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会老地方》 第一章 我跨出电梯,开始步向走道。熟悉的环境使我回想起第一次我来到这条走道的境遇。那一次我是来求职。 在那时,门上漆的字是“柯氏私家侦探社”。现在——1944年,门上漆的是“柯赖二氏私家侦探社”。左下方又漆着较小的“柯氏”,右下方则是“赖唐诺”。柯氏代表柯白莎。她是我合伙人,不愿漆上全名,为的是免得解释女人做这一行的许多问题。至于我的名字仍在门上,更使我确定回来是绝对值得的。 我推开门进去。 卜爱茜正在敲打打字机的键盘。她转头自肩向上望,训练有素的微笑挂到脸上,任何一位来找私家侦探紧张的顾客,都会因为这种欢迎的态度安下心来。 她看到我,表情突然消失,两只眼睛突然睁大。 “唐诺!” “哈罗,爱茜。” “唐诺,老天,真高兴见你。哪里回来?” “南太平洋,还有许多许多其他地方。” “你可以留——你什么时候还要走?” “不回去了。” “真的不再回去了?”她问。 “可能不需要了。六个月之后我还需要做次体检。” “出了什么事?” “昆虫——热带昆虫。休息一回也不错。回到清凉的气候,不必整天紧张。白莎在里面?”我把头向里面门上一比,门的玻璃上漆着“柯氏,私人办公室”。 爱茜点点头。 “混得怎么样。” “老样子。” “体重呢?” “仍旧保持165磅,还像一捆带刺的铁丝网。” “有钱赚吗?” “有一阵子。但是后来她变得墨守成规,最近一阵都不太好。你最好是自己问她。” “我离开这段时间,你一直坐在这里打字吗?” 她笑道:“没有,当然没有。” “什么意思?” “每天只做8小时。” “看来也是墨守成规。我还以为你会辞职去兵工厂工作报国。” “我的信收到了吗?” “信上没有说还替我门工作呀。” “我认为不必提这件事。” “为什么?” 她避开我眼睛:“我也不知道,说是对战争的贡献吧。” “忠于职守?” “忠于职位倒不见得。”她说:“守——到是有一点,唐诺,你在外面打仗,我希望做点事‘守住’你的事业呀!” 内办公室呼叫铃声响起。 爱茜把桌上话机拿起,压下通白莎办公室的按钮,说道:“什么吩咐,柯太太?” 白莎发怒的声音可以把电线烧熔。连我坐的地方也可以听得清清楚楚。电话机发出的声音说:“爱茜,我告诉你过多少次,和客户讲话,只要弄清楚他们想要什么,立刻由我接见。一切的细节都由我来说明。” “这不是客户呀,柯太太。” “是什么人?” “一个朋友。” 白莎的声音一下升高了八度:“老天!我付你薪水是为了让你在办公室开联谊晚会呀?老天!一个朋友……一个……你看着,我马上给他好看!” 白莎那边把话机摔下的声音,不经话机,从关着的办公室门都听得清清楚楚。我们听到两个快步的声音,办公室门突然拉开,白莎已站在门槛上,发光的两只小眼充满怒意,她的大下巴向前戳出。 她匆忙地向我所在方位看了一下,慢慢的向我迈步,有如一艘战舰准备对付一只潜水艇。 走到一半,她的眼睛终于通知了她气疯了的头脑。 “嘎!是你这个小混蛋!”她说,两只脚冻住在地上。 这一刻她是真心十分喜欢看到我的。但是她立即控制自己,她不要任何人知道她心意。她转向爱茜说:“什么混蛋理由你不通知我?” 爱茜严肃地说:“我正要告诉你,柯太太,可是你把电话挂了。我要告诉你——” “嘿!”白莎用鼻子发音使她停止说下去。然后转向我说:“你回来也不先送个电报。” 我用唯一能使她产生反应的理由辩白:“电报要花钱。” 即使这样还是没有打动她的心:“你可以送个交际电报呀,那种电报文字固定,收费低廉。像这样突然撞回来——” 柯白莎突然把话煞住,眼睛盯在通走道门的磨砂玻璃上。 一位女性的头和肩的影子映在玻璃上,时髦,娇瘦,一看即知年轻。也许是因为她站立的位置,也许是习惯的格调,她的头稍稍侧向一侧,看起来更为俏丽。 白莎轻轻前咕着:“岂有此理!顾客每次来时我都在外面一间,看起来那末不正经,好像我们生意很差似的。”她一把攫起爱茜桌上一堆打好字的纸,装做公事很忙的样子,翻动着。 但是门外的人没有进来。 足足有几秒钟的时间影子映在磨砂玻璃上,对我们说来时间停留了好像几分钟。突然影子决定不进来向走道后端走下去。 白莎把那堆纸重重摔回桌上。“就是这样。”她说:“最近我们的生意就是这样。这个可恶的小娼妇可能去下面环美侦探社吐她的苦水去了。” 我说:“乐观点,白莎。她可能紧张了一点,等一下会回来的。” “好吧。”白莎轻蔑地说:“这地方风水不合她的口味。本来要进来,又不进来了。完全因为听起来不像一个办公室。爱茜,你回去打你的字。唐诺,你到里面来。爱茜,你给我记住,要是她送来,她会很紧张。这种典型的顾客不会等候,她会突然说忘了什么东西,站起来就走。那就再也见不到她了。记住她在头发的一侧带了一顶小帽子,她——” “她影子我看得非常清楚。”爱茜说。 “好,她一进来立即通知我。不要耽搁。立即用电话。要知道我总不能像宝斗里一样在门口招顾客。再想想也实在怪,要想做件事,为什么不就去做呢?反反复复,像那女人一样。其实我又何尝不这样,我应该开门拉她进来的。唐诺,我们进去,好让爱茜打字。” 卜爱茜很愉快地给我一个微笑,颇有风趣的样子。回去就开始机关枪式的打字。 柯白莎把她大而健壮的手放在我臂弯中说:“走,告诉白莎当兵什么味道。” 我们进了白莎私人办公室。白莎绕过大的办公桌,把自己一下塞在那只会吱咯叫的回转椅中。我坐在一只沙发高背椅的把手上。 白莎仔细看我一遍说:“你强健多了。” “我有一段时间比现在更要强健。” “现在多重?” “135磅。” “好像高了一点。” “没有,只是他们使我站的方法改变了。” 静寂了一阵。白莎一只耳朵注意着外间有无声息。卜爱茜打字的声音没有暂停的样子。 “生意不太好?”我问。 “差极了。”白莎咕噜着。 “什么原因?” “我怎么知道。你来这里之前,我有不少琐屑无足轻重的案子可以虚度时光。小的跟踪案子,离婚案子这一类的,大多是家庭不和,别的公司不要的案件。而后‘你’来了。一下子你给我大大的改变——更多的钱,更多的冒险,更多的兴趣,更多顾客——而后你自己要去海军当什么兵,有一阵子我维持得还可以。然后不知怎么了,我已有一年没有值得一顾的案子了。” “什么原因?顾客都不来了吗?” “他们有来的。”白莎说:“但是我不够说动他们。他们不肯听我的方法,我又不会你的方法。我是个四不像。” “什么意思,你不会我的方法?” “看那只你坐着的椅子,”她说;“就是个好例子。” “什么意思?” “你做了我的合伙人之后,你狠得下心花125元买这张椅子。你的理论是客人坐立不安时,不可能赢得他们信心。而他们不舒服的话,也不能告诉你实况。你让客户坐在那只舒服的沙发椅里,让他们自以为在世界屋脊上睡在一只羽毛床上。他们向后一躺就开始说话。” “倒是真的,他们会有信心和开口。” “对你很灵,轮到我来就不灵了。” “也许你没能使他们感到舒服。” 白莎生气地说。“我还要怎样使他们舒服?我已经付了125元买只椅子给他们舒服、假如你想我浪费125元,另外还要——” 她说到一半突然停下。 我静听,什么也听不到。突然明白,爱茜不在打字。 一会儿之后,白莎桌上电话响起。 白莎把话机抢起,小心地说:“嗯。”而后轻轻地说:“是那个女人……是的?她姓什么?……好,请她送来。” 白莎挂上电话,对我说:“离开这张椅子,她来了。” “什么人?” “她的名字许娇雅。马上进来。她——” 卜爱茜开门,用特别通融的语气说:“柯太太即刻可以见你。” 许娇雅大概114磅,并不像从门上影子估计那末年轻,应该是三十一二岁,头也没有侧向一边。门上影子看到头弯的原因,一定是因为她在门外侧听。 柯白莎对她微笑,用滴得出蜜糖的声音说:“许小姐请坐。” 许小姐看看我。 她有深而有感情的眼珠,厚唇,高额,光滑橄榄色皮肤,非常深色的头发。她看我的样子,就像要立即转向逃跑。 白莎急急地说:“这是赖唐诺,我的合伙人。” 许小姐说:“喔!” “进来,”白莎邀请着:“许小姐,你可以坐那张椅子。” 她犹豫着。 我深深的打了一个呵欠,一点也没有意思要掩饰,自口袋拿出一本记事本来,随意地说道:“那我就去做刚才我们讨论的事,要不然——”我好像突然想起,转向许小姐加上一句:“也许许小姐要我也在这里听你的事?” 我尽量使声音有厌倦的样子,好像多一件案子就加多一件杂务。我听到白莎噎气的声音,好像要开口,但是许娇雅向我笑着说:“我想我要你也坐下听听。”走向沙发椅,坐了下来。 白莎满脸春风:“可以可以,许小姐,你说。” “我要有人帮忙。” “我们就是帮人家忙的。” 她把皮包打玩了一会,把膝盖翘在一起,小心地把裙子弄整齐,双眼避免看白莎。 她有双美腿。 白莎热情地说:“我们可以帮——” 娇雅急急避开她眼神。 我在记事本上写上一些字把纸撕下。“别急,她要效果,不要大块头女侦探沾糖浆。” 我把撕下的纸,自桌上椎给白莎。 许娇雅看着白莎拿起这张纸,在看。 白莎脸色转红,一把捏皱纸条,抛在废纸篓中,向我怒目而视。 “好,许小姐,”我不在意地说:“你有什么困难?” 许娇雅深吸一口气:“我这件事不要别人批评我。” “不会有人批评你。” “我也不要别人说教。” “不会。” 她忧虑地看了白莎一眼:“女人听了也许不能忍受。” 白莎满脸笑容羞怯地说:“喔,亲爱的。”她突然想到我给她的字条,一下靠回椅背,回到她本来的习性说:“管它这些乱七八糟的,你到底要说什么。” “老实说,”许娇雅下定决心:“我是个想拆散别人家庭的人。” “又如何?”白莎问。 “你听了我做的一切之后,不可以说教。” “有钞票付我们的帐单吗?”白莎问。 “当然,否则我那敢进来。” 白莎冷冷地说:“那你拆散全世界的家庭也不关我事。你要我们做什么?找一个标准家庭给你来拆?没有问题,做得到。” 许小姐神经质地笑了。等了一下她说:“我很高兴你的看法。柯太太。” 白莎说:“家庭不会被人拆散,家庭是自己要散的。” 许娇雅说:“我和寇先生交往已几年了。” “寇先生什么人?”我问。 “寇艾磊,寇成百叶窗公司的老板。” “我听到过这公司,他结婚多久了?” “8个月。” 我靠上椅背,点了支烟。 许娇雅说:“我开始是在人事部门工作。那时艾磊就是有太太的。他的太太在我上班不久后死亡。他有点惶惑。我不知他爱她多深,但她走了他的确很孤单。他是一个爱护家庭,忠心,热情的男人。自己又正直,在他眼中世界上没有坏人。” 她犹豫了一下,深深地叹口气继续遭:“过了一阵,他自麻木中恢复,我也渐渐对他认识清楚一些。” “他约你外出?”白莎问。 “我们一起出去吃过几次饭,是的。” “看戏?” “是。” “到你公寓去?” “从来没有。” “去他公寓?” “没有,他不是那种人。” “他现任太太什么时候遇到他的。” 许娇雅说:“公司事很忙,由于工作过度我有点不舒服,寇先生建议我应该出去度个长假,给了我一个月休息。我回来的时候他已结婚了。” “故意把你支开的?” 许娇雅爆发激怒:“他是受骗的。受了一个卑鄙,龌龊,阴险,毒辣,假慈悲,故意设计好;口蜜腹剑的女人的骗。假使这种恶劣性格还可以算是人的话。” “那么是她手脚快了一点罗?” “完全正确。” “事情怎么发生的。” “一切开始在某夜艾磊开车下班。他晚上看东西不太清楚,而那晚又下雨,路上又滑。即使如此,我仍认为不完全是他错,虽然他后来一再说是自己不好。他车前有个小车。交通灯一换,小车紧急煞车。煞车灯坏了。当然伊玛发誓说她伸出一只手表示要停。只要为了她自己好,她什么誓都肯发。” “伊玛是那女人?” “是的。” “后来呢?” “寇先生撞了她车的尾巴——对汽车来说不太重,也没多大损害。两部车修修50元足够了。” “人受伤了?” “脊髓神经受伤。艾磊自车中出来,跑到前面的车去。他看到开车的是个女人,就开口道歉,好像一切都是他的错。我敢说斐伊玛向上看到艾磊大而强壮的脸,充满同情的眼,一定马上决定要嫁给她——而她是个动作快的女人。” “同情心作祟?”白莎问。 “很多因素凑起来的。艾磊的太太死了,他很无聊。他很多事情依靠我惯了,我又不在身边。事后我在档案里找到一张电报稿,问我能否缩短假期早日回来。不知什么原因电报没发。要是发了,也许会改变我整个人生。现在看来,他一定以为我没有理会他。” 我看看我的表。 许小姐赶快接下去;“斐伊玛表现非常良好,但说免得别人误会她是敲竹杠,她把车交给寇艾磊,只要修好就行。艾磊认为斐伊玛非常合理,为了表示大方,他请车行把她的车子详细检修,凡是找得出来的毛病都给修理调整了。他把车送去给伊玛,这个时候伊玛开始有头痛,她找了一个医生,医生给她照了x光,诊断她的脊髓神经受了伤害。但是她非常勇敢,非常温柔,尽量掩饰痛苦!” “伊玛让文磊知道,不工作她无法维持生活,所以艾磊给他付一切费用。当然没人知道真正发生了什么,反正我度假回来,老板度蜜月去了。” “多久前?” “6个月。” “之后有事吗?” “发生一连串的事,老板起初有点迷惘,尤其和我相处时有点窘。他总觉得欠我一个解释,但是他太君子了,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你呢?”白莎问。 “我太生气也受伤太重所以常和他作对。我告诉他只要他找到人我就要辞职。但是他找不到可以顶替我的人,他要求我留下,我就留下了。” “你什么时候决定想做一个破坏家庭的人?” “老实说,柯太太,我不知道。开始我觉得人生没什么希望了。一切都垮了。我从未了解我有多爱艾磊,但现在一切变成无法挽救了。” “我知道。”白莎说:“我现在要知道实况。” “这些都是小事情,柯太太。也和我要找你的事关系不大。我要自己先说出来,因为我不要你找出来了而感到夸耀。” “但是你已经决定要追寇先生了?” “我已经决定在他追我的路上不设什么阻碍了。” “而他有追你的意思吗?” “他迷惘,他痛苦。他还在雾中徘徊。” “有没有开始想借重你的指望?” 许娇雅把眼睛看向柯白莎:“我们坦白一点说,柯太太,艾磊已经明白这件事他做错了——事实上,我度假一回来他就明白了。” “但是他的忠实教养使他没有反应?” “是的。” “而你现在认为他会发动什么?” “他也许会。” “他假如发动,你会全力帮助他。” 许娇雅说:“那个装腔作势,贫血的贱货把他从我手中偷去。她在我回来之前,一步一步把他捆住,我要偷他回来。” 白莎说:“好,我们背景清楚了。告诉我们你预备怎样做?” “有没听说过一处叫苏百利大厦的?” 白莎摇摇头,然后说:“是——是在第7街那一个?” 许娇雅点点头:“只是4层的房子,其实称不上大厦。底层都是商店,第2层是办公室。‘凌记老地方’——也就是很出名的老地方约会咖啡酒廊,在第3层,凌先生自己的公寓和关系企业在第4层。” “苏百利大厦又如何?” “她要艾磊为她把大厦买下来。” “为什么单单看中这幢房子。”我问。 “我不知道,大概和酒廊有关。” “那酒廊又特别到什么程度,使整幢房子成为好投资。” “我也不知道,凌弼美在本市有四五个这种地方。我想他是唯一成功把自助午餐,转变为下午约会,吊马子的地方,而以夜总会方式卖酒的。他把‘秀’轮流在连锁店演出,生意蛮好的。” “你怎么说是个吊马子的地方?”白莎问。 “每天下午,”她说:“不少女人集中在‘老地方’,喝点鸡尾酒,跳点舞,选些新的异性朋友。” “寇先生那么有钱?” 她回避地说:“我想活动百叶窗的利润还不错。” “他有钱?” “是的,不少。” “你要我们做什么?” 她说:“我要你们找出来,这一切后面有点什么?她是连核都烂掉了的苹果,我要你查出她在搞什么鬼。” 柯白莎说:“这都是要花钱的。” “多少钱?” “先收200元。” 许娇雅冷冷的像真在做生意:“这200元钱可以提供我些什么服务呢,柯太太?” 白莎犹豫着。 我说:“可提供你10天的侦查工作。” “合理的化费当然实报实销。”白莎急急补充。 “10天之后你能找到点什么呢?”许娇雅说。 白莎干脆地说“我们是侦探,不是千里眼,我怎能知道能查出什么来呢?” 这个答复好像答对了。许娇雅打开皮包:“我来这里的事,你们一定要保密。” 柯白莎点点头,贪婪的小眼盯着她的皮包。 许娇推拿出一本支票簿。 白莎恰时递给她一支钢笔。 第二章 白莎自己点上支烟向我说:“这就是人生。” “还不错。” “鸡皮蒜毛的小案子,为一个血都吐得出来的女人跑腿。她对私家侦探能做的估价太高了。” “不要埋怨,白莎。” “你离开的时候,”白莎说:“我们正红透半边天,财源滚滚,大案子一件一件来。我真他妈不懂你是怎么弄的。一件小小的案子,一下就变成大事情,案子破了,人情做了,钞票也来了。你走了之后,明明接到的是最大的案子,结果总是只赚了点小眉小眼的零花钱。我也曾维持一段时间,但后来突然没生意,来的多是刚才这种小玩意儿。” “不要担心,我来处理这件事。” “你准备怎样着手?” “郡公所人口动态统计资料,能把现任的寇太太查清楚。去她婚前的住址查一查,找她以前做什么,住什么地方。再查查她为什么突然对苏百利大厦发生兴趣。” “这是不少的跑腿工作。” “所以我要开步走了。”我说着,走出她办公室。 卜爱茜自打字桌上抬起头来:“今天休息吗?” 我说:“出去办案,下午会打电话回来看有没有事。” 爱茜踌躇一下,埋头打字遮盖窘态。 我从熟悉的位置找到公司车。过去的18个月有如一场梦。我现在等于回到老本行。 郡公所找到寇艾磊38岁,斐伊玛27岁;寇艾磊曾结过一次婚,是鳏夫;斐伊玛未结过婚。她婚前住址是拉吐尼亚街1891号。 我开车到拉吐尼亚街的地址。是一座4层砖造朴实的公寓,门口恰装饰得十分华丽。挂了块牌子“枫叶庄公寓”,另外有牌子表示没有空的单位出租。我按了标示经理的铃,足足等了5分钟才有反应。 经理是一位40岁左右的胖女人,智慧的小黑眼睛,厚唇,肤色非常好和发包配合。初见的时候她并不友善,像辆不易克服的坦克。经我一再笑脸相向,她也回以笑脸,就健谈起来。 “对不起,这公寓已没有空房了,所以——” “我想找一点资料,有关一位曾住这里的女客。” “什么人?” “一位——一位——”我尽量表示已忘了她的名字。自口袋中拿出记事本,用手指翻着说:“一位兰女士……喔,不是这位。”我又用手指拨弄了一会,一行一行指下去说:“斐,斐伊玛。” “她是住过这里,她去结婚了。” “你知道她嫁给什么人了。” “不,我不知道。据我知道嫁得不错。她不太多说话。” “那时候你也是经理?” “是的。” “对她背景知道吗?她父母在哪里?她从哪里来?或任何她的事。” “不知道,她走的时候甚至没有留下通讯地址。我后来才知道是她自己到邮局去办这件事的。” “是不是有点不太正常。” “是,其他住户迁居都会留下新地址的。” 我说:“她来租你公寓的时候有没有提供什么资料,比如以前住哪里等等。” “喔,有。” “我们看一下好吗?” “你是什么人?尊姓?”她问。 我向她笑笑说:“告诉你你不会相信的。” “为什么?” “我姓王。” “的确不能相信。” “很多人不相信。” “还是进来谈吧。王先生。” “谢谢。” 经理的公寓是在底层,装饰多了一些,有檀香木的味道。一只中国香炉放在室中的一只桌子上,袅袅地向上升着白烟。墙上有太多照片,屋里有太多椅子,太多桌子,太多小家具,太多小摆饰。 “要不要坐一下,王先生。” “谢谢。”我给她支纸烟并给她点上了。 “告诉我,你为什么要问三问四。” 我两手一堆,手掌向上,做了个空白的表示。 “我的意思是你来调查为什么目的呢?” 我说:“嘿,我自己也不知道的。他们从不告诉我为什么。他们只给我一张名单,叫我尽可能调查。也许她在申请保险,也许是为张旧帐单,甚至也可能是有笔遗产等她去接收呢。” “她是一个很好的女孩。”经理说。 我把烟吹向空中说:“嗯哼。” “在我的概念中非常文静,很保守,从不召开荒唐的派对。” “真不错。” “我知道她绝对不属于旧帐未清一类的。” “那就不会是旧帐未清。”我说。 “你不是说连你也不知道吗?” “是呀,有人要调查她,如此而已。我的责任只是调查。每调查一人,他们付我一元,当然一切开支他们负责。” 她说:“我也有一些人,我希望知道他们底细的。” “把姓名交给我,不过我先要把它交给办公室。办公室怎么跟你结帐我不知道。他们有一套办法,要有预付金。客户要保证每年或每月有多少人要调查。当然他们不只收客户1元一个人名。1元钱只是我的部分。” 她说:“给你这样一说,就不值得花钱去了解他们了。让我来看,这位斐小姐我能给你什么资料。” 她打开一只写字桌的抽屉,拿出一只资料卡的盒子,开始在12画下面找。 过不多久,她找到了她要的卡片,把它抽出来,她说:“不错,斐伊玛。以前住在南富利敏顿街,392号。” “有介绍人吗?”我问。 “两个,郭本嘉和商带兰。” “有地址吗?” 女经理说:“只有一个市区商业地址。她的资料到此为止。除了这里记着她房租按月缴清,我们算她好房客。” “我想我也可以交差了。”我说:“实在感激。” “你每天名字很多的话,生意还蛮可以做的。” 我说:“问题是不断东跑西跑。” “是的,你说了我就明白了。对每一个名字有规定要报告多少资料吗?” “喔,足够使他们想知道的都知道就行。有时容易,有时十分困难。一般说来平均一个名字要花45分钟。我在这附近还有两个人要调查。你看,能把同一路线的集在一起就可以省时间。” “我希望你能找到你要的东西,王先生。”她说。 “谢谢你。”我告诉她。 在邻近的杂货店,翻电话簿知道郭本嘉是个律师,商茂兰也是个律师,两个人有一个嘉兰法律事务所。 我本拟立即打电话给他们,想了一下决定延后。我先要到法院去一下。 这次我只注意以往诉讼案件,调查原告的名字。我一个一个名字找下来,有那末多名字差一点错过了一个,但是我没有。终于找到了:“斐伊玛控诉孔费律”。我把案号记下,告诉职员我是个律师,借阅这件诉讼的档案。 全案很简单,一份不痛不痒的诉讼控告,一份抗辩。一份赔款控告,一份对赔款控告的抗辩。一份撤销控告通知。原告代理律师是嘉兰法律事务所。 我翻阅着原告的控告。控告说在1942年4月5日原告在很小心,没超速情况下驾驶自己的汽车。被告完全不顾其他驾车者安全或与被告同车者的安全,用漫不经心,疏忽,非法的方法驾车,沿了一条公路叫做伟尔夏大道的撞到了原告所开的车子。由于这次车子的相撞,原告的脊髓神经受了永久性的损伤,已经花费子医师费用250元,护土及药费85元2角,x光75元及专家会诊500元。原告目前已成终身伤害。而被告疏忽,非法的驾车正是造成的原因,所以原告除了上开的医药费,律师诉讼费要被告负责外,另外要求5000元的赔偿。 诉讼案于1943年3月31日庭外和解撤销结案。 我把本案的重点-一记下,把被告律师的姓名地址记下。在电话簿中找到了孔费律,他是一个承造商,我把他地址也找到了。我走下楼到法院的大厅,用电话联络办公室,白莎不在。我告诉卜爱茜我准备到老地方酒廊去喝杯鸡尾酒,假如有重要事白莎可以在那里找到我。爱茜问我案子办得如何了。我告诉她稍有进展——还不到报告的程度。 第三章 有一阵,像老地方这种约会场所风靡全国,像鼠疫一样快速流行,像雨后春笋一样各地设立。夜总会窜出来做午后的生意,迎合30岁,40岁以上的妇女找一点罗曼史的心理。有一些妇女是被金屋藏娇想出一下墙。有的是已婚的妇女自以为欺骗一下丈夫,其实是欺骗一下自己。她们都假装在购物中心购物,“偶然”憩足喝点饮料。 这项生意对夜总会有起死回生的作用,有的地方甚至而下午生意收入比晚上还多。但是好景不长,渐渐地常往那里逗留的男士使环境过度复杂。环境复杂又吸引了其他男女别具用心的聚集,于是高尚有钱的主顾驻足不前,恶性循环使生意又一落千丈,大部份的场所只好关门大吉。 仅存的几家也立了严格的规定——没有男士伴同的女客不予招待,不同桌的不可跳舞。 “凌记老地方”照样在营业。据我所知没有规定来限制客人行为。这是很有意思的。 因为苏百利大厦是在商业中心的边缘,找一个停车位置十分困难。一条街外有一个市内停车场,我正准备开往那边停车,突然发现一个机会。一辆计程车自大厦入口开走,我看到大厦前有划好的不准停车区。这个区域是供来车下客下货,及上下计程车专用的。我看到划线区和停在路旁一辆凯迪拉克大房车前,有一个空位,正好够我的小车挤入。我估计自己不会久留,又估计那豪华大车一定属于某位大亨。我把公司车退后挤进划线区与房车之间。离开汽车,我发现我的后保险杠已几乎碰到大车的保险杠了。凯迪拉克是出不来了,我一定要先离开才行。 电梯把我带到“老地方”——一点点极浅醉人的香水味,很厚的地毯,减暗的灯光,梦境似的音乐,动作快训练有素的仆役-一有神秘安全的气氛。是个令人放心的好地方。 我要杯威士忌加苏打。酒是倒在一只琉璃色厚玻璃杯里送来的,我看不出酒有多谈。凌弼美即使用20元一瓶把酒买进,照他收客人的卖出价格,及他给客人酒的量,他的利润还是非常可观的。 这里有一个好的乐队,有不少女客。散坐而为数不多的男士——有一个胖脸办公室职员派的,可能是吃中饭溜出来没回去。另有一个面无表情两侧留鬓,腹部收缩,尽量把自己比作明星。但是这里没有年轻人。年轻一代和这里的价格表配不到一起去。 一个声音轻轻从我后肩飘过来。带着习惯性但很有诱惑力。“香烟,雪茄?” 我向后一看,眼睛简直如吃了一杯冰淇淋。她大概22或23岁。裙子停在膝上二三寸,前面挂一只小得可怜的围兜,上衣质料很好、花边小的翻领、一个大的“v”字剪裁在前胸,一条用带连着传统的木制贩卖盘,里面放着香烟,雪茄和口香糖。 我付了两角许娇雅的开支费买了一包烟。心中盘算着将来可以向客户解释,买这样贵的烟,目的是联络感情以便获得消息。其实这是付我眼睛吃的冰淇淋钱。 她有一双浅灰令人遐思的眼。她世故地微笑着说:“谢谢你。”一面用超然有社会经验的眼光,来看前面这个看着她大腿的男人。 她没有离开,等着用打火机给我点烟。 “谢了。”我说。 “乐意的。” 我蛮喜欢她的声音,但是她就说了这几个字走开了。 我把这地方再仔细看一下,想着寇太太会不会正好也在这里。没有见到任何一个合乎她的描述的。这里的女性也不简单,还得对自己的性感相当有信心才会来这里徘徊。贫血的憔悴的在这里是得不到什么的。 再留下去就不如回家睡个午睡了。我办案也不过10元小钱一天。这件案子也不可请客户付太多的办案开支。我走向电话接办公室。 白莎不在。我给爱茜很仔细的指示:“我在凌记老地方,我在找一个女人。看看你的表。等7分钟后,打电话这里问寇艾磊太太在不在,要她接听电话。假如这里人不认识她,就请他们呼叫她,就说是急事。他们开始呼叫,你就挂电话。” “还有什么吩咐?” “没有了。” “有没有事对白莎说?” “告诉她我在这里就好。” “是的,你多照顾自己。” “你也不要工作过度了。” 我走回桌子。仆役在附近徘徊,暗示我酒喝得不够快、我赶快把它喝掉又叫了一杯。 酒差不多花了7分钟送到。 我向四周观望。仆役头招来一个他的部下,对他说了些什么,那个人点点头,顺溜地走向一个桌子。一男一女占用着这张桌子。仆役向女客说了些什么。女人向男人道个歉离开桌子。 起先我不太相信。然后我看到她走向电话方向时走路的姿态,知道她是我要找的人。她走路的时候向一侧身体有点斜。不是跛行,腿也没问题,是某一特定位置下,背有一点僵硬。 她和许娇雅所描述的外型猝然不同。她哪里是装腔做势,贫血无力的弱女子。相反的她是女人中的女人,她自己也知道。羊毛套装包裹着美好的曲线。下巴抬起到一个不卑不亢俊俏的角度。全身充满了独立和自信。她走过的时候,男人都会注目,证明我的看法没错。 她快要走到电话的时候,我转头观看曾和她同桌的男士。他是个高个子,有大理石雕像所有的健康男性象征。他穿着正派,像个银行出纳,热情,整齐,合身。他也充满自信,但绝无过分的样子。他50出头一点。目前的样子有一点像业余演员在扮演美国管家。 2分钟之后,寇太太回到桌子。和他在一起的男人起立,用细心,没有笑容的态度帮她入座。他自己也坐回原位,小声地对话。 