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笔春秋》 第一章 英雄堪羡 日薄西山,倦鸟归林。在一座辽阔的林边草坪上,一名中年文士,正在俯身检视着一具“尸体”。 地上那具“尸体”,虽然中镖无算,但只是一具木偶靶子,并非血肉之躯。 这时,只见那文士缓缓直起身子,摇摇头,叹一口气,接着便抬头遥望西方天际,对着那多彩多姿的晚霞,默默出神起来。 七八年前,在豫南新野,武林中曾有过一场日月无光的大杀戮。 在那场大杀戮中,天罡七煞同阵伏诛;海内四毒,无一漏网;五台天厌叟断去一条左臂;扬州水火双姬,披发落荒,仅以身免…… 经过这一场惊天动地而泣鬼神的正邪大决战,武林中之魑魅魍魉,一时为之敛迹。 而在这场血战中,督率孤军,以寡敌众,勇搏群魔的天龙传人,金笔大侠令狐玄,亦于一夕之间,名满天下,无形中成为天下黑白两道公认之领袖他,金笔大侠令狐玄,便是此刻草坪上的这名中年文士! 不过,此刻浸浴在一片落日余晖中的金笔大侠令狐玄,其所以怔怔出神,显然并不是在回忆他上述那段辉煌的往事。 至于脚底下那具木雕人像,虽然上面哪一支钢镖,皆未能打中指定之部位,无疑亦非金笔大侠此刻心情沉重之原因。 因为他对自己座下,各级弟子之资质,清楚异常;就连对三名铜笔弟子,都未存此奢望,遑论刚才的这几名铁笔弟子! 天色渐渐暗下来了。 金笔大侠面呈苦笑,摇摇头,又叹了一口气,然后,转过身躯,步离草坪,顺着一条小溪流,向一片绵延的庄宅缓步行去。 就在金笔大侠走过那座红木小桥,身形于庄门中消失不久,迷蒙暮霭中,两条瘦长黑色人影,自那草坪边树林内,一闪而出! 两名不速之客,蹑步弓身,像狸猫般,悄没声息地一下扑去那具木雕人像身边。 在经过一番匆匆察看之后,其中一名黑衣人低声问道:“马尼以为如何?” 另一名黑衣人摇摇头,哑声说道:“我看我们头儿,最好暂时死了这条心,人家是为了徒弟不争气,才显得心事重重,落落寡欢,他却误以为人家……” 像出现时一样,两名黑衣人四下里略一张望,复向林中消失不见! 金笔大侠在步向前厅时,前厅中,恰有一阵笑语传出;听到这阵笑语,金笔大侠一双浓眉,不禁紧紧皱起。 现在守候在前厅中,等他共进晚餐的,正是当今武林中无人不知的“金笔四友”,“华山白衣侠”聂文卫、“金陵公子”胡逸平、“顺天无常”祖达三、“流星赶月”郎星奇! 这四人,都是金笔大侠行道江湖时,所结交的金石益友,在今天以前,金笔大侠对这四位生死至交,一直视如手足,无分彼此,虽然四人并未参与当年的新野之役,但这一点,并不影响他们之间的友情,因为当年事出仓猝,呼应无从,而且群魔系针对令狐玄一人而来,他也不愿倚仗外来助力,不过,由于今日晨间之事件,他对四人不满了! 金笔大侠发觉,他这四位好友,也许是太敬重他令狐某人的关系,他们对他,事事都看他的眼色,完全不似“天龙六曹”当年对恩师“天龙老人”那样,择善固执,坚守友朋间忠谏之道! 他相信,今日晨间“四友”假如换上“六曹”,那个叫俞人杰的少年,就不会不被录取了! 终于,金笔大侠迟疑地停下脚步,他觉得今天的心情实在太坏,雅不欲以此感染别人。 背后一名老家人不胜惑然叫道:“老爷……” 金笔大侠转过身去道:“去告诉聂爷他们不必等了,就说我在后面有点事,不克分身,等会儿另外煮碗面,顺便叫郑师爷到书房里来一趟!” 回到后院书房中,金笔大侠望着跳动的灯火,再度陷入沉思。 在这间书房中,到处留有恩师手泽,由恩师天龙老人,他不禁又勾起对天龙六曹的怀念。 当年新野那一役,魔方多至百余人,他这一边,除了他自己,便只有曾追随恩师天龙老人,几达一个甲子之久的“诗”。“棋”。“酒”、“茶”、“笛”、“剑”等“天龙六曹”;结果,一战下来,天龙六曹,六折其四,仅活下一位“酒叟”徐适之,以及一位“剑叟”萧振纲! 事后,他虽将“诗”、“棋”、“茶”、“笛”四人之家小,妥为安置,并将生还之“酒叟”和“剑叟”分别设庄供养,不再加以差遣,但是,无论对生对死,他始终都有着一份愧歉之感。 因为六人跟随师父那样久,都能安然无恙,师父一死,到他手里,他金笔大侠自己固然青出于蓝,声誉扶摇直上,然而六人之中,却有四人为此而永离人世! 而这种令人难安的自责之感,非常不幸的,今晨又出现一次。 自新野一役后,为发掘可造之材,传天龙一脉,永兴不衰,后继有人;以及对那些逸去的魔头们作防患未然计,每年今天,八月初五,也就是新野一役的纪念日,他都接见两三名经过严格初试的少年,由金笔四友陪同,作是否收录为座下弟子之最后抉择。 今天,获得接见的少年,共有三名。 前面二名,一个姓尤,一个姓申,均为衡山派所推荐。两人气质虽都还可以,惟根骨太差,显然难望有所大成,所以一上来便为四友所一致否决。 第三名少年,姓俞,名人杰。 金笔大侠看清这名少年的面目,不禁大为惊讶。他的第一个感觉是:当年,恩师天龙老人,第一次见到他时,一定也有过这份类似的惊讶! 不但如此,金笔大侠在当时且还肯定地告诉自己,这名俞姓少年投入天龙门之后,他如能将恩师当年加诸自己的,转而加诸这名少年身上,此子来日之成就,势必更在自己之上! 所以当时金笔大侠,心中便接着产生一种微妙的感觉:他如今才不过望五之年,正是一名武人春秋鼎盛之期,他是否真的需要,急着培植一名少年人,再由那名少年人,在若干年之后,使自己相形失色? 这是一个可怕的念头,可怕到近乎可耻! 当这个念头升起时,金笔大侠自己,也不由得暗暗吃惊。 于是,金笔大侠的眉头,不期而然的皱了那么一下。在金笔大侠而言,他皱眉,乃出于一种自责。 那就是说:以他金笔大侠令狐某人,何以也会出现这种狭隘的自私之念? 可是,四友等人,竟然误会了他的心意,衣袖一挥,一场甄试,就此草草提前结束! 等他回过来,那名俞姓少年,业已负气奔至庄门之外! 刚才,在草坪上,他,金笔大侠,便是为此事出神。一天下来,他在内心,不断地盘问自己,当他发觉那俞姓少年离去后,再加追截,是否来得及? 如然,他又何以没有那样做? 门口灯光一暗,走进一名长衣老者,来的正是本府那位郑师爷。郑师爷走进房中,拱袖一躬道:“老爷传唤,不知有何吩咐?” 金笔大侠抬头道:“冯、立、李、俞四家,近来都还好吗?” 郑师爷恭身答道:“托老爷的福,都还安好。日前张三经过义庄时,他们尚都托张三带信,要老爷多多保重身体。” 金笔大侠点点头,又问道:“徐萧两位老翁那边如何?” 郑师爷脸上现出笑容道:“徐老儿据说整天仍在醉乡之中,谁劝也是枉然;萧老几则在忙着起炉找新材,说要为老爷铸造一把好剑!” 金笔大侠讶然道:“为我铸剑?我是不用剑的呀!” 郑师爷微笑着道:“老儿说,他也知道这一点;不过,老儿仍认为,天龙府中没有一把好剑,总不成话说。他说老爷到时候纵是不愿佩在身上,挂在书房里,当做装饰,也是好的。” 金笔大侠失笑道:“这也是他的一番心意,就随他去吧!” 郑师爷接着道:“老爷还有什么吩咐没有?” 金笔大侠沉吟了片刻道:“义庄那边,以后每隔十天半月,就差张三去看看,四家假如缺什么,尽管着人来取,至于徐老儿那边,过两天,师爷不妨亲自去一下,这老儿嗜酒如命,要他一下戒绝,当然不可能,但少喝一点,总该可以。所以,在必要时,师爷不妨唬他一唬、就说是我的意思:他老儿若再不稍节制些,马上要他搬来府中住,届时将叫他点滴不得沾唇!” 郑师爷欠身道:“老朽遵办!” 郑师爷退去后,老家人送来一碗汤面。金笔大侠草草用完,站起身来,绕室徘徊,他虽因适才的一番安排,心中略感宽慰,但早上那名少年的影子,却仍盘旋脑际,无法排遣。 最后他轻轻一叹,于心底告诉自己:事情既已成为过去,还想它做什么呢?相信我令狐某人,至少未来的二十年内,风光尚可维系。俗云:十步之内有芳草。二十年,是个不短的日子,以后难道就再没有像俞人杰这样的少年出现么? 俞人杰走出天龙府,心情沮丧异常。 他并不埋怨任何人,金笔大侠乃当今武林中之泰山北斗,金笔四友,亦为一时之俊彦,他们看他不中,必有原因;但他那位酒鬼徐爷爷,则不该骗他,说什么只要他有勇气登门,保他稳被录取! 中午时候,俞人杰回到朱仙镇,买了两个馒头,勉强填饱肚皮,然后向镇外的忠庄,没精打采地走去。 走进庄子,便听得从一排桑树下,遥遥传来一阵歌声: 九里山前旧战场 牧童拾得旧刀枪 鸟江流水潺潺响 仿佛虞姬哭霸王…… 往日,俞人杰听到这种歌声,心头均会涌起一阵亲切的感觉,但是,今天歌声入耳,感到的却只是聒噪厌烦。 俞人杰皱皱眉头,朝着那排桑树走去。 桑荫下面,一桌一椅,一壶四碟,一位敝衣老者正在自得其乐。 老者约摸七十来岁,帚眉细眼,花白胡须上,满是酒渍。老人这时大概已有七分酒意,歌声半途而歇,连连打着酒呃。 不过,别看老家伙醉容可掬,目光却仍颇利锐,他一眼看到俞人杰,一声“啊哈”,精神大振,酒呃亦告不疗而愈! 老家伙嘻了嘻嘴巴,高声道:“小子,恭喜你啦!” 俞人杰懒懒过去,靠在一株树干上,一声不响。 老人甚为诧异道:“出了岔子?” 俞人杰仍然一声不响,只微微撩起眼皮,以眼角投出冷漠的一瞥! 老人醉眼皮一阵眨动,心里已然有数,“啪”的一声,搁下酒壶,两手把着桌沿道: “你小子有没有告诉他们,你就是……” 俞人杰冷冷一笑道:“我告诉他们我就是‘六曹’中‘笛叟’的孙儿是不是?是的,假如那样说了,看在家祖的情分上,我俞人杰无疑将被收留,不配做徒弟,亦可充小厮。抱歉的是,我俞人杰不至于那样没出息!” 老人连连摆头道:“不对,不对!” 俞人杰侧脸道:“什么不对?” 老人自言自语道:“依老夫看来,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俞人杰悠然道:“什么问题?” 老人头一抬道:“别的不去说它,就拿府中现有的几名弟子作比,你比公冶。杨、居。 马那几个小子,难道还不如?” 俞人杰微哂道:“这几句话,杰儿听来总有一百遍了;谢谢涂爷爷褒奖,只可惜天龙传人姓令狐,而非六曹之一的您老酒叟!” 酒叟一跳而起道:“你小于暂且等在这里,待我酒鬼过去,好好的责问那些糊涂蛋!” 俞人杰横身一躬道:“请坐!” 酒叟大感意外道:“拦我作甚?” 俞人杰抬头问道:“徐爷爷的意思,是表示你这位活着的酒叟,要比木墓已拱的笛叟,情面来得大些?” 酒叟微微一怔道:“谁这样说了?” 俞人杰簿簿接着道:“那么、您老凭什么要去左右人家的既定之局?您老有没有先问问杰儿:纵然对方肯接受,杰儿会不会答应?” 酒叟摇摇头道:“真拿你这孩子一点办法没有!” 俞人杰笑笑道:“这就是您老跟萧爷爷一直担心着的侍宠生骄吧!” 酒叟忽然说道:“对了!我们先到对面去看看你萧爷爷再说怎么样?” 俞人杰道:“去看萧爷爷,杰儿当然不反对。” 酒叟转过身去,抓起桌上那把酒壶,仰起脖子,灌了一大口,然后将酒壶往胁下一夹,挥挥手道:“走!” 老少两人,沿着池塘,从一条小路上,向对面一块高地上走去- 第二章 英雄堪怜 高地上面,排植着数株垂柳,柳条纷披中,隐隐有檐角露出,其情境与酒叟之居处,又别有一番况味。 老少两人刚刚来到那排垂柳之前,屋后便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道:“是适之么?” 酒叟边走边答道:“除了我酒叟,你这糟老头儿,共有几门亲戚?” 屋后又问道:“同来的谁?” 酒叟回答道:“小杰!” 屋后哦了一下道:“小杰么?怎么样?取了没有?” 酒叟应声道:“你猜呢?” 屋后不假思索道:“这有什么好猜的?当然取了!像小杰这样的孩子,放眼当今各派弟子中,哪里去找第二个?” 酒叟干咬了一声道:“我也这样想!” 屋后似乎一惊道:“难道” 酒叟缓缓接着道:“可惜人家天龙传人,看法却不一样!” 屋后怪声嚷道:“胡说!” 跟着,一名高大的老人,自屋后急步抢出。 只见这位“六曹”之一的“剑叟”,年纪亦在七旬上下,一张重枣脸,隆准!”额,虽然须眉尽白,一双眼神,却仍奕奕如电! 剑叟在腰间围着一条旧布裙,双手一片泥污,似乎是在屋后忙着和泥搭建什么的。 这位剑叟的脾气,显然较酒叟躁烈得多,这时一面在围裙上擦手,一面瞪着酒叟,迫不及待地连声追问道:“说说清楚……” 酒叟仰起脖子灌了一口酒,好整以暇的说道:“说什么?要说的,早就说完啦;不取就是不取,简单明了!” 剑叟转向俞人杰道:“孩子,你说!” 俞人杰苦笑了笑道:“杰儿也说不上来,到底是为了什么。昨天,参加初试者,共计十八人,最后录取三名,两名衡山弟子,还有杰儿。不意今晨入府面试时,金笔四友一句话没问,便挥手示意,命杰儿退下……” 剑叟注目道:“另外那两名衡山弟子取了没有?” 俞人杰摇头道:“也没有!” 剑久又问道:“你说金笔四友连一句话都没有问你?” 俞人杰点头道:“是的!” 剑叟接着道:“令狐玄本人有无表示?” 酒叟冷冷插口道:“废话!” 剑叟转脸相向道:“为何是废话?” 酒叟翻着眼珠道:“我们那位天龙传人,他要是有过表示,这小子此刻还会在此地?” 剑叟重又转向俞人杰道:“别理他,孩子,还是你来说!” 俞人杰想了一下道:“至于金笔大侠……杰儿记得……他好像对杰儿很注意,不过,他老人家似乎另有心事,坐在那里,始终未发一言。” 剑叟搔着耳根子道:“这不是怪事么?” 接着,头一抬,又问道:“在初试时,你报的什么出身?” 俞人杰答道:“杰儿报的是长葛俞家庄人氏,曾随庄中一名蔡姓武师练过二年多拳脚。” 剑叟惑然道:“长葛什么地方有个俞家庄?” 俞人杰微微低下头去道:“杰儿本想在录取之后,再说出真正身世,以及跟两位爷爷练过三年……杰儿没有料到……天龙府的大门……竟是……如此般的……难以跨入。” 酒叟从旁点头道:“一个人得失事小,气节事大,你小子能有这份骨气,亦不枉是笛叟俞某人之孙,我们两个糟爷爷,总算没有白疼你!” 剑叟叹了口气道:“孩子,武林有史以来,也没有出过多少像我们天龙六曹这样的人物,你已跟爷爷们练过三年,现在,接下去,再来个三四年,我看也差不多了!” 俞人杰抬头正容道:“两位爷爷与家祖共事数十年,出生人死,情逾手足,无论怎么样,杰儿也不敢对两位爷爷的武学安置一词;不过,两位爷爷都知道的,杰儿当初所以要求两位爷爷传授武功,为的就是有一天能够列身天龙门墙,现在既然事与愿违,杰儿年事尚轻,尽可改志他图,关于武功一道,请两位爷爷原谅,杰儿不愿再提了!” 酒剑两叟,相视无言。隔了片刻,剑叟忽然说道:“孩子,我问你一件事:你想投入天龙门下,是为了想获传天龙武学?还是因为羡慕天龙师徒之为人?” 俞人杰道:“杰儿以为两者无可划分!” 剑叟微哦道:“怎么说?” 俞人杰道:“天龙武学如无天龙师徒这等人物,用以诛凶锄暴,天龙武学势将一无是处。反之如天龙师徒没有这种绝世武学为翼护,他们师徒,纵有凌云之志,亦属枉然!杰儿管见如此,尚望两位爷爷诲正!” 剑叟转身向酒叟道:“若叫这孩子再跑一趟天水,你酒鬼以为有无一点小希望?” 酒叟愕然道:“你是说” 剑叟点点头道:“老朽正是这个意思。天龙六曹,如今只剩下你我两个;而且,这孩子细说起来,也不算外人!” 目光紧注,接道:“怎么样?现在就凭你酒鬼一言取决!” 酒叟皱眉道:“试……当然可以试上一试,不过……到时候,万一扑个空,像这么远的路……你叫这孩子,他受得了么?” 俞人杰星目一闪,连忙接口道:“受得了受不了,只要杰儿愿意去,便不须两位爷爷烦心,倒是这一趟天水之行的用意何在,两位爷爷最好先行说个清楚!” 剑叟望了酒叟一眼,摆摆头道:“到里面去说吧……” 三个月后,一个大雪纷飞的早晨。 在天水郡,渭县北,靠近庄浪河的一座小村落中,忽然冒着风雪出现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年。 这座小村落,仅有十来户人家。因为天气严寒之故,家家户户柴扉紧闭,放眼望去,鸡犬不闻,显得甚是凄清荒凉。 少年找了一处避风所在,活动了一下脖子,伸出双手,呵一口气,用力搓几搓,然后自怀中取出一张绉招的小纸片。 少年将纸片抹平,反复端详了一阵,最后点点头道:“就是这里,不会错的了……” 那是一排三间,用泥砖砌造的小茅屋,门框上的一付楹联,业已褪尽颜色,但依稀尚可辨认出上面的字句是: 一二亩瘦田,雨笠烟蓑朝起早; 三四间破屋,青灯黄卷夜眠迟。 少年看了,不禁暗暗好笑,心想:“‘夜眠迟’信而有征,‘朝起早’则未见得!” 少年理了理衣襟,走上土阶,正待举手叩门,目光所及,不禁微微一怔。 门环上扣着一条草绳,绳结上满是蛛网浮尘。 少年一只右手,僵举半空中,久久无法放落。 “果然被徐爷爷不幸而言中!” 俞人杰叹了口气,缓缓转过身子。 就在这时候,忽有一阵儿啼,顺风传送过来。 俞人杰精神微微一振,抬头循声望去,知道这阵儿啼,是由东北角落上一栋小茅屋所发出。 当下急忙走过去,隔着窗户,向屋里问道:“有人在吗?” 一个妇人的声音应道:“谁呀?” 俞人杰道:“问个人,大婶。请问大婶,这附近,有没有住着一位柳老夫子?” 妇人像是没有听懂道:“柳老夫子?” 接着,又啊了一声道:“你是问住在西边那排屋子里的那个柳老头儿么?” 俞人杰连忙接口道:“是的,大婶。” 妇人大声说道:“要找这老头儿,可不容易呢。我看,到明年这个时候,你再来一趟,如果碰得巧,也许能够遇上!” 俞人杰苦笑笑,高声道:“好的,大婶,打搅您啦!” 风雪愈来愈大,天空中一片昏暗。俞人杰拉紧领口,缩起脖子,转身向村外走去。 迢迢数千里,满怀希望,又告幻灭! 这次,为了成全他的壮志宏愿,两位爷爷向他透露了一个当今武林已鲜有人知的秘密。 原来昔年的武林奇人“八指翁”,事实上共收有两名门徒:一个便是叱咤江湖,几达半个甲子之久,已于十多年前去世的“天龙老人”,另一个便是他这次访而未遇的“逍遥书生”,两位爷爷说:“天龙老人”和“逍遥书生”当年系同时拜师受艺,后来之成就,亦在伯仲之间。这对师兄弟,惟一不同之处,便是一个心胸豪迈,一个性甘淡泊;以致同枝异果,数十年之后,一个成了家喻户晓的当代大侠,一个则牺隐边睡,默默无闻,几乎连姓名都已为世人所遗忘! 两位爷爷向他保证:事在人为,逍遥书生柳子放,并不是一个不通情理的孤僻之士,只要这位当年的逍遥书生尚在人世,且能顺利找着,他便不难于若干年后,成为另一位金笔大侠! 他自信不会辜负两位爷爷对他的期望。可是,命舛缘悭,天不从人愿 漫漫严冬过尽,俞人杰来到古都长安。 现在,俞人杰最感迫切需要的,有两件事:洗一个热水澡,换一套干净衣服! 说起来,这不是两件难事,但是,问题是,他带的几两银子,四五个月下来,已用得一文不名了! 所以,俞人杰发觉,洗澡换衣服,尚属其次;目前真正迫切需要的,还是如何去马上谋得一份可以解决一日三餐的差事。 他在家乡时,常听人说长安遍地皆是黄金。 就好像只要到了长安,无不立成巨富似的。 如今,他正彷徨在长安街头,面对着熙攘行人,腹中饥肠辘辘黄金在哪里? 俞人杰信步前行,也不知道走过几条大街,穿过多少条小巷,忽然,他停下脚步,同时仰起头。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三个泥金大字: “状元楼”! 接着传入耳鼓的,有笑语,有酒香,以及阵阵曼妙的歌声。 歌声是一首小令,调寄凭栏人,歌词唱的是: “两处相思无计留 君上孤舟妾倚楼 这些兰叶舟 怎装如许愁……” 歌声一歇,彩声四起! “好!” “好!” “要得,小姑娘,再来一曲!” “……” “咳咳!” “咳咳!” “啊,不,大家静一静,且先听我们王公子的评语!” “歌喉嘛,咳咳,还不错。” “好!” “好!” “歌喉不错!” “的确不错!” “赏下去,重重地赏……” “咳咳咳!” “静一静!” “不过,咳咳,老家伙的琵琶,却未免差劲了些。” “琵琶差劲!” “的确差劲!” “陈九,随便打发几个……” 俞人杰暗暗点头,心想: “上面这位什么王公子,虽属纨绔者流,却不失为知音,刚才配弹的琵琶,委实不够高明!” 俞人杰思索着,忽然有了一个主意。 当下不再犹豫,衣角一撩,飞步登楼,他一面走向那对正待离去看似祖孙的老者与少女,一面探手自背后摘下笛袋,高声说道:“红妹,且慢,再唱一曲,我来吹笛……” 他呼“红妹”,是因为那少女穿的是一身红衣! 那红衣少女闻言非常意外的转过身来,张大一双丹凤眼,愕然不知所措- 第三章 一阕长亭春 俞人杰眼色一使,含笑接着说道:“没有关系,随便唱什么倒是那名青衣驼背老者,不愧为见多识广的老江湖,当下将孙女轻轻一推,咳了咳,说道:“是的,丫头,既然你大哥来了,你就为这些公子们,再唱一曲西湖吟吧!” 红衣少女粉颈微俯,低低说道:“中吕,普天乐……” 俞人杰头一点,迅接道:“知道了。” 说着,横笛就唇,以中吕谱,先吹出一节普天乐的引子。笛音悠扬嘹亮,如流水,如行云,起落顿挫,无不适中法度! 笛音一起,全楼寂然,一节引子吹罢,首先博得一个满堂彩! 一个转板花腔,曲调周而复始。红衣少女满怀着惊奇和激动,牙板一合,婉转引吭,开始唱出一首西湖吟: 蕊珠宫 蓬莱洞 青松影里 红藕香中 千机云锦重 一片银河冻 缥缈佳人双飞凤 紫箭寒月满长空 阑干晚风 菱歌上下 渔火西东…… 一曲既毕,喊好之声历久不绝。结果,一支曲子,竟得到了多达十两纹银的重赏! 走出状元楼,骆背老人颤声低低道:“这位老弟,不必客气,你随意拿吧,普通我们爷儿俩一支曲子,最多也不过能得二三十文……” 俞人杰忙说道:“老丈说哪里的话,这位姑娘的歌喉,本来不错,在下不过……不过……一时兴之所至……帮衬帮衬而已。” 老人递出五两重的一个银锞子道:“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我看老弟也不是我们这一行中人,收下这个,作为盘缠吧!” 俞人杰不再客气,接下笑道:“在下想去洗个澡,换套衣服,回头再见!” 红衣少女侧脸悠悠道:“回头哪儿见?” 俞人杰噢了一声道:“抱歉,在下忘记请教” 红衣少女含情脉脉地溜了他一眼道:“我叫‘金素莲’,不叫‘小红’。我们住在三元坊,大安老栈,假如不嫌难记,但愿真能回头见!” 黄昏时分,俞人杰梳理一新,按址找去大安栈。 金素莲闻声雀跃而出,红着脸笑道:“我还以为你……” 俞人杰微笑接口道:“可见当初原无要请的诚意!” 金素莲白了他一眼道:“油嘴滑舌!” 接着,手一伸道:“换下来的衣服呢?拿来我去洗。” 俞人杰忙道:“不敢劳动,我自己会洗。” 金素莲着恼道:“怕收工钱?” 俞人杰红着脸期期道:“不,我是说……这些衣服……穿得太久……实在……实在…… 脏得……不成个样子。” 金素莲不禁一咦道:“要洗的衣服,哪件不脏?” 俞人杰拗她不过,只得将那包脏衣服交出。 金素莲向栈中借来一只大木盆,就在后院井边,熟练地将那些脏衣服,一件件泡水揉打、搓洗、漂洗,一面扬脸问道:“俞大哥的笛子,是跟谁学的?” 俞人杰含笑反问道:“怎么样?” 金素莲由衷称羡道:“吹得真好!” 俞人杰既感骄傲,又觉好笑,他心想: “‘笛叟’俞雅维,笛艺之精,天下称绝,他的高孙,还会错得了么?” 当下不便据实以告,因而信口笑接道:“自幼爱好而已。” 金素莲撅唇轻哼一声道:“骗人!我才不信……” 俞人杰将话题扯开,拦着问道:“令祖哪里去了?” 金素莲笑了一下道:“喝得迷迷糊糊的,早就上床啦!” 俞人杰点点头道:“这么一把年纪,享受享受,也是应该的。” 金素莲仍然叹了口气道:“他老人家,本来弹得一手好琵琶,这些年来,由于贪杯之故,得了手颤之疾,卖唱营生,大受影响,小妹有时很想说他几句,可是,再想想,又觉不忍,正如俞大哥所说……” 两人正自谈说着,前面堂屋中,突然遥传来一个粗嗓子道:“那个金老头儿呢?” 俞人杰忙说道:“有人找你爷爷来了,快去看看,这边由我来!” 金素莲蹙额道:“怪事!” 俞人杰微愕道:“何言怪事?” 金素莲道:“我们在这儿,无亲无戚,一向很少有人找,同时,此人之口音,听来也很陌生……” 俞人杰道:“不管怎么样,出去看一下再说。” 金素莲点点头,刚刚直身站起,一名麻脸大汉,已由栈中掌柜陪同着,大踏步向后院昂然走来。 来到井边之后,那位蔡掌柜,抢出一步为两小引见道:“这位是麻四爷!” 接着望向金素莲问道:“你爷爷在不在?” 金素莲眨了眨眼皮道:“睡了。什么事?” 蔡掌柜搓着双手,轻轻咳了一声,似感难以启口。 麻脸大汉冷冷说道:“见不见老头儿,都是一样。” 蔡掌柜连忙赔笑道:“是的是的,四爷……” 麻脸大汉头一摆道:“告诉他们这儿的规矩!” 蔡掌柜连声应是,接着转向两小一使眼色,轻咳着道:“我们三元坊这一带,一向能够太平无事,可说全仗着我们这位麻四爷,刚才,四爷说,你们今天,在状元楼……” 俞人杰出身武林世家,对江湖上种种陋规,自然有所耳闻,他瞧着麻脸大汉进来,早已料透几分,这时不待蔡掌柜将话说完,立刻探手入怀,恭恭敬敬地送了过去道:“不成意思,四爷哂纳……” 麻脸大汉一面伸手接取,一面笑道:“算你小子知情识趣……” 一个趣字刚出口,脸色陡地一沉,手臂一扬一挥,竟将两吊青钱对准井口扔去! 哗啦一声,串环断折,青钱滚散一地! 俞人杰当场一怔,不知所以。 金素莲大概从没有见过这等场面,惊眸圆睁,娇躯抖索,已吓得面无人色。 蔡掌柜慌忙打躬作揖,赔不是道:“四爷息怒,这些娃儿,年事尚轻,待小的来开导开导他们就是了!” 说着,迅速转过身来,正容沉声道:“我们四爷的规矩,先拜山头,送过挚敬,以后,无论赚多赚少,都是你们的事。否则,按成例,每收入一两以上,便须孝敬三成。假使你们做不了主,就快叫金老头起来!” 俞人杰一声不响,又自怀中取出那用剩的三两银子,双手奉上,躬身说道:“以后仰仗四爷之处尚多,俗语说得好,不知者不罪,一切多请四爷海涵!” 麻脸大汉轻哼一声,老实不客气的将三两银子一把夺过,转过身子,扬长而去。 蔡掌柜一路追上去喊道:“四爷好走……” 待蔡掌柜与那位麻四爷背影消失之后,金素莲转身伏在井口上,香肩抽搐,失声大哭。 俞人杰走过去,俯下身子,低声安慰道:“区区几两银子,算不了什么!” 金素莲哭着说道:“你……你好大的口气……你可曾想想,三两银子,我们……以后……要唱多少支曲子,才能赚回来?” 俞人杰道:“凭着愚兄这根笛子,再加上你的歌喉,怕什么?别说三两银子,就是三十两银子,也不难赚回来。起来,起来,别吵醒你爷爷好睡。” 金素莲仍然不依,俞人杰情急之下,只有加以恫吓道:“你再哭,我就走了?” 这一着,果然生效,俞人杰见伊人悲声已止,低低又接道:“天时已经不早,你快替我将衣服晾起来,我去前面要个房间,顺便买点东西,我们一道吃饭好不好?” 金素莲拭着眼角,摇头道:“我不饿……” 俞人杰亦不勉强,点点头道:“那么,你理好衣服,就早点安歇。不过得记住,银子已经给人拿去了,千万可别让你爷爷知道!” 说罢转身步出后院,来到前面柜上,向蔡掌柜轻声问道:“刚才那位麻四爷……” 蔡掌柜摇头深深一叹道:“你哥儿是聪明人,应不难看出,我蔡某人,刚才那样说话,实属万不得已,其实,你们这一行,跑码头的,情形还算好,像我们,可就更苦了,有份产业在这里,挑不动,扛不走,四时八节,唉唉,说来话长,不说也罢!” 俞人杰微感意外地道:“什么?你们也在这厮鱼肉范围之内?” 蔡掌柜面现苦笑道:“又岂止我们而已!” 俞人杰颇为困惑道:“我们这些靠卖唱为生的,老的老,小的小,流落在外,举目无亲,且不去说它;而你们,本乡本土的,假如不买他的账,他又有什么手段使出来?难道这麻子他还敢公然杀人放火不成?” 蔡掌柜摇摇头道:“别的行业,我不清楚。我只知道,我们开栈房的,无论如何,斗他不过,惹他不起!” 俞人杰追问道:“为什么?” 蔡掌柜苦笑道:“举个简单的例子,譬如说:三更半夜,客人们都已安睡,一群衙役大人忽然敲门进来,说是跑了一个要犯,可能藏在这里,必须逐房加以查询。理由冠冕堂皇,不由你不依从。拆穿了说,一句老话,孝敬不周而已!试问:这种事,不用多,一月里只要来上三两次,你这家客栈,今后还有谁来光顾?” 俞人杰诧异道:“此乃八字衙门中那些差役们之勒索手段,与这种痞棍何关?” 蔡掌柜耸肩道:“这叫做牡丹绿叶,相得益彰啊!地方上出了事,差快们人头不熟,就别想顺利破案;同样的,一些混混的爷们须要动用一下官府力量,差快们也得乖乖照办。试想,谁也不是睁眼瞎子,像我们麻四爷这一派的人物,何能逍遥法外,举目可见,遍地皆是?” 俞人杰注目道:“这些痞棍除了跟一些不肖吏役互通声气,借威利用之外,别的还有什么狠处没有?” 蔡掌柜苦笑笑道:“还有就是拳粗胳膊硬,要钱不怕死!” 俞人杰接着道:“还有没有?” 蔡掌柜轻叹道:“这样已经够了!不过,像我们刚才那位麻四爷,细说起来,道行尚浅,要换了龙威镖局,我们那位马大局王……” 俞人杰一怔道:“怎么说?堂堂一位镖局主,也是此道中人?” 蔡掌柜哼了一声道:“谁说他是此道中人?正派得很!谁都知道的,我们这位龙威大局主,乃长安城中第一大善人,古道热肠,慷慨好施;哼哼,只是他马某人背地里是块什么料子,可瞒不了我们这些真正的老长安!” 俞人杰点点头道:“真正的老长安,当不止您一个,您能知道,别人也会知道,那么他那马家龙威镖局,还有什么主顾敢上门?” 蔡掌柜正待答话,门口灯光一暗,忽然走进一名头戴瓜皮小帽的青衣汉子。 蔡掌柜神色一紧,连忙快步迎上去道:“二爷,您好……” 灯光下,只见那瓜皮帽汉子好像没有听到一般,一双三角眼,左顾右盼,不住滚动,一副不折不扣的混混儿嘴脸。 蔡掌柜兀自打躬赔笑,状至恭谨。 俞人杰暗暗一声冷笑,心想:“好啊!刚刚走了一个‘四爷’,又来了一个‘二爷’。 底下,再接着该是‘三爷’和‘五爷’了吧?哼,想不到一个长安城,竟有这么多的‘爷’字辈人物!” 那汉子四下里打量了一阵,歪着脖子头一点,蔡掌柜赶紧送上一边耳朵。 两人凑在一起,不知那汉子低低说了几句什么话,但见蔡掌柜一颗脑袋。像拨浪鼓似的,一边急点如雨,一边一叠声应着: “是的,是的……当然,当然……哪里,哪里……这是规矩嘛……哪里……当然,当然……是的,是的,是的!” 俞人杰暗暗一嘿。果然又是“规矩”! 那汉子交代完毕,大刺刺的一摆手,转身出栈而去- 第四章 南北东西路 蔡掌柜把那汉子恭送出门后,满脸含笑地走回来,向俞人杰点点头,笑着说道:“恭喜你了,小哥儿!” 俞人杰猛然一怔道:“喜从何来?” 蔡掌柜又笑了一下道:“还记得今天在状元楼赏了你们十两银子的那位王公子吗?” 俞人杰眨眨眼皮道:“怎么样?” 蔡掌柜拇指一竖道:“刚才来的这位管二爷,可说是我们公子今天身边的一等大红人!” 俞人杰咦了一声道:“这跟我们爷儿何关?” 蔡掌柜笑笑道:“你且猜猜看!” 俞人杰摇头道:“猜不着。” 蔡掌柜笑着道:“真的猜不着?……那就只好告诉你了。大后天是王公子的三十大庆,他要你们爷儿三个再去唱几支曲子!” 俞人杰微微一哦道:“三十大庆?” 蔡掌柜压低声音道:“你管他几十大庆?有钱的大爷们就是打个喷嚏,都有特别的说处,到时候你们只管去赚他的银子就是了!” 俞人杰抬头道:“不问赚多少,麻四爷方面仍是三成?” 蔡掌柜点头道:“当然。” 稍顿,又接道:“去王府跑上一趟,胜似你们平常辛苦半年,能净得五成,也就相当可观了。” 俞人杰微怔道:“还有二成又要付给谁?” 蔡掌柜一咦道:“刚才来的那位管二爷啊!他们这些二爷,不在这方面刮几文,平时吃的喝的哪里来?” 俞人杰注目道:“王公子这次找我们去,是这位管二爷推荐的么?” 蔡掌柜叹了口气道:“话不能这样说,哥儿。在外面跑跑的人……唉唉……总之……这些骨节眼儿,明天你问问你爷爷就明白了!” 俞人杰点点头,咬唇沉吟不语。 蔡掌柜拢近一步,低声又道:“还有一件事,你哥儿必须记住,就是大后天在应对之际,可千万不要得罪了那位王公子!” 俞人杰愕然抬头道:“您的意思是说” 蔡掌柜压着嗓门道:“还记得我适才提到过的那位龙威镖局主么?这位王公子,他便是我们那位马大局主的内弟!” 俞人杰星目微转,点头道:“谢谢掌柜的关照,在下记住便是。” 蔡掌柜这才似乎放下一颗心,含笑说道:“哥儿吃过东西没有?” 俞人杰摇摇头道:“现时还不饿。” 跟着又抬起头来道:“对了,我们的话还没有说完哩。那位马大局主,您说他表面上像个大善人,实则乃大恶棍一个,那么他那龙威镖局,只是开来做幌子的了?” 蔡掌柜摇头道:“算了!俗语说得好:病从口入,祸从口出。知道得太清楚了,对你哥儿并无益处,这些闲话,不谈也罢。” 俞人杰想了一下,又道:“那位麻四爷住在哪里?” 蔡掌柜似甚讶异地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俞人杰皱眉道:“不然大后天王府领得红赏,他那三成拆头,怎知送往何处?” 蔡掌柜轻哼道:“你还怕他不会找上门来?” 俞人杰摇首道:“人情要做就做到底,每次等他找上门来,弄得彼此都不是滋味,那又何苦?” 蔡掌柜点头道:“这话也是道理。后面过去两条街,有家三元茶楼,便是他一个姘妇开的,到时候你进去,只要说一声找四爷,他就出来了。” 俞人杰道:“谢谢,现在请那位伙计替我叫碗面来吧!” 第二天,金老头将俞人杰找去房中,取出三两碎银,颤声感激地道:“我那丫头不懂事……” 俞人杰朝金素莲看了一眼,转向老人赔笑道:“小钱不去,大钱不来,再过两天便是那位王公子的三十岁生日,他昨晚又派人来找我们了。” 金老头听了甚是高兴道:“真的么?那么你们两个快将几支祝寿的曲子,多练几遍!” 俞人杰转向金素莲点点头道:“走,到我房里去练!” 进入西厢一间客房之后,俞人杰转身责问道:“你怎么如此不守信用?” 金素莲粉颊微绊,抿唇低笑道:“我什么时候答应过你了?” 俞人杰怔了怔,为之语塞。 其实,他也知道,要小丫头保守秘密,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当下皱了皱眉头道: “过去的不必再提它,以后再遇上这种事,希望你最好别让你爷爷他老人家知道才好。” 金素莲白他一眼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好啦。” 俞人杰拿起那本歌折,边翻边问道:“用于祝寿的是哪几首?” 金素莲将歌折一把夺了过去道:“只要报出调门儿,相信你都吹得来,练它作甚?我们还是说说别的吧!” 俞人杰抬头诧声道:“你想聊什么?” 金素莲双手一背道:“说点有关歌唱方面的典故给我听听!” 俞人杰微微一笑道:“你爷爷没有说给你听么?” 金素莲唇角一撅道:“他呀?哼!” 俞人杰含笑注目道:“他怎么样?” 金素莲又呼了一声道:“他呀!他说女娃儿家抛头露面,已是大大不该,再要问东问西的,是更加不该。应该怎样呢?应该趁他还弹得动,串得动的时候,好好地唱,认真地唱,积上些银子,置点产业,备他养老,然后” 俞人杰笑接道:“然后为你找一个合适的人家?” 金素莲瞪眼道:“你再说” 俞人杰连忙咳了一声,笑接道:“刚才你说……典故……是想听有关哪一方面的?” 金素莲转怒为喜道:“先告诉我,古往今来,有没有人因为曲子唱得好,而在史书上留下名字的?” 俞人杰笑道:“可多啦!” 金素莲抢着道:“拣最有名的说!” 俞人杰笑道:“最有名的有三人:韩素娥、沈古之、石存符,这三人都是平民百姓。帝王方面则有唐玄宗、后唐庄宗、南唐李后主、宋微宗、金章宗!” 金素莲大感兴趣道:“连皇帝都会唱曲子么?要曲子唱得好,有没有什么特别诀窍?” 俞人杰想了想道:“大致说来,有八个字可以概括一切,便是:字真、句笃、声圆、腔满!不过,主要还是要看一个人的天赋,所谓天赋便是像你这样……” 金素莲掩耳不依道:“我不要听啦!” 俞人杰站起身来笑道:“那就留到有空时再谈吧,我正好要出去买点东西!” 第三天,未牌时分,坐落三元坊后街的三元茶楼门口忽然缓步踱人一名青衣老者。 这家三元茶楼,内部极为宽敞,里面大小茶座,有近百付之多。平常时候,午牌一过,便有七成座。茶客之中,除了喝茶的客人之外,尚有爱好皮簧的、下棋的、聊天的、会客的、看小书的、打磕睡的,形形色色,不一而足。 此外,还有一些依茶楼为生的小贩,例如:卖瓜子花生的。卖包子馒头的,卖汤团、卖水果的、背着山植串儿赌天九的。 总而言之,每天一到午未之交,在这里便充满了各种喧声,拥挤、混杂一片。 不过,任何茶楼里,通常都有着一个共同现象,就是不管这家茶楼的生意好或坏,凡是来泡一杯茶的,差不多都是几张熟面孔。 所以,当青衣老者登楼时,虽然这名老者的衣着并不惹眼,脚步又是那沉稳从容,仍然一下便引起了那名冲茶小厮的注意。 那小厮深知巴结一名新茶客之重要,当下连忙放下其他客人,三步并做两步奔了过来,拉开了一把椅子哈腰道:“老爷子请这儿坐!” 青衣老者轻轻一咳,就椅落座。 那小厮赔着笑脸又道:“老爷子要泡什么茶?” 青衣老者眼皮一合道:“麻四爷知道!” 那小厮当场一怔,期期道:“可否请您老……” 青衣老者打鼻管中哼了一声道:“再聒噪就叫你们四爷着你卷铺盖!” 那小厮怔怔然向后倒退了两三步,然后身子一转,如鱼钻网般,从人丛中一溜烟向后面奔去。 不一会,麻四爷领着两名短衣壮汉与那小厮,从后面小房间走出来,目光四下一扫,沉声问道:“人在哪里?” 那小厮畏畏缩缩地用手一指道:“在前面,靠近楼梯口!” 麻四爷轻轻一嘿,循着小厮所指方向,大踏步向青衣老者坐处走来。 走近之后,一个沉马式,双足微分,目光如电,负手冷冷道:“哪一个要会我麻老四?” 青衣老者缓缓睁开眼皮,从头到脚,将麻四爷打量了一遍,淡淡反问道:“麻四爷就是阁下?” 麻四爷铁青着脸孔答道:“是的,敢请高人亮万字,以便承教!” 青衣老者安闲说道:“三十年前金陵道上的‘是非客’,便是老夫。不过,岁月不饶人,如今也许改称为‘是非叟’或‘是非翁’了!” 麻四爷冷冷一笑道:“为了礼节,本来该道一声久仰,只是,抱歉得很,尊驾这万字,实在太耳生了!” 青衣老者眼皮微合道:“这也不能怪你,那时你还小!” 麻四爷一张脸孔给气得青中泛白,白里透紫,活似一张紧绷在胡琴底筒上的花蛇皮。 但此君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当下仍然强忍着道:“敢问阁下,咱们之间,究竟有何怨嫌?” 青衣老者简短地道:“毫无怨嫌。” 麻四爷注目接着道:“那么尊驾来此意欲为何?” 青衣老者缓缓说道:“老夫在自我报名时,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麻四爷寒着面孔道:“请恕贾某人愚昧!” 青衣老者一字字地说道:“老夫之所以被朋友喊‘是非客’,是因为老夫在年轻时,不但喜欢‘无事生非’,而且非常‘自以为是’;说得难听一点,就是‘是非不分’。故凡认识老夫的朋友,差不多都知道,老夫只要走到哪里,哪里便有是非!” 头一抬,悠悠然问道:“这样说该够明白了吧?” 麻四爷勃然大怒道:“老子不信羊上树,你他奶奶的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就是了!” 青衣老者点点头道:“只好如此了!” 说着,弹一弹衣袖上的灰星子,身子一欠,便待站起。 麻四爷一方面由于对这名青衣老者之底细莫测高深,一方面碍于地主身份,尽管气得两眼发黑,七窍生烟,兀自无先行出手之打算。他身后那两名短衣壮汉,却早就按捺不住,这时全都露出一付跃跃欲动的狰狞之态。 满楼茶客,见有人竟敢太岁头上动土,惹事惹上麻四爷开设的三元茶楼,不由得一个个又兴奋又紧张,当下纷纷离座,各向四角退去,眼光则始终集中在楼梯口青衣老者身上。 麻四爷看在眼里,眉头一皱,忽然向青衣老者一挥手道:“朋友且慢!” 青衣老者抬头道:“老弟还有什么要说?” 麻四爷咳了咳道:“常言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朋友今日枉驾,如果只是为了缺少一点酒资盘缠,事情尽可商量,犯不着伤和气,只要我贾某人拿得出,无不照办。假如朋友别有所图,意不在此,亦望朋友明示!” 青衣老者点点头道:“你老弟还算是个聪明人!” 麻四爷注视着问道:“朋友歉用多少?” 青衣老者仰起脸孔,两眼望着天花板道:“老弟这爿茶楼,每天有多少出息?” 麻四爷平静地答道:“两把银子。” 青衣老者头一点,自语说道:“一天一两,一个月三十两,一年三百六十五两…… 唔……不错。这样吧,就算老夫搭它个五成干股好了!” 麻四爷脸色一变,但仍平静地问道:“什么叫五成干股,可否请朋友说得明白些?” 青衣老者板着脸道:“老弟不会是明知故问吧?” 麻四爷眼珠一转,忽又赔笑道:“贾某人意思是说,您老侠迹无定所,背上这个呆包袱,也许有所不便。现在何不由贾某人出个数儿,假如您老不满意,咱们再谈?” 青衣老者仰脸道:“说来参考参考也不妨。” 麻四爷转身喝道:“去跟阿杜他们将七号银箱抬出来!” 两名短衣壮汉恭应一声是,如飞入内而去- 第五章 金童玉女 不一会,两名短衣壮汉,会同另外两名汉子,合力抬出一只大木箱,送至青衣老者身前放下。 麻四爷头一点道:“打开!” 四名大汉抢着掀开箱盖,箱盖掀开后,四名大汉同时探手人箱,闪电般分别抄起一件物事。四件物事,白花花的,很像银子,不过事实上却是四支锋利无比的匕首! 当下四名大汉脚下一滑,身形散开,迅速占定有利方位,将青衣老者分四面团团围住! 麻四爷冷笑一声道:“这就叫做敬酒不吃吃罚酒。嘿!” 青衣老者轻轻一哦,分别朝四名大汉扫了一眼,既不感意外,亦无恐惧之色,他缓缓转向麻四爷点头道:“老弟不要后悔才好……” 麻四爷取得绝对优势,得色毕露,嘿嘿连声道:“我麻老四在长安城中,虽然只是一个小脚色,但有头有脸的人物,也不是没有见过,像你这样一个糟老头儿,既无来历又无实学,仅凭几句空言大话,就想贾某人竭诚孝敬?嘿嘿!你他奶奶的简直做梦!” 青衣老者悠然扬脸道:“老弟底下打算怎么样?” 麻四爷狞声阴笑道:“缚虎容易纵虎难,尽管你老小子什么也没有,如就这样放出去,终究是个麻烦……” 青衣老者哦了一声道:“老弟敢杀人?” 麻四爷哈哈大笑道:“讲得真是妙极了,麻四爷不敢杀人!哈哈哈哈!” 青衣老者接着又问道:“就在这茶楼上?” 麻四爷目露凶光道:“有什么不可以?宰了你老小子,然后在你老小子手里塞把血刀,就说你手持凶器,白昼闯入民居,公然逞横勒索……” 青衣老者打断话头拦着道:“你老弟自信,官家到时候全听你老弟的一面之词?” 麻四爷抬眼满楼一扫,大声问道:“我麻老四的话,想大家都已听清了,今日之事,设若惊动官府,诸位父老,届时可愿作见证?” 众茶客均为当地人士,慑于威势,谁还敢说个不字?当下纷纷点头。 麻四爷见众人全都点头,表示愿意如命行事,不由得踌躇满志,再度哈哈大笑道:“你老小子看到没有?” 青衣老者点点头道:“看到了,请吧!” 双目一闭,上身微微后靠,竟以一个非常舒适的姿态,在那张竹椅上打起盹来。 麻四爷看得心头火起,冷笑一声:“你估量老子不敢么?” 接着一挥手,厉声喝道:“替我……宰!” 四名汉子全是三元坊一带无恶不作的牛鬼蛇神,平日里凭了几手拳脚,吃在三元茶楼,住在三元茶楼,早成为麻四爷鱼肉乡里的左右手,他们杀人,根本不算一回事,闻言之下,自然不会犹豫。 当下,四名恶汉不约而同,匕首一挺,一个虎扑,四道锋利的刃尖,从四面齐向青衣老者猬集刺去! 银芒打闪之下,椅倒人翻,接着是一声凄厉惨嚎! 椅倒人翻,是指青衣老者,那一声凄厉惨嚎,却非由青衣老者口中发出! 整个过程,发生于一瞬间,动作之快,有逾电光石火;满楼目击者,包括麻四爷在内,几乎谁也没有看清是怎么回事。 原来当四方匕首分从前后左右,交攻而至时,瞑目安躺的青衣老者,身躯却突然一沉,重压之下,竹椅迸裂,四支匕首乃从顶空成斜十字形穿驰而过。结果,由于角度与冲力各别,四名恶汉,有幸有不幸;左前方的一名汉子,因冲刺过猛,正好迎上右后方那名汉子的匕首,被齐根插入肩窝之内! 等到身为始作俑者的麻四爷定过神来,青衣老者已自地板上缓缓站起来,不慌不忙地拂拂衣袖,抬头和悦地道:“塞刀贾祸之计,已告失灵,第二步老弟又准备作如何打算?” 这位麻四爷,姓贾名大荣,外号“麻皮太岁”,在西京黑道中,虽然不过是一名三四流人物,论经验阅历,却还有些。他见青衣老者上得楼来,光动口,不动手,以为老家伙仅是一个过了时的混混儿,充其量在年轻时跟他一样,纵然会两手,亦极有限。这时事情闹开,才知道老家伙来历不凡,就凭刚才那一式千斤坠,他姓贾的就是再练上十年八年,都别想摸到一点边儿! 青衣老者见他面无人色,冷汗直流,不禁微微一笑,又道:“老弟假如别无表示,那可就要听老夫的了?” 说着,转过身去,向就近一名茶客问道:“麻四爷这爿茶楼开设多久了?” 那名茶客期期地道:“大概三年多……” 青衣老者头一点道:“就算三年好了。” 接着转过身来,抬头含笑道:“三三得九,三六一十八,三五一十五,三年共计一千零九十五天,零头不计,只算整数,一千天,换句话说,也就是一千两银子,老夫的五成干股,就算从你开张那天搭起,老弟反对不反对?” 三元坊逞横一时的麻皮太岁,如今竟成了个哑口葫芦,除了不断地抹额汗,似乎再无他事可做。 青衣老者点头轻轻一咳道:“既然老弟不反对,那么,亲兄弟明算账,咱们不妨暂且结一结,老夫的五百两股利,请于明天下午筹齐,送去南城太平栈如何?好,一切劳神,改日再见!” 晚上,金素莲找来俞人杰房中,责问道:“这两天你都在忙些什么?昨天出去一个下午,今天又是一个下午,是不是讨厌跟我们爷儿俩在一起?” 俞人杰笑笑道:“你说呢?” 金素莲微嗔道:“我不管你,你一定得说明白,这两个下午,你都去了哪里?” 俞人杰轻轻咳了一下,说道:“昨天是去碑林,看了一个下午的字帖,今天则在书铺中,翻了一个下午旧书,目的是想买两本合适的曲谱……” 金素莲转嗔为喜道:“买到没有?” 俞人杰摇头道:“有是有,只是价钱太贵。” 金素莲着恼道:“既然不想买,为何不早些回来?明天就是王府寿庆正日,看你一点都不放在心上似的!” 俞人杰微笑道:“有一个晚上,还怕不够么?” 说着手一伸道:“准备唱的,是哪几首曲子,拿来我看看!” 金素莲道:“那本折子我没有带过来,爷爷打算叫我唱一首‘人月圆’、一首‘折桂令’,两首双调‘殿前欢’‘殿前欢’你吹得来吹不来?” 俞人杰摇摇头道:“如此安排,我看不甚妥当。” 金素莲怔了证道:“为什么?” 俞人杰道:“唱曲子必须适合一个地方的风土民情。如东平一带爱听本兰花慢,大名一带爱听摸鱼子,南京人喜听生查子,彭德人喜听木斛纱,都是明例。这些,同时是规矩,也是禁忌,一点错乱不得!” 金素莲惊奇地张大双眼道:“你怎么如此在行?” 俞人杰微微一笑道:“这并不能说我有多内行,而只证明你们爷儿乃半路出家,当初决不是吃这一行饭的人,我猜得对不对?” 金素莲眨眨眼皮道:“何以见得?” 俞人杰微笑道:“真正以此为生者,少不了总会备有几本太平乐府、青楼韵语,或十七宫调之类的集子,以上所述禁忌,都载在这些集子上面,为歌者不可不知之常律,你爷儿俩若是此道中人,焉有不察之理?” 金素莲眼圈一红,点头道:“你猜对了,这位爷爷,他并不是素莲的亲爷爷……” 俞人杰甚感意外道:“怎么说?” 金素莲似觉失言,连忙乱以他语道:“那么,依你说,在这长安一带,要唱哪一类曲子,才算合适呢?” 俞人杰朝小丫头注视了片刻,知道小丫头另有隐衷,再问也未必问得出个所以然来,只好点点头答道:“在长安这一带,须唱大江东去、阳关三叠、‘天净沙’或‘黑漆弩’!” 金素莲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这儿要唱惆怅雄壮的正宫调,或是高下闪挫的中吕调,而不时兴富贵缠绵的黄钟,或是悲伤宛转的商角!” 俞人杰大笑抚掌道:“完全对!” 金素莲又羞又喜,脸孔一红,匆匆站起身来道:“你在这里稍为等一等,我去爷爷那边拿歌折,看正宫和中吕方面,有没有我能唱的……” 望着小丫头雀跃而去的背影,俞人杰不禁怔怔然出起神来。这是他说什么也想不到的,这一老一小,原来竟非亲祖孙! 依他猜测,这对义祖孙之间,必然有着一段离奇的身世,只可惜丫头欲语还休,不肯继续说下去。 他不知道明天那五百两银子,能不能顺利拿到手,假使这对祖孙女流落江湖,真的只是为了生计难度,那么,明天的五百两银子,可算是派上用场了! 是的,这将是一个完美的结局。他既然一时兴之所至,插上了这一手,就必须有一个令人心安的交代。过了明天,他这位被摒于天龙门外的笛叟裔孙,尚有他自己没有走完的路,等待他去继续摸索和跋涉! 第二天,长安城中,谣言满天飞,有人说,昨天出现于三元茶楼的青衣老者,其游戏人间之作风,颇像当年之逍遥书生柳子放;有人则说,这名青衣老者,极有可能为金笔四友中某一友所饰扮,因为四友已有好几年未到江湖上来明查暗访了! 更有人绘声绘形地说:该青衣老者,既非逍遥书生柳子放,亦非四友中的某一友,而是五台天厌叟端木刚! 最后这一说,有无根据呢? 有根有据,根据便是青衣老者穿的那袭青色长袍! 如说该老者是逍遥书生柳子放,或是四友之一,试问:以逍遥书生和四友之身份,长安城中,恶人多的是,什么人不好找,何以竟会找上麻皮太岁这一个三流角色? 但如果换成一代巨奸天厌叟,情形便不同了。 谁都知道,当年新野之役,这老魔只折去一条左臂,以老魔之性格推断,其东山复起,卷上重来,不过是迟早问题。如今,一晃眼八年过去,在时间上来说,也该是这魔头再度出山的时候了。 而这魔头如想有所作为,首先必须加以考虑的,当是金笔大侠令狐玄方面之动静。 所以,归根结底,总说一句,老魔悄然来到长安,先找个小人物,挑起一点小风波,其作用无非在试探那位天龙传人金笔大侠方面的反应而已! 在窃议纷纭中,最可怜的还是那位当事人麻皮太岁,青衣老者昨日约定他的虽然是今天午后,但他却一早就将五百两银子装箱送到南城太平栈了! 太平客栈的伙计很惊讶,他们说,昨天有个青衣老头儿,来栈交待他们,声称今天会有人送五百两银子过来,要栈中代他收下存管,他们还以为老家伙是个疯子,想不到竟然一点不假! 这几句话一经传开,又引起一番新的骚动。 于是,太平栈前,闲人蚁聚,熙熙攘攘,一时为之途塞。都盼望能在那青衣老者前来提取银子时,一睹庐山真面目! 同一时候,城北王府中 在那座华丽宽敞的大厅上,当金素莲唱完一闯大石调百字令,以及一阕双调步步娇之后,一名满脸邪气的中年贺客,忽然站起身来,攘臂高呼道:“我们王公子,风流蕴藉,京下知名,歌赋诗词,尤擅胜场。现在,我谢老五建议,请我们寿星公,亲自来上一段,大家以为怎么样?” “好!” “好!” “好极了!” 从众人附和之热烈起劲看来,这种阿谀性的穿插,显然已非今天的第一遭- 第六章 牛鬼蛇神 当下,在一阵震耳欲聋的掌声后,王公子毫不推却地自席中站起,眼光从席前金素莲脸上,有意无意地一掠而过,然后向俞人杰点了点头道:“中吕,普天乐。” 一段笛引吹过,歌声随起: 柳眉新 桃腮嫩 酥凝琼腻 歌声消天下愁 舞袖散人间间 司空见也索销魂 兰姿蕙魄 瑶花玉蕊 误落风尘…… 一曲欲罢,彩声四起。 金素莲皱皱眉头,朝俞人杰望了一眼,俞人杰微微摇头,意思仿佛说:咱们争财不争气,由他去罢! 就在这时候,先前那名自称谢老五的中年汉子,忽然再度起身高叫道:“不够劲!不够劲!” 真是个语不惊人死不休!此时此地,居然敢当面直指王公子的曲子唱得不够劲,大概不想再在长安混下去了!不然就是另有拍马经? 满厅人语,遽尔静止,王公子脸色一变,不期然朝身后伺立着的那几名家丁瞟去一眼。 那位满脸邪气的谢老五,似乎毫无所觉,游目四下一扫,高声接下去又道:“寿星公的歌喉,当然没得话说,只是选的这支曲子,我谢老五认为,一点没抓到痒处,实实在在不够劲!” 席间有人出言阴损道:“那就由你谢老五现身说法,来上一段够劲的如何?” “好,你们听着吧!” 说着,也不招呼管弦檀板,便自扯开嗓门,独个儿唱将起来: 鸾凤窝巢 宜笑宜颦 倾国倾城 百媚千娇 一个可喜娘 身材儿是小 便是天来大福亦难消 檀板轻敲 银烛高烧 万两黄金 一刻春宵 唱毕,顾盼大声问道:“咱们老五这一段如何?” 众人定了定神,等回过味来,不禁轰雷般发出一连串喊好之声! 王公子脸色一缓,虽然心头酥酥麻麻的很是受用,嘴里却笑说道:“老五,别胡闹了……” 金素莲眼圈儿一红,转身道:“大哥,我们回去吧!” 俞人杰伸手一把将她稳住,正待要说什么时,厅后忽然走出一名青衣丫环,面向王公子微微一福道:“娘娘说,想请刚才唱曲子那位姑娘进去一下!” 王公子抬头含笑道:“小姑娘,怎么样?” 俞人杰不由分说,轻轻将金素莲向前一推道:“难得夫人赏脸,妹妹快进去,我在外面等你!” 今天,王府下人去客栈传话时,指定只须小兄妹两人到场,故金老并未同来。临行之际,金老头再三叮嘱:要金素莲到了王府,处处听俞人杰的话不许违拗!因此之故,金素莲当下心中虽有一万个不愿意,然碍着爷爷之关照,仍只有一声不响,跟着那丫头向厅后走去。 这边,王公子向一名家丁挥手道:“王福,带这位小兄弟到大厨房吃饭,先赏十两银子!” 俞人杰称谢领下赏封,跟在那家人身后,向厅外走来。 走出大厅,俞人杰转身赔笑道:“十两银子,不是小数目,请问这位管家的,小的可不可以先回客栈,将这包银子交给我爷爷?” 那家人点点头,笑道:“当然可以。” 俞人杰走出王府,身心一松,如释重负。 他于腰际藏好笛袋,挺胸吸了一口清气,正待向城南赶去时,猛听身后传来一声干咳道:“哥儿打算走了么?” 俞人杰回头一看,原来是那位管二爷,心中旋即领悟:“拿两成‘规矩’的来了!” 于是,他忙从赏封中取出二两银子,上前低低说道:“一点小意思,下次仍请二爷关照!” 管三爷接过掂得一掂,脸上登时露出一抹可圈可点的笑容,俞人杰星眸一转,抬头接着说道:“刚才席上那位谢五爷,人可真风趣。二爷可知道那位谢五爷在哪里得意” 管二爷噢了一声道:“你是问那个姓谢的么?在龙威镖局管管文牍。一个没出息的东西!” 俞人杰搭讪着又道:“二爷要是有空,赏光喝杯茶去怎么样?” 管二爷似乎突然想起了自己的身份,立即端正面孔道:“不!我还有点事。” 说着,轻轻一咳,转身扬长而去。 俞人杰向地下狠狠啐了一口,继续向南城赶来,不禁当场一呆! 当着许多人,那五百两银子,如何个取法? 俞人杰抓耳朵,心念一动,很快想到一个主意。这些人挤在客栈前面,目的何在,他心里当然清楚。当下,他走上前去,运目搜索,不消片刻,终于被他在人群中找着一个水泡子眼,下巴尖尖的年轻汉子! 根据两位爷爷教给他的相人术,他知道有着这种泡眼削腮长相者,在相书上属于喜无常格,其人多半胸无定见,人云亦云,性喜报弄口舌,招惹是非。 俞人杰从人丛中挤过去,以求教口气,向那汉子低声问道:“这儿出了什么事?” “一件大事!” “什么大事?” “这可就说来话长了!总而言之,在等一个人。提起此人,嘿嘿,来头可大了,他就是过去江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不会是一名青衣老者吧?” 那汉子一下愣住了!两眼睁得大大的,嘴巴也张得大大的,似因权威遽尔消失,而深深感到一种被侮弄的感觉。 这时涨红面孔,怒声道:“你小子” 俞人杰暗暗好笑,连忙正色分辨道:“这位大哥,你大概误会了。小弟之所以有此一问,是因为小弟刚从东城来,曾看到龙威镖局中,一名青衣老者正在那里闹得不亦乐乎,局里几名镖师,一个个全被打得头破血流,因此才想请教一下,今天城里,究竟有着几个青衣老者而已!” 那汉子几乎等不及俞人杰将话说完,迅即转过身,攘臂大呼道:“快去龙威镖局!” “什么事?” “快,快!那家伙又在龙威镖局出现,据说局中的镖师们,全被打得口吐鲜血,非死即伤,惨不忍睹,再迟就要错过一场好戏了!” 一片惊啊声中,人人争先恐后,抢着向东城奔去,眨眼间走得一个不剩。 俞人杰微微一笑,闪身进入栈旁小巷内,取出预藏的一个小包裹,从容更衣易容,然后背起双手,缓步踱进客栈中。 栈中伙计脸色一变,不等他开口,即将那只银箱自动取出,恭恭敬敬地说道:“您的银子已经送来了,全在这里!” 俞人杰头一摆道:“开个房间,替我拿进去!” 进入后院一间上房,俞人杰待那伙计递上茶水退去,起身闩好房门,洗净脸上的药膏,脱下那件青袍,将银子紧紧包好,另外在桌上留下一块碎银,作为房钱,然后纵身一跃,弄开屋顶天窗,自天窗中轻轻翻出。 俞人杰再度来到王府,在大门口恰巧碰见那名家人王福,王福看到他,似乎很惊讶,咬了一声说道:“你们没有在路上遇到么?” 俞人杰微怔道:“遇到谁?” 王福诧异地道:“你妹妹啊!我们娘娘又赏了她十两银子,她已经回去啦!” 俞人杰忙说道:“那一定是我来时在路上没有留意。这么说,我也不用再进去了,就烦管家的代我谢谢公子和夫人吧!” 别过家人王福,俞人杰又向大安客栈赶来。 跨进客栈大门,一名伙计迎着他笑道:“哥儿怎么一个人先回来了?” 俞人杰闻言一呆,心中顿生不妙之感,勉强笑了一下道:“她在后面买东西。我爷爷呢?” 那伙计也笑了一下道:“你爷爷么?他刚从外面喝得醉醺醺的回来,现在大概上了床。 你们这位爷爷,可真够福气!” 俞人杰笑了笑,未再说什么,径向后院走来。 那伙计说得一点不错,金老头已经上了床,俞人杰才走到房门口,便闻到一阵扑鼻酒气,以及呼呼鼾声。 俞人杰呆呆地站在那里,心中迅速盘算着,下一步该怎么办? 对于金素莲两头不见,他已约略猜知毛病出在哪里,最后他毅然作下决定:长安非久居之地,这对祖孙卖唱生涯,就此也该作一结束了! 计较一定,不再犹豫。他走去隔壁车行,雇来一辆马车,将金老头先抱到车上,然后人栈清算饭钱,诿称拟移向洛阳,续求发展。为了不使那位蔡掌柜疑惑不安,他另外又拿出五两银子,说是今天在王府共领得十两赏银,这五两银子,二两留给那管二爷,三两留给麻四爷! 一切交代清楚,俞人杰出门跳上马车,吩咐车老大立即起程。 转过一道街角,俞人杰探身车外,向前喊道:“掉头,出西城门!” 车老大愕然转过脸来道:“哥儿不是说……” 俞人杰面孔一沉道:“去哪里都一样,只要少不了你的车酒钱就是了!” 在向西城门驶去的路上,俞人杰以推拿手法,设法将金老头弄醒。接着他向金老头简略地道出事情的经过与内情:昨天,向麻四爷硬敲五百两银子的,就是他,银子已经拿到手。 如今,金素莲被扣在王府中,他正准备前去营救,等到人救出来,他们爷儿俩便可拿着这五百两银子,去汉中一带,安家立业,不必再干这种卖唱营生了! 金老头愕然睁大那双血丝红眼道:“原来你老弟……” 俞人杰笑了笑,摇手止住道:“时间无多,还是谈正事要紧。至于晚生的来历,纵然说出来,您老也未必清楚!” 金老头倔强地道:“笑话!老汉在外面跑了这么多年,江湖上的事,哪点不清楚?” 俞人杰甚觉有趣道:“好,好!既然您老清楚,就请先说说看吧!” 金老头肯定地道:“老汉敢打赌,你老弟乃是一行侠江湖之武林人物,如非八大名门之弟子,必系当代某一异人之高足!” 俞人杰笑了笑道:“还有呢?” 金老头认真地道:“如果老汉猜得不错,你老弟一身武功,定必相当惊人!” 俞人杰微微一笑道:“也许会有那一天,只是目前尚还谈不到好了,银子在这里,您先收着前面快到城门了!” 说罢一面伸手去掀车帘,一面又回头安慰道:“您老只管放心就是,为了出口鸟气,也许得耽搁一点时间,假使天黑之前尚不见晚生回来,您老可在这附近找家客栈先行歇下,天黑以后,至迟起更,保你们爷儿俩安然团聚!” 说话之间,车已出城。俞人杰向前高喊道:“停车,伙计!” 马车停定,俞人杰跃身落地,向车老大道:“忘了为那边的亲友带点礼品去,须得回城办一办,你跟我爷爷,暂且等在这里,如果我回来晚了,可将马车隐去路边休息。这两吊钱,给你买酒喝,喝酒时不能让我爷爷看到,回头还有重赏!” 车老大接下两吊青钱,高高兴兴地道:“行,行,你哥儿怎么说,怎么好!” 俞人杰回到城中,看看天时尚早,知道王府贺客,定然尚未散尽,尤其像龙威镖局那一批有关系的客人,晚上也许还有一顿更热闹的,就时间来说,仍然从容得很。于是,他走进一家成衣铺,指着一件质料极佳的夹袍,向那个细眯着眼睛的裁缝问道:“这件衣服” 那裁缝摇摇头道:“这里不卖衣服,哥儿。” 俞人杰点点头道:“我知道。” 跟着叹了口气道:“我们公子真不讲理,唉!” 那裁缝好奇地道:“怎么不讲理?” 俞人杰又叹了一口气道:“明天要外出作客,今天才想起要一身合适的衣服,以为有银子,什么事都办得了,那,银子在此,五两整,足足的,一厘一毫不少,可是,唉唉,想起来真能把人气死!” 那裁缝的一双细眯眼,渐渐睁大:“五两银子?” 俞人杰耸肩苦笑道:“谁说不是?他还说只要有现成合身的,哪怕再添上三五吊,都是小事,就像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会变戏法似的。” 那裁缝朝架子上的夹袍溜了一眼,沉吟道:“要现成的尚不太难,合不合身,可就难说了。” 俞人杰撩起身上那件外衣道:“看吧!这就是我们那位宝贝公子的旧衣服。” 那裁缝起身点点头道:“你来试试看!” 结果,俞人杰花了六两银子,不但买得一袭新夹袍,而且附带取得一顶新皮帽,一双新棉鞋! 未几,俞人杰第二次来到王府门前。 说巧也真巧,他这一次碰着的,竟然又是那名家人王福。所不同的,他仍认得对方,对方却已分辨不出他是谁了! 王福忽然看到一名贵公子登门,不期然堆笑打躬道:“这位相公……” 俞人杰扬脸淡淡道:“龙威镖局的谢五爷,可在里面?” 王福连忙回答道:“在,在!” 俞人杰淡淡接着道:“请他出来说句话!” 王福赔笑问道:“相公贵姓?” 俞人杰头一摆说道:“说是大牌坊尚书府来的就可以了!” 王福脸色一变,连应五六个是,连应连向后退,差点没给门槛绊倒。 不一会,那位满脸邪气,兼带满脸酒气的谢老五,从里面一路张望着走了出来。俞人杰背着双手,缓缓踱上去,微侧着脸道:“这位可是谢五爷?” 谢五爷忙不迭抱起双拳道:“是的,是的,不敢,不敢,不知沈公子有何见教?” 这家伙脑筋够灵活,虽然彼此之间过去没见过面,但一听说是大牌坊尚书府来的,居然能喊出一声“沈公子”! 俞人杰淡淡说道:“家严有一批……” 轻轻一咳,抬头接着道:“可否借这儿后院一间厢房说话?” 谢老五一颗心,登时怦怦跳动起来。引进一宗镖货,向例有红利可拿,尚书府的交易,可以想见的,必然不小了,这岂非天外飞来之横财?- 第七章 波澜未息 当下赶紧打躬道:“可以,可以!” 俞人杰又咳了一下道:“不才之所以一路找来此地,跟您五爷私下接洽,为的就是想避开他人耳目,因此,咱们……” 谢五爷忙接道:“这个小的理会得。这儿的王公子,就是咱们东家的小舅爷,我谢某人,在这里进进出出,可说是家常便饭,现在里面闹得很,咱们由偏院夹道中进去,包管神不知鬼不觉!” 俞人杰点点头道:“这样本公子就放心了。” 两人入府,一路走向后院,果然未曾引起府中下人之注意。 进入后院一间厢房,两人隔着一方茶几落座后,谢五爷有点迫不及待的轻轻咳了一声道:“公子说的那一批……” 俞人杰抬头微微一笑道:“五爷可会武功?” 谢五爷一怔道:“公子问这个是什么意思?” 俞人杰微笑如故道:“听说一个会武功的人,举手投足之间,便能使对方或轻伤带残,或重伤致死,有没有这回事?” 谢五爷眼珠一转,似乎有所领悟,连忙接着道:“是的,是的,敝局那些镖师们,便有这种能耐,镖货交给敝局承运,保证不会出差池,公子只管放心就是了!” 俞人杰不置可否,继续说道:“又据说特别高强者,还善使一种什么分筋错骨手法,这种手法一经施之于敌方,能使敌方辗转哀号,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其状之惨,令人不忍卒睹……” 谢老五只听得心头发毛,冷汗直冒,当下皱眉道:“公子” 俞人杰注目缓缓道:“五爷可曾尝过这种滋味?” 谢老五身子往后一缩,不期然移目向门口望去。 俞人杰伸手闪电一抄,五指紧扣住茶几上那条正待后撤的手,真力微注,淡淡说道: “大处着眼,小处着手,咱们就先从这条胳膊开始谈谈吧!” 谢老五脸色一白,颤声求告道:“公子饶命!” 俞人杰又加成把劲道,淡淡接着道:“现在叫饶命太早,等到你真能百依百顺时,本公子自会看得出。” 谢老五身躯扭曲,“哎哟”不已道:“公子高抬贵手,现在就是百依百顺的时候了!” “不见得吧!” “见得见得……” “真的够了?” “够了够了……” “听说王公子今天有喜事?” “是的,三十大庆。” “可见劲道火候还是不够,别慌,伙计,咱们慢慢来,现在如何,麻到心坎儿里没有?” “我活不成了……” “没有那样严重,五爷。听说五爷歌喉很好,唱支曲子来听听怎样?就唱那支什么‘杏桃腮杨柳腰,占断他风月排场’好了!” “啊,原来公子是为这……” “比较中听了,继续说下去。” “请公子先放手。” “保持现状很好!” “提起这件事,都怪他那个女人不好。” “哪个女人?说清楚!” “王公子的浑家。” “怎么样?” “这女人也是大家出身,偏偏喜欢以这一手来媚夫邀宠,凡是他男人看中的女子,她都会千方百计地加以玉成……” “那卖唱的姑娘现在何处?” “这个,小的也不太清楚,不过,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根据过去的例子,很可能就藏在那女人房中。” “听说这一次你谢五爷的功劳也不小?” “那是因为小的多喝了几杯酒,一时糊涂,小的委实没有想到这位姑娘她跟你沈公子有关系。” “那女人的卧房在哪里?” “好像就在从这里进去的一座小楼上。” “如咱们现在一起走进去,‘百依百顺’是否仍然有效?” “有效有效!” “你不问问要你进去做些什么?” “但凭吩咐。” “服侍女主人的丫环有几个?” “好像只有两个。” “那么,你听清了,进去之后,你先将那女人喊出来,以慌张语气,介绍我是尚书府沈公子,就说发生了一件大事,要两个丫环,一个去泡茶,一个去前面请公子他那批好友进来!” “小的一定遵办!” 前面大厅中,王公子人逢喜事精神爽,正带着五七分酒意,逸兴遄飞之际,忽见夫人身边的一名丫环,匆匆走进来启禀道:“夫人请公子进去一下。” 王公子挥手道:“还早!” 丫环又说道:“谢五爷也在里面。” 王公子一怔道:“这厮醉昏了不成?他说出去会个客人,怎么不分一点里外,竟跑到我老婆房中去?” 丫环嗫嚅地接着又道:“五爷的神情,好像不大对,夫人还吩咐,要公子最好多带几个人一起进去……” 王公子向另外一席上龙威镖局的几名镖师,以及平常专跟自己跑的一伙帮闲人物,寒着脸孔一摇头道:“大家跟我进去看看!” 一行浩浩荡荡,眨眼来到后院。 后院中平静得很,人影不见半个,众人全都面面相觑,大感莫名其妙。 王公子扭头向那个丫环怒声问道:“人呢?” 那丫环也呆了,讷讷答道:“也许在屋里。” 王公子怒不可遏,手臂一挥,领着众人,推门跨槛而入! 好了!有人了! 女主人在,谢五爷也在,在一张贵妃榻上,谢五爷双臂紧搂如铁箍,下面挣扎着的是女主人,两人全都一丝不挂…… 当夜,在一辆向扶风方面,以平常速度戴月驶去的马车中,金素莲推了俞人杰一下,撒娇似地道:“你少要装睡!” 俞人杰睁开眼睛笑道:“谁装睡了,养养神而已!” 金素莲佯嗔道:“那我刚才问你的话,你都听到没有?” 俞人杰道:“谁说没有听到?” 金素莲道:“既然听到,为何不回答?” 俞人杰赧然一笑道:“再说一遍好不好,说真的……我……听……是听到了,只是…… 迷迷糊糊的……没有听得很清楚。” 金素莲真的有些着恼了,道:“亏你说听到了!我是问你,先前在王府中,你将我送到院墙外面,干吗又进去了那样久?” 俞人杰噢了一下,含混地道:“这个么?还不就是那么一回事,像你这样聪明的人,闭起眼来,想想也就知道了。” 金素莲追问道:“杀了他们?” 俞人杰轻咳一声道:“可以这样说。” 金素莲追问不舍道:“什么叫做‘可以这样说’?” 俞人杰又咳了一声道:“因为有种人,劣根天生,如仅给予一刀了事,未免太便宜了些,所以,咳咳声音轻一点,看你爷爷睡得好熟。” 金老头摇摇头,闭着眼皮道:“没有关系,老汉只是在闭目养神而已。” 金素莲噗哧一声掩口笑道:“现在还有拖延的借口没有?” 俞人杰转过脸去,半真半假地正容道:“现在要告诉你的一句话,比什么都重要,由此前去,我只能送你们到扶风为止,过了扶风,你们爷儿俩就得靠自己了!” 金素莲眼圈一红,低下头去道:“留不住又有什么办法……” 金老头轻轻一咳,坐直身子,睁眼抬头道:“丫头这话说得不错,人各有志,不便相强,只是老弟为什么一定要重回长安,可否说与我们爷儿俩知道?” 俞人杰坦然回答道:“为了寻访一个人。” 金老头一拍大腿道:“快说,快说,要找的是谁?在今天长安城中,敢说没有一个人能比我金老头更熟悉的了!” 俞人杰摇摇头道:“此人并非长安人氏。” 金老头惑然道:“那么你” 俞人杰苦笑笑道:“因为长安是个大地方,人来人往,消息灵通,打听起来比较方便罢了。” 金老头注目道:“此人姓甚名谁?” 俞人杰耸肩道:“说给你听也是枉然。此人乃武林中一位前辈高人,姓柳号子放,人称逍遥书生,您老也许连名姓都是头一遭听到吧?” 金老头自语道:“逍遥书生柳子放,唔,这个名字的确生得很。” 接着,又头一抬道:“老弟要找此人作甚?” 俞人杰笑了笑道:“您想呢?” 金老头点点头,似乎业已会意,只因爱莫能助,也就没有再说什么。 金素莲忽然插口道:“在长安,以后打算住在什么地方?” 俞人杰不假思索道:“龙威镖局!” 金素莲像是没有听清楚般地张目道:“你说什么?” 俞人杰微笑道:“感到奇怪是不是?” 金素莲道:“难道不够奇怪么?” 俞人杰笑道:“何奇之有?何怪之有?” 金素莲道:“你说那个王公子,就是龙威镖局那位什么马大局主的妻舅,前者所以敢胡作非为,就是仗着后者的势力,像这种人开设的镖局,你也甘共驱策?” 俞人杰笑了笑道:“问问你爷爷,看他老人家知不知道这里面的道理所在。” 金素莲果然向她爷爷问道:“爷爷听到没有?” 金老头点点头道:“当然了,他要打听的,是武林中事,他要寻访的,是武林中人,在镖局里行走,自然处处方便得多。” 金素莲轻轻噢了一下,这才明白过来。 金老头又接着望向俞人杰道:“老弟自信能够进得去?” 俞人杰微微一笑道:“事在人为,区区一家镖局,又不是什么侯门巨第,只要稍微用点心思,应该不是一件为难事。” 金老头点点头,又问道:“老弟打算以什么身份投进去?” 俞人杰摇摇头说这:“还没有决定。” 第二天傍晚,车至扶风。俞人杰将从长安雇来的那辆马车打发走了,又在当地另行雇了一辆车,并交代爷儿俩,此去汉中,可多采用此一方式,以策安全;每到一地,便另外换辆车子! 诸事处理妥当后,这才跟爷儿俩订下后期,依依借别分手。 第三天同一时候,俞人杰回抵长安。 没有想到,前后相隔不过三两天工夫,长安城中,竟一连掀起了好几股闹哄哄的热潮。 第一件是:五六天前三元茶楼上那位神秘青衣老者之出现,消息业已传抵东京洛阳,“金笔四友”之一的“流星赶月”郎星奇,当时适有事路过该城,闻讯之下,连夜赶到,此刻正住歇在东大街鸿宾老栈,准备积极展开对此一神秘青衣老者来龙去脉之调查。 第二件事:是大牌坊的尚书府,听说有人冒该府公子名义,混入北城王府闹个不亦乐乎,老尚书甚为震怒,除饬知有关衙门从速究办外,并派人四出张贴黄榜,”不论何人缉获该匪徒,一律赏银一千两! 第三件是:龙威镖局正派出该局三名得力镖师,满城搜索一名造谣生事的“小子”,据说这小子当日曾对围在南城太平客栈前面的闲人谎称青衣老者正在该局大开杀戒,结果害得该局费尽唇舌始将误会解释清楚。这件事表面看来虽然微不足道,但肇事者之动机,却令人不能无疑,故该局向外宣布,无论如何,得找出这小子,追查一个水落石出! 俞人杰弄清城中到处“沸沸扬扬”之“真象”之后,不禁哑然失笑,他对别的事,都不关心,他只想看看那位四友之一的流星赶月郎星奇,其为人究竟如何?办事能力又怎样?因而毫不迟疑,也找去鸿宾老栈,以一名中年富商之身份,要了一间上等客房- 第八章 风云继起 他住的是后院二进东厢第四号房,刚刚安顿下来,即听外面院中一名客栈伙计扯开喉咙,向对面厢房中喊道:“郎太爷在不在?外面龙威镖局马局主投刺求见!” 那伙计连喊数声,厢房中均无回应,似乎那位流星赶月外出尚未返栈。俞人杰心想:无怪大安栈那个蔡姓掌柜说这位马大局主是个伪善人,看样子这家伙还真有几手表面功夫,人家刚到,名帖马上就递过来了,这种巴结手腕,也真亏他这位大局主使得出来! 不一会,天色黑下来了。 俞人杰信步出栈,各处溜了一圈,顺便吃了点东西,为了符合“富商”身份起见,他虽然并不善饮,却例外地叫了半碗酒,好让伙计看上去,有一份醺醺之态,另一方面,连日来奔波辛苦,喝点酒,好睡觉,也是真的。 回到客栈,一名伙计提着茶壶,跟至后院赔笑道:“老爷子今儿兴致不错啊?” 俞人杰淡淡说道:“应酬而已。” 伙计低低咳了一声道:“今儿晚上……老爷子……要不要找一个……暖暖被窝?” 俞人杰手一挥,说道:“明天再说吧!去拿把算盘来,我要赶在今天夜里把这儿几家客户半年来的账目结一结。” 算盘取来之后,俞人杰看那伙计为了招呼其他房间里的客人不断地由窗外走来走去,乃自行囊中取出一本曲谱,对着那上面的上、尺、工、凡、六、五、乙、合、四,的的达达,胡乱在算盘上敲拨起来。他这样做的目的,除了不使栈伙起疑之外,另外也藉此观察对面厢房中的动静。他已知道那位流星赶月系住在对面三号房。跟他这边,正好面对面! 可是非常奇怪的是,他一直等到初更过后,院中各房客人,差不多都回来了,就是不见那位流星赶月之踪影! 俞人杰疑忖道:难道这只是那位流星赶月的一种手段不成? 是的,很有可能。在这位流星赶月心目中,他可能也同别人一样,将那名青衣老者误认为是五台天厌叟之化身了! 如果确是这样,那么流星赶月此一措施,倒是未可厚非。对付天厌叟那样的人物,自然得小心一二! 俞人杰思忖着,一阵倦意侵袭,眼皮渐渐沉重,当下乃将油灯吹熄,和衣倒上炕床。 就在这时候,一阵脚步声由前院转入后院,只听那栈伙的声音说道:“……刚才东城龙威镖局的马局主亲自来这里,凑巧您不在。他说,明儿中午,在状元楼,务请您老赏光。” “还有谁来过没有?” “还有‘西京镖局’和双燕镖局,也派人来递过拜帖,不过来的只是两名小伙计。” “知道啦,你去罢!” “要不要来盆热汤?” “不用了”底下是开门关门声,以及那栈伙离去的脚步声,一会儿之后,便又归寂然。 俞人杰神思朦胧,懒得再起床,不久即告沉沉睡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俞人杰忽然被天窗上一声轻响所惊醒。他缓缓睁开眼皮,但未立即转动身躯,这是“酒”“剑”两位爷爷教给他的江湖经验谈之一,听到一点声响就往床下跳,跟着招呼过来的,往往是一支淬毒暗器! 他眼皮睁开,看到的是,一团黑影正自天窗上倏忽离去,那移开的,无疑是一张窥探的面孔! 俞人杰精神来了! 对来人,他有两种猜测:一是那位流星赶月,为安全计,在调查其他各房客人之身份,刚才那一声轻响,也许就是这位流星赶月有意带出来的!如其不然,便可能是一些黑道余孽,知道四友有人来到长安,正打算在暗中动歪主意! 两种猜测之中,不管属于哪一种,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有人这样关心他,他这位笛叟的裔孙,当然不能毫无表示! 俞人杰脑中念转,人已轻轻一滚,悄然下地。他迅速脱去外面的的长袍,抽出枕底长笛,斜插腰际,又至案头摸着那把大算盘,用力一拗,压断串骨,抹下算珠,装满一袋,这才纵身一跃,自天窗中缓缓探出半截身躯。 这时月影已过中天,天空正飘浮着一片片的乌云,他待一片乌云向那轮月移近时,双掌一按,窜上屋面。 俞人杰在屋脊暗处藏妥身形,探头看清下面院中之情景,不由得当场倒抽一口冷气! 原来下面院中,人影幢幢,刀光闪闪,一群黑衣蒙面壮汉,人手一柄鬼头砍山刀,为数不下十四五名之众,此刻已将对面那间三号上房,成新月式围了个水泄不通,这就是他目前藏身之处,视野所及的部分而言,“其余,院墙上、通道口、高低明暗各处之巡逻把风者,尚未计算在内。 只见众人衣着一律,首从难分,全是身穿黑色对襟短打,黑布包头,黑巾蒙面,这时似乎刚将阵势布好,只听其中一人横刀大呼道:“姓郎的,别装孙子了,是个有种的,快快滚出来,要等咱们‘西京廿人宿’动上粗话儿,对你这位‘流星赶月’就不好看相了!” “西京二十八宿?” 俞人杰不禁微微一呆。 就他记忆所及,这道名号,似乎尚是第一次听到。贼人今夜此举,难道只是想藉此扬威上万不成? 还有一件事,俞人杰亦不明白。刚才,他都给惊醒了,对面房中的流星赶月,何以反无所觉? 是这位流星赶月连日来赶路太辛苦了呢?还是这位四友之一的郎大侠,根本未将这些人看在眼里? 那发话的人,见厢房一无人接腔,不禁大为光火,这时厉声又喝道:“姓郎的,我操你祖奶奶的” 花墙滴檐下,突然有人冷冷接口道:“嘴巴放干净点,朋友!” 话声中,一条身形,自发话处如箭射出。只见寒星一点,随着身形飞出,一道耀眼银虹过处,那名破口大骂的汉子尚未及转过身来,便自上身一颠,脑袋开花,呜呼了账! 众来人先是惊呼,继而吆喝,纷自四面八方扑上,顿将一位初击得手的流星赶月团团围在核心。 从两位爷爷口中,俞人杰知道这位郎星奇之所以被号为“流星赶月”,实有着双重意义,因为这位金笔之友除了轻功特佳外,他所用的兵刃,就是一对流星锤! 流星锤在兵刃中,练者极少,因为这种兵刃硬中带柔,柔中夹刚,发招时常带有一种回旋反弹之力,所以对敌时如果火候不到,第一个受害者,往往就是使用这种兵刃之本人! 俞人杰虽然知道这位流星赶月一身功力不凡,但他眼看下面院中来人如此之众,仍不免为之暗暗担忧! 不过,事实迅即获得证明,他这种杞人之忧,无疑是多余的。 当众来人呼啸而上的那一瞬间,声势虽浩大惊人,但显然未能吓倒那位流星赶月! 只见后者左手握定流星锤的一端,另一端向外一洒,身躯微侧,右臂一揽,锤泛银花,柔练缠腕,接着双足如轴,全身如飞蓬疾转,立似银盘地荡开径丈大小一片无人之境! 有几个不知死活的还要向里面硬闯,结果命大的撒手丢刀,气数该绝的断骨折颈,一片唷哼声中,又倒了三四个! 俞人杰至此方始深深舒出一口气,金笔四友,望重一代,果然盛名之下无虚士! 就在这时候,来人方面又接着犯下另一错误。 须知任何兵刃,有其利必有其弊,流星锤的好处,在于吞吐自如,可远攻,可近守,其弱点却在易与敌方兵刃相纠结,来人人数多至二十余名,而且都是用的带环的鬼头刀,这时他们如果派出数名臂力强劲者,探刀逐步欺上,来个硬拼蛮干,则流星赶月之流星锤,迟早势必要与其中一人之兵刃黏结在一起,余人趁此机会,便可一拥而上,充分发挥以多攻少,乱刀齐下之威力! 谁知来人不此之图,他们见伙伴连死带伤,一下子去了五六个,怵目惊心之余,竟为之锐气大减! 这时虽然围攻如故,吆喝亦如故,但阵脚业已渐呈浮动,一个个勾腰缩肩,进两步,退三步,刀尖伸向身前,眼角却不时掠向身后,这种情形,自然逃不过流星赶月的一双锐利眼光! 只见他大喝一声,锤招突变,双掌卷握软练中央,双锤有收在投,如穿梭似,再配上那一身腾纵,进退飘忽的上乘轻功,真个是极尽双锤翻飞之能事。眨眼之间,来人又给打垮了四五名! 至此,二十多名来人,已去了将近一半,余下的,心中愈慌,章法愈乱,而流星赶月的一双流星锤,也就愈来愈见其神出鬼没之妙! 就这样,不消片刻,来人方面,侥幸得以活命的,已不足原来总人数的三股之一。 那剩下来的几名,眼看大势已去,欲振无力,一声呼啸,纷纷夺路而逃。 流星赶月并无赶尽杀绝之意,当下将流星锤呼的一声收拢,朝满院各处那些尸体与带伤卧地呻吟者扫了一眼,摇摇头,叹一口气,转身登阶,便拟回房安歇。 就在流星赶月转过身躯的这当口,北边花墙上,人影一闪,一名身材修长的灰衣人,手持一对三棱刺,居高临下,横空直泻,不带一丝声息地,对准流星赶月背心,闪电般一下刺到! 俞人杰别无选择,飞快将早已备在手中的三颗算盘珠子,以三星照户手法,唰地一击打出! 因为他这时假如先行出声,使受袭的流星赶月有所趋避,势必要影响暗器之出手,而以灰衣来人功力之高,以及心机之毒,等他招呼出口,其手中那对三棱刺,也许早就在流星赶月背肩之间透穿而过了。 俞人杰现在这三颗算盘珠子,并非直接打向来人,因为算盘珠子体微质轻,并非一般暗器可比,他纵能将来人打个正着,依然难救流星赶月一条活命,故尔他打去的方向,乃是离流星赶月后颈不远,亦即灰衣人即将扑至的半空中。 果然,一石两鸟,灰衣人与流星赶月几乎于同一刹那为之警觉。 灰衣人陡见眼前有数点黑影射到,心神受扰之余,去势不期然微微一顿,同一时候,流星赶月听得风生脑后,心中一凛,迅速低头滑步,一个螺旋急转,挪开丈许后,霍地转过身来! 那灰衣人诚非俗手,一招受阻之下,并无张皇失措之态,只见他双刺一划,身躯落而复起,一溜烟窜去前院屋脊上,返身哈哈大笑道:“好,好,算你姓郎的机警,预先埋下一支伏兵,咱们后会有期,下次再会。” 语毕,曳着一声怪笑,于夜空中投向西北方而去! 流星赶月对灰衣人之离去,丝毫不加理会,这时下阶向前走出数步,仰起头来,朝这边屋顶上拱拱手,朗声说道:“哪位高人出手相救,郎某人这厢谨谢了!” 俞人杰静伏不动,既不答腔,亦不马上离去。他这时心中矛盾异常,依他本意,他并不愿这样藏头露尾,故示神秘,同时,最要紧的,他还得告诉这位流星赶月,日前那位青衣老者,就是他他这位笛叟的青孙所扮饰,以免对方在这件公案上虚耗心力。 可是,不知怎么的,他一想到对方也是当日天龙府中的四位主考人之一,心中便有着一种异样感觉,这种感觉告诉他:对你这位郎大侠,出手相救乃义所当为,但要我俞人杰与你们四友套关系,我俞人杰还得考虑考虑,除非有一天你们金笔四友能认错,或是我俞人杰能找着那位逍遥书生,获传金笔纵横七十二式,在武林中有了与金笔大侠令狐玄今日相等的地位,那时候,咱们再坐下来,慢慢的论交情吧! 下面院中,只听那位流星赶月轻轻咳了一声,接着又说道:“朋友既不愿现身相见,郎某人亦不勉强,如果朋友尚未离去,郎某人有句话,却不得不说。就是刚才向郎某人施行暗袭的那位朋友,提起他的名头来,朋友或许有所耳闻,此人便是七八年前,两川黑道上有名之巨寇,‘恶君平’公孙节!” “恶君平”公孙节? 俞人杰听了,心头不禁微微一凛。是的,这个名号,他似乎曾听两位爷爷不止一次地提到过! 只听下面那位流星赶月继续说道:“这位恶君平,其心胸之狭,乃人所共知,如论武功造诣,他与郎某人,实在伯仲之间,但此人最可恶,也最可怕、最可鄙之处,便是从来不与人公开正面为敌。他自从被金笔令狐大侠,在终南开派百年大会上,当众折辱了一番之后,便将金笔令狐大侠和我们金笔四友,以及一切与天龙门稍为有渊源的人,统统恨入骨髓,像他今夜这样暗算我郎某人,早已不是第一次了!” 俞人杰记起来了!不错,两位爷爷曾经告诉过他,只要他以后来到江湖上,在没有任何把握之前,千万不要跟这位恶君平结怨,若是一旦闹翻了脸,只有一个可行之策,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下面那位流星赶月接下去又说道:“所以,他今夜离去时,虽然毫无表示,但对你朋友可以想见的,迟早一定不肯放过……” 说至此处,似为措词之无法圆润,语音顿了顿,方始接着道:“当然,以您这位朋友之身手,也许不会放在心上,只是,就郎某人所知,这厮不但心术诡诈,手段毒辣,而且精擅易容之术,是过去武林中,有名的千面人,朋友今后,似仍以多多留意为是,最后千句并做一句,大思不言谢,朋友好走,恕郎某人不远送了!” 语毕,脚步声远去,接着是厢房启闭之声。俞人杰抬头四下里环扫一眼,见无异状,亦自天窗中返回卧室。 第二天,“金笔四友”中的“流星赶月”,在鸿宾客栈后院,凭双锤独力奋歼“西京二十八宿”的新闻,迅即传遍整座长安城。 只是,人们不无怀疑:西京二十八宿?“西京”几时有过什么“二十八宿”? 于是,人们又想起日前那位神秘的青衣老者,认为所谓二十八宿,不过是杜撰的名号,夜来这批黑衣蒙面人,无疑就是那位青衣老者五台天厌舆这次东山复出所带爪牙中的一部分! 至于最后那位恶君平公孙节之出现,则未见有人提及。 俞人杰因为第二进院子里,共有八个房间,除了流星赶月所住的三号房,其他七个房间,包括他本身的在内,尚住有十多名普通旅客,假使那些旅客不被怀疑,他这位平凡的青年商人,自无引起注意之可能。所以,关于身份方面,他放心得很。第二天,他跟同院其他住客上样,为避免好事者无谓之探问,一大早便锁上房门,悄悄走出客栈。 俞人杰走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向前踱着,心中有着说不尽的苦恼和彷徨。是的,他对那对祖孙说过,他要设法投入龙威镖局,但是投入龙威镖局之后,是不是一定就能找着那位逍遥书生呢? 老实说,这位逍遥书生如今是否尚在人世,都成问题!想到这些地方,俞人杰便止不住一阵心灰意懒。 不知不觉,已是近午时分。 看到渐至中天的日头,俞人杰这才想起早上到现在还没有吃过东西,四下张望之下,看到前面不远,便是那座状元楼,正待过去登楼叫点酒菜,一面吃喝,一面顺便看看那位流星赶月,会不会来赴龙威镖局今天之邀宴时,状元楼上,突然传来一阵怪里怪气的歌声,歌喉异常苍老,似乎已有几分醉意: 有子万事足 无徒一身轻 两者俱无有 逍遥羡煞仙……俞人杰不由听呆了。这岂不是那位逍遥书生之口气么?天下真有这等巧事?- 第九章 来者不善 俞人杰怔怔然正拟举步。忽又一下停住。他想:不!天下巧事,不会这样多。那位流星赶月,昨夜曾经再三提醒他:说那位什么恶君平不但心地诡诈,手段毒辣,而且精擅易容之术,这也许正是那位恶君平的诡计圈套! 不过,继而一想,又觉得甚不可能。 那位恶君平,昨夜来去匆匆,慢说没有机会来识破他的真身份,就算对方已经看出他不是一名商人,也绝不可能会进一步知道他目前正在寻访什么人!所以,他认为这全是自己疑心生暗鬼,多虑的可笑。 于是,他一定神,继续向前走去,脑中一面盘算着,等会儿见了面,对方要是真的就是那位逍遥书生,他将如何启口? 俞人杰登临二楼,游目闪扫之下,不由得又是微微一呆! 楼厅中央靠里部分,三张八仙桌,以屏风隔着,桌上铺着大红布,椅子排得整整齐齐,那里无疑是龙威镖局今天宴请流星赶月的预席位。 另外,在四周的散坐上,这时仅稀稀落落地坐了七八名食客,这七八名食客,看上去全是商贾者流,其中年纪最大的,亦不过五旬上下,而且都似乎刚来不久,有的面前桌上尚未上菜,当然更谈不到谁已有了醉意了。 一名伙计迎过来赔笑招呼道:“一共几位?” 俞人杰咳了一下道:“只我一个,不过我想先找个人。” 那伙计忙问道:“老爷子找谁?” 俞人杰又咳了一下道:“找……咳咳……就找刚刚在这儿击膝高歌的那位老先生。” 那伙计眼中一亮,抢着问道:“那位老先生,可是老爷子的朋友?” 俞人杰点点头道:“是的,他现在人去了哪里?” 那伙计深深嘘了一口气,手一伸道:“一共三钱七分银子,您请付了吧!” 俞人杰一怔道:“这是什么意思?” 那伙计皮笑肉不笑的干嘻了一声道:“说到意思,您那位贵友才真有意思呢。刚才,嘿嘿,他唱完歌,说要下去方便一下,没想到,最后,嘿嘿,竟驾了尿遁,来了个一去无踪!” 俞人杰一声不响,静静听完后,脸孔微沉,点头冷冷道:“代朋友会会酒账,本来不算一回事,不过,我现在却要告诉你老乡,我的朋友之中,没有一个会驾尿遁的!” 说着,转身便拟下楼。 那伙计这下可慌了。茶楼酒馆中,发生白吃开溜的事,可说司空见惯,不足为奇,但现在不同的是,这笔花账原有希望收回来,结果却因他做伙计的口不择言坏了事,这要是传到他们东家耳朵里,他的饭碗,岂不砸定了! 那伙计呆得一呆,赶忙绕过身来,拦住去路,赔笑打躬道:“老爷子多担待…… 俞人杰抬头悠悠然说道:“我那位朋友,最后不是驾尿遁走的吧?” 那伙计慌忙接着道:“不不不………不不不……说真的,那位老先生,也算是个好人,今儿也许……也许一时……咳……对了,也许忽然想起了什么要紧事……” 俞人杰走至靠窗一副座头上坐下,抬头又道:“我那位朋友,今天穿着打扮如何?” 那伙计想了一下,小心地答道:“穿着很简朴,不过,咳咳,说真的,他老人家那件大褂儿,也该换换季了;至于其它方面,小的可没有留意。” 俞人杰故意皱着眉头道:“这么说,倒有点像是我那位二叔公,但我那二叔公却没有中午喝酒的习惯你再说说他的相貌看!” 那伙计奉命唯谨地又想了一下道:“约莫六十上下年纪,个儿不高不矮,一张普通老人的脸,还有,这个,咳咳,小的一时也记不起来了。” 俞人杰知道再问下去,也不会得到什么结果,于是掏出一块重约五六钱的碎银,丢在桌面上说道:“拣好的做几样送来,不够等会儿算!” 那伙计如获大赦,捞起那块碎银,连应七八声“是”,欢天喜地退去。 俞人杰掉脸望去窗外,心中纳罕异常。刚才溜掉的那名白吃老者,他会是谁呢? 到目前为止,从店伙口中,他只能获得这样一个模糊的印象,那似乎仅是一个衣着破旧,外貌平淡无奇的穷糟老头子,但他知道,事实上决不会如此简单! 试想:“无徒一身轻”,还有什么“逍遥羡煞仙”!难道这种调调儿的歌词也会是一时的巧合不成? 假如不是巧合 俞人杰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因为他想不透,弄不通的地方,实在太多太多了! 不过,有一件事,他倒是敢确定的,他跟对方,一个来,一个去,也许倒真的只是一时之巧合! 不一会,酒菜送上来了,果然丰盛异常。就其量与质估计,虽然今天多化了三钱七分银子,但以一名单身客第一次到这里来叫菜加以比较,一个里八折,一个外二五,算起来即使吃了点小亏,也冤枉不到哪里去了。 俞人杰摒弃杂念,开始专心享用。因为如此阔气,尚是他有生以来几乎屈指可数的一次,只要他“装”得下肚子,他不想轻易糟蹋。 楼上的客人,渐渐多起来。 当楼上快满六成座的时候,楼梯上一阵杂沓的脚步声过处,忽然一下涌上来近二十名鲜衣阔客。 龙威镖局的人来了! 从来人之举止、气度,以及登楼之顺序上看,俞人杰知道,走在最前面的那个紫袍中年人,大概便是那位龙威镖局局主“金鞭孟尝”马如龙了! 在楼上负责招呼的六名伙计,纷纷迎上去,打躬作揖,请安问好,活似一群苍蝇见了血…… 俞人杰冷眼打量这位“金鞭孟尝”,发觉如仅就外在之仪表而论,这人的确可当一声孟尝而无愧。 那张四四方方的面孔,那宽广的前额,端正的鼻梁,和善的眉目,厚阔的嘴唇如非大安栈那位蔡掌柜的一番先人之言,他实在看不出这位金鞭孟尝有哪一点不像一个正人君子! 这时,金鞭孟尝眼光满楼一扫,将一名伙计招手叫去身前,不知低声说几句什么话,那伙计听了,只是摇头。 金鞭孟尝似乎显得很失望,转脸向众人摊摊手,勉强笑了一下道:“辰光还早,再等等也不妨。” 俞人杰这时已经吃得差不多了。他知道金鞭孟尝要等的,除了一个流星赶月,不会有别人,不过,依他猜测,流星赶月这次并非为酬酢饮宴而来,今天应邀赴会的可能也许不大。 再说,就算来了,那种虚应故事的场面,事实上也没有什么可看的。所以,他招手喊来先前那名伙计,问清刚才付的银子已尽够抵账,即便下楼来。 俞人杰走出状元楼,先随意兜了两条街,直至确定身后无人钉梢,这才找到一家估衣铺子买了几套新旧不等的衣服,然后又到一家旧货店中,买了一把半新旧的大算盘,分别包好夹在腋下,缓缓踱回鸿宾栈。 回到栈中,一脚刚刚跨入后院,即见昨天侍候他的那名栈伙,笑吟吟地迎了过来道: “老爷子回来得正好!” 俞人杰停下脚步道:“什么事?” 那栈伙递过一只牛皮纸袋道:“有人给您老送来一包东西。” 俞人杰没有伸手接,注目问道:“谁送来的?” 那栈伙笑答道:“一位高高瘦瘦的大爷。” 俞人杰又问道:“姓什么?叫什么?” 那栈伙愣了一下,期期道:“他……没有说……小的……也忘了问。” 俞人杰接着问道:“模样如何?” 那栈伙偏脸想了一下道:“高高瘦瘦的……咳……大约……大约四十来岁,黄黄的脸,眉毛很浓,宽鼻,尖嘴巴,对了,那双眼睛,骨溜溜的,显得很有神。” 俞人杰满院扫了一眼,又问道:“东西送来时,他怎么说?” 那栈伙微显不安道:“他说:喂,伙计,麻烦你一下,这里有包东西,请交给你们栈里一位客人,他住在你们后院第二进院子。” 俞人杰止不住一咦道:“第二进院子住的客人,不下十二三名之多,你怎知道这包东西,一定是送给我的呢?” 那栈伙忽然后目舒展地啊了一声,笑道:“对,对!小的也曾这样问他。他说:你们那位客人,是敝号的老主顾,偏是一时之间,记不起他老人家的大名,只知道他老人家住进贵栈时,身边除了行李外,还带着一把大算盘……” 俞人杰一颗心,不期然扑扑跳动起来。他早感到事情有点不妙,现在果然获得证实! 那栈伙似为自己的精明干练而显得很得意,笑着接下去道:“小的连忙告诉他,这样的客人,有是有一个,不过您老也许记错了,他老人家那把算盘,并不是自己带来的。他说: 这没有多大关系。于是小的跟着告诉他,这位客人就住东厢四号上房,请他放心,东西留下来,准能交到就是。那位大爷点点头,还赏了小的二吊钱,很满意地走了。” 俞人杰伸手将纸袋接下,点点头道:“知道了,你很能办事……” 回到房内,俞人杰伸手将纸袋封口撕开,里面装着的,一共两样东西,一颗有着裂缝的算盘珠子,以及一张小纸片! 纸片上这样写着:“原物璧还,朋友小心了!” 俞人杰将算珠和纸片重新纳入纸袋,塞入行囊中,接着开始陷入一片深思。 现在,他只有两条路可以选择:一条是立即易容改装,潜迁他处。另一条是仍留在此处,等待那位恶君平找上门来! 这两条路,走哪一条,比较妥当呢? 答案是:哪一条都不妥当!他天生一付倔强个性,要他逃避一件事,哪怕是死亡,也不易办到,同时,他知道,面对恶君平这种人物,纵能逃避一时,终非长久之计,又何苦徒然示弱于人? 至于这等凶人找上门来,豁出性命,来场硬拼,无疑亦非明智之举。 这的人一身武功既与金笔四友不相上下,又岂是他今天这点微末成就所能应付得了的? 那么,怎办呢? 俞人杰在心底告诉自己,为今之计,似乎只有马上找着对面那位流星赶月,将事情源源本本说出来…… 但想到此处,却不禁苦笑着摇摇头,就算真的会死在那位恶君平手里,他也不会这样做的! 最后,他所决定的是:摒绝一切思念,上床蒙头大睡! 任何行动,全仗精神;他知道在天黑以前,不可能会有事故发生,先要睡一觉养足精神再说!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了。 俞人杰一觉醒来,神清气爽,通体舒泰。他出栈四处溜-了一阵,一方面活动活动筋骨,一方面察看客栈附近有无明显之异状。这一次他没有在外面吃东西,返栈之后,他吩咐栈伙替他送一壶酒,几样小菜到他房中,等到酒菜送来,他将窗户推开,然后便坐在窗前,背对着屋顶上那道天窗口,自斟自酌起来。 依他估计,他的窗户系正对着对面流星赶月住的三号房,他这样将窗户敞开,不论流星赶月在不在,来人都没有从窗口向他下手的可能,而他这间房间,除了一门一窗,惟一与外边相通的,就是身后屋顶那道天窗。 假如一切都在他的算中,那么,恶君平的飞镖或毒针,今夜也许就会从天窗中打下来! 他刚才已在天窗附近的瓦片上动了小手脚,那位恶君平,无论轻功有多好,当其来时,都难免要带出一丝响动,这样他便可以穿窗而出,公开喝破对方之行藏。假使这位恶君平真不肯与人正面为敌,固属求之不得,否则他亦可在放手一拼之前,好好的将这贼子奚落一个够! 远处更鼓传来,一下,二下…… 对面三号房中,流星赶月仍未回来,其他各房住客,则均已灭灯就寝,皎洁的月光,照在院子里,像一片静止的湖水,由于时届夏初,偶尔还可听得一二声卿卿虫鸣。 太静了…… 俞人杰举着酒杯,表面上看来从容悠闲之至,实则不啻一把引满了的弓,他真不知道像这样下去,他究竟还能承受多久。 要来就快一点吧。 那贼子怎么还不来? “啪!”的一声轻响轻得只像折断一根细香枝。 随着这声轻响,俞人杰的心跳骤然加快起来。依照预定计划,他这时应该毫不犹豫地,全身离地,打窗户中穿出去! 可是,事到临头,他犹豫了! 他害怕么? 一点也不! 相反的,他这时周身血脉贲张,精充力沛,勇气空前旺盛,直恨不得将一身所学,发挥个淋漓尽致! 只是,他想,这样做是否值得? 过了今天,还有明天,他是否将永远这样,什么事都不干,就为了应付这位恶君平而长日处在煎熬忧疑之中?- 第十章 失之毫厘 除了这样做,是否尚有其他一劳永逸之策? 时间是无情的。俞人杰心念电转,总算给他思得一计,虽明知未必有效,却仍不期然地脱口哼出: 有子万事足 无徒一身轻 两者俱无有 逍遥羡然仙…… 谁知这一着居然比什么都灵! “啪”!又是一声轻响自屋顶传来。这一声较先前一声稍重;另一点不同的是,先前一声轻响,显系向前踩踏所发出,现在这一声则似乎向后倒退时所不经意带出。 俞人杰星目一转,赶忙轻咳着缓缓说道:“这位公孙老弟,你来得太迟了,你下来看看吧,酒只剩下小半壶,菜也只剩下一些肉屑于咦,要走了么?唉唉,年轻人就是这些地方沉不住气。老弟好走,恕老朽不远送了!” 虫鸣卿卿,四野又归寂然。俞人杰微微一笑,顺手推上窗户,一口吹熄油灯,安然和衣登床。 第二天,他料定那恶君平不会再来,最多只敢在栈外暗中遥遥试探,乃将那栈伙计喊来房内,取出三两银子,问道:“这些够不够两天来的房饭钱?” 那伙计张大了一双眼睛,嗫嚅道:“够,不,多得太多了……” 俞人杰笑了一下,缓缓说道:“多下来的,想赚不想赚?” 那伙计舐舐嘴唇,忽然放低声音道:“只要小的能够办得到……” 俞人杰淡淡一笑,摇头说道:“用不着如此紧张,要你做的,并非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只须穿着我的衣服,在这房里躺上半天,这多出来的两把银子,便算你的了!” 那伙计似有不信道:“老爷子别是说笑吧?” 俞人杰端正脸色道:“老实告诉你,事情是这样的:今天下午,城外河下,我有一船货要起卸,为了考查那几名管事的手脚是否干净,已对他们推说身子不舒服,须在栈里躺着养息,一切均由他们去处理;到时候这批家伙为了小心起见,也许会偷偷跑来,找个借口看我在不在这样一说,懂了没有?” 那伙计露出会意之色,连连点头道:“懂,懂,懂。” 于是,二人将衣服对换穿上。俞人杰提着行李,低头走出客栈,转过一道街角,又进入另一家客栈。声称有位余姓客人要订房间,行李先送来,人随后就到,然后他又退出来,去至僻静处,易容改装,复以一名中年官人的身份,向那家客栈摇而摆之地走了进去。 这边,鸿宾客栈中,那伙计果然做到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俞人杰离去后,他立即掩上房门,爬到炕床上向壁卧下。 只是,好好的一个人,在白天里,要装成有病的样子,可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仅过去半个时辰光景,他就有点不耐烦起来了。 就在这伙计振身欲起,准备下床走动走动时,屋顶天窗口忽然有人轻声说道:“念你小子一片愚诚,老朽就成全了你罢!” 接着,格达一声,天窗开处,一本小册子,飘飘坠落下地。 那伙计还以为白日见鬼,心跳口噤,冷汗直冒,好半晌才勉强定下神来。 他抖索着摸下炕床,挨过去将那本小册子捡起,拿到光亮处翻开一看,不禁当场微微一愣:这是啥玩意儿? 是啊!这算是啥玩意儿呢? 一本薄薄的小册子,纸张之质地,极为粗劣,装订亦欠整齐,扉页上三个草字: “纵横谱”。里面第一页,是一篇以行楷写成的序文,接着是一幅幅有连环性的图画;画中是一个人拿着一支如椽巨笔,或举或垂,或伸或展,姿势不一。在每一幅图式的边角上,都另附有小字若干行,这名斜眼伙计虽然斗大的字识不得一个,但对数目方面,却一向有兴趣,他将那些那图式从头到尾数了数:好家伙,不多不少,一共是“七十二幅”! “这算是啥玩意儿呢?” “唔……我明白了……这准是一本教人如何写字的特别字帖……管它的,且收起来再说……这玩意在我看来虽然不值一文,留下交给那位老爷子,或能因而获得一笔小赏,亦未可知。” 当晚,咸阳城外,渭水之滨,自上流驶来一艘双舱大客船。船头上挑着两盏红灯笼,灯笼上既无代表商号或官卫的标记,亦无姓氏,透着神秘,令人有莫测高深之感。好在咸阳是个大地方,居民们见多不怪,对这艘客船之到来,亦未加以注意。 这条豪华客船停泊不久,沿河官道上,忽然出现一名行动鬼祟的青衣汉子。 汉子系从城中走来,行色匆匆,似乎正想奔往扶风方面,但当他偶尔回过头,于无意中瞥及河下泊着的那条客船时,那张表情多变的面孔上,立即浮起一抹奸滑的笑意。 当下只见这名神秘的不速之客,扭头朝身后迅扫一眼,双臂微张,足尖一点,人便如飞燕一般,投入河边那一排浓密的垂杨丛中。 青衣汉子甫于树梢阴影中藏起身来,旋见下面船舱中,走出一名年纪约双十上下,模样像个使女的蓝衣女子。 那女子手上捧着一只水盆,一头秀长的黑发,迎风微微飘动,从侧影上看去,姿色似乎不恶。 月色下但见她将盆内污水向河中倾去,俯下身子,洗净空盆,又自河中舀起一盆清水,然后仿佛不胜其重似的,将水盆放于船头,直起纤腰,曲曲粉臂,口中自语般喃喃说道: “猴子也会赏月,真叫稀奇!” 素手一扬,一道碧光,疾向那青衣汉子藏身处电射而去! 垂杨丛中,那青衣汉子有如受惊宿鸟般,飕的一声,身形窜起,半空中,狠狠咒骂道: “好个臭丫头,看你家大爷……” 口中虽是如此说着,身形一蜷一蹬,人却向官道上斜斜落去。 蓝衣女子莲足一顿,腾身便追,一面冷笑着道:“是的,大爷,你怎么跑了?” 从双方表现之身手上比较,青衣汉子一身武功,显然不在蓝衣女子之下,可是,不知是否由于心虚之故,他竟好像没有面对蓝衣女子之勇气,这时,沿着官道,头也不回,眨眼奔去数十丈外。 蓝衣女子亦非弱者,她虽因起步稍慢,落后一大步,依然换而不舍,紧追如故。 官道坦直,除沿河那一排垂杨外,别无藏身之地,蓝衣女子似乎发了狠心,脚下愈来愈快,双方之距离,也愈缩愈短;十丈、九丈、八丈…… 青衣汉子看看情势不妙,忽然边跑边叫道:“来吧,丫头,前面空旷得很,到了那边空地上,你臭丫头就会认识大爷是何许人了!” 蓝衣女子嘿了一声道:“好得很,阁下若是金笔大侠令狐玄,我柳玉贞就自认倒楣!” 青衣汉子听蓝衣女子报出姓名来,神情旋即微微一怔,当下连忙收住脚步,转身高叫道:“柳姑娘不可误会,在下并非外人……” 蓝衣女子一哦止步,明眸闪滚之下,旋即发出一阵冷笑道:“哟哟,我道是谁,原来是公孙大爷您啊!公孙大爷,许久不见,是不是又对我家两位姑娘生出非非遐想了?” 被喊做“公孙大爷”的青衣汉子,正是那位“恶君平”公孙节! 这位恶君平,说来也是时运不济。 他自昨夜在鸿宾客栈,被俞人杰冒充逍遥书生,吓了个屁滚尿流之后,心中愈想愈不自在,但却莫可如何,只好决定暂离长安,避过这阵风头再说;没想到才出咸阳,就又碰上这条鬼客船! 当他第一眼看到这条客船时,尚以为船上住的是官眷,遂不良之念顿萌,想来个人财两夺,平一平满腔积郁恶气!谁知,天不从人愿,结果发现,船上住的,竟是一群比逍遥书生几乎还要令人头痛的女煞星! 而眼前这名蓝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扬州双姬”座下“四大泼婢”中的“贪婢”! 远在四五年前,恶君平有一次心血来潮,居然想要一亲双姬之芳泽,正好他打听到双姬当时为避金笔大侠之锋芒,就潜伏在湘西的白马山中。于是,他按址找去,大献殷勤,只是,不巧得很,双姬当时已分别拥有几名合意的面首,且正在专心揣摸一门重要武功,故对这位恶君平之找上门来,并不欢迎。乃暗中示意,命四泼婢以讨教武学为名,将这位仁兄整得狼狈万状;因而非但没有尝到点点“甜头”,还几乎送掉一条命! 自此以后,恶君平便将“双姬”,及两姊妹手下的“四大波婢”记恨在心。 不过,他尝过厉害,深知要报此仇,并非易事,别说“水姬”桑元娘和“火姬”解衣蕾那一对姊妹不是他的口中食,就是“丑”、“毒”、“淫”、“贪”等四个淫丫头,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而今夜,他却告诉自己:机会来了。 贪婢柳玉贞对眼下这位恶君平之为人,清楚异常,这时她见恶君平两眼骨碌乱转,一语不发,不禁向前逼出一步,冷笑着又说道:“请问公孙大爷,是我这个臭丫头话说重了,还是你大爷正在转着什么别的念头?” 恶君平因已成算在胸,在口头上,全不计较,当下毫不动气地抱起双拳,深深一躬到地,赔笑说道:“今夜这档事,务请姑娘包涵……” 贪婢嘿了一声道:“说得真轻松!” 恶君平故意苦笑了一下道:“请姑娘听着:我恶君平,众所周知,既算不上是个好人,也没有做过好事,只是有一点,还请姑娘明鉴,我恶君平适才不论想动什么歪脑筋,但绝对未曾想到,船上竟是姑娘你们……” 贪婢又嘿了一声道:“谅你公孙大爷也没有那个胆!” 恶君平连忙又打躬道:“姑娘肯相信,公孙某人感激万分!” 贪婢板着面孔,转身手一挥道:“走,回到原来的地方去!” 恶君平暗暗着急,涎脸哀求道:“姑娘这又何必?” 贪婢怒目叱道:“你可知道本姑娘刚才那支碧玉簪,是多少银子换来的?” 恶君平随了眨眼皮道:“值不值一千两?” 贪婢勃然大怒道:“好啊,你竟” 恶君平连忙摇手道:“姑娘且慢!须知公孙某人说的乃是实心话。那支碧玉簪,不管值多少,姑娘也不必找了,公孙某人愿以一千两纹银作赔!” 贪婢微微一愣,芳心暗动,但为了维持自尊心,故意脸孔一沉样怒道:“你以为我柳玉贞没有见过银子么?” 恶君平赔笑道:“话不是这样说的。” 贪婢寒着脸道:“该怎样说?” 恶君平正容道:“姑娘碧玉簪失落,系由在下而起,尽管这只是小事一桩,但在公孙某人而言,总不免感到难安……” 贪婢装出不耐烦的样子,手一伸道:“好啦,好啦,拿来吧!” 恶君平走上一步,压低嗓门儿说道:“姑娘也真是……你瞧在下这身打扮,那里装得下一千两银子?在下意思是说……别忙,你听在下说下去……请问姑娘,这一路来,对长安城中,大牌坊尚书府那张悬赏告示……不,不,在下话还没有说完呢……什么?对!对!完全对!姑娘真是一点便透……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在下决不是卖关子……好,好……在哪里?就在城中鸿宾客栈,后院第二进,东厢第四号上房!” 贪婢忽然冷笑一声,注目问道:“既有这等好事,你公孙大爷自己为何不下手?” 恶君平两手一摊,苦笑道:“金笔四友中那个姓郎的,就住在同院西厢三号房,大前夜该栈那一场血腥厮杀,姑娘应已有所耳闻,那姓郎的跟我公孙节,早成了生冤家,死对头,有这厮住在同一座院子里,叫我从何下手?” 贪婢微现怒意道:“既然连你公孙大爷都下不了手,拿来告诉我,又有何用?” 恶君平抢着说道:“姑娘这样,那就错了!就在下所知,姑娘也许还没有跟那位流星赶月见过面,以姑娘临事之机警,如再变换一下装束,包管手到擒来。同时,最主要的一点是,姓郎的跟这名冒牌公子之间,并无任何渊源,在下发不了这笔横财,是怕姓郎的识破真面目,而姑娘却无此顾忌,就算在动手之余,被姓郎的撞着,难道以他金笔四友之身份,还敢公然袒护一名奸人不成?” 贪婢沉吟不语。 恶君平紧接着又说道:“只是,有一点,姑娘可别上当。那小子年纪虽轻,易容术却极高明,扮人像人,装鬼像鬼,到时候千万别以里面住的只是一个做生意的糟老头子……” 第二天,辰牌时分,一名书生模样的青年进入长安鸿宾客栈,向账柜上问道:“后院第二进,东厢第四号房的客人在不在?” 掌柜转向站在门口的一名斜眼伙计喊道:“喂!二串子,后院第二进四号上房的客人,此刻在不在?” 那斜眼伙计听了,登时紧张起来。他心想:那位老爷子真是料事如神,果然有人找来了! 当下连忙避开来人面孔,回答道:“在,在!” 那青年咳了一声道:“不才有点生意上的来往,需要进去当面谈一下,能不能请哪位带个路?” 掌柜的头一点道:“当然可以。” 接着转向门口道:“来,二串子,你领这位相公进去!” 那斜眼伙计心中大慌,急忙说道:“不,我要在这里等另外一位客人,叫老钱他们,随便哪一个啊,那位客人已从那边过来了!” 说着,信手一指,溜到栈外;然后急急忙忙又奔进栈旁那条侧巷,由栈后护墙翻入里院;等他于四号房中换好衣服,匆匆爬上炕时,院子里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那位年轻访客恰好抵达!- 第十一章 差之千里 “就是这一间。” “好的,谢谢,你忙吧。我们都是熟人,用不着通报了!” 接着,啪的一声,房门推开,那位隐带几分脂粉气的年青访客,面带冷笑,跨入房中。 躺在床上的斜眼伙计,既意外,又惊慌,这小伙居然径自走进来了? “老兄还好吧?” “唔……谁呀……我有点不舒服……今天不想过去了……那批货……你们……瞧着…… 办吧。” “嘿嘿。” “暖唷!” 片刻之后,那位年青访客回到前面柜上说道:“我们那位李老板,病得好像不轻,他要我雇部车子来,把他载往小号那边,找个大夫看看……他这儿房钱算了没有?” 在驶向大牌坊尚书府的马车上,那位贪婢沉下面孔,冷冷盘问道:“阁下为何要冒充沈公子?” 斜眼伙计穴道被点,痛苦不堪,虽觉得对方把一个五十多岁的人呼为不伦不类,没有想及其他,当下呻吟着道:“这是那位沈公子自己的主意……” 贪婢听了,微微一怔,跟着打鼻中哼了一声道:“恶君平的话一点不错,装人像人,装鬼像鬼。沈公子自己的主意?嘿嘿嘿,真亏你朋友想得出来!” 斜眼伙计又气又急道:“你如不信……” 贪婢手一摇,拦着道:“到了,等会儿你朋友去跟那位沈公子当面对质吧!” 马车在尚书府门前停下,贪婢下车,步上石阶,跟迎上来的门房低低咬了几句耳朵,接着便由那门房领路,一起走入府中。 不一会,白髯拂胸的老尚书亲自带着几名家将来到大门外,其中一名家将手上捧着一只沉甸甸的小木箱,大概就是那一千两赏银! 老尚书身旁另一名家将,气淋淋的挥手道:“沈福,下去再问一遍,不要弄错人!” 那名家将奉命走下石阶,掀开车帘,向车里问道:“冒充我家公子的,可是你朋友?” 斜眼伙计理直气壮地答道:“不错,你叫” 言下之意,显然想说:你叫你们那位公子来,问问他看当初究竟是谁的主意! 可是,那家将并没有等他说完底下的话,只听得一声不错,即便放下车帘,转身回去禀道:“招认了!” 老尚书掉头道:“沈禄,银子送过去,谢谢这位少侠!” 拖下斜眼伙计,贪婢仍乘原车走了。斜眼伙计因知“公子”现时不在场,辩亦无用,索性闭上眼睛,不再开口。其实,他要是能面对现实,看清目下处身之处,这一场“飞来灾”,也许不难提前结束。偏偏他要赌气,那就无话可说了。 那家将把斜眼伙计放在石阶上,向主人请示道:“这厮如何处理?” 老尚书寒着脸孔吩咐道:“送去书房里,等你们公子回来再说!” 中午时分,那位真正的尚书公子回来了。他从家人口中得到消息,立即喊来两名护院武师,一起走向偏院书房。 沈公子一进书房后,不由分说,上去便是两个大耳光,口中骂道:“你这厮胆有天大,居然敢冒本公子之名,混闯民宅,胡作非为,例看你长有几颗脑袋!” 斜眼伙计看清之下,不由得目瞪口呆。这位尚书公子,他是认识的,而前此北城王府那段公案,他亦有所闻;天哪,这一错,错到哪里去了? 他惊魂欲绝之下,连忙分辩道:“公子,你听小的说……” “说?哼,你还有话说!” “啪!” “啪!” 又是两个大耳光! 这位尚书公子,也曾练过几手,加以又在气头上,每一巴掌打下来,少说也有十来斤重,被打的斜眼伙计,穴道受制,让无可让,自是承受不了。 只听他衷嚎着道:“冤枉哪,公子,您,您打错人了!” 一名武师走过来低声道:“公子,反正跑不了,就先听听他的说词吧!” 沈公子点点头,退后一步,用手指着道:“说什么,快说!” 斜眼伙计哭丧着脸道:“小的外号二串子,是朝阳街鸿宾栈的伙计,公子不信,尽可派人查问,这次实实在在是冤枉……” 沈公子不禁回过头去,朝两名护院武师分别望了一眼。两名武师,一姓徐,一姓冯,均为终南弟子,两人之武功,尚称不俗。 这时另外那名冯武师思索着点点头道:“是的,本席好像有点印象。” 沈公子又向徐武师问道:“徐师父有否见过此人?” 徐武师答道:“这一点,并不太重要。是与不是,派个人去问一下,不难马上知道。只是他当初为什么承认?最好先叫他解释清楚!” 斜眼伙计抢着说道:“是这样的,原住敝庄后院第二进东厢四号房的一位客人,昨天临走时,交给小的一两银子,要小的穿上他的衣服,说假如有人找……” 冯武师插口问道:“那客也姓沈?” 斜眼伙计摇摇头道:“不知道。” 冯武师一咦道:“那你为什么承认你冒充的是本府沈公子?” 斜眼伙计呼冤道:“小的从没有这样承认过,只因为小的不清楚那位客官姓什么,今天早上,那位相公问我为何要冒充沈公子,小的不知就里,就糊里糊涂应了下来,因为小的还以为他说的是敝栈沈公子,就是昨天离去的那位客人。” 冯武师又问道:“那位客人如今去了哪里?” 斜眼伙计答道:“不知道。” 徐武师接着道:“那人为何要花银子要你作他替身?” 斜眼伙计答道:“他说:城外到了一船货,马上就要卸下,他想悄悄去察看他那些管事的手脚是否干净,却又怕其中有人也许会来客栈中探动静,所以要小的代替他,躺在床上装病。” 沈公子一哼道:“胡说!” 斜眼伙计着急道:“小的说的全是实话……” 沈公子听如不闻,转过身去,向两名武师问道:“徐师父和冯师父认为这厮说的话可靠吗?” 徐师父沉吟道:“这里面有两种可能。假如这伙计说的真的全是实话,那么,日前冒充公子的人,极有可能便是刚才来的那小子!” 沈公子一怔失声道:“不错,有道理!” 徐武师缓缓接着道:“换句话说:先诱使这位伙计做他的替身,然后又将这伙计送来领赏,正是刚才那位仁兄的一套连环妙计。因为这件事别无他人知道,只有布局者心里清楚;他住栈时不报姓氏,便是心存奸计的有力证明。” 沈公子微愕道:“徐师父的意思可是说:日前冒充我名义闹事,以及昨天离开鸿宾客栈的,均为刚才那小子之化身?” 徐武师点头道:“正是。” 冯武师喃喃道:“好家伙,冒名闹事于前,复敢现身骗赏于后,这小子年纪没有多大,行起事来胆子倒是挺大的!” 斜眼伙计忽然又嚷了起来道:“公子这下可相信小人是冤枉的了吧?” 徐武师眼角一瞟,冷冷说道:“别忙,伙计。本席说过,这只是一种假定。你阁下一口一声不知道,也未免推得太干净了,谁保得这不是你们串通好的一场苦肉计?” 斜眼伙计气急交攻之下,几乎当场昏厥过去。 徐武师冷冷接下去道:“以你朋友这付德性,主谋当然谈不上,但如果说你朋友有一份,也并非全无可能!” 沈公子一听,再度冒火,霍地回过身子,伸手又是一巴掌,口中喝道:“快招!你这厮究竟” 这一巴掌也许打得太重了,斜眼伙计一个滚身,忽从怀中掉出一本小册子。 冯武师走上一步,俯身捡起,目光所及,脸色当时微微一变。 徐武师注目问道:“什么东西?” 冯武师头一摆,紧紧抓住那本册子,望着地上的斜眼伙计沉声问道:“这玩意儿是哪里来的?” “捡来的。” “看过没有?” “看过了。” “知道上面记的是些什么东西?” “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 “小的识字有限……依小的猜想……它也许是一本……叫人……如何……写字……的帖子。” 斜眼伙计这次总算回答得相当得体。他知道如果老实说出是四号房客人离去后,有人从天窗中丢下来的,必然会有新的麻烦。 果然,冯姓武师见他说得很爽直,立即转过身去,向外喊道:“沈寿沈喜何在?” 两名家将,应声走入。 冯武师将那本小册子交到徐师父手上,同时朝少主人递出一道眼色,然后出手将斜眼伙计穴道拍开,板着脸孔说道:“这一场无妄之灾,全因你朋友贪财而起,下次你朋友该警惕一点才好!” 两名家将掖出斜眼伙计后。徐武师过去关上房门,走回来肃容说道:“现在请公子慎重考虑:留下这本册子,三五年之后,可使公子一举名扬天下,但也可能为公子招来杀身之祸……” 沈公子将那本册子接过来翻了翻,抬头问道:“开封天龙府,金笔令狐大侠,可就是习的这套笔法?” 徐武师点头道:“是的。” 沈公子怀疑地道:“这套金笔纵横七十二式,在武林中,可谓无价之宝,它怎会被一名栈房捡到的呢?” 徐武师沉重地道:“这正是本席说它可能会招来杀身之祸的理由所在,因为它来得太容易了!” 沈公子转向冯武师道:“冯师父意下如何?” 冯武师叹了口气道:“徐兄之言,可说全是实情,不过,冯某人觉得,就这样放弃了,也似乎太可惜……” 沈公子点头接口道:“是啊,假如放弃,只有再送还那名伙计,假如我们将它毁了,有谁知道?又有谁相信?” 冯武师摇头道:“再送还那家伙也不妥当,那家伙不知利害轻重,迟早他难免不出毛病,届时他要是说出这本册子曾被我们留下过,它的原主人,一样会疑心我们已经另外录下一份。” 徐武师沉声说道:“所以,本席认为,事到如今,只有个办法。” 沈公子连忙问道:“什么办法?” 徐武师一字字说道:“杀了那名栈伙!” 沈公子默然不语,隔了片刻,摇摇头道:“俗语说得好:要得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将来万一泄露出去,对家严之官声,实有未便。” 冯武师想了一下道:“那就不如再将那厮叫来府中,随便找个借口,给他一笔银子,要他悄悄离开长安,埋名隐姓,另改他业,走得愈远愈好。” 沈公子连连点头道:“这倒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俞人杰躺在床上,眼望屋顶雕花板,心头一片茫然。 最近这五六天来,他为了能再听到那种歌声,以便进而会见那位他想像中的逍遥书生,几乎每天都泡在状元楼,可是,人似黄鹤,歌如广陵散,那位神秘老者,竟未再见出现。 如今,何去何从? 最后,他决定实现当初对金家祖孙女的许诺,先行设法混进龙威镖局再说! 第二天,近午时分,坐落在东城石狮子大街的龙威镖局前,忽然远远走来一名年约十八九岁的小伙子。 小伙子歪戴着一顶破草帽,手舞桑木棍,边走边喝,旁若无人,瞧那样子,颇似附近地面上一名小无赖。 其时,从镖局中,正好走出一名年青的镖伙。那镖伙手中托着一只空瓷盘,右手提着一把大锡壶,似乎正想走去对街沽酒,顺便切点下酒卤味回来,由于街上适巧有马车经过,便暂时在街边停步站住。 那名歪戴着破帽的小无赖于走至近前时,手中桑木棍有意似无意地一伸一撩,那镖伙一个不留神,手上那只大瓷盘,顿告脱手摔落! 瓷盘碰着青石板,结果如何,不问可知。 本来,一只瓷盘,所值无几,这种情形下,只要肇事者小心赔上几声不是,事情也许就能过去了。 可是,那名歪戴着破草帽的仁兄,这时竟像没事人儿一般,一面继续向前走去,一面还在口中唱着: “妞儿十八一朵花 不思饭 不思茶 愁只愁,没婆家……” 对那“卡唧”一声,充耳不闻,甚至连头都没有回一下- 第十二章 原来如此 偏偏这名镖伙乃镖局中有名的“小春雷”,他见那小无赖毁了人家东西,仍然这般轻松,不由得勃然大怒! 当下一个箭步追上去,一把揪住小无赖后领,厉声喝道:“我问你小子,走路有没有带眼睛?” 那小无赖脖子一缩,挣扎着扭过头来,翻眼反问道:“带了怎样?没带又怎样?” 一付横蛮无理之态,小春雷见了益发为之怒不可遏,五指紧了紧,用力一抖,瞪目喝道:“老子想接人!” 那小无赖头一点道:“好得很,先下手为强!” 右臂一曲,突以肘弯对准小春雷胸口一下顶去! 小春雷猝不及防,双手一撤,一个踉跄,倒退三四步,咕咚一声栽倒! 不过,小无赖出手,凭的全是一股蛮劲,小春雷虽因一时大意中算,却显然未受任何内伤。这时一个翻滚,随自地面一跃而起! 那小无赖一招冷袭扬威,登时大大神气起来。但见他脚下略向后移,上身向前一勾,马步错开,握掌嘿嘿道:“有种的就再来!” 小春雷瞧着小无赖此刻那付土架势,不禁暗暗冷笑。 他在龙威镖局虽然只是一名微不足道的趟子手,但毕竟是懂得三招两式的,比起小无赖,自然要高明得多。 当下二话不说,一个垫步上前,左拳一点一划,领开小无赖的眼神,右拳黑虎偷心,呼的一声向小无赖腰眼捣来! 小无赖不知对方第一拳只是虚招,正待奋勇捞取对方来拳时,冷不防对方另一拳已趁隙打来。 一个立足不稳,应声仰面倒地! 现在轮到小春雷神气了:“还来不来,小子?” 小无赖一骨碌爬起来,闷声不响,纳头便冲,其势之猛,宛如一条疯牛! 小春雷哈哈大笑道:“来得好!” 身躯一转,单掌微扬,准备待小无赖冲到之际,放过肩头部分,然后顺势向腰腹部分一脚蹬去! 这在武功招式上,叫做‘顺水推舟”,又叫做“四两拨千斤”。 小无赖一头撞空,其势已经是一发难收,到时候如再被小春雷补上一脚,在这种石板街道上,那份热闹,可就够瞧的了! 可是天下事,往往就有这么巧,小无赖冲至半途,脚下忽然绊着一块砖角,身躯立即失去平衡,经此一来,歪打正着,竟然不偏不倚,一头正好撞在小春雷空门大露的小腹上! 小春雷因事出意外,一时闪避不及,被撞之下,一声闷哼,顿如两只滚球般,一上一下,双双滚倒在地! 两街伫观之闲人,看到过瘾处,不由得笑叫着齐声喊起好来! 小春雷两次吃瘪,狂性顿发,再顾不了什么体统和章法,就地一滚,反将小无赖压在身下,砰砰蓬蓬,抡掌便打! 小无赖正式交手虽不在行,谈到瞎打,却蛮有一套。 他这时蒙着头脸,咬牙狠狠挨了几掌,然后出其不意,猛然使劲一翻,再度取得居高临下之势! 就这样,翻过来,覆过去,你捶我擂,乱拳如雨,不消片刻,两人全被对方打得头青脸肿,鼻破血流。 看热闹的人愈来愈多,都在疯狂地喊好助威…… 镖局中人,终于被惊动了,金鞭孟尝起先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带着两名镖师,匆匆赶来一看,见到只是该局一名镖伙在跟一名破衣小子打乱架,这才放下心来。 两名镖师一齐走上来吆喝道:“住手,住手!” 那小无赖这时恰又一度取得优势,闻言哪里肯听,一拳紧似一拳,依然照擂不误。 两名镖师见喝止不住,只好上前一人拉一个,将两人硬给扯了开来。 金鞭孟尝向那镖伙沉脸问道:“事情是怎么闹起来的?” 小春雷含着一肚子委屈,将前后经过,喘息着说了一遍。金鞭孟尝听完之后,挥挥手道:“回去,回去!” 接着向小无赖走过来,注目问道:“小兄弟可是本城人氏?” 那小无赖向地下狠狠呸了一口道:“我会是你们长安人?嘿!” 金鞭孟尝眉峰微皱道:“小兄弟的火气怎么如此之大?” 小无赖胸口一拍道:“人穷命一条。我怕了谁来?” 说着,又摆出先前那付架势,上身向前一勾,脚下马步错开,握拳作势道:“谁不服气,谁就来!” 金鞭孟尝忍不住微微一笑道:“小兄弟可知道这儿是什么地方?老夫又是什么人?” 小无赖拳头一摇道:“管你妈的是谁,是谁都一样,一天下是打出来的,小爷若是怕事之人,就不会跑到你们长安来了!” 金鞭孟尝点点头,悦容又说道:“听小兄弟口音,来的地方当不会离这儿太远,想你小兄弟该不会没有听说长安城中有家龙威镖局吧?” 小无赖头一点道:“是的,听人说过,那家镖局不小,里面那位马局主,为人也不错,不过,嘿嘿,你这老家伙可别梦想抬出这块金字招牌……” 四周闲人,哄然大笑!连金鞭孟尝身边那两名镖师,也止不住笑了起来! 小无赖转过身去,瞪眼大吼道:“笑,笑,笑你奶奶的。谁要有种,就站出来笑给你家小爷看看!” 金鞭孟尝又走上一步,含笑说道:“小兄弟,不关他们的事,让我来告诉你。你知道刚才跟你打架的那人是谁吗?他是龙威镖局的一名镖伙,姓常,名玉山,外号小春雷;而老夫不是别人,正是蒙你小兄弟尚存一点好感的龙威镖局局主马如龙!” 稍顿,又含笑说道:“本局目前正缺人手,你小兄弟这份戆直和胆勇,老夫非常赏识,假如小兄弟眼下别无他处要去,就到老夫局里帮帮忙如何?” 小无赖愣在那里好半晌,方始定下神来、眨了眨眼皮道:“我到你们镖局里去,坐第几把交椅?” 此语一出,旁观闲人,再度为之绝倒! 不过,这一次,小无赖已不再计较众人之哗笑,他双目紧盯在金鞭孟尝脸上,不稍一瞬,静候回答。 金鞭孟尝忍住笑意说道:“先到里面去换换衣服,洗脸吃饭,这些留到以后再说不迟!” 小无赖坚持道:“不,我要先弄清楚!” 金鞭孟尝只好耐着性子解释道:“所谓交椅,乃是江湖上黑道人物排名的说法,我们镖行之中,是从来没有这种称呼的。” 小无赖接着道:“那么镖局中都用什么称呼?” 金鞭孟尝答道:“在镖局中,除了局主,以及一位总镖师外,以外便是镖师、副镖师,趟手、旗手、杂差,和内务方面的司账、文牍、厨房、库房等。” 小无赖诧异道:“刚才你喊那个姓常的什么,镖伙?” 金鞭孟尝点头道:“是的,这是一种统称,凡副镖师以下之趟手、旗手、杂差等,一向都统称为镖伙!” 小无赖眨眨眼皮道:“那么,姓常的他是镖伙,我比他强,当一名副镖师,总不算过分吧?” 闲人们又是一阵哈哈哄笑! 金鞭孟尝知道面对这样一名浑小子,有理说不清,再纠缠下去,只有叫别人笑话,当即走过来,一把揽起小无赖的手臂,笑着说道:“好,好,都依你,进去再说吧!” 此后的几天中,长安城内,算是又多了一项笑谈龙威镖局请到一位不会武功的“副镖师”。 当天晚上,俞人杰躺在龙威镖局后院一间厢房中,一面摸着青肿的额角,一面于心底寻思道:那位逍遥书生如果真的来了长安,在状元楼那次白吃,当非无故;会不会他是因为在无意中听到我跟金老头儿的谈话,故意耍了那一手,来逗我的呢? 假使真是如此,我今天这一闹,以他老人家之圣明,应不难猜想到闹事的是谁,那么他老人家会不会再找过来呢? 就在这时候,外面院中,忽然响起一阵杂沓脚步声。 俞人杰凝神聆辨之下,不禁微微一怔,心想:听这脚步声,人数至少亦在二十个以上,这龙威镖局上上下下,全部集合起来,当亦不过此数,值此更深人静,大家不睡觉,在干什么? 他受了好奇心之驱使,悄悄下床,沿墙壁摸向窗户,缓缓探头,从窗缝中眯眼向外望去,看清之下,不禁又是一怔! 由于他下床稍迟,这时他看到的,只是行列最后的几条人影;那走在最后的,不是别人,正是本局那位马大局主! 前面的一部分,已过中门,进入里院,只隐隐约约看到一丝丝摇曳的光亮,仿佛是两行灯笼前导,后面跟着一列肩舆小轿。 是本局之内卷么? 内眷会有这样多? 还有,这么晚了,是从哪儿回来的呢? 转眼之间,七八天过去。俞人杰对初来的那一夜的灯光人影之谜,始终无法找出解答。 这龙威镖局,与住宅连在一起,前后计达五进之深,平常时候,上下人等,轻易不许越过二进院子。他为了慎重起见,又不敢随便向其他镖伙出言试探;而最怪的便是七八天下来,局中竟未有其他异状出现! 在这七八天中,他表现得很好,已渐渐赢得局中所有同人之好感;别人将他当傻小子看待;他也将计就计,处处发挥他的“傻里傻气”。譬如:他报的姓名是“余济仁”,若有人喊他“小余”或“老弟”,他就瞪眼,置之不理。谁要喊他一声“余副镖师”,尽管招呼中充满嘲弄意味,他都欣然相应。先逊回一句“不敢当”,然后反问对方“有何见教?” 有何见教?十有九次,不是倒茶,便是拿烟! 大家都知道他的浑脾气,也不敢做得太过分,每次要他做事,不是说“请”,便是说“麻烦”;好像那不是“差遣”,而是一种“亲热”;他只要对方做得不太露骨,都一概受之。 在这段期间,另外还有一件事,也使俞人杰感到迷惑。局中除了那位马局主之外,上自总镖师,下至车夫,其日常之享受,全都奢侈无比。 顿顿鱼、肉;烟丝、茶叶,全是上等的。 大概是他来到的第三天吧?他为了想买点零碎东西,去柜上借薪饷,说明只要一吊钱,结果那位管账的李师爷却一出手就是五两整!口里还说:“不够花用时,只管来拿就是了!” 至于那些镖伙们,每天天一黑下来,只要局主和总镖师不在,差不多都在后面大厨房里推天九,一场输赢进出,辄以数十两计。 大伙儿这份富裕的生活,是靠什么收入来维持的呢? 靠保镖么?恐怕不尽然。因为就他所知,这镖局在营业方面,似乎并不见得如何鼎盛。 局中计有总镖师一名,正镖师五名,副镖师三名,旗手、趟手、杂差、车马夫等,共约十五六名左右,自他投入镖局以来,上述这些人,除了喝酒。赌钱、玩!”娘,整日里几乎一个也不缺! 一家声誉卓著的镖局,会有这等清闲? 所以,俞人杰如今虽然身在镖局,但对这家镖局,却愈来愈感到莫测高深。因为这家镖局在表面上看来,实在太平凡,也太平静了! 这一天,俞人杰感到有点无聊,打算找个借口去外面走走,看看流星赶月和恶君平是否仍在长安,以及状元楼那日那位疑为逍遥书生的老人,有无再于状元楼出现之际,镖局外面忽然匆匆走进一名矮矮胖胖的中年汉子。 那汉子生相颇为奇特,一张两颊多肉的红蟹脸,双眉浓密宽长,一张嘴巴却小得像个烟锅儿,年约四十上下,看上去神色极为鬼祟。 那汉子进得门来,一双乌豆眼,骨碌碌乱转,似乎想找什么人,当时总镖师在后院,几名正副镖师,被人请去状元楼,店堂中只剩下他跟小春雷、李师爷,还有两名叫老钱老孙的镖伙。 俞人杰心里正自疑忖:这人会是一个上门谈生意的主顾吗? 小春雷忽然起身手一招道:“余副头,去后面,我跟您说几句话。” 俞人杰跟至后面院中问道:“常兄有何见教?” 小春雷搓搓手说道:“对于前些日子咱们之间那档事,小弟愈想愈觉得过意不去,所以,咳咳,小弟打算……” 俞人杰心中微微一动,是了,小子无话找话说,准是为了那汉子的缘故。小子大概怕我呆在店堂里碍事,才托词将我引开。由此看来,外面那名蟹脸汉子,十之八九,必然不是什么好来路! 他因为一时想不出脱身之策,只好虚与委蛇道:“常兄打算怎样?” 小春雷又咳了一声道:“打算,咳,咳,哪天有空,请副镖头痛痛快快的喝一顿!” 俞人杰心想:哪天有空,我得痛痛快快的揍你小子一顿,倒是真的! 口中则敷衍着道:“常兄太客气了!” “尚望副镖头赏光。” “到时候再说如何?” “得请副镖头先行答应下来,小弟才能安心……” 果然不出所料,等到一阵胡扯告一段落,再回到前面时,那名蟹脸汉子早已走得不知去向! 这天晚上,局中别无事故,店门关得很早,那些镖伙们照旧聚在大厨房里推天九,只是正副八名镖师,一个没有回来,都不知去了哪里。 第二天,消息传来,“西京”和“双燕”两家镖局共同承运的一宗镖货,隔晚在茂陵地面出了事,两家派出的四名镖师,与十多名镖伙,无一幸免;镖银损失,总价值在十万两以上! 俞人杰终于明白过来:这龙威骠局,原来是靠这样维持的! 由于两家派出之护镖人员无一生还,以致对劫镖匪徒之来龙去脉、人数多寡、口音状貌、衣着出手,件件都成了不可解之谜。换言之,这是一桩无头公案。除非匪徒内哄自败,将永无追回失镖之可能! 这边,龙威镖局中,于“获讯”后,局主“金鞭孟尝”立即偕同总镖师“一剑追魂”吕鸣岳,分赴“西京”和“双燕”两家出事镖局,致慰问之忱,并全力担保,将提供龙威镖局人手,协助两家连镖缉凶,如无法于短期内寻回失镖,也将尽龙威镖局现有之财力,助两家处理善后,赔偿雇主,抚恤遗孤! 俞人杰咬牙切齿之余,迅即作下决定。他逡巡着走去账柜旁,向那位李师爷,叹了口气,低低说道:“咳咳,真想不到,干保镖的这一行……” 李师爷似甚意外地道:“老弟害怕了么?” 俞人杰赧然讷讷道:“有一点点,我当初只看到当镖师的威风,却没有想到当了镖师之后,竟等于玩性命……”- 第十三章 惊魂巨变 李师爷想了想,从柜中取出一封银子,递出说道:“这里是二十两银子,老弟拿去做盘缠吧!” 俞人杰低头接下道:“局主面前……” 李师爷挥挥手道:“不打紧,等局主回来之后,我替你提一声就是了!” 容得俞人杰跨出大门,李师爷立即将一名张姓镖师喊到跟前,嘴巴一呶,低声吩咐道: “跟出去看看!” 两个时辰之后,那位张姓镖师回到局里,向李师爷摇着头道:“亏得我们局主竟会看中这么一个没出息的小伙,真是天晓得!” 李师爷忙问道:“怎么呢?” 张镖师哂然道:“你道小子拿了二十两银子都干什么去了?先去估衣店,买了一套全新的行头,然后又跑去状元楼,大大吃喝了一顿,最后,你恐怕做梦也想不到,小子换上新衣服,竟然摇而摆之,大模大样地走进了一家妓院!