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之外·终结版》 chapter 1 无边的黑暗 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无穷无尽的黑暗,似乎要把人给吞没的黑暗。 凄冷的夜风摇曳着已经开始枯黄的树枝,倒映在透明的玻璃窗上,张牙舞爪的模样,好似从地狱里伸来的魔爪一样。 这间小小的房子里,没有灯光,没有声音,没有心跳,也没有呼吸,只有我……只有一个冷得全身都在颤抖的我,一个人呆呆地蜷缩在角落里。 印满了帆的鲜血的照片还在我的眼前摇晃,耳朵里充斥着同事们的尖叫—— "二十毫克强心剂!" "快去拿脱敏针来!" "消炎水,换掉!" "去血库领血,必要时把这孩子全身的血都换掉!" 小小躺在雪白的病床上,平日里粉红的小脸发黑暗黄,红润的小嘴唇变得青紫,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再也不会张开,再也不会甜蜜蜜地朝我伸过手来,清脆地叫我"鱼姐姐"了。 小小的妈妈低声地哭泣着,我却不敢看她一眼。 小小是被我救活的,如今,她却又要死在我的手里。 "快点!强心针!孩子不行了!" 轰—— 头像被千万支钢针刺过一样地剧痛。 我抱住自己的头,用力地拉扯头发,仿佛让外部的疼痛胜过从内部炸开的疼痛,才会让我觉得舒服一点,才会让我觉得痛快一些。 啊……施恩瑜!施恩瑜!你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你怎么会害了小小!你这个杀人凶手,你这个杀人的凶手! 啪!窗外的枯枝打上玻璃窗,就像是来自黑暗地狱的魔鬼一样恐怖。 可是我却突然好希望它就这样把我带走,把我拉去那黑暗的地狱,即使去承受十八层炼狱的痛楚,也不要再承担这人世间无穷无尽的折磨。 夜风从玻璃窗的缝隙中吹进来,冷得我顿时打了一个寒战。 怎么会这么冷,怎么会这么冰,仿佛昨日还是深秋,今天已经到了深冬。 冷,真的好冷,冷得我的嘴唇像小小一样青紫,冷得我的全身就像心一样冰冻。 我的手指在颤抖,我的身体在颤抖,我拼了命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我拼了命想要抱住自己的双肩,可是我不能,我的手都僵住了,我就要变成石,结成冰了。 也许我就应该这样,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这间黑暗的小屋子里死去。 "喂,你等一下,我还要……" 走廊里突然响起了纷乱的脚步声,和着小林姐急切的呼唤声,仿佛有什么人朝这间小屋冲了过来。 咚!被反锁住的房门好像被人狠狠地踹了一脚,猛然颤抖了一下,泛起一声巨响。 "喂喂,你干什么呀,这门是院长夫人锁上的,你不可以踹开的!"小林姐着急地阻拦着,"不可以这样!" 咚!又是狠狠的一脚,整个房门在颤抖,整个大楼里都回荡着这巨大的门声。 是谁?我也被这声音给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来,看着那扇被人踹得不停颤抖的房门。 是谁?是谁在外面?是谁这样急迫,是谁这样不顾一切?是亚霖吗?是他听到了我被院长夫人锁起来的消息,所以才冲到这里来的吗?那个曾经从来也不敢反抗院长和母亲的男人,已经为了我做了太多背叛他们的事。不,亚霖,不要再踢了,不要再来了,不要再让他们伤心了。 咚!咚! 可是踹门声没有停止,反而更加剧烈。 "住手!你这个孩子!停下!不能这样,你不可以这样,不然我要叫保安了!你……"小林姐高声尖叫起来。 轰!小林姐尖叫的声音还没有落下,房门却被人狠狠地从外面踹开了。 明亮的灯光立刻就从坏掉的房门处洒落下来,我只看到一个高大而纤瘦的身影,披着白炽的灯光,直挺挺地站在被他狠狠踢开的房门外面。 是亚霖吗? 我蜷在角落里,呆呆地望着门外。 可是,当适应了黑暗的眼睛终于找到灯光下的焦点,那个几乎像是披着银色翅膀一样的黑色天使终于清晰地出现在我的眼前。我整个呆住了。 那……不是罗亚霖。 站在房门外,带着一脸怒火,一脸霸气,一脸疼痛的人居然是宇文曦! 瞬间,我只觉得我的心就像是被小曦踹开的那扇门一样,疼得快要缩成小小的一团。 怎么会是他?怎么会是曦?这个孩子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难怪刚刚小林姐在尖叫着"你这个孩子住手"。我只以为来救我的会是亚霖,是这间医院里为了我背叛一切的亚霖。可是我错了,闯进来的,不是亚霖,竟然是……曦! 那双冰绿色的眸子带着穿破黑暗的光芒,那披在身后的白炽灯光就仿佛是从他背上张开的银色翅膀,他就像是一个真正来自地狱的使者。但不是把我打进地狱,却是把我拯救出地狱的天使。 "曦……"我看着他,看着高大又纤细的他,颤抖着的嘴唇只能吐出一个字。 曦却像是被我这个字电到了,他一步就踏进了房间里,三步就冲到了我的身边。看到蜷缩在角落里,伸直着僵硬的手指,紧紧抱住自己肩膀的我,他飞速脱下自己身上的外套,猛地就把我一裹。 带着他的体温的宽大外套裹在我的身上,虽然一直觉得他只是个小弟弟,可是他的肩膀竟然是那么宽,他的外套竟然是那么大。他紧紧地用外套裹着我,就仿佛把我紧紧地抱在他的怀里一样。肆虐的冷风好像在瞬间就离开了我的世界,僵直的手指也停止了剧烈的战栗。 "恩瑜姐,我带你走!"曦没有问为什么,没有问我为什么会被锁在这里,没有问我为什么会全身发抖,没有问我为什么会这样狼狈,他只是说了一句话,说他要带我走。 他伸手拉起一直蹲在地上的我,想要牵着我的手把我带出房间。我已经忘记自己在这里蹲了多久,腿已经麻了,手指也冷得僵硬了,我根本站不起身来,差点摔倒。 曦的目光闪动,他咬住自己的嘴唇,几乎没有任何思考地,弯腰就抱起已经腿软的我。 "小曦!"我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忍不住叫出声来。 "喂,你们这是在做什么!"站在他身后的小林姐也惊叫起来,"你这个孩子这是在做什么?快点把恩瑜放下!放下!你怎么这么不听话,怎么可以在这里做出这样的事?" 曦紧紧地抱着我,那张俊美得像花朵一样的脸颊上,连一丝微笑都没有;那双澄澈得像水晶般的眸子里,甚至透出了几分让我不解的霸气。 "我不管这是什么地方,我要带恩瑜姐走,谁都别想阻拦!" 不,霸气的不仅仅是他的目光,还有他的语气。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曦,那个一直在我心里是那么俊秀、纤瘦,甚至笑起来有些害羞和腼腆的孩子,怎么会在这一刻,说出这么冷若冰霜,却又让人根本无法抗拒的话语? 小林姐显然也被他的样子吓住了,她看着小曦,嘴唇抖动了两下才接口道:"你这个孩子,怎么说不听呢?我是好心才告诉你恩瑜被关在这里的,可是你也不能就这样带她走啊!现在小小还在二楼抢救,生死未卜,你就这样把恩瑜带走了,别人会怎么说她?说她畏罪潜逃?你如果真的为恩瑜好,就先替她想一想!" 小林姐努力劝慰着宇文曦,可是曦的目光却只是轻轻颤动了一下,随即他便冷淡地回应道:"我不允许任何人这样对待恩瑜。无论他们说什么都无所谓,我就是不能让任何人这样对待她!恩瑜不是犯人,没有人有权力把她关在这里!" 曦的声音掷地有声,再不像那个拥有婉转清丽歌声的孩子了。 小林姐面有难堪,微微地愣了一下。 我在曦的怀里颤抖着,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但是,我知道我不能离开。小小还在急救,我真的不能就这样扔下她离开。是我的错也好,是被别人陷害也罢,我不能这样走,真的,不能。 "曦……放我下来。"我咬着嘴唇,抬头看他。 曦像扇子一样的睫毛抖动着,冰绿色的眸中有雾水一样的东西。 "不。"他斩钉截铁地说,"我要带你走,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你。" "曦……"我咬住嘴唇,眼泪几乎快要滚下来。 这个黑暗的屋子,我真的是待够了。那些铺天盖地的血淋淋的照片,那些穿破我耳膜的急救声,我真的够了,受够了。我真的以为我要死在这里了,可是曦出现了,踢破那扇木门,来救我的人,竟然是这个我未曾想到的孩子。 难道我的悲伤只有他才能感应得到吗?难道我的痛苦只有他才能来保护? 就当我和曦还在四目相望的时候,木门竟然被人再一次撞开,有个满脸胡楂的男人从门外猛地闯进来:"恩瑜,你怎么样了?为什么会……"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立刻就卡回自己的喉咙里。罗亚霖站在门外,和紧紧抱着我的曦四目相对。 同样是曦刚刚站过的位置,那流泻的白炽灯光,刚刚还为曦编织了一双银色的双翼;但亚霖站在那里,却仿佛洒落了一地的月光。 清冷,凄凄。 那一刻,我才发现原来男人真的是不同的。 两个男人面对面地站着,一个高大纤细,一个高大挺拔。 "宇文曦,又是你。"亚霖站在我们的对面,像黑珍珠一样明亮的眸子直直地瞪着曦。 小曦还抱着我,在亚霖闯进来之后,他的手臂不仅没有放松,反而还有渐渐收紧的趋势。 "又是我,怎样?"他冰绿色的眸子眨也不眨地迎向亚霖,那凌厉的目光,并不像比亚霖小了四五岁,反而比亚霖看起来更加让人心寒和不可靠近。 "你又跑来这里做什么?还不快点把恩瑜放下!"亚霖看着曦怀中的我,眉尖微皱。 曦的睫毛微微扇动,他的嘴角在冷若冰霜般的脸庞上轻轻扯动,那个淡然的微笑竟然让人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我来做你永远做不了的事情。"曦冰绿色的眸子朝亚霖猛然一闪,凌厉的目光几乎要穿透亚霖的眼睛。 这句话就像是一道冷冷的剑,瞬间让每个人都颤抖了一下。 曦在说什么呢?什么是亚霖永远也做不了的事情?这个孩子今天变得让我都快要认不出他了。这样凌厉的表情,这样霸道的语气,这……真的还是那个晕倒在我怀中的宇文曦吗? 亚霖的脸上掠过一阵苍白,他似乎听懂了曦的话,尴尬的表情爬上了他有些憔悴的脸庞。 "宇文曦,我看你年纪小,所以你无论说什么,我都不会跟你计较的。但是我告诉你,这里不是你任性和游戏的地方。今天医院里出了很重大的事故,快把恩瑜放下来,离开这里!"亚霖很严厉地对曦下令。 曦微眯了一下眼睛,嘴边分明撇过一抹不屑的表情:"罗亚霖,我也不想跟你讲什么年龄。从现在开始,我和你是男人对男人的对话。你听好,我不是来这里任性也不是来游戏的,我是来带恩瑜离开这里的!无论这家医院里发生了什么,谁也没有权力把她这样关起来!从现在开始,我来保护她!而你,连一个女人都保护不了,还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对我指手画脚!闪开!" 亚霖的声音已经很严厉了,可是曦的声音却有种超越他年龄的成熟,甚至还带着那样冰冷的感觉,仿佛能把站在他面前的人给完全冰冻。 我有些呆呆地望着这个一直用外套裹着我,还紧紧地抱着我的男孩——不,或者现在我应该称他为——男人? 亚霖跟我一样,也同样被这个孩子的话给惊住了,他皱着眉头望着曦,似乎从这一刻起才发觉面前的这个纤细的少年,已经不再是那一次雪白着脸颊躺在他手下的孩子了。 "让开!"宇文曦抱着我,再一次冷冷地开口。 亚霖还没有来得及回应,门外却传来一道冰冷的声音:"没有我的允许,谁敢把她带走?" 木门被完全推开,院长夫人带着护士长、主任医师、医学院的导师,一起出现在这间黑黑小屋的门外。 惨了。一看到眼前的情景,我立刻就觉得大事不妙。 医院里所有的领导都到齐了,连我的老师都赶来了,难道…… 我吓得一下就从曦的怀里跳下来,不过真的因为蹲了太久,腿都麻掉了,差点摔倒。曦和亚霖同时都伸过手来,想要扶住我,却只能一人抓住了我一只胳膊。 院长夫人的脸色立刻变了一变。 "还真是有心情,"她冷冷地开口,"施恩瑜,我把你关在这里是让你谈情说爱的?" 院长夫人尖锐的话语让我的心颤抖了一下,忍不住向后瑟缩了一下。 "你……" "妈……" 曦和亚霖立刻拦在我的面前,两个人又是同时开口,想要替我解释。 我连忙反手抓住他们,努力地摇头,要他们什么都不要说出口。 虽然我不太了解院长夫人,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院长夫人对我有种莫名其妙的厌恶。如果说院长是真心为亚霖好,所以才不得不做出对我不好的事情,院长夫人就有种故意想要置我于死地般的感觉。我实在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得罪了她,会让她连说话都是这样冷冰冰的。 "施恩瑜,那个中毒的孩子……"院长夫人扫了我一眼,"已经抢救过来了。" 啊?真的? 听到这个消息,我忍不住双眼瞪大,"真的吗,院长夫人?!" 我激动地都想要上前去抓住她的衣袖,对我来说,小小能平安无事,就是我现在最大的祈求了。 院长夫人却冷哼了一声:"不要高兴得太早,虽然她被抢救过来了,但却中度昏迷,并没有度过危险期。施恩瑜,你是助理医师系的高才生,怎么不知道派吡那松一旦过期会有非常强的毒性?一旦混入血液将会造成血毒症的!" 我被院长夫人骂得低下头:"对不起,是我的错。" 我不应该在给小小打针之前,没有仔细查看使用日期,更不该在给她打了这样的消炎针后,还跑到走廊上去,没有注意她的反应期。如果我一直盯着小小,也许就能提前发现她的反应,提前……可是……可是当时…… 我用力地低下头。 突然想起那铺在我脚下的一片赤红色的照片。 血。 凝结成暗红色的血。 那是帆的血,那是血淋淋的帆。 三年之内我都不敢再回想的画面,却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怎么能让我再有心关注小小的反应。 "只是一句对不起就可以了吗?"院长夫人的声音更加地冷漠,"如果那个孩子死了,你知道你要负什么责任吧?" 死了?! 院长夫人的这两个字刺得我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小小会死?不!不可以!不可以!我已经不能再面对死亡,我已经不能……帆的那一次已经……不……小小…… 我虚弱地向后连退两步,伸手想要扶住什么,却腿软得一下子要摔倒在地上。 "恩瑜姐!"曦的反应很快,他一把就抓住将要摔倒的我。 "妈!"亚霖没有来扶我,他的反应和曦的完全不同,他竟然挡在了院长夫人的面前,"妈,这个责任我来负!" 一句话出口,满屋的人都大吃了一惊。 院长夫人愣了一下,她瞪着眼前的亚霖有些吃惊地问:"亚霖,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当然知道。"亚霖挺起胸膛站在母亲面前,"这个孩子是恩瑜救回医院里来的,当时她为了救被果冻卡住喉咙的小小,亲手为小小做了喉管切开术,所以足见恩瑜对这个孩子是很好的,是绝对不可能下什么毒手的。我才是这个孩子的主治医生,她的消炎处方都是由我来开的,药水也是我派人送到住院处的。恩瑜只不过是帮忙注射了一下,至于药水过期不过期,是否致毒,都与她无关。所以小小出了事,责任应该由我来负,和施恩瑜没有任何关系。" 亚霖铿锵有力地把这一番话吐了出来,没有任何一点犹豫。他的声音虽然一如往日的温暖有磁性,但是却从未像现在一样坚定,好似下定了拼了命也要把我保护在身后的决心。 满屋的人都被亚霖的这番话给震惊了。黑黑的小屋子里,有好几分钟都安静得令人害怕。 院长夫人吃惊地瞪着眼睛,不能相信地看着眼前的儿子。主任医师和我的导师相对看了一眼,非常有默契地闪了出去。 我被曦扶着,吃惊万分地看着亚霖。曦站在我的身边,手还扶着我,但刚刚对亚霖那样凌厉的目光却已经不见了,他好像有些想不通似的望着亚霖。 "亚霖……"我伸手想要去抓他,"你在说什么,那药……" "药水是我派人送过去的。"亚霖斩钉截铁地回答,"所以这事与你无关。宇文曦,把你这位鱼姐姐带走!" 曦怔了一下,抬头望了亚霖一眼。 "把她带走!"这一次,轮到亚霖对曦下令了。 "亚霖,你干什么,这不能要你来负责……"我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情弄得有些混乱,我想跟院长夫人解释。 但小曦却突然一下子又抱起了我。 "曦!"我惊叫道。 "我们走!"曦却咬住嘴唇,抱着我就向房间外面走去。 "不行,曦,不行……不能……"我挣扎着,不想只留亚霖替我承担。 可是曦却紧紧地抱着我,带我冲出了那间黑黑的屋子。 院长夫人被这一切弄得非常错愕,几乎忘记了拦住我们。 我被曦抱着朝医院外面跑去,在挣扎间我回头看,我看到站在小黑屋门口的罗亚霖。那个双眼红肿,表情憔悴,却坚定地要为我挡去风雨的男人。 原来,拥有银色双翼的男生可以带我冲破黑暗,而洒落一地银色月光的男人却能替我照亮未来的路…… chapter 2 温暖梦境 冷,好冷,怎么会这么冷? 冷得我全身都在发抖,冷得我即使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肩膀,也依然在瑟瑟地发抖。 有一对有力的臂膀紧紧地抱着我,他似乎想要替我隔绝那刺骨的寒冷,却不知道那份寒冷,是从我心底翻涌而出的,根本没有办法阻挡。 曦几乎是抱着我,一路小跑回他的宿舍。 咚咚咚! 他着急地用脚踢门,俊美如花朵一样的脸上写满了焦急。 "谁呀?这么晚了还……"修齐拉开房门,刚想要抱怨,立刻就看到站在门外的我们,"曦!恩瑜姐!你们怎么……" "别说了,快让开!"曦着急地推开修齐,抱着我就踏进屋子里。 我本来不想这样窝在这个孩子的怀里,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眼前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摇晃,整个世界都像是蒙上了一层白雾,那样缭绕着,那样迷蒙着。 我们的动静惊动了屋子里的其他人,高大俊朗的洛枫也从房间里冲出来,他看到被曦抱着的我,有些吃惊地惊呼:"曦,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只是去医院里看看吗?怎么弄成这样!" 曦的脸上有一种我说不出的神情,那张像花朵一样俊美的脸孔绷得紧紧的,那双清澈得像是来自外太空的水晶一般的眸子里,绽放出一种幽深而凌厉的光芒。 "枫,别问了,先拿被子来!"宇文曦抱着我,飞快地冲进他和以哲的卧室。 我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快要消失了,除了还依稀能看清的眼前的几个大男孩,我觉得自己都快要和这个世界失去联系了。 施恩瑜……你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会给小小注射那样的药水?为什么会害得她受那样的折磨?她还那么小那么小,如果真的病毒发作……可是……可是为什么在那一刻,那一刻会出现那样的照片……那些鲜红刺目的,像是千万根针尖一样刺入我心底的照片…… 那是帆啊!那是帆! 我用了三年也不敢面对的帆,我用了三年才渐渐敢面对的现实……它们就那样出现在我的面前,铺了一地,仿佛帆的血……把我紧紧地包围…… "曦,恩瑜姐!发生什么事情了?"以哲正坐在床边看书,发现冲进来的我们,吃惊地尖叫起来。 曦把我放到他的床上,疯了一般地拉过他的被子,把我裹得严严实实的,又抢过以哲的被子,压在我的身上。刚好洛枫也拿着被子走了进来,曦更是一把夺过,全部都裹在我的身上。 好厚好厚的被子啊,它们压得我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了,压得我的心脏都快要停止跳动了。 可是好温暖,带着那些孩子们淡淡的体温。我好需要这些重量,这些被子,这些几乎让我当成避难的壳子一样的被子,我想把自己缩进去,我想把自己埋起来,我想永远都躲在这里,我想再也不要面对这世界上所发生的一切。 到底要怎样?到底还要怎样的折磨? 天父啊,我已经在努力地活,我已经在努力地挣扎,难道我只能跟着帆……跟着他,去我们的天堂之外吗? 带我走吧。帆。 求你了,带我走吧。 带我,走吧。 眼泪,一颗一颗地涌出眼眶。 湿湿的,冰冷冰冷。 几个男孩子被我吓到了,都呆呆地站在曦的床边,有些吃惊地看着我。 曦对他们挥了挥手,声音喑哑地说道:"对不起,伙伴们,我想留恩瑜姐在这里休息一段时间,你们……" "没关系。"洛枫立刻拍了拍曦的肩膀,"让以哲过我们那边好了,我和他挤一挤。" "嗯,没错。就让恩瑜姐留在这里吧,你好好照顾她。"修齐体贴地说。 以哲拍了拍曦,没有说话,却在和曦对视的眼神中说明了一切。 小曦微微地低下头,向他们低低地说了一句:"谢谢。" 三个大男孩没有再追问什么,只是向躺在床上的我看了一眼,默默地走了出去。 我头痛欲裂,缩在厚厚的被子里,连道谢也没有对他们说。 一室的清冷,就这样静静地洒落下来。 厚厚的被子把我压得无法喘息,可是我却紧紧地抓着被角,似乎那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可以握住的东西了。 眼泪,已经浸湿了一大片被角。 可我却依然在发抖,在剧烈地颤抖,好像全世界的冰雪都朝我压了过来,压得我全身冰冷,压得我的血液都降到了零下七度。 好冷……好冷…… 我的牙齿紧紧地咬着嘴唇。 宇文曦站在我的床边,默默地看着我。 他那么纤瘦,那么高大,那么白皙,那么悲伤。黑亮的碎发滑落在他的额际,那双澄澈纯净的眸子里,像水晶一样透明的冰绿色,泛出那样幽然而黯淡的光。 他抿着嘴唇,紧紧地抿着嘴唇。 粉嫩如樱花一般的唇色上,抿出那样令人心疼的青白。 我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把自己那颗疼痛的心脏也紧紧地缩成一团。我不敢看曦的眼睛,我不敢看他的表情。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医院里,我不知道为什么他是那个赶来救我的人。我不敢看,不敢想,不敢开口,只能流泪。 好似无穷无尽的泪,好似无穷无尽的冰冷。 静默的空气中,翻滚着那样悲伤的清冷。 曦突然单腿跪了下来,伸出他的手臂,一下子就抱住了缩在被子里的我。 "姐……" 他低沉喑哑的声音,带着柔软的磁性,仿佛是撕破这一室清凄的利刃,划得我那颗已经紧紧缩成一团的心重重地一痛。 我好像很久都没有听到他这样叫我了,这个有些任性的孩子,总是叫着我"恩瑜","鱼姐姐",却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嘶哑地叫过我这个字了。依稀记得第一次遇到他,瘦弱、纤细的他,那么虚弱地扶着医院的墙壁,对我喊出的第一个字就是这个"姐"…… 可是,今天已非昨日。 那个瘦弱的少年已经长大,可是我这个曾经想要帮他的"姐姐"却变得如此虚弱。只能躲在这个孩子的怀里,只能依靠他的肩膀,为我挡去那些凄雨冷风。 "姐,你别哭。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只要记得,你还有我……还有我!我会永远守着你,我会永远陪着你,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你,我……"他急切地想要安慰我。 可我的心就像是被人生生捏碎了一样的疼。 那个曾经也如此发誓说要保护我的人,却在三年前,那样不声不响地离开了我。 难道现在真的只能依靠这个孩子了吗?这个……这个肩膀宽得足以让我依靠的孩子。 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 不由自主地,我躲进了他的怀中。 "曦,不是我,真的不是。我不是要故意害小小的……真的……真的……他们都不相信……可是……真的,我真的没有害小小……我没有……没有……" 我从被子中伸出手,紧紧地揪住他的衣领。 从没有哭得这么狼狈过,从没有哭得这样声嘶力竭。 曦被我紧紧地抓着,他的手也紧紧地抱住我。 "我知道。姐,我都知道。那不是你的错,不要再想了。"他咬着嘴唇,泪光在他的眸中闪动,"交给我,一切都交给我。别再想了,我会保护你的,姐,我会的。" 我依稀听到他的声音,眼泪却滚落得更凶了。 我不明白曦在对我说什么,我也不知道他这个孩子怎么保护我。但对我来说,这一刻,这么冰冷的时刻,有这样一双温暖的臂膀,有这么一个温暖的怀抱,我,就已经足够了。 帆,请你……原谅我。 几日来,我昏昏沉沉,高烧不退。 小曦宿舍里几乎所有男孩子的被子,都压在了我的身上。我就缩在那厚厚的壳子里,像是要隔绝这个世界一样。 偶尔有只凉凉的手掌伸过来,放在我的额头上。 他的手掌真的很舒服,那么纤细修长的手指,那么沁人心脾的冰凉。我常常很没出息地自动就靠向那个掌心,只希望它放在我额上的时间能更久一点,更久一点。 偶尔我也会做梦。 很多很多的梦,梦里的世界五彩斑斓,我依稀看到了小小可爱的脸蛋,也依稀看到了一双盛满宠爱的明亮眼睛。 那是帆的眼睛。 于是我会流泪,在梦中流泪。 冰凉冰凉的泪水,把被角都浸湿了。 于是有人在我的身边叹息,那样幽幽的,那样令人心痛的叹息。 有一天我听到有人在门外争吵,声音很大。我努力想要张开眼睛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想要证明我还在这个世界上活着,但最终,还是徒劳无功地昏睡过去了。 直到有一天,我突然闻到了淡淡的水果粥的香气。 好香,真的好香。 天堂里应该没有这么美味的东西吧?我不知道自己几天水米未进了,只觉得肚子饿得咕噜噜地作响,没有一点力气的眼帘也终于为这淡淡的香气硬硬地支撑开来。 我迷迷茫茫地张开眼睛。 眼前一片白茫茫的雾气。 仿若真的从云端跌落,连白白的云朵都跟着我一起滑落回这个世界。 雾气缓缓地散开,一群挤在一起的脑袋,都瞪着亮晶晶的眼睛,直直地望着我。当看到我真的微微地张开眼睛的时候,所有人的眼睛都在一瞬间闪出明亮的光芒,几乎所有人都在同一时间惊呼起来: "恩瑜姐醒了!" "鱼丫头你终于醒了!" "鱼姐姐醒了!" 欢呼声不绝。 我有些不太适应这个世界,用力地眨了好几次眼睛,才看清眼前的这些人。 英俊帅气的洛枫,捧着粥碗的修齐,束着高高马尾的淘淘,瞪着圆圆大眼睛的以哲。他们挤在一起关切地看着我,看到我醒来,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那样欣喜而灿烂的微笑。 他们,就是我的朋友。 "听我的没错吧,恩瑜就喜欢喝这种水果粥,只要用这个来引诱她,她一定醒的!"淘淘兴奋地对修齐说着,好像是她出了这个主意。 "水果还是我买来的呀。"以哲挤在后面,一脸想要看她又不敢看的表情。 洛枫依然很有风度,看着我浅浅地微笑:"幸好陶姐有这个办法,不然曦真是快要急疯了。" 修齐的手里捧着那碗把我吸引回人间的水果粥,脸上的笑容就像是温润的玉石一般:"不是快要急疯了,是已经疯了。恩瑜姐,幸好你醒过来了。" 他轻轻地搅动碗中的粥,散发着热气的粥香一直飘进我的鼻孔里。不知道几天没有吃东西的我,早已经饿得头昏眼花。 但是我看着修齐手里的那碗粥,却一点也不敢靠近。 水果粥……不是我爱吃水果粥,而是有一次我生病,不喜欢吃药,因为觉得嘴巴里会非常苦,帆于是特别想出来一个办法。他把苹果、梨、香蕉和西瓜都切碎了,放到快要煮好的粥里,然后再加上很多冰糖,既可以生津止渴,又可以治我那个不爱吃药的坏毛病。 我清楚地记得他捧着这样一碗水果粥出现在我的床前,额前带着薄薄的汗珠,脸上却带着宠爱的微笑的情景。 "恩瑜啊,快起来,看我煮了什么好吃的给你?这可是当年皇帝都享受不到的无上美味哟!" "你骗人!"我头痛欲裂,蜷成虾米一样不理他。 "怎么会呢,我怎么会骗我的小鱼儿呢!你闻一闻,香不香?" 他端着那漂亮的白瓷碗,故意用汤匙翻起热热的粥香。 香气四溢,香气扑鼻。 我被吸引得从床上翻起身来,愣愣地看着坐在床边的他。 "帆,你还会煮粥吗?"我可从来没见过他下厨,他那三脚猫的功夫每次都只会把我的小公寓弄得天翻地覆。 他擦着额头的汗珠骄傲地对我微笑:"怎么不会?只要我的鱼丫头想吃,我就什么都会。" 