “所以说,天下男子,哪有长情之人?”紫衣女子叹气,“之前还艳羡那深情郎君之情,如今还不是另娶她人。” “也不是。”问话女子驳道,“他已等了十七八年有余,总不能真将此生都栽在那道士身上吧?” “情爱之事,谁能说得清。”靠近谢意二人那女子走近她那两个姐妹,“只是没有得手罢了,男人得了手之后,你还期望他会珍惜么?” 蒋霁竖起了耳朵。 “就当他等到那道士,又如何?”这女子接着道,“之后还是会娶妻生子,你们信么?他那家大业大的,就算他真是个痴情种,尤知县也不肯吧?谁不希望自己能有一双儿女承欢膝下啊?” 蒋霁垂眸陷入沉思。 之后的话只作了耳旁风,谢意挑的认真,直到结账走出铺子,才发觉那小蛇沉默得不同寻常。 “怎么了?”谢意扯着蒋霁袖子,往之前马馓带他们去的那条灰石砖小路去。 “先生。”蒋霁看向谢意,认真道,“你会娶妻生子么?” “会啊。”谢意闻言平静,笑着颔首认同道,“你要来参加我的婚宴么?” “......不来。”蒋霁将自己袖子扯回,站在原地不走了,“你认真的?” “你瞧瞧,你瞧瞧。”柳叶眼弯弯,谢意笑道,“咱们阿霁这般凶神恶煞的模样,家有悍夫,我想娶也不敢娶不是?” “我没有与你说笑。”蒋霁大手拉过谢意的手。 “你问的就没有意义。”谢意抬眸看他,面上亦是认真的,“你我人间最契合,此生相伴已是因果,你何必猜疑我?” “去吃圆子滚豆粉。”谢意摆了摆手朝前走去,像不知道自己另一只手里还牵着一只蛇妖似的,“别扭的小蛇没得吃。” — 玉京宫。 紫檀桌案前单膝跪着一排蛇臣,皆是完态人形,而桌案上立着的,竟然是一条小黑龙蛇。 [何为弃妃?]烛秋渡轻笑一声,摆了摆自己的尾巴,朝桌前扫视一眼,[少拿你们那些不干净的手段来糊弄我,都化为百年之妖,眼界兽欲还与从前做蛇虫之时没有不同,你们当真白活。] “这......”几个蛇臣低着头,悄悄互相看了一眼。 最中间跪着的一个紫袍蛇臣摆出老臣之姿,拱手看向小黑龙蛇:“世子殿下有所不知,这是玉京宫千百年来的规矩,若仅凭您一言作罢,难以平宫中众蛇之心啊。” [规矩?]烛秋渡真被逗乐了,抬眸看向那紫袍蛇臣,[若是蛇右相管这般辱蛇陋习称为规矩,我看你也是年老痴呆之症矣。] “世子殿下,您此言......”紫袍蛇臣面上沉了几分。 [我召见你们,便没打算舌战群臣,我年纪小身子弱,自然是吼不过你们几位活了成百年的。]烛秋渡语气依旧是淡淡的,打断了紫袍蛇臣的话,[玉京宫大敌已除,如今都是向好的日子,王舅将这玉京宫交给我,你们也不必总来试探我是不是个好说话的软骨头,把你们那些龌龊心思收一收。] [奉劝各位摆清楚自己蛇臣的位置,不要总想着越过蛇王头上去,也别想用什么‘向来如此’、‘从前蛇王’之言来吓唬我。]烛秋渡声音冷如击玉之响,[如今谁是当权之蛇,便是谁说了算,不然要这王位做什么,蛇右相,你说呢?] 第356章 夜来幽梦 “......殿下,这是自然。”紫袍蛇臣低头答话。 [既如此,如今我便立个规矩。]烛秋渡语气严肃几分,小蛇尾指向那红袍蛇臣,[你替我记好了。] “是,殿下。”红袍蛇臣俯身,在地面上双手接过阿蟒递出的绢布及墨笔。 [宫中往后不许接纳送来和亲的蛇女。]青眼蛇眸扫视着桌前群臣,烛秋渡悠悠然开口,[我记得这是烛妩王上在玉京宫时便立过的这般规矩,而后宫中无王,倒叫你们其中色胆包天的做了主?] “世子殿下,这可是冤枉我们几个老臣了啊!”另一红袍蛇臣俯身答话,“惊月王妃是王上亲自挑来的。” 烛秋渡与阿蟒对视一眼,见后者颔首,它从容不迫道:[许是我的问法不对,王舅那时从断麟山初来玉京宫,是谁将这昏了头的法子递到年幼的王舅面前,心思不正的妄想蛊惑君心?] “这......”几个蛇臣弓着背,低头互相瞧了好几眼。 [王舅心中良善,赏罚分明,是一个明君。]烛秋渡轻声道,[此次对惊月储王妃之事,是罚,亦是赏,昨日王舅托信叫我好好照顾惊月储王妃,你们思量其中分量,掂掂自己脖子上几斤几两。] “......是。”见紫袍蛇臣俯首应话,后边几个连忙随了退礼。 [阿蟒叔。]几人走后,烛秋渡唤阿蟒,[还要劳你去与兰絮交待,不必多花心思,那几臣多是有贼心无贼胆,看好蛇右相便是,且你与惊月姐姐交待,叫她搬到未央殿内歇息。] “叫惊月搬到未央殿?!”细长蛇眸眨了眨,阿蟒语气有些惊讶,“未央殿如今不是殿下您在歇息?” [是,不过咱们不是马上要出行寻舅舅去了么。]烛秋渡将自己绕到桌边,[未央殿少有人敢去,你叫惊月姐姐从下层挑几个自己知心的蛇女,上来服侍作伴吧。] “殿下。”阿蟒单膝跪地,扶肩道,“阿蟒替惊月与您道谢。” [快去处理吧,阿蟒叔。]小黑龙蛇摆了摆自己的尾巴,[剩余的丢给乌柏处理,咱们今夜便出发。] — 送行夜宴,比接风宴有过之而无不及。 东安子鸡、果木熏鸭、大酱肘子、醉排骨、鲜虾饼、鲜蘑菜芯、油焖春笋、炸藕丸子、梅花豆腐、甘草冰雪汤外加一个松子百合酥。 饯行宴自然少不了好酒,马馓将于淮舟带到客栈柜台前,挑了好几样。 于淮舟本以为是今夜便消耗的,没想到马馓瞧着侍仆打了酒送到桌边,又吩咐侍仆用酒罐装了不少,说是给几人带在路上喝。 酒足饭饱,要说今夜菜中精品当数那大酱肘子,肥而不腻,入口即化,瘦肉香而不柴,汤汁拌入米饭亦是美味,吃的几人唇瓣晶亮亮的。 “今夜早些歇息。”马馓面上将红未红,明日要行船,今日几人只是小酌,他笑着拍了拍蒋霁的胳膊,“明日一早我许要备商货,吩咐他们带你们去那后山,午后咱们便出发。” “好。”蒋霁垂眸颔首,笑着回他道,“有劳马舵主费心安排。” 哗啦~ 身子浸入温热水中,解了今日一身的疲乏,这边谢意才满足的长叹一声,一条光溜溜的蛇妖便从屏风后出现。 蒋霁哗啦一声浸入水中,极快的在水下接近谢意,接着手臂就与他肩膀靠在了一起。 谢意瞥他一眼,到底没说什么,闭眼靠在浴盆边上歇息。 “先生。”蒋霁将身子往浴盆下边缩了缩,歪头靠在谢意肩膀上,垂眸盯着水下那片雪白,下一瞬手就伸了出去,喃喃道,“阿霁给你按按腿。” 谢意睁开一只眼睛,见那大手老老实实放在腿上轻轻捏按,也就随了他,没有阻止的心思。 大手从小腿捏到大腿,而后...... “!”谢意猛然收腿睁眼,抓住那只不安分的大手,看向那面上可怜巴巴的蛇妖,“你往哪儿摸呢?” “不故意的。”蒋霁委屈极了,一双丹凤眸被下撇剑眉压住,语气可怜得很,“先生怪阿霁么?” 酒意有些上头,谢意弯眼一笑,捏了捏蒋霁的脸肉。 蒋霁抬手将那小手覆在自己面上,翻身便跪在谢意腿侧,另一只手在水下精准找到了窄腰位置,在腰侧轻轻捏了捏:“先生,你疼疼阿霁......” “怎么疼?”某些道士明知故问着,柳叶眸半眯着将身前结实的蛇妖慢慢打量了个遍,“阿霁倒是与我说说清楚啊?” “嗯哼......”蒋霁哼唧几声,将头埋在谢意颈窝里,不停用鼻尖和唇瓣来回蹭着,嘴里还告状似的,“先生,阿霁难受。” 谢意抬手一摸,这蛇妖身上可不是滚烫,轻声问道:“发热了,这可怎么是好?” 蒋霁将身子直了些,与那双含笑柳叶眸对视着,眼神已然迷离,噘嘴威胁道:“先生这会儿若是为难阿霁,一会儿阿霁也不会放过你。” “哎呀,威胁我?”柳叶眼弯的弧度更甚,谢意声音清冽,故意惹他,“你这是什么态度,若我不许,你一会儿又能如何呢?” 啵啵~ 蒋霁抱着谢意脸边送唇猛亲好几口,身子不受控制朝水下道士身上贴着,呼吸中已经带了些喘意。 那双上挑清明的柳叶眸分明就是在引人沉沦,还要做出一副不解风情的模样来,叫蛇恨得牙痒痒。 “可不可以,先生?”蒋霁抹了一把自己的脸,眉眼湿漉漉的,虔诚的请求着身前道士。 回应他的是带着清甜香气湿漉漉的一个吻。 狠话放出,可明日要乘船赶路,蒋霁今夜到底是舍不得叫道士累着,一切轻重得当,恰到好处。 夜饭吃的早,等二人忙完一切,不过戌时七刻。 此时月牙正挂树梢,二人躺在榻上准备入睡。 河边之夜凉爽,也不湿润,入耳都是极轻的河水拍岸之声。 谢意阖眼两个呼吸便睡去,连蛇妖将他身子捞起,拥入自己怀中都毫无察觉。 夜半三更,竟然下起了小雨,不过这场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只是给屋内送来了些许寒意,叫榻上二人靠的更近。 蒋霁忽然浑身一颤,脚下若悬高踩空一般,吓得谢意连忙伸手将他搂紧。 “怎么了?”谢意声音有些发哑,见那面上发懵的小蛇无事,伸手轻轻替他拍着背。 蒋霁摇了摇头,将谢意往自己身前带了带,轻声回应着:“无事,睡糊涂了。” 可是等柳叶眼重新合上,那丹凤眸半垂依旧睁开着。 为何会梦见那莽山呢? 第357章 不分你我 “天地慈悲万法普度,吾奉自来祖师敕令,拜请问生真君降临,以符为凭,以香为引,超度于此,速速解脱。急急如律令” 白衣道士双指空中画符,抬手上引,前方香台白色香气直直不断上升,蔚蓝天空之上忽闪一道紫光。 谢意挑眉,盯那天空好几眼,试图寻到那老头踪迹。 未果,扭头与自己那同样正看向自己的杏眸对上视线。 “是他吗?”谢意收诀,朝着殷渔走了几步,轻声问道。 “嗯。”殷渔面上带笑,语气温柔,“想来不公,他偷瞧咱们,咱们却见不着他。” 今日就这两个道士来到后山,其余人被留在客栈之中,还有东西要收拾。 难缠小蛇百般不愿,被谢意哄了几句去小厨房中做朝食去了。 于淮舟身子疲软,被殷渔劝了还在睡着。 “你那小蛇,近来倒是乖顺不少。”殷渔偏头垂眸看向身旁白衣道士,“如今咱们也算安定,老头瞧了也安心。” “嗯。”谢意垂眸颔首,跟着殷渔并排朝山下走去,“师兄,咱们要去寻那半妖,近来可有踪迹?” “前几日出现一次,又是在沃楽那附近,夺了一个刚出生的女婴。”殷渔看向前方下坡窄小山路,“它应是在那处长住,若我们去时它未出现,咱们便在尸陀岭住下静候它的动向就是。” 谢意看了殷渔一眼,而后垂眸:“......你身子怎么回事?” “什么?”殷渔偏头看向谢意,语气平常。 “恢复不了了么?”谢意知道他听清楚了,于是追问道。 杏眼与柳叶眸的对视,一个温柔如水,一个心明眼亮。 “呵。”殷渔避开眼神,轻笑一声,“小九哪来的这些胡乱想法?” 师兄从前如何风华,谢意心知肚明,可那夜院中白面灾妖的出现,殷渔暴怒四散的灵力倒是叫谢意察觉出几分不对劲。 “师兄。”谢意停了步子,面上正色不再前行。 殷渔在他身前一步,也再走不出一步。 “不过是在镇子里救你那次,费了些修为而已。”殷渔垂眸,极轻的呼吸,扭头看向谢意时杏眼中含笑,“小九为何今日忽然提起此事?” “方才紫光一闪。”谢意直勾勾的盯着殷渔,“师兄身上,竟然带了妖气?” 殷渔轻声一笑,瞧着面前那面上严肃的白衣道士,黑袍阔袖中的手掌却捏紧了:“小九怕是昨夜未歇好,今日迷糊了?” 谢意不说话,依旧盯着那双温柔杏眸。 殷渔深呼吸一口,伸出手拉谢意袖子:“咱们先回去,想来淮舟醒了,小九该信师兄不是?” “淮舟?”谢意轻笑一声,“师兄如此心虚,倒叫小九心中难平。” 柳叶眼中蓄了泪,其中水光叫殷渔不敢再看,侧身而立,心中亦是难受。 见殷渔喉结滚动,谢意叹气,缓了些声音:“不方便说么?” “我无事。”殷渔回话,依旧是不敢回身,“只是疲于修炼罢。” “你宁愿用这种话堵我的嘴。”谢意到底没忍住,清泪滑落脸庞,语气亦是带了哭意,“师兄,做什么要说这种哄骗之言,这叫小九如何不心焦?” “好了。”殷渔转身,盯着地面靠近谢意几步,抬手抚上谢意发顶,“是师兄不好。” 柳叶眸睁大,谢意才要躲开,却已经晚了。 一缕黑金雾气入了谢意脑中,眼前一片空白,脑中亦是如此。 玄色纹鹤帕巾带着药沉香气,帕巾一角轻轻替白衣道士拭去下颚垂落之泪,再无其余动作。 “师兄?”柳叶眼眨了眨,谢意看向身前黑袍美人,“站在这儿做什么?” “不是沙子入眼了么?”殷渔面上自然,俯身盯着那双微微泛红的柳叶眼瞧了瞧,“可还有不适?” 谢意抬手欲揉眼,却被殷渔一巴掌重重拍打在手背上阻止。 “哇啊!”谢意连忙甩手,瞧了一眼自己泛红发热的手背,“痛啊!殷十七!” “不许揉眼。”殷渔转身便走,袖中大手捏紧了那玄色纹鹤帕巾。 “哦。”谢意抬手蹭了蹭面上发僵发涩的泪痕,“你走这么快做什么?” “你自己腿短。”殷渔语气温柔,说着那叫身后巨长团子不快的话。 “殷十七!”谢意气的将步子迈的极大,一步有平日三步远,很快就超过那黑袍道士去。 杏眸中盯着身前那气呼呼的巨长团子,见他一举一动与儿时相似的幼稚举动,嘴角勾起一抹淡笑。 ‘我谢九冥,要杀尽天下所有害人的妖!’ 那白衣小团子在自来峰山崖上不知天高地厚的吵嚷着。 这团子要杀尽天下所有害人的妖? 那便让他杀尽天下所有害人的妖。 就算自己变成一个非魔非妖非人的怪物又如何?他殷渔本就不是常人,何况向来做事不需要考虑后果。 即便此次莲花妖未寻得,这天道便以为自己无计可施了么? 京城小巷,那乌隼小侍遍布的朴素院中,养着成千上百的幼子,皆是本要丧命,被殷渔从地府门前拉回来的。 那是他替小九储备的阳寿,自己耗修养的越多,小九便能活的越久,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却最稳定,以防前几个法子出现意外。 不枉他殷渔吞入腹中的那几个盛世妖魔。 为何如此替他人考虑? 殷渔自己也不知道。 许是为了那油纸包好自己舍不得吃的难得甜糕。 许是团子用命去换的止痛妖丹。 许是自己随口一言团子有两条命,团子便当真冒险想要分自己一条。 许是那日草野天边金日下,察觉不舍自己远行团子面上那滴饱满巨大的泪珠。 谢九冥教会了自己家人的意义。 小九是他亲自选的家人,才不是那蛇妖口中带有霸占目的的贪念。 他与笃笃希望小九好,便也希望那愚蠢贪婪的蛇妖好。 都是家人,何必分个你我。 “师兄!” 殷渔抬眸看去,便见冉冉升起的金乌轻洒光辉,三人站在那光辉之中望着自己。 朝自己挥着手弯着眸的谢意。 牵着谢意看向自己面上淡淡的蒋霁。 还有他们身边扇着玉扇,朝自己弯唇灿烂笑着的于淮舟。 我的笃笃。 殷渔大步朝三人而去。 “......怎么了,哥哥?”猛然被药沉香气怀抱拢入,狐狸眼眨了眨,抬手抚上殷渔后背。 “笃笃。”殷渔安心至极,用头侧蹭了蹭小少爷的耳朵。 “意哥儿!”于淮舟偏头看向谢意,蹙眉严肃道,“你是不是欺负哥哥了?!” “谁欺负谁?!”谢意眨了眨眼睛,盯着那受了委屈似的黑色高大背影回话,“我还气着呢,他动不动就说我腿短,我可没有招他!” “小儿吃奶之态。”蒋霁将自己手中有些泛凉的小手捏紧,瞥了那赖在于淮舟怀中的蠢鸟一眼,轻笑一声不屑评价道。 “你又能好到哪儿去?”殷渔俯身将唇贴在于淮舟头侧,闭眼温声回着蠢蛇的话。 第358章 心思肮脏 “吃些这个。” 赵九刚搬完行李,才从船舱内走出,接过于淮舟递过来的小药瓶,疑惑道:“少爷,这是什么?” “哥哥给你的。”于淮舟给自己扇着扇子,“说是吃了能缓解一些晕船的症状,你试试看,若是实在不舒服,你不必顾着外边儿,也没什么要做的,在里边躺着歇。” “是,谢谢少爷。”赵九乐呵呵的应了话,“属下昨夜歇了个够,有殷大爷的药辅着,应当不会再晕了。” “马兄说,水路虽快,咱们也要在水上待上将近一日一夜,你自己衡量着办吧。”于淮舟看向被金乌照的波光粼粼的河面,“如今便可以提前吃,吃三粒,药见效还需要些时间。” “是,少爷。”赵九倒出三粒在自己手心里,一并吞入腹中。 正如马馓所说,车马装了一船,还有一条装满了商货,几人与马馓同船三条大船逆水朝西北方向缓缓航行。 四周视野开阔,远山连绵,日头不算晒人。 等到日头渐渐西落,天边如火烧琥珀,倒叫几人惊叹一番。 船上有自己的厨房,不过吃的比在岸上简单了不少。 马馓怕几人吃不惯,上船之前买了许多耐放的饼子糕点,肉干也带了不少,怕蒋霁给他买的景湖镇上一些吃食放坏,一并拿了上来。 填了肚子,夜里就歇在住舱内,船上一共两个住舱,马馓和船员一块儿住着,谢意几人住在一块儿。 不过一个住舱只有四张贴墙修建的床,也不算大,谢意和蒋霁恰好肩碰肩的平睡着。 “属下靠在那草垫上便能歇。”宿野指了指墙角铺着的软草垫,“赵九和赵五歇在榻上便是,主子们有什么吩咐属下也方便起来。” “是不是少一张床啊?!”马馓从舱外急急的赶来,瞧了一眼屋内,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哎哟,疏忽了!另一条船上有五张床,我这记性!” “无事,刚好。”赵九乐呵呵的,“属下和赵五一块儿睡便是,刚好属下若晕船,赵五离得近互相也有个照应。” 几人商议之下,赵九和赵五两兄弟也就被安排在了一起。 此时夜空繁星遍布,一轮明月在河水中轻漾,船头将河面划开,几盏船灯在其中飘荡。 船上没那么讲究,众人简单洗漱过后便准备熄灯歇下。 殷渔和蒋霁不知是有了什么默契,同时在自己榻周设下了可隔声音的结界。 住舱里有一个小窗,窗口有一轮明月被丝状薄云缠绕,赵五坐在床边,月光洒在他的半面。 双手抠在床沿,一双明眸看着他赵九熄灯缓步走向床边的身影,赵五低头垂眸,耳畔听闻自己心撞胸膛之声。 “怎么了?”赵九声音压得极轻,凑近赵五耳边道,“还不歇下么?” “我......”赵五嗅到了赵九身上干净清爽的味道,赵九吐息之间竹盐的淡香喷洒在赵五耳侧,叫他不禁缩了缩身子,“九哥......” “哼。”赵九轻笑一声,拍了拍赵五肩膀,几乎用得气音,“快睡进去,真是长大了,还和自己哥哥害上臊了。” 可是一字一句撞入赵五耳膜,字字清晰。 赵五将自己双腿放上床,老老实实贴着墙躺下,赵五走到床头柜旁咕嘟咕嘟喝了两口凉水,便也上床躺好。 两人臂膀相贴,赵五身体僵硬,情不自禁的吞咽一声。 “挤不挤?”赵九忽然侧身,让出了一些位置,面向赵五,“如果哥哥半夜打呼噜,你便把我推醒,若是不醒,你便把我踹下去,好么?” “九哥。”赵五余光瞥见月下赵九身子朝向自己,更紧张了,知道赵九此时是在逗自己,“睡觉吧,别吵着宿野哥。” 沉沉的呼吸声从对面那墙边床上传来,宿野偏头睡得不知道多舒服。 赵五:“......” “睡了。”赵九垫着自己一只胳膊,侧着身子给赵五腾出不少位置,“有事你便唤我。” “嗯。”赵五闷闷答了一声。 舱外偶尔传来河水拍船的响动,赵五呼吸有些不平稳,盯着月光从舱内墙上一节一节的渡过去。 身旁传来均匀的呼吸声,赵五松了一口气,手脚已经僵硬得有些发凉。 少年侧脸看去,借着月光,只见男子熟睡侧脸,浓眉浓睫,高鼻薄唇,五官英挺,男子气概十足。 赵九在赵五的记忆中,似乎一直都是这个模样,且惯会捉弄人。 赵五之前胆小又小气,因为性格有些孤僻,也不被飞花阁其余阁卫待见。 只有他九哥,会次次故意坏笑着点赵五,在众人面前表现出对赵五的关爱,才叫赵五在阁中好过了些。 那浓眉一挑,薄唇一弯,赵五便知道赵九要逗耍自己了。 九哥是与旁人不一样的,赵五心想。 之前在阁中进食之时,自己显露出对谢道爷的一些倾慕,惹得阁中众人哄笑一片。 那时只有赵九淡笑着说:“谢道爷白玉无瑕,又是个心地极善的,治病救人,降魔除妖,可不就是谪仙下凡?我们小五眼光向来很好。” 赵九玩笑有度,可赵五小气,偶尔某句话不知道怎的惹到赵五,赵五便要红眼了,赵九又慌忙压着那浓眉哄人,连带着磁性的声音都变得柔软。 赵九被于淮舟这个小少爷折磨,练就了一身哄人本领,往往说不上几句便将赵五哄乐了,可他偏偏次次出门办事都要给赵五带礼物,说是赔罪。 赵五也不理解自己,甚至觉得自己心思肮脏。 明明之前对谢道爷那般,如今这月夜却又对自己九哥如此思量。 耳廓红了一片,赵五收回目光盯着承尘深呼吸一口,连呼吸都带了颤意。 大手不轻不重的放上赵五胸膛,轻轻拍了拍。 这动作熟练,在许多个年幼赵五怕黑的夜里,从墙角爬上赵九守夜的木榻,赵九眼睛都不必睁开,手便能精准寻到小赵五,然后进行安抚。 哪会有暗卫怕黑呢? 可是乌隼巢中黑暗,叫重见光明的赵五竟害怕独自待在那黑暗之中。 只要赵九在阁中,就不会让他独自守夜,于是这么多年,赵五还是如此。 “九哥。”赵五唤完便抿唇,眼睫颤动几下,眼中便带了水光。 “嗯。”赵九似乎是在睡梦之中不知觉的应了一声。 可身子已经朝人靠去,将一臂环住少年身子,用掌轻轻拍打。 他轻声迷迷糊糊说, “不怕,九哥在呢。” 第359章 不尴不尬 赵九今日纳了闷了。 今日起床之后,这赵五怎的就躲着自己了呢? “赵九!”于淮舟站在殷渔身边,捏着扇子回头唤人,“你来,把这个端出去。” 赵九急忙应了一声,双手接过殷渔手中盛了热菜的盘子,见赵五从自己身边路过,嘱咐一句:“你别去端,烫手,一会儿九哥......” 话还没说完,那小瘦崽子身子别扭的急匆匆从自己身旁走了过去。 赵九:“?” 自己昨夜怎的惹到这个小祖宗了? 赵九百思不得其解。 两人来回面对面端菜走过,得不到那小瘦崽子眼神,赵九也没能搭上一句话。 今日午时蒋霁下厨,狭小厨房内香气四溢,几个空着的船伙计都被香气勾着围了过来。 菜样式少,分量不少,给掌舵的那位留了些,甲板上一个箱子堆出的高桌,一群人热热闹闹的开饭了。 菜香味美,极受欢迎,吃到一半米饭都没了,马馓搜罗一番,将蒋霁给他带的景湖镇大白糕贡献出来,大伙一人一大块,就着菜吃着。 “哎呀~”一个船伙计从手中白糕刷着菜碟余油,眼中还盯着那菜碟,感叹道,“蒋小掌家当真好手艺,就这菜油,小的都还能吃下两大碗。” “谁蒸得米!”马馓咧嘴笑,嘴里那金牙闪着光,“小家子气,蒸那么少一点儿,谁够吃?!” “舵主,小的蒸的。”另一个伙计连忙应话,“看今日人多,小的蒸了平日四倍有余,谁料这菜费饭得很,若下回蒋小掌家再下厨,小的得再开一锅蒸饭了。” 众人皆笑,这日头晃眼,船上晃晃悠悠,一日很快便接近尾声。 殷渔的药果真见效,赵九没被晕船困扰,在船上如履平地,就是整日探头探脑的,叫于淮舟逮个正着。 “赵九!”玉扇轻轻拍在赵九头上,于淮舟眯着狐狸眼质问道,“你今日贼眉鼠眼的,做什么亏心事呢?” “我瞧着,像是寻人?”谢意轻笑一声,接了于淮舟的话,“那眼珠子轱辘轱辘就往那人身影消失地方转,于掌柜你做个好人,就让咱们赵九寻过去吧?” “少爷,道爷,您们就别打趣属下了。”赵九跟着乐呵,“属下只是见赵五今日不太对劲,有些担心。” “赵五不对劲?”于淮舟挑眉,看了一眼周围众人,又看向赵九,“你叫大家看看,今日到底是谁不对劲一些?” “是属下的错。”赵九心知自家少爷打趣自己,低头笑着也就认了,作势要跪下认错,被于淮舟抬腿轻踢了一脚。 “快去。”于淮舟扶住他胳膊,用扇子摆了摆,“去寻你那小五吧。” 于是赵五才收拾了住舱内衣物出了舱外,便被赵九拦了路。 “......九哥。”赵五与赵九对视一眼,便撇开了视线。 “这是怎么了?”赵九眨了眨眼睛,又靠近一步,“九哥昨夜惹到咱们小五了?” “没有。”赵五不自然的后退一步,挑开话题,“九哥在这儿做什么?” “等你啊。”赵九察觉到两人之间氛围微微尴尬,他不太明白,“你今日做什么躲着九哥。” “我没躲九哥。”赵五嘴硬,“九哥为何这般说?” “......”赵九站在原地上下打量了一下赵五,抬手挠了挠脑袋,“我也不知道,总觉得你今日怪怪的。” “是九哥自己怪吧。”赵五垂眸盯着两人脚尖之间的甲板空隙,“此时便是,莫名其妙的来问小五的话。” “是吗?”赵九挑眉,语气疑惑,“或许吧,不过你哥哥我心中的确在意得紧。” 赵五闻言耳后脖颈一块红了,盯向赵九惊诧道:“九,九哥,你在说什么啊?” “说什么?”赵九被他反应也吓了一跳,“能说什么,我说你这样,弄得我今日一日都在思虑你为何这般,在意得紧,你若无事便好,我还以为我昨夜又做了什么惹得你不开心。” 赵五唇瓣上下触碰几下,到底是什么都没说。 两人气氛尴尬。 “我去瞧瞧少爷。”赵九笑了一声,转身朝人堆走去。 谢意和于淮舟唰的一下坐正了身子,一个偏头看向湖畔西落一半的金乌,一个忽然研究起桅杆结构来。 有些风浪,马馓说可能会晚到一些,不过赵九早就派人将千邶住宿安排妥当,即使半夜上岸,也能有个归宿。 “哥哥,他俩不对劲。” 黑金雾气结界之中,于淮舟摩挲着自己下巴认真思考,得出结论,“这赵九和赵五,昨夜定是发生了什么事,闹了些矛盾的。” “何以见得?”殷渔捏着玉扇给这小狐狸扇着风,笑着温声回着话,“咱们笃笃又发现什么了?” “哥哥没瞧出来吗?”于淮舟侧身面向殷渔,“他俩之间何时有过今日那般状态,平日赵九护着那崽子得很,今日氛围却不尴不尬的。” “那也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明白。”殷渔没有什么兴趣,“且二人待久了,有些口角也实属正常。” “的确。”于淮舟颔首认同,躺在殷渔臂弯下边,“连哥哥和意哥儿也会有口角,这么一看,也就没什么了。” 那边黑色雾气结界之中,道士与蛇妖也在交谈。 “你还说没有!”蒋霁墨眉压了凤眼,平躺在榻上责怪着道士,“你头上可不是那蠢鸟的味道,阿霁不提便罢了,提了你还否认。” “怎的会有?我都与你说过了!”谢意翻身便起,侧头垂眸看向身旁那气鼓气涨的蛇妖,语气也有些急了,“下山时风沙入了眼,师兄只是用帕巾蹭了下泪,何时摸了我的头?没有的事,你偏要叫我认了,这是什么道理?” “你的意思是阿霁鼻子出了问题?”蒋霁也从榻上坐了起来,“我都与你说了我不生气,你为何还要骗我,我只是随口一提,你便这般反应,还说不是你自己心虚?” “本就没有的事。”谢意无处申冤,将语气放缓了些,“就昨日之事,我还能忘了不成?我都与你交待师兄替我拭泪,为何还非要隐瞒你一事将你惹怒至此?” “你口中有没有一句实话,谢意。”蒋霁当真生气了,翻身背对着谢意睡下,“你便处处护着他,你这样我心中怎能平衡。” 道士一动不动,盯着那蛇妖气的起伏的背影,将昨日下午之事来来回回回忆了个遍。 本就是没有啊?为何这小蛇偏要说自己发顶有师兄的味道呢? “......本就有的。”蒋霁自己委屈嘟囔,“我都忍了这么久没说,足以表现我的大度了,先生可有一点信任阿霁么?还是先生心中本就清楚,非要否认掩饰罢。” 谢意:“?” 难道自己如今记性这般差了? 第360章 山溪千邶 白露暖空,素月流天。 船泊石岸,伙计帮着几人卸下车马,暗卫三人收拾好行李,也就下了船。 “那我便送到此处。”马馓朝众人笑笑,“诸位路上慢行,往后若是再去河岸县,直接来客栈落脚,随时欢迎。” “马兄。”于淮舟回头看向马馓,拱了拱手,“这些日子还要多谢马兄款待,往后若去景湖镇,定要来飞花阁与小弟玩乐一阵,淮舟备好美酒佳酿,恭迎贤兄。” “这是一定!”马馓笑着摆手,“去吧,早些落脚好好歇歇!” “马舵主,一路顺风。”谢意拱手颔首,弯唇笑道,“这一趟出船想来是收获颇丰。” “哎呀,好啊!”马馓闻言乐的金牙、河灯与月光交相辉映,“那便借谢道长吉言!” 互相拜别,见马馓上船挥手而去,众人上车上马,朝赵九安排好的落脚处缓行。 这山溪县地势极平,一条直直的长石街通向数十里之外的一个不算高的小山包,肉眼可见之处出了偶尔几座高楼,也就那山包有个起伏。 石街还算宽敞,街边都是排布紧密的院落,院与院之间相隔极窄,就这样四四方方的平铺开来。 此时便快鸡鸣,街旁已有几家星星灯火,不过依旧安静,耳畔只闻马蹄和车轮滚滚。 行了大概五里,那小山轮廓在夜色中初显,山包上竟然有一座府邸,山顶向下,还有几户人家错落。 又朝前行了数里,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赵九拉紧缰绳停了马,马车恰好停在山脚前方一个院落前。 “院子?”谢意挑眉,偏头看向身旁那幽静的小院,“我以为咱们还要住店。” “哎呀,我的小院子。”于淮舟被赵九扶着下了马,做了个欠伸,回身朝殷渔伸手,扶他下车,“我于淮舟最后还是把我的美人儿哥哥带来了。” “哦?”柳叶眼弯弯,谢意翻身下马,将手中缰绳交给赵五,朝于淮舟道,“这院子是有什么说法?” “我当时寻哥哥的时候买下来的。”于淮舟拿着玉扇给自己扇着风,“意哥儿,你说巧不巧,我上回来这儿也是春日。” “你当真是四处留家。”谢意打趣他,“师兄,快些进去瞧瞧吧,说不定这于大掌柜金屋藏娇呢?” “哼,你以为我和你似的么?”于淮舟眯着狐狸眼笑,“若到千邶,说是金屋藏娇,也是你谢意会做的好事。” 蒋霁垂眸看向谢意,谢意无辜得很,连忙摆手摇头。 “那都多久的事儿啦!”于淮舟笑着抬扇指向山脚,换了个话题,“那边!一整片花海,离这千邶镇的繁华地界有一段距离,也不算远,这样不闹人,出门便能见人见花,妙极了。” “的确有花香。”殷渔颔首接话,望向于淮舟所指那处,“山顶还住人?” “自然住人。”于淮舟等着赵九开院门,与殷渔搭着话,“住的还不是常人。” “住的何人?”殷渔牵着于淮舟的手,将他往院门边带着,“那般大的院落,难道是商贾之家?” “不是。”于淮舟眯着狐狸眼转头看向谢意,面上带着坏笑,“自然是此地知县的府邸,尤知县。” 这尤知县三个字,被这小霸王咬的重,狐狸眼还有意无意瞧了一眼蒋霁,叫谢意心中莫名有些不安。 “尤知县?”孤清的声音带着些疑惑,丹凤眸看向那同样蹙眉的白衣道士,蒋霁开口问道,“是谁?” “尤知县是谁?这倒是一个好问题。”于淮舟眯着眼睛笑,拉着殷渔往院子里走,“尤知县,就是这山溪千邶,一个姓尤的知县。” “嗯?”蒋霁偏头看向那白衣道士,“听于掌柜的语气,先生似乎与那尤知县熟识?” “我从前游历到过这千邶,的确小住过一段日子。”谢意抬头与这小蛇对视颔首,“不过当时尤知县方才举家升迁到这千邶来,刚来他家中人就遇到一件异事,所以留我在这处瞧瞧。” “既如此,这尤知县不过游历途中一个过客,为何于掌柜会特意提到?”蒋霁认真追问。 谢意拉着蒋霁胳膊朝院里走,第一下还没有拉动这定石墩似的小蛇:“进院先,等我慢慢和你讲。” “你先回答我。”蒋霁不走,不依也不饶。 “淮舟不是在我之后来这千邶县寻师兄。”谢意站在原地,转身看向这小倔蛇,声音清冽,“便也是那尤知县接待的,想来是那尤知县与淮舟提过曾有一道士游历。” “而后在景湖镇,淮舟要记他那小本子妖录,缠我讲述,我们二人一对时间地点,也就提到了尤知县。” “你与那尤知县,有何过往?”蒋霁说罢抿唇,很快又道,“你从前喜欢那尤知县?” “......”谢意当真是无语,被气笑了一下,“尤知县年过半百,我与他相识之时他小儿已满十四,我的阿霁。” “你与我细细说。”蒋霁想起于淮舟那个眼神,愈想愈觉不对劲,“不许放过每一个细节。” “好好好。”谢意伸手揽住蒋霁劲腰,将人往院中带着,“先进院子落脚安顿下来,净身过后当故事给我们阿霁讲,好不好?” “嗯。”蒋霁这才满意,抬步进入院中。 赵九和赵五去后院放置车马,宿野替几位主子将行李包袱放入房内,于淮舟见谢意、蒋霁迟迟不入院中,自己做了主分了房。 这小院与镇上其余小院格局几乎一样,飞檐青瓦,四方小院落,正厅之上还有一层,似乎是个小茶室。 院门正对着正厅,院中左侧两间小房,右侧两间小房相对,方廊被红漆矮圆柱所围,正厅两边各有一个留廊,想来是后院。 院内一小圆浅池,其中两条红锦鲤在池面月下游动着,吐出来的水圈惊动了水中月,也拨开了池面几片圆萍。 圆石小径,布局简单,四周花木扶疏,清雅得很。 “意哥儿。”于淮舟从左边离正厅近一些的小房内探出头来,指了指旁边那间小房,“你与蒋霁歇那间房吧?” “我都好。”谢意颔首看向身边小蛇,见他颔首,又看向于淮舟抬手指了指正厅后问道,“后边是院子么?” “是啊,有个小院。”于淮舟颔首,笑道,“正厅右边进去便是后院,厨房在后边儿,再往后有个草地面积不小,刚好拿来养着咱们那些车马功臣。” “如此。”谢意闻言颔首。 “咱们这留廊进去,便是浴房,哥哥此刻在用呢,我也进去洗洗,你们先歇歇吧。”于淮舟说罢嘿嘿一笑,拿着自己换洗衣物便朝方廊尽头走去。 第361章 千邶知县 窗门透气方格都是芙蓉纹路,屋内一把小花几罗汉榻,一套放置了水壶茶碟的大红酸枝圆桌椅,地上被一张极大的锦绣山水软垫铺满。 再往里看,淡青纱帐架子床,床上摆的是两个软枕,两套薄被,褥子瞧着便软和。 床前踮脚木台前两双木屐并排摆放,长柜一旁木架上备着两条面巾和洗漱用具,赵九向来细心,安排妥当。 “先歇歇。”谢意嫌自己外袍脏,解开腰带褪下外袍,给那小蛇激动坏了,连忙解开自己外袍,便也缠了过来。 谢意:“......如果我没看错,这罗汉榻上似乎可以坐下两人。” “嗯。”蒋霁将自己贴近谢意,在他腿上坐稳,还将脸侧往他颈侧贴,“先生讲讲,那尤知县。” “天天待在一块儿,你倒是真不嫌我烦。”谢意抬手拍了拍这臭蛇后背,“去给你的说书先生倒杯水,渴了。” “好。”蒋霁噔噔噔的跑到圆桌边上倒了一杯水,又噔噔噔的跑了回来,递给谢意,见他几口喝完,问道:“还喝吗?” 谢意摇了摇头,蒋霁自己跑过去就着那杯子喝了一杯水,又黏过来了。 “等我想想。”谢意将小蛇后腰揽住,见他靠在自己肩上,还像哄小孩儿似的摇了摇身子,“这都十多年前的事儿了,事情还要从我进了千邶,恰好遇上那尤知县升迁入镇那日说起。” ...... 人群在街边驻足观望,看的是那朴素入镇的几辆马车。 “这就是新上任的知县?”人群前方,一挎着菜篮的妇人轻声问道。 “是啊,听说是官家特意指派来的。”另一妇人闻言颔首,“其实从前那个王知县也不错,不知道这个尤知县如何,我可听说啊,那辽县的知县是个无恶不......” 人群之后,一清瘦白衣身影并未多留,他堪堪先这知县一步入了镇,腹中正饥饿,打算找个地方落脚,而后吃些东西填腹。 “儿啊!儿啊!” 人群皆被马车内这一呼喊惊得噤声,白衣身影停了脚步,看向那停下的马车。 最前边那马车车帘捞开,一中年男子头戴直脚幞头,身着青色大袖圆领袍,腰系革带,被车夫虚扶一把,大步下了马车,朝后边那发出叫喊哭泣的马车行去。 想来这男子定是那刚上任的尤知县。 马车前那知县与车内人交谈一番,眉头紧蹙,看向街边众人。 这尤知县拱手向人群,声音洪亮:“诸位乡亲父老,在下尤清,今日赶来山溪县赴任,府医未到,可小儿不知为何晕厥,不知可有能医在场?若有能医者愿意出手,尤某感激不已。” 众人小声哄闹一阵,你瞧瞧我,我瞧瞧你,随后又陷入静默。 正当尤知县面色焦急又要开口恳求之时,人群中一女子高喊:“带他去医馆瞧瞧吧!” 众人中几人附和道:“快送去医馆吧,医馆不远!” 尤知县又拱手道:“可有乡亲愿意引路啊?” “走吧,跟着咱们走。”众人都没闲着,成人群转身沿街前行,“前边儿的!去医馆!” 白衣身影被人群推着朝前,无奈跟着向前行进着。 还好那医馆离一客栈极近,白衣身影侧身离开人群,唤回了看热闹的掌柜,在客栈中歇了脚。 一碗三鲜煎蛋面下了肚,白衣身影才站起身,便瞧见了那尤知县怀中抱着一昏睡小儿,急急朝医馆外奔去。 妖气? 白衣身影立在客栈二楼围栏前,多看了那尤知县几眼。 “在哪儿啊?!”尤知县有些慌了神,抱着怀中大概十三四岁的小儿回身望那跟着出来的医师模样的人。 “刘医师方才出诊去啦!您出了这条街朝那山脚去,说不定能赶上他。”那医馆门前医师朝他喊道。 “多谢。”尤知县抱着那小儿便上了马车,随后一辆马车急急先行,朝那山脚而去。 众人视线送着那马车尾,白衣身影轻轻踮了脚,在飞檐之上轻踏几下,也落在人群之后。 “嘶。”白眉老医拧了眉,就坐在山脚一片荒芜之地的大石上,给尤知县怀里的小儿诊脉,“小公子这脉象,并无异常啊。” “方才那医馆中医师亦是如此说。”尤知县闻言深吸一口气,“这可如何是好?” “这呼吸亦是寻常。”白眉老医又翻开小儿眼皮瞧了瞧,摇了摇头,“怎的会无故昏厥。” “可否叫我瞧瞧。”一清冽声音从后传来。 尤府众人和那白眉老医扭头看去,只见一白衣清瘦身影长身玉立。 “小道谢九冥。”谢九冥拱手道,“小公子妖气绕身,不知公子可是七月十五前后出生。” 尤知县与马车内捞开车帘的妇人对视一眼,见那妇人颔首,便将怀中小儿扶稳,拱手回到:“小道长,如此还劳您一瞧。” 谢九冥这才上前,蹲在尤知县身前,双指探上小儿眉心。 妖气几近入心。 “不知小公子平日是否夜中梦魇,哭嚎不止?”谢意心下了然,抬眸朝尤知县问话。 尤知县又与妇人对视,而后颔首肯定:“确如小道长所说。” “小公子体阴,这是被妖气入体,脉象虽无异常,精识已被妖物所控,所以昏厥。”谢九冥轻声道。 “若是这般情况,该如何诊断用药?”白眉老医不知从哪儿掏出一个破旧的小本,手中已经捏好了炭笔,认真看向谢九冥。 活到老学到老嘛。 “寻常药物怕是难将他唤醒。”谢九冥也看向那白眉老医者,“不过若是他醒来,妖气除去过后,想来身子虚弱,实情还需要劳您再探脉查看诊断一番。” “如此。”白眉老医认真颔首,反而看向尤知县语气之中带了几分恳求之情,他将手中之物放下,拱手道,“若是小道长将小公子唤醒,尤知县能否允了老医为尤公子调养身子?” “这是自然,还有劳您二位。”尤知县认真颔首,“若二位不嫌弃,能否随尤某府中一聚?” 尤知县的府邸,也就在那山包之上,白眉老医还有患者在山下等候,于是谢九冥先跟着上了山。 说是上山,其实也不算高,谢九冥婉拒尤知县邀入马车之请,跟随马车行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也就到了尤府门前。 三进三出的大院子,谢九冥也没细看,跟着进了那小儿房中。 谢九冥要用灵力,尤知县与其夫人被请了出去。 体内脉络恒通,除妖气,抽丝剥茧,废了谢九冥一些时间。 “咳......”榻上小公子轻咳一声,已是痛得满头大汗,眼睛缓缓睁开,露出一双琥珀色的亮眸,看见谢意双睫一颤,“仙,仙人......” 墨发轻扬,美如冠玉,白衣若雪,那双柳叶眸中淡漠,面前这位可不是那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 第362章 是亲弟弟 “是你这般说自己,还是那尤家公子说的?”蒋霁手指勾着道士一缕发丝,闷闷问着话。 “我自己想的。”谢意嘿嘿一笑,垂眸看了那小蛇一眼,恰好与他对视上。 二人默契,一人低头,一人抬头送唇,软唇轻触,谢意用自己鼻尖蹭了蹭小蛇微凉的鼻尖。 “后来呢?”蒋霁半垂眸,靠在谢意脖颈边上,自己身子弓成了虾仁,也不觉得难受。 “那小公子醒了,便是那白眉老医在替那尤调理身子。”谢意轻声道,“不过后来我处理完千邶南边的小妖回城中,又被尤知县寻了一次。” “为何?”小蛇追问。 “那尤小公子体阴,易招妖鬼。”谢意抬手替这小蛇将卷曲的长碎发绕到耳后,“去除妖气之后,我本给他留了件符,谁料那符纸被侍从更衣之时忘却,洗衣时浸泡失了效,这尤小公子夜里被鬾惊扰,频繁哭闹不止,才叫尤知县寻了过来。” “那之后怎么解决的?”蒋霁用唇蹭了蹭谢意颈侧。 “也没办法完全解决。”谢意摇了摇头,“除非他与正阳体质之人长久接触,否则只有随身配符。” “正阳体质。”蒋霁坐直了身子,“先生不就是五月初五的生辰?” “是啊。”谢意颔首,见那小蛇认真,“这天下正阳体质之人又不止我一人,我何必将自己做了药引子?” “可是阿霁便是七月十五的生辰。”蒋霁盯着谢意。 “要不说咱俩登对呢,是不是?”谢意颔首又道,他如今大抵掌握了这坏小蛇的脾性。 果然,下一瞬那蛇妖唇角压都压不住,脑袋又黏上他颈侧。 “先生给他配符了?”蒋霁又问。 “嗯。”谢意肯定道,“不过我也不能一直待在千邶,思来想去,得了那尤知县和小公子的允许,用朱砂血液作原料,在那尤小公子耳后作了个小符。” “意哥儿!” 于淮舟的声音先传来,而后就是噔噔噔的脚步声,接着带着热气的湿润香气接近,在房门口探出半个身子。 “意哥儿,我们洗完了,你们可......”于淮舟见屋内场景,一时之间无语,“你们俩,额,算了。” 浴房内有个开着大窗的隔间,里边便可以烧水。 宿野从厨房内拿了些干柴,已经帮谢意和蒋霁二人烧好了水。 两人快速净身,又黏黏糊糊的进了自己房内。 啵啵啵~ 蒋霁今日高兴得不得了,喝了口水翻身上榻,趴在谢意身上亲了他好几口,自己又滚到榻里边儿躺好。 谢意嫌弃的蹭了蹭面上那臭蛇涎水,闭眼准备歇下。 “先生。”蒋霁侧身靠近谢意,盯着那道士绝美侧颜,“明日朝食你想吃什么?” “我都好。”谢意唇角勾了笑,眼睛闭着,他的确有些累了,不过他还是回了话,“咱们阿霁想吃什么?” “想吃些辣味的。”蒋霁将自己缩着,额头贴在谢意肩膀上,“想吃面。” “那明日问问他们要不要和咱们一块儿出去吃面。”谢意伸手寻到那小蛇一只大手,放在手心里捏了捏,“请你们去吃那河漏子面,加上这边的辣油,很香。” “要吃。”蒋霁嗅着那清甜檀香闭了眼,“喜欢先生。” “睡吧。”谢意侧身替他掖好被角,“几近五更了。” 另一边两间房内,赵九、赵五被宿野分配到了一间房内。 三人极快的净了身,也就各回各屋了。 可是赵九和赵五不是住在一块儿么。 逃也逃不掉,二人自从船上那一别之后,碰面也没再说过话。 屋内两张榻并排,靠在一面墙上,赵九喝了一口水,将自己蓬勃的干发挽起,铺床准备歇下。 这边儿赵九抬腿上榻刚要躺下,便听另一床榻上窸窸窣窣。 “九哥。”赵五到底是主动开了口,“你睡了吗?” “嗯。”赵九今日心中有事,回院子后又去后院收拾忙碌半天,此刻眼皮有些打架了,连语气都带了困意,“怎么了?” “......我想与你说说话。”赵五听出了那人困倦,思量再三,又说道,“还是明日再与你说吧。” “嗯。”赵九应了一句。 困是挡不住的,不多时,赵五便听见了赵九均匀的呼吸声。 之前船上住舱内,几人说好延迟上岸,在住舱内小憩一会儿,赵五坐在床榻边,就看着赵九在舱内游荡,他不过来与自己同坐,也偏偏不往自己这边瞧上一眼。 而后下马,两人实在默契。 赵九抬手赵五便知道他要牵绳,赵九回头一看赵五便知道他要降速,二人亦是一路无话。 九哥在想什么呢? 这回轮到赵五猜了。 皎皎明月从院内圆池中消失不见了。 光芒被银月大方分享,四散开来,院中景物有了颜色,红柱绿叶,在晨风中鲜艳着。 “九哥。” 赵九才翻身而起,揉了揉自己眼睛,便听见那声如细蚊的叫喊声。 “小五?”赵九从床幔中探头,果然与那小崽子对上视线,“怎么了?” “......你睡得好吗?”赵五支支吾吾半晌,问出了这句话。 “还成。”赵九起身理着自己被子,“你没睡好吗?” “我也,还成。”赵五也跟着起身,提起自己被子两角,仔细叠着。 “没睡好可以多睡会儿。”赵九手脚麻利,很快理好自己床铺,“少爷起床不必那么多人伺候,你多睡会儿,九哥到时候进来叫你起床。” “九哥,你是不是生我气了?”赵五穿着寝衣直愣愣的站在自己榻前,抱着被子,“昨日我......” “我生你气做什么。”赵九面上一乐,“傻不傻啊,哪有当哥的和自己亲弟弟计较的说法?” “亲弟弟。”赵五眸中无措,面色算不上好。 “嗯?”赵九故作严肃,走到赵五面前抬手捏住他脸肉,拉成一只大花猫,“怎么,咱们小五还在生气,如今都不认你九哥了?” “痛。”赵五被他拉的脸都变了形,想来可丑了,说话声音都变了,“九哥。” 赵九眯着眼睛嘿嘿一笑,那浓睫与眼角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其中露出些眸中晶莹光亮:“且你这个年纪,情绪波动也算正常。” 赵九反而安慰起赵五来,松手替着崽子揉了揉脸,转身穿自己衣服去,边穿边说:“像你九哥在你这个年纪,也是上一瞬乐呵下一瞬难过,情绪变换不停的。” “九哥,也有这样的时候么?”赵五的记忆里,赵九从没这样过。 “你九哥是谁?自然会伪装。”赵九将自己外袍套上理好,又系上了自己的腰带,“心情如何,若叫旁人轻易瞧出,那我也不必在少爷身边待着,早就回家娶媳妇儿,或是跑到家那边山里面放牛去了。” “......” 娶媳妇儿么? 赵五瞥开眼神,不接话了。 第363章 出门吃面 “哎呀,今日怎么这般热闹?” 这千邶镇直街上,家家户户门前挂了鲜花做的花带装饰的红灯笼,街上喜气洋洋的。 “几位!”身后传来呼唤,众人回身看去,是个面生的婶子,“你们是新搬来的邻居吧?” 见众人有些疑惑,那面生婶子笑了笑指了指自家院子:“我就住你家隔壁,你们是昨夜到的镇上吧?” “是,我们来镇上小住几日。”于淮舟笑着搭了话,“住得这般近,出门还遇上,婶子与咱们有缘。” 那婶子打量这几个气质出尘的男子好几眼,笑弯了眼睛,将自己手里的鲜花带子递了出去:“我家那位说昨夜听到马车的声音,隔壁住进人了,我便来瞧瞧,拿着这个,挂在门上吧,接接喜气。” “这镇上是有什么喜事儿吗?”谢意瞧着于淮舟接过那婶子手中几条漂亮的花带,眯着眼睛笑着问话,“这气氛像是要过节似的。” “是有喜事儿!”婶子笑盈盈的,答得爽快,说完看向谢意,愣了一下,接着说道,“额,是尤知县家的小儿子要定亲了。” 谢意将目光从那花带上收回,挑眉颔首道:“原来如此,这的确是一件大喜事。” “可不是吗?这尤知县终于能安心咯!”婶子面上很快恢复常色,小声说道,“尤公子而立之年啦,从前再如何都不愿成亲,如今想通了,我们都替尤知县高兴。” “那便多谢婶子啦!”花带确实漂亮,于淮舟瞧着心喜,递给赵九让其挂在院子门上,“那我们出门转转,也去沾沾喜气。” 告别那热心婶子,一行人今日已然安排妥当,谢意大早上邀着众人出门吃面,于淮舟想去看看那凌崆寺,蒋霁还想和谢意去这镇上的成衣纺瞧瞧。 填饱肚子为重,谢意与殷渔对视一眼,而后领着头,带着众人往从前那客栈走。 他记得那客栈旁边离不了多远,就有一个有些年代的面馆,之前他去吃过一次,味道不错。 一旁蒋霁安安静静的跟着,对这街上好奇得很,这里鲜花遍地都是,每家每户,每店每铺前都有鲜花的痕迹,香味遍街,且确实热闹。 “那是什么?”蒋霁扯了扯谢意的袖子,发出疑问。 谢意顺着蒋霁手指方向看去,只见一木台一炸锅,两位摊主在后边忙活,一个揉面做饼,另一个守在炸锅前,用筷子和大勺翻动着。 “应该是油洁饼,之前来这儿赵九给我买过,是不是?”于淮舟接了话,看了一眼赵九,“咱们先去买几个填个肚子吧?我也有些饿了。” 几人行至那油洁饼铺子前,两位摊主都是手脚麻利的。 那炸饼的摊主抽空抬头瞧了众人一眼,笑着招呼着:“几位公子,来点儿油洁饼吧?又香又甜,好吃得很!” 这油洁饼放进油锅的时候洁白,入锅一翻面,不一会儿饼上就冒了大泡,整个饼子鼓鼓胀胀的,薄皮似蝉翼,等到颜色渐渐变得金黄,也就出了锅。 “拿七个油洁饼。”于淮舟对那摊主道。 “好嘞。”摊主笑着,从一边又拿了四个白饼子放入锅中,筷子一翻面,那小饼渐渐蓬松起来。 一个小饼一个小油纸袋,摊主将饼子装在一起,双手递了过去:“再多送您一个,成个双,一共三文钱。” “三文钱?”谢意从怀包中掏出自己的钱袋,诧异道,“八个只要三文钱?” 这山溪千邶临近京城,物价怎么与景湖镇一般? “平常卖八文的。”摊主乐呵呵,“今日尤公子的定亲,大喜的日子,咱们也高兴,今日一律买一送一,凑个成双的好兆头。” “那咱们可得多谢尤公子。”谢意闻言笑道,“多谢您。” 这油洁饼刚出锅,还有些烫手,赵九接过之后听于淮舟的安排一人分了一个,众人拎着袋子角又走了一段,这才开吃。 薄壳酥脆,内馅绵软,油洁饼中间包的是桂花糖,连着绵软拉丝的面饼一块儿化入舌尖,味道很好。 “好吃。”蒋霁小尝了一口,点头肯定着,将剩下一大半放入口中。 “那咱们明日再来买些。”谢意转头看向他,“今日在外边儿,带着不方便。” “嗯。”蒋霁空出一只手,牵住了谢意,“那河漏面,什么样子的?” “是用圆眼漏床子架压出来的面条子。”谢意用手简单比了个大小,“那漏床子架就放在滚了水的大锅上,面坨放进去,人用力一压面条就慢慢滑入,比平日里的面条子粗一些,口感软但坚韧。” 众人转了个巷子一瞧,正好瞧见那面条下锅的场面。 铁锅正滚着水,一妇人放面,一老汉压着架子把头,老汉身子都下压,脚尖垫起,瞧着是费力的。 一旁还有个小桌子,上面摆满了切好的肉片和配料。 “几位客官,大清早的来碗热乎的面条子?”那小桌前的摊主带了个面巾,手中木勺快速的在各个料碗中跳动着,他另一只手拿的碗中的面条就有了颜色。 “七碗,其中两碗不要葱。”谢意对他说,“都多加一份肉。” 这肉瞧着是羊肉,多是纹理分明的瘦肉。 “得嘞,客官,您几位里边儿请吧?辣子要不要,咱家辣子香!”那摊主与那放面的妇人比了个‘七’,转头又看向谢意。 “三碗少放些,其余的正常量便是。”谢意答了话,与众人进了面馆。 小面馆子人气味重,店内和街上一样热闹,氛围好,弄得几人心情也不错。 面馆子门口便有一张大方桌子,赵九和赵五简单擦了擦桌子,众人也就坐下了。 “诶?”一个出门端面的年轻男子进了面馆,看着谢意发出了疑惑的声音。 谢意抬眸望去,那男子眨了眨眼睛,朝谢意微微颔了首,端着面到自己座位上去了。 谢意与桌上众人对视一眼,面上皆是疑惑,不过也没太在意,几人小聊了几句,便听那摊主叫去端面。 阔口大面碗,腾腾升着白色热气,连带着那豆面和辣子的香味一并缠上鼻尖。 肉片铺的满满当当,蒜泥、香葱花、老酢都是自己凭口味加。 掀开肉片,便见下边儿清汤,小咗一口,汤清味浓、面香四溢。 调料搅拌均匀,辣子尤为显目,粗面条弹性好,带着辣子的香气,哧溜一口顺进嘴里,妙极。 “嗯。”面还没完全进嘴,宿野便被辣子香征服,禁不住美味出了声。 面碗的热气腾腾之中,只剩下认真吸面、端碗喝汤的响动,无人有空交谈。 吃的畅快,个个碗中都是面尽汤绝,几人面上染了粉,连唇瓣都变得红润,额角出了汗,此刻凉风一吹。 爽~ 第364章 凌崆寺上 吃饱了,也无事,最适合走走逛逛。 一行人过了城街,又从自家院前路过,向前走了几步,便见那山脚花海。 桃花、杏花还有梅花都不必说,株株点缀在山脚山层之上,粉、红、白色远看若那彩云一片片,比之前那带云误雪园中少了些人为的装点,多了些自然之味。 山脚向前延绵一片空地,各色花朵争相盛开,众人轻易便能瞧见兰花、茶花、还有些报春,还有些不知名的小紫花。 “风一吹,花香便送入咱们院子里。”于淮舟轻轻摇着玉扇,抬头细细嗅闻,“我这院子的地界,选的如何?” “好。”谢意认真颔首认同,“不愧是咱们于大少爷。” “咱们这花有的是时间赏,等明后日若有时间,咱们进去逛逛。”于淮舟想起正事儿,双手推着殷渔背部,嘴上急忙赶着众人,“咱们今日先去瞧瞧那凌崆寺,上回我便想去,没有时间,快些,咱们快走!” 花海朝街边右行,便有一个小巷。 小巷中人就少了许多,也没有那些鲜花装点的热闹劲儿,几人走过小巷子,竟然瞧见另一种景象。 远处几座连绵的大山,绿意几乎不染,连脚下的道路都变成黄土之路,想来是极少人来往,所以没有特意修建。 “那凌崆寺,听说是悬在垂直在高山的腰上。”于淮舟脚步极快,肉眼可见的兴奋,“到底是如何建成的,我百思不得其解,今日咱们去瞧瞧,若能偷师学艺,将来回了景湖镇,咱们把意哥儿后院那荒山上也照猫画虎修上一间。” “你住进去,出家还是为道?”谢意闻言弯了弯眼睛,调侃道,“若如此,那师兄可不就可怜了?” “谁修寺庙啊!?”于淮舟用扇子拍了拍谢意的胳膊,“咱们修个悬空屋,又不被街上喧闹吵,人又少,视野也好,在里边儿喝茶聊天,算账记事,都是极好的。” “我那院子若能填湖扩出去,你能将那景湖填平。”谢意轻笑一声,“你怎的就不对你那飞花阁下手呢?” “在院子里大家都要一起住啊。”于淮舟上前几步,用肩膀撞了撞谢意的肩膀,“咱们一家人自然是要住在一起,且飞花阁不也是你的么?” “你想怎么改造怎么改造,说真的,我给你留那房间,你真就没去住过几次,你若不喜欢,给我说说想如何修建,往后你和蒋霁也能过去住不是?” “媚语就是顺耳啊。”谢意眯着眼睛感叹道,“怪不得你将那殷十七迷得团团转,这世间果然还是良君奸臣这般组合妙。” “意哥儿!”于淮舟噘嘴不满,“我与你说真的,你当我与你说客气话么?” 又往前行了一阵,上了一个平缓的黄土山坡,回头一望,便将那方格千邶镇收入眼中。 房屋院落紧紧挨着,街上人影远远瞧着和动蚁一般,耳畔有水冲岸石之声,回头一瞧,原来是一坎黄河翻滚。 “嘶,在镇上怎的就没看见这处山坡?”宿野挠了挠头,“就见那尤府山包最高了。” “这便同神的视角一般。”殷渔声音温和,接了宿野的话,“我们若处地瞧天,便觉天无穷尽,不知高处有何物,可神瞧众人,便就只是方圆而已。” “哥哥,你看!”于淮舟捏着玉扇指向不远处一山间,“是那凌崆寺!” 众人瞧去,当真是稀奇,那山高耸,山腰之间竟然真有几座寺宇。 “下不见山梯,上不见悬柱,这是如何修成的?”谢意见状不禁提出疑问。 “许是借绳从山顶垂落,而后搭梁成基。”蒋霁收回视线,看向自己身旁道士,“从前在玉京宫,那些蛇妖便是如此修补玉栏,听说是从人间学来的。” “如此。”柳叶眼弯弯,谢意看向蒋霁颔首,“这倒是我第一次听闻这般修建之法,能在这悬直山间建屋,当真奇妙。” 几人朝那凌崆寺山下而去,当真不见山梯,如何上去倒成了一个问题。 “少爷!”十几步之外,赵九朝于淮舟喊着,“这有一根铁索,是从那寺中垂下来的!” 不一会儿,众人便站在那孤零零的一根挂着些红布条缠绕的铁锁链前,与它面面相觑。 “这是要爬上去吗?”于淮舟眨了眨自己的狐狸眼,看向殷渔。 “好像只有这一个法子。”殷渔瞧了一眼这锁链顶部,弯着杏眼看向于淮舟,声音温和,“哥哥带笃笃上去。” 几人都有些功夫在身,上这铁索倒是不在话下。 殷渔搂着小霸王的腰,轻轻一跃,黑色衣袍翻飞,凭空轻踏山壁几下,二人稳稳落在铁索链顶端。 铁索链顶端是一个宽出山壁不多的小山坎,二人横站着,脚边也就剩了拇指长的宽度。 于淮舟在殷渔胸膛前方,朝下瞧了一眼,只觉双腿发软。 “这般高啊......”于淮舟抱紧了身前殷渔,吞咽一下,“哥哥,我如何转身呢?” “哥哥扶着你。”殷渔扶着于淮舟大臂,“你慢慢......” “我,我有些怕。”于淮舟又瞧了一眼下边,七丈有余,要在这悬崖峭壁的狭窄落脚之处转向,当真是有些恐怖的。 “哎呀!” 殷渔忽然抱着于淮舟将两人位置交换,吓得于淮舟出了一身冷汗,“哥哥,你,你怎么都不先给笃笃打个招呼?” “吓到笃笃了?”殷渔将小霸王朝自己身前拢了拢,大手替他顺了顺背心,“下次哥哥先说,好不好?不过这样一来,笃笃就不必转向了。” 如今变成殷渔背对着这凌崆寺入口,于淮舟探头探脑的越过殷渔瞧了一眼,这入口也不算宽,只有一人宽度,围栏也极低矮,只高至膝上一点儿。 “从前这寺中僧道便日日如此修行?”谢意拉着那铁索几下跃上这窄坎,直立在于淮舟身后,“走啊,你俩在这儿腻歪什么?” “意哥儿,意哥儿。”于淮舟朝殷渔身前挪了挪,“你先走吧,我,我和哥哥再等等。” “?”谢意快速眨了眨眼睛,笑道,“哎哟,咱们于大掌柜怕高啊?” 见那小霸王将脸埋入殷渔胸怀,谢意轻笑一声,轻踏一步,飞身到达了殷渔身后。 “师兄,你把他带到这梯口来吧,叫他扶着些,会好点。”谢意朝殷渔说着,抬手扶了一把朝自己飞身而来的小蛇。 赵九跟在蒋霁后边,拉着铁链上了窄坎,而后转身看向下方赵五。 赵五拉着铁链慢慢上爬,快要登顶之时从侧方伸出一只手。 “来。” 赵五循声望去。 那人浓眉下边眼睫弯成了一个漂亮的弧度,正笑着朝他伸出手:“哥哥拉你一把。” 赵五垂眸,愣了一瞬,而后伸出自己的一只手。 赵九握紧赵五的手用力一拉,另一只手稳稳接住赵五臂下,稳稳一抬,二人站稳在山腰窄坎之上。 赵五轻轻喘着气。 悬空的刺激与落地的安稳。 真是叫人怦然心动。 第365章 目标一致 凌崆寺,寺临空。 桐油泡制的铁杉木长直柱碗口大小,并不太稳固的支撑起寺中突出山体的部分。 以至于谢意快走几步,那上斜的窄梯便直晃荡。 “意哥儿,意哥儿,你走慢些,别晃啊。”于淮舟如今进退两难,半蹲着扶在那还没他膝盖高的细围栏上惊声叫唤。 “掉不下去的。”谢意回头,首先与那紧跟着自己的小蛇对上视线,于是伸手拉了小蛇一把,才接着道,“承重的不是这些细柱子,是这些半插的飞梁和山体岩石暗托梁柱承着的,结实得很。” “别怕,笃笃。” 殷渔声音温和,目光紧锁在面前这个从狐狸变成垂耳兔子的小少爷身上,伸手护着他,“哥哥在后边儿,摔不着的。” 方才殷渔与于淮舟换了位置,殷渔自己转身向着窄梯,于淮舟便站在了殷渔后边。 于淮舟低头看了一眼和自己肩膀差不离宽的窄坎,又看了一眼唬人的高度,当真眼花腿软。 后边儿没人护着,他还是不敢走的,殷渔见他不动,也猜到几分,于是轻盈转身,凌空飞身又到了于淮舟的身后。 殷渔在后边儿,于淮舟是安心的,于是深吸一口气扶着墙挪到了窄梯口,上了窄梯老头儿似的靠着山挪了两三步,又被梯晃动吓着了。 青瓦红柱,三层檐斗拱结构,上抬头可见山石,身处寺中仿佛嵌入万仞峭壁之中。 上了窄梯便是一个带着走廊的殿阁,共三层,其中与平常寺庙陈设没有不同,泥塑,石刻造像占多数。 谢意带着蒋霁,见那造像便颔首而过,身后于淮舟入了殿内也是不语,直到三层出了窄门,又是一个长斜的飞栈。 那白衣道士依旧是如履平地,身后小蛇向来对道士亦步亦趋。 殷渔扶着小霸王老头儿上了飞栈,身后便是赵九和赵五,宿野收尾。 几座殿内层次多变,小中见大,布局紧凑,叫人不觉身在弹丸之地。 一路几人无言,直至最高殿内。 殿门才入,便见‘仙道贵生,无量度人’金字木匾。 九色离罗衣冠华座,并须如法,道德天尊。 谢意与殷渔一揖三叩再一揖,重在心诚,身后几人亦是学着如此。 几人起身欲出殿门,谢意才要转头离去,忽见造像前方桌案金影一闪,顿了脚步。 “先生?”蒋霁靠近谢意了些,低声问道,“怎么了?” 谢意拍了拍蒋霁胳膊,以作安抚,转身上前几步,看向那案面之上。 一个‘?’字深深刻入木台之中。 “小九?”殷渔扶着于淮舟立在门口,回头看向白衣道士背影,轻唤一声。 “师兄。”谢意盯着那字应人,“方才似有仙息。” 殷渔挑眉,扶着于淮舟又入殿内,走到谢意身边站定一瞧,温声开口:“那仙息留下此字?” “不知。”谢意摇了摇头,抬头与那杏眸对上视线,“这字何时留下,皆有可疑,谁会在这天尊造像前留字?” “既叫你看见,想来是有所托。”殷渔瞧了一眼谢意身边那高大卷毛,“不若叫你这小情郎出去,而后引息,瞧瞧是否能探得一二?” 于淮舟暂且交给赵九,宿野和赵五退后几步,四人暂且立在门外。 这卷毛小蛇不愿离开谢意,谢意也懒得与他解释纠缠,只给他作了个护界,便开始掐诀引息。 唇瓣张合不止,数个呼吸之后,桌案那字忽然金光一现,与谢意指尖吐出的淡金光雾交缠。 谢意身上镀了一层淡金光雾,闭眼探息,忽然偏头蹙眉。 也就半盏茶的功夫,谢意收息吐气睁眼,桌案忽的金波一震,空气都若翻滚一般。 殷渔身子一颤,身周黑紫魔瞬起便被压制,他险些没有站稳,这一异常落入护界中的丹凤眸中。 蒋霁上下打量着那黑袍道士,虽然那黑袍道士有意克制自己的动作,身子晃动的幅度并不大。 但是那还在颤抖被黑袍道士藏入阔袖中紧握的大手,叫蒋霁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剑眉一挑,丹凤眸半眯着与那察觉到视线的杏眸对上视线,随后丹凤眸一弯,其中带着几分玩味。 道士怎会怕仙息呢? 殷渔面上淡定,瞥开了自己与那蛇妖对视的眼睛。 “奇怪。”谢意上前几步,抚摸了一下那桌案,轻声道,“竟然消失了。” 殷渔上前一看,可不是么,那桌案上平平整整的,哪还有那木痕刻字。 “小九方才可探到了什么?”殷渔偏头问谢意。 “模模糊糊的。”谢意摇头,“四周一片空白,空中有血绳作丝线,黑红缠绕作网状,交融流淌,再无其他。” “那‘?’一字,若一女胁双人。”殷渔与谢意对视,“不知是否与你探息所见相关。” “或许。”谢意颔首,蹙眉沉思,“不过这处提示仙息为何?难道那千邶镇中有异?” “......如今毫无头绪,瞧瞧再说吧。”殷渔思虑一番,扭头又看了那蛇妖一眼。 蒋霁高抬着下巴,通过谢意发顶,与那黑袍道士对视一眼,弯唇轻笑。 谢意颔首,这事儿如今确实没有入手之处,也不是急就能成的,不如暂时静观其变。 这般想着,谢意扭头看向蒋霁,扬唇轻声道:“走吧。” 话落谢意抬步朝殿外走去,殿中那跟屁小蛇却没有第一时间追上白衣道士去。 “你这胃口不错,吞入那硕大妖魔增修,想来此刻都未消化完全,也不怕伤了你的正修道气?”蒋霁轻笑一声,丹凤眸轻瞥那黑袍道士一眼,声音压低了些,“不过先生似乎向来不喜此法,如此看来,他应当是不知情吧?” “哼。”殷渔垂眸瞥他一眼,面上似笑非笑,淡淡道,“你又做出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做什么?” “我只是没想到,有一日咱们之间也会有秘密。”蒋霁冲殷渔挑眉,笑着朝殿外回头看向自己的白衣道士大步走去,压着声音道,“注意些自己身子吧,你若死了,惹得我的宝贝道士难过,我便寻遍天下也要逮住你的转世,将他反复捶打折磨。” 黑金鹤纹阔袖之中,那缕名为‘忘却’的黑金雾气消失,大手放松了些。 殷渔瞧着那蛇妖急急忙几步奔向谢意身旁的背影,无语又好笑。 今日若是旁人看见,这缕雾气当真是省不得的,可若是这蛇妖,殷渔心中的确觉着没有必要。 归师勿遏,围师遗阙,同样的道理。 自己的秘密被这蛇妖知晓,并不是一件坏事,反而会成为平衡那蛇妖心中不平的一剂良药。 此刻那蛇妖心中,殷渔所有的温文尔雅,都变成了惺惺作态,自己心知肚明殷渔本来面目,自然觉着自己能在谢意心中更胜一筹。 而殷渔怕蒋霁与谢意告状么? 答案是否定的。 经过上次玉京宫之事,殷渔对谢意而言如何,这蛇妖心中亦是清楚得很。 既然不论如何都不能将殷渔从谢意身边踢走,蛇妖便不会多此一举,叫谢意知情后伤心。 在某些方面,黑袍道士与蛇妖目标一致, 那就是希望谢意一生平安且高兴。 第366章 尤府公子 衣袍翩飞,几人从高处轻盈落地。 赵九带着赵五,从铁索链条上慢慢滑下,几步赶上自家少爷。 “我的天哪。”于淮舟那小软腿终于踩到了地上,半靠在殷渔身上,“这凌崆寺这般高,在上边儿腿都不是自己的了。” “于少爷若是怕高,想来大胆海口要回景湖镇修那悬空阁的事儿就暂且放放吧。”谢意拍着于淮舟的背笑道,“咱们少爷腿回来了吗?咱们今日不是还要去逛逛衣坊?” “去的,去的。”于淮舟看向谢意嘿嘿一笑,“高倒不是可怕的,可怕的是那栈道又窄又晃,踩上去心中没底啊,还不恐怖么?” 众人慢慢又从小巷走向花海,入了主镇街上。 金乌缓缓挪向正空,宿野与赵九、赵五相约去附近买些时蔬果肉,得了殷渔的允先回院备食去了。 从两个院子中间穿过一条小路,来到这镇中央最热闹的地方。 镇中央有一座三层小楼,是这镇上最大的成衣坊,名叫指织庄。 指织庄门口人来人往,多见穿红着绿的公子小姐带着自家从仆,挑着衣服布料,说说笑笑。 谢意四人从门口进入,便迎面来了个带着笑脸的店小二:“四位爷,里边儿请,您四位今日是来看料还是购衣?” “先看看成衣吧。”谢意朝店小二颔首,轻声问道,“店内有无连理裳?” “自然是有的。”店小二笑得更开心了,“您几位这边儿请,瞧瞧成衣样式,若是不合心意,咱们这儿的织娘都是顶尖的手艺,今日您挑了料子花样,七曜便能做好,您留个住址,小的给您送上门。” 店小二给四人引着路,上了二楼,二楼人少些,几面墙都被铁力木宽柜铺满,只有临街那墙开了几扇大窗,采光不错。 铁力木柜中挂满了成衣,男式成衣与女式成衣分开,店小二没在这两排成衣之间停留,径直将四人带到了最里边那铁力木柜前。 “几位爷,这都是配好的连理裳,时兴的样式,您瞧瞧有没有合心意的?”店小二躬着身子看向四人,等候答复。 谢意伸手捏着料子,都是适肤的,走到一珊瑚赫银线鹣鹣纹织缎圆领袍前掀开外袍瞧了瞧内衬,觉着不错,于是目光开始寻着那小蛇。 蒋霁此时正瞧着一套汉白玉色的道袍,缂丝并蒂莲纹,素雅中透着些精致,一瞧便是那道士的风格。 两人才对上视线,柳叶眼一弯,便听通向三楼梯口处有人滑下楼梯几步,摔在了二楼梯口前。 三楼奔下来几个小侍卫,将那男子扶起,店小二也连忙放下手中布缎,去扶那位身着华缎的公子爷。 蒋霁朝谢意走近几步,偏头看了那摔下楼梯的男子一眼。 那男子生的俊俏,瞧着不过二十来岁,此刻目光带着惊诧,直勾勾的盯着谢意。 蒋霁走到谢意身边,也直勾勾的回望那男子,不过那男子眼中只有那白衣道士一人,丝毫没有察觉到道士身边那欲将他吞入腹中的视线。 “哎唷,我的尤少爷,您没事儿吧?快瞧瞧哪里不舒服,摔伤了可怎么是好啊?”店小二急的忙喊,仿佛摔着屁股墩的是他自个儿。 那被唤作尤少爷的男子瞧着谢意,眸中震惊又欣喜,在乌黑眼睫颤动两下过后,眼眶竟然描了红边,而后晶莹渐渐水润了眼眶。 心中漏了一拍,十余年过去了,这白衣身影却丝毫未变,与他幼时记忆之中的神鹰重合。 他被两个侍卫扶着僵硬的上前一步。 于淮舟先反应过来,拉着殷渔急忙赶到谢意身前一步,狐狸眼一弯,抬手拱手道:“尤公子,别来无恙啊。” 这尤公子,本名尤念檀,就是千邶尤知县的小儿子,生的傅粉何郎,浑身未褪的骄骄公子气,今年而立有余,瞧着却与弱冠之年无异。 “......您是于掌柜?”尤念檀这才舍得收回自己目光一瞬,看见于淮舟还反应了一会儿,而后笑着给于淮舟回了一个礼,视线又飞到谢意身上去,“您们这是,一同出游?” “是。”于淮舟嘿嘿一笑,“要不说咱们有缘,今日在这儿碰了面,尤公子今日来这指织庄做衣?” “......是。”尤念檀朝于淮舟颔首简单回话,又看向谢意,“这位是?” “是我家中小叔。”于淮舟眯着狐狸眼,扬唇答道,一只手推着殷渔,又用玉扇推着蒋霁上前,“这是家夫,这是小叔夫。” 尤念檀抿唇,与殷渔和蒋霁拱手见礼,弯着眼睛看向谢意道:“尤某失礼,请问阁下尊姓大名?” “谢意。”谢意淡笑颔首拱手,“尤公子,当真是一表人才。” “一表人才?”蒋霁从尤念檀那双水眸中瞧出了几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之意,冷笑一声,在谢意耳边低声说道,“先生说少了吧,不是翩翩貌美,叫人甘愿回想,念念不忘之人么?” “不是。”谢意手朝后寻到这小蛇大手,转头轻声安抚道,“不是与你说过了,做什么还这样。” “我瞧他是救命之恩,欲以身相许罢。”蒋霁冷冷瞥那尤念檀一眼,不说话了。 尤念檀见两人亲近,也多瞧了蒋霁几眼,又开口道:“不知谢公子您从前是否来过这千邶镇,还救了一个被魇住的小儿?” “嗯。”谢意面上淡然,颔首承认,“确有此事,不过举手之劳,尤公子不必介怀。” “九冥兄,真的是您。”尤念檀弯了眼睛,眼角不禁挤出一行清泪,似乎有很多话要和谢意说,唇瓣张合,却也只能重复念着谢意名字,“我......九冥兄。” 寻觅多年,此刻良人有佳人在侧,自己纵然千言万语,也只能吞入腹中了。 “听闻尤公子今日定亲?”蒋霁主动开了口,看着尤念檀唇角漾开一抹笑,“这大喜的日子,想来到这成衣坊中来,是来定婚服的?” “是。”尤念檀抬眸与那双瞧不出情绪的丹凤眸对上视线,闻言颔首。 “恭喜尤公子娶得合意良人。”蒋霁抬手拱手,笑着道,“不知婚期是何日?” “便在七曜之后,择了个黄道吉日。”尤念檀笑得淡了些,又看向于淮舟与谢意,“若诸位有空,不若赏脸来府中一叙。” “自然,自然。”于淮舟弯着狐狸眼拱手应话,“尤公子亲自邀请,哪有不去的道理,何况大喜之日,我们几个也去沾沾尤公子的喜气。” 尤念檀又看向谢意,见谢意淡笑颔首,心下才稍安定了些。 “我们夫夫二人。”蒋霁面上璨然一笑,出声将尤念檀的目光从道士身上引走,“到时自然是备上厚礼,祝尤公子与您夫人始终不渝,早生贵子,不要朝三暮四,见异思迁才是。” “哈哈哈。”于淮舟连忙笑着圆场,“我这小叔夫年岁不大,说话难免有不当之处,不过心意是好的,还望尤公子大人大量,海涵,海涵啊。” 那小蛇话里话外的意思,被谢意听了个明明白白: 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我不想揍你。 