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步摇》 第一章 金钩玉帐玫瑰紫 “花符!”、“花符!”、“花符!、“花符!”是的,那种带刺的花已出现了!为了一朵玫瑰花的出现,整个武林骤然为之骚动起来。 那是仲秋望日,月圆十一的子夜。王屋山,盛平峰顶,当“华山”、“青城”、“长白”、“昆仑”、“峨嵋”等五大剑派五年一次的“以剑会友”,正在融洽进行之际,五剑派掌门人眼前白影一花,一名手执紫玉玫瑰的白衣蒙面女子,突然不带一丝声息地悄然飞落当场。 身形稳定后的白衣女子,面纱端垂,眸寒如水,将手中那朵紫玉玫瑰轻轻一扬,目光向着五位掌门人缓缓扫着,冷冷问道:“认不认得这是什么花?” 五位掌门人看清后,一个个身心大震,冷汗涔涔而下,五张面孔也均于刹那间呈现出一片可怕的苍白。 白衣女子冷冷地接着吩咐道:“各人手中剑,统统放下!” 五支长剑,默默放落,冷冷的声音接下去说道:“‘玫瑰花符’,再度视事江湖,第一道命令是:武林中将不容许任何使剑的人,以及佩剑的人存在!” 五剑派掌门人,闻言之下,身躯均不禁微微一抖。 “五剑派应率先遵从,即日起,一律解体;各将本门事务料理停当,再于来年元月初五午时,至少林达摩正殿另候发落!” 冷冷的声音,渐去渐远,五剑派掌门人抬头时,白衣女子早已不知去向。人去了,却于地面上留下那朵仅有眩目光彩,而无芬芳香气的紫玉玫瑰,映着银白色的月光,紫辉闪漾,有如一条凝结的紫色血块。 “五大剑派一律解体?” “五位掌门人,还得再赴少林达摩正殿,另候发落?” 五大剑派同时宣布毁剑封山,并坦然说明了事件的原因和经过,在武林中,这不啻平地响起一声春雷! 在武林中,老一辈的都还记得:二十年前,“花符主人”“玉帐仙子”,虽曾有过不少血腥事迹,但是谁都知道,她那种种作威作福的做法,在当时,都只不过为了巩固一席领袖地位而已!而现在,二十年后,花符再现,却首向素负清誉的“五大剑派”发难,并将难堪的箭头进而指向威望崇隆的少林,岂非令人百思莫解? “玉帐仙子”还在人世?那么,她在二十年前何以忽然隐去呢?那位出现于王屋山盛干峰顶的白衣蒙面女子,无论身材、语态和武功,都与玉帐仙子极为相似,那么,她是玉帐仙子的传人?后人?或者就是玉帐仙子本人呢? 震惊和猜疑,旋风般,迅即笼罩了整个武林,于是,武林人物开始白天下各地,纷纷起程,向嵩山涌集…… 少室山北麓,少林寺,宏伟而庄严地静静耸立着。 一元复始。万象更新! 新年第三天,晚茶时分,一名年约十五、六,-双眉斜乜,目如朗星的粗衣少年,正挑着两大捆干柴,拾级而上,向寺门中走去;两捆干柴,总量不下百来斤,少年挑着,步伐从容,腰干挺直,浑若没事人儿一般;这时,少年一边游目四眺,一边口发清吟,朗朗曼歌道:“金钩玉帐玫瑰紫,剑发虹飞北斗寒……” 歌声未息,寺门内人影闪动,同时传来一声苍劲的沉喝道:“住口!” 随着沉喝,一条灰色身形疾射而至,少年微一怔神间,身前已站定一名白眉覆目的灰衣老僧。 少年看清老僧面目后,慌忙放下柴担,俯身唱喏道:“膳堂俗家弟子单剑飞,参见长老。” 眼前这位白眉灰衣僧,正是达摩院三老之一的了凡大师,这时,但见了凡大师脸色一寒,注目喝问道:“适才的那两句歌词,是寺中何人教给你唱的?” 少年眨着眼皮,显甚迷惑而不安,讷讷答道:“是……是弟子自膳堂那位火工师父口中偶然听来,长老,它……它触犯了寺规么?” 了凡大师神色一动,目光炯炯地道:“你是说‘百尘’?” 少年不安地点了一下头道:“是的,是百尘师父。” 了凡大师目光一阵闪动,突然一拂袍袖,返身向寺后膳堂方向如飞奔去。 单剑飞重新挑起柴担,蹙额喃喃道:“这是怎么回事?” 不是吗?在少林寺中一名“长老”与一名“火工”的身份,相去不下十万八千里,别说这两句歌词并无不妥之处,就是有什么不妥,这位长老也不该如此大惊小怪呀? 单剑飞猜疑着,刚刚走出十来步,一阵劲风逼来,抬头看时,竟是了凡大师去而复返。 了凡大师双目如电,脸色凝重地道:“百尘去了哪里?” 单剑飞摇摇头道:“不知道,弟子午间出门时他好像还在膳堂。” 了凡大师默然片刻,忽然沉声吩咐道:“放下担子,随老衲来!”说毕,手一抬,径自转身向正门中走去。 单剑飞呆了呆,依言卸担,大步随后赶上。 僧俗二人穿越重殿时,引集无数惊奇的眼光。寺中,凡见过单剑飞的僧人,都知道他是服役膳堂的俗家弟子,系膳堂“掌灶僧”百非和尚偶自山下捡带回寺的一名流浪儿,入寺尚不到三年,依少林寺规,一名俗家弟子,不论年资多深,成就多高,除经掌门方丈召见,平常无事,是轻易不得擅越寺中大雄宝殿一步的。 而现在,众僧眼见不但越过“大雄宝殿”,且正沿“韦陀神殿”向第三进“达摩正殿” 走去,均不禁诧异非常。不过因有“达摩三老”中的“了凡”大师走在前面,众僧尽管纳罕也无人出面拦阻。 进入达摩正殿,了凡大师僧袖一挥,示意两名值殿僧人退去,然后身躯一转,再度向单剑飞问道:“百尘去了哪里,你真的不知道么?” 单剑飞俯下身子从容回答道:“真的不知道!弟子斗胆也不敢瞒骗长老的;同时,长老可以想象,弟子若是知道,也实无推:诿不说的必要。”。 了凡大师注视着又问道:“他临走前没有什么暗示给你?或;者交给你什么东西?” 单剑飞道:“没有!” 了凡大师白眉微掀,欲言忽止,停了停,这才换了副缓和语;气,蔼然问道:“你基本武功一向是寺中哪位师父指导?” 单剑飞恭恭敬敬地答道:“膳堂主持,悟空师父。” 了凡大师接着又问道:“罗汉七二式,学完了没有?” 单剑飞答道:“刚学完。” 了凡大师头一点,道:“好,练一遍给老衲看看!” 一名俗家弟子能在寺中长老面前演练武功,一般说来,可谓不世之荣幸。然而,此刻的单剑飞,有的却是一种诚惶诚恐的感觉。他,并非担忧招式练不好,而是为一直不明这位长老今日这些举动的用意所在而暗感怔忡,他以为,自己也许已犯了什么过失,罗汉七二式一旦练完,这位长老可能会立即借口一名俗家弟子所能学到,或所应学到的就这么多,而将他就此逐出寺门! 以达摩院长老在寺中的地位,如欲驱逐一名俗家弟子,是毋须多少理由或许多解释的。 单剑飞思忖着:如说我错错在哪里呢? 他想:“就为了那两句歌词吗?唔,也许。百尘和尚的不辞而别,可能就是出于畏罪也不一定!”他又想:“可是,要说这两句歌词有毛病,毛病又在什么地方呢?尤其我是无心听来,除觉词意优美,气魄浑雄外,余无所知,要错,可也不是我的错呀!” 最后他又想:“如我竞因此受罚,岂非太不公平?” 单剑飞以战战兢兢的心情,将一套罗汉拳勉强演完。 了凡大师一旁注视着,目不转瞬,仿佛对七二式中每一个细微的变化不肯轻易疏忽过去似的。 一趟拳练完,单剑飞一身大汗。了凡大师却白眉深锁,露出一脸失望和茫然不解之色。 单剑飞以为长老看了不满意,惭愧万分,正想为自己辩解一下,了凡大师忽然挥手说道:“难为你了,回膳堂去吧! 单剑飞听说要他回膳堂,知道并未受逐,精神为之一振,当下整衣躬身,感激地道: “谢长老恩典。”俯首趋退数步,正待转身之际,了凡大师忽又喊道:“且慢!”单剑飞定身抬头,了凡大师走过来,声色俱厉地交代道:“刚才那两句歌词,看来你的确是不知它的涵义,现在你记住,从此以后,不许再唱!” 单剑飞恭诺退出,回到膳堂,天已大黑,膳堂执事诸僧似已全部知情,谁也没有责问他何以迟归。 他放妥两担山柴,自木架上取下自己的瓦钵,走向灶头,想看看有没有冷饭剩下来,刚至灶前,忽听身后有人冷冷说道:“过来这边!“单剑飞闻声回头,喊他的,正是掌灶僧“百非和尚”。单剑飞能人少林门下,便是这位百非和尚所提携。在少林“一”“了’,“悟”“百”“非”五字行辈中,这位百非和尚虽然只是一名四代弟子,但是这名四代弟子冷漠寡言,却是全寺知名。 有人背地打趣说:“一年之中,如能听到百非说出三个完整的句子,也就够难得的了。” 但是,单剑飞的观感又自不同,他对他自己的身世很模糊,自他懂事以来,惟一的亲人,便是这位百非和尚,百非和尚对别人冷淡,对他也不例外,不过,百非和尚每一个动作,在他看来,都是亲切的,他觉得百非和尚实在是被误解了,人与人相处,语言有时并非情感交流的惟一的工具! 当下,他面带微笑向百非和尚走去。 单剑飞留意百非和尚的脸色,准备着随时将刚才的经过说出来。百非和尚不喜多言,但并不厌烦别人开口,他说,百非和尚听,这是常有的事。 然而,今晚的情形有点不同,百非和尚以一个简单的手式打断他说话的兴头,淡淡地向后面云房一指道:‘‘百尘有包东西留给你,在你床下。” 单剑飞一呆,暗忖道:“刚才我还向了凡长老表示说百尘和尚不曾有东西交给我,这一来,我岂不成了向长老撒谎?’” 百非和尚冷冷又道:“很可能是吃的东西。” 单剑飞被一语提醒,立即定下心来。百尘和尚是个带发行者,贪吃与多嘴,恰为百非和尚的对照。百尘每次下山都要偷偷带点吃的东西回寺,膳堂上,全都知道,尚幸这位百尘和尚平时人缘极好,方能一直为监院几位长老所宽容。 寺中三六处院堂,以膳堂事务最为劳苦。所以,一般自动求,人寺习艺的俗家弟子,十九不愿分派在膳堂。因此,膳堂中的俗家弟子,连单剑飞在内,总共有三名。三人中,单剑飞最受众僧器重,而众僧中,又以百尘和尚与单剑飞最为投缘。百尘和尚每次耍花样,都少不了有单剑飞一份。 至此,单剑飞方明白百非和尚阻止他盛冷饭的用意,当下扮丁个鬼脸,连手中瓦钵也忘记放回木架,一溜烟向云房中跑去。 入房,点灯,闩门,手探床底,不禁暗讶道:“什么东西一大包?” 取出连拆三层打开油皮纸,单剑飞呆住了,他看到的是什么三样东西:一只四方小布包,一封书函,一截断剑! 单剑飞心跳着,先将那截断剑取在手中。 这支剑,未断去时可能也很短,现在他拿着的,是近柄的一端,连把手在内,全长不过尺许。 剑把为玉骨金托,护手前是两片精致的紫铜,剑断,似为人力所强折,断口处星纹细腻,剑身更是霞光隐蕴。 单剑飞凑在灯下,翻来覆去,看了又看,最后不禁为之暗感惋惜:“这么一支好剑,断了多么可惜?” 是呀他忽然想及:一支上好的宝剑,做什么弄断了呢? 单剑飞想到这里,心跳不禁为之加速,忙放下断剑,再将那封书函取起,拆阅,里面是一整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起首第一行,这样写着:“书留剑飞:为你这小于,害咱当/一年多的假和尚,他xxxx的,少林这批和尚的福分还真不小……”“小”字下面浓浓圈去一段,只隐约看出被圈去的头两个宇是”居然”,圈完接写,已变成:“居然由咱为他们烧了一年多的倒头斋!” 单剑飞目光一直,猛忆及这位“百尘”以行脚头陀来寺挂单时,入膳堂,纯粹出于自请,不禁大讶:“他,他竟是为我而来?” 不遑多想,再往下看:“不过,话说回来,这也不算多冤枉,因为我的收获也不小。你小于,经咱一年的考查,结果发现,你小子正是咱十年来跑遍天下所想找的人!” 单剑飞益发迷惑了,心想:“花十年之久的时间找我这样一个人?这就怪了,找我干什么?” 信上语气,愈来愈显得神秘而不可解:“唉唉,想不到要写的还多,真令人恼火。现在听着:第一件得记住的,便是看完信,立即将之烧去,并应先将断剑与布包贴身藏好,以不让任何人知道为原则!” 单剑飞读至此处,依示先将断剑与布包揣入怀中,然后继续看下去:“简单说来,布包中所包的,是一宗武学的上半部。这宗武学的名称,原写在封页上,已被我撕去,你暂时不必去管它。上半部所载,是心诀部分,你可以看,可以练,但须记住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半年之内,能得几分火候算几分。半年期满,便应觅地将之妥藏,藏好,可往洞庭湖附近去查访一位姓‘白’的中年人。姓‘白’的,便是这部武学下半册的持有者,断剑,是见面信物,另一截,就在他那里! “这位姓‘白’的,人很难找,他的易容术,为武林一绝,不过鲜为人知罢了。如今,他可能已经埋名隐姓,究竟怎样才能找到他一时颇不易说。总之,你可以到洞庭湖附近游荡,如遇上身手奇高,而又不欲人知的武林人物,不管他外形如何,都不妨上去出其不意地冒问一句:‘阁下姓白是吗?’然后根据他的反应,辨别是否。那种情形下,如何辨别真伪,实非笔墨所能为力,一切全凭你的机智,这一点,想你小子应该办得到才对。” 下面一行字旁边加了圈圈,写道:“不过,有件事你小子可忘记不得,一旦认定,断剑必须迅速递呈,慢了,很可能性命不保。” 再下面是解释文字:“前面说过,上半册属于扎基的‘心诀’,下半册则为招式的各种微妙变化,两者合修,足可无敌于天下,详细情形,姓白的见了上半截断剑,自会为你一一说明。” 信至此处,写写涂涂,好几行都是墨杠,而不见一个字,好似话已说完,本想收尾,想想又要交代几句,交代了,复觉不妥,乃又涂去,信中断,单剑飞也随之涌起一连串疑问: “一部上乘武学秘芨为什么要分成两半呢? “百尘与姓白的,两位持有人有没有将这宗武学练成呢? “假如没有练成,为何两人天各一方,平时不采取联系,却花这么多工夫来找人去兼练?要是找不到合适人选,岂不有负绝学? “还有,那姓白的是不是也在找人呢? “百尘仅知道姓白的可能在洞庭湖附近,那么,姓白的不知道百尘在什么地方呢?要是姓白的无巧不巧也找着合适人选,也会以同样方式到嵩山附近来找百尘吗?双方都找着传人,是两个中决定一个?还是两个同样传授?” 信,还有一大段,单剑飞想,这些问题后半段信中也许会有解答吧?可是,再看下去,单剑飞既感失望,又感震骇。 你道底下怎么写?底下写的,全在单剑飞意料之外。 “人活在世上,有很多话‘不该说’。也有很多事‘不该做’!但是,‘不该做’的事,有时有人会做出来,所以,为防万一起见,这里只好再说-段‘不该说’的话!” “那位‘姓白的,的身世,以及他与咱的关系,你不必追究,这里也不便告诉你,这里,能告诉你的,便是他与我义共生死,亲逾手足。将来,你见到他之后,他可能会这样问你:‘老丁呢?’老丁者,‘洒家’也。你,依理,应该将一切经过告诉他。可是,那样做了,万一有‘不该’发生的事发生,就要百悔莫及了。所以,你不妨这样回答:‘他去了关外,与我约定三年后在洛阳相见。’在洛阳什么地方,随你编造。他如再问:‘上半部带来投有?’你就说:‘在少林一年,他已令我背熟全文,书给烧了,我可以慢慢回忆着写出来,他说是怕我一时不慎,遗祸无穷,不得已,才要这样做的。’” “姓白的如坦然不疑,立即传你下半部所载招式,且不十分催促你写出上半部的话,那么,我这番心计,便算真正的‘不该’了! “要是情形不对,以你的聪明,你该感觉得出来你,就该以不畏一死的大无畏精神去承受一切可能加到你身上的种种灾难,宁折勿挠,如果你屈服淫威下,献出一切,我除了叹息,别的将无话可说!好了,再见,愿你我幸运,武林幸运!百尘留草。” 单剑飞由奇,而惊,而茫然。他似乎领悟到一些什么,然而,细加推敲却又一点也摸不着边际。 顶苦恼的,是这种事无法找人商量,今后命运,全靠自己安排,为祸为福,均与他人无涉。 这是一项挑战,他将勇敢地接受下来,他告诉自己:“所谓‘金钩玉帐玫瑰紫,剑发虹飞北斗寒’,这两句歌词一定与此有关。了凡大师要我‘不许再唱’,我答应过,一日在少林门下,自然不会再唱,不过,我一定要以行动证明,人是自由的,尤其是武人,应该只问‘该不该’而不应为某些事而‘有所顾忌’,向环境低头的武人,就不是真正的武人!” 单剑飞想着,缓缓将信纸送上灯头,就在这个时候,走廊顶端,突然传来一阵高声朗宜:“监院值殿长老奉本寺掌门方丈谕后天,初五,自天亮后开始,各院各堂弟子,不分行辈,不分僧俗,一律不许擅离执役之院堂,行动听警钟为准,非驱不避,非召不集,缓急不得故违,违者即交‘监院’会:达摩’、罗汉’两堂从严议处!此谕!” 第二天初四。 袼阳城中,车水马龙,人声鼎沸;来自天下各处,形形色色的武林人物,于一夕间风涌云集。这股有如百川汇海般的汹汹人潮,均一致目瞩嵩岳,蓄势待发,准备着随时淹去少室山下的少林达摩正殿! 钟声悠扬。 梵唱隐约。 少林寺中,清静萧穆如常。 寺后林木深处,一株巨松下,这时正坐着一名修眉星目的布衣少年;天甫黎明,单剑飞就来到这里了。 他从小布包内取出那半部色已呈灰黄的手抄秘芨,从头至尾,反复翻动,由于心神不属,看了老半天,竟连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于是他又将它重新包好放回怀中,电不管出门时另一位火工师父要他今日须多捡几担柴的嘱咐,开始托腮陷入一片恼人的沉思中。 “你小子,正是我十年来走遍武林所要找的人……上册为,内功基础’,下册为‘招式图解’,两者合修,将无敌天下……你我幸运,武林幸运!”那么,他这十年来的奔波,并不是为了自己了?” “半年之内,能得几分火候便算几分,”……半年,半年……在如此短促的期限内,我该如何努力才不致有负这位谜样人物的期望呢? 修练武功,少林原是最理想的地方,但是,有问题的,是他不能让任何人知悉此事;膳堂操作多而苦,住持悟空和尚督责又严,如想兼顾,实无可能;如说离开吧,他一点涉世经验都没有,又能走到哪里去? 日影掠动,西斜,淡淡的阳光,开始自林地上消失,随着阳光的消失,一条伟岸的身形,向沉思中的单剑飞悄然逼近。 来人身形定处,发出一阵冷傲而低沉的声音问道:“喂,你是不是寺中俗家弟子?” 单剑飞吓了一跳,抬脸看时,但见来人一身青色劲装,身罩同色英雄氅,背后长剑,斜斜挑起,长方脸,广额,隆准,双目奕奕有神,看上去才不过三十出头年纪;他原以为是寺中僧人,一见不是,不由得心中一宽,同时暗暗有气起来,心想这家伙仪表虽然不俗,行动却太过鬼祟,十有八九不是什么好路数。 尤其对方这种语气,令人愈想愈不是滋味。于是,眼皮一眨,端坐如故,也以同样口吻反问道:“是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青衣人面现愠色道:“如果是,有话问你!” 单剑飞一头火,冷冷说道:“很好,那么尊驾可以介绍一下自己了!”口中说着,看也不看对方一眼,径自起身收拾绳担,大有说不说由你;,我可没时间奉陪下去之意。 青衣人似乎花了很大气力,才忍住没有发作,嘿了一声道:“:毕义度’!‘华山五剑’中的‘第五剑’。既然你是少林弟子,对这个名号大概还不太陌生吧?” 单剑飞暗暗一哦,心想:“原来是华山五剑之一的毕义度!久闻此人之狂傲与一身剑术齐名,一向跟高于顶,谁也不放在眼里,现在看来,果然名不虚传。”他有心气气对方,故意摇头道:“毕义度?没有听况过。” 自称华山第五剑的青衣人勃然大怒,厉喝道:“小子你再放肆看看!” 单剑飞脸孔一扳道:“谁放肆了?” 五剑双目火赤,吼道:“你小于知不知道,就是你们掌门方丈‘一念’和尚见了我华山姓毕的都是什么态度?” 单剑飞缓缓道:“敝寺掌门方丈迎接贵宾的仪式,在下人寺三年来,一共见到过三次: 第一次,‘河洛方氏双杰’来,知客钟三响,知客僧肃客。第二次,‘天山独目叟’来,知客钟五响,达摩三老代表方丈肃客。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来的是‘武当’掌门人‘玄灵道长’,知客钟七响,开正殿,掌门方丈亲自10迎。”顿了顿,缓缓接下去道:“至于一位从后山偷偷翻过来的客人将受到何等接待,就非在下所知了!” 单剑飞像大多数的少年人一样,从不了解,也不想去了解自己是什么个性的人;他只知道该说什么便说什么,该做什么便做什么,不理瞧不起自己的人,谁敬重他,他便敬重谁;入寺三年来,在寺中,他没有受过一次无理的叱喝,如今,他这样说了,觉得痛快异常,根本没有去计及这番话将会招致何等样的后果! 