他伸手捏住我的小鼻子,趁我张嘴大叫时,一下就把那几粒我死都不想吃的药片塞进我嘴里,接着又把一大口香香热热的水果粥灌了进去。 真的很香,又香又浓,滑滑的水果和黏黏的粥搅拌在一起,那么美味。药片的苦味完全被压住了,反而有种甜甜的、香香的味道从那粥中一直飘散出来。 "唔唔……好好吃!"我惊喜地拍桌子,"帆,以后我生病,你都煮给我喝,好不好?" "好啊,只要你喜欢。"他笑得那么宠爱,亮晶晶的眼睛里,闪着那么动人的光芒。 "那我从现在起天天生病。"我孩子气地蒙上被子,打算就那么一病到永远。 帆隔着被子就打我的屁股:"那怎么行,你还要起来收拾厨房呢!想天天让我做给你,你要累死我啊!" 他揪起我的被子,趁着我一探头,又把一汤匙粥灌进我的嘴里。 滑滑的,好像有什么东西突然滑过我的舌尖。 "帆,那是……" "惊喜吧?就知道你会喜欢的。"他对着我微笑,漂亮的眼睛弯成了迷人的月牙。 粥香缥缈,回忆像画了一个圆圈,戛然而止。 眼前的水果粥被温柔的修齐捧在手里,他擎起汤匙,一边微笑着,一边对我说:"恩瑜姐,吃点吧。这可是一大早曦煮了三个小时才煮好的。" 小曦煮的? 我终于在修齐的嘴里听到了这个名字,这时我才蓦然发觉,这里并没有他的身影。 没错,这里是小曦和他们几个男孩子的宿舍,为什么会没有他的身影?而且修齐还说他煮了三个小时才煮好这粥,为什么他人却不见了? 我想要开口询问,但修齐的汤匙已经举到了我的唇边。 不好意思让人家这么擎着,我只好把嘴里的话先咽下。 一汤匙暖暖的水果粥就这样滑进我的嘴里。 滑滑的、浓浓的、香香的、甜甜的。粥里同样放了很多种水果,苹果、梨、香蕉和西瓜一样也不少,也许是淘淘把以前我告诉她的都八卦告诉了他们,所以曦才会煮出一碗这么相像的水果粥来。 可是,甜甜软软的粥却在我的舌尖停住。 终究,还是少了那一样。 我从没有告诉过淘淘的,我和帆之间的秘密。 当看到那一碗粥时,我曾经以为时光可以倒流,以为帆的体贴温柔还可以留在我的身边。但终究还是少了那一样。就像少了那一份心灵相通的秘密,少了那一份可以放在舌尖,化进心里的甜蜜。 泪水很不争气地浮起来。 "对不起……"我终于能吐出一句话,"让你们费心了。" "鱼丫头,你说什么呢?"淘淘坐在我的床边,帮我掀起身上层层的被子,"你不知道洛枫他们打电话叫我来的时候,我都快吓死了!我从来没有看你病得这么厉害,简直躺在这里都人事不知了。鱼丫头,我听说医院里发生了什么事,可是你也不要这么内疚啊!我们都相信你,肯定不是因为你的错。" 旁边的几个男孩子都跟着点头,只有以哲有些不高兴地扁着嘴巴接了一句:"是我打电话叫你来的耶。" 淘淘被以哲戳破漏洞,有些非常生气地朝他凶狠地横了一眼。 "你不说话没人会当你是哑巴。" 以哲被骂得嘴巴扁得更厉害,差点没整个人都缩回修齐的背后去。 我看着他们两个人,知道他们还没有和好。不过现在我已经没有力气再劝慰他们了,医院里的事情实在让我心力交瘁。 "恩瑜姐,你就在这里好好养病,我们都会照顾你的。"修齐看着气氛僵掉,连忙开口说道。 "嗯,事情就交给我们解决,相信一定能抓到那个想要陷害你的人的。"洛枫跟着接口。 洛枫的话令我猛然一怔,想要陷害我的人? 我从来没有往这个方面想,还以为是那个陌生的护士太着急而拿错了药水。可是突然听到洛枫这样说,我的心头却蓦然一紧。 我突然想起在为小小注射的那一天,那个戴着大口罩的护士真的很陌生,而且她走进来的时候,还仔仔细细地查看了我的胸卡,仿佛是确定了我是谁之后,才把护理盒交给我。而且在她确定我打开那瓶药水之后,就急匆匆地走掉了。那时候我还在想,为什么她会那么着急,连护理盒都不要了。难道那是设定好的局吗?那是有人故意想要害我的? 不会吧,会有谁这么凶狠,竟然会为了陷害我而拿小小的生命来开玩笑?是谁会这么狠心,这么置别人的生命而不顾? 蓦然间,我的眼前突然闪过一个影子。 难道…… "我回来了。"我的疑问刚刚浮上心头,套房外面突然传来开门的声音。 一声那么熟悉的招呼声,但却带着几丝疲倦。 大家听到这个声音都惊喜地回头,天性热烈的以哲更是叫出声来:"是曦回来了!" chapter 3 幽深的眼睛 曦回来了? 开门的声音让我的心微微地震动了一下,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没有和他们一起留在家里,却还是对他的回来充满了期待。 我不知道昏睡中那只冰冷的手是否是他的,却清晰地记得我对那只手的依靠和不舍。 房门被人推动,高大、修长的身影从屋外出现。 他轻轻地走了进来,步子还是那样的轻,没有一点声音。 可那双像来自外太空一样纯净的冰绿色的眼睛,还是一下子就和我的视线相撞了。 怎么回事?那张像花朵一样精致的脸庞上,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又出现了几块紫红和淤青,弄肿了他漂亮的大眼睛,也弄破了他樱花一样的嘴唇。 他默默地走进来,当看到已经从床上坐起的我时,冰绿色的双眸还是微微地闪动了一下。 "恩瑜姐,你醒了。" 一句不咸不淡的话,丝毫没有像修齐或洛枫说的那样,他已经为我的昏迷快"急疯"了。他的表情看起来很平淡,有些忧心忡忡,好像正在被什么困扰着。 我看着他这样的脸色,一种不祥的预感从心底冒了出来。 敏感的修齐立刻就感觉到了气氛的异样,他微笑着对曦打招呼:"曦,你回来了?恩瑜姐终于醒了呢,你不高兴吗?快来,这粥是你煮的,你来喂恩瑜姐吃吧。" 修齐站起身来,想要把白玉般的瓷碗递到宇文曦的手里。 曦却直直地站在那里,没有伸手,也没有接。 他低下头,浓密的睫毛垂下。 好像想了一秒钟,他才微微地闪开身子:"还有一个人……跟我一起回来了。" 宇文曦纤长的身子微微地闪开,一直默默地站在他身后的那个身影,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 客厅里的白炽灯光像月光一样地洒落,而那个一直和曦一样默默站着的男人,终于抬起头来看着我。 我的眼皮猛然一跳,我的瞳孔突然放大。 疲倦的脸,红肿的眼睛,那是罗亚霖! "亚霖!"我有些惊讶地叫出声来,实在没有想到,曦居然会带他回来。 还记得那天在医院里,他大声地命令曦把我带走,自己却要承担起小小的一切责任。说真的,那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亚霖,他一向对人都那样温柔,在我实习时更不曾对我下过一次命令。可是那一天,他却第一次凶凶地对宇文曦下令,让小曦把我带走。 我知道他对我的深情,即使这份情把他的家庭弄得支离破碎,他也依然未改当初的那份真诚。 我很感动,我真的很感动。 "恩瑜,你醒了?还好吗?前几天宇文曦跑到医院里来跟我说你病得很厉害,让我开药给你,我真的很担心……"亚霖有些激动地朝着我的病床边跑过来。 几位朋友都连忙给他闪开地方。 我听到亚霖的话,却只是抬起头来看着一直站在门外的小曦。 他斜倚在门框上,神情疲倦。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里充满着那么幽深的绿色,那深深的颜色,让我无法看清他的内心。 他在想什么?脸上的伤又是怎么来的? 我在他的眼睛里找不到答案。 淘淘看着亚霖走过来了,便招呼几个小朋友:"好啦,既然罗医生来了,大家就先去客厅里吧,让他们单独说说话。" 几个小男生都点点头走出门去,只有小曦还默默地站在房门边。 陶倩上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曦的脸上浮起一抹非常勉强的微笑。不,或许那根本称不上是微笑,好似苦笑,疲倦的笑。 我的心忍不住为他这个表情微微地一痛。 他垂下纤长的睫毛,没有再看我一眼,转身跟着陶倩走了出去。 我的目光追随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 亚霖坐在我的床前,默默地看着我。看着我追逐着他们的目光,看着我无比苍白的脸色。他突然幽幽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唉,我输了。" 呃?我被亚霖这句话弄得有些莫名其妙,不解地看着他:"你在说什么,亚霖?" 亚霖有些勉强地笑笑,笑容中夹杂着苦涩:"没什么,恩瑜。只要你醒过来就好,你不知道那个孩子多为你着急,他跑去医院里,差点把药房都为你搬来了。" 这是我第一次从亚霖的嘴里听到他夸赞小曦的话,因为以前的那件事,亚霖一直对曦心有成见。可是今天,他怎么也像淘淘他们一样,夸起曦对我的用心来了? 我有些吃惊地瞪圆眼睛,不解地看着眼前的亚霖。 "亚霖,你在说什么啊?为什么我都听不懂。" "没什么,以后你会懂的。"亚霖摇摇头,微微皱皱眉,"你醒来了就好,高烧不退对脑子可是大有影响的。你就要毕业了,可不要……" 亚霖一提起毕业,我立刻着急地抓住他的手腕:"亚霖,医院里怎么样?小小呢?她还好吗?病毒都退掉了吗?有没有打地塞米松解毒?你呢?他们有没有为难你,有没有……" 我想要把心里的疑问都和盘托出。 亚霖看着如此急切的我,脸上反而浮起一个安慰的笑容。 "我以为你不会问到我的。原来我至少还占了两个问题。"他的脸色疲倦而又勉强,"小小依然还在昏迷,已经送进icu了。这次的药水好像不是最近才过期的,似乎是很久之前毒性已经挥发得非常厉害的药水。但是我们医院里的过期药水是三个月一清理的,就算过期也不会超过三个月。所以院里的专家们会诊得出结论,这药水并不是出自我们医院,非常有可能是外人潜入医院故意作的案。" 听到亚霖的话,我心头的一块大石头扑通一声落了地。 当时的情况实在是太紧急,我都没有来得及想一想去看看药水瓶上的日期。如果按照亚霖的话来说,那么我们医院的责任就非常小了。可是那会是谁?会是谁做出这样狠心的事? "是谁这么狠心呢?为什么要害小小?"我皱着眉头,想要在亚霖那里找到一个答案。 亚霖微微地摇头,可是他的脸色却非常难看。 在努力了几次之后,他才从嘴唇溢出一句轻轻的反问:"恩瑜,你觉得……那会是谁?" 刚刚就在我心里徘徊的那个身影,再一次跳上我的心头。 难道…… "不会的!"我吃惊地叫出声来,"她同样是庆东的医生,她不应该做这样的事!那可是人命关天啊……" "有些人的良心道德,早已经超出了我们可以想象的范围。"亚霖微抿着嘴唇,表情难堪。 他似乎也在为那个人难过着,为她做出这样的事情而觉得伤心。 我们虽然心底都知道那个名字,但是谁也没有把她的名字吐出来。 我还不相信,我不相信她会做这样的事。那不是一件小事,那是一条生命啊!更何况小小是个那么乖、那么可爱、那么听话的孩子,他们怎么忍心能下得了手,怎么忍心把矛头指向那样的孩子! 真的想要针对我,就直接对我来好了,为什么一定要欺负一个孩子? 我想起小小全身青紫地躺在病床上的样子,眼泪几乎又快要滚下来。 屋子里一片寂静,门外走廊上的时钟在轻轻地滴答响着。 "你呢,亚霖?他们处分你没有?"我看着亚霖,有些担心地问。 亚霖微抿了抿嘴唇,轻轻地点了点头:"从今天开始,我已经不再是急救部的主任医师了。我会被调到验血室,做一名普通的验血员。" "什么?!"听到这句话,我几乎要惊叫出声,"验血员?怎么可能?亚霖你是我们医院最好、最年轻的急救医生啊,怎么能那么浪费把你调去做一名普通的验血员?而且……你是罗院长的儿子啊!" "是养子。"亚霖接口,脸色有些苍白。 "……"不小心就触痛了他的伤处,我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亚霖抬起头,看着为难的我,有些自嘲般地微笑:"这已经很好了,我以为他们会把我扫地出门的。而且这件事医院已经报了警,我差一点就被警察带走了。" 啊?这又是怎么回事? 我听得惊心动魄,心脏在胸膛里狂烈地跳动着。 "但是你知道吗,恩瑜。"亚霖却突然停顿了一下,"警察本来要来找你的,但是这时候突然有一个人出现在医院,他只说了一句话,就把这件事情完全遮住了。" 嗯?有一个人?出现在医院?把这件事遮住了? "什么人?"我有些吃惊地瞪圆眼睛,惊讶地看着面前的亚霖。 我知道这件事我有很大的责任,可是我竟然躺在曦的宿舍里昏睡了好几天,完全没有人来打搅我。我也觉得奇怪。听到亚霖的这句话,我更加惊讶了。 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竟然会有着这么巨大的力量,可以把这件惊动整个庆东附院的事件给完全压下去呢?是谁会有这样的本领? "是……宇文曦。" 亚霖喑哑的声音回荡在小小的屋子里,黯淡的走廊墙壁上,时钟在轻轻地"滴答"作响。 怎么会是曦? 那个从亚霖口里听起来有些神奇的人怎么会是宇文曦呢? 曾几何时,那个孩子蜷缩在霓虹闪烁的小木屋里,那些五彩斑斓的光影在他苍白却美丽的脸颊上闪过。我在心里低叹那个美丽的孩子不应该属于那样简陋的小木屋,可是当今天他站上了那么辉煌的舞台,却又冒出一个让我分外吃惊的身份。 他不是个简单的孩子吗? 他不是连生活都没有来源,要靠去医院卖血的孩子吗? 他不是即使连被经纪人打,也要咬牙坚持下去的孩子吗? 又怎么会是亚霖口中的那个连调查的刑警都可以一句话给压下去的神秘人? 我裹着身上薄薄的外套,一个人轻轻地走上天台。 陶倩他们忙碌地在厨房里准备晚餐,唯独缺少了那个孩子的身影。修齐悄悄地告诉我说,他跑到天台上来了。他似乎有很多心事,却不愿意对别人说起。 我一个人默默地走上天台,轻轻地推开那扇破旧的小木门。 时光仿若倒流,几个月前,我也曾经推开这样破旧的木门,看到那个高烧不退的孩子。 但今天,却已不同往昔。 已是初冬,天台上的夜风冰冷刺骨。 那个只穿着一件薄薄白衬衫的男孩子,却像一尊纤细修长的雕像一般,动也不动地伫立在那里。 冷风卷起他乌亮细碎的黑发,发梢轻抚着他红肿淤青的脸颊。他动也不动地站着,长长弯起的睫毛在夜风中轻轻地颤动。大大的眼睛因为疲倦有些微微地陷进眼窝里,却只衬得他那双像水晶一般澄澈的眸子更加明亮。只是那种像来自外太空一样的冰绿色已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悄悄消失不见了,那双闪着明亮光泽的眸子里,只留下那么一汪幽深幽深的墨绿。 仿若冰冻了几千年的潭水一般。 我静静地站在他的身后,默默地看着他优雅而俊美的侧脸。 他美丽的大眼睛,他高挺的鼻梁,他像樱花一样粉嫩的嘴唇。 这个像是花朵一样美丽的孩子,依然带着当初我与他相遇时的俊美和帅气,可是怎么才不过短短数月,他眉宇间的忧伤和沉静,却让我觉得他仿佛已经变了一个人?又或者……是我的一切,让他在一夜之间就成长了? 我的心就像是突然被人握住一样,生生地疼。 我并不想这样,我并不想连小曦都拖累,他还只是个孩子啊!虽然每一次,他都故作坚强地在我的面前支起他还算强壮的肩膀。 虽然帆不在了,没有人可以让我依靠。但即使要选择,我也绝对不会选择这个孩子的肩膀,他注定不是能属于任何一个女生的,他会属于所有人,属于所有要爱他,喜欢他的人。 我在夜风中静静地站着。 曦也在冷风中静静地站着。 清冷的夜风抚过他的白衬衫,又穿过我的薄外套。衣角在夜风中摇曳,仿似刚刚盛开就要被迫凋谢的小百合。 好冷,像跌入了冰川一样寒冷。 已经生病的我抗不住这样的夜风,微微地打了个寒战。 "阿嚏!"我的声音打破了这天台上的平静,慌张的我立刻捂住自己的嘴巴。 曦却已经听到了,猛然转过身来。 那双墨绿墨绿的眼睛,蓦地就出现在我的眼前。 怎么会是那么幽深幽深的颜色? 我吃惊地看着他,几乎都有些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我从来没有看过曦的眼睛会是这种颜色,仿佛是跌碎了的上等翡翠,又像是切割得不成样子的上好祖母绿,那深深的色泽,好像瞬间就能把人给完全吸进他的瞳孔里去。 可是那绿又不是那样的纯净,而是好像被人生生地扯碎了一般,绿得那样碎裂,绿得那样撕扯。 我看着他这样的一双眼睛,心像快要滴出血来。 到底怎么了?曦的眼睛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是什么事把他纯净澄澈双眸变成了这副模样?难道是因为我吗?难道是因为要救我和亚霖离开庆东吗? "曦……"我迟疑地开口,只想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孩子却大踏步地朝我走过来,伸手帮我裹紧我身上薄薄的外套。 "你干吗上来?这里很冷。"声音又短又急促。 是低低的声音带着优美的磁性,穿透冷冷的夜风,穿进我伤痕累累的心中。 "曦,我想问你……"我犹豫地看着他。 他扇子般的修长睫毛微微地抖动,却第一次打断我的话:"可以不问吗?" 我错愕,没有想到他居然会这样说。 曦微微地皱起眉头,两道清秀中带着一抹帅气的眉尖纠结在一起。他的脸孔依然像花朵一样美丽,但却有一抹说不清、解不去的悲伤凝在他的眉间。 "恩瑜,你还记得吗?我第一次去你的公寓找你,你抱着我哭了。那时候我曾经问你,我可不可以问,你回答,不可以。今天,你也问我,可不可以问,那我也只想回答,可不可以不问。"他咬着嘴唇,慢慢地对我说。 那双像是幽深的绿色潭水一般的眸子,扫过我的脸庞。 我真的有种连灵魂都快要控制不住的感觉,只想随着他那双幽深幽深的眸子,钻进他的心里。 曦,你在想什么?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难道连我都不可以告诉吗? 我抖着自己的唇瓣,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他,什么都说不出,也什么都咽不下。 宇文曦看着面前难过的我,终究还是又幽幽地加了一句:"你只要记得,我会保护你就好了。就算牺牲一切,我……宇文曦,都会保护你。" 啊!我的胸口像是被人生生地打了一拳,闷闷地疼。 这句话,真的太熟悉太熟悉了,仿佛是那个人常常挂在嘴边的话,仿佛是那个人常常逗我开心时说的话。可是他的保护还没有开始,他的生命却已经结束。难道今天真的要依靠这个孩子了吗?依靠他为我摆平那么大的一件事,依靠他帮我压下警察的寻找。 泪水瞬间模糊了我的视线,我几乎要抱住眼前的这个男孩,在他的怀里失声痛哭。 可是我却硬生生地咬住嘴唇,有些发抖地从口袋里摸出刚刚我准备好的消毒药水,硬硬地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话:"好,你不让我问,我就什么都不问。可是,总要我帮你处理一下你的伤口吧?淘气的小男生,又跑去和别人打架了?" 我伸手捧住他漂亮的脸,轻轻地把药棉擦向他红肿的眼角。 "看你伤成这个样子,你陶姐姐又在楼下抱怨了,说明天你们上台,她又要挨骂了!" 药棉轻轻地滚过他红肿的伤口,他不叫痛,也不闪躲。 那幽深的双眸却只是定定地凝望着我,深深地凝望着我,仿佛要把我的灵魂都全部吸走。 我不敢看他,低下头拧开小药水瓶。 "姐,谢谢。"他突然开口,轻轻地说出这样一句话。 我有些惊愕,几乎已经习惯他不开口叫我姐了,但是这一次,怎么却突然叫了一声姐,还说了一句谢谢。 "你怎么了?"我抬起眼帘,不解地看着他,"这又不是我第一次帮你擦药。而且,该说谢谢的人应该是我。" 他不说话,定定地凝视着我。 这个孩子的眼睛绝对是有魔力的,我这次没有闪开,只是和他对视了一秒钟,就再也无法挪开自己的眼睛。 夜风静悄悄地从我们的身边穿过。 我抬着头望着他,望着那双幽深幽深的墨绿色。可是我发觉他那双像碎裂的绿宝石般的眼睛竟然在悄悄地变色,那抹深绿开始变得越来越浅,越来越淡,越来越透明,越来越清澈! 碎裂的痕迹也奇迹般地在他的眼中渐渐消失,一抹像是水晶般的光芒,从他的眼睛里缓缓地升了起来。 好神奇,真的,好神奇。 那双刚刚像潭水一样幽深的眸子,竟然渐渐地恢复,渐渐地退色,那双闪着外太空的水晶一般的冰绿色眸子又重新出现了,他纯净澄澈的眸子倒映出了我惊奇的表情。 天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曦的双眸居然还会自动改变颜色。 仿佛在我们的对视中,我看到他从那样浓重的悲伤中缓缓地走了出来,那些让他烦乱而伤心的事情渐渐退去,而最终回归到我刚刚认识他时的那种纯净和清澈。 "恩瑜姐……"他声音低哑地开口,语调中好似带着一丝抱歉,"其实我……" 我感觉得到他似乎想要解释什么,不过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口袋里的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 悦耳的铃声来自他们动听的主题曲,我放下手里的棉棒,低下头拧开自己口袋中准备好的小瓶药水。 小曦摸出他的电话,并没有避开我就接听了:"喂?是我。" 听筒里传来一个急促的男声:"曦,我们抓到那个女人了!" 高亢的男声几乎要穿破冰冷的夜风,连站在曦身边的我,都清清楚楚地听到了这句话。 我惊愕地抬起头,有些吃惊地看着宇文曦。 曦的脸色又变得严肃起来,他对着听筒很冷静地问道:"在哪里?" "在机场!她用了假护照,准备出国,被我们等着的人抓到了!现在三哥把她带到庆东附院去了,据说她已经指认了那个幕后主使人!"男人的声音急促而清晰。 我的心都像是被尖刀刺入了,疼得那么剧烈。 曦猛然扣上手机,直直地握住了我的手腕。 "走!我们走!" 我被他拉得一个趔趄,差点跌倒。 手腕被曦死死地握在手掌中,仿佛无论有多大的困难,他都会这样紧紧地握着我。 只是刚刚被我拿在手中的消毒小药瓶,啪的一声跌落了下去。 晶莹透明的玻璃瓶立刻就被摔得粉碎,淡黄色的消毒药水像是谁的眼泪一般,摔得四处飞散。 chapter 4 惊天动地的爱 我和曦风驰电掣一般地赶到了庆东附院。 在天台上,他那么着急地握着我的手,急匆匆地把我拉下楼梯。我只能一路小跑地跟着他的脚步,有几次还差点摔倒。 可是当车子停在庆东的门口,我从车上跳下来。跑在最前面的那一个人,却变成了我。 我急匆匆地跑过急诊大厅,我的脚步在深夜的医院走廊里踢踏作响,披在肩上的薄外套也滑落了。 我想要看看那个人到底是谁,她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害那么小的小小! 我越走越快,苍白的医院廊灯下,我几乎是一路小跑。 宇文曦跟在我的身后,我每走一步,都能听到身后他跟近一步的声音。 整个医院走廊空空荡荡,仿佛只有我们两个人的脚步声,仿佛只有我们两个人相互回应的心跳。 当我终于跑到了三楼的会议室,跑到了那扇再熟悉不过的白色大门的门外,我的脚步蓦然停住了。 雪白雪白的房门,在白炽灯下闪着银色光芒的门锁。 我只要推开这扇门,就能够看到那个想要害我的人,就能够找到那个要伤害小小的凶手!我要责骂她,我要控诉她,我要她去向小小道歉,我要她去赔偿那孩子所受的一切折磨! 我的手指放在冰凉的门锁上。我竟然没有了拧开它的勇气。 我突然很害怕看到里面的那个人,突然很害怕知道那是谁,如果真的如我们所预料,真的是那个她,那么我…… 我用力地咬住嘴唇。 一只微冷的手突然覆盖在我的手掌上。 冰冷修长的手指像往常一般,并没有什么温度,就仿佛那只握在我掌心里的银色门锁一般。 可是他却坚定地握着我,那双冰绿色的眸子直直地盯着我:"那不是你的错。" 他在我的身后轻轻地吐出一句。 我的心仿佛被这句话拧痛了。 曦,你为什么这么了解我,为什么连我这么小的一个犹豫,都能看得如此清楚?我真的好害怕,真的好怕那个人真的是她,真的是因为我才害了小小,真的因为对我的怨恨,才让那个孩子受了这样的折磨。如果真的是那样,我真的没有办法原谅我自己。 咔嗒!没有时间再给我犹豫,他带着我的手拧动了那只冰凉的门锁。 雪白的会议室大门就像是天使洁白的翅膀一样,缓缓地绽开。 可是,你永远都无法猜想,当那扇门被轻轻推开,你将要面对的是天堂还是地狱。 我想,我进的是地狱。 一个年纪看起来并不大、黑黑壮壮的女人正坐在会议桌前。她的脸色灰白,眼睛红肿着,有哭过的痕迹。身上的衣服很光鲜,打扮得像是要外出旅行一样。可是,能吸引别人目光的却不是她那身名牌的运动衣,而是放在会议桌上的双手手腕上那副泛着冰冷银光的——手铐。 我一眼就看到了这个女人。也许永远都难以忘记的女人,虽然她现在并没有穿着护士服,戴着足可以遮住整张脸的大口罩,可是,我还是清清楚楚地认出了她。 她就是那天急匆匆地跑到小小的病房递给我护理盒的高大护士。 她那天那么匆忙地离开,让我对她格外注意,虽然没有料到她会拿来一支过期的药水,但那一天的情况,实在是非常的反常。 可是,认出她似乎还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她指认出的那个幕后主谋。 我的目光随着长长的会议桌流转,就在那个女人坐着的桌子的对面,坐着另一个女人,一身雪白隔离衣,一头波浪长发,一脸不屑和骄傲,一副永远高高在上的表情。 叶采蕊! 我的眼前突然一片黑暗,差点就要跌倒在地板上。 曦一把就扶住了我:"恩瑜,小心。" 已经习惯了他不喊"姐姐",我紧紧地抓着他微凉的手指,才能稳住自己摇晃的身体。 不过我还没有站稳,叶采蕊却尖叫起来:"喂,你们看,那才是凶手!真正的凶手来了!就是她给小小注射了过期药水,你们要抓的人应该是她,而不是我!" 天啊!我抓着曦的手,手指忍不住在缩紧。 会议室里站着几个我不认识的男人还有两个穿着警服的高大警官。 他们听到叶采蕊的尖叫,非常不满地敲敲桌子:"叶小姐,请你保持安静!到底谁是凶手,我们讲的是证据,而不是诽谤!刚刚她已经指证了,说你才是幕后主使人,是你给了她药水和钱,要她去陷害别人的,难道你还不承认吗?" 叶采蕊听到警官的问话,非常高傲地抬起头,冷哼一声:"警官,你刚刚说的无论什么事都是要讲证据,你凭这个疯女人的话,就说是我害了小小,你有证据吗?如果没有的话,就不要怪我告你诽谤!可是,这个女人!" 叶采蕊的声音突然拔高,尖尖的手指指向我所站的方向:"她可是亲手给小小注射药水的人,医院走廊里监控录像可是清清楚楚地记录下来的!她在给小小注射完之后,还出门丢弃了那枚注射针筒。那可是真凭实据,足以证明她就是凶手!你们应该马上把她抓起来,把她送到牢里去,不,应该让她给小小偿命,让她去死!去死!" 叶采蕊突然尖叫起来,声音快要划破会议室的顶棚。 她的表情那样狰狞恐怖。她瞪着大大的眼睛,十只手指就像是吸血鬼电影里的女巫一样,恨不得马上伸手就把我给掐死。 我从来没有见过她这个样子,她一向可是庆东附院里号称"公主"的美丽医师。可是她现在却变得这么可怕,这么恐怖,仿佛就要喝人血,食人肉,把一切阻碍在她眼前的人都全部杀死。 我被她吓得几乎要倒退一步。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刚刚还紧紧被我握着手掌的曦却突然放开了我。他一步就跨到了叶采蕊的面前。 我以为曦要对她说什么,或者让她不要再这样骂我。 可是出人意料的,曦却什么都没有对她说。 他只是一步就跨到了她的面前,瞬间就突然伸出手,猛地卡住了叶采蕊的脖子。 轰隆!砰! 曦的动作是那么的迅速,好似只觉得一道白光闪过,他已经掐着叶采蕊一下子就把她按倒在她身后雪白的墙壁上。 叶采蕊身下的椅子翻倒在地板上,发出一声巨大的响声。 而叶采蕊的脖子已经被宇文曦纤长的手指牢牢地钳住,就像被钉在墙壁上一般,任凭她怎样挣扎,她的脖子都被一动不动地"钉"在那里。 "曦!"我吃惊地尖叫。 会议室里的其他人都惊呆了,那两个高大的警官也吃惊地张大了嘴巴,谁也没有想到小曦会这样突然动手。可是他们却只是惊愕地看着,谁都没有开口阻止。 曦的手指紧紧地掐着叶采蕊,掐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叶、采、蕊。"他的声音低哑得像来自地狱的使者,"你想死吗?想死现在我就可以掐死你!" 曦修长的手指突然使力,已经被掐得脚都离开地面的叶采蕊立刻脸色煞白,眼冒金星。 "曦,不要!"我被曦的动作吓坏了,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 小曦听到我的尖叫声,指尖上的动作微微放松:"我真想不明白,恩瑜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会这样害她,甚至连几岁的孩子都不肯放过!你以为你做得很高明吗?你以为你做得天衣无缝?你想要证据,我就给你证据!" 曦突然抬起另一只手,从他的牛仔裤的口袋里,摸出一大沓东西,猛地甩在长长的会议桌上。 