第367章 于少爷来信 成衣没有合适的码子,那店小二忙完其余客人,从谢意口中听说自家夫人身高八尺,体型宽硕之后。 店小二那双一直眯着笑没有睁开的眼缝开了口,眼瞳都快吓出来了。 后来店小二弄明白这两位俊俏公子是一对妙人,连忙抱歉的笑着拿了料子和花样出来任两人挑选。 选了四个料子,两个样式,要做三款连理裳。 回到院子小蛇便撒了泼,手也不牵了,脚步哒哒哒的进了自己与道士的房中,不等那道士也不看他一眼。 于淮舟给了谢意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拉着他的好哥哥殷渔快步逃走了。 小蛇回了屋便在那长柜边取着东西,一举一动都是带了气的。 “哎哟,哎哟。”谢意几步跟进屋内,将那撒泼小蛇哄着,“怎么了这是?咱们小蛇脾气没个由头么?” “不是要给他备礼么?”蒋霁没好气的拿出自己的包袱,连着那小钱袋子一块儿拿出来了,“我去银庄取些银两,好好祝那吃着自己碗里,还瞧着旁人碗里的尤公子新婚快乐。” “去银庄取钱,怎的弄出个去铁铺磨刀的动静来?”柳叶眼弯弯,谢意好笑得很,“得了,咱们与师兄淮舟是一家,出一份便罢了,我与淮舟商量过后再说,怎的就要阿霁出礼了呢?” “什么狗屁深情郎君,这山溪千邶与景湖镇不就十几日路程不到,寻不到么?他寻了么?!”蒋霁想到那日饰铺中几个女子的谈话便气,原来她们口中的道士,就是自己的宝贝道士。 他嘴里骂骂咧咧的,冲的便是那戴着‘深情郎君’帽子的尤念檀:“做出一副痴情模样来,谁稀罕他以身相许了?送给我都不要,蠢劣的东西。” “深情郎君?”谢意眨了眨眼,不知道这小蛇在说什么东西,“怎的扯到那上边儿去了,是何许人?” “是何许人?是你举手之劳救的,你让他不必介怀的小儿。”蒋霁瞪了一眼谢意,给自己气笑了,丹凤眸弯弯的,殷红唇瓣上露出一颗白白的小尖牙,“听说人家为你守身如玉呢,怎的这回名不当户不对的一个女子,倒叫那深情郎君爱得死去活来,即刻便要成亲呢?!” “啊?”谢意惊诧于这小蛇对尤念檀之事的了解程度,心中听人趣事之魂忽起,眨了眨眼睛问道,“阿霁这是从哪儿听来的?” “这天下都知道了!”蒋霁将那眼中放着感兴趣的亮光的白衣道士拢入自己怀里,低头便轻咬他耳廓,尖牙抵在谢意耳骨上,嘴里还说着呢,“能将那痴情之事传到河岸县人尽皆知的时间,去景湖镇都能走个来回了。” “就是,就是。”谢意搂着那骂骂咧咧的小蛇无脑附和道,“可不是么?阿霁骂的对啊。” “哼嗯。”蒋霁闻言心中舒爽,偏头收牙,吸了一口道士头侧发丝的香气,评价道,“痴心妄想之徒。” “对啊,没错。”谢意微微颔首认同着,“且他都要成婚了,咱们小蛇肚里能撑船,不和他一般计较,是不是?” “嘿嘿。”蒋霁被哄得高兴,抬手将怀中白衣道士抱起,抬头亲了好几口,“阿霁喜欢先生。” “对啊。”谢意无脑颔首认同,很快反应过来,接着蒋霁的话道,“咱们没净手呢,出去将手洗干净,好么?” 净了手,午食也备好了,赵五在正厅之中摆好了桌子,又跑到厨房帮忙端菜。 宿野与赵九做的菜,江米酿藕、梅菜扣肉、茄汁豆腐抱蛋、南瓜蒸肉片外加一个冬瓜肉丸汤,还切了一盘果子。 “属下瞧着果子新鲜,便买了些。”赵九跟在宿野身后,将果子盘放在桌上,其中是一些果宗和木奴子。 果宗清甜水润,木奴子酸甜可口。 几道菜味道也不错,最是那梅菜扣肉,梅菜拌着饱满晶莹的米饭,便能一口气吃下好大一碗。 填饱了肚子,趁着日光正好,谢意逮着那小蛇修发。 日光照的道士面庞白皙,乌黑的碎发和长睫在面上遮住几丝光影,柳叶眸中的仔细认真,叫蒋霁瞧着只觉胃中发暖。 “闭眼。”谢意修完这小蛇后边儿卷毛,抬手理了理小蛇额前翘发,声音轻轻的,“落到眼睛里,有的你痛得。” 此时岭域郡泾县,玄虎镖局中。 一貌美男子盘腿坐在桌案前,手中捏着一本字迹工整的账本,桃花眸半垂着字字细读。 “七爷。”房外传来侍从的声音,“于少爷来信。” “进来。”男子声音低沉悦耳,将手中账本放置在桌面上,看向被日光侵入的门前。 侍从低着头,手中端着个呈着信封的木盘,几步走到桌案前跪坐下递出,全程没有抬头。 游槐伸手拿过那信封,面上淡淡拆着信,似随口一问道:“......小八在做什么?” “小八爷和小段爷在马场习箭术。”侍从低声回着话。 “嗯。”桃花眼落眸,将那信上墨字字字吞入眼中,忽而一笑,又冲那侍仆道,“去收拾五间客房出来,东西仔细备齐。” “是,七爷。”那侍从答了话,稍等了一会儿,见游槐没有其余吩咐,正打算起身离去。 “今夜将小八和涛涛唤来我这儿进食。”游槐抬眸又吩咐道,“备些枣花酥和梅花酥饼到房间来。” “是,七爷。”侍从应话,心中明了,要了枣花酥和梅花酥饼,定是要配上羊乳酪的,毕竟家中两位小爷爱吃的很。 “还有前几日叫你订的峨眉刺,何时能取回来?”游槐将手中信放回信封内,放入桌案暗格中收好,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 “回七爷,明日便能送来。”侍从低头答话,“小八爷的金钱镖已经送回来了,不过咱们局里没有习过峨眉刺的武师。” “不必顾及旁的,一定请一个有经验的回来,不要毛手毛脚伤到了他。”游槐摆了摆手,轻声道,“涛涛惯用左手,那护腕儿侧重记得吩咐调着。” “是,七爷。”侍从得了令,躬身退出房内。 春日金乌高悬,午后也不算晒人。 马场边上几棵笔直的大树弄影于马场内平整的黄土地面上,忽而马蹄轻踏其影。 少年坐于马上,反手抽箭,手挽长弓,目光清澈平静而坚定。 咻咻! 两道箭声一前一后射出,随箭瞧去,两箭皆中正心。 几月不见,少年身上褪去了些许稚嫩,乌黑束高的长发随风飘扬,身子也不再是之前清瘦的模样,瞧着结实了不少。 “涛涛!” 马蹄声从身后而来,游桉眯着眼睛咧嘴笑的开心,等马追平了段涛涛的马后,语气都透露着开心:“你猜方才他们和我说了什么?” 第368章 今日如何 “说了什么?”段涛涛接过游桉递过来的水袋,拔开塞子仰头喝了几口,汗珠从少年喉结滚落,落入对面少年的圆眸之中。 “于大哥给咱哥送了信。”游桉笑的两块苹果肌挤弯了眼睛,“哥哥叫咱们夜里去他那里吃饭呢。” “如此。”段涛涛颔首跟着他淡笑,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唇角露出一颗小虎牙,“是于掌柜要来么?” “我听他们说收拾了五间房!”游桉给自己说的兴奋,双腿轻夹了一下马身与段涛涛并排缓行在马场上,“若我没猜错,是谢意哥也要一并来的,还有那很凶的蒋大哥,那个长得漂亮的长发大哥哥,做饭很好吃的面具哥哥......” 月白如雪,清辉洒落向来冷清的院内,一小侍提着灯,两个少年并排走着,向着院中最亮的上房而去。 “哥!”游桉进了屋接过侍从递过来的帕巾擦手,盯着桌案后那貌若潘安的男子唤着,“哇,梅花酥饼!哥哥怎么知道我想吃这个!” 两个少年一个活泼,一个安静,净了手后左右落座于游槐身边。 游槐将那碟枣花酥朝安静少年方向推了推,又看向那吃的满嘴酥渣的自个儿的好弟弟:“吃慢些,午时没有吃饭么?” “吃了啊,吃了三大碗呢。”游桉嘴里咀嚼着梅花酥饼,用手比了个碗的大小,“我最近愈发能吃,想来过不了多久,就比涛涛高些了。” 游桉这些日子的确长高了些,脸上的肉也褪去不少,瞧着比之前那肉乎乎的模样精神,也更有男子气概了。 “比涛涛高?哼。”游槐闻言轻笑一声,将炙好的肉挑了一块肥瘦适中的放在游桉碗中,“等你比他高了,再与我谈论此事吧。” 游桉瞧着自家哥哥精挑细选,将一块儿瞧着便最嫩的大肉放入段涛涛碗中,圆眼眯着笑得奸诈:“哥哥,你这不是偏心吗?” 游槐挑眉,淡淡扫了一眼那奸诈小儿,轻声道:“吃饭。” 桌上安静,只有三人进食碗筷碰撞的声音,等到饭饱,游槐用帕巾擦着嘴角,低声说道:“今日你们于大哥来信,过一段时日会和谢兄长几人一并过来,你们有何想法?” “出去玩吧!咱们出去玩!”游桉激动,嘴角还粘着一块乳白羊乳酪,看向对面段涛涛,“涛涛,你上回不是说想去小天山骑马?咱们邀着谢意哥他们一同去吧?” “好。”段涛涛笑着颔首。 “还有日出,你不是想要登山瞧瞧那西峰日出么?”游桉每日都是精神饱满的,看向段涛涛极力安排着行程,又偏头看向游槐,“哥哥也要一同去吧?咱们带谢意哥他们登山野营好么?或是去淖碱堆沙也不错,涛涛也没去过的。” “啊,还有澄湖小岛,咱们一起上去住一阵子也不错,反正老爹在上边儿有屋,咱们去刚刚好......” 那边火热规划着,桃花眸的视线落在了拿起帕巾蹭嘴的段涛涛身上。 “吃饱了?”声音被男子压得极轻,其中低沉磁性,露出叫人不厌烦的性感。 “是。”段涛涛抬头,与那桃花眸对视,微微颔首回话,“游大哥,我吃好了。” “今日枣花酥不合胃口?”游槐扫了一眼那只吃了一块儿的枣花酥碟,低声朝段涛涛问着话。 “好吃的。”段涛涛也轻声答话,不想打扰那长篇大论做着规划的游桉的论述,“不过饱腹,不宜贪嘴。” “你瞧瞧他。”游槐闻言轻笑一声,指了指那只剩一些碎渣的梅花酥饼碟,“你们不是一般年纪,怎的他那肚皮就如此能装?” “桉桉近来的确辛苦,多食一些也正常。”段涛涛弯了眼眸,“游大哥不是答应他,若是跟镖七次不出乱子,便让他回景湖镇一次么?桉桉当真重视,今日箭术师父还夸着,说桉桉进步不少。” “嗯。”游槐盯着那白白的小虎牙,弯了弯眸,桃花眼中也染了笑意。 游桉叽里呱啦说个没完,连谢意几人过来,小厨房安排什么菜都安排下去了。 “那你呢。” 段涛涛忽然听见身旁那人说。 “你今日如何?” — 辰时四刻。 窗帘缝隙中潜入了几丝阳光,没有打破屋内的安静。 道士难得没有端睡,被一座蛇山半压在身下,睡的沉沉。 二人皆是趴睡,蛇妖缠人,非要将道士拢在怀里。 叩、叩、叩 院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而后一脚步声轻轻。 吱呀~ 院门被打开了,宿野的声音传来。 “请问您是?”宿野打量着眼前那姿容既好,神情亦佳的公子。 “在下尤府尤念檀,昨日与于掌柜在指织庄见过,不知于掌柜此时在家中么?”尤念檀一双水眸,含情脉脉,一笑倒叫宿野愣了一下。 “原来是尤公子。”宿野拱手道,“于少爷正在家中,不过还请您在厅中稍做等候,容属下去禀报少爷。” “好。”尤念檀颔首,跟在宿野身后进了小院,步入正厅之中。 赵九见状敲响了于淮舟的房门,赵五端着茶盘入了正厅。 “嗯......”感受到身下道士要翻身的动作,蒋霁不悦,又将道士朝自己怀里拢了拢,声音有些沙哑,“再睡会儿。” “太阳晒蛇屁股了。”谢意反手拍了拍圈在自己身上的结实胳膊,“赖了这般久,这回能醒了吧?” “谁来了?”蒋霁翻身,同时将道士抱起,叫他躺在自己身上,用自己下巴一侧蹭了蹭道士的头侧。 “昨日那尤公子。”谢意身上轻松,躺在那小蛇身上也不想动,闭眼深呼吸着,“我饿了。” “想吃什么?”蒋霁抬手抚着谢意脑侧,落吻在他发顶一侧,“我去给你做。” “昨日那油洁饼你不是说好吃?”谢意抬手捏了捏蒋霁手腕,“咱们出去瞧瞧,若是宿野赵九还没备吃食,咱们去买些回院子同他们一起吃?” “嗯。”蒋霁起身,便带着道士一同坐了起来,将头抵在谢意发顶,替谢意理着寝衣,其中露出的白皙锁骨之下又开了几朵梅花。 “我与先生打赌。”蒋霁将谢意寝衣褪下,盖好被子,抬腿下床替他找衣服,“先生和阿霁玩么?” “怎么玩?”谢意有些兴趣,看向长柜前光着半身身姿健硕漂亮的蛇妖。 “那尤念檀。”蒋霁将自己精心给两人配好的衣服抱在一只手里,看向谢意,“今日是来寻先生的。” 第369章 替你不值 “今日吗?” 于淮舟闻言狐狸眼眨了眨,看向身旁殷渔,“额,今日我们俩倒是没什么计划,就是不知我家小叔和小叔夫有无安排。” “如此,那便等九冥兄长起身,念檀再问问。”尤念檀弯了自己的水眸,“今日这般早便来打扰诸位,实在是念檀的过错,还望于掌柜与殷公子海涵。” “哼。”殷渔轻笑一声,抬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我记得尤公子如今身担县衙主簿一职,怎的如此清闲?” “是。”尤念檀闻言,看向殷渔弯唇笑道,“不过在放婚期假,所以得了几日清闲。” “昨日订婚服,似乎不见尤公子的夫人?”殷渔淡笑颔首,“新婚在即,应该正是你侬我侬之时,怎的尤公子反而潇洒,抛下自个儿爱妻,来院中玩耍?” 于淮舟尴尬笑了笑,看了自家面上一副‘别打我家白菜主意’模样的好哥哥一眼,解围道:“是哥哥不了解这方习俗,与咱们那不同,这千邶男女成婚之前,一月不能相见的。” “是,于掌柜当真了解。”尤念檀点头接了话,“今日念檀叨扰,一会儿九冥兄长起了身,念檀请各位去露华楼吃朝食如何?那处朝食种类丰富,千邶出了名的美食,最知名的厨子,都在那露华楼里。” 于淮舟抿唇刚要接话,门口便传来脚步声,先进来的是那高大卷发男子,半垂着丹凤眸看向了尤念檀。 “尤公子。”蒋霁轻笑一声,声音疏懒,“这么早啊,又见面了。” “那日没来得及询问,请教公子大名?”尤念檀轻轻挑眉一笑,起身拱手见礼。 “恐怕那日尤公子心思不在此处吧。”蒋霁嘴上说着,还是淡淡拱手回礼,“蒋霁。” “蒋公子。”尤念檀朝蒋霁点头,“正巧方才与于掌柜的聊到此处,不知九冥兄口味如何,今日尤某请各位露华楼一聚,可好?” “九冥兄。”蒋霁听见身后脚步,笑着回头问道,“不知九冥兄口味如何?” “什么口味如何?走吧。”谢意走到蒋霁身边,朝正厅内看向自己的尤念檀拱手,“尤公子,早。” “不必去买油洁饼了。”蒋霁将谢意从门口拉入正厅,大手抚上谢意后背,“尤公子今日要请咱们吃饭。” “哦?”谢意对着蒋霁眉眼一弯,“大清早便有这般好事?看来今日日子不错。” 尤念檀将视线从那白衣身影上收回,瞧了周围众人一眼,伸手引路:“那各位,咱们此刻便出发吧?” 露华楼与昨日那指织庄在一条街上,三层小楼,外边瞧着简朴,入内一瞧,原来是个素雅内敛的。 入楼便传来一股淡淡的木香,一楼散座酸枝木桌椅,零散却整齐,二楼设的是阁子雅座。 三楼开了大窗,只有四间房,房间宽阔,布置的极其雅致,从大窗可见远近景色,街道院落,远山湖河,空气也新鲜的很。 于淮舟抚上那张泛着亮光的黄花梨木椅背,触感细腻,感叹道:“这露华楼老板,倒真是讲究。” 菜单传了一圈儿,又传回尤念檀手中。 “我记得从前九冥兄爱吃软糕。”尤念檀看向谢意,见他颔首,“这有一款乳糕,名为云乳香,香甜质糯,细腻绵软,今日兄长试试吧。” “是牛乳做的么?我小叔不吃牛乳。”于淮舟看了谢意一眼,朝尤念檀道。 “念檀知道。”尤念檀面上始终笑意盈盈的,“云乳香是用的蒸熟羊乳,兄长放心食用便是。” 菜点了不少,味道的确不错,一顿饭吃的还算融洽,直到那盘云乳香上了桌。 一盘糕点云朵般洁白,细腻到瞧不见任何一点儿小孔,摆在那莲花盘中圆圆的一整块儿,倒叫周围各色菜肴失了色。 “好浓的乳香。”于淮舟吃下碗中殷渔给他夹的脱骨小排,看向那云乳香,“当真是与它名字相衬的。” “为何不切好再拿上来?”尤念檀问那送糕来的小侍。 “我们掌柜的说,端上桌便是团圆,这样寓意好,祝各位爷与自己心爱心系之人,早日团圆。”那小侍拱手回话,而后退了出去。 桌上众人除了殷渔皆是一愣,随着房门被合上,尤念檀瞧了一眼谢意。 可是却对上了那双似笑非笑,还带着些愚弄的丹凤眸。 “尤公子。”蒋霁收回自己视线看向那云乳香,拿起了盘边那把切糕小刀,唇角上扬,声音低缓,“山鸟与鱼不同路,不过山水相逢一场,无能之事当断,无缘之人当舍,前方万里路要行,且你的明月已然触手可及,何必回头呢?” 四刀八块,云乳香被切的均匀,尤念檀看了那被分好的白糕,低头轻笑一声。 “是否念檀之前有所得罪,不然为何蒋公子对念檀有这般误会?”尤念檀用糕铲将第一块云乳香抬起,扶着袖子递给蒋霁,“念檀自然不是那横刀夺爱之人。” “若往日年少之事,有些风言风语惹得蒋公子误会,倒也真是念檀之过,还望蒋公子大人大量,宽恕了念檀才是。” “风言风语?”蒋霁按下尤念檀的手腕,“尤公子,男子敢作敢当,一句轻飘飘的年少不懂事,便埋没你十余年的痴情,我倒是替你觉得不值得。” “不过我也理解,尤公子如此翩翩君子,境界和胸怀自然是我这个俗人不能窥探到的。”蒋霁接过糕铲,将那云乳香放入尤念檀盘中,笑着道,“今日尤公子请客,自然是尤公子先尝。” 于淮舟看了一眼蒋霁,又看了一眼尤念檀。 在两人眼神交流就快在空中摩擦出火花之前,刚要启唇打断他们,没想到白衣道士先开了口。 “今日尤公子请客,的确是该尤公子先尝,着云乳香冷了会有乳腥味吧。”谢意瞧了一眼尤念檀,弯了弯眼眸,“不如咱们先吃饭,别白费了这糕点师的手艺?” “是啊,别叫这甜糕失了美味时机。”于淮舟颔首接话。 身旁殷渔弯唇补充一句:“错过时机,便是无缘,的确是该抓紧。” 于淮舟:......辛苦种白菜的,这样句句带刺,也实属正常。 蒋霁与殷渔对视一眼,竟然觉得今日这蠢鸟也没有往日瞧起来那般烦蛇,那杏眼一弯,还挺顺眼的。 “你瞧什么?”殷渔瞥了蒋霁一眼,轻笑一声,“这句话也送给你。” 蒋霁:......疯狗是吧,见谁都咬一口。 第370章 蝴蝶戒指 云乳香味道口感极好,细腻糯韧,吃完过后口腔中还留有不腻人的乳香。 于淮舟欲偷师学艺,被这露华楼掌柜的婉拒了。 “把他们厨子挖了。”殷渔见这小霸王面上可惜,出着损招,“哥哥替笃笃把这厨子挖到飞花阁中去,如何?” “不行。”于淮舟摆了摆手,叹了一口气,“哪有挖酒楼厨子的,那样不是断了人家生路么,不教便不教吧,之后瞧瞧有什么法子与这露华楼掌柜的商量,将这云乳香从他们这儿引到景湖镇去。” “九冥兄。”尤念檀方才吃完饭出去一趟,似乎是去结了账,此时回来手中还提着两个袋子,那双水眸弯着,将手中袋子递给谢意,“我叫他们打包了两块云乳香,您带回去吃吧。” 谢意垂眸瞧了一眼那袋子,不想纠缠,笑着道谢:“那便多谢尤公子好意。” 谢意抬手欲接,却被身旁小蛇抢先一步伸了手。 这袋子与普通袋子不同,袋身将其中装着云乳香的方盒包的紧紧的,唯一能提手的地方便在尤念檀手指那处。 似乎没有意料到蒋霁会伸手来接,尤念檀手中一颤,将手朝后躲了一下。 一枚展翅飞舞的铜青蝴蝶戒指戴在左手食指上,从那布袋厚提带下露出,栩栩如生。 丹凤眸将尤念檀的动作尽收眼底,轻笑一声:“难不成这是尤公子与您爱妻的定情信物?我瞧着您宝贵的很啊。” “是了。”尤念檀尴尬笑笑,自个儿将袋子从手中褪下,双手递给蒋霁,“的确如蒋公子所说,念檀方才失礼了。” 蒋霁接过袋子,看了尤念檀一眼,抿唇不语。 怪怪的,是哪里不对呢? “那咱们现在什么安排啊?”于淮舟站在门边回头朝众人问话,“出去逛逛,还是直接回院子?” “诸位要去百花庭瞧瞧么?”尤念檀提出建议,“今日我下山时,见那兰花开得艳丽,正是赏花的好时节。” 那双水眸又瞧向白衣道士,谢意直直的与他对视一眼,面上没有什么表情。 这尤念檀,当真不太对劲。 殷渔拉了一下正欲开口婉拒的于淮舟,将他拉入自己怀里,温声开口问着无关紧要的话:“笃笃晚些想吃什么?哥哥叫宿野去备着。” “这春色美景,自然是不能错过。”柳叶眼一弯,谢意抬手捏了捏自己身边蒋霁的大手,“这朝食吃的时间长了些,午食咱们晚些吃吧,不如尤公子留在院中与我们共餐如何?” “尤某的荣幸。”尤念檀盯着谢意弯了唇,“那咱们先去百花庭中赏花,而后同回院中去吧。” 宿野还有赵九被殷渔吩咐先回了院中,另外六人一路无言。 氛围诡异又叫人难受,连于淮舟都不开口打破几人僵局。 但是在这个氛围里最应该感到不适的那个尤公子,却悠哉悠哉从容得很。 蒋霁丹凤眸打量着前侧方尤念檀身影,落眸于其左手食指,又抬起自己左手瞧了一眼。 自己那枚青玉竹节指环透着浅浅淡光,稳稳戴在自己左手无名指上。 既然是等待道士十余年后愿意求娶的女子,在这尤念檀的心中应该是极其重要的。 心爱之人的定情信物,怎么会戴在代表自己独身一人的食指上边儿呢? “真叫你说对了。”谢意忽然开了口,捏了捏那盯着自己指环发呆的小蛇的另一只手,压着声音与小蛇说话,“他的确是有目的而来。” 蒋霁扭头看向谢意,微微颔首,轻声回着话:“先生也发现了?这尤公子装出个人模人样,肚子里不知道憋着什么坏水,不过瞧着他也不是个不知自量之徒,怎的敢对上咱们这么多人?” “且若是六日之后婚宴,筹备怎的自己一点儿不上心,全盘交给旁人去做?”蒋霁摇了摇头,蹙了眉,“阿霁有一想法,不过多次探寻未能得到结果。” “嗯?”谢意偏头朝蒋霁询问。 蒋霁瞧了那尤念檀一眼,举起自己左手晃了晃,轻声道:“先生上次与阿霁说的,他体质致阴,先生用朱砂血液在他耳后作了个小符,对吗?” “是。”谢意看了一眼蒋霁左手,又瞥了那尤念檀一眼,颔首答话。 “阿霁之前想着,是否那血符破了,他那体质吸妖,叫妖上了这尤念檀的身子。”蒋霁将谢意朝自己身边拉了一些,“不过转念一想,先生是道士,且他身上没有妖气,若他来寻先生,想必也是自己的想法。” “而后阿霁又想,若只是想要见见自己朝思暮想之人,定是想要在先生面前留下好印象的,看这千邶镇民对尤念檀的态度,想来他是一个极会做面子的。” “既是如此,他今日辰时登门打扰,倒是显得颇为心急,没什么规矩。”蒋霁顿了顿,接着说,“若是他当真与他那爱妻情投意合,婚期在即,怎会把心思花在先生身上,且那定情信物既不舍得叫人触碰,又为何用戴了戒指那只手递出呢?” “的确是。”谢意垂眸认同,“不过我觉得不寻常的地方与阿霁不同,且从前淮舟等师兄,倒是给了我一些启示。” 于淮舟与殷渔走在众人最前方,玉扇一下一下拍打着于淮舟的左手,他此时亦是蹙眉思虑着:“不应该啊,不应该是这个反应啊。” “嗯?”殷渔伸手揽住这思考着的小狐狸的肩膀,垂眸看他,“笃笃想什么呢?” “这不是纯纯恶心人嘛。”于淮舟捏着玉扇,在自己身前指了指尤念檀所在的位置,“你要说他等了十余年,今日来与意哥儿求爱,敌视蒋霁也便罢了,那般我还能切身体会理解一下他。” “不过他自己做出一副胸怀广阔、不甚在意的模样来,却宁愿忍着尴尬跟着我们不走,叫人觉得他别有目的啊。”于淮舟烦躁的又将玉扇往自己手中拍了拍,“哥哥不叫我拒绝他今日赏花邀约,是有什么想法么?” “看小九想做什么。”殷渔抬手替于淮舟拨开挡住额头的碎发,“若小九是想静观其变,咱们跟着就好,其余的看小九想如何应对便是。” 于淮舟闻言颔首,微微侧头瞧了身后侧那尤念檀一眼,抿了唇。 “你叫赵五?”尤念檀扭头,笑着与赵五搭话,“我方才听赵九这般唤你。” “是,尤公子。”赵五低头拱手,跟在尤念檀身边答了话。 “从前于掌柜来千邶时,身边好像只跟了一个赵九,赵九应当是于掌柜的贴身侍吧?”水眸瞧谁都是含情脉脉,暗送秋波似的,尤念檀又将自己声音压低了些,“不过我瞧你与赵九感情极好,赵九对你亦是上心,还将自己分到的大块云乳香换给你。” “......尤公子误会了,赵九待谁都如此,且掌柜的近侍随时更替,巧合而已。”赵五淡淡一笑,也轻声答着尤念檀的话,“不过我年纪最小,我们掌柜的立得阁风规矩如此,所以赵九也算是例行公事。” “如此么?”尤念檀闻言,笑弯了眼睛,“那便是我自作聪明了,我以为你与赵九互相有情,想要找于掌柜借些薄面,替你们说说好话呢。” 第371章 赵九的暗号 “尤公子误会了,我与赵九,都只是伺候掌柜的侍仆而已。”赵五颔首答话,“不过尤公子有心,小的感激不尽。” “能帮上你,替人牵线,我亦是开心的。”尤念檀颔首,轻声道,“九冥兄与蒋公子感情极好,想来在一起许久了?恐怕天下有情人都想如他们一般,做了那比翼双飞雁,一生一世一双人。” “尤公子比的恰当。”赵五弯了弯自己的明眸,看向尤念檀,“听闻大雁一生只成一对,世人誉之为忠贞不渝的表率,赵五亦是认为道爷与蒋公子之情叫人艳羡,也祝您与尤夫人恩爱相依。” “那是自然。”尤念檀闻言颔首,弯唇笑得有些羞涩。 经过自家院门,踏入花海之中,便是尤念檀口中的百花庭。 百花庭,百花香,沁人心脾。 不过不是个晴朗的好日子,天空之中金乌被厚云笼罩,不肯施舍这片花海一丝阳光。 众人在花海中走走停停,听尤念檀简单介绍着那些花的种类。 “我曾听说这花海是尤知县所种,如今看来真是如此,尤公子爱花,尤知县也是当真宝贝尤公子。”于淮舟挑眉,看着尤念檀长指抚摸的那紫色渐白兰花瓣说道。 “是,父亲的确疼爱念檀。”尤念檀大方承认,顺手拿起两枝报春花,左右手各拿一枝递给谢意与蒋霁,“这是短叶紫晶报春花,想来是这地方不适宜它生长,父亲花了不少心血才种出这一小片来,赠给九冥兄与蒋公子,祝二位如这并蒂报春,形影不离。” 谢意挑眉,颔首笑道:“那便多谢尤公子的心意。” 蒋霁看了谢意一眼,而后垂眸伸手接过。 这报春花细茎上边撑着几朵并蒂的垂头小花,谢意瞧着那紫艳的小花,才碰到,便觉指尖一凉,细微刺痛传来,并不明显。 “尤公子这蝴戒,日日带在身上么?”谢意将报春花拿在手中,看向了尤念檀给自己递花那只手上的戒指。 “是,家妻亲赠,自然是日日戴着。”尤念檀笑着回话,抬头朝众人说道,“咱们再往前走走吧,前边的茶花开得也极美。” 谢意将手中报春拿起,瞥了一眼自己的指尖,指尖处完好,不见伤口。 “怎么了,先生。”蒋霁低头看着谢意抬起弯曲的长指,轻声问道。 “被蝴蝶咬了一口。”谢意将那报春随手拿在手上,牵着蒋霁跟在众人后边儿,淡笑道,“我想过了今日,咱们能安静一段日子。” 蒋霁闻言歪头不解,又看向几步之外那浑身轻松的尤念檀,抿唇沉默了。 众人又在百花庭中逛了一圈儿,回到院落中净了手,恰好赶上宿野和赵九做完饭。 正如谢意所说,院中这一聚后,尤念檀消失了一段日子,不过每日都吩咐人从尤府送些新鲜果物小吃来,都是合谢意口味的。 这几日几人偶尔在镇上逛逛,瞧瞧新鲜的事物,尝尝没吃过的小食。 还去瞧了几场皮影戏,那小蛇新鲜的很,就爱看那《秦香莲》和《白蛇传》,看后念念不忘,夜夜在道士耳边痛斥陈氏驸马丧尽天良,许氏书生对自己妻子毫无信任。 大概五日之后,蒋霁黏着正看着话本的谢意在正厅上边儿的二楼茶室午后小憩呢,院门又被敲响了。 宿野从厨房中出来,在自己身前围布上边蹭着手,几步走到院门前开门。 “......尤公子?”宿野唤的大声,叫二楼茶室窗口那道士抬眸瞧了一眼院门前,那面上喜气洋洋的,不是那尤念檀还能是谁? “宿野,我来给各位送喜帖。”尤念檀一双水眸极亮,连头上墨发丝都带着喜悦,“明日念檀在尤府恭候各位。” “尤公子,提前恭喜。”宿野双手接过喜帖,躬身颔首,“您里边儿坐坐?” “不了,府中还要布置,有劳你帮我转告各位。”尤念檀抬手拍了拍宿野肩膀一侧,点头转身离去。 “他如今又心急了。”蒋霁双手撑在茶室窗沿上,眯着眼睛瞧着镇街上兴奋的背影,嘴里嘟嘟囔囔,“活蹦乱跳的,叫蛇食欲大开啊。” “咱们阿霁又憋了什么坏主意?”谢意闻言轻笑一声,手中又翻了一页话本,忽然说道,“若不在路途游玩,算上路程,阿蟒与秋渡过两日也该到了吧?” “嗯。”蒋霁朝后躺下,枕在了道士大腿上,“......先生,这尤念檀高兴,倒瞧着阿霁心中发慌,你明日定要紧紧跟在阿霁身边,不许单独与他相伴,知道么?” “从昨夜念到现在,哪来的小蛇这般啰嗦?”谢意落下一只手放在蒋霁脑侧,用指腹团了团他冰凉的耳垂,轻声道,“即便是有事,阿霁也不会心急,定会冷静看待,见机行事,对么?” “嗯。”蒋霁认真颔首,抬手捉住自己耳垂上那作乱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侧,“他若是真打你的主意,我定是会叫他此生难忘的。” 这蛇妖如今害怕道士生气,生气也不害人命了,他发现了一件更有趣的事情。 对人来说,有时候活着才是痛苦。 等到金乌西落,红霞遍布天边,而后月光轻洒千邶镇,夜风吹动院门口挂着的花带,院内安静,几个屋内都传来均匀的呼吸。 次日一早,在隔壁婶子家那鸡鸣声响起之时,赵九和赵五带着院内众人的贺礼朝山包上那尤府而去。 今日上山之人不少,各个面上皆是喜气洋洋,贺礼被一件一件送入尤府中。 赵九与那尤府管家客套一番,转身看见赵五睁大了眼睛站在原地发上呆。 “赵五?”赵九走到赵五身边,抬手在赵五眼前晃了晃,“你发什么呆呢?” “......九哥。”赵五回神,又朝尤府内众人忙碌的院落内瞧了一眼,“九哥,我,我看见谢道爷了。” “谢道爷?”赵九轻笑一声,抬手捏了捏赵五耳垂,“咱们出门时道爷还没起呢,怎的会跑到尤府来呢?” “是真的。”赵五见赵九不信,急了,“我没有看错,九哥!” “我瞧你啊,是昨夜没睡醒了。”赵九轻笑一声,拉着赵五手腕,朝山下走着。 赵五蹙眉欲将自己手抽出,可赵九握的极紧,他挣脱不开。 赵五只好上前几步,欲和赵九解释争辩。 可是当他瞧见赵九侧脸,却一言不发了。 赵九面上沉沉,朝山下走着,那薄唇一动一动的,叫赵五瞧了个清清楚楚。 赵五和赵九两人的唇语暗号。 ‘噤声。’ 第372章 星火燎原 赵九、赵五二人一路朝山包下走去,路过百花庭,径直走向院子。 此时晨光才从东方渐亮,淡淡雾气在百花庭内旖旎缭绕,似梦似幻,一阵带着湿气的晨风吹过,叫赵五打了个寒战。 一路无言,赵五被赵九牵着手腕,在赵九身后半步跟随。 二人进入院内,关上院门,赵五刚要出声,便被赵九一个噤声的手势阻止了。 赵九松开赵五手腕,轻轻拍了拍他的背,轻声道:“礼送到了,我先去与少爷禀报,你去厨房瞧瞧宿野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时辰还早,几位爷都还在歇着,你动静小一点儿。” “好。”赵五说完抿唇看着赵九,又被后者抬手摸了摸脑袋。 “去帮你宿野哥的忙。”赵九重复交代一句,朝于淮舟与殷渔房门口走去。 赵五转身便朝厨房走,不疾不徐。 可是走到厨房门口,见到宿野忙碌的背影,突然还魂似的被门槛绊得踉跄一下。 “赵五?”宿野回头,乌隼面具下的唇角抿着笑,“贺礼送去了?怎么样,热闹不热闹?” “热闹,宿野哥。”赵五眨了眨眼快速靠近宿野几步,“九哥叫我来找你,帮忙。” “没什么好忙的,朝食马上就做好。”宿野拿着一个大圆勺,转身搅动着冒着热气的锅里上下窜动的小白团子,“公子和蒋公子醒了吗?马上就可以吃饭了。” 赵五靠近宿野一步,扯了扯他的袖子,又重复一遍:“宿野哥,我来帮忙吧。” 宿野转头看向赵五,乌隼面具下星眸眨了一下,一时之间二人谁也没有再出声。 半晌宿野扯了一把赵五,将手中大圆勺递给他,轻声答了话:“好。” — “贺礼送去了么?”于淮舟束着自己的发,看向替自己洗着帕子赵九,“他们不必接亲,那新娘子应当就在尤府中吧?那咱们是不是戌时前去便成?” “是,那尤府管家说咱们戌时一刻前到便是。”赵九将干净帕巾双手递给于淮舟,拿起桌上檀木梳,替于淮舟理着碎发,“少爷,那百花庭的花当真了不得,尤府中满是花香便罢了,连咱们院中都充斥着,明明隔得如此远,香气浓郁得很。” “大清早的给你走高兴了,回来便夸花。”于淮舟闻言一笑,将自己面上用帕巾擦干净,又朝身后替自己拿着外袍的,“哥哥,宿野弄吃的,叫赵九伺候你洗漱吧?” “嗯。”殷渔将外袍披在于淮舟肩上,杏眸上下打量了一眼赵九,“你身上哪来的花香。” 赵九转头看向殷渔,俯身颔首面上认真:“殷大爷,赵九去尤府送礼,回来时染得花香。” “哪有?”于淮舟耸动鼻翼闻了闻,奇怪道,“许是在院中待的久了,我怎的嗅不出来呢?” “咱们笃笃自个儿就香。”殷渔抬手替于淮舟将被外袍压在下边儿的墨发仔细理出,扭头温声对赵九说,“你去瞧瞧谢道爷起了没。” “是。”赵九将手中檀木梳放下,转身出了屋门,将屋门轻轻合上。 “你俩打什么哑谜?”小狐狸眼眨了眨,于淮舟抬头看向殷渔,“哥哥?” “那凌崆寺。”殷渔垂眸看向于淮舟,抬手掌心抚上他喉颈前,叫他脑后靠在自己腹前,“哥哥与笃笃说的字谜还记得么?” 于淮舟眨了眨眼睛,盯着殷渔半晌点了点头:“......嗯,那咱们今日何时去尤府呢?” “按时去吧。”殷渔用拇指蹭了蹭于淮舟抬起的下颌,“小九定是想去瞧这个热闹的。” 叩、叩、叩 小蛇赖着,谢意扭头看向房外,拍了拍睡在自己怀里的小蛇的背。 “道爷,您和蒋小爷起了吗?”赵九轻声问着,“朝食煮好,已经可以吃了。” “就来。”谢意挑眉,轻声回了一句。 平日里别说这般早,就算陪着这小蛇赖床,也不会有人来打扰的。 今日这是怎的了? “起了。”谢意抬手揉了揉怀中小蛇的软软的卷毛,“今日还有事,不许赖床。” “......还要我替他接亲么?”蒋霁翻身埋头在道士怀里,嗅着道士身上带着温度的清甜檀香气,声音又闷又哑,“他那新娘都没到呢,咱们去做什么?” “宿野做好朝食了,咱们不好叫他们等是不是?”谢意轻轻拍了拍蒋霁的背心。 小蛇闷闷应了一句,又赖了两个呼吸,翻身起了。 “屋里这是什么味道?”蒋霁跪在榻上蹙了眉,将自己寝衣脱下,少年身材紧实,肌肉线条块块分明,肋骨两侧还有几条浅浅的鲨鱼肌,“哪儿来的这么浓的花香。” 蒋霁一提,谢意偏头看向窗外,而后蹙了眉。 这小蛇嗅觉极好,香气的确比之前浓郁不少。 “里边儿有那尤念檀的味道。”蒋霁不悦,嫌弃的很,“他大清早的又跑到咱们院中来做什么?” “尤念檀的味道?”谢意半倚在榻上,回头望向蒋霁,“你说这花香里,有那尤念檀的味道?” “嗯。”蒋霁俯身埋头,靠在谢意颈侧猛吸了一口,“他身上还有先生的味道呢,就他那左耳后边,先生血的味道,阿霁不喜欢。” 谢意垂眸,抿了唇,抬手轻轻顺着蒋霁后背。 宿野与赵五将肉团羹端入正厅,放在桌面上,赵九才将铜盆端出谢意与蒋霁房中,便被屋内带着怒意的吼声吓了一跳,险些将盆子里边儿的水洒了出来。 “我都说了不喜欢,你听不懂么。”蒋霁本来试图压抑自己的怒气,可那道士一副博爱的模样叫他心中不平又起。 如同广阔荒芜干草地,本就落入零散星火,谢意那句似不经意的话一出口,便成了那无辜秋风,以至于星火燎原。 “做什么生那么大的气?”谢意蹙眉,语气亦是有些不耐,“我哪句话又惹了你?” “什么叫不必做那般假设,你既知道不会发生,如今哄都不愿哄一下我么?”蒋霁气得厉害,将那道士堵在门边不叫他出去,嗷嗷朝道士喊着,“且什么叫若他需要,你还是会救,你如今明知道他对你是个什么样的心思,你到底是理不清,还是你谢意本就是个愚善之人?!” “......让路。”谢意被他吵得耳朵痛,扯了一下那高大小蛇袖子没扯动,“我不想与你讨论这些毫无意义之事。” “那什么有意义?!”蒋霁闻言当真是怒火中烧,烧得他面上红透,上前两步将谢意箍在自己怀里,又凶又委屈,“那你与谁讨论什么有意义?” 于淮舟站在自己房门口,招手将方廊上的赵九唤到身边,低声问话:“这又是怎么了?” “属下不知道,方才送水进去时,道爷和蒋小爷都不说话,面色瞧着也不太好。”赵九抱着怀里铜盆,看向于淮舟认真答着话,“想来是之前便有了口角。” 于淮舟看向那冒出蛇妖低低的呜咽哭声的紧闭屋门,眨了眨自己的眼睛。 莫名其妙的,今日早上大家怎么都怪怪的? 第373章 八分相似 肉馅白团,清汤上边浮了些香油,一口咬开馅里边还冒出一口鲜肉汤汁,皮糯馅香。 殷渔瞥了好几眼那红肿丹凤眸的主人,嘴角压不下来的弧度。 某些蠢蛇大早上起来不知道染了什么颠症,揪着道士闹了一场,被道士收拾了一顿,如今安静了。 一个一个肉馅白团被瓷勺送入口中,温度刚刚好。 蒋霁垂眸安静的坐在谢意身边,小口小口吃着肉馅白团,脚边是那被踩得稀碎的花带。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等到碗中肉馅白团吃光,清汤都见了底,也没人开口打破桌上安静。 “吃饱了,便回屋子里待着。”谢意拿起帕巾蹭嘴,刚开了口身边那小蛇便抬了头,“今日不许跟着去。” “不要!”蒋霁将瓷勺一丢,抬手扯住道士衣角,急的尖牙都露出一颗,“要去的......” “带你去作甚?”谢意抬手将小蛇扯着他的手拍开,“在家中便闹成这样,今日尤府大喜,带你去大闹一场不成?” 花香愈发浓郁,赵五转身打了个喷嚏。 那蛇妖缠着道士理论半天没得出结果,带着气迈着大步回了屋内。 于淮舟看着那远去的高大背影眨了眨眼睛,轻声开口劝道:“意哥儿,何必与他置气呢,今日热闹,带他去瞧瞧吧?” “他说他今日要将那尤念檀扒了皮。”谢意抿了一口淡茶,抬眸看向于淮舟,“今日人多,若是一不留神伤了谁,谁来收尾?” 谢意面上严肃,于淮舟低低‘嗷’了一声,不说话了。 等到午时宿野出门买了些新鲜蔬肉,回来与赵九、赵五擀皮包了馄饨。 冒着热气的水面滚出几个馄饨,皮薄馅大,被漏勺舀入碗中。 蛇妖还待在自己房中,道士不曾进去瞧他一眼,蛇妖也没有出来过。 宿野给蛇妖送了馄饨进屋。 等到众人吃饱,宿野进去一瞧,蛇妖躺在榻上一动不动,那碗馄饨送进去什么样,如今还是什么样。 “蒋公子,身子要紧,不能饿着肚子不是?”宿野端着馄饨走到榻边,轻声劝着。 无人回应,宿野靠近床榻一步。 乌隼面具下的星眸颤动一下。 宿野放下馄饨,低头稳着步子走出屋内。 “他吃了么?”二楼茶室,殷渔抬眸看向宿野,身边坐着于淮舟。 “蒋公子说,他睡醒了便吃。”宿野低头答着话,偏头瞧了一眼于淮舟身边翻着话本的谢意。 “那便不必管他,反正意哥儿昨日带他上街买了些油洁饼,想来下午也饿不着他。”于淮舟闻言接话,“若是不成,咱们出门前,再给他买些吃的备在院子里。” 话本又被翻了一页,谢意抬头瞧了宿野一眼,轻声道:“多谢你,不必管他。” 午后指织庄来送了衣服,也是宿野接了手,送到了谢意与蒋霁的房中。 金乌西边渐落,千邶镇中被夕阳余晖笼罩。 空气中有淡淡的粉雾,浓郁的花香叫人有些头晕。 谢意在自己屋内设了符,众人锁门离开院子。 “......意哥儿。”于淮舟几番欲言又止,“把蒋霁关在家中便是了,做什么还设符锢他,怪可怜的。” “你还不知道他么?小九出门,他便立即会追来。”殷渔牵住于淮舟的手,慢慢朝百花庭走着,声音温和,“且咱们去不了多久,也就两个时辰不到,怕是回来他气还没消。” 谢意面上淡淡,今日穿着一身素采纹山茶花边道袍,缓步跟在众人身后。 经过百花庭,行上小山包,便见四角飞檐,红砖青瓦,入目皆是雕梁画栋。 尤府院门大敞,宾客盈门,尤知县携其夫人站在门口迎客,笑得唇上乌胡颤动不停。 “谢道长!”尤知县见到谢意,急忙带着夫人上前几步,“有缘,有缘,檀儿与我说您来千邶游玩,我还在想这世间哪有这般巧的事,原来当真是您!” “尤知县,尤老夫人。”谢意淡笑拱手回礼,“久未见面,您们别来无恙。” “自然,自然!”尤知县扶了一把谢意,瞧了谢意一眼,哈哈一笑,“咱们谢道长这么多年过去,依旧是神采英拔,难怪我们檀儿......” 尤知县向来爱子,无可厚非,尤老夫人扯了扯尤知县的袖子,嗔怪一声。 客套几句,谢意又引见身边几人,尤知县亲自带着谢意众人进了前院,穿过各位宾客,进了内院歇脚。 侍仆上了热茶,谢意几人落座于正堂之中。 尤知县朝众人拱手,笑道:“尤某先去待客,谢道长和各位就当在自己家中,自便便是。” 随后转身离去,留下尤老夫人与几个侍仆款待众人。 说说笑笑,尤老夫人提到尤念檀终于愿意娶妻之事,泪染衣裳,只是面对谢意,面上到底有几分窘态。 半盏茶下了肚中,谢意方才放下手中杯,便听门口脚步声传来。 一袭红袍,鎏金发冠,墨发红唇,腰间束着金海棠纹带,出尘朗逸,尤公子生的多情。 “九冥兄。”尤念檀几乎是小跑,扶着门柱半身出现在正堂门前,衣袍翩飞,那双水眸见到谢意便弯了个彻底,今日春风得意,容光焕发,“你来了。” 尤老夫人见尤念檀,面上慌张提着自己裙摆站起:“檀儿,你不候着拜堂,来此处做甚啊?” “娘,九冥兄来,儿子自然是要来见的。”尤念檀在尤老夫人面前,依旧是小儿姿态,又转头看向谢意,“怎的不见蒋公子?” “他来前身子不适,叫谢某替他带话,祝尤公子新婚喜成,笙箫和鸣。”谢意起身拱手,身旁众人皆随礼。 尤念檀笑着朝众人回礼道谢,那双多情水眸有意无意朝谢意身上看,最后还是被尤老夫人赶着回去候礼。 吉时已到,谢意几人被请到前堂。 新人相携进厅堂,金童玉女在身后撒五谷。 “跨火盆,新人除邪祟纳福!” “跨马鞍,新人一世平安!” “跨米袋,新人从此丰衣足食!” 尤念檀拉弓射三箭。 “三箭定乾坤,新郎愿婚!” 新娘盖头被尤念檀挑开,遮面之扇挪去。 赵五身子一僵,被赵九握住了手,稳住了身子。 殷渔与于淮舟面色皆是不好,谢意面上却依旧淡淡。 新娘与谢意,身形不一致,但是面庞却有八九分相似。 “这简直就是意哥儿扮女装。”于淮舟在殷渔耳边嘟囔,瞧了谢意一眼,“谁受得了自己的脸与旁人相撞,这尤念檀不是恶心人是什么?” 新人双方交换信物,尤念檀面上喜色正甚。 三拜九叩,拜天地、拜高堂。 夫妻对拜,尤念檀正巧面对着谢意所在的人群,朝后者瞧了一眼。 那双柳叶眸也正盯着他,一瞬对视,叫尤念檀心如擂鼓,水眸含情,面上笑意更甚。 他低头的一瞬,错过了柳叶眸中的玩味。 谢意挪开自己视线,理了理自己有些发皱的衣摆。 想来今夜有一场好戏正在精心酝酿,准备登场。 第374章 与你成婚 新人入洞房,结发合鬓,合卺之礼。 房檐廊角,红绸垂挂,堂内众人皆是喜气洋洋。 山脚的花香似被夜风吹起,充盈院中。 几杯暖酒下肚,眼前热闹灯影模糊。 “九冥兄。”尤念檀从廊角跑出,本该到了他与众宾客宴饮之际,他却满面忧虑,走到谢意身边,语气急切,“九冥兄,方才婚房内几道黑影一闪而过,喜凝昏厥,如何都唤不醒,府医瞧不出异处,能否请您前去一瞧?” 喜凝,就是与尤念檀成婚的婚妇。 “黑影!?莫不是......”尤老夫人跟在尤念檀身后几步,闻言蹙眉,攥紧了她手中的帕巾一角。 她儿体质极阴,容易招来那些晦物,十多年前谢九冥给她的檀儿作了符,污邪之物不敢近身,今夜难道害了儿媳喜凝? 远处尤知县面色不改,招呼着其他宾客,见周围有宾客过来敬酒,尤念檀几个兄长见尤念檀面色不对,也将宾客朝外引酒而去。 “尤公子,带路吧。”谢意闻言垂眸颔首。 于淮舟与殷渔见状便要跟上,却被尤念檀做拦:“于掌柜,殷公子,新房新妇,男子多有不便,请您们在此暂候,我请九冥兄瞧瞧便将他送回。” 于淮舟蹙眉上前一步便要启唇回绝,却被殷渔拉住手。 “若是新妇当真被污邪侵体出了事,便不好了。”杏眸弯弯,殷渔将于淮舟拉到自己身边,“尤公子,请吧?” 谢意与殷渔对视一眼,微微颔首,跟着尤念檀朝廊角走去。 “哥哥!”于淮舟见两人远去,抬头看向殷渔轻声嗔怪,“怎的能叫意哥儿和那个衣冠禽兽待在一起呢?” 殷渔垂眸,看向面上绯红的于淮舟,抬手轻轻捏了捏他的脸颊软肉。 他的笃笃才饮了一杯酒,怎的就有醉态了? 这花香叫人身上发热,被酒劲一催,眼前不知是实景还是幻境。 院中众人兴奋至极,觥筹交错,肉香酒满,抬杯一饮而尽。 门边侍从未饮,身形一晃,靠在门柱边猛地滑落而下。 宾客皆无察觉,只觉身上暖意正甚,竟有几个起舞对月照影。 院中倏然安静,一个鎏金酒杯带着其中残液滚落地面,在其上留下一圈酒痕,叮呤咣啷...... 屋内果然守着府医众人,谢意跟在尤念檀身后,跨入门槛。 尤念檀摆手,几位府医躬身退去,谢意拿出自己怀中帕巾,垫在榻上新娘手腕之上。 “的确是污邪侵体。”谢意垂眸颔首,淡淡道,“不过令夫人本是妖,这般想来既是无碍,尤公子不必忧心。” “喜凝怎会是妖?”尤念檀闻言蹙眉,后退一步,语气惊骇,“九冥兄,我与喜凝相识数年,她怎会是妖?” “不知小道该说,尤公子马虎至此,还是演技精湛?”谢意坐在榻边漆红木凳之上,抬眸看向尤念檀,“小道予你血符,你以血养妖,以掩其妖气,而后寻小道给它看病,尤公子这是意欲何为?” “九冥兄,这当真是误会念檀。”尤念檀靠近谢意一步,缓缓屈膝跪在谢意腿前,言辞恳切,“念檀只是,只是太过思念九冥兄......九冥兄既愿与那蛇妖纠缠,为何不愿给念檀一个机会?” “蛇妖?”谢意歪头,垂眸与那水眸对视,声音放得轻缓,“哪来的蛇妖?” “那蒋公子。”尤念檀见谢意瞧他,笑弯了眼睛,水眸中痴迷尽显。 他双膝跪地前行朝谢意身前又接近几步:“就是如今九冥兄设符将它关在山脚你们院中的蒋公子,九冥兄,念檀听话的,定是听您的话的......” “尤公子倒是对院中清楚得很。”柳叶眸一弯,谢意轻笑一声,垂眸看了一眼从自己脚边缠绕上来的黑红血液绳网,双手已然被禁锢其中,动弹不得,“听话?尤公子这又是何意?” 尤念檀面上急切一下,撒娇似的轻哼一声,将自己额头抵在谢意膝上,轻轻蹭着:“念檀错了,九冥兄,念檀错了......” 黑红血网缓缓朝上蔓延,直至谢意肩下,尤念檀贪恋谢意身上的檀香之气,竟然虔诚落吻于他膝面衣裳之上。 血网上是谢意与尤念檀的血气之息交缠,谢意抬手欲挣脱,灵力认主,一时之间竟然无法辨别用出。 “尤公子是以我予你那血符做引,再用你那蝴蝶妖戒取我的血息,取自己的血作网?”谢意落眸于贴在自己膝上尤念檀的侧面之上,轻声道,“怪不得尤公子消失了好几日。” “九冥兄。”尤念檀见谢意语气之中没有责怪之意,面上大喜,抬手抱住身前谢意小腿,跪直了身子,“念檀寻你寻得好辛苦,你再不要离开念檀了,好不好?” “我明明去过景湖镇的,为何没能寻到九冥兄痕迹呢?”尤念檀蹙眉,“莫不是九冥兄故意躲着念檀,竟然如此狠心,连自己气息都要藏迹么?” “有么?”谢意轻笑一声。 “有的,有的。”尤念檀见谢意一笑,呼吸急促几分,耳廓红透,抚着谢意小腿的手都在颤抖,出声嗔怪着,“都是九冥兄不好,若不是九冥兄不愿来见念檀,念檀怎会浪费十余年,不过不晚,不过如今不晚!” 尤念檀着了魔似的站起身,从榻边贴了‘囍’字木柜中取出了一个新的百合金纹红盖头,大手颤抖着又跪在谢意面前,小心翼翼替他搭在头上。 “我与九冥兄成婚,我尤念檀与谢九冥成婚。”尤念檀语气虔诚,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锦盒,谢意透过面前三角盖头流苏垂眸一看,原来是一对儿金镶翡翠戒指。 尤念檀从锦盒中急急取出一枚纤细一些的戒指,捉住谢意被血网箍在身边的左手,血网被尤念檀大手接触,竟然变得有了弹性,谢意一手被他抓着拉出。 可是戒指戴入左手无名指,宽大了些,还与本就稳稳戴在无名指上的青眼黑龙蛇指环一碰,发出‘铛’的一声响动。 “都怪它!都怪它!”尤念檀生了好大的气,盯着那青眼黑龙蛇指环水眸中恨意十足。 他将自己那金镶翡翠戒指放好,伸手便要去扯谢意左手无名指上那青眼黑龙蛇指环。 “尤公子。”谢意出声,打断了尤念檀的动作,“成婚不应该,先掀开盖头么?” 尤念檀先是一怔,而后兴奋到浑身颤抖连声认同道:“是,是,是念檀的疏忽,是念檀有错。” 尤念檀跪直了身子,双手虔诚而缓慢地将谢意头顶的盖头掀起。 “啊!!!” 尤念檀松了手,身子朝后坐去,面上惊慌失措的抽腿朝后爬行好几步。 水眸中惊恐,尤念檀口中喘着粗气,情绪渐渐稳定下来,沉了脸。 第375章 你还给我 红盖头下,哪里还有道士那张如世间皎月一般的脸。 惨白眼珠的不见瞳孔,苍白的面庞布满凸起黑鳞纹,唇瓣殷红,分了叉的长舌在空中轻轻抖动着。 “......蒋公子?” 尤念檀从地上缓缓爬起,理了理自己衣摆站直了身子,面上沉沉,“九冥兄在何处?” “蒋公子?”红盖头下,那布满黑色蛇鳞的面庞缓缓融化变换,那双柳叶眸一弯,声音清冽,“尤公子为何唤我蒋公子?” “......你到底是谁。”尤念檀气的胸膛起伏,面露癫狂之态,“你到底是谁?!” 红盖头之下那干净漂亮的面容又迅速融化变换,尤念檀的脸出现在红盖头之下。 与尤念檀此刻的面容相同,那张脸上的神情亦是带着慌乱和癫狂之态问着话:“我到底是谁?我到底是谁?” “别在这里作怪!”尤念檀面上忽然布满黑红网状裂痕,其中血液流动不止,瞧着就像面容皲裂,他粗粗喘着气,捂着左胸口,又上前几步跪倒在谢意面前,“痛,痛,九冥兄,你救救念檀,好不好?” 红盖头下那人脸又融化,他抬手伸向尤念檀的脸庞,变成了尤知县的模样:“儿啊,你别痛了,你痛爹心中疼啊。” “......行了,阿霁。” 朱樱红唇张合,红盖头下的面容融化,又变成谢意淡漠的面庞。 一条黑蛇从谢意道袍开襟处缓缓钻出,慢慢绕上谢意脖颈,靠着谢意颈侧,一双青眼直勾勾的盯着跪在谢意身前的尤念檀。 “你们俩耍我?!”尤念檀伸手便要掐住谢意大腿,被一道黑色雾刃重重打开,“嘶啊!” 那雾刃震得尤念檀手臂麻痹生疼,他不禁痛苦呻吟一声。 嘶~ 青眼黑龙蛇用头蹭了蹭谢意,怕他因为自己对尤念檀动手之事生气,讨好意味十足。 “喜凝!”尤念檀高呼一声,身周花香带着尤念檀身上的人息四起,味道浓得叫人头昏。 榻上那新娘子却一动不动,躺在榻上安安静静,如真睡着了一般。 “喜凝?”尤念檀语气中有些不可思议,捂着自己左手咬牙靠近床边,只见榻上那女子墨眉紧闭,额角布满汗珠,浑身轻轻抖动,似被梦魇住。 黑龙蛇尾一甩,利刃朝榻上那女子面庞袭去,女子面庞瞬间若瓷片碎裂脱落,露出了她自己本来容颜。 黑龙蛇满意了,趴在谢意肩膀上不动了。 “你还给我,你还给我!”尤念檀浑身颤抖着,面上惊恐的盯着榻上恢复了自己面容的新妇,再转脸看向谢意时,那双水眸几乎要从眼眶中瞪出,“你把喜凝还给我!” “这是什么?”谢意没有理会那发了狂的尤念檀的疯言,而是低头瞥了一眼自己身上的黑红血网,“这血网之法,就是你口中那喜凝教给你的?” “为什么选他不选我?”尤念檀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跪倒在榻前,额头靠在榻边,“他是妖啊,谢九冥,他是妖啊......” “你的喜凝不也是妖么?”谢意轻笑一声,感觉到身上的黑红血网试图刺入自己的皮肤,“这妖法倒真是稀奇,我从没见过。” “你若不来,我和喜凝本可以好好的。”尤念檀伸手拉住了榻上新娘的手,牵过咬破了她的食指尖,“我找了你十余年,十余年你都不出现!为什么我与喜凝要成亲了,你便出现了?你是有意的,你就是不希望我过得好!” “我竟这么坏么。”谢意脖颈被那血网遍布,紧的他抬了一下头,弯着柳叶眸笑道,“尤公子这话说的好笑,难不成今日我是来劫亲的么?尤公子邀请我来给令夫人瞧病,我好心前来,如今我却被尤公子捆在这凳子上,这难道就是尤府的待客之道?” “你本该就是我的。”尤念檀又唇瓣上染了黑血,转过头来盯着谢意吼道,“我本该死在十四那年,是你自己要救我!” “你救了我一命,却抛下我不管不顾,叫我含茶茹毒寻你十余年,等我好不容易放下了,你又带着你的新欢来寻我。” “我怎么能咽下这口气,你既然来了,不就是想与我重修旧好吗?你不主动,我便给你台阶下啊。” “九冥兄,不要折磨念檀了,念檀好痛......” 尤念檀露出的皮肤上遍布黑红网状裂痕,他松开喜凝的手,几步走的如行尸走肉一般,慢慢靠近了谢意:“我们已经结了血契了,九冥兄你知道吗,我们本就该是天生一对。” “你看它。”尤念檀伸出手,小心翼翼的隔空抚摸了一下谢意布满黑红血网的脸庞,“这是我们的血网,它多喜欢你啊,你被这蛇妖蛊惑了心思,没关系,这次换我来救你,等到血网探入你的心里,你就清醒了。” “九冥,我的谢九冥......” 『演的真好啊,这尤念檀不去演话本,我都替他可惜。』黑龙蛇不耐烦,甩动了几下自己的尾巴,『阿霁把他做成皮影里边儿的那些小人,之后日日演给先生看,先生觉得如何?』 “他如今是人还是那妖?”黑红血网爬到了柳叶眼下方,谢意像是带了一张黑红网状面具似的,他轻声问着肩上的黑龙蛇。 这血网上有谢意的血气,干扰了谢意对妖气的探知,他如今只能嗅到尤念檀身上掺着花香的味道。 『那妖还没回来。』黑龙蛇抬起蛇吻,蹭了蹭谢意脸颊,『真的不痛么?不如阿霁直接破了它。』 谢意轻轻摇头,看向身前那大喘着气痛得浑身发抖的尤念檀。 若是将这血网轻易破了,那妖定是会逃之夭夭。 如今血网在自己身上,相当于把尤念檀和那妖与自己捆在一起,它即便是想逃也逃不到哪儿去。 『那咱们也不能在此傻傻等着它不是。』黑龙蛇瞧着那黑红血网攀上谢意碎发下边儿的额角,有些心疼,『阿霁不想先生用自己的身子冒险。』 “无事的。”谢意偏头蹭了蹭那小蛇头,“方才他咬破那人形女妖指尖,就是在与那妖通风报信,想来也快了。” 那蝴蝶戒指,就相当于血契合约,在此之前尤念檀应该与那妖已经结为一体。 人与妖结契无非三种: 一是身内寄生, 二是帮妖作乱害人,为虎作伥, 三是精血供养。 就拿尤念檀与这喜凝来说,应当就是第三种关系。 喜凝化作谢意的模样,尤念檀以自己的精血供养它,而谢意十多年前在尤念檀身上留下的自己的血符,倒叫尤念檀的身上流动着谢意人息。 尤念檀见谢意来到千邶故意接近,他贪心不足,不满足于幻化作谢意模样的喜凝。 可他知道谢意厉害,自己与喜凝并不是对手。 尤念檀要将谢意也拉入肮脏黑暗的泥潭之中。 毕竟自己与妖结契,为了私欲早就深陷泥潭,此时少年时眺望的那轮明月却明晃晃照亮了他不堪阴暗的一面。 若是你不属于我,何必又来照亮我呢? 该死的。 第376章 良心何在? 尤念檀大呵一声,他身上那些网状裂纹之中竟然隐隐散出些妖气来。 仔细一看,连尤念檀那水眸之中的瞳仁都变成了血红色。 随之而来的,谢意感受到了身上攀附的血网随着尤念檀身上的妖气收缩,叫谢意身上有些胀得发痛。 谢意蹙眉,淡金灵力才从指尖散出,便被黑红血网吞没。 黑龙蛇很快察觉到道士的不对劲,尾巴一甩,一道黑色雾刃笔直朝尤念檀袭去,几乎没给他喘息的机会。 尤念檀腹前被那黑色雾刃横刀似的劈过,身子在空中几乎折叠,重重砸在了地面之上。 “噗......哈哈哈哈哈......”尤念檀口中喷出一阵血雾,蜷缩在地面上大笑不止,那模样癫狂至极。 “杀了我,他也活不了。”尤念檀声音颤抖嘶哑,面上唇下全是血雾痕迹,直勾勾的盯着谢意肩上那青眼黑龙蛇,嘴角勾着诡异的笑意,“与九冥兄殉情,尤某倒是愿意至极。” 『先生,他威胁我。』黑龙蛇不满,用自己头贴着谢意脸颊,和谢意告状,『他还说那些叫蛇恶心的话刺激我。』 “听见了,要么说他坏呢。”谢意缓了一口气,轻声哄着黑龙蛇,“咱们阿霁定力最好,这都没有被影响,可不是厉害么?” 『是了。』黑龙蛇闻言开心的摆了摆尾巴,『阿霁向来是乖的。』 黑龙蛇用自身妖气控制着新房之内人妖两气,叫两者一方不至于越过另一方去,维持着屋内的平衡。 不过尤念檀到底是人体肉身,难扛这妖气渗人。 等到黑红血网爬满谢意全身,从皮肤渗入他血肉之中时,尤念檀已经痛得躺倒在地,不停呻吟抽搐。 『他那血妖情人不回来救他么。』黑龙蛇甩了甩自己的尾巴,缠在谢意肩膀上,支起身子将自己蛇头靠在谢意发顶,舒服的叹息一声。 等着那血妖,倒是给了这黑龙蛇好长一段时间能与道士安静相处,屋内最舒服的恐怕就是它了。 “那妖人形被你压制,又要为了尤念檀的面子控制着院外,想来整个千邶镇挂了花带的院子都在被它控制,如今它自己都分身乏术吧。”谢意垂眸瞧了一眼地上那将自己蜷缩在地的男子。 这血妖借尤念檀之名和花粉之态在这镇上汲取人息,还能做个监视镇子的作用。 所以那日出门遇上婶子挂上花带之后,第二日尤念檀便寻了过来,院门口的花带做了顺风耳,与四处飘散的花粉做配合,将院内一举一动听了个真切。 若不是与妖经常接触的赵九与赵五到尤府送礼,两人一个嗅到那尤府掺着花香的不同寻常的浓重气息,一个瞧见与道士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谢意’。 再加上小蛇灵敏的嗅觉,谢意还真就很难立即察觉到尤念檀想尽办法叫自己摸上那蝴蝶戒指的用意。 原来是偷些自己的血,方便与他做个血契。 有血契的存在,本着灵力认主的善性,灵力出手就被身上的黑红血网尽数吞没。 道士的小蛇近日来话本和皮影戏都看了不少,决定与道士配合着自己亲自演一场,先给这尤念檀开开眼。 于是就有了院中屋内的争吵,委屈的蛇妖和冷漠的道士。 屋门口设置那符也不是为了关住道士的小蛇,而是防止那血妖入屋探见榻上躺着的‘人’。 一个用枕头被子幻变成的‘蒋霁’。 地上的尤念檀忽的将自己身子躺平,咬牙切齿大喘着气,痛得头朝后仰,黑红皲裂的面上唯一平整的苍白皮肤处还有青筋暴起。 “阿霁,他不能死。”谢意低声与自己肩上的黑龙蛇说着。 『真麻烦,不如叫我一口吃了他,反正他如今不人不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黑龙蛇嘴上叽里咕噜说着,却闻言便动作,黑雾成丝成缕包裹住了地上痛苦的尤念檀,『先生如何确定他那血妖情人定会回来?说不定它抛夫而逃了。』 谢意闻言垂眸,瞧了一眼地上那像是缓了一口气似的尤念檀:“......它与尤念檀绑的死契。” 『......真蠢。』黑龙蛇语气听得出来的嫌弃,『它有这般妖力,想来寿命早就远超百年,竟和一个寿命不过百年的人类男子签死契。』 “所以它借尤念檀的名义吸食人息。”谢意亦是不太理解,“不过经历此事,加上它从前修为,最后不过得个增耗相抵的结局。” 『先生的意思是说,它与尤念檀签死契,如今自己只能得个与尤念檀一同活个人类寿命的结局?』黑龙蛇如同听闻天方夜谭,语气不解,『这算什么?』 “我也不明白。”谢意缓缓摇头,“今夜它若不帮尤念檀,我还能理解,它借花吸食人息的法子增修虽慢,但损耗不多,不易被察......” 簌簌、簌簌 新房外传来两声如风过窗的响动,谢意偏头看去,只见那被红幔半遮的惨白窗纸上印着一道不成人形的黑影。 “......它进不来。”谢意偏头朝黑龙蛇轻声道。 谢意话音刚落,黑龙蛇摆尾,那窗忽地破开,一道黑影极快钻入榻上新娘口鼻之中。 榻上新娘胸膛快速起伏一下,半身随着呼吸扭曲的撑起,一双失神的黑瞳直勾勾的盯向谢意。 谢意偏头,等了半晌。 榻上那新娘面带急切,翻身下了榻,直直扑向地上已然昏厥的尤念檀,丝毫没有要理会新房内坐着的道士和他肩上那条蛇的意思。 “念檀!”新娘喜凝用自己小臂撑起尤念檀的颈后,将他半身扶起,语气焦急又带着心疼,“念檀,你醒醒!” 喜凝伸手按住尤念檀眉心,开始给后者渡自己的妖息,期间还抬头开口大声质问谢意:“你这是做什么?!” “?” 柳叶眼眨了眨,一句话给谢意问得莫名其妙的。 不过这血妖原本的模样,还真有几分神似谢意。 “念檀说得对,你这道士果然是个无情无义之徒。”这喜凝像是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他苦心追寻你,你如今回来便如此待他?你这道士良心何在?” 第377章 求你放了他 被黑红血网捆绑的谢意闻言一动不动,看向地上那血妖的视线中带了些无语。 “你与尤念檀寻我血做契,就只是为了抓我?” 半晌,谢意沉声朝那血妖问话。 “......” 血妖不语,手触电似的从尤念檀眉心收回,浑身微微发着颤,看来妖魂入体时间暂短,如今还虚弱着。 “不说?”柳叶眼一弯,谢意轻笑一声,“我若破了这血网,想来尤念檀如今的身子怕是撑不住了。” “......你曾经救他,如今又怎会杀了他?”血妖闻言便笑,“我是妖物,你杀我倒是理之当然,念檀是人,你一个道士,竟然要出手杀人么?” “你这话说的奇怪,我不过是出手救自己,何错之有?”谢意垂眸盯着那血妖,眸中淡漠,“难道你与尤公子出手害我,我自救也不成么?” 这血妖抿唇不语,一心扑在尤念檀的身上。 谢意肩上的黑龙蛇长尾一动,那血妖喜凝便急了,大喊一声:“不要!” “......我在念檀身边待了七年。”喜凝又伸手替尤念檀渡气,声音有些沙哑,手指控制不住的颤抖。 指尖被尤念檀咬破那处渗出些黑红血液,一次一次不经意的摩擦,留下一些黑红痕迹在尤念檀眉心。 “你那血符,在我靠近他后便失了些效,念檀夜夜梦魇,我与他结契,是为了救他。” “他与我日久生情,我,是我探了他的神识,变作你的模样。” “本来一切好好的,你回来做什么?!”喜凝牙关颤抖,上下碰撞,不停发出‘咔咔咔’的响动,“你回来干什么......” “念檀求我,求我帮他,帮他留下你......没想到你一个道士竟然与妖纠缠,你真是......” 谢意出声打断它的话:“我对这些没有什么兴趣,不过既然你为了一己私欲汲取人息害人,我便不能留你。” 铮! 苍梧泛着暗红的光,在红彤彤的新房内闪烁着比妖气更诡异的光芒。 “尤念檀是人,作孽自有天收,你们立那血契,你是破,还是不破?” 黑龙蛇摆尾,眯着它那青眼缓缓吐着信子,蛇尾就要朝谢意身上那血网而去。 “不要!”喜凝睁大了眼睛,紧紧盯着那黑龙蛇尾,屋内僵持几个呼吸。 噗呲! 那喜凝忽然铆足了力气起身,撞在了苍梧弯刀刃上。 一刀穿过胸膛,大红喜服染了更深的红色,她浑身痛得发抖,带的一字一句都在发颤。 “求求你,求你放了他。” 一枚蝴蝶戒指从喜凝手中丢出,丁铃当啷滚到了谢意脚边。 ...... 被喜凝留下的这枚蝴蝶戒指与尤念檀手上的那枚,凑成了一对情人蝶。 谢意瞧着喜凝左手无名指上留的一圈红痕,瞥开了眼睛。 一对儿情人蝶戒指被黑色雾刃碾过,化成了一堆黑灰。 谢意和地上尤念檀身上的黑红血网从头到脚慢慢褪去,黑龙蛇抬头蹭了蹭谢意的脸颊。 『血契解除了,先生。』黑龙蛇用自己的细鳞蹭着谢意的脖颈,『尤念檀怎么处理?』 “......留他一命。”谢意站起身,抚平了自己的衣摆,看向了地面上那已经毫无声息的血妖喜凝,“你处理吧。” 孰对孰错呢? “天地慈悲万法普度,吾奉自来祖师敕令,拜请问生真君降临以咒为凭,以符为引,将血妖超度于此,速速解脱。急急如律令。” 替你超度,来生做妖,也做一只聪明些的好妖。 一道淡金芒在谢意指尖流动,在空中画出一道符箓,盖在了地上身着大红喜服的喜凝身上。 新房屋门打开,谢意对上门口廊边那一双杏眸。 “师兄。”谢意轻声唤人,“小九有一事劳你。” 殷渔垂眸颔首,一黑一白两道身影朝院中走去。 新房内黑龙蛇身影扭曲,幻变成人形,卷发男子一手提起地上身着喜服的尤念檀,黑色妖气侵入后者口鼻之中。 尤念檀蹙眉转醒,瞧见了自己身前提着自己领口的蒋霁,他铆足了力气挣扎,就被蒋霁抬手挥拳,一拳打在了脸庞。 “会爱人吗,你就肖想他?”蒋霁将尤念檀朝地上一丢,丢在了喜凝的身旁,“你叫它扮成我的道士的模样,自己享受了许多年吧?你猜它死之前求了我什么?” “它求我的道士饶你一命,不过你这肮脏之人,活着做什么呢?” 尤念檀跌落在地,牙齿将唇瓣划出了血,他垂眸看着面前地上毫无生息的喜凝,水眸中一滴一滴砸落着泪水,滴在了喜凝的乌发之中。 他是觉得自己如今全无退路,还是瞧见自己新妇之死伤怀呢? “不说话,只会哭。”蒋霁蹲在尤念檀身前,将他领口扯正面向自己,叫他结结实实又挨了一拳,“怎么了?是怕这血妖死了,你不久之后也会丧命么?” “你放心好了。”蒋霁扯着尤念檀肩上衣服,将这神志不清、嘴角滴下血混着涎水的新郎身子扯正,“道士心慈,我也陪他积点善,我给你留了一个礼物,不会叫你死的那么舒服。” 新郎新娘被黑色雾气送上了垫满了红枣花生的纹着金边囍字的大红鸳鸯被褥之上。 蒋霁复原了新房内的一切,转身出门后合上房门,大步朝前堂走去。 前堂地面上躺满了被花香迷晕的宾客,于淮舟与赵九、赵五亦是昏厥,被安置在前堂廊间石座上。 谢意与殷渔站在前堂院内,宿野候在他们的身旁。 “先生。”蒋霁快步回到谢意身边,侧头瞧他,轻声答着话,“都弄干净了。” 月色隐去,长空如墨,星子寥寥可数,千邶镇上只有尤府灯火通明一片。 一阵夜风吹过,尤府门前大红灯笼轻轻摇动,墙檐上的红幔如波浪一般起伏。 黑金雾气与淡金光雾纠缠,随着夜风朝四周飘散。 喧嚣不知何时又起,直至鸡鸣时分。 尤府门前。 宾客众人有说有笑,拜别了尤知县与尤老夫人,三两好友相约一同朝山包下百花庭行去。 似一夜欢歌笑语,并未有那血腥场面出现。 第378章 梦中山洞 “别过来,你们别过来!” 新房榻上凌乱一片,尤念檀手中举着一把短刀,蜷缩在床角,水眸失了往日光辉,他直勾勾的盯着榻前在风中轻舞的红婚幔。 可是房内除了他和他身边安睡的新妇,分明空无一人。 “啊!啊!” 短刀在空中乱划动,尤念檀闭着眼睛弓着身子,恐慌叫他面上苍白。 “檀儿!” 屋外传来有些急切的脚步声,尤知县和尤老夫人同时出现在新房门口,身后跟着的,是尤念檀的几个哥哥。 “这是怎么了?”尤知县蹙紧了眉,抬手拍了拍新房紧锁的门,“檀儿,喜凝,开门!” “别过来,别过来......” 屋内带了几分求饶意味的惊恐哀嚎声音又起,尤知县摆手叫自己夫人和几个儿子后退,一脚踹上了房门。 砰! 屋内场景叫尤知县一怔,他身后侧的尤老夫人吓得抬手用绢帕捂住了自己的半面。 ...... 百花庭内充盈着淡淡的花香,并不腻人,于淮舟打着哈欠,被殷渔牵着漫步在百花庭小径之上。 “这算什么。”于淮舟晃了晃殷渔的手,轻声嘟囔着,“那血妖再愚笨该死,也是个被骗了感情的,坏不过那薄情寡义的尤念檀。尤念檀自个儿一切都心知肚明,默许这血妖汲取人息残害千邶镇上百姓,怎的还得了个这般平静的结局。” “也不见得平静。”殷渔紧了紧自己握着于淮舟的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偏头轻声道,“报应未到罢了。” 几人回到院中,烧水简单清洗了身子,便各回各屋补觉去了。 院内安静,清风吹来一阵花香,伴着众人入眠。 — 叩、叩叩 叩叩、叩 院门被重重敲响,宿野从屋内走出,将外衣穿好,双手不停整理着自己的腰带。 此刻薄光穿透了云层,在千邶镇上洒下第一道光。 不过辰时二刻,会是谁呢? 院门才被打开,宿野便被扑了个满怀。 冷梅香气远远胜过院中的花香,宿野低头一看,便对上一双弯着好看弧度的细长蛇眸。 阿蟒环住了身前乌隼暗卫的蜂腰,轻声笑道:“想不想我?小宿野。” “阿,阿蟒?!” 乌隼面具下,清亮星眸中倒映着身前娇小人影,宿野身子一僵,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 前几日自己抽空投识于黑影,阿蟒才到江坡上湖,这才过了几日,怎的如今就到自己怀中了? 人还愣着,抱着娇小身影的手却环紧了。 阿蟒身子被宿野朝怀里拢着,还听宿野自个儿轻声嘟囔,声音有些颤抖:“我以为还要几日呢。” “来见你,自然是日夜兼程么。”阿蟒踮脚送唇,亲了亲宿野的唇角,眼睛却往院内瞧着,“你愣着做什么,主子起身了么?我累得很,几日没净身了。” “昨夜有事,主子们还歇着呢。”宿野听见那句‘我累得很’,便急忙将阿蟒身上所有负担接过,星眸有一眼没一眼的偷偷瞧着阿蟒,举止竟有几分羞涩。 阿蟒肩膀上睁眼睡的一动不动的小黑龙蛇被宿野提着放过自己肩头。 梦中惊醒的烛秋渡抬了一下自己的小蛇头:? “我给你烧水,你先洗一洗。”宿野小心翼翼的牵过阿蟒的手,将这小蟒带入院中,而后轻轻合上了门。 “肚子饿不饿,想吃什么?” “你先坐一会儿,我给你倒杯水。” “我先给你弄点儿东西填填肚子?黑龙蛇小主子吃什么的?” “要不你先上榻上歇会儿,水还要烧一会儿。” 宿野进了自己屋子,那张嘴巴便吧啦吧啦的说个不停。 阿蟒坐在屋内盯着走来走去替自己收拾着东西忙个不停地乌隼暗卫,与宿野肩膀上支起身子发呆的烛秋渡对上了视线。 [阿蟒叔,腹中饿。]烛秋渡摆了摆自己的尾巴,与阿蟒对着话,[舅舅和舅母还在休息,咱们要不要先吃些东西,之后净身呢?] 一会儿要见舅母,自己如今一身尘土的模样可不行,烛秋渡想。 “是,殿下。”阿蟒弯眸颔首,看向宿野,“小宿野,咱们院中有吃的么?” “有的。”宿野连忙应声,将手中阿蟒包袱里的几件脏衣物拿出,转身看向阿蟒,“昨日午后备了些点心,不过不知道合不合黑龙蛇小主子的胃口?” [有肉吗?]阿蟒接连几日不眠不休的赶路,烛秋渡当真是饿了,晃着自己的小尾巴吐信子,[来些肉吧!] 宿野牵着阿蟒,肩上带着烛秋渡,朝院内厨房走去。 左侧靠近院门的屋内,道士和蛇妖正在安睡。 