嘿嘿,真是人小鬼大,要给局主知道了,不被气死才怪!” 俞人杰点倒一个提茶壶的捞毛,对换了衣服,将那捞毛绑上了手脚,塞紧嘴巴,然后又为其拍开穴道,从妓院后面,翻墙跳出。 他先去碑林,取出藏放的行囊,接着奔入鸿宾栈求见流星赶月,经栈中伙讣告诉他:那位流星赶月郎大侠,早在三天前便离去了! 俞人杰有事在身,也无暇去找栈中那个斜眼伙计二串子,追问在他离开之后有没有人来找他,旋即转身出走出客栈,雇了一辆马车,星夜向洛阳赶去! 第三天傍晚,到达洛阳,换过一辆车子,继续奔往开封。 次日午牌时分,车过白沙镇,俞人杰吩咐停车打尖。他在进食时,不住盘算着,由这里下去,往开封的天龙府,和往朱仙镇的忠义庄,两条路差不多远近,他是先回忠义庄看看两位爷爷好呢?还是先奔天龙府,向那位金笔大侠,报告长安目前这段只有他一人知道的公案内幕好呢? 最后,他决定:看两位爷爷的日子长得很,西京和双燕两家镖局,目下正陷于水深火热之中,实属一刻也耽搁不得之事! 想到这里,他连剩下的半碗面,也吃不下去了,付了账,出门跳上车子,向车老大喊道:“上路了,伙计!” 驾车的车老大皱着眉头道:“天这么黑,稍微……” 俞人杰脸色一沉,怒道:“知道我们的车钱是怎样算法的么?现在不听我的,待会儿算起车钱来,咱们听谁的?” 那车老大一想到双方那“路上不耽搁,车资加倍,牲口累坏照赔”的特别约法,登时一声不吭,放下酒碗,抓起马鞭,乖乖地跳上车座。 马车加速行进。 晚茶时分,车抵开封。俞人杰付清车钱,开始向坐落北门城外的天龙府走来。 一些新的问题,又在他脑海中盘旋起来。他是否该先恢复本来面目?甚至说出他就是天龙六曹之一的笛叟长孙? 不!他不想这样做! 俗语说得好:好马不吃回头草。他今天之所以这样做,纯然是激于一种义忿;他并不是来向这位天龙传人巴结讨好,或是希望对方怜才收留的! 那么,这位金笔大侠,在看到他这付流里流气的外表,以及这一身不伦不类的衣着时,会不会对他的身份来历加以盘诘? 假使他拒绝向对方表明身份来历,又会不会影响对方对他的陈述之信任? 最后,他想,管它呢?在目前我只有这种能力,我只要尽我的良心和责任就够了。他如不信,因而铸成大错,将来的后海和内疚,那将是他这位天龙传人的事! 这时太阳已下西山,只剩下一抹变幻不定的落日余晖。 俞人杰思忖着,脚下不知不觉快起来。出了北城门。他抬起头,游目所及,不禁当场一怔! 是跑错了路?还是怎么的? 回头看看,没有错啊,他出的正是北城门!可是,前面一片树林背后,那座峨耸的天龙府哪里去了呢? 他揉揉眼睛,再看看仔细,证明他的眼睛并无毛病,一切景物依旧,就独独少了一座天龙府! 啊,不,那片树林,也似乎有些异样! 这种初夏季节,正是各种树木枝密叶浓的时候,那片林木,怎么光秃秃的?上面的枝叶怎会不见了? 天哪,莫非莫非是由一场大火所造成? 俞人杰心头鹿撞,随即放足向前奔去,穿过烧焦的树林,沿着小溪,最后,他在一片断壁残垣前面喘息着停下来。 是的,都怪他一路赶得太急,以致没有机会听人谈及这一场大火…… 这一场火,是怎么引起的呢? 以天龙府中的人手之众,以及人人差不多都具有一身上乘武功,怎么连一场火,都扑灭不了? 那么,全府人众,现在又去了哪里?忠庄?义庄?还是在城中临时找了一处地方将就住下? 俞人杰茫然踏行于瓦砾中,脑中回忆着这座宅第,昔日那种恢宏气象,不由得感慨万端…… 突然间,他脚下似乎踏着什么,低头一看之下,差点骇得跳起来! 什么?一具尸体? 啊!还有那边……那边,再过去……啊啊,天啊,横七竖八,一具连一具,竟然遍地皆是! 俞人杰心中一酸,止不住热泪夺眶而出。他原以为这是一场天火,想不到竟是出诸人为! 出事之日,金笔大侠难道不在家? 就算贼人算定金笔大侠本人不在家,才动手的吧!那么,还有金笔四友呢?还有那些金笔弟子呢? 俞人杰泥塑木雕般僵立在那里,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蓦地里,格达一响,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响! 俞人杰心神一紧,霍地转过身子,只见暮霭苍茫中,一名衣衫槛褛的老人,正丢下一段焦木,在腰间擦着手,转身准备离去。俞人杰本待出声喝止,但又觉得这样做,未免太过孟浪。 他心想:且过去瞧瞧,看老家伙在墙上画了些什么,再说亦为不迟! 他走过去一看,墙上原来写着的是三个大字: “骄必败!” 抬头再看那老人,已走去五六丈外。 俞人杰心中冒火,高声喝道:“这位老人家,你等等!” 人用声发,足失一点,腾身向前追去! 谁知那位老人头也不回,脚下一垫劲,竟向东南方加速飞奔,俞人杰咬牙暗付道:瞧这老家伙行动鬼祟,果然不是好人! 于是,真气一提,身形展开,运足全力,紧追不舍。 他虽然知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从对方一身不俗的轻功衡量,他未必就是这个老家伙的敌手,但他眼看一座天龙府化为灰烬,满腔热血沸腾,只求放手一拼,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这时慢说只有一名贼人,就是再多十个八个,他也不会放在心上! 天色愈来愈暗,追逐者双方之距离,也随之愈来愈远。俞人杰自恨技不如人,正待停身止步,放弃追赶之际,前面老人却突然停下步来。 俞人杰不肯错过这个机会,一个箭纵,窜上前去! 老人身躯一转,冷冷问道:“老弟一路追来,有何见教?” 俞人杰怒声说道:“朋友刚才留下那三个字,算是什么意思?” 老人冷冷接着道:“那三个字,有哪一点不对?” 俞人杰怒声说道:“留的时候不对,人家天龙传人金笔大侠就算平日里自高自大了些,但站在善意的立场,应于事先加以规劝,事后如此说话,便是幸灾乐祸!” 老人快了一声,注目道:“老弟以为老夫那三个字,是留给谁看的?” 俞人杰不觉一怔。是啊,天龙府已成一座灰堆,金笔大侠本人生死不明,他这“骄必败”三字是留给谁看的呢? 老人突然以手一指道:’“知道么?前车可鉴,是留给你老弟看的!” 语毕,上身微仰,一个倒翻,人如灰鹤腾空,起落之间,疾逾怒矢,眨眼于夜色中消失不见! 俞人杰回到开封城中,彻夜无法成眠。 那位留字的老人,他会是谁呢? 逍遥书生柳子放?似乎不太像! 因为这老人如果真是逍遥书生柳子放,他就应不会对天龙府被毁表现得如此漠不关心! 同时,那三个字若真是为他俞人杰而留的,对方就该知道他是谁。这种情形之下,对方留下的就应该还有一套“纵横谱”,而不只是“骄必败”三个字! 不过,有一点,当可确定。就是这位神秘老人之出现,显然并无恶意,也绝不可能与放火奸人有关。因为、这老人要是属于奸人一党,以其一身修为,应无放过自己之理! 那么,这老人,他会是谁呢? 还有,这次纵火的奸人,不知是受哪个魔头指挥或唆使,五台天厌叟、扬州双姬,虽有可能,但这些人均为金笔手下败将,即使当时金笔本人不在,奸人似也不该得手如此容易才对。 难道这里面另有隐情? 第二天,天一亮,他顾不得向人打听因为他知道纵然打听,也不会打听出个所以然来便又急急赶往总庄和义庄。 “忠”“义”两庄,均在朱仙镇外,一在镇东,一在镇西。 俞人杰先去的,是镇东忠庄。 这时约摸午初光景,在庄中那排桑树下,剑酒二叟正盘着双膝,面对面席地而坐。一个扶额,一个支颐,两双眼光,同时投射在身前地面上,神情都显得异常专注。俞人杰远远看到两老这付情景,不禁微微一呆! 他直觉地感到奇怪与怀疑:什么?两位爷爷在下棋? 这怎么可能呢?这儿与天龙府,近在咫尺,两位爷爷难道竟会对天龙府之变故毫无所闻? 不不!这其中必然另有蹊跷! 就在俞人杰疑窦滋生,脚下不期而然放慢之际,身后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桀桀怪笑道:“好一个精明的小子!呷呷呷。” 俞人杰转身瞧清之下,心头顿时一凉。果然被他不幸料中,忠庄和义庄,无疑的也未能逃过这场浩劫! 这时,四名奸人中为首的一名,目光灼灼地向前走出数步,手中雁翎刀一指,狞笑着又道:“就你小子一个人么?” 俞人杰往后退出一步,手探笛袋,缓缓自笛袋中抽出那支长笛。 然后,牙一咬,猛一个箭步窜出。长笛一吐,疾逾闪电,蓦地向那为首奸人分心一笛点去! 那为首奸人侧目打量了他自笛袋中抽出之长笛一眼,刚以充满不屑之语气,哂然说得一声:“哦?原来是笛叟” 一个叟字才说出口,长笛已然分心点至! 急切间忙雁翎刀一抖,结果却只摆了个虚乏的架式,便即两手一撤,向后仰身倒下去! 另外的那三名贼人。见状既惊且怒,当下大喝一声,一齐抡刀扑出!俞人杰因两庄亦随天龙府毁于贼手,早已痛不欲生,这时还会将区区三名贼人放在心上?当下身躯陡矮暴长,笛穿刀网,一个斜掠,又向右首那名贼人双眉夹心处,一笛奋力点去。 右首那名贼人大吃一惊,急忙回刀抢救。 哪知俞人杰武林世家,幼经剑酒二叟悉心调教,一身几兼六曹之长,这时虽在急怒之中,并未忘却以寡敌众之章法,他一笛点向右首那名贼人,看上去似有情急拼命之意,其实只是一虚招,容得那贼人扬刀格架,他立即使出一个鱼潜深渊身法,左足一滑,右足蹲地,右手长笛一沉一扫、放开正面敌人,反向身后两名赋人下盘打去,势疾劲猛,快若旋风! 另外那两名贼人因欲以围魏救赵之计分担伙伴之忧,这时恰好来至他的身后,当下只听“卜卜”两声脆响,接着是一阵凄厉惨嚎,在长笛横扫之下,两名贼人的小腿,双双筋断骨折! 俞人杰看也不看一眼,原招不变,就地一转,又向原先那名贼人足踝上趁势扫去! 那贼人心神分散,欲避无从,身子一歪,跟着哀哼倒地! 俞人杰一举歼灭了四名喊人之后,第一个涌上心头的念头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天龙府、忠义二庄,老老少少,男男女女,上下数百余口,这一笔血海深仇,将来也许就全靠他一人洗雪,他决不可徒逞一时之勇,仅以宰却几名毛贼为已足;他应该强忍一口气,迅即引身远走! 可是,当他抬起头来一看,才知道他今天除拼掉一个算一个外,业已别无其它选择! 在他前面,约三四丈处,并肩站着两名老人。 两名老人,一高一矮,正是刚才在桑树下,伪冒他两位爷爷,引诱他去上当的那两名老贼。 四顾身后,八名大汉,一字散列,人手一柄银光闪闪的雁翎刀,个个面现怒意,双目凶焰隐炽,似乎只待前面那两名老贼一声令下,便会一拥而上,将他乱刀剁为肉泥。 只听那名身材高大的老贼嘿嘿一声道:“好个毛娃儿,瞧你人没有多大,胆量倒是不小,嘿嘿,小子,我问你,你可是笛叟俞老儿的后人?” 俞人杰听如不闻。双手握着那支长笛,一面于暗中打量着眼前形势。他知道,只要他没有逃跑之意,贼人也许不会马上向他下手。而他除非不跑,一跑便得具有绝对把握,否则宁可静以待动,徐图良机!- 第十四章 病磨大侠 那名瘦小的老贼奸笑着接口道:“老弟怎不开口呀?你们哥儿,好几个一起出门,怎么只你老弟一个人先口来了?” 噢,原来如此!两个老贼为了要铲草除根,想先弄弄清楚,像他这样的六曹后人,还有几个在外面! 假如两个老贼知道了六曹只剩下这一条血脉,怕不早就下手了! 俞人杰迅忖着:在剑叟萧爷爷的屋后,有条地下密道为萧爷爷夏季藏冰之处,除了萧爷爷之外,知道这个冰窖的,就只他一个人,他要是能领先一二十步,奔入那座树林中,也许就能将贼人甩开。他怎样才能取得这一二十步的优先呢? 那名高大的老贼渐感不耐,这时脸孔往下一沉道:“娃儿,你听着:老夫这是最后……” 俞人杰心中一动,忽然暗忖道:这名高个儿老贼,性情暴躁易怒,远比那名矮个儿老贼,容易对付。这两名老贼,显然均非这一连串血案的主谋之人,我在脱身之前,何不先弄清这些贼人的来历,以便将来着手? 于是,头一抬,冷冷接着道:“两位在武林中,看上去好像有点名气,能不能先将名号见告?” 那高个儿老贼果然冷笑了一声道:“有点名气?嘿嘿,老夫两个的名气大得很!‘北岳双豪’,‘火雷神’郝英明,‘毒无常’阴定远,便是我们两个!” 俞人杰心中又是一动,当下故意注目重复着道:“北岳什么?” “北岳双豪!” 俞人杰头一摇,喃喃说道:“北岳双豪,唔,没有听说过,要换了我那位见识广的三哥,或者清楚,亦未可知……” 那位火雷神勃然大怒道:“好个无礼的小子!” 旁边那位毒无常豆眼一滚,忽然将火雷神伸手拦住,重重一声干咳,堆下笑来问道: “你那位三哥,目下在哪里?” 俞人杰哼了一声,没有开口,眼光偶扫两名老贼身后,突然一声惊叫,挥手顿足,着急地高喊道:“三哥快别过来……” 两名老贼见他喊得情真意切,不由得双双转过头去。 俞人杰不再迟疑,长笛一挥,倒纵而起。人过身后那八名执刀壮汉的头顶上空,长笛一沉,重重敲向一名贼人的脑袋,那贼人脑袋应手开花。他则藉着一点之力,衰势复振,一起一落,转眼去至十数丈之外。 余下的七名匪徒,不待两个老贼吩咐,雁翎刀一抢,拔足便跑!身后遥遥传来火雷神的喝声道:“这小子无论如何跑不了,告诉那边的人,老夫要活口!” 那边还有人?俞人杰闻言不禁一愣! 他这时已经来到池塘旁边,抬头向剑叟昔日居住的那片高地望去,果然发现剑叟那排小屋前,正一字排列着五六名劲装壮汉,跟此刻追赶他的赋人,衣着与兵刃,无少差异! 俞人杰转念略一忖度,最后决定仍向那片高地冲过去! 计议一定,脚下不停,沿着那道斜坡,继续向上飞奔! 身后贼人边追边叫道:“别放跑这小子,郝护法吩咐要活口!” 上面的贼人立即相互关照道:“拿镖来!” 一阵呼啸过处,五六支亮银镖,顿分上中下三路,雨点般划空射至! 俞人杰一个斜掠,纵落道旁那片乱草中,虽然侥幸没被打中,但已后退无路,陷进一处绝地! 上下两路贼人,分从左右包抄过来。十多柄雁翎刀,映着阳光,耀眼生花。有道是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挡不住人多。俞人杰自知逃生无望,只得紧一紧手中长笛,准备拼掉几个算几个了! 一名贼人大声问道:“郝护法吩咐要活口,有没有交代不许伤?” 这边的贼人回答道:“没有!” 先前那贼人哈哈大笑道:“这还不好办么?来来来,咱们两边,一边分两组,一组专门照顾小子的笛子,一组则拣小子手、足、臂、眼等处砍劈,只要不叫断了气,就是一个活口了!” 其余的贼人齐声应和道:“姜老三这主意不坏!” 话发声中,两边的贼人,果然各分两股散开,分别执定手中雁翎刀,打从前后左右,步步逼拢过来! 俞人杰深深吸入一口气,暗中决定,仍以高地那一边,为突围之方向。 他挺然屹立,屏息静虑,容得贼人迫近周身五尺之内,倏然发出一声大喝,笛交左手,倏而一翻,带起一片呼呼劲风,猛向左首那三名贼人抢挥过去。那三名贼人,两个举刀格拒,另一个则将头一低,探刀向他膝盖砍来。 因为贼人刚才有过明白的商讨,事实上这一着早在他预计之中。他这时把握住间不容发的一刹那,一脚蹬向那名贼人的肩胛,同时速将长笛交还右手,全身一侧,连人带笛,蓦向来自高地的那伙贼人奋力扑去! 那伙贼人尚以为他要冲向右边,自来路退去,一时措手不及,竟给他冲出一道缺口! 两名贼人在他笛下折腕丢刀,而他自己,亦遭另一名贼人于腿腹之间划下一道大血沟。 俞人杰这时虽知身已负伤,却不感觉任何痛楚。 他深知良机不再,不敢稍事耽搁,运足真气,双臂一振,急向高地上窜跃过去! 在上面小屋背后,有一片宽广的树林,那座冷窖的入口,开在一株老榕树腹中,他只须抢入林内,便不愁贼人追赶了。 “躺下,小子!” 高地上面,突觉送来一声问雷似的断喝! 俞人杰但觉左臂一麻,一个立足不稳,几乎从斜坡上一路滚下来! 他勉强定神抬头,循声向上望去,看清之下,不禁一呆。原来站在上面拿镖射他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火雷神郝英明老贼! 俞人杰真火激发,顾不得身上已有两处创伤,以及自己是否是这名老贼之敌,咬牙拔出臂上那支血镖,一抖手腕向上打去,跟着取起腋下长笛,提步继续上冲! 火雷神哈哈大笑,伸手一抄,便将那支飞镖一把接住! 口中大笑着说道:“小子,这下” 言下之意,似是想说:这下你总该可以看出,我这北岳双豪之一的火雷神,果然是名不虚传了吧? 没想到老贼才只说了这么短的几个字,突然笑声一收,神情大改。只见老贼口眼微张,目光呆滞,脸上浮现一片痛苦之色,接着双臂一垂,如同醉酒一般,向后退出数步,然后,膝盖一软,一跤栽坐下去! 与火雷神郝英明老贼倒毙之同时,高地上面,倏然出现一名相貌平庸的青衣老人! 俞人杰眼中一亮,脱口欢呼道:“啊啊,金老头,原来是您当下出现的这名青衣老人,正是当日在长安卖唱的那位金老头儿! 这时只见后者于高地上手一扬,沉声喝道:“小子快躲!” 俞人杰头一低,数点寒星,掠顶而过,身后接着传来一声惨呼和闷哼! 回头一瞧,身后不远处,又倒下三名贼人,余下六七名见势不妙,纷纷返身飞奔。 俞人杰爬上高地,因出力过多之故,腿两边创口,鲜血不断涌出,一身衣服,几尽湿透。 青衣老人丢出一块药饼,冷冷说道:“嚼烂敷上,忌鱼腥!” 俞人杰怔怔然伸手接住,心中忖道:怪了!这哪像金老头儿说话的语气?听这语气,倒像昨晚啊,是了! 俞人杰心头一震,当下顾不得敷药,急忙走上一步,纳头便拜道:“俞人杰参见柳老前辈!” 老人听如不闻,轻轻一嘿,自语般说道:“一支‘神仙笛’,挥来舞去,始终不出‘神仙十八散手’之范畴。这么久了,竟连一招半式,均未习得,真是没出息!” 俞人杰不由得暗暗诧异。 他心想:这不是怪事么?“神仙笛”和“神仙十八散手”,乃我俞家祖传之兵刃和武学,你这位逍遥前辈又不是不知道,我俞人杰身为笛叟长孙,你叫我不使这支“神仙笛”,不练这套“神仙十八散手”,又去练什么?使什么?至于怪我这么久,未曾习得一招半式,更是奇而且玄。我俞人杰一直想找的,就是您这位逍遥前辈,我们在长安,早就相识了,最后,在扶风,我也曾向您吐露过心声,而您始终不肯以真面目见示,当然更谈不上武学之传授。这种情形之下,你叫我俞人杰何处去习“一招”?何处去习“半式”? 俞人杰尽管于心中充满迷惑和不解,但碍于辈分和礼节,又不敢盘询或辩白,只好低着头,一声不响。 老人忽然挥手沉声道:“快带着药走吧,那个姓阴的领人过来了。这个姓阴的,虽然不足一提,但这批贼子后面,有的是巨憝大凶,到时候就是老夫,都不一定应付得了。你这一去,暂时以走得愈远愈好,等伤养好了,艺业有了进展,一切见面再谈,尚不为迟。” 俞人杰低声嚅嚅道:“尚乞老前辈……” 老人眼一瞪,微现怒意道:“目下处境,如此险恶,你又带着这么一身伤,做什么要赖着不走?” 俞人杰想在这种情形下求授武功,的确不是时候,当下只得改口道:“将来何时何处见面,敢请前辈明示。” 老人挥着手说道:“将来再说……” 俞人杰无可奈何,只好揣起药饼,掩着臂中创口,向屋后林中走去。他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一件事,乃又止步回身叫道:“还有一件事……” 老人扭头瞪眼催促道:“什么事,快说!” “日前长安‘西京’和‘双燕’两家镖局,于茂陵地面损失一宗镖货,老前辈听说过没有?” “怎么样?” “据晚辈所知,这件幼镖案,实即龙威镖局那位金鞭孟尝,以及他手下那些镖师之杰作!” “不会错?” “不会错!” “知道了。 “这件劫案里,还牵涉了十多条人命,晚辈力有未逮,尚望您老慈悲,务予奸人以痛惩……” 五六天后,俞人杰来到位于朱仙镇西南数十里的一座小城中。 他身上的两处伤口,虽然尚未全好,惟已无碍于坐卧行走;他相信再有上个十天半月,大概就可以复原了。 这天,他正在街上闲踱,偶尔抬头,忽于街角发现这样一幅招纸: “俞人杰:尔师八卦山人,病危四海栈,盼速往见。” 俞人杰看了一遍又一遍,不禁暗暗称奇。俞人杰三个字,一笔不差,跟他的名字完全相同,他当然没有一个叫人卦山人的师父,可是,怎么竟有这等巧事,两个人,同名同姓,被人找的一个,自己没有看到,却给另一个同名同姓的人看到了,这能说不是一种缘分么? 俞人杰伸手摸摸衣袋,袋中尚剩有大约七八两碎银。 他想:这点银子虽说不上一笔大数目,不过对方假如患的不是绝症,请个大夫,抓几帖草药,以及将养将养,差不多也够了。 于是,他问明地方,开始向那家四海客栈走去。 走进那家小得可怜的四海客栈,俞人杰向栈中一名身穿一袭旧布衫,看上去既像老板,也像伙计的中年人问道:“有位八卦山人,可是住在这里?” 那中年人摇摇头道:“山人病了。” 俞人杰连忙接着道:“我正是来看望他的!” 那中年人哦了一声道:“弟台就是” 俞人杰头一摆说道:“这些不相于,我们之间,有点乡谊,听说他病在这里,特地过来,看能不能帮点小忙而已。” 那中年人啊啊连声道:“难得,难得,他就住在最后面那个小屋那个小房间,您先进去,我来泡壶茶,马上就到。” 俞人杰轻轻推开房门,房中光线很暗,他定了片刻神,始将房中布置打量清楚。 房中布置,简单异常。仅有一床、一桌、一椅、一些破旧的的食具,以及一座药炉、一只药罐。 床上的那位八卦山人,面色枯黄,双目深隐,业已憔悴得不成人形。 他躺在床上,听见房门响动,眼皮缓缓睁开,旋又悠悠闭上,轻轻点了一下头,有气无力的说道:“很好,孩子,你终于来了……” 俞人杰待要分辩,又觉不忍。他想:对方如果病眼未花,等会儿会认出来。否则,他就暂时混充一下,在对方临终之前,给予一点安慰,也未尝不可。 病人轻轻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十多天前,我来到这里,几乎问遍所有的人,都说长葛县里,没有一座俞家庄……” 长葛县?俞家庄?俞人杰浑身一震,一颗心遽尔扑扑跳动起来。 病人又叹了一口气,低头道:“孩子,那天的事,我也不想加以解释,将来,有那一天,你或能明白,也不一定。” 一点不错,现在床上躺的,正是那位天龙府主人,金笔大侠令狐玄! 俞人杰止不住心头一阵激动,连忙跑去床前,强忍着一泡眼泪,俯下身子,低声问道: “你要不要先请个大夫看看?” 病人苦笑了一下,摇摇头道:“没有用……” 俞人杰微微一怔。 怎么? 难道真的已经病入膏盲,无药可救了么?- 第十五章 人算天算 病人深吸了一口气,轻轻又说道:“去拿付纸笔来!” 正好那店家送茶进来,俞人杰吩咐道:“老乡,麻烦你一下,去拿付纸笔来。” 病人在床上又加了一句道:“纸张多一点。” 不一会,店家将纸墨笔砚取至。俞人杰颤抖着双手接下。 他心想:愿你这位金笔大侠在天之灵得到安息,这份遗嘱内,只要我俞人杰能够办得的,将一定依着您的心愿,为您完成就是了! 病人转过脸来问道:“墨磨好没有?” 俞人杰拿起笔来答道:“磨好了,您有什么吩咐,只管说出,只要晚辈能力所及,一定会依您的吩咐做,请您放心……” 病人点点头,开始缓慢地念道:“夫天地阴阳之理……一言……” 俞人杰愕然搁笔道:“您这是什么意思?” 病人叹了一口气道:“这是心诀,今天先录下,明天开始,再记招式。” 俞人杰大为着急道:“不,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我还以为……您……您……怎么在这时候,还谈这些?” 病人苦笑着说道:“我令狐某人还能活多久,谁也不能比我自己清楚,在这段有限的时间内,不谈这些,又谈些什么?还有什么比这更重要!” 俞人杰斩钉截铁地答道:“看好你的病,比什么都重要?” 病人皱了皱眉头道:“我不是说过了?” 俞人杰坚持如故道:“您并没有说出您的致病原因,以及究竟严重到何种程度。恕晚辈大胆地说一句:您的病也许并非无药可救,而只是您对某些事,也许有点心灰意懒!” 病人半晌无言,最后,眼皮一闭,滚出两颗泪珠,点一点头,哑声说道:“孩子,你猜对了!” 房内宁谧得落针可闻。病榻上,那位天龙传人胸口起伏了一阵、长长一叹,哑声接着道:“事情发生在三个月前,令狐某人为想一身武学更上层楼,乃下定决心,摒绝杂务,独处一院,冀图试创一套新招,不意求功心切,竟于不知不觉中,岔引真气,走火入魔……” “啊?” “以令狐某人一身修为,事情本来并不严重,只须收心养静,聚三华,调百脉,最多百日工夫,也就可以没事了。” “噢!” “没想到,十多天前,就在令狐某人功行即将圆满之际,贼人突然大举来犯,以后的事,不说也罢……” 俞人杰本来还有很多话想问,但他见病榻上那位天龙传人说至此处,气促声喘,嘴唇发干,似已渐呈不支,当下连忙接着道:“是的,您且休息一下,喝一口茶,别太累了。” “我不累,孩子……” 俞人杰抢着说道:“那么您就说出哪里可以找得为您治病药物或药方。” “要挽救令狐玄这条性命,当今之世,只有一个人能够办到。” “此人住哪里?” “南阳太平庄。” 俞人杰霍然道:“南阳?好极了!晚辈这就动身,十天之内,当可回来此人姓什么?” “姓施,名德修。有个外号,叫袖手神医!” 俞人杰不觉一怔道:“‘袖手神医’?” 金笔大侠苦笑了一下道:“听到此人这个外号,你该明白了吧?此人虽有活人之术,却无济世之心,要他看病不难,但得拿宝贝来!” 俞人杰又是一怔道:“‘宝贝’?” “因为我们这位施大神医半世敛聚,富可敌国,金银有的是,如果要他看病,除非献上一件奇珍异宝不行,试问你我两手空空,一身之外,别无长物,如今还能拿得出什么珍宝来?” 俞人杰眉峰皱了皱,忽然哼了一声道:“我就不信……” 金笔大侠侧目微微一笑道:“想用武力迫使就范是不是?” 俞人杰面孔一红,讷讷道:“事急不妨从权……” 金笔大侠深深一叹道:“别错打主意了,孩子,此人一身武功,不在四友之下,否则以他这位施大神医为人,纵有十条性命,也不会活到今天!” 俞人杰大感意外道:“此人原来也是武林中人?” 金笔大侠点点头道:“不但武林中人,而且是武林中一位高人!孩子,别去想那些了。 这次,我令狐玄身遭毁家之难,本可力战至死,却缘心愿未了,方始裹创杀出,而今时限无多,我们还是……” 俞人杰毅然长身站起道:“不!无论如何,晚辈都得前去试一试!” 金笔大侠轻唤道:“等等,孩子!” 俞人杰返身说道:“晚辈心意已决,请您相信。” 金笔大侠摇头道:“我不是阻止你,孩子,我只是想你答应一件事。” 俞人杰连忙说道:“只要您不反对晚辈前往南阳一行,晚辈什么事都会答应。您还有什么吩咐,只管说罢!” 金笔大侠低弱地道:“你得答应我:你这次前去,不论遭遇何种挫折或屈辱,都不使用武力!” 俞人杰点点头答道:“晚辈记住就是。” “不!” “嗯?” 金笔大侠一字字说道:“肯定的答应!不是记住。” 俞人杰低下头去答道:“是的。我答应您!” 至此,那位天龙传人方始缓缓嘘出一口气,于病榻上乏力地摆摆手道:“好了,孩子,你去吧,快去快回来……” 俞人杰走到前面,将身上的七八两碎银,悉数掏了出来,递去那店家手上说道:“找几吊钱零用,其余算是病人的房饭钱。最多半个月我就回来,不足之数,将来一起算,麻烦您老乡好好照顾病人!” 那店家道:“天已黑下来了,相公歇一宿,明天再走不行么?” 俞人杰摇摇头道:“不用了!” 接过五吊青钱,走出小栈,街上已是万家灯火。 俞人杰挺起胸膛,吸一口气,开始向城外走去。 这一夜,他沿官道南奔,片刻未停,天亮抵达许昌,草草进了一点饮食,继续上路,午牌时分,来到襄城,他再也支撑不住了。 左臂上那道创口还好,右腿上的创口却因不断摩擦而再度出血。 他向药铺中随便要了个六钱的刀创药,洒在血口上,用布条扎好,咬牙继续向前走去。 傍晚时分,来到辛店附近的一片树林中,他摇摇头,告诉自己:不行,我得歇一会儿才好! 他走去林荫深处,靠着一株树干坐下,本想缓过一口气即行上路,不意一阵爽人的凉风吹来,心舒神弛,眼皮一闭,竟然沉沉睡去! 半夜,他被一阵野兽的吼叫声所惊醒,揉揉眼皮,神思一清,忙自地上跳起。 他走出树林,摸黑前行,天亮一问,知道已离方城不远,不由得精神大大一振,过了方城,到南阳便只剩一半路程了! 不过,他经过两天来日夜不停的奔跑,业已疲累不堪;不但腿上那道血沟有溃烂趋势,即连手臂上的那道飞镖伤口,也在隐隐作痛。但是,他很清楚,他不能睡下去;如果一旦躺倒,再想爬起来,也许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第四天中午,俞人杰来到博望与方城之间的赵河镇,一条有腿,终于肿胀起来。 他知道雇一辆车子去南阳,至少亦非三四两银子办不到,而身上只剩下四吊不到,怎办呢? 于是,他咬咬牙,向一家当铺拐着腿走去。 跨进那家当铺的门槛,他靠在那张过顶高柜上,喘息着一定神,然后从衣底摘下那支神仙笛,连同笛袋,一起塞去柜上那个小洞孔,向里问道:“这东西可不可以当一当?” “这是啥玩艺儿?” “一支笛子。” “银的?” “铁的。 “一支铁笛子,要来何用?” “不,它并非纯铁打造,里面有铜有铁,有银色也有金,还有一部分钢母,它是由很多种……” “我看金银的成色一定少得很!” “是的,很少很少。” “这玩艺儿有多重?” “三斤十二两。” “你要当多少?” “我不知道,你给出个数儿吧!这次是因为有急用,万不得已,才来当它,不论当多少,我答应您一定会来赎回去。” “八百个大钱!” “一吊都不到?” “东西还在这里,当不当听便……” 俞人杰没有再开口。接着,八百个青钱,用红头绳串着,由柜上那个小洞中递出来。 俞人杰伸手一推,冷冷说道:“还我的笛子!” 俞人杰双手紧握笛袋,走出当铺大门,心中没有一丝怨恨!相反的却对手中那支神笛产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亲切之感。他将笛袋紧紧搂入怀中,于心底告罪似的呢喃着: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永远不会! 他走出镇外,折了一支粗野竹,权当扶拐,继续上路。 到达博望,天已大黑。一条右腿,几乎整个麻木,血水不断沁出,裤脚管业已尽为血水所湿透。 他想,这样也好,不感觉痛了,反而可以跑得快一点! 他找着一家小吃店,要了一碗面、四两酒,吃完了,又带上几个冷馒头,出城将两处伤口重新草草敷扎一番,挺挺腰杆,吸一口气,继续再向南阳连夜赶去! 在路上,他不停地鼓励自己:“快了,快到了,这里过去,不过四五十里,就到南阳,剩下这么一点点,你难道就不能忍一忍?” 好不容易,天亮了,南阳也到了! 俞人杰两眼发黑,金星乱冒,扶着一支竹杖,游魂似的,来到那座气象恢宏的太平庄前。 一名庄丁跑过来挥手喝道:“滚,滚,滚,这儿不是要饭的地方!” 俞人杰摇摇摆摆地站定下来,他睁不开眼皮,因为阳光大强烈了。那庄丁接着怒喝道: “叫你小子滚,听到没有?” 俞人杰摇摇头,乏力地道:“在下不是要饭的。” 那庄丁咦了一声道:“不是要饭的,你来干啥?你小子可知道这儿是什么地方?” 俞人杰点一点头道:“在下知道……” 他想睁开眼皮,但是办不到;甚至像这样站着,还能站多久,都成疑问。 那庄丁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眼,注目问道:“来找神医看病?” 俞人杰忽然涌起一股呕吐的感觉。他紧咬牙关,摇一摇头,想将那股感觉排除出去! 那庄丁又是一咦道:“那么你小子是来干什么的?” 俞人杰知道对方误会了他,连忙喘一口气,说道:“是的,是的,在下正是来找神医看病,麻烦这位管家,请你通报一下,在下快要……支持不住了……” 那庄丁不由分说,走上一步,并指作剪,嗤的一声,将他右边裤管撕开一个大洞,眼光一扫之下,哈哈大笑道:“哈哈哈哈,这么一点小肿毒,居然也敢找上太平庄,你将我们庄主看成一名普通江湖郎中是不是?” 笑声一收,蓦地沉脸喝道:“快滚!” 俞人杰心头大急,忙说道:“不,不,不是在下要看病的。” “那么谁要看病?” “是另外一个人。” “不管他是谁,带东西来没有?” “没有,求求您,通报一下,在下自会向神医当面解释,求治的这位病人,他,他,不是一位……普通病人……” 那庄丁冷冷一哼道:“神医不在!” 说着,身躯一转,向庄中大步走去。 俞人杰追出一步,大声喊道:“这位管家,您……” 一个您字出口,气往上涌,眼前一黑,突然咕弄一声栽倒! 庄内,宽敞凉爽的华丽大厅中,那位袖手神医正在含笑观看两位爱妾对奕,一名庄丁忽然跑进来垂手禀报道:“庄外来了个破衣小子,空着一双手,说有人要看病……” 那袖手神医不待庄丁说完,极为不耐地挥挥道:“叫他滚!” 那庄丁不安地说道:“是的,小人已经说过了。只是那小子本身好像也有病。眼窝深陷,面目焦黄,右腿肿得很利害,血水沿着裤脚管,不住往下滴,说到后来,身子一歪,竟然当场昏死过去……” 袖手神医眼皮一撩道:“你想老夫怎么样?出去为他披麻戴孝?浑球!还不快替老夫抬去扔了,扔得远远的,愈远愈好!”- 第十六章 秘笈求医 火伞高张的艳阳天,突然阴暗下来。彤云密集,雷电交作,紧接着大雨倾盆而下! 俞人杰轻轻吁出一口气,悠悠醒转。 哦,好舒适!他仍然紧闭着双眼,一动不动,任由雨水淋冲、洗涤,遍体一片清凉;疲累、烧灼、烦闷、眩晕,整个一扫而空! 好雨,别停,继续落下去,愈猛愈好,哦哦,太好了,但愿我能这样躺着,永远像这样躺着…… 就在这时候,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欢呼道:“老大,你瞧,那林中有座亭子!” 这边这边“林中”?有座“亭子”?俞人杰不禁微微一愕:那我现在这是躺在什么地方? 他缓缓睁开眼来一看,一点不错,他正躺在树林中的一座石亭背后! 俞人杰暗暗诧异:奇怪,我明明正站在太平庄前,跟庄中一名下人说话,怎会忽然躺到了这种地方? 他又想:管它的!这里隐僻而阴凉,就是有人来到亭中,都不一定能发觉,正好多躺一会儿! 天空一片灰黯,雷声隆隆,间着闪电,雨仍在哗啦哗啦地下个不停。 一串急促而有力的脚步,踏着林中落叶和水塘,由远而近,瞬息来至上面亭中,听谈话声,似乎只有两个人。 “喝,这阵雨好大!” “老大没给淋着吧?” “还好,六月的阵头雨,真是说来就来。” “老大,这里坐,干净一点。” “你坐一样,我要揩揩身子。” 俞人杰心想:唔,好亲爱的一对兄弟! “老大!” “怎样?” “我说,咳,那玩艺儿没给打湿吧?” “不会,不会,绝对不会!” “这么大的雨,我看难说。” “我贴肉放着,怎淋得到?” “横竖这里没有人,我看还是拿出来检查一下比较妥当。” “说的也是。” “小心第一!” “哪,你瞧吧,它不还是好好的么?” 俞人杰眉头不禁微微一皱,他心想:我还道这对兄弟有多亲热,原来他们关心的,是一件“玩艺儿”而不是“人”! “唔,果然一点没有湿。” “让它淋到雨水还得了?” 什么宝贝玩艺儿淋不得雨?泥捏的?纸扎的?亭中沉默了片刻,再度交谈起来,这次是那位老大先开的口:“喂!” “嗯?” “我说,老二,你在想什么?” “啊,噢!没有,没有,没有想什么……我只是在想……这种六月天的阵头而,说来就来,真是,咳咳,一点不错!” “不好!” “什么事?” “那边有人来了!” “在哪里?” “那里!” “没有啊……哎唷……唷……唷……老大,你,你,你好狠心!” “好狠心?嘿嘿嘿!” “你,你想独吞?” “你就不想独吞?” “算我冯某人瞎了眼……哎唷……唷……唷………老大,救救我,我,我的血,快流光了……老大……我……我愿让给你!” “嘿,现在还要你让!” “求求你,老大。” “太迟了,伙计。” “老大,你会后悔的。” “我会后悔?后悔什么?嘿嘿嘿嘿!现在趁你还有一口气,且听我来数数你的罪状:第一次在商南德义客栈……” “老大,你也躺下吧!” “好贼子,你,你,你说身上没带毒药镖!” “哼!没带毒药镖?你老大说得不错,早在商南德义客栈的那一夜,这只毒药镖就该插在你老大身上了!” “你活不了……” “彼此彼此……” 亭上,哀哼之声,逐渐转弱,终于完全平静下来。 俞人杰支撑着爬起来,满身都是泥水,不过,右腿的红肿,却似乎消了些,那根竹杖,已经不见了,他只得扶着亭角,攀向亭中。 亭中,满地是血。 两具死尸成了丁字形躺着,一个背后插着一支匕首,一个胸前露着半截镖尾,死状均极可怖。 在离两具尸体不远处,一本打开的黄色小册子,正被风吹得哗哗作响,上面似乎已经沾着不少血。 俞人杰看到那本小册子,心中不禁微微一动。 他心想:害两人火拼的,难道就是这本薄薄的小册子不成? 他跨过尸体,过去捡起一看,册面上的三个字,几乎吓他一大跳!什么?纵……横…… 谱? 俞人杰的一颗心,不期而然跳快起来。 打开封面,再看次诸页。哪点错了?一点都不错!序文、心诀、图解、诠释,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手上现在拿着的,正是那套在武林人物心目中被视为无价之宝的天龙绝学“金笔纵横七十二式”! 俞人杰并不知道两人乃长安大牌坊尚书府的两名护院武师,尚以为两人是这次谋算天龙府的匪徒之一,这本纵横谱,即系于烧杀时,自天龙府中,打劫得来。因此之故,他将纵横谱收起后,又在两人身上仔细搜索了一遍。 两人身上,除了各带有数十两银子外,别无其它物件。他只好权将这百来两银子带走了。 俞人杰为防再有人人亭避俪,不敢多事停留,匆匆冒雨向林外走去。 走出树林,是条官道。俞人杰认出,这条路他曾经走过一次,那是在今天早上,天快亮的时候! 这里离太平庄,少说一点,也有七八里。是谁将他送来这座林中的呢? 是了,一定是那个可恶的庄丁,在他昏倒之后,将他送来的。这真应了一句人算不如天算,那厮大概以为他已活不成了,没有想到,阴错阳差,却使他因而获得一部天龙武学秘本! 雨停了,天色却真的黑了下来。 俞人杰仰脸望望天空,犹豫难决。最后,他咬咬嘴唇,终于仍沿官道,向南阳城中走去。 第二天,辰牌时分,太平庄前,忽然出现一辆豪华的马车。 马车停妥后,自车厢中走下一名衣着光鲜的少年。自车上下来的这名少年,年约双十左右,五官虽然端正,气色却不见佳,他下车只向前走出两三步,便站着没有再动,似乎在等那名庄丁迎上来。 那名庄丁滚动着眼珠走过来问道:“弟台有何贵干?” 少年冷傲地道:“求见神医。” 说着,不等那庄丁开口,衣袖一抖,取出一个黄绫小包,递去那庄丁手上,淡淡接着道:“请转达一下,车子就在这里等!” 那庄丁眼角一飘,意思是说:阁下蛮有自信嘛! 但是,很显然的,他并不敢真的将这名少年得罪,一眼飘过,掉转身躯,拿着那个黄绫包,迅速向庄门中奔进去。 隔了约摸一盏茶光景,那庄丁空着一双手,去而复返。 在庄前广场等候回音的那名少年。这时看到只出来庄丁一个人,脸色不由微微一变。 他待那庄丁走近后,强自矜持着,冷冷问道:“怎么样?” 那庄丁回答道:“敝主人交代,三天之后,再来听消息!” 少年一怔,微现怒意道:“为何” 那庄丁一咳,接着道:“他老人家说:东西是真是假,至少亦须三天,才能明判。如果等不得,原物奉还,另请高明也可!” 少年听了,半晌无言,身子一转,默然登车而去! 俞人杰回到城中下处,关上房门,躺在床上,以臂作枕,望着天花板,开始重新计算时日。 他到这里来,已经六天,再等三天,就是九天。回程他可以雇车子,不会比来时慢,就也算四天好了,这样,加起来,连头带尾,一共十三天。他约好半月之内赶回去,算来尚有余裕,等就等吧! 在这三天中,他藉机会疗疗伤口,养养精神,本来也是一件好事,只是他对这位袖手神医,有些地方,尚不能完全放心。 这位袖手神医,他在接受这部天龙武学秘笈时,为何一句话也没有? 他不问病家的病状和病情,尚可以解释他医道高明,自信病人只要还有一口气,他都有办法能使其起死回生。那么,对这部天龙武学秘笈之来源,他为什么不盘问? 天龙府日前被毁奸人之手,这儿南阳,不会不知道;而且,在那本纵横谱上,尚染有不少血迹,在这种情形之下,这位袖手神医,居然只问东西是不是赝品,而对它的的来历,则漠不关心,宁非怪事? 怪物!果然是大怪物! 三天,转眼之间过去了。 在这三天中,俞人杰几乎夜夜都在做一个相同的梦。 他梦见自己骑着一匹百战不疲的追风快马,手中挥舞着一支如椽金笔,于大群贼人中,左冲右突,往来驰驱…… 梦中杀得痛快淋漓,醒来却不免黯然神伤。这天早上,他计算三天之期已届,草草收掇一番,仍乘日前那辆马车。再向太平庄赶来。 前次招呼他的那名庄丁,早已等在那里,一见他来,点点头道:“随我来!” 俞人杰暗暗松出一口大气。 看样子,那本纵横谱似乎没有被吞没,总算盗亦有道,谢天谢地! 那庄丁将他领至一所大厅,让他在一张椅上坐下,然后向厅后走去。 不一会,在一阵轻咳声中,自屏风后面缓缓踱出那位方面大耳,灰髯垂胸,年约六旬上下的袖手神医。 俞人杰为表示礼节起见,忙自座中站起。 在神医身后,另外跟着两名明媚动人的绝色少女。两女一衣紫,一衣黄,手上分别捧着两只玉盘;只见其中一盘是盛烟具,另外一盘所盛何物,则不得而知。 那位气度俨然的袖手神医走入厅中后,衣袖一摆,手持灰髯,首先在当中一张太师椅上坐下来。 俞人杰欠欠身子,陪着落座。 袖手神医坐定后,右腿搁上左脚,眼珠微微上翻,首先发出一声重重的干咳。俞人杰以为问询即将开始,连忙坐正身躯,准备应答。 讵知大医师喊出的,却是一声:“装烟!” 烟,当然早就装好了。那紫衣少女听得这一声吩咐,不慌不忙地递上烟台,接着摄起樱唇,吹燃纸捻子,凑上烟盅。大医师连吸三盅,方始摆一摆手,由那紫衣少女撤回烟具。 然后,那位袖手神医又闹起眼皮子,养了一会儿神,这才慢慢睁开眼来。头一点道:! ‘说” 俞人杰怔了怔、连忙说道:“不敢掩瞒神医,求治的这位病人,实为武林中人。关于此人姓名和身份,在下一时不便奉告,俟您抵步后,当不难知道,这一点尚请见谅。” “说病情!” “噢,是的。事情是这样的:这位病人在三四个月前,因潜修某项武功,一时失慎,岔弓慎气,以致走火入魔……” “说下去!” “此人因一身内功根基稳固,虽然遭逢此变,却仍有力自救,不过要想复原,得须百日工夫……” “很好,继续说!” 俞人杰并非有意停顿,而是为措词而煞费周章。他如今的难题是:既须将病情说得明白清楚,而又不能让别人一听就知病家是谁!这得怎样说才好呢? 袖手神医目光一注道:“怎么不说了?” 俞人杰赶紧接着道:“之后,就在这位病人百日之期,行将届满之际,消息突然传来,他的两名弟子,被仇家杀害了……” 袖手神医眼珠一转道:“他未等百日之期过去,便又跟人交了手?” 俞人杰暗暗松出一口气,连忙答道:“一点不错,您完全猜对了。此人性情刚强,遇事无法容忍,结果,经过一场惨烈之搏斗,仇家虽然死在他剑下,他本人亦为此前功尽弃,旧疾复发,一病不起,情势危殆异常。” “还能言语否?” “勉强。” “饮食如何?” “少许。 “此人目前多大年纪?” “四十出头,五十不到。” “唔,还好,年龄上他算是占了一点小便宜!” “请教神医,此人有无治愈之望?” “此人过去对女色怎样?” “尚未成家。” “这个不管。成家与好色,完全是两回事,焉知他迟迟不娶,不是图的一个来去方便?” “这个就在下所知,此人事业心甚强,对女色似乎没有多大兴趣。” “目前是否业已无法自行起坐?” “是的” “气色怎样?” “甚差。 “看东西还清楚不?” “还可以。 那位袖手神医问至此处,手捋灰髯,沉思颔首,自语般说了一声:“清楚了!” 接着,轻轻一咳,转向另外的那名黄衣少女道:“配一服子午散,加钱五苍耳子,三钱八角金盘,前者用酒蒸,后者文火烤,捻碎拌匀,分为七包。” 那名黄衣少女浅浅一福,转身而去。 俞人杰征了一下,说道:“您不能劳驾一趟么?” 袖手神医掉头来问道:“你是想治好病人的病,还是希望老夫跟病人见个面就完事?” 俞人杰张口结舌,无以置答。 袖手神医拂拂衣边,站起身来,连一句客气话也没有,便自背起双手,迳自绕过屏风,向后院中踱了进去- 第十七章 又落敌手 俞人杰一个人坐在厅中,等了足足一个多时辰,方见先前那名庄丁,拿着一只药盒走出来。 俞人杰接下问道:“怎样服法?” 那庄丁答道:“神医说:用无根水煎汤服,一日两次,子时一包,午时一包。这里共有七包,包着红纸的那一包,七天之后,在日出时以黄酒服下。” 俞人杰迟疑了一下道:“神医有没有说,这七包药服下,一定能好?” 那庄丁不耐烦道:“不一定。假使好不了,必然是你没有将病人的病情说清楚,否则应无不好之理!” 俞人杰迅忖道:“这位袖手神医,连金笔大侠本人都极信任,想来不会没有一点道理。 这厮说得不错,问题全在刚才我有没有将病情说清楚!那么,我刚才说得够不够清楚呢?” 他觉得他已就所知,说得相当清楚而详尽! 俞人杰想着,不禁心中一宽,当下收起药盒,出庄仍趁原车回到城中。他向车行中另外换了一辆便车,要了两名伙计,言明车资加倍,但须日夜不停,由两人分班轮流驾驶。 这家车行规模极大,在方城、襄城、许昌等地均设有分站,随时可以换人或换马,自然不会不答应。 马车当时上路,除了偶而打尖,一刻不停,直取长葛! 四天之后,长葛在望。 俞人杰在城门口回掉马车,然后向西门那家四海客栈奔去,在客栈门口,正好碰上那个店家。 俞人杰迫不及待地问道:“山人这几天好一点没有?” 那店家因他换了一身新衣服,脸色却憔悴变了样子,一时之间几乎未能认出来他是谁。 俞人杰等不及又问道:“我说山人……” 店家脸色一黯,摇头道:“相公,您回来得太迟了!” 俞人杰身子一僵,有如焦雷轰顶,紧紧握在手中的药盒,不由得格达一声,掉落下地! 店家轻轻叹了一口气道:“那是您相公离去的第五天夜里,小的听到后面房中,似乎有点不对,等小的赶过去……” 在他离去的第五天夜里? 那天夜里,他刚取得那本纵横谱,准备第二天换套衣服,稍为改变一下容貌,重行赶去太平庄叫他如何回来得了? 俞人杰呆在那里,良久良久,方始抬头哑声道:“他……如今……在哪里?” “装殓了,尚未下葬,如今暂时寄枢在法明寺。” “没有留下任何东西?” “没有。” “也没有一句遗言?” “没有。” “法明寺怎样走?” “这儿出城门,沿着一条小河往北走,有一片竹林,在竹林中的那座庙宇便是。” 俞人杰不再说什么,从怀中掏出十两银子,默默递去那店家手上,转身便向城门口走去。 那店家于身后高声喊道:“相公,您的小盒子……” 俞人杰听如不闻,脚下益发加快,眼泪同时止不住如断线般簌簌滚落。 在法明寺后院一间柴房中,俞人杰在那具糙陋的棺木前,含泪拜了一拜,算对这位一代擎天大侠,表示了最后的敬仰之意。然后,他掏出三十两银子,交给庙中主持,请那和尚找人将棺材好好油漆一下,并按四时八节,办点鲜花素果,供奉灵前。他答应那和尚,在三年之内,将有人前来运枢或安葬。 走出法明寺,来到寺前竹林中,俞人杰找一处干净地方坐下来,他需要休息一下,直到今天现在他才第一次感到无比疲累! 他倚在两根粗大的竹枝之间,抱着膝盖,闭上眼皮,深深叹出一口气,终于在清风不断抚拂之下,含着两颗泪珠沉沉睡去。 这样,也不知过去多久。俞人杰于睡梦中,忽为一阵沙沙脚步声所惊醒。 他虽然神思尚在迷离忧惚之中,但已凭过人之警觉,意识到这阵脚步声似乎有点不对。 眼皮一睁,果然! 左右与身后,约七八步处,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日前忠庄出现过的那名毒无常阴定远! 俞人杰定下心神,迅速打量了一下周遭形势,手探神笛,全神戒备,蓄势待发,暂时未采取任何行动。 毒无常摇手怪笑道:“别紧张,老弟。老夫如想取你老弟之命,你老弟早由周公府上转去阎王殿下了。” 两眼一眯笑吟吟的又道:“重于此地见到老夫,你老弟有何感想?” 俞人杰沉声冷冷道:“至少已弄清四海栈中的令狐大侠这次并非因病而死!” 毒无常哈哈大笑道:“聪明,聪明!” 俞人杰强抑着心头一股怒火,双目如电,注定老贼问道:“令狐大侠病困长葛一家小客栈中,你们是用什么方式打听到的?” 毒无常再度发出一阵哈哈道:“谈不到什么方式,一个笨法子而已!我们这位金笔大侠,当夜杀出重围时,业已疲惫不堪,依估计决难逃出百里之外,如能在方圆百里之内,就病伤求治之人着手,则虽不中亦不远矣。老夫这次能够于长葛这种小地方侥幸碰上,严格说来,不过是运气比别人好一点罢了!” 俞人杰缓缓站起身来道:“阁下不动手,还等什么?” 毒无常悠然眯起眼反问道:“动手?跟谁动手?你老弟一身两处创伤,又于短短数十天内,日以继夜地赶了一趟南阳,真的还能动手么?” 俞人杰知道老贼已从他遗落的那只小药盒,以及那店家口中获知全部真象。同时,他知道,他如今之气色,也无法瞒过老贼,老贼之料断,全是实情,他现在的的确确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不过,话虽如此,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他当然不甘就此束手待毙! 当下神仙笛于手中一紧,抬头冷冷道:“然则你老贼意欲何为?” “你问老夫的,老夫都照实回答了,现在,老夫也有一事不甚明了,想请教你老弟一下……” “什么事?” “就是你老弟与令狐玄并无师徒名分,他这次病倒长葛客栈中,为什么第一个见的人,却是你老弟?” “因为在他老人家心目中,也许只有我这位笛叟裔孙,将来才会将你们这批恶贼宰光杀尽!” “嘿嘿,其志可嘉!那么,他令狐某人的那一套玩艺儿,一定已经交给你老弟了?” 俞人杰心中微微一动,他想:这也许是我俞人杰唯一活命的机会,我可得好好把握住才好。 于是故意冷笑一下道:“你老贼的主意打得倒是不错,只可惜小爷早就防到这一步,看来你老贼不免要失望了!” 毒无常奸目一转,满脸堆笑道:“藏起来了?” “记不清楚。” “那么,老夫来代你回答了吧!已经转手交给你那位敬爱的三哥老夫猜得对不对?” 俞人杰又故意冷笑了一下道:“猜对了又怎样?你知道我那三哥如今又在哪里?” 毒无常大为得意道:“那就不同多了,老弟!” 说着,向前跨出一大步,大有出手生擒之意。俞人杰伪示情虚,随着向后缩退一步,戟指喝道:“如何不同?你说!” 毒无常又逼向前一步,阴笑道:“有了鱼饵了,不怕鱼儿不上钩。懂了么?小老弟。不管你那三哥如今在哪里,想他早晚总会送上门来!” 俞人杰深知抗拒无益,乃决定假装失手,徐图脱身之策。于是,佯作先发制人,大喝一声,长笛暴展,蓦向那老贼当心一笛点去! 老贼自然不会将他这华而不实的一招放在心上,探手一个闪抄,立将长笛刁住。跟着,藉力一带一抖,欺步进身,趁他身躯摆荡不定之际,指出如电,迅速点中他右肩五里穴! 俞人杰见目的已达,五指一松,长笛落地,即未再作挣扎。 毒无常俯身将那支神仙笛捡起,向三名大汉挥手道:“押到车上去!” 原来老贼对此行自信十拿九稳,已在林外备妥一辆车马,当下由那些大汉为他换过衣服,改了面貌,使他看来,亦如贼人伙党之一,然后,马车驶上官道,向西北方进发。 马车上路之后,俞人杰向老贼冷冷问道:“这是去哪里?” 毒无常眼珠一转,诡诈地堆笑反问道:“老弟希望去哪里?” 俞人杰哂然道:“我想去哪里,你老贼作得了主么?” 毒无常忙说道:“当然!长葛找着令狐玄一事,老夫尚未禀报上去,随便去哪里都有借口。说吧!老弟希望去哪里?” 俞人杰于心底迅忖道:“看老贼利令智昏,为获得天龙武学,如此迁就我,我何不利用此一机会,套套老贼的根底?” 于是,脸孔微微一偏,侧目淡淡道:“这一次在长葛那家小客栈中,尊驾完成此一空前得意之举,打算向何人前去邀功请赏?” 毒无常脸色很不自然地笑了一下道:“我们能不能谈谈别的?” 俞人杰知道此路不通,迅速改口道:“小爷也不过随便问问而已!你们这些当奴才走狗的,当然有你们的苦处。噢,对了,那天忠庄,你阁下结果竟未追随那位火雷神而去,实在出人意外之至。最后你阁下怎样逃出来的,能不能说给小爷听听?” 他真正想要知道的,其实是那位逍遥书生之安全。因为他总想不透,逍遥书生当日如未发生事故,何以会网开一面,放跑这名老贼? 毒无常傲然怪笑道:“逃?嘿嘿!” 俞人杰暗吃一惊。故拖长语调,悠悠然接道:“不是你逃,那么是那位逍遥书生逃了?” 毒无常头一摆说道:“老夫可没有这么说,吹牛不能离谱,说能打败逍遥书生,老夫可还没有这付厚脸皮!” 俞人杰心中一宽,忙接道:“那该怎样说?” 毒无常得意地道:“只能说他逍遥书生虽然了得,我们这边,也并非没有能人!” 俞人杰心想:我知道了!一定是老贼这边,忽然赶到援手。逍遥书生因见缠战无益,于掩护他离开后,亦自撤身而去! 毒无常眼皮眨了眨,又道:“老弟” 俞人杰心中忽然一动,抢着说道:“在贵组织中,护法的地位,可说得上是很高了吧?” “不算太低!” “那么,尊驾跟贵组织长安分舵,那位金鞭孟尝比起来,你们的地位,谁在谁之上?”: 毒无常一时不察,脱口道:“那厮在教中,不过是” 俞人杰紧盯着逼问下去道:“不过怎样?” 毒无常皱起眉头喃喃道:“你这位老弟,真是麻烦得很!” 俞人杰哂然接下去说道:“若不是看在一部纵横谱的情分上,早就无法忍耐下去了,是不是?” 毒无常嘿了一声,转过脸去,向一名大汉问道:“到什么地方了?” 那汉子探头车外望了一眼,答道:“还有里把路,就到新郑。” 毒无常头一点,转过脸来,干笑着道:“老夫的意思,打算今夜就歇在新郑,明天赶登封,后天去洛阳,然后再奔长安,这种走法,老弟反对不反对?” 俞人杰淡淡回答道:“没有意见。” 毒无常阴阴一笑道:“在到达长安之前,如果仍不见着你这位三哥,老夫可就要对你老弟说一声抱歉了!” 俞人杰闭上眼睛道:“大家碰运气就是,谈不上谁对谁抱歉!”- 第十八章 且弄玄虚 第三天晌午时分,马车驶进洛阳城。 毒无常在车上带着奸猾的笑意问道:“洛阳到了,老弟有没有意思多盘桓几天?” 老贼之心意明显异常,他一定猜想俞人杰跟他那位三哥约定会面之处,极有可能就是洛阳! 俞人杰深知他的一线生机,完全维系在老贼这份暗测上,自然不敢让老贼感到失望,于是故意沉吟了一下,抬头问道:“洛阳城中,哪家酒楼最大?” “洛阳第一楼!” “洛阳第一楼……唔……这个名字取得倒是够气派……咳咳……只是不知道卖的酒菜如何?” “酒菜么?”好得很!” “可惜还没有尝过。” 毒无常眼中微微一亮,连忙接着道:“那还不简单?老弟要是有意思,老夫请客就是了!” 说着,忙命那几名大汉自座底下又取出一个大衣包一除留下一人看车外,其余四人,包括两名贼徒,俞人杰以及毒无常老贼自己,全都打扮焕然一新,俨然富商巨贾者流,一行浩浩荡荡向第一楼走来。 俞人杰现在唯一的机会,便是希望能在无意中遇上逍遥书生,这种希望当然渺茫之至! 第一,逍遥书生目前根本不可能留在这座洛阳城内,即使凑巧,也不可能巧到今天也在这个时候赶去第一楼! 其次,逍遥书生在目下这种险恶境遇中,决不可能仍以他见过的那两副面目出现,而他现在也改了样子,就算两下里面对面,都不可能辨认出来,他还能希望什么呢? 他之所以这样做,只是为了恨透这名毒无常老贼,藉此将老贼戏弄一番,快快心意罢了! 没有想到,俞人杰提议要去第一楼,本来是为了解除烦闷,最后上得楼来,坐下没有多久却碰上一件几乎令人气炸肚皮的事! 原来这座第一楼,果然名不虚传,单是楼上一座大敞厅,就能摆上百来席,他们来到时,楼上约莫上了六成座光景,两边靠窗的好座头,均已被人先一步占尽,他们一行四人,只好在里角靠柱附近,勉强选了个闹中取静的座位。 俞人杰坐定之后,这才看清他们座位不远处,这时正以非常奇特之排场,坐着一名非常奇特的酒客。 那是一名约双十上下的俊美少年。 只见这位少年身穿一袭米色杭纺绸长衣,头戴文士巾,两条飘带,长几及地,头巾正中,嵌着一颗红宝玉,顾盼之际,闪闪发光,人则生得眉清目秀,不啻宋玉再世,潘安重生。 在这少年的席前,另成扇面形,散排着七八副座头。 那些座头上,全都整整齐齐的铺着一幅大红巾,粗看颇似被人预订之席位,但上面却没有安放一副杯箸。 俞人杰约略一打量,马上明白过来。这无疑是那位少年酒客的一种隔离布置,以表示他这位公子哥儿,既有钱,又有势,身份高贵,与众不同,不愿跟一般俗客坐得太近也! 在少年身后,垂手站着两名青衣小童,面前那张桌上,碗盘交错,排满酒茶,好像还没有动过筷子。 俞人杰见这少年生相虽然清秀,但于眉梢眼角,总似乎不脱一股脂粉之气,他起初尚以为对方是易钗而弁,及至那少年偶尔抬脸向上,露出颈下那块喉结骨,才知道对方真是须眉男儿! 这时,忽然身后一名小童轻轻说了一声道:“来了!” 那少年眼中一亮道:“在哪里?!” 口中问着,一面向楼梯口搜视过去。 从楼梯口走上来的,是一对卖唱的男女。那男的年约三十来岁,似乎是个瞎子;那女的只有十七八岁,姿色相当动人;从两人年龄及相貌上看来,这一男一女,似非兄妹,而像是一对患难夫妻。那女的挽着男的,在一名店伙引领下,向少年席前,缓缓走去。 俞人杰看到这对男女,心中不期而然,又勾起他对金素莲那小妮子的怀念,他真不知道,在以后的日子中,他是否还有机会,再见那小妮子一面…… 那一男一女,在少年席前站定下来。 女的欠身一福,轻轻说了声:“公子好!” 那少年点点头,没说什么;一双眼光,则盯在那女子的一张俏丽面庞上,骨碌碌地打量个不停。 俞人杰本来就对这少年不具好感,现在看到这种情形,益发觉得憎恶。 当下只见那男的从怀中摸出一本小折子,递在女的手上,女的伸手接过,又恭恭敬敬地送去那少年面前道:“请公子赏点……” 少年随便翻了翻,抬头说道:“本公子一向爱听怆凄怨慕,如泣如诉的‘南吕调’,假如你们能唱调中的‘阅金经’,那就合本公子的胃口!” 那女的应了一声“是”,转身不知跟那男的说一阕什么曲名,接着,那男的调好琵琶,那女的便低下头去,手拿檀板,轻启朱唇,宛转唱出一段曲子来: 断桥青山下 野人三四家。 水畔轻烟笼岸沙 咱!玉鞭催骏马,青帘挂,几株桃杏花…… 歌声一歇,厅中一干酒客们,首先轰然喊好!那少年脸上,得色隐露,但口中却说道: “唱是唱得不差,只是这首曲子,则未见佳,再唱一首!” 于是,在琵琶声中,那女的又唱道: 歌扇泥金缕 舞裙裁缝钢 一捻瘦香杨柳腰 娇!美人来斗草,贪欢笑,倒插了,金步摇…… 唱毕,那少年点点头道:“有点上路了,不过还不怎么对劲,前一首够新鲜,这一首够香艳,但本公子刚才说过……” 那女的连忙福身接着道:“小女子知道了,请公子再听一首吧!” 第三首那女的唱的是: 醉鞭平康巷 少年长乐坊 乐府金钗十二行 狂!老来空断肠,花溪上,梦中舞,黄四娘…… 那少年一击桌面,大声道:“好,好,好!” 接着转向那两名小童道:“排座位,先赏一杯好酒,再赏银子!” 那女的脸上飞起两朵红云,低声道:“我们只是卖唱……” 那少年听如不闻,目示两童,照添座位。不一会,两童端来坐椅,硬将夫妇俩拖去身边坐下。 那男的坐在少年右边、离得远远的;那女的一张坐椅,则跟少年之座椅,贴近得如同连在一起。 少年向两童一指那男的说道:“替他夹菜肴!” 那女的粉颈微俯,坐着不动,含羞畏缩地道:“尚乞公子垂悯……” 那少年举杯一饮而尽,抓起女的一只皓腕,于桌底下轻轻一握,面上目传暧昧之意,低声说道:“只这一杯,赏个脸,不行么?” 大庭广众之下,公然调戏民女,真的没有了王法么?俞人杰看得暗暗咬牙,眼中几乎冒出火焰。 眼前这副情景,无异于当日长安王宅之旧事重演。不!现在这个家伙,简直比那姓王的,更要大胆、邪恶和可恨! 然而,不同的是,他如今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背后三处大穴受制,真气滞阻,形同废人,纵然恨煞,又能怎样? 他再看看厅中其他酒客,一个个见怪不怪,“七巧”、“八仙”,嬉笑之声,此起彼落,几乎已无人还在注意这一边! 毒无常干咳了一声道:“菜冷了,老弟!” 俞人杰心中微微一动,暗忖道:“我何不如此如此,来将这厮惩罚一番?” 当下对老贼的招呼,故意装作没有听到,缓缓闭上眼皮,摇头一声轻叹,自语般道: “真没想到我这位三哥,竟会变成这样子!” 毒无常蓦地一呆,脱口道:“你老弟是说” 俞人杰故作又惊又海之状,变了变脸色,连忙掩饰道:“我,我说什么?我没有说什么啊!” 毒无常好不兴奋,低声嘿嘿一笑道:“太迟了,老弟!” 说着,一声干咳,随自座中站起。 俞人杰为求逼真起见,也跟着站起来,装出想阻止的样子,身旁那两名汉子,衣袖一抖,分别亮出一支匕首,沉声喝道:“坐下!” 毒无常走去那少年席前,抱拳一拱,含笑说道:“俞家老弟,你好!” 那少年愕然抬头,眨了眨眼皮道:“台端认错人了吧?” 毒无常咳了咳,干笑道:“也许认错人了,不过那并不要紧,这位老弟,咱们可否另外换个地方说话?” 那少年脸色微变道:“说什么话?” 毒无常又咳了一下道:“假如老弟不愿劳动,请老弟身边这几位,暂时回避一下也可以。” 那少年脸色大变道:“原来阁下之意……” 毒无常微微摆头道:“请老弟声音放低点,现在这里这么多人,要弄得老夫下不了台,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那少年掉头向两童吩咐道:“拿三十两银子,先打发他们两个走!” 两童遵命取出三只元宝,交去那对夫妇手上,那对夫妇获此重赏,千恩万谢地走了。 少年又向两童道:“你们两个也替我远远站去一边!” 两童走开后,少年回过头来道:“这样可以了吧!” 毒无常点点头,走上一步,低声道:“假如老夫建议你老弟,拿样东西换取一条人命,不知你老弟,对此一建议,是否愿意考虑……” 少年仅仅皱了一下眉头,未有其他表示。 毒无常又向前逼上半步,嘿了一声,接着道:“老夫这叫做先礼后兵,你老弟最好明白,就在这酒楼上,老夫也照样可以杀人……” 少年仍若无何表示,一双眉头,皱得更紧。毒无常瞥及少年抓起酒壶,似有斟酒之意,眼睛微微一滚,忽然抢上前去,伸手道:“来,来,我为公子斟一杯!” 五指微曲,真劲暗贯,指尖所指,正是少年右腕间的“大陵”和“劳宫”二穴! 这两处穴道,为右臂血脉汇聚之所,如一旦拿中,不但一条右臂会立时麻木,若施术者火候到家,且进而可以影响被拿者半边身躯之伸展活动! 那少年不知道是涉世未深,抑或根本对武功一道是门外汉,这时居然执着酒壶,将右臂坦然伸出道:“替本公子斟酒,也不算辱没你的身份!” 毒无常见机不可失,借势一送,五指立即牢牢搭上!他原来打算拿取少年的“大陵”和“劳宫’二穴,现在事情顺手,竟连臂背之“外关”和“阳池”二穴,亦给一并控人掌握! 毒无常一举得手,凶态顿露。他这时不慌不忙的,在少年身边椅子坐下,远远看上去,好像很亲密地附在少年耳边说道:“现在懂了没有,老弟?老夫只须稍微用点劲道,你老弟这条手腕,就算报销定了!” 少年缓缓转过脸孔道:“为何不试试?” 毒无常心头咚的一震,如中巨杵。因为他突然发觉,少年穴道受制,脸上并无丝毫痛苦之色,现在再将对方这句话略一回味,不由得魂胆俱裂! 当下右手五指一松,左手同时向桌沿一掌拍去。打算先行腾身跳开再说! 可是,他快,少年更快!只将手腕轻轻一翻,便反过头来,将他一条右臂牢牢刁住! 有道是:江湖愈老,胆子愈小。别看这位毒无常乃北五省有名的煞星之一,但在自知功力难敌,且已受制于人的情况下,却比谁都来得乖顺,这时一点挣扎的表示也没有,口中只一味说着软话:“恕老汉有眼不识泰山,尚乞少侠……” 那少年脸色一沉,冷冷注目道:“你可知道本公子并不姓俞?” 毒无常闻言一呆,赶紧堆笑道:“那就更好办了,公子刚才说得不错,一定是老汉花了眼,错认冯京作马凉,现在老汉愿向公子赔罪……” 少年打鼻管中哼了一声道:“赔罪?嘿!说得倒轻松。刚才要换一个不会武功,或者武功在你之下的,情形又当如何?” “老汉该死,公子海涵!” “你老鬼在江湖上全衔怎样称呼?” “老汉阴定远,外号毒无常,看少侠亦非八大门派中人……这个,老汉意思是说……八大门派中,显然出不了少侠这样的高手……是的,是的,老汉意思是说……还有一句话,也不妨告诉你少侠,不瞒你少侠说,老汉目前真正身份,乃天魔教中一名三等护法,所以,只要少侠肯高抬贵手,相信以后当有补报机会……”- 第十九章 花花公子 少年一哦,目光打问道:“阁下是天魔教中人?” “是的,老汉在教中地位虽不算太高,但多少还是一名护法人物,凭弟台这等身手,如经老汉之推荐……” 少年嘿了嘿,自语般说道:“千不该,万不该,你老朋友不该画蛇添足,这最后几句话,可将你老朋友害惨了!” 手臂一反,突以肘弯向毒无常心窝一下顶去。 毒无常连惊呼都没有来得及发出一声,当然更无法弄清致死之因何在,腰背一弓,眼珠上翻,登时呜呼了账! 由于少年出手稳、狠、快捷,厅中酒客们,显然全未留意到少年那一席已出了人命。 而俞人杰这边,包括两名贼徒在内,则瞧得清清楚楚! 俞人杰大感意外!他本来是想藉毒无常之手,去使那少年吃点苦头,没想到最后毒无常却反而丧命少年之手。 他身边的那两名贼徒,一见势头不对,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悄悄抽回匕首,推开座椅,退去墙旁,想绕过厅柱,走去楼梯口。 不意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边将少年席上瞧得清清楚楚,同样的,少年的那两小童,亦将这边瞧得清清楚楚,这时,两童齐声叱道:“不得公子允许,不许乱跑!” 两只小手掌同时一扬,分别打出一点寒星! 两名贼徒,应声倒地。两颗铁莲子,居然不偏不倚,全中在两人双眉夹心处! 眉心攒竹穴,为人身三大昏穴之一;如欲拿人,而不想敌人丧命,可谓最佳下手处。只是此穴邻近双目,取准不易,稍有偏颇,便可能丧敌之明。两重如今竟敢如此出手,其功力之高,尽可想见! 那少年不理酒客们之骚动,将毒无常上身按在桌面上,摆成不胜酒力,伏案而卧之姿态,然后走过来,向俞人杰冷冷一笑道:“阁下怎么不跑?” 一意抢着代答道:“此人不属老贼一伙,我们看到,刚才那两个家伙,一人拿着一支匕首,一直抵在他腰眼上。” 少年一哦,缓下脸色道:“兄台贵姓?” 俞人杰答道:“敝姓俞。” 少年一怔道:“姓俞?” 俞人杰缓缓道:“老贼向你下手,是因为他误会你是在下之三哥!” 少年又是一怔道:“什么?误会我是你的三哥?” 言下之意似说:你老兄没有四十,也有三十,而本公子才不过二十来岁,这笔账,怎样算? 先前那名小童忽然插口道:“此人好像被点了穴道。” 另外那名小童接着也说道:“此人后颈之肤色与面色不一样,可能被那老贼动过易容手法!” 少年啊了啊,旋于脸上现出一片笑意,似乎颇为强将手下无弱兵而深感骄傲。当下不等俞人杰有所表示,走过来伸手一拍,为俞人杰将三处穴道悉数震开! 俞人杰闭目提气,遍体运行一周,起身拱手道:“多谢援手之恩!” 少年微微一笑道:“兄台手脚已能活动,可否以本来面目见示?” 俞人杰拿起桌上酒壶,在掌心中倒了几滴酒,伸手脸上一抹,现出本来面目。 少年吃了一惊道:“俞兄身上有内伤?” 俞人杰这时相当为难。 因为这少年虽然杀了毒无常,看来仍旧不似正派中人;但对方对他又有活命之恩,真话不便说,假话不该说,处此情形下,他真不知如何应对才好! 当下只得苦笑了一下道:“此处非说话之所,既劳兄台关注,咱们换个地方,慢慢再谈吧!” 少年朝两童眼色一使道:“把地上这两位朋友扶出去,找个安静所在,好好招呼一下,懂吗?” 两憧含笑点头,表示理会得。一人挟起一名贼徒,领先下楼而去。 少年经过账柜时,向柜上丢出两片足赤金叶,估计总重不下两余,那位管账先生,本来想说什么,眼光所及,终又咽回。 出了第一楼,行不数步,少年向对街那座茶楼一指道:“就这里如何?” 俞人杰点点头,表示无可无不可。 进入茶楼坐定,少年含笑道:“小弟姓戚,贱字玉郎,外号‘花花公子’,小弟这道外号,听上去虽然不雅,不过,对小弟之为人,倒是甚为恰当!” 俞人杰听了,不禁微微一怔。他想不到这位花花公子,居然具有自知之明,以及自嘲之气量。戚玉郎笑了笑,又自怀中取出一只细颈玉瓶,倒出一颗碧绿色药丸,用掌心托着道: “这种药丸名叫‘十全断续丹’,内伤空腹和酒,外伤水溶涂敷,药到病除,灵验异常。小弟平日出门,很少带在身边,这次算是俞兄的运气!” 伸出来的那只手掌,十指尖尖,红白分明,肤色细腻,润若凝脂,且隐隐散发着一股如兰幽香。男人雅好修饰如此,叫人看了,甚觉不顺眼之至。 俞人杰连忙欠身婉辞道:“区区微恙,不日可愈,戚兄盛情,小弟心领了!” 戚玉郎作色道:“俞兄不会怀疑它是一颗毒药吧?” 俞人杰无奈,只得称谢收下。 戚玉郎接着道:“俞兄与天魔教中人,因何事结怨,能否见告?” 俞人杰一路来,对此一问题,早有成竹在胸。在未弄清楚对方真正身份之前,他什么话都可以说,就是不能跟天龙府搭上关系! 当下,叹了口气道:“此事说来,一言难尽,小弟祖籍长葛俞家庄,共有兄弟五人,小弟与三家兄,曾从县里一位武师,习过几年拳脚,当初习武,不过为防身之用,不想却因此种下今日杀身之祸。事缘数年前,家师不知于何处因细故惹恼这位毒无常,结果,除家师本人惨遭杀害外,这位毒无常似乎意犹未尽,竟欲进一步将家师所有之弟子,尽行诛绝,方称心意。由于老贼未曾见过家兄之面,故这次长葛找着小弟后,便将小弟押着四处寻访;小弟为活命计,只得任其摆布。今天能在第一楼,无意中遇上戚兄,说来真是幸运!” 戚玉郎点点头道:“原来只是一点私人间的小恩怨,现在这厮已被小弟除去,贤昆仲从此大可安心了。” 俞人杰欠身说道:“是的,戚兄大思,小弟永远不会忘记。” 戚玉郎摇摇头,忽然含笑注目,似甚有趣地问道:“俞兄可知道小弟今天为什么要杀这位毒无常?” 俞人杰迟疑着道:“因为戚兄认出他是天魔教中人?” 戚玉郎头一点道:“是的,还有呢?” 俞人杰带着敬意道:“再有就非小弟所能想象得到的了。” 戚玉郎微微一笑道:“还有便因为小弟也是天魔教中人!” 俞人杰当场一呆,意外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挣了挣,方始讷讷说出两个字:“那么” 戚玉郎笑接道:“万一给教中知道了,怎么办,是不是?” 俞人杰张目道:“是啊!” 戚玉郎端起茶来,喝了一口,缓缓说道:“这便是小弟要将另外那两人一并除去的原因。其实,小弟采取这种审慎态度,也不过是怕惹麻烦而已。现在,小弟只这样说一句,俞兄也许就能明白:此事纵为教中知悉,亦拿小弟无可如何!” 俞人杰眨眨眼皮,正想追问彼此既然同教中人,为何却要下此煞手时,那位花花公子已然摆头接下去道:“至于小弟容不得这老儿之真正理由,俞兄将来也许会知道,目前却不便奉告。” 俞人杰点点头,因一时无话可说,便也将面前茶碗端起。他一边喝着茶,一边于心底迅速思忖:现在他已知道这位花花公子亦系天魔教中人,他该怎么办? 就常情论,不问这位花花公子有无实际参与天魔教这次焚劫天龙府及忠义二庄之暴行,这都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可以藉着与这位花花公子接近之便,一点一滴的追查出天魔教种种活动情形。 不过,他能这样做吗? 对方于第一楼杀却那名无毒常,虽属出于无心,但适才赠送那颗十全断续丹,却是出于有意。对方的品行如何,是属于一个人的私德,在没有获得对方作奸犯科的真凭实据之前,谁也不能仅因一时之轻佻行为,而决定一个人本质之良莠。 所以,在这种情形下,他如利用对方之友情,而作不利对方之打算,似乎有点说不过去。 俞人杰反复盘算着,正感举棋不定,取舍难决之际,耳中忽然传来一股细细如蚊蚋的声音道:“哎呀,我的天,真是气煞老夫也!你,你怎会跟这小子泡在一起的?快快托词离开!” 那声音顿了一下,接着又道:“天黑之后,吕祖阁前见!” 俞人杰心头一震,欣喜若狂。他已听出传音者不是别人,正是他渴欲一见的逍遥书生! 俞人杰强自抑制着,他不敢回头去看,因为此刻坐在他对面的这位花花公子,无论武功与机智,均非凡俗可比,他如稍有举动,必难逃过对方一双利目。 戚玉郎殷切地接道:“俞兄底下打算去哪里?” 俞人杰定了一下神道:“戚兄呢?” 戚玉郎道:“小弟久慕洞庭衡岳之胜,拟南下湖广一行,俞兄有无意思?” 俞人杰道:“小弟尚须留此数日,以便与家兄会上一面,不能继续陪伴戚兄,委实抱歉之至。” 戚玉郎连连点头道:“这样一说,小弟自然不当勉强。手足关情,理应如此也!很对不起的是,今天小弟另外尚有一个约会,准备先走一步,俞兄以后如遇困难,有需小弟效劳之处,这里有件小物事,俞兄随时持向各地,以戚字为记之银号,打听小弟行踪。后会有期,再见!” 说着,于桌面上放下一朵小金花,起身招呼伙计,抢着付了茶资,依依然拱手下楼而去。 俞人杰收起那朵小金花,缓缓转身,游目转身,可是,在满楼茶客中,他看来看去,根本就无法找出谁是那逍遥书生之化身! 他再看外面天色已经不早,尚须赶去南门外,设法取回那支神仙笛,不敢多事耽搁,只得起身下楼。 没想到他才向前走过四五付座头,一名身材瘦长的蓝衣汉子,忽打斜侧里,走来过道中,横身将他去路挡住,抱拳干咳了一声道:“老弟,您好!” 俞人杰愕然退后一步,抬头看清之下,不禁微微一呆,大出意料之外。 他做梦也想不到眼前挡住去路的,竟是那位在武林中,无分黑白两道,人人为之又恨又怕,却又奈何不了的恶君平公孙节! 恶君平眼珠一转,忽然露出一脸奸笑道:“老弟看在下是不是感觉很眼熟?” 俞人杰当然不肯人套,脸孔一沉,冷冷答道:“眼熟未必见得,有点奇怪,倒是真的,台端无缘无故,为何要将别人去路拦住?” 恶君平神色一缓,为表示没有恶意,向后让出半步,赔着笑脸道:“老弟如无急事在身,由在下做个东,咱们另外泡碗茶,坐下来慢慢谈如何?” 俞人杰心里有数,这厮现身纠缠之目的,无疑不是为了那朵小金花,便是为了那颗十全断续丹! 他同时知道,这厮乃武林中有名之麻烦人物,一旦沾染上身,便如毒蟒一般,甩不掉,摔不开,除非来个一刀两断,否则就别想轻易加以打发。他原先还寄望逍遥书生能出面解围,现在久久不见动静,可知后者于留完话后,业已抽身离开。处此情形之下,不答应也是不行的了! 恶君平见他依言坐下,显得甚是高兴,这时身子一探,满脸堆笑,低声问道:“老弟跟刚才这位花花公子,认识多久?” 俞人杰反问道:“认识久暂,与台端何关?” 恶君平忙说道:“当然有关系,老弟只要照实说,包管有你老弟的好处就是!” 现在,俞人杰初步拥有两项假定。第一项假定是:这位恶君平,这次找我,也许不是为那颗十全断续丹或是那朵小金花!第二项假定是:由于这厮早在这座花楼上,却要等到那位花花公子离去之后,才来向他打听他跟花花公子之交往,可见这厮对那位花花公子一定有着相当之顾忌! 不过,这两项假定,在目前对他可说一无帮助。 目前,最要紧的是:这位恶君平问他跟花花公子认识多久,究竟是善意还是恶意?这是两个各走极端的答案。他如果应付得当,不一定会有好处,但要是一语不慎,却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他如何才能知道,对方这样问,究竟是善意还是恶意呢?当然没法知道! 恶君平轻轻一咳,催促道:“怎么样,老弟?” 俞人杰心肠一横,毅然道:“一句话,七个字:今天第一次见面!” 恶君平耸耸肩头,深深叹了一口气。 俞人杰清楚,他这样回答,对与不对,机会均等,而现在,从对方反应之神情看来,他知道如不急谋补救,今天要想走出这座茶楼,恐怕就不是一件容易事了! 于是,他声色不动,冷冷又接道:“不过,相信台端也能看得出来,朋友相交,全凭机缘,在下与这花花公子虽然只是初见面,但要是你阁下想对我们这位戚兄打甚主意,劝你朋友最好还是早断了这个念头!” 恶君平啊得一啊,连忙说道:“不,不,老弟误会了……” 俞人杰心中一宽,仍然紧绷着面孔道:“只要台端别转错念头,仅仅是误会,事情总还好办。朋友既知花花公子之名,就该知道我们这位戚兄不是一盏省油灯!” 恶君平恨不得用十张嘴巴来分辩,急得什么似的道:“当然知道,当然知道……” 俞人杰往起一站,侧目冷冷道:“既然朋友比谁都明白,在下可以走了吧?” 恶君平慌忙一拦道:“老弟请留步!” 俞人杰暗暗纳罕。 这位恶君平,在江湖上,天不怕,地不怕,一向都是独来独往,如今对他,竟好像有着巴结之意,到底怎么回事? 俞人杰疑忖着,一面摆出不乐之色,板着脸坐回原处- 第二十章 逍遥书生 恶君平左右望了一眼,衣袖一抖,忽于桌面排出两只金元宝,脖子一伸,低低说道: “这是在下的一点小意思……” 两只金元宝,总重在五十两整!这一下,俞人杰可真的糊涂了。他眨着眼皮,望向那位武林恶客道:“可是要在下转给那位花花公子?” 恶君平头一摇,轻声说道:“不,给你老弟!” 俞人杰一呆,大为诧异道:“为何要给我?” 恶君平露出一脸期切之色道:“求你老弟答应一件事!” 真是愈来愈玄!武林中知名的恶君平,居然会以五十两黄金之重礼,求一无名小子答应一件事,岂非旷古奇闻! 俞人杰忍不住问道:“一件什么事?” 恶君平压低声音道:“你们二位,尚属新交,所以你老弟也许还不清楚我们这位花花公子真正来头,关于这一点,说来话长,你们既已相识,早晚当不难知道,在下也不想在这里多作介绍,在下如今要求你老弟的是,他们戚府上,一名总管,刚刚出缺,武林中知道这件事的人目前还不多……” 原来如此!他算饱受虚惊一场。其实,这位恶君平无须多作介绍,就凭他恶君平在武林中之身份地位,竟然挖空心思,想谋取此一遗缺,那座戚府在武林中声势之煌赫,也就可以想见一斑了! 俞人杰抬头平静地道:“阁下尊姓大名?” 恶君平连忙赔笑道:“真是失仪之至!在下复姓公孙,单名一个节字,气节的节。” 俞人杰注目又问道:“外号如何称呼?” 恶君平咳了一下道:“朋友们送在下外号,原叫‘赛君平’,由于在下生性耿直,行走江湖以来,难免有开罪他人之处,所以,咳咳,也有人喊在下为‘恶君平’!” 俞人杰忍住笑意,扬脸悠然道:“你以为在下一定帮得这个忙?” “不,不,关于这一点,我公孙某人,自有我公孙某人的办法,你老弟只须为我们安排引见一下便可以了。” “一切如何安排?如何引见?” “这样好不好?明天中午,在第一楼,在下意思是说,先在第一楼见个面,底下,咳咳,当然还有好去处。见面之后,假使你老弟愿意,不妨信口榆扬公孙某人几句,比如精明干练啦,忠诚可靠啦,诸如此类,随便什么的,只要淡淡插上一二句就行,事成之后,公孙某人一定不会忘记你老弟的大恩大德!” 俞人杰头一摇道:“抱歉” 就在这时候,一声细喝,突然再度传入耳鼓:“黄金收下,答应他!” 什么?原来逍遥书生仍在这座楼上,并未离开? 恶君平脸色变了变,轻轻一哦道:“那么,老弟的意思” 俞人杰不慌不忙地缓缓接下去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五十两黄金,不是一个小数目,老实说,黄金人人喜欢,但可得看情形,要是事成不了,到时候如何交待?” 恶君平脸色一缓,赶紧接着道:“这个,你老弟就错了!公孙某人已经说过,你老弟只须安排见个面,底下的事,不劳操心,成与不成,那全在于公孙某人之手段运用是否得法,怎么样,这样一说,老弟总该明白了吧?” 俞人杰于是不再客气,将两只金元宝,一起放进怀内,口中说道:“黄金我且收下,事情成不成,全碰阁下的运气。假如别无他事,在下可要先走一步了!” 说着,站起身来,拱一拱手,向楼梯口走去。 走出茶楼,拐过一道街角,俞人杰脚下渐渐加快。来到南门城外一看,还好,马车仍然停在那里,那名魔教徒因为等得太久,已在车厢中沉沉睡去。俞人杰手起掌落,让那厮在毫无痛苦的情况下,继续长眠下去。他在车座下找出那支神仙笛,入城等到天黑,然后向北城吕祖阁悄悄赶来。 吕祖阁前,一排巨槐阴影下,一名灰衣老道,正以赏月姿态,悠然负手而立。俞人杰晓得这位老道不会是别人,快步走上前去,行过参见大礼,然后自怀中取出那对金元宝双手奉上! 逍遥书生接过去点点头道:“用来修建那座洛水大桥,应该足够了!” 接着,老少两人相继于阶前一块横石上坐下。 坐定后,俞人杰抬头问道:“晚辈后跟那个恶君平缠夹之经过,您老想必都已看在眼里。请教您老:恶君平口中那座戚府,究竟是何来头?” 逍遥书生冷笑了一声道:“财势雄大啊!” 俞人杰点点头道:“是的。那位花花公子在离去时,曾经送给晚辈一朵小金花,说是以后如若遭遇困难,可持向各地以戚字为记的银号求援,从那份语气听起来,戚记银号之分支店,似非局限某几处,能有银号遍布天下各地,财力之雄,自不消说。” 语音略顿,又道:“不过,恶君平这厮在武林中亦非泛泛之辈,这座戚府拥有的假使只是财势,似乎不致令这厮如此垂涎才对。再没有别的原因了么?” “还有便是‘金花魔’的一套‘金花血掌’,武林中无分黑白,惹得起的,没有几个!” “谁是这位金花魔!” “小子的爹!” 俞人杰眨了眨眼皮道:“您所说武林中无分黑白,惹得起这位金花魔的没有几个,包不包括金笔大侠大内?” “包括在内!” 俞人杰不觉一怔道:“奇怪!武林中什么时候有着这样一位人物,怎么从来没听萧、徐两位爷爷提起过?” “并不奇怪!” “为什么呢?” “因为两老儿有所顾忌。他们不愿听脏了你小子的一双耳朵,以及说脏了他们自己的嘴巴!” 俞人杰又怔了一下:“那么这位金花魔既非善类,却仍能见容于武林,除了财势和武功之外,是不是尚有其他特殊仗恃!” “是的,这也许是最重要的一点,他有着一个谁也不敢得罪的表哥!” “那人是谁?” “那就是老夫!” 俞人杰张大嘴巴,半晌说不出话来。 逍遥书生长长一叹,抬头望向那轮新月,默默陷入一片沉思,脸上布满痛苦的肃穆之色。 俞人杰危坐屏息,不敢出声相扰。心底则在暗暗揣忖:会不会就是为了这层原因,才使这位当年的逍遥大侠,心灰意懒,无颜江湖,自甘退与林泉为伍的呢? 这是不难想像的,中表至亲之间,用不着说回护,只要他这位逍遥书生推推马虎,别人也就无法冒讳去动那位金花魔一根毛发了! 他看得出,如今在这位奇人的心灵深处,显然正充满无比的歉疚之感,为了他有着这么一位表弟,使他觉得对不起武林中所有的受害者。 其实,这种事,并非错在一人,只要他没有阻止过别人对金花魔制裁行动,便大可不必如此自责。壮士断腕,大义灭亲,说起来不难,但古今以来,真能做到的,又有几人? 逍遥书生忽然转过脸来道:“老夫不是要你跑得愈远愈好么?你怎么回来了?” 俞人杰定一定神,接着乃以沉痛之心清,将这次长葛遇见金笔大侠,以及代为求医,最后却遭毒无常所谋害之经过,详详细细,说了一遍。 逍遥书生在获知那位天龙传人,事实上也就是他师侄的金笔大侠,最后未能逃过大限时,并无过多之激动表示,只不停地摇着头,轻叹着说了声:“死了也好,不死也许更痛苦!” 俞人杰正待继续说出底下自己被擒的经过时,逍遥书生蓦一怔神,突然睁大眼睛,失声道:“什么?你说袖手神医那帖‘子午散’你是以一册‘纵横谱’交换得来?” 俞人杰以为自己说得不够清楚,于是又将那纵横谱的那一段,重新详细地说了一遍。 逍遥书生露出一付难以置信的神气,注目紧接道:“它与老夫交给你的那一册,两者之间,可有什么不同之处?” 现在轮到俞人杰发呆了。 逍遥书生此时这几句话,如换由别人口中说出,他不误以对方开他的玩笑才怪! 逍遥书生着急道:“说啊!” 俞人杰不知所措张目讷讷道:“您……您……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交……交给过……晚辈一册纵横谱?” 逍遥书生大怒道:“你小于昏了么?那天在长安鸿宾客栈,后院第四号厢房,老夫明明看到你小子躺在床上……” 俞人杰一怔,猛然顿足道:“不错,一定是被那个斜眼伙计取走了!” 逍遥书生满脸惑然道:“哪个斜眼伙计?” 俞人杰不得不将在长安时,如何恶君平追踪威胁,最后只好以金蝉脱壳之计,找栈中一名伙计作替身,藉以脱离恶君平之监视,以及这次被毒无常困擒之经过,一并补行道出。 逍遥书生寒着脸孔听完,抬头冷冷道:“关于纵横谱误落他人之手一节,老夫不能完全怪你,因为你事先并不知道老夫要将它交给你。但是,你小子居然异想天开,拿一名栈伙计作替身这种行径,则荒谬得万难饶恕!” 俞人杰惶然低头道:“是的……” 逍遥书生冷冷接下去道:“你小子想想:连老夫都为之失察,恶君平当然更无法分辨,你为了自身之安全,却以区区几两银子,拿一个无辜的小人物垫背,要是这名栈伙误死恶君平之手,试问你于心又何忍!” 俞人杰直听得汗流使背,大气不敢喘一口。 逍遥书生似乎愈说愈有气,哼了一声又道:“还有,你处置龙威镖局那个谢老五,与北城王姓小子的那个浑家,手法之荒唐,亦令人齿冷。对付十恶不赦之徒,无分男女,手段尽可毒辣,但须记住一点:千万不可流于卑劣!我再问问小子:你小子几时听说有名门正派之弟子,曾经这样处置过他们所恼恨的人?” 俞人杰双膝下跪,正待向老人认错请罪,并求老人收录之际,石阶上面突然传来一个少女的笑声道:“好啦,好啦,酒菜早冷啦!爷爷只知道说人,我就不信您在这个年纪时,样样事都能顾虑得如此周到!” 一面笑着,一面快步下阶的,正是金素莲! 逍遥书生经义孙女这一岔,一张面孔再也板不起来了,当下缓缓站起身来,点一点头道:“吃了饭再说吧!” ※※※※※ 第二天,逍遥书生进城去处理那对金元宝,俞人杰趁老人不在,向金素莲埋怨道:“莲妹为何不早点提醒我?” 金素莲连声喊冤道:“早我也不知道呀!直到你离开扶风后,他老人家才为小妹道出身世,并说明他老人家就是你想找的逍遥书生。那时,小妹也曾将他老人家好好怪了一顿,并催他老人家马上去找你,谁又想到欲速不达;最后将一册纵横谱,竟给交去别人手上!你说这能怪小妹么?” 俞人杰颇为意外道:“这样说来,莲妹也没有练过武功了?” 金素莲哼了一声道:“我要练过武功,那位什么麻四爷,第一个就别想活命,更不要说那些王公子谢老五了!” 俞人杰忽然想起一事,忙又问道:“长安‘西京’和‘双燕’两家镖局的镖银,结果如何,有没有听他老人家提起过?” 金素莲点点头道:“提过。他老人家说,镖银确系龙威镖所劫夺,幕后唆使者,据说是两个女人,叫什么姬呀姬的” “扬州水火双姬?” “对,对,扬州水火双姬!那对双姬姊妹,据说就住在龙威镖局内。他老人家为了两家镖局着想,查实之后,亦未与两姊妹为难,只差人送去一封亲笔函,函中说得非常客气。说是请她们两姊妹看在他的面子上,望能于三天之内,为两家找回失镖,有劳之处,改日面谢!” “双姬有否照办?” “依你的猜想呢?” 俞人杰笑了笑,正想再说什么时,逍遥书生忽然从门外走了进来。 俞人杰含笑起身道:“办好没有?” 老人转向孙女道:“你去烧饭吧。顺便告诉紫云老道一声,最近这几天,老夫没空陪他聊,叫那些小道士,无事少往这边跑!” 金素莲笑着离去后,老人转过身来道:“你小子记性如何?” 俞人杰恭谨地答道:“还可以。” 老人递出一张纸片道:“看一遍,马上还我。” 俞人杰接过来,依言看了一遍,然后将纸片交回去,老人注目问道:“背得出来么?” 俞人杰接口念道:“‘龙拿虎踞’,‘鹤舞鸿飞’,‘双钩屈玉’,‘三折垂金’,‘金花横锦’,‘玉板散珠’,‘千言倚马’,‘一笔雕龙’。一共是八句三十二个字!” 老人点点头道:“能有这份记性,那就好办多了。” 跟着抬头又道:“这三十二个字,在字面上,你觉得可有什么特别之处?” 俞人杰思索了一下道:“比较特别之处,好像起首第一句第一个字,跟末一句最末一个字,都是一个龙字……” 老人头一点道:“还有呢?” 俞人杰又想了一下道:“还有便是‘金’‘玉’两个字,在三、四、五、六,四句中,好像重复出现了两次……” 老人连连点头道:“完全对了!” 接着,手一摆,示意俞人杰坐下。 坐定之后,老人肃容说道:“你既已看过那册纵横谱,多少应该有点印象,刚才这三十二个字,便是一套金笔笔法的八招,每招各有九个不同的变化,合计是七十二式!” 俞人杰问道:“那么,这八招首尾都是一个龙字,是否另有含义?” 老人点头道:“当然,这一套笔法,创立之初,原名‘神龙笔法’,不过,那时只有四招三十六式,即前面的咙拿虎踞’,‘鹤舞鸿飞’,‘双钩屈玉’,‘三折垂金’四招。后来,到了你祖师手上,经过十年苦修,方续上后面的‘金花横锦’,‘王板散珠’,‘千言倚马’,‘一笔雕龙’四招,使这套笔法成为完美绝学。这套笔法传到你大师伯和老夫手上后,你大师伯因被人喊为‘天龙老人’,致使他觉得‘神龙笔法’四个字似有未妥,故一度又改名‘金玉双飞笔’!” 俞人杰诧异道:“‘神龙笔法’这一名称有何不妥?”- 第二十一章 赤子之心 老人感喟道:“从这种小地方,正可以看出你那位大师伯,为人是如何的谦抑自守。他认为,你师祖传下的,共有两个徒弟;他外号凑巧被喊做‘天龙老人’,如仍称这套武功为‘神龙笔法’,在视听上,不无专美之嫌。这样,很容易使外间误会,以为只有他,才是人指神箭之嫡传弟子,即使老夫能够泰然处之,他也会感觉不安的。” “那怎么会呢?” “谁不这么说?可是,你这位大师伯固执异常,为师的拗他不过,结果只好同意他将‘神龙’两个字改成‘金玉双飞’。” 俞人杰又问道:“‘神龙笔法’与‘金玉双飞笔法’,取义深远,稳贴确切,可说都是好名称,怎么后来又改成‘纵横谱’以及‘金笔纵横七十二式’这两个不同的名称呢?” 老人苦笑了一下道:“将‘神龙’二字易为‘金玉双飞’,可以看出你那位大师伯之为人,同样的,由‘金玉双飞’再改成‘金笔纵横七十二式’,亦正足以说明我们这令狐贤侄之为人!” “您的意思可是说……” “这还不简单?你大师伯将‘神龙’二字易为‘金玉双飞’,虽然借口说是,在八招之中,金玉两个字,重复出现,应非偶然,实则乃隐喻他跟我师兄弟二人,应如金玉般,情义坚定,共勉共励,双双发扬门户之光也!而我们这位令狐贤侄,再舍‘金王双飞’,重取‘金笔纵横七十二式’这一名称,显然是因为你大师伯只收了他这么一个弟子,老夫又退隐多年,门下无人,生死不明,已成了有‘金’无‘玉’,再无‘双飞’可言,加上他出道未久,即被武林尊为‘金笔大侠’,顺理成章,自有改号之必要!” “原来是这样的……” “嘿嘿!要谈原来?可才不是这样的呢!最初,他改的名称,只有六个字‘金笔七十二式’!后来,大概从你爷爷他们口中,知道老夫尚在人世,且一直将这套笔法戏呼为‘纵横谱’,他这才加上‘纵横’两个字,定名为现在的‘金笔纵横七十二式’!” 俞人杰恍然大悟道:“怪不得您在听人杰说起那帖‘子午散’系以一册‘纵横谱’换来,要表示惊讶了!” 老人正容沉声道:“老夫之所以不惮其烦,要在为你讲授招式之前,先说出这些细节,就是不希望你将来成为第二个金笔令狐玄!令狐玄并非无足取处,但要学也只能学他的豪放、英勇,和洁身自好!” 俞人杰凛惕地应了一声:“是的,人杰记住了!” “吃过晚饭,你可以先上床去睡,好好地养足精神,明天黎明时分,先为你讲解这套笔法的心诀!” 俞人杰不安地道:“那册纵横谱落入那位袖手神医手中,有没有什么关系?” 老人淡淡地说道:“武功一道,因人而异,相信这册纵横谱将不会带给姓施的什么好处就是了!” 俞人杰愕然道:“为什么?” “不为什么。最后那一招‘一笔雕龙’,其中最重要的三个变化,次序颠倒,破绽百出,如怀疑它为这套武学的先天缺陷,一定会对这套武学感到灰心,若是勉强拿来应用,则无异授敌以柄!” 俞人杰大惊道:“要不生意外,人杰……岂非……” “你没有听到老夫刚才说过,武功一道,因人而异么?简单地说来,如只能发现问题,而不能设法解决,就不配获传这套笔招。” “您以为假使换了人杰,就能找出它的症结所在?” “难说。不过你要能平心静气,仔细思索一种完美的武学,为什么会有这种不合理的现象,进而怀疑它是否属于一种考验,在不断地反复研揣之下,想发现错误所在亦非难事!” “那位袖手神医也可能这样做啊!” “无此可能。” “道理何在?” “因为在他姓施的换上别人也一样只知道它是一套不传秘学,一旦发现缺点,他可能会有很多的想法,但绝不可能想到它是一种考验,在原册上就能找得答案。只有师徒之间,在直接传授武功时,才会利用机会考验,才会生出考验之假想!” 转眼之间,三个月过去了。 这一天,逍遥书生从城里回来,神色显得严肃,他将两小一起喊去书房中,取出一幅路道草图,向俞人杰道:“这是巴东附近一座小村落的地址,你带着素莲,夜里上路,可按地址前去投奔一个叫张大妈的哑老妇,只要出示这幅草图,对方自会收留,在半年之内,最好能足不出户。七十二个变化,已经讲述完毕,你如今所欠缺的,只是火候问题,相信再半年,也该差不多了!” 金素莲忍不住插口道:“爷爷不去么?” 老人脸孔一板道:“要爷爷去陪你们是不是?” 俞人杰小心地道:“是否这几天外面又起了什么重大变化?” 老人恨声说道:“这批狗贼子,愈来愈不像话了!最近这半个月以来,各地少男少女失踪之事件,时有所闻,劫杀案件,更是层出不穷。关洛道上,富商大户,人人自危,从开封到咸阳的十六家镖局,均已先后关门。嘿嘿,老夫就不信去了一个金笔令狐玄,武林中就再没有人敢来收拾这批贼子!” 金素莲忍不住又说道:“那我们为什么一定要搬地方?” 老人瞪起一双眼睛道:“你以为搬地方是为了你丫头么?西郊白马寺、南郊龙门一带,已有贼人出现,说不定今天就会搜来这座日祖阁,万一贼人来,你要老夫顾谁好?” 俞人杰一怔道:“他们搜什么?” “搜一个人!” “谁!” “你!” “魔方怎会知道我在这附近?” “如果老夫猜测不错,这无疑是恶君平公孙节那厮的杰作。上次,戚家那小子第二天就离开洛阳,这厮于第一楼扑了空,怀恨之际,正好将前一天毒无常等人遭杀的那笔账,完全栽在你头上!” “事情已经过去三个月之久,这厮既想借刀杀人,当时为何不栽诬?” “借刀杀人自然不及亲手报复来得痛快,但他到处找你不着,又有什么更好的办法?现在闲话少说,快去帮丫头把东西收拾收拾吧!” 第二天,在一辆沿洛水官道南行的破旧的马车中,金素莲见俞人杰愁眉不展,似乎有着心事的样子,不禁关切地道:“杰哥,你怎么一句话不说?” 俞人杰深深叹了一口气,摇摇头,没有开口。 金素莲眨着眼皮道:“是不是” 俞人杰忽然坐正身躯道:“莲妹,我问你一件事:你是否觉得愚兄前此这段时期,无论在哪一方面,都表现得太软弱了?” 金素莲颇感意外道:“这话怎讲?” 俞人杰叹了口气道:“我也解释不来,总而言之,我只觉得,从跟你们在扶风分手以来,无论什么事,都好像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 金素莲咦了一声道:“关于你找鸿宾客栈那个伙计作替身,以及处置王家那对男女的方式,我不是都为你辩护过了?” “愚兄不是指这两件事。” “那么你是指何事而言?” 俞人杰又叹了一口气道:“愚兄一直想不透,前此在长葛,遇上那位毒无常,何以不拚一死,而竟任其生擒……” 金素莲瞪大一双眼睛道:“怪了!一个人想死还不简单?你现在也可以从这车上跳下去啊!真是莫名其妙!我问你:什么叫做大丈夫能屈能伸?什么叫做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劳其筋骨,苦其心志?韩信不忍胯下之辱,勾践不蒙尝粪之羞,后来又何能一个登坛拜将? 一个国土重光?” “还有后来遇上那位花花公子……” “这也没有什么不对呀!这是你的机缘,运用是否得法,则全凭你的机智。在那种情形之下,你周身穴道受制,除了以暴制暴,你能怎样做?假使你指的是后来不该再受对方之援手,更是荒谬不经。一个人走累了,想坐下来休息休息,当然他得选一棵干净的树干。但当他掉在海里时,他是否该因漂来之浮木,上面被虫蛀过了而弃之不顾?” 俞人杰不忍不住失笑道:“莲妹真会说话!” 金素莲敛容正色道:“小妹这只是就事论事,要是你真像你所说的那样软弱,非但爷爷不会收你为徒,小妹也早不会理你!” 俞人杰甚为感动道:“莲妹,你这番话,远胜一帖良药,使为兄心头的阴霾,为之一扫而空。尤其最近这两三个月来,你为使愚兄能够专心受业,可说衣不解带,备尝辛劳,愚兄真不知道将来如何报答贤妹才好!” 金素莲噗哧一笑道:“我来告诉你好不好?最好的报答就是别再像刚才这样愁眉苦脸!” 俞人杰只强笑了一下,迅速掉脸望去车外。马车继续前行,直到辛庄打尖,两人均未再讲一句话。 辛庄上车,走了一程,金素莲首先打破沉默道:“杰哥你刚才怎么说?” 俞人杰怔了怔道:“什么时候?” 金素莲一字字道:“你说:莲妹,你这番话,远胜一帖良药,使为兄心头的阴霾底下一句怎么说?” “为之一扫而空。” “真是这样吗?” 俞人杰脸孔微微红了一下,跟着咬咬牙,低下头去,似乎有话想说,而又无法出口一般。 金素莲皱皱眉头道:“是不是想说什么,担心小妹承受不了?” 俞人杰毅然抬头道:“可以这样说,不过,愚兄心意已决,尚乞莲妹成全!” 金素莲有些着恼道:“什么话,你不能一次说出来吗?” 俞人杰肃容恳切地道:“相信莲妹一定会谅解的,就是这次去巴东,愚兄只想将贤妹送到地头,而不想跟贤妹同时留下来……” 金素莲似乎早已猜着这一点,听了并不如何意外,只是眨了眨眼皮道:“你不放心爷爷?” 俞人杰点头接着道:“是的,愚兄以目前这点成就,也许帮不了什么忙,但如能随时听到一点消息,在心理上总是一种安慰……” 金素莲又眨了一下眼皮道:“要给他老人家知道了怎么办?” 俞人杰苦笑着摇摇头道:“愚兄没有想得这样远,同时也不会因任何顾忌,而中途改变主意,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将来,他老人家知道了,不论施何责罚,愚兄都愿甘心接受!” 金素莲想了一下又道:“这样会不会影响你的进境?” 俞人杰沉吟着回答道:“影响应该不会太大,因为愚兄招式已熟,差的只是火候,这段期间,愚兄当然不会放过任何温习的机会。” 金素莲咬咬嘴唇,最后点头道:“好的,就这样决定吧……” 如今,武林中对那个继天龙府遭劫之后所崛起的天魔教,仍然不甚清楚的,只剩下两件事了:它的总坛设在哪里?教主是何许人? 这是一个初冬的早晨,天空一片灰暗,朔风凛冽,砭刺肌肤,在江陵北上荆门的官道上,正飞驰着一匹枣红色的健骑。 马上乘坐的,是一名黑衣人,由于这位骑者头脸紧裹在一顶有护耳的皮帽之内,也看不出是男是女,以及多大年龄。 只知道此人骑术之精,堪称叹为观止。但见他双手捏缰,身躯向前平俯,随着马儿起落之势,极其自然地一升一伏,使人远远看上去,不期而然地会生出一股如同身受的飘逸之感。 这边,一人一骑甫于官道尽端消失不久,后面来路上,跟着出现一名年约三旬上下的灰衣劲装汉子。 这名灰衣汉子,显然是在追赶着刚刚过去的那一人一骑- 第二十二章 绝艺初试 一个人轻功再好,要想胜过一匹健马,自然没有那么容易。不过,这汉子脚下,还真不含糊,只见他身形倏起倏落,快若闪电飘风,居然不比刚才那匹健马逊色多少。如双方系自江陵同时起步上路,五六十里下来,结果彼此仍能保持这样的距离,这汉子的一身轻功,也就够惊人的了! 半个时辰之后,前面的一人一骑,驰过建阳驿,于杨家集外,一座围着土墙的小庄前停下。 从黑衣人一路上迄未回顾,以及此刻从容跳落马背的姿态看来,可见这名黑衣人并不知道身后有人追踪。 现在黑衣人牵马走进去的这座小庄院,跟一般乡下稍为富裕的农户人家,并无任何分别。 坐北朝南的三合厢。屋前土墙外面是,一座夏日用来控牛的大水塘,水塘四周竹木丛生,形成一片自然的杂林。土墙里面,则是一平坦宽敞,天井兼打谷场的空地。惟一不调和的,也许就是墙内空地上此刻停放的那辆豪华马车了! 黑衣人走进院内,刚将马匹系妥,西厢屋中已然含笑走出一名青衣少女。 从西厢屋中走出来的这名青衣少女、年约十四五岁,一张鹅蛋脸儿,配着一双大大的眼睛,以及一双弯弯的眉毛,显得极其明媚动人。 她向黑衣人笑着打招呼道:“公孙大侠辛苦了!” 黑衣人异常卑恭地答道:“姑娘好说。这么一点点路,又有着这样一匹好脚力,哪里算得一回事!” 那少女明眸一转,接着道:“打听的结果怎样?” 黑衣人找上一步,低声道:“一点不假,正是我们那位戚大公子,据说对方今年才十七岁,天生的一付美人胚胎……” 那少女轻轻一咳道:“不必再形容了!” 黑衣人连忙改口道:“是的,是的,假如姑娘们现在马上赶去,他们那一对可能尚未起床,俗语说得好:捉奸捉双……” 那少女厌恶地皱起眉头,正待转身入室,厢屋中突然传出一个冰冷的女子声音道:“是明珠么?吩咐尤大套车!” 那叫明珠的青衣少女应了一声是,随向对面厢屋中叫道:“尤大在不在?套车!” 东厢房中,应声走出一名彪形大汉,去石碌辗上解下两匹黄骠马,以非常熟练的手法,迅将马车套好。 同一时候,西厢房中,由另外两名青衣少女扶出一名脸罩严霜的绝色佳人! 黑衣人紧上一步,抱拳含笑道:“尤姑娘好!” 那名脸罩严霜,年约双十上下,穿着一身紫色服装,被黑衣人喊作尤姑娘的绝色少女,闻言停下脚步,点一点头,素腕微扬,抛出一件白花花的物事道:“三天后,去襄阳分坛,你中意本教哪一处位置,只管对我们那位总坛护法明言就是了!” 黑衣人伸手接下,咳了一声道:“敢问姑娘,这位护法” 紫衣女子边向马车走去,边答道:“‘天厌叟’端木刚!” 黑衣人怔了怔,旋即躬身道:“谢谢姑娘栽培。” 车帘放落,马车牵出空场,尤大跳上车座,沿着一条黄土路,催骑驶向官道。那叫明珠的少女,则骑着那匹枣红马,紧紧跟在车后! 马车刚刚转上官道,先前那名灰衣劲装汉子适时出现。不过,马车上的男女主仆显然未将这名灰衣汉子放在心上,叱喝声中,马车擦身而过,甚至连那个赶车的尤大,均未朝灰衣汉子多望一眼。 这边,黑衣人目送马车进入官道,低头看着手中那个白绢小包,唇角不由得泛起一丝满足的笑意。 就在黑衣人抬起头来,准备移步离去之际,身前七八步开外,不知于什么时候已然站着一名灰衣陌生汉子! 黑衣人怔得一怔,旋即目闪精光,沉声冷冷问道:“朋友何人?” 灰衣汉子脸现犹豫之色,嘴皮子动了一下,却没有发出声音来。黑衣人见这等情景,顿为之宽心大放。 当下向前追出一步,沉声又道:“朋友怎么不说话?” 灰衣汉子脚下不期而然地随意向后退出一步,脸上仍然流露着一付欲说还休的犹豫神色。 黑衣人再上一步,语音转厉道:“朋友听到没有?” 灰衣汉子连退两步,艰涩地道:“在下……姓平……名易文。” 黑衣人嘿嘿一笑,转着眼珠道:“这位平朋友,平常大概很少在外面走动吧?嘿嘿嘿嘿!平朋友可想知道区区在下是谁?” 灰衣汉子勉强拱拳道:“正想请教。” 黑衣人缓缓向前移动着,口中说道:“恶君平公孙节,便是区区在下!朋友最好能够迅速说出总于此地现身之目的,否则,嘿嘿,平朋友大概还不知道公孙某人,一向如何接待初次见面,而动机不明的新朋友吧?” 灰衣汉子似乎吃了一惊,张目道:“原来……您……您……就是公孙大侠?” 恶君平脸色一寒,冷冷道:“说正文!” 灰衣汉子不断后退,惶恐地道:“请公孙大侠息怒,这只是一场误会,平某人在此愿向公孙大侠赔一声不是!” 恶君平步步紧逼注目道:“误会什么事?” 灰衣汉子有些慌乱地道:“平某人原以这儿住有天魔教中人,没想到却给遇上公孙大侠,请您相信……这……这……的的确确……只是一时凑巧!” 恶君平轻轻哦了一声道:“阁下要找天魔教中人,为了什么事?” 灰衣汉子忽然露出坚决的神气,毅然说道:“一件很紧要的事,不过,请公孙大侠原谅,这件事只有在一名天魔教徒面前,平某人才肯说出!” 恶君平头一点道:“很好,说吧!” 灰衣汉子微怔道:“公孙大侠意思是说,您也是教中人?” 恶君平淡淡说道:“刚才还不是。” 灰衣汉子惑然道:“那么,这意思就是说,大侠现在,请……恕平某人愚昧……公孙大侠可否再能说明白些?” 恶君平自怀中取出一面黄续三角小旗,迎风一抖,傲然说道:“朋友可认得这是什么旗子?” 那是一面绣着八卦图案的小黄旗,装着一支牙柄,看上去鲜艳夺目,绣工精致异常。 灰衣汉子摇摇头。恶君平接下去道:“这便是天魔教三大信物之一的‘混元太极令’!。公孙某人现在尚不便向你朋友详细解释,不久的将来,你朋友当能知道,凭着这支太极令,天下到处可以去得。如果说得明白一点,就是公孙某人目前虽非教中人,但在三天之后,去到该教襄阳分坛,见过该教的一名总坛护法,公孙某人也许就是该教的一名分坛主了!这样一说,朋友清楚了没有?” 灰衣汉子点点头道:“在下清楚了。” 跟着,头一抬道:“听说贵教悬出巨额红赏,正在搜捕一名俞姓少年,可有这回事?” 恶君平高兴得几乎跳起来!他忽然觉得一个人一旦时来运转,真是不可思议之至。一支混元太极令,刚刚谋取到手,没想到平白撞来这个倒霉鬼,又为他带来这样一则打灯笼都找不着的好消息! 这位武林恶客一面于心底转着只待对方稍露口风,立即下手灭口的毒念头;一面装得很严肃地点点头道:“不错,赏金是纹银一万两整。” 灰衣汉子浑然不觉大祸即将临头,双目闪过一阵贪婪的光芒后,眨眨眼皮又问道:“这笔赏金,将来何处领取?” 恶君平故意沉吟了一下,方答道:“这样好不好?由朋友先说出那俞姓小子目前的藏身之处,然后,咱们一起去将那小子拿下,再一起去襄阳分坛领赏,这样,你朋友既可马上取得那笔银子,公孙某人亦可藉此邀获微劳,可谓一举两得……” 灰衣汉子点点头道:“这也是一个办法。” 恶君平趁机接着道:“是的,事不宜迟,迟则多变。就朋友所知,那小子此刻何在?” 灰衣汉子突然抬头道:“公孙大侠适才说要去天魔教襄阳分坛会见的这位护法,此人姓什么?叫什么?” 恶君平不假思索答道:“五台天厌叟!” 灰衣汉子接着道:“这位天厌娶,公孙大侠以前见过没有?” 恶君平摇摇头道:“没有。” 灰衣汉子又问道:“那么分坛,在襄阳什么地方?” 恶君平顺口答道:“城北大观园!” 精眸一闪,忽然注目道:“朋友做什么问这些?” 灰衣汉子点了点头,未即作答,这时伸手去衣底抽出一支带孔的杆形物事,在手中扬了扬,说道:“公孙大侠认不认得这是一件什么兵刃?” 恶君平眼光一扫,讶然失声道:“神仙笛?” 灰衣汉子点头道:“公孙大侠果然好眼力!” 恶君平抢着说道:“据公孙某人后来打听所得,那小子乃六曹中笛叟俞雅维的后人,易朋友这支神仙笛可是那小子身上得来?” 灰衣汉子摇摇头道:“不是!” 恶君平有点迷惑道:“那么” 灰衣汉子突然跨上一步,冷冷道:“这根笛子很少离开那小子身边,那小子此刻就站在你公孙大侠的身前!” 恶君平呆得一呆,旋即仰天大笑道:“这正叫做: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 来,来,来,为了你小子这片梦想一举成名的苦心,你家公孙大叔,一定耐下性子,陪你多耍几招,让你小子过足瘾头就是了!” 俞人杰横笛沉声道:“请亮兵刃!” 恶君平侧目哂然道:“两人对敌,一个有了,还嫌不够么?” 俞人杰双手抱笛,微微一拱道:“那就有请了!” 说着,长笛一洒,带起一串笛花,当胸平平递出。恶君平身不由己地后退出数步,张目咦了一声道:“你小子不是使的神仙十八散手?” 俞人杰长笛霍地一收,淡淡一笑:“再说一句:请亮兵刃!” 恶君平目光闪动,嘿嘿不已道:“你以为本爷怕了你么?本爷不过是好奇而已!你小子现在使的这套招术是跟谁学来的?” 俞人杰平静地道:“阁下见识广,还愁看不出来么?承阁下礼让在先,那就让阁下重新瞧个仔细就是了!” 语毕,手臂一挥,出招如前。长笛微微颤动,泛起朵朵笛花,当胸平平递出! 恶君平第二次看清之下,益发为之吃惊不已! 原来俞人杰长笛两次出手,姿势虽然大同小异,用的却是金笔七十二式中,两个相连而不相同的变化。 其间唯一之分别,便是第一次长笛出手,笛尖微微上扬,颇似普通剑招中之“问道终南”,第二次之笛尖,则约略下沉,贸然看上去,极像一般条形兵刃,所常用的一招“拨草寻蛇”! 若将第一式比喻为“扁舟扬帆”,第二式即无异“彤云藏雷”。 第一式,势走轻灵,可实可虚,第二式,真劲贯注,一经触引,随时均可发出石破天惊之威力! 不过,恶君平此刻虽已看出先后两式之间的不同之处,并清楚它们并不属于神仙十八散手之招术范围,但这位武林恶客显然未能进一步认出,它们就是冠绝一代的天龙奇学:金笔笔法! 所以,这位武林恶客正如他自己所说的,他此刻的确只是好奇,而并非真的已经生出恐惧之心! 当下只见他容得俞人杰长笛再度递出,一声长笑,身形回转,人如旋风似的,一个大拐弯,已然绕至俞人杰的背后! 双指疾出,迅赛毒蟒吐信,一下点向俞人杰的脑袋封口死穴! 俞人杰从容不迫,身躯就地一转,手中笛招,原式不变,仍然像刚才那般平平向前递出! 由于双方方位之转动,俞人杰已将敌人一招不化自解,现在,恶君平双指点落处,是他左上方肩颈之间的空门,而他手中的那支神仙笛,则依然指向对方之下腹要害! 好个恶君平,果然不愧为黑道中的一流高手。他虽然起手第一合便落下风,这时却毫无仓惶失措之态。只见他身处险境中,非但不向后退,反而跨上一步,手背一翻,化指为掌,对准俞人杰肩颈之间,一掌如刀切落!- 第二十三章 投身虎穴 这是一种亡命的打法,也可以说是一种欺人的打法。 这种打法的一般结局,多半是两败俱伤。他如能顺利得手,将俞人杰劈倒,俞人杰的长笛,就不难在他小腹上穿个窟窿! 恶君平如此出手,他是真的肯跟俞人杰同归于尽么?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 原来这位武林恶客阅历宏富,他算准像俞人杰这般年纪的后生小子,不论其师承如何高明,本身之天赋如何深厚,一旦面临这种生死关头,一定拿不出玉石俱焚之勇气! 到时候,情形就会变成,俞人杰仍然难逃一死,这位恶客却可因俞人杰长笛失去准头而仅仅受到一点皮肉之灾! 可是,有一件事,却为这位恶客始料不及;就是天龙武学处在这种情形下,却并非一定要硬拚不可! 俞人杰眼见恶君平一掌闪电劈来,身形一拨,竟向来掌掌沿倒迎面上! 手中这长笛,随之比例升高。他笛尖原是指向对方下腹,现在则移转方位,改向指去对方喉结大穴! 这一着正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不过,两者运用之优劣,却不可以道里计。恶君平原先之打算,是以两败俱伤相威胁,想来个胆大赢胆小,从经验中渔利!这种行险侥幸心理,严格说来,实不足为法。因为这里面多少带一点欺诈意味,若是碰上一个不知死活的,他自己届时亦将无法自全。 俞人杰现在使的这一招,就不同多了! 他是两害相权取其轻,身形拔起之际,即已了然其后果。他得承受对方一掌,那是无可避免的,但在对方掌力无法发足的情况下,那一掌所带来的伤害,其程度势将微不足道! 恶君平一掌切落与其说作“切落”,无宁称为“撞实”,也许更为恰当些口中却不禁骇怒交加地吼出一声:“好个臭小子!” 不过,这也是这位武林恶客最后一次骂人发威的机会了。 长笛追至之下,但闻一声脆响,宛如一颗紧实的核壳应锤碎裂,一代武林巨猾,就此呜呼了账! 三天后,坐落襄阳城北的大观园前,悠然出现一名脸无表情的中年黑衣汉子。 黑衣汉子来到这座楼阁依然,事实上早遭废置的古园前,看清四下无人,身躯微弓,足尖一点,轻巧地越墙一掠而入! 就在黑衣汉子双脚着实地面,正待举步继续向里走去之际,身后突然响起一个阴森森的声音道:“朋友,你找什么人?” 黑衣汉子缓缓转过身去,目光一扫,冷冷反问道:“阁下又是什么人?” 现身发话者,是个五旬上下的蓝衣驼背老人,一张大马脸,两道八字眉,模样丑怪得令人恶心! 他朝黑衣汉子上下打量了一眼,皮笑向不笑地说道:“朋友大概不会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吧?” 黑衣汉子头一点道:“是的,清楚得很。现在还没有弄清楚的,只有一件事!” “一件什么事?” “阁下之身份!” 马胜老人一声不响,伸手自怀中取出一面黑色三角小旗,轻轻一抖,迎风展开,目注黑衣汉子道:“朋友还有什么指教?” 黑衣汉子淡淡接了句:“不敢当!” 衣袖一抖,手上已经多出一面三角小黄旗! 两面三角小旗,形式与大小,完全一样。所不同的,是两面旗子的色泽,以及黑旗上绣的是两根枯骨架着一颗人头骷髅,黄旗上则是一幅五彩交错,鲜艳夺目的混元太极图! 马脸老人目光一直,骇然失声道:“混元太极令!” 黑衣汉子脸孔微微一沉道:“总坛那位端木护法来过没有?” 马脸老人啊了一声忙答道:“是的,本来应该今天到,昨晚接获桐柏分坛传书,说是那边事尚未了,可能要耽搁两三天……” 黑衣汉子皱皱眉头又问道:“你们坛主在不在?” 马脸老人恭顺地接着道:“吴副分坛主半月之前被召返总坛血掌堂,遗缺尚未委派,苏坛主这两天有点不舒服,不过不要紧,上差请到里面用茶,卑职这就入内通报,我们都知道尤护教的太极令向不轻传……” 黑衣汉子点点头,示意马脸老人前面带路。 踏着铺叶荒径穿过两道剥落的拱门,最后来到一座小暖阁前,马脸老人击掌召来两名灰衣护教徒,向黑衣汉子告罪退去。 黑衣汉子于暖阁中用着茗点,等了约莫顿炊之久,门外忽然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黑衣汉子正感诧异间,门口光线一暗,已然出现一名年约二十四五,一身淡紫素装,体态苗条婀娜,有着一张瓜子脸的绝代佳人! 什么?这儿的分坛主原来是个女的? 黑衣汉子怔得一怔,不期而然地自座中站起。紫衣女子纤手微挥,命两名女婢留在门外,然后进门向前走上数步,叠掌浅浅一福,脆声说道:“苏金凤参见上差!” 黑衣汉子还了一礼道:“劳动坛主了!” 接着,宾主分别落座,由那两名执役的教徒,重新献上香茗果点,双方随意寒暄了几句之后,那位分坛主温婉地问道:“上差贵姓?” 黑衣汉子欠欠身道:“在下复姓公孙,单名一个节字,以后尚请苏分坛主多多指教!” 那位苏分坛主听说对方就是武林中大大有名的恶君平公孙节,似乎吃了一惊,口中连忙说道:“原来是公孙大侠,真是失敬得很!” 这名黑衣汉子,当然不是真正的恶君平。 俞人杰这次来到这座魔教分坛,情形有如盲人骑瞎马,要想维持冒牌身份,可说相当吃力,因为他对魔教中各项人事和章规,知道得实在太少了! 他到目前为止,知道的只有下列几件事:就是混元太极令的原主人是个年轻的女子,姓尤,地位则是教中相当崇高的护教。凭着这道混元太极令,他可以会见那位总坛护法天厌叟端木刚,要求在教中安插一份优差。至于恶君平何以能够得到这道太极令,他自然无法弄清楚! 所以,他抱定一个宗旨,步步为营,处处小心,无论遇上什么人,对方不露口风,他绝不主动开口。 那位分坛主顿了一下,又道:“公孙大侠这次莅驾敝分坛,可有什么见教?” 俞人杰轻轻咳了一声,说道:“不知那位端木护法……” 那位分坛主赶紧接着道:“是的,他老人家本来预定今天抵达,因为桐柏方面有点事,可能要稍为耽搁一下,不知道公孙大侠能等不能等?” 俞人杰点点头道:“事情不急,我在这里等着就是了!” 那位分坛主忽然笑着道:“公孙大侠这次是在江陵遇上我们那位尤姑娘的吧?” 俞人杰摇头道:“不,是在杨家集附近。” 那位分坛主轻轻一哦道:“这么说,他们两个,还没有碰头了?” 第一道难题,开始出现。他们是指谁和谁呢? 他无法发问,也不能回称不知道。因为恶君平能够获得一道太极令,也许就跟这事有关! 俞人杰迅忖着,只得点点头,含混地“嗯”了一声,表示“他们”诚然尚未“碰头”! 那位分坛主叹了口气道:“他们两个,真是一对欢喜冤家,女的醋心如此之重,男的却又偏爱到处拈花惹草……” 俞人杰听了,心头不禁微微一动。他这次在江陵遇了恶君平,是在一所大宅院后门附近。当时他见这位武林恶客行动诡异,为想看个究竟,乃一路从后追下,最后能够除去这位武林恶客,并因而取得一道混元太极令,完全是件意外。现在他听这位分坛主的语气,不由得猜想到,这道混元太极令,可是就是那位武林恶客代人侦察隐私的报酬!他接着想:提到性喜拈花惹草,那男的会不会就是花花公子戚玉郎? 俞人杰正寻思间,门外忽然一阵风似的奔进来三个人! 其中一个,正是先前那名蓝衣马脸老人,另外的那两名汉子,年纪约在三旬左右,两人脸色灰白,一身是血,不知道是在哪里受的伤,伤势看来不轻。那两名汉子奔入暖阁,本想跪下有所禀报,不意身子一歪,话没有说出来,竟告双双同时昏倒。 那位分坛主抬头寒脸道:“又是伤在那姓巫的手下?” 马胜老人垂手回答道:“是的!据他们两个进门时说,这两三天来,无论城里城外,凡受本教保护的行业,生意都愈来愈差,他们两个气不过,正想去向那姓巫的责问,走到大粮仓附近,正好碰上姓巫的两名手下,双方一言不合,便告大打出手,后来,对方方面又赶来七八人,他们两个因势孤不敌,所以伤得很重。” 那位分坛主挥挥手道:“先抬他们下去,等端木老护法来了再说吧!” 俞人杰待两名汉子抬开后问道:“姓巫的是何许人?” 那位分坛主深深叹了口气说道:“此人姓巫,名永昌,外号九头鬼鹰,若论武功,在江湖上,算来不过是个三流角色……” 俞人杰甚感诧异道:“这等人竟然也敢与贵教为敌?” 那位分坛主抬头道:“公孙大侠有没有听说过巫溪老怪这么一个人?” 巫溪老怪这四个字,俞人杰可说尚是第一次入耳;但是,他现在的身份是恶君平公孙节,有很多事情,不知道也得知道! 所以,他这时不假思索地点点头,表示对这位巫溪老怪知之甚稔,一面于口中反问道: “这姓巫的,难道竟与巫溪老怪有甚渊源不成?” 那位分坛主点点头又叹了口气道:“那老怪行踪飘忽,难惹异常,本教日前正在设法罗致之中,而这姓巫的,凑巧是这老怪的堂侄,本教为了大局着想,不得不暂予容忍,谁知姓巫的这厮,不知天高地厚,竟然越来越嚣张……” 俞人杰故意很愤慨地说道:“这样下去怎么行?” 那位分坛主无可奈何地道:“可不是!现在就看我们那位端木老护法来到之后,如何表示了。据说他老人家过去跟这位巫溪老怪,一度过从甚密,这次要教中加以征聘,也是他老人家的主意。在这之前,只好忍让一些了!” 转眼之间,两天过去。在这两天中,除了吃喝睡,俞人杰什么事也没有做。 这两天陪伴他的,就是那名马脸老人,姓肖,名华相,外号“八步弹腿”,是一名“黑旗护坛”。 这位八步弹腿对他显得很巴结,因此于无意中,向他透露了不少有关魔教内部之秘密。 首先他知道这儿的那位分坛主苏金凤,外号“化骨美人”,一身“工夫”,相当“了得”,为教中“知名”的“尤物”之一! 据称:这座襄阳分坛成立三年来,已先后换过六名副分坛主。开始时,人人都不惜降格以求,千方百计,想谋取此一位置,也是上任不到半年,却又人人求去,来时生龙活虎,去时瘦骨如柴! 最近那位吴副分坛主,是用轿子抬走的…… 饶得如此,这座襄阳分坛,仍然是总坛中人来得最勤,呆得最久,来过一次还想再来第二次的地方。 此外,他又从这位八步弹腿的口中,获知魔教中除总坛设有三座香堂,及在各大埠设有无数分坛外,其余有职称的魔徒,共分“护教”、“护法”、“护坛”等三级,上述三级之中,又有“黄旗”、“白旗”、“黑旗”之区别。在教中除了教主和三堂堂主,地位最高的是“黄旗护教”,最低的则是“黑旗护坛”。一般初入的教徒,则统称为“兄弟”或“姊妹”! 至于那位天魔教主,以及三堂堂主,都是何许人,八步弹腿没有提及。依俞人杰之猜想,这一点可能连这位八步弹腿本人都不清楚! 三座香堂的名称,在入园的那天,俞人杰就记下了其中一座名叫“血掌堂”。现在由“血掌”这两个字,他揣测那位“血掌堂主”也就是恩师一度提过的那个“金花魔”。 这位八步弹腿如此这般的对俞人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在俞人杰方面,他对这位八步弹腿,其观感又是如何呢? 评语只有两个字:“该杀!” 武林人物,不分黑白,最讲究的,就是道义二字。在上司面前,奴颜婢膝,极尽奉承之能事;转过背,却将上司刻薄得一文不值,在武林中,这种人该算是顶顶卑鄙的了! 第三天,那位天厌叟,果然如期到来。 这位天厌叟,年约六旬出头,虽然只剩下一条右臂,但精神之矍铄及步履之矫健,却依然在显示一股无比的粗犷彪悍之气! 他在验看了俞人杰那道太极令之后,立即和颜悦色地问道:“尤姑娘有何吩咐?” 俞人杰谦恭地回答道:“她想请端木老护法为公孙某人在教中安插一个位置,吃碗闲饭。” 天厌叟受用地哈哈大笑道:“想不到我们尤姑娘,居然这样瞧得起老夫!行,行,行,你老弟在武林中,也算是一个角色。如今投入本教,可谓牡丹绿叶,相得益彰。你老弟中意本教哪一处分坛,只须说一声就是了!” 这道混元太极令,它落在恶君平手上,与落在俞人杰手上,其意义是全然不同。 恶君平为了能翻云覆雨,满足个人之私欲,一名分坛主,独当一面,大权总揽,自是求之不得。如今,俞人杰之目的,是在打入魔教内部,探求魔方底细虚实,俾谋剿灭对策,自然希望有机会进入魔教总坛。可是,希望归希望,面对着这大魔头,又怎能表示得太露骨? 所以,俞人杰这时毫不考虑地欠身道:“公孙某人未有寸功微劳,不敢妄冀一步登天,但能追随老护法,充一名马前走卒,于愿已足!” 天厌叟目光一转道:“那么,就暂时委屈老弟一下,在这儿襄阳分坛上,帮我们苏分坛主,分分劳如何?” 俞人杰想起那位“八步弹腿”的有关身边这位“化骨美人”之种种描述,不由得陪吃一惊! 正待开口逊辞时,天厌叟已然打着哈哈接下去道:“总坛方面,黑旗护法,尚有缺额,老夫这次回去,一定全力保举,只是,到时候,你老弟还舍不舍得离开这座分坛,却很难说……哈哈……哈哈……” 俞人杰知道事情已成定局,多言无益,好在为时不久,仍有机会,当下连忙接着道: “多谢老护法栽培!” 天厌叟转向那位有化骨美人之称的分坛主,侧目含笑道:“关于这项决定,苏分坛主有无意见?”- 第二十四章 化骨美人 “化骨美人”苏金凤霞生两颊,俯首微福道:“本分坛正值多事之秋,能延揽到公孙大侠这等人才,卑座还有何话可说。只是那姓巫的近来日见嚣张,前天又伤了本坛两名弟兄,实在叫人忍无可忍,尚望老护法有所指示!” 天厌叟手朝俞人杰一指道:“有了我们这位公孙老弟,还愁什么?你问问我们这位老弟,看他应付得了,应付不了!” 化骨美人苏金凤转过脸来,连连使着眼色。意思是叫俞人杰千万不可上老狐狸的当,为表一时之功,轻易加以承诺! 谁知,俞人杰当没有看到一般,应声俯身道:“卑座自信还能应付得了!” 天厌叟得意地道:“我说如何?” 语毕,又是一阵哈哈大笑!那位化骨美人投出幽怨的一瞥,默然低下头去。 天厌叟笑了一阵,忽然起身说道:“那老怪据说日前曾于云梦地面一度现身,这儿的事,有了公孙老弟,足可使人放心,老夫现在可要追那老怪去了!” 说着,右臂一摆,飘然出阁而去。容得俞、苏两人追出阁外,老魔已然走得不知去向。 俞人杰见老鬼只剩下一条手臂,一身轻功依然如此了得,不由暗暗心惊! 那位化骨美人转过身来,看到俞人杰出神不语,若有所思,她误会俞人杰刚才说得太满了,正在发愁,忍不住叹了口气道:“要你别答应,你偏不听……” 俞人杰一定神,连忙笑着说道:“这点小事,没有什么,过了今天,由卑座来出面处理就是了!” 那位化骨美人闪动着一双盈盈秋波的眼睛道:“你准备如何处理?” 俞人杰笑了笑说道:“对付这等老猾头,得另有一套。你向他请求,他若叫你斟酌着办,其结果还不是一样?” 那位化骨美人又抢着道:“那比满口应承下来,总要强些呀!” 俞人杰笑了一下道:“应承下来,又有何妨?我们顾忌的,只是那姓巫的一人,他那批为虎作伥的爪牙,我们难道也动不得一下?” 那位化骨美人不禁点头道:“是的,本坛弟兄,先后已伤七八人,有目共睹,事实俱在,我们就是偶尔采取一次报复手段,在情在理,均不为过,这倒是一条可行之策。” 俞人杰微微一笑,接着道:“再说,我们的目的,只在争取地盘,要想达到此一目的,方式和手段多得是,并不一定非杀人不可,只要不损那厮一根毛发,就算巫溪老怪挺身而出,他又能指责什么?指责我们天魔教不该去抢他堂侄的地盘?我想他老怪脸皮再厚,这种话也恐怕说不出口!” 那位化骨美人听了,不期然嫣然一笑,同时抛出一道令人意荡神驰的眼波道:“有了你这位副分坛,真是娘家的福气……” 俞人杰凛然警惕,连忙收心定神,拱拱手道:“坛主玉体欠适,尚请多多养息,卑座这就传召肖护坛,要他集齐本坛弟兄,商量一下来日之步骤。” 那位化骨美人,掩口一笑道:“不必劳神,他办酒席去了!” 俞人杰一愣道:“办什么酒席?” 那位化骨美人侧目吃吃笑道:“你说呢?庆贺他们有了一个精明干练的副分坛主啊!” 俞人杰皱眉不以为然道:“都是自家人了,何必来这套?” 那位化骨美人眼角一飘道:“不是自家人,谁来这一套?奴且问你:你说大家都已经是一家人了,那么,你这位副分坛主,除了奴家,以及一位肖护坛,你还认识谁?你可知道我们‘这一家’共有‘多少人’?” 俞人杰无词以对,当下只得说道:“最好不要太铺张。” 那位化骨美人见左右无人,忽然别转脸去,幽幽传音道:“今夜酒席散了之后,请到奴家那边去一趟,奴有话要对你说,奴就住在东北角,那座小红楼上……” 晚间,在酒席上,俞人杰见到分坛中的全部魔徒。这座襄阳分坛,除正副分坛主外,计有黄旗护坛、白旗护坛、黑旗护坛各一名,男魔徒十二人,女魔徒四人,包括两名丫环在内,共计二十三人。 那名黄旗护坛是个书生模样的中年人,姓简,名卞朴,外号“阴阳镖”。白旗护坛是个三十不到的青年,姓云,名秋梧,外号“无情刀”。黑旗护坛就是那个马脸驼背老人八步弹腿肖华相! 就身份而论,除了正副分坛主,当数那位黄旗护坛,阴阳镖简卞朴地位为最高,但是,俞人杰暗中留意的,却是那名白旗护坛,无情刀云秋梧! 他觉得这厮,在眉宇之间,隐透着一股诡诈肃杀之气,是个捉摸不定,相当难缠的人物! 同时,使他迷惑的是,这姓云的一身武功,显然要在那位阴阳镖之上,不知道何以阴阳镖能当黄旗护坛,这姓云的却只落得一名白旗护坛? 这一夜,俞人杰来者不拒,酒到杯干,终于酩酊大醉! 俞人杰真有这等好兴致么?非也!他实在是为了那个席后之约,搜尽枯肠,计无可出,万般无奈而采取的一条下下之策也! 第二天,他找去小红楼,面致歉意,顺便请求吩咐。 那位化骨美人大概以为他是一时失去控制,而非有意回避,所以也没有说什么!只向他挥挥手道:“先办正事要紧……这些……以后再说吧!” 俞人杰从红楼退出来,别的人不找,只找那个无情刀云秋梧! 他向对方和悦地注目问道:“我们出去走走如何?” 无情刀云秋梧深深一躬道:“愿凭副座差遣!” 于是,两人轻装简从,打一道秘密出口,走出那座大观园! 襄阳,因地处襄水之阳而得名。魏明帝言:魏人保襄阳,应如手足之护头目。晋人用其言,遂为灭吴之本! 岳武穆识见深远,出兵之初,亦曾上言:襄汉之地,控引京洛,侧睨淮蔡,包括荆楚,襟带吴蜀,沃野千里,可耕可守,地形四通,可左可右,实为恢复中原之本!上重其议,故讨李成于襄阳,一战克之。郭、隋、邓。信诸郡,因襄阳之破,望风而定。军威一时大振! 惜因奸桧之谗,未能竟始终。 宋理宗时,元人所拟之攻宋方略,亦认为宜从事襄阳。若得襄阳,浮汉人江,宋可平也。后果如其言! 故古兵家对襄阳之定评是:地跨荆豫,控扼南北,天下之要领,襄阳实握之! 襄阳因地理环境之优越,水陆两称其便,商业之盛,几甲湖广。天魔教于此设坛,重视有加,自在意中。 俞人杰偕同那名白旗护坛,无情刀云秋梧,一路向北门城外,河码头走来。 这时已是仲冬季节,天空中一片灰暗,似为降雪之预兆。但因迫近年关,商旅之往来,却倍胜平日! 俞人杰指着汉水河中那一片绵延不断的客货船,问道:“本教争取的,可就是这些商船?” 无情刀云秋梧低声回答道:“是的,目前襄阳城中之行业,大致分为两派,一派受本教保护,一派属于那姓巫的,过去这半年来,大家尚能相安无事,惟近日情形渐生变化,一般客商来户,人货一卸码头,竟然十之八九,全都投去……” 俞人杰插口接着道:“有否查出其中之原因何在?” 无情刀云秋梧答道:“据卑座打听,正是那姓巫的揭的鬼,他派人每天守在码头上,凡见到新有商船来到,立即登船访问客货主,依对方所需联络之行业,向对方指定一家栈中,晓以利害,迫使就范……” “本教却没有这样做?” “巫永昌那厮的来头,副座谅已清楚。上面既叫我们息事宁人,避免冲突,我们又有什么办法?” 俞人杰沉吟了片刻,毅然说道:“这样好了,明天,咱们也派几个人来,凡遇新船来到,不妨过去伺候一侧,等对方讲妥条件下船,立即请他洗个大凉澡,然后上船告诉那些客货主另外一家栈店名称,惹恼了那姓巫的,自有本座来对付!” 无情刀云秋梧应了一声是,神色之间,显得甚是兴奋。 接着,一连三天,九头鬼鹰巫永昌的部众,在这种冷得使人打抖的天气下,一共被推落汉水河中十三次,换句话说,受天魔教襄阳分坛保护的栈店,也就因此多做了十三笔生意! 这三天中,有两件事,很出俞人杰意料之外。 第一件事就是九头鬼鹰方面,对这一连串变故,迄无任何反应。 这一点,依俞人杰之推测,那位九头鬼鹰之所以按兵不动,也许正是那位九头鬼鹰的厉害之处,这厮大概想先查清楚天魔教方面何以突然敢作敢为的原因,然后谋定而动,一举扳回颜面! 关于这一点,俞人杰并不放在心上。 天魔教固然是个害人的邪教,而那个姓巫的,显然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一旦争执起来,他正好为襄阳父老先除害。 第二件事则是自那天他借故装醉酒后,那位化骨美人竟然未再纠缠。这位化骨美人真的已经知难而退? 这一点,他不大敢相信。假如对方知道他是逍遥门下,也许有此可能。但他现在的身份,是恶君平公孙节,而恶君平在武林中,却显然不是一个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 他想:这里面也许另有原因。 所以三天来虽然诸事顺遂,俞人杰之心情,却仍然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无时无刻不在提防着意外之变。转眼之间,又过去四五天。 终于,俞人杰的两项假想,一如预期,全部获得证实。 先是九头鬼鹰巫永昌差人送来一份战书,约在两天后于隆中山,七星岩前,“竭诚候教”! 战书中特别指明,主要之约请对象为:“天魔教襄阳分坛公孙副分坛主!” 就在同一天夜里,二更敲过不久,一名丫环来到他的住处:“苏分坛主有请!” 俞人杰披衣而起,心念电转之下,立即有了主意,他向那丫环吩咐道:“本座穿好衣服,马上就来。你先去通知简、云、肖三位护坛一声,就说是本座的意思,要他们三个一起过去!” 那丫环回答道:“苏分坛主的意思,只是请副分坛主一个人过去!” 俞人杰暗忖:羞耻之心,人皆有之。只要我俞人杰不假以颜色,我就不信真会发生什么事! 于是向那丫环点头道:“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谁知那丫环站着不动道:“苏分坛主说:副分坛主对园中路径不甚熟悉,外面天又黑,她要婢子为您掌灯引路!” 俞人杰见这对主婢将他竟像押解犯人一般,不由好气又好笑。他犯不着和对方一般见识,当下不再说什么,穿好衣服,跟着走出。 来到小楼中,俞人杰见那位化骨美人衣着端整,脸色亦甚庄重,心中稍稍安定。 他为了先发制人,故于一见面便说道:“卑座已经说过,对付这种小脚色,根本犯不着操心,何况分坛主的身体还是刚刚见好……” 化骨美人头一摇,说道:“不是为这个。” 俞人杰强持镇定道:“然则分坛主何事召见?” 化骨美人手一指道:“你先坐下。” 俞人杰坐下后,化骨美人忽然问道:“公孙副坛主祖籍哪里?” 俞人杰大吃一惊,暗感事情不妙。对方这句话,无端而发,他的身份,难道暴露了不成? 他原先之打算,本想板着面孔,句句不离公务,叫对方没有旁涉之机会,如今却不得不赔笑道:“分坛主何故问起这些来?” 口中说着,心底则在继续思忖。来到这座分坛,头尾已经十多天,怎会忽然出了毛病呢? 言行方面露出破绽? 但是,他觉得一言一行都很谨慎,应该没有出岔子的可能。那么,毛病出在哪里? 只听化骨美人淡淡说道:“当然有原因。” 俞人杰定一定神,笑道:“这不是奇闻么?江湖道上朋友,凡认识我公孙某人的,谁不知我恶君平是川人。” “东川?