哗啦!那一大沓滑溜溜的东西被摔在会议桌上,散成一片。 清冷的白炽灯下,映出一个留着漂亮卷发的女人和一个又黑又壮的女人在咖啡桌上相互交换东西的隐秘场面。 曦松开手指。 高傲如公主般的叶采蕊,像是被抽了筋骨一般软软滑落。 "星巴克咖啡厅,十月二十三号下午四点十五分,你们在七号桌上交易。这是当时店内监控所拍摄下的照片和录像,你的手里拿着的就是放在护理盒里的那瓶过期的药水,而你手里的信封,就是你为这个女人办好的假护照和准备逃亡的薪金。" 曦喑哑的声音在空荡荡的会议室里回荡,跌坐在冰冷地板上的叶采蕊无力地倾听着宇文曦的话语。 "如果这都不算证据的话,还可以看看陈警官他们从垃圾站里寻找回来的那个药水瓶。那是恩瑜在注射后,丢进垃圾桶里的东西。但幸好她那天注射完毕后,套上了你们医院标有当天日期的卫生袋,所以,他们很顺利地就找到了它,还在上面提取到了你和这个女人的指纹。" 曦站在叶采蕊的面前,一直那么冷静地说着。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这些证据的,尤其是这些从咖啡厅里找来的录影和照片,他怎么可能找到那么多天之前的录像资料?看着他这么气定神闲地指控着叶采蕊,没有一丝慌乱,也没有一点慌张,仿佛他早已经胸有成竹,仿佛他才是侦破这个案子的警官一样。 "还需要证据吗?"曦垂下他纤长的睫毛,冷冷地看着坐在地板上的叶采蕊。 叶采蕊垂着头,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 "曦……"我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种莫名的害怕。 我忍不住伸手去碰碰宇文曦,好似都已经认不出这个孩子了。 他现在这么冷静,这么严肃,这么认真,却又这么神奇!他一点都不再像当初那个无助地跑来医院卖血,高烧不止而躺在破旧小木屋里的男孩子了。他好似一夜之间就长大了,长得那么高大,那么坚毅,好似只需要一只手,就能为我撑起整片天空。 曦微抿着嘴唇转过头来,目光轻轻地扫过我。 我的心突然紧紧地一窒,因为,我又看到了那双变得幽深幽深的眼睛。 我不知道曦的眼睛为什么突然又会变成那么幽深的绿色,但是这样颜色的眼睛却让我的心里感觉到莫名的害怕。 我不喜欢这样的曦,不喜欢看到这样的曦,不喜欢看到他对着别人发火,不喜欢看到他变得那么凶狠的模样。 他应该还是那个纯净而澄澈的孩子,他应该还拥有着那样水晶一般明亮的眼睛。 我不要他变成这样,我不要他为了保护我而变成这个样子。 "曦,我们走吧。"我伸手去拉他的手,想要把他带离这个地方。 可是坐在地板上的叶采蕊,却突然低泣起来。 眼泪一颗接一颗,像是珠子一般滚落在地板上。 我看着她,突然觉得好难过。我知道她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事,也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可是她怎么忍心伤害小小呢,她为什么不直接冲着我来?小小还只是那么小的一个孩子啊,怎么可以让这个孩子为我承受那样的折磨。 我不想再看,我不想再听,我不愿意再待在这里哪怕一秒钟。 "曦,我们走吧。"我试着再伸手去拉宇文曦的手。 就在这一瞬间,刚刚还坐在地板上的叶采蕊突然跳起身来,朝着宇文曦身边的我猛地踢过来。 "施恩瑜,你去死!"叶采蕊声嘶力竭,仿佛要用尽全身力气一样地直直地踹到我的身上,"施恩瑜,你去死!我恨死你!凭什么会有这么多人对你好,凭什么你总是装得那么楚楚可怜,凭什么你总觉得自己是弱者,凭什么你总是会被人宠爱!没错,是我做的,是我害了那个孩子,是我想要害死她,因为我要弄死你!我要你死,施恩瑜!" 她叫得惊天动地,她叫得声嘶力竭。 她的眼泪像潮水一般的汹涌,她的尖叫像是快要撕破她的喉咙了。 她重重地朝着我踢过来,尖尖的鞋跟像是刀子一般狠狠地踹在我的胸口上,踢得没有任何防备的我,重重跌倒在冰冷的地板上。 "恩瑜!"曦也没料到她会突然跳起来,他伸手想要抓住我,却没有来得及。 "叶采蕊!"那两个警官也大叫起来,一左一右地冲过去,伸手就抓住了叶采蕊。 我狼狈无比地跌倒在地板上,胸口像是被人刺进了刀子一般,闷闷地疼。连呼吸都快要停止了,我捂着胸口,愣愣地望着叶采蕊。 她已经快要疯了,长长的头发杂乱地贴在额头上,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眼泪在脸上疯狂地飙飞,她看起来那么伤心,那么难过,可是她的嘴角却又在冷笑。 "施恩瑜,你去死!我不是凶手,你才是!是你把药水注射进小小的身体里,你就是凶手!你是凶手!哈哈哈哈!我就是想要弄死你,我就想要你死!凭什么亚霖爱你爱得连父母都不要了,凭什么这个臭小子还跑来保护你?凭什么你总是那么受欢迎,凭什么亚霖的心属于你!我到底做错什么了?我做错什么了?我只想把你弄死,我只想抢回亚霖的心!" 叶采蕊摇着头哭喊着,她的眼泪在冷冷的空气中飞舞:"你们都不知道,我七岁就和亚霖相识了,我爱他爱得发疯。每天做梦都要嫁给他,成为他的新娘,和他白头到老。你们以为我不知道亚霖是养子吗?你们以为我不知道他并没有什么显赫的身世吗?我知道!我在十八岁那年就什么都知道!可是……我爱他……我爱他!我只爱他,无论他是什么人,无论他来自哪里,无论他是养子还是亲生的!我爱的是他这个人,我爱的是罗亚霖,不是他的身世!可是……" 叶采蕊的目光突然冷冷地一转:"就是你!你这个该死的女人,你为什么要出现在亚霖身边,你为什么要缠着他不放,你为什么要每天在他身边转来转去,你为什么要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你为什么要抢走他的心!施恩瑜,你懂什么叫爱吗?你懂什么叫付出吗?你知道爱一个人可以爱到什么样吗?我爱亚霖,所以,为了他我什么都可以做!即使把那个孩子弄死,即使要我抵命!只要亚霖能回心转意,哪怕我的生命只剩下一秒钟,我也愿意!" 叶采蕊对着我尖叫,那刺耳的声音,仿佛千万根银针,根根都刺进我的耳膜,扎进我的内心。 我的耳朵在轰隆隆作响,我的心脏在纠结般剧痛。 我傻了一样地看着她,看着她尖声叫喊,看着她泪流满面。 我一直以为她只不过是贪图着亚霖的身份,贪图着他将来可以成为庆东的院长。所以她追着他不放,所以她那么敌对我!可是她却从七岁就开始爱着亚霖,甚至爱到可以为他付出生命,哪怕她的生命只剩下一秒钟! 天啊!我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从来从来没有想到叶采蕊对亚霖会是这样一份深厚的爱啊! 这份爱让我震撼,这份爱让我吃惊,这份爱让我惊愕,这份爱让我感动!虽然她为了陷害我而对小小下了毒手,可是我为什么会突然觉得她那么的可怜,那么的无助。她只不过是一个想要挽回最爱的人的一个可怜人啊!虽然用了那么极端的手法,虽然采取了那样错误的行动,可是我为什么会这么难过,我为什么会这么感动? "施恩瑜,你行吗?你行吗?你肯为亚霖付出生命吗?你肯为他丢弃一切吗?!"叶采蕊尖锐地对我号叫着,"不,你不行,你根本做不到!你根本不懂什么叫爱,你根本不懂什么叫付出一切!你不总在对别人说,你这一生只爱过一个人吗?可是那个男人呢?他死了吧?他死了已经三年了吧?他都死了那么久了,你怎么还活着?爱不就是两个人同生共死吗?他都死了,你为什么还有脸活着?你怎么不去死?你应该去死,那才叫真的爱他!" 叶采蕊的最后一句尖叫,完全就像是尖刀利刃,生生地把我的胸膛剖开,生生地把我的心脏给完全切碎了。 我坐在会议室冰冷的地板上,寒气顺着我的手指,我的脚,我的腿,一寸一寸地向上爬升。我本来被她感动得快要沸腾的血,随着她这一句话,瞬间降至了冰点。 我的腿快要麻木了,我的手指已经快要冻僵了,我的全身都快要失去知觉了,我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一尊冰雕,唯一剩下那颗还在跳动的心脏,却随着它的每一次跃动,而向外喷涌出那么多那么多的鲜血…… 眼泪,已经不再流了。 因为再流下去,就只会流出冰冷的鲜血。 我呆呆地坐着,世界万物都仿佛已经消失,只剩下叶采蕊的那声尖叫:"你怎么不去死?你应该去死,那才叫真的爱他!" 啊—— 头,像裂开一样地疼。 "恩瑜!"曦站在我的身边,伸手来扶我,"你别听她乱说,她疯了!" 不,她没有疯,她没有,疯掉的那个人,是我!是我! chapter 5 忘不掉的伤痛 那么浓,那么烈的疼痛。 心脏像是被什么重重地压住了,闷闷涩涩地疼。整个世界都仿佛变成了一块巨大的石头,朝着孤单的我重重地压来。而飘浮着的空气,又像是变成了千千万万根尖锐的针,只要我呼吸,那些针就会硬生生地刺入我的身体,痛得我天翻地覆。 鲜血仿佛通过那千千万万个针孔,一滴接一滴地涌出我的身体。 每一滴都是那样的冰冷,每一滴都是那样的鲜红,每一滴里都只写着一个名字,那就是……帆! 帆……简帆……我的帆……我从不相信,你真的已经离去;我从不相信,你已经离开我那么久;我从不相信,你忍心丢下孤零零的一个我。我从不相信,我从不愿意相信。可是,我却不能不相信。 帆,你已经离开我三年之久了! 我紧紧地握拳,指甲陷入我的掌肉里。 脸颊上仿佛有什么在横流,但我却已经根本无暇顾及。 我只是在凄冷的夜风里呆呆地走着。 我不知道我要去哪里,我也不知道我的未来在何方,我只是想走,这样默默地走,永远地走,不停下地走……只希望一直一直这样地走着走着,就可以走到你的身边去。 帆啊……帆…… 那个尖锐的女声还在我的耳边回荡:"你懂什么叫爱吗?爱就算是为他付出生命,我也愿意!只要他能回到我的身边,即使我的生命只剩下一秒钟,我也心甘情愿!" "施恩瑜,他死了已经三年了吧?他都死了,你为什么还有脸活着?你应该去死,那才叫真的爱他!" 从没想到叶采蕊会说出这样的话,从没想到她对亚霖的爱会这么深,这么重;从没想到她的矛头会指向已经离去的帆! 没错,帆已经死了,可是,我却依然活着。 是我不爱他吗?难道是我不够爱他吗? 不,我爱他,我爱着他,我用我的生命我的一切爱着他。他离世的那个夜晚,我真的好想和他一起走了。 无论是天堂,是地狱,只要能和他在一起,什么我都愿意。 可是…… 陶倩彻夜地守着我。 朋友们轮流地照顾着我。 妈妈一步不离地看着我。 我死不了,我死不了! 我只能呆呆地坐在帆的灵堂前,呆呆地看着他留在这个人世间的最后一个微笑。 眼泪,都已经流干了。 在他下葬的那一天,我……哭出的……是血。 难道我不爱他吗?难道我不爱帆吗?难道我真的不敢去以死证明我真的爱他吗?不!不!不是不敢,不是不能,是我不相信帆已经死了。 我踉跄地走着,腿像是冰冻了一般的麻木。 整个世界都已经离我远去,我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一条又长又黑暗的路,那条路那么的笔直,那么的清冷。 我只能呆呆地向前走,向前走,无法回头。 我听不到任何声音,听不到路上的车水马龙,听不到行人的高谈阔论,我看不到一切,我看不到未来。 整个世界只剩下了一个我,一个孤单的,无助的,悲伤的,凄冷的,我。 没人能救我。 没人能。 我的眼前一片昏暗,我只能走,一直走到那无边无际的尽头。 那里会有帆吗? 我努力地睁大眼睛,仿佛真的看到了帆,他就站在路边,依然那样高大帅气,依然那样温柔体贴。他对我浅浅微笑,朝我轻轻地挥手。我看到他亮晶晶的眸子里绽放出那么明亮的光芒,仿佛那光芒,能为我照亮未来的路。 "帆……帆……" 我拼命地伸出手,想要握住他的手。 可是他却只是站在那里,对着我浅浅地微笑,可我每向他跨近一步,他却又向后倒退一步。 "帆……不要走……不要抛下我……不要丢下我!帆……我爱你……我爱你!带我走吧!把我带走吧!"我朝着他大喊,苦涩泪水灌进我的嘴唇,"无论是天堂之外,无论是地狱之门,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去哪里我都心甘情愿……帆……带我走!带我走!" 我拼命地朝他呼喊,拼命地向他伸长手,拼命地想要朝他奔过去。 "恩瑜——" 一声惊叫好像把黑暗的天空撕破了。 吱—— 一声长长的刺耳的刹车声在我的耳边响起。 那一瞬间,不知道是谁突然从我的背后伸过手来,一下子揽住了我的腰部,把我向后猛然拉了一把。 我的身体狠狠地撞进一个人的怀中,而那闪着明亮车灯的卡车擦着我的身体飞速地驶过。 长发被呼啸的车轮狠狠地卷了起来,纷乱的发丝就像是随着凄冷夜风摇曳的枯枝一样飞舞着。 那一条突然横过来的胳膊,那一下重重的拉扯,仿佛把我拖回了人间,仿佛把我和那个黑暗的世界完全地隔开了。我似乎看到那条路离我越来越远,那个站在路边对我浅浅微笑的人也渐渐远去了。 "帆……不……帆……不要走!帆,不要走!不要丢下我!不要离开我!帆!帆!让我跟你去!让我跟你去吧!是生是死,我们永不分离!帆!" 我尖叫着,朝那个快要渐渐消失的身影。 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清晰地感觉到他的离去,我从来没有这么尖锐的疼痛。 横在我腰上的胳膊死死地揽着我,好像要把我拖回到人间一样地死死抓着我。 我尖叫,我挣扎,我拼命地想要推开那个揽住我的人,可是,他却用尽一切力量地抱着我。 "恩瑜,你冷静一点!你不要这样,我求你了,你不要这样!"声音中竟然带着一丝哭腔,"你不能跟他去,他已经死了!" 这句话就像是尖刀一样,狠狠地刺进了我的心里。 我疯了一样地猛地转过头来,瞪大眼睛看着这个抱住我的人。 "不!他没有!帆没有死!他没有!他就站在那里,他在对我笑,他在朝我挥手!叶采蕊说得对,他死了,我应该和他一起死!因为我爱他!我爱他!"我声嘶力竭地尖叫,拼命扭动着他抱住我的手。 可是我看不清他的脸,看不清他的眼睛,我不知道他是谁,我也不知道我自己是谁。 我已经疯了,我真的已经疯了。 我只想和帆一起走。 "施恩瑜!" 他突然抬起手来,朝我就狠狠地甩过来。 啪—— 我的眼前一片金星闪烁,顿时感到脸颊火辣辣地疼。 "恩瑜,你冷静一点好不好?你清醒一点好不好?我求求你,你不要这样,我不想看到你这样!不要听叶采蕊的话,不要听那个疯子的话!他已经死了,可是你还活着!你不能跟着他去,你不能!"他大声地朝着我咆哮,低哑的声音哽咽着,"因为……还有我。" 我猛然怔住,那火辣辣的一巴掌,抽得眼前一片混乱的我,渐渐找到了视线的焦点。 那一片浓重的黑暗在我的眼前缓缓退去,我呆呆地,直直地看着那个动手狠狠打了我一巴掌的那个人。 一张像是花朵般精致而漂亮的脸庞,终于清晰地浮现在我的眼前。 像水晶一样的眸子里盛满了晶莹闪烁的泪光;像花瓣一样美丽的嘴唇,紧紧地抿在一起。他看着我,用他那双清澈、明亮、水晶一般冰绿色的眸子,直直地看着我。 他的目光那样地绞痛,嘴唇颤抖着。 "还有我……还有我啊,姐!" 宇文曦哑着声音对我喊出这句话,那双大大的眼睛里,泪水像珠子一样大颗大颗地滚落。 我的心被那哑哑的一个字弄得碎裂了一地。 姐……姐……姐! 我已经哭不出来了。 因为心,那么痛那么痛。痛得我只能弯下腰,痛得我只能用手捂住胸口的位置。 我不能张口,我不能抬头。我不敢看他的眼睛,我不敢看他的眼泪。我只怕我看了,我只怕我一张嘴,那滚烫滚烫的鲜血就会从我的嘴里汹涌而出。 曦啊,这一刻留在我身边的还是你。 夜风凄冷。 青灰色的教堂,厚重的大门,那尖尖的像是要刺入夜空的顶子,那似乎要把夜空都划破的清冷和哀伤,都透过五彩斑斓的手绘玻璃窗交汇成天父脚下一个黯淡而幽然的光圈。 夜静更深,只剩下清冷的夜风孤单地吹过。 我呆呆地坐在教堂外面的石椅上。那椅背那么冰,那么凉。我坐在那里,整个身体都不自觉地微微颤抖着。 刚刚在路上的挣扎和激动早已经消失不见,我仿佛快要被冻僵了。 一件薄薄的外套,从我的身后披了过来。好像是我在医院里就已经丢掉的那件,不过现在对于已经快要僵硬的我,即使是这样一件单薄的外套,也会觉得是那样的温暖。 不,也许温暖的并不是这件外套。 温暖的是那个轻轻地把我裹紧的手,温暖的是那个慢慢地扶起我又小心地把我揽进他怀中的手臂。 我没有挣扎,没有摆脱,就这样被他轻轻地裹住,轻轻地被他拥入怀中。 好冷。夜风好冷,曦的手指也好冷。 可是他的怀抱却是那样的温暖,仿佛他胸膛里跳动着的心脏散发着热量。他紧紧地抱着我,紧紧地把我靠近他的胸膛,紧得让我能清楚地听到他的心跳,紧得让我几乎都快要嵌入他的身体中。 一股淡淡的薄荷清香从他的怀中幽幽地散开。 曦…… 我咬住嘴唇,他的名字哽在我的喉咙。 他什么也没有问,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这样紧紧地裹住我,这样紧紧地抱着我,陪着我在这个没有月亮,没有星光,只剩下凄清和黑暗的夜里默默地坐着。 青灰色的教堂泛着清冷的光。 尖尖的堂顶上,偶然传来一两声猫头鹰嘶哑的叫声,翅膀在空中呼扇着,只扇来一阵阵冷风。 我蓦然瑟缩了一下。 他立刻就感觉到了,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把那件薄薄的外套裹得更紧一些。 "冷吗?姐。"他低声问我。 那么低哑而有磁性的声音在我的耳边轻轻飘过。 是的,我是姐姐。我是依然还活着的姐姐。 如果不是还有曦,如果不是还有这个用尽一切来保护着我的孩子,也许刚才那一瞬间,我就真的跟着帆走了。 走了,走了,离开这个纷乱的世界。 走了,走了,再不会这样孤单,再不会这样哭泣。再也不会像一只无助的小猫咪一样,只能躲在一个孩子的怀里哭泣。 施恩瑜,你好没用啊!你真的真的好没用啊! 我咬住嘴唇,泪水缓缓地冲进我的眼眶。 "姐姐,你……"他听不到我的回答,忍不住低下头来看我。 他的呼吸就在我的耳边,他的心跳就在我的背后。 "他去世的那天是我的生日。" 我没有让他把话说完,就这样硬生生地打断了曦的话。 三年来,我从没有向任何一个人讲述那天的事情,但不知道为什么,却在这个夜晚,在这个孩子的怀里,我突然想把一切都倾吐而出。 "一月十七号,我们系里年终考试的最后一天。考试之前,我还收到了他的电话……"我缓缓地说着,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让我终生都难以忘记的那一天。 "鱼丫头,生日快乐!"电话那一头,帆的笑声那么爽朗而轻快。 "喂,就这么简单啊?"我不满意地对着电话嘟嘴,有些孩子气地对他要求,"至少也要有件生日礼物吧?" "你想要什么礼物?"帆淘气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回荡,"现在有英俊帅气、温柔体贴的帅哥一名,可不可以?" "咦,好老套的礼物啊,我才不要。"我好心情地跟他在电话里开着玩笑。 "不会吧,这么贵重的礼物你都不要,那我拿去送给别人了哦!喂,那边那个漂亮的美眉,等一下我送你一件超大的礼物!"帆在电话那头大叫起来,仿佛他的身边真的经过了一群唧唧喳喳的小学妹。 "喂喂喂,简帆!"我吓得立刻对着听筒大喊,"你敢拿去给别人!" "哈哈哈!舍不得了吧?"帆促狭地在那头爽朗地大笑,好似耍了我是一件多么令他开心的事情。 "哼,不跟你说了,没有诚意的男生!这个生日就让我一个人过好了!就算你去天堂也好,地狱也罢,都不要再来找我!"我假装生气,口不择言。 "喂,鱼丫头!真的生气了?"帆的声音柔软下来,低低哑哑,仿佛传进我的心里,"别生气嘛,我只不过和你开个玩笑啦。这么重要的日子,当然不能让你一个人过,今天下午我会早点下课,然后买点好吃的,我们一起去你的公寓里庆祝。对了,我还给你准备了一个特别的礼物,到时候可不要太吃惊哦!" 他故弄玄虚地在那边微笑,甜蜜的声音几乎快要把我的心都融化了。 "特别的礼物?是什么?"我好奇地在电话里追问。 "别问了,你今天好好考试吧。等你考完了就能够看到了。"帆不肯告诉我,"听话,乖乖考试哦,我会在家里等你的。祝你考个好成绩,晚上见!" "嗯,晚上见。"我捧着自己的电话,忍不住微笑。 帆就是有这样的能力,无论把我惹得再怎么不高兴,他也总有本事把我再逗回来。每次和他在一起,我们都没有争吵,没有生气,只有微笑、温暖和甜蜜。 我刚刚想挂断自己的电话,听筒里却又突然传来帆的声音。 "喂喂喂,鱼丫头,等一下!"他大声地在那边叫我。 "怎么了?还有什么事?"我疑虑地又接起。 他神秘地在电话那头轻笑出声:"丫头,我忘了跟你说……我爱你。" 啊! 我的心被他这句话弄得柔柔软软地一酸,甜甜蜜蜜的泡泡就像止不住似的一颗接一颗地从我的心头冒出来。 我不想笑,可是笑容已经盛满了我的眼睛。 我不想害羞,可是热热的温度已经爬上了我的脸颊。 "我……"我咬着嘴唇,脸庞红得像煮熟了的虾,"我也爱你。" 我飞快地吐出这句话,连忙就把电话挂断了。 平日里我和帆都不会这么肉麻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突然听到他这样的告白,真的好像三伏天里吃了一个又甜又冰又软的冰淇淋,那甜蜜可以甜得令人头晕,那柔软可以软得令心都融化。 不过真的好幸福,好幸福啊! 我的脸上,忍不住浮起一抹和当年一样甜蜜的微笑。 那真是让我觉得最甜蜜、最幸福的一天啊。帆的电话,帆的甜言蜜语,把我变成了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女生。我以为,那种甜蜜会永远永远的,我以为,我会和他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可是…… "曦,你相信吗?有的时候,太幸福就是太悲伤的开始……"我的声音黯淡下去,那份甜蜜的笑容也很快消失不见了。 那一天的天气,并不怎么好。天一直阴阴沉沉的,乌云厚厚地堆在空中。 顺利地结束了一天的考试,在学校门口不小心耽搁了一小会儿,当我赶回家的时候,已经到了黄昏时分。晚霞都已经消失了,只剩下从天际映过来的一丝淡蓝的光亮,映照着整片乌云翻滚的天空。 不知道是不是要下雪了。 我一边急匆匆地赶路,一边搓着手默默地想。 其实下雪也没有什么,就算我冻成冰块了,帆也会把我再暖回来的。他就是一个那么温柔、那么体贴的人。一个只属于我的好男人,一个只属于我的好情人。 不知道他今天晚上给我准备了什么惊喜。 想起他在电话里说过的话,我忍不住胡乱猜想起来。一边想着,一边急匆匆地拐过一个街角,再穿过几个小巷子,就能够回到我的公寓了。 当我转过那个街角,却看到本该清冷的路上竟然满满地围了一大群人。人们好像好奇地在围看着什么,在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什么。 出什么事了?有人打架了?有人又丢弃婴儿了?又或者……有人撞车了? 我看着那群人,心里莫名其妙地跑出这一连串稀奇古怪的想法。 不过,就算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情,也好像跟我无关吧。我还是快点回公寓去,帆还等着我回家庆祝生日呢。 我打定主意想要绕过那个人群,可还没有走近,就听到人们议论纷纷: "真可惜啊,还这么年轻……" "是附近学校的大学生吧,手里还拿着书呢!" "是啊,真是太可惜了,他的亲人看到了,不知道要怎么伤心呢!看样子像远海学院的?这几本都是历史书呢!" 几声刺耳的议论传进我的耳朵里,竟然让我平静的心没来由地抽痛了几下。 真的撞车了吗?还是和帆同个学院的?历史书?或许……也是和帆一样学习历史的? 问题一个接一个地跳出我的脑海,弄得我的心没来由地乱了。 "呜啦——呜啦——" 急救车呼啸而来。 我回头看到我学习的那家附属医院的急救车朝这街上开来。是的,那家医院离这里很近,所以救人的话,它们应该很快到达的。 人群自动地闪开一条细细的小道。 一只修长而白皙的手掌突然从紧密的人群缝隙里露了出来。 我看到了那只手掌,那只平放在地面上却被鲜血都浸红了的手掌。 心脏没来由地突然一屏,喉咙像是被人扼住似的。 急救车上有人开门,我认识的几个护士从车上跳了下来。 "让开让开!让我们先救人!"护士大声地叫着,推开那些围观的人。 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开,那只浸在鲜血中的手掌渐渐越来越清晰地显露在我的面前。 白皙修长的手指,被鲜血染红的手臂,纯白色的衬衫,淡蓝色的外套。 一个高大而颀长的男生躺在被大片赤红浸染的地面上,一头乌黑柔软的头发湿湿地滑落下来。血,从他身体各个部位的伤口中,慢慢、慢慢地涌出来,慢慢、慢慢地浸湿了他的衬衫,他的外套…… 他安静地躺在血水里,就像睡着了一样。 我怔怔地站在那里,怔怔地看着那个他。 急救车上跳下最后一位急救医生,不知道她怎么就先看到了站在路边的我,突然朝我大叫了一声:"恩瑜!你怎么还愣在这里?你男朋友被车撞了,你没看到吗?!" 轰! 我的世界,在那一刻完全崩塌了。 chapter 6 姐,我喜欢你 呼呼——呼呼—— 急救推车的车轮在医院光亮的地板上飞速地滑行,已经被赤红完全浸染的白色床单上,鲜血正一滴一滴地滴下来。 呼呼——呼呼—— 一群人推着车子疯了一样地向前奔跑,红色的血滴,拉出一条长长的、触目惊心的赤红痕迹。 我已经没有力气推着那车子了,只能踉跄地跟在他们的身后,白色的隔离衣在我的面前疯狂地晃动,我看到我认识的护士姐姐,看到我认识的急救医生,看到急诊大厅里的主任医师,看到从楼上疯狂奔下来的我的导师。 所有人都在拼了命地想要挽救躺在轮车上的那个人,可是我,跟在车后的我,却呆呆地望着车轮下洒下的那一条长长的血迹。 那么长的血迹,一颗一颗,一滴一滴,就好像是谁流下的眼泪一样。就好像他躺在那里正在流着眼泪,向我告别。 "快点快点!"医生们把轮车推进有着大玻璃窗的急诊室,"先推强心针,输血!" "把透影仪推过来!肋骨不知道断了几根!" "通知二楼手术室,马上准备手术!"谭老师在咆哮,"你们干什么呢?快接心电监视器,测血压,打凝血剂!" 急诊室里,医生护士们忙乱成一团。 我站在急诊室外,呆呆地看着他们。 平日里,我的导师也曾经带我们来这里学习,有时候还让刚刚入学不久的我们参加一些小型的急救。可是今天看着那个被推进去的人,我一点踏进去的勇气都没有。 是他们骗我吧?那个人怎么会是帆呢? 帆还在家里等着我庆祝生日,他还要给我一个大大的惊喜,他还说要做一大桌好吃的东西给我,他又怎么会躺在那个血淋淋的轮床上呢? 可是……可是那又真的好像是帆。 那是他的淡蓝色外套,那是他的雪白的衬衫,那是他被鲜血浸红的背包,那是他被车子碾烂的历史课本。 他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浓密纤长的睫毛微微地向上弯翘着。 他好像睡着了,他好像在那里等待着我去叫醒他。 赤红的鲜血从他的嘴里涌出来,一股一股,一口一口,顺着他的下巴,顺着他的脖子,一直流下去,流下去…… 雪白的急救床单已经被他的血给浸湿。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身体越来越僵硬。他躺在那里,躺在那血红血红的病床上他的血水一滴一滴地滴落下来,就像是变成了红色的眼泪,一颗接一颗地滴落在淡黄色的地板上。 "恩瑜!恩瑜!"陶倩惊慌失措地跑向我,"到底怎么回事?简帆怎么样了?" 我静静地站在急诊室的窗外,伸手按住慌张的她:"嘘——淘淘你别吵,帆睡着了。" 陶倩抓住我的手,但还是忍不住尖叫:"你在说什么呢?什么睡着了?他人怎么样了?还在急救吗?" 急诊室里,所有的医生护士都忙成了一团。 帆的身上被扎上了很多条管子,长长的针,粗粗的针,都深深地刺进他的肌肤里。 他一定很疼吧。我默默地想。 可是无论他们给他扎了多少条管子,帆的血依然还在静静地流着,一颗一颗,像是从他的身体里流出的眼泪。 "透影仪呢?快给他拍照!"谭老师声音嘶哑着说。 小护士们惊慌失措,有的急着给帆做心电图,有的急着给他输血,有的在准备强心针,终于有人推着很大的透影仪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谭医生,可以拍了!"小护士来不及抹一把脸上的汗,就着急地把透影仪往帆的身体上方一推。 所有人都在这个瞬间闪开。 超强的射线穿透帆的身体,我的眼前一片白光闪烁。 我觉得自己瞬间都快要瞎掉了,我什么都看不到,眼前只是一片白雾蒙蒙。 可是好奇怪,就在这片白色的雾气中,我竟然看到了帆的脸。