眼前这位华山第五剑,怒火显然已为震讶所掩盖,当下他将单剑飞从头到脚,打量了又打量,一面打量,一面不住地点头,最后,深深吸入一口气,长长吐出,脸上满面赞许之色,一连说五六个“好’’字,这才注目微笑着说道:“好……你骂得痛快,我姓毕的也听得痛快,这情形,你我大概都是有生以来第一次,现在怎么样?大家火气都平了,总该可以谈谈了巴?” 单剑飞颇感意外,呆了呆,旋即一笑点头道:“既然您以风度证明了刚才的误会只不过出于您一时的偏激,当然可以了!” 五剑笑了一笑,忽然蹙额自语道:“这该怎么个问法呢?” 单剑飞星目一直,愕然道:“您想问什么连你自己也弄不清楚?” 五剑摇摇头,苦笑着,却没有分辩;又出神思索了一会,方咬咬下唇,向单剑飞迟迟疑疑地注视着说道:“我要问一个人,这个人我却从来没有见过,所以,要形容根本无从形容起,而你,不用说,对这个人更是一无所知……唔……这样吧,你先告诉我,寺中有人来访,你会不会都能知道?” 单剑飞摇摇头:“不一定,我被派在膳堂执役,膳堂僻静偏院,一名俗家弟子平常是不能到处乱跑的。” 五剑失望地道:“那就完了! 单剑飞想了想说道:“不过,假如来访的是武林中的名人,情形就不一样了。” 五剑神色一振,忙问道:“为什么呢?” 单剑飞解释道:“我们膳堂主持,是寺中‘一了悟百非’中第三代‘悟’宇辈弟子,寺中如有异人造访,我辈纵不知情,‘悟空’师父则绝无不知之理,悟空师父知道的事,十九会告诉掌灶僧百非师父,而我们那位百非师父人虽怪癖,却事事都不瞒我,所以说……” 五剑忙不迭接口道:“名人,名人,简直太有名了!” 单剑飞轻哦道:“谁?” 五剑拇指一竖道:“桑云汉!” 单剑飞蹙额重复道:“桑云汉?什么样子的一个人?” 五剑苦笑了笑,两手一摊,道:“我不是说过了么?” 单剑飞想及对方刚才一上来就说明对要问的这位“桑云汉”知道得并不清楚,不禁咬咬唇,抬头又问道:“那么,您所指的,是多久的事?” 五剑脸色一整,沉重地道:“最近两三个月之内的事!” 单剑飞大摇其头,肯定地道:“这么说,就不必问了。没有,绝对没有!过去的很难说,但最近两三个月来,我由生火改派捡柴,每天都要经过寺门口几次,假如有贵宾莅寺,虽然依寺中规定,来人不向知客僧通名,知客僧便可以不敲知客钟,但凭来人身份,外面当值之知客僧一定会由二名递增至四名六名八名不等,以重警卫,我从门口经过,决不会看不到……” 五剑默然仰天不语,单剑飞心想:“:桑云汉’究竟是何许人,以前怎没有听‘百尘’提到过?当今黑白两道,各门派的奇人异士,百尘都曾为我说故事般说得详详细细,能被‘华山五剑’这等人瞧得起的,自非无名之辈,怎么百尘会单单遗漏掉这么一号人物呢?” 单剑飞正思忖间,忽听“滴铃铃”一声脆吟,抬头望去,原来是五剑长剑出鞘;他因不知五剑突然拔剑之用意,不由得微微-‘呆。 五剑手抚剑身,眸凝虚空,一脸凄苦之色。 单剑飞见五剑手上这把剑,长约三尺有零,金光闪闪,龙纹隐现,与通常所见迥然不同,心中正在想:“果然不愧为一代剑术名家,单瞧这支剑也就够让人肃然起敬的了!” 五剑目光一收,忽将手中剑平持着送来单剑飞面前问道:“小兄弟,你看这支剑如何?” 单剑飞素敬“华山五剑”侠名,当下正容答道:“我看到了,我只能这样说:这是‘华山五剑’的‘剑’,除了‘华山五剑’,再找配得上它的主人,应该很难!” 五剑低低而激动地道:“谢谢你,小兄弟。”稍顿,抬头注目接着道:“知道它如今将面临的命运吗?” 单剑飞愕然不知所对,正怔神间,五剑单腿一屈,腿迎剑落,一支上好名剑,砉然一声,立于膝盖上一折为二! 单剑飞失声惊呼道:“您,您……” 五剑听如不闻,势同疯狂一般,双臂齐扬,呼呼风起,两截断剑同时闪电般射向三丈外一株榆树,榆木可说是木材中质地最坚实的一种,然而,两截断剑,竟不分锐秃,首尾全部投入树身之内! 断剑出手,接着是剑鞘,剑鞘也是一样;由于剑鞘完整无缺,远较断剑为长,贯穿树身后,两边均有四五寸露在树外。 单剑飞不禁骇忖道:“五剑除了剑法,原来还有这等惊人内力!” 打出了断剑和剑鞘的五剑毕义度,好像完成了一件得意之作似地,这时,脸一仰,凄厉狂笑着,接着高呼道:…金钩玉帐玫瑰紫,剑发虹飞北斗寒’……哈哈哈……剑……发…… 虹……飞……北……斗寒……哈哈……剑,剑,剑……哈哈,哈哈哈哈!” 单剑飞心头一震诧道:“这两句他也知道?”他于冲动之下,忘却了凡大师的告诫,正想上前向对方追问个明白时,不意五剑不待笑声收敛,身形已起,半空中人去如箭,眨眼之间,人声笑影,俱于暮霭中一起杳然远去。 单剑飞呆立如痴,有如梦呓般不住喃喃着:“剑……剑……剑……‘剑’有什么不对呵?” 单剑飞返寺一走进膳堂,便觉察到情形有点不妙。膳堂内,众僧原在低声谈论着什么,见他进门,立即停止下来。大家以眼角瞟了他肩上的空扁担一眼,便都默然移开视线,向四下散了开去。 单剑飞早知不能过关,脚下稍顿,深深吸口气,然后举步,安详地向坐在灯房,正以—— 副冷冷的眼光在等待着他的掌灶僧百非和尚走去。 百非和尚容他走近站定,手一挥,冷冷笑道:“放下绳担,先去吃饭。” 单剑飞放妥绳担依然站在原处道:“谢师父,弟子不饿。” 百非和尚也不勉强,毫无表情地冷冷接着说道:“本堂住持将伯;交与贫僧处刑,是赏贫僧颜面,这个大概不用贫僧多说什么你也能明白的了。” 单剑飞俯首,低低说道:“弟子对不起您,师父。” 百非和尚冷冷接下去道:“知道该受何刑?” 单剑飞眼望地面,一字字答道:“知道。杖三十,或半伙禁闭三天。” 百非和尚一声“唔”代表了一个“好”字,跟着,脸一偏,向屋角遥立着的另二名俗家弟子喝道:“取杖来!” 两名俗家弟子恭诺一声,返身而去。单剑飞百念杂腾,最后,牙一咬,毅然抬起头来道:“弟子有个请求,愿师父慈悲。” 百非和尚脸一仰,两眼望天,冷冷说道:“事后分说者,刑罚有增无减!” 单剑飞强忍着心头痛苦,径自接下去说道:“弟子请求者,是去杖责及半伙禁闭,而改以本寺俗家弟子犯规时,处分最严厉的一条加诸弟子!” 百非和尚一震,失声道:“你,你说什么?” 单剑飞低下眼睑,颤声低低答道:“‘朱笔除名’!” 百非和尚张目道:“你,你,你,怎么说?” 单剑飞仅说出:“弟子,我……”喉头一阵哽咽,再也无法接下去。 百非和尚眼皮微合旋启,迅即回复了先前的平静,当下向恰好将法杖取至的两名俗家弟子冷冷吩咐道:“不用了,送回原处!”吩咐毕,又转向一名沙弥喝道:“‘非果’,去戒堂恭请职掌本膳堂奖惩事宜的‘戒僧’百结师父来这里一趟!” 百非和尚俟沙弥去后,站起身来,冷冷说道:“现在贫僧先陪你去收拾行李!” 百非和尚的冷面无情,本是人所共知的,但是,若与少林寺规比较起来,可就算不得什么了。 少林寺寺规规定:“凡经决定逐出门下者,不论僧俗,议定后,即应在各该院堂负责人监视下,理妥随身衣物,立刻离寺!” 单剑飞退出一步,躬身低低说道:“三年相随,弟子永世难忘。” 语毕,转过身子,径向后面自己卧室走去。 单剑飞的卧室,是这排云房的最后一间;像所有僧众的居处一样,室内陈设虽然简陋,占地却颇宽敞。 单剑飞人室点上油灯,四顾黯然。其实,他也投有什么好收拾的,眼光略扫,随向一只粗糙的书架走去,书架上的经史诗词和舆记,都是百尘来寺一年中为他自外间弄来的,虽然他已全部看完,但仍想带几部在身边消消闲,并做个纪念。 单剑飞刚至书架前,身后忽然响起百非和尚冷冷的声音道:“且慢,先回过头来看看贫僧!” 单剑飞一愣,扭头向身后望去。但见百非和尚双掌一合一分,猛然向前推出一股劲疾掌风。紧接着,双肩一挫,双掌回带,左掌立胸作问讯式,右掌斜斜向右下方,连切带拂劈出。再接下去,身随掌旋,脚踩九品莲花步,双掌抡挥,立有另一股惊人掌风成螺旋状盘旋而出。风定招收,人已回复到第一道掌风发出前的合掌当胸姿式。 单剑飞正感不解,忽有一个细如蚊蚋的声音传人耳中道:“这是不传三代以下弟子的达摩掌法三大绝招:‘我佛如来’,‘天竺问路’,‘九品妙谛’非至万不得已,不许轻使。如遭本寺弟子识破,而严加责询时,不妨坦称贫僧私授,贫僧受议,不过是闭关思过三年,你如是设词抵赖,就不好了。” 单剑飞恍然大悟,扑通一声跪倒,颤呼道:“师父,弟子这一去……今后……恐怕…… 很少有机会报答于您啊!” 百非和尚好似没有听到,返身打开虚掩的房门,然后缓步走过来,从怀中取出两个小布包放在桌上淡淡说道:“这边这一包,是碎银,约重十两,是贫僧十数年来的积蓄,贫僧留着,也无多大用处,你已过惯清苦生活,拿去用个一年二年,该还可以。”稍停,又指了指另一布包道:“这一包,里面的东西则是三年前自你身上取得,那时是冬天,它缝在你棉袍夹层里,大概你自己电不知道,是贫僧为你换衣时发现,将它交给你,对你来说,并无益处,不过,它终究是你的东西,你既然离寺,贫僧说不得也只好将它交还给你了。” 百非和尚说至此处,语气忽然一沉,凝重地缓缓接下去道:“它,可说是你全部身世惟一可资追查的一丝线索,希望你能不因急于了解这一点而毁了你自己!” 百非和尚话刚完,通道彼端,立即传来沙弥的高呼:“‘百结’师伯到!” 单剑飞离寺时,约在四更左右。 星斗满天,夜风砭骨,他背着一只青布行囊,由另外两名俗家同门,无言地送出寺门外。 然后,他独自一人沿石阶一步步向山下走来。 “别了,少林!”人至石阶底层,回首仰望,呢喃着,止不住热泪盈眶。 春夜,月高风冷,寒峭而凄清;也许展开在他眼前的路太宽了,一时间,单剑飞实在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最后,他停止徘徊,就地坐了下来。 如说留恋,不若说他需要思考。他要定下神来好好地想一想。他要想的,实在太多太多了。 “无敌于天下……上下都合修……‘百尘’,姓‘白’的……还有掌灶僧‘百非’师父……‘达摩三绝招’……身世?我的身世?以前的我,像梦……我……我有着怎么样的身世呢?” “还有那位五剑毕义度,剑,剑,剑……”夜太深了,他感到眼皮有点沉重,慢慢地,慢慢地,他进入一个恍恍惚惚的世界里。 在那里,他发觉自己正在意气如虹地挥舞着一柄长剑。剑风霍霍,舞至兴浓处,他止不住放声高歌道:“金钩玉帐玫瑰紫,剑发虹飞北斗寒!剑-发-虹-飞-北-斗-寒!” 恍惚中,忽闻有人冷冷纠正道:“什么北斗寒?该说玫瑰紫!” 他恍惚地讶忖道:“女人的声音?”心头有气,不禁高声回喝道:“北斗寒!” 女人的声音争叱道:“玫瑰紫!” “北斗寒!” “玫瑰紫!” “北斗寒就是北斗寒!” 那女子似乎争他不过,嘿嘿一阵笑,猛向他脑后打来一阵锐啸劲风,他一低头,得,得,三朵紫色玫瑰相继嵌入前面石壁中。 单剑飞在“得得”马蹄声中,带着一身冷汗惊醒过来。 东方已经发白,三匹急骑,在微曦中干他身前勒缰停下,马上是三名中年劲装汉子,这时其中一名喊道:“到啦,下马吧。” 三名劲装汉相继下马,一人回头看到石阶上正在揉着睡眼的单剑飞,不禁感慨地指给另外两人道:“你们瞧,少林寺的大门好不难进?” 敢情三人误会单剑飞是来少林投师学艺的了。 单剑飞正感到有点好笑,心念动处,忽然忆起今天正是新正初五,从日前监院布达的口谕看来,少林寺今天似有什么重大事故发生,不由得暗暗吃惊,心想:“难道就应在这三人身上不成?” 他想着,不禁向来的这三人打量起来。 来的这三名劲装汉子,外表虽然威风凛凛,却缺乏内家高手应有的内在英华和泱泱风度;单剑飞愈看愈觉怀疑,心想:“这种入最多是武林中的五流角色,‘非,宇辈的弟子都不难打发,如果寺中警戒是为了这种人,其谁能信?” 三名汉子望望宏伟的寺门,又望了望天色,个个脸现犹豫,这时,一个浓眉汉子回过身来问单剑飞道:“小老弟,你来这儿多久了?” 单剑飞含混地答道:“相当久啦!” 另一个塌鼻梁的接着问道:“除了你,在咱们之前有人来过没有?” 单剑飞摇摇头,心下却止不住讶忖道:“难道竟有很多人要来么?” 他好奇心一经引起,便主动向另外一个面皮白净,五官端正,看上去比较文气顺眼些的汉子问道:“还有谁要来?” 白脸汉子不理他,却向两个伙伴笑道:“原来这孩子什么都不知道。” 单剑飞顿有受侮之感,怒声道:“你又知道多少?” 白脸汉子朝两个伙伴侧目而笑道:“乖乖,好大的火气,少林要收这种徒弟才怪呢。” 接着,转向单剑飞,比一比另外两名汉子,最后以右手食指顶住自己鼻尖,语态倨傲地笑道:“‘霹雳拳’、‘鸳鸯腿’称‘太原三英’,在武林中虽算不得什么大名鼎鼎的人物,但比:起你这位未入门的少林俗家弟子,大概尚不至于差到哪儿去吧?”;说着,一阵大笑,意犹未尽地大声又道:“现在,你老弟不妨说来听听看,你老弟又懂多少?” 单剑飞火往上冒,怒急智生,忽然想到一个出气的新主意,于是扳脸一哼,笑着注目道:“什么叫做‘金钩玉帐玫瑰紫,剑发虹飞北斗寒’你懂不懂?” 他心想:借着此一机会,先解开一个谜团,也是好事。 没想到三名汉子闻言之下,一个个如同突被毒蛇噬了一口似地,尖叫声中,三条身躯均是悚然一震,脸呈死灰,四下旋风般一阵张望,跟着,连坐骑也顾不得再要,惊蛙般地相继窜去左侧一座竹林中。 单剑飞先是一呆,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他想:“不知者不惧,管它的,今后就拿这两句歌词来防身,看样子比什么武功都来得有效呢!” 他看天已大亮,再坐在石阶上也不像话,于是,站起身来,伸展了一下手脚,也往右边另一座竹林中走去。 少林寺对于已脱离寺门的僧俗弟子,一向视如路人,只要不侵犯到该寺尊严,便不再加管束。 单剑飞从未在扛湖上走动过,所以,他毫不担心会有人认出他是谁,他在林中,爬到一块青石顶上坐下,在这儿,他将不难看清每一个从前山入寺的人。 随着朝阳的上升,单剑飞的心情也渐渐紧张起来。 先后一个时辰不到,已有八十多个武林人物向寺中走去了;而后面接着来的,更是愈来愈多,简直使他目不暇接。 单剑飞骇异不止:“这许多人做什么来呢?” 他又想:“前天了凡大师在听到那两句歌词后,神情那样紧张,‘五剑’之毁剑,‘太原三英’之亡魂丧胆,这种种迹象,均似与那这两句歌词有关,而那两句歌词,又似乎侧重于一个:剑’字的渲染……” “剑!”“剑!”由于他又想起“百尘”留给他的东西中也有一截断剑,而且,指它为一件重要的信物,思念及此,一时间,满脸不禁均为一个“剑”字所盘据。 这是一时的巧合呢?抑或事出有因呢? 为了进一步查证,于是,他再度向竹林外路上注视,转眼之间,又是百余人过去了,结果是仍然设有看到任何人身上有剑! 一个,没有剑,又一个,依然没有剑…… 武林中,有人毁剑,有人不敢佩剑,单剑飞,却于此时此地获赠一截断剑,赠剑者且隐示它为今后武林命运之所系,这不是太耐人寻味了么? 时近晌午,来人渐稀,单剑飞略估计了一下,这半天,少林寺中所到的不速之客,至少当已在千名以上。 单剑飞正迟疑着,自己要不要也跟进寺中去看看呢? 就在这时候,寺中警钟,突然悠悠敲响,一下,一下,又一下…… 钟声,每三声稍作间歇,先后计敲三七二十一响;这种钟声,正是少林寺召集“达摩院”及“戒”、“监”两堂弟子的紧急信号。 “三寿七叠令!” “达摩”、“戒”、“监”等三院堂,可说是少林全寺三十六院堂中的三大主脑机构;在寺中,其地位仅略决于掌门方丈住锡之“葳经阁”、“七叠”是复数,乃“三令五申”之意,“寿”者,“老”也,“三寿”者,“三老”之谓也。 少林三十六院堂,仅有上述三处院堂有“长老”席位之设。 同时,三十六院堂中,也仅有上述三处院堂的“住持”不是由掌门方丈指派,而是由全寺长老联座会议决定产生。 另有一点不同者,便是其他院堂之住持僧,辈分可以不拘,只须处事练达,谁都可以受命出任;但是“达摩院”和“戒”、“监”两堂的情形就不同了。品德、武功和辈分,均为条件之一。 一般说来,这三处的住持僧,差不多都与当代的掌门方丈同辈,纵然情形特殊;也不得低过掌门方丈一辈以外! “戒堂”立法,“监堂”执法,为少林寺规最高之创法及持行单位:“达摩院”,则为少林各项绝艺创研探究之所。少林门风,以及弟子素质之维持,端视“监”、“戒”两堂之“住持”及“长老”是否得人;而少林武学之能否发扬光大,其命运,则系诸“达摩院”! 上述这三处院堂,向为少林全寺精英之所聚,如今全面召集,寺中情况之严重自是不难想见了。 于是,单剑飞不再多想,腾身便往寺中奔去。 寺门敞开着,大雄宝殿上,除了两名低首合掌,盘坐如常的值日知客僧外,不见一个闲人影子。 单剑飞一愕,暗讶道:“人呢?” 他见两名知客僧状如人定,毫无过问之意,稍稍犹豫了一下,便又向第二进韦陀神殿奔人。 韦陀神殿,情形也是一样,除了两名值殿僧,冷清清的,再无他人。 单剑飞感到奇怪了,他想:那么多的人聚在一起,决不会没有一点声音发出,我明明看到他们一个个走进来,怎么这会儿一个也不见了呢? 心中疑惑着,脚下不自觉地继续走向第三进达摩正殿;从偏殿回廊走出月牙门,眼光抬处,单剑飞给眼前的景象怔住了—— 第二章 剑发虹飞北斗寒 达摩正殿前,占地足有三十丈方圆的庭院中,这时,黑压压的一片,全是人头,最难得的,便是近千人挤在一处,居然还能保持着鸦雀无声。这时,千百对眼光,都正默默仰向正殿上。 迎面的正殿,一片茶褐色,原来达摩正殿早已封闭了。 单剑飞不敢带出丝毫声响,蹑足悄然向一边缓缓绕过去。他在院中距正殿最远的一角停下来,在这里,他牛隐半现地靠在一根合抱木柱的内侧,他可以看清殿上殿下每个地方却不易为别人所注意。 单剑飞刚刚站定,忽听身后有人在轻轻交谈:“约定的是什么时刻?” “十时正。” “现在呢?” “差不多了。” “刚才那阵钟声是什么意思?” “弄不清楚。” “是不是为了封殿?” “不像。我们到达时殿早封了,钟声是我们抵达后才敲的,怎会是为了封殿呢?” 交谈两人,一个喊对方“老大”,一个喊刘方“老三”,停了停,又问道:“老大,依您看,今天‘玉帐仙子’会不会真的来?” 老大道:“约系她定的,怎会不来?” 老三道:“五剑派的掌门人呢?” 老大道:“不来能行吗?” 老三叹道:“这位‘仙子’果然厉害,二十多年前,因为有个‘七星剑’情形还好些,如今,‘七星剑’桑云汉音讯杳然‘玉帐仙子’的玫瑰花却再度出现,唉唉……” 老大低叱道:“小声点,老三!” 单剑飞听到此处,心头一亮,渐渐有点明白过来了:“‘金钩玉帐玫瑰紫,剑发虹飞北斗寒’这两句歌词,原来是代表着二十多年前,武林中的两位名人;前者大概以:紫色玫瑰’为信符叫什么‘玉帐仙子’,后者十九便是华山剑毕义度打听的‘北斗七星’桑云汉了!” 身后交谈的两人,不能以传音功夫问答,显然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但是,单剑飞想多听一点,怕惊动他们,也一直不敢回过头去看。 这时,那名受到警告的老三,大概实在熬不住了,仅缄默了极为短暂的片刻,终又低声问道:“老大,假如双方都来您看少林方面可能怎么样?” 老大哼了一声道:“若不是为了想知道这一点,谁又会在这新春年头,老远地赶到这里来?你问我,我又问谁?” 经老大这一反问,老三再度沉默了。 这对“兄弟”,“老三”一肚草料,“老大”骄横凌人,两人的全部对答,除了一个“无事不问”,一个“专门抢白”而外,简直无甚意义可言,不过,这在对此事抱着无穷好奇,而所知却又有限的单剑飞来说,仍然是够新鲜的。 两人交谈中止后,单剑飞这才感觉到两人口音似乎很熟,思念及此,忍不住一下转过头去。 