从他们脸上的表请他们可能在讨论国库公债。 我再次起立,闲逛到电话亭再和办公室联络。卜爱茜告诉我白莎已回来,我请白莎通话。 “哈罗。”白莎说:“你混到哪里去了。” “在凌记老地方。” “还在那里呀!” “是的。” “这样办案倒蛮写意的。”她生气地说:“坐在音乐和美人堆里,喝著有人付钱的酒——” “闭嘴,”我插嘴说:“听清楚,寇艾磊太太和一位男士在这里。我认为他们耽不久。我要知道这男人是谁。要你在这里门外等他们出来,跟踪他们。” “公司车你不是在用吗?” “你用你私人的车好了。” “好吧……可以。” 我说:“寇太太大概28。约120磅。55尺4寸或4寸半。黑色羊毛套装,一顶大的黑草帽上面有红的装饰。大红鳄鱼皮皮鞋和皮包。” “和她一起男的,大概52岁,5尺10寸,170到175磅,双排扣蓝灰色西服有很细的白斜条,长鼻子,长下巴,表情不多,深蓝领带上有红色弯曲花纹、眼珠灰或浅蓝,那么远看不清楚。” “那个女的你一看她走路就知道,她从屁股开始摇大腿,每次跨出右腿时,左侧的背有一点点僵直。必须很注意从后面才能看出来,但注意的话,一定看得出。” 白莎多少缓和了一点说道:“好,放心。你能找到他们,我们算有了点进步。我立刻过来。要不要我进去到里面等?” “千万不要,站起来跟他们一起离开太明显了。再说刚才一个电话她没有接到,可能已经起疑心了。” “好,交给我好了。” 我回去又坐下。我感觉到那仆役对我十分注意。 “香烟,雪茄?” 声音和笑容就在我肩上。我转过去看到她的腿。“哈哈,”我说;“我才买一包,记得吗?那能抽那么快?” 她向前底下上半身,凑过来低声说:“再买一包,你好像很欣赏眼前的景色,我有话要跟你说。” 我正想说几句吃豆腐的话婉拒她的推销。突然看到她的眼神和她的表情,我伸手入口袋取了个2毛5硬币,一面说:“这交易很合理。” 她放一包烟在桌上,挨近我以便拿到硬币,嘴唇不动地说:“快滚!” 我抬起眉毛不解地对着她。 她做出一个容忍的笑容,好像我说了什么过分的话。慢慢地拿起那包烟,有经验地撕去一只角,抽出一支烟,送到我唇边,一面轻声地说:“你是赖唐纳?”把打火机凑了过来。 这次我实在不必抬什么眉毛,我的两条眉毛自己抬了起来。“你——”我问:“你怎么知道?” “不要那么傻,用用你的脑子,你不是有个脑子吗?” 她把打火机点着,把火头接近我的烟,又说:“可以走了吗?” “不走。” 她说:“不走也可以,活动活动呀!随便找个女人跳个舞,你现在那个样子像根电线杆竖在电话院里。” 这提醒了我。我突然明白单身男人不会到这种地方只是为了品两杯。但我仍耽心,这香烟女郎怎么会知道我叫什么名字的。18个月来,我一直在西南太平洋做菜鸟。在此之前我也从来没有在随便什么地方出过名。 乐队开始演奏。我选了相隔两个桌子一个年轻愉快女郎,我走过去时她有点装模作样。 “跳个舞?”我问。 她用有点傲慢的假装惊奇目光,向上看我说:“你也太突然一点吧?” 我看着她眼睛说:“是有一点。” 她笑了,“我喜欢莽撞的男人。”她说着站起来,把手伸向我。 我们一声不响跳过了半个舞池。她说:“我觉得你不是我想像中那种男人。” “你是什么意思?” “坐在那里,皱着眉头看酒杯,很忧愁,不太合群。” “说对了,不能合群。” “不是,我研究过你。喔!我承认曾注意你。” “注意我有什么不对?” “只是不应该承认。” 我没有再说话,我们又跳了一会舞。她再度笑着说:“其实我一直是对的,你又忧愁又不合群。” 我说:“让我们来谈谈你,那两位和你在一起的是什么人?” “朋友。” “好朋友?” 她说:“我们3个人经常同出同游,我们兴趣相投。” “结婚了?” “嗯……没有先生。” “离婚了?” “是的” 我们又跳了一会舞,她说:“你很少来这里。” “是很少。” “我没见过你,我也对你很奇怪,你根本不像到这种地方来的男人。” “什么样的男人到这里来?” “大多数不是好东西。很偶然会看到一两个有点——兴趣。那像海中捞月。看,我又自己在招供了。” “你喜欢跳舞,偶然你会在这里找到合意的舞伴,是吗?” “大概就是如此。” 乐声停止,我带她走向桌子,她含娇地说:“假如我知道你的姓名,我会介绍你给我的朋友。” “我从不告诉别人姓名。” “为什么?” “我不会是你喜欢介绍给朋友的那种人。” “为什么?” 我说:“我有太太,有3个小孩在挨饿。我无法养活太太因为我常把下午荒废在这种地方。我一次次想痛改前非,但总是本性难改。我每次在街上看到像你这样漂亮面孔,会跟着看你到哪里去。假如你到这里这种地方,我会跟进来,把口袋中每一分钱花掉,目的只是抱你跳次舞。” 我们已走回到她的桌子了。她笑着大声说:“小姐们,我想这位是某先生,蛮好玩的。” 两位小姐有趣的目光向上看我。 仆役头站在我身边说:“对不起,先生。” “是不是违反了这里什么规定?”我问。 “没这话,先生。是经理要我向你致候,请你移驾办公室几分钟。是重要事。” “好呀,我喜欢这样结果!”和我跳舞的女郎说。 仆役头什么也不说,致“力”于我的手肘。 我向3位年轻女郎笑道:“不要紧,我会回来的。”随即跟了领路的人穿过门厅,经过一道挂布帘的门框来到一间接待室。另一扇门上有牌子刻着“私人办公室”仆役头带我连门都未敲就走了过去。 他说:“赖先生来了,先生。”他退身,把门也带上。 坐在大型光亮核桃木办公桌后面的男人,从一些纸张中把眼睛转向看我。我看到他深色眼睛,坚决,有力地发散着充沛活力的人格。 微笑自他脸上出现。把回转椅一下推后,他站起来,绕过桌子。 他并不特别高,也不肥,但他全身都厚。胸部厚,头颈厚,身体直直的上下一样粗细,没多少曲线。衣服是定制的,看得出是最好的裁缝,不只手工好,而是剪裁得使他体型变得很好看。头发非常整洁,显出理发师小心辛苦工作的结果。看不到一根头发不在恰当的位置。 “赖先生你好,我姓凌,是这里老板。” 我们握手。 他仔细上下看了我一下,说:“请坐,来支雪茄?” “不了,谢谢。我抽香烟。” 他自桌上打开一只防潮盒说:“随便选你喜欢的牌子。” “不,谢谢,我口袋中有一包我想早点抽掉。” 我向口袋摸去。我发现照目前情势,最好不要让他知道第2包香烟这件事。 “好吧,随便坐,不要客气。要不要来杯酒?” “我刚喝了两杯你的威士忌加苏打。” 他笑了,他说:“我问的是要不要来杯真的酒。” “威士忌加苏打。”我说。 他拿起电话,压下一个按钮说:“两杯威士忌加苏打,我自己的牌子。” 他放下话机说:“我想你才从南太平洋回来?” “我能不能请问,你怎么知道的?” 他似乎蛮高兴:“可以问,可以问。” 等于没有回答,所以我只好说:“我离开国土相当久。你的事业是我离开之后兴起来的,我也从没来过。” “所以我特别注意你今天来的目的。” “但是你怎么会知道我是谁呢?” 他说:“好了,好了。我们两个可以说都是脚踏实地的人。” “是又怎么样呢?” “把你放在我的位置。为了要维持这个地方,有的时候眼睛要睁大一点。总要吃饭呀。” “当然。” “为了要赚钱;当然顾客第一。他们为什么来这里?他们要什么?他们能得到什么?他们顾虑什么?他们怕什么?很明显的。赖先生,只要你把你自己放在我的位置上想一想,你就完全明白。没有通知私自光临的私家侦探——当然我会接到报告的。” “是的,我懂了,你们认识所有的私家侦探吗?” “当然不可能。只认识够聪明,可能引起麻烦的。” “怎么分别法。” “我不分别他们,他们自己分别出来。” “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私家侦探和别的行业相同。不能和别人竞争的自然会淘汰。可以维持生意的,只是生意多,人和公司是不出名的。真有两下的不但生意好,而且引人注意,圈子里大家会讨论的。这一种人我都认识。” “承蒙夸奖。” “不要那样谦逊。在你入伍进海军前,你建立了相当好的名声,一个小个子很有胆量——胆量和脑子;经常用大胆的工作方法玩无限制的游戏,把顾客利益放在优先。我曾经仔细研究过你的经历。我有需要时可能请你帮忙。 “当然,还有你的合伙人,柯白莎。得杰出的,是吗?” 我问:“你认识她很久了?” “老实说我从来没有浪费时间在她身上,直到你参加她的班底和组织合伙事业。白莎当然也在我名单上——很少几个侦探社之一,只做点家务小生意的。所以不会引起我自己的兴趣。她用常规方法处理常规生意,而你来了之后把常规事情用特别方法处理。案子一经你手就煞不住手。” “你对我太清楚了。”我说。 他平静地点点头,好像是同意一件当然的事:“我对你实在太清楚了。” “今天又为什么承蒙宠邀呢?” 门上有人敲门。 “进来。”凌弼美说。 我注意到他身体的右侧稍稍动了一下,听到很轻的一下克啦声。门自动打开,一位仆役托了一只银盘进来,盘上有一瓶很好牌子的苏格兰威士忌,玻璃杯,冰块和压得出苏打水的瓶子。 仆役把盘子放在桌子角上,一言不发走出去。凌弼美倒了不少酒到两只杯子里,放进冰块挤入苏打水,给了我一只杯子。 “敬你。”他说。 “敬你。”我回答。 我们各喝了一口,凌弼美回座,摇着转椅,微笑着说:“我想我不必再多-唆了。” “你是说,不要我在这里?” “非常正确。” “你能把我怎么样吗?” 他的眼光变硬了,脸上还是在笑:“很多,很多方法。” “我到很有兴趣。可能是找借口说桌子都预定了,没有空位,还是仆役都不伺候我。我看不出还有更妙,更有用的方法。” 他笑着说:“你有没有注意到,赖先生,讲得凶的人反而不太做。” 我点点头。 “我要做的话,不会先告诉你。来这里为什么特别案子吗?” 我笑说:“正好逛进来。想找点社交活动。” “很明显的,”凌弼美笑着说:“希望你想到我这里顾客的反应。假如有一个顾客指着你说:‘看,这是柯赖二氏私家侦探社的赖唐诺,他们专办离婚案件。’我相信绝大多数这里的顾客会突然想起还有件要紧事要办,逃之夭天。” 我说;“我倒没有想到这种可能。” “你不妨现在想想看。” 我们各人品各人杯中的酒。 “好我现在想想。”我说。 我不知寇太太和她的护花使者有没有离开这里了。也不知柯白莎跟上他们没有。我也在考虑,凌弼美厌恶私家侦探,可能是因为这大厦出售正在交涉中。 “不要为这小事太烦恼。”凌弼美说:“加点酒?” 他用左手伸出来接我的杯子,右手拿着那瓶威士忌,倾倒瑰珀色的液体进我的杯子,又加了苏打水。 我一直在奇怪,当初怎么会发生这种情况的,可能性不多,但到底是发生了。我的眼睛无意地向下望,看到他价值昂贵的手表。那是一只体积很大的表,只有他这种厚个子才配带用。秒针很大、走起来一跳一跳,是一只十分准时的表。 表上时间,是4点半。 我暗暗估计,不可能那末晚了。我想看看自己的表,又觉得暂时不太妥。 凌弼美把自己杯子也加了些酒。眼睛透过杯子的上沿向我笑着说:“我想我们彼此相当了解。” “当然,”我告诉他:“这非常重要。” 我不引起注意地环视着办公室。 在档案柜顶上有一座钟。很普通的电钟,用镀锡的航海轮装饰为框。 我等候凌弼美眼光没有着我的时候,匆匆转头看了一下钟的指针。 时间是4点32分。 我说:“维持这样一个所在,困难一定很多。” “当然不可能一个人吃肉。”他承认。 “我想你也认识不少这里的顾客。” “常客——只认识常客。” “进酒有困难吗?” “不多。” “我有个客户,为了车祸想和人打官司。你知道什么好律师吗?” “是不是你现在在进行的案子?” 我只是笑一下算回答。 “对不起。” “有没有好的车祸律师你认识?”我问。 “没有。” “想来本城应该有较好的。” “应该。” 我说:“好酒,我也感激你的招待。我想你不希望我回我的桌子去。” “没关系,赖先生,随你的便。玩一下,轻松一下。希望你愉快。要离开的时候,不要管帐单。站起来走就是了。也不会有帐单给你。只是有一件事,不——要——再——来!” 他用酒和谈话拖住我。现在酒也喝了,话也完了。他也允许我回老地方去。那么,他为什么热心要我离开几分钟呢?多半是寇太太和那男的已经离开了。 我把剩下的酒一口喝掉,站起来,伸出手来:“很高兴见到你。”我说。 “谢谢你,请随便,赖。玩一下。我也祝福你,不论你现在在办什么案子,都会有好结果。也请你记住到别地方去办,不要来这里办。” 他鞠着躬送我离开办公室。 我又回到老地方的大厅。 我根本不必看,看一下只是为证明我判断正确。 寇太太和跟她在一起、穿双排扣发西装、不会笑的男人已经离开了。 我看自己的表。 时间是3点45分。 没有见到我的香烟女郎,所以我问一个仆役:“卖香烟的在吗?” “是的,先生,马上来。” 一个女郎向我走来,大腿,围裙,木盘,但不是她。 我又买了包香烟问:“另外一位呢?” “碧莲?喔,她今天早1小时下班。由我代她。” 两桌之外我的女朋友不断在看我。我走过去,没要求跳舞,只是闲聊了一会。我告诉她们因为没有扶养妻子和子女所以要被逮捕,我正设法交保,不知她们能不能帮点忙。 我看到他们很感兴趣,但不知所措。仆役又过来,告诉女士们凌老板的致意,问女士们要不要迁到我的桌上去,并说连她们这桌也不会收费,由老板请客。问我们要不要开瓶香槟。 女士们瞪出眼睛,以为看到或听到什么了。其中一人说:“老天,你一定是温莎公爵。” 她们都笑了。 我笑着对仆役说:“代我谢谢凌老板,我感激他的盛意,我今天已喝得差不多了。也许你可以给我朋友来点酒,反正老板请客,我实在有事要先走了。” “是的,先生,没有帐单,凌先生关照过了。” “我知道了,不过小帐总是要的。” 他想了想,有点窘,但坚决地说:“请勿介意,最好不要了。” 我点点头。向3个呆若木鸡的女郎一鞠躬。走出大厅。 我在衣帽间拿回帽子,管衣帽间的女郎高兴地接受我2毛钱的小帐。 我乘电梯下楼,尽量不引人注目地走向公司车。我对凯迪拉克大房车的主人估计错误了。他不但已把车开走,而且一定是用低档把我的公司车一直向前推,空出位置,而后开走的。我的车现在停在大厦入口正前方。有一辆计程车现在在早先凯迪拉克的位置。 一位计程驾驶向我走来,他有一个被打扁了的破鼻子和菜花样的耳朵。他问:“你的车?” “是的。” “还不快把它弄走。” “别人把它推过来的,又不是我停在这里的。” 他无礼地吼着。“我听这种理由太多了,一毛不值。你把车停这里,我只好让客人那边下,至少少给了我1元小帐,要你赔。” 他把手伸了出来。 我不理他伸出来的手:“你说你损失1元钱?” “是。” 我伸手开公司车的门:“对不起,老兄,我补助你。” “那差不多。” 我说:“我是税务人员管所得税。报税的时候你自己扣掉1元钱说是我同意的。”我开动引擎。 他想吼,见到我的眼神,犹豫着。 我把车门重重带上,开车离开。 4点23分,我回到办公室。 第四章 白莎正好5时前回来。她双眼有光,两颊红红的重重推开门,大步进入办公室,向我看了一眼,一口气说道:“唐诺,为什么不他妈的到你自己办公室去看报。” “我看过报了。” “那也该坐在你自己办公室啃你自己的指甲。老叫你不要坐在外面,你分散爱茜做事的情绪。” “她一直在打字打得蛮好。”我说:“再说,也到了下班时候了。” 白莎咆哮道:“我还是说你分散了她的注意力了,我打赌她打错了很多字。” 她跨步到打字机前,看爱茜的最后几张纸,伸出一只指责的手指说:“看,橡皮擦过,又擦过,这里——第3个地方。” “那又怎么样?”我说:“橡皮公司派人到东到西在推销橡皮,他们知道打字员偶然会打错字。4页纸上有3处打错也不为过呀。” “嘿!那是你在说,看看这些。” 她快快翻过桌上其他几页,没有一页有橡皮擦过的。 我看爱茜,她的两顿正泛出红晕。 “还自以为是个好侦探。”白莎咕噜着:“进来。” 我想说什么,但爱茜的眼神请求我不要,所以我跟了白莎进她私人办公室。 “一塌糊涂。”白莎生气地说。把桌上烟盒盖用力打开,拿了一支烟。 “怎么回事?把他们漏啦?” “没有,我看到他们没错。她是寇艾磊太太,开的是别克车,车也登记自己名字。和她在一起的男人是苏百利,他就是苏百利大厦的主人。他住在福禄大道3271号的福禄公寓。那是富丽堂皇,大厅里有很多仆役和装饰的地方,他开部凯迪拉克大房车。” “我觉得你完成了很了不起的任务。白莎,出了什么事?” “什么事!”白莎对我几乎要叫喊了:“统统一团糟!” “讲呀,我在听。” 白莎用力自制了一下,生气着说:“老天知道怎么回事。我想这是你的老毛病——你有毒。随便什么案子到你手,总不会平平安安结束的。总会出点毛病。” 我拿出一包在老地方买来的香烟,从里面挖出一支。 白莎的手又伸向桌上的烟盒:“来,拿一支这里的,上班时间抽的我都报公帐。” 我把香烟放进唇边,把纸包放回口袋,擦根火柴说道:“我这个也是公帐的。” “怎么会?” “我在老地方从香烟女郎那里买来的。” 白莎想说什么,又再想想没说。 我把口袋中3包都拿出来,放在桌上。 白莎怒目看着3包烟说:“什么鬼主意?” “没什么。”我不在意地说:“这是我惯抽的牌子,而她有漂亮的腿,如此而已。” 白莎叹住在那里,要说说不出。 “说呀。”我邀请地说。 “你混蛋,”白莎说:“你真的不知道你——使我血压升高。” 我和她两目相对:“又要拆伙。” “不要!”她叫道。 “那就闭嘴。”我说。 我们对视了一下子,我给她一个转向的机会。“跟踪他们之后发生什么了?” 白莎深深吸了一口烟,吐了,说:“我坐在车里在大厦门口前等候。我等了5分多钟,那两个人出来。你形容已很清楚,像在鱼缸中钓鱼。 “他们在门口站了一下子就分手了。男人看看表进了辆凯迪拉克。女的向街头走去,我一定要做个选择,我选男的。” 我点点头说:“男的才是我们要的。” 白莎继续说:“你把公司车硬顶在凯迪拉克的前面,这小子像开路机一样把我们公司车铲向前走,根本没有意思一寸寸扭出来,叫我火冒三丈,要不是我有任务,早叫他好看。不过我会记住他。” 我没说什么。 白莎指责我说:“你不应该把公司车停那里,是你硬把那大凯迪挤死在那里的。” 我抽一口烟。 “所以,”白莎说:“我就跟踪那凯迪。他向公园大道方向开得很快,然后他转入公园大道。交通很挤。我突然发现有车紧跟着我,我仔细一看,是寇太太。” 我扬起眉毛。 “我把车向右到中线,目的分辨她是不是跟踪我。她立即慢下来,让其他车开到她前面去。她不想和凯迪太接近。原来她是在跟踪自己的朋友,不要凯迪车发现她在后面。” “你又怎么做?”我问。 “比较有点困难,我只好干脆转向右线前进,我和寇太太的别克差不多平行,但不太看得到前面的凯迪,3条线上车都太多。” “不错,”我说:“做得对,除非他们正好向左转弯。” “就在这时,他左转灯亮了。”白莎很恨地说。 “你就跟不上了。” 白莎说;“闭嘴!我那么笨呀。” 她一口一口短短的抽吐着香烟。她说道:“当我看他左转灯一亮,我把车慢下希望后面辆车通过,我可以切进左侧车道去转弯。我后面在开车的是个暴牙腔的小扫把星,她不喜欢我开车的方式。我慢她也慢,又突然绕前和我并肩向我叫喊,好像为什么不告诉她我决定在这地方停下来休假。而后猛加油冲了过去。 “之后呢?”我问。 “之后,”白莎说:“她发现一切都只晚了一步。另一辆对面来车也在左转。我相信那扫把星在撞上去半秒钟之前,根本没有看见那辆车。即使那时候她煞车多少还有点帮助。但是她车子太快了,她闪向右侧希望躲开,但没成功。” “有人受伤了吗?” “男的没有,和他在一起的女人昏过去了。他们把我完全阻住,百分之百动不了。后面车辆一部接一部,前面是撞得乱糟糟的两部车。” “这时苏百利向左转弯?”我问。 “别傻了。那十字路xx交通阻塞到水泄不通。警察指挥了5分钟才疏通。那个暴牙的扫把星把滚蛋的鬼车子留在我正前方,自己竟挥手找了一辆计程车逍遥地走了。” “她没有记下证人的姓名,也没有看什么人——” 白莎说:“她把姓名地址给撞车的另一辆车,她走到苏百利的车旁,要了他的姓名地址,又找了其他的在场车子。她甚至来找我。那是交通堵住的时候。我也是经过她才知道苏百利姓名地址的。” “怎么会?” “现场乱得一团糟,进城的车一辆接一辆,一寸一寸前进,左转过去是完全不可能的。苏百利很规矩,他后面的车猛按喇叭。另外那辆撞车的车不敢移动车子,但他在记下所有车号。扫把星也跑去问姓名地址。我看到她记了苏百利的名字在小本上,所以她来找我的时候,非但我没有叫她滚她的,反而笑着说我的姓容易弄错,还是我自己给她写到小本子上去好一点。” “她听你了吗?” “完全照我说的做了。”白莎说:“她给我小记事本要我自己写。我前面的一个名字是苏百利,福禄大道3271号。我把笔在手中慢慢写,所以姓名地址记得不会错。之后我才给她写下一个名字。” “你自己的?”我问。 白莎怒气冲冲说:“我会那么傻,我早想好了一个名字,又写了一个第一个跳进我脑子的地址。我交还她本子的时候倒不是假的笑了。之后我指挥我后面的车子后退,希望我能把车子退后。” “又之后呢?” “又之后,”她说:“我拼命和那些不愿后退的车争,他们说他们不愿后退是因为后面的车不能后退。所有的人乱按喇叭使我大发脾气。我就把车后退,和后面那车保险杠互相锁住了,后面那混帐车靠太近了。交通警察过来给每个人乱指挥。那个引起整个事件的扫把星结了交通警察一个微笑,逮住了一辆左转向梦地加路的计程车走了,就把她的车留在现场。” “你做什么呢?” 白莎说:“最后我只好站在我的保险杠上,另一个男人把他的保险杠向上抬,总算把车分开了。但是这时候——” “那个女人有没有弄到寇太太的名字?” “当然,那是姓苏的上面第2个名字。我能确定没有错。我没去看她地址,因为反正我们知道的。我特别注意那男人是谁。” “苏百利有没有见到寇太太的名字呢?” “没有,小册子记事本中只有我一个人自己写名字。其他名字都是她自己的笔迹。报名字的人看不到其他人名字。她写名字后还写下车牌号码,你可以打赌我当然没有给她写我的车号。” “你离开其他车自由之后又如何——直接回来了?” “没有,我考虑也许她是送苏百利回家。所以找去了一次福禄大道3271号。我观察了一下那个地方,发现公寓都用私用总机联络。我又等了一下,不见他们影子,我说去他的管他死活,就回来了。你做些什么?” 我说:“我被凌记老地方一脚踢了出来。” “调戏良家妇女?” “不是。凌经理请我去,给我酒喝,叫我滚蛋,不准回去。” “胆子那么大?凭什么?” “他是对的,”我说:“他的生意是靠妇女到那里去找点午后的刺激。有不少办公的男人午餐后去那里散散心、跳跳舞。一个私家侦探在那里出现,等于一艘大游艇上来了一个天花病人。” “他怎会知道你是私家侦探呢?” 我说:“这一点最使我迷惑。他就知道。知道我姓名。知道我的一切。也知道你的一切。” “他知道你在办什么案子吗?” 我说:“我在想他会推理知道:那个呼叫寇太太的电话而后没有人接听。时间上寇太太和苏百利离开时,我正好被他请去喝酒,然后他们一离开,凌先生就突然结束我们的会谈。很可能有什么信号使他知道两人已安然离去了。我想他们绝没有想到你会在外面等他们,而——” 电话铃响。 白莎拿起话机。我听到卜爱茜的声音传过来,而后是另一个声音。白莎温和带笑道:“是的,许小姐。我们很有进展。寇太太今天下午就是在老地方和苏百利在一起。” 静默了一阵,白莎说:“我让你和唐诺说话,他就在这里。” 她把话筒给我说:“许小姐要份报告。” 我拿起话机,许娇雅说:“赖先生,除了柯太太告诉我的之外,你有没有什么消息要告诉我的?” “大概有一点。”我说。 “是什么?” “你说现任的寇太太以前是斐伊玛。她和寇先生相认是因为一件车祸而起?” “没有错。” “寇先生撞了她的车?” “是的。” “她人受伤了?” “是的,脊髓神经伤害。” “你认为她真有伤吗?” “好像x光照相及各种检查都符合的。” 我说:“她也许是一年或更早以前,在另一次车祸中受这种伤的。假如我们可以证明这一点,对你有用吗?” 她狂喜地说:“那还用说!” “好,不要太激动。也不要自己做什么业余侦探,让我们来替你处理。” “你确定另外有一次车祸?”她问。 “没有,当然不确定,只是一条线索。” “你要多久才能查清楚?” 我说:“那要看我什么时候能够找到车祸中另外一个人。一个叫孔费律的人。还要看他说些什么。” “你要花多久来做这件事?” “我不知道,我马上就开始办。” 她说:“我急着等你消息,赖先生。你们那边有我电话号码。有什么事即刻打电话给我。请即刻打。” “可以,我会让你知道的。”我说,把电话挂断。 突然之间白莎开始咯咯笑出来。 “什么事那么高兴?”我问她。 白莎说:“我在想那小扫把,她开车经过我的时候气人地责怪我,后来走回来想我给她做证人时,那副搞皮笑脸的样子。我又想到她回去整理那些人名地址。她要到我给她的地址,水帘洞路去找一个程咬金。” 第五章 孔费律是一位50余岁男土,有一双约显疲乏的灰眼,以此为中心有不少小皱纹放射地散开来。口角也有很深的皱纹,但是下巴有很坚强的韵味。我对他的印象是慈祥,好心肠的人,不容易发怒,但是真弄火了就很执拗的。 对他我开门见山地请教他。我说:“你是孔费律,一个承包商。是斐伊玛曾经告过的孔费律?” 那对疲乏的灰眼仔细看了我一下:“跟你有什么相干?” “我在调查那件案子。” “调查什么?案子早就解决了。” “当然解决了,你有保险,是吗?” “是的。” “你知不知道赔款是多少?” “我知道赔款数目,但是我不知道和什么人在说话,也不知道你问话的目的。” 我给他一张名片。“赖唐纳,”我说:“从柯赖二氏来的私家侦探,我们在调查这件案子。” “为什么人调查?” “一位雇主。” “为什么?” “我在调查斐伊玛——这件案子的原告。” “查她什么?” “我在查她受伤的性质和严重性。” 他说:“我想她是受伤没问题。医生诊断她受伤了,而且是两方的医生。不过,我总觉得这件案子不对劲。” “怎么呢?” 他抓抓他的头。 我稍稍催他一下说:“从原告申请书上我发现,是车祸发生十一个月之后,对方才提出来的。在这之前,难道一点也没有通知你吗?” 孔先生说:“没有。那是因为那女人起先不知道自己受伤了,至少不认为有什么严重。她是有一点疼痛,但慢慢加重起来。她去看医生,医生给点常用药品,没进一步研究。最后她去看一个专家,专家告诉她那是外伤的并发症——脊髓神经受伤。” “牵涉到那次车祸?” 他点点头。 “于是她找了律师,告你。” 他又点点头。 “你的保险公司妥协赔钱?” “是的。” “是你建议妥协?” “事实上,”孔说:“我是相当反对的,我不希望保险公司妥协——尤其不要他们赔大把的钱。” “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不是我的错。” “为什么?” “车祸就是这么回事。我想她错得比我多。我承认我是抢了要变的灯号,我也稍许险了一些,但是她也和我相同一样错误。当然起先看来没什么大损害。两个车头灯,一两根保险杠,我的车散热器有了一个洞。她快速地从车中出来,我还有一点目瞪口呆,而她只是笑着说:‘你看,你看,你不应该闯红灯的。’” “你当时说什么呢?” “我告诉她‘你看,你看,你过十字路口不应该时速40里的’。” “之后呢?”我问。 “之后我们各人取了对方车号,交换名字,二三个人前来看热闹也给我们建议,有人叫喊要我们快离开十字路口以免阻塞交通。就这样,没有别的了。” “和她有什么妥协吗?” “她没有提出什么帐单?” “你也没有向她提出帐单?” “没有,我一直在等,想会有什么麻烦。但是没有——老实说,她告我的时候我根本已经把这件事忘记了。” “保险公司付了多少赔款?” “我不知道他们准不准我告诉你。” “为什么?” “那——那是因为——反正是一笔不少的数目,我想她真的有脊髓受伤。” “我要知道多少钱。” 他说:“这样好了,我等明天打电话给我保险公司,问他们有没有顾忌。假如他们同意,我会电话告你的办公室告诉你是多少钱。” “能不能告诉我哪一家保险公司给你保的险?” 他微笑摇摇头:“我想我能告诉你的都说了——再多说不太妥了。” 我说:“这案子很有趣。” 孔说:“对我说来,你现在来调查才很有趣。你认为里面有诈?” 