西川?” “都可以说?” “此话怎讲?” “因为公孙某人祖籍虽然是川西,却是在川东长大,长大之后,终日在外,今天东,明天西,但范围多半以两川为限……” 俞人杰觉得,他这番话,业已极尽模棱两可之能事,假使话中有了语病,或是穷洁不休,那么抱歉得很,出了他所能回答的能力范围,他除了突起发难,实无第二条路好走! 他将话说得很慢,尽量保持语调之自然,同时留心对方表情的变化,以备随时采取必要之自卫措施。 化骨美人听着,点点头,接着问道:“你是川东什么地方长大?” “梁山!” 恶君平是否在川东梁山长大,只有天知道。但俞人杰回答得却很爽脆! 因为,事情至此,对与不对,已经无关紧要,他只赌一个机会,就是这位化骨美人本身也不清楚这一点! 要是露了马脚,也不打紧。他在回答这句话时,就已经提足一身真气了! 化骨美人点一点头,抬脸又问道:“那么你可知道,在本分坛中,有你一位小同乡!” 俞人杰眼前一黑,耳中嗡嗡作响,几乎把持不住。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世上竟有这等巧事! “哦?真的吗?” 他微笑着,显得很轻松,一颗心却很快要跳出口腔。不过,他仍不想轻举妄动。因为对方之词锋固然咄咄逼人,但语气之间,却无甚敌意。同时他也不想轻易放弃目前这个随时有机会进入魔教总坛的副分坛主之职位! 化骨美人缓缓接着道:“你们都是川中什么地方人,本座亦不清楚,同时亦无清楚之必要,本座只是奇怪,你们之间见了面,如何没有一句话,竟像陌生人一般……” 俞人杰微微一笑道:“这也不算什么稀奇,一个人离家多年,有时虽亲如父母兄弟,都会对面相逢不相识,何况乎……” 化骨美人摇摇头道:“不,您这位小同乡说,他从小到现在,一直没有变样子,就在三年多前,你们还在潼关见过面。” 俞人杰咳了一下道:“那就怪了!” 化骨美人接着说道:“所以他觉得:他认不出你,不足为奇,因为你的易容术高明,是武林中有名的千面人。但是,你却没有理由认他不出!” 俞人杰渐渐有点沉不住气了,勉强维持着笑容道:“此人是谁?” 化骨美人平静地道:“就是这几天来,你们天天在一起的那位云护坛云秋梧!” 俞人杰不禁暗骂一声:“好个阴险的小子!” 一面仍图作最后之挣扎道:“啊,啊,是的,是的……一点不错,这几天,我正在想……唉,唉,你瞧我多么糊涂!” 化骨美人平静地接下去道:“不!糊涂的应该是本府。尊驾究系何人,如今该以真面目出现了吧?”- 第二十五章 卿本佳人 俞人杰一时哑口无言!良久良久,方始抬头注目道:“分坛主打算,如何处理这件事?” 化骨美人面无表情地冷冷说道:“现在谈这个,未免言之过早。本座首先想知道的,是阁下之真正身份,以及来此之目的!” 俞人杰至此已无选择余地,于是正容一字字答道:“逍遥门下,笛叟后人,姓俞名人杰。来此之目的,则是想进一步混入贵教总坛,打听焚劫天龙府及忠孝二庄之正凶!” 化骨美人脸色微微一变道:“阁下胆子不小啊!” 俞人杰见对方始终未采取任何敌对行动,不由得暗暗纳罕,这时只得戒备着从容说道: “假使分坛主易地而处……” 化骨美人明眸闪动,截口问道:“那位真正的恶君平,是否已死在阁下之手?” 俞人杰点点头道:“是的!” 化骨美人又道:“此处有无第三者知道?” 俞人杰摇头道:“没有!” 化骨美人思索了片刻,忽然抬头问道:“阁下既能除去那位恶君平,武功必在本座之上,适才你为何不杀本座以灭口?” 俞人杰毫不掩饰地道:“不错,在下的确有过这种念头。不过,在下后来又想到,知悉此一秘密者,共有两人,除去一个,并不能解决问题。同时,分坛主不具敌意之态度、亦为在下无法下手的原因之一!” 化骨美人点点头道:“本座准备了一件小小礼物,现在送给你,就算报答你的不杀之恩吧!” 俞人杰闻言一呆道:“分坛主……” 化骨美人听如不闻,掉转脸去,向后面喊道:“小青,把那个盒子拿来!” 一名女婢,应声走出,将一只四四方方的木盒,小心地放在桌子中央。 化骨美人手一摆道:“打开!” 那女婢浅浅一福,依言将盒盖揭去。 俞人杰目光所及,不由得又是一呆! 木盒中端端正正盛放着一颗血犹未干的人头,在烛光照耀下,面目依稀可辨,正是那位无情刀云秋梧! 化骨美人悠悠然侧目道:“两者已去其一,要杀本座,现在该是时候了吧?” 俞人杰恍若置身梦境中,一时之间,竟然不知如何应对才好! 化骨美人忽然面容一整,轻轻叹了口气道:“那天夜里,奴家要你来,便是为这件事。 因为奴家当时也觉得你这位恶君平,言行和气度方面,似不若外传之甚,很想藉此机会,当面考验一下。可是,没有想到,你受了肖华相那老鬼背后一些闲言阐语的影响,竟视奴家如蛇蝎,而不惜自我析伤,硬在当夜酒席上,将自己灌得烂醉如泥!” 俞人杰大为惊奇道:“你怎知道……” 化骨美人淡淡一笑道:“这座分坛中,全部才只这么几个人,奴家要连谁什么料子,都摸不清楚的话,还当什么分坛主?” 化骨美人说至此处,挥手命女婢撤去那木盒,转过脸来,抬头又道:“你俞少侠既然于存亡关头,都能诚实不欺,我苏金凤如今也不妨向您吐露几句真心话。就是这次除去的那个姓云的,奴家实在另有不得已之苦衷,此举并非完全为了你俞少侠!” 俞人杰又是一阵意外道:“分坛主意思是说……” 化骨美人哼了一声道:“这厮自恃总坛有人,平时一再借故纠缠,他总以为奴家,水性杨花,人尽可夫,嘿嘿,他就不知道……” 俞人杰无法置喙,内心则止不住暗暗诧异:这就怪了,难道你这位化骨美人,还会是一个冰清玉洁的女子不成? 化骨美人秋波一转,突然站起身来道:“俞少侠请等一下,奴家去里面加件衣服。” 俞人杰欠身说道:“坛主请便!” 化骨美人微微一笑,转身向卧室中走去。隔了约莫一盏热茶光景,只见那位化骨美人另外加了一袭银色罩肩,自卧房内款步走出,脸上容光,益见焕发。 俞人杰恍然大悟!原来她着添衣为名,其实是去里面重新匀了一遍脂粉! 唉!女人! 俞人杰正出神间,不意一阵香风过去,那位化骨美人竟然走过来,紧紧挨着他贴身坐下。 俞人杰吃了一惊道:“分坛主……” 化骨美人星眸乜斜,朝他投出一个令人魂荡的媚笑,左臂轻轻一句,将他拦腰抱住,凑上半边粉颊,柔声问道:“少侠冷不冷?” 俞人杰伸手一格,慌乱地道:“不,在下还好。” 化骨美人娇躯一挪,贴得更紧道:“这种天气,冻坏身子,可不是好玩的,要不要来点酒?” 俞人杰使力一挣,站起身来,正容说道:“尽管那姓肖的在俞某人面前说过不少闲言阐语,但我俞某人对你苏分坛主,却始终没有产生过不敬的念头,尚望分坛主能够自重!” 化骨美人坐正身躯,举手掠了一下散乱的发角,缓缓抬起头来道:“少侠就不能偶尔随和一下?” 俞人杰双拳一抱,严肃而诚恳地道:“在下之初意,本想等两天后,七星岩的约会过了,再悄然抽身离去,到时候,姓云的这笔账,正好顺水推舟,算在在下头上。现在,分坛主既然一刻不能见容,俞某人不妨就此告辞!” 说着,身子一转,向楼梯口举步走去! 身后传来一声充满幽怨的责问道:“你就这样走了么?” 俞人杰返身沉重地说道:“是的,在下不得不走,这一点,尚乞分坛主务必见谅。不过,在下虽然不通人情世故,却非忘思负义之徒,以后只要有机会,在下当不会忘记分坛主这一次的大力回护之德!” 那位化骨美人正待开口,卧室锦幔后面,忽然有人发出一声轻笑道:“够了,丫头!” 俞人杰循声掉头望去,目光所及,不由得当场一僵! 两位“化骨美人”,衣装、容貌、身材,无不一样。所不同的只是,此刻一个坐在客厅中,一个则含笑站在房门口! 俞人杰张大一双眼睛,朝两人分别指了指,期期艾艾地道:“你们……究竟……” 房门口的那位化骨美人微微一笑,接着道:“究竟谁是真正的化骨美人是不是?” 说着,手朝厅中的那位化骨美人一指道:“是她!” 俞人杰又是一怔道:“那么” 答话的那位化骨美人含笑道:“奴家苏金凤!” 俞人杰啊了一声:“原来……她……是你的替身?” 苏金凤含笑点头道:“正是如此!” 俞人杰定定神又道:“那么,这一位又是谁?” 苏金凤掩口反问道:“你看她是谁?” 俞人杰想了想,恍然失声道:“我知道了,是小青!” 苏金凤转向那丫头笑叱道:“尽呆着干什么?还不快点替我去换衣服!” 等那名叫小青的丫头溜人卧室,苏金凤忽然从袖中取出一支锋利的匕首,嗤的一声,刺向左臂,俞人杰大骇道:“姑娘……这……是做什么?” 苏金凤微微一笑道:“这样做,将可省却千言万语!”一刃尖划破重衣,白如凝脂的粉臂上,赫然露出一颗豆瓣大小,鲜红赛血的朱砂守宫! 俞人杰头一抬,不期而然脱口道:“原来姑娘” 苏金凤低下头去,红着面孔道:“这样一来,是不是比说什么都要来得强?” 俞人杰皱皱眉头,欲言又止。 苏金凤扫了他一眼道:“怎么啦,你?” 俞人杰咳了一声道:“在下有句话,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苏金凤微带恼意道:“谁挡着你来?” 俞人杰缓缓说道:“在下觉得,姑娘守身如玉,出污泥而不染,固属令人钦佩,但因此葬送一名丫头的清白,却未免过于忍心!” 苏金凤抢着说道:“你可知道,这是出于丫头的自愿?” 俞人杰毅然摇摇头道:“在下不相信!” 苏金凤深深叹了口气道:“这种事,说来诚然使人难以置信,但实情确系如此。关于这丫头的身世,另有一段血泪故事,将来征得丫头同意,奴家自会慢慢告诉你。现在,相信不相信,也只好由你了!” 正在说着,另外那名叫小云的丫环,忽然探头报告道:“四娘娘,外面下雪了!” 苏金凤抬头微微一笑道:“怎么样,如今由奴家请你喝杯酒,该可以放心接受了吧?” 那名白旗护坛,无情刀云秋梧,两夜未返分坛,经派人四出查访之结果,最后于城外积雪中找得尸身,不过一颗六阳魁首,却已不见踪影。 分坛中之魔徒,不作他想,均认为这一定又是那个九头鬼鹰下的毒手! 因此,这一天,当俞人杰准备以副分坛主之身份,前往隆中山七星岩赴约时,坛中一干魔徒,无不摩拳擦掌,争欲随行。 这些魔徒们愤激昂扬,并不是对无情刀私人有何感情,而是因为这些日子来,受够九头鬼鹰的闲气,正好藉此机会做一下发泄而已! 但是,俞人杰却另有顾忌。他知道,这种约会,决难善体,一旦动起手来,他势必要在“神仙十八散”和“金笔七十二式”两种武功中择一施为,到时候若是事有凑巧,再碰上一个识货的,马脚岂非立时拆穿? 所以,他不得不摆出副分坛主的威风,向那批魔徒训斥道:“一个九头鬼鹰,本座难道应付不了?你们大家嚷着要去,是去帮场子?还是凑热闹?统替本座留下,一个都不许去!” 众魔徒见他词严色厉,谁也不敢再开口。 俞人杰结束停当,又到红楼辞行。苏金凤在他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眼,注目关切地道: “你带多少人去?” 俞人杰笑笑道:“一个不带!” 苏金凤蹙额道:“关于这次约会,你有没有考虑一个问题?” 俞人杰扬脸道:“什么问题?” 苏金凤道:“今天对方到场的,假使只是九头鬼鹰,以及他那批喽-们,当然没有什么,可是,你须知道,这厮一身武功虽有限,鬼心眼却多得伯人。你想想吧,否则他怎会被人加上这道外号?这次,他明明知道你就是武林中大名鼎鼎的恶君平,却依然邀你,底下见真章,这一点便极可疑。” 俞人杰道:“何处可疑?” 苏金凤道:“你总不会以为这厮活腻了吧?” 俞人杰笑道:“俗语说得好,物以类聚。就算这厮请来帮手,想象中也不会高明到哪里去。您等着好消息就是了!” 说着,手一挥,含笑转身,大步向园外走去- 第二十六章 且惩蟊贼 园外,马匹已经备好,俞人杰接过缰绳,飞身跳上马背,双腿一夹马肚,纵骑驰向西城门! 隆中山离城仅二十余里,约会的时候是午时整,此刻才不过巳牌光景,所以,俞人杰一路行来,尽有余裕欣赏两旁之雪景,以及思索一些使他困惑的问题。 所有使他困惑的问题中,最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便是苏金凤这样一个同流而不合污的奇女子,为什么她会混身于天魔教中,她为什么要向他显示那颗代表贞操的朱砂守宫? 还有,她说:她一定会帮他达成进入魔教总坛的心愿。她真的具有这等大能力?她为什么竟肯这样做? 再有一点便是:她既然具有使他进入总坛的能力,同时论地位也是一名不大不小的分坛主,何以她却对总坛中一切所知无几,甚至不知道总坛所在,以及教主为何等样人? 唉!谜?在在都是不可理解的谜! 俞人杰叹一口气,抬头看时,山区已到,于是,他摒除杂念,定一定神,沿着一条结冰的小溪,向山中缓缓催骑而进。 七星岩前,九头鬼鹰方面,人马早已到达。 雪地上,七八名灰衣大汉,正在那里聚首私议,看见俞人杰单骑来到,立即停止交谈,同时迅速排成一列,所有的眼光中,全露出诧异之色,似乎奇怪俞人杰为什么只来了一个人。 俞人杰从容策骑,一直走到那些大汉身前七八步远,方始不慌不忙地跳下马背。 他朝那些大汉扫了一眼,冷冷问道:“哪一位是至老大?” 一名高高瘦瘦的汉子,向前走出一步,抱拳道:“我们” 两字刚刚出口,眼中一亮,忽然指着俞人杰身后呼道:“来了,来了!” 俞人杰扭头循声望去,果见一骑如飞而至。 来的这名九头鬼鹰,年约四旬上下,矮矮的个儿,痴肥臃肿,脖子奇短,乍然看上去,活似一座大肉坟。 不知道是人胖的关系,还是赶路赶得太急,在这种数九天气,这位九头鬼鹰,除了喘气不算,居然在额际现出汗意。 俞人杰在将这位九头鬼鹰打量清楚之后,警惕之心,顿时提高。 苏金凤说得不错,这厮充其量只轮得上一名五流角色。现在依他估计,就连分坛中那名八步弹腿,都可能要比这厮强得多! 以这样一名窝囊人物,竟然敢向名满武林的恶君平挑战,岂非真如苏金凤所讽刺的 活得腻烦了? 不,这里面一定有蹊跷! 然而,使俞人杰不明白的是:经他逐一仔细搜视之结果,那些灰衣大汉中,又似乎并无特殊人物混迹其间。 同时,眼前这块空地,辽阔平坦,草木不生,极目望去,一片银白,明显地亦无设埋伏之可能。 那么,这厮仗恃的是什么呢? 九头鬼鹰将坐骑交给那名瘦高汉子,转过身来,抹抹汗水,双拳一抱,干咳着说道: “公孙大侠等久了吧?” 俞人杰冷冷道:“还好!” 九头鬼鹰又咳了一声道:“就只公孙大侠一个人?” 俞人杰仰脸道:“是的!” 九头鬼鹰点头道:“公孙大侠果然名不虚传,我巫某人不得不说一声佩服!” 俞人杰暗哼道:“言甘必诈!” 九头鬼鹰眨着眼皮道:“巫某人今天何故有此一约,公孙大侠大概还不明白吧?” 俞人杰沉声道:“正想请教!” 九头鬼鹰忽然叹了口气道:“关于这件事,巫某人真不知道怎样说才好。巫某人的意思是这样的:襄阳这个地方,地盘不算小,只要公孙大侠有意,巫某人愿意自动让贤。” 俞人杰微微一怔,颇感意外。 九头鬼鹰注目期切地道:“公孙大侠意下如何?” 俞人杰正想答话,心中忽然微微一动:是了!这厮刚才喘气流汗,以及现在在软化妥协,准是因为所请之帮手,临时因事未能赶到。苏金凤说得一点不错,这厮人如其号,果然狡猾得可恶! 九头鬼鹰咳了一声又道:“怎么样?全凭公孙大侠一句话,巫某人无不遵办!” 俞人杰暗暗冷笑。心想:由于天魔教不愿得罪巫老怪,今天若是找了真正的恶君平,他为了保全自己的职位,也许会就此见风转舵,如今碰上我俞人杰,嘿嘿,可没有那种便宜事! 当下缓缓自衣底抽出那支经过改装的神仙笛,淡然说道:“既然巫老大如此顾全大局,敝方面自是无话可说。不过,在公务之外,公孙某人尚有一项不情之请!” 九头鬼鹰连忙接道:“公孙大侠还有什么吩咐?” 俞人杰冷冷一笑道:“久仰你巫老大乃一方霸主,一身软硬功夫,已臻神化之境,想藉此机会向你巫老大讨教几乎!” 九头鬼鹰脸色一白,连连后退道:“那,那又何必……” 俞人杰迫上一步,冷冷说道:“关于这一点,你巫老大可怪不得别人。今天,我公孙某人若是你巫老大,既然所请帮手未到,就宁可失信,而绝不前来。可见这些地方,你老大虽富心计,火候却显然还不怎么到家!” 九头鬼鹰如蒙冤屈似地大叫道:“哪有这回事!” 俞人杰长笛一指,寒脸峻声道:“不管有无这回事,都请亮兵刃。否则可别怪我公孙某人心狠手辣,不卖交情!” 九头鬼鹰知事已败,再也顾不得什么颜面不颜面,当下一个倒纵,撒身退出丈外,一面急急探手抽刀,一面转过头去厉喝道:“还呆着瞧什么?上啊!” 那些灰衣汉子经此一喝,有如大梦初醒,连忙卸衣解刀,呐喊着合围而上! 俞人杰不想多耗时间,真气提足,长笛一摆,人如怒矢般疾射而出。身形划空而过,其势夭矫如龙,人于半空中,神仙笛一紧,以神仙笛招“十八散手”中一式“吕仙戏鹤”,迅若闪电奔雷一般,接连越过三名大汉,追上那位正向坐骑扑去的九头鬼鹰,居高临下,一笛点落! 九头鬼鹰手忙脚乱地转过身来,一时间尚想凭钢刀之利,来削俞人杰手中兵刃。 不意俞人杰出招之先,即已防及这一着。这时长何飞快地划出一圈,避过刀锋,赶上刀背,结果反将他那把钢刀,因势一笛而敲脱出手! 九头鬼鹰失去兵刃,更是魂不附体。 现在他想逃过一笛之厄,除了来一个懒驴打滚,业已别无良策! 还好他皮厚脸老,一向并不计较这些,当下不假思索,咕弄一声摔倒,滚球似的,一个翻腾,滚出七八尺外! 俞人杰身形落地,一个箭步抢出,嘿嘿冷笑道:“就凭这么一点能耐,居然也敢作威作福!” 九头鬼鹰情急之余,忽然爬在地上磕头求饶道:“请看家叔情面上……” 俞人杰哼了一声道:“阁下落得今天这步田地,正是因为阁下有着一位好叔叔!” 九头鬼鹰又骇又怒道:“保你会后悔……” 俞人杰冷冷说得一声:“那是在下的事,不劳朋友操心!” 话发声中,一笛如电点出。九头鬼鹰一声哀号,登时昏死过去! 俞人杰长笛一收,迅速转过身去,面对着那批灰衣汉子沉声道:“谁要轻举妄动,你们的头儿,便是榜样,现在你们抬他回去,只要救治得法,尚可保得一命;不过再想鱼肉乡里,今生大概是办不到了!” 俞人杰话说出口,忽然感觉不对,这哪里像是恶君平的口吻? 好在那批灰衣汉子这时一个个均如惊弓之鸟,谁也没有心情会来体味这些。俞人杰见事情已了,走过去跳上马背,轻轻松松回到城中,估计前后花去的时间,还不到一个时辰! 俞人杰来到大观园外,身子尚未离开马鞍,便见那位八步弹腿匆匆奔过来道:“副座回来得正好!” 俞人杰微微一怔道:“什么事?” 八步弹腿道:“苏分坛主等在议事堂,请您回来之后,马上过去一下!” 俞人杰注目道:“还有谁在?” 八步弹腿道:“就只苏分坛主一个人!” 俞人杰又问道:“没说原因?” 八步弹腿道:“没有。总坛刚刚来过一位专差,不过来没多久就走了,不知道是否跟这位专差之到来有关。” 俞人杰暗暗纳罕,于是将坐骑交出,快步向园后议事堂走来。 所谓议事堂,其实只是一座小阁。 在小阁中,苏金凤正在那里翻阅一本画册,神态至为悠闲。俞人杰见了这等情景,方始深深松出一口气! 苏金凤头一抬,含笑起身道:“没有闯祸吧?” 俞人杰微微一笑道:“我能活着回来,还不够说明一切么?现在端看巫溪老怪对他这位宝贝侄儿的溺爱程度如何了!” “有没有伤他性命?” “点断一处经脉。” “点在何处?” “凤凰人洞。” “废去他一身武功?” 俞人杰点点头,于是将经过情形,扼要地说了一遍。 苏金凤叹了口气道:“除了撤去这座襄阳分坛,实无两全之策,正如你所说的,现在就看巫溪老怪会不会找上门来了!” 俞人杰问道:“总坛是否有人来过?” 苏金凤四下望了一眼,忽然压低道:“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如果奴家的预计不会落空,保你将能在两个月之内,由分坛调去总坛!” 俞人杰精神一振道:“是不是在那位总坛专差面前,保了我一本?” 苏金凤浅浅一笑道:“参了你一本!” 俞人杰惑然道:“什么罪名?” 苏金凤低笑道:“专横独断!” 俞人杰眨眨眼皮道:“指今日赴会之事而言?” 苏金凤点点头笑道:“是的。这样一来,上面就会认为你在这座分坛中人地不宜,将你调回总坛察看一番,过一段时期,再派新职!” 俞人杰有心打趣,故意叹了口气道:“真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苏金凤扫了他一眼,侧脸悠然道:“那么,要不要奴家” 俞人杰抢着一躬到地道:“是的,像这种暗箭,下次有机会,请分坛主不妨多放几支!” 苏金凤忽然促声传音道:“速作捡物模样!” 俞人杰不假思索接口道:“你瞧,我们分坛中的弟兄多富裕,这么重的一块银子掉在地下,居然没有人知道!” 身子刚刚直起,一人大步入阁,来的正是那名黄旗护坛阴阳镖简卞朴! 阴阳镖走进来,欠身说道:“卑坛恭候差遣!” 苏金凤沉吟了一下挥手道:“公孙副分坛主已然回来,暂时用你不着,你先下去吧!” 阴阳镖应了一声是,转身出阁而去。 俞人杰抬头道:“是你传他进来的?” 苏金凤点头道:“是的,那时你尚没有回来,也不知道你几时回来……甚至无法断定……咳,自然只有找他了!” 俞人杰道:“有事待办?” 苏金凤道:“事是有一件,只是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俞人杰道:“什么事?” 苏金凤道:“买令师“逍遥书生”以及‘天山三义’的最近行踪!” 俞人杰一怔道:“什么?‘天山三义’尚在人间?” 苏金凤微笑道:“‘天山三义’平均不过是六十来岁,而令师已年近八旬,难道这比令师仍然健在会更为稀奇不成?”- 第二十七章 黄金之利 “且慢” “怎样?” “你刚才说买?” “是的,买卖的买,这儿便是买取的代价,黄金三百两整!” 伸手揭去案头一幅黄绫,赫然露出两块烙印金砖! 俞人杰目光一直,几乎无法置信地喃喃道:“买?向……谁……买?” 苏金凤摇摇头道:“还好这里没有人,不然连你这位恶君平都不知道,武林中有地方可以买取秘闻,那才真是笑话哩!”二俞人杰顾不得计较这些,定一定神,连忙说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还是说了吧!” “有没有听说过‘武林双绝’这个特别封号?” “没有。哪双绝?” “第一绝:‘袖手神医’施德修!” “第二绝:‘杜门秀才’温思广!” 俞人杰道:“有关袖手神医之行事为人,在下略知一二,至于这位什么杜门秀才,则还是初次听说,此人武功如何?” 苏金凤道:“也许很高,也许根本不会到目前为止,在武林中,这尚是一个无人清楚的秘密。因为此君虽与袖手神医并称双绝,却比袖手神医秘密得多,也许是他从事的行当,不得不然吧?不过,这些都是闲话,我们并无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必要,倒是另外有几件事,你却必须牢记住!” 俞人杰道:“哪几件事?” 苏金凤道:“第一,消息到手,马上回头,用不着怀疑它的真实性。” 俞人杰道:“万无一失?” 苏金凤道:“是的。他肯收下你的黄金,便是一种保证。在武林中,人人知道,杜门秀才说出一句话,经常会比多年的老铺子,都要来得有信用!” 俞人杰道:“第二件呢?” 苏金凤道:“第二是性急不得。他的消息,有时是‘现货’,有时则须‘临时赶工’,他如约你十天或半月之后听回音,你就必须等待,黄金不妨先行奉上,万一交易不能成功—— 这种情形,极为罕见他不但会将所收之黄金全数退回,还会赔偿你在候讯期中之食宿费用!” 俞人杰摇摇头道:“真是旷古奇闻!” 苏金凤接下去道:“第三,这是最重要的一点。你在抵达之后,千万不可要求会见他本人。否则,任你黄金再多,他也不会跟你交易!” 俞人杰诧异道:“为什么?” 苏金凤道:“因为他可能会怀疑你想对他本人有所不利!” 俞人杰道:“不见正主儿,如何确定黄金已经交到他手上,以及换来之消息确为他杜门秀才本人的透露?” 苏金凤道:“传话之人,会先出示一面信符。” 俞人杰道:“一面什么样的信符?” 苏金凤道:“一支汉玉玲珑如意。” 俞人杰道:“这样说来,本教跟他打交道,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苏金凤点点头,轻轻叹了一口气,想说什么,又忍住。俞人杰眼中微微一亮,注目问道:“是否天龙府事件,亦与这厮有关?” 苏金凤微喟道:“事情都过去了,还提它干什么。” 俞人杰暗暗咬牙,停了一会,又问道:“这厮的消息,都是怎样搜集来的?” 苏金凤苦笑道:“你想他会不会告诉别人?” 俞人杰朝案头那两块金砖望了一眼,接着道:“带三百两黄金去,怎知道刚好够数?” 苏金凤道:“他的消息,共分甲、乙、丙三等,甲等三百两,乙等二百两,丙等一百两。分等之标准,端视消息之重要性而定!” 俞人杰道:“这厮以此为业,有多久了?” 苏金凤道:“很久很久了。据说他们姓温的一家,从这位杜门秀才的曾祖上起,便以出卖他人之隐秘知名武林,只不过不及这位杜门秀才如今这样肆无忌惮而已!” 俞人杰道:“这厮赚取这种黑心钱,不怕与人结仇!” 苏金凤道:“与谁结仇?” 俞人杰道:“被他出卖的人不会恨他?” 苏金凤道:“有什么理由一定要恨他?他吃这碗饭,跟开兵刀铸造店一样,张三向他订购一把钢刀,准备用来杀李四,李四还不是照样可以如法炮制?过去就曾发生过这样一则故事:有位冀北飞熊,着一百两黄金之代价,在这位杜门秀才处,悄悄买得仇家武功方面之弱点所在,事为对方所悉,立即找上门来,拿出二百两黄金,马上就将冀北飞熊日前造访之原因弄得清清楚楚,结果由于那仇家警惕心提高,冀北飞熊仇没报成,反而送掉一条老命!你说在这种情形下,当事之双方,谁该恨他?” 俞人杰想了一下,又问道:“总坛方面这次打听家师及天山三义之行踪,分坛主是否知道原因何在?” 苏金凤传音回答道:“据适才那名专差透露,令师和三义于最近两个月中,已先后挑去各地之分坛十多处,所以,正如金凤刚说的这个故事一样,你这次前去,消息到手之后,如果时间许可,不妨设法暗地里先通知令师或三义他们一声!” 俞人杰传音接着道:“谢谢分坛主,我会这样做,要是总坛方面派人催查,还望分坛主多多担待才好。” 苏金凤点头道:“这个你尽管放心就是!” 俞人杰起身道:“那么” 苏金凤掩口道:“要走了么?你可知道那位杜门秀才住在什么地方?” 俞人杰不禁失笑道:“你看我多糊涂!” 苏金凤取出一张纸片道:“这上面有那位杜门秀才的详细住址:豫南,上蔡四方堡,以及这一路前去的路道草,图。” 俞人杰接下后,苏金凤又从袖中取出一面小蓝旗道:“这是各地分坛,副分坛主的令旗,出门时带在身上,多少方便些,如无必要,你那支混元太极令,最好别轻易示人!” 俞人杰微怔道:“连本教中都得尽量避免?” 苏金凤点头道:“是的。” 俞人杰惑然道:“什么道理?” 苏金凤苦笑道:“很多事情,我都没有时间跟你讲,这便是其中之-你还记得总坛三堂主的名称呼?” 俞人杰眨着眼皮道:“‘金笔堂’、‘血掌堂’、“蛾眉刀堂’,我有没有记错?” 苏金凤点头道:“没有记错。” 俞人杰接着道:“三堂之名称,跟这有什么关系?” 苏金凤道:“关系是这种太极令在教中说来虽然极具权威,但在三堂方面,却有一部分人,已因权力倾轧之结果,对它失去应有之敬意,你要是正好碰上这一部分人,届时岂非弄巧成拙?” 俞人杰道:“蛾眉刀堂的人敢跟这种太极令公然为敌?” 苏金凤道:“公然为敌不至于,但使点小小心眼儿,总是免不了的。那你又何必太平日子不过,自己找麻烦?” 俞人杰点点头道:“既然如此,我记住万一遇着教中人,在对方身份未明之前,绝不将这支太极令随便显露就是了!” 苏金凤皱了皱眉头,又说道:“这种事其实并不忙在一时,像这么冷的天气,这样大的风雪,天色又这么晚了,就等到明天动身不行么?” 俞人杰望望阁外灰黯的天空,点头道:“也好,明天再走了。” 第二天,俞人杰冒着大风雪,单骑离开襄阳,带着三百黄金,取道前往豫南,准备去上蔡四方堡,向那位“杜门秀才”温思广买取恩师“逍遥书生”及“天山三义”目下之行踪。 近午时分,渡过汉水,走上官道,行没多久,来到一座树林附近。 俞人杰伸手抹去脸孔的雪花,心中正在喊冷之际,忽从道旁林中悄没声息地一下跳出两名短衣大汉。 坐骑受惊,双蹄并举,希聿聿一声长嘶,俞人杰差点没给摔下马背。那两名汉子,脸色枯黄如蜡,衣着单薄破旧,年纪均在四十上下,一人执着一桑木扁担,神情虽然寒伦狼狈,却故意瞪大一双眼睛,摆出一副恶狠狠的狰狞之相。 俞人杰目光一扫,顿时了然于胸,当下勒住坐骑,微微一笑道:“两位意欲何为?” 其中一名汉子,不住打着哆嗦,几乎连手中那支扁担都有点把握不牢。 另外那名汉子则将手中扁担比了比,色厉内荏地哑声喝道:“朋友最好识相一点……” 俞人杰从怀中掏出一把碎银,同时自衣底缓缓掏出那支神仙笛。 他暂不答话,先将神仙笛奋力一挥,向就近一株树干砍去,只听轰然一声脆响,那株碗口粗细的树干,应笛折为两段! 两名汉子脸色骇然一变,转身便想奔跑。 俞人杰沉声喝道:“别走!” 随着喝声,左手一扬,抛出那把碎银。两名汉子转过身来,怔怔然呆立着,谁也不敢上前捡取。 俞人杰朝银子一指,缓下脸色,正容说道:“这几两银子,当够你们熬过这个冬天,不过务请记取,年富力壮,万事可为,铤而走险,终非久计,假使你们还有一点感激的意思,即请从速改过,切勿蹈今日之行径!” 语毕,马腹一夹,继续向前赶去。 正午时分,抵达双沟镇,风雪愈来愈猛,俞人杰见坐骑逡巡不前,不住昂首悲嘶,其状至为可怜,只得在镇上歇下脚来。这座小镇,总共不过四五十户人家。家家户户,门窗紧闭,一时之间也分辨不出,哪一间是商家,哪一间是住户,他只好先向镇头上那间土屋牵马走过去。 敲了老半天的门,始终不见回应。俞人杰皱皱眉头,只得再换一家。 第二家,情形一样。不过这一家虽然无人应门,门却似乎没有闩牢,他稍为用力一推,门就打开了。 俞人杰顾不得许多,匆匆拴好坐骑,埋头冲进屋内,返身将大门关上,然后方朝屋中扫视过去。 靠近屋角,放着一只旧火盆,盆中薪火,已经媳灭,一对老年夫妇,伏在盆沿上,好像在打盹。 俞人杰走过去,轻轻咳了一声,带着歉意说道:“两位老人家,实在对不起得很……” 忽然之间,他说不下去了!原来他发现两个老人的脑袋并非枕在手臂上,而是歪斜地垂悬在火盆中! 俞人杰上前伸手一探,果如所料,两个老人显然早已气绝多时! 他转身环顾室中那种四壁徒然的萧瑟景象,心中马上明白过来,这一对老年夫妇,无疑是死于饥寒! 就这样,摸过一家又一家,几乎快到镇尾,方始找着一间酒店。在找着酒店之前的十多家中,俞人杰一共发现八具冻尸,其余的人家,纵有活着者,已都一息奄奄,蜷缩呻吟,只比死人多口气。 贫穷的小镇,可怜的小镇! 那个酒店的老板,也是一付寒酸的样子,他显然没有想到,在这种天气里,还有顾客上门,这时呵呵手背,带着一丝勉强的笑容,走上来招呼道:“客官如果只要一点酒……” 俞人杰拦住对方话头问道:“这镇上共有几间铺子?卖的都是些什么东西?柴、油、盐、衣、被、酒、肉,是否样样都有?” 那店家迟疑了一下,方答道:“有是样样有,恐怕不多……” 俞人杰将银袋取出,悉数倾在桌面上,估计约莫三十两左右,他指着那堆银子,挥挥手说道:“快去,有卖的都送来,价钱高低不计,银子不够,还有金子,事情办成后,少不了你老乡的好处,快,快,愈快愈好!” 不到顿饭工夫,死气沉沉的小镇,突然现出一股蓬勃的新生朝气! 那店家说得不错,搜购之结果:柴、米、油、盐、被、酒。肉,有是样样有,只是数量并不太多。 结算之下,仅仅银子二十两左右。 俞人杰将剩下的十几两银子,悉数交给其中一名赵姓长者,请他代为安葬那几名因饥寒而死的镇民。 然后,他即请三名壮年汉子,担着那些食品和衣物,挨户酌情分发,暂济一时之急。 最后,他细细一想,觉得这样还不是一个办法。 于是,他咬咬牙,借来一把钢斧,取出一方金砖,背地里运劲劈成无数小碎块,提出了约莫十多两光景,再将那些商家邀至一处,请他们马上派人前去樊城办货,回来按人口转发全镇贫户,另外拿出二两左右,作为出力者之酬劳- 第二十八章 黄金之害 现在,他在离开这座小镇之前,只有一件事要做了!就是如何才不致使此事张扬出去! 他向那些感激涕零的商家试探着问道:“诸位可知道,在下这次是奉何人之命前来?” 众人全都摇头回称不知道,俞人杰正感为难之际,那名赵姓长者忽然张大眼睛问道: “是不是樊城的孙老员外?” 俞人杰含笑点头道:“对了!” 脸色一整,又道:“孙老员外之为人,诸位谅必清楚,为了不负他老人家这片盛意,希望大家最好能像过去一样,事情一过,只字不提!” 第三天,俞人杰来到另外一座小镇,“遂平”与“泌阳”之间的“沙河店”。 这座沙河店小镇,居民贫困的情形,比起双沟镇来,有过之无不及,俞人杰早已打定主意,救命如救火,能够做多少算多一少,不管后果如何,金子散光再说! 这一次,他不再那样费事了。 他约略计算了一下附近一带需要济助之户数,然后找去当地一户口碑甚佳的蔡姓人家,拿出二十多两黄金,向那名蔡姓老人道:“麻烦你老,这是樊城孙老员外的……意思!” 那位恺悌慎祥的蔡姓老人,果然不用他多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除代受惠者致谢外,并答应立即照办! 这样一路散发下来,在抵达上蔡时,一块重达一百五十两的金砖,只剩下几块碎片,总重不及一两,勉强够零花! 那么,还要不要再去四方堡呢? 不去,如何复命?去吧,黄金在哪里?这样重要的一条消息,那位杜门秀才,他会破例肯以一百五十两黄金贱价出售? 当然无此可能! 俞人杰躺在客栈里,思索了整整一夜,第二天,他决定了,照去不误! 使他鼓起勇气前往的,除了必须向魔方有所交代,另外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他本身也想跟恩师见上一面! 问过店家,知道那座四方堡就在北门城外,下去约三四里许的东洪桥附近。 俞人杰为避耳目起见,决定留下坐骑,冒雪徒步前往。 出北城门,循官道前行,走了约莫盏茶光景,俞人杰依着店家之指点,过了石桥,拐弯向西,走向一道高岗,然后在高岗后面一片参天古木中,找到那座有如一座小型城池的四方堡。 俞人杰在堡前那片空地上站定脚步,拍去身上的雪花,四下里打量清楚,正待举步向那两扇紧闭着的厚门走去时,那两扇裹着一层铁皮的厚堡门,戛然一声,突然打开! 从堡中走出来的,是一名面无表情的灰衣中年人。 灰衣中年人走过来,俞人杰迎上。然后,双方同时停下脚步,隔着一段距离,彼此上下打量着。 两人你望我,我望你,有如两只鼓翅弓腿,以触须互撩的蟋蟀。很显然的,两人都在等着对方先开口! 这样,足足过去了一袋烟之久,那中年人方始点点头,衣袖一抖,单掌平伸,缓缓托出一支长约三寸左右的白玉玲珑如意! 俞人杰走上一步,递上那块金砖。 灰衣中年人抬头道:“多重?” 俞人杰道:“一百五十两!” 灰衣中年人注目道:“有何见教?” 俞人杰道:“想清楚‘逍遥书生’及‘天山三义’目前之行踪!” 灰衣中年人道:“抱歉得很,敝主人不在!” 说着,顺手将那块金砖平平抛送过来。 俞人杰真气晴聚,伸手一格,那块金砖重又平平飞了过去! 口中同时淡淡说道:“金砖下面,还有些别的东西!” 灰衣中年人微微一怔,伸手将金砖接下,打开包扎的蓝布,从里面取出一个小纸折,看完之后,抬头问道:“朋友如何称呼?” “恶君平公孙节。” “朋友在这张条子上说:愿以低廉之代价,出售天龙绝学,金笔七十二式算是什么意思?” “上面写得够明白了!” “朋友想卖什么价钱?” “一百五十两整!” “以抵不足之数?” “是的。” “买了!” “在袖手神医处是四五个月前,一名俞姓少年,持往作为换取恢复金笔大侠一身功力之代价者!” “半个月后,听取回音。” “是不是贵堡对‘逍遥书生’及‘天山三义’目前之行踪,尚无任何蛛丝马迹可循?” “要是如此,朋友你这块金砖,兄弟就不会收下了!” “然则为何要等这样久?” “说了尚请朋友别见怪。” “但言无妨!” “这个,咳咳,是因为敝堡替江湖朋友们服务,规例明定,信誉薄具,无论‘买进’或‘卖出’,都希望货真价实,生熟不欺!” 弦外之音,至为明显。他们并非没有逍遥书生及天山三义之消息,而是担心他说的那本纵横谱落在袖手神医处是否靠得住! 俞人杰细细一想,不禁哑然失笑,他诚然多此一问,人家是祖传事业,招牌保证,不灵退费,他又凭什么一句话便想人家相信? 灰衣中年人接着抛出一面铜牌道:“朋友请住城中悦来栈,自即日起,食宿免费!” 俞人杰回到城中悦来栈他本来就住在这一家将那面四四方方,已给磨得两面发亮,上面什么记号也没有的铜牌交给店家,店家接下后,登时改变态度,嘘寒问暖送水添茶殷勤亲切得无微不至!他回到卧房,房中已经摆上一个大火盆,火上安着一只铁架,架上烫着一壶黄酒,满室生春,酒香四溢。 俞人杰见了,不禁暗暗感慨:一般生意人要都有这种待客态度,发财又有何难? 他关上房门,躺在床上,开始思索几个问题。现在,他至少已经弄清两件事,第一件是:只要来源可靠,具有相当价值,这位杜门秀才,不但“卖出”,而且“买进”,然后在“进”“出”之间图利! 第二件是:这位杜门秀才不论他本身会不会武功,以及程度如何,他在四方堡中,必然蓄有一批奇才异能之士,则属无可置疑。别的不说,就刚才那名灰衣中年人,无疑即为一名内家高手。一块重达一百五十两的金砖,能够像飘一张纸片似的,平平送出,不生起伏,又岂是一名普通武林人物所能为之?一名亲信家人尚且具有这等身手,其余的自属不问可知! 如今,他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位杜门秀才将以什么方式去证实那本纵横谱在袖手神医处?袖手神医亦非易与之辈,他对那册纵横谱,绝无轻易示之人理,如果无法加以证实,事情将如何了局? 还有,这也是一个相当烦人的问题:他要在这里等上半个月之久,这段无聊的日子,如何打发? 当天夜里,他因情绪不佳,多喝了几杯,正在昏沉欲睡之际,隔壁房中忽然传来一阵由低而高的争吵之声。 发生争吵者,好像只有两个,两个人都似乎带有一点酒意。 只听其中一个哑喉咙的,不住地重复着:“杨兄最好多多考虑一下……” 姓杨的甚不耐烦地道:“有什么好考虑的?” 哑喉咙压低嗓门说:“你杨兄想想,一百两黄金,换一句废话,该多不值?要是我们动动脑筋,来个变通办法……” “什么变通办法?” “唉唉,杨兄也真是,你这不是明知故问么?” “小弟的确不懂你辛兄的意思!” “这个还不简单,我们头儿要的,只是一句话,这话由杜门秀才说出来,或是由我们口中说出来,同样无凭无据……” “小弟懂了!你辛兄的意思,可是要我们随便杜撰一句话,回去搪塞一下就行了?” “是啊!你辛兄想想,这样一来,这一百两黄金,不就是你我两个的了?这是金子,不是银子,整整的一百两啊!” “数目相当不小。” “可不是!你杨兄再想想吧!我们现在月饷是八两七钱银子,说起来虽然够优厚,可是,拿五十两黄金一比,又算是什么玩艺儿?一个月八两七,一年百两出头。” “除去穿吃玩乐,谁有多的没有?就是干到咱们孙子手上,也别想挣下这个数目啊。而现在,我们只须嘿嘿,你杨兄再想想吧!” “我们头儿要的这句话,辛兄准备如何杜撰?” “这个还不容易?就说……对了……就说:‘天山三义?唉,早死去多年啦!’一了百了,干干脆脆!” 俞人杰听至此处,不禁微微一怔,这又是谁在打听天山三义的消息?想着,精神一振,睡意顿消! 只听杨姓汉子接着道:“三义要是还活着呢?” 辛姓汉子支吾地道:“这个……咳咳……到时候,不妨见机行事,主意是人想出来的,大不了……咳咳……走人……就是了!” 杨姓汉子哼了一声道:“穷通有命,富贵在天,我劝你辛兄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辛姓汉子深深叹了一口气,对这个烫手的热山芋,显已放弃坚持之意。不消一会,一切归于沉寂,然后是一阵此起彼落的鼾声! 俞人杰很失望,因为他并未听出这两人的来路! 第二天,他起了个大早,背着手站在房门口,装作赏雪的样子,专等那两个汉子出来。 最后,两个汉子走出来了! 两人均是短打扮。一个矮矮胖胖,有着一双八字眉,一个身材普通,鼻梁耸削,目光锐利。俞人杰就两人之貌观察,他猜想前者可能姓杨,后者则可能就是那个提议吞灭黄金的辛姓汉子! 果然被他猜对了,两人走出房门后,只见那个鼻梁耸削的汉子停下来手一拱道:“那就辛苦杨兄了!” 杨姓汉子离去后,俞人杰本想找个借口上前兜搭,继之一想,又觉不妥。他瞧这个姓辛的,天生一付诡祟多疑的性格,一个应对不当,可能弄巧成拙,横竖两人又不会马上走,不如慢慢等机会! 两个时辰之后,那个杨姓汉子回来了。 俞人杰趁辛姓汉子迎上去招呼之际,悄悄抽身返房,躺上炕床,静静以待。 这一着,果又落入他的预算中。 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接着,两人进入隔壁房中,杨姓汉子不住唉声叹气,辛姓汉子则在喃喃咒骂着:“奶奶的,真是岂有此理……” 俞人杰可给弄糊涂了。两个家伙,一个叹气,一个咒骂,难道交易没有谈找不成? 隔了片刻,辛姓汉子忽然问道:“那厮凭什么要涨价?” “他说,打听三义的生死下落,本来只算是丁等消息,这一点,没有错,不过,目前由于形势不同,三义之身价,已大为提高,至于分别在什么地方,那厮说,等我们付出二百两黄金,他自然会为我们解释……” 俞人杰听至此处,忍不住又好气又好笑。这位杜门秀才,果然可恶之至,他要提高等级的理由,无疑是因为三义正与逍遥书生走在一起。可惜他做不惯这种事,同时也无法取得两人之信任,否则他真想叫两人等上十天半个月,然后由他这里转卖出去,也好赚上一百黄金,多救活几十条人命! 辛姓汉子哑声接着道:“那么现在怎么办?” 杨姓汉子叹了口气道:“除了回去,还有什么办法可想?” 辛姓汉子沉默了片刻,忽然说道:“我看这样好了,我们头儿对三义之行踪志在必得,就是再加二百两黄金,他无疑也会拿出来的,两个人一起回去,不免又要多开销,不如一个回去,一个守在这里,杨兄以为如何?” 俞人杰知道,这厮在动歪脑筋了。 杨姓汉子迟疑了一下道:“那么谁回去?” 辛姓汉子咳了一声道:“照道理,当然应该小弟回去,只是,杨兄知道的,小弟一向拙于言词,我们头儿脾气又大,就怕一个说不清楚……” 杨姓汉子叹了口气道:“既然这样,我回去好了。” 辛姓汉子假作不安道:“那叫小弟……” 杨姓汉子庄重地说道:“有一件事,辛兄必须谅解,就是这笔黄金,小弟可得带回去,免得头儿怀疑我们搞花样。” 好,一个半斤,一个八两!俞人杰以手掩口,深恐笑出声来。 只听辛姓汉子抢着道:“当然,当然,这个当然,小弟粗心大意惯了,这么一大笔钱财,万一出了岔子,可不是闹着玩的!” 俞人杰暗暗点头。这厮一见风势不对,马上收帆转舵,总还算拿得起放得下! 隔壁房中,两个汉子意见一致后,彼此都很愉快。接着大声喊来伙计,点了很多酒菜,似乎准备痛痛快快喝一场! 俞人杰趁机回到前面大厅。 经过两天来之间守枯候,俞人杰觉得,一个人若是饱食终日,无所事事,实在也是一大苦恼。 这一天,天气冷得出奇,他为了驱逐寒意,不免又喝了几杯酒。 因为天寒地冻,无处可去,他喝完酒很早便上了床,睡到半夜,他忽被一声窒息性的闷哼所惊醒。 那一声闷哼,系自隔壁传来。 换了普通人,也许很难发觉。 但是,俞人杰凭着一双灵敏过人的耳朵,他不仅马上辨别出发声的方向,而且立即断定出这无疑是隔壁房中,那个辛姓汉子为了一百两黄金,在向伙伴暗下毒手! 本来,两个汉子均非正道出身,这种狗咬狗的琐屑事,他大”可以置之不理,然而,谋财害命,天理难容,另外那名杨姓汉子,即使是十恶不赦之徒,他觉得他也不应该容许这种暴行发生! 当下,他为了争取时刻,自床上一跳而起,顾不得开门绕去隔壁,扬掌便向那道板壁劈落! 一阵破裂之声过处,壁上立给开出一个大洞! 可是,当他从壁洞中,看清隔壁房内之景象后,他整个的一下呆住了! 那名杨姓汉子四仰八叉地躺在炕床上,显然已告气绝,那名辛姓汉子,执着一把锋利的匕首,腰背微弓,挫马作势,正以饿虎扑羊的架式,恶狠狠地瞪着房门口! 房门口,一人屹然当门而立,竟是本栈的那位店东! 这时只见那位店东目光一抬,向俞人杰点头致意道:“谢谢这位客官爷。” 辛姓汉子扭头厉喝道:“滚远一点,少管老子的闲事!” 俞人杰轻轻一哼,未予理睬。他现在只关心一件事:就是那店东是否诸熟武功?会不会是这名辛姓汉子之敌手? 因为他毕竟只是一名住客身份,本栈主人既已出面,他就不能不考虑到江湖上顶讲究颜面问题。虽然对方向他打个招呼,而且对他甚表感激,但是对方在语气之中,并无邀他助拳之意! 这种情形下,这位店东若亦为江湖中人,就江湖礼节而言,他如喧宾夺主,贸然采取行动,也许会落得一个两面不讨好! 所以,他此刻只有暂取观望态度,同时于暗中提神蓄势,以备必要时助那店家一臂之力! 那店家转过脸去冷冷道:“朋友可否亮个万儿?” 辛姓汉子嘿嘿狞笑着道:“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毒马蜂’辛立奇是也!” 那店家打鼻管中哼了一声道:“原来是商南大千山庄来的朋友,真是失敬得很。朋友如今在敝栈干下的这等好事,下一步打算如何交代?”- 第二十九章 巧计脱身 俞人杰听了,暗暗心惊。 这名毒马蜂,在江湖上显然并不是一名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但那店家居然一口便能道出对方及出身来历,单是这份广博的见闻,就足以令人夺志丧气的了!由此可知,这家悦来栈,无疑为四方堡基于实际需要,所经营的行业之一。要真是这样,他自然用不着再为这位店家担心! 当下只见那位毒马蜂呆得一呆,突然一声不响,猛向房门口旋风般扑了过去。 这一着,甚为出人意料之外。一在毒马蜂来说,他似乎明白当下之处境,除出其不意,舍命一拼之外,业已别无脱身良策。故而匕首出手,所使之招术,极其诡谲辛辣。他先将匕首如蛇信般闪电吐出,笔直指向那店家之咽喉要害,及至近前,手腕一抬,突又改向对方眼鼻之间,横里一下划去! 在所有兵刃之中,短如匕首者,其使用要诀,不外快、狠。准三个字! 这三个字。现在的毒马蜂,可说完全做到了! 他先攻向对方之咽喉要害,显然只是虚张声势,藉以取得攻心之效果。因为咽喉乃人身第一紧要部位,局限一点,取准不易,除非极具自信之剑术名家,甚少有人真以此处为攻敌目标。不过,话虽如此,不论敌方招式虚实,被攻之一方,在受胁之际,却鲜有不救之理,这是毒马蜂出手先攻对方咽喉之主要目的。 因为他出手快捷,受攻者不易从容趋避,处此紧急情况下,任对方身手再高,也只有两条路子可供选择:一是全身倒纵,向后退让。再不然就是原地仰身,向左闪或是向右闪! 如果那店家采第一种应变方式,他便可因而得遂脱身之愿;要是那店家狂傲自负,采第二种应变方式,那么,他最后这一剑,就正好用上。无论对方左门或右闪,皆将难逃脸上开花之厄! 俞人杰不意这位毒马蜂毒手实施,出手之先,一声不吭,这时连提警告的时间都没有,不由得为那店家暗捏一把冷汗。假使换了他,遭此仓猝之变,也许还能应付,那店家是否应付得了,实在不无可虑。 说时迟,那时快,在毒马蜂匕首银光打闪之下,但见那店家既未纵身后退,亦未仰身左右闪躲,而是迎着兵刃,伸手一把抓出,虎口有如一柄适时递出之钢架,不偏不倚,不先不后,正好将毒马蜂之手腕一把牢牢卡住! 俞人杰见那店家使出这一手,止不住暗暗喝彩! 他喝彩的是,并不是为了那店家身手惊人,能在一个照面之下,便将毒马蜂制服;而是钦佩这位店家已深诸武学之道,懂得对各种武学之灵活运用! 原来那店家此刻以制服毒马蜂的这一手,并不见于任何徒手招术中,如对武功方面只懂一点皮毛,这一着看来也许只是一招偶兴之作。可是,一旦换到行家眼中,则不难认出这一着,其实是衍化自奇门兵刃,如叉耙之类中的一招“飞峰回龙”! 在又耙之类的奇门兵刃中,这是一式常用的奇招,不过,所不同的是,在兵刃相对之际,无论以叉架棍,或是以耙对刀,对架封之部位,均无严格限制;但以空手对付一柄锋利的匕首,情形就不同了。在这种情形下,不但需要勇气和自信,而且根本容不得丝毫闪失或偏差。 那位毒马蜂虽已落入敌方掌握,这时依然逞横道:“你待将老子怎样?”那店家以平静的语调答道:“如何处置你阁下,将是你们那蔡大庄主的事,本栈只要不被江湖朋友误会它是一间黑店就行了!” 说着,五指一紧一绞,毒马蜂一声哎唷,先是匕首落地,跟着眼皮一闭,全身疲软,瘫成一团。 那店家将毒马蜂加点了几处穴道,向俞人杰拱手道:“惊动了客官爷,至感抱歉。小的这就去喊醒伙计,来为客官爷另外换个清静房间!” 躺在新换的房间中,俞人杰久久无法成寐。 有心栽花花不发,无意插柳柳成荫。他现在知道,要打听天山三义生死下落的,原来是商南大千山庄一个姓蔡的什么庄主!至于这位大千山庄庄主与天山三义之间究竟有何恩怨渊源,这恐怕得问三义本人才能知道。因为这座什么大千山庄,他虽然曾听两位爷爷提到过,但印象却已极为模糊。 另外,使他提高警惕的是:在所谓的武林双绝之中,这位杜门秀才温思广,显然要比那位袖手神医可怕得多! 换句话说:此人在武林中,无论为善为恶,都有举足轻重之势。而不似那位袖手神医单纯的令人感到讨厌和可憎! 翌日,风雪停止,天气略见好转。 俞人杰穿上衣服,欲往城中各处走走时,四方堡那名中年管事,突然带着一种稀有的笑容,从前面过道中走了进来。 俞人杰暗暗诧异道:“现在才是第三天,这厮跑来干什么?” 那管事走入房中,抱拳一拱,笑容可掬地道:“不错,那件东西,确在姓施的那老怪物处,兄弟仅代表敝主人,向公孙大侠致万分歉意!” 俞人杰闻言一呆,几乎无法置信,张目期期道:“这,这样快……就……打听出来了?” 不是么?且不说袖手神医的秘密,会不会如此容易获得。单以路程而言,几乎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由这儿去南阳,不下三百里之遥,即使上等口外马,亦非两昼夜不办;一来一往,便是四天。这还是说一去就得回头,片刻不容耽搁!这岂不是太离奇了一点么? 那管事又笑了一下道:“说起来自然不该这样快,这次不过事有凑巧而已……咳咳…… 公孙大侠住在这里样样都还方便吧?” 俞人杰暗暗好笑,心想:本爷并无拿话套话之意,阁下要是说溜了口,那可是你阁下自己的事! 当下整了整脸色抬头问道:“那么,在下打听的事,如今该可以见告了?” 那管事头一点,放低道:“云梦胡家寨!” 云梦胡家寨?俞人杰虽尚是第一次听到这样一处地名,但他并没有多问什么。等那管事离去之后,他立即将店家喊来结清应付之房饭钱,提着行囊,牵出马匹,催骑走出西城门。 就在他策马转入官道之际,他于心底,忽如闪电似的升起一道疑问! 就是说,若干日子之后,假如有人来向这位杜门秀才打听,某年某月某日,有一位恶君平,从这儿上蔡离开后,曾去过一些什么地方?见过一些什么人?谈过~些什么事?这位杜门秀才能不能给予完全之答复? 假如答复是肯定的,这些消息,如何得来。 所以,俞人杰此念一生,立即就为自己提供了一个答案:现在,他的后面,必然缀有不速之客! 于是,他头也不回一下,继续向前进发,一面则于心中暗暗盘算着,将用什么方式来甩掉这名追踪者? 中午,到达遂平,仍然未能想出一个好主意。 午后,继续上路,走了没有多久,天气突又坏了下来;他本可以一口气赶到沙河店落脚,但转念一想,忽觉不妥。沙河店不是什么大地方,但仍是日前的老面孔。 万一给镇上的人认出来,再将他日前布施之举传入后面追踪者耳中,问题只有更严重! 想想吧!恶君平公孙节,在武林中,人所周知,乃特字号的歹棍一个,如今居然会大发善心,这里能说没有溪跷? 所以,俞人杰决定就在前面找个小村落歇下来。 这样,又向前走了一程,终于被他在官道右侧不远处,发现一座只有五六户人家的小村落。于是,他勒住坐骑,抬头望望天色,装出一付犹豫不决的样子,然后,马头一拨,毅然向那座小村落中投奔过去! 他的料断,一点不差! 就在他离开官道,向那座村落投去之同时,身后来路上,立即有如鬼魅般出现一条人影! 此人身穿一套行走在雪地上极难辨认的灰白色对襟短打,背后斜背着一个与衣着同颜色的小布包,步履矫健,目光如电,一张不带表情的脸孔,看来却不怎样陌生原来此君正是四方堡中的那名中年管事! 当下只见这位大管事眼光四下一扫,迅速掩去道旁一株大树背后,不慌不忙地解下那个小布包,从里面取出一件特制的风衣,连头带脸一裹,就地坐了下来。他似乎已经习惯于这种露宿生涯,准备就凭这么一付行头,来打发底下的漫漫长夜! 不消多大工夫,累积的雪花便将“人”“树”连结成一个臃肿的整体;天色愈来愈暗,风雪也愈来愈大,黑夜终于悠然降临。 在风雪中,大地沉睡了,小村落沉睡了。 只有官道大树后面,那双寒星似的奕奕眼神,仍如两盏长明灯一般,监视着前面那座村落,始终保持着冷静和清醒! 三更过去不久,蓦地里,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突然打破岑寂,自小村落那边,向西方官道中逸去! 那名管事猛打地上跳起,失声道:“不好,这厮名不虚传,果然机警得紧,想开溜了!” 他顾不得再去收拾那件名贵的风衣,真气一提,如飞扑出,循着那阵渐去渐远的马蹄声,风驰电掣般地追了下去! 这位四方堡的大管事,身手果然不同凡响。只是,有一件事,却为这位大管事始料不及;就是他凭一身上乘轻功,虽然未将点子追丢,但最后发觉,他穷奔了大半夜,追的竟然不是正主儿! 那名被他拦下的青年农夫,喘着气说道:“您……您是问……骑这马的那位大爷么? 他……他……姓什么,叫什么。我可不知道,我只知道……这位大爷……脾气真是怪得很。” “哪一点可怪?” “睡到半夜三更,他突然跑过来,悄悄将我摇醒,问我会不会骑马,我说这不算稀奇事,他又问我骑得快不快,我反过头来问他,骑得多快才叫快,他说,我要能在天亮之前,一口气赶到沙河店,他便” “他便怎样?” “他便将这匹坐骑送给我,一个子儿不要!” 这位大管事听了,恨恨一跺足,转身便朝来路上如飞奔去! 这边,那名青年农夫微微一笑,轻巧地跳上马背,继续向泌阳方面加鞭进发,他已决定,到泌阳后,再改面目,同时另外掉换一匹坐骑! 五天后,俞人杰绕过桐柏山区,来到离云梦不远的安陆地面。 他在城中歇下来,准备先行打听一下,那座胡家寨究竟是在什么地方? 他将伙计喊来问道:“老乡,这里到云梦,还有多远?” 那伙计不假思索地答道:“六十里不到。” 俞人杰紧接着道:“到胡家寨呢?” 那伙计脸色一变道:“客官……您……您……想去胡家寨?” 俞人杰微怔道:“去不得么?” 那伙计支吾地道:“如客官一定要去,当然可以去。” 俞人杰已听出那伙计话中有话,其所以这样吞吞吐吐的不敢明说,无疑是因为不太清楚他真正身份的关系。 于是,故意皱了一下眉头道:“去是想去,不过也不一定非去不可。本号听说,那边烟茶两样,今年价格相当好,所以特地办了一点货来,生意人将本求利,赚多赚少,是另外一回事,最重要的,还是一个稳字。如此说来,那边既然去不得,只要盘口方面,上下相差有限,就在本地脱手,亦无不可!” 那伙计道:“当家的货在哪里?” 俞人杰道:“快到了。” 那伙计道:“有多少?” 俞人杰道:“有限得很,两样加起来,大约三十担左右。” 那伙计吃了一惊道:“我的老天爷,当家的真是好大口气,三十担纲货,居然说有限? 我劝您老,还是看开一点,就在本地找人给盘下来算了!” 俞人杰趁机接着道:“是不是那里最近不太安宁?” 那伙计转过身去,朝房外望了一眼,然后压低声音道:“有个天魔教,您老有没有听说起过?” 俞人杰不觉一愣道:“是的怎么样?” 那伙计以手掩口道:“在胡家寨,便住着这样一批人。您老想想吧,那种地方,一个生意人,如何能够去得?” 俞人杰连连点头道:“这一点我倒没有想到,多亏老乡提醒,既是有此一说,等两天货到了,的确不无考虑余地。” 说着摸出一块碎金道:“麻烦老乡找个铺子兑一下顺便办点酒茶。噢,对了,我还忘记问,那个胡家寨,它高云梦有多远?” “在云梦东南,靠近祁家湾,高云梦约莫十多里光景。” 那伙计走开后,俞人杰不禁陷入一片迷惑之中。伙计的话,不会有假;而杜门秀才方面,亦无出卖不实消息之可能;如果杜门秀才没有欺骗他,伙计说的,又是实情;两者之间,岂非矛盾得近乎荒唐? 第二天,他为了对胡家寨这处地方,取得进一步了解,又去城里一家有名的酒楼走了一趟。 结果证实:栈中伙计说的话,完全可靠。胡家寨如今果然不是一处良善所在;店小二问起胡家寨,无不变颜变色,支吾以对! 俞人杰暗自思忖:那朵小金花,如今也许派上用场了!- 第三十章 摘奸发伏 第三天,他警口接货,结账离栈,去到僻静处,将自己回复到恶君平原有之面目,然后向云梦方面赶来。 到达云梦,他不再向人打听,迳向东南方奔去。走了的莫十来里,看见一片浓密的树林,里面隐约地有一座古庙。他想,出家人不打诳语,去问和尚,也许容易得到实话。 没有想到,出来应门的,竟是一名粗眉大眼的劲装大汉! 俞人杰心中有数,假使天魔教在胡家寨设有分坛,大概便是这里了! 因此,他不待那汉子开口,手掌向前平平一伸,托出那朵小金花,注视那汉子冷冷问道:“分坛主在不在?” 那汉子脸色一变,赶紧说道:“在,在,上差请进!” 进入古庙中,那汉子请他先在一间云房里歇下,然后匆匆退出去,隔了没有多久,一名五旬上下的老人跟那汉子一起走了进来。 那老人走进房中,抱拳一拱道:“老汉虎胆裘欣平,不知上差驾至,未能远迎,尚祈勿罪。” 俞人杰还了一礼道:“分坛主好说。” 虎胆裘欣平转过身去,向那大汉道:“吩咐摆酒,为上差洗尘!” 按着转过身来道:“上差是怎么称呼?” 俞人杰欠身答道:“不才复姓公孙,单号一个节字,以后尚望分坛主多多指教!” 虎胆裘欣平微微一愕,旋即再度抱拳道:“原来是公孙大侠,久仰之至,今日一见,真是幸会公孙大侠跟着我们戚护教大概还没多久吧?” 俞人杰至此方才知道,原来那位花花公子,在天魔教中之身份,也是一名护教! 换句话说:他刚才出示的那朵小金花,与前此那道混元太极令,具有完全相等之权威! 这样一来,他就放心了。当下信口敷衍道:“是的,才不过半年光景。” 虎胆裘欣平忽然放低声音道:“公孙大侠这次莅临敝分坛,戚护教可有什么特别交代?” 俞人杰在由安陆动身之初,即已打定主意。这一次,无论能否打听到恩师及三义之下落,这座胡家寨分坛,则必须加以消灭,因为武林中只有一个恶君平,现在已经是襄阳分坛的副分坛主,根本不应该在从上蔡回程中,擅自捏造借口来到另外一座分坛。魔教内部,讯息灵通,他如不能将这座分坛解决,就只有一条路好走,放弃已耗用之心血,从襄阳分坛抽身撤退! 他肯这样做吗?当然不肯。所以,为求知己知彼起见,他现在第一步要做的,就是弄清楚这座分坛的实力! 于是,他轻轻发出一声干咳,藉此以暗示对方他这次到来的严重性,然后抬起头来,缓缓反问道:“这座分坛,现有多少人手?” 虎胆裘欣平果然为之一怔道:“上差的意思……” 俞人杰淡淡拦着道:“应该说是戚护教的意思!” 虎胆裘欣平忙说道:“是的,是的,本分坛因为成立不久,辖境亦较其他分坛为狭,故人手尚不足额,现有者为:白旗护坛、黑旗护坛,各一名。男教徒六名,女教徒二名。除去老汉,尚缺副分坛主,及黄旗护坛各一名。前些日子,端木老护法曾经路过此地,据说在最近一二个月内,就要委派下来了!” 俞人杰又咳了一声道:“上述诸人,目下是否全在坛中?” 虎胆裘欣平脸色微微一变,不知道是为了不明这位上差之意向,抑或其中另有不可告人之原因,这时竟好像有点慌乱起来,以不甚自然的语调答道:“这个卑座须得查点一下。” 俞人杰手一摆道:“查明报来!” 虎胆裘欣平离座道:“是的,卑职去去就来,上差暂请定坐!” 俞人杰目送那位虎胆裘欣平以匆促的脚步走出云房,心中暗暗纳罕:分坛中人,在与不在,全然无关紧要,老贼干什么如此发慌? 老贼外号虎胆,又是一坛之主,如果不是重大事故,应不至于情虚如此,难道老贼做了什么亏心事不成? 俞人杰正在猜疑问,那位虎胆裘欣平业已去而复返,脸上布满喜悦的笑容,好像心事已经了却一般,进得门来,拱手说道:“卑座已经查清,除去两名护坛,余者全在;黄赵二位,去了祁家湾,明天午后,可以返坛。上差要不要喊他们一起过来点点数?” 俞人杰甚为后悔,他放老贼一人出去,实属一大失着! 因为这座分坛中除了老贼本人,最重要之人物,就属那两名护坛;如老贼是因为对他这位上差之身份发生怀疑,就不应发觉两名护坛不在,反而有此宽心大放之表示。 由此可知,老贼此番出去,必然做了一些什么手脚! 不过,他想,管它去,现在这座分坛中,只剩下老贼一人,他只要能把握住时间,来一个快刀斩乱麻,相信老贼纵有诡计,也发生不了什么作用。 因此,他摇摇头,表示无庸多此一举,然后示意老贼坐下。待老贼坐定之后,他转过脸去,突然发问道:“本坛辖境内向还太平吧?” 虎胆裘欣平微一欠身道:“托教主洪福,还好。” 俞人杰注目接着道:“辖境之内,除了本分坛,有无其他武林人物?” 虎胆裘欣平摇头道:“没有。” 俞人杰侧目冷冷道:“真的没有?” 虎胆裘欣平一怔道:“上差这次前来……莫非……有所风闻不成?” 俞人杰目不转瞬道:“‘逍遥书生’和‘天山三义’依裘分坛主看来,算不算武林人物?” 虎胆裘欣平猛然一呆道:“什么?上差的意思可是说……‘逍遥书生’和‘天山三义’……已经来到胡家寨这一带?” 俞人杰身躯一闪,当门封住去路,寒脸冷冷道:“不错,本差这次前来,正是为了要治你一个怠忽职守之罪!” 虎胆裘欣平眼光一转,忽然仰天哈哈大笑! 俞人杰叱喝道:“何事可笑?” 虎胆裘欣平道:“笑你这位恶君平,死到临头,尚且不觉!” 俞人杰沉声道:“你敢公然叛教?” 虎胆裘欣平道:“这叫做: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姓裘的本想对天魔教效忠到底,可惜有人不答应!” 俞人杰注目道:“那人是谁?” 虎胆裘欣平用手向他背后门口一指道:“反对最烈的一位,此刻就在阁下身后!” 俞人杰为防有诈,打横里挪开五尺许,方始扭头向外望去。 虎胆裘欣平没有骗他。这时门外,果然站着一名老人,白发萧萧,神情严峻,正是恩师逍遥书生! 俞人杰大喜过望道:“师父果然在这里!” 老人听了,微微一呆道:“你是人杰?” 俞人杰倒身下拜道:“人杰未能遵命守满半载之期,愿意先行领受责罚。” 虎胆裘欣平忽然道:“这是怎么回事?” 老人叹了一口气道:“就是老夫跟你提过的那孩子,这么大了,一点不听话,真叫老夫头疼之至。” 虎胆裘欣平一哦道:“原来是俞老弟?快快起来,快快起来,裘某人这里只招待嘉宾贵客,不是别人训徒的地方!” 老人接着问道:“你出来多久了?” 俞人杰低头道:“我将莲妹送到巴东,就出来了。” 老人停了一下又道:“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俞人杰遂将由江陵追踪恶君平,到这次奉命去找杜门秀才的经过,洋详细细,说了一遍。 虎胆裘欣平大吃一惊道:“这个姓温的,真有如此广大之神通?” 老人皱了皱眉头道:“要破天魔教,实在应该先将此人除去,赵老儿他们,也有这意思,现在为难的只是这厮眼线太广,万一事机不密,给走漏了风声,也许会招致相当严重后果!” 虎胆裘欣平道:“会有什么严重后果?” 老人叹了口气道:“这厮跟袖手神医、巫溪老怪等人一样,目前都保持着超然立场,要一旦给逼急,转身投入天魔教,那时候岂非为虎添翼?” 虎胆裘欣平点点头,没有开口。 俞人杰知道恩师口中的赵老儿,是指天山三义老大而言,于是向恩师问道:“天山三位前辈如今在不在?” 虎胆裘欣平代答道:“有事到孝感去了。” 俞人杰又向恩师问道:“师父知道不知道商南大千山庄那位什么蔡姓庄主是何等样人?” 老人注目反问道:“此人怎样?” 俞人杰说道:“人杰在悦来栈候讯期中,这位蔡庄主,也派来两个人,带着百两黄金,在打听赵前辈他们的消息。” 老人忙问道:“最后打听到了没有?” 俞人杰摇头道:“没有成功。” 老人诧异道:“怎么呢?” 俞人杰于是又将杜门秀才要把等级提高,以及其中一名辛姓汉子谋财的经过,补行道出。 老人点点头道:“这倒是你带给三个老儿的一件好礼物!” 俞人杰本想追问三义与这姓蔡的之间究竟有何恩怨,但他见师父只说得这么一句,即未继续说下去,知道问亦徒然,所以话到口边,终又咽了回去。 虎胆裘欣平转过脸来道:“老弟肚子饿不饿?” 俞人杰笑了笑,说道:“肚子还不算太饿,假使前辈不见怪,晚辈倒想先问一件事。” 虎胆裘欣平眨着眼皮道:“老弟有何见教?” 俞人杰朝恩师望了一眼,见老人并无责怪之意,这才又笑了一下道:“就是晚辈始终不明白,刚才晚辈以恶君平之身份,向您查问分坛人数时,不知道前辈何以显得那样……” 虎胆裘欣平哈哈大笑道:“这有什么难明白的?老汉做贼心虚,当时以为你这位上差已查悉分坛中有了窝藏,而老汉又不悉令师当时是否已自祁家湾回来,裘某人这一身玩艺儿,要跟恶君平比起来,哪得不心慌?” 快人快语,不饰不掩,纯然一副英雄本色! 在虎胆裘欣平打着哈哈时,逍遥书生双眉微皱,似乎正在苦苦思索一件什么事,这时不住摇着头,自语般轻轻说着:“奇怪,温思广这家伙,真是叫人想不透……” 俞人杰见外面天空一片墨黑,大殿上已经点上灯火,心头微微一动,于是大声说道: “今夜将有一位稀客到来,请裘坛主最好能多准备一点酒菜!” 逍遥书生与虎胆裘欣平同时一怔,齐齐脱口道:“有谁要来?” 俞人杰一面以目示意,一面回答道:“这位客人的脾气古怪得很,他吩咐晚辈,在他来到之前,绝对不许先行说出他的名姓!” 当夜,三更时分,古庙殿脊上,果然悄没声息地出现一条人影! 来人现身之后,目光四下一扫,好像对这座古庙非常熟悉似的,双肩一晃,跳落院心,然后迳向西厢一间有灯光透出的斋房快步走了过去。 早已等在需房中的逍遥老人和那分坛主裘欣平,容得来人跨进屋内,双双离座迎了上去,迫不及待地低声向道:“有无什么发现?” 来人点头微微一笑,低低回答道:“不出晚辈所料,正是日间打扫院子的那一位!” 当下这名不速之客是谁,自属不问可知。 原来日间当逍遥老人正为杜门秀才消息何以如此灵通而深感困惑之际,俞人杰偶尔望去院中,他看见一名教徒,正拿着一把铲子,一个人在那里清除积雪,当时心头不禁油然升起一道疑云:这么晚了,这位仁兄仍在整理庭院,岂非勤快得过分了些? 于是,他决定想个方法,来对这位仁兄试上一试。结果,这名内贼果然大上其当! 虎胆裘欣平恨声骂得一句该死,寒脸怒问道:“这厮如今何在?” 俞人杰星目一转,传音答道:“他刚才在庙前那株大树背后,也许未能看得真切,若是晚辈听力不差,此刻可能又已来到这间……”- 第三十一章 蛾眉多情 逍遥老人头一点,传音接道:“不错,孩子,在后窗下,去抓他进来!” 俞人杰点头一笑,闪身出房。 出去没多久,便将一名脸无人色的汉子,笑嘻嘻地挟入房中! 虎胆裘欣平气得浑身发抖,喘了一阵,方才戟指怒喝道:“姓裘的哪点对你不起?你说!” 那汉子一句话没有,爬在地上,只是磕头。 逍遥老人手一摆,缓缓说道:“还是由老夫来吧!” 说着,转向那汉子平和地道:“刘三,你听好,有老夫在这里,只要你肯从实招来,老夫可以保你不死,因为老夫知道,你跟那个杜门秀才,并无任何渊源,而你追随你家主人,已达十年之久,依老夫之猜测,这显然只是你一时糊涂……” 那汉子向前膝行一步,磕头如捣蒜道:“老爷子圣明……” 老人平和地接下去道:“好了,不要慌,现在你可以慢慢地从头说起,你跟四方堡的人,当初是怎样接上头的?” 那汉子又磕上一个头道:“那是今年春天,小的在祁家湾,跟当地一批混混儿推牌九,结果……结果……小的该死……” “结果你大输而特输,就在这时候,有人非常慷慨地借给你一笔钱?” “是的。” “后来你们便成了朋友?” “是的。” “以后你们便常混在一起,吃喝玩乐,无分彼此,十有九次,花费都是由他开销?” “是的。” “你为了报答他的恩情,也就对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包括老夫及三义来到这座分坛的秘密?” “小的该死!” “你先后用去此人多少银子?” “大约四五十两。” “可怜的伙计,你可知道,人家仅仅是老夫和三义来到胡家寨的消息,就卖了黄金三百两整?” 刘三身躯一震,连连以头碰地,显得又愧又恨,惶恐万分。 老人叹了口气,挥手说道:“好了,你下去吧!” 等那刘三千恩万谢,带着一脸血渍离去后,虎胆裘欣平向老人余怒犹存地道:“难道就这样” 老人摇头拦着道:“此人本质不坏,留着尚有大用,老夫相人,向无差错,你老儿等着瞧就是了!” 次日,老人将俞人杰叫去身前道:“你可以走了。” 俞人杰听得一愣道:“师父意思……” 老人头一点,说道:“是的,仍以这付身份,回到襄阳分坛!” 俞人杰迟疑了一下道:“那么,关于师父和天山三位前辈的行踪,杰儿如何向魔方回复?” 老人不假思索地道:“照实说!” 俞人杰又是一愣道:“丝毫不加掩饰?” 老人甚为诧异道:“你需要掩瞒什么?你买得之消息,本来就只有云梦胡家寨 这五个字不是么?” 俞人杰怔怔然道:“照样报上去?” 老人瞪眼反问道:“难道你还能告诉他们,你曾经来过这里不成?” 俞人杰不放心道:“总坛获讯之后,要派人过来盘查怎么办?” 老人哼了一声道:“横竖这里已无法继续存身,若是有人,正好再饶上一票,然后一起迁离,另作良图!” 俞人杰忙问道:“如果离开此处,师父准备去哪里?” 老人摇摇头道:“尚未决定。” 俞人杰想了一下又问道:“魔方那总坛,究竟没在什么地方?” 老人皱皱眉道:“这正是我要你仍然回到襄阳分坛的原因,现在就看你回去之后,能不能打听出来了!” 俞人杰颇感意外道:“裘前辈也不知道?” 老人摇头叹了口气道:“不知道的事情,可多着呢!” 俞人杰甚觉不解地道:“各地分坛主之正副坛主,多半系由总坛委派外放,从这些人口中就不能探出一点消息?” 老人苦笑了一下道:“向谁打听消息?除了三堂堂主,以及黄黑白三旗护教,任何人进出总坛,均须蒙上眼睛,现在只知道大概在九宫山附近,可是一座九宫山深广数百里,就是告诉了你,你去哪里找?” 俞人杰又问道:“天山赵老前辈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老人笑了笑道:“暂时不会回来了。三个老儿,逸兴遗飞,刚才着人带来口信,说又要去挑天门分坛,问老夫有无兴趣参加,三老儿多年不见,想不到仍然于劲十足,像这等人物,要多上几个,天魔教的气数,大概也差不多了。” 俞人杰也止不住笑了一下道:“假使没有别的事,杰儿这就离去,请师父代向赵前辈他们问候一声,并祝他们此去天门一帆风顺!” 七天后,俞人杰回到襄阳分坛。 分坛中一切如常,和他离去前没有两样,苏金凤听他说出买得之消息内容,当时便将消息以信鸽递发出去。 晚上,众人散去后,她悄悄问道:“跟令师他们联络了没有?” 俞人杰点点头,于是将胡家寨之行,简略地说了一遍。 苏金凤沉默移时,忽然叹了口气道:“现在轮到奴家恭喜你了!” “总坛有了回音?” “来人昨天刚走。” “什么职位?” “黑旗护法。” 俞人杰眨了眨眼皮道:“大姐没有什么不舒服吧?” 苏金凤愕然道:“没有啊!” 俞人杰迟疑道:“既然大姐也认为这是一个好消息,那么……大姐……刚才……干什么要叹气?” “你可知道你被调去哪一堂?” “调往哪一堂?” “蛾眉刀堂!” 俞人杰茫然不解道:“蛾眉刀堂有什么不好?” 苏金凤轻哼一声道:“当然很好!” 俞人杰将蛾眉刀堂几个字在心中反复咀嚼了几遍,忽然有所省悟:“是了!‘蛾眉刀堂’,‘蛾眉刀堂’要是有问题,一定出在‘蛾眉’这两个字上!” 于是抬头问道:“是不是人事方面有什么不妥?” 苏金凤反问道:“你有没有听说过‘扬州水火双姬’这对异姓姊妹?” “听说过怎么样?” “她们两姊妹便是你将来的顶头上司!” 俞人杰怔了怔,忽然笑道:“这个大姐放心!” 苏金凤脸孔一红道:“你这人说话好奇怪,这又不是我的事,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俞人杰自知失言,连忙乱以他语道:“大姐听我说个故事,就知道了。” 于是乃将恶君平当年如何追求双姬,以及如何被双姬唆使四婢加以戏弄的经过,不惮其烦地说了出来。 苏金凤听了口虽不言,神色之间,则显然为之缓释不少。 俞人杰笑了笑,又道:“大姐等着瞧吧!我这位‘恶君平’如在三个月之内不被赶出‘蛾眉刀’堂,要我输什么东道,我就输什么东道!” 苏金凤白了他一眼,道:“时移势易,安知她们不会怜你‘一片痴心’而‘回心转意’?” 说着,起身去房中取出一面黑旗,以及一道通行令牌,正容说道:“明天马上起程,先至嘉鱼分坛报到,听候下一步之安排。进入总坛之前,所有随身文件,凡足泄露身份的均必须另行妥藏尤其是你那支神仙笛,第一个得找地方留下!” “进去要经过检查?” “十分严密的检查。” “那支‘金花今’和‘太极令’带在身边有无关系?” “本教的东西,当然无碍。” 俞人杰指着另外一个小纸轴道:“这又是什么?” 苏金凤侧脸悠然道:“派到各堂之后,第一件事是测验新任人员原有之武功,过来便是传授各堂之特别武功,请问你这位恶君平向以哪一种武功见长?” 俞人杰不觉一呆道:“我……我几乎忽略了这一点,我只知道……恶君平的武器……好像是一对三梭刺……这,这怎么办?” “不错,恶君平使用的,正是一对三棱刺,这里便是三棱刺的全套招式,由这儿到嘉鱼分坛,须走半个月光景,有了这半个月功夫,学习一套全新的武功,应该不会太难吧?” 俞人杰见对方照顾得无微不至,不由得深为感动,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来表达这份感激之意才好。 苏金凤顿了一下,又道:“那对三棱刺,我已着人去樊城,为你打造好了,明天午前,可以送到,这些东西,你先收下,招式什么时候记熟,这卷纸就什么时候撕掉!” 俞人杰期期然问道:“大姐怎知道……” 苏金凤淡淡一笑道:“怎知恶君平的武功是不是?这不过其中一端而已。另外有些事情,也许还要使你吃惊呢!” 俞人杰怔了怔,说道:“那么,能不能现在就让我惊奇一下?” 苏金凤白了他一眼道:“你真有这份闲情逸致?” 俞人杰想想也觉得这话实在说得有点孩子气,于是笑了笑说道:“那个就换个题目,谈谈正经的吧。那个九头鬼鹰,最近这些日子,有什么动静没有?” 苏金凤摇摇头道:“什么动静也没有,安分得很。” 俞人杰笑道:“可见有句古话说得不错:恶人还须恶人降。这种三流角色,平日全是狐假虎威,也许那个巫溪老怪根本就不关心他这位宝贝侄儿都不一定!” 苏金凤望望外面的天色,下逐客令道:“好了,你明天又要赶路,又要参悟新招术,快点去养养精神吧!” 次日,俞人杰午后自襄阳出发,一路行来,太平无事,第三天到达应城。 这三天中,他已将恶君平那套三棱刺招式完全记熟,只是还不知道,实际应用起来,威力究竟怎样。 不过,这一点并不重要。这对三棱刺,无论长度或重量,都跟他那支神仙笛差不多;在必要时,他照样可以渗人“神仙十八散手”或“金笔七十二式”之招术;只要他狠狠心肠,不留活口,一样可以不露破绽! 第四天,从应城出发,麻烦事来了,这件事说来冤枉之至 这一天,午牌时分,他来到新沟与蔡甸之间的一座树林前,忽然听到林中传出一片叱喝追逐之声;他知道里面有人在交手,正自犹疑不决,进退两难之际,林中突然闪出一名黑衣汉子。 那汉子当路一拦,挥手喝道:“让得远一点!” 俞人杰这下可火了,冷冷问道:“这条路可是朋友的私产?” 那汉子勃然大怒道:“就算是,又怎样?” 俞人杰冷冷一笑道:“就算是,毕竟有所不同,本爷要过去了,奉劝你朋友最好让得远点!” 马腹一夹,向前闯了过去! 那汉子大喝一声:“滚回去!” 喝声中,身形蓬转,并指如刀,让过马头,对准马颈一掌闪电劈出! 俞人杰哼了一声道:“功夫是有一点,可惜火候还不到家!” 去势不变,只轻轻一抬足尖,便将那汉子踢出丈许外;然后,马缰一抖,循着那片杀伐之声向林中赶去! 他并非有心生事,而是他觉得,当事之一方,会有这种蛮横之伙伴,足证其人决非善类,他既然遇上了,自无袖手之理! 可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他最后发觉:林中动手的两个家伙,竟是半斤八两,看来都不是什么好货色! 两人之中,一个是披发头陀,一个是中年文士。 那头陀身材高大,满脸横肉,一眼看去,便知是个酒色俱全的花和尚。 而另外那名中年文士,除了一身儒巾儒服,再无丝毫书卷气息。一张白中泛青的面孔,配着一双阴森的眼光,就像古墓中爬出来的一具僵尸,如果不是在光天化日之下,不要说动手了,单凭这付形象,就准能吓死人!- 第三十二章 和尚醉话 最使俞人杰意外的,是那头陀竟向他非常亲热地打起招呼来道:“来的是公孙施主么? 好极了?快来助洒家一臂之力,这厮几年不见,比以前厉害多了。” 俞人杰暗喊不妙,这两个人,他一个都不认识,而其中一个,却是恶君平的朋友,他如拒绝这头陀之请求,对方也许会马上生疑心,他若是真的上场帮忙,又不清楚那文士是何来路。俗云:以貌取人,失之子羽。要是误杀了好人怎么办? 讵知,尚有更意外的事,还在后头! 那文士紧接着也向他发出招呼道:“公孙兄,您好。还记得上次在潼关,小弟跟你提过的那件事么?那对水火辟邪珠,如今就在这贼秃手里!” 那头陀似乎有点发慌,一面狠狠捣出一拳,一面破口大骂。 俞人杰忽然有了主意。他想:“假戏”不妨“真做”,恶君平之为人,另有一套,今天他该藉这个机会表现表现了! 于是,他稳坐在马背上,轻轻咳了一声,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在小弟而言,两位都是熟人,也可以说,都是好朋友,小弟有理由置身事外,不过,在必要时,要小弟出手,帮助你们之中的一位,也并非完全办不到,这个,咳咳,就得看二位的了!” 那文士连忙回答道:“取得那对水火珠,小弟愿与公孙兄平分!” 俞人杰悠然转向头陀道:“佛兄怎么说?” 那头陀又气又急,吼道:“那对水火珠,根本不在洒家身上,这厮之目的,纯是为了应城的那个小娘儿,公孙施主千万别上他的当!” 俞人杰算是得到了结论,他原先的看法没有错,两个家伙都该杀! 现在,他要做的事是,得先拖延时间,将两人之武功路子看看清楚,以便决定先从哪一个开始! 那文土见俞人杰目光转动,沉吟不语,误以为俞人杰信了他的话,在怀疑头陀之申辩,于是,火上加油起见,又向头陀叫道:“和尚,别赖了,有道是真金不怕火,你和尚身上既然没有那对宝珠,当着我们公孙兄面前,何不脱下全身衣服,大家来搜上一搜?” 他倒想得好,这种天气,要别人脱衣服。这头陀别说武功不比他差,就是明显的居于下风,也不可能照办。头陀如果加以拒绝,那么,他的策略成功了。 那时他更可以这样再来挑拨俞人杰:“公孙兄,我说如何?” 所以,俞人杰这时的另一决定是:两个都该杀,这名文士尤其该杀要杀就该从这厮开始! 俞人杰主意打定,立即拨出那对三棱刺,自马背上飞身一跃而下! 那文土和头陀见了,全都紧张起来,当下不约而同地双双收势后退丈许,转过身来,齐声叫道:“你帮哪一个?” 俞人杰向那文士走过去,含笑缓缓道:“想帮你” 那文士大喜过望道:“好极了!” 俞人杰缓缓接着道:“帮你早日魂返极乐!” 那文士一呆,切齿骂道:“老子早就晓得你姓公孙的不是一个好东西,以前算我罗某人瞎了眼,居然将你当朋友!” 那头陀精神一振,突然纵身扑出,向那文士发出凌厉无比的一拳! 口中同时打着哈哈道:“伙计,认命了吧!” 头陀一身武功走的是阳刚路子,拳招出手,劲风四溢,力道沉雄;而那文士则恰恰相反,以阴柔、小巧、诡诈、狠辣见长。若就双方之火候比较,开始时头陀也许能取得短暂之上风,但如果长久缠耗下去,最后胜利无疑必属文士! 所以,那文士根本未将头陀放在心上,这时他见头陀一拳攻至,身躯一闪,避开正锋,藉转身之便,单足飞起,置头陀于不顾,反向俞人杰腰际踢来! 俞人杰原想趁此机会,历练一下那套三棱剑招,但他见两人之身手均称不俗,一来怕施展之际露出破绽,二来担心真力浪掷过多,等一下不易将头陀收拾,故而临时改变主意,决定来个速战速决! 这时,头陀之视线,恰为文士身躯挡住,他觉得良机难再,右手三棱刺一探,以金笔笔法中一招“一笔雕龙”,猛向文士“涌泉”一笔闪电点去! 如依三棱刺招之打法,这时应该是左手三棱刺虚刺敌腿,右手三棱刺乘势攻向敌方上半身,任取一点,笔直刺出。 要是那样做,以这名文士对恶君平之认识,显然定有化解之道。 而今,他使用的是金笔笔法,所攻取之部分,是对方意想不到的足底涌泉,情形就完全不同了。 那文士被他一刺点中,身躯登时失去平衡,身后头陀适时赶到,那文士一个闪避不及,遭头陀第二拳击中,蓬的一声,全身飞起,一直飞出丈五开外,方始由半空中重重摔落! 那头陀拳势一收,向俞人杰竖起大拇指道:“公孙施主硬是要得!” 俞人杰一时不察,脱口问道:“这厮究竟是谁?” 那头陀猛然一呆道:“什么?公孙施主竟然……不认识……他就是‘关外三凶’中的‘五毒秀士’罗维方?” 俞人杰咳了一声,缓缓道:“在下意思是说……咳咳……上次在潼关见面时,他还没有这付好身手,今天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岂非怪事?” 那头陀乃粗人一个,闻言大叫道:“洒家刚才不是说过了?四五年前,就是他们三凶一齐上,洒家都未必在乎,没想到几年不见,这厮……竟然……对了,正如公孙施主所说,就像换了个人似的,真他奶奶的怪事!” 俞人杰一步步缓缓逼过去,口中说道:“佛兄这一向都在哪里得意?” 那头陀登时眉飞色舞起来,得意地道:“不瞒公孙施主说,俺和尚如今可算熬出头啦—— 公孙施主对天魔教这一组织应该不太陌生吧?” 俞人杰微微一忖,心想:这贼秃已经投入天魔教?要真是如此,那倒卤莽不得! 当下按定心神。止步问道:“佛兄已经入教?” 那头陀嘻开一张大嘴笑道:“为报答公孙施主今日援手之德,如果施主有意思,只要施主一句话,一切包在洒家身上!” “佛兄入教多久了?” “将近三年光景。” “如今供何职司?” “副分坛主?” “哪座分坛?” “嘉鱼分坛。” 俞人杰微微一笑,从怀中取出那面小黑旗,迎风一抖,莞尔注目道:“佛兄可认得这是一面什么旗子?” 那头陀呆得一呆,瞠目呐呐道:“原来……施主……早……早……早当了……本教黑旗护法?” 俞人杰收起那面护法令旗,笑笑道:“论资历,自然不及佛兄。” 那头陀满面惭色,先前那股气势,顿时消失不见。 因为魔教中一名副分坛主之地位,只介于“黑旗护法”与“黄旗护法”之间;而且护法级人物,多半来自总坛,一名黑旗护法,在总坛中虽然谈不上什么地位,但对各地分坛而言,却是不折不扣的顶头上司;别说这头陀只是一名副分坛主,就是换上名正分坛主,在他这位黑旗护法面前,照样只有听训的份儿! 不过,此刻的俞人杰,却另有一种想法。 他觉得,嘉鱼分坛乃魔教总坛的重要门户之一,能被总坛选派该分坛,显然不是一件容易之事,更不用说是一名副分坛主了。 因此,他肯定地相信:这贼秃在整个魔教来说,容或不是一名重要人物,但与魔教中某些主脑,无疑的必然具有相当深厚之渊源! 他如能把握住今天这份关系,充分加以利用一番,岂非一大佳事? 于是,他接着亲切地问道:“刚才林外那名黑衣汉子,是不是本教弟兄?” 头陀摇摇头道:“不是!” 俞人杰佯作诧异道:“副座就只出来一个人?” “头陀苦笑了一下道:“洒家是从应城……有事……回来……根本未曾料到会在这里碰上这厮,今天若非公孙护法适时赶至,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俞人杰取出那面通行令牌道:“副座识得此物否?” 头陀啊了一声,连忙说道:“原来公孙护法要调总坛?好极了,好极了,正好同路回去护法兄知不知道将派哪一堂?” “蛾眉刀堂。” “蛾眉刀堂?好地方,好地方!” “好在什么地方?” 头随脸孔一红,搭讪笑着道:“如今三座分堂,就数这座蛾眉分堂最受三教主器重,护法兄能够派人这座分堂,自是可喜可贺之至!” 俞人杰听了,不禁暗暗一呆。他没有料错,这贼秃知道的事,果然要比别人多得多! 原来魔教教主有三位? 还有,依常理而论,帮派之主脑,不问有几人,在名位和权力方面,“第一”大过“第二”,“第二”大过“第三”,乃属一定不易之理。如今,听这贼秃语气,竟好像受到“第三教主”之器重,远比受到“第一”或“第二”教主之器重,还要难得似的,这又是什么道理? 俞人杰这时深深庆幸,他今天的两项决定,总算完全选对了。第一件事是,他帮这头陀除去那名五毒秀士是对的;第二件事是,他幸好沉得住气,没有在除去一个之后,马上就向这头陀下手! 现在,他还有一件事,必须尽快弄清楚,就是头陀究竟是何许人! 他仗着刚才失言时,一语过关之经验,知道贼秃在这一方面,打发起来,并不困难,于是大着胆子问道:“佛兄自从投入本教,对外之称呼,有无改变?” 头陀果然落入圈套,闻言哈哈大笑道:“我酒肉和尚,天生这付宝相,无论走到哪里,朋友们都不难一眼分明,改不改称呼,又有什么分别?” 俞人杰放心了。酒肉和尚这道外号,听来虽不算太陌生,但比起恶君平公孙节来,却不啻小巫之见大巫。黑道上这么一名只能算是二流角色的人物,居然能够获得魔方主脑之青睐,想想真是不可思议。所以,他决定在到嘉鱼之前的这三天中,与这厮好好周旋,有长久利用价值,就饶一条活命,否则即予除去! 这天晚上,两人在蔡甸落宿。 酒肉和尚为对他这位黑旗护法表示孝敬起见,吩咐店家置办了很多酒菜,俞人杰却之不恭,只得与之对饮。 他因从小跟随酒、剑两位爷爷之故,酒量一直很好;而那位酒肉和尚,却因为太高兴的关系,三杯陈烧尚未喝完,便已显出醺醺醉意。和尚有了酒意,话就渐渐多了起来! 酒至中途,和尚一边缠着他干杯,一边向他拍胸保证道:“你公孙兄可不要小瞧了洒家这个副分坛主,不是洒家趁着酒意说酒话,将来,你公孙兄有前途,只要洒家动动脑筋,包你由黑旗,而白旗,而黄旗,平步青云,扶摇直上’,甚至升为护教,都不一定!” “你问我为何不为自己打算?哈哈哈哈!人贵自知,以我和尚这付材料,要一旦升人护法之列,像个什么样子?就是别人不说闲话,自己也不是滋味!公孙兄可知道,洒家刚入教时,只是一名起码的黑旗护坛?哈哈哈哈哈!” “要问其中道理何在……请先干了这杯酒……好,好……现在你听洒家说……呃……我醉了?笑话!” “你说我醉了?那就再来一杯!你不喝,我不说,简单得很!” “哈哈,这下可不敢再说洒家醉了吧?当然……当然……我说……呃,谢……其实,一句话也就说完了……哦……酒肉和尚……天魔教之功臣也!” “怎么解释?洒家当然会为你解释一个明白!” “公孙兄知不知道天龙府第一把火谁放的?不是别人,俺和尚也!” “公孙兄现在该明白了吧?俺和尚能有今天,一点不算侥幸,全是拿老命拼来的。你公孙兄想想,教主他们,不信任俺和尚还会信任谁?” “所以。俺说,将来在教主面前,只要俺和尚为你公孙兄” “你问教主有几位?告诉你,三位。至于这三位教主的来历……这个……这个……还请公孙兄原谅……公孙兄想换个话题谈谈?那当然好!” “关于三堂,俺所知道的,那位金笔堂主,烂好人一个,那位血掌堂主,有点倚老卖老,都不为教主所喜,只有公孙兄如今进去的那座蛾眉刀堂,才是教中今天之大红人!” “至于其中之奥妙,一言难尽,办事卖力,当然是原因之一。” “你问第三教主何以特别器重这两位女堂主么?这一点,不用问,你公孙兄进去之后,毋须多久,自能明白。” “好的,洒家也想睡了。那么,明天再谈!” 俞人杰已决定不让这和尚活着回去嘉鱼分坛,不过,他不愿趁对方酒后下手,他要这和尚死得明白,以及死前知道什么叫因果循环,什么叫血债血偿!” 第二天,两人继续上路,出镇十余里,来到一处空旷地带,俞人杰见四顾无人,于是放慢脚步,扭过头去道:“佛兄,我问你一句话” 酒肉和尚跟着放慢脚步,抬头问道:“护法见有何见教?” 俞人杰微微一笑道:“佛兄酒醒了吧?” 酒肉和尚瞪眼嚷道:“笑话,谁醉过了?今晚到了邓家口,咱们不妨重新拼一下,且看看究竟谁行谁不行!” 俞人杰暗哼一声:朋友,今世到不了邓家口啦! 口中徐徐接着道:“那么,我再问佛兄一句。就是佛兄在投入本教之前,跟那位什么金笔大侠,有无怨嫌?” 酒肉和尚一怔道:“护法兄……这话……什么意思?” 俞人杰淡淡说道:“闲聊而已。” 酒肉和尚摇头道:“无甚怨嫌可言!” 俞人杰若无其事地接下去道:“既然佛兄与那位金笔大侠之间从来没有发生过任何过节,当日天龙府那一把火,佛兄怎么狠得起心肠来?” 酒肉和尚忽然哈哈大笑道:“护法兄这一问,真是问得绝透了!” 俞人杰脱之以目道:“绝在何处?” 酒肉和尚笑着说道:“姑不论我酒肉和尚是何等人,什么事干得出什么事干不出,就说你公孙兄吧,你公孙兄过去这些年来……哈哈,哈哈……这一问,您说,是不是问得不能再绝了?哈哈哈哈!” 俞人杰缓缓说道:“就公孙某人之经验来说,每做一件亏心事,总觉不甚自在佛兄有无这种感觉?” 酒肉和尚大笑道:“当然有不过那是在长久不亲近女人的时候!” 俞人杰尽量容忍着,又问道:“佛兄这件事有没有在他人面前提过?” 酒肉和尚洋洋自得道:“有什么好掩瞒的?” 俞人杰轻轻咳了一声道:“佛兄也未免太不谨慎了,这些话要一旦传扬开去,就不怕招来天龙一脉可怕的报复么?” 酒肉和尚又打了一个哈哈道:“还有谁来报复?天龙府一把火,忠义王庄,也是一把火,干干净净,片瓦无存!还有谁来报复?俺酒肉和尚,连神佛都不买账,难道还怕鬼魂前来索命不成?哈哈哈哈哈哈……”- 第三十三章 深入重地 俞人杰沉声冷冷接着道:“佛兄大概忘了那位逍遥书生吧?” 和尚在兴头上,只顾打哈哈,全未留意到俞人杰语气之遽转严峻,这时竟然大言不惭,傲然嘿了一声道:“孤本不成林,一个逍遥书生又能怎样?” 俞人杰暗暗咬牙,口中却说道:“佩服,佩服,佛兄多年不见,想不到豪情不减往昔,居然连逍遥书生都不放在眼里!” 酒肉和尚至此方始感觉有点不对劲,连忙分辩道:“洒家不是这个意思……” 俞人杰手向背后那对三棱刺探去,一面信口问道:“那么,佛兄要说的是什么意思?” 酒肉和尚此刻虽觉得他这位“老友”兼“上司”,语气之中透着蹊跷,但已无暇思考,当下不安地接着道:“洒家意思是说,逍遥书生只有一个人,纵然有所作为,也会从大处着手,而不可能先找像我酒肉和尚的小人物,上面有教主、护教、堂主等顶着,什么时候才会轮得着洒家……” 俞人杰沉声截口道:“不尽然!” 和尚吓了一跳道:“护法兄……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俞人杰一闪身,将去路拦住,嘿嘿冷笑道:“佛兄说得不错,逍遥书生会从大处着手。 但就在下所知,他另外收了一个门人,其作风则恰好相反!” 和尚骇然退却道:“原来你,你” 俞人杰逼上一步道:“不错,那个门人就是在下!” 和尚又怒又急道:“你好大胆!” 俞人杰哼了一声道:“这是废话,胆子不够大,根本就不会前来闯总坛,朋友还是省点气力,碰碰运气吧!” 酒肉和尚眼珠一转,突然一声怪吼,疯鬼般挥掌扑出! 和尚这时情急拚命,较之昨日搏斗那名五毒秀士,出手又自不同。昨天他与五毒秀士,尚有化解误会之余地,今天他遇的是要命克星,敌我势不两立,要活命只有一条路,拼得过也得拚,拚不过也得拚! 俞人杰只取出一支三棱刺,因为他自知道这和尚为火焚天龙府及忠义二庄的主要帮凶之一,早将这贼秃恨入骨髓,决定以金笔招式,尽快加以打发,懒得多找噜嗦。 这时他见和尚亡命扑来,知道这厮一身蛮力惊人,尤其在起手的几个照面,更是丝毫大意不得! 因此,他待和尚掌风近身,刺尖轻轻一点,引身滑开四五步,然后以金笔招法中一式“千言倚马”,三棱刺信手一抖,洒出满天银星,像一阵雪花般,向和尚迎面罩去!和尚大概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武林奇学,一时之间大为慌乱,而这一点,正是这式笔招之最大功效。俞人杰见和尚为他出手之威势所慑,无法施展所长,不敢放过机会,跟着将三棱刺一圈一划,紧接着,乱刺如雨,连续点出。这两招,正是金笔笔法中以气势取胜的“金花横锦”,和以绵密见长的“玉板散珠”! 在这两大绝招之下,就是换上魔教中护法级的人物,都不一定能够挡得住,眼前这名酒肉和尚,自是谈也不用谈起。 就在酒肉和尚中刺倒地,俞人杰将三棱刺收妥,正拟离去之际,身后来路上,忽然奔来两名青衣汉子。 俞人杰眉头一皱,只好停下脚步。 那两名汉子奔至近前,看清之下,脸色一变,失声惊呼道:“是我们副分坛主!” 原来两个汉子也是嘉鱼分坛的教徒! 俞人杰甚感取舍为难,因为他看出这两名汉子,只是两个普通教徒。就他所知,各地分坛中之普通教徒,不一定人人都会武功,也不一定个个都是十恶不赦之辈,有的是为环境所逼,有的则为生计所限,万不得已,才投去教中,藉以混一碗饭吃,日子久了,耳濡目染,渐渐同流合污,那当然又是另外一回事。 此刻他要想解决这两名汉子,自然只是举手之劳,不过,他总觉得,刑期无刑,杀以止杀,双手血腥,并非维护正义之正道,能避免这种非常手段,总以尽量避免的好。所以,他暂时不开口,静候两个汉子的反应,只要能够将就过去,他决定放过这两条性命! 当下,其中一名汉子向他上下打量了一眼,以怀疑口气问道:“这位朋友” 俞人杰从容回答道:“鄙人也是刚到。” 目光一注,反问道:“两位适才怎么说,他是你们的副分坛主?” 那汉子带着戒备之色道:“朋友如何称呼?” 俞人杰取出那面护法令旗,于手中一扬道:“称呼在此!两位还有什么要问的没有?” 想不到这面护法令旗,竟是一帖万应灵膏。那两名汉子目光一直,连忙跪了下去,无限惶恐地道:“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护法恕罪!” 俞人杰知道问题已告解决,于是收起令旗,和悦地问道:“你们隶属那座分坛?叫什么名字?” 两个汉子,一个口称名叫“陈金虎”,一个回称名叫“蔡智章”,都说属于“嘉鱼分坛”。 俞人杰接着告诉两人,他原来是襄阳分坛副分坛主,新近调升总坛蛾眉刀堂黑旗护法,他们的这位副分坛主酒肉和尚过去也是他的朋友,他跟两人一样,来得迟了一步,致未能看到他们这位副分坛主究系死于何人之手。两人听说他们之间原是多年老友,益发不疑有他。 俞人杰最后叹了一口气,吩咐两人道:“搁在这里,总不是事的,抬去埋了吧!” 两个汉子奉命唯诺,不消一会,便将现场收拾得干干净净。 俞人杰为了求稳当,决定带着两人一起上路。上路之后,从两人口中,俞人杰知道那座天门分坛已被恩师及三义夷为平地,心中快慰异常。 此后数天中,迄未再生其他事故。 到达嘉鱼分坛,是腊月廿四夜,分坛中居然也在“送灶”。 俞人杰见了,好气又好笑。送灶的一付联语,通常都是:“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他真不知道分坛中的这位“灶君爷”,上天之后,有何好事可言。 接着的例行手续,果如苏金凤所说,检查之严密几达到连一支绣花针都无法夹带的程度! 不过,这种检查,对他并无害处。那两名负责检查的黄旗护坛,看到他身上居然同时带着“金花令”和“太极令”,态度方面,顿时改变,两人在检查完毕后,除了再三地说着“对不起”,全都低声请他“以后多多关照”! 当天夜里,他便被蒙上双眼,由分坛中一名白旗护坛护送上路。 走出分坛不久,先是坐船,天亮前后,离船登岸;进入一辆马车,然后,左转右拐,高高低低,向前进发。 俞人杰只约略感觉出马车正走在一条崎岖的山路上,根本无法辨别东南西北。 他先还想凭记忆力记下一路拐弯之次数,以及每一次变换方向之间隔距离,最后终于被逼放弃此一打算。 一路上,他知趣得很,决不主动向那位护送者开口兜搭。因为这是一个很明显的对比,他身为黑旗护法,尚且要蒙上眼睛,人家只是一名白旗护坛,却能不受此种限制,彼此之间,立场判然,能有什么好谈的? 这样,在山区中,走走停停,足足奔驰了一天一夜,那座总坛,终于到达! 马车最后就好像停在一座城堡门口,只听上面有人高声喝问道:“车中何人?” 那名白旗护坛向上恭答道:“蛾眉刀堂,黑旗护法,恶君平公孙节奉令报到!” 上面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查对什么,然后冷冷吩咐下来道:“车子靠去一边,等候验对!” 原来扎在眼睛上的,虽然只是一块黑布,却在眉额后颈等数处,另外加帖了几道封条,蒙眼之人只要一经移动那块黑布,那些封条就会走样。俞人杰因为一路并未动过那块黑布,所以心中落实异常,一天一夜都熬过去了,再忍片刻,又有何妨? 不意身边那名白旗护坛,这时听说要验对,却好像有点慌乱起来。 他向俞人杰附耳促声道:“身上带银子没有?” 俞人杰怔了怔,说道:“大约剩有十多两,干什么用?” 那名白旗护坛着急道:“那就糟了!” 俞人杰连忙说道:“究竟什么事,兄台能否说得清楚些?” 那名白旗护坛低声道:“这厮扬言要验对,其实只是一种借口而已,区区十几两银子,如何拿得出手,唉!真糟!” “来总坛报到者,是否人人如此?” “不一定,这得看人。” “在下有何不同之处?” “因为你是来自向称肥缺的襄阳分坛,同时,你过去在江湖上。又向以豪阔见称,有了这两层原因,这厮当然不肯轻易放过……” “如果不卖账,这厮能怎样?” “咱们两个,一起完蛋!” “这厮在总坛是何身份?” “论身份只是一名黑旗护坛,比卑座的地位还要低一等,但这厮的权力却是大得怕人……” “我们的封条并未走样,他能找出什么借口来为难?” “他能使它走样啊!” “这厮真敢如此做?” “为何不敢?到时候谁来为我们证明这封条走样是他动的手?” “封条走样,要受什么处罚?” “当场格毙!” “你见台呢?” “降为普通弟兄,终生服役总坛,永远不得外放!” “那么,这厮为何迟迟不见前来?” “他在等我们商量孝敬的数字啊!” 俞人杰仔细一想,觉得事态的确严重,不禁皱起眉头道:“那怎么办?本座身上只带有这一点银子,兄台应比别人清楚,如今岂非死路一条?” 那名白旗护坛迟疑了一下道:“卑座有句话……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事到如今,救命要紧,还有什么该说不该说的呢?” “护座的那支金花今,也许可以解围。” “太极令不行?” “太极令不行!” “道理何在?” “因为太极今只能用于本教,而金花今却可随时持向各地戚记银号换取一笔不定数额的黄金或白银!” “这支金花令,他敢收下?” “他有什么顾虑不敢收下?” “他难道就不怕本座将来向上面举发么?” “卑座以为护法一定不会这样做!” “本座又有什么顾虑不敢这样做?” “因为他到时候,尽可一口咬定:不错,他的确收过您一支金花令。不过,他一定会反问一句:您如果没有把柄在他手里,又为什么要向他行贿?试问,护座届时将何以自解?本教对内部之可疑人物,向采取宁枉毋纵宗旨;这种情形下,护座之动机,如果是想与这厮来个玉石俱焚,那自然又当别论!” 俞人杰叹了口气道:“那就拿去吧!” 他心想:他现在的身份是“恶君平”而非“俞人杰”,身上带着这支金花令,早晚总是一个麻烦,趁此机会送掉它也好! 那名白旗护坛接过金花令,如释重负般欣然下车而去。 不一会,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那位职小权大的黑旗护坛走过来,虚应故事的瞟了几眼,便算是完成验封手续。 接着,由那名白旗护坛为俞人杰将眼睛上那幅黑布除去。 俞人杰趁那名白旗护坛转过身去,向那名黑旗护坛索取回单之际,开始闪目打量这座宽教总坛的外貌。 他发现这座魔教总坛显然是利用一座山谷的天然形势所建造。前面的出入口,就像一道关隘。 离地三丈许,横着一座骑楼,骑楼的正上方,是四个擘窠大字:“天魔总坛”! 在骑楼两边的石壁上,另外镌着这样一付龙飞凤舞的对联: 天理、国法、人情,到此止步。 魔鬼、盗贼、枭奸,有容乃大! 俞人杰正游目间,耳边忽然响起一个冰冷的声音道:“这位护法,请随我来!” 原来那名白旗护坛取得回单,已驾原车离去。 俞人杰连忙收敛心神,跟在那名黑旗护坛身后,向前面那道狭谷中走去,来到骑楼下面,那位看上去相当年轻的黑旗护坛,仰脸向一名正在探头张望的教徒,以极其权威之语气,挥手冷冷吩咐道:“带着这位黑旗护法去蛾眉刀堂报到!” 一路上,俞人杰暗中留心,他决定不放过每一件他所能看到的事物。 谷道长约百余步,走尽之后,视野一宽,呈现在眼前的,是一片广袤数十亩的平坦谷地- 第三十四章 面对双姬 谷中,成品字形耸立着三座宫殿式的巨形建筑物,在三座建筑物稍后不远处,另外有着一座城堡式的大厦。俞人杰猜想:成品字形的三座建筑物,也许就是三堂堂址,后面那座大厦则可能为教主、护教等居住之处! 他没有猜错,成品字形的三幢建筑物,第一幢便是那座蛾眉刀堂。 这时,在蛾眉刀堂前面,那片积雪空地上,四名青衣少女,正在嬉戏追逐,相互以雪球投来掷去,笑呀叫的,闹成一闭。这四名少女不是别人,正是水火双姬座下,那四位有名的使女:“丑婢”黄美姿,“毒婢”楚莘娥,“淫婢”姚百合,“贪婢”柳玉贞是也! 俞人杰仅知四婢之名,并未见过四婢本人。他如今虽由这座蛾眉刀堂,联想到四女之身份,但除了一名丑婢外,他根本无法辨认另外的三婢谁是谁。因此,他在逐渐走近时,心中不无惴惴之感,他不知道恶君平过去见到四婢,却是怎样一付态度,四婢全都精灵无比,万一露出破绽,局面如何收拾? 同时他知道,眼前的四婢,只是一个例子。 在这座集众恶于一炉的魔教总坛中,想象可知,恶君平之旧识,一定不在少数,应付四个丫头,说难尚不太难,将来要遇上其他的人,他真不知道是否还有跟酒肉和尚周旋时的那种好运气! 那名带路的教徒似对四婢有着相当之顾忌,这时畏畏缩缩地走上前去,干咳了好几声,方始躬身说道:“启禀四位姑娘,这位是贵堂新派来的护法,敢烦赐予引见!” 丑婢黄美姿眼角一扫,忽然拍手笑叫道:“嗨,嗨,大家且看谁来了!” 淫婢姚百合娇声娇气地啊了一声笑喊道:“稀客,稀客。” 毒婢楚莘娥,走过来,阴阴一笑道:“公孙大侠,噢,不,现在该喊一声公孙护法了! 护法上次教的那几招;婢子又给忘记了,能不能请大护法重新再教一次?” 俞人杰窘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心中则恨得牙痒痒的,这儿要不是魔教总坛,随便换上另外一个地方,他不将这些丫头狠狠教训一顿才怪! 最后还是那个贪婢柳玉贞出来打圆场道:“楚丫头,别闹了,现在人家是教中正式委派的护法,分发到本堂来,便是本堂的人,你们这样胡闹,岂是待客之道?” 贪婢柳玉贞,在四婢之中,说来也不是什么好人,她此刻为何要这样维护俞人杰呢? 原来当日在长安时,俞人杰冒充逍遥书生,于客栈将恶君平唬退,后者为使这名贪婢上当,谎称现在客栈中者,即系尚书府悬赏对象,结果,事有凑巧,贪婢依言前去时,俞人杰已以那名栈伙二串子作为替身。转而投去龙威镖局,以致这位贪婢非但没有上当,反而弄假成真,赚了一千两银子! 贪婢此刻出面打圆场,就是为了报答那次恩惠。 这里面的曲折。俞人杰当然不清楚。他还误以为人言不可尽信,四婢之中,也有好人;还将贪婢之面貌,暗暗记在心中,准备找个机会,向对方表示谢意,将来他要真的这样做,闹笑话尚属小事,若因而泄露身份,那才叫冤枉呢! 淫毒丑三婢经贪婢这样一说,果然未再取闹。当下由贪婢柳玉贞引路,将俞人杰带进那座布置华丽,单是一座议事大厅,就能容纳百人之众,后面尚不知道有着几重院落的蛾眉刀堂。 贪婢到里面去了一会儿,出来说道:“不巧得很,两位堂主,都去了后面天魔宫,本堂那位闵护法吩咐,您的那套三棱刺招,他老人家异常熟悉,用不着再加面试,这里本堂的蛾眉刀法,一共七招四十九式,您先拿去好好揣摩,七天考究一招,连续三次不合格,便要受考叙处分,这不过说说而已,您当然不会被难倒……” 俞人杰听了,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免去面试武功,固属求之不得,但那位什么闵护法,却令人无法不担心! 他对恶君平的武功如此熟悉,对于恶君平本人,当然也不例外,如今双方共处一堂之中,迟早总要见面,将来见面之后,要是偶尔谈及往事,届时他这位冒牌的恶君平将何以为答? 俞人杰正愁忖间,只听贪婢接着说道:“公孙护法这一路来,想必也累了,您的居住之处,早已收拾停当,婢子带您先去歇歇吧!” 俞人杰点点头,说了一声谢谢。他以为贪婢要将他领去后院,没有想到,后者话完,便领先向大厅外面走去。 俞人杰暗暗诧异,他心想:外面谷中,除去三堂一宫之外,哪里还有什么房屋可供居住? 最后,直到贪婢将至一处谷壁之前,俞人杰方始恍然大悟。 原来在方圆数里的谷壁之上,每隔七八步,便开有一道门户;每道门户之上,均分别漆有不同的记号。 如今贪婢给他的一间,在洞口上方,漆的便是黑旗! 依他约略估计:石壁绕谷一周,如以每隔七八步便有一座石洞来说,石洞之总数至少当亦在千座以上! 贪婢走上前去,伸手推开石门,返身笑着道:“进去看看,满意不满意?” 俞人杰口虽不言,心中则止不住暗哼道:“不满意又待如何?人一到了这里,直跟畜生无异,能有个山洞安身已经算是好的了!” 他心中这样想着,一面依言向石洞中举步走去。 来到石洞之中,放眼打量清楚,俞人杰这才发觉他先前的想法完全错误。 眼前这座石洞,深约五丈许,前后隔成三小间,一切设备,无不俱全。除了日用家具之外,尚置有书柜。衣柜、壁炉各一座。壁炉中柴火熊熊,衣柜内鞋袜无缺,书柜里排满了古今书籍,家具之质地,俱属上乘。 三间石室,第一间是客厅,第二间是卧室,第三间光洁平整,空无一物,想是行功练武之地。 贪婢于门外含笑高声道:“还满意吧?如还欠缺什么,只管吩咐,现在婢子喊您名下的佣人来!” 俞人杰正想回用不着,那名贪婢,业已转身离去。俞人杰皱皱眉头,转过身来,再度四下打量。 当他再次看到室中那些精美的陈设时,心中不由得感慨丛生。 一名黑旗护法,都有这等享受,护法以上之人物,自然更不用说。这座魔教总坛,如以一千人计,一年之耗费,该须多少? 这些金钱,都是从何而来? 俞人杰正在出神之际,身后石壁上,突然格达一声,传来一记轻响。他因为一时分心,不禁吓了一跳,扭头望去,石壁上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给开出一道五寸见方的小洞。在小洞的后面,是一张于思满脸的丑恶面孔,他至此方才知道,这些石室间,原来可以互通声息! 这时只见那张丑恶的面孔怪笑着沙声问道:“这位见台,可是新来?” 俞人杰隐约记得,他这座石洞的上首,漆的是一面白旗,下首则是一面黄旗,由此可知,此人必为白旗护法无疑,当下于口中回答道:“是的。在下复姓公孙,单名一个节字,外号恶君平,以后望这位护法多多关照!” 那人哦了一声,面露喜色道:“原来恶君平就是阁下么?久仰,久仰。本座姓胡,名叫正之,过去道上朋友,都喊本座为‘多刺阎罗’…” 俞人杰连忙表示敬意道:“原来是胡前辈,今日一见,真是幸会,胡护法进入本教,时间大概已经很久了吧?” 多刺阎罗被他喊了一声前辈,显然受用之至,这时咧开大嘴,露出一口黄牙,桀桀怪笑道:“是的,三年多了……” 俞人杰由时间方面,止不住又想起那名酒肉和尚。 若照入教时间方面,眼前这个丑恶的家伙,无疑的必也是当日天龙府帮凶之一! 不过,由于现下环境不同,他恨也只有恨在心里,这笔账,只有暂时记上,等将来有机会再说了! 他接着又问道:“胡兄现在哪一堂?” 多刺阎罗笑道:“这还用问么?当然是蛾眉刀堂!这边一角,全是本堂的人,如今总坛之中,就数我们这一堂……” 多剩阎罗说至此处,石洞门口,光线一暗,忽然走进一名年约十七八岁,姿色不恶的蓝衣少女。 那少女走入洞中,裣衽一福道:“婢子如意,奉命前来伺候公孙护法!” 多刺阎罗哈哈大笑道:“好,好,你的好人儿已到,该你享受一番了,恕不打扰,改日再谈,哈哈哈哈……” 格达一声,壁上那个小洞,自动封闭如初。 俞人杰脸孔一红,讷讷说道:“这位胡兄,真会说笑话。” 不意那个叫如意的少女竟然俯首低声接道:“他说的不是笑话,婢于奉命而来,本来……就是……为了……伺候您老,除非您老不中意,那么,婢子……就退下去……再找别人来。” 俞人杰忍不住暗骂一声:“简直荒唐!” 他本想正容加以训斥一番,但是,他一想到恶君平并非武林中的柳下惠,又觉得这样做,实在不甚妥当。 同时,魔方此一安排,除羁紧人心外,也许别有用意,他如果在言行方面表现得太方正,很可能就马上会弓愧魔方之猜疑。只要他能不欺心于暗室,又何必计较这些细节? 俞人杰想到这里,只得咳了一声道:“你不用想得太多了,本座意思,并非如此…… 噢,对了……有什么可吃的,先去弄点过来怎么样?” 如意连忙答道:“大厨房里随时均有酒食供应,婢子这就去端来!” 那叫如意的女婢退去后,石壁上面,格达一声,多刺阎罗那张丑恶的面孔,忽然又在洞后面出现! 他朝俞人杰扮了个鬼脸,暧昧地,低声笑道:“听说如意这丫头,是从苏州买来的,妙不可言,公孙兄怎么不先来个先尝为快?” 俞人杰暂时不想得罪这厮,勉强笑了一下道:“来日方长,何必急在一时?” 他怕对方刺刺不休,老谈这个问题,于是拦在前面,朝隔壁另外那座石洞一指道:“这边住的是谁?” 多刺阎罗哼了一声道:“谁?本堂的红人闵大护法!” 俞人杰不觉一怔道:“闵护法?” 多刺阎罗又呼了一声道:“便是你今天报到时见到的那一位!他是本月的值堂护法,这些日子,都住那里,你瞧他那股劲儿,该够神气了吧?” 很显然的,这位多刺阎罗与那位值堂黄旗护法之间,一定有过什么不愉快。 在俞人杰而言,这自然是难得的机会,于是,他连忙噢了一声,顺着对方语气,接口道:“就是这位仁兄么?是的,这家伙我多年前就认识他了,想不到还是那副老脾气,眼睛永远长在额角上!” 多刺阎罗一见俞人杰也帮着他说话,顿然生出知遇之感,这时脸孔往前一凑,低低说道:“公孙兄务必小心,这厮手段毒辣得很,别以为你们是老朋友……” 俞人杰心头一凛,正想设法套问下去时,不巧的是,那女婢,恰于此际进来了,交谈只得中止。 这一天夜里,如意先上床,其用意当然是想先将被窝睡暖。但是,这一份盛情,俞人杰却无法领受。他借口须要连夜修习那套蛾眉刀法,一个人关去最后那间空室,一直等到下半夜,俟前者睡熟之后,他方取过一条棉被裹在身上,将就着在一边挨到天亮。 在上半夜,俞人杰的确翻过那册蛾眉刀法。他发现这套刀法,其招术之诡诈辛辣,果非一般刀法所能望其项背,因此,他不禁生出一个奇想,就是混迹于魔窟的这段时期,要能三堂轮流调遍那就好了。他尤其关心那座金笔堂,很想弄清楚魔方的一套笔招,是否真的是得自天龙府金笔大侠处? 第二天,辰牌时分,双姬忽然着人传令召见。 召见地点,是蛾眉刀堂的芙蓉厅。俞人杰随来人到达时,双姬早已在等候。 在双姬身后,除了丑、毒、淫、贪四婢外,尚侍立着一名脸如枯枣,神情冷峻,年约在五旬上下的黑衣人。 俞人杰心中有数,这名黑衣老人,大概便是那位什么闵护法了! 他虽然尚是第一次见到这对武林中的知名尤物,但因为早就知道这对姊妹,一个爱穿绿衣,一个喜着红装,故这时并不难分辨出坐在上面的,谁是水姬桑元娘,谁是火姬解衣蕾。 这对武林尤物,如就姿色而论,火姬解衣蕾似较水姬桑元娘尤胜几分;不过,在风情方面,水姬却有着火姬所不及处。 火姬一身火红,眉如新月,目似晓星,鼻挺、颐丰、唇润,有如一朵五月的石榴花,明媚秀发,艳光照人。 水姬则别具有一种西子捧心,楚楚动人之美。 尤其是那双盈盈秋波,顾盼之际,媚态横生,使人见了,往往会为之意荡神驰而不自知。 俞人杰走上前去,微微一躬身道:“卑座公孙,参见两位堂主!” 水姬桑元娘和悦地问道:“住的地方还习惯吗?” 俞人杰垂手恭敬地答道:“非常宽敞舒适。” 火姬解衣蕾插口道:“在襄阳分坛时,去向那位杜门秀才打听逍遥书生及天山三义下落的可就是公孙护法?” 俞人杰躬身道:“正是卑座。” 火姬接着问道:“当时接见公孙护法的,可是杜门秀才本人?” 俞人杰答道:“卑座无法断定,因为卑座以前并未见过杜门秀才。听对方之口气,好像只是堡中一名管事!” 双姬身后,那名黑衣老人忽然咳了一声道:“公孙兄这次上蔡之行,有无其他见闻?” 俞人杰心神一紧,警惕顿时提高,他因老鬼语意模棱含混,一时听不出老鬼要问的是什么,以及话中是否别寓用心,这时只好摸索着回答道:“卑座候汛期中,一直住在对方指定的悦来栈,为怕泄露身份起见,迄未走出大门一步,不知您老说的见闻,是指哪一方面?”- 第三十五章 再起征尘 黑衣老人又咳了一声道:“公孙兄在那家客栈中住了多久?” 俞人杰不假思索地答道:“二十天左右。” 他在悦来栈,事实上只住了三天,所谓二十天左右,当然包括他到云梦胡家寨报讯的来回行程在内。不过,他这时回答得虽然爽快,心中却有着一种不妙之感。因为那老鬼不可能无缘无故地查问到这上面去,假使老鬼已经知道他在悦来栈只住了三天,那么,他现在这样回答,便算是彻头彻尾的完蛋了! 俞人杰此刻有如待决之四,表面上虽然镇定,心中却在七荤八素,随时等待着放手一拼。 他这次来到魔教总坛的命运,现在就凭上面这名黑衣老贼一句话决定了! 最奇怪的是,黑衣老贼这样问了一句之后,竟未再有其他表示,此刻深锁着一双灰眉,似乎正在思索着另外一件什么事。 水姬桑元娘接下去问道:“公孙护法在与该堡那名管事交涉时有否显示您在本教中的护法地位?” 俞人杰定下心神欠身道:“卑座已经说过了,就因为卑座怕泄露了身份,才在候讯期中,那样谨慎。不过,话虽如此说,以那位壮门秀才之广大神通,他如要想查出卑座之来历,显然也不是一桩什么难事!” 火姬解衣蕾再度插口道:“公孙护法这次在上蔡停留的时间不能算短,您对那座四方堡,以及那位杜门秀才,可有什么看法?” 俞人杰欠身道:“卑座的看法是,四方堡是个可怕的地方,杜门秀才则是一个相当可怕的人物。此君存在于武林一天,对任何人均属不利,包括本教在内!” 双姬听了,连连点头,似乎都有同感。 沉思中的黑衣老人这时突然抬头问道:“公孙兄于候讯期中,有没有看到别处来的江湖人物?” 俞人杰心中微微一动,故意思索了一下答道:“卑座抵步的第二天,隔壁房间中,住进两个汉子,从两人的口气听来,似是来自商南的大千山庄,不过,就卑座所知,两人跟四方堡的交易,最后似乎没有谈成功。” 黑衣老人眼中一亮道:“为什么没有成功?” 俞人杰笑了一下道:“两人只带了一百两黄金,但两人要买的消息,却显然不属于雨等。” 黑衣老人迫不及待地道:“有没有听到两人要买的内容?” 俞人杰摇摇头道:“没有。两个家伙虽然为此狠狠抱怨了一顿,却始终未曾露出一点口风。” 黑衣老人自语般失声道:“那就全对了!” 俞人杰声色不动,他为自己定下一项原则,就是如无绝对必要,决不随便开口发问! 这时只见水姬微微皱着眉头道:“真是不可思议之至……” 火姬哼了一声,说道:“这有什么稀奇?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除了总坛护教以上的人物不算,单是分坛,就有四座;知人知面不知心,谁又真正靠得住?当初奴就说过,出入总坛必须蒙上眼睛,根本是多此一举!” 现在,不用谁来解释,俞人杰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那就是说:这座总坛之存在,业已不成其为秘密! 那么,消息是什么人泄露出来的呢? 如今经他从旁这样一烘托,眼前这三位蛾眉刀堂的巨头,无疑的已认定是那位杜门秀才捣的鬼! 俞人杰想起师父逍遥老人颇有除去那位杜门秀才之意,这时索性说道:“假如这位杜门秀才胆敢与本教为难,卑座不自量力,愿意讨令就道,再赴上蔡一行,以报两位堂主栽培之恩!” 黑衣老人不禁点头道:“公孙兄心计过人,论人选倒是再恰当没有了。” 水姬摇摇头说道:“这事须向教主们请示过后方能决定,听大教主和二教主的口气,似乎颇有意将这几人收为己用……” 俞人杰听了,不由得暗暗着急,果遭师父不幸言中! 几个目前保持超然立场的魔头,一旦要真的跟天魔教同流合污,那就不堪设想了。 他想:目前在魔教总坛中,他虽然只有一个人,论地位也只是一名黑旗护法,但他仍然必须尽其所能,来阻止此一拟议之实现,才不负这趟魔宫之行! 俞人杰正盘算间,堂后魔宫方面,忽然传来一阵疾徐有致的钟声。钟声一长两短,共计敲了二十一下! 水姬转向火姬道:“是大教主的传召信号,蕾妹过去看看!” 接着又向俞人杰道:“这里暂时没有你的事了。” 俞人杰回到住处,刚刚拿起那册蛾眉刀诀,隔室的那位多刺阎罗,忽然将壁洞打开,凑着脸孔低声道:“堂主何事召见?” 俞人杰抬头微微一笑道:“胡兄猜猜看。” 多刺阎罗眨了眨眼皮道:“是不是跟商南大千山庄,那位什么蔡庄主,想归顺本教一事有关?” 俞人杰心里好笑,口中却答道:“胡兄脑筋转得好快!” 多刺阎罗连忙接着道:“堂主她们怎么说?” 俞人杰故意叹了口气道:“大千山庄那个姓蔡的,在武林中名气不小,他要是真想投来本教,可说是本教的一件大事,我真弄不清楚这等大事,两位堂主为什么不找别人,却找上我这个微不足道的黑旗护法……” 多刺阎罗摇头道:“话不是这样说。” 俞人杰试探着道:“那该怎样说?” 多刺阎罗像为自己辩护似地道:“理由浅显之至:本教这座总坛,一向鲜少人知,这次,那个姓蔡的,未经分坛转达,竟能迳直找来此处,实出人意料之外,你是刚从外面进来,外面的情形,不向你打听,又向谁打听。” 现在,俞人杰算是完全明白了。 那位大千山庄庄主,后来大概补足黄金,从杜门秀才那里知道天山三义不但仍在人间,而且目下已经来到中土,情虎之余,别无选择,只有投向天魔教一途! 这位大庄主也许太情急了些,他显然为了争取时效,又向杜门秀才买得魔教总坛之地址,然后就一直派人找来这座九宫山中。 他先前坦承在悦来店中见到两名来自大千山庄的汉子,这一着棋,总算走对了! 俞人杰心念电转,忽然想起一件事,于是又向多刺阎罗问道:“我们那位端木老护法,现属哪一堂?” 多刺阎罗道:“金笔堂。” 俞人杰道:“目前在不在总坛中?” 多刺阎罗道:“不在。金笔堂职司巡查,该堂之护法,留在坛中的时候很少。你为什么突然问这个独臂老鬼?” 俞人杰不敢再谈下去。很显然的,像那名闵护法一样,这位多刺阎罗对端木老贼的印象也仿佛不怎样良好! 所以他这时仅淡淡答了一句:“随便问问而已。” 多刺阎罗眼光一转,问道:“你那个妞儿呢?” 俞人杰摇摇头道:“不知道。大概洗衣服去了吧?” 多刺阎罗低笑道:“洗谁的衣服?不见得真是洗衣服吧?” 俞人杰连忙乱以他语道:“胡兄别取笑了。噢,对了,我忘了请教胡兄一件事,胡兄可认识谷外负责出入检查的那位黑旗护坛?” 多刺阎罗反问道:“你问的可是我们那位驸马爷?” 俞人杰一呆道:“谁是驸马爷?” 多刺阎罗笑道:“在谷外负责出入检查的那位龙老弟啊!你问的不是他么?” 俞人杰诧异道:“附马爷一语作何解释?” 多刺阎罗笑道:“这个还不简单?他跟我们堂主身边的那个丫头有一手,而我们那位堂主又跟上面的第三……” 脸色一变,倏尔住口。 俞人杰扭头向外望去,不由得暗道一声好险。说曹操,曹操到,推门进来的,竟然正是那名淫婢姚百合! 淫婢走进室中,笑嘻嘻地道:“堂主有请!” 俞人杰放下手中那册刀诀,起身跟着向外边走来,来到外面那片雪地上,淫婢忽然回头笑问道:“如意那丫头,哪点不中护法之意?” 俞人杰一时摸不着头脑,愕然道:“役有……什么……啊!大家不是处得好好的么?姑娘……这话……什么意思?” 淫婢掩口咭咭一笑道:“既然没有什么,那你们昨夜为何分床睡?” 俞人杰故意装得满不在乎地笑了笑道:“将来卑座那七招刀决要是不能过关,姑娘负责不负责?” 淫婢笑得打跌道:“真是冤枉哉也!” 俞人杰如坠五里雾中道:“什么冤枉钱也?” 淫婢忍不住笑声说道:“告诉了你,可别后悔,你那套刀诀,在短期之内,将可免去考验,要延到哪一天,还不知道。你说……昨夜……你们……冤枉不冤枉?” 俞人杰淡淡一笑道:“我怎知道。” 想想不对,又接道:“既然订有规定,就该共同遵守,为何我一人独能例外?” 淫婢手向大门一指笑道:“到里面去问堂主吧!” 这次只有水姬桑元娘及贪婢柳玉贞两人等在厅中,水姬看到俞人杰走进来,含笑说道: “后天就是大除夕了,还要劳动护法大驾,真是抱歉之至!” 俞人杰听了这等口气,不由得一阵兴奋,连忙躬身回答道:“堂主好说!” 水姬敛起笑容,轻轻叹了口气道:“事情是这样的,每年这个时候,各地分坛例须将一年来之银钱收入,以其中八成,列册解缴总坛,不意今年却有几个地方出了毛病,适才消息传来,巴东、江陵、黄岗,以及襄阳等四处,银车均于半路遭劫,据说,打劫者一律身穿黑衣,面蒙黑巾,行动迅速,手段毒辣,个个均有一身高不可测之武功,分坛护解人员,几乎无一幸免。” 俞人杰不觉一怔道:“同时遭劫?” 水姬点点头道:“是的,事情都发生在大前天。要不是如此,也就不值得重视了!” 俞人杰又问道:“可知道这批人物都是什么来路?” 水姬摇摇头道:“毫无所悉。” 俞人杰迟疑地道:“如今是否想差卑座再往上蔡一行?” 水姬嘿了一声道:“去干什么?三位教主一致认为,涉嫌最重者,就数这个杜门秀才!” 俞人杰暗暗松出一口气。他心想。谢天谢地,这样一来,那几个骑墙的魔头,大概是再没有跟魔教混在一起的可能了! 当下点点头道:“的确不无可能。要换了别人,无论在人手。胆力、或情报方面,似乎都不可能这样得心应手才对。” 水姬接着说道:“现在决定由三堂各派一名干练的护法,由总官戚护教率领,今夜起程,先赴黄岗,再转江陵、巴东、襄阳几处,顺序查问出事之情形,以及银两损失之数目。 刚才闵护法说,在本堂的二十多位护法中,虽然在武功方面,因成就不同,而各有所长,但是。若谈到办事能力,却非公孙护法莫属。希望公孙护法多多辛苦一下,这次事件如能查出眉目,别的本堂不敢担保,一名白旗护法,本堂算是许定了!” 俞人杰连忙作感激之状躬身道:“全仗堂主栽培!” 当夜三更左右,一行四人上路。 所谓戚护教者,自然就是那位花花公子戚玉郎。 金笔堂派的,是一名黄旗护法,姓钱名仲吾,外号“夺魂金镖”;血掌堂派的则是一名白旗护法,姓夏名守道,外号“三目神鹰”;值得庆慰的是,两人过去都没有见过“恶君平”! 同时,这一次出来,不知道是受了那位大千山庄庄主的影响,还是上面认为他们这三名护法都很可靠,不但没有经过检查手续,而且均未蒙上双眼。只是夜色大黑,山路又极难走,俞人杰虽然运用全部心神,也仅能记一个大略的方向。 天明时分,走出山区,来到一个叫辛潭铺的小镇。 那位花花公子对此行之任务,显然不甚乐意,一路上双眉紧皱,一句话也没有。 到达小镇之后,迫不及待地找店歇下,要条要水,又要酒食,似乎这次之出来,最终之目的,就是这座小镇一样。俞人杰看在眼里,暗暗好笑。他觉得天魔教居然会叫这种人出来办事,在这遣将选材方面,使人不敢恭维! 在辛潭铺的小客店中,足足折腾了将近两个时辰,一行方始继续上路。 未牌左右,过了三溪口,另一座小镇遥遥在望;瞧那位戚大护教的神情,似乎又有落脚之意。 只见他向金笔堂的那名黄旗护法在魂金镖钱仲吾扭头问道:“前面可是白沙铺?” 夺魂金镖钱仲吾答道:“是的。” 戚大护教精神一振道:“据称白沙铺的风鸡很不错,是否有此一说?” 夺魂金镖钱仲吾点头道:“好像有人这样提过。” 结果,白沙铺的一顿风鸡,一吃又是个把多时辰! 接着,天色便黑了下来。按这位花花公子的意思,他们这一行,是出来查案,而非前去黄岗救火,自无星夜奔波之必要。因此,这位大护教望了望天色后,毅然作下决定:当天就在白沙铺歇宿! 于是,重整杯盘,再吃风鸡!- 第三十六章 连传警讯 第二天,白沙镇出发,傍晚抵达石灰窑。由白沙铺至石灰窑,全程不到六十里,竟又走了整整一天了! 不过,我们这位戚大护教,也有他的理由。 明天是除夕,外面过年,诸多不便,只要能在年前赶到分坛不就得了? 石灰窑离黄岗,约摸八十三里,以他们一行之脚程,如果认真地赶起来,多个把时辰,也就到了。 但是,这位花花公子却认为无此必要。 他觉得最恰当的到达时间,是在黄昏前后。那时,分坛中必已诸事就绪,所准备之丰盛酒莱,正好由他们这一行前去享用! 中午鄂城打尖,略事休歇,继续上路。 鄂城与黄岗,苦为一衣带水所隔。渡过汉水,前行不久,那座黄岗城,便已巍然入目。 一行四人,正谈笑间,前面官道上,忽然如风奔来一骑。马上是一名蓝衣劲装汉子,不知道为了什么紧要事,那汉子只顾埋头催骑疾驶,全然不问路上是否还有其他行人。 花花公子刚刚皱眉说得一句:“这厮……” 那位金笔堂的黄旗护法,夺魂金镖钱仲吾,突然一个闪身,横身拦去道中,挥臂高呼道:“来的是井护坛么?停一停!” 来骑受到惊吓,希聿聿一声长啸,双蹄并举,扬鬃人立,差一点没将上面那名汉子掀下马背。 夺魂金镖走上一步问道:“并护坛慌慌张张的,可是分坛中又出了什么事?” 那汉子滚下马背,气喘吁吁地道:“报告护法,大事不好……” 夺魂金镖沉下面孔喝道:“什么事,好好地说!” 那汉子一慌,益发显得结结巴巴地道:“是,是这样的,昨天夜里,忽然……有人…… 送来一份警束,说,说是本……本坛,如果不……不照柬行事……” 夺魂金镖甚是不耐烦地打断话头道:“来人生做何等模样?” “黑暗中未能看清楚。” “来人身手如何?” “坛中无人能及。” “那份请柬呢?” “小的带来了!” 那汉子边说边自怀中取出一个黄纸折,颤抖着双手送上。 夺魂金镖伸手接下,随向花花公子一指道:“见过戚护教没有?” 那汉子一声惊啊,连忙过来躬身道:“卑坛井登元,叩见护教!” 夺魂金镖又向夏俞两人一指道:“这两位是血掌堂和蛾眉刀堂的夏护法和公孙护法。” 那汉子又打了个扦儿道:“参见两位护法!” 花花公子从夺魂金镖手上取过那份警束,钱、夏、俞三人也跟着拢过去,只见那幅黄纸上这样写着:“柬谕天魔教黄岗分坛正副分坛主:前此截留银车,仅属薄施小戒,尔后该分坛应即由‘天魔教’改隶‘天道教’;编制从旧,余待后命。如胆敢抗命不遵,一律格杀无赦!天道教主:逍遥书生柳子放谨曰。” 花花公子及钱夏二人看到柬尾之具名似乎吃了一惊。 俞人杰口虽不言,心中则坚信这份警柬,定系他人假借名义,而绝非出自恩师之手笔! 恩师他老人家,一生淡泊名利,如欲消灭魔教,尽有他途可循,又何必无端出此下策? 花花公子向那汉子问道:“你在黄岗分坛中,是何身份?” 夺魂金镖代答道:“白旗护坛。” 花花公子接着道:“你带着这份警柬,准备去哪里?” 那名白旗护坛道:“准备送去武宁分坛,转呈总坛,请求应付之道。” 花花公子点点头,递出那份警柬道:“那就快些送去吧!在转呈时,不妨附带一句,就说这份警柬,本座已经看过了!” 那名白旗护坛上马离去后,花花公子叹了一口气,转向钱。夏、俞三人,设精打采说道:“我们也可以走啦!” 黄岗分坛中,一片愁云惨雾。主持这座分坛的,是一对同胞兄弟,过去在江湖混号叫做“华容双宝”。老大叫“谭立言”,外号“闷葫芦”;老二叫“谭立德”,外号“无不为”。两兄弟别无所长,一人有着一身蛮力:两三百斤的石担子,一根指头便能高高挑起。 兄弟俩既有“双宝”之“雅号”,心计智力方面,自属不问可知。两兄弟正为警柬事坐立不安,如今看到总坛护教驾到,不由得喜出望外,当下杀鸡宰羊,巴结得无微不至! 花花公子本来不甚开心,但他一见这对宝兄宝弟,居然分别有着一位如花美眷,精神登时焕发起来! 他向谭氏兄弟及一干魔徒打招呼着:“来,来,来,午夜饭要大家一起吃,才有意思,这种机会,非常难得,来,来,来,还有两位大嫂,也请过来,都是自家人,用不着拘礼,过年不是办公事,没有什么大小好分……” 黄旗大护教的吩咐,试问谁敢违背? 于是,谭氏兄弟,分别叫来浑家,一起坐上桌子,分坛中的那两名护坛,与其余的六七名魔徒,则另外开一席。 那两位谭氏娘子,年纪都很轻。 老二谭立德的老婆,脸上生有少许雀斑,远看尚可以,近看并不怎样。 老大谭立言的老婆,则是一付天生的美人胚胎:杏眼桃腮,肤如凝脂,灯下望去,分外动人。 两个女人,性格迥然不同。 那位谭二娘子,显得相当随和,她不但跟在众人后面有说有笑,且还主动向花花公子敬过一次酒。 而那谭大娘子,则显得很羞怯。她紧偎着丈夫,螓首微俯,默然无言,颇具大家闺范。 酒过三巡,那位花花公子的一双色眼,渐渐有点不安分起来。这位大护教中意的,无疑是那位谭大娘子。 不过,他总算还没有完全忘记自己的身份,虽然两眼乱转,一付心猿意马的急性相,但到席散为止,居然未再进一步有甚轻佻举动。 第二天,花花公子将钱、夏、俞三人召集一处,开始研究前此银车被劫,以及最近这份警柬,究系何方人物所为,应该采取什么对策的问题,正谈论间,分坛中那名黄旗护坛,忽然气急败坏的奔了进来道:“报告护教,我们坛主,他,他……” 花花公子脸色一变,霍地站了起来,注目问道:“你们坛主怎样?” 那名黄旗护坛喘息着道:“死了……” 花花公子脸色又是一变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是正坛主还是副坛主?” 俞人杰心中一动,他猜想死的一定是那谭老大。如果他没有猜错,那位谭大娘子,必已随夫而去! 事实证明,他一点没有猜错。 只见那名护坛断续地道:“事情似乎发生在昨夜席散之后,死的是大坛主,还有……我们……那位主母……也……也给杀害了。” 花花公子猛然一拍桌子道:“好大胆的贼人,明知本座就在这座分坛中,居然仍敢如此无法无天,这岂不是造反了么?” 俞人杰暗暗冷笑,心想,俗语说得好,免于不吃窝边草。而你这位大护教,连自己的属下都不放过,而且出手如此之辣,跟造反也差不多了! 花花公子怒声接着道:“还有什么其他发现?” 那黄旗护坛摇头道:“没有。尸身之上,不见伤痕,只知道好像是死于一种相当不俗的内家掌力……” 花花公子转向钱、夏、俞三人问道:“你们对此事看法如何?” 夺魂金镖钱仲吾躬身答道:“依卑座看来:此无疑为天道教藉以树立威信的另一行动。 因为他们也许已经发现,分坛中于接获警柬后,并未照他们指示做!” 花花公子甚是嘉许地点点头道:“确是一针见血之言……” 接着又向三目神鹰夏守道问道:“夏护法看法怎样?” 三目神鹰夏守道恭答道:“卑座以为,此处多留无益。这里的事,可由分坛自行申详总坛,听候下一步处置。目前最要紧的是,我们应立即赶去江陵、巴东、襄阳等处,看看那边的情形怎样,然后再谋适当对策!” 花花公子点点头,又向俞人杰问道:“公孙护法还有什么意见没有?” 俞人杰听了钱夏两人这番话,知道钱、夏两人对昨夜之血案,无疑的和他一样心中有数,因为两人一个“化解”,一个建议,很明显的都在帮他们那位大护教说话。既然钱、夏两人都在耍滑头讨好,他这位冒牌的恶君平,难道还会输给他们不成? 于是欠欠身躯道:“卑座觉得夏护法说得极是,事不宜迟,最好马上动身!” 花花公子大感满意,当下转过脸去,向那名黄旗护坛肃容说道:“听到没有?这里的事,立即飞马报去总坛,正分坛由谭老二升任,副分坛主一职,由你接充。现在去为本座准备四匹坐骑……” 七天后,一行来到江陵。 江陵分坛之遭遇,与黄岗分坛完全没有两样;自银车被劫之后,也于年前接获一份警柬,内容与黄岗分坛所接获者,不差一字! 再到巴东,亦复如此。 现在,问题的确有点严重了!不问那位天道教主究系何许人,那个什么天道教之存在,显已无可置疑。 一行四人,走马灯似地连跑三个地方,那位带头的黄旗大护教花花公子,除在黄岗奸杀了一名部属的老婆外,什么主张都拿不出来。钱夏两名护法,全都老于世故,什么事都惟这位花花公子马首是瞻,是两名道道地地的奴才。俞人杰对那位什么天道教主,隐隐约约想到一个人,但他又怎会真的为天魔教尽心? 是的,只要对武林有益,在必要时,他会贡献一点主意,只是在目前,似乎还不是时候。 