屋内的呼吸声倏然变得有些急促,卷发男子将自己平铺在榻上,墨色剑眉紧紧蹙着。 耳边有水滴落山石的声响,还有风声回荡。 四周漆黑一片,空气中潮湿,自己的视角不停前移。 忽然瞧见一个半露着绿意的小山洞。 “阿霁,阿霁?” 道士的清冽的声音空灵,从小山洞内传来,自己的视角忽的快速前移,脚步一声声回荡在山洞之内。 在哪儿呢? 道士在哪儿呢? “阿霁,阿霁......” 呼唤的声音越来越远,似乎就快要消失不见了。 视野快速移动,在山洞之中奔走,自己想要回应却如何也张不开嘴巴,发不出声音。 先生,先生,我在这里!阿霁在这里! 脚步和心中一样慌乱,自己抬脚便朝着声音逐渐消失的地方奔去。 可直到面前被长满青苔的湿润土墙挡住了去路,急促的喘息声在狭小的山洞内被无限放大。 前方没有道士,也没有了路。 视角随着呼吸颤动,四周被黑暗吞没,来时之路被山墙封闭,如今退无可退。 黑色妖雾朝周围探去,久久未有回应。 “阿霁?” 忽地耳畔传来熟悉又叫人安心的声音,回头望去。 山墙一侧洒落一道温和的日光,白衣道士站在那日光之中,柳叶眼弯弯,面上带着笑。 “阿霁,来。” 道士朝自己张开了怀抱。 如同渴极见水,脚步声频率极快,自己几乎是一个跃身就扑进了道士怀里。 并不是想象之中的温暖,首先接触到的反而是冰凉坚硬。 一滴冰凉的液体砸落在发侧,顺着蜷曲的乌发滴落在自己脸侧,惹得浑身僵硬一颤。 抬手抚去,触感黏腻叫人不适,低头一看,掌心一道猩红。 道士受伤了? 心中窒痛一瞬,抬脸望去,浑身一僵。 自己怀中抱着的哪里是道士。 一条黄绿色斑纹的莽山烙铁头,正用那双针状深黄蛇瞳盯着自己,血盆大口之中吐着猩红信子,而那猩红粘稠的血液,正是从它蛇口中滴落。 忽的这大蛇朝自己身后盯去。 白衣道士躺在地上背对着自己,道袍破败,其上全是惨红血液,瞧着已经没了生息。 “先生!” 第379章 生了一条小蛇 “嗯呜......呜......” “阿霁。”谢意在榻上转身,试图将身旁睡的平铺成一个大字的蛇妖唤醒,“蒋霁?” 这卷毛小蛇不知是做了什么梦,已经哼哼唧唧半天了,这会儿面上全是泪水,如何都叫不醒。 梦魇了? 谢意蹙眉,指尖泛出淡金光雾,刚要放在这小蛇眉心,便听他又哼唧几声。 “......嗯?”蒋霁睁开眼,乌黑长睫染了些泪珠,丹凤眸中通红一片,睁开眼睛看见道士泪水便溃了堤,“先生......” “哎哟,叫我瞧瞧。”谢意拿过床边的方帕,仔细给这小蛇蹭着脸上的泪水,“这是怎么了?” “做惧梦了。”蒋霁自己接过谢意手上的方帕,在自己脸上胡乱的蹭了一圈,抬手环住了谢意的腰侧,垂眸与谢意对视着,声音有些发哑,“你近来不要离我太远,好么。” “嗯,你近些日子怎的睡的这般不安稳?”谢意将蒋霁环在自己怀中,抬手替他顺着背,抬头看他。 这小蛇平日夜里向来爱闹人,闹完人也就老实睡了。 不过自从河岸县到这山溪千邶,这小蛇夜里睡得大都不算好,日日午时补觉。 “老是梦见那莽山。”蒋霁低头与谢意抵住额头,轻轻蹭了蹭,闭着眼睛自己轻声嘟囔,“梦见他伤了你,如今心中还堵得很。” “莽山?”谢意闻言挑眉,手中动作不停,抚着怀中巨大蛇妖的背。 睡在道士怀中的确安稳,蒋霁唔了一声,眯着眼睛睡了过去。 耳畔均匀呼吸声响起,谢意垂眸思虑,清亮的柳叶眸中没了睡意。 厨房里蒸腾着热气,从烟囱缓缓散出,远处的山峦被薄薄的白雾遮盖。 风带着淡淡的花香扫过院中的每一个角落,一条小黑龙蛇将自己盘曲在正厅罗汉榻上,墨玉一般的鳞片反射着屋外的光亮。 于淮舟摇着玉扇缓步进入正厅,走到罗汉榻小几旁,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咕咚咕咚喝了下去。 “哎呀。”清凉的茶水解了口渴,于淮舟放下茶杯,狐狸眼这才看向那小黑龙蛇,“怎么就你一个在这儿,意哥儿呢?” 小黑龙蛇‘嘶嘶’吐着信子,也支起身子打量着面前这个生的风流韵致正和自己说话的男子。 “诶,奇怪了,今日怎么不见你缠着意哥儿?”于淮舟走到小几另一侧坐下,用扇子戳了戳小黑龙蛇弯挺的胸膛,“且在院中,你变成这般模样做什么?” 小黑龙蛇被那玉扇戳了几下,感受到了扇上灵力,虽然没有攻击性,但是也是一件道士法器。 [我不是舅舅。]烛秋渡扭着身子躲着于淮舟的玉扇,[您和舅母一样,也是道士么?] “这一觉睡的我,嗷~”于淮舟抬起双手做了个欠伸,连着打了个哈欠,眼角落下一滴饱满的泪珠,他抬手随意蹭去,“可算是睡饱了。” [......] 心知面前这人听不见自己说话,烛秋渡不再回应,只是静静地打量着他。 “所以昨日你到底是如何折磨那尤念檀的?”于淮舟忽然挑眉,凑近小黑龙蛇,用玉扇半遮着面,那双狐狸眼狡诈的弯着,“趁那两个道士不在,咱们哥叔俩说说。” [?]小黑龙蛇吐了吐信子,[是谁?] “快啊,你跟我说说。”于淮舟语气急切一点儿,还压着声音,瞧了屋外一眼,“你悄悄与我说,我不告诉意哥儿。” 小黑龙蛇扭着身子后撤一步,连着支起的身子朝后弓着。 为什么感觉这男子口中说的这事,不是自己能听的呢? 舅舅与那尤念檀有事儿,还瞒着舅母! “啧。”于淮舟见小黑龙蛇那一副警惕的模样,以为他不乐意说,白了他一眼,“做出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样来,小气得很。” “你在这儿自言自语说什么呢?”清冽的声音传来,谢意转身抬步进了正厅,抬眸看向于淮舟。 “没说什么。”于淮舟坐正了身子朝谢意嘿嘿一笑,“你去哪儿了,这么半天才来?” “在屋内啊,才洗漱完。”谢意答着话,走近几步。 [舅母!]小黑龙蛇立直了身子,青眼蛇眸直直看向谢意。 谢意听到那兴奋的嘶嘶声响,扭头看向罗汉榻上的小蛇,挑了眉。 小蛇身上只有淡淡的妖气,几乎被这院中花香掩盖了去。 [舅母!]面前道士白衣胜雪,柳叶眸中的亮光似春水潺潺,瞧向自己时那朱樱红唇一弯,叫小黑龙蛇又兴奋地叫了一声。 “秋渡?”谢意弯了眸,靠近那小黑龙蛇,偏头问道,“你是何时到的?” [今日一早,舅母!]烛秋渡摇了摇自己的小黑龙蛇尾,回应着谢意的话。 “这么说来,阿蟒也到了。”谢意听不懂这小蛇嘶嘶说着什么,朝周围瞧了一眼后,朝它伸出手。 烛秋渡探着身子前去,嗅闻了一下谢意的指尖,被他用指尖抚了抚头顶。 “怎的还未化形呢?”谢意蹲在罗汉榻前,“算着差不多了,不是听说你服了清魂化形丹么?” “你在说什么?”于淮舟在一边听得一愣一愣的,狐狸眼来回在小黑龙蛇和谢意身上探着,“这不是蒋霁么,什么秋渡?什么化形丹?” 谢意还没回话,蒋霁便进了正厅,看向了罗汉榻上的小黑龙蛇,亦是挑眉:“我以为还要几日,这般快就到了。” “蒋霁?!”于淮舟呆滞的眨了眨眼,然后恍然大悟似的,用玉扇指着蒋霁,又指向谢意,“......你们,你们在玉京宫里生了一个?!” “?” “......” [?] 两人一蛇同步回头望着于淮舟,面上皆是无语。 “意哥儿!”于淮舟瞧见这和谐相似的一幕,心里更确定了,反而慌张起来,在自己身上摸索着,“都是你,我这真小侄儿来怎的不早说呢!我都没有准备,这可怎么是好?” 殷渔迈步进了正厅,便瞧见于淮舟在自己身上不知找着什么。 “哥哥!”于淮舟蹙眉,几步走向殷渔,拉着他袖子小声说,“这下咱们真小侄儿来了,咱们先出门一趟,饭回来再吃吧。” “真侄儿?”殷渔闻言便笑,声音温和,“笃笃在说什么?” “就咱们不知道!”于淮舟自个儿和与殷渔同仇敌忾似的,看向罗汉榻边,不平道,“他们俩在玉京宫里生了一个!” 第380章 用心之细腻 “......这是烛秋渡,蒋霁的蛇侄。” 谢意看向那拉着殷渔便要朝外走的于淮舟,解释道。 “啊,啊。”于淮舟闻言颔首,“原来是这个侄儿......你们先吃,我和哥哥出去一趟便回来。” 什么侄儿都是侄儿,是不是谢意和蒋霁亲生的,第一次见面也要备礼物不是? “把饭吃了再去。”谢意起身抬步朝正厅门口走去,拉住了那风风火火的小霸王,“又不急这一会儿,咱们今日无事,叫它们好好休息一上午,午后吃了饭带它和阿蟒一起出去转转,叫它选些自己喜欢的,不是更好?” [好!]烛秋渡闻言兴奋地摆尾,[秋渡要和舅母去的!] 蒋霁抬手,烛秋渡便缠上了蒋霁的小臂,朝蒋霁肩膀爬去。 “吃东西了吗?”蒋霁偏头朝肩上那小蛇问话。 [吃了,舅舅。阿蟒叔的那个夫郎,给秋渡吃了些鱼肉。]烛秋渡支起身子认真回答,补充道,[熟的鱼肉。] “嗯,等吃了朝食,便给你将剩下的清魂化形丹化开。”蒋霁走到与于淮舟说话的谢意身边,将人往自己怀里拉了拉,避开了端着盘子进屋的赵五,“那妖丹之事,还要叫你舅母瞧瞧。” “舅母?”柳叶眼眨了眨,谢意闻言转头看向蒋霁,“再怎么的,我也应该是舅丈不是?” “舅丈不好听。”蒋霁将人环住,大手寻到谢意的手,将他往桌边带着,“先生就应当配好听的称呼,且秋渡叫惯了舅母。” 烛秋渡无奈:......好吧,舅舅说什么便是什么。 赵九方才伺候谢意和蒋霁洗漱,如今才净了手回正厅,他前脚刚迈入,身后边宿野和阿蟒端着木盘便跟来了。 朝食丰富,昨日下午宿野出门买了些鸳鸯卷和双色豆糕,方才又做了个鲜鱼羹,炒了个鸡丝面,还有几样小菜佐食。 桌上 还放了一盘小银鱼,想来是给这小黑龙蛇准备的。 “主子!”阿蟒放下手中碟子,便眯着他那细长蛇眸过来请安,“谢道长,阿蟒好想您二位。” “阿蟒。”谢意弯眸颔首,拍了拍他肩膀,轻声道,“一路辛苦,回来了就好,今日好好歇歇,晚些和我们出去逛逛。” “好。”阿蟒心情极好,连忙应话,又看向谢意身旁略显冷漠的自家主子,“主子,几月不见,您又俊了不少。” “坐下吃饭。”蒋霁给谢意添了一碗鲜鱼羹,又夹了一块儿双色豆糕放在谢意盘子里,瞧都不瞧那谄媚的小蟒一眼,“少在这儿佞语。” 鸡丝炒面香气四溢,面条根根圆长分明,放了一些赵九炼的辣油,一口吃下去便停不下来。 蒋霁顾完谢意,给自己添了一大碗炒面,埋下头就再没抬起来。 阿蟒来了,除了昨日买的点心只有那么多,今早上做的菜都是大份的,连炒面都是用的盆装。 桌上两只蛇妖埋头苦吃,谢意偶尔喂小黑龙蛇一筷头的小银鱼,气氛融洽得很。 直到众人都填饱了肚子,阿蟒将所有菜都收了尾,惊得赵五眼睛都瞪圆了。 “他向来吃的不少。”赵九见赵五那惊掉下巴的模样便勾着唇笑,递了一杯茶放到赵五面前,“之前你还在京城,我先回了景湖镇,他也是这般进食,院中还有个盆状的大碗,是他的专属。” “可是,他瞧着不......”赵九拿起自个儿帕巾连忙捂上了赵五的嘴巴,见阿蟒埋头吃着碗里的鸡丝炒面底没有注意这边,松了一口气,靠近赵五耳边低声道,“这话可别叫他听见,那小子小气着呢。” 赵五脸颊连着耳朵红了个遍,快速眨了眨眼,半晌才点了头。 赵九也没觉得自己的动作有什么不妥,就着那帕巾偏头给赵五蹭了蹭嘴角,反正自己还没用过,怕什么? 等到给赵五蹭了嘴角,赵九翻了一面便要蹭自己的嘴角,被赵五拉着手腕阻止了动作。 “九哥,你用我的,我没用过。”赵五垂着眸,不敢与赵九对视,嘴巴里嘟嘟囔囔说着,另一只手就将自己干净帕巾递过去了。 赵九眨了眨眼,还是‘嗯’了一声将帕巾接了过去。 “九哥为什么说阿蟒小气?”赵五见他乖乖听话用自己递过去的帕巾蹭了嘴巴,也红着脸低声与他搭话。 “因着你宿野哥。”赵九将用过的帕巾叠好,侧头看向赵五,笑得眼眸弯弯,低声说,“之前重阳与游七爷登山,我与宿野交谈几句,那阿蟒不是心悦你宿野哥么,生了我好大的气,见到我就没给过一个好脸。” “为什么要生九哥的气?”赵五自然是护短,闻言心下不悦,蹙眉沉声道,“九哥对宿野哥又没有那种心思,且只是谈天而已,宿野又不是个女子,不必避嫌不是么?” “如今时代不同了。”赵九瞧着那端盆喝着鲜鱼羹的蟒妖,双手撑在自己脑后,身子朝后靠着,“如今男子相爱也是寻常不是?他心悦宿野,拈酸九哥也能叫人理解,我那时不是不知道他与宿野那般么。” 见赵五不说话,赵九又举例解释道:“就如我若有心仪之人,瞧着她与旁的男子亲近,心中定是也会不舒服的,但是我倒没有他那般气性,不过自己偷着气一阵罢了。” “......”赵五闻言,半晌轻轻点了头,心中那句‘九哥是否会心悦男子’如何都说不出口。 等阿蟒吃完,赵九与赵五主动包揽了收拾活路,好叫那久别重逢的宿野和阿蟒待上一会儿。 殷渔给宿野放了一日的假,吩咐他今日自行安排。 谢意和蒋霁带走了烛秋渡,众人心照不宣,今日都不想打扰这对儿小鸳鸯。 此时宿野才明白赵九用心之细腻。 单独给了他一间房,可不就是考虑到阿蟒回来方便与他同住么? 吃了饭过后便漱了口,阿蟒和宿野就回了屋。 “我要睡一会儿么,好累。”阿蟒进屋做了个欠伸,转了半身看向门边宿野轻声道。 “好。”宿野颔首,老老实实走到榻边替阿蟒铺床。 “宿野。”阿蟒细长蛇眸弯着,背着手故意走到宿野还没能展开的被子上坐着,抬眸看着他。 “嗯?”乌隼面具下,那双星眸有些不解,停了手中动作,等着阿蟒的回话。 “我很想你。” 阿蟒伸手扯住乌隼暗卫的领口,叫他被迫低头,尝到了清淡的竹盐味里那诱人的冷梅香气。 “......阿蟒......” 第381章 秋渡化形 金乌一动不动的高悬在当顶,照的周围一切金灿灿又暖洋洋,真是个适合睡觉的好天气。 院中静悄悄的,宿野烧了热水又回了屋内,众人都在自己房中歇息。 “它这牙齿怎么回事?” 谢意轻轻捏着烛秋渡的头侧,瞧着这小黑龙蛇刚冒出两个小白头的尖牙。 “两颗毒牙之前在麒角山掉了,重新长的。”蒋霁躺在谢意身旁,转身将手臂搭在谢意腿上,“你躺下陪我睡一会儿。” 谢意抬手轻轻摸了摸那小蛇牙,烛秋渡配合着把嘴巴张大。 “去那麒角山,怎的会伤着它?”谢意偏头看向蒋霁,“它这般小,还未化形,妖力也弱,带他去做什么?” [是秋渡自己请舅舅带我去的。]烛秋渡合上嘴巴吐着信子,[舅母。] 谢意听不懂,柳叶眼与那丹凤眸对视着。 蒋霁翻身,留下了一个带着气的背影,自己嘟囔道:“那我也受伤了,你当时不是不管不顾么,怎的今日还要怪我将它弄伤了。” “......秋渡的蛇形和你长得倒是真的有几分相似,难怪淮舟会认错。”谢意挑开了话题,瞧着自己手中这小黑龙蛇便觉得有趣。 若是阿霁有孩子,应当与这小蛇一样漂亮可爱,许是爱屋及乌,谢意瞧着烛秋渡那可怜的小牙便觉得有些心疼。 “我睡了。”蒋霁闭眼,不打算和这见一个爱一个的道士说话,“别吵我。” 柳叶眼眨了眨,谢意抬手拿起一张薄被替那蛇妖把肚子和腰腹盖好。 这臭蛇昨夜没睡好,谢意也不打算打扰他。 方才吃过饭蒋霁便帮烛秋渡炼化了那清魂化形丹,谢意又用灵力帮它清魂,中和了些银环那妖丹的妖力。 如今瞧着这小黑龙蛇蔫疚疚的,想来是有些累了。 “咱们也睡一会儿。”谢意将手放下,拿了一个软枕垫在自己枕边那架子床拐角上,伸手叫烛秋渡自己慢慢爬了上去,“睡吧。” 谢意用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那小黑龙蛇头顶,见它将自己盘好不动了,自己也端正躺下准备歇息。 那背对着他的卷毛蛇妖就在他躺下那一瞬转了身,接着那长手长脚便搭上了谢意的身子,谢意脖颈窝的空隙也就被卷毛蛇脑袋塞了个满满当当。 谢意抬手挼了一下卷毛发顶,听到那卷毛满意的用鼻子哼了一口气。 光线被窗帘隔绝在屋外,温度却透过窗帘摸了进来,屋内温暖,耳畔传来均匀安定的呼吸声。 困倦叫眼皮发沉,谢意不知是何时睡着的。 悉悉索索。 靠着榻边的那侧传来动静。 谢意几乎是瞬间清醒,担心是那小黑龙蛇在睡梦中掉落,立即伸手朝榻边护去,触感竟然不是那微凉的蛇鳞。 手和小臂接触到一团带着温度的软绵绵,谢意动作先行而后掀眸瞧去。 墨色直发不过到肩上一点,剑眉下一双秀长的眼线被乌睫密遮,直挺的鼻梁和殷红的小嘴,此时睡得实在香甜。 这小娃娃瞧着不过六七岁,光裸着身子,被谢意朝身前一搂,张着嘴呼吸,嘴角还流下一滴清涎。 乍看一眼,可不就是一个缩小的还没长开的直发蒋霁么! 谢意新奇得很,将这小娃娃身子摆正,找到了他流下口涎的根源。 那可怜的两颗对称的小尖牙才长出牙床不多,牙齿尖比其余整齐的小白牙还短上一点儿。 想来是换牙发痒,口中不适,张着嘴巴减少挤压能舒服些。 谢意拿起榻边帕巾,将那小脸上的长涎水拭去,理开自己的被巾给他盖好,才要下床,腰便被身后的蛇妖双臂箍了个结实。 “你在干什么。”蒋霁声音还带着睡意,脑袋贴在谢意身后,连眼睛都懒得睁开,“要出门了么?” “秋渡化形了。”谢意反手拍了拍蒋霁侧臀,转身轻声答着话,“咱们先出去给他买一身衣裳?” “这般快?”蒋霁闻言坐起,将谢意身子朝后拉,叫他靠在自己身前,视线落在那张嘴熟睡的小娃娃身上,“也是,先生灵力纯净,定是叫那清魂化形丹作用倍增的。” 蒋霁下巴靠在谢意肩膀上,丹凤眸瞟了烛秋渡那小脸好几眼。 “长的与你小时候像不像?”谢意偏头问他,语气很轻。 “不知道。”蒋霁将口鼻埋入谢意颈窝,弄得谢意身子一颤,“我不知道刚化形时,我长什么样。” “?”柳叶眼眨了眨,谢意躲了一下颈侧小蛇有些滚烫的呼吸,“为何这样说?” “我人龄九岁时还未主动化形。”蒋霁将怀中谢意抱紧了些,“是之后被送回了黑龙蛇宫,被黑龙蛇那些长老用妖力逼得化了人形,外力借助身子虚弱,听它们说即便是人形,面上全是黑鳞,丑得很。” “它们将我关在黑龙蛇宫那不见天日的小屋中半年,等我身子自己消化了吞没不了的妖力,才许我在宫中活动。” “后来被送到玉京宫,我才满十岁,那时忙着和宫中那些处心积虑要将我害死的蛇斗争,也没有心思注意这些,能活着已然很好。” “玉京宫昏暗,实在不是个适合欣赏自己的好地方,我亦是不曾注意此事,但定是照过镜的,只是那时已经大了些。” “那时便是与秋渡一般白净可爱的。”谢意偏头蹭了蹭小蛇的脑侧,轻声道,“如今都是个俊朗的小蛇,小时候定然也是个惹人心喜的。” “那时阿霁就该来寻先生。”蒋霁闷闷的说话。 “那时候?”谢意轻笑一声,“我那时不知在哪儿游历,遇到你也是要将你这臭蛇赶走的,怎会将你带在身边呢?” “那我便赖着不走,看你如何。”蒋霁惯用的撒泼耍赖之法,“你自己说我当时定是惹人心喜的,你还舍得赶我走么?” 谢意轻笑一声,摇了摇头无话可说了。 思来想去,定是不能留这刚化形的小崽子一人在屋内的,蒋霁又不愿谢意自己出门。 于是谢意敲响了于淮舟的屋门,想叫他和殷渔帮忙照看一会儿。 “我去买,我去买!”于淮舟兴奋得很,摩拳擦掌的,弯着狐狸眸笑,“正好在愁着不知道给小蛇买什么见面礼,这化人了好啊,他叔舅父我去给他买!” 不等谢意回答,于淮舟拽着屋内看着话本的殷渔便风风火火的出了门。 谢意瞧着那被合上的门,有些无语。 于淮舟那高兴的模样像是烛秋渡要给他买衣服似的。 没等谢意走到自己屋门,院门又被打开了。 于淮舟从院门边探了一个脑袋出来,弯着眼睛笑:“意哥儿,咱们那侄儿,他穿多大的衣服啊?” 第382章 哪来的道士? 于淮舟和殷渔没出门多久,烛秋渡便醒了。 小身子上有些发烫,烛秋渡神志迷糊着,谢意给他慢慢喂了些水进去。 烛秋渡那一双长眼睁成瑞凤形,黑眸亮的很,当真是可爱。 蒋霁给烛秋渡裹了件自己的衣服,抱在怀里探着他体内妖气:“没有过剩的妖力,先生之前帮他压得极好,想来方才化作人类身子,不太适应,应是无碍。” 他自己也记不清自己小时候化形时有什么反应,反正他当时亦是难过罢了。 谢意自己去厨房兑了些蜜糖水,一小勺一小勺给烛秋渡喂下,等他喝完,便又哄着他睡了过去。 将被子替这小崽子掖好,谢意轻叹了一口气:“看来今日不是个带他出门的好时机,咱们与师兄他们商量,在千邶多待两日,等秋渡身子舒服些再赶路。” “嗯。”蒋霁倒了一杯温水递给谢意,坐在他身边,故意将自己的大手压在谢意放在身边的手掌之上,几番欲言又止。 “做什么?”谢意喝了两口水,好笑的盯着身旁那小蛇,“难得这天下还有你蒋霁难以启齿之事。” “哼嗯......”蒋霁抬手将谢意搂住,将下巴靠在他肩上,自知无理,却还是小声嘟囔道,“先生怎的待谁都这般好。” “有些小蛇怎的拈酸吃醋没个头。”谢意抬手掐了掐蒋霁的脸肉,又偏头用自己下巴蹭了蹭他卷毛发顶,“秋渡不是咱们小侄儿么?从前在院中便听阿蟒说过秋渡念你,秋渡喜欢你又黏你,舅父舅父,你也是父字打的底,你不也得把它当成自己娃娃疼?” “......我没有待秋渡不好啊。”蒋霁不想听道士念叨讲理,闭上眼睛张圆了嘴巴回话。 “哼。”谢意抬手揉了揉卷毛蛇妖发顶,“那不就得了,阿霁待秋渡好,夫唱夫随而已。我疼阿霁,便也爱屋及乌,总的这乌不会超过我自己的屋去,对么?” “这能对么?!” 于淮舟在指织庄里瞧着那店小二一脸笑盈盈选出来的几套成衣,“不要这般花哨的,是个男孩儿,又不是小姑娘,这纹蝶粉纱衣是怎么个事儿?” “于少爷,这是咱们店中时兴的款式。”店小二连忙躬身解释道,“这纹蝶粉纱衣是个新款式,套在外袍上穿的,您家小公子穿上定是叫人眼前一亮的!” 于淮舟与那纹蝶粉纱衣对视半晌,摩挲着自己的下巴,摇了摇头:“不成,旁的颜色也就罢了,这粉色太鲜亮。” 选见面礼,一定要严格,精挑细选,不能出差错,于淮舟谨慎得很,不想叫烛秋渡因为这见面礼,对自己留下不好的印象。 “小孩儿长得快,不必这般仔细,这些买回去,过些日子便穿不得了。”养过娃娃谢意的殷渔好心出声提醒,被那小霸王回头瞪了一眼。 “......不过见面礼,的确是该仔细些。”殷渔颔首,正色肯定道,“毕竟往后拿出来一瞧,这些个漂亮衣物是自己叔舅父买的,定是会记咱们笃笃的好的。” “就是啊。”于淮舟挑了两套颜色还算鲜亮的,摆手嫌弃得叫那店小二将那纹蝶纱衣撤了下去,“不过哥哥说的也对,咱们今日先买几套方便他换洗,等到了岭域郡,再带他去店里量了尺寸做些合身的。” 这边于淮舟聚精会神恨不得在这指织庄里选出一件万里挑一的成衣来,那边楼梯转角上来两个少爷模样的人。 他们说说笑笑的上了二层,对着候在一边儿的店小二招了招手,那店小二躬着身子便赶了过去听吩咐。 “想来挑几件衣服,顺便和你打听点事儿。”其中一个拿着折扇的公子拍了拍店小二的肩膀,笑着问话,“听说你们镇上有个深情郎君,近来要成婚了,可是我昨日来这儿,也不见这镇上哪家有喜事儿啊?” “额,这个......”店小二支支吾吾的,用眼神朝楼梯口跟着上来的掌柜的求救。 “二位公子。”掌柜的几步上了台阶,摆手叫那店小二退下,“您二位是买成衣还是定做啊?” “定做几套吧?”拿着折扇那男子看了一眼身旁那男子,身旁那男子会意,从胸包里掏出来一锭银子。 见那掌柜的踌躇一番,还是双手接了过去,拿着折扇的男子弯唇笑道:“我们二人早就听闻深情郎君大名,前来就是为了一睹这深情郎君之容,不知掌柜的可知情一二,方便与我们二人简单交谈一番?” “......您二位来晚了。”掌柜的将那一锭银子塞入自己袖包之中,靠近那二人一步,低声道,“前日便是那喜日。” 两位男子蹙眉,面上皆是可惜,相视一眼叹了一口气:“那真是可惜。” “也不可惜。”掌柜的摇了摇头,也叹了一口气,“虽说是大喜之日,可是也算不上什么喜事。” “啊?”两个男子闻言面上皆是不解,“掌柜的这话不是自相矛盾么?” 掌柜的摆手,瞧了一眼周围,见自家小二应付着那挑剔公子,另一位身着黑袍高大貌美的公子正在一旁软椅上喝茶,亦是没有注意这边,便又压着声音道:“那日啊,好大的丑事。” 见掌柜的说了一半,又抿了唇,折扇公子拿着扇子拍了拍身旁那男子的胳膊,那男子又递了一锭银出去:“你仔细说说。” “诶。”掌柜的接过银锭,贼眉鼠眼的朝四周望了一眼,见一切如常,接着道,“那深情郎君的名头,坐不实啦!您二位就当听了个笑话,别与旁人说是在我这指织庄里听到的,啊!” “说吧!”那掏银锭的男子瞧着是个急性子,受不了这掌柜的磨叽,“他怎么的就坐不实了?” “说是等那心悦之人,实际上早就有相好了,听说还是自己年岁大了,再等不起那心悦之人,逼迫的人家成亲。” 掌柜的越说越小声,和这违心之事是他自己的丑事似的,“结果成亲那日请了好多的人,拜堂之后喝了一夜的酒啊,他回房之后那女子自尽了,这事儿闹得不欢而散。” “那尤公子如今疯疯癫癫的,夜夜梦魇啼哭,咱们这地界不是离那天子脚下近么?听说上边儿撤了他的官职,如今什么都没有了,就是可怜咱们尤知县,许是上头怜悯他有着个这样的儿,借着慰问的名头,赏了不少东西。” “他等的不是个道士么?那道士这么几十年真就没有露面啊?”折扇男子追问。 “什么道士?”掌柜的闻言眨了眨眼睛,“你们从哪儿听来的,从来没有道士这号人物出现,那尤公子等的啊,明明是个救过他一命的游医。” “可是我们之前听说......”那掏银子的男子与折扇男子对视一眼,“不就是个道士么?” “哪来的道士?”掌柜的冲候在一旁的店小二摆了摆手,“游医就有,道士就从来没有,谁胡乱传到外边儿去的?真是流言蜚语害人。” 茶杯散着热气,茶香悠长,殷渔垂眸抬手抿了一口热茶,扭头看向了窗外。 金日朝西边落下,在天边留下绸缎一般金红的晚霞,余晖照的整个千邶似浸在琥珀之中。 “走吧,哥哥。”于淮舟提着店小二打包好的三个锦布袋子,狐狸眼弯着,唇角带笑朝殷渔走来,“咱们回家。” 第383章 爱屋及乌 “这套,这套,还有这三套,都是配好了饰物,外出穿的。” 于淮舟把自己的战利品铺在谢意房内的小花几罗汉榻上,“这袋子里是些发冠和玉簪,不同面料的寝衣买了四套以作换洗,还在鞋铺里买了三双软底的鞋,哥哥说小孩儿长得快,便少买了些。” “还有这些,看他醒了爱不爱吃。”于淮舟又从殷渔手上拿过几个包好的油纸袋子,“买了不少甜糕,还有些酥皮小烧饼,那阿蟒吃的不少,我定了十块云乳香,叫那露华楼明日一早做好了送来,还叫了九斤那河漏生面和九斤羊肉,不知道明日他们店里送来,咱们自己做朝食够不够。” “油洁饼。”于淮舟挑出其中一个分开装的油纸包,递给蒋霁,“哥哥提出要给你买的,还热乎。” “......谢谢。”蒋霁抬手接过,瞟了一眼于淮舟身边的殷渔,见他没看自己,将那油纸包放在一旁大红酸枝圆桌上。 “他怎么睡那么久呢?”于淮舟绕过圆桌,去榻边掀开布帘瞧了一眼,“哎哟,真不是你俩生的啊?瞧着怎的这般挂相呢?这头发又黑又直像意哥儿,眉毛和嘴巴像蒋霁,小鼻子直挺挺的也像意哥儿,还有这眼睛......” 那絮絮叨叨的话戛然而止,于淮舟狐狸眼眨了眨,愣了一下开口道:“诶?醒了!” “哎哟,这眼睛和那大黑豆似的,好看得很。”于淮舟一边夸着,一边不知道站在榻前手忙脚乱的找着些什么。 “哼。”谢意瞧他那样子就觉得好笑,走到榻边将帘子掀起,用绳子系好,又看向烛秋渡,“身子还有不舒服么?” “没有,舅母。”那声音稚嫩认真,微微带了些沙哑,配上那黑亮瑞凤眸眨啊眨的。 烛秋渡对着谢意弯了弯眼睛,又看向于淮舟。 “哎哟,还会说话啊。”于淮舟啧啧称奇,那狐狸眸中满是慈爱笑意,伸出了自己的双手,“小秋渡,来,叫叔舅父抱抱。” 烛秋渡倒是大方,没叫于淮舟尴尬,自己伸出胳膊便朝于淮舟怀里去了。 那光溜溜的小崽子,身子有些瘦,叫于淮舟抱着心疼了好一会儿。 半晌,殷渔竟然接到了烛秋渡求救的目光,弯月眉一挑,殷渔笑着温声开口道:“笃笃,他还病着呢,咱们要不先把衣服给他穿上?” “哦,对,先穿衣服。”于淮舟将烛秋渡放回榻上,用被子盖好,站在罗汉榻前思虑半晌,“今日穿哪一套呢?” “这都月上枝头了,于大少爷。”谢意好笑得很,坐在榻边盯着于淮舟,“穿套寝衣披个外袍得了,难不成大半夜的还要出去选美么?” “那便穿这套,这套摸着最舒服。”于淮舟拿过一套金线祥云单面纹蚕丝寝衣,又挑了一件配色的外袍,走到床边,故意夹着声音说,“咱们穿这套,好不好?” 蒋霁站在圆桌旁,与同样靠过来半坐在圆桌上的殷渔说话:“......他这是怎么了?” 这于大少爷瞧着可不是喜欢小孩的样子。 “爱屋及乌吧。”殷渔轻笑一声,盯着那手忙脚乱给烛秋渡套着衣服的于淮舟答着蒋霁的话。 “又是爱屋及乌。”蒋霁嘟囔一句。 以蛇妖的视角来看,这般无亲无故的示好,那必定是这群人不怀好意,在烛秋渡身上有利可求的。 可是以人的视角来看,蒋霁自己心中也能理解几分。 小崽子因为自己的关系对先生亲近,先生因为自己的关系对小崽子上心,于淮舟因为先生的关系对小崽子好,殷渔瞧着行为举止对这小崽子也不算有恶意。 这是先生和殷渔口中的‘爱屋及乌’。 蒋霁心中说不出的感觉,不反感,反而觉得自己胃里暖暖的,蛮舒服。 叩、叩、叩 房门被敲响,赵九从门后边探了半个身子出来:“各位爷,夜饭备好了,请您们挪步正厅吧?” 今日还是休假的宿野主的厨,赵九和赵五打的下手。 秦椒炒肉,酱香鸡蛋,红烧肉,香煎鸡翅,清炒藕片,菘菜炖豆腐,个个都是以盆计量。 衣服毕竟是成衣,不太修体,但是还算合身,谢意给烛秋渡梳了头发,烛秋渡被收拾得精精神神,还不太会用腿走路,被蒋霁拉着,一步一步挪着朝正厅走去。 饭菜的香气从正厅之中奔涌而出,几人才出了屋门站在走廊上就闻见了香味。 “哎哟,这可怜见的。”于淮舟跟在蒋霁身后,瞧着烛秋渡那还没能适应用不上劲的一双小腿,“一会儿咱们多吃些饭,怎的化形了这般瘦呢?” “你要是和他生个孩子,还得了?”谢意与殷渔并排走在最后边,弯着柳叶眼看向殷渔,“今日千邶都得被他买下来,送到那娃娃手里。” “何必买。”殷渔偏头看了谢意一眼,“本就是咱们自己的。” “......”谢意挑眉,瞥开视线看向最前方蒋霁耐心牵着烛秋渡跨门槛。 忘了自己这好师兄那不得了的身份了。 红烧肉烧得烂糊,肥而不腻,入口即化,唇齿留香。 蒋霁给烛秋渡用红烧肉拌了米饭,舀了两勺酱香鸡蛋盖在上边,丢了个勺给他,便不再顾着了。 “秋渡想用筷子,舅舅。”烛秋渡拿着勺子吃了两口,嘴角沾了些棕红发亮的油光,抬头朝蒋霁询问着,“好不好?” 那乌黑小瑞凤眼投来的期待目光,着实闪了一下蒋霁的眼睛。 蒋霁呆愣的与他对视半晌,陷入沉默。 ...... 根本无法拒绝。 第384章 独一无二的‘一\’ “赵九,筷子!”于淮舟朝赵九伸手,很快一双筷子便交到了他手里,那狐狸眸弯着,看向那脸上带些小儿肉感的烛秋渡,“来,叔舅父给拿。” “谢谢您,于叔父。”烛秋渡双手接过于淮舟递过来的筷子。 筷子比他小臂还长,小瑞凤眼偷偷瞧着一旁蒋霁用筷子,自己偷偷学。 烛秋渡觉得自己舅舅非常有男子气概,什么都乐意跟着蒋霁学习。 “这样拿。”谢意垂眸伸手教着烛秋渡将筷子拿好,声音清冽温和,“这筷子太长了,先暂时朝下拿些,等明日去替你寻一双长短合适的,就方便不少。” 小瑞凤眼抬眸与谢意对上视线,见那柳叶眸一弯,前者倏然瞥开了脸,小脸蛋上通红一片,小声道:“谢谢舅母。” 谢意见烛秋渡自己拿着那长筷子像拿了把大树杈似的低头认真刨饭,抬手摸了摸这小儿脑后,觉得甚是可爱。 小瑞凤眼抬头又瞟了一眼对面那给于淮舟舀着菘菜炖豆腐的黑袍长发道士,最后看向蒋霁。 “做什么?”蒋霁往谢意碗里夹了一块鸡翅,垂眸看向那瑞凤眼中的黑珠。 “舅舅。”烛秋渡小声开口,神色认真,“秋渡长大了,也要找个道士成婚。” 蒋霁:...... “随你。” 看着那筷子都还没学会的小崽子,蒋霁有些无语。 一桌子菜还是被阿蟒收了尾,吃的那叫一个干净,要不是几个盘子里剩了些油光,都叫人觉着这些盘子里原本就没有装过东西。 宿野做了饭,还要去收拾碗筷洗碗,被赵九和赵五推阻,两人包揽了收拾洗碗的活路。 于是宿野和阿蟒抱了些干柴去浴房,给几个主子烧水去了。 “你之后要跟着黑龙蛇小主子吗?阿蟒。”宿野盯着柴草中冒出来的白烟,倏然火苗窜起,映得乌隼面具下的星眸亮闪闪的。 “嗯。”细长蛇眸眯着笑,阿蟒瞥了一眼身旁烧火的宿野,“等主子陪着谢道长将事儿办完,阿蟒就和殿下回玉京宫去。” 宿野不吭声了,用手中木棍有一下没一下的戳着炉中柴火。 “怎么不说话了么?”阿蟒将自己这边的炉火点燃,搬着自己屁股下边的小板凳便朝宿野身边儿挪去,“做什么突然问这个?” “......我只是在想咱们的以后。”宿野语气有些认真,“若是你回了玉京宫,那当真是一年见不了几面了。” “所以呢?”阿蟒闻言眯了眼睛,语气冷了些,“你想说什么?” 阿蟒打量着眼前这个此时冷淡至极的乌隼暗卫,自从他来到院中,就没瞧见宿野有自己预料中的兴奋。 连寻爱之事,那乌隼暗卫也是兴致缺缺似的,这种若即若离的感觉,和宿野平日待自己的细心相互矛盾。 阿蟒觉得宿野只是照顾殷渔习惯了待人好,看不到他心中自己的特殊之处。 若是宿野如今敢说什么‘既然没有以后,那我们便到此为止’,或是‘既如此,咱们之后就和从前一样,别再培养感情以免往后伤怀’之类的话。 阿蟒便打算在这浴房里将眼前这乌隼暗卫吞入腹中。 “主子一年给了我三个月的假,从前从来没有休过,若是主子没有要紧的事,我便从乌隼巢里调一个过来,我去玉京宫寻你,好么?” 宿野偏头瞧了一眼阿蟒,将手中木棍攥紧了些:“不知道你若是要帮黑龙蛇小主子管着玉京宫,我去了会不会麻烦你,我见你在宫中吃的不香,我想着我若过去,至少能帮你做些吃食,不见几月,你又瘦了不少......” 那乌隼暗卫吧啦吧啦说个不停,阿蟒伸手捏住这暗卫脖后颈肉,便偏头送唇亲了他唇角一口。 “宿野。”阿蟒为自己方才的想法懊悔,但是不多,细长蛇眸弯着,爱意从眸底溢出,“你待阿蟒真好。” “嗯。”宿野红了耳廓,抬手僵硬的拍了拍阿蟒的后背,“我,我应该的。” 宿野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阿蟒不在身边便想念得紧,恨不得将这小蟒日日别在裤腰带上。 可是如今真见了面,心中又紧张得很,怕自己鲁莽惹得阿蟒不开心。 “你一副拒蛇千里之外的模样做什么么?”阿蟒站起身靠近宿野,宿野抬手将手中木棍一躲,阿蟒便落坐在了宿野怀中。 阿蟒抬手环住宿野脖颈,一手勾住自己辫尾的发环,垂眸盯住那一与自己对视就躲闪的星眸。 “你是在心虚么?”阿蟒用手中发环敲了敲宿野的脑袋,另一只手扯着宿野颈肉逼着他抬头与自己对视,启唇轻声道,“难道阿蟒不在,宿野与那赵九相处甚欢,日久生情了?” “怎么可能!”宿野急得连身子都坐直了,双手扶稳了阿蟒的细腰两侧,认真解释着,“我与赵九虽然是日日见面,且一同行事,但是从没有逾矩之事发生,且赵五在呢。” “嗯?”阿蟒垂眸故意将脸凑近了些,骗得那乌隼暗卫送唇,他又朝后躲了一下,“这和赵五有什么关系?” “赵五在,赵九的心思一半在于少爷身上,一半在赵五身上,哪有时间搭理我。”宿野没亲到,噘嘴又将怀中娇小蛇妖搂紧了些,小声嘟囔道,“做什么捉弄我。” 阿蟒闻言挑眉,唇角勾着淡笑:“赵九喜欢赵五?” “不知道。”宿野摇了摇头,将阿蟒往自己怀里挪了挪,落吻在他唇角处,“要不是赵五是我送去飞花阁的,我还以为赵九是赵五亲哥呢,处处护着,仔细得很。” “这样啊。”阿蟒小挑眉扬了扬,细长蛇眸一弯,面上带着意味深长的笑。 “这是‘一’,独一无二的‘一’。” 讲的人耐心认真,听的人聚精会神。 “是舅母的名吗?”烛秋渡坐在椅子上,小腿轻轻在空中晃动着,小瑞凤眼黑溜溜的望向身旁谢意,轻声问道。 “不是。”谢意摇头,拿起竹笔蘸墨,在纸上写了一个铁画银钩的‘意’字。 烛秋渡拿起不合手的竹笔,学着谢意写的学,小手颤巍巍的,一笔一划仔细认真,半晌写好一个字,乍一眼瞧去认得出形状罢了。 谢意在旁边瞧着也不阻止,不说什么要从简单的学起不要心急这种话。 因为从前殷渔便是这般教他,他爱做什么便做什么,殷渔只是指导纠正,旁的不太爱干涉他。 第385章 夜中迷症 “不错。”见烛秋渡落下最后一笔,谢意颔首称赞一声,“你与人交谈没有问题,只是需要将字的写法一一对应而已。” 识字这件事的起因,还得从半个时辰之前说起。 谢意吃过饭回到屋内罗汉榻上看话本,蒋霁带着烛秋渡漱口净手回来,自己出去如厕,把烛秋渡留在屋内榻上。 烛秋渡自己反身下榻,一步一步慢慢挪到谢意身边,用稚嫩的声音唤了一声:“舅母。” 柳叶眸一弯,烛秋渡便被谢意抱到自己身旁,一人一蛇安静待了好一会儿。 谢意不主动找他说话,烛秋渡也不觉得尴尬。 舅母身上有好闻的味道,且就算待在舅母身边无事可做,烛秋渡亦是觉得安心。 安心到都快忘了自己是小蛇妖这件事。 “这个字,我认识。”烛秋渡瞧着谢意手中话本,忽然开口,“这个是舅舅的人名,秋渡在宫中见过的。” 谢意眨了眨眼,寻了半天寻到了话本中那句‘二人重修旧好,在山林之中过了一段霁风朗月的日子’上边。 “是。”谢意颔首,抬手摸了摸烛秋渡的小脑袋,“秋渡真聪明。” “舅母,人龄九岁,秋渡能识字么?”烛秋渡瞧谢意看话本,自己也新鲜,抬头看向谢意询问道。 小瑞凤眼中亮晶晶的,精致的小脸蛋上期待的表情,实在是叫人难以拒绝。 金乌才从东方升起,日辉还未步入院中,此时院中带着些辰时的凉意,空气中淡淡的花香叫院中那小身影打了好几个喷嚏。 一阵清风拂过院中,吹散了些花香。 烛秋渡蹲在小圆浅池旁,盯着池中两条红锦鲤空游着,他灼热的视线,叫两条红锦鲤一动不敢动。 咽了一口口水,小手指刚点上那水面。 “秋渡,快来。” 谢意清冽的声音从正厅内传来。 烛秋渡扶着池边假山石起了身,今日腿上有了些劲,小身子摇摇晃晃朝正厅内走去。 “这是河漏面,你宿野伯才煮好的,小心烫。咱们秋渡要多吃些,正是长身子的时候,瞧你瘦的。”于淮舟夹了一大筷子羊肉放在烛秋渡碗中,又将切好的云乳香放了一块在烛秋渡碗边,“这个乳糕,你舅母爱吃,你也尝尝,味道不错。” “谢谢于叔父。”小瑞凤眼弯了弯,烛秋渡伸出双手虚扶了碗碟一把,又接过赵九递过来的筷子,“谢谢赵九伯伯。” “哎哟。”赵九被那小奶声唤的抚着自己胸膛感叹一声,心中都舒爽了,“小主子,您唤我赵九就是。” “舅舅说咱们都是自家人。”烛秋渡将筷子放在手中捏好,坐的端端正正的,“您比舅舅年岁长些,是该叫伯伯的。” “啧啧啧。”阿蟒瞧着烛秋渡一边拌着自己盆里的面,一边小声啧嘴,“真不愧是舅侄俩。” “怎么了?”宿野拿了一张方巾系在阿蟒脖前,“为什么这样说?” “哎呀,这就是聪明蛇么。”阿蟒夹了一筷子面,‘哧溜’一下嗦进嘴里,好吃到眯了眼睛,“反正这蛇妖啊,到了谢道长身边,都是要变个模样的,谢道长暗地里是个训蛇高手不成?” 宿野眨了眨眼,没有听懂,拿了一块云乳香放在阿蟒手中,自己坐下吃面。 蒋霁从上了桌便没有开口说过话,自顾自的埋头吃面,谢意夹了一筷子羊肉到他碗里,下边面都快吃完了,羊肉浮在汤面上一块儿不动。 柳叶眼瞥了一眼那生闷气的蛇妖,谢意又好笑又无奈。 “怎的就气那么久?”谢意抬手替那卷毛将耳发别好,用自己帕巾替他蹭了蹭嘴,“吃饱了么,将肉吃了吧,咱们小蛇不能浪费不是?” 蒋霁侧脸躲过帕巾,一筷子捞起几片羊肉,便塞进嘴里,几筷子下去,碗里只剩下清汤。 蒋霁拿起自己帕巾蹭嘴,全程没有看那道士一眼。 “舅舅吃。”烛秋渡擦干净自己筷子,又是树杈似的用法,夹了一块儿云乳香放在蒋霁身前盘子里,抬起瑞凤眸瞧着蒋霁,“这个糕糕很好吃。” 蒋霁与那一小块云乳香对视半晌,还是夹起两口吃下去了。 “你又怎么惹到他了?”于淮舟贼兮兮的凑过来,用手肘抵了抵谢意的胳膊。 “没人惹他。”谢意自己拿了一块云乳香,咬了一小口,想起便好笑,“自己觉得没面子呢。” “什么事儿?”于淮舟更有兴趣了。 “那自然是。”柳叶眼弯了弯,谢意笑着看了于淮舟一眼,“自然是不能四处宣扬,以免真惹得他心中不快。” 这卷毛小蛇睡前有嗅人的习惯,非得把谢意从头到脚嗅上一遍才算安心。 昨日谢意教烛秋渡识字,所以睡的晚了些。 这卷毛小蛇净了身便在谢意和烛秋渡身边踱来踱去,试图插手,结果一大一小认真都不太搭理他。 后来等得久了,自己觉得无聊,卷毛小蛇躺在榻上翻谢意的话本,看着看着自己睡着了。 等谢意带着烛秋渡净了身回来,便看见这卷毛小蛇把自己摆成了一个‘大’字睡得沉。 谢意把烛秋渡抱到榻上放到了卷毛小蛇靠墙那侧的身边,自己睡到靠桌这侧的榻边。 想来是半夜尿急,卷毛小蛇起床如厕,回来迷迷糊糊看到谢意,便要例行公事。 把谢意从头到脚一顿嗅闻,还趁机吃他豆腐亲了好几口。 “舅舅,你做什么?” 稚嫩的声音从身旁响起,烛秋渡怀中抱着软枕,睡眼惺忪抬手揉着眼睛,朝自己像个石狮子似的压在舅母身上的卷毛舅舅发出疑问。 谢意早就习惯了那小蛇非礼,此时也是闻声才清醒,便瞧见这卷毛小蛇从脸红到脖子根,翻身‘咚’的一下倒在榻上装睡了。 “舅舅有夜中迷症吗?”烛秋渡清醒了一些,那小瑞凤眼看向躺倒的蒋霁,嘴里问着谢意,递了个台阶过去。 “是。”谢意唇角压不住的弧度,声音都带了几分笑意,“他的确有夜中迷症。” 本就是一个夜间插曲,过了也就算了。 可这卷毛小蛇睡觉出了名的不老实,谢意半夜便被长胳膊长腿缠上了身。 辰时谢意先被生物钟唤醒,第一件事就是把这缠人的卷毛小蛇从自己身上解下来。 没想到这卷毛小蛇见谢意赶他,生了起床气,‘哐当’一下转身把自己砸在榻上,床板一震,把睡梦中的烛秋渡震得差点坐起来。 烛秋渡:( ?)!!? ?舅舅和蛇侄的对视,胜过千言万语,汇集成尴尬二字。 第386章 出门采买 日光透过半开的窗格,将其整齐方影按在屋内地面之上,温暖又霸道。 今日无事,确认烛秋渡身子无碍,众人打算带着这小崽子出门走走,购置些日常用品。 启程去岭域郡的安排也就在后日一早,这些日子后院那些小马被养的膘肥体壮,毛色格外油亮,于淮舟牵着烛秋渡去后院瞧上一眼,吓得那些小马抬蹄长啸。 烛秋渡身上蛇的味道太纯,还没有染上多少人气,且体内银环妖丹妖力不低,如今才化形还不能合理收敛妖气。 要出门,于淮舟兴奋得很,将烛秋渡绑进了自己房内,说要好好给他打扮一番。 “买些小儿用的筷子,还有几只短些的软毛笔。”谢意换着自己的衣服,将墨色长发从衣领处理出,柳叶眸忽然弯了一下,瞧向一旁同样正在换衣服的蒋霁,“要不要给秋渡买一匹小马,叫他自己骑着与咱们同行?” “他不会骑马。”蒋霁瞥了那道士一眼,语气冷冰冰。 “买来练练,花不了多长时间,且小马不危险,咱们不是还在身边?”谢意瞧出这卷毛小蛇的情绪不高,走到他身边替他理着衣襟,“咱们阿霁还在气么?” “你问我,你哄了么?”蒋霁嘟囔一句,抓住谢意手掌,放在嘴边假意咬了几口,“从昨夜开始眼中哪里还有我。” 下一瞬便被迫抱了个满怀,淡淡清爽的青竹香气绕上鼻尖,谢意抬手朝上揉了揉蒋霁后脑卷发。 “今日的河漏面好吃么?”谢意启唇,声音清冽。 “羊肉好吃。”蒋霁用脸别开谢意领口,用自己尖牙咬了咬他肩颈交接处的肉,叼着磨了磨,“......想吃先生。” 谢意提着卷毛后颈,柳叶眼与丹凤眸的对视。 蒋霁:?.??? 谢意:o_o “......一会儿要出门。”谢意松手,干咳一声,理了理自己身上的衣服,转身去圆桌边给自己倒了一口水喝。 “哼嗯......”蒋霁几步缠了上来,从谢意身后将他抱住,“亲。” 青竹香与檀香的缠绵,带着山泉泡出的茶水的甘甜,门外传来脚步,谢意轻啄了一口卷毛小蛇殷红水润的唇瓣作为结尾。 绛紫游鳞纹刻丝云锦圆领袍,半长的墨发被外袍同色发带半束,腰间系一条白玉环蛇结宫绦,见到蒋霁和谢意,小瑞凤眼一弯。 “舅舅,舅母。”烛秋渡笑的脸上两团小肉鼓起,“秋渡准备好了。” “哪来的小玉人儿。”谢意拉着蒋霁朝门口走去。 这小崽子生得漂亮,打扮出来清爽板正,瞧着有些斯文又不止于此,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可爱的很。 谢意抬手轻轻捏了捏这小人脸颊,柳叶眼弯着道:“就是这这脖子上缺些东西,咱们出门选个喜欢的,好吗?” “好,舅母。”烛秋渡主动牵上谢意的手,另一只手上牵着于淮舟,三人朝院门走去。 蒋霁被抛弃在屋内,愣了一下,追出门便对上了那双同样被抛弃的杏眸。 殷渔:¬_¬ 蒋霁: ̄ヘ ̄ 清风带着日光的暖意,拂面留下一阵花香,街上热闹,少有人注意,几人自在,除了队中那两个互不理睬的高大男子。 “要买肯定要买个又好又贵的啊。”于淮舟垂头和烛秋渡说话,狐狸眼弯弯,“反正你舅母出钱,咱们就往贵里挑。” “于叔父和舅母送秋渡的礼,秋渡定是会好好珍惜,不会有出手另赠他人的道理。”烛秋渡弯着自己的小瑞凤眸笑,露出一排小白牙,“适合秋渡的便是最好。” 谢意挑眉,轻笑一声,摸了摸烛秋渡的小脑袋,没有接话。 也是那指织庄所在的长街,走过露华楼四家铺面,便有一个名为‘纪玉琳琅’售卖金玉饰物的店铺,店铺门口站着几个高大男子,想来是守店的家仆。 此时时辰尚早,店内人不算多,以至于谢意抬手牵着烛秋渡刚踏上木制台阶,店小二便躬身带笑迎了过来。 “几位爷,您小心台阶,里边儿请!” 这纪玉琳琅有两层,一层店门前是些各色玉石雕品,往里走便是镂空的柜台,里边是些璞玉和金块,柜面上摆了些玉石手镯和玉佩,还有些镶金银的不同款的玉冠和腰带配饰。 再往里走有个大木台,里边儿装了些不起眼的形状各异的圆石,应当是供开石玩乐之用。 得知谢意几人是来给这漂亮小公子挑选颈饰,店小二极有眼色,带着众人朝二楼走去。 二楼铺着软毯,与一层一般大,却没有摆上那些饰物供客人挑选。 各色木质雕花装饰,贴着墙面都是带门檀木柜子,中间一个铺着暗色锦的大圆桌,几人才被引着落了座,便有香茶送上。 一级祁红,茶汤红艳明亮,香味极浓,带有淡淡的果糖香气,应当是见有小儿特意为之。 店小二到一旁红木高柜中取出几本用花锦包着的大书,双手放在圆桌上。 谢意将这花锦大书打开一看,原来是金银饰物各种细节工艺,还有玉石雕刻纹路,还有不同玉石的名称与简介。 吱呀~ 二层还有一紧闭屋门,此刻也打开来,一衣着不凡的长须中年男子笑脸迎了过来。 “在下纪玉琳琅掌柜吕青,不知诸位客官可有心仪款式的颈饰?”这长须中年男子拱手和众人见礼,“若是没有,小人倒是可以推荐一二。” 见谢意闻言微微颔首,掌柜吕青会意接着道。 “小公子长相贵气,墨眉如利剑高指,凤眸高鼻,生得貌美无双,若是以细链作配小公子,倒是衬不出小公子的贵相之气。”掌柜吕青见众人没有看花锦大书的意思,笑接道,“不如以一金镶玉颈圈作配,下坠一如意金锁,寓意极佳,瞧着也大气。” “可有样品?”谢意淡笑颔首,看向那掌柜,“不论链或圈饰,玉质或是金银,将你们店中样品拿来叫我这小子瞧上一二,选个他自己喜欢的。” 掌柜吕青点头应了一句,摆了摆手,那店小二几人转身便朝楼下跑去。 “若是没有合心意的。”掌柜吕青没叫场子冷下来,接着说道,“咱们这儿可以按小公子心意定做,若是工艺简单,明后日便能给您送上府中。” 第387章 它说它叫夜璃 拿上来的几个样品做工都不错,细节边角处理得很好。 烛秋渡自己粗选了三个款式,都是项圈样式,不过款式和材质不同。 “舅母替秋渡选选,好么?”烛秋渡伸手轻扯了一下谢意的衣袂,“舅母瞧瞧哪样与秋渡最配。” “这款的圈体好看,粗细也合适,且金为主,红石作配,大方又亮眼,不易碎裂,不怕割伤。” 谢意指了指桌面上那红宝石如意纹金项圈,瞧着烛秋渡说着自己看法:“不过这玉坠不得心意,全玉镶金瞧着过轻,若是以蓝翠、绛红玉石点缀如意金锁,说不定还要美一些。” “这个如何?意哥儿。”于淮舟提着衣摆从楼梯上来,身后几步跟着一个店伙计,手中端着一个精致的锦布盘,“下边儿有几个金锁,样式不错,掌柜的方才说能帮咱们配一下,你叫秋渡瞧瞧?” “正巧。”柳叶眼弯弯,谢意朝那在于淮舟身后站定的店伙计招手,“正说着这玉锁不满意,你便雪中送炭来了。” “这个好看。”锦布盘子才放下,烛秋渡便指了其中一个莲花纹如意锁。 谢意一瞧,可不就是方才自己说的那种么。 这枚金锁中间镶嵌了一块菱形蓝翠玉石,上下左右各雕饰了一朵金莲花,莲花芯用红石做点缀,金锁下边儿还以细金链坠了三颗水滴状的珍珠。 “真好看。”谢意颔首,示意那店伙计选定这块,“你于叔父向来眼光极好。” 项圈与金锁相配,那掌柜吕青说大概需等半个时辰,几人便决定先去将其余东西购置了回来取。 谢意付了定金,拿着货票牵着烛秋渡朝外走,出了纪玉琳琅店门,只见赵五和宿野、阿蟒三人。 “他们呢?”于淮舟牵着烛秋渡另一只手,朝赵五问话。 “殷大爷和蒋小爷说出去买些东西,叫您二位先逛。”赵五拱手颔首答话。 “买什么?”谢意挑眉,与于淮舟对视一眼,二人皆是诧异。 那不对付的二人还有能说到一块儿去的时候? “属下不知。”赵五摇了摇头,看向宿野和阿蟒,见他们二人皆摇头,“主子们并未交代。” “那便走吧。”谢意闻言颔首,带着烛秋渡朝街尾那家松竹斋走,“咱们自己先去逛逛,不必理他们。” 在松竹斋买了些合适的笔、墨、纸,还买了些识字卡,被掌柜的推荐了几本启蒙教材,又买了些带画的小人书。 等到谢意和于淮舟带着赵五和阿蟒,拿着打包好的杂物回到柜台时,便看见宿野拿着一两个巴掌大的玄金钱袋,候在前边儿了。 “哎哟。”柳叶眼一弯,谢意摇了摇烛秋渡的小手,笑着说道,“咱们该多买些,还有什么想要的没有?今日你殷叔父出手大方。” “话说。”于淮舟看着门口跑过去的两个比烛秋渡瞧着大上几岁的孩童,用玉扇戳了戳谢意的胳膊,“咱们去岭域郡,除了游小八,游七还带了个小娃娃不是?咱们得带点什么见面礼过去?” “是,叫段涛涛。”谢意瞧着宿野结账,“没想法,叫秋渡挑吧,咱们挑的或许不合小孩儿心意不是?正巧他们只比秋渡大一岁,到时候秋渡送礼,就当相互结识了。” “也好。”于淮舟闻言颔首,双手挂在自己腰带上,笑弯了狐狸眸,“哎呀,游七从前日日在我面前炫耀他那胞弟,如今我当了叔舅父,他连媳妇都还没讨到,看他小子还能在我面前得意什么。” “游七公子掷果潘安,多少俊男靓女为其倾倒,如今也只是没有遇到合适的罢了。”谢意笑着瞧了于淮舟一眼,话音刚落,手被那小手晃了晃。 柳叶眼才垂眸刚与那小瑞凤眼对上视线,便听到门口传来那带着冷意的声音。 “为其倾倒?那你觉得他与谁最合适?” 蒋霁不知何时出现在松竹斋门口,瞧着谢意面上带着些冷意。 谢意:...... “舅舅。”烛秋渡弯着小瑞凤眼看向蒋霁,声音天真又纯净,“舅母想您。” 谢意:Σ(゜゜) 蒋霁瞧了烛秋渡一眼,又看向谢意。 “去哪儿了?”谢意拉着烛秋渡走到蒋霁身边,声音清冽又温和,抬眸朝着那冷面卷毛笑了一下。 “......”蒋霁垂眸看着那道士,不出声了。 “这是什么?”烛秋渡看着蒋霁手上的袋子露出的一角,出声询问道,“这是马鞍吗?” “去马市买马了?”谢意挑眉,看向店外。 于淮舟早在看见蒋霁的时候就出门寻他那美人哥哥去了。 谢意从卷毛小蛇身边探头看去,赵九手上可不是牵着一匹毛色漂亮的精神小马。 “快去瞧瞧。”谢意抬手,将烛秋渡往外边引,“你的小马。” “秋渡的小马!”烛秋渡语气听得出来的欢快,等谢意松开他的手,自己稳着步子朝门外赵九而去。 阿蟒和赵五接了店小二递过来的打包好的那些书具,谢意伸手欲牵卷毛小蛇的手,却被他偏身躲了一下。 “只是谈天,怎的就又气上了?”谢意蹙眉问蒋霁。 “......手上脏。”蒋霁嘟囔一句,自己朝谢意身边迈了一步,“先生做什么要夸他。” “实话实说罢了。”谢意抬手摸了摸那卷毛小蛇脑后,“咱们阿霁不也是个漂亮小蛇么?” “怎的到我这儿就只剩漂亮了?”蒋霁停了步子,偏头看向身旁那花心道士。 “怎么会呢。”谢意用肩膀蹭了一下这卷毛小蛇,示意他朝前走,“只是觉得世间之词难以描述我们阿霁的风姿罢了。” “你怎的想起和师兄先去马市?”谢意追问一句。 “马市脏乱,不想你去。”蒋霁瞥了一眼道士,“还订了冰酥烙,一会儿回院中便可以吃。” “哎呀,这般好呢。”谢意弯唇接话,“的确走的热了些,咱们得先去将秋渡那颈饰取了,才回院子。” 小马亮黑棕色,精神得很,胆子也大,见到烛秋渡也不怕,殷渔帮着烛秋渡压了些妖气,烛秋渡上手摸了摸小马的脖颈。 这小马被赵九牵着安静,烛秋渡一碰,它还扭着脑袋蹭烛秋渡的小手。 “它喜欢小主子。”赵九见状笑道,“方才还对人不理不睬高傲得很,它应当是与小主子有缘。” 烛秋渡愣了一下,小声开口道:“它说它叫夜璃。” 【中秋特别篇】 面粉、豆沙、果仁、蜜饯。 宿野将熬好的糖浆倒入面粉中,再加入豆油和鸡蛋液,熟练将其揉成面团,豆沙混了糖浆,早就被研磨得极其细腻。 果仁和蜜饯作为配料备好,还烤制了好几个流了油的鸭蛋黄。 今个儿八月十五,圆月高高挂,众人在院中忙碌,各司其职,今年的中秋要吃自己亲手做的月饼。 豆沙馅料和各种配料混好,团成大小均匀的圆球,面剂子被分的均匀,小木板一压,面剂子变成薄厚均匀的圆形薄饼。 馅料圆球和圆形薄饼放在手中,捏捏转转,等到薄饼包围馅料圆团,宿野在上边儿撒了些干面粉,掏出了一个头宽尾窄的木板条。 “!!!”蒋霁新鲜的很,手中团着皮馅便走到宿野身边,那炽热的目光瞧得宿野浑身不自在。 拍月饼的活到底是交给了这卷毛小蛇,一共四块木板条,拍出来的小扁圆饼子上依次留下‘花’、‘好’、‘月’、‘圆’,四个大字。字的旁边还有一些花的纹路,好看的很。 这卷毛小蛇玩了一会儿,又觉得无趣,眼睛一直朝自己那正在压饼皮的宝贝道士那边瞟。 “先生。”蒋霁轻声开口,唤着那压皮的道士。 “嗯?”谢意抬头瞄了那小蛇一眼,声音温柔的很,“我们小蛇要说什么?” “咱们要做多少个?”蒋霁见道士应他,拿着自己手中那木板条便朝道士身边晃去,非要用自己庞大的身子与道士抢那只能容下一人的板凳。 谢意从长凳上让出一些位置,叫那卷毛小蛇坐稳:“院中有那么多人,多做些咱们吃,也给曹金、花娘和你师父他们分些去。” “好吧。”蒋霁无聊的很,一边用木板拍着饼子,一边缩着身子将自己脑袋靠在谢意肩膀上边,“阿霁吃先生做的。” “哼,淮舟前几日给秋渡寄的礼,今日应当已经到了吧?”谢意轻笑一声,偏头蹭了蹭自己肩上毛茸茸的小蛇脑袋,“今日宿野炒的那些糖炒栗子,个大饱满,都是游七他们寄过来的,听说他带着涛涛和桉桉去京城一趟,大概年底便回景湖镇玩一段日子。” “乌慈回了信,礼昨日便到了玉京宫,不过那崽子忙得很,怕是还没来得及尝尝。”蒋霁双手握着那木板,‘啪’的一下拍下去,一个印着‘圆’字的月饼便从那木板模具里脱了壳,“他游七来不来,关我什么事。” “那今日栗子也没见你少吃?”柳叶眼弯弯,谢意闻言便笑他,“他约你去投壶,你去么?” “......随便。”蒋霁无所谓似的,小声嘟囔,“反正他也赢不了我。” 阿蟒分了个碾碎鸭蛋黄拌馅的活路,偷吃被于淮舟逮了个正着,于淮舟把他赶到团馅儿的宿野身边去,自己领着殷大美人捏起了月饼。 馅料小小一团儿,裹进皮里,外表被揪出两个翅膀形状的面皮,小嘴捏了出来,一只奇丑无比的长脚小鸟被于淮舟捧在手里。 “......”杏眼眨了眨,殷渔颔首肯定道,“很像。” “哎呀,巧手啊。”于淮舟自己得意得不行,“意哥儿,看我捏的黑百灵!” “黑也不黑,再说这外表哪里像鸟了。”蒋霁瞧着于淮舟手中那一坨不知名面团嫌弃的很,又瞟了殷渔一眼,“不过若是你照着他捏的,倒是确实像几分。” “意哥儿!”于淮舟反手叉腰,朝着谢意喊,“你管不管他!” “你自己说的厉害,你去捏一个?”谢意弯唇一笑,迫不及待要将这与他抢夺板凳的小蛇赶走。 “捏就捏。”蒋霁放下手中木板,雄赳赳、气昂昂的就走到于淮舟身边,拿起面团便开始了自己的艺术之旅。 一个还算看得出是竹笋的面坨被蒋霁放在桌面上,叶片捏的不好,像是竹笋长手了似的。 于淮舟在旁边笑的前仰后合:“你这是什么,竹笋成精了?” 欢声笑语,宿野将之前做好的月饼送入土炉之中烤制,自己和阿蟒也加入了这场捏月饼之战。 “这般热闹!”赵九推开院门,手中抱着一些花灯,身后跟着赵五,“这是玩什么呢?” “赵九,赵五,快来!”阿蟒笑得细长蛇眸弯成一条缝,“捏月饼,谁做的最丑,一会便叫他打包月饼。” 满月高悬,银色光辉轻洒湖面,院内斑驳竹影随风而动,描摹着中秋的团圆画面。 最后一炉,烤的是院内众人捏的形状各异的月饼。 一条肚肥头小不成比例的带角小蛇、一个长着手的肥胖竹笋、一个不像鸟的长脚小鸟、一个盘着尾巴端坐的小狐狸。 阿蟒和宿野二人做了一个,是一条粗蛇张着大嘴要吃一只肥鸟,烤出来蛇鸟衔接处分开了,但是那蛇绕的极紧,肥鸟怎么也脱不出身来。 赵九捏了一只缩手缩脚的小兔子,赵五捏了一只神气无比却不太像的狼。 街上的热闹传到了街尾的偏院,景湖镇长街上一片灯影交错,月饼味道不错,不过不是那些形状各异的月饼。 到底没舍得吃。 花灯会,定是要去瞧得,众人披上披风,便准备出门。 “给。”谢意从主卧出来,将手中提着的花灯递给蒋霁。 “什么?”蒋霁垂眸,看见了一个盘蛇绕珠的漂亮花灯。 “街上没有小蛇花灯卖。”谢意转身合上屋门,牵着蒋霁大手朝楼下走去,与众人汇合,“之前你不是觉得可惜么?我便给你做了一个。” 还没点着的小蛇花灯在自己手中晃晃悠悠的,蒋霁却觉得这花灯比天上的满月还要亮。 “先生......”蒋霁握紧了谢意的手。 噼里啪啦!哗啦啦!七彩烟花在沉寂的夜空之中爆散开来,照亮了景湖镇上每个人灿烂的笑脸。 “阿霁!”柳叶眼弯弯,谢意回头看向那盯着自己发呆的小蛇。 墨发被湖风吹起,朝脸侧抚出一个好看的弧度,谢意将声音提高喊道:“仲秋快乐!” 月到中秋分外明, 人到中秋情更浓。 愿得年年常见中秋月。 月圆人安。 第388章 申时小记 夜璃昂首挺胸,驮着烛秋渡在大街上缓步行着,瞧着在前主人手中向来是被宝贝照顾着的,每步走的都优雅又稳当。 一旁赵九牵着马绳,赵五在小马夜璃另一侧跟着护着烛秋渡。 “我可没有要他与我同去。” 后边的蒋霁缓着自己步子,与身旁白衣道士并排走着,“我瞧着你们挑的仔细,想着马市人多,鱼龙混杂,不想你过去将身上弄脏,便与宿野说了一声我出去一趟。” “你那好师兄不声不响带着赵九就偷偷摸摸跟着来了。”蒋霁语气中还有些不满,和谢意告状,“不知道跟来做什么,价钱也不议,钱多人傻似的,一开口就是‘把你们这儿最贵的小马驹牵出来瞧瞧’,给那马贩子乐的牙都没有收回去过。” “噗嗤。”谢意闻言笑出了声,“没事,他钱多,他乐意花了便花了。” “他将钱袋子留给宿野了。”蒋霁见谢意说到了点子上,语气又急切几分,“于掌柜的银子赵九留给赵五了,你猜谁给得银子?” “......这般坏啊。”谢意抬眸瞧了一眼,见这卷毛小蛇面上写着‘我给的银子,花的全是我的银子’,抿着嘴憋笑。 谢意缓了一口气道:“早知道便叫宿野将那松竹斋买下来,归到咱们名下去,不过说到底也是给自己侄儿买的,秋渡喜欢便罢了。” “我瞧见你憋笑了。”蒋霁不悦噘嘴,自己瞧着前方嘟囔,“你与你师兄一般坏的。” “哎呀,这小蛇说我的坏话啊?”谢意弯了眸,用自己手臂故意撞了撞蒋霁的手,“看在你银袋失守的份上,小道今日饶你这蛇妖一命。” “那我要谢谢你么?”蒋霁面上表情松和了些,丹凤眸中映着白衣道士的侧颜,轻声问他,“多谢你肯饶我一命?” “毋庸辞谢。”谢意大方摆了摆手,墨眉一挑,柳叶眸中亮晶晶的,抬头与蒋霁对视,“道爷我向来大方。” 拿了定做的如意金玉项圈,又在纪玉琳琅店里买了一套小巧的筷勺碗碟,烛秋渡又骑上了他的小马,几人朝院子里去。 刚好到了院门口,宿野才开了院门,那冰酥烙伙计便提着食盒从街上追着众人而来。 谢意几人净了手,烛秋渡跟着赵九去后院拴马,收拾干净而后在正厅集中。 冰酥烙定了九份,此刻微微凉,冰凉软糯,可口得很,上边撒了些桂花,桂花香气与羊奶香融在一起,更显奶香浓郁。 “......他们二人也就比你大一岁。”于淮舟与烛秋渡说着话,“游小八是个有些顽皮的,段涛涛叔父没接触过,不过想来能降服那游小八,定是个有个性的小娃娃。” “秋渡会与游桉和段涛涛二位小友好好相处。”烛秋渡抬头看向于淮舟,颔首认真答着话,嘴角残留一块乳白的冰酥烙,被小舌头‘哧溜’卷入了口中。 “叔父不是担心咱们秋渡待他们不好。”于淮舟眯着狐狸眼,摇了摇头,“只是那游小八可是个极难缠的,叔父是怕你被他欺负了去。” “游桉?”谢意闻言抬了头,思虑半晌,眨了眨眼,“倒也不像是个坏孩子。” “自然不是坏孩子,但是待你肯定不一样。”于淮舟嘿嘿一笑,腹中憋着坏呢,“毕竟他哥游槐待你......” “诶↑!他哥是他哥,与我没关系。”谢意立马抬手打断了于淮舟的话,快速瞥了蒋霁一眼,调开话题,“涛涛也是个好孩子。秋渡伶俐,与人相处自然是没有问题,且也不需要瞧旁的眼色,若是相处不来,与咱们待在一块便是。” “啧啧。”于淮舟见谢意冲他挑眉,轻笑一声,也不故意惹谢意了,只是说,“你们啊,只是没有遭过游小八的毒手,这事儿赵九最有发言权。” 被于淮舟提了名,赵九瞬间被目光凝聚,僵硬的把口中冰酥烙咽下,尴尬的笑了一声:“嘿嘿。” 赵九和游桉,的确算是老对手了。 从前游槐在京城打理分镖和完成课业之时,于淮舟与他二人来往密切。 后来两位少爷虽不在京城,但是常常相聚忙碌,赵九便在二人无心他事之时,担起了照顾游槐胞弟游小八爷的责任。 游桉机灵古怪,若有自己的目的是想尽办法也要达成的,平日戴着适龄面具示人。 以至于赵九一开始便轻敌,常常被游桉牵着鼻子走,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与他变成同一条船上的蚂蚱,无力回天了。 且就算后来赵九对游桉有意防备,游桉不还有苦肉计么? 就像他与段涛涛去咕哞山那次,他便逮住赵九见不得小儿哭泣这个心软弱点,亦是叫赵九同流合污被折磨一遍。 于淮舟了解赵九是个什么性子,对于游桉所作所为也算是心知肚明。 “秋渡明白的。”烛秋渡将碗中最后一口冰酥烙舀起,瞧着于淮舟回着话,音色带着稚气却明亮,“于叔父您放心,若到了岭域郡见到游小公子,秋渡自己会注意些。” 天空万里无云,一片晴朗景象,一只小鸟从百花庭那边儿飞来,刚落脚于院檐之上,便被从正厅兴奋出门的烛秋渡吓得扑翅而逃。 逛街采买花了不少时间,此时已然申时一刻。 今日朝食吃的不少,又吃了碗冰酥烙,院内还有于淮舟买回来的甜糕和小烧饼。 众人一致决定省了做午饭的功夫,等着宿野和阿蟒出门买些肉和时蔬,夜里一起在院内吃一顿热锅。 赵九抱了些干柴到浴房内烧水,今日去了马市,殷渔和蒋霁都是要净身的。 “夜璃!” 谢意简单洗漱,回到二楼茶室看话本,烛秋渡又跑到后院,寻到了他那新鲜玩伴。 周围几匹大马吓得躲在马棚角落里,只有那小马夜璃朝着烛秋渡迎了过去。 “你再与我说说。”烛秋渡从身后跟着的赵五手中接过一大把苜蓿,放在夜璃身前。 见夜璃低头进食,烛秋渡蹲在它身边,抬手揉着它颈侧黑棕鬃毛,继续问道:“后来你遇上那龙刍之后怎么样了?” 第389章 不远千里回到身边 咕嘟咕嘟...... 五熟釜中滚了水,众人在院中设了桌子,腌制好的兔肉和鸡肉,还有切好片的猪肉,以及洗好各种各样的新鲜菜食摆了一大桌。 “宿野,快来!”谢意回头朝着留廊处端着大盆的宿野招呼。 大盆被宿野放在桌上,碎金饭在其中装的满满当当。 何为碎金饭?也就是鸡蛋炒饭。 不过今日这蛋炒饭可不同,火肉、虾仁、山戎子与鸡蛋碎一同在锅中与颗颗分明的饱满白胖的米粒混合,各种香气混合,叫人垂涎欲滴。 一口鲜美的兔肉,一口细嫩却略有嚼头的野鸡肉,再将这碎金饭舀上一大勺放入口中,满口生香。 阿蟒上了桌就没再说过话,宿野给他添菜的速度赶不上他的进食速度,毕竟热锅之食是需要时间煮香的。 于是那碎金饭成了阿蟒的主要加害对象。 其余众人倒是不口急,谈天说笑,偶尔吃上一口,亦是满足。 马馓马舵主送的那些酒还没喝完,于淮舟与赵九玩了几圈不尽兴,被赵九求饶蒙混过关。 于大少爷自然是不会对他自己的美人哥哥下手,于是把目标换成了那听着烛秋渡说话的白衣道士,可是道士不是被蛇妖管着的么? 两人三杯下肚,卷毛蛇妖便抬手按住了白衣道士的酒杯。 “啧。”于淮舟蹙眉,看向蒋霁,“那你来喝。” 猜拳行令,酒壶空空,二人尽兴。 谢意给烛秋渡夹了一块饱满的兔肉,听这小蛇崽子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颔首点头,递过去一杯甜牛乳。 “我倒是没有听见夜璃说话。”谢意偏头看向身边蒋霁,朝他问话,“或许是你们蛇妖天赋,你有听见过吗?” 蒋霁靠在圈椅上摇了摇头,看向谢意的眼神中有些迷离的意味,声音轻轻的:“没有。” “属下也没有。”阿蟒从饭碗中抬头,百忙之中抽空接了话,嘴边满是油光,吃得开心,细长蛇眸眯着笑,“许是那夜璃与世子殿下有缘,那悄悄之语只与殿下言说吧?” “与夜璃口中龙刍是否有关?”烛秋渡咕咚咕咚喝下甜牛乳,偏头看向正在吃着烫好的肉片的谢意,“舅母知道龙刍吗?” “从前曾听过,却不曾见得。”谢意用帕巾替烛秋渡拭去唇上白乳液,“说是只长在东海龙川岛的一种草料,若是马偶然食得,便能一日万里,变成龙驹。” “是,夜璃便是这般与秋渡说的。”烛秋渡小瑞凤眼发了光,“它说它曾偶然食得那龙刍,虽不能一日万里,但跑的的确比从前快上不少,且能够与我对话,或许也是那龙刍的功效。” 大腿面被带着暖意的大手覆盖,谢意抬手放在醉鬼蒋霁那大手上边,以作安抚。 “这般神效?”谢意有些诧异,又问烛秋渡,“那它只能与你对话么?” 若是这小马夜璃从前能与人对话,恐怕不会这般轻易被蒋霁买回,且它身上没有妖气,寻常之马能有神智能与这小蛇崽子对话当真是稀奇。 烛秋渡塞了一口碎金饭在嘴里,为了答谢意的话急急的咀嚼,被谢意抬手顺了顺背,叫他慢些吃。 一口碎金饭回味无穷,烛秋渡启唇答着谢意的话:“我听它的意思,从前它也试着与人对话过,不过只有我能听见它说话。” “许是与他吃那清魂化形丹有关。” 肩膀一重,谢意听到耳畔蒋霁轻喃,伴随着带着松香酒气的吐息。 蒋霁靠在谢意肩上,闭眼说了这么一句。 万物皆有灵,清魂之法其中的一步,就是将灵清至最纯净的状态,而后在慢慢与本体接触,杂念与灵气相交。 若是灵力至纯,便得以升仙,升仙之路化形成人是关键的一步。 许是得了这清魂化形丹的帮助,叫烛秋渡能感知细微的灵气,方能与吃了龙刍的小马夜璃对话。 “阿霁醉了?”谢意轻笑一声,拍了拍蒋霁环在自己身上的手,“洗漱洗漱回屋睡吧,午后不是净过身了。” “嗯。”蒋霁将脸一个劲朝谢意颈窝中蹭,叫两人圈椅都被迫紧贴在一起,就是赖着不动。 “这般瞧着便醉了,你带他回去吧。”于淮舟吃着殷渔夹给他的鸡腿肉,朝谢意摆手,“今夜你也不必顾着旁的,把秋渡留给我和哥哥,我们照顾他。” 殷渔垂眸给于淮舟夹着锅里的菜,挑眉不语。 阿蟒从装着碎金饭的大盆中抬头,将口中东西咽下:“阿蟒替小主子净身,您放心吧。” “秋渡会乖的,舅母。”烛秋渡拿起温热帕巾,将自己嘴巴擦干净,抬头看着谢意认真道,小瑞凤眼黑亮亮的。 这小蛇崽子当真是可爱,谢意弯了眼睛,用自己指节蹭了蹭烛秋渡下颌。 谢意手指上带有一点不重的檀香气,好闻,烛秋渡抬起下巴眯着眼睛,享受得很。 他终于理解为什么舅舅不要玉京宫也要不远千里回到舅母身边。 烛秋渡也喜欢和谢意待在一块儿,且院中的人都待他极好,这是他在黑龙蛇宫中未曾感受过的感觉。 一种很新鲜的叫蛇心中胃里发暖的感觉。 于是二人离了桌,蒋霁故意不用力,非要将自己整个身子压在谢意身上,好趁机用唇蹭上道士的脸蛋,偷吃几口豆腐。 “站好。”谢意不走了,偏头躲开那卷毛臭蛇的唇瓣,“若当真醉成这般,想来是漱不了口的,今夜你这臭蛇便歇在屋内罗汉榻上,不许上榻了。” 道士的话比宿野熬得解酒汤药更加见效,下一瞬那卷毛蛇妖便站直了身子,瞧着丹凤眸都亮了几分。 “自己洗漱了,便换了寝先衣上榻睡着。”谢意到底还是拉住了这卷毛的大手,将他往浴房引着,“我净了身子便回来。” “何必。”蒋霁弯着丹凤眸,等着身前这白衣道士拉着自己朝前走,脚步懒洋洋的,语气中带了些笑意,“咱们不如一块儿净了身,省了许多事。” 赵九提前吃完了饭,帮着几个主子烧了热水,此刻浴房内热气氤氲,空气中湿润得很。 “今夜你给我老老实实待着吧。”谢意回头看他一眼,对上那双失了焦点在月光下闪闪发亮的丹凤眸,轻笑一声,故意学着那卷毛小蛇语气,“先生,我是不是生病啦~” “谢意!”蒋霁恼羞成怒,伸手将那道士拉入自己怀中,反身抵在浴房门上,便送唇去寻那朱樱红唇。 