我说:“不要自以为是,我也许只在调查她经济能力。” “好,我明白了。”他说:“我也要告诉你,赖先生,除非她乱花钱,否则任何合理的东西她都买得起,不会倒帐,保险公司的赔偿足够她花的了。” “谢谢你,”我告诉他:“你明天请和他们联络,给我们办公室一个电话,告诉我们赔偿金的数目——假如他们不反对的话。” “当然,没问题。” 我们握手。我离开他家坐进公司车。正当我要发动起步的时候,我看到另一辆车拐到路边,停在我车后面。 从那车中出来的年轻女郎是个细腰,丰臀,够水准的。我看两眼才认出她是谁。她是凌记老地方的香烟女郎。她也去看孔费律! 我把引擎熄掉,点一支烟,坐在车中等。 我只等了5分钟。 女的自孔家出来,拉开车门就坐了进去。 我自车中出来,用手抬起帽子,带点夸张地在头上摇动。 她等着,我就走过去在她车门边站定,我说:“干这一行也要有执照的,你知道吗?” “哪一行?” “私家侦探。” 她脸红了,说道:“你倒真是无所不在,无孔不人呀。” “平平而已,尚须努力。实际上还错得远。” “怎么说?” “做私家侦探我还够不上,笨得很。” “我看起来你一点不笨。” “真的你不知道我笨。” “笨在哪里?” 我说道:“法院已经下班了。” “那怎么样?” 我说:“我以为我聪明。我调查了讼案登记,直到斐伊玛在一件车祸受伤案中曾经是原告,得到了赔偿。我以为我做了件聪明事。” “是做得不错呀。” “做得不好。” “为什么?” “因为我没继续查。” “查什么?” 我说:“我一查到她是一件讼案的原告,就抄下了被告性农,原告律师姓名,就离开了。” “你应该怎样办?” “应该继续找。” “你说——” “当然是这个意思。”我向她笑道:“我希望你聪明一点。” “为什么?” 我说:“我们可以交换情报,省得我明天再去法院。” 她说:“你真聪明。” “我一直在告诉你——我笨。” 她说:“据我所知一共有4次诉讼,她做了4次原告。” “都是用她自己名字?” “当然,她不会那么笨。” “她的脊髓受伤到底怎样来的?” “我不知道。” “你调查了多久了?” “我——有一段时间了。” “什么目的?” 她说:“你未免问题太多了吗?” 我说:“你要随我乘我的车?还是我随你乘你的车?再不然你要我跟住你的车看你下一步做什么。” 她想了一下说:“假如你要和我在一起,那就用我的车。” 我小心地绕她车子前面走向车的另一侧,谨防她趁机突然把车开走。打开右侧车门,坐到她身旁。我说:“小心点开车,别人开车我老是紧张得很。” 她犹豫了好一阵,接受了事实,她说:“你用撒隆巴斯——紧贴不放的方法,老是无往不利是吗?” 我笑着道:“我说是,你会好受些,对吗?” “管你是不是。”她生气地说。 “那就简单了。”我告诉了她,不再开口。 过了一阵她说:“你到底要什么?想到哪里去?” “是你在开车,”我告诉她:“而我要知道所有的真相。” “像那些呢?” “你在老地方上班的时间是几到几?” 她惊奇地把头转向我,车在路上摆动,她把注意力回到路上说:“那么许多想问我的。而你——” 我什么也不说。 她说:“我12点1刻到那里,应该有时间换上衣服,或者可以说脱掉衣服——不管你怎么说,反正12点半开始工作。工作到4点正。而8点半又回去,工作到午夜。” “你认识寇艾磊太太?” “绝对的。” “为什么‘绝对的’。” “她是常客的。” “今天下午和她在一起的男人你认识吗?” “认识。” “好。”我说:“我们开始来问奖金高的问题。为什么你有兴趣调查寇太太的过去?” “只是好奇心而已。” “你自己的好奇心,还是别人的好奇心?” “自己的。” “你对所有人都那么好奇吗?” “不是。” “为什么对寇太太特别好奇呢?” “我想知道她——她怎么发起来的。” “我们两个最好不要玩电动木马。” “什么意思?” “我问你为什么要调查她,你说好奇心。我问你为什么好奇,你说要知道她怎么发起来的。说来说去都没什么意义。我们换一种方法来问答。” “我讲的也是实情呀。” “是的,我要知道的是好奇心后面的实情。” 她向前又开了一阵,大概在想要告诉我多少。突然说:“孔先生那边你找出点什么?” 我说:“我找他的时候他没有起疑心。他还很感兴趣,他答应打电话保险公司,看能不能告诉我他们妥协的数目字。但我想你跟着就去访问他。他一定起了疑心。” “原来如此。” “他告诉你什么?” “他问我往哪里?什么名字?我为什么要知道。” “你对他说谎了?” “喔,当然。我告诉他我是女记者,为某一种特定车祸伤害找资料。” “他当然会问你哪家报社?” 她脸红了说:“是。” “他打电话要问?” “你偷看到了?” “他打了没有?” “打了。” “所以你就离开了。” 她点点头。 我说:“算了,给你打草惊蛇了,要不是你这们一捣乱,很可能明天他真会告诉我他们妥协的数目。” “这就是你到这里来的目的?”她问。 “是的,妥协时赔多少钱。” 她做了一个小小得意的姿态。“妥协时的数目,”她说:“是17875元。” 现在轮到我惊奇了:“那么你来这里想要得到什么呢?” “当然是受伤x光照片的复印本。” 我想了一阵子说:“我对不起,我实在是笨。我确是才知道还有其他讼案,所以脑子一下转不过来——可以说是不切实际。” “保险公司会有什么反应?”她问。 “他们可能各自分开做一些调查工作。”我说。 胜利的狞笑掠过她面孔,她说:“他们要是动作快一点,就很好玩了。” 我说:“好奇心的事,你还没有解释呢。” “好,”她说:“你说你自己笨,我看一点也不见得。寇太太想买下苏百利大厦,也想买下苏老头不再找她麻烦。” 我点点头。 她说:“那么!用点你的脑子。” “是不是凌记老地方的房租契约有毛病了?” “大概吧。” “一旦房屋买卖成交,房租就自动到期了?” “90天之内。” “你是替凌弼美在工作——捉住他小辫子,不使他买大房子。” “有点差不多。” “你和凌弼美又是什么关系?” “你说笑。” “你认为是,就算笑话。” 她说:“凌弼美除了生意上,其他对我并不重要。老实说这件事与你无关,但我还是告诉你。凌记老地方里面那个衣帽间,香烟雪茄摊是属于我个人包下的。” “你有必要自己来工作吗?”我问。 “为了钱的理由,并不一定要自己工作。但是你有了这个生意,最好是亲身自己参加在里面。” “你不在乎——工作时的情况。” “你说那制服?别傻了,我有一双漂亮的腿,有人要看,就给他们看,又不少一块肉。” “你的意思是一旦寇太太买下大厦,凌弼美不是搬家,就是要重新和新主人签约,所以.你也跟着倒霉,不是掉了收入,就是增加房租?” “大致不错。” “凌弼美知道寇伊玛过去的丑事,让你来查清楚,是吗?” 她踌躇了2秒钟说:“我们不谈凌先生。” 我听从她,又问:“你说寇伊玛以前搞过这种把戏?” “好多次。” “在哪些地方?” “一次在这里,一次在旧金山,一次在内华达州,一次在内布拉斯加州。” “每次都用她自己名字?你能确定?” “是的。” “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她摇她的头。 我说:“多半是凌弼美给你的。那个你刚才去拜访的人叫什么名字?” 她犹豫地说:“孔——孔什么利的。” 我摇摇头:“孔费律。” “对,就是这名字。” “你记得不太清楚,是吗?” “我对记名字不太能干。” “换句话说,这个名字在你脑中尚不久。” “何以见得?” “否则你就记清楚了。” “我只是对记姓名特别差。” “说起姓名——”我故意停下。 “你要我的本名,还是艺名?” “你的本名。”我说。 “我就这样猜。” “肯告诉我吗?” “不可以。” “艺名呢?” 她把车头灯开亮说:“碧莲。我甚至还有个‘艺姓’,姓鲁,鲁碧莲。” “很好的名字,”我说:“可以上舞台,有一天你会红的。” 我们大家不开口,大家在想着。 “香烟?”我问。 “不要。”她说。过了一下又加一句:“开车我不吸烟。” 我舒服地向后靠着,放一臂在椅背上。点着了烟。 我们慢慢开了十几条街,她突然决定目标踩上油门。 “决定了?” “决定什么?” “我们要到什么地方去。” “我本来就知道——我,要到那里去。” “哪里?” “回公寓换衣服。” “你特别加重‘我’,当然是说,到了‘你’公寓门口我就该滚了。” “你要我怎样处理你?”她说:“领养你,还是招你做女婿。” 我笑了。 “不要以为我对你有恶意。”她说。 我没有说什么。 她转头向我,要说什么,又停住了。 过了三四分钟,她把车停靠路边说:“很高兴碰到你。” 我说:“不必客气,我在车上等你好了。” “那你有得等了。” “没有关系。” “你要等什么呢?” “等着听你解释为什么你对寇太太有好奇心?” “好!”她生气地说:“你就坐着等吧!” 她盛怒地离开车子从车后走向人行道自皮包中拿出钥匙,打开车旁公寓大门,走了过去。 我小心不转动我的头,完全用眼角来观察。我可以看到她走了两步就停在门厅的暗淡光线中。她站在那里1分钟——2分钟。而后又消失在阴影中。 3分钟后,大门打开。她连逃带跑地自大门出来跑向车子,身上包着一件毛皮大衣,一只手抓紧了大衣前面的开口。 我走出车,绕过车头,有礼貌地替她开车门。 冷冷的手指抓住我的手腕:“来,”她轻轻沙哑地说:“请快点跟我进来,快。” 我正想问她为什么。但是看到她脸,改变了主意,一句话不说,跟了她就走。 大门经弹簧的作用,已自己锁住。她右手里抓着那门的钥匙,左手紧抓大衣包在身上。 她打开公寓大门进入门厅。门厅比起走道或玄关大不了多少。爬三级阶梯,走过一条铺有地毯的走道,进入一架自动电梯,摇摇摆摆地上了4楼。 她在走道前引路,停在左侧的一扇门前。再用钥匙开门。所有灯光都亮着。 是一套总共有3房的公寓——一连小厨房也算一个房。房子靠街,比较值钱。 她的皮包,手套及不久前穿在身上的夹克,都在客厅的一张桌子上。桌子上有个烟灰缸,一支香烟抽了一半在缸里。经过一扇大开着的门,我可以看到卧室的部分。在床上抛着她刚才穿的衬衣及短上装。 她一面跟着我的眼光看我看的方向,一面仍是沙哑地轻声说:“我正在脱衣服——一准备洗个澡。我只好随便找点东西把自己遮盖起来。” 我又对她身上的毛皮大衣看了一眼。 紧抓毛皮大衣的手,使大衣皱起了一角,自此向内望是粉红的裸身。 “其他穿的呢?” 她不发一言,经卧室来到浴室门口,她停了下来。 “帮帮忙。”她说:“你来。” 我打开门,向里面看。 浴室灯没有关,亮着。 今天下午,和寇太太一起出现在凌记老地方那位男士的尸体,躺在浴盆中。膝盖弯起近胸部,头靠在浴盆较深的一侧,眼有三份之二闭着,下颔软软下垂使嘴巴半张着。 我形式上还是叫女郎退开一点,伸手摸了一下他的脉搏。 苏百利早已死透了。 即使是死了,他脸上还是一副精于计算的神气。他可能到阴间去查帐了。 “他——死了吗?”她在门口问。 “死了。”我说。 第六章 我们退回卧室,她精神紧张地抖颤着。 我说:“坐下来,我们先要谈一谈。” “我什么也不知道。”她说:“你也知道,我一直不在这里,所以——” 我说:“我们不谈这一点,先从事实开始,怎么发生的?” “我已经告诉过你。我进这里,在开始脱衣服。我走进浴室,打开灯,就——看——看到——” “灯是你打开的?”我问。 “是的。” “你确定本来不是开着的?” “不是,是我打开的灯。而后我见到他——我立即回头,抓起了第一件能遮得住我的东西,跑下来找你。” “相当惊慌?” “什么意思?” “问你是不是很怕?” “当然。” “你不知道他在这里?” “不,我——” “再去看一下。” “我——” “去,再去看一下。” 我把她推向浴室门口。她抓住门缘,毛皮大衣掉落下来。她只穿着乳罩,内裤和发亮的深色丝袜。她短短惊叫一声,仍靠在门上,没理会掉落的大衣。我说:“再看一眼。” 她说:“要我看什么?还不是一个死人在浴室里?” 她挣脱我的手,急急回进卧室。 我小心地关上浴室的门:“电话在哪里?” “就在这里。” “喔,是的。”我说。我坐下来,自口袋中拿出一包今天下午她卖给我烟中的一包,把一支烟抖出三分之一来。伸向前给她。问道:“来一支?” “不要,我——” 我把香烟抽出来,把它在大拇指甲上敲了敲,放到唇中,点了火,向椅后一靠。 “电话,”她说:“就在这里。” 我点点头。 “你不是要报警吗?” “还不是时候。” “为什么?” “我在等。” “等什么?” “等你想妥一个好一点的故事。” “什么意思?” “警察不会相信你说的故事,这对——你来说,不太好。” 她突然变怒道:“你是什么意思?” 我吸了一口烟,慢慢向外吐出。 她威胁道:“你不报警的话,我来报。” 桌上有杂志,我拿起一本、把背往椅后一靠,开始翻页,看着上面的图片说:“请吧。” 静默了10至15秒钟,她开始走向电话,她认;“我绝不骗你,要是你不报警,我就报。” 我继续翻杂志。 她拿起话机,开始要拨号,回过头来看我,而后又把话机一下摔回。说:“我的故事有什么问题?” “二三点破绽。” “喔。” “有一件破绽,”我说;“警察一定会知道,其他不见得。” “警察会知道哪一点?” “可以证明你说谎的那一点。” “我不喜欢你说的态度。” “我也不喜欢一定要用这种态度来对你。” “好,你喜欢表现聪明,你说我有什么破绽?” 我用手指了一下在桌上她的皮包。 “又如何?” “你的钥匙在皮包里。” “当然。” “你有多少钥匙?” 她给我看她的皮制钥匙包,外面有拉链,里面有4个钥匙。 我说:“你看,你回来的时候,你在楼下把钥匙袋拿出来,你打开拉链,选出你公寓的钥匙。我想这把钥匙是开临街大门的?” 她点点头。 我说:“你为了要开自己公寓门,你把钥匙留在手上。你上楼,进了公寓,而后做什么?” “我告诉过你我开始脱衣,准备——” 我说:“习惯动作你当然先把钥匙包拉链拉起,把钥匙包抛回皮包里。” “当——当然。我是这样做了。老天,我不必把每一部分细节给你报告彻底。我把钥匙包放回皮包。把皮包放桌子上。我走进卧室。我打开卧室灯。我脱去上衣。我向浴室走去。我打开浴室的门。我——” “说下去呀!” “我打开灯,发现这个人,我都没有多看一眼,我跑下楼 “你知道他已经死了吗?” “不,当然不,至少我不能确定。我认为他可能在等我。” “来伤害你?” “是,有这个可能,或是——” 我说;“你的职业,工作的地点,有人会打你主意?” “别傻了,漂亮女人不论什么职业,什么工作地点,都有人动脑筋?” “大多数男人会想你比较容易,因为你跑来跑去展示大腿。” “会这样想,不必太怪他们。” “他们跟你回公寓?” “有可能。” “他们和你约会?” “有可能。” “你怎么知道浴室里的家伙不是来找你拼命的?” “我不知道。” “那你想我要是开门进去,很可能那家伙给我一刀子。” “有可能。” “但是你没警告我。” “我要你看到——我看到的样子。” 我摇我的头:“你是知道他死了。” “这就是你所谓我故事中的破绽?” “不是。” “哪是什么?” “你的钥匙和皮包。” “怎样?” 我说:“依据你说的,你是很惊慌。你身上只有奶罩短裤。你抓起一件大衣,把自己包住,跑下去叫我。这和事实大有出入。假如你把钥匙放回皮包,把皮包放在桌上,而你真是非常惊慌的话,你当然不会停下来,打开皮包,拿出钥匙,把皮包放回桌上,再跑下来找我。你一定会连皮包一起抓起,到楼下回去时再找钥匙。” “所以你说有问题?”她轻蔑地说。 “是的。”我平静地说:“你下楼时手中带着钥匙,表示你准备好回去时应用的。” “当然我知道我进大门要用钥匙,回自己公寓要用钥匙,两扇门都是弹簧锁会自动锁住的。” 我说:“因为你知道你还要用到钥匙,所以你进门后拿在手里,你把皮包抛到桌上,钥匙还在手中。你把钥匙带进卧室,把钥匙抛在床上,脱去上衣,脱去衬衫,把自己包在大衣里,把头伸进浴室确定死人仍在那里。抓起钥匙就在往下跑。” “胡说八道!”她不屑地又再拿起话机正经地说:“现在我真要报警了。” 我说:“在那软软的枕头上,你可以看到你抛下钥匙时,钥匙停留在什么地方。” “这——”她放下话机自椅上跳起,冲进卧室门,向里看了一眼,走出门来嘲笑地说:“多聪明一个私家侦探。床上有床罩,连枕头都罩住的。即使我把钥匙抛在枕头上,那么厚的床罩上也留不下痕迹来。” “我知道。” “那为什么说我枕头上有痕迹?” 我说:“假如你是说的实话,钥匙始终在皮包里,你就不会急急的进去看你的枕头了。” 她想了一回,又坐下。 我说:“这是警察一定会想到的。我自己还看到别的不能符合的地方。你很希望我看到你大衣里面只有极少的内衣,表示你出来得很匆忙。你突然找到了寇太太的毛病,必要时用来对付她太有用了。不断的兴奋使你自孔家出来时连排档都吃不进。我的正确推理:你下午回家,脱去衣服,走进浴室,看到苏百利的尸体在浴盆里。你确定他已死了,冷静地坐下思考了一阵,吸掉了那半支烟——看那烟灰缸里有半支抽过的烟,尾巴上还有口红——你穿回衣服,又出去了,临走仔细地看过没有留下一点证据,证明你曾经回来发现过尸体。你忽视了那香烟头。” “于是你急匆匆的去看孔费律。你发现我曾到过他家,把你计划破坏了。我又正好在门外等你,使你更不知所措。你拖时间研究问题,你要找一个证人,证明你完全无备情况下回家,发现那玩意儿在你浴盆里。假如没有我,你会随便带一个人和你回去的。既然有我,也不会比其他人差,可以做你的证人。我会更认真,更有力地告诉警察,使警察相信。所以我就入选。你拿钥匙进大门,进公寓门。你把钥匙放在床上,把皮包放在客厅桌上故意没关上。你把衣服脱去,拿件大衣围上,匆匆再看一眼,跑下来跟我演戏。你以为我会入级?电话报警——说你只上来3分钟不到,而——” 她厌烦地看看我:“好吧,你到底要我告诉你什么?先拿支烟来。” 我给她一支烟,说道:“我要事情的真相。” “好吧。大概就像你说的那样。我没想到钥匙还有那么多学问。” “你出去看孔费律之前,发现了那尸体?” “是的。” “知道他是谁?” “当然。” “知道他死了?” “是的。” “而后呢?” “当然我认为寇太太想嫁祸于我。他跟她在一起。现在他在我公寓里——死的。我觉得不是味道。我又想了想,没有人知道我回过公寓。我决定出去,先把寇太太的把柄找到,再去找她和她摊牌。再不然找个证人,可以给我做不在场证明。这时候你从天而降,起先我非常讨厌你凑什么热闹,最后决定你是天赐的好证人。” 我说:“请恕我有问题直接问。” “什么问题?” 我用头向浴室比了比:“他以前来过这里吗?” 她看着我说:“来过。” “什么关系?” “主要是来问我凌记老地方生意好不好。可能不可能请凌先生加房租。” “没有非分要求?” “当然他试过,而且试过不止一次,知道我没有这意思就不再试了。” “你有没有把老地方营业情况告诉他?” “什么也没有泄漏。” 我说:“我们再去看一下尸体。” “我们不应该触碰任何东西,应该先——” “是不应该。”我说。 我们又走进卧室来到浴室。她现在已经非常镇静,一点也不惊慌。 我尽量不碰到任何东西,仔细地观察着尸体。很明显他是被人用个重物打击在左太阳穴,颅骨骨折而死亡的。被击处留有长方型头骨凹下的印于。我伸手到他外套右侧里面口袋拿出一只皮夹。皮夹里有钞票,好多好多钞票。左边口袋里有本记事本。首页上写着:“苏百利,福禄大道3271号。紧急通知人。苏有实,麻老老街963号。本人血型a型”。我合上记事本。把皮包和记事本放回去。 尸体左手腕上带了只昂贵的手表。我看表上时间。 5点37分。 我看我自己的表。 6点37分。 我向后退出浴室,好像里面有麻疯。 “怎么回事?”她问:“表有什么不对?” “没什么。”我说,带她到客厅:“我们来报警。” 第七章 无线电巡逻车上下来的两位警官,目的是维持现场等候凶杀组到来侦查。他们只问了几个简单的基本问题。凶杀组随后来到,我们也把过程说明了。大家无事可做有一个小时,凶杀组来了宓善楼警官。他的帽子在脑后。一根湿湿的雪茄,一半已咬成扫帚样,挂在嘴的一侧。 “哈罗,唐诺。”他说,“能见你回来真他妈的高兴,啊?” 我们握手,把女郎介绍给他。 他们早已把我们说的速记打好字。宓警官显然已经有了一个副本,而且前来之前已经研究过了。 他说:“运气不好,你要回来。而且一出洞就钻进谋杀里去。据我知道,你是在办一件案子。” 我没回答。 他把头向鲁碧莲歪了一歪。问道:“公事还是私交?” 我说;“老实说都有一点点。请不要见报,更不要告诉白莎。” 他两眼瞪视了鲁碧莲一下说:“照我了解,她把车停在门前,上楼来换衣服。” “是的。”她低声回答着。 “你们两位准备出去吃饭?” 我点点头。 “她对你还不太熟,所以没有邀请你上楼?”善楼说:“她也不想让你久等,所以她有点快动作?” 鲁碧莲用神经性的笑声说:“我一面走一面脱衣,我站在卧室门口,发现——那玩意儿。” “你送来之后钥匙怎么处理啦?” 把它放回皮包。”她说:“皮包抛在桌上。” “你逃出去的时候,做了什么?把钥匙从皮包中拿出来吗?” 她平静地看着他的眼说:“没有,我一把抓住了皮包。塞在我胁下,跑出这地方。我找到唐诺和我一起回来时,我打开皮包,拿出钥匙来开门。” 宓警官松了一口气:“好,你们两个,暂时到此为止。以后也许还有问题请教,你们现在去吃饭还不太晚。” “谢谢你,宓警官。”我说。 “白莎最近怎么样?” “永远老样子。”我说。 “好久没有见她了。既然你回来了、看样子见面机会要加多了。” 他不怀好意地笑着。 鲁碧莲说:“这里的检查——也都完了吗?” “还没有,”善楼说:“不要耽心,一切没问题。你有钥匙吗?” “有。” “那走吧,好好吃顿晚饭。” 宓善楼站在门口,看我们走下走道,走到电梯口。 “好了。”鲁碧莲叹气道:“现在怎么办?”我们走进电梯。 我一面按底楼的钮一面说:“不要说话。” 电梯停住,一位站岗的便衣警察经过我们,点了下头。一位便衣在门口守着。鲁碧莲的车就停在原来位置上。方向盘及门把手上有白色粉末,是警方检查指纹的结果。其他就和我们离开时没有两样。 没说一句话,我把车门打开。她一扭水腰,脸上充满笑容,坐到了驾驶盘后面。我跟进坐在她身旁,把车门关上。 我们自路旁把车开向马路。 “怎么样。傻瓜?”她说。 我什么也没有回答。 “是你自己在里面跳的。”她说:“你现在跟我一样混在里面,你也没有我什么把柄了。随便你说我什么,你先倒霉。” “那又怎么样?” “唉呀!”她说:“我给你点方便,把你带到你停车的地方。当然还要看你乖不乖。要是不乖,就半路放鸽子,叫你下车。” “好狠的心肠。不要忘了我自己跳进泥潭,才救过你。” “所以我叫你傻瓜。” 我把自己靠到车座背上,拿出香烟,摇出一支:“香烟?”我问她。 “开车时我不吸烟。” 我自己点着一支。看着她的侧面。 她眼睛很快地眨了几下,我看到眼泪自她面额流下。 “怎么回事?” 她稍稍有点不能专心地驾车,但车速明显在加快。 “没什么。” 我继续吸烟。 她转了个弯。我看到她是开向苏百利大厦要去凌记老地方的样子。 “改变意见啦?不预备带我去拿我的车子。” “是的。” “为什么哭了?” 她把车靠向路边。一脚把车煞停。摸索着自皮包中拿出纸巾擦眼:“你使我受不了。” “为什么?” “我要看你想做什么,我骂你傻瓜就为的要看你要想做什么。” “就算是吧。” “什么反应也没有,你可恶。你以为我真那么坏,你以为我真没有良心,你以为我就是这种忘思负义的小人?” “你自己在这样说。” “你应该知道我是在试试你的心。” 我看着她把眼泪的痕迹擦去,她说:“有人对我那么好,我要这样对他还算人吗。随便什么人都不肯这样帮我忙,除非特便我给他做什么事。而且一定要立即兑现。” 我还是什么也不说。 她向我看了一眼,仍在伤心生气。把皮包关上,重新坐好姿势,赌气地开始驾驶。 我们在苏百利大厦前停下车来。 我说:“凌弼美不喜欢我。” “你不必进去,我要去报告。你在这里等好了。” “之后呢?” “之后我带你去你停车的地方。” 我想了下:“你会告诉凌弼美。你报警时我在身边?” “是的,我别无选择。” 我说:“你上去吧。要是不太久,我会等的。假如太久的话,我会找计程车。你最好把引擎熄火。” 她看了我一下,把引擎熄火:“我还是恨你。” 我等她一进去,就离开她车想找部计程车。假如我站到计程车候车处去,当然不要16秒钟就有车坐。但是我没有这样做,在原地等了10分钟我向街头走去,我走了5条街,找到了一辆计程车。 我坐进计程车,把孔费律的地址告诉驾驶,那是我停车的所在。我付了计程车钱,把公司车发动,开回办公室。 办公室全黑已没有人。 我打电话到白莎公寓,没有人接。我在黑暗中坐着,慢慢地想。 大概10分钟之后,我听到走道上重重的脚步声。钥匙开我们门的声音。门打开,白莎走了进来。 “你小子哪里去了?”她问道。 “去了不少地方。” 她怒目地看着我赌气不说话。 “用过晚餐了吗?”我问。 “是。” “我还没有。” 白莎把自己抛在一只椅子里:“时间一到我一定要吃,我身体重,须要更多能量才能动。” 我从包中拿出最后一支香烟,把纸盒搓成一团,抛在烟灰缸里。 “白莎,我们又掉进谋杀案里去了。” “谋杀案!” 我点点头。 白莎问:“什么人给干掉了?” “苏百利。” “什么地方?怎么死的?为什么?” 我说:“地点是老地方香烟女郎鲁惠莲的公寓里。死法很原始也简单有效。重重一击在太阳穴上。这一下我们的案子又复杂了。” “你看是怎么回事。” “要不是那人知道得太多,就是——” “就是什么?”我停下时白莎急急问:“说下去。” “就是他知道得太少。” 白莎生气地叫道:“你在做外交演说,还是新闻报导?说了等于没有说。” 我拼命吸烟。 过了一分钟,白莎说:“你真会把我们侦探社拖进乱七八糟的情况去。” “我没有把我们拖进去。”我说。 “你以为没有,但是反正我们是拖进去了。我就知道只要你一参加,案子就不会顺顺利利,只是件调查一个背景的常规案件。你也没有找到任何对我们雇主有利的证据。你——” “我一开始出马调查的时候,”我说。“我已经发现了对我们雇主最有利的事了——有关寇太太的事。” “她怎样?” 我说:“她是个职业性的装假病专家。” “你已经有证据了吗?” “有些只是听说,尚未来得及求证。有一件斐伊玛告孔费律的案子是确实的。我了解在旧金山,在内华达还有其他讼案。” “伤是真的还是假的?” “是真的,弄假伤太危险了。伤是绝对真的,也许是第一次车祸造成的。她发现领保险金非常容易,而且觉得比为生活而工作好得多。所以她选不同的地点,在合适的机会下,现来这么一下。她告诉保险代理她只是小小的震动了一下,实在没什么,她一毛赔偿也不要。然后隔了几个月,她去找医生说出这些症状,又回想起曾经有过车祸,还说要不是医生问起,她根本已经忘了。医生给她介绍律师,于是就热闹起来。” “为什么保险公司要赔她呢?” “他们不能不赔,她等到相当久,但不超过可以告诉的限期。x光可以照出她曾经受伤。她是一个漂亮的女人。她会吸引陪审团的同情。保险公司一看就了解,最好方法就是私下解决。不要弄上法庭。嘉兰法律事务所代理她最后一件讼案。” “那么这次又为什么放弃了?” 白莎说:“我看我们对雇主已经做了足值200元的工作了。再拖它两天,把那些其他诉讼的记录也给找到,把所有的资料都交给许娇雅小姐。许小姐爱怎样去对付寇太太都不管我们屁事。我们撤退,我们不要混进谋杀案去。喔,唐诺,你不会已经混进去了吧?好人。” “没有呀!” “我有点想你已经混进去了。” “怎么会这样想呢?” “你说你‘没有’的样子。是不是里面又有了女人?” “谋杀案里面没有女人。是发生在一个女人公寓里的。” “你说是香烟女郎?” “是的。” “那个卖了3包烟给你的香烟女郎?” “就是她。” “喔!”白莎用鼻音重重地说着。突然转过来,发火的眼光对着我说:“大腿?” “当然。” “我说呢——漂亮?” “非常漂亮。” “嘿,就知道。”白莎说。过了一会又加一句:“你听我说,赖唐诺,你给我离开这谋杀远远的,不要——” 办公室门外响起敲门声。 我对白莎说:“不要开门,不管是谁,告诉他下班了。” 