换言之,他的主意一旦拿出来,天魔教将只有一个好处,不是损兵,便是折将! 现在,一行四人,转向襄阳进发。 走在路上,那位花花公子忽然借故留后一步,与俞人杰走了个并辔齐肩,以传音方式向俞人杰问道:“听说襄阳分坛的那位苏分坛主,很有……一套……可是真的?” 俞人杰传音回答道:“卑座不太清楚。” 花花公子似甚是诧异道:“你不是在襄阳分坛当过一任副分坛主么?” 俞人杰尽量忍耐着道:“是的,但卑座跟这位化骨美人,自始即不甚相得,否则卑座也不会被调去总坛了!” 花花公子显得很扫兴,当下就没有再说什么。 这一天,一行于归州城中歇宿。由于归州是个大地方,城中设有戚记银号之分店,所以这一夜一行四人并未住人客栈。 少主人驾临。招待之周到,自是不在话下。 第二天,这位戚记银号的小东人吩咐柜上取来五百两银子,三名护法,不分等阶,各赏一百两! 余下的二百两,则作为一路之花费。 俞人杰接过那一百两银子,心中自嘲地想:也许这就是有些人为什么喜欢巴结权贵者的原因吧? 离开归州,取道北上,因为一路无甚重镇,既无可吃的,亦无可玩的,走得很顺利;仅仅四天功夫,便即来到襄阳。 一行入城,适值黄昏时分。 当四人四骑向北城那座大观园赶去时,只见一路上闲人指指点点,全对他们这一行投以疑惧的眼光。 俞人杰心中一动,忙向花花公子说道:“大观园那边,恐怕也出了事,我们最好快点赶过去看看!” 花花公子一怔道:“何以见得?” 俞人杰低促地道:“卑座在这里呆过一段时期,知道这儿的人,很少沾惹是非,若不是发生重大事故,决不至现出此等神色……” 花花公子点头道:“那就快点赶去看看吧!” 于是,四骑齐催,飞一般向城北赶来。 果被俞人杰一语料中。四骑来至园外,距园门尚有百余步,便听得园内传来一片叱喝之声! 四人不约而同地飞身跃下马背,足尖一点,一齐向那座大观园扑去。 在园门外,到处是血。一名黑衣老人仰天躺着,脸如金纸,一息奄奄,正是分坛中的那位八步弹腿肖华相! 花花公子用手一指道:“此人是谁?” 夺魂金镖钱仲吾答道:“是这儿分坛中的一名黑旗护坛!” 夺魂金镖一边回答,一边转脸去喝问道:“里面来的,是哪一路的朋友?” 八步弹腿眼珠翻了翻,断续而低弱地道:“是……是……那位……巫溪老怪……请…… 请……护法……快进去……这老怪……名不虚传……厉害得很……” 说至此处,像叹息似地吁出一口气,眼皮一闭,顿归寂然。 花花公子颇感意外道:“巫溪老怪?” 俞人杰伸手拔出那对三棱刺,匆答道:“老怪显系冲着卑座而来,卑座在分坛时,曾为争取规银事,伤过这老怪一名远房堂侄……” 花花公子犹豫道:“这老怪一身坎离玄功,能案能刚,火候精纯,公孙护法应付得了么?” 俞人杰冷冷说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他老怪要找的既然是公孙某人,公孙某人自然只有勉为其难,舍命陪君子!” 说着,飞身一掠领先人因。 俞人杰其所以如此奋不顾身,实在是放心不下里面的苏金凤。他心想:要等你这位花花公子拿定主意,分坛中的几条人命,大概也差不多了!- 第三十七章 红粉苦心 这时,在园后荷花池旁边那空地上,五条人影,兔起鹘落,正在奔驰追逐!在空地四周,死尸纵横,足有十二三具之多;其中多半为分坛中之男女教徒。血水染透雪层,红白辉映,分外怵目惊心! 那位黄旗护坛,阴阳镖简卞朴,双眼发红,一身是血,正与两名使刀的蓝衣少年战在一起。 两名蓝衣少年,显系老怪弟子,身手全都不俗;阴阳镖守多攻少,情势甚是危急! 另一边,苏金凤钗横鬓乱,花容无色,正被一名瘦骨嶙峋,五指长如鸡爪,生相孤傲冷酷,高得像根旗杆的灰衣老人逼得走投无路,情势尤较阴阳镖危急万分!俞人杰此刻飞身赶到,可以说来的正是时候。 他见场中局面如此,已不容再有片刻延缓,当下将那对三棱刺分交左右双手,如平地春雷般发出一声断喝:“苏分坛主体慌,公孙某人来也!” 左手三棱刺护守当胸,右手三棱刺一抖一摆,人随刺进,疾逾惊鸿,迳向老怪后背正中脊心穴一刺点去! 他这一刺点出之用意,只算是围魏救赵。以老怪一身过人之成就,他当然不会寄望一刺便能将老怪点中。 好个巫溪老怪,果然名不虚传。 他虽然明知背后有人暗算,却毫无仓皇闪躲之意,直到刺尖差堪触及衣边,方始不慌不忙地一个挪移,从容转过身来。 在一般武林人物,处此情形下,多半会在转身之际,以攻为守,发出一掌,这位巫溪老怪,竟连一掌也给省下了。他第一件事,先将俞人杰从头到脚瞧了个清清楚楚! 打量完了,眼缝一眯,悠悠然问道:“这位老弟,刚才你说你是谁?” 俞人杰深知今日之事,无法善了,索性回答道:“正是你老怪要找的人,恶君平公孙节!” 老怪眼皮眨了眨,似有未信地道:“传说中的恶君平,好像没有如此直爽,你老弟别是受人愚弄,在有意替人顶罪吧?” 俞人杰眼看花花公子已领着钱夏两名护法从外面走了进来,现听老怪这样一说,心中不禁暗暗着急。 老怪这几句话,要给花花公子和钱、夏两人听去,那就不妙了! 在武林中,众所周知,恶君平公孙节乃是天字第一号的阴险人物。有利必趋,逢凶则避,从不知道良心道义为何物。 以这样一名只讲利害得失,毫无羞耻之心的角色,今天在这位名震一时的巫溪老怪面前,居然会表现得如此磊落豪迈,岂非大反常态? 那位花花公子也许不会想得太多,但是,钱夏两人,均非善者,万一引起这两名大护法之疑心,等下只须对他的出手稍加注意,他要想继续混迹于魔教之中,恐怕就不是一件容易事了! 所以,他这时故意干咬了一声,阴阴接口道:“你老怪说得一点不错!有道是:诸葛一生惟谨慎。公孙某人之处世为人,便是取法这位武乡侯,凡事谨慎,绝不轻易涉险!不过,嘿嘿,那是指过去,至于今天……嘿嘿……嘿嘿……你老怪不妨睁开眼睛,且看看那边是谁来了!” 老怪眼角一飘,漫不经意地冷冷问道:“那三个小子又是谁?” 俞人杰故意打了个哈哈,大声冷笑着道:“那三个小子?哈哈!你老怪真是好大的口气!且让我为你老怪介绍吧!后面左首那一位,乃本教血掌堂白旗夏护法。右首那一位,是金笔堂的黄旗钱护法。而走在最前面的那一位,则是当今武林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花花公子戚少侠本教总坛的黄旗首座大护教。” 花花公子和钱、夏两人这时已然来到,近前这番话当然全都听在耳中。 钱、夏二人,尚不怎样,花花公子被他在老怪面前尊为首席大护教,则显得洋洋然很是受用。 巫溪老怪又朝三人飘了一眼,脸上仍然不见任何表情,他转过脸来,冷冷接着道:“他们是护教也好,护法也好,都不关老夫的事。老夫现在只问你一句话:你老弟可真是恶君平本人?” 俞人杰又气又急,不由得暗骂一声:“好可恶的老贼!” 口中则于笑着说道:“假如我现在说不是,尊驾相信不相信?” 老怪向前跨出一步,轻哼道:“这样说来,老夫倒是非信不可了。你老弟那就准备上路吧!” 俞人杰顺势往后退出一步,双刺一紧,全神戒备;一面于心中迅速筹忖着破敌之策。 那边,花花公子神色一动,忽然抢上前来,扬臂高叫道:“这位前辈且慢!” 老怪转过头去冷冷问道:“小子有何话可说?” 花花公子满脸堆笑道:“巫前辈乃武林耆宿,德高望重,两道共仰,本教那位黄旗端木护法,曾经不止一次提及您老……” 老怪眼皮一翻,冷冷截着道:“那个独臂老鬼怎么说?” 花花公子连忙接着道:“我们那位端木护法说,本教虽然拥有四十八座分坛、三旗高手,人数近千,但教中少了一位巫老,总觉得不无遗珠之憾,故本教对巫老,早有延揽之意,都绿您老仙踪无定,以致区区微忱,一直未能恳达。” 老怪嘿了一声道:“说得倒好听!” 花花公子正容道:“戚某人不才,也是教中一名护教,敢请巫老相信,戚某人说的全是实情!” 老怪又翻了一下眼皮道:“假使老夫受聘入教,准备给予老夫一个什么样的名义?” 花花公子肯定地道:“护教!” 老怪注目道:“护教与护法,有何区别?” 花花公子道:“护法分属三堂,护教则与教主平起平坐!” 老怪沉吟不语,似乎有点心动。 花花公子接着道:“在下荷蒙三位教主栽培,护教之职,对教中大小事,多少能出一点主张,巫老若是愿意屈就,一言可决!” 老怪忽然抬头问道:“贵教那三位教主,可就是以前的‘九宫三狐’?” 花花公子脸色微微一变,答道:“在下年事尚轻,对过去武林中,老一辈的人物,所知甚少。关于敝教三位教主之出身,在下限于名分;始终无由请教,是与不是,确难奉告,这一点尚请巫老海涵!” 老怪犹豫了片刻,最后头一点,毅然说道:“就这么说吧!老夫已经入教,不便多作苛求,这位公孙老弟,可叫他将一身武功自行毁去……” 花花公子为之一怔道:“这个……” 老怪两眼一瞪,怒道:“办不到是不是?” 花花公子尚待有所申述,身边那位“夺魂金镖”这时急忙传音道:“这魔头极难相与,一言既出,从不更改,护座犯不着与与他争执,而且,以护法护教在本教而言,也不差什么,护座尚请三思!” 花花公子站在那里,显得左右为难,一时无法取决。 俞人杰虽然没有听到那位夺魂金镖说了些什么,但看了前者此刻的尴尬神色,对目前大势,业已了然于胸。 当下运臂一挥,将原以左手拿着的那支三棱刺,对准十丈开外的一株老杨树,呼的一声,脱手掷去! 俞人杰此一奇异举动,在场的人全都看得莫名其妙。巫溪老怪眨眨眼,微带怒意问道: “老弟这是什么意思?” 俞人杰微微一笑,从容回答道:“过去江湖上,有很多朋友,徒拥虚名,而无实学,这类人物,有一共通之处,便是临事多喜虚声恫吓,而不敢真个说动手就动手,对付这种倚老卖老的空心角色,公孙某人有个规矩,只用一支三棱刺!” 巫溪老怪大怒,口喝一声:“你小子算是自己找死!” 旗杆似的身躯微微一折,全未看到脚下移动,鸡爪般的五根指头,已自丈五开外,凌空一把抓至! 出手之快,令人目眩! 俞人杰早有成算在胸,当下不招不架,仰身一个倒纵,箭一般撤出三四丈许,一个空心腾翻,双足找实地面,身形顿而复起,迳向园后飞掠而去! 花花公子向夺魂金镖和三目神鹰两人头一点道:“咱们去看看!” 苏金凤突然走了过来,拦着道:“使不得!” 花花公子愕然道:“为何使不得?” 苏金凤福了一福道:“我们这位公孙护法,行动诡秘,心计过人,他把老怪诱去园后,也许别有用意,如果护教带人跟过去,说不定会坏了他的计划……” 花花公子尚误以为两人之间旧嫌未消,苏金凤此番拦阻,无非想置俞人杰于死地,当下也不说穿,同时趁此机会,眯着一双色眼,将这位化骨美人瞧了个够。 老怪那两名蓝衣弟子,早与阴阳镖罢手停战,这时见师父离开现场,唯恐天魔教这边的人,再找他们两个的霉气,是以趁众不备之际,眼色一递,双双长身,急急忙忙离园而去。 这边,苏金凤将花花公子及钱、夏二人让入暖阁,喊出两名女婢,去灶下整治茶点,一面吩咐阴阳镖清理园中那些死尸。 一座襄阳分坛,经巫溪老怪这一闹,现在全部就只剩下四个人:两名女婢、阴阳镖以及苏金凤! 花花公子对分坛中这种惨重伤亡,丝毫不以为意,人阁坐定之后,他向苏金凤好整以暇地问道:“分坛中最近有没有接到一份警束?” 苏金凤微微一怔,似甚意外的反问道:“护教怎么知道?” 花花公子头一点,缓缓说道:“接到这种各柬的,不止一处,本座这次出来,便是为了查究此事,这儿到的那一份,拿来本座瞧瞧!” 苏金凤将那警柬取出,花花公子与钱夏二人传阅一遍,结果发现与黄岗、江陵、巴东等三处所接获者,依然没有任何分别。甚至纸质、笔迹与纸幅之大小,都与前此三份一模一样!“苏金凤问道:“对这个什么天道教,戚护教和两位护法,有没有查出一点眉目?” 花花公子咳了一声道:“查是查出了一点点,不过……咳咳……在目前来说,若是要下断语,尚未免言之过早。” 三目神鹰夏守道忽然插口道:“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两人一个未见回头,卑座以为还是派人去后面看看比较妥当。” 那位黄旗护坛,阴阳镖简卞朴,恰于这时走了进来。 苏金凤向那阴阳镖挥挥手道:“简护坛,你到后面去看看。不要开罪那老鬼,行动谨慎一点,快去快回!” 阴阳镖领命退去,过了约莫盏茶光景,阴阳镖去而复返,微喘着报告道:“后面什么也没有。” 苏金凤呆了一下问道:“你找过哪些地方?” 阴阳镖比着手势答道:“小的从这里出去,一直找到护城外,非但没有看到半个人影,甚至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花花公子岔进来问道:“一路上可曾发现血迹、衣片、兵刃或是什么的?” 阴阳镖摇摇头道:“什么也没有!” 花花公子转向钱夏二人道:“你们觉得这一事奇怪不奇怪?” 夺魂金镖沉吟了片刻道:“正如苏分坛主所说,我们这位公孙护法心计过人,他将老怪引离现场,或许已藉地利之便,摆脱了老怪的纠缠亦未可知。” 三目神鹰不以为然道:“老怪在轻功方面之成就,除了天山三义,以及大千山庄那个姓蔡的,只有四友之一的流星赶月,差堪比拟。他们两人,从这里起步时,仅仅是前脚后脚之差,我不相信在这种情形下,我们那公孙护法还有侥幸之可能!” 花花公子点点头,但口中却说道:“两人之身手,相差甚多,如果死活已分,何以未见老怪回头?” 三目神鹰道:“依卑座之猜测,我们那位公孙护法,也不是个好惹的人物,老怪很可能在他情急拼命之余,身上某处地方,中了一点小彩,致使这位心高气傲的老怪,觉得没有面目再来露脸。” 花花公子连连点头道:“很有可能……”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俞人杰和巫溪老怪,仍无任何消息- 第三十八章 孽子遭厄 阴阳镖简卞朴在暖阁四壁点起四支牛油巨烛,大家又谈论了一会儿,苏金凤起身说道: “简护坛在这里陪陪三位上差,奴家带两个丫去准备酒菜。” 走出暖阁,那名叫小青的丫头,忽然颤声低低喊了一声:“大表姊” 苏金凤转过脸去,点点头,低声说道:“好的,丫头,你去吧!” 那个名叫小青,与苏金凤的关系,由主仆变成姊妹的女婢,在苏金凤的许可之下离去后,剩下那名叫小萍的女婢,跟在苏金凤后面,继续向厨房走去。 路上,小萍四下望了一眼;然后压着嗓门儿,悄声道:“那位俞少侠,不会有危险吧?” 苏金凤摇摇头,轻轻叹了一口气,没有开口。 这边暖阁中,花花公子和钱、夏、简等三人,正在天南地北的闲聊时,门口黑影一闪,忽然走进一人! 走进来的,正是那位众人意想之中,万无生理的冒牌黑旗大护法俞人杰! 烛光下望去,这时的俞人杰,可真够狼狈的。 身上那件蓝布长衣,飘一片,挂一片,几乎没有一寸地方是完好的,左颊上给划出一条血痕,尚在不断地向外沁着血珠,微呈颠跛的脚步,显示出无比的疲惫,但是,一双眼光,却奕奕有神,充分显露着心内之兴奋! 阁中四人看清之下,无不大感意外。 花花公子定了定神,讷讷问道:“公孙护法……” 不过也就只问出这么四个字,再也接不下去了。 还是城府深沉的夺魂金镖比较镇定,这时接着道:“公孙护法被老怪追到什么地方?” 俞人杰微微一笑道:“隆中山脚下。” 花花公子忙说道:“那么老怪知不知道你又回到这里?” 俞人杰微笑如故道:“大概不知道。” 花花公子一怔道:“知道就知道,不知道就不知道,什么叫做大概不知道?” 俞人杰笑道:“因为卑座一向不怎么相信鬼神之说,所以会作如此猜想,要是人死了真会变鬼,自然又作别论!” 花花公子猛然一呆道:“你,你,你是说” 俞人杰扬起手中那支三棱刺,笑笑道:“这上面全是老怪的血,虽然脏得很,但卑座却一直不舍得将它拭去。” 三目神鹰带着怀疑和妒意道:“公孙兄不是说笑话吧?” 俞人杰又笑了一下,说道:“若早知夏兄有此一间,小弟也会驮回那老怪的尸体,只可惜小弟苦战之余,实在无能为力……” 花花公子迫不及待地截着道:“快将经过说来听听!” 俞人杰眼光四下一扫,躬身回答道:“容卑座去向苏分坛主讨点金创药,回头再向护教慢慢报告!” 说完,不待那位花花公子有所表示,转身快步走出暖阁。 如今这座分坛中,真正关心他的人,只有一个苏金凤,他自然应该先让苏金凤知道他已安然返转! 找到大厨房中,他向错愕如呆的苏金凤抱拳一笑道:“向分坛主讨点金创药!” 苏金凤怔了好一阵,方始回转神来,向那名叫小萍的女婢吩咐道:“萍丫头去拿点药来!” 小萍离去后,俞人杰微微一笑道:“大姊很意外吧?” 苏金凤摇摇头道:“意外倒不见得,自你掷出那支三棱刺,我就知道你要以金笔招术对付老怪,所以他们想跟去时,均被我拦了下来……” 轻轻一叹,又道:“不过,话虽如此说,你一去这么久,却使人无法不担心,那老怪结果怎样了?” 俞人杰低声笑道:“结果证明这套武林奇学还相当有用,小弟这一年来的苦功,并非完全白费!” 苏金凤皱眉说道:“你去过那边没有?” 俞人杰点头答道:“去过了,讨药便是我来这里的借口。小弟赶来这里,除了报平安外,尚想告诉大姊一件事,这姓戚的小子,色胆包天,手段之辣,令人发指,他在黄岗分坛,为了得遂兽欲,竟将那位分坛主谭大夫妇双双杀死,今天在这儿,不难想象……” 苏金凤点头接着道:“我早看出来了!” 俞人杰正容说道:“即使如大姊所说,小青她有不可告人之身世,大姊亦有不得不如此做的苦衷,小弟依然反对大姊这种得过且过的迁就方式,今天除去巫溪老怪,小弟对这一身武学,已具相当有信心,如大姊不反对,小弟愿意跟这小色魔,就藉这个机会一见高下!” 苏金凤头一抬,忽然说道:“药来了!” 俞人杰知道她们主婢之间已无秘密可言,因而接下去说道:“大姊意下如何?” 苏金凤一面为他敷药,一面回答道:“等会儿大酒席上,我将会设法交给你一纸书函,这封书函,请在明天天亮后背人拆阅,务请记取,千万不可提前打开!” 俞人杰道:“小弟一定遵守这项约定,不过,这是另外的一件事,关于小弟的建议,仍盼大姐赐予回答。” 苏金凤道:“全部回答,都将载在这封书函上!” 俞人杰怔了怔道:“那么,今……” 苏金凤推了他一把道:“药敷好了,快点去吧!要引起他们几个疑心,麻烦就多了!” 俞人杰回到暖阁,花花公子已经等得相当不耐烦,一见他进门,座也不让,连声催道: “快说,快说!” 俞人杰从容不迫地含笑说道:“说来其实很简单,老怪的武功虽高,素养却不怎样,卑座赢得此战,不过是小计略施……” 花花公子不胜迷惑道:“什么计如此管用?” 俞人杰笑了笑,说道:“卑座这条妙计,共三折,其顺序是:‘激将’‘疲兵’—— ‘惑而杀之’!” 花花公子眨着眼皮道:“激将和疲兵,都不难解释。以老怪之火爆脾气,以及耗力甚久在先,你故意丢掉一支三棱刺,再逗他趁怒奔驰一阵,确不失以弱敌强的智取之道;但所谓惑而杀之,本座就不明白了。什么叫做‘惑而杀之’?” 俞人杰笑道:“在向隆中山奔去时,一路上卑座不断扭头四下张望,到达山脚后,卑座又四处溜了一圈,然后露出一派惊慌失措神情,并且软化态度,向老怪说了一阵好话。早座这番做作,无非要老怪相信,卑座原在这山脚下约有朋友见面,但结果却爽约未来!” 花花公子问道:“老怪当时如何表示?” 俞人杰笑道:“老怪听取,怒上加怒,他骂卑座心地阴险,原想要他人套,如今图谋落空,居然有脸向他求饶,简直厚颜无耻,并且发着狠说,一定要将卑座大撕八块,方足以消他心中一口气……” 花花公子道:“老怪那套坎离百变掌,你能搪得住?” 俞人杰笑道:“当然搪不住!要能搪得住,还使什么计?” 花花公子道:“那么” 俞人杰笑道:“就在老怪挟着雷霆万钧之势,五指陡然抓出的那一刹,卑座眼光一扫,突朝老怪背后喝道:‘对,快,龙老三,砍他的后脑!’” 花花公子道:“老怪” 俞人杰笑着接下去道:“老怪想也不想,脖子一缩,滑步转身,呼的一掌,向身后反拍过去……嘻嘻……底下的事,就是卑座不说,大家也会明白,结果是老怪一掌拍空,卑座这支三棱刺,却结结实实扎进他的后背心!” 花花公子抚掌道:“好,好,果然妙计,将来回去总坛,本座回明教主,一定赏你一面白旗就是了!” 俞人杰躬身道:“谢护教栽培!” 说话之间,苏金凤已和那个叫小萍的使女,将酒菜送进暖阁。因为全部只有六个人,当下便做一桌坐了。 三目神鹰心思甚细,他见只剩下一个女婢,不禁问道:“那位小青姑娘呢?” 苏金凤道:“丫头大概受惊过度,有点发烧,奴家叫她先去睡了。” 接着,这位分坛主亲自把盏,为总坛来的四位上差,一一斟酒示敬。花花公子兴致甚豪,酒到杯干,来者不拒。 酒到中途,他向苏金凤眯着一双色眼道:“关于前此银车遭劫之事,三位教主,均甚重视,尤其是襄阳分坛的这一部分。等会儿苏分坛主能不能抽点时间,将经过的详细情节,为本座说说清楚?” 苏金凤婉顺地道:“是的,将来在教主面前,还望护教多多关照,金凤愿意随时接受护教之垂询……” 夺魂金镖和三目神鹰两个老狐狸,全都识趣得很,不待终席,便均声称连日劳累,需要早些安歇,相继推杯而起。 俞人杰无法例外,只好跟着离开。 钱夏二人离席之后,一面相互使着眼色,一面不住打着阿欠,表示瞌睡得很,同时催着那位阴阳镖,快些领去欧宿之处。 一行刚刚走出暖阁,那个叫小萍的的女婢,忽然从后面赶上来,将一个小纸包塞在俞人杰手里道:“这是公孙护法刚才要的金创药!” 俞人杰接在手中,轻轻一捏,便知道里面装的,不是什么金创药,当即称谢收下,顺手放进怀内。 钱夏二人,被安置在以前那两名黑白护坛的住处,他则仍住在过去他当副分坛主时住的老地方。 关上房门,独对孤灯,俞人杰内心有着说不出的沉重之感。 今夜,在这座分坛中,将会发生一些什么事,他很清楚,虽然这种事在这座分坛中已属司空见惯,但他总觉得无法谅解苏金凤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做。假如明天苏金凤在这封信函中不能作出满意的解释,他决定从此以后,绝不再理这对主婢,而宁可做一个忘恩负义之人!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去的,他只知道,当他再度睁开眼皮时,窗外已经出现一抹鱼肚白。 “俞人杰睁开眼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掏出怀中那封信。 ‘人杰贤弟,你不是很想知道小青那丫头的身世么?下面便是这丫头身世之简介:丫头本姓冯,名素兰,三岁丧父,倚母为生,七岁时,母遭匪人奸杀,丫头孤苦无依致被当地之痞棍卖入青楼。知道那位奸杀丫头生母的匪人是谁?他便是天魔总坛今天那血掌堂主,金花魔戚本禹!现在贤弟总该明白了吧?丫头与金凤,并非主婢,而是表姊妹,金凤习武,便是想为这位弱表妹报此血海深化,无奈金凤武虽习成,仍然无法了此心愿,故尔不惜出此一下策,投身魔教,牺牲色相,冀希引起老色魔之垂涎。不意事与愿违,老魔碍于身份,迄今未有动静,惟有老魔仅有一子,且恶行不逊乃父,今天小色魔来到分坛,亦足差堪告慰。当贤弟阅及此信时,我那可怜的表妹想已陈尸绣榻多时,金凤亦早远在数十里之外矣,贤弟天纵英武,才智过人,他日平魔,非弟莫属,愿善保有用之躯,为来日武林造福,天下幸甚。如果有天缘,或能再见,临纸黯然,不尽欲言!苏金凤首拜。” 俞人杰呆在那里!半晌无法动弹。他只知道一件事,过去,他是错怪了这对表姊妹了! 窗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俞人杰连忙将信揉成一团,放回怀中。 “公孙兄醒来没有?” “刚醒,是夏兄么?” “真是怪得很,天亮了这么久,不知道怎么还不见有茶水送来?” 推门进来的,正是那位白旗护法,三目神鹰夏守道! 俞人杰信口问道:“钱兄呢?” 三目神鹰道:“在前面林中做早课。” 俞人杰正想再问一句,夺魂金镖练的,是不是那套天龙武学金笔七十二式时,分坛中那名硕果仅存的黄旗护坛,阴阳镖简卞朴,忽然慌慌张张,跑来房中喘着气报道:“两位护法快请……过去……看看,红楼那边……好……好像……出了事。” 三目神鹰目光一注,面现怀疑之色道:“你怎么知道那边出了事?” 阴阳镖嗫嚅着道:“每天天一亮,服侍分坛主的那两位大姊,都会先后到厨房来一趟,常年如此,鲜有例外……” “独有今天未见按时前来?” “是的,因为分坛中目前已无弟兄或姊妹可供使唤,故小的不待天亮,便将茶水烧好,可是等来等去……” “你去后面看过没有?” “就因为小的去过了,小的……才……才……感到……有些不对劲。” “什么地方不对劲?” “后面,楼上楼下,一片沉寂,虽经小的出声轻轻呼喊,却始终未见有人回应,只从楼上隐隐约约传来一阵低弱的呻吟,小的碍于身份,不敢造次登楼,所以过来……”- 第三十九章 意外高升 “谁人在呻吟?” “很像戚护教。” 三目神鹰脸色一变,转向俞人杰挥手道:“走!咱们去瞧瞧!” 两人走出房门,正好碰着夺魂金镖,三目神鹰匆匆说道:“钱兄快跟过来,后面好像出了事!” 夺魂金镖追上一步问道:“出了什么事?” 三目神鹰边跑边答道:“现在还弄不清楚,只知道我们戚护座仿佛受了伤,躺在后面楼上呻吟,那些娘儿们不知去向……” 来到园后那座楼下,钱夏二人毫不犹豫,分别飞身纵起,运掌劈开窗户,电射而入! 俞人杰虽然不愿意,但怕引起两人之疑心,只得勉强跟了进去。 楼上房间中,那位花花公子,眼神涣散,面黄如蜡,看上去只比死人多口气。 在另一角,那位身负奇冤,不惜舍身报仇的素兰姑娘,则早已香消玉殒。 夺魂金镖奔去床边问道:“护座怎么了?” 花花公子有气无力地恨恨说道:“这……这骚蹄子,果,果然……沾惹不得……不知道……这贱人……是否……另有……居心……她……她……她……” 三目神鹰道:“护座养神要紧,不必再说什么了,卑座这就着人去熬一碗参汤来,这种情形,只要守定真元,不叫干阳虚脱,应无大碍。” 花花公子呻吟着道:“恐怕不行了……快……收拾……一辆车子……赶回总坛……能见两位蛾眉堂主……或许……有救……快去收拾吧!” 夺魂金镖低声道:“回去总坛,要传入尤姑娘耳中怎么办?” 花花公子哼着道:“那……也……顾不得许多了。” 夺魂金镖转过头道:“公孙兄快去备车!” 俞人杰巴不得早点离开,闻言应得一声,转身飞步走下楼来。 不一会,一切收拾停当,一行四人,共乘一车,开始回程向总坛进发! 总计他们这一行,一位黄旗大护教,外加三名大护法,这次受命调查银车被劫事件,自年前离开总坛,经过月余奔波,最后归纳起来,共有两大收获:便是除由大护教亲手毁去两名分坛主外,并换来这位大护教如今本身之一息奄奄! 一路行来,稍称顺利。 五天之后,来到嘉鱼分坛。 说也奇怪,自从上路之后,那位花花公子之情况,虽然谈不上好,却也未见恶化。 钱夏两人私下均认为这全是他们大护教本身功力深厚的关系。 俞人杰则怀疑这种情形,很可能是那位素兰姑娘之匠心安排。因为以当时之环境而言,她如想取这位花花公子的性命,可说是举手之劳,而她结果并未这样做。她也许觉得,只有像现在这样,求生不得,欲死不能,才会使淫魔父子更能体验到因果报应之冥冥不爽! 在嘉鱼分坛,略事休歇,当夜启程,继续渡河向山中进发。 这一次,俞人杰总算将路径记下了十之七八。 原来渡河登岸,不过十余里,便可到达那座总坛。以前,全是有意迂回,才使人有遥远之感,这次为了这位大护教,什么顾忌也没有了,不过二更左右,总坛便在望。 因为从嘉鱼出发之先,曾放出一只信鸽,故一行到达谷外时,已有无数火把守候在那里。 站在人群最前面的,是一名身躯魁梧的华服老人,从那付焦灼的神色看来,无疑就是那位金花老魔。 跟金花老魔并肩站着的,是一名豹头老者,生相甚是凶恶,手中一根烟筒,足有儿臂粗细,显然是支浑铜打造的外门兵刃。 豹头老者身旁不远处,站的是水火双姬主婢。 在这一行列的后面,除举火照明的教徒外,尚还站着十多人,男女老少不一,面目均甚陌生,大概全是老魔那一堂的一些护法和护坛。 只听得花花公子于车中低声问道:“前面都是哪些人?” 夺魂金镖溜了一眼,悄声答道:“是令尊他们,还有夏侯老护教,和两位蛾眉堂主,以及令尊堂中的孙、张、赵、诸等几位护法。” 花花公子忙又问道:“尤姑娘呢?” 夺魂金镖摇摇头道:“没有看到。” 花花公子深深嘘了一口气道:“还……好……谢天谢地……” 马车缓缓驶过去,缓缓停定。钱、夏、俞三人分别自车中跳出,垂手退在一旁。俞人杰学他两人的样子,也表现出一付诚惶诚恐的神态。 金花魔快步拢至车边,寒脸沉声道:“究竟是怎么口事?” 花花公子颤声低弱地道:“孩儿一时糊涂……” 金花魔从一名教徒手上接过一支火炬,一面向车中照去,一面在口里骂道:“男子汉,大丈夫,逢场作戏,未尝不可,但老夫一再告诫你小子,要你小心谨慎,女人都是祸水,尤其是武林中,那些成了精的骚狐狸,更是招惹不得,现在看你这个小畜生,怎么对得起尤家姑娘!” 俞人杰的臂膀上忽然被人轻轻扯了一下,转过脸去一看,原来是四婢中的那位丑婢黄美姿。 丑婢低声说道:“两位堂主要你过去一下!” 俞人杰走过去躬身道:“两位堂主好!” 火姬解衣蕾拦着问道:“鸽书上语焉不详,只说伤于阴人之手,对方那名女子,究竟是何等样人?” 俞人杰答道:“就是本教襄阳分坛的那位苏分坛主。” 水姬失声道:“原来” 同一时候,马车那边,也传出一声惊呼!马车那边的一声惊呼系发自金花魔戚本禹! 只听老魔惶急地喊道:“夏侯兄,快来!” 豹头老者走过去问道:“戚老何事惊慌?” 金花魔喘促地道:“不知道是老夫心浮气躁的关系,请夏侯兄……快把……一下……小子的脉息,这畜生……好像……好像……” 豹头老者点点头,将那支烟筒插上腰带,腾出五根粗短的手指,俯身伸进车中,瞑目凝神,查察脉息。 金花魔于一旁显得甚是局促不安,在这种寒风刺骨的料峭春夜,居然在额际不断冒出一颗颗黄豆大小的汗珠。 约摸过去袋烟光景,那位夏侯护教方始缓缓睁开眼皮,脸上神色,十分严肃。 金花魔拭着额角道:“怎么样?” 豹头老者转过去喝道:“除了桑、解两位堂主,没有事的,统统退去!” 俞人杰和钱夏二人正拟随众离开之际,豹头老者眼光一扫,向三人颔首道:“你们三个留下!” 三人遵命留下,从几名教徒手中接过三支火炬,暂时执行照明任务。豹头老者俟众人去远,方朝金花魔点点头,叹了口气道:“现在恐怕就要看桑姑娘和解姑娘的了!” 金花魔转身望向水火双姬,露出满脸羞愧尴尬之色,唇角抽动,欲言又止。 水姬桑元娘款款移步走了过去,从车中抄起花花公子一只手腕,听了一会儿脉息,又看了看眼神、舌苔,和气色,稍稍沉吟了片刻,突然玉指一并,猛向车中点去! 车中,那位花花公子只应指发出一声轻哼,便告昏厥过去。 金花魔似乎吃了一惊道:“桑姑娘” 豹头老者平静地接着道:“桑姑娘的意思,有些话也许不宜让我们玉郎老弟听到!” 水姬点点头道:“夏侯护教猜测的一点不错,贱妾正是此意,同时,这一路舟车劳顿,他也该先安宁一下。” 金花魔搓手道:“桑姑娘不知可有解救之道?” 水姬望了火姬一眼,缓缓说道:“贱妾与舍妹,适才已经磋商过了,要使病转危为安,严格来说,并非难事,必须按素女经……” 金花魔连忙抱拳道:“老夫只有此一子,务乞两位姑娘费心!” 水姬缓缓接下去道:“不过,有一件事,贱妾不能不先说个明白,病人的一身武功,也许会因此断送,同时……” 金花魔不禁一呆道:“同时怎样?” 水姬顿了顿,说道:“以后的子嗣问题,恐怕也要受到影响。” 金花魔脸色大变道:“那岂不成了废人一个?” 水姬轻轻叹了口气道:“所以,贱妾与舍妹都认为,事情大可不必忙在一时,戚老最好能冷静下来,仔细想一想,再作决定。” 经水姬这样一说,谁也没有再开口。霎时之间,整个夜空,一片沉寂,只有山风吹着火炬,发出使人感到凉意的霍霍之声。 俞人杰忽然向前走出数步,向金花魔躬身说道:“卑座有个主意,未悉是否可行?如堂主不以冒昧见责,尚请采择参考。” 金花魔向夺魂金镖问道:“这位兄弟是谁?” 夺魂金镖恭答道:“恶君平公孙节,公孙大侠,现在是本教蛾眉刀堂的黑旗护法,也是这次三堂随行的护法之一!” 金花魔问道:“他脸上的伤痕,是怎样弄来的?” 夺魂金镖答道:“是跟巫溪老怪交手时留下来的。顺便报告堂主,那位巫溪老怪,已被我们这位公孙护法除去!” 金花魔、双姬主婢,以及那位豹头老者夏侯护教闻言全是一呆! 金花魔像是没有听清楚似的,眨着眼皮道:“怎么说?巫溪老怪被他除去了? 就被他这位黑旗公孙护法?” 夺魂金镖答道:“是的。” 跟着将俞人杰捏造的计划故事为老魔复述了一遍。 金花魔听了,连连点头,不住以眼角在俞人杰周身上下打量着,显然对俞人杰之估价,业已大为提高。 容得夺魂金镖将话说完,立即缓下脸色,和悦地问道:“公孙护法有何高见?” 俞人杰又弓了一下身躯道:“堂主言重了。有一个人,相信堂主迟早也会想到的,就是卑座以为,南阳太平庄那位袖手神医也许能治好戚护教之病!” 金花魔双手一拍,嚷道:“你们瞧!我们一个个多糊涂!放着一个活神仙,竟然没有人想到。好,好,这位公孙护法,就冲着你兄弟这一提示,咱们这份人情,就没个完的了!” 说着,手一挥,兴高采烈地叫道:“进去,进去,一切留到天亮再说!” 第二天,天亮不久,天魔宫中,突然颁下一道命令,这道命令一经传开,整座魔教总坛,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均为之大大震动。 那是一道人事易动命令,只有短短的十九个字:“蛾眉刀堂黑旗护法公孙节为内官黑旗护教。” 想想吧。由一名黑旗护法一下升到黑旗护教,这中间跳了多少级。 魔教内部,生活随便,享受奢侈,最不容易的事,便是升迁问题。 这叫那些三旗护法们,哪个不眼红? 不过,消息传开之后,羡慕的虽然大有人在,但大家知道其中必有原因,很少有人发出不平之鸣。 最后,大家终于弄清了,这位黑旗护法这次获此殊遇,原来是因为他为教中除去一名巫溪老怪! 经此一来,羡慕登时变成崇拜。 那些护法们,都不免这样自问:假如再有一个巫溪老怪,你能降服得了么? 当这份命令由魔宫送达蛾眉刀堂,再由贪淫两婢转而送去那座石室时,俞人杰尚在呼呼大睡。 两婢将他叫醒,然后恭恭敬敬地向他递上两只锦盒。 俞人杰从未见过两婢这种规矩态度,一时之间,疑窦丛生,他坐起身来,揉揉眼皮,指着那两只锦盒道:“这里面什么东西?” 贪婢福了一福,答道:“请护教自己启视!” 俞人杰误将“护教”听成“护法”,当下亦未在意,顺手拿起一只锦盒,打开盒盖一看,目光所至,不禁一呆! 盒中装的,竟是四颗鸽蛋大小的明珠! 俞人杰愕然抬头道:“这些要给谁?” 淫婢含笑接着道:“下面的盒中,附有说明!” 俞人杰一头雾水,只好再将另一只锦盒打开。 第二只锦盒中,盛着两样东西,一只黄封套,一面黑缎旗。 看完那道命令,以及那面护教令旗,俞人杰几乎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向一婢怔怔然问道:“教主……他们……没有弄错吧?” 淫婢微微一笑道:“就算是教主们弄错了,也无人敢予更正,我看您还是收拾一下,进宫谢恩要紧!” 贪婢接着道:“护教若是有什么贵重物件,最好随身带着,今后这座石室,您大概是不会再光临的了。” 俞人杰指着那盒明珠道:“这几颗珠子,本座带着也是累赘,如四位大姐不嫌菲薄,就送给四位大姐做个纪念如何?” 两婢闻言,大喜过望,忙不迭屈膝称谢! 俞人杰这尚是第一次看到四婢向人行此大礼。他真不知道两个丫头此刻向他跪拜,究竟是为了这盒明珠,还是他新获得的护教名分? 另外还有一件可笑的事,就是隔室那位白旗护法多刺阎罗胡正之,昨天夜里,俞人杰瞌睡得要命,他尽凑在那个洞口后面,噜噜嗦嗦,问东问西,没有一个完的,今天早上,却安静得出奇,始终未见探头招呼。真是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这是俞人杰升为护教,所体验到的第一件好处!- 第四十章 自投陷阱 在向后面天魔宫走去的路上,俞人杰获得一个冷静思考的机会。 他知道他这次获得非常之擢升,毫无疑问的,乃是金花魔的力量。要是论功行赏,他除去一名巫溪老怪,最多也只该由黑旗护法升为白旗护法。像现在这样连升三级,显然要归功于他昨夜之进言!金花魔在这座魔教总坛中。才是真正的实权人物。他同时预料,这次,他虽然被一下提升为黑旗护教,事实上并不表示他已成为魔教中的核心人物! 他甚至猜测:他这位新进之黑旗护教,如今进入魔宫,很可能一位教主都见不到! 为什么呢? 因为,这只是金花老魔个人运用权力,对他感恩图报之结果,在三名教主方面,对他并无印象! 果然被他猜对了! 他一走进那座皇城似的天魔内官,便见金花魔领着三位护法等在那里。 老魔迎上来,抱拳含笑道:“恭喜公孙兄……” 俞人杰连忙还礼道:“公孙某人心中有数,这全是戚老的栽培!” 老魔指着那三名护法道:“这是老夫堂中的孙护法、张护法,和赵护法!? 俞人杰拱拱手道:“昨夜见过!” 孙、张、赵三人,一齐过来,行过护法参见护教之礼。 金花魔待双方礼毕,咳了一声道:“三位教主,正在聚议警柬事件,一时无法分身,特派老夫代表,向公孙兄传达慰勉之意。公孙兄今后在护教团内,将专职负责对外征讨事宜,三堂各旗护法和护坛,以及各地之分坛,如公孙兄认有必要,尽可随时加以调度,事后只须向三堂堂主或当值之黄旗护教说明一下原因就可以了!” 俞人杰欠身道:“谢谢戚老指点!” 老魔又咳了一声道:“公孙兄要是不觉得劳累,老夫有一件事,很想麻烦公孙兄一下。” 俞人杰爽然回答道:“理应效劳!” 老魔从抽中取出一幅小卷轴道:“这里是一幅唐人山水真迹,拟请公孙兄往南阳一行,向那位袖手神医为小儿换一帖丹药回来。” 俞人杰接过来问道:“要不要将那姓施的本人请来?” 老魔摇摇头道:“能请到本人,固然是好事,这一点恐怕不易办到,我看换到那厮一包药就算不错的了。” 俞人杰想了一下又问道:“正如戚老所说,这厮脾气怪得很,要万一遇到阻碍,公孙某人可否便宜行事?” 老魔微微一笑道:“这正是老夫借重公孙兄的主要原因。老夫只有一个目的,其余的公孙兄尽可斟酌着办。” 稍顿,低低又接道:“老夫已经圆明三位教主,三位教主业已答应,愿以本教的全部力量支持老夫父子……” 俞人杰欠身道:“本座这就收拾上路,但愿不负戚老之期望。” 老魔一指孙、张、赵等三人道:“他们三个,身手都还可以,公孙兄请带在身边,以便随时使唤,老夫静候佳音,望公孙兄早去早回来。” 俞人杰带着三名血掌堂护法,当天出发,开始启程赶向南阳。 这是他第二次前往南阳那座太平庄。虽然两次都是去的同一地方,但两次之心情,却大大不相同。 唐人山水真迹,乃无价之宝,那位袖手神医,应该没有不动心的理由。但是,在他俞人杰而言,他是不是希望能从袖手神医那里取得灵丹妙药呢? 要是花花公子因而康复,他将怎么对得起九泉之下的那位素兰姑娘? 所以,他领着三名护法,一路马不停蹄,表面赶得很急,内心却有着说不尽的烦恼。他倒真希望那座太平庄,忽然一下自世上消失。 在他,这次出来,可说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因为他就是不答应,老魔也会改派别人去,而他要是拒绝了老魔,他在魔教之命运,则不啻宣告就此中止! 因此,他答应得很爽快。 他爽爽快快地答应下来,别的好处没有,最低限度这件事将仍然把握在他的手里,此去南阳,路程不短,他尽可从容利用这段时间,慢慢加以考虑,怎样才能在不影响他卧底的情形下,使那个小色魔永远不会再有糟蹋良家妇女的机会! 第三天,四人四骑到天门县。 四人进入县城,才不过申牌时分,俞人杰坐在马背上,眼光四下一扫,忽然转过身去,向那名孙姓护法大声问道:“这儿城中,可有什么好去处?” 那名孙姓护法眨了一下眼皮道:“护座意思” 俞人杰眼色一使,大声接着道:“当然是指有吃有喝,可以使精神舒散舒散的地方。” 这名孙姓护法,身份是黄旗,名“宗威”,外号“神刀太保”;是三名护法中,地位最高的一个。另外那两个,一个叫“张敬亭”,外号“子母金梭”;一个名叫“赵光雄”,外号“黑心鲁班”;分别为白旗和黑旗之身份。 三人之中,就数这位神刀太保比较忠厚,俞人杰因为他是一名黄旗护法,有事都先跟他打商量,但是这位仁兄有个毛病,就是脑筋不怎么灵活,凡事不点不透,手势暗语,一窍不通,俞人杰此刻这样问他,本来另有寓意,他却误会俞人杰想找一个打尖的地方! 当下用手一指道:“前面那爿铺子,卖饭兼卖酒,手艺还不错,卑座过去经过这里,曾经光顾过几次,过去歇歇怎么样?” 俞人杰不便解释,只得点点头道:“好的,大家过去吧!” 四人进入那爿饭馆,于近门前选了一付座头,各随口味,点了酒莱,等伙计离去后,俞人杰向三人问道:“这一带哪位最熟?” 子母金梭指着黑心鲁班道:“这位赵兄最熟!” 俞人杰微感意外道:“不是孙护法?” 子母金梭笑着说道:“孙护法过去只是路过,我们这位赵兄,则在这儿当过一段相当长时期的分坛主!” 俞人杰转向黑心鲁班道:“赵护法知道这儿城中共有几家客栈?” 黑心鲁班想了一下答道:“大小好像是五家……” 俞人杰点点头吩咐道:“现在就请赵护法辛苦一趟,去这五家客栈,挨次查问一下,看他们每一家都还剩有几个空房间。” 黑心鲁班依言起身离座,俞人杰低声接着道:“从后面出去,不要让人看见!” 过了半个时辰,黑心鲁班回来报告道:“大安、太平、第一等三家,房间都还多得很,日新栈还剩下三个房间,惟有东来栈生意最好,只剩下一间带厅上房……” 俞人杰点头说道:“知道了。” 神刀太保低声说道:“护座查这些,是否有甚特别用意?” 俞人杰微微一笑道:“你们慢慢猜吧!” 四人走出饭馆时,天色已黑,黑心鲁班问道:“护座想歇哪一家?” 俞人杰不假思索道:“东来!” 黑心鲁班一怔道:“东来只剩下一间上房,为什么不去大安。太平,或是第一?” 俞人杰笑了笑道:“一间带厅上房,四个人住,不是尽够了么?” 四人来到东来栈,那间上房还没有租出去。不过,那也仅仅一步之差,四人刚刚进入后院,便听得前面伙计在向另一批客人赔不是:“实在对不起,只剩一间上房,刚好客人住了,请大爷们多担待,下次路过敝地,还望多多照顾……” 当晚,俞人杰将三人叫在一起问道:“这一路去南阳,所经之处,除了襄阳,还有没有本教的分坛?” 神刀太保道:“只有一座。” 俞人杰问道:“在哪里?” 神刀太保道:“钟祥。” 俞人杰问道:“钟祥分坛的这位分坛主,武功及能力如何?” 神刀太保道:“很干练。” 俞人杰问道:“此人姓什么,叫什么,是何出身?” 神刀太保道:“姓杨,名大年,外号赛诸葛,原是武当俗家弟子,一套大罗神拳,火候相当不弱……” 俞人杰点点头,然后朝三人分别望了一眼道:“现在你们三个注意听着:明天,天一亮,本座与赵护法,更换衣着,互易面目,第一个先出本栈,然后,每隔半个时辰,出去一人,其次序为:张护法、孙护法,最后是装扮成本座模样的赵护法!” 神刀太保惑然道:“护座……” 俞人杰摇头拦着道:“先且不要问原因,会齐的地方,是钟祥分坛,离开客栈之后,一路不许回头,将来到了钟祥,你们自会明白!” 第二天,黎明时分,俞人杰以黑心鲁班之姿态,第一个走出东来客栈,催马出城,沿着官道,向钟祥方面如飞驰去! 然后,每隔半个时辰,离开一人。均如俞人杰之吩咐,先是“子母金梭”张敬亭,后是“神刀太保”孙宗威,最后则是那位化装成“恶君平”模样的“黑心鲁班”赵光雄! 张、孙二人,走得很顺利,最后,黑心鲁班想要离去时,却给栈中那名伙计伸手拦下来。 那伙计低声赔笑道:“大爷别误会……” 黑心鲁班用手一推道:“少噜嗦,老子要赶路,没有时间跟你纠缠!” 那伙计不得不以行动代替语言,忙从怀中取出一个纸折,递了过去道:“大爷请看这个!” 黑心鲁班眨着眼皮道:“谁交给你的?” 那伙计低声说道:“是你们早上第一个离栈的那位大爷。他吩咐小的,要小的当面交给您,不许给另外的人看到!” 黑心鲁班一呆,赶紧伸手接去,打开匆匆一看,脸色不禁微微一变。 只见他转身四下望了一眼,见院中别无他人,方朝那伙计交代道:“这件事不许告诉别人,知道吗?” 伙计连忙点头,表示理会得。黑心鲁班定一定神,方始牵着牲口,匆匆走出客栈。 由天门往钟祥,在孙桥与官桥之间,官道一分为三,右通郑家集,左通三阳店,向前一直走,才是去钟样。 前此不久,子母金梭和神刀太保两人,都是走的正中那条大路,可是,黑心鲁班走到这里时,却连想也不想,马头一拨,便向左边往三阳店的那条岔路投去。 走上岔路,约半里许,是座浓密的树林。 就在黑心鲁班人马于树林中消失不久之后,身后三岔路口,另有三人三骑,如飞而至。 马上三名汉子,均在四十上下,一律青色劲装,腰悬镖囊,背插单刀,太阳穴高高隆起,显然都有一付上好身手。 三骑来至三岔路口,马缰一勒,缓下去势,只见当中那名汉子,于马背上打了个哈哈道:“我说如何?他恶君平的这一套,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我快刀太岁!要依了你们两个,岂非正好上当?” 左首的那名汉子问道:“依高兄看来,这厮究竟是准备去哪里?” 快刀太岁傲然笑道:“当然是大洪山!” 那汉子微微一怔道:“去见大洪双怪?” 快刀太岁头一点道:“甚有可能。除了金笔大侠令狐玄,该教最放心不下的,目前大概数这两个老怪物了。” 右首那名汉子插口问道:“最近这些日子,常听我们头儿提起这两个老怪物,高兄可知道这两个老怪到底是何等样人?” 快刀太岁道:“两个老怪物,原是一对异性兄弟,姓甚名谁,已不可考,两人自从隐入大洪山,便分别住山顶南端的‘白龙池’和山顶北端的‘黑龙池’,故被人就地取号,喊作‘白龙老人’和‘黑龙老人’;至于老人被视为怪物之由来,据说是因为在两池之间,有一片平阔的空地,地名叫做‘斗龙崖’;两人平常时候,虽然相亲相爱,胜过同胞手足,但在每年的八月十五,却要在这里各就一身所学,以全力相拼,不至精疲力尽,决不罢手。” 问话的那汉子为之一呆道:“这算什么意思?” 快刀太岁微微一笑道:“切磋武学附!要不如此,两人一身艺业岂非有荒疏之虞?” 那汉子眨着眼皮道:“万一失手怎么办?” 快刀太岁笑了笑道:“两人相处数十年,彼此之间,自然非常了解。不过,话虽如此,这几十年来,两人身上的剑痕,据说也够可观的!” 那汉子摇摇头道:“的确是两个老怪物!” 左首那名汉子道:“咱们该走了吧?” 快刀太岁点头道:“是的,这一路下去,虽然没有什么岔道,但这厮一向诡计多端,却不能不防着他一点!” 于是,三名汉子分别催动坐骑,亦朝那座树林中投去。 在快走到那座树林时,左首那名汉子,忽于马背上大声道:“高兄,逢林莫入,咱们可要……” 快刀太岁哈哈大笑道:“老韩,你那道‘川东一豹’的外号,可得改做川东一鼠才符实际哩!哈哈哈哈哈。” 川东一豹讷讷笑道:“小弟只是……” 快刀太岁笑接着道:“只是什么?他们有四个人,我们只有三个,要是他们想来硬的何必支开另外那三个?老韩,不是我高某人处处充老大,一个人的脑筋,有如一把刀子,愈磨愈利,愈用愈亮,搁久了就会生锈,有些地方你老韩还得多用一点脑筋才好!” 说着,又是一个哈哈,双腿一夹,领先向林中冲刺过去。 川东一豹和另外那名汉子正待挥鞭跟进之际,林中忽然传来一声惊噫,接着只听那位快刀太岁高声叫道:“你们快来,果然出了毛病!”- 第四十一章 以假制假 川东一豹和另外那名汉子奔进林中,看快刀太岁已经跳下马背,正在面对着一株树干呆呆出神。 两人滚鞍下马,忙朝快刀太岁立身处快步走去。 川东一豹边跑边问道:“什么事?” 快刀太岁用手一指道:“你瞧这厮好大的口气!” 川东一豹走近抬头一看,只见树身上面,在一片空白处,有人以大力指法留下这样两行字:“字谕来人:报出尔等跟踪之动机,以及系受何人指使,可贷一死。否则休想走出此林一步!知名不具!” 川东一豹不禁转过身去,四下望了一眼道:“那厮人在哪里?” 快刀太岁摇摇头,没有开口。 另外那名汉子插口道:“我看这可能又是那厮的疑兵之计,他故意留下几个字,害我们举棋不定,以便他有时间从容……” 快刀太岁啊了一声道:“是的,快追!” 就在这时候,树林东北方,突然传来一阵嘿嘿冷笑!笑声阴森低沉,有如发自地底,听来令人毛发悚然! 三人不约而同地足尖一点,迅速散开身形,然后一齐向发声之处戒备着搜视过去。 就在三人手按刀柄,向林北方向望去之际,三人身后,忽然有人冷冷发话道:“朋友们选择的机会不多了。恶君平是何等人物,朋友谅亦有所耳闻,在公孙某人现身相见之前,朋友们最好依言行事,报出你们那位幕后主子,以及此行究系何为而来,否则,嘿嘿,依言行事的,就该是我公孙某人了!” 快刀太岁等三人脸上,全都现出惊疑之色。 他们先前看得清清楚楚,向这条路上走来的,只有一个人。如今,笑声传自东北,发话却在西南,这位恶君平难道竟有着分身之术不成? 川东一豹身子一转,大声道:“装神弄鬼,算不了什么英雄,是个有种的,不妨站出来,你家三位大爷,亦非无名少姓之人……” 身后,忽然有人阴阴接口道:“这位大爷你贵姓?” 川东一豹、快刀太岁,以及另外那名汉子,全给吓了一跳! 三人转过身去一看,五六丈外,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位恶君平! 川东一豹向前跨出一步,狞笑道:“老子坐不更名,行不改姓,川东一豹是也!” 恶君平阴阴一哼道:“原来是韩大爷。” 川东一豹沉声接着道:“彼此脸皮既已撕破,再也用不着客气了。你这位天魔新贵,在这座树林中,共有几支伏兵,现在最好一起叫出来,免得你家大爷们做几次麻烦!” 恶君平扬脸侧目道:“没有磋商余地了么?” 川东一豹嘿了一声道:“磋商什么?” 恶君平手朝前面那株树于一指道:“刚才三位围在那里,不是已经看过了?” 快刀太岁走过来接着道:“你以为老子们来自什么地方?” 恶君平咳了一道:“劫银车,留警柬,都是几位的杰作吧?按道理说,三位应该是天道教中人,只可借你们不该拍出一位逍遥书生来做你们的教主!” 快刀太岁冷冷道:“为什么?” 恶君平微微一笑道:“薰莸不同地而生,就公孙某人所知,像三位朋友这等角色,如投在敝教,那还差不多,但要如贵教那位教主,真是逍遥书生的话,我公孙某人敢赌你们一天也活不成!” 快刀太岁脸色一变道:“那么,你以为我们那位教主是谁?” 恶君平淡淡一笑道:“公孙某人以为根本就没有什么天道教!” 川东一豹从旁吼道:“老高,别跟他” 快刀太岁一摆手说道:“不,让他说下去!” 接着又向恶君平问道:“好的,就算你朋友猜对了,根本没有天道教之存在。那么,依你朋友看来,我们这几人,又是来自何处?” 恶君平仰脸道:“我要你们自己说出来!” 快刀太岁道:“你这位恶君平,骨头几斤几两,咱们清楚之至。俗语说得好,不是猛龙不过江。假如我们三个担不了这付担子,我们头儿也决不会叫我们三人出来。今天我们要是不受教,你朋友预备怎么样?” 恶君平手一摆道:“那就拔刀吧!” 快刀太岁转向那名站得最远的汉子道:“来,老廖,你先陪我们这位公孙高人玩几手!” 那名廖姓汉子显然早有准备,这时身躯一转,快步奔向坐骑,自马上解下一个青布包裹,从里面取出一支奇门兵刃。恶君平定睛望去,原来是一支兵刃中极为罕见的狼牙棒! 他见廖姓汉子放着背后现成的单刀不去用,却去取来这支狼牙棒,不禁发出一个会心的微笑。 廖姓汉子提着那支狼牙棒,大步走了过来,双拳一抱,朗声说道:“这位朋友请赐招!” 恶君平不慌不忙地用手朝廖姓汉子身后一指,微笑着说道:“准备赐招的朋友在那边!” 廖姓汉子扭头循声望去,目光所及,不禁当场一呆! 西南边那块空地上,不知于什么时候竟又悄无声息地出现一位恶君平! 先后两位恶君平,面目与衣着,完全一样。不过,在这边的高、韩、廖三人看来,如今出现的这位恶君平,显然才是货真价实的恶君平! 因为如今出现的这位恶君平,背后赫然插着一对三棱刺,而原先的那位恶君平,却是寡人一个,一身空无所有! 所以,廖姓汉子这时毫不迟疑的转身奔过去,狼牙棒一摆,嘿嘿冷笑道:“不要弄玄虚了,朋友,尽耍花招,并不能解决问题,常言说得好,丑媳妇总要见公婆……” 于西南面出来的那位恶君平,闻言头一点,含笑说道:“朋友说得一点不错,丑媳妇总要见公婆!” 口中说着,衣袖一抖,手里已然多出一条黑黝黝,软绵绵,长约八尺有余的索形兵刃! 那位后来出现的恶君平含笑接口道:“此物名叫太极鞭,朋友是不是第一次见到?” 廖姓汉子怔怔然脱口说道:“阁下为何不用那对三棱刺?” 对面的恶君平微微一笑道:“这跟朋友放着背后单刀不用是同一道理。如果朋友改用单刀,公孙某人就马上改用三棱刺!” 廖姓汉子此刻真是有苦说不出。他背后的那柄单刀,只是一个幌子,现在这支狼牙棒,才是他的本门武功。他们主子这次派他参与三人行列,就因为他这支狼牙棒,到时候可以用来克三棱刺。万万没有想到;对方临阵变法,竟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亮出一条狼牙棒的克星太极鞭;而今对方语含讽刺,叫他改用单刀,他又如何办得到? 他用这支狼牙棒,尚可一展所长,若是改用单刀,岂非更为不智? 廖姓汉子心念电转,一时拿不定主意,当下忍不住回过身去,朝快刀太岁递了个眼色,故意大声说道:“老高,你说这可是一个奇闻,以三棱刺成名的恶君平,如今居然用起鞭子来了,我看这里大有问题,这两位自称恶君平的朋友,说不定都是冒牌货,高兄以为我们要不要……” 原来三人之间,另有一项默契,就是万一遇到事情棘手时,三人决定联手齐上,以围殴解决问题! 现在,廖姓汉子如此发话,正是向后者请示,有无改行另一计划之必要? 但是,这名廖姓汉子却忘了一件事,所谓围殴也者,应该是指三对一,只有在对付恶君平一个人时,才能用得上,如今恶君平却有两个,在人数方面,他们仅比对方多出一个,又怎会收到围殴的效果? 所以,快刀太岁连想也不想,头一摇答道:“不管是真是假,既然人家朋友赏脸,横竖闲着也是闲着,趁此机会向这位神秘朋友讨教几手也是好事!” 廖姓汉子知道快刀太岁反对采用混战策略,当下只好硬起头皮,转向对面那位执鞭以待的恶君平嘿嘿一笑道:“朋友听到没有?” 对面那位恶君平含笑点头道:“听得清清楚楚,现在只等朋友出手!” 廖姓汉子轻轻一声干笑,突然出其不意,一个箭步窜出,手中那支狼牙棒,有如闪电穿云般,蓦向对面那位恶君平透心捣去! 这种出手方式,正是这名廖姓汉子的精明之处。 要想挽救兵刃上所处之劣势,只有一个办法,近身厮拼,以快打快,不容对方那根太极鞭有放手施展之机会! 不过,对面那位恶君平无疑早已防及这一着,他见廖姓汉子一个招呼不打,一出手便是一招渴骥奔泉,深知对方此乃心虚之表示,当下身躯一闪,挪开七八尺许,太极鞭一圈一抖,反向对方那支狼牙棒像火舌般缠绕过去! 廖姓汉子自然不肯上当,身形如蓬疾转,藏棒现掌,五指一伸,便想去捞敌人那根太极鞭。 说来也是异数,那位恶君平脚下不知给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身躯一颠,撤招稍迟,手中那根太极鞭竟被廖姓汉子捞个正着。 廖姓汉子哈哈大笑道:“朋友这根鞭子,使的也未免太勉强了!” 笑声中,手将鞭梢,用力一扯,人随势上,迅向恶君平近身拢去,他当然并非想夺下对方这根太极鞭,而只是利用这种相持不下的局面,想在近身之后,悄悄抽出狼牙棒,叫对方来个措手不及而已! 快刀太岁忽然大叫道:“老廖快松手!” 可惜快刀太岁这声警告发出得太迟了。 廖姓汉子做梦也没有想到,这原是敌人有意之安排,结果那支狼牙棒刚刚举起,敌人的一支三棱刺,已然插入他的咽喉! 快刀太岁牙一咬,正待跃身扑出,不意却给川东一豹抢先一步! 川东一豹没有在兵刃上出花样,使的就是原先插在背后的那口单刀。 那位初试得手的恶君平看见川东一豹扑来,太极鞭与三棱刺,全都弃而不用,顺手捡起廖姓汉子遗下的那支狼牙棒,在手中掂了掂,面露微笑,严阵以待,显然对廖姓汉子那支狼牙棒的分量相当满意。 川东一豹见敌人就地取材,竟以伙伴那件外门兵刃来对付自己手中的单刀,不由得又惊又气又急,当下去势一顿,拿刀尖一指,破口大骂道:“你他妈的要脸不要脸?” “要脸其次,要命第一!朋友如果识趣,为时尚不算晚。只要报出你们主子的姓名,以及这次你们几个安排之动机,咱们之间,尽可不算老账,化干戈为玉帛,朋友们今后之出路,我等亦可代为安排!” 川东一豹怒吼一声:“去你妈的!” 足尖一点,抡刀飞身扑出。 这位川东一豹,身手显在那名廖姓汉子之上;所谓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那位恶君平看清来人起步之姿势,便知道这位川东一豹是个棘手人物,这时狼牙棒迎向来刀,以一招拨云见日,由上而下,轻轻一撩,想先虚接一招,试试敌方在单刀方面之变化! 川东一豹虽然是挟怒出手,章法却是丝毫不乱。 他见对方不肯硬接,刀光一闪,刀走偏锋,竟然滑过狼牙棒,险中弄险,化虚为实,不计本身安危,突向恶君平肘腕之间一刀切去! 现在迎战的这位恶君平,正是黑心鲁班赵光雄之化身,如论身手,这位血掌堂的黑旗护法,与川东一豹,可说是半斤八两,旗鼓相当。不过,黑心鲁班稍占便宜的是,他曾在蛾眉刀堂担任过一段时期的黄旗护坛,对于刀法,原就在行,现在手中的这支狼牙棒,又是刀、剑、枪、棍等正宗武器之克星,自然要比川东一豹战来轻松得多。 只是,话虽如此,川东一豹目下运刀的那一股狠毒劲儿,却非他始料所及。 他如今要是将狼牙棒顺势递出,一举创敌,固无问题,不过,他的一条右臂,无疑也就报废定了! 这位黑心鲁班,对建筑极有研究,天魔教那座总坛,便是由他一手监工完成。此人除有着一身不俗的武功外,在魔教的一批护法中向以心计过人见称,凡是工于心计的人,在逞蛮赌狠方面,总不免差一点劲。川东一豹也许不以拼命为意,在他黑心鲁班,自无奉陪之理! 黑心鲁班心念电转之下,深知还救已然不及,只得一沉手腕,全身向后仰倒,同时飞足向川东一豹刀身踢去! 川东一豹使的是山西正宗解家刀法,这种刀法的最大长处,便是一刀出手,变化连环,绵绵不断,刀刀向前,永不后撤。 黑心鲁班一着失却机先,这时虽将右臂腾开,但全身仍在刀光笼罩之下,并未就此脱离险境!- 第四十二章 将计就计 川东一豹见黑心鲁班全身放倒,想以铁板桥功倒射出去,不由得嘿嘿一声冷笑,垫步上身,如影随形,单刀跟着挥削而出! 黑心鲁班飞足踢来,本不失一招自救妙着,只可借他出身低微,一身武功,纯系苦修得来,见识毕竟有限,他只知道敌人身手不比他强,却未能认出敌人使的山西解家刀法! 如果是普通刀法,他这一脚踢出,敌人不想单刀脱手,只有闪身撤腕一途。 可是,在一套解家刀法中,只有见招破招,一刀不中,一刀跟进,必要时硬拼硬接,或刀折,或人亡,但绝无中途抽身后退之说! 所以,黑心鲁班定位取向,一脚明明是踢向敌人单刀刀身,但在川东一豹咬牙翻腕之下,及至踢实之后,刀身竟成刀口! 黑心鲁班只感到右腿一轻,便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位天魔黑旗护法,平时虽然不够蛮狠,但自知不久于人世,情形就不一样了。 川东一豹一刀劈裂敌人一条右腿,一片血光映入眼底,正感满心快慰之际,一件黑乎乎的物事,忽然迎面飞了过来。 他想举刀相格,无奈那柄单刀尚陷在敌人腿骨中,一时抽拔不及,结果,连哼也没哼出一声,口、鼻、眼、耳,全为狼牙尖刺戮中,他随狼牙棒倒下,正好压在黑心鲁班胸腹之上,黑心鲁班创上加创,剧痛难忍,一嚎而绝! 俞人杰与快刀太岁,同时飞身扑至,两人双掌齐发,对过一掌,又复各自向后退出。因为两人均已看清己方人物,已无救活之可能,现在该轮到他们两个凭身手一分高低了! 俞人杰眼明手快,人向后退之同时,足尖一挑,一支三棱刺,已经人手。在他,一支三棱刺,已经足够了! 快刀太岁更不打话,沙的一声,单刀出鞘,同时用手一指喝道:“快说,你们究竟谁是真正的恶君平!” 俞人杰向前迫上一步,微笑道:“谁是真正的恶君平,于尊驾又有什么分别?五人之中,已死三人,如尊驾认为没有再死一个的必要,现在还来得及!” 快刀太岁阴阴一嘿道:“再死一个,已成定局,只是还不知道你我之中是谁而已!” 俞人杰耸耸肩胛说道:“那就只好先弄清楚这一点再说!” 快刀太岁轻轻一哼,没有再说什么。 手中单刀一顺,脚下开始向前移动。 拿在手中的那口单刀,刀尖不住颤动,再向前移出一步,地面上便现出一个深深的脚印…… 俞人杰警觉之心,顿时提高。 他手上那支三棱刺,本来是平托胸前,这时不得不改贴肘后。如果他忖测准确,这位快刀太岁的第一刀,必将于离他五步之际发出! 这种情形下,他要是不想重蹈黑心鲁班之覆辙,他就必须将出手第一式,由“王板散珠”改为“一笔雕龙”,来一个你快我更快,你狠我更狠,一招见生死,成败不计! 快刀太岁向前移出之脚步,愈来愈见沉重;地面上的脚印,也随着一个深似一个…… 随着双方距离之缩短,那无可避免的一刹那,终于来临! 只见刀光一闪,两条身影,一错而过! 没有金铁交鸣之声,没有呼喝,没有惊叫,惟一的变化,几乎只是两人相互换一个位置…… 现在,敌我双方,再度相向而立…… 两人的脸色,都很苍白,但那两双眼神,却如两柄利剪,互相凝视着,不瞬一瞬,仿佛都想在对方脸上划上两道血沟似的。 终于,两人之中,再度有人向前移步了,这一次向前移动脚步的,是俞人杰。 像先前快刀太岁向前移步时一样,这一次,俞人杰每向前移出一步,地面上也有一个很明显的脚印。 所不同的是:先前快刀太岁的脚印系深深陷入,这次俞人杰留下的,则是一个个令人怵目惊心的血印! 这时的俞人杰,似乎不知道自己业已受伤,向前走去之脚步,轻快异常。 相反的,快刀太岁却在一步步向后退。 在双方又一次接近到只有五步左右之距离时,俞人杰突然跃身而起,一把向前抓去! 这一次,双方都没有使用兵刃,俞人杰向前抓出的,是空无一物的左手,快刀太岁则只发出一声呻吟似的叱喝:“有种你就再赏老子……” 俞人杰将他身形稳住,一面笑着道:“不错,本爷确有一点东西要赏你,不过不是三棱刺,而是一颗珍贵无比的千金断魂丹!” 俞人杰去到钟祥分坛时,三更已过。神刀太保、子母金梭,以及那位钟祥分坛主赛诸葛杨大年,全都等在坛中,一直没有敢睡。 三人见他身上带伤,便知道获擒者是名重要人物:至于黑心鲁班之死,则完全无人在意。 俞人杰连夜修书一封,命那位赛诸葛杨大年,亲押快刀太岁解赴总坛。 他在报告书中,除说明擒获这名快刀太岁之经过,并向那位血掌堂堂主金花魔提出建议:请总坛方面,最好能秘密里外详搜一番! 因为他们一行四人,一出门便被缀上,可见三名跟踪者,无疑早就潜伏在九宫山中,以此类推,总坛附近,很可能仍然藏有三人之同党。同时,从三名跟踪者在兵刃方面之安排看来,总坛内部,亦有内奸潜伏之可能,理由是他们这次出来,自奉命出发,不过半日光景,如非内部有人泄出消息,贼人方面,又怎会心思细密到带上一个使狼牙棒的,专门来对付他的那对三棱刺? 最后,他在书末附带提及:黑心鲁班已丧敌手,他亦身裹微创,为争取时效计,他并未向这名快刀太岁逼取口供。 第二天,为了不使刀伤恶化,俞人杰决定在分坛中暂时住下来,休息几天,再行上路。 转眼之间,三天过去。俞人杰见伤处已经收口,虽然一时尚无法骑马,推业已无碍于行动,于是吩咐找来一辆马车,由孙张二人轮流执鞭,继续向南阳进发。 在马车中,俞人杰藉闭目养神的机会,不断思索着那个烦人的老问题,如何才能避免取得袖手神医之丹药? 他想来想去,实在想不出什么好法子。那位袖手神医惟利是图,只要是一件名贵的宝物,从不问求治者是何身份,他既无法左右袖手神医之决定,又不愿以不光明的手法,在取得之丹药中做手脚,除此而外,他还有什么办法来阻止那位花花公子恢复健康? 这一天,马车行至离新野不远的程家河地面,前面驾车的子母金梭张敬亭,忽然勾下身子,向车厢里低促地道:“报告护座,后面有辆马车,行迹至为可疑……” 神刀太保奋然直起身子道:“离我们有多远?” 俞人杰皱皱眉头,寒脸说道:“孙护法,本座告诉过你好几次了,这一路前去南阳,无论发生什么事,应由我来作主……” 神刀太保连忙坐回原处,惶恐地道:“卑座该死!” 俞人杰不再理他,转向车外问道:“就张护法之观察,后面那辆马车,有何可疑之处?” 子母金梭又朝身后掠了一眼,答道:“先前我们从枣阳起程时,后面并未见有车辆,这辆马车也不知道是打哪儿转出来的……” “车子新旧大小如何?” “是一辆敝旧的普通挂篷客车。” “驾车者是何等模样?” “是个白须老头儿。” “走得快不快?” “不算太快。” “跟我们这辆车差不多?”。 “是的,这正是卑座感觉可疑的地方,因为它假使是后面赶来的,就应该比我们快,可是经卑座留心之下,它跟我们这辆车子,始终保持相等之距离,就像和我们一路来的一般!” 俞人杰点点头道:“好,加上一鞭,看它反应怎样。” 子母金梭依言催动牲口,车行速度,登时加快。 这样持续了约莫半炷香之久,俞人杰探身问道:“怎么样?有没有跟上来?” 子母金梭朝身后一望,不禁一咦失声道:“真是怪事!” 俞人杰微微一笑道:“不见了,是不是?” 子母金梭怔怔然道:“是啊!难道那老头儿见我们突然加快速度,自知行迹已露,因而生出警惕之心不成?” 俞人杰摇摇头,若有所思,最后挥挥手道:“这也许只是一时之巧合,不要再去想它,还是赶我们的路吧!” 不久,新野在望,后面那辆马车,迄未再见出现。 进入城中,天色已黑,三人便在靠近城门口的一家客店安顿下来。” 俞人杰用完晚餐,关上房门,剔亮油灯,从行囊中取出一部孙子兵法,刚刚坐定下来,还没有翻上两页,房门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剥啄之声。 俞人杰抬头问道:“谁?” 门外低声回答道:“是我!” 俞人杰听出正是那位子母金梭的声音,接着问道:“什么事?” 子母金梭低声说道:“那辆马车刚刚入城,就歇在我们对面,护座以为有没有必要过去察看一下?” 俞人杰思索了一下道:“我们此去太平庄,并无秘密可言,由他去吧!” 子母金梭回到隔壁房中,神刀太保迎上来问道:“护座怎么说?” 子母金梭耸肩道:“他说由他去……” 神刀太保皱眉道:“我们这位护座,真是奇怪极了,有时那样小心谨慎,有时却又如此满不在乎,实在使人想不透。” 子母金梭叹了口气道:“谁说不是?老实说,这个老头子,硬是叫人放心不下!” 神刀太保想了想说道:“我看咱们两个,今夜不妨辛苦点,你轮上半夜,我轮下半夜,可别拿性命开玩笑。” 子母金梭点点头笑道:“小弟也是这般想法,既是如此,孙兄就请先睡吧!” 结果,一夜太平无事。 孙、张两人,算是白白牺牲了半夜睡眠! 最使两人惭愧的,便是对面那个老头子,天一亮就将马车驶走了,两人哑巴吃黄连,惟有相对苦笑。 俞人杰听说那个老头儿业已先行出城,丝毫不感意外,他向两人微笑着道:“两位昨夜辛苦了……” 孙、张两人又惊又佩,他们昨夜之行动,自以为够谨慎的了,没想到最后仍未能逃过这位大护教的耳目! 神刀太保脸一红,讷讷地道:“护座怎知道这头子……” 俞人杰淡淡一笑,从容说道:“你们所疑心的,不外两件事:一是这老头可能跟快刀太岁等人之目的相同,一是这老头也许就是快刀太岁等人之同党,而在本座看来,以上这两点,全无可能,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子母金梭插口道:“护座是从什么地方获得结论?” 俞人杰微微一笑,起身道:“我们也该上路了!” 当天,一行于瓦店镇歇宿。 瓦店镇地当新野与南阳之中,由瓦店镇到南阳,跟去新野一样远近。 三人预计明天一早由瓦店镇出发,日落时分,当可抵达那座太平庄,假如进行顺利,后天便可回程。 其实,这只能说是神刀太保和寻母金梭两人之如意算盘。若是依了俞人杰,他真巴不得永远到不了那座太平庄;或是将这两名血掌护法,干脆一刺一个,就地予以解决,永远不再回到那座天魔总坛! 如今使他为难的是,恩师及三义等人,好久没有听到消息,要他混进魔教总坛,系出自恩师之命令,在未获恩师许可之前,他自然不便擅作主张。同时,他知道,即使他不回去,金花魔爱子心切,也必会另筹宝物,重派他人前来,事实上这样做,仍然无补于实际! 那么,照这样说,他这次前去太平庄,势必只有照章行事,取药回去为那个小包魔救治造孽之本能了? 不!。 为了那位可爱的素兰姑娘,他业已设法布下一着棋。 这一着棋能否生效,目前虽尚无法断定,不过这已经是他殚思竭虑,惟一能够想到的一个办法了 这是昨夜他在新野客店中,临时动的念头。 他准备在到达那座太平庄之后,找个借口叫孙张两人站得远一点,由他一个人上前交涉。 然后,在那唐人山水画中,他将夹进这样一张短笺: “德修神医道鉴:有本教护教一名,偶患疑难重症,多方诊治无效,不得不仰大力,兹奉唐人山水一幅为酬,希即能移驾敝坛,以便临榻处方,该护教在本教地位重要,如仅蒙惠赐制就之丸散丹药,盼能有所保证,以免万一失误,伤却彼此和气。言尽于此,务乞三思! 天魔教主百拜。” 他相信,那位袖手神医,只要还有那么一点自尊心,在看到这张短笺时,不给气个半死才怪! 届时,孙张两人将是最好的人证,他们一定会帮着他形容对方当时是如何的不礼貌。他甚至不用编造任何说词,而仅称连他也不明白,对方何以会这样仇视天魔教中人- 第四十三章 火烧太平庄 金花魔也不是一名易与之人物,等魔方第二次派人再来这座太平庄,到时候就有一场好戏可瞧的了! 次日,天亮之后,三人自瓦店镇出发,一路毫无耽搁,申牌时分,抵达南阳。 三人于城外一家小面馆中打了个尖,趁着太阳尚未下山,继续向那座太平庄赶去。 在快到那座太平庄时,前面赶车的神刀太保突然失声惊呼道:“护座快来看,太平庄起火了……” 俞人杰一怔,忙跟子母金梭一同攀出车外。 两人抬头望去,只见太平庄中,浓烟滚滚,直透霄汉,同时隐隐约约传来一阵叱喝杀伐之声。 俞人杰暗暗纳罕,一方面亦为之暗暗庆幸。这把火真是起得太巧合了,也太好了! 神刀太保将缰绳一勒,回头迟疑地道:“咱们如今……” 俞人杰头一摆道:“赶过去看看!” 三人将马车驶到庄前那片空地边沿停下,开始静作壁上观。 这时庄前那片空地上,三条身形,兔起鹘落,正于烟雾迷漫中,在进行着一场殊死战! 另有数十名庄丁,分别执着各式兵刃,在四周围哈喝助威。 俞人杰已经看清,三人之中,那个身躯高大,以一支金笔为兵刃者,正是这儿的主人,袖手神医施德修! 另外的两个是两名老人。最显著的分别是,一个穿着白袍,一个穿着黑袍,全都是空着双手。 俞人杰由两名老人的衣色和年龄上,陡然想起两个人,毫无疑问的,这两名老人,显然正是快刀太岁口中的“大洪山双怪”:“白龙老人”和“黑龙老人”! 但令人不解的是:两怪身手矫健,既无老态,更无病容,何以会找来这座太平庄? 袖手神医说来虽然也是五旬开外的人,但和两怪比起来,却只能算是一个后生晚辈,两怪退出江湖,至少亦有半甲子之久,那时的袖手神医,有无出道都很难说,可见双方之间,亦无结怨之可能这不是怪事么? 神刀太保自语似的喃喃道:“奇怪,金笔大侠令狐玄在世时,从未闻跟这姓施的有过来往,这厮的一套金笔招式是哪里得来的?” 经神刀太保这一提醒,俞人杰方始想到双方使用之武功问题。 袖手神医如今以一支金笔来迎战这两名大名鼎鼎的武林怪杰,当不难想知,这几个月以来,他在那册纵横谱上,业已获得相当之成就和自信! 然据恩师称,那册纵横谱,并非十全十美之秘本,在录制之当时,为考验未来获传者之智慧起见,曾故意在最后几招留下破绽。恩师且说:袖手神医将来如真拿这套笔法应敌,准会大吃其亏! 如今机会难得,他倒要看看这位袖手神医有否在修习时,参透最后那几招所蕴藏之玄机? 即于此际,子母金梭忽然扯了他一把,悄声说道:“卑座日前所怀疑的事,总算没有落空,那个驾车的老头子,正是此刻场中那个黑袍老……” 俞人杰唔了一声,继续注视着场中之变化。 此刻场中,局面微妙而奇异。 两个老怪,名不虚传,功力果然浑厚惊人。每一掌发出,劲气如山,虎虎有声。其威力之强,连七八丈之外的那些庄丁,有时都因立足不稳,而不得不向后倒退。 但是,饶得如此,在气势方面,目下似乎仍是那位袖手神医稍占上风。 只见后者一笔在手,倏进倏退,吞吐门点,其势夭矫如虹;虽然限于双怪夹击,在应接中守多攻少,但丝毫不见困窘之态。尤其是那付高大的身躯,配着手中那支如椽巨笔,分外显得潇洒自如! 不过,这位大神医虽然把握了优势的局面,但每逢紧要关头,却不能更进一步,以其如虹之势,制双怪于死地。 他手中那支金笔,不是点错方位,便是攻非其时,每每使双怪险象环生下,逃过致命的一击! 俞人杰暗暗点头。师父的话,没有说错,这位袖手神医,果然未能识透谱中最后那几招的隐藏之秘密! 神刀太保忽然凑过来悄声说道:“姓施的这套笔法,火候好像不足,如果久战下去,恐怕凶多吉少,护座以为我们要不要过去帮帮他的忙?” 俞人杰反问道:“你们可知道两个老家伙是谁?” 神刀太保愕然道:“谁?” 俞人杰淡淡说道:“假如本座没有认错人,这两个老家伙,可能连我们教主都得罪不起!” 神刀太保张目道:“护座是说……” 子母金梭忽然轻轻啊了一声道:“是的,孙兄,我们护座说得一点不错,千万鲁莽不得,这两个老家伙,准是大洪山那两个老怪物!” 神刀太保听得一呆道:“黑白双怪?” 子母金梭突然惊呼道:“不好,姓施的中了一掌,看这样子,姓施的恐怕败定了!” 俞人杰因眼光始终没有离开斗场,对袖手神医中掌之经过,可说比谁都要来得清楚。 当双怪各发一声呼啸,以钳形攻势向袖手神医逼去之际,那位袖手神医大概是狠定了心肠,想先在两名敌人之中解决一个,故在双怪迫近之后,不但不向后退,反朝左首的白龙老人迎扑过去! 那位袖手神医当时使的是“金笔笔法”中一招“千言倚马”,金笔一抖,有如一道明灭不定之光网,毫芒闪烁,令人目眩! 不过,俞人杰一看袖手神医出手之架势,便已了然于胸。 他知道袖手神医这一招显然不过是虚张声势,其真正目的,无疑是想打右首那位黑龙老人的主意。 因为在以一敌二的情况下,当两名敌人同时攻至时,即使再笨的人,也决不会只迎战其中一个,而置另一个于不顾。同时,俞人杰看出,袖手神医虽然向左方发招,脚下并未向左方跟着移出。 果然,一招点到为止,左首的白龙老人正待扬掌向那支金笔切去之际,袖手神医已将金笔飞快收回,一个大转身,继以“金笔笔法”中一招“一笔雕龙”,迅若毒蟒吐信,蓦向右首的黑龙老人分心点去! 在战略动用方面,这位袖手神医一些没有犯错。 他错的是:“金笔笔法”中的“一笔雕龙”根本不是如此出手! 前此,在隆中山脚下,俞人杰解决那名巫溪老怪,最后用的也是这一招,但当时他如果要像袖手神医现在这样出手,恐怕那名巫溪老怪至今仍会好好活着,被解决的反是他俞人杰都不一定! 因为练武之人,在对敌动手之际,防护最周密的地方,是眼、喉、胸、腹等数处。 同样的,这数处地方,也是任何一套武学,开宗明义就会研讨到如何攻取的优先部位。 用兵讲究虚实之道,武功亦然。 在正确无误的金笔笔法中,这一招一笔雕龙之运用,应该跟写一个“之”字时着笔相同。一招三式,连续使出。起手第一笔,应先点向对方额际,然后,向左一带,向右一横,掠过之部位,是敌方之咽喉,待敌人全力来化解以上这两式时,最后一式,方以四笔撤招之姿态,向对方下腹一笔捺去! 这样出手,正合上兵法中的“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使敌人防不胜防”。要假如像袖手神医现在这般迳向敌人心窝点去,除非对方是个木头人,那还差不多。否则,武功这一道,就根本用不着讲究什么章法了。 结果,袖手神医一笔点去,黑龙老人仅一个闪身,便将一把名实不符的一笔雕龙化解于无形。 袖手神医一笔点空,身躯跟着往前一倾。黑龙老人于闪身之际,左掌一划应领眼神,右掌闪电劈出。袖手神医可能因为相当信赖那册纵横谱上所载招式之威力,这时见绝学无功,不由得步骤大乱。 他虽凭一身原就不弱的武功根底,以一式脱袍让位躲开黑龙老人一掌,但他急切之间忘了身后尚有一个白龙老人。 就在他身形一转准备撤退的当口,白龙老人一掌正好适时递至…… 袖手神医身中一掌,自无法支撑下去,勉强提足一口真气,金笔虚虚一划,全身凌空拔起,轻烟般向庄后疾射而去! 一干庄丁们见主人已经离去,一声呼啸,纷纷返奔入庄。 庄内虽然仍在到处冒烟,但火势已不若先前那般炽烈。 双怪眼看着袖手神医及那批庄丁先后离开广场,并未从后追赶或阻拦,两人并肩站在当地,呆呆地望着庄内出神,有如一对分披着黑白长袍的城隍神像。 这样过去了足足一袋烟之久,两怪突然同时转身,两张满是皱折的脸孔,神情凄楚,老泪纵横,互相凝视了片刻,终于又像头痛哭起来…… 神刀太保吃了一惊道:“这是怎么回事?” 俞人杰摇摇头道:“闲事少管,天色已经不早,我们也该回城去了!” 子母金梭悄声道:“那件事怎办?” 俞人杰喘了口气道:“只好留到朋天再说了。” 一路上,三人谁也没有讲话,大家在回味着刚才的种种情景。尤其是双怪最后之举动,尤为令人不解。他们既非为了求医或寻仇而来,却将一座太平庄闹了个天翻地覆,最后,袖手神医负伤败阵,他们不追赶,却在原地痛哭,这种事设非亲目所睹,真是谁也无法相信。 回到城中,已是掌灯时分。 子母金梭突然咦了一声道:“护座快看那辆车子!” 在一家小客栈门前,平排停放着三四辆满是泥尘的马车,子母金梭所指者,即为其中之一辆。 俞人杰扭头问道:“这辆车子怎样?” 子母金梭悄声道:“双怪乘坐的,便是这一辆,他们可能就歇脚在这家客栈中。” 俞人杰想了一下,点头道:“你下车去打听一下,我跟孙护法在斜对面的那一家等你,时间最好不要耽搁得太久,免得被两个老怪物回来碰上。” 子母金梭跳下车子,这边,马车向对街那家客栈驶去。 不消一会,子母金梭去而复返。 俞人杰问道:“情形如何?” 子母金梭道:“栈中只留一个生病的少年,大约十七八岁,脸色枯黄,双目深陷,似乎已经不能言语。据栈中伙计说:少年是两个穷苦的老头子带来,两个老头子对少年极为疼爱,早上出门,说是去请大夫,不料去了这么久,尚未回头。依卑座看来,那少年很可能为双怪合收之弟子。” 神刀太保插口道:“双怪也许传艺心切,致使爱徒在操之过急的情形之下走火入魔也不一定。” 俞人杰点点头,认为很有可能,这位神刀太保,从出门到现在,总算表现了一次难得的聪明! 第二天,三人略事收拾,再向那座太平庄赶去。 三人抵达时,庄前一片静悄悄,俞人杰一颗心,不由得扑扑跳动起来,他希望他的推断没有落空! 神刀太保四下望了一眼道:“真是怪事,以这位大神医之财力,庄中遭火灾之后,应该马上动工修复才对,怎么里面一点动静没有?” 俞人杰吩咐道:“过去看看!” 神刀太保跳下马车,快步越过广场,向那两扇紧闭着的庄门如飞跑去。 这边,子母金梭自语般的喃喃道:“这厮别是连夜搬走了吧?” 俞人杰没有接腔,继续注意着神刀太保那边叫门的情形。 庄门那边,只见神刀太保双手叩动门环,又仰脸高喊了几声,最后大概有点感到不耐烦,向后退出数步,纵身一跃,掠墙而入! 子母金梭见状不由得啊了一声道:“果然成了空庄一座!” 没有多久,只见神刀太保气喘吁吁地奔了过来道:“这下糟了,里面鬼影子没有一个……” 子母金梭抢着问道:“你到处看过了?” 神刀太保点头答道:“是的,前后都看过了,只剩下一个又聋又哑的老苍头。” 俞人杰心中微微一动,向两人说道:“你们等在这里,待本座进去看看!” 俞人杰进入庄中,四处转了一圈,果然没有看到一个人。他特别注意的,是后院一间精致的书房。从墙壁上不见一幅字画看来,他知道那位袖手神医在今后有生之年,大概不会再回到这座太平庄来居住的了! 最后,他终于在后面厨房中找到神刀太保口中的那个老苍头。 这名老苍头看上去约在七旬上下,两鬓已白。俞人杰走进去时,老苍头站在灶前,一手拿着锅盖,一手执着铁勺,似乎正在那里为自己忙着烧煮吃食。 俞人杰放重脚步,同时于推门之际,故意发出一阵干咳。可是,老苍头连头也没有抬一下,一双眼光,始终落在沸锅中。 俞人杰走过去伸手拍了他一把,大声说道:“这位老人家,我问你” 老苍头放下手中炊具,缓缓抬起那张神情呆滞的面孔,用手指指嘴巴和耳朵,然后摇摇头,表示他既不能说话也不能听。 俞人杰点点头,表示他已知道这一点。 接着他以手势将老苍头领去一边,示意对方在一张木凳上坐下,他自己也跟着在另一张木凳上坐下。 坐定之后,俞人杰微微一笑,然后以平和的声调,缓缓说道:“这位老人家,你听着了,在下外号恶君平,现任天魔护教之职,这次带人前来太平庄,系奉教主之命找你家主人,为敝教另一名护教求治,没想到不巧得很,竟遇上这次意外……” 老苍头满脸茫惑眼露询问之色,像是想知道俞人杰究竟在说些什么? 俞人杰又笑了一下,继续说道:“有一件事,想您这位老人家也许很清楚,就是公孙某人的这道外号,得来并非易事,假使公孙某人没有猜错,老朋友非但不聋不哑,而且根本就不是这座太平庄中的人!” 老苍头木然端坐着,仍旧一无表示。 俞人杰毫不灰心,含笑接下去说道:“至于老朋友的来历,公孙某人清楚之至。现在,公孙某人不妨再告诉你朋友两件事:第一件事,去年年底,在下曾以一点小小手法,就将四方堡一名管事,轻易地甩去一边。第二件事,前此不久,在下曾以手中一对三棱刺,将那位巫溪老怪送往极乐世界。巫溪老怪是何许人,大概用不着在下多作介绍吧?” 老苍头眼皮眨了一下,依然未作任何表示。 俞人杰轻轻咬了一声,道:“公孙某人不惜唇舌,告诉你老朋友这些,就是要你老朋友明白,如果尊驾自认身手不及那位巫溪老怪一就千万别动情急拼命的念头!朋友也是来自四方堡,对不对?” 那个老苍头似乎不放心锅中所煮食物,这时忍不住转过脸去,朝灶上望了一眼。 俞人杰又咳了一声,缓缓接着道:“话都说明了,现在敢请老朋友赐告一件事,姓施的是否搬去四方堡?朋友务请放心,今天这一段出你之口,人我耳中,将不会泄给第三人,因为这只是公孙某人一时好奇,姓施的遭遇,是临时突发的事,姓施的去了哪里,并不在公孙某人此行范围之内!但要是朋友不肯给面子,话就难说了。咳咳!怎么样?姓施的是不是搬去四方堡?” 老苍头低下头去,犹豫了片刻,突然跪下双膝颤声道:“我们那位堡主,堡规极严,有泄露秘密者,准死无疑,尚乞公孙大侠垂悯,您……您……都……说对了卜” 俞人杰点点头道:“你放心就是!” 回到外面马车上,孙、张两人齐声问道:“护座有无其他发现?” 俞人杰苦笑着摇摇头道:“除了那个又聋又哑的老苍头,果然鬼影子没有一个!” 神刀太保皱眉发愁道:“这下怎办?” 俞人杰两手一摊,苦笑道:“怎么办,这又不是我们的错!谁会想到我们这位大神医如此不济!” 神刀太保叹了口气道:“昨天要是……” 言下之意,似说,昨天要是依了他的话,下场帮袖手神医赶跑双怪,也许当时就能取得药方都不一定! 俞人杰点点头道:“是的,这一点可说是本座谨慎过度的过失,回去之后,本座已决定为此自请处分,以赎罪衍。” 轻轻一咳,又道:“而两位来自血掌堂,向为老堂主所器重,一听双怪名头,登时生出怯意,为主未能舍命尽忠,似乎不无可议之处。到时候,两位似乎该打点一份说词,以便为自己辩护才好!” 孙、张两人听了,无不大惊失色。 子母金梭向神刀太保低声埋怨道:“事情已经过去了,孙兄干吗还要提这些?” 神刀太保局促不安地搓手讷讷道:“小弟也不过是随便说说而已,这里又没有外人,我们那位老堂主的脾气,难道小弟还会不清楚不成?”- 第四十四章 再作借筹客 七天之后,三人回到天魔总坛。 金花魔听完三人之报告,有气无处发泄,惟有恨恨顿足,大骂双怪可恶不已! 俞人杰从容进言道:“只要戚护教能够维持目前之状况,本座还有一个办法。” 金花魔连忙接着道:“还有什么办法?” 俞人杰放低声音道:“准备三百两黄金,着人再跑一趟四方堡!” 金花魔几乎跳了起来道:“对,对,老夫差点忘了还有这一步棋好走。来人哪,快点去替老取夫三百两黄金来!” 即于此际,厅外忽然走进一名中年汉子,向金花魔弓身报告道:“金笔堂欧阳堂主拟请公孙护教过去一下!” 金花魔挥挥手道:“知道了,你先过去,就说这边还有一点事,谈完了马上来!” 来人退去后,金花魔转过脸来皱眉道:“我们这位欧阳兄,本为一堂之主,遇事毫无主见,连芝麻蒜皮大的事,都不能设法解决,真叫人头痛之至。” 俞人杰试探着问道:“戚老意思是……” 金花魔哼了一声道:“他现在传话请你过去,你以为会有什么好事?依本教教规,三堂之职:金笔堂主管各地分坛之人事升迁、奖惩,以及维护分坛人员之安全。血掌堂担任对外之征剿事宜。蛾眉刀堂则负责财务之收支、整理,以及进行一些临时性的特别任务。这次四处分坛收到天道教之警柬,直接影响各地分坛之存在,该堂基于职司,理应立予侦破,查明对方之主脑人物,和总坛设置处所,再交本堂处理。可是,自事发以来,迄今未能拿出对策。现在要你过去,可想而知,还不是为了向你讨教着手之方法?” 俞人杰诧异道:“那个快刀太岁呢?难道那厮一点口供也没有吐露么?” 金花魔蹙额道:“那厮送到总坛时,已变成死尸一具,那位钟祥分坛主,甚至说不出在什么地方被下的手!” 俞人杰怔了怔,又道:“那么,本座那份报告书,戚老有没有接到?” 金花魔道:“接到了。” 俞人杰忙问道:“戚老有否派人从事搜索?” 金花魔又点了一下头道:“搜索过了,虽然没有抓到一名可疑人物,但事实却证明你的料断不错,因为在后山好几处地方,都发现有人停留过的痕迹。” 俞人杰又问道:“内部呢?” 金花魔叹了口气道:“谈内部,就非老夫所能为了!这座总坛中,上上下下,人数逾千,表面上看起来,几乎无一不是本教的忠贞不贰之臣,如不能将范围缩小到少数几个人身上,老夫实在不知道从何处着手。你那份报告书,三位教主都看过了,三位教主的意思,全跟老夫看法相同,目前只有暂时不露声色,一面指派三名护教,暗中进行考察,等到稍有眉目,再予严究,除此而外,就看公孙兄能不能有什么好办法提出来了!” 俞人杰沉吟着点头道:“这倒是个难题……” 他心想:小爷先将伏笔下在这里,等到时机成熟,不叫你们这座总坛中乱成一团才怪! 金花魔望了望天色道:“我的事,不妨留到明天再谈,你且先去金笔堂,到欧阳老儿那边应个卯吧!” 金笔堂中,本月之值堂护法,正好轮着那位夺魂金镖钱仲吾。 回想年前,他们跟随花花公子自这座总坛出发时,夺魂金镖钱仲吾是黄旗护法,三目神鹰夏守道是白旗护法,而他则只是一名起码的黑衣护法,没想到这一趟鬼差跑下来,正经事没有办成一桩,他竟连升三级,成了黑旗护教! 夺魂金镖钱仲吾,当时自恃身份,处处瞧他不起,平常走在路上,甚至连话都懒得跟他讲一句,如今看到他来,不啻祖宗上门,毕恭毕敬地迎至大厅门口,弯下腰身行大礼,一面于口中说着:“不知道护座驾至有失远迎!” 俞人杰答了一句:“钱兄太客气了!” 接着注目答问道:“欧阳堂主在不在?” 厅中屏风后面有人接口道:“是公孙护教么?里面坐,里面坐!” 随着话声,自屏风后面走出一个红光满脸的矮胖老人。俞人杰一接触到对方那双光华隐蕴的眼神,便知道这位金笔堂主并不如传说中的只是一名好好先生! 说得更明白一点:所谓大智若愚,便是这种典型! 俞人杰虽非创教功臣,但目前身份,已是教中九大护教之一;三旗护虽不若三堂堂主握有实权,然若仅以名位而论,却在三堂堂主之上。所以,他这时只是微微一拱手,便在对方逊让之下,领先向屏风后面走去。 在屏风后面那个布置华丽的小房间中,已经摆下一桌丰盛的酒菜,执盏以待的,是两名姿色动人的年轻侍姬。 俞人杰对魔教中高等头目在声色饮乐方面之享受,早已司空见惯,并不以为怪。入席坐定,经过一番不可避免的应酬俗套,那位金笔堂主开门见山地说明相邀之意,他说他对那个什么天道教,实在一点办法没有,请教俞人杰是否能以着手进行侦查之良策见示? 俞人杰早有成竹在胸,当下故意停杯思索了片刻,然后缓缓抬起头来,望向对方从容问道:“能不能请欧阳堂主回答本座一个问题?” 那位金笔堂主反问道:“什么问题?” 俞人杰微微一笑道:“堂主相信不相信那位天道教主真是逍遥书生柳子放?” 那位金笔堂主连连摇头道:“绝对无此可能……” 俞人杰头一点,接着说道:“只要堂主能有这种看法,事情就好办多了。现在,我们不妨继续演绎下去,就是这位冒牌的天道教主,他冒用逍遥书生之名义,用心何在?” 那位金笔堂主想了一下道:“依本堂看来,这显然是那厮一石两鸟之计。他利用逍遥书生名义,专跟本教为难,也许是想假本教之力量,将逍遥书生除去,他自己则可以率领一批死党,坐收渔人之利!” 俞人杰又笑了一下道:“堂主既然已经想到这一点,那么,堂主能不能再进一步,去猜猜这位天道教主,他为何什么人不找,而单找逍遥书生呢?” 那位金笔堂主不假思索道:“当然是为了恩怨关系!” 俞人杰不置可否地接着道:“那么,堂主知不知道,逍遥书生的仇家都是哪些人?” 那位金笔堂主双眉紧皱道:“说到这一点,可就难了,这位逍遥书生一向与世无争,过去数十年来根本无仇家可言,近日与本教作对,那也是受了天龙府出事之影响,要严格说来,这位逍遥书生若有仇家,便该只有一个本教!” 俞人杰又问道:“那堂主愿不愿承认那位天道教主是个聪明人?” 那位金笔堂主点点头道:“这一点本堂承认……” 俞人杰微笑着接下去道:“是聪明人,就不会做笨事。所以,如依本座看来,这位天道教主跟逍遥书生之间,也许根本谈不上什么恩怨!” 那位金笔堂主不由得双目大睁道:“那么……” 俞人杰一字字接下去说道:“假使这位天道教主真跟逍遥书生过不去,想假本教之手,来个惜刀杀人,将绝不至于使用这种幼稚的方法!” 那位金笔堂主迫不及待地道:“然则护座以为这里面究竟是怎么回事?护座是不是已经猜想到那位天道教主他是何许人?” 俞人杰点点头道:“是的,假如本座没猜错,那位真正的天道教主,十之八九应该就是商南大千山庄的那位蔡大庄主!” 那位金笔堂主似乎甚感意外道:“谁?大千山庄那个姓蔡的?” 俞人杰缓缓说道:“本座曾听蛾眉刀堂的闵护法提起,这姓蔡的一度颇有投顺本教之意,结果似未被本教所接受。” 那位金笔堂主连忙接着道:“这倒是一点不假,本教当时之所以未予延,是因为各义方面,安排起来,煞费周章……” 俞人杰抬头微微一笑,截口问道:“堂主可知道这位蔡大庄主,为什么忽然要向本教示诚?” 那位金笔堂主皱了皱眉头道:“这正是想不透的地方,因为该庄在商南一带,拥有之田产极广,单是租谷一项,即能自给自足,而该庄一向又甚少过问江湖,可说根本没有一定要向本教投顺之理由……” 俞人杰微微一笑道:“理由只有一个:就是天山三义尚在人世,而且已经来到中原!” 那位金笔堂主不由得啊了一声道:“原来如此!” 俞人杰又笑了一下道:“至于这位蔡大庄主与天山三义之间究竟有何恩怨,本座亦不甚清楚。不过,这位蔡大庄主想藉本教与逍遥书生敌对之余,顺便将三义一并除去,其用心却属无可置疑!” 那位金笔堂主思索了片刻,忽然抬头问道:“护座这几天有无他事在身?” 俞人杰当然明白对方如此动问之用意。像金花魔戚本禹一样,这位有好好先生之称的金笔堂主,无疑也在动他的脑筋,想来个一事不烦二主,就请他带人前去商南暗中踩探一番! 不过,在他来说,要是他可以选择,他倒是的确愿意带人前去商南大千山庄,而不希望再跑一趟四方堡。 因为袖手神医和杜门秀才两人,为了利害关系,显已同流合污,暗中住在一起。他建议金花魔着人再跑一趟四方堡,不过是加强老魔对他的信任,以利日后方便行事;要是如果让他现在再带三百两黄金,去四方堡打听袖手神医之下落,以他上次那种不友好的表现,到时候能够只享一个闭门羹,就算是不错的了! 至于带人前去大千山庄,情形就不一样了。 那位大千山庄庄主,显然亦非善类。他大可以藉此机会,多带几名魔教护法,让魔方来个狗咬狗,去到该庄痛痛快快厮杀一场,双方伤亡愈是惨重,可说愈是有益于今后之武林! 当然,这只是他的想法,他还不知道两位堂主,究竟谁在上面比较具有影响力,他如今所能做到的,只是放放野火,纵不能如愿,就让这两位大堂主磨擦磨擦也是好事。 俞人杰想着,故作漫不经意地回答道:“大事情是没有,只是这一两天内,可能还要再去一趟四方堡。” 那位金笔堂主显得很诧异道:“又去四方堡干什么?” “打听袖手神医的下落。” “什么?打听袖手神医的下落?袖手神医目前不在他南阳那座太平庄中?” “本座这次前去,刚好慢了一步,那座太平庄已被大洪山黑白双怪放火烧毁,目前的太平庄,只剩下空庄一座……” 那位金笔堂主皱眉道:“这种事,谁都可以去,为什么一定要你去?” 俞人杰苦笑了一下道:“这是我们那位戚老的意思,你有什么办法?” 那位金笔堂主轻轻哼了一声,没有开口。 俞人杰看在眼里,知道他这一番话,业已产生预期之效果。他明天去商南还是去上蔡,就要看这两位大堂主谁的道行深厚了! 那两名斟酒的侍姬,一个叫“飞燕”,一个叫“琼瑶”,长得都算不错。那位金笔堂主显然别有用心,正事谈过之后,一面殷勤劝酒,一面不住试探俞人杰的口气,要俞人杰评评两人的姿色! 很显然的,只要俞人杰对其中一个稍为褒扬两句,被褒扬的那一个,就是他的人了! 俞人杰限于自己是恶君平的身份,既不敢领受这份鄙情,又不便过分加以峻拒,当下只好以暗示方式,表明自己身上刀创未愈,无法消受美人思。 好不容易,方将这一顿酒吃完。离开金笔堂,天色已黑,总宫派来两名黑旗护坛,将他领去新的住处;新的住处在天魔宫内,一明两暗,共计三间,内部陈设之豪华,自是不在话下。 除了那两名黑旗护坛之外,尚有侍姬、女婢、老妇各一名,让他随时使唤。 最使他惊奇的是,在卧室书架上,竟然分别排列着“金笔笔法”、“金花血掌”、“蛾眉刀法”等三种武学之缮本! 俞人杰声称饮酒过量,将室中人全部支开,然后关上房门,从书架上取下那册“金笔笔法”。 他将那本薄薄的小册一口气翻完,这才重重放下一颗心! 他以前没有猜错,这套金笔笔法,果然是自天龙府打劫得来。上面有好几处地方与原式完全不符,显然原本已为烟火烧残,由魔教中凭臆度添上去的。这几式也并非全无道理,不过与原式比起来就差得太多太多了! 俞人杰因为了却一桩心事,加以多喝了几杯酒,这一夜睡得特别香甜- 第四十五章 大千之行 第二天,用完早膳,俞人杰在客厅慢步徘徊之际,金花魔戚本禹忽然气冲冲地走进来叫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俞人杰对老魔何事如此气冲斗牛,心中已然有数,当下故意露出吃惊之状,迎上去问道:“什么……怎么……回事?” 金花魔瞪眼问道:“欧阳老儿昨天喊你去,跟你究竟说了些什么?” 俞人杰哦了一声道:“这个么?正如戚老所说:他问本座,那个天道教的组织,可能落脚在什么地方?以及教主会是什么人?经本座告诉他:这种事无法出诸臆测,最好能派人出去,多收集一点消息,以便加以综合研判,才不致误人歧途。” 金花魔连忙接着道:“老儿怎么说?” 俞人杰摇摇头道:“他听了本座的意见,一点表示也没有,也看不出究竟是赞成还是反对,有人说我们这位欧阳堂主行事高深莫测,看来真是一点不假。” 金花魔嘿了一声道:“什么高深莫测,阴险罢了!” 俞人杰故意一怔道:“怎么呢?” 金花魔咻咻说道:“你看气人不气人?老夫正打算烦你老弟再跑一趟四方堡,不意这老鬼竟然拦在前头,向上面请准将你暂时调去金笔堂!” 俞人杰抢着说道:“这有什么关系?跑一趟四方堡,不过个把月光景,待本座从四方堡回来再去金笔堂不就得了!” 金花魔道:“要能这样,还有什么话说?这老鬼我劝他最好少跟老夫处处作对,他老鬼要是以为老夫好欺侮,嘿嘿那咱们就走着瞧好了!” 说完像进来时一样,衣袖一摔,气冲冲地返身出厅而去。 金花魔离去没有多久,金笔堂那位值日黄旗护法,夺魂金镖钱仲吾接着出现。 他向俞人杰毕恭毕敬地抱拳道:“欧阳堂主有请!” 俞人杰去到那座金笔堂,只见那位金笔堂主已经等在大厅门口。 在大厅中,黑压压的,到处是人,金笔堂的精英,显已全部集中。俞人杰看见天厌叟端木刚也在里面,心中不禁暗暗冷笑。他想:你这独臂老鬼,这次碰在小爷手里,你老鬼大概算是完定了! 那位金笔堂主将他让进厅后那间小客室中,含笑说道:“老朽想跟护座打个商量……” 俞人杰点头拦着说道:“本座已经知道了!” 那位金笔堂主微微一怔道:“这事尚无他人知道,护座是从哪里听来的?” 俞人杰苦笑了一下道:“还不是我们那位戚老?他刚才跑去本座那里,大大地发了一顿脾气,说是本座明知道他要请我前去四方堡,就不该答应你欧阳堂主的请求……” 那位金笔堂主不禁咦了一声道:“你可以告诉他,这件事你事先完全不知道啊!” 俞人杰耸了耸肩胛道:“他抵死不信,我有什么办法?” 那位金笔堂主微带怒意道:“他们这对父子,真也太不像话了!本堂争取你过来,完全是为了公事。他们父子呢?哼哼,丢人!” 俞人杰叹了口气道:“事情过去就算了,我们还是来谈谈正经的吧。欧阳堂主对这次大千山庄之行,准备如何行动?” 那位金笔堂主连忙换了一付脸色,赔笑道:“老朽没有主见,全凭护座吩咐!” 俞人杰沉吟了片刻,缓缓说道:“根据教章,贵堂只须查出那天道教之来历,以及该教的出入之处,便可移交血掌堂处理,但假如在查访之际,就便加以从事清除,不知道这在教章方面来说,是否近于越权?” 那位金笔堂主失声道:“越权?唉唉,我的老弟,你可真会说笑话!要真能做到这一步,简直就是奇功一件,怎能说是越权呢?” 俞人杰点点头,说道:“那么,在人手方面……” 那位金笔堂主连忙接着道:“人手问题,护座尽请放心。你不看外面老朽已将本堂部属全部召在一起了么?” 俞人杰注目道:“外面现有多少人?” 那位金笔堂主稍微计算了一下道:“约摸一二百人。本堂的编制是:黄旗护法三十名,白旗护法和黑旗护法各五十名。三旗护坛,均为一百名。因为本堂主管各地分坛人员之奖惩升迁事宜,故须经常有人巡视在外,“现时留在总坛者,约占总数之半。护座这次前去,准备要带多少人?” 俞人杰想了想说道:“能有三五十人,也就尽够了!” 那位金笔堂主如释重负道:“那还不简单?如果只须三五十人,尽可就三旗护法中加以挑选,其余的三旗护坛,大可以一个不用……” 俞人杰头一摇,缓缓说道:“本座的想法,并不如此。其余的人,在这次行动中,非但不能闲着,为了安全着想,最好还能再向血掌堂,或是蛾眉刀堂暂调百把人!” 那位金笔堂主为之一呆道:“护座不是说……” 俞人杰望去对方脸上道:“这座九宫山中,伏有敌人奸细一节,堂主想必早就有所耳闻吧?” 那位金笔堂主怔怔然道:“这跟护座带人前去大千山庄,又有什么关连?” 俞人杰轻轻咳了一声道:“堂主愿不愿意,我们这里刚出发,消息就已传去敌人那边?” 那位金笔堂主眨着眼皮道:“护座意思……” 俞人杰正容郑重地道:“本座的意思是:在本座带人出发之前,总坛中最少得先派出十路以上之人手,这些用以分散敌人耳目之疑兵,每一路均不得少于三十人!只有这样做,才能保证本座带人出去时不被跟踪!” 那位金笔堂主大为叹服,连连颔首道:“公孙护教心思之缜密,果非常人能及!” 俞人杰心想:你这个老狐狸,少要滑头;你我之间,彼此心知肚明。你老狐狸没有顾虑到这一点,今天干什么要找这么多人来? 他知道对付这种老奸巨猾,最好的办法就是将计就计,让对方以为他幼稚可欺,而从中逐步遂行己意! 策略一经决定,那位有“笑脸弥陀?之称的“金笔堂主”,立即请准三位教主,分向“血掌”和“蛾眉”两堂借来五十名三旗护法;从近午时分开始,每隔个把时辰,即有一组三十余人的行列,自总坛中向九宫山外浩荡涌出。 这批奉令出发,却不知目的何在的三堂护法们,每一组均由一名护教领队,出山之方向,有南有北,有东有西,即连那些领队的三旗护教们,他们所获得之命令,也仅仅是: “出山之后,直向前行,不许张望瞻顾,行满百里,立即折回!” 俞人杰之所以如此安排,除了想以这种神秘气氛,为所有魔教中的护教与护法之间,制造一些猜疑和不安的情绪外,其主要之目的,还是想想此机会,暗中观察一下这座天魔总坛究竟拥有多大实力! 这样,直到第二天午后,疑兵行列,方始过完,共分一十二路,数约四百人左右。 黄昏时分,俞人杰开始带着他的那一队人马出发。他这一队,连他自己,共计三十二人。 计为黄旗护法七人、白旗护法和黑旗护法各一十二人。 他在挑选时的条件,只有两个:一是加入魔教已满三年,且曾参与天龙府役者;二是与教主护教或三堂堂主,有着深厚渊源者。 他向那位金笔堂主的解释是:“可靠第一!” 那位笑脸弥陀竟然连竖拇指不已,认为他这种做法,完全符合教方的任人之旨! 俞人杰这次出发的路线,是循九宫山西行,由蒲圻入洪湖,从水路溯汉水而上。 他所以选择水路,是因为共乘一船,可以对这批金笔护法们观察得更为详细。在七名黄旗护法中,一如他之预期,包括了天厌叟端木刚,以及那位夺魂金镖钱仲吾! 同时,俞人杰知道,在船上这三十一名三旗护法之中,必然杂有那位金笔堂主之亲信,在暗中监视着他出发以后的一举一动! 所以,他现在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得将这名危险人物,先行设法辨认出来! 半个月后,船抵老河口。 俞人杰开始召集第一次会议,他宣布此行之目的地,为商南之大千山庄;因为那座大千山庄很可能即为天道教之总坛所在。 接着他问座中可有谁人熟悉这座大千山庄之形势,结果人人摇头,都说以前没有来过。 于是,俞人杰吩咐二十四名黑白两旗护法退去后舱,只留下七名黄旗护法,继续商讨进行之步骤。 七名黄旗护法中,以天厌叟之资格最老,夺魂金镖钱仲吾在七人中仅居第四位。次于天厌叟的两名黄旗护法,一个叫“双锤雷公”秦熊飞,一个叫“花脸人屠”吕公健。另外三人,是两男一女,两个男的,一姓吴,一姓丘,那个女的,姓杨名花丽,外号“毒针三娘”! 俞人杰先向天厌叟问道:“端木护法可有什么高见?” 这位当年新野一役的漏网之鱼,原是俞人杰这次进入魔教的荐引人,俞人杰由黑旗护坛,一下升为黑旗护教,别人在讶异之余,均已逐渐习惯,惟有这位天厌叟,始终不甚尊敬俞人杰的护教地位。 这时他听俞人杰向他发问,老气横秋地答道:“这种事根本无须商讨,小小一座大千山庄,纵然蓄有几名高手,玩艺儿也必有限,打进去就是了。我就不信这个姓蔡的会比金笔令狐玄更难惹!” 俞人杰点点头,又转向那位双锤雷公问道:“秦护法有何意见?” 双锤雷公洪声回答道:“本座完全同意端本老护法的主张,正面打进去,见一个,宰一个,见两个,宰一双,宰得精光,自然天下太平!” 俞人杰又向花脸人屠问道:“吕护法意见如何?” 花脸人屠轻轻咳了一声道:“本应认为秦护法说得很爽快,当年的天龙,便是一个例子,只要不留下一个活口……” 俞人杰再转向夺魂金镖问道:“钱护法有无意见?” 夺魂金镖皱了皱眉头,说道:“本座觉得端木、秦、吕三公之意见,听起来固无不可,但事实上显然并非解决问题之道……” 天厌叟两眼一瞪道:“那么,你阁下又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夺魂金镖从容接着道:“以本教现有之实力,要消灭一座大千山庄,诚然算不了一回事。不过,我们大家都知道,我们这次出来,目的是在证实这座大千山庄是否与天道教有关,而并非以消灭该庄为主要任务;设若该庄为我们杀光烧尽之后,天道教仍然照常存在不误,试问到时候我们将如何向上面交代?” 俞人杰暗暗点头,说来说去,还是这位夺魂金镖有点头脑! 他接着又问吴、丘两人有无意见,两人全说没有意见,愿凭护教之决断行事。俞人杰见两人并非忠厚之相,却表现得如此随和,不禁对两人暗暗提高警惕之心! 最后他向那位毒针三娘问道:“杨护法意见怎样?” 毒针三娘朝夺魂金镖望了一眼道:“本座以为钱护法所虑甚是,本堂与血掌堂不同,在真象未经判明之前,并无任意树敌的必要……” 天厌叟的火气又升上来了,他转过脸去,拦着责问道:“三娘打算如何判明真象?” 毒针三娘轻轻哼了一声道:“本座希望大家别忘了今天座上尚有着一位黑旗护教,老娘是吃奶长大的,可不是给唬大的!” 天厌叟勃然大怒道:“好个混账婆娘!” 毒针三娘霍地转过身去道:“敢再喊一声,就算你独臂老鬼有种!” 天厌叟眼皮一翻道:“再喊一声又怎样?” 俞人杰连忙加以喝阻道:“端本护法不许再开口!” 这位天厌叟虽然狂妄,但他毕竟是教中老人,深知犯上之罪名不轻,这时见俞人杰声色俱厉,不由得登时接下半截,绷着面孔,未再出声。 俞人杰接着转向双锤雷公吩咐道:“秦兄陪端本老护法去后舱喝杯茶,休息休息!” 双锤雷公将天厌叟拉开之后,俞人杰向那位毒针三娘好言安慰了几句,然后再向夺魂金镖继续问道:“依钱护法看来,我们这次前去,怎样做才算妥当?” 夺魂金镖思索了片刻,答道:“本座以为,来日抵达之后,最好能先派人过去,设法试探一下那厮之虚实反应,不妨托称本教经过慎重考虑,决定以黄旗护教一席相聘,那厮如果心怀鬼胎,十九必然不敢接受,只要那厮如此表示,底下就依刚才他们三位的主张,大概也就不会差到哪里去了!” 俞人杰连连点头道:“这倒是个办法。”- 第四十六章 纵横之术 两天后,船到商南。俞人杰吩咐大家全部留在船上,只带着天厌叟、夺魂金镖,以及两名黑旗护法,登岸向那座大千山庄赶去。 来到城外那座有如一座古堡似的大千山庄庄前,俞人杰吩咐夺魂金镖前去喊话。 夺魂金镖大步走上前去,仰脸向庄楼上喊道:“蔡庄主在不在?” 庄楼上一名扁脸大汉探头问道:“朋友有何贵干?” 夺魂金镖道:“在下钱仲吾,来自九宫山,奉敝教教主之命,来跟蔡庄主商量一点事,敢烦惠予通报。” 扁脸大汉道:“朋友来得真是不巧,我们庄主前天刚刚去了洛阳。” 夺魂金镖道:“大概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扁脸大汉摇头道:“没听他老人家提起。” 夺魂金镖又问道:“贵庄总管是哪一位,能否请出一见?” 扁脸大汉道:“敝总管卧病在床,无法见客。” 夺魂金镖道:“然则贵庄目前何人主持庄务?” 扁脸大汉道:“一位师爷。” 夺魂金镖忙说道:“那么就请这位师爷出来说几句话如何?” 扁脸大汉反问道:“朋友会不会打手势?” 夺魂金镖微愕道:“什么手势?” 扁脸大汉奸滑地笑了笑道:“因为我们这位师爷天生的又聋又哑,意思表达,全靠双手十指,朋友要懂这一套,我这就去请他出来。” 夺魂金镖这才知道遭受了对方的戏弄,这厮刚才讲的,显然全是鬼话! 当下耐着性子,头一点道:“好的,你去请他来吧!” 扁脸大汉站着未动,道:“我们这位师爷火气大得很,他到时候要是弄不懂你的意思,可能会使朋友当场下不了台去,为了避免难堪起见,朋友可否先露一手?” 夺魂金镖注目接着道:“那么你老大对这一套也很在行了?” 扁脸大汉点点头笑道:“还算可以。” 夺魂金镖冷冷一笑道:“那么你老大可懂得这是一个什么手势?” 说着手臂一扬,一支夺魂镖脱手电射而出! 扁脸大汉微微一怔,一声惊呼未及出口,那支夺魂镖已然唰的一声,不偏不倚的钉入左肩胛! 夺魂金镖总算手下留情,没有要他性命。 扁脸汉子一个踉跄,几乎仰天栽倒,这时勉强拿桩稳住身形,一面用手去按住伤口,一面咬牙切齿大骂道:“你他妈的,要是有种……” 夺魂金镖寒脸冷冷接着道:“这个手势的意思就是:烦你老哥转告你们那位蔡大庄主,下次接见外客,像你这样的人,最好少用;以及当明天我们再来时,他最好已从洛阳返庄!” 说完,身躯一转,大步走了回来。 俞人杰迎着他点头道:“本座全都看得清清楚楚,你将这厮教训得对极了,现在我们暂且回去。等明天再来就是了!” 回到船上,俞人杰再度召集全体三旗护法,说出前去大千山庄之经过,并向大家征询意见。 双锤雷公抢着道:“这还有什么好商量的?明天大伙儿一起过去,先将前后通路封死,然后见人就宰……” 毒针三娘接着道:“本座总觉得蔡公明这厮竟敢跟本教公然为敌,内情似乎不太单纯,今天夜里,先派人入庄探底,也许比较妥当些。” 俞人杰点点头道:“这倒使得。” 跟着眼光一扫道:“诸位之中,哪几位的轻功比较高明?” 花脸人屠用手一指道:“要谈轻功,当然非我们这位尚见莫属!” 花脸人屠有手指过去的,是个癞痢头的汉子。 俞人杰只知道此人姓“尚”,名“经文”,外号“满天星斗”,是一名“白旗护法”,却不知道这位仁兄原来竟还有着一身上乘轻功。 当下头一点,又问道:“还有谁跟谁?” 双锤雷公接口说道:“过来就数我们马家昆仲,马老大和马老二!” 双锤雷公口中的马家兄弟,是两名“黑旗护法”。老大名叫“马中英”,老二名叫“马中豪”,两兄弟的外号,合称“关东马氏双雄”。 俞人杰分别朝三人望了一眼道:“今夜就烦三位辛苦一趟如何?” 满天星斗欠身回答道:“但凭护座吩咐!” 天黑以后,三人分别换上夜行衣,携带着随身兵刃,离船登岸而去。 俞人杰又在黑白两旗护法中挑出八人,吩咐其中四人分成两拨,于半路等候着接应满天星斗和马氏兄弟等三人;其余四人则分四个更次,自二更开始,负守卫之责。 另外的那些三旗护法们,俞人杰下令一律提前安歇,以便养足精神好应付来日大千山庄之行。 俞人杰本人也不例外,诸事料理停当,便即和衣卧下。 三更左右,俞人杰一觉醒来,他听见对面铺位上,双锤雷公和花脸人屠两人正在低声谈话,忍不住转过身去,轻轻问道:“尚护法他们回来没有?” 双锤雷公答道:“还没有。” 俞人杰又问道:“现在什么时候了?” 双锤雷公答道:“还早得很,三更刚敲不久。” 俞人杰停了停,又道:“这位尚护法,和马氏兄弟,他们都是什么出身?” 双锤雷公答道:“姓尚的是长白弟子,马氏兄弟则是南海门下。” 俞人杰接着道:“三人之轻功,真的很可以么?” 花脸人屠笑道:“护座放心,这是他们三人的拿手好戏,当年的天龙府!他们都能进出自如,区区一座大千山庄,算得什么!” 俞人杰哦了一声道:“这样说来,自然不成问题。” 结果,事实证明,眼前的这座大千山庄,硬是不比当年的那座天龙府天亮之后,负责接应的四名黑白护法,都先后回到船上,满天星斗和马氏兄弟,却始终未见迟转。 俞人杰询问负责接应的四名护法,四人均说未曾看到三人之踪影。 天厌叟极其不耐的催促道:“就算他们三个全给宰了,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咱们等下过去,有的是机会。走,走,走!” 俞人杰心想:你老鬼想死,那还不容易? 他将昨夜有任务的那八名黑白护法留下看船,然后将其余的三旗护法分成两批。 由夺魂金镖钱仲吾带着十三名黑白两旗护法,留后一步,遥作声援;以备发生混战时,奇兵突出,藉壮军威。 他自己则领着“天厌叟”端本刚、“双锤雷公”秦熊飞、“花脸人屠”吕公健、“毒针三娘”杨花丽,以及“七星剑”吴文钦、“如意棍”丘伯常等六名黄旗护法整队先行。 一行登岸出发后,天厌叟、双锤雷公、花脸人屠等三人由于气味相投,自然而然地走在一起。三人走在行列前面,天南地北,谈笑风生,似乎全然未将这趟大千山庄之行放在心上。 俞人杰因为对“七星剑”吴文钦和“如意棍”丘伯常两人是否为那金笔堂主之亲信一节,一直存有戒心,正好趁此机会套套两人之口风。 这时他见天厌叟和双锤雷公、花脸人屠等三人已远远走去十数丈外,乃以护教之语气,向两人问道:“大千山庄这个姓蔡的,两位之中,以前可曾有谁见过?” 七星剑吴文钦摇头道:“没有。” 俞人杰转向如意棍丘伯常道:“丘护法呢?” 如意棍丘伯常也将头一摇道:“本座也是仅闻其人之名,而未见过此人庐山真面目,在本教三堂之中,见过这位大庄主的,恐怕只有我们堂主一个……” 俞人杰忍不住对那位笑脸弥陀暗暗切齿不已:好个老狐狸,果然可恶之至。他对这位大千山庄庄主,比谁都来得熟悉,但在这次出发之前,却绝口未提一字! 老狐狸之用心,无疑是怕他知道了这位大千山庄庄主之详细来历,也许会丧失带人前来之勇气。 不过,差堪告慰的是,有两件事,他总算是弄清了。 第一,这位大千山庄庄主,无论在哪一方面,都显然是个极其难惹的人物。 第二,在这两名黄旗护法之中,那个七星剑暂且不去说他,至少这位如意棍是老狐狸之亲信已告无可置疑! 俞人杰一面思忖,一面接着问道:“那么丘护法有没有听我们欧阳堂主提起,这姓蔡的手下,有无哪些特别棘手的人物?” 如意棍丘伯常见俞人杰不问大千山庄庄主本人,而只问他的手下,大概以为这并不算什么秘密,因而很快地回答道:“据说比较棘手的人物,共有四个,他们自称为‘大千四客’;四人之出身,无人清楚;只知道四人之诨号,分别叫做:‘金刀无敌’。‘一剑封关’、‘铁掌开山’和‘流星双拳’……” 毒针三娘插口道:“奇怪” 言下之意,似乎想说:这些事我怎么从没有听我们那位堂主提过呢? 俞人杰怕她多嘴坏事,连忙接着道:“这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该庄有着那么多的产业,自然少不了要有一批得力人手。” 毒针三娘忙说道:“本座不是这个意思。” 俞人杰不由得暗骂一声:“真是讨厌!” 他知道正面拦阻,势必难收效果,当下只得改变方略,装作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过脸去道:“糟了,本座忘记……” 毒针三娘果然分神抬头道:“护座忘记什么事?” 俞人杰皱了皱眉头,说道:“我忘了交付我们那位钱护法,在局势未成恶化之前,千万不可带人逼得太近,以免引起该庄困兽负隅之斗。敢烦杨护法辛苦一趟,这就赶前去知照我们那位钱护法一声如何?” 这位毒针三娘,虽已年逾四旬,依然有着一付美好的身材和面目,望之仍如二十余岁之少妇;她在金笔堂这些护法中,对那位夺魂金镖,显然特具好感。这时领得吩咐,一句话没有,欣然转身而去! 毒针三娘离去后,俞人杰与吴丘二人,一边继续进行,一边接着问道:“丘护法所说的这四人,身手如何?” 如意棍丘伯常答道:“我们堂主只说这四人身手相当了得,至于四人身手究竟高明到什么程度,却未言及。” 俞人杰点点头,没有开口,又向前走了一段,忽然抬头望着前面天厌叟等人之背影,长长叹了口气,自语似的说道:“本座蒙教主们之殊遇,无功受禄,平步青云,总以为凡事只要不计安危,或能报答于万一,没想到现实逼人,贵堂的几位护法,竟如此难于伺候。像前面这三位,他们只知道逞狠斗能,须知人家大千山庄,也不是纸糊草扎的,今天这一仗,要引起惨重之伤亡,本座真不知道,将来回去之后,如何向我们那老堂主交代!” 七星剑吴文钦轻轻一哼,脱口说道:“这只是护座悲天悯人的想法,要换了我吴某人,我才不会为这些不知死活的家伙担忧呢!” 俞人杰心想:差不多了!你们两人的想法,无疑就是那个老狐狸的想法。本座希望知道的,正是这个,快点说出你们的想法吧! 他虽然希望两人快点表示意见,却不敢形于词色,当下只淡淡地接了一句道:“可是,人总是本座带出来的啊!” 七星剑吴文钦又哼了一声道:“像这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角色,本教可说多的是,只要能证实这座大千山庄,真是那什么天道教的总坛,本座相信最后就是剩下护座一个人跑回去,我们老堂主都不会见怪!” 俞人杰连忙说道:“吴护法又说笑话了,别的人本座可以不管,像你们二位,才智均非常人可比,可说是教中百不一见的栋梁之材,本座难道也会为了区区一座大千山庄,将你们给牺牲在这里不成?” 吴丘二人深受感动,双双称谢道:“护座谬奖,愧不敢当,将来还望护座多多栽培!” 俞人杰见前面那座大千山庄业已遥遥在望,心中微微一动,忽然放慢脚步,向两人低声说道:“本座现在有个主意,不知两位以为怎样?” 两人齐声回答道:“愿闻护座高见!” 俞人杰向两人拢近一步,低声说道:“本应原心意是想跟该庄来个先礼后兵。现听两位这样一说,觉得此举显属多余,原先之计划不得不稍加更改……” 两人点点头,没有岔口- 第四十七章 血战之场 俞人杰低声接下去道:“现在,两位不妨赶快循原路回去,吩咐钱护法将七名白旗护法,全部带领过来,而由杨护法带着其余的六名黑旗护法,守在附近林中,作为一支疑兵,这样一来,该庄见我方人多势众,就不能不倾全力应付。等该庄高手全部来到庄外,两位可绕到庄后,悄悄潜入庄内,搜集有关之证物,一旦得手,立即撤离,这边的事,两位可以不用管,可退回到船上等候会合!” 两人知道俞人杰如此安排,无疑是有意使他俩既可不涉生命之险,又能建立不世奇功,自是感激非常,当下千恩万谢地转身飞步而去。 俞人杰差开两人,快步追上前面的无厌叟一行三人,无厌叟转过身来,不禁咦了一声道:“老吴和老丘他们到哪里去了?” 俞人杰轻轻咳了一声道:“本座临时改变主意,要他们回去叫钱护法将七名白旗护法全部带来,而只剩下六名黑旗护法作为必要时之生力军。” 天厌叟打鼻管中嗤了一声道:“我们护座也未免将这座小小的大千山庄看得太严重了!” 俞人杰淡淡一笑,未予置辩。 双锤雷公忽然失惊呼道:“你们瞧,那是什么” 三人循声望去,目光所及,不由得全都微微一怔! 只见前面那座庄楼上,高高垂悬着一幅长达丈许的大黄布,黄布上写着一行鲜红的大字: “恭迎天魔教公孙大护教一行莅庄!” 在布幅的顶端,竖着一柄三齿铁叉,叉齿上赫然排着三颗血淋淋的人头。三颗人头,面目依稀可辨,正是昨夜一去不返的“满天星斗”和“马氏双雄”! 另外,在下面的广场上,东西两边,分别排着四张方桌,桌上杯箸齐全,只是两边上这时尚还空无一人。 天厌叟勃然大怒道:“好个姓蔡的” 语音未竟,只听得戛然一声,那两扇坚厚的庄门,突然缓缓打开。 庄门打开后,首先出现的,是十六名背插单刀,青布裹头,板带束腰,身躯高大粗壮的彪形大汉。 十六名彪形大汉,分别托着酒坛和菜盘,以整齐而坚定的步伐走出庄门之后,行列一分为二,每两人为一组,分头走向东西两边空地上的八张木桌。 一坛酒,一盘菜,正好每桌两人! 那些酒缸,状如冬瓜,每坛之容量,看上去至少亦在三十斤之谱。八只木盘中,菜色完全相同,一盘一只烤全羊! 接在这十六名庄丁身后出现的,是一名蓝衣秃顶老者。 秃顶老者身后,是四名长衣中年人。 四名长衣中年人,年纪均在四旬上下。前面两人,一跨刀。一佩剑;后面两人则空着双手未带任何兵刃。 在这四名长衣中年人身后,是两名腰背已弓的老人。 两名老人,一着白袍,一着黑袍。行走时,眼望地面,步履迟缓,极像是庄中的两名文读师爷。 在两名老人身后,最后走出来的,是七名衣着一律,内穿玄色披风,器宇轩昂,神采焕发,人手一鞭的壮年武师。 天厌叟望着行列过完,忍不住哼了一声道:“奶奶的,排场倒是不小!” 俞人杰知道:走在前面的蓝衣秃顶老者,和那四名长衣中年人,无疑就是今天这儿的主人,“大千庄主”蔡公明,以及如意棍丘伯常口中的“大千四客”! 不过,最使俞人杰感到意外,而又为之吃惊不已的,就是他说什么也没有想到,大洪山的那两个老怪物,居然会在今天这座大千山庄出现! 两怪非轻易可予收买之人,难道这位大千山庄庄主,竟已为两怪治好那少年一身重症不成? 今天,若是没有这两个老怪物,而以双方拥有之实力作比较,不论这位大千山庄庄主如何利害,以及大千四客如何了得,天魔教方面,仍然稍占优势。那也就是说:今天一仗下来,他既可达到使天魔教这边损兵折将的目的,同时还能以胜利者之姿态,率残师全身而退! 可是,如今凭空多出两名老怪物,局面就整个改观! 等会儿,不但天厌叟、双锤雷公、花脸人屠这几个好勇狠斗的家伙难逃劫数,就是他本人和夺魂金镖、毒针三娘,以及另外那一十三名黑白两旗护法,都可能无法全手全脚离开这座大千山庄! 此外,还有一件事,亦使俞人杰相当纳罕。 就是天厌叟等三人,竟似乎全都不识双怪为何许人。三人之眼光,始终只在大千四客,和那七名壮年武师身上打转,而甚少有谁去留意双怪之存在。 不过,这一点在俞人杰而言,可说并非坏事。因为三人要知道了。那穿黑白短袍的两个老人,就是大洪山黑白双怪的话,很可能会因而丧失斗志,那样一来,可就糟了! 当下只见那位大千山庄庄主目光一抬,显得甚是诧异地说道:“怎么只来了四位?” 俞人杰正待答话,那位大千山庄庄主忽又接着道:“噢,还有那边原来不做一批来的!” 夺魂金镖领着七名白旗护法,适时赶到。 那位大千山庄庄主容夺魂金镖等一行向俞人杰打完招呼,手臂一挥,朗声又道:“来,来,来,有话不妨慢慢再说,且先容蔡某人稍尽地主之谊,薄酒淡肴,不成敬意。请坐,请坐。孩子们听到没有?伺候嘉宾!” 俞人杰不再客套,转过身去,朝夺魂金镖头一点道:“钱护法坐到这边来!” 说完,领先走去一张木桌后面坐下。 天厌叟、双锤雷公、花脸人屠,以及那七名白旗护法,不待吩咐,亦于另外三张木桌上分别占了座位。 负责照应这四席的那几名庄丁,这时迅速拍去酒坛封口,分别取过一只空碗,首先斟满一碗酒,捧起来一吸而尽,处理烤羊,亦是一样;先割一块,大口吞下,然后方将木盘放去桌子中央。 这是江湖规矩之一,藉示酒莱无毒也! 夺魂金镖趁那些庄丁们忙着斟酒割肉,无暇他顾之际,向俞人杰悄悄传音道:“吴丘二兄要本座向护座报告,他们得手后,将举火为号,届时如我方情况不利,看见庄中火起,便可引众撤离……” 俞人杰点点头,传音接着道:“贵堂的这七名白旗护法,能否独当一面?” 夺魂金镖传音回答道:“这个护座放心,能被本教任为白旗护法,说来亦非一件容易事,本应保证他们决不会弱过该庄那七名持鞭武士就是了!” 俞人杰又问道:“杨护法那边,等下如何联络?” 夺魂金镖答道:“杨护法带的人手,就在前面林中,等下只须放出一个号炮,她便会带人过来助阵。另外,本座为防万一计,已责令留守的那八位,小心戒备,留意接应,所以这边护座只管放开手去……” 俞人杰眼光一掠,接着问道:“钱护法可认得出对方第二席上,那两个穿短袍的老头儿,是何来路?” 夺魂金镖注目移时,缓缓摇头道:“眼生得很……” 俞人杰心想:这样看来,这些天魔护法,大概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两个老怪是谁的了! 像目下这种霸王宴,其实只是为地主者,为了表现气派的一种仪式;在这种剑拔弩张的气氛下,即令满桌都是山珍海味,也不会有人真的吃喝得下。 所以,这时对面席上,那位大千山庄庄主只端起酒碗,虚应故事的照了照,便即再度发话道:“公孙护教这次驾莅敝庄,可有什么指教?” 俞人杰轻轻咳了一声道:“谈指教,不敢当,公孙某人限于职责,只能说是奉命行事,这一点请蔡大庄主……” 那位大千山庄庄主连忙接着道:“那么贵教主有何吩咐?” 俞人杰一字字从容说道:“拟请大庄主加入敝教,共图霸业!” 那位大千山庄庄主忽然偏过脸去,手朝庄楼上那三颗人头一指,皮笑肉不笑地阴阴道: “那上面的三位朋友,可也是这次的随行使者之一?” 俞人杰点点头道:“是的。公孙某人昨日来庄求见时,贵庄那位司阍说大庄主已赴洛阳,复称总管有病不能见客,最后并戏谓庄中只剩下一位又聋又哑的师爷,他们三个听了,认为无此巧事,强欲来庄一行,以明究竟。如今,他们三个承蒙大庄主断然加以处置,这在敝教而言,正足以惩往儆来,为不受约束者戒。蔡大庄主此举,对本教可谓嘉惠良多,公孙某人至表感激!” 那位大千山庄庄主似乎未想到俞人杰竟然会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怔了好一阵,方始阴阴接着道:“假使蔡某人同意加入贵教,贵教打算给予蔡某人什么样名义?” 俞人杰简洁地答道:“黑旗护坛!” 此语一出,满场愕然。 不但那边席上的大千四客,和那七名壮年武师,于眉宇间遽然升起一股怒意,就是这边席上的黄白两旗护法,也都为之大感意外。 这其间,只有三个人是例外,那便是天厌叟端木刚、双锤雷公秦熊飞,和花脸人屠吕公健! 三人眼角一勾,不住点头,似对俞人杰这突如其来的一记撒手锏,由衷地表示出快慰和激赏! 夺魂金镖定一定神,赶急低声说道:“护座别是……” 俞人杰手一摆,示意此事不用他多管。 那位大千山庄主变脸变色地眨了眨眼皮,突然仰天发出一阵刺耳狂笑!由于这阵笑声,整个广场,顿时给笼罩上一片山雨欲来的紧张气氛! 那位大千山庄主侧目哂然道:“一名黑旗护坛,名义不嫌太高了一点么?” 俞人杰平静地接着道:“在本教三旗九阶中,黑旗护坛虽然只是一个起码的等级,但如以你蔡大庄主之才具,相信只要好好地于,未来之前程,无疑的不下可期。远的不谈,如今公孙某人,便可说是最好的榜样。公孙某人初进本教,还不只是一名仅相当于黄旗护坛的副分坛主?” 那位大千山庄主干咳了一声道:“要是蔡某人无意高攀,又将如何?” 俞人杰一字字,沉声冷冷说道:“那就请你蔡大庄主立即交出本教去年年底那四车规银,同时宣布解散天道教之组织!” 那位大千山庄主脸色微微一变道:“大护教如此说话,请问可有什么凭据?” 俞人杰转身用手朝庄楼上一指道:“那上面的三颗人头,便是有力的凭据之一!” 那位大千山庄主寒着脸问道:“这话怎样解释?” 俞人杰仰起面孔,缓缓说道:“因为公孙某人想不出什么理由,一个曾因三义复出江湖,而去本教求取庇护的人,居然敢跟本教公然为敌。除非他已想通了求人不如求自己的道理,另外找到一条借刀杀人的妙计,或是另外获得了强硬的靠山!” 天厌叟和双锤雷公、花脸人屠等三人,再度相互以目示意,一面不断地点着头,不约而同地于脸上一致流露出赞许之色。 那位大千山庄主满场游目一扫,忽然和颜悦色地说道:“这位大护教,咱们可否换个话题谈谈?” 俞人杰点点头,答道:“不错,公孙某人亦有同感,是该换个话题的时候了。要是大庄主有意干脆一点,公孙某人也不反对!” 那位大千山庄主长长叹了口气道:“我们大护教名不虚传,果然是个爽快人!既然大护教如此吩咐,蔡某人身为地主,自是不便推辞。唉唉,恭谨不如从命,只好这样了护教那边,准备哪一位先下场?” 天厌叟论着往起一站,大声嚷着道:“来,来,来,姓蔡的,让你先拣一个便宜,你们那边不妨斟酌着办,这边先下场的,老夫是也!” 俞人杰沉声喝道:“端木护法坐下!” 无厌叟愕然转过身来道:“护座这是什么意思?总得先有人下去应个景儿啊!” 俞人杰端起面孔传音道:“请端木护法别忘了你是我们这边的第一主将,轮到你下场的时候,本座自会通知你!” 天厌叟叽咕着坐回原处,表面上一脸不高兴,内心其实受用之至。 俞人杰接着转向夺魂金镖低声吩咐道:“在白旗护法中,挑一个机警点的,不妨指明了向那七名持鞭武师邀战!” 夺魂金镖转过身去望了一眼道:“梁完尧护法怎样?” 俞人杰头一点道:“可以。” 夺魂金镖随向第三席上,一名身材高高瘦瘦太阳穴上有道紫色刀瘦的汉子,挥一挥手,说道:“梁护法先下场,去向对面那七位使鞭的朋友讨教几手!” 被第一个点中的这名白旗护法,外号“祁连仙猿”,擅使一对“五毒鬼爪”,在金笔堂的五十名白旗护法中,身手是相当出色的一个,这时领得出战令,欣然离座而起,大步向广场中心走去。 那边席上的七名持鞭武师,早已推定应战人选。是以祁连仙猿刚于场中站定下来,那边席上,人影一闪,原先坐在七人当中的那名壮年武师,便也跟着同时飞身掠出! 两人见面后,抱拳互道一声:“请指教!” 随即分别亮出兵刃,展开一场怵目惊心的恶斗!” 满场寂然无声,数十双锐利的目光,全都投注在那两条闪扑腾跃的身形上。 祁连仙猿梁宗尧所使用的五鬼毒爪,是一种极为罕见的外门兵刃,其状与曲张如拿的人手五指无异,长约五尺,柄粗如卵,拿在手上中就等于一个人的手臂凭空多出了一尺上下之长度。 使用这种兵刃的好处,除了能像一般铁尺、短棍、钩戟那样,发挥扫、打、劈、点之功能外,最有利的就是它还能像真手一样,随时毫无顾忌地去攫夺敌人的兵刃;只要对方使用之兵刃,不是那种削铁如泥的宝刀或宝剑,便对它莫可奈何。加以祁连仙猿这对鬼爪的五指之上,全都浸过剧毒,对方只要被划破一点油皮,便有毒延全身,一发不治之虞。 不过,目下大千山庄方面所选派出来的那名壮年武师显然亦非弱者。 此人非但一身武功不在祁连仙猿之下,即就江湖阅历而言,亦不失为一名精干之老手。 他一看到祁连仙猿亮出那对五毒鬼爪,便似乎马上知道了这种兵刃的厉害。 因而,在交手之后,他便将手中长鞭使了个风雨不透,随时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专以鞭梢扫打掠带,而绝不想发挥软鞭的另一长处,动念头去缠夺祁连仙猿手中的兵刃。 转眼之间,三十余回合过去,场中之局面,仍呈胶着状态,一时之间似乎谁也奈何对方不了。 天厌叟紧皱着眉头,喃喃道:“这要耗到什么时候……” 花脸人屠眼角一扫,微笑着接口道:“别急,慢慢的就热闹了!”- 第四十八章 两伤之局 原来在这时候,对面第三席上,又向场中走来一名壮年武师。 夺魂金镖看到那名武师之后,忙向俞人杰请示道:“现在派谁出去?” 俞人杰闪目打量之下,不假思索地道:“派一个兼擅弹腿的!现在出场的这个家伙,看上去虽然精灵神气,但下盘却有不稳之象,比先前那个好对付多了……” 夺魂金镖立即转过身去,向一名五短身材的白旗护法喝道:“陶护法出去接下第二场!” 那名陶姓白旗护法咧嘴嘻嘻一笑,不慌不忙地从座上站起来,移动着那付不满五尺的身躯,像一只瓶子似的摇摆着向场中走去。 对面那位大千山庄主看清这边第二场的迎战人物,眉头不禁微微一皱,转脸对身边四客之一的金刀无敌,不知低声说了几句什么话,金刀无敌立即走去第三席上,跟另外那五名壮年武师聚首商讨起来。 夺魂金镖低声问道:“那边在捣什么鬼?” 俞人杰微微一笑道:“大概是在安排第三场的出战人选吧!” 夺魂金镖眨着眼皮道:“护座敢肯定……” 俞人杰点头接口道:“是的,本座敢肯定第二场没有问题,胜利必属我方。不过,这也并不是什么好现象,对方在战略上有了警觉,底下接着来的第三场第四场,可能就要带来麻烦了。” 果然不出所料,这边俞人杰话刚说完,场中的第二组,便已分出胜负,先后尚不足三个回合。” 那第二个下场的大千武师,一看到陶姓白旗护法那付猥琐之相,便油然生出一股轻视之心。加以他见后者手上未带兵刃,益发不以这名敌人为意,长鞭呼的一声,便以一招雨骤风狂,兜头盖脸扫将过来,甚至连招呼也没有打一声。 陶姓白旗护法脸上嬉笑如故,口喊一声:“好小子,你不声不响就干上啦” 脖子一缩,双手护住后脑门,就地一个滚翻,有如脱绳陀螺一般,向鞭影中猛然疾旋着抢冲过去。 那名大千武师情知不妙,忙不迭地收鞭纵身后退。 可是,他不知道,这名其貌不扬的敌人,拿手的绝活儿,就全在这一滚上。他一口气向后退出三丈许,自以为该够安全了,不意低头一瞧,敌人仍在脚前,大吃一惊之余,正想再度抽身,但已经太迟了! 陶姓白旗护法得理不饶人,单臂奋挥之下,那名大千武师一声闷哼,双腿应声齐膝而折!” 无厌叟桌子一拍,大声力赞道:“好老陶,要得!” 陶姓白旗护法一招得手,本有折返原位之意,听得这声吆喝,精神登时一振,竟又转过身去,嬉笑着向对面席上高声喊道:“来来来,打铁趁热,还有哪位朋友有兴趣?” 对面席上那现存的五名大千武师,眼看伙伴中已有一人失手丧生,一个个脸色铁青,瞧五人那种神情,几乎全恨不得要将陶姓白旗护法一口生吞下去。 这时其中一名麻脸武师,迅自座中站起,风衣一摔,持鞭纵出! 那名麻脸武师纵身飞落场地中心,也跟着先前那名武师一样,一声招呼不打,长鞭一抖一甩,便以一招雨骤风狂兜头扫过来。 先后两招,出手完全相同。 陶姓白旗护法哈哈大笑道:“有意思,有意思” 话发声中,身形一矮,依样画葫芦,再就地一个翻滚,向对方鞭影中疾旋着抢冲过去! 俞人杰只看得连连摇头。 夺魂金镖悄声问道:“护座觉得哪里不对?是不是我们这位陶护法用错招式?” 俞人杰苦笑道:“看下去吧!” 场中,一切都跟先前没有两样。 麻脸武师这时也跟先前那名武师一样,一见陶姓白旗护法猛冲而至,立即收鞭纵身后退! 这其间,只有一点稍稍不同一一就是先前那名武师系事出无奈,除了后退,别无选择,而此刻这名麻脸武师,却系出自未雨绸缨! 当下只见那名麻脸武师以极其从容之姿势,仅向后退出丈许远近,身形蓦地拔起,陶姓白旗护法一时收势不住,顿遭那武师绕来身后。紧接着一鞭当头打落,陶姓白旗护法返救乏术,鞭梢着力之处,正是脑门要害,结果连哼也没有哼出一声,当场扑地了账! 这一次,轮到那边席上发出欢呼了! 天厌叟恨恨骂道:“奶奶的,只知道一成不变耍老套,全是一些饭桶!” 口中骂着,双手一按桌面,大有接着下场之意。 花脸人屠忽然伸手一拦道:“端本只且慢!” 原来就在天厌叟大发牢骚之际,另外那一组,也已分出胜负。 