出乎蛇妖的意料,道士没躲,反而伸手扣住了他的后脑,自己主动加深了这个湿润的亲吻。 接触肌肤的体温远超浴房的温度,酒意给身子燃起的暗火送了干柴。 粗喘的呼吸喷洒在谢意脖颈,惹得他浑身打了个寒颤。 “先生......”蒋霁将自己烫熟的脸侧,贴在谢意下颚蹭着,大手捏在窄腰上箍得紧,不带意识的嘟囔,“好不好?” “别乱动。” 谢意捏了捏身前这卷毛小蛇的后颈肉,嘴上这么说着,微凉薄唇却贴上了小蛇泛了红的滚烫耳垂,弄得卷毛小蛇浑身一颤,“先把身子净了。” 第390章 好好吃的细粉条 夜浓如水,银辉笼罩着寂静的千邶镇,忽有闲云掩月,更叫这寂夜朦胧。 靠近门边的小屋内此刻暧昧缠绵。 耳畔的呼吸愈发灼热,丹凤眸近在咫尺的凝望,谢意透过那浓密长睫,瞧见了自己被欲望填满的柳叶眸。 “唔......” 缓缓的疼痛感和堵住唇瓣的青竹香一同出现,朱樱唇瓣张合,泛着一层叫人着迷的色泽。 体温酝酿出幽幽檀香,黑暗中急切的呼吸炽热交缠。 谢意伸手抵住身前蛇妖精壮的腹前,所触之处亦是滚烫,轻声开口道:“慢些,别那么急......” 墨发四散,道士的肌肤比那皎月还要白皙,身上肌肉紧实又匀称,一切都恰到好处,肩上那几朵暗红的梅花印,是蛇妖宣誓主权的证明。 那半眯着的柳叶眼,高抬的下巴和轻启的软唇,都是叫蛇妖此刻疯狂痴迷的罪证。 月光斜斜照在院内罗汉松上,翠色嫩芽包在枝条上含苞待放,室内亦是春意盎然。 大概子时二刻,一高大身影轻手轻脚的潜入了浴房,两盆热水送入屋内,洗净了身上的热汗。 额头被亲吻,谢意困得睁不开眼,这蛇妖今夜欺人,哪里有喝醉的样子? 温热的大手轻轻揉按着腰侧,谢意趴在蛇妖胸膛之上,随着困倦再次袭来之际昏睡过去。 — 夜的黑纱被黎明的光雾揭开,千邶镇上一座一座紧密排列的院落一点一点在黑暗之中浮现出来。 生物钟没能叫醒熟睡的道士,直到日照的金光从窗帘缝隙挤入屋内。 叩、叩、叩 屋门被轻轻敲响。 “意哥儿!”于淮舟一手牵着小秋渡,反手敲着谢意的屋门,“朝食都做好了,你起了吗?咱们吃完带秋渡上街把礼物买了吧,午后回来不是还要收拾东西么?” “嗯。”谢意半醒,低低应了一声,声音听得出有些沙哑。 “就来。”蒋霁大手抚上谢意后背,轻轻拍了拍,回着门口于淮舟的话。 脚步声远去,谢意撑着榻将自己身子翻了一个面,倒在蒋霁身边又闭眼睡了过去。 蒋霁坐起来将薄被替谢意盖好,翻身下榻,将自己与谢意的衣服找出,自己换上出门接热水去了。 衣服是之前在指织庄里做的连理裳,蒋霁喜欢得很。 之前的衣服被冷落了很久,前几日阿蟒将两人衣物清洗后整齐收回,明明几套连理裳配套的放在柜中最下边,又被这卷毛翻出来穿。 今日的这一套葭灰广式飞肩束腰长袍,配的是白玉佩蛇结流苏长绦,袖口一节做了些心思,用玄线浮纹了半幅图腾,两人的袖口一并和,刚好凑成一个整。 蒋霁将自己清理干净,又端着铜盆和谢意的洗漱用具回到屋内,刚进了屋便瞧见榻上一个小身影在挪动。 谢意侧睡着,手拢在怀里侧躺着的小家伙身上一下一下轻轻拍着,蒋霁定睛一瞧,可不是那小蛇崽子么。 “怎的溜到这儿来了?”蒋霁将铜盆放在三角木架上,用温水浸着谢意的帕巾,垂眸盯着手中变软的帕巾与烛秋渡轻声说话,“你于叔父没带你去正厅吃朝食么?” “他来唤我起床,我叫他上来的。”谢意睁眼瞧了一眼蒋霁,轻声道,“还劳你替我打水。” “舅舅,宿野伯伯做了羊肉烩饼,可香啦。”烛秋渡被淡檀香气包围,安心得很,一双小脚拇指尖尖互相蹭着,“于叔父叫秋渡来唤您和舅母起床吃饭,说是汤凉了便不好喝了。” “那便走吧。”谢意起身,带着怀里小蛇崽子坐了起来,“咱们秋渡饿不饿?” “不饿。”烛秋渡脖子上戴着昨日买来的如意颈圈,抬头盯着谢意,摇了摇头,一双小瑞凤眸又黑又亮,“于叔父给秋渡吃了小烧饼,还喝了牛乳填肚子。” “这么好啊。”柳叶眼弯了一下,谢意答着烛秋渡的话,挪到床边准备下榻。 浑身酸痛,像是昨夜被打了一顿似的,双腿也发软,谢意刚要站起来,就被蒋霁拦住了。 蘸了竹盐的软毛刷和漱口杯被递到面前,谢意刚接过,备好的衣服又被放在身边了。 “你先去正厅,叫于叔父他们先吃。”蒋霁将烛秋渡举起,撑着他肩腋下边叫他穿好了自己的鞋子,“我与你舅母一会儿便来。” “好。”烛秋渡将自己木屐穿好,哒哒哒几步跑到门边,扶着门框出了门,又将门带上了。 “赶他做什么?”谢意漱口,抬眸望那卷毛蛇妖,见他这身衣裳,轻声道,“这套好看。” “你不换衣服么?”蒋霁从盆中捞出谢意的帕巾,拧干拿在手上走到榻边,“好看便换上,你穿也是好看的。” “之前带在身上备用的小钱袋,还有么?”谢意漱口,接过帕巾洗了脸,将自己寝衣脱下,胸肌和腹肌前边,大大小小全是暧昧红痕,“你放哪儿去了?” 蒋霁走近榻边,俯身亲了一口谢意脸侧,轻声回话:“在柜子里呢,要做什么?” “拿一个出来吧。”谢意将里衣套上,转身寻着裤子,“给秋渡拿些小用钱。” “嗷。”蒋霁蹲在谢意身前,嘴里应着声,一步不动,等谢意套上裤子与他对视,他又抬头送了唇。 谢意见状好笑得很,将这卷毛小蛇脸颊捧着,落吻于殷红唇瓣。 啾~ “先生怎的不给阿霁小用钱。”蒋霁舔了舔自己唇瓣,抬手环住谢意腰侧,仰头问着话。 “你那小蛇钱袋空过吗?哪次不是我给你装满的?”谢意抬手揉了揉这小蛇的头,又用指节轻敲了一下他的额头,“行了,不许赖人,换了衣服出去进食了。” 羊肉烩饼的香气,走出屋门便送着这蛇妖和道士往正厅大步走,道士脚软,在门口绊了一下,吸引了正厅内众人的目光。 “意哥儿,蒋霁,快来。”于淮舟朝着门口两人招手,“宿野做饼子有一套的,这大白面烙饼吸这汤汁,香的不得了!” “舅母,舅舅。”烛秋渡嘴边留着羊汤,小嘴唇亮闪闪的,看见谢意和蒋霁便弯着小瑞凤眼笑,“好好吃的细粉条!” “可不是么!”于淮舟转头看向烛秋渡,狐狸眼里都是慈爱,“咱们秋渡都吃了两小碗了!” 第391章 秋渡的小用钱 吃过了朝食众人便上了街,宿野和赵九跟着谢意几人,阿蟒和赵五留在院内收拾。 本着礼比人先到的原则,今日要上街采买给游府之礼,然后由赵九吩咐在千邶的飞花阁卫提前送到岭域郡去。 宿野和赵九跟在人群身后,偶尔对视一眼,莫名有些尴尬。 这两人搭配奇奇怪怪,若按照平日来说,今日应当是宿野和阿蟒绑在一块,赵九和赵五待在一块儿。 毕竟如今殷渔与于淮舟感情稳定得很,主子都是一家,乌隼暗卫和飞花阁卫自然不分家。 可是今早出门,碗盘需要收拾,阿蟒眯着他那细长蛇眸,将宿野推到赵九身边,说什么‘宿野和赵九更懂主子心意,我和赵五留下来收拾便是。 赵九和赵五对视一眼,都不明白阿蟒目的是什么。 毕竟阿蟒之前不是将赵九视为情之仇敌么,怎的今日一反常态,主动将宿野推给赵九呢? 二人百思不得其解,连宿野都是一脸发懵,盯了阿蟒好几眼,只得到一个带着笑回应,宿野挠了挠头和赵九一同跟着主子出了门。 给游老爹和游老夫人挑了礼,恰好飞花阁卫来回了话,才知道原来二老进京去了,如今镖局内也就游槐、游桉和段涛涛三位主子。 “那便送到京中去,恰好山溪离京城不远。”于淮舟见掌柜的将那玉如意包好,抬了抬下巴示意赵九拿,“再从府中取些蒲中酒,一并送过去。” “是。”赵九从掌柜的手中接过锦盒,递给后边候着的一个飞花阁卫,摆了摆手,那飞花阁卫接过锦盒,颔首转身离去。 “这些,先送到岭域郡去。”于淮舟又将宿野手中提着的三个用锦布装着的礼盒递给赵九,“秋渡给那两个小崽子的礼物挑好了咱们带着,叫他亲自交给他们。” “是,少爷。”赵九接过三个锦布盒子,朝店门口候着的两个飞花阁卫走去。 烛秋渡伸出双手,从谢意手中接过一个昌荣银线忍冬纹小钱袋,抬头用小瑞凤眼看着谢意:“舅母,小用钱?” “就是平时若有想要买的,便用这个小钱袋里边儿你自己的银子。”谢意颔首答着烛秋渡的话,“譬如今日,你要给桉桉和涛涛买见面礼,你若想好了,便用这个钱袋子里的银钱和店家交换。” “可是秋渡不知道,这个钱袋子能和店家换多少东西。”烛秋渡颠了颠这个比自己双手大上一圈的钱袋子,抛出了自己的疑问。 蛇类哪里有银钱这个概念,黑龙蛇宫中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东西。 玉京宫若不是烛妩开拓了人蛇商道,也不会给蛇类引进银钱这种东西。 “这个小钱袋里有一些铜钱和白银,一共五两。因着你今日要给小友买礼,所以这个月多给你一些。”谢意牵着烛秋渡的手腕朝街上走,“这山溪千邶靠近京城,与你们口中的蛇宫相似,物价要高些。” “譬如今日一早于叔父给你吃的小烧饼,一袋五个十文钱,咱们吃的精白米,一斗八十文,一两银子一千文。”谢意便走边与烛秋渡简单说着,“像你们小孩儿爱玩的东西,泥叫叫一个五文钱、鸠车一个十文、鲁班锁、陶响笛之类的,大都是十文左右,往后你自己买的多了,便就知晓了。” “都没有听过。”烛秋渡摇了摇头,一手拿着钱袋,另一只手牵着谢意,“舅母,秋渡没有见过游、段二位小公子,不知道他们喜欢什么,他们若比我大上一岁,也到幼学之年,秋渡买些好的毛笔送他们,好么?” “都好。”柳叶眼弯弯,谢意垂眸朝烛秋渡笑,“想来往后桉桉和涛涛用笔书写,第一个便想到秋渡你。” “那咱们去松竹斋吧。”烛秋渡抬头也朝谢意弯了眸子,“上回秋渡还瞧见一个好看的彩画书,也可以用小用钱买吗?” “钱交给你,便是你来分配。”谢意颔首,轻声道,“往后每个月给你二两银子,你有需要自己安排买来便是,若是有剩余,你便自己保管着,往后说不定有用得上的地方,某一月你没有规划合理,花超了银子,若是情有可原可以和舅舅和舅母商议,看看能不能行个特例。” “秋渡知道了,舅母。”烛秋渡闻言点头,小脸上的神情认真的很。 一支青玉管碧玉斗紫毫笔,一支青玉留青花蝶管紫毫笔,花了烛秋渡三两银子,又配了一对山水青玉小笔台,剩下不到一两银子。 买的多,松竹斋掌柜的见烛秋渡可爱,将他心仪的那本彩画书作为赠品送给他,可把这小蛇崽子高兴坏了,笑得露出一排藏着两颗短牙的小白牙。 松竹斋掌柜的帮忙包好了笔和笔台,笑着将谢意和烛秋渡送到了门口。 “先生。” 谢意刚牵着烛秋渡迈出门槛,便听见蒋霁的声音,抬头一看,蒋霁身后跟着宿野,二人手上大包小包的提了个满满当当。 蒋霁和宿野方才去买明日出发要带在身上的干粮,从这山溪千邶到岭域郡泾县,车程算上歇脚的时间,需要大概十日左右,要带的东西也就多了些。 “这么多啊?”谢意带着烛秋渡走近,伸手从两人手中帮着分了几袋,还要拿被蒋霁躲了一下,“怎的不叫店家送到院中去?” “你别拿这么多,勒手。”蒋霁又从谢意手里收回两袋重些的,“买的散,算着时间也差不多了,礼都挑完了么?” “挑好了,舅舅。”烛秋渡将自己彩画本夹在胳膊下边,学着谢意伸手从蒋霁和宿野手中各拿了一袋,“于叔父和殷叔父也过来了,咱们可以回去了。” “哎哟,叔父来拿,怎的叫咱们小秋渡提那么重的东西啊?”于淮舟从不远处捏着玉扇提着自己衣摆便赶了过来,却赵九抢先一步。 赵九接过烛秋渡手中物,还欲将谢意手上东西接过,被拒绝了,又从蒋霁手中分了不少过来。 “咱们秋渡买了什么?”于淮舟拉着烛秋渡的小手,看向他怀里抱着的彩画本,“还买了小画书呢?” “是的,于叔父,秋渡买了玉笔!”小瑞凤眼弯了弯,烛秋渡提起了手中被包装好的礼盒袋子,兴奋得很,“用秋渡的小用钱买的!” 第392章 阿蟒的心思 “赵五,忙完了么?我把主子那边的收拾好了,来帮你吧?” “......好。” 碗、筷、桌子收拾好,赵五进了于淮舟和殷渔的屋内,帮着自己两位主子收拾衣物。 阿蟒从几个主子离开院中开始,就一直用它那双细长蛇眸盯着赵五的,赵五也不知道它想干什么,所以假装没有发现,安安静静按兵不动。 终于,在赵五进了于淮舟屋内,拿出几套平日少爷爱穿的衣服放在一边儿,准备收拾其余衣物的时候,阿蟒出现在了屋门口。 “哪些是要叠得么,你交给我吧。”阿蟒细长蛇眸眯着笑,瞧起来蔼然可亲,闲聊似的,“你在飞花阁多久了?” “十来年了。”赵五将身后于淮舟的衣服递了一些过去,“谢谢你,阿蟒哥。” “不客气么,都是一窝蛇......额,一家人。”阿蟒手脚麻利,扯着衣服袖子,三两下就将一件衣服叠了个整整齐齐,嘴里还不停,“那你岂不是很小便在飞花阁里了?” “嗯。”赵五抬眸,对上了那双细长蛇眸,那蛇眸带着笑意的探究,叫赵五心中有些不安,只是简单应了一声。 “做什么防着我么,难不成我还会害了你么?”阿蟒见他那警惕的模样,笑了一声,“从前我对赵九有些误会,所以态度有些不好,如今倒是觉得从前举止有许多不妥,却拉不下面子与他再提从前之事。” 原来是为了从前对九哥的行为懊悔,今日阿蟒是来找自己做中间人,帮它与九哥讲和吗? 赵五心中想着,摇了摇头认真道:“九哥说他能理解的,阿蟒哥你不必自责,情爱之事本就复杂,没有几个人能说得清的。” 小挑眉轻扬,阿蟒弯唇一笑,语气不明:“他倒是善解蛇意,不过说起这事儿。” “你心悦赵九吧?” 赵五叠衣服的动作一顿,身子肉眼可见的一颤,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细长蛇眸弯了弯,阿蟒心下了然,原本以为是赵九心思藏不住,如今看来,难道是两情相悦么? “怎的不说话么?”阿蟒将叠好的衣服递给赵五,又从他身后拿了一些过来,“心悦便是心悦,有什么好藏的,这种事藏不住亦忍不住,又不是自己能决定的。” “......我和九哥。”赵五手里拿着阿蟒递过来的衣服,半晌才回了话,“不可能的。” “话别说那么满么。”阿蟒闻言停了手中的活,语气认真几分,“你瞧我和宿野,从前主子对立呢,还不是也在一起了,你与赵九共侍一主的,于少爷也不是那种会刻意为难属下的不是?” “少爷自然是极好。”赵五闻言颔首,垂眸叠着自己衣服,“是我自己的问题。” “你怎么了么?”阿蟒瞧了赵五一眼,“性子好,长得也顺眼,年纪还小,怎么算都是赵九得了好。” “不是这个。”赵五支支吾吾,声如细蚊,“我......我是个滥情之人......” “什么?”阿蟒没听清赵五上嘴皮黏着下嘴皮说的什么,凑近了一些疑惑道,“你太小声了,阿蟒没听清么。” “我说。”赵五抿唇,神情有些心虚,“我说我是一个滥情之人。” “啊?” 细长蛇眸眨了眨,真?滥情之蛇阿蟒疑惑发声,“你说你是一个滥情之人?” “是。”赵五吞咽一口,缓缓点头,“阿蟒哥,你能不能不要告诉旁人,九哥还以为我如今还心悦从前那人,若我心思流露,我怕,我怕九哥不再理我了。” “从前那人是谁?”阿蟒八卦之心突起,又凑近一些压低了自己的声音,说的话露骨得很,“你若滥情,从前定是有不少相好吧?” “只有一个!”赵五急得耳廓都红了,“也不是相好!” “那是谁么?”阿蟒口中问着,手中快速帮赵五叠着衣服。 按照这呆子飞花阁卫的速度,等几位主子回来还叠不到殷渔那堆去,宿野不就又多了一件事么? “阿蟒认识么?”阿蟒见他抿唇不语,又追问一句。 “......嗯。”赵五垂眸答着话。 阿蟒快速眨了眨眼睛,手中衣服叠了三四套,忽然问道:“谢道长?” “!!!”赵五浑身又是一颤,他开始怀疑阿蟒是不是能窃取他的心声了,“你这是......” 你这是怎么猜出来的?这是赵五后面半截没有说完的话。 阿蟒薄唇弯了弯,不正面回答,轻声问道:“所以赵九如今还以为你心悦谢道长?” 赵五的心思很好猜,既然是自己认识的人,目标也就是于少爷、谢道长、宿野主子和自己那主子。 自己那臭脸主子可以首先排除,其次赵五也没有胆子喜欢宿野那主子,选项也就剩下于少爷和谢道长。 若是赵五喜欢于少爷,按照宿野主子那腹黑的性子,如今赵五恐怕已经被发配到离于少爷十万八千里之外去了。 所以赵五只能喜欢谢道长。 “是。”赵五将身旁一堆叠好的衣服收到桌上展开的布袋中,将两端系好,又起身将殷渔的衣服从柜子里拿了出来。 “你这叫什么滥情么。”阿蟒有些无语,“这不是你们人类说的见好就收么?我也不知道这样用对不对么,不过如今谢道长与主子相爱,你退出之后有了心仪的男子,这也正常得很么。” “......或许是吧。”赵五半晌才回了一句。 “啧。”阿蟒手中叠着殷渔的几件外袍,瞥了赵五一眼,见他满脸严肃,有些不耐,“真是搞不懂你们人类,心悦当然是要死皮赖脸的缠着么,不然对方怎的知道你的心思呢?” “我不是叫你去缠着谢道长啊!”阿蟒眨了眨眼急忙补充道,“你若要找死,也别提是阿蟒给你出的主意,阿蟒还想和宿野长长久久么。” “......我知道。”赵五被阿蟒一句话弄得也是无语。 “你心悦赵九,不叫他知晓,让他误会你还心悦谢道长,就算赵九自己当真对你有什么心思,不也被误会埋没了么?”阿蟒语重心长道。 这小蟒自然是有自己的心思,若要断了赵九对它的宝贝宿野的心思,自然是要叫这暗揣心思的赵五主动出击。 阿蟒不介意办一件扯红线的善事,还能解决赵九这个随时刺着蛇眸的砂粒。 第393章 马厩里的那条蛇 众人是午时回到的院内,买来的囤粮被宿野收好,今日疲于生火做饭,殷渔叫宿野去露华楼买些成菜回来,于是宿野领着阿蟒又出了门。 于淮舟见烛秋渡得了小用钱兴奋,他也跟着开心,刚回到院中便回了屋子,拿了个花开富贵的大钱袋子,财神爷似的递给烛秋渡。 “来,拿着,于叔父也给咱们秋渡小用钱!” 烛秋渡瞧了一眼谢意,见后者弯着柳叶眼笑,于是双手接过:“谢谢于叔父。” 这钱袋接过,烛秋渡的小手便往下一沉,打开钱袋子一瞧,入目金灿灿的,晃了烛秋渡的小眼睛。 “这太多了,于叔父。”烛秋渡从其中拿了一块小金元宝,放入自己已经瘪掉的只剩下不到一两银子的小钱袋子里,将大钱袋子系好,双手递给于淮舟,“秋渡拿一块,其余的秋渡用不了,叔父先帮秋渡收着,若是秋渡往后有想要买的,再找叔父帮忙,好吗?” 黄金黄金,烛秋渡在玉京宫都是听过几耳朵的,这黄金是人间珍宝,他哪能不知道于淮舟给他的是什么呢? 于淮舟接过钱袋递给身后赵九,伸手将烛秋渡抱起:“好,叔父先替咱们秋渡收着,就放在你赵九伯伯那里,若是咱们秋渡往后要买东西直接给赵九伯伯说便是。” 烛秋渡将自己小脸蛋凑过去,和于淮舟贴了一下脸,又给这于大少爷高兴坏了,笑弯的狐狸眼就没睁开过。 午时填饱了肚子,烛秋渡又跑去后院和小马夜璃玩,谢意和蒋霁在屋内收拾自己的东西。 阿蟒帮他们把衣服收拾出来了,此时自己选出来要穿的,再备用几套。 其余的叫飞花阁卫先送到岭域郡去,减少一些车马负担,还有些零碎的饰物需要自己看看有没有落下。 烛秋渡的衣服放在一个包袱里,鞋子和袜套又装了一个小包袱。 金乌西落,夜幕将至,谢意到后院找回了与那小马叽里咕噜说个不停地烛秋渡,众人在院中简单吃了些饽饦。 浴房内蒸汽腾腾,阿蟒替烛秋渡净身,烛秋渡趴在浴盆边上,闭着眼睛问着阿蟒:“宫中有寄信来么?” “黑龙蛇宫没有动静,殿下。”阿蟒轻声答着话,舀起一勺热水到浴盆里中和水温,“兰絮的呈报应当还在路上。” “若是派去黑龙蛇宫的再过两日还无动静,便叫兰絮将我留的那信送过去。”烛秋渡反身将自己一双小臂靠在浴盆边,小瑞凤眼中清亮又认真, “我接了舅舅的位置,正合了我的好三哥烛秉夜的心意,想来它也快坐上黑龙蛇宫主一职,送礼一定要送到它心里去,免得它日后打起玉京宫的主意。” 阿蟒眨了眨眼睛,将一旁架子上的长帕巾拿起,替烛秋渡印着后发:“殿下准备送些什么,属下吩咐它们送去?” “等兰絮的呈报过来,我再与阿蟒叔交待。”烛秋渡自己接过长帕巾擦头发,语气闲散,“送礼自然是要送到烛秉夜软肋上边,有舅舅撑腰我的那几个蛇兄蛇弟都老实些,但总不能一直借舅舅的势不是?” “是的,殿下。”阿蟒将木屐替烛秋渡放好,将他身上擦净,替他换上寝衣。 万丈苍穹之上,夜空黯淡无光,只有一轮明月若玉盘,将月之光辉散落人间,以至千邶镇上月影遍地,树影婆娑。 “......后来夜璃说,小肘是飞花阁里边儿最招马心悦的。”烛秋渡平躺着,将自己两只小腿高高举着,与身旁的谢意谈着天。 明日一早便要出发,今夜众人上榻极早,此时不过亥时一刻,屋内的烛火便已经熄了。 不过榻上的道士还有那小蛇崽子全无睡意,你一言我一语的聊着天。 “淮舟那小肘鬃毛黑亮,四肢健硕又有力,养得极好,在它们马中亦是个美貌的。”谢意端睡着,身上还缠着一只卷毛蛇妖的长胳膊长腿。 这卷毛蛇妖不知是前几夜未睡好的缘故,还是今日出门采买累着了,靠在谢意肩膀上呼吸均匀,伴着谢意和烛秋渡的谈话声已然睡熟。 “小雪却不是这般说。”烛秋渡弯着小瑞凤眸,晃了晃自己悬在空中的小脚丫子,“小雪说小枣才是飞花阁最健硕英俊的漂亮马。” “审美无绝对,每匹马看旁的马的角度不同吧。”谢意闻言颔首,“小枣的确漂亮,是你于叔父挑的,自然也是好的。” “不过小枣自己说,自己身上的颜色没有小肘亮眼,它自己觉得小肘更漂亮,可是在我如今看来明明是小枣更亮眼啊?”烛秋渡将自己的小腿放好,往谢意身旁靠了靠, “舅母,从前秋渡做蛇的时候,亦是看不见这般多的颜色的,所以秋渡想,它们是不是与从前的我一样,瞧不见某些色彩,所以之前才会因为马厩里那条蛇的颜色争辩。” “......蛇的颜色?”谢意偏头看向烛秋渡,眨了眨眼问道,“秋渡是说,马厩里有一条蛇?” “是啊。”烛秋渡与那双些许诧异的柳叶眼对上视线,弯了弯眸,“夜璃说,小枣和小雪因着那蛇到底是黄花色还是褐花色吵了许久。” “......”谢意挑眉,抿唇不说话了。 “有什么问题么,舅母?”烛秋渡翻身趴在自己软枕之上,贴近了谢意一些,“马厩有蛇不正常吗?” 烛秋渡在蛇宫待惯了,一条蛇对他来说实在是常见,就算这院内树枝上和花丛里,甚至是这千邶镇街道上都是小蛇,它也觉得平常。 “秋渡有见过么?”谢意轻轻摇头,开口问道。 “没有。”烛秋渡将谢意四散的乌黑直发用小手替他拢好,发丝上淡淡的檀香气叫他安心得很,“秋渡连马厩里的蛇息都没嗅见过。” “如此。”谢意颔首,追问道,“它们是何时探见那蛇的?” “这个秋渡不知道。”小瑞凤眼眨了眨,烛秋渡思虑过后答了话,“小雪只说,那阵子花香浓得刺鼻,半夜它们睡不好,那蛇半夜到马厩中去,还吓了它们一跳。” “花香啊。”谢意伸手替烛秋渡拉被子,烛秋渡配合得很,将自己身子睡正,“知道了,咱们也早些歇息,明日一早还要赶路不是?” “好。” 谢意抬手轻轻拍了拍烛秋渡的小肚子,烛秋渡乖乖闭上了眼睛。 谢意也动了动调整姿势,缠在他身上的卷毛蛇妖跟着他动作而动作,又给自己的脑袋找到一个舒适安置点。 谢意偏头,瞧见了蒋霁那双微蹙的剑眉。 抬手替卷毛蛇妖抚平,却被蛇妖搂得更紧,谢意抿唇。 是不是自己多心,马厩中出现的那条蛇,会和阿霁夜夜被魇有关吗? 第394章 真是怪了 寅时六刻,空气中带着些湿润的味道,金乌还未撕破东边暗色天幕,阵阵凉意浸润着千邶的黎明。 众人洗漱完毕,穿戴整齐,聚在正厅里吃着宿野和阿蟒做好的时蔬鸡蛋饼,配的是姜黄鸡肉粥。 谢意和烛秋渡先吃好,要去马厩里边瞧瞧小马夜璃,蒋霁三两口喝完碗中鸡肉粥,尾随着他二人而去。 “我听舅母说,这次要走十余日,等到了岭域郡,我给你买些甘荀和林檎吃。”烛秋渡站在夜璃身旁,伸手摸了摸它颈侧,“你当真没问题么?” 咴咴~ 见谢意进了马厩,小枣兴奋得很,前蹄子交替踏了好几下,得到了谢意的一个爱抚。 “它有说话吗?”谢意看向小马夜璃,偏头问烛秋渡。 “是的,舅母。”烛秋渡弯着小瑞凤眼颔首,“夜璃说不成问题。” “看来这小夜璃当真不是一般小马。”谢意颔首,牵上烛秋渡的小手准备回前院,转身又瞧了一圈马厩,“这马厩中并没有蛇息。” 不仅是蛇息,除了烛秋渡身上的妖气,和站在门口不知道在做什么的卷毛蛇妖的妖气,谢意并没有探见其余妖类的气息。 “阿霁。”谢意领着烛秋渡走到马厩门口,看向那站在门口一动不动的蒋霁,“既跟来了怎的不进来,站在门口做什么?” 蒋霁垂眸快速瞥了一眼谢意牵着烛秋渡的手,轻笑一声:“我没有受到邀请,冒然进入似乎不大好。” 谢意闻言觉得好笑,故意逗他:“是么?那你待会儿上马之前也询问一下它的意见,若是它不同意,你便扛着它走吧?” “嗯。”蒋霁扭头转身便走,那一步顶得上平日两步,健硕挺拔的身影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了留廊处。 “舅母。”烛秋渡牵着谢意的手晃了晃,抬眸看向他,轻声道,“等到了岭域郡那游伯伯府上,能不能拜托游伯伯给秋渡弄一个小房间?” “没问题。”谢意颔首,牵着烛秋渡往外走,“秋渡是个大孩子了,勇敢的小蛇就是要自己睡的,对么?” “嗯!” 一阵风带过清雅花香,院内忙忙碌碌,众人终于还是在东方破晓之际出了门。 院门落了锁,赵九、赵五骑着马在马车前边开路,马车后方两匹大马中间行着一匹小马,慢慢朝百花庭前街边右行,进了小巷,恰好能容下一辆马车。 不过今日的目的不是前往凌崆寺,而是要沿着这绿意不染的黄土之路朝西北方向而去,进入他们新的旅途。 “......水、土、山、木还有那日出与落霞,都是极美的。” 马车内,于淮舟和殷渔闲聊,车厢前室的阿蟒竖起了耳朵。 “从前与游七去看过草原,连绵一大片,入目除了湛蓝的天空和绵白云,都是层次不同的绿意。”于淮舟说话弯着狐狸眼,每说一个字唇角就弯一下,“草原上骑马,带着草气的风从面庞吹过,水肥草美,牧马成群,视野极远,坐在马上仿佛能看到天边。” 殷渔颔首,将自己大手贴在于淮舟撑在坐垫上的手背上边,听得认真。 “还有那澄湖小岛,游伯父在上边儿有个带院子的两层大屋,四面临水,安静雅致,岛上苍松翠柏,远处千峰竞秀,美啊美啊......” “他们两个做什么么。”阿蟒盯着前边,小挑眉轻轻蹙着,靠着宿野臂膀上,娇小的身子跟着马车轻轻晃动,“真是怪了。” 前边开路的两匹大马行的不近不远,马上的二人似乎有意识的平衡着马间的距离,没人开口说话。 “怎么了?”宿野压低了声音,扭头看了阿蟒一眼,“他俩怎么了?” 若是宿野今早没有那么忙碌,就一定会发现,赵九、赵五二人从早上出了屋门开始直到方才出了院子为止,都没有和对方打过一次照面,更别提说上一句话了。 阿蟒抿唇不语,盯着前边赵五背影,唇上抵了一颗小尖牙。 这赵五昨夜到底和赵九怎么说的么?如今是怎么回事儿?难不成到最嘴的熟鸭子都叫他放跑了,这般无用么。 “阿蟒?”又往前行了一段,阿蟒不回话,宿野又偏头瞧了它一眼,便瞧见那细长蛇眸正眯得极紧,这小蟒探头探脑瞧着前边那二人,认真的很,于是问道,“怎么了?” “你不是说赵九护着那赵五得很么?”阿蟒小声嘟囔着,“若真是如此,这赵九也太能装了吧。” “嗯?为什么这么说。”乌隼面具下,星眸眨了眨,宿野有些不解,“你怎么还在想这件事?” “......没什么。”阿蟒可不想宿野知道自己撺掇赵五和赵九表明心意。 若自己这番叫赵九和赵五反目成仇,自己不就成了罪蛇了么?这小呆乌隼暗卫定是会生自己的气的。 前边儿的赵九和赵五,的确是处在尴尬氛围之中,不过与阿蟒的看图说话不同,如今是赵五不理赵九。 小雪也感知到了自己主人的心不在焉,打了两个喷鼻。 这事儿吧,还得从昨夜赵九、赵五两人回屋单独相处开始说起。 话说这赵五听了阿蟒一番话,也是如梦初醒,醍醐灌顶,生了几分勇气,决定与赵九谈话一番。 至少得把自己如今对谢道爷的心思说清楚不是? 于是赵九净了身回到屋内,便瞧见了端坐在自己榻上,欲言又止的赵五。 “哟呵。”赵九扬唇便笑,那浓眉墨眼弯得轻巧,“怎么的,今夜小五要和九哥同睡啊?” “九哥,我与你说说话。”赵五面上严肃,没有平日一逗就脸红的模样,倒叫赵九跟着严肃几分。 赵九几步走到榻边,坐到赵五身旁,他撑在身侧的手便与赵五缩在腿边的手紧紧挨着,随之而来的一阵干净好闻的皂角香。 赵五抿唇,支支吾吾将自己如今对从前的感情已然看开,如今对谢道爷只是感激之情的这件事说了个清清楚楚。 “啊......”赵九沉默半晌,发出了一声‘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的感叹。 抬手挠了挠脑袋,赵九舔了舔自己的唇瓣,忽然笑弯了眼睛,安慰道:“没事儿,小五。” 赵五眼睫颤动一下,这才抬头与赵九对上视线,见他笑得灿烂,胸腔里那鼓槌都要穿膛而出。 九哥这是高兴自己从从前的感情里脱身吗? “九哥。”眼角砸落一滴泪,赵五一时之间控制不住自己情绪,言罢抿紧了自己的唇。 “唉哟,哭什么,这......”赵九连忙将自己衣袖扯起,轻轻替赵五拭去面上泪珠,“别哭了,啊,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儿,况且本就是个看不到将来的,早些放下早些轻松。” “九哥给你介绍个?”赵九低头抬眸问赵五,“飞花阁那几个给我说,喜新便能忘旧的,九哥给你寻个对你好的,如何?” 第395章 敢洒老子的水 赵九一番沉思苦想、出谋划策,再一番苦口婆心的劝说,终于得了个被赵五冷落的结局。 马上此时,赵九那墨眸还朝身旁马上那人瞟着,心中百般思虑,就是寻不到自己是哪句话说的不得当了。 孩子大了,真难哄啊。 赵九叹了一口气。 马车后边儿,小枣和夜璃齐头并行,另一边那高大黑马却越行越慢,和前边儿二马拉开了距离。 谢意回头瞧了高大黑马上那无精打采的卷毛蛇妖一眼,没能如愿对上那双丹凤眸。 “阿霁。” 清冽的声音从自己关注那个方向响起,蒋霁半晌才抬眸,对上一双弯弯柳叶眼。 “来这儿,挨着我坐。”谢意拍了拍自己身后,“我想与你待一会儿,不久。” 蒋霁瞧了一眼自己身下这马,垂眸道:“不方便,不必了。” 谢意见这故意装疏远惹人心疼的卷毛蛇妖模样挑眉,朝烛秋渡道:“秋渡,能帮我与夜璃说说,叫黑棘自己行一段儿么?” 黑棘是蒋霁身下那匹马的名字。 烛秋渡俯身在马耳旁边,侧耳听着夜璃说话,一会儿答道:“黑棘是愿意的,舅母。不过小枣不太愿意,小枣说舅舅太重了。” 谢意颔首:“十根甘荀。” “小枣说好。” “来吧,乖乖。”谢意又回头,冲着后边儿的卷毛蛇妖招手,“过来叫我瞧瞧。” 小枣身子重了一下,谢意身后被体温包围,黑棘追上了小枣和夜璃的脚步,脚步轻快得很。 “怎么了,心情不好么?”谢意偏头,脸侧蹭上蒋霁的脑后卷发。 这卷毛小蛇环着自己腰,将脸侧靠在自己肩膀上,可却将脸反对着自己。 “......没有。”蒋霁声音小得很,抬头将脸面向谢意颈子,“你叫我过来做什么?” “想瞧瞧我们小蛇。”谢意偏头蹭了蹭蒋霁发顶,“昨夜又做梦魇住了?” “没有。”蒋霁又将脸朝里边儿蹭了蹭,用脸将谢意颈侧贴住。 颈侧忽觉滚烫湿润,顺着颈侧进入领口的凉意。 柳叶眼眨了眨,谢意抿了唇。 “......就在这儿待着靠一会儿。”谢意声音放得极轻。 出了千邶镇,前边儿绿意渐少,入目皆是不平的黄土之地,土色山峦起伏不停,瞧不见前路,似乎要跨过前边儿的土山坡坡,才能知道山的另一边儿是什么。 蒋霁自己安安静静待了一会儿,无言回了黑棘背上,谢意倒也没说什么,心底大概是琢磨出了一些东西。 不想夜里待在土坡上,众人这一路只是偶尔停歇,赶路赶得急,前边儿开路的两人氛围奇怪,马车后的一人二蛇也是安静。 路途歇息的时候,蒋霁带着烛秋渡如厕,于淮舟捏着他那玉扇便晃了过来。 “怎的了这是?”于淮舟抬手将自己胳膊放在谢意肩膀上,“你和蒋霁吵架啦?” “没有。”谢意摇了摇头,瞧了一眼那卷毛所在方向,“他近来睡的不好,情绪不高,我觉着有些不对劲。” “嗯?”于淮舟闻言给了反应,“什么不对劲?” “他之前不是在玉京宫里,有个宿敌,后来被他铲除了?”谢意偏头看向于淮舟,“近来他夜里梦魇,梦中主角便是那宿敌,秋渡与我说,咱们才到千邶不久,有蛇到过咱们后院马厩里。” “按理来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阿霁不是个会把心思放在过去的事情上纠结着不放手的人,且他是个半妖,不应该被那些妖魄影响过多,偶尔一两次便罢了,这段时间实在是频繁。” “你怀疑和他那宿敌有关?”于淮舟闻言也蹙眉,面露正色,“可他那宿敌是妖吧?不是已经死了么,就算变成那幽魂,你在他身边,不应该察觉不到啊?” “正是如此。”谢意颔首,“怕不是魂魄作怪,而是那莽山假死作怪,若真是这般,它在暗处下手,我只怕我疏忽而叫他得逞伤了阿霁。” “除了做梦魇住呢。”于淮舟在谢意身边踱了几步,拿着玉扇在自己手中拍了拍,追问道,“他近来还有没有旁的不对劲。” “暂且未能察觉到旁的。”谢意摇了摇头,“也未能探到陌生妖息,它若是对阿霁下手,许是之前它们打斗之时受伤被那莽山做了手脚,又或是那莽山功力在我与阿霁之上,叫我难以察觉?我没有定论。” “嗯。”于淮舟颔首,拍了拍谢意的胳膊,“你先别太忧心,他日日在身边,咱们总能顾着的,我回去与哥哥说说,瞧瞧他是什么说法,再来回了你。” 谢意拍了拍于淮舟的胳膊,算是应了话。 那卷毛蛇妖一手抱着小蛇崽子,朝谢意这边儿走来。 谢意瞧见那小蛇崽子环着卷毛蛇妖脖颈,和他贴了贴脸,唇角漾开一抹笑。 等到日头朝西偏去,天光渐暗,繁星点缀夜空之时,众人总算在城门落锁之前进了一个名叫青萍的小镇,飞花阁卫提前来为几人安排好了住宿之处。 赶路之程一切从简,青萍镇不大,朴素平淡,住店必需品不缺,多的也不奢求,不过安歇一夜。 第二日在店内简单吃食,便又上了路,一路朝西,出了镇子朝偏北边儿行去。 昼夜交替,偶尔一次路程之中实在无处落脚,幸而殷渔这马车车厢内宽阔,众人得以轮流在马车中将就暂歇。 晨间露珠从红褐色嫩芽滴落,日光被分的均匀,没有厚此薄彼的意思。 周围一片大亮,可见度极高,岭域郡泾县,玄虎镖局中。 “七爷。”房外传来侍从有些急切的声音,“镖中事。” “进。”游槐靠坐在身后长软垫上,一手撑着脸侧,一手在桌上拿着一本峨眉刺练功图法,闻声应了一句。 “七爷,出事儿了。”进屋的男子瞧着不壮,进屋几步轻飘飘,行礼动作连贯,瞧着便是个身手敏捷的,额前一缕碎发从额头发带上边垂落,眼睛下边的脸肉上有一道黑深疤,跪在桌案前回话,“去络邑那肉镖。” “客镖出事了?”游槐闻言轻笑一声,将手中书放下,垂眸盯着桌案前那男子,“如今人呢?” “客镖唔事,再人失迹咧。?护送的人无事,咱们的人丢了?”黑疤男子听见游槐笑,吞咽一口低声答话。 “哪个合字上的敢洒老子的水??哪个道上的不想做了,敢动我的人?”桃花眸中笑意更甚,游槐语气轻了些,倒叫那黑疤男子撑在自己大腿上的拳头紧了紧。 “怕是个空子。?瞧着是个不懂江湖规矩的?”黑疤男子垂头应着话,“七爷,寻么?” 第396章 一夜残碎眠歇 “我记得年个便有个,末了清白,说是那芽儿砸挂,揆摩着自个使气走了。?我记得去年便有同样的事,后来事情理了个清楚,说是那小子自己对镖中颇有抱怨,估计是自己使了性子走了?” 游槐夹起一旁茶杯,抿了一口淡茶,“失迹那个,可是个灵醒的?” “是咧,七爷。”黑疤男子颔首答话,“奏是向来灵醒,额才敢报了您。” “你这个说法,从前还有过?”桃花眸眯了眯,游槐将手中茶杯放下,等着那黑疤男子说话。 “不敢,额心里有下数哩,七爷。”黑疤男子连忙道。 “去寻,紧紧那些个新来的皮子。”游槐摆了摆手,“查查是不是吃搁念的皮干,就算是个空子。?查清楚是不是江湖人来寻滋闹事欠收拾,就算是个外行也将底子摸个干净。?” “欸。”黑疤男子得令,见礼转身像一阵风似的离去。 黄土连绵的群山被波涛滚滚的淌沙之河截断,水卷黄沙浩浩荡荡向东流去,有飞花阁卫探路,此番眼前壮阔之景倒也在众人意料之中。 朝西南绕路,在这河流分流之地借船渡河,人与马分船,来来回回运了好几趟,远远便见河对岸一大队车马候在河边,前边儿有一小身影探头探脑,忽的举手摆动。 “于少爷!” 于淮舟被殷渔扶着,提着自己衣摆方才下船踩到了地面,抬眸一瞧,狐狸眼中诧异:“元宵?!” “嘿嘿。”那被唤作元宵的男子几步赶了过来,身后跟着七八个壮硕男子,对着于淮舟咧嘴一笑,躬身拱手朝面前众人见礼,“七爷吩咐小的来接应,小的元宵,见过几位爷。” 这元宵头发束得一丝不苟,少年模样,眼眸弯弯爱笑得很,瞧着身材小巧,浑身机灵模样,是从小便陪在游槐身边儿的近侍,比游槐大一岁。 “这游七重视得很啊,竟叫你来接待,起吧。”于淮舟用玉扇拍了拍元宵的右肩,瞧了一眼元宵身后身着玄色麒麟竭虎纹玄虎卫服饰的众人,“这大老远的,你们得行了五六日吧?” “七爷说您行一小半,咱行一大半,这般相向而行,能叫您们轻松些。”元宵顺着于淮舟玉扇拍打的力气,将自己身子又躬低了些,“七爷交代了,您和几位爷都是自家人,本不该客气的,只是七爷早就盼星星盼月亮,想早些见您不是?” 于淮舟笑弯了狐狸眼,他可不信这是从游槐那个冷面铁嘴里说出来的话,轻笑两声,摆了摆手:“那定不能拂了你们七爷好意,咱们赶路吧?不过我有个哥哥怕闷,坐不了马车。” 元宵顺着于淮舟玉扇所指,快速瞧了一眼谢意,连连颔首:“小的马上去安排,还请这位爷再骑马委屈行几里,进了前边那个小城,小的便叫人驶辆透风的软车过来。” 于是众人交接,赵九、赵五的大马都被交给玄虎卫牵着,被请上了车。 正如元宵所说,进了城中便有一辆四面透风的大方格雕花马车候在城门口,顶下一层开了方口,在车内便能瞧见外街景色,于是小枣和黑棘也被托给玄虎卫照顾。 烛秋渡和他的新朋友小马夜璃难舍难分,依旧是骑马。 不过这小马夜璃体力当真了得,跟着车队这一路走来,竟然未见半分疲惫之态,依旧是精精神神的,每一步优雅又稳当。 烛秋渡在车队中央行着马,两个玄虎卫骑着马一左一右护着,卷毛蛇妖与白衣道士上了那大方格雕花马车,车厢里边儿凉快,通风亦是极好。 谢意脱了弄脏的外袍,从蒋霁背着的轻便包袱中取出一大一小两件外袍来,将大的那件递给蒋霁,轻声道:“换一件。” 蒋霁单手接过,垂眸解着自己腰带,行路几日,如今瞧着还是闷闷不乐的。 谢意用元宵备好在车内的温热帕巾擦净了手,抬手扯了扯身旁卷毛蛇妖朝外飘散的衣摆,询问道:“这几日累着了么?” 那卷毛蛇妖脱了外袍便没打算好好穿上,跪在坐在车上软榻的谢意身前,便将自己往谢意怀里揣去。 谢意自然是将这卷毛蛇妖抱了个满怀,将自己头侧依靠在他的发侧,手环在蛇妖阔背之后轻轻的拍。 “你不要我了。”卷毛蛇妖轻轻说。 “什么时候的事?怎的如今才通知我。”谢意轻笑一声。 出门几日,这卷毛小蛇便装了几日疏离,惹人心疼,众人忙着赶路且谢意顾着他做舅父的面子,又拿他没办法,如今二人相处得了空,是该说说清楚:“阿霁自己想的么?” “你去哪儿都不叫我。”蒋霁伸手将自己小臂蹭着谢意靠着的车厢壁穿过,箍紧了谢意的窄腰,将自己头埋在谢意胸前,“如今有秋渡陪你,事事都是秋渡为先,阿霁可有可无了。” “所以你这般认为,便日日做出一副疏离的模样给我看。”谢意抬手揉了揉蒋霁脑后柔软卷毛,“那不是阿霁自己坏么?怎的我白白吃了几日脸子,如今倒成了罪人了。” “你自己不待我好,我也不要待你好。”这卷毛小蛇声音发闷,说话语速极慢,想来便是累的。 毕竟前几日在路上客栈暂歇一夜,这卷毛小蛇夜里还巴巴跑去借了厨房给自己开小灶煮了吃食,只因自己路上与秋渡闲聊,提了一嘴那荷蛋焖面。 卷毛小蛇煮了面回来端在谢意面前一句话不说,倒头便睡,等谢意走近床榻一瞧,卷毛小蛇已然睡熟,对周围一切浑然不知。 可是那夜这卷毛小蛇也没能如愿睡好,烛秋渡被于淮舟带走了,谢意吃了面收了碗,漱口上榻才端睡下,便听见身旁蛇妖梦魇呓语。 一开始睡在谢意怀里便能安心些,后来谢意搂着也没用了,一夜只能睡半夜,还不奢求安睡。 谢意用灵力将这蛇妖浑身探了个遍,师兄的探子送来探得的几个法子都对这小蛇无用。 弄得于淮舟无计可施,抛开身旁两个道士,托人从寺里给这蛇妖求了个护身符,结果那护身符上的灵气第一个便给这卷毛烫了一下。 那幕后使坏之妖正面打不过,便使些见不得人的法子,妄想叫这小蛇精神崩溃,谢意恨得牙痒,连殷渔都是每日过来给这别扭蛇妖号脉,仍旧一无所获。 “没有待小蛇不好。”见这卷毛不适,谢意心中亦是难受,靠着他发顶,觉得胸膛发闷,“咱们小蛇今日身子有没有不舒服?” “困。”蒋霁抬头送唇,唇瓣贴了一下谢意带着香气的温热颈侧,“我不想睡。” 一睡着便是那莽山残杀道士,自己在梦中手无缚鸡之力,且无计可施。 即便蒋霁是知道是梦,亦是不愿意睡着去见的。 每每梦到,心中绞痛,梦中无力感叫蒋霁痛不欲生。 又何必贪图那一夜残碎眠歇。 第397章 当真是广阔之地 “抱着你睡一会儿,好么?”谢意胸膛起伏一下,用自己胳膊将蒋霁身子朝上拉了拉,“累成这样,再不歇歇当真要生病了。” “你往后不许去哪儿不与阿霁交待。”蒋霁抬眸,那丹凤眼底淡淡青黑,眼眶红了一片,“阿霁难过了。” “好,往后去哪儿都与咱们阿霁说,把阿霁带在身边,好么?”谢意拍了拍自己身旁软垫,“咱们小蛇靠在腿上睡一会儿,就睡一会儿,我便叫你起来吃些东西。” “不想睡。”蒋霁嘴上说着,却还是动作了。 马车宽敞,躺在软垫上能将腿伸直,睡是不想睡的,但是躺在道士腿上的诱惑足够大。 蒋霁躺在道士腿上,脑侧被一双带着清甜檀香气的白手力度适中的按揉。 “先生害我。”蒋霁扯下道士的手,嘟囔一句,眼皮都睁不开了,语气有些暴躁,“阿霁不想睡觉。” 这卷毛小蛇困倦至极,哪能经得住道士这般哄睡式的舒服揉按呢? “我就是叫你睡觉,阿霁。”谢意抽出自己被那蛇妖逮住的手,抚平了他的眉心,声音平静而清冽,“梦中都是假的,我不会离开你,亦不会被那莽山轻易杀......” “不许说!”蒋霁呜咽一声,吼了道士,随后又后悔。 “......你若真不顾着自己身子,病了痛了,连自己都顾不好,若真到了那莽山来害人,阿霁如何护着我?难道如它所愿么?”谢意捏着蒋霁颈后劝他。 “它休想!”蒋霁‘噌’的一下便要坐起,又被谢意按了回去。 “小蛇听话吗?”谢意抬手将蒋霁额前碎发朝后抚去,对上那双泛红丹凤眸,“睡饱了才有力气保护我,是不是?” 蒋霁躬着身子面朝道士睡着,双手环在道士身侧紧紧捏着道士衣角。 久未安眠,脑中竟然兴奋得很,耳膜被心跳撞击,如今想睡也睡不着。 剑眉一蹙,蒋霁又将自己往道士怀里塞了塞,不耐烦的哼了一声,脚朝后用力一蹬,这性子烈得很。 谢意抬手轻抚蒋霁额角,指尖散出一些淡金灵气。 淡金灵气渐渐浸入额角,暴躁的小蛇逐渐安静,一件外袍盖在小蛇身上,谢意仔细将卷毛小蛇拢进怀里。 “睡吧。”柳叶眸中难抑的心疼,谢意抱着他的小蛇自己嘟囔,“咱们阿霁睡一会儿,等我再想想办法。” 过了小城,又过了几个黄石小山包,马车驶入带着些许绿意的丘陵。 许是谢意灵力的作用,蒋霁这一觉睡得久,偶尔有些呓语,被谢意哄着又睡了过去。 谢意中途小解一趟,于淮舟带着烛秋渡拿了吃食,进马车来聊了一会儿,蒋霁亦是没醒。 月色中天,夜色融融,青草的香气被夜风带入车厢,谢意给自己搭了一件厚袍,理好衣摆一低头,便与怀中那双亮亮的丹凤眸对上了视线。 柳叶眼弯弯,谢意捏了捏蒋霁耳廓,柔声问着:“饿不饿?” 一觉从午后睡到夜半,渡河之前也没有吃多少东西,不饿是假的。 “你漱口了?”蒋霁嗅到了道士吐息之间的青竹香,偏头一看马车那空隙,外边儿已然是黑夜,“我睡了多久?” “不过一下午。”谢意伸手从柜子上放稳的温鼎中拿出一个包的整齐的油纸包,才打开油纸,香气便从其中散了出来,均匀的铺满整个车厢。 “好香。”蒋霁肚子配合的叫了两声,将自己身子撑起,“这是什么?” “糯米荷叶鸡。”谢意将油纸包下的四方荷叶也打开,露出其中方形酱色糯米,“里边儿是香蕈和鸡肉,比从前咱们吃的多加了些香芋,味道不错,是游七那小侍从元宵买来的,给你留了两个。” 蒋霁接过谢意帮他剥好的那个糯米荷叶鸡,左瞧右瞧,那带着肉香的酱色糯米块儿可不是在引诱人将它拆吞入腹么? “口渴。”蒋霁贴着谢意坐,偏头看向后者。 “先喝些蜜水吧,润润嗓子。”谢意从一边儿拿起个水壶,从其中倒了一杯,递给蒋霁,“那元宵说明日路过一个叫什么,忘记了,反正路过镇子给咱们买些乌梅浆尝尝。” “嗯。”蒋霁咕咚咕咚将杯中水喝了个干净,一口咬向那勾人的糯米荷叶鸡。 入口鲜味四溢,糯米软糯可口,鸡肉的香气完全浸润到糯米之中,荷叶的清香在口腔之中回味悠长。 “好吃吗?”谢意弯着柳叶眸,偏头问那进食的蛇妖。 “好吃,香香的。”蒋霁将露出鸡肉的那部分递给谢意,“先生再吃些。” “我吃饱了,如今不饿,你吃。”谢意摇了摇头,又倒了一杯蜜水备在一边儿,“细嚼慢咽,不要吃急了,夜里胃不舒服。” “嗯。”蒋霁三四口将半个荷叶糯米鸡吞下,接过谢意递过来的没有拆过的方形荷叶块,“阿霁知道如何做,从前宿野大哥做过的,先生往后想吃阿霁给你做。” “好。”谢意闻言颔首,不再多言。 蒋霁下午歇了一会儿,这会儿吃的高兴。 精神不错,心情亦好,吃着吃着便讨嫌似的用自己结实手臂轻撞谢意肩侧。 谢意偏头靠在蒋霁肩上,柳叶眸半垂思虑。 得想办法把那莽山从暗中揪出,敌暗我明一直被动,自己的小蛇身子难受,自己亦是难过。 进了食漱完口,二人没有睡意,在车厢内闲聊。 夜空之中那轮弯月从车厢空隙中忽明忽暗,亮得那一瞬恰好照亮了道士和蛇妖相视一笑的笑脸。 日月轮换更替三回,又是一个清晨,有了元宵的接应,众人几日吃得好睡得也不错,精神饱满。 “就是离这儿不远!哥哥!” 于淮舟捞开车帘,偏身让开窗景,叫殷渔看向窗外:“游七带我游马的那个漫草的平原,便在这丘陵山地不到十里,行马快着呢!” 殷渔顺着于淮舟扇指之处瞧去,窗外之景已截然不同,小山被密林层层包裹,没有一丝空隙露出,接延连绵的草地亦是一片翠色。 “有一群牧马。”殷渔挑眉颔首,瞧见了翠色之中自由奔跑的一群黑棕交替的马群,“当真是广阔之地。” “牧马,哪儿呢!”于淮舟转身堵住车窗,接着朝窗外大喊,“哎哟,真是......意哥儿,意哥儿!你快看看窗外,好多马啊!” 于淮舟也不是没见过丘陵山地,亦不是没见过草原牧马,只是故地重游,去见好友,此时心爱、心系之人皆在身边,心中喜悦叫他兴奋至极。 “看到啦!” 后边儿的马车内,那白衣道士也没扫兴,大声回应着前边儿那兴奋的小霸王。 “哎哟,真好。”于淮舟脸蛋红扑扑的,看向窗外那蓝天之下的绿意,“这岭域郡各色美景都叫人感叹,特别是前边的泾县,游老爹是个会享受的。” “等咱们上了他那澄湖小岛,咱们俩去泛舟赏景吧,那澄湖无波无浪,如同镜面一般倒映天空,环境清幽得很。”于淮舟挪到殷渔身边坐好,“就咱们俩,哥哥?” “好。”杏眸微微弯,殷渔颔首,向来是臣服的。 第398章 哥哥出尔反尔 “为什么!”游桉将手中筷子放下,眉毛成八字撇着,一双圆眼焦急瞧向游槐,“咱们之前说好的,桉桉按时完成课业,跟镖七次不出乱子就许桉桉去景湖镇一次,如今已经跟了三次镖了,哥哥如今怎么能反悔呢?!” “你要见那咕哞山妖,便等到年末哥哥带你与涛涛一同回了景湖镇再说。”游槐夹起一块蒜香小排,放到游桉碗里边,“何必急于那几月呢?” “哥哥,咱们说好了的!”游桉蹙眉,语气有些急,竟生出几分争辩的模样来,“桉桉已经跟了三次镖了,皆是稳当没出乱子的,还帮了趟子手不少忙,哥哥如今不许桉桉跟镖是为何?” “近来不太安全。”游槐没有被游桉的情绪影响丝毫,语气低沉而平稳,“此事就这般说定,叫你多等不了几月,不必多言其余。” 一旁的段涛涛停了筷子,看了一眼游槐,又瞧向了游桉。 游桉自己回景湖与游桉与游槐一同回景湖,这分明是两件事。 若是游槐在身边,游桉定是要不自在些的,且若游桉想要去咕哞山中见咕哞山神,游槐亦是不会许其过多时间与之相处。 有时爱与担心,的确会成为对方的负担,可若要劝付出之人放手任其为之,劝说之语倒是有些不负责任。 毕竟人妖有别,若真出了什么岔子,谁能负得起责任呢? “不安全?”游桉像失了水分的草叶,一下子就蔫了,“走镖哪有不危险的,哥哥从前许桉桉跟镖,如今怎的又说危险了,且近来押镖不是没出什么乱子嘛。” “出没出乱子,你了解多少?”桃花眸冷了几分,游槐瞧向游桉,“事出有因,哥哥与你说了,近来危险,不许你去。” “......我看你就是不许我去见咕哞姐姐。”游桉拿起筷子戳着碗里的蒜香小排。 期待已久且付诸行动的希望被破灭,情绪从头皮密密麻麻的升起,叫游桉浑身不适。 “你说什么?”游槐放下筷子,面上冷冷看向游桉,“你多大了,如今事情的轻重缓急还拎不清?” “哥哥出尔反尔,怎的就是桉桉的错了!”几滴圆滚滚的泪水从圆眼中砸落,游桉委屈至极,看向游槐吼道,“桉桉才不怕什么危险,桉桉要去见咕哞姐姐,之前说好了,哥哥教桉桉一言九鼎,自己却自食其言么?” 游槐闻言冷笑一声,瞧着亦是被激怒,才要开口说话,便被段涛涛抢先一步。 “想来没有不许桉桉去的意思,前几日还见游大哥吩咐元宵提点保镖的护着些桉桉。”段涛涛将自己方巾递出,叫游桉捏住,“若是真不愿桉桉跟镖回景湖镇,又何必多此一举?想来是今日黑疤回镖局禀了要事,游大哥担心桉桉安危而已。” 游槐端起一旁茶杯一饮而尽,到底是将训弟之话吞了下去。 游桉亦是不语,只是方巾捏在手中一动不动,滚圆的泪珠一下一下砸在桌面之上。 这两兄弟别扭,段涛涛倒也不好多言,不过饭还是要吃的,段涛涛给这兄弟俩一人夹了一块香酥五花肉,自己低头吃饭了。 “......那你说他什么时候去合适?”游槐垂眸,用筷子夹起那五花肉放入口中,与段涛涛轻声说着话。 游桉咻的一下瞧向段涛涛,那红润嘴巴嘟起,苹果肌欺负着圆眼,又卖起了可怜。 “桉桉不想见于掌柜和谢道长吗?”段涛涛与那委屈圆眼对视,轻声询问,见对面乌睫垂下,段涛涛接着说,“恰好上巳节,桉桉之前不是想与大家一起出门游玩一番?不若等到过了端午,六月回景湖,七月初七之后回来,仲秋前正好到镖中团圆。” 游桉给咕哞山神备了七夕礼,本来还不确定能不能在七夕前送给咕哞山神,若如此倒是正合游桉心意。 游桉连连点头,才要答话,却被游槐低声否决:“不能去这般久,我不能陪同,你于大哥那时亦是不一定在景湖,学业课业不可荒废。” “哥哥,路上最快也要大半月。”游桉伸手扯住游槐袖口,“若再缩短,桉桉在景湖待不了几日便要回来,路程都比歇脚的时间多了。” “你是去那玩儿么?”游槐将自己袖子从游桉手中扯回,“你不就是为了去见那咕哞妖一面,几日还不够?” “哥哥根本不懂。”游桉懒得与自己这情窦未开的哥哥辩驳,用筷子夹起碗中的香酥五花肉放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吐槽,“心爱之人长久不见,那般抓心挠肝却无处挠痒之感。” 游槐挑眉,这倒是被这个臭小子说对了,那般感受他倒是真的没有体会过,从前得空回景湖见谢意,也只是近日子了心生期待而已。 “我昨日听齐愈说,他走镖之时瞧见河岸县清河镇开通了商船。”今日破了食不言的规矩,段涛涛接话道,“桉桉若能走商船,想来路上的时间能缩短一大半。” “真的么,涛涛!”游桉兴奋,圆眼亮晶晶的,一瞬又蹙眉道,“不过什么叫‘桉桉能走商船’,你不与我同去么?” “商船之事,我吩咐人去探探,不过峨眉刺那武师过了仲秋便没有时间了。”游槐低头吃着饭,冷不丁冒出来一句。 “上回涛涛师父和桉桉说的可是待到年末呢。”游桉靠近段涛涛低声说着,眨了眨眼睛,“那桉桉只好忍痛割爱了,以免我将你掳走,他派人将我逮回来。” 午后的日光,灿烂而耀眼,玄虎镖局沐浴在阳光下,微风放慢了脚步掠过树梢,只敢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响。 一队车队从远处而来,从拉平的黑线,逐渐分离清晰,等马夫的脸庞能看清,游桉拉着段涛涛朝那车队奔去:“于大哥!谢意哥!你们终于到啦!” “桉桉!”于淮舟捞开车帘,伸出手朝着奔来的两个小娃娃摆动,狐狸眼瞧了一眼游桉,又看向一旁段涛涛,“哎哟,这是涛涛吧?” 少年面上带着从容的笑意,清秀的眉下一双温和的眼,眸光如春酿般澄澈,对视一眼,倒真叫人被吸入墨瞳一般挪不开眼。 “于掌柜。”段涛涛拱手颔首见礼,“晚辈段涛涛。” 第399章 你和我是一伙的! 谢意几人的马车和马匹被送到游府的马场中去了,此时车帘拉开,车凳被放下,玄虎卫候着几人下车。 蒋霁回身扶着谢意,谢意下了马又回身接了烛秋渡。 “谢意哥!!”游槐瞧见谢意兴奋,扯着段涛涛便朝谢意而去,却在看见到烛秋渡时停了脚步,攥紧了段涛涛的手心,“......涛涛,我好像出现幻觉了。” 段涛涛顺着游桉的目光看去,也是一愣,轻声道:“这似乎并不是桉桉的幻觉。” 直到谢意将烛秋渡牵到游桉与段涛涛面前,游桉还睁大了圆眼愣在原地。 三个小子互相报了名字,游桉偷看了站在一旁与自家哥哥交谈的蒋霁好几眼,又将烛秋渡从头到脚打量一遍,扭头小声与段涛涛说:“咱们才走了多久啊,蒋大哥都有孩子了。” “这个送给你们。”烛秋渡将手中锦袋包好的礼盒分别递出,“希望你们用得上。” “谢谢。”段涛涛将游桉身子推正,笑着双手接过烛秋渡递给自己的锦袋。 “这是什么?”游桉瞧了一眼烛秋渡手中锦袋,这才伸手接过,“你来便是, 做什么给我们买东西。” 没等烛秋渡回答,游桉压着眉挤着眼睛低声问道:“你是蒋大哥的儿子?” “见面礼,自然是见面送的。”烛秋渡收回手,抬头看向游桉,“我是舅舅的侄儿,侄儿也算儿子么?” “侄儿?长得这么像?”游桉有所怀疑,绕着烛秋渡走了一圈,压低了自己的声音,“你悄悄与我们说,我们不告诉旁人,你是蒋大哥的私生子吧?” “桉桉。”段涛涛伸手将游桉扯回自己身边,弯唇朝烛秋渡道,“知道你们要来,府里备了许多好吃的,秋渡爱喝鹿梨浆吗?” “不曾喝过鹿梨浆。”烛秋渡摇了摇头,没有理会游桉那个莫名其妙的问题,朝段涛涛道,“从前似乎没有听过。” “那便今夜尝尝如何,咱们先去与大人汇合。”段涛涛朝烛秋渡大方伸手,轻声询问,“你是不是和我与桉桉年岁相差不大,往后咱们平称便是吧?” 烛秋渡伸手拉住段涛涛,轻声回应:“嗯。” 段涛涛牵着烛秋渡往大人群中走去,转头对烛秋渡道:“你与蒋大哥长得相像,桉桉心直口快难免误会,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原来是误会。”小瑞凤眼一弯,烛秋渡扭头抬眸看向段涛涛另一只手上拉着的那个同样正盯着自己的游桉,挑眉道,“无事,我能够理解,原谅你了。” 圆眼一眯,游桉不太美妙的话到嘴边刚要出口,便被段涛涛拉到游槐旁边,老老实实站了个端正。 “那咱们别站着了,先进府吧。”游槐拍着于淮舟肩膀,对谢意几人颔首,手朝院内引,“夜食正在准备,给几位兄长备了热水,路途辛劳,沐浴休息一会儿便能进食了,夜里咱们再好好聚一聚。” 烛秋渡被蒋霁牵走,游桉故意扯着段涛涛走到最后。 “你做什么,他那不是欺负我吗?你还向着他。”游桉抓着段涛涛的袖子,语气颇为不满。 “桉桉,私生子不是个好词。”段涛涛反手扯着他朝镖局中去,“且不论实情如何,第一次见面,你便探听他人隐私,这样不好。” “我问问怎么了,若是有人说我和我哥长得像父子我还高兴呢,我哥生得俊俏,那蒋大哥亦是不差,说是父子也亏不了他。”游桉又用力将段涛涛朝自己身前扯了扯,“他这也太小气了。” “你以后不回景湖镇了么?”段涛涛不接游桉的话,只是转身问他。 “自然是要回的啊。”游桉提到这件事就心塞,目送着自家哥哥和元宵将众人朝镖局后边儿自己家中引,“唉,若是能将景湖镇那咕哞山搬到泾县来,不对,直接搬到咱们镖局后边儿,这样桉桉就可以每日见到咕哞姐姐了。” “回景湖镇,你不见于掌柜和谢道长么?”段涛涛拉着游桉朝前走。 “自然是要见的,于大哥和谢意哥多喜欢我啊。”游桉故意自己不好好用力走路,叫段涛涛扯着他向前。 “那不见得。”段涛涛松开游桉的手自己朝前走去。 游桉停在原地,闻言眨了眨眼睛,连忙几步追上前。 “涛涛,你这话什么意思啊?”游桉边走边问,“桉桉哪里不招人喜欢了?” “这和你招不招人喜欢没关系,那秋渡与咱们差不了几岁,不是个不会言语的小孩儿。”段涛涛抬脚拐弯,走进自己与游桉的书房,坐在自己位置上拿起一本崭新的峨眉刺练功图法,“谢道长从前在景湖镇可帮了咱们不少忙,如今远道而来,你待他侄儿不好,说得过去么?” “难不成他还敢告状!”游桉拍案而起,大喝一声。 “为什么不能告状?”段涛涛弯着清眸笑,唇角露出一颗小虎牙,“你是小孩儿任意妄为,人家秋渡便不是小孩儿了?我若是秋渡,我便要告了你,不只是将你告到谢道长那儿,还要告诉于大哥,最后告诉你哥哥,叫你挨一顿打才好。” “涛涛!”游桉听得心虚,手抓着桌边,“你不能这样替他出主意,你和我是一伙的!” “我自然不会这样。”段涛涛瞧着手中功法图示,淡淡道,“我不是秋渡,这番言论一开始便不成立,只是秋渡在你这儿莫名其妙受了气,谁知道如今心里怎么想呢?” “人家可是见面便送了礼来的。”段涛涛手指敲了敲被游桉放在自己桌上的锦袋,补充道,“你不尽地主之谊,还口舌欺负他,便等着与游大哥的鞭子相见相亲吧。” “......不行,指不定那小子如今如何在谢意哥和蒋大哥面前歪曲事实呢,我得去找这烛秋渡谈谈。”游桉站在原地踌躇半晌,迈步朝门外走去。 “你好,游桉。”小瑞凤眼弯了弯,烛秋渡背着手站在门外,朝刚迈出门槛一步的游桉弯唇笑道。 “啊?!”游桉圆眼睁大了,说话都结巴,“你怎么,你怎么在这偷听我俩说话啊?!” “偷听?”烛秋渡小剑眉微挑,解释道,“我刚过来,还没来得及敲门。” “切,装模作样。”话比脑子快,游桉出口自己却沉默了,“......你来干什么?” “你们要不要和我去瞧瞧我的小马?”烛秋渡朝走到门边的段涛涛笑着颔首,算是打了招呼,“我答应它到了岭域郡便给它喂些甘荀和林檎,你们知道哪里有卖的吗?” “那些东西,马场便有。”游桉没好气,又欲言又止,“那马是你亲生的?你待它那般好做什么?” “说了,你也不懂。”烛秋渡见段涛涛走出来,瞥了一眼游桉,拉着段涛涛的手留下一句转身离去。 “......这个可恶的浑小子。”游桉蹙眉,盯着烛秋渡的背影咬牙切齿。 等到段涛涛回身朝他招手,游桉又快步追上二人,还是跟着去了马场。 第400章 到达游府院中 另一边儿,谢意几人被游槐领着走走瞧瞧,被送到了客房院落里边。 要说这岭域郡泾县的房屋布局与景湖镇大有不同,游府布局亦是如此。 玄虎镖局在前,游府在后,前边儿的玄虎镖局被虎纹院墙作围,入了大门便是一个演武台,旁边是兵器架。 一个凹形房倒对着大门口,金红虎纹廊柱撑着青瓦飞檐顶,一个玄虎镖局的面积便有五六个景湖镇偏院大。 院内不只是刀枪铁斧和冷墙灰岩,布置风景是极好的。 院前几处翠竹,沿着墙边有些矮花圃,此时开着各色娇艳的小花,形状各异的假山堆砌在翠嫩的草皮之上,四人宽的灰石路旁种着些随风飘动的垂柳,还有一些不知名的花树。 若从镖局左侧进入,便能见一个花园似的平地,风景秀丽,翠树、花卉、流水、假山奇石遍布,是镖中镖师平日的休息玩乐区域。 从镖局右侧拱门进入,是一条被油树林簇拥着的蜿蜒小径,树下青草地被花卉点缀,沿着小径朝前,能见院子一角辟了一口池水清澈的池塘。 小径所向便是游府,与前院玄虎镖局作比,此处装潢倒是随意不少。 房屋不是整齐排列,更像一个一个单独的小院落,多是一个单层或二层小屋,大都被花圃、绿树、木制篱笆装饰,各有各的风格,整体看来却是和谐的。 最中央有一个稍大的被花叶篱笆围着的长屋,想来是游府正堂,其中家具布置摆放更像是在帐中,毛皮垫、白骨兽头、以及屋内墙壁装饰的刀剑盔甲,都尽显主人豪迈。 客住房屋独成一个‘∟’形,与主房之间隔了一排长得枝繁叶茂的油桐,带有一个单独的小院子。 院内摆放了一些桌椅,种了几棵高大的松柏,叶片成绿云一般在院内落荫。 院内还有一个一层独立的带了烟囱的小房,是作打水烧水之用的。 阿蟒将谢意和蒋霁的行李送到屋内,已见屋内浴房之中热水蒸腾之气,谢意与蒋霁随后进屋,准备洗去一身的汗渍疲倦。 头发和身子洗净,迈步进入浴盆之中,热水在浴盆中晃动,稍稍浸过锁骨,谢意舒服得喟叹一声,那卷毛蛇妖扑通一声跟了进来,泼了谢意一脸的水。 “那游七,做出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瞧着便烦。”蒋霁在浴盆中快速挪动,跪趴着将自己脑袋放在谢意肩上,热水一下一下往他唇上涌,他也不躲。 “怎的又惹到你了。”谢意抬手摸了一把面上的水,就这个功夫,身前蛇妖已经将他窄腰攻陷,“方才你俩在镖局前边不是还聊得热闹么?” “我与他争执,能不热闹吗?”蒋霁终于舍得抬了下巴,垫在谢意肩上,“烦人又烦蛇。” 谢意懒得理他,一言不发也没能得到多少清静,这赖子蛇白日在车上又睡了许久,算是回了些精神,如今那蛇嘴叭叭啦的说个不停。 “......他说那话像话么?”蒋霁忿忿不平,说得兴奋了,还用尖牙抵了抵谢意的肩膀,“还装出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从前与我在景湖长街上露出尾巴的不是他吗?!” “......” “你不说话!”蒋霁抬头,与那清亮柳叶眼对视,唇瓣上露出一颗白白的尖牙,“你是不是向着他?” 谢意瞧着那压着的剑眉和透露着警告的丹凤眸便觉得好笑,抬手压在蒋霁脑后,在他殷红唇瓣上落下一吻。 “哼嗯......”蒋霁咂嘴,用自己沾了水的脸侧蹭了一下谢意脸颊,“先生不理我。” “在听咱们小蛇说话。”谢意轻声哄着,抬手揉着蛇妖湿漉漉的卷发,“他如今没有那个心思,故意气你玩的,你若真生了气,不是合了他的意么?” “亲。”蒋霁自说自话的,撑起身子在谢意朱樱软唇上印了好几口,“他方才趁我去送秋渡,与你说了什么?” “他说叫咱们歇息一两个时辰,吃些点心去可以去赴夜宴了。”谢意用手背蹭了一下唇上留下的水痕,“阿霁腹中饿不饿?” “饿了。”蒋霁忽然起身,谢意瞥开眼神,以免瞧见那蛇妖赤身裸体,动作极不雅观的蹿出浴盆。 束着的墨黑长发被解开,谢意头上一暖,便听身后那裹了浴帕的卷毛小蛇说道:“给先生印干发,咱们出去瞧瞧桌子上有些什么吃食。” 客房院内有个正厅,正厅内垫着牛角弯纹锦布石桌上整齐美观的摆放着蜜糖糯米粽、千层酥饼、双色桂花糕、红枣糯米糕,还有一碟豆馅糍糕。 和这各色糕点同样放在桌上的,还有两个大壶,壶里边盛着满满的鹿梨浆。 “好喝吗?”谢意盘腿坐在石桌边,拿着帕巾蹭去烛秋渡嘴边的糕点渣,笑着问道。 “好喝,舅母。”烛秋渡换了一身衣服,头发也洗得干干净净垂落在肩头,他双手捧着一个阔口杯子,将杯中剩下的半杯鹿梨浆一饮而尽,“甜甜的,很解渴。” 烛秋渡捧着杯子,等着阿蟒给他倒鹿梨浆,和谢意接着说道:“舅母,我和他们两个将咱们的马都喂了,游府的马场很大,里面有很多的甘荀和林檎。” “嗯,和桉桉、涛涛相处的如何?”谢意闻言颔首,将一块儿豆馅糍糕夹起放在烛秋渡身前的小碟子里。 “不错的。”烛秋渡拿起那块豆馅糍糕,小瑞凤眼弯弯,抬眸对谢意弯唇笑,“与您和于叔父之前说的相差无几,在秋渡的预期之内。” 众人将自己收拾了个干净,又吃了些甜糕垫肚,谈天说话歇息一个半时辰,已然酉时六刻。 这边儿天黑的早些,此刻天色已暗,客房院内静悄悄的。 屋内,谢意在教烛秋渡识字,蒋霁旁听,除了一人二蛇偶尔出声,此时只有春风隔树摇窗。 “涛涛说他们也有识字先生的。”烛秋渡握笔,在毛边纸上写下一个‘渡’字,与身旁蒋霁谈天,“舅舅唤舅母先生,因为舅母从前也教舅舅识字么?” “你舅舅识字的,玉京宫有人蛇商道不是么?我认识他之前,他便识得不错了。”谢意伸手换了一张识字卡,轻声回着烛秋渡的话。 烛秋渡扭头一瞧,自己舅舅趴在舅母肩头睡得香,脑袋和小鸡啄米似的点着。 “噢......”烛秋渡瞧着自己舅舅嘴边滑下的一条清液,刚想提醒舅母,便被院内忽然的喧闹声打断。 “谢意哥!”游桉不知道房间分配如何,叉着腰站在院内大声喊着,“于大哥!你们在哪儿!哥哥叫桉桉来寻你们吃饭啦!” 第401章 有人吃辣会晕倒么 客房院门口,段涛涛急忙几步赶这兴奋到像一匹小马驹狂奔似的游桉,正好对上站在屋门口的烛秋渡的视线。 “秋渡。”段涛涛笑着朝烛秋渡颔首,扯了扯游桉的袖子。 “切。”游桉瞥了烛秋渡一眼,一副根本没将他放在眼里的模样。 “桉桉,涛涛。”谢意牵着烛秋渡跨过门槛,朝院内松树下那两个小人打着招呼,这一条长廊上屋门都被打开,其余众人也都来到门外。 “谢意哥,咱们走吧!”游桉跑到长廊上拉着才出了门的于淮舟的手,几步跑到谢意身边亦将他拉住,兴奋到将自己双臂朝上举到头顶,“咱们今夜在葳蕤台烤肉吃!” 客房再朝前,便是一个雕花拱门,拱门左右两边各有一个石虎端坐,门上一块镶金红木匾上写着‘葳蕤台’三个大字。 这葳蕤台是个府内花园,修的精心,其中竹树交加,亭台轩敞,春花争相开放。 花园中间围了一个抬头可见星满苍穹的空地,有一个极大的被河灯与水池围绕石台,想来是作平时赏花喝茶之用的。 谢意牵着烛秋渡走在众人之后,他身后还跟着那洗了把脸清醒不少的卷毛蛇妖,这蛇妖前几日积劳,今夜便瞌睡,瞧着兴致不高。 众人绕过几段充盈着花香、被树木簇拥着的灰石小径,嗅到了烤肉的香气。 “殷圣主,淮舟。”游槐见众人到来,将手中旋棍交给身旁躬着身的元宵,朝于淮舟点头后,躬身拱手对殷渔见礼。 “这般唤他生分了,你唤他殷兄长便是吧。”于淮舟抬手虚扶游槐,等后者招呼身后几人。 于淮舟拉着殷渔提着自己衣摆几步走到石台上,瞧了一眼架子上被元宵翻转的烤肉:“哎呀,烤全羊啊,我说怎么那么香呢,元宵,叫我来玩玩。” 于淮舟转着旋棍,全羊表皮已然结出一层淡金黄色的薄壳,瞧着表皮发干了,元宵给全羊刷了油,又在架子底加了一些炭火。 谢意几人在石台上的石凳上落了座,石凳上垫了方形八角花纹垫,与石桌的桌布作配,别有一番风情滋味。 泾县这边用餐似乎不喜高桌高凳,不论是客房还是如今这石桌,都是高处人膝盖上一点儿,坐在地垫上或是矮石凳上,盘腿而坐,这般进食倒是显得亲近。 今夜除了烤全羊,桌上还摆放了葫芦鸡、槽肉、肘花、烤好的肥瘦相间、层次分明的五花肉、羊腰、鸡腿、鸡翅还有猪蹄以及各类烤制蔬菜,一旁配了合吃的白馍和软饼。 因为今日有道士在场,所以桌上不见牛肉,夜里不喝奶茶,备了羊奶酒和果酒,还有给小儿喝的清火的甘草凉水。 这边的口味重些,烧烤自然是和辣子红油最配,体谅谢意和殷渔的口味,每道菜上都只是少放了些添些香气。 游槐端起奶酒,敬了众人一圈,都是熟人,没人见外,等到烤全羊从金黄变成枣红,用小刀将肉厚的部位划开,红油和料粉一刷一撒,再烤上一盏茶的时间,便被分成小块上了桌。 羊肉外皮酥脆、内肉鲜嫩多汁,肉香浓郁鲜美,料粉和红油不抢肉香,一切恰到好处。 填了肚子,众人进食速度放缓了些。 游槐是个话少又容易冷场的,游桉性子热闹,一本正经说了不少他与段涛涛上学和习武被师父和先生罚错的事,为自己打抱不平,逗得众人哈哈大笑。 这烤肉和奶酒的味道极好,众人吃吃笑笑,最后只剩下阿蟒和几个小子在吃,其余众人停了筷子。 于淮舟逮着游槐喝酒,还毫不客气的叫元宵去拿游槐藏在屋里的剑南烧春,那是赏赐下来的皇酒,元宵机灵,知道这于大少爷之言便是少爷的意思,提腿便跑。 “他是你安插来的眼线?”游槐指了指疾步而去的元宵,轻笑一声,对于淮舟道,“上回我说拿出来尝一些,这小子说什么开了封便可惜了,好一顿劝说,今日你一句便要给我一坛了了,他跑的比兔子还快。” “你才知道?”于淮舟将手中玉杯撞上游槐手中杯,“少废话,多说几句就不用喝了?你若爱喝,我之后叫哥哥给你送些来,你拿那酒坛砌床吧。” 两双筷子同时放在一个枣红发亮割了花刀的鸡翅上,游桉顺着那用的有些怪异的筷子抬眸一瞧,便见烛秋渡那双小瑞凤眼:“你干嘛......” 烛秋渡用自己树杈似的筷子将那鸡翅夹起,放在了对面游桉的碗里,又给自己夹了一块,低头便吃,没有要理会游桉的意思。 游桉一拳打在棉花上,气的用筷子在自己碗里鞭打那块鸡翅,圆眼眯着打量对面那啃鸡翅吃的满嘴酱汁的烛秋渡一眼,忽然奸诈一笑。 “桉桉。”段涛涛从远处走来,用帕巾擦净自己染了水的手,回到游桉身边坐下,“你这是做什么?” 