看清了,单剑飞为之恍然失笑:“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原来身后两人,正是以“太原三英”自居的浓眉“霹雳拳”和“白面书生”吴之尤!看情形,“白面书生”显然是“老大”,“霹雳拳”是“老三”,那么,现下不在场的“鸳鸯腿”大概是“老二”了。 单剑飞看清二人,同样的,二人也看清了单剑飞,六目互交下,“白面书生”脸色一“白”,以肘弯轻轻一碰“霹雳拳”,“兄弟俩”立即逡巡着向前面人群中挨身挤去霎时于人群中消失不见。 单剑飞又好气又好笑,解嘲地想:“今天,我单剑飞也够威风的,在‘三英’心目中,我大概比那位即将来到的‘玉帐仙子’还要可怕几分呢!” 这时,庭院中,人群里起了一阵细微的波动,有人在仰脸察看太阳的位置,有人则在以目光四下向熟人交换着无言的问讯。 就在这时候,远处,藏经阁方面,突然遥遥传来一声清越的金钟。 金钟一声又一声,不疾不徐地一共响了三下。 庭院中众人,显有大半不解这三下钟声的意义,因此,钟声甫歇,人群中立即响起一片嗡嗡的窃窃私议。 这种钟声,单剑飞自然清楚知道它是:“三揖梵音”。 周书以“三揖”为“圣者出入之礼”,正是寺中掌门方丈行将出现众人之前,以“钟” 代“揖”,向众人致候之意。 单剑飞摇摇头,心想:“可惜十九都不懂,真是对牛弹琴!” 单剑飞感慨之余,心情也止不住有点紧张起来。少林本代掌认,“一念”大师,被武林中公认为是少林自后魏开山以来,包括达摩祖师在内的,五位杰出的掌门高僧之一;至于这位“一念”大师,究竟生是什么模样,单剑飞虽在少林三年有余,却一次也有见到过。 “来了!”“来了!”突然间,低呼声此起彼落o单剑飞循声望去,但见正殿通向殿后的回廊上,这时正鱼贯走出一行高僧,总数一十三名,分披着三种不同的夹纱袈裟走在最前面的,显即掌门方丈“一念”大师,身披深紫绣金袈裟,右掌立胸作问讯式,左掌托着一柄紫玉如意,步伐矫健,身材适中,首微低,面目无法看清楚。 “一念”大师身后,是三名身披描黄袈裟,身材平均都较掌门方丈高出一头的僧人。 这三僧,单剑飞都曾见过一两次。 前面是达摩院住持,“一心”大师。中间是戒堂主持“一意”大师。后面是监堂住持“一无”大师。 三名住持僧身后的九名僧人,则一律披着玄黄挑紫袈裟。 这九僧,正是“达摩”、“监”、“戒”等三院堂的九名“长老”,其排列次序则为“监堂”在前,“戒堂”居中,“达摩院”殿后。 九位长老最末一位,便是日前训责过单剑飞的了凡大师。 一念大师缓步走至达摩殿前,面转殿下庭院,立掌当胸,上身微俯,朗声念出一声佛号:“阿弥陀拂。”随后将手中紫玉如意轻轻一举,首先就地盘膝坐下。 一念大师向殿下以佛号致意时,庭院中千百武林豪雄仅觉大师身周红黄人影一花,另外十二名憎人,已自远远四下散开。 一念大师坐定,诸僧也随之坐落,待十三名高僧全部坐下后,众人这才看出诸僧所坐方位似乎经过安排,并非临时随意占就。 一院两堂,三名“一”字辈的”住持”,彼此间,间隔约三尺许成鼎足之势坐在一念大师身后。 三院堂,九名“了”字辈的“长老”,混编三组,以同式坐法,坐成一个等距三丈的大三角形,遥将一念大师及三名住持围在大三角形的中心。 由于三色袈裟搭配均匀,这种坐法,颇具规律图案之美。 单剑飞系站在韦陀神殿的后廊上,处地较高,他于一再审视之卜,越看越觉得这种形状颇像一个大“品”字与一个小“品”字重叠,而一念大师那袭深紫绣金袈裟,在这“叠品” 中极为显目,甚似写完一个“品”字后,在“品”字三口之间重重洒落的一点紫色“墨花”。 单剑飞心念偶动,猛然领悟过来:“对了,‘极品紫莲阵’!” 一名俗家弟子,在少林,不但学到的有限,就是能听到的,也没有多少,不过,单剑飞却是例外,因他认识一个几乎是无所了知的“百尘和尚”。 百尘和尚曾背着膳堂诸僧告诉他:少林绝艺虽号称有“七十二种”之多,事实上,如一个人能精通了其中两样也就尽够了:一是“达摩三十六式”,另一则是“极品紫莲阵”! “达摩三十六式”为掌法中“圣学”;“极品紫莲阵”则为少林对外的“御侮金甲”。 在“达摩三十六式”,如有八成以上火候,而同时又能精通“极品紫莲阵”各种玄妙变化的话,则天下任何阵法便将微不足道,同时,天下电就很少会有去不得的地方了。 在以前,单剑飞仅知道百尘和尚系挂单人寺,不是少林弟子,而今,他知道百尘和尚不但不是少林弟子,甚至连佛门弟子都不是!细想起来,事情就益发透着怪异了。“百尘”究竟何许人?他怎知道这么多的事?他对少林如此熟悉,而少林,弟子近千,何以这么久都没有发现寺中有着这个假和尚的呢? 这时,殿上殿下,一片肃静。庭院中来自天下各地的武林人物,总数虽然不下千余人众,但从众人表情反应看来,显然认识这种“极品紫莲阵”名称和威力的人,并没有几个,不过众人衡情度势,对诸僧现下这般默然坐待的用意,却无不心里明白;少林一派,在今天武林中的地位,是人尽皆知的,可是,今天,它面临考验了,在少林,甚至在整个武林来说,即将来到的一刹那都够得上严重的。 然而,“少林”声望虽隆,如比之于一代罗刹“玉帐仙子”,终究尚逊一筹,所以,诸僧这种庄严法相,虽给人以严肃意味,却未能带给人们多大安全感。 人们,偷偷地以眼角斜斜望去中天。由各人仰脸的角度上可以看出,距中午,已经没有多大一会了。 初春的阳光,温和中仍有着丝丝寒意,但是不少人额头却沁出了一颗一颗的大粒汗珠,热紧张、不安、恐惧、期待,所混合而激发出的热! 铛! 一声低沉的钟声,荡过寂空,震撼了每个人的心弦,它传自前面的韦陀神殿,是报时钟。 钟声将有三响。第一响近午,第二响正午,第三响正午过去! 在平日,这第一响报时钟的意义,是告诉全寺僧众:“时近正午了!”而现在,它的意义,又多一种:“请注意,‘玉帐仙子’快出现了! 悠悠钟声,有如一声严厉的口令,将千百位武林人物一下子给喝得全部回过头来。千百对眼光,望去的地方是通向韦陀神殿的两道月牙门。然而,这时的两道月牙门,却空无一物! 铛! 第二响,正午。 月牙门中,空蔼如故! 在第一响钟声低低而长长的尾音里,每个人都几乎能听得自己的心跳,第二响尾音中,人们什么也听不到了,因为每个人的心跳均已在这一刹那全部停止。 就在第二响钟声行将消失,第三响钟声将响未响,寂如死亡的一刹那,一缕细微而清晰的女子声音,悠悠响起于每个人的耳边:“时辰到了吗?” 众人相顾错愕间,但听那不知来自何处的女子声音,顿了顿,缓缓接道:“那么将殿门打开吧!” 这一次,众人终于听清了,声音来自背后,换句话说,两个短句均来自身后一直封闭着的达摩殿中! 众人重新转过身来,面对达摩殿,一个个为之目瞪口呆。 达摩殿门,一扇扇,洞然大开,众人眼光,呆呆而直直地向殿中望去,殿中,达摩金身前,八名紫衣少女,分两排垂手而立,队末四名似乎刚刚还列不久,衫角犹自微微飘动着。 中央,高高的莲座上,正端坐着一名面垂白纱的白衣女子。 殿顶,敞开的天窗中,阳光投射而下,有如一道金辉闪闪的雾篷,白衣女子全身映在阳光中,远远望去,宛若瑶池仙子,冉内,乘云而降,脸上虽有一幅白纱垂覆,但那幅白纱薄如蝉翼,不仅纱孔中的两道秋波莹彻照人,琼瑶五鼻挺挑下,即连桃腮菱唇电都隐约具形,从纱角轻微的颤动上,更令人恍惚觉到它后面正轻轻吹送着一缕缕醉人的如兰香气…… 而最后令人们目光集中的,则是白衣女子巫云高涌的秀发上的两支“步摇”。 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 白居易在长恨歌中,并投有说明当年杨贵妃头上戴的步摇究竟是什么样子,一般说来,汉以下,自有步摇,多以金风为之,而现在,白衣女子耳际发间,以金丝高高挑起的,正是一对栩栩欲活的金风。 金风摇摇,如鸣如舞,白衣女子,这时虽然是端坐着,由于一对金风的不摆自动,益增亭亭美韵,更不难令人想象一旦履尘时的绰约风姿。 白衣女子端坐着,春葱白玉般的右手五指半霹着,闲置膝前,左手则平胸擎托着以一幅白纱覆盖着的物件,白纱下面是一样什么东西,无人能见,仅能从纱巾外面隐隐约约地看到一抹淡淡的紫影,众人心中猜想:“那大概就是传闻中的:玫瑰花符’吧?” 而近乎凝结的空气中,一念大师一身紫袈裟,无风自扬,口宣佛号,缓缓自地面长身而起。 这一刹那,单剑飞算是将大师面目看清楚了。 长方脸,卧蚕眉,丹风眼,直鼻宽口,严而威的面孔上,此刻正满布着一层浓炽的紫色。 其余十二僧,相继起身。 一念大师返身向殿中走去,十二僧举步相随,前后次序颠倒,原来的阵形却没有变动分毫。 一念大师带领着“极品紫莲阵”,“极品紫莲阵”则引导着千百道发光的视线向殿中逐步移去。 极品紫莲阵于白衣女子座前丈五左右扎住脚,一念大师立掌一躬,冷冷说道:“贫僧一念,少林三十三代掌门人,现在问候女檀越安好。” 白衣女子明如秋水的双眸在纱孔后面一阵闪动,忽然脆声一笑道:“记得二十多年前,‘玫瑰花符’初次出现武林时,大师尚是‘达摩院’的‘住持’……”微微一顿,浅笑着接下去道:“恭喜你了,大师。” 一念大师直起身来,垂眉冷冷答道:“这一点,也许正是敝寺的不幸。” 这种省略的双关语,是沉痛的。十二僧,一致默然垂首。白衣女子淡淡一笑,不在意地道:“有人批评大师欠缺礼貌,果然一点不假!” 一念大师纹风不动,冷冷接口道:“非惟贫僧如此,少林历代掌门人,差不多都是一样,从不为一己之利害关系而讨好个人,同样的,这也许就是少林之所以能维持到今天的原因!” 白衣女子微笑道:“今天以后呢?” 一念大师沉声道:“因果前定,该怎样,便怎样!” 白衣女子微笑道:“擅人达摩殿罪当如何,大师能否见教?” 一念大师冷冷答道:“女檀越明白!” 白衣女子淡淡一笑道:“佛家重缘,讲因果,当劝人以,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之妙谛,又道是‘佛无不度之人’,偶尔误犯,难道就没有转圜余地了么?” 一念大师重重地接道:“如果女檀越能从来的地方立即退出去,贫僧愿辞掌门之职,并自今日起,闭关三十年以谢师门!” 白衣女子笑问道:“除此以外呢?” 一念大师冷冷答道:“少林十三僧准备听由我佛慈悲超度!” 白衣女子连连点头道:“好,好,好!”略顿,缓缓接下去道:“以名门正派自居的武林十三派中,本仙子一直是独重少林,果然没有错,像那些什么‘剑派’、‘刀派’的,骨头软得可怜,令人越瞧越觉得没有出息,唉!唉!大师,您是白白自苦了。 少林十三僧,以及殿外中所有的武林人物,闻言均不禁一怔,心想:“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白衣女子语毕,眼神一闪,忽然轻喝道:“少林僧人们,看这个!” 右手一拂,左手那方白纱应势飞去,掌心上的紫色物事立即显露出来! “紫玉玫瑰”?不,“紫玉如意”,少林一派,至上尊严的代表! 一念大师脱口一声低“啊”,殿内外,不论僧俗,全为之呆住了。“玲珑紫玉如意”乃少林最高信物,既然连掌门人一念大师都感到意外,那么,它怎会跑到这位女罗刹手中去的呢? 一念大师木立着,心底黯然默忖:“本寺如意信符,只剩一件尚在外面,据册载,是上代于某年赠予‘七星剑’桑云汉桑老前辈,唉唉!照此看来,二十多年前那场鲜有人知的‘花剑’之会,落败的,十有八九是‘七星剑’桑云汉桑老前辈!” 二十多年前的“花剑”之会,在武林中,确是一段鲜有人知的秘辛,今日在场之人,除了一位一念大师,以及三院堂三名一字辈的住持,大概是很少有人知道这事的了。 白衣女子明彻的双眸注定一念大师,淡淡问道:“大师要不要鉴定一下真伪?” 一念大师目光一垂,合掌俯身,声浪微颤地向上答道:“少林第三十三代掌门弟子一念僧,现于尊如祖训的紫玉如意信符之前,恭候持符人,随意差遣。” 白衣女子将紫玉如意扬了扬,笑道:“很简单,即率诸僧退去一旁也就是了!” 一念大师颤声答道:“谨领如意法谕。”语毕,直起身,转过苍白的脸孔,微微挥动了一下手中的长柄紫玉如意,领着十二僧,走去偏殿,低首鹄立。 白衣女子衣袖一抖,手中“如意”已换成一朵“玫瑰”,明眸四扫,然后向殿外阴阴喝道:“‘五剑派’掌门人何在?” 对了,五剑派的掌门人呢?直到此时,所有的人才警觉到今天的中心问题。 千百对眼光如闪电般交投互射,就在这时候,五名身材不一,但脸色却同样凝重,同样穿着黑长衣的中年人,人手一只大檀木盒,以同等矫捷的步伐,从前殿月牙门走进来,穿过庭院中人们自动让开一条通路,直奔达摩殿。 五名黑衣人走至白衣女子座前,并立着,然后俯身放下手中木盒,掀开盒盖,向上齐齐一躬,接着,一声不响,返身又从原路退出。 五只木盒中盛放着的,赫然竟是“华山”、“青城”、“长白”、“昆仑”、“峨嵋” 五位掌门人的五颗首级! 也许时间上稍为迟了点,不过,五剑振掌门人毕竟是履行前来少林达摩正殿听候发落的承诺了! 白衣女子眸光一寒,怒声叱道:“这是谁的主意?” 这是谁的主意呢?五个都死了,活着的,谁也无法答复。五名黑衣汉浑似不闻,健步如飞,眨眼间于前殿月牙门中消失不见。 八名紫衣少女,一个个目注白衣女子,脸上均露出待命之色。 白衣女子秋波一阵闪动,忽然摇摇头道:“可恶的不是他们儿个,算了!”接着,抬起眼光望去殿外,一种远近可闻的语音,冷冷接下去说道:“去年,八月十五夜,在王屋山盛平峰顶,本仙子曾向五剑派掌门人这样交代:‘玫瑰花符再度视事江湖,第一道命令是,武林中从此不容许有使剑者及佩剑者存在。’今天,本仙子重复一遍,并添附数语:‘暗中习剑,或有习剑之意图者,一经察觉,罪相等,杀无赦!’” 单剑飞至此,这才明白“了凡”大师不许他唱那两句歌词,“五剑”毁剑,以及今天不见一人佩剑的原因。 当他想及自己包裹中正有一截断剑,同时猜测那半部秘芨可能就是半部剑诀时,心头不禁一阵寒凛,然而,当他目光再扫去殿上,瞥及那五只盛放人头的木盒时,又止不住怒火升腾,暗暗咬牙道:“今后,我第一个立志习剑,我就不信剑术一道会在邪恶势力下从此沦丧,而永远出不了光扬此道的奇才异能之士!” 白衣蒙面女子语毕,冉冉自莲座起身,一阵衣影错乱,主婢九条窕窕身形,相继自殿顶天窗中联翩穿飞而去,庭院中,随之纷乱起来,单剑飞身躯一转,第一个飞奔出寺。 离开嵩山,单剑飞开始朝洞庭方向进发。 三天后抵鲁山;这三天内,他已将达摩三绝招模拟纯熟。 第四天起,他开始阅读那半部秘芨,一上来,他全以强记方式,只记文字,不及文义,打算先记熟全文,然后再慢慢参悟内容。 第七天,到新野,他已记住十之六七。 第十天,到襄阳,半部秘芨,他差不多已能全部默背了。 襄阳,乃荆楚之旧属。其地西接粱益,与关陇近接咫尺;北上河洛,水陆可兼。前人有赋云:“汉流东下,楚山南峙,据吴蜀之上游,压平楚之千里。”欧阳修赞其“风流余韵,霭然被于河汉之间”。唐人萧颖士且视之为“天下之喉襟也”。 单剑飞到达之日,正逢元宵佳节。 他因连日赶路辛苦,见城中到处张灯结彩,热闹非凡,一时高兴,便暂时停留下来。 不一会儿,天黑下来了,大街上,华灯高烧,弦歌处处;单剑飞信步所之,走完大街又小巷。 他看到不少悬着金漆招牌的客栈,也闻到一阵阵酒莱香气自一些饭铺中飘送出来,他都不敢问津,怀中有限的一点银子,来处不易,而且未来的日子还长得很,能省一文是一文。 他走着,走着,最后,终于感到有点累,也感到了饿,便找个小吃摊子歇下来进食,可是,他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找来找去,说什么也找不着;张望而行,不觉路之远近,正自蹙额无计间,前路忽为大群闲人所阻。 单剑飞停步抬头,迎面是座高大府第,这时,人群中突然响起三声鼓声,接着有人大叫道:“中了,中了! 单剑飞拢近引颈望去,为之恍然大悟:“原来在打灯谜!” 他看清后,一时技痒,忘记饥饿累,忍不住向前面挤了过去。 高大的门楼下面,一字垂悬着六盏可以旋转的六角宫灯。 宫灯之上,另悬六盏小红灯,分别标着“卷帘”、“虾须”、“解铃”、“系钤”、“拆字”、“会意”六种“谜格”。 每盏宫灯后面,均立有一名长衫中年人,主持传递、赠彩及补贴空缺谜位。再过去,一张红木条桌后坐着主事人,旁悬大鼓,鼓旁包封堆积如小山;单剑飞暗忖道:“不知谜出的怎么样,气派倒蛮大的呢。” 单剑飞自人少林,先后经“百非”、“百尘”两僧督教,不担经史有成,即琴棋书画等杂学亦曾猎涉,对灯谜,自不外行。 他知道,灯谜在古代,原有二十四格之多,而近世流行者,不过七八格而已,今日此间能备六格,已算相当不错的了。 在“卷帘”、“虾须”、“系钤”、“解铃”、“拆字”、“会意”等六格中,他认为别的都有取巧途径可循,惟有“会意格”最难,而猜起来,也惟有“会意格”最饶趣味,因此,他向最末一盏宫灯前面走去。 最末一盏宫灯前,围观者远较他处为多,但是,人们都站得离灯远远的,这是灯谜出深了常有的现象,多数一方面好奇,一方面又怕站近了久久不能猜中一条而难为情,单剑飞充满信心,所以,他老实不客气的越众往灯前凑去。 单剑飞站定,首先落入眼中的一条灯谜是:“柳腰软摆,花心轻折,露滴牡丹开打四书一段。” 单剑飞看了,眉峰不禁为之微皱。 他知道这段文字出于西厢,在西厢中尚不怎样,但如将它单单摘出,且射四书一段,就未免有点过分了。 他无法想象圣贤之言中曾有那一段能适合这个谜面,于是,用手一拨,转过去,再看下面一条。 第二条是:“孺子不可教也打唐诗七言一句。” 这一条,单剑飞倒觉得非常有趣,思索了片刻,一时却找不出适当的一句来,心想,等全部看完,慢慢再想不迟,于是,又将这一条拨了过去。 第三条是:“百合打唐诗五言两句。” 单剑飞沉吟半,仍然不得灵感,便又顺手拨开,下首忽然有人轻轻一笑道:“这又不是‘走马灯’,阁下拨慢点好不好?” 单剑飞双颊为之一热,循声侧脸望去,发话者竟是一名五官俊秀,年纪与自己不相上下的紫衣少年。 他见紫衣少年正以一双明赛荷珠的眸子含笑打量着自己,不禁讪讪笑了一下道:“真没有想到这些谜如此难猜。” 紫衣少年敛眉道:“这里的主人该打之至。”说着,不知怎地脸孔竟也红了一下。 单剑飞还以为对方也跟自己一样,始终没猜着一条,闻言反倒暗慰,于是附和地答了句:“可不是”眼光又向灯上移去。 这时,隔灯对面,一个苍老的声音忽然大笑起来道:“拿纸笔来,老汉猜着这条了!” 所有的眼光,立被吸引,会意格这边大概尚属首次发利市,很多别处的闲人都纷纷挤了过来。 单剑飞看那老人年纪总在七八十之间,一身蓝布袍,稀稀疏疏几根山羊胡子,相貌虽不佳,精神却颇健旺,这时正咧着两排黄牙左右顾盼着,等候纸笔取至,灯旁值事中年人一面挥手要纸笔,一面含笑向老人间道:“老先生打中的那一条?” 老人用手中旱烟筒一指道:“这一条!” 那名值事中年人眼角一溜,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单剑-乜探头望去,原来是“孺子不可教也”那一条,心头不禁生出一丝滑稽之感,暗笑道:“这种年纪打中这一条倒满有意思,谜底不充满横秋老气才怪。” 纸笔取至,老人振腕写出谜底:”老翁八十犹能行!” 众人看了,一时默然,直到有人将谜面和谜底反复联念了数遍,哄笑之声,这才一下子爆发了开来。鼓响三通,一只大红封由主事人以红盘捧过来,老人接下,洪声大笑,忽然,笑声由大笑变成干笑,接着,头一低,向身后人群钻去。 同一时候,一名面如鸠盘的老婆子,扬着一根寿星拐,由另一边一路嚷了过来,道: “你这杀千刀,老不死的,骗老娘说接到-笔生意,原来是躲在这儿取乐子?你多大了?你这老不死的,杀千刀的!” 闲人赶快闪避,单剑飞仔细观察之下,立即看出老婆子不但步履矫健,就是那支寿星拐,也非凡器,黑黝黝的,显是纯钢打造,他没有想到这对老夫妇原来竟是武林中的人物。 