祁连仙猿梁宗尧见陶姓白旗护法劈翻一名大千武师,兴奋之余,心神微分,几乎就为敌人所乘,接着,陶姓白旗护法鞭下,不由得激起他一腔怒火,于是拼着先挨一鞭,一声怒吼,舍命扑出! 那名大千武师想不到祁连仙猿一直处在小康局面下,竟然也会一变打法,一时之间,措手不及,虽然先占了一鞭便宜,只可惜着鞭之处,并非敌方要害,等他发觉不妙,敌人已抢入中宫门户之内! 祁连仙猿手起一爪,那名武师欲避无从,一爪打在肩颈之间,只向后退出半步,即告不支倒地! 祁连仙猿得手之后,看也不看,身躯就地一转,便向那名正拟返席的麻脸武师奔去。 那名麻脸武师自然不甘示弱,同时反身,长鞭一抖,便又与祁连仙猿战在一起。 两名庄丁,快步跑进场中,将两具尸体迅速移开。 那边席上,四客之一的金刀无敌跟那几名大千武师不知道又说了几句什么话,四名大千武师点点头,随有两人起身离座,双双向场中而来。 夺魂金镖连忙低声问道:“护座可有什么指示?” 俞人杰目光闪动,稍稍想了一下道:“没有什么,在五人中找两个私交好的下去就可以了!” 夺魂金镖随即转过身去喝道:“郑护法和钱护法下场!” 被点到的那两名白旗护法,系中表兄弟,两人一使三节棍,一使鬼头刀,听得吩咐,欣然离座下场而去。 俞人杰目送两名白旗护法走下场子,表面上尽管声色不动,心底下却开始感到一阵不安。 他知道对方一次派出两名武师,其用意无非是仗着人力方面之优势,想以一人拼一人之方式,将他这边一干护法分别消灭。 眼前之事实,明显异常,七名大千武师对垒之结果,必然是两败俱伤,任何一方也别想还有人能够无恙留下。 底下,接着登场的,无疑将是大千四客对他这边的四名黄旗护法。大千四客中,两人使用兵刃,两人使用拳掌,他们这边的四名黄旗护法,双锤雷公使锤,花脸人屠使刀,说起来也算是有两个使兵刀的,天厌叟只要不轻敌,对付那个“铁掌开山”或是“流星双拳”,应该没有多大问题,夺魂金镖昨天已经露过一手,金镖出手之手法,果然不同凡俗,届时无论遇上对手是“铁掌开山”还是“流星双拳”,似乎也可以立于不败之地。 在这四阵中,他最不放心的,就是“双锤雷公”和“花脸人屠”,到时候是否敌住对方的那位“金刀无敌”和“一剑封关”? 至于他本人,到时候只要不怕泄了底,他敢说并没有将那位什么大千山庄主放在心上。 两怪在双战袖手神医时,他那天于一旁已看得清清楚楚,要降伏这两怪,放眼于当今武林,大概准一个人办得到,那就是他恩师逍遥书生柳子放! 那一天,两怪是有求于人,不敢真将袖手神医怎样,要是没有了这层顾忌,袖手神医也许早就命丧当场了。 今天,两怪会在这儿出现,实为他始料不及如今怎么办呢? 可是,庄中一点动静没有,吴丘二人显然没有找着入庄门路。 就在这时候,场中突然传出一声凄厉的嚎叫。紧接着,天厌叟哈哈大笑,其他几名白旗护法,也跟着发出一阵欢呼之声。 俞人杰急忙掉头向场中望去,原来是祁连仙猿二度得手,又将那名麻脸武师一爪打得皮开肉绽! 俞人杰看清之下,也说不出为了什么原因,竟对这名祁连仙猿生出一股怜惜之心,当下连忙向夺魂金镖吩咐道:“派人将梁护法换下来!” 夺魂金镖不敢怠慢,立即转过身去,挥手喝道:“雍护法快去替梁护法!” 不意对面第三席上仅存的两名大千武师一见麻脸武师又丧敌手,这时不待吩咐,竟然双双挥鞭跃出! 结果这边的雍姓白旗护法虽然下了场子,祁连仙猿梁宗尧却依旧未能脱身! 俞人杰轻轻叹了一口气,只好任其自然。 现在场中敌我双方,已由原先之一对一,一下激增至四组八人;加上现在这八人,全都使用兵刃,刚柔长短俱备,一时鞭来爪往,刀棍交飞,人影纵横,叱喝不断,颇使人有眼花缭乱之感! 天厌叟、双锤雷公和花脸人屠等三人,见敌方已损去三名武师,这边则丧失了一名陶姓白旗护法,越来越显得劲头十足,这时一面注视着场中的变化进展,一面不断地发出怪叫之声,为场中伙伴助威! 只有俞人杰,心情愈来愈沉重。 因为只有他一个人心中明白,七名白旗护法对七名大千武师之战何时宣告结束,无疑便是这边厄运之开始! 场中,首先双双下场的那两名大千武师,不出俞人杰所料,他们在金刀无敌的暗示下,果然在战术方面,搬出一套新花样! 两人下场之后,表面上虽然是一个对一个,但往往藉着闪展腾挪之便,突然撒下正面之对手,从背后抽冷子攻向另一名敌人!可是,这边经过俞人杰一番简单的安排,两名大千武师这种新战术,并未能收到预期之战果! 因为郑、钱两名白旗护法,谊属中表,两人联手迎敌,时时刻刻都在关心着对方,始终不敢粗心大意,有几次那两名大千武师使出这一手,几乎应上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之俗语,反为郑、钱二人所乘。 那两名大千武师见此计不售,锐气为之大减,因而这一边天魔教方面又渐渐占了上风。 另一边,雍姓白旗护法那一组,双方均乏善可陈,情形与今天的第一场一样,一时优劣难分。 祁连仙猿因为连过两关,真力消耗过多,此刻已渐呈不支之象。 就在这时候,对面那位金刀无敌不知又想出什么新主意来了。 忽然掉过头去,跟身旁那位一剑封关低低咬了几句耳朵,只见后者听得不住点头,看神情似乎甚表赞许。 俞人杰心中微微一动,等不及由夺魂金镖转达,迅速转过脸去对花脸人屠传音低喝道: “吕护法留意对面席上的那个佩刀的家伙,准备应变!” 可是,饶得俞人杰洞察先机,着着不落敌后,这次却被那位金刀无敌先走了一步! 花脸人屠全神贯注于斗场中,正在心猿意马,技痒难熬之际,骤然接获这道备战令,大喜过望之余,一时间竟未能将俞人杰的话完全听清楚;等到俞人杰说第二遍时,那位金刀无敌业已飞落场心! 好一个狡黠的金刀无敌,他来到场中后,口喊一声:“甘师父和温师父请退下,待徐某人来会会这两位天魔大护法!” 手中金刀,竟于发话之同时,像一道闪电般地,带起一片夺目金光,蓦向郑钱二人旋扫过去! 那对已占稳七成赢面的中表兄弟,做梦也想不到这位大千山庄的高人,竟会突然使出这一手,待欲还身招架,刀锋已临眉睫,但见红光一闪,两道血泉喷起,中表兄弟俩人的两片头盖,已告双双削飞! 这边席上,天厌良等人,见状大哗! 随着一片怒吼之声,椅倒桌翻,眼看着就是一场混战;但俞人杰深知此乃对方之奸计,一旦混战开始,双怪必然上场,那时候可能捞本的机会都没有! 所以,他不得不力持镇定,适时发出一声厉喝:“吕护法出场,余人统统坐下!” 这期间,夺魂金镖始终坐着未动。一声喝出后,第三席上的那两名白旗护法,首先扶正座位,坐回原处,天厌叟和双锤雷公互相望了一眼,终于也跟着默默坐下! 花脸人屠早在众人喧哗之际,即已持刀奔去场中。这位花脸人屠,不愧人屠之称,他大概心中有数,这次己方的两名白旗护法,可说有八成是死在他的手上,所以,他在向场中奔去时,表面上正对着那位金刀无敌,但在即将临近之际,却突然一个疾闪,避开金刀无敌之拦阻,猛向那两名正拟返身归座的大千武师扑将过去! “唰!” “唰!” 手法干净利落,没风刀来回一扫,两颗人头,应声落地! 金刀无敌勃然大怒道:“好个卑鄙的家伙” 花脸人屠嘿嘿一笑道:“承蒙谬奖,愧不敢当,东施效颦而已!” 这下,天厌叟可乐了,怪声笑叫道:“过瘾,过瘾,还是我们老吕要得!” 接着与双锤雷公同声哈哈大笑,仿佛已将郑、钱二人之死忘去九霄云外! 同一时候,祁连仙猿终缘于后力不继,遭对方那名大千武师一鞭扫中左目。 祁连仙猿因剧痛难忍,身形稍为缓得一缓,又被那武师追上去补了一鞭。第二鞭是打在后背上,远较第一鞭为重;祁连仙猿身躯向前一颤,张口喷出大股鲜血! 那武师仍然不肯就此放过,长鞭一抖,三度扑上! 祁连仙猿耳后风生,左手五指一松,丢掉一支鬼爪,腾手掩住左边那只裂眶外的眼珠,拼提最后一口仅余的真气,上身一勾,单足支地,猛然向后一个回扫,将右手那支五毒鬼爪,奋力盲目掷出! 那武师信手扬鞭一格,鬼爪溜臂滑肩而过,给擦破颈间一片细皮。那武师因未感觉任何痛楚,浑然不以为意,长鞭吞而复吐,杀手照施不误! 祁连仙猿一声惨哼,仆身倒地。 那武师收鞭转身,向前没有走出几步、脑中忽然一阵眩晕,也跟着咕咚一声撒手栽翻! 雍姓白旗护法跟另外那名大千武师,两人你追我逐,这时已远远缠去广场的另一角。这是七名白旗护法对七名大千武师的最后一场,但由于大千四客之一的金刀无敌,和天魔教这边的花脸人屠先后出场,两人胜负存亡,业已无人再去注意。现在,敌我双方,所有的目光,全都集中在这时下场的金刀无敌和花脸人屠身上! 这时,斗场中的金刀无敌,将花脸人屠周身上下打量了一眼,最后将眼光落在人屠那张烂茄似的脸孔上,注目问道:“这位可就是过去邯郸道上,大名鼎鼎的屠吕朋友?” 花脸人屠两眼一瞪道:“是又怎样?” 金刀无敌点点头说道:“幸会,幸会,能遇见朋友这样的对手,不是一件容易事。” 花脸人屠向前跨出一步道:“废话说完了没有?” 金刀无敌迅速向后退出一步。两道眼光,仍然一眨不眨地紧盯在花脸人屠那张烂茄似的脸孔上。 同样的,花脸人屠也只向前跨出一步,即未继续进逼。 别看两人在出场时,出得那样横无忌惮,如今一旦面临劲敌,照样不敢存有丝毫怠忽!- 第四十九章 无心插柳 这时,满场寂然无声,只有西北角落上,尚在缠战中的雍姓白旗护法和那名大千武师,偶尔传来一二声闷沉的叱喝,连不最不安分的无厌叟,这时都于脸上不自禁地流露出一股紧张之色。 金刀无敌与花脸人屠此刻均以右手执刀,左手捏诀,上身前倾,两腿成八字分开,刀尖与指诀,分指左右地面,两人之目光,全都不稍一瞬的投注在对方面孔上。 现在,两人脚下开始移动了…… 金刀无敌试探着向左前方挪出一步,花脸人屠迅速向右前方退出一步,结果,增减相消,两人之间,依然保持着原先两丈不到的距离。 这样,又僵持了片刻。 金刀无敌再度试探着向前方跨出一小步,手中那柄金刀,同时轻轻晃动了一下。 这一次,花脸人屠没有任何反应;只是一双凶光闪闪的眼神,仍然紧盯在对方面孔上,口角同时泛起一丝充满不屑的冷笑。 金刀无敌似乎已于这一刹那间,把握到制敌先机,口中一声大喝,刀光一闪,人随刀进,突然向花脸人屠跃扑过去! 只听得呼呼两声刀锋破风之声,两条人影,乍合即分。 花脸人屠原先站立之处,出现一摊鲜红的血渍,一时之间也看不出这摊鲜血系自何人身上所流出。 此刻场中,虽证明了有人挨了一刀,但那位不知是谁的负创者,显然未受这区区微创之影响。 当下但见场中两人穿梭似的一错而过后,旋即同时转过身来,分别发出一声厉叱,再度交扑而上! 刀光一闪,两条身形,又一度合二为-…… 但使人感到非常意外的是,这一次两条身形凑在一起,却没有像先前那样,一经接触迅即分开。 只见这时场中,两人紧紧互拥着,贸然看上去,就像一对多年不见之老友,忽然异地无意重逢。 两人背后,分别透衣露出一截带血的刀尖;两截刀尖,尚在微微颤动。 两人脚下,鲜红的血水,有如两条背道而驰的赤练蛇,在那里扭曲着向四下里蜿蜒伸展…… 然后,拥抱着两人之中,不知是谁发出了那么一声有如叹息似的呻吟;接着两条身躯,微微一晃,双双于血泊中颓然倒下。 双方观战者,至此方始深深松出一口气,如自梦雳中突然醒转过来。 那边席上,四客中的“铁掌开山”和“流星双拳”两人,这时不待庄丁下去将场子清理干净,紧接着自座中纵身而起,如同两只冲天灰鹤一般,双双飞落场心! 俞人杰原先之打算,这两人本拟交给天厌叟和夺魂金镖去对付,留下双锤雷公秦熊飞,将来好对付那一剑封关。但是,就在这一瞬间,形势突然有了新转变;他偶尔回头过去,意外地发现大千山庄中,这时正有一股浓烟冲起;依照约定,这股浓烟,无疑表示七星剑和如意棍两人已于庄中得手。这种情形下,留下一个夺魂金镖在身边,自然要比留下一个双锤雷公强得多! 于是,俞人杰临时改变主意,手一挥喝道:“端木护法和秦护法接下这两场!” 无厌叟和双锤雷公早就跃跃欲试,这时哪还按捺得住?俞人杰话未说完,两人已然抢着奔去场中! 无厌叟起步稍快,正好迎着走在前头的铁拳开山;双锤雷公别无选择,跟着亦与那位流星双拳战在一起。 如今,除去那些庄丁不计,东西两边席上,都只剩下四人。 那边是:大千山庄主、一剑封关,和大洪山黑白双怪。这边则是:俞人杰、夺魂金镖,以及两名一直未曾轮着出战机会的白旗护法! 至于雍姓白旗护法和那名大千武师,这时已不知缠去哪里。 如今,两边未出战之人数虽然相等,实力相比不啻天壤,要是继续以一对一的方式对拼下去,在开始时,俞人杰这边也许还能侥幸赢得一两场,但双怪将两名白旗护法一旦顺利解决,他们今天这一行十二人,恐怕就要落得一个相同的命运了! 夺魂金镖忽然失声低呼道:“护座快看庄中……” 俞人杰点头低声接道:“本座已经看到了,这把火乃吴、丘二人所放,你快将号炮准备好,以便招呼杨护法他们过来掩护我们撤退,如今对面席上的那两个老家伙,一身武功,高不可测,绝非你我的能力所及!” “两个老家伙是谁?” “大洪山黑白双怪!” 夺魂金镖方自怔得一怔,两名神色仓惶的庄丁,忽自庄内踉跄冲出,向广场上奔了过来。 那位大千山庄主听完两名庄丁之报告,脸上登时浮现出一片阴森杀气。 身旁那名一剑封关,这时不待吩咐迅自座中站起,领着报讯的两名庄丁,向庄中匆匆飞奔而去! 夺魂金镖朝庄中那股愈来愈烈的火势扫了一眼,微呈不安地低声问道:“可以放出信号了吧?” 俞人杰目注场心,缓缓摇头道:“不,稍微等一等!” 因为知道这会儿放出号炮,时机虽极适当,但如此一来,他原先之计划,便要落空了! 他这次带人前来大千山庄,最主要之目的,便是想趁此机会,消灭天魔教部分实力。如今,黑白两旗护法,加起来虽已去掉八名之多,但三旗护法中的灵魂黄旗护法,却才只去掉一个花脸人屠。尤其此刻场中正在交手的天厌叟和双锤雷公,均系天龙府一案中的重要帮凶,更是容留不得,此时放出号炮,将不啻为这两个魔头打开一条生路,他宁冒无法脱身之险,也不肯这样做! 这时对面席上,一剑封关离去之后,那位大千山庄主转脸过去,不知向双怪低声说了什么话,双怪听了,连连点头,接着一同自座中站起,慢吞吞的朝广场这边走了过来。 夺魂金镖一见两怪下场,不由得大感紧张,低声说道:“不好,两个老家伙过来叫阵了。让顾护法和姚护法先出去挡上一挡如何?” 俞人杰摆手沉声道:“不用惊慌,你们好好地替我看住姓蔡的那厮,别叫那厮再出新花样,至于这两个老家伙,本座自有应付之策!” 说着,伸手拔出背后那对三棱刺,一面自座中缓缓站起! 夺魂金镖吃一惊道:“护座打算……” 俞人杰平静地道:“是的,本座打算亲自下场,跟这两个老家伙周旋一番。本座这边,用不着你们多管,你们只须时刻留意着端木护法和秦护法他们那一边,他们二位一有闪失,号炮便可立即放出!” 语毕,一脚踢开座椅,大踏步迎着两怪走去! 黑白双怪在离席三四丈处垂手站定下来,平板的面孔上,不见任何表情,活似古庙中的两座泥塑神像。 俞人杰走过去抱拳一拱道:“两位前辈好?” 两怪互相望了一眼,像是在推选答话代表似的;最后由黑龙老怪转过脸来,轻轻咳了一声,慢吞吞地说道:“这位老弟,你听着了,今日之事,你可怨不得老朽我们两个……” 俞人杰微微一笑,接口问道:“那么在下应该怨谁?” 白龙老怪忽然低低传音道:“这位老弟只要支撑三五个回合,然后便可卖个破绽,脱身离去,老朽兄弟,保证不下杀手……” 俞人杰不由深受感动,他一点没有料错,两怪果然是性情中人。 黑龙老怪似怕身后那位大千山庄主瞧出蹊跷,这时故意提高声音。发出了一声冷喝道: “好小子,你敢饶舌!” 呼的一声,首先拍出一掌。 俞人杰为一股无形掌气所逼,脚下登时浮动起来。他知道尽管两怪手下留情,要是一个应付不当,照样会有命丧当场之虞。当下不敢过分大意,急忙顺着掌风来势,上身微仰,双臂一振,向后退出丈半许! 白龙老怪身影一晃,循踪追至。叱喝声中,一掌当顶拍下! 俞人杰暗暗心惊,他对这两名老怪,先前还是低估了。很显然的,两怪此刻若非有意卖放,恐怕就这两掌,他都无法抵受! 他这时既不便以金笔招式还攻,别无他策,只有纵身再退! 就在这时候,前面树林中,突然传来一片凄厉的惨嚎之声,仿佛毒针三娘和那六名黑旗护法正遭遇着不可抗拒之侵袭! 俞人杰虽然不关心这批天魔护法之生死,但由于变生意外,一时不知是祸是福,仍不免为之吃惊不已! 惨嚎之声传出不久,遂见两男一女,自林中先后窜出,显得甚是狼狈的向广场这边奔了过来。 跑在前面的,正是那位毒针三娘杨花丽;后面跟着的,则是两名血污满身的黑旗护法。 在毒针三娘和两名黑旗护法快将奔近广场之际,后面林中,紧接着又窜出三条修长的身影! 这一次出现的,是三名灰衣老人。 三名灰衣老人从林中窜出之后,林中那片惨嚎之声,旋告寂止! 三名灰衣老人,身法奇快,出林之后,仅仅三五个起落,便即追上那两名掉在毒针三娘身后的黑旗护法! 只见前面那名灰衣老人展袖轻轻一拂,两名黑旗护法便告应手踣地! 对面席上,那位大千山庄主,脸色微微一变,突然一声不响的拉开座位,双臂一分一抖,身形凭空拔起,如同一缕轻烟般地向庄中飞掠而去! 场中“铁掌开山”和“流星双拳“两人瞥及主子忽然悄悄逸去,一知道大事不妙,当下分别发出一声长啸,佯作加紧攻势,然后一个疾转,也跟着拔起身形,向庄中飞掠而去! 天厌叟和双锤雷公因无暇分心,未曾留意到三名灰衣老人之出现,这时眼看着两名对手不败而退,有如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怔怔然呆在那里,你望着我,我望着你,一时之间,竟然不知如何是好! 三名灰衣老人追来广场上,前面的两名灰衣老人本还想向毒针三娘继续扑过去,后面那名灰衣老人目光满场一扫,忽然高声叫道:“喂,老大,我说别理那娘儿了!” 两名灰衣老人冲势一顿,同时循声扭过头去。后面那名灰衣老人用手朝天厌叟和双锤雷公一指,哈哈大笑道:“老大和老三,可认识这两位朋友?”被喊老大和老三的两名灰衣老人,看清天厌叟和双锤雷公那两副与众不同的身躯及面貌后,全部现出欣喜之色,当下多话不说,身子就地一蹲,便朝两个魔头立身处扑过去! 俞人杰心中一动,忙向双怪传音道:“报告两位老前辈,现在来的这三人,便是过去武林中薄有名气的天山三义。他们今天来此,主要是找蔡公明那厮,姓蔡的本人已经溜了,两位还替他卖什么命?” 两怪闻言一怔,回头看清后面席上果然失去那位大千山庄庄主之人影,不由得全都露出又急又怒之色。两怪大概忽然想起爱徒尚在庄中,因而连朝三义看也没有看一眼,便向庄中如飞奔去。 那位三义中的老二,这时四下里又扫了一眼,接着便朝俞人杰这边走了过来。 俞人杰从恩师口中,知道三义老大姓赵,名斌,名号“金罗汉”;老二姓袁,名中和,外号“奇正手”;老三姓言,名及义,外号“百变掌”,现在向他走过来的既是第二义,当然就是“奇正手”袁中和了! 他同时知道,三义必也已从恩师口中,所得他的一切。所以,此刻那位奇正手向他走来,他并不担心他会受到天厌叟和双锤雷公同样的遭遇,要使对方晓得他是谁,一句话便够了! 那位奇正手于七步外站定下来,目光一抬,冷冷问道:“这位可也是天魔教的大护法?” 俞人杰见夺魂金镖和毒针三娘正双双焦虑地望向这一边,知道无法多谈,只好端起架势,将三棱刺于胸前一合,昂然回答道:“在下公孙节,外号……” 奇正手眼中一亮,注目接口道:“外号恶君平?” 俞人杰轻轻一咳道:“不错,恶君平正是在下,你这位老朋友总算还有点见识!” 那位奇正手听了,非但不生气,反于唇角间浮起一抹笑意;同时在他周身上下,重新打量起来。 俞人杰深恐这位前辈奇人一时忘情,忽略了他目下之处境,当下故意逼上一步,阴阴接着道:“老朋友如何称呼,可否见告?” 那位奇正手大概也忽然想到了这一点,这时一声轻哼,挥袖发出一股刚而不强的劲风,口中冷笑着道:“凭你这么一个三流角色也配!” 语毕,足失一点,腾身而起,怒矢般转向庄中扑去! 奇正手刚刚离开,夺魂金镖和毒针三娘已然双双来到身前,夺魂金镖变颜变色地低声道:“护座好险!” 俞人杰佯作茫惑地道:“什么好险?” 夺魂金镖一怔道:“护座真的不知道这三个老家伙是谁?” 俞人杰也跟着发怔道:“这三个老家伙是谁?” 夺魂金像压着喉咙道:“这三个老家伙正是已挑去本教十数处分坛的天山三义,依卑座看来,我们今天,恐怕不易……” 俞人杰知道两人已有求去之意,这正是他所希望的,无厌叟和双锤雷公虽然仍在苦苦支撑,但已可不必加以考虑,两魔命运,业已注定,带走这两个,便是好活证,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第五十章 有意栽花 于是,他故意埋怨道:“那你们为何不早说?” 夺魂金镖窘然低下头去,似乎甚为自己之表现感到惭愧。 俞人杰心想:只要你这位夺魂金镖知道这次大千山之行功不抵罪,到时就不怕你老哥不替本座说话了! 毒针三娘低声催促道:“要走就快走吧!” 于是,俞人杰向那两名白旗护法手一挥,五条身形,先后纵起,如流星赶月般离开了那座一片血腥的大千广场! 一行经过前面那座树林时,先前伤在三义手下的那几名黑旗护法,有一二个尚未完全绝气,还在那里转侧呻吟,令人看了,良觉不忍。 俞人杰停下身来,正想回过头去,问夺魂金镖这两个人怎样处置时,毒针三娘从后赶到,毫不迟疑地纤足一抬,对正两人心窝,一人补了一脚,简简单单的便将问题解决了! 回到泊船之处。又是一幅惨景入目。 奉命留守的那八名黑白两旗护法,东一个,西一个,一个个颈折肢残,全部死在附近河岸上。很明显的,天山三义这次大概也是乘船而来的,凑巧亦于此处登岸,以致这八名倒运的护法,虽然没有参与大千山庄之行,结果依然未能进过一场劫数! 众人正巡视间,七星剑吴文钦和如意棍丘伯常,忽从远处一条小路上,气喘吁吁地双双奔至。 俞人杰迎向两人问道:“两位收获如何?” 两人点点头,分别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布包,双手递上。 俞人杰接过来,亦未拆看,摆头吩咐道:“大家上船,开了船再说!” 总计他们这趟商南来口之成绩:十二名黑旗护法,全部报销;十二名白旗护法,剩下两个;黄旗护法方面,情况较好,七人之中,只去掉三人。不过,这在俞人杰来说,能一举除去二十五名三旗护法,也马马虎虎可以算是差强人意了! 船行十余日,这一天来到沔阳地面。 俞人杰闲着无聊,忽然想起七星剑和如意根从大千山庄弄来的那两个布包,一直尚未打开,这时正拟取出,看看里面究竟是些什么东西时,夺魂金镖钱仲吾、毒针三娘杨花丽,以及七星剑和如意棍等四名黄旗护法,突然从前面鱼贯弓身爬来后舱中。 俞人杰见四人神色有异寻常,不禁微微一怔,连忙坐起身来问道:“四位” 不意一语未竟,四人已经在他面前齐齐跪了下来。 俞人杰又是一怔,大感意外道:“四位这算什么意思?” 四人垂着头,谁也不肯先开口。 直到俞人杰问至第四遍,方由夺魂金镖低低答了一句:“求护教慈悲!” 俞人杰皱起眉头道:“你们不说出什么事,叫本座如何答应你们?” 夺魂金镖又嗫嚅了一阵,这才期期艾艾地说道:“护座知道的,这次前来大千山庄,我方共计死去二十五人,丧亡不可谓之不重,而在这一役中,我们几个托护座之荫庇,幸获苟全性命,且都能侥幸地未有毫发之损……” 俞人杰诧异道:“那你们还有什么要求?” 夺魂金镖紧接着道:“现在我们几个担心的是,这事要给我们教主和堂主知道了,也许不会谅解,上面很可能怀疑我们几个遇敌未能奋勇争先,才与死去的端木老儿他们,产生这种幸与不幸之差别……” 俞人杰困惑地道:“在这种激烈的场面中,死亡是不可避免的事,只要双方实力不太悬殊,自然会有人活着留下来,你们能够安然无恙,完全是机遇的造成。这次事件之详细经过。自有本座负责代禀,你们这份担心岂非多余之至?” 夺魂金镖不安地道:“话虽如此……” 俞人杰眨了眨眼皮道:“那你们打算怎样做?” 夺魂金镖低声说道:“我们几个打算在每人身上,或多或少弄点创伤,并求护座到时候为我们随便加插一段……” 这真是未曾有之旷古奇闻! 俞人杰先是一呆,接着差点没有笑出声来。不过,他知道,这对他并不是一件坏事。至少,在今后的天魔总坛中,这四名男女魔头,是被他初步掌握住了! 五天之后,一行回到天魔总坛。 俞人杰先向那位金笔堂主送上由大千山庄搜来的三件证物:一道镌有天道教字样的铜质令符,一块印有襄阳分坛戳记的银饼。一份语气与前此各分坛所接获者完全相同之警柬。 然后方将此行之经过详细道出。 笑脸弥陀抚弄着三件证物,如获至宝。对俞人杰述说此行丧亡多少人,以及天山三义之出现,完全不当一回事。 他以最大之耐心等俞人杰将话说完,立即笑眯眯地道:“好极了,好极了,护座舟船辛苦,且请回房休息,待本堂先去向三位教主报告一下。” 第二天,天魔宫颁下一道上谕:“黑旗护教公孙节,殊勋堪奖,着即提升为白旗护教,金笔堂黄旗护法钱仲吾、吴文钦、丘伯常、杨花丽等四名,各记大功一次。白旗护法顾勉之、姚人民两名,各赏纹银百两!” 这道上谕颁出后,俞人杰随即收到三堂堂主,及九大护教分别具名之贺帖。血掌堂堂主金花魔戚本禹并在贺帖之外还附上一份请帖,订于当日午时初刻,在血掌堂血掌大厅摆宴为他洗尘! 俞人杰不敢冷落了这位血掌大堂主,午时不到,便即赶去血掌堂。 金花魔看到他、上来自然免不了要有一番称贺套语,客套过去之后,老魔话锋一转,又问他这次大千山庄之经过,俞人杰只得再将他这次到大千山庄之经过情形,说了一遍。 不过,他知道老魔今天设宴款待他的真正目的,并不在打听他去大千山庄的经过上面,所以,他在述说完毕后,也将话锋一转,以关切之语气,向老魔注目问道:“去四方堡的人,回来没有?” 金花魔点点头,沉重地道:“回来了!” 俞人杰连忙接着道:“那位杜门秀才他说袖手神医如今去了哪里?” 金花魔一张脸色,顿时阴暗下来,轻轻叹了口气道:“不用提了!” 俞人杰故作吃惊之状道:“怎么呢?难道竟连姓杜的也不知道这位袖手神医去了哪里不成?” 金花魔又叹了一口气道:“不晓得是不是我们这边派去的人,在语言上得罪了这位杜门秀才,还是怎么的。总而言之,结果正如你老弟所猜测的一样:这位杜门秀才对袖手神医之下落,声称毫无所悉;并说该堡目前由于人手不够,已无意继续经营此道,希望江湖上朋友们,以后最好不要再去打扰他!” 俞人杰又问道:“这次派去四方堡的是哪一位?” 金花魔道:“是本堂一名姓庄的黄旗护法。” 俞人杰道:“此人办事能力如何?” 金花魔道:“尚称干练。在本堂所有三旗护法之中,要谈办事能力,此人该算是顶出色的一个了!” 俞人杰道:“那么,戚老相不相信,杜门秀才他真的不知道袖手神医目前之下落?” 金花魔道:“当然不相信。” 俞人杰沉吟了片刻,抬头道:“那么戚老认为这位杜门秀才拒绝透露神医目前之下落,原因何在?” 金花魔紧皱着双眉道:“这正是难以理解的地方,姓杜的从事此一行当,向来百无禁忌,要是他真的知道神医之下落,老夫实在想不出什么理由……” 俞人杰平静地截口道:“要是戚老与我们这位杜门秀才易地而处,那位不愿见人的袖手神医,事实上目前就在四方堡内,戚老会不会将此一秘密循例出卖于他人?” 金花魔闻言一呆,僵了好半晌,方如大梦初醒,蓦地一拍桌子,高兴得跳了起来道: “啊啊,对,对,对极了!” 接着,扭过头去,击掌高呼道:“孩儿们,拿海斗过来!” 四名绝色佳人,自厅后应声款款步出。 俞人杰鉴于这次大千山庄之收获,决定不再保守这一秘密。他很清楚,那位大千山庄主要能逃过三义之围剿,必然也会像袖手神医一样,折节投去四方堡,与杜门秀才合流。四方堡本就是一个比大千山庄还要神秘可怕的地方,而那位杜门秀才温思广,无论在哪一方面,均非常人所能及,要一旦获得袖手神医和大千山庄主为臂助,无疑将有足够之力量,与天魔教在武林中,争一日之短长! 卧榻之旁,不容他人酣睡。到时候双方为了利害关系,必定会引起一场空前之大杀戮。 这样一来,他们师徒,和天山三义,在人力方面,虽然和邪恶势力不成比例,但基于有利之形势,只要从中运用得法,就不愁武林中没有海晏河清的一天了! 结果,这一顿酒,主客双方,都吃得十分愉快。 金花魔似乎以为只要知道袖手神医之下落,他那宝贝儿子便会复原一般。就没有想想,要取得袖手神医之单方,还得先牺牲天魔教多少人命! 酒后,金花魔为酬答俞人杰再度一语点破迷津,除命人取来黄金百两、明珠一匣,及细绢十匹外,并指着那四名陪席的俏丽佳人,坚要俞人杰挑选两名,留奉巾栉。 俞人杰对黄金、明珠、和细绢等数项,全都坦受不辞;惟对挑选美人一节,则予婉转谢绝。 他提出的理由很简单,但也很充分:“戚老盛情,本当拜领,无奈屋中教主们赏赐的那个妞儿,醋劲实在大得怕人,一旦积不相容,恐非齐人之福……” 其实他连屋中那名侍姬,姓什么叫什么都不知道。 金花魔似乎深悉个中况味,闻言哈哈一笑,赠美之举,遂告作罢! 第三天,金笔堂和蛾眉刀堂,同时送来一份请帖。 俞人杰拿着两份请帖,一时甚感为难,不过最后还是被他想出一个解决的办法。 他先将金笔堂投帖的夺魂金镖打发回去,要夺魂金镖转达那位笑脸弥陀:“届时一定叨扰!” 然后他再将蛾眉堂刀投帖的丑婢黄美姿让进客厅坐下,从房中取出两匹细绢,要这位丑婢收下来:“留作赏赐丫头之用!” 这位丑婢一向讲究衣着打扮,现在又经俞人杰于有意无意间,将她的身份升高一级,自是欢喜得无话可说。 于是俞人杰请她回去向两位堂主解释一下,说金笔堂早有口约在先,明天一定专程拜候。丑婢看在两匹细绢份上,连称无甚要紧,满口答应而去! 俞人杰在两堂之间,其所以要作这番选择,原因是他对金笔堂之内部情形,业已相当熟悉,而对蛾眉刀堂,所知仍极有限;尤其是该堂那名闵姓黄旗护法,此人自称与恶君平乃多年故交,届时无疑将是主要陪客之一,他要想避免露出破绽,自然得先做上一番准备工作。 所以,无论如何,他得先应金笔堂之邀,以便在酒酣耳热之际,将这姓闵的出身来历,好好打听一个清楚! 结果,不负所望,他果然从那位金笔堂主口中,获知这名黄旗护法的一切。 原来此人姓闵,名公侯,外号“百步赤练”。原为少林僧人,后因犯戒被逐出,改为“眉山鬼王”门下,练成一套招式诡奥,威力惊人的“火焰掌”;曾是两川黑道上,一度颇具名气的杀人魔王。新野一役后,因金笔大侠令狐玄,几次派出金笔四友,至川中加以追缉,方始投入当时正在秘密筹组中的天魔教! 由于这位百步赤练,先后纵横两川黑道,几达十七八年之久,而同样也是两川出身的恶君平,现在却对这样一位知名人物表示一无所悉,这自然免不了要引起那位笑脸弥陀的怀疑。 关于这一点,俞人杰的解释是:“经堂主这样一提,本座当然知道这厮是谁了。当本座第一次走进蛾眉刀堂时,便对这厮有着眼熟之感;可是,这厮当时那副两眼望美人的冷漠表情却使本座信心发生动摇。直到刚才为止,本座还以为那天认错了人呢!” 笑脸弥陀哈哈大笑道:“原来如此,那就怪不得了!” 俞人杰故意皱起眉头道:“我们之间,过去颇有交往,说起来也是多年的老朋友了,想不到几年不见,这厮在态度上竟转变得如此……” 笑脸弥陀又打了个哈哈道:“护座感到很意外是不是?不打紧,慢慢来,只要再过一段时期,护座就不会引以为异了,哈哈哈哈!” 俞人杰微微一怔,惑然道:“堂主这话什么意思?” 笑脸弥陀先敬了一杯酒,方才说笑着道:“今天这座总坛中,不懂本堂这番语意的,大概就只您公孙护座一个了。这就是说:闵老儿当天那副冷漠态度,并非针对你护座一人而发;它乃是我们这位闵大护法,最后一二年内,新得的一种毛病。这种毛病不但无药可救,而且很明显的有着日益严重之趋势!” 俞人杰注目试探着道:“自高自大?” 笑脸弥陀抚掌道:“完全猜对了!” 俞人杰皱眉说道:“端身份,摆架势,也得看看对方是谁。像我们这种共过患难的老朋友,还要来这一套,也未免有点说不过去!” 笑脸弥陀忽然敛去笑容,轻轻叹了口气,带着几分感慨说道:“若仅就武功一项而论,我们这位问大护法,他不但是今天蛾眉刀堂的第一把交椅,就是所有的三堂黄旗护法中,也不失为数一数二的人物,结果就是这种自高自大的态度害苦了他。他初进本教时,原是一名黄旗护坛,觉得委屈万分,他一直以为自己应该是一名护教人才。” 最后,那位笑脸弥陀苦笑着,又叹了口气道:“世上的事,有时甚是难说。我们这位闵大护法他要不是存有这种想法,也许真的早就是一名护教都不一定!”- 第五十一章 蛛丝马迹 听了笑脸弥陀后面这两段评述,俞人杰如释负重。所以,第二天当他向那座蛾眉刀堂走去时,心情十分轻松,因为他已有成算在胸,不再将那位百步赤练看成是一个难以对付的人物了!“在蛾眉大厅中等着迎接他的,除了水、火双姬、丑毒淫贪四婢,以及那位百步赤练之外,尚有着两名面目甚是陌生的长衣中年人! 经过介绍,才知道也是两名黄旗护法。两人一姓“应”,一姓“宣”;看样子两人在堂中之地位,可能仅仅稍次于那位百步赤练,而同属堂内三旗护法中之精英人物! 主宾叙礼入席,三巡酒后,水姬桑元娘忽然笑着说道:“公孙护法这次给本堂带来的麻烦,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还得请公孙护教费费心,帮本堂想个法子才好……” 俞人杰闻言一怔,抬头张目道:“桑堂主可否” 水姬解衣蕾接着说道:“公孙护教一再指称总坛藏有奸细,按三堂之职掌来说,这正是本堂分内之事。本堂自奉教主密谕以来,经过将近月余之明查暗访,始终未能有所发现,您说这是不是一道难题儿么?” 俞人杰轻轻噢了一下,笑道:“这个么?是的!这诚然是道难题。不过,要依本座看来,这事到如今一点眉目没有,两位堂主实要负其中大部分的责任!” 双姬闻言,脸色同时一变。 惟两姊妹碍于发话者今天已是白旗护教之身份,尽管芳心不悦,一时似亦无可如何。 水姬勉强笑了一下道:“护座意思,是说我们两姊妹能力有问题,还是认为我们两姊妹对此事进行得不够认真?” 俞人杰摇摇头道:“都不是!本座这样说,只能说是一种猜测。本座猜测两位堂主在进行调查之际,在人事安排方面。也许未尽妥善!” 火姬侧目接口道:“何谓人事方面之妥善安排?” 俞人杰从容偏身一指座中那位脸如枯枣,神情冷峻,自入席以来尚未开口说过一句话的百步赤练道:“本案应该如何着手,两位堂主有没有请教过我们这位闵老?” 那位百步赤练见俞人杰忽然将话题扯到他的头上,似乎甚感意外。不过,他的全部表示,也只是轻轻震动了一下眼皮;脸上神情,冷峻如故,充分显露出他对该堂今天这位贵宾的不屑一顾! 水姬皱了皱眉头道:“教主密谕颁下时,我们闵老护法,凑巧因事去了金陵,依本堂看来,这件事就是……” 俞人杰手一摆,含笑拦着道:“够了!就凭桑堂主这最后两句话,便难辞知人欠明之咎。关于我们这位闵老,公孙某人在这里也不打算多作介绍,如今公孙某人只想建议两位堂主:本案自即日起,不妨试行移付我们闵老处理,如在一月之内,仍然不能找出那名奸细,公孙某人自愿赔上颈子上这颗脑袋!” 此言一出,满座愕然! 连那位百步赤练也止不住露出一脸骇异之色,他怔怔然望着俞人杰,嘴角翕动,欲言又止。 俞人杰视如不见,转向双姬,微微一笑道:“两位堂主意下如何?” 水姬迟疑地抬脸望去百步赤练,不安地问道:“闵护法跟我们公孙护教乃多年故交,公孙护教既有这番推荐,当非无由而发,闵老可有什么意见?” 试想一个自负有如百步赤练这样的人,身处此情此景之下,除了咬牙承受而外,还能有什么选择? 结果,这一顿酒,吃得比血掌堂和金笔堂那两顿还要愉快。 双姬因为去了一桩心事,姐妹衷心感激之余,对俞人杰眼色频飞,似乎只要俞人杰有意,姐妹俩业已决定来一次偶尔之“施舍”! 俞人杰为了符合恶君平之身份,只好虚与委蛇,姓应与姓宣的两名黄旗护法,知情识趣之至,不待酒席终了,便即藉日离席而去。只有一个百步赤练,由于心中有事,未能旁顾及此,仍坐着未动,总算为俞人杰解了一个围。 席散之后,俞人杰不待两姊妹再有进一步之暗示,故意打着酒嗝,向那位百步赤练笑着道:“可否赏脸再去小弟那边坐坐?” 这一声“小弟”,如在几个月前他刚以黑旗护法身份走进这座蛾眉刀堂喊出,对方无疑会嗤之以鼻;可是,时移势迁,今非昔比,今天它是出自一名白旗护教口中,情形便大大不相同了!同时,最主要的是:在这位百步赤练而言,俞人杰丢得起一个脑袋,他可丢不起颜面。要保持颜面,别无他策,只有乖乖跟在后面走,事实上他也正想找个机会,问问对方今天为什么一定要将他拖下这趟浑水! 两人来到天魔宫中俞人杰之住处,百步赤练未及坐定,便向俞人杰瞪起一双扁豆似的眼珠责问道:“老弟适才是不是喝多了几杯酒?” 俞人杰但笑不语,先命屋中那名侍姬泡来两壶浓茶,然后方转过身从容不迫地反问道: “小弟想先请问闵老一声,关于总坛中藏有奸细一节,闵老承认不承认它是事实?” 百步赤练豆眼又是一瞪道:“承认了是不是就能将那名奸细打出来?” 俞人杰点点头道:“是的,小弟的意思,正是如此。只要闵老认为总坛中确有奸细存在,小弟就有方法将这名奸细找出来!” 百步赤练冷冷问道:“什么方法?” 俞人杰微微一笑道:“俗语说得好:心慌不能喝热粥,跑马不能看三圈!要想从一千多人之中,一下子就能将这名奸细找出来,自然不是一件容易事。不过,事在人为,我们如果稍稍变通一下,将范围一步步缩小,比方说:第一步先确定这名奸细他究竟潜伏在三堂中的哪一堂内该不会太难吧?” 百步赤练眨着眼皮道:“如何确定?” 俞人杰平静地妆下去道:“目前,最明显的事实是:总坛中的一举一动,敌人无不了如指掌;若有人自总坛中走出去,也往往会受到不明人物之跟踪。现在,我们如果密洽三堂,分别派出一人,只使该堂中人知道此事,最后如发现仅有某一堂派出去的人受到监视,而另外两堂的人则无类似情形,疑问不就解决了。” 百步赤练不禁点头道:“是的,这倒的确不失为办法之一,然后尚可进一步再将三旗护法,和三旗护坛依次加以划分……” 俞人杰大拇指一竖道:“还是我们闵老要得!” 百步赤练也没有想想这纯粹是别人的主意,经此一捧,居然露出一派洋洋自得之色。 不过,俞人杰这番设计,最后并未受到预期之效果! 约莫过了六七天,那位百步赤练忽垂头丧气地跑来他的住处,进得门来,只是叹气,口中连说:“你老弟真会坑人……” 俞人杰待对方坐定之后问道:“出了什么事?” 百步赤练抬起头来,没好气地瞪眼道:“现在,三堂派出之人,回来都说他们一走出这座九宫山,便发觉有人跟在后面,你老弟还有什么妙计没有?” 俞人杰微微一笑,抱拳道:“要是真是这样,小弟只有说一声‘恭喜您老了’!” 百步赤练勃然大怒道:“你敢拿老夫可胃” 俞人杰手一摆,悦容含笑道:“闵老且慢动火,请容小弟说明原委。今日之事,可说原在小弟意料之中,底下闵老准备拿人就是了!” 百步赤练怒犹未息地道:“拿谁?” 俞人杰含笑一字字地道:“拿那名叛教通敌,罪该万死的好细!” 百步赤练果得一呆,木然问道:“到哪里去拿这名奸细?” 俞人杰又笑了一下,从容答道:“去问本月的值坛护教:谁是这几天负责守外宫大门的人,谁便是这名奸细!” 百步赤练嘴巴微微一张,两只鸟更似的眼珠,骨溜溜一阵滚动,突然一声不响,跳起来往外便跑! 这位头脑尚不算太笨的黄旗大护法,显已想通个中关节。不是么?除了外它那位咽喉要道的把守者,还有谁会如此得心应手,随时能将坛中动静,毫无困难的供给敌人呢? 俞人杰追出一步,高声笑喊道:“那位哥子能被派充此一要职,背后也许不乏有力之靠山,闵老得拿点魄力出来才好……” 结果,百步赤练拿住的奸细不是别人,正是蛾眉刀堂那个身份仅是一名黑旗护坛,因与淫婢姚百合私底下有点不干不净,而被多刺阎罗戏呼为教中的驸马爷,且曾向俞人杰诈去一支金花令的龙姓小子! 百步赤练不知道是对这小子早就存有成见,还是受了俞人杰最后两句叮嘱的影响,上来便是一个下马威,结结实实地赏了那小子一顿,结果那小子自知死罪难逃,不待百步赤练再施手脚,便一五一十乖乖地全盘招供出来! 百步赤练建此奇功,立即被提升为黑旗护教! 这位新任黑旗护教,谢过教主恩典,第一个折节趋访的人便是俞人杰! 如今,在俞人杰面前,这位百步赤练,再不是以前的那位百步赤练了! 俞人杰态度仍和以前一样,他除向这位百步赤练致贺外,并装作很感慨地说道:“以闵老这等才干和身手,早就该是一名护教了,小弟自获几次升迁以来,一直于心难安,如今托天之幸,当年两川道上,经常混在一起的老朋友,总算又有个照应了……” 这使那位百步赤练听了,更为之感激涕零。 转眼之间,又过去七八天。在这七八天中,俞人杰心里始终盘旋着一道疑问:就是金花魔已获知那位袖手神医之下落,为何仍然迟迟未见有所行动? 他非常希望能够再有一次类似于大千山庄之行般的统师出征,可是,他每次见到金花魔,老魔总是旁顾左右而言他,而绝口不再提及一字! 不过,没有多久,这个谜团就给打开了! 事后俞人杰这才知道,金花魔并非心里不急,而是三位教主认为四方堡不比大千山庄,没有马上答应! 三位教主的意思,这一次派人出去,应先召开一次护教会议,一切行动由护教会议决定! 不巧的是,当时的十名护教,有四人因事去了洛阳和长安,而这四人之中,黄旗护教又占了半数之多,金花魔当然只有忍耐了。 现在,四位护教都从长安和洛阳先后回来了! 这一天,傍晚时分,俞人杰接到一份通知。通知上没有说明事由,只指定翌日必须于辰牌之前到达天魔大厅! 俞人杰接到通知后,立即吩咐下面备酒,然后着人去隔壁将那位百步赤练请了过来。 他将百步赤练请来,当然是为了打听打听有关其他几名护教之种种。因为直到目前为止,他不但没有见到过另外的那几名护教,甚至另外有哪几名护教,谁姓什么,谁叫什么,他都不太清楚。 他只知道,在他和百步赤练没有升为护教之前,三旗护教,共为九人。一九人之中,升为黄旗护教五名,白旗护教和黑旗护教各有两名。现在加上他和百步赤练两人,黑、白两旗护教,各增一名,黄旗护教,仍为五人。 在五名黄旗护教之中,他见过的只有三个人。 这三人是:复姓夏侯的豹头老儿、花花公子戚玉郎,以及与花花公子订有婚约的那名尤姓少女。 至于其余的六名三旗护教都是何等样人,他就一无所知了! 百步赤练来到之后,劈头便问道:“老弟有没有接到到召开护教会议的通知?” 俞人杰点点头道:“接到了,麻烦老大哥枉驾,正是为了这件事。” 百步赤练诧异道:“怎么呢?” 俞人杰笑了笑,说道:“因为小弟跟明天与会的这几位,多数都还没有见过面,所以想先向老大哥请教请教:另外的那几位,都是什么来头?免得到时候见了面,连招呼都打不出来,丢人就丢到家了!” 百步赤练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啊了一声道:“对,对,你就是不打发人过去,我也正想赶过来,明天在会议席上,你老弟最好多留心我们那位血剑飘花……” 俞人杰原想顺口问上一句:“谁是这位血剑飘花?” 但长久以来所养成的警觉心,忽然使他生出一阵不妙之感;是以话到口边,忙又咽了回去,只投出一道带有询问意味的眼色。百步赤练显然没有留意到他这种表情上的微妙变化,这时接下去说道:“当年你们之间的那一段公案,老夫并不怎么清楚;老夫只知道我们这位萧老弟,很显然的并未忘记这段旧恨。在你老弟进入蛾眉刀堂的第二天,他便跑来向老夫打听,问你老弟投入本教,系由何人所引荐,最后老夫告诉他,你的引荐人是尤护教姑娘,他方始暂时打消报复的念头,无言恨恨而去。” 俞人杰听完这番话,不由得一身都是冷汗。这正应了一句俗语:所谓“聋子不怕雷”是也! 他当初要早知道恶君平在天魔总坛内有着这一样一位有权势的大仇家,说什么他也不会冒冒失失地闯进来! 还有,他刚才要是不经思考,信口问出一句:“谁是这位血剑飘花?”现在会有怎样一副场面,大概也就够瞧的了。他不相信这位百步赤练的心肠,真会慈善到为报区区小惠,而肯放弃再上层楼的机会! 百步赤练停下来,喝了一口茶,忽然抬头问道:“你们两位老弟之间,过去究竟是怎么回事?” 俞人杰深深叹了一口气,苦笑着说道:“像这种陈年往事,不提也罢……总而言之…… 他姓萧的要是不肯罢手,我恶君平等着他就是了!” 百步赤练皱了皱眉头道:“老夫当年只听说你老弟为了一票买卖,跟他那位宝贝胞弟起了争执,结果将他那位宝贝老弟脚筋挑断,于是双方从此结下不解之怨。不过依老夫看来,这种事也不能尽怪一方,有道是刀剑无眼,双方一旦动上家伙,话就难说了,当年吃亏的,要是你老弟,又当如何?” 俞人杰装得甚是感激地道:“闵老一言,千金难卖……” 百步赤练索性一拍胸脯道:“你老弟放心好了,那小子目前也只不过是一名白旗护教,身份并不比你老弟高,就是在教主们面前,他今天也不见得就比你老弟更得势,今后在护教会议上,若是发生什么争端,老夫绝对站在你老弟一边就是了!” 俞人杰连连称谢,百步赤练开始详细介绍另外的那五名三旗护教,俞人杰一一谨记在心。 因为三旗护教,在教中之地位,重要无比,可说是整个天魔教中的精华人物。要能够有办法将这批人物一举除去,整个天魔教差不多也就等于垮掉一半了! 由于另外的那五名护教,姓名与诨号听来都很陌生,俞人杰记是记下了,却难留有深刻之印象。他念念不忘的,只有一个人。就是那个如今也是一名白旗护教的“血剑飘花”! 正如百步赤练所说,他以便一该留心的,就是这个人!- 第五十二章 群魔窜舞 第二天,俞人杰略事收拾,准时向宫内那座天魔大厅走去。 在大厅门口,已经站了几个人,正在那里随意交谈,在这几个人里面,俞人杰仅仅认识一个豹头老者夏侯威,其余的那几个,面目都很陌生。 跟豹头老者站得最近的,是一名脸色苍白,年纪约三十七八,身穿一袭天蓝长衣的中年文土。 俞人杰以前虽然未见过此人,但从对方由有说有笑,忽然一下子板起面孔,拿眼角朝他冷冷打量着的那付神情看来,俞人杰心中有数,这一位大概便是百步赤练口中的那个什么血剑飘花了! 俞人杰暗暗提醒自己,不要忘记自己今天也是一名白旗护教,当下心神一敛,大步走上前去,向那位有无情金刚称呼的豹头老者含笑拱手道:“夏侯老前辈好……” 无情金刚点点头,跟着一指身边的血剑飘花,以及另外的两名老人,和一个四十上下的壮汉道:“公孙护教这几位还没有见过面吧?” 然后,顺着次序,一一为之介绍道:“这位是萧护教,这位是詹护教,这位是赵护教,这位是乔护教!” 很明显的,这位无情金刚似乎并不清楚“恶君平”和“血剑飘花”之间的一段芥蒂。 俞人杰一边道着“久仰”,一边止不住暗暗称奇。他原以为那个壮汉会是一名黑旗护教,而那两名有如南北仙翁的老人,也许就是五位黄旗护教中的另外两位黄旗护教,没想结果竟适得其反。两名老人,其实只是两名黑旗护教,而那个貌不惊人的壮汉,反倒是一名货真价实的黄旗大护教! 介绍完毕,百步赤练跟着也到了。 百步赤练虽然只是一名新升起来的黑旗护教,但跟这些原有的三旗护教,显然都是熟人,大家见面之后,抱拳拱手,彼此问好,气氛融洽异常。 众人正寒暄间,那名有如南极仙翁的老人忽然低声说道:“尤姑娘来了!” 大家听了,立即停止交谈,同时循声转过头去。 从宫门那边,由两名侍婢搀扶着走过来的,正是那位与花花公子订有婚约,五大黄旗护教之一的尤姑娘! 俞人杰如今已从百步赤练口中知道这位尤姑娘芳名“秋华”,外号“冷月仙子”,是大教主之义女,一身武功,甚是了得,据称已尽得大教主之真传,她能够当上黄旗护教,并无任何侥幸成分在内! 那位冷月仙子走近之后,众人自动让开一条通路,大家对她似乎都带有几分敬意和同情。而这位冷月仙子,任谁也没有招呼,径向大厅走了进去。紧接着,一阵笑语传来,三堂堂主,同时出现。 水火双姬走在中间,走在左边的是金花魔戚本禹,右边则是那位红光满面的笑脸弥陀! 发出笑语之声的,是火姬解衣蕾和笑脸弥陀,水姬桑元娘和金花魔戚本禹的神情则都显得甚是严肃凝重。 看到列席的三堂堂主已经到齐,这边的几名护教,均向大厅中走去,俞人杰乘机向百步赤练低声问道:“这种会议向例由谁主持?” “二教主或三教主。” “大教主从不参与?” “因为大教主很少住在这边,每隔三两个月,才过来巡视一次,所以这边多半由二教主和三教主负责。” 俞人杰暗暗一愣!什么,原来几个老魔头的魔窟竟然不止一处?这等重大机密,他自然不便继续打听下去,于是改口问道:“那么,是不是每次护教会议,三堂堂主都要列席?” “这倒不一定。除非有关全教之整个大计,必须三堂负责人全部列席外,一向都是研讨之项目与哪一堂有关,才将哪一堂负责人找来!” 俞人杰听得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知道双姬等一行男女魔头已经走近,只得就此打住。 百步赤练回头望了一眼道:“人快到齐了,我们也进去吧。” 俞人杰侧身拱手道:“闵老请!” 百步赤练居然不再客气,腰杆一挺,领先向厅中大步走去。 俞人杰今天虽已贵为白旗护教,但目下这座天魔大厅,尚还是第一次走进来。 这座天魔大厅,纵广各约十数丈,它与一般大厅,最大的不同之处,便是满厅看不见一根支柱,假使移去厅中那些桌椅,简直就是一座现成的演武场。他相信它在设计之初,很可能含有此一作用在内! 在大厅中央,成马蹄形排列着三行座椅。 三行座椅分别漆成“黄”、“白”、“黑”三种不同颜色,黑右白左,黄椅居中。 三排座椅的前面,则是一张与座椅同色的的条形长几。 离马蹄缺口约七八尺处,另成品字形放着五张高背虎皮椅。在俞人杰驻足扫视期间,水火双姬和金花魔及笑脸弥陀已分别走去左右两边那四张椅子上坐下,中间那张高高在上的虎皮椅,不用说当然是教主的座位了! 俞人杰开始向里首那排白椅走去。 他原想选一张距离血剑飘花较远的椅子,不意走近一看,才知道椅子只有三张,而椅子上都漆有姓氏,他的座位是最末一个,正好是血剑飘花的紧隔壁! 俞人杰坐下之后,见教主的座位仍然是空在那里,同时大厅中的气氛也不怎样严肃,于是再度缓缓移动视线。 三堂堂主,都是熟人,没有什么好看的。 对面黑旗护教席上,除了一个百步赤练,便是另外那两名适才已在厅外见过的老人。 他已经知道这两名老人,一个姓“孙”,名“从吾”,外号“银须叟”;一个姓“赵”,名“子彬”,外号一“子午叟”,两人出身不明,但一身武功,却均甚了得。据百步赤练说,这无疑是两人始终无法升为白旗护教的主要原因之一! 他这边席上,除了他自己,以及一个血剑飘花外,另外的那名白旗护教,他已知道姓“尹”,名“振武”,外号“神龙客”,’善使一根金软鞭,为当今武林中,使鞭之第一高手。 这位神龙客,刚刚入座。 他因为同坐一排,不便转过身去看,仅用眼角瞥见这位神龙客,身材高高瘦瘦,年纪好像不大,大约只有三十出头光景。 中间的黄旗护教席上,从右首数过来,第一张椅子空着,大概是花花公子之座位。 空位过来,便是那个无论从哪一个角度,看来都不像一名黄旗护教的乔姓汉子,此人之名字及外号,他此刻业已忘记。 乔姓汉子过来,便是那个豹头老者无情金刚夏侯威! 这位无情金刚所占坐的,正是五个座位中间的一个座位。由此看来,不难知道这位无情金刚,无疑是五名黄旗护教中之身份最高者。换句话说,也就是整个天魔教中,在名义上仅次于三位教主的第一号人物! 再过来就是那位冷月仙子尤秋华。 这位护教中仅有的女性护教,今天也许是心情不佳之故,脸上那幅面纱,始终不曾除下。从眼孔中射出的那两道目光,显得那样的呆滞、空洞、黯淡,毫无一名少女应有之青春气息,而就像是一名新寡文君一般。 冷月仙子再过来,也就是从这边数过去的第一个座位坐的是一名僧不僧,道不道的中年任人。 只见他头顶上炙着两行戒疤,身上却穿着一件绣有八卦图案的道袍,看来极为滑稽可笑。 不过,在如今的俞人杰来说,可一些也没有这种感觉。因为他已知道此人姓“阴”名“百变”,正是过去北五省黑道上坐第一把交椅的“五全山人”! 所谓“五全”,就是“酒色财气”之外尚多一项“嗜杀”是也! 此人在五名黄旗护教中,地位虽不算太高,俞人杰却对此人分外注意。原因是这厮坏事干尽,视杀人为家常便饭,较之那个在大千山庄死去的花脸人屠,有过之而无不及。据说火劫天龙府那夜,就数这厮最卖力,事后有人估计,那次,天龙府中之无辜生口,差不多十之四五都是死在这厮手里! 也许是由于今天主持会议的那位教主迟迟未见出现之故,这时大厅中,私交较好的,又开始低声闲谈起来。 俞人杰正打算趁此机会,转过身去看看同席上的那个神龙客时,邻座那位血剑飘花突然冷冷问道:“公孙大侠今天能坐上这个座位,是不是很过瘾?” 俞人杰想不到这位血剑飘花在这种场合中,居然敢为个人恩怨向他挑衅,一时之间气往上冲,便也老实不客气地回顶道:“过瘾之至。萧大侠感觉如何?” 血剑飘花两眼仍然望着天花板,哼了一声又道:“萧某人的感觉是:坐就要坐得久一点,才有意思!” 俞人杰淡淡接口道:“关于这一点,我想一定会使萧大侠失望。” 血剑飘花又哼了一声道:“总算阁下还有几分自知之明!” 俞人杰缓缓接下去说道:“不是么?公孙某人从副分坛主、黑旗护法、黑旗护教,直到今天坐上这副白旗护教的座位为止,几乎没有一项职务能够干满三个月;像萧大侠这样,单是这把白旗护教的交椅,一坐便是三年多,这份耐心和耐力,自非公孙某人所能企及!” 在血剑飘花意想之中,他大概做梦也没有想料到一向稳扎稳打,从不与利害仇家正面为敌的恶君平,今天居然一改以往作一风,竟敢对他冷嘲热讽,受激之下,理性顿失,蓦地转过身来,桌子一拍,厉声道:“姓公孙的,你最好睁开你的一双狗眼” 平静的大厅中,突然爆出这么一声吼喝,听来自是分外扣人心弦。 所有正在交谈中的三旗护教,以及坐在对面的三堂堂主,闻声无不愕然抬头。无情金刚怒目沉声道:“什么事?” 俞人杰缓缓站起,从容说道:“凡是过去两川道上的江湖朋友,都知道公孙某人不配与我们这位萧护教同席并坐,公孙某人为平息我们这位萧大护教的怒气,愿意自动退让,仍回三堂或分坛,请夏侯老护教代向三位教主陈谢前此擢拔之恩典!” 语毕,抱拳四下一拱,离座大步向厅外走去。 大厅后面,突然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道:“公孙护教回来,坐到中央席上,戚护教的那个位置上去!” 话声中,一名文士模样的中年人,自大厅屏风后面负手徐步踱出。 中年文士出现,满厅顿时鸦雀无声。 俞人杰转过身来,稍露怔愕之态,但迅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连忙上跨一步,躬下身去说道:“谢教主!” 然后,直起身来,不卑不亢地走去中央席上的那个空座位上从客坐落。 中年文士待俞人杰坐定,又满厅环扫了一眼,方走去品字形中间的那张虎皮椅上坐下。 中年文士坐下这后,脸孔微微一偏,沉声吩咐道:“金笔堂报告大千山庄事件之经过!” 笑脸弥陀自座中应声站起,先以一声干咳清过喉咙,然后便将俞人杰带人前去大千山庄,如何搜得那位大千山庄主即天道教主之铁证,以及如何与该庄数十高手斗智斗力,最后如何独力奋战黑白双怪,终因天山三义之突然出现,而不得不率众撤退之经过,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 那些三旗护教们听得俞人杰竟敢独力迎战洪山黑白双怪,无不为之动容。 那位不知道是二教主还是三教主的中年文士,等笑脸弥陀报告完毕,又转脸望去金花魔,注目问道:“戚堂主是不是……” 金花魔点点头,跟着亦自座中站起。 他先将派人前去四方堡,准备打听袖手神医下落,结果吃了一个闭门羹的经过简略地说了一遍。 接着便以激动有力的语气,说出他的论断。他坚定地认为。那位杜门秀才之所以拒绝透露袖手神医之下落,应该只有一个理由,便是那位袖手神医目前事实上就在四方堡内! 此语一出,三旗护教席上,顿时响起一片嗡嗡之声,似乎都为金花魔这种精辟之见地,情不自禁地表示出由衷之钦佩。 俞人杰正襟危坐,面色不改,心底下则止不住暗暗好笑。 金花魔见自己提出之论断已为三旗护教普遍接受,语气也就益发激昂起来。 于是他又进一步指出:如果他没有猜错,这次那位大千山庄主蔡公明,要能脱出天山三义之围剿,其最后之去向,无疑只有一途,便是也和袖手神医一样,折节投去四方堡! 这次,不但三旗护教发出喝彩之声,就连那名中年文士,也止不住微微颔首。 金花魔报告完毕,拭了汗水,坐回原位。 中年文士眼光一扫,缓缓下令道:“三旗护教献策!” 这道命令发出之后,人语一静,大厅中迅又回复到先前的鸦雀无声。 这样,沉默了约莫半袋烟光景,五全山人阴百变第一个抬起头来,清了清喉咙,缓缓开言道:“本席以为,咳” 中年文士似对这位黄旗护教之发言甚为留心,目光一注道:“阴护教有何高见?” 五全山人又咳了一声道:“本席以为……这次对付那座四方堡,不妨重抄解决天龙府的老路子,来个出其不意,围而杀之!” 中年文士摇头道:“不妥!” 五全山人道:“教主认为什么地方不妥?” 中年文士道:“这位杜门秀才不比金笔令狐玄,本教一举一动无疑早在该堡监视之中,要想做到出其不意,恐怕不是一件容易事。” 白旗护教席上的神龙客尹振武接着发言道:“假如袖手神医目前果真就在四方堡中,本席建议大家在定策之先,最好能兼顾到戚护教的问题。” 中年文士点头道:“是的!教方目前最关切的,便是这一点。” 无情金刚插口道:“关于此一问题,尹护教可有什么两全之计?” 神龙客稍稍沉吟了一下说道:“本席的想法是:不妨先行精选一支人马,以先礼后兵之姿态,向那位杜门秀才发出通牒,声称本教要的,只是一纸单方,如果袖手神医肯出面为戚护教将病治好,彼此便要相安无事;否则本教将不计任何代价,以求达到此一目的,且看该堡反应如何,然后再作决定。” 无情金刚迟疑道:“要是” 神龙客苦笑道:“要是仍然没有结果,自然只有用强一途了!” 无情金刚接着道:“本座意思是说:要是这位杜门秀才真的劝服袖手神医,将单方拿出来,以后又怎么办?” 神龙客似乎役有听懂无情金刚这番话的含意,眨着眼皮道:“什么以后怎么办?” 无情金刚道:“以后要证实大千山庄那个姓蔡的确已投去该堡,本教难道也得遵守当初之诺言,听令这厮逍遥法外不成?” 神龙客噢了一下,笑道:“戚老也真是!这只不过是一种权宜性的手段罢了,等戚护教一身功力恢复之后,咱们还不是照样高兴怎么做便怎么做?” 无情金刚点点头道:“这倒不失为一条可行之策!” 中年文士摇摇头道:“两位的算盘,未免打得太如意。我以为这样做的结果,对戚护教也许只有害处而没有好处!” 三旗护教听了,全为之当场一愣。 无情金刚抬头迷惑地道:“教主是说 中年文士平静地接着道:“四方堡如果真的收容了姓施的和姓蔡的,其用心何在,不问可知。在这种情形之下,即使本教真愿与该堡和平共处,都恐怕不一定行得通;依此类推,该堡若已拿定主意想跟本教在来日武林中一争雄长,现在本教突然施以压力,该堡为获得从容布置之机会,交出一张单方,未尝没有可能,只是这张单方究竟是‘药到病除’,还是药到丧命,恐怕就难说得很了!” 俞人杰暗暗佩服,这个大魔头,果然不简单。自神龙客提出建议,并获得无情金刚之赞同后,他也正在考虑着这个问题,不意竟给这魔头轻轻数语点破! 因为两名护教的主意都先后遭到否诀,大厅中乃又再度沉静下来。 中年文士目光满厅一扫,最后望向俞人杰含笑和悦地道:“公孙护教有何高见?” 俞人杰知道这是少不了的一问,他早就等着了,当下不慌不忙地欠了欠身躯道:“本席认为要挽救戚护教一身功力,以及解决四方堡之存在问题,得先从当今整个武林大势说起。”- 第五十三章 魔窟游龙 这是一段颇具吸引力的开场白。 自无情金刚以下,人人聚精会神,拿眼光望着他。金花魔见他第一句就提他那宝贝儿子的功力问题,不由得露出感激之色,他比在座任何人都要来得紧张,似是生怕遗漏了俞人杰即将说出的任何一个字! 俞人杰模拟着恶君平那种喜欢在开言之前,先来一声干咳的腔调,先咳了一声,方始接着道:“第一,我们必须了解了四方堡与本教今天之处境,从某一方面说,可说没有商样。 该堡与本教,都有一批共同的敌人,那便是“天山三义’和‘逍遥书生’!这一批为双方所共有,人数虽微,实力却不容忽视的敌人,今天要先向四方堡发动攻击,根据兵法上‘敌之敌,即吾友’的不易之理,便不啻为本教的一大助力。反之,得到便宜的,将是四方堡。这道理异常浅显,我想大家一定都能明白!” 所有的三旗护教,全都点了点头。 俞人杰话锋一转,又接道:“但是,不幸得很,在此以前,三义和逍遥书生,却一直都是在跟本教作对。所以我们目前的当务之急,便是要将此一不利之形势扭转,促使三义和逍遥书生,由本教转而对付四方堡!” 中年文士忍不住出口道:“公孙护教认为这步工作应该如何做?” 俞人杰微微一笑道:“我想这步工作只须一句话便够了!” 中年文上微愕道:“只须一句话?” 俞人杰含笑不语。他知道对方只是一时未能会过意来,这种简单的策略,应该没有想不通的道理! 果然,中年文士只是稍一怔神,旋即唔了一声,点点头道:“是的,只须着人到处散布流言,就说大千山庄那个姓蔡的,如今已经投去四方堡……不错,不错……果然是个好主意!” 跟着,头一点,示意俞人杰继续说下去。 俞人杰又咬了一声,方始从容接着道:“其次,本席以为:单是这样,仍嫌不够。底下我们要做的第二步工作,不妨姑且称之为釜底抽薪。换句话说:我们得想尽方法,去削弱该堡之实力!” “关于这一步工作,可分做两部分进行:一种是消极的手段,一种是积极的手段”,“消极的手段,立即裁减分坛之数目,同时加强分坛之阵容;改组之后的新分坛,正副分坛主一律由三旗护法担任。这样,来,不但毫不影响原先各项规银之征收,且可防止该堡各地分支机构之设立。” “积极的手段则是:争取黑白双怪!” “双怪因爱徒之故,为姓蔡的出力卖命,显系出于迫不得已。要是我方能把双怪那名爱徒劫夺到手,这两个老怪物,定会乖乖投到。有了这两个老怪物,将足够牵制一个逍遥书生而有余地!” 中年文士连连点头道:“两个主意都不坏!” 这其间只急坏了一个金花魔,因为俞人杰说来说去;只在开头提了那么一下,以后却一直没有再谈到有什么方法可以帮助他那宝贝儿子恢复功力。但是,当着教主和三旗护教面前,这种个人之私事,老魔显然又不敢表现得过分热切。所以这时的老色魔除了频频向俞人杰投以求助的眼色外,便只有不断擦汗的份儿了! 俞人杰对金花魔之焦急神情,当然早就看在眼里。他所以迟迟不提此事,正是要这位老色魔受受活罪! 最后还是由那位神龙客尹振武提出来问道:“关于戚护教” 俞人杰头一点,截口接着道:“这就要提到了!” 跟着,头一抬,正容说道:“关于如何挽救我们戚护教的一身功力问题,本席觉得尹护教刚才提出的那个办法,实在不能算错。” 众人听了,全为之微微一怔。 因为神龙客的建议,已遭教主加以否决,他现在不但旧事重提,且称之为不能算错;这话不是明摆着在对教主原先之否决加以反否决么? 第一个感不安的,便是神龙客尹振武! 他向俞人杰结结巴巴地说道:“教主已说行不通……” 俞人杰头一摆,微笑着说道:“教主认为行不通,理由至为充分,他老人家当然没有说错!” 众人听了,不禁又是一怔。 同一问题,赞成的没有错,反对的也没有错,那么,谁错了呢?错了的,难道是他们这些听的人不成? 俞人杰轻轻一顿,接下去说道:“此一问题之关键,端在运用之时机是否适当。好比说:我们拿几两银子去送给一个有着百万家财的大富翁,你想对方会不会放在眼里?同样的,我们如将这几两银子,送给一个一文不名的穷光蛋。又会获得怎样的效果?别说成锭的银子,哪怕是几串古钱,说不定对方都会感激涕零!” 他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所以,本席的看法是:尹护教的这个主意,无妨暂予保留。 只要本席前面所说的两个办法行通了,分坛改组,阵容加强,使该堡势力无法扩展;黑白双怪,又被本教争取到手,那时,该堡在四面楚歌之下,如再经本教施以压力,还愁该堡不乖乖就范?” 无情金刚第一个点头大声道:“的确有道理……” 中年文士也跟着点头说道:“就这么办了,蛾眉刀堂马上派人进行调查,看姓蔡和姓施的是否真已投去四方堡;金笔堂可立即着手各地分坛之改组工作;血掌堂提高警觉,加强戒备,清点人手,取消差假,以便随时应付意外变故!” 说完,起身离座,宣布会议结束。 俞人杰至此方始深深嘘出一口气,周身几为冷汗所湿透,他想不到今天他拿出来的几颗毒药,居然悉数销尽而未引起任何意外,说来也算是够侥幸的了! 原来他刚在议席上所提出来的,几乎无一不是酸而且霉的馊主意! 先说散布流言一项。 这一点,他不过是利用魔教人力,一方面使三义知道那位大千山庄主已经投四方堡,一方面亦可藉此引起几位老人家之注意:目前武林中之邪恶势力,除了天魔教而外,尚有一个四方堡,也在蠢蠢欲动! 如说三义在听到那位大千山庄主已投去四方堡的消息之后,便会移师上蔡,而置天魔教于不顾,这种想祛也未免太天真了! 再说裁并分坛和争取黑白双怪两件事! 他建议改组分坛,集中力量。加强阵容,其实只是一个动人的借口,趁此机会要魔教去掉几个害人的地方,倒是真的。 若是分坛分布的范围缩小,坛中原有之“三旗护坛”一律换上“三旗护法”,无疑将有更有利于恩师和三义方便行事! 至于争取黑白双怪,更是一篇鬼话。 双怪如已跟去四方堡,要是四方堡无法攻破,试问双怪那名爱徒又如何能够加以劫夺? 而最后关于花花公子的一部分,不但是鬼话,简直就是废话! 想想吧!分坛改组要多久?双怪何时才能争取过来? 一句话,你小子是个命长的,你就慢慢等着吧! 护教会议过后的第二天,天魔宫出人意外地又颁出一道旨谕:“白旗护教公孙节,着即升任黄旗护教!” 旨谕颁出,整座天魔总坛都为之轰动起来。 好个幸运的”恶君平”,由一名微不足道的副分坛主,而黑旗护法,而黑旗护教,而。 白旗护教,而黄旗护教,前前后后,还不到两年时间,真是罕见之异数! 不过,这一次不像以前那样引人嫉妒和不平了,昨天护教会议上之表现,已为人所共知;现在,大家都觉得,这位恶君平,除武功一项外,的确具有被任命黄旗护教之资格! 不是么?自这位恶君平从襄阳分坛调到总坛来,他已为教中做了多少事?另外的那些护教们,加起来又做了多少? 在俞人杰来说,这一次由白旗护教升任黄旗护教,其意义亦远较以往任何一次升迁来得重大。 因为在三旗护教中,黄旗护教享有之特权,是多方面的。 一名黄旗护教,可以有自己的令符直接指挥三坛和分坛,而无须先征得教主之同意,这一点在黑白两旗护教就办不到。由于这种权力可以施之于黄旗护教以下之任何人,从今而后,他可说再也用不着为他在魔教中的地位担心了。 无情金刚不去说他,花花公子和冷月仙子这对未婚夫妻便是最好的例子:前者在黄岗分坛,公然强奸杀人,事后有谁提及片言只字没有?那位血剑飘花之所以不敢对他贸然加以报复,还不过就是因为后者是他的荐引人,而这位荐引人的身份是一名黄旗护教么? 所以,一旦成为黄旗护教,便不必再担心魔教内部,除非谁抱定主意准备犯上作乱,将没有一个人敢于得罪一名黄旗护教! 现在,他只须集中精力,进行一件事,便是如何利用今天这份难得的权势,来加速魔教之土崩瓦解! 他第一步预备工作,是着人去金笔堂要来一份新分坛分布之地点,以及改组后各支容纳之人力概况;第二步则是亲自去到血掌堂,视察该堂调配人手。准备应变的情形,回来写成一份摘要。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底下,他只要找个机会,再出去一趟,将这两份密件,设法传去恩师或三义手上,前半段的破坏任务,大致上便算完成了! 这个机会,迅即来到。 这一天,他正在客厅中翻看有关三堂武功之秘笈时,丑婢黄美姿忽然笑嘻嘻地走了进来道:“护座有空没有?” 俞人杰反问道:“什么事?” 丑婢笑着说道:“我们堂主想请护座过去一下。” 俞人杰点点头,跟着起身出门,向那座蛾眉刀堂走去。百步赤练升任护教,蛾眉刀堂中地位最高之护法,便数那天同过席的“应”姓护法和“宣”姓护法了,这时两人全都等在厅前阶下。 俞人杰向两人问道:“派去四方堡的人,进展如何?” 应、宣两人同时摇头,脸上神色,均显得凝重异常。俞人杰心底马上升起一道预感:看样子差事又来了! 果然不出所料,候在大厅中的双姬,脸色也很难看,瞧见他走进去,水姬桑元娘勉强露出一个不大自然的笑容起身招呼道:“护座近日可好?” 俞人杰信口谦逊了一下,随即单刀直入地问道:“是不是派去四方堡的人出了毛病?” 水姬深深叹了口气道:“毛病出大了!” 俞人杰微微一怔道:“怎么呢?” 水姬又叹了口气道:“这次共分三批,派出九个人,没有想到……” 俞人杰注目接口道:“一去音讯杳然?” 水姬笑了一下道:“只是音讯杳然,那倒也还罢了,适才消息传来,九个人无一幸免。 全都陈尸在桐柏山下!” 俞人杰甚感意外道:“陈尸桐柏山下?他们怎么会走在一起的呢?” 水姬双眉微蹙道:“谁知道?消息是桐柏分坛报上来的。依奴家之猜想,他们可能是分三批,在同一地点遇害,对方这样做的用意,无非是叫我们横生疑窦,摸不透下手之人究竟是谁而已!” 俞人杰想了片刻,抬头道:“两位堂主的意思,是不是要本座效劳,出面查访此一事件之真象?” 水姬显得很不好意思地说道:“这个,这个……” 俞人杰站起身来道:“两位堂主用不着有所不安,这是教中的公事,人人都有一份责任,本座决定答应下来就是了!” 双姬连忙起身相谢! 火姬解衣蕾问道:“护座这次打算带多少人出去?” 俞人杰笑了笑道:“一个不带。” 火姬听得一呆道:“护座不是说笑话吧?” 俞人杰道:“一点也不是说笑话,因为本座活着出去,还想活着回来,无意也躺在桐柏山下去凑个整数!” 回到住处,俞人杰略事收拾,先去无情金刚那里,说明需要离宫之原因,然后便向山外走来。 俞人杰刚刚走到总坛大门,四婢中的贪婢忽然从身后赶上来高声叫道:“护座留步!” 俞人杰停步转过身去问道:“是你们堂主差你来的么?” 贪婢气喘吁吁地点头说道:“两位堂主说,关于九位护法的死因一节,请护教不必费心多管,人死不能复生,死了就算了,倒是那位大千山庄主和那位袖手神医究竟有否投去四方堡,想烦护座查一查,两位娘娘说,等护座回来之后,她们一定……设法……好好地酬谢您,并说您一定……懂得……这话的意思!”- 第五十四章 萍踪寄语 俞人杰落脚的第一站,是嘉鱼分坛。 这座嘉鱼分坛,为天魔教总坛的四大门户之一,平时除负责各地消息之转报,以及命令之颁发外,另一主要任务,便是专司各级教徒出入总坛之接待事宜,俞人杰如今以黄旗护教之身份来到,自是该护坛难得伺候之上宾。 然而,出乎该坛意料之外的是,俞人杰来到之后,一住便是三天,每日里,只有三件例行公事:吃、喝、睡大觉!他既不告诉那位分坛主他此行之任务,亦不提及将于何时离去。 分坛中的一干教徒们,表面上虽然敬礼不衰,心底下却全都止不住暗暗纳罕! 第四天清晨,分坛门外,忽然出现一名神秘的青衣中年汉子。 由于这名青衣汉子的面目甚陌生,守门的教徒见了,不禁疑心大起,当下横身一拦,注目冷冷问道:“朋友有何贵干?” 那汉子四下望了一眼,低声道:“快请公孙护教出来一下,我是三教主派来的,带有三教主的紧急命令,最好不要惊动任何人!” 守门的那名教徒面现犹豫之色道:“朋友有三教主的信符?” 那汉子点了点头,又朝左右望了一眼,方始悄悄展掌一托,促请说道:“快!我先去等在那边林中,这事只能叫公孙护教一人知道,进去通报时,态度从容一点,就是你们分坛主,也不能让他看出来!” 守门的那名教徒目光所及,神情顿时改变,连忙垂下手去,毕恭毕敬应了一声:“是! 小的这就进去……” 原来那汉子此刻托在掌心的,赫然正是三教主凭以号令全教的“金判令”! 青衣汉子目送那名守门的教徒匆匆走进分坛,双臂一分一抖,亦向右前方那片树林飞身掠去! 不消一会,那名守门的教徒,又自分坛中匆匆走出。 藏身林中树后的青衣汉子看见出来的只有那教徒一个人,双眉不禁微微一皱,他等那名教徒走近,迫不及待地迎上去问道:“公孙护教怎么说?” 那教徒摇摇头,苦笑着道:“我们这位公孙护教,真是一个大怪人!” 青衣汉子听得一怔道:“此话怎讲?” 那教徒叹了口气道:“昨天晚上,喝到深更半夜才上床,这会儿却没有了人影子,要走也不交代一声……” 青衣汉子眨了眨眼皮道:“怎知道已经走了?” 那教徒耸了耸肩胛道:“随身带的东西,一件没有留下,不是走了是什么?” 青衣汉子注目接着道:“你问过别人没有?” 那教徒呆了一下,惶惑地道:“您不是吩咐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么?” 青衣汉子点点头道:“是的,我是这样说过”手掌一扬,闪电劈去,那教徒一声闷哼,应手而倒! 青衣汉子解决了那名教徒,又朝分坛投出充满恨意的一瞥,这才悻悻顿足腾身而去。 与此同时,在西城门外,一条刚刚启碇的江船上,俞人杰正杂在一群鱼货商人中,悠闲地倾听着一名红脸麻子,在那里唾沫横飞地说着一个毫不可笑的笑话。 因为那汉子说得太乏味了,俞人杰听着听着,不久便倒在铺位上沉沉睡去。 半个月后,船抵巴东。 俞人杰结账登岸,在城中找到一家小客栈,洗澡、换衣,恢复本来面目,然后怀着兴奋的心情,出城向东郊那个叫梅家庄的小村落走去。 这是一个四月中旬的好天气,在一排围着竹篱的茅屋,一名穿着粗布衣服的少女,正低着头,哼着曲子,在聚精会神地整着一束芝麻。 俞人杰不期而然停下脚步,痴痴地本立着。 茅屋前面的那名少女,仿佛于突然之间变成一名银丝满头的老妇,在庭院的另一角两株巨桑之下,正坐着一名雪髯拂胸的矍铄老人,老人身边,是一张木桌,桌上放着的,是一壶酒、一袋烟、一部打开的春秋,七八名一身是泥的儿童,正在绕着老人嬉戏追逐。 他又仿佛听到,在长安、洛阳、金陵的一些茶楼酒肆中,人们不断谈论着金笔荡魔大侠俞人杰生平的种种事迹,数十年如一日,兴味始终不减,但迄无人知悉这位金笔荡魔大侠的归隐之处茅屋前面,那少女偶尔抬头,目光所及,先是微微一呆,旋即跳了起来,失声叫道: “啊,你你是杰哥?” 一声杰哥出口,人已像剪水春燕般地朝竹篱这边奔了过来。 俞人杰如自梦中突然惊醒,连忙定下心神,快步迎了上去,故意装得很爽朗地笑着道: “莲妹,你又长高了!这些日子有没有想念我?” 两人四手紧握着,相互凝视了片刻,金素莲忽然眼圈儿一红,转脸低下头去。俞人杰轻轻摇撼了一下,低声道:“张大妈呢?” 金素莲没有抬头,也没有回答。 俞人杰带着歉意,低声接着道:“莲妹,你应该知道,我并不是不想来看望你,实在是因为无法分身,就连这一次……” 金素莲忍不住抬起头来道:“这一次怎样?” 俞人杰不安地笑了一下道:“我们先去看看张大妈,到屋子里面,慢慢再说好不好?” 金素莲坚持着道:“不!我要你在这里说。你这一次来为了什么?假使你不是为了来看望我,当然更不是为着看张大妈而来。你要是不先说清楚,连屋子都不让你进去!” 俞人杰苦笑着叹了口气道:“好的,我说了吧,不过你可不要生气,我这次来,实在是为了想打听恩师老人家的行踪。” 金素莲注目接道:“打听到了又怎样?” “有样东西要交给他老人家!” “什么东西?” “两件文件。” “什么文件?” “有关天魔内部秘密之记载,他老人家取得之后,便可会同天山三义,按图索骥……” “你怎么知道到这里来便能找着他老人家呢?” “我,我说过不许你生气,你看你又生气了!” “谁说我生气了?” “好吧!我的想法是,他老人家不管多忙,每隔一段时期,说不定都会到这里来一下。” “佩服你这位‘黑旗护教’果然料事如神!” 俞人杰一愕道:“你……?” 金素莲侧目道:“我怎样?为什么不接着说下去?” 俞人杰连忙赔笑央告道:“好莲妹,拜托,拜托,不要再兜圈子,这件事重要无比,他老人家目前在哪里,请莲妹快些说出来吧!” 金素莲瞥了他一眼道:“说出来之后,你是不是乌上掉头就走?” 俞人杰赶紧说道:“当然不会。” 金素莲又溜了他一眼道:“那么干嘛这样急?” 俞人杰只好笑了笑道:“好,好,不急,不急,那么我们现在去看看张大妈如何?” 金素莲摇头道:“算了吧!” 俞人杰微愕道:“怎么呢?” 金素莲道:“她感了点伤风,刚刚服药唾去,同时你的手式又不灵,到时候又要害我忙老半天。” 俞人杰道:“到屋子里面去坐坐总该可以吧?” 金素莲道:“只许进厢房。” 俞人杰笑道:“行,只要不再站在这里像个化缘的,进哪间屋子都行!” 于是,两人手挽着手,走进那间收拾得干于净净的西厢房。 金素莲一面倒茶,一面笑着问道:“爷爷说你在天魔教下,现在已经是黑旗大护教,黑旗护教在教中的地位是不是相当高?” 俞人杰笑道:“那是一个多月以前的事了!” 金素莲一怔道:“现在呢?” 俞人杰笑道:“现在是比黑旗护教大两级的黄旗护教!” 金素莲忙问道:“黄旗护教再上去呢?” 俞人杰道:“教主!” 金素莲又是一怔道:“你……一下升到这么高的位置……会不会……有危险?” 俞人杰笑道:“正好相反!位置愈高,危险愈少,今天我要不是身为黄旗护教,也不会自由自在地跑到这里来了。” 金素莲点点头,想了一下,又道:“听说教中收容的,全是一些杀人不眨眼的魔王,你在里面真的一点也不怕?” 俞人杰心想:我要照直说出来,就只怕吓坏了你当下仅淡淡地笑了一下道:“日子一久,也就习惯了。” 金素莲皱了皱眉头道:“那你打算什么时候才脱离那种地方?” 俞人杰笑道:“这就要看恩师他老人家的意思了。对了“现在贤妹该可以说出他老人家的下落了吧?”金素莲忽然轻轻叹了口气道:“我也不晓得该怎么说才好!” 俞人杰不觉一愣道:“莲妹此语何意?” 金素莲又叹了口气道:“老实告诉你吧!你这趟巴东之行,算是白跑了,他老人家昨天刚刚走!” 俞人杰啊了一声道:“会有这么巧?” 金素莲苦笑着说道:“可不是吗?他老人家在这里足足住了三天,说是你一定会赶来。 结果,他老人家一点没有料错,你来是来了,却在他走了之后,我真不知道,你为什么不能早到那么一天!” 俞人杰连忙接着道:“他老人家既猜测我会赶来,可能也有事情要交代,那么他老人家有没有说出他离开这里之后要到哪儿去?” 金素莲道:“他说,想去武当和少林两处地方,去要那些和尚和道士也拿出一份力量来,天魔教一天不消灭,他们早晚也别想安宁……” 俞人杰道:“这就行了,由这儿去武当,不过五六天脚程,他老人家到了武当,不见得马上就会离去,我只要路上不停,说不定还赶得及。” 金素莲摇摇头道:“你就是赶去武当,跟他老人家碰面的机会也渺茫得很。” 俞人杰惑然道:“为什么?” 金素莲道:“他老人家口头上虽然这么说,却没有一定要去之意,因为他老人家接着又说,这些和尚跟道士们,自‘心缘大师’和‘一尘道长’去世后,暮气愈来愈深,他是令狐的师叔,在天龙府遭事后去提这些,很可能会被这些和尚和道士们,误以为他柳某人想藉他们两派的力量,来为天龙一门报私仇,所以他老人家最后摇头又叹气,不住自言自语地连喊:‘犯不着’……” 俞人杰皱着眉头,没有再开口。 因为他清楚恩师的脾气,既然他老人家最后有此表示,就绝无再去武当或少林之可能! 金素莲接着问道:“你饿了吧?我去割点韭菜,炒两个蛋,替你热一碗饭怎样?” 俞人杰摇头道:“还不饿,等会儿一起吃好了!” 神情一动,忽然问道:“他老人家在闲谈之中,有没有提及三义之近况?” 金素莲想了一下点头道:“提到过!” 俞人杰忙问道:“他老人家怎么说?” 金素莲道:“他老人家说,上次在一座什么山庄,噢,是的,大千山庄!兄弟三人因操之过急,结果虽将该庄夷为平地,但三兄弟中的老大,却也因此身受重伤,那位老大的名姓我已记不起来了。” “金罗汉赵斌!” “对,对,一点不错,金罗汉赵斌!” 俞人杰暗忖:金罗汉既已身受重伤,就该有个养伤的地方,这个养伤的地点会是什么地方呢? 金素莲忽然哼了一声道:“你们这对师徒……”- 第五十五章 酒逢知己 话还没有说完,眼圈儿却又忍不住红了起来。 俞人杰吃了一惊,连忙问道:“莲妹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金素莲满含委屈地道:“这次你以为他老人家真是来看我的么?” 俞人杰怔了怔道:“怎么呢?” 金素莲恨声接道:“他跟你一样:因事路过!” 俞人杰忍住好奇,先行加以安慰道:“莲妹真是孩子气,这还不是一样?要不是因为有你在这里,我们就算路过,会来这里么?每天从这里路过的人,何止百十,别人又没有过来看你?不是为了你,他老人家会以百忙之身在这里一住就是三天?” 金素莲想到过去三天爷俩欢聚的情景,一腔幽怨,迅即消失,俞人杰见她平了气,这才接着道:“他老人家有没有说,他这次是从什么地方回来?或是正打算到什么地方去?” “他说是从巫山神女峰归来。” “巫山神女峰?” “是的,他说是去替那位什么噢,金罗汉是替这位金罗汉找一种什么罕见的药草。” “找到没有?” “找是找到了,数量好像还不够。” “这种药草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问。” “那么,他老人家有没有提起这种药草,除了巫山神女峰,还有什么地方有出产?” “没听提起。” 俞人杰叹了口气,想了想,又问道:“而他老人家也没有提起那位金罗汉的伤势严重到什么程度?以及目下养伤之处?” 金素莲摇头道:“没有。” 俞人杰又叹了口气道:“好了,你去弄饭吧!” 金素莲走了几步,忽然转身问道:“你是不是吃过了就走?” 俞人杰笑了笑道:“你答应吗?” 金素莲瞪眼说道:“你想我会答应吗?” 俞人杰笑道:“既然去留之权不在我,还问什么呢?” 三天后,俞人杰留下那两份秘密文件,以及一份眷恋之情,怅怅然离开了那座小村庄。 走出村庄,他抬头四顾,心底不期而然升起一股莫知所适的迷惘之感。 横在他前面的,仍是那条老路。他是不是还必须得回到九宫山那座蛇鼠一窝的天魔总坛呢?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踏上官道,开始沿着江边向前走去。 中午时分,来到沙溪镇。 这座沙溪镇,虽然只有百余户人家,因地处黄牛峡入川之口,往来船只,多半泊此过夜,市容尚称不恶。 俞人杰走进镇头,一面放慢脚步,一面放眼扫察,他决定先找个地方歇下来,好好思索一番,是不是就这样回到天魔总坛?还是设法继续打听恩师及三义之行踪? 他瞥及身前不远处,一幅青白相间的酒帘,正在随风飘拂,于是便向那爿酒肆走去。 来到酒肆门口,抬头一看,他不禁犹豫起来。他犹豫的原因,正是缘由店门边的那副对联。 那副对联,色泽已经褪尽,但两行字迹却仍依稀可辨:“铁汉三杯腿软,金刚一盏摇头!” 他心想:乖乖,这么烈的酒,喝下去岂非受罪? 就在他转身正拟另觅去处之际,一名酒保已然快步抢出,将他去路拦住,赔笑打躬道: “相公里面坐,里面坐!” 俞人杰指着那副对联道:“你们这儿的酒……” 那酒保连忙接着道:“包你相公满意,凡是照顾过小店的客人,无不称赞酒店的酒好,你相公进去尝尝就知道了!” 俞人杰懒得缠夹下去,他暗忖道:“我也不一定非喝不可,喝少一点,还不是一样? 于是,他便在那酒保霸王式的逊让之下,去到肆中。 店内狭隘得可怜,一共才摆了三副半座头。所谓半副座头,便是在靠炉的一张木桌上,有半边堆满杂物,仅半边可供坐人! 这时店内,已经坐了两名酒客。 靠门口一张桌子上坐着的,是一名蓝衣老者;再过去的一副座头上,坐的则是一名方脸壮汉。 那老者身材瘦小,一袭蓝布单袍,又脏又旧,满是补丁,似是附近村中的一位私塾先生。 方脸壮汉则很难看出操的是何行业。不过,有一点可以断定,此君纵非武林中人,一身膂力必也甚为可观! 俞人杰别无选择,只得走去最里面那张桌子坐下。 他真担心要一下子再进来四五个客人,不知道这位酒肆的主人将怎么排法? 那酒保跟着走来桌边,哈腰间道:“相公来点什么下酒菜?” 俞人杰眼光一掠,看见方脸壮汉桌上放着一碟五香猪耳朵。一碟卤香干、一碟盐花生,于是用手一指:“照来一份好了!” 那酒保应了一声是,又问道:“酒呢?” 俞人杰见方脸壮汉和蓝衣老者的两张面孔,全喝得红通通的,益发不敢多要,当下想了想了道:“先来四两吧!” “是的,相公!” 酒和菜都是现成的,不一会那酒保便送来三只小碟子,以及一把歪嘴子的小锡壶。 俞人杰手把锡壶,浅浅尝了一口,才知道壶中装的原来不是酒,当即抬头向那酒保招呼道:“喂,伙计,有茶没有?没有茶就拿酒来吧!” 那酒保闻言一怔道:“相公是说……” 俞人杰将锡壶扬了扬道:“这个用不着了,白开水沾着酒味,喝起来实在不好受!” 那酒保手在围裙上不住揩拭,期期地道:“这个,咳,咳……” 前面桌上的那名方脸壮汉,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俞人杰转过脸去,注目问道:“这位老大何事发笑?” 那壮汉用手一指,笑得打跌道:“你老弟以为你现在喝的是什么?白开水?哈哈!妙极了,真是好比喻,沾着酒的白开水!” 俞人杰指着锡壶道:“那么它是什么?” 方脸壮汉笑着接口道:“它就是这一带招待外乡客的‘五分酒’!” 俞人杰眨了眨眼皮道:“‘五分酒’?” 那酒保连忙赔笑说道:“是的,有些客人,酒量不大,咳咳,要是……相公……觉得不过瘾,喝完这四两,再换上四两浓一点就是了!” 俞人杰听得火往上冒,心想:一定得喝完了才能换?嘿嘿,好个可恶的家伙,你也未免太不长眼睛了! 他这厢正想发作,不意那壮汉已然抢在他前头,笑容一敛,转过脸去,沉声喝道:“你他妈的皮厚,居然敢说要人家喝完了才换,老子听了第一个有气!告诉你,老子也是外乡人,你他妈的不乖乖地快去取了来,老子马上揍人!” 那酒保一慌,连忙赔笑打躬道:“是,是,大爷息怒,小的这就去换了上来!” 俞人杰觉得这汉子甚是豪放得可爱,于是趁那酒保换酒之际,就座拱了拱手,悦容问道:“这位老大府上哪里?” 那壮汉道:“开封。哥儿呢?” 俞人杰道:“啊,怪不得口音这么熟,原来是小同乡,在下也是开封。” 那壮汉一怔道:“哥儿既然也是开封人,怎么回音中川腔这样重?” 俞人杰当然不便告诉对方这是为了模仿恶君平,日久成习之故,当下笑了笑说道:“在下有个亲戚住在川东,虽是开封出生,却是在川东长大。” 那壮汉噢了一声道:“原来如此。” 接着,又问道:“哥儿如今打算去哪里?” 俞人杰信口道:“没有一定要去的地方,久慕三湘胜景,甚为心向往之,打算先去洞庭一带,随意游览游览,老大呢?” 那壮汉道:“我们可以同一段路,我是去华容。” 两人愈谈愈投机,终于坐在一处。最后,那汉子大概见俞人杰一身衣着并不怎么光鲜,连酒账也抢着付了。 走出酒矮,那壮汉提议道:“咱们搭船如何?” 俞人杰点点头道:“小弟亦有此意,不过,这次你可别抢着付船钱。” 那壮汉连忙接着道:“这个你老弟放心,咱可不会打肿脸充胖子,三四十文酒钱,算不了什么,成吊钱船资,咱可惠不起!” 俞人杰益发觉得这汉子值得一交,当下边走边问道:“小弟忘了请教:老大贵姓?” 那壮汉道:“咱姓贺,名大宝,别人都冲咱喊‘贺大个儿’,你老弟以后也喊咱一声‘贺大个儿’就是了!” 俞人杰笑道:“‘大个儿’跟‘贺大哥’,听来并无分别,喊一声贺大哥,岂不中听些?小弟名叫俞人杰。” 贺大宝忽然问道:“俞兄年纪这样轻,怎么不发奋读书?” 俞人杰没有想到对方会突然提出这个问题,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贺大宝见他不开口,不禁叹了口气道:“俞兄弟的困难,你不说咱也知道,只可惜此去华容,咱的那份差事,不晓得成不成,否则说不定咱倒可以助你老弟一臂之力。” 俞人杰知道对方误会了他的意思,不过为了对方系出自一番好意,他也不想多加解释,于是顺口问道:“贺大哥要去华容谋事,怎么反从川中来?” 贺大宝叹了口气道:“要谈这个,说起来话就长了。俞兄弟既然也是开封人,可曾听人提过以前北城的那座天龙府?” 俞人杰点点头道:“听人提过……” 心底下则止不住暗暗惊奇。他实在想不出这位贺大个儿,为什么会忽然提起天龙府?以及他跟天龙府又有什么渊源? 贺大宝接下去说道:“过去,咱便是在这座天龙府当差,后来因为看不惯那位令狐大爷颐指气使的骄态,便将差事辞去,自己做点小生意。咱是十四岁进府的,三十岁出来,干了刚好十六年。在这十多年里头,咱惟一的收获,便是跟在几位总管后面,学会了几路拳脚。 不是在你老弟面前吹大气,你老弟别瞧咱这副愣登相,等闲七八个汉子,咱可还不放在眼里哩!” 俞人杰点头道:“这个小弟看得出来。” 贺大宝叹了口气道:“但也就是这几手毛拳毛脚害人,咱原来便不是做生意的料,有一次喝醉酒,竟然糊里糊涂,又将一名挑精拣肥的顾客打伤,当地容身不得,只好跑去川中找朋友。这几年下来,除了填肚皮,还是一点出息都没有,直到上个月底,这才听到一个好消息,说是华容有家镖局……” 俞人杰闻言不禁一怔。镖局?自天魔教横行江湖以来,这一行早就无人敢干,连关洛道上的十多家,都已于两年前相继关门,与魔教总坛近在咫尺之间的华容,怎么可能还有着一家镖局呢?这里面一定有蹊跷! 他迅忖着,不禁岔口问道:“这家镖局叫什么名字?” 贺大宝一摇头道:“还不知道。” 俞人杰又是一怔道:“那么” 贺大宝连忙接着道:“事情是这样的:据说这家镖局局主,颇具雄心,他意思不干则已,要干就得大大干一下……” 俞人杰道:“你是说这家镖局才在筹组?” 贺大宝道:“是的。这家镖局成立之后,据说除在华容设局外,并将于关洛、淮阳、冀鲁各地普设分局,所以需要相当多之人手,月薪也订得颇为优厚,只要能被录用,非但吃穿不愁……” 俞人杰仍然觉得无此可能。 要像贺大宝所说的,这位未来的镖局主,无疑是武林中的知名人物。既是武林中的知名人物,就不该无视于目前武林之大势,在天魔教气焰不可一世的今天,还容许你来开设这样一座镖局? 真的要开镖局,也可以,那便是由天魔教主来当镖局主! 这会不会是天魔教扩张势力的一个骗局呢?就他所知,应说无此可能。 因为这等大事,依魔教之规章,一定得由护教会议通过。他从总坛出来,才不过一二十天,根本就没有听说过魔教有此计划! 俞人杰想着,一时也不敢断定,贺大宝是否误听谣言?不过,有一件事,他是决定了,不论此事是真是假,他都得跟去华容,查个水落石出,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贺大宝这样一条汉子为了生活误人歧途! 在真相未明之前,他也想不出什么话来说,这时只得顺着对方语气问道:“该局月薪优厚到什么程度?” 贺大宝登时精神一振,抢着答道:“说了你老弟也许不相信……” 俞人杰心想:那怎么会不相信呢?我真想先告诉你老大哥:待遇愈好,问题愈大!天下没有一个生意人,会在利未可卜之先,肯将大把银子掏出来。 贺大宝顿了一下,接着道:“据说经该局录用之镖头,统称武师。武师又分三等:第一等叫‘黄衣武师’,第二等叫‘白衣武师’,第三等叫‘黑衣武师’。‘黄衣武师”月薪百两,‘白衣武师’月薪五十两,‘黑衣武师’月薪二十两。你老弟想想吧:这种优差,去哪里找?咱也不存什么大志向,能弄上个黑衣武师的名义,就够心满意足的了!” 现在,俞人杰完全相信确有其事了! 不称“镖头”称“武师”,武师分三等,恰好以“黄”“白”、“黑”三色为别;如说这只是一时之巧合,有谁相信? 是的,这事与天魔教无关,不过,从武师以黄、白、黑三种衣色为别,这位镖局主是何许人,也就不问可知了! 两人说着,已经来到江边。正好有条船要到岳阳,两人问过船资,尚不算离谱,便相继上了船。 第二天,俞人杰将贺大宝叫去船尾,看清只有一个掌舵的,乃又旧事重提,低声问道: “贺大哥昨天说的那件事,是打哪儿听来的。” 贺大宝道:“一个朋友的朋友。” 俞人杰道:“贺大哥怎知道这事一定靠得住?” 贺大宝道:“咱那个朋友,在咱面前从没有说过假话,他的朋友也应该不会骗他,所以咱十分相信。” 俞人杰点点头,心想:这倒是个听来简浅,其实很是高深的道理,以诚待人之人,人必以诚待之。 当下又问道:“小弟也从川中来,却未曾听人提到这件事,可知此事在外面尚是一大秘密,等大哥到了华容,将如何着手进行?” 第五十六章 不期而遇 贺大宝道:“到南郊花家楼,去找一位花大官人。” 俞人杰道:“就这样空着两手去?” 贺大宝道:“不,见面时有一句暗语,答对了才能进门。” 俞人杰道:“一句什么暗语?” 贺大宝道:“一句反话,比方说:接见你的人如问你:‘刚到么?’你就回答‘来了很久啦!’总而言之,无论对方说什么,你回答的第一句话,一定要意思相反!”。 俞人杰道:“这倒是蛮有趣,如此说来,连小弟也可以去了?” 贺大宝一怔道:“你去干什么?” 俞人杰微笑道:“贺大哥难道以为小弟真是个百无一用的书生么?” 贺大宝瞪大眼睛道:“你?”跟着,头一摇道:“咱不相信,无论如何不相信!” 俞人杰道:“如何才能使你大哥相信?” 贺大宝道:“要你老弟不是说笑话,就得先露一手给咱瞧瞧,咱才相信。” 俞人杰道:“小弟说的是真话。” 贺大宝道:“咱还是不相信!” 俞人杰笑道:“你肯相信你朋友的话,却不肯相信小弟的话,是不是认为小弟还不够资格做你贺大哥的朋友?” 贺大宝摇头道:“你别拿话刺激咱,你愈是这样说,咱愈是不信。朋友之间,只要无伤大雅,未始不可开玩笑!” 俞人杰想了一下,笑道:“这样好不好?小弟练的是兵刃,在这船上,当然不便施展。 现在,由小弟献丑,先演一下手气劲如何?” 贺大宝将信将疑地摸出一枚青钱道:“好!你老弟只要能把这枚青钱拍人船舷,咱便相信你说的不假。” 俞人杰接过青钱,笑道:“这一手,贺大哥办不办得到?” 贺大宝看了看船舷的木质,抬头道:“这条船的木料甚是坚实,完全齐根压人虽然办不到,但咱自信最少可以一下压人七分左右!” 俞人杰笑了笑,不再说什么,当下将五指缓缓握拢,然后移去船舷上,展掌轻轻一拍,接着偏开身子笑道:“如何?” 贺大宝见船舷拍过之处,仍然平滑如初,不禁哈哈大笑道:“你老弟真会耍乐子!” 俞人杰微微一笑道:“贺大哥看清楚没有?” 贺大宝手一指,大笑着道:“看得清清楚楚,那枚青钱还在你的指缝里!” 俞人杰张开五指道:“在哪里?” 贺大宝笑道:“那就是扔到江里去了!” 俞人杰笑道:“是贺大哥看到小弟将它扔下江里去的么?” 贺大宝道:“没有。不过,这种手法并不稀奇,成都那些耍把戏的,比这一套高明的多的是,咱不是没有见识过。” 俞人杰敛去笑容,低头想了一下,最后抬头正容道:“小弟有句话,说出来尚望贺大哥不要见怪。” 贺大宝不禁一愣道:“老弟生气了么?” 俞人杰诚恳地接着道:“贺大哥的身手,小弟虽然尚未领教过,但如就贺大哥这份目力看来,小弟以为你贺大哥这趟华容可能要白跑!” 贺大宝张目道:“你是说?” 俞人杰一字字接下去道:“小弟是说:即使你贺大哥只是志在一名黑衣武师,恐怕都难如愿!” 贺大宝并不以为唐突,只是惑然眨着眼皮道:“咱家目力哪点不如人?” 俞人杰俯下身去,用手指在舱板上一刮,然后直起腰来,将手指送去贺大宝面前道: “贺大哥再看看是什么?” 贺大宝目光一注,骇然失声道:“你,你已将它捻成铜屑?” 俞人杰知道在浪涛卜卜声中,那名舵工不可能注意到他们说话,于是正容接着道:“你贺大哥是条直爽汉子,小弟在您面前,无法再说假话,也不敢说假话。就小弟之判断,华容这家镖局;显然不是一个好去处。不过,正因为如此,小弟却觉得大有一去之必要!” 贺大宝并不因俞人杰是一位深藏不露的名门侠少,而在态度上有所改变,这时仅眨了眨眼皮道:“你老弟的意思,咱全懂,只是” 俞人杰微微一笑道:“只是担心小弟刚才说的,没有把握一定会被该局录用是不是?” 贺大宝点头道:“是啊!” 俞人杰笑问道:“贺大哥知道这儿去华容,需要几天航程?” 贺大宝计算了一下道:“最快大概十一二天。” 俞人杰又问道:“到了华容,假使我们隔个三五天再去投效,要紧不要紧?” 贺大宝不假思索道:“当然不要紧!” 俞人杰含笑接着道:“那么,在这十一二天航程中,如由贺大哥说出所学的拳脚路数,让小弟来帮着琢磨琢磨,然后,到了华容,再找个地方,练上三五天,这样做贺大哥以为会不会多少有点益处?” 半个月后,华容南郊,花家楼前,忽然出现一个躯体魁梧的方脸壮汉,以及一名神采飘逸的蓝衣青年。 闻声应门的,是一名驼背老苍头。 那老苍头打开栅门之后,在方脸壮汉和蓝衣青年身上,分别打量了几眼,抬脸迷惑地道:“两位以前没有来过吧?” 方脸壮汉抢着回答道:“老管家真健忘,咱们来过多次啦!” 老苍头转向蓝衣青年道:“你瞧这位伙计说得多可笑!老汉跟他这尚是头一回见面,他竟说什么已经来过多次。我说,小老弟,你们别是找人找错了地方吧?” 蓝衣青年微微一笑道:“没有错,就是这地方!” 老苍头又将两人周身上下溜了一眼,最后耸耸肩胛,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道:“好吧,好吧,进来吧!” 身子一偏,俟两人走进后,复将栅门格达一声闩上。 走进栅门,是一座修剪得整整齐齐的园林,经过一条砖石铺成的小径,迎面是一座气派宏敞的大厅。 老苍头将两从领人大厅中,向两人说道:“两位请稍候一下。” 说着,迳向厅后走去。 老苍头入内不久,旋自厅后回廊上传来一阵咳嗽声,接着,从屏风后面缓步踱出一名手托烟筒的灰衣老者。 跟在灰衣老者身后的老苍头,这时连忙抢出一步,为两人引见道:“这是我们侯师爷!” 灰衣老者的出现,方脸壮汉和蓝衣青年全都微微一怔。灰衣老者看清两人面貌,似乎也很意外。原来这位侯师爷不是别人,正是半个月前,沙溪镇酒肆中,那名寒酸得像个村塾先生的蓝衣人! 老苍头呆了呆道:“原来你们……” 侯师爷一挥道:“老钱,这儿没有你的事了,你先下去吧!” 等那名叫老钱的老苍头离去后,侯师爷转向两人,手臂一抬,悦容说道:“请坐,请坐。” 坐定之后,侯师爷问道:“两位是坐船来的吧?” 俞人杰欠身道:“是的。”。 侯师爷接着问道:“知道本宅招请武师,两位是谁先听到消息?” 贺大宝抢着道:“贺某人!” 侯师爷顺口问道:“贺兄台甫怎称呼?” 贺大宝道:“贺大宝。外号贺大个儿!” 侯师爷微微一笑,又向俞人杰问道:“小兄弟你呢?” 俞人杰欠身道:“晚生姓俞,名人杰,与这位贺兄,同是开封人氏,上次在沙溪酒肆中,师爷是知道的,以后我们两人因性情投机,便相约一同乘船,在船上承这位贺兄告知这儿的大官人,有意成立一座镖局,正在着手招募武师,晚生幼习拳棒,粗知几路武功,故不揣冒昧,前来投效,尚望师爷多多栽培。” 侯师爷注目道:“老弟师承何人?” 俞人杰道:“家师姓朱,讳适之,外号‘酒叟’!” 侯师爷一哦道:“就是‘天龙六曹’中的那位‘酒叟’朱适之么?” 俞人杰道:“是的。” 侯师爷忽然叹了一口气道:“好好的一座天龙府,还有那忠义二庄……唉唉……提起这些事来,真是令人不胜发指!” 语音微顿,注目又接道:“令师被难之日,老弟在庄中么?” 俞人杰垂首道:“是的。” 侯师爷道:“老弟知不知道天龙府及忠义二庄毁于何人之手?” 俞人杰道:“晚生微有所闻,惟自愧孤筝难鸣,心余力拙,贪生苟活,甚觉羞对恩师在天之灵。” 侯师爷道:“这个你老弟倒不必过分自责,君子报仇,十年末晚,只要你老弟存有这份心意,好好求上进,将来未始没有机会。” 俞人杰道:“谢谢师爷开导。这儿的大官人于此时此地,竟具筹组镖局之魄力,正是晚生毅然来归的原因!” 侯师爷沉吟着点点头道:“好得很!那么,两位就随老朽到后面见见我们这儿,负责主试的两位武师吧!” 说着,站起身来,朝两人手一招,领先走出大厅。 走出大厅,是一座庭院,庭院后面,又是大厅,这样,一进又一进,足足穿过五六重院落,方由一条幽暗的甬道,来到一所满铺细沙,四围高墙,上有两棚,类似把式的偏院。 一走进偏院,景象顿改。 院中闹哄哄的,四处散立着各式壮汉,不下三四十名之众,有的在练兵刃,有的在对拳掌,也有一些正在拭着汗水闲聊,侯师爷将两人带去一角,向两名长衫中年人一指道:“这两位便是我们这儿的莫武师和单武师!” 俞人杰头一抬,目光所及,不由得又是暗暗一呆! 原来眼前的这两名武师不是别人,正是大千四客中的“一剑封关”和“流星双拳”!- 第五十七章 进身之计 一剑封关注目微笑道:“这位老弟是否在哪里见过莫某人!” 俞人杰没想到这位一剑封关的眼光如此锐利,心头不禁扑通一跳! 因为他虽已将那对三棱刺觅地藏起,但那面重要无比的护教令旗,此刻仍然带在身边。 如今要是因言词支吾,引起对方之疑心,给搜出那面令旗,试问如何得了? 所以,他这时别无他策,只好咬紧牙关,点头应了一声: “是的!” 一剑封关一哦道:“在哪里?” 俞人杰不假思索地接着道:“天龙府。” 一剑封关闻言一呆道:“你说什么地方,天龙府?” 俞人杰本来是胡扯一通,这时情急智生,忽然有了主意,当下抬起头来,故意眨了眨眼皮道:“在下有一次跟随家师去天龙府,曾在天龙府中见到一位白衣侠士一一一您不会准是当日那位白衣侠士吧?” 原来他突然想起这位一剑封关生得与那位金笔四友之一的华山白衣侠颇有几分相像,干脆来个张冠李戴,认错了人总该不是什么罪过吧? 一剑封关不胜迷惑地问道:“这是多久的事?” 俞人杰想了想,说道:“大概总有四五年了。” 一剑封关重复着道:“四五年?” 俞人杰安心了从对方此刻之语气听来,这位一剑封关过去无疑也曾去过天龙府,只不过不是在四五年之前而已。 当下手朝对方那口宝剑一指道:“是的。在下记得,当天您身上佩着的,好像也就是这样一口长剑!” 一剑封关皱了皱眉头道:“老弟没有看错人?” 俞人杰正要开口,旁边那位流星双拳忽然打了个哈哈道:“我说,老莫,你呀,真个死心眼儿!你难道还没有听出来,这位老弟他说的是那位华山白衣侠聂文卫么?” 一剑封关一哄,不禁跟着笑了起来道:“你们都说我跟那位华山白衣侠长得一模一样,我一直不怎么相信,照现在这样看起来,可不由得我莫某人不信了。” 侯师爷趁此机会为两人介绍道:“这位是贺大宝贺朋友。这位老弟姓俞名人杰,乃天龙六曹之一,酒叟徐适之徐前辈之贤高足呢!” 一剑封关和流星双拳两人听说俞人杰乃天龙六曹之传人,全都轻轻一哦,似乎甚感意外。 侯师爷为双方引见完毕,向四人分别拱拱手,转身迳自走开。 流星双拳向贺大宝问道:“贺朋友师承何人?” 贺大宝粗里粗气地答道:“咱这身蹩脚工夫,谈不上什么师承!” 流星双拳微微一怔道:“贺朋友是说” 贺大宝挺了挺胸脯道:“老实告诉你们,咱乃是天龙府的小厮出身,今天这几手拳脚,全是当年偷来的,连咱自己也不知道咱贺大宝究竟有多大能耐,你们不妨指定一名黑衣武师,咱们先走上几招,咱赢了,再谈别的,咱输了,无话可说,拍拍屁股走路!” 流星双拳知道他是浑人一个,笑着头一点道:“使得!” 接着满场扫了一眼,然后向东边兵器架前一名正在跟人闲谈的汉子,招手喊道:“梁师父,你过来一下!” 梁姓汉子,应声奔至。这名梁姓的黑衣武师,年约三旬出头,上身打着赤膊,两臂之肌肉,耸突坚实,一望可知是名拳脚高手。 梁姓黑衣武师走过来,恭恭敬敬地问道:“单头儿有何吩咐?” 流星双拳朝贺大宝一指道:“这位贺朋友,是新来的,你陪他下场走几招!” 梁处黑衣武师应了一声是,转脸将贺大宝周身上下打量了一眼,跟着大步走去场中,抱拳一拱,朗声说道:“贺朋友请赐教!” 口中说着,左臂弓环,右臂箭指,脚下不了不八,以拳掌功夫中,极为常见的一式“风雨欲来”亮开“门户”。 贺大宝走去场中随便一站,一双眼光,尽在那名梁姓黑衣武师身上打转。 梁姓黑衣武师道:“贺朋友请!” 贺大宝手一挥道:“你这叫什么架式?” 梁姓黑衣武师闻言不禁微微一怔。他真不敢相信练拳掌的人,竟连如此普通的一招起手势都不认识,一时之间,竟不知道如何回答是好! 流星双拳从旁轻轻咳了一声道:“这一招叫‘风雨欲来’,是通常过手的一种起手势。” 贺大宝转过脸去问道:“干吗要来这一套?” 附近的那些武师听了,全为之忍俊不禁。在彼此眼色传递之下,其他的那些武师们,亦均暂时停止操演,纷纷围拢过来! 一剑封关这时向俞人杰低声问道:“老弟认识这位贺见多久了?” 俞人杰微微一笑,低声回答道:“认识的经过,刚才那位侯师爷清楚得很,就是上个月的事。不过这位贺兄看起来虽然有点傻气,心地却很正直,只是不知道身手究竟如何。” 一剑封关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其实,贺大宝此刻之表现,乃是经俞人杰指点,有意装出来的。他们经过计划,决定一开始便给对方留下深刻之印象,这样将来才有重用之可能,否则随众旅进旅退,就失去他们混进此一集团的意义了! 此刻的那位流星双拳显然也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最后还是由一剑封关走过去,代为解释道:“友谊性的印证,与对敌厮拼不同,使用这种起手势,用意就是让对手,一方面有个从容准备机会,一方面可相互藉此从对方起手架势上,进而了解对方之拳路和火候,故有很多武林高手,往往不待正式交手,只须一见对方之起手架势,便会认败服输,就是这个道理……” 贺大宝脸孔一沉道:“笑话!” 一剑封关连忙接着道:“莫某人这只不过是个比喻而已。” 贺大宝板着脸孔道:“咱没有正式拜过师,这些花样,咱全不懂。咱只懂得一句老话: 成则为王,败则为寇。谁的拳头硬,谁就是老大!” 说着,脸一转,又朝那名梁姓黑衣武师大声招呼道:“这位梁姓朋友,您得小心一些才好,咱贺大宝这对拳头,过去可接过不少像你这样的人物呢?” 梁姓黑衣武师脸上露出一个会心的微笑,点头说道:“不打紧,你朋友只管放手施为就是了!” 贺大宝右拳一扬,突然大喝道:“第一招:‘黑虎偷心’!” 招随声发,拳路一顺,果然欺身直上,以一式黑虎偷心猛向梁姓黑衣武师当胸捣去! 梁姓黑衣武师暗暗好笑。拳未使出,底蕴失泄,真不知道是哪个师父教的! 当下不慌不忙地向后挪退半尺许,身躯微蹲,扎稳马步,然后右臂一抬,以一式“横架金梁”迎向来拳。贺大宝身形略顿,右拳微微一晃,接着大喝道:“第二招还是‘黑虎偷心’!” 呼的一声,拳路回复原状,仍以先前姿势,向前笔直捣去! 梁姓黑衣武师满以为他要另改新招,一条右臂刚刚撤回,拳风已然临身。结果眼前一花,胸口上已经结结实实打中了一拳! 围观之武师,哄然大笑!贺大宝连忙过去将那名梁姓黑衣武师扶起,口中不住说着: “对不起,对不起,咱原想另换一招,只是一时想不出有什么妙招可使。这个不算,这个不算,起来咱们重来过!” 梁姓黑衣武师摇摇头道:“算了,输了就是输了!” 贺大宝转身问道:“这样算不算!” 一剑封关含笑点头道:“当然算,有道是:兵不厌诈。尽管你贺兄事出无心,但是,你贺兄胜了这一阵,总是事实!” 贺大宝转头向俞人杰,踌躇满志地傲然一笑道:“咱贺大宝一名黑衣武师已经到手,现在就看你老弟的啦!” 俞人杰微微一笑道:“小弟只怕没有你贺兄这种福气。” 这次,连那名梁姓黑衣武师也给逗笑了。 目下在场之一于武师,包括那梁姓武师在内,差不多全都认为贺大宝赢刚才这一场,只是摔跤捡到金元宝,合该他鸿运当头,而不认为是缘于梁姓武师技不如人。 待众武师笑定之后,一剑封关向俞人杰问道:“俞老弟要不要来个依样画葫芦?” 俞人杰稍稍思索了一下,抬头说道:“在下练的是兵刃,一旦出手,恐难两全。所以在下打算单独献丑一番,请两位教头指正,不知使得否?” 流星双拳抢着点头道:“一样,一样!” 于是,俞人杰不再客气,转身走去那座兵刃架前,伸手自架上取下一支判官笔,缓步去到场地中央。 他先向一剑封关和流星双拳抱笔一拱,然后又向四周那些武师作一个罗圈揖,接着便展开步势,聚精会神地将一套以神仙十八散手为主,而掺杂了部分金笔招式的混合笔法,从容展开! 一套笔法使完,周身点尘不沾,气定神闲如故! 众武师见他神采奕奕,谦抑自守,虚怀若谷,原就存有一份好感,这时再见他在一套笔法上,火候老到,招术新奇,尤为之钦佩无已。 是以他这厢笔影甫敛,操场四周,登时爆发出一片轰雷似的喊好之声! 一剑封关和流星双拳也双双跑来场中,一个拉手,一个拍肩,全都显得甚是兴奋地不住喊着:“小老弟硬是要得!” 俞人杰连忙拱手逊谢。 一剑封关含笑问道:“老弟适才使的,可就是金笔令狐大侠的那一套金笔笔法?” 俞人杰想了想说道:“这一点在下也不甚清楚,因为在下并未见过令狐大侠的那套笔法。惟据先师见告:他们六曹的武功,均曾经过天龙老人之指点,这里面杂有部分金笔招式,亦未可知。” 一剑封关甚感满意地点点头道:“莫某人的看法也是如此……” 当天夜里,在后院一间小书房中,一剑封关和流星双拳向府中那位侯师爷悄声问道: “师爷以为这个姓贺的小子和那俞姓小子,靠不靠得住?” 侯师爷眯起那双老鼠眼,阴阴一笑道:“横竖都是打头阵的先锋材料,靠不靠得住,又有什么分别?” 流星双拳接着问道:“那么师爷觉得这俞姓小子,应该给他一个什么样的名义?” 侯师爷轻捻着那几根又黄又硬的山羊胡子,沉吟了片刻道:“年轻好名胜过好利,稍为加以抬举抬举,无疑会干得更卖力,就给他一名黄衣武师的名义好了!” 一剑封关点点头道:“小子的一套笔法相当不俗,照说也该是一名黄衣武师。” 侯师爷好似突然提醒了一般,抬头睁眼问道:“莫师父是不是真的已经看清楚,小子的一套笔法,跟金笔令狐玄那套笔法并不完全相同?” 一剑封关点头答道:“是的,经莫某人留心观察之结果,相同的部分,只占整套笔法的十之四五!” 侯师爷缓缓合上眼皮道:“只要不是天龙武学的正宗传人,即无妨加以收容;否则,就不能不提防他是逍遥老儿派来的卧底人物,那对蔡副教主,就不好交代了。” 流星双拳接着道:“请问侯师爷,总坛方面有没有通知下来,说这儿的这座镖局,究竟什么时候成立?” 侯师爷摇头道:“没有。不过大概也快了!” 三天后,又有一名江湖人物打着暗语报到。 来人自称天台门下,姓裴,名家星,擅使一套穿云掌法,功力颇为不弱,结果以白衣武师录用- 第五十八章 虚虚实实 俞人杰对这位自称天台门下的裴家星,愈看愈眼熟,只是一时想不起到底曾在什么地方见过。 最后,经过苦苦思索,他终于想起来了。 他发觉这位裴家星不是别人,正是天魔总坛血掌堂的那名白旗护法“三目神鹰”夏守道! 如今这位化名裴家星的三目神鹰,在外貌上最大的不同之处,便是后心那颗肉痣,不知已用什么方法除去,加上又留了一部浓须,一眼看去,几乎已完全变成变另外一个人。 俞人杰在识破这名天魔护法的身份之后,一时之间,甚感踟蹰。 他对这位三目神鹰,印象至为恶劣。记得年前在襄阳分坛,当那个巫溪老怪指名索人时,这厮于一旁非但不伸援手,且以目光阻止花花公子过问,可说是个道道地地的奸险小人! 只是他现在如要揭穿,对自己何以知情一节,又将如何解释? 所以,他最后决定还是暂时隐忍下来,留下这厮,说不定将来尚可另派更大之用场。 由于这名三目神鹰之化名投到,俞人杰对天魔消息如此灵通,且能适时加以渗透发挥,不禁为之既惊又佩! 同时,这也使他接着联想到他自己的问题。 他离开那座天魔总坛,迄今业已一月有零,最多还能再拖个把月,过了这段时间,他该怎么办? 就此与魔教一刀两断,是否太可惜? 如想一人兼饰两角,继续保持他在魔教中,好不容易才取得之地位,到时候这边又找什么借口脱身? 转眼之间,又过去四五天。 这一天,一剑封关和流星双拳两人,忽然将四十六名武师召集在一起,由一剑封关以严肃而兴奋的语气宣布: “报告诸位师父:我们的镖局,明天就要开张了!想大家心里都很明白,我们这座镖局开张以后,天魔教必要加以干扰。关于这一点,请诸位朋友放心!莫某人在这里敢向诸位保证:你们,吃一份粮,当一份差,绝不会要你们为了区区几十两月俸,去跟敌人浴血拼命。 有道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花大官人,事业不止一处,对方无论派什么样的高手,我们这边都有相当之人物与之周旋!这一点你们将来自会亲眼看到,用不着莫某人多说什么,莫某人如今向诸位所要求的,只要诸位沉着、团结,各守本位,服从调度;不为威屈,不为利诱,共同为发展本局事业而奋斗!共同为伸张武林正义而奋斗!最后,莫某人再说一句:花大官人绝不会亏待你们!” 好一篇铿锵有力的说词! 语音一歇,欢呼四起。 俞人杰暗暗佩服:如谈激励士气,这厮算是成功了。真想不到这厮竟还有着如此一副好口才! 接着,双拳按册点名,提前发放下下月俸银,并在本俸之外,不分等级高低、各加喜封百两! 此一举措,又博得一片如雷轰呼! 俞人杰向三目神鹰冷眼看去,只见那位天魔护法表面上虽然声色不动,双目中却充满了疑虑和不安的神气。在杜门秀才领导下的天道教,会有如此雄厚之人力和财力,显然甚出这位魔教护法意料之外! 第二天,一剑封关率四十六名武师,半数派为镖头,半数充作贺客,分做几批领去城中。 在城中最热闹的一条大街上,那座镖局业已装饰就绪,只待放炮上匾。 直到进入镖局中,一剑封关方向众武师宣布:华容的这座局子,将由黄衣武师俞人杰主持! 对外的名义则是:“金笔神侠”俞总镖头! 俞人杰虽然感到意外,但并未推辞。他知道杜门秀才不是什么好人,加上天山三义和那位如今已是副教主名义的蔡公明,尚有着不可化解的生死恩怨,但是,他认为这些都不是问题! 只要这个天道教真以消灭魔教为职旨,而其本身又无任何劣行,他就不惜真心卖力! 这座镖局,经定名为“四海镖局”。 开张的这一天,太平无事。显然城中之天魔分坛,事先未能获得消息,而三目神鹰亦未能获得递出消息之机会! 不过,这种太平的日子,并没有维持多久。 就在镖局开张后的第三天夜里,镖局大门上,忽然出现一行以血水写成的大字:“限三天内,卸匾关门!” 俞人杰发现了,只是微微一笑,并不放在心上。 他知道这无疑是这几天魔分坛的杰作,对付一座分坛他尚游刃有余。所以,他一面派人洗去血字,一面将讯息报去花宅,就等着对方下一步之行动! 可是,说也奇怪,三天过去后,竟未见城中那座分坛有何动静。 俞人杰起先甚为困惑不解,继之一想,迅即悟出个中道理。城中那座天魔分坛所以暂时按兵不动,无疑是卧底的三日神鹰从中发生了作用。 三目神鹰在这三天中,大概已向这儿的那位分坛主发出火急通知,使对方知道这座四海镖局目前之实力,绝非该分坛所能轻撼,最好能够容忍一时,并速报总坛处理! 要是他没有猜错,那么这种消息有雷无雨之现象,显然并非什么吉兆! 因为消息一旦报去天魔总坛,除了会涌来大批魔教护法外,很可能还会出现护教级的人物。 这边虽说亦非省油之灯,只是在调度方面,临时是否来得及? 他本想找个机会,向一剑封关或是流星双拳说出心中之疑虑,但最后想想,终又忍住未提。 他不提之原因有二:第一是他不愿示人以弱,在什么事故还没有发生之前,先自表现一派紧张和不安。第二他也想藉此机会考验一下天道教这边的应变能力,看看杜门秀才领导的这个天道教,是不是真能与天魔相颉颃! 一晃眼又过去四五天。 依俞人杰的计算,大概再过四五天,天魔总坛的人物就要抵达了! 可是,说来令人难以置信,就在这一天的下午,居然有宗生意找上门来。那是城中一个姓徐的盐商,想去川中办货,深恐路上不太平,来问托保的手续。 因为俞人杰自始即未料及这座镖局真的会营业,故经对方道明来意,几比天魔教突然领人杀上门来还要感觉六神无主。但是,金字招牌就挂在门外,你又能有什么理由不与对方洽谈? 于是,他一面叫贺大宝倒茶装烟,一面暗地指派另一名孔姓武师,立即去城外向一剑封关和流星双拳两人请示:这票生意接不接?镖银如何开价?派多少人手? 这边,他将那名徐姓盐商让在客厅中,故意装出很慎重的样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询问一些细节,以便拖延时间。 他从徐姓盐商口中知道,对方需要托保者,是双程而非单程,入川船只,共有三条,去的时候,将载生钢八千斤。然后便以售钢之价款,购盐回来。八千斤生铜的进价,约为千两银子左右,如换上三船食盐回来,便要值到一万两以上了! 就这样东扯西扯,转眼间半个时辰过去了。贺大宝从后面走出来,轻轻咳了一声,向他说道:“孔师父在后面,有事请总镖头进去一下。” 俞人杰知道那名孔姓武师已从城外回转,连忙起身向后院走来。 俞人杰来到后院,看见那名孔姓武师正在一边抹着汗水,一边在跟另外几名武师低声说话,赶紧走过去问道:“莫师父和单师父怎么说?” 孔姓武师抬起头来道:“莫师父和单师父有事去了岳阳,还没有回来。” 俞人杰不觉一愣道:“那么,你” 孔姓武师连忙接着道:“是的,小的已向侯师爷请示过了。侯师爷说:生意没有不接的道理。不过因为这尚是本局开张以来的第一笔交易,为了慎重起见,他老人家的意思,拟请俞总镖头亲自辛苦一趟。镖银是押运货价的一成半,这是通例,让步不得。至于人手方面,他说可由总座酌情指派,他老人家没有意见!” 俞人杰沉吟着颔首道:“好的,我知道了。” 结果,这笔交易,便这样接了下来。议定的镖银是一千六百五十两,上路之前,先收三分之一;如果半途出事,镖局方面则按货价赔偿七成! 交易谈成后,局中的一于武师们,无不雀跃万分。 只有俞人杰,表面上虽然也是一片欢容,但私底下之心情,却有着一股说不出的沉重之感! 他有两件事无法明白。 首先,他非常怀疑,这名徐姓盐商乃华容城中知名的富贵之一,无疑也是这儿天魔分坛的大好主顾,魔教进行勒索之际,第一件事便是恐吓勒索对象,不得向官方及其他帮派请求保护,在这种情形之下,这名徐姓盐商要去川中办货,何以不向魔教求教,反跟一家新开的镖局打交道? 其次,他今天的身份,乃局中之总镖头,值此风雨欲来之前夕,一名总镖头是何等重要,那位侯师爷又怎么会为了这样一笔微不足道的交易而将他派出去? 是这位侯师爷一时的糊涂? 要是换了“一剑封关”或者“流星双拳”,也许可能;谁要是以为这位侯师爷会做出糊涂事,有这种想法的人,无疑就是一名糊涂虫!依他的看法,这位侯师爷虽非杜门秀才本人,也必然是杜门秀才身边的主要亲信人物之一,试问一名杜门秀才的亲信人物,他会不会连轻重利害也分不清楚?所以,他最后断定,这次接下这笔交易,以及他被派出去,这里面一定有文章! 不过,他并不想为这些谜团多伤无谓之脑筋。不管会有什么事发生,来就来吧,反正两边都是差不多的货色,抓着机会,痛痛快快杀它一场也好! 当天晚上,那名徐姓盐商着人送来五百五十两银子,同时带来吩咐:“后天一早上路!” 于是,俞人杰着手挑选镖师。 他因为这并不是一笔什么大生意,而且走的又是水路,所以决定只用三名武师,而不带其他镖伙或下手。 三名武师,他打算在“黄”、“白”、“黑”三等级中,各挑选一人。 黑衣武师,贺大宝自是当然之人选。因为他算定他们离开后,天魔总坛方面之人马,可能马上就会赶到,他自然不能将贺大宝留下来等死,虽说出门一样有风险,但有他随时照顾着,总要好得多! 白衣武师他挑选的就是那名孔姓武师。 此人名叫孔义扬,外号“八手人猿”。一身武功虽然并不怎样,但为人却极机智稳练。 黄衣武师是一名华山弟子,姓朱,名子铭,外号“左手神剑”。 这位左手神剑朱子铭虽已四十出头,但算起来却是华山白衣侠的理由侄,他这次之所以折节来当一位镖师,便是想藉此机会好为他那位遇害的师叔报仇。黄衣武理由在武功方面,多具过人之能,他自然要选一位靠得住一点的! 到了上船的这一天,俞人杰向局中那位也是一名黄衣武师身份、对外名义则是副总镖头的尹姓武师略事交代,便带着左手神剑朱子铭、八手人猿孔义扬,和贺大宝等三名武师向城外河下走来。 他的随身行李中,除了一支判官笔而外,只有一口轻便衣箱。 在衣箱中,除了换洗衣服,以及一些散碎银两,他将那对三棱刺也带出来了,以便在必要时,随时以恶君平之面目出现! 不一会,那位货主徐姓盐商也到了。 双方经过短暂之洽商,立即决定了上路以后之某些细节。从这最后的一次交谈之中,俞人杰益发觉得这次行程可疑之处甚多。” 聘请镖师护运,一般说来,不外两种情形。 一是货主亲自随行;一是由货主指派得力伙计出面。然而,现在的这位徐姓盐商,却两者皆不是! 他说,到了川西,这批生铜以及回程之食盐,均须由他本人出面交涉处理,否则在价格方面要吃很大的亏。但是,说到后来,他却又表明这次入川他并不打算乘船随货前去。 理由是:他有个晕船的毛病。 妙吧?从小吃的是水面饭,却有着晕船的毛病! 俞人杰心理上早有准备,自然不去深究,等那位徐姓盐商离去后,他开始安排人手之分配。 河下停泊着的,是三条同一样式的双舱油篷大红船,船身长度,约三丈许,从吃水甚深,而船面却仍然极为均衡平稳这一点看来、可知这三条船的主人,必为行船之老手。 俞人杰下去在三条船上分别巡视了一遍,他决定四人分开住,由左手神剑朱子铭乘坐第一艘,八手人猿孔义扬乘坐第二艘,一他和贺大宝乘坐第三艘殿后。他并让三条船上的人,各自为炊,一船与船之间,无论停泊或航行,不得超过三丈之距离,平常无事,不得聚赌或闲聊,亦不得前后任意走动。在停靠大码头时,才许喝酒,但以不致醉倒为原则! 另外,他又特别交待左手神剑和八手人猿两人,设若中途遭遇变故,不问来敌人数众寡,应尽量避免先出手,一切听他命令行事! 布置已毕,起锚航行。 开航之后,贺大宝道:“老弟,你对他们叮嘱又叮嘱,独对咱贺大宝一句话没有,这是什么道理?你老弟难道忘记咱贺大宝也是一名黑衣武师么?” 俞人杰含笑纠正道:“镖头,不是什么黑衣武师!” 贺大宝头一点道:“行,镖头就镖头,反正都是一样快说吧!咱贺大宝是不是也有点事情可以干?” 俞人杰微微一笑道:“说了怕你不听。” 贺大宝有点发急说:“笑话!别人的话,咱可以不听,你老弟的话,咱不听怎行?快说,快说,除了叫咱投江自尽,有一句听一句,不听的是孙子!” “真的?” “当然!” 俞人杰头一点道:“好!那么倒下去睡吧!” 贺大宝几乎跳了起来道:“什么?你,你……叫我睡觉,你,你……老弟,真的以为……咱贺大宝除了吃饭睡觉,啥事也干不了?” 俞人杰侧脸微笑道:“刚才咱们是怎么约定的?” 贺大宝泄气了,一面倒下去,一面叽咕着道:“要不是冲着你老弟,咱倒真想当孙子,这种大白天,叫人睡觉,真是太没道理了!” 俞人杰道:“你以为睡觉是什么坏事?你可知道,三条船上的一二十条性命,全赖你贺兄白天这一觉?” 贺大宝一骨碌爬身坐起,愕然张目道:“怎么说?重说一遍来听听!” 俞人杰道:“三条船上,要是没有一个人肯在白天睡觉,等到天黑以后,这三条船准备交给谁?” 贺大宝恍然大悟道:“对,对,咱来睡,咱来睡!” 说着,果然重新躺下去,以臂作枕,合上眼皮,但不到一会儿,忽又睁开眼来。 一双眼珠,转个不停,一丝睡意也没有。 俞人杰问道:“是不是睡不着?” 贺大宝摇头道:“不是。” 俞人杰诧异道:“那为何不睡?” 贺大宝道:“咱想问句话。” 俞人杰道:“问什么?” 贺大宝道:“咱想知道你将咱们四个人分别安置在三条船上的用意,是不是一旦发生事故,这样才不至于有给一网打尽之危险?” 俞人杰点点头道:“可以这样说。” 贺大宝大为高兴道:“怎么样,老弟,咱贺大宝不笨吧?” 俞人杰微微一笑道:“谁说你笨?” 贺大宝嬉笑着道:“这样咱就睡得着了!” 当晚,船泊石首,一宿无话。第二天,由石首入江,开始溯江上行! 每天,俞人杰均于船尾伫立闲眺,一方面欣赏沿岸江景,一方面察看前后船只,有无异常可疑之处。 可是,一连三天过去,什么也没有发生- 第五十九章 子夜传惊 俞人杰暗暗称奇,再过两天便到宜都了,难道这儿的天魔分坛,人手不够调配,已通知宜都分坛,将由直都分坛动手不成? 两天后,船抵直都。三条船上的行船伙计,一致要求解除酒禁,上岸买醉一番。 俞人杰因为有应在先,不得不允。只再三叮嘱,最好分两班去,留下一班看船,等到了秭归或巴东,再换看船的这一班上去。但是直都是个大地方,谁也不肯错过机会,好说歹说,才一条船上留下一个年老的伙计。 俞人杰无可如何只得吩咐左手神剑、八手人猿,和贺大宝三人提前安歇,以便人夜以后,随时保持警觉。 结果,这一夜他又是白担心! 非但歇在宜都的这一夜未发生事故,以后一直到宜昌,都没有什么风浪。 俞人杰说什么也不相信真能平安到达自贡市,太太平平将生铜出手,再装三船食盐回来。所以,每平静地过去一天,他心中便增多一分不安;以致他每次看到第一条那面迎风飘拂的黄缎镖旗,也就愈来愈觉得那镖旗像煞一道招魂幡,使人有着阴森森的不祥之感。 第十二天上,船到黄陵庙附近,天色黑下来了。 前面船上传来招呼,由后面这条船上的船老大,绕来舱向俞人杰请示道:“总镖头,您看就在这里抛锚过夜如何?” 俞人杰探身出舱问道:“这里什么地方?” 那船老大用手一指道:“平善坝刚过去,黄陵庙还没到,这里什么也不是,土名叫鹅掌滩。不过,总镖头看到没有?那边,那一片悬岩之下,倒是一个靠船的好地方,风浪小,水又深,前面船上的意思,最好就在这里停了,过了这一段江面,就难找这样的好地方了!” 俞人杰循声打量过去,心中不禁微微一动。他暗忖:一点不错,这是一个停船的好地方,不过可也是个杀人的好地方。不问你这位船老大有心还是无意,我决定接受你们这番盛情就是了! 于是,他装出很满意的样子,点点头说道:“这地方看来的确不错……” 那船老大见他允许就在这里停船,显得甚是高兴,连忙跑去船头,向前面两条船上发出停船的讯号。 贺大宝伸头四下张望了一眼道:“这是什么鬼地方?” 俞人杰低声笑道:“贺大哥的水性怎么样?” 贺大宝诧异道:“问这干吗?” 俞人杰微笑道:“人在水面上,不问这个问什么?” 贺大宝反问道:“你老弟呢?” 俞人杰笑道:“泅一条小河没有问题,假如掉在大江中,有死无生!” 贺大宝摇摇头道:“咱比你老弟更惨,咱连一条小河也泅不过!” 俞人杰头一点笑道:“那就快去睡吧!” 贺大宝一呆道:“你老弟是说……今夜……要有事故发生?” 俞人杰耸耸肩胛道:“难说得很。不过,俗语说得好: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提防提防也不是什么坏事!” 贺大宝想了想道:“既是这样,咱多喝点冷茶就是了。” 俞人杰不禁一愣道:“喝冷茶干吗?” 贺大宝嘻嘻一笑道:“喝多了冷茶,不断要解溲,那不比提前睡觉好得多么?” 俞人杰笑骂道:“没出息!” 贺大宝就是这样一个人,想什么说什么,怎么说就怎么做。饭碗一放,他果然抓起茶壶,大灌其冷茶! 俞人杰知道他的性格,故亦不加阻止。 他自己则不等起更,先行和衣安歇。他原想通知左手神剑和八手人猿两人留神戒备,但最后想了想,又觉得仍以不提为宜。船停在这种荒凉阴恶的地方,两人不消吩咐,自会暗中留心,要是船家有问题,反会打草惊蛇。 他知道上半夜不会怎么样,要出毛病,准在下半夜,那时他觉已睡足,有他一个清醒着,差不多的小场面,也差强可以应付了! 俞人杰和衣躺下,略事调,不久即告睡去。 这样,也不知道躺过去多久,俞人杰在睡梦中,忽被一声断喝惊醒:“好小子,你敢……” 紧接着,“啪!”的一声,似是一样什么沉重的物件,给一记浑雄之掌力打落江中心! 俞人杰不假思索,伸手抽出枕下那支判官笔,纵身一跃而起,箭一般向船外扑去! 来到舱外船板上,俞人杰目光所及,不禁微微一怔! 月下色,只见贺大宝一手把着船舷,一手提着裤腰,正在那里望着浑浊的江水发呆。 他走过去问道:“什么事?” 贺大宝抬头期期道:“有人想暗算……” 俞人杰旋身四下一擦,并未看见任何人影,不禁皱了皱眉头道:“贺兄别是看花了眼吧?” 贺大宝发急道:“咱要有一句假话,不是人养的!” 俞人杰又问道:“那发出暗算之人,生做何等模样?” 贺大宝摇头道:“没有看清楚。” 俞人杰注目问道:“你是说:人看到了,只是没有看清对方生做何等模样?” 贺大宝愣了愣,只好坦承:“人也没有看到。” 俞人杰又气又好笑,接着问道:“既然连人也没有看到,那你凭什么断定有人向你暗算?” 贺大宝又急道:“咱的脑袋瓜儿,几乎就给砸烂,这个难道还会有假不成?” 俞人杰又道:“暗器来自哪一方向?” 贺大宝道:“山上面。” 俞人杰道:“暗器是不是一块石头?” 贺大宝道:“不是。” 俞人杰道:“那件暗器有多大?形状如何?” 贺大宝道:“圆圆的,有这么大。” 他想伸出手来比,这才发觉一只手尚在提着裤子,于是一面忙着紧裤子,一面接着说道:“就像一段树根,不过……” 这时,人影连闪,前面船上的八手人猿和左手神剑先后飞身扑至! 三船上的行船伙计,亦均惊动,纷纷探头出舱,睁着惺松的睡眼,惶然四顾。俞人杰摇手高声道:“没有什么,大家安心睡觉!” 贺大宝忽然失声惊呼道:“你们瞧!” 说着,右手一扬,三人抬头望去,目光所及,不禁又是一呆! 血! 贺大宝此刻伸出的那只右手,满掌都是斑斑血迹! 俞人杰星目微转,忽然问道:“贺兄刚才怎么说?那件暗器像段树根么?” 贺大宝定一定神,连忙答道:“是的,毛茸茸的……” 俞人杰眼光一闪,接口问道:“会不会是颗人头?” 贺大宝目光一直,失声道:“不错,咱记起来了,准是一颗人头。咱原以为毛茸茸的是根须,原来它是人的头发!” 俞人杰正想继续追问那颗人头打落之处时,八手人猿突然踊身一跃,像一头水马般,投射入江! 左手神剑道:“孔师父大概已经看到那颗人头了!” 他猜测得一点不错。不消片刻,八手人猿回到船上,手中提着的,正是一颗水淋淋的人头! 俞人杰吩咐贺大宝留在外面守望,然后带着八手人猿和左手神剑,将那颗人头提来后舱中。 他自己先将那颗人头于灯下仔细检视了一遍,接着传给朱、孔两人,俟朱、孔两人分别看过,他向两人问道:“朱师父和孔师父以前有没有见过这个人?” 朱、孔两人全都摇摇头,表示以前没有见过。 俞人杰想了想,又问道:“对这颗人头,两位还有什么意见?” 八手人猿道:“我看此人好像是刚刚遇害,贺师父要是早一步出舱,说不定都会听到叱喝或呼救之声……” 俞人杰点点头道:“是的,如果遇害在半个时辰以上,血早就凝结起来了。” 左手神剑道:“从脖子收口处之紧细均匀看来,此人无疑是死于刀剑一类之兵刃,不论是刀是剑,对方所使用的,都是一口好兵器。” 俞人杰沉吟道:“本座以为对方不但使用的兵器好,就是武功,也必高出这名受害者甚多。” 左手神剑道:“总座之言甚是,设非双方功力悬殊,剑口应该不会这样平整。朱某人不明白的只是,这事为何会在这附近发生?” 八手人猿道:“可不是,要说对方系为劫镖或寻仇而来,何以会在动手之前,先自窝里闹翻?” 俞人杰抬头微微一笑道:“孔师父以他们是一家人?” 八手人猿怔了怔道:“要不然” 左手神剑道:“这一点的确使人迷惑。不过,朱某人还有一个想法,就是这也许只是一种巧合,双方于他处发生争斗,一路追杀至此,结果一方不敌,授首丧命。而胜方离去前后,根本知道下面江中泊着一条镖船!” 俞人杰点头道:“不无可能,但愿如此!” 第二天,开船之前,三条船上的船老大,纷纷过去探询昨夜发生了什么事。 俞人杰一面加以好言抚慰,一面留心察看三人之神色,结”果,他觉得这三名船老大,全都淳朴异常、并无可疑之处;于是,他益发相信左手神剑之推断不无道理,这可能只是一种偶发事件。不过,他并未因而减低警觉之心,他有着一个不可动摇的信念,就是不论这次事件是否出于偶然,他仍以为这三条船决不会太太平平到达自贡市! 三天后,船抵巴东。 按照当初之约定,又该轮到大伙儿登岸买醉一番了。然而,出人意外的是,这次却只上了两个小伙计! 原来由于大前天鹅掌滩所发生之事故,三名船老大,全有了戒心,他们自动约束手下伙计,谁也不许擅自离船,只派两个小伙计,上岸去买酒茶,以便大伙儿在船上打一次牙祭。 也许是各地镖局近年来多已关门改行之故,这三条船,每至一处,前面船上的那面镖旗,均会引起不少人注目。这次船到巴东,分外显得轰动。 有的打听这是哪一家镖局?设在哪里?开张多久?有的打听船上装什么货?值多少银子?要去什么地方?有的则打听押运之镖师,姓什么?叫什么?是否为过去江湖上之知名人物? 闲人一来就是一大群,指指点点,窃议不已。 船家不胜其烦,过来请示俞人杰,对这些好事者,如何打发? 俞人杰想了想,最后吩咐船家:“他们问什么,就告诉他们什么好了。这是华容的‘四海镖局’,准备入川办货,船上载的,全是生铜,押运的镖师是‘左手神剑’朱子铭、‘八手人猿’孔义扬、‘中州铁汉’贺大宝,以及‘总镖头金笔神侠’俞人杰。” 他暗忖:既然这是一趟明镖,张扬出去无碍于损益,如有人不识趣,想动脑筋,早点上门来,做一次将问题解决,藉此树立一点威信,也未尝不是好事。 他俟船停泊好了,又将左手神剑和八手人猿两人找来,告诉两人好好留在船上,他自己则打算去城中走一趟,看能不能对目前之事件,找出一丝端倪。 俞人杰来到城中,各处转了一圈,眼看天色尚早,便向城门口的一座酒楼走去。 他进入这家酒楼是打算用饭么? 是的,但并非惟一之目的! 原来这座酒楼,正是天魔教巴坛分坛的所在地! 