一块鸡翅上边刷满了红油和辣子粉,又被游桉用帕巾印干,瞧着与旁的鸡翅没有什么区别。 “没什么。”游桉嘴角不断上翘,若无其事的将碗里鸡翅夹起,“烛秋渡爱吃辣鸡翅,我给他加点儿红油。” 四周热闹,谢意与蒋霁小声咬耳朵,后者已见醉态,按着谢意的酒杯不许他喝酒,却把自己下巴上抬,谢意说一句,他便眯着眼睛送唇一回。 一旁赵九想方设法找赵五说话,宿野跪坐在殷渔旁边汇报着什么,于淮舟和游槐带着元宵搂在一起喝得开心。 烛秋渡刚啃完自己手中鸡翅,便见碗里多了一个,他抬头瞧了一眼那对着自己温和笑着的游桉:“这是?” “瞧你爱吃,给你吃。”游桉重新坐好,指了指烛秋渡碗里的鸡翅,“今日见面时是我不好,就当我给你赔礼。” “谢谢。”烛秋渡弯着小瑞凤眼朝游桉笑,却将筷子伸向了烤五花肉盘中,没有要动那鸡翅的意思。 “你怎么不吃鸡翅了啊?”游桉眨了眨眼睛,捏着筷子的手搓了搓,尽量将自己语气放的平和。 “吃辣了,我缓一下。”烛秋渡捧起自己杯子,咕咚咕咚喝了半杯甘草凉水,“一次吃得太辣,身子受不了会昏倒的,若是我出了什么岔子,只怕舅母担心。” “啊?”游桉一脸疑惑,“有人吃辣了会晕倒么?” “嗯。”烛秋渡夹起碗中鸡翅,弯唇眯眼朝游桉笑道,“那我吃啦!” “......不行!”游桉动作极快,一筷子抢过烛秋渡筷上鸡翅,“我,我要吃这个。” “游桉?你在做什么。”游槐不知何时朝他们这边看了过来,此时沉声问着游桉的话,那面上黑沉叫游桉浑身一颤。 游桉:完啦。 第402章 吃不了打包带走 谢意几人闻声望了过来,游桉垂了眸,不敢看自己哥哥视线。 周围忽然安静,只剩下炭火燃烧的轻微声响。 游桉捻着衣角小声回话:“我,我就是......” “是我问他要不要吃,游伯伯。”烛秋渡将自己帕巾拿起,将嘴边擦了个干净,小瑞凤眼一弯,“这鸡翅烤的极好,我和桉桉都爱吃。” 游槐闻言颔首,淡笑一下,叫元宵又烤了一些鸡翅,那双桃花眸看向游桉时却严肃得很。 游桉噘嘴,安安静静坐下,盯着自己碗里鸡翅发呆。 “你不是要吃么?”烛秋渡夹起了盘子里最后一块鸡翅,问着游桉,咬了一口面上溢出幸福的笑,“怎么不吃呢?” “你给我等着。”游桉用筷子插起了鸡翅,俯低身子恶狠狠小声威胁道,“你敢惹我,我定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听不清楚。”烛秋渡眨了眨眼睛,亦是压低了身子,“你说要将什么给我打包带走?” “我说叫你吃不了......”游桉被惹怒,将身子撑在石桌上放高了些声音,却被身旁段涛涛扯住了衣角,“......吃不了带回去吃。” “不用了,谢谢。”烛秋渡颔首,指了指自己吃得溜圆的小肚皮,“我吃得饱饱的,味道好极啦!” 谢意将这两个小儿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却并没有打算插手的意思。 人妖毕竟天赋有别,秋渡是个灵醒的,不好欺负,亦有分寸不会伤害游桉。 小孩儿的事大人插了手,就变了个味道了。 蒋霁赖在谢意身边,也没有要管的想法,在玉京宫常有小蛇争执吵架,若不是宫规森严,弱肉强食蛇吃蛇的景象也不少见,小儿斗嘴算什么事啊。 “你瞧见了?”游桉看向段涛涛,拉住了段涛涛的手,“你以为他是什么好孩子么?” “嗯,原来是个和咱们桉桉一般坏的。”段涛涛轻笑一声,抽出自己手拍了拍游桉的手背。 “段涛涛!”游桉将眉毛撇成八字,委屈大喊一声。 “你又做什么?”游槐蹙眉,又看了过来,“喝甘草凉水给你喝醉了?” 哥哥收拾弟弟,常见又温馨的场面,受伤的只有游桉一人而已。 葳蕤台石台上很快又恢复热闹,于淮舟几人喝酒玩乐,赵九和宿野轮流给两个小主子还有一个有些哭唧唧的小主子讲故事。 酒意上头,蒋霁靠在谢意肩膀迷迷糊糊睡着,谢意听着赵九那故事结尾,轻笑一声,却听见身后一阵窸窣轻响。 谢意扶稳蒋霁身子,朝后看去,石台周围环了水,水边围了一圈灌木,此时夜风吹过,叶片互相摩擦生响。 可谢意并没有因此安心回头,他确信自己听见的就是有东西穿过灌木的声音。 神识探去,四周只有草木花灵,偶尔有些昆虫灵气,谢意垂眸,没放过葳蕤院中任何一个角落。 很淡的妖气,一星半点而已,不属于他身边任何一位的气息。 “苍梧。”谢意轻唤一声,身后一道银白刀影闪过,殷渔喝酒的动作一顿,抬眸看向了谢意那边。 苍梧很快落回谢意手中,刀柄微微颤动,刀身上承了一小枝干枯的灌木枝条。 谢意捏起灌木枝,反手将苍梧一刃斜着收回腰后,果真在手中干枯的灌木枝上嗅到了妖气。 “阿蟒。”谢意扭头,朝那埋头吃饭的小蟒唤道。 “嗯?”阿蟒正消灭着最后两个猪蹄,闻言抬头看向谢意,连忙拿起帕巾蹭嘴,“夫......谢道长,您吩咐阿蟒么。” “你过来,闻闻这个。”谢意被这卷毛蛇妖靠着,不便挪动,抬手唤着阿蟒。 阿蟒用帕巾将自己嘴巴和手指擦净,走到谢意身边跪坐下。 “嗅到什么了吗?”谢意将那枯灌木枝递到阿蟒鼻下,轻声问着,想要确认自己心中猜想。 “嗯......”阿蟒抿唇,细长蛇眸眯了眯,嘴里全是猪蹄味,一时之间竟然有些分辨不出这个味道,“有些熟悉,淡淡的,是谁的味道么?” 谢意颔首,压低声音问它:“比那莽山的味道如何?” “......是有些相似的。”阿蟒小挑眉蹙起,“可是又有些不同,且那莽山,不是已经被主子弄死了么。” 谢意抿唇,摇了摇头:“你们亲眼瞧见那莽山死透了?” “这倒不是么。”阿蟒喝了些酒,此刻反应有些迟钝,垂眸思虑一瞬,而后细长蛇眸睁大了些,“......您的意思是那莽山跌落麒角山崖之后没死?” “我亦是不知,只是阿霁近来梦魇,我的猜测罢了。”谢意平静答它。 “那这枯枝来源?”阿蟒指着谢意手中灌木枯枝,放低了些自己的声音,“谢道长,难不成那莽山还敢跟来找咱们复仇么?” 谢意摇了摇头,偏头垂眸看向了自己怀里迷迷糊糊睡着的蒋霁。 这卷毛小蛇状态实在是叫人忧心,夜里睡不好,若是略歇了一会儿,白日又亢奋至极。 譬如今日一日情绪起伏极大,一会儿欢天喜地,一会儿又愤愤不平,如今蔫疚疚的,像一朵缺水的勤娘子似的。 “兄长。”游槐不知何时朝这边儿走来,唤了一声,在谢意身前盘腿坐下,“蒋公子醉了么?我叫人帮您将他送回去吧?” “不了,多谢你心意。”谢意弯着唇笑,“叫他一人回去我倒还不大放心,咱们回去的时候,唤他起来便是了。” “兄长与蒋公子感情极好,当真是羡煞旁人。”游槐垂眸,桃花眼弯了弯,“兄长到来前,桉桉便有了许多游玩计划,游槐方才与淮舟和殷兄长简单说了,二位兄长他们说问问您的意见。” “如此,预计何时出发?”谢意闻言颔首,接话问道。 “都在附近,不是很远,您们这几日旅途劳累,明日在府中好好歇一日,咱们后日出门玩玩,先去淖碱堆沙,等大家精力充沛些,咱们去骑马野营,在澄湖小岛上边儿玩几日,好吗?” “......不好。”那声音蔫疚疚的,可不是从道士怀里那卷毛蛇妖口中发出的么。 “蒋公子,为何?”游槐看向蒋霁,不解询问着。 “不为何。”蒋霁醒来,睁眼便见这游七眼眸弯弯可恨的与自己的宝贝道士说话,心烦得很。 “那兄长去,你也不去吗?”游槐挑眉,故意将语气放得兴奋了些,一种试探和即将得逞的味道。 “你敢!”蒋霁翻身而起,被谢意扯住了胳膊,不然整条蛇就要冲着游槐面上去了,“你最好收起你那些歹心,不要打我的道士的主意,不然我......” “阿霁。”谢意将那暴怒小蛇拉回到自己身边,放缓了声音哄着,“他故意逗你的,咱们小蛇也要上当么?” “不行!”蒋霁心情烦躁,醉意上头,如何都平静不下来,越想越气。 他语气暴躁得很,说话唇边尖牙抵出,威胁着对面那面上带笑的男子:“一点儿心思都不准起,想都不准想!不准想!” 第403章 主仆血晶 皓月半露夜空,星辰若碎银铺就苍穹,清辉洒落葳蕤台,众人酒足饭饱,被提灯侍卫引出花园之中。 饱餐一顿,身上难免沾染了些烧烤的气味,游槐细心,吩咐玄虎卫备了热水,阿蟒顾着烛秋渡,谢意领着这卷毛蛇妖清洗漱口,回了屋内。 换了一身寝衣,谢意牵着蒋霁上榻准备入睡,吃得不算多,胃中舒服,气温适宜,明日无事,可以歇息,此时身子放松,全身舒爽。 谢意将被角替蒋霁掖好,自己理好了长发,端正睡去。 夜风携着草的清香气,入窗卷动帘与床幔,床幔轻轻摆动,从承尘顶端呈喇叭状朝下垂落,半遮住石榻上二人睡颜。 “嗯呜......”剑眉蹙起,蒋霁梦中呓语,眼角清泪滑落,砸在绣花软枕之上。 “阿霁。” 身旁谢意警觉,起身将蒋霁拢入怀中,用手指抚去蒋霁脸上泪水,轻声唤他:“阿霁,醒醒,阿霁。” 可是不论谢意如何唤他,蒋霁依旧是沉睡在那梦魇之中,谢意心中有些发慌,连忙伸指朝蒋霁颈侧探去,脉象促快,心脉不平之症。 淡金灵力注入,蒋霁额角被汗珠浸湿,卷翘的黑发散乱贴在额旁,剑眉越蹙越紧,忽然大喘一口气。 “阿霁?!”谢意将身旁人身子扶正,“感觉如何?” 蒋霁抬手抹去自己面上汗泪,也不答话,转身便将自己往谢意怀里塞去。 “还有没有不舒服?”谢意接住这巨大小蛇,将他身子抱稳,又伸手将他被子拿起,这才发觉蒋霁那被子微湿,再仔细一摸,这小蛇寝衣后边儿已然湿透。 蒋霁闻言摇了摇头,拼了命的吸着谢意身上叫他安心的清甜檀香气,箍在谢意身后的大手微微颤抖,意识还没能从梦里完全脱离。 “换一件寝衣,湿了不能穿了。”谢意说着便要转身下榻,却被怀中小蛇箍了个结结实实,无奈又心疼,“阿霁。” “抱抱。”蒋霁声音有些哑,只轻喃一声,便攥着谢意衣服不动了。 直到怀中卷毛小蛇睡熟,谢意才若金蝉脱壳一般,褪去自己上身寝衣,到衣柜边取了一套新寝衣,给这小蛇换上。 屋内传来不太均匀的呼吸声,谢意穿好衣服却毫无睡意,只与这清冷月光作伴,拢着怀中蛇妖一夜无眠。 第一缕晨光刺破薄雾云层,与晨风配合,掀开了屋内窗帘一角。 蛇妖比道士先醒,瞧见身旁道士眼底有些青黑,说不心疼都是假的。 不敢乱动,怕扰了道士睡眠,蒋霁老老实实躺回原地,丹凤眸盯着道士睡颜,瞧着瞧着打了个哈欠,眼皮发沉又睡了过去。 昨日醉酒,今日一早客房内众人都醒的晚了些,烛秋渡自己醒了便穿衣束发,坐在屋内桌前瞧着谢意给他买的彩画本子,直到阿蟒端了热水进屋,伺候着洗漱完毕才把烛秋渡带到客房正厅里去。 朝食是游府小厨房送来的,是一些软和的糕点和肉饼,一大碟子芋艿粉,一壶奶茶,还有一大碗醒酒汤。 殷渔吩咐宿野给谢意和蒋霁留了一些叫厨房晚些时候热好了送来,于淮舟顾着烛秋渡进食,景象一片其乐融融。 宿野回来时,还将门口遇上的段涛涛和游桉带了进来,这两个小子是来找烛秋渡的。 “......”游桉圆眼弯着唤了正厅内众人,最后瞧向烛秋渡时,不满的撇了撇嘴。 “游大哥叫我们带着秋渡一同去上课。”段涛涛对着正厅内众人行礼,看向烛秋渡,“秋渡,你要跟我们一块儿去吗?” “上课。”烛秋渡用帕巾擦干净嘴角,看向段涛涛,“你们今日学什么?” “我学《千字文》,桉桉学《开蒙要训》等我。”段涛涛热情邀请,“若你无事,便与我们一块儿来吧。” 段涛涛识字比游桉晚,游槐请了两个师傅,段涛涛学得极快,想来过不了多久便能追上游桉了。 “可是我不识字的。”烛秋渡自己下了椅子,朝段涛涛走去,瞧着是感兴趣的。 “不识字,所以才要学。”游桉瞥他一眼,语气不耐烦,看向于淮舟和殷渔几人时却又换了一副面孔,圆眼弯弯,“于大哥,殷大哥,还有几位哥哥,我们先走啦!” 等游府两个小儿将烛秋渡带走,宿野走到殷渔身边,躬身禀着话:“主子,妖影回了信,探得一种霭疆巫蛊术,中巫蛊之人有与蒋公子相似症状。” “巫蛊,施法方式如何?”殷渔轻笑一声,给于淮舟添了一碗芋艿粉,扶着袖子放到于淮舟身前桌面上,“那妖倒是有趣,正面打不过,便想些歪邪法子来捉弄那蠢蛇。” “回主子,是以血作引,将二者血液融合制成血晶,那血晶之中两种血液分主仆,成‘主’的那方可以控制‘仆’那方的意识。”宿野提着茶壶,给殷渔和于淮舟斟茶,“或是蒋公子体质好,一开始它只能在蒋公子睡梦之时控制一二,逐渐折磨直到精神萎靡,意识崩溃。” “解除的法子呢?”于淮舟闻言蹙眉,将拿起的茶杯又放了回去,“这几日瞧着蒋霁精神便不大好了,若是这般下去,真叫它得逞了,蒋霁自己受不了,意哥儿又该如何是好?” “得寻到那源头血晶。”宿野回着于淮舟的话,“破了那源头血晶,便能破了蒋公子这梦魇咒。” “如今连那莽山都不知所踪,何况那小小血晶呢?”于淮舟将杯中茶叶一饮而尽,指尖敲了敲杯壁,“咱们得与意哥儿商量一下。” “......昨夜,谢道长给阿蟒嗅了一根枯灌木枝么。”阿蟒在一旁边吃边听,此时开了口,“那枯树枝上有些妖气,但是极淡,阿蟒也不确定是不是莽山。” “昨夜小九唤了苍梧,想来是在那葳蕤台中察觉到了妖气。”殷渔看向阿蟒,杏眸微眯,温声问道,“不过以你的嗅觉,怎会分辨不出你识得的那莽山的妖息呢?” “是有些像的。”阿蟒将口中芋艿粉吞下,偷偷瞥了一眼宿野,支支吾吾半晌,说道,“被猪蹄和辣子的味道掩盖了些去......” 第404章 预知未来? “那麒角山崖离地面二百丈有余么。”阿蟒见桌上众人安静,给自己找补,“就算那莽山长了翅膀,那般摔下也是不死既残。” “你们寻到那莽山的尸体了?”殷渔抿了一口茶,掀眸瞧向阿蟒。 “......主子急着回景湖镇么。”阿蟒在桌下搓了搓手心的汗,被宿野握住了手。 “那养着你们做什么?主子百密一疏,你们也不闻不问不管不顾?”殷渔放下了茶杯,瞥了阿蟒一眼,温声道,“孰轻孰重,那蛇妖亦是分不清的,给自己要行之路埋下隐患。” 天光大亮,客房院内亮堂堂,游槐来找于淮舟喝茶,二人在院内畅谈。 殷渔领着宿野和阿蟒去葳蕤台中闲逛,留了赵九、赵五在院内伺候。 “唉。”赵九在于淮舟屋内,拿着抹布擦着桌子,擦一下叹一口气。 “......”赵五在一旁坐着收拾衣物,对赵九这般反常行为视而不见,面上没有一点儿表情。 “孩子大了。”赵九摇了摇头,轻叹一声,“就是会和自己疏远的。” “......我又不是你生的。”赵五当真对这赵九有些无语,“做什么做出一副为母的模样来。” “你打算往后再不理九哥了?”见赵五搭了腔,赵九拿着手上脏帕子几步便靠近赵五,俯身低头问道,“你往后当真打算不理九哥了?” 赵五视线从赵九肩膀那垂落的乌黑发尾收回,垂眸叠着于淮舟和殷渔两人衣物,不理睬那故意惹人的赵九。 过几日要和游七少爷他们一块儿去登山野营,得把少爷和大爷的衣服备好。 “可怜咯。”赵九摇了摇头,惹得自己高高束起的长发在身后轻轻晃动,“养了一只小白眼狼。” “你说谁是小白眼狼!”赵五闻言蹙眉,瞪向赵九,“我说九哥才是,才是......” 在脑中搜罗了一遍又一遍,赵五也没能找到个赵九的错处来,只好将那半截话咽了下去。 “我才是什么?”赵九墨眉轻挑,紧紧盯着赵五那即将道出实情的粉唇,却瞧见粉唇下一瞬抿了个紧,“......哎哟祖宗,你怎么又不说了。” “你到底怎么了?”赵九一只手拿着帕子,紧挨着赵五坐在了桌前地毯上,“九哥惹了你,是九哥不对,你倒是把九哥做错了的事说清楚啊,你一个人发着脾气不理人,你叫九哥大海捞针啊?” “......”赵五偏头躲开赵九视线,不说话。 “成,成,你就憋着吧,最好一辈子别理我。”赵九起身,拿着帕子便朝外走去,“往后我也不理你,咱们好聚好散。” “九哥!” “欸。” 赵九屁颠屁颠便跑了回来,又到原地坐下了,浓睫陪着眼眸弯:“说吧?” “......我不想你成婚。”赵五将叠好的衣服放在一块儿,掐了掐自己的指腹。声如细蚊。 “啊?”赵九送耳过去,当真是没有听清,“嘀嘀咕咕说什么呢?大声些。” “我不想你成婚!”赵五朝他耳朵大喊。 “哎哟!”赵九捂着自己耳朵,躲开了些,“谁让你成婚了?!” 这是听岔了。 赵五眼眶红了一圈,要被气哭了,又见赵九盯着他,那眼泪怎么都忍不住,开泉似的涌出来。 “唉哟。”赵九见状蹙眉,抬手替赵五擦泪,“你不想成婚,没人会叫你成婚,别多想了,啊。” “我说你。”赵五捏住赵九手腕,情绪到了什么都不顾了,“我说你不许成婚。” “这海角天涯的事儿呢。”赵九就等他捏着,也不反抗,轻声道,“你想的也太多了吧,我何时说我要成婚了?” 赵五盯着他不说话,随后放开了自己的手,将一旁石榻上叠好的衣服抱起,就要起身离去。 “欸!”赵九单膝跪着直起身子,拉住赵九胳膊,“你不愿我给你介绍,我往后不再说那种事了,且我成婚漫无边际的事儿,做什么要生气?” “你既不应我,管我做什么生气。”赵五挣脱开赵九箍着自己的手,抱着衣服转身便朝柜子走去。 “这怎么应你。”赵九起身跟了过去,喋喋不休给赵五讲理,“将来之事谁能知晓,若我此时应了你,而后娶了妻,那成了什么了?好小五,你谅谅九哥,啊?” “......我凭什么生你的气。”赵五将锦布袋子拿出,垂眸将叠好的衣服放入包好,轻声道,“我气也应该气自己。” “那也不成。”赵九摆了摆手,“你不高兴,哥哥瞧着心里乱得慌,这样吧,九哥求求少爷,就算以后九哥真要成了婚,九哥也把你带在身边,你本就是九哥亲弟弟。” “我不想跟着你。”赵五落下一句,绕开赵九出了屋门。 赵九叹了一口气,身子都矮了一些。 小五这是舍不得离开自己,赵九想,可是人是会变的,小五如今不过十八九岁,将来的路还长呢,这将来之事说不准的,谁敢打包票呢? 可他真把赵五当成自己亲弟弟,若是要成婚抛下赵五一个留在飞花阁,他亦是不愿的。 “难啊。”赵九抬手擦汗,忽然瞧见自己手里的抹布,“......” 方才他也是用这抹布给赵五拭泪的。 晌午,天空湛蓝一片,几朵白云浮在上边,金乌正挂当空,照的客房院中暖洋洋。 昨日游槐说了今日叫几人好好歇息,只来院中与于淮舟闲聊几句,并未过多打扰。 小厨房的吃食,总是准时送到,候在客房院外的玄虎卫亦是随叫随到,态度都很好。 元宵来传了信,下午还要上课,烛秋渡留在书房里与段涛涛和游桉一同进食。 客房正厅内,众人用着午食。 “......可是那葳蕤台,今日的确没有妖息。”殷渔给于淮舟剔着小煎鱼的刺,与谢意说着话。 “如此,那莽山是如何得到阿霁的血的?”谢意听完于淮舟和殷渔的陈述,提出了自己的疑问,“若是说血液是在阿霁与莽山打斗之时不经意留下的,那莽山难道能预知未来,知道那日自己跌落山崖不会死,将阿霁留在它身上的血痕保存着,以用来行那巫蛊之术么?” “且它若真在咱们身边,为何咱们从未察觉。” 第405章 最目中无马的 谢意吃着糖醋樱桃肉,下一瞬便拿勺舀起准备给蒋碗里添一些:“这个,比糖醋里脊口感丰富些,你尝尝,应该会喜欢。” “嗯。”蒋霁将自己米饭递了过去,将那勺樱桃肉稳稳接进碗里。 “它手中血源何处而来,如今不得而知。”殷渔接了谢意的话,“不过今日我仔细想想,若是说它那妖息咱们从未察觉,倒是有些绝对。” “师兄这是何意?”谢意帮着蒋霁拌饭,抬头与殷渔杏眼对上视线。 “咱们身边是有陌生妖气的,只不过咱们将它视为自己人而已。”殷渔将剔好刺的小煎鱼放入于淮舟碗中,温声说道。 “......啊?”于淮舟看向殷渔,反应了一会儿,狐狸眼都瞪大了,“哥哥的意思是,秋渡是那莽山?!” “不会么。”阿蟒从一个大盘子里抬起头,晃了晃脑袋,“属下与世子殿下一路不曾分开过,且世子殿下的气息阿蟒不会认错。” 谢意将拌好饭的碗递给蒋霁,柳叶眸与丹凤眸的对视,二人同时道:“是那妖丹。” 银环的妖丹。 谢意习惯了烛秋渡在身旁,枯木枝上妖气极淡,自然而然只会在意那上边的淡淡莽山妖气。 “什么意思?”于淮舟见他夫夫二人异口同声,看了过来,“意思是秋渡身子里那妖丹是莽山的妖丹?” “那妖丹上有银环的妖气。”谢意摇了摇头,给于淮舟解释,“秋渡吞了银环的妖丹,身上有银环的妖气并不奇怪,我们几人及阿蟒从未对此有过怀疑。” “可是上次你与我说,蒋霁不是去了千邶之后便歇的不算好吗?”于淮舟吃了一口小煎鱼肉,“秋渡是处理完那尤念檀才来的吧?” “想来是在咱们到千邶之后,那巫蛊之术生效了。”谢意蹙眉,轻声道,“阿蟒带着秋渡来那日,阿霁梦见莽山惊醒,不知会不会与这有关。” “不是千邶。”蒋霁开了口,将自己大手放在身旁谢意腿上,“是在通河客栈,咱们乘船去千邶之前那夜,我便梦见了莽山。” “嗯,阿蟒昨日说,那枯树枝上边的妖气熟悉。”谢意颔首,将手覆在蒋霁手背之上,“许是莽山身上掺杂了银环的气息,叫咱们难以分辨。” “是我的疏忽,杀了那银环,之后没有好好处理。”蒋霁颔首道。 “莽山你亦是没有确定死活。”殷渔补刀。 “......旁的不提,如今咱们得想办法把它揪出来。”于淮舟压低了声音,“总是叫那妖监视着,若哪日真叫它有机可乘,伤了蒋霁如何是好?” “咱们先吃饭,等秋渡回来。”蒋霁捏住了谢意的手,轻声对众人道,“我将银环妖丹上的妖气压几日,若这几日再出现银环妖气......” 蒋霁与谢意对视一眼,后者垂眸颔首:“吃饭吧。” 谢意心中隐隐不安,若那莽山采用巫蛊之术,不敢与蒋霁正面冲突,那又借银环妖气掩盖自己来到蒋霁身边做什么呢? 难道真是它变态窥探心理作怪么? 游府书房内,烛秋渡和段涛涛共用一张长桌。 “孟轲敦素,史鱼秉直,庶几中庸,劳谦谨敕。”讲课的先生是个清瘦的壮年男子,面上红红的,声音洪亮,“聆音察理,鉴貌辨色,贻厥嘉猷,勉其祗植。” “这做人呐,应崇尚朴素,秉性刚直,要勤劳谦逊,谨慎检点,懂得规劝告诫自己。”先生手中拿着课本,看了一眼段涛涛,又看向一旁烛秋渡,讲课摇头晃脑,享受得很,“这植啊,是指要立身于不败之地。听人说话,审察其中的道理,见人一面,要能瞧出他的心情......” “你猜你们先生现在是什么心情?” 游桉不知道何时出现在段涛涛和烛秋渡身后,小声接了那沉浸在自己授课氛围中的先生的话。 “?”段涛涛回头垂眸,对上趴在地上那小人的圆眼,轻声道,“你不乖乖上课,在这儿做什么?” “我把那老头儿布置的功课写完了,过来瞧瞧你。”游桉扯了扯段涛涛铺在坐垫外边儿的衣摆,圆眼有意无意瞧着认真听课不曾回头的烛秋渡的背影,“你还要上多久啊?” 段涛涛摇了摇头,赶着游桉:“想来还要练字的,我听课了,你先去马场吧。” “不要。”游桉蹙眉,翻身躺在地毯上,头垫在段涛涛坐垫一侧,“我在此处睡一觉,你听完了叫我,咱们再去马场。” 段涛涛懒得理他,回身坐好继续听课。 年轻真好,游桉这小子倒头就睡,一睡就睡了一个时辰左右,被尿意憋醒,翻身便朝书房外跑去。 “这‘猷’是计划、谋划的意思。”段涛涛答了烛秋渡的问题,见他握笔手腕僵硬,伸手带着他写了一个‘猷’字。 “你的字好看。”烛秋渡被段涛涛带着,笔尖落下最后一个饱满收尾的点,“涛涛的字与人一样,清秀又有风骨,好看。” “这般说来,秋渡若是将字练好,便是丰筋多力,妙不可言的。”段涛涛清眸弯了弯,将主动权重新交给烛秋渡,“快多练练,我迫不及待想要瞧瞧了。” “......”游桉小解回来,站在屋内落地花罩旁边便瞧见这样一幕,抿紧了唇,圆眸印着烛秋渡的小背影,目光算不上和善。 月朗星稀的夜,清风将草场的清香携来了游府,与葳蕤台中花香碰撞,二者交缠融合,淡淡夜来之香。 “......后来吃了夜饭,便去了马场,和他们俩一起喂了咱们的小马,还骑着夜璃在马场上兜了风。”烛秋渡净了身,坐在谢意屋内,给他和蒋霁讲着自己今日做的事,“夜璃给我说,桉桉的那匹马是马场里最目中无马的,高傲得很,脾气也不大好,马场里只有涛涛的马和它走的近些。” 谢意拿着木梳,给烛秋渡梳着头发,闻言轻笑:“你那小夜璃,是去马场打听小报去了?” “舅母。”烛秋渡回身面向谢意,却抱住了一旁蒋霁的胳膊,“今日游桉约了秋渡小天山赛马,秋渡可以去么?” “赛马?”谢意停了手中动作,垂眸对上那双小瑞凤眼,“你游伯伯是与我说了要去骑马野营,不过咱们夜璃还小,能跑得过游桉那坏脾气大马么?” “舅母不必忧心。”小瑞凤眼一弯,烛秋渡弯着小瑞凤眸笑,“跑不过最好,那游桉打的就是个灭灭秋渡威风的主意。” “灭咱们秋渡威风么?”谢意闻言亦是弯眸笑,“旁的都好说,护好咱们自己才是要紧的,是不是?” “嗯!” 第406章 消失不见了 “送回去了?”谢意理着被子,看向屋门边上合门朝自己走来的蒋霁,“这般快,你替秋渡压了么?” “嗯。”蒋霁走到枯树衣架旁,将自己外袍脱下,回到榻上将谢意拢入自己怀中,“压好了,如今还有些残留的妖气,想来明日便能全散了。” “这些日子待秋渡得仔细些。”谢意侧身躺在蒋霁微弯的臂膀上,面向他轻声道,“他自己妖力并不充足,没了银环那妖丹相助,如今与普通小子没有什么区别。” “在咱们身边,能有什么危险?”蒋霁带着自己被子一同翻身,将下巴抵在谢意头侧,又低头吻了吻他发顶,“且先生不是在他如意颈圈上设了符,要说他若有危险,最大的危险就是游七那弟弟。” “......这几日叫阿蟒跟紧上心些,知道么?”谢意仰头看他,“且从前在玉京宫便罢了,如今在人间,你也该给阿蟒每月发些银钱,旁的不说,它与宿野在一起,平日要买些自己的东西,不也得自己有些银子傍身么?” “宿野大哥愿意养得很,怕是巴不得我将阿蟒甩给他最好。”蒋霁垂眸,瞧见道士便送唇,“先生。” 这小蛇犟嘴,谢意偏头躲开了那个吻。 “明日给它结半年工钱,还不成么?”蒋霁急了,翻身将谢意压在身下,非叫两人鼻尖对鼻尖,唇是不敢凑上去的,“先生......” “半年是多少?”谢意抬起下颌,叫那卷毛小蛇得了逞。 “十两。”蒋霁扣住谢意后脑,叫自己湿润青竹香气入侵道士口腔。 呼吸交缠间,谢意腰前被那蛇妖之物触碰,抬手推了推他。 “半年只给十两么?”谢意偏头,避开蛇妖俯身而落的吻,“宿野的俸禄分成十分都不止这些。” “那就花宿野大哥的。”蒋霁埋头在谢意耳后,深吸一口气,将那清甜檀香吸了个满足,“阿霁深知钱财来之不易,从前做脚夫,一月才能挣来一两银子,如今有些储蓄,自然是要留给先生花。” “是么,那也不能委屈阿蟒不是?”谢意抬手揉了揉蒋霁脑后卷毛,“别乱动,阿霁。” “哼嗯......”蒋霁那不安分的动作被叫停,张嘴便作势要咬道士耳廓,“先生......” “瞧着脸色这般不好,好好睡着。”谢意提着卷毛蛇妖后颈,“下来睡好。” “哼。”蒋霁翻身把自己甩在榻上,故意把胳膊和腿大摆张开,搭在道士身上,“你如今心中全是你那秋渡、师兄、淮舟,阿霁在哪里?!” “身子不舒服,是得好好养一段时间啊。”谢意帮着蒋霁将那蛮不讲理的胳膊和腿收好,替他盖好被子,“咱们阿霁最乖的。” “路上十几日了?到这也快两日了,你碰过我么?!”蒋霁将被子掀开,极其不满,控诉着谢意,越说越委屈,“从前也是,若不是我主动,你谢意还记得有我这个人么?乖有什么用,听你的话,你便不在意我了。” 这卷毛睡不好,情绪极差,气的胸口剧烈起伏,责怪了道士自己又难过委屈,背过身去自己气了。 “我帮咱们小蛇,好不好?”谢意将这负气小蛇拢进怀里,手在他臂膀上边轻轻拍着,“这不是冤枉我吗,就是因为在意,才怕咱们小蛇身子积劳不舒服不是么?” “我如今最不舒服!最不舒服!”蒋霁抓住谢意的手丢开,不许这无情无欲的道士碰他,“你不喜欢我,你便不许碰我。” 谢意俯身亲了亲蒋霁熟红的耳廓,伸手将蛇翻身叫他面向自己睡着,手朝下抚,打算帮他。 啪! 手被蛇妖一巴掌拍开,蒋霁将自己面朝软枕,做出一副受了天大的委屈要将自己憋死的模样来。 寻爱之事,本就是两人相爱欢好,求的便是那亲近之举,而不是一方随意泄欲之为。 “......我抱抱,过来。”谢意被他拍开,倒也不动了,只是盯着那小蛇被卷翘黑发半遮的侧脸轻声道。 那卷毛小蛇埋头在原地一动不动,二人僵持半晌。 乌黑卷毛中探出一只通红丹凤眼,偷偷摸摸的瞄了一眼身旁道士。 “嗯?”白衣道士偏头,轻声追问。 蒋霁将自己塞入谢意怀中,仰头蹭上谢意白皙脖颈,一副撒娇讨好的模样。 谢意掐住这小蛇后颈肉,低头含住小蛇殷红唇瓣。 “嗯......”蒋霁长睫颤动一下,随着道士动作身上一僵,“唔先生......” “阿霁。”谢意捏他后颈的手用了些力气,令出如山似的,“不许躲。” 蒋霁仰头喘息。 道士手指传来微微凉意,叫这蛇妖浑身一颤,喉结不停滚动。 一开始躲躲闪闪,到后来主动往道士身前送去,蒋霁大手捏着道士窄腰,恨不得将他揉入自己骨血里。 月光星影洒落院中,松柏于灰石砖面落影。 道士哄睡了蛇妖,自己起身去冲了个澡,回到屋内时蛇妖已然安稳睡熟。 不过寅时六刻,蛇妖再次呓语,谢意眼还未睁开便抬了手,苍梧便即刻而动,寻着那熟悉妖气而去。 谢意翻身便起,给蒋霁输了些自己灵气静心,抓过枯木衣架上边的外袍,打开房门设下结界,便朝外追去。 此时天未破晓,正是日月交替之前,院内极静,屋门一开一合,宿野与阿蟒的房中有了动静。 一路直追,进了葳蕤台,那妖气同那日一般,消失不见了。 谢意咬牙,与苍梧在葳蕤院中仔仔细细的探寻,宿野带着阿蟒随后跟来。 直到卯时二刻,东方天边露了白,一无所获,谢意带着苍梧,与阿蟒、宿野空手而归。 此番心急,若是打草惊蛇,岂不是从前猜测计谋被识破,功亏一篑? 那妖气怎会凭空消失,如此之快? 谢意懊恼,进了屋内便坐在地毯上,靠在榻边闭目,调整着自己的情绪。 “若叫我抓着你。”柳叶眼睁开,屋内榻边白衣道士披着外袍,咬牙切齿,声音极轻的自己嘟囔,他身后睡着的蛇妖下意识朝榻边靠过来,“我定叫你将他吃的苦全尝一遍,叫你魂飞魄散,再不得聚灵成魂。” 第407章 显麟是个有风度的孩子 松柏枝叶间传来几声鸟鸣,一小身影在走廊上跑动,最终在屋门前站定。 叩、叩、叩 轻快而有节奏的敲门声响起。 谢意打开门,便对上了那双弯而明亮的小瑞凤眼。 “早上好。”柳叶眼弯了弯,谢意迈步出了门,伸手牵着烛秋渡。 身后跟着的卷毛蛇妖合上了屋门,拉住了谢意另一只等待他的手。 “早上好,舅母、舅舅。”烛秋渡朝谢意和蒋霁嘿嘿一笑,露出了自己的一小排白牙,尖牙又长出来了一些,几乎和旁边的牙齿平齐。 “昨夜睡得好吗?”蒋霁将谢意手松开,一手将烛秋渡捞起,等这小蛇崽子在自己小臂坐稳,自己又拉住了谢意的手。 “嗯!”烛秋渡抱住蒋霁颈子,和他贴了贴脸,“昨夜秋渡回了屋内看了一会儿舅母买的彩画本就睡着了,方才阿蟒叔来顾着秋渡洗漱穿衣,还收拾了不少衣服,说后日咱们要出门野营的。” “是,今日你游伯伯说,带咱们去淖碱堆沙玩。”谢意跟在蒋霁身边一人两蛇一起走入正厅内。 朝食已然在正厅石桌上布置整齐,送食来的玄虎卫在一旁候着,被殷渔摆手退了下去。 谢意才理着衣服落了座,殷渔便递过来一叠好的精纸,瞧着花纹样式的繁贵程度,便是从那四方城里出来的好货。 谢意挑眉,殷渔抬了抬下巴,示意他打开瞧瞧。 “......”谢意眨了眨眼,将手中精纸翻开,逐字逐句阅读。 的确是小皇帝写来的信,这信中前一段都是问候殷渔和于淮舟的话,问了谢意的好,后边儿是一些朝中之事,谢意瞧着头疼,飞快略读而去。 最后一段是说上巳节前各朝国进贡之事,谢意扫了一眼,瞧见了那一排写着‘霭疆恭进龙涎香八两、沉香二斤、白檀香五十斤......’的字段。 “霭疆。”谢意抬眸看向殷渔,“是那霭疆巫蛊术来源之地。” 殷渔颔首,将倒好的茶放在谢意身前,温声开了口:“如今那霭疆使臣仍在宫中,咱们如今辗转回京来不及,我吩咐宿野传信回去,看看显麟能否从那使臣口中探得另一条破这主仆血晶的法子。” “有劳师兄。”谢意抬手虚扶了一把杯子,瞧向了四周,“淮舟他们呢?” 这屋内除了两个道士两条蛇,再无他人了。 “去寄东西了。”殷渔轻笑一声,又给谢意递了一杯茶,“显鳞以为我们要在游七处常住,给咱们和游七寄了不少东西,给你寄了三十斤白檀香,赶路带着不方便,托游七给寄回阁中去。” “难为他记得我。”谢意跟着弯了眼睛,将手中杯子递给蒋霁。 一旁卷毛蛇妖本来帮着小蛇崽子拌面,闻言和小蛇崽子一同望了过来:“显麟是谁?” “是这人间的小皇帝。”谢意回头对上那双丹凤眸,给这卷毛蛇妖解释道,“与咱们秋渡差不多的年岁,稍稍大些。” “出来玩!”烛秋渡忽然兴奋起来,看向殷渔道,“殷叔父,叫显麟与秋渡一起玩,好么?” 谢意与蒋霁皆是淡笑一声,这小蛇崽子近来与段涛涛和游桉相处久了,也算是体味过有伙伴在身旁的快乐,如今倒是活泼。 “哼。”殷渔轻笑一声,瞧了烛秋渡一眼,温声道,“显麟管着人间皇宫,若你进宫陪他,我想他倒是乐意得很。” “若秋渡顾好了玉京宫的事,可以去皇宫玩几日么?舅舅。”烛秋渡手上拿着树杈似的筷子,抬眸望向蒋霁。 “你若要谈那人蛇商道的事,与你于叔父商谈便是。”蒋霁一眼戳穿这小蛇崽子心思,手中给谢意拌面的动作不停,“你若进宫与那小皇帝讨价还价,免不得那小皇帝将你赶出宫去。” “你以为谁都与你一个性子?”杏眼瞥了那卷毛蛇妖一眼,殷渔轻笑一声怼蒋霁道,“显麟是个有风度的孩子。” “是吗?”蒋霁将手中拌好的秦椒泼面递给谢意,又夹了两个煎蛋放在面上边,唇角亦是噙着笑,“毕竟你都这样,他也不见得有多好。” 此时不论是殷渔还是蒋霁,或是这谈话内容的主人公之一烛秋渡都没有想到,许多年后的养心殿里,有风度的尹显麟会带着气,朝某只笑容满面的瑞凤眸蛇妖大喊:给朕滚出去! 当然,这都是后话。 “谁不好啊?”门口传来脚步声,于淮舟笑呵呵的进了正厅,接过殷渔递过来的温热帕巾蹭手,“在聊什么呢?” 他的后边跟着宿野和阿蟒,还有依旧别扭的赵九和赵五一个接一个走了进来,到石桌另一边儿净手去了。 殷渔将面递到于淮舟面前,里边儿的煎蛋弄碎了与面混在一起,这小少爷最爱吃。 “在说显麟。”殷渔将筷子递给于淮舟,轻声答着话,“尝尝淡不淡,没敢给你多放辣油。” “?”于淮舟接过筷子动作一顿,端着面碗领着烛秋渡就要走,“你们搁这儿说天子坏话呢?秋渡,走,咱们不和他们同桌,咱们是要做一条爱惜自己脑袋的小蛇的。” 谈笑一过,众人落座吃饭,这秦椒泼面香而不辣,加上煎蛋和游府小厨房炒的干香臊子,一口顺滑,口感劲道,一口接一口,根本停不下筷子。 烛秋渡爱吃得很,筷子用的顺手了些,不过还是呈树杈状,将那裹了秦椒红油的面条朝嘴里赶去。 “还要一碗!”烛秋渡将自己的小碗递出给阿蟒,“阿蟒叔,还要一碗。” 阿蟒嘴里塞得满满的,闻言抬头,面都还没来得及咬断,宿野双手接过烛秋渡的小碗,替他盛了面。 “吃了饭,咱们便出发。”于淮舟拿起帕巾蹭了蹭嘴角,与众人简单交代行程,“今日只是去那淖碱带着几个小崽子堆沙玩,傍晚便回来,游七他们在收拾明日去小天山骑马、登山野营的东西,许要在那小天山上待两三日,自己的衣裳鞋袜那些要带好,那周围风景极美的,还能看日出。” 第408章 一个比一个超纲 玄虎卫带队,一行人浩浩荡荡朝淖碱而去。 这岭域郡泾县风景如画,地势变化多端,这才走过丘陵山地,便见广阔草原,又行了大概五里路,一阵凉爽带着湿意的咸风拂面而来。 “哇,是水!”烛秋渡与段涛涛和游桉同坐马车上,捞开车帘瞧见了前方广阔的碧蓝色湖泊。 这淖碱湖泊若一块碧玉嵌在红沙中,湖泊边的沙地上有些绿植,一眼望去红和青碧交接,真若一幅色彩鲜明的画。 “啧。”游桉嫌弃的瞧了烛秋渡一眼,“湖都没见过么?” “湖是见过的,来的路上就见过。”烛秋渡眼睛挪不开,被窗外景色勾了去,“可是这沙滩中的湖泊,秋渡的确是第一次见。” 马蹄与车轮声音渐渐变小,马车在红沙滩前停了下来,众人下马下车,踏上了脚底的红沙。 这红沙细软又无杂质,在阳光下微微泛着亮光,远处湖面静若镜面,映照着天蓝和云白,远远瞧去湖水与天空融为一体,浩渺无边。 远处有羊群在沙地上吃草,周围宁静,喧嚣不染。 这么好的阳光沙滩,几个小崽子自然是要开始他们的堆沙大战。 游槐简单交代了几句,吩咐三个崽子不许自己去湖里玩,便摆了摆手任他们去了。 三个崽子一人提了个小木桶,木桶里装了一把小木铲,高高兴兴朝着近湖边去了。 阿蟒和几个玄虎卫就在不远处跟着,前者面上带着笑,要问为什么,不就是自己那小气的主子今日善心大发给自己发了半年工钱么。 六十两啊,整整六十两! 阿蟒接了钱之后嘴角就没有放下来过,虽然平时宿野得了俸禄是悉数交给自己的,也远远比自己拿得多,不过自己挣来的拿着就是要高兴些。 阿蟒打算拿这银子给宿野做两套衣服,算下来加上简单配饰就能花个精光,不过主子说下个月开始每月都有月钱,阿蟒一点儿也不担心。 “这一块儿,是我的地盘。”山寨大王游桉不知从哪儿扯来一根长筋草,做成额环一样戴在头上,拿着小木铲发话了。 他举起小木铲,又给段涛涛划了一块和自己差不多的,最后给烛秋渡划了一块比自己小一半的,接着说道:“这是你们的,现在开始半个时辰搭建自己的山寨,一会儿谁的山寨最漂亮,最牢固,谁就是今天的山寨王。” 说完也不管段涛涛和烛秋渡什么反应,自己撅起屁股就开始挖沙子,一会儿又跑到湖边用木桶舀水,给玄虎卫吓得跟着他来回跑,他倒是忙的不亦乐乎。 烛秋渡罕见的没意见,提着小木桶一次装半桶水,一点一点朝自己那‘地盘’上边运送,阿蟒蹲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被这湖风吹着,日光晒着,马上就要睡过去了。 猛地一个激灵清醒过来,阿蟒拍了拍自己的脸,为了每个月的十两银子,阿蟒走到湖边捧起一把水洗脸。 “鱼!”湖里靠近沙滩边上的浅水里一条肥鱼‘咻’的逃跑,阿蟒盯着它消失的方向惊喜道。 这一声带着喜悦的大喊,吓得一旁烛秋渡提水的动作一颤,回头瞧它时小瑞凤眼里都是疑惑:“阿蟒叔,湖里有鱼不是很平常吗?今日来前宿野叔还说今日就地取材捕鱼来吃啊。” “嘿嘿。”阿蟒又高兴了,朝烛秋渡点头,点评道,“想起来了,真好啊,这淖碱,真不错么。” 今早脑子里都是六十两和做衣服的事儿,阿蟒根本没有注意宿野和他们在聊什么,湖里有鱼,午时还有得吃,此时对它来说又是一个意外之喜。 这边儿小崽子们埋头苦干的搭‘山寨’,那边大人们热火朝天的捞起裤腿下湖捕鱼,玄虎卫拉着网围了个大圈,将鱼往沙滩岸边赶,谢意几人就在岸边捕鱼。 要说捕鱼这事儿,还是蒋霁最拿手,这边游槐和于淮舟合力才捉了一条,蒋霁腰间那竹筐都满了一半了。 谢意拿着网兜捉了一条活力四射的肥草鱼,捏着它上半身,那尾巴还在空中不停的扇拍,蒋霁见状划水上前帮忙,却不料谢意捏着那鱼一个转身。 啪!啪! 蒋霁被草鱼尾袭击,抽了两个巴掌,脸色马上阴沉下来。 “我瞧瞧。”谢意将那草鱼塞入自己腰间竹筐中,抬眸瞧了两眼身前蛇妖的阴沉俊脸,“哎哟,可怜得很,痛不痛?” “嗯。”蒋霁迈步靠近谢意几步,就将自己脸侧往谢意肩上蹭,“今日中午就吃它,阿霁做个烤鱼给先生吃,好么?” “打了你还有这好事等着我呢?”柳叶眼弯弯,谢意就等他靠在自己肩上,笑着答他,“阿霁不会记仇,在那烤鱼里给我下毒的吧?” “那说不定。”蒋霁起身偏头偷亲道士一口,“若要下药,阿霁便给先生下迷魂蛊,叫先生心中只能有阿霁一人,这样才好。” 谢意闻言挑眉,轻笑一声,没接话了。 蒋霁这玩笑话倒叫他想起那莽山给蒋霁下的霭疆梦魇蛊来,这是他不常接触的领域,自己没底,心中慌乱得很。 就他愣神的功夫,蒋霁又提了两条活蹦乱跳的鲜鱼上来,这蛇妖捕鱼就像从鱼篓里捉鱼一样简单,将自己竹篓装满了还不够,还将谢意的竹篓装了个半满。 为什么不装满? 他怕鱼重,累着他的宝贝道士。 见那鱼一条一条入篓,可急坏了一旁于淮舟。 “你行不行啊?”于淮舟看向一旁盯着水面瞧鱼的游槐,不耐道,“年纪轻轻的,怎么连鱼都捉不到啊?!” “捕鱼,与年纪有何关系?”游槐头都不抬,注意力全放在湖面下乱蹿的肥鱼身上,“且你又不是老眼昏花的年纪,何必羡慕我。” “哥哥!”于淮舟朝岸上那扇着自己玉扇,动作优雅的坐在软凳上的殷渔唤,“笃笃捉不到了!” 那黑袍长发玉面男子捏着玉扇的手缓缓一扇,水中的鱼忽然像着了魔似的朝于淮舟身旁游来,还没等于淮舟弯腰去捉,那鱼像是被拍出水面一样,精准落在于淮舟腰间竹篓里。 游槐:“?” 定睛一看,湖里好长一条黑蛇,不,不是蛇,是一段结实的黑金藤蔓,这黑金藤蔓像踢蹴鞠似的将那鱼踹上了水面,叫它稳稳落入于淮舟竹篓里。 游槐:“......” 纵使自己是个要强的性子,此刻也心服口服。 若要比,怎么比?这一群人一个比一个超纲。 服了。 第409章 谁又能说得清 “你这是背叛!” 这边鱼刚被玄虎卫处理好,众人在马车里简单换了干爽衣物,下车便听见湖边一小儿高声怒喊。 游桉双手叉腰,气的呼吸都在发抖:“段涛涛,咱俩是不是最好的朋友?!” 游桉撅着屁股忙了大半晌,将自己拥有结实厚墙和堡垒排布紧密的‘山寨’进行最后修缮,满脸都是红沙,他满意的拍了拍手,回头一瞧,天都要塌了。 段涛涛和烛秋渡结盟,不仅地盘比自己大了不少,两个人搭起来的‘山寨’也比自己的瞧着结实不少。 这样自己哪里还有赢的胜算? “桉桉方才没说不能结盟啊。”烛秋渡摊手歪头,“你给我的地盘太小了,我和涛涛结盟双方得利,何乐而不为?” “不许,不许!”游桉叉腰逼近两人结盟的‘山寨’一步,“我划分地盘,就有各论各的隐藏规则在其中,你们这是作弊!不能算的!且涛涛与我最好,不许你和他结盟!” “利益划分前,哪有亲兄弟。”烛秋渡据理力争,“如今你在我们‘山寨’对立面,若打感情牌,我定是比不过你与涛涛,不过他与我签订了同盟契约,若他反悔,这‘山寨’就是我一人的,他什么都不能分走。” “哪里来的狗屁契约!”游桉几步走到烛秋渡面前,叉着腰垂眸紧紧盯着小瑞凤眼瞧,“你拿来给我瞧瞧。” “在这儿。”段涛涛吸引了游桉的注意,手指所指的沙滩上当真是写了简短的‘契约’的,最下边儿还签了两个人的名字。 游桉越看越心凉,这字迹他哪里认不出来,那臭烛秋渡如今亦不会写那么多字,连自己名字都只能写个大概出来。 一想到自己心善的涛涛被这狡猾的烛秋渡骗着认真在地上说什么写什么,游桉就心痛。 砰! 游桉躺倒在地,圆眼睁大无力的看着眼前湛蓝的天空。 “哇啊!”游桉抬袖捂脸便哭,嘴里也不闲着,“你背叛我,你们欺负我!” 远处学着蒋霁烤鱼的游槐朝这边瞧了一眼,又回了身,并没有要理会的意思。 “只是个游戏而已,做什么那么认真。”段涛涛走到那无赖小儿身边,弯腰拉他,“且怎的就是背叛你了,咱们一开始就说清楚了是三个不相干的山大王,怎么我就是桉桉那边的人了?” “不行!”游桉噘嘴,看向段涛涛,圆眼中委屈又可怜,可就是不见一滴清泪,“你不帮我,涛涛?” “......自然是帮的。”段涛涛弯着清眸笑了笑,“不过我若过来,这大山寨就归秋渡了,我一无所有,桉桉还要我帮么?” “要!”游桉翻身便起,将段涛涛拉离烛秋渡身边,瞥了后者一眼,“你和我一起守着这山寨,我不信他一个人还能打过来不成?” 于是坐拥地大物博的‘山寨主’烛秋渡和人多势众的‘山寨主’游桉,以及‘山寨二当家的’段涛涛进行了一场热火朝天的较量。 半晌,在烤鱼的香气蔓延到‘山寨’这边儿来时,游桉叉腰仰天大笑。 “哇哈哈哈哈......” 在烛秋渡的攻势下,游桉那边的山寨只剩下一个堡垒没有被击垮,而烛秋渡这边已然只剩下一个大洞和一堆红沙。 “服不服?”游桉踩在身前红沙上,神气的很,就等烛秋渡最后一个沙团落在自己‘山寨的堡垒上,“怎么样,小秋渡,哈哈哈......” “你输了。”烛秋渡气定神闲,拍了拍自己的袖口,将红沙拍去。 “你疯啦?”游桉不屑轻笑一声,“你看不清如今什么局面?” “看清了。”烛秋渡走到自己那大洞口,朝下指了指,“上边儿是咱俩全军覆没,我还有地下城,你怎么说,小桉桉?” 游桉噔噔噔走到烛秋渡身边一瞧,气的跺了两下脚,委屈道:“涛涛,你帮他瞒着我!” “我也不知道。”段涛涛忙着堆山寨沙墙,哪里会随时注意烛秋渡在做什么,“他连我都没说。” “狡猾的臭小子!”游桉瞧了烛秋渡一眼,小声嘟囔一声,“......这次就算你赢。” “过来吃饭!”于淮舟手里举着烤鱼,朝沙堆那边的三个崽子挥手,“你们蒋大哥烤的鱼,来晚了就没有了!” 这淖碱的淡水鱼肉质鲜美,鱼皮被煎烤以至微黄,焦香酥脆,三个小崽子净了手,一人抱了一条小的吃,刺都被烤得香脆,酱料亦是美味,吃的人不停舔唇。 今日日光温和,在沙滩上遮脸小憩亦是一桩美事,游槐吩咐玄虎卫铺了毯子,众人躺下享受日光浴。 蒋霁挨着谢意躺下,烛秋渡刚过来要睡在谢意身边,就被游桉跑过来拉走了,游桉今日非要赢上一回不可。 这回段涛涛不加入了,自己躺在毯子上,垫着胳膊瞧湖边那两个小子一边吵一边挖土。 多是游桉叽里呱啦说几句,烛秋渡抬头回一句,一句便将游桉惹怒,站起身叉着腰噼里啪啦说上一通,烛秋渡忙着挖沙子不理他,等游桉蹲下又回一句,惹得游桉不停重复。 清眸中带着笑意,身旁忽然有阴影介入,段涛涛抬眸看去,瞧见了那双淡然桃花眸。 “游大哥。”段涛涛起身坐好,看向游槐。 “嗯。”游槐在离段涛涛一人处躺下,瞧向他刚才看的方向,不过只扫了自己那胞弟和烛秋渡一眼,便挪开了视线,“怎么不去玩?” “我若过去,就不公平了。”段涛涛答了一句,又躺下了。 湖风轻轻吹,二人无言,午后宁静,只有水面拍沙的轻响,不一会儿身旁传来均匀呼吸,游槐偏头,便见段涛涛安睡的侧颜。 无风,无浪,若这淖碱湖面一般平静,叫人身处其中不知何时沦陷,叫人挪不开目光心生贪念。 前世因果,二人今世相遇相识,世间情这个字,谁又能说得清。 总之桃花眸深潭之中的暗光浮动,算不上清白罢了。 被一只有耐性的老虎盯上的兔子,逃脱的几率有多大? 可是那人畜无害的白兔团子动了动耳朵,不解问道: 为何要逃? 是啊,为何要逃。 谁是猎手,还不一定呢。 第410章 淮舟一定会帮我 霞染淖碱,西边缱绻的落日将天空染得金红一片,与这淖碱红沙滩相互呼应,层层叠叠的霞光,温暖又柔和,几只鸥鸟高飞于湖面,一片祥和景象。 落日西沉,众人湖边漫步,说说笑笑,叫脚底与这清凉湖水和细软绵沙接触,直到腹中敲响了战鼓,众人归途。 元宵早在府中备好了热水与吃食,不过腹饿难耐,众人回到府中简单净手洗漱,便留在游府正厅中享用夜食。 一桌饭菜最美味的要数那砂锅粉,辣烫鲜香,在水边玩了一日,一碗下去驱寒暖胃,吃的浑身发了汗,爽得很。 蒋霁给谢意分了几个酸汤水饺,自己又偷偷夹谢意碗里的砂锅粉吃。 烛秋渡和段涛涛吃了一碗粉,正拿着红豆镜糕吃,游桉食量大些,又好重口,逮着肘子夹馍和剁椒面吃个不停。 众人填饱了肚子,聊了几句便准备起身回屋净身,才出了游府正厅,便见一脸上带着黑疤的男子迎面匆匆赶来。 黑疤见到众人,躬身俯首,谢意从他身旁走过,脚步放慢了些。 “淮舟。”谢意唤着前边儿那与殷渔聊得眉飞色舞的于淮舟。 “诶。”于淮舟闻声回头,停了步子等着谢意,“怎么啦?” “那男子是何人?”谢意指了指身后那朝游府正厅而去的男子。 于淮舟望了一眼,小狐狸眼眨了眨:“黑疤?游槐的探子啊,他怎么了?” “他身上有妖气。”谢意答着于淮舟的话,“若是游府没有用妖侍,我想你后边得找时间提醒一下游七。” “......哎哟。”于淮舟蹙眉,看向游府正厅方向,“行,我知道了,意哥儿。” 戌时三刻,众人净了身,烛秋渡带着识字卡与于淮舟、赵九一同出了门,他与段涛涛约好,今日要去段涛涛那里一起认字的。 游槐屋内,游桉拉着段涛涛在桌前写着功课,赵九守在门口,于淮舟将烛秋渡带进房中交给段涛涛,自己绕过屏风,寻游槐去了。 “咱们于大少爷终于也带上孩子了?”桃花眸瞧那玉面少爷一眼,游槐放下手中书卷,提起茶壶给于淮舟斟茶。 “可不是么。”于淮舟毫不客气挨着游槐坐下,“......黑疤今日,来给你禀了些什么?” 他俩向来没有秘密可言,于淮舟也不顾是不是玄虎镖局机密之事,直截了当就问出口。 游槐将茶杯递给他,闻言乌眉一挑:“你何时对我这镖局之事有了兴趣?” 于淮舟接过茶杯,抿了一口,不答话,只瞧着游槐笑。 “你就不怕是我自己的私密之事?”游槐见他笑,自己到底是没忍住笑意,跟着扬了唇。 “不说算了。”于淮舟作势要走,“回了。” “快走。”游槐亦不留他,摆了摆手,还将人朝外赶。 “你什么私密事?”于淮舟玉扇掩面,眨了眨他那狐狸眼,又稳坐回游槐身边,“说来给哥哥听听。” “......”游槐打量于淮舟几眼,抬手搂住他肩膀,凑近了些问道,“好哥哥,是黑疤有什么问题么?” 从前就算游槐在于淮舟面前唠叨玄虎镖局中事,于淮舟都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游槐亦不是不愿与于淮舟说,只是怕他觉得自己唠叨罢了。 不过于淮舟今日一反常态主动问询,游槐定是要多心的。 “意哥儿发现他身上有些妖气。”于淮舟抖了抖肩膀,将游槐胳膊抖落,“你别动手动脚的,叫我哥哥瞧见了可怎么是好?” “妖气?”游槐疑惑一句,无语这双标少爷,还坐的离他远了些,“从前你不是这般对我?谁愿意挨着你似的。” “嗯。”于淮舟理了理自己的衣服,白了游槐一眼,“如今能一样么,我已经是有夫之夫了,像你?心都还没交出去呢。” “镖中有镖师失踪了。”游槐压低了些声音,“近来有些不太平,不过黑疤跟着我许多年,应当是没有问题的。” “失踪?”于淮舟跟着游槐将声音压低,见他面上波澜不惊的模样,接着道,“......你猜到与妖有关?” “不曾。”游槐面上淡笑,“只是觉得,幸而淮舟带着谢意兄长前来,兄长在此处,即使有妖,我亦不觉得是什么大事。” “你如何得知意哥儿一定会帮你?”于淮舟瞧着游槐那自作多情的样子就觉得好笑,无情怼了他一句。 “我不确定兄长会不会帮我。”游槐抬手举杯喝茶,桃花眼弯了弯,“但是知道淮舟一定会帮我。” “......你仔细与我说说,我回去问问意哥儿。”于淮舟正色,抬杯喝茶,侧耳倾听着。 月色如银,光华若缟素洒落院内,于淮舟将烛秋渡送回了屋里,自己敲响了谢意和蒋霁的屋门。 谢意在这屋内布阵,便走边忙着,于淮舟就跟在他屁股后边儿追着说,将游槐与他说的话一字不落的转述给谢意。 等到一口气说完,于淮舟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累的坐在了桌前:“你忙什么呢?” “布个清心阵,瞧瞧有没有用。”谢意手引着淡金细灵线在屋内榻边四个角忙碌着,而后手中掐诀,垂眸默念一段,屋内墙角一圈儿金光一闪,那些淡金细线消失不见了。 “满脑子都是你那小蛇妖。”于淮舟唇角噙着笑,给自己摇了摇扇子,“他人呢?” “被师兄唤走了。”谢意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几口喝下。 “哦。”于淮舟下意识接话,接着说道,“方才我与你说的,你有没有什么头绪,若是黑疤身上有妖气,想来那妖已经盯上他,我想着......什么?!” 谢意被他一惊一乍吓得睫毛颤动一下,回头看向那捏着玉扇的于大少爷:“?” “哥哥把蒋霁带走了?!”于淮舟靠近谢意几步,提高了声音询问着。 “嗯。”谢意放下茶杯,更疑惑了,“怎么了?” “你就这么任他去了?我的意哥儿啊,他们俩能好好相处吗?”于淮舟提着衣摆着急忙慌得便朝屋门口走去,嘴里还念着,“我话先说在前面,若是蒋霁不讲道理伤了哥哥,我定不会轻饶了他!” 谢意眨了眨眼,若放在从前,他还能与于淮舟共情担忧一下,但如今他却有些不理解了。 是师兄叫走了阿霁,又不是阿霁拿着大刀砍斧寻师兄去了,怎的就是阿霁会伤了师兄了? 毕竟阿霁如今比从前,变好了不少不是吗? 第411章 妖气四溢 “嘶!” “哎!” 于淮舟提着衣摆快步走到自己屋门口,便听见里边儿压抑的叫唤声,他与一旁守门的宿野对上了视线。 于淮舟歪着头直勾勾的盯着宿野,满面写着:老实交代你们主子在干什么。 乌隼面具下的星眸眨了眨,宿野身子朝后靠了靠,犹豫着开了口:“......于少爷。” “宿野。”谢意在于淮舟后边儿晃了过来,眨了眨眼睛问话,“这屋里干什么呢?” “回于少爷、公子的话,主子他在给蒋公子针灸呢。”宿野躬身拱手答了话。 这边宿野才答了话,就听屋里那温和声音道:“小九,给他取件厚些的外袍来。” “好。”谢意应了一声殷渔,假意抬腿要踹于淮舟屁股,被后者嘿嘿一笑躲了过去。 屋门被打开,于淮舟瞧见那黑袍男子便扑进他的怀里,埋头闷声道:“哥哥。” “嗯,我以为笃笃会与那游七再聊些时辰。”殷渔将手中布针袋递给宿野,用小臂环了于淮舟身子一下,“小九在屋内忙,我便把他叫来这里了。” “哼,你不许打我哥哥的主意!”于淮舟将殷渔搂得紧紧的,朝屋内喊着。 他把他这美人哥哥当做世间宝贝,谁也觊觎不得。 “你少恶心我。”屋内地毯上,蒋霁用自己外袍盖着身子,抬手用小臂遮着眼,朝门口那少爷回着话,“你就算把他托给我,我想方设法都还给你,说我打他的主意,你疯了么?” “来。”谢意快步进了屋,一手将蒋霁身子撑起,把厚外袍给他裹在身上。 清冽的声音传来,这蛇妖立马换了一副面孔,声音低低的,委屈极了:“先生,他扎的阿霁好疼。” 痛,是不痛的。 一开始蒋霁自己不放松,其实痛也说不上,就是酸、麻、胀三个感觉反复折磨,不过殷渔针灸技术极好,弄完身上轻松不少,挺舒服的。 但是状还是要告的,谁叫这蠢鸟把自己叫过来话都没说几句就开扎的?! “好疼?”谢意替这卷毛蛇妖系着带子,好笑道,“阿霁既疼,方才还喊那般大声,我瞧你精神好得很。” “哥哥,咱们下次不帮他。”于淮舟将自己脑袋贴在殷渔宽阔的胸膛之上,瞧着谢意将那蛇妖拉起,“这是一条白眼蛇来着的。” “明日出门,我怕他拖累小九罢了。”殷渔低头,在于淮舟额上落下一吻。 殷渔抬头,却对上那双丹凤眸,丹凤眸中墨瞳一闪,避开了他的视线。 蒋霁小声嘟囔一句:“......谢谢。” “走吧。”谢意柳叶眼弯弯,拉着蒋霁大手朝屋外走去,“咱们是一条有礼貌的小蛇。” 有礼貌的小蛇跟着白衣道士回了屋,便黏在了道士身上,一番动手动脚,在榻上搔首弄姿,也没能成功俘获白衣道士的芳心。 “睡觉。”谢意将被子给这不安分的蛇妖盖好,“针灸过后要注意保暖,好好歇息,睡吧。” 这一番话如一盆冷水,将蛇妖热情似火的心思浇了个透心凉。 “出了门,又是两三日。”蒋霁欲哭无泪,可怜巴巴的看着谢意,手还在道士寝衣下摆攥着,“先生......” “哎哟,这么可怜啊。”谢意被蒋霁这副模样逗笑,俯身亲了亲他的额头,“那也没办法,趁如今身上舒服着,该好好睡个好觉不是?” 知道道士昨夜里也没睡好,蒋霁也没有闹他,只是例行公事嗅了道士一遍,将自己长胳膊长腿安置到位,盖着被子乖乖睡了。 许是针灸真有帮助,又或是谢意的清心灵阵起了效果,一夜睡的还算安稳,若不是卯时六刻那莽山又入梦中,便算得上一夜好眠。 醒来时全身是汗,蒋霁大喘着气,抓住了道士有温度的手才安了心。 谢意是在蒋霁那双冰凉的手抓住自己的时候清醒的,起身一瞧,这可怜的小蛇乌黑卷发贴着额角,发丝都被浸湿了。 “哼嗯......”蒋霁身子发软,将自己塞入谢意带着叫蛇安心的清甜檀香气的怀里。 谢意将怀中卷毛小蛇抱紧,垂眸瞧着他那卷翘乌黑的发顶,面色不算好看。 “......还难过么?”谢意将卷毛小蛇耳旁碎发替他理好,心疼如绵绵细针穿插在心间,叫谢意浑身一阵一阵的发麻。 “嗯。”蒋霁从不在谢意面前装坚强,偏要叫这道士心疼自己。 道士怀里温暖芬芳,蒋霁猛地打了个寒颤,淡金灵气若泉水一般缓缓注入,蒋霁身上放松了些,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 谢意抱着怀中小蛇,垂眸盯着榻上被弄得褶皱的被子发呆。 一直持续到辰时一刻,怀中小蛇一动,谢意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睡着,手和肩膀若千万只小蚁游走,感知极弱。 “先生。”蒋霁见自己睡醒还在道士怀中,开心了。 他起身将道士横抱在怀中,低头便亲了好几口,这精神劲儿,若不是眼底有些青黑,当真和没事蛇一样。 可是若日日需要靠道士的灵气安抚,而不寻其根源破除巫蛊血晶,这蛇妖身子便会逐渐中空,最后得到个被蛊毒操控,行尸走肉的结局。 那妖气断了,谢意如今毫无头绪,怎能不忧心。 这边正想着妖气的事,桌上的苍梧一颤,谢意身子一顿,朝苍梧那方瞧去。 妖气! 谢意翻身便要从蒋霁怀中挣出,苍梧猛地一顿,却直直朝着蒋霁飞袭而来。 就在刀尖离蒋霁心口一拳之前,被谢意反手夹住了刀刃。 “先生!”蒋霁急忙伸手便要掀开那苍梧,却被谢意抢先一步,将苍梧收了回去。 “我瞧瞧。”蒋霁将谢意手握住仔细瞧,不见伤痕,身子放松了些。 柳叶眼中疑惑,谢意抬眸对上了那双焦急丹凤眸。 “......你的妖气?”谢意语气疑惑,收回了自己的手。 谢意身子被蒋霁颠了一下,往他怀里抱了抱。 “嗯?”丹凤眸眨了眨,蒋霁歪头不太明白谢意在说什么。 谢意蹙眉抿唇,半晌轻声道:“你的妖气放出来了。” 可不是么,这满屋浓重的妖气几乎叫人窒息,可这蛇妖似乎毫无察觉似的,一双丹凤眼无辜得很。 “你自己没感觉么?”谢意压下内心慌乱,抬手双指指腹抚上蒋霁额心,却被蒋霁一把捉住了手。 第412章 主子红杏出墙 “阿霁?” 谢意微微偏头,柳叶眼中存疑,试探性的唤了一句。 下意识的行为,是无法有方向地思考问题的,以至于自己难以解释之前的行为,蒋霁抿唇垂眸,唇瓣蠕动半晌,回了一句:“......我没事啊。” 叩、叩、叩 屋门被有些急切的敲响,于淮舟的声音晚了那敲门声一步响起:“意哥儿!蒋霁!” “无事。”谢意应了一声,瞧了一眼蒋霁下了床榻,甩着自己发麻的胳膊去开门。 屋门一打开,谢意便瞧见了自己那蹙着眉满脸嫌弃的师兄,还有他身旁捏着玉扇不断扇动的于淮舟。 “这是怎么了?”殷渔瞧向谢意,见他面上有些不自然,温声问道,“要不要师兄给他瞧瞧?” 蒋霁这妖气浓得连赵九的探妖针都有了反应,客房院内众人寻着那妖气而来,在门口观望着。 谢意想起方才那卷毛阻挡自己的手,到底是摇了摇头:“无事的,被梦魇吓着罢了,劳你们忧心。” “这是什么话啊。”于淮舟不喜欢谢意和自己客气,“若真有什么事,一定要和我们说,知道么?” “嗯,咱们何时出发?”谢意回头瞧了一眼榻上那用被子裹着自己的小卷毛蛇。 “一会儿吃了饭简单收拾了便出门,若是他身子不适,我去与游七说说,咱们今日先缓缓。”于淮舟接了话。 “能去的!”屋内那卷毛小蛇喊道。 “......我瞧着他如今应该也无事。”谢意朝门外几人弯唇笑了笑,“不必理他。” 烛秋渡进屋瞧了一眼蒋霁,被于淮舟带去洗漱了,屋外众人散去,谢意合上屋门,双臂交叉抱胸,转身盯着榻上卷毛蛇妖。 “先生......”蒋霁剑眉撇着,可怜兮兮地唤了门口那面上严肃的白衣道士一声,委屈的瞥开了自己的目光。 谢意此时也反应过来了,这蛇妖有事瞒着自己,方才哪里是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妖气,就是故意用自己妖气掩盖那苍梧一开始发现那妖气的蛛丝马迹的。 “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吗?”谢意有些不悦,语气算不上温和。 “......抱抱。”蒋霁自知理亏,伸直了胳膊朝向谢意索抱。 “起来,收拾一下出门,别让他们等太久。”谢意并不理会卷毛蛇妖索求,走到衣柜边取了自己的衣服,便走到屏风后边换衣去了。 谢意不打算询问,若是这卷毛愿说,想来早就交代了。 不过被隐瞒的滋味不算好受,说自己心中一点儿不气,也是假的。 才脱了上衣,那蛇妖便黏了过来,谢意垂眸不打算理会,被蛇妖从后抱了个结实。 “先生。”蒋霁用自己脑侧去蹭道士耳廓。 “若你打算解释,如今这个行为我理解成是低头认错。”谢意偏头躲开卷毛蛇妖亲昵,用手肘将他身子撑远了些,“若你不打算说,我便不能理解你此时行为,你既不叫我知情,便是一开始认为不论自己如何处理此事都与我无关,既如此,你又何须道歉。” “阿霁不想先生不高兴。”蒋霁又厚着脸皮缠了上去,叫道士后背与自己胸膛贴紧。 “你如今这般,我亦不见得开心。”谢意理着自己衣服,声音有些淡漠,“别在此处赖着人,去收拾吧。” 被嫌弃的卷毛蛇妖几次装乖讨疼不成,自己反倒发起了脾气,穿个衣服动静大的不得了的,掸个衣袖都弄得啪啪响。 结果那白衣道士丝毫没有要理会他的意思,自己出门洗漱去了。 阿蟒端着铜盆敲门进了屋,将铜盆轻手轻脚的放下,屋内气压极低,阿蟒生怕自己说错话惹怒自己这本就暴躁的蛇主子。 “在门口守着。”蒋霁声音冰冷,没有一丝情绪。 “是。”阿蟒蹑手蹑脚出了屋门,才将门带上,屋内便设了结界。 阿蟒吞咽一下,探头探脑朝周围瞧着,生怕谢意忽然回屋来。 怎么有一种帮着主子红杏出墙的紧张感呢?明明自己也不知情啊。 苍天么!阿蟒在心里怒吼。 屋内安静,蒋霁穿着自己袜套和鞋子,紧紧抿着唇,面色不太好看。 “它来寻过你?”蒋霁忽然出声打破了屋内沉默。 “是。”一嘶哑声音回着话,“从麒角山那战之后,属下吃了您之前赏的解药,侥幸存活,按照您的吩咐去玉京宫寻了一趟兰絮,而后一直待在麒角山莽山从前的藏身之所中,大概五日之后,它寻来了。” 蒋霁抬眸瞧了一眼那浑身只露出一双蛇眼的蛇侍,继续问道:“它如何得知我的位置?” “靠那血晶。”那蛇侍跪在地上低下头答话,嗓音若锯树一般吵耳,“它取了主子的血。” “哪儿来的?”蒋霁追问。 “应是从那野猪林耶竹的长牙之上,它那法子寻血中妖源即可。”露眼蛇侍答了话。 “你是说耶竹?”蒋霁轻笑一声,站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腰带,“它的法子?你从前不是报给我,它是我母亲的好师弟,怎的我一番交战下来,探得它是个假冒的货色呢?” 那耶竹早在自己一个挥手间变成黑雾消散在这月夜之中,何来取血机会? “烛妩王上在世时,它的确是跟在烛妩王上身边的。”露眼蛇侍将头埋得更低,“它是何时偷梁换柱,瞒天过海,属下亦是不知。” “......它如今在何处?”蒋霁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水,递给那露眼蛇侍。 “它许久未和属下联系了,最后一次探见它,是在河岸县中。”露眼蛇侍抬手接了水,端在手中却没有喝,露出的那双深黄蛇眸盯着蒋霁另一只手中的小药丸。 “许久都未见它了啊。”蒋霁居高临下的瞧着它,抬了抬手中药丸,见它半晌未动,挑眉道,“嗯?” “主子,您这是......”蛇侍捏紧了手中水杯,抬头看向蒋霁,“为什么?” “听话的药而已,不致命。”蒋霁将药丸抛出,那蛇侍连忙抬手接住,蒋霁接着道,“你知道的我向来不爱信任旁人,你既对我忠心耿耿,多些药辅助,你也不会为难吧?” 蒋霁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仰头喝下。 那露眼蛇侍犹豫不到一个呼吸,面上的遮面布被取下,被遮掩之处全是蹼状瘢痕,它将药丸吞下,又将水喝了个干净。 “去吧。”蒋霁掐住它的下巴,逼着它张开了嘴巴,见那药丸确实被吞下之后,松手替它整理好遮面布,丹凤眸中带着笑意,“去告诉你的主子,我夜夜梦魇,精神恍惚,如今已然徒具形骸了。” 第413章 选择性害人 “他昨夜找我要了一颗十三丹。” 客房院内正厅之中,白衣道士低头吃着八宝甜粥,瞧着心情是不太好的,一旁的黑袍长发道士忽然没头没尾的主动交代。 这个‘他’是谁,不就是如今桌上少的两个蛇妖其中一位么。 任谁都不会觉得是阿蟒。 话说这药为什么叫十三丹,也是有来头的。 从前自来峰道观里有个小道士名叫陈闻,师兄弟中排行十三,是个极听话的,只要是他师父说的话,便是世间真理。 这陈十三的师父,也就是殷渔和谢意二人的师叔,那个魔道念善,直到他师父死了,那陈十三还坚信他师父念善是大义,是在调和这世间不公。 因着这陈十三的本名和行为举止都是个听话的,所以殷渔炼这叫人或妖灵听话的药,便取名为十三丹。 “啊?他要你就给他了?”于淮舟放下手中玉勺,偏头看向殷渔,“哥哥,你昨夜连笃笃都没告诉,你这是帮着他瞒意哥儿什么?” “我亦不知他要作甚。”殷渔拿起帕巾,替于淮舟蹭了蹭嘴角留下的半粒赤豆,温声答着话,“如今还未探出,说了亦是叫你们忧心。” 一旁烛秋渡夹了一块赤豆糕放进谢意盘中,扯了扯他的袖子,小瑞凤眼中担忧:“舅母不生气,咱们等等瞧,舅舅不会做伤害舅母的事情的。” “哎哟,咱们秋渡可比那你舅舅懂事。”于淮舟瞧着烛秋渡便心喜,给他碗中夹了一个肉夹馍,“你舅母自然是知道的,不过怕你舅舅为达目的伤害自己罢了。” “先生。”正厅之外,声音比蛇影先出现。 蒋霁步履匆匆,快步走进客房正厅之中,将自己贴在了白衣道士身边:“先生......” “吃饭。”谢意将一旁给他留的肉夹馍和八宝粥推了过去,“吃完出发了。” 蒋霁一顿饭吃的心不在焉,谢意给他留了多少,他就往胃里塞了多少,丹凤眸一直瞥着身旁白衣道士。 “你若不想叫意哥儿生气,便老实交代,免得他思虑忧心。”于淮舟用温热帕巾蹭着嘴角,狐狸眼半眯着瞧着蒋霁,打破桌上沉默。 “那莽山善藏。”蒋霁食指尖摩挲了一下手中玉勺柄,说一句偏头偷偷看道士一眼,“先生......阿霁自己心中有数的。” 这句心中有数,便指的是自己入局引蛇出洞,还能生病惹得谢意心疼关注自己,对这蛇妖来说,当真是一举两得之事。 可谢意却不理他,只对于淮舟说道:“你昨日与我说那事,我想了解清楚一些。” “那我现在去与游七说,一会儿你们路上聊吧?”于淮舟闻言起身,将一旁填饱肚子的烛秋渡拉起,“我和哥哥先带秋渡过去,和桉桉与涛涛会合。” “嗯。”谢意颔首,拿起一旁帕巾擦嘴。 “游七?什么事?!”一旁卷毛蛇妖放下手中碗勺偏头问道,“先生要与那游七聊些什么?” “无可奉告。”谢意站起身,瞥了那蛇妖一眼,见他面带怒意急急起身,接着轻声道,“我如今心中亦是不畅快,若你要在此时胡乱任性,怕是只会惹我不喜。” “......那我不去了!”蒋霁坐回地上,埋头吃着碗中半碗粥底,语气威胁人得很。 谢意迈步便走,没有要理会他的意思。 玉碗被磕在桌上,蒋霁气的胸膛起伏,忽然妖气四起,化作一阵黑雾朝正厅之外而去了。 辰时院中鸟语花香,四周绿意瞧着心情舒畅了些。 谢意才离了正厅不远,忽觉身上一重,颈上冰凉鳞片触感和那熟悉妖气叫他想不知道是那条蛇妖都难。 “做什么?”谢意停了脚步,“不是说不去么?” 『......我又没闹你,跟着不行么。』黑龙蛇将自己盘在谢意脖颈上,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将蛇头靠在谢意动脉上边,自己小声嘟囔一句。 谢意懒得理他,抬步便走。 客房正厅之内,一直默不作声埋头吃饭的阿蟒加快了进食的速度,最后拿起桌上宿野特意给它留下的四个夹馍,也朝外追去了。 宿野和赵九、赵五将众人行李备好在马车之中,众人上车上马,启程朝小天山而去。 “谢意哥脖子上,那是蛇吗?”游桉坐在自己大马上,和自己并排而行的段涛涛说着话。 “嗯。”段涛涛肯定道,“那是蒋大哥吧?” 黑棘上边的高大身影不见踪影,这莫名其妙出现的一条大摇大摆挂在道士身上的蛇,很难叫人不联想。 “蒋大哥是蛇妖啊?!”游桉圆眼睁更圆了,惊叹一句,“这也太叫人艳羡了!” 段涛涛闻言轻笑:“桉桉的看法倒真是特别一些。” “黑蛇盘在肩上, 谢意哥这也太帅了!”游桉倏然兴奋起来。 前边小枣与游槐那匹健硕的白色俊马同行,桃花眼有意无意打量着谢意肩上那黑龙蛇,几次与那双青金蛇眸对上视线。 蛇眸中警惕和敌视,叫游槐轻易认出这黑龙蛇身份。 “兄长与蒋公子之情义,真是叫游槐艳羡。”游槐轻笑一声,避开那紧盯着自己的蛇眼视线。 “......我听淮舟说,镖中从前亦有一人在行镖途中失踪?”谢意面上正色,朝游槐问话。 “是。”游槐颔首,“同样的事发生在去年,我的探子来报,说是那小子自己对镖中颇有抱怨,估计是自己使了性子走了。” “想来按照玄虎镖局的规矩,行镖之路众镖师定是不敢松懈的,怎会发生途中有人走失,其余镖师皆毫无察觉之事。”谢意手捏缰绳,偏头朝游槐看了一眼,又被肩上蛇尾将脸侧推回,“......