老婆子叱喝声渐去渐远,人潮也散而复合,就在这时候,一名黄衣青年,忽然于灯前出现。 黄衣青年年约廿四五,面目生得还颇端正,只是那双眼神闪闪烁烁的,令人看了有点鬼祟之感。 黄衣青年显然为适才那阵笑闹声所引来,他来全无猜谜之意,一双眼珠骨溜溜地四下乱转,似乎想在人群中发现什么一般。 最后,脸一低,忽然看到就站在他对面不远的紫衣少年,脸上失望之色顿时消失,双手一拱,笑问道:“这位弟兄请了!弟台大概也不是本城人氏吧?” 紫衣少年淡淡侧目道:“那么阁下不是本城人氏了?” 黄衣青年连忙笑答道:“是的……”还待再说下去,见紫衣少年已转脸望去灯上,不由得讪讪一笑,改口又问道:“弟台如何称呼?” 紫衣少年冷冷说道:“我是打灯谜来的。”不折不扣,一个软钉子! 单剑飞心想:“这黄衣青年也真脸厚,彼此萍水相逢,为什么一定要与人家攀缘结交? 对方神色早就该看出来了,这种钉子碰得多无谓?” 不意事情到此尚未算完,黄衣青年不但不知趣,反挨身走来紫衣少年边,口中自言自语地笑着道:“是的,是的……打灯谜……很有趣,小弟出身书香世家,一直很喜欢这些玩意儿,唔,让我也来猜猜看……弟台现在看的哪一条?” 紫衣少年唇角噙着一丝冷笑,原已抽身准备离去,眼角偶扫单剑飞,忽又轻轻咬了咬下唇,转过来站回原处。 紫衣少年这种微妙的举动,黄衣青年没有留意,单剑飞也没有觉察到,黄衣青年说话时眼光正望去宫灯上面,而单剑飞的眼光则始终没有离开过宫灯;现在,单剑飞正在揣摩着这么一条:“寂寂花时闭院门,美人相并立琼轩打药名一种。” 单剑飞沉吟了片刻,忽然想起:“怕是‘王不留行’这味药吧?” 不过,经刚才那一阵吵闹,他虽自信打中,却已失去揭条报底的兴趣,这时,身后忽然有人大声问道:“喂,这一条谜底是不是‘王不留行’?” 值事人望了谜面,连连点头,大声笑答道:“正是,正是!” 跟着手臂一扬,向后面朗报道:“‘王不留行’,中了!” 接着,鸣鼓,奉彩,猜中者是一名身材瘦小的走方郎中,手持虎撑,背背药箱,年纪看上去足有三旬出头,嗓音却脆越得像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伙子,单剑飞看清后,不禁暗暗失笑:“原来又是一位‘行家’。”他虽然牺牲了一次领彩机会,却无悔意,毕竟是自己抢先猜中一步,就凭这一点,即已够他感到快慰的了。 走方郎中刚刚接下赠彩,另一个声音突又大笑了起来,一叠声喊道:“快拿纸笔来,剩下的敝人通通包了!” 发话的,正是那个黄衣青年,单剑飞一愣,心想这人真有如此能耐么?那位紫衣少年明眸溜动,也似有着不信之色。 黄衣青年这种豪语,立即引起一阵骚动。 纸笔取至,闲人也密密地围拢好几层,一个个垫足引颈,目光一起集中在黄衣青年笔尖上。 黄衣青年握笔在手,行睨视了身旁紫衣少年一眼,然后这才笔尖一点,笑道:“先答这一条!” 笔尖所点的那条是:“百合打唐诗五言两句”。但见黄衣青年挥毫疾书出:“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片惊叹声中,有人喊“好!”有人喊“妙!”也有人喊“绝!”接着是一阵推挤哄笑。 黄衣青年又指了指那条:“柳腰软摆,花心轻折,露滴牡丹开-打四书一段。”笑着接下去写道:“鲁乐篇:始作,翕如也;从之,纯如也;激如也;绎如也;以成!” “好好!” “妙妙! “绝,太绝了! “哈哈哈。” 鼓声如雷,笑声如浪,整个府第前,刹时沸腾起来。 单剑飞虽然佩服此人之文才,但总觉其神态间邪气了些,这两条,他自己是无论如何打不中的。 因此,他立即对那名紫衣少年有了好感,紫衣少年之不理睬此人,的确不无道理,这名黄衣青年,看来应该不是一个值得结交的年轻人;于是,他不由自主地侧脸望了紫衣少年一眼,皱皱眉,缩身退出人群之外。 远离那座府第,单剑飞仰望长空,明月如轮,万里无云,心中多少有着一丝遗憾,因为,他退出人群时,那名紫衣少年正不屑地拿眼角乜斜着黄衣青年,并没有注意到他的离开。 不过,继之一想,他又安心了。紫衣少年人品俊逸,衣着华美,显属世家子弟,而自己,寒寒酸酸的,身上又有重任亟待完成,纵然对方肯折节下交,自己还不是一样无法与人家周旋么? 现在,单剑飞再度感到饥饿了。又走了几条街,好不容易才在一条小巷子口发现一间茶食铺子。他想:“买几个粗饼充充饥也好。”走进铺子,他指着质地最粗劣的一种圆饼吩咐道:“用结实点的纸袋,这种饼替我装十个。” 正如百尘和尚所说,单剑飞过清苦的生活已经习惯,他不论购买何种廉贱的物品,态度及语气都很坦然。 店家依言装好-袋,单剑飞接过问道:“多少钱?” 店家竖起了两根指头道:“便宜得很,一个两文。” 单剑飞点点头,伸手人怀。 忽然,他的脸色苍白了,身躯颤抖,冷汗浃背,插在怀中的一只手,再也无法抽出来。 做小生意的商人,看惯贫苦的面孔,因此,心地也常较一般做大买卖的慈善些;这时,那店家望了他一会,忽然低声恳切地道:“没关系,小弟,先拿去,以后再算吧。” 单剑飞喘息着,欲言又止,突然头一摇,放下手中饼袋,发疯似地返身向店外奔出。 这时,月行中天,已是二三更之交,当单剑飞再回到那座大府第前时,谜会已散;他喘着气俯下着身去,在空地上像没头苍蝇似地胡乱转了好几圈,接着,跺跺脚,又往另一条街上低头张望着来回寻去。 先后两个更次,他几乎将此前所走过的每一条街巷都重新走了一遍,最后,他扑人一座破庙,在尘封的神案前无力地坐倒,身心茫茫,脑海中一片空白,没有怨怒,也没有悲哀,只是不住地梦呓般喃喃着:“完了!一切都完了!” 断剑,半部秘芨,以及那个他一直不敢拆开看看与自己身世可能有着重大关系的小布包,这三样东西,他一直将它们和银钱一起贴身藏着,而今,统统丢了,一样也没有剩下。 “今后”他悲苦地自问:“我活着,还为了什么呢?” 心灰,意冷……使得他渐渐定下神来,他解开衣襟,里外详加检视,赫然发现一道刀缝透衣直人。 这一点,证明了东西是被人窃走,不慎遗失路上尚有觅回之望,如是遭窃,窃物者鸿飞冥冥,脸上不刻字,天涯海角,能向何处去找? 不可抗拒地,悲哀袭来,他伤心、绝望,终于流下自怜的热泪,泪,无声地流着,流着,万念俱灰下,他倦极昏昏睡去…… 清晨,金黄色的阳光洒遍襄阳城。 城中,所有店铺都还没有开门,一名年仅十四五岁的破衣小叫化,在大街小巷中到处飞跑。 跑时,四下张望,一面以衣袖拭汗,一面不住焦急地自语着:“唉唉……真没想到…… 这……这……” 这么早,一名小叫化不为乞讨,却在匆匆奔跑,宁非咄咄怪事? 不一会儿,有几家店门打开了,那些睡眼惺忪的伙计们看到这情景,一个个睡意全消,分别探头向同行以眼光互询,然而,那名小叫化周而复始,满街奔跑如故,根本不将别人的眼光神情放在心上。 在几处街角,一些露宿檐下的叫化子们,瞥及小叫化奔来,不分老少,均将搂在怀中的竹竿或木棒迅速向前放落,有如一个人纳头俯拜一拜,这样做,在叫化行中叫做“杖拜”;同时,每个叫化于慎重而迅速放落竿棒后,都低低喊出一句相同的话:“参见少帮主!” 然而,这名年事虽轻,但在叫化群中却受到无比尊敬,且被喊做少帮主的小叫化,经过时,连看也不看他们一眼。 最后,小叫化大概是着实累了,终于在一座破旧的关帝庙前停了了来,摇摇头,轻轻一叹,拭着汗水,懒懒然向庙内走去。 神案前,单剑飞仍在熟睡着。 面容憔悴,泪痕宛然。 在梦中,他不知为了什么原因,与那名黄衣青年苦战不休,他没有输,但也始终打不赢,他仅感到一点,累,累,累。 就在他累得几乎脱力的当口,忽见那个曾出现在少林达摩正殿的白衣蒙面女子突然来到面前,玉手连挥,紫色玫瑰花像冰雹般向他漫天打来,他想抽剑挥挡,急切间,却摸不到剑放在哪里,想躲,说也奇怪,居然躲开了,于是,他向一片灰蒙蒙中蜷缩,再蜷缩…… 蓦地,一个声音叫道:“呵呵,原来你在这儿呢!” 单剑飞梦中惊醒,不自觉一跃而起。 揉眼抬头,眼前站着的,竟是一名素不相识,年纪似乎比自己还小一二岁的小叫化。 单剑飞神思稍清,不禁着恼道:“你为什么扰人清静?” 小叫化眨着眼皮,神色瞬息百变,唇角扯动,数度欲言又止,最后,思索着,忽然试探似的,于咳一声,缓缓笑着道:“是的,很抱歉,不过,兄台夜来睡得还好吗?” 单剑飞注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小叫化侧目而笑道:“昨夜,西街王员外府前有灯谜会,小要饭的也在那里,咳咳,底下的话就不大好说了。” 单剑飞回味着,心想这口音好熟?眼前一亮,忍不住脱口讶呼道:“你;?你?昨晚那个走方郎中就是你化装的么?” 小叫化点头称赞道:“好眼力,果然不愧为:七星’门下!” 单剑飞一呆,瞠目道:“你说什么?” 小叫化怫然不悦道:“别装蒜好不好?我小叫化不大不小也是丐帮一名‘四结掌令丐’,对你这位七星门下就算高攀了点,又差多少了。 似乎愈说愈有气,身躯一转,嗔道:“生意不成仁义在,既然你老兄不在乎,算我自讨无趣也就是丁。” 单剑飞心头一动,急叫道:“且慢走,有话好说。” 小叫化不过是装腔作势而已,当下转过身来,嘻嘻一笑道:“怎么样?想谈谈吗?” 单剑飞强抑着心头激动,手一伸道:“先拿来看看,看东西有没有。” 小叫化退出一步,摇手笑道:“谈妥条件,再说。” 单剑飞忍住怒火,注目冷冷地问道:“什么条件?” 小叫化走上一步,竖起一指,低低笑说道:“条件只有一个:小弟实属无心冒犯,希望兄台能将这一切完全忘记,消息传到老要饭的耳中,小弟可消受不了!—— 第三章 元夜花灯憔悴面 单剑飞几乎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怔怔然,勉强点了一下头。 小叫化见了,显得很高兴,衣襟一掀,自腰间撒下一只小口袋,打开,一件一件递了过来道:“银子,都在这里,分文未动。 断剑,我看了老半天,不知出处和名称,或许就是令师的那支“七星剑’也不一定。还有,这儿大概是‘七星剑诀’的一部分,不过,请予信任,小弟只是猜测,虽然曾经约略翻动过几页,但绝对设有记下其中任何的一个字!” 最后,递出那个小布包;小布包显然曾被打开过,小叫化朝布包望着,笑容忽然收敛,眼光略垂,诚恐诚惶地低低说道:“要不是见了这支‘七星令’!唉唉!小弟罪该万死,尚望兄台,务必见谅呀! 小布包中究竟是什么东西,这以前,单剑飞连自己都不知道,他听说小布包已给拆开过,本来就够紧张的心情不由得更加紧张起来,这时不及答腔,手伸处,一把便将布包抓来手中。 打开布包,目光所至,单剑飞一颗心立刻为之狂跳起来:“啁啊,怪不得他说什么‘七星令剑’,剑,又是剑!” 原来小布包中包的,竟是一支具体而微的袖珍金剑! 这支袖珍金剑虽然长仅三寸左右,形式却与一般宝剑没有两样,剑身霞光闪闪,似为赤金冶铸,两面分别镌有七颗北斗状排列着的星花,剑穗为黄蓝两色的锦线编结,颜色很暗淡。 金钩玉帐玫瑰紫剑发虹飞北斗寒…… 北斗……七星……看来这支袖珍宝剑大概就是那位什么“七星剑桑云汉”的信物“七星令剑”,怪不得对方要误以为自己是七星门下了。 单剑飞思忖着:“可是,它怎会在我身上发现的呢?百非师’父说:‘它也许就是你全部身世,惟一可资追查的一丝线索。’又说:‘希望你能不因急于了解这一点而毁了你自己!’百非师父这样说,当然是指这支袖珍宝剑而言,但是,百非师父这番话又该作何解释呢?” 这种种,在目前,是无法得到解答的。在目前,为了安全,他只有一件事好做:将错就错! 思念及此,唯恐对方瞧出破绽,连忙收敛心神,一面将各物放回怀中,一面从容地点了点头道:“很好,原物如故,一样不少。” 小叫化神色一宽,搓着手笑道:“小弟姓舒,名意,舒畅的“舒’,意思的:意’,外号‘圣手小通天’,兄台如何称呼肯见示否?” 单剑飞见他意诚,因据实回答道:“小弟单剑飞。” 小叫化舒意目中一亮道:“‘桑剑飞’?那么七星剑桑老前辈不仅是你……” 单剑飞一愣道:“你说什么?” 小叫化舒意也是一愣道:“怎么?你说的难道不是三又木么?” 单剑飞几乎又出毛病。这以前,“桑云汉”三宇,他虽不止一次听到,却从没有去留心它的写法,现在他才算弄到明白,“桑云汉”的桑,原来是三又木!当下,连忙摇头道: “噢,不,你误听了。字是单双的‘单’,‘市读’切,读若善恶的:善’,去声,与‘桑’字音略谐而字异。” 小叫化哦了一下,又道:“原来是这样的,那么单兄目前正想去哪里?” 单剑飞不善谎言,虽有戒范之心,却依然照直说了出来:“去岳阳。” 小叫化眼一眨,低低说道:“好了,你去岳阳的原因我明白了。”身躯一转,扬手扮了个鬼脸,笑道:“就这么说,咱们岳阳再见,小弟还有点事,不能奉陪了!语气歇处,身形已于庙外消失。 单剑飞怔怔然,又惊又疑,我去岳阳的目的他知道?他怎会知道的呢?他这样说就像真的而且无恶意,难道又是一个误会不成? 不过,他也懒得再为这些去操心了,自己要做的事还多,就算天会塌下来,也等塌下来再说吧。 于是,单剑飞又自襄阳起程。这一次,他将脚程放慢下来,白天行路,夜晚便找一处聊避风雨的隐僻所在歇下,转眼之间,一个月过去了,单剑飞身体各部分也在逐渐转变。 他感到视力明锐,精力充沛,丹田一口真气已能自由升沉运转,真气提起,身轻如絮,真气下降,稳如生根,在无人处重演达摩三绝招,不但已能像百非和尚那样打出无形掌风,而气势上,且似乎更较百非和尚打出的还劲疾。 不过,他始终感觉到,真气贯达双臂时,以双掌发出,总嫌不甚如意,有一天,他忽然明白过来:“对了,这是剑诀,我需要一支剑,假如借剑发挥,一定更能淋漓尽致!” 明显的进境,令他行程更慢,也促使他修习更勤。 列着的星花,剑穗为黄蓝两色的锦线编结,颜色很暗淡。 金钩玉帐玫瑰紫剑发虹飞北斗寒…… 北斗……七星……看来这支袖珍宝剑大概就是那位什么“七;星剑桑云汉”的信物“七星令剑”,怪不得对方要误以为自己是七星门下了。 单剑飞思忖着:“可是,它怎会在我身上发现的呢?百非师’父说:‘它也许就是你全部身世,惟一可资追查的一丝线索。’又说:‘希望你能不因急于了解这一点而毁了你自己!’百非师父这样说,当然是指这支袖珍宝剑而言,但是,百非师父这番话又该作何解释呢?” 这种种,在目前,是无法得到解答的。在目前,为了安全,他只有一件事好做:将错就错! 思念及此,唯恐对方瞧出破绽,连忙收敛心神,一面将各物放回怀中,一面从容地点了点头道:“很好,原物如故,一样不少。” 小叫化神色一宽,搓着手笑道:“小弟姓舒,名意,舒畅的“舒’,意思的:意’,外号‘圣手小通天’,兄台如何称呼肯见示否?” 单剑飞见他意诚,因据实回答道:“小弟单剑飞。” 小叫化舒意目中一亮道:“‘桑剑飞’?那么七星剑桑老前辈不仅是你……” 单剑飞一愣道:“你说什么?” 小叫化舒意也是一愣道:“怎么?你说的难道不是三又木么?” 单剑飞几乎又出毛病。这以前,“桑云汉”三宇,他虽不止一次听到,却从没有去留心它的写法,现在他才算弄到明白,“桑云汉”的桑,原来是三又木!当下,连忙摇头道: “噢,不,你误听了。字是单双的‘单’,‘市读’切,读若善恶的:善’,去声,与‘桑’字音略谐而字异。” 小叫化哦了一下,又道:“原来是这样的,那么单兄目前正想去哪里?” 单剑飞不善谎言,虽有戒范之心,却依然照直说了出来:“去岳阳。” 小叫化眼一眨,低低说道:“好了,你去岳阳的原因我明白了。”身躯一转,扬手扮了个鬼脸,笑道:“就这么说,咱们岳阳再见,小弟还有点事,不能奉陪了!语气歇处,身形已于庙外消失。 单剑飞怔怔然,又惊又疑,我去岳阳的目的他知道?他怎会知道的呢?他这样说就像真的而且无恶意,难道又是一个误会不成? 不过,他也懒得再为这些去操心了,自己要做的事还多,就算天会塌下来,也等塌下来再说吧。 于是,单剑飞又自襄阳起程。这一次,他将脚程放慢下来,白天行路,夜晚便找一处聊避风雨的隐僻所在歇下,转眼之间,一个月过去了,单剑飞身体各部分也在逐渐转变。 他感到视力明锐,精力充沛,丹田一口真气已能自由升沉运转,真气提起,身轻如絮,真气下降,稳如生根,在无人处重演达摩三绝招,不但已能像百非和尚那样打出无形掌风,而气势上,且似乎更较百非和尚打出的还劲疾。 不过,他始终感觉到,真气贯达双臂时,以双掌发出,总嫌不甚如意,有一天,他忽然明白过来:“对了,这是剑诀,我需要一支剑,假如借剑发挥,一定更能淋漓尽致!” 明显的进境,令他行程更慢,也促使他修习更勤。 自襄阳出发,先后一共走了三个月之久,单剑飞始到达岳阳1地面。半部心诀,业已完全习毕,现在,他要做的便是如何将这:上半部秘芨藏起来,以及要如何去找得那位下半部秘芨的持有1人:“姓白的”。 岳阳楼下,洞庭湖畔,单剑飞像流浪儿一般徘徊着,日复一’日,他的衣服益发破旧了,怀中的银子也用去将近一半,然而,’他仍无法决定将那半部秘芨究竟藏到哪里好;至于那位谜样的人物“姓白的”,更是毫无端倪可循。 单剑飞在内功火候方面,一天比一天精进;但是,在心情方面,却一天比一天更为孤寂落寞。 他不时想起元宵夜在襄阳城中见过一面的那名紫衣少年;也时常想起那名丐帮弟子,小叫化舒意;尤其是后者,他每一想及就不免奇怪:“他说将与我在岳阳见面,而且在语气中还充满神秘意味,可是,这么久尚不见他人影子,难道这小子只是说着玩的不成?” 转眼之间,又是半个月过去了。 六月上旬,有一天,洞庭河畔,终于展开了一幅奇异的景象:由黎明到日出,先后一个时辰不到,约十余里长的一段湖堤上,突由四方八面驰集了近千名武林人物,马嘶人云,沙尘蔽空…… 所有来骑,有一共同特色,就是仍无一人佩有宝剑。 不过,这在今天,已算不了什么稀奇事:最令人诧异者,莫过于来骑中,有一半以上为青年男女,而这群青年男女中,又以男的为多,女的仅占十之一二。那些年轻少女,一个个均具中等以上姿色;而那些青年男子,亦不乏丰采俊逸之士,一般说来,纵或仪容不扬,也不失一种刚劲英气,显然在武功方面都有着不凡成就。 整个岳阳楼,座无虚席,向隅者,尚不知凡几矣。 单剑飞大感惊奇:这些人都是来作什么的呢?难道玉帐仙子又要假这附近发落什么异己者不成? 他止不住好奇心驱使,便沿堤从拥挤的人马之中缓缓穿行过去,想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时的单剑飞,肤色早给太阳晒黑了许多,一袭粗纱蓝长衣又旧又破,除了少个席包少根竹杖外,简直与一名叫化无异,所以,他一路走过去,一点也未引起注意。可是,他走了足有半个时辰,什么也没有听到;每个人都心专神注地望着湖心君山方向,好似在等待什么一般。 最后,他烦了,抽身向离堤稍远的一排柳荫下走去,蓦地,他忽闻身后有人低低笑喊道:“喂,单兄,等会儿咱们一起过去怎么样?” 单剑飞一惊,急忙回头转身,发话者是个落单的青衣少年,手牵一匹骠马头戴一顶宽边大凉帽,帽沿斜斜遮去半边脸,面目一时无法看清楚,单剑飞戒备地冷冷反问道:“一起去哪里?兄台是在跟谁说话?” 少年轻轻噢了一下,跟着,走近一步,压低嗓门儿低低笑道:“是的,抱歉得很,小弟鲁莽了,不过请单兄放心,小弟这次参加,也是奉命行事;单兄身份只有小弟一人清楚,小弟定当代守秘密,待会儿进去之后,单兄不先招呼,小弟决装做互不相识也就是了。”语毕,脸微扬,挤挤眼扮了个怪相,牵缰悠然走去一边。 单剑飞看清了,原来就是小叫化舒意!他本想追问清楚,继之一想,这样做甚为不妥,对方这一保证,免去顾虑不少,又何必再去自找麻烦?现在他想:“不用再打听了,这些人去那里,我也跟去那里,不比问谁都来得强么?” 