他干干净净地站在我的面前,脸上没有任何的血迹。他对着我浅浅地微笑,帅气的脸上有着那样温柔而宠爱的表情。 "恩瑜,我要走了。可是,我好舍不得你。因为我曾经答应要给你幸福,但现在,我却只能一个人离开……"他微笑着,慢慢地对我说,"不过,我会永远看着你的。看着你快乐,看着你幸福。我不去天堂,不去地狱,我会一直在这里,看着你……" "帆……"我抬起手,想要抓住他的手。 他却轻轻地摇头,用他纤长的手指轻轻地捧住我的脸。 他的手指那么冰,那么冷,仿佛已经再没有了人间的一点生气。 "恩瑜……"他的声音哽咽,"你要记得,我爱你……" 他咬住自己的嘴唇,两行红色的眼泪从他的眼睛里缓缓地滑落下来。 "帆!"我撕心裂肺地突然大叫一声。 白光从我的眼前瞬间闪过,透明的大玻璃窗里,那么多人都在忙碌着。 谭老师突然失望地叹了一声:"完了,没救了。这孩子的肋骨,已经戳穿了肺部和心脏。" "哔——" 手忙脚乱的护士刚刚为帆接上了心脏监视器,可是那刺耳的叫声却像是利剑一样,刺入了急诊室里每一个人的心。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整个世界,都停了下来。 好安静,一切都那么安静。 我听不到任何人的声音,看不到任何人的动作,我只是呆呆地站着,呆呆地看着玻璃窗内那个静静地躺在轮床上的男生。 清冷的白炽光,静静地洒落下来。 他的头发还是那样的乌黑柔软,他的睫毛还是那样的浓密纤长。他安安静静地躺着,像是在等待着我去唤醒他。 我的脸上浮起一抹淡淡的微笑,轻轻地抬腿,慢慢地走进去。 所有的人都静静地悲伤地看着我。 我努力地想要微笑,我努力地想要坚强,我努力地想把步子放轻,只怕会惊动了睡在床上的帆。 窗外悄悄地飘起了柔软的雪花,柔柔的,雪白雪白的……好似天使在轻轻地扇动着它的翅膀,在窗外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 时间,光线,世界,在这一刻,仿佛交汇成了一个黯然的光圈。那光圈静静地照在他的身上,照在那张已经被鲜血染红的轮床上。 我微笑着努力地开口:"帆……该起床了,今天……是我的生日呢!" 他不回答我。 他不醒来。 他那么固执地躺着,连扇动一下他的睫毛都不肯。 他好不乖,居然就在这里睡着了,怎么可以就睡在这里?他还要给我惊喜呢,他还要给我礼物呢!他还没对我说生日快乐,他还没有陪着我白头到老…… 帆,不许睡,不可以睡,不要睡! 帆,醒过来!醒过来!你快点醒过来啊! "恩瑜……"我不知道是谁在我的身边幽幽地开口,"别这样,他已经……走了。" 咣当!这一句话,让我像失去了线的提线娃娃,一头就栽倒在地板上。 一段话落,我已经泪流满面。 三年来,记忆从未如此清晰,疼痛从未如此翻腾。 那个我曾经再也不想回想起的日子,那个永远想忘却也忘不掉的日子,依然像是一把尖利的刀,死死地横在我的心里。 每当想起那个名字,那把刀就重重地刺我一下。 疼痛,顺着涌出的鲜血,一滴一滴地滚落下来。 已经整整三年了,他已经离去整整三年了。我从不曾向任何人讲起这段往事,也从不曾向任何人诉说过我的伤心。 但是今天,这个清冷的夜晚,我却窝在这个孩子的怀里,哭得不能自已。 "曦……你知道吗?你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吗?"我咬着嘴唇,眼泪滑落下来,"那种心痛像是无形的刀子在割着我的心。那是我的生日啊!我想要忘记,却又永远都不能忘记的日子。" 我流着眼泪,从他的怀中站起。 "每年的生日,我只能一个人到这里,给自己买一个小小的蛋糕,坐在他的墓前孤单地哭泣。我要他陪我庆祝,我要他跟我一起吹蜡烛,我问他今年又许了什么愿望,我问他到底什么时候才会醒来……" 我捂住脸,泪水从指缝间缓缓地溢出。 帆啊,你什么时候才会醒来,你什么时候才会陪我,什么时候才会对我说一声生日快乐? 不要睡了,快点醒过来吧,我求你……求求你……醒过来…… 我用力按住自己的脸,想要把自己的哭声都按回去。 可是好痛好痛啊!心真的好痛好痛! 真的好想就这么死了。 一双冰冷纤长的手指突然从我的背后伸了过来,他按住我的肩膀,把我向后猛地一转。 我被他按得肩膀都微微作痛。 小曦就站在我的身后,他重重地按着我的肩膀,在迅速地把我旋转过去之后,突然用双手把我猛地向后一推—— 我的身子砰的一声就撞上了教堂朱红色的大门。 疼痛,顺着我的脊背缓缓地炸开。 他的唇,突然就那样迅速地压了下来。 我的身体顿时像是被电到了一样,完全僵住了。 小曦竟然在吻我!天啊,他……竟然在这个时候,竟然在这个地方,这么大胆地吻我! 虽然我们不是第一次亲吻,可是,今天他的吻,却与那几次的吻完全不同。 这一次,他那么霸道,那么热烈,那么强硬,那么炽热! 他把我用力地按在教堂的大门上,双手紧紧地扣着我的肩膀,他狠狠地朝我吻过来,樱花一般的唇瓣,就像是正午时分的太阳一样灼热。那温度,滚烫得像是要燃烧起来,那力度,像是要把我狠狠地揉进他的身体里一样。 我被他压得动弹不得,连呼吸都快要被他完全夺去了。 他身上淡淡的薄荷香气,就像是狂风暴雨一样地笼罩了我,我根本无处可躲,无处可藏。我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我吃惊地瞪大了眼睛,想要看看眼前的这个孩子到底要做什么。 可是我的眼眸中,只倒映出那个孩子泪流满面的模样。 他紧紧地闭着他那双水晶一般的眼睛,浓密纤长的睫毛像扇子一样微微地弯起。晶莹剔透的泪珠,一颗接一颗地从他的睫毛下悄悄地涌出来。 我看着他那张花朵一般精致的脸庞,看着他大颗大颗滑落的眼泪,看着他因为心疼而纠结在一起的眉尖,看着他泪流满面,却用力亲吻我的表情,刚刚的恐慌、惊愕还有一点愤怒,在这一瞬间完全消失不见了。 我的眼泪也潸潸滑落下来。 曦,为什么要吻我?为什么要在这里吻我?你明知道这样会连你都受伤,可是为什么还要吻我? 可是,我却情愿时间在这一刻停住。 因为,我情愿就这样在你的一吻里慢慢融化。 时间,仿佛已经静止了。 世界,也在这一刻安静地睡去。 夜风,在空荡荡的教堂上空翻卷着,猫头鹰凄厉的叫声划破了整个清冷的夜空。 曦的胳膊用力地箍着我,他的嘴唇用力地亲吻着我。 我的呼吸,我的心跳,都已经被他完全夺去了。 一种触电般的感觉,从他的唇边向我缓缓地传来,随着身体里那奔腾的血液,流向全身的四肢百骸。 他的眼泪,我的眼泪,涩涩地流到我们相触的唇尖。 一股苦苦的味道,泛进两个人的嘴里。 我的全身都忍不住颤抖起来,就像是被清冷的夜风吹落的叶子。 他终于慢慢地放开了我。 一双扇子般的浓密睫毛微微地抖动,晶莹透明的泪珠还挂在他纤长的睫毛上。 "恩瑜,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再让你伤心,不会再让你流一滴眼泪。"他水晶一般的冰绿色眸子直直地盯着我,"因为,从现在开始,我会用我的一切来爱你!" 呃? 被他的吻弄得还有些迷茫的我,几乎没有听清他刚刚说的这句话。 我瞪大了眼睛,有些疑虑地看着他:"曦……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他的眼中闪烁着坚毅的光芒,"我说……我喜欢你,我爱你,恩瑜!" 什么?! 终于清清楚楚地听到了这句话,吓得我几乎要摔倒在地上。 这……这是宇文曦说出的话吗?他是在向我说吗?喜欢?爱?这孩子难道和我一样,生病发烧了吗?他才多大的年纪,怎么能对我说出这样的话?我不一直是他的姐姐吗?我们不一直是那么亲密的姐弟吗?怎么又会变成了喜欢……和爱? 不,不不,不是的,不可以的,不能! 他刚刚明明听我讲完了帆的故事,明明知道我的心里已经再也装不下别人,再也学不会去爱了,他又怎么能对我说出这样的话? 他是看我可怜,所以想要安慰我吧。我有些自嘲地想。 我尴尬地苦笑了一声:"曦,你太不会安慰人了。就算不想我这么难过,也不要说这种话来糊弄我。我还没有那么可怜,不会因为男朋友死了,所以就要抓一个小弟弟来充数……" "我并不是为了安慰你,也绝对不是因为你可怜。"那个孩子突然打断我的话,"我喜欢你,是真心喜欢你!就像简帆一样地喜欢着你!" "宇文曦!"我被他的固执弄得有些生气,我抬起头来,坚定地看着他,"我不喜欢你说这样的话,不喜欢你开这样的玩笑!你现在还只是个孩子,等你长大了,你就会知道我对帆……" "我已经长大了!"曦有些生气地对我大喊一声,"而且我没有开玩笑,也并不管你对简帆有多么难忘!我只是喜欢你,只是想爱你,我想保护你,想呵护你。我不愿再看你掉一滴眼泪,不愿看到你的脸上再出现那样难过的表情。我不想你每年再流着眼泪度过自己的生日。恩瑜,我爱你!真的爱你!你知道吗?" 他的声音微微拔高,眼眶里浮起晶莹剔透的泪珠。那双像水晶一样美丽的冰绿色眸子在夜空中绽放出琉璃一样的华美光华。 他倔强地抿着嘴唇,清秀俊俏的脸庞美得令人窒息。 不,我已经窒息了。 为了这个孩子脸上那么认真的表情。 我看着他,心就像是被人揪住一样疼痛。 上帝啊,你难道在跟我开玩笑吗? 一个简帆还不够,为什么又送了这个孩子到我的身边? 看着他那倔强的表情,看着他那张美丽得让人无法呼吸的脸孔,我无法相信他竟然会说出那样的话,无法相信这个比我小了整整三岁的孩子,竟然为我动了心。 "你疯了,宇文曦。"我拼命稳住自己的声线,让它不要在夜空里颤抖,"我和你之间,永远都不可能。" 冰冷的夜风,卷着枯黄的落叶萧瑟地飘过。 chapter 7 乐天疗养院 "恩瑜啊,我知道那件事情并不是你的错,可是你要知道,医院本就是个人多嘴杂的地方,你又还没有毕业,所以我考虑了一下,还是把你先调到别家医院实习,等你毕业的时候,我们再重新安排,好不好?" 谭老师的电话说得非常客气。 我没有拒绝的理由,对于这位当年拼尽全力想要挽救帆的老师,我的心里一直充满了感激。 于是,在一个下着薄雾的清晨,我一个人悄悄地离开了那个让我伤心的城市,独自来到距离那座城市足有一百多公里外的一家疗养院。 说是疗养院,其实就是一家治疗精神病患者的独立医院。因为这里住了很多各种各样病症的神经类患者,为了不打扰城市里人们正常的生活,所以这家被叫做"乐天疗养院"的医院建在了一座非常荒凉的小山脚下。 这里荒无人烟,几公里内只有这家小小的医院。大大小小四五十个病人被关在不同的病室里。院门是非常巨大的厚厚的大铁门,各楼层中间也有大大小小的铁门相隔。乍一走进这里,真的感觉自己仿佛到了一座冰冷的监狱。 但待得时间久了,就发现这里依然还是与监狱不同,因为那些病患们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虽然有悲伤,有快乐,有希望也有绝望,但他们依然简单而孤单地活着,不会被任何人打扰。 我已经来到这里两个月了。 窗外的树枝已经枯黄,叶子在初冬的第一场冷风袭来时,就已经掉落得干干净净了。细细的枝丫无助地在冷风中摇晃着,打在二楼办公室的玻璃窗上,噼啪作响。 我抱着暖手炉,一笔一画地趴在办公桌上写着昨天的病室记录。 "哇!好帅!好帅耶!" 尖叫声突然从我的桌边传来,有两只手掌用力地拍在办公桌上,震得我桌上的墨水盒、签字笔、档案夹都一股脑儿地跳起来。 我连忙伸手盖住那些骨碌碌想要乱跑的小东西,有些无奈地对旁边桌上的小女生说道:"欣悦,你不要叫那么大声,等一下被谢院长听到,我们又要挨骂了。" 坐在我旁边桌,正在对着电脑大发花痴的小姑娘名叫林欣悦,来自宏明护理学院,是和我一样准备今年毕业的助理医师。我来的时候她就已经在这里实习很久了,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肯一个人留在这个荒凉的地方,但看起来她并没有什么不开心,反而还在这里生活得非常快乐。 我没有问她为什么来这里,她也没有问我。只是两个年纪相同又同样经历的人遇到一起,自然是非常的要好。只有一点,欣悦和我完全地不同。 她可是个铁杆的追星族,数起娱乐圈里的大明星来,就像数她的表哥表弟一样,甚至连哪个爱吃饭,哪个爱喝酒,哪个爱抽烟都调查得一清二楚。每天上班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我们这个楼层里唯一的一台电脑,上网查看明星们的最新动态。看到兴起处,就会出现刚刚那种激动的神情。害得我桌上的文件、铅笔都要一股脑儿地跟着遭殃。 "管什么谢院长不院长,反正他见到我们两个只会笑得傻呵呵。"欣悦一把抓过我,"可是你快看嘛,这是最新的星播报,报的是昨天晚上的那台颁奖典礼耶!有个组合非常非常地厉害,一口气拿了最佳金曲奖、最佳新人奖、最佳上镜奖、最佳台风奖、最佳微笑奖……哇,拿奖都要拿得手酸了!" 欣悦叽里咕噜地说着,差点一口气都快顺不过来。她索性把正在写字的我给拖过来,伸手就把电脑显示屏往我的面前一推。 小小的液晶显示屏里正在播放着昨晚的演出盛况。 华丽的金色大舞台,铺着锃亮的玻璃砖,流苏样的银色小灯挂满了彩色的舞台。亮闪闪的镁光灯明亮地投过去,星光般耀眼。一左一右的两个大屏幕里,正在放大着舞台上的情况,站在舞台正中央的是一个高个子的男人和一个穿着金色晚礼服的漂亮女人。 她的手里拿着一只金色的信封,信封被装饰得非常华美,闪闪的金色丝带从边际柔软地垂下。那个女人用细细的声音朝台下说道:"马上就要揭晓今晚的最后一个大奖了哦!究竟这个最佳音乐奖将要奖给谁呢?" 高高瘦瘦的男人也跟着在旁边制造气氛:"这个大奖可是最容易出人意料的,让我们来猜猜看,这个奖……究竟要颁给谁!" 女人挑着尖尖的指甲把那金色的信封拆开,金色的丝带像是盛开的昙花一般柔软地绽放。 "最佳音乐奖的获得者是……"她停顿一下,脸上浮起妩媚的笑容,"这个奖可真是出人意料哦!得奖者是……最佳新人组合——奇迹!" 哗—— 黑暗的天空中,金色的礼花耀眼地绽放,盛大的舞台下,尖叫声、口哨声、掌声立刻就响成一片。 镜头从金色的舞台上倏地转向暗暗的台下,明亮的镁光灯还没有来得及跟上,摄影师的镜头已经飞快地捕捉到了获奖者们的身影。 我坐在电脑前面,呼吸突然重重地一屏。 没有来得及被灯光照耀到的嘉宾台上,四个纤瘦颀长的男孩子正坐在淡淡的黑暗里。他们穿着正统的白色西装,每个人的衣领略有不同,每个人的发色也各有不同。他们静静地坐在那里,即使没有明亮的灯光照耀,他们依然像是黑夜里的钻石一般,绽放着绚烂而耀眼的光芒。 尤其是那个离镜头最远的孩子,他黑色的碎发层层叠叠地绕在清秀的颊边,像是被最优秀的素描画者画出的优美线条,衬出他清丽而绝美的脸庞。 他安安静静地坐着,冰绿色的眸子在暗淡的台下绽放出琉璃般的华美光华。 镁光灯终于跟着镜头飞快地旋转,当颁奖人念出得奖人的名字时,那明亮的光芒瞬间就照亮了台下的他们。 像是有万道亮如白昼的光芒,突然从他们的身上迸发出来。 不再是耀眼、绚烂、璀璨,他们明亮如星,他们光芒万丈,他们是全场的焦点,他们凝聚了千千万万道视线! 洛枫首先站起身来,他的脸上糅杂着感动和激动,修齐红了眼圈,以哲已经开始哭泣,只有坐在最后面的那个孩子,那个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看起来那么平静和坚定的孩子,他的脸上带着浅浅的微笑,镇静地站起身来,轻轻地拍拍身边的哥哥们,示意他们一起走上台去。 洛枫这才想起来带着大家往金色的舞台上走去。 "哇——啊——奇迹!奇迹!" "噢——呜呜——奇迹必胜!必胜奇迹!" 台下粉丝们的呼声排山倒海般涌来。 他们站上金色的舞台,像是照亮整个夜空的星子般璀璨。 "天啊天啊!帅死了帅死了!帅得人怦怦跳,帅得人哇哇叫!"欣悦又拍着桌子大叫起来,那兴奋的模样,一点也不亚于那坐在台下的粉丝团们。 "我喜欢洛枫,他好man耶!不对,我也喜欢修齐,他实在贵公子啊!以哲我也喜欢,那小子太搞笑太可爱了!不对不对,我最喜欢他了!"欣悦越叫越大声,秀气的手指头直指向彩色的液晶屏,"我最喜欢这一个——宇文曦!" 咚! 欣悦的手指直直地指在那个孩子的脸上,我的心,没有理由地狂跳了一下。 宇文曦,这个熟悉却又陌生了的名字。 两个月前,他还是我身边最亲密的弟弟;两个月后,我却只能透过这小小的液晶屏注视着他的演出。他长大了,变得更帅更漂亮了。除了那种令人窒息的俊美之外,他的身上,更多了一种我说不出的沉静气质。 只不过,我们之间的距离,仿佛变得更加遥远了。 短短的两个月,已经让那个青涩的小组合,像是春雨后的竹笋般飞快地成长起来,无论是他们各方面的气质、应对,还是他们每个人的人气、名声。他们已经成为了娱乐圈里蹿红速度最快的一支男生组合,凭着青春俊美的外形,亦歌亦舞的路线,四个人不同的气质和类型,已经吸引了越来越多的小女生,也使得他们的粉丝团越来越壮大,竟然已经达到了几十万人的浩大规模。 天世娱乐,真的很有本事。 陶倩,也真的很厉害。 我已经很久没有和他们联络了,在那个清冷的夜晚之后。 但是,看到他们现在这样宏大的声势,我还是从心底由衷地为他们高兴。 尤其是为那个孩子高兴。 "很帅吧?很帅吧?他叫宇文曦,今年刚刚十八岁,真的美得让人心跳停止啊!怎么这男生可以长得这么漂亮,这怎么让我们女生活啊?!"欣悦在那里捶胸顿足,大发花痴,"恩瑜啊,我想我要见到他一定会自卑得死去吧!啊啊!怎么可以长成这样啊!" 我听着她的叫声,差点笑出声来。 那孩子如果听到欣悦的话,不知道会被吓成什么样子呢。不过,有人这么喜欢他,也算是非常值得骄傲的一件事吧。反正,他知道欣悦不会真的去死的。这个世上的笨蛋,有我施恩瑜一个就足够了。 "喂喂喂!"欣悦正哭得梨花带雨,突然有人轻敲我们的桌子。"你们两个小姑娘,上班时间不工作,又在这里笑什么啊?有什么好玩的东西,让我也看看?" 花白着头发的谢院长突然探过头来,拉过我们的电脑屏就要看。 我被突然出现的院长给吓了一大跳,欣悦更是手忙脚乱地连忙就把显示屏一关。 "没,我们没看什么!"欣悦死鸭子嘴硬地不肯承认,可是这个倒霉的孩子啊,音箱里还不停地传出音乐声来呢! "啊,院长,我想起来了,我把今天要录入的档案给忘在宿舍里了,我马上回去拿!"我立刻就跳起身来,想要逃离"作案现场"。 谢院长随便对我点一点头,却还拉着欣悦的电脑:"是什么啊?给我看看!" "不给不给!"欣悦丫头独自抗战,"施恩瑜,你不许逃跑!" 哈哈!不跑才怪呢! 我笑得肚子都快要痛了,这家医院里的院长和庆东的罗院长完全不同,他一直那样温柔、和蔼,对待我们就像父亲对待女儿一样。我们可以无所顾忌地和他开玩笑,和他撒娇,他总是温暖地宠爱着我们。 我大笑着从办公室里跑出来,冰冷的空气一下子就钻进我的肺里。 忽然想起那双在黯淡的台下也依然那样闪亮的眸子,心,还是微微地抽痛了一下。 他长大了,和我的距离也越来越远了。 我真的跑回宿舍寻找昨天晚上我做好的那份记录表,今天要把它登记在册,院长说要检查的。 不过我和欣悦合住的这间临时小屋里乱七八糟的,墙上贴满了各种各样帅哥的海报,地板上也堆满了各个明星出版的cd唱片。 追星族真是疯子。 我摇着头叹息,稀里哗啦地翻着满地的杂志和cd。 "叮咚——叮咚——"手机突然在口袋里唱了起来,我连忙一手摸出来,一边找东西一边接听。 "喂,您好,我是施恩瑜。" 我翻着一大沓报纸,哗啦啦地作响。 "听起来心情很不错?"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温暖的声音,"你在做什么呢,恩瑜?" "亚霖?!"我听到电话里的声音有些惊喜,"你怎么想起打电话给我了?" 我和罗亚霖也失去联络很久了,似乎在那一场闹剧之后,许多人都有些身心疲惫。在我离开庆东之前,我曾经回icu看望小小,只不过那天路过化验室,我却没有推门进去。 我害怕看到正在验血的罗亚霖,我害怕看到当时那么厉害的外科主任医师只能去做一名普通的化验员。这一切,都是我害的。 电话里传来他低沉的声音:"我想你了,所以打电话给你。" "呃……"我怔住,手里的动作也停下。 他干净的笑声突然响了起来:"干吗,被我吓到了?骗你玩呢,小丫头。" 呼—— 我突然有种长出一口气的感觉。 "好嘛,欺负我就那么好玩?那下次我就不接你的电话了。"我作势要挂断。 "喂,不要挂!"亚霖立刻在听筒里对我喊道,"好了,下次我不欺负你了。不过,你听起来还不错。怎么样,在那里还好吗?" 听到他恢复正经的模样,我忍不住笑起来:"嗯,挺好的。这里的人很单纯,很可爱,我很喜欢这里。" "单纯?可爱?"亚霖好像有点不太相信,"恩瑜,你去的……是乐天疗养院吗?" "当然是啊!"我继续哗啦啦地翻东西,"不然你以为我去了哪里?游乐城啊?" "呵呵。没有,我只是怕你不习惯。看来在那里过得很不错,都学会开玩笑了。"亚霖笑起来,笑声爽朗依旧。 我听着他的笑声,真的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两个月前,大家还那么纠缠,叶采蕊、亚霖、罗院长、院长夫人、小林姐、小小……那么那么多的人,都堆积在我的眼前。但瞬间,大家好像都消失了。 连带着那些爱恨情仇一起都消失了。 乐天的工作是有些枯燥,有时候还有些小小的危险,可是这里的人真的很单纯,很简单。比起那时候在庆东,我想我真的过得舒服了不少。好似做了一场那么长那么久的梦,到了这个荒凉的地方,一切都才刚刚醒来。 我跟着亚霖微笑:"那你呢?你过得怎么样?有没有替我去看过小小?还有,叶采蕊她……还好吗?" 我咬着嘴唇问出这句话,虽然心里依然不能原谅她,但是却也能理解她几分。她只是一个和我一样为爱疯狂的女人。 "我还好。生活简单多了,不用天天面对那些生生死死,真的不错。"亚霖的声音听起来也很轻松,"我看过小小了,她依然还在昏迷,听说血液中毒很深,现在只能靠血液循环机维持生命。至于叶采蕊……" 亚霖的话停住,我的心也跟着停了一下。 听到小小依然还在昏迷,我在心里还是忍不住非常内疚。虽然大部分的错不在我,可是毕竟那液体是我亲手给小小注射进去的,那种深深的自责,让我一辈子都不能忘记。 "只是叶采蕊她怎么样了?"我伸手去翻着书桌上的最后一摞杂志和报纸,认真地问着亚霖。 "她的情况不太好。听别人说,她的精神和身体状况都很差,上次我想去探望一下她,都走到了狱所的前面,又自己开车回来了。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我想,我可能一辈子都……不能接受她。"亚霖低声说道。 哗啦! 我的手指拉翻了书桌上的报刊堆,乱七八糟的杂志、报纸全都散落下来。 听到亚霖的这句话,让我的心里微微地一动,觉得这个尘世间,真是造化弄人。有些人拼了命去爱,却依然得不到,但依然还是那样倔强地坚持着,坚持到自我焚毁都在所不惜。 叶采蕊对亚霖是这样,亚霖对我也是这样,我对帆同样,曦对我…… 我低下头,想要在那些书报里找到我的记录表。 可是—— 我的目光却突然停住。 散落下来的报纸杂志中,夹杂着一大沓厚厚的照片,一角刺目的鲜红在杂志下微微地露了出来。 我的心立刻就重重地一沉,用手飞快地把那张照片往里面一推。 我不敢看,因为,我知道那是什么。 小小出事时,那些照片就鲜红刺目地铺在我的脚下。不过这一段时间,因为那么混乱,我几乎都把这件事情给忘得一干二净了。也不知道是谁帮我收在了我的行李里,竟然给带到了这个地方。 除了那些照片,我记得还有一张纸,纸上写着最关键的一句话: 你真的相信你的男友是车祸身亡吗?你难道从来没有怀疑过他是被别人故意害死的吗? 啊,我看到那张纸了! 我飞快地从杂志堆里抽出那张贴贴剪剪的纸片,上面清楚的字迹让我依然有种快要晕倒的感觉。 "恩瑜?恩瑜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了?"亚霖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让混乱的我立刻就清醒过来。 "亚霖,我现在有一点要紧事要做,先不和你聊了,改天我再打电话给你。"我急匆匆地对他说。 他好像有一丝怀疑,但还是很痛快地说:"好吧,那改天我们再联络。" 电话随即挂断。 我捏着手里的那张纸,拼命地呼吸再呼吸,才敢屏着剧烈的心跳,认真地看下去。 这不知道是谁给我写来的信,下面居然还写着一个手机号码。我捏着那张纸,指尖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意思?帆……不是车祸身亡吗?他……是被别人害死的?怎么可能?谁会害他?当时我可就在现场,而且根据老师们的判断,帆的确是被大卡车撞到,所以才撞断了肋骨,戳穿了内脏…… 我的心脏重重地一屏,心跳几乎要瞬间停止。 还是不能想,只要一回想起来,我整个人都要晕死过去。 可是……可是到底是谁给我写的信呢?这个人到底有什么目的?他又怎么会有帆出事现场的照片?难道他是围观的人吗?还是…… 这个疑问塞在我的胸膛里,心闷闷地疼。 好不容易支撑着找到了那张记录表,我一个人慢慢地走回办公大楼。 那张剪贴的纸就压在记录表的下面,像是针尖一样,刺得我的手指都微微地疼。在经过办公大楼的大厅时,我突然看到了放在一边的公用电话。 那串清晰的手机号码一下子就跳到了我的眼前。 我……我该打过去吗?我该问清楚吗?或许……写这封信的人,是当天围观的人?他或许看到了什么,想要告诉我。他是一个好人,还是一个坏人?难道帆的死……真的还有什么内情吗? 我紧紧握着那沓纸,指甲都快要揉进纸皱里。 好吧!我就打一次试试。就打一次,我只要听到那个答案就可以了。 我鼓起勇气,终于拿起了那只橙色的公用电话。照着写在纸上的那串号码,我轻轻地拨了过去。 公用电话非常老旧了,听筒里传来一阵"咯咯嚓嚓"的声音。在经过了很久很久的一阵静默之后,终于传来了清晰的铃音。 "嘟——嘟——" "喂?"很奇怪,电话只响了两声,那边就有人接起来了。而且还是一个非常粗哑低沉的男声。 我的心怦怦地在胸膛里剧烈地跳动起来,捏着电话的手指也微微地汗湿了。我紧紧地抿着嘴唇,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喂?找谁?怎么不说话?不说话我挂了!"那边不耐烦了,凶凶地下令。 我的心像是被人狠狠地捶了一拳,终于在那边传来挂断的忙音之前,抢着开口:"喂,您好。我……我是施恩瑜……两个月前,有人写信给我……还有……一沓照片……" 我结结巴巴地开口,紧张得心都快要跳出喉咙了。 电话那头的人怔了一下。 随即一个粗哑的声音贯穿我的耳膜:"施恩瑜?你还知道回电话?!我还以为你只跟那个臭小子风流快乐,根本不管你男朋友的死活呢!" 臭小子?风流快乐? 这个男人……说的是什么话?臭小子是谁?我根本听不懂啊! "先生……您到底什么意思?难道三年前那天,您在现场吗?"我小心翼翼地想要问他,"您都看到了什么?我男朋友在出车祸之前,还发生了什么事吗?您可以告诉我吗?" "告诉你?"电话那头的男人,冷笑得非常恐怖,"你觉得我能平白无故地告诉你?你要是想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就先去xx银行,给这个账户存十万块,我就……" 那男人飞快地说着,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突然从旁边伸过来一只手,一下子就抢过了我手里的电话。老旧的电话早就不堪重荷,被这样生生地一拉,墙上的线圈立刻就断成两截。 "喂!"我根本没有听清楚那个男人到底说了什么,电话已经被生生地扯断了。 "嘻嘻。"有个很老的女人,穿着医院里淡蓝色的病患服,咧着嘴对着我傻笑,"妞妞呀,不许给我家儿子打电话。他很忙的,不要吵他!" 晕,她都在乱说些什么啊!给她儿子打电话?她儿子是谁我也不知道啊。可是看样子,她应该是医院里的患者,披散着乱七八糟的白发,一张不停咧着嘴笑的脸孔,已经说明了她的病状。 "阿姨,你是哪个病室的啊?怎么可以这样乱跑?"我伸手拿过她手里的电话,"而且也不能乱扯东西哦。告诉我你是哪个病室的,我送你回去。" 刚刚紧张死了,我的汗水都冒出来了。可惜话没有说完,电话线就被这位病阿姨给扯断了。 "嘻嘻。"老女人继续对我笑,"妞妞,你喜欢我儿子吧?" 天,我哪里知道她儿子是谁! 对她们这种生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人,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不过我还是把她送回去吧,在这里胡乱游荡的话,不知道等下又会惹出什么事来。 