我想你也不是偏听偏信之人。” “兄长所言极是。”游槐颔首,低声道,“不过若因一人而影响整个玄虎镖局,对镖局而言,实在是得不偿失,且那次之后再无此类之事发生,行镖时亦是多加人手,哪想十余日前,又丢一人。” “所以昨日黑疤回你,那镖师失踪之日并未发现他人踪迹。”谢意追问,“镖师凭空消失一事,再加上淮舟寻你问话,你便觉此事定是与妖有关?” “黑疤在我身侧已久,若是说他与妖物合谋,当真是叫我难以置信。”游槐瞧着前边马车,低声道,“但游槐与兄长同样的疑虑,若说那妖物趁行镖时偷人害人,为何黑疤靠近身染妖气,却能安然无恙。” “亦不是矛盾吧。”谢意垂眸抿唇,“许是那妖选择性害人,黑疤不在它的计划之内而已。” 第414章 大马欺小马 “那么,为何?” 游槐看向谢意,微翘的乌眉轻蹙着,不解道,“两次害人间隔时间较长,且遇害的都是我镖中镖师,若说是巧合,两次送镖所行之路不同,所送之物亦不同,怎的那妖怪专挑我镖中镖师下手?” “如今这半年期间泾县之内没有类似事件发生,还是个未知数。”谢意轻轻摇头,“还是得调查之后才能定论,不过此次调查,若是方便,最好还是让那黑疤前去。” “是,我稍后便吩咐下去,此事还有劳兄长费心。”游槐朝着谢意微微俯身颔首。 “无妨。”谢意颔首回礼。 今日之行要去的小天山,也就是那日来时众人在马车上瞧见的那一片接延连绵的草原,草原上有个山峰,也就是这小天山之名的来源。 这小天山幽涧水泽兼具,草原森林相间,地势广阔,水肥草美,是个不可多得的多灵宝地。 等到金乌缓缓挪上正空,夺目的光辉在众人四周洒落,倒叫草原绿意更深。 “好耶!”游桉骑着他的黑曜石,双腿一夹蹿出了队伍之中,疾驰在草原之上,“小天山,我来啦,哈哈哈哈!” 段涛涛唤了烛秋渡一声,随后赶上游桉。 烛秋渡骑着夜璃,慢慢缓行到小枣身边,抬头望向小枣上边自己那美人舅母:“舅母,秋渡可以去么?” “去吧,一切以安稳为先。”谢意垂眸瞧向烛秋渡,弯着柳叶眸笑了笑,“咱们夜璃还小,不要一时赌气,叫它累坏了。” “秋渡知道的。”烛秋渡弯着小瑞凤眸回了话,又看了一眼自己那赖在舅母肩上的舅舅,“那秋渡去啦!” 游槐摆了摆手,阿蟒和四个玄虎卫骑马跟上烛秋渡,朝前边两匹飞驰的骏马而去。 今日没打算登山,在山脚下暂时安营,众人下马,玄虎卫手脚极快,在山脚空地上捶桩搭帐。 那边搭着帐篷,这边又搭了简易土灶,围了一圈土栏避免火星乱飞,赵九与赵五去林中捡柴,宿野与几个玄虎卫在帐篷前边处理带来打算今日食用的食材。 游槐领着谢意和于淮舟、殷渔三人在山脚周围逛了逛,将自己的马放去吃草,几人说说笑笑,谢意肩上那条黑龙蛇闷闷不乐,趴在谢意肩头一动不动。 “......明日咱们上了山,便可到那山间温泉之中净身歇息,那西峰之上的日出日落亦是美丽。”游槐停了脚步,看向不远处那三个骑马游玩的小儿,“此处风景甚好,希望几位兄长能在此处好好安养身心。” “当真是极好的。”谢意望向一眼不见边界的草原,绿草清香之气,各类灵气汇聚,“是个修炼成妖的好地方。” “哈哈哈哈。”于淮舟闻言便笑,“意哥儿啊意哥儿,你如今当真是被妖物洗了脑,瞧什么都与妖有关。” 谢意亦笑,回头望向小天山,瞧见其上交缠不清的妖气和灵气,只觉心下安宁。 他从来不认为这世间该是谁的主宰,人妖植兽,各自扮演着不同的角色罢了。 若说人有好坏,妖亦有善恶,游历多年,谢意明白万事万物不可靠自己的认知决断,毕竟谁又能说自己的认知凌驾于众人万物之上呢? 脖颈处被鳞片冰凉触碰,肩上那黑龙蛇惯喜欢将自己脑袋贴在谢意脖颈动脉之上,感受他的温热跳动。 “我说不算,就是不算!”马蹄声伴着小儿争执之声而来。 谢意几人循声望去,游桉面上带着气,腮帮子鼓得像嘴里塞了两个鸡蛋似的,骑着黑曜石朝众人而来,对身后那两个小儿不管不顾,阿蟒和几个玄虎卫不远不近的跟在后边。 “那混小子又闹脾气。”游槐见状轻笑一声,提高了些声音,“游桉,你这是在做什么?” “哥哥!”游桉驾停了马,翻身下马便朝游槐走来,将游槐腰际抱了个结实,唤了一声,埋头不说话了。 “这是怎么了?”于淮舟难得见到这混小子还有不闹腾的一天,狐狸眼眨了眨,连忙拉着殷渔过来看热闹,“谁又惹着咱们游小霸王了?” “呜呜......”游桉将头埋在游槐腹前呜咽,受了极大的委屈似的。 谢意朝着烛秋渡招手,烛秋渡翻身下马,牵着夜璃走到谢意身边,将自己小手塞入谢意手中。 游槐瞧了一眼还在马上的段涛涛,轻唤一声:“快来。” 段涛涛翻身下马,走到游槐身前,站着不动了。 “他这是唱哪出啊?”桃花眸中波澜无惊,平静得很,语气平和,问着段涛涛的话。 “桉桉与秋渡比马......”段涛涛面上平静,才开了口,便被游桉打断。 “不许你叫我桉桉!” “站好!”游槐低吼一句,将自己胞弟从自己身侧拉开,盯着他站好,“自己过来不回话,我问涛涛的话,你和他发什么脾气?你若如此,等回去我便将你和涛涛隔开,你往后别想再与他亲近。” “不要!哥哥。”游桉挪离游槐身旁几步,扯住段涛涛的手,“不要,桉桉知道错了。” 游槐又瞧向段涛涛,低声道:“他若有错,你别惯着他。” 段涛涛微微俯身颔首,算是应了话。 “不许你帮着他!”大滴大滴的泪珠从倔强的圆眼中滑下,游桉攥着段涛涛的衣角,将自己脑袋靠在段涛涛肩上哭诉着,“你本来就是桉桉和哥哥的,你该帮着桉桉的。” 小儿怒急之言,自然是不必当真,段涛涛一言不发,将自己怀中方巾拿出,给游桉拭泪。 桃花眸微微眯着,游槐抬头俯视着眼前相互依赖的两个小儿,心中有些躁意。 弟弟怎敢越过哥哥去? 这个想法从脑中一闪而过,以至于在桃花眼对上那双吸人平静的清眸时微微愣怔一下。 段涛涛歪头,瞧了身前游桉一眼,又看向游槐,那清眸中清清楚楚写着:不管管么? “......游桉,过来。”游槐还是开了口,将段涛涛手中方巾接过,蹲下身子替游桉蹭着面上泪珠,“不许哭哭啼啼,自己将话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那方巾被两根手指夹着,一下都没蹭到泪珠上边去。 “嗯......”游桉瞧了一眼烛秋渡,边说边抽噎,“他输了马,呃,不公平,我说不算就是呃,不算的。” “秋渡输了马,你哭什么?”于淮舟狐狸眼眨了眨,没听明白,“按你这般说,该哭的不是秋渡么?” “他用那么小一匹马,和我的呃,和我的黑曜石比!”游桉嘴角两端朝下撇着,委屈得很,声音都高了一倍,“我说不比,他非说他那小马跑的快的,如今好了,成了我游桉以大马欺小马,赢得丢脸极了!” 第415章 不求回报的可怜买客 “他那小马你又不是第一天见着,难道咱们桉桉与秋渡赛马之前不知道夜璃是一匹小马吗?”于淮舟瞧着那小儿哭闹,觉得有趣得很,故意问着游桉的话。 “自然是呃,自然是知道的!”游桉急忙回着于淮舟的话,“可是他信誓旦旦说他那小马天下第一快,桉桉便想瞧瞧,桉桉赢了呃,他那般开心做什么!” “哼。”狐狸眼弯弯,于淮舟听明白了,这游小八是没瞧见烛秋渡落败的模样,心中不爽快,又觉得自己被迫胜之不武,颇觉委屈,“这是什么大事,你若不急,等着秋渡长大些,与你再比试一场不就成了?” “于大哥,你偏心!我与他年岁不是相近么!”游桉忽然大喊,泪珠又如断了线似的滴落,“桉桉与涛涛不过比他大了一岁罢了,怎的桉桉和涛涛皆会骑大马,他烛秋渡就骑不得?!” “游桉,不许这般和于大哥说话。”游槐将自己胞弟身子扯正,“你什么规矩,对着长辈大喊大叫的,是我平日太纵着你?!” 这小蛇化形不到一月,领悟已算极快,不能才学会走路,便叫孩子去骑马射箭吧?且除了夜璃,银环妖丹被压制,秋渡身上有些自己的妖气,想要驯服其余马匹如今亦有些难。 于淮舟倒是不大在意,因为他小时候亦是如此性子,不得不说这游小八和他性子当真是五分相像,不过功力还差了些。 “你怎么不说话!”游桉又冲着烛秋渡哭喊,“这是我一个人的事吗!” 『去和他打一架。』蒋霁觉得游桉闹腾,在谢意肩上对着烛秋渡煽风点火,『免得他闹个不停。』 啪的一声,黑龙蛇头被谢意抬手用手背拍了一下。 黑龙蛇支起身子抬眸对上那双垂眸瞥他的柳叶眼,心虚得身子一闪,用自己头侧去蹭谢意脸颊,讨好意味十足。 谢意才要说话,便听自己身旁烛秋渡道:“游桉,我如今的确难以驾驭大马,你若此时非要与我比,只能得个这般结局。” 游桉见他说话,怒意更甚:“那你非与我说你那小马不同于常马激我为何?!” “我只是实话实说。”烛秋渡情绪平稳,并未被游桉暴怒情绪带动,“在小马中,夜璃的确与众不同。” “我瞧着便与常马没有不同!你有什么特别的,不就是长得漂亮些么!”游桉不满喊道,“非要说自己和自己的马是与众不同的,你是何居心!” 小瑞凤眼眨了眨,烛秋渡当真不明白为何眼前这个人类小儿赢了比赛,还对自己怨念如此之大,不解道:“那照你所说,我应是何居心?” “你看他。”游桉回头看向段涛涛,声音越来越低,“他就是想在你面前彰显自己不同,想把你从桉桉和哥哥身旁抢走,涛涛,你不要对他那般好......” 原来是拈酸吃醋,几个大人好笑得很,游槐将游桉修理一顿,又将三只小的丢到了一块儿。 小娃娃,不打不相识,只要不太过分,大人不必过于牵制插手。 赶路半日,又闹了一场,此刻众人腹中空空,正巧烹制食物的香气顺风而来,众人寻味追去。 宿野和阿蟒坐在土炉前边守着一口极深的大锅,奔腾的火焰上升置锅上半部,带着香味的白色热气穿过锅盖孔洞一股脑儿的朝上钻,张扬地四散着自己腹中已然烂熟的美食。 阿蟒在宿野身旁坐着,手中拿着的可不是早晨出门时带来的肉夹馍么,此刻肉夹馍温度正合适,是宿野方才不许它吃冷的给他用锅中余温热的。 赵九一手抱着柴火,忙赶了几步追上前边赵五,方才二人已经送了一趟柴草回来,后来又上山抱了不少,只为了今夜有柴烧水。 “哟,赵九,逮回来一只野鸡么!”阿蟒站起身蹭手,瞧向赵九另一只手里提着的肥鸡,细长蛇眸盯住就不放了,“你是打算养着,还是咱们加加餐啊?” “养着?你倒是有些闲趣。”赵九闻言便笑,将手中肥鸡一甩丢给阿蟒,“那便给你处理。” 阿蟒养的精心,烧水拔毛,放血抹料,架在火上烤,烤的吱吱冒油,这哪里是养野鸡,这是将自己那蟒胃养的精心。 带着它那香气扑鼻的野鸡晃了一圈,主子们忙着盛饭吃宿野炖好的排骨芋艿炖豇豆,没有主子想要蟒口夺食。 蒋霁自己悄无声息的化了形,吓得几个注意着这边儿的玄虎卫险些拔了剑,看到主子没有什么反应,这才捂着胸口缓了一口气,又偷看了蒋霁好几眼。 阿蟒便分了赵九、赵五一人一根鸡腿,自己和宿野分食了这只香香野鸡。 “好吃,你吃这个粉条,吸饱了汤汁,好香好香。”游桉大哭一场,胃口大开,夹了一筷子粉条,站起身将垂落若瀑布的粉条挪入段涛涛碗中,“快尝尝。” “嗯。”段涛涛用碗接过夹起一筷子,放入口中,才尝了一口,便被香得发声,连连点头。 烛秋渡吃成了个大花猫,碗里还有半碗粉条,用树杈似的筷子夹起一块儿带着糯筋的小正排,这排骨脱了骨,只用轻轻一抿,肉和筋膜入口即化,香得小瑞凤眼眯成一条缝。 “好吃吗?”谢意又夹了一块漂亮的小排,放入烛秋渡小碗里,轻声问着话。 “好吃。”一旁蒋霁很快接了话,给自己碗里夹了些排骨,脱了骨放入谢意碗中,连着自己的米饭一块儿递了过去。 “好吃的,舅母,秋渡很喜欢,宿野伯伯做饭很是美味。”烛秋渡咧着小嘴抬眸朝谢意笑,“秋渡可以再吃一碗。” 谢意瞧这小花猫便心喜,抬手用帕巾替他蹭了蹭嘴角,没有理会一旁蒋霁的意思。 “谢意。”蒋霁见状十分不满,又将自己装着米饭的碗朝谢意面前推了推,“要拌饭。” 原来那脱了骨的排骨是拌饭的酬劳,谢意今日瞧这卷毛不爽,决定做了那黑心商贩,只拿酬劳不做事。 谢意将卷毛米饭碗推回,夹起碗中脱骨肉便吃,一副‘我就是对你视而不见’的模样。 没想到碗中脱骨肉配着晶莹米饭才吃下,又一勺脱骨肉带着些粉条落入碗中,那卷毛满面委屈,瞧都不瞧谢意一眼,像是那不求回报的可怜买客似的。 第416章 不必费心为你 拌饭,到底是给这蛇妖拌了。 脱骨肉拌着炖的烂糊的芋艿块和豇豆条,肉汁和饱满的白米饭混在一起,香气叫人直咽口涎。 卷毛蛇妖算是摸透了道士心软这个弱点,略施小计装了个可怜,便叫道士当真狠不下心。 此时卷毛蛇妖吃的摇头晃脑的,叫人瞧着便想给他一拳,殷渔和于淮舟想。 “今日自己睡。”谢意拿起温热帕巾蹭了蹭自己嘴角,淡淡一声,便叫那摇头晃脑的蛇妖咀嚼的动作一顿。 “哼嗯......”蒋霁嘴里还包着没咽下去的肉汁米饭,看向谢意剑眉撇成八字,丹凤眸中可怜,伸手扯了扯谢意衣摆,“先生,阿霁夜里本就睡不好的,若是那莽山来了,先生不在身边,阿霁梦魇如何是好?” “活该。”柳叶眼弯弯,谢意弯唇便笑,“你自找的,既将我排之在外,我想我便不必费心为你,太不值得。” “没有排开先生。”蒋霁心不在焉的搅动着自己碗里的饭,此刻这米饭若失香一般,再没有胃口了,“阿霁知错了。” “既然知错,便是该罚。”谢意淡淡开了口,“若你还不好好吃饭,浪费粮食,便更可恶了不是?” “不要。”蒋霁轻声嘟囔,急的尖牙出来一颗,将自己往谢意身边挪了挪,“阿霁听先生的话,不要赶我。” 谢意再不回话。 蒋霁低头将碗中的饭吃的干干净净,都没再得到道士的理会,心中烦闷。 等到众人吃完离了那简易木桌出去闲逛,玄虎卫也填饱了肚子,收拾了桌子便在帐篷里垫上带来的厚垫与毯子,给主子们入夜安睡做足准备。 两个帐篷,款式相同,只有一个出口,一大一小糖葫芦似的串在一起,大的上边留了门,是给玄虎卫和宿野、赵九他们准备的,小的那个连着大的,还留了两扇窗,是给几位主子准备的。 在外边儿没那么多讲究,夜里绕着帐篷成圈睡在一块亦是没人不乐意的。 唯一不乐意的就是那被道士罚了的卷毛蛇妖,如今已经计划着夜里下一剂睡在草地上的苦肉计给道士瞧瞧。 心中酝酿着坏心思,路自然是没有好好看的,一不留神便与身前人撞在一起。 丹凤眸回神一抬,便对上那双静如深潭的桃花眸。 “蒋公子?”游槐轻笑一声,负手回身将蒋霁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唇角微微上扬,“怎的走路都走不稳当,小心啊。” 蒋霁这才朝周围瞧了一眼,身前只有这游七、于淮舟和那蠢鸟,自己的道士到哪儿去了? “原来是发愣去了,我以为你转性了,今日不黏着意哥儿。”于淮舟给自己扇着玉扇,面上带着淡笑。 “先生人呢?”蒋霁闻言瞧向于淮舟,追问一句。 四周空旷,远处一群牧马飞驰,空气中带着些土气和草味,这小天山各种灵气交缠,蒋霁一时之间竟然嗅不到自己那宝贝道士的味道。 “被两个玄虎卫带着和宿野、赵九他们几个一块儿领着三个小子去山里摘果子了。”于淮舟摇着扇子答话,“出发了有一会儿了,游七说若不识路,这山中险绕,你还是跟着哥几个待一会儿吧。” “我去寻先生。”这卷毛蛇妖向来是犟的,扭头便走。 黑金藤蔓缠绕交叉在眼前,蒋霁被挡住了去路,回头看向殷渔,语气冰冷:“什么意思?” “你既选择要给它机会,便将机会给足。”殷渔杏眸中淡淡的,语调依旧温和,“别叫自己白受痛楚,亦别让小九一番苦心付之东流。” 蒋霁抿唇,尖牙露在唇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到底是回了于淮舟的身边,于是一下午牵肠挂肚,瞧着像个蔫吧草叶似的。 在草原上走走逛逛,好友经久未见,于淮舟与游槐说个不停,殷渔陪同亦不觉得无聊,偶尔听到趣事,三人还笑成一片,只有身后那卷毛小蛇闷闷不乐。 于淮舟倒是想要照顾蒋霁的情绪,递了好几个话柄过去,可那卷毛蛇妖面上始终写着四个大字‘我要先生’,情绪低落到谷底,最后于淮舟讨了几次无趣,也懒得理他了。 直到金乌西落,天边云若火烧,金红余晖包裹住这小天山脚下,蒋霁正无趣的蹲在帐篷外边用石头划着地面,便听不远处有谈话声传来。 那白衣道士一手拉了一个小子,柳叶眼弯弯,朱樱红唇微张露出雪白贝齿,低头笑得灿烂。 蒋霁抿唇,转身便走,独自进了帐篷里。 洗漱一番,宿野和赵九将采来的野果子洗干净,放在木篮中端进小帐篷一盘给主子们,又将剩下了和玄虎卫分了分。 夜食有条不紊的开始准备,帐篷前升起炊烟,谢意在外边儿寻了一圈儿没见到那卷毛蛇妖,便朝帐篷内走去。 于淮舟夫夫俩和游槐在小帐篷内喝茶谈天,见谢意走进帐篷内,三人同时停了嘴,抬起下巴示意谢意看向帐篷角落里那孤独的身影。 那卷毛蛇妖将自己平铺在厚垫之上趴着,一动不动,连那被小窗之风吹动的卷翘发丝都抱怨着自己的孤独低落。 一个红彤彤的小果子被放在卷毛蛇妖脑袋一旁,这蛇妖身子轻轻动了一下,又没了反应。 谢意探头一瞧,那蝴蝶纹宝蓝软枕上边可不是湿了一大块儿么。 白衣道士在这蛇妖身边躺下,那蛇妖忽然动作,将自己宽阔结实的背部展示给白衣道士,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不吃么?”声音清冽,白衣道士跟着卷毛蛇妖翻身,将自己手轻轻拍在他的手臂上边,“酸酸甜甜的,味道不错。” 一阵带着草气的清风吹来,微微的咸湿气触碰到鼻尖,无蛇应答。 谢意起身将手搭上卷毛蛇妖胳膊,探头瞧去,便见那蛇妖喉结吞咽一下,丹凤眸发红且无神,湿润乌睫半垂着,正发着蛇呆。 “气着呢?”谢意瞧着无奈又心疼,放缓了声音,伸手捏了捏小蛇后颈软肉,却被小蛇偏头躲开。 “别碰我。”蛇妖声音不带温度,又将自己身子前挪,躲开了白衣道士的触碰。 第417章 是你言而无信在先 这白衣道士不久之前才答应了蛇妖不会将他抛下不管,如今蛇妖才不管道士是有什么目的,反正被抛弃感在心中占了个十成十,心中压抑得很。 “好吧。”谢意缓着声音应了话,将一旁被抛弃揉乱的毯子替这蛇妖盖好,自己斜躺在他身后侧,“累了就睡一会儿。” 帐篷入口处一阵喧闹,游桉拉着段涛涛,后者带着烛秋渡进了帐篷里,像三个小太阳似的,几步就蹿到了于淮舟那一堆里,去拿宿野洗好的野果子吃。 “舅母。”烛秋渡抱着三个野果子,轻手轻脚走到谢意身边,递出一个小声道,“您吃。” 柳叶眸先弯,谢意一手撑着头侧,对着烛秋渡招了招手,叫他坐在自己怀窝之中。 烛秋渡蹬掉自己的鞋子,跪坐在谢意怀窝里,才将果子放下,就瞧见了厚垫上边儿那个红彤彤的小果子,比他拿来的三个都要漂亮。 “嘿嘿,猜对啦。”小瑞凤眼弯弯,烛秋渡弯唇轻声笑道。 “什么?”谢意抬手替这小蛇崽子理了一下额角的碎发,轻声应着话。 “我与桉桉和涛涛都猜舅母这个漂亮果子是摘给舅舅的。”烛秋渡将自己手里最红的一个递给谢意,“舅母也吃。” “谢谢。”谢意轻笑一声接过那果子,咬了一口。 这野果子摘的时候就尝了尝,酸甜可口的,味道极好,惹得一群小雀儿在树上跳来跳去,谢意鸟嘴夺食,抢了一个最红最漂亮的留下来。 可是某些卷毛臭蛇不领情不是。 “舅舅不喜欢吗?”烛秋渡见这处氛围不对,主动轻声与谢意聊天,“舅舅是不是不爱吃酸的?” 那卷毛蛇妖闻声而动,动作极快,一个翻身再翻回,吓了烛秋渡一跳。 谢意柳叶眼一瞟,可不是厚垫上边红彤彤的小果被护食的蛇妖叼走了么。 小瑞凤眼眨了眨,烛秋渡抬眸与谢意对视一眼,谢意颔首,烛秋渡便绕到了蒋霁身前坐好,谢意起身朝另一边人群走去。 “舅舅。”烛秋渡慢慢平躺在蒋霁身前,抬眸看他,用自己怀中小方帕替蒋霁蹭了蹭脸上泪痕,“不要不开心。” 蒋霁也不抬眸,就盯着软枕宝蓝一角一动不动,任烛秋渡替自己轻轻蹭着脸。 “上山时,游桉与舅母谈天,问舅母为什么会与舅舅在一起。”烛秋渡自己不叫自己冷场,缓着声音与蒋霁分享今日上山之旅,不过说了一句,再不开口了。 丹凤眼中墨瞳挪动,蒋霁盯着烛秋渡一动不动,见那小瑞凤眼与自己对视良久仍旧未有开口继续诉说之意,启唇催他道:“说啊。” “阿蟒叔说是因为舅舅生得俊朗,身材健壮又体贴人。”烛秋渡弯着眼眸嘿嘿一笑,收回小方帕,将自己躺了个端正。 他还将毛毯一角给自己肚子盖好,只因舅母说过不盖小肚子是会生病的:“我感觉游桉有些怕舅舅。” “谁理他。”蒋霁想知道谢意是如何回答,才顾不得那些无关之人的言论,“你舅母说什么?” “舅母说他也不知道。”烛秋渡偏头瞧着蒋霁,用稚嫩的嗓音原话转达。 蒋霁闻言,心中更郁闷,若巨石压身似的难过,他将自己身子躺平,闭眼深深叹了一口气。 “不过你一提,我想到他在我身旁,便觉心中满当当。”烛秋渡盯着帐篷顶轻声道,“若是那日他离了我,便总觉得心中空了一块儿似的,做什么都专心不了,总想知道他此时此刻在做什么,舅母是这般说的。” “......骗子。”蒋霁闻言心中舒服了些,自己小声嘟囔一句。 那为何在玉京宫舍得离了自己,之前与自己说的‘往后去哪儿都与咱们阿霁说,把阿霁带在身边’也是说来哄骗蛇的。 这可怜的小蛇上了黑心道士的贼船,如今已经驶离陆地太远,返航是没有希望了,若叫他自己入水游回去,他又是不愿的。 至少冰冷水里比不得待在道士身边的温暖不是么? 蒋霁将身子半撑起,丹凤眸朝那人群里边瞧去,视线准确摸到了那抹白衣身影。 柳叶眼弯成一条缝,那黑心道士与游家老七聊得开怀,哪里有半分在乎自己的模样。 柳叶眼准确与丹凤眸对上视线,谢意瞧了一眼那面色冷得快要结冰的卷毛小蛇,与游槐说了两句,起身离开了人群中。 “秋渡,涛涛问你要不要与他们同去喂马吃野果。”谢意走到厚垫前方,将烛秋渡身子撑起,替他理好了躺皱的衣摆。 等到那小蛇崽子屁颠屁颠去寻玩伴,谢意回头看向榻上卷毛小蛇,轻声邀请道:“出去走走?” 蒋霁垂眸瞥开眼神,没有回应。 等到白衣道士自顾自走出帐篷,厚垫莫名其妙挨了一拳,卷毛蛇妖烦躁的揉了揉自己的头顶卷发,起身跟了出去。 谢意没有回头,自顾自朝山林角落之中走,此刻落日只在天边留下一线光辉,林中光线发暗,蒋霁追出帐篷之外,见那道士要入林中,连忙赶了几步朝前追去。 进了林中不见道士身影,蒋霁亦不愿出声唤人,在原地转了一圈,眼睛和鼻子都没闲着,也没能在众多灵妖之气中探到那清甜檀香气。 一只手从身后袭来,蒋霁下意识回身抬手反击,手上力气却被一段柔力化开,还没能看清,胸膛被一掌轻柔击打一下,却若万吨重石倾压,被按在树干之上动弹不得。 额旁卷发随着身子朝后撞击树干的动作向前飘动,遮挡住了丹凤眸的视线,蒋霁才喘了一口气,便被清甜柔软堵了唇。 熟悉的清甜檀香气缠绕,根本用不上鼻腔呼吸,蒋霁不再挣扎,反而伸手将身前白影抱紧,低头主动加深了这个突如其来的吻。 吻极绵长,又叫蛇委屈,泪珠到底是从丹凤眸中坠下,叫身前道士尝到了青竹香中的淡淡咸气。 “不许人碰,自己还委屈?”谢意喉结滚动,咽下两人交缠的口涎,好笑的抬眸对上那双泛红丹凤眼。 “是你言而无信在先。”蒋霁抬手用袖口蹭掉唇上湿润,做出一副嫌弃得很的模样来,“如今这又是在做什么,你玩我?” 第418章 进我美梦来 谢意闻言,挑眉瞧了蒋霁一眼,抬手替他拭泪,好笑得很:“如此么?” “让开。”蒋霁若被无赖道士轻薄一般,用手推着道士却不用力,推定然是推不动的,于是无奈质问道,“你到底要做什么?谢意。” 谢意抬起胳膊将蒋霁拥入怀中,自己抬起下巴靠在他结识肩膀之上,闭眼不再说话,环在蒋霁劲腰之上的手带着节奏轻轻拍着。 难道这卷毛蛇妖不喜欢与道士相处么? 这卷毛蛇妖巴不得与道士相处,于是他安静下来,可是心中还气着呢,倔强的不让自己脸颊去贴道士靠在自己肩上的头侧,内心挣扎着。 “若不算道体修为,阿霁人龄比秋渡大不到十岁呢。”谢意忽然说了一句,将脸侧靠在蒋霁肩前,“咱们小蛇有些脾气也是正常的,是不是?” “......干嘛说这个。”蒋霁语气冰冷,心中若擂鼓,呼吸不自觉的急促,手向后抓在树干上边,快要挠出抓痕来了。 “只是谈天。”谢意将头侧换了个位置,能与蒋霁胸膛上方贴合,听见这小蛇心跳急促,“游七说起他十岁那年游桉出生,二人相处趣事,我方才发觉,你与秋渡舅侄俩人龄相差亦是不大的。” “与咱们之事又有何关系?”蒋霁站得笔直,身子放松不下来,手指反手摩挲着身后的粗糙树干,眼睛往身前道士身上瞟。 要忍住,不能叫这可恶的道士得了逞。 “没什么关系。”谢意将怀中蛇妖搂得更紧,“只是不想咱们阿霁生气。” “你之前答应我了什么?”蒋霁这才逮住机会,用自己小臂夹着谢意腰侧,低头质问他,“说什么自己往后去哪儿都与我说,要把我带在身边的,你还记得么?” “是,只是如今情况不同......” “情况不同便能不要阿霁,与他们待在一起笑得如此开心么?!”蒋霁语气有些急躁,用小臂将道士往自己怀里紧着。 “你若要引蛇出洞,至少要帮着那蛇将障碍清除一些。”谢意低声回他,用手轻轻拍着他腰后,“你若日日与我待在一处......” “我问是不是你自己出尔反尔。”蒋霁如今才不听那些道理,不等道士说完便追问道,“难道我不该生气吗?” “我这不是在与你解释着。”谢意被这卷毛蛇妖勒得喘不上气,推了推他胸膛,“做什么又急,哪来的小蛇这般不讲理?” “不许,不许!”蒋霁埋头,一口将谢意肩侧咬住,尖牙隔着衣服抵在肩肉上边,没有用劲,说话含糊不清的,“我有理生气的,不许你与他们在一块那般开心。” “不是咱们阿霁先知情不报,叫我担心吗?”谢意也不躲,叫他连在自己肩上假咬好几口。 “你还怪我。”蒋霁一个劲儿在谢意颈窝蹭着脑袋,卷毛弄得谢意痒得直躲,声音闷闷的,“我不要你道歉,你今夜和我睡在一块,我就原谅你。” 演了大半场,这才露出蛇尾,想来是一开始目的便在此处的。 “哼,宿野唤人了。”远处传来几声乌隼鸣叫,谢意轻笑一声,抬手顺了顺蒋霁的背,“咱们先回去吃饭吧。” 填饱了肚子,夜幕笼罩小天山,宿野与赵九滚了山泉给几位主子简单洗漱,众人在小帐篷里聊天。 时间尚早,百般聊赖,众人分成几队玩起了掷钱判正反,输的一队明日上山野猎时间要比赢得一队少上半个时辰,最后猎得最多的一队获胜,输的要负责打理猎物,负责明晚夜食。 三个小子吵着要玩,谢意等五个大人分成两队,若要分均那三只小的断然是要分开的。 游桉自然是不愿段涛涛与烛秋渡一队,可是谢意与蒋霁定是要在一块儿的,亦不好分开于淮舟和殷渔。 于是众人分队:谢意、蒋霁、烛秋渡、游槐;于淮舟、殷渔、游桉、段涛涛。 “这不公平!”游桉瞧了对面阵容一眼,不满举手出声,于大哥和这美人大哥哥瞧着可不是会捕猎的,对面烛秋渡那一队的大人各个都是厉害的。 且他到底是不愿意叫自己厉害哥哥和烛秋渡一队,叫后者占了便宜。 “怎的不公平?”于淮舟闻言眨了眨眼睛,举着玉扇笑道,“若是还不公平,你不许涛涛与秋渡一块儿,你便去与秋渡一块,将你哥哥换到我这儿来。” “那便如此。”桃花眸从对面段涛涛身上收回,游槐先游桉一步,应下了于淮舟的话,“若叫这坏小子排下去,秋渡怕是要自己独当一面了。” 哥哥出了声,游桉再不愿也认了命,反正段涛涛不和烛秋渡在一块儿便成。 分队变成了:谢意、蒋霁、烛秋渡、游桉;于淮舟、殷渔、段涛涛、游槐。 赵九、赵五自然是跟着于淮舟,宿野和阿蟒便被派给了谢意一队。 先是猜拳,赢得一方先选定正反面谁占多数,输的便猜反,而后投掷五枚铜钱,料中的一队便胜一局。 游桉活泼,主动要担任起猜拳的职责,于淮舟便派出了段涛涛,游桉假动作诈出段涛涛先出拳,段涛涛上当一次,亦将那法子学了去,两个小儿打打闹闹,帐篷内热闹。 谢意盘腿坐好,将烛秋渡抱在怀中,二人身前搭着毯子,瞧着那帐中地上瞧铜钱正反的两个较劲小人瞧得开心。 他们身后那只大了一圈的卷毛蛇妖轻松将二人环住,缩着身子将自己下颌放在谢意肩上,面上亦是带着笑意。 说说闹闹,最终段涛涛险胜一局,夜带了些凉意,帐篷内油灯熄灭,宿野、赵九几人出了小帐篷,众人安稳睡下。 厚垫挨着帐篷垫成圈,蒋霁睡在厚垫挨着门口最边上,身旁便是他的宝贝道士,道士旁边是烛秋渡,一个挨一个,另外一头是于淮舟和殷渔结的尾。 不知何时,有均匀呼吸声传来,有人最先沉入了梦乡,谢意替身旁烛秋渡将毯子盖好,回身睡好,便对上了自己身旁那直勾勾的丹凤眸。 “做什么?”谢意启唇,用气声询问那眸中发亮的俊朗蛇妖。 蒋霁低头,唇瓣在谢意软唇上印了一下,侧身躺好,大手抬着谢意另一侧头下将他挪近自己,埋头狠狠吸了一口那清甜檀香气。 “先生,进我美梦来。” 第419章 血蛊得了逞 丑时七刻,道士的确入梦,不过那梦实在骇蛇。 身子忽如踩空一般,蒋霁梦中惊醒,已然满额大汗淋漓。 “阿霁。”谢意睡眼朦胧,下意识伸手护住身旁惊醒的蛇妖,见他坐在原地大喘气,立即清醒,轻声道,“又梦魇?” 蒋霁呜咽一声,蜷缩着自己身子,将自己塞入道士怀中,那一副可怜模样,和落魄卷毛小犬似的。 谢意堪堪能环住这蛇妖后背,一手拿着自己方帕将这蛇妖额角汗珠擦净,用自己脸侧轻轻蹭着蛇妖头侧以作安抚。 神识早在起身之后朝周围探去,不见那银环气息,倒是在帐外碰到了熟悉气息。 谢意偏头朝殷渔那侧瞧了一眼,那黑袍道士端睡着,想来亦被这小蛇梦魇吵醒,如今神识也在周围搜寻。 殷渔的确醒了,比谢意早上许多,在蒋霁第一声梦魇呓语出口之时,便探出神识试图捉住那暗箭伤人的罪魁祸首。 两个道士的神识一丝不苟在周围搜寻,不过上了小天山山腰便断了线索,要在这小天山数以万计不止的妖灵之气中寻那一丝妖气,当真是大海捞针。 且即便寻到踪迹,等到起身追寻而去,那狡猾蛇妖定是早就逃走,徒劳无功而已。 直到怀中蛇妖精疲力尽沉沉睡去,谢意才收回神识,掐了个安睡咒护住蛇妖梦境,自己才睡下。 几声鸟鸣唤醒黎明,夜与日的交接之际,传说此时山中老虎最猛,正是捕猎的好时机。 游槐习惯了在此时起身,起身的第一件事就是给端正不太雅观的游桉睡姿,替他理好毯子,又看向了自己另一边睡姿极端正的段涛涛。 没什么可以挑剔的毯子到底是被重新理了一遍,游槐起身洗漱,视线被帐篷门边那卷毛蛇妖一言难尽的睡姿吸引。 蒋霁躬着身子,撅着屁股趴在谢意身上睡着,想来是考虑到了自己的体重的,四肢分了压在道士身上的力气,只是将头睡在道士头侧,面向道士,两人共用一个枕头。 游槐怎么瞧,这也不是一个会舒服的睡姿,等蹙眉瞧了半晌,才发觉自己失礼,手中拿着自己外袍步履匆匆出了帐篷去。 晨风吹拂草原,将草叶之上的露珠推落,露珠没能落入地面,只滑落到另一片随风轻摇的草叶上边。 辰时四刻,宿野和玄虎卫用带来的面粉做了荷叶饼,夹了些炖的软烂入味、肥瘦均匀的五花肉和芋艿丝,配了些果子茶。 这美味朝食才要端入帐篷里,宿野抬头便遇见谢意练功与游槐晨练一同从山间归来。 谢意手中还牵着烛秋渡,与游槐两人有说有笑,直到瞧见帐篷口那高大卷发男子的身影。 蒋霁醒来时小帐篷里就只有他一人了,身旁的厚垫上只剩下冰冷,谢意是何时逃脱自己魔爪起身,他竟然毫无察觉,对其余众人何时起身亦是全然不知。 出了帐篷洗漱亦是只见不远处殷渔和于淮舟带着游桉和段涛涛在草原上边儿闲逛,不见那白衣道士还有那游姓七公子,连自己那蛇侄儿都不见踪影。 此时抬眸对上那道士柳叶眼,胸间压石之感再次袭来,蒋霁垂眸避开道士视线,转身回了帐篷之中。 谢意心中一紧,这蛇妖行为异于平日,今日这不吵不闹转身便走,想来是怒极。 谢意赶忙放了烛秋渡去寻他的伙伴,与游槐交代一声,朝帐篷内追去。 蒋霁回到帐篷里,自己坐在厚垫上边盯着地面发呆,脑中空白一片,一用脑想的便都是那道士与游七说笑的画面,他只觉心中堵了好大一口气,憋得他呼吸不畅,难受至极。 “阿霁。”谢意跟在端着木盘的宿野后方,脚步急急赶来,入小帐中便见蒋霁垂着头目光呆滞,周身妖气隐隐约约朝外露着,两手撑在身旁,颤抖的厉害,蒋霁却浑然不知似的。 “阿霁。”谢意走到蒋霁身旁蹲下,抬眸望他,也没能如愿得到回应,这卷毛小蛇似乎对周围一切毫无知觉似的,身子开始微微颤抖,眸中惊恐,面上铁青。 “不要......不要......” 这蛇妖忽然断断续续的呢喃,说话将舌头吐出,若不是谢意反应快,险些叫他咬伤了他自己的舌头。 “宿野。”谢意唤人。 宿野早在进小帐篷之时感知到了蒋霁身周妖气,停了脚步,此刻就在谢意身后不远,听唤答道:“公子!” “去寻师兄来。”谢意用手指抵着蒋霁齿间,很快将自己方巾叠成条状替代自己手指塞入,以免这蛇妖将自己咬伤,“说蒋霁魇住了,如今毫无知觉。” 宿野连忙放下木盘急急朝外跑去,阿蟒循声而入,连忙帮着谢意稳住蒋霁身子,一道黑金雾气闪电似的入了小帐篷内,在厚垫前边化了人形。 双指探上蒋霁脖颈,这蛇妖稳不住自己身子,殷渔用了些力气,以求脉象真实。 丹凤眸中墨瞳上翻,谢意捏着蒋霁一只大手,大手指尖泛凉,额头却烫的厉害,谢意唤阿蟒去烧些热水,自己坐在蒋霁身边将他身子撑起。 他一坐下,蒋霁就下意识朝他身边倒,口中衔着布条,还不停呜咽,想来身子是极不舒服的,谢意瞧着心疼,眼眶红了一圈。 弯月眉轻蹙,又拂袖掀开蒋霁眼睑查看,殷渔摆了摆手示意谢意将蒋霁扶着躺好,叫宿野从他药箱里第十一格取出了一粒红色药丸来。 这蛇妖脉象轻按分散零乱,重按则触不到脉动,有表无里,元气大损,且散脉促快,心火过旺,以至于一时失神,叫那血蛊得了逞。 红色药丸被谢意塞入蒋霁口中,宿野递过一杯温水,谢意一勺一勺慢慢将温水送入蒋霁口中,等到一杯水送完,那药丸在口中不见踪影,殷渔掐诀,黑金雾气逼着那药力发作。 于淮舟在外边儿稳着游槐和那三个崽子,以免帐中人多混乱,可是狐狸眼又一眼没一眼朝帐篷中瞧着,心中亦是担心。 “噗!”蒋霁猛然侧身,吐出一阵血雾,而后无力躺回厚垫之上,双眸紧闭,再无动静。 第420章 小蛇不与道士计较 “阿霁。”谢意被那蛇吐血雾一举吓得愣住,一滴泪珠从柳叶眸中砸落,唤人的声音都在颤抖,“师兄......” “无事。”殷渔摇了摇头,瞧了一眼榻上那卷毛蛇妖,“他身体基底好,我替他清了元神,滞淤之血而已,如今已然无碍。” “那为何还不醒么?”阿蟒蹲在一边急急的问。 好不容易主子良心发现每个月给自己开十两银子的月钱,若是如今英年早逝,阿蟒找谁说理去。 宿野还以为他这小蟒是舍不得自家主子身子受苦,安慰的搂住阿蟒,拍了拍胳膊叫他安心。 “哼。”殷渔轻笑一声,看向宿野,“不醒?那就可惜了,去将我那针袋取来。” “可惜什么?”谢意闻言,回头看向殷渔,面上两道清泪留痕,倒叫人瞧着梨花带雨似的。 “今日不是打算上山泡泉?”殷渔杏眼含笑,将自己怀中方帕取出,递给谢意,“针灸之后不宜泡泉,他便只能瞧着,不过无妨,小九跟着师兄和笃笃,与那游七一块便......咦?” 殷渔笑着疑惑歪头,谢意顺着他视线转身瞧去,榻上那泛红丹凤眸直勾勾的盯着殷渔,眸中恼怒即将溢出。 “阿霁!”谢意拿着手中殷渔方才给他的帕巾,将蒋霁嘴角蹭干净,殷渔嫌弃得抽了抽嘴角,“阿霁,感觉如何?” “瞧着身体是无碍的,人是气着的。”殷渔啧啧两声,准备出帐篷净手,临走还不忘补刀一句,“装昏惹人心疼,真是小儿心态。” 那丹凤眸目送着黑袍长发蠢鸟出了帐篷,宿野和阿蟒见状亦是端了吃食出了帐篷温食去了。 蒋霁这才盯着身前白衣道士看,看见那道士玉面之上带着泪痕,赌气瞥开了眼神。 谢意俯身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又将自己额头与他前额贴着,闭上了眼睛。 蒋霁亦不动,一边享受与道士亲近,一边生着道士的气。 “我想你多睡一会儿,这山间空气极好,我说带着秋渡去山腰练功,半个时辰便回,当真是无意遇到那游七。”谢意用鼻尖蹭了蹭蒋霁鼻尖,起身轻声给他解释着。 “上山也就那一条路,你当真是全然无意。”蒋霁声音发哑,驳着那道士的话,“你若是心悦他,何必在我这儿演戏,叫我次次上当,跌入你陷阱里,你便更开心?” “真是好大的醋味。”谢意见他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心下安定了些,这小蛇既有力气闹人,便是身上不适褪去,“能起么?宿野做好了朝食,咱们吃些填填小蛇肚子?” “我在问你问题。”蒋霁闷闷咳了几声,谢意将他扶起,给他顺着背。 “游七一大早就出了门,我起身时他已不在房内了。”谢意叫这巨大蛇妖靠在自己肩上,一下一下给他拍着背,“当真是我和秋渡洗漱完,上山练功在下山的路上偶然遇见他的,你若不信我,你去问问秋渡,他不会骗你。” “我既连你都怀疑,又怎会相信旁蛇。”蒋霁靠在谢意肩上,一下一下嗅着他身上的味道,嗅到他的全身上下只有一丝丝游七的味道,用自己额头蹭掉,将味道掩盖去,这才满意了。 “怎么就是旁蛇?咱们小蛇是秋渡的舅舅,秋渡是自家小蛇侄,不算旁蛇,师兄、淮舟,对我来说亦是家人,即是我的家人,亦是阿霁的家人,都不是旁人。” “先生与我来说,与旁人亲的不同。”蒋霁将道士搂入怀中,心中还酸涩着,“对先生来说,阿霁与他们同样重要,不分高下,但是对阿霁来说,先生是最重要的,是在阿霁心中,他们望尘莫及的位置上。” “哎哟,这小蛇话说的酸溜溜的。”谢意闻言好笑得很,用自己脸侧蹭了蹭卷毛小蛇脑袋,“你与淮舟、师兄对我来说都很重要,不过咱们小蛇是我心中最特别的,譬如我与师兄互相牵挂,却不必日日相见,知道对方平安无恙即可,可淮舟和师兄却不同,是需要日日陪伴的,是不是?” “你便不必与我日日相见。”蒋霁忽觉委屈,在谢意衣肩上蹭着泪,“虽然是阿霁做错了,但你说走就走,毫无留恋,将阿霁抛在那玉京宫,若不是阿霁来寻你,你便再不会见阿霁,此刻还与我说什么日日陪伴,骗子。” “......”谢意一时无言,只是将怀中小蛇搂得更紧。 三言两语说不清,有些东西远比爱更重要。 人不是木偶,不能因为爱意一词随意被人摆布,我爱你,不代表你可以随心所欲将我当做玩物对待。 爱这个词,本就该包含理解和尊重,爱是需要很多耐心,是需要很多体谅,是需要很多宽容和迁就。 但谢意从不否定蒋霁爱他,因为他能从蒋霁的那些胡思乱想与敏感多疑中瞧见蒋霁那颗对自己永远炽热小蛇心。 或许爱亦是不清醒,不理智,叫人为之发狂,失去本心,可是谢意希望小蛇在疯狂地进行爱意抒发之时,能首先顾好自己。 “可是我需要你,阿霁。”谢意轻声道,“若此刻叫我离了你,我想到便心如刀绞。” “哼嗯......”蒋霁紧紧勒住谢意,几乎要将他融入自己血肉中去,“阿霁亦是需要先生。” 若被需要,那便很好,小蛇不与道士计较。 这边道士和蛇妖情深意切,那边于淮舟饿得肚子咕咕叫,狐狸眼眨了眨,偏头看向殷渔:“他们说到哪儿了?” “说到互相需要了。”殷渔垂眸,杏眼瞧向于淮舟便带了弧度,声音温柔的很:“笃笃饿了?” “既是需要,笃笃的肚子也是需要吃饭的。”于淮舟拉着殷渔大手,嘿嘿一笑,朝不远处带着三个崽子玩的游槐招手,“游七,快来,吃饭啦!” 阿蟒闻言端着热水和帕巾就进了帐篷,主子喷了一地血,可不得收拾一下么?赶紧弄完才能吃饭啊,它的小蟒肚子早就擂鼓宣战了。 温热的荷叶饼和果子茶被端入帐中,主子们进食,宿野和赵九几人也就留在帐中一块儿吃。 这荷叶饼绵软洁白,有些弹牙,配上入口即化的五花肉和入味的芋艿丝,一口一个满足,肉汁和面香的搭配,叫人口舌生香。 “吃饱了,咱们便收拾一下,准备上小天山。”于淮舟喝了一口果子茶,被酸的眯了一下眼睛,可是回甘当真叫人舒服,“游槐在上边儿有个木屋,咱们这几日便住在上边,木屋后边便是那天然温泉,之前叫人都收拾干净了,咱们好好放松几日,不想其它!” 第421章 知情不报 吃饱喝足,精神饱满,众人齐装而发,朝着小天山上而去。 周围绿树成荫,微风吹过,叶片相互击打沙沙作响,偶尔几声鸟鸣,渲染着小天山辰时的静。 山坡由缓变陡,骑在马上仰面于山顶,愈往上走,山风便愈大,偶尔一阵吹得马匹鬃毛拂面,在原地踉跄一下。 此刻金乌未上头顶,小天山上有些寒意,山头亦是草丰林茂,偶尔林间飞过一只翘尾红面野山鸡,兴奋地游桉挥手大叫。 小木屋配有一个小院,安安静静地坐落在山顶下的一段平缓山坡草地上,周围一圈的树木和野草都被收拾得干干净净。 院中有个封闭带窗的马厩,院外还有一间长形平顶木屋,是给玄虎卫守夜用的。 众人踏入院子里,各自开始收拾东西。 这所小木屋一共有两层,一楼有两个卧房,二楼则有三个房间。 每个房间内的陈设都非常简单,除了一张卧榻、一个衣柜以及一套桌椅茶具之外别无他物。 而简易浴房位于后院,与后院中正冒着热气的温泉相邻。 宿野、赵九等人在一层两间房内入住,主子们住在二层,二层三间房,各带各的娃。 午后打猎,泡温泉之事暂且搁置,众人落脚好好歇了一上午,等到午时众人在一层进食,屋门被敲响。 宿野开门,黑疤进屋便颔首跪地,拱手朝众人见了礼。 “直接说吧。”游槐夹了一筷子小酥肉,陪着米饭吃下,“元宵,叫他们留一个人的饭。” “好嘞,爷。”游槐身后的矮桌上,元宵将口中米饭咽下,跑到门边朝院外长屋去了。 黑疤将自己探得之事一一汇报,谢意与殷渔对视一眼,垂了眸。 “......你是说,泾县之内除了咱们镖局有此类异事,未曾在它处发生类似案子?”游槐挑眉,看向黑疤,长指在桌面上点了点,“这就怪了,为何那妖专逮着咱们镖局中人迫害。” 黑疤将头低得更低了些,在原地一动不动等着主子吩咐。 “哼。”游槐瞧了地上那男子良久,终于开了口,沉声道,“去吧,同他们一块儿进食去。” 黑疤领命,从始至终没有抬起头来,躬身退下了。 “兄长,如何?”游槐偏头看向谢意,轻声询问着。 谢意闻言亦看向游槐,回话道:“若是我猜的不错,黑疤似乎与那妖物亲近。” “请教兄长,此话怎讲?”游槐闻言蹙眉,瞧了一眼门口正在刨饭的元宵,又追问道。 “他身周妖气比我上回见他时重了许多,想来两日之前,那妖物便在他身旁跟着。”谢意接过蒋霁递过来的温茶,回着游槐的话,“怪就怪在那妖物跟在黑疤身旁,却谨慎至极,丝毫没叫那妖气浸入黑疤体内。” 桃花眼快速眨了几下,游槐垂眸,抿了唇,声音有些不自在:“......若是要寻一个理由解释黑疤为何害我玄虎镖局,我是如何也是寻不出的。” 黑疤是游槐八岁跟游老爹行镖之时救回来的,玄虎卫做的是狠活,自然拿的也多,平日待遇向来极好,更何况游槐未将黑疤与元宵当做一般侍卫来看。 黑疤向来忠心耿耿,为何要与妖合谋谋害玄虎镖局中人? “那妖与黑疤关系,想来暂时未能得知。”谢意摇了摇头,补充道,“不过若你信任黑疤,还有一种情况,那便是此事黑疤亦不知情,只是那妖待他特殊。” “被害人之妖善待,可算不上是一件好事。”于淮舟在一旁听得认真,“难道黑疤救过那妖?或是像话本里说的那般人鬼情未了?不然为何黑疤会与那妖扯上关系?” “我瞧他像是知情的。”游槐垂眸,刨了两口碗里的白米饭,“他今日瞧着有些反常。” “知情不报啊。”于淮舟偏头,瞧了谢意一眼,“那如今如何是好?若是直接问他,想来难从他口中分辩真假。” “如今形势,黑疤既知那妖待他特殊,又对主子知情不报,想来亦是清楚那妖害人动机的。”谢意将杯中茶水饮尽,轻声回着于淮舟的话,“若黑疤当真是游槐口中那忠心耿耿、绝无二心之人,能任由那妖害人,只有一类原因。” 众人看向谢意,朱樱红唇轻启,吐出四字:“死者当死。” “死者当死?”游槐重复一遍,语气有些不解。 “你那黑疤认为玄虎镖局中失踪的二人该死。”蒋霁一边给谢意碗里填着烧豆腐,一边答了游槐的话,“你若不想张口问那黑疤,就去查查失踪的两人与黑疤有无仇怨,或是和黑疤亲近之人有无仇怨。” 游槐又看向谢意,见后者颔首认同,朝着门口摆了摆手。 元宵起身,端着自己饭盆朝门外而去。 林间风将暖阳温度送来,金乌照的林间亮堂堂。 咻咻! 一支长箭袭来,正中烛秋渡手中半抱起的野兔后腿,烛秋渡反应极快,立马朝后退了两步。 “我的!” 嗒嗒!马蹄声随这声音先来,黑曜石的身影很快出现在林中树后,那高傲的小圆眼亮晶晶的,与地面陷阱旁边的小瑞凤眼对上视线。 烛秋渡抬眸瞧了一眼黑曜石上那游桉,并未理会,将自己才用陷阱捉来的野兔提着,朝小马夜璃走去。 “站住!”游桉见他不理会自己,抬腿夹马,朝那提着兔子的小身影追去,“把兔子交出来!” “咱们俩是一队的,游桉。”烛秋渡头也不回,语气有些不耐烦。 本来捉兔子对蛇来说并不是什么大事,不过为了照顾队中人类,维护狩猎的公平性,烛秋渡竟然也要学着人类用陷阱捉蛇,这般画蛇添足之举。 忙了半晌,这陷阱才逮住一只野兔,还有个和自己同队的野小子要来抢。 真烦蛇。 “谁与你是一队的,你是你,我是我!”游桉晃动手腕,将手中长弓反手拿在身后侧,“这兔子是小八爷我先瞧见的,快交出来!” 第422章 去寻舅母来! 烛秋渡没打算再理会这蛮不讲理的野小子,将那兔腿中的长箭拔出,朝旁边一甩,就要将自己逮来的野兔放进夜璃背着的狩笼中。 游桉见状,驾马朝前挡住了夜璃的去路:“本小爷在与你说话,臭小子!” “你当真是好笑,照你所说,既然你是你我是我,我更没有理由要将这兔子让出。”烛秋渡骑在夜璃身上,小瑞凤眼中平静,盯着那高头大马上的圆眼小子一字一句道,“且你以为自己是谁,又用什么身份来命令我?” “我说了!”游桉闻言暴怒,大吼道,“这是我先瞧见的兔子!” “是。”烛秋渡漫不经心,颔首认同游桉的话,又道,“可是我先逮住的,这午后林中本就安静,兔子擅于藏身,这周围敢在此时出门寻食之兔恐怕就这一只,若是谁看见便是谁的,将它大卸八块都不够分。” “你交不交出来?!”游桉懒得与这擅辩小儿口舌之战,驾着那黑曜石便压步朝前一步,“我最后问你一次。” “不交,如何?”烛秋渡赌游桉不敢,丝毫不退,夜璃亦是一动不动,就等那大马朝自己压来。 黑曜石扬蹄,烛秋渡和夜璃被笼罩在大马阴影之下,烛秋渡调转夜璃马头,朝旁侧躲开,驾马离去,游桉在后穷追不舍,追至一山角草丛之中。 这山角只有一条被短草铺平的小路,小路两旁满是灌木带刺草丛,大马难以进入,游桉拿着弓箭下马,此处正合他意。 两个目的,一是夺了兔子,二是教训一下这不懂规矩的小子,不要叫他破坏了自己将段涛涛留在游府的计划。 若叫这小兔崽子与涛涛交好,成了涛涛在景湖镇又一个牵挂,日后弃了自己和哥哥而去,当真不妙。 夜璃行至山脚一灌木丛前边,已然毫无退路,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圆眼小子面上带着得逞的笑,拿着长弓一步一步逼近。 不是不能打,烛秋渡可不怕游桉,只是如今舅舅与舅母在这小子亲哥地盘上做客,烛秋渡不愿惹出事端,给舅舅与舅母添麻烦。 “别再进了,后边无路。”烛秋渡调转马头面向游桉,“你若有这功夫,自己都逮住一只了,何必做抢掠这般小人之事。” “我就要你笼中那只。”游桉毫不让步,又朝前两步,“的确无路,是你毫无退路,乖乖交出来,少给你八爷我找麻烦!” “蠢货。”烛秋渡烦躁得很,开口骂道,“你爹娘把脑子都生给你哥了?我瞧你脑中空空荡荡,如今风声正响,我是你哥哥的客人,若我今日出了什么岔子,你又能得到什么?” “得到什么?往后的事我游桉从不会去想,自然是有人替我摆平。”游桉闻言便举起长弓,准备给面前马上那小兔崽子一个下马威,中心所指偏了三分,“你如今还有精神替旁人操心?该好好担心一下你自己吧。” 箭在弦上,倏然射出。 烛秋渡预知危险,下意识用蛇尾去挡,一时之间忘了自己如今是人形,于是人身蛇尾忽得显出。 圆眼睁大,游桉吓得朝后退了三步,哪想这灌木之路暗藏缺口,游桉一脚踩空,下意识伸手拉住那灌木枝丫救命。 灌木细枝哪能承重,那枝条从主干上撕裂,游桉圆眼睁大,坠空之感袭来。 咚! 手臂一痛,身上因为恐惧而发麻,游桉大喘了几口气,才模模糊糊看清眼前场景。 烛秋渡咬着牙,身子半悬着拉住了半空中的自己,一条漂亮的黑龙蛇尾缠绕住了两株灌木主干,如意项圈在他颈子上边不断摇晃。 “夜璃!”身上妖力被压制,烛秋渡蹙眉,唤着山角那匹小马,声音带着些颤抖,“去寻舅母来,去寻舅母来!” 舅母心细,定是会察觉自己出了事。 山角那小马没有丝毫犹豫,朝来时之路奔去,马蹄声渐渐远去,烛秋渡听见自己的心跳极快,口鼻皆有铁锈之气。 游桉一动不敢动,不知过了多久,许是不过十个呼吸,一只胳膊哪能长时间撑住整个身子,游桉咬牙,大喘着气,试图将另一只手递给烛秋渡。 烛秋渡瞧明白他的心思,亦是小心翼翼配合着挪动着自己已然发僵的手臂。 忽然一滴鲜红坠落,冰冷正中游桉眉心,吓得他浑身一颤,后知后觉的恐惧袭来。 他偏头朝下瞧了一眼,这一眼不得了,山崖下边郁郁葱葱深不见底,游桉再也控制不住身子的颤抖,烛秋渡被带着发颤。 蛇尾鳞片遍布,本就密滑,那灌木主干上的四岔枝干被蛇尾受力,一层一层脱去,到底是经不住两人体重。 “哥哥!” 砰! 山间一声惊恐刺耳的小儿呼唤,一声闷响,随后没入平静之中。 阿蟒按照烛秋渡的法子设好最后一个陷阱,站起身忽见林中几只飞鸟急速飞过头顶。 “急着飞去做什么么,不如进阿蟒腹中来。”阿蟒将剩余的木头收好,准备原路返回去找自己主子和小主子汇合。 才过了三个陷阱,便见谢意骑着小枣,身后跟着一群人朝这方奔来。 “咦?”细长蛇眸眨了眨,阿蟒这才看见前边带路的小马夜璃,“这是什么事么?” “阿蟒,瞧见秋渡了吗?”谢意墨眉紧蹙,在马上问了一句,并未停歇,小枣马蹄不停,追着那夜璃朝前而去。 “殿下不是在守陷阱么?”阿蟒指了指前方不远处的小山坡,目光所及之处没有那半藏身于树后的小身影,阿蟒朝前奔去,只见一带血长箭。 鼻翼动了动,阿蟒举着那长箭蹙眉:“游小公子?” 夜璃在山角小路之前停了步子,没见那悬在山崖边的身影,跺蹄哀鸣一声。 谢意见那灌木破败倾斜之态,心直提上了嗓子眼,连忙下马朝山崖那处赶去。 直至那光秃灌木枝旁,朝下一瞧,身上都软了几分。 蒋霁连忙将人身子稳住,抿紧了唇。 此处深不见底,山壁之上不规则的挂满了枯枝,谢意瞧见心都凉了几分。 “......带些人去山下寻。”谢意朝身后跟来的玄虎卫道,憋着一口气,紧捏着蒋霁手臂,稳着自己颤抖的语气,“带些止血药物,我去寻师兄要回魂丹。” 最坏的打算,谢意被蒋霁稳着身子,扭头朝山角一瞧,那黑曜石躲在不远处一棵树下双耳向后,马尾夹在两腿之间轻颤。 谢意心中一紧,朝追来的阿蟒和宿野喊道:“叫他们去唤游槐,快去!” 第423章 提头来见我 段涛涛提着一只肥硕的野山鸡,朝他与游槐置在地上的猎笼而去。 咻! 一箭双雕,不过是一只箭上两只山鸪。 游槐收弓,垂眸对上了提着野山鸡的小儿清眸,桃花眸中笑意被长睫隐去,游槐跳下所站高石,几步走到了段涛涛身边。 “哎呀,咱们游七果真是名不虚传!”于淮舟提着那‘双雕’之箭,朝猎笼这处走来,身后殷渔一手一个猎笼,已然满满当当,“这下看意哥儿他们怎么比!” 于淮舟他们比谢意那一队早出来了半个时辰,如今自然是收获满满。 “还是殷兄长厉害。”游槐拱手,弯唇笑道,“不必亲手染血,几粒药丸,便将猎笼灌满,游七当真惭愧。” “我夸你,你夸他做什么?!”狐狸眼眨了眨,于淮舟不解问道,“你怎的不夸我?” “那便多谢淮舟,替我拾来这对山鸪。”游槐挑眉笑道,接过于淮舟手中长箭,“如今四笼已满,咱们不若去瞧瞧谢意兄长他们。” “我瞧你,是担心你那胞弟。”于淮舟抖了抖自己袖子,接过殷渔递过来的方巾,闻言嘿嘿一笑。 “自然。”游槐跟着他弯了唇,“桉桉顽皮,我自然担心,只怕他不安分给谢意兄长他们惹出了什么岔子来。” 这边话音刚落,便有马蹄急急赶来,游槐转身看去,只见马上元宵身影。 “七爷!”元宵方才降了速,便马上飞身而下,双膝跪地,语气急切,“您快去吧,小八爷与那小世子一同坠了崖!” 空气安静一瞬,于淮舟闻言反应半天,而后腿软朝后倒去,被殷渔接住了身子。 手中山鸪被甩落,游槐飞身上马,一手拎着元宵后领,便将他身子捞起放在马上引路,急急朝事发之地去奔去。 段涛涛挽指吹哨,唤来自己那匹玉尘白马,对于淮舟和殷渔拱手道:“二位兄长,我与游大哥先行一步。” 言罢,便飞身上马,追着游槐而去。 “......哥哥,救救秋渡和小八。”于淮舟半晌回了神,搀着殷渔转身,抬眸看向那双波澜不惊的杏眸,乌眉紧蹙,“他们还活着,是不是?” 殷渔抬手将于淮舟后脑护住,将他拢入怀中,声音平静温和:“哥哥去探探,笃笃先别急。” 两只黑百灵被黑金雾气从胸口织出,朝两个不同方向而去,宿野与阿蟒随后赶来,站在殷渔与于淮舟不远处,听到了有些无措的啜泣之声。 殷渔黑袍长袖拢住了于淮舟的身子,偏头看向宿野,摆了摆手。 宿野单膝跪地颔首,起身拍了拍阿蟒肩膀,化作一缕黑雾顺风而去。 阿蟒转身便走,却听身后殷渔唤他:“阿蟒。” “......宿野主子。”阿蟒停了脚步,转身抚肩低头朝向殷渔。 “这山中应当亦有蛇。”殷渔语气平和,一字一句叫这小蟒听个清楚,“你去寻它们,瞧瞧能不能帮上忙。” “啊,是么。”殷渔一语惊醒梦中蟒,阿蟒连连点头,快步朝山林走去。 山林中定是有蛇的,不过这山林之中气味繁复,阿蟒一时之间难以嗅到同类气息,于是在落叶和山角边四处寻着。 这边才用树枝掀起一片树叶,树叶下边有些鼠妇和蠡牛,阿蟒起身,便和头顶一条斜鳞蛇对上视线。 这斜鳞蛇身周体味重,阿蟒下意识蹙眉,退后了半步,还将那斜鳞蛇吓了一跳,将身子前段昂起,呼呼出声。 [你做什么!吓我一跳!]那斜鳞蛇想来是感知到了阿蟒身上蛇气,也不躲,反而怪责着阿蟒。 “你偷偷摸摸瞧什么么!”阿蟒亦不受气,叉腰便怼它,可才说一句,便被那斜鳞蛇甩了甩尾巴打断了话。 [我瞧瞧你在找什么。]斜鳞蛇瞧着比阿蟒还急,信子快速在空中颤抖着,[我问你,你有没有见过两个小孩儿,或许其中一个是一条小黑龙蛇,你见过没有?] 阿蟒:啊?这不是阿蟒的对白部分么? [见过,还是没见过?]斜鳞蛇见阿蟒睁大了蛇眸发呆,语气更急了,[算了,瞧你也不知道,你若寻到了便衔着叶片去山间木屋那处,给那人类带路。] “衔着叶片去木屋么。”阿蟒抬手指了指自己,疑惑道,“我就是在寻他们的么。” [那行了,我先行一步,你遇到它蛇也和它们说一声,山林里来了一条很厉害的黑龙蛇,咱们快些寻到,早日恢复自由身。]斜鳞蛇一边吐着信子,一边急急朝树下爬去。 树干上长满了青苔,那斜鳞蛇一个不小心,便整条蛇摔在了地面枯叶堆里。 “......”阿蟒转身,自己小声嘟囔,“原来王上早就行动了么。” 马蹄声急急赶来,谢意凝着自己神识,沿着山崖向下一寸一寸探着。 “兄长!”游槐翻身下马,疾步行到谢意身边,“这是怎么回事?” 蒋霁挡住游槐,将手中染着兔血的长箭和一根未开刃的细木条递给他,一言不发。 这长箭上边染着游桉和极淡的烛秋渡气息,游槐嗅不到不重要,重要的是那箭尾刻着一个桉字。 游槐怎会认不得,这是自家胞弟的长箭。 “人呢!”游槐捏紧手中长箭和木棍,拳头不断颤抖,转身朝四周瞧了一眼,桃花眸中已然盛怒之态。 几个人闻声跪着朝前来,俯身埋头于地,都是今日跟在游桉身边的那几个玄虎卫。 “那么小个孩子都看不住?!”游槐扫视一眼地上那几个玄虎卫,怒极反笑,语气冰冷,叫人听了汗毛竖立,恐怖至极,“你们如今是打算提头来见我?” “游大哥!”马蹄声急切,段涛涛驾停了玉尘,翻身下马快步上前,按住了游槐抽动腰间九节鞭的手,“游大哥!若是桉桉在山崖下等待救援,咱们一刻都耽误不得,若是此刻惩罚,恐误生机,当务之急是寻到桉桉。” 感受到手中大手轻颤,段涛涛明白游槐亦是慌了神。 伸手虚扶住游槐身子,段涛涛转头对那几个以面贴地的玄虎卫严肃道:“你们现在便去山下寻小八爷,若是敢跑,镖中规矩伺候!” “还不快去!”元宵闻言连连颔首,瞧了一眼地上那几个呆瓜,抬腿踹了其中一个一脚。 小段爷在家中是说得上话的,这几个如今还看不清形势,想来是不能再在主子身边留着了。 第424章 我喝你的血暖身子 疼痛比意识先涌入脑海,大腿之下疼痛剧烈,将口张大喘了几口气,禁不住痛苦呻吟出声。 声音里带着些哭意和沙哑,小身子控制不住得颤抖,睁眼所见便是一片黑暗,不远处有一发亮圆口,圆口被长条状物密密麻麻的覆盖。 “哥......哥......”游桉鼻子被血腥糊住,呼吸不畅,张大了嘴巴呼吸,他尝试着动了动自己的身子,一动便有剧痛传来,四周一片黑暗,他一时之间难以感受自己哪里受了伤。 疼痛叫大脑发麻发木,圆眼眼皮抽动几下,游桉盯着眼前唯一的那处亮光,就快要闭上眼睛。 忽然洞口条状物被掀开,更多光亮照入洞中,游桉迷迷糊糊瞧见一个一瘸一拐的小身影,从洞外扶着墙进入。 “嗯......嗯呜......” 游桉朝着那小身影呜咽,却被捏住了下颌,预知危险,游桉大喘着气想要挣扎,却听那小身影声音沙哑道:“我好不容易寻来的,你若给弄撒了,我便将你吃了保命。” 是烛秋渡。 游桉安了心。 冰凉的水连带着嗓子里的铁锈味被灌入,嗓子被针扎似的疼痛,游桉安安静静颤抖着喝完,身旁那小身影扶着游桉靠着的巨石缓慢坐下,从自己怀中拿出了一大把草。 “嚼了,然后吐出来。”烛秋渡毫不客气,将一把草直接塞到游桉嘴边。 “你嚼。”游桉知道烛秋渡想做什么,想来他手中都是草药,可是自己如今说话牙齿都打架,若是咀嚼,还不得咬着自己舌头啊。 烛秋渡懒得与这顽劣小儿废话,捏开他下巴将那一堆草药塞入,淡淡说道:“嚼细一些。” 游桉哼哼唧唧几声,还是老老实实专心将那草药细细嚼碎,烛秋渡将手伸到他唇边,示意他吐出。 游桉眼眶控制不住的流泪,借着洞口黯淡光亮瞧了烛秋渡一眼,愣了一下,还是将口中草药乖乖吐出。 “嘶......” 草药被烛秋渡敷在游桉胳膊和腿上好几处,疼痛叫泪不断涌出,烛秋渡抬手就捏住了游桉嘴唇,警告道:“水难寻,若你再哭浪费,我便将你杀了喝血。” “我要哥哥......”游桉被他捏着说不清楚话,委屈得很。 “谁害的?!”烛秋渡瞧着便气,一句话出了口,自己还猛咳好几下,本着省力原则,自己从怀里掏出一把草,放进嘴里慢慢咀嚼着,不再理他。 洞口的光线愈发昏暗,烛秋渡靠在游桉身边躺下,两个小子再不说话,洞内只剩下游桉因为疼痛偶尔倒吸气的声音。 “痛啊呜呜......”最后一丝亮光退出山洞,游桉忽然崩溃,躺在大石上边咧嘴大哭,疼痛触摸着他身上每一根神经,“好痛啊,我要哥哥......” “你哥就应该把你绑在他裤腰带上。”烛秋渡声音愈发嘶哑,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往后娶妻生子?笑话,照顾你一辈子便是了。” “不许你说我哥哥!呜呜......”游桉亢奋,一句话说完,大喘了几口气,咳嗽带着浑身裂开似的疼痛,“好痛......” “你若不想活,你便一直嚎。”烛秋渡自己本就痛,身旁又有一个哭天喊地的,烦蛇至极。 哭是憋回去了,偶尔抽噎几下,山洞之内又安静下来。 “......我冷。”那小儿又委屈道,“我要冻死了。” 小天山的傍晚,气温骤降,寒风从山洞灌入,绕一圈又流出,吹得游桉浑身发寒。 “那便死吧。”烛秋渡咬牙,痛得自顾不暇,没好气道,“你死快些,我好喝你的血暖暖身子。” 游桉试图朝烛秋渡身边挪动自己,一动便痛,痛了便哼唧,哼唧了又冷,冷了又动。 就这样循环两次,烛秋渡仰头叹气,心烦得闭了眼睛。 小天山的夜,月光都带了冷意,山间静悄悄的,一切嘈杂都被壮阔的山木吞没。 山脚全是火把,有来回人影走动,可是这一切都与十余丈山壁之上山洞中的两小儿无关。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鳞片与山壁摩擦生响,一小蛇脑袋绕过藤蔓瞧了一眼山洞之内,而后扭着身子离去。 “谢道爷!”赵九骑着小雪急冲冲的,朝山脚之下奔来,一边跑一边嚎着,“有信了,有信了!” 谢意拿着火把,连忙朝赵九赶去,身旁蒋霁紧紧跟随。 赵九手上拿着一根树枝,树枝上缠绕着一条老鼠蛇,急急递到蒋霁面前。 那蛇张嘴吐着信子,蒋霁抬头朝山壁上瞧去。 “还活着。”蒋霁语气急切又兴奋,看向谢意,“在那山壁山洞中,两个都活着。” 谢意心中一喜,踮脚抬手按住蒋霁小蛇脑袋亲了他脸颊一口:“带路。” 火把和人影像忽然像水流倾泻一般朝一处涌去,月光洒落林间,地面树影斑驳,无需风动,夜自寒凉。 山洞口外没有落脚之处,只有一根极大的树干,藤蔓被拨开,谢意探头,借着月光瞧见了山洞之内互相依偎的两个小身影。 谢意躬身爬入山洞,探了脉,悬着的心稍稍安定了些,用树枝和布条给游桉固定了腿,谢意将怀中药丸掏出,取了水袋将温水一点点给这两个小儿喂入。 “小心。”谢意将游桉身子抱起,轻轻递给洞外树干上立着的蒋霁,“外袍替他护着些,满身都是伤口,小心着他的腿。” 等蒋霁带着游桉飞身而去,谢意返回洞中,将烛秋渡轻轻抱起。 “舅母。”烛秋渡意识模糊,小嘴中呼出的热气都带着血气,更别提鼻下那两条已经干透的血痕。 “好秋渡。”谢意低头贴了贴烛秋渡额头,触觉一片滚烫,他将自己外袍脱下,替烛秋渡裹在身上防风,“没事了,这就带你回家。” 地黄捣碎,敷在了游桉小腿上边,树枝被拆去,换作磨得光滑的竹板,身上大大小小伤口十余处,草药被洗净,换上了殷渔的药粉。 热水沾了软帕子,将这两个可怜的小花脸猫洗了个干净,烛秋渡腿上全是缠绕刮伤,脚踝肿的大了一圈儿,被宿野用草药仔细包着。 殷渔长指探出黑金雾气,一丝一缕,替烛秋渡修复着体内伤处。 小小身子哪能承得住这般冲击,到底是清魂化形丹和妖丹护体,烛秋渡亦是个福大命大的,不仅保了游桉一命,自己强撑着等到了救援。 “不见坠地伤。”殷渔摇了摇头,将烛秋渡身子扶正躺好,“身上伤处皆是坠崖之时被山石和树干击打,想来从那处山崖坠到山洞口前有物助他们缓冲,不过实情如何,等明日他们苏醒再问也不迟。” 第425章 心如止水鉴常明 木屋一层,卧房内,此时气氛凝重着。 “你们的意思是,是小八躲过你们几人看护,自己带着黑曜石偷跑了?” 长指敲了敲桌面,游槐冷笑一声,扫了一眼桌前跪地的几个玄虎卫,“你们几双眼睛倒是白白长在面上,被一个十岁小儿戏耍,你们说我留着你们作甚?” 几个玄虎卫将身子俯得极低,身子微微颤抖着,若身为玄虎卫犯错,按照镖局规矩受罚,那当真是比死还难过。 “拿着高薪厚禄,吃穿亦是玉食软衣,游府何时亏待过你们?”那声音低沉,不带温度,叫人听着便心中发颤,“就叫你们看着个小娃娃,又不是叫你们帮我看管一个悍匪,这点事儿都做不好,我养着你们做什么?” 无人敢应声,游府七爷的性子府中下人都清楚,若不是点名要谁回答,若你主动出声,便是做了那出头鸟。 所谓鞭打出头鸟,七爷的九节鞭第一下就会朝鸟头上边来,保底叫脑袋上边开了花。 段涛涛就在游槐身旁端坐着,安安静静练着字。 为了方便照顾,烛秋渡与游桉被安排在了殷渔与谢意屋子中间,也就是原来游槐和两个小子的屋内,一层宿野、赵九四人合住,腾出了一间屋子给游槐和段涛涛。 亥时三刻,游槐正在屋内训斥游桉的贴身侍卫,段涛涛在屋内寻了一圈无事可做,于是静心练起字来。 “元宵。”游槐见桌前众玄虎卫不敢出声,冷笑一声,朝门口唤人。 “七爷。”元宵躬着身子开门进屋,单膝跪地等着游槐的吩咐。 游槐端起茶杯,摆了摆手,轻声道:“送去虎啸阁中。” “七爷!”桌前几个玄虎卫终于有了动静,想来横竖都是死,还不如给自己求情,争取一线生机。 那桃花眸中毫无波澜,死水一般,瞧上一眼,心里已然知晓自己最终结局。 “......段小爷,段小爷求您救救属下!”一个胆大机灵些的,朝着段涛涛磕头,“小八爷吩咐属下几人去寻猎物,属下不敢不听主子的命令,哪想不过一个回头小八爷便不见踪影,咱们在周围仔仔细细寻了个遍,实在是没有寻到小八爷踪迹......” “你倒是大胆。”桃花眸中墨瞳挪向那身子发颤的玄虎卫,“拖下去。” “......你叫成柏,我记得你,小八爷待你很是关照。”段涛涛将手中青玉留青花蝶管紫毫笔放下,只这一句,不再说旁的。 游槐挑眉,一手撑着脸侧,沉静不语。 元宵抬眸瞧了一眼自家七爷,又瞧了一眼面上平静的段小爷,按兵不动,室内就这样安静下来。 段涛涛给自己研墨,墨条与砚台接触,一圈一圈发出轻响,并不闹人。 “写什么呢?”游槐忽然开了口,伸手拿过段涛涛方才练字的精纸,掀眸一瞧,纸上墨字极有笔者风姿,赫然写着‘心如止水鉴常明’几个大字。 “还不够平静么?”游槐偏头看向段涛涛,嘴角噙着笑,“还是在警示我?” “并无此意,无心练字而已。”段涛涛认真研墨,并未对游槐对号入座之言感到惊慌失措。 “哼。”游槐轻笑一声,抿了一口淡茶,扫了一眼底下的玄虎卫又问道,“你如何看待此番玄虎卫失职之事?” “拿钱不办事,理应如此。”墨条在砚台上边细细磨,段涛涛不抬眸,只是答着游槐的话,“不过总归不该越过主子去。” “你的意思是,他们只是听从小八命令,并无过错?”游槐偏头垂眸,瞧见了那一圈一圈出浆的砚台。 “自然是有错。”段涛涛停了手,看向那名为成柏的玄虎卫,“若照你们的说法,你们听从小八爷之言,对于小八爷走失只是无心之失,若是受罚实觉委屈。可你们却将七爷嘱托置之不顾,既是拿钱办事,主子的吩咐你们抛之脑后,该当何罪?” “这......属下知错,还请七爷责罚。”成柏闻言俯身磕头,带着几个玄虎卫朝游槐请罪。 成柏较其余几个玄虎卫,脑中清醒不少。 段小爷这一番话一来是叫玄虎卫认清自己错处,避免给七爷带来‘不论是非,苛责下属,滥杀无辜’的污名,二是将玄虎卫从‘险至主子丧命’变成了‘擅离职守,办事不力’,以此减轻罪名。 “不过你们的确不适合待在小八爷身边。”段涛涛想到游桉那躺在床上疼痛颤抖的模样便蹙了眉,偏头看向游桉,拱手道,“游大哥,段某愚见,玄虎卫办事不力,罚薪半年,鞭责三十,撤离原职,送去镖局做护院即可。” 游槐闻言不语,拿过元宵斟好的热茶,抬起茶杯吹了吹,慢慢抿了一口。 屋内安静,众人眼耳皆放在游槐那处,段涛涛抬眸瞧了游槐一眼,便对上那双幽深桃花眸。 “按段小爷说的办。”那桃花眸瞥了段涛涛一眼,游槐摆了摆手,元宵接了令,领着那几个朝游槐和段涛涛跪谢的玄虎卫出门去了。 等到屋门合上,游槐起身,伸手扶起段涛涛手臂,声音温和低沉:“早些歇息。” 黎明被清脆鸟鸣声唤醒,山间晨风带着些湿气,吹入了二层卧房之内。 “嗯......”榻上小儿呻吟,小脸都肿了一圈,双眼又干又涩,堪堪能睁开一条缝来,“哥哥......” 圆桌旁的阿蟒从梦中惊醒,连忙起身倒了一杯温水,走到榻边,将游桉半身扶起:“尤小公子,您喝水么。” 温水被一点一点送入口中,嗓子里刀割似的疼痛,游桉闷闷咳了两声,又被阿蟒扶着躺下,盖好了被子。 阿蟒抬手摸了摸游桉额头,又摸了摸自己额头。 细长蛇眸眨了眨,自己额头一片冰凉,阿蟒这才想起自己不是人类,体温不同,探不出来的。 屋门被推开,元宵进屋朝阿蟒点头,让开门边,游槐脚步轻轻进了屋内。 “怎的还在低烧。”游槐抬手抚上游桉额头,轻声问了一句,便见那小儿肿胀圆眼中挤出两行清泪。 “哥哥。”游桉偏头用自己脸侧去贴游槐的手,嗓音沙哑着。 第426章 动心起念皆是因 桃花眸半垂,瞧着那满面肿胀的小儿,训斥之言到底是封在嘴边开不了口,抿唇沉默半晌,游槐轻轻拍了拍游桉脸颊:“......等你好了再收拾你。” “哥哥,烛秋渡呢?”游桉胳膊被包着,一条腿被固定着,连小身子胸膛和后背都用白布包着,一动便浑身痛,说完话咳了几声,带着身子颤抖发痛。 这小子连脸颊都青紫好几块,肩上亦有伤,想来自然是不方便四处瞧的。 “就在旁边。”游槐听着这小儿公鸭嗓音,到底是一母同胞,自己带大的,不心疼是假的,压着语气问话道,“又是你做的好事?” “......嗯。”游桉身上难受,没什么力气,也不想辩解。 “你得到什么了?”游槐正色,桃花眸中严肃,将声音压得极低,“如今给自己弄一身伤,伤筋动骨,景湖镇亦是回不了,此番若不是秋渡护着你,你此刻还想见到哥哥?且若是秋渡出了什么事,你叫哥哥如何与你蒋霁大哥交待?” 游桉凡胎肉体,烛秋渡不同,游槐想也知道,蒋霁是蛇妖,侄儿不也是蛇妖么? 按照自己胞弟的性子,定是欺负人家不成,反倒险些叫自己丧了命。 “桉桉知道错了。”游桉蔫疚疚的答话。 游槐瞧着心疼,将剩下的话憋了回去,转头对元宵道:“去炖些软粥来,府中那些养身子的都拿来些,给秋渡和这个混小子好好养一养。” 金乌悬在正空,山林间安静,日光从窗沿照入,给屋内带来一丝暖意。 碗中山药瘦肉软粥,炖的米粒爆开,此时温度正好,被玉勺一勺一勺送入口中。 