约莫巳牌光景,堤岸人群中,突然哄起一片欢呼。 单剑飞站起身,引颈望去,湖面上,自君山方面,正向这边;遥遥驶来无数只木筏;不一会,木筏靠岸,岸上人马开始争先恐后地向筏上抢登;其实那是不必要的,木筏计有百余只之多,均为双层原木编扎,每筏可载七八骑,安稳异常;经过顿饭之久,堤岸人马,全部上完,单剑飞也杂在里面;拿篙壮汉们,开始划动筏上那种特制的浆叶,驶回君山。 筏上壮汉们,一个个孔武有力,光着上身,运浆如转蓬,仅耗去一个时辰,君山即已到达。 木筏拢滩,筏上武林人物各登坐骑,挥鞭抢向一片谷地驶去;谷地上凉棚高张,四周附设马厩,棚内陈设着上千石墩;凉棚对面,约五丈开外,搭着一座宫殿式的漆柱高台,台面广阔,两边台厢,各设有一排百花雕空太师椅,迎面正中,有三个显目的座位,每张座位都在椅背上披着一幅白锦,中央白锦绣的是一朵紫色玫瑰,左椅牡丹,右椅芍药。 近千名武林人物,各占一墩,纷纷落座,一霎时,台上棚下,鸦雀无声。 不多一会,迎面高台上,自台后传出一阵悠悠细乐,乐声止,一道清脆而越扬的语音开始向凉棚这边传送过来:“敬请肃静!现在发言者,为君山:玉帐圣宫’内宫值殿“花令’,奉:玉帐圣母’金谕:圣宫今招考‘花奴’、‘花隶’各若干名,由‘玫瑰圣女’率同‘左花相牡丹仙姬’、‘右花相芍药仙姬’主持,陪试者为本宫‘十二金钗’,考选于台例宣示毕,金钟七响后正式开始!” 语音略顿,复又缓缓接下去道:“‘圣母’复出,‘圣宫’成立,自‘玫瑰圣女’代‘圣母’,于少林达摩殿处理五剑派之后,即已分派专人广扬天下,睽诸今日诸俊彦之踊跃与会,自毋须多作赘言,如今,本花令开始宣示与考细则,敬请留意,此次招考,计分‘甲’、‘乙,两榜。人甲榜者任职‘花奴’。入乙榜者任职‘花隶’。考甲榜者,限五剑派门下弟子;不属于五剑派门下者,一律限考乙榜。本宫虽曾悬有今后武林中不得“使剑”,“佩剑”,“意图习剑”之禁例,今日招考,却不在此限,本宫备有各式宝剑五支,五派门下,可备取合手者演用,与试者毋庸通报姓名和门派,本宫主试与陪试之圣女暨诸仙姬自能一一辨认,序给予评分,人选后再录名登册,如有人意图蒙蔽,则以大不敬沦,当场格杀!” 又顿了一下,方接道:“今日到会之各派女弟子,一律免试,权录为‘花蝶’,经三个月就姿容及资质各方面甄定后,再分发‘十二金钗’座下,传授本宫武学,逐步递升‘百花花姬’。” 最后,声浪微扬,作结语道:“本宫此次招考,重在文武兼资,如能于武功外兼通诗词,不论已作或前人所作,均须与君山与洞庭有关当场吟诵,另录花簿,来日即可参与‘十二花郎’之特选,宣试至此完毕;:玫瑰圣女’、‘左右花相’、‘十二金钗’,请依唱名循序升殿即位!” 细乐再起,乐声中,花令朗声唱名道:“‘左花相牡丹仙姬’、“右花相芍药仙姬’,请升殿!” 万众屏息瞩目下,两名髻耸金雀步摇,面垂轻纱,着宫装,曳凤鸟,身材苗条而袅娜的白衣佳人,自台后两边侧门冉步而出。 自左边侧门中步出者,胸前绣有一朵金黄色的盛放牡丹;自右边侧门中步出者,胸前绣的,则是一朵深紫色的媚春芍药。 两女面目虽不可见,但仅就移步间那种飘飘欲仙的脱俗神韵,就已够人心旌摇荡的了。 两女步出前台,向凉棚这边叠手微福,然后双双旋身,高高步登迎面那三张宝座,分左右坐下。接着,五名青衣小婢出现于宝座脚下一字横列,人手一盘,盘内分别横放着一支脱鞘长剑。 台后花令继续唱名道:“‘清卿’梅姬!” “‘幽卿’兰姬!” “‘雅卿’茶糜姬!” “‘静卿’荷花姬!” “‘禅卿’栀子姬!” “‘寿卿’菊花姬!” “‘野卿’蔷薇姬!” “‘狂卿’桃花姬!” “‘素卿’丁香姬!” “‘名卿’海棠姬!” “‘殊卿’瑞香姬!” “‘醉卿’芙蓉姬!” 一时间,衣香鬓影,目不暇接,美不胜收,十二金钗,按唱名先后,依序自台后碎移莲步走出前台,步步生花地分别坐去两边台厢中,正好一边六人。 十二金钗,亦着宫装,惟服色各异,云髻上所插步摇,则为:十二种不同的金瓣花朵。 另外有一个特色是,十二金钗没有一名戴面纱,柳眉杏眼,各具殊色,年龄看上去,均在双十左右。 再接着,金钟悠然敲响。 凉棚中的武林人物,尤其是抢坐在前三排的那些青年汉子们,十有八九眼光发直,双颊燥热,心跳随着钟声加速…… 单剑飞自离少林,心思重重,很少过问身外事,他做梦也投有想到,过去这看来平静的几个月中,玉帐仙子竞变本加厉地生出这么个新花样。小叫化舒意之所以说“岳阳再见”,原来是这么回事! 现在,他才算弄明白过来:“前此出现于少林达摩正殿者,原来仅为玉帐仙子座下的‘玫瑰圣女’,怪不得看上去那么年轻。” 他进一步觉得:玉帐仙子先迫使五剑派解体,然后又对五派门下优容相招,如为拓张一己之势力,也还罢了,然而收归座下却以“花奴”、”花隶”这等卑下的名义与之,这不明明是一种“超过讽刺”而近乎折辱的措施么?怎么今天还有这么多人来参加的呢?这些人的心灵都麻木了吗? 想到此处,单剑飞不禁对今日所有的这些人都生出鄙夷之感。 一笔抹煞,也许偏激了点;因此,他自问,也借此自宽自慰道:“这些人也很可能与我一样,出于好奇来旁观的吧?我总不信五剑派掌门人死得那么豪勇壮烈,而门下弟子会奴颜事仇!不是么?人,终究是人啊!” 金钟敲得很慢很慢,凉棚中相当静,静到可以听得每个人粗重的呼吸。 单剑飞坐处是倒数第二排中间偏右,这时,忽听身左有人叹。口气道:“老夫可惜早生了五十年,唉唉! 有人笑着接口道:“别灰心,老前辈,没有限年龄,我说你老倒不如第一个上台试试。” 语音未了,大笑随之爆起。单剑飞倾身侧面一看,叹气者不足别人,竟是元宵夜在襄阳以唐诗杜甫一句“老翁八十犹能行” 打中“孺子不可教也”那条灯谜的那个丑老人。 此老仍是那夜那副老样子,水泡眼,一眨一眨的,外加几根又稀又黄的山羊胡子,手托旱烟筒,筒锅中早熄了火,却仍吸个i不停,另外,布袍换了纱袍,布质虽差,却很鲜,似乎新制不久。 单剑飞暗暗摇头,想及此老那晚最后被一个老婆子扬拐追逐的趣剧,不由得又气又好笑,就在这时候,身边忽有人低声笑说道:“诗也好,词也好,小弟可一窍不通,大哥临时传授一招如何!” 单剑飞听声音已知是小叫化舒意,连头也懒得回一下,冷冷道:“你找我,我又去找谁?” 小叫化低低恳求道:“我……小弟……也是不得已,兄台不是不知道,这……这又何必呢?” 单剑飞想起丐帮在武林中素有义名,而从小叫化对七星剑尊敬的程度也可看出这名小叫化品格之清正,他说奉命行事,想来不假,于是,便不再坚持,回头低低说道:“你坐过来一点。” 单剑飞和小叫化细声说完,七响金钟也适时敲毕。 金钟响息,台下棚中,一下子寂静下来。而台上,有一点相:当奇怪,迎面三张宝座,中央一席,理应为今天大会主持人“玫;瑰圣女”占坐的位置,至今仍空着,而台后司仪之花令也始终未:报唱“请圣女升殿”。这是一件相当怪异的事,但是,棚中近千武林人物,一个个目迷五色,竟无一人注意及此。 沉寂中,花令脆声悠悠送出:“考选已经开始,请争取优先,请争取第一名!” 前三排青年人,气血一涌,立有十余名同时自石墩上一跃而起。 一片轻啸声中,如飞蝗腾扑同时向台上射去! 花令沉声下令道:“以足落台面先后为准,余人退下,不遵者以‘喧乱圣宫’论,与‘大不敬’同罪!” 去势疾劲,回势亦颇敏捷,未待花令语毕,十余人已借力倒射而回,台上只留一人!单剑飞注目望去,没想到又是一个熟面孔! 谁?一点不错,正是那夜那个包下全部会意格灯谜,仪表不俗言谈举止却透着轻佻的黄衣青年。 这名黄衣青年能在十余名年轻好手中以一肩之差占先,身手不凡,自可想见。这时,棚中众人都将眼光集中在黄衣青年一人身上,连台上十二金钗也都微微侧面,相互瞟了一眼。 事情更出人意外了,黄衣青年定身之后,目光略扫,竟向捧剑之五婢走去! 单剑飞目光一直,牙关紧咬,恨不得马上扑过去一把将此人揪下来重重打上两个耳光才称心!他想:“人甲榜限五剑派门下,五剑派门下必须使剑,我倒要看看这厮是五剑派中哪一派的不肖弟子?” 五婢盘中剑,由第一名起,长度依次递减,首婢盘中剑,长足三尺三,末婢盘中剑,仅只两尺七八;黄衣青年毫不犹豫将首婢盘中剑一把抄起,棚中众人,不禁轻轻一呀。 剑长气壮,剑短招灵,这种操演式的场合,聪明一点的,都会舍长就短,此人看上去并不傻,为什么偏偏要取用最长的剑呢?难道他有所恃仗么?因此,台下众人,精神更加聚集了。 黄衣青年取起长剑,左右花相也止不住眼角互抛,似在彼此提示对方应对这第一个登台者留意。 黄衣青年身躯一拧,面对凉棚这边,剑交右手,脚下单足点地,成金鸡独立式,左手拇指与无名小指互搭,骈食中两指作诀,剑诀一搭剑身,单足微捻,一个螺旋,八方有礼,身在原地,式亦原式,神态从容,拿捏准确,不差一分一毫! 凉棚中,很多人情不自禁地喝出一声“好!” 黄衣青年依例见过礼,剑诀一领眼神,环靠之右足一踢,右手长剑同时以雁落平沙姿势朝右下方划出。 有人唔了一声道:“‘雁落干沙’!气派蛮足,招势却轻松得很……” 这人系坐在山羊胡子老人身前,语未毕,山羊胡子老人已接口哼道:“你懂个屁!” 这时迟,那时快,台上黄衣青年右足踢出,上身同时右倾,眼看全身重量尽落左足,右足也快踏近地面,这种情形下,身手再好的人,也须右足踏实后方能变招换式,可是,说来令人难信,黄衣青年口进一声嘿,振剑扬波,竟借虚空一滑一圈之势,全身陡然射向左上方,与先前攻击方向,正好完全相反! 台下轰然叫出:“要得!” 喝彩声中,山羊胡子老人前面那人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上身一转,暴着眼球向丑老人道:“你怎么说?” 丑老人自嘴上拔下旱烟筒,答道:“这一招叫‘反复无常’!” 有着一双金鱼眼的那人,脸色一板道:“刚才你说老子懂懂个什么?” 丑老人淡淡接口道:“没听清楚吗?懂个屁广金鱼眼那人脸上全变了色,丑老人却敲敲烟灰,缓缓又接道:“老夫七十七,你呢?满三十了吗?如果满了,那就比老夫最小的孙子只差二三岁!” 金鱼眼那人气为之结,闷吼道:“老子乃何许人,你这老东西认清了没有?” 丑老人捻着山羊胡子笑道:“老夫十年前在鲁西救过一个浑小于一命,那小子自称‘镇鲁西’,还说是什么西‘长拳’的嫡裔传人,阁下该与那小于没有什么关系吧?” 金鱼眼那人骇然脱口道:“当年救家师的,就是,就是……” 忽然认出对方身份,不禁舌尖打结,额汗如豆,像要拔腿逃跑,也侮要爬下地求饶,一副可怜可恼的神情。 丑老人叹道:“华山派这小子一阵精彩表演,硬给你浑蛋闹掉了!” 单剑飞一惊,讶忖道:“华山门下?”急急移目台上,台上,黄衣青年果然已将一套剑使完,这时正将那支长剑放回首婢木盘中。 十二金钗最后一名,“醉卿”芙蓉姬向正座上左花相头一点道:“合格,应录甲榜。” 台后花令随即扬声道:“入选之‘花奴’,为示兼擅文事,请即朗诵有关君山或洞庭之诗词,词不得少于一折,诗不得少于绝句两句,不能亦不勉强,可向左右花相致揖退人后台。” 黄花青年意气飞扬,面向台下朗吟道:“‘曾游方外见麻姑,说道君山此本无;原是昆仑山上石,天风吹落洞庭湖!” 吟毕,返身向中座之左右花相一揖,飘然进去后台。 丑老人叹道:“华山:龙吟剑’虽然死得不值,但能调教出这么一个几乎不比‘五剑’那五个师叔差劲的徒弟,也亏他的了。” 单剑飞听呆了。黄衣青年竟是华山掌门人“龙吟剑”的徒弟?世上会有这等禽兽不如的冷血人物?师父头颅尚温,居然竟为女色之追逐而忝然事仇,甘遗骂名于百世? 单剑飞由愤怒而转入深沉的悲哀;今日武林,成何世界?这是谁造成的?谁还在鼓励这股污流,欣见其泛滥? 他忍不住再朝那位丑老人望去,此老之年龄、阅历、语气,以及有着那么一位身具骇人功力的老伴,在武林中当属前辈异人,然而,瞧他这样子,显然是个老不正经,尤其刚才他对一死一活,华山师徒二人的评语,弄不清他究竟是褒是贬?他到底是正是邪? 这时,第二名上台了,竟是小叫化舒意,单剑飞不意这小子这么滑溜,刚刚还在身后,一下子居然抢去众人之前,由此可见这小子也颇有两下子的了。 小叫化上台没有戴凉帽,青衫合身,手脸干净,眉是眉,眼是眼,看上去相当英秀,但他望也不望五婢盘中剑,双手一抱拳,然后嘻笑着,一派孩子气地打出一套掌法。 “这小子打的‘醉仙掌’?” “大概是丐帮弟子吧?” “可能是。可是,这就怪了,‘风雷叟’那个老叫化头儿,人如其名,脾性之烈,无以复加,丐帮这小于怎会有这个胆子的呢?” “嘻嘻……这个……你哥子也是过来人……十五六,气血方刚,再说……一旦进入圣宫,十个风雷叟又待如何?” 在一片窃窃私议中,小叫化一趟掌法打完。火候虽嫌不足,但行招走式却是灵活异常,势子一收,电博得不少彩声。 彩声停歇,“殊卿”瑞香姬转向主试席颔首道:“合格,应录乙榜。” 后台尚未传出花令的吩咐,小叫化眼珠骨溜溜一阵滚转,嘴唇翕动着,好像生怕到口的话再不说出来可能会忘了似的,腰干一挺,朗朗唱道:“:湖光春色两相和,潭面无风镜未磨:遥望洞庭山水翠,白银盘里一青螺’!” 棚中有人喊了一声:“要得,格老子的!” 台上十二金钗也有数名点头表示赞许,小叫化如获大赦般,连向左右花相作揖也给忘了,身躯一转,急急朝台后奔去。棚中众人见了,哈哈大笑。台-上左右花相眼角互瞥,似乎也觉有趣。 就这样,一个时辰不到,已有二三十个人顺利通过人录,其中有能文的,也有不能的;武功成就,亦复参差不齐。 不过,这二三十人年纪都很轻,仪表大致也都不错;看到录取标准这般宽松,接着上台的可就踊跃了。 有一件事,颇令单剑飞欣慰,就是除了第一个上台的那名黄衣华山弟子以外,再未出现五剑派门下。 又半个时辰过去,又有二十余名上榜。 这时在台上应试的,是一个一身白衣,操山西口音的青年汉子,手上使的,则是一对判官笔。直到此人演完收住势子,单剑飞方才看清,此君不是他人,正是“太原三荚”中的那位“老人”:“白面书生”吴之尤! 白面书生双笔一合,面转台下,想了想,朗声吟诵道:“‘当时避世乾坤窄,此地安家日月长;草色几经坛杏改,浪花犹带洞庭香’!” 白面书生吟毕,面呈得色,向左右花相作完揖,移步便想进去后台。 台后花令突然含笑喝止道:“且慢!” 白脸书生脸一抬。台后传出花令的轻笑道:“这位新选‘花隶’如何称呼?” 白面书生转疑为喜,心花怒放,心想殊遇来啦,这么多入选者,谁都没有当场报名,自己这次例外,不是遭到青眼垂眯还有什么呢?于是,强抑着一股喜悦,端正身躯朗答道: “吴之尤! 梁山军师吴用的吴,之乎者也的之,尤……尤……就是……就是“无耻之尤’的‘尤’。” 台上台下,哄然大笑。 白面书生一时情急脱口,要收回已然不及,这时羞恼交集下,忽又大声道:“小町外号:白面书生’,是‘太原三英’老大!” 台后花令笑道:“谁问你这些了?” 白面书生满脸大红,益发进退失据。 花令笑了笑,接下去道:“还有,刚才那首诗是你自己的作品吗?” 白面书生道:“不是。” 花令又问道:“那么,说得出它的出处吗?” 白面书生期期道:“这……这个,小可一时可……可记不起来了。” 花令笑着道:“假如你是真的记不起来,那么,本令可以告诉你:这是唐人李泉的一首诗,诗题为‘咏桃花洞’,最后一句是‘浪花犹带洞桃香’,而不是‘浪花犹带洞庭香’,‘桃’与“庭’在诗中虽然相差有限,但桃花洞在桃源县,放生潭,在桃花江南岸,离这儿路程可不算短呢!” 台下听了,又是一阵哄笑。 单剑飞暗暗心惊,他真还没有想到圣宫中一名花令竟然如此博闻强记。 白面书生羞愧无地,俯下头嗫嚅着道:“是……是的,谢大姐指教。” 花令继续说道:“本令前已交代明白,诗词不限己作或前人之作,其目的在考查应试者兼涉旁通的程度,不通并不要紧,但像阁下这种‘错将洞桃作洞庭’,就不免有藐视蒙混本圣宫之嫌了!”说至此处,语音一沉道:“姑念错在无知,现在滚下台去吧!” 台下众人大感意外,松时那么松,严起来又这么严,玉帐仙于行事,当真还跟当年一样,太难捉摸了。 白面书生呆了片刻,脸上红白轮转,却只好无趣地走下台来。 经过这阵波折,台下立即响起一片唧唧喳喳,良久无人登台。单剑飞正皱眉间,耳边忽闻有人轻笑道:“兄台怎不上去一显身手?” 单剑飞回头一看,不禁又惊又喜,低叫道:“啊,是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坐在小叫化空下来石墩上的,正是元宵夜在襄阳有过一面之缘至今尚在他念中的那名紫衣少年。 紫衣少年笑了笑道:“刚来没多久,怎么样?上不上去?” 单剑飞打趣道:“你呢?” 紫衣少年轻声道:“不经一事,不长一智’,既入江湖历练,当然必应身人其境,看一看所谓圣宫究竟是什么样子才是道理了。”说着,身子一站,侧目笑接道:“我先上,你接着来!”语毕,不待单剑飞再有表示,双肩微晃,原地越众平射而出。 凉棚离武台,隔有三丈余,武台高逾五丈,普通登台者,多是步出凉棚,至台下,方始提气而升;而现在的这名紫衣少年,一气平射四五丈,中途不借力,不改去势,人至台边,竟能振衰上扬,飘飘落于台面中央。 一阵奇寂,然后是一阵轰雷般的欢呼,单剑飞不由看得呆了。先后两次,对方没有问他姓名,他也忘了向人家请教,两人只是灵犀暗通,彼此有着一见如故之感,他只觉得对方人品挺俊,眉宇间秀气洋溢,却一直没有想到对方会武功,当然更想不到对方武功已有如此惊人成就! 单剑飞感到不胜惋惜,心想:“我惭愧没有能阻止他上台,至于奉陪,可万万办不到了。” 台下狂呼,台上的十二金钗和左右花相也似乎深受震动,十二金钗十二双秋波,一致凝住,眼波中充满讶异之色,左右花相脸上轻纱微微飘动一下,两人都似乎想开口说什么,却又强行忍住。 台后花令突然高声叫道:“免试。这位取了!”不知怎的,竟忽然咭咭一笑,又道: “武功可免,文事方面却不能通融!”更怪的是,花令这样一说,十二金钗一个个抿唇低下头去。一派忍俊不禁神情。 真个是“宫样衣裳浅画眉,举袂含羞忍笑时”。跟见十二金钗这种花娇媚态,令棚中一千武林人物,几乎人人为之魂销。 单剑飞却甚感不解,心想:“真是少见多怪,这有什么好笑的?” 这时,但见紫衣少年身躯一旋向台下从容笑吟道:“八百烟波罗众国,洞天台殿玉帐宫’!” 单剑飞点点头,忖道:“好!洞庭烟波八百里,君山在道家亦有第一洞天福地之称,吟来不着斧,甚见痕功力。” 棚中其他人,则盲目地喊了一声好。紫衣少年竟和小叫化舒意一样,未同左右花相作揖,径往后台走入。 经过紫衣少年展露了这么一手令人咋舌的无上轻功以后,一时间,人人自惭形秽,益发无人敢再上台了。 众人正感犹豫沉闷之际,忽听台后花令扬声宣示道:“全场肃静,圣女升殿!” 细乐悠然而起,乐声中,两婢前导,两婢后随,…-名浓纤合度,头戴玫瑰冠,面垂紫罗纱的紫衣女郎自后台缓步而出。 全场鸦雀无声,十二金钗及左右花相一致离座起身。 这名紫衣玫瑰圣女,一身衣着远较“左右花相”与“十二金钗”简单,仅在一身紫色劲装外面加披了一袭紫纱薄披:饶是如此,行止间自然流露出来的那种雍容华贵气质,仍非“十二金钗”与“左右花相”诸姝所可比拟。 圣女就座,秋波横扫,点点头,花相暨十二金钗先后落座。 就在这时候,一条伟岸身形,突自谷外闪射而人。 台上台下,相继转头朝来人打量过去,但见来人不过三十出头年纪,长方脸、广额、隆准,双目精光奕奕,一身青绸劲装尽是沙尘和汗渍,神色充满了烦躁和憔悴,来的正是“华山五剑” 中的“五剑毕义度”! 五剑进入凉棚,目光回扫,忽向就近的一名镖师模样的中年人问道:“蔡镖头,我那师侄申象玉来过没有?” 姓蔡的镖师极为尴尬地点了一下头。五剑怒目道:“人呢?” 姓蔡的镖师眼角一溜武台,苦笑笑没有开口。 