白莎说:“别乱讲,说不定是带了钞票来的顾客。” 我说:“我从玻璃上已经看出是个女人影子了。” “那好,可能是个带了钞票来的女人。” 白莎大步走向门口,打开门闩把门一下拉开。 一个年轻女郎站在门外,露出笑容,看着白莎。 她看起就像百万现钞,一件高级的毛皮大衣。领子高高向上包住她整个后脖及双颊。她本身就带着豪华消费的味道,是白莎所谓带着钞票来的雇主。 白莎的态度溶化得像一块巧克力糖到了小孩的手中。“请进,”她说:“请进!我们虽然已经下班了,既然你来了,我们要请你进来。” “我能请教你尊性大名吗?”我们的访客问。 我看到白莎双眉蹙起,好像她见过这位女士,或者研究什么地方见过。 “我是柯白莎。”白莎说:“本侦探社的资深合伙人。这位是赖唐诺,我的合伙人。小姐,你是……” “魏,”年轻女郎微笑着说;“魏妍素小姐。” “喔,是的,是的。”白莎说。 “柯太太。我要找你谈谈有关-一” “讲呀。”白莎说;“就在这里,没关系。赖先生和我自己都能为你服务。任何我们可以-一” 魏小姐把她蓝色大眼睛看着我。她的嘴唇自她突出的牙齿向后拉,显出十分感激的样子。她笑的时候上唇上翻,人中特别短,盖不住上面一排牙齿。 于是白莎认识她了:“好小子!你是开车的那个女人。” “当然,是的,柯太太。我以为你认识我。我找你找得好苦。你记得你给我一个程咬金的名字。”说着她把头向后一抬,整个灯光用着她一嘴的马牙。 白莎望着我,一睑堕入圈套,激怒,无助的样子。 我问道:“魏小姐,有关这件车祸,是不是责任尚待监定?” 她说:“这是避重就轻的说法。” “不是没有什么严重损害吗?”白莎控制地说。 “那是避重就轻的形容法。” “你是什么意思?”白莎法问道。 她说:“另外一辆车是由一位路理野先生所驾驶,他的太太也在车里。” “但是车子没有太大的损害,是吗?” “不是车子。”魏小姐解释:“是路太太。她说她精神受了极大的震惊。她已经住院由医生来照排,一切由她先生代为发言。她先生请了律师。”’ “律师!”白莎叫道:“那么快!” “一个律师事务所,据说专门打车祸官司的,叫做嘉兰法律事务所。是医生介绍给他们的。” 我向白莎望一眼,看她对名字有没有反应。 “没有。” “嘉——什么事务所?”我问。 “嘉兰,兰花的兰。嘉兰法律事务所。“ 我再看看白莎,慢慢把右眼闭起。 “嘿:“白莎说。 “我希望你能帮我开脱。” “怎么帮忙法。” “讲老实话。” “这不过是件常见的普通车祸。”白莎不安地向我望望。 “但是你知道我是开得很慢。你知道有二三条街了,我一直开在你后面。你知道你慢下来几乎慢到蜗牛在走路了,我才绕过你——” “我一点也不知道这些事。”白莎说。 “还有,”魏小姐胜算地说:“我们要你出面做证人的时候,你给了个假名字,想逃避刑责。那有什么用呢,柯太太?我早就记下你车号了。我这样做不过因为我看到路先生在抄所有附近车子的车号。其实我不抄下来,别人还是会把你列为证人的。所以你不是帮这边,就是一定要帮那边。你一定先要有个主意,哪部车不对。” 白莎说:“我不必先要有个主意。我两边都不帮。” 我问魏小姐:“还有其他证人吧?” “有的。” “是些什么人呢?” “很多。一位苏百利先生。一位寇太太,二三位其他的人。” 我对白莎说:“这倒会很有趣,很有趣,——让寇太太站在证人席上,看她要说些什么?” 白莎的下巴向前一翘,她说:“我至少能告诉你一件事。对面来向左转的那辆车飞得像蝙蝠出洞一样快。他看到苏百利的车也要左转,他想正是他冲破其他拥挤把自己车突然左转的好机会。” 魏小姐点点头说:“这时路权是我的。是我先开上交叉路口。我在他右边。他来自我左方。我有各种理由应该前进。是我的路权,你知道的。” 白莎点点头。 “何况,”魏小姐成功地说:“我根本没有撞到他。撞上来的是他。你可以从车的痕迹来看,是他撞上我的车。” 白莎突然很友好起来:“好了,我要是你,我一点也不耽心。那个人在通过十字路口,明显超速。那位路太太,我看是想敲竹杆。” 魏妍素很感动地把手伸向柯白莎:“柯太太,你能有这种看法,我真高兴。你也不必伯因为做证人而损失了你宝贵的时间。当然我不能作任何允诺,这看起来像出钱请你去做证人。但是我非常明白,你是个职业女性,所以因为这件事,假如占去了你的时间——”她笑得甜甜的:“你知道我做生意从不叫人吃亏。” 我突然问出来:“你车有保险吗?” 魏小姐笑出来:“我以为我有。但是我没有。我是疏忽了一点。好了,柯太太,我非常非常谢谢你。你放心——我不能多讲,但是——” 她有意思地笑笑,而后向我们道晚安。 白莎在她走后还在嗅着室内的空气。“这香水,”她说:“至少50元一两。你有没有注意到那貂皮大衣?在我们这一行有一件事十分重要,唐诺,你要学一学,在有钱的阶层里建立基础。” 我说:“我认为她是一个长睑,马齿,突眼的扫把星——” 白莎一本正经地说:“她现在看起来不同了。” 第八章 我找的地址,发现是一幢老式的5层公寓,没有看守的人,前门有弹簧锁锁着,有一排小小的名牌,每个名牌边上有一个按钮。 我找出苏有契的名牌,按边上的扭。过了一会,一个声音说:“什么事?” 我说:“是不是苏有契先生?” “什么人找他?” “我姓赖。” “有什么事?” “你猜猜看。” “记者?” “差不多。” 蜂鸣声响,我椎门过去。 苏有契的公寓是533。一架自动电梯快得出奇地把我送上去。我走下走道找到533,在门上敲着。 苏有契,25岁或26岁。他的肤色很像一只“派”的外皮,只不过在烤箱中多留了15分钟。他的眼因为哭泣而红肿。公寓内部是堂皇的。看起来他已在此住了很久。 “这件事对我震惊太大了。”他说。 “当然。” 我没有等他邀请,只是镇静地走进去,自己选了一个沙发,坐下,拿出另一包鲁碧莲卖给我的香烟,拿出一支,点着了说:“你和他什么亲戚关系?” “他是我叔父。” “常见面吗?” “我们两人是分不开的。” 我从口袋拿出一本记事本。 “你最后见你叔叔是什么时候?” “昨天晚上。” “有没有听他提起过鲁碧莲-一尸体是在她公寓中被发现的。” “没有。” “你不知道你叔叔认识她。” “不知道。” “知道他在那里做什么吗?” “我不知道,”苏有契说:“不过我可以保证,不论什么理由他去那里,一定是规规矩矩的,我叔父是美德的典型。” 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好像他在受邀讲演一样。 “在这里住很久了吗。”我问。 “5年。” “房子是什么人的?” “百利叔叔的。” “留下了不少地产?” 他飞快地说:“我不知道,对他的经济情况我不太了解。我只知他很富有。” “你有工作吗?”我问。 “目前,”他说:“我不受雇于任何人。我在为一本历史小说收集资料。” “以前出版过什么书吗?”我问。 他脸红地说:“我想这些都没什么关联。” 我说:“我想你也许同意趁此宣传一下。” 他说:“这是一部百利叔叔有兴趣的历史小说。” “是他资助的?”我问。 有一阵,他的眼神避着我的、过一下又用有点惧怕的血丝眼睛看着我,他说;“是的,是他在资助,现在看来只好停下来了。” “有关哪一方面的?” “海岸巡逻队。” “和美国历史?” “一直追循到真正的海上交易。”他突然十分热诚地说:“那时旧金山是一个真正的港口,世界各地的船拥进金门。她是一个真正的城市。有一天,当美国的商品又回复到可以销出去的时候,你站立在海岸的任何一点上,从朦胧烟雾上望向海上的地平线,都可以——” “很好的题目。”我阻断他说下去:“你的叔叔还没有结婚?” “还没有。” “还有别的亲戚吗?” “我知道是没有。” “有留下遗嘱吗?” “你是——” “赖,姓赖。” “老实说,赖先生,我觉得这问题和事实没什么关联。我能请教你来自什么报吗?” “什么也不是。” “什么!” “什么也不是。” “我以为你为报纸来访问。” 我说:“我是个侦探。” “嘎!”他用短而尖的声音叫道。 “你什么时候听到的消息?” “我叔父死亡的消息?” “是的。” “尸体发现不久后,他们就通知我,叫我过去。去那个发现尸体的公寓。” “你这里住得蛮不错的。” “我也很喜欢。我曾经对叔父说过很多次,假如住一个小一点的公寓我会自在一点,但他坚持要我住在这里。这里是两个单位合并在一起的,所以大了一点。” 他又一次擦着他的鼻子说:“我眼睛里有东西,请你原谅失陪一下。” “没关系。” “可能是灰尘过去了。” 他扭了一条手帕,把一端弄湿了,走到一面镜子前面,把右眼睑向下拉。 “也许我可以帮你忙。”我说。 “也许。” 他把眼向上望,在他眼结膜反折的底上有一小块黄色的斑点。我用那湿手巾帮他擦了出来。 我们回到沙发坐了下来。 他问我:“有没有什么消息,这一切到底怎么发生的?” 我说:“我和警察无关,我是私家侦探。” “私家侦探?” “是的。” “我请问是什么人聘请了你,你为什么对我有兴趣。”他问我。 我说:“我的兴趣和这件事不在同一角度上。我相信你叔父想把苏百利大厦卖掉。” “我想他有这个打算。” “他向你提起过吗?” “只是提过而已,我知道有人在想买。” “知道价格吗?” “我不知道,即使知道也不方便和你说。老实说,赖先生,我觉得你没有权利问那么多问题。” “你叔父多大了?” “53。” “曾经结过婚吗?” “是的,结过。” “鳏夫?” “不是、是离婚的。” “多久之前。” “大概两年之前。” “你认识他太太?” “当然。” “她现在哪里了。” “我不知道。” “她也同意离婚,是真离了。” “是的。” “财产分割了?” “我想分好了。是的。赖先生,你不认为你问得太多了吗?” “对不起!”我说:“我看——我——”我在话说到一半时咬住了。咳嗽,张开口含糊急躁地说:“洗手间,快!” 他跑向一扇门,打开。我冲进去。是他的卧室。他比我快,经过卧室替我打开浴室的门。我跑进去,等候了5秒钟,轻轻打开门。我可以听到他在客厅中的声音,他正在用电话。 我匆匆的环视着卧室。卧室非常整洁。也使用得有条不紊。壁柜里挂满了衣服。鞋架上有两打鞋子,都擦得雪亮。壁柜里面有两个领带架,足有一百多条领带。梳妆台上发刷,梳子干净有规则地放着。在五斗柜及墙上差不多有一打左右的照片放着挂着。正对床的墙上,有一个椭圆形的迹印,长的部位约12寸,短的横径约8寸,颜色比四周的壁纸淡一点。五斗柜上有一支香烟,从中被一折为二,两段断下的香烟,随意地放在上面。这是房中唯一不整洁的艰疵。 突然房门打开。苏有契站在门口谴责地说:“我以为你要用洗手间。” “是呀,没有错。你这地方真不错。” “赖先生,我恐怕要请你走路了。我不欣赏你的方法。” “没关系。”我说。走向客厅。苏有契做出前导的样子,看都不看我,把公寓门打开,石膏像一样尊严地等我离开。 我没有出去,我回到沙发,坐了下来。 相当长一段时间,苏有契维持着他的姿态。而后他说:“我在等你离开。假如你不走,我也会想别的办法让你离开。” “你试试看。” 他等了一下,慢慢地把门关上。 我们两个彼此对望着。苏有契说:“我在极度悲伤情况下允许你进来打扰,因为我想你是报社的记者。” 他的语调非常有教养但带点不屑的味道。 “我告诉你我是个侦探。” “假如你早点告诉我,我根本不会让你进来——尤其假如我知道你是私家侦探的话。” “侦探有什么不好,也是人干的。” “赖先生,我不知道你想玩什么把戏。但是你不立刻走的话,我就要叫警察了。” “可以呀,”我说:“你要叫警察,可以找一位姓宓的,宓善楼警官。他是凶杀组的。他目前正在处理你叔父的案子。” 我是坐着的,苏有契站着。过了一下,他犹豫地走向电话,又绕过电话回来坐下。他说:“我不明了你如此无理的原因。” 我说:“首先说到,我看得出你是一个极端拘泥于细节,有洁瘾的人。但是今天你不太整洁。”我把我大拇指翘起,向卧室摇了两下:“你是你有钱叔父唯一喜欢的侄子。这房子是他的,当然有佣人供你使唤,所以房子可以整理得如此一尘不染。” “这和你来这里有什么关联?”他问。 我说:“马上就要说到你重重盔甲,纰漏出在哪里。” “你是什么意思。” 我用十足信心的语调说道:“那女佣人,一定会说那墙上椭圆型的镜框和照片是什么时候拿下来的——这是你犯的最大的错误。你不该把整个镜框拿下来,你应该把照片拿下来,另外换张照片进去,镜框还在老位置上。但现在你可以看到墙上的颜色有明显的不同。而且还有一个小小的针孔,明眼人一看就清楚了。” 他看着我,好像我在他胃上打了一拳。 “现在,”我说;“你可以打电话叫警察来了。当宓善楼警官来后,他会把女佣找来,拿出鲁碧莲的照片问她,本来挂在床正对面墙上的照片,是不是这个人的。” 他的两个肩头突然垂下,好像两个肺都塌了下去。 “你——你要什么?” “当然是事实。” “赖,我预备告诉你一些本来绝不会告诉人的事。” 我什么也不说,只坐在那里等。 他说:“我也不时地常去凌记老地方走走,这也不算什么坏事。” “为你的小说收集资料?” “别那样。我只是轻松一下,晃一晃。一个男人用了太多脑力,也需要玩一玩。” “所以你就和鲁碧莲玩玩。” “请你先听我说完。” “那就请。” “鲁碧莲卖香烟给我。我看她,认为是我见过最美丽的女孩子。” “所以你泡她一下。” “当然,但是一点用处也没有。” “之后呢?” “我变得对她更认真有兴趣。但是我很怕我叔父,他不喜欢我这样。他称之为昏了头。” “他怎么办?” “我不知道,赖先生,我真的不知道。” “那你怎么想?” “我甚至想都没有想。” 我说:“也许我可以替你想一想。” 他用又红又肿的眼睛看着我、做得像一只受伤的鹿,在问我为什么要开枪打他。 我说:“你的叔父认为她是捞女?” 他说:“还没什么希奇,我刚才等于已告诉你了。” “所以你叔叔就决定自己去看她,告诉她假如她能使你觉悟,一劳永逸不再想念她的话,你叔叔会给她一笔钱,可能比她设法嫁给你,再领赡养费还要多。譬如她愿意和什么人情奔,或是让你在她寝室看到她和别人在一起,再不然做些完全破坏你迷妄幻想的事情,都可以。” 苏有契自后裤口袋拿出条湿湿的手帕,在手指上转着,扭着。“我不知道,”他说:“我不相信百利叔叔会做这种事,我也不相信碧莲会听他的。我想碧莲会——恨他。” “用一把小斧头来恨他?”我问。 “老天,”他说:“你真会有这些讽刺的笑话来令人生气。当然不可能!碧莲连一只蚂蚁都不肯随便伤害。我们千万不要把碧莲拖进这件事来,我们一定要让她在事外。” “那照片是怎么回事?” “我把它拿下来了。我一听到发生了这件事,就把它拿下来了。” “是她给你的照片?” “不是的,我贿赂了为她做宣传工作的摄影师,买了一张给我。碧莲不知道我有那张照相。” 我说:“到目前为止,你是个百分之百的——” “百分之百的什么?”他急着问。 “狗屎。”我说着,走出门口,剩下他生气地在背后看着我,把湿透眼泪的手帕掩住了鼻子。 第九章 我有幸能租到一间单身公寓的房子——一方面是靠运气,一方面还是用了不少的关系——唯一缺点是和白莎租的公寓太近了,近到只有3条街的距离。公寓本身倒是很体面的,有看守的服务员,自用总机,停车场,和一个装饰豪华的门厅。不过租金定得非常黑心。 我把公司车停好,走进门厅。我说;“341。” 柜台后的职员仔细地看着我说:“你是新来的?” 我点点头:“今天才迁入。” “嘱,是的,赖先生,是吗?” “是的。” “有人留个信息给你。” 他把钥匙和一张便条一起交给了我。便条上写着:“请即与柯白莎联络”。 “另外,”他又说:“有一位年轻女人,每10分到15分钟打次电话来找你。她不肯留名字,也不肯留电话号码,只说她会再打来。” “一个年轻女人?”我问。 那职员附和地说:“至少听起来又年轻又漂亮。” 我把柯白莎的纸条放进口袋,回到自己的公寓。 电话铃在我进门的时候响起。我把房间关上,走进浴室洗手,洗脸。电话铃停住。我拿起电话对总机小姐说;“今晚我什么电话都不接。请不要再转上来。” 总机小姐说:“对不起,先生。我告诉对方你不接电话。但是她十分激动,说有非常重要的事要找你。” “女的?”我问。 总机小姐说是女人。 我改变我的初意说:“好,要是她再打来,就接上来。” 我迁入的时候,尚未来得及整理。现在我把行李袋放在床上,把东西都取出来。加入海军有一个优点,会使人生活必须的东西减到最低限度。 我打了个呵欠,把床铺拉开,同时拿出睡衣。 电话铃响了。 我拿起电话。 柯白莎的声音说:“老天!你老毛病又发了?你又神气什么,连打个电话给老板都懒得动手了是吗?” “不是老板,是合伙人。”我说。 “好,就算合伙人。你既然回来了,为什么不打电话?” “我正在忙着。” “忙!忙你个头!你还没有真正开始忙呢!你已经把一切搞得乱七八糟,这次我相信你陷进去了。快到这里来。” “哪里呀?”我问。 “到我公寓来。” 我说:“我们明天早上见。” 白莎说:“你现在来看我,要不然你会希望你报本没有生出来。宓善楼现在在我这里。你所以现在没被关进监牢是因为宓警官是我的朋友。什么傻事都可以做,为什么一定要去欺骗警察。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非要保护你。我应该让你尝尝坐牢的味道,也许对你会有点好处。” “让我跟宓警官讲话。”我说。 白莎说:“你最好现在过来。” “叫他听电话。” 我听到白莎说:“他要跟你说话。” 过了一会,听到善楼的声音在电话里咕喀了一下。 我说:“宓警官,请你听着,我不喜欢一遍一遍和白莎乱兜圈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宓善楼说:“你该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要假作慈悲好像无辜的样子。再这样我把你脑袋切下来当夜壶用。我现在自己冒了极大的危险来保护白莎的执照。弄得不好照样还是保不牢靠。” “你在说什么呀。”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什么地方可以偷藏杀人凶器,这就是我在说什么。” “什么杀人凶器?” “那把小手斧,老弟!” “你说我把它偷藏在哪里了?” “不要再引我发笑了。”宓警官说。 “我是说真话。”我说。 “不要再装了。”宓善楼告诉我说:“你现在真正的落水了。唯一仅存的希望是把自己辩说清白。否则你只好跟我一起走。你们两位的执照也休想保全。你多久可以到这里?” “5分钟正。”我说完把电话挂上。 白莎的公寓是在第5层。步出电梯,我两膝发软。我突然了解我是全身无力。自电梯口走到白莎门口好像有走不完的一里远,我按她门铃。 是白莎开的门。 陈年苏格兰威士忌香槟的气味刺激我的鼻孔。自白莎身边向后看去,看到宓善楼警官穿便衣坐着,脚搁在势脚凳上,手中拿着一只玻璃杯。他皱起眉头向杯子里看着,脸上显得要多忧虑有多忧虑。 “进来吧,”白莎开口;“不要站在那里发愣。” 我走进去。 白莎穿了件宽大的家居服,她说:“老天,你以前也做过不少危险的事,但是总想到不要把我拖下水去。这一次你这个笨蛋——我想都是因为大腿的关系。” “什么大腿。”宓善楼问道。 白莎说:“这个家伙只要见到一只又漂亮,又有大腿的女人,就一切都完了。所有的理智,前途,事业都不要了。” 善楼用悲惨的语气说:“这就一切都说得通了。” “一点也说不通。”我说:“那么多次经验你还不能学乖。你要听信她的,你就有得苦吃。” 善楼想笑,扭曲了一下脸上肌肉,结果变了苦笑。 白莎说:“自己没有理了,不要不认错。” 善楼说:“我也并不想对付你,唐诺。但是是你自己向里面钻。我们已考虑吊销你的执照,而且可能非吊销不可。我可能保持白莎不牵涉在内,但是对你我实在无能为力——实在无能为力。” “再等一下,先听听他有什么好说的。”白莎对善楼说:“唐诺太轻了,受不了你给他那么多压力。” 善楼闷闷不乐地说:“我没有给他加压力,我只是告诉他实话而已。”。 “你倒也不必告诉他。”白莎有点生气地说:“你再活1000年,他的脑子还是比你聪明。” 善楼开始想说什么:改变意见,继续品他手中的酒。 白莎突然发现我没有开口,看了我一下,关心地问:“你没什么不对吧?你的脸怎么像被单一样白。好人,怎么回事?不是因为善楼说的事吧?” 我摇摇头。 白莎说:“你应该尽可能轻松一点。你常对我这样说。你——吃过晚饭没有?” 她的问题问得很突然。我回想我今天所做的事,又把时间因素加进去,我说:“没有,仔细想来,我还没有吃。” 白莎说:“你就是这个样子,老远回来病得半死,血液里装满了热带寄生虫,你的抵抗力低落,叫你不要紧张要多休息,而你偏要混进谋杀案去,跑来跑去不吃晚饭。” 白莎生气地看着我们两个,又说:“你们看,我想只好由我给你烧点东西吃了。” “楼下街上有一家小店还开着。”我说。“我先听听代表法律的说些什么,再自己去吃点东西。” “那个鬼地方!”白莎喷鼻息地说。一面搬动肥躯向厨房走去,165磅的肉在宽大的衣服里猛摇。 善楼说:“那把小手斧——你那里弄来的,唐诺?” “闭嘴!”白莎突然说,把头自肩后转回,怒目地看着宓警官:“那孩子没有吃饱之前,我不准你们吓他。”她又对我说:“自己倒杯酒,到厨房来陪我。” 我拿了一杯酒,走到厨房。继善楼也紧跟着。 白莎把蛋打进一只大碗,把腊肉放进热的油锅,弄了一壶咖啡到炉子上,行动不快,但有条不紊,没有虚功,十分有效率。 宓善楼选中了厨房一角白莎放早餐桌的位置坐下,把酒放在小桌上。从口袋中拿出一支新鲜雪茄,说道:“那把小手斧——你哪里弄来的?” “什么手斧。” 白莎说:“他们在公司车里发现一把小的手斧,好人。斧头柄被人锯断了,只剩下8寸半长,锯的地方不整齐,像狗咬的。先是这面锯一半,又翻过来从另一面再锯过去。” 善楼一直看着我的脸。我回过来看到他的眼,摇着我的头说:“我一点不知道,也没听到过,宓警官。” “告诉他,你怎么会找到的,善楼。”白莎说:“我相信这个小杂种是在讲老实话。” 善楼说:“警察不像老百姓说得那么笨,你知道。” “我知道。” “我们去拜访苏有契。”他说:“他伤心得要死,他在我们去找他前已经知道了凶案了——” “你怎么知道?”我问。 “他举动的样子。”善楼说:“他是在表演他才知道。一看就知道他预演过好多次。他接见我们时的微笑,问我们有什么可效劳。我们问他几个问题,他太善解人意,太故作无辜了。我们告诉他之后,他吃惊吓着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他的破绽是每个人都会犯的——只是一点点的过火。这当然不能作为法庭上的证据,但是等于告诉了我们实际状况。” 我点点头。 “可是,”善楼接下去说:“我们也不戳破他,我们就让他假装。告诉他一些不重要的。离开那里,我们偷听他电话。另外派两个人守着,看什么人会拜访他。” 我又点点头。 “你驾了你的公司车出现在那边。你走了进去。我的人认为应该给你车来一次常规调查,目的也不过是调查车主等等。他们不认识你,他们也不认识这辆车。不要忘了,你离开这个圈子足足有两年了。” 我再度点点头。 “于是,”善楼闷闷地说下去:“他们打开了你的车,在后座地下有一把锯短了柄的小手斧。他们拿起来一看斧头上有血迹。可惜他们把斧头拿来拿去翻太多次了。但是也怪不了他们,他们只是三流的跑腿脚色。” 炸腊肉的香味和咖啡的香味混合在空气里。白莎小心地把煎锅里的油层捞掉,把腊肉翻个身再炸,又把烤面包机开关按下。原来不知什么时候她已把土司面包放了两片在烤面包机里。她问:“杀人凶器怎么会到你的车里去的,唐诺?” “已经证明这是杀人凶器了?”我问宓警官。 他点点头。 我说:“我向你发誓我不知道。” “发誓有什么用,要有点更有用的才行。”善楼说。 “那小杂种讲的是实话。我最知道他。”白莎发言道。 “你怎么知道?”善接问。 “因为,”白莎很快地说:“假使他要说谎,一定说得像真的一样,而且早已胸有成竹。今天那种一直说他不知道的方式,要不是是个白痴,就是真不知道,他不是白痴。” 宓善楼叹了一口气,又把眼睛看着我。 我思索着开口:“让我们重新从头开始。我用公司车。我跑到郡公所去查人口动态统计资料。我出来后就到凌记老地方。我被他们赶出来,所以回办公室。而后我出去访问一位证人,就把车留在那——” “说清楚点,说清楚点。”善楼说:“哪一位证人?” “一位和谋杀案没有分毫关系的证人。” “你真不可救药,唐诺。” “我告诉你,这个证人住在合得街。” “几号?” 我说:“可以了,不要不满足了。” 他慢慢地猛摇头说;“斧头确是杀掉苏百利的凶器。你要明白,唐诺。我现在是站在你和地方检察官之间。” 我说:“孔费律,南合得街906号。” “他和本案有什么关系?” “是另外一件案子。” “你什么时候离开那里?” “我不知道。” “你在那里多久?” 我摸摸下巴说:“我说不定,宓警官。不过足够别人由从不关闭的后窗,抛把手斧进后车座就是了。” “姓孔,是吗?”他说。 我点点头。 善楼突然从桌旁的小凳站起来,膝盖碰到早餐桌的边缘,桌子一侧,差点把饮料打翻。 白莎把眼自炉子上抬起说道:“宓善楼,你这可咒的,你要把威士忌倒翻,我把你皮剥掉。这是专用来招待你的,我自己都舍不得喝。” 他理都没有理她,自顾自走向电话。我听到他翻电话簿的声音,而后是拨号及低声的会话。 “这下你到印度国去了。”白莎对我说。 我什么也没有回答,回答也没有用。 白莎撕了两张纸毛巾,平铺在调理台上,把炸好的腊肉条放在上面滴油。加了点奶油到蛋里去,用打蛋器打过。加了佐料,倒进平底锅去开始捣拌。 喝下去的烈酒开始对我发生作用。我已经不像刚来这里时那样全身无力。 “你这可怜的小混蛋。”白莎同情地说。 “我还好。” “再来一杯。” “我不再要了,谢谢。” “食物才是你真正需要的。”白莎说:“食物和休息。” 善楼挂断了电话,拨了另外一个号码,又开始讲。之后他把电话挂上,回到桌边来。他在来路上,替自己的杯子又加上了酒。他用怀疑的眼光详细观察我,想说什么,又停住了,向桌子的另一张凳子坐下,又碰到桌子。 白莎对他笨拙的动作,狠狠的看了一眼,也没说话。 不一会,白莎沿桌面推给我一盆食物。热的炒蛋,有很多牛油的土司,炸得金黄的腊肉。一杯热咖啡,一团白色乳酪漂在上面。白莎说:“我记得你不加糖,但要乳酪。” 我先拿起咖啡,还没有喝,温暖已充满全身。胃也急切地等候着咖啡和食物的实质感。白莎做的食物味道不坏。这一餐是最近一个月来我唯一有食欲,自己想吃的一餐。 白莎看着我在吃,善楼对着自己酒杯在深思。 白莎说:“我们3人在一起,可是不像个派对。” 谁也役有答话。 “电话打通了吗?”白莎问宓善楼警官。 宓警官点点头。 “怎么样?”白莎问。 宓警官摇摇头。 “好吧,不讲就不讲。”白莎向他怨言道。 白莎坐下来,宓警官把手伸出来拍拍她手背:“我知道,你是好伙伴。” 白莎生气地说:“心里有事,说出来又不会少块肉。” 善楼说;“孔费律给疲劳轰炸垮了。太多人找他谈太多的事了。再说他已经睡了。他很不高兴。” “那今天没办法让他证明了?” 善楼摇摇他的头。 我又喝了一口咖啡对白莎说:“不要像小孩一样。他联络了一辆巡逻车,现在在等候报告。” 白莎向宓善楼看去。 善楼看看我,又看看白莎。“这混蛋,是很聪明。” “我告诉过你,这小杂种聪明得很。’ “我们再来讨论你的故事。”警接对我说。“你把车停在那里,你不告诉我有多久。在那边还见到别的人吗?” “我可能——但是没有见到任何可能放凶器到我车中的人。” “你只告诉我事实,姓名,地点。其他由我来推断。” “没有多少人。” “多少?” “一个。” “我要名字。” “名字不可以,暂时还不可以。” “对你很不利。” “倒也不像你讲那么不利。”我告诉他。 “有我说那么严重。” 我继续吃我的东西。 白莎两眼瞪着我,生气得要把我头咬掉;“你要不告诉他,我要告诉他们。” “闭嘴。”我告诉她。 善楼期望地看着白莎。 “我要说罗。”白莎说。 “你根本就不知道。”我告诉她。 “我会不知道!你用公款去买3包香烟。然后每次宓善楼问你简单的问题,你脸上飘着梦幻样优雅的脸色,我就全知道了。不要他妈神神秘秘以为我不知道。有一件事倒不能怪你,你出海太久了,一脑子南太平洋罗曼蒂克对女人的幻象。三个月没有见女人,老母猪的脸都香了。” 宓善楼看着白莎,相当佩服的样子。“喔,白莎,看不出你才真罗曼蒂克。”他说,伸出手去抓住她手要拍拍她。 白莎用力挣脱他的大手掌说道:“下次再想调戏我,我给你两个耳光。” 宓善楼微笑说:“我就喜欢这种女人——又臭,又硬。” 白莎只是咬牙地怒视着他。 我说:“女人喜欢你说她温柔,美丽。宓善楼。” 他很惊讶地看着我。 白莎对我说:“闭上你的鸟嘴。你自己的问题先解决了再说。” 我把空的咖啡杯推到她前面说:“先再来杯咖啡再说。” 白莎把我杯子加满。 电话铃声响起。 宓善楼根本不等白莎行动,站起来就向客厅走去。桌子摇动,把我杯中的咖啡晃出了杯子,流在盘子里。 白莎在他身后喊道:“像只牛跑进了瓷器店。个子那么大,平脚板的警察,永远学不好。不要动,好人,我来整理。” 她拿咖啡杯和咖啡盘到水槽边,把盘子倒空,又把杯中咖啡加满,把咖啡带了回来。白莎说:“那大猩猩再坐下来的时候把桌子给我抓紧,这次说不定连根都要给他拔起来了。怎么啦,好人,白莎的腊肉不好吃?” 我点头说:“我吃过了,好吃极了。” “那么把剩下的都吃了吧。” 我摇了摇头。 “为什么不吃。” “我不知道,最近都是这样。我饿得要命,真吃的时候,吃了几口,胃就翻过来。我一口也不能再吃了。今晚已是多少天来吃得最多的一次了,也真饿了。” “可怜的孩子。”白莎同情地说,坐在那里等宓善楼。 我喝着咖啡,白莎贪婪的小眼睛像母亲一样关心地望着我。 过了一会,宓善楼警官走回进厨房来。他一直在深思,所以忘记把他的酒杯带回来,当然也没有加威士忌。 白莎一下用两手扶起我的咖啡盘,连咖啡杯举离了桌面,等他坐下来,又把它放在桌上说:“怎么样?” 善楼说:“可以了,两个人驾巡逻车去把姓孔的弄起来,叫他说话。他说唐诺去找他为的是一件车祸案。唐诺,你这一招使我失算了。” “怎么会。”我问。 “当你说是和这件案子没有关系的时候,我敢用一个月薪水打赌你一元大洋,你是在说谎。但是那家伙说你是在调查一件很久以前的车祸案。而后一个女人跑来自称是报社记者,要打听同一件车祸。那家伙打电话找她的报社,发现她是骗人的,所以把她赶了出去。” 白莎看看我,眼光中就只是多了一点惧怕。 宓善楼继续说:“据我猜测,唐诺笨倒不笨,不小心是有的。他找到了这个姓孔的家伙,他去拜访他和他谈话。那女人显然是尾随唐诺去的。唐带也不致那么笨,他知道女人在跟他。他等女的进去,又出来时当场抓住机会摊牌。姓孔的说他曾经站到窗前看女的跑出去,目的是想看她的车号。他看到她进汽车,又看到唐诺从自己的车中出来,走过去,向女人行举帽礼。唐诺很明显在责备她。最后爬上她的车和她一起离去。孔先生说唐诺曾很小心地自她车的前面绕到右面去上车,而且一只手始终按在车上,以防女人突然把车开跑。孔先生认为唐诺是个很聪明的人。” “他本来就是。”白莎说。 “因此孔费律对他也特别注意。”检警官说:“他承认他曾走出门去看唐诺的车号,调查唐诺。唐诺并没有骗他。告诉他的是真名。来看他的目的也没说谎。这对唐诺有利。” 我喝着咖啡,什么也不说。 “车子在那里停了相当久。孔先生告诉我们他曾不时从窗口向外望,车子仍在那里。突然他再看时,车已经不在了。他没有见到是否唐诺自己来开走的。现在,如果唐诺自己能告诉我们——” 我打开我的皮包,拿出一张我留着准备报帐的计程车收费收据。我把它交给宓善楼。我说:“这计程车曾带我去拿车。” “你从哪里上车的?”善楼问。 “在第7街的附近。”我不在意地说:“我也说不上准确的地点。” 宓善楼警官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想一切都弄清楚了。你车子停在孔家前面时,有人把凶器放置在你车内。到底什么人会做这件事呢?” 我说;“这是警察份内的工作。我要回家睡觉了。” 宓警官说:“你姓孔的朋友因为你没有骗他对你相当欣赏。再说你这次和警方相当合作,对你以后工作也有好处。孔先生要我们告诉你车祸妥协的代价是17875元,而且他认为对方律师和原告是依赔偿比例计酬的。律师大概拿三分之一或是一半。” 我说:“孔先生人还不错。” 善楼说:“奇怪的是你在调查另外一件案子。我始终有点难以相信。” 第十章 回公寓的3条街有如3里路。我走进停车场对管理员说我要车出去。 他看一看我给他的两毛小费,好像不是小费而是侮辱。他移走了几辆车子,用大拇指向公司车一摇:“用吧。” 我坐进车子,发动引擎慢慢开出公寓的私用车场。我开出6条街外在路边停车。我等了5分钟再发动引擎,加足了油在街角很快拐弯,再兜了好几个圈子。 我确定没有人在跟踪我。 从海洋飘进来的雾已经渐渐在退了。空气的温度在下降,寒意直透我全身的骨骼。一度我尚觉可以维持,突然倦意袭击我全身及每一滴血液。热带使我消瘦,害虫又使我变弱。我全身抖颤着,有如疟疾发作。我忍受到这一阵的过去,稍稍又回复了行动的能力,只是十分虚弱。 驾车来到地方法院,找了一个好位置,把车停好。 我等了像永恒的半个小时。鲁碧莲匆忙地从亮着灯的大门出来。她向大街的左右看一下,右转,开始用快速公事样的步伐,有一定目的地似的走着。 我等她几乎在前面一条街的距离,把车吃进排档。 她走了二三条街开始找计程车。 我把车慢慢移近人行道,把窗摇下:“搭个便车?” 她看看我。起先是怀疑,然后认出是什么人,最后变成愤怒。继续向前走,不理我。 “你就将就点,”我说:“不花一分钱。” 她走过来,用力把门拉开:“原来是你告的密,我早就应该想到了。” 我疲倦地说:“别傻了,我一直在保护你。” “否则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说来话长。” “你倒试试看,怎么解释。” 我说:“车停在姓孔的门前时,有人把杀死那人的凶器放置在我车里。” 她惊奇地对着我看的样子,也许做得过头一点,但也许没有。 我说:“当然他们吹毛求疵严询了我一顿。柯白莎,我的合伙人,认为你和这件事有关。” “所以她向警方说我也在孔家附近了。” “别冤枉她,她不会做这种事。” “那怎么——” 我说:“柯白莎当然不高兴。老开玩笑说我买了3包香烟。宓善楼,凶杀组的,显然对这玩笑毫不在意,所以使我知道你在哪里。” “怎么说呢?” 我说:“宓警官不是笨人。假如他对你没有查得清清楚楚,他那肯放弃这个玩笑牵涉到的人,他一定抓住白茨说的3包香烟,追根究底问个明白。宓警官忽视了这件事,甚至假装没有听到,使我知道他对你已查问清楚。假如他来拜访我们两人之前,他已经对你查清楚了,百分之百你是被他们请到地方检察官办公室,而且暂留在那里了。唯一我无法确定的是,他们要把你羁押,还是放你自由。我到这里来等你,假如再半小时你还不出来——” 一阵颤抖又袭击我全身。我脚踩煞车把车速减低,由于我双手都紧握方向盘,表面上还看不出来。 鲁碧莲看着我。1分钟之后颤抖过去,我又恢复一般车速。 鲁碧莲说:“就算你推理正确。我被他们放出来了,你在门口等我——为什么?” “为了要见你。” “见我为什么?” “互相印证。” “印证什么?” “我车停在孔家门口时,谋杀案凶器怎会到我车上去的?” “我不知道。” “再想想。” “我是在说实话,唐诺,我不知道。” 我说:“我不喜欢受人摆布。” “我想你也不是那种人。” “我不喜欢的时候,我会想点事反击。” “我告诉你,我真的对这件事一点也不知道。” 我向前慢慢开:“我们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你去看孔费律,当时你十分惧怕,你要找个证人。你把我带回家乱了一阵之后发现了苏百利的尸体。之后你去凌记,我等你进去之后自己溜走,你大概也知道我不会等你。我走了6条街才到计程车。计程车带我到南合得街906号。我取了车回到侦探社,和我合伙人研究案情,再开车去看苏有契。” “说下去。”她见我不再说话,催着我说下去。 “凌弼美有足够的时间把凶器放到我车里去。” “你以为他溜出来把凶器放你车上,然后——” “不必那么费神,他只要拿起电话对某一个人说,唐诺的车停在南合得街几号前面,把凶器放到他车上最是时候,因为尸体被发现时唐诺和碧莲在一起,警察会以为他也参与其事了——” “乱讲!”她打断我的话:“稍用点脑筋就知道凌弼美最不愿做这种引人注目的事了。你一被牵进来,我更引人注目。除了你出卖我之外,我想不到为什么会被地方检察官请去,那么严密地查询了。” 我把车开到路旁停工。这是一条冷静的商业街,此时几乎完全没有车辆来往,也没有太多灯光,路上的店面也都未开门。 “是不是要我离车步行了?”她神经兮兮地问。 我说:“我有话要说。” “那就说吧。” 我说:“我到凌记老地方去。你叫我滚蛋。我没有滚。仆役头带我去见凌弼美。弼弱美叫我滚蛋,不要回去。” 她说:“能不能说些我不知道的?” 我说:“凌弼美的手表快了一小时。他房中的钟也快了一小时。” 她坐在那里毫无表情。我看她甚至不在呼吸。 “这总是新的了吧?”我问。 她还是一动不动。 我说:“我们在你浴室见到苏百利的尸体。他的手表——慢了一小时。” “我们的大侦探对这件事又有什么结论呢?”她问,试着用开玩笑方式补缀一下。 “我想,“我说:“凌弼美在为自己制造一个不在场时间证明。他安排自己的表和钟快一个小时。假如苏百利曾在那里。假如苏百利曾去洗手室,他洗手时曾拿下手表,而洗手室小厮曾受到通知,趁机偷偷把他手表拨快一小时。” 她说:“快一小时?”脸上没有任何变化。 “我是这么说的。” “但是你自己说,我们见到他尸体时,他的表慢一小时。” “我认为我不必每个小节都详细说出来。” “你既然已经开始说了,不妨说得仔细一点。” 我说:“凌弼美正在制造一个良好的不在场证明。苏百利来访凌弼美,这时苏百利的手表已经被人拨快了一小时,只是他自己不知道而已。凌弼美找了一个机会使苏百利注意到时间,苏百利没想到那么晚了,但他又校对了凌弼美的手表和凌弼美的钟,都指着相同时间。你看一切不是很顺利吗?但是此后所发展的,叫做画蛇添足!好好的一锅饭,多煮了一下子自然焦了。” “你什么意思呢?” 我说:“当你发现苏百利尸体时,你也知道他的表是快一小时的。你不知道正确时间是因为你自己没有带表。你直觉地认为苏百利的表快一小时,所以你把它拨回一小时。但是另外有一个人,他也知道苏百利表的事,在你之前已经把它拨回了一个小时。” 她一动不动,也不发出声音,我看看她以确定她是不是昏过去了。” “怎么样?”我问? “我不准备说话——不对你说话。” 我说;“也好。”发动引擎。 “我们去哪里?” “回柯白莎公寓去。” “柯白莎公寓里有什么?” “凶杀组的宓善楼警官。” “你要我去干什么?” “我要告诉他我刚才告诉你的事。然后一切由他来决定。我凯子做够了。” 她坚忍了十数条街,突然指着车钥匙说:“关掉它。” “肯讲话了?”我问。 “是的。”我把车找个路边停住,依她意思关掉引擎,向后靠着车座,轻松地说:“说吧。” 她说:“他们知道我把这些告诉你,会杀了我。” “你不说的话,反正会因一级谋杀罪被捕。” “你真狠心。” 一阵抖颤,我勉力抗拒着。威胁地说:“我本来就像监狱的铁门一样又冷又硬。” 她说:“好,你想知道什么?” “每件事。” 她说:“我没能力告诉你每件事,但可以告诉你有关我的每件事。我希望你知道没有人想陷害你。有关别人的我知道不多。” 我说:“就在这里,现在,把知道的一切说出来,不然我把你交给宓警官。我不再催你,你自己决定。” 她说:“这样不公平。” 我说:“把我放在这种尴尬情况也是不公平的。你自己决定。我已为你把头伸出去好多次。我现在不干了。是你还我人情的时候了。” 她说:“我可以一走了之,你不敢妨害自由的。” “试试看。” 她足足有10秒钟不开口,然后说:“你想苏百利靠什么赚钱的。” “现在该你说话。” “敲诈勒索。” “说下去。” “我们一直就不知情。” “我们,是什么人?” “凌弼美。” “当凌弼美发现之后呢?” “他就开始忙起来。” “告诉我勒索的事。” “方式和一般的不尽相同。他滑得有如老狐狸。他把自己装饰得有如绅士——花很多钱投资,来钓鱼。” “寇太太?” “是的。他不会为小数目找她。他等着,等到她结婚之后,才动手。他也不怕将来有困难。他要把大厦卖给她,以市价3倍的价钱卖给她。” “这买卖倒真不错。”我说。 “是的而且无后顾之忧。大多数受他敲诈的人都没见过他本人。他也敲诈过他从未见过面的人。” “怎么可能?” “他当然有一个组织来收集情报。但是苏百利的聪明在于他能把情报留住——几个月或几年,直到养肥了,一次宰割。受害人只得到一次电话,只有一次。” “他会说什么呢。” “威胁受害人付多少现钞给他侄子有契。之后也许会有一二封无头信。通常电话是毁灭性的,而其他只是小的扫荡战,有契都能处理。” 我说:“有契的眼睛因为流眼泪太多,整个肿了起来。他的眼泪不是为悲伤而流,而是把一支烟弄断,把烟丝放进眼睛引起的。我自己曾帮他取出一小粒烟丝。弄断的香烟还在五屉柜上。” 她没有说话。 我说;“有契有一张你的放大照挂在墙上。” “他不是已经拿下来了吗?”她急急地问。 “是的,他说你不知道、是他贿赂你的摄影师——” “贿赂倒不是,勒索是正确用词。有契只是个可怜的蠢材。他叔叔才有脑子——危险的脑子。” “这件事和凌弼美又有什么关系?千万别告诉我他在敲诈凌弼美,我会笑死的。” “但是苏百利也算敲诈凌弼美,不过不是直接的。” “不懂。” “敲诈凌记老地方的顾客,用老地方收集资料,以后可以拿来利用。但他有很好的掩护也有很多预防,所以很久后我们才发现。也是因为寇太太这笔买卖才使我们睁开眼来变聪明的。当然事情和凌弼美关系太大了,老地方的房租契约在大厦正式易手90天之后就自动失效了。” “所以寇太太并不真的想买,凌弼美也不希望苏百利卖。是吗?” “大致是如此。” “还有什么其他的呢?” “我不知道。只知道苏百利有只保险箱装满了文件。文件现在在我们手中。” “什么人去偷过来的?” 她简单地说:“我。” 我不得不惊奇地自车座急动一下:“你去拿的。” “是的。” “什么时候?” “今天下午。” “怎么弄的?” 她说:“大致像你想像差不多。凌记老地方像其他夜总会一样,洗手间里养着一个骗子。他给你打开水龙头放水,给你一块干毛巾,拿一把小刷子装模作样给你两肩刷一剧,小心侍候着等小费。苏百利洗手的习惯非常小心,他总是把表脱下来交给小厮,然后花不少时间来洗。凌润美只简单地命令小厮把苏百利的表拨快一小时。” “之后如何?” “几乎在苏百利一回到大厅,凌弼美请他到办公室。当然凌弼美已经把办公室钟和自己的表调整好了。” “好,这一部分符合了。”我说。“告诉我,他怎么会去你的公寓呢?” “你没有想到概略情况吗?” “没有。” “他在敲诈我。” “用什么把柄?” 她答着说:“用我亲自给他的饵作为把柄。当凌弼美想要阻止苏百利的敲诈活动时,他须要一个诱饵,我就是猎野鸭时的木头假鸭。” “怎么进行?” “苏有契一直在追求我,我让有契吃下鱼饵带回去交给他叔叔。果然他叔叔也吃了下去。” “他抓住你什么假的把柄了?” 她笑道:“我是谋杀案通缉犯。” “有依据吗?” “当然没有。这是一个设好的计策。我把一些旧剪报,几封自己写给自己可以入罪的信,放在一只有契一定会看到的抽屉里。他找到了,看过了,把它带给他叔叔。” “他叔叔怎么处理?” “说好下午来找我,笨蛋,现在懂了吗?” “而你用一把斧头打碎他的脑袋。” “别傻了。我给了他一杯下了药的饮料,最多不过叫他昏迷1小时到1小时15分钟。” 我说:“我懂了。你和他有约好时间的约会。你在他来的时候故意提起时间,使他认为正好守时。等他昏迷后你把他手表拨回正确时间,告诉他只小睡了10至15分钟,他也许想是太累或心脏的关系,不会过分追究。” “正是。” “在这1小时15分钟之内,你做什么呢?” “在这大约45分钟之内,我在客串小偷。” “有没有留下破绽?” “我想没有。” “你怎么做法?” 她说:“1个月之前,我先租了一个房间,也在福禄公寓。我非常小心,除非确知苏百利不在附近,否则不去那里。即使如此,我也只偶或在那里过夜,使女佣知道床有人睡过。我制造的身分是报馆记者,为工作必须洛杉矶和旧金山时常来回。如此将来要退租时可以说这边的工作量减少,再来时住旅馆较为便宜。” “说下去。” “苏百利喝了饮料,行动不稳,走向浴室。药性发作很快,他半倒在浴盆中睡着了。我从他口袋中拿到钥匙。我们早已查到他把保险箱密码写在记事本里,伪装是个电话号码。苏百利从不完全依靠记忆力。 “余下的工作并不困难。我偷偷出门,大方地进福禄公寓,回我自己在那边的房间,溜到他的一层,用他的钥匙开他的门,用密码开保险箱,把其中可以入人以罪的文件一扫而空。我们把苏百利一下赶出这个圈子不能再害人。” “然后呢?” “我赶回公寓,发现他死了。” “你把钥匙怎么处理了?” 她说:“放还他口袋了。” “然后——” 她说:“我打电话凌弼美。他告诉我立刻去找孔费律,尽可能找出斐伊玛在那次车祸压诈他的一切实况。” “你有没有问他为什么?” “问了。” “他怎么说?” “斐伊玛就是寇太太。” “是谁告诉你赔款的数字和另外还有几件诉讼?” “是凌弼美。” “在电话里?” “是的。” “他有没有跟你说找了孔费律之后怎么办?” “他叫我选个证人,不要先决定什么人,很听其自然的,最好是意外的。找个人一起回去,发现尸体。” “所以你选中了我。” “你的突然出现。我觉得是送上门来的证人。问题是太好一点,由于小小钥匙的关系给你看出来了。” “为什么突然对寇太太发生兴趣?”我问。 “因为寇太太和他两人都在老地方。因为寇太太和他一起离开老地方。而且苏百利一个人离开后,寇太太开车在跟踪他。” “你怎会知道?” “凌弼美告诉我的。” “他又怎么知道的。” “我不知道。” “你认为凌弼美心目中寇太太是凶手?” “我认为,在凌弼美心目中收集证据越多越好——喔,唐诺,老实说我不知道他心中想什么,他深藏不露的。” “好,我们再来研究这谋杀的事。你在饮料中下了药。药是哪里来的?” “凌弼美交给我的。” “你以前使用过在饮料中下药吗?” “没有。” “你离开公寓,把昏迷的苏百利一个人抛在公寓里。你确实地,一步一步做了些什么?你把公寓门当然锁上了,是吗?” “没有,我没有。” “为什么不锁?” “我受到教导不要锁门。” “是谁叫你不要锁门?” “凌弼美。” “有没有说为什么?” 她说:“我留了一张字条在昏迷的苏先生手中,万一他醒过来不会不看见。纸条说他心病发作,我去楼下药房为他购药。如此我的离开才有借口。” “有点道理,但是公寓门为什么故意不上锁?” “非但不锁,而且稍稍留条缝,以示匆匆外出,这些都是为万一苏百利提前醒来而设。” “当然也是凌弼美的导演。” “是的。” “我不太喜欢。”我说。 “为什么?” 我说:“假使你的故事完全是真的。那凌弼美是完全把你当狗熊在耍。一切都太方便了——一个谋杀的好机会,你看,一个男人在你公寓人事不省,你人不在家,门没有锁——等一下!” “怎么啦。” 我说:“凌弼美不是笨人。假使他要把这件事推在你身上,他不必用把小斧头劈开他的头。他会用个枕头闷死他,然后说药过量了或他心脏不好。不对,用把斧头的确太残忍了,并不合乎凌先生的格调。现在我看出凌弼美为什么急于找寇太太资料了。再问你件事,你回去时,那张字条还在他手中吗?” “是的。” “你把它怎么处理了?” “毁掉了。” 我说:“到此为止,一切都可以符合。这是一个很好的计划。苏百利为人定会准时赴你的约。当然他不会料到他的表会被人拨快1小时,要是一切顺利在他醒转之前又会拨回正常时间。他或者会怀疑饮料有问题,但绝不会想到你有充份时间可以拿了他钥匙,又——他很重视他钥匙吗?” “当然看得十分重要。他门上的锁是专防万用钥匙的。保险箱的钢门里另有一道钢门上面有最好的锁。两道门后放文件的抽屉另有锁锁住。” 我默思慢慢地说:“可能就像你所说,原来如此设计的。也可能设计的时候就想好要谋杀他的。只是——” 她把她整个身躯投向我。她手臂围住我脖子,她脸贴住我的脸。 太突然了使我吃了一大惊。我开始推开她。 她把我上身拉向她,拖得更紧,凑在我耳边说:“热情一点!一辆巡逻车刚转过街角,快亲我,要是他们看我们停在这里——” 我不让她再说下去,我吻她。 她喃喃地说:“已经这样了,你也不必假正经了。” 我把她抱得更紧一点。 我听到一辆车停下。 鲁碧莲怨声低语道:“你在教室做礼拜呀!” 我打起精神做我目前应做的角色。一道手电筒的光照到我脸上。一个冷酷粗嘎的声音说:“这是在干什么?” 我把碧莲放松,对着手电的光眨着眼。 “搞什么名堂?”那人说:“这是条商业街。” 鲁碧莲向他看了一眼,用双手把脸捂住,开始低泣。 手电光在车子里照了一圈:“让我们看看你的脸。”警察对我说。 我把头抬起,让他用手电照着我的脸。他看到我脸上的唇膏印,乱乱的头发,拉到一侧的领带,说道:“滚吧!下次不准到这一带来。找个汽车旅社比什么都方便。” 我发动引擎,滚得比谁都快。 鲁碧莲说:“真险。” “你反应真快。”我说。 “我反应必须要快。唐诺,你真要那么久才有反应吗?” 我想说点什么,但是刚才的意外及空气中的寒意突然进入我骨髓,自骨髓发出冷透全身的颤抖,我听到自己牙齿相撞的声音。我想把车停下,但车已开始蛇行。 “啊,你怎么啦?” 我说:“热带使我的血变成了水,你又把它煮沸了。” 我终于把车停下。 鲁碧莲跑出车子,到我这一边,打开门,把我挤到右座,自己坐在驾驶座下说:“听我说,你一定要好好睡一下,你住哪里?” “我的公寓不行,”我说:“你不能送我回去。” “为什么不行?” “宓善楼一定会派人监视。” 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把引擎发动。 “去哪里?”我问。 “你不是也听到那警察说的。” 第十一章 我迷迷糊糊有一点点朦胧的幻象,好像见到白色的灯光在一幢单独的平房门口亮着。我听到鲁碧莲的声音说:“……我丈夫……自热带回来……谢谢……另外要毯子……是的……两张床的。” 我模糊觉到有水在流动,之后知道自己在床上,热的湿毛巾使我神经稍稍安定。 我渐渐张开一点眼,鲁碧莲弯腰在着我。 “好好睡。” “我要把衣服脱了。” “傻瓜,已经脱掉了。” 我闭上眼。全身温暖,我什么都忘了。 醒来时,太阳已照到床上。咖啡的香味充满全室。 我眨眨眼把睡神赶跑。 房门小声地打开。鲁碧莲进门来。看到我已醒来她很高兴。 “哈罗。”她说:“都好了吗?” “我想都恢复了。”我说:“昨晚是不是昏过去了?” “你也没什么病,只是身体太弱,人又太累了。” “哪来的咖啡?” “我出去采购了。就在街角有个小店。” “几点了?” “我怎么知道?”她说:“我又不带表。你忘了?昨天晚上你还曾指出我没有带表,所以要把谋杀罪套在我头上。” 几乎立刻地所有的苏百利谋杀案的枝枝节节又回到我的脑子来。 我说:“我一定要打电话回办公室。” 她说:“没有吃东西之前不准工作。现在洗手间空着,不要花太多时间,我正在做蛋饼。” 她走进厨房。我走进浴室,舒服地洗了个热水浴,穿好衣服,用随身带的梳子把头发梳整齐,来到厨房。碧莲已把食物准备好,我也觉得饿了。 她用大而沉思的眼睛看着我:“唐诺。你人不坏。” “我又做什么了。” 她笑了:“是因为你没有做你没有做的事,所以我算你是个绅士。” “我们是怎样登记的?”我问。 她没说话,只是笑笑。 我吃了不少,直到胃口突然在咬得起劲时停止。 我把盘子向前稍移。 碧莲说:“到外面去,坐在阳光下。假如房东太太过来可以不必窘。我们没有行李,她知道怎么回事。不过她有个儿子是海军。” 我走出去坐在太阳下面。 这个汽车旅社离城相当远,在一个山谷的边缘,长长的山谷一直延伸到远山,带着白色雪帽的山峰衬托着深蓝色的天空。 我把自己坐得很舒服,尽量放松自己。 房东太太走过来,自我介绍。她有个儿子在南太平洋一艘驱逐舰上。我告诉她我自己也曾在驱逐舰服务,有可能见过他儿子或谈过话,只是不知姓名而已。在橘花盛开的阳光下她坐在我身旁,我们保持静默,彼此尊重对方自己的沉思。过了一下鲁碧莲走出房子坐在我们边上。 碧莲说我们应该离去了。房东太太找个理由告退,我知道她不要让我们看到她知道我们没有行李,怕我们受窘。 碧莲坐进我们公司车的驾驶座,发动引擎。我坐在她旁边回城去。 “香烟?” “开车时我不抽烟,唐诺。” “喔,是的,我忘了。” 我们差不多要到老地方了,她突然问道:“我告诉你的一切,你要告诉你朋友宓善楼警官多少?” “我没有听到你告诉我什么呀!” 她把车靠边找到一个位置停车。 柔软温和的手很有力量地挤着我的和她说:“你是个好人,唐诺。虽然——” “虽然什么?” 她打开车门:“虽然你睡着了会说梦话。再见,唐诺。” 第十二章 我开车到办公室对面的停车场。 我推门进办公室已是12点3o分。卜爱茜已离开去吃中饭。 在外间听到白莎办公室一下椅子的吱咯声,重重的脚走在地上的声音,门突然打开。 柯白莎站在门口用冰冷愤怒的目光看着我。 “你!”她说。 “是呀。” “是你个头!”白莎说:“你以为你老几?什么意思一下不见了?我以为你不舒服。看你样子像个鬼。我用我的手来给你做饭吃。你到外面去鬼混,去泡妞!” “你要在外间吵架?顾客会吓住不肯进来的。”我说,随后坐到椅子上,拿起今天的报纸。 “你这个卑鄙,厚脸皮,冷血的志思负义臭小子。”白莎用8元钱一瓶的威士忌来招待这个扁平脚底板,因为他是警察,怕他对你不利,而你——” 我用头向走过承意,说道:“走道上来来去去人很多,他们会听到你的吼声。再说,可能会正好有顾客上门——” 白莎这回大了点嗓音;“管他多少顾客在外面,我现在要把事情奔奔清楚。你仔细听着,假使你认为你能——” 办公室门上有一个黑色的影子,我用手指指。 白莎努力抑制自己,把没说完的话吞了回去。 有人试着门上的门把。 白莎深吸一口气:“看看是谁,宝贝。” 我放下报纸,走到门口,把门打开。 一位中年人,高高的鼻子——骨头比肉多——高前额,大大的颧骨。从只有一半宽眼镜的上缘用精明的眼神,眨呀眨的看向我后面说;“是柯白莎太太吧?” 柯白莎的态度变成热情地说:“是的,有什么可效劳。” 男士把手伸向口袋:“首先,容我自己介绍,我姓商,商茂兰,嘉兰法律事务所的资深同事,是律师。今天来拜访柯太太,是希望你帮一个忙。” 他自口袋拿出一叠纸交给白莎。 白莎自然地拿住这叠纸说:“南先生,我们常替律师做很多工作。我们甚至可以说专门于这类范围。唐诺,把报纸放下。这是我的合伙人,赖唐诺。他参加海军才回来,已经辛勤地在工作了。告诉我,你要我们做什么,和这些纸有关吗?” 白莎打开这叠纸。 “好呀!好呀!他奶奶的。你——混球你——” 商茂兰举手阻止她说下去:“等一下,柯太太,请容我解释。” “解释个屁。”白莎对他喊道:“这是开庭传单。路理野夫妇控告魏妍素及柯白莎。你搞什么鬼?” “等一下,柯太太,不要生气。请让我解释。” 白莎用手指翻看这些法律文件。“5000元。”她叫道:“五——千——元。” “正是,”商律师冷冷地说:“假如你决心把我看成敌人,你就会损失五——千——元。” 白莎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商律师平静地说下去:“柯太太,我准备给你一个提议。一个商业提议。这是为什么我自己把文件送来给你。” 商律师看看我,给我一个友善的笑容,表示不必把我排外。他说:“柯太太,我们并不认为你是非常粗心,没有开车经验的。我们认为魏妍素对这件车祸意外,要负单独全部的责任。” 