我伸手帮她撩起她乱乱的白发,却突然在她那张苍老的脸孔上,看到一双熟悉的眼睛。 淡淡的冰绿色,那样透明而清澈。 天啊,这不是…… "恩瑜!"欣悦突然飞似的从楼梯上飞奔而下,一边跑一边对着我尖叫着,"快!快点!来了一个急病号!车子已经到门口了!" chapter 8 疯狂的女孩 顾不上那位披头散发的老阿姨,我跟着欣悦拼命地朝院门口跑去。 一般急救车很少会送急病号到这家医院里来,除非是那种已经病得非常非常严重的有攻击性的病人。等我们一口气跑到医院门口拉开那厚厚的大铁门时,急救车已经拉着长长的声音,从院外的小街上呼啸而来。 "把轮车推过来!准备!"谢院长带着两个医生和我们两个实习的小助理,很紧张地注视着前面的车子。 急救车拉着尖锐的啸声疾驶到了我们的面前。 车门被人砰地撞开,一位年轻的医生朝我们大喊道:"快点快点!这个病号割腕了!要马上手术!" 割碗?! 天啊,我一眼就看到车子里那被鲜血浸红的床单,顿时觉得整个心都提了起来。 欣悦飞快地拉着轮床跑过来,几个急救车上的护士和医生连忙把躺在病号担架上的病患给拉了出来。 "放开我!"一声刺耳的尖叫声立刻就划破了天空,"你们这些浑蛋!白痴!神经病!你们吃饱了撑的,不要管我!伟辰在等我,他在叫我呢!我要跟他走!伟辰!你看他们!他们都是大坏蛋!" 一个双手鲜血淋漓,却在不停挥舞着双臂的女生,正在疯了一般地号叫。她瞪着大大的眼睛,无比敌对地看着身边的每一个人。失血已经让她的脸色非常苍白,可是她却还用尽全身力气挥舞着手臂,那刺目的鲜血,就像在她手腕上飞舞的红色丝带一般,血珠飞溅在空中,画出一道令人心疼却优美的弧线。 "把她的胳膊按住!快把她移上轮床,把绷带扎上!"谢院长大声喊道,一手用力地抓住那女生正在挥舞的一边胳膊。 我正站在谢院长的对面,听到院长的叫声,我连忙下手去按她的另外一只胳膊。 哪里知道她力大无比,我刚刚按下去,她就像疯了一样地用力挣扎。 啪!她的胳膊狠狠地挥在我的脸上,一抹血红沾了我一身。 "滚开!你这个妖怪!"她瞪着圆圆的眼睛朝我尖叫,"你这个妖怪不许碰我!你是魔鬼,我是天使!我要去天堂的,伟辰会在天堂等着我!放开放开!滚开滚开!" 她尖锐地对着我叫喊,我被她吓得几乎倒退。 虽然在庆东一直做的就是急诊室接诊的工作,可是那里几乎没有这样病症的患者。而且这个女孩子看起来那么吓人,红红的鲜血在她的胳膊上肆意横流,她的眼睛瞪得那么大那么圆,眼睛里充满了赤红的血丝。她大张着嘴巴,仿佛准备随时咬我一口。 而她喊出的那些话更是让我觉得自己的心都微微地抽痛。 她说自己是天使?那个叫什么"伟辰"的人,正在天堂里等着她?伟辰是谁?和她又是什么关系?天堂?真的会有天堂吗? "施恩瑜,你发什么呆!"谢院长突然朝我大声吼过来,"快把她按住,把绷带绑上!再耽搁下去,她的血就流光了!" 我被院长吼得吓了一大跳,连忙咬住自己的嘴唇,拼了命地下手去按住她。 那小女生像是被人刺中一样地尖叫起来,嗓子都快要哑了。 "放开我!放开我!你们这些疯子!妖怪!魔鬼!我要去天堂,我要去做天使!伟辰在等我!你们放开我,不然我会把你们都杀了!杀了你们!啊——" 她哑着嗓子,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尖叫着。 轮床上的皮带已经紧紧地绑在了她的身上,把拼命挣扎的她死死地扣在轮床上。她用尽全力地扭动,被绑住了的手臂拼命地想向空中挥舞。可是最终只是徒劳,她被皮带扣得那么紧那么死,就像是一条躺在砧板上浑身是血濒临死亡的小鱼。 院长们推着车子一路小跑地把她推进办公大楼的急救室,她尖厉的叫声也跟着洒了一路。早已经有护士们准备好了手术器械,大家立刻开始给她做手腕伤口的缝合手术。 她的嗓子已经哑了,却还在不停地尖叫:"滚开!你们这群王八蛋!浑蛋!你们去死……去死啊!" 我看着这个用力挣扎的小女生,心里被搅成一团乱麻。 "欣悦,给她处理伤口的血迹,清洗消毒!陈医生、林医生,你们负责左手,我负责缝合右手!"谢院长平日里很温和,但到了关键时刻,头脑非常冷静,"恩瑜,你别愣着,快给她注射镇静剂,让她先安静下来!" 我被院长吼得猛然惊醒,连忙点头:"好,我马上做。" 护士小姐已经帮我拿来了镇静剂,我有些慌里慌张地戴上消毒手套,一边兑着药水,一边拿起注射针筒吸着药水。 那个女孩子还在叫骂着,好似身边所有在救她的人都成为了敌人。不过她越来越没有力气了,声音也越来越低。看到她腕上伤口处鲜血还在不停地涌出来,一滴一滴地滴落在急救室的地板上,我莫名地有些慌张,捏着注射针筒的手指在不停地颤抖。努力了好几次,好不容易把药水吸进去,我才捏着针筒和消毒棉转过身来。 "我要做天使!我要去天堂!谁也别拦我,谁也别碰我!"她还在尖叫,"伟辰在等我!他在天堂等我啊!他说过,只要看不到我,他就不会进到天堂里!我要去见他,我要去找他啊!伟辰——" 我听到这句话,手里的针筒差点掉在地上,眼前瞬间一片金星闪过。 这是一句多么熟悉的话。只要看不到我,他就不会进到天堂里。因为那个人根本放心不下还活在世间的另一半啊!所以宁肯在天堂之外做个无根无处的孤魂野鬼,也不愿意踏进天堂,永永远远地离开尘世间那个最心爱的人。 我的心瞬间就要裂开了,那尖尖的针筒不似要刺进她的身体里,反而像是生生地扎进了我的心脏。 疼痛,那么清晰。 "恩瑜,你发什么呆啊,快点。"正在消毒的欣悦伸手推了我一把,我差点跌坐在地板上。 我咬着牙拿起针筒,当我刚刚触到那女生的胳膊,她的尖叫声突然间就停止了。 她被浑身绑着绷带,衣服上全是刺目的血点,胸膛在绷带下重重地起伏。她就像是一条濒死的鱼,虽然大口大口地张着嘴巴,但却完全没有再活下去的希望。 当她看到拿着针筒走过来的我,那双大大的眼睛突然定定地盯住了我。 那是一双很漂亮的大眼睛,眸子乌亮乌亮的,泛着晶莹剔透的光芒。她的脸孔小小的,下巴微尖,白皙细嫩的肌肤衬着她小巧的鼻尖,嘴唇粉红,分明是一个很标致漂亮的小美人。倘若不是得了这样的病症,一定会有很多人喜欢她吧。 可是现在,她那双明亮的大眼睛里,反而透出那样无助而失落的光芒来。 她望着我,怔怔地望着我。 看着我手里那尖尖的针筒,她的眼泪突然大颗大颗地滑落出来。 我的心,不由自主地跟着她这个表情而觉得猛然一痛。 是什么样的痛楚,才能把她折磨成这个样子?那些晶莹的眼泪又是为了谁而流?为了她口中的那个伟辰吗?难道那个男生也…… 我轻轻地把针尖刺进她细细的胳膊里。 她的眼泪,就像是她的鲜血一样默默地滑落下来。 "她叫李静依,今年二十岁。三个月前突然有精神分裂状况出现,最近越来越重。今天早上家人叫她起床,突然发现她已经在卧室里割了腕。"急救车上的急救医生在向谢院长介绍着病患的情况,"她的家人叫了出租车,随后就到。" 谢院长已经洗好了手,穿上了手术服,他一边做准备一边问急救医生:"她为什么割腕?家人说理由了吗?" 急救医生微微地点点头,语气有些惋惜地说:"据她妈妈讲,昨天晚上好像是她男朋友去世一百天的日子……" 轰!我一听到这句话,顿时就觉得胸口像是被人重重地捶了一拳,闷得连呼吸都快要停止了。 男朋友……去世……一百日…… 这几个词像是刀子一样地割着我的心,我只觉得耳朵里轰轰作响,脑袋像是快要炸开一样地疼。我的手指都软得快要握不住注射针筒了,双腿也不停地颤抖着,只怕自己就快要晕倒在地板上。 我连忙把药水给她推了进去,有些勉强地扶着欣悦对谢院长说道:"院长,我突然觉得很不舒服,我没法呼吸,可不可以不参加这次急救了……" 谢院长抬起头来,也许看到我的脸色真的很不好,他微微地皱了一下眉,但还是点了点头:"恩瑜,你生病了吗?如果不舒服,就去休息吧,这里有我们没关系。" 我得到谢院长的回答,立刻把手里的注射针筒一放,转身像是逃似的跑出了这间急救室。 那个被我注射了镇静剂的小女生还被死死地绑在手术台上,她大张着乌亮的眼睛,眼神那么空洞地仰望着急救室的上方。 她张着嘴巴,有些无力地大口大口呼吸,那晶莹的泪花从她苍白的脸颊边滑落下来。 命运似乎不打算放过我了。 已经从那个熙熙攘攘的城市,躲到了这个荒凉的小山脚下来,却依然还是会遇到这样的情况。 那个躺在病床上,双腕都流着血,胡乱尖叫着的女孩子,仿佛就是我的翻版。只不过她现在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喊些什么了,但那个晚上的我却疼得那么清晰。 帆……天堂……天堂之外…… 那个晚上,我或许也像这个女孩子一样疯狂吧?在马路上尖叫着,哭泣着,朝着飞速驰来的卡车疯了一样地跑去,只希望那车子可以带走我的生命,可以让我和帆在天堂之外相遇。 但就像今天我们这些拼了命挽救那个女孩子生命的医生一样,如果那个晚上没有曦的手,也许,我早已经死了。 我坐在开往市里的班车上,听着窗外呼啸的冷风,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要跌进西伯利亚的深海里了,那么冰,那么冷。 我没有参加上午的那场急救,不过听欣悦说,那个女孩子流了很多很多的血,医院里的o型存血都快要用光了。所以谢院长很快就跑来找我,要我去市里的血站取一部分血,以防出现什么紧急情况。 虽然天色已经昏暗下来,但我还是一个人匆匆地动身了。 当班车摇晃着陈旧的车轮驶进市区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车窗外开始落下细细的雨滴,打在透明的玻璃窗上,滑出一道道像眼泪一般的痕迹。车里的温度比较高,玻璃窗上很快就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水雾,把整个繁华的城市都弄得迷蒙起来。 我伸出手,慢慢地在车窗上随意地画着。 雾气在我的指尖淡淡地散开,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名字出现在车窗上。 帆。 这个几乎烙印在我的心底,撕都撕不去的名字。 帆,你在哪里?你听到我的呼唤了吗?你那里还好吗?是不是也和我这里一样下起雨来了呢?你知道的,我是个小迷糊,出门的时候从来都不带伞。于是每当下雨的时候,你都会撑着你那把淡蓝色的雨伞,站在我的学校门前。当淘气的我每次想顶着书包跑回公寓的时候,你都会突然出现,只用那把淡蓝色的大伞,就能为我撑起整片天空。 帆,又下雨了。等一下我下车的时候,你还会站在那里,替我撑起伞吗? 车窗上的雾气缓缓地晕开,那个被我画上的名字渐渐地模糊,湿湿的水汽聚成了水滴,一滴一滴的,像是眼泪一样地落了下来。 "唉。"看着这些雨滴,我忍不住微微地叹了一口气。 天底下最笨的施恩瑜啊,你怎么直到现在还是不肯承认他的离去呢?明明知道即使无论下多么大的雨,他都不会再出现,你为什么还在这里叹息,为什么还在这里庸人自扰呢? 吱—— 忽然间,本就开得很缓慢的班车突然一个急刹车停了下来。 "怎么了?怎么不开了?"车厢里为数不多的几位乘客好奇地询问起来。 司机回过头来,有些无奈地说:"堵车了!前面刚好是影音城,不知道又是什么明星在这里表演。你看看那些小孩子吧,都开始下雨了也不回家。看样子这一时半会儿是走不了了。" 影音城?明星表演? 虽然这些词距我的生活非常遥远,但我的心还是忍不住跟着微微一动。已经离开这个城市两个月之久了,但是我还清楚地记得那些男孩子,记得他们站在金色舞台上那动人的身影。好希望有一天,我也能亲眼去看看他们的表演,就像他们普通的粉丝一样,坐在台下看着他们动情地歌唱。 有个乘客拉开了身边的车窗,如潮水一般的叫喊声立刻就夹着冷风冷雨吹涌了进来。 "奇迹!奇迹!我们永远都爱你!" "加油!加油!我们永远在一起!" 窗外的小粉丝们,喊着整齐划一的口号,声音像是要撕破夜空一样地浩浩荡荡。 奇迹?! 我清楚地听到了这个词,有些不能相信地猛然转过头来。 难道今天在影音城表演的是他们? 这个发现让我大大地吃了一惊,实在没有想到我离开这个城市两个月后第一次回来,就会遇到他们的表演会。天啊,不知道他们过得还好吗?依稀记得那时我和他们一起坐在火锅店里,每个人都喝得红光满面,每个人都那么兴高采烈。他们是不是已经忘记了我?那个孩子自从那天之后,过得还好吗?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里突然生出一种奇特的冲动,好想冲下车去,去看看那些为他们欢呼的粉丝,看看那些为他们疯狂的孩子。他们为此努力了那么多,我好想真心地去感受一下他们现在的成就。 "司机大叔!"我站起身来,"麻烦你开下车门吧,我就在这里下车好了。" "你要下车?"司机大叔转过头来看我,"外面在下雨呢,你不是要去血站吗?" "没关系,还有两站路,我可以走过去。"我微笑着对大叔说。 大叔看了我一眼,但还是点了点头,伸手打开了车门。 呼—— 车窗外的冷风一下子就吹了进来。 冰冷的雨滴像是顽皮的豆子一颗颗地在空中蹦跳着。那些孩子们的喊声更加震耳欲聋了,好似有种把那些冷风冰雨都给战胜的浩大声势。 我站在车门边,本来觉得非常冷,但是瞬间,这种喊声像是给我的身体里注入了力量一样,我拉起自己衣服上的背兜帽子,非常勇敢地就冲下了班车。 冰冷的雨水和着寒风像刀子一样地打在脸上。可是那些孩子们的呼声使得空气中像是荡漾着炽热的火焰。 明亮的街灯下,我看到足足有几千人围在影音城的入口处,她们穿着统一的后援服,手里拿着各种各样的声援物。有亮闪闪的手牌,明晃晃的荧光棒,晶莹可爱的红色小犄角,还有各种长长的条幅、海报、气球、标志。她们排列整齐,叫声也整齐划一,就好像是经过系统的排练一样,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那样热烈的笑容,每个人的眼睛里都含着那样热切的希望。 啊,她们可真是幸福的人啊! 心里有爱,能够去爱,而且还能这样热烈地爱,这该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啊!难怪欣悦会这么为这些明星着迷了,原来能够去爱别人,也是一件这么美丽的事情!我真的好为他们高兴,为他们今天能有这样的成就,为他们今天能有这样的声势!他们做了那么多的牺牲,看到这些,我终于可以为那个孩子放心了。 我伸手裹了裹头上的小帽子,慢慢地走近那如潮般的人海。我看到她们手上晃动的手牌,闪亮的"奇迹"字样,还有"枫"、"齐"、"哲"的灯牌。啊,真的好漂亮,真的好有声势。可是曦的呢?难道没有人声援小曦吗?他在四人组里那么突出,那么漂亮! 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心慌意乱地开始寻找。啊!我看到了! 明亮的街灯下,我看到一个高个子的女孩,她的手里高高地擎着一个巨大的灯牌,那灯牌在夜色中闪烁着明亮耀眼的光彩。 曦! 那个象征着太阳的名字,在这样冷风冷雨的夜里,依然像阳光一样明媚而灿烂着。 我的心,突然像被什么东西塞住一样,有些闷闷的、涩涩的感动。 曦,那个曾经脆弱无助的孩子,那个曾经依依不舍地握着我的手的孩子,他终于也闯出自己的一片天空了!看看那些为他尖叫的女孩子,看看她们脸上热烈的表情,我突然觉得是那样的感动,眼眶里有些湿湿热热的。 "啊!他们出来了!"人群惊呼起来。 "啊啊——奇迹奇迹!我们爱你!" "必胜必胜!我们永远在一起!" "洛枫!""修齐!""关以哲!关以哲!""宇文曦!" 女孩子们的叫喊声,像是巨浪一样,一层接一层地汹涌而来。整个街道像是被人潮给拥堵住了,粉丝们像是疯了一样地朝影音城的出口处狂拥而去。 一队黑色的车子缓缓地从影音城里驶了出来,最中间的是一辆全身锃亮的黑色轿车,那些孩子们像疯了一样地朝那辆车子围过去,一边尖声地叫着他们的名字,一边用力地想要靠近那辆车子。虽然看起来旁边有很多人试图保护着他们,但是粉丝们真的像是疯了一样,一层一层地朝那边狂拥过去。 我被这样的阵势吓了一大跳,没有想到她们的力量是这么巨大。更加可怕的是,我因为距离她们太近,而被一整群疯狂跑过来的小女生,给卷进了更大的人群里。 "洛枫!洛枫!我爱你!我爱你!" "宇文曦!以哲哥哥!" 她们的尖叫声响在我的耳边,她们的呼声快要刺透我的耳膜了。她们剧烈地相互推搡着,疯了一样地想挤到那辆车子边。我被她们夹在中间,一下子被这个推一下,一下子又被那个挤一下。 虽然我也很想能够见到他们,但绝不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啊啊!车子来了!来了!"女孩子们的叫声到达了顶峰。 一个女孩子像是疯了一样地推挤着我,嘴里尖锐地叫着:"曦!宇文曦!我爱你!我这辈子下辈子都爱你!我要嫁给你!" 她的叫声吼在我的耳朵里,震得我差点晕过去。她却突然力大无比地把我向旁边一推,疯了似的就要朝前面挤过去。 我早已经被人群挤得东倒西歪,被她这样大力一推,更是控制不住地一下子就朝旁边摔了过去。更多的人已经朝我们的方向拥挤过来,只要我摔下去,就会有很多很多人的脚踩在我的身上。 "啊——"我再也控制不住,失声尖叫起来。 哐! 突然之间,我听到一声车门的拉动声。 "啊啊啊啊——宇文曦!" 女孩子们的尖叫声就像是要撕破夜空一样地传来。 我就要被人群挤倒在地上,突然之间,不知道从哪里突然伸来一只有力的手,一下子就握住了我的手腕。 微凉的指尖瞬间就触到了我的肌肤。 我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chapter 9 绽放的雨夜 冷冷的冰雨像雾一样地洒落下来。 我半歪着身子,手腕被人用力拉住。那样纤细润白的指尖,那样微凉却细腻的肌肤。 我吃惊地瞪大眼睛,眸中倒映出一张像花朵一样精致而美丽的脸孔。 细细的雨丝滑落下来,洒在他乌亮的碎发上。那细细碎碎的发梢,像是花瓣一样衬托着他精致的脸颊。他化了淡淡的妆,肌肤胜雪,粉唇若花。一双在雾气中绽放着琉璃般华美光彩的冰绿色的眸子,那样晶莹剔透。 他穿着淡蓝色的外套,镶着淡蓝色毛边的帽子在冷风中微微摇曳。他握着我的手,身形颀长,就像是天神一般站在我的面前。背后的街灯闪在他的背上,就像是坠落的天使,微微展开了他金色而透明的翅膀。 "啊——宇文曦!宇文曦!" "宇文曦下车了!他下车了!" "曦!我爱你!我爱你!" 女孩子们的尖叫声像大海的潮水一般,层层叠叠地向我们涌来。 我有些怔怔地望着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那个握着我手腕的男孩子,却突然大声地朝我喊了一声:"恩瑜,快跑!" 他抓着我的手腕,把我用力地朝他的方向一拉。我被他拉得一下子就直起了身体,接着就完全没有办法反应,被迫跟着他的步子,疯了一样地朝人群外面跑去。 "曦,加油啊!" "曦,快跑!" "曦,我们会打电话给你的!快离开这里!" 恍惚间,身后像是传来洛枫他们的叫喊声。 难道他们也下车了吗?但他们的尖叫声吸引了一部分女孩子们的注意力,刚刚还把我们围得死死的人群突然松动了一点。 宇文曦用力地拉着我从人群中突围出去。他的掌心紧紧地贴着我的掌心,那份微凉的感觉一直传进我的心里。 我好似从来没有这么紧地被他握住过,更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的心会和他贴得那样近。 我没有办法选择,没有机会选择,更没有时间选择。我只能被他紧紧地握着,跟着他像是疯了一样地朝人群外面跑去。 他乌亮的黑发在冷风中跳跃,湿湿的雨珠跟着他的步子在空中飞舞。我坚定地跟着他,拼命地跟着他,我用力地喘息,用力地奔跑。 "恩瑜,快跑!快跑!"他大声呼喊着,声音穿过冷冷的夜风。 一大群女孩子跟在我们的身后,就像是在这个冰冷的夜晚里拉出的一道绚丽的彩虹。 淡黄色的街灯在我们的身边闪过,路边店面里的霓虹像是流星一样飞过,我跟着他穿过人群,穿过马路,穿过车队,穿过小巷。 不管身后还跟着多少粉丝,我们不停地奔跑着,心在胸膛里狂烈地跳动。 "曦!"我一边跑,一边大声地叫他的名字,"我们……我们要跑去哪里?" "跑去那里!"曦抬起手,指向那飘着冷风冷雨的天空,"我们要跑去天边,跑去天堂,跑到永远的永远!" 他低沉有力而又富有磁性的声音穿过薄薄的雨雾,就像是窗前的风铃一样那么清晰地传来。 我的心好像是被他握住了一样。 不是疼痛,而是那种淡淡的却又甜甜的幸福。 啊,竟然是幸福呢! 被他这样紧紧地握着手腕,这样没有目标地奔跑,竟然会有这样的幸福。我看着他飞舞的发丝,看着他花朵一样精致的脸孔,竟然觉得眼睛里湿湿的,像是有泪水就要悄悄地滑落下来。 跑吧!就这样跟着他奔跑吧!就算是跑到天边,跑到天堂,跑到死去我也愿意! 我们不知道跑了几条街,不知道穿过了几条小巷。 身后跟着的脚步声越来越少,喘息声却越来越重。我的手被他紧紧地握在掌心里,那份微凉从我们相触的指尖传来,竟然让我觉得是那样的温暖和安全。就想这样被他紧紧地握着手,握到天荒地老也无所谓;就想这样紧紧地跟着他,跑到天边的天边,未来的未来! 雨越下越大,身后的尖叫声越来越少了。 曦的脚步却完全没有停下的意思,他拉着我的手拐进一条小巷。我紧紧地跟着他,手指紧紧地和他交握。 追来的小女生们冒着冷风冷雨,跟在我们身后尖叫:"快点快点!他们进了巷子!" 巷子里又小又窄,根本容不得很多人通行。曦紧紧地拉着我,飞一样地奔过去。巷子虽然很狭窄,但却四通八达。我被他拉着胳膊,飞快地在小巷里穿行。拐过一个小小的拐角,曦突然抓住我的胳膊,把我向旁边的一个破旧的小屋猛地一拉。 咚!我险险地撞上他的胸膛。 他一把就抱住了我。 "曦,这……"我惊慌失措,开口想问他。 "嘘!"他一下子捂住我的嘴巴,另一手用力地把我揽进怀里。 一股淡淡的薄荷香气立刻就窜进我的鼻孔里。 他温暖的胸膛紧紧地贴着我,淡蓝色的外套和我粉红色的外衣紧紧地贴在一起。我听得到他低低的呼吸,我听得到他重重的心跳,我感觉得到他掌心里那微凉的温度,感觉得到他身上那温暖的气息完全包围了我。 怦怦!我的呼吸瞬间就像要停止了,那颗不安的心脏在胸膛里狂烈地跳动着,仿佛要撞上自己的胸膛一般,竟然涩涩地疼。 他紧紧地拥抱着我,一直觉得那样清瘦的他竟然在这个瞬间是那样的高大。我贴在他的怀里,头顶只能刚刚触到他的下巴。他的胳膊有力地圈住我,似乎把我完全地给裹进他的身体里了。好奇怪,他明明只是那个亲爱的小弟弟,我怎么会觉得他那么高大,那么宽阔,好似可以把娇小的我完全地包覆。 从没有过这样安定的感觉,自从帆离去之后,从没有这种只是被一双胳膊紧紧地抱住,就好似与整个世界都隔离的感觉。好似我站在这里,埋在他的怀中,身后的凄风冷雨,都在刹那间远去了。 整个世界只剩下了他的呼吸和我的心跳。 "怎么回事?怎么不见了?"小木板后追随过来的小女生们心焦地询问。 "不知道啊,明明看到他们跑来这里了!不过,那女生到底是谁?难道是曦的女朋友吗?" "有可能哦。"女孩子们的交谈声清晰地传来,"看宇文曦那么宝贝她的样子!" "呜呜呜……不要,我不要曦交女朋友。"立刻就有人心急地想要哭出来。 "别乱说了!"有人马上反对,"你要真喜欢曦,就应该让他幸福。别说了,我们再追过去看看!" 嘈杂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小木板后,我们两个人安静地站在那里。 刚刚女孩子们的交谈我们都听得清清楚楚,我有些恍然如梦的感觉,忍不住抬起头来看着他。 他紧紧地抱着我,纤细润白的手指还覆在我的唇上。 看到我抬起头,他浓密的睫毛微微地垂下。 像是来自外太空的水晶一样的冰绿色,在这个冷风冷雨的夜空下熠熠生辉。我又看到了那抹熟悉的颜色,那么明亮,那么清澈,那么纯净。好似微微冰裂的水晶,带着摄人魂魄般的迷醉。只要轻轻地望上那么一眼,就可能连自己的灵魂都心甘情愿地双手奉上。 雨丝沙沙地打在我们头顶透明的玻璃顶棚上,滚成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水晶,柔软而动人地滑落。 我看着他,喉咙像是被什么扣住了一样。 曾经以为两个月不曾和他相见,再见面时,我一定会摆起姐姐的架子,客客气气地和他打招呼。可是没有想到,在这个夜晚,在这个小屋子中,我竟然缩在他的怀里,静静地仰望着他。 一切,仿佛都脱离了我的预想。 我看着他的眼睛,那双澄澈动人的迷倒了几千几万个女孩子的眼睛,忽然间,竟然变得那样没有勇气。再这样直直地对视一秒,我就要融化在他那双水晶一般的眸子里了。 他纤长的手指轻轻地从我的唇边滑下。 "恩瑜,你来了。"他花瓣一样的嘴唇轻轻地弯起,一抹淡淡的微笑爬上了他漂亮的脸颊。 我的心禁不住为他这个表情重重地一跳,这句开场白,是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 我来了?我来了?这句还有些孩子气的话,为什么会让我这样生生地扭痛了心? "我……"我抬头看着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却突然伸手掀起我扣在头上的帽子。 "很冷吧。"他的手捧住我湿湿的脸颊,"跟我跑了那么久,都淋湿了。" 纤细而微凉的指尖柔软地擦过我的脸孔。他微微地蹙眉,化了些淡妆的眉宇轻轻地纠结在一起。他的目光细细地在我的脸上扫视,甚至还孩子气地拉长他淡蓝色的衣袖,体贴地用袖管帮我擦拭着脸上的雨水。他那样认真和仔细,小心翼翼的动作仿佛在面对着一个精致的瓷娃娃,只怕一个用力,就会把它不幸地打破。 我有些傻傻地怔住,任他轻轻地抬起我的下巴,纤细的手指在我的脸上柔软地碰触。他用十分名贵的衣服袖子帮我擦着水珠,连被打湿的发梢都不曾放过。 我的喉咙一阵阵地发紧,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不是的,我想象中的再次相见绝不是和他这样的。我应该拍着他的肩膀,祝贺他的成绩,鼓励他继续加油。我会看着他慢慢地成长,慢慢地变成最红最红的明星。我应该摆足了姐姐的架子,我应该再不要和他有任何的碰触。而不是像现在,像现在我躲在他的怀中,被他这样小心翼翼地呵护。 他淡蓝色的衣领在我的眼前微微地摇曳。 我仿佛又看到那个撑着淡蓝色雨伞的人,站在雨雾中对我浅浅微笑。 "曦!"我蓦然后退一步,差点撞上身后的小木门。 他飞快地伸手,替我挡住那本该的撞痛。 "小心啊,你总是会弄痛自己。"他微笑,眼角眉梢都带着那样迷人的表情。 "我……我们……"我看着他的表情,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恩瑜,你知道吗?这个屋子是我以前一位朋友的。现在他不住在这里了,所以拿来当做花房。"他却突然打断我,还伸手推开身后的小木门,"我原来还帮他在这里种过花,我们可以在这里躲雨。" 他拉开那扇看起来已经很旧的木门,伸手就把我拖了进去。 我还什么都来不及说,一股幽然的花香已经扑面而来。 淡黄色的烛光,在风雨中轻轻地跳跃。 雨丝落在透明的玻璃顶棚上,噼啪作响。遥远楼台上的灯光透过细密的雨雾洒下来,映出一片浅浅而迷醉的光。 这是一间小小的花房,小暖炉里的火光忽明忽暗着。花架上的花朵抽着小小的花苞,两盆应时的水仙,正在鲜艳而夺目地怒放。幽然的香气在这小小的花房里飘散,竟然把这简陋的小屋熏得那么清雅而令人迷醉。 我坐在花房中央的一张小木桌旁,他站在花架前面,有些好奇似的伸出手指,轻轻地碰一碰那刚刚抽苞的花瓣。高大而清瘦的身影斜斜地照下来,闪出一片黯然却温暖的光影。 "恩瑜姐,你看,这是天堂之恋呢!"他突然回过头来,指着一盆刚要绽放的淡黄色花苞对我说,"当初我在这里打工,他就一直说想要种出一盆天堂之恋,但是那时候我们试了好几次都失败了。没想到现在我离开了,他反而种成了。" 他有些恋恋不舍地望着那盆花,眼底闪烁着华美的光芒。 "这是什么花?为什么会叫天堂之恋?"我不由自主地开口问他。 他浅浅地微笑,花瓣似的粉唇勾起浅浅的弧度:"这是一种从荷兰进口的玫瑰花,盛开的花瓣是淡黄色的,但却镶着一圈金色的花边,就像是那些用手工做出来的蕾丝花朵一样,非常美丽。传说这种花,本来是盛开在天堂里的。有一个去世的人被天父叫到天堂,准备升他做天使。可他去世之后,人间的爱人便为他整夜哭泣,他在天堂看到了,便摘了这种花,送到爱人的身边。 "他对爱人说,他的离开不是希望她痛苦,而是希望看到她幸福。这朵天堂里的花,能够带着她,一直找到幸福的方向。他也会一直站在天堂里,看着她永远地幸福下去。于是,这种花便流传下来,成为代表祝福爱人的花朵。也为了纪念他们之间永远的爱情,所以这种花便被命名为-天堂之恋。" 曦低沉的嗓音在小小的花房里幽然地回荡,那些悄然绽放的花朵似乎也被他的嗓音迷醉。