他以前虽然没有来过这座分坛,但是,他知道,这座酒楼中,从掌柜到跑堂伙计,没有一个是教外人,这儿的那位启东,便是分坛负责人。他记得这座分坛眼以前的襄阳分坛一样,分坛主好像也是一名女子,只是这女人的姓名外号,他已经记不起来了,他只记得这女人的身份,似乎是一名白旗护法! 他之所以能够记清这座分坛的一切,也就是由于这一点。 因为一般分坛主的身份,都只相当于一名黑旗护法,即使以前的苏金凤,这不例外。 巴东并不是一处大地方,分坛主的身份居然是一名白旗护法,这在魔教之中,可说是个十分罕见的例子。 他由是想及,三条船既未在离开华容时出事,亦未在宜都分坛辖境内出事,那么,最有可能的便是,魔教也许已将此一重要任务,派给了巴东这位杰出的女魔头这未可知! 至少,目前黄陵庙附近之事件,这座分坛应不致毫无所悉。所以,他肯定的相信,这一顿饭吃下来,一定会多少有点收获! 那个有着一对招风耳的伙计为他端来一杯茶,一面抹着桌子问道:“相公吃点什么?” 从这名伙计的神色和语气看来,俞人杰知道这儿分坛中,显然不清楚他就是城外河下刚到之四海镖师。 于是,他随便点了几样酒菜,一面向楼中各处打量过去。 大概是城中其他酒楼无法竞争之故,这座酒楼的生意,看来相当不错。这时不过午初光景,已经上了七成座,酒客之数,将近半百,满楼闹哄哄的,到处都是喊酒呼菜之声。 账柜上那位师爷,是个驼背老人,身份可能是一名黄旗护坛。 就在他一边打量着那个管账的驼背师爷,一边留意着其他酒客们谈话内容时,楼梯口忽然出现一名五短身材的劲装汉子。 这汉子似乎刚赶过一段急路,额角上满是汗水,胸口尚在不断的起伏着- 第六十章 技慑群寇 为了一顿饭,犯得着这样舍命奔跑吗?所以,俞人杰便看出这汉子决不是为口腹而来! 为了不引起那汉子注意,他缓缓将目光移向窗外。 那汉子满楼扫了一眼,最后朝那名有着一对招风耳的伙计点点头,迳自转身下楼而去。 不一会,那有着一对招风耳的伙计顺手抓起一把空茶壶,三步并做两步地跑去账柜前面,不知在那驼背师爷耳边说了几句什么话,那驼背师爷听了,疾时孪了脸色。 俞人杰见了这等情景,不禁暗暗冷笑,好得很,你们总算知道小爷来了! 没想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那驼背师爷一双眼光,虽然在得到警讯之后,一直没有停止转动,但那只是代表他在想应付之策,而不并不表示这件事与目下楼厅中任何一名酒客有关。因为他这时已将那名有着一对招风耳的伙计支使开去,而一个人在那里抽着旱烟出神。 这样一来,俞人杰反给弄迷糊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就在这时候旁边桌上的一名长衫中年人,忽然冒冒失失的啊了一声,向他这边瞪着眼睛嚷道:“咦,这位少侠” 俞人杰则于心底骂得一声:“可恶!” 那中年人已然接着嚷出:“这位不就是今天刚到的四海镖局的总镖头,金笔神侠俞人杰俞少侠么?” 俞人杰只得欠欠身子道:“不敢当,俞某人正是区区在下。” 那中年人显得甚是兴奋地道:“贵局真是了不起!今天吃贵局这一行饭的人,可说是凤毛麟角,少得可怜。贵局居然有此魄力,实在令人佩服!请问少侠,这一路来,路可还太平?” 俞人杰又欠了欠身子道:“托福!” 那中年人拇指一竖道:“当然了!俗语说得好,不是武二郎,不话景阳岗。像老弟这人才,谁都不难。” 俞人杰微微一笑道:“这位兄台,大概不是本地人氏吧?” 那中年人显然没能听懂他的弦外之音,连忙改口接着道:“是的,是的,小地方是山西太原府。” 俞人杰又笑了一下道:“兄台酒菜用完了吧?” 那中年人听得一愣道:“少侠这话什么意思?” 俞人杰敛起笑容,缓缓接着道:“兄台如已用完酒菜,最好先行结账离去;否则也请另外换个靠边的座头。像现在这样,跟在下坐得太近,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那中年人张目讷讷道:“老弟是说……” 俞人杰轻轻一咳道:“在下建议如此,听不听当然还在兄台!” 那中年人尚想再说什么时,楼梯口忽然响起一阵擂鼓似的脚步声,紧接着于楼梯口出现五名青衣大汉。 回头再看那中年人,早已溜得不知去向。 那五名青衣大汉走出楼梯口,目光四下一扫,随即大踏步向俞人杰这一桌走了过来。 俞人杰对这五名青衣大汉之出现,丝毫不感意外。 当刚才那个冒失的家伙向他发出第一声招呼之后,他便看到账柜上的驼背师爷,朝一名伙计飞去眼色。在这种情形下,他除了静以待变,可说没有选择之余地! 五名汉子来到桌前,一字并肩站定,由为首的那名汉子抱拳发话道:“这位可就是四海镖局的俞总镖头?” 俞人杰从容抬头,反问道:“是的,诸位有何见教?” 那汉子皮笑肉不笑地阴阴说道:“兄弟们的意思,想请俞总镖头赏一口饭吃!” 很明显的,这个家伙虽然想找麻烦却不想为此暴露身份,乃故以后棍之姿态出现。 俞人杰知道这五个家伙最多是三旗护坛之身份。他本想干干脆脆地加以解决,要是因而引出这儿那位女魔王,就索性大干一场,将这座巴东分坛,彻头彻尾予以根本铲除! 只是他念及自己目前镖师之身份,觉得如果这样做似乎不无过火之嫌。 尤其一趟川西之行,处处充满神秘感,若任其发展下去,也许有更为惊人之发现;他实在犯不着为了快意一时,使这趟川西之行受到影响。所以,他最后决定尽量容忍,直到忍无可忍时,再作打算! 于是,他装作突然明白了对方来意和身份,哦了一声道:“原来没有问题,小意思,小意思,五位朋友敢情这就开个数儿如何?” 那汉子见他如此好讲话,一时反而不知如何是好,当下由排尾的那名汉子接口说道: “巴东这儿的规矩是,货按时价,收取一成!” 好家伙!气派倒是挺不小的。“货按时价,收取一成”别人个个都喝西北风? 俞人杰声色不动,又问道:“那么,五位以为八千斤生铜的时价该是多少?” 可是,那汉子好像仍然不甚满足道:“只是八千斤生铜么?” 俞人杰点点头,答道:“是的。只是八千斤生铜!” 先前的那名汉子哼了一声道:“鬼话!” 俞人杰扬脸道:“何谓鬼话?” 那汉子冷笑道:“一次出动三位大镖师,外加一位总镖头,而承运的货品只是八千斤生铜,这话要由我秦某人说出来,你阁下相信不相信?” 俞人杰淡淡接着道:“要是我俞某人另有打算,我就不相信!” 那汉子脸色一变道:“阁下说话,要小心一点才好!” 俞人杰眼皮微合道:“俞某人如此说话,已经够小心的了,如朋友们听来仍然感觉不顺耳,俞某人亦是无可如何!” 排尾的那汉子眼色一使,拦着说道:“巴东这儿,还有一个规矩,大镖头要不要参考参考?” 俞人杰点点头道:“愿闻其详。” 那汉子咳了一声道:“那就是说,如果货物无法估价,则按护镖人手收费,镖师一名,收费百两,总镖头加倍!” 俞人杰从容抬头道:“总共是五百两,对不对?” 满楼酒客,无不愕然。就连那五名青衣大汉,也都同时露出将信将疑之色。不是么?五百两银子,几乎是八千斤生铜的一半价钱,要是一名镖师像这样胆小怕事,当初又何必出门? 可是,事实就摆在眼前,却又不由得他们不信。 因为俞人杰话一说完,便自探手入怀,取出一只皮袋,从里面倒出一把金珠,泰然自若地放在桌面上。 为首那名姓秦的汉子眼中一亮,伸手便想攫取。 俞人杰将金珠一把搂住道:“且慢!” 那汉子脸色又是一变道:“阁下后悔了么?” 俞人杰微微摇头道:“这一点朋友放心,俞某人要是舍不得花这笔钱,这些金珠就不会拿出来,既然拿出来了,就不会收回去,除非” 那汉道:“除非什么?” 俞人杰道:“除非朋友们不肯赏脸。” 那汉子嘿嘿一笑道:“这个也请你朋友放心就是了!” 俞人杰头一点笑说道:“如此最好!” 说着,人往椅背上一靠,移开金珠上的手,端起面前的酒壶,悠然送去口边,浅浅啜了一口。 那汉子冷笑着,手向桌面伸去。 突然间,那汉子脸色变了,伸出去的一只手,也在离桌面上不及三寸的半空中一下僵住! 五颗黄澄澄的金珠子,整整齐齐的嵌在桌面上,露在外面的,是五点金星,要想取出,显然只有两个办法,如不能凭内家真力吸摄,便须以刀斧之属,将整个桌面劈开! 那汉子一张脸色,由红转自,终于涨成一片肝紫! 其他酒客们看清了怎么回事,竟忘却身处何境,而情不自禁地大声喊起好来! 五名青衣汉子虽然人人心里有数,就是合他们五人之力,亦非眼前这名少年之对手,但这时已势成骑虎,说不得也只有一拼了! 就在五人牙根一咬,准备出手之际,那名驼背师爷忽然急步走了过来道:“诸位慢来!” 五名青衣汉子意待硬拼,本系出于迫不得已,现在既有他们头目出来打圆场,自然乐得就此住手。 俞人杰则忍不住有点恼火,转过脸去,侧目微哂道:“老先生出面可真是时候啊!” 驼背师爷显已看出这位四海总镖头非等闲少年豪侠可比,知道忍不下去也得忍,否则只有自取其辱。 所以他这时对俞人杰语带讽刺,只当没有听到,连连打躬赔笑道:“务乞客官爷包涵,生意人也有生意人的难处,大家要是光动嘴巴不动手,那还没有什么,倘若口到手到,小店自然不能坐视。好在双方已经说得很明白,大家争执的,就是那么回事;小店的东家虽然不在这里,这个主小老儿还作得了,这一切统算在小店头上就是了!” 说着,像煞有那么回事的,将五名青衣汉子,强行推向楼梯口,再由另外几名伙计装模作样地送去楼下。 俞人杰放心不下城外那三条船,这时将五颗金珠收起,也跟着结账下楼。 回到船上,天色已黑。 左手神剑和八手人猿一齐拢来打听城中之情况,俞人杰将酒楼上那段经过说出之后,贺大宝抢着道:“那么今夜可有得热闹的了……” 俞人杰摇摇头,思索着说道:“这批家伙虽然不会就此罢手,但不可能马上采取行动,说不定会等到船离巴东之后……” 八手人猿接着道:“依小的猜想,这批家伙在看到总座露了那一手后,今后一定不敢正面明着来,要来就不会有光明手段,所以小的现在想到一个应付的办法,只是不知道总座同意不同意。” 俞人杰道:“什么办法?” 八手人猿道:“先下手为强!” 俞人杰道:“孔兄意思可是说,不等这批家伙来,咱们今夜就先行杀上门去?” 八手人猿道:“小的正是这个意思。从总座话中听来,城中那座酒楼,无疑就是这批家伙的巢穴!” 贺大宝点头道:“咱也听人说过: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这倒的确是个好主意!” 俞人杰摇头道:“不太妥当。” 八手人猿道:“什么地方不妥当?” 俞人杰道:“有道是:要得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消息一旦传开去,对我们四海镖局的这块招牌……” 左手神剑道:“总座所虑甚是,护镖的镖师离开承保之镖货,而去随便寻衅杀人,纵然杀的不是好人,传出去亦非美谈。” 八手人猿道:“俗云: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们难道就等着受这批家伙的鬼蜮伎俩不成?” 俞人杰道:“那有什么办法,要镖行的这一碗饭好吃,那些镖行早就不会关门了。好在这批家伙能为有限,只要我们提高警觉,谅这批家伙也耍不出什么花样!” 左手神剑忽然问道:“总座刚才说,在您上楼之后不久,曾看到一名五短身材的劲装汉子,好像向那驼背师爷报告了一个什么不好的消息,依总座看来,这名劲装汉子和他所报告的消息。会不会跟我们这趟货有关?” 俞人杰点点头道:“是的,这一点曾使小弟困扰甚久。依小弟看来,可能有关,也可能无关,要是有关的话,便可能是报告他们第一批派出去的人,已在黄陵店附近失事!”- 第六十一章 子夜惊变 左手神剑微怔道:“总座以为黄陵庙那颗人头,就是今天一群中的一个?” 俞人杰道:“是的!” 左手神剑道:“那么动手的对方,又是什么人呢?” 俞人杰道:“这便是小弟之所以感到迷惑的原因。因为小弟之观察,那汉子报告的,可能就是这件事,但是小弟却又想不出,会有哪一路的朋友,对本局如此照拂,而又退不居功?” 贺大宝插口道:“那也不一定就是为了四海镖局呀!对方是因为跟咱们之中某一人有交情不也甚有可能么?” 八手人猿和左手神剑同声说道:“贺兄这话,的确不无道理。” 俞人杰点头笑笑,同时向贺大宝赞许地望了一眼,他想不到浑人也有开窍的时候,这种猜测,还真合情合理! 但是,对方是冲着他们之中的哪一个下手的呢? 俞人杰认为决不是他自己。因为跟他有关的人,只有恩师和天山三义等四人,但四人之中却没有一位使用兵刃! 这一夜,果然未有事故发生。 第二天,船自巴东开出,中午经过官渡口,傍晚抵达楠木园。 因为再过去便是水流湍急,险滩处处的巫峡,船只经过时,有很多地方,必须雇佣纤夫,保有下行船只,才能在经验丰富的船家指挥下冒险夜航。 晚饭后,左手神剑和八手人猿双双过来共商大计。 八手人猿孔义扬首先说道:“我看今夜一定太平不了。” 俞人杰点点头,转向左手神剑问道:“依朱兄的法,贼人假使要来,可能会使些什么手段?” 左手神剑沉吟了片刻答道:“依朱某人揣测,贼人假如在人力方面没有必胜之把握,很可能会采取以下两种方式:不是浇油放火,便是偷凿船底!” 俞人杰点点头,说道:“小弟也是这样想。” 贺大宝有点发慌道:“那就要命了,咱贺大宝,不怕刀枪,不怕拳头,就是怕水兼怕火!” 俞人杰微微一笑道:“水火无情,谁人不怕?怕就能解决得了问题么?” 贺大宝眼珠转了转,忽又说道:“不,咱不怕!” 俞人杰道:“怎么又不怕了?” 贺大宝道:“咱记得你老弟说过,你也只能泅过一条小河,大家都在船上,你既然不怕,咱还怕什么?” 八手人猿忽然自告奋勇道:“这样好了,今夜咱们来个分工合作,船头上的事,交给你们三位,水底下则由孔某人独力承当,那批家伙不动凿船的脑筋便罢,否则孔某人包管会叫他们来时有路,去时无门!” 俞人杰道:“孔兄的水面功夫,小弟是见识过了,只是孔见一个人,到时候是否应付得过来?” 八手人猿笑了笑道:“总座放心就是!” 于是,就这样决定下来。八手人猿孔义扬从二更之后开始,负责巡查水底。左手神剑、贺大宝负责三更和四更,最具危险性的五更,则由俞人杰亲自担任警戒! 职司分派完毕,各自回舱。 俞人杰和衣躺在铺位上,不久即告睡去,睡到半夜,他忽为一声怪响所惊醒,一种日久成习的自卫本能,使得他不待睁开眼皮,便自枕下抄起那支判官笔,同时自铺上一跃而起! 打舱外摸进来的贺大宝吃了一惊道:“老弟怎么了?” 俞人杰看清是贺大宝,不禁皱了皱头道:“还没有轮到你值班,你到哪里去了?” 贺大宝显得怪难为情地道:“咱……咱……” 俞人杰扫了他一眼道:“你又喝多了冷茶?” 贺大宝低下头去答道:“是的,咱看起来人高马大,不知道怎的,胆子总不够壮,一听说风声紧,便难入睡……” 俞人杰当然了解这种心情,他自己初在外面行走时,又何尝不然? 于是他缓下语气,加以安慰道:“这不叫胆子小……” 贺大宝抢着摇头道:“你老弟不必为咱保全颜面,咱的心情,咱自家清楚!” 俞人杰拉他坐下来,正容说道:“小弟说的全是实话,假如你听不清,小弟不妨另换一个王法,你就不难明白了。比方说:你见以前当过镖师没有?” 贺大宝道:“你老弟还不是一样?为什么你老弟就能如此镇定从容?” 俞人杰道:“那么,我再问你,你贺兄过去有没有跟仇家生死相搏的经验?” 贺大宝道:“当然有过!” 俞人杰道:“那时你贺见有没有害怕的感觉?” 贺大宝道:“没有。” 俞人杰道:“那么,你贺兄是否觉得很奇怪,面临生死一发尚且不畏,何以只听到一点风吹草动,却反而怕成这个样子呢?” 贺大宝不禁一怔道:“是啊,这真是怪事,要不是你老兄提起,咱可没有想到这一点,这是什么原因?” 俞人杰微微一笑道:“这原因说起来其实很简单。就是你以前的敌人,每次都是从你前面走来,而这一次的敌人,则与以往恰恰相反。任你何等英雄好汉,如说有人将要在他不知不觉之际,从他背后抽冷子下手,也不会不在乎!这道理贺兄现在懂了没有?” 贺大宝睁大眼睛,点了点头,似乎已有几分明白。 俞人杰接下去说道:“所以,你贺兄必须知道,这并不是胆量大小的问题,而是对于这种生活,是否已经养成习惯?你想,过去的金笔令狐大侠是何等样人,而你贺兄竟为了看不惯他的作风,毅然离开天龙府,试问,这会是一个没有胆量的,所能做得出来的吗?” 贺大宝大为高兴道:“谢谢你老弟,现在咱才知道,原来咱贺大宝并非胆小怕事之人!” 俞人杰道:“当然不是!你贺兄以后只须记住,凡是打暗算主意的人,十九不是一流角色,对这种人根本不值得放在心上!” 贺大宝听了,顿时精神抖擞起来,这时探头舱外望了一眼道:“该咱接班了!” 俞人杰叮嘱道:“小心一点,一有响动,马上过来叫醒我,不许擅作主张,这与来人动手,知道吗?” 贺大宝出舱后,俞人杰开始盘坐调息。再过去一个更次,就要轮到他了! 这样,隔了约摸顿炊之久,贺大宝忽然在舱门口低声喊道:“老弟睡了没有?” 俞人杰迅速抬起头来道:“什么事?” 贺大宝低促地道:“老弟快出来一下,岸上好像有人在出手。” 俞人杰不敢怠慢,连忙提笔一跃出舱。这时四更鼓刚敲不久,下弦月斜挂西天,浮云片片飘过,月色时明时暗,正离岸不远的东南方,隐隐传来一阵叱喝之声,似乎为数颇众的两派武林人物,正在进行着一场惨烈的混战。 贺大宝低声道:“这次该不会再是巧合了吧?” 俞人杰点了点头,没有开口仍然凝神静听着。 贺大宝又问道:“咱们要不要上岸赶过去瞧瞧?” 俞人杰摆手道:“你先去将朱师父叫起来!” 不一会,左手神剑朱子铭从前面船上,执剑飞身扑至,不待身形停定,便即抢着发问道:“那些家伙来了么?” 俞人杰皱了皱眉头道:“是啊,但不知道又是哪一路的朋友在为我们分劳,你听听这阵杀伐之声吧!” 左手神剑听了一会儿,抬头问道:“总座打算怎么样?” 俞人杰想了想,毅然说道:“不论发生何种变化,我们均以不离开这三条船为原则!” 左手神剑道:“总座是否怕中敌人调虎离山计?” 俞人杰道:“这是顾虑之一!” 左手神剑道:“在这三条船上,装的只是八千斤生铜,全部值不得一千两银子,总座难道不觉得……” 俞人杰道:“诚如朱兄所说,这批生铜,实在不值什么,但是,朱兄应该知道,敌人同样清楚这一点。既然这一批镖货毫无劫夺价值,敌人为什么还要不惜工本,两番三次地前来下手呢?” 左手神剑似乎有所悟道:“是的,小弟一时糊涂,几乎忘记这一点!” 俞人杰接着道:“敌人既以砸本局之招牌为目的,我们就不得不分外谨慎,不但镖货短缺不得,就是三条船上的人命,也不能损失一条!至于一再为我们分劳的这批朋友,安知他们不是在以我们为现成之鱼饵,藉以快意他们私人之间的恩怨?这种情形下,各有所图,两不相干,我们又何必去为他们自操心思?” 左手神剑连连点头道:“总座说得不错,这批动手的人,的确不像有意帮我们。” 俞人杰哼了一声道:“如果小弟胡乱生疑,连昨天巴东酒楼的那个冒失鬼,都可能不是什么好来路!” 左手神剑一怔道:“总座是说?” 俞人杰冷笑着道:“如果这厮是因为已知道那座酒楼是匪窝,才故意点破小弟身份,藉以坐收渔人之利,朱兄以为小弟这样说,会不会完全冤枉了他?” 左手神剑又是一怔道:“是啊!船家当时只告诉岸上那些闲人,护镖的都是谁和谁,而我们几个,当时均在舱中,这厮又怎会知道你就是总镖头的呢?” 俞人杰恨恨说道:“可惜小弟当时没有想及这一点,还处处为他的安全担忧,否则不叫他尝尝本少侠的手段才怪!” 贺大宝忽然咦了一声道:“听,声音没有啦!” 俞人杰和左手神剑停止交谈,注意听了一会儿,果然没有声息。这时适值八手人猿探出水面换气,俞人杰连忙发声招呼道:“孔兄上来,今夜没事了!” 八手人猿攀上船头问道:“怎知道没事了呢?” 俞人杰乃将岸上适才有人交手,如今已告一段落的经过,简略地说了一遍。 八手人猿道:“那么我们现在要不要派个人去看看?” 俞人杰摇摇头道:“用不着忙在一时,活下来的已经跑光,丢了命的无人带走,天亮之后再上去也是一样。” 贺大宝道:“现在还不到五更,那批家伙会不会卷土重来?” 俞人杰道:“底下到天亮,归小弟负责,你们去睡吧!” 天亮后,俞人杰留下贺大宝看船,带着左手神剑和八手人猿登岸,前往昨夜厮杀之处察看。 最后,他们在离岸约摸半里不到的一座树林附近,找着厮杀之现场。 经统计之结果,死尸约摸共计十一具。其中赫然有着前天巴东酒楼上的五名青衣汉子,以及那名驼背师爷,和那名有着一对招风耳的伙计! 八手人猿忽然翻起一具尸体,失声道:“还有一个女的!” 俞人杰点点头,口虽不言,心里则在想着,看样子那座巴东分坛,魔教方面得重新选派一批人手了! 左手神剑跟着于另一边叫道:“总座,你快来看!” 俞人杰走过去问道:“朱兄有何发现?” 左手神剑手朝地上一指道:“这种现象,总座可看得出它是什么意思?” 俞人杰循示望去,看到左手神剑所指者,原来是一条鲜红的血杠,由一摊血水中延伸出来,一路指向江边,长约三四丈许,直到进入另一片草地,方始逐渐淡去,惟每隔六步,仍可以发现少数几颗血点子。 俞人杰想了想道:“这可能是拖动一具尸体所留下来的吧!” 左手神剑惑然道:“这么多死尸,都没有动过,为什么要单独移去这一具呢?” 俞人杰道:“当然是怕人认出这名死者之面目。” 左手神剑道:“总座是说这名移走之尸体,是另一方面的人?” 俞人杰道:“这是没有疑问的,你不看这一次的十一具尸体,每个人的死法,并不完全相同么?” 左手神剑不禁点头道:“是的,这一次另一方面好像来的不止一个。”- 第六十二章 虚虚实实 俞人杰道:“但也不会超过三人以上。” 左手神剑微愕道:“总座何以知道?” 俞人杰道:“因为这一次的十一具尸体,仍以死于利剑者占多数,其中似乎只有两人是死于掌力;死于利剑的九人创口,又全在同一部位,这不是一个很好的说明么?否则那些同来之人,当时岂非全在袖手旁观?” 左手神剑道:“是的,来的人要不止三两个,应该不会只丧一人才对。” 俞人杰道:“现在该轮到小弟请教朱兄一个问题了。” 左手神剑道:“总座有何见教?” 俞人杰四下望了一眼道:“这十来具死尸,朱兄有没有全看过?” 左手神剑点点头道:“都看过了!” 俞人杰注目接着道:“从林外这九名死于利剑者之创口看来,对于昨夜这位使剑高人之身手,朱兄之评价如何?” 左手神剑道:“就小弟观察所得,此人无疑为一名罕见之剑术名家。” “较之朱兄如何?” “小弟自愧不如。” 俞人杰点点头,没有再开口。 三人接着又在林里各处搜索了一遍,并未再有任何发现。 于是,三人一齐动手,挖出一个大坑,将十来具死尸,做一处掩埋了,方始返身回船。 以后的三五天,一直没有什么意外发生。 现在,离此行之目的地自贡市愈来愈近,而四海镖局之名气,也随着愈来愈响亮。 消息也不知是怎么传出去的,船过巫峡后,每至一处大码头,差不多都可以听到有人在谈论着,他们这一行来这一路上的种种遭遇。“左手神剑”朱子铭、“八手人猿”孔义扬、“中州铁汉”贺大宝,在传言中,全成了了不起的大英雄,“金笔神侠”俞人杰,则更被渲染得几乎成了神话中的人物! 左手神剑和八手人猿都问俞人杰这是怎么回事,贺大宝更是耿耿于心,他说:“人怕出名猪怕壮,这些家伙,瞎诌一通,岂不是成心跟咱们过不去么?” 俞人杰但笑不语,他最后被逼不过,只好告诉三人道:“这里面的来龙去脉,小弟虽已猜知一二,只是目前不方便说出来。不过,有一件事,小弟可以先行告诉三位,就是这趟川西之行,请大家放心睡大觉,不管外面如何喧腾,小弟将保险三位能够太太平平地回到华容!” 左手神剑朱子铭恍然似有所悟,八手人猿孔义扬也跟着不住点头,只有一个贺大宝,始终弄不明白。俞人杰想瞒着的,事实也就是贺大宝一个人,因为他怕这位浑爷一旦知道了事情之真象,也许会情不自禁地在船家面前流露出来,那时会真的招来麻烦,也说不定。 十数天后,船抵自贡市,那位蔡姓盐商,果然如约先期候在城外。 出售生铜,改载食盐,约须三天光景。 在这三天中,依例护镖之镖师,可以自由行动。但是,俞人杰却约束朱、孔、贺三人,在这三天中,一步不许离船。他告诉他们,等船上了路,随他们高兴,要喝就喝,要玩就玩,只有这三天中,放任不得! 朱、孔两人,都明白他的心意,贺大宝本来就听他的话,自然没有异词。 如今,诸事就绪,只等货主交代一声,便可以开船了。 午后,那位蔡姓盐商匆匆赶到,俞人杰迎上去问道:“什久时候开船?” 蔡姓盐商道:“明天。” 俞人杰道:“不是讲好了今天午后开船的么?” 蔡姓盐商道:“临时发生了一点小事情,想跟总镖头打个商量。” 俞人杰道:“什么事情?” 蔡姓盐商道:“这儿有几位客商,货早办好了,因为外面不太平,一直没有敢上路,刚才他们去找蔡某人,托蔡某人来跟总镖头通融一下,问总镖头可允许他们附在我们船后,报酬方面,不成问题,他们说任凭总镖头开价……” 俞人杰道:“他们共有几条船?” 蔡姓盐商道:“也是三条。” 俞人杰道:“货主有几位?” 蔡姓盐商道:“三位。” 俞人杰道:“都是您的朋友?”蔡姓盐商道:“是的。” 俞人杰道:“三条船上装载的都是一些什么货?” 蔡姓盐商道:“一船皮革,一船烟草,一船染料和药材。” 俞人杰道:“船在哪里?” 蔡姓盐商返身一指道:“就是泊在那边的那几条,其中两条跟我们的船相同,那条船较宽的,装的是染料和药材。” 俞人杰道:“人呢?” 蔡姓盐商道:“都在城里等回音。” 俞人杰道:“容俞某跟朱、孔、贺他们几位商量一下再作决定如何?” 蔡姓盐商忙说道:“这个当然!” 于是,俞人杰将朱、孔、贺三人召至一处,征询三人对这件事的意见。 三人都说没有意见,全凭总镖头作主。俞人杰仔细想了一下,最后决定这标生意照接不误! 他出来告诉蔡姓盐商道:“跟他们三位商量过了,他们三位的意见是:可以考虑。不过,得请这三位客人先答应三个条件!” 蔡姓盐商道:“哪三个条件!” 俞人杰道:“第一,在起程之前,我们必须先查一下货舱,看船上装的货。是否跟他们所说的相符。” 蔡姓盐商道:“理该如此。这个不须说得!” 俞人杰道:“第二,货主必须随船,不得携带仆从,对何时开船,何时停泊,不许自作主张,一切应由俞某人来决定!” 蔡姓盐商道:“这一条也不成问题。他们三位,都是光身,根本没有仆从;至于航行期间之细节,本来就该听镖师,我想他们不会不懂这一点,第三呢?” 俞人杰道:“第三,途中如遇意外,假使受损失的,”只是他们三位,俞某人愿按常例赔偿七成,如果六条船全部被劫,而我们四人也都负了伤,俞某人不负赔偿责任。” 蔡姓盐商道:“报酬呢?” 俞人杰道:“收费五千两,由他们自己去定分摊之比例,在决定之后,请他们分别送一张货品清单来!” 蔡姓盐商点点头道:“好的,我们晚上再碰面,五千两要得不算多,我看他们大概会答应的。” 傍晚,蔡姓盐商如约将三名客商一齐领来船上,除带来一千两定银外,并带来三份货品清单。 俞人杰见这三名客商果然都是老老实实的生意人,当即收下清单和定银,并立即指派朱、孔、贺等三人,分赴三船,查舱点货。 一直查到起更时分,三人先后回报,都说不差什么。 第二天,俞人杰为便于照顾起见,乃将六条货船之航行次序,排定如下: 左手神剑坐第一条船走在最前面,其次为宋姓商人的皮革船,再次为八手人猿孔义扬乘坐的第二条盐船,再次为邵姓商人的烟草船,再次为贺大宝乘坐的第三条盐船,他自己则与那名谭姓商人乘坐那条满载染料和药材的大船殿后。 六条船,分别插上一面鲜明的小镖旗,由一面大镖旗领航前导,一眼望去,旗角飘飘,煞是壮观,较之来时,又是一番不同的气象! 这次,惟一没有改变的,是那位蔡姓盐商,他仍和来时一样,走旱路先回华容,并未因货值提高而改变他的习惯。 开船之后,那名谭姓商人命船家备了几样小菜,并取出一坛陈年美酒,要与俞人杰对酌。 俞人杰逊辞道:“谢谢谭大爷,本局规定,镖师走镖在外,一律不得近酒,在下以清茶相陪就是了!” 谭姓商人连连点头道:“这是好规矩,很多很多的事情,都坏在一个酒字上,尤其走在外面的人,这玩艺儿以不亲近为妙……” 俞人杰道:“谭大爷府上哪儿?” 谭姓商人道:“云南。” 俞人杰道:“前面的那两位呢?” 潭姓商人道:“不太清楚,听听口音来兄好像是川西本地人,那位邵兄,口音特别,极像是粤中人氏……” 俞人杰大感意外,但仍若无其事地问道:“三位跟我们那位蔡大爷认识很久了吧?” 谭姓商人摇摇头道:“我们几个,都是初次见面。因为大家都是生意人,又歇在同一家客栈,经过几次闲聊,便成了熟人。不过,说真的,这位蔡兄,人倒是挺不错的,这次要不是他引荐,我们这三船货,一真不知道要搁到哪一天哩!” 俞人杰至此方明白过来,这次的三笔生意,原来是那蔡姓盐商以三寸不烂之舌兜揽来的。 什么三人都是他的好朋友,根本就是鬼话! 蔡姓盐商这样做,对他本人有什么好处呢? 答案是:什么好处也没有! 要说有好处,那便是原来的三条盐船,也许还不能引起歹人之兴趣,再加上三船贵重的皮革、烟草、染料和药材,只有更能引起歹人之垂诞! 这是一个简浅的道理,蔡姓商人难道不懂么? 不,这里面一定另有文章,至于其中玄机何在,对目前的俞人杰来说,已经不值一哂了! 假如他没有猜错,华容城中,过去也许根本就没有这么一位蔡姓盐商!要有,那位真正的蔡姓盐商,如今也必然仍旧坐在他自己的家中。 至至于现在的这位蔡姓盐商,他敢说跟那天巴东酒楼的那个冒失鬼,必为同一人! 要是他能按一搜这位大盐商随身行囊,他敢打赌一家可以搜出一口锋利无俦的宝剑。 换句说说,这位大盐商不是别人,正是那位“大千四客”之一的“一剑封关”莫英豪,莫大师父! 所以,在以后的这段航程中,俞人杰表面上像煞有那么回事,每日早巡晚查,对任何人不假词色,其实心底下笃定得很,他知道他们四个,只是名义上的镖师,同一时候,在暗地里,尚有镖师中的镖师,在暗中呵护着这六条船,他根本不需要为此行之安全担忧! 俞人杰如今所烦恼的,是他的另一身份。 截至目前为止,他离开天魔教总坛,已经两月有零,他凭黄旗护教这崇高地位,在外面多耽几天,本来不算一回事,但是,至少也得有个借口,以及将不能回去之原因,由分坛报去总坛才行。 他原先打算,本想在口航中,计算时日已到,以在奉节或巴东,找机会登岸一趟,以恶君平之面目,去到分坛,出示令旗,吩咐分坛往上报,就说他已经发现华容的四海镖局,可能是四方堡方面所主持,他目前正在跟踪查察。 现在由于一剑封关隐身在暗中,这样做显然行不通。 看这情形,大概只有等到回去华容,再看看有没有补救之策了。 船人大江,顺流而下,速度极快,一路上果然未再发生事故。沿江各处之天魔分坛,似已奉到天魔总坛之命令,不必再作螳臂挡车之事。 半个月后,六条船,安然回到华容。 俞人杰与货主交代清楚,收足此行之本酬劳,带着孔、朱。贺三人,回到城中。四人尚未走到镖局,便听一阵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他们四人以为哪家迎亲,及至走近了,才知道局中已经得到消息,大放鞭炮,正是庆贺他们四人功成归来! 当晚,局中大摆酒宴,为他们四人洗尘,陪客中不但包括了一剑封关和流星双拳,连那位侯师爷也到了。 划拳听令,一直闹到半夜,方始尽欢而散。 在热烘烘的场面中,俞人杰发觉那位由“三目神鹰”化装的“裴家星”对他敬酒敬得特别,颇有巴结之意。俞人杰正中下怀,于是也就虚与周旋,一顿酒吃下来,两人大为投机。 席散后,他借故将这位天魔教大护法约去房中,挑灯品茗,作竟夜长谈。 先由他将这次川西之行,简略地说了一遍,然后他问对方,自他离去之后,局中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那位天魔大护法先走去窗前,看清室外无人,方始回到原座,压着嗓门儿道:“总座知不知道,自您离去后,局中一连出了好几次意外?” 这正是俞人杰想知道的事,于是他故作吃惊之状,低声问道:“你是说……好几次……”- 第六十三章 袖里乾坤 三目神鹰又朝窗外溜了一眼,凑近说道:“可不是!第一次就发生在您离去的第二天夜里,估计对方来人,至少亦在十名以上,那声势可真吓人,怪啸之声,此起彼落,这座局子,几乎全落入对方的包围之中……” 俞人杰忽然想起一件事,觉得这番描述,似乎不近实情,因而忍不住岔口问道:“对方是不是仅虚张声势了一番,马上就走了?” 三目神鹰哼了一声道:“走了?嘿!” 俞人杰接着道:“那么,局中之镖师。何以未见短缺,甚至受伤的也没有一个呢?” 三目神鹰眼光闪烁了一下道:“这就是小弟要向总座请教的地方。总座知不知道,我们那位东家,究竟是何许人?” 俞人杰摇头道:“不清楚。” 三目神鹰又问道:“见过没有?” 俞人杰摇摇头道:“没有见过。” 三目神鹰不自觉脱口喃喃道:“奇怪,小弟真怀疑……” 俞人杰忍不住暗暗好笑。他心想,卧底人物要都像你仁兄这样性急而露骨,还能成得了大事么? 当下轻轻一咳,接着问道:“你说那-夜-之后怎样了?” 三目神鹰警觉地噢了一声:“之后么?说来真令人难以置信……咳咳……之后……我们尹副总座忽然现身晓谕大家,叫大家各自守在房中,不许妄动。” 俞人杰诧异道:“束手待毙?” 三目神鹰摇头道:“当然不是!起初,大伙儿也都怀疑我们这位尹副总座,以为他是胆小怕事,后来才知道并非如此。” “那么,是怎么回事?” “就在我们这位尹副总座发出命令之后,来人中忽然有一人发出一声咒骂,似乎在无意中了暗算。接着,叱喝四起,金铁交鸣,来人又好像被另一批人物所包围,这样足足持续了顿炊之久,方始声息咨然,重趋平静。” “敌人全部撤走了?” “是的,连援助我们的那批神秘人物,也都走得一个不剩。” “双方伤亡如何?” “不太清楚,因为事后双方均未留下死尸,但从院外街角各边,所留下之摊摊血迹,以及无数残刀断剑看来,双方伤亡之数,显然不是一个小数目。” “事后莫师父和单师父怎么说?” “莫师父和单师父自您离去后,就去了洛阳,他们只比您早回来一天,当时都不在。” 俞人杰点点头,他果然没有猜错。只是他原以为这次跟去川西的仅有一剑封关一个人,却没想到连流星双拳也出了马,那就难怪魔教巴东分坛的一干魔徒,那一夜要全军覆没了! “那么,尹副总镖头事后有没有告诉你们,当夜那批援助本局的人物,是哪一路的朋友?” “没有。” “你们也没有问?” “问过。 “他如何回答?” “他只含糊其词,说是连他也不怎么清楚。他要大家不必慌张,仅是秉承总座临走之交代而已!” 俞人杰总算又于无意中发现一个秘密,就是他的那位副手,副总镖师尹端华,无疑也是圈内人物! 三目神鹰似乎得不到一点消息便无法向魔方交代一般,这时试探着又问道:“总座是否清楚这批神秘人物的来龙去脉?” 俞人杰故意沉吟了片刻,方才说道:“其实,这也不足为奇……” 三目神鹰不由得精神一振道:“怎么呢?” 俞人杰缓缓接下去说道:“我们那位莫师父曾经说过:‘我们花大官人,事业不止一处,对方无论派什么样的高手,我们这边都会有相当之人物,与之周旋!’裴兄难道忘记了吗?” 三目神鹰微感失望道:“可是……” 俞人杰道:“可是什么?” 三目神鹰道:“可是,小弟始终弄不明白,就算我们东家另外养有一批死士,何以能够调度得如此迅速,这边敌人刚到,那边就赶来了,难道这批人物全都住在附近不成?” 俞人杰点头道:“可能。” 三目神鹰道:“那么这批人会在附近的什么地方呢?” 俞人杰心想,你问我,我问谁? 当下信口答道:“当然不会太远。噢,对了,裴兄刚才说,这种情形,曾经发生好几次,以后的几次,情形又如何?” 三目神鹰耸耸肩胛道:“还不是一样!” 俞人杰皱了皱眉头道:“敌人一再失手,一定不肯甘心,要是还会连着来,真叫人有点头疼!” 三目神鹰脱口道:“当然还会” 俞人杰代他掩饰道:“噢,茶都冷了,裴兄还要不要再来一点酒?” 这一晚,两人谈话到此结束。 第二天,侯师爷着人来请,俞人杰去到郊外那座宅第时,一剑封关和流星双拳均在座,另外在侯师爷的对面,还坐着一名没有见过的中年人,侯师爷仅介绍那人为“居师父”! 经过简略之寒暄,侯师爷忽然问道:“俞总镖头对这趟川西之行,可有什么感想?” 俞人杰心念电转,知道不冒险一下,也是不行的了,于是,从容不迫地朝一剑封关和流星双拳两人分别望了一眼,同时抱起双拳,向两人拱了拱,然后含笑说道:“俞某人的感想只有一句话:谢谢莫师父和单师父一路大力照拂!” 四人先是一怔,随着全都哈哈大笑起来! 侯师爷向三人笑着说道:“老朽说得如何?” 那中年人点点头道:“师爷法眼,果然毫厘不差!” 侯师爷转过身来道:“既然老弟已经看穿了这次的把戏,也就用不着老朽多作解释了。 以老弟之过人天赋,老弟有没有想到,今天我们四海镖局,它应运而生之真正目的?” 俞人杰正容欠身道:“俞某人前此已经向师爷明白表示过了,为了公义和私仇。一只要有机会能与天魔教对垒,俞某人无不舍死相从!” 侯师爷捋髯颔首道:“好,好,只这一句话,就抵得上千万语了。” 那中年人插口问道:“如果我们花大官人另外交给俞总镖头一件任务,俞总镖头是否愿息接受?” 俞人杰道:“在下愿先知道这件任务之内容,才能回答。” 那中年人道:“我们花大官人的意思,想找一个人混入魔教内部,以便监视该教之一举一动,作为内应,侯师爷推荐说,无论胆识与武功,俞总镖头都是最适合的人选。不过,这种事丝毫勉强不得,俞总镖头接受与否,尽可从容考虑,因为您在镖局中,目前也是一根重要的支柱,如果您无意这些,我们仍可另外再想办法!” 俞人杰想了想,抬头问道:“以何种方式混入,是否已有周详之计划?” 那中年人道:“这一点我们几个尚在研议之中,根据我们最近获得的消息,该教有一名黄旗护教,名叫‘公孙节’,外号‘恶君平’,据说已自该教总坛出发,准备前去四方堡打听那位四方堡主” 俞人杰道:“四方堡在什么地方?那位四方堡主又是谁?” 那中年人道:“四方堡在豫南上蔡。那位四方堡主姓温,名思广,外号杜门秀才,是我们花大官人的老友,也是天魔教的死对头之一!” 俞人杰察言辨色,知道对方并非以言相试,于是点着头说道:“是的,这位四方堡主,好像曾听先师提过。” 那中年人道:“我们计划之一,便是想等这位恶君平送上门来,然后由弟台顶着他的身份混进去!” 俞人杰道:“这样做是否妥当?” 那中年人道:“弟台认为何处不妥?” 俞人杰道:“对这位恶君平,俞某人毫无认识,无论相貌、语言、举止、以及生活习惯等等……” 那中年人道:“这一点我们自会为弟台设法,弟台但请放心,没有十分把握,我们决不会轻易冒险。” 俞人杰又问道:“这事还要等多久,才能付诸行动?” 那中年人沉吟道:“这就难说了,因为我们还不能断定这位恶君平会不会真正的敢去四方堡,此人过去乃武林中有名之奸险小人,心口往往不一致,他也许吹下大牛,然后别处转一转,便回去编一段冒功,也不一定。” 俞人杰点点头道:“事情决定后,你们只须通知俞某人一声就是了!” 侯师爷见他已应承下来,显得十分高兴,忙向房外喝道:“花福,摆酒!” 晚茶时分,俞人杰带着几分酒意回到镖局。 他猜想的没有错,那位尹副总镖头尹端华见他自郊外宅中喝了酒回来,知道他也已经成为圈内一分子,在态度上马上就有了明显的变化。 他将俞人杰让去自己卧房中,亲自端上一杯浓茶,然后向俞人杰低声说道:“在本局现有的这些镖师之中,总座认为他们,是不是一个个都很忠心可靠?” 俞人杰点点头道:“小弟心里有数。” 尹端华微感意外道:“总座难道” 俞人杰淡淡一笑道:“要连这些小地方都注意不到,我这个总镖头岂不是白当了?” 尹端华由衷生敬道:“小弟真佩服我们侯师爷的知人善任之能,总座果然要得!” 俞人杰正容接着道:“有一件事,尹兄必须注意,就是千万不可打草惊蛇!局中多了这么样一个人,对我们来说,应该是有益无害。小弟的意思,尹兄懂得吗?” 尹端华连忙说道:“懂,懂,局中的事,不问大小,当然由俞兄做主!” 俞人杰道:“今后对这位老兄,不但不要加以监视,而且不妨多自由行动之方便,他有他的打算,我们也有我们的打算!” 尹端华道:“是的。” 正在说道,一名胡姓镖师忽然匆匆走了进来,低声报告道:“又有一批来了。” 尹端华抬头问道:“来了多少?都是哪一等货色?” 胡姓镖师道:“约摸十人左右,好像都是三旗护法之身份。” 尹端华道:“为首之人,生作何等模样?” 胡姓镖师道:“是一名年约五旬上下,身材瘦小,面如枯枣,神气却显得甚是据傲自大的黑衣老人。” 俞人杰马上想到一个人道:“‘百步赤练’闵公侯!” 尹端华想了一下,又问道:“这批家伙刻下歇在什么地方?” 胡姓镖师道:“南门集贤栈。” 尹端华道:“刚到?” 胡姓镖师道:“是的。” 尹端华点点头道:“好,知道了,你下去吧!” 胡姓镖师退去后,尹端华转向俞人杰道:“这批天魔匪徒,无疑又是为找本局霉气而来,过去几次来的只是一些小喽-,打发起来,尚不费事,这次来的那名黑衣老人,在教中身份可能不低,总座以为我们要不要先着人去府中报告一下?” 俞人杰道:“根据以往几次之经验,这些匪徒是不是当天来到,当天马上就动手?” 尹端华道:“是的。” 俞人杰道:“过去几次都是怎样打发的?” 尹端华道:“过去几次都是由侯师爷另作安排,迄未动用本局之人力。” 俞人杰思索了一下道:“这样好了,你去府中向侯师爷报告,顺便转达小弟之意见,我们大可不必墨守成规,每次都等别人杀上门来!” 尹端华眨着眼皮道:“总座意思……” 俞人杰点头接着道:“是的,小弟意思,正是如此,不愿老是处在被动地位。既然我方另有大马可资调遣,即使放手大干一番,亦对本局信誉无损。小弟这就改变装扮,先去集贤栈察看一下。如侯师爷认为此议可行,小弟届时便可于栈中作为内应!”- 第六十四章 幻变千相 尹端华欣然道:“好主意,小弟也曾想过,只是不敢提出来,现有总座做主,侯师爷当然不会不采纳!” 俞人杰挥手道:“快去吧!” 尹端华领命去后,俞人杰将贺大宝悄悄喊来房中,取出一支三棱刺,叫贺大宝贴身藏好。 贺大宝不胜迷惑道:“老弟干啥要带这玩意儿?” 俞人杰肃容低声道:“今晚我们将乔装一对主仆,歇在南门集贤栈,夜里不论发生什么事,你都用不着惊慌,你只须紧紧跟着我,我到哪里,你到哪里,我吩咐你怎么做,你便怎么做,听懂了没有?”。 贺大宝点点头道:“听懂了!” 薄暮时分,南门集贤栈中,忽然走进一对衣饰讲究的主仆。 一名店小二搓着双手,拦住主仆去路,哈腰赔笑道:“两位客爷,对不起得很……” 那公子见状一愣道:“这话怎么说?” 店小二搓手赔笑道:“最后一间上房,刚刚租出去。” 那公子忙说道:“不一定要上房。” 店小二摇头道:“实在对不起,普通客房也没有了。” 那壮仆勃然大怒道:“放屁,咱们公子要房间,没有也得变出一个有来!” 店小二向后退出一步道:“这位二爷,您这,这,这是什么话?” 那壮仆卷着袖子冷笑道:“听不懂,是吗?” 那公子转过脸去喝道:“阿宝不许放肆!” 接着向店小二婉声道:“伙计,你别理他,他天生的就是这个样子。不瞒老乡说,事情是这样的,我们之所以一定要在这儿歇下,是因为本公子约了一个朋友,讲好了在贵栈见面,否则便会失去联络,敢烦你老乡必要通融一下。” 说着,向前走出一步,将一块碎银迅速塞去那伙计掌心里。 那店小二四下望了一眼,忽然手一招,低声说道:“两位请随小的来!” 语毕,转身领着主仆两人,穿过一条狭仄的甬道,来到后院东北角的一个小房间。 那壮仆直皱眉头道:“这算他妈的” 那公子急忙拦着道:“很好,很好,这个房间相当清静。” 店小二朝前院指了指,悄声说道:“前面院子里,刚住进一批江湖上的朋友,他们包下本栈全部房间,交代本栈不许再接客人,这一间是小人的歇宿之处,请两位客爷将就些,等前面这批大爷走了,小人马上就为两位客爷换上。” 那公子点头道:“好的,去拿茶水吧。” 那店小二走了几步,忽又跑回来道:“小的还忘了一件事。” 那公子问道:“什么事?” 店小二低声道:“等会儿两位出去,要是有人问起,请两位就回说是小人的亲戚,小人名叫张家祥。” 那公子答道:“这个本公子理会得,你放心就是!” 不一会,那店小二送来茶水,并问主仆二人可要吃点什么,那公子摇摇头,说是已经吃过。 等那店小二再次退出,那公子朝那壮仆眼色一使,跟着也向前面走来。后面,那壮仆在主人离去后,立即将两扇门紧紧关上! 这时天色已黑,前面店堂中,已经点起两盏油灯。 在店堂一角,两名劲装汉子,正在一边喝酒,一边低声谈话。 那公子经过店堂时,由于他是自栈内走出,穿的又是一身儒服,因而两名汉子全未在意。 倒是那公子俞人杰反在这一瞥间,将两人打量了个清清楚楚。 他认出这两名喝酒的天魔教徒不是别人,正是血掌堂的那名白旗护法子母金梭张敬亭,以及蛾眉刀堂的那名白旗护法多刺阎罗胡正之! 俞人杰脚下不停,继续向栈外走去。 外面大街上,已是家家灯火,俞人杰背起双手,装出一付悠闲的样子,正徘徊回顾间,身后忽然有人轻声问道:“是总座么?” 俞人杰听出是那位副总镖尹端华的声音,于是一边向前缓步踱去,一边传音回答道: “是的,拐过前面街角再说!” 拐过街角,俞人杰转身问道:“侯师爷怎么说?” 尹端华低声兴奋地道:“侯师爷他们决定采纳总座之建议,起更之后马上就动手。” 俞人杰低声接着道:“小弟还有一个好消息。” 尹端华轻轻一哦道:“什么好消息?” 俞人杰道:“侯师爷他们正在等着的一个人,这次也到了!” 尹端华道:“谁?” 俞人杰道:“该教的一名黄旗护教,恶君平公孙节!” 尹端华愕然道:“就是那名黑衣老人?” 俞人杰摇头道:“不是,那名黑衣老人,身份要差得多。小弟是从两名匪徒闲谈中听来的,他们用身份较低的黑衣老人出面,显然是想分散我方之警觉心,这次来的匪徒,看来身手都不弱,还请侯师爷他们小心一点为宜。” 尹端华点头道:“师爷他们也知道这一次不比往常。” 俞人杰接着道:“到目前为止,小弟尚未能辨认出那位恶君平的真面目,不过你可以回去跟他们这样说,今夜动手时,那个什么恶君平,可交由小弟对付,以便小弟对这厮之武功路数,能先充分了解一番!” 尹端华惑然道:“为什么……” 俞人杰微笑道:“你回去这样说,他们自然明白!” 尹端华见俞人杰跟上面处得如此亲近,不由得肃然起敬,当下连忙点头称是。 俞人杰手一摆道:“你可以走了!” 尹端华匆匆离去后,俞人杰亦向栈中返身走回。不过,他这一次走的,却不是客栈之大门! 他经由栈侧小巷,绕去栈后,翻过花墙,以约定之暗号,轻轻叩开房门,闪身进入未点灯火的房间内。 贺大宝悄声问道:“决定了没有?” 俞人杰点点头道:“决定了。前面院中有无动静?” 贺大宝道:“负责把风的匪徒,是个高高瘦瘦的家伙,他只踮起脚尖,向这边随意扫了几眼,便走开了,似乎早已知道这边是伙计的房间,那名伙计,也只来过一次,咱告诉他,公子累得很,已经睡了。咱这样回他,没有回错吧?” 俞人杰道:“你说负责把风的匪徒,是个高高瘦瘦的家伙?” 贺大宝道:“是的。” 俞人杰道:“较之小弟如何?” 贺大宝道:“差不多。不,看上去好像还要稍为高一点!” 俞人杰道:“还没有换人吧?” 贺大宝道:“恐怕还没有。” 俞人杰点点头道:“好,你将窗户拿黑布蒙上,然后点上油叮,取出书箱备用,我出去一下,马上就回来。” 这时月亮尚未升起,天空中一片漆黑。俞人杰贴身院墙下,缓缓探出面孔,他首先听到的,是一阵轻微而有规律的脚步声,那名把风的天魔教徒,似乎正在绕着院中那座假山闲踱。 接着,他运足目力,方始看到一条人影在移动。 贺大宝说得一点不错,刻下院中把风的这名教徒,果然有着一付高高瘦瘦的身材。 俞人杰自衣底取出金笔,然后压着嗓门儿,低低喊出一声:“张护法,你过来!” 那教徒霍地止步转身,沉声喝道:“谁?” 俞人杰改以传音道:“轻一点,我是公孙护教!” 那教徒微微一愣,随即快步奔了过来。因为他显然已从声音中听出,发话者确是“公孙护教”! 那教徒奔来墙边,低声问道:“护座刚到?” 这一下,辨认出来了,原来是金笔堂的那名黄旗护法:“如意棍”丘伯常! 当下手一招道:“过来这边!” 如意棍丘伯常此刻纯系“以音取人”,口中应得一声,迅即翻过墙头,轻轻一跃而下。 俞人杰不想惊动院内其他教徒,金笔一抖一送,即告了事! 贺大宝打开房门,看见他挟入一具死尸,不由得当场一呆! 俞人杰低喝道:“门快关上!” 这边门刚关好,前面院中,忽然有人喊道:“喂,老丘” 大概因为无人应答之故,又改成自言自语道:“真是怪事,刚刚还在这里,怎么一晃眼就不见了呢?” 西厢中一个阴冷的声音问道:“什么事?” 院中那人答道:“报告护座,丘护法不知哪里去了!” 西厢中那人哼了一声道:“你们金笔堂的人,就没有一个中用的东西!” 院中那人分辨道:“卑座” 西厢中那人喝道:“是不是不服气?” 院中那人,没敢再开口。 另有一人婉转接口道:“丘护法也不是三岁的小孩子,有事不会不打一声招呼,我看也许是一时内急,出野恭去了。” 院中那人,连忙接着道:“是的,我去找找看!” 西厢中那人冷冷下令道:“用不着管他,大家准备动身出发,不能为了他一个人,误了大家的时刻!” 这边房中,俞人杰忙着为死人更衣易容,神专意贯,心无二用,这时,直起身子,退后一步,又仔仔细端详了一番,大致上认为满意了,这才转过脸去,向贺大宝注目问道:“记不记得城外江边的那棵大槐树?” 贺大宝点头道:“记得。” 俞人杰手一指道:“驮出城去,在树下等我,别让人看到!” 贺大宝衣袖一卷,驮起便跑。 这边,俞人杰交待贺大宝离去后,抄起金笔,吹灭油灯,蹑足走出房外,于暗处静待变化。 前面院中,黑洞洞一片,细听有脚步声,不闻一句人语,似乎众魔徒业已收拾停当,只待一声号令,便可出发。 就在这时候,东厢屋脊上,忽然有人阴阴一笑道:“朋友们都准备好了么?”- 第六十五章 龙争虎斗 发话者不是别人,赫然竟是那位看上去半死不活的侯师爷! 俞人杰微微一怔,急忙运目四下打量。只见东西两厢,以及前厅屋脊上,有如魅影似的,身形一条接一条,陆续出现。估计其总数,几乎不下三十名之众! 前院中发出几声零星的惊呼,随即沉静下来。 这批天魔护法们,毕竟是见过世面的老手,虽然事出意外,却依然能够保持镇定。 这时只听那位百步赤练闵公侯打了个干哈哈道:“这倒好,自动送上门来,真是知情识趣之至!我说,发话的这位朋友,咱们是一个一个来?还是馄饨饺子一锅煮?” 侯师爷冷笑说:“老夫对馄饨饺子通统没有兴趣,只有汤圆有胃口!” 百步赤练道:“此话怎讲?” 侯师爷道:“很简单,先‘浮’上来的先‘吃’!” 百步赤练道:“希望朋友不要烫了嘴!” 说话发声中,身形凌穿拔起,竟然首先发难,径向侯师爷立足处如怒矢般疾射而去! 侯师爷大声赞道:“不愧为领袖人物!” 只是他也自恃身份,尽管口中不饶人,却未藉居高临下之优势,在对方身形未定之际抢先出手! 百步赤练高喝一声:“有谢承让!” 不等双足打实屋面,半空中双掌一翻,首先攻出一招! 这位百步赤练,果然名不虚传。尽管人在空中,真力无法发足,这一掌依然呼呼有声,挟带着一股凌厉威势! 侯师爷并未立即还手,身躯一闪,挪移丈许,口中轻轻一哦道:“朋友原来是……” 百步赤练冷冷接口道:“不错,过去的‘了缘僧’,后来的‘百步赤练’,现在是‘天魔黑旗护教’!朋友大概就是过去名扬道上的‘无影神抓’侯玄经侯大侠吧?” 侯师爷又是一怔,旋即哈哈大笑道:“好眼力,好眼力!” 百步赤练逼上一步,冷冷道:“这也值得一笑么?” 无影神抓头一摇道:“你错了!我笑的是另外一件事。” 百步赤练注目道:“哪一件?” 无影神抓脸孔蓦地一沉道:“我笑的是你朋友既已认出老夫是谁,居然还敢这样飞扬跋扈!” 百步赤练听了,突然仰天发出了一阵桀桀狂笑。大概再没有一件事,能有对百步赤练这样的人,说出这样的话,更能使人恼怒的了! 无影神抓待他笑定之后问道:“朋友听了是否很不愉快?” 百步赤练又向前逼出一步,阴阴接口道:“这一次可轮到你阁下错了,闵某人愉快之至。能看到一位过去在武林中薄具名气的人物,忽然冒出这么几句孩子话,还不够愉快吗?” 口中说着,再上一步,突然一掌照面劈去! 两人之间隔,已缩至寻丈之内,以一个能在百步之内取人性命的高手,在这样一段微不足道的距离里挟怒出手,其威力之霸道,自属不难想像。 可是,无影神抓却全然不当一回事。 只见他衣袖微微一拂,有如陀螺似的,身形就地一转,反绕百步赤练背后,鸡爪般的五指,一把抓出! 五指抓落之处,正是百步赤练的后脑! 百步赤练自然不会这么容易被他抓着,脑袋一偏,看也不看,右臂一曲,反向无影神抓腰间撞去! 在贴身缠拼之际,这是相当凶猛的一招。 无影神抓显然不愿落个同归于尽,哈哈一笑,引身飘开! 百步赤练一着占先,得理不饶人,足失一点,双掌互错,再度飞身抢扑过去! 这时月亮自天际升起,在一片清光中,已渐渐能分辨出四周物形。 院中的天魔护法们,因形势不利,在百步赤练和无影神抓这一阵胜负未分之前,暂时均守观望态度,未再有人出面叫阵。 站在高处的那些蒙面武师,大有吃定之意,他们见魔教中人无人发难,亦不愿错过观摩机会,所以这时院里院外,一片沉寂。 只有东厢屋脊上,人影纵横起落,不断带起一片衣袂破空之声,以及偶尔发出的一二声问吼和叱喝。 俞人杰见了这等情景,心中不禁暗暗焦急。 要是这批天魔护法今夜无一漏网,他的谎言,岂非不拆自穿? 所以,他决定不再等待,马上为双方制造一个混乱的衅端!他想着,悄悄摸出两支三棱刺,绕出花园后面,对准这边的两名武师,抖手打出! 飞镖出手,一个倒纵,重又退回原处! 他因为不知道这两名武师为人如何,不想伤害两人性命,是以飞镖打去之方向,均是两人肩颈之间的空隙。 两只三棱刺,从那两名武师耳边呼啸而过,一直射向院心,最后于院中撞着那座假山,方始迸出一串火星子,先后落去水池中。 那两名武师以为院外尚有贼人同党,惊魂之余,全为之勃然大怒! 当下,一声厉叱,双双腾身花墙外面扑去。 被困院心的那批天魔护法亦以为来了援兵,人人精神大振。 于是,各抖兵刃,发一声喊,纷纷纵身向这边扑了过来! 围在东西两厢以及前院屋顶上的那些蒙面武师们,自然不甘袖手。 刹那间,怪啸之声,此起彼落,全跟着向这边涌来,身形越空穿射,有如蝗阵过境! 紧接着,两支人马,便于花墙外面那片空地上,你追我逐,杀成一团。 俞人杰无心再作壁上观,足尖一点,窜进市道,然后由前院翻墙跳出栈外。 不一会,走出城门,那棵大槐树,远远望去,就像一名叉腰挺立的巨人,俞人杰紧上数步,低声招呼道:“贺兄,小弟来了!” 只听贺大宝突然大叫道:“老弟小心” 接着一声闷哼,音息杳然。 俞人杰大吃一惊,知道贺大宝已经受人挟持,刚才这一声警告,一定是拼着性命,向他发出来的。 当下救人心切,再也顾不得什么危险,金笔一抖,身形离地,箭一般向阴影中投射过去! 阴影中一个听来甚是熟悉的冷笑声道:“好个浑小子!” 呼的一声,一道黑影迎面电射而至! 俞人杰一时收不及,只得紧咬牙关,将头一偏,以肩迎上。只听得沙的一声,来物透肩插入! 他马上发觉敌人打来的,正是他交给贺大宝的那支三棱刺! 一阵直透心腑的剧痛,几乎使他昏厥过去。 但当他一想到贺大宝尚在敌人手中时,一股无以名之的力量,登时充沛全身。他的身躯虽因剧痛难忍,从半空中摔落下来,却能迅速弃去金笔,伸手拔下那支三棱刺,同时就以这支三棱刺为兵刃,一个滚腾,跃身复起,继续向阴影冲将过去! 阴影中那人哦了一声道:“怪不得能当上总镖头,原来你这小子还真有一股劲儿呢!嘿嘿嘿,这样看来,说不得本座只好成全于你了!” 话音落处,一鞭呼的一声扫出。俞人杰暗道一声:“不好,这厮原来是那个白旗护教神龙客尹振武!” 一念及至,不由得一身冷汗。 因为以这位神龙客在教中之地位,他此刻就是没有负伤,都不一定能够取胜,现在左肩已中了一刺,自然更加不是对手。 但是,事已至此,业已不容他再加思考,这时他只想到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他如果注定要丧在这位神龙客的长鞭之下,那就退死不如早死,折腾的时间愈久,只有徒增痛苦。 第二件事是:他如果命不该绝,他就不能听任这位神龙客今夜活着离开此地! 所以,尽管神龙客这一鞭来得猛迅无伦,他仍然不闪不架,迎向来鞭跃扑过去。 他知道,躲得了第一鞭,躲不了第二鞭,与其早难逃一鞭之厄,倒不如趁着体力尚能支持,抢进对方门户之内,舍命递出一刺,跟对方来个同归于尽! 这种亡命打法,自在神龙客意料之外。 不过,这位神龙客虽然感到意外,却未放在心上。手腕一抖,长鞭倒卷,夭矫有如怪蟒,俞人杰只觉呼吸一窒,脖子已被对方长鞭紧紧束住! 他再没有什么好选择的了,右臂奋力一挥,亦将手中那支三棱刺对准对方面门掷去! 神龙客一招得手,忍不住哈哈大笑道:“这一下你小子大概知道” 笑声未绝,突然一声轻哼,语音顿告中止。 俞人杰双足一蹬,全身居然离地而起,他这才知道,刚才那一刺,并未落空,对方原来已将长鞭松手放开。 他不肯错过机会,抄起长鞭,牙关一咬,三度扑向前去! 那位神龙客,斜靠在树身上,两臂软软下垂,脑袋歪向一边,眼睛和嘴巴,全都张得大大的,脸上布满疑讶之色。 鲜血,像一根飘动的红线,正沿着露在喉管外面的刺柄,一滴连着一滴,绵绵滚落…… 一俞人杰收住脚步,深深嘘出一口气,全身轻飘飘的,几乎站立不住,直到这时候,他才感觉气力已尽。 他赶紧闭上眼睛,缓缓吸入一口气,凝神调息,这样,过了一会儿,他才睁开眼睛,向贺大宝倒身之处走去。 探手一摸,还好,贺大宝原来只是穴道受制。 俞人杰发现贺大宝并未送命,精神为之大振,连忙抄起贺大宝一条手腕,由脉源中找出受制穴道。 贺大宝苏醒过来,立即破口大骂道:“操你祖奶奶的……” 口中骂着,身躯一翻,抡拳便打。俞人杰不及提防,通的一声,胸口上结结实实挨了一拳。 贺大宝跳起身来,足尖一抬,跟着又是一脚踢出! 俞人杰就地一滚,连忙叫道:“是我!” 贺大宝冷哼一声:“管你是谁啊!不对什么?你是俞老弟?” 俞人杰苦笑着爬坐起来道:“你以为是谁?” 贺大宝眨着眼皮道:“原来你老弟没有死?” 俞人杰叹了口气道:“谢谢你这份见面礼,现在闲话少说,快坐下来,替我将伤口扎一扎,扼要说出你失手的经过吧!” 贺大宝依言坐下,一面包扎伤口,一面恨声说道:“咱也弄不清楚这厮究竟是什么时候跟来身后的,咱只知道,才一来到这里,双脚刚刚站定,便遭这厮自颈后一把拿住,他奶奶的,手劲好大,差点没把老子的脖子给扭断……” 俞人杰点点头道:“我知道了,这不是你的错。” 贺大宝愣了愣道:“不是咱的错?” 俞人杰点头接着道:“是的,应该怪我太不小心,这厮无疑早就听得我们说的话,你一走出客栈,他便跟下来了,横竖事情已经过去,这些暂且不去谈它。现在我再问你:他将你拿住之后,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他问我:要死还是要活?我告诉他:背后暗算不是好汉,有种就放开手,面对面重新干一场!他手底下一用劲,我只好闭口不言。他接着又问我:死的明明是另外一个人,我们为什么要将他扮成恶君平的模样?我告诉他:我不知道!事实上我也的确不知道!” “后来呢?” “后来,他奶奶的,他竟骂我是个浑球!” “可恶!” “最后,他见我生了气,又缓下语气骗我,说是等会儿你来了,只要能将你捉住,他便放了我,这种话也亏他说得出口,你说他妈的谁是浑球?” 俞人杰笑着点了点头道:“很好,你回去吧!” “回去怎么说?” “出栈的一段,没有变动。只须加个尾巴:就说追来城外,又遇贼人同党,我说你帮不了忙,要你回局报讯。他们如果问你贼人有多少,你就回称没有看清楚,当你离开时,尚未分胜负。” “好,我走了!” 俞人杰目送贺大宝背影远去,又挣扎着站起来,将那面护教令旗,放去第一具死尸怀中。 然后,他躺下来,四肢舒展,一面等候局中来人,一面留心着四周动静。 这样过了约摸顿炊之久,一阵脚步声传来,跟着数十条人影,先后如飞奔至,俞人杰将伤口上的布条轻轻扯去。 只听走在最前面的尹端华,边跑边问道:“人在哪里?” 然后听得贺大宝气喘吁吁地答道:“就在前面那棵大槐树下面!” 俞人杰止不住暗骂道:“笨蛋!一棵大树不会说,偏要说出是棵大槐树。你的眼力倒真好,这么黑的夜里,居然连什么树都能一眼认出来!” 好在大伙儿赴援心切,谁也没有留意。 接着便见尹端华向村正奔来,口中连喊:“俞头儿,你不碍事吧?” 俞人杰不想装得太过火,护着肩胛,爬坐起来,低低答着道:“一点轻伤,没有什么……” 尹端华见他还活着,不禁又惊又喜,连忙跑过来道:“伤在哪里?我看看!” 俞人杰道:“叫贺兄过来替我包扎一下就可以了,尹兄去搜搜贼人的身子,另外的那个家伙,身份好像也不低……” 尹端华转身过去喊道:“贺师父,你过来!” 然后,依着俞人杰吩咐,向两具尸体走去。 贺大宝走过来,看见俞人杰已将伤口布条扯去,伤口又在冒血,忍不住责备道:“你老弟干啥又” 俞人杰连忙传音低喝道:“忘了我的吩咐么?不许再开口!” 那边,尹端华突然发出一声惊叫:“好家伙!” 俞人杰扭过头去问道:“什么事?尹兄。” 尹端华兴高采烈地扬了扬手道:“俞头儿,还是你行。你道这两个家伙都是什么身份? 哈哈!一名黄旗护教!一名白旗护教!” 俞人杰声音一沉道:“留下兵刃和令旗,速将尸身缚石沉去江中!” 尹端华呆得一呆,马上会过意来,赶紧回答道:“是的” 俞人杰沉声接着道:“尹兄,你过来,这事交给他们办!” 尹端华匆匆奔过来,搓手不安地道:“小弟真该死!” 俞人杰四下扫了一眼,低声问道:“那小子来了没有?” 尹端华蹲下身子,轻轻回答道:“没有。” 俞人杰低声又问道:“是他无意跟来,还是他想跟来,你没有答应?” “都不是。” “怎么呢?” “贺师父一进门,小弟便知道事情不妙,所以没等贺师父开口,就借故将他支开了。” “叫他去外面把风?” “就派了他一个人?” “不。还有孙师父和冯师父。” 俞人杰不禁点点头:“处理得很好,这样小子就不会起疑了!” 跟着,悄声又问道:“来的这一批如何?” 尹端华低低回答道:“小弟都考查过了,个个架得住,头儿只管放心!” 俞人杰想了想道:“好,现在你马上将他们召集一起,就说是我的吩咐,关于今夜发生的事,不许他们泄露一个字!” 尹端华道:“头儿受的伤,如何解释?” 俞人杰道:“就说是受到贼人伏击就可以了!”- 第六十六章 乱紫成碧 第二天,俞人杰命尹端华将那两面护教令旗和兵刃,悄悄送去城外府中,一方面报告经过,一方面请示机宜。 他这边则装成伤得很重的样子,由贺大宝守住房门口,不许任何人入内探视,以避免那位三目神鹰进来套口风。 不一会,一辆马车驶来镖局门口停下,尹端华向大家宣布:奉侯师爷之命送总镖头去府中养伤。 上车之后,俞人杰低声问道:“昨夜那边战绩如何?” 尹端华又兴奋又伤感地说道:“贼人虽给收拾了十之八九,但我们这边也给损失了一位单师!” 大千四客,现在只剩下一个一剑封关了! “侯师爷呢?” “也受了伤。” 俞人杰故作吃惊之状道:“什么?连侯师爷也受了伤?伤得重不重?” 尹端华摇摇头道:“不清楚。” 俞人杰惑然道:“那你怎知道他受了伤?” 尹端华苦笑道:“那怎么会不知道?一个人的眼睛用来做什么的?” “脸色很难看?” “相当难看!” “莫师父呢?” “莫师父倒还是好好的!” 俞人杰想了一下又问道:“那名自称黑旗护教的黑衣老人最后怎样了?” 尹端华点点头道:“这老鬼果然不愧为一名黑旗护教,我们这位侯师爷,据说有生以来,从未遇过敌手,这一次居然负一伤,可见这老鬼的确有两套,昨夜要换了别人,是否招架得住,恐怕还真难说呢!” 俞人杰道:“你是说那老鬼最后还是败在侯师爷手下?” 尹端华道:“是的,刚才我进去的时候,莫师父正在检视老鬼的那面护教令旗,他还向侯师爷开玩笑,说要侯师爷请客……” 俞人杰诧异道:“干吗他要侯师爷请客?” 尹端华一咦道:“怎么?总座难道啊,对了该死,该死,你瞧瞧我,真是有多糊涂!” 俞人杰眨着眼皮道:“怎么回事?” 尹端华连忙接着道:“事情是这样的,总座上次出镖不久,府中曾经送来一道密谕,小弟因总座能够平安归来,一时高兴得昏了头,竟一直忘了提起……” 俞人杰打断话头,问道:“一道什么密谕?” “一张列载了详细数字的赏格表。表中规定:凡除去一名普通教徒,可获赏银十两。三旗护坛,各赏五十两。三旗护法:黑旗护法一名赏银百两,白旗护法赏两百两,黄旗护法赏三百两!” “三旗护教呢?” “与三旗护法之数字相同。不同的是,白银一律改为黄金。” “哦,真的?这样说来,小弟如今岂不是已成了一名拥有五百两黄金的大富翁?” “一名不折不扣的大富翁!” “行,行,小弟一定请客。” “不请行吗?”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两人边说边笑,不知不觉已经来到花府门外。 那名老苍头打开栅门,马车一直向里驶去,侯师爷和一剑封关亲自在大厅中双双迎出。 俞人杰由尹端华扶下马车,一剑封关紧上数步,一面伸手帮忙,一面高兴地道:“老弟,恭喜你了!” 俞人杰连忙含笑逊谢道:“莫师父好说,这不过是适逢其会,侥幸而已!” 大厅中已经为他准备了一张精致的软椅,入座坐定之后,侯师爷抬头笑了笑,注目问道:“老弟能不能再说一下昨夜之经过?” 俞人杰早已知道这是少不了的一问,当下从容不迫地说道:“当师爷跟那个什么百步赤练交手之际,人杰就站在花墙后面的阴暗处,所以师爷跟那厮冲突的经过,人杰当时全都看得清清楚楚。说到这一点,人杰不得不佩服师爷当时的泱泱风度!” 后者听了,微微一笑,鸡爪似的右手五指,不自禁摸向颔下那一小撮稀稀疏疏的山羊胡子。 俞人杰接下去道:“不过,直到那时候为止,人杰尚无法分辨那位恶君平,究竟是那群匪徒中的哪一个……” 一剑封关忍不住插口道:“后来怎么认出来的呢?” 俞人杰点点头,继续说道:“后来,直到我们这边的两位师父,返身向院外扑去,人杰这才发现,原来那厮当时根本就不在院里那群匪徒之中!” 一剑封关脱口道:“那就对了,怪不得莫某人在那群匪徒中,怎么也找不到那厮之踪影。那么,老弟是说,那两支飞镖,就是那厮打出来的了?” “是的。 “真差劲!” “怎么说?” “堂堂一名黄旗大护教,在那样近的距离中,接连打出两只飞镖,都没有沾上敌人一丝衣边子,还不够差劲么?” 俞人杰含笑摇头道:“话可不能这样说。” 一剑封关怔了怔道:“那该怎样说?难道老弟还认为这厮手法高明不成?” 俞人杰微微一笑道:“小弟意思是说:别人可以笑他差劲,我们却不能!” 一剑封关甚为诧异道:“为什么?” 俞人杰又笑了一下道:“要不是这厮差劲,四海镖局岂非又得另找一名总镖师?” 说得大家笑了。 侯师爷笑着问道:“后来呢?” 俞人杰叹了口气道:“师爷说得不错,这厮果然是个奸险小人。他当时似已瞧出大势不妙,飞镖出手之后,看也不看一眼,一个倒纵,掉头便跑!人杰这时,仍然不敢断定这厮就是恶君平,当时只想上前抓住他,看能否带去无人之处,设法逼出一点口供。谁料这厮一出城门,登时变得凶狠起来,转身拔出兵刃,嘿嘿一阵狞笑,挺身便向人杰扑来。直到看清那对三棱刺,人杰才知道遇上正主儿!” 一剑封关忍不住再度插口道:“另外那名白旗护教……” 俞人杰点头接着道:“是的,人杰这就要说到了。依人杰之原意,本想跟这厮多纠缠一会儿,以便察看这厮一套三棱刺招的路数,凑巧这时贺师父也从后面赶到了。只听贺师父忽然大叫道:总座小心暗算!就在这时候,身后树影中,忽然窜出一条身形,人杰一瞧那人之身法,便知道来人身手不弱,如听任贺师父迎上去,无疑的只有白饶。于是一面分身招架,一面喝令贺师父回局报讯,我们这位浑二爷总算还听话,否则有他缠夹在里面,人杰心分两处,就不堪设想了!” 一剑封关点头道:“的确是的,碰上这种局面,多一个人碍手碍脚,反不若以一拼二来得淋漓痛快!” 侯师爷接着道:“后来呢?” 俞人杰笑了笑道:“从树影中突然窜出一名白旗护教,连那位恶君平似乎也给吓了一跳,后者几乎可说就是死在这名白旗护教手中!” 一剑封关一愣道:“此话怎讲?” 俞人杰又笑了一下道:“那厮见人杰只挨不还,一直未将人杰放在眼中,这时定睛瞧清,见又来了搭档,益发显得威风八面,他大概想在伙伴面前露一手,当下哈哈一笑。竟以一把双龙出海,双刺平挺,走中宫,闯洪门,分向俞人杰双肩平平刺来!” 一剑封关不禁哼了一声道:“果然狂得可以!” “这时可说是人杰舍死求生,惟一的一个机会。于是,暂置身后那名白旗护教于不顾,身形一矮,正面迎去,露开左肩空门,右手金笔一拨,格开那厮左手上的三棱刺,然后笔尖一沉,送进那厮心窝!” 侯师爷点头道:“确是一招狠法!” 一剑封关皱眉道:“那你的左肩” 俞人杰苦笑道:“有什么办法,只好咬紧牙关,拼着一条左臂不要了!” 侯师爷又问道:“后来呢?” 俞人杰端起茶来喝了一口,心情为之宽松不少。他现在才发觉,天下再没有一件事,比说谎更吃力的了! 不过,吃力的一段,至此已成过去,再说下去,全是事实,就用不着像先前那样字斟句酌了。接着,他很顺利地说出一刺掷中那名神龙客之经过,侯师爷和一剑封关,全都听得不住点头。 他说完后,侯师爷抬头问道:“那五百两黄金赏格,老弟打算如何处理?” 俞人杰思索了一下说道:“我想先提两成,交端华带回镖局,兑成白银后分给局中同仁,让大家都能高兴高兴。” 侯师爷点点头,转过脸去道:“莫师父,你去将那只金箱取来!” 不一会,金箱取至,里面是十只金元宝,一剑封关取出其中两只,交去副总镖头尹端华手上。 尹端华代表局中同仁称谢收下。 侯师爷接着问道:“假使老弟伤口愈合之后,我们就马上进行下一步计划,老弟反对不反对?” 俞人杰欠身答道:“听凭师爷安排。” 侯师爷欣然捋髯道:“好极了!那么,你就先去后面歇着养神吧。我们官人特制的刀剑药,今夜便可送到,这种药一敷上去,当天收口,三天脱痴,七天之后疤印全消!” 俞人杰佯疑道:“什么药会有这等灵效?” 侯师爷点点头,笑道:“用过你就知道了。” 俞人杰当然相信,普天之下,能有几位袖手神医?在这位袖手神医手底下,只剩一口气的人,都能救得活,区区皮肉之伤,又算得什么!他不明白,四方堡离此,不下千里之遥,药怎能这样快送到? 难道那位袖手神医也已来到这附近? 接着,侯师爷手掌一拍,四名艳姬,应声走入,一剑封关向那四名艳姬吩咐道:“扶俞总镖头去后院!” 侯师爷指着那只金箱道:“这个一起拿进去!” 俞人杰摆手拦住那四名艳姬道:“人杰斗胆,敢向师爷提出一个要求。” 侯师爷转过身来道:“什么要求?” 俞人杰道:“人杰想将那位贺师父叫来,带在身边。” 侯师爷道:“她们伺候你,难道不比那浑人强?” 俞人杰道:“师爷有所不知,这位贺师父,人虽然有点呆气,但对人杰却很忠心,有他在身边,谈谈说说的,可排除不少寂寞。” 侯师爷道:“他的一张嘴巴,会不会乱说话?” 俞人杰道:“这种人的性格,师爷应该清楚,他只要服了你,便会百依百顺,人杰自信可以约束他,师爷尽请放心!” 侯师爷点点头,转向尹端华道:“那你就回去喊他来吧!” 俞人杰住在里面一间精致的书房中,虽有着充分的行动自由,但他并不存有丝毫好奇之心。 他同时严命贺大宝,不许乱说话,不许乱走动。他怕贺大宝闲不住,便找来一付棋子,教他下棋,一边说些有趣的故事,藉以启发他的智慧,并让他知道做人的道理,贺大宝果然听得津津有味。 不久,天黑下来了。 两名家丁,抬进一叠食盒,贺大宝接过来打开一看,见里面装的,几乎全是没有吃过的东西,不禁咋舌道:“奶奶的,这一顿要多少银子……” 俞人杰笑斥道:“又来了!不怕别人听了笑话吗?” 贺大宝不服道:“咱是说真的嘛,这一顿能折成现银,咱宁可啃窝窝头!”- 第六十七章 荒庙魅影 俞人杰正想板起脸孔说他几句时,门口人影一闪,忽然袅袅婷婷地走进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女。 少女手上,拿着一只朱漆小盒。 俞人杰愕然指着那盒子道:“里面什么东西?” 那少女盈盈一笑道:“侯师爷说:里面有两只药罐,是大官人刚刚着人送来的,黄罐装的外敷,白罐装的内服,用药之后,须立即上床养息!” 说完,放下漆盒,裣衽一福,转身退去。 俞人杰对着那只漆盘,不期然发起呆来。 一点不假,说是晚上送到,果然晚上送到。这与那些身手奇高的蒙面武师,招之即来,挥之即去,是不是同一道理呢? 设若如此,很明显的,那位四方堡主在这华容附近,必然另有一处类似四方堡的秘密处所! 那位四方堡主,以及袖手神医和大千庄主很可能 贺大宝推了他一把,道:“别发呆了,咱瞧这妞儿长得也并不怎么样,来,来,要吃趁热,否则咱可要先动手了!” 经过三天静养,俞人杰左肩之创口,果然愈合如新。 这一天黄昏时分,侯师爷忽然偕同日前那名居姓武师走来书房中,先聊了些不关痛痒的闲话,然后话题一变,转入正文。 他向俞人杰含笑问道:“老弟想不想见见我们大官人?” 俞人杰不禁一愣道:“大官人在哪里?” 侯师爷指着姓居的中年人道:“居师父便是大官人派来接你的,今夜二更左右出发,明天天亮前后,就可以见到了。” 俞人杰指着贺大宝问道:“这位师父可不可以跟我一起去?” 侯师爷点头道:“当然可以!” 当夜,二更左右,俞人杰、贺大宝,以及那名沉默寡言的居姓武师,分别易容改装,扮成三名衙役模样,沿着城脚,绕向东门,跳上等在河下的一条小船。 俞人杰现在发现,四方堡这位杜门秀才行事,与魔教方面最大的不同之处,便是用人之初,虽然同样严格,一旦纳入组织,即能信而不疑! 他们上船之后,非但未被蒙上眼睛,即连两边之舱门,也都敞开着。 小船顺流东下,行了约摸个把更次,前面忽然出现一片浩荡烟波。俞人杰明白了:他们要去的地方,是洞庭君山! 贺大宝只要不离开俞人杰身边,无论要他去哪里,都不放在心上,上船不久,便告睡去。 俞人杰心事重重,始终无法合眼。 那名居姓武师,就像一段木头似的,靠在船壁上,两眼睁得大大的,既不睡觉,也不说话。 岑寂中只有船身在轻轻摇晃着,以及木橹拨水的花花之声……” 这样,也不知道过去多久,湖面突然笼人一片黑暗,伸手不辨五指,冷风阵阵吹来,使人不期而然感到一阵寒意。 俞人杰知道,天快亮了。 不久,黑暗由浓化淡,湖面上泛起一团团像杂着雨线的银雾,远处开始隐约地现出一抹山影。 君山到了! 居姓武师直起腰杆,打了个呵欠,俞人杰亦为之精神一振,倦意全消。 小船在一道山弯里泊下,居姓武师朝俞人杰比了一个手势,俞人杰将贺大宝摇醒,然后一起离船登岸。 两人跟在居姓武师身后,向一处荒芜的狭谷中走去。 俞人杰暗暗诧异,因为他留心观察的结果,他发现这条谷道杂草丛生,绝不像经常有人走过的样子,如说杜门秀才和袖手神医,以及那些神秘武师,都是从这里出去的,实在无法相信! 俞人杰正疑忖间,前面的居姓武师,忽然轻轻发出一声干咳。 他招头一看,原来已经来到一座破庙之前。 贺大宝忍不住问道:“大官人就在这里?” 居姓武师点点头,仍然没说什么。接着,身躯一转,领先登阶向庙中走去。 大雄宝殿上,到处结着蛛网,殿柱多半腐朽,那座焚化炉,已锈成无数缺口。要说这座庙中曾经住过僧人,最少那也该是三十年前的事了! 贺大宝四下张望了一眼,又问道:“大官人在哪里?” 他先后两次发问俞人杰均未加以阻止。因为一个人处在这种情形下,仍然无动于衷,就不是一个普遍的人了。 这时,那名居姓武师,忽然微微一笑,伸手自脸上取下一张人皮面具,从容不迫地说道:“所谓大官人,便是区区在下!” 贺大宝给吓了一大跳道:“你,你” 俞人杰看到对方那张从人皮面具露出来的面孔,神采焕发,英气逼人,知道不会有假,当下连忙躬身施了一礼道:“在下二人有眼不识泰山,尚清大官人恕罪!” 大官人微微一笑,注目问道:“你们可知道我是谁?” 俞人杰稍稍迟疑了一下道:“在下猜想,您老也许就是我们侯师爷口中的四方堡温前辈,不知在下猜的对不对?” 大官人听了,哈哈大笑,忽然扭头向殿后高声说道:“两位,如何?我说我们那位侯老大别具识人慧眼,你们始终不以为然,这下总该相信了吧?” 大殿后面,应声走出两人。 这两人一个身躯魁梧高大,一个矮矮胖胖,有如水桶;后者手上,在出来时尚抓着一把棋子。 走在前面的是袖手神医施德修,走在后面,抓着一把棋子的,正是那位大千山庄主,神形无影蔡公明! 俞人杰看到那位袖手神医,心头不禁暗暗一惊。 因为他当年为金笔大侠求药时,是以本来面目出现,他不知道这位袖手神医如今是否还能认得出? 还好,那位袖手神医望着他,只是点头微笑,显然并未认出他就是当年前去太平山庄求药的少年。 接着,杜门秀才为他引见这两位武林中的知名人物,俞人杰连道久仰不止。心底下则仍止不住有点怀疑:就是这三位天字号的魔头,怎会住在这等荒凉所在? 这座破庙里,连从人都不见一个,那些神秘武师又住在什么地方? 接着,杜门秀才又为两名魔头介绍贺大宝,并极口称赞贺大宝是条豪爽正直的血性汉子。 俞人杰暗暗佩服这位杜门秀才的笼络手段,确比天魔教那些魔头高明得多。他要不是出江湖几年,今天听了这番话,不把这魔头错认作好人才怪! 最后,杜门秀才突然转过脸来道:“刚才进来的时候,俞老弟也许已经留意到了,就是这条进来的山路,平常显然甚少有人出入,而我们几个,却都在这里,关于这一点,俞老弟有没有想到其中道理何在?” 贺大宝抢着道:“咱知道!” 杜门秀才一哦道:“你知道?好极了,你说说看!” 贺大宝露出很有自信的样子说道:“因为天魔教要找咱们镖局的麻烦,这里离得近,地点又隐蔽,所以才临时在这里歇下来……” 杜门秀才微笑道:“说得很近情理,但与事实仍然稍有出入。” 贺大宝耸耸肩胛道:“那么咱就不知道了!” 杜门秀才又转向俞人杰道:“老弟想出来没有?” 俞人杰沉吟了片刻,抬头道:“如果晚辈没有猜错,贺师父刚才说的话,只须稍稍颠倒一下,就是温前辈在君山这儿,可能早就有了布置,因而才想到在华容设座镖局,以便引诱那些天魔匪徒自投罗网……” 杜门秀才抚掌道:“好,好,说下去!” 俞人杰接下去道:“至于这座破庙,荒凉的也许只是表面,刚才的入山之路,它虽然通来此处,但显然不是总机关的出入主道。此外,晚辈猜想,由这座大殿背后,大概可以进入总机关,但出入之处却设在别处!” 杜门秀才又喊几声好,然后问道:“如果你进入总机关,发现里面空空如也,除了奴婢仆妇,一个武士没有,你会不会感到意外?” 俞人杰微微一笑道:“不会。只要山下湖边有‘渔民’,晚辈就不会感到‘意外’!” 杜门秀才头一摇,笑容尽敛,深深叹了口气道:“温某人要像令狐玄那样忌才,今天准会杀了你老弟!” 俞人杰心想:将来利用完了,谁敢担保你杜门秀才不会这样做? 杜门秀才感慨着,一面接着说:“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领风骚数十年,此语诚然不谬。 你老弟既然具有这等过人之禀赋,温某人也就放心了。现在我且来为你老弟引见另外一位朋友吧!” 说着,举掌一击,又从殿后走出一人。这次出来的,是个高高瘦瘦的汉子,神情鬼祟,双眼闪烁,一看就知道不是一个正派角色。这名汉子一出现,贺大宝和俞人杰,全为之当场一呆! 原来这名汉子,无论身材、面貌、衣着,或举止,均与真正的恶君平一般无二;尤其那双闪烁不定的眼光,更是传神之至。 杜门秀才望着两人微微一笑道:“如何?这种神妙的易容术,两位大概还是第一次见到吧?” 俞人杰脱口说道:“既然” 杜门秀才笑接道:“既然他能装扮得如此惟妙惟肖,何不就让他去是不是?” 俞人杰迟疑地道:“是啊!晚辈的扮相,能否及得上这位师父,还难说得很,就由这位师父混进去,岂不更妥当?” 杜门秀才摇摇头道:“他合适的,也就只是这份扮相,其他方面,均不及老弟远甚。一个人完全倚赖仪表办事,未免太冒险!” 俞人杰恐怕再说下去,会使这名扮恶君平的武师难堪,连忙乱以他语道:“那么,这件事如何着手进行,前辈是否已有安排?” 杜门秀才手一托道:“到里面去再谈。” 于是,一行由那名扮恶君平的武师带路,向后殿走去。 大殿后面,与前殿一样,除了一张小方桌,几把破椅子,别无长物。 在那小方桌上,摆着一局残棋,显然是袖手神医和神行无影适才对奕时所留下。如果撤去几张破桌椅,谁也无法看出这里曾有人来过,他实在不得不佩服这位杜门秀才行事之缜密周详! 那名带路的武师走去一根殿柱前后,伸手在殿柱蛀孔内轻轻一拨,台阶下面的一块青石板,立即应声向上竖起,露出一个仅足容身的黑洞。 那名武师向后退出一步,似是准备留下来收拾那些桌椅和棋子。 杜门秀才不再客气,回身手一招,领先向黑洞探身而下。然后,俞人杰、贺大宝、袖手神医、神行无影,一个接一个,相继跟人! 入洞后降约三四丈,立即出现一条平坦的隧道。 沿着隧道,曲折前行,眼前逐渐露出一片亮光。 不久、来到一座大厅。这座大厅虽然建筑在地下,一旦置身其中,却无一般地下建筑那种阴森之感。 在大厅四角,分别悬有一盏光度甚强的宫灯。 一行进入大厅之后,五六名姿色极佳的少女,马上在每人茶几上放下一只朱漆茶盘。 中盛着的,是一壶酒,四只干果小碟。 袖手神医施德修和神行无影蔡公明两人,一点不避忌讳,身躯刚刚坐落,便将其中两名少女拉入怀中。 杜门秀才只是笑了笑,亦无其他表示。 他向俞人杰和贺大宝分别溜了一眼,似在偷偷察看两人对袖手神医和神行无影这种作风之反应。 贺大宝早就得到俞人杰的吩咐,不管遇上什么事,只当没有看见! 所以他这时抓起酒壶,咕嘟咕嘟,一口气就将一壶酒喝下了一大半。 杜门秀才瞧在眼里,暗暗点头。他似乎觉得一个人只要有嗜好,就不难设法加以控制,尤其是好酒好色和好赌。 接着,他朝俞人杰转过脸来道:“侯师爷有没有告诉老弟,说温某人这次要老弟混入天魔教中之真正用意?” 俞人杰欠身答道:“没有。” 杜门秀才接着道:“简单一点说,只要老弟完成一件事。这件任务一旦完成,老弟便可随时脱身归来!” 俞人杰微怔道:“是不是要晚辈设法除去该教某一魔头?” 杜门秀才头一摇道:“比这难得多!” 俞人杰又是一怔道:“纵火?” 杜门秀才道:“不对,不对,愈猜愈远了。杀人放火在别人也许是道难题,但在温某人看来,却算不了一回事,只要温某人高兴,可说随时可以动手!” 俞人杰愣在那里,一时无以为对。他实在想不出对方口中的重要任务,究竟意何所指! 问题难就难在对方要他完成的,只有一件事! 而这件事,既非杀人,亦非放火,那么要他混进去干什么呢? 杜门秀才忽然抬头问道:“老弟过去有没有听令师提及‘九宫三狐’‘天狐’韦士雷、‘炼狐’尚云笙、‘淫狐’巫马五郎这几道名号?” 俞人杰道:“没有。这三人谁是天魔教主?” 杜门秀才道:“都是。” 俞人杰道:“什么?大魔教有三位教主?” 杜门秀才道:“是的。‘天狐’韦士雷是大教主,‘炼狐’尚云笙是二教主,‘淫狐’巫马五郎是三教主。温某人现在交给你老弟的任务,便是要你老弟混入该教总坛,设法将那位大教主天狐韦士雷的狐穴打听出来!” 俞人杰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 天狐韦士雷平时不与炼狐和淫狐同住九宫山中,在天魔教内部都是一大秘密,想不到最后还是未能瞒过这位杜门秀才!- 第六十八章 幻变千相 他定下心神问道:“打听出来后,消息如何传送?” 杜门秀才想了一下道:“我们在里面,本来还有一个人,此人在教中身份虽然不高,却能随时进出总坛,而不会引起怀疑,为了你们双方安全着想,我觉得你们暂时仍以不知道对方姓名为宜。” 俞人杰皱眉道:“那么……” 杜门秀才点点头,接下去说道:“你们虽然彼此都不清楚对方之身份,我却有个方法,可以使你们照样能够取得联络!” 俞人杰忙问道:“如何联络?” 杜门秀才道:“你打听到了之后,可以将它写在一张小纸片上,放在蛾眉刀堂第三级台阶中央的一个缝隙里。” 俞人杰注目道:“您这边再设法通知他届时前去取出?” 杜门秀才道:“是的,这是温某人的一点私心,希望你老弟不要介意。因为温某人宁愿牺牲十名武师,也不想你老弟担当不必要的风险!” 俞人杰心想:真是哄死人不偿命。 俞人杰表现上则欠身答了一句:“谢前辈爱护!” 杜门秀才转过脸去吩咐道:“小玲,别尽管站着,为贺师父添酒!” 贺大宝老实不客气的加了一句道:“最好换把大壶!” 杜门秀才连忙接着道:“不要换了,整坛的搬一坛来!” 那名叫小玲的少女应了一声是,转身而去。 这边,杜门秀才又向俞人杰举壶敬酒,然后便开始为俞人杰讲述恶君平公孙节之生平。 转眼之间,七天过去了。 在这七天中,俞人杰在模仿恶君平方面之表现,使得那位杜门秀才至感满意,一再誉为当今武林中罕见之奇才! 俞人杰心里有数:消灭天魔固然是他俞人杰之职志,不过,要有一天,天魔教真的消灭了,在这位杜门秀才心目中,下一个清除的目标,无疑就要轮到他俞人杰了! 这一天,杜门秀才认为他已经够资格以恶君平之面目出现,便取出一份前往九宫山的路线草图,同时告诉他一个应付疑难的要诀:多多利用那面护教令旗! 俞人杰不惮其烦地倾听着,直到所有的细节交代完了,才由一名武师,扮成渔民模样,趁着天黑将他送离君山。 三天后,俞人杰顺利地进入九宫山天魔总坛。 他突然于总坛中出现,登时引起一阵骚动,总坛内一干教徒,似乎全未想到他们这位黄旗大护教居然仍在人世! 水火双姬、金花魔戚本禹、笑脸弥陀欧阳达,闻讯之余,纷自三堂赶来,四名男女魔头,抢着发问,使得俞人杰一时不知先回答谁的话好。 按道理说,他这次出去,是受双姬委托,似应尽先回答双姬才对。 可是他再看金花魔此刻那付焦急神情,实较双姬有过之无不及,他如果只顾跟双姬说话,冷落了这名老色魔,自然不是一件好事。 至于那位脸上永远挂着笑容的笑脸弥陀,在发问时虽较金花魔和双姬为缓和,不过,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过去这几个月来,三堂所受之损失,就以金笔堂主最为惨重。所以,这位金笔堂主此刻之心情,无论就哪一方面讲,都不会比别人轻松。若说不能冷落了金花魔,这位笑脸弥陀更是冷落不得! 就在这时候,救星来了! 一名黄旗护坛走进来道:“三教主请公孙护教马上过来一下。” 俞人杰如释重负,忙向四名男女魔头笑着,手一招道:“走,一起进去。” 金花魔和笑脸弥陀两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似乎不敢遽作决定。 水姬桑元娘道:“教主那边,此刻还有谁在?” 那名黄旗护坛道:“还有夏侯护教。” 水姬桑元娘又道:“没有别人了么?” 那名黄旗护坛道:“卑坛出来时,乔护教和阴护教刚刚进去,卑坛是在大门口遇上他们两个的,不知道他们两个是去见三教主,还是有事去找夏侯护教。” 火姬解衣蕾点点头道:“里面既然不止教主一个人,我们跟进去,谅亦无妨。” 于是,一行由俞人杰带头,向内宫走来。 进入官门,走过一座大厅,再穿过一条石廊,尽头便是三名教主居住的三间密室。 一行来到第三间密室前面站定,由那名黄旗护坛上前向里朗声报告道:“公孙护教到!” 室内传出一个声音道:“跟公孙护教一起进来的都是谁和谁?” 那名黄旗护坛答道:“是四位堂主。” 室内顿了一下方道:“好的,一起进来吧!” 语声落处,石门缓缓开启,当门而立的,正是上次主持护教会议的那名中年文士! 俞人杰向前走出一步欠身道:“教主安好!” 淫狐巫马五郎显得甚是高兴地说道:“公孙兄辛苦了!里面坐,里面坐,大家一起进来里面坐!” 说着,身躯微微一偏,将俞人杰、金花魔、笑脸弥陀、以及双姬姊妹先后让进密室中。 室中,无情金刚夏侯威、五全山人阴百变,和那名乔姓护教,果然全都在座。 众人彼此颔首为礼,随即按序落座。 淫狐巫马五郎首先问道:“公孙护教这趟四方堡之行,收获如何?” 俞人杰轻轻咳了一声答道:“本座可以先提纲挚领地说一句:三教主前此责令蛾眉刀堂立即着手调查该堡之动静,实属一着关系本教生死存亡的明智之举!” 此语一出,满座俱惊。 淫狐呆了一下道:“公孙兄” 俞人杰从容接着道:“本座离开总坛的这段期间,为了华容那座四海镖局,教中共计派去多少人手,本座全都清清楚楚。本座虽然不敢指责此一措施之不当,但不能告诉在座诸位一项事实:就是公孙某人这次要不能及时安返总坛,单是华容的这座四海镖局,便能使我们三堂的三旗护法,一批批损耗尽净!” 无情金刚插口道:“公孙兄可是说这座四海镖局只是一道香饵,实则该堡已将全部主力移来了华容附近?” 话说到这种程度,这无异是人所共知的答案。 不过,俞人杰为了要使这位黄旗首席大护教陶醉陶醉,却故意愕了一下,方始以惊叹的语气,点头接着道:“真没有想到,我们戚老料事……” 五全山人阴百变不甘寂寞,这时抢着接口道:“那还不是一样?过两天咱们点齐人马,全部由三旗护教带队,重新杀过去就是了!” 淫狐皱了皱眉,欲言又止。 俞人杰微微一笑道:“兵家有言:善战者,致人而不至于人。阴护教这种主张,在姓温的来说,可谓求之不得。再说一句:阴护教人马点齐之后,将准备杀去华容什么地方?” 五全山人瞪眼道:“你不是说该堡已将全部主力移来了华容附近么?” 俞人杰道:“是的,这一点公孙某人完全承认。不过,阴兄也许忽略了公孙某人所同意的只是‘华容’附近!” 五全山人两眼又是一瞪道:“你说你只是‘同意’?” 俞人杰仍然维持着笑容道:“不错,公孙某人同意的是夏侯老护教的推断!” 五全山人微怒道:“不要扯上别人!” 俞人杰平静地道:“这种事不需要扯上别人。” 五全山人责问道:“你是刚从外面回来的人,你应该说你自己要说的话,你认为该堡已将主力移来华容附近可有什么根据?” “没有。” “那你凭什么同意这种推断?” “公孙某人以后可以不开口。” 淫狐巫马五郎转向那名乔姓护教道:“乔护教,你先陪阴护教下去歇歇,有什么意见,在明天护教会议上提出来,大家慢慢研究。” 两人离去后,无情金刚冷冷说道:“这家伙简直愈来愈不像话了,前此劳师攻打四海镖局,全是他一个人的主意,结果损失那么多人手,他不但不知道惭愧,现在竟因公孙兄一句话,将火气发泄在公孙兄头上,如此公私不分,成何话说!” 淫狐巫马五郎叹了口气道:“算了,他就是这个样子,以后有机会,我来说说他就是了。” 俞人杰点点头道:“这也不能怪他,他可能误会公孙某人有意挑他的眼,事实上公孙某人根本就不知道派人去华容是他的主意。” 淫狐接着问道:“那么,四方堡那边,目前情形如何?” 俞人杰道:“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实则已无异空堡一座。姓温的。姓施的目前全部不在堡中!” 淫狐又道:“你怎么知道的呢?” 俞人杰道:“过去江湖上,人人都以为我恶君平胆小怕事,要是朋友们说得不错,这一次也许正占了胆小的好处!” 淫狐轻轻一哦道:“此话怎讲?” “公孙某人以一名客商的身份去到上蔡之后,起先足足有半个月之久,一直呆在旅舍中,未作任何活动……” “就是该堡对外联络的那一家?” “不,对面的一家。” “很好,以后呢?” “在这半个月中,我每天留意着对面进出的客人,最后终于发现一个令人惊喜的事实。” “什么事实?” “就是凡属武林人物,莫不一个个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无情金刚插口道:“这也可以解释为姓温的为了某种原因,决意不再供应外界消息,或是姓温的恰巧因事不在,并不一定就证明堡中已空无一人呀!” 俞人杰点点头道:“是的,公孙某人为了壮胆,不得不先如此假设。第二步,公孙某人又扮成当地人民,分别去到城中之烟铺、酒坊、茶行、柴肆及米食店中,探套口风,结果均口称已甚久未与该堡往来。最后,公孙某人又以三昼夜工夫,不眠不休的伏于该堡附近,观察该堡仆妇之出入情形,这才得到结论,该堡目前虽不能说是已经空无一人,但像施德修和蔡公明这批要角,都已不在堡中,当可断言!” 无情金刚又道:“这样说来,公孙兄岂不是始终未曾进入该堡一步?” 俞人杰点点头:“是的。” 淫狐连忙接着道:“这样也就已够了。为将之道,不尽在勇;勇将轻进,进而无功,非善将也。公孙兄能如此反复求证。已属不易。”- 第六十九章 促膝秘谈 元情金刚又问道:“那么,公孙兄也到过华容了?” 俞人杰点点头道:“是的。之后,公孙某人便听到消息,说是华容新开了一家镖局,天魔教数兴问罪之师,均遭该局镖师杀退,便星夜赶来华容。公孙某人抵达之时,适为本教与该局发生最后一次冲突的第二天,经公孙某人详细一打听,才知道每次动手的人物,并非该局现有之镖师。试问:这种情形之下,除姓温的在华容附近另有布置,还能有什么更好的解说?” 淫狐深深叹了口气道:“想不到温思广这厮,竟比令狐玄还要难缠!” 接着,满室扫了一眼,点点头说:“好了,大家明天见!” 一行走出内宫,一场争夺战,再次展开。 先是无情金刚想邀俞人杰吃一杯洗尘酒,紧接着,金花魔。笑脸弥陀、以及水火双姬,纷纷提出理由,都认为俞人杰应该先到他们那一堂去。 水火双姬且觑空分别飞出一道媚眼,那意思似说:我们两姊妹最守信用,当初答应了你的,决不食言…… 笑脸弥陀则说他那里有坛好酒,尚未启封。 不过,俞人杰最后答应下来的,却是金花魔! 因为他觉得别人要他去,均属应酬性质,只有一个金花魔,才真是迫切需要他去谈谈! 他这样明白一表示,自然无人再争,于是,无情金刚、笑脸弥陀,和双姬分别各自散去,他则随金花魔向血掌堂走来。 来到堂内书斋中坐下,老魔不改本色,酒菜尚未吩咐,便先召来一群姬妾,坚要俞人杰挑选两名留下。 俞人杰盛情难却,只得随意挑了两名。 不一会儿,酒菜端上,老魔不断向两名姬妾使眼色,暗示两名姬妾用功劝酒。 俞人杰怪不得别人,只怪自己扮的是恶君平,谁都知道恶君平过去在江湖上并不是一个什么正经人物。 当下只好人乡随俗,听任那两名姬妾施尽浑身解数,有酒喝酒,夹菜吃菜,他最后实在消受不了,才情急智生出一个主意。 他向金花魔半开玩笑地说道:“戚老,你可得注意,公孙某人一有酒和女人,便什么正事都不想办了,到时候您要是想问什么,可别怪公孙某人装糊涂才好!” 金花魔这才着了慌,忙向两姬摆手道:“好,好,慢慢来……” 这样,又过了一会儿,老魔终于忍不住提出了问题问道:“公孙兄,你看小犬怎么办?” 俞人杰端起酒杯,正容说道:“关于玉郎老弟的问题,您问公孙某人怎么办,公孙某人的回答是:干杯!恭贺戚老,这问题指日便可解决!” 金花魔一呆,跟着像抢来似的,将一杯酒霍地倒入口中,一面呛咳着一面大喊道: “是……干杯……咳咳……我的好兄弟……你……你……怎么说?重说一遍……来…… 来……听听看!” 俞人杰缓缓放下酒杯道:“第一件事,戚老必须了解的,玉郎老弟的问题,业已由私化公,换一句话说:这问题已与本教之存亡牢不可分,凡属本教中人,均须帮忙解决!” 金花魔显然听迷糊了,眨着眼皮道:“这话怎讲?” 俞人杰从容不迫地道:“公孙某人当然要向戚老说清楚!” 金花魔迫不及待地道:“快说,快说!” 俞人杰微微一笑道:“真的说穿了,其实一文不值。” 金花魔催促道:“就算一文不值也可以,你快点说吧!” 俞人杰抬头道:“我想,只须举出一项简单的事实,戚老也许就能明白了。譬如说:在这以前,要有人向上面建议攻打四方堡,大家一定很快地就会联想到,这可能出诸你戚老之授意;以为你戚老爱子心切,一切全为了袖手神医的一纸单方!” 金花魔点头道:“的确是的。” 俞人杰接着道:“但如今小弟都敢大胆预言:在最近的将来,即使你戚老反对,上面也会大举出兵!” 金花魔皱眉道:“不是还不知道姓温的那厮藏在华容什么地方吗?” 俞人杰道:“这一点并不重要。小弟猜测,明天护教会议上,第一个议题,也许就是决定前去华容侦察之人选!” 金花魔道:“公孙兄觉得此一人选,以何人比较合适?” 俞人杰沉吟道:“此行任务艰巨,派去之人,不但武功要好,而且要具有过人之胆量,小弟一时还想不出一个人来。” 金花魔低声道:“你看我们那位三天不杀人,便觉得手痒的阴大护教如何?” 俞人杰轻描淡写地点点头道:“好是好,只怕……” 金花魔注目接着道:“只怕他不去?” 俞人杰耸耸肩道:“他要是不去,谁能逼着他去?” 金花魔点着头,自语似地说道:“这点办法,老夫还想得出。明天你看老夫的就是了!” 至此,俞人杰算是了却一桩心事。因为他如不预先布下这一着棋,明天的人选问题,最后很可能又落在他的头上! 他这次重返魔坛,主要的任务是打听天狐韦士雷之秘密狐穴,若是在一点眉目都没有的情况下,反被再派去打听杜门秀才的一切,岂不成了笑话? 金花魔思索了片刻,抬头又问道:“就算温思广那厮的落脚之处给打听出来了,这边也有大举出兵之计划,又怎保一定就能将那位袖手神医擒获呢?” 俞人杰端起酒杯,慢慢喝着,就像未曾听到一般。 金花魔有点着急道:“你不是说……” 俞人杰向那名侍姬扫了一眼,忽然笑着问道:“你们几个都叫什么名字?” 左边的那名侍姬含羞俯首道:“奴家名叫娇娇。” 右边的那名掩口吃吃笑着道:“奴家的名字不好听,叫夜娘。” 金花魔叹了一口气,端起面前的酒杯,仰脖一吸而尽。 俞人杰只当没有看到,又向对面的那一名问道“你呢?” 对面那名侍姬朝老魔飞了一眼,低头笑道:“奴家名叫小金花。” 俞人杰点点头说道:“都是好名字!” 跟着,头一抬,又问道:“你们都会武功吧?哪一个最好?” 夜娘指着小金花,抢着说道:“当然是她!” 金花魔神色微微一动,似乎忽然领悟到俞人杰之所以撤下正经不谈的原因所在。 当下忙向那几名侍姬挥手道:“你们几个,暂且退下。” 那几名侍姬接得吩咐,立即相继退去。 金花魔抬头迫切地道:“现在没有一个外人,老弟该可以说出来了吧?” 俞人杰咬着嘴唇,犹豫了片刻,摇摇头道:“难,难!” 金花魔焦躁地道:“不管多难” 俞人杰缓缓摇头道:“我不是说这个难,我是说人难户金花魔闻言一怔道:“此话怎讲?” 俞人杰叹了口气道:“今天以我公孙某人在教中之地位。这种话要是说出来,就是有十个脑袋,恐怕都不够一刀……” 金花魔先是一呆,旋即拍拍胸口,激动地道:“没有关系,什么话,你说!老夫就只这么一个儿子,就是拼了老命,我也要将他一身功力恢复过来,不管什么主意,你只管说出来,一切自有老夫承当!” 俞人杰忽然注目问道:“大教主最近有没有来过?” 金花魔摇头道:“没有。” 俞人杰道:“二教主呢?” 金花魔道:“大前天刚走,可能去了大教主那里。” 俞人杰趁机接着道:“戚老可知道大教主在什么地方?” 金花魔摇头道:“不清楚!” 俞人杰微怔道:“什么?大教主的住处,连你戚老也不清楚?” 金花魔道:“知道大教主住处的,只有两个人。” 俞人杰道:“谁和谁?” 金花魔道:“二教主和三教主!” 俞人杰道:“此外再无他人知道?” 金花魔道:“是的。” 俞人杰道:“夏侯老护教也不知道?” 金花魔道:“不知道!” 俞人杰皱眉道:“我们这位大教主干啥要对自己人如此神秘?” 金花魔沉吟道:“这里面的原因,难说得很。” 俞人杰接着道:“担心这座总坛不安全?” 金花魔摇头道:“不是!” 俞人杰道:“那为了什么呢?” 金花魔道:“他原来也住在这里,搬去别处住,才不过两年光景,据说是为了修习一项玄苈,恐怕受到干扰。” 俞人杰这才发觉,想打听出这位天狐之住处,果然要比杀人放火难得多! 既连三堂堂主以及那位首席护教无情金刚都不知道天狐之住处,试问还有什么地方好去打听? 金花魔迟疑地道:“这跟小犬……” 俞人杰静静接着道:“自从事情发生之后,大教主有没有派人或是亲自过来看望过我们玉郎老弟之伤势?” 金花魔在这以前,似乎从未想过这一点,闻言不禁微微一呆! 俞人杰又追问了一句道:“从来没有是吗?” 金花魔勉勉强强点了一下头,眉宇之间,阴霾密布,那是一种无可掩饰的痛心和不满! 俞人杰轻轻叹了口气道:“小弟早就看出,在这座总坛中,除了我们那位夏侯老护教,根本就没有第二个人真正关心这件事!” 金花魔脸色铁青,脸上肌肉,不住抽搐。 俞人杰又叹了口气道:“有一件事,公孙某人始终弄不明白,像公孙某人这样,出生人死,席不暇暖,真不知道到底在为谁人卖命?” 这种话要在平常时候说出来,真可以吓人一大跳,现在由于金花魔心头充满一片恨意,感受自然大不相同。 当下只见老色魔在桌面上重重击了一拳道:“不要紧,老弟,你好好干,没有别人,还有我姓戚的,我姓戚的要钱有钱,要人有人,本来就不一定要依赖别人,这一次只要你能想个办法,使小儿一身功力恢复过来,咱们无妨另谋……”- 第七十章 暗递消息 俞人杰轻轻嘘了一声道:“低一点,戚老!” 金花魔手一摆道:“这里说话,你老弟尽管放心,本堂的人,多半是老夫带进来的,就是要他们死,也没有谁敢说个不字!” 俞人杰心想:要一个人死,也许不是一件难事,要一个人忠心耿耿,不为威屈,不为利诱,恐怕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金花魔道:“老弟在想什么?” 俞人杰注目反问道:“经过这次四海镖局事件之后,血掌堂还剩下多少人手?” 金花魔想了一下道:“这几次派出的,并不全是本堂的人,所以本堂一共只损失了六名黄旗护法、八名白旗护法,和十四名黑旗护法;现有之三旗护法,仍在百名以上。老弟为什么忽然问起这个来?” 俞人杰左右望了一眼,低声说道:“在这三旗护法中,戚老能不能选出二十名左右,找个借口先将他们派去别的地方?” 金花魔不假思索地道:“随时可以。” 俞人杰低声接着道:“就本座所知,三旗护法之武功上下相差有限,所以,戚老在挑选时,不防以忠心为第一条件……” 金花魔直到这时候,似乎才听出俞人杰话中有话,当下微微一怔,眨着眼皮问道:“老弟要这些人何用?” 俞人杰头一摇道:“不是我要。” 金花魔惑然道:“那么……” 俞人杰冷笑道:“到了那一天,一个个杀得眼红,我不相信还有人想到你们父子,肯在乱军之中,留下一个活口!” 金花魔这才恍然大悟,连连点头道:“对,对,果然有此必要,毕竟还是你老弟心思缜密!” 俞人杰慨然接下去道:“到了那一天,你戚老什么都别管,只须将这支人马交给小弟,事后保险会有一个活的袖手神医交给你戚老就是了!” 金花魔不胜感激地说:“到时候就全仗你老弟了!” 俞人杰想了一下又道:“这二十多人,不妨先叫他们以各种不同之身份,混在岳阳附近,随时等候命令,但切记不可让岳阳分坛中的人知道。” 金花魔点头道:“这事不难,岳阳亦有老夫之戚记银号,到时候就以该银号为联络站,不会有人起疑的。” 说着,从怀中取出一朵镶有玉叶的金花道:“这是老夫的‘玉叶金花令’。凡是本堂的人,以及各地银号,见令如见人,请老弟收着,并望妥为保管,因为老夫这种令符,共计只有三支,不比另外的一种金花令,可以随时添铸。” 俞人杰接过来,小心收起,抬头整了整脸色又说道:“还有一件事,尚请戚老注意,就是明天会议席上,除了人选问题,戚老最后尽量避免发言,要有人谈及工郎护教时,更不能过分表示关切之意,这样才显得出,你这次派人出去,全是为了教中公益,有道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尤其我们那位见人一脸笑的欧阳堂主,小弟每次看到他脸上的笑容,就止不住一身都是鸡皮疙瘩!” 金花魔戚本禹在教中最大的对头,便是那位金笔堂堂主笑脸弥陀欧阳达,俞人杰这一番话,在老色魔听来自是顺耳非常。 当下不住点头道:“这个老夫理会得,公孙兄放心就是!” 第二天,护教会议席上,果然第一个议题便是要不要派人再去华容探探虚实。 问题是由主持会议的淫狐巫马五郎提出,无情金刚第一个确认有此必要,接下来大家便开始研究人选。 金花魔马上推荐五全山人阴百变,结果当然是全体无异议通过。 第二件事,是俞人杰提出的,他主张立即派人烧去那座四方堡。 理由是:教中数度出师不利,应该藉此还以颜色。如果姓温的老羞成怒,带人杀来九宫山,便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来一个宰一个,来两个宰一双,好好地报复一个痛快! 此一建议,自为众人所乐闻。最后淫狐决定交血掌堂处理,正好为金花魔找到一个派人出动的借口! 接着,由无情金刚向淫狐提出两点请求。 第一:提升“银须叟”孙从吾、“子午叟”赵子彬为白旗护教。另于三堂黄旗护法中,各举一人,递补黑旗护教遗缺。甄选方式由三堂堂主,会同黄旗护教,另行会议决定。 第二:请大教主和二教主即日临坛,共同商讨进剿天道教之事宜。 淫狐巫马五郎的答复是:第一点,照办。第二点,候向大教主和二教主请示过后,再行决定。 会议结束后,笑脸弥陀和水火双姬又争邀俞人杰前往该堂作客,俞人杰则推说已答应了无情金刚,一处未去。 因为金花魔戚本禹说无情金刚也不知道天狐之住处,他仍然有些不信。 他对这座天魔总坛,已一无留恋之处,魔方之人事和动态,他业已了如指掌,今后即使不在这一边,他也能凭经验推算出魔方之行事步骤。倒是杜门秀才方面,引起他甚大之兴趣,他知道今后之生死成败,后者之影响力,将远超过前者,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他对那位杜门秀才,认识得实在太少了。所以,他决定一打听出天狐之秘密巢穴,立即带着此一秘密离开! 他回到住处不久,无情金刚得知他未去他处,竟真的着人送来一份请帖。 俞人杰稍事收拾,欣然赴约。 无情金刚居住的地方,布置甚是简朴,他见俞人杰应邀到来,显得非常高兴。 宾主寒暄落座,从人立即摆上酒席。 席间,他向俞人杰问道:“公孙兄这次从华容经过时,有没有听人提起四海镖局的那位总镖头金笔神侠俞人杰?” 俞人杰稍稍思索了一下,点头道:“好像听人说过……” 无情金刚皱了皱眉头道:“适才散会之后,三教主又将老夫喊进去,说是他刚获得由蛾眉刀堂转来之密报,证实此子乃天龙六曹之传人,人品出众,极富胆识,一套金笔笔法,已具相当火候,他老人家为此深感不安……” 俞人杰插口道:“三教主既然不放心,派人将之除去就是了。区区一名毛头小子,就算是天龙六曹传人又怎样?” 无情金刚摇头道:“恐怕没有这么容易!” 俞人杰诧异道:“怎么呢?” 无情金刚沉吟道:“据说此子甚受杜门秀才之器重,姓温的委以总镖头之重任,无异在以小子作招牌,表示他们与本教作对,完全是站在正义的一边,在这种情形之下,小子的安全方面,自然另有安排。” 俞人杰心想:我倒没有想到这一点,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细细想来,果然不无道理! 当下又问道:“那么怎办?” 无情金刚道:“请公孙兄过来,便是为了这件事,不知公孙兄有无除去此子之良策?” 俞人杰想了想,说道:“主意是有一个,只怕不一定行得通。” 无情金刚忙问道:“什么主意?” 俞人杰又想了一下道:“姓温的不管防护得如何严密,但绝不能做到寸步不离,本座在经过该局门前时,曾看到无数零食担子,如果我们桑堂主或解堂主能够降尊纤贵,去到该局附近,扮作普通贩妇……” 无情金刚连连颔首道:“此计甚妙!” 说着,抬头又道:“还有一件事,亦甚使人头痛。三教主刚才说,上次虽经闵护教找出一个龙姓小子,但是,很显明的,教中之内奸,并未根绝,根据种种迹象显示,教中现存的这名内奸,身份好像不低,他要老夫想个办法,务必要将这名内奸找出来,不怕公孙兄笑话,老夫在这一方面,实在一点主意没有,还望公孙兄多多偏劳,代老夫筹划筹划!” 这一刹那,俞人杰脑中突然闪起一个念头:要找出天狐之秘密巢穴,便在这一着上了! 由于关系重大,且极具危险性,他不得不慎重行事,这时,故意沉吟了好半晌,方才缓缓点着头道:“这种事急不来,得容小弟慢慢想一想。” 无情金刚见他答允设法,不由得大喜过望,连忙举杯道:“来,敬老弟一杯!” 俞人杰本想设法套探,看这老魔是否真的不知道天狐之住处,如今既然另外想到更好的办法,自然毋须再动脑筋了。 第二天,在魔教总坛来说,是个难得的大日子。 原有的十一名护教,因花花公子名存实亡,神龙客尹振武和百步赤练闵公侯又相继于华容丧生,如今一共只剩八人。 五名黄旗护教是:无情金刚夏侯威、冷月仙子尤秋华、五全山人阴百变、乔姓汉子和俞人杰。 白旗护教三名:血剑飘花萧英,以及新由黑旗护教调升之银须叟孙从吾和子午叟赵子彬。 黑旗护教全部悬缺。 现在,也就是今天,三名新的黑旗护教,将由三堂黄旗护法中产生。 昨天,三堂经过初选,已分别产生三名候选人,如今这些候选人谁将能跃登护教宝座,就等着三堂堂主和五名黄旗护教来决定了! 这时约摸辰初光景,蛾眉刀堂前面的谷地上,黑压压地挤满了人,中间留出十余丈见方的一块空地,主试之三堂堂主和黄旗护教,与九名候选之黄旗护法,分东西两边相向而座。 主试者坐的是高背太师椅,面前放着条几,几上有茶有烟;九名候选护法则一人一个蒲团,席地而坐! 四位堂主加五位护教,本该九人,但这时东边席上,却只坐着七人。 缺席的两人是:火姬解衣蕾、五全山人阴百变! 俞人杰看在眼里,暗暗点头。他向无情金刚所提之建议,显然已被采纳实施,不出几天在四海镖局门口,大概就要有一个新的贩妇出现了! 俞人杰再向那九名黄旗护法望去,在九名候选人中,他只有两人不认识,其余的差不多都见过。 金笔堂的三名候选者,有夺魂金镖钱仲吾;血掌堂的神刀太保孙宗威亦为候选者之一;蛾眉刀堂的三名候选人,一姓“应”,一姓“宣”,他都见过,另外那名候选人,是个面色有如腐尸的胖子,看了叫人恶心之至。 无情金刚左右扫了一眼道:“诸位意思如何?” 乔姓汉子抢着说道:“本座的主张是,叫他们分三组捉对儿厮拼一番,谁能干倒另外的两个,谁当选!” 无情金刚摇摇头道:“这样恐怕不太好,为了选出三名黑旗护教,先损失六名黄旗护法,教主们一定不以为然……” 水姬桑元娘道:“戚老以为叫他们分别将所擅长之武功,先展露一下,做个参考怎样?” 无情金刚转向俞人杰问道:“公孙兄以为如何?” 俞人杰点点头道:“这主意不错。” 无情金刚又向冷月仙子、笑脸弥陀,和金花魔等人征询意见,众人全都点头,表示赞成。 于是,无情金刚吩咐下去,着九名候选人,依次演练一趟。 约摸顿欢之久,九人选后演练完毕。 夺魂金镖一套连珠镖,百步取穴,无一虚发,赢得一片烈彩,首先通过为金笔堂之护教当选人! 血掌堂的三名候选人,演的均是掌法,功力难分上下,改以票选,结果得票数为三一二一二,得三票的“分云掌”祖元培人选为“黑旗护教”! 轮到蛾眉刀堂,麻烦就大了,票选时水姬弃权,其余六票的分配是竟是二一二一二,得票数完全相同! 这种情形下,只要水姬讲一句也就行了,但是,水姬一味含笑摇头,不肯表示意思。 乔姓汉子不耐道:“除了照本座的办法,我看别无良策,干脆叫他们干一场,大家热闹热闹!” 这一次,无情金刚只是摇头,没说什么;金花魔等人,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 因为候选人有三名,是个单数,即使出之以印证方式,亦难做到绝对公允,那是很明显的:谁先下场,谁便吃亏! 无情金刚皱了皱眉头,再度转向俞人杰问道:“公孙兄以为如何?” 俞人杰思索了一下道:“小弟以为,选任护教,武功固属必备之条件,但如果这一方面难定取舍,似乎再考虑考虑其他方面……” 无情金刚拊掌欣然道:“对,对,此言有理!” 可是,难题又来了,其他方面,考些什么好呢? 无情金刚似乎觉得不好意思老是向俞人杰一个人请教,这时乃转过脸去,改向冷月仙子问道:“尤护教的意见怎么样?” 冷月仙子这几个月来,心境已较开朗,气色亦比以往好看得多了。 她见无情金刚向她发问,抬头扫了那三名黄旗护法一眼,沉吟了片刻缓缓说道:“他们三个人,各有各的长处,如果出题范围太厌,便不无偏向之嫌,依秋华之意见,不如派他们做一件事,看谁先圆满达成,便以谁为当选人!” 金花魔等一致点头道:“这个办法甚好!” 那位乔大护教又开口了,他说:“我来出主意!这样好了!叫他们去捉黑白双怪的那名徒弟,谁捉到谁当选!” 无情金刚微微一怔道:“这不是太难了?” 那位乔大护教嘿了一声道:“难什么?我黑天王乔半山当年独斗剑酒二叟,火焚忠义两庄,如人无人之境,有没有说过一个难字?” 无情金刚点头不语,似乎仍在考虑。 冷月仙子接着道:“要是他们有谁能够办得到,将来再升白旗护教时,列为第一优先就是了!” 笑脸弥陀连连点头道:“公平,公平!” 于是,便这样决定下来,蛾眉刀堂的那三名黄旗护法即日出发,谁先找到黑白双怪的徒弟,谁便是未来之黑旗护教! 当晚,俞人杰背人悄悄写下这样一张条子: “有黄旗护教,号五全山人者,及蛾眉刀堂副堂主,火姬解衣蕾,刻已先后前赴华容;前者意欲打听四海镖局之背景,后者将以贩妇身份,出现镖局附近,以便相机谋刺俞总镖头,希予密切留意。又原计划已有实现之可能,勿念!” 写好,招成一小块,然后以漫步姿态,在经过蛾眉刀堂时,看清四下无人,迅速塞进指定之阶缝内。 第二天,他来到无情金刚处,声称业已思得一计,可以马上找出总坛中那名高层内奸。 无情金刚大喜过望,忙问道:“计将安出?” 俞人杰从容回答道:“小弟夜来反复思索之结果,认为要想找出这名内奸,只有一个办法,便是安下香饵。等待对方自动上钩!” 无情金刚皱眉道:“话虽如此……”- 第七十一章 假戏真做 言下之意,似说:拿什么来做“香何”?又怎保对方一定就会“上钩”?说来说去,岂非仍是空谈? 俞人杰轻轻咳了一声,从容接下去道:“在目前,这名内奸最迫切需要获得者,想像中当莫过于大教主之住处!” 无情金刚点头道:“极有可能……” 俞人杰接着说道:“所以,小弟的办法是:请三教主颁下一道密令,一面扬言将派人前去大教主处,促请大教主和二教主即日返坛,共议大计。消息传出之后,我敢相信这名内奸一定不肯错过这样一个机会!” 无情金刚连连点头道:“好主意!” 俞人杰道:“这个主意虽好,但也并非全无瑕疵。” 无情金刚愕道:“怎么呢?” 俞人杰道:“首先,交付这道密令之人选,便是一大问题。在这名内奸未经找出之前,说不定这道密令会凑巧交到此人手上;这种机会虽然微乎其微,但事先却不能不予考虑,以防万一!” 无情金刚道:“这一点老夫认为不成问题。” 俞人杰道:“为何不成问题?” 无情金刚道:“在密令中伪造一个地址,而不提及大教主之真正住处,不就得了?” 俞人杰摇头道:“不是办法!” 无情金刚道:“为什么?” 俞人杰道:“这名内奸在教中既具有相当地位,他即使不知道大教主之详细住处,但在常年留意之下,对该住处之大约方位,必然已有印象,他暗中缀上之后,只要稍稍发觉不对,便可能引起警惕,以后再想办法恐怕就不是一件容易事了!” 无情金刚沉吟了片刻抬头道:“那么就请老弟辛苦一趟如何?” 俞人杰摇摇头道:“担子太重,小弟恐怕难以胜任。” 无情金刚忙说道:“不,不,老弟务必勉为其难,自华容事件发生以来,除了你公孙老弟几乎没有一个人能使老夫信任了,这一次你老弟无论如何不能推辞!” 俞人杰道:“戚老应该了解小弟的苦处。” 无情金刚道:“什么苦处?” 俞人杰道:“在水落石出之前,谁也不知道这名内奸,在教中究竟具有何等身份,他也许只是一名护法或护坛,同样的,他也可能是一名护教,甚至三堂之堂主。试问以公孙某人……” 无情金刚一拍胸口道:“这事好办!” 俞人杰惑然道:“好办?戚老这样说意何所指?” 无情金刚道:“老夫决定向三教主请一道‘金狐令’,交付你老弟,便宜行事。你老弟凭了这道‘金狐令’,不论他是护教或堂主,均可立斩无赦,纵然杀猪了人,亦与持令者无关。这样你老弟总该可以放心了吧?” 俞人杰苦笑着叹了口气道:“既然戚老如此吩咐,还有什么话说?” ※※※※※ 现在,俞人杰又面临另一重抉择了。 他已一如预期取得一封秘密文书,一支淫狐巫马五郎的金狐令,以及天狐韦士雷之住处:黄梅青石岭! 在这种情形下!他将选取哪一个魔头为祭品呢? 如果随便找上一名白旗护法或是黄旗护法,是不是太可惜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反之,要是选择的魔头身手太高,他又会不会是对方的敌手? 最后,他经过再三思考,决定一不做二不休,要干就得干掉一名台柱人物! 于是,他悄悄向金笔堂走来。 笑脸弥陀将他迎入屋中问道:“公孙兄有否听到一个消息?” 俞人杰微微一笑道:“什么消息?” 笑脸弥陀道:“听说这两天三教主将要派一个人去大教主处,请大教主和二教主回坛议事,公孙兄可知道派的是谁?” 俞人杰四下望了一眼,低声说道:“小弟可否看看堂主那间书房?” 笑脸弥陀眼珠一转,马上会过意来。 两人来到书房中,笑脸弥陀摒退从人,吩咐非经召唤,不许走进后院,顺手又将房门闩紧,这才转过身来,霎着眼皮问道:“护座是不是有话要说?” 俞人杰不慌不忙地取出那支金狐令,托在掌心上,注目反问道:“欧阳堂主要不要查看一下?” 笑脸弥陀一怔,连忙赔笑道:“护座说笑话了,快请收起,如有吩咐,只管交代,是不是三教主有意要本堂跑一趟?” 俞人杰收起金狐令,点点头道:“意思差不多!” 跟着,他告诉这位金笔堂主:三教主派的是他,目的并非真要大教主和二教主回坛,而是想藉此引出坛中之内奸。他奉三教主密谕,要对方暂充护法,等他上路之后,改装易容,暗中随行,以为臂助,因为三教主怀疑这名内奸也许是护教中人! 笑脸弥陀迟疑了一下道:“为何不派戚堂主?” 俞人杰冷冷一笑道:“戚堂主目前最关心的事,莫过于他那位公子的一身功力,敌方如想加以要挟,该是最好的时机,而我说三教主怀疑护教中人,不过是一种笼统的指称而已!” 笑脸弥陀又是一怔道:“难道说” 俞人杰脸孔微沉道:“堂主应该知道,本座已经说得够明白了!” 笑脸弥陀连忙说道:“是的,是的!” 这位金笔堂主显因金花魔蒙受嫌疑,而感到一阵无可掩饰的喜悦。 底下。两人所商定的联系方法是:明天,由这位金笔堂主找个借口,先行离开总坛,俞人杰则于当天傍晚时分动身。 后天中午,两人在辛潭铺会合。 会合照面之后,便由俞人杰走在前面,笑脸弥陀遥缀于后,一旦发现形迹可疑之人,立即下手抽拿。 第二天,辰牌时分,笑脸弥陀果然一声不响,扮成一名乡巴佬模样,悄悄走出总坛。 魔教中的规定是:凡持有三堂堂主,或三旗护教之信符者,随时均可出入总坛的大门,三旗护法以下,方须办理查验手续。 所以,这次笑脸弥陀离开总坛,除了大门口那名值日护法,可说只有俞人杰一个人知道! 傍晚时分,俞人杰收拾停当,先到无情金刚那里辞行,然后由无情金刚亲自送出总坛大门。这是策略一部分,体便引起坛中那名内奸之注意。 换句话说,这就等于明白告诉对方:三教主派去促请大教主和二教主回坛的人,便是现在由夏侯护教送行的这位大红人公孙护教! 俞人杰走出总坛大门,别过无情金刚,迅即采取行动,假戏真做。 他走出狭谷之后,四下里略作张望,看清前后无人,迅速隐入一列石笋背面,收起那对三棱刺,戴上一付人皮面具,另外披上一件外衣,直到完全变成另一个人,方始继续上路,向山外走去。 第三天,午牌光景,俞人杰如约来到了辛潭铺小镇。 在镇上的一家饭馆门口,站着一名矮矮胖胖的老人,一身粗布衣服,脚登草鞋,头戴蓑笠,一张面孔给蓑笠遮去大半边,正在那里用草梗剔着牙齿。俞人杰轻轻一咳,擦身走进饭铺中。 那名矮胖老人点点头,转身出镇而去。 俞人杰坐在饭铺中,一边喝着酒,一边出神。 现在,那位笑脸弥陀已经坠入彀中,将在镇外路边等候于他,他下一步应怎么办? 笑脸弥陀无论心机与武功,显然都不在另外两堂堂主之下,等会他是否收拾得下来? 当然了,这并非普通印证武功可比,他并不一定要打过招呼,才能动手;可是,问题在于等会儿上路之后,他必须走在前面,他将找个什么借口,在转身向对方接近之际,才不致引起对方的疑心和防范? 还有,这是相当重要的一点,那位天狐韦士雷,是不是真的住在黄梅青石岭? 他纵然拼尽全力侥幸除去了这位笑脸弥陀,但结果带回君山的,却是一个子虚加乌有的情报,是否值得? 这种种,自非空想所能解决。 他苦笑着,轻轻叹了一口气,草草用了一点饭,结账出门,向镇外走来。如今,别无他策,只有走一步算一步,先除去一个笑脸弥陀再说了! 走出小镇,是条黄土大路,左右均为水田,百余步外,有座破旧的茶亭,再过去约半里许,有片树林。 俞人杰走过那座茶亭时,亭中除了扮成乡巴佬的笑脸弥陀外,尚歇着三四名过路的汉子。 笑脸弥陀将斗笠拉得低低的,正在亭中一面抽着旱烟,一面朝那几名汉子偷偷打量;似乎在查探那里面有没有可疑之人。 俞人杰看了,暗暗好笑。 他们约定,在辛潭铺打过照面之后,以后走在路上,就不再打招呼了,所以,他走过茶亭时,只朝亭中随便扫了一眼,便向前面那片树林继续走去。 他已毅然作成决定:就在前面林中动手。 可是。事与愿违,笑脸弥陀疑心生暗鬼,似已认定那三四名过路汉子之中,必然有他们这次要找的奸细,他一直等到那三四名汉子上了路,方从后面跟了过来。 俞人杰皱皱眉头,只好继续向前走。 不过,他这时又想到一个主意,就是他只要回头发出一个暗号,笑脸弥陀必然就会向那些汉子中的某一人下手,届时,他奔过去,摆出助阵姿态,对方一定不会提防,这样他也许不难一举得手。 只是,他实在不忍这样做。因为他比谁都明白,后面这些汉子之中,其实并没有什么奸细在内,倘因此波及一条无辜的生命,他如何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俞人杰思忖着,不知不觉已经走出树林,来到大路的另一头。 就在这时候,身后林中,突然传来一阵叱喝之声! 俞人杰暗道一声不好,那老鬼果然不分青红皂白,向那些无辜的过路汉子下手了! 他不待第二个念头升起,转过身躯,足尖一点,腾身便向林中扑去! 俞人杰飞身抢入林中,游目所及,不禁当场一愕! 在不远处的一大排大树后面,刚才的那四名过路汉子,一个个面无人色,正瑟缩着,挤成一团;而在林中空地上跟笑脸弥陀动手的,却是另一个五短身材的陌生汉子! 俞人杰如坠五里雾中,一时竟不知如何处理是好。难道弄假成真,竟真的引出一名奸细不成? 不,这是绝不可能的! 因为眼前这名汉子,掌力雄浑,招式狠毒,身手显然不在笑脸弥陀之下,在教中如论身份,至少也该是一名护教,而在三旗护教中,则压根儿就没有这样一号人物! 俞人杰念转如电,一时颇难取决。 目前,他的选择是相当困难的,但是,格于形势,他又不能不摆出准备动手的姿态,因为两人之中,有一人知道他是谁,他如果继续观望下去,将来对那位金笔堂主,势必无法交代! 就在他掣刺在手,开始向两人移去之际,笑脸弥陀突然奋力劈出一掌,一个倒纵,退出丈许,口中大叫道:“是戚老么?快快住手,我是欧阳达!” 俞人杰听了,不由得暗吃一惊。 什么?原来是无情金刚夏侯威? 当下只见那位化装成一名短衣汉的无情金刚嘿嘿一笑,如影附形般循踪扑上,一掌当胸递出,冷冷回答道:“落在老夫手上,是谁都一样!” 笑脸弥陀至此仍然以为是一场误会,身形一闪,又向斜侧飘退七八尺! 俞人杰心头一震,如梦初醒,双刺一抢,飞身扑了过去道:“欧阳堂主,你认命了吧!” 招随声发,闪电般一刺兜心我出。 这一刺,他是冒了极大危险的,使用的是“金笔笔法”中一式“一笔雕龙”,去势之疾,无与伦比! 笑脸弥陀露出满脸骇异之色,似乎说什么也没有想到,他今天最后竟会死在这位恶君平的三棱刺下。 这时嘴巴一张,双手急向脸前掩去,像是仍想做最后之挣扎。 可是,已经太迟了! 只听得嗤的一声,刺尖透衣而入,有如泥鳅钻进一团稀泥,滑溜无阻,油然而前,迅即于背后冒出血红的一截刺尖! 俞人杰手腕一抖,拔出三棱刺,无情金刚适时赶到。 他朝俞人杰大拇指一竖道:“好刺法,老夫这尚是第一次看到公孙兄大显身手,怪不得当日那位巫溪老怪不是吾兄之敌。佩服,佩服!” 俞人杰见这位首席大护教并未看出他刚才那一刺的路数,心头不禁一宽,当下故意苦笑了一声道:“这一次要非戚老适时现身……” 无情金刚头一摇,拦住他的话头道:“这一次怪不得你老弟,要不是老夫对那些值日护法关照在先,连老夫都几乎给这老狐狸蒙混过去!” 俞人杰皱起眉头道:“这位欧阳堂主,可说得上是本教的创业功臣,他干啥要做出这种令人不值的事来?” 无情金刚哼了一声道:“谁知道!” 俞人杰又问道:“现在怎办?小弟还要不要再去青石岭?” 无情金刚抬头道:“还去青石岭干什么?” 俞人杰道:“迟早不是要请大教主和二教主返坛议事么?” 无情金刚摇头道:“青石岭的地址是假的,大教主根本不住在那里,你离开没有多久,他们两位就到了。” 俞人杰忍不住暗骂一声:可恶,小爷总有一天宰了你! 当下又问道:“那么要不要找个地方将这老鬼埋起来?” 无情金刚冷笑道:“谁有这种闲工夫!” 说着,俯下身去,从死者怀中取出那面堂主令旗,然后,直起身来,寒着脸孔一甩头道:“咱们走!” 两人转头来到辛潭镇上,无情金刚提议喝一杯,俞人杰当然不反对。 于是,两人向一家饭铺走去。 两人坐下来,叫了酒菜,俞人杰刚刚举起酒杯,无情金刚目光偶扫门外、忽然轻轻一咦,一脚踢开凳子,站起来往外便跑- 第七十二章 得失难料 俞人杰一愣,急忙从后追出,一面传音问道:“什么事?戚老!” 无情金刚头也不回,传音答道:“付账,快跟我出去!” 俞人杰急忙摸出一块碎银,也不看看多重,返身一抖手,投去桌面上。 饭铺中一名伙计刚骂出一声:“妈的巴子的” 这时眼中一晃,连忙哈腰接着道:“谢谢两位大爷,以后得便,务请多多光顾。慢走,慢走,不送,不送!” 不管这位伙计骂也好,奉承也好,他那两位客人都听不到了。 这座辛潭铺小镇,直笼统的,只有一条街,这头到那头,全长不及百步,这时无情金刚和俞人杰,脚下如风,眨眼之间便已走出镇外。 在两人前面,约一箭一遥,此刻正走着一名劲装汉子。 那汉子似有急事在身,脚程迅速异常,显见一身轻功相当不弱。 俞人杰自饭铺中追出来以后,所看到的,始终只是那汉子的背影。他对这汉子的背影,看上去虽有眼熟之感,但一时却记不起曾在哪里见过。 现在,三人走去的方向,正是刚才夹击笑脸弥陀的那座树林。 换言之,这汉子现在走的,正是俞人杰原先准备前往黄梅青石岭所走之路线! 俞人杰因为无情金刚在前面走得甚快,一时不便发问,只好亦步亦趋,紧紧跟着。 这时,他眼看那汉子已经越过茶亭,即将走近那座树林,心中不禁微微一动,于是紧上一步,向前传音道:“戚老,前面这厮是谁?前面林中的尸首,若给这厮看到了,要紧不要紧?” 无情金刚听了,去势不觉一滞,失声道:“是的,我们不能让这厮看到。” 说着,手一招,转身问人路旁那座茶亭。 俞人杰跟进去说道:“不要紧,林子那边,路是直的,三四里之内,不会失去这厮踪影,我们只要决定一下,是跟下去,还是拿人,稍为耽搁一会并无妨碍。” 无情金刚切齿道:“想不到教中这批家伙竟然多的是,刚宰掉一个,又来了一个!” 俞人杰微微一呆道:“戚老是说,前面这厮也是本教中人?” 无情金刚道:“还记得蛾眉刀堂这次应选黑旗护教的那三名护法么?” 俞人杰道:“我只认识其中一个姓应的和一个姓宣的。” 无情金刚道:“这厮便是另外的那一个!” 俞人杰道:“这厮叫什么名字?” 无情金刚道:“申日斌。外号‘多肉僵尸’说起来真叫人愈想愈气。” 俞人杰道:“为什么?” 无情金刚道:“因为这厮不但是教中老人,且与三教主有着亲戚关系,如今居然也生出背叛之心,你说可恨不可恨?” 俞人杰道:“他是三教主的什么人?” 无情金刚道:“姨侄。” 俞人杰道:“戚老刚才只看了这厮一眼,怎就知道这厮已生出反叛之心?” 无情金刚道:“这次他们三个的任务,是去擒拿双怪的弟子,双怪不在华容,便在四方堡中,他来这里干什么?” 俞人杰点点头,没有开口。这话的确不无道理,不过,细想起来,仍不免过于武断。你又怎知道他走这条路,一定就与此行任务无关呢? 他脑海中迅速浮起多肉僵尸那张令人恶心的面孔,不管无情金刚论断的对不对,他当然犯不着为这样一个人物辩护。 无情金刚忽然站起来道:“追下去!” 俞人杰跟着站起道:“等会儿要被这厮回头瞧见了怎办?” 无情金刚轻轻一嘿道:“顾不得那许多了。要是被他发觉,索性将他拿下来,逼他的口供也一样。在老夫手底下,不说实话的人还不多!” 俞人杰心想:慢说逼供,你老鬼就是见一个杀一个,小爷我也不会反对! 于是,两人走出茶亭,继续向前追去。 在经过那座树林时,笑脸弥陀的尸体,仍在原来的地方,只是已经翻了一个身,那位多肉僵尸大概只拿脚尖拨了一下,因未能认出是谁,故亦未作勾留。 走出树林,不出所料,前面那位多肉僵尸,果然尚未完全失去踪影。 只是那厮此刻已走出里许开外,遥遥望去,仅能看到大路尽头隐隐约约的一个灰色小点子。 这样一来,倒反而增加了两人跟踪的方便。 这时约摸申牌光景,路上行人稀少,一直追到另一座小镇上,才三三两两地,看到几名客商。 追进镇上之后,追踪工作,顿告一段落。 原来多肉僵尸申日斌对这一带似乎异常熟悉,一走进镇头,便朝一家小客栈跑了进去。 无情金刚放慢脚步,深深嘘了口气道:“这就好办了!” 俞人杰抢上一步,低声道:“这厮忽然跑进这家客栈,戚老以为这里面会不会别有蹊跷?” 无情金刚微愕道:“什么蹊跷?” 俞人杰低低接着道:“这厮刚才赶得那样急,如今日头还高,他就迫不及待地落了栈,应该怎么解释?” 无情金刚一怔道:“是啊!这该怎么解释?” 俞人杰沉吟道:“解释有两种:一是这厮赶来这里,可能是为了会晤什么人,或者等什么人。一是这厮也许已经发现有人跟踪,前门走进,后门走出,想将我们摆脱!” 无情金刚顿足道:“哎哟,我的好老弟,你怎么早不说?快,快,跟进去看看!” 俞人杰道:“万万使不得!” 无情金刚一咦道:“要给这厮溜掉了,再去哪里找人?” 俞人杰低声说道:“戚老别急,两种可能,各占其半,无论如何,我们总还有一半机会,他要是有心摆脱我们,再快也来不及了!” 无情金刚皱眉道:“那怎么办?” 俞人杰微微一笑道:“用不着怎么办,慢慢走进去!” 两人走进客栈,一名伙计迎上来陪笑道:“客官辛苦,两位好久没来啦!” 无情金刚根本不理会这一套,眼光四下一扫,立即拉住那伙计,如同逼供似的,寒脸沉声喝问道:“刚才有一个” 俞人杰瞥及后院中有人走动,赫然正是那位多肉僵尸,急忙扯了无情金刚一把,重重咳了一声接口道:“有一个老乡说,这镇上的客栈,就数你们这一家最洁净,看样子话倒是不假,只是你伙计在招待方面,似乎还得多多改善。你瞧吧,客人来了,尽打哈哈,茶也不先倒一杯!” 那伙计连忙打躬赔罪道:“是,是,小的这就去泡茶来,两位请坐。坐,坐,坐!” 俞人杰急急传音道:“那厮没有走,就在后院中,戚老不可打草惊蛇,小弟猜的没错,这厮准是在等人!” 无情金刚点点头,表示他也已经看到了。 俞人杰接着又说道:“这厮曾朝这边望过了一眼,显然也已经看到了我们,瞧这厮的一付冷漠神情,可知并未认出我们两个是谁。小弟的意思,不妨等另一个到齐了,再做一次下手!” 无情金刚传音回答道:“这个主意不错,我们去后面看看房间吧!” 俞人杰急忙传音拦阻道:“不行,我们得等伙计端茶进来后,慢慢地喝了茶,再由伙计带路进去,才不会露马脚!” 无情金刚似乎有点不耐烦,正想再说什么时,客栈门口忽然又走进一名汉子。 进来的这名汉子,年事甚轻,看来只有三十出头光景,一张面孔,却生得凶横异常,一双露光眼,眼珠像是生在眼皮外面,身后斜背着一个长条形的青布包裹,一望既知里面是刀剑一类的兵刃。 汉子一脚跨进栈门,正值那伙计提着一把茶壶,从里院走了出来,那伙计一眼看到走进来的汉子,连忙放下茶壶,迎上去招呼道:“吴三爷,您好!” 那汉子眼光四下一扫,注目问道:“申大爷来了没有?” 那伙计连忙接着道:“来了好一会儿了,在后院里,还是上次的那个房间。” 那汉子只朝俞人杰和无情金刚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便向后院中匆匆走去,显然他将这两名黄旗大护教,看成了两名无足轻重的乡巴佬。 无情金刚脸一仰,传音问道:“是时候了吧?” 俞人杰传音答道:“是的,不过也用不着急在一时,最好能弄清楚后者之来路,以及他们在此相会之目的,查明了真象再动手亦不为迟。” 无情金刚冷冷说道:“老夫认为无此必要!” 俞人杰道:“戚老认得刚才进来的小子?” 无情金刚道:“没有见过。” 俞人杰道:“那么” 无情金刚道:“只要老夫动了手,不愁他小子不乖乖招供!” 俞人杰道:“本教中人,戚老是不是个个都见过?” 无情金刚道:“见过一大半。” 俞人杰道:“要碰巧这小子也是本教中人,怎么办?” 无情金刚道:“以你我之身份,别说拿错了,就是杀错了人,也算不了一回事!” 俞人杰道:“既是戚老这样说,那么戚老看着办就是了!” 那伙计将那吴三爷送入后院,刚转身走了回来,无情金刚手一挥道:“看房间去!” 那伙计赔笑道:“茶是刚泡的,两位客官不先喝一杯茶?” 无情金刚眼一瞪道:“刚泡的茶喝得么?” 