烛秋渡靠在谢意怀里,瞧着没什么精神,想来是还低烧着,嗓子发痛,吞咽困难,跟着谢意送粥的节奏将那软粥一口一口咽下。 蒋霁将银环妖丹妖力封印解除,那妖力能帮着这小蛇崽子恢复身子。 屋内一道叫蛇难以忽视的视线,从烛秋渡醒来开始便追随着他,可烛秋渡并不打算理会。 那圆眼中失落,将玉勺送到嘴边的软粥吃下。 段涛涛瞧着那暗送秋波不成的游桉便觉得好笑,用玉勺边蹭了一下他唇下沾上的米粒:“难不成桉桉是个小哑巴?” “......”游桉噘嘴,又偷偷瞧了烛秋渡一眼,“他会骂我的。” “不该骂么?”段涛涛又将盛得半满的玉勺递了过去,“再如何都是该与秋渡道歉的,何况人家秋渡舍身救了桉桉不是?” “......不是我。”烛秋渡忽然启唇,吸引了屋内众人视线,“是他那纱带。” 段涛涛垂眸瞧了游桉手腕上被清洗干净的浅青纱带一眼,与游桉对上视线,游桉圆眼眨了眨,下意识想要偏头,被动作弄得肩膀一根筋扯着脖颈发痛:“哎哟......” 段涛涛伸手护着游桉脑袋,朝烛秋渡轻声询问:“秋渡是说桉桉手腕上的纱带?” “嗯。”烛秋渡闭眼,脑中还有些晕乎乎的。 体内妖力滚烫,是在替烛秋渡疗伤。 烛秋渡说话的声音与游桉一般沙哑:“就快坠落地面时,那纱带忽然出现,带着我们朝上,到了那山洞旁,我便拖着他爬进山洞里,那纱带便回到他手腕上,妖气消失殆尽。” 一大段话说完,这小蛇崽子闷咳好几下,谢意抬手给他顺着背,又喂了些蜜水。 游桉忽然激动,情绪亢奋,抬眸看向段涛涛,又看向不远处坐着的游槐,像是邀功似的:“哥哥!是咕哞姐姐!是咕哞姐姐救了秋渡和桉桉!” 说完大喘几口气,盯着游槐等待回应。 “嗯。”游槐冷漠的应了一句,站起身,朝另一榻那边瞧去,拱手道,“蒋公子,兄长,秋渡这段日子就在我这处好好养伤,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提,桉桉顽劣,是游槐管教不当,实在抱歉。” “哥哥......”游桉哼唧几声,声音带了些哭意,“烛秋渡,对不起,是桉桉不对,桉桉不该那般待你。” 要自己哥哥俯身弯腰替自己认错,叫游桉比自己受伤还要难过,发肿的圆眼红了一圈,又开始淌下热泪。 谢意将手中软粥最后一勺给烛秋渡喂下,始终没有开口,拿起一旁温热帕巾替烛秋渡蹭着嘴角。 蒋霁瞧向游槐,轻笑一声:“说的倒是轻巧,若是此次你那好弟弟自己踩空落崖,秋渡未来得及施救,那般情况又有谁说得清,那时你若怪上秋渡,秋渡亦能两句话撇开自己关系吗?” “此番的确是桉桉行为欠妥,游槐往后定严加管教,亦是会尽全力补偿秋渡,还望蒋公子和兄长大人大量,亦望秋渡安心在泾县好生调养身子,否则游某心中惭愧不安。”游槐又将身子压低了些。 “......他用的不是箭,只是一根木棍而已。”屋内安静半晌,烛秋渡开了口,“意外大过人为,若他聪明,自己吃了亏应会长些记性,舅母说,做善事积福,秋渡是自己想要救他积福,游伯伯不必如此。” 烛秋渡闷咳几声,接着说道:“但我此刻的确烦他,若要我因着一句道歉便原谅,似乎有些强人所难,不如此篇揭过,咱们按照原来计划好好安养歇息。” 谢意用自己下颚一角贴了贴烛秋渡的额头,轻声道:“叫两个娃娃好好歇息,咱们也出去吃些东西。” 顾着烛秋渡睡下,殷渔和于淮舟吃了东西进来换守,顺便给两个娃娃瞧瞧身子。 “兄长!蒋公子!”屋外二楼走廊上游槐急急追出几步,站在谢意身旁停下,拱手道,“此番当真是桉桉做错,还望兄长和蒋公子莫因此事与我兄弟二人生出隔阂。” 谢意并不答话,只是缓着脚步与游槐并排走着,声音清冽悦耳:“游公子可信因果?” 游槐面上有些诧异,没想到谢意会忽然问出这个问题,思虑半晌,轻声答道:“从前是不相信的。” 谢意偏眸瞧他,等待后续,却被一只大手抚着脸颊,强迫转正了头。 游槐脚步放缓,等着身后那追来的小人, “不过之前瞧见一句话,说是‘动心起念皆是因,当下所受皆是果’,游槐忽觉有趣,心中便在意两三分。” 第427章 这就是我的月光 “顺受其果,不种其因。”谢意闻言颔首,面上带着淡笑,“所谓人生之果,皆由己造,因果循环,自有定论,善恶之果最终反馈到自己身上。” “多谢兄长提点。”游槐听出谢意话中之意,拱手道谢,“此后我会对桉桉多加上心,定不会叫他再无所顾忌任性为之。” “涛涛性子极好。”谢意没由头的提了一句,再不就此事多言,而是抬头看向自己身旁那卷毛小蛇,“昨日那些猎物,如何处理的?” “宿野大哥忙着煎药,阿蟒处理的。”蒋霁捏紧了道士送入自己手中的手,心中不满被手中温热填平,“咱们不是输了么。” “阿蟒处理的?”谢意闻言轻笑一声,“那不是把小蟒放入食堆里,昨夜那小蟒肚子可不得撑坏了?” 蒋霁闻言弯了眼眸,接话道:“宿野大哥有先见之明,将阿蟒放入食堆之前便煮了一大锅嫩肉饽饦将那蟒蛇肚子填饱,想来也就偷吃几只野兔便罢了。” 中午众人吃的亦是山药瘦肉羹,不过菜食丰富一些,配了芋艿丝饼、凉拌鸡胸、炸小肉丸,宿野还在山间泉水旁摘了些水芹用来清炒,清香爽口,辛中带甘。 这边谢意一碗山药瘦肉羹才吃完,殷渔与于淮舟便晃了下来:“那两个崽子睡了,咱们也无事,歇一会后不如去泡泉?” 神经紧张了一夜,是该好好放松,游槐吩咐元宵带人去收拾昨夜阿蟒处理过的猎物,准备趁着猎物新鲜,今夜好好犒劳一下众人的胃。 “几位哥哥玩好歇好,段某便失陪了。”段涛涛放下碗筷,笑着朝桌上众人拱手道,“我想去瞧瞧桉桉与秋渡。” “我一会儿叫元宵去守着。”游槐吃着水芹,闻言看了段涛涛一眼,“且上边儿留了人看着,桉桉与秋渡睡着你也无聊,你在下边儿跟着哥哥们玩也无妨。” 段涛涛从前在景湖镇有个游桉陪读的名头在身上,某些时刻总是尽职尽责。 其实游家两兄弟如今都将他置于心上,也从未在游府中说过什么‘陪读’之事。 按照元宵醒示玄虎卫的话来说,段小爷就是游府的异姓小九爷,说话是有分量的。 段涛涛含笑摇头婉拒,离了桌旁,游槐亦没强留。 一旁狐狸眼眨了眨,于淮舟玉扇半遮玉面,眯着眼打量着那目送少年远去的游槐,随后嘿嘿一笑,算是摸透了自己这发小心思。 “哎呀~有得等了。”于淮舟走到游槐身边,懒洋洋的落了座,语气轻飘飘的,“不过就在身边,想来不过五六年,也是值得。” 长睫一颤,桃花眸光莫名躲闪,游槐瞥开眼神,不接于淮舟的话。 白雾缠绕热泉,热泉是从山中涌出,泉心温度最高,不断吐出热泉,泉潭四周被圆石环绕,留了两处梯口,有一水道将多余泉水引出。 众人在后院浴房简单冲洗身上,将自己长发高束,而后逐一入了这一潭温泉之中。 谢意与蒋霁来的最晚,出了浴房还站在原地争论一番,最后道士被那卷毛蛇妖推着朝温泉潭边走来。 于淮舟抬眸瞧着那穿着里衣的道士,奇怪得很:“意哥儿,泡泉穿个亵裤得了,裹这般严实做什么?又不是没瞧过。” 丹凤眸瞬间逼问过来,谢意举手投降,轻声道:“......从前,从前一同泡过泉,你饶了我吧,好阿霁。” 方才在浴房中这蛇妖可不是一顿闹,他不愿叫旁人将他的漂亮道士瞧了去,好一顿尖牙假咬的威胁,磨着道士穿上了里衣,此时于淮舟一言,又叫他生了气。 “他也一起的?”蒋霁看向一旁看热闹的游槐,扭头质问着道士。 “没有,就我们俩。”于淮舟可算知道内情,连忙替自己道士好兄弟辩解。 热泉从脚踝一路浸润上肩上一点,谢意靠在热泉潭壁上,舒服得喟叹一声。 道士舒服,这蛇妖便开心,大手在泉下寻到了道士的手,两人十指相扣,无声泡泉。 于淮舟狐狸眼扫过这热泉内众人一眼,满眼秀色可餐,他往泉下藏了藏自己的身子。 这满池男子,除了自己哪个不是腹前画田字的?就自己只有两道竖杠罢了。 殷渔弯睫半垂,杏眸中倒映着这小少爷的表情动作,唇角微弯,没想到被忽然抬眸瞧过来的少爷逮了个正着。 于淮舟抬眸就被惊了一下,这老道士长得真是惊为天人,此刻墨发高束,不论是那流畅的脸型还是精致阴柔的五官,都叫人口涎直流,更何况此刻弯唇一笑...... “诶↑!”谢意猛然出声,柳叶眸都睁大了些,“快,师兄快接着些!” 殷渔反应极快,伸手将小少爷毫不费力的抱起,朝潭边走去。 于淮舟狐狸眼眨了眨,还没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直到一滴鲜红滴落在自己胸膛上,于淮舟才发觉自己鼻中溢血。 殷渔将于淮舟放在池边一处凉快些的地方,接过宿野拿过来的帕巾替于淮舟将鼻下鲜红拭去。 “能泡的,不是泡热了。”于淮舟红着面替自己辩解,“就是,就是......” “就是瞧见师兄貌美,咱们于掌柜的害了花痴病了。”谢意趴在泉边朝这边望,他可是将方才那深情对望瞧了个清楚明白,于是拆穿了这无措少爷。 书页被顽皮的山风吹过,段涛涛用手轻轻将书页抚平,收回了自己放在后院池中那孤单背影上的目光。 “后来呢?” 这声音稚嫩却沙哑,游桉张大了嘴巴,等着元宵将酸甜的江浦橘放入自己口中,等到自己咀嚼到那酸甜可口的汁水,又用眼神示意,叫元宵给烛秋渡喂一口。 可是烛秋渡的小嘴早就被阿蟒塞得满满当当,连阿蟒的嘴里也没有闲着。 “后来到了深夜,寒夜刮起了大风,乌云闭月,今夜没有月亮,可如何是好呢?”段涛涛声音若山间细泉,轻快又温柔,“他的朋友躲在亭子里,大声问:你的月光呢?” “在这里啊!”段涛涛学着故事主人公的语气说了一句,接着讲故事,“他拿出了自己昨夜收集月光的篮子,掀开篮盖,用其中那柄长勺将昨夜收集的月光一勺一勺舀出来,抛向了夜空。” “亮堂堂的月光很快充满了他们的亭子,他拿着篮子朝他的朋友们喊道:快看!这就是我的月光!” 第428章 无事不登三宝殿 云雾升腾,天边破晓,日光从东方升起,描绘着山间万物,又是一个带着凉意的清晨。 几日前泡泉那夜的猎物烧烤宴,实在是美味,吃的谢意几人饱腹撑肠。 不过肉食食多伤人,自那之后众人断了几日的荤食,老老实实跟着两个养伤的娃娃吃了些素食软粥。 外袍被轻轻披在身上,谢意运着灵气收功,偏头便对上了那双睡眼惺忪的丹凤眸。 “怎么不多睡会儿。”蒋霁见道士收功,伸手便从身后将道士环住,下颌贴在道士肩上,嗅着那叫人安心的清甜檀香又闭上了眼睛,嗔怪道,“衣服也不知道添。” 这卷毛蛇妖那日在小天山下得了黑袍长发道士一粒药丸,连着睡了好几日的好觉,昨夜梦魇呓语也就偶尔一句,如今瞧着精神都好了不少。 “这小天山灵气极好,不想浪费了。”谢意偏头与蒋霁贴了一下脸,放轻了自己的声音,“今日也该早起的,那两个崽子好了一些,今日得回游府不是?” 二层屋内两人黏糊着,楼下宿野已经给两个养病的小主子送了吃食,此时正在收拾餐桌。 一道黑影从窗边闪入,宿野连忙放下手中玉盘走到墙角与那黑影嘀嘀咕咕,半晌那黑影不知从哪儿掏出一封信,宿野挥了挥手,黑影便消失不见了。 殷渔扶着于淮舟下楼,才下到一楼便被捧信而来的宿野拦住了去路。 “主子、于少爷,宫里来信。”宿野躬身抬起双手将那信件捧高,语气听着有些急切。 殷渔将那信件取过,拍了拍宿野肩膀:“若是那血晶之事,便等小九下来再说。” 赵九给谢意房中送了热水和帕巾,谢意二人洗漱穿戴,先去隔壁屋内瞧了一眼烛秋渡,有殷渔调理,又有银环妖丹助力,这几日小蛇崽子恢复极快,如今已然能够自己进食。 段涛涛喂着手不方便的游桉,游桉面色红润了些,圆眼与谢意对上视线,试探性的露出一个笑,被谢意抬手点了点小脑袋后,瞧着放松了不少:“谢意哥。” “快吃吧。”谢意颔首,又轻轻摸了摸烛秋渡的头侧。 一层圆桌上摆放着红糖糕、芝麻酥和素锅盔,还有几样下甜羹的小菜,都是元宵几日前回了一趟游府,昨夜回程时带过来的。 谢意带着蒋霁落了座,众人也都落座动筷,一碗甜羹下肚,谢意抬眸瞧向桌旁宿野,重复了一遍他方才说的话:“只有寻到那血晶一个法子?” “是,公子。”宿野放下手中勺,答着谢意的话,“陛下信中这般写,那霭疆使臣只是另提一个寻到血晶之法。” “如何?”谢意连忙追问。 “血晶既是以血作引,其中主仆之血皆对其有感应,若是取血混以生犀燃烧,若那血晶离得不远,便能得知其位。”宿野一字不落,将尹显麟信上所写尽数说出。 “血混生犀。”谢意垂眸颔首,看向殷渔,“师兄可有生犀粉?” “嗯,吃完便试试。”殷渔扶着袖子,将一块芝麻酥放入于淮舟身前玉碟之中,“不过想来此次多半无望,这几日夜中安静,那狡猾蛇妖不知在暗处谋划何事,在寻到那血晶之前,你与蒋霁一切小心。” “嗯,小九明白。”谢意扭头瞧了一眼那正乖巧低头吃着红糖糕的卷毛小蛇,轻抿了唇。 虽然大概猜到这小蛇是以自己做饵,欲引那莽山露出马脚,但谢意心中依旧不安。 谢意不是不相信这卷毛小蛇,而是此事不容有失,若是真叫那莽山得了手...... 一块红糖糕被放入身前玉碟中,那双丹凤眸中泛着亮光,蒋霁语气慢悠悠的:“尝过了,好吃的,先生尝尝。” 做出一副天真模样来,这卷毛蛇妖向来惯会演戏,谢意瞧着无奈轻笑一声,将那红糖糕夹起放入口中。 红糖香甜不腻,糕体软糯不粘牙,咀嚼时带有回甘。 这边一小口才咽下,那卷毛蛇妖带着他亮晶晶的丹凤眸便凑了过来,笑得唇角酒窝微现:“如何?” “极好。”柳叶眸弯弯,谢意认同着这卷毛小蛇的话,“阿霁爱吃便多吃些。” 取了这卷毛小蛇之血混了生犀,那青烟缕缕升上空中,竟然在空中成一青烟盘。 这青烟盘在空中转动数圈仍不停歇,最后随风消散了。 正如殷渔所料,那狡猾莽山不知如今身在何处,叫这法子追踪无源。 简单收拾了些东西,殷渔用黑金藤蔓给那两个行动不便的小子做了带轮小椅,一行人趁着金乌高照,时辰尚早,缓缓归途。 “哎呀~”于淮舟将自己平铺在游府客房院中,自己与殷渔的石榻上边,摆了个大字,“终于到了,那小天山美是美,只是木屋太小,总是觉得施展不开,哥哥快来!” 殷渔理着这小霸王的外袍,闻言将外袍挂好,大步迈向石榻旁,便被翻身而起的于淮舟搂住了窄腰。 “哥哥......”于淮舟将脸埋在殷渔腹前,环住他窄腰,语气撒娇似的,红透了耳廓,“木屋不方便,如今咱们回到游府,哥哥今日累不累,不如咱们睡个午......” 叩、叩、叩 屋门被不轻不重的敲响,于淮舟话还未说完,便被殷渔大手揉了揉脑后,只好松开手任自己就快得手的美人哥哥去开门。 “圣主爷,于少爷。”元宵站在门口,躬着身子头也不敢抬,语气恭敬得很,“少爷煮了些花茶,问问您二位是否有空,请您们前去品鉴。” “品鉴花茶?”于淮舟坐在榻边,穿着自己的鞋子,闻言轻笑一声,“想来是以花茶作引,叫元宵你来无事不登三宝殿吧?” “嘿嘿。”元宵跟着笑了两声,接着说道,“谢道爷与蒋公子此刻就在院中等候,少爷叫人备了些酸梅冻和酥饼,就候着您几位爷前去品鉴了。” “少来引诱我。”于淮舟张开手臂,殷渔仔细给他理着外袍,笑着逗着元宵,“元宵,把你们七少爷目的老老实实交待出来,叫我想想这到底是去还是不去。” “诶,于少爷。”元宵又将身子躬下了些,轻声答着于淮舟的话,“是那黑疤回来了。” 第429章 因果报应而已 咕嘟嘟嘟~ 花茶在壶中翻滚,弄得一室馨香。 宿野与阿蟒被留在客房顾着烛秋渡,赵九、赵五两个陪着谢意四人到了游槐院中。 几人落座,游槐斟茶,于淮舟在屋内瞧了一圈儿,未见黑疤。 “我叫他先下去了。”游槐将斟好的最后一杯茶放在蒋霁面前,给四处张望的于淮舟答疑,偏头朝茶桌一旁那躬身立着的元宵唤道,“说吧。” 元宵应了一声,便将黑疤交代的过往与自己几日探得之事娓娓道来。 原来这黑疤自从被领进游府之后,便跟着游槐四处走镖立信四处奔走,而后稳定下来,做了游槐的探子,常年在外。 也因为这个缘故,黑疤平日在镖局中除了游槐也不与人长时间接触,本身性格孤僻,唯一一个比较熟悉的朋友,就是一个名为安濠的护院。 这护院和贴身探子是什么机缘巧合相识的呢? 原来是在近三年前,游槐受于淮舟邀请去景湖镇游船那回,黑疤在外探信归府,看到游槐留信才知自家主子出了门。 游槐留了不少银子,还叫元宵替他备了新年礼给黑疤。 可是新年前镖师送完年镖便都归了家,主子不在,无事在身的玄虎卫在虎啸阁中亦是闭门不出的。 老爷夫人在京城团年,玄虎镖局与游府皆是冷清,黑疤走走逛逛,在玄虎镖局左侧镖师花园之中看到一个被留守院中的护院,这个护院就是安濠。 这个安濠,趁着少爷不在家中,不知从哪儿逮了几只野兔到镖师花园中养着,黑疤几次路过都瞧见那安濠给兔子堆草。 府中无所事事,藏身于树看安浩偷偷摸摸、做贼心虚的喂养肥肥的野兔,便成了黑疤新年每日的趣事。 毕竟是护院,安濠亦不是全然不知黑疤所在,但是两人默契,都没有揭穿对方。 就这样,就快正月十五,在一日夜里,安濠将那自己偷偷喂养的肥兔烤的飘香,邀请了树上男子同食。 一顿香喷喷的烤兔吃完,黑疤分得一对针脚粗糙的兔毛护腕,还有了第一个身份对等的朋友,就是护院安濠。 安濠是在第二年新年去世的。 那时黑疤替游槐探信才归府,手中拿着给安濠带的新年礼,在护院屋门口守了一下午,都没见到安濠的身影。 从不主动在镖局内与人交谈的黑疤拦住了一个护院,没想到询问得来的是自己朋友安濠的死讯。 “镖局除了那几个爷,谁最大?死了个不懂事的护院有什么可惜的。”那护院想来是不知道黑疤身份,摆了摆手,一句话将安濠死讯带过了。 黑疤不知实情,亦不好瞒着游槐探查游府镖局之事,此事本就是心中一个难平的结。 直到第一个镖师失踪,黑疤从中查出蹊跷,报给游槐此事似乎并非人为,不过手中无实证。 游槐之后自己带了几次镖,都无事发生,只好暗中请了道士做法,对外只是宣称失踪那镖师自己对镖中颇有抱怨,是自己使了性子走了,以免造成镖局之中人心惶惶。 没想到今年护送去络邑的肉镖,又出了事,依旧是镖师走失,本来游槐还心存侥幸,直到于淮舟来告知谢意发现妖气,不得不寻求谢意帮助。 可是黑疤态度实在是叫人起疑,游槐按照在小天山上谢意与蒋霁的思路,吩咐元宵去探查,探得失踪的那两个镖师皆与黑疤无交集,却与安濠交集颇深。 “是什么事?”狐狸眼瞧向元宵,于淮舟放下茶杯询问道,“难不成那安濠死后化成了妖?” “这属下就不知情了。”元宵摇了摇头,回着于淮舟的话,“不过方才七爷提到安濠,黑疤沉默半晌只是说,镖中镖师草菅人命,罪有应得,再不说话。” “黑疤是个话少且极倔的。”游槐抬起放着酥饼的盘子,方便蒋霁取饼,声音低沉道,“他不愿多说,如今事情大概较为清晰,我亦不想逼他。” “那便放任那妖将你镖中那些镖师杀光?”蒋霁瞥了游槐一眼,“此刻不知那妖大仇是否得报,亦不知你那黑疤是否参与此事,你一句不想逼,叫我先生何处去寻?” “未有人死化妖的说法,镖局男子多,阳气重,它捉那两个镖师时间间隔一年之久,想来是在等机会下手,它要寻仇之人应当不占多数。”谢意拍了拍身旁卷毛小蛇腿面,对游槐轻声说道,“黑疤既说镖中镖师草菅人命,想来是知情那鬼魂目标。” “鬼魂?”桃花眸中疑惑,游槐轻声问谢意,“兄长,若那安濠是鬼魂,黑疤身上的妖气何来?” “妖气不会有错,不过从何而来,想来还是要与那黑疤谈谈。”谢意抬起茶杯抿了一口花茶,凝眸接着道,“若是方便,我想单独与那黑疤聊聊。” 夕阳西沉,人间黄昏恍若梦境,四周一片金灿灿,卷毛蛇妖坐在花圃一大圆柱上边晃着腿,等着自己那在屋内与黑疤谈话的白衣道士。 “阿霁。”身后传来温柔呼唤,蒋霁立即抬身落地,扭头对上了不远处道士那双被余晖亲吻的柳叶眸。 蒋霁张开双手,几步接近,毫不客气将谢意和那清甜檀香拢入怀中,偏头闭目在谢意耳后嗅了一大口:“谈完了?” “嗯。”谢意语气都带了笑意,抬手拍了拍自己怀中蛇妖宽阔结实的背脊,“走吧,咱们回院中去瞧瞧秋渡。” “问出来了么?”蒋霁大手拉住谢意温热的手,将人朝院外带着。 “嗯。”谢意颔首,捏了捏蒋霁握住自己的大手。 “先生真厉害。”丹凤眸中掩盖不住的欢喜,手牵着还不够,蒋霁将自己手臂也与谢意手臂紧紧贴在一块儿。 “借了人之常情而已。”谢意莞尔一笑,“不过明日出府一趟,替那安濠孤魂超度。” “超度?”蒋霁闻言重复一遍,有些疑惑,“......可是他害人了不是么?” “害了人么?”谢意反而问向蒋霁,柳叶眸弯弯,“为自己复仇而已,对于残杀自己之人,难道做了鬼还要对其心慈手软么?” 蒋霁挑眉,摇了摇头。 是了,他的道士是能容的,是不同的。 此事何来的妖鬼害人之说? 因果报应而已。 第430章 躲躲藏藏算什么好狐! 起伏的群山间稀薄的晨雾缥缈,金乌不过从东方天空露了个半面。 黑影几乎透明,瞧着湿漉漉的,在山脚的一个灌木丛中中的山洞里若隐若现,黑影身后还护着一只妖气四溢的小狐狸。 黑色鬼影与白衣道士的对视,不过三个呼吸,那鬼影声音嘶哑且冰冷:“是我干的,不关这狐狸的事。” 呦呦~ 鬼影后边的小狐狸缩着尾巴哀鸣两声,似乎也在替这鬼影辩解。 “人呢?”白衣道士轻笑一声开了口,声音清冽,蹲在那只能容下半人的山洞前,偏头朝洞内瞧去。 “死了。”鬼影回答得简单明了。 “怎么死的?”白衣道士瞧了那小狐狸几眼,追问道。 “被我胁来这山洞,剥皮拆骨。”鬼魂依旧言简意赅。 “后来呢?”白衣道士又问。 “后来?后来被我抛下江水,魂魄被鬼差带走了。”鬼魂似乎是嫌这白衣道士啰嗦,语气竟有些不耐烦。 白衣道士衣领动了动,一条黑龙蛇从中探出脑袋,那双金瞳青眼一动不动地盯着那鬼魂,警告意味十足。 “你竟叫他们投胎?”白衣道士站起了身子,理了理自己身上因为蛇妖爬动而发皱的衣服。 “为何不让?什么十八层地狱,哪有这人世间苦楚。”鬼影不屑轻笑一声,避开了那黑龙蛇眸,“什么是公平?以上欺下,以多欺少,若是下人,有万般理都百口莫辩,死了又有何人在意?黄土一捧而已。” 可白衣道士不语,半晌才道:“黑疤给你烧得衣裳和鞋子,你都收到了么?” 那鬼魂忽的安静了,直到柳叶眼抬眸再次与它对望。 “我替黑疤来,送你一程。”白衣道士补充道。 安濠的鬼魂已然有些残破,想来就快在这本不接纳他的人世间消散了,那双有些扭曲的脸庞面上平静,打量了谢意好几眼。 安濠回身摸了摸那小狐狸的额头,才站起身对谢意道:“来吧。” “......这狐狸与我投缘。” 谢意凭空画符,那安濠忽然开了口,声音嘶哑怪异。 不过也难怪,连鬼魂的脖颈上边都有极深的红痕,想来是被那两人施暴勒死又投入江中,口鼻冲入泥沙,弄坏了嗓子。 “它见过常明的,若是日后孤单去寻常明,希望道长不要为难它。”安濠鬼魂嘴中不停,语速快了些,似乎是想在走之前将心中未了之事交代清楚,谢意便缓了一些手中的速度。 常明是黑疤的本名。 “有劳道长,替我转告常明,他烧来的那些衣裳我都收到了,还有那些纸元宝,都能用的,他替我买的新年礼,那个兔绒金丝护腕,上边的宝石烧不过来,不过护腕极好,我很喜欢......” “虽然他不知道,但是我见过他了,和这小狐狸一起,他若是往后孤单,可以来与这小狐狸说说话,小狐狸答应我,每年新年都去游府看他......” “是我失约,答应陪他一同过年,没想到命比纸薄,最后也没能见上他一面......” 那声音逐渐空灵,谢意咒语最后一句到底是半晌没念出,直到那‘谢谢’二字从前方隐隐约约飘来,一道淡金光雾护着那扭曲黑影,朝着大亮苍穹而去。 白衣道士背手而立,朝着那黑影消失的湛蓝天空望去,领口钻出那黑龙蛇支起半身,用蛇头蹭着道士脸颊。 白衣道士忽然回头,与身后那蹑手蹑脚,压着耳朵夹着尾巴准备逃跑的小狐妖对上视线。 ?我没有吃人......?这小狐妖眼神躲闪,不打自招。 “你既是正修,为何要破修吃人?”白衣道士回身垂眸,看向那抬着一只前爪做出一副随时准备逃跑的小狐妖,轻声问话。 ?那两人实在可恶啊!?小狐妖义愤填膺,?连本狐都看不下去了!? “往后还吃人么?”谢意挑眉不做评价,接着问话。 ?不吃了!再不敢了!漂亮道长!?小狐妖连忙拍着这白衣道士马屁,却被道士身上挂着那蛇妖瞪了一眼。 谢意手指捏符,点在那小狐妖额心一点:“你若再吃人,这符咒会将你妖力吞尽,爆体而亡。” ?这不公平!?那小狐妖跳脚道,?若是有人类欺负我呢?!? “若是有人类欺负你,这符咒亦会保你一命。”谢意答了话。 ?那若是有人伤害常明呢??小狐妖追问道,?难不成要本狐瞧着他被欺负吗?? “我的符咒,自然是讲理的。”谢意又答一句。 小狐妖用自己又圆又黑的狐眸将谢意上上下下打量一眼,又被那双青金蛇眸吓得身上一颤:?......那便走吧。? “嗯?”这回轮到谢意疑惑了。 ?你带路,本狐去游府寻那常明。?小狐妖几步跃出了灌木丛中,?若是与他谈的来,本狐亦是愿意被他收养的。? 黑龙蛇:『......』 谢意:“......这妖脸皮比你还要厚。” 『先生!』黑龙蛇用自己脑袋抵住谢意脸侧,对他方才的话极其不满,『做什么将阿霁与这蠢笨狐狸作比!』 ?谁在说话!?前边那狐狸忽然炸了毛,视线朝四周乱探着,?出来!躲躲藏藏算什么好狐!? 蒋霁修为自然是在这狐妖之上,这狐妖探不出道士身上的黑龙蛇亦是妖也实属寻常。 于是白衣道士身上盘着一黑龙蛇,身侧跟着一只狐狸,就这样走了一路,直到入了游府,被元宵请着进了游槐院中。 “哇!狐狸!”游桉坐在黑金藤蔓轮椅上边,正被段涛涛推着在院内晒日光,见谢意回来,一眼便瞧见了那毛色漂亮的红狐,兴奋得哑着嗓子问道,“谢意哥,你这是哪里捉来的?” “不是捉来的。”谢意朝那两个小子笑,“它来找人的。” “啊?”游桉语气听得出的震惊,“......我没有捉过狐狸啊,哥哥说狐狸很容易成精的,桉桉不敢捉。” “谢道长。”黑疤从屋内出来,躬身拱手朝谢意见礼,游槐就在他身后一步,亦是朝谢意颔首见礼。 “都处理好了。”谢意颔首回礼,又将安濠鬼魂嘱托一字不落转告了黑疤。 黑疤听完,与地上那大大方方靠近自己的红狐对视一眼,第一时间转身看向了游槐:“七爷,属下......” “留着吧。”桃花眸中依旧淡淡,游槐低声打断了黑疤的话,“自己与府内那些爷们打好招呼,别叫那些多手多脚的捉了去。” 元宵瞧了一眼黑疤,转身朝前边玄虎镖局走去。 “多谢七爷,多谢谢道长。”黑疤语气依旧平平,听不出兴奋,却弯腰提起了那只狐狸,姿势生硬得将它夹在自己胳膊上。 对黑疤来说,这或许已经是最亲密的动作了。 第431章 你好香啊 众人在游府休憩了大概七日,谢意带着蒋霁几乎在游府和镖局的每个方位都燃了一遍血生犀,依旧是青烟飘起成盘,而后杳无音讯。 殷渔给蒋霁吃的那药,药效维持了十五日左右,可是是药三分毒,不能短时间内连续服用。 且殷渔这十一清神丹的炼药原料极其难得,留了两颗作为储备,给蒋霁隔两日一针灸,这几日梦魇不若之前频繁,但是睡熟了定是不安稳的。 好消息是在殷渔的调理和银环妖丹的助力下,烛秋渡身上的伤以极快的速度愈合,如今瞧着健康得很,屁颠屁颠陪在谢意和蒋霁身边,时常去书房与段涛涛一同上课。 经过坠崖一事,游桉对烛秋渡态度大转变,自己如今伤势未愈行路都不方便,每日起床瞧见段涛涛便问:“烛秋渡今日如何?” “极好的,并无不适。”小瑞凤眼眨了眨,烛秋渡手里抓着蔬菜饼,抬眸瞧向了身旁朝他问话的谢意,小嘴上边油乎乎的,“舅母是说明日咱们便上那澄湖小岛吗?” “嗯。”谢意拿起温热帕巾给烛秋渡蹭了蹭嘴巴,“你游伯伯说如今瞧你每日蹦蹦跳跳,精神不错,澄湖小岛上安静,是适合养病的,若你身子没有不适,咱们明日便去那小岛上呆几日,之后便又要赶路了。” “秋渡都好的。”烛秋渡认真颔首,顿了一下又说,“......那游桉不是如今还不能自由走动么?” 人与妖的差别,游家小八伤筋动骨一百日,如今从榻上挪动到藤蔓轮椅上,动一下还叫唤痛呢。 谢意闻言轻笑一道:“他哥哥说不许他去。” “不许我去!?” 游桉病中惊坐起,扯到了伤处,痛得‘哎哟哎哟’叫唤:“哥哥,桉桉也要去的!” 游槐屋内,元宵正在一旁替游槐收拾行李,段涛涛净了手,才在桌边落了座,便听桌旁那小儿大叫。 “你如今这般,如何乘船?在府中乖乖养伤。”游槐眸都不抬,将桌上素肉丸子舀起,给那小儿放入碗中,“好好吃饭。” “不嘛不嘛!”游桉不干了,噘着嘴生气,委屈道,“哥哥不要桉桉了......” “吃饭吧。”游槐扶着袖子,又将一勺酥肉丸舀入段涛涛碗中,朝游桉道,“你与元宵待在府内,偶尔叫他推着你出门转转,不许任性胡来,否则将你送回京城,我看你何时能见到那咕哞姐姐。” “我与元宵?”游桉才将自己小勺拿起,如今手上还用不上多少力气,圆眼眨了眨,“什么意思,涛涛也要跟着哥哥去么?!” “自然。”游槐颔首,语气平淡,“你自己受伤玩不了,还不许涛涛去玩吗?” “哥哥......”游桉圆眼眨了两下,一滴清泪便从下眼睑滑落,语气也可怜起来,“桉桉求求哥哥,桉桉不去,涛涛亦是玩不尽兴的,是不是?” 段涛涛抬眸,见那小儿可怜兮兮对自己眨了眨眼,轻笑一声:“将桉桉自己留在府中,岂不是要将这府里闹个翻天?” “是了是了,哥哥。”游桉又看向游槐,“定是会闹个翻天的,叫桉桉跟着去吧,桉桉保证听话的!就像平日将桉桉抱上轮椅那样,也将桉桉丢上船就成了,等到到了岛上,再将桉桉从船上捡起便是,不碍事的......” 第二日一早,几辆马车晃晃悠悠从玄虎镖局门口出发,一路到了澄湖边上。 湖风吹得众人衣摆翩飞,蒋霁和游槐架着伤势未愈的游桉,将他稳放在船内,六只摇橹船拨开水面,晃晃荡荡朝澄湖中央绿意正盛的岛屿而去。 这澄湖平如明镜,只有远处湖面偶尔微风轻拂,涟漪层层从岸边掀起,才添生机。 水面辽阔无垠,清澈透明,岛屿宛如一枚月形翠色宝石镶嵌其中。 湖周山峦起伏,苍松翠柏挺立,千峰竞秀,实在是美不胜收。 大概半个时辰,船抵小岛岸边,在远处瞧着这岛屿不大,没想到踏入这澄湖小岛,才知其壮观。 众人若入画一般,这岛上空气都清新不少,一条小径蜿蜒曲折地通向翠绿的林木深处,小径两旁的草丛被修剪得整整齐齐。 丰茂林木之中,有几处屋顶飞檐从树梢中显露出来,岛上高耸着一处山包,游老爹岛屋便在那山包之下,玄虎卫带路,将众人行李拿好行入小径之中。 岛屋在林上,采光亦是好的,屋子占地不小,沿着屋子侧梯走上二层,可见湖面远山,还能将前方山林美景尽数收入眼中。 “......二层有个茶室,茶室四周有两间浴房,四间卧房。”游槐站在二层朝湖面大开的一个雕花半封长方窗前,与众人介绍着屋内布局,“楼下卧房大一些,带了浴房,一共六间,都吩咐他们打扫整洁,兄长们随心居住即可。” 游家兄弟八个,外加游老爹和他的二房妻妾,这岛屋卧房多并不是什么怪事,屋旁便有一个器具齐全的小厨房,今日来时带了些吃食生疏上来。 澄湖小岛离游府并不算远,往后每日一早便有玄虎卫送新鲜肉果蔬菜到岛上来,众人吃喝不愁,只管好好歇息。 选了房,众人入房将自己行李安置好。 宿野切了几盘果宗和山柰果,段涛涛拿了一盘,带着烛秋渡,去游桉房中玩他二人前几日上街买来的傀儡木偶去了。 “就在这吧。”谢意和蒋霁选了一层最靠近山体的那一间卧房。 这小蛇近几日又开始梦魇,睡不好觉,谢意亦是心疼。 蒋霁到底是蛇,这卧房光线暗些,喜欢阴暗些的住处,谢意希望他在这儿能睡个好觉。 屋内陈设齐全,一张大床贴着墙摆放,瞧着被褥都是上好极软的,这蛇妖惯会赖人,自己将行李收拾妥当,便环住了桌边给自己倒水的道士的腰。 “困不困?”谢意抬手,将手中玉杯递给蒋霁,侧头看向自己肩上的小蛇脑袋,“喝些温热水。” “困。”蒋霁接过热水喝下,杯子还没放下,便将自己湿润的唇放在了谢意颈侧,被谢意身上的暖意熏得脑袋发昏,“先生,你好香啊。” 第432章 情绪溃堤 “哼。”谢意闻言轻笑一声,接过蒋霁手中空杯,“是我身上的味道么?是你自己身上的。” 香气的确是谢意那股檀香不错,不过来源却不是谢意。 这蛇妖爱闻谢意身上的檀香,昨日未针灸,洗澡时不知是如何突发奇想,用了谢意大半瓶檀香澡豆。 他自己倒是满意得很,谢意也不好说他,免得这蛇妖闹起脾气没完没了,只有被这蛇妖熏得半夜精神。 “喜欢。”蒋霁将自己贴在谢意身后,不停用自己唇瓣蹭他脖颈软肉,“阿霁嗅着安心,先生。” 谢意感受到那蛇妖逐渐升高的体温,心中暗道不好,刚要一动就被蛇妖衔住了颈肉,用尖牙威胁着。 “有先生这般养蛇的么?”蒋霁声音发哑,蹭了蹭谢意颈肉上留下的一个尖尖牙印,算是安抚,“哪有养蛇叫它吃素的?” 这道士不知道是不是借着小蛇崽子受伤和自己梦魇的名头,要么陪护小蛇崽子到半夜才回屋,要么就是一副清心寡欲的模样,不论自己如何撩拨都不上当。 腰带被滚烫大手解开,谢意偏头,身子被那蛇妖亲得朝斜后方靠去。 可是谁不是气血方刚的男儿呢?难道就这卷毛蛇妖一人在忍耐吗? 谢意将在自己脖颈上乱亲的蛇妖推开,抢过自己腰带便将外袍拢好。 这一举动无疑惹怒了蛇妖,不过这蛇妖吃一堑长一智,心中明白若是强迫道士自己亦是没有好果子吃,于是将自己‘砰’的一下甩到了榻上,开始自己的惯用伎俩。 “......”谢意瞧了一眼那卷毛蛇妖,轻声劝道,“这青天白日的才到岛上......” “我都懂。”卷毛蛇妖抬手,打断了道士的话,语气听得出的失落,“我都明白。” “阿霁。”谢意走到榻边,伸手揉了揉蛇妖松软的卷发,“困了便好好歇息,不要使小性子,好吗?” “是我不好。”蒋霁当真是心累,如今血气上涌,不想听这道士讲道理,语气低沉,“别说了。” 室内陷入沉默,谢意垂眸瞧着那闭眼忍耐的蛇妖,心中亦是压抑。 那莽山之事叫谢意心中随时警惕,神经若一根细弦紧绷,如今哪有心思行那般欢好之事,且这小蛇不是还在针灸疗期么,不宜剧烈行事的。 照这小蛇平日那般闹人法子,这回近乎半月未亲近,谢意可不敢打包票自己能叫这蛇妖开头结尾都听他的。 “你上回悄悄与你那蛇妖属下说了什么?”谢意将一旁枕头和被褥拿过,替这小蛇垫好,扯开了话题。 蒋霁闭眼不语,又怕道士生气,半晌才道:“......我叫它与莽山快些来害我,反正如今我在你身边也是爱而不得。” 谢意无奈,被这蛇妖气笑了,手沿着蛇妖腿侧朝上摸去,却被蛇妖一巴掌拍开。 “哟呵?”柳叶眼弯弯,谢意被这小蛇举动逗乐了,又伸手探去。 手才与那小蛇兄弟接触呢,便被一巴掌拍开了。 “又不许碰了?”谢意好笑得很,自个儿趴在榻上,小臂撑在蛇妖肩头一侧,垂眸盯着那装睡蛇妖,“阿霁?” “我去隔壁歇一会儿。”蒋霁被这道士玩笑的态度惹怒,翻身便起,却被道士一把捏住脖颈,按在了原地,“......做什么?” “不合你心意便要如此么?”谢意语气轻飘飘的。 “我怎么了?”蒋霁捏着那道士按着自己的手腕,到底是忍不住了,语气又急又气,“我回来寻你之后的时日不乖么?什么叫不合我心意便要如此,半个月前宁愿自己帮我也不许我碰你,如今还不要我,我叫你不要碰我也不行么?!” “如今的确不是个好时机。”谢意松手,任蒋霁捏着自己手腕,“事事都还未能有个定数,且你身子......” “如何叫定数?那莽山把我杀了才算定数么?!”蒋霁起身坐好,依旧不放下道士的手腕,“它一日不出现,你便一日将我拒之千里之外,这就是你谢意的好法子?我亦没见我如今有多清心寡欲,身子好到那处去了?有什么效果?” 蛇妖对道士这段时日的行为早就忍到了极点,抗拒自己身子,不就是厌恶自己么? “冠冕堂皇,为了我好。”丹凤眸红了一圈,蒋霁声音中带了些鼻音,“要叫我听话,什么都顾着你自己的想法来,你到底有没有在意过我的想法?” 瞧这蛇妖委屈,谢意避开了视线,蒋霁松开他的手腕,起身便要朝门口走去,却被谢意一把捉住了小臂。 道士和负气蛇妖的僵持,室内重新恢复安静。 “......过来。”谢意掀眸,瞧向那倔强蛇妖背影。 蛇妖一动不动,缓了两个呼吸,带着气转了身,也不想站着俯视道士,自己单膝跪地蹲在了道士面前。 唯一倔强的丹凤眸半垂,不愿瞧这薄情寡义的道士一眼。 微凉的长指捏了捏蛇妖发红发烫的耳垂,蒋霁粗重呼吸,抬手捏住了自己耳垂上那只比自己手小了一圈的手,放在手里捏了捏。 谢意倾身,亲了一下蛇妖唇角,尝到了一丝丝咸味,这房内有些背光,谢意仔细一瞧,可不是斑驳泪水敷面了么? “哭什么?”谢意将这卷毛小蛇往自己怀里拢,叫他把脸侧贴在自己胸膛之上,“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的。” 亲密举动能减少两人的距离感,无关欲望发泄。 正如小蛇热情朝道士表达‘我想要与你亲近’或是‘我乐意与你亲近’时,道士的拒绝和推辞,叫小蛇产生一种难过的情绪。 这种情绪叫小蛇心中矛盾至极,一面瞧见道士的确对自己的事情上心,一面又感到道士在增加自己与他的距离感。 于是小蛇不断反思,是不是自己对道士不够仔细,是不是自己不够好,是不是自己什么地方做得不对惹得道士生了气...... 可是明明今日道士心情不错,对自己也是关心,为什么还是拒绝自己呢? 情绪溃堤。 第433章 一块饴糖 如今的小蛇没有发现,道士在某些方面的情感是迟钝的。 他有自己的判断和观念,他认定的事情,自己便会守好原则。 以至于小蛇多次暗示无果,闹了两次也没解决问题,今日才会矛盾爆发,二人负气争执。 此事无解么?倒是也不见得。 无解的是劫,不叫爱,爱本身就是解药。 “......我难受。”蒋霁顺着道士力气将自己送入道士怀里,“先生这样待阿霁,阿霁心中难免难过,先生总不能弃阿霁于不顾不是么?” “哪里有不管咱们小蛇?”谢意垂眸,用拇指轻蹭蒋霁脸颊,将声音放得极轻,“那阿霁说,我如今该如何呢?” 蒋霁抬手捏住谢意替他蹭泪的手腕,于脉搏跳动之处落吻,那丹凤眸中的情欲波涛汹涌,一切尽在不言中。 谢意抿唇,尴尬的避开视线。 可这蛇妖哪有那么多耐心,抬手一搂就将道士从榻上抱起,将两人位置交换,叫道士稳坐在自己身上,做出一副听话守规矩的模样来,大手却掐在道士窄腰上,将道士往自己身上压去。 “嗯?”丹凤眸中炽热,叫道士躲无可躲,蛇妖低哑的声音亦被情欲波动:“好不好?” 道士被臀下之物弄得全身起了鸡皮疙瘩,连忙扶着蛇妖肩膀半跪在他腿侧两旁,垂眸瞧那蛇妖,认真道:“一回。” 话音刚落,道士便被蛇妖一个翻身带着压在了身下。 “阿霁!”谢意被吓了一跳,双手扶着这蛇妖饱满胸膛惊唤一句,“你若不听话......” “听话的。”蒋霁一手护着谢意后脑,一手不安分的朝下滑去,一边说,自己嘴还不停,将自己唇瓣朝道士颈上轻撞,留下寸寸湿印,“阿霁最听先生的话,难道阿霁不乖么?” “哈......” 乌黑长睫轻颤,谢意仰头,喉结滚动一下。 外袍,里衣,蛇妖粗重的呼吸,道士紧实修长的身材实在是叫这蛇妖着迷。 香脂的气味随着温度蔓延室内,这蛇妖急色,弄得道士眉头紧蹙,急急喘息。 月退的软肉从骨节分明的长指之间溢出,这榻上太软,叫蛇妖落不到实处。 “诶......” 一把被抱起,道士顺着蛇妖力气扑进他怀里。 青竹香与清甜檀香交缠,蛇妖举着道士——,叫两人距离更近。 叩、叩、叩 屋门被敲响,蛇妖动作一僵,随后毫不受影响,道士肩上挂了一件蛇妖大袍,眼神对不上焦。 “意哥儿!”于淮舟在门口喊道,“我与哥哥和游七去钓鱼,你们去么?” “不去了,忙着呢。”蒋霁百忙之中抽空回复。 “啊?”门口于淮舟听见那有些发哑的声音,狐狸眼眨了眨,“意哥儿呢?” “他不去,他不喜欢与那游七待在一起。”这蛇妖口中哪有一句好话,被谢意用力扯了一下脑后卷毛,“斯哈......” “你......”于淮舟听着屋内动静,到底是反应过来,连退几步,玉扇指着屋门,“青天白日啊,你,你这蛇妖当真是颜厚如砖,将我们好好一个道士带成什么样子!” “笃笃?”殷渔和游槐从院门口进来,朝一个人在角落里叽叽咕咕的于淮舟瞧来,“怎么了?” “没事,没事。”于淮舟叹了一口气,捏着玉扇给自己扇着风,朝屋外殷渔那处走去,“咱们去吧,那蒋霁发病了,他们歇一下。” “发病?”游槐挑眉,“严重么?要不要叫府医来瞧瞧?” “治不好的。”于淮舟红着脸,扯着两人急急便往外走,“他脑子有毛病。” 二楼茶室,两个小儿嫌屋内闷人,趴在茶室竹垫上玩着傀儡木偶戏,另一个小儿坐在靠垫旁,极感兴趣的瞧着他们演,偶尔被逗得哈哈大笑。 宿野和阿蟒守在周围,宿野隔一会儿便给那小蟒嘴里喂一块八珍梅干,阿蟒也没闲着,在挑着篮中桂花杂叶,夜里要做桂花马蹄糕的。 赵九和赵五陪着于淮舟他们出了门。 此刻天空与平静湖面互相照应,湖里亦有天波,三位主子在船头钓鱼,偶尔聊上两句,赵九和赵五在船尾亦是悠闲。 自上回二人谈话不欢而散,二人之间似乎形成一堵无形之墙,可是默契天成,往往不必言语,一个动作便知对方心思。 要说难受,最可怜就是赵九。 自己心中亦是舍不得,可又不敢与赵五许诺自己不娶妻,未来的事儿谁能保证呢? 可是两人如今这般,到底是叫人难受,赵九欲言又止几番,转头瞧向一旁赵五,压着声音试探道:“今日天儿真好啊。” “是。”赵五垂眸,用手中细木棍有一下没一下的轻划着湖面,非要叫这湖面与他心中一起泛起涟漪。 “哎哟。”赵九挪着自己屁股下的小木凳子,往赵五身边靠了靠,又将声音放缓了些,“咱们小五还气着九哥呢?” “没有。”赵五摇了摇头,轻声回话。 “别这样。”赵九从怀里摸出一块纸包方块,递到赵五面前,“吃块糖,别生九哥的气了,好不好?” 赵九还将赵五当成从前的小孩儿哄,一块饴糖就想换来如今这少年的原谅。 对错在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赵九自个儿的确难受,且赵五年纪小,让让也没关系。 可是赵五的确乐意上这个当。 纸包的是一块儿没什么气孔的漂亮饴糖,赵五将饴糖掰开,自己拿了一半,另一半放入赵九手中。 饴糖甘甜不腻,有些划嘴巴,可是赵五爱吃,赵九也觉着不错。 口中饴糖被温热涎水慢慢融化,日光晒得温和,叫赵五半眯了眼睛。 扑通! 一声落水的响动,船上一晃,赵五长睫一颤,上湖被那狸妖引诱落水记忆叫他浑身警惕,身子僵直一下没坐稳,却被身边那男子瞬间护在臂弯里。 “哇!”船头传来于淮舟兴奋地呼唤,“游七,网递过来,我哥哥钓了一条好大的鱼!” 赵九回头瞧了一眼,见几位主子无事,回身低头便瞧见自己臂弯里护着的赵五明眸。 那明眸直勾勾的盯着自己,其中竟然带了几分询问之意。 “九哥对男子之爱,感觉如何?” 赵五唇瓣轻启,平静地朝赵九抛出了这个问题。 第434章 东方密林 赵九眨了眨眼,将赵五身子扶稳,自己在他身旁落座:“上回不是说过了么?这世间男子相爱寻常。” “那你呢?”赵五见赵九避开自己眼神,依旧没放过他,“那九哥觉得如何?” “不如何啊。”赵九回头瞧了赵五一眼,面上有些尴尬,又躲开了眼神,“感情之事,无关性别,像少爷和殷大爷,不也是极好的。” “那九哥有没有想过,自己将来会和男子相爱?”赵五的眼神一直追着赵九,叫赵九躲无可躲。 赵九抿唇,忽然扬唇一笑:“今日咱们小五怎的对感情之事这般感兴趣?” “又躲?”赵五倏然生了气,语气强硬几分,“九哥为什么不正面回答我?” “没躲啊!”赵九语气跟着急,“我只是问一句嘛,你急什么,明知道九哥的确在意你得紧,你急我不就跟着急。” “又是这种话。”赵五瞥开眼睛,听着就觉得心中压着一口气。 就是知道赵九这些叫人听了心中乱跳的哄人话是不经意说出的,所以最气人。 “哎哟,好小五。”赵九见赵五生气,伸手扯了扯赵五袖子,“你饶了九哥吧,咱们因着这些莫名其妙的事儿闹了多久了?九哥夜里都睡不香啊。” “我昨夜还听着你呼噜打得震天响!”赵五扭头揭穿赵九,见他撇着浓眉一脸担忧瞧向自己的模样有些呆,“噗嗤......” 赵五一笑,赵九便跟着笑,赶忙道:“笑了便是不气了,是不是?上回九哥不是都与你说了,九哥去哪儿,都不会叫小五孤孤单单的。” “那若是我要成亲呢?”赵五面上又冷下来,双眸探着赵九的表情。 “那九哥便跟着你过呗。”赵九弯眸嘿嘿一笑,“九哥不嫌你,咱们小五还能嫌九哥么?” “我嫌你。”赵五赌气道,“我与我郎君相好,你跟着我做什么?” “那自然是要跟着小五的,小五开心九哥也开心。”赵九用自己肩膀撞了撞赵五肩膀,“九哥去给你做厨子,你不是喜欢吃九哥做的菜么?你与你郎君郎情郎意,九哥便给你锦上添花,将你和你那位都养的白白胖......” “可是我心悦你啊!”赵五自己挑起的话题,自己越听越气,话与泪一起飙出。 船上静了,船头三个钓鱼佬朝船尾瞧了过来,赵九面上维持着方才自己说话的表情,一动不动。 墨瞳跟着赵五脸庞滑落那滴泪水下垂,赵九猛然眨了眨眼,语气呆愣又疑惑:“啊?” 赵五必然是不会再说一次的,赵九也就僵持在原地,可是船头那三个钓鱼佬听得可清楚。 “啧啧啧。”于淮舟玉扇掩面,对钓鱼的兴趣淡了几分,用自己手肘碰了碰身旁殷渔,“上回在马兄那船上,我便瞧出他俩不对劲来,哎呀,没想到这赵五如此大胆。” 船尾的空气依旧凝结,赵五咬着牙,身子轻轻发颤,滚圆的泪珠止不住的下滑,一时心急办了坏事,若是赵九往后再不理自己该如何是好? 赵九眸中疑惑和惊讶参半,可瞧着泪珠砸落,下意识便抬手替赵五拭去。 两人半晌回了神,同步避开了对方的眼神。 赵九无措的收了手,舔了舔自己唇瓣,二人无言。 岛屋内,蒋霁烧水给道士和自己净了身子,二人相拥入睡。 这蛇妖到底是听话的,说一回便是一回,不过怪就怪在这一回怎的比平日久了不少。 道士无力深究,此刻睡得沉沉,任这蛇妖摆弄。 蒋霁将谢意和自己抱了个面对面,怕这道士醒了臀后不适,将道士身子压在自己身前,叫他趴在自己怀里入睡。 害怕脖颈悬空醒来疼痛,又用自己手将道士脖下环住,这才安心睡去。 脑中昏昏沉沉,不知道是不是方才过于兴奋的缘故,如今蒋霁心脏跳的极快,神经兴奋异常。 眼前忽然有些发黑,蒋霁晃了晃自己的脑袋,带着头顶卷毛乱转。 他忽然听见一声水滴之声,随之而来的是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撞击着自己的胸膛。 呼吸急促,毫无睡意,蒋霁觉得全身发热,将被子掀开,又给谢意仔细盖好。 脑袋发胀发痛,蒋霁将道士往自己怀里拢,心中不安越发频繁,只叫他喘不过气来。 “哈......哈......” 心中绞痛,血液倒流之感,怀中谢意蹙眉睁眼:“......阿霁?” 蒋霁手臂紧紧箍着怀中被子拢着的谢意,痛得埋头大喘着气,谢意一时之间挣脱不出,瞬间清醒:“阿霁!” 谢意尝试几次,到底是挣脱不出,只好口中念诀,一道金光凭空出现,在空中绘出符箓,缓缓朝这蛇妖压下。 蛇妖被符箓接触,浑身一颤,手中没了力气,谢意挣脱而出,将朝一旁坠去的蛇妖身子环住,平放在榻上。 探脉探息,谢意几步下榻,拿出自己放在包袱之中的生犀,引血混合燃烧,那青烟盘生气旋转,以升烟为轴,朝东转去。 谢意动作极快,穿上外袍,拿起苍梧便翻窗而出,一手朝后一甩,一道淡金结界护着这岛屋。 二楼宿野蹙眉,起身朝东方那树林瞧去。 “......谢道长?”阿蟒反应慢了一步,偏头朝宿野望去,“这是出了什么事么?” “阿蟒,你去瞧瞧蒋公子。”宿野身上分出一道黑影,朝树林那白衣身影追去,朝阿蟒摆了摆手,“公子这般急,想来是那莽山有了动静。” “欸。”阿蟒闻言翻身便起,朝楼下跑去。 “舅舅出了事么?”烛秋渡放下手中木傀儡,朝宿野问话,“宿野伯伯。” “无事,小主子。”宿野安抚这屋内三个小儿的情绪,“只是瞧瞧,等谢道长回来便知道情况如何,不必忧心。” 一路朝东边而去,手中木盘那升起青烟,谢意直追到一处密林,四周光线昏暗,谢意探不到妖气,只好停了脚步,又看向了那青烟盘。 那青烟盘上显出几个无烟空处,瞧着是一类符文,谢意从未见过,那青烟盘朝东,谢意便朝东,可那青烟盘又朝南方滑去,谢意停了脚步。 青烟盘东南西北绕了一圈,回到中央,不动了。 第435章 早去便早回 此刻已近傍晚,金乌朝西落去,密林中只有寒风瑟瑟,一片落叶从空中飘落,被苍梧拦腰砍断。 谢意太想要捉住那叫小蛇夜夜不得安眠的幕后黑手,神经紧绷,连呼吸都压着,不想放过这密林之中任何一丝响动。 可是直到额角一滴冷汗滴落,密林中依旧只有风动。 混血生犀再燃,那青烟盘依旧是东南西北挪了一圈,回到中间停住了。 谢意挥手,盘腿凌空打坐,意念凝聚,将自己神识无限放大,在这澄湖小岛上四处探寻。 傍晚的风带了些凉意,吹得这白衣道士衣袍翻飞。 可是一花一叶,一石一土,这澄湖小岛到底是万般生灵,谁知何处是个头? 谢意额角青筋暴起,咬牙还要将神识朝外探去。 “小九。” 温和声音响起,黑金雾气击中谢意眉心。 这密林中空气忽若爆破一般,淡金光雾在空中掀起一阵阵寒浪,瞬间将岛屋道士自己设下的结界击破,谢意一下没稳住身子,就要从空中坠下,被黑金藤蔓稳稳接住。 杏眸中的目光带了些责怪的意味,谢意自己起身,避开杏眸目光半垂了眸:“......师兄。” “我不来,今日你打算如何?”殷渔挥袖,语气反常,有些严厉,“如今你也昏了头。” 这白衣道士业障太重,心情过于急躁,一旦拿捏不稳,若是气血逆流,致脑中神经受损,或是半身不遂,甚至死亡。 “你打算找到它,而后呢?被它寻到奄奄一息的你,你与它同归于尽?那你告诉师兄,咱们此行为何?你连自己都护不周全,你还妄想保谁周全?”殷渔对谢意此番伤己举动心中有气,盯着面前这白衣道士,语速加快几分,“若你一死,师兄第一个便将那蛇妖杀了葬你。” “师兄!” “还要说什么?” “......我没想害死自己,小九心中有数的。”谢意用自己脚尖划着地面,声音越来越轻。 “回去罚抄静心经一百。”殷渔下了命令。 “啊?!”谢意蹙眉,浑身上下写着不愿,“如今不在观里还要抄经啊?!” “你抄,是不抄?”殷渔今日心烦,不好说话。 “抄的。”谢意无奈,叹了一口气。 “明日送来。”殷渔瞧了那蔫巴巴的巨长团子一眼,拂袖离去,“最好不要被我瞧见字迹乱飞,像那蛇爬一般。” “嗷。”谢意又在四周探了一遍,无果,追上殷渔朝着岛屋去了。 岛上也就小径和屋子点了灯,谢意才踏入院中,便听前方脚步奔来:“意哥儿!” 于淮舟提着自己衣摆急急走到院门口,身后跟着游槐和两个小子。 “为何一人便入林,叫我们好生担心。”于淮舟拉着谢意胳膊上上下下将他瞧了一遍,“有没有伤着?” “舅母。”烛秋渡上前,抱住了谢意的大腿,“宿野伯伯给舅舅服了药,如今无事,被药反应着睡过去了,您别忧心。” “那极好。”谢意摇头回应着于淮舟的话,抬手用拇指蹭了蹭烛秋渡小脸蛋,“事发突然,叫大家忧心,抱歉。” “无事便好,咱们进去先将肚子填饱。”桃花眸弯了弯,游槐朝众人身后从林中出来的玄虎卫摆手,对谢意几人道,“今日殷兄长钓了一条大鱼,宿野兄弟说要做个一鱼三吃,想来也快好了。” “这般厉害。”谢意朝游槐笑笑,牵着烛秋渡往屋内走,步子有些急,瞧着是想先回屋一趟的。 “其实哪里只有一条,不是那厨子有私心么?”于淮舟见谢意无事,身上都放松了些,在殷渔身边笑道,“其余六七条被哥哥和游七允了,都进了那阿蟒的肚子里,啊,还留了两条最嫩的要蒸给咱们小秋渡吃......诶?好啊好啊,你瞧瞧这道士,如今心思一门全扑在那蛇妖身上!” 谢意进屋便带着烛秋渡朝自己屋内走去,哪里有听于淮舟说话的功夫。 蒋霁在屋内安安静静睡着,谢意走到榻边将他置在被外的手拉起,将被子替他盖好。 “先生......”蛇妖一声喃喃,叫道士心中抽痛一下,抬手抚平了他剑眉之间的皱褶。 “舅母。”烛秋渡瞧出谢意眉宇间的愁绪,靠近谢意几步,小手抚上谢意小臂,轻声安抚道,“舅舅不会有事的。” 给这卷毛蛇妖喂了些温水,这蛇妖中途醒来一趟依旧是迷迷糊糊的,丹凤眸半开瞧见谢意便往谢意怀里赖去,下一瞬便又睡着了。 屋外宿野唤着吃饭,谢意将蒋霁扶着躺好,替他盖好被子,在屋内设下结界,领着烛秋渡朝门外走去。 屋门合上,蒋霁下一瞬睁开了眼,扶着榻边半起身,尖牙划破自己手臂,将自己那有些浓稠的黑血朝一个空瓷罐里边挤。 腥铁锈的气味瞬间充盈着屋内,妖力凝血,蒋霁将瓷罐盖上,浑身燥热发痒的感觉这才缓解了些,躺回榻上闭眼喘息。 眼前发黑,蒋霁脑中刺痛,忽觉体内一股热流冲破四肢血道堵塞,胸膛滞痛一下,他大喘几口气,被这热流一冲,身上发了些汗,舒服不少。 不知过了多久,蒋霁迷迷糊糊又昏了过去。 一鱼三吃,酸汤嫩鱼片,香酥鱼骨,剁椒鱼头。 茴香汤,蛋黄豆腐,浓汤肉饼,清炒玉黍粒,桂花马蹄糕,蒸的白米饭,还给蒋霁和游桉炖了一锅黏稠糯软的去皮玉黍粥。 “方才宿野禀我,近来那莲花妖又开始在沃楽附近活动。”殷渔给于淮舟碗中添着清炒玉黍粒,与一旁埋头吃饭的白衣道士说着话,声音温和,“淮舟说过了岭域郡,地方气候都不算宜人了,还有两个县咱们路上休憩停留时间缩短,一路直奔那尸陀岭去。” “唔。”谢意颔首,给自己夹了一筷子嫩鱼片,吃饭的速度比平日快了一倍,“都好,早去便早回。” “你慢些吃,叫他多睡会儿,粥凉了热热便是,不急的。”于淮舟给谢意添了一碗茴香汤,放在他面前,“游七给秋渡请了个识字老师,咱们路上奔波,秋渡身子不是才好些,我方才问了秋渡的意思,咱们将他留在游府,叫他与桉桉和涛涛作伴,回程时再来接他,意哥儿觉着如何?” 谢意瞧向烛秋渡,只见那小瑞凤眼弯弯,这小蛇崽子点了点头,轻声道:“秋渡会乖乖待在游府等您们回来接我的。” 第436章 落入山洞 “哥哥说将宿野和阿蟒留在这儿顾着,若是身上不适也有人照应。”于淮舟宽慰着谢意的心,“反正赵九、赵五跟着的,咱们赶路便不讲究那么多,赵九早安排了人,津门和满割还有飞花阁卫接应,一路都是安排妥当了的。” 谢意闻言这才点了头,朝烛秋渡道:“既是宿野伯伯和你阿蟒叔在此处,秋渡便与桉桉和涛涛好好相处,一切顾好自己。” 一顿饭吃完,阿蟒带着烛秋渡去净身,谢意拿了宿野给蒋霁备好的玉黍粥和小菜,还拿了几块香甜桂花马蹄糕进了屋。 血腥气扑面而来,谢意放下食篮便朝榻边赶去,才走几步便听见那卷毛蛇妖打呼噜。 谢意:“......” 一旁瓷罐的盖子被打开,谢意垂眸晃动着瓷罐内胶冻状的妖血凝块。 “呼噜噜......”蛇妖一个呼噜将自己吵醒,睁眼便瞧见榻边拿着瓷罐的白衣道士,声音发哑,“嗯,先生。” 谢意将瓷罐放下,捉住那蛇妖手臂,瞧向那处已然凝结的黑红伤疤:“你这是做什么?” “哼嗯。”蒋霁将自己半身撑起,抬臂环住谢意窄腰,“方才这血在体内乱窜,胀得阿霁浑身难受。” “现在如何?”谢意施了个愈合咒,抬臂将这小蛇拢入怀中,捏了捏他后颈,轻声问着话,“还有没有不舒服?” “没有。”蒋霁将头靠在谢意胸侧,用发顶蹭了蹭他衣面,“叫先生辛苦,还要叫先生替阿霁忙碌。” “先将粥喝些,垫垫胃。”谢意揉了揉这小蛇脑袋,回身将食盒拿起。 剥了皮的玉黍粒黏性大,炖的稠稠的,粥体香糯软滑,谢意将温热的粥碗递给这蛇妖,又将小菜和糕点在榻边小桌台上摆放好。 这蛇妖吃着饭,谢意给自己研墨,准备抄写经文。 谢意才在桌旁坐下执起笔,那蛇妖便端着碗黏了过来:“先生这是做什么?” “......抄经文,静静心,”谢意言简意赅。 “嗷。”蒋霁应了一声,乖乖坐在道士身旁看他写字,一碗玉黍粥吃完,又跑去小桌台旁将桂花马蹄糕吃了个一干二净。 东西吃完,桌边道士还是安静抄写,蒋霁将自己碗筷收入食盒拿出房外,回来后百无聊赖,几番试图赖着道士理他无果,化作小蛇缠在了道士肩上。 岛上的夜掺杂了些湖水的湿气,夜风从窗口灌入,黑龙蛇绕着道士脖颈,替他挡风,亦是自己取暖。 估摸过了两个时辰,一句‘诵持不退,身腾紫云’落笔画圆,谢意放下玉笔,偏头垂眸瞧自己肩上那黑龙蛇瞧去。 这小蛇睁着蛇眸,一动不动,想来是睡熟了。 屋内木窗半开,一轮弯月挂在窗框铁撑架旁,屋外传来几声欢声笑语,不知淮舟他们在玩什么。 谢意起身,肩上黑龙蛇将自己脑袋朝谢意下颚处贴了贴,这是在告诉谢意自己醒了。 “今夜咱们早些歇息?”谢意偏头,用自己脸侧贴那黑龙蛇头,“我亦有些疲惫。” 岛屋二层茶室数个人影印在窗上,一室欢声笑语,下边一层只有角落那个屋内点了灯。 屋内水声偶响,檀香被水汽温热激得迸发,温和朝屋内散去,而后微弱的灯光熄灭,被皎洁的月光代替。 相伴不易,若能夜夜相拥,亦是美满。 弯月被寒云遮掩,漆夜将岛屋笼罩,灯影在岛屋内落幕,众人各自回屋歇息。 夜深人静,正值众人熟睡之际,一道棕黄暗气从地面升起,逐渐弥漫岛屋内。 大概半炷香的时间,一层角落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一高大身影摇摇晃晃,出了屋门,朝着大门走去。 脚步声极轻,开门亦是没有声音,这高大身影光着脚,绕开了守在门边一动不动的玄虎卫,朝东边林中晃去。 屋内柳叶眸睁开,眼底清明一片毫无睡意。 谢意吐出口中棕黄暗气,起身拿起外袍,抬手唤苍梧,便要朝屋外走去,可是走到屋门前脚步一顿,回头看向了屋内小桌台。 夜里寒露深重,高大身影却毫无知觉一般,倏然光脚踩到一块碎石,脚滑一下,朝前摔去,却不见其有何反应,站起身继续朝东边走去。 东边林中,地面落叶满满,仔细一瞧,叶柄断口处还算新鲜,是今日被道士灵力掀落的那一大片。 高大身影步入林中,下一瞬便消失在了那片落叶堆积的地面上。 树林中出现一个清瘦的白衣身影,步履有些急切,在高大身影消失之处转了一个圈。 林中只剩下白衣身影的轻微喘息。 不见了,去哪儿了?! 从高处坠落,高大身影蜷缩,下意识想要护住自己,可是落地疼痛还是袭来,叫他瞬间清醒。 耳边有水滴落山石的声响,还有风声回荡,四周漆黑一片,空气中潮湿,不见光亮。 蒋霁动了动自己摔痛的臀侧,倒吸一口凉气,他将自己发痛的身子从地上撑起,周围黑暗,连蛇眸都不太瞧得清。 大手朝四周摸去,摸到了带着湿意的土墙,蒋霁站在原地缓了两口气,抬头朝刚刚坠落处张望。 黑色妖雾朝上探去,两个呼吸便折返,上边无路,亦是土顶。 蒋霁摸黑朝前,这山洞实在熟悉,他心中明白是何蛇作怪,一步一探,谨慎至极。 往前缓行了不知多久,蒋霁蛇眸逐渐适应山洞之中暗光。 四周土腥气越发浓烈,等到水声就像是从耳边滴落之时,他借着前方昏暗光线,果然瞧见一个半露着绿意的小山洞。 蒋霁心中一凛,梦中之景在现实忽现,若是再往里走,就是梦里那莽山残杀道士之处。 若说蒋霁不在意,那才是假的,那梦夜夜出现,如今叫他看到场景便下意识开始恐慌。 可是自己那宝贝道士如今应当还在岛屋之中,不会到这山洞中来,亦不会遭到那莽山毒手。 心下稍安,蒋霁压着自己气息,朝梦中记忆之处寻去。 第437章 还能活多久? 冰冷,潮湿,土腥气,偶尔一声水滴滴落之声叫人浑身发寒。 蒋霁打了个寒战,抬手抚上了面前挡住自己去路,长满青苔的湿润土墙。 带着疲惫的喘息声在狭小的山洞内被无限放大。 前方没有了路。 蒋霁将自己感官放大,四周被黑暗吞没,转身看向来时之路,未被山墙封闭,心中稍安。 黑色妖雾朝周围探去,久久未有回应。 蒋霁专注于自己的听觉,在这狭小山洞之内细细探寻。 有千足小虫偶尔爬动的细响,水滴落土壤的闷响,身后侧一步空气中那几乎微不可闻的颤动也被收入耳中。 丹凤眸中墨瞳朝身后侧那旁挪去,蒋霁长指蓄力,指尖带着黑雾朝那发出轻颤之处袭去,黑雾裹着长指插入土墙半寸,可那处除了土墙空无一物。 “哈哈......” 那笑声极轻,从另一侧传来,尖细怪异,透着得逞之意。 蒋霁反应极快,立即弯腰回身,却在看清眼前之景时,瞳孔微微睁大...... 岛风席卷着树林,谢意在方才那高大身影消失之处方圆二丈寻了个仔仔细细,连那染着一条蛇血痕迹的碎石块都发现了,却仍旧没有寻到那高大身影踪迹。 “嘶......”谢意专心致志,忽觉手腕一凉,而后发烫发痛。 他连忙甩了甩被烫的发痛的左手,抬起一瞧,那紫檀手串此刻发着诡异暗光,不断颤动。 “阿霁。”谢意蹙眉,左手握拳,忍着痛强压着自己焦急的情绪。 此刻不能慌了阵脚,要冷静,阿霁不会有事,谢意在心中这般安慰自己,试图寻回自己临近边界的理智。 可是柳叶眸一圈泛红到底是暴露出这道士如今心焦,理智即将崩弦之际,谢意忽然想起今日那静心经所写: ‘所以不能者,为心未澄,欲未遣也。能遣之者,内观其心,心无其心;外观其形,形无其形;远观其物,物无其物。’ “内观其心,心无其心;外观其形,形无其形;远观其物,物无其物。”柳叶眼眨了眨,谢意缓和着自己的呼吸,重复着经文上的这句话。 喉结滚动一下,谢意原地打坐,排除杂念,内观自心,明了身心幻境,万物无常,不被杂念所迷。 神识朝外探去,谢意见得一暗不见光的山洞,洞中充斥着自己熟悉的青竹香。 谢意蹙眉,心中一乱,所见之景便快速消散,他连忙重新调整自己呼吸,又见那山洞之景。 可他并未朝前探去,而是将神识凝聚在自己方才入境之处,开始观察四周。 前进之路愈发昏暗,且朝下斜去,想来不是入口。 左右两方土壤并未有响动,其中应当未有空间,神识上探,忽闻轻微轰鸣之声。 铮! 苍梧从腰后飞出,直插入地面,轰鸣之声忽然睁大,柳叶眸倏然睁开,谢意起身反手握住苍梧,将其拔出,而后双手紧握,直插地面。 地面忽的破开一层,朝下碎裂,原来是障眼妖法,一阵土石纷飞之后,一个三尺有余长短直径的圆形大洞出现在眼前。 谢意毫不犹豫拎着手中苍梧飞身而入地面洞中,一阵摩擦声响之后,林中恢复寂静。 肩头的伤口一股一股流出冒着热气的黑血,蒋霁蹙眉,捂着肩膀朝四周看去。 方才回头,只见莽山头颅倒挂,双眸睁大,七窍流血,赫然现于眼前。 也就是那时自己怔愣一瞬,叫这阴暗杂碎得了逞,若不是反应极快,这一口怕是已经咬在自己后颈上,这力度恐怕能将后颈咬得半断。 蒋霁眼角不断跳动,可是殷红唇角却是微微上扬的,这般刺激的场景,一想到自己方才险些丧命,便叫这卷毛蛇妖血脉喷张,实在是兴奋至极。 喉咙里咕嘟咕嘟响动,蒋霁饶有兴趣的打量着四周,生怕错过一点细微响动,叫那莽山得逞,叫这趣事太早结尾。 咻! 暗洞内一声闷响,蒋霁偏身朝方才入口处闪身而去,身子朝墙面上贴,一道黄绿妖气堪堪从蒋霁鼻尖前半寸擦过,蒋霁捕捉到了莽山的味道。 “躲着?”蒋霁靠在土墙上边,轻笑一声,“果然是鼠蚁之辈,惯用些见不得蛇的伎俩。” “那又如何?”这声音嘶哑破败,想来是嗓子坏掉了,“你和你那蛇娘还不是被我耍的团团转?哎呀,说起这个,你娘当真是疼我,我一想到她到死都还未发现自己的好师弟早就被掉了包,我便觉得可笑。” “可笑?怎么不笑死你。”瞳孔在丹凤眸中左右滑动,蒋霁心不在焉答着那莽山的话,顺着那声音想要找到它所藏之地。 “人类不是有一句话,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那嘶哑声音轻笑一声接着说道,“如今想来倒是真的,你看解决了你娘,如今你亦是我的笼中之鸟,被我逗弄在这小小山洞之中。” “必有后福?你他娘的是人吗,你就把自己代进去。”蒋霁顺着声音大概确定了方位,继续激那莽山说话,“若是按照我道士的话来说,像你这种恶事做尽的杂碎,只怕是今日大祸临头了。” “哈哈哈哈,小烛奈啊小烛奈,不得不说,师叔真是喜欢你的这张嘴。”这声音回话道,故意用烛妩与蒋延年的惨死之态激着蒋霁,“就是不知道,若是将你脖颈咬断,再在身上开几个剑洞,你说你这嘴巴还能如此欢快吐字么?哈哈哈......” “不知道啊。”蒋霁的声音轻飘飘的,头微微偏向自己身后,“有机会你自己试试吧。” 蒋霁身后忽起一黄棕浓雾,速度极快,几乎是一个眨眼间贴上了蒋霁颈后,蒋霁反手在那堆黄棕浓雾之中捏到了一个温暖肉体,将它用力朝前甩出。 黄棕浓雾被蒋霁大力掷于地面之上,雾气朝四周散去,其中人影显露。 是那露眼蒙面蛇妖。 蒋霁嫌弃得拍了拍自己的手,垂眸瞧着那蒙面蛇妖:“与我这般亲密?若叫我道士嗅出我身上有旁的蛇妖味道,你叫我如何与他交代?” “你那道士?哈哈哈哈哈哈。”四周又传来那嘶哑难听的声音,“怎么,夜夜在梦中还未能瞧见他的结果么?你以为你那道士还能活多久?叫师叔与你算算,从前那念善道士与我和银环说的,自来峰也就谢九冥一个良才可用,还是个短命的,若不坠魔道,活不过二百年了。” “二百年呀。”那声音故作惊讶,语气兴奋得很,“哎哟,这不是就快临期了吗!” 第438章 杀意十足 “那你恐怕是看不到了。”蒋霁答了那莽山一句,垂眸盯着那蒙面蛇妖,“我上回与你说的话,你当真是不往心中记?” “主子,主子。”那蒙面蛇妖趴跪在地上叩首,声音锯木一般,“是它逼我的,它给我下了蛊,您饶我一命,饶我......” 蒋霁挥了挥手,口中低声念了一句,那还在叩首的蒙面蛇妖忽然爆体,黏稠的黑血四处飞溅,山洞并不算宽阔,蒋霁被溅了半身的黑血。 “哎呀。”丹凤眸弯弯,蒋霁见此场景,满意至极,嘴角朝上弯着,露出一排白牙,语气兴奋道,“这蠢鸟的药当真是不错。” “你倒是毫无善心,和从前没有区别。”那嘶哑怪异的声音再起,语气亦是带了笑意,“这个死法倒叫我眼前一新,看来我得重新考虑一下你的死法,自然不能让我的蛇侄儿死的比它没有新意。” “我劝你不必浪费脑筋。”蒋霁忽然偏头,朝自己左侧头顶上方弯眸一笑,黑红飞溅的血液倒叫这少年面上瞧着有几分明媚,“你怕是没有机会能瞧见我是如何死的了。” 黑色雾刃瞬间破开那方土墙,一条黄绿蛇尾从飞溅的泥土之中快速穿过。 就在那黄绿蛇尾消失之际,蒋霁却没有第一时间追上头顶那黄绿蛇影,反而踮脚飞身朝相反方向而去。 砰! 山洞剧烈颤动一下,蒋霁方才待得那处被黄绿妖力破开土墙,土墙之内相互交缠花色不同的蛇,都已化妖。 妖气铺天盖地而来,叫这山洞之中空气都变得薄弱。 “......”丹凤眸微微睁大,随后眯起,殷红唇瓣之间露出两颗尖牙,蒋霁语气愈发兴奋,“送上门来的大餐啊?!” 蒋霁轻盈挪向那土墙边上,大手捉过一把交缠在一块儿的蛇妖,手掌和胳膊被那些蛇妖咬出血痕。 毒液一股一股注入,这卷毛蛇妖却毫无反应,将手中蛇群简单掐头去尾,蹲在一旁一条一条送入口中。 夜晚吃的玉黍粥和甜糕,早就在胃中消耗,正是这长身体的小蛇肚饿之时。 在这高大卷毛身影之后,黄绿雾气逐渐汇聚。 一条身上鳞片破败身形怪异的黄绿大蛇逐渐成型,比这卷毛身影大了三倍不止,如今正轻轻吐着信子,半支起身子俯视着大快朵颐的卷毛蛇妖。 黄绿斑纹大蛇收颈准备俯冲,血盆大口就要把蒋霁整个人吞入。 可那吃蛇少年舔了舔唇起身便朝后飞踢一脚,这一脚几乎将这黄绿斑纹大蛇长牙踢断。 在这黄绿斑纹大蛇吃痛之时,蒋霁飞身而起,将这大蛇被踢松的长牙硬生生拔出,双手紧握,插入这大蛇蛇瞳之中。 浆体和血液迸发,这卷毛笑得愈发灿烂,黄绿大蛇勃然大怒,猛甩着头,欲将头上那高大卷毛摔落在地。 到底是有身形差异,蒋霁被这大蛇猛甩摔落,在地上滑出一段距离,直到后背撞上墙面,才停住了。 噗! 一口浓血喷出,可那丹凤眸依旧弯弯,这卷毛像是不知痛似的,喘了两口气,指尖凝出黑色雾刃,决定结束这场快要落幕的好戏。 黄绿大蛇不知好歹的张开了缺了一颗牙的大口,同时黄绿妖气在它身周汇聚出四条蛇影,咆哮一声,直勾勾朝墙边那半撑起身子的卷毛身影而来。 蒋霁站起身,黑色妖气如墨晕开,在他身周成一圆形护罩,将那黄绿大蛇攻击性极强的妖气排斥在外。 忽然蒋霁停了动作,那黑色护罩倏然被击破,妖力毫不客气直冲蒋霁面门,叫他身子嵌入土墙一半。 眼瞧着黄绿大蛇血盆大口愈来愈近,蒋霁被那腥臭妖气熏得蹙眉,瞧见了这大蛇嘴里还在蓬勃跳动的粉肉。 铮! 黄绿大蛇浑身一颤,蛇眸中呆滞,蛇身朝下落下时,正瞧见面前这卷毛挑眉轻笑,跟着自己摔落在地。 “阿霁!” 苍梧先到,谢意挥去手中生犀混血的青烟盘,疾步飞身来到山洞之内。 山洞之内血腥气极重,蛇的血肉横飞,谢意第一眼就瞧见了那黄绿大蛇之前,自己那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小蛇。 “阿霁!”谢意挥手朝那卷毛小蛇赶去。 苍梧从黄绿大蛇蛇脊拔出,飞回谢意的手中微微颤了颤。 “先生......”丹凤眸中红了一圈,蒋霁语气低低的,小脸上全是黑血,“好痛。” 一道淡金光雾从道士长指尖端进入蒋霁眉心,带着微微凉意一路通向四肢百骸,叫蒋霁身上舒服不少。 许是感知到了自己主人的怒意,苍梧浑身暗红光雾丝丝缕缕上绕,刀身不停颤抖。 在柳叶眸从卷毛蛇妖身上收回之时,谢意抬手,苍梧在空中铮鸣一声。 噗呲! 丹凤眸睁大了眼睛,长睫微微颤抖,蒋霁抿唇,唇瓣上隔出一颗尖牙。 白色道袍被黑红妖血浸染,这道士浑身杀意十足。 这巨大莽山烙铁头身上刀伤千疮百孔,最后被一刀封喉,脖颈半断,瞳孔瞪大,目眦欲裂。 