它们在花房中轻轻摇曳着,颤抖着。 我怔怔地看着站在花丛中的他。 那个纤长而清瘦的身影,真的比那些盛开的花朵还要美丽。可是在他指尖微微颤动的那朵玫瑰真的叫做"天堂之恋"吗?他口中说出的那个故事真的存在吗?离去的爱人真的会给人间的爱人送来这样美丽的花朵吗?这花朵真的可以带着剩下的那个人找到幸福的方向吗? "原来丁丁总说这花很难种,没想到我走了,反而长成了。"他对着花盆浅浅地微笑,倏而转过头来,"恩瑜,等这花盛开了,我让丁丁送给你,好不好?" "呃?"我被他突然的转身弄得有些措手不及,刚刚还愣愣地直盯着他的目光,瞬间就收了回来。 "不……不用。看你说的,这花好像很名贵,不用送给我的。"我连连摇头,我自己都不知道幸福在哪里了,又岂能收下这天堂之恋。 "没关系,大不了我再来帮他打工。"他笑了起来,长长的睫毛在微风中抖动,"我以前曾经整整一年都在这里帮他种花。对了,我还送过报纸,端过咖啡,卖过甜甜圈,还帮人油漆过房子呢!" 他笑眯眯地走过来,在我身边的小木椅上坐下。 我从没听到曦提起过他的过去,忍不住瞪大眼睛。 "你打过这么多工?" "对啊,为了活命,我什么都做过。也许很久之前,你在哪个咖啡厅还喝过我给你端的咖啡呢。"他微笑,化了淡妆的脸庞在烛光下那么动人,"小姐,你要喝卡布其诺还是蓝山?" "我要黑咖啡。"他开玩笑,我也跟着他玩。 他皱起眉头,好像一脸苦苦的模样:"美丽的小姐,黑咖啡很苦的耶,喝多了你就会变成苦瓜脸了。不如让我推荐你一款香滑浓郁的拿铁吧,保证又香又甜又好喝,最适合你这样美丽的小姐了!" 扑哧!我忍不住笑出声来。 天啊,有这样帅气的男孩子做店员,又这么会说甜言蜜语,店里的咖啡一定要脱销了吧?刚刚我还觉得气氛有些尴尬,没想到才过几秒钟,他居然就有本事把我逗笑了。 看到我笑,曦坐在我的身边,竟然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呼——你终于笑了。天知道我刚刚看到你的时候,紧张得心都快要跳出来了。" 他这句话一出口,我的笑容马上僵住了。 其实在那个晚上,我是和曦大吵了一架的。我怨恨他为什么在我哭得那么伤心的时候,竟然对我说出那样的话。 我一直把他当成亲生的弟弟一样疼爱,虽然隐约感觉到他对我有些依恋,有些好感,却只觉得那是因为他把我当成姐姐一样看待。但是没想到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竟然再也不肯叫我姐姐了,看着我的目光也渐渐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当他脱口对我说出"恩瑜,我喜欢你"时,我觉得我的心,已经纠结成一团了。 我的心已经死了,我的心已经被我自己紧紧地锁死了,再也不能爱任何一个人,再也无法接受任何一个人。那个划不去的名字是我心底最深最脆弱的伤口啊。 可是曦竟然对我说了那样的话。所以我逃走了,不想再面对他,可是没想到今天我们再一次见面。 "恩瑜,别看我。"他突然抬起手来,捂住我瞪视着他的目光,"你什么也别说,我也不想说什么。我只是很高兴今天又见到你,而且可以和你单独坐在这里。我很珍惜这时光,所以,你什么也不要想,什么也不要说。" 我的眼睛被他用手掌蒙住,再也看不到他那双冰绿色的眼睛。 可是忽然间,他竟然把头歪在我的肩膀上,捂住我眼睛的手指也软软地滑落下去。 "姐姐,你什么都不要对我说,也不要生我的气。就让我靠着你几分钟,好不好?"他的声音低弱下去。 "你不知道那一天我听陶姐说你走了,我有多害怕,有多难过……我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我以为我真的再也看不到你了,我以为像你那晚说的,再也不会见我了。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让所有通告都开了天窗。 "可是当我刚刚在街上看到你,看到雨幕中的你,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我的心是从车上飞下来的。恩瑜,再也没有任何事情可以让我如此开心了,只要还能看到你,我什么都可以。什么……都可以。" 他的声音陡然暗了下去,好像有湿湿的水珠,凉凉地落进我的衣领里。 我被他倚在肩膀上,一动也不敢动。 他的气息暖暖地呵在我的颈窝,让我的眼眶也渐渐地湿润了。 不知道我们之间是一种什么样的缘。有时候让我那么害怕,有时候却又让我那么想念。当他万人敬仰般地站在舞台上,我觉得他是那样的遥远;但现在,他柔弱地靠在我的肩上,又让我觉得和他的距离是那样的接近。 近到好像只要轻轻回头,就能触到他花瓣一样美丽的嘴唇;近到我只要轻轻低头,就能听到他怦怦的心跳声。 雨丝刷刷打在透明的玻璃顶棚上,我们依偎在这间小花房里,好似可以直到永远。 chapter 10 没有奢望,没有失望 晨曦透过车窗照进我的掌心。 我坐在缓缓摇晃的班车上,手里拎着那只冰冷的冷冻箱。箱子里是一大早我跑去血站里提的o型存血,箱子顶上还放着一张薄薄的纸,那纸背上透出清秀而有力的字迹。 姐: 今天忽然好想叫你姐姐。 已经忘了多久没有这样叫过了,想起那时候你总是生气地拍着我,对我说,你是姐姐,所以一定不可以省略。可是我还是常常忽略,不是我忘记,而是我从来都不愿意。从我们相识的第一天起,我从没有把你当做姐姐。在我的心里,你是呵护我,保护我,那么细心那么体贴的天使。我以为上帝可怜我这个无依无靠的家伙,所以送来一个这么美丽的天使姐姐来照顾我。 但是,原来我错了,天使姐姐的心里早已经有了别人。 姐,我喜欢你好久好久了,一直都没有说出口。因为我看得出你的苦闷,你的悲伤,你的难过。你的心里还留着他的名字,也许……永远都没有我的位置。 可是,我从来不曾奢望,便也从来不曾失望。 我从来没有奢望你会接受我的爱,所以也从来不失望你拒我于千里之外。姐,我只是想留在你的身边,陪着你,照顾你,看着你找到幸福的方向…… 那一天你悄悄地走了,我做了一个梦。梦到我也到了天堂,见到了那个他。我问他,我能不能给你幸福,我能不能守在你的身边。他看着我,对我微笑,还伸手送了我一朵天堂之恋……姐,他从来不曾希望你跟着他痛苦,甚至跟着他死亡,他更希望的是站在天堂之外,却能看到你的幸福。那样他才能放心地走进天堂,去做他的天使。 也许你会笑我,说是我编故事给你。但是你知道吗,姐姐,我在梦里对他说,我情愿和他交换,因为如果死去的那个人是我,那样虽然看不到你,不能守在你的身边,但能得到你每日的想念,就算是死了,也是最幸福的一件事…… 所以我跟他说,如果有来世,请让我先遇到你。就算只有一秒钟,只要看到你对我幸福地微笑,那就已经足够。而今生,我不会奢望,我只会在这里默默地等待,无论你是辛苦,是悲伤,只要你觉得自己不能承受的时候,那么就来找我。 我会永远永远地站在这里,等你,回来。 …… 泪水已经模糊了剩下的字迹,再也看不清他写下了什么。 这是一封长长的信,不知道那个夜晚,在我沉沉入睡后,他趴在小木桌上写了多久多久。那一句话让我的心都痛得快要不能呼吸了,他说"从来不曾奢望,便也从来不曾失望"。 我坐在摇晃的班车上,泪流满面。 曦,你这个心思都纤细如发的孩子,你知道我害怕提起那天的事情,便写了这么长的一封信给我,还在我未醒来的时候悄然离开。 当我在薄薄的晨雾中醒来,身上盖着他淡蓝色的衣服,眼前摆着那盆悄然绽放的"天堂之恋"。 淡黄色的花瓣像丝绒一样华美,而镶在花瓣周围的那一圈耀眼的金色,就像是天使的翅膀,那样美丽和动人。它们像是在扇动着绝美的翅膀,正在悄悄地、轻轻地对我诉说着烛光摇曳的夜晚,那个伏在小木桌上的孩子,到底流了多久多久的眼泪…… 我的心像要被切碎了。 如果真有天堂,帆会是那个天使吗?如果真有"天堂之恋"的传说,我会是那个留下的人吗?如果真有来世,曦真的会在帆之前与我相遇吗?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只是觉得心好痛好痛,痛得我都快要无法呼吸、无法思考了。 班车的车轮在荒凉的小山脚下停住,司机大叔对着我喊:"丫头,到站了!" 我恍然从梦中惊醒,连忙胡乱地抹一把眼泪:"谢谢司机大叔。" 拎起箱子,我有些狼狈地下了车。 眼睛一定哭得很肿了,被欣悦看到又不知道会怎么笑我。 不过怀里还抱着那件他留下的淡蓝色外套,淡淡的薄荷香气一直从那暖暖的外套里传来,好似在提醒着我,昨夜并不是一场梦。 "恩瑜!你终于回来了!" 我还没有走近疗养院的大门,欣悦的叫声已经从大铁门的门口传来。 "你终于回来了,昨天半夜我往你的公寓里打电话怎么没人听?我和谢院长还以为你人丢了呢!血浆提到了没有?昨天夜里下了那么大的雨,我们还以为……"欣悦的小嘴一直在叽里咕噜地说个不停,看到走近的我之后,她突然停住,"恩瑜,你怎么了?两只眼睛肿得像桃子!" "呃?"我就知道逃不过她的眼睛,连忙半转身不让她盯着我的脸,"我……我没事,刚刚在车上被沙子眯了眼睛……" 唉,这是什么烂理由啊,欣悦又怎么会相信? 可是那小丫头竟然没有追问,把目光移向了我手里抱着的那件淡蓝色的外套。 "咦,这是谁的外套?"她一把抢过去,"看起来很眼熟啊!" "小心……"我突然有点心疼,怕她大手大脚的把那件外套给扯破了。 那是曦昨天晚上盖在我身上的外套。 "我想起来了!"欣悦猛拍一下大腿,突然从她的口袋里摸出几张报纸,"这好像是昨晚奇迹组合里那个叫宇文曦的男生穿的那件啊!昨天晚上他们在影音城做获奖谢唱,最后谢幕的时候不就是穿的这件吗?" 欣悦这个铁杆小粉丝,居然连明星穿什么衣服都记得清清楚楚。 "你在说什么啊,快还给我。"我伸手想要从她的手里把衣服再拿回来。 欣悦却突然捧着晨报尖叫起来:"这……这是什么?!施恩瑜,这是你吗?!" 什么? 我被欣悦吓了一跳,但立即就在晨报的头版头条上,看到了曦拉着我在雨雾中奔跑的大幅照片。虽然我的头上戴着帽子,并不能看清我的脸,但是那么清晰的彩版照片,却把曦的纤细高大和他与我紧紧交握的手掌都印得那么一清二楚。 我的心头猛跳。一下子就把那件衣服从欣悦的手里抢回来:"你别……别乱说!那才不是我!" "不是吗?"欣悦上上下下地打量我,"不会这么巧吧?这个女生也穿着粉色上衣、蓝色牛仔裤耶?还有一双和你一样的白色跑鞋……而且还和宇文曦握着手!哇呀呀!这是谁啊?!" "我不知道。"我被欣悦说得越发有些心虚了,伸手推开她,往办公楼上跑。 欣悦不服气地跟在我的身后,嘴巴里还一连串地叫嚷着:"恩瑜、恩瑜、恩瑜,你不准跑,你给我说清楚,你是不是真的认识宇文曦?上次我们说到他的时候,你的神色就很不正常,难道你认识他?在哪里认识的?你不许走啊,你给我说清楚!" 我不理她的尖叫,拎着血箱飞快地往楼里跑。 "今天还在等着用血吧,不知道那个割腕的女孩子怎么样了?"我准备岔开话题。 "她没事,她还活着呢!"欣悦跟着我的脚步,飞快地回答,"不过施恩瑜,你快点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这照片上不是你吗?你别骗我了,我看得出来!宇文曦到底和你什么关系?你们哪里认识的?快说快说快说!" 天啊,我被她吵得快要烦死了,这个小丫头现在真的比超级狗仔队还要狗仔。 "我去血浆室。"我转身就要逃走。 欣悦却一把抓住我:"别想逃走,除非你告诉我……"她咧开小嘴又要冒出一连串的话。 我被她吵得实在没有办法,只得把眉头一皱:"你想知道是吗?那你先告诉我,为什么你一个孤单的女孩子,要留在这个地方?" 我的这句话才刚刚一出口,欣悦那张噼里啪啦的小嘴立刻就紧紧地闭住了。 每个人都有不能说出口的故事,不是吗? 又下雨了。 冰冷的水珠从阴沉沉的天空中飘洒下来,卷着一股股呼啸的冷风,敲在透明的玻璃窗上,啪啪作响。 真是一个奇怪的冬天。 明明已经冷得让人瑟瑟发抖了,却只是这样无穷无尽地下着冬雨,丝毫没有要飘起雪花的迹象。 我裹了裹身上的白色隔离衣,依然觉得冷风飕飕地从衣领里灌进来。还好走到三病区的大楼,暖气扑面而来,终于让冷得快要战栗的我,再一次"活"了过来。 "王姐,陈医生在吗?"我爬上六楼,问护理站里的护士长。 正在写病历的护士长抬起头来,热情地回答:"在,他去里面查房了,你要进去吗?" 每个病区的楼层都有一扇厚重的大铁门,医生们进进出出都要依靠护理站里的值班护士开关铁门。我扬起手中的记录本,对王护士长说:"是的,我要找他。谢院长让我送来前天的病理记录,需要他签个字。" "那我开门你进去吧。"护士长按动桌上的电动按钮,沉重的大门缓缓地打开了。 我朝王护士长点点头,准备走进去,但想了想又回头问道:"王姐,那个……李静依今天还好吗?" 李静依便是那个清晨我逃掉的那场急救中的病患。她已经住进三病区整整一个星期了,我无法忘记当我为她注射时她那个极度失望的眼神。所以我一直很关心她的情况,也来过两三次探望她。可是她却一直躺在病床上,对谁都不肯讲话。 "她啊,还那个样子喽。"王护士长摇摇头,"那姑娘有间竭性狂躁症,估计很难出去了。" 听到护士长的话,我的心里忍不住浮起一抹酸楚。 她出不去了吗?难道要一辈子待在这个地方?和那些精神已经进入了盲区的人一起,永远地关在这栋冰冷的大楼里? 我勉强地对护士长笑了一下:"谢谢您,王姐。那我先进去了。" "好啊。"王护士长对我点头微笑。 我抱着病理记录本迈进了那扇沉重的大门。 这个病区里住着的都是些狂躁症和忧郁症的病人,他们有的会有很强的攻击性,有的又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他们都有很强烈的自杀倾向,常常觉得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了意义,只剩下离开这唯一的一条路。 我刚刚走进病区,就听到一阵混乱的歌声、一声尖锐的吼叫、一片声嘶力竭的哭喊,还有一声重重的叹息。 真的有些吓人,但幸好每间屋子都有铁栏门反锁着,他们虽然透过栏杆咿咿呀呀地尖叫,但却不能冲到走廊上来,对我有什么伤害。当我慢慢地走到第三间病房的时候,看到了一个清瘦、纤细的身影孤单而落寞地蜷缩在病床上。 雪白的床单,映衬着她身上雪白的病服,纷乱而细碎的黑发,散落在她纤瘦的肩头。她光裸着双腿,露出纤细而白嫩的脚踝,紧紧抱住蜷起双腿的手腕上,还缠着厚厚、雪白的纱布。 她一动不动地坐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好似在静静地斜望着窗外的冷雨。她怔怔地看着那雨珠打在冰冷的铁栏杆上,跌碎成无数细细的小水珠,又溅上那透明的玻璃窗。一颗、两颗、三颗……它们挣扎着,扭动着,汇聚着,却依然摆脱不了注定的命运,依然只能那样姿态优美地……滑落。 我的心忍不住重重一沉。 这个姿势,这个表情,这双眼睛,都仿佛是三年前失去帆之后的那个我的翻版。只不过那天窗外飘散的是雪花,大片大片,大朵大朵的雪花,就好似从天使的翅膀上抖落的羽毛,那样美丽,那样纯洁。 我看着她,觉得自己的喉咙像被扼住了一样。 我想要安慰她,但又不知道该如何说起,我有些无力地抬了抬手指,还是决定转身离去。 "施恩瑜!" 忽然,病房里传来一声细细的呼唤。 我的脚步蓦然一停,转过头来看着病房里的她。难道是李静依在叫我吗?我来了这里很多次,她从不曾看我一眼,更不曾和我说过一句话,怎么今天……居然叫起我的名字了? 但,真的是她在叫我。 那个一直蜷在病床上,一动也不动的女孩子,竟然从病床上爬了下来,光着白皙细嫩的双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她朝我无声无息地走过来,蓬乱的黑发在她的肩头柔软地晃动。那双像是闪着宝石般光芒的大眼睛,带着清纯而迷人的气质。 "你……你叫我?"我吃惊地瞪大眼睛,有些不解地看着她。 她隔着铁栏门站在我的面前,认真地点点头:"嗯。" "有……有什么事吗?"我看着她亮晶晶的眸子,心里突然有点莫名的害怕,"你不要光着脚,太冷了,小心会感冒。" 我职业性地提醒她,但是她却好像对我的提醒听而不闻。 她只是隔着铁栏门,用她那双乌亮亮的眸子直直地盯着我,好像要用她那双眸子看穿我,好像要看到我的内心深处去一样。我被她盯得心里发毛,只觉得自己都能看到她的瞳眸里倒映出的自己的脸孔。 我真的有种莫名其妙的害怕,好似站在我对面的不是一个患了什么狂躁症的病患,反而像是镜子一般,映照出的是我自己。 "施恩瑜,你的男朋友也去世了,对吗?"她终于缓缓地开口了,但问题却像一把刀子一样的尖锐。 我的胸口重重地一痛,忍不住咬住嘴唇:"对不起,我是这里的医生,好像不用回答你这样的问题。" "你还爱他吗?"她像是没有听到我的话,继续问道。 "我说了,我没有责任回答你这样的问题。"我有些慌乱,好像有种自己站在镜子面前在自问自答的感觉。 不,这种感觉比那种更可怕,好像站在对面的是我心里的那份固执,而站在铁栏门外面的我,却已经支撑着活了三年。 "你忘记他了吗?" "你放弃他了吗?" "你不再爱他了吗?" "你把他都丢到脑后了吗?" 我不肯回答她,她却一个接一个的问题重重地丢过来。 我被她问得脑袋发涨,她的声音像是魔音穿耳一样地直直地跟过来。我忽然又想起了那个夜晚,叶采蕊在庆东附院的会议室里对我尖叫:"你要爱他,就应该跟他去死!" 啊——我抱住自己的头。 "施恩瑜,你真的不再爱他了!"李静依尖锐地朝我大叫。 声音像是刺心入肺的魔鬼,刺得我全身血液都痛得快要喷涌出来。 "爱他不是要跟着他去死!"我捂住自己的耳朵,突然大叫了一声。 我的脸色瞬间惨白,双手无力地从我的耳际滑下,连抱在怀里的记录簿都哗的一声洒落了一地。 白白的纸片就像是那天飘散的雪花,它们一张一张地落在我的身边,铺在我的脚下。 我呆呆地看着那些雪白的纸片,眼泪一颗接一颗地涌了上来。 刚刚那是我说出的话吗?那是从我嘴里说出的话吗?一直在心底固执地认为,帆是我今生最爱的人,就算是用死去证明,我也心甘情愿。可是今天我却喊出了那样一句话。 爱他,并不是用死亡才可以证明的。 我爱帆,那么那么深地爱着帆,用尽一切地爱着帆,即使他离去已经三年之久,他却依然放在我内心最深最深的地方。可是,我知道,他一定不肯让我用死亡来证明对他的爱,即使到了天堂,到了那里见到他,他也一定不会开心,他会责备我的任性,他会讨厌我的轻率。帆曾经是那么希望能带给我幸福啊!他希望我能永远幸福地生活下去,永远幸福地对他微笑。 就像是那盆美丽绽放在我面前的天堂之恋。 天啊,这句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我耳边说过的话,今天,却第一次从我的嘴里吐了出来。我真的好想哭,好想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 李静依站在我的对面,她安安静静地看着我。 我的那句尖叫仿佛震动了她的心,她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里,映出了美丽的光彩。 "恩瑜姐,"她突然很小声地对我说,声音是那样的尊敬和体贴,"你现在……有喜欢的人了吧?" "呃?"我含着眼泪惊讶地抬起头,这个小女生虽然患了奇怪的病症,但是我却觉得,她真的很聪明,真的很灵秀,有着像曦一样纤细和敏感的神经。 "没……没有。"我咬住嘴唇,不知道她又想对我说什么。 "一定有。"她看着我,浅浅地微笑,"你的眼睛已经告诉我了,你现在很幸福。那句话是他告诉你的吧?爱……不一定要用死亡去证明。因为那个人走了,并不是想要带走你,而是想要看你永远永远地幸福下去。他们坚持着,不肯走进天堂,就是因为你还在为他伤心。如果真的想让他们安息,就放下心中的芥蒂,幸福给他们看吧!让他们……安安心心地去做他们的天使。" "静依……"我听到她的话,有些不能相信地看着她。 这还是那个在病床上尖叫,挣扎,想要自杀的女孩子吗?她说出的这些话,是我都不能说出的。 "恩瑜姐,你也听过这样的话吧?这是一位神父告诉我的。"她安安静静地看着我,声音中带着浅浅的温婉,"我很羡慕你,恩瑜姐。你又遇到了可以让你幸福下去的人,遇到了能够让他变成天使的人。" "静依,不要这样说,我并没有……不过只要你好起来,一切也会好起来的。你也会遇到更爱你的人,而且……"我无力地对她说着,似乎想要说服她,但那些话我自己听起来都有些无力。 她站在铁栏杆里,温婉地对着我笑着,好像就像镜中的我自己,永远都是那样的倔强和任性。 我看着她,只觉得喉咙一阵阵发紧。 chapter 11 血红的百合花 我隔着铁栏杆门望着静依,就像是面对着一面巨大的镜子在望着我自己一样。 她乌黑明亮的眸子里倒映出我苍白的脸色,她唇边淡然的微笑,像是勾勒着三年来那个固执的我。 我说不出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只觉得脊背一阵阵地发冷。好像莫名地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轻轻地破裂,但却又有些无力阻止。 "恩瑜!"陈医生的声音从走廊上传过来,"你怎么来了?院长那边有什么事吗?" 我被陈医生的问话打断了思绪,有些狼狈地逃开静依的眼睛,慌乱地捡起散落一地的文件。 "是的,陈医生。院长让我拿病理记录来给您签字,可是我不小心掉在地上了……"我弯下腰,心慌意乱地收拾那些文件。 "没事,慢慢来。"陈医生的脚步在我的身边停下,"李静依,你站在这里做什么?下午的药吃了没有?" 陈医生大声地训斥她,她却仍然站在铁栏门后,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我被她的目光看得心里有些发毛,把那些文件胡乱地收了一收,就放进文件夹里开始整理。 "李静依,你没听到我的话了吗?快点回到床上去,把药吃了!这么冷的天,你就光着脚站着,手上的伤还没好呢,你想让我们再多费多少心啊!"陈医生很不满意似的,着急地催促她。 她站在那里动也不动,乌黑柔顺的头发软软地披在肩上。 陈医生被她弄得有些不耐烦了,摸出自己口袋里的钥匙,打开了她房门的大铁门。 "你这个孩子怎么不听话呢?让你穿衣服、吃药,快点上床,不要感冒了!"陈医生拉开铁门,伸手把她推进房间里去。 她被高大的陈医生推了个趔趄,瘦弱的身子差点没有跌倒。 我看着她摇晃的身子,心里微微地一疼,忍不住挥起手里的记录本,连忙朝门内的陈医生喊道:"陈医生,这个我整理好了,请您在每一份记录上都签个名,好吗?" 陈医生听到我的叫声,停下对她的推搡,回过头来。 "每一份都签吗?这是昨天我和院长做的那份病理实验吧。"他接过文件夹。 "是的。"我点点头。 "好,我来签。"陈医生接过报告,一边翻看,一边摸出笔来准备签字。 李静依站在她的病床边,瞪着亮亮的眸子看着我。 我不知道她到底要看什么,但是她就那样直直地看着我。看得我的心里有些害怕,看得我很想躲开她。 说不清为什么,我总觉得站在那里的不是什么叫"李静依"的患者,站在那里的是三年前那个哭得失了心的我。自己看自己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尤其是那样愣愣的,直直的…… 口袋里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我摸出手机,一边转身躲过那女孩的目光,一边接听:"喂,您好,我是施恩瑜。" "鱼丫头啊,是我!"电话里传来陶倩的声音。 "淘淘?"我听到她的话,声音立刻拔高,"你怎么打电话来了?" 淘淘最近很忙,因为奇迹已经不再是一个没名没分的小组合了。他们在三个月内就以超级新人的姿态,旋风般地席卷了整个娱乐圈。陶倩这个本来没名没分的小助理,也跟着三级跳,忙得快要不可开交了。上次我在小曦他们宿舍里留宿,她都没来得及好好跟我说上一会儿话。 "想你了啊,丫头!"她的声音还是那样的爽朗,"怎么样,最近过得还好吧?小山沟里好不好玩?你就不寂寞吗?也不打电话给我。" 她噼里啪啦地连珠炮似的说着,一点也不给我插嘴的机会。 "你不知道我最近忙死了,那几个臭小子啊,一点都不听话。不是今天这个给我出状况,就是明天那个给我开天窗。今天我们又要到电视台录影,结果有一个到现在还没人影。我都快要被他们弄得焦头烂额了,鱼呀,你要救我啊!"她在电话里大声地呼救,"不过……鱼丫头,小曦跟你表白了吧,嗯?" 她的话锋突然一转,令刚刚还被她吵得满头包的我瞬间僵住了。 "你……你说什么呀,你……"我顿时变得口吃。 "少骗我了,那群臭小子们都不肯跟我说,但是那天晨报的照片可拍得清清楚楚的!虽然没有拍到脸,但是那个人是你吧,鱼丫头?我和你同窗六年耶,我会认错吗?你最好给我老实交代……"淘淘的声音从电话里叽里哇啦地传来,吵得连在旁边签字的陈医生都快要听到了。 我被她喊得头晕,连忙掉转身子:"淘淘,你先别喊,我现在在病房里,我出去再跟你说。" "我不管你在病房还是在走廊,你一定要跟我说清楚了。我告诉你,这照片连公司的老板都看到了,追着问了我一个星期,我要是再不知道是谁,我怎么交代……"淘淘还在电话里继续喊。 我被她弄得实在没有办法了,只能大步朝护理站走去,一边走一边朝护理站里的护士长做手势,请她帮我把铁门打开。 护士长看到我走出来了,便伸手把按钮按开了。 铁门哗啦一声缓缓地打开,我站在那里,捧着电话听淘淘噼里啪啦地训斥我。 "鱼丫头,我跟你说,我绝对没有要拆散你们的心,曦是什么样的孩子,我心里有数。而且看着你能和他在一起,我也为你高兴。这么多年来,你一个人也实在是太辛苦了,我看着都心痛……" 晕,这小丫头招数可真多,刚刚硬的不行,又开始来软的。她非要把我和曦之间的事情搞清楚,可是我偏偏性格很倔强,我只是咬着嘴唇倾听着,丝毫没有要回应的意思。 这时大铁门已经打开了,突然有人在我的身后,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惊愕,以为是陈医生追过来了。没想到我一回头,竟然看到光着脚丫的李静依就站在我的身后。 她披散着一头乌黑柔软的长发,亮晶晶的眸子里,绽放着黑珍珠一般莹白的光华。看到我回过头来,她对着我甜甜地绽开一个微笑。 "恩瑜姐,你要幸福。你要好好地跟爱你的那个人在一起,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像你这么幸运的。如果我真的做了天使,我会告诉你的他,你是多么多么爱他。即使……根本不用死亡去证明。"她微笑着,轻轻地对我说。 我被她的表情弄得有些惊异,而且也没有听懂她到底都说了些什么。 淘淘还在我的耳边叽里咕噜的,我突然有些莫明其妙的不祥预感,便急匆匆地对电话里的淘淘说道:"淘淘,我等下再打回给你,现在我有急事……" 我匆匆忙忙地想要挂断电话,但是我的话还没有说完,那抹雪白色的身影便突然从我的身边倏的一声跑了过去。 "李静依,你不能出去!"陈医生的叫声从我身后传来。 我这才发觉,刚刚李静依和我并肩站在铁门前,而现在那个大铁门已经被护士长拉开了。天啊,她要跑去哪里?那边的走廊里没有装防护窗,她的个性那么狂躁,她不可以出去! 我连电话也顾不得了,随手一丢,跟着就朝李静依跑了过去。 "静依,你回来!不能出去!" 我飞快地向前跑,伸手想要抓住她。 可是她跑得那么快,又跑得那么轻盈,软绵绵的就好像踩在云朵上一样。我只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纤瘦的白色身影像风一样地穿过整条白色的走廊,一口气就跑到楼梯旁边的玻璃大窗边。她飞速地拉开没有上锁的窗户,几乎像是一尾轻柔的羽毛一样,猛地就跃上了窗台。 "静依,不要!"我终于知道了她想要做什么,窒息般的感觉瞬间就扼住了我整个心。 我疯了一样地朝着那扇大窗奔了过去,却只看到她站在窗台上,回过头来对我微微地一笑。 那笑容那么纯净,那么轻柔。 就在我狂奔到她的身边,以为伸手就可以抓到她的时候—— 她突然向窗外纵身一跃。 柔软顺滑的发丝穿过我的手指。 我的身体猛地撞上那扇大开的窗子,只看到一抹洁白如雪的身影,从高高的六楼像蝴蝶一般柔软地坠落了。 砰!一声沉闷的巨响。 一朵雪白雪白的百合花绽放在冷冷的冰雨下。 只是缓缓地,缓缓地,刺目的鲜血就像是要染红整朵花瓣一样地,在她的身下悄悄地晕开。 我半挂在玻璃窗边,手臂还朝着她跳下去的方向。 眼泪,一颗一颗地砸向地面上那朵半白半红的百合花…… 静依,死了。 我疯了一样地冲进宿舍,疯了一样地翻东西,推倒书桌上的杂志,拉开大大的衣柜,把欣悦的、我的衣服像疯了一样地丢出来。