那伙计向后退出一步道:“咦,你这位大爷怎么啦?话都是你们二位说的,先是这位大爷嚷着要喝茶,现在茶泡来了,你这位大爷又发脾气,说什么刚泡的喝不得,这不是存心拿我张二黄毛开胃么?” 无情金刚追上一步道:“就算拿你开胃又怎样?” 俞人杰从这伙计的态度上,已看出这家客栈不是什么好路道,当下急忙走上去,将无情金刚拦住,一面向那伙计说道:“好了,好了,大家少说两句,把茶提去后面就是了!” 说着,用肘弯轻轻一碰无情金刚,无情金刚也觉得跟这样一个小人物,实在犯不着闹意气,经俞人杰发出暗示,即未再说什么。 店堂后面,是座三合院。 正北是道土墙,土墙后面,是拴牲口的草料房,东西两厢,各有客房五间。 这时后面院中,静悄悄一片,两厢之客房门,有的虚掩,有的紧闭,一时竟无法看出多肉僵尸跟那名青年汉子究竟住在哪一间。 无情金刚一面四下打量,一面传音说道:“两个家伙别是溜了吧?” 俞人杰也看出情势不妙,因为他忽然想起,两人如果仅为了交代一二句话,或是传递书函之类的秘密文件,并无长久勾留之必要。要是两人真的溜了,等会儿这顿闲气,可够他受的了! 那伙计指着左首中间的一间厢房道:“这一间如何?”- 第七十三章 天机险露 俞人杰忽然想到一个主意,他趁那伙计转脸之际,忙从怀中取出一个银袋,悄悄丢在地上,然后足失一踢,故作吃惊之状。 叫道:“这,这是谁掉在这里的?” 他口中说着,却未俯身拾取,那伙计目光锐利异常,一眼便看出是个银袋,登时便起了非分之心。 只见他茶壶一放,一步抢上前去,口中说道:“我的妈呀,害我找了老半天,原来掉在这里!” 俞人杰轻轻咳了一声道:“你这位伙计,也太不小心了。我还以为它不是刚才那位申大爷,就是那位吴三爷遗落的呢!” 那伙计闻言一呆,他暗忖道:“是呀!早上这院子是我打扫的,今天在这以前,总共只有两位客人,一个申大爷,一个吴三爷,这两位大爷的银子,岂是我张二黄毛轻易吞没得了的?” 俞人杰又咳了一声道:“你快点收起来,带我们去看房间啊!” 那伙计头一摇,自语般地喃喃道:“不,慢一点……这……这只银袋……不像我的那一只,请两位稍为等一等,待小的去问问申大爷和吴三爷。” 俞人杰一颗心,顿时放落下来。 他忙向无情金刚传音道:“这只银袋,是小弟故意丢到地上的,这座后院,一无遮拦,出入太方便,请戚老准备拿人,小弟隐去高处埋伏以便拦截!” 无情金刚眼珠一转,点点头道:“知道了,只要两个家伙还在这里,不愁他们飞上天去!” 那伙计拿着那只银袋,显得甚不愿意的转身走开了,俞人杰看清楚那伙计走去之方面,不由得暗道一声侥幸。 原来那伙计走去的,竟然不是对面那排厢房,而是厢房与店堂拐角处的一扇便门! 要不是他亡羊补牢,来上这一手,今天能否拿到人,真还难说得很。 无情金刚目送那伙计背景于便门中消失,手一挥道:“可以动手了!” 俞人杰不敢怠慢,足尖一点,飞身掠上对面那排厢房。 无情金刚一个箭步亦向便门中窜去,便门里面,是个小小的院落,只有两间低矮的草房,似是栈中伙计居住之处。 俞人杰迅速绕到屋后,看清两间屋子后面,只有两个碗口大小的窗户,知道室中之人不会从后面溜出来,这才重新回到屋顶上,注意下边院中的发展。 只听下面那伙计拍着门喊道:“申大爷,开门。” 接着从室中传出多肉僵尸的声音道:“二黄毛,你昏了头么?告诉你吴三爷一到,你就别进来,快滚,快滚!” 那伙计低声不安地道:“小的捡到” 多肉僵尸怒喝道:“滚,滚,大爷没有丢东西!” 那伙计嗫嚅着道:“也许是吴三爷的。” 屋中多肉僵尸已在向那个青年汉子发问:“你丢了什么东西没有?” 那个青年汉子停了一会儿方向屋外问道:“捡到的是样什么东西?” 那伙计忙答道:“一只银袋。” 屋中的青年汉子哦了一声道:“银袋?那你再去问问别的客人吧?” 那伙计一怔道:“三爷是说” 青年汉子似甚不耐道:“是的,快去吧,申大爷和我的银袋都在身上,别在这里穷噪聒了!” 那伙计转过身来,眉梢眼角,喜气洋溢,他一抬头,看到无情金刚不禁微微一呆! 他尚以为无情金刚一声不响跟过来,也是为了这只银袋,连忙干咳了一声说道:“我说那会有这种巧事,果然还是我的那一只!咳咳。” 无情金刚冷冷一笑道:“够你买付棺材了!” 走上一步,以手背像赶苍蝇似的轻轻一拂,伙计连哼也没有来得及哼一声,便倒在地上! 屋中多肉僵尸沉声喝道:“谁在外面说话?” 无情金刚淡淡答道:“是我,夏侯威申大护法你可以出来了!” 屋中轻轻啊了一声,两扇板门,迅即打开,接着便见多肉僵尸领着那名青年汉子,自屋中双双走出。 这位多肉僵尸不愧为黑道中一名老手,他心里虽然明知事情不妙,但表面上仍然显得镇定异常。 他走来院中后,双拳一抱,含笑说道:“原来是夏侯老护教!真是巧极了,想不到会在这里碰上,戚老这次出来可有什么紧要事?” 无情金刚手一指道:“这位是谁?” 那名青年汉子见多肉僵尸对无情金刚如此恭敬。脸色不禁微微一变。 多肉僵尸似怕那青年汉子不知利害轻重而说漏了口,连忙接着道:“这位老弟姓吴,名三吉,外号‘闪电刀’,是终南俗家弟子,为终南‘神刀客’上官大侠之得意高足!” 无情金刚道:“在本教是何身份?现在隶属哪座分坛?” 多肉僵尸道:“这位吴老弟,目前尚非本教中人,卑座这次来这里,便是为他安排入教事宜,戚老来了正好,卑座正担心人贱言微,一旦介绍进去,恐难获得适当之位置,这事还得戚老多多成全!” 说着,转向那青年汉子手一招道:“老弟过来,见见我们夏侯老护教!” 无情金刚手一摆道:“慢来!” 接着,头一抬道:“你们认识多久了?” 多肉僵尸道:“很久了!” 无情金刚道:“很久是多久?” 多肉僵尸道:“两年多。” 无情金刚道:“当初如何认识的?” 多肉僵尸道:“是卑座主持汉中分坛的时候,我们当初结交的经过,正应了一句俗语: 不打不成相识……” 无情金刚道:“那你为什么到现在才想到介绍他入教?” 多肉僵尸道:“不瞒戚老说,我们这位吴老弟,最近刚刚犯了一点事,已被逐出终南门墙,所以这才想到……” 俞人杰在屋顶上听得这番对话,心中不禁暗暗纳罕。 因为他觉得多肉僵尸在对答中实在无疵可寻。不由得怀疑两人来此也许真的是为了接引入教。 他这厢念转未已,忽听无情金刚打断多肉僵尸的话题道:“以你申老弟在本教中黄旗护法之地位,介绍个把人入教,本来不算一回什么事,只不过目前时值非常,有些地方就不得不加以考虑,现在本座如果吩咐你们一件事,你能办得到么?” 多肉僵尸忙说道:“当然,戚老的吩咐,还有什么话说?汤里来,火里去,只消戚老交待一声就是了!” 无情金刚冷冷道:“没有那么严重!” 接着伸手一指道:“这就做给老夫看看点上他的穴道!” 多肉僵尸一呆道:“戚老这又何必?” 无情金刚沉脸道:“是不是要老夫亲自动手?” 多肉僵尸转过身去苦笑道:“我们夏侯老护教的脾气一向如此,其实并无什么恶意,只好暂时委屈你吴老弟一下了。” 那位闪电刀转了转眼珠道:“这是一种入教仪式么?” 无情金刚寒着面孔道:“老夫以黄旗首席护教身份宣布:第一个从你开始,它将是本教今后的入教仪式之一!” 闪电刀眼珠又转了一下道:“在下要是放弃入教呢?” 无情金刚冷冷一笑道:“悉听尊便!” 闪电刀身躯一转道:“那么” 无情金刚冷冷接道:“人可以走,命须留下来!” 闪电刀单手一扬道:“怕没有那么容易!” 原来这位仁兄颇工心计,他早在走出屋子之前,便在掌心中藏了数枚毒针,这时藉挥手之势,一个倒纵,腾身拔起,手中的毒针,则如一蓬蓝色星雨,向无情金刚面门激射而去! 以无情金刚之身手,自然不会这么容易中算,无情金刚尽管粗而不文,若谈到对敌过手,却是一块陈年老姜,他在发话之际,即已防及此着,这时身躯微挪。展袖一抖一拂,便将一蓬毒针扫数震去一边。旁边那位多肉僵尸眼见无法善了,知道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由得登时生出一个歹念。 他趁无情金刚运功展袖挥向那蓬毒针之际,猛然欺身上步,一掌如风拍去。 这一掌出手之疾,固不待言,最阴损处,莫过于他这一掌乃是自无情金刚背后抽冷子发出,无情金刚一向自视甚高,对护教堂主以下之人物,从不假以颜色,而一般护法护坛见了他,也无不敬如鬼神,这时自然不会想到多肉僵尸胆敢向他下手。 多肉僵尸申日斌目前可说已是一名准护教,如今又是抱必死之心,以换取一线生机,这一掌力道之强,自是不难想像。 当下只听得“蓬”、“叭”两声问响,无情金刚向前踉跄绊出一大步,同时于院心中凌空摔落一条身形! 自半空中摔落者,正是那位闪电刀吴三吉! 这位闪电刀吴三吉,空有闪电之名,背后那柄单刀,始终未有出手机会,便这样不明不白的落个脑浆进裂! 俞人杰以举手之劳解决了闪电刀之后,已无继续留在高处之必要,于是双臂一分,涌身跳下院心。 他因为未曾看到多肉僵尸偷袭的那一幕,这时瞥及无情金刚身躯摇晃,似乎已经受了内伤,不由得大吃一惊! 什么?多肉僵尸这厮竟有这般厉害? 他想到对方既能将无情金刚打成这般模样,自己显然亦非对手,因而不敢过分托大,忙从衣底取出那对三棱刺,以备必要时以刺代笔,接替无情金刚应战。 这时要换了别人,在一招得手之后,也许早就逃之夭夭了,可是如今的这位多肉僵尸,想法却不一样。 因为他深知无情金刚一身功力浑身惊人,寻常一掌,定难制之死命,若想逃,不一定就能如愿,俗语说得好: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只有乘胜进击,才是舍命保命之道! 所以就在俞人杰掣刺在手的一刹那,多肉僵尸的第二掌,又已发出! 这位黄旗大护法,狠是够狠了,只可惜选错了对象。 他就没有想一想:整个天魔教,人数逾千,一共才有几位黄旗护教?何况是护教中的首席! 当下但见无情金刚疯虎似的一声怒吼,身形蓬转,足失一点,迳向多肉僵尸那股强劲的掌风中抢扑过去! 直到这时候,那位多肉僵尸才知道打错了主意,可是已经太迟了! 这时候,俞人杰如果一声不响,任多肉僵尸毙在无情金刚掌下,也就没事了,没想到,他偏于这当口,未多加思考地,脱口喊出一声:“戚老留活口!” 这一喊不打紧,几乎就为自己带来一场杀身之灾。 无情金刚经他这一喊,登时化单为指,多肉僵尸欲拒无力,应指间哼倒地! 俞人杰一时仍未想及个中之利害关系,竟又跟着走过去说道:“不忙盘问,先抄抄这厮的身上!” 无情金刚虽然制服了这位黄旗护法,本身也已经受伤不轻,这时为了不愿人前示弱,果然依言蹲下身去,亲自动手搜索起来。 无情金刚搜了一阵,摇头道:“这厮身上也没有。” 俞人杰返身用手一指道:“东西也许已经交给了那小子了,我们再过去那小子身上搜搜看!” 两人刚刚转过身子,身后多肉僵尸忽然呻吟似的问道:“这位是……公孙……护教么?” 无情金刚回过身去冷笑道:“是公孙护教又怎样?” 多肉僵尸在俞人杰周身上下,仔细地打量了一阵,想说什么,终又忍住。 无情金刚怒声喝道:“怎么不开口?说啊!是公孙护教又怎样?” 多肉僵尸一摇头道:“没有什么。” 说着,轻轻一叹,缓缓闭上眼皮,仿佛他本来有话要说,但又觉得纵然说出来,对他自己也没有什么好处似的。 无情金刚扭脸问道:“这厮什么意思?” 俞人杰耸耸肩道:“谁知道?也许是想让本座代他讲情吧!” 无情金刚嘿了一声道:“做他的春秋大梦!” 接着两人走向闪电刀的尸首。 这一次,没花多大工夫,便有了收获,那是从闪电刀贴身里衣中搜出来的,搜出来的东西,是只羊皮小夹子。 无情金刚打开小夹子,从里面取出一张信笺,低声念道:“有黄旗护教,号五全山人者,及蛾眉刀堂副堂主,火姬解衣蕾,刻已先后前赴华容……”- 第七十四章 巨奸伏诛 俞人杰一听,不由得魂飞天外! 他做梦也没有想到,杜门秀才派在魔教中的卧底人物,原来就是多肉僵尸申日斌…… 无情金刚匆匆念毕,冷笑道:“好小子!” 俞人杰定了定心神,接口道:“还好我们已将那位大堂主收拾下来,又在这里拦下这两个家伙,不然可真不堪设想。” 他现在惟一的希望,就是希望杜门秀才没有骗他,他固然不知道传出者是多肉僵尸,同时多肉僵尸也不知写这张条子的是他这位“公孙护教”! 无情金刚手一招道:“再去问问那厮!” 俞人杰佯作不解道:“东西都搜到了,还有什么好问的?” 无情金刚摇头道:“不,这里面也许还有内情,前次去了那个龙姓的小子,现在又有了这个姓申的,便是一个最好的例子,加上姓申的这厮又是三教主的姨侄,不能不盘问得详实些,你来瞧瞧老夫的手段!” 俞人杰不由得暗骂一声:可恶的老贼,刚才你老贼为什么就没有想到他是三教主的姨侄? 他愈想愈是后悔,不过如今后悔也已经太迟了。 当下只好点头附和道:“这话也是……” 于是,两人重又走来多肉僵尸面前,无情金刚将那张信笺扬了扬,沉脸问道:“这可是你交给那小子的?” 多肉僵尸答得很爽快,头一点道:“不错!” 无情金刚接着道:“这又是谁交给你的?” 多肉僵尸摇头道:“不知道!” 无情金刚勃然大怒道:“浑蛋!你若是再说一声不知道,看老夫不剥了你的皮才怪!” 多肉僵尸合上眼皮道:“别说剥皮,就是刚皮也一样,不知道还是不知道!” 俞人杰听了,略略安心。这些地方,那位杜门秀才总算言行如一,果然没有欺骗他! 无情金刚牙关一咬,嘿嘿冷笑道:“我倒看你骨头有多硬!” 说着,足尖一抬,抵在多肉僵尸腰眼上,运劲一送一抢,多肉僵尸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身躯扭曲,豆大的汗珠,一颗颗往外冒,一张本来就少血色的脸孔,登时变成一片蜡黄。 无情金刚将足尖稍稍松开少许,又问道:“现在知道不知道?” 多肉僵尸喘息了一阵,断断续续地答道:“戚老明察,申某人……的……的……确…… 确……不知道。” 无情金刚看出他不像是说谎的样子,注目接着道:“那你这封书信,哪里来的?” 多肉僵尸低弱地道:“在蛾眉刀堂前面的石阶下,有一道小小的裂缝,这封书信便是从那里面取出来的。” 无情金刚道:“你每次取得之后,就送来这家客栈?” 多肉僵尸道:“是的。” 无情金刚道:“每次都是交给刚才那个姓吴的小子?” 多肉僵尸道:“是的。” 无情金刚道:“然后再由这小子转去那姓杜的手上?” 多肉僵尸道:“是的。” 无情金刚又问道:“姓杜的目前已经来到华容,有东西要交给他,为什么要舍近求远送来这里?” 多肉僵尸道:“不知道。” 无情金刚冷笑道:“又是一个不知道!” 多肉僵尸忙说道:“真的不知道,他们也许另有传递方法,小的碍于忌讳,不便问得太多,这一点戚老应该明白。” 无情金刚道:“你这样做有什么好处?” 多肉僵尸道:“这个” 无情金刚脸孔一沉道:“说呀!你是三教主的姨侄,又是教中之老人,如今不大不小,也是一名黄旗护法,要吃有吃的,要喝有喝的,教中哪一点对你不起?” 多肉僵尸垂下头道:“他们说将来天道教正式成立,可以给我一个堂主的位置。” 无情金刚冒火道:“你如今已是一名黄旗护法,升护教已是指顾间事,一名护教比一名堂主什么地方逊色?” 多肉僵尸嗫嚅地道:“这是两年前的事,那时我还只是一名黄旗护坛。” 无情金刚道:“就算你当时位置不高,难道你就没有想想,你是三教主的什么人?你这样做对得起他老人家?” 多肉僵尸道:“小的愿意带罪立功,只求戚老高抬贵手,申某人将永远不会忘记您老的恩惠。” 无情金刚冷笑道:“只要三位教主能够放过你,老夫自是没有话说。” 多肉僵尸听说要将他就这样带回总坛,交给三位教主亲自发落,不由得脸色又是一变。 不过他显然知道这位黄旗大护教的脾气,哀求亦属枉然,因此眼皮一闭,即未再说什么。 无情金刚四下望了一眼,转过脸去又问道:“这家客栈再没有他人了么?” 多肉僵尸低声回答道:“还有两个伙计。” 无情金刚道:“这家客栈跟姓杜的有没有关系?” 多肉僵尸道:“小的不太清楚,小的只知道小吴跟他们都很熟,可能没有什么深厚的关系,只是受到了一点好处。” 无情金刚道:“那两个伙计此刻在哪里?” 多肉僵尸道:“办酒菜去了。” 正在说着,外面院中,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只听一个伙计说道:“晚上还去不去?” 另外一个伙计咕哝道:“去当然要去,只是我怀疑钱瞎子那家伙手脚是否干净,奶奶的,我抓‘长三’,他抓‘短四’,轮到他抓‘人丁一’,我却翻开一付‘么五配铜锤’,一点克一点,被他吃得那么巧,我不信里面役有鬼!” 先前那伙计哈哈大笑道:“这叫做皇天有眼呀!你他妈的不喝不嫖,光杆儿一个,一个月挣这么多,不在这上面送几个,又花到什么地方去?” “去你奶奶的!” “干什么骂人?我是说真的呀!你看我吧:别的开销不说,单是皮四寡妇那里,一个月多不讲,只要去上十次……” 无情金刚手一摆道:“老弟守在这里,待老夫去收拾那两个家伙!” 说着身形一闪窜出便门。 这边,多肉僵尸忽然促声道:“请俞少侠快解开我的穴道!” 俞人杰猛然一呆道:“你,你说什么?” 多肉僵尸不胜焦急道:“老鬼行事一向干净利落,马上便要回头,时间无多,快点动手,有话等会儿慢慢再说……” 俞人杰思念如电,迅即作成决定。 他痛恨那位杜门秀才是另外一回事,处在目前这种局面下,无疑仍以救下这名多肉僵尸为正着! 因为他如置之不理,这厮回到总坛,迟早仍会招供出来。 那样不但对他个人没有好处,同时华容方面接不到这封密函,很可能会被五全山人探出君山之秘密,若无杜门秀才一帮人与魔教为敌,凭他们师徒与天山三义,会是天魔教的对手吗? 所以他决定不为个人之喜怒所左右,一切为大局着想。 心中想着,立即走上前去,将一只手掌覆上多肉僵尸之丹田大穴,一面留意着便门那边,一面低声问道:“等会儿你还能动手?” 多肉僵尸点头道:“无碍!老鬼是个大草包,刚才申某人的痛苦表情,全是做作出来的,等会儿你只须无话找话说,磨住他半盏热茶光景,我便能完成恢复,到时候我从背后下手,等老鬼转身,你再赏他一刺!” 外边院中,突然传来两声惨嚎。 多肉僵尸用手轻轻一推道:“行了,你让开!” 俞人杰刚刚直起身子,便门中人影一闪,那位无情金刚已然大步走了回来。 俞人杰转过身去道:“都解决了么?” 无情金刚手一挥道:“是的,将这厮提去外面,然后设法找辆车子,咱们可以走了!” 俞人杰摇摇头道:“别忙,小弟忽然想起一个问题。” 无情金刚微征道:“什么问题?” 俞人杰慢吞吞道:“小弟觉得我们这位申大护法适才的一番话,似乎仍有不尽不实之处。” 无情金刚霎着眼皮道:“哪一方面?” 俞人杰道:“他说刚才的那吴姓小子是终南弟子,这一点恐怕不太可靠。” 无情金刚道:“何以见得?” 俞人杰道:“就小弟所知,终南那位神刀客,为人相当正派,这小子一脸横肉,天生一付枭獍之相,神刀客说什么也不会收录这样一名弟子!” 无情金刚道:“就算小子不是终南弟子,又有什么关系?” 俞人杰道:“关系大了!” 无情金刚道:“什么关系?” 俞人杰道:“举一反三,由此可知我们这位申大护法,刚才说的可能通篇都是假话!” 无情金刚道:“回去之后,有的是时间,慢慢拷问,亦不为迟。” 俞人杰摇头道:“情形不一样。” 无情金刚道:“分别何在?” 俞人杰道:“回去之后,这盘讯工作,势必仍在我俩头上,那时这厮要是心肠一横,来个死不把认,当着三位教主之面,岂非显出你我无能?” 无情金刚道:“这话也是……” 跟着,头一抬道:“那么,依你老弟之意,又待如何?” 俞人杰沉吟道:“依小弟之意,咳咳,有了,戚老请到这里来!” 他叫无情金刚过去,自己脚下却没有移动半步,因此无情金刚依言走过去时,正好背对着多肉僵尸,就在无情金刚身形将定未定之际,多肉僵尸突然跃身而起,照定无情金刚后脑,一掌狠命劈落! 俞人杰不敢怠慢,一招双龙出海,双掌如刀,抖臂递出! 无情金刚突遭前后夹击,毫无腾挪余地。这位黄旗首席大护教,空具一身绝世功力,结果也只是身躯一颠,酒醉似的含糊骂出一声粗话,便告委顿倒地,与刚才被他收拾的三名栈伙,死法大同小异! 多肉僵尸心硬如铁,他生怕无情金刚还会死而复苏,又在尸身上狠狠踩了几脚,直到脑壳破裂,流出一股脑浆,方从尸身上抄出那份密函,直起身来甩头道:“咱们走吧!” 于是,两人腾身而起,匆匆离开那座客栈。 两人离开镇头上那座客栈,又走进镇尾另一家小客栈,要了一个房间之后,俞人杰问道:“这封密函如何处理?” 多肉僵尸思索了片刻道:“现在只有由我亲自送去了。” 俞人杰道:“你还回来不回来?” 多肉僵尸道:“还回来干什么?双怪的徒弟你想我能劫持到手么?” 俞人杰道:“那么你走吧!” 多肉僵尸道:“老弟呢?” 俞人杰道:“我还有事待办,等天黑了,我尚得再回到先前那家客栈中,将老鬼死尸送去树林中,和那位欧阳大堂主的死尸放在一起…” 多肉僵尸道:“谁?” 于是俞人杰又将设计赚出笑脸弥陀的经过说了一遍。 多肉僵尸听了不禁一竖拇指道:“老弟真了不起!” 不一会,天黑了,两人分手,各走各的,临行之前俞人杰要多肉僵尸转达,大教主天狐韦士雷之巢穴,一时恐怕不易查出,不过他请杜门秀才放心,这件事不好办,他决不离开魔教! 俞人杰趁着夜里将要办的事处理停当之后,继续向黄梅方面走去,只当什么都不知道。 三天后,来到一座名叫大金铺的小镇,忽然无意之中,又发现一件事。 时值午初光景,他走进小镇,正想找个小饭铺,吃点东西,歇歇脚时,突然看到大群闲人,围在一块空地四周,一个个争着往前挤,好像空地中央,有什么热闹可瞧似的。 他一时好奇心起,不禁也向那片空地走了过去。 但结果失望得很,原来只是一个跑江湖卖艺的! 俞人杰看清之后,不由得为之哑然失笑,他身居魔教护教之位,平常进出魔教总坛,不知道见过多少奇奇怪怪的武功,如今对一名江湖艺人的花拳绣腿,居然也会发生兴趣,岂非滑天下之大稽? 正当他转身打算离去之际,心念微动,忽又停下脚步。 不,这绝不是一个普通的江湖艺人! 此刻站在空地中央的,是个四旬上下的汉子。只穿着一条短裤,腰束板带,除此而外,别无长物,甚至连练把式的刀剑索锁之具都没有一件。 这像是一个跑江湖的艺人么? 普通吃这一行饭的,多半是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大小一家,至少也该是父子师徒一档,或是兄弟档和夫妇档,一个人走单独闯,已属极为罕见,哪能连练把式的道具,都没有一件呢? 他再朝那汉子仔细打量去,只见这名汉子身材中等,肌肉结实,双目有神,除了显示出有几斤笨气力外,其他亦无若何出奇之处。 俞人杰暗忖道:难道这家伙是附近那座分坛的天魔教徒,来这里以卖艺为幌子,实则另有图谋不成? 这时那汉子绕走一圈,将四周闲人稳定下来,迅速退回原先站立之处,双拳一抱,朗声说道:“多说不如多练,在下这就献丑了!” 说着,双臂自然下垂,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扎坐马式,拉开架势! 接着,左臂微伸,右臂曲盘,状若引弓待发。 而后蓦地一声虎吼,左拳一收,右拳暴吐,全身扭转,向发拳之方向,接连踏出三步,不待招式用老,变化双拳,双眼滚动,如电如炬,眼使掌随,掌牵身动,横砍、竖劈、前拿、后扫,掌影幢幢,霍霍生风猛扑如豹,闪趋似猿,硬扣赛泰山倒崩,软卸若弱水承舟,一套掌法使开,端的不同凡响! 这样,约有盏茶工夫,又是一声虎吼,人现原地! 四周闲人,轰然喊了一声好,但是投钱的人却没有一个。 俞人杰大感意外,他意外的不是无人投钱,而是他说什么也没有想到对方竟有着这样一身上佳武功! 如衡之以天魔教取人之标准,他敢说这名汉子,决不比任何一名黄旗护法逊色! 然而,眼前的这名汉子,显然并不是魔教中之护法。 那么,这汉子是何来路? 有着这样一付好身手,不难想像可知,在武林中绝非无名之辈,而最主要的是,像这样一名高手,他为什么出现在这些庸俗的外行人面前,卖尽力气耍出真功夫? 他已经掏出一块银子,想想不对,又将银子放回怀中,事实很明显,这汉子刚才的一套掌法,决不是为了用来换取区区几两银子的! 这汉子一定另有目的,他必须将这汉子的真正居心弄清楚! 那汉子见无人赏钱,似亦不甚在意,抱拳淡淡一笑道:“单演独练,本来不易显出真功夫,这也怪不得你们诸位,在下目前暂离大发客栈,如有贵弟子喜好此道,不妨随时请到栈中去,雍某人竭诚欢迎!” 什么原来他是在做招牌,想在这一带设馆授徒?- 第七十五章 天大误会 是的,能有这样一付身手,设馆授徒是足够有余的了! 只是俞人杰他仍然非常怀疑,因为就他所知,这一带之武风,并不如何盛行,要吃这一碗饭,似乎不该选上这一处地方才对。 正思忖间,闲人已经四下散开,俞人杰不想露出形迹,连忙杂在人群中,向镇上走去。 他先在一家小饭铺中用了午饭,然后便向镇尾上那家大发客栈走来。 这家大发客栈,实在小得可怜,一共才只有七八个房间。 不过,这对俞人杰来说,却是一大方便。他要的一个房间,无巧不巧,就要那雍姓汉子的紧隔壁! 而分隔两个房间的壁板,薄得像张纸,上面更被一些缺德的住客,挖了无数小洞孔,那些洞孔,有的糊上了,有的则只塞着一团破布条,以俞人杰耳目之灵,隔壁的一举一动,几乎无不清晰可辨。 同样的,他知道他这边的一举一动,无疑也难逃雍姓汉子之耳目。 所以,他不得不处处小心。他进入房间之后,只做了一件事,就是取出一份草图查看距离此间最近的,是哪一座分坛! 他很快就查出来了:最近的是黄梅分坛。 黄梅离这座小镇,约摸五十余里,换句话说,这名雍姓汉子如不是魔教中人,最迟明天这个时候,分坛中就该有人来了! 当天,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雍姓汉子住在客栈中,非但毫不寒伦,而且显得甚是阔绰,他在吃晚饭时,共叫了四个菜,还叫了两斤酒,这在一名落魄的江湖艺人而言,排场未免大了些,明眼人不难看出,这汉子根本就不是这一行中人! 第二天,汉子上午出门,又去昨天的老地方,练了一趟毫无收获的拳掌招式。 这一次俞人杰并未跟去,他看得清清楚楚,对方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就是不跟去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果然,先后不过个把时辰光景,那汉子便回来了。 那汉子回栈不久,马上有两名青年找来栈中,两名青年自称来自黄梅大河镇,带来了十两银子的蛰敬,想请雍姓汉子去一趟大河镇,说那边有很多人希望跟他学习拳脚。 雍姓汉子欣然应允,一起在栈中用了饭,便跟着那两名青年走了。 俞人杰早有准备,他俟三人走出楼门,立即结账缀出,在走出小镇之前,他闪人暗处,迅速改变了容貌,然后方随后追了下去。镇外官道两边,是一片一望无垠的水田,雍姓汉子和那两名青年走在前面,脚程并不快,俞人杰走出小镇不久,便在前面不远处,发现三人之背影。 这时是五月下旬天气,稻苗新插,嫩绿满眼,大上不时有老农来往,乡音娓娓,亲切动人。 俞人杰看见前面正走着两名荷锄老人,为取得掩护起见,便赶紧走上几步,跟那两名老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起来。 据两名老人说,他们有田在双马桥寻边,现在是去巡视陇陌,看有无损漏之处。 俞人杰则告诉他们,要去大河镇看望一个亲戚。 前面雍姓汉子一边走,一边比手画脚,似在向那两名青年解说一些武功要诀。 这样,走着走着,前面的雍姓汉子和那两名青年,突然在一排巨桑的浓荫下,先后停下脚步。 雍姓汉子站立不动,那两名青年则向后退出丈许与雍姓汉子面对面比肩而立。 这边两名老人见了,不禁失声低呼道:“不好,他们三个像是要打架!” 俞人杰笑了笑,说道:“两位老人家不必惊慌,他们不是要打架,而是在讲解拳脚招式,这边的这个是武师。” 两个老人点点头,这才放心下来。 俞人杰道:“很难得,我们过去看看!” 两个老人听说是讲解武功而非翻脸私斗,好像也发生了兴趣,于是便相偕走去这边第一株桑树下,观看三人如何比划。 从那两名青年所扎之马步看来,两人无疑也曾练过几年,这时雍姓汉子头一点,两名青年便向两下分开,作燕式向这边包抄过来。 在欺近之后,左边的青年招演拨草寻蛇,左掌轻轻一带,领开雍姓汉子眼神,然后右掌疾吐,直奔雍姓汉子面门! 雍姓汉子微微一笑,同时不慌不忙地侧移一步,单臂一扬,架向来拳。 就在雍姓汉子转身化解左首那名青年的拳招之际,有首那名青年的双目中,突然泛起一片腾腾杀气,只见他一个箭步,蓦地飞起一脚,足尖踢向之处,正是雍姓汉子背后腰下可致残废的“志堂穴”! 俞人杰见了,不由得大吃一惊! 他早知道这两名青年十九必是来自天魔教黄梅分坛,但是他却没有料到右边这名青年,身手竟然如此不俗。 雍姓汉子以一敌二,固然力有余裕,只是他如果见了左首青年那俗不可耐的一招,便以为这两名青年不难信手打发,那么他今天这个筋斗,就要栽到家了!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右首青年足尖差堪近身的一刹那,雍姓汉子似乎从左首青年神色上看出不妙,这时不及回头反顾,急忙撤回右臂,上身一倾,反手一掌,切向右首青年之足踝! 这一掌乃临时仓促出手,事先毫无迹象可寻,右首青年变招不及,竟给一掌切个正着! 左首那名青年眼见伙伴失手,自知凭他一人之力,绝非雍姓汉子之敌,这时当场一愣,脸色变了又变,似乎不知道如何收拾才好。 雍姓汉子因为没有看到右首那名青年,一脚踢出时的那种凶相,尚以为年青人好胜心切,并非怀有若何恶意,此刻还跑过去,为之俯察伤势,且在口中不断说着安慰的话。 谁知雍姓汉子刚将受伤者裤管掀起,上面桑树浓荫中,突有两点寒星,疾射而下! 雍姓汉子闪避不及,顿告应声栽倒! 浓荫中有人哈哈一笑,随声飘落一条身形。从树顶纵下的,是一名五旬出头的老者,一付庄稼人打扮,八字眉,三角眼,笑的时候,嘴巴就像一口压歪的破锅。 这名老人下地之后,收住笑声,向那未受伤的青年手一挥道:“一人驮一个,走!” 说着,抄起雍姓汉子,领先飞步而去。 那名未受伤的青年亦将受伤之青年驮起,拔步追了下去。 俞人杰轻轻骂了一声可恶,站起身来便拟追赶。 那两名老人抢着问道:“老弟要干什么?” 俞人杰紧了紧衣带道:“那八字眉的老家伙,跟那两个灰衣小子,全都不是好东西,我不能见死不救……” 其中一名老人问道:“老弟救得了么?” 俞人杰微微一笑道:“两位老人家放心,像这种货色,就是再多上十个八个,小可大概也收拾得来。” 另外那名老人道:“老汉不信” 口中说着,突然闪电般一把抓出! 俞人杰不虞此变,一条右臂,顿遭那老人五指牢牢刁住,只觉周身一麻,真力全失! 那老人得手之后,眯眼笑道:“我说如何?” 俞人杰愕然道:“两位这算什么意思?” 出手的那老人手一挥,等另外那名老人点头走开了,这才转过头来,轻轻咳了一声道: “这意思就是要你老弟少管闲事!” 俞人杰大感意外道:“两位原来” 那老人侧目微笑道:“原来怎样?” 俞人杰忙道:“快快放手,咱们彼此不是外人!” 那老人含笑道:“何以见得?” 俞人杰道:寸开手说话!” 那老人道:“说完了再放也是一样。” 俞人杰道:“两位也是教中人?” 那老人道:“什么教?” 俞人杰道:“今天江湖上共有几个教?” 那老人道:“天魔教?” 俞人杰道:“不是吗?” 那老人道:“阁下呢?” 俞人杰道:“话说到这种程度,不是已经够明白了吗?” 那老人道:“就凭这么一句话?” 俞人杰道:“当然还有凭据!” 那老人道:“凭据何在?” 俞人杰道:“就在身上。” 那老人道:“老汉可以取出看看么?” 俞人杰道:“可以是可以,不过,在下再说一句:你老朋友最好先将尊手移开!” 那老人道:“为什么?” 俞人杰道:“否则尊驾也许要后悔。” 那老人道:“老汉活到这么一把年纪,还没有尝过后悔的滋味,偶尔试上一次也是好事。” 说着,顺手点上俞人杰的穴道,然后从俞人杰怀中搜出那面护教令旗,拿在手上反复检视,脸上流露着一片难以置信的神色。 俞人杰佯怒道:“是赝品么?” 那老人抬头道:“尊驾的身份既是护教刚才为什么还要追下去?” 俞人杰道:“为何追不得?” 那老人道:“尊驾可知道刚才那名八字眉的老人他是何许人?” 俞人杰道:“充其量一名小小的分坛主罢了!” 那老人道:“那么尊驾何以要骂他们三个不是东西?” 俞人杰道:“在没有弄清你们两个的身份之前,你们晓得我说的是真话假话?” 那老人道:“这样说来,朋友真是一位黄旗大护教了?”- 第七十六章 至高代价 俞人杰道:“你们赶快报出隶属和职称,将来在你们堂主面前,本座说不定还能为你们找个减罪的借口!” 那老人突然仰天哈哈大笑起来。 俞人杰怒声道:“何事好笑?” 那老人笑声一收,霍地转过身来,又加点了他的哑穴,然后将他挟起,向大金铺方面奔来。 俞人杰如坠五里雾中,因哑穴被点,开口不得,只得任其摆布。 不一会,来到镇后一户庄稼人家的竹篱外面,那老人回头朝身后扫了一眼,看清无人跟踪。便将柴门推开,向里走去。 竹篱里面,是坐北朝南的茅屋三合厢,院中搭着一座豆棚,豆棚底下,两名褐衣老人,正围着一张桌子,在那里品酒聊天。 俞人杰看清两名老人的面貌后,不由得又惊又喜。 原来两名老人不是别人,正是恩师逍遥老人,和天山三义中的老大金罗汉赵斌! 只是他穴道被点,空有着千言万语,却无从吐诉。 这时但见恩师逍遥老人和金罗汉双双自椅中站起,脸上露出一片微感意外的笑容,先后走过来问道:“老袁和小郑呢?” 挟着他的那名老人胳膊一松,像放落一袋谷子似的,将他摔在地上,一面口中答道: “进行得很顺利,小郑失手被擒,袁老二一路跟下去了! 两老又指着他问道:“这厮是谁?” 那老人笑了笑说道:“一个意外的收获。” 两老似乎并不关心他这名被俘者之身份,听灰衣老人这样一说也就没有再问什么,金罗汉转过身去,向堂屋中高喊道:“老杨,再烫一壶酒来!” 直到这时候,俞人杰方才焦急起来。他知道两老口中的“老袁”和“小郑”,无疑是指三义中的老二奇正手袁中和跟那名卖艺的中年汉子而言。 出手将他拿下的这名灰衣老人,不消问得,自然就是三义中的老三百变掌言及义了! 由于他已改变了恶君平的面貌,身上又没有带着那对三棱刺,黄旗护教令符上虽然绣有公孙字样,但百变掌当时检视时,显然未对公孙两字,特别予以留意,他深知恩师和三义,全都嫉恶如仇,等会很可能什么也不问,一掌将他了结,要真的如此,他岂不是死得太冤枉了?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急出一身冷汗,拼命翻着眼睛,向三老轮流扫去,他相信三老之中,尤其是恩师逍遥老人,只要有一位向他望上一眼,他就不难获得活命的机会。 可是,三老此刻所关心的,却是堂屋中老杨的那一壶酒。 只听金罗汉显得甚不耐烦地又向堂屋中叫道:“老杨,你能不能快一点?” 堂屋中一个苍老的声音回答道:“来了来了!” 接着,自堂屋中走出一名驼背老人,手上捧着一只木盘,盘中放着一壶酒,以及几碟小菜。 逍遥老人目光一扫,哈哈大笑道:“瞧吧,慢工出细货,你要的只是一壶酒,他却为你加上小菜,这下该不能再抱怨我们这位老伙伴,做起事来总是慢吞吞的了吧?” 老杨在桌上放好酒菜之后,百变掌手一指道:“老杨,把这小子抱去屋后赏他一刀!” 老杨毕恭毕敬地应了一声:“是的,三爷!” 然后,用足尖一挑,将俞人杰抄人臂弯,向堂屋后面走去。 俞人杰至此方才知道,这个杨老头子看上去老态龙钟,原来竟也有着一身不俗的功力。 他这时说不出心中的感慨,只是这样告诉自己:今天他要能侥幸逃过一刀之厄,以后擒获敌人,将决不轻易封点对方的哑穴。 堂屋后面,是一片菜畦,杨老头子将他放在地上,撩起衣角,从腰带上拔下一支明晃晃的匕首,拿在手上掂了掂,忽然歪着胸袋,沉吟起来。 俞人杰在心底喊道:“这位老人家,收起你的刀子,解开我的哑穴,问问清楚再下手也不迟啊!” 然而,此刻在杨老头子脑中打转的,显然是另外一些与此漠不相干的念头。 只见他迟疑了片刻,忽然有所决定般地点点头,将匕首重新插回腰际,一路自言自语着,转身又向屋前走去。 俞人杰深深嘘着一口气,心底又升起一丝新的生机。 这老头子看上去面目和蔼,他也许不忍下手,向三老求情去了。 要是他没猜错,会有怎么样的一个结果呢? 三老也许照准,也许不准,准与不准,机会各占其半,这就得看三老的心情和他的运气了。 假使三老准了,无疑的将要度去他一身武功,那种滋味虽然不好受,但以三老之功力,只要抢救及时,仍有复原之望,这比不明不白地丢掉一条性命,总要强得多。 这样,约摸过去一盏热茶光景。 好不容易,那个杨老头子终于再度出现。俞人杰看清老头子带来的几样东西,一颗心登时冷却大半! 他在心底喊得一声完了,立即闭上眼睛,实在没有勇气再看下去了。 杨老头子不慌不忙地放下手中的热水桶,摆好切板和海钵,再度取出那支匕首,口中喃喃说道:“你朋友怨不得别人,怪只怪镇上那个屠夫,他早不走晚不走,偏选上这个当口,陪他浑家去黄梅烧香还愿,镇上已经三天无肉可买,而我三爷又是一天离不得油炸丸子……” 卷起衣袖,叹了口气,自顾自又说道:“三十年前,是老汉的拿手好戏,今天抓起刀子怎么总觉得不对劲,唉唉,岁月不饶人,真的老啦!” 边说边走过来,一把揪住俞人杰的衣领,反握着匕首把手,手臂高高扬起,然后使劲戮下…… 接着,一声闷哼,一条身躯应声栽倒! 俞人杰只觉得眼前一黑,迅告失去知觉。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在迷离恍惚中,他似乎听到一个声音,那个声音由远而近,由模糊而清晰,终于他听清楚了,那是三义中的老三,百变掌言及义的欢呼:“行了,行了,醒过来了!” 俞人杰愕然睁开眼皮,不期然伸手向脑后摸去。 老杨于一旁苦笑道:“别摸啦,老弟,脑后起瘤的是我驼子,不是你老弟!” 俞人杰茫然脱口道:“这是怎么回事?我没有变成油炸丸子么?” 三位老人听了,均忍不住哈哈大笑! 连龇牙咧嘴,脑后肩颈之间,真起了一个大疙瘩的老杨,闻言也忍不住叶嗤一声,笑了起来。 大家笑了一阵之后,百变掌言及义这才带着歉意,向他说出事情之经过。 原来百变掌将他挟回来,本有盘问口供之意,只是后来经逍遥老人一岔,竟给弄忘了。 直到老人索阅那面护教令旗,看见上面公孙两个字,才知道铸成大错。 于是三老不约而同,一齐飞身离座,争相扑向屋后。 金罗汉赵斌走在最前面,但是,他赶到屋后,目光所及,老杨匕首已经举起,当时两者之间,尚距七八步之遥,出声呼救显已不及,他迫不得已,只得手臂一扬,赏了老杨三颗铁莲子。 结果,俞人杰算是死里逃生,给救下来了,老杨却吃了一顿不大不小的苦头。 百变掌最后笑着说,祸虽由他而起,但在这次事件中,他仍然不失为一大功臣。 因为老杨要拿俞人杰的肉来炸丸子,正是为了迎合他百变掌言某人的口味,如果不是他这位百变掌有此嗜癖,就是有十个俞人杰也早完了! 俞人杰解嘲地笑了笑道:“好,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百变掌含笑接口道:“你老弟完全说对了,言某人那套不成气候的百变掌法,第一个就会拿出来为你老弟压惊!” 俞人杰大喜过望,逍遥老人笑喝道:“还不拜谢言老恩赐!” 俞人杰连忙依言叩下头去。 金罗汉赵斌叹了口气道:“我们老三可真会说话,祸是你意起来的,赎罪原是你的事,你却说什么第一个第二个,那第二个,除了老夫,还会有谁?” 百变掌哈哈大笑道:“那是你老太沉不住气,怪得了谁?你要推推马虎,就当没有听到,谁还能逼着你掏家当不成?” 逍遥老人眼色一使,俞人杰忙又转向金罗汉跪拜下去。 金罗汉连喊道:“罢了,罢了,起来,起来,这样也好,金某人总算了却一桩心愿,再不欠你们师徒什么了!” 百变掌笑道:“还欠一点点!” 金罗汉瞪眼道:“还欠什么?” 百变单微笑道:“还欠老二的那一套‘奇正八十一式大擒拿’!” 金罗汉连连摇头道:“反了,反了!” 百变掌笑了笑说道:“未必尽然。你老大要是想想这小子若是真给老杨作成一盘油炸丸子,你老大就不难知道,今天够幸运的是这小子,还是咱们这三块老废料了!” 大家又笑了一阵,重整杯盘,言归正传。 首先由逍遥老人垂询爱徒在魔教中之近况,俞人杰乃由巴东因一步之差,致使师徒失之交臂说起,直到这次设计赚出笑脸弥陀,并因而除去那位首席护教,无情金刚夏侯戚为止。 三老听了,无不备感欣慰。 最后,俞人杰又向恩师请问这次的那名郑姓汉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老人含笑反问道:“你猜呢?” 俞人杰思索了一下道:“人杰只知道这是一个圈套,惟此项设计之用心何在,即使人甚难揣摸,因为要打听一座魔教分坛之秘密,似乎用不着如此大费周章。” 百变掌插口笑道:“我来为你老弟提示一下如何?这就是说:咱们要能如愿以偿,你老弟将可坐享其成!” 俞人杰微微一怔道:“你们也在寻找那位天狐的巢穴?” 百变掌哈哈大笑道:“你小子思路之灵敏,果然令人佩服!” 逍遥老人点头说道:“不错,那位天狐就落脚在黄梅青石岭一带,只是青石岭绵延数十里,仔细搜索起来,实非易事,我们几个的目的,是希望分坛拿了人,不敢作主,而转送去姓韦的那里。” 俞人杰摇头道:“恐怕没有这么简单。” 百变掌抢着道:“为什么?” 俞人杰道:“天狐之住处,在魔教坛中,本是一大秘密,连三堂堂主及三旗护教均不清楚,区区一座分坛,如何能够知情?” 逍遥老人摇摇头道:“话不是这样说的。” 俞人杰道:“那么,依您老人家的看法呢?” 逍遥老人道:“天狐住处不欲人知,那只是一种戒备措施,像这种大魔头,把生命看得极为宝贵,其住处周围的心腹卫士,无论如何,总是少不了的,从那名八字眉的分坛主,能凭两颗铁莲子打倒我们那位郑大侠,便不难看出,黄梅这座分坛,绝非普通之分坛可比!” 俞人杰点点头,觉得恩师这番推断,果然别具见地,当下想了片刻,抬头又问道:“在人杰离开总坛之后,据说天狐韦士雷和炼狐尚云笙均已先后到达,两狐既已离开他去,分坛中人是不是还会将郑大侠送去两狐住处呢?” 逍遥老人沉吟道:“这一点却非我们几个始料所及,不过,就为师的猜忖,饶得如此,仍非全无可能。” 俞人杰眨了眨眼皮道:“师父是说……” 逍遥老人接下去道:“因为两狐在九宫总坛中,一定不会停留太久,他们也许会将人犯暂时囚禁,以待两个魔头回来发落。” 俞人杰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问道:“噢,对了,人杰一直忘记了问:这次那位郑大侠,人杰从未见过,这位郑大侠是谁?” 逍遥老人微微一笑道:“你真的没见过么?” 俞人杰里目滚动,忽然闪了一声道:“对,对,人杰记起来了,胡家寨的那位分坛主……” 逍遥老人含笑接口道:“他本名叫‘郑壮为’,外号‘天山黑衣侠’,是我们斌老的外甥,你以后喊他一声郑大哥就是了!” 金罗汉望望天色,站起身来道:“老夫该走了。” 俞人杰向恩师问道:“赵老前辈要到哪里去?” 逍遥老人道:“去为袁老二打接应,这是预先约好的,天黑之前不见人回来,就表示事情大有可为,这边得立即再派人过去。” 俞人杰奋然道:“由弟子代劳如何?” 金罗汉摇头道:“你不能老留在这里不走,还是先跟老三练练他那套掌法要紧,就是老二回来了,一个人也只有个把天工夫,到时候别弄个半生不熟,比不教你还糟。” 说着,入室改了面貌和装束,迳自出门而去。 这边,百变掌言及义为了争取时间,当晚便为俞人杰讲授他那套百变掌法的招式诀要。 以俞人杰现有之武学根底,自是一点便透,不到东方发白,即已将一套精妙无比的百变掌法记熟十之八九。 第二天,又讲解了一个上午,然后,两老相偕人镇,而留下俞人杰一个人,在厢屋里静心演练揣悟。 当天傍晚时分,奇正手袁中和回来了。 逍遥老人和百变掌忙问进行得怎么样,据奇正手说:那个有着一双八字眉的分坛主好像姓梁。他将黑衣侠郑壮为擒回分坛之后,并没有立即送往别处,这厮似乎有意邀功,将黑衣侠狠狠毒打了一顿,一定要逼黑衣侠从实招供,奇正手看看不忍,几次想现身下去,一掌劈了那厮,最后,那厮总算住了手,目前将黑衣侠暂时禁在分坛中,今夜是否另采行动,尚不得而知,现由金罗汉接手继续监视中。 百变掌问道:“那么,依老二看来,这姓梁的像不像知道天狐住处的样子?” 奇正手答道:“大概知道。因为这厮一身武功相当不俗,远非一般分坛主所能望其项背,即连分坛中之寻常教徒,也似乎都具有三旗护法之资格。” 百变掌又问道:“明天我去接手,可还是原先约定的老地方?” 奇正手点头道:“是的,过时不见,便表示小郑已被押往他处,如无呼援信号,就不必继续等下去。” 他掉过头来,看到俞人杰,忍不住微微一笑道:“这位可就是我们老杨那一盘没有调制成功的‘油炸丸子’?” 俞人杰垂手含笑喊了一声道:“袁老前辈!” 百变掌接口笑道:“老大大概已经告诉了你,这一盘‘油炸丸子’的价格了吧?” 奇正手点头道:“提过了。” 百变掌笑道:“那么今夜轮到你了,可不许偷工减料!”- 第七十七章 信任有加 大家说笑了一阵,天色渐渐黑下来。百变掌言及义因为明天尚有事待办,晚饭吃过不久,便提前上了床,这边,奇正手袁中和则将俞人杰领去西厢屋,传授他那套九九八十一式大擒拿。 第二天,天亮后,百变掌匆匆结束出门。 按照三义行事之计划,这一天魔教分坛中若无特殊变化,应由百变掌替下金罗汉,继续于暗中庇护着那位黑衣侠郑壮为。 不料出人意外的是,第一天晚茶时分,百变掌竟和金罗汉两人双双回到了农舍! 逍遥老人惊问其故?金罗汉含笑取出一张纸片道:“看这个吧!” 摊开一看,原来是张路线草图。 逍遥老人大喜道:“找出来了么?” 百变掌点头接着道:“是的,那地方是青石岭谷内的一道石屏之后,形势果然隐僻异常,现在就看想一个什么主意,将小郑从里面救出来了。” 奇正手道:“知道了地方,那还不容易么?” 俞人杰道:“依晚辈看来,营救郑大侠一事、还得从长计议。” 金罗汉道:“老夫之意,亦复如此,天狐之居处,一定少不了机关布置,别弄得救人不成,连我们几块老骨头,也给白白送进去。” 俞人杰摇头道:“晚辈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金罗汉微怔道:“那么老弟意何所指?” 俞人杰道:“上上之策,莫过于将这座狐穴留待杜门秀才方面派人去捣毁,如今我们若将郑大侠从狐穴中救出,三个魔头有了警觉,必然会易地别处,那样一来,我们这番心血,岂非完全白费了?” 百变掌道:“人杰老弟这番话果然大有道理。” 奇正手道:“那么,依老弟之见又该如何?” 俞人杰沉吟道:“晚辈觉得,这件事最好交给晚辈来处理。” 金罗汉惑然道:“老弟……” 俞人杰微微一笑道:“三位前辈难道忘记了晚辈的另一身份么?” ※※※※※ 翌日,午牌时分,魔教黄梅分坛中,突然降临一位贵宾,来的是总坛目前的第一号红人:“黄旗护教”“恶君平”公孙节! 那位八字眉的梁分坛主看见护教驾到,连忙赔笑脸,大献殷勤。 他虽是天狐之心腹卫士,但跟一名黄旗护教比起来,双方之间的地位,相差仍极悬殊。 这一次,俞人杰再不客气了,当对方问他有何公干时,他狠狠瞪了对方一眼,冷冷反问道:“有无告诉贵坛之必要?” 那位梁大坛主碰了鼻子灰,大气不敢出,因为他比别人清楚,尽管他是大教主之卫士,但要惹恼了这位黄旗护教,后者照样可以凭教中赋予的特权,不须任何理由,取去他的脑袋! 不一会,酒席摆好,俞人杰昂然步入首座,喝至中途,他向对方寒脸问道:“近来这一带可还太平?” 那位梁分坛主赶紧堆笑道:“还好,还好……” 俞人杰轻轻嘿了一声道:“‘鞋好’?就可惜袜子破了,本座问你:前两天大金铺那个卖艺的,你们可知道他是什么来路?” 那位梁分坛主一呆道:“这个” 俞人杰紧逼着道:“这个怎样,大金铺属不属贵坛管辖?” 那位梁分坛主左右望了一眼,低声道:“不瞒护座说,那厮已被我们抓起来了。” 俞人杰一哦道:“人呢?” 那位梁分坛主甚感为难道:“这个” 俞人杰冷笑道:“又给放了是不是?” 那位梁分坛主连忙分辩道:“护座好说,卑坛斗胆也不敢这样做。” 俞人杰手一摆道:“提来,待本座亲自盘问盘问他!” 那位分坛主不敢拒绝,又不敢实说已送去青石岭,只好推称他因此人形迹可疑,担心同党前来营救,刻正关在某一秘密处所,请求俞人杰给他一点时间,他答应在天黑之前,一定可以将人带到。 俞人杰勉勉强强答应下来。 那位分坛主不敢怠慢,即时离席派出两名得力魔徒,专程前往青石岭秘谷提人。 俞人杰假装有气,亦不追问人藏哪里。 这边又添肴馔,继续喝酒,一直挨到天色将黑,人影一闪,两名魔徒中的一个,忽然带着满脸血污,慌慌张张地奔了进来道:“不,不好了……” 那位梁分坛主登时变了脸色,忙问道:“人呢?出了事么?” 那名魔徒喘息着道:“是的,就在前面不远。” 那位梁分坛主又气又急又害怕,脸孔姜黄,那双八字眉,不住歙张着,就像挂在旧灶壁上,被风吹得摇摆不定的两把脏刷子。 “全是些不中用的东西……” 俞人杰一言不发,只是冷笑。 那位梁分坛主顿足骂了一阵,忽然觉得这样骂下去,似亦不是办法,于是挥手将那名魔徒叱退,然后转过身来,低声结结巴巴的说道:“卑坛……这几年来……多多少少……还剩下几文……还望……护座……不知道……是否肯包涵小的这一次?” 俞人杰一时没有弄懂对方的意思,眨着眼皮道:“你是说……” 那位梁分坛主见他词色并不如何严厉,以为这一帖药,已经一针见血,对上这位护座的胃口,连忙低声道:“是的,务乞护座笑纳,小的为了收藏方便,已尽数兑成金叶子,虽然数字不算太大,不过这也算是小的一番心意,护座步步高升,来日托庇之处仍多,今后自当源源孝敬!” 俞人杰这下才听明白了,他救人之任务已告达成,本来也要找个借口下台,既然这厮死定心眼,坚持要向他有所奉献,他拿这笔不义之财,转交三义等人,作为济贫之用。不也是一大好事? 于是,他故意沉下面孔道:“谅你一座小小的分坛,能有几何出息,你以为普通三五百两银子,也会看在本座眼中么?” 那位梁分坛主急忙分辩道:“当然,当然,护座当是俸银,一月便是好几百两,三五百两银子,自然出不了手,护座可别瞧轻了这座黄梅分坛……” 俞人杰轻轻咳了一声,仰脸道:“说个数儿,让本座参考参考也不妨!” 那位梁分坛主没有答话,急急离席走入里院,不一会捧来一只小漆箱,往俞人杰膝盖上一放,然后回到自己座位上,举杯说道:“来,小的再敬护座一杯!” 俞人杰用膝盖轻轻一顶,试出漆箱足有一二十斤重,知道若折合成白银,少说亦在五千两以上,不由得大感惊奇,他的确没有料想到一名小小的分坛主,居然能敛聚得这么一笔骇人的数字! 他为了要早些回去再跟金罗汉赵斌修习那套“通天神拳”,懒得尽跟这厮纠缠不清,当下随便敷衍了一阵,便带着那只金箱,告辞离开了分坛。 回到农舍,他将获金经过说出,四位风尘奇人听了,无不笑得前仰后合。 老杨叹了口气道:“你们杀了人家一个人,代价是黄金一箱,我驼子不过刚举起刀子,便挨了两颗铁莲子,何其不公……” 以后的三天,在无比欢愉的气氛中渡过。 三天后,俞人杰身怀武林中四大绝学,拜别恩师和三义,重新踏上征途,走向九宫魔坛。 回到总坛后,他虽明知道那位无情金刚已化异物,仍然按照过去惯例,先行去到后者之住处。 结果当然扑空! 经一名供差的黄旗护坛告诉他:老护教因事出门,尚未回来。他这才转身出门,走向天狐内宫。 当他走进淫狐巫马五郎那间石室时,屋中已经坐着两名中年人,正在跟淫狐品茗闲谈。 两人看上去年纪均在四五十之间。一个四方脸,留着短须,身材不高,看上去颇具威严。另一个则是高条身量,脸孔狭长,肤色白皙,一双眼光,精湛有神,较之那名留有短须的中年人,更具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派! 俞人杰当然知道这两人是什么人,只是一时还分不出两人之中,谁是天狐韦士雷,谁是炼狐尚云笙而已! 三狐看到他进屋子,只淫狐巫马五郎一人含笑起立致意,天狐和炼狐,均坐着未动,仅以两双眼光,在他身上,上下打量不已。 他对两狐亦不加理会,迳向淫狐走过去,双手捧上那支金狐令,俯身说道:“夏侯老护座据说因事外出未归,故冒昧迳来叩见教主,这次未能达成使命,尚乞教主矜恕!” 淫狐含笑注目道:“一路有无任何发现?” 俞人杰摇摇头道:“什么异状也没有,也许贼子已有警觉,不然就是本座设计不够周详。总说一句,这次失败,应怪本座无能。本座因不悉大教主和二教主是否真住青石岭,无法多事停留,只好汗颜覆命!” 淫狐又笑了一下道:“这件事暂且不谈,另外有件事,想与公孙兄磋商一下。职掌本教金笔堂堂主出缺,公孙兄以为应以何人递补,较为适当?” 俞人杰不期然为之一呆! 他这种失态举动,换了平常时候,将足够送命有余;不过,如今由于情形不同,他这番错愕神情,反成了恰到好处!不是么?听到教中忽然要换一名堂主,怎不叫人惊讶? 淫狐催促道:“怎么样?” 俞人杰故作期期之状道:“这个……本座……不敢妄参末议,因为……本座……尚不知道,我们那位欧阳老堂主究竟出了什么岔子。” 淫狐摇头道:“这个你别管,我只问你谁应该是金笔堂堂主之继任人选,你将这名适当的继任人选说出来说行了!” 俞人杰为难了一会儿,方才不安地说道:“我们……那位……乔护教……似乎比较适合。这是本座的想法,不知教主意下如何?” 淫狐哈哈大笑道:“好,好!” 接着转向天、炼两狐道:“如何?这下你们总不能再说我对我们那位乔护教有所偏爱了吧?” 天狐和炼狐,点头不语。 俞人杰迟疑了一下道:“这两位是” 淫狐微微一笑道:“你猜他们两位会是谁?” 俞人杰眨着眼皮道:“不会是大教主和二教主吧?” 淫狐又打了个哈哈,方始为他引见两狐。结果不出他之所料,肤色白皙的那个是天狐韦土雷,留有短须的那个是炼狐尚云笙! 淫狐巫马五郎接着又告诉他发现“笑脸弥陀”和“无情金刚”两人尸首的经过。淫狐对无情金刚之忠心丝毫不表怀疑,所以他认定笑脸弥陀准是那名内奸,无情金刚一定是为了活捉后者,才因负伤过重而亡,否则以这位首席护教一身功力,应不至于落得同归于尽! 俞人杰问道:“两人尸体,有没有运回总坛?” 淫狐摇头道:“没有。” 俞人杰又问道:“就在附近葬了?” 淫狐点头道:“是的。” 俞人杰道:“两具尸体是谁先发现的?” 淫狐答道:“黄梅分坛的一名黑旗护坛,他正好要送一批规银到总坛来,公孙兄是不是怕他认错了人?” 俞人杰道:“本座正是此意。” 淫狐叹了口气道:“不会错的了,这名黑旗护坛职分虽低,为人却精明无比,他也已经防及这一点,所以在发出尸体之后,虽从两人身上搜出两道令符,仍以药物洗尽两人之面孔,经过仔细辨认,才报告上来,令符既非赝品,自属可靠,今后之教务,还望公孙兄多多分心才好!” 俞人杰暗道一声惭愧,一颗心至此方告完全放落。 因为笑脸弥陀当日并非死于无情金刚之手,只要换上一位行家,即不难一眼看出他是死于一支锋利的三棱刺下! 当今武林中,以三棱刺为兵刃的共有几人? 他当时并未想到要将无情金刚解决,事后布置两人尸体时,又因过于匆促,忘却此一漏洞,这次两人尸体会被一名黑旗护坛首先发现,并予以就地掩埋,只能说是运气了! 两狐莅驾总坛,未即有何行动,显然是在等他这位黄旗大护教归来。 所以,他一回来,淫孤立即宣布,连夜召开会议,三堂护法以上之人物,凡未外出者,均须参加。 这是一个相当盛大的会议。 但是,在俞人杰眼中看来,却觉得这个邪教,无疑的已在逐渐没落中。 最明显的一点是,三旗护教已由全盛期的十一名,降至目前的九名,其中如再除去一个有名无实的花花公子,以及新升为黑旗护教的夺魂金镖钱仲吾和分云掌祖元培,真正的护教,可说只有六人。 而最最重要的一点是,这六名护教之中,已经没有了那位无情金刚夏侯威! 如果黑天王乔半山递补金笔堂主,便只剩得五人,而这五人之中,尚包括了他这位“恶君平!” 不过,话虽如此,会议开始之后,眼看那座可容千人的大厅,几乎坐得满满的,仍使人不无怵目惊心之感- 第七十八章 言听计从 这批三旗护法,过去在江湖上,无一不是穷凶极恶之徒,而目前与会者,尚不包括各地之分坛在内;杜门秀才方面,是否已具有相等之实力?双方水火之势,是否永远存在?要有一方见风转舵,仅凭他们师徒,以及三义请人,又是否能担得起这付担子? 护教席上,“恶君平”的座位,被安排在正中央,这无异说明,他今天业已取代了无情金刚昔日之地位! 这使俞人杰不由得又面临另一层疑难。 他已经探悉天狐之住处,根据约定,他随时可以离开魔教,去向杜门秀才那边交差。 但是,很明显的,凭他目前已取得之地位,他如果继续留在魔教中,无疑的将更能发挥力量,于暗中予魔教以致命打击! 姓温的一旦若是不信任他,会有什么手段使出来? 关于后者,那是不难想像的,杜门秀才这厮,毒如蛇蝎,一定什么样的手段都会使得出来! 尤其是对他这个冒牌的恶君平,更是举手之劳,便可置他于死命! 不是么?他只稍向三狐放出一点风声,要三狐查查他的底细,也就足够而有余了。 大厅中,人数虽众,但秩序井然,三堂护法,分席而坐,一眼望去,清清楚楚。 俞人杰约略估计了一下,目前三堂之护法人数,以蛾眉刀堂居首位,金笔堂与血掌堂,人数相近。 金笔堂人数不足,是因上次围剿大千山庄,伤了元气。 血掌堂方面,那位金花魔显然接受了他的建议,将部分人手,另外作了安排,这一点很使俞人杰感到安慰。 至少,将来混战爆发,他将可以控制一股实力。 会议正式开始后,全厅一片肃静,天狐韦士雷首先起立发言,他向大会宣布两件事:第一件,由黄旗护教黑天王乔半山接掌金笔堂。第二件,由黄旗护教恶君平公孙节升任首席护教。今后教中事务,除必须由教主发令者外,均须禀承首席护教之旨意施行! 在一阵掌声后,炼狐云笙接着报告教务,他明白指出,天魔教目前之最大敌人,已经不是逍遥书生和天山三义,而是由杜门秀才、袖手神医和大千山庄等人领导的天道教! 最后,大会交由淫狐巫马五郎主持。 开始广事征询,共讨破敌之策,这下可就有得瞧的了,不是这边喊,便是那边叫,人人争着发言,整座大厅乱成一团,活像一个百艺杂陈的庙会。 天、炼两狐见了,只皱眉头。 淫狐向俞人杰悄声问道:“公孙兄觉得这样闹下去,是不是一个办法?要不要加以制止?” 俞人杰头一摇道:“万万制止不得。” 淫狐甚是诧异道:“万万制止不得?为何制止不得?” 俞人杰低声道:“这是士气!” 淫狐微微一怔,跟着连连点头,憬然若有所悟,同时于脸上不期然流露出一片由衷折服之色。 俞人杰低声接着道:“语云: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知之之道,千古为难;他们这一嚷嚷,别的好处没有,至少可以使他们知道,这一战对他们本身该是多么的重要!” 淫狐轻轻叹了口气道:“我巫马某人,实在无法不佩服你公孙兄;像这些地方,我们过去那位夏侯老护教,就绝不会设想得如此周详!” 俞人杰逊谢道:“话不是这样说,夏侯老护教也有他的长处;公孙某人能够萧规曹随,不致有所殒越,就是教中的福气了!” 淫狐见他对死去的人尚能如此尊敬,益发为之肃容倾心,当下又转过身去,将他这番话,转告天炼两狐,两狐听了,相与颔首,都显示一种果然名不虚传的安慰神色。 最后,俞人杰自厅中缓缓站起。 大厅中喧杂之声顿时静止下来。 俞人杰眼光满厅一扫,从容发话道:“诸位兄弟的意见,都很宝贵,本座与三位教主,全都听得清清楚楚。尤其是金笔堂井护法,血掌堂陈护法,蛾眉刀堂徐护法几位的意见,更是针针见血,人木三分。相信本教今后所采步骤,当不会超出以上诸位所提之范畴;本座谨先代表三位教主,谢谢众家兄弟之慷慨陈词!” 掌声如雷,使得他无法不稍作顿歇! “其次,本座相信,一定还有一些兄弟,尚有更多的宝贵意见,未能当场提出来。关于这一点,请三堂堂主注意,散会之后,各堂应另行分别召集一次会议,一由各堂综结归纳,将所有之意见,送交本座,转报三位教主,今天之会议,到此结束,谢谢兄弟们!” 结束及时,干净利落,众护法于欢呼声中一哄而散! 片刻之后,大厅中只剩下三狐及俞人杰、冷月仙子、血剑飘花、银须叟、子午叟、夺魂金镖和分云掌等七名护教。 淫狐巫马五郎道:“唉,闹了半夜,还是一点结果没有。” 俞人杰微笑道:“本座已经说过了,这次聚会,只不过是提高一下大家的士气,在这种情况下,三教主还能希望它有什么结果?” 炼狐朝另外那六名护教扫了一眼道:“诸位可有什么意见?” 现在这六名护教之中,银须叟和子午叟,一向寡于言词,夺魂金镖和分云掌,既属新人,职分又低,有话亦不敢轻易启口,除了一个俞人杰,够资格说两句的,只有一个冷月仙子尤秋华和血剑飘花萧英两人! 所以这时血剑飘花望向冷月仙子道:“尤护教高见如何?” 冷月仙子尤秋华沉吟了片刻道:“本座觉得事情并不急在一时,最好等阴护教从华容回来后,了解一下对方的部署,再作区处,似较妥当。” 血剑飘花萧英点头道:“本座也是这样想。” 炼狐再向俞人杰问道:“公孙护教的意见是怎么样呢?” 俞人杰道:“本座对尤护教的意见不表反对,只是另外还有一点补充意见!” 三狐见他尚有补充意见提出,全为之精神一振。 其他的那几名护教不必说了,就连血剑飘花萧英,也露出倾听神气。 这位白旗大护教过去跟恶君平虽有杀弟之仇,但他眼见对方在教中之地位,后来居上,稳若泰山,自知无能为力,显已逐渐打消复仇之念。 俞人杰摆出恶君平的那个老习惯,四下溜了一眼,轻咳着说道:“兵家有言,五十里而争利,则蹶上将军。此即两军对垒,劳逸之势,重于一切之谓,亦即我方数度出师不利之症结所在。不过,话虽如此,两军相交,气为势主,若只挨不还,上下夺志,亦非良图!” 他顿了一下,一字字接着道:“所以,本座以为,要想彻底消灭该教,固然不必急在一时,但为了本教在武林中的声誉,则必须立即还以颜色!” 天、炼两狐听了,均为之动容颔首。 就仿佛俞人杰此刻所说的这番话,正是他们心底下,想说而没有说出来的话一般。 淫狐巫马五郎则显得有点迟疑地道:“可是” 俞人杰点头接着道:“三教主的意思本座清楚。在这里,本座尚有一点解释,过去之所以数度师出无功,教中藏有内奸,团属原因之一,但是,在策划方面,亦非无可疵议。这一点,本座适才业已提及:予该教以打击,与彻底消灭该教,完全是两回事,手段之运用,就必须要有区别!” 淫狐轻轻一哦道:“那么,依公孙兄之意,这次应该怎样做?” 俞人杰道:“应该惠而不费,轻兵突出,先行焚去该教华容那座四海镖局!” 炼狐点头道:“这是个好主意,如果单是放火,只消派出个把人便够了:一座镖局虽然不值什么,但是在声势上来说,的确可以扬眉吐气一番!” 由炼狐之首表赞成,此议遂成定论,第二天便由蛾眉刀堂一名朱姓白旗护法奉命启程行事! 焚毁华容那座镖局,真是一个好主意么? 是的,站在逍遥师徒和三义方面,这的确是个好主意。 因为华容那座镖局一旦付诸祝融,杜门秀才方面,无疑马上就会以城中那府天魔教分坛为报复对象。 天魔总坛这边,眼看华容分坛被挑,当然不甘就此罢休。 如此你烧我杀,往复循环,大概只要有个一年下来,双方之人力财力,也就差不多了! 同时,俞人杰相信,今天魔教总坛中,虽不敢说一定没有杜门秀才方面之卧底人物,但纵有卧底人物亦不会存在护教以上之魔徒中,则可断言。他与华容方面,交通暂告中断,这正是他为魔教这边“卖力”的好机会,自然得充分把握,充分加以利用! 当天下午,就在蛾眉刀堂那名朱姓白旗护法出发不久之后,俞人杰正想抽暇前往血掌堂去,跟那位金花魔套交情,顺便打听一下他将一部分心腹,已作了何种安排时,那位新任金笔堂主,黑天王乔半山,忽然匆匆走了进来。 俞人杰望向对方手中的那只木盒道:“乔堂主” 乔半山将木盒放到桌上道:“是嘉鱼分坛,专差送来的,因为上面贴着红标签,本堂不敢擅自开启,亦不悉里面所盛何物,故特转呈护座定夺,里面装的恐怕不是什么好东西!” 俞人杰听了,好气又好笑。听这厮之语气,显然怀疑盒内装的是毒物,可能一打开便要伤人性命,他自己不敢启开,却送来这里,就好像别人性命不及他的性命值钱似的。 不过,他知道这厮跟贺大宝一样,有点浑里浑气,亦懒得与之计较。 当下抬头问道:“那差人呢?” 乔半山道:“俺已经打发他走了。” 俞人杰道:“那么你有没有问他这个木盒子,分坛又是哪里弄来的?” 乔半山道:“问过了。” 俞人杰道:“他怎么说?” 乔半山道:“他说分坛中也没有人知道。” 俞人杰道:“天上掉下来的?” 那位新任金笔堂主似乎还役有听出俞人杰话中的谴责之意,同时亦不以为话没问清楚,就将来人放走有何不妥,这时居然点头答了一句:“差不多!” 俞人杰耐着性子道:“这话是那差人说的么?” 乔半山摇头道:“不是,他一放下盒子,俺便叫他走了。根据俺的猜测,可能分坛门一打开,这盒子便出现在分坛门口!” 俞人杰点点头,没有开口。他觉得这厮所猜测的,果然不无道理。要是这样,这只盒子准是来自华容方面! 那么,盒中装的,会不会是毒物呢? 依他推想,可能极少! 对方盛装毒物之目的,当然志在这边之巨头,他们将木盒放在一座分坛门口,盒外未附任何说明,又安知这只木盒,一定能送到这边的巨头手上,而不被首先发现之魔徒好奇打开呢? 俞人杰想及此处,决定冒一下险,当场打开看看。 他走上去,屏住呼吸,并起食中二指,运力一下点落,木盒应手裂开,同时扬起一股石灰气味。 不待盒盖掀起,俞人杰已约略猜及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果然。盒盖揭去,赫然入目者,正是一颗面目如生的人头。 乔半山骇然失声道:“阴护教!” 一点不错,人头正是属于那位五全山人所有! 俞人杰故意沉下脸色,心中却止不住一阵高兴。他信手翻转盒盖,这才发现盒盖背面尚贴着一张字条! 条子上的字,工整异常,写的是: “水火双姬,今之二乔也。为构铜雀之台久矣!现获其一,素愿半尝,饮水思源,不能无言,伊人风情万种,果非俗脂可比;自经收作第九小星以来,帐处金丝,枕藏玉马,鱼水交欢,其乐融融,绸缨之情,虽画眉京兆,熨体苟卿,不足为羡也!兹者,谨奉呈贵教阴大护教首级一颗,权充迎风之聘,金屋已备,只待大乔之来归,十全十美,伏维玉成,六礼不周,尚乞哂纳!温思广顿首百拜。” 俞人杰阅罢,击膝之余,一时不察,竟不期而然脱口喊出一声:“好!” 这可将那位新任金笔堂主给弄迷糊了。 被人家宰掉一名黄旗大护教,还喊好? 他指着那张条子,怔怔然问道:“这上面怎么说?” 俞人杰自知失态,喊出一声好之后,忙又嘿了一声,同时拉下面孔,露出一脸冷笑的表情。 好在“好”“嘿”之间,只是一音之转,加上他又接着发出一阵冷笑,以致那第一声好,听来就像急怒攻心,愤恨至极之表示。黑天王乔半山本来就是一个浑人,像这种微妙之掩饰,自然无法区别。 俞人杰见这位大堂主并未起疑,这才略略放心,当下将盒盖向前推了推,轻哼着说道: “你看吧,好个狂徒!” 乔半山缩回手去,讷讷道:“还……还是……你念出来吧!” 俞人杰看到对方那份尴尬神情,心中有数,大概这位仁兄,识字有限,于是,他先将原文照念了一遍,然后又逐句加以解释,才使那位大堂主完全弄清楚是怎么回事。 乔半山听完勃然大怒道:“姓温的这囚囊,果然狂得可以,走,走,咱们见教主去!” 俞人杰点头道:“这种事当然要向三位教主报告。” 于是,两人捧着那只木盒,向内官走去- 第七十九章 针锋相对 一路上,俞人杰暗道侥幸不已,派火姬去华容,原为他所倡议,不过他是向无情金刚提出来的,无情金刚好大喜功,他在淫狐面前,一定不会说出这是别人教给他的主意,否则今天淫狐看到这张条子,不将他这个出主意的恨入骨髓才怪! 内宫到了,他们先去见淫狐,淫狐不在,再见炼狐,炼狐也不在,直至敲开天狐那道石门,方发觉三狐原来都在天狐的密室中。 俞人杰一声不响,双手送上那只木盒。 天狐韦士雷接过去,掀开盒盖,目光触及盒中那颗人头,脸色立时一变! 炼、淫两狐虽然坐得较远,但两狐凭了观气辨色之能,这时已约略猜知盒中所盛者为何物。 炼狐尚云笙注目问道:“是不是一颗人头?” 天狐韦士雷轻轻嗯了一声。 炼狐尚云笙又问道:“是谁的?” 天狐韦士雷道:“阴百变阴护教!” 炼、淫两狐,同时一呆道:“阴护教?” 跟着,淫狐恨声接下去道:“欧阳达这厮,我愈想愈可恨,老阴那一身功夫,已臻神化之境,要不是他老鬼先期通风报讯,老朋说什么也不会失手。” 乔半山再也忍不住了,大声叫道:“还没有完哩!” 天狐微微一愣道:“什么还没有完?” 俞人杰垂下头:“乔堂主指的是盒盖背面尚有一张纸条,本座实在没有勇气,再向教主报告此一不幸。” 天狐急将盒盖翻转,匆匆阅毕,脸色时白时青,气得直是咬牙,看完,一声不响,将盒盖送去炼狐手中。 炼狐看完了,脸色也是一片铁青,但他却没有再将盒盖立即传给淫狐巫马五郎! 淫狐巫马五郎走过来伸手道:“给我看看!” 炼狐叹了一口气,无可如何,只得将盒盖交出。 淫狐看完了,什么也没有说,但是那张脸孔,则比天狐和炼狐难看百倍都不止! 其中道理何在,俞人杰自是清清楚楚。 炼狐尚云笙轻轻咳了一声道:“我说,五郎,这种事情,最好看开一点,俗语说得好: 滚水烫螃蟹,看他能横行几时……” 淫狐将盒盖一摔,切齿道:“我巫马某人什么事都看得开,就是这件事,我巫马某人决不与他姓温的干休!” 身子一转,大步出室而去。 那只盒盖,在地上弹起又跌落,盒盖没有碎裂,在地面上,却现出半寸深一道陷痕! 俞人杰暗暗吃惊。 他只知道,天狐韦士雷隐居黄梅青石镇,是为了潜修某项神功,现在,没有参予潜修神功的淫狐,都有这样一身骇人功力,天狐和炼狐两人,自是更不必说了。 他由淫狐无意中所露的这一手,不禁又想起天道教的几名巨头。 天道教那边,那位大千山庄庄主,神行无影蔡公明,擅长的只是一身轻功,拳掌兵刃之学,显然稀松得很,至于袖手神医施德修,虽然高明一点,但无疑的也高明不到哪里去。 这两人,如果明阵对仗,一定不是三狐之对手,甚至不是淫狐巫马五郎一人之对手! 底下,再过来,就要看那位杜门秀才的了。 杜门秀才的武功究竟如何?谁也不知道。不过,有道是,独木不成林,就现势观察,双方之实力,目前似乎仍以天魔教这边稍胜一筹。 天魔教这边,最大的弱点,便是人齐心不齐,缺少谋略人才。 而那位杜门秀才,目前所采之战术,正是针对魔教此一弱点,在作淋漓尽致之发挥。 天、炼两狐目送淫狐离去后,脸上全笼上一片阴霾,久久未发一语。 炼狐尚云笙思索了片刻,忽然抬头问道:“这只木盒送进来,有几个人知道?” 俞人杰转向乔半山问道:“乔堂主那边怎样?” 黑天王乔半山摇摇头道:“俺那边只有一名值堂护法看见这只盒子,但他并不知道这里面装的什么东西,它是到您那边才打开的。” 俞人杰点头转向炼狐说道:“那么,知道这件事的,只有我们这五个人了!” 炼狐松了一口气道:“如此还好……” 语音微顿,又接道:“请公孙护教和乔堂主注意,今天这件事,最好别泄露出去,尤其是我们那位桑堂主,两位可懂得我这意思?” 俞、乔两人,连连点头,表示理会得。 炼狐接着说:“没有别的事了,公孙护教不妨从隔壁经过一下,看三教主还有没有什么吩咐?” 俞人杰应了一声是,与乔半山一同告辞出来。 黑天王乔半山自回金笔堂,俞人杰则走到淫狐寝室前,按下那颗密钮,报出身份姓名。 门打开了,淫狐的一双眼睛,红得像对火球,他以一个疲惫的手势,将俞人杰让入室中。 俞人杰非常了解淫狐此刻之心情,所以坐下之后,并没有马上开口说什么。 彼此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淫狐先开的口,他无力地抬起头,移目望天室顶,叹了口气道:“这个姓温的,实在早就应该除去……” 俞人杰温和地接着道:“现在还不迟。” 淫狐苦笑着又叹了口气道:“还不迟?太迟了!如今这厮羽毛已丰,想除去这厮已没有那么容易了。” 俞人杰向前倾着身子,低声道:“有一个地方,不知道三教主有没有想到?” “什么地方?” “君山!” “君山?” “是的,君山。三教主对这地方,难道一点有关之联想也没有么?” 淫狐眨着眼皮,突然一拍桌子道:“饭桶!统统是饭桶!” 接着,离座起身,绕室徘徊,似是恨不得胶生双翅,一下就能飞去君山似的。 俞人杰轻轻咳了一声道:“您坐下来。” 淫狐果然依言坐下,但口中却仍在不住骂道:“饭桶,统统是饭桶……连这么一处地方……以前都没有人想到,就是喂狗,也会汪汪叫几声!” 俞人杰心想:好小子,你这不是连小爷也给骂进去了么? 淫狐显然没有想到这些,这时咬着嘴唇,眼珠又转了一阵,忽然抬头问道:“公孙兄,这事你看现在该怎办?” 俞人杰故意卖关子道:“这只是本座的一种猜测,那姓温的是否落脚君山,还不一定靠得住,这事……我看……” 淫狐急忙摆手道:“不会错的了,这厮如不住君山,我敢跟公孙兄赌一个头!” 俞人杰知道,他如今只须稍为拨弄几句,一场血战,就会掀起,不过,为了要腾出一段从容的时间,以便与恩师及三义等人取得联络,他并不想双方发动得这样快! 于是,他稍稍思索了一下说:“假使立即举事,有两个问题,似乎不能不加考虑。” 淫狐迫不及待地道:“哪两个问题?” 俞人杰道:“第一,我们必须确定,教中之内奸,是否真已全部肃清?” 淫狐接着道:“很好,第二个问题呢?” 俞人杰道:“第二,在未能确定那姓温的是否真的落脚在君山之前,大教主和二教主会不会同意大举用兵?” 淫狐忙说道:“没有关系,没有关系,两个问题都好解决!” 俞人杰哦了一声道:“如何解决?” 淫狐兴奋地道:“大教主和二教主方面,由我负责,内奸部分,则交给你去清查。两个问题,咱们一人解决一个!” 俞人杰点头道:“好主意!” 心底下则忍不住暗骂道:你这厮倒打得一手如意算盘,这样一来,小爷的算盘岂不是落了空? 淫狐似乎一刻也等待不得,站起身来道:“走,走,咱们这就分头办事!” 俞人杰跟着站起身来,漫不经意地说道:“清查内奸并不是一件为难事,只怕大教主和二教主方面,也许不容易顺利通过……” 淫狐哼了一声道:“教中事务,他们一向甚少过问,我不信在这件事上,他们会有什么理由坚持!” 俞人杰一面走向门口,一面漫不经意地又说道:“如果教中没有什么事,大教主和二教主他们还会在总坛呆多久?” 淫狐信口口答道:“三五天光景。” 俞人杰咳了咳道:“要是大教主和二教主他们离去之后,您随便找个理由,突然用兵君山,事后他们二位会不会责怪下来?” 淫狐闻言一怔,不期然停下脚步道:“是啊” 俞人杰低声接着道:“就是清查内奸,也得三五天工夫,三教主何不暂时忍耐一下,省去这场口舌之争,将心力转而用在部署方面?” 淫狐叹了口气道:“说真的,公孙兄你现在已经是黄旗首席护教,我巫马某人实在再想不出一个什么方法,可以用来对你公孙兄表达我巫马某人的感激之意了。” 俞人杰垂下手道:“有三教主这一句话,也就够了。” 淫狐点点头:“咱们彼此心里有数,多说反而显得俗套,就此一言为定,你去办你的事吧!” 俞人杰走出天魔内宫,又来到血掌堂金花魔戚本禹处。 他毫不隐瞒地告诉金花魔:为了火姬解衣蕾,淫狐将不惜用兵华容,并问对方在岳阳方面,人手安置的情形。 金花魔听了,冒火道:“奶奶的,他为了一个女人,就不惜动用全数人力,我戚某人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他们却死人不管,岂有此理!” 俞人杰花了很大气力,方将老魔怒火平息下来。 最后老魔告诉他:已派出十名黄旗护法、五名白旗护法,名义上是去烧四方堡,实际全留在岳阳,这十五人都是过去戚府家将,身手亦属一流,将来混战发生,他们将认令不认人,谁持有玉叶金花令便听谁指挥! 俞人杰点点头,又安慰了老魔几句,然后从老魔处辞别出来。 他回到自己的住处,那名分派给他侍姬,已为他备好凉水和酒食,并请示他这一年多的响银,如何处理? 俞人杰问道:“总数有多少?” 那侍姬答道:“大约一万两上下。” 俞人杰道:“都是白银?” 那侍姬道:“是的。” 俞人杰道:“你们几个的俸银,包不包括在内?” 那侍姬道:“不包括在内。” 俞人杰道:“你们几个,一人一月多少?” 那侍姬道:“比照黄旗护坛,一个月一百二十两。” 俞人杰道:“够不够花用?” 那侍姬道:“婢子在这里,没有什么花用,每月领的银子差不多都可以寄回山西老家。” 俞人杰想了一下道:“这样好了,你去财务护法那里,将整数兑成黄金,剩下来的零头,你们几个,照数均分,这一年来,本座一直在外面东奔西走,始终没有闲得下来,赏赐你们一点什么,这是本座的一份心意,叫他们不必客气。” 负责伺候他的,计为一姬一婢、两名护坛,获讯之后,纷纷进来拜谢- 第八十章 成功在望 第二天,俞人杰带着黄金,一个人走出总坛。 他如今是黄旗首席护教身份,高兴怎么做便怎么做,用不着怕人说闲话,也用不着担心有人跟踪。 他这次出门,甚至淫狐那边,都没有招呼一下。 因为目前教中够资格问他行踪的人,只有上面的三名教主,如果天、炼两狐,问起他去了哪里,淫狐巫马五郎自会代他解释,而事实上,他这次出门,根本就不是为了侦查什么奸细! 中午时分,走出山区,他在山脚下的小镇上歇下来。这座小镇有四五十户人家,其中半数为天魔教徒,他歇脚的地方,是片豆腐店,过去他只知这爿豆腐店亦是教中人开设,自从这次在大金铺见了恩师和三义,才知道这儿的那位店主,同时兼具两种身份! 俞人杰进门说出暗语,那位张姓店主,立即将他引去后面一间茅屋中。 后面茅屋中,一名中年壮汉,正打着赤膊,在那里磨豆子。 俞人杰走进去笑道:“辛苦了,伙计。” 那汉子头一抬,又惊又喜道:“啊,哈,稀客,稀客,请坐,请坐,怎么样,老弟突然驾到,有没有带来什么好消息?” 原来磨豆子的汉子不是别人,正是天山黑衣使郑壮为! 那位张姓店主蹑足退出,并为两人从外面拴上门环。 俞人杰与黑衣侠郑壮为在茅屋中足足谈了两个多时辰,方于黄昏时分,离开了那爿豆腐店。 他留下了那袋黄金,也留下了一个周密的计划,留下的那袋黄金,可作无数善举,留下来的那个周密计划,则为武林兴衰之所寄! 俞人杰在小镇上信步踯躅,内心充满激动,一个大日子快要来临了,清扫妖气,还我清平,为时业已不远,天龙一脉,成败存亡,全在来日一举,他们师徒一定要让那些平时以名门正派自居,遇事则畏首畏尾,骑墙观望的人物知道,楚虽三户,亡秦必楚。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天色渐渐黑下来了,俞人杰决定就在小镇上欧宿一宵,明日再返总坛。 这镇上的教徒,因为都是属于护坛以下的普通“兄弟”和“姊妹”,故无一人认识他是黄旗大护教,他在衣襟上,有着三条黑线,这只说明他是来自总坛之人物,每个来往各地分坛之护法或护教,都佩有这种标记。这三条黑线,仅是识别记号,身份之区分,仍以令旗为准。 就在俞人杰打算向一家由教徒开设的小客栈走去时,迎面忽然走来一名长衣汉子,那汉子在衣襟上,也有三条黑线。 俞人杰见了,不禁微微一怔。 天魔总坛中,凡是护法以上人物,他虽然不能个个叫出名字,但对方属于哪座香堂,他差不多都能一眼看出,现在对面走来的这汉子,面目竟然如此陌生,岂非咄咄怪事! 同样的,那汉子见到了他,也是微微一怔。 俞人杰知道,这里面一定有蹊跷,当下身子一停,当道拦住去路,向那汉子注目盘问道:“兄弟是哪一堂的?” 那汉子左右望了一眼,低低接着道:“报告总座,我是尹端华。” 俞人杰大吃一惊,连忙问道:“谁叫你来的?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尹端华低声匆促地道:“是头儿叫我来的,事非得己,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换个处所,小弟有紧要事要向总座报告!” 俞人杰见有两名教徒正向这边走过来,于是传音说道:“跟我来,往镇外走!” 两人走出小镇,来到空旷无人之处,俞人杰边走边问道:“是不是华容那边出了什么事?” 尹端华深深吐了口气道:“事情出大了!” 俞人杰暗地里又是高兴,又是纳罕,华容那边出事,固属一大喜讯,不过,他实在不敢相信,以杜门秀才之智谋,还会出什么岔子? 不是么?天魔教这边前此只派出两路人马,结果,黄旗护教五全山人阴百变身首异处,蛾眉刀堂副堂主,火姬解衣蕾被擒,除此而外,还有什么? 他想着,故作错愕之状问道:“你是说……” 尹端华又叹了一口气道:“黑白双怪的那名徒弟失踪了!” 俞人杰怔了怔道:“黑白双怪的徒弟失踪!要你跑来这里干什么?” 尹端华道:“头儿断定那小子必已落入魔教人物之手,他要总座务必设法将此子救出,必要时可以放弃打听天狐之住所!” 俞人杰道:“那小子是怎么不见了的?” 尹端华道:“那小子之伤势,经神医悉心调治,业已渐告康复,他本来都是住在内堡,前几天不知道怎么的,他忽然想到要去堡外散心,结果就此一去不返,两怪闻讯,暴跳如雷,一定逼着要……” 俞人杰道:“两怪也未免太不讲理了,这是他们那个宝贝徒儿自己不小心,怎能怪别人?” 尹端华苦笑道:“要是讲理,还叫什么怪物?” 俞人杰道:“刚才在小镇上,你要是碰不到我怎么办?” 尹端苦笑道:“那就只有冒冒风险,使出最后的一道法宝了!” 俞人杰愕然道:“什么法宝?” 尹端华从怀中取出一只锦匣道:“就是这件法宝!” 俞人杰接过来打开一看,他见里面装着的,赫然竟是一支金狐令,不由得大为诧异道: “你准备如何使用?假传法旨?” 尹端华耸了耸肩胛道:“别的有什么办法?” 俞人杰道:“你该知道,这是淫狐的令符,而这位淫狐一向甚少离开总坛,他现在人在里面,你从外边传进这支金狐令,要被人看出破绽,咱们两个岂非一起完蛋?” 尹端华叹了口气道:“小弟又何尝没有想到这一点,只是头儿如此吩咐,你能怎么说?” 俞人杰暗暗切齿!他早就看出姓温的这厮,心肠之毒辣,更在三狐之上,为了本身利益,这厮根本就不会为他人着想! 他想着,故意笑了笑,说道:“其实,这只是你我的想法,我们头儿算得准拿得稳,他晓得人一接到这支金狐令,心中自会明白,以小弟今天在魔教中之地位,要将这么一点小小漏洞掩饰过去,当然不是难事。” 尹端华点点头道:“小弟也是这样想。” 俞人杰暗暗叹息:人云亦云,一个道地的可怜虫! 他将锦匣盖好,仍旧还给对方,同时自身上取出一个小纸卷递了过去。 尹端华道:“这是什么东西?” 俞人杰道:“我们头儿最欢喜的东西!” 尹端华一呆道:“天狐之住址?” 俞人杰点头道:“是的,我这次出来,本来就没有打算再回去,现在既然又有了新任务,只好交给你了!” 两人交代清楚,就此作别。 俞人杰回到小镇上,渡过一宵,次日返回总坛。他向淫狐报告:根据他的查察,目前总坛中,已无内奸存在,大可放心行事! 淫狐点点头,彼此心照不宣。 天、炼两狐见淫狐并未再有激烈主张提出,以为淫狐经过冷静思考,已经平息下来,决定提前离去,以便早日完成神功,再来总坛共举大事。 就在两狐离去的当天下午,蛾眉刀堂那两名黑旗护教候选人,果然以马车押回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淫狐在知道这名少年就是黑白双怪的徒弟后,大喜若狂。 他立即传谕加封应、宣两人为黑旗护教,同时派人将俞人杰请了过去,商议处置方式。 俞人杰早有成算,当下提出建议道:“姓温的少不了黑白双怪为臂助,而黑白双怪又离不开这名爱徒,这情形就像我们不能失去解副堂主一样。所以,本座认为:我们不妨修书一封,差专人送去华容和姓温的谈条件!” 淫狐色动道:“拿这小子跟他们交换解副堂主?” 俞人杰答道:“是的,碍着黑白双怪,姓温的没有理由不答应!” 淫狐颔首道:“此议甚佳。唔,那么,就这样说好了,这小子烦公孙兄代为照管几天,书信则是孤家起草,再请公孙兄定稿。” 语毕,匆匆起身入室而去。 俞人杰向应、宣两人问道:“你们点的是他身上哪一处穴道?” 宣姓护教答道:“肩井。” 应、宣两人退去后,俞人杰点点头,将那名少年带回自己之住处。 他先叫屋中那名侍姬预备饮食,待那少年饱餐一顿,又让他甜甜的睡了一觉后,方才开始盘问。 少年自承姓方,名叫玄年,今年十八岁,跟两怪习艺已达十年之久。 俞人杰见他品貌端正,应对从容,不由得生出怜惜之意。老实说,就是没有尹端华前来交代,他也不会听由这样一名有为的少年受到伤害! 他见少年表面上尽管镇定,双目中仍不免时时露出惊惶之色,于是予以温语安慰道: “这位老弟,你不必害怕,不论双方将来交涉之结果如何,也没有杀害你老弟的理由,我是这边的黄旗首席护教,我的承诺你可以完全信任。” 方玄年垂首道:“谢谢护教。” 俞人杰又问道:“你自从师习艺以来,有没有一个人在江湖上走动过?” 方玄年道:“没有。” 俞人杰道:“那么关于今天武林中的种种,你是一点也不知道了?” 方玄年道:“知道一点点。” 俞人杰道:“听谁说的?” 方玄年道:“是在四方堡听一位葛师父说的。” 俞人杰道:“那位葛师父告诉了你一些什么?” 方玄年道:“他说,在几年之前,武林中有一位令狐大侠,为人甚是正直,但这位令狐大侠最后却遭了天魔教的毒手,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满门数百口,无一幸免,他们的主人,如今便是在与这个天魔教为敌。” 俞人杰道:“那么他们有没有告诉你今师与他们站在一边之经过?” 方玄年道:“没有。” 俞人杰道:“而令师他们也始终未向你提及一字?” 方玄年道:“是的。” 俞人杰道:“那么你的一身内伤,如今有没有完全康复?” 方玄年怔了怔道:“护教怎知道我受过内伤?” 俞人杰微微一笑道:“因为令师放火烧去袖手神医那座太平山庄时,本座适亦在场;如非为了求医,令师他们自然不会出现在那种地方。” 方玄年道:“家师他们两位的脾气,的确太躁烈了些,不过,晚生一直奇怪,那位袖手神医,之后为什么仍肯为晚生开方子?要换了别人,一定不肯这样做,我想这可能是温大官人的情面。” 俞人杰道:“你猜的一点不错,这全是温大官人的情面。不过,据本座猜测,你老弟的内伤,一定尚未完全除根!” 方玄年又是一怔道:“护教真是好眼力!” 俞人杰摇摇头笑道:“这与眼力好坏无关,你将来要在江湖呆久了,你也会毫不迟疑地明白这一点。” 方玄年迷惑地道:“护教是说” 俞人杰缓缓接着道:“关于这一点,令师他们一定非常清楚,天魔教一天不消灭,老弟的病根,定然不会清除,同样的,就是有一天,天魔教给消灭了,也无人敢予担保,那位袖手神医一定就肯使你老弟完全恢复健康!” 方玄年愣了好一阵,方始张目讷讷道:“护教以为温大官人和袖手神医他们,纯然是藉着晚生之内伤,在利用家师为他们效力么?” 俞人杰注目反问道:“令师他们今天若是拒绝参加他们的阵营,你以为这位袖手神医还会继续为你开药方么?” 方玄年黯然俯首,久久不语。 俞人杰轻轻叹了口气,又问道:“老弟若非穴道被点,能不能运气行动?” 方玄年点头道:“能。” 俞人杰接着道:“行功之际,可有什么异样?” 方玄年道:“小弟从两位恩师修习的是一套‘双龙掌’,这套掌法,精华全在最后的‘双龙八式’,如今为真力所限制,这最后八式,已无法发挥,否则晚生这次也不会被捉来这里了。” 俞人杰道:“轻功呢?” 方玄年道:“十里之内,不受影响,过此便有力不从心之感。”- 第八十一章 安逸出虎穴 俞人杰点点头,起身去外厅转了一圈,刻下约值二更左右,从人均已入睡,里外一片岑静,他重返内室之后,顺手捺下枢纽,关上那道石门,然后过去举掌一拍,为方玄年活开两肩穴道。 方玄年大感意外道:“护教……想……放晚生逃走?” 俞人杰道:“这座总坛,三步一卡,五步一哨,坚如铁桶,你想你逃得了么?” 方玄年道:“那么您为何要解开晚生的穴道?” 俞人杰道:“解开你的穴道,当然是为了使你便于脱身,只不过目前尚还不是时候,希望在此一时机到来之前,你仍能装作受制的样子,懂我这意思么?” 方玄年感激地点点头,表示懂得。 俞人杰指着室中那张石床道:“你先去睡吧,我在外面尚有一间书房,明天我也许没有时间陪你,你得牢牢记住,在下人面前,可千万不能露出马脚。” 次日,俞人杰又走去金花魔住处,金花魔将他迎入内室,迫不及待地问道:“是不是抓来一名小子?” 俞人杰摇摇头,深深叹了一口气道:“别提了!” 金花魔诧异道:“怎么呢?” 俞人杰又叹了口气道:“就为了这件事,我跟三教主闹得相当不愉快!” 金花魔愕然道:“为什么?” 俞人杰皱眉道:“当时,我只这样说了一句:“这小子既是两怪的徒弟,咱们玉郎护教,这下可有救了’谁料,小弟话尚未完,我们那位三教主,便已沉下面孔,冷冷截着道:‘孤家却以为这小子的身价,尚不止此!’” 金花魔脸色大变道:“那么,他打算拿这小子来派什么用场?” 俞人杰苦笑道:“戚老这岂不是多此一问?” 金花魔牙根咬得格格作响,铁青着面孔,久久未发一语。 俞人杰轻轻咳了声道:“有一件事,未知戚老曾否考虑及之?” 金花魔抬头注目道:“什么事?” 俞人杰又咳了一声道:“就是小老我觉得,我们玉郎护教,似乎应该另外换个养伤的地方,而不宜老是住在这座总坛内!” 金花魔眨了眨眼皮,旋即领会过来,当下连忙点头道:“是的,是的……我老亦有此意……咳咳……咳咳,公孙兄如果没有什么事,中午就在这儿喝一杯如何?” 午后,金花魔满面春风地将俞人杰送出血掌堂;俞人杰离开血掌堂,又向淫狐寝宫走去。 淫狐已将那封书信拟好,果然写得文情并茂;俞人杰读了一遍,连称要得。 书信差人送出后,俞人杰借故又到山下那座小镇上去了一次。 就在这封书信发出之后的第二天夜里,天魔总坛中,突然发生一件骇人听闻的大事。 事故发生的经过是这样的: 俞人杰从外面回来,忽然接到金花魔的请帖,同时应邀赴约者,尚有金笔堂主乔半山、蛾眉刀堂主桑元娘,以及全体护教;请帖上注明为六十寿庆! 结果,酒过三巡,所有赴宴者,全都中毒倒地,口吐白沫,人事不省! 同一时候,两名血掌堂的黄旗护法,悄悄窜进俞人杰住处,将黑白双怪的那名爱徒方玄年,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挟持而去! 等淫狐巫马五郎获得警讯,从天魔内宫奔出来,’金花魔及一干心腹,业已走得不知去向! 尚幸老魔下在酒中的,只是普通的迷魂药物,经过灌救,均告苏醒,众人在得悉真象后,无不破口大骂老贼不已。 淫狐巫马五郎气得浑身发抖,总坛中全部只有三座香堂,想不到一下就反了两个;这还不打紧,最要命的是,丢了黑白双怪的那名爱徒,来日将拿什么跟人家交换他的那位解副堂主? 黑天王乔半山跳脚怪吼道:“他奶奶的,三教主,你下令,俺马上带人追下去,不把老贼追回来,俺黑天王就不算人生父母养的!” 淫狐毫不犹豫地挥手道:“好,快去!如果追不到老贼,就替孤家传谕各分坛,老贼分设各地之戚记银号,限于半个月内,统统夷为平地!” 黑天王乔半山带人追出后,淫狐当场指派血剑飘花萧英,为新任血掌堂堂主;并定次日举行全教会议,重新分配人手,彻底整顿三堂之编制。 这一夜,闹到最后,可睡的时间虽然只剩下一二个更次,俞人杰却能一觉到天亮,感觉比以往任何一夜,睡得都要安适酣畅! 如今,他混来魔教中的使命,多半均已达成,他在魔教中的生活,也该告一段落了! 综计这两年来,他已先后除去了一个无情金刚、一个五全山人,一个神龙客,三名正副堂主,其他的三旗护法,如天厌叟、双锤雷公、花脸人屠、如意棍等,更是不计其数,以上这些人物,全是魔教中之精英,整个天魔教,业已被他兵不血刃,搞得元气大伤,以后之残局,是另一开始,为了同时应付杜门秀才那一帮人,他不能不为魔教保留一点实力,俾资抵制冲消。 至于黑白双怪的那名爱徒方玄年,他这次不过是假金花魔之手,将伊人带出这座魔坛而已。 他已为方玄年活开穴道,并与黑衣侠郑壮为取得联络,即令方玄年无法凭自己之力量脱身,到时候恩师和三义等人,也会半路上设法搭救,这一点已毋须他再烦心。 天亮后,将只要一场鬼打架的会议敷衍过去,他就可以跟这天魔总坛正式告别了! 现在,使他一时无法作决定的是: 离开这座魔坛之后,他到哪里去? 那天在小镇上,他本来已和黑衣侠郑壮为计议妥当,等到天魔教这边向君山方面发动总攻势时,他们师徒便与三义等人赶去岳阳,坐收渔人之利,把握适当时机,将两派邪魔之余党,暗中一一加以收拾。 没有想到,变生意外,两怪的爱徒竟为天魔教这边掳来,使得原先之计划,不能不因之更动。 方玄年经他显示本来面目,说出双怪为天道教利用之前因后果,已亲笔留下一封书函,为了这封书函能够到达两怪手上,尽管他知道君山不是一个好地方,他也得冒冒风险,再投一次虎穴了! 第二天,天魔教总坛中,大会如期举行。 因为参加的人数太多,会场临时改在谷地上,这种乱糟糟的会议,当然不会有什么结果。 不过,淫狐召集这次会议的目的,也并非为了讨论什么。 他只是鉴于“血掌”和“金笔”两堂,死的死,跑的跑,已经不成规模,而想将三堂现有之人力,加起来再平均分配一下罢了! 会议结束之后,俞人杰向淫狐提出两点建议: 第一,应派专人,速将大教主和二教主请来总坛。第二,由他带着两名新任黑旗护教,即日下山支援黑天王乔半山! 淫狐自无不准之理。 于是,俞人杰略事收拾,带齐要带的东西,率领那两名黑旗护教,当夜启程,出发下山。 两名黑旗护教,一个叫“黑心判官”应其昌,一个叫“长袖郎君”宣公义,两人原为蛾眉刀堂之黄旗护法,是这次劫持两怪爱往方玄年,因功授赏,继夺魂金镖钱仲吾,和分云掌祖元培之后,升为护教者。 俞人杰临走之前,还要带上这两个包袱,亦有他的相算。 打一个最浅显的比喻: 这是大批交易之后的“饶头”! 至于他为什么要选中这两位仁兄,其中亦有原因。 这两人,早在蛾眉刀堂时,他就认识了两人之武功虽非一流,但这两个家伙之为人,却比恶名昭彰的五全山人和黑天王等人,无疑的还要来得阴险可怕。 两个家伙人如其名,从外表看,衣冠楚楚,儒雅温文,实则城府极深,从两人这次能将两怪爱徒俘获到手,便可想见~斑。 他曾向屋中伺候他的那名黄旗护坛打听两人之生平,据那名黄旗护坛说:“长袖郎君” 宣公义原是金陵某镖局的一名小伙计,因为长袖善舞,结交权贵有道,结果,不上几年工夫,那位镖局主因赔累过甚,家产散荡一空,他这名小伙计,却于一夜之间,成了豪富,个中奥妙,自是不难想像。 这厮将镖局盘顶过来,由于跟黑道人物交往得法,财势一天大似一天,他本来就懂几手武功,因为财富多了,为求自保计,又下了几年苦功,居然被他练成一套掌法,一跃而跻身名手之林。 后来金笔大侠令狐玄率领金笔四友,专门铲除江湖屑小,这厮担心金陵公子胡逸平揭他的底,才投入当时正在筹组中的天魔教,像金花魔戚本禹一样,以雄厚的财力,换得一席护法。 这是那位长袖郎君投入天魔教之始末。 “黑心判官”应其昌则是一名捕快出身,幼年曾得异人传授,一身武功,相当不俗,他自投入洛阳县充当捕快以后,由于办案能力出众,极获当时那位县太爷之器重。 这厮因为在衙门中日益走红,便开始玩起权术来。 黑道人物一旦落到他手里,只要能在财色方面有所孝敬,他便网开一面,设法加以开脱,否则小事化大,大事不了,不送命也得脱层皮,黑心判官之号,便是由此而来。 这厮官虽不大,孽钱却积得不少。有一年,也是他合该倒霉,在承办一件盗案时,竟对那名匪妻,生出非分之念,不意那女人乃女中魔王,练得一手百发百中的追魂钉,就在这厮挺枪跃马,蠢蠢欲试之际,冷不防一钉飞来,他措手不及,当场应声栽倒! 总算那女人有所顾忌,没有取他性命。 这厮出事之后,自知无法再在当地立足,便连夜投来九宫山,为魔教所收留。 俞人杰获悉两人过去这些丑史之后,一直想将两人除去,如今机会难得,他当然不会去选别人。 应、宣两人不知死期将至,尚以受到首席护教赏识,而沾沾自喜,以为追随得人,来日前途,不可限量。 这一天,三人来到嘉鱼分坛。 经向分坛中打听的结果,得知三天前,金花魔戚本禹和黑天王乔半山,确曾分别带着一批人手,从这里经过,只是两支人马,均未于分坛中停留,分坛方面,亦不知总坛中已出了这等大事。 其实,金花魔会将方玄年带往什么地方,俞人杰心中比谁都清楚。 他之所以故意查问,不过是想藉此使三狐松懈注意,对他日后之突然失踪,摸不清头绪而已。 离开嘉鱼,三人继续向岳阳方面进发。 这天到达临湘,俞人杰觉得,该是下手的时候了。 他先指使长袖郎君宣公义去城外天魔分坛探听黑天于乔半山之行踪,然后将黑心判官叫去院后竹林中,以奇正手袁中和教给他的大擒拿手法,扣住那厮一条右腕,详细数出该死罪状,方一掌予以了结。 不一会,长袖郎君自分坛返转,说是这边分坛并无任何有关金花魔和黑天王之消息。 最后他向俞人杰问道:“老应呢?” 俞人杰答道:“他说去后面竹林中散散步,不晓得怎么还没有回来。” 长袖郎君皱眉道:“他的兴致倒满好嘛,我来喊他一声,这一路既然没有消息,大家得在一起,商议商议才是道理。” 俞人杰起身说道:“我们一起看看去!” 来到后面竹林中,长袖郎君看到黑心判官的尸首,一声惊呼未及出口,颈后哑穴已被点中。 俞人杰就地将两人掩埋了,从容退了客栈的房间,又去城外分坛中转了一圈,借口是查问应护教和宣护教有没有来过分坛? 那位临湘分坛主诧异道:“宣护教不是刚从这里回去么?” 俞人杰又问道:“应护教呢?” 那分坛主摇头道:“应护教没有看到过。” 俞人杰思索了片刻,故意沉下脸来道:“我看这两个家伙一定有问题,快报总坛,就说是本座的吩咐,要总坛火速增派人手,前来临湘聚齐,他两人如非已萌异志,便是这一带不安宁,情形如属后者,贵分坛责任不轻,这事本座还得好好地查一查!” 然后,他衣袖一拂,带着满面怒容,大步走出分坛,留下无穷无尽的惶恐和不安,让那位分坛主慢慢消受! 俞人杰走出分坛,另外找了个小客栈,等到天黑之后,悄悄出城上路,奔向岳阳。 黎明时分,他敲开岳阳城中一家银号的大门,亮了亮那支玉叶金花今,立即被恭恭敬敬地引入后院一间上房中。 隔了约摸顿炊之久,金花魔闻讯赶至。 俞人杰一看老魔那副气色,便知道方玄年已经安然脱身,他不便过分做作,于是开门见山地问道:“是不是那小子出了纰漏?” 金花魔气得只是顿足,半晌方始骂出声来:“柳子放这老贼太可恶了,不关他的事,他也要插手,硬带着天山那几个老鬼,将小子于半路给抢了去……” 俞人杰暗暗冷笑,心想:“你这魔头,只知怨人,就不肯自我反省反省,以你老魔之作为,他老人家要不看在表兄弟的情分上,有十个金花魔,也不会活到现在!” 他想着,一面加以安抚道:“戚老不必动火,那小子本来不在我们计划之中,如今丢了,亦无大碍,这事包在公孙某人身上就是了!” 金花魔稍稍平息了一会儿,问道:“老夫离开后,教中情形如何?巫马五郎那厮有没有派人追下来?” 俞人杰道:“小弟今天来此,便是为了这件事,奉命追出来的,是黑天王乔半山,他大概带了二十多个人。” 金花魔道:“好得很,老夫正感气无可出,这浑球来了,正好叫他瞧瞧老夫的手段!” 俞人杰道:“这么一名角色,当然不会放在戚老心上,不过,另外有件事,戚老却不能不早为之计。” 金花魔道:“什么事?” 俞人杰道:“姓乔的要是找不到人,他们可能要对戚老各地之银号下手,戚老最好早点想个对付办法。” 金花魔果然吃了一惊道:“他们真想这样干?” 俞人杰点点头道:“一点不假,而且不会拖得太久。” 金花魔着急道:“那么就烦老弟带人各处跑一趟,替老夫将各分号的店务结一结如何?” 俞人杰心想,要换了真正的恶君平,这无疑是趟求之不得的美差,小爷我可才没有这些闲工夫哩!- 第八十二章 从容入龙潭 金花魔见他沉吟不语,又催道:“怎么样?” 俞人杰叹了口气道:“按说小弟理应效劳,只是小弟一心念着玉郎老弟的健康,觉得结束银号虽然重要,似仍不及取得袖手神医之单方来得迫切。” 金花魔精神一振道:“那么,关于取得单方事,老弟是否已有成算?” 俞人杰点了点头道:“是的,小弟正准备改变装束,前去华容一趟,先探出对方落脚之所,以便相机行事。” 金花魔忙说道:“这样说,老夫这边另外派人也是一样。” 接着,老魔吩咐摆酒,为他洗尘兼饯行。 俞人杰在店中休息了一天,次日称说前往华容,实际前去的,却是君山! 俞人杰以一名渔民装束在君山登岸之后,凭着手势和暗语,一路通行无阻,迳自来到山腰那座破庙中。 他走入大殿后正想去捺那道枢纽时,心中忽然微微一动,当下忙自怀中取出那封书信,以及金花魔的那支玉叶金花令,藏入佛龛底层,然后方发动机关,从秘洞中缓缓探身而下。 袖手神医施德修和神行无影蔡公明正在下棋,杜门秀才则挑着一名美人儿的香肩,于一旁静静观战! 被揽在杜门秀才臂弯中的美人儿不是别人,正是火姬解衣蕾! 他走进大厅,三个魔头均为之大感意外;而最感意外的,则是那位蛾眉副堂主,火姬解衣蕾! 因为他虽然改了装束,却未更易面容,单从外表上看,他仍是不折不扣的“恶君平”公孙节! 杜门秀才看到火姬那付吃惊的表情,不由得哈哈大笑道:“心肝儿,我说你不相信天魔教中,有护教以上之人物,是我这边的人,现在还信不信?” 俞人杰上前与三魔分别见了礼,又朝火姬含笑拱了拱手。 火姬红着面孔,喃喃道:“奴家还是无法相信……真是怪事……他在那边……一直忠心耿耿,为教中运筹决策,毫无破绽可寻,奴家不信一个人能够伪装得这样逼真!” 杜门秀才又打了个哈哈道:“你该谢谢他才对,他要不是装得这样逼真,你今天又怎会在这里?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火姬脸上又是一阵红,不过那只是“娇羞”,而非“惭愧”。俞人杰心想,这要给淫狐看到了,不知作何感想? 杜门秀才手一指道:“去后面洗把脸,今后再用不着你以这付面目出现了!” 火姬闻言又是一呆道:“什么?他,他不是恶君平?” 杜门秀才大笑着道:“这叫做戏中有戏,乃我杜某人生平得意杰作之一;他究竟是谁,你等下再看看就知道了!” 俞人杰从后面洗净手脸走出,火姬果然大感意外,直愣愣地瞪着一双丹凤眼,将俞人杰周身上下,打量了又打量,仿佛不敢相信恶君平公孙节,与眼前这名英俊的青年,会是同一个人似的。 俞人杰知道,无论在天魔总坛中,或是在现在的这位壮门秀才面前,对方这种眼光,无疑的均可为被注视者带来杀身之祸而有余,因而连忙转身走向棋局,一面于口中笑着道: “两位前辈胜负如何?” 杜门秀才跟着走过来笑道:“行了,行了,两位已经拼了一个通宵,也可以歇下来,养养精神了!” 袖手神医往起一站道:“好,好,暂时停一停,等会儿再来!” 神行无影伸手拦着道:“不行!” 袖手神医道:“怎么不行?” 神行无影道:“下完了再走!” 袖手神医道:“咱们一杀就是几十局,偶尔一局下不完,算得什么?” 神行无影道:“笑话,老夫好不容易” 袖手神医哈哈大笑道:“说下去呀!好不容易怎么样?哈哈哈哈,好不容易下了个通宵,才在这一局中,稍为占了一点优势是不是?” 神行无影抓住衣袖不放道:“不管怎么说,这一局也得下完!” 杜门秀才摆摆手笑道:“下完,下完,一个通宵都熬过去了,横竖也不在乎这一会儿了。” 跟着又转向火姬说道:“你去后面吩咐准备酒菜,顺便着人去找那位贺师父,告诉他就说俞总镖头回来了!” 火姬领命而去,临走还朝俞人杰偷偷溜了一眼。 俞人杰假作没有看到,心中则不住暗暗叹息:好一个无耻而又不知死活的女人,当着新欢面前,居然也敢如此不加检点! 这边,袖手神医坐下去,抬头笑道:“这一局你虽然在盘面上,看起来好像好一点,其实输赢尚不一定,又何必如此认真?” 神行无影指着棋盘道:“下棋,下棋?” 袖手神医在棋上约略扫了眼,随即在棋盘中间,有力的拍落一子。 俞人杰看清袖手神医落子之方位,几乎惊叫出声。 原来他趁两人争持不下之际,已将盘面大势观察清楚。到目前为止,这一局棋,的确是持黑子的神行无影稍占优势;黑棋不但已经有了大片空地,且正纠缠着一条白龙,白棋这条大龙要给吃掉了,至少得输百目以上! 不过,黑棋的阵形,亦非无懈可击,白棋只要使点手段,仍然不难脱困而出。 白棋这条大龙一活,黑棋原先之空地,必然要受破坏,那时的胜负之数,就很难说了。 可是,白棋放着有路不走,竟妄想就地做眼求活,这自然要使俞人杰大吃一惊。 因为白棋就是连走两手,也只能做成一个眼,黑棋若是机警一点,在外围再补上一子,里面的白龙,便要死定了! 没有想到,神行无影跟着打出的一子,竟然落去洋痛痒的右下角。 至此,俞人杰方始明白,两个都大大臭棋,只不过在臭的程度上有所分别而已! 杜门秀才微微一笑,向俞人杰招手道:“我们过去那边坐!” 坐定之后,杜门秀才问道:“怎么未将那小子带出来,是不是被天狐带去青石镇,一直没有获得下手的机会?” 俞人杰摇头道:“事情之变化,完全出人意料之外。” 杜门秀才微怔道:“怎么呢?” 俞人杰道:“就在尹端华师父传讯的第三天,小子突然为金花魔戚本禹劫去,如今天魔总坛中,已为此事乱成一团……” 杜门秀才又是一怔道:“谁?金花魔戚本禹?他劫持这小子有何用处?” 俞人杰道:“老魔有个儿子,名叫戚玉郎,外号花花公子,也是一名护教,不知得了一种什么病症,据老魔说,他宝贝儿子的病,只有我们这边的施前辈才有办法,所以依晚辈猜想,老魔不惜出此下策,可能就是为了挽救他那宝贝儿子的一条性命。” 杜门秀才忙问道:“老魔如今在哪里?” 俞人杰道:“没有听到消息,要是晚辈没有猜错,老魔会差人在这几天内,自动来向我们谈条件也不一定。” 杜门秀才点点头,没再开口。 庙外忽然走进一名武师,送上一封密函,俞人杰一眼认出,这封密函,正是淫狐日前着人送出的一封,想不到今天才到达,杜门秀才接过拆开,匆匆看了一遍,不由得打鼻中哼了一声,向来人挥手道:“送信的那家伙,拿下砍了,然后将人头送去嘉鱼,就跟上次一样!” 那名武师退去后,杜门秀才顺手将信交给俞人杰,俞人杰接过来随意望了一眼,又送回去道:“这封信晚辈看过了。” 正在说着,贺大宝自厅外匆匆奔入。 他看到俞人杰,就像见到了亲人一般,高兴得什么似的,一进门便嚷着道:“兄弟,你回来了么?” 俞人杰含笑站起,两人互相拍着肩膀,亲热了好一阵子,方始分别重新落座。 不一会,酒席排开,袖手神医和神行无影的一局棋,亦告适时结束,神行无影笑得很爽朗,大概终于扳回了一局! 一席酒喝下来,俞人杰酩酊大醉。 第二天,俞人杰清醒过来,解下腰间那只荷包,仔细检视了一遍,然后将贺大宝叫进来问道:“昨天是不是贺兄将我扶进来的?” 贺大宝摇头道:“不是,咱也醉了,连咱是怎么回来的,咱自己都不知道,怎么样老弟,干吗问这个?” 俞人杰口称没有什么,心底下则止不住暗暗冷笑,他预计的一点不错,姓温的趁着他酒醉,果然在他身上动过手脚! 贺大宝道:“咱口渴得很,老弟想不想喝口热茶?” 俞人杰道:“好的,你去泡茶,顺便看看附近有没有人,要是发现什么,只当没有看到,懂不懂我的意思?” 贺大宝点点头道:“咱懂……” 不一会,热茶取来,俞人杰悄声问道:“怎么样?” 贺大宝摇摇头道:“附近没有一个人,姓温的据说去了华容,姓施的和姓蔡的则在前厅下棋,只有七八名武师在前面厢房中推牌九。” 俞人杰道:“我离开的这段时间,他们待你怎样?” 贺大宝道:“还算不错。” 俞人杰道:“每日里干些什么活儿?” 贺大宝道:“吃、喝、拉、睡!” 俞人杰道:“能不能各处随意走动?” 贺大宝道:“往哪里走?动不动就是机关,有的往上扳,有的往下拉,有的还得长长短短地按上好一阵子,呼一见到脑袋瓜子就发胀,除了出入通道、客厅、卧室、和大厨房,咱根本什么地方也不想去。” 俞人杰道:“那么,这里的情形,你还是一点也不清楚了?” 贺大宝道:“咱只知道三个家伙,每个人都有好几个老婆。” 俞人杰道:“平常进进出出的武师多不多?” 贺大宝道:“很少。” 俞人杰道:“少到什么程度?” 贺大宝道:“少到几乎整天看不见一个,就像和外界完全隔绝了似的。” 俞人杰思索了片刻,点头道:“我知道了!” 贺大宝道:“老弟知道了什么?” 俞人杰道:“姓温的一定将这片山腹划成了许多区域,我们现在活动的范围,显然只是其中的一部分,他处理教中重要事务,和接见其他心腹时,必然是在另一地方,你自从来到这里,也没有见到过那位副总镖师尹端华对不对?” 贺大宝道:“镖局中人,一个也没有见到过?” 俞人杰道:“黑白双怪呢?” 贺大宝道:“就是那两个胡子又长又乱,弓腰驼背,看上去活似图画中两极仙翁的老怪物么?” 俞人杰精神一振道:“是的,两人如今在哪里?” 贺大宝道:“两人住在另外一座院子里,要进入那座院子的手续非常麻烦,咱只跟另外两名武师进去过一次。” 俞人杰道:“那一次是进去干什么的?” 贺大宝道:“为两个老家伙收拾客厅。” 俞人杰道:“你还记不记得进去的走法?” 贺大宝道:“记不清楚了。” 俞人杰想了一下道:“那么,两人每日三餐的饮食都由谁人送进去?” 贺大宝道:“那个时常在大厅中看姓施的和姓蔡的下棋,爱穿一身红衣裳的女人。” 俞人杰微怔道:“火姬?” 贺大宝摇头道:“咱不清楚她叫什么姬。” 俞人杰喃喃道:“真是怪事,不知道是姓温的手段高明,还是这女人别有一套,两人居然一下亲密到这种程度……” 贺大宝道:“亲密个屁!” 俞人杰道:“贺兄这话怎讲?” 贺大宝道:“这女人根本就是个人尽可夫的贱东西!” 俞人杰诧异道:“贺兄连她的外号都不知道,怎知道她人尽可夫?” 贺大宝道:“眼见为真!” 俞人杰道:“贺兄见到了什么?” 贺大宝道:“见到她一逮着机会,便朝那个姓施的抛媚眼!” 俞人杰一呆道:“贺兄自信没有看错?” 贺大宝哼哼道:“咱脑袋不灵,一双眼睛可亮得很!” 俞人杰道:“就算姓温的不在旁边,她难道不怕蔡公明那厮看到么?” 贺大宝道:“姓蔡的那厮一摸着棋子,连爹娘的姓都可能会忘记,她又是站在姓蔡的身后,怎么会被发现?” 俞人杰沉吟不语,他觉得这里面大有推敲之处。 很明显的,这绝不是单纯的男女情欲问题;淫狐巫马五郎和杜门秀才温思广,无论哪一方面,都比袖手神医强,火姬这女人,并非不明事理,不识利害,就算她淫践成性,她宁可去找那些普通武师,也比找上这个老家伙安全可靠。 那么会不会是她因为受了姓温的药物禁制,想将姓施的勾搭上手,藉以获得解脱呢? 这一点,倒是愈想愈有可能…… 俞人杰正思忖间,院子外面,忽然隐隐约约传来一阵乒乓响,似乎有人正在狂乱地敲打什么。 俞人杰吃了一惊道:“是不是那些赌钱的武师打起来了?” 贺大宝摇头笑道:“不是!” 俞人杰道:“那么这是哪里来的声音?” 贺大宝道:“是那两个老怪物在砸家伙!” 俞人杰道:“经常如此?” 贺大宝道:“一天总有上这么一二次,这里的墙壁和家具,还好都是石头做的,不然这座机关不早给砸烂了才怪!”- 第八十三章 言听计从 俞人杰轻叹了一口气,同情之心,油然而生,金花魔为了儿子,两怪为了爱徒,可说都是人之常情。 只是前者乃咎由自取,后者则是无妄之灾;他可以一再敷衍金花魔,却不能听任两怪长日在痛苦中煎熬! 于是,他从床上爬起来道:“你留在这里,我出去走走!” 贺大宝跟着站起身来道:“你也想出去走走!” 俞人杰道:“你别跟过来,我要出去办点事。” 贺大宝道:“办什么事?” 俞人杰忽然想起一个问题,就是他将方玄年的信交给两怪,两怪一定马上就走,两怪跑掉了,姓温的一定会怀疑到他的头上来,他跟着一走,并无多大困难,但是贺大宝怎么办呢? 还有,两怪久处深山,人情世故,隔阂至深,这君山四周,均为姓温的爪牙,没有姓温的命令,凭硬闯是否出得去? 所以,他不由得停下脚步问道:“那些黄金还在不在?” 贺大宝指着床下道:“都在底下,你走了之后,每月俸银,仍然照发,咱领来统做一起放着,总数是多少,咱也不知道。” 俞人杰道:“你来这里之后,有没有出去过?” 贺大宝道:“曾去岳阳城里跟娘儿们鬼混过一个晚上。” 俞人杰道:“一个人?” 贺大宝道:“两个人。” 俞人杰道:“还有谁?” 贺大宝道:“那家伙咱也不认识,是姓温的要他跟去的,反正各花各的银子,咱也没有人去管这些……” 俞人杰点头道:“过来,我跟你说几句话。” 接着,他在贺大宝耳边,低低吩咐了一番,贺大宝边听边点头,然后由贺大宝解开外衣,将床底下的黄金,尽量缠人腰际,扎束停当之后,贺大宝先出去,找着上次那名武师,硬拉着出了门。 这边,俞人杰等贺大宝走了一会儿,方始从石室中走出来。 他沿着走廊,向前厅走去,在经过那道石门时,门旁阴影中,突然伸出一双手臂,将他自背后一把抱住,两只香软的柔荑,则将他一双眼睛,蒙得紧紧的,同时自背后传来一个低低的声音道:“你猜奴家是谁?” 俞人杰本可轻易加以化解,但他已猜知对方是谁,因而临时改变主意,站着不动,冷冷说道:“不用猜了,在下只觉得芳驾的胆子实在不小!” 火姬凑上耳边道:“怕什么?” 俞人杰道:“你可知道这儿已经不是天魔总坛?” 火姬低低一笑道:“那么你又可知道我们那位温大秀才中看不中吃,只是‘虚有其表’?” 俞人杰一怔道:“你说什么?” 火姬轻笑道:“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要不要奴家再……” 俞人杰拦着道:“那么他将你留下来干什么?” 火姬笑道:“他说袖手神医已经为他开了方子,现在尚缺其中两味药,等这两味药配齐了,他便能回复生龙活虎……” 俞人杰再度打断他的话头道:“你,像现在这样,要被哪位武师进来撞见了,你以为姓温的不敢杀了你么?” 火姬笑道:“是的,不过‘你’字应改作‘我们’!” 俞人杰道:“笑话!” 火姬笑道:“什么叫笑话?” 俞人杰道:“姓温的知道我不是这样的人。” 火姬笑道:“那得由奴家来使他相信,女人只须一滴眼泪,比你们男人千百句辩词都要来得强!” 俞人杰道:“谢谢芳驾提醒,等姓温的回来,为了自保起见,我只有先向姓温的说明一番了。” 火姬笑道:“你不会!” 俞人杰道:“何以见得?” 火姬笑道:“各人心里明白。” 俞人杰道:“你以为我已为劳驾美色所迷?” 火姬笑道:“要承认这一点你当然不肯。不过,除开这一点,奴家还有理由相信你不会去向姓温的告发!” 俞人杰道:“什么理由?” 火姬笑道:“奴家虽然没有找出其中的原因来,但奴家有充分的理由相信,你跟这个天道教事实上也只是貌合神离!” 俞人杰道:“芳驾这一套在这里用不上!” 火姬笑道:“不尽然!” 俞人杰道:“就只是这三个字?” 火姬笑道:“是的,全部证据只有三个字,一个忠心耿耿的部下,应该不会在背后喊他们的头儿为‘姓温的’!” 俞人杰暗暗吃一惊,他没有想到这个女人心思如此细腻,尚幸当初他没有采用剧烈手段,否则这女人老羞成怒,真会反咬他一口也不一定! 火姬将双臂移去人的脖子上,将他朝阴影中拉退一步,低低笑着道:“怎么样?姓温的去了华容,那两个在下棋,其他的武师都在赌钱,不到吃中午饭的时候,没有人会想到奴家,也没有人会想到你……” 俞人杰忽然啊了一声道:“贺师父,你怎么又回来了?” 火姬吓了一跳,连忙松开双手。 俞人杰不敢怠慢,足尖一点,穿过石门,像箭一般地,窜出市道,闪身来到大厅中。 神行无影头一抬,笑着招手道:“巧极了,老弟快来看看这盘棋!” 俞人杰心想,真是难得,居然又被这厮占了上风! 当下一边走过去,一边笑着道:“前辈赢了么?” 袖手神医想了一会儿,啪的一声,打下一子,俞人杰站定下来,一面扫视着棋盘,一面信口又问道:“有没有吃到大龙?” 神行无影脸色变了变,忽然喃喃骂道:“他妈的,想不到还有这一手!” 袖手神医哈哈大笑道:“下棋的乐趣就在这种地方,变化无穷!” 原来神行无影只顾了紧气吃龙,忘记自己有好几处接不拢,他叫吃一手,看起来紧了一气,但是,袖手神医一粘,有一个反叫他自己的五个子,却无法连接起来,袖手神医有了这五个子,局面顿时改观。 俞人杰想笑又不敢笑,只好搭讪着向厅外走去。 他从佛龛下面取出方玄年的那封书信,以及金花魔的那支玉叶金花令,在外面一直停留到开饭时候,方才返回地下,向大厨房走去。 火姬提了一叠食盒,正待要送去两怪处,俞人杰彬彬有礼地向她欠了欠身躯道:“在下来替娘娘提这些盒子如何?” 火姬很自然地笑了一下道:“这叫妾身如何敢当?” 俞人杰大喜,忙从对方手中接下那叠食盒。 走出大厨房,火姬回头脱目道:“是不是恶君平装久了,心计自然而然地多了起来?” 俞人杰正容说道:“也许是娘娘副堂主当久了,好多事都不放在心上,在下的这条性命,还不至于那样不值钱。” 火姬四下望了一眼,低声道:“那么有一个万全之计,你要不要听?” 俞人杰摇摇头道:“在下想不出会有什么万全之计。” 火姬传音说道:“一起离开!” 俞人杰诧异道:“你没有受到任何禁制!” 火姬传音答道:“他逼奴家服下一种慢性毒药,每天须服药一颗,方能保住一身功力,否则便会变成一个普通女人……” “离开之后,我去哪里找解药?” “奴家决定任其自然。” “你不怕失去一身武功?” “只要你答应,我就舍得,这些年来,打打杀杀的,奴家也腻烦了,现在但凭你小冤家一句话。” 俞人杰暗暗纳罕。他实在不敢相信像火姬这样的女人,会对自己的一身武功毫不吝惜。 不过,不管怎么样,他不愿在这种方式下,去达到拯救两怪的目的。这女人现在的这番话,也许出于真心。 他可以一掌劈了这女人,却不能以一时的甜言蜜语,去欺骗一个人的真感情! 火姬见他不开口,又催促道:“冤家,决定了没有?” 俞人杰摇摇头,正待接腔之际,迎面忽然走来两个人。 走在前面的是杜门秀才温思广,跟在后面的则是华容花府那位侯师爷,无影神抓侯玄经! 大概是前者在半路上和后者相遇,故又折了回来。 无影神抓首先发出招呼道:“老弟回来了么?” 俞人杰含笑欠身道:“是的,回来了,侯师爷好。” 杜门秀才挥挥手道:“食盒交给她,老弟跟过来,有件事我们要谈谈!” 俞人杰交出食盒,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强自镇定着跟随两人走进西厢的一间石室之中。 三人落座后,杜门秀才先向无影神抓点点头道:“你将经过情形说来听听看!” 无影神抓从怀中取出一幅草图,打开说道:“俞老弟提供的消息一点不假,天狐的巢穴,的确设在黄梅青石岭,经老夫小心侦察之结果,该处出入的通道,是在一道石屏之后,开启密门之法,老夫也揣摸出来了。依老夫之意,该处既无第二条出入的通路,大可不必多费周章,只须弄点炸药,放入通道之中,将出口炸塌,”便可将两狐闷毙在内,不知教主是否以为然?” 至此,俞人杰心上一颗石头,方始放落下来。 杜门秀才闻言颔首道:“这也是个办法。” 跟着又向俞人杰问道:“人杰老弟以为这个办法行不行得通?” 俞人杰稍稍思索了一下,抬头答道:“晚辈有一句话,说出来尚望侯师爷不要见怪。” 杜门秀才抢着说道:“没有关系,有什么话,你老弟只管说出来,我们这是在研讨问题,当然考虑得愈周详愈好。” 俞人杰望向侯师爷道:“师爷刚才说,经你揣探之结果,发觉该处巢穴并无第二条出入通道,这一点恐怕不太可能。” 无影神抓点点头道:“是的,照理说应该无此可能。” 杜门秀才接着道:“如该巢穴另有通路,使用炸药一节,即难收预期效果。这一点人杰老弟,有无弥补之策?” 俞人杰又思索了片刻道:“最好的办法,当然是设法找出另外的出入口,一一封死,然后行事,只是这样做,在时间方面,似乎……”- 第八十四章 竟与同命 杜门秀才道:“是啊!兵贵神速,迟则生变。既然连侯师爷都无法找出另外那些出入口,再派人去,亦属枉然。老弟还有没有什么其他更好的方法?” 俞人杰点点头道:“再不然就依师爷的老法子,前面的洞口,仍然照炸不误,另外加派人手,密布四周,就像围猎一样,冒出一个杀一个!” 杜门秀才点头道:“此计大妙!” 无影神抓沉吟道:“这个办法虽好,行起来可能不太容易,三狐之武功,非常人可比,尤其是这个天狐韦士雷……” 俞人杰道:“连两怪也不是这名天狐之敌手?” 无影神抓苦笑了一下道:“两个老怪物,那脾气固执如牛,在没有交还他们那个宝贝徒儿之前,你想两个老家伙肯出手?” 俞人杰微微一笑道:“人杰又得请师爷包涵了。要想两个老家伙乖乖听命,师爷难道就真的找不出另外一套说词?” 无影神抓一怔道:“怎么说?” 俞人杰笑道:“如说他们那个宝贝徒儿已为天魔教派人劫去,如今要将天、炼两狐擒获,便是为了想跟对方来个交换,两个老家伙也会无动于衷?” 杜门秀才拊掌道:“妙,妙!” 无影神抓点头道:“事不宜迟,老夫这就过去说说看!” 说着,匆匆起身出门而去。 俞人杰成竹在胸,目送无影神抓离去,仍然神色自若地坐在那里,好像他只是就事论事,并不一定要跟两怪见面。因为他知道这个杜门秀才非三狐可比,只要稍露形色,便可能被这厮猜透心意! 无影神抓去了约摸一盏热光景,忽然蹙着额角走了回来,不住摇头道:“无法可想……” 杜门秀才微愕道:“两个老家伙怎么表示?” 无影神抓叹了口气,恨恨说道:“黑龙老怪说,如何对付三狐,是我们的事情,他只知道人是我们弄丢的,便得由我们设法找回来。” 杜门秀才又问道:“白龙老怪怎么说?” 无影神抓道:“白龙老怪一直没有开口,最后才慢吞吞地说了这么一句:只要你们交出小徒,我们这两把老骨头,随时听凭你们支配,现在要我们卖命可不行!” 杜门秀才转向俞人杰求教道:“老弟你看这怎么办?” 俞人杰皱了皱眉头道:“侯师爷说得一点不错,这两个老家伙果然固执得可以。唉!怎办?说不得只好另外再派人去说说看了!” 无影神抓自语似的道:“另外派谁好呢?” 俞人杰朝前厅指了指道:“劳驾前面下棋的那两位辛苦一趟如何?” 杜门秀才冷笑道:“他们两个?嘿嘿,算了吧!” 俞人杰佯诧道:“怎么呢?” 杜门秀才又嘿了一声道:“酒席摆在那边,叫他们去喝一杯还差不多!” 无影神抓忽然抬头道:“老弟在口才方面,向为老夫所佩服,能不能就请老弟过去试上一试?” 杜门秀才连忙接着道:“对,对,老弟过去试试!” 俞人杰摇摇头道:“恐怕没有多大用途。” 杜门秀才央求道:“请老弟务必勉为其难,成不成是另一回事。” 俞人杰沉吟了片刻道:“我看这样好了,侯师爷刚从那边过来,如果晚辈马上过去,很可能一开口便会碰个大钉子,不如等到吃晚饭的时候,吩咐后面大厨房多弄几个菜,烫上一壶好酒,由晚辈送进去,然后晚辈在一旁伺候着,让两个老家伙先开口,晚辈再相机动以利害,似乎比较妥善些。” 无影神抓首表赞同道:“这个主意不错。” 于是三个人一起去到前厅,跟袖手神医和神行无影一起用了饭,一直等到天黑,才由火姬领着俞人杰,将酒菜送去两怪处。 黑龙老怪指着俞人杰向火姬问道:“这小子是谁?” 火姬转向俞人杰扮个鬼脸,掩口道:“喂,小子,你是谁?” 俞人杰欠了欠身子道:“晚辈姓俞名人杰,是这儿的一名黄衣武师,奉教主之命特来伺侯两位前辈;两位前辈如有差遣,只管吩咐。” 白龙老怪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眼,注目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俞人杰答道:“十九!” 黑龙老怪叹了口气道:“只比玄年大两岁!” 白龙老怪忽然瞪着火姬道:“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 火姬吐吐舌尖,又朝俞人杰扮了个鬼脸,转身出室而去。 白龙老怪回过头来问道:“这位老弟能不能喝一杯?” 俞人杰含笑欠身道:“晚辈酒量很浅,多了不行,只能勉强凑合着喝个三杯五杯,希望不会扫了两位前辈的兴致。” 黑龙老怪手一招道:“行,行,坐下来!坐下来!” 俞人杰依言打横坐下,两怪思念爱往心切,如今见了俞人杰,仿佛见到了爱徒,均有着一种说不出的怜爱之意。 是以俞人杰坐下之后,两怪面对面望着,竟然不知不觉地发起呆来。 俞人杰以箸蘸酒,在石桌上飞快地写出一行字: “有事相告,切勿出声,谨防隔墙有耳!” 然后,他用右手指着莱盘,口里不住劝饮,左手则比着手势,指着桌上那一行字。 两怪看清了那一行字,全露出意外之色。 白龙老怪传音说道:“我们已经看见了,老弟只管放心就是。” 俞人杰将方玄年那封亲笔函,从桌底下递去黑龙老怪手中,一面以眼色示意对方,不妨稍等一会儿再行拆阅。 接着,他使出浑身解数,手口并用,一边向两怪大下“说词”,一边跟两怪进行“笔谈”;终于使两怪完全弄清楚爱徒目前下落之真象。 在笔谈中,他一再示意两怪不可答应得太快,因而这一顿直喝到二更将阑,方告尽欢而散。 次日,他向杜门秀才报告“好消息”,不意对方却于同时告诉他一个“坏消息”:贺大宝跟一名武师去岳阳喝酒,一去就没有再回来! 另据报信的人说,岳阳城中,金花魔的那片戚记银号突然关了门,但城外分坛中的天魔教徒,却在不断地增加,目前已超过百人大关,且其中半数以上,均属护法级人物! 两件事情合在一起看,迹象至为明显:贺大宝和另外那名武师,无疑已遭不测! 俞人杰听到这个“不幸”的“消息”之后,装作受了很大的打击,半天没讲一句话。 杜门秀才百般安慰他,说一定要替两人报仇。 然后便由无影神抓侯宫经带着黑白两怪,以及另外几名武师,兴冲冲地首途就道,准备去捣毁天狐之巢穴! 这边,杜门秀才大概受了天魔教徒已逐渐移师岳阳之影响,于无影神抓带人出发不久,亦与神行无影蔡公明赶去华容。 俞人杰本想趁机请求重返四海镖局,但继之一想,终于又暂时忍了下来。 黑白双怪和贺大宝均已经他作好安排,他一个人留在虎穴中,即使多耽几天,又有什么要紧? 不是么? 如果姓温的仍然信任他,他凭今天这一身武功,可说随时均可离去;相反的,要是姓温的已经起了疑心,他想走也走不了。 他假使沉不住气,只有促使这位杜门秀才提前动手! 杜门秀才、无影神抓、神行无影、及两怪等人一走,君山这座机关中,就只剩下袖手神医一个要角了。 他找俞人杰下棋,俞人杰不便拒绝,只好下一盘输一盘,输得他兴味索然,才告自动罢手。 俞人杰在对局之际,几次想以举手之劳,将这个虽有活人之术,却无济世之心的老混蛋加以解决,惟念双怪爱徒,及其他一些人将来也许还有用得着这老混蛋之处,始将念头打消。 数局之后,俞人杰回房休息。 没想到他一脚跨进房中,身后那扇石门即告一声闭上! 返身一看,竟然又是那个淫贱的女人! 俞人杰脸孔一沉,怒声道:“你是不是认为小爷宰不了你?” 火姬毫不为意地点点头道:“当然,以逍遥门下之身手,要取扬州双姬之性命,自是不算一回事。” 俞人杰当场一呆道:“你说什么?” 火姬抬头平静地道:“我说你我虽然正邪有别,目前之处境,却是一样,为了共同安全,只有携手合作一途!” 俞人杰板着面孔道:“芳驾说什么,在下仍然听不懂!” 火姬侧目悠然道:“那么你少侠为何还不动手?” 俞人杰嘿了一声道:“动手只是迟早问题,我不信我不走叫你走,你能出得了这间房!” 火姬淡淡一笑道:“我出不了这房间,我就不会走进来了!” 好一个富心机的女人!她这一句话,正好击中俞人杰之弱点。事实至为明显,这女人没有自己送死的理由,她等在这房间里,而不怕有人加害于她,必有所恃! 俞人杰想知道的,正是这一点,这女人仗恃的是什么? 火姬见自己已占上风,又笑了一下道:“现在可以平心静气地谈谈了么?” 俞人杰仰脸道:“在下有的是时间,芳驾想说什么,只管尽量发挥,不过在下希望有些不必要的话,大可省去。” 火姬走到床边坐下,抬头从容道:“妾身第一件要告诉你少侠的事是:除非你少侠马上动手,在这座总机关中,将来首先遇害的,将是你这位逍遥高足,而绝不会是我火姬解衣蕾!” “是姓温的告诉你小爷是逍遥门下么?” “恰恰相反!” “这话怎说?” “该说妾身正打算让姓温的知道这一点!” 俞人杰不期然一怔道:“你是说” 火姬微笑接着道:“不错,到目前为止,姓温的还一无所知,要是你少侠坚持下去,事情就很难说了!” 俞人杰道:“谢谢芳驾提醒,在下还来得及杀人灭口!” 口中说着,一步跨出,一掌如风劈出! 火姬含笑端坐,身躯纹丝不动。俞人杰这一掌本含有试探性质,现见事有蹊跷,连忙刹势住手! 火姬笑道:“心肠怎么突然慈悲起来了?” 俞人杰道:“因为在下忽然想到芳驾也许还有话说。” 火姬点头道:“不错,又被少侠猜中了,妾身的确还有话说。妾身说的是:我解衣蕾不死,你少侠或许还可以多活几天!” 俞人杰冷笑道:“还有别的么?” 火姬摇摇头道:“没有别的了,少侠要动手,尽管请便!” 俞人杰道:“优柔寡断,是一般人的弱点,不幸在下也犯了此一毛病。芳驾能不能将在下因动手所引起的利害得失再说清楚些?” 火姬点头道:“可以。” 说着,嫣然一笑,含笑接下去道:“其实,那也很简单,只消两句话,便可以说完了,第一是你杀得了妾身,却移不走,也藏不了妾身的遗体。第二是你纵然能将妾身遗体收拾干净,也绝对走不进妾身那间卧室!” “芳驾这意思,可是说你业已预留遗书,上而载明如你一旦遇害或失踪,凶嫌会是何人么?” “这是遗书中的前半段。” “后半段是否有幸与闻?” “后半段妾身说得很含混,所以妾身在遗书中另加交代,要姓温的速将双怪设法截回,然后再从双怪口中,打听昨晚你们笔谈之内容!” 俞人杰又恨又悔,气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第八十五章 权且与谋 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这女人昨晚表面上佯装离去,实际仍然留在门外,根本未曾走开一步! 火姬似乎很欣赏他这种着恼的神情,笑眯眯注目问道:“如何?” 俞人杰阴阴又问道:“芳驾有没有想到另外一件事?” “什么事?” “在下劈了芳驾,马上一走了之又如何?” “这种想法很有趣。” “还有没有话交代?” “没有了,敬祝少侠一路平安!” 俞人杰眼珠转了转,终于深深叹了口气道:“算你赢就是了,说出你的主意吧!” 原来他直到女人语含讽刺地说出这最后一句祝辞,方才突然悟及,对于先前所说的一点不错,他和她的境遇没有两样,全给软禁在这座地腹中了! 事实至为浅显:这女人虽然受了药物禁制,但目前一身武功并未丧失,像刻下这种好机会,如果能够跑,她为何不跑? 一句话:跑不了! 火姬也叹了口气道:“你少侠总算是个明白人,虽然醒悟得迟了些,但最后终于能够辨识利害,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整了整脸色又道:“姓温的至迟明天中午便会赶回来,你我若是不想埋骨这座地道,要逃离就得趁早。” 俞人杰道:“对于如何脱身,芳驾是否已有版案?” 火姬点点头道:“是的,妾身已经想好了,要想顺利离开此地,只有在外面那个姓施的身上打主意!” 俞人杰道:“劫持?” 火姬点头道:“不错,除此别无良策。” 俞人杰道:“要假如姓施的处境,也跟我们一样呢?” 火姬微怔道:“会吗?” 俞人杰道:“难说得很?” 火姬犹豫了一下道:“姓温的这厮,没有一件事做不出来,少侠所顾虑的,亦非全无可能,不过,事到如今,不管怎样,就是冒险,也得试上一试……” 俞人杰手一摇道:“且慢!有一句话,我们得先说清楚。” 火姬愕然止步道:“等会儿再说,不行么?” “不行。” “说吧!” “请芳驾记住:我们今日此举,只是从权而为,一旦离开君山,便须分手。以后不问哪里遇上,陈账新算,芳驾仍请小心!” 火姬微微一笑道:“要是不分手呢?” 俞人杰沉脸道:“芳驾如果没有一个肯定的答复,在下愿意仍然留在这里,一个人赌赌运气!” 火姬着恼似地道:“好了,好了,走吧,走吧,生命提在手上,还要讲求这些,以后如再遇上,该小心的还不知道是哪一个呢?” 俞人杰过去打开石门,让火姬先行离去,然后隔了一会儿,方始向前厅走来。 前厅中,袖手神医正在跟一名没有见过的武师下棋,火姬解衣蕾则在那名武师身后观战。 袖手神医抬头朝他笑了笑道:“连这位何师傅都比你老弟强,过来看看,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学两手过几天咱们再下。” 火姬回过头来,迅速递出一道眼色。意思似说:尽管动手无妨,这边的这个家伙已被我控制住了! 俞人杰目光锐利,一眼便看出这女人正将一条小腿,隔椅架在那武师身上揉擦,那武师脸孔红通通的,像是喝醉了酒,浑然不觉死期已近! 俞人杰见了,又恶心又好笑,当下从容走过去口中笑着回答道:“这是第几局?” “第四局。” “胜负如何?” “前三局都是老夫侥幸,这一局黑子态势不坏,现在就看老夫能不能想出一着妙招来了!” 俞人杰伸出手去指着棋盘道:“下一着白子走在这里如何?” 袖手神医一拦道:“不能讲出来!” 俞人杰反手一抄道:“对!