五剑牙一咬,脸色顿转铁青;身躯霍地一旋,一声闷吼,突然顿足振臂,向台上扑射而去! 台上,玫瑰圣女、左右花相,以及十二金钗,一个个妙目凝注,端坐如故,容得五剑身形飞临武台上空,左右花相同时沉喝道:“废了!” 十二金钗,应声扬手,十二蓬闪光银蕊,闪电般向五剑面门集射而至。 五剑急怒攻心,毫无防范,身形一滞,双手掩面,自台顶仰天摔落! 同一时候,捧剑五婢中,一婢仗剑循纵飞身而下,剑起处,眼看五剑身首就要分家,就在这一‘发千钧的刹那,凉棚中突有人发出一声断喝:“剑下留人!”随着断喝,一条身形自凉棚中疾射而出,去势之速几较适才上台的那名紫衣少年犹有过之。 仗剑婢微一错愕,来人已至身前,左手一拂,点了五剑三处大穴,右手一抄,将五剑轻轻挟起,动作之快,有如巧手穿针,敏捷而自然。众人看清此人相貌,均不禁为之一呆。谁也没有想到现下奋勇救人者竟是那个水泡眼、黄板牙、猥琐而暖昧的山羊胡子丑老人! 丑老人挟起五剑,并无放脚逃跑之意,当下但见他手捻山羊胡,跨前一步,向台上嘻嘻而笑道:“我的小宫主,假如老夫多事小宫主会见怪么?” 说也奇怪,台上那位视五剑派掌门如奴仆,进出少林,如人无人之境的玉帐仙子嫡系传人玫瑰圣女,这时在看清来人为谁后,微微一怔,竟然改容倾身,含笑答道:“聂老好说,您老瞧着办也就是了。” 丑老人似甚快慰地哈哈一笑道:“老夫二十年未履江湖,好多人都已将老夫忘得干干净净,老夫缩头时,宫主最多刚刚出世,而今居然断然卖老夫这么大面子,佩服,佩服,就凭宫主这副慧眼,今后二十年,武林中的天下算是你玫瑰神女的了!” 语毕,正待挟着五剑离去,不想就在这时,谷外突然传来一阵怒詈道:“你这杀千刀,老不死的,无缘无故向老娘讨银子添新衣,老娘就知道你不怀好意,怎么样?老娘没料错吧?你这老不死,杀千刀的……” 随着怒詈,旋风般卷到一条人影,枯发飞舞,寿拐高扬,正是那个面如鸠盘的老婆子。 丑老人变颜变色,先颇惊惶,继而瞥了瞥腋下的五剑,神色一缓,忽然镇定下来。 鸠面老妇奔至近前,寿拐正待劈头砸下,及至见到丑老人那副夷然不畏之色,反而呆了一呆,一时举拐不下。丑老人捻着山羊胡,眼角一溜腋下晕厥的五剑,悠然露出一对大板牙笑道:“小老儿若不适时赶至,这小子将一命不保,请问贤妻,小老儿哪一点错了?” 鸠面老妇一声啊,突然扔去手中寿拐,一把将五剑抢抱人怀,呼天抢地的干嚎起来: “义儿,义儿,你要有三长两短,将来九泉之下,我这做姑妈的又拿什么向我那死鬼弟弟交代啊于嚎一收,忽然抬头厉声道:“谁下的手?快说!” 丑老人信手一指。“打那边走的,临走时说什么:‘如有不服,尽可找去天山……’小老头救人要紧,一时也没有听清楚,唉唉,说来实在是愧对贤妻!” 鸠面老妇跺足大骂道:“天山?哼,天边老娘也要赶上那个狗贼!”说着,便待纵身而起,丑老人急忙喊道:“且慢!”鸠面老妇扭脸叱道:“噜嗦个什么劲儿?” 丑老人从容不迫地俯身捡起那根寿拐,双手干持,躬身送过去赔笑道:“贤妻怎好丢下这个?还有,贤侄伤势不轻,人不妨交给小老儿,小老儿别的不行,关于疗伤,贤妻是知道的。” 鸠面老妇人无词可驳,以人易拐,杀气腾腾地依着丑老人所指方向一路泼骂而去。 丑老人稳了稳身躯,捏着手指,喃喃计算着道:“天山…… 一来一回……唔……这一次可要清静一段日子了。” 边说边走,不多一会儿,也于谷外消失不见。 这一幕是可笑的,但是,谁也没有发笑的心情,尤其是单剑飞,一直疑忖道:这对怪老夫妇究竟是谁? 疑忖间,台上忽然响起玫瑰圣女冷冷的语音道:“现在,时辰无多了,欲投效圣宫者,请勿犹豫,今日散会后,洞庭方圆八百里之内,将划为圣宫禁地,任何武林中人,非经本圣宫许可,不得擅人一步,违者处死!” 单剑飞心头一震,迅忖道:这怎么行?我奉命找“姓白的”,必须在洞庭一带游荡,离开洞庭,又去哪里找人? 他想着,一发狠心,毅然长身而起! 虽然这时候的他,一身轻功已能做到越众腾射,然后一个起落直上台面,然而,他没有这样做;跨越人家头顶是一种逾节的:张狂行为,他不习惯;同时他觉得,除非应变对敌,一点泛泛的轻身功夫,也无炫耀之必要。 于是,他从石墩的行列中,昂首阔步走出去,直至台下,方提气一跃登台。 今日与会之少年英豪,无一不是鲜衣怒马,而现在挺立在台上的单剑飞,背背旧行囊,一身旧布衣,显得十分寒酸,然而,他衣装虽然寒酸,眉宇间那股挺拔俊逸之气,却为前所未见,这一现身,犹如满池浮萍一支荷,台上台下,眼界突然为之一亮。 尤其是那位正中宝座上的玫瑰圣女,更是秋波盈注,目不转瞬,单剑飞吸气定神,然后上跨一步,向宝座中一抱拳,注目朗声道:“在下单剑飞,有一事拟先向圣女请教,未知可否?” 台后花令,不期然发出一声轻噫;玫瑰圣女举臂微扬,阻住花令发言,然后朝单剑飞缓缓领首道:“说来听听。” 单剑飞从容地说道:“就是想知道圣宫今日除了招收‘花奴’、‘花隶’之外,是否尚需他项人才?” 玫瑰圣女望着他,不答反问道:“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单剑飞端容道:“单某虽仅为一名少林逐出门墙的俗家弟子,流落江湖,无处栖身,但自信尚不致因饥寒饱暖所袭,而作贱到自甘为‘奴’为‘隶’的程度,所以,单某若蒙圣宫另予安排,单某愿尽一己之能,自食其力。” 玫瑰圣女淡淡问道:“除武功外你有何能?” 单剑飞岸然答道:“粗细皆能,粗能劈柴担水,细能司帐司扎!” 玫瑰圣女道:“曾于少林习艺几年?” 单剑飞答道:“三年有零。” 玫瑰圣女道:“后因何事见逐?” 单剑飞答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因打柴晚归,不愿接受杖刑而自请除名!” 玫瑰圣女轻轻一叹,自语道:“是的,这正是少林之所以为少林!”眼光一抬,又问道:“关于文事方面,你是说粗通翰墨? 抑或经史诗词皆曾精涉?” 单剑飞躬身道:“学无止境,虽兼涉,日精不敢。” 玫瑰圣女注目道:“前人咏君山之作,不胜斗量,在你以为哪一首最好?” 单剑飞道:“诗为心韵,随感而发,词意因境遇而异,忧乐不同情,贬颂不并格,颇难泛论,君山乃山中之仙,如以秀逸而言,似数雍陶易之‘风波不动影沉沉,翠色全微碧色深;应是水仙梳洗处,一螺青黛镜中心’为佳。” 玫瑰圣女听得不住点头,注目间,忽又问道:“唐代诗人,有幸有不幸,就你所知,其中遭遇最堪人叹息者,应该数谁?” 单剑飞想了想答道:“有唐一代,诗风虽盛,然诗人间之不幸事却也最多,宫主所指,在下无法妄测;不过,在下总觉得该代汝州人刘庭芝曾得绝句:‘今年花落颜色改,明年花开复谁在?’后悔不祥,乃更作:‘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细味之,仍觉不祥,乃弃去。事为宋之间所悉,阴使奸人刺杀刘庭芝,而将上述诸句润首饰尾收入己集,在下想来想去,因得惊句而丧生,这该是唐代诗人中最大的一桩悲剧了!” “你竟知道得这么多?那可比孟浩然因给明唐无意见到他一句:‘不才明主弃’……” 显然,她的原意是指孟浩然因一句五言送尽前程之事,不意单剑飞所说的这位刘庭芝,竟比她所想的孟浩然遭遇更惨。 玫瑰圣女说着,顿了顿,喃喃轻念道:“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今年花落颜色改……明年花开复谁在……”秋波微黯,突然缓举玉臂吩咐道:“录用单剑飞,暂且不列名义,派在厨下充司厨胡驼子的助手!” 单剑飞躬身道:“谢宫主。”身躯一直,往台后走去。 身后,玫瑰圣女继续吩咐道:“显投本宫之姐妹们,请登台;今年首次选,至此结束!” 单剑飞进入台后,台后锦帏低垂,只留下一线通道,直达后面出口,这时一婢掀帏而出,仅比了一下手势,一声不响,当先领路。 单剑飞本意想看看那名司仪花令生得何等模样,眼看已无法遂愿,只好默默跟在那个女婢身后,由后面扶梯走下。 走下扶梯,前面不远,又是一条谷道,谷道盘旋,或上或下,两岩夹峙,一边窥天,令人有如入迷宫之感。 前面那名女婢矫健,走约盏茶光景,眼前一亮,视界突然开朗。单剑飞头一抬,目光所至,心头一震,几乎当场晕厥过去。 你道怎么了? 原来此刻映现在他眼前的,是一片翠篁修竹,竹林后楼台隐约,显即圣宫所在,在这时,林边一字长蛇阵,人数约五十名,排列得整整齐齐,正是适才所收录的一千“花奴”、“花隶”。 那些“花奴”、“花隶”在做什么? 在接受周身检查! 今日所取录之“花奴”、“花隶”,总数不下七八十人左右,在武台上耽搁最久的,便数单剑飞。 而从开始到结果,再加单剑飞在台上耗去的那段时间,先后足有三个时辰之久,可是,检查通过者,尚不及人数一半,检杳之仔细,盖可想见了。 他,单剑飞,能接受这种检查么?—— 第四章 红尘万丈起君山 他身上有半截“七星剑”、半部“七星剑诀”,还有一支“七星令”他能接受这种检查么? 毁,毁不及。藏,藏无地。跑,跑不脱。他悔,他恨……可是,事到如今,一切都已太迟了! 领路的那名女婢脚下一停,回过身来挥手道:“自己排过去!” 现在,单剑飞只有不计成败,孤注一掷了。 他横身将女婢一拦,抱拳道:“在下路径不熟,尚烦这位大姐成全到底!” 女婢愕然道:“你想要我领你去哪里?” 单剑飞道:“厨房。” 女婢蹙额道:“你想直接去厨房?” 单剑飞道:“是的,大姐应该听得很清楚,在下职务系厨房大师傅的助手!” 女婢惑然道:“不论振在哪里,入宫之例行检查总是免不了的呀!” 单剑飞冷冷地道:“在下不是犯人;不习惯这一套!” 女婢又惊又疑,眨着俏眼道:“你身上难道带有检查不得的东西吗?” 单剑飞心头一紧,表面上仍是声色不露,当下抱定破釜沉舟、背城借一的打算,伸手拉下背上那只行囊,往地下一扔,他后手一指,向女婢瞪目厉声道:“在下不屑与自甘为‘奴’为“隶’者为伍,已向宫主陈明;要查,就在这里,如有人再将在下与那一群等而视之,在下随时可以走路!” 最后一句话,无异是他此刻最大心愿;万一没有挽救余地反正一死,那也只好放手“拼”了! 远处检查者,是两名中年壮汉,这时其中一人遥向这边问道:“小雪姑娘,那位是‘花奴’还是‘花隶’?” 女婢高声答道:“都不是,是胡驼子的一名助手!” 另外一人立即接下去道:“那么,就由姑娘代我们看看也一样,横竖这不过是一件例行公事,相信谁也不会有这么大的胆!我们相信小雪姑娘就是了!” 女婢见地上那件行囊脏得相当可以,不禁双眉深锁,勉为其难地打开翻了翻,然后直起身来,下巴一抬道:“长衣解开,身;上所有的东西,一件件自己拿出来!” 单剑飞不理,俯下身去整理行囊,如今,他惟有拖延一刻算:一刻了;虽然事实上没有出现奇迹之可能,但是,他不能放弃最后的挣扎。 女婢见他一派慢条斯理之态,不禁沉脸道:“喂,能不能快;一点?” 单剑飞霍地一挺而起,怒道:“你算什么东西,称你一声大姐,不过是礼貌而已,喂呀喂的,是在给谁颜色看?” 现在的他,唯恐天下不乱,能找碴儿便找,闹翻了,电许就有被轰出去的希望。 女婢脸色一变,叱道:“好狂奴,看姑娘能不能教训你了纤掌一扬,猛然欺身朝单剑飞脸上刮来。 单剑飞暗道-声,这样最好。微挪半步,避开中锋,左臂一振,便待迎架而上。 即于此时,蓦听谷口一声娇喝,道:“小雪住手!” 女婢小雪一怔,倏而收势,差不多是同一刹那,一条淡红色的身形随着香风飘然出现。 来的这名少女,年约双十左右,黛眉斜挑,秋波盈盈,双腮微红如酡,正是“十二金钗”中的“醉卿芙蓉姬”! 芙蓉姬身形一定,笑骂道:“怎么回事?小雪,你疯了么?” 女婢小雪无限委屈地将事情经过申诉了一遍。 芙蓉姬含笑听完,点点头道:“好了,这儿没你的事,你去吧!” 以一名女婢易以十二金钗之一的芙蓉姬,自然更糟,单剑飞知道无论谁来,结果都将一样,所以,芙蓉姬出现,并没有带给他多大慌乱,女婢小雪述说时,难免不有夸大渲染之处,然而他仍是不予置辩,电无怒容,只一味静静地站立一边,以不变应万变,准备看芙蓉姬将采取什么手段后再作决定。 没想到芙蓉姬待女婢去后,竟向他头一点,笑道:“收拾好,奉座带你去见胡驼子!” 单剑飞几乎难以置信,不期脱口道:“不查了么?” 芙蓉姬似甚不快地哼了哼,旋又笑了起来道:“宫主料得一点不错,你这人,一副冷硬骨头,如就文途,宰辅可期,不过,最后总还是免不了有一天会忤触圣颜,被打人天牢的!” 说着,掩口又是一阵格格娇笑。单剑飞一时失言,已是悔恨欲死,这时再也不敢说什么了。 当’卜俯身将行囊匆匆打好结,撩上肩头,举步随芙蓉姬向竹林中走去。 芙蓉姬人林后走没几步,忽然偏过脸来,边行边笑道:“知道宫主为什么突然下令要本座送你到厨房去的吗?” 单剑飞淡淡答道:“不知道。” 芙蓉姬忍笑说道:“你的骨头又冷又硬,胡驼子的比你更冷、更硬,一老一小,虽然正好是一对,但是,两个冷硬的初次相;遇,宫主颇担心……”卟哧一声,没有了下文。单剑飞嘿了一下,没有开口。芙蓉姬笑着走了一段,忽而又回过头来正容低低、地道:“本座好心警告你,本宫一向是重女轻男,宫主对你如此优容,大违常情,据本座看,她不过是一向看惯奉承面孔,见你这样,一时好奇而已,你这种态度可一而不可再,将来的考验还多,那一天碰到宫主情绪不佳,你就完了!” 单剑飞淡淡答道:“谢谢仙姬美意。” 这一次,芙蓉姬真的有气了,打鼻孔中嗤了一声,怫然转正身子,快步前行,再不说什么了。 出竹林,迎面是一座有着长长云阶的宫殿,殿额上泥金大书四字横匾:“玉帐圣宫”! 人殿,一屏当道,直书:“玫瑰殿”!‘芙蓉姬绕屏走向一道偏门,出偏门是一条狭窄的长巷,显为杂役出入通道,走完长巷,到达一所人声喧嘈的大杂院,菜香、酒香,扑鼻而人,单剑飞知道:大概厨房到了。 院中三四个中年仆妇正在洗菜,一见芙蓉姬,全都擦手起身,恭敬地喊道:“芙蓉仙姑好!” 芙蓉姬看也不看她们一眼,径向屋内叫道:“胡驼子,胡驼子!” 屋内出现的是支三尺多长的旱烟筒,然后是颗蓬发大脑袋,再接着是一阵冷冷的声音: “谁在穷叫?” 芙蓉姬又好气又好笑地一跺脚骂道:“死驼子,睁开眼些,本座是你这个臭驼子随便骂得的么?” 胡驼子啊了一声,费力地仰起脸来道:“是你?抱歉,芙蓉仙姑有什么吩咐?”那是一张国字脸,目光灼灼,唇角下沉,年约五旬上下,眉宇间甚少表情,虽然啊了一声却无吃惊或惶恐之色。 芙蓉姬哼着道:“胡驼子,你愈来愈不像话了,设非你还能烧几样菜” 胡驼子冷冷地道:“是的,我驼子要宫中另请高明也不止一次两次了。” 单剑飞大为钦佩,暗道:“好驼子!” 芙蓉姬显然气极,但是,她还是忍下了,足见她对这驼子能发威也极有限,当下哼了哼,恨恨地道:“奉宫主谕:交你一名助手!最后,本座祝你胡驼子烧一辈子好菜,永远不咸不淡,合圣母及宫主胃口!” 语毕,变脸转身而去。胡驼子毫不在意,精目眨了眨,向单剑飞点点头道:“过来!” 单剑飞上前躬身道:“小辈单剑飞见过胡大师傅!” 胡驼子道:“会武吗?为什么)f;考‘花奴’或‘花隶’?” 单剑飞便也一口气答道:“粗知一二,出身少林,不考‘花奴’、‘花隶’的原因,说不配可以,如说不合,则更恰当!” 胡驼子轻哦道:“满有一点文气嘛!” 单剑飞笑笑道:“曾以圣贤书枕过几天头,不过给薰过那么一阵子罢了。” 胡驼子大笑起来道:“缺德,缺德,不过,哈哈哈,妙也够妙,绝也够绝的了!”话完,笑声突然一收,竟然一点余音不留,重新端正脸色道:“你不屑为‘花奴’、‘花隶’,但你以后可得照样伺候她们,知道吗?” 单剑飞道:“吃什么饭,做什么事,小辈不是什么大少爷出身,这个明白,请六师傅尽管放心!” 胡驼子道:“下过厨房么” 单剑飞道:“老本行。在少林寺,便是执役膳堂!” 胡驼子道:“灶上?还是灶下?” 单剑飞道:“灶下,能劈柴,也能生火,兼顾三口大灶不成问题!” 胡驼子头一点道:“好!”顿了顿,又道:“现在进去吃饭,晚上睡柴房,明天天- ‘亮,后山捡柴,一天一百斤,多了不赏,少了滚蛋!” 玉帐圣宫后山,一座古旧的山神小庙前,单剑飞枕柴仰天而躺,四肢舒展,心胸舒畅。 神座下面,正好藏放那半部秘芨,现在他不再担心了。 他仅藏去半部秘芨,那半截七星剑和七星令,仍贴身收在身边,因为“姓白的”不一定什么时候会碰上,他不能在碰上时递不出那半截七星剑。他相信,以后宫中再不会无故检查的,纵然事败,那也是他一己之祸福,只要对得起信任他并看重他的“百尘”师父,也就死而无憾! 他有的是气力,有的是经验,打一百斤干柴,在别人也许是件难事,然而,在他却是轻而易举之至。 第一天,晚茶时分回来,胡驼子提起柴担掂了掂,抬脸望着他道:“很好,一百斤游刃有余,明天一百五!” 单剑飞笑笑,点了点头,没说一个字,没皱一下眉头。 第二天,胡驼子淡淡地道:“明天两百!” 第三天:两百五!第四天:三百!第五天:三百五!第六天:四百!第七天:四百五! 第八天:五百斤整! 一天打五百斤柴,事实上,已是单剑飞能力的极限了。 柴木非俯拾可得,同时,山路崎岖,平地能担五百斤,走i山路最多一百斤左右,‘五百斤,就得五个来回,大暑天,这样来回不断奔跑,是够苦够累的了,但是,单剑飞仍是含笑,点头,不出一句怨言。他觉得,胡驼子虽然横蛮了些,但绝非一个不讲情理的人,胡驼子既能看出他“尚有余力”,就该也能看出他“力有不胜”!假如是他估计错误,胡驼子实在是存心折磨他,那么,更简单,宫主他都不在乎,一名厨司算什么?要不干,随时都可以不干! 果然增至五百斤后,胡驼子就没再作苛求了。 往后山,必须经过宫中之“练武场”,单剑飞走在练武场院墙外,不时听到拳劲掌风,以及金铁交鸣之声,虽然升登山腰后可以向下俯看,但是,他从不关心这些,等到柴担一天天加重,他更是想看也没有时间了! 有一天,单剑飞第三次上山,行经山腰,忽闻武场上传来一片笑语:“那小于是谁呀? 整天山上山下跑来跑去的?” “你不认识?” “我怎会认识?” “真的忘了?就是那个不屑为‘奴’为‘隶’的单少司务呀!” “原来就是这小子么?哈哈!” “哈哈。” “哈哈。” “笑什么?”最后有人大声制止道:“一天打柴五百斤,人家武功不行,但骨头可比咱们‘硬朗’多啦!”此人语音一歇,笑声更大了。 单剑飞止步回头下望,武场中,那班花奴花隶,一个个锦衣锦带,头上宝石结发,真似’批王侯子弟,树荫下,湘妃榻横陈,上面斜斜躺着的正是十二金钗中的“野卿蔷薇姬” 和“狂卿桃花姬”! 两姬似在督练武功,大概一场刚完,那些“奴”、“隶”们,刻下正如众星拱月般围在两姬榻旁,有的在为两姬推拿,有的在为两姬挥扇;而最后那个说刻薄话的,单剑飞一眼认出,正是那名喜穿黄衣,属下七名花奴之一,也是那天第一个登上武台的华山门下“申象玉”! 单剑飞冷冷一笑,狠狠的朝地下啐了一口,昂首转身,继续往山后走去。 “没有骨头的一群脏东西!”单剑飞锉着牙,忽然想起:“怪了,小叫花舒意,还有那名紫衣少年怎的不见?” 丐帮帮规素严,小叫化说什么“奉命行事”当属可信;而那名紫衣少年,英华隐蕴,成就惊人,此人究竟什么来路?又为什么要投入圣宫的呢?单剑飞感到很大的迷惑而不胜浩叹,因为他实在看不出那名紫衣少年会是这样的人难道如俗语所说的知人知面不知心么? 这一天,单剑飞虽然照样交出五百斤干柴,但由于心情起伏不定,一天下来,似乎感到特别疲倦,吃完饭,洗好澡,立即进入柴房,在一扇木板上躺下身去,可是,眼皮刚刚合上,忽听胡驼子在外间叫道:“那浑小于呢?什么?睡啦?他奶奶的!”嗓门一直,吼道: “好小子,快,滚出来!” 单剑飞一跳而起,冲出去,走到灶前怒声道:“喊我什么事?” 胡驼子头也不抬,旱烟筒一指灶上食盒,淡淡吩咐道:“送去‘海棠院’!” 单剑飞冷冷一笑,返身欲行道:“很抱歉,请另派人,这不在我职责范围内!” 