五颜六色的衣衫在空中飞舞,就像是撕碎了的五彩缤纷的心,纷纷扬扬地落下。 "恩瑜,恩瑜,你干什么?你放下!"欣悦跟在我的身后,拼命想要按住我的手,"李静依跳楼不是你的错,你不要这样,你快点冷静下来!" 我用力地挣开欣悦的手,朝她大声吼道:"我现在很冷静!我非常冷静!" 我的胸膛起伏着,我的头发蓬乱着,我的脸上有眼泪在疯狂地横流,但是我却对欣悦大喊着,我很冷静!我真的很冷静! 因为……因为看到静依跳下去,就像是看到了我自己的结局。 不是生,就是死! 那像是镜子里的另一半,那个跳下去的……就是我自己! 我挂在那扇巨大的玻璃窗上,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跌落下去的身影。我看到那像是蝴蝶一样柔软的翅膀,我看着那像是一朵美丽的百合花一样绽放在雨水中的她……不,那不是她,那不是静依,那个躺在下面的,缓缓地被鲜血浸湿的人不是静依,那是我!那真的是我! 那是那个固执地以为死去才是爱着帆的我,那是那个以为只有死亡才能证明爱情的我! 从来没有那么震撼的感觉,看着那个坠落下去的人,我的心像是被人插进了一把锋利的刀。那刀锋刺穿我的心脏,刺穿我的脊背,刺得我的神经都抽痛得断裂,刺得我的胸膛里像是喷出了滚滚的鲜血。 静依……就是我。 我……就是静依。 泪眼模糊中,我竟然依稀看到了天堂之恋。那像丝绒一样华美的淡黄色花瓣,那像是天使的翅膀一样透明的金色。它们一朵一朵地飞散到静依的身边,又一朵一朵地静静地凋谢。 那是天堂里的那个人在为她哭泣吗? 哭她的轻率,哭她的莽撞,哭她如此不珍惜,哭她竟然傻到要用死亡来证明爱情! 可是……可是我曾经也是那么那么的傻啊! 我曾经也想要就那样跳下去,就那样跟着他去。 但今天当静依静静地躺在冷雨中,我却仿佛觉得那是自己躺在那里。或许那也是我的结局?终有一天,我也会这样死去。 心,竟然像被劈开一样地疼。 如果帆看到这样的我,他会怎样?他会哭吗?他会生气吗?他会转身不理我吗?如果我死了,还能到天堂见到他吗?如果我死了,他还会进到天堂里吗?如果我死了,那个孩子会不会在我的身后哭泣…… 忽然间,我的脑海里竟然浮起了那双眼睛,像是水晶一样明亮清澈的眼睛。 还有他的那句:"从来不曾奢望,便也从来不曾失望。" 我的泪,像窗外的雨珠一样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我用力甩开欣悦的胳膊,疯了一样地从衣柜里把我折得平平整整的那件淡蓝色外套抽了出来,又从那件外套的口袋里把那张洒满了泪痕的长信找了出来,紧紧地握在手里。 我的胸口像被什么塞住一样,又紧又涩,还闷闷地疼。 "恩瑜,你干什么?你别这样,静依出了事,我们大家……"欣悦还想要劝我。 我却力大无比地把她用力地一推。怀里抱着那件淡蓝色的外套,就像疯了一样地朝医院的大门跑去。 冷冷的冬雨像是刀子一样地洒落下来,落在我冰冷的脸颊上,一阵阵刺骨的疼痛。 "恩瑜,你去哪里啊?你快回来!"欣悦跳脚大喊着。 我的眼前一直浮现着那双冰绿色的眼睛。 我要见他! 我要见他! 我要马上见到他! 如果见不到他,我会死的,我会马上死的,就像静依一样,我会死的! 我冲出疗养院的大门,疯了一样地在马路上飞奔。 瓢泼的大雨打在路面上,溅起了水花。 路上没有一个人,没有一辆车。空荡荡的马路好像一直通往遥远遥远的地方。我紧紧地抱着那件淡蓝色的外套,想起那个晚上,他握着我的手,一起在雨幕中飞奔。他湿湿细碎的发,他精致动人的脸颊,他抬起手来轻轻为我擦拭水珠的手指,他轻轻叫出的那一声"姐姐"…… 曦,你在哪里? 我快要死了,你知不知道?我快要死了,就像静依一样,我的结局,只能是那样死去吗?曦,我好害怕,我害怕就算我死了也进不了天堂,我怕我死了也看不到帆,我怕我再也见不到你们,我怕……我怕你这个傻孩子,会跟着我一起离去。 曦,我好怕,我真的好怕好怕。 我怕我会害了我自己,我怕我会害了你。 曦,你在哪里?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阴霾的天空,厚重的乌云,空中只剩下一丝淡淡的蓝光,洒在满是水花的马路上。 我已经不知道自己的脸上流的到底是泪水,还是雨水,我只是在这冰冷的大雨里,孤单地,一个人疯狂地奔跑着,奔跑着。 雨,下了很久很久。久到一位好心的阿姨把我带到曦的宿舍门口的时候,冰冷的雨依然在下。 我只来得及对阿姨说了声谢谢,便冲进公寓里想去敲他们的房门。但今天的我真的太狼狈了,刚刚跑进他们公寓的大厅,就被一位守卫大哥给伸手拦住了。 "喂,小姑娘,你找谁?" "我……"我被吓了一跳,但还是回答道,"我……找宇文曦。" "宇文曦?"那守卫把我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 我知道我现在狼狈极了,头发湿湿地贴在身上,衣服都已经湿透了,鞋子上沾满了泥土还灌满了水。我想我一定像是个外星人,可是我要见到曦,我一定要见到曦! "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吧?"守卫大哥很不屑地看着我,"现在奇迹正当红,是个女生就想见他呢!" "不,我是他的朋友!"我心急地连忙申辩。 "哟,你是他朋友?我还是他哥哥呢!"守卫大哥大概被粉丝们打扰烦了,"不知道有多少人想闯进去见他们,什么样的理由我都听过了!就你这样的,还是他的朋友?别开玩笑了!" "不是的,大哥,我真的是曦的朋友,我现在很想见他,请你放我进去。"我心急起来,在身上胡乱摸索,"而且我还认识陶倩,认识以哲,认识洛枫、修齐……不然我打电话给他们……" 我着急地想要摸出自己的电话,这才想起来,我的电话在静依跳楼的那一刻被我扔到地上了。 我身上没有手机,连一分钱都没有。 除了怀里的这件外套,我竟然什么都没有带。 "怎么不编了?你还认识谁?你干脆说你连奇迹的老板都认识好了。你这种粉丝我见多了,去去去,别在这里挡路了!你看你满身是水的,把地板都弄脏了。别说他们现在不在,就算在的话,我也不会让你进去的!快点出去!" 守卫大哥发火了,伸手就把我从公寓大厅里给推了出去。 我被狼狈地推出来,差点摔倒在泥水里。 大雨依然那样冰冷冰冷地瓢泼着,可是我除了怀里的这件衣服什么都没有。 我抱着曦的衣服,在雨水中蜷缩了下去。 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在我的脸上横流着。 我的眼前,又浮现出静依跳楼的那一刻……她的发丝都触到了我的手指尖,可是她还是那样跳了下去。 她死了。 真的死了。 就像是一朵凋零在冬雨中的百合花一样,像一阵风似的走了。 她用她的生命证明了她的爱情,可是为什么我却会觉得那么难过,那么疼痛,那么替那个离去的男孩子伤心。他一定会很生气吧,气她做出这样的选择。他送下来那么多的天堂之恋,却依然只能幽幽地凋谢。 静依的现在就是我的结局吗? 有一天,我也会躺在那样的冬雨里静静地死去吗? 曦,我会死吗?我会死去吗?你会流泪吗?你会为这个不争气的姐姐哭泣吗? 帆,你会生气吗?你会讨厌我吗?你还会爱我吗? 我抱紧怀里的那件衣服,伤心地痛哭起来。 雨不知道下了多久,我的全身都被浇得冰冷彻骨了。 忽然有一辆黑色的房车闪着耀眼的光芒朝我驶来。那雪白的车灯,刷地一下子照亮了蜷在黑暗中的我。 车门被人拉开了,车厢里传出笑闹的声音。一个高大的男孩子先跳了下来,他留着茶色的柔软金发,撑开了一把黑色的大伞,很体贴地请车子里的人走出来。 我看到洛枫、关以哲,最后跳下来的才是那个有着一头乌黑碎发的男孩子。 他的身形那样纤瘦,他的黑发那么乌亮,他的眼睛那么清澈,他就是我的曦。 瞬间,我的心都碎裂了。 我猛然从黑暗的角落里站了起来,怀里的那件已经湿透的蓝色外套,啪的一声跌落在雨水里。 大家被这声音惊动,都吃惊地望向我的方向。 "恩瑜姐!"修齐的声音第一个响了起来。 那双闪着水晶一样光芒的眸子吃惊地落在我的身上。 我只觉得自己的灵魂都被那双眸子给扼住了,三步并作两步地突然朝他冲了过去,就在所有人的目光下,狠狠地撞进他的怀里。 "曦……救我!" chapter 12 晨曦下的少年 "恩瑜姐,毛巾!" "恩瑜姐,热牛奶!" "恩瑜姐,暖手宝!" 三个男孩子大叫着往我的手里塞东西,他们焦急地看着我,看着这个全身湿透狼狈的我。 我蜷缩在他们的小沙发椅里,瑟瑟发抖。 宇文曦半跪在我的身边,用他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我。他没有像那三个孩子一样冲动,也没有跑东跑西地给我准备什么,更没有像上一次我晕倒在他的怀里一样那么慌张。他只是半跪在我的身边,直直地望着我。 那双像是水晶一样的眸子里,绽放着那样华美的光华。 我湿湿的头发搭在肩上,半遮着我狼狈的脸颊。不知道那到底是雨还是眼泪,已经滴滴答答地浸湿了他们的小沙发。 "曦,你干什么呢,快说话啊!"以哲站在曦的身后,动手推推他,"是恩瑜姐来了呢,你快说句话啊!" "是啊,快让恩瑜姐喝点热牛奶,去浴室里泡个澡吧,千万别感冒了。"修齐一向那么温柔,是他们中间最体贴的一个。 "曦!"洛枫的手掌落在曦的肩膀上,他虽然不说什么,但关切的表情却已经表达了他的情感。 曦却只是半跪在我的身边,用他那双明亮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我。 我低着头,不敢与他对视。 不知道刚刚是从哪里来的勇气,竟然敢那样扑进他的怀里。也许是大雨的冰冷,还是一直浮现在眼前,挥散不去的,浸染成红色的百合花? 我把下巴放在自己的膝盖上,眼泪一滴一滴地掉下来。 "伙伴们,"曦终于开口,"你们先回房间,好不好?让我和她单独待一会儿。" 三个男孩子听到曦的话,交换了一下目光。洛枫转身就向房间里走,修齐也转身,只有淘气的关以哲还在朝我们啰唆着:"那我打个电话给陶姐,告诉她……呃!"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立即被洛枫掐住了喉咙,一把就被拖了出去。 客厅瞬间就安静下来。 时钟在墙壁上滴答,窗外的雨滴敲在玻璃窗上,叮当作响。好安静,一切都那么安静。纯白色的客厅里,只剩下了他和我的呼吸声。不,或许还有从我的发梢滑落下来的雨珠,和着脸上已经分不清是雨还是泪的水珠,吧嗒吧嗒地掉落在地板上,摔得粉碎。 我一动不动地蜷缩着。 他一动不动地半跪在那里。 我知道他的目光直直地停在我的脸上,只要我看一眼,就会把自己的灵魂都交付。 可是我不敢,我竟然一点也不敢看。我的眼前只回放着静依跳楼时的画面,那个像白色蝴蝶一样飘落的身体。 刺目的血就像是要浸透她的身体一样,把那朵开在冬雨里的花朵染成了那么刺目的颜色。终有一天,我也会那样躺在那里吗?终有一天,那也将会是我的结局。 "还是……不能问吗?"曦终于开口了,声音低沉。 我紧紧地抱着膝盖,嘴唇颤抖着。 "不能问没有关系,你来找我,我已经很开心了。"他挺直身子,好似在故作轻松,"这么凄风冷雨的,你一个人……" "她死了。"我低低地开口。 曦拿起毛巾的手指,突然停了下来。 "谁?谁死了?" "静依……静依死了。"我咬着自己的嘴唇,战栗着说,"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死,她明明已经那么清楚地对我说,爱一个人不是要跟着他死去才能证明,爱一个人不是跟着他上天堂才能证明,可是她还是死了。她跳楼了……就在我的面前。我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去了……从六楼的窗口上,像蝴蝶一样飘走了。曦,我为什么会觉得,那个人是我……静依就是我!终有一天,我也会像她一样,我也会从楼顶上像她一样跳下去。曦……" "不会的!"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小曦却突然打断我。 他的声音听起来那样地急迫,那样地焦虑,甚至还一下子把我重重地揽了过去。 "不会的……恩瑜,你不会死的,你不是她!你不要这样自己折磨自己,你们那个疗养院里的人都是精神异常的!可是你不是。恩瑜,你不是的!因为你的身边还有我,还有我会一直守在你的身边!你不会死,你不能死,你不可以死!"他用力地揽着我,把我紧紧地按在他的胸前,"如果你想见他,如果你以为只有死才能证明对他的爱,那么……你告诉我,我替你去死!" 我被曦的这句话震得心口闷闷地疼。 这个孩子怎么可以说出这样的话?我怎么可以让他替我去死? "恩瑜,你知道吗?爱一个人,也许可以不必拥有她,也许可以很久很久不见她,但却在心底真心地希望她能过得很快乐,过得很幸福。因为每当看到她痛苦,爱她的人就会痛苦十倍;每看到她流泪,爱她的人就会哭十次;每当看到她心碎,那么爱她的人宁肯把自己的心都切碎了……"曦的身体在微微颤抖,"我就是这样的,我相信简帆……也一定和我一样。因为我们都是真心地爱着你,我们都想你快乐,想你幸福。" 曦紧紧地抱着我,仿佛要把我嵌进他的身体里一样紧紧地抱着。 我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薄荷香气,感觉到自己热热的眼泪,弄湿了他的胸口。 "如果你伤害自己,如果你死了,不仅我不会原谅你,简帆也一定不肯原谅你!"他轻轻地捧住我的脸,"难道你忘了吗?那天我写给你的那封信。" 他纤细润白的手指轻轻地捧着我的脸,微凉的指尖擦过我湿漉漉的脸颊。 "我从不曾奢望你会到我的身边,因为我知道,你的心里有多么爱他。所以无论发生任何事情,我都不失望,即使你以后再遇到别的男生,即使你以后幸福地嫁人。只要你幸福。真的,在那个梦里,简帆也是那样告诉我的,只要你幸福,只要我们能看到你幸福。"他透明的冰绿色眸子浮起了薄雾,"可是如果你那么傻,如果你要伤害自己,恩瑜,我会跟你一起死的。真的,我会跟你一起死!" 我抬起头,望着曦那张精致的脸孔。 他依然那么俊美,那么帅气,被雨珠打湿的乌亮黑发细细碎碎地围在他的颊边。他的脸孔精致得像是日本出产的sd娃娃,清秀,妖艳,令人无法呼吸。 可是就是这样的一个孩子竟然对我说出这样的话。 他说,如果我死了,他会和我一起死的。 我的心,紧紧地纠结成一团。 那句话,已经不仅让我感动,而是有一种刺骨的麻痛,从我的脊髓深处,缓缓地炸开。就像是那些慢慢流淌出来的,要把静依都染红的血水一样,它们也在我的血管里奔流着,翻滚着,仿佛要把我整个吞没。 如果说,三年前的那个冬日,是朋友们亲人们整夜整夜的守候才让我艰难地活了下来。而今天,是眼前的这双眼睛,这双像是来自外太空的水晶一样明亮的冰绿色的眼睛,深深地摄走了我的灵魂。 我忽然觉得,在这个失去了帆的世界上,第一次,让我有了留恋的感觉。 曦,一个看起来柔弱,但却那么坚强的孩子。 我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他半跪在我的面前,眼泪也一颗一颗地摔落。 "曦……不要……不要死,我……我答应你,我不会……不会死的……我们都不会……"我看着他,忍不住伸出自己的手。 他立刻将我一把抱进了怀中。 我窝进这个孩子的怀抱,像是个小女生一样地窝进他的怀里。第一次,这样冲动;第一次,这样忘记年龄。仿佛我已经不再是大他三岁的姐姐,而是一个那么需要温暖、需要呵护的小女生。 窗外的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不知道又淋湿了谁,又敲痛了哪颗心。 我跟谢院长请了一个星期的假。 因为乐天疗养院里出了静依的意外,谢院长也很担心我,所以非常顺利地就准假了,这让我的心里温暖了很多。 但收起电话,我忽然想起庆东附院的罗院长。那次他被我和亚霖气得头痛中风,一直卧床不起。不知道现在是不是已经康复了。回想这一路走来,我不知道经历了多少人,多少个故事,流了多少眼泪,又受了多少折磨。 从帆离去后,我本以为自己对这个世界已经麻木,但偶然回首间,却依然有那么多人值得我去牵挂,值得我去担忧。 下了一夜的雨,终于停了下来。 薄薄的晨曦,透过白色的窗帘软软地洒进室内。白色的客厅里还残留着昨夜我哭泣的痕迹,还有那个被我的湿衣服染湿的小沙发,好像还在诉说着昨夜那伤心的记忆。 我裹了裹身上的大衬衫,一股淡淡的薄荷香气幽幽地传来。 这是曦借给我的。我的衣服昨夜都已经湿透,只好在泡个澡之后,穿了他的衬衫来当睡衣。我总觉得那个男生还只是个小孩子,可是当他的衬衫裹在我的身上时,才觉得他是那么高大,那么温暖。他白色的衬衫裹在我的肩上,就好像被他用双手拥抱住一样。 呀,我在胡思乱想什么? 我放下手里的窗帘,客厅里一片静谧。 那群男孩子们还没有起床,只有我躺在他们的工作室里辗转反侧。每次受了伤都来挤他们的小公寓,实在是让我有些过意不去。不如我去帮他们做点早餐当补偿吧。 我悄悄地走进他们的小厨房,翻开他们的冰箱,忙碌了一阵。 "叮……叮咚……叮咚咚……" 忽然间,一阵悦耳的钢琴声突然从我睡的那间工作室里传来。 这让我有些好奇,难道是哪个小男生起来了吗?不会吧,昨晚他们好像折腾到很晚才睡,怎么会这么早就起来呢? 我放下手里的东西,蹑手蹑脚地朝着工作室走去。 工作室的大门虚掩着,越走近那里,琴声便越清脆地传来。我有些好奇,悄悄地凑着门缝向里面张望—— 薄薄的晨曦穿过白色的窗帘,洒在小小的工作室里。 一架锃亮的黑色钢琴放在工作室的中央。琴身闪着明亮的光芒,镜子一般地倒映出窗外的晨曦。一个穿着白色衬衫的男孩子安安静静地坐在钢琴前,那黑白分明的琴键闪烁着珍珠一样华美的光芒。 他伸出纤长莹白的手指,轻柔地弹奏着,琴键像是清澈的泉水一般,流泻出一串串悦耳动听的音符。 他微垂着眼帘,淡淡的晨风穿过他浓密纤长的睫毛。 他的眼睛像星子般明亮,他的嘴唇像花朵一样绽放。 他的脊背上像是绽开了洁白的翅膀,闪着莹白而华美的光芒。 我站在房门口,心像是被他摄去了一样。 这个俊美的孩子,这个美丽得令人窒息的孩子,他不用开口,也不用微笑,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就好像可以把任何人的心都给偷走。 不知道有多少女孩被美丽的他迷幻得夜不能寐,不知道有多少女孩子为了他食不甘味。 可是他昨夜却对我说着那样动情的话。他竟然为了我许下那样郑重的承诺。淘淘常常追问我,难道没有一点点喜欢曦。看着眼前的他,我怎么可能不心动,又怎么可能不喜欢?他像精灵一样飘逸,又像王子一样俊美,还像天使一样的善良。他真的是一个太完美的孩子,我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福气,被他这样的人这样深地喜欢着? 我只觉得我的心在扑通扑通地乱跳。 钢琴声突然停住了。 他没有回头,却低低地说:"躲在那里干什么?想听就进来吧。" 呃? 我被他弄得一怔,有些不好意思地推开房门:"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他微微地侧过身,一双明亮的冰绿色的眸子,直直地向我投射过来。 "我能听到你的心跳,难道你忘记了?" 我被他的这句话弄得心里暖暖地一软。 还记得那个晚上他把手贴在我的房门上,好似不用我的回应,就可以感应到我的存在。曦的纤细敏感真的让我吃惊,他的这种感应,也让我的心里充满了温暖和感动。 "来,过来坐。"他轻轻地拍了拍琴凳,示意我过去一起坐,"恩瑜,我帮你写了一首歌,你要不要听听看?" "为我写的歌?"我立刻好奇起来,走到他身边,靠着他在琴凳上坐下。 他的身上有着淡淡的薄荷香气,在这个洒满了阳光的清晨,更是清爽幽香得令人迷醉。 他对着我微微地笑,花瓣似的唇角勾起美妙的弧度。 "对,我帮你写了一首歌,歌名就叫《天堂之恋》。我昨天晚上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旋律就突然跳进了我的脑海。你想不想听听看?" "嗯!"我对着他点点头。 我还没听过曦弹琴,虽然陶倩对我说过,他们在前期训练时,给他们强化了非常多的东西。但是我没想到才刚刚训练了不到半年的小曦就会自己写歌了,而且还是为我。 我忽然觉得自己的脸颊有些微微地发热。 曦的手指已经开始在键盘上跳跃,动听的音符就这样清澈地流淌下来。 乌亮的黑色碎发淘气地滑上他的额头。 他伴着清丽的琴音缓缓地开口吟唱: 记得那一天,天空飘着雨,我看到你站在花丛边。 因为有了你,我的心不再没有方向,只想守在你身边,看彩虹盛开…… 等着未来,等着永远,等到天堂梦回,与你共谱一曲天堂之恋…… 淡淡的白色光芒,洒进了这间小小的工作室,就好像舞台上那闪亮的星光,一直追在他的身上。 曦温柔地哼唱着,婉转如彩虹,温暖如白玉,高音流畅而清丽,低音深厚而有磁性。他的歌声就如他的人一样,那样纤细、温暖、干净、清澈,他那么温柔地唱着,好似能唱进每个人的心,唱进每个灵魂的深处…… 当他轻轻地颤音,我的心也跟着颤抖。 当他高高地扬音,我的心也像是推开了一扇透明的窗,仿佛已经可以看到光明的未来。 当他轻轻地唱到"天堂梦回,天堂之恋",我的眼睛忍不住开始浮起淡淡的雾气,好似要把这个早晨都给弄得湿润成一片。 曦,透明的曦,清澈的曦,纤细的曦,柔软的曦。就像是这个清晨的阳光一样,柔柔软软地笼罩了整个世界,也袅袅地弥漫到了我的心里。 从没想过有一天,我会在下着薄雾的晨曦里坐在他的身边,听他指尖清澈的钢琴声,听他温暖而干净的歌声。 一切痛苦仿佛都被昨夜那场瓢泼大雨冲洗得干干净净。 我的世界里终于不再充斥着灰色、阴霾、伤悲和无奈。当那双清澈的眼睛闯进我的世界,当他婉转的歌声洒进我的世界,我终于觉得自己仿佛再一次活回来了。 我侧过脸,望着身边的小曦。 他也正微微地侧过脸来看着我。 婉转动人的歌声在他的唇间渐渐低去,只剩下那双明亮动人的眸子直直地望着我。那么清澈,那么美丽。 "恩瑜,我……"他微微地翕动花一样的唇瓣,好像有什么就要脱口而出。 我的心扑通扑通地乱跳,连忙转过身来。 "小曦,我……我虽然昨天来找你,但是……但是我还是你的姐姐……"我咬着嘴唇,很努力地把这句话吐了出来。 "我知道。"他却在我的身边浅浅微笑,"你难道忘记了我曾经说过的吗?从来不曾奢望,便也从来不曾……" 咕咚! 小曦的话还没有说完,从我们两个的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接着关以哲的大嗓门立刻就响了起来:"宇文曦,你白痴啦!现在还解释什么,快点把恩瑜姐拉过来,用力地吻……唔唔……" 他还没有喊完,就被洛枫的大手一下子捂住了嘴巴。 "你不说话,没人会当你是哑巴!"洛枫皱着眉头,死死地捂住以哲。 修齐的脑袋从门缝里挤进来:"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们看管不严,所以把他放进来了。你们继续,继续。就当我们不存在好了。" 天啊,他们三个竟然早就起床了,还一直躲在那里偷听。 我被吓得捂住自己的胸口,幸好刚刚没有和小曦乱说什么。假如真的像上次在教堂外面,被这几个孩子看到的话,我真的要挖个地洞藏起来了。 曦显然也被他们吓了一跳,他立刻站起身来,朝那三个伙伴走了过去。 "够了你们!还想在这里看免费的啊,都给我出去,出去啦!"曦凶凶地朝他们下令,一手按住修齐的头,一手推开洛枫,还有一脚踢在以哲的屁股上,一股脑儿地把他们三个全都赶了出去。 修齐被按着头,还在挣扎:"曦,让我学习一下啦!" 以哲在洛枫的手掌下呜咽:"曦,你要听我的……听我……" 洛枫一手捂着以哲,还一脸正经地对曦说:"曦啊,我可没打扰你们,让我听一下吧!" 晕倒! 这三个活宝,真是拿他们没办法。 "听个鬼啦!出去,滚出去啦!"曦好笑地和他们大声叫嚷着,四个大男孩在工作室的门前滚成一团。 我坐在琴凳上静静地看着他们。 仿佛觉得时光流转,我们兜了很大的一个圈子,又回到了刚刚相识的时光。 窗外的晨曦渐渐地散去,朝阳开始慢慢地爬升起来。 一切的悲伤仿佛就要渐渐远去了;明天,明天的明天,会一直是这样明媚的好天气吗?我们真的可以从此以后就这样快乐起来了吗? chapter 13 突变!转折 我和他们整整生活了一个星期。 本来我是想回我的小公寓里去的,但是曦坚持不肯让我走。那几个小男生也吃惯了我为他们煮的早餐,每次我一提起要回家,他们都一左一右地抓着我,总是不肯让我走。 其实我的心里知道,他们是担心我回到家,一个人又会胡思乱想。虽然他们没有曦那样纤细敏感的心思,但是每个人都有着一颗那么真诚的心。这让我觉得无比地温暖。 "太好吃了,好吃好吃!"以哲稀里哗啦地把碗里的粥喝掉,非常痛快地拍拍自己的小肚子。 "就你没出息!"陶倩坐在他的身边,狠狠地掐他一把,"你都吃三碗了。" 她今天早晨特别来接他们的,听说是在电视台有综艺节目的录影。 修齐、洛枫似乎对这样的戏码已经见怪不怪了,我则好奇地看着他们。 "啊啊,疼,陶姐。"以哲在淘淘的魔爪下挣扎,"恩瑜姐,那咬起来qq的是什么东西啊?真的很特别。" 听到以哲的问话,我微微地怔了一下。 那咬起来很q的其实是放在珍珠奶茶的qq果,我非常爱喝奶茶,所以帆为了哄我在生病的时候喝粥,才放了qq果。 上次曦也为我煮了水果粥,但却没有放这个。虽然香甜,但却少了一些味道。所以今天我特别往粥里加了这种qq的小东西,依稀仿佛又尝到了当初的味道。 优雅的修齐用小汤匙慢慢地喝着粥,还很迷人地对我竖起大拇指:"恩瑜姐,你煮的水果粥真的很好吃。" "嗯,"洛枫点点头,"干脆恩瑜姐永远留下来,天天帮我们煮饭吧。" "喂喂喂!"我还没来得及答话,淘淘已经大叫起来,"你们几个怎么搞的?把我家鱼丫头当你们的煮饭婆了?就算她要煮,也只煮我和小曦的,是吧?" 我听到淘淘的话,脸上忍不住飞上一抹粉红。 那个孩子坐在我的对面,手里捧着一碗香甜的水果粥,听到陶倩的话,笑得连一双漂亮的大眼睛都微微地眯了起来。那抹浅浅的笑意盈上他美丽的脸孔,比窗外的晨曦更加地清亮动人。 以哲扫我一眼,又看一眼小曦,又大嘴巴地喊起来:"陶姐你别自作多情了,恩瑜姐要煮也只给曦煮,没有你的份啦!你要想吃,还是我给你煮吧!" "闭嘴闭嘴!吃你煮的饭,我不想活啦?" 两个人又大声地吵闹起来。 虽然我听洛枫他们说,淘淘依然没有回应以哲的话,可是他们的关系却比以前更加亲密。就像是我和曦,好似心里都已经有了彼此,可是却还坚持着那条线。只是这样的感情也没有什么不好的,不太亲密,不太靠近,但又是那样暖暖的。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了解彼此。 我抬头看着曦,曦也正抬头看着我。 他微笑,我便也微笑。 餐桌上充满了轻松和温馨。 笑声在餐厅里回荡,陶倩抬手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表,才突然惊叫起来:"完了完了,要迟到了!小家伙们,别吃了,快去拿衣服,准备上车!" 四个男孩子立刻起身。 淘淘看着她的手表尖叫起来:"恩瑜,原来今天已经一月六号了!明天……不是你的生日吗?" 我听到陶倩的话,立刻怔了一下。 原来已经又快到我的生日了吗? 原来又是一年了? 每年我的生日都是一个特殊的日子,我有时候期待它的来临,有时候又害怕它的来临。因为无论如何,我都忘记不了在那个飘着冷雪的傍晚那个静悄悄地离我远去的人。 我微微地低下头。 "那我们明天帮恩瑜姐好好庆祝吧。"修齐提议。 "不,我们今天来帮恩瑜庆祝。"曦的声音突然响起来,虽然轻轻的,却那样低沉有力。 "今天庆祝?"以哲好奇地问,"为什么要今天?" "是啊,今天我们的通告很多,怕要很晚才能赶回来。"洛枫也附和。 "再晚也没有关系。"曦认真地说,"其实也不算提前,我们就今晚十二点帮恩瑜庆祝。明天……她可能没有时间跟我们在一起。她要去见个老朋友。" 曦的话,弄得我的心头猛然一酸。 他是多么敏感细腻的孩子啊!他知道我的生日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那个从来我都要独处的日子,是无法和他们一起庆祝的。虽然我在心里很感激,但那个傍晚的我,只属于一个人。 曦清楚地记得我只对他说过一遍的话。 陶倩也恍然大悟般地,猛地拍一下我的肩膀:"啊,恩瑜,我差点忘记了,明天是他……" 她差点要把那个字说出来,曦却突然拉了她一下。 "好了,陶姐,我们不是快要迟到了吗?快走吧。" "啊啊啊,对啊,我们快要迟到了,你们快去准备,不用拿衣服了,服装师已经帮你们拿到电视台了。"