这死法和百年前乱石滩上那黑龙蛇和人类男子的死法无异。 蒋霁心中明白,谢意这是在替自己报仇。 直到白色道袍下半身浸染黑红,山洞之中全是苍梧兴奋的铮鸣声响,那白衣道士将一圆盘上抛,用灵力在空中点燃。 青色烟雾在空中升起,先是汇聚成盘,而后盘中央一缕青烟朝地上莽山烙铁头的残尸的七寸而去。 刀刃轻易划开七寸腹下,挑来一看,一颗还在跳动的黑红蛇心映入眼帘,谢意将那七寸上下斩断,抬脚一踢,只见刀光照亮山洞之内,那颗蛇心被完整剥出。 蛇心之内,一颗黄绿妖丹,一枚血红血晶。 “走吧。”谢意用苍梧将这二物挑起,一手捏爆了那血晶,朝角落里那兴奋地卷毛小蛇道,“这妖丹你吃么?” “......可它上边儿有生血啊。”蒋霁蹙眉,为难的回答。 “哼。”谢意闻言轻笑一声,柳叶眸眯着朝蒋霁瞧去,“你怕生血么?我瞧你吃得亦是满足啊?” 谢意抬腿,一物被踢出,砸落蒋霁身前,咕嘟咕嘟滚到他的手边。 一颗被蒋霁掐掉的蛇头。 “先生......”蒋霁被揭穿,准备耍赖。 “过来。”谢意朝他勾手。 蒋霁起身,朝道士奔去,越跑越开心,到了道士身前还不降速,一跃而起。 谢意反手拿着苍梧,将这高大蛇妖接了个满怀。 蒋霁将自己长腿缠在谢意腰侧,躬着身子环住谢意肩头,替道士省力气,他埋头便在谢意额角亲了好几下。 “脏不脏。”谢意轻声嗔怪,却将怀中蛇妖朝上颠了颠,“如今这般重,怎的好意思赖人。” “嘿嘿。”蒋霁将脸颊软肉贴在谢意头侧,“先生方才潇洒极了,阿霁瞧得心中乱跳。” “心中乱跳?”谢意轻笑一声,无奈抱着怀中巨蛇朝山洞外边走去,“回去拜托师兄给你瞧瞧,看看是不是出了问题,否则方才险些受击,为何自己却送上门去?” 第439章 难做鸳鸯 月照风吹树林,岛屋内安静。 一道黑金雾气跟着道士和蛇妖二人入了岛屋,在屋门前消散了。 “别乱动。” 谢意垂眸拍了一下身下蛇妖在自己身上乱摸的手,蹙眉道,“不痛是吧?” 谢意给这蛇妖瞧了瞧伤势,二人净了身,如今在给这蛇妖擦药。 这蛇妖肩头两个入骨的大血洞,瞧得谢意心尖发颤,弄了些师兄之前给自己放在药箱里的药粉,用白布替他仔细包着,才说了这边胳膊不要乱动,这蛇妖便在自己身上乱摸。 “嘿嘿。”蒋霁抱住谢意,叫他在自己怀中坐稳,抬眸朝谢意笑,开心得很,说话撒娇似的,“先生吹吹,阿霁便不痛了。” 谢意将布条缠好,绕到蒋霁身后一瞧,一片青紫刮伤红痕。 “你下回再故意受伤惹人疼,你看谁理你。”谢意嘴上说着,手上动作轻得很,给这受伤小蛇仔细擦着药膏。 背后肩头受了伤,这蛇妖朝一边侧睡,他自己只能侧睡,还非要搂着道士,于是二人以这样‘ㄍ’的姿势歇下了。 一阵带着凉意的晨风吹入屋内,金乌从澄湖一侧缓缓升起,晨时的屋内有些凉意,高大卷毛往身前道士处挤了挤,将头靠在道士颈窝一侧。 异常的暖意叫道士清醒,谢意反手抚上蛇妖额上,触即滚烫。 叩、叩、叩 屋门被敲响,谢意哄着这生病小蛇将自己放开,替他盖好被子,将自己外袍穿上去开门。 “公子。”宿野端着一碗棕黑药汤,“黄连柴胡汤,主子叫我端来,请您叫蒋公子服下。” “多谢。”谢意伸手接过那药汤,转身回了屋内。 “不喝。”榻上那小蛇将头埋入谢意软枕,使着小性子,“闻着便苦。” “咱们阿霁怕苦么?”谢意用玉勺搅动着那汤药,闻言轻笑一声,慢慢坐在榻边,“起来乖乖喝了,不然身子发热难过不是?” 屋内陷入安静,蒋霁偏头从软枕里露出一只眼睛,偷偷瞟向谢意。 柳叶眼弯弯,谢意垂眸瞧着这小蛇,眸光温和。 蛇妖翻身便起,接过道士手中汤碗,一饮而尽,随后将道士扑了个满怀。 “哎哟。”这蛇妖碰着胳膊大叫一声,蹙眉窝在道士怀里委屈道,“好痛......” 一声轻笑,屋内落下道士温柔声声安慰。 金乌高挂东边苍穹,将这澄湖小岛照的透亮。 今日天气不错,众人在院内摆了一张小桌,准备等着朝食做好一块儿在院中进食。 谢意被于淮舟拉着在二楼茶室和三个小子玩,殷渔与游槐在二层另一边窗口旁下棋。 蒋霁本在谢意身后,瞧着谢意陪着那三个小子玩木鸠车,无所事事,自己在二层乱逛,一步一步朝茶室矮桌那边儿走去。 高大身影在长发黑袍男子身侧坐下,蒋霁盘腿撑着下颌,盯着那一黑一白两种棋子依次下落,不一会儿便打起了瞌睡。 “口涎。”殷渔头也不回,扶袖落下一子,出声提醒着身旁那点头若啄米似的蛇妖。 蒋霁一个点头猛然醒来,抬手将唇边湿润蹭去,唇边露出一颗白白的尖牙,耐心耗尽,伸手从自己怀中掏出一个被方帕包裹之物,不耐烦道:“诺。” 弯月眉轻挑,殷渔瞥了一眼蒋霁大手中裹着圆物的方巾,温声道:“是什么?” “你自己不会看么。”蒋霁将手中物放到殷渔棋盒之中,话音刚落,起身便走,浑身写着烦躁。 对面游槐瞧了那方巾一眼,垂下了眸。 殷渔并未多言,只是从棋盒中取子,小指触碰到那方巾一瞬,动作顿了一下,随后又专注于棋局之中。 一枚妖丹。 殷渔唇角微微扬起,全局在胸,抬手落下一子,胜负分明。 对面游槐松了一口气。 厨房里,阿蟒和宿野对视一眼,皆是一脸无措。 厨房里四个人,除了阿蟒和宿野,赵九和赵五亦在忙碌。 可是这两个飞花阁卫气氛实在是叫人难以忽视,宿野端着才做好的鸡蛋蔬菜饼靠近阿蟒,一人一蛇又将视线看向被洗了十次不止的碟子上边。 圆缸里一共泡了五个碟子,其中一个碟子刚被洗了放回去,又被赵九捞起来擦。 赵九双目无神,盯着前边发呆,手中湿帕在玉碟上来来回回,番来复去的擦洗。 从半炷香前赵九进了厨房,除了擦洗和捡碟就没有旁的动作,像是被附身了一样。 一旁的赵五亦好不到哪去,要拿来给三个小主子做胡葱粒芋艿泥的胡葱被赵五切得快成了胡葱泥,他一边切着胡葱一边流泪,可是还不见他放刀停手。 总之两人之间气氛不同于往常,宿野和阿蟒在旁边一脸发懵,劝又不知道从何开口。 宿野与阿蟒又对视一眼,端着做好的菜与阿蟒一同匆匆忙忙逃离了厨房之中。 一声啜泣,浓睫颤了一下,赵九动作停下,猛然回神似的,抿了唇。 “......不哭,啊。”赵九将手中碗帕放下,在自己身前围布上蹭了手,走到赵五身旁,将声音放缓了些,“九哥觉着,小五或许只是太在意九哥,以至于误会了自己的心思。” “九哥是说我自己误会了我自己的心思?”赵五扭头看向赵九,带泪无奈地笑了一下,把刀剁在砧板上。 这胡葱确实冲眼睛,赵九很快就开始挤眉弄眼,眼睛睁不开了,眼睫被湿泪黏住,赵五见状下意识抬手替他擦眼。 可是赵五手上的胡葱气味更重,赵九被熏得眯了眼睛朝后一躲,赵五自己才反应过来。 “你瞧瞧么。”细长蛇眸眯着,阿蟒和树叶蹲躲在厨房门口一个树丛旁边,“我说什么来着,咱们一走他们就抱头痛哭,定是二人情投意合,但是难做鸳鸯,难不成是于少爷不许飞花阁卫相亲么?” “没有听过这般说法。”乌隼面具下的星眸眨了眨,宿野摇了摇头,“于少爷不像是那般不近人情的。” “那他们为什么这样么?”阿蟒肚子咕嘟咕嘟叫了两声,两颗白白的尖牙抵在唇上,“我肚子饿了,他们哭他们的,咱们进去将那芋艿泥做好端出去吧?” 第440章 叫小九去送死 阿蟒进了厨房接了赵五的活,宿野拿了两张温热湿帕递给这对被胡葱残害的‘苦命鸳鸯’。 相依为命的,怎么又会那么容易义断情绝呢。 被分好的三份胡葱粒芋艿泥被盛在小碗里,岛屋中开了饭,众人吃吃笑笑,赵九给赵五碗里添了一筷子鸡蛋蔬菜饼,后者夹起便吃了。 赵九向来对赵五到底是疼爱的,有未有情,是何种情,赵九自己也说不明白。 他只是习惯了下意识对赵五好,甚至在赵五坦白心迹之话出来的那一刻,他有惊讶有慌张有疑惑。 但其实,他回味过后,觉得理所应当。 赵九将赵五当成自己亲弟弟疼,待他好到不论飞花阁阁卫谁谈起其中一个,另一个便不自觉浮现在脑中了,赵九和赵五好像早就被放在一块儿了。 我待你这般好,你心悦我,我并不意外,反而觉得本该如此。 可是赵九到底是心思长远,赵五如今才十八,两人相差十余岁,赵九怕往后自己先走,留下赵五孤零零一个人。 赵五是需要有人陪伴的,赵九自己当然愿意陪在赵五身边,不过出于私心,赵九希望赵五可以找一个年龄相仿的。 谁不希望自己的爱人能与自己白头偕老呢? 就算赵五不这样想,赵九也是这样替他想的,不敢说罢了。 赵五从小跟着赵九,自然也是了解赵九的,此刻赵九心中想什么,赵五亦能猜出个七八分。 可是赵五不打算逼迫赵九,反正如今自己已经表明心迹,只要赵九不反感自己,以什么身份待在他身边都好。 于是二人默契,对此事绝口不提。 湖风吹拂,林中树叶沙沙作响,金乌暖光照的澄湖波光粼粼,岛屋二层茶室,透过宽窗朝外看去视野一片开阔。 蒋霁接过阿蟒递过来的温热药汤,抬手一饮而尽,得了谢意手中一块果宗糖。 “......最后一次便是在此处。”宿野跪在窗前矮桌旁,伸手指了指桌上展开的那张发黄的皮质地图,指腹沿着上边儿的微微凸起的墨线路线滑动,指向了‘沃楽’二字,“这莲花半妖隔一段时日便会离开这尸陀岭沃楽,出了尸陀岭咱们的探子便寻不到其踪迹。” “不过这沃楽似乎是它的定居之所。”宿野指了指地图上一块灰色水潭似的地方,“根据探子报回来消息,那妖几回消失之处都近这个泥湖,所以属下猜想,它的巢穴应当就在这泥湖之中。” “在泥湖之中?”谢意挑眉,重复一遍宿野的话,这莲花妖居住之处,莫名叫他想起那句‘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来,轻笑一声,“既是妖态莲花妖,是几瓣莲花?” “数不清。”宿野看向谢意摇了摇头,“探子从未近身,不过瞧着是成百上千的,莲身巨大,也无根茎,莲花中心一巨大莲蓬,莲子镶嵌其中颗颗饱满,底部以一青光连珠链做尾,妖气时而重时而轻。” “那莲花妖如何伤人?”谢意长指点了点自己盘坐的膝旁,追问一句。 “应是以那青光连珠链缠杀。”宿野轻声答话,“不过探子见的几回中,它以那连珠链伤人两回,还有几回拖曳的都是人尸,不知它何时下手,缠杀实情如何。” “嗯,那咱们便在那泥湖附近住下。”殷渔闻言颔首,指了指地图上灰色水潭一旁山崖似的地方,“这处高,视野好,离那泥潭不远,想来是个探信的好去处。” “是,主子。”宿野接了殷渔的话,“咱们的探子便在这尸陀岭背阴山上,乌隼卫会在尸陀岭等候接应主子,只是目前来看那莲花半妖似乎知晓咱们在监视它。” “那又如何,不过是只妖么。”阿蟒轻声接了宿野的话,“只要它待在那泥潭中,谢道长和主子联手,它便是自困泥潭逃无可逃了么。” “......恐怕没有那么简单。”殷渔闻言挑眉,声音温和,“那妖半步入仙。” “半步入仙?!”阿蟒惊诧,“那主子不是去送嘶唔唔......” 宿野连忙抬手捂住了阿蟒的嘴。 谢意与蒋霁亦是惊诧,半步入仙,岂不是相当于要叫谢意和还未飞升的师父问生打。 “且。”殷渔接着说道,“我与笃笃这段日子查阅了些妖录,那莲花妖与境妖有些相似,按照推断,若是小九与它真对上,咱们不一定帮得上忙。” “帮不上忙?什么意思?还有没有旁的法子?”蒋霁闻言很快接了殷渔话,问完又转头看向谢意:“不去了,不许先生去,咱们再找找旁的法子治病。” 这蛇妖也不是没问过谢意的病是怎么回事,可是谢意总是几句话简单带过,挑开话题,蛇妖也不想深究,总之他知道谢意如今无事且不会离了自己身边,便是最好。 有关谢意性命,殷渔与谢意万般嘱咐,蒋霁能否知此事,知道后会有什么影响,产生什么变故,都是未知数,所以一定缄口不言。 也因如此,谢意不得不去。 并非不信任蒋霁,只是往后日子还长,这小蛇偶尔使了性子,殷渔实在是不敢肯定致死时限,难道要谢意次次受罪么? 所以蒋霁如今还不知道自己是谢意的药,只是听闻谢意要与那妖仙做斗,九死一生的情况,自己还不一定帮得上忙,说什么都是不肯的。 “既是那妖伤人,为何会得机缘化仙?”谢意按住身旁激动小蛇的大手,轻轻捏住以作安抚。 没有什么可问的,也没有什么可怕的。 既是师兄叫自己涉险,那便是在万般不得已中最好的选项,便是值得冒险走这一步的办法。 “这得咱们去了才知道。”殷渔声音平静温和,“乌隼卫涉猎毕竟有限。” “......如何取?”蒋霁见谢意这般问,心下明了谢意的选择,心中矛盾,瞧着蛇都蔫了一圈儿,朝殷渔问道,“你告诉我,我到时去替先生取来。” “恐怕不可。”殷渔摇头,也看向蒋霁,杏眸中温和,“若是那药在莲花妖境之内,只有小九亲自前去才能赋得,你去也无用。” “你又不能笃定!”蒋霁蹙眉,急得尖牙抵出,朝殷渔大吼道,“叫我道士独身前去,不是叫他去送死么!” “那你有什么好法子!”于淮舟见不得蒋霁朝自己哥哥吼叫的模样,亦是大怒,“若不是你自己不争......” “笃笃。”殷渔拍了拍于淮舟的腿面,急急唤了一声,打断了于淮舟的话,声音又缓和道,“他说的没错,我就是要叫小九去送死。” 一言出,茶室内安静,除了宿野和谢意,众人面上皆是惊恐和不解,于淮舟扭头,一脸无措的看向殷渔。 “哥哥?!” 第441章 都由哥哥承担 “你做梦吧。”丹凤眸中一瞬疑惑,蒋霁闻言也是惊诧的,疑惑过后愤怒袭来,大手拉住谢意便要起身,“走,就算寻遍这人间,我也不会叫你涉险,咱们先回家。” “阿霁。”谢意反握住蒋霁大手,依旧平静,抬眸瞧他,晃了晃两人相握的手,“咱们先听完,再走也不迟不是?” “若是我是你,你如今站在我这角度,你会放我去么?”蒋霁不答话,只是垂眸问着地上那抬眸望向自己的道士。 “......”谢意避开眼神,摇了摇头。 蒋霁单膝跪在谢意面前,躬下身子寻到他的眼神,轻声开口道:“先生自己做不到,如今却想要阿霁放手,叫你去冒险?” 面前那丹凤眸中红彤彤,谢意瞧着心疼,也心知自己理亏,伸手拉住蒋霁腰上自从自己送出就再没见他换过的墨玉银莲宫绦,算是服了软。 胸膛起伏几下,蒋霁深吸一口气,抬手拉住谢意的手,还是坐下了。 二人的手十指紧扣,蒋霁垂眸看着桌面,面无表情。 “蒋霁。”杏眸瞧着蒋霁,殷渔温声开口,“就算那妖真有能耐杀了小九,我拼尽全力亦会将小九救回。” “哪怕万分之一险峻,我亦不想叫先生去探。”蒋霁带着气,偏头不看殷渔,“你接下来若是打算劝我,我劝你还是省些力气,就算你殷渔口中万般保证,一句拼尽全力出口,我亦是放不下心。” 弯月眉轻挑,殷渔颔首,温声道:“我能理解。” 殷渔如今对这蛇妖有了改观,就算偶尔对冲一下,亦能接受,总之一家人,不必计较太多。 “我相信你明白,无论如何,我不会害小九。”殷渔提壶倒了一杯茶,轻放在了蒋霁面前,“为何坚持,因为益大于弊,我亦希望你与小九能长久。” 这话说的隐晦,杏眸盯着那一动不动依旧面无表情的蛇妖,半晌又启唇道:“你今日予我,极好,我想能帮上我许多,毕竟是凝力精华所在。” 长睫轻颤,丹凤眸掀起,蒋霁与那双认真杏眸对上视线。 黑袍道士与这少年蛇妖对视良久,最终以少年蛇妖一个深呼吸结尾:“嗯。” “目前一切未定,咱们再歇两日,等蒋霁伤势缓和一些,便启程。”殷渔颔首道,“宿野和阿蟒在此处顾好秋渡,大家行事一切仔细小心。” 窗外,月影遍地,冒着热气的帕巾被反向拧着,谢意在榻前蹲下,给这健硕蛇妖擦着身子。 大手捏着道士下巴,蒋霁面上冷漠,手中用了些力气。 柳叶眼掀起长睫,谢意与这赌气大半天不愿与自己说话的臭蛇对上视线,眨了眨眼睛。 蒋霁俯身侧头,谢意后脑同时被大手按住,朱樱红唇被蛇妖软唇堵住,这吻急,谢意张嘴喘气,口中被渡入一个带着温度的硬质圆物。 “唔......”谢意一手捏着已经变凉的帕巾,试图推开身前吻得愈发深入的蛇妖,却被蛇妖用舌将圆物塞入更深,到了嗓眼,那圆物自己便顺着嗓子滑了下去。 谢意立即感到那圆物带着暖意顺着食道一路向下,接着腹部一暖,四肢都充盈有力起来。 “......做什么?”柳叶眸睁大,谢意蹙眉,被这蛇妖抬手抱入怀中,“你把你妖丹给我作甚?” 丹凤眸半垂,蒋霁盯着怀中道士,眼中痴迷,轻轻落吻于他唇上,轻声道:“我去不得,它陪你去。总之我不放心叫你一人前去,若是你死,阿霁便立即去找你,黄泉碧落全翻一遍,寻不到你谢意,我便闹得它们鸡犬不宁。” “然后师兄救我,你黄泉碧落落空?”谢意闻言便觉得好笑,抬手环住蒋霁脖颈,“那你不是失策了?” “他为何只救你,不救我?”蒋霁大手捏着谢意窄腰两侧,将他往自己身前带,亦是眸中带笑,“我瞧他如今在意我的紧。” “哈?”谢意笑得弯了眼睛,咯咯笑了半晌,“这种话你也说得出来?” “不是么?我的确招人喜欢。”谢意笑, 蒋霁瞧着也开心,丹凤眸跟着弯成了一个月牙,“我看过不了多久,我便要越过你去了。” “噗嗤。”谢意没憋住,喷了蒋霁一脸涎水,连忙拿手中帕巾替他擦着,“唉哟,抱歉。” 蒋霁将手上抬,温热大手扶住谢意背心,送唇衔住谢意软唇,青竹香和清甜檀香的交缠,情欲上眸。 “不行。”谢意急急握住蒋霁结实肌肉凸起的胳膊,“身上到处是伤,如今还把妖丹给我,这两日好好歇息,不许闹人。” “这怎么忍?”蒋霁垂眸,喘了一口气,很快又看向谢意,“我都把我的宝贝妖丹给了你,你这臭道士不知回报的么?” “我以为你是自愿给的,原来是先用后给报酬。”谢意摇了摇头,蹙眉有些不满,柳叶眼却是弯的,“你这小卷毛蛇,怎的是个奸商来的,这不是强买强卖么?” “......不弄也行。”蒋霁将道士抱入怀中,下颌靠在他肩上,“拿亲来抵。” “哎呀,今夜这般听话?”谢意抬手抚摸小蛇后颈,轻轻捏了捏,偏头与他头侧相靠,“怎的咱们小蛇变了一条蛇了?” “我要好好养伤。”蒋霁埋头道士颈侧,用尖牙叼着软肉磨了磨,“若是先生打不过那莲花妖,阿霁定不能出差错,无论如何要将先生保护好的。” 柳叶眸半垂,谢意怔愣半晌,唇角微微勾起,抱紧身前小蛇脑袋,闭了眼。 岛上的夜极静,一轮弯月在墨色苍穹与波光粼粼的澄湖对照,如同情人带笑的眼眸,叫这寂夜皎洁,情谊深浓。 “......我还是不放心。”于淮舟躺在殷渔臂弯里,翻了个身叫自己躺平,狐狸眸睁开瞧着头顶床帘,轻声道,“自然不是不放心哥哥医术,只是如今对那沃楽和莲花半妖了解少之又少,但凡出了一点差错,意哥儿若是......咱们都是承受不了的。” “哥哥与小九自会一切谨慎。”殷渔侧身,将这香软小少爷拢入自己怀中,用唇印了一下他的发侧,“笃笃安心歇息,哥哥在身边,什么都不必怕,一切都由哥哥承担。” 第442章 谢道长好福气 清风吹落几片小叶,飘落湖面,此刻金乌才从远湖边朦胧山影中露面,澄湖小岛上景色宜人,倒叫人忘了时间,一晃眼,便到了泛湖而归之日。 众人归游府,未曾停留过久,收拾行囊便取马与车,准备继续朝西北行去。 “......他探信熟路,行较为安全的快路,将兄长们送到满割便回。”游槐领着两个小儿站在玄虎镖局门前,朝谢意几人拱手,“各位兄长,一切小心,一路顺风,游槐在镖局恭候各位凯旋而归。” 黑疤朝众人躬身拱手,他的肩上绕着一只小红狐狸,掀起眼皮瞧了众人一眼,又闭眼小憩。 烛秋渡被谢意抱起,与他贴了贴额头:“舅母,您与舅舅,还有叔父和伯伯,一定以自己性命为重,取不到咱们再想法子,秋渡回去便占了黑龙蛇宫,替您将药寻到,秋渡会乖乖的。” “好孩子。”谢意与这小蛇崽子蹭了蹭额头,“舅母会一切仔细,咱们秋渡护好自己便是最好。” 辞别的话不必多说,众人轻装简从,朝着西北方向出发。 越往西北,空气越干燥,温度上升了不少。 黑疤一人开路,竟在一片荒漠草原之间给众人寻到了几处还算安稳的休憩之所,多行少歇。 大概行了十五日,众人见到了赵九安排在津镇津门的飞花阁卫,终于入了一间还算不错的小院。 “哎呀~”于淮舟总算将自己洗了个干净,印干了头发将自己甩在榻上,手脚都是软的,一动不想动了。 “笃笃。”殷渔净了身,带着香气的墨色长发在肩侧随风轻轻飘荡,手中拿了一杯蜜水,来到榻边蹲下,“喝些润润小嗓子。” “哥哥喝了吗?”于淮舟顺着殷渔力度半起身,“方才去瞧那蒋霁,他如何?” “长了新肉,小九顾得仔细,瞧着精神得很。”殷渔颔首,温声回着话,垂眸瞧着于淮舟将那蜜水喝完,放下杯子又递了一杯淡竹盐水,“笃笃漱口,哥哥给你揉揉。” 温热的大手的力度适中,在肩侧轻轻揉按,而后是胳膊和小腿肚子,于淮舟舒服得很,加上行路劳累,不一会儿便睡了过去。 “哥哥......” 殷渔才躺下,便见这小少爷梦呓,他送耳贴近去听。 “......笃笃在等你。” 殷渔抿唇,将被子替这小少爷掖好,侧躺着伸出胳膊,大手一下一下在小少爷身旁轻轻拍着。 “嗯~”脑袋靠在道士怀里,这卷毛蛇妖躬着身子趴着,头还往道士怀里拱,舒服得很,“先生。” 谢意有一下没一下揉着这卷毛小蛇毛茸茸的后脑,任他在自己怀里赖着,直到那小蛇咸猪蹄朝自己小腹下滑。 “阿霁。” “嗯~”蒋霁张嘴叼住谢意寝衣便往外扯,不满道,“我肩膀已经好了!背上也好了!” “行路不累么?”谢意见状抬手将自己寝衣从这小蛇齿间救回,捏了捏蒋霁脸肉。 “随便你。”这蛇妖不满意,将自己甩在谢意身旁榻上摆了一个大字便闭了眼,弄得这木榻咔嚓一声响。 胯上一重,丹凤眸掀开,便见那仙儿一般的貌美道士反手褪去自己上衣。 身后窗含月影,道士背光,紧致结实的身材,和那随着夜风轻抚窄腰的长发,叫蛇妖禁不住吞咽好几口。 这蛇妖向来急色,起身便要去扯道士裤带,被道士一把捏住颈子,按回榻上。 “急什么?”谢意挑眉,唇角噙着笑,一双柳叶眸泛着微微亮光。 “不急,不急。”蒋霁连忙摇头,一双大手紧紧捏着道士窄腰,气息带喘,“阿霁不急的。” 道士抬手挽起自己长发,蛇妖便将道士身子往自己身上按,急得蹙眉哼唧。 终于这可恶的道士良心发现,俯身捏住蛇妖后颈,将自己软唇奉上。 温热湿润的交替,湿软滑嫩,气息渡入,叫这蛇妖忘情的纠缠。 “香脂没了?”柳叶眸扫了瓷瓶一眼,道士眨了眨眼。 “没了?!”丹凤眸睁大,蒋霁面上不敢置信,“上回还有一个底的,这段时日又没用,怎会没了?!” “那怎么办。”道士盖上瓷瓶盖子,轻声说道,“不如今日就这样吧?” “就这样!?”蒋霁瞧了一眼自己又瞧了一眼道士,委屈极了,“......阿霁真的会哭出来的,先生。” “哼。”这道士弯眸轻笑一声,被蛇妖察觉出不对味。 蒋霁起身夺过那香脂瓷瓶一瞧,里边分明还有小半瓶。 “呵。”蒋霁笑一声,再抬眸看向道士时,眸中露出些狩猎意味来,轻声道,“既然先生希望它没了,阿霁自然是要帮你实现愿望的。” “诶↑!” 道士被蛇妖一个翻身压下。 ———?? 到底是心疼道士赶路辛苦,这小蛇吃饱餍足一回,便叼着道士净身歇下。 蛇妖将自己垫在道士身下,偏头亲了道士两口,听见睡的迷迷糊糊的道士说:“想吃肉臊面。” 带着体温的被子被盖好,月上高枝,一夜好眠。 “好香啊!” 二楼楼梯脚步轻响,于淮舟提着自己衣摆下楼,殷渔跟在身后,“是肉臊面么?” “嗯。”蒋霁将自己身前围布解下,递给赵九,“我去叫先生吃饭,麻烦赵九兄弟收拾一下。” “诶,蒋小爷。”赵九接了围布,应了一声,便朝小院一层厨房中走去,遇见端面出来的黑疤和赵五,点了点头。 面盛了七大碗,还剩了半盆,香气直往人鼻腔里钻。 谢意很快下了楼,见面挑眉看向蒋霁:“辛苦你。” “多吃些。”蒋霁还做了一份配面吃的爽口蜜味小菜,又将肉臊给谢意添了一小勺,“尝尝味道如何,阿霁和宿野大哥学的。” “闻着便香的不得了,你做的东西向来是不会错的。”于淮舟盯着殷渔给他拌面,狐狸眼就没从那被肉臊逐渐均匀包裹的晶莹面条上挪开过,“肚子咕咕叫了。” 面条薄,口感劲道,每一根面条上边都裹满料汁,偶尔吃到一个肉臊,肉的香气直往嘴里钻,谢意吃的眯了眼睛,一口接一口,停不下来。 “蒋小爷好手艺。”黑疤吃的眼睛发亮,连连点头,挑起一根给自己身旁那埋头吃肉的狐狸喂了一根,说话喜用短句,“谢道长好福气。” 第443章 挑衅意味十足 吃饱喝足,众人在津门补充了些干粮和水,简单收拾又上路。 草原逐渐被荒漠和风沙替代,脚下踏得是黄沙,马与马车难行,幸而黑疤带着众人来到玄乎镖局分镖,寄存车马,借了几头安士,继续朝西北而行。 “属下吩咐阁卫拿些草料来养着。”赵九骑在一头安士上,与前边儿沙丘安士上的于淮舟说着话,“一定不能叫咱们小马饿瘦了。” 漫漫黄沙,连绵起伏的沙丘,不过申时六刻,金乌朝西下落,金红日辉染得黄沙变得殷红。 众人在沙丘顶上骑着安士,与落日红霞作配,在这荒漠之中留下一张极美的剪影。 时光似鸟翩翩过,扶光望舒的交替,两月悄然度过。 “几位爷,承蒙各位一路关照,黑疤后边还有任务在身,便只送您们到此处。”黑疤朝谢意几人躬身拱手,肩头那小红狐狸抓着他肩膀衣物才没有落下,“一路顺风。” 四月底,辽县,满割。 于淮舟昨日留了黑疤在飞花阁卫买下的土宅子里洗漱歇了一夜,飞花阁卫按照于淮舟的吩咐,给黑疤备了一些必要的吃食。 这边昼夜温差大,还替黑疤准备了一套新衣,备了防风面罩和布帽。 黑疤辞行,将剩下的路程与赵九简单交代,和津门与满割相比,满割离那尸陀岭不算远,剩下路程大概半月左右。 殷渔坐在桌前,抬起茶壶给于淮舟斟茶,耳侧一黑影嘀嘀咕咕半晌,被他抬手挥了挥消失了。 “怎么说?哥哥。”于淮舟接过殷渔手中温热茶杯,小狐狸眼随着那黑影消失眨了眨。 “那妖出尸陀岭了。”殷渔平静回着话,长指从小瓷罐里挖出一个润膏,在大手中揉搓融化,轻轻贴在于淮舟泛红的小脸上,抬眸朝进屋的谢意和蒋霁看去,温声道,“正好,既如此,咱们在此歇息两三日再出发。” “前些日宿野不是传信来说,那莲花妖出尸陀岭过不了多久便会拖一人入那泥潭?这回出了尸陀岭,岂不是又要害人?”谢意蹙眉,在桌旁坐下,拿过茶壶给自己和蒋霁倒水。 茶水在阔口杯中轻晃,谢意将手中茶杯递给蒋霁,又启唇问殷渔道:“师兄,小九有一事不解,按照常理来说,就算是那莲花妖出了尸陀岭化作妖影或是借物而行,物过留痕,多多少少也会留下踪迹,怎会毫无踪迹可循凭空消失,难道是那尸陀岭有什么说法?” 殷渔闻言轻轻摇了摇头,只是温声答道:“西北灵气重,不是道教主仙之地,毕竟不是主场,且那莲花之形,在那地是个圣物,探子行事探查,不好正面冲突,有所顾忌以至能力受限。” 谢意闻言便明白了,轻轻颔首道:“如此,不过若那莲花妖半步入仙,想来也不是个会随意害人的,实情如何,想来要咱们到那尸陀岭才能探知。” “那莲花妖仙被供奉还要藏身泥潭。”殷渔瞧了一眼蒋霁,声音放轻了些,“蒋霁若在那处施展妖法,亦是有些危险。” 丹凤眸掀起,蒋霁与殷渔对视一眼,又避开了眼神:“不要正面冲突,我自会听先生的话。” 谢意轻笑一声,捏了捏蒋霁的手指。 “旁的之后再说。”蒋霁将谢意手握住,对桌上众人道,“午时想吃什么?我与赵九兄弟出门采买,回来做饭。” “哎呀,好啊!”于淮舟面上嫩肉被这风沙干燥气候弄得红了两块,闻言小狐狸眼眯着笑,“你做饭好啊,我还想说不好意思麻烦你,午时咱们对付对付得了呢。” “先生要吃,我便是乐意做的。”蒋霁挑眉回话道。 “哎哟!先生爱吃,我便是乐意做的~”于淮舟夹着嗓子学蒋霁一本正经说话,连忙开始点菜,“那意哥儿想吃酿皮,还想吃香酥鸭和大肉包子,听说这儿的烤羊肉也不错,哎呀想想口涎直流......” “那今日便吃羊肉芋艿焖饼。”蒋霁颔首,拉着谢意手起身,“我出门了。” “嗯。”谢意轻笑,捏了捏蒋霁大手,“去吧,路上慢些。” “我出门了。”蒋霁垂眸盯着谢意,重复一遍,语气平平,手还不松,“不知道这街上是否安全,若是真遇到那些主场之人,瞧见我是妖,要将我收服,先生恐怕就见不到......” “......我和你一块去吧,也叫赵九歇歇。”谢意顺着这蛇妖力气站起,瞧见那丹凤眸中渐起的喜悦便觉得好笑,“省得你在此处白白耗费演技。” 蒋霁眼眸弯弯,推着谢意便朝屋外去。 “羊肉芋艿焖饼,听起来便香。”于淮舟满意点了点头,给自己扇了扇玉扇,笑着道,“也好,不过明日说什么也要叫意哥儿想吃酿皮和香酥鸭,辛苦这些日子,早就想蒋霁那一手了。” “哼。”殷渔接过于淮舟手中玉扇,替他轻轻扇风,笑道,“笃笃今日在小九面前多念几次,明日那小蛇一问,小九便会下意识答话了。” “啊?”于淮舟狐狸眼眨了眨眼,看向殷渔,忽然良知回笼,“若是如此,那岂不是利用了意哥儿,是不是不太好呀?” “那便看咱们笃笃心里,是酿皮儿和香酥鸭重要,还是你意哥儿重要了。”殷渔打趣道。 “自然是意哥儿重要的。”于淮舟扯着殷渔衣袂,用手指捻着袖口上边金纹,狐狸眸弯弯,“不过意哥儿疼笃笃,自然是不会叫笃笃饿肚子的。” 一眼望去,都是金乌淡金光辉与黄土窑房的和谐相交,街上人不算多,有几个买菜的档口,都用低斜的厚布遮着日光。 这边夜晚和晨时凉意侵人,一到午后气温便如烘烤一般。 趁着上午还不算烤人,谢意与蒋霁打算将今明两日要用的食材都买回去。 “买了面粉,再买一些肉馅和鸭子。”谢意提着才买好的面粉,另一只手也没闲着,拉着一只蛇妖大手,柳叶眼往那些布帘下边儿的菜摊望,“明日我给你打下手,给淮舟弄个酿皮儿和香酥鸭,后天你教我包包子,好吗?” 丹凤眸瞟过,瞧了那白衣道士一眼,对上了道士那双真诚的柳叶眸。 蒋霁好笑,声音温和道:“好吗?好哇。” 谢意垂眸,弯唇淡笑,视线落在两人紧握的手上。 忽然蒋霁身子一偏,谢意下意识拉紧那大手,将他扶稳偏头一看。 原来是一个顽皮小儿拿着一根吃了一半的糖葫芦,斜斜撞向蒋霁。 此时这小儿盯着谢意笑,双瞳异色,面上挑衅意味十足。 第444章 如今就盯上你啦! 蒋霁见状,将手中羊肉袋子换了一边,抬手便拎起这异瞳小儿破烂衣领,一只手便将这小儿提起。 这小儿依旧面上带笑,那双异瞳盯着谢意一动不动,忽然扭着身子大笑道:“魂儿出啦,行将就木!行将就木!” “啊?”这小儿有口音,蒋霁听不懂,一脸发懵,转头看向谢意,“他在说什么?先生。” “哈哈哈哈!”那小儿裹了一口糖都化了的糖葫芦,沾满糖浆和黄泥的手伸出,指了指蒋霁,又指向谢意,“一妖怪,一个不是人!” 谢意抿唇,才要说话,便见一旁一个菜摊摊主用烟杆挑开了布帘,朝这边喊道:“贵爷爷,莫计较,那是个疯娃娃,脑子早坏啦!” 谢意拍了拍蒋霁的胳膊,轻声道:“放下吧。” “你还敢看。”蒋霁才要放下,又见这小儿朝着谢意憨笑,又将这小儿拎起,心中不舒服得很。 方才他虽然没有听懂这小儿的话,心中却隐隐不安,这小儿生得样貌便不同寻常,蒋霁扇动鼻翼嗅了嗅,只闻道一股酸臭的味道。 不是妖,在这儿对着自己宝贝道士装神弄鬼,叽里咕噜说什么呢! 谢意拍了拍蒋霁背心,以作安抚,等蒋霁不情不愿将这又脏又臭的小儿放下,垂眸轻声问他:“你饿不饿?” “那边儿!”那小儿站在原地,依旧举着手中化了的糖葫芦,另一只手指着一个被厚布帘遮住,不断冒着热气的档口,“大肉包子!吃!” “我给你买包子。”谢意平静颔首,“你把方才的话说清楚,作为交换。” “大肉包子!”这小儿伸出满是糖浆黄土的手,朝谢意讨要。 蒋霁垂眸,与谢意对视一眼,满面不满,却乖乖领着谢意和这个小脏娃子朝那包子档口走去。 热腾腾一袋子大肉包被交到谢意手上,蒋霁掏出钱袋付钱,小脏娃子一双异瞳盯着谢意手中冒着热气的大包一动不动。 “吃!那个!”小脏娃子大喊一声,“给我吃!” “你先吃半个。”怕他吃得急了噎着,谢意掰了一半透着肉汁儿的大白包子给这小脏娃子,“然后将话说清楚,剩下的一袋都是你的。” “嗯,嗯,哈......”这小脏娃子从谢意手中夺过半个肉包子就往嘴里塞,被烫的哈气,很快半个包子就被吃完,异瞳又映出白衣道士身影。 “你不是人。”小脏娃子对谢意道,又抬手指向蒋霁,“他是个妖怪。” “嗯。”谢意颔首,伸手将剩下半个包子递出,声音清冽,“你之前为什么要撞他?” “嗯,哈,嗯......”半个包子很快就被塞进嘴里,这小脏娃子想来是饿惯了肚子,有点儿吃得便放在肚子里最安全,“他是妖怪!我讨厌妖怪!妖怪抢走了我阿妈!阿妈跟妖怪走,不要我了!” “阿霁,劳你去给他买些水,好么?”谢意转头对蒋霁道。 “......哦。”蒋霁不满得瞧了这小脏娃子一眼,听见道士的话乖乖朝另一个摊子走去。 “行将就木?”谢意垂眸看向面前小儿,重复他一开始的话,“你为何这般说我?” “你是人吗?”小脏娃子靠近谢意两步,一双异瞳上下打量谢意一眼,惊声叫唤道,“是人不要往西北去啦!那妖怪吃人!如今就盯上你啦!” 谢意将剩下的包子递出,可等那小脏娃子手扯上袋子,却没松手,垂眸盯着那双异瞳道:“我给你一个选择,你是要这袋包子,还是跟我走?” 小脏娃子抬眸,异瞳看向谢意,忽然睁大,然后瞥开视线,松开了抓着包子袋子的手。 “妖怪盯上你......”小脏娃子蹲在地上,咬住了自己脏兮兮的手指,不敢抬头,“诺布不和你走......” “你叫诺布?”谢意没有旁的反应,只是颔首,“那你把包子和水拿走。” 蒋霁拿着一个装得满满当当的水袋,快步走来接过谢意手中包子袋,一同塞给蹲在地上的小脏娃子。 才要和谢意走,又从腰带中掏出了一个指甲盖大的银子,悄悄塞到这小脏娃子破烂脏污的衣襟之中。 谢意瞧见这小蛇举动,朝他弯眸笑笑。 两人去一个档口买了羊肉,又买了鸭子和肉馅,准备原路返回,转身却见那小脏娃子抱着包子袋跟在他们身后。 剑眉蹙起,蒋霁当真觉得这小娃不对,方才他是何时跟来,跟了多久,自己与自己的道士竟然毫无察觉。 “大肉包子。”这小脏娃子将包子袋举起,递到谢意面前,“诺布没吃,还给你。” 见面前白衣男子沉默半晌接过袋子没有旁的反应,这小脏娃子又将瘪了一半的水袋小心翼翼递出:“水喝了,剩下的还给你。” 谢意依旧接过,还是不语。 这叫诺布的小脏娃子在自己又脏又破的衣服上边儿蹭了蹭手,一双异瞳偷偷看了蒋霁两眼,伸出一只较为干净的手,朝谢意试探道:“诺布没吃包子,跟你走。” 蒋霁蹙眉,拉着谢意便要走,转头却见谢意垂眸与那小脏娃子诺布对望。 “先生?”蒋霁靠近谢意,低头垂眸看他,轻声道,“有阿霁一个便够了,不要往家里捡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了。” 谢意却摇了摇头,看向蒋霁轻声答道:“这个必须得带回去,我想,日后师兄会需要他的帮助。” 谢意发了话,蒋霁自然是不敢有意见,反正也是给那蠢鸟的,打扰不到他和道士。 只是将自己手中东西塞了些不重的给谢意,自己扯住了这诺布的小脏手。 诺布不愿蒋霁碰他,挣扎两下,扯不出来,蒋霁亦不是自愿想牵他,一万个不耐烦。 最后诺布实在是挣脱不了,又被蒋霁瞧了一眼,梗着脖子安静了。 “哎呀,终于回来了!”于淮舟用玉扇挡着刺眼的日光,看向从门口进入的谢意,上前迎了几步,“我还以为你和蒋霁不认路找不回来了,可急坏......?” “这又是谁啊?!”于淮舟狐狸眼盯着蒋霁手中那脏兮兮的异瞳小儿看,面上惊恐又疑惑,“意哥儿,怎的又捡回来一个?咱们如今赶路,带着他不方便啊!” 屋内长发黑袍男子闻言,也出了屋门,走到于淮舟身后。 “......他不是人!”异瞳睁大,诺布躲在蒋霁身后,抬手指着殷渔大喊道,“他是怪唔......” 谢意闻这异常声音回头,瞧见蒋霁捂住了这诺布脏兮兮的小嘴,不解道:“你捂着他做什么?” 手中那小儿嘴侧又黏又油乎,蒋霁嫌弃得很,眉心都能夹死蚊子了,可谁叫自己大概听懂,猜到这小儿接下来的话呢? “他吵死了。”蒋霁瞪了殷渔一眼,算是答了谢意的话。 第445章 小魔神星 “他娘被妖怪捉走了。”谢意将目光从蒋霁捂着诺布嘴上的大手上收回,答着于淮舟的话,“一个人孤苦伶仃,瞧这模样是被当做异类的,没人管,拾荒为生,我瞧着有缘,想着带回来给他洗洗。” “哎哟,这可怜劲儿的。”于淮舟闻言瞧了一眼那被蒋霁捂着嘴弯着异瞳朝自己笑的小脏娃子,轻轻蹙眉,连忙朝宅后院那处喊,“赵九、赵五,快来!” 于淮舟一番安排,吩咐赵五将人带去净身,又叫赵九出门给他估摸尺寸买两套衣服。 等赵九二人领着人下去,蒋霁跟着去后院洗手,于淮舟又看向谢意:“既是有缘,便留下吧,扔他出去也可怜不是?问问他乐不乐意,叫赵九安排阁卫送到我飞花阁中去。” “都好。”谢意颔首,又抬眸看向殷渔,轻声道,“师兄,我瞧着他不一般。” 殷渔淡笑颔首,方才那小儿口中未说完的话他也知道是什么,要留在身边,倒是一种隐患,说不定哪日自己一时不察,叫这小儿多言,倒叫小九伤心。 可是自己这小少爷动了恻隐之心,下了吩咐,殷渔也不想干涉,且要叫这小儿不能说话,也不是什么难事。 于是殷渔温声道:“小九捡回来的,向来都不一般,笃笃说养着,那便养着吧。” 日光在屋檐下边轻挪。 赵九买回来了衣服,赵五还没将这小脏娃子洗干净。 大盆中的热水换了四五回,才将这诺布身上的酸臭洗掉,皮肤都白了一层,露出些被蚊虫叮咬的大小不一的红包。 头发上还有些虱虫,发尾下边杂乱又干枯,赵五得了诺布的允许,将他头发剪短了些。 耐着性子一点一点用篦子将虱虫剥下,赵五又用殷渔配的藜芦和三奈子各一两研磨成粉末,混着替他洗头,才将头发上的虱子和虫卵洗了个干净。 赵九欲帮忙,被赵五赶着去厨房帮蒋霁做饭了,谢意来了一趟,瞧着这小儿身上小红包和口中蛀牙,又去寻殷渔拿药去了。 药粉被软毛刷均匀涂抹在牙齿之间,诺布一双异瞳盯着给他漱口的赵五看。 左眼瞳孔明绿,右眼瞳孔近似秋波蓝,长睫不算浓密,却似婴儿睫毛一般炸开,赵五仔细,将他极瘦的小脸洗干净。 西北人鼻梁一贯较高,一张薄唇,脸上无肉,显得双眼极大,长得倒是叫人怜爱又特别。 诺布牙齿一咬,将赵五手中软毛刷咬住,赵五方才分神,被这举动吓了一跳。 “......怎么了?”赵五以为自己给他刷痛了,手轻轻捏着他小脸两侧,捏着软毛刷的手上松了些力气,“我轻些,你别咬。” “洗干净,丢出去,不要我?”诺布含着那发苦的药粉,就是不松开牙齿,一双异瞳紧紧盯着赵五瞧,尽量把语速放得慢了些。 原来是害怕被抛弃,赵五轻叹一口气,又将语气放得凶了一些:“松开!少爷说了要留下你了,不过你若在家中是这个态度,之后便说不定是什么结果。” “你们这,谁是说话的?”诺布张嘴松开软毛刷,继续朝赵五问话。 赵五不理他,将他牙齿都照顾一遍,递出漱口杯:“喝进去,别吞,吐出来。” 诺布乖乖照做,吐出来时却故意做出一副要朝赵五面上吐的模样来,吓得赵五捂着脸起身退了好几步。 “哈哈哈哈哈!”诺布弯着眸子哈哈大笑。 “洗个澡怎的这般开心?”赵九帮忙蒋霁打了下手,后来谢意进了厨房,赵九便得了空,连忙来浴房瞧瞧有没有什么能帮上赵五,走到门口便听见这小儿大笑的声音。 “九哥,这小崽子坏着呢。”赵五低声对赵九告状,“道爷怎的会将他捡回来。” “赵五!”诺布将自己挪向浴盆边上,压着身子只在浴盆边上露出半面,异瞳盯着赵九、赵五来回打量,伸出一只手指着赵九道,“他从前杀了你!” 赵九和赵五同时看向诺布,不明白他疯言疯语什么,对视一眼,两人轻笑。 赵九杀了赵五? 赵九宁愿相信自己其实是个女子。 “来吧。”赵九伸手将诺布从浴盆里举起,等着赵五拿着帕巾替诺布擦着身子,“把身子擦干,穿新衣服。” “你俩!”诺布头上裹着一张软帕子,锲而不舍,异色双瞳盯着面前举着自己的赵九,高声道,“不信我?!” 赵九抬眸,对上那双异瞳,猛然瞳孔放大,忽然将诺布扔出,朝后退了好几步摔坐在地上。 “九哥!?”赵五被四溅的水花溅了眼睛,揉了揉连忙去扶地面上那赵九。 却在对上赵九睁圆的黑眸时,同样睁大了眼睛,朝后不断后退,直到被小凳子绊了脚,摔坐在地面上。 “哈哈哈哈哈!”诺布瞧见二人跌落在地惊恐地对望,开心极了,在浴盆里拍着手,“好啊好啊!你们待诺布好,诺布叫你们亲自瞧!” 浴房墨蓝色布帘被掀开,诺布面上还保持着欢笑的模样,看向门口。 一个高大身影出现在浴房门口,墨黑长发随着缓缓放下的布帘在身旁轻轻飘荡,这长相奇美的黑袍男子面上温和平静,杏眸中却毫无温度可言。 “小魔神星。”弯月眉轻挑,殷渔对一旁怔住一动不动的赵九和赵五视而不见,看向了那浴盆中瞧见自己便缩进浴盆,只露出一双异瞳的诺布。 “怪物......”诺布声如细蚊,一双被修了指甲的洗的干净的小手抓在浴盆旁边,“您和诺布一样,是个怪物,会被阿妈抛弃的。” “是吗?”殷渔轻笑一声,抬步朝浴盆旁边缓缓走去,声音依旧温和,大手捉住了诺布湿发,逼着他抬头看向自己,“不好好在天上守着,你跟来做什么?” “嗯......”诺布被大手扯着头发发痛,哼唧几声扭了几下,挣脱不开,这黑袍男子身上的气压压得诺布浑身不自在,“放开我......拜托。” “诺布不知道。”诺布压着眉毛,努力抬眸瞧着殷渔,双手在瘦出排骨的胸膛前合十,“诺布在等魔神星,诺布是魔神星的一部分,你为什么要这样对诺布!” 第446章 你五百岁了?! “魔神星的一部分?”殷渔闻言轻笑,“近千年前的事,如今拿来说,且你既是在等我,又何必怕我?” “天煞说您,脾气古怪。”诺布声音极轻,异瞳打量着殷渔,小肩膀缩瑟着,“叫诺布待您,要小心。” “天煞。”殷渔眸中温和了些,松开了自己的手,“看来如今魔神星与天煞星相处融洽?” “嗯!”诺布抬手抓了抓自己被扯痛的发顶,“诺布和天煞好好的。” 弯月眉轻挑,殷渔用温水净手,垂眸盯着盆中一圈一圈交叠的水波,思绪放远。 魔神星是魔类首领,千百年前魔对仙的掠夺,那颗被誉为‘不幸’的仙星天煞孤星仗义出手,极其倔强,抱着同归于尽的决心与魔神星相撞。 魔神星四分五裂,天煞星灰飞烟灭。 神的出面,给这两个波及三界的任性星渊定了罪,二星偏轨惹下罪孽,罚入人道轮回。 魔神星的碎片代替了原来的魔神星,天煞星取了一缕神魄顶位,这就是为何那天道老头儿非要谢九冥命绝人间不可。 天煞星渊那缕神魄到底是在等着他的主人归位,天煞孤星才算被完全补齐。 谁能想到互为仇敌的两个星渊,在人世间遇上会将对方视为珍宝呢? 前世因今世果,前世孽今世缘,互相还债罢了。 “你来了也好。”殷渔用一旁小木架上放着的干净帕巾蹭手,将手背最后一滴晶莹水珠擦去,“我日后还用得着你,你若要待在身边,就得讲我的规矩。” 杏眸与双色异瞳的对视,后者双眼不断睁大,瞳孔颤动不停,而后诺布若雷击一般,浑身颤动僵硬抬头。 杏眸中无色瞬膜一闪,棕色瞳孔被与诺布一般无二的双色瞳孔替代,殷渔缓缓眨眼,诺布闭眼倒在浴盆之中,不动了。 赵九、赵五二人被黑金雾气推起,浴房墨蓝色布帘一角落下,一个响指响起。 赵九和赵五两人面上依旧带着惊恐。 “怎么了?!”二人同时看向对方发声。 “哎呀!”赵五被赵九扶着,首先瞧见了那头朝上浮在浴盆上昏过去的诺布,连忙跑过去,将人捞起一看。 呼吸均匀,这小崽子竟然是在浴盆水里睡着了。 “他是鱼吗?!”赵五拿着长帕巾,一边帮着赵九将这小儿身上擦干,一边不敢置信的疑惑道。 羊肉芋艿焖饼的香气迫不及待的掀开锅盖探了头,在厨房里绕了一圈之后,冲出了厨房,很快便勾着于淮舟迈步走来。 “好香啊。”于淮舟捏着玉扇,立在厨房门口瞧着里边被白气围绕的两人,要将那香气全都吸进自己肚子里似的,“正厅都坐不住了,香气一直往我鼻里钻,馋的我坐在那里流口涎。” “你倒是聪明。”谢意回头,笑着于淮舟,“跑到跟前来受这美食罪。” “怎么能是受罪呢?”于淮舟嘿嘿一笑,跑到谢意旁边负手而立,“哎哟,这颜色倒是漂亮,就是不知道咸淡如何啊?” “哼。”谢意拿过蒋霁手中长筷,夹了一筷炖的烂糊就快脱骨的小羊排放在一个小碟里,递给于淮舟,“那劳咱们于大少爷尝尝味儿?” “还是我意哥儿好。”于淮舟急忙抬手接过,拿过谢意递过来的筷子,吹了吹便将羊排送入口中,“嗯!嗯~” 于淮舟:(?ˊ??ˋ)?好吃啊! 蒋霁将面饼用长筷子夹起,又放入双色椒,翻炒出锅。 于淮舟主动请缨,帮着把浸透汤汁儿的饼子端了出去,抬腿入了正厅便瞧见自己那安静喝茶的哥哥,还有坐在对面盯着他手中盘子晃着腿的诺布。 “吃饭啦!”狐狸眼弯弯,于淮舟与正厅内一大一小两个人分享着自己的喜悦,“香的不得了,快去净手过来吃饭!” 一大一小同时站起,殷渔接过于淮舟手中大盘,将人往一旁木架上的铜盆处引,桌前小身影随之而动,跟在于淮舟身后,保持着一步的距离。 殷渔替于淮舟洗着帕子,于淮舟转身朝诺布伸出了手:“来,哥哥领你净手。” 诺布袖子被捞起,手臂上一块一块白色的药浆掩盖着身上的虫咬包,于淮舟垂眸看着这小儿比自己小了一半的手,轻声问道:“你多大了?” “五百岁!”诺布抬起异色眼瞳,朝于淮舟笑了笑,“我也吃那大饼,好么!” “五百......啊?!”于淮舟忽然放大了声音,“多少?你五百岁了?!” “五百岁,不能吃那大饼?”诺布眉头蹙在一起,面上有些失望,“那多少岁,能吃?” “......可以吃倒是可以吃。”于淮舟心不在焉的答着话,自己还嘟囔一句,“不是说你不是妖吗。” 狐狸眼将诺布从头到脚打量一遍,这不就是个六七岁的小崽子模样吗? “你是怎么活那么久的?”于淮舟拉着净了手的诺布,将他带到桌边,夹了一小筷饼子给他,轻声与他问着话。 “嗯,嗯......”诺布将吃到肚子里才是安全的这个道理贯彻到底,抬手便接过于淮舟递过来的饼子,两三口将那沾满肉汁儿的饼子吞下,而后看向殷渔,思考了一下,随后用于淮舟听得懂的话简洁明了道,“他活,我活,他是我阿爸!” 从他身上掉下来的,关系可不就是人类说的父与子么。 “哈?”跟在端着羊肉蒋霁身后进入正厅的谢意疑惑出声,随后唯恐天下不乱似的弯眸笑道,“师兄,这是背着淮舟和小九在外边儿成家了啊?” 殷渔挑眉没有解释,于淮舟瞧着毫不在意,走到桌边坐下,听到这话还没有瞧见羊肉芋艿焖饼激动。 除了之前那十五年的事儿,殷渔何必与于淮舟有秘密? 早在殷渔去浴房之前,便给这小少爷知会过了,这小孩儿与自己有些渊源。 如今说是父子,于淮舟便觉得好笑,若真是父子,他就算借给殷渔十个胆子,殷渔也不敢带到他面前来。 赵九和赵五端了米饭赶来,众人落座开始进食。 一碗米饭被赵九放在诺布面前,诺布拿起筷子便趴在碗边往自己嘴里刨,吃相并不雅观。 “配菜吃啊。”于淮舟看那诺布半碗米饭下了肚,连忙开口制止,“你怎么光吃白米饭呢?” “嘿嘿。”诺布嘴角粘满了饭粒,咧嘴朝于淮舟笑,“白米饭,好吃!” “唉。”于淮舟夹了几块羊排放到自己碗中,用筷子把其中扁骨取出,将肉悉数放入诺布碗里,见这小儿兴奋便要伸筷去夹,却将肉按住,认真道,“细嚼慢咽,不许吃这般快,不然日后再想吃,我便不许了。” 第447章 心甘情愿献祭自己 “你说那西北边那妖怪,如今已经盯上我了?” 茶余饭饱,谢意发问,众人将视线放在被于淮舟用帕巾蹭脸弄得五官皱在一起的诺布面上。 “西北,妖怪,盯上你!”诺布抽空点了两下头,等于淮舟将帕子拿走,一双异瞳瞧向谢意,“你待诺布好,诺布告诉你!” 谢意没先细问那妖怪的事儿,而是朝诺布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要去西北方?” 诺布忽然把眼睛睁大,一双异瞳在眼眶中颤抖,而后左右挪动几下,忽然弯眸一笑:“它告诉我的!” “它?”谢意轻轻偏头,挑眉追问。 “它啊!”诺布点了点头,歪头也朝谢意问道,“就在你后边,你看不见吗?” 蒋霁靠在圈椅背上,一只手还搭在谢意圈椅背沿上,闻言将谢意身周瞧了一圈,什么都没发现。 “你口中的‘它’,就是西北边那妖吗?”谢意声音平静而清冽,一点一点引导着诺布。 “嗯......不是!”诺布摇了摇头,小心翼翼瞧了殷渔一眼,“和诺布一样,是阿爸的一部分,它也是你的诺布。” “他瞧得见魂魄。”一旁殷渔轻声开口,解释着诺布的话。 谢意闻言颔首,接着问诺布:“你说西北那妖盯着我,为何?” “它身上有印记,阿妈之前也有!”诺布紧张地蹙眉,抓住于淮舟阔袖挡在自己面前,“它要把你捉走,就像当时捉走阿妈一样,阿妈要它不要诺布了!” 于淮舟被诺布扯着袖子,闻言疑惑,转头看向谢意,面上不解。 “你既说这位大哥哥是你阿爸,那你口中的阿妈是谁?”谢意抬手伸向水壶,一旁大手便拿起水壶倒了一杯水,放在了谢意手中,谢意指腹摩挲着逐渐温热的杯壁,声音清冽。 “阿妈就是阿妈,是把诺布养大的阿妈。”诺布双手还攥着于淮舟袖子,提到自己阿妈那双异色眸中便瞧着坚毅几分,“阿妈给诺布吃的,阿妈照顾诺布,只有阿妈不说诺布是怪物,阿妈疼诺布。” “它身上的印记,是什么?”谢意站起身,从正厅一旁桌案上拿起一支炭笔和一张纸,放在诺布身前,“诺布会不会画?” “画!是什么?”诺布不解,偏头看着面前的笔和纸,“我见过这个,阿妈用来抄写经幡的!” “画,就是把你看到的印记用这个涂出来。”谢意拿起炭笔,轻轻放在诺布手中,教他握住,写了一个‘布’字,又几笔画了一个随风飘扬的幡带。 双色异眸睁大,诺布抬眸怔怔瞧着谢意,感受到了他身上带着温度的淡淡檀香气。 这种感觉诺布熟悉,从前阿妈也这样教诺布写自己的名字,但是字迹与这漂亮男子写的不同。 “先生!”蒋霁蹙眉,对谢意这种处处沾花惹草的行为颇为不满,气得站起身走到道士身边,将谢意往自己身旁扯过,拍了一下谢意握诺布的那只手。 手背轻轻痛,谢意被打,好笑得很,看向蒋霁问道:“你打我啊?” “不该打么?!”蒋霁将谢意拉回圈椅旁,按着他肩膀叫他坐下,质问道士,“说话便说话,你摸他做什么?” “......你要看那印记,不必涂!”诺布忽然开口,盯着谢意瞧,双眸睁大,“瞧!” 谢意对上那双异瞳,柳叶眸忽然睁大,墨瞳被一双金瞳取而代之。 蒋霁蹙眉刚要出手阻拦,却见一旁殷渔摆手,看向他摇了摇头。 屋内安静,谢意与诺布睁大眼睛看向前方,一动不动,有些诡异。 蒋霁在一旁紧张至极,一会儿拉住谢意的手,一会儿偏身瞧谢意一眼,每个动作都写着焦躁不安。 忽然诺布那双异瞳缩小又放大,谢意倏然眨眼回神,深吸了一口气。 “先生。”蒋霁连忙握住谢意那指尖发凉的双手,“先生,这是怎么了?” 谢意捏住蒋霁温热大手,扭头对三人道:“......是莲花印记。” 准确的说,谢意瞧见的是一个与自己长得一般无二的半身金人。 这半身金人若雾一般的金色长发四散空中,浮在自己身后,浑身都是金色,只有额间一块血红发黑的莲花印记格格不入,尤其显眼。 蒋霁抬手扶住谢意脑袋,将他带到自己身前,用下巴贴他额角。 这无缘无故,莫名其妙的亲昵举动,叫这蛇妖做出来倒是叫人见怪不怪,习以为常。 谢意也配合,用额角蹭了蹭这小蛇下颌,面上却是正色:“我想诺布口中那妖,应当就是咱们此行的目标。” “赵九,带他去净个手。”于淮舟对赵九吩咐,等着赵九带着诺布出了门,压低声音道,“他不是说他阿妈,也是被莲花妖捉走了?” “是。”谢意闻言颔首,声音清冽,“我记得他还与我说,他阿妈跟着那妖怪走了,不要他了。” “若是如此,那莲花妖的修仙之道,或许就是迷惑人心。”殷渔放下手中茶杯,启唇温声道,“叫人自愿献身,成为它的升仙之石,但如今咱们没有证据,这也只是猜测而已。” “可是,先生与他阿妈能有什么共同之处?为何那莲花妖会盯上先生?”蒋霁闻言,捏紧了谢意的手,“难不成那妖已经知道咱们此行目的?” “就算是知晓咱们此行目的,难不成诺布阿妈还能与咱们一样,是去取那莲花妖心的么?”于淮舟垂眸沉思,闻言摇了摇头,“那诺布之言亦是矛盾,一会儿说那妖怪捉了他阿妈去,一会儿又说是他阿妈抛下他和那妖怪走了。” “你若这般说,我倒是不觉得矛盾。”蒋霁抬眸看向于淮舟,声音懒懒散散的,“说不定就是那妖先捉了他阿妈去,没想到诺布阿妈与那妖相见恨晚,与它相好,这才改变主意弃了那诺布而去。” 于淮舟无语:“......你怎么脑子里全都是些情情爱爱的破事?” “这个思路倒是可取。”谢意半晌颔首,抬眸对众人道,“是那妖捉了诺布阿妈,而后以利诱或胁迫,叫诺布阿妈心甘情愿献祭自己。” 丹凤眸瞥了于淮舟一眼,蒋霁骄傲的抬起了下巴。 第448章 皆是开端 那莲花妖如今出了尸陀岭,不知所踪,是否来、何时来捉谢意,众人也摸不到头绪。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众人在这满割待了两三日,便备好防沙袍,药物和半月粮水又出发,一路朝着西北边那尸陀岭而去。 蒋霁心中不安,一路警惕,生怕那莲花妖趁自己不备,将自己宝贝道士捉了去。 众人面上不露,心中都是忧虑,路途中偶尔歇脚,白衣身影忽然消失,都能叫众人立即沸腾起来。 “......”谢意抿唇,站在一个山脚树丛中,手中握着自己小弟准备方便,周围树丛里窸窸窣窣,他都不用回头,就知道是那蛇妖在周围巡视放风。 “阿霁,你在这儿我解不出来。”谢意闭眼叹气,偏头看向身后那树丛中半露脑袋的卷毛蛇妖,无语道,“你能叫我一个人待一小会儿么?” “不行,我又没看你。”卷毛蛇妖答了话,这才将视线从白衣道士背影上挪开,“若是那妖趁你小解下手,阿霁不在身边,先生该如何是好?” “那妖仙要捉我,何必非得选在我小解之时?”谢意一路被当成易碎瓷瓶似的护着,如今随时被几双眼睛盯着,好不容易小解能喘口气,这蛇妖还要盯着他一动不动。 被人盯着看,谁能方便出来?! 另一边赵九忙个不停,一边担心得一直朝谢意身影消失的树丛看,一边拍着赵五的背,手中拿着拔了塞的水袋,准备递出。 这边高原近天,之前在满割几人都还好,越往尸陀岭靠近,空气便越稀薄,几人身体多多少少开始有了些不适应。 其中赵五的反应最为严重,头晕、心悸、气短,此刻从借来的驴车上被赵九扶着下来,便软着步子在原地晕了几步,趴在地上便开始呕吐。 眼睛睁不开,浑身乏力,赵五面上都肿了。 殷渔吩咐那黑百灵好不容易寻了些红景天来,亲自制药煎药,赵五服下后好了一些,能站起,但是药力不足,药效还没上来,如今依旧浑身不适。 “扶起来。”声音温和,殷渔伸手拉赵五胳膊,赵九连忙搭手,将赵五从地上扶起,“喂些盐水,叫他在车上躺好,少动些。” “哎哟,可怜了。”于淮舟净了手,带着诺布也赶来搭手,将赵五弄到车上躺好,用薄被给他盖着身子,“他反应怎的如此严重。” 于淮舟昨日亦有些头昏不适,不过喝了药好上不少。 这小少爷面上娇嫩,殷渔用面膏护得仔细,还是叫这高原日光给这少爷面上晒出两团红晕来,像抹了两团不对称的胭脂似的。 暂歇整顿一番,除了赵五,几人吃了些干粮,便又驾着驴车摇摇晃晃上了路。 天空湛蓝,白云朵朵更加澄澈,此处苍穹低头俯视着众生,离心的距离更近。 远处顶部带白的连绵雪山,风摇曳着路旁的五彩经幡,此处神圣之地,一切庄严干净。 “阿妈!!!” 诺布被于淮舟护在身前,抬手放在嘴边,朝风中摇摆的五彩经幡大喊,“诺布来瞧您,阿妈!!!” 没有回应,只有经幡随风轻轻飘荡,像阿妈温柔的呢喃,不断为小小诺布祈福。 日照金山,天与地的苍茫,叫人觉出自己的渺小。 转经筒辗转出人间几个轮回,因果宿命,人生来赴死,却依旧愿意锻造自己纯净的灵魂。 人本就不该将自己局限于小小的一方天地间,为了某时某刻的杂念而烦忧,人生除了生死,何来大事? 且方生方死,方死方生,皆是开端而已。 尸陀岭,沃楽,背阴山。 熟悉的乌隼面具,一身金纹黑衣,乌隼卫在背阴山下黑压压的跪了一片,安静的恭候着主人的到来。 两辆驴车慢悠悠的驶向背阴山,几道单膝跪地的黑影瞬间出现道旁,吓了药力见效趴在驴车旁喘气的赵五一跳。 后边那辆驴车车厢空隙多,车厢内却无人,放得全是粮水衣物,蒋霁驾车,谢意在他身旁坐着,见几道黑影出现,蒋霁连忙抬手护着谢意肩膀。 “是师兄的乌隼卫。”柳叶眼弯弯,谢意轻声开口,“我也没想到这般多。” 一只乌隼在驴车四周高空盘旋,随着驴车而行。 背阴山上有个坐山碉房,碉房成梯状,从上到下逐渐加宽,一共四层,最上边儿是个带大平顶的小房。 房壁用毛石垒砌,开窗甚少,房内设有楼梯以通上下,窗口多做成梯形,并抹出黑色的窗套,窗户上沿砌出披檐。 不同于外表庄重,房内多用不知名散着淡香纹理均匀的木板构成墙面楼梯,屋内檐壁雕刻精致的莲花纹路,蓝、白、红、绿、黄几色装点,色彩分明。 一层置物,二层住人,众人简单安置行李,没有急着休息,先走到碉房边背阴山山崖那处朝下方望去。 泥潭占地不小,在山下斑驳绿意之间下陷,四周五彩经幡将其围了一圈。 除背阴山外,这泥潭四周皆是高低起伏的大山,泥潭边上都带了些坡度,此刻若是有滚石从山坡下落,毫无疑问会落入这泥潭之中。 “聚灵之地。”谢意负手立在山崖旁,垂眸瞧着山下静得诡异的泥潭,“这倒是个极好的修炼之处。” 蒋霁挨在谢意身边,有些不适,许是心中担忧,耳中竟然听见自己心跳,他呼吸变得有些急促,连忙捉住了谢意的手。 “怎么了?”谢意被一只冰凉大手紧握,这才发觉身旁自己小蛇的不对劲,“咱们阿霁不舒服么?” “先生。”蒋霁将谢意拢入怀中,偏头靠在谢意头侧垂了眸,“阿霁心中发慌,堵得厉害。” 可不是么,谢意靠在蒋霁颈侧,都听见这小蛇脉搏跳动不停。 “头晕气窒么?”谢意抬手顺着蒋霁背心,轻声安抚着,“咱们去寻师兄拿些药来服,若是晚了像赵五那般严重反应,便不好了。” 蒋霁被谢意拉着朝一旁树下带着诺布的殷渔和于淮舟走去。 蒋霁回头望了一眼山下平静的泥潭,觉得这深深泥潭之中有某种吸引叫他挪不开眼。 下一刻,丹凤眸倏然睁大,蒋霁面上怔住,随后缓慢眨眼,渐渐回了神。 第449章 月夜窗影 “......不舒服?” 苍翠大树之下,一只乌隼停在殷渔肩侧,于淮舟往诺布口中放了一颗红野果,酸的诺布五官皱在一块。 弯月眉轻挑,殷渔抬手放在蒋霁颈侧,垂眸仔细探着,又温声开口问道:“渴不渴?” “啊?”蒋霁闻言不解,还是别扭答了话,“有一些。” “忧虑心急,热峫内盛所致,带着他进去喝些水。”杏眸微弯,殷渔与谢意说了一句,朝蒋霁瞧了一眼,弯唇笑道,“心态放平,若是那妖还未回到尸陀岭,你便将自己急出病来,我当真是不知道该笑该哭。” “你如今不已经在笑了?”蒋霁没好气得瞧了殷渔一眼,拉着谢意便朝碉房里去。 诺布那双异瞳紧紧盯着蒋霁,而后松开于淮舟的手,躲到了殷渔身后蹲下,一双小手扯住了殷渔后袍。 “做什么?”殷渔蹙眉,抬手朝于淮舟伸去,偏身垂眸瞧着自己身后小儿。 “阿爸,盯上了!”诺布从殷渔身后探头,直勾勾盯着谢意与殷渔消失的方向,压着声音道,“妖怪盯上了妖怪!” “妖怪盯上了妖怪?”于淮舟将诺布拉起,抬眸与殷渔对视,语气不确定道,“......蒋霁?” 夜幕降临,气温骤降,这沃楽离天近,抬头便是繁星漫天。 碉房里备了些藏香猪肉干和甜茶,焦香金黄的青稞饼,表皮微焦酥脆,内里小米软糯香甜,还有些手抓羊肉,乌隼卫为众人的到来做足了准备。 殷渔下了吩咐,今夜简单擦拭身上即可,不要沐浴洗头以免风寒不适身子难过。 众人吃饱喝足,简单擦拭身子,便各自回屋准备歇下了。 谢意理着被子,回头瞧了一眼那在屋内各个角落观察的卷毛小蛇一眼,柔声开口道:“咱们小蛇在做什么呢?” “检查。”蒋霁答得简单,确定这屋角没有妖气之后站起身,又朝头顶承尘瞧去,“叫那莲花妖没有可以藏身之所。” “如此。”谢意闻言轻笑,认真颔首,“那它岂不是无处可躲了?” 蒋霁转身迈步,靠近谢意,将他拢入怀中,鼻尖抵在谢意微凉耳廓处细细嗅闻。 “放心,房外乌隼卫守着呢。”谢意抬手拢住身前高大蛇妖健硕的身子,轻轻拍了拍,“师兄不是吩咐了,就算是我自己走出去,他们也会拦住的。” “嗯。”蒋霁偏头轻吻谢意脸颊,躬身埋头靠在谢意肩上,“先生,若那诺布说的是真的,那莲花妖当真有那引诱人的本事。” “阿霁心中好慌,若是它开出的条件足够吸引先生,先生会不会和诺布阿妈一样,抛下阿霁不顾了?” “不怕。”谢意偏头靠在这小蛇脑袋上边,轻声哄着,“哪般诱人的条件能叫人抛下咱们阿霁去?连我自己都想不到,那妖也是不知道的。” “都是阿霁不好。”蒋霁埋头入道士脖颈,声音闷闷的,像是在忍着什么,“阿霁不听话,总是任性叫先生生气,若是被那妖捉住把柄,将先生抢了去,阿霁此生难安,真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脖颈处湿润滚烫,柳叶眼亦是红了一圈。 世上何事最留人?不过一个情,有情便有牵挂。 从前死过,心中放不下师兄,亦有不甘,可到底是顺了天意。 如今若是要再死一次,谢意是万万不愿了。 若他死了,这小蛇怎么办?师兄与淮舟怎么办? 谢意放不下蒋霁,若是自己死了,这呆蛇定是不会独活,自己能不能入人道黄泉与碧落尚且未知,何时才能复相见? 且若是淮舟百年之后,师兄又孤苦一人在这世间...... 清泪到底是从柳叶眸中滑落,屋内安静,道士和蛇妖无声宣泄着情绪,前景未知,前路茫茫,若出差错,万般不舍在心头。 可若是此刻退缩,双死之劫到底是没过,难道要提心吊胆、小心翼翼过一生么? 也该有个结果。 “......好阿霁。”谢意开口,声音带些隐隐闷意,“泗水别往我领口抹,好么?” 这卷毛小蛇哭的忘情,涕泗一同往自己颈侧领口淌下,弄得领口湿哒哒的。 “你如今还嫌弃我......”蒋霁委屈极了,将眼睛抵在谢意脖颈上边,摇头蹭了蹭,“阿霁难过了,先生。” 叩、叩、叩 屋门被敲响,谢意抬手抹去自己面上泪痕,抬眸看向门边,拍了拍蒋霁示意他让开。 蒋霁却自己站起,抬起袖子将面上胡乱抹了一把,走到门边问道:“是谁?” “是我。”殷渔温柔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蒋霁将门打开一条缝,将门口那黑袍男子从头到脚打量一遍:“你来做什么?” “哭着呢?”殷渔瞧见那泛红带着水光的丹凤眸便觉得好笑,杏眸一弯,气得开门的那条蛇弃门便往屋内走。 殷渔缓着步子走进屋内,弯睫杏眸下扫一眼,瞧见了谢意领口那处湿润。 “师兄。”谢意起身,走到桌边提起水壶给殷渔倒水,“怎的还未歇下?” “笃笃不放心,叫我来瞧瞧你。”殷渔接过谢意递过来的水杯,迈着步子在屋内走了一圈,又抬手推开墙上小窗,朝下望去,随后道,“......歇下吧,他们守着,安心睡,不必忧心。” 殷渔话音落下,便将杯中水喝完,抬步优雅又朝屋外走去。 谢意送到门口,瞧见黑袍高大身影消失在廊角,进屋关门。 转身便见方才殷渔所行之处泛起淡淡黑金雾气,不过一瞬便消失,只在地板上留下一些黑金藤蔓似的纹路。 殷渔不放心,蒋霁到底是妖,施展妖术恐怕引来主场之人,他便自己亲自来给谢意这屋内设了个符箓,以求安心。 谢意湿了帕子净面蹭颈,又给那小蛇将脸上擦干净,二人换了寝衣,道士被蛇妖例行公事嗅闻,吹烛相拥歇下。 月照银山,是若雪一般清冷的夜,一阵带着雪山凉意的寒风吹过碉房,背阴山上树影斑驳。 忽然两声极轻的乌隼叫响。 狭窄的窗口前出现一个诡异黑影,这黑影庞大,若远处巨物被月光投射在碉房之上一般,安静得趴在碉房墙面之上。 仔细一瞧,这影中几片瓣状黑影若呼吸一般有规律抚动,这黑影探头探脑,静悄悄的朝窗内屋景窥去。 第450章 利他既是利己。 碉房之内,屋内呼吸声此起彼伏,众人沉睡,皆无察觉。 一小小身影从榻上悄悄挪到窗边阴影之下,抱膝蹲下,咬住了自己的手指。 一双异眸睁大,其中恐惧溢出,诺布浑身轻轻颤抖,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是那妖怪,是捉走了阿妈的妖怪! 黑影就在诺布身后窗前,诡异的花蕊若触角般扭动,几次将花蕊探入窗内,像长鼻子一般抖动嗅闻。 诺布额角汗珠和清泪一同滑落,大气不敢出,泪水险些砸落地面,被他抬手捂住阻止。 几十年前那个夜晚,黑影如今夜一般到访,阿妈把当时还是小诺布的诺布藏在屋角一张藏绣毯下,吩咐诺布不要哭闹出声。 可是黑影花蕊伸入屋内将阿妈身体卷起,小诺布还是站了出来,他又哭又叫,飞身撕咬那黑影,可是却被黑影瞬间抛开。 小诺布吃痛大怒,一双异瞳倏然缩小,小小的身子后边燃起淡淡的黑金光雾。 “魔神星?”那黑影声音空灵纯净,并无惧意,“啊,是一小部分魔神星,为何不听你阿妈的话,安静一些呢?” 小小诺布不是黑影的对手,在他跌落在地昏厥之前,他瞧见黑影将阿妈带走。 诺布自然不是个容易放弃的孩子,第二天忍痛醒来,诺布便跟着阿妈气息,一路朝西北寻去。 五彩经幡飘动,金日染着皑皑雪山,诺布只见阿妈一缕残魂。 “诺布,去吧,这里庄严、清净、美妙,阿妈很幸福!” 阿妈抛下诺布,离开了这个人间。 阿妈有了更好的去处,阿妈不必与诺布在人间受苦,阿妈不要诺布了。 ...... 屋内重现月影,窗外黑影从窗口离去。 诺布扶着墙站起身,拖着自己紧张发麻的双腿,准备朝着屋外跑去。 还未到门前,屋内月影又被吞没,诺布小小的身子立即顿在原地,屋内妖气四溢,诺布睁大双眸,忘了呼吸,僵硬缓慢朝身后看去。 莲花妖浑身漆黑如墨,硕大柔韧的花瓣如呼吸一般抚动,花蕊猩红发亮,伸入屋内若触手一般扭动着。 两条最长的蕊丝就在诺布眼前,蕊丝头部各有一个血红的嘴,正朝着诺布张合。 “好久不见?”那两张蕊丝嘴倾吐出声,声音依旧空灵纯净,却叫诺布浑身一颤,“小魔神星。” 一股花叶在生泥之中腐烂的气味传来,诺布蹙眉,朝后退了好几步,直到背后撞上房门。 “怕什么?”这莲花妖轻笑两声,从狭窄的窗口之中挤入,身子扭曲一瞬,又在屋内膨大,“你不是来给我送贡品的?” 一双异瞳从那蕊丝嘴上挪开视线,诺布抿唇不语,将自己小小身子紧紧抵在门上。 屋内安静,诺布不出声,这莲花妖也不急,花蕊蕊丝在屋内四处探着,缠起了放在一张干净方巾上边儿的一个圆润饱满的红野果。 “......你会将他,送到和阿妈同样的,美好的地方去吧?”诺布的声音有些不自然,放得极轻,打破了屋内的寂静。 “自然。”莲花妖慢慢转身,朝向诺布,身后那黑的发亮的连珠链在木地板上拖曳,带出弹珠滚木一般的响动,“那是一方净土,一切人、事和物,无不尽善尽美,随时听闻到妙法,日落西方,那才是众生慈悲归宿。” “他不是人,若跟你走。”诺布立即接了话,异瞳中竟然有几分期待,“入不了人道轮回,便会回归天际,将天煞的神魄补充完整,天煞便和诺布一样,能够化出人形了?!” “当然。”莲花妖轻笑一声,声音空灵响亮,“你来此处近百年,不就是为了等天煞和魔神转世出现,好叫他们完成人世宿命,回归天际么?” “那天煞转世如今贪恋人间,被那妖人情劫绊住,人间苦楚,他与你阿妈一样,在人世受委屈,却修身积善,我特来替他解脱而已。” “......可是。”诺布垂眸,抱膝蹲在门前,声音越来越低,“如今阿爸不同,诺布瞧着,天煞转世亦与那妖怪如今便很好,不像是你口中,受尽人间苦楚。” “他们亦学人,惯会苦中作乐。”莲花妖平静答话道,“人间越苦,心中欲望便越容易满足,若未去过极乐之地,又怎会知那处美好,不过是未曾体验过美妙罢了。” “那按照你的说法,什么才是美妙?” 屋内小窗上不知何时蹲了一个清瘦人影,背着月光,接了莲花妖的话,声音清冽带笑。 莲花妖似乎早就知道这清瘦人影到来,空灵的声音依旧平静道:“九冥道长,心无所执,自在一生,何必将自己困在这轮回五道之中,本僧慈悲为怀,前来助您转世归位而已。” “助我转世归位,还是满足妖仙你一自私欲,借我之事助你登仙啊?”白衣道士身姿轻盈,长发飘散随着跳动之姿飘落在身后侧,落地无声。 “慈悲心肠,利他即是利己。”莲花妖答话。 “好一个慈悲,好一个利他既是利己。”谢意偏头瞧向了身前硕大墨色莲花后边的小身影,挑眉朝莲花妖道,“母子安定,你口中慈悲,捉母留子,叫这小儿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居无定所颠沛数十年,难道是那妇人求你将她捉走不愿在人间受苦楚?” “一口一个渡我,我万般委屈丧命之时你在何处?如今我方才安定,你便要来渡我,按照你的说法,难不成是我谢九冥求你将我往生极乐,还是妖仙你迫不及待想要踏入仙列了?” “哈哈哈......”莲花妖转身,将自己猩红花蕊面向谢意,花蕊丝在这长身玉立的白衣道士身周探着,大笑道,“九冥道长,魂欲出窍,您命数如此,您与本僧有缘,本僧渡您一程,免去您转世辛劳,在极乐之地畅玩一阵,魂归星际,仅此而已。” “且九冥道长此行,似乎也是为了要本僧之命而来?” “之前本是打算先看看,若你害人,我便除妖顺便得个好处。”谢意闻言颔首,看向莲花妖身后那欲开门逃跑,而被乌隼卫捂嘴抱走的小身影,而后回眸,柳叶眼弯弯,“如今看来,你既是来要我的命,小道若与妖仙你客气,倒是显得小道不懂规矩,与你生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