他向白莎容光焕发微微地笑着。 白莎的下巴向前戳出,有如一艘战舰的船首:“你有什么提议?”她有点勉强地说。 “柯太太,你是在生我的气。” “我当然在生你的气。”白莎尖声地说。 “柯太太,我绝对不会不公道地占你便宜。我是个律师,你不是。我会详细解释法律给你听。以前大家都公认两人或两人以上共同触犯民事的侵害或民事的侵犯,其中之一如得责任免除,其他人也可免除。但这种概念近日已改变了。法院判例也有改变——说明白点,本州的法庭也有注解。以一个姓龙的控告案言。加州地院622案号有例:触犯民事侵犯时,原告宣称两个或两个以上触犯相同的——” “什么触犯不触犯的关我鸟事。”白莎厌烦地说。 “你没看出来吗?你只要帮我们证明,这一切都是魏妍素小姐犯错误所导致。但是法律有奇怪的规定,柯太太,法律规定为了自己权利,可以要求办诉前听证,但是听证的证人必须是讼案中的一方。我并不是说,我把你拖进来做讼案中的一方,目的是为了要你的证词。但是柯太太,我要告诉你,我就在这里,在今天下午3时正,要来取你的证词。再请你注意,要是你的证词证明本次意外完全要由魏妍素负责,我们会向法院请求撤销本案对你的控诉,理由是你没有义务。” 律师又向白莎一本正经地微笑着。 白莎说:“假如你的这个当事人——叫什么名字来着?” “路理野太太。”商茂兰说。 白莎说:“假如开车的路理野先生是罪魁祸首呢?” 商茂兰律师把长而都是骨头的手指,左右手指尖互相对起,轻轻地压着。“柯太太,”他说:“我想你忽视了刚才我给你提议的严重性。假如这个车祸意外,是因为魏小姐的疏忽,我们会请求法庭撤销对你——” “你是搞什么,行贿还是恐吓。”白莎问。 “呀!我亲爱的柯太太!亲爱的柯太太!” “少来这一套,亲爱个屁。”白莎说:“究竟什么意思?” “我们要你的证词,柯太太。事实上我们有权趁现在先正式的取得你的证词,列为记录,这样在开庭的时候,我们知道将面对一点什么问题。许多案子里证人都是跳来跳去,许多律师以为证人对自己有利,但是一出庭——无论如何,柯太太,你见过世面,你懂得这些形式。” “我对这种事啥也不懂。”白莎说:“除了谁也不能把我拖进去。你能证明我有一点疏忽,我就吃了它!” 商律师把头向后一仰,哈哈大笑:“柯太太,你表达意见的方式非常有趣。但是一到法庭,你会拙于解释为什么变出个程咬金来了。” 电话铃响,我移到爱茜办公的桌子上去接听。 对方经过电线传过来颤动生气的声音;“哈罗,哈罗,是什人?” “赖唐诺。” “喔,赖先生。我是魏妍素。你知道,那车祸案的魏小姐。” “是的,我知道。” “我要和柯太太说话。” “她现在很忙。最好等一会再和你说话。” “但是,能不能请她听一下,只要——” 我说:“她现在实在太忙。最好等一下由她给你电话。” 魏妍素想了一下,她说:“喔,你的意思是她正在——和本案有关的人在接触。” “是的。” 她说:“也许你可以回答我的问题,赖先生。” “我尽量试试。” “是不是一个脸上肉少骨头多的律师,叫做商茂兰的在你们办公室?” “是的。” “在和柯太太谈话?” “是的。” “喔,赖先生,不知能不能及时给柯太太一个口信。我的律师说,商律师一定会把柯太太拖进案去,变为本案的一方,如此他可以办柯太太的听证。我的律师希望柯太太答允对方律师的要求,只是做证词的时候要非常小心,绝对不要让他逮到柯太太有一点点小错误,这样商律师就变成了弄巧成拙,自投罗网了。我的律师说这是律师最好的战术。” “我试试看。” “等一下我就自己过来,解释清楚。”她说。 “我现在让你和白莎讲话。”我说,对白莎做了个手势。 “我以后再跟她说。”白莎说。 “最好先听一听。白莎。你可以先听听,再作决定。” 白莎移近电话说:“哈罗。”开始静听。过了一会,她说:“好,再见。”把电话挂断。 她转向商律师:“你要我在什么地方给你办听证?” 他向她微笑;“为了你的方便,我们来这里,柯太太。我会带个公证人来,他也正好是一位法庭的速记员。对你不会不方便的,只花几分钟时间——几个简单问题。” “我建议3点钟,如果——” “可以,”白莎干脆地说:“就是3点钟。现在请‘出去’,让我可以工作。” 商律师伸出他的手。他和我握手。他和白莎握手。他点点头,离开办公室的时候还在点头。 “这个卑鄙狡滑,混帐的贼律师。”白莎在他出门之后发着牢骚。 我说:“暂时留着下午3点钟以后再骂吧。目前你最好仔细想想等一下要说什么。我想他是个汽车律师。” 白莎怒目向着我:“世界上没有一个贼律师能混乱我的思想。汽车律师,嘿!让白莎来教他一二手。” “好在不是我的事。”我说,又拿起报纸。 白莎怒气冲冲。眼看要找点理由迁怒于我。卜爱茜用罢午餐回来,当她开门发现白莎和我两个人都在外间,非常意外。 “喔,哈罗,我有没有打扰两位什么?” 白莎生气地说:“岂有此理,我们为什么总要在这里开会讨论呢?我们的私人办公室是干什么用的?” 卜爱茜没有目的地说了一声对不起,自顾走向她的打字机。 白莎转向我。“我们还没有完。”她说着突然眼中冒出火星。“昨天晚上你龟儿的睡到哪里去了?宓善楼说你——” 通走道的门打开,打断了白莎的话。 进门的男人宽肩,精明能干,胜任愉快的本性,但是目前他有点自我约制,稍显笨拙,有点像个大男人站在百货公司女人的内衣部。 “是柯太太?”他问。 白莎点点头。 “赖先生?” 我站起来。 “我是,”他说:“寇艾磊。” 白莎看了我一眼,很快地说:“请进,我们俩正好要出去——所以都在外办公室。但是出去的事可以暂缓。” “抱歉我打扰你们了。”寇艾磊礼貌地说:“但是我也非常忙,所以——” “请进。”白莎说:“不要客气,尽管请进。” 我们互让进了白莎的办公室。白莎自己坐在大办公桌后的椅子上,指着她右边的椅子给我,让寇先生坐在大而舒服的客户椅上。 寇艾磊清一清自己喉咙:“大致说来。我今天来请教你们的不是你们专业的服务。” “不是?”白莎问,初步的不满已显之于色:“那么你来干什。么?” 寇先生说:“据我得知,你是一件昨天所发生车祸的证人。” “喔!那件事。”白莎说。 “为了我自己的理由,”寇先生说:“我非常希望案子能庭外解决——出点钱,不见官了。” 白莎竖起她两只耳朵,精明的闪烁着她的小眼:“你打算如何进行呢?” 寇艾磊说:“我不想自己和两方律师有任何接触。在我看来,你是一位职业女性,也许能用点现钞来安排,使整个案子消犯无形。” “容我来请教一下,你为什么有兴趣于此呢?”我问道。 寇艾磊说:“这个问题我不准备答复你。” 我说:“车祸中有一方写下了出现在现场附近每一辆车的车号。” 寇艾磊在大椅中换了一个位置:“那么你已经知道答案了?” 白莎说:“这样做有什么好处归我——我们呢?” 寇艾磊说:“假如你能用2500元把这件事摆平的话,我就送你500元酬劳。我总共拿3000千元现钞出来。” 白莎贪婪地说:“换言之,你准备付3000千元来平息这件案子。不管我们花多少钱,多下来的——” “我不是这样说。”寇艾磊严格地打断白莎的话:“我说要付你500元酬劳,假如你能用2500元摆手这件案子的话。” “假如我们只花2000元就可以了呢?” “你的酬劳仍是500元。” “像我们花2500元一样。” “是的。” “这种方式使我们失去尽量少花钱解决问题的原动力。” “正是如此。”寇艾磊说:“这个数目的钱我估计过一定可以达到目的。我不要你为我省钱或为自己多得而讨价还价,耽误时间。我要这件事立即解决。” 白莎说:“让我们把事情完全弄清楚。你要我们做的,是使这件车祸案子不产生诉讼。双方满意地消解无形。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其他要求。” “没有任何其他事要做。是的。你想还有什么呢?” “我只是把一切弄明白。”白莎说:“如此不会和目前本办公室其他进行中的案件发生冲突。” “我看绝对不会的,柯太太。我的要求简单明了。” 白莎说:“我们要先收委托费,我们规矩是200元。” 寇艾磊自口袋掏出支票本。又拿出一支钢笔。他把钢笔笔套拿下,想了一下,把笔套放回,又把钢笔插回,把支票本放回口袋。从后裤袋里拿出皮夹来,数出200元——20张10元的钞票。 白莎开了收据让寇先生折起放进皮夹。寇先生含蓄地微笑,和白莎握手,和我握手,互道再见。 白莎眼睛发亮,高兴地说:“你看,好人,蛮不错的。这里200元,那里200元,突然之间这案子就肥起来了。” 我问;“你想他为什么要这件事和平解决?” 白莎的眉毛抬起:“为什么?理由很简单,他不要别人知道他太太在跟踪苏百利。” 我说:“我要是寇太太我不可能请丈夫出来办这件事。” “你怎么做,她会怎么做,本来是两件不同的事。” 我说:“也许,但是我开始在怀疑,这件案子可能有什么我们没有想到的角度。” 白莎不耐烦地说;“你老毛病又发作了,唐诺。这些不成问题的问题,有什么好翻来翻去讨论的。你跟白莎好好一起去吃顿饭。增加点卡路里,不要像昨晚一样要死要活的没力量了。” “我今天早餐吃得晚。”我说。 “早餐吃得晚!说!昨晚上你哪里去了?我——” 电话铃响,白莎狠狠看了我一眼才拿起电话。 我能听到卜爱茜的声音说:“魏妍素小姐来了。” “喔,老天!我忘了她要来了,请她进来。” 白莎把话机放下,向我说道:“要是我们从她那里也能弄它200元,就妙极了。” 第十三章 魏妍素慢慢走进来,脸上满“齿”的笑容。身后两步跟着一位矮胖的男人,头发秃了三分之二以上,和蔼可亲地从玳瑁眼镜后面向我们微笑。灰色眼珠,肌肉很结实,态度谨慎精干,看样子他研究过怎样能使人产生好印象,而他做得恰如其分。一撮红色的小胡子,短短硬硬如一把小刷子,把他的鼻子和厚的上唇分开。厚厚的左手拿了一只公事包。 魏妍素介绍道:“我的律师,米大海大律师,他代表我注意我的法律权益,很多年了。” 米律师谦和地鞠躬,白莎办公室窗口射进来的阳光,在他秃头上反射出来。 “这位是柯太太。”魏小姐继续道:“这位是赖先生。” 米律师一面跟我们分别握手,一面忙着宣称非常高兴见到我们。 “大家请坐。”白莎做她的主人。 魏妍素说:“他们已经给我告我的公文,我带我的律师来,目的是解释一下法律的观点。” 她转向米律师,向他一笑。 米律师清清喉咙,把和蔼的表情收起,有一点自封为法官的样子,很严肃的说:“这是一件用合法来掩护非法迫害公民的例证。很不幸的,法律的尊严,被如此一个嘉兰法律事务所,糟蹋了。” “狡猾的贼律师?”白莎问。 “不像你所称的狡猾律师。”米先生说:“他们精明,有冲劲,能干,玩弄文字游戏非常小心。但亦如此而已。是的柯太太,如此而已。请了解我并不是在引证什么,我是提供一点机密资料——换言之,单纯私下谈话。” “他曾经和他们交过手。”魏妍素插了一句嘴。 米律师打开公事包:“举个例来说,这种卑劣,该死的方法,企图来影响你的证词。柯太太,法律无法抵制这种行为。但是正派律师不会如此做,也不会宽恕原谅他们如此做。你看得出他们做了什么。是吗?” “他们告我。”白莎说。 “完全正确,他们把你拖进来做被告,目的是使你耽忧,使你烦恼,使你受惊,使你在做证词的时候偏向于和他们妥协。” 白莎说:“他们吓不倒我。” 魏妍素热诚地说:“我也这样告诉米律师。” 米律师向白莎微笑:“我真高兴你这样说,柯太太。我的想法是要他们作茧自缚。你有你的权利,他们想要办理听证应该5天之前通知你。换句话说你在他们通知后5天内可以不理他。当然这一点他们不会告诉你。他们会在他们有利情况下,迫你作证,恐吓你,威胁你,暗示你。不过我们已经有了十分完美的对策。柯太太,我的客户非但是没有错,不该受到不公平待遇,相反地,她是个大方,慷慨,好心肠,同情心很重的女人。对于这件事造成你的不便,她也会补偿你时间损失。” “柯太太,我的客户,魏妍素小姐,告诉我,她愿意支付一切法律费用。换言之,我的客户要我也代表你,从现在开始,一直到结案为止,你自己不要付一分钱。所有费用都由我的客户,魏小姐来出。” 白莎满脸笑容地说:“如此说来我自己不必再请律师。” “不必。”魏妍素说:“米律师会代表你。为你处理一切。” “我不付钱?” “1毛也不必付。”米律师重申。 白莎吐出一口放松了的气,伸手去拿香烟。 白莎点烟时大家没说话。我能看到白莎想尽办法在找一个合理的说词,但都有困难。 突然,她干脆不经思考地问:“我们不经法庭诉讼,把它私下解决,好不好。” “不打官司!”米律师说,好像说了什么非常不雅的话似的:“亲爱的柯太太,用什么东西来私下解决呀,绝对没有办法。” 白莎低咳了好多次,求助地看着我。 我什么也不说。 白莎说:“我的意思,你知道,打官司很耗损。对我来说,为了避免诉讼的困扰——你看,你知道,我可以拿出点现钞,给原告和原告的律师,让他们撤回本第一笔勾销。” “喔!不要这样做!老天,不要这样,柯太太!这会变了你自认有罪。这会使别人对全案误解,你怎么想出来的,这是不可思议的大荒唐。” “但是,”白莎说:“我是个大忙人,我没时间——” “喔,不会浪费你时间的。”魏妍素说:“米律师会代表你,不论什么程序都由米律师去办,你不花费钱,也不花费时间。” 白莎理由不足地坚持道:“我仍认为,也许——你知道,我拿出1000元,或是2000元,看他们怎么说。” 米律师和魏妍素以不相信的惊愕互望了一下。 米律师问:“你的意思是,你要自己从你自己的口袋拿钱出来?” “有何不可?” “但是,为什么要你出钱呢?”米律师问:“你要了解,柯太太,他们把你列为被告的唯一原因是,要你作证。法律规定这种情况下,如果你不是诉讼的一方,你不能在诉讼前作证。他们要你作证也不过是希望迫你说出对他们有利的证词。他们告诉你要是你的证词对他们有利,他们会撤销对你的控诉。不过是卑鄙手段而已。和你实际无关系的。” 白莎又看着我求救兵。 我点起一支纸烟。 白莎看看米律师,皱着眉找说词,突然转头向我说:“你这个该死的,讲话呀!” 米律师抬起眉毛,好奇地看着我。 “要我告诉你我的看法吗?”我问白莎。 “是的。” 我说:“不必兜圈子,告诉他们实情。告诉他们魏小姐在你的后面开着车;你把车停住因为你要在转;你打手势要她超越;但是她从窗口责骂你;这是为什么她没看到马路的来车。” 接下来是大家没有说话。全场的空气就这样冻结了。 魏妍素突然说:“你们要这样说的话,我个人也有不少话想说啦。” 米律师做和事者地说:“慢点、慢点,女士们,我们——” “闭嘴!”魏小姐说:“事实上这个邋遢胖女人以为马路是她家开的。她起先在左线,然后她移到右线,正好在我的前面。之后她昏了头在路当中停下来要在右线左转。伸一只爪子出来做了不少别人看不懂的有氧舞蹈——” “谁是邋遢胖女人?”白莎喊道。 “你,还有谁?” “女士们,女士们,拜托。”米律师参加喊叫。 “老天!”白莎说:“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马脸的扫把星可以叫我邋遢胖女人。我重一点,没错,但是是结实。我一点也不邋遢。你们都给我滚,滚!” 魏妍素继续:“就是因为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我只好绕过你的车,才在十字路口——” “我亲爱的年轻女士。”米律师说,把他自己的身体站到两个女人中间:“你不要说了,你绝对不能亲自说出口任何当时的情况。” “我不在乎。”魏妍素说:“都是她的不好。据我看,她才要负一切的责任。” 白莎说:“你当时太想责备我,你没有把头扭弯了,算你运气。要不然变只弯头的马整天露了两排牙齿。你向前开车的时候根本没有着前面。否则我怎么会一直看到你的牙齿。” “不准你说我的牙齿。你这个啤酒桶一样的死胖子。” 米律师拉着魏妍素向外走,替她把通走道的门技开。“魏小姐,魏小姐,求求你,我求你。” 魏小姐回头向肩后扶道:“我不要你来做证人,我恨所有的死胖子。” “少讲几句对你有好处。”白莎叫道:“牙齿张得越开就越难看。” 门被重重地关上。 白莎的脸也说不出来是紫还是白,看着我说;“你这个小杂种,都是你。你一个人搞出来的。有一天我把你撕开来看看你是什么东西变的。只怕你根本不是东西变的,你才是个大扫把。唐诺,我恨你!” 我说:“你的香烟烧到桌子了。” 白莎弄熄香烟头,把它抛在烟灰缸里,赌气看着我。 我说:“早晚总要发生的,倒不如这样好一点。你试着改变真相,最后倒霉的是你。最终目的,我们是要代寇先生把案子摆平。所以你不可以使她存一个幻想,她会赢,但是米律师会拖它一两年,最后要她付二三千元的律师费。你说了实话,魏妍素会自动主张摆平官司,不经诉讼。何况你还愿意出钱。好了,我还有工作要做。你给原告做证词的时候,我会回来。你最好多想想准备说些什么。” 我走出办公室。白莎紧蹙双眉正忙着思索,来不及说话。 卜爱茜用心地在打字,她抬头看我,手下并没有暂停,我清楚看到她的右眼慢慢地闭下。 我也在走出去前向她眨眼示意。 第十四章 3点17分,我回到办公室。 听证的事已进行稍顷。一位法庭的速记员坐在卜爱茜的办公桌后,要用速记记下每一句话。柯白莎坐在证人椅上,满脸得意扬扬的表情。一个50岁左右,尖下巴,急于发财贪婪眼神的男人,坐在商律师身旁,应该是原告之——路理野先生。 米律师可能又在柯白莎和魏妍素之间周旋过。他让魏小姐坐在他身后,自己很生气地在一本记事本上乱涂。很明显地他在记下等一会轮到他时,他要问白莎的话。 所有人都在我进入时抬头看我。商律师坐在那里继续发问,他双手在胸前,十指张开,两手的手指尖互相对在一起,把头稍稍后仰,多骨的脸上全无表情。“柯太太,告诉我们当时你做了什么?” “在十字路前,我把车慢了下来。”白莎说:“于是我听到后车乱接的喇叭声。” “是的,是的,请讲下去。” “然后在拥挤的交通流量中,魏小姐把她的车拐出来,绕到我边上来。” “她做了些什么?” “她向我咬着舌头,因为她不满我的驾车方式。” “她有没有把车停下来,为的是向你咬舌头?” “她没有,她一面向我大声喊叫,一面用脚猛踩油门。” “那她当然是面对着你罗?”商律师的语气好像一个人在陈述一件当然的事,而不是在问问题。 “我可以确定她是面对着我的。”白莎说。 “你看到她的眼睛?” “我看到两只眼睛和她的牙齿。” 魏妍素在椅上扭动着。 米律师向后看,用手拍拍她的膝盖,叫她镇静。 商茂兰眼中现出胜利的光彩:“那么,你是说,当魏妍素开车通过你的车时,她眼睛是望着你,而且在向你说话的,对不对。” “完全正确。” “我们再来校对一次你的证词,柯太太,我相信你说过,当你来到十字路口时,你把车几乎要停住的样子。” “没有错。” “现在,为了大家彼此没有误解,清仔细听我说。当魏小姐开车经过你的时候,她是看向你的,向你在说话的,而你的车是在十字路口,是不是。” “是的。” “那么她的车头一定是已经在十字路上了?” “对——是的。” “那时她正看着你,在和你说话?” “是的。” “整个过程中,她的车一直是以相当高速在前进?” “她猛踩油门没有错。” “她什么时候才转头看她前面的方向呢?”商律师问。 “突然,她好像想起她没有看前面——” “请记录记下反对。”米律师说:“证人不能作证我客户脑子中突然好像想起来的事情,她只能作证——” “是的,是的,”商律师打断说;“只能作证发生的事实。柯太太,不可以凭你想像来作证。” “更不可说你想我的客户在想什么。”米律师讽刺地说。 商律师生气地看他一眼。 米律师把上唇急速地摆动,使自己的小胡子刷着自己的鼻子。 “好吧。她突然要躲,而另外那辆车就和她撞上了。”白莎很干脆地说。 “你说的另外那辆车,是指这位坐在这里,在我右侧,路理野先生,所驾驶的车。” “是的。” “这另外一辆车是正在左转,是吗?所以面向的是较为北方的蒙特卡罗?” “是的。” “照你刚才的证词,我们可以归纳。魏小姐是用你所说的猛踩油门速度,盲目地开向公园大道和蒙特卡罗的十字交叉,冲向路先生所开车的方向,是不是?” “是的。” 商律师把背向椅子上一靠。把双手放下来,放在肚子上。他有礼貌地转向米律师:“你要不要也问一下?” 魏妍素又开始在坐位上扭动。 米律师用手向后面差不多的方向拍了两下,表示慰抚。口中说道:“当然,当然。” “请吧!”商律师说。 “谢了。”米律师仍用带点讽刺的味道照呼一下。 米律师特意把椅子的位置调整一下。柯白莎神气地向我看了一眼——好像在证明她说的,世界上没有一个贼律师能混乱她的思想——才转头用她急切的小眼看向米律师。 米律师清清喉咙:“现在让我们重头开始,看看我们是否都弄清楚了。柯太太,你是在公园大道上向西走是吗?” “是的。” “在你到达蒙特卡罗之前,你沿公园大道开了多久了?” “8条街或10条街的距离。”白莎说。 “在到达蒙特卡罗的路口时,你的车是在公园大道西行方向的右线上,也就是最靠人行道的一条车道上,是吗?” “是的。” “你在这个车道上多久了?” “我不知道。” “你会不会说8条街10条街的距离?” “不会。” “有一段时间,你是在左侧车道开车,就是最近马路中心那条车道,是不是,柯太太?” “我说是的。”白莎回答。 “有一部份时间你在中间车道开车。” “没有。” 米律师抬起眉毛说:“你确信没有?柯太太。” “绝对确定。”白莎干脆地说。 “你绝对没有在公园大道中间车道开车,是吗?” “是的。” “但是你有一段时间在左车道?” “是的。” “意外发生时,你在右车道?” “是的。” “那么,”米律师用精心设计的讽刺声调说:“能不能请你告诉我们,你怎么能不跨越中线而能从左线换到右线呢?” “我当然必须经过中线车道。”白莎说。 “喔!”米律师用装饰出来的惊奇说:“那么你确曾在中线车道开车。” “我曾经过中线车道。” “立即经过?”米律师问。 “是的。” “你是不是要我相信,你从左车道换到右车道时,车子和车道是成直角90度的?” “别傻了,我拐弯地从左车道斜到右线道。” “喔,那么你是不管右车道有没有来车,突然右弯,到右车道。” “当然不是。”白莎说:“你不可能混乱我思想的,我是慢慢从容地挤过去的。” “为了慢慢从容地挤过去,你挤了1条街的距离,两条街的距离,3条街的距离,还是4条街的距离?” “我不知道。” “也许花了4条街的距离?” “我不知道……可能。” “那么有一段很长的距离,柯太太,可能长到4条街的距离,你是在中间那道车道上开车。” “我是在把车挤过中线车道而已。” “那你为什么告诉我们——绝对确信没有在公园大道向西的中间车道开车呢?” “我——我的意思我没有——对了,我没有在中线开车而有意要留在中线继续开下去。” “但是你有开车经过中线?” “经过,是的。” “好,那么有一段时间,你车子的4个轮子,的确全在公园大道中间那个车道,两边白线之内。是吗?” “我想没有错,是的。” “我不希望有什么强辩。”米律师宣称道:“我只要事实。来,柯太太。假如你是像你刚才说的那样会开车的话,你当然会老实告诉我们——不用双关语地告诉我们,今后不会有误解地告诉我们——到底你,在8条街到10条街的距离内开车时,你车子的4个轮子,有没有一段时间,全在中间车道左右两条白线之内。” “有,是的!”白莎向他大吼着说。 米律师自椅上向后一靠,同情地,有准备休息的样子:“那么你刚才说的证词怎么回事?柯太太。你不是说你绝对确信你没有在中间车道开车吗?” 白莎开口要说什么,但是因为生气杂乱得变成语音不清。速记员抬起头来看她。 “请呀,请呀。”米律师说:“请你回答这个问题。” 白莎说:“我已经告诉你发生的一切。” “是的,是的。但是你告诉了我两件完全不同的事实,我不知道那一件是正确的。” 小的汗滴出现在白莎前额。她说:“好了,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 “不,不,不是我怎么说。”米律师急急地说:“要的是你怎么说。柯太太。容我向你提出忠告,你宣过誉,所以现在请你说实话。” “好吧。”白莎向他尖声叫道:“我是在左线上。我经过中间车道到右边的车道。好了吗,有什么错吗?” “很多地方可能出错。”米律师好像很有耐心的解释着:“要看你怎么做法。你要切到右侧车道去的时候,有没有发出任何信号?” “有的,我打方向灯。” “你有没有向后看?” “当然我得向后看。” “把头转过去?” “没有,我从后望镜里看。” “由于你车不是直行,是在切向右车道,所以你从后望镜看不到路后的情况。换言之,因为像你所说,你控制车相当斜的往右切,你后望镜只能看到直接在你后面的车。我要向你指出的是,你根本不可能看到魏小姐开的车,因为她在你右线。” “对,我是看不到她的车。”白莎不得不承认。 “你什么时候才第一次看到它?” “当我进入右线道,停下来,我向上看后望镜,见到它就在我后面。” “喔!你停下来了。” “是的,我停下来了。”白莎生气地说:“你试着鸡蛋里找骨头吧。” “你停下来的时候,有没有发停车的信号?” “是的,我发了。” “那一种信号?” “我把我手臂伸出车窗外。向下有点角度。” “你整个手臂?” “我整个手臂,是的。” “而且给了个停止信号。” “给了个停止信号。” 白莎加强语气确定道。 “柯太太,你为什么停车呢?你车上没有乘客要下车吧?”米律师问。 “没有。” “可是你也知道,那里不是停车场所。” “当然。” “你是在交叉路口?” “是在交叉路口。” “在蒙特卡罗路口上,有交通信号?” “是的。” “那交通信号是指出公园大道上交通是畅通的。” “是的。” “但是你停车了?” “我只是差一点停车了。” “不是你差一点停车。柯太太,我要知道你停车了没有?” “我-一我可能很慢很慢地在移动。” “但是没多久前,柯太太,你自己说你停车了。” “好吧!”白莎向他大叫道:“我停车了,又怎么样。” “把你车完全停死了。” “完全停死了,假使你要这样说。” “不是我要这样说,柯太太,而是你实际这样做过。” “好,我停了车。” “停死了?” “我没有沾点口水,伸个手指出去,看我的车在不在动。”白莎讽刺地说。 “我懂了。”现在米律师说着好像一切都得到结论似的:“我想你误解我了,柯太太,或者是我误解你了。据我现在从你得到的证词,你根本连自己都不知道,当时你的车还是完全停住了,还是向前在移动。” “讲得没有错。” “但是你出手臂做信号表示你要停车了。” “是的。” “停车的信号?” “我是说这样的。” “也是想这样做吗?” “当然我是想这样做。” “现在,让我再问你,柯太太,你为什么要停车?你不可能当那里是停车场吧。” 白莎说:“我要让后车绕过我之后,我可以左转。” “喔,你想左转?你有没有打出左转的信号呢?” “当然打了。” “你说你发出了左转的信号。” “是的。” “什么样的信号呢?柯太太。” “别人怎么做的?” “不对,不对,柯太太,我要知道你怎么做的。” 白莎说:“我把左臂伸出车窗——直直的伸出。” “整个手臂伸出?” “整个手臂,是的。” “于是你看到了你后面的车子。” “是的。” “第一次看到?” “是的。” “是你要那辆车绕过你?” “是的。” “你有没有用信号通知后车。叫它绕过去。” “当然有。” “你怎么做?” “我挥手叫她向前。” “怎样挥法?” “用我手臂挥动。” “用手臂挥动是什么意思,柯太太?” 白莎用力伸出她手臂做了一连串的圆形动作。 “请记录下来。”米律师说:“柯太太在此时伸展她左臂作一连串圆形的动作——当手上举时较头为高,下垂时几乎着地。对不对,柯太太?” “对,”她说,然后又讥讽地加一句:“难得你也有对的地方。” “在得到你的信号通知后,魏小姐立即绕过你,是不是?” “绕过我,并且表达了不少她的意见。”白莎说。 “你车的左前窗,是开着的,是吗?” “是的。” “魏小姐车窗呢?——小心,柯太太,我不要你受骗了。我只要试试你观察的能力,并看看你到底记得多。魏小姐车右侧的窗,是开的还是关的?” 