讲出来你这位大神医就不肯乖乖就范了!” 火姬不敢怠慢,纤掌一扬,猛力劈下,那武师脑袋一歪,应声昏死过去! 袖手神医骇然大叫道:“你们反了么?” 俞人杰五指一紧道:“在下这一手叫做‘五丁把关’,是天山三义中,老二奇正手袁中和,成名绝学八十一式大擒拿中的三绝招之一;以阁下之精通脉理,当知会宗一穴,对人身之重要,阁下如果不想残废,最好安静一点!” 袖手神医尚以为他是被火姬美色所迷,这时改口又叫道:“老弟千万别上这小娘儿的当,这小娘是有名的人尽可夫,连施某人她都动过脑筋……” 火姬听了,一点不生气,笑吟吟地道:“大神医可否先将解药拿出来?” 袖手神医道:“你得先叫这位老弟松手才行啊!” 火姬摇头道:“不必!就妾身所知,有好几种重要的药刃,你大神医一直带在身边。” 袖手神医眨了眨眼皮道:“老夫拿出了解药,你们肯不肯就此放手?” 火姬头一摇,笑道:“一步一步,慢慢地来,现在还没有到你大神医提条件的时候。” 袖手神医无可奈何,只得以左手伸去怀中,摸出一只黑色皮包,放在桌面上道:“自己拿吧,那个黄瓶子里装的便是,一次的分量是三颗,热酒冲服,三天之内不能动情,尤忌……” 俞人杰五指一紧,打断他的话头道:“两怪的那名徒弟,要服这里面哪一种药,才能恢复原来的一身功力?” 袖手神医摇头道:“那种药不在这里。” 俞人杰追问道:“在哪里?” 袖手神医答道:“在老夫房里。” 俞人杰又问道:“假如你留在这儿,另派人去取,如何才能到手?” 袖手神医道:“去跟房里的大丫头说,要九号药瓶,她就会拿给你。” 俞人杰转向火姬道:“辛苦一趟如何?” 火姬点点头说道:“妾身正好要去里面倒热酒,这老怪物的话不一定可靠,还是马上服下去,试一试药性,比较妥当。” 火姬离去后,袖手神医突然低声道:“你老弟最好重新考虑考虑,这女人实在淫毒可怕,你跟了她去,准没有好结果,须知温教主一向待你不薄……” 俞人杰顺手点了他阳网、意台、肩井、承筋,等五处穴道,然后放开手,笑了笑说道: “温教主待我,好又好在哪里?” 袖手神医以为有了转机,连忙接着道:“譬如说,你一进来,他便委了你个总镖头,如今又事事相商于你,直视你为他的左右手,这种情形,要换了别人,试问办得到吗?再说: 你老弟当初投进来,以及不惜冒生命之险混入魔坛,为的就是要替金笔大侠报仇,如今若是跟这女人沆瀣一气,金笔大侠泉下有知,又如何能够瞑目?” 俞人杰悠然道:“这女人说,没有温教主的命令,谁也不能离开这座地腹秘宫,包括在下在内阁下以为有没有这回事?” 袖手神医道:“笑话!” 俞人杰道:“这两字作何解释?” “绝对没有这回事!” “那我就上当了。” “所以老夫奉劝你老弟,亡羊补牢,尚不为晚,等那女人进来,立即将她拿下,老夫担保会为你老弟找个借口,在温教主面前,将此事掩饰过去。” “在下要不试一下,又怎知道这女人所言非真?” “那就全在你老弟信与不信了,总之,你老弟应该知道,老夫这全是一番好意,老夫为人,有口皆碑,你老弟将尽可向别人打听。” “我会记住这一点……” 正在说着,火姬走进来了。 她见俞人杰已将袖手神医一条手臂松开,不由得大吃一惊,及至看清袖手神医坐在那里,就像一尊泥菩萨一样,脸孔蜡黄,额汗如豆,这才放下一颗心来。 俞人杰问道:“药拿到没有?你服下去的解药有没有效验?” 火姬点点头,同时递出一只青色药瓶。 俞人杰打开瓶塞闻了闻,只觉得药味很香,一时亦无法断定真假,火姬从旁笑着道: “里面药量甚足,何不请我们这位大神医先服几颗?” 俞人杰想想这也是办法,于是从瓶里倒出三粒药丸,送去袖手神医嘴旁,笑道:“有兴趣否?” 袖手神医一声不响地张口服下了,俞人杰点头道:“很好,至少这不是一瓶毒药。” 足尖一抬,踢开袖手神医的承筋穴,含笑接着道:“请大神医听清了,能够离开君山,一切都好商量,否则你阁下纵然医术神通,也绝难挽救你阁下自己一条老命,起来走吧!” 于是,由火姬在前,袖手神医居中,俞人杰殿后,一行通过地道,由破庙中,走出狭谷。 在快到湖边时,俞人杰问道:“等会儿如何招呼船只?” 袖手神医轻轻叹了口气道:“罢了,老夫腿肚上,绑着一支小旗,取下来摇一摇,便有小船靠过来了。” 俞人杰拿出那面小旗,侧脸道:“你说温教主待我不薄,视我如同左右手,怎么这种小旗,我以前一直没有见到过?” 袖手神医又叹了一口气,俯首无言。 上船之后,火姬传音问道:“如何处置老贼?” 俞人杰思索了片刻回答道:“等会儿你走你的,这老贼交我带着就是了!” 火姬嘴唇微微开合了一下,欲言又止。 两个时辰,小船拢岸,天色已黑,火姬站在堤岸上发了一会儿呆,终于发出一声低叹,掉身径自先走了。 袖手神医见两人竟然分手各自西东,似乎很感意外。 俞人杰押着他走了一段路,看见迎面驶来一辆空马车,便将那辆马车喊住,上车之后吩咐道:“云溪!” 袖手神医忍不住问道:“你要将老夫带去哪里?” 俞人杰侧目反问道:“你想去哪里?” 袖手神医苦着脸道:“老夫哪里也不想去,如你老弟愿意高抬贵手,什么条件老夫都答应!” 俞人杰微笑道:“你且说说看,你能答应一些什么条件?” 袖手神医道:“如你老弟想习岐黄之术,老夫愿就所知,倾囊相援!” 俞人杰笑道:“阁下的医术,诚然使人羡慕,只是在下并不想有你这样一个师父!” 袖手神医又道:“若你老弟想知道温思广那穷酸的种种秘密,老夫亦愿从头一一奉告。” 俞人杰摇头道:“这不算条件。” 袖手神医道:“为何这不能算作条件?” 俞人杰笑道:“因为这一部分,只要不放了你,早晚不愁你不说出来。” 袖手神医沉默了片刻,像是鼓足了勇气似的,突然低声说道:“老夫还有一样宝贝。” 俞人杰微微一笑,接口道:“有一部金笔纵横七十二式,变名纵横谱的武学秘笈,是不是?” 袖手神医一呆道:“你 俞人杰道:“我便是这部秘笈的旧主人!” 袖手神医失声道:“原来”- 第八十六章 待试身手 俞人杰道:“所以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你大神医今天落得如此地步,实在怨不了别人;当年你若是不计较报酬,救活了金笔大侠,今天你大神医又怎会处处依赖别人,如丧家犬,如漏网鱼,最后甚至连一条老命都不一定保得住?” 袖手神医辩驳道:“那你刚才为什么要放了姓解的那个奥女人?” 俞人杰道:“放了她怎样?” 袖手神医道:“你难道不知道天龙府系毁于天魔群凶之手,这女人亦为当年劫杀要角之一?” 俞人杰道:“大丈夫不能言而无信。今天没有她,我就离不了君山,我不能杀她,是协议之一,错开今天,你再叫她到小爷面前来试试看!” 袖手神医道:“那么你打算将本人怎样处置?” 俞人杰道:“这个到时候你自会知道,总而言之,一定会比你平日对求你治病的人,处置的方法要公平一点就是了!” 袖手神医见这位小太爷口齿锋利,对他姓施的平素为人,又知道得如此清楚,深知多言无益,即未再说什么。 马车行驶了约摸两个更次,俞人杰探头问道:“什么地方了?” 那车夫回头答道:“刚过城陵矶,前面快到草桥镇,相公是不是想歇栈?” 俞人杰点点头道:“是的,到了草桥镇,稍为停一停,我要在镇上看个朋友。” 火姬没有料错,杜门秀才和神形无影两个魔头,果然在第二天中午时分回到君山。 只是,整座地腹中,景物依旧,人事已非! 杜门秀才因为只有袖手神医知道他的“毛病”,起初以为是袖手神医一时色迷心窍,拐跑了火姬,及至仔细搜查了三名失踪者的寝室,才知道不是那么一回事! 袖手神医房中,所有之药经药典,以及各种名贵药材,全都完整无缺,而俞人杰和火姬房中,原有之贵重财物,却均已不翼而飞。 最后在火姬房内,又搜出那封预留之书信。 依神行无影之看法,他认为这封书信,仍有采用之价值。 所以他建议马上派出人手,去将双怪和神行无影抓追回来,因为他猜测火姬也许是遭到了劫持。 杜门秀才连连摇头,认为他这种想法太天真。 神行无影不服道:“那么他们将这封书信留下来,算是什么意思?” 杜门秀才冷笑道:“什么意思?想使你我中伏送命?” 神行无影道:“难道就听任他们这样一走了之不成?” 杜门秀才道:“换了别人,也许差不多,碰在我姓温的手里,恐怕没有这么简单!” 神行无影道:“温兄计将安出?” 杜门秀才道:“你蔡兄等着瞧就是了!” 说着,指令一名小婢,去招来八名均作渔民装束的武师。 他将八名武师分成四组,分别交代了四种不同的任务,八名武师领取机宜后,即日先后出发,两组奔华容,两组奔岳阳。 两天后,前往岳阳的两组武师,有一组首先回报,说是一名叫三楞子的车夫,曾将一名少年和一名长须老者送到草桥镇;车子是那少年雇的,原说要到云溪,最后却在草桥下了车。 杜门秀才望了神行无影一眼,面有得色地冷笑道:“我说如何?” 神行无影向那武师问道:“车上只有两个人?” 那武师答道:“是的,卑属等也曾赶去两人下车之处,秘密套问附近之店家,据说两人下车之后,曾一度进入对街之客栈,只是进去没有多久,又借故退了房间,以后就不知去了哪里。” 神行无影骂道:“好个狡猾的小子!” 杜门秀才嘿了一声道:“草桥不过是巴掌心大的一点小地方,我就不信他小子能躲到哪里去!” 神行无影皱眉自语道:“那女人未跟两人走在一起,这里面原因何在,实在使人有点想不透。” 杜门秀才冷笑道:“慌什么,抓到那小子后,一切自然明白,温某人有的是手段,管叫他小子有得受的!” 说着,向那两名武师挥手道:“你们可以下去了!” 那两名武师退去后,神行无影悄声问道:“依温兄看来,要不要马上派人到华容和岳阳,去将‘四大金刚’或是‘长白六绝’抽调几人回来备用?” 杜门秀才沉吟道:“不一定,得看看情形再说。” 神行无影低声道:“这小子突然劫走施老儿,事情颇不寻常,也许这小子当初投入镖局,便是天山那三个老贼的主意。如果蔡某人没有猜错,小子此举,很可能是因为三个老贼之中,有人忽然得了重症。天魔教方面,不会发动得这么快,倒不如趁此机会,先将人手集中起来,除却此一心腹之患!” 杜门秀才点点头道:“也是道理。” 神行无影奋然道:“小弟这就出去派人!” 就在他离坐起身,待向门外走去之际,门口光亮一暗,忽见两名武师,步履踉跄地抬进一扇木板。 木板上躺着一人,口角流血,气如游丝,正是教中的那位大师爷无影神抓侯玄经! 杜门秀才一呆,连忙跳起来,奔过去叫道:“侯兄不碍事吧。” 无影神抓断续地道:“只是一点内伤,无甚……要紧……快去……请……请……施副教主……先……先……给我……闭……住……穴道!” 神行无影站得较近,闻言之下,指出如风,忙为他点了神昏穴。 无影神抓身躯微微一颤,随即合上眼皮。 杜门秀才急得什么似的,不住搓手道:“这,这怎么办?” 神行无影想了想道:“施老儿房里的那些丫头,不知道是否懂得用药?” 杜门秀才连连摇头道:“没有用,这老儿用药,从来不开药方,连那些药瓶,都以暗号为记,这老儿可恶就可恶在这种地方!” 神行无影道:“小弟早就建议你温兄,向他要几个方子下来,以备不时之需,你温兄总是不听,说什么怕伤了和气,现在怎么办?小弟在这方面,一窍不通,普通大夫,不一定治得了,而且时间上也不一定来得及。唉唉,真伤脑筋!” 杜门秀才在房中转了两个圈子,忽然站定下来,向两名武师吩咐道:“曾师父去佟娘娘那里,先拿点护心丸来。冯师父速处岳阳传令:要铁杵、飞刀、飞戟、黑心四金刚,今天三更,齐集待命,快去!” 原来无影神抓在教中虽然只是一名清客式的智囊人物,其受杜门秀才倚重之程度,却远在领有副教主名义的神行无影和袖手神医之上。 起先神行无影建议派人前往草桥围剿天山三义,杜门秀才虽然答应了,但显然答应得很勉强。 如今,这位天道教主为了挽救得力心腹的一条性命,就是有人阻挡,也似乎阻挡不了! 两名武师,分别领命而去,杜门秀才又向神行无影道:“温某人准备今夜亲自跑一趟岳阳,华容方面,尚请蔡见多多费心。长白六绝的脾气,你蔡兄是知道的,只要有女人和酒,一个个听话得很,你不妨这样告诉他们,将来双姬到手,温某人一定履行诺言!” 神行无影点头道:“这个小弟知道。” 同一时候,岳阳城中,黑天王乔半山的一支人马也到了。 这位甚得淫狐巫马五郎器重的新任金笔堂主,他在淫狐面前夺下海口,声称一定要将金花魔父子抓回总坛,但一路上连鬼影子也没有碰到半个,其恼火之程度,自是不问可知。 他首先跑到城中的天魔分坛,叫来那名分坛主,问对方金花魔父子最近有没有在岳阳这一带出现? 那名分坛主据实报告道:“城中的戚记银号,前几天突然关了门,看情形似乎来过。” 黑天王桌子一拍,勃然大怒道:“那你为何不立即呈报?” 那名分坛主为之啼笑皆非,但他深知道这位过去的黄旗大护教,说什么就是什么,毫无情理可言,当下只得躬身认罪道:“是的,这是卑坛疏忽的地方,尚乞堂主恕罪。” 黑天王翻着眼皮道:“如今你知不知道他们父子去了什么地方?” 那名分坛主本想回说不知道,但一想到这三个字很可能要了他的脑袋,遂硬起头皮扯说道:“不晓得可靠不可靠,有人说是去了城陵矶……” 黑天王想也不想,立即跳起身来,挥手叫道:“走,孩儿们,追下去!” 跟他出来的那十多名护法,当然不乏头脑清醒之辈,只是谁也不想多惹麻烦。 于是,说走就走,大伙儿凳子都没有坐热,便又向城陵矶进发。 到达城陵矶,天色已黑,只好先行落栈。落栈之后,略进饮食,接着派人出去,分头打听消息,就像放出了一窝乱蜂…… 那些护法们,比较稳重一点的,虽然知道这样做无异大海捞针,却依然照章行事,大街小巷,东张西望,当散步一般到处逛荡;有一些狡猾的,则干脆跑去窑子里,大干其风流勾当。这是他们一路上得来的经验,弄得筋疲力尽回来,反而更像那么回事。 客栈后面,是座三官庙,这座三官庙,离黑天王等人落脚这客栈,只不过数十步光景,正是杜门秀才,今夜约集四金刚之处!说来也是事有凑巧,有一名陆处白旗护法,在窑子里荒唐过了,意兴阑珊,只想睡觉,走到客栈门口,才想到回来得未免早了点,于是从小巷中穿过去,看见那座三官庙,认为是个好地方,结果竟跑进庙中,在大殿后面放身躺倒,悠然进入梦乡。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他忽被一阵脚步声吵醒。 他起初尚以为来的是庙祝,及至听到来人的谈话声,才发觉情势似乎有点不妙。 只听一人粗里粗气地问道:“教主来了没有?” 另一个沙喉咙接口道:“讲好了三更整,大概也快了。” 然后一个尖锐的声音接道:“咱们教主,有些地方也未免过于谨慎,九宫三狐算什么东西,干脆杀过去不知该有多省事!” 陆姓护法听得浑身冒冷汗,连三位教主也不在这批家伙眼里,这批家伙都是何方神圣? 他真想探出头去瞧个究竟,但又鼓不起这份勇气,甚至动也不敢动一下,深恐带出声响,为来人所发觉。 这时只听另一个低沉的声音,阴测恻地说道:“柴兄,话不是这么说……” 声音有气无力,有如大病初愈,但腔调中似乎夹杂着一串无形的刀子,每一个字都使得听的人浑身起毛。 那个尖锐的声音像是不服道:“那你古老大倒说说看,三狐有什么了不起?” 姓古的那人叹了口气道:“有道是:士别三日,刮目相看,更何况是十几二十年?别的不说,就拿咱们四人作例子,十五六年前,试问有几个人知道咱们的名字?” 姓柴的那人失声道:“那还不是一样?今天又有几个人知道咱们的名字?” 姓古的那人阴声道:“不久他们就要知道了。” 原先那个粗里粗气的家伙忽然问道:“听教主说,天狐韦士雷和炼狐尚云笙,都在修习一项神功,古老大猜不猜得出他两个练的是什么玩艺儿?” 姓古的那人阴恻恻地道:“干什么要去猜它?我早说过,除非令狐玄死而复生,并从天山三个老鬼那儿,分别将‘罗汉功’、‘奇正擒拿’、‘百变掌法’三套武学习全,也许还能跟咱们对上一对。否则就凭咱们这十多年来,花在‘四煞宝卷’上的心血,叫三狐合起来斗咱们‘四大金刚’中的一个,都不一定能讨得了好去!” 那个沉默已久的沙喉咙忽然叫道:“好,教主来了……” 陆姓护法知道机不可失,急忙滚身跳起,从后院中一溜烟跑了出来。 他绕道回到客栈,黑天王等人尚未入睡,黑天王见他神色仓惶,不禁动了疑心,注目喝问道:“陆护法,你去哪里了?” 陆姓护法本来不愿说出适才碰上的那段经过,只是一时编不出返归的借口,情急之下,无暇思考,竟来了个和盘托出。 最糟的是,他为了避免惹怒这位大堂主,竟又将四金刚之谈话内容大加更动,只说三官庙中有几个人在秘密聚会,听口气好像是天道教中人,他怕错过机会,所以没有听上几句,就急急赶回来了。 试想以黑天王之脾气,听了此一消息,哪里还能按捺得住? 当下这位大堂主就像中了金榜似的,欢喜得跳了起来道:“好啊!来,来,陆护法你带路!” 陆姓护法不期然机伶伶一个冷战,但又说不上一个不字,只得强打精神,挺挺胸,昂然说道:“是的,大伙儿跟我来!” 他心底下想:知道利害的,只我一个,等会儿要想开溜,未始没有机会,先沉住气要紧! 因为月色好,双方在三四丈之外,便均将对方瞧得清清楚楚。 黑天王以往与人交手,从来没有一句废话,每次都是见面便干,但是这一次却破了例。 原因是他现在看到的这五个人,外表实在生得太斯文了。 就连报讯的陆姓护法,都有点犹豫起来。这五个人中,会有他刚才听到的四金刚在内吗? 杜门秀才温思广,原就长得像个名符其实的秀才,后面那四人,更是一个比一个更具书生气派。 双方均成一字排开后,黑天王用手一指道:“你们几个,是干什么的?” 杜门秀才转向四金刚笑道:“四位自己报名吧,人家问话的那一位,姓乔名半山,外号黑天王,是天魔教过去的黄旗护教,现在的金笔堂堂主,一身硬功,盖世绝伦,看样子就得耽搁一阵子了!” 四金刚微微而笑,谁也没有开口。 杜门秀才又笑了一下道:“你们四位一直埋怨没人知道你们的大名,现在有了机会却又不肯开口了,只好由不才越俎代庖了。” 紧靠杜门秀才身旁的那人叹了口气道:“说出名字来又有什么用?他们又不能再去转告别人。” 黑天王乔半山哧了一声道:“真比我姓乔的还狂!” 杜门秀才指着发话的那人,含笑接着道:“不论乔大堂主是不是还有机会转告别人,礼数总是不能忽略。这位便是四金刚之首,黑心金刚古彤古老大!” 然后又指着另外那三人道:“过来的三位则是:双戟金刚关汤关老二,飞刀金刚柴火烈柴老三,铁杵金刚秦通天秦老四!” 介绍完毕,转脸望向黑天王笑道:“乔大堂主还有什么吩咐没有?”- 第八十七章 邪魔互斗 黑天王乔半山虽然知道他此刻面对着的正是那位天道教主杜门秀才温思广,但仗着一身得天独厚的神力,始终没有丝毫畏惧之意。 闻言冷冷一笑道:“再有便是纳命来!” 跟着扭过头去喝道:“既然人家讲礼数,咱们就不能倚多为胜,宫护法!你先出去会会这位温大教主!” 被点到名字的,是一名黄旗护法,名叫宫大海,外号玉面郎君。 此人原是冀北黑道上的一名采花大盗,除了一套神出鬼没的玉尺招术外,轻功亦为全堂护法之冠。 黑天王之所以第一个点中他,无疑是为了这位工面郎君外表亦甚斯文,他的想法大概是这样的:瞧吧,若论人品,咱们天魔教也照样有的是! 杜门秀才以一教教主之尊,自然不肯跟对方一名护法过手,不过他深知对方这批三旗护法,没有一个不是过去黑道上的亡命之徒,四大金刚成就虽高,但如果混战起来,人数上总是难占便宜,所以玉面郎君出列后,他以很和婉的语气,向双戟金刚关汤点头道:“是的,关老二,一个一个来,才能显出真功夫,你出去陪陪这位宫护法!” 双戟金刚双戟一掣,大踏步而出,他向玉面郎君笑了笑道:“阁下想玩多久?” 玉面郎君微微一怔道:“朋友这话什么意思?” 双戟金刚关汤笑道:“在下过去与人交手,很少超过三个照面,如果阁下难以瞑目,关某人不妨酌情延长三招五招!” 玉面郎君勃然大怒道:“滚你妈蛋!” 喝声中,一个箭步窜出,举尺照面劈去! 双戟金刚身躯一闪,挪开七尺许,双戟紧贴肘后,并未招架。 玉面郎君得理不饶人,玉尺一抡,又是个箭步窜上前来,招出如风,其迅无比,眨眼之间,便换了五个不同的变化。 双戟金刚头一低,腰身一拧,一个倒纵,竟然分毫不差,又回到了原先站立之处。 双方观战者,不分敌我,人人点头。只有玉面郎君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一点,玉尺一兜,回身三度攻上! 双戟金刚这次不再客气了,左手短戟一扬,迎向来尺,右手短戟一递,直指敌心,玉面郎君见对方戟招并无出奇之处,玉尺一沉,正待藉拨打一势,反将玉尺递向对方胸口之际,不意对方那支短戟,竟突然暴长三尺,势道亦较出手时更猛更快,发觉不妙,为时已迟,一声惊呼未及出口,戟尖已经插上心窝! 原来这位双戟金刚在双戟柄端,分别系有一条细练,细练缠在手腕上,长约八尺有零,必要时可以脱手飞出,功用如同暗器,玉面郎君不知此一奥妙,自然要着道儿! 双戟金刚得手后,转身笑道:“底下轮到哪一位?” 黑天王乔半山虎吼一声:“底下轮到你老子!” 黑塔似的身躯,应声飞扑而出! 身后有人接着高呼道:“上,大家一起上!” 对面的飞刀金刚失声笑道:“一起上可以,开溜则不行!” 呼的一声,一柄飞刀,带着闪闪银光应声飞出! 飞刀射到之处,一人闷哼倒地,中刀与发话者,同为一人,正是那名陆姓白旗护法! 此君满想藉混战开始之际抽身溜走,不意却为飞刀金刚眼尖发觉,结果怕死反而死得更快。 这边的一干三旗护法,已无暇计较这些,当下纷纷抽出兵刃,呼喝着一齐扑出。 杜门秀才即不参与混战,亦无离去之意,双手一背,缓缓退后,似想站去台阶上作壁上观;有两名护法想来个擒贼擒王,讵知人才向前奔出,两支飞刀已然分头飞至! 飞刀金刚笑道:“要想不挨刀,就少动咱们教主的脑筋!” 两名护法贪功心切,只顾奔向杜门秀才,不虞两柄飞刀斜刺电射而至;结果一人刀贯咽喉,当场栽倒;另一个人则因左腿有点毛病,向前跨步之际,身躯微微一顿,结果拜瘸腿之赐,仅遭刀锋削去颈后一层油皮。 至此,天魔教方面,已有三名护法死伤,四金刚方面则尚未有任何折损。 不过,这次由黑天王带出之天魔护法,共有十五名之多,去了三个,仍有十二人,在比例上依然大占优势。 四金刚中,只有一个黑心金刚古彤未用兵刃,黑天王乔半山飞身扑出,双戟金刚立即退向一边,改由黑心金刚古彤接下黑天王乔半山。 另外那十二名天魔护法,则分成三批,四个攻一个,分虽将双戟金刚、飞刀金刚和铁杵金刚三人团团围住! 围攻飞刀金刚柴火烈的四名天魔护法,都知道敌人飞刀厉害,是以谁也不敢怠忽,一个个奋勇争先,着着进逼,招招狠毒,意在不使敌人有空腾手,以致那位飞刀金刚虽有飞刀绝技,一时亦无从施展。 双戟金刚关汤的境遇也差不多。 玉面郎君宫大海大意失算,使刻下围攻双戟金刚的四名天魔护法提高了警惕,四人同时留意对方手上那两支短戟,不使敌人有脱手飞出之机会,双戟金刚关汤武功虽较四名天魔护法为高,但双手不敌四拳,这时亦仅能维持小康局面。 倒是那铁杵金刚秦通天,一个铁杵纵横捭合,材影幢幢,呼呼有声,使得四名天魔护法,谁也无法近身,可说是三阵中,最为得势的一环。 另一边,黑天王乔半山,就像一条发了野性的蛮牛,一套掌法展开,直劈横砍,只攻不守,完全是一派亡命打法。 黑心金刚古彤身形飘忽,有如一片随风飞舞的枯叶,打法恰好相反:只守不攻。 站在庙前台阶上的杜门秀才,双手背剪,游目四扫,一会儿看这边,一会儿看那边,有时颔首表示赞许,有时摇头不以为然,神态至为悠闲。 这时已是四更将尽,杜门秀才仰脸望望天色,双眉微微皱起,似乎渐感不耐。 就在这时候,下面斗场中,突然因为一个小小的意外,而引起一连串惨烈的变化。 原因在围攻铁杵金刚的一名护法,因为昨晚在一名窑姐儿身上报效过分,激战时间一久,气息喘促,两腿发软,渐觉有些力不从心,只因闪避稍迟,被铁杵金刚一杵扫中肩窝,一条身躯登记时凌空飞起,最后从空中摔落下来,竟不偏不倚掉在围攻双戟金刚的一名护法头上。 那名护法以手中的兵刃往上一撩,虽然拨开伙伴尸身,自己却暴露了门户,双戟金刚短戟顺手向前一送,那名护法的胸膛,顿给戳穿,一股血柱,如泉喷出,他在倒下之际,又将另一名围攻飞刀金刚的护法绊了一跤! 后者一个踉跄,正好撞去黑心金刚古彤怀中。 黑心金刚古彤抓住此一机会,双单一推,顺势将这名倒霉的护法送向黑天王乔半山身前。 黑天王虎吼一声,也不管来的是自己人,扬臂一掌劈落,然后抬足一踢,将死尸踢去一边。 他没有想到这是敌人的狡计,这边死尸应足向一边飞去,眼前人影一花,黑心金刚打蛇随棍上,已然箭一般扑来。好一个黑心金刚,心肠果然黑得可以;他知道对方皮坚肉厚,寻常一掌,定难收制命之效,是故双指一并,一式双龙探珠,竟将黑天王双目一下戳瞎! 黑天王一声厉呼,全身跃起,埋头便冲,希冀与敌人玉石惧焚。 黑心金刚哪肯上当,脚下一滑,全身偏开,黑天王一头撞空,笔直撞向那台阶,蓬的一声,脑浆迸裂,当场了账! 余下的那九名天魔护法见头儿已经送命,群龙无首,斗志全消。 当下呼啸一声,纷纷返身奔路逃命。飞刀金刚尖声怪笑道:“且看你们谁的腿长!” 唰!唰!唰!三柄飞刀,应声脱手射出。 这位飞刀金刚,真是刀无虚发,三柄飞刀出手,一连串惨呼传来,又有三名天魔护法相继倒地! 杜门秀才走下台阶,含笑摆手道:“好了,好了,你柴老三今夜连中五元,等于点了状元又当驸马,应该心满意足了!” 黑心金刚瞥了黑天王乔半山的尸身一眼,轻轻叹了口气道:“这浑小子果然不愧为一堂之主,适才要不是秦老四那一样,今夜还真说不定鹿死……” 杜门秀才打断他的话头,笑道:“又来这一套了,这厮凭的不过是一股查劲,根本抵不上前回那个姓阴的,你要不是为了一试那套九宫迷魂步,故意只守不攻,逗着他转圈子,他能在你手底下走满十招才怪!” 说着,又转向飞刀金刚,手一挥笑道:“时间已经不早,快去收回你那几把刀子上路吧!” 一场惨烈的杀戮过去,三官庙前,又回复了一片平静。 此际,在庙前一株参天古柏的浓荫中,忽然有人叹了口气,向上面低声招呼道:“戏散了,咱们也该走了。” 接着,自树顶阴影中,先后飞落四条身形。 四人计为三老一少,正是金罗汉赵斌、奇正手袁中和、百变掌言及义等天山三义,和俞人杰! 三老一少落地之后,金罗汉向俞人杰问道:“柳老儿要我们去哪里等他?” 俞人杰答道:“醉仙客栈!” 金罗汉道:“那就快去吧!” 奇正手边走边道:“依老大看来,刚才那四个家伙,咱们三根老骨头,挡不挡得下来?” 金罗汉摇摇头道:“难说……” 百变掌接口道:“要能加上黑白双怪,我看就差不多了。” 奇正手皱眉道:“提起黑白双怪,我可又要埋怨我们那位柳老儿子,他老儿偏选上这个时候,将他师徒三人遣返大洪山,真不知是何用心。” 金罗汉正容道:“老二,不是愚兄数说你,在这些地方,你就不了解我们这位柳老儿的为人了。今天,无论天魔教或天道教,全想挟其徒以驭其师,我们如果因为救了他们师徒,便想留下他们来为我们效力,试问:这种做法,在别人看来,又与天魔教和天道教当初所使之手段有何分别?所以,如说柳老儿有什么使人佩服的地方,这次处置双怪师徒,便该是一个最好的例子,我赵某人第一个五体投地!” 奇正手叹了口道:“可是……” 俞人杰岔口笑道:“两位前辈请别再为这些过去的事争执了,倒是另外有个问题,晚辈想趁此请教一下,晚辈的意思,打算在淫狐率众而出之后,再以恶君平之身份,走到九宫山魔教总坛,以首席护教身份下令,将该处夷为平地,来个一劳永逸,不知三位前辈以为如何?” 百变掌连连摇头道:“太冒险了。” 俞人杰笑道:“何险之有?” 百变掌说道:“没有那个火姬,还勉强可行,现在这女人已知道你是冒牌货,再去岂非白白送死?” 俞人杰笑道:“话虽如此,但晚辈却不认为。现在赶去,淫狐应该已经带人离开了总坛,火姬要报告的对象,只有三狐和水姬,天、炼两狐经常不在总坛,火姬她根本不会将此一秘密向一般魔徒宣布,同时这个女人也不会想到,晚辈还有这份胆量,决不敢再投虎穴,所以,晚辈以为此举看起来似甚冒失,实则并无任何风险可言。” 金罗汉沉吟道:“这事等见了柳老儿,大家商讨一下,再作决定不迟。” 一行由北门入城,绕城脚东行,不一会来到坐落靠近东门的醉仙客栈。这座醉仙客栈乃过去武林中一位退隐的侠义人士所开设,老少四人用不着招呼,径由栈后翻人里院。 四人推开西厢房一间上房的房门,走在最前面的金罗汉轻声问道:“柳老来了么?” 房中声息全无,未有回应。 金罗汉轻轻一咦,回头问道:“天都快亮了,怎么人还没有来?” 奇正手燃起一个火折子笑道:“老儿留言只说要我们在这里等他,又没有约定什么时刻见面,自然应该我们先到。” 说着,走去墙角,点亮壁上的油灯。 百变掌眼光一扫,忽然失声低呼道:“柳老儿来过了!” 众人回头循声望去,只见靠窗的案头上,在茶盘底下压着一张纸条,不由得全为之微微一怔。 金罗汉走过去拿起~看,纸条上面只写了短短六个字:“见字速返草桥!” 金罗汉看完后,一面将纸条传给众人,一面自语般地喃喃道:“真是怪事,老儿护送双怪师徒出镇后,既然说好要来这里聚齐,如今又要我们赶往草桥干什么?” 奇正手和百变掌眉峰紧皱,一时也想不出个中道理何在。 俞人杰道:“从家师这张纸条上的语气,看情况似乎十分紧急,趁天亮还有一会儿,不如马上赶去看看再说。” 金罗汉点点头道:“如果不是老儿一个应付不了的事,老儿决不会留下这张条子,咱们这就动身吧!” 于是,老少四人,飞身掠出客栈,又向草桥连夜赶去- 第八十八章 气煞奸酋 在离草桥镇不远的一个村落中,这天黎明时分,忽然悄悄降临了五名不速之客。 这五名不速之客,不是别人,正是从城陵矶赶来的杜门秀才温思广,以及他所带领一批得力心腹四大金刚。 五人落脚之所,是村北一座庄院。 杜门秀才带着四大金刚走进坐北朝南的正屋后,两名庄稼人模样的中年汉子,立即慌慌张张地跟了进来。 杜门秀才朝那两个汉子扫了一眼,沉脸冷冷道:“草桥一带,最近可还太平?” 两名汉子惶恐地躬身道:“托教主洪福……” 杜门秀才不容两人话完,伸手就是两个耳光! 打完之后喝道:“限你们在午时之前找出逍遥老鬼和天山三义的藏身之处,否则可别怪本教主铁面无情!” 两名汉子诺诺称是,急忙转身出庄,向镇上如飞奔去。黑心金刚古彤皱眉道:“我看这两个家伙未必济事,不如由我们兄弟四人,分头去查访一下,还比较来得快些……” 杜门秀才摇头道:“这些家伙不是不能办事,只是平常疏于督促,不肯认真卖力而已。 你们这一夜下来,已经够累的了,等会儿说不定还有一场好杀的,先去找个地方躺下来,养足精神要紧。快去吧!” 中午时分,当杜门秀才和四金刚吃完午饭,正在堂屋中品茗闲谈之际,早上出门的那两名汉子,忽有一人奔了回来。 那汉子奔进堂屋中,气喘吁吁地报告道:“回禀教主,找……找……” 杜门秀才冷冷注目道:“找不着,是么?” 那汉子忙不迭接着道:“不,不,找……找……” 黑心金刚古彤插口道:“找着了?” 那汉子赶紧点头道:“是的,是的,找……找……” 他愈是急,底下那两个字愈是无法出口。 杜门秀才轻轻一哦,睁目道:“找着了,是么?好得很,用不着忙,先喘口气慢慢地说,说得详细些。” 那汉子狠狠地喘了一阵,这才从头说道:“事情是这样的:小人和丁二赶到镇上之后,一名小兄弟过来报告,说是胡瞎子的豆腐店,住着一批外路人,形迹至为可疑……” “一批什么样的人?” “是的,小人这就要说到了。当时,小人和丁二听到这个消息,立即假装要买豆腐,弄来一只大提篮,赶到胡瞎子店里,然后小人佯称要出恭,匆匆招呼了一声,便向店后走去……” “好主意!后来呢?” “结果,巧得很,小人一跨进后院,便看到了那几个老家伙,那几个老家伙站在豆棚底下,似乎正在商量一件什么事,一个个愁眉苦脸,显得很是焦急,小人怕露了马脚,所以没敢偷听……” “这份小心是对的!那几个老家伙都生做何等模样?” “老家伙共有四个,与侯师爷上次所描述的天山三义和逍遥老鬼,身材面貌等,完全符合。” “就只有这四个老家伙?” “不,在四个老家伙身旁,还站了个英俊的小子,以及一个粗壮的中年汉子。” “就是这老少六人?” “是的,另外在靠近茅坑的一间柴房里,似乎有人受了毒打,正在里面痛苦呻吟……” 杜门秀才点了点头,叹了口气道:“可怜的施老儿,这次老儿大概是挨足了。” 那汉子像是吃了一惊道:“是我们施副教主?” 杜门秀才未予理睬,接着转过脸去,朝四金刚分别扫了一眼,自语般喃喃道:“这倒是个麻烦……” 黑心金刚古彤道:“教主的意思,是不是说四个老家伙都在这里,担心咱们兄弟四人应付不了?” 杜门秀才沉吟道:“这是顾虑之一,就算你们四人不会败在四个老家伙手下,要救人恐怕就不是一件容易事了!” 双戟金刚关汤道:“去华容将长白六绝调来怎样?” 杜门秀才摇头道:“来不及了!” 飞刀金刚柴火烈道:“柴某人有个主意,不知教主以为如何?” 杜门秀才道:“柴兄有何高见?” 飞刀金刚道:“我们现在过去,暂时别露形迹,由柴某人打头阵,悄悄掩入后院,来个出其不意,先以飞刀干倒他们,然后大伙儿再一涌而出,我们兄弟四人拒敌,教主率众人抢人救人!” 杜门秀才思索了片刻点头道:“只好如此了!” 说着,抬头又向那汉子道:“丁二呢?” 那汉子答道:“丁二带着两个小兄弟,监视在豆腐店附近,以防对方临时有故,又迁去别的地方。” 杜门秀才站起身来道:“好,就这么说,咱们出发吧!” ※※※※※ 胡瞎子豆腐店的斜对门,是片杂货铺子。 在铺子里买了一包花生、四两老酒,正在那里边喝边以眼角瞄着斜对面的丁二,这时肩头上忽然被人轻轻拍了一把,丁二吓了一跳,掉头看到是回去报讯的孙六,这才放下心来,皱眉低声道:“你他妈的,怎……” 孙六悄声接着道:“教主带人来了,在隔壁,要你过去回话。” 丁二闻言一呆道:“教主来了?” 孙六也是一呆道:“怪了!教主要我们出来打听,为的便是想斗斗这批老家伙,现在人找到了,他们怎么不来?” 丁二面色发白道:“老六,我们……两……条……老命,这下……大概……是…… 是……完定了!” 孙六大吃一惊道:“怎么呢?” 丁二颤声道:“刚才,那批老家伙,突然一个接一个走了,小弟正在这里着急,怕教主以为咱们撒谎……” 孙六愕然道:“那小子呢?” 丁二颤声道:“也走了,只剩下那个粗壮的中年汉子,小弟正在盘算着,要是这批老家伙不回头,咱们也只好一走了之……” 孙六愣了一阵,轻叹道:“这又不是咱们的错,我看咱们还是过去实话实说的好,现在就是想溜,也已经来不及了!” 两人没有想到,杜门秀才听了他们的报告,竟然欢喜得什么似的,迫不及待地追问道: “几个老家伙离开多久了?” “刚走了一会儿?” “打哪头出镇的?” “都是向西走的,一个个都走得很仓促。” “这样说来现在店里面只剩下胡瞎子,和那个不知姓名的中年汉子两个人?” “是的!” 杜门秀才朝四金刚欣然挥手道:“机会难得,快去!” 四金刚正待举步,这位大教主忽又摆手拦着道:“且慢!” 黑心金刚转身问道:“教主还有什么吩咐?” 杜门秀才想了想道:“我们这次前来,主要目的是为了救出施副教主,能不动手,是为上策,那几个老家伙不会这样快回头,所以还是先派一个人去察看一下虚实动静,然后再一起过去,比较妥当。” 孙六自告奋勇道:“小人可以推说家里来了亲戚,刚才买的豆腐不够吃,再去买几块!” 杜门秀才点头道:“这个借口很好,快去快来。” 孙六去了一会儿,回来高兴地道:“好极了,两个家伙正在店堂里下棋,小人过去时,两个家伙正为了一步棋,在那里闹得不可开交,胡瞎子说他的眼睛不好,没有看清对方跳马吃车,硬抓住棋子不放,要海一着……” 他话还没有说完,杜门秀才已领着四金刚出了大门。 当铁杵金刚秦通天从柴房中背出袖手神医施德修时,前面店堂中,依稀仍可听得一片争辩之声,一个要悔,一个不肯,就差没有打起来。 在马车驶离小镇,走了一段路之后,杜门秀才才为憔悴不堪的袖手神医拍开周身穴道。 袖手神医睁开眼皮,看清处身之境,脸上并无欢容,只是轻轻一咦,随即又将眼皮缓缓合上。 杜门秀才带着一丝歉意,低声说道:“施兄没受内伤吧?” 袖手神医又叹了一口气,良久良久,方始哑声说道:“伤倒不打紧,回去之后,有的是药,只是这次屈辱,实在难以忍受,老夫早说那女人是个祸水……” 杜门秀才微怔道:“施兄是说,这次变故全是那贱人的主意?” 袖手神医摇摇头,有气无力地道:“算了,不提也罢!” 杜门秀才沉默了片刻,忽然问道:“施兄有没有看到双怪师徒?” 袖手神医摇了一下头,没有开口。 半个时辰后,马车来到洞庭湖边,当一条小船靠过来后,杜门秀才向四金刚低声交代道:“你们四个还口到老地方去吧!” 飞刀金刚目光偶扫、突然失声一咦道:“那边过来的,都是些什么人?” 杜门秀才转过身去,注目移时,回头挥手道:“来的是金花魔戚本禹,快将施副教主抬去躺上,这老淫魔的一套血花掌,相当不好对付。” 来的果然是金花魔戚本禹,后面跟了大约十来名过去魔教中的三旗护法。 金花魔于三丈开外站立后,目光微转,抱拳朗声道:“这位大概就是温教主吧?” 杜门秀才抱拳还了一礼道:“不敢当,鄙人正是温思广,不知戚大堂主有何见教?” 金花魔仰天打了个哈哈道:“堂主?哈哈!这道荣衔,戚某人无福消受,它早已经是别人的啦!” 其实,杜门秀才又何尝不知道这一点?他如今不过是基于礼貌,随便称呼一声罢了! 金花魔笑声一收,注目接着道:“温教主何以洞晓过去未来知名武林,该不会不知道戚某人今番拦驾渎犯之用意吧?” 杜门秀才颔首道:“是的,令郎罹疾一事,温某人日前刚刚听人提起。” 金花魔凝容沉声道:“要是戚某人现在提出一个不情之请,向贵教那位施副教主讨个药方,温教主是否愿意成全?” 杜门秀才眼光闪动了一下道:“戚老前辈如果不疑有他,请屏退从人,移驾君山,从长计议如何?” 他心想:跑掉火姬那个贱人,又来了一个金花魔,算算倒也划得来。 金花魔爱子心切,闻言毫不犹豫地转过身去,向那十多名过去的三旗护法挥手道:“你们先行回去!” 杜门秀才也转过身去,向四金刚眼色一使道:“关老二和柴老三留下来,古老大和秦老四陪戚老前辈坐一条船。” 上船之后,杜门秀才悄声问道:“刚才岸上一切,施兄听到没有?” 袖手神医点点头道:“听到了。” 杜门秀才又问道:“那小子的一身功力,有没有药物可以使其恢复?” 袖手神医点头道:“有。” 杜门秀才道:“需要多久时间?” 袖手神医道:“如果病情不太严重,只须两三帖药便可以了。” 杜门秀才道:“不嫌太草率了一点么?” 袖手神医道:“那就看教主的意思了,同样的症侯,老夫可以药到病除,也可以慢慢医上三年五年。” 杜门秀才微微一笑道:“就像你医治双怪徒弟的那种手法,是么?” 袖手神医道:“是的。” 杜门秀才点头道:“那种手法,温某人非常欣赏。” 袖手神医道:“如果教主欣赏,还可以再欣赏一次!” 船抵君山,已是半夜时分。 直到进入那片地腹,杜门秀才方将黑心金刚古彤和铁杵金刚秦通天两人挥手遣开。 安顿好金花魔,杜门秀才第一件事,便是带着袖手神医,去密室中看望无影神抓侯玄经! 哪知道,两人推门进去,伸手一探之下,那位侯大师爷早已气绝多时! 杜门秀才像木头人似的,呆了好一阵,这才回身厉喝道:“徐师父,你过来!” 一名武师应声踉跄奔入。 杜门秀才指着尸身喝道:“人已经死了,刚才进来,你怎不报告?” 徐姓武师不胜惶恐地道:“小的刚接班……” 杜门秀才打断话头,冷冷问道:“上一班是谁和谁?” 徐姓武师忙道:“是钱师父和余师父……” 杜门秀才挥手道:“去喊他们来!” 徐姓武师称是退去,不一会去而复返,身后跟过来的,只有一个姓余的武师。 姓余的武师惶声答道:“钱师父……他……他……已经……去了……” 杜门秀才注目道:“去了哪里?”- 第八十九章 妙手回春 余姓武师两眼望着地面道:“他自知阁下滔天大祸,一听教主回来,马上吞了刀子,临死还说他实在对不起教主和侯师爷。” 杜门秀才又惊又怒道:“什么?你是说侯师爷这次竟是死在他的手上?” 余姓武师道:“这也只能说我们这位钱师父嘴巴太快,黄昏时分,侯师爷醒过来后,口口声声催我们去请施副教主,小的正待再将他的昏穴点上时,钱师父不经意间说出施副教主已经出了意外,侯师爷听了这话,只发出一声叹息,便告断了气,小人欲待抢救,已然不及……” 杜门秀才听了,连连顿足,直骂该死,经袖手神医再三加以婉劝,才告逐渐平息下来。 第二天,由金花魔写了一封亲笔函,杜门秀才才派出三名得力武师,去接花花公子前来君山。 袖手神医果然不愧神医之号,他回来服了自己的药,精神顿告恢复。 杜门秀才直到这时候,才好像突然想了起来似的,向袖手神医问道:“据丁二和孙六报告,他两个走进胡瞎子豆腐店时,看见柳老头儿和天山三义,聚集在后院豆腐棚架下,不知道在商议什么事,一个个愁眉苦脸,显得甚是焦急,施兄可晓得这几个老家伙,到底遇上了什么麻烦?” 袖手神医思索了片刻道:“老夫没有完全听清楚,隐约间只知道,柳老头儿有个义孙女,原来住在巴东乡下,最近消息传来,好像遇了意外……” 杜门秀才突然一拍巴掌道:“这下可好了!” 袖手神医一呆道:“什么好了?” 杜门秀才兴奋地道:“温见可还记得上次派出去采药的那两名武师?” 袖手神医茫然道:“这跟那两名采药武师有何关连?” 杜门秀才道:“怎么没有关连?两人一个去王屋,一个去巫山,此去巫山,巴东乃必经之地,由此可知,柳老头儿那个义孙女必已落入我们那位伍师父之手!” 袖手神医点头道:“不无可能。” 接着又摇头道:“假如伍师父弄回来的只是一具死尸,我看也派不t什么用场。” 杜门秀才忙道:“不会,不会,我们这位伍师父,为人机警多智,行事极有分寸,他起先很可能是为了垂涎这丫头的姿色,丫头受逼情急,一定会报出柳老头儿名号,以藉凭以解厄,我们这位伍师父一旦弄清她丫头竟是柳老头儿的孙女,哪里还会再图一时之快,平白糟蹋了这样一个难得的人质?所以我敢预言,这几天之内,也许就有好消息传回来!” 袖手神医点头道:“但愿如此;否则教主就要失去一次欣赏老夫另一神妙手法的机会了!” 杜门秀才微愕道:“什么手法?” 袖手神医淡淡一笑道:“到时候再说!” 正谈论着,外面忽然奔入一名武师,奔到杜门秀才身前,不知低声说了几句什么话,杜门秀才颔首示可,那名武师随即退去。 等那武师走了,杜门秀才抬头向袖手神医笑道:“施兄还有什么神妙手法,现在可以露一露了!” 袖手神医怔了任道:“伍师父回来了?” 杜门秀才门外一指道:“看那边过来的是谁!” 门外走进来的,是一名风尘满面的中年武师,以及一名神色憔悴的少年;不消问得,这名少年,自然就是逍遥老人的那名义孙女金素莲了! 伍姓武师向正副两位教主行过参见礼,接着便报告这次采药及掳获这名逍遥女孙的经过。 经过情形,果与杜门秀才前面所猜测者大同小异。 杜门秀才听完报告,着着实实将那名武师夸奖了一番,接着便差那名武师去传教中文案先生。 袖手神医摆手拦着道:“不必!” 杜门秀才道:“是不是这封致老儿的书函,施兄打算亲自动笔?” 袖手神医道:“老夫已经说过了,还有比送一封信过去,使那老头更快屈服的方法!” 袖手神医将信将疑道:“不送一封信过去,那老几根本就不知道这丫头已经落入我们手里,别的方法再好又有什么用?” 袖手神医捋须微笑道:“老夫的意思,送信过去,不如送人过去!” 杜门秀才闻言一呆道:“送……人……过去?” 袖手神医又笑了一下,洋洋然意颇自得,但并未继续加以解释。 跟着转向那名伍姓武师道:“伍师父,麻烦你去后面老夫住处,吩咐那个叫如意的大丫头,将三号药瓶中的安神丸拿几颗来!” 杜门秀才微微颔首,似已渐渐明白他这位副教主的用意。 伍姓武师去后,袖手神医掉过头来,又朝紧绷着一张脸蛋儿的金素莲打量了几眼,轻轻一咳,和悦地道:“我说,这位金姑娘……” 金素莲脸一仰,只当没有听得。 袖手神医又咳了一声道:“我说,咳咳,这位金姑娘,如老夫马上派人送你去令祖那里,你在见到令祖之后,可否为老夫传上几句话?” 金素莲一动不动,依然没有任何表示。 袖手神医自我解嘲地干笑了两声,也就没有再说什么。 不一会,一名黄衣女子将安神丸送至,袖手神医正待下令强灌之际,金素莲忽然手一伸,冷冷说道:“拿来,我会自己服下去。” 服药不久的金素莲,脸色一阵青白,身躯突然不住地科索起来。 所谓安神丸,原来只是一个骗局! 袖手神医转过脸去哈哈大笑道:“如何?这比一封白纸黑字的书信要强多了吧?俗语说:长痛不如短痛。老夫这一手,正好将这句话颠倒过来!想想吧:眼睁睁望着心爱的孙女儿痛苦呻吟,而又无能为力,那是一种什么滋味!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杜门秀才点头称赞道:“这一手的确够绝!” 接着头一抬,又问道:“施兄这种药丸能维持多久的效力?” 袖手神医道:“七七四十九天。” 杜门秀才道:“过了这七七四十九天呢?” 袖手神医道:“这个,嘿嘿,那时候就是有上十个袖手神医,恐怕也只有一个处方:买付棺木,等着装殓!” 杜门秀才挥挥手道:“好了,将这丫头送走吧!” 两名武师将金素莲拉下去之后,杜门秀才站起身子,正想去看看金花魔时,一名黄衣武师,忽自门外奔入。 杜门秀才停下下脚步问道:“什么事?” 那武师惶恐地道:“华容传来消息,我们那座镖局,昨夜给一把怪火……” 杜门秀才拦着道:“后来呢?” 那武师道:“之后,没有多久,城外那座天魔分坛,也给一把怪火烧得干干净净。” 杜门秀才道:“双方伤亡如何?” 那武师道:“我们这一边,只一位白衣武师向师父,受了一点轻微的灼烧,那是火起之后,他已经离开房间,又想起床底下,还有一本账簿……” 杜门秀才道:“什么账簿?” 那武师道:“据说这位向师父平常不嫖不赌,自奉极俭,所以手头上很积了几文。” 杜门秀才道:“他便拿这笔积蓄来放子钱?” 那武师道:“是的。” 杜门秀才笑了笑,又问道:“那一边呢?” 那武师道:“那边据说只跑了三个人。” 杜门秀才点点头道:“很好,这笔交易不算亏本。你去交代来人:要蔡副教主他们,另外重找一处地方就是了!” 这名武师刚刚退去,又有一名武师走了进来。 杜门秀才头一抬,又惊又喜道:“啊,谷师父!” 这名新进来的谷姓武师,跟先前的那名伍姓武师一样,也是一身风尘之色。 他向两位教主行过礼,然后便从身上取出一只革袋,朝杜门秀才恭恭敬敬地递了过去道:“托教主洪福,找来了!” 杜门秀才转手交给袖手神医,迫不及待地道:“施兄快看看合用不合用?” 袖手神医打开革袋,从里面取出两株黄色小草,凑去鼻端嗅了嗅,似甚满意地点点头道:“上品,上品!” 杜门秀才兴奋得只是握手道:“这下可好了,两味药都找来了。” 袖手神医站起身来道:“你们坐一下……” 杜门秀才连忙接着说:“好,好,多多偏劳施兄,药熬好了,请派人过来喊一声,小弟就在前面,不到哪里去。” 袖手神医带着那名黄衣女子回到住处,开始忙着配药。 不一会,药熬好了,那名黄衣女子从衣袖中取出一只小玉瓶,前后望了一眼,悄声问道:“要不要掺点下去?” 袖手神医沉吟道:“这个……” 黄衣女子低接着道:“老爷子不是说过,这个姓温的,下颔如笏,目露凶光,只能共患难,不能共安乐么?” 袖手神医点头道:“不错……” 黄衣女子道:“既是这样,不趁这个难得的机会,预先布下一着棋子,老爷子将来如何自保?” 袖手神医又想了片刻,终于毅然将头一点道:“这话也是,掺下去吧!” 当天夜里,那位花花公子被接来君山。 金花魔戚本禹等不到天亮,硬逼着杜门秀才将袖手神医从床上拖了起来。 袖手神医把过脉息,捋髯缓缓道:“复原并非没有希望,只因时间上耽搁过久,短期之内,恐难奏效,另外尚有几种药物……” 金花魔听说爱子一身武功复原有望,心上一块石头,登时放落一半,当下忍不住插口道:“那么,副教主认为,得多久时间才能复原?” 袖手神医想了想道:“最快恐怕也得三个月左右。” 金花魔叹了口气道:“只好等下去了!” ※※※※※ 以后的三天中,警报不断传来。 说是岳阳城中,天魔教徒日有增加,先后已不下千人之众。 同一时候,华容方面,却显得出奇的平静。 杜门秀才经过再三之考虑,认为华容方面,已无布防价值,为集中力量起见,决定亦自华容方面将神行无影蔡公明和长白六绝等人调回君山。 长白六绝一到,君山这一边,可也就够热闹的了。 六绝同母异父,虽然是亲兄弟,长相却各不相同。 六人分以龙、虎、英、豪、俊、杰为名。老大公孙龙是个瘤子,老二公孙虎是个驼背,老三公孙英和老四公孙豪,一个是独眼,一个是兔唇,老五公孙俊是个塌鼻梁,老六公孙杰算是六兄弟中,仪表比较出众的一个,但却有一对非常特出的招风耳。 这六兄弟中,如改“长白六绝”为“长白六残”还似乎比较恰当些。 不过,从杜门秀才对六人招呼时那份殷勤的程度看来,这六兄弟的长相尽管不雅,但在武功方面之成就,则显然不在四金刚之下。 正如杜门秀才所说,这六兄弟除了杀人,只对两样东西有兴趣:女人和酒! 六人抵达之后,第一件事便是拈奄,以便决定决定“享用”水火双姬之“顺序”! 结果,老三公孙英和老四公孙豪,一个拈到水姬桑元娘,一个拈到火姬解衣蕾。 两人哈哈大笑,拼命灌酒,以示庆祝;因为兴奋过度,一壶酒只喝进一半,另一半全给倒进脖子里…… 转眼之间,又过去了三四天。 长白六绝尤其是老三公孙英和老四公孙豪争吵着要杀向岳阳去,跟天魔教方面拼个死活。 杜门秀才无法跟这些杀人魔王解说动静劳逸之理,只有以醇酒美人加以安抚。 六绝因为久慕双姬之艳名,个个垂涎欲滴,对身边那几名女子,似乎已失去胃口;杜门秀才无法可想,只好谎称目前来到岳阳的,都是一般三旗护法,三狐和双姬尚未见露面,六兄弟才算稍稍安静了下来。在这段如同暴风雨前夕的日子里,君山这边最忙的人,便数那位副教主袖手神医施德修了。 他每天要为杜门秀才煎药,又要看顾那位花花公子。尽管杜门秀才已经有过暗示,对后者只须用拖延手法,不能使其康复得太快,但以金花魔之烈火脾气,如果三帖药服下去,病情丝毫未见好转,耳根也难清静。 这些地方,就得有点真功夫了。 不过,对袖手神医而言,这显然并不是一道难题。七八天下来,那位花花公子不但饮食大增,且已能下床行走,只是还谈不上运气行功而已,金花魔见了,自是高兴非凡。 他为了表示感激之意,拍胸一口答应,来日双方交绥,他姓戚的愿第一个打头阵,即使送掉老命,亦在所不惜。 杜门秀才本人的“毛病”,预定要服五帖药,三天换一次方子,半个月后药停病除- 第九十章 袖中乾坤 这天早上,当杜门秀才喝下第八碗药汁后,袖手神医见屋中无人,悄声问道:“近来感觉如何?” 杜门秀才讪讪然笑着点了点头道:“有点意思了……” 袖手神医低低接着道:“这是一个重要的关头,希望教主能够把持得住,不要操之过急才好,万一功亏一篑……” 杜门秀才连忙点头道:“这个小弟知道。” 正在说着,神行无影蔡公明忽然拿着一封书信走了进来。 杜门秀才问道:“是不是岳阳那边送过来的?” 神行无影答道:“是的。” 杜门秀才道:“传书之人走了没有?” 神行无影道:“传书之人未见露面,是一名巡岸武师,在湖边捡来的。” 杜门秀才皱皱眉,似因所布桩卡如此松懈,而显得甚不开心,当下也没有再说什么,接过那封书信,撕去封口,开始阅读。 只见来函上写的是:“书奉温大教主:据悉大教主空具须眉,却非丈夫,杜门自号,允称得宜,兹者,道不两立,吾教已倾全教之众,驻师岳阳,以备一战,大教主盍与乎来?现限期三日,届时不见法驾,尝以君短,广布天下,幸勿自误。天魔教主韦士雷、尚云笙、巫马五郎同敬启。” 杜门秀才看完信,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暗暗切齿不已! 他恨的不是九宫三狐,而是火姬那个淫贱的女人。 他万没有料想到,这女人脸皮会有如此之厚,竟连这种不入耳的暧昧事,也会在三狐面前抖露出来! 想到这里,这位大教主不由得深深后悔。 他后悔没有在扣押这女人时,马上交给长白六绝! 神行无影眨着眼皮问道:“信上怎么说?” 杜门秀才顺手将信撕得粉碎,冷笑着道:“除了那些限期约战的老套,能有什么新花样!”神行无影又问道:“约在什么时候?” 杜门秀才道:“三天内。” 神行无影道:“在什么地方?” 杜门秀才道:“岳阳。” 神行无影道:“教主打算如何答复他们?” 杜门秀才道:“不理!” 神行无影任了任,但随即点头道:“是的,以不变应万变,他们要是有种,他们就杀过来好了!” 杜门秀才抬头道:“这封信是什么地方捡到的,你去查一查,然后将昨夜值更之人,拿交执法武师,仔细拷问一下,看有无串通情节。” 神行无影点点头,转身退去。 三天很快地又去了,等在岳阳的九宫三狐见君山这边毫无反应,第四天中午,又差人送来一封信。 这一次的送信使者,是明着来的,其所乘的小船,以及一身装束,均与天道教派在岳阳那边的细民无异。 等这边守望之武师接下来书,发觉情形不对,来船业已掉头鼓掉如飞而去。 这第二封信写的是:“杜门秀才姓温的:阁下‘龟缩不出’,其‘心有余,力不足’乎?徒有其表,良堪浩叹!证之此函送达方式,阁下应知君山已非独善之地;兹再限期三日,伏维好生自处,一旦‘天道’改为‘天阉’,美名轰传两道,非余等之过也。切切 知名不具。” 杜门秀才看完这第二封信后,寒着面孔,沉忖良久,唇角忽然浮起一抹狰狞的笑意。 他向送信进来的那名武师挥挥手道:“去请多肉僵尸申日斌师父来!” 不一会,那位曾是天魔教蛾眉刀堂黄旗护法,如今则是天道教这边黄衣武师的多肉僵尸申日斌应召来到。 杜门秀才问道:“天狐韦士雷是不是有一名叫尤秋华的义女?” 多肉僵尸答道:“是的。” 杜门秀才道:“天狐对此女疼惜不疼惜?” 多肉僵尸道:“非常疼惜。” 杜门秀才道:“你看这丫头这次会不会随三狐前来岳阳?” 多肉僵尸道:“大约会来。” 杜门秀才道:“何以见得?” 多肉僵尸道:“这丫头一身武功不弱,且是教中硕果仅存之黄旗护教,如今之三旗护教,已剩下没有几人,自无不来之理。” 杜门秀才道:“丫头姿色如何?” 多肉僵尸道:“不错。” 杜门秀才道:“德性呢?” 多肉僵尸道:“对男女间事,甚是冷淡。” 杜门秀才道:“哦!?” 多肉僵尸道:“但另外却有个相当特别的毛病?” 杜门秀才道:“什么毛病?” 多肉僵尸道:“喜食人心!” 杜门秀才一呆道:“一个年纪轻轻的黄毛丫头,这种毛病打哪儿染来的?” 多肉僵尸微笑道:“这个小的不清楚。小的只知道,这丫头每月至少要吃两次人心,而且吃法不同!” 杜门秀才道:“不吃便怎样?” 多肉僵尸道:“不吃便感浑身无力,容易发脾气,久了便会真的生起病来。” 杜门秀才道:“一个月要吃两次,哪来的这么多人心?” 多肉僵尸道:“所以教中便派了她一个总巡察的职位,谁要犯了过失,当场剖腹取心,一举两得……” 杜门秀才连连摇头道:“可怕。” 多肉僵尸笑了笑道:“但对三狐来说,这丫头却是个难得的帮手,她只要每半年出巡一次,各分坛之规银,经常一文不短杜门秀才思索了片刻,又问道:“依申师父看来,这丫头若是已经来了岳阳,她会不会跟三狐住在一个地方?” 多肉僵尸道:“不太可能。” 杜门秀才道:“为什么?” 多肉僵尸道:“因为这丫头生有洁癖,平常除了公务,甚少与男人打交道,就是天狐,这不例外,她说男人都有一种难闻的气味。” 杜门秀才点点头道:“这样就好办多了!” 多肉僵尸露出一个暧昧的笑容,压低声音道:“教主是不是对这丫头发生了兴趣?” 杜门秀才从衣袖中取出一面小黄旗,点头道:“是的,你拿着这面令旗,去城陵矶一家布庄,找一名姓欧的伙计,他便会带你去见四金刚。你只须找出那丫头的落脚之所,便可以回来复命,拿人是他们四个的事。告诉他们四个,人非拿着不可,不许加以伤害,期限五日,愈快愈好!” 多肉僵尸欣然领命而去。杜门秀才又着人去找来副教主神行无影蔡公明,问了一会加强桩卡的情形,接着便向金花魔父子住处走来。 金花魔室中除了袖手神医在座,尚有两名武师。 两人是刚由华容四海镖局撤回来的黄衣武师“左手神剑”朱子铭,和白衣武师“八手人猿”孔义扬。 袖手神医似乎正在向两人交代什么,看到杜门秀才进来,忙向后者招呼道:“教主来得正好……” 杜门秀才轻哦道:“什么事?” 袖手神医道:“戚公子的病,尚差两味药引,老夫打算派他们两个人跑一趟,正想叫人去请教主过来商量……” 杜门秀才道:“为什么要派他们两个人,派两名黑衣武师不可以么?” 袖手神医道:“老夫刚才打听过了,只有他们两人,一个来自华山,一个来自龙门,地理方面比较熟悉。” 杜门秀才点头道:“既是如此,就叫他们两个去吧!” 悠忽间,又过去三天。四金刚不负杜门秀才之期望,在第四天夜里,竟真的将那名天狐义女冷月仙子尤秋华押来君山! 杜门秀才兴奋之余,忙去见袖手神医。 正副两名教主不知低声谈了一阵什么,最后只见袖手神医捋须沉吟了片刻,终于点点头道:“应该不碍事了,只要……” 杜门秀才连忙接着道:“这个小弟知道。小弟又不是真对这丫头发生兴趣,你瞧,小弟连复函,都已经写好了!” 袖手神医接过一看,只见函上写道: “书奉三狐:稽延作复,殊感歉疚。温某人是否真丈夫,贵教尤姑娘,当可代为证明;此事如蒙广布两道,温某人感激不尽。俗云:一夜夫妻百夜思。尤姑娘并未受到伤害,活开穴道,即可无事,谨此附笔。 温思广百拜!” 袖手神医看完点头道:“也许这正是这丫头嗜食人心的报应,既然明天便放她回去,那当然更好。” 杜门秀才喜滋滋地离去后,袖手神医托头沉思了片刻,忽然从床下取出一只药箱,将几部药经药典,和一些名贵药材,通统放入箱中,然后匆匆向神行无影蔡公明住处走去。 神行无影见后者忽然深夜到访,不禁吃了一惊道:“出了事情么?” 袖手神医低声道:“蔡兄知不知道,两怪那名徒弟,又给我们抓回来了?” 神行无影一哦道:“真的?人在哪里?” 袖手神医匆促道:“当然真的了,人在城陵矶,是四金刚抓到的。因为那位铁杵金刚下手时重了一点,小子受伤不轻,教主要我们两人过去,一方面为小子论察诊察,一方面将小子顺便接来君山。” 神行无影道:“教主呢?” 袖手神医道:“尹师父他们不知从哪弄来一个小娘儿,看样子有成为新娘子的希望 喂,快一点好不好?” 神行无影道:“好了,好了,我拿副棋子!” 两位副教主要出门,自是通行无阻。不过,话虽如此,仍有一名值更武师,于两人通过第一道暗卡后,悄悄奔回地下秘宫,准备向杜门秀才提出报告。 可是,这名武师最后却在杜门秀才卧室外面,被一名武师挡了驾。那名武师告诉他: “教主服了药,刚刚入睡,不论什么事,明天再说,哪怕天魔教带人杀过来了,也不例外!” 这边,袖手神医和神行无影顺利地上了一条小船,后者立即取出棋盘,要求杀一局,以消永夜。 奕至中途,袖手神医抬头笑道:“有一件事,老夫很早便想向蔡兄请教,不知蔡兄能否见告?” 神行无影信口道:“什么事?” 袖手神医微笑道:“就是蔡兄与天山三义之间,到底为了什么,这般势不两立?” 神行无影挥挥手道:“下棋!下棋!” 袖手神医又笑了一下道:“其实,蔡兄即使不说,老夫也已知道,如今不过是向蔡兄证实一番罢了。”- 第九十一章 深夜传警 神行无影瞪大眼睛道:“谁告诉你的?” 袖手神医道:“教主。” 神行无影道:“哦?他怎么说?” 袖手神医道:“他说蔡兄本是三义师父天山老人家里的一名书童,后来因为跟府中一个使女不干不净,受了天山老人一顿责罚,蔡兄怀恨在心,有一天夜里,趁三义不在,偷偷放了一把火,临走之前,且拿跑了一部有关轻功方面的秘笈,所以,三义在拳掌方面成就虽高,轻功一道,却不及蔡兄,同时因为天山老人那时年事已高,竟被当日那一把火,活活烧死,因此三义立定心愿,有生之年,必欲手刃蔡兄,以谢恩师于地下,教主还说,这些年来,蔡兄之所以能逃过三义之耳目,是因为蔡兄本来并不姓蔡,而是姓呼延……” 神行无影脸孔涨得通红,桌子一拍道:“干吗你现在要嚼这些舌根?” 袖手神医双手连摇道:“好,好,不说,不说,下棋,下棋,刚才的一子,你下在哪里?好,好,我看到了。唔,这一手厉害!” 黎明时分,船靠湖岸。 两人登岸后,由袖手神医带路,走向镇头的一家广货行,神行无影有些诧异道:“四金刚不是说住在三官庙附近么?” 袖手神医道:“天魔教耳目之灵,并不下于本教,怎能老是住在一个地方?” 因为天刚蒙蒙亮,那片广货行尚未开门。 袖手神医上前由起手指节儿,在门上长长短短地敲出暗号,敲过后,又等了一会儿,里面仍无回应。 神行无影道:“你老儿没有记错?” 袖手神医道:“没有错,就是这一家!” 语音未竟,店门突然悄没声息地一下打开。 神行无影头一抬,脸色陡变,却步失声道:“不好,施老儿,我们上当了!” 原来刻下当门立者不是别人,正是天山三义中的那位老三:“百变掌”言及义! 只听得身后有人嘻嘻一笑道:“不,蔡副教主,上当的只有你一个人,不是我们!” 神行无影扭头一看,几乎为之魂飞魄散! 身后的那位“袖手神医”,手上仍然提着那只药箱,但一张面孔却一下年轻了几十年! 现在的这张面孔,神行无影也并不陌生,谁?俞人杰是也! 神行无影牙一咬,目露凶光,正待舍命一拼时,百变掌言及义的一条手臂,有如毒蟒般搭上他的肩胛,要想动手,已经迟了! 将神行无影囚好后,俞人杰问道:“华山左手神剑朱侠和八手人猿孔侠两位找来这里没有?” 百变掌言及义点头道:“来了,两人都说早已看出杜门秀才的伪善面目,只苦于一时无法脱身,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袖手神医竟是你在冒充,上船之后,看了你悄悄递给他们的条子,真有说不出的欢喜和感激。” 俞人杰又问道:“素莲呢?” 百变掌笑道:“她呀?她可将你骂惨了!” 俞人杰笑道:“骂的是‘人杰哥哥’还是‘那个天杀的长胡子老贼’?” 老少两人,全忍不住哈哈大笑! 厢房中有人带着睡意抱怨道:“喂,伙计,天还没有大亮,声音轻点好不好?” 俞人杰讶然失声道:“咦,是” 百变掌向房中笑喊道:“喂,伙计,你要接的人来了,快快出来揍人!” 房中那人一哦,接着发出通的一声,像是从床上滚落一般,房门启处,奔出一条粗大的汉子,正是贺大宝。 俞人杰起身笑道:“抱歉,抱歉,害贺兄白跑了一趟巴东。” 贺大宝过来在他肩上重重槌了一拳,咧嘴笑道:“揍人只是气话,兄弟,咱一来到这里,就明白一切了,兄弟你好,咱们这下可都是自由之身啦!” 经他这一嚷嚷,整座后院,全被吵醒了。 接着走过来的,有逍遥老人、金罗汉、奇正手、左手神剑、八手人猿、金素莲。杨老头、胡瞎子、哑妇张大妈,就只缺少一个天山黑衣侠郑壮为。 俞人杰见所有的熟人,差不多全已集在一处,心中高兴万分,一一见礼完毕,他向恩师问道:“郑位怎么没有看见?” 逍遥老人道:“去了岳阳。” 俞人杰又问道:“去察看双方的动静?” 逍遥老人点点头,然后问他这次重返君山之经过,俞人杰述说完毕后,老人颔首道: “这次你能救出莲丫头,请来朱侠和孔侠,并将姓蔡的押至,主要的仍得力施老儿合作,可见这老儿已有悔过向善之心,只要他依约救活一千条性命,以后不再难为他就是了!” 君山方面,杜门秀才于天亮后听说两位副教主在夜里双双乘船走了,一时如堕五里雾中,怎么也想不透其中的所以然来。 他冷静地分析:袖手神医是他冒险救回来的,应无再投敌人怀抱之理。最有力的证明是:如果袖手神医别有居心,就该在药中做手脚。然而,事实恰恰相反,袖手神医非常认真地为他治好了多年隐疾! 袖手神医会不会投去天魔教方面呢?更无可能! 他已在天亮后将冷月仙子尤秋华放回岳阳,天魔教方面不问也知道他的毛病是谁治好的,投靠过去,岂非送死? 再说神行无影,情形更单纯。只要一走出君山,无论遇上天魔教,或是天山三义,都是死路一条! 这位以多智见称的杜门秀才,今番算是给真正的难倒了。 他问两人之侍妾,都说不知情。 再问外面的桩卡,那些武师的描述,人人一样:说是两人走得很从容,一路低声说笑,谁也不像受到对方的威胁! 最后查问载送两人之渔船,那渔家因为两位都是副教主,始终未生疑心。他只知道两人在舱中灯下对奕,有时争执几句,旋又融洽如初,最后是在城陵矶附近上岸的,上岸时亦无任何异状。 跑掉了这两名副教主,严格说来,对天道教方面的损失,是非常有限的,因为两人之武功,全都有限,谁也抵不上四金刚或是长白六绝中的任何一人。杜门秀才现在的难题是:如何向金花魔戚本禹交代? 在目前,金花魔父子,是一支不容忽视的力量。 除了老魔的一套血花掌,已臻炉火纯青之境,可派甚大用场之外,最重要的,老魔尚有一批得力班底,老魔不为所用,这批班底就也完了! 所以,他最后决定,先扯个大谎,稳住局面再说。 于是,他一面吩咐那个叫如意的丫头照老方子用药,一面告诉金花魔,华容方面形势不稳,他派两人去了华容,大概十多天便会回来,袖手神医临走之前,已将药方开好留下,无碍于治疗之进行。 然后,他作出另一决定,在十天之内,与天魔教决战! 纸包不住火,谎只能适合一时,金花魔戚本禹的这股力量,他不能白白糟蹋,必须尽速加以利用! 另一边,岳阳方面的九宫三狐,在知悉冷月仙子失了踪,已经是火冒三丈,如今,人回来了,三狐看到那张条子,更是咬牙切齿,暴跳如雷,恨不得马上杀过去,将那位杜门秀才拖出来挫骨扬灰,才称心愿! 为了激励士气,三狐已将血剑飘花萧英、银须叟孙从吾、子午叟赵子彬三人由白旗护教提升为黄旗护教。黑旗护教夺魂金镖钱仲吾和分云掌祖元培,则分别出任金笔堂和血掌堂两堂主。 七星剑吴文钦和毒针三娘杨花丽两人,亦由黄旗护法升为黑旗护教。 两人负责协助水火双姬,担任哨巡,筹备船只等事宜。 这一天,三狐忍无可忍,正待将双姬找来,问船只有否准备停当,以便立即下令进攻之际,负责协助双姬的七星剑和毒针三娘两人,突然双双不召自至。 两人向三狐送上一封密函,三狐接下打开一看,目光不由得为之微微一直! 原来函中之信笺,竟是一幅城陵矶的地形图! 图中特别标出了那座三官庙,然后,以一条斜线,引去空白处,另外设注了一行小字: 劫走贵教尤护教之人物,经常出没此处! 三狐相顾愕然,意外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天狐韦士雷向两人问道:“这是哪里来的?” 毒针三娘杨花丽答道:“是桑堂主身边那位姚姑娘在院中捡到的。” 天狐向两人点点头道:“知道了,你们去吧。” 两人退去后,天狐转向炼、淫两狐问道:“老二和老三认为这会不会是温思广那厮的圈套?” 淫狐巫马五郎沉吟了片刻道:“有道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即使是个圈套,也不过是一场厮杀,这在我方而言,亦属求之不得。所以小弟认为事不宜迟,机会错过可惜,应该马上召集人手,要发动就在今夜!” 炼狐尚云笙颔首接道:“我赞成老三的意见。” 既然炼、淫两狐全都信之无疑,天狐自无反对之理。 于是,决定由炼狐尚云笙亲自率领子午叟和银须叟,以及十名三旗护法,分成三路,于当夜二更前,包抄那座三官庙。 血剑飘花萧英则另带三十名三旗护法,伏于城外,遥作呼应。 天色渐渐黑下来了。 三官庙后,一间破落的厢房中,四金刚正在饮酒闲谈。飞刀金刚柴火烈有了几分酒意,一时兴起,忍不住捏起他本来够尖的嗓门,像被人踩着鸡眼似的,唱起刺人耳鼓的川腔来。 铁杵金刚秦通天皱眉道:“我说,老三,你做做好事,饶了我们好不好?” 飞刀金刚又一声高过一声,狠命地“依噫咦”了一阵,方才“很婉转”地收了“尾音”。 跟着回过头去,眼一瞪道:“你他妈的听过川戏没有?” 铁杵金刚摇头道:“四川是到过,但没有听过戏,因为我还想多活几年。” 飞刀金刚尖叫道:“嗨,小子,你这是什么话?” 双戟金刚关汤笑着排解道:“不!老三,你别听老四的。你懂什么?我跟老大,就爱这调调儿,来,来,老三,你继续唱下去!” 飞刀金刚虽然没有继续唱下去,却显得很高兴,因为有了知音。 他向双戟金刚问道:“老二听过川戏?” 双戟金刚笑笑道:“听是没有听过,不过,这种戏的好处,我却能领略得到。” 飞刀金刚一哦道:“说来听听看!” 双戟金刚向黑心金刚抬抬下巴,笑道:“这个你可以问老大?” 飞刀金刚又向黑心金刚问道:“老大也听过川戏?” 黑心金刚古彤轻轻一咳道:“是的,我跟老二认为这种戏的最大的好处便是,当你廿四口飞刀用完之后,只要接着上这么一段,包保敌人会抱头掩耳,不战自退……” 铁杵金刚秦通天和双戟金刚关汤均忍不住放声哈哈大笑! 飞刀金刚柴火烈气得哇哇怪叫道:“好,好,你们……” 黑心金刚古彤神色一动,突将油灯一口吹熄! 飞刀金刚一愣,双戟金刚和铁杵金刚亦随之收住笑声;三人正待启问原由时,黑心金刚古彤已然发出一声低喝道:“散开!有好朋友来了。” 前面殿脊上有人嘿嘿冷笑道:“扫了四位朋友的兴致,真是罪过。嘿嘿嘿!” 黑心金刚古彤低声吩咐道:“老三揭瓦片,从屋顶上出去,先拿飞刀放倒几个,杀杀这些家伙的骄气再说!” 飞刀金刚足尖一点,欣然腾身而起。这边,黑心金刚接着手一摆,双戟金刚和铁杵金刚分别掣出兵刃,贴着门框,一闪而出。 人出厢房后,于屋檐下,背墙而立,缓缓运目四扫,打量形势,以防中伏。 然后,黑心金刚这才从容步出厢房,走去院中心,向前面殿脊上冷冷问道:“来的是哪一路朋友?” 脊上的炼狐尚云笙正待答话之际,东厢屋顶突然传来两声惨叫,跟着滚球似地自屋上面滚下两名白旗护法! 接着便是飞刀金刚柴火烈那种尖锐刺耳的桀桀笑声:“头伸出来呀,朋友们,甲甲,荷荷,切切切!” 笑声中腔调变化之多,有如一把没有上松香的胡琴。 炼狐尚云笙精目电扫之下,扭头厉喝道:“赵护教过去看住那个使刀的!” 子午叟赵子彬接得炼狐命令,立即领着两名黄旗护法,向飞刀金刚现身之处扑去。 黑心金刚注目颔首道:“唔,荣幸之至,原来是三狐之一的尚二教主!” 炼狐身后的另一位黄旗护教,银须叟孙从吾,这时不待吩咐,自殿脊上一跃而下,因为敌人偷袭在先,已无多言客套之必要,是以双足找一个实地面,便照黑心金刚兜胸一掌拍去! 黑心金刚嘿嘿一笑,身形门处,视若无物,依然面对着殿脊上从容发话道:“今夜月色甚佳,尚教主何不自己下来玩玩?” 这对银须叟,实是一种莫大之侮辱。 这位在天魔教中,好不容易才爬上黄旗护教宝座的银须叟,见敌人如此不将自己放在眼里,自是无法忍受。 当下掌招一变,雪髯与衫角齐飞,突然展开一套奇异的身法,就像一座旋转的车篷,将黑心金刚整个罩人一片掌影之中。 炼狐尚云笙看得不住点头,似对银须叟这套身法,甚表激赏。 黑心金刚微感意外,失声一咦道:“你老鬼原来” 他没有接着说下去,因为他要是说出:“你老鬼原来也懂这套九宫迷魂步?”那将不啻于告诉对方:“我还以为这是我古某人的绝活呢?” 这一来,黑心金刚再也不敢大意了- 第九十二章 君山之会 他于日前之所以不把黑天王乔半山放在心上,便是因为黑天王虽猛,却破不了他这套九宫迷魂步。 他等于立于不败之地,只要他高兴,随时可以下手结束争战。 如今,眼前这名敌人,既然亦擅此道,仗恃一旦失灵,那就得在功力和招术方面见见真章了! 另一边,飞刀金刚柴火烈见子午叟带着两名护法,从殿脊上赤手空拳地绕奔过来,不由得又是一阵桀桀怪笑。 “小心了,朋友们!” “唰”! “唰”! 笑语声中,两口飞刀,脱手电射而出! 两口飞刀带着两道闪闪蓝光,不过并不是打向子午叟赵子彬,而是分别奔向子午叟左右身旁那两名黄旗护法! 子午叟大喝一声:“低头!” 饶得子午叟适时发出警告,右边那名黄旗护法,仍然慢了一步。刀光一闪而过,那名护法的一只右耳,硬生生地给齐根削飞! 飞刀金刚尖声笑道:“你这位老哥子,果然要得,这该是最聪明的做法了,甲甲,哈哈,切切切切切!” 子午叟抬头冷冷问道:“朋友可认得老夫是谁?” 飞刀金刚将一口飞刀向半空中一丢,在空中打了两个转,然后伸手一把接住,口里漫不经意的答道:“不想请教……” 子午叟轻轻一嘿道:“好得很,你要是知道老夫是谁,你对你那几口破铜烂铁,就不会自以为无往不胜!” 飞刀金刚眨着眼皮道:“这话怎讲?” 子午叟冷笑道:“当然要让你朋友明白!” 手臂一扬,突然打出一蓬蓝星! 原来这位子午叟会有子午之号,便是因为打得一手好暗器,暗器上全淬有剧毒药物,子午者,子不过午之谓也! 飞刀金刚以飞刀成名,所谓行家眼里不揉沙子,他一见子午叟毒针出手之姿势,便知道遇上了同行煞星,只是立身之处,是在屋面上,不似平地那样利于闪躲,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他念转之间,那蓬蓝星,业已扑面射至! 假使这位飞刀金刚能忍一时之气,仰身后倒,甚至不惜在滚落之际带点小伤,然后再图一战,届时鹿死谁手,尚难定卜。可是,他却认为自己专以飞刀取人,如今阴沟里翻船反遭别人以暗器困住,是一种奇耻大辱;因而明知敌人暗器上可能有毒,仍在闪避之先,奋力掷出一口飞刀! 飞刀在这种情况下出手,自然难像平时那样易于取准。 然而,世间的事,往往就是那样的难以常情衡量。飞刀金刚这一刀,就因为投得不准,子午叟却反而因此送掉一条老命! 原来子午叟以行家眼光,又将飞刀金刚出手路数默记在心,同时他也知道对方生性阴毒,在闪躲之际,必有飞刀飞出,因而,他一见对方手腕扬起,便想也不想,就向左方挪身纵出。 结果,飞刀金刚固然未能逃过他那蓬毒针,而他自己,也不迟不早,正好迎上对方那口失去准头的飞刀,一刀穿喉而过! 两具死尸,双双滚下院心,激战方殷的银须叟和黑心金刚,均为之大吃一惊,双方似乎都没有想到,对方的人物竟会如此扎手! 院中地势不宽,两人不得不暂时罢手分开。 银须叟孙从吾一时未及辨及方位,一个倒纵,恰巧退去双戟金刚和铁杵金刚两人藏身之处。 试问双戟金刚和铁杵金刚两人如何肯错过机会。 双戟金刚沙声一笑,双戟脱手而出,最后比铁杵金刚的铁杵抢先一步,戟尖,一齐送入银须叟后心! 银须叟大叫一声,陡然翻转身躯,舍命劈出一掌;一掌正好拍在铁杵金刚随后递至的那支铁杵上,这一掌乃银须叟临死之前,一身真力所聚,劲道自非等闲,铁杵金刚一时把持不住,铁杵向下一沉,竟将自己的一条腿骨,啪的一声砸成两段! 炼狐尚云笙见一下去了两名黄旗护教,不由得勃然大怒,一声令下,另外的那八名三旗护法,迅即各持兵器,纷纷下补! 炼狐本人接下黑心金刚古彤,六名三旗护法团团围住双戟金刚关汤,另外两名黑旗护法,则持刀奔去屋檐下,将受伤无法动弹的铁杵金刚,在一阵乱刀下,剁成一堆肉酱! 炼狐尚云笙虽然不谙九宫迷魂步,但一身浑厚的功力,却显较黑心金刚略胜一筹,是故两人一交上手,一时颇难分判高低。 另一边,由于众寡悬殊,加以今夜这批护法,又是经过精选之高手,故双戟金刚一上来便陷于不利之局。 尚幸这位双戟金刚在提纵术方面颇具火候,高窜低掠,闪展腾挪,施出一身小巧功夫,六名三旗护法,竟也拿他无可奈何! 不过,局势很明显,如果时间一久,对天魔教方面,总是有利的这一点,黑心金刚和双戟金刚,心里都明白异常。 因此,两人心意相同,均想找个机会,抽身脱去。 炼狐尚云笙以一教教主之尊,对这样一个名不见传的人物,竟然久战不下,心头无名火起,掌招也随之愈见凌厉。黑心金刚知道,此时不走,就恐怕再没有走的机会了,于是,他连招呼也不打一个,蓦地猛攻三掌,看上去像是情急拼命,实则是想将炼狐尚云笙逼返几步,以便开溜! 炼狐不知是计,当然不肯玉石俱焚,就在炼狐后退之际,黑心金刚一个倒纵,箭一般上了东厢房,眼看着即将鸿飞冥冥,可是,不知怎么的,这位黑心金刚忽然发出一声咒骂,身形颠得一颠,又向院中扑下! 炼狐眼见几乎上当,益发为之怒不可遏,当下也不去多想敌人去而复返的原因何在,抡掌疾欺而上。 黑心金刚别无选择,只得猛吸一口真气,提足全身功力,双掌一番,正面迎上! 砰然一声巨震,炼狐尚云笙倒退三步,一跤跌坐在地;黑心金刚古彤则双足离地,飞出八尺远近,撞去后面墙上! 炼狐尚云笙张口喷出一口鲜血,显然受伤不轻。 黑心金刚古彤本来只是内腑受震,因为怕岔了真气,一时未敢动弹,论伤并不比炼狐为重。 但却被另外那两名黑旗护法,又捡了一次便宜。 两人挥动单刀,双双冲将过去,没头没脑一阵乱砍,可怜这位四金刚中的老大,结果亦随铁杵金刚之后尘,成了一堆肉酱。 四金刚中,硕果仅存的双戟金刚关汤,这时也已经负伤累累,渐成强弩之末,不过,四金刚之中,却数他今夜战果最为辉煌。因为围攻他的六名天魔护法,已先后被他戮毙两名,另一名一戟穿肩而过,虽然还没有断气,但离断气也差不多了! 黑心金刚古彤临死之际所发出的那一声惨呼,它传入双戟金刚关汤耳中,突然激起后者一股凶性。 他像是一下解除了所有的顾忌,忘记了一身创伤,也忘记了四金刚只剩下他一个人…… 双戟翻飞,奇招迭出。 因而,几个照面下来,余下的三名天魔护法,又是一死一伤,他自己也一身鲜红,成了个血人儿…… 那两名黑旗护法杀了黑心金刚之后,本来想去扶持炼狐,但炼狐却支撑着叫他们去帮另外的那名黄旗护法。 两人奉命加入战圈,适值那名黄旗护法与双戟金刚双双向后倒下。 那名黄旗护法胸口上插着双戟金刚的那两支短戟,双戟金刚胸口上则插着一把蛾眉刀,刀柄尚在微微颤动。 一场血腥杀戮,至此暂告结束。 四金刚全军覆灭,而天魔这边,也只剩下两名黑旗护法,以及一个受了重伤的炼狐…… 炼狐挣扎着站起来道:“咱们回去吧!” 东厢房突然传来一声朗笑道:“要能走得了,刚才那位黑心金刚早走了。回去?抱歉之至,转世为人差不多!” 笑语声中,两厢分别出现一条人影,西厢上站的是黑衣侠郑壮为,东厢上站的则是笔抱当胸的俞人杰! 炼狐抬头看到月色下抱笔屹立的俞人杰,不期地向后退出一步,戟指失声道:“你,你,你是……” 俞人杰微微一笑道:“天龙门下,逍遥传人;四海镖局的金笔神侠俞总镖头,也曾一度是贵教的黄旗公孙总护教!” 炼狐呆了一阵,轻叹道:“完了!” 语毕,蓦地扬起手臂,一掌拍向自己的天灵盖! 那两名黑旗护法尚妄想侥幸逃生,眼看正面殿脊无人,一声呼啸,腾身而起,抢着扑向正面殿脊。 谁知,两人脚底尚未找着屋面,一声断喝已随之传出:“滚下去!” 剑光一闪,两条身躯,分做四截滚落!出手者不是别人,正是左手神剑朱子铭! 左手神剑哈哈一笑道:“这不过是,捡人便宜者,人恒捡之罢了!” 俞人杰四下望了一眼道:“血剑飘花率领的那批护法,可能马上就会赶来,咱们不妨分头散开,按照计划行事,记住,天亮之后,老地方会合小弟先走一步了!” 翌日,在血剑飘花萧英向天狐和淫狐报告噩耗之同时,君山方面的杜门秀才,亦自一名武师手中接到一封羽书。 书中只有五个字:“四金刚完结!” 杜门秀才寒脸抬头道:“来人怎么说?” 那武师垂手回答道:“说是传书之人,是个面目英俊的青年,持有施副教主之令旗,神情显得很严肃,投下这封书信,转身便走了。” 杜门秀才思索了片刻,点头道:“好,去将六绝叫来!” 不一会,长白六绝应召来到。 杜门秀才向六人和悦地道:“四金刚适才派人送信过来,说是双姬到了;这是一大喜讯,你们六兄弟,艳福不浅。咳咳!” 他等六兄弟雀跃欢呼了一阵,接下去道:“不过,你们知道的,这两个骚娘儿,乃淫狐之禁脔,三狐一日不去,谁也别想……” 老三公孙英和老四公孙豪抢着道:“这个教主放心,别的咱们不行,谈到杀人放火,那可是咱们六兄弟的拿手好戏。三狐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到时候教主只管派人看牢那两个妞儿,不叫那两个娘儿溜了,这边三狐交咱们兄弟收拾就是了!” 杜门秀才想听到的,正是这几句话。 因为他怕六兄弟一心惦记着双姬姊妹,对三狐等人不生兴趣,现经六兄弟这样一说,自是宽心大放。 当下脸色一整,正容又说道:“四金刚眼高过顶,难成大事,本教主真正倚靠的,还是你们兄弟六人,如今双姬既已来到岳阳,事不宜迟,本教主打算让你们好好休养一宵,明天便带你们渡湖,希望大家今晚少喝点酒,早些上床!” 六兄弟轰然应诺,欣然腾跃而去! 回到住处,老五公孙俊道:“听到这样一个大喜讯,咱们兄弟总得想个办法,来好好祝贺一下才是道理。” 老六公孙杰抓抓招风耳道:“小弟提议喝一杯……” 老大公孙龙连忙拦着道:“那怎么可以?教主刚刚交代,要咱们别喝酒,早点上床,养足精神,明天好办事,现在又喝上了,若被教主知道了,像什么话?” 老二公孙虎嘻嘻一笑道:“老大听错了吧?” 老大公孙龙微怔道:“听错什么?” 老二公孙虎笑着道:“教主是说,希望大家少喝一点,并不是说绝对不可以喝,老六提议喝一杯,自然不在禁止之列。” 老三公孙英和老四公孙豪齐声道:“对,对,少喝一点……” 于是六兄弟开始斯斯文文,一点一点地喝,结果以平常双倍长的时间,完成了烂醉如泥。 岳阳方面,天狐韦士雷责令七星剑吴文钦和毒针三娘杨花丽,于一日夜之间,集齐三十条大船。 三十条大船,分为三队。 天狐韦士雷和淫狐巫马五郎自领一队居中。 黄旗护教血剑飘花萧英带领毒针三娘杨花丽、七星剑吴文钦、神鹰应其昌、恶熊宣公义等四名黑旗护教为左翼。 金笔堂主夺魂金镖钱仲吾、血掌堂主分云掌祖元培为右翼。 另外于三旗护法中选出一百五十名擅便暗器之能手,每船分配五人,以补水上交锋之不足。 因为三十条船上,除几名行船之魔徒外,余人均不诸水性,这是少了不的一着。 冷月仙子尤秋华和水火双姬,则统率着其余的几百名护法和护坛,散布沿湖各处,以备救护支援。 天魔教方面虽然去了一个炼狐尚云笙,以及好几名护教,及无数的三旗护法,但在人数和声势上,显仍较君山方面为优。 杜门秀才若非工于心计,可说根本不是三狐之敌手。 如今,双方各有各的理由,均非立即动手一拼不可,在这一仗中,哪一方胜了,便是今后武林中之霸王究竟哪一方会获胜呢? 三十条大船,浩浩荡荡,驶向君山。 一路上,天、淫两狐深恐杜门秀才抓住他们这边的弱点,派人在水底下做手脚,因而凡见有船只从附近水面上经过,不分青红皂白,一律下令追杀,直到对方船破人亡为止。 总计在驶向君山的短短数十里水程中,为此无辜受害之男女渔民,先后竟不下百余名之多。 黄昏时分,君山在望。 天、淫两狐见天色渐渐黑了下来,认为地形不熟,不宜夜战。于是下令三十条大船,在离岸半里处,集中下旋;一面指派那少数几名精通水性的护法,分班守望,以防偷袭。 可是,说也奇怪,往日灯火星布的君山。人夜以后,一片死寂,竟像是一座从来无人居住的荒岛。 不过,这在两狐眼中,并不感到意外。 如果易地以处,他们也会这样做的。形势很明显,对方以有限之人手,宜守不宜攻,仗埋伏取胜,乃对方唯一能够采取之途径!- 第九十三章 群魔路绝 一夜太平无事。 第二天,两狐为慎重计,仍不肯冒昧登岸;经过一阵计议,最后决定将三十条大船,成纵线排开,绕岸徐行,一面察看动静,一面觅取有利之登陆口。 两狐定下一个原则,决不从狭谷口进入,哪一处视野辽阔,便在哪里上岸。 最后终于找到了这样一处地方。两狐留下神鹰应其昌和恶熊宣公义两名黑旗护教,以及那几名精通水性,而陆上功夫平平的护法看守船只。 另命血剑飘花萧英、夺魂金镖钱仲吾、分云掌祖元培、毒针三娘杨花丽、七星剑吴文钦等人,分五路带着那一百多名三旗护法,登岸向山中包抄推进,发现敌人藏身之处,立即放出号炮联络! 两孤本人则带了几名暗器能手,站在一座山峰上,以令旗指挥督战。 走在最前面的一路人,系由血剑飘花萧英所率领。 这一组魔徒正前行间,蓦地里沙的一声,一支冷箭飞来,左边的一名护法,立即应声倒地! 血剑飘花大吃一惊,连忙扬臂约众停止前进。 他转身扑去那名护法身旁,正俯视间,身后一声哎哟传来,右边的一名护法,又告中矢毙命! “这两箭是哪里射来的?” 众护法面面相觑,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血剑飘花飞身掠去高处,纵目四扫,可是,漫山遍野,全是自己这边的人,附近一带,木石寂寂,鬼影子也看不到半个! 血剑飘花向近处一名护法沉声喝道:“去向教主请示,快!” 那护法应了一声是,掉头便朝两狐所在的那座峰头奔去。 讵料这名奉令去向两狐请示的护法,向前跑出没有几步,突然身形一滞,双手捧心,一个踉跄,又告悠悠栽倒! 血剑飘花又气又恨,终于毅然喝出一声:“放号炮!” 嗤劈啪! 一道耀目的蓝色火焰,夭矫直上。 可是,血剑飘花没有想到,他这一边的号炮刚刚升空,四下里里劈啪连声,竟连着出现四道蓝焰;敢情另外那四路人手,也遭遇了相同的情形。 站在远处山峰上的天狐和淫狐,瞥及五处一齐放出号炮,不由得双双皱起眉头,不知道如何指挥才好。 天狐喃喃地恨声说道:“真没有想到姓温的这个家伙,竟比令狐玄还要难缠,这次未将解副堂主带出来,实是大大的失策!” 淫狐神色一动,忽然接着道:“有了!” 天狐忙问道:“有了什么?” 淫狐兴奋地道:“小弟记得解副堂主好像提过,说姓温的有一处出口,是设在一座破庙的大殿后面……” 天狐道:“出口既然不止一处,找着了又有什么用?” 淫狐道:“这样至少可以知道总机关的所在,然后再在附近度量地势,于紧要处大量引发火药,我不信姓温的在里面还能呆得住!” 天狐点头道:“好主意!” 淫狐又想了一下道:“小弟记得解副堂主她好像还说过,那座破庙的位置,是对着华容方面,从一条狭谷走进去……” 天狐微愕道:“狭谷?” 淫狐低声道:“去掉几个人,不是问题。” 天狐沉吟了片刻道:“好,就这么办吧!” 于是,淫狐挥动令旗,示意五路人马一齐撤退,集合之后加以清点,已经失去了三十多人! 两狐吩咐众人回到船上,启碇重新统岸航行。 最后淫狐用手一指道:“大概就是这里了!” 天狐下令停船,他这次指派黑旗护教神鹰应其昌和恶熊宣公义两人,带领二十名护法入谷先打头阵。 然后指派毒针三娘杨花丽率领十名护法,分别揣带着锹和火药,随后跟人。 如果一路没有阻碍,便在谷中那座破庙前面集合候命。 这次留下看船的,是血剑飘花萧英。 神鹰应其昌和恶熊宣公义带人入谷后,天狐和淫孤立即分领着夺魂金镖和分云掌两人,各带十数名轻功特佳者,窜上狭谷两侧之崖顶,向里谷趟进。 这一次,两狐算是用对了战略。 神鹰应其昌和恶熊宣公义戒备着向谷中走去,走了约摸半里许,两边悬崖壁顶上,一阵花啦之声过处,突然滚下无数石头,每一块石头几乎都有笆斗那样大,坠落谷中,其声如雷,威势好不惊人! 走在前面的神鹰和恶熊两人,江湖经验老到,面临这种突如其来的变故,虽然感到慌乱,尚能力持镇定。 两人觉察出这阵乱石是从身后高处投下,是以毫不迟疑,足尖一点,飞身前掠,结果居然未受损伤。 后面的那二十名护法,因为刚才已经受过一次惊吓,一见又中敌人埋伏,一个个抱着脑袋,掉头便向谷外奔跑。 这下可好,上面投石之人,所希望的,便是这样,结果跑得慢的,多数只受轻伤,那些跑得快的,无不筋断骨折,血肉模糊,命丧当场! 两边壁顶上,随着送来一阵哈哈大笑…… 不过,这种充满得意的笑声,不族踵便化成阵阵惨呼,然后,随着惨呼之声,一条条身躯,凌空飞起,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从空中纷纷掉落! 沿高处搜索的天狐和淫狐,显已适时带人赶到。 神鹰应其昌和恶熊宣公义回头一望,身后微幸未死的护法,已只剩下五六人,且大半均已带伤,尚幸毒针三娘杨花丽率领的十名护法,这时全部赶至。 于是,两路人马合并一处,继续前行。 由于埋伏已经破去,一路再未受到阻碍。 一行顺利走出狭谷,果然看到一座破庙。 三名黑旗护教中,毒针三娘资格较老,故由后者暂时发号施令。 她吩咐应、宣两人各带两名护法担任守望,她自己则监督着另外那几名护法,整理火药及挖土器具,以侯两狐率众到来。 不一会,两狐率众来到。 淫狐巫马五郎下令道:“应护教和宣护教带十个人进庙搜查,注意大殿后面,有无秘密枢纽,若有发现,立即回报!” 应、宣两人点齐十名护法,各持兵刃向庙中间去。 一行人进入庙中不久,庙内随即传来一阵叱喝喊杀之声。 夺魂金镖口喊一声:“不好!” 身形一动,便拟冲入支援。 淫狐突然沉喝道:“钱堂主不可造次!” 语音未竟,庙中叱喝之声忽然一下沉寂下来。 接着,从庙门口血人儿似的奔出一条身形,正是那位以掌法知名的黑旗护法,神鹰应其昌。 神鹰奔出庙门,只喊得一句:“里面有个……黑衣……” 脚下一绊,便告气绝仆倒! 淫狐手一挥。厉声喝道:“散开来,从高处杀进去!” 于是,余下的二十多名三旗护法,先后飞身而起,从四面八方,向庙中扑进。 可是,庙内一片空荡,除庭院中横七竖八倒着十几具死尸外,连鬼影子也看不到半个! 淫狐嘿嘿一笑道:“看你们还能躲多久!” 接着,向毒针三娘杨花丽一比手势,毒针三娘会意,立即带着五名护法,悄悄飞落院心! 另外那些护法不待吩咐,各自抄出合手的暗器,采取戒备。 五名护法迅速展开埋伏火药的的工作,一名护法无意中触动机关,殿后台阶上的一块石板,忽然无声向上翻起。 那名护法忘情之余,高兴得大叫道:“找到了,机关在这里……” 嗖的一声,洞中突然冒出一支飞镖,打断了他下面的话,也取走他一条性命! 毒针三娘不由分说,一个箭步上前,亦向洞中还射了一蓬毒针,洞中遥遥传来一声闷哼,之后,便没有再听到若何声息。 天、淫两狐见已找着了那个秘密出入孔道,不由得大喜过望。 当下一面命夺魂金镖等人监视着洞口,一面命那五名护法,将带来之火药,尽数投入洞中,然后约众退出庙外,只留下两名擅长此道之护法点燃药线。 片刻后,只听得一声巨响,有如山崩地裂,接着,一股浓烟,冲天直起! 众魔徒哈哈大笑,仿佛已为死去的五六十名护法出了一口恶气。 就在这时候,不远处的谷道中,忽然话一般奔来数条人影。 一干魔徒尚以为是对方的人物绕道杀至,正拟迎战之际,才看清原来是自家人! 众魔徒似因来的是自家人,全都深深松出一口气。 天、淫两狐注目之下,却止不住神色一紧,双双移步向来人迎去,天狐韦士雷沉声喝道:“外面出了什么事?” 来的护法,共有三人,为首那名护法喘息着报告道:“外面来了两条小船……” 淫狐巫马五郎寒脸接着道:“用不着慌张,从头慢慢说,两条小船怎么样?” 那名护法喘定了说道。“两条小船驶来时,都打着本教黄旗护法的旗号,萧护教以为是岳阳方面派来的人……” 天狐催促道:“结果呢?” 那名护法道:“萧护教为慎重计,虽然认出船头站的那人,很像是血掌堂的神刀太保孙宗威孙护法,仍然未许两条小船立刻逼近,哪晓得,就在萧护教盘问来人因何来此之际,这边船上,突然到处冒起浓烟,且杂着一阵阵火油味,然后,扑通扑通几声响,三名穿水靠的喊人,飞一般泅向那两条小船,两条小船马上扬起顺风帆,向城陵矶方面驶去,这边为了救火要紧,只好听其离去……” 天狐连连跺足道:“全是饭桶!唉!” 淫狐抢着又问道:“三十条船结果烧去几条?” 那名护法不安地道:“小的们奉命前来报讯时,火势尚在蔓延之中,今天湖面上风大,能救几条下来,一时还很难说……” 天狐不等话完,手臂一挥,率先向谷外奔去。 等到天狐和淫狐带人赶回湖边,湖面上已只剩下一堆堆烧焦了的浮木,在那里随着波浪起伏飘荡……” 留下看船的三旗护法人数不能算少,但是,谙水性的,却没有几个,顾了这一头,顾不了那一头,结果一个个弄得都像落汤鸡,船却没有救下一条! 这下怎办? 火药、兵刃、衣服、食物,均告沉入湖底,一天两天,也许还能将就过去,日子久了,如何支撑? 何况,最要命的,刚才那阵爆炸,只是封闭了敌人地下机关的一个出入口,并不能因此将敌人全部置之死命,处此情况之下,又将如何御敌? 有人开始抱怨昨天来时,实不该那般残忍,杀了那么多的无辜渔民,以致连一个报讯的人也找不到。 淫狐巫马五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向血剑飘花萧英问道:“那么,跟你答话的那个家伙,他究竟是不是我们教中那位神刀太保孙宗威孙护法?” 血剑飘花恨声道:“当然不是!” 淫狐注目接着道:“是温思广手底下的人?” 血剑飘花摇头道:“也不像。” 淫狐不禁一怔道:“难道” 血剑飘花皱眉道:“当那三个穿水靠的家伙爬上小船时,那厮好像说了句:‘有道是: 一丘之貉,如今是:一山之贼。今后且看你们谁的命长……’” 淫狐猛一击膝道:“鹬蚌相争,渔人得利,我们都上了逍遥师徒那老小两个贼子的当了!” 天狐叹了口气道:“这正是我们大错而特错的地方,我们一直以为他们人单势孤,没将他们这对师徒看在眼里。” 血剑飘花也说道:“其实,我们应该先从平易处着手,消灭了这对师徒,再找姓温的算账,才是道理。” 淫孤苦笑笑,说道:“现在谈这些,还有什么用?” 血剑飘花凝望着岳阳那边,自语似地喃喃道:“现在就看尤护教和两位堂主她们会不会因为我们久不返转,派人来这边探探消息了。” 岳阳那边,情况又如何呢? 杜门秀才带着长白六绝和两名行船的武师,绕道华容改了装束,于当夜赶达岳阳- 第九十四章 犹逞快意 第二天,经过打听,才知道三狐已去其一,而天狐和淫狐,则已带了大批人手,乘船去了君山。 杜门秀才听到这消息,自然很是失望。 而长白六绝,则恰恰相反。 六兄弟听说这边只剩下双姬和一个冷月仙子,三个全是女的,直乐得他们眉开眼笑,合不拢嘴来。 杜门秀才继之一想,君山那边,有血花魔戚本禹、一剑封关和武师尹端华等人,凭着坚固而复杂之地道,一时不致失守,这边既然来了,先捡捡便宜也好。 他只担心一点:就是六绝将三个女人弄到手之后,是否还有心情继续为他卖力拼命?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很大的顾虑。 只是六绝既然知道了消息,要他们罢手显然已无可能;当下惟有硬起头皮,领着六兄弟,向城外赶来。 一行九人包括两名黄衣武师在内如今的身份是一群丝绸商人,由两名武师,饰成车把式,分别赶着一辆马车,以备盛载双姬和冷月仙子之用。 这时约摸午初光景,一起上了岳阳楼,占着靠窗口的一副座头,一边吃喝,一边观察下面天魔教徒之活动情形。 那两名由武师扮成的车把式,则留在楼下石磴附近,想从那些贩夫口中,藉闲聊之方式套取双姬和冷月仙子的行踪。 一个卖枣子的汉子无意中说出双姬和冷月仙子像是住胡家庄一带,其中一名武师,立即借故登楼,向杜门秀才悄悄作了报告。 杜门秀才点点头,于是,草草用完酒食,带着六绝,结账下楼,分别坐进两辆马车,向胡家庄进发。 胡家庄是湖边的一个小村落,由一条小路岔进去,必须通过一座石桥,才能到达;小路两旁。遍植桑柳,浓荫匝地,车行其中,甚是凉爽。 只是车中的杜门秀才和长白六绝,却没有这份心情,来领受刻下这份淳朴优美的自然景色。 扬州水火双姬,在武林中亦非泛泛之辈,别说还有一个冷月仙子尤秋华,单是双姬手下的那四大恶婢,就够人头痛的了! 马车驶上小路不久,便由两边树荫中,跳出两名汉子,执刀挡住去路。此乃意料中事,两位大堂主和一名黄旗护教驻扎之处,自然不会没有严密之戒备。 坐在第一辆马车上的杜门秀才,不慌不忙地掀起车帘,展掌托出一只栩栩如生的小金狐。 这只金质小狐,正是淫狐巫马五郎的信符:“金狐令”! 那两名天魔教护法见了,立即垂下刀尖,毕恭毕敬地施了一礼,分向两边退去。 这样,就凭了这支金狐令,一连通过五道桩卡,直到来至桥头,方又遇上阻碍。 守在桥头的,是四婢中的“丑婢”黄美姿和“淫婢”姚百合! 这两个丫头,可不像先前那些护法,将这支金狐令奉若神明。 丑婢黄美姿上前接下金狐令,仔细辨认了一番,最后抬头注目道:“几位隶属哪一堂?” “华容分舵。” “唔,怪不得没有见过,车中另外的这几位,都是什么身份?” “三旗护坛。” “来此何事?” “奉令谒见两位堂主有机密面报!” 丑婢黄美姿望望两辆马车,又望望手中那支金狐令,因未发现可疑之处,已有放行之意。 不料,马车上的公孙虎,却于此际开了口。 结果一句话使得杜门秀才之计划,整个为之前功尽弃! 原来丑、淫两婢,在姿色方面,恰好是个强烈的对照。丑婢之丑,固不待言,而淫婢姚百合的那双桃花眼,却在流盼之际,往往会使当之者意荡神驰。 长白六绝,原是色中饿鬼,坐在前面车上的老大公孙龙和老二公孙虎,当杜门秀才与丑婢黄美姿对答时,两兄弟的两双眼睛,一直死盯在淫婢姚百合脸上,恨不得马上扑过去,将美人儿搂来怀中,香一个够,才遂心意。待杜门秀才与丑婢之对答中止,两兄弟方因这阵突如其来的沉寂,稍稍回过神来。 由于两兄弟脑中尚盘旋着淫婢之倩影,一掉头看到丑婢那张面孔,益发有着不堪入目之感。 老二公孙虎见丑婢沉吟不语,以为这丑丫头是在有意留难,忍不住火往上冒,脱口哼了一声道:“奶奶的人丑多作怪……” 杜门秀才想要拦阻,已然不及。 这一下子,马脚全给露出来了! 因为在天魔教中,慢说是分坛中的一名小小的护坛,就是三旗护法以至于三旗护教,轻易也不敢得罪这四位小姑奶奶的! 丑婢脸色一变,粉臂扬处,即以手中那支金狐令,对准公孙虎之面门,奋力一下掷过去! 车中空位有限,公孙虎欲问无从,额角顿告应声开花挂彩! 丑婢金狐令出手,一个倒纵,退去桥上,口中高喝道:“快去报告尤护教,这几个家伙不是好东西!” 淫婢姚百合听得这声招呼,立即转身向庄中如飞奔去。 杜门秀才沉声喝道:“快拦住那丫头!” 其实,在他喝出这一声之前,公孙龙之身形,已自车中射出。 不幸的是,这位六绝中的老大,因为腿有毛病,拳掌功夫虽佳,提纵之术,却非所长。 结果淫婢没有能够拦得下来,仅将并不想退却的丑婢困在一片掌影拳风之中。 后面大路上的那十几名三旗护法,听得叱喝之声,亦告纷纷操刀扑至。 杜门秀才暗暗懊恼。凭六兄弟之武功,这一仗尽管不致落败,但要想活捉双姬,恐怕就不是易事了! 另一方面,在长白六绝来说,却一点不以为意,他们六兄弟,除了酒与女人,喜欢的就是这个调调儿! 这时六兄弟个个精神抖擞,一边厮杀,一边怪叫,高兴得仿佛一群在雪地上打滚的狗。 杜门秀才并未让那两名黄衣武师加入战圈,他命两人解下拉车的马匹,遥遥牵去一边,似是预作准备,以供一旦紧急时,好作为脱身之用。 六绝兄弟,身手果然不凡。 不消三五个回合,那十多名三旗护法,便已倒下去一大半。 反是那个丑婢黄美姿有两手,一直支持到现在,尚未丧命公孙龙掌下。 这不是说公孙龙不行,而是这丫头实在太聪明! 她见敌人双肩不平,未能将淫婢拦住,即已洞悉敌人弱点所在,是以一交上手后,便以小巧之功夫,与对方展开一场游斗,尽量拖延时间,俾候主人到援。 即于此际,双姬和冷月仙子尤秋华,亦自庄中带领着三十多名护法,向这边蜂拥而来。 六绝兄弟一见双姬和冷月仙子出现,登时死活不管,放下这里的几名护法,掉头便向双姬和冷月仙子等一行人迎扑过去。 水姬桑元娘驻足一咦道:“是哪里来的这六个丑八怪?” 老大公孙龙嘻嘻一笑道:“心肝儿,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别瞧咱们兄弟仪表不怎么样,另一方面的功夫,可全是千中选一……” 他因为离得最近,口中轻薄着,一掌逼退丑婢黄美姿,转过身去,像春米似的,颠簸着奔出,蛇信般张开右手五指,一把便向水姬双峰探去! 水姬身后立有两名护法飞身扑去,挥刀将他接下。 公孙龙见两人破坏了他的好事,粗话一起出笼,口中高声大骂,人却突然一个闪翻,有如一阵旋风似的,滚去一名护法的脚跟前。 手腕一抬,一掌闪电切出! 那名护法措手不及,脚踝顿告碎裂。 俗云:“瘸狠瞎毒”真是一点不错,这位六绝中的老大,竟不以伤敌为满足,身躯一滚一翻,赶过去又是一掌,硬是将那名护法活活劈死! 另一名护法欲加援手,不意伺伴那口单刀,已被敌人抄去,这时只见银光一闪,单刀迎面飞至,想要招架,已然不及。 公孙龙一举除去两名护法,得意至极。 只是等他跳起身来,双姬已被老三公孙英和老四公孙豪分别接住,回头再找冷月仙子,冷月仙子也已经落去老二公孙虎手里。 另外,老五公孙俊和老六公孙杰,则与那三十来名护法战在一起。 以六绝兄弟在武学方面之成就,老大公孙龙这时如果肯去加入公孙俊和公孙杰两兄弟之战圈,今天这一仗,显对六兄弟相当有利。 只是,这位六绝中的老大,其好色之程度,亦为六绝之冠。 他如今一心只想弄个女人到手,根本没有去考虑整体之利害得失。 所以当他纵目四扫,视线最后落在四婢身上时,就像发现金矿一般,欢欣地大叫一声,搬动一双长短腿,向四婢奔去! 四婢之中,除了一个丑婢黄美姿外,余如淫婢姚百合、毒婢楚宰娥、贪婢柳玉贞,可说均具有几分姿色。 这位六绝中的老大,本来只想弄一个女人到手,现在一下发现了两三个,哪得不高兴? 远远站在树荫下的杜门秀才,看得不住摇头道:“我杜某人竟将大事托交在这批色鬼手上,真是一大误算,早知会有今天,当初还不如……” 身边那两名武师,其中一人突然低声惊呼道:“教主快看那边!” 杜门秀才循声望去,原来是不远处的田陇上,忽然出现几名头戴草笠,手执锄耙之属的农夫。 这种季节,看到几名农夫,本来并不算什么稀奇事;称奇的是,这几名农夫,居然一个个胆大惊人,他们看到一片刀光血影,不但毫无恐惧之色,且在那里交头接耳,仿佛在加以品评似的。 杜门秀才脸色一变,低喝道:“不好,是天山那几个老鬼,咱们快走!” 那两名武师齐声道:“要不要跟六绝打个招呼?” 杜门秀才冷笑道:“下次再说吧!” 人随声起,飞身跃上马背,抄过缰绳一抖,纵骑绝尘而去! 两名武师自然不肯留下等死,于是两人共乘一骑,也跟着驰离现场。 与那批护法杀成一团的公孙俊,扬声大叫道:“喂,老六,你瞧教主怎么走了?” 老六公孙杰气喘吁吁地道:“不去管他,我们……快杀了……这些家伙……好…… 好……好带这两个娘儿……去……去……哎哟!” 他只顾了说话,手底下略为慢得一慢,突为一名护法以刀尖扫着了肋骨。 鲜血向外冒涌,衣服顿给染红一大片。 老五公孙俊似乎未曾留意到老六公孙杰的一声尖呼,接口又叫道:“不止两个!老六。” 老六公孙杰精神一振道:“那么是几个?” 老五公孙俊道:“六个!那个丑丫头不算。” 老六公孙杰道:“妙啊!六个对六个!” 他像是完全忘记了伤口正在向外不断冒出鲜血,这时一阵高兴,竟然手起掌落,又使了两招奇妙的招术,一连砍翻两名天魔护法。 围攻这对兄弟的天魔护法,先后已倒下十一二名之多,而两兄弟中,只老六公孙杰,因说话分神,挨过一刀。 另一边,老二公孙虎和冷月仙子尤秋华,旗鼓相当,高下难分,一直都在伯仲之间。 公孙虎功力虽然浑厚,但是,冷月仙子尤秋华因系天狐韦士雷之义女,在武功方面,曾得天狐指点,一套玉女剑法,较之水火双姬,只强不弱。 所以,公孙虎卖尽全力,一时之间,也只能战个平手。 至于分战双姬的老三公孙英和老四公孙豪,则渐渐显出强弱之势。 水姬桑元娘之武功,原较火姬解衣蕾稍胜一筹,接战水姬的公孙英,恰巧又是六兄弟中最弱的一环,因为此君练的原是暗器,自从被仇家打瞎一只眼睛之后,暗器出手,无法取准,顿成了一无是处;是故数十回合下来,已渐呈不支之象。 接战火姬的老四公孙豪,是个兔唇,说话之际,因为关不住风,往往会有嘶嘶之声发生,他是六兄弟之中,经常被取笑的对象,他受了气,无处发泄,便去狠狠地练一趟拳,或是运劲劈碎几块石头,这样积年累月下来,他的一身功力,竟在无形之中,成了六兄弟里无人能及的一个。 再加上火姬之武功本来不如水姬,所以,他这边所取得之优势,恰与公孙英所处之劣势,成了一个最明显的对比。 这六兄弟,全无头脑可言。 两人要是稍稍有点脑筋,此刻只须相互对调一下,便可解决危机,可是两兄弟就是想不到这一点。 结果,一个胜算在握,行将得手,另一个则左支右绌,岌岌可危! 老四公孙豪非但不同情老三公孙英的处境,反而加以取笑道:“老三,怜香惜玉,这可不是时候啊!” 公孙英听了,当然不高兴,破口大骂道:“滚你的!” 公孙豪则为自己于此时此地,居然想出了这样风趣的一句话,而高兴得哈哈大笑起来。 两人似乎都忘了他们是同一个母亲所生! 水姬桑元娘不肯错过机会,刀尖一出,卖个破绽,迅速拧腰闪身绕去公孙英的左边,猛然间一刀如风扫出! 公孙英瞎去的,正是一只左眼。 他一声粗话骂出口,眼前忽然失去敌人的影子,心中顿生不妙之感! 就在他吸气纵身,准备退后之际,腰股之间已然起了一阵辣呼呼的感觉。 真气一松,一条身躯只拔离地面三四尺许,复于原地坠落! 水姬桑元娘得理不饶人,跟着又是一刀递出!- 第九十五章 金笔扬威 这一刀,足足戮入五寸之深,方始玉腕一沉,以下捺之势,将刀抽出。 公孙英并非金刚不坏之身,自然承受不了。 不过,这厮可也够狠的,他自知受伤太重,活命机会已经不多,临死之前,仍想捞点老本回来,是以趁着还有一口气在,竟咬紧牙关,顺着刀锋,猛扑过去! 水姬扬刀一格,又削去三个指头。 但这样并未能阻住敌人之汹汹来势。 公孙英的一双血手,竟趁隙搭上她的双肩! 水姬立足不稳,在一股巨大的冲力下,终与敌人双双倒地! 公孙英气力已尽,还能加以利用的,只剩下一张嘴巴,他露出满脸狰狞恶相,切齿嘿嘿阴笑道:“心肝儿,亲一个,了了心愿……” 张开满口黄牙,脸一埋,便朝水姬那张面孔凑去! 水姬发出一声尖叫,莲足一抬,公孙英一条身躯,顿给弹去半空中,接着,扑通一声,凌空摔落,便未再见动弹! 水姬跳起身来,也是一脸鲜血。 原来公孙英口说亲一个,事实上却是一口咬下了她的鼻尖! 同一时候,公孙豪拼着挨了一刀,已将火姬擒下挟入臂弯。 火姬挣扎着大叫道:“姐姐,救我……” 水姬容颜毁损,比死还要伤心,哪还有这份心情? 纤足一跺,双手掩面,返身便向庄中奔去! 公孙豪美人在抱,心中好不得意,一脚踢开公孙英的尸身,飞一般奔向那两辆马车。 只是,马车依旧,拖车的马匹已经失去踪影! 他这才发觉到失去的不只是两匹牲口,连教主和那两名武师,也不见了人影子,他一气之下,忍不住骂道:“他妈的,姓温的太不够朋友了……” 然而,用骂来出出气是可以,但终非解决问题之道。 于是他只好挟着火姬,循来路向湖边继续奔去;一心只望别再遇上敌人,能够顺利脱出重围,好好消受一番,也就不虚此行了! 这边,老六公孙杰又挨了一刀,不过这第二刀,仍未伤及要害。 在两兄弟舍死奋战之下,那剩下的二十来名护法,却接着又去了七八名之多。 只要老大公孙龙能收拾下四大恶婢,老二公孙虎不输给冷月仙子尤秋华,这边的长白四兄弟,仍有大胜之望。 那么,老大公孙龙和老二公孙虎,是不是能够如愿分别将冷月仙子尤秋华和四大恶婢降服下来呢? 这一点,老二公孙虎也许可以办到,与四婢缠在一起的老大公孙龙,就有些力不从心了! 四婢中的丑婢黄美姿,因跟公孙龙交过手,深知这位六绝老大的弱点所在,故一上来便暗示另外三婢,须以智取,不宜力敌。 四婢之中,只有丑婢不用兵刃,贪婢柳玉贞擅打暗器,毒婢楚莘娥和淫婢姚百合都是使的一口蛾眉刀。 因而四婢在取得默契之后,由丑婢正面对敌,毒婢和淫婢,执刀翼护,公孙龙如将丑婢逼得太紧,两婢便抡刀攻上去抢救,否则便只在公孙龙身后,虚张声势,发喊助威,藉分敌人之心神。 这一切,其目的均在为贪婢柳玉贞制造有利之机会。贪婢所使用之暗器,是一种尖端带有倒须的小银刺。 这种银刺一旦进入人体,因有倒须之故,只要稍一扭动,便会愈钻愈深,除了剖肉挖取,别无清除之策。 普通黑道人物,为增加威力起见,多半会在暗器上涂敷毒汁,贪婢这种小银刺,则大异其趣。 她在小银刺上,也浸着一种药物,不过不是一般毒药,而是一种能使人发生奇痒的药粉! 因为这位贪婢甚好财货,她知道一个人痒在骨头里,比什么都要难受,只有在这种情形下,才会乖乖献出心爱之物! 公孙龙因为这种暗器体积甚小,开始时并无多大感觉,所以虽给打中了几处,始终没有放在心上。 但是,时间一久,渐渐不对劲了! 颈间。腰间、腿肚子,处处奇痒难受,以致他每攻出两三掌,便得在痒处腾空搔上一把。 他那一长一短的两条腿子,行动起来,本就不甚雅观,如今再加上缩颈、扭腰、摸腿等动作,可笑的程度,自更是不难想像。 四婢见了他那种有如丑舞的种种怪态,无不笑得前仰后合。 老二公孙虎不明究竟,扭头大喝道:“老大,你在干什么?” 公孙龙愈痒愈厉害,龇牙咧嘴,啼笑皆非,连脸上也有了表情。 老二公孙虎越看越不顺眼,怒声又喝道:“老大,你疯了么?调情也得看看是在什么地方,你可知道咱们老三已经完了账?” 公孙龙有苦难言,边扭边答道:“我知道,我,我……” 公孙虎没好气地吼道:“那就快些动手啊!” 谁知,祸不单行,福无双至。 这边长白四兄弟渐处下风之际,小路上忽然又出现数十名天魔护法! 大概是有人跑出去报了信,将附近的一批天魔护法惊动了! 不过,长白四兄弟方面,马上也出现了救星。 所谓“救星”,便是田拢上那几名“农夫”! 这批天魔护法出现后,只听其中的一名农夫低声吩咐道:“走!不能造成一面倒,去帮他们维持均衡。” 结果,那批护法一个未能到达现场,都在小路上给拦住了。 公孙俊睹状大喜道:“原来咱们教主另外还有伏兵!” 公孙杰亦为之精神一振道:“当然了,咱们教主是何许人?这些地方,自是早在他老人家计算之中。” 这边,公孙龙涕泪交流,已痒到不能忍受的程度;四婢知道他功力浑厚,饶得如此,仍然不敢冒险迫近。 公孙龙最后实在无法再熬下去了,突然大喝一声:“老二,我成全你了!” 喝声中,蓦向冷月仙子尤秋华一头撞去! 冷月仙子尤秋华不虞有此,挥剑一格,虽将公孙龙一颗脑袋劈成两片,却也同时遭公孙虎赶上去拍中一掌。 公孙虎原无意取敌性命,不想一时情急,手底失去分寸,竟将冷月仙子一条肩胛骨拍得粉碎! 四婢见护教倒地,不得不救。 于是,公孙虎又与四婢战在一起! 那边,那一群农夫天山三义和黑衣侠郑壮为拦下那批护法,如同虎人羊群,只一眨眼工夫,便将那批护法杀得七零八落。 徼幸留得活命的,见势不妙,纷纷夺路而逃! 三义等人,亦不追赶,当下就在小路树荫下,好整以暇的继续观望起来。 公孙杰中了两刀,虽然均非要害,但因为血流得太多,渐渐感到头晕目眩,气力不继,手足沉重,尽管对手只剩下三名天魔护法,也觉得应付为难。 他希望那几名农夫获胜之后,会赶来支援,如今希望落空,不禁又急又恨,手底下也随之漏洞百出。 一名天魔护法乘虚而入,狠狠地砍了他一刀;这位六绝中的老么,终于不支倒地! 三名天魔护法得手,又赶去公孙俊那边,帮着另外的三名天魔护法,六个对一个,合战公孙俊。 除了老五公孙俊,便只剩得一个老二公孙虎。 相同的,天魔教方面,也只剩有六名护法和四大恶婢。 四婢换上公孙虎,刚才对付公孙龙的那一套,已经无法再用。 因为公孙虎一上来便识破她们的计谋,一识破她们的计谋,一个纵身飞掠,首先扑向贪婢,贪婢柳玉贞心中一慌,手里银刺未及打出,便遭掌风扫中。 淫、毒两婢抢救不及,只得眼睁睁地望着贪婢捧心仆倒。 公孙虎经过这一阵疯狂的杀戮,理性早已丧失干净,就像一个醉酒的人,只知道酒到杯干一样,是故当他一回头看到淫毒两婢双双扬刀砍至时,竟然毫不犹豫也双臂一分,分向那两口蛾眉刀的刀锋抓去! 淫、毒两婢尚以为他有刀剑不入的罡气护身,见状均为之大吃一惊。 结果,胆大赢胆小,毒婢楚宰娥动作稍缓,手中一口蛾眉刀,竟被一把夺走。 公孙虎夺得一口蛾眉刀,并未拿来用以应敌,他只将那口蛾眉刀在手上颠了一上,换了一个把握的部位,紧接着,手腕一甩,物归故主,又将蛾眉刀还给了毒婢楚宰娥! 不同的是,毒婢的蛾眉刀,是从手上被夺走的,用以接回的,却是心窝! 公孙虎一刀掷中毒婢,看也不看第二眼,纵身向丑婢扑去! 丑婢自知不敌,正想去捡起一口蛾眉刀应战时,公孙虎已然扑来身后,后者蒲扇似的巴掌往下一落,丑婢一声惨哼,脑壳应手碎裂。 公孙虎转头看见淫婢姚百合正往庄中飞跑,再看看四下里尸横遍地,活人已剩下没有几个,不期然淫心复起,于是嘿嘿一笑,拔步便追。 淫婢似乎知道纵然逃入庄中,亦无济于事,她同时知道,这几个丑八怪,个个好色如命,对付这样的男人,她有的是经验,放着生路不走,还躲个什么劲儿? 因而,她将手中那口蛾眉刀一抛,索性转身当路站定下来。 公孙虎微感意外,跟着站定下来,眯眼问道:“你丫头怎么不跑了?” 淫婢故意狠狠地飞了他一眼道:“跑到哪里去?” 公孙虎哈哈大笑,一面举步向前走去,一面暖昧地压着喉咙道:“走,咱们先去庄子里,找个无人之处……” 淫婢毫不抗拒,任他揽入怀中,搂着向庄中走去。 这边硕果仅存的公孙俊,在一一掌劈翻第四名天魔护法之后,自己也跟着脱力栽倒。 另外那两名护法,双刀齐下,地上不再有活人。 这两护法,也够累的了,双双席地坐下,喘息了好一阵子,方始稍稍缓过一口气来。 两人有了气力,开始向庄中走来,你搭着我,我搭着你,有如两名深夜回家的醉汉。 两人走进庄子,其中一人疲乏地道:“快找酒喝……” 另外的那个喘着道:“是的,嘴巴干得要命,再不喝一口,准死无疑,去大厨房,那边有酒,咱们自己动手……” 先前那人道:“今天这一阵杀得真痛快。” 另一个叹道:“死的人可也不少!” 先前那人道:“咱们两个,算是命大,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说不定下次挑选黑旗护教,就轮到咱们哥儿俩了。” 另外的那个忽然咦了一声道:“这是什么声音?” 两人同时惊疑地停下脚步。 声音系自大厨房中传出,喘息中杂着呻吟,像是一男一女,一个受了重伤,一个在施以紧急救护…… 先前那人低声道:“快进去看看!” 两人推开门扇,先跨进门的那人头一抬。 不禁目光微直,当场发起怔来。 跟在后面的那人用手一推道:“进去帮帮忙呀!” 发呆的那人突然发出一声惊呼,飞快的拔出蛾眉刀,冲去屋中,唰的一声,一刀劈落! 淫婢和公孙虎,双双了账! 总计这一场恶战,天魔教的收获是:水姬断了鼻子,活下两名护法。 六绝方面只有一个老四公孙豪掳走了火姬解衣蕾。 老四将火姬解衣蕾带去了什么地方呢?这位六绝中的老四,说来真是有点运气,他挟着火姬解衣蕾,刚刚奔上官道,便遇上一辆空马车。 车老大是个破衣老头儿,推称天热,牲口受不了,不愿接生意,但经不起大把银子的诱惑,最后终于答应下来。 他告诉老头儿,说是要去麻塘,到了地头,另有重赏。 进了车厢,放下车帘,这位六绝中的四爷,一阵虚火上升,便想在车中干他的好事。 火姬穴道受制,只好眼睁睁地听他摆布。 哪知道这位四爷刚刚松开腰带,两肩麻穴,已为一缕指风点中。 只见车帘一掀,那赶车的老头儿探脸进来嘻嘻一笑道:“麻塘到了,大爷。” 原来这名赶车的老者不是别人,正是逍遥老人柳子放!- 第九十六章 乾坤永定 差不多同一时候,在麻塘通往荣家弯的大路上,正风驰电掣般飞奔着五骑快马。 前面两骑,是杜门秀才温思广,以及共乘一骑的那两名黄衣武师;后面三骑,则是俞人杰、左手神剑朱子铭、八手人猿孔义扬! 杜门秀才温思广一边策骑奔驰,一边不住扭头回望身后;七八里跑下来,他见后面追赶的始终只有三骑,脸上不由得渐渐浮起一片不怀好意的笑容。 在跑近一座树林时,他在马上挥挥手臂,终于领先控住坐骑,在树林外面拨转马头。 后面两名武师跟着停下不久,俞人杰等三骑亦相继赶到。 杜门秀才从腿肚上取出一支特制的金笔,向两名武师道:“放心干吧,三个对三个,大家不吃亏,后面那两个家伙,还有一个只是白衣武师,本教主对付这个姓俞的小子,可说游刃有余,打完这一仗,一切从头做起,事情尚大有可为……” 两名黄衣武师齐答道:“这个教主放心,养兵千日,用在一朝,属下决定舍死追随教主就是了!” 杜门秀才点点头,单掌一按,飞身跳下马背。 俞、朱、孔三人,亦自马背上分别飞身跳下。 杜门秀才轻轻咳了一声道:“我说,俞老弟” 俞人杰金笔一摆,打断他的话头道:“不必再说什么了,伪君子比真小人还要可怕,留下你这位杜门秀才,武林中将永远无法安宁。” 杜门秀才嘿嘿一笑道:“老弟好大的口气!” 俞人杰抱笔当胸,缓缓踏出一步道:“是祸是福,全赖此战以见分晓,如此战在下不幸落败,那只怪在下学艺不精,大教主请赐招!” 杜门秀才向后微微退出半步,注目又说道:“老弟仗恃的,大概就是一套金笔笔法,须知温某人练这套笔法时,你弟台也许尚未出世,弟台错开今日,换由今师出马,岂非稳当得多?” 这位杜门秀才居然早将师门绝学金笔笔法练成了,的确大出俞人杰意料之外。 不过,这一点,亦不难解释,以对方过去在武林中神通之广,连比这更难的私人隐秘,他都能打听得出来,偷学一套武功,自然不足为奇。 说不定他就是因为学会了这套金笔招法,才因而生出雄霸武林之心。 不是么?金笔令狐玄能凭此成为两道之领袖,舜何人也,有为者,亦若是,他姓温的难道就不能凭此坐上武林第一把交椅? 杜门秀才见俞人杰出神不语,以为俞人杰有了怯意,当下微微一笑又道:“老弟是聪明人……” 俞人杰一定神,还以微笑道:“大教主也不算太笨,所以,这不禁使在下想起,如果大教主对今天这一战,真具有必胜之信心,就不该费尽唇舌,下此游说之词,温大教主,您说对吗?” 杜门秀才脸色一沉道:“既然你小子自己找死,温某人说不得只好成全你了!” 随着话音,一笔斜斜点出! 俞人杰看清对方金笔出手之姿势,不由得暗暗吃惊。 同样一支金笔,同样一招金笔笔法,在这位杜门秀才手中使出来,就比那位袖手神医高明不知多少倍! 他见对方一起手便用上金笔三大绝招之一的“一笔雕龙”,知道对方有意试试自己在这套笔法上的火候,于是,手中金笔一抖,带起无数金花,横里一笔格去。 他这一招,招名“三折垂金”。 这一招“三折垂金”,用来化解“一笔雕龙”,本来并不恰当,只是,他知道眼前这名敌人,心机深沉,诡诈无方,不能应以常道,除了斗力,尚须斗智,这种应法,正是示敌以无能,以骄其气,以懈其志! 杜门秀才果然于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跟着,金光一闪,金星满天,像突然间酒开一道金网,向俞人杰当顶罩落! 这是金笔三绝招的另一绝招:“倚马千言”! 要化解这招“倚马千言”,只有一法,便是重复使用对方刚才的那一招“一笔雕龙”! 但如果这样迎拆,就不能不考虑到两种后果。 一是对方抽身后退,改攻他招,不图急功;一是对方不惜玉石俱焚,双笔接实,各运真力,凭火候以判高下! 这,不用说,也知道对方会走第二条路;要真是这样,他会不会是对方的对手呢? 他猛吸一口清气,金笔一振,斜斜点出,所使用的,正是那招“一笔雕龙”。 这种情形下,一念之转,便得有所决定,俞人杰决定了! 杜门秀才哈哈大笑,笔尖一沉,不偏不倚,正好将俞人杰那支金笔压个正着! “要较功力,你小子还差得远呢!” 大笑声中,笔尖一捺,俞人杰把持不牢,金笔应声脱手! 杜门秀才正想再打第二个哈哈,顺势将笔尖插向俞人杰咽喉之际,心中忽然升起一道疑云:这小子怎会如此不济! 可是,太迟了! 俞人杰松手放开金笔之前,已经运起传自三义老大金罗汉赵斌的“罗汉功”,这时双掌齐出,疾逾闪电,左掌以“奇正擒拿”中一式“金丝缠腕”抓向对方那支金笔,右掌以“百变掌法”中一招“气象万千”拍向对方心胸之间,结果,失去金笔的,反而变成了杜门秀才! 杜门秀才喉头一窒,两眼发黑,连退五六步,方始一跤摔倒。 左手神剑朱子铭顺手一剑,一代武林巨枭,顿告身首异处! 那两名黄衣武师飞身上马,双腿一夹,向林中没命逃去,左手神剑和八手人猿尚想追赶,俞人杰伸手一拦,笑道:“要办的事还多,由他们去吧!” 第二天,洞庭湖上,出现无数小船,每条船的船头上,都竖着这样一块牌子:“勿近君山”! 其实,魔道两教火拼之事,早已传遍三湘七泽,就是无人出面警告,也没有谁敢去接近那块是非之地! 在君山,天狐韦士雷与淫狐巫马五郎,正发现了另一条地道入口,率领手下魔徒们杀人。 因为,一由他们认定“杜门秀才”温思广和“袖手神医”施德修、“神行无影”蔡公明等不敢出面明枪交战,是怯于他们“御驾亲征”的声威,只好仗恃地道隐蔽,用卑鄙的暗算突袭。 再则天狐知道自己的船已被烧光了,食物无着,利在速战,不能久待干耗,而对手得地利之宜,却是利于退守。 在这种形势下,越是耽搁,越是对己方不利。 因此,他即使明知温思广在地道中,必有各种厉害布置,也顾不得了,只有背水一战,拼得一个是一个。 另外淫狐巫马五郎因先有火姬解衣蕾被温思广生擒消遣之辱,又有冷月仙子尤秋华被“试刀”之仇,把温思广恨入骨髓,只要有路可找,他就不顾一切,非找到温思广大报新仇旧恨不可。 何况,死伤了这么多手下。更是一刻也忍受不了! 在这种情况下,天狐与淫狐都是仇火攻心,乱了章法,一切不暇考虑,只想找到“天道教”的人,杀个痛快…… 他们进入地道后,不但没见到人,鬼也没一个。 不过,一道又一道的铁门,却使他们大费手脚,也大耗力气才能弄开。 因铁门是由内扛抵着,可知里面有人。 好容易过了三道铁门,仍不见敌踪。 前面又有碎砖、碎石、土块堵路,移过来的。 这又是大费手脚的事。 淫狐巫马五郎一面指挥手下开路,一面恨声不绝的叫骂,可惜没人理会回答。 还是天狐略定心神,冷冷地道:“三弟,留下一点唾沫儿,徒然使他们知道我们在发急。” 巫马五郎切齿道:“老天,真叫人气不过,他们老是做缩头王八,这种鬼地道又这么多,他们如果由别的地道溜掉了,岂不……” 天狐接口道:“既来之,则安之,他们既然不敢出头,也未必有胆子逃出去,等搜索一个遍后再说!” 又低声道:“沉住气,想办法引他们出来,多宰几个,最主要的一件急务,还是先找到吃喝的……” 淫狐道:“是嘛,我们已经半天半夜没吃东西了,我俩还可支持,这些手下,未必能够挺下去。” 一顿,凑近天狐道:“计将安出?” 天狐微微闭目道:“我正在想,你也动动脑筋。” 说着,魔徒们已经挖开了一条道路,大约因为方才连破了三道铁门,都安然无事,两个魔徒立时一马当先,鱼贯窜进去。“好!走吧!”天狐刚向蹙眉沉思的淫狐打了个招呼,回答他的,竟是两声惨叫天狐与淫狐都一惊注目。 只见两个魔徒掩面倒窜而出,旋即栽倒在地! 淫狐眼快,大喝一声:“哪儿去!” 一错掌,就往里面飞扑。 因为,他已瞥见里面一片漆黑中,似有大蓬白烟漾动,同时,当二个魔徒倒射出来时,两点蓝光,射入二人的背脊。 淫狐不可谓不快。 可是,他扑空了,不见人影! 他旋即感到眼涩难睁,也迅即退回。 天狐刚问:“怎样?” 淫狐闭着眼,连摇了两下头,才哼声道:“里面有人埋伏暗算……” 天狐道:“当然,可知是什么暗青子?” 淫狐以袖拭目,睁开眼,泪汪汪地道:“可能是石灰和胡椒粉之类的鬼玩意!” 天狐哼道:“岂有此理……” 淫狐已迅步向那两个栽倒地上的白旗护法走去,两人已死了,却仍龇牙咧嘴。 他一脚挑起一个,在其他的三旗护法亮开火折子照明之下,只见那个白旗护法双目张大,一片红,背上第三椎骨间,有物深入内中二寸许,只剩一点蓝汪汪的“尾巴”露出在外! 淫狐一惊,脱口道:“原来是这个!” 天狐忙问道:“什么玩意?” 淫狐沉声道:“是‘蝎尾金针’!” 天狐一噫:“‘金花钻’?这不是戚……” 淫狐切齿接口道:“可不是?未料到这反叛老贼竟会……” 天狐低声道:“这也不失为一个收获!正苦于老贼不知躲在何处,终究是个大患,既然已经知道他已投在性温的手下,索性来个滚汤泼老鼠!亦是大佳事!” 淫狐道:“老大,这老贼不止可恶,而且狡诈无比,他既已做了姓温的帮凶,无异助长了姓温的凶焰,我们非加倍小心不可!” 天狐沉吟道:“这老贼带的手下不少,只是,这老贼一向自负甚高,怎会屈身姓温的手下……” 淫狐笑道:“他是狗急跳墙,不得不如此低头做小……” 一顿,哦了一声:“对了!老大,老贼的孽种,可不是……” 天孤立时大悟,接口道:“难怪!老贼的孽种既然遭了殃,这老贼为了挽救孽种,当然得找上姓施的。” 淫狐道:“老大,我们得好好部署一下,以免再有无谓的损耗!” 不错,因为二狐自登上君山,连番遇伏,丧生于突击之下的三旗护法,不下七十多人之众。 现在,全部残兵败将,连同挂了彩的,已不足四十人了! 重伤的,都被淫狐下令了账,理由是已经到了这种生死关头,只有背水一战! 在这种严重形势下,顾不得“妇人之仁”了。 留下人施治或保应,分散了人力,可能会再被对方各个击破“白吃”! 与其让重伤在呻吟,痛苦挣命,不如及时让他们“安静”地“回去”。 留下了活的,正好激发仇恨,为死去的伙伴们报仇,比什么都好。 天狐横扫了三十多个三旗护法一眼,这班人,因为半天半夜未进饮食,又在紧张不安中度过,加之轻伤在血汗狼藉,没事的也因连番开路,都搞得灰头土脸,衣衫破碎,神色惨淡,一副倒霉的样子。不折不扣地成了叫化子似的斗败公鸡,平时的威风与杀气都不见了。 尤其是他们知道了“金花魔”戚本禹也在这里之后,更有百上加斤的沉重与惧怯。 那是因为“金花魔”曾经是“三堂”中的“血掌堂”堂主!凶威所积,这班三旗护法先就有点惴惴然不安。 何况,又是在这个时候,这种情势之下。 各人心中有数,自己这边,折腾了这么久,除了解决了对方有限的几个人外,其他的还不知到底有多少。 在损折了三分之二的人手后,连对方正主儿也还没有见到一个!安得不锐气大挫? 再说,对方既挟地利之宜,又得人和之利,在里面吃得饱,喝得足,何异负隅猛虎,以逸待劳;而自己这边,则是又饥、又渴、又累,假定对方突然倾巢而出,将是何种局面? 因此,三旗护法,心怀胆怯之下,已成煨灶猫,斗志全消。 如果不是懔于天狐与淫狐在身边,不敢轻动的话,早已个个撤身大吉,溜之精光了。 天狐当然明白当前的情形,确实是对己方不利,不能怪自己手下的人不“杀气冲天”。 可是,现在已成骑虎难下之势! 退出去!有失面子,如果再被对方趁势追击,手下可能会一哄“作鸟兽散”。 何况,已经是没有退路了。 那只有进的一途了! 天狐以心问心,作个估计,如果是进,凭自己等与淫狐一身所学,便是对方的温思广、蔡公明、施德修,加上戚本禹,仍可占得六七成的胜算。 对方的手下,不论多少,反正是在地道中,空间有限,不能人多,自己手下还有这多人,大可采取混战。 如此,只要能够找到对方的“主力”决战,擒贼先擒王,不论制住或毙了对方的“四个主力”中任何一个,都有扳回全局的希望。 如果能够这样,则最多是经过一场大费气力的苦战,而就此扫穴犁庭,大竟全功,不算奇迹。 至少,饮食问题先解决了。 只要能够赢下这一场,有了吃喝,就在此等候几天留在岳阳的双姬与义女自然会驾船来接应大驾…… 一经想到这个“妙处”,天狐心神大定,满面狞笑,杀气溢于眉宇。 如果他能知道现在的地道中,仅仅只有“金花魔”戚本禹一人是留下的主力的话,他就更加是精神百倍了。 天狐深知御下之术,他知道,眼前必须先振作“军心”,鼓励“斗志”,要使手下乐为卖命到底,那只有…… 因此,他咬了一声,先让三旗护法们注意,而后,严肃凝重地道:“你们听着……” 三十多个护法,立时肃立凝神聆听。 天狐沉声道:“现在,是我们和‘天道教’的生死存亡之战!形势到此,已是有进无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如果我们一鼓作气,得成大功,那么本座论功行赏,你们都是立功最大的,除了一律加升三级外,每人着赏黄金十万两,或白银百万两,分配艳妾侍姬四人,这里的一切,各自选取,算是此行犒赏的‘饶头’……” 天狐这一记,果然有效,也许是黄金、美人最动人心?三十多个护法都是精神一振,好像黄金、美人都已到了手一样。 天狐一顿,又接着道:“本座已练成无敌绝学,别说姓戚的叛贼!即使姓温的、姓蔡的、加上姓施的全上,也非本座十招之敌,所以,你们尽可放心!” 三十多人几乎同声道:“属下知道!” “誓必效忠。” “……” 天狐见已收到预期效果,又沉声道:“现在,只要防备他们卑鄙暗算就好!只要和对方照了面,看本座与三教主如何杀人就是了。” 大家又应声附和,为天孤助威。 天狐向淫狐近于耳语道:“三弟,就这样,你和我各带一半人手,分头搜索,碰到就杀,如戚老贼及姓温的他们出了面,就打个招呼,速战速决!” 淫狐点头。 于是,二狐各领十六七人,由淫狐当先,向内窜入。 天狐又传声道:“老三,记住,如发现了戚家孽种老贼既为求医而来,孽种一定也在这里,先把孽种抓住,也不失为对付戚老贼的一记‘闷心杀手’!” 淫派会意,他知道:戚本禹把儿子当做命根,如能把小戚抓到手,等于扼住了戚老贼的脖子。 恰好,眼前已经分为左右两条两道。 淫狐就率众向右首冲去。 天狐率众向左,但是,他在掠过几丈后,一打手势,停身不动,手下也都停住。 然后,天狐对靠近的两个黑旗护法低声吩咐了一句,他二人就向前飞步掠去。 天狐如法炮制,每批二人,分作六个梯次向前掠去,如发现前面又有岔路,则分途搜索,一发现有警,立即出声。 天狐自己和留下的四个黑旗与黄旗护法则静伏不动,俨然作准备后援。其实,这是天狐的狡猾处。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他犯不着当先去冒险。 让手下们去,有险先当,有警先挡,而他吩咐他们时,却说是为了分散对方的注意力,是派他们先去诱敌。 天狐还有一层心计,他认为温思广等既然固守设伏以待,必然在伺隙而动。 他和淫狐分兵作两路,以温思广的工于心计,决不会分兵应敌,即使分兵,也必然是派出一些二流手下应付一路,而全力对付一路,只要解决了自己或淫狐,再全力来个乾坤一击! 而且温思广如要各个击破的话,一定会先向老三下手! 因此,他伏身不动,静听淫狐那一路的动静。 他分批派出六批人手向前,也正是混淆耳目之计,使对方误认他已率众向前冲去,决料不到,他在暗伏奇兵也。 果然,不出天狐所料,不过一盏茶后,就已听到二十多丈外扬起了淫狐的特有阴笑: “嘿嘿嘿嘿……” 天狐大喜,一招手,就带了四个手下循声回驰。 淫狐和所属正冲入一座宽敞约七八丈的大厅。 这儿,可能就是中心位置,因为,由这儿辐射向四面八方的甬道计有十条之多。 一间又一间的蜂窝式石室,有的关闭着,有的洞开。 淫狐便知已到核心,立即挥手示意所属分别搜索。 他自己刚向正中一间紧闭的石室冲去,脑后风生,已有暗青子打到。 淫狐听风辨位,好不快捷,一个凤凰点头,人已一伙一旋,右掌扫出,把七点蓝光震落。 地上爆起了七溜蓝芒。 又是“金花魔”的“金花钻”,又名“蝎尾金针”。 淫狐知道鸿鹄将至,金花魔已经出手,必然隐身在近处。 因此,他索性大方地位立昂然,摆出三教主的身份,先发了一阵冷笑,才咳着道:“是戚堂主么?” 只听哼声起自头顶:“是戚某,应当改称戚爷才对。” 淫狐暗吃一惊,仰首注目,竟看不出老贼藏身所在。 他是深沉的人,未弄清“情况”前,虽然怒火烧心,十分狠毒,仍能沉住气、他朗声道:“戚护教,本座兄弟待你不薄……” “哼,是很厚么?” “戚兄应当明白,即使我兄弟有什么不当之处,彼此应当开诚相见,没有解决不了的事,帮助姓温的实在不智,我看,现在正是减见和我兄弟误会冰释的好机会……” “你是要老夫再帮你一手?” “对!对!戚老不愧高明……” “想得好,可曾想到你只顾到臭女人的重要,却视我儿性命如鸿毛?……” 淫狐忙道:“那是小弟一时疏失,自当向戚老认错谢过,现在……” “我儿已被劫持!” “小弟理当效劳,负责把姓温的擒下,勒令姓施的治好玉郎老弟就是!” 猛听天狐低声道:“老三,你快分散老贼的注意力,我好一举擒他!” 淫狐忙咳了一声:“姓温的何在?玉郎老弟何在? “就在前面的石室里,可能有地道或机枢消息?” 淫狐霍地旋身,运气吐劲,大喝一声,向石门击出两掌。 轰隆大震,石门洞裂,淫狐向门边一错身,再双掌按住猛推!石门应手而开。 淫狐探头一看,房中无动静,他错掌跃入。 适时,一声怒叱,一声狂笑迸发,悄然掩到的天狐已看准了戚老贼的藏身之处,腾身如箭,新练成的“落神掌”悄无风声吐出。眼看戚老贼应手而倒,天狐心毒,还想再补上一掌一脚,就在他快扑到仰倒的戚老贼面前时,突然泰山压顶似的,戚本禹身边的石壁猛然砸下,天狐未料及此,只感眼前一花,连念头也未及转,便被千斤闸砸成烂冬瓜! 戚本禹刚得意地一声狂笑:“想不到一举杀二狐,老夫天下第一矣!哈哈哈……” 只听跃进石室中的淫狐巫马五郎一声怒啸,砰砰倒地有声这间石室,正是施德修的药室,已被戚本禹洒满了剧毒,中者立时昏迷气绝! 戚本禹刚要腾身离开,猛听石室中起了一阵异声,接着,火光直冒,戚老贼做梦也没想到淫狐倒地之处,正是一处机枢所在,他一倒下,机枢受了震动,好比一脚踏住,立时,簌簌连响,四面石壁箭如飞蝗,同时,大篷黑烟弥漫,戚本禹只干号了一声:“玉郎,我…… 儿……” 已是全身中箭,成了一个大刺猬…… 光阴荏苒,转眼之间,三个月已过去了。 开封城外,天龙府旧址,又出现一座巍峨的庄院,这座新庄院较以前的天龙府,更具规模、更见气派。 另有一点不同的是,它的新主人,“金笔神侠”俞人杰,绝不像前主人“金笔大侠”令狐玄那样崖岸自高,各门各派之弟子,只要真正有心求上进,随时都可以走进这座大门。 关洛道上的几十家镖局,在这段时间内,也跟着先后复业。 这些镖局的总镖师便是“金笔神侠”俞人杰,“金笔神侠”俞人杰并传谕武林,凡以前曾充天道教之武师,或天魔教之护法者,只要真能洗心革面,一意向善,重新做人,这些镖局均愿聘为镖头。 如决心退出江湖,忠义两庄辟有广大土地,可供耕作;总之,今后黑白两道人物,只要自己不走绝路,便永远有路可走!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