胡驼子喝道:“回来!” 单剑飞扭头冷冷说道:“明天加至五百五是不是?” 胡驼子沉着脸孔道:“恰好相反,明天一根树枝也不要你捡,你的职务已经调整,从现在起,专送‘十二院’饮食和宵夜!” 单剑飞一不响,捧起食盒,抬头道:“派人领路!” 胡驼子哼道:“用不着,由百花门进去,左边是‘清’、“雅’、‘禅’、‘野’、‘殊’、‘素’六院,右边是‘幽’、‘静’、“寿’、‘狂’、‘名’、‘醉’六院,自己顺序去找!” 百花门就在对面,单剑飞无话可说,捧盒出屋,由后门绕向百花院走去。 百花院为十二金钗起居之处,是圣宫中重地之一,门口站有四名锦衣卫士,这些卫士,均是由花隶花奴轮流充任,差不多都认识单剑飞是厨役房工,所以,见到单剑飞捧着食盒走来,一个个相视而笑,并不阻止盘问。 单剑飞这才猛省及,他之所以被改派上这差事,很可能与日间那一段有关,十九是这批家伙气他不过,才怂恿两姬报上去改派的,不过,对这一点他并不在意,打柴与传递饮食,同样是凭劳力吃饭,并不可耻;他感到悲哀的只是:“我虽不惜任何屈辱,可是,哪一天才0b遇到那位‘姓白的’呢?难道大好光阴就这样看着它在渺茫的‘期待’中一天一天蹉跎过去么!” 单剑飞尚是第一次走进这座百花院,一进百花门,立有一股花香迎面扑来,前此,他由于好奇,曾希望找个机会到里面来看看,而今,由于心情不同,院中的景物已引不起他的兴趣。 他稍作顾盼,立即踏上右首的走廊。大步前行,连穿四道圆顶拱门,到达第五进院子,他知道,海棠院到了。 “十二院”各为“百花院”中的院中之院,拱门与拱门之间的走廊,仅为十二院外面的通道,每人一道拱门,向右拐,另有一条曲廊通向一座月牙门,那里面,才是“十二金钗” 分别居住的地方。 海棠院的院门虚掩着,单剑飞于门外高声喊道:“梅棠院宵夜送到!” 院内立即传出一个娇慵的声音道:“门没有闩,拿进来尸单剑飞吸了一口气,脚尖将门顶开端盒走进。 院内,是一座小红楼,楼前是一座有假山,有水池,外带十数台盆景的小型花圃,这时,假山前,水池旁,放着一榻一几,榻上的“名卿海棠姬”,斜倚着,身上仅披着一袭薄如蝉翼的纱装,朗朗月色下,肌肤隐约,曲线起伏分明,两名小婢立在榻后,一个捧着小盘,盘内香烟袅袅,传发出一阵阵好闻的除蚊菊的气味,另一个手执明纱团扇,在轻轻挥拂,此情此景,其享受,直可羡煞神仙。 这名海棠姬,在十二金钗中,虽非顶尖儿的绝色,然而骨肉匀亭,眉目解语,尤其是在月色下,看上去分外迷人,谈冶荡,在十二金钗中却鲜有足与比拟者,这时,她不理单剑飞的走近,玉腿一伸,向假山后面笑喝道:“别人想来本院伺候都想不到,叫你槌槌腿,居然推三阻四的,现在最后一次警告你,再不过来,你可当心点!” 假山背后,应声探出一张面孔嘻嘻笑道:“再等一等,捉到了就来,这一只叫声太洪亮,一定是员战将。”语毕,头一缩,又不见,原来这人竟是在捉蟋蟀。但是,单剑飞却给那张一现而逝的面?l瞧呆了,那张面孔不是别人,正是小叫化舒意! 小叫化舒意显然也已看到了单剑飞,头刚缩下,一声轻咦,蓦又探了上来,诲棠姬敲着茶几道:“听到没有,你?” 小叫化眼珠骨溜溜一转,双掌一按,轻飘飘,倒翻而下,眼角迅速一扫单剑飞,噙着一抹诡秘的笑意,转对海棠姬笑道:“你腿又不酸,槌了有什么意思,倒不如变个戏法给你瞧瞧。” 海棠姬不悦地道:“什么戏法?” 小叫化喝一声:“变来。”右手一圈,左臂一抖,向上挺举而起,衣袖褪落露出腕肘,腕肘间,花花绿绿的,赫然盘着一条青花蛇! 海棠姬一声尖叫,急急以袖掩面,小叫化乘机向单剑飞挤了挤眼,放声笑道:“我小舒出身丐帮,院主是知道的,喽,怎么样?这一手还不错吧?这就是丐帮弟子独一无二的拿手好戏!” 海棠姬怒叫道:“滚,滚,滚,快给我滚!” 小叫化受惊似的喃喃道:“早知院主这样怕长虫,真后悔没有摸把虱子出来……” 殊不知在娘儿们心目中,“虱子”之为物,其躯体虽小,事实上却并不比“长虫”“可爱”多少。海棠姬一个哆嗦,周身不期然涌起一层鸡皮疙瘩,双手将脸孔掩得更紧,娇躯扭曲,头摇骨扬,两只白玉足擂鼓似的将一张凉榻跺得劈卜响,这一下,直“气得她只有喘息的份儿,连喊也喊不出来! 小叫化舌尖一吐,溜之乎也! 单剑飞为之失笑,心想“真有这小于的……”他见小叫化溜得无影无踪,不敢错过机会,悄悄放下手中食盒,也转身偷偷溜了出来。 穿越长廊,走近百花门,门外忽然传来一阵低声笑语,单剑飞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 但听一名花隶低声笑骂道:“小舒,你真的不说么?” 小叫化嘻嘻一笑道:“这种事是说得的么?院静更深,月下一榻横陈,名花吐香,海棠盛放……嘻嘻……你柳兄素有‘金陵浪子’之雅称,斯情斯景,难道就不能凭想象去体会么?” 那个被喊做“金陵浪子”的,嗓音有点干涩地低声又道:“小弟是指,是指……反应方面……想象中……该比普通……一般的……火辣些吧!” 小叫化似乎摇一下头,轻声又道:“双手掩面,又扭又叫的,一双金莲,还将凉榻擂得劈劈卜卜乱响,我骗你,我是孙子,这一小命都差点送掉呢。” 金陵浪子喉头“谷”地一声响,似乎咽下一口口水,接着有点不信道:“大伙儿进来这么久,一个个胃口都给吊足,但是,这以前谁也投听说真个人港,你小于怕是吹牛的吧?” 小叫化不乐道:“你愿做我孙子么?” 金陵浪子连忙道歉,随后自语道:“是呀,我也这样想的,既然招我们进来,应无口惠而实不至的道理,唔,以后有机会,倒不妨试试,很可能是他们那些家伙胆子不够……” 单剑飞暗骂道:“这小叫化真会乱嚼舌头根子!重重一咳,大步踏向门外走去。 门外笑语,立即寂止,单剑一走没几步,忽听小叫化于身后喊道:“喂,厨房的这位兄弟,你给我回来!” 单剑飞皱眉回身,小叫化神气活现地一抬下巴道:“明儿下半夜本侠值更了望塔,记住蒸一碗莲子百合羹送去!” 身旁一名脸孔发烧的花隶侧目而笑道:“小舒,该补补啦!” 胡驼子已有交代,宫中自花隶以上,谁吩咐送东西,不论什么时候,都得遵办。小叫化不会无故逗他,选择下半夜,要他送一碗莲子百合羹去隙望塔,或许另有用意也未可知。所以,他回到厨房,便告诉厨房管事将此事记下。次夜,高喊过三更,单剑飞依约端了食盒,登上高足十来丈的隙望塔。 果如所料,刁斗中的小叫化见他到来,扭头四下迅速而详细的望了一眼,然后低声笑道:“谁吃这劳子,坐下来,咱们谈谈。” 单剑飞道:“胡驼子脾气不好,厨房中也不一定什么时候会有人去要这样要那样的,最好是长话短说。” 小叫化点点头,咬唇思索了片刻,忽然注目道:“你有没有什么口信要带出去?” 单剑飞微吃一惊道:“带给谁?” 小叫化笑道:“你为什么混进来?当然是带给令师他老人家了!” 单剑飞自知失言,连忙掩饰道:“唔,这个,在目前……” 摇摇头接道:“等些日子再说吧。”眼一眨忽然问道:“纵有口信你又怎么个带法?” 小叫化神秘地一笑道:“很简单,最近这三两天之内,我小叫化要抱歉了……” 单剑飞想及一事,于是整了整脸色道:“口信没有,有一事你可得记取,那便是小弟奉命来此的秘密,你可泄露不得!” 小叫化点点头,忽然叹了口气道:“‘花符’再现,五剑派掌门人为维护全派生命忍辱自绝,无疑是为了刺激令师‘七星剑’出面过问,不意事过去这么久令师他老人家却依然音讯杳然……” 单剑飞感到很难过,但是,对这些,他比小叫化知道的更少,小叫化还可以发发牢骚,他却连想知道得稍多一点都没有机会。 小叫化又叹了口气道:“自少林一会后五剑派门下之士已暗组‘万剑会’,本帮亦联络其他门派筹组‘护剑会’,而理应主持此事的‘七星’门下到目前为止还才见到你一个,而你兄弟的态度却又如此这般的……” 单剑飞吸丁口气,缓缓说道:“各人有各人的处境和痛苦,有些事显而易见,有些事却不易为人所知;历史是面镜子,时日一久,是是非非,都会彻照无遗的。小弟虽是七星门下,在目前不便多说什么:舒兄出去,不妨这样转达:事关武林公义,凡我武人,人人有责,不必寄望于渺不可见者,足资信赖之人不妨相信到底;邪不胜正,乃千古不易之理;俗语说得好: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七星门下何以至今不见动静,总有令武林中明;白的一天谨祝舒兄一路平安!’三天后,圣宫中发生两件大事:第一件:出身丐帮的一名花隶突然失踪不见! 第二件:另一名以前江湖上有“金陵浪子”之称,姓“柳”,名“燕”,曾糟蹋过无数良家妇女,已遭师门逐出,正道人无不切齿的花隶,因酒后非礼“海棠院”“名卿海棠姬”,遭海棠姬一掌毙命,最后悬首了望塔示众! 在单剑飞而言,前者属想料中事,后者则颇出意料之外。 出事的当天午后,他送一盘冰糖藕片去“蔷薇院”,乜就曾亲见那名“野卿”蔷薇姬倚在一名“花奴”怀中,醉眸斜视哼哼唧唧的,脚前还有两名“花隶”在为她整修趾甲,这些“金钗” 们真是“清白”的么?还是那位“金陵浪子”放荡得“不是时候”呢? 不过,在如今,单剑飞已不甚关心这些了。小叫化临走所透露的“万剑会”和“护剑会”,令他兴奋,也令他感到迷茫和烦躁,还是那个老问题:他这样混在圣宫中,究竟要到什么时候为止? 至于小叫化为什么突然离去的原因,很快就有了答案。大概是小叫化失踪后的四五天,左右花相居住的“牡丹楼”和“芍药楼”,以及“梅”、“兰”、”桃花”、“丁香”等四院,忽然停送各顿饭菜,单剑飞这才想到,左右花相率四名金钗出宫,很可能是要对“万剑会”、“护剑会”有所不利行动,小叫化大概是先期报讯去了! 单剑飞自从登临过一次隙望塔,方发觉这座玉帐圣宫范围之深邃辽阔,竟比估计中还要大得多,“玫瑰殿”后面是“百花院”,四周除了“奴房”、“隶房”,尚有“厨房”、“库房”、“柴栈”、“米仓”,再往后,是左右花相的“相楼”再往后,楼阁尚有无数,想系“玫瑰圣女”、“玉帐圣母”所居,单剑飞最远只有到过两座相楼各一次,且仅止于楼下,相楼向后,情形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单就厨房一处,执役男女就有三十多名,男性除了他跟大师傅胡驼子,另外只有五个: 年纪比他还小的“小狗子”,登记水牌的“秃笔张”,二师父“王麻子”,三师父“蔡妙手”,其余都是些中年健妇。 日常各楼各院各房的饮食,十九均是这些仆妇分送,碰上人手不敷,或上面特别指定,才轮着单剑飞,所以,单剑飞的工作并不苦,比起初来打柴的那段日子,可说是轻松得太多太多了。 另外,有个特点,便是圣宫上上下下,无人不会功夫,厨房执役也不例外,就连那个又瘦又小,看起来一点也不起眼的”小徇子”都有着一副相当不弱的身手,据单剑飞估量,这名“小狗子”人虽才十二三岁,比起那什么“太原三英”来,决差不到哪里去。 而整个厨房内,即以“胡驼子”和“秃笔张”看上去武功最高,如果排入当今武林高手群中,必属一流高手无疑。 因此,单剑飞有了计较,他想:“要成大事,总得带上三分险。‘花剑’之间究有何种恩怨?以及‘七星剑’究为何等样人?‘百尘’与‘姓白的’在七星门中是何等身份?‘花符’再度问世;‘七星剑’何以一直不露面这种种,我何不就在厨房中这几人身份设法套问呢?” 知了。他怕对方难堪,眼望地下,只做未曾觉察。 秃笔张又咳了两声,方接出下文道:“后见文风不古,宦途日非,乃弃文习武,然经史之道,数十年来,固未尝一日稍废巾……”单剑飞点头说了两声:“是的。” 秃笔张大概感觉这样“文”下去实在太吃力,口气一变,问道:“你对哪方面有兴趣? 你且说说看?” 单剑飞心想:哪方面谅你也应付不了。他不敢再予深入,于是抬起头来,恭谨地道: “这个小辈一时也说不上了,总之,以后请您随时看情形指教就是了。” 秃笔张大慰,单剑飞乘机又道:“还有武功方面,小辈也肤浅得很,少林三年,除了一套不生不熟的罗汉拳,可说什么也不懂。” 秃笔张在武功方面的成就显较文事高明甚多,闻言立即大声道:“没问题,胡驼子他奶奶的也没什么了不起,他不教你我秃笔张教你!”握拳捋袖,粗话夹杂,竟连仅有的一丝斯文也给一句“他奶奶的”消毁得千干净净。 单剑飞再进一步,叹道:“尤其惭愧的是,身在圣宫中,只知本宫为当今武林中一代圣地,却连本宫为什么不许武林人物用剑的原因都不明白。” 秃笔张哈哈一笑道:“听说过武林中以前有过:七星剑’没有?” 单剑飞摇摇头,紧接着问道:“以前?那么现在呢?那个什么‘七星剑’如今难道已经死了不成么?” 秃笔张“嘻”了一声道:“死了?要是死了武林中早就太平啦!” “‘七星剑”尚在人间?单剑飞止不住暗暗一阵激动。他抑制着,佯作好奇地道:“没有死?人在什么地方?” “胡驼子”又臭又硬,不好招惹,他决定先从“秃笔张”身上着手。同时,要在圣宫中谈这些,不论多技巧,也难免不有犯讳之嫌;所以,他不但要先对秃笔张这个人下点研究功夫,且必须选择背着胡驼子及其他人的时候,方能开口,经过好几天的耐心等待,机会终于来了。 秃笔张年约四旬,不管多热的天气,都穿长衫,终日左手把壶,右手执笔,无事可做时,便以无名指与小指夹着笔杆儿,而空出的三根指头,则不住地摸着颔下那几根长不盈寸,稀稀可数的胡碴儿,酒是隔一会啜一口,摇头晃脑,慢慢吞吞,似在吟哦诗句,却始终没见他写下过一首半首,这种人的脾性,不难一目了然:向往“斯文”,希望在别人心目中成为“雅士”! 时序人秋,由于左右花相和四名金钗均不在宫阍中,厨房中工作不啻一下子减去一大半,这天黄昏时分,“王麻子”跟“蔡妙手”在下棋,“胡驼子”咬着旱烟筒观战,“秃笔张”背剪双手,吟哦走出厨房,信步朝院后小溪边踱去,单剑飞不敢怠慢,偷偷向“小狗子”关照了两句,便远远在后面跟了出来。 秃笔张临溪站定,偶尔回头看到单剑飞,不禁讶然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单剑飞上前陪笑道:“有件事,小辈一直想讲而又没敢讲出来……”他见对方怀疑地注目不语,眼皮微垂,搓搓手,轻声又接道:“从张师父一手龙飞风舞的行楷上,不难看出张师父一肚子道德文章,小辈一直遗憾念书有限,所以,所以往后有机会,还望张师父在这方面多多指点。” 秃笔张好不受用地一哦,连连点头道:“想不到你还有这等向上之心,可嘉,可嘉广随又甚为感慨地叹道:“想余少时曾三就童子之试……”一声干咳,咳去的大概是“而不中” 三字,、单剑飞为之忍俊不禁,心想连童子科都没有通过,高明也就不问可秃笔张耸耸肩胛道:“那大概只有桑老儿自己清楚了!” 单剑飞道:“连咱们圣母也不知道?” 秃笔张道:“圣母要是知道的话,霉也不会倒到五大剑派头上去了。” 单剑飞异常失望。他满以为可从对方口中套出很多话,不意煞费苦心的结果,所得仍然有限。 就在这时候,小溪上游,忽然传来一阵脆越的清歌:“谷雨初晴,对镜霞乍敛,暖风凝露;翠云低映,捧花王留住;满山嫩红贵紫,道尽得韶光吩咐;圣恩浩荡,天香巧随天步。” 单剑飞微怔,心想这声音好熟?于是,凝神倾耳,继续听下去:“群仙倚春欲语,遮丽日,更着轻罗深护;半开微吐;隐非烟非设;正宜夜阑秉烛况更有姚黄娇妒?徘徊纵赏,任放蒙蒙柳絮……” 单剑飞愈听愈觉耳熟,一时间,却偏又记它不起,歌声由远而近,不一会,歌声歇,一只轻巧的皮艇自上流拂柳而来,单剑飞注目之下,脱口道:“是他?” 艇中人也似同时看到了岸上所立为谁,一声轻噫,身形并自皮艇中斜斜窜起! 飘飘而萍,如玉树之临风般亭立着,正是那名虽遭圣宫录用,却一直未见于“花奴”或“花隶”群中出现过的紫衣少年! 紫衣少年仍是当日之紫衣少年,金冠束发,紫衫拂动,神采潇洒而俊逸! 单剑飞情不自禁,连跨数步,抢上前去叫道:“怎么回事? 你?这些日子都在什么地方?” 他喊着,同时伸出手想去握住对方的手,紫衣少年微笑着身躯微偏,抬头拂了一下肩头,有意无意间让开他的抄握之势。 单剑飞并不在意,势子一顿,又问道:“你究竟是‘花奴’还是‘花隶’?” 紫衣少年微笑道:“不是‘花奴’,也不是‘花隶’。” 单剑飞笑道:“是什么?” 紫衣少年微笑道:“‘花王’!” 单剑飞哈哈大笑,前仰后合地背手道:“有趣,有趣,哈哈,真想不到你老弟也是个‘强项令’,传出去不怕左右花相宰了你么?” 紫衣少年微笑道:“谅他们没有这份胆子!” 单剑飞忍笑摇摇头道:“算了,开玩笑得有个限度……”偶尔回头,瞥见秃笔张这时正双膝跪地,垂手俯首,一动不动,不禁咦了一声,骇叫道:“张师父,您,您,这是在做什么?” 秃笔张双肩一动,似欲说什么,紫衣少年抢着说道:“别理他!这人毛病小弟清楚,离开酒稍为久一点,两条腿便会发软。” 说着,转向秃笔张笑喝道:“既然酒痴发了,不回去厨房,还呆在这里做什么?” 秃笔张似给这一喝,喝出了精神,像借力,又像磕头似的腰背一弓,头一点,两手一按地面,跳起来急急向厨房中奔去。 单剑飞喃喃道:“真是个怪人,想不到酒上了瘾也会使人变成这副样子。” 紫衣少年忽然笑着问道:“小弟刚才唱的那首歌,单兄全听没有?” 单剑飞点头道:“差不多听全了。” 紫衣少年笑道:“觉得怎样?” 单剑飞笑了笑,道:“好是好,只是似乎有些身份不合,要是由本宫玫瑰宫主唱来,那就比较合适了。” 紫衣少年点点头,笑笑,似不否认,接着,又问道:“依单兄之意,我辈应该唱哪一种才算合适呢?” 单剑飞打趣道:“要不要我现身说法,来上一段?” 紫衣少年连连击掌,笑道:“快,快,我洗耳以待。” 单剑飞面对知己,一时豪兴勃发,立即不由自主地含笑引吭高歌道:“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换一口气,接下去唱道:“推翘勇,矜豪勇;轻盖拥,联飞控;斗城东,轰饮酒炉,春色浮寒瓮!吸海垂虹!间呼鹰嗾犬,白羽摘雕弓;狡穴俄空,乐融融!” 紫衣少年猛喝一声:“好!” 单剑飞意气一扬,真气一提,振声又唱下去:“似黄粱梦、辞丹凤、明月共、漾孤蓬、四海从、怀宽惚、落尘箭、刀枪丛、侠义如云众!供粗用、忽奇功、笳鼓动、渔阳弄、思悲翁、不取表缨、系取天骄种、剑吼西风、怅登山临水、手抚焦桐、月送归鸿!” 单剑飞歌声一收,见紫衣少年忽然默默垂下头去,不禁异道:“难道后半段反而不佳么?” 紫衣少年摇摇头,依然无语。单剑飞呆了呆,期期地道:“那……那么,你为什么要……要这样呢?” 紫衣少年用足尖轻轻拨开一片早坠的枫叶,低低说道:“小弟不是说它不好,请单兄别误会。”稍顿,缓缓接下去道:“单兄这首词,小弟知道它的出处,电知道它有几个地方已给单兄改动过,单兄要是能再多改一个字就好了。” 单剑飞连忙问道:“哪一个字?” 紫衣少年道:“‘剑’宇。” 单剑飞怫然不悦,但仍忍耐着淡淡问道:“依老弟之意该怎么个改法?” 紫衣少年道:“‘剑吼西风’可改作‘傲啸西风’,在意境和声韵上,并不差什么。” 单剑飞冷冷地道:“为什么要改?” 紫衣少年缓缓抬起脸来,脸色虽甚平静,但在双目中却闪射着一种迫切的光芒,注视着单剑飞说道:“单兄应该认清你我今天之处身所在……” 单剑飞哼了一声道:“想不到阁下竟也有这种忌讳,嘿嘿,真是人不可貌相,算我单某人认错贵人了!”忿忿转身,冷笑不置,大踏步向厨房走回,身后响起的,是一声低低的深长叹息。 跨入院门,单剑飞方于气恼中忆及,又忘了问起对方究竟派在宫中哪一院?哪一楼?以及姓甚名谁? 不过,经此一来,他对这些已看得很淡了。 走进厨房,厨房中已点起灯火,秃笔张果然在据案痛饮。 单剑飞心头不乐,走去对面坐下,抓起一只杯子伸过去道:“分一杯如何?” 秃笔张望了他一眼,脸色有点异样,一声不响地为他斟了一杯。 