白莎想了一下说:“她车窗是关着的。” “你能确信?” “确信。” “所有右侧的车窗都是关着的?” “是的。” “玻璃关到顶?” “我说关紧的。” “告诉我魏小姐对你说什么了。说那些个字?” 一阵自以为然闪过白莎的脸:“不要用这种方法来骗我。我不会中你计的。” 米律师抬起眉毛问;“请问你什么意思?” “我意思是假如她右侧的窗没有开,我就听不见她说些什么。你也知道我什么意思。事实上,我可以——看见——她在讲话。” “但是你听不到她说什么字?” “当然,窗关着的听不到。” “一个字也听不到?” “不,我听到——不是,我不能发誓听到。” “那么你怎么知道魏小姐对你说的,是你刚才所指表达了不少她的意见。” “我从她脸上表情知道的。” “她说的,你一个字也听不到?” “听不到。” “那么当你刚才说的,她向你表达了不少她的意见,你是用的心电感应,还是通灵术?” “我可以看到她脸上的表情。” “你有本领从别人脸上表情,看到她在想什么吗?” “假如她嘴巴也在动的话,是可以的。” 米律师立即无声地动了他嘴唇数秒钟,然后问道:“我说了些什么,柯太太?” “你什么也没有说呀。” “但是我嘴巴在动呀。我的确是在说一件事,我说得很肯定。柯太太,我的嘴巴是在动,你也看得到我脸上表情,是不是?” 白莎没有讲话。 “那么你是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白莎愤怒,困扰,用不说话来保护自己。 米律师又等了几秒钟,才说道:“请记录记下来,证人对这个问题无法回答,或是不愿回答。” 白莎开始出汗了。 米律师继续道:“柯太太,你突然从大路的最左侧车道快速地换到最有侧车道,开到我客户魏小姐所开汽车的正前方,你突然发出个停车的信号,把你的车速变慢,你自己也不知慢到什么程度,因为你不知道车子停住了还是仍在向前移动。你突然发出一个左转信号,然后你突然发出一连串的手臂大动作信号,所以把右侧的车道交通完全阻断。对你所做的一切行为,你自己有较合理的解释吗?” “我告诉你我要在转,我要这部车绕过去先走。” “公园大道方向是绿灯,你知道你不能在十字路口停车,是吗?” “假如你一定要吹毛求疵,是的。” “所以你在那里违规停车。” “就算是的。” “你也知道,从3条车道最右侧的一条,你不准左转的,是吗?” “当然,所以我才要我后面的车子先走。” “所以你为了两件违规的行动,一个紧接一个地发出了两次信号,是吗?” “你一定要如此说,是的。” “再请问你,那辆路先生所驾驶的车子,你什么时候才看到它?” “正好在撞车之前。” “确实地说,撞车之前多久?” “我说不出来,大概是1秒钟吧。” “你见到它时,它在哪里?” “它刚摆向左转弯。” “你当然知道真正撞车的位置在哪里?” “是的。” “哪里?” “就在我的车前面。把我整个挡住,移动不得。” “正是如此。柯太太,我不想陷害你。我告诉你,调查结果,从车子到交叉路中心点正好31尺。你看这个距离和你脑中想像是不是差不多?” “大概差不多。” “这是调查清楚的,柯太太。我想对方的律师这一点可以同意的。” 米律师看看商律师,商律师点点头。 “柯太太,你第一次见到那辆车的时候,它还没到交叉路?” “嗯——它还没有到交叉路的中心。” “真是如此。所以这辆车先要到交叉路的中心,在中心较远方绕过中心左转,再走上31尺才撞上魏小姐的车。” “我猜是这样的。是的。” “距离嘛——也许算它50尺?” “嗯——差不多这样,是的。” “照你这样估计,从你第一眼看到路先生的车,到撞车为止,那辆车走了50尺,是吗?” “我想是的。” “是你自己确实作证,你是在撞车一秒钟之前,看到路先生所开的车的。” “没有错。”白莎说。 米律师说:“你有没有计算过,柯太太,车子1秒钟走50尺,1分钟可以走3千尺,而每分钟3千尺比时速35英里快得多?” 白莎眨着她的小眼。 “所以,”米律师说:“从你自己的估计,柯太太——我没有诱导你,一切都是你自己的估计,这位路先生的车,用超过35英里时速在交叉路转弯,是或不是?” 白莎说:“我觉得没有那么快。” “那末你其他的证词一定是错了。你认为车子到交叉路中心不止50尺吗?” “不,不会更多。” “但是离开撞车地点至少有500尺?” “是的。” “那么你的时间一定估计错误了。你想会不会比1秒钟要多一点?” “可能。” “但是你曾确定地说过那是一秒钟。柯太太,你要不要改变你的证词?” 白莎前额全已汗湿。她说:“我不知道那车走多快。我只是抬头看到它,然后撞车了。” “喔,你抬头看才看到它。” “是的。” “那么,撞车之前,你一直是低着头在看。” “我不知道在看哪里。” “喔,我完全懂了。你不知道你的车是停着还是在动。你也不知道你在看这边还是那边。” “我是在看下面。” “那你不是在看旁边?” “不是。” “那么你不可能在看魏小姐。” “我是在看魏小姐。” “想清楚一点。” 白莎顽固地不开口。 米律师大获全胜地笑笑。“我想,”他宣布道:“我问完了。” 做速记的人,把记事本合拢。魏妍素对白莎得意地傻笑。神气地离开。米律师用他牙刷样的小胡子擦他鼻子。 人们陆续离开。又一次白莎与我被单独留在办公室里。现场犹如一次冠军拳赛才结束那么寂寞凄凉。 第十五章 柯白莎小心地把门关上。“你混蛋。”她说:“都是你害的。为什么你不告诉我他们可以这样整我?” “我本来想告诉你的。”我说:“但是你说没有一个贼律师能混乱你的思想。” 白莎怒视着我,伸手取了支香烟。 我从口袋中取了支烟,在客户用椅上坐下。 白莎说:“怎么可能有人记得到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不可能1秒1秒的来算别人在做的事。” 我说:“我倒对魏妍素发生兴趣了。她也跟了8至10条街的距离。你记得她——” 门上有胆怯的敲门声。 我说:“来的假如是米律师,千万不要发脾气。” 白莎无助地望着我:“假如是那贼律师,由你发言,好人。” 我把门打开。 米律师说:“我能进来吗?” “进来吧。”我告诉他,指向我们的客户椅。 米律师笑向白莎。“我希望你不要介意,柯太太。” 我代白莎回答:“没什么,大家都为公事。” “谢谢你,赖先生。我感谢你了解我的困难。我的客户比较激动——比其他女性激动。” 白莎只是恨恨的不理他。我把烟从鼻子中喷出。 “来支烟?”我问米律师。 “谢谢你。” 我把烟盒递给他,他拿了一支,自己点着了。 “路太太伤得重不重?” 他扮了个鬼脸说:“你知道这种事,给她点补偿,跑得比谁都快。没有钱,就拖死狗。商律师非常能干。他是这种案子的专家。” 他笑笑。 白莎说:“哪有那么许多——” 我对白莎说:“对不起,假如你要自己来,我就出去。” 我走向门口。 “不要走,唐诺。” 我犹豫片刻,刻意地看了她一下。 “我不开口。”白莎允诺地说。 我把手自门把上收回。 米律师很快地说:“好像柯太太说过,为了没时间去做证人,她愿意把这件事和解。” “她现在不做证人不行了。” 米律师打开公事包,翻来翻去,拿出了一些文件,开始仔细地看着。他说:“我认为本案可能庭外和解。我认为商律师急着要听证为的就是这个目的。我想他会接受有条件的和解。” “那,”我说:“你们办就是了。” 他奇怪地看着我说:“你的意思,你们不想和解了?” “不怎么特别想。” “为什么,赖先生。我不是想引起辩论。我相信我们能把这件事照做生意的方式处理,以友善的方法处理。依目前局势看,柯太太在作证的时候,有了点瑕疵。她停车在违规的地点,不合适的时间,用不正当的方法,不合情理的手势,例如挥手的这种信号。” 我说:“你的客户呢?假如路先生真的如你所说车开得很快,那他一定比魏小姐先到交叉路口,当然应该由魏小姐来注意前面有没有车。” 米律师说:“我承认案子还有几个小地方没弄清楚。” “商律师可都弄清楚了。” 米律师说:“我希望有个办法可以使全案烟消云散。” “商茂兰要多少?”我问。 “喔,我一点概念也没有。” 我继续自顾吸烟。 “假如你们出一点力。” 米律师说:“我的客户也肯出点力,也许我们把一切都解决了。” 我说:“你为什么兜圈子,不肯实话实说呢?” 米律师用他红色的小胡子刷着鼻子。他说:“整个情况,有不理想的一面。” 我说:“好吧,由我来打开僵局好了。我们给你500元。” 他谴责地对着我说:“500元!你是开玩笑,还是侮辱人?” 我说:“你用哪一种想法都可以。你不要的话,我就收回。” “不,不,不,不。”他说:“不要急,赖先生。我看你和我才是真正的生意人。我们不会冒火,是不是。” “不见得。”我告诉他。 米律师自椅中跳起,把文件连同公事包一丢。“冷静一下,”他说:“我们不可以激动。赖先生。我们两个生意人来再研究研究。商律师和他的当事人在电梯边上等。我去和他们谈谈。” 米律师走出门去。 “你为什么不出价1500元?”白莎问:“他可能不必问三问四了。” 我说:“等着看好了。” 白莎说:“整个狗屎事件,在我看起来都有臭味。真是贼律师,我把他们恨透了。那些他问我的问题,荒唐。唐诺,我敢讲,叫他来问你的话,你连早餐吃了什么都回答不出来。” 我向她笑笑。 “笑吧,笑破你狗肠最好。”白莎说:“我希望有一天看到你站在证人席上,让这些混帐来问你问题。” 电话铃响。 白莎对着话机大声道:“什么人?”而后把自己声音变成精和蜜:“喔!是的,许小姐。没有,怎么会,我们没有把你忘掉。等一下,我让你和唐诺说话。他就在办公室什么地方。我1分钟就找到他,你不要挂电话。” 白莎把手捂住电话的一端,对我说:“是许娇雅,要命,我把她忘记得干干净净。我们应该给她做什么?喔,是,要我们调查寇太太。由你来对付她,好人。你比较会无中生有。看我有多高明,没告诉她你就在身边。你快点想想,我想办法再拖她一两分钟。” “我来跟她讲。”我说。 “先想一想,想点好一点的。”白莎告诉我。 白莎把捂住话筒的手拿开,对电话说:“他在做报告,许小姐,但是他立即来。他……他来了……什么,再说一遍……慢慢说。” 白莎听了足足30秒钟,她说:“你决定要这样?好,假使你坚决的话。可怜的孩子,你在哭!你看,我建议你和唐诺谈谈。他已经过来了。他也要和你说话。” 白莎再次把手掌捂住话筒。 “你来,唐诺。我看她也疯了。” 我接过电话:“是赖唐诺,许小姐。” 许娇雅快速地把话灌进电话,我听到的是歇斯底里的声音,几乎很难听懂她在说什么。 “我要你把一切取消。赖先生。我要你停止。不要做任何事。完全放手。我实在不应该起头的。我想不到会有这种结果,否则打死我也不干的。不要耽心那200元钱。你们留下钱,不要再办事。千万千万别再想到我要你们办事。请你现在起立即停止。一点点工作也不要做。不管你在做什么都停止。把所有工作停止。” “能不能问你,为什么你有这样的决定,许小姐?” “我不能告诉你,我一个字也不能告诉你。我也没有时间讨论这件事。我也不要讨论。只请你放手不再管。” “你最好到办公室来,亲自当面交待我们。”我说。 “不必要等我自己再证实了。照办就是了。我想你不见得要我签字才能停止吧。你停止就可以了。留着钱,不要再工作,知道了吗?” 她声音越来越高。 “但是,许小姐,我们已经有了一些有用的消息,我们也正在——一” “这正是我怕的。这就是为什么我要停止。立即停止!我什么也不要了。我要——离开了。我再也不在这里了。你们再也见不到我了——永远。” 我听到对方一阵哑泣,突然电话挂断了。 我也把电话挂上。 “你想是怎么回子事?”白莎问。 我一本正经地对她说:“据我看她要我们不再调劳这件事。” 白莎脸上冲起红色血液。“混帐,你以为我不懂自己本国的语言呀!我知道她说什么。我问你为什么她要这样。有时你是最可恶的小——” 门有胆怯的敲门声。 “米律师。”我说。 白莎投了一个最后的怒视。把自己的脸色改变为接见客户面孔。她说:“无论如何,那王人蛋正在替我们赚钱。”然后大声说:“进来。” 米律师几乎很抱歉地推门进来。他走过来的步态好像无理晚归的丈夫用脚尖走路怕吵醒太太。两只脚很能配合他脑中所想的。他颠着屁股走到客户椅旁边。“赖先生,“他说:“假如你能出1000元钱,我们就可以完成和解。” 我看看我的手表说:“你只是来晚了1分钟。” “你什么意思?” 我说:“我和柯太太.才遇到一件非常不愉快的意外。一件我们已经着手的大案,突然被取消了。” “一件大案子?”他问。 “这本是一件小案子。”我说:“后来越牵涉越大,变得很大很大。” 米律师用他的小胡子刷着他的鼻子。 我说:“在这种情况下,我认为我们都拿不出500元钱来解决这件事。我怕我们只能听其自然了。” “喔!你不能这样做!不能这样做!我已经办好和解了。” “用1000元钱?”我说。 “等一下。”他说着从客户椅中站起:“等一下。不要离开。我一下就回来。” 他一阵风一样飘出门去。 白莎看着我说:“不论许娇雅在电话中说什么,都不影响我们替寇先生要做的工作。” 我轻松地说:“我们把事情看远一点,尤其我们和汽车律师打交道的时候。” 白莎把眼皮拍呀拍地扇着,突然说:“我喜欢你,你这个小杂种,我对你这双贼眼后面的思想机器非常欣赏——你又常令我生气,每一天我可以扼杀你10次——以上。你——” 米律师胆怯的敲门声又在门上响起。这一次敲门只是例行手续,没有等到我们邀请,就转动门把,把门推到正好可以把他矮胖的身体挤进来,又把门轻轻关上。他一面走一面在点头。嘴唇在笑,眼睛恰有焦虑之状。 “没关系了。我一切都办妥了。可以和解了。恭喜你们两位。你们两位已经从很危险的情况下得救了。可以了。只要500元就完全解决了。我和对方说好了,钞票马上就给他们。” 我说:“柯太太要路先生,路太太和魏小姐三个人签字的和解协议书。” “没问题,会有的。我要借用你的秘书替我做一张魏小姐的。柯太太,商律师已经把路先生,路太太签过字的带来了。” “他从那里弄来路太太的签字?”白莎起疑地问。 “商律师有一张签字的和解书一直在身边,当然条件是空白的。” 白莎把她座椅向后推了一两寸:“你的意思这王八蛋到这里来装模作样那么久,目的只是恐吓我和他们和解?你的意思在他公事包里本来就带了签好字的空白和解书,他——” 米律师伸出他肥胖的手:“慢一点,慢一点。柯太太,请你冷静一点。我求你不要太激动。每一个律师为了争取时效,在开始就请客户签好和解的文件,只是彼此之间有一个范围,而律师也保留有一些决定的伸缩性。主要原因之一是,当各方人士聚在一起,突然决定和解,大家可以当场办妥,不会有不必要的延误。事实上,有的时候夜长梦就多了。我向你保证,这一点也没有什么特别,没有恶意,柯太太,我自己也经常这样做的!” 我对白莎说:“开一张500元的支票。写上收款人抬头:米大海,代表魏妍素的律师;嘉兰法律事务所,代表路理野夫妇的律师。” “你在咕噜什么呀?”白莎说:“我给路理野太太500元,他们给我和解书,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我绝不会先给他们支票的。” 米律师咳嗽着。 我对白莎说:“别幼稚了。你在应付一对汽车律师呀。” “你的意思我不明白。”白莎说。 我说:“把钱付给律师,不付给当事人,是职业礼貌。” “那我有什么保障?” “当然是当事人的和解协议书。”米律师代为回答,一面向我感激地笑笑。他说:“你有当事人签名的和解书,对你有利到极点。柯太太。白纸黑字对你一切行为他们都不能再控诉。时间是从有史以来一直到现在。” “从‘有史’以来?”白莎问。 米律师猛点他的头,以致他头顶的反光一闪一闪,他说:“差不多的文字,只是给你百分之百的保障。柯太太。” “你对我真周到。”白莎讥讽地说。又加了一句;“5000年就足够了。” “你放心。我看唐诺有点法律常识。唐诺会向你解释,这种文件有一定格式可套,对你有绝对保障。” “嘿,你们两个都是白痴。”白莎嫌恶地说:“唐诺,要照你说的写那么多吗?” 我说:“可以请爱茜打字。给我支票,我拿去给爱茜打字。” “和解书不到手,不要把支票交出去。”白莎嘱咐。 米律师又在咳嗽了。 我对米律师说:“银行就在楼下。已经关门,但是我们可以从边门进去。这张支票他们认识我,可以付现的。你和商律师可以伴我一起去银行。钞票从窗口出来,你们两位把和解书交给我,我们……” 米律师把头猛点:“你和我有商业头脑。赖先生,这安排很好。我们还等什么。” 日莎用力拉开抽屉,弄出一本支票簿,重重地撕下一张空白支票,塞到我手里。“唐诺。”她说:“假如你还爱我,把这些贼律师统统给我赶出去” 米律师转回头准备说两句安抚的话。 我把手伸进他的臂弯,轻轻地把他带出办公室。 卜爱茜要把那么许多字挤在收款人姓名项下,但她还是办到了。 我对米律师说:“你在这里等。我去请白莎在支票上签字,我们一起下楼。还有一件事我们要列入和解条件。” “一件什么事?” 我说:“车祸发生后,魏妍素曾经是个忙碌的小妇人,在现场抄了不少证人的姓名和车号。路先生也做了相同的工作。我的合伙人疑心很大,她要那两个人抄下来所有证人的姓名,车号资料。” “喔,是的。”米律师说,再一次热心地点头:“我欣赏她处世的态度。虽然因为她拒绝我律师的态度,连带也拒绝了我个人的友情,但是我还是要把她要的给她。赖先生,两个人所记的,全部。我们不保留。” 他向我笑着。 我把支票拿过去,放在白莎的桌上。 她起疑地看着我:“看这些贼律师鬼鬼祟祟地在我办公室出出进进,背了人又牵着互相傻笑,我怎么知道你没有参加他们,也在鬼鬼祟祟对付我偷偷的傻笑。我不知道什么使我想到你会这样,可能因为你是法学院毕业的,受过贼律师教育。” 白莎抓起桌上的笔,拿笔尖狠狠地在支票上签了字。 我走出她办公室,小心地把门带上。 一小群人集在一个电梯中。 路理野伸出谨慎的左手对我说:“我还没有机会认识赖先生。我很高兴这件事就要解决了。相当尴尬的案子。” “我只希望尊夫人能早日复健。”我说。 一阵言语难以形容的不安经过他脸上,他说:“我也如此期望。可怜的女孩子。” 我们一起来到楼下的银行。 “等一下。”我说:“在我们钞票换手之前,你记得我还要一张证人的名单。” 米律师对魏妍素说:“这是我和赖唐诺说好的,魏小姐。我相信你有一本记事本,里面——” 魏妍素自口袋中取出那本记事本,说:“你能抄——” 我说:“我看到这是活页的记事本,请你只要把这些纸取下来给我就好。” “魏妍素把这几页纸取下,交给了我。 “都在这里了吗?”我问。 “全了。”她说。 商律师说:“依据协定,魏小姐自己要付的款子——” “这个我们之间可以自己来解决。”米律师赶快阻止他说下去:“魏小姐的银行离开这里也不过四五条街。我们要是赶快一点,也来得及从边门进去。银行对魏小姐也熟——” 商律师对路先生说:“你的一张证人名单呢?给我。” 路理野抱歉地说:“我只是把现场我见到的车号记下来而已。” 我向商律师说:“当然你的客户把这张只有车号的单子给你之后,你一定调查过,查出车主的名字了。” 商律师不太原意地叹了口气,打开公事包,拿出一张打好字的名单,一声不响交给了我。 银行出纳员好奇地看着我。 我点点头。 他们拿到了钱,急急离开银行。想在还能进得十之前赶到魏小姐的银行。 第十六章 我用银行公用电话,给办公室打电话。由卜爱茜接听。 “哈罗,爱茜。”我问:“血压怎么样?” “相当高。” “好,我要仔细想一想。假如办公室里血压还很高。我到对面去坐在汽车里想好了。” “依我的意思,”爱茜说:“你还是去汽车里好了。外面空气新鲜点。再说,昨晚你到哪里去了的问题,好像依旧存在。” “好,谢谢。做个好女孩。” “只好如此了。”她说,在我问她原因之前,她把电话挂了。 我走向对街停车场,坐在公司车里,把魏妍素交给我从记事本上取下的名单仔细看着。 寇太太的名字不在上面。苏百利的名字也不在上面。程咬金的名字也不在上面。记事本这一页就是没有看见。另外还有半打车号和人名。我把它放在一侧,先看路理野给我的名单。 名单上只有车号,但是商律师给我的那张打字单子上,每个车号后面列上了车主的姓名。 有柯白莎的车号,柯白莎的姓名和地址;有寇艾磊太太的车号,斯加拉比大道1013号;有苏百利的车号,注明是凯迪拉克房车,福禄大道3271号;三四个车号,和魏小姐记事本所记相同的;两个车号魏小姐没有记到的;然后是一个车号,许娇雅,西奥尔良街,207号。 我把名单折起,放进皮夹,过马路打电话给寇成百叶窗公司。我说:“能不能找许娇雅姐说话?” “请问什么人找她?我们需要你姓名,先生。” “告诉她唐诺找她。”我对接线小姐说。 “请稍等。” 我听远远似有似无的联络声,然后高效率,声音美妙的接线小姐告诉我说:“她今天比较早已回家了。” 我看我的手表,是4点35分。 “谢谢你。” 我再试许小姐雇用我们时留下的电话号码。没人接。 我走回公司车,把引擎发动,脑子在把时间,地点,人物配合起来。 我开车到寇成百叶窗公司。 房子是一幢很大的3层砖房,在商业区的边缘。大门上的招牌既陈旧又肮脏。烫金的字体写着“寇成百叶窗公司”。 我把车停在人口附近。时间已过下班,相当数量的员工拥出大门——年事较高的男人多半带着午餐盒。年轻,美丽的女郎,全身充满活力,一面走一面交谈互好。 我走进去,里面的门是单向门,只能从里面开。我等着,等到一位小姐推门出来想会合在街上的同伴,我把门顺手拉着,让她先出来。她没太注意,以为我在献殷勤。 标示显出办公室在2楼。我爬楼梯来到一个接待室。接待室有一个柜台,几张椅子,一个标示着问询处的位置但是已经没有人。我老实不客气经过柜台活动门,进入问询处,找到开通办公区的电钮,按钮使通办公区的玻璃门打开。我走出柜台,走进办公区。 一条长长的走道,两侧是半墙半玻璃的隔间,一律用空体字标示,财务,人事,生产经理,推广经理……最底上有一扇门标示着董事长。办公区隔音非常好,外面的人声,车声,一点也听不到。因为已下班,里面也一点声音都没有,完全肃静,像是完全被废弃不用了。 我推开董事长的门。 寇艾磊在他办公桌后面坐着。两时靠在桌子上,两拳紧握,下巴靠在胸前,握着的拳头分别放在两颧骨上,两眼固定,好像在深思,也好像受了催眠。他没听到开门声,也没有抬头。 我在厚的地毯上走过去。直到我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定,他才见到我。他向上看到有人,满脸疑问及受打扰的不满,而后他认出是我,激怒地说:“是你!” 我点点头。 “你怎么进来的?” “走进来的。” “门应该是锁的。”他说。 “应该的事很多,目前我们应该先找到许娇雅。” “她不在这里,她今天早点离开,她回家了。” 我说:“她翘了。” 他呆了一下,我的话才使他产生反应。他说:“翘了!老天!不可以。” 我说:“我在用时下年轻一代的惯用话,翘的意思是逃走,是溜走。好像翘课就是逃课。” “喔,老天,我以为你说——” “说什么?”我追问。 “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 “死了?”我问。 “是的” 我说:“我们要快,和她谈一下。假如你不知道地址的话,我告诉你是西奥尔良街,207号。我的车在下面。” 他注视了我一两秒钟。他的眼神冰冷,有力。他问:“你知道了多少?” “多到你不想告诉我的就不必说。” 一声不响他推开座椅,站起来。 “好,”他说:“我们走。” 我们走下楼梯。走出单向通行门。夜班警卫现在已开始值班。他机械地说:“晚安,寇先生。” “汤姆,再见。”寇先生回答。 门弹回去,自动地锁上。我用拇指向公司车一指:“这就是。” 我坐进驾驶座。寇先生坐我右座。这时候交通流量最多,但我已准备吃罚单了,无论如何10分钟的时间已到了西奥尔良街。 这是一幢很老的公寓,连外面的白灰墙都懒得整理了,所以有点脏杂的感觉。外面爬了一点葡萄藤,过小的窗户使人想到里面住的人得不到足够的阳光和通风。从外面看看就可以想象到里面有各家烹饪的气味,煤油火炉的气味,也许还有心境压抑、不开旷的气味。 我慢慢向前,由寇先生带着路。 许娇雅的名牌是从名片上剪下来贴上去的。已经很旧。寇先生按著名牌旁的按钮。 没有反应。 公寓大门上的锁比一般锁好一点点。我口袋中有万能钥匙,当然对付它没有问题,但是尚未到露一手的时候。我随便接了几个别的住客的钮,等了一下,一阵蜂鸣声,有人替我们把大门电镀打开了。我推门进入。 自信箱上得知许娇雅在公寓里的房间号为243。公寓里可能有电梯,但是我不浪费时间,直接爬楼梯。寇先生是个肌肉结实的人跟在我后面,我每一步跨两级楼阶。 我敲243的房门,但是没有人回答。 我看看寇先生,他的脸收缩燃淬。即使在这条空气不流通,有点异味的走道暗光下,我仍可看到他脸色惨白,鼻下两道皱纹直到四角。 我看没有理由再假装正经。我自口袋取出一只钥匙包,把拉链打开,拿出那套万能钥匙。 第一次试用,就把问题解决。我们走进门去。 这间房间是在公寓的后侧,对着北方。一个小的公寓单身房间,由两个小窗供应空气。唯一的对流可能是靠门上的气窗。 室内灯是亮着的,灯光未经处理,所以显得过亮了一点。是一个相当实用的单身房间,一个装着玻璃门把,漆成灰色的门,一定是晚上可以放下来的床。沙发只有一只,想当年也是不错的品质。窗帘已陈旧,不太平整。另外有只长沙发,可能已整新过两次,确须做第三次整容了。地毯已成褐色,毯子四周已决磨损见到地板,有两个明显的圆印,是壁床放下来时,两只床脚的位置。一只有抽屉的小桌子,可能晚上就是床头柜。目前房间的中央放着一只深色的松木桌子,上面有不少杂志画报。 一项女用帽子及一件外套她在沙发上。壁柜的门大开着,里面有两个炉头的煤气炉,上面有抽风机。有个洗槽,上面是一只小冰箱,一个架子放点碗碟杯子。另外有个小门,门上有全长的镜子,一定是通浴室的。 一只直背椅子上放了一只箱子,箱子盖没有关,里面清楚地看到已装满一半,都是女人用的衣服。 寇先生深深吸口气,减轻了负担似地说:“她还没走。” 我看看房间说道:“房东肯给房客装这样大的灯泡,可见这房间白天一定睛得像地狱。”我把灯关掉。 立刻,这地方变得幽暗,忧郁,沮丧。下午的日光能自小窗透进来的极为有限,反使全室有奇怪,不真实的感觉。 我注意到浴室门下有一条极细的光线泄出。 寇先生说:“做做好事,把灯开起来。” 我打开灯的开关。 寇先生说:“她可能出去买点东西。她是在整行装。我想我们——” “我们做什么?” “等。” 我说:“好,那就坐下吧。” 寇先生坐在长沙发上,尽量使自己舒服。 我走到那只晚上可能当床头柜的小桌边,把抽屉打开。有只小瓶子,瓶盖已转下来,里面是空的。瓶上有标签,标签说里面本来是乙苯巴比妥。 我想了一下,看看手表,对寇先生说:“她什么时候离开办公室的。” “大概4点10分。”寇艾磊说:“她说她有点不舒服,要回家。我鼓励她早走。” 我说:“有没有注意,有什么不寻常?” “什么地方不寻常?” “她说再见的方式。” 他用痛苦的眼神看着我,慢慢地点着头。 我没有问他详情,但是他自动地说:“她说再见时有某种感情。好像永恒似的。我想她懂得我的困难。” 我看看手表,是5点15分。 我拿了张椅子坐在寇先生对面。拿出包香烟,问道:“来一支?” 他摇摇头。 我点了支烟,寇先生看着我。天花板上100支光的灯泡照出他额上有一点点极微量的汗珠。 寇先生问:“你怎么正好会知道——她想走了?” 我看着他说;“你怎么正好会知道——你太太在跟踪苏百利?” 他的眼睛移开了片刻,又看着我的眼睛;“是她告诉我的。” 我向他笑笑。 他面红地说:“你不相信?” “不相信。” 他不乐地说:“我不太习惯别人不信我的话。” “这我知道。”我同情地说:“你不是说谎的人。是许娇雅在开她的车,还是你借了许桥雅的车。” 他无法掩饰自己的惊恐和狼狈。 我把自己靠在椅背上,一口一口吐着烟雾。 “你怎么知道娇雅的车在现场?”他问。 “车祸中有一方把那天在附近的车子都记下了车号。” 他说:“他们一定记错号码了。” 我笑笑,什么也没有说。 “好,”寇艾磊生气地脱口而出:“是我借用了她的车子。她什么也不知道。我意思是她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借车。我——老天,我真是卑鄙的下流人,去跟踪自己的太太。我以为她有外遇,要去和什么人约会。老实说我有点起疑——对那个苏百利大厦——当然,我想你知道的,赖先生。” “我知道。”我说。 他静了一会。 我说:“当你知道你太太有了困难,你决定不论她做了什么事,也要支持她到底。你知道魏妍素小姐有了她的姓名、地址及车号,所以你找我们,希望这件车祸不要见官,庭外解决。” 他什么也不说。 我说:“人生是非常奇怪的。也许这就是人生。有的时候很难做一件大事,而不会损害到另外一个人的。” 我看到他注意地看着我,但是我只给他看侧面,自顾自抽地继续说道:“很多情况下,良心再好的人,无论你怎么做,不是伤这个人的心,就是伤那个人的心。甚而很多人为此伤心。但是当你一定要选一个你不想伤害的人时,有时你被催眠了,而伤害了自己不想去伤害的人了。你懂我什么意思吗?” “我看不出和今天的事有什么关联。”他说。 我说:“有时候,一个真正爱你的女人会躲在幕后,所以你不知道给她的伤害多大。或者换言之,有的女人习惯于站在人前大叫不要受到伤害。” “你在胡诌什么呀。”寇先生说。 “你太太。”我说,然后保持静默。 足足10秒钟,大家没有开口。 “多事!”他咬哑地说,站了起来。 我没说话。 “我应该揍你。”他说。 “不要揍我。”我告诉他:“到浴室去看看吧。” 他看了我一眼,痛苦又烦恼。然后他3步跨到浴室门口,一下把门打开。 许桥雅躺在浴缸里,全身穿得很整齐。她的眼闭着。脸色苍白,下颔下垂。 我走向电话,拨警察总局说:“找凶杀组的宓善楼警官——快。” 没有几秒钟,宓警官回话。 “善楼,”我说:“这是赖唐诺。派辆救护车,西奥尔良街207号。243房间。乙苯巴比妥。服毒尚未到45分钟,洗洗胃救她是没问题的。” “她叫什么名?” “许娇雅。” “这种事为什么找我?” 我说:“寇艾磊先生在这里,你来得快一点,他有故事要告诉你。” “知道了。” 我说:“找一个部下把嘉兰法律事务所的商茂兰律师弄来。告诉商律师有一位斐伊玛已完全招认,在一件‘斐伊玛控诉孔费律’的案子中,她和嘉兰法律事务所合起来欺骗保险公司,冒领庭外和解的保险金问他愿不愿招供。不要让他打电话。” “这个许娇雅,”善楼问:“肯不肯讲话。” “不是,你真有兴趣的是寇艾磊。” 寇艾磊自浴室出来:“怎么回事,你在提我的名字。” 我说:“我叫他们送热咖啡上来。我们先来把她从浴缸中弄出来。” 我挂上电话。 我们两人把她自浴缸抬出。 “她服毒了。”他说:“我们要想法子做点事。” 我说:“弄点冷毛巾在她头上,我要他送热咖啡上来,他们不肯,要我自己下去拿。” 寇先生看看壁柜后的小厨具说:“也许我们自己可以煮一点。” “我们没时间了。下面街口有个餐厅。”我冲出房门,把寇艾磊留在里面暗昏睡中的许娇雅。 第十七章 我快速地开着公司车,冒了超速受罚的危险。我想到应该把车泊在距鲁碧莲公寓二三条街之外,但我知道已经没有充足的时间了。我直接开到鲁碧莲公寓,把车就停在大门口,冲上阶梯,按她的门铃。 只有十分之一机会——百分之一机会。假如她在里面,她也会整装好了,但是——我再按钮。 没人应声。 公寓大门上的锁已十分老旧,任何放得进锁孔的东西几乎都可以开门。我都懒得清出我的万能钥匙包,用我自己公寓的钥匙就顺利地把大门打开了。 我上楼到鲁碧莲的公寓房间。我敲了两次门,里面一点声音也没有。全公寓都静静的。 我拿出万能钥匙,选了一把放进钥匙孔,没有成功。我正想把它拿出来,房门从里面突然开启。 鲁碧莲说:“不必麻烦,请进,不要客气——喔,是你!” “你为什么不肯应门。”我问她。 她的手伸到喉咙口,她说:“你把我吓死了。” “你看起来不像。” “我不敢开门,你为什么不说你是谁?” “怎么说法?” “你应该对了门叫。” 我小心把门在身后关上,并且确定弹簧锁锁上了。我说;“这像什么话,站在走道上大叫你名字,大叫我是唐诺,那个私家侦探,为公事来看你。” “喔!”她说:“为公事吗?” 我环视房里。通浴室的门开着。床上堆了不少折叠好的衣服。地上有两只大旅行箱和一只航海用大箱。另有几只放帽子的箱子。 “要远行?”我问。 “你不会认为我会留下吧。” “除非你已经找好地方去了。” “我找好了。” “什么地方?” “和朋友在一起。” 我说:“坐一下,我有话说。” “我急着要离开这里。唐诺。我非常耽心。我很怕。” “你怕什么?” 她把眼光移开:“也没什么啦。” “真是善变。说得过去吗?” “少贫嘴。你怕的时候,还管什么说不说得过去。” “相信你是对的。” 我在椅上舒服地靠好,拿出香烟点了一支,说:“我们说些有意义的话。” “有关什么呢?” “有关谋杀。” “我们一定要谈这个题目吗?” “是的。” “谈什么呢?” “你能否绝对确定你离开的时候,他的表是快一个小时的?” “是的。” “而是你回来之后,才把它调整退回一小时的?” “是的。” “你能绝对确定,不是你离开的时候,调整了他的表,再离开的?” “不是,事实上我应该先办这件事的。有一段时间我还为此很耽心。” 我说:“好,我们来用点头脑。有两个人动过他的表,你是其中之一。你想想,有多少人知道把表拨决这件事?” “只有凌弼美和我。” “还有洗手间的小厮。” “是的,我忘了算他。” 我站起来,在室中踱来踱去。她坐着没有动,仔细看着我一句话也不说。 我走到窗口,向下看着街上。 “你在看什么?” “我的公司车泊在你公寓门口。” 她过来,站在我身旁:“怎么样呢?” 我说:“昨天有人把凶器放进我车里。我想不出‘什么时候’别人放进去的,所以我就在想,‘为什么’要放进我车里,也许反而可以有线索解答‘什么时候’这个问题。” 她说:“你说‘为什么’是什么意思?有人故意陷害你吗?” “也许有人要陷害我,也许根本不是。” “多简单哪。” 我说:“我们必须从简单的事实开始。有一个解释,因为太简单了,我反而忽视了。” “什么?” 我说:“也许有人把凶器放进我车里目的是要陷害我,但也许不是。当然我一直是在想,不论谁放进去,目的一定是陷害我。不过我现在开始改想简单一点的理由了。” “什么?” 我说:“我们自另一方向看,那个把凶器放进我车里的人,也许知道这是我的车,也许根本不知道是我的车。” “天哪,唐诺,你是在说凶器被放进你车里,完全是一个巧合,一个意外。” “不是巧合,凶手杀了人,随便找辆车把凶器抛弃,而竟找到了我的车,这种机会万分之一也不会有的。” 她说:“我就不懂了。你自己矛盾了呀。” “没有,另有一个不矛盾的解释。” “什么?” “凶手杀人后不是有意陷害我,找我的车把凶器放进去。也不是想好要把凶器找个车将它她了,正好找上我车的。现在我知道,我的车正好在凶手最方便藏匿凶器的地方。” 她急急地说:“唐诺,你也许走对路了。” 我说:“凌弼美怎么样?你能信任他吗?” “到现在为止,他一直是很可信任的——对我。” “除了你之外,有两个人知道表的事——凌弼美和洗手间小厮。但是有可能另外有一个人也知道。” “谁?” “寇太太。苏百利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极可能提起过时间,这是很自然的事。” “你一说,我也觉得有可能了。” 我说:“我还有个疑问,手斧的柄,为什么曾经锯过呢?你用过锯肉的锯子吗?” “用过——当然用过。” “这公寓里有一把吗?” “我想有的,有。” “我们拿出来,看一下。” 她思虑地注视我一下,带头走进厨房。我跟在后面。肉锯在水槽的下面,她拿给我看。 锯刀上有油渍,在锯刀和铝柄间有些木屑。 “果然不错。” “什么果然不惜?” “一切都符合了。” “符合什么呀?” 我看着她的眼间:“你这里本来也有把小手斧,对吗?” 她眼光闪避。 我说:“无论是谁干的这件事,事先没有想到会发现一个昏睡中的苏百利。当这个女人发现苏百利昏睡过去了,‘她’找到那把手斧——看,一切都符合了。” “女人?” “是,一定是个女人。” 我继续看她:“她不希望把斧头留在现场。她只有一个办法可以把它带出去——放进她皮包里。所以要把手斧的柄锯短点。才放得进。” “唐诺!” 我走回去,又向街上望。有几秒钟,房间里很静。过了一下我说:“我仍斤斤于凶器之所以在我车中,是因为我车正在凶手藏匿凶器最方便的位置。一旦这个理论成立,我们突然发现——” 我突然停住。 “有什么事?”她问。 “看那辆车。”我说。 她看我指的地方:“是辆警车。”我说;“看那红灯。” 宓善楼警官自车中出来,英勇地绕过车子到车的右侧,打开车门,伸出一只手。 柯白莎把她的一只手放在宓善楼的手上,像一面袋砂糖从食品架上翻筋斗跌落下来那么优雅地跨出车来。 我说:“快,快离开这里——不!太晚了,来不及了。”白莎见到了公司车。我看到她敲敲善楼的肩,指指我们的公司车。 善搂走过去看看牌照号。他们认真地讨论了半分钟,走向公寓大门。 2秒钟之后鲁碧莲的公寓大门铃响起。 “怎么办?”她问。两眼看着我,非常惊慌。 “坐在椅子上,”我说:“不要动!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出声。能办到吗?” “你怎么说,就怎么做。” “注意!‘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不出声。” “是的,唐诺。” 门铃声停了。 我打开通走道的门。确定一下弹簧锁没问题。回顾说: “不论发生什么事,不要出声,知道吗?” 她点点头。 我步上走道,把门拉上,用我的手及膝盖爬在地上,把耳朵贴在地板上。 我保持这姿势,直到我听到走道上有轻轻的脚步声过来。我移动了一下,脚步声突然停止。 我改变自己姿势为单膝半跪式,右手伸进口袋摸到我的万能钥匙包,把钥匙包取出,选了一个在鲁碧莲门锁上拨弄着。 脚步声又响起。 我用有罪很惭愧带点小小惊恐的眼色向后向上看去,一副被人当场逮到了的样子。宓善楼两眼瞪着我相望。 “不错,你选这一把有点像了。”宓警官说。 我急急想把万能钥匙塞还口袋。 “嘿,嘿。”宓警官冷笑着,用一只手一把从我发抖的手中把钥匙包攫了过去:“看来你们的侦探社还在玩百合钥,是不是,白莎?” 白莎说:“可恶,你!唐诺,我老早就叫你把这东西丢掉。会给你出事情的。” 我不说话。 善楼问:“怎么回事?” 我说:“我想进去看一着。” “我认为你也是这意思,来多久了?” “我不知道——有四五分钟了吧。” “那么久?” 我说:“我按铃四五次,确定没人在家,我——我就进了大门。” “之后呢?” “之后我到这里敲门。我又仔细听了一会。我当然不会贸贸然过去,除非我的确知道里面没有人。” “里面没有人吗?”宓善楼问。 “是,我想她搬走了。” “那你为什么想进去?” “我想再调查一下浴缸的方位。” “为什么?” “我想看看两个人搬个尸体要站在什么位置才能放进浴缸去。我看至少要两个男人——” “别鬼扯了。”宓警官打断我的话;“案子早就真相大白给我侦破了。” “你侦破了!” “我要找这个女人。” “为什么?” “我们调查了这把手斧。是她在3条街外日用品店买来的。” 我尽量把自己声音装得无所谓:“她现在可能在凌记老地方。你怎么没有让救护车去问寇先生?” 他笑着说;“因为你没在那里等,所以我想是个调虎高山之计。唐诺,我要那个姓鲁的女人。” “但是西奥尔良街——有人在处理?” “当然。” “他们不会让姓寇的溜走?” “不会,小宝贝。我们也不会让你溜走。走吧,我们有好地方去。” “我的钥匙能还我吗?” “免谈!” “还给唐诺,让他马上丢掉。”白莎生气地说:“我告诉过这小子不知多少次。” “好了,不要找理由了。”宓警官说。 我跟了他们下去到了街上,我说:“我还是用公司车,你……” “去你的!”善楼说:“你在我身边,老兄,那里也不去。一直等我把手铐套上那女人的手腕。我不要你离开我眼睛,让你可以打电话通知她一下,这是你最精明的把戏。” “手铐铐她?” “当然,你有什么意见。” 白莎对善楼说:“不要让他在你眼前变戏法。他什么都知道。他是聪明的小杂种。他会想办法通知她。老天!他就是见不得女人。他就是这个毛病。” 宓警官说;“注意听我说,她是真正杀人的人。你不要混进去。” 我看着他大笑;“什么人都可以拿那把斧头。” 善楼吞了我的饵,他加高声音道:“我都弄清楚了。用个假名她在福禄公寓也租了个房间。她租了已经有一个月了,每次很小心,苏百利在的时候。她不会去。他搜查过他的公寓。那一天,正好在苏百利被干掉之后,她回去开了他的保险箱。” “你怎么知道?” “苏有契告诉我保险箱里东西不见了。” “但是你怎么知道是她干的呢?” 他笑着说;“她是聪明,没有在苏百利公寓里留下指纹。但是她不够聪明,在她用假名租的公寓里——但那也没有办法,一个人不可能在一个地方住一个月而不留下指纹的。” “你在那个公寓里找到她的指纹?” “当然,她用假名租的公寓。另外福禄公寓的经理和职员都指认了她的照片。” “那还是没有犯罪的证据呀。”我说。 “千万不要这样想,好人。”白莎高兴地说;“她本来不是什么好东西,一个有双漂亮大腿的掘金者。” “你怎么突然那么聪明?”我问善楼。 “也没什么啦。你去看那姓孔的。她也去看姓孔的。你们停车很近,可能一前一后。她知道是谁的车。她知道车在哪里。你乘她的离开。你和她一分手,她有太多的时间回头来把凶器放你车里。当时她认为聪明死了,把事情挂在你头上,但是事后看来,是把吊人结挂在自己头上。” 白莎突然说;“善楼,你带唐诺去捉了鲁碧莲,我实在不想看到唐诺和这小妮子在一个车里。我不跟你走了。这样好了,你管你在前,我和唐诺乘公司车跟你在后,我负责唐诺绝对不走近电话。” 善楼想了一下说:“就这样办。” 他跟了我一起走到公司车旁。 我伸手向口袋取车钥匙。一阵痉挛自胃口升起。我把车钥匙及驾车手套留在碧莲公寓里桌上,匆忙中忘了取出来了。 “又怎么啦?”白莎说。 我现在懂得为什么有人上了台,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事实上,我实在也没有什么可以说,脑袋一片空白,瞪着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舌头完全打了结。我只是站在那里向每个口袋摸索着。 “钥匙呢?”白莎问。 “我一定掉在地上去了,刚才我在楼上拿那些钥匙的时候。” 白莎向宓善楼看看。 宓善楼低头蹩眉,轻轻地说:“好呀!你这个骗人精。” 我只感到他左手抓住我手腕,我看到反光一闪,听到喀噪一响,右腕上多了一副纯钢手铐。 “好,你聪明。”善楼说:“我帮你忙,你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一定要和我捣蛋。那我们就公事公办,我们现在一起回楼上去。” 我严肃地说:“你吃错什么药了?钥匙一定在房门前地板上。” “我另外才注意到,”宓警官说:“你也没有带开车手套。我真是个笨侦探。走吧.朋友,我们回去。” 我除了跟他走回头,还能做什么。 在鲁碧莲的公寓门口,善楼蹲下身子在地毯上摸了一下。这不过是做个样子。他马上拿出我的万用钥匙,找了一个合适的,放进锁孔。 我死不服输做一个最后的挣扎。 “你要不用搜索状私问民宅?”我问。 宓善楼不是那种可以唬得住的人。他说;“你他妈对了。我要私闯民宅。” 房门打齐。 鲁碧莲坐在那里,就像我离开时一样。她的脸像白白的面团上涂上了化妆的彩色。 善楼很切实际地走到桌子前,问道:“赖先生,这是你的手套吗?” 我说:“我有权不回答任何问题。” 宓善楼拿起车钥匙:“手套一双,车钥匙一个都是证物。鲁碧莲,穿着衣服,我们有地方要去。让我看看你的手。” 他抓起她左手。 还有什么话说。即使我警告她也于事无补。 半秒钟之后,冷冷的钢圈碰上了她的手腕,她向后跳半步,发出一下喊叫,手铐一紧,鲁碧莲和我铐在同一副手铐之上。 “好了,凶手小姐,帮凶先生。”宓善楼冷酷地说:“我们要教你们这对同命鸳鸯一点东西。” 白莎看着我又看着善楼。“宓兄,”她说:“也许——” “不行。”善楼不客气地回答。 “但是,善楼兄——” “闭嘴!”他说:“这次,所有人都乘我的车。” 第十八章 宓善楼只浪费了极少数时间,把我的车钥匙试试是不是配得上我们的公司车。然后他把我们统统装进他的警车,发动引擎,开动闪光灯和警笛。 这是极不适合静思的地方,但是我一定要用脑子,而且要快快的用脑子。只要我们一到警察总局,做什么事都会太晚了。 警笛猛叫,沿路畅行无阻,我们的车子正在加速。我们闪着灯很快通过一个十字路口,我注意到我们目前在走的街,是蒙特卡罗。在我们左前有一个豪华的公寓旅社。 两辆计程车泊在前面。有一个驾驶听到警笛声好奇地向我们注目。我匆匆可以看到他扭曲,破裂的鼻子。 下一条街是公园大道。宓善楼踩下煞车,车吱吱叫地转了个弯。 “宓警官!”我叫道。 他甚至连头也没有回。 车又平衡直行。 “宓警官,停车!” 我叫声中有什么打动了他的心。他把油门松了一点。“这次又怎么啦,拖延一点时间?” “谋杀苏百利的凶手。”我说。 “不是已经在我们车上了吗?” “不是,善楼。拜托请你把车停路边,在他逃掉之前听我给你讲清楚。” 他犹豫着。 白莎说:“善楼兄,拜托。” “他这个混小子,”善楼说:“他目的是拖延时间,想办法逃掉,你跟我都知道他的老毛病。他很快会想到点谎话,骗得你要死要活——” “混帐!”白莎向他吼着:“把车靠边!” 宓警官用惊奇的眼光看着她。 白莎把身子前倾,一扭把打火钥匙向外一拿,拿在手中伸出车窗之外。 车子引擎熄火。宓善楼靠了车子向前冲的功能,硬使方向盘,把车停在路边。 宓警官手把方向盘一动不动坐着。过度的激怒,使他睑像纸一样白。 数秒钟后,他说;“我无所谓,我带你们3个进去。” 白莎向后对我说:“你不要以为他不会这样做。假如你要说什么,现在好好说。我希望你说得有道理。” 我靠前把我的左手放在宓善楼肩上,我的右手是和碧莲铐在一起的。 “善楼,请你听我说。”我说:“这件事和我没有关系。我一直在想,凶器怎么会到我车里去的。我回想过每一个步骤,除非鲁碧莲在骗我,否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是为了有人知道这是我的车,所以故意把凶器放过去陷害我的。而我真的相信她没有欺骗我。另外还有一个方式,凶器会跑到我的车里去。” 善楼现在开始注意了。 我说:“善楼,听我说。我是为大家好。你不要一冲动把我们带过去,最后报纸上真相出来,把自己脸丢掉。” “不必担心我的脸。”善楼说:“告诉我凶器的事。” 我说:“唯一可能出现在我车里原因,是被一个不知道是什么车——车主是谁的人放进去的。” “别笑死人了。”宓警官说。 “而且,”我说;“只有一种情况下才有这可能。就是,我的车正好在凶手最顺手,最方便的地方——当然是指便于凶手抛弃凶器。而且只有一个时间有这个可能。就是当我的车停在凌记老地方的时候。我自以为可以投个机,我把车倒顶着一部大车,希望他不致先我要离开。但是后面车的车主不像我所想,他简单地把车吃在低档,把我的车铲到计程车停车区,而自己开走了。一个计程车司机在我出来时几乎要修理我-一那个破鼻子司机现在正坐在刚走过的大旅社门口车里等生意,就在二三条街后,蒙特卡罗路上。那可能是他等客人的老地方。另外件事,手斧的柄被锯短,为的是女凶手可以把它放在皮包里带出来。” “这些和我逮捕你们有什么冲突?”宓警官问。 “你还看不出?”我说:“想想全盘的棋。你想想发生在花园大道和蒙特卡罗路的车祸。想想时间因素。现在你想做个聪明侦探——就聪明点。想做个笨侦探——就装傻。要好要坏都在你。我反正什么都告诉你了。白莎,把车子钥匙还给他。” 宓善楼说:“我可不愿让自己变成天下第一大傻瓜——有了我已经查到鲁碧莲那么许多资料,我够了。” “你除了查到一些偶然巧合之外,你什么也没有查到她的。”我继续说:“碧莲和我在我当兵前就互相认识。她知道我要回来了。我又不能住到她公寓去,因为凌弼美会把我宰掉。她在福禄公寓租个房间,我们可以在一起。这是一个爱窝。昨天晚上我就在那里,所以白莎找我不到。” “你这个龟儿子。”白莎低低地说,把车钥匙放回钥孔去。 宓善楼坐着不动足足30秒钟。然后他发动引擎,吃上排档,在路中央左后转弯。警笛响起,红灯一闪一闪。 我们从公园大道转入蒙特卡罗路。破鼻子司机仍在他计程车方向盘后面。 善楼把车一直开到和计程车平行。一脚煞住。 破鼻子两边两只小眼睛闪闪地看着我们。 “有什么公干吗?”司机问。 善楼说:“昨天到下午公园大道和蒙特卡罗路口,出了个车祸,你知道吗?” “听说。” “你马上接到个客人?” 破鼻子想了想说:“跟你有关吗?” “男的还是女的?” “女的。” “她到哪里去?” 闪动的小眼睛看了宓警官一会,把眼光移开。 善楼突然把警车车门打开,绕过来,用宽大的体躯站在计程车门旁,一手把计程车门拉开:“给我出来!”他对计程司机叫着。 破鼻对他看了一下,犹豫着。 善楼的手一下向前,一把攫住他的衬衫和领带,重重的拉了一下:“我叫你——出来!” 计程司机乖乖出来,突然对宓警官尊敬起来。 “你想要做什么?”他问。 “你的客人,什么人?去哪里?” “一个女人,”他说:“她叫我跟踪一辆车——她说就会从街角过来。” “讲下去。”宓善楼说。 “车子从十字路口过来后我们就跟上去。我发现另外有个第2辆车在跟踪第1辆车。我告诉我的客人。她叫我不必管第2辆车,跟住第1辆车就好。只有3条街,他们停在一个公寓前。那个男人进去了。在第2辆车中的女人把车开走了。我的客人坐在车里叫我等。我们等了十多分钟。” “说呀!” “一个女人从公寓出来,跑进一辆车开走。我的客人紧张了,她从车中出来,给我5元钱说是要我等的保险费。她走进公寓,在里面耽了10分钟。然后她出来,要我把她带到凌记者地方。” “之后怎么样?”警官问。 “我把她带到凌记老地方。一个流氓把他车停在计程车上下客区。我请客人等一下,我可以把那车弄走。但是她不肯等,她出来。所以她必须走过那流氓停得不恰当的车,她还是绕过了那辆车,走进苏百利大厦。一个家伙出来爬进那泊着的车。我曾想敲他一两元钱,但是没有成功。我反正已拿到5元钱车钱,事实上这点车程1元钱也不到。所以就不与他计较了。” “有没有看到那女客人的皮包有什么不寻常?”善楼问。 破鼻子看着他,露出钦佩之状。“她有件很重的东西在皮包里。有点突出来。我想可能是——” “一块石头?”善楼在那人犹豫的时候问。 “不像石头。” “一把铁锤或是一把小斧头?” 驾驶露出突然明白的眼神:“对呀!我还一直以为是把枪。” “那个女人长得什么样子?”善楼问。 “长得不错。”司机很欣赏地说:“很美的腿,很美的臀部,很好的肤色。牙齿大了一点,就只有这缺点。笑起来像马牙。” “好家伙。”白莎低声地叫着:“他奶奶的。” 第十九章 白莎和我从电梯上楼时,寇艾磊正在我们办公室门外踱来踱去。 他的脸上看得出困难解除,容光焕发。他向我走来,抓住我的手:“我在等你们回来,开电梯的说虽然你们5点关门,但是你们常常晚上回来。” 白莎不是顶高兴地说:“我们给你办好了庭外和解,并且……” “能不能让我到里面去,我们可以谈谈。”寇艾磊说。 白莎打开大门,我们又一起进白莎的私人办公室。 白莎继续说:“正如我在电话中告诉你的,你尚欠我们300元,而——” 寇艾磊看着他,好像她在说外国话,然后他看着我。 我摇摇我的头:“我没有和她谈起过。” “你们两个打什么哑谜呀?”白莎问。 寇艾磊自口袋拿出一张支票,和一支钢笔。 “300元。”白莎说。 寇艾磊抬起头看着她说:“柯太太,我要对你们两位感谢发生在我身上的所有幸福事情。我想这一切都是唐诺所赐给我的。” 白莎的下巴垂了下来。 寇先生说:“我猜你是知道一切的——唐诺。我有点怀疑我太太和苏百利。我奇怪为什么我太太急于买下苏百利大厦,据我律师调查,价格是实际价3倍以上。她昨天下午出去的时候,我决定跟踪她。这个决定是临时决定的。我的车正好不在,但是我知道许娇雅不会在乎我借她的车。所以我借用了她的车。” “我不必细讲一切,赖先生反正都知道。我跟踪我太太。我看到车祸。我看得很清楚我太太也是在跟踪苏百利。我回我的办公室。许娇雅根本不知道我用过她的车——我后来知道苏百利被谋杀了,我相信是我太太做的。 “她承认苏百利曾勒索她。她不肯告诉我为什么。我一直想做一个体谅太太困难的丈夫,我要做个静默的强人,我决定不问原因。我决定支持太大到底。我知道她会因车祸案被传做证人。我希望案子庭外解决,使她跟踪苏百利的车没人知道。我请你们帮忙,你们办到了。” “赖先生告诉我用某种方式生活是不对的。你不能为了不损害一个人牺牲了自己,但给别一个人更大的损害。我和我太太详谈了一次,这次我很清醒。我脑子里想到娇雅躺在医院的床上,人事不知。我也知道她笨到以为代我一死,一切都没问题了。我也觉悟很多事情。伊玛很冷静,完全生意经地和我谈财产分配和离婚赡养费。我更清楚她嫁给我只是一次投资行为。我从没有那么‘所有困难一笔勾销’的感觉。我给了她一大笔钱。她连眼珠都会瞪下来。我叫她立即去雷诺办离婚。我自己到这里来为的是谢谢唐诺。” 寇艾磊深吸一口气,开始在支票上写字。他在白莎桌上借用了吸墨水纸,把墨水印于,把支票放在桌上。他站起来,看看我,眼中已有泪痕。他伸出手来握手。然后绕过桌子抱住白莎,在她的颊上吻了一下。 我说:“我很高兴你终于摊牌了,艾磊。你的太太并没有谋杀苏百利。是另外一个苏百利一直用电话勒索的女人干的。假如她没有偶然发现苏百利的表快了一个小时,所以调整回来的话,整个案子会简单得多。当然这并不表示你太太没有故意把你当金龟来钓。她是故意欺骗你的。” “凶手魏妍素一直被苏百利勒索。她已厌倦了。她跟踪苏百利自老地方出来,决心和他摊牌谈判。她甚至可能考虑过杀死他。她见到苏百利进了这公寓。她知道这是鲁碧莲的公寓。她多少知道了点内情,所以在外面等。她看到女的出来了,男的还在里面。所以她决定调查一下,她就找到鲁碧莲的公寓。房门没有关,她见到的是出奇的一劳永逸的好机会。苏百利手中有张便条说碧莲去楼下药房,魏小姐知道是谎言,她亲自看到碧莲开车走的,根本没有望一下街角的药房。她试试苏百利的确已经昏睡。她到厨房想找个武器,找到了一把砍骨头的手斧。她狠狠的给了他一下,也是积怨太久,急求摆脱。我想法律会减轻她一点的。真正杀了人她就慌了起来,她无法处理凶器,她找武器的时候一定见到厨房里尚有一把肉锯,所以她把手斧的柄锯短了,可以放在皮包里。凶器后来就抱过她从计程车下来后见到的第一辆车里。警方已经在她家找到当时她用的皮包,被锯下的一节仍在里面。” 寇先生注意地听着,他说:“魏小姐?我还真怕她把我太太拖进这件案子去。我也怕别人会——噎,好在一切都过去了。我还马上要去医院。娇雅看到有人记下她汽车的号码。她知道是我偷用了她的车,她认为是我杀了人,她想反正别人以为她在车里,她代我死了就一了百了。真是傻。要不是唐诺,多少人会受损害。我只能用那张支票表一点点心意。我永远欠你们的情。” 白莎看着他走出门去。攫过那张支票。我看到她贪婪的小眼张得又大又圆。“好小子!”她肃然起敬地又加一句:“他奶奶的。” 白莎飘飘然还没会过意,我已经溜到外间的一半了。 我听到她对我大吼:“赖唐诺,你这浑小子,假如你现在去老地方,要记住不能再用公款买香烟,这件案子已经结束了。” 我把手停在门上。我不得不高声一点说:“要是我今天晚上不在家,不必为我担心。” 我一下把门反手关上,柯白莎来不及向我回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