陶倩拍着额头大叫起来。 她大大咧咧的模样,几乎跟以哲如出一辙。真不知道这样的两个活宝如果在一起了,会闹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我很感激地抬起头看着曦。 不是他伸手拉了一把陶倩,那个臭丫头真的要把那个字词给吐出口了。 "曦,谢谢。"我轻声对他说。 他对我笑了起来,一双漂亮的眼睛弯成了迷人的月牙形状。 "不用谢我,"他轻轻地回应我,"你只要答应我,我们走了之后,你不要在家里胡思乱想,不要掉眼泪就够了。" 我的眼窝微微地一热,这个孩子怎么可以这么贴心,甚至连这都替我想到了。 他浅浅地微笑,走到客厅里拿起电视遥控器、他们的cd,修齐难懂的哲学书,洛枫的赛车杂志,还有以哲的智力拼图,把它们都一股脑儿地塞到我的怀里。 "这些东西都给你,这就是你今天的任务。上午九点有我们前天录的节目,下午四点半是我们的直播,记得要看。无聊的时候,可以听我们的cd,看修齐的书。如果他的书太无聊,就看杂志,或者玩拼图。以哲拼了好久都没有拼起来,恩瑜姐你可要努力哦!"他几乎把我一天的时间都给安排好了。 我有些傻傻地抱着怀里的一堆东西,怔怔地看着他。 这个孩子真是铁了心不让我有时间胡思乱想了,不过以哲都拼不起来的拼图,我能够拼好吗? "好啦,别再说悄悄话了,快去准备。"陶倩从后面走过来,推一把小曦,"你们两个真是,吵架的时候谁也不理谁,不吵了又恨不得每一秒钟都黏在一起。" 我被陶倩的这句话说得蓦然脸红。 "你在说什么啊,淘淘,不要乱讲。" "算了,我也不管你们了。"陶倩用力地按了一下我的肩膀,"看到你现在这么开心,我已经很为你高兴了。恩瑜,听小曦的吧,别再胡思乱想,你的路还长。" 我的心微微地沉了一下。 这时候四个男孩子已经换好了衣服,从房间里急匆匆地跑出来。陶倩一看到他们马上招呼道:"好了,好了,快点,快出门上车!再晚就来不及化妆了!" 四个男孩子都听话地朝门外跑,每个经过我身边,都很礼貌的挥挥手。 "恩瑜姐,我们走了。"洛枫对我说。 "恩瑜姐,祝我们一路顺风哦!"修齐笑着开玩笑。 "恩瑜姐,帮我煮夜宵哦,我回来吃!"以哲还念念不忘我的水果粥。 陶倩抬腿就踢他一脚:"吃吃,小心你吃成胖子!" 大家爆笑出声。 曦跟在所有人的后面,他经过我的身边时,突然俯下身在我的耳边轻语:"恩瑜,等我回来。那首歌我已经写完了,今天晚上我要唱给你听。还有,我准备了惊喜给你,一定要等我哦!" 我愣了一下。 这句话三年前的那个人也曾经这样说过。 现在这个孩子眨着晶亮的眼睛,那么坚定地望着我。如果以前,我也许会为这相同的话掉下泪来,但今天,我看着他清澈的眼睛,只认真地点了点头。 "嗯,我等你回来。" 他开心地笑了起来,美丽的樱唇弯成了盛开的模样。 "好啦,回来再亲热啦!宇文曦,你再拖拉下去,我就不让化妆师给你化妆了,就这样让你上台!"陶倩从门外伸来一只手,一下子就把曦给拖了出去。 "陶姐,我正不想化呢,那些粉难受死了……"他的声音消失在门外。 我抱着一大堆东西站在客厅里,唇边的弧度还温暖地保持着。 虽然他们都已经离去,但那份温馨却似乎一直在这间纯白色的客厅里回荡着。 我独自在他们的宿舍里待了一整天。 我看了他们上午录播的节目,也看了下午他们的直播。以哲一直在屏幕上搞笑,丝毫不改他可爱又淘气的本色。洛枫还是一本正经地代表全队发言,很有老大的气势。修齐温柔的笑容同样很有杀伤力,仿佛任何女孩子都逃不过他的魅力。曦依旧乖乖地坐在最旁边,可是今天的他却与平时的他完全不同。 他的脸上一直含着浅浅的笑容,连平时里爱搞笑的主持人都发现了,还玩笑似的问他,是不是恋爱了?哪里知道那个孩子竟然也不出声反对,只是低头微笑。 惹得队里的几个孩子都连忙跳出来给他打圆场。 我窝在他们的沙发上,忍不住笑倒。 这个曦啊,虽然每天都在我的面前故作已经长大,但其实骨子里还是带着淘气的习性。他们的公司不是不允许他们恋爱吗?他怎么那么傻,居然也不知道否认。 可是,我竟然觉得自己的心里很温暖,像是被什么柔软的东西给塞住了一样。 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贴心的感觉了,那个孩子总是会让我有这样的欣喜。 我微微地低头,想起那双像水晶一样美丽的冰绿色眸子,他温暖的歌声又仿佛回荡在我的耳边。 对了,他说已经把那首歌写完了,还说要送我什么惊喜。什么惊喜?难道那孩子又在屋子里藏了什么东西要送给我吗? 我侧过身去,朝他和以哲的房间里张望。 他们早晨走得匆忙,屋子里被折腾得乱七八糟。衣服、被子、书报刊丢了一地。曦还好,他一向很干净,自己的东西都会整理。只有以哲,那个大大咧咧的孩子,个性就和陶倩一样。这几天早上我天天听到他在屋子里大喊: "曦,我的裤子呢?我的袜子呢?我的内……算了,我穿你的好了!" 晕倒! 我自己都不敢再回忆下去了。 算了,还是去帮他们整理一下吧。 我站起身,悄悄地推开他们的房门。 曦的床就在门后,上次我病倒,就一直睡在他的小床上。他的床上铺着淡蓝的床单,一如他这个人,干净而清爽。 以哲的床在曦的对面,那孩子居然铺的紫色的床单,现在被子都横在地上,衣服、袜子更是扔了一堆。 我差点笑出声来,就他这样的脾气,和陶倩这么相像,那丫头才不敢接受呢!不然以后他们结婚,两个人还不把家里堆成垃圾堆啊! 弯下腰,我忍不住笑着开始帮他们整理。 这时,我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我摸出电话,也没有看号码,还以为是那些孩子打来的:"喂,怎么了?什么时候回来?" 电话那头的人顿了一下,接着立刻就朝我大吼一声!"施恩瑜是吧?!" 呃?! 我被这个声音吓了一跳,那声音又粗又凶,好像在什么地方曾经听过一样。 "你……你是谁?!" "你是施恩瑜,是吧?臭丫头,你敢耍老子!"电话中的男人听起来好像有点恼羞成怒的样子,"老子好心要告诉你男朋友是怎么死的,你居然敢挂老子的电话!而且从此以后再也没打来,你以为耍老子很好玩是不是?还是和那个臭小子玩疯了,所以根本连那个死掉的家伙都不要了?!" 男人的声音粗粗的,震得我的耳根发麻。 我听出这个人是谁了。 那次在疗养院里,老旧的电话被那位老阿姨给扯断了,又出了静依的事情,所以我彻底忘记了这件事。没想到这人竟然查到了我的手机号码,还这样大大咧咧地打了过来。 我突然有种莫名其妙的不祥预感,虽然我不知道他要对我说什么,可是听他的口气,似乎不是什么好听的话,而且他一再地提到帆,帆的离世。 我忽然很害怕,忽然不想听了。 "对……对不起,我并不认识你,所以我也不想知道你要对我说什么。我男朋友已经去世三年了,现在我只想平平静静地过日子,请你不要再打扰我了,可以吗?" 明天就是帆去世三周年的日子了,我只想安安静静地一个人度过,不想再听什么所谓的内情了。帆是车祸离世的,在场的那些人和后来赶到的警察都可以证明。如果这个人只是拿着当初帆出事的照片想要骗我钱的话,他真的找错人了。 "施恩瑜,你……" "对不起,就这样了,谢谢。"我猛然把自己的电话挂断,一句也不想再听下去。 那个男人粗暴的叫骂声被我生生地挂断,我心慌意乱地把电话塞回到口袋里去。 现在的日子真的很好,我不想再出什么变化了。明天是我的生日,也是帆的忌日,我还在想要不要带着曦一起去帆的墓前,告诉他我现在过得很好,让他不要再牵挂着我,好好地走进天堂,去做他的天使吧。 我弯下腰,继续收拾东西。 以哲真的很能折腾,地上不仅有他的衣服,而且他把曦的也一起翻了出来。我帮他们把衣服一件一件地捡了起来,突然,我的脚下被什么给小小地绊了一下。 我好奇地低头一看,发现躺在我脚下的竟然是一只旧旧的黑色皮夹。 那皮夹仿佛已经放了很久很久了,镶在表面的金色标志牌已经被磨得乌乌的,柔软的皮面上,也全是深深浅浅的划痕。 好奇怪,这是谁的皮夹? 曦或者以哲的吗?他们谁还保留着这样老旧的皮夹而没有丢掉?而且让我好奇的是,这皮夹虽然非常非常破旧了,但却让我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觉。仿佛在什么地方见过一样。依稀记得上次陶倩和以哲吵架,我也踩到了这只皮夹,但却被曦拉出了门外,而没有低头查看。 这到底是谁的皮夹呢? 我弯下腰,伸手把它捡了起来。 它躺在我的掌心,安安静静的,但却好像有很多话要对我说。那些深深浅浅的划痕里,好似藏满了很多很多的故事,只等我轻轻地把它翻开—— 我的指尖停在翻开的皮夹上。 瞳孔在一瞬间蓦然缩紧。 不……不可能!不可能!这个旧旧的皮夹里,怎么会放着我的照片?! 没错,这只被翻开的黑色旧皮夹里,居然卡着我的照片。照片里的背景是那样的熟悉,画面上的我和帆,已经被紫红色的污点给浸染了,所以看不清我们的相貌。可是……可是这真的是我的照片,那是在三年前,我和帆在游乐城里拍下的照片。 天啊,怎么可能?我清清楚楚地记得,这张照片是我亲手放进帆的皮夹里的,那时候我还开玩笑地对他说,"人在照片在,人亡照片亡"!可是今天它却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而且竟然会在宇文曦和关以哲的房间里。 我顿时觉得自己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给摄住了,呼吸一下子就急促起来。 难道……难道……这是帆的皮夹吗?三年前,他离去的那么匆忙,所以身后的事情都是他的父母和朋友办理的,我不曾帮他打理,可是……可是他已经离去了整整三年啊,他的皮夹怎么可能会再一次出现在我的眼前,而且居然会是在曦的房间里?! 这到底是不是帆的皮夹? 我紧紧地握着皮夹,拿不定主意,只好伸手再翻看这只旧旧的皮夹,希望能再从中间发现点什么。我记得帆的皮夹里有一个小小的暗层,那时候他还拿着皮夹对我说,要把我都藏进这个暗层里,那样别人就抢不走我了。 我的手指开始微微地颤抖起来,轻轻地撕开暗层的粘贴处。 "嘶——"一声清脆的撕裂声。 一条冰冰的银色链子滑进了我的掌心。 手……手链?银色的手链?链中央还坠着三个特制的字母,分别是:sey。虽然好像已经放了很久很久了,银色的手链已经不再闪闪发光,可是这三个字母,却像是尖尖的锥子一样,深深地刺入了我的心。 因为,我知道这三个字母代表着什么,那是我的中文名字拼音的开头字母。那一年,这种字母手链非常盛行,我曾经缠着帆也替我买一条,但是他一直都没有答应。 我心慌地翻动暗层,果然有一张小小的卡片和那条手链系在一起。 卡片上是细致有力的字体: 恩瑜,生日快乐!这就是我送给你的惊喜了,喜欢吗?不可以再缠着我哭鼻子了哦,不然我真的会亲你、亲你亲你,一直亲到天荒地老…… 眼泪瞬间就涌了上来。 这真的是帆的字!是他写下的卡片!是他要送我的礼物!是他要给我的惊喜!三年前,他丢下这句话就悄然离世了;三年后,我在他的忌日前一天,却突然发现了这件礼物。 我的脑海里瞬间就像闪电穿过一般,空白一片。 我捧着这件礼物,不停地颤抖着。 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帆的皮夹会出现在曦的房间里,为什么这件隔了三年之久的生日礼物又出现在我的面前? 我的电话突然再次铃声大作。 我有些慌乱,拿起来惊慌失措地翻开。 "死丫头!"电话里传来男人的咆哮,"你居然又挂老子的电话!老子今天拼了,就算不要那些钱,老子也要把那个臭小子弄死!老子告诉你,你少在那里不要脸地甜蜜幸福了。你知不知道,你的那个倒霉男朋友,就是被宇文曦那个臭小子给害死的!你以为那个臭小子有多么乖巧和听话,三年前他还不是和老子一样,在街头靠偷东西为生的混混!他妈的,这小子打伤了我两个兄弟,我派人跟踪他,看到他偷了你那倒霉男朋友的皮夹,两个人打了起来。你倒霉男朋友就是被他推到马路上,才会被撞死的!你这个死丫头还和他搞在一起,你们这对狗……" 啪!我手里的手机,猛然间掉落在地板上,摔得粉碎。 手里的银色手链、皮夹、照片,就像是雪花一样,全部都纷纷扬扬地掉落在地板上。 我终于知道了,为什么照片上会看不清我们两个的相貌了,因为那是帆的血,那是帆的血啊! 而曦……三年前的曦…… 一个画面,瞬间就闪过我的脑海。 天啊,难道三年前,在学校门口撞到我的那个男孩子就是他吗?!难道就是那个瞬间曦害死了帆?! 我的眼前,刹那间漆黑一片。 chapter 14 命运的捉弄 "神父!神父!开门……开门……" 乌漆漆的天空,乌漆漆的夜色,已经灰蒙蒙的眼睛,已经灰蒙蒙的心。 我趴在青灰色教堂的朱红色大门上,用软弱无力的手指,焦急地叩打着厚重的门。 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到教堂里来的,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那间宿舍的,仿佛冥冥之间,有什么牵引着我的心,有什么在呼唤着我。 我的心,都已经痛得麻木了,心中空荡荡的。 我感觉不到它的跳动,感觉不到自己的温度,感觉不到血管里沸腾的血液,感觉不到我自己还活着。我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名字,一个让我疼痛,让我愧疚,让我难过,让我悲伤,让我几乎要把自己的喉咙都掐断的名字—— 简帆! "神父,神父,开门!开门,求求你,开门!"我无力地敲打着教堂的大门,只觉得双腿都快要无法支撑自己的身体。 那是我的幻觉吗? 我怎么会接到一个那样的电话,那人在听筒里对我咆哮,他说是曦杀了帆!我不相信,我不能相信,曦怎么会杀了帆呢?他怎么会是混混,是小偷呢?他是一个那么乖,那么听话的孩子,他笑起来那么温暖,他的眼睛可以夺走别人的灵魂。 他怎么会做那样的事情? 可是我的手里真的拿着帆的钱包,钱包里真的有我的照片,也有帆准备送给我的最后一份礼物,那份他来不及告诉我的惊喜,那份他来不及交到我的手上就匆匆离去的惊喜。 不……这不是真的,谁来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神父……神父……"我的声音哽咽住,扶着大门软软地滑落。 "这么晚了,是谁?"巨大的木门被人从里面拉开,年轻英俊的神父披着圣袍从教堂里探出身子,"是谁这么晚……恩瑜?!" 他看到半跪在教堂门口的我,连忙伸手抓住我。 "怎么了,恩瑜?发生什么事情了?你怎么这个时候跑来了?外面太冷了,快点先进来再说!"神父抓住我的胳膊,想把我从地上拉起来。 我却一把攥住他的袖子,"神……神父……我……我要见他!我要……见他!" 神父被吓了一跳,瞪圆了眼睛:"你疯了,恩瑜!现在已经半夜了,我怎么能让你一个人进去……" "我要见他!神父!求求你!就现在!现在!求你了!"我拉住他的袍子,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夜风冷得像刀子一样。 可是我的心却比冰冷的利刃更加地寒冷。 我要见他,无论是多么恐怖的黑夜,无论是多么令人害怕的地方。我要见他,我只想要见他。也许在静依去世的那个下午,我就应该直接跑来这里,我为什么要到曦那里去?我为什么要跑到曦的身边去? 施恩瑜,你错了!你彻彻底底地错了! "神父……求你……求求你啊……"我哽咽得说不出话来,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进我的嘴里。 一股苦苦涩涩的味道立刻在我的唇间绽开。 神父被焦急的我弄得有些无奈,只好扶住我,点点头:"好吧,好,我让你去见他。不过你要答应我,不可以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恩瑜,你要知道……" 一听神父应允了,我立刻从地上爬起身来,跌跌撞撞地往教堂里冲去。 神父被我吓了一大跳,惊慌地在我的身后喊:"恩瑜,你等一下!等一下!我去拿墓园的钥匙,我陪你去!" 凄冷冬夜里,夜风像刀子一样生生地割在脸上。 清冷的教堂墓园里,枯黄的野草在冷风中孤单地摇曳。 昏黄而静谧的灯光照在那一片永远沉静的墓碑上,拉出长长而斜斜的光影。除了一份寂寞之外,还多了一份冰冷。 真的冰冷。 那些并立的碑石贴着离去的人的照片,他们永远那样浅浅地微笑,却再也听不到亲人们的哭泣和呼唤。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进来的,跌跌撞撞地冲进墓园之后,几乎下意识地,我一下子就冲到了他的面前。 白色的大理石墓碑,一张小小的黑白色照片。 他安静地、沉默地、温柔地站在那里。 他微笑着,笑容永远永远那样地温暖和甜蜜。 他用那双亮晶晶的眼睛望着我,深深地望着我,可那道冰冷坚硬的墓碑却把我们隔在两个世界。 "帆!" 我吐出这个字,整个人就像是失去了支撑一样,猛然倒在他的碑前。 我跪在他的面前,泪如雨下。 帆,是我错了!是我对不起你! 我怎么还能相信,这个世界除了你,还有人可以给我幸福?我怎么还能相信,只要我能微笑,你就可以进天堂里去?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彻底地错了! 那个孩子看起来那么单纯,看起来那么善良,可是他怎么会是伤害你的人?他怎么会是伤害你的凶手? 帆,你告诉我,这一切是不是真的?那天偷走你钱包的人,真的是曦吗? 我不想相信,我不愿意相信,我不能相信! 帆,我好难过,我的心都碎了,再也无法拼合。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不知道该怎么再活下去。帆……你要带我走吗?你要带走我吗? 带我走吧!走吧! 这个世界太残忍,我已经不想再活下去了! 帆,即使自杀不能进天堂,即使死了也见不到你,我也不想再活下去了。那个唯一给了我希望的孩子,也这样伤害了我,我为什么还要活?这个世界都是痛苦……痛苦……痛苦! 帆! 我抱住那冰冷的墓碑,放声痛哭。 三年前的那个冬天,系里最后一场考试的那天是我的生日。 那天真的很冷,天空阴沉沉的,像是快要下雪的样子。 挣扎地考了一整天,考得我的头都快要爆炸了。幸好最后一科是临床,很快就结束了。 "再见喽,我先走啦!"我朝要好的朋友们挥挥手。 "这么着急回去啊,是不是简帆又准备什么好吃的给你啦?"朋友们笑着跟我开玩笑,"请我们一起去吃吧。" "好啊,你们有时间的话,就一起来吧!"我也笑着回应她们。 她们看着我的表情,突然哈哈大笑:"骗你的啦,谁会跟你回去做电灯泡,想必你们又要亲亲热热的,我们才不去凑热闹。" 这群臭丫头,又拿我开涮! 我朝她们撅起嘴巴:"你们这群小坏蛋,看我不打你们!" "好啦好啦,生日快乐哦,恩瑜!"那几个小丫头笑成一团,一边朝校外跑去,一边朝我挥手。 我作势要打她们,也跟着她们一起跑出学校。 银铃一般的笑声在我们的学校门口回荡着,那群小丫头们一跑出校门就不见了踪影。 "天啊,逃跑她们实在是太在行了!还没有一分钟,人都没了!"我站在校门口,气馁地发现她们一个个全跑光了。 不过,也没时间和她们开玩笑了,今天说好了帆要为我庆祝生日,还会送我惊喜呢! 不知道那会是什么? 我一想起他,就觉得满心甜蜜。 一边胡乱猜测着他要送什么东西给我,一边转身想回自己的小公寓。 哪里知道我才刚刚转身—— 砰! 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出现的孩子,突然和我撞了个满怀。 我被他撞得一个趔趄,向后倒退了两步才稳住自己的身体。 而那个瘦弱的小男孩被撞得一下子摔倒在地上。 他纤细的手臂撑在地上,可单薄的衣裤还是被硬硬的柏油路磨出了一条小小的口子。 他疼得皱眉,清秀的眉毛拧成一团。 "啊,对不起!"我没想到身后会有人经过,竟然把人家给撞倒了,"你……还好吗?" 我伸手想要去扶这个孩子。 哪里知道他却被我的手给吓了一跳,像是下意识地猛然向后一躲。 他抬起头来,目光惊恐地瞪着我。 我看到一张很脏却带着三分清秀的小脸蛋。 他好像被什么人打了,眼角、嘴角全都肿了,青紫色的指痕高高地肿着。脸上不知道是从哪里沾了那么多的脏东西,还有几块深红色的血污涂在他瘦瘦的小脸上。乌黑的头发蓬乱,身上的衣衫单薄,露在外面的手腕又白又细,他被磨破的裤子膝盖处,露出白嫩的肌肤和赤红的血丝。 他狼狈得就像一个小叫花子。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瘦弱的小男孩,长着一张瘦瘦小脸的小男孩,却有一双惊人的大眼睛,那眼睛乌溜溜地瞪视着我,那漂亮的眸子甚至还泛着迷人的冰绿色。 混血儿? 我的心里冒出这个念头。 一般的混血儿因为血统的关系,都会生得特别漂亮,看来这个男孩也不例外。只不过他的脸被打肿了,还沾了几块血污,让我看不太清他真正的模样。只觉得那双像是水晶一样的漂亮眼睛,直直地瞪着我。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撞倒你的,你还好吗?"我轻声地向他道歉,伸手想要去扶他。 他却固执地把手向后一缩,不肯让我碰到他半分。 "不用你管!"他轻声开口,声音却是那样的倔强和冰冷。 真是个蛮厉害的小男生呢! "我……我没有恶意,我只是看到你受伤了……"我看着他倔强的表情,忽然想起随身带着的医药包,"对了,我是这医学院的学生,让我来帮你处理一下伤口吧。" 我心急地掏出自己背包里的小药包。是我不小心撞了他,当然有必要帮他处理一下伤口。 可是没想到那男孩却像小狮子一样,猛然就弹起身来,想要向后倒退一步。 "啊!"但他摔伤的腿,却让他痛得尖叫出口。 好像不止有刚刚的摔伤,还有什么别的伤势,令他痛得再一次倒在地上。 出于职业敏感,我立刻就看到他磨破的右脚踝上肿了一个很大的包,好像应该是不小心崴到之后肿起来的。 怎么回事?这孩子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多伤? 我伸手拉住他:"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我这里有一点消毒水,我帮你擦一下伤口,这样明天就会好了。我不会伤害你的,真的。" 我把医药包举到他的面前,他亮晶晶的眸子非常戒备地看着我。 我觉得自己好像在面对着一头刚刚战败的小狮子,虽然是好心想要帮他疗伤,但是恐怕一个不小心弄痛了他,他就会反咬我一口。 可是越看着他这样满身伤口的样子,我越是同情心泛滥,他看起来不过才十四五岁的样子,是谁下得了这样的狠手,居然把他打得满脸是伤? "我帮你擦喽!"我拿出一小块消毒药棉,轻轻地擦着他的伤口。 他疼得轻声呻吟,瘦弱的右腿猛然抽动一下。 "啊,弄痛你了?"我抬起头来看他,"对不起,我会轻轻的。" 我扶住他受了伤的右腿,小心翼翼地剥开那磨破的裤角,又轻轻地把药水擦到他的伤口处。 湿湿的药水浸湿了他的伤口,暗红色的鲜血和着那冰冷的药水一起滑落下来。他疼得拧眉,小手却用力地扭住自己的裤角,牙齿咬住自己的嘴唇,倔强得不吭一声。 这伤口好像不是刚刚被我撞倒才弄伤的。 因为磨擦伤不会伤得这么深,而他的伤口都深得快要把药棉都吞没了。 "痛吗?"我悄声问他,"这伤不是摔的,是怎么弄的?有人打你吗?你的脸上怎么会……" "不关你的事!" 他终于开口对我说了第二句话,可是冷冰冰的表情和他冷冰冰的语气如出一辙。 这似乎是一个藏着很多心事的孩子,他的眸子愤怒地注视着每一个人,愤怒地冷眼望着这个世界。即使我是在帮助他,即使我对他没有任何恶意,他却依然只是冷冷地望着我,冷冷的语气快要把我的心都冻僵了。 "算了,我不问了。我帮你把伤口包上。"我取出药棉和云南白药,想帮他涂点药再包扎起来。 哪里知道那个孩子却突然跳起身来,把蹲在他身边的我都吓了一大跳。 "不用了!" 他的第三句话冷得像中世纪的冰川。 我有些怔住地望着他。那个男孩子咬着牙,转身想要走。 他摔伤和扭伤的腿还疼得他直冒冷汗,但他那个倔强的表情,却令我过目难忘。 "等一下!"我伸手抓住他,"你身上这么多伤,不能就这么走。前面就是我们医学院的门诊部,你最好去那里处理一下,不然明天伤口会发炎的!" 他不回头,倔强地甩开我的手。 "发炎会有并发症,你会高烧,你会……" "你走开!不要啰唆!"他的态度很凶。 我望着他的背影,他那么纤细,那么瘦弱,他的肩膀还不能为自己撑起整片天空,他的表情却已经倔强得像个大男人。 这真是一个奇特的男孩子。 "等一等!"我不怕死地继续追上去,把我手里的医药包塞进他的手里,"这个,你拿着。就算不去看病,用这个好好处理一下伤口,不然真的发炎,你的腿就会更疼了。" 他被我吵得很烦,扭过脸来好似有些厌恶地看着我。 "拿着吧。"我也学起他的倔强,把那个小医药包塞进他的手中。 他皱眉,大大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柔软的光芒。 "谢谢。"他抿嘴,齿缝间挤出轻得不能再轻的两个字,可是语气依然那样冰冷。 他转身,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我站在他的身后,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一瘸一拐的,但看起来却那么倔强,那么坚强。 他没有回头,但那两个轻轻的字,却深深地留在我的心底。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很多奇特的人,就像刚刚的这个孩子一样。虽然不知道是谁给了他那么多伤,但是我相信他的倔强一定能帮他挺过一切困难。 不过现在不是替这个小意外中的男孩子胡思乱想的时候,今天可是我的生日。不知道帆又为我准备了什么好吃的。 我抬起手腕,看了一下手表。 "呀,已经这么晚了!帆一定已经回去了,我又迟到了!" 我尖叫一声,转身就朝我的小公寓跑去。 回忆像冰冷的夜风,吹过我悲伤的心。 这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情,因为帆的离世而让我忘记的事情,没想到会成为今天让我最难过、最内疚、最悲伤、最不能原谅自己的一件事。 那个被我撞倒,也被我救过的小男孩,明明就是宇文曦! 他是在不远处先撞倒了帆,又在惊慌失措中撞到了我。 他身上的血污,也许就是帆的血;他身上的伤口,也许就是和帆的争斗中弄伤的。 可是在那个时候,我却还为曦的孤单瘦弱而觉得心疼,为他身上所流的血而觉得难过,可是我却没有想到那是帆的血。 帆……帆啊!是我错了! 我抱住帆冰冷的墓碑,哭得几乎要断气。 高大的神父在身后扶着我:"恩瑜,你别这样,别这样哭,这件事也许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们应该先去找那个男孩子,问清当日的情况。你别哭,你这样哭下去,他睡在这里也会难过的!" 神父的话,像针一样地刺进我的心里。 帆,我没有脸面对你,我没有脸再吵醒你。 帆啊! 神父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他连忙接起,电话中立刻传来陶倩尖锐的叫喊:"神父,恩瑜是不是在你那里?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她为什么不在宇文曦的宿舍里?不知道是什么人给公司寄了一沓照片,居然说曦以前是个小偷,是个小混混!公司里现在已经乱成一团了,大家都在想办法对付这件事。还有……简帆是宇文曦害死的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啊—— 夜空中传来猫头鹰凄厉的叫声。 我被淘淘的这句话吼得心口闷痛。 帆是曦害死的?! 帆真的是曦害死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到底是什么样的孽缘! "陶倩,你先别说了,恩瑜现在……"神父急急地想要回应淘淘。 我觉得胸口一阵闷痛,就像是被人硬生生地用什么击中了一样。一股巨大的灼热从胃部直直地翻腾上来,滚过我的心脏,滚过我的胸膛。炽热和腥甜的感觉,直直地冲进我的口腔。 "噗——" 我不能控制地张开嘴巴,一口赤红的鲜血溅上了帆的墓碑。 "恩瑜!"神父尖叫道。 凄冷的夜风中,我只觉得自己像是一只失了神的风筝,离这个世界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