单剑飞引颈一十而尽,喉头感到一阵烧痛,心头却感到一阵舒松,将空杯向前一送,又道:“再来一杯吧!” 秃笔张稍稍犹豫了一下,便又替他斟满。当单剑飞第三次伸出空杯时,胡驼子来了,胡驼子环眼一翻,正待叱责时,却给秃笔张以一道眼色止住。单剑飞背向胡驼子,没有觉察,这时向秃笔张红着脸,吐了一口酒气问道:“刚才后面那紫衣小于叫什么? 张师父。” 秃笔张低头斟酒,一面摇摇头,道:“弄不清楚。” 单剑飞喝了口酒,又问道:“他是:花奴’还是,花隶’?派在哪里?现在是伺候谁?” 秃笔张咳了一声道:“电弄不清楚,咳,咳,大概谁也不伺候吧?” 单剑飞奇怪道:“那么”下面的话未及出口,门口忽然有人冷冷传谕道:“请单少司务马上送四色素点去‘玫瑰轩’!” 秃笔张抢着起身答道:“谢令姑知照,这就来了!” 单剑飞心中一动:“‘令姑’?就是那天那司仪的‘花令’么?”扭头朝门口望去,门口已没有了人影,胡驼子则端来一叠精致的盖盒,往桌上一放道:“马上送去!又向屋角轻喝道:“小狗子,带路!” 单剑飞默然起身,将盖盒端起,随着小狗子出院往百花院后面走去,穿过左右相楼,踏看一条花道,走到一列大理石阶前,小狗子手一比,低低说道:“前面就是了,你自己进去吧。” 单剑飞走上高高的石阶,上面是一座一明两暗的敞轩,迎面一道云屏,屏上精工雕着一朵紫色玫瑰,屏旁立着两名垂髫婢,这时,其中一婢以眼光比了比,示意单剑飞绕屏送到轩里去。 绕过玫瑰云屏,宫灯垂悬,两壁挂满宇画和棋箫之类,正中一方紫檀几,两名少女在隔几对奕,单剑飞从侧面认出,两女是“十二金钗”中的“禅卿”栀子姬和“寿卿”菊花姬。 几后,另有一人站在那里负手观战,这位观战者不是别人正是先此不久,刚于溪边负气分手的紫衣少年! 单剑飞暗哼道:“原来是玫瑰圣女身边的红人,怪不得,嘿嘿……” “禅”、“寿”两卿意专神注,连头也没有抬一下;紫衣少年却于这时回过脸来朝他笑了笑,神色平和,就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般。 单剑飞两眼向上,只作没有听见,近几三步站定,四下约略一扪量,这下可令他为难了。 厅中除了一几双椅别无家具,手中盖盒放去哪儿好呢? 放在弈棋的茶几上吧,那张茶几总共才不过三尺见方,已给一副棋盘两盒棋子占得满满的,一只食盒也放不下,更别说四只了。 单剑飞猛然想起:“一定是了!一定是这紫衣小于出的主意,存心要我现相,叫我放不下手,在这儿难堪,好让他一出刚才恶气。”想到这里,火往上冒,真恨不得将手中食盒迎头砸过去! 紫衣少年脸一抬,朝屏外喊道:“小云、小月,进来将食盒接下。” 两婢应声而人自单剑飞手上将四只食盒接去。 单剑飞暗暗冷笑:哼,少假惺惺了,不管怎样我也不会领你这份人情!转身欲走,紫衣少年忽然笑道:“看完一局棋再走不行吗?” 单剑飞冷冷答道:“下棋是雅事,在下可不懂的。” “禅”、“寿”两卿同时回过头来,两张清丽绝伦的面孔上均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紫衣少年不以为忤地又笑道:“那么,我只好这样说了:宫主有话要交代你,马上出来,请你稍等一等!” 单剑飞恨得牙痒痒的。原来对方又在作弄他,有话不明说,偏得他回僵了,下不了台。 尚幸对方不为过甚,语音一落,立即转身掀帘向轩后走去。 不一会儿,先有四婢走出,在厅中放下一张百花椅,接着,四盏纱灯前导,俏步盈盈,走出一名面垂轻纱的紫衣佳人。 眼前出现的这位玫瑰圣女,一身衣着仍与那天出现于武台时完全一样:凤冠束发,全身围披着一袭曳地紫色纱装,只是眼孔中那双眸子,在灯光下,似乎显得分外晶莹明亮些。 玫瑰圣女在众婢簇护下走去百花椅上落座,朝单剑飞含笑问道:“厨房生活如何?” 单剑飞答道:“很好!” 玫瑰圣女道:“想不想换换环境!” 单剑飞答道:“不必。”—— 第五章 潜伏圣宫侦秘奥 玫瑰圣女顿了顿,笑道:“你入宫也不止一天二天了,宫中有你不满意的人物或措施吗?” 单剑飞道:“随遇而安,知足常乐,站在自己职守上,吃什么饭,做什么事,谈不到什么满意不满意。” 玫瑰圣女道:“本座乃一宫之主,宫中事,五分巨细,本座无有不知,那些人曾对你如何如何,本座全都清楚,你这样说岂不有违本意么?” 单剑飞道:“受得了的我会承受,受不了的我会顶抗;宫主统掌一宫大权,只要管理兼善,无须个别垂询;在下不会为一己喜恶而私许,因为在下最看不惯的,莫过于恃宠而骄的人!” 玫瑰圣女微微一笑道:“所谓‘恃宠而骄’,你是指刚才人内通报的那位紫衣少年么?” 单剑飞微愕,心想:“她电喊他:紫衣少年’?紫衣少年难道没有姓名么?还有,自己与那厮之间的不愉快刚发生还没有多久,玫瑰女就已知道,显系那厮回来后所报告,自己与那厮的争端起于一个‘剑’字,而这个‘剑’字正是宫中之大忌,玫瑰圣女无端召见,难道是那厮给自己加了什么‘帽子’不成?” 他想及身上尚怀着那支“七星令”及半截“七星剑”,心头不禁一寒。 玫瑰圣女又笑了笑道:“是吗?” 现在,他惟有顾左右而言他了,于是,定定神,抬起头来道:“宫主清楚,他与别人处位不同,他有他骄的理由,在下曾与他在襄阳见过,只遗憾同时人宫这么久,至今尚不知道他的名字,以及他在宫中的职位。” 玫瑰圣女道:“他姓‘云’,字:师师’。” 单剑飞一下没有听清楚,玫瑰圣女逐字诠解道:“天上云朵的:云’,师法古人的‘师’,两个师字相同。” 云师师?倒真是个很别致的名字。单剑飞见事态发展无趋向严重的迹象,遂又扯下去问道:“职位呢?” 玫瑰圣女微笑道:“花王!” 单剑飞脱口道:“怎么说?”“禅”、“寿”两卿及众婢一致掩口低头,玫瑰圣女笑道:“是的,花王,他已经告诉过你了。”说着,玉腕一抬,突将脸上面纱摘去。 单剑飞目光一直,蓦地呆住了!他做梦也没有想到所谓“紫衣少年”原来竟是“玫瑰圣女”易钗而弁! 玫瑰圣女显示了本来面目,在单剑飞呆呆凝视之下,在感触上先是分外亲切,但于刹那间,忽又渐渐疏远开去,过去的过去j-,他们之间,距离是愈隔愈远了;不知什么缘故,一阵不可抗拒的惆怅突然袭上她的心头。 她勉强笑了一下道:“你说得不错:‘他与别人处位不同,他有他骄的理由。’但如将‘骄’字易以‘不得不那样’就更为恰当了。” 她见单剑飞没有开口,又笑了一‘下道:“现在你该承认你错怪了人了吧?” 单剑飞抬头平静地道:“现在也许错,但在当时如说错我却不承认。” 玫瑰圣女注目道:“我并没有一定要你承认,你与别人不同,我们认识不自今日始,假如你不以为这座圣宫有什么令你不满的地方,我们仍可像彼此未知对方身份之前一样相处。” 单剑飞默然片刻,忽然躬身道:“谢谢宫主纡降垂青,不过在下已打算辞去这儿的职务了。” 玫瑰圣女颇感意外地道:“为什么?” 为什么?这是很难解说的。总之,这是一个情感上的复杂问题,细加追究,也许什么理由都没有;但是,单剑飞凭直觉,他告诉自己,他应该离去,也许是为了远离这座玉帐圣宫,也许是为了远离这位玫瑰圣女,究竟为什么,他自己也并不真明白的。 玫瑰圣女语气中有着怒意,声浪也微显颤动,又加了一句道:“为什么……你……你说出你的理由来!” 单剑飞低低答道:“不……不为什么,我……我觉得心情有点闷,我原是个无家孤儿,离开少林,就为了到各处走走,念的书有限,应以江湖阅历以弥补不足,长久为佣,也不是事。” 玫瑰圣女连忙接口道:“你不是说过你可能司帐司扎的吗? 本……本座相信你能,自现在起就改委为本宫文房总司如何?” 单剑飞摇摇头道:“不,我对岛居生活有点腻了。” 玫瑰圣女道:“别无其他原因?” 单剑飞点点头道:“是的。” 玫瑰圣女忽向“禅”、“寿”两卿道:“你两个听着,本宫下令:调查:万剑会’及‘护剑会’人马再增一拨,第三拨原本内定你们两个,现改由胡驼子出去,这位单兄为随行!” “禅”、“寿”两卿离座,深深一福道:“谨领金谕!” 玫瑰圣女转向单剑飞道:“此行行期不限,胡驼子除了脾气坏一点之外,不但江湖经验老到,就是武功也不在本宫十二金钗“雅静’等十姬以下,虽比‘梅’、‘兰’两姬稍逊,然在当今武林中也是罕见的一把高手了,如此你既可遂游历之愿,本宫尚可吩咐他乘便指点你本宫各项武功,对这项决定,你有意见吗?” 单剑飞心念百转,终于躬身答道:“谢宫主成全,在下领命!” 第二天,胡驼子整装出发,单剑飞随行。 玫瑰圣女这一道命令震动了整座圣宫,就连胡驼子本人也感到莫大意外。众所周知,圣母与玫瑰圣女一向不吃第二个人所作的饮食,宫中人手尚多,怎么一下子振到胡驼子出去的呢? 胡驼子此行任务并非别人知道,而此一决策之由来,则包括胡驼子在内,知道的人就更少了。 胡驼子的为人,最大的好处便是话少;他不问,单剑飞乐得不挑。以胡驼子那种脾气,要是知道这种纯粹是为了迁就身边这个“臭小子”,而他“胡大师傅”离开本行,名义“身负要务”,事实上只不过是个陪衬的话,纵然不至于当场抗命,上路之后,那股怨气也一定够单剑飞受的了。 乘筏渡湖,岳阳登岸,胡驼子仰脸望了望天色,忽然一声不响地朝岳阳楼走去,这时约莫午初光景,他们动身之前都已饱餐一顿,单剑飞亦步亦趋,表面上虽然声色不露,心里却止不住暗暗好笑:“这驼子就是脸冷嘴硬,原来也是馋猫一个。” 老少两个一个腰背高拱,一个衣着寒伧,走在一起颇似农村人家的爷儿俩,毫不引人注意,不一会,到达岳阳楼下。 胡驼子停身四下张望了一下,这才缓缓拾梯而上。 单剑飞见情大感奇怪,心想:“洞庭方圆八百里之内,于今已无武林人物出现的可能,就算吃喝一顿,也算不了什么,凭你这位胡大师傅在圣宫中的特殊地位,难道还担心暗中有人跟着来不成?” 上得楼来,选了个临湖的清静座头,出入意外的,胡驼子仅点了一壶酒和两样普通菜肴,酒菜端上,一杯在手,既不吃菜,也不喝酒,竟自目投湖面,默默地发起呆来。 单剑飞看了,恍然明白过来:“‘万剑会’和‘护剑会’并非公开之帮会,为避免引起:玉帐圣宫’注意,集会所在,必然隐秘异常,原来他是在拟订如何着手查探的腹案。” 现在他才发现,玫瑰圣女还真选对了人,这驼子并不单是几个菜烧得好,放下锅勺,一样有着过人之处。 单剑飞不知不觉地随着陷入沉思。离开少林已快八个月,就是到洞庭来,也将近三个多月了,不但一无所获,且眼看着又要离此他往,虽然出去一趟还可以再回来,但是,不管为期久暂,这一段时日,可算又是白白的浪赞了。 同时,最令他烦恼的是,万一那位“姓白的”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出现将怎办?怎办呢?他能单独留下来吗?纵能留下,他还能像刚来时那样自由自在地在这一带任意逛荡吗? 酒冷了,菜也冷了,老少两人仍在各想各的。 忽然间,单剑飞被一阵上楼的脚步声从沉思中惊醒,信眼望去,两名酒客相继出现;来的这两人,年纪均在三旬上下,前面一个身穿灰长衣,长方脸,五官倒还端正,只是眼圈有点发黑,唇角挂着一抹不知是喜是怒的笑意,后面一个一身白,单剑飞一眼认出,正是那位“太原三侠”中的老大“白面书生”吴之尤! 单剑飞暗诧道:“两人显属一道儿来,前面这人且不去说他,后面那位白面书生亲耳听得玫瑰圣女宣示禁律,怎还敢再于这一带公然露面呢?” 他对这个白面书生印象劣透,本想指给胡驼子看。可是,胡驼子眼光呆滞,宛如神游天外,他不敢惊扰,只好忍住。 前面的灰衣人上楼后,身躯一偏,叉手望天大声道:“名楼名湖当前,咱姓金的不愿为了打发一个鼠辈而误却一顿美餐!” 白面书生接口道:“咱也不信那鼠辈能飞上天去。” 单剑飞听出来了:原来两人正准备联手对付一个仇家! 可是,一念未已,怪事出现,两人话说完,均是一声冷笑,分向两副座头走去坐下;单剑飞一愣,讶忖道:“什么?他们不是一路的?” 两人不是一路一点也不错!接着,叫酒点菜,各顾各,谁也没有再朝谁望过一眼,酒菜送上,灰衣人喝了一口酒,自语着大声又道:“吕洞宾‘三入岳阳人不识’;‘惟有城南老树精,分明知道神仙过’;那鼠辈如果是个有胆的,今夜三更,城南那株古松,将可看到另一位‘金仙’双手染血了!” 白面书生冷冷接口道:“成仙是愈早愈好,吴大爷耐性有限,初更杀完人,还好去泡泡这儿的‘小金宝’哩!” 想不到两人竟是生死仇敌,在订生死约会[单剑飞等待着,颇想弄清两人究为何事结怨,什么地方不好交手,为什么偏要找到岳阳这儿来,就在这当儿,胡驼子忽然站起来淡淡说道:“帐已算好,走!” 单剑飞无可奈何,只好随着下楼,走出一段之后,他赶上两步,向胡驼子低声笑问道: “刚才楼上那两个家伙胡师父不认识吗?” 胡驼子冷冷答道:“他们不认识我!” 单剑飞怔了怔,不禁又发笑,又高兴地道:“穿白衣的那个我知道,另外那个穿灰衣的是谁?” 胡驼子没好气地道:“武林中这种夜叉小鬼多如过江之鲫,像你这样见一个问一个,哪年哪月才能问得完?真他奶奶的穷噜嗦!” 单剑飞火往上冒,心里骂道:“谁他奶奶的穷噜嗦?你妈的才是穷叫唤呢!司你这些,这尚是破题儿第一遭,高兴就答,不高兴拉倒,搭什么臭架子?泥菩萨还有三分火性,你他奶奶的真以为小爷给你老驼鬼吃定了不成?” 他虽没有骂出口,颜色已毫不保留地在脸孔上流露出来,鼻中还不住哼了几下,一股恼火,才算平息了些。 可是,他这样做,为自己出气还差不多,如说报复了胡驼子,却是未必,因为胡驼子骂完,脸一低,伸手去摸烟荷包,根本就没有再望他一眼。 直到单剑飞火气平复,胡驼子一袋烟也已装好点上火,这时,呼噜了两口,才又抬头喷出一口浓烟,哼了哼,注目接下去道:“金陵‘红粉叟’的门下,:金陵双狼’之一,‘金陵浪子’柳燕的师兄,‘金陵小五通’金仙现在满意了吗?” 单剑飞讶然脱口道:“‘金陵浪子’?就是日前因调戏海棠姬被枭首示众的那个姓柳的么?” 胡驼子眨眼道:“你以为有几个‘金陵’?金陵又有几个‘浪子’?” 单剑飞肚里骂道:“人一驼,就像皇上封下来该神气似的,一开口,便是一股臭硬劲儿,真算我倒了八世的霉!”不过,他仍强忍着,因为这是一个开始,他不但想知道“金陵小五通”与“白面书生”何以有怨?何以敢到附近来闹事?只要话头搭上,有关“花剑”之种种,未尝不可乘机试探着套问。 可是,他这样想,全是如意算盘;胡驼子咳着吐出一口烟痰,旱烟筒往背后一横,架上驼峰,头一低,径向城中走去,再不搭讪了。 单剑飞也向地下啐出一口口水,恨恨地又跺了几脚,方随后跟了上去。 岳阳楼在西城,他们这时是背楼东行,胡驼子在前面不疾不徐地走着,有时向南拐,有时向北转,真弄不清他究竟要去哪里,单剑飞问又不敢,蹙着一肚子闷气,真想掉过头来一走了之。 就在单剑飞忍无可忍的时候,胡驼子突然停了下来,自驼峰上抽下那支长烟筒,回过身子,朝左边一指道:“今天就歇在这一家吧。” 单剑飞抬头见是一家高等大客栈,不禁一呆,愣了好久方期期说道:“歇--?天色还这么早就歇了?” 胡驼子一面向客栈里走去,一面哼着答道:“要赶路的请便,我驼子今天是歇定了。” 单剑飞摇头一阵苦笑,心想:“刚才我还赞这驼鬼,说玫瑰圣女选对了人,不意这驼鬼竟是逮住了机会作威作福,他想的还真不错,此行任务,不限行程,不限日期,他不一定要有成绩交出来,落得悠哉逍遥一番!” 单剑飞的判断完全正确,胡驼子向店家要的,是两间贵得不能再贵的上房,天黑了,他丢给单剑飞一锭银子道:“我驼子要睡大觉了,伙食自理,高兴玩你就出去玩玩,只要不耽误明天一早上路,通宵不回来都可以!” 语毕,径自入房,门一推,再无声息。单剑飞住的就是隔壁一间,当f接过银子走出来,走到房门口,忽然想道:“他这副怪脾气是天生的,我又何必一定要学他的样子?岳阳乃三湘名都,我何不一方面四出游赏,一方面借此机会,再碰碰最后的运气?” 他不习惯豪华的浪赞,出栈到一间小铺子以十几枚青钱吃!” 一顿,这时天黑下来还没有多久,他本想回栈先去看看胡驼子的动静,因为他实在不信胡驼子这么爱睡,这其中可能另有蹊跷,是驼鬼有意调虎离山岜不一定,但是,走到客栈面前,他停下来了。 胡驼子不是一位泛泛人物,他从正面察看,一定不会有什么收获,于是他招手喊出一名伙计,悄声问道:“跟我一道儿来的那位老爷子,现在睡了没有呀?” 伙计脸现诡笑,反问道:“相公跟那位老爷子什么关系?” 单剑飞听出伙计话中有话,于是编造道:“他是庄上的师爷,我则一直跟着我们少爷,这次是老爷叫我们去东乡收租,天黑了,只好在此借宿,咳,随便问问,没有什么,假如他睡了,我就可以在外面多混一阵子了。” 伙计噢了一声,以手背遮住一边脸孔,低低笑道:“可不能说出是小的说的啊,你们,嘻嘻,你们师爷快活去啦!” 单剑飞一怔道:“怎么说?” 伙计声音压得更低,轻笑道:“相公你前脚出门,他就喊小的去,问这儿有没有个叫‘小金宝’的姑娘……然后吩咐小的,相公回来万一问起时,就说他已入睡,不可以吵他,嘻嘻,相公,你要小的另外带你去一家……” 单剑飞几乎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胡驼子竟然也好这一套?他知道伙计没有说谎的理由,于是笑了笑道:“不,谢谢你,我……咳,我自己找。”话一出口,脸已大烧,急急转身走开,并止不住向地上啐了一口。 信步走了一会儿,眼看满街灯火,心头一动,暗忖道:“习武以来,尚未见人家生死相搏过,何不去南城外看看‘金陵小五通’跟:白面书生’那两个家伙到底鹿死谁手?” 他想着,便向街旁店家打听怎么个走法,问清了,精神一提,立朝南城外奔去。 吕洞宾驻足旧址,如今已于那株古松下盖成一座“过松亭”,亭前是片半亩大小的空地,因时序已人凉秋,乘凉无人,一到夜晚,荒凉异常。 单剑飞来至当地,提气蹑足,由树荫下侧身向前面石亭挨着走去,身贴亭柱,然后再自亭柱旁缓缓探出视线,这时明月东升,正是初更时分,空地上,两条身形相隔丈五对峙着,“白面书生”手执判官双笔,“金陵小五通”手上拿的,则是一根软鞭。 当下但见金陵小五通嘿嘿笑着道:“是的,我:金陵小五通’在江湖上的确不算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不过比起你:白面书生’来大概还差不到哪儿去,阁下居然敢自嘉鱼一直跟踪到这儿来,这份胆量端的令人佩服,因此之故,阁下虽愿做个枉死鬼,姓金的对阁下的居心何在却反倒不能不弄个明白了。” 白面书生简洁地阴阴地说道:“没别的,黑吃黑!” 金陵小五通微感意外道:“再说一遍看看!” 白面书生冷笑道:“明眼人不说瞎话,你‘金陵小五通’和我‘白面书生’,彼此都是块什么料子,彼此明白,谈到一个“玩’字,你姓金的并不一定就比我姓吴的更具‘真才实学’,但在那些邪门儿花样方面,你们‘金陵双狼’由于有个号称:粉红叟’的老鬼师父,我姓吴的承认得拜下风,正如阁下刚才所说,“我们之间从无过节儿’,所以,要化干戈为玉帛也并不难,一句话,:消魂散’、‘金枪丸’,一样交出一瓶来!” 金陵小五通勃然大怒道:“真是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你以为这两样东西是那么好炼制的么?我身上会经常带有十瓶八瓶不成么?” 白面书生道:“答应不答应是你的事!” 金陵小五通忽然仰天狂笑起来,白面书生阴阴说道:“人生苦短,乘此机会多笑两声也好!” 金陵小五通笑声一收,突然注目道:“吴朋友,知道你我刻下正站在什么地方说话?” 白面书生阴声道:“据我所知,‘玉帐圣宫’的禁例,似平并没有附注上:惟姓金的不在此限’的吧!” 金陵小五通忽又狂笑起来,白面书生轻轻一哼道:“笑得更动人!嘿嘿,笑吧,笑够时再通知一声就是了!” 金陵小五通蔫将狂笑打住,跨出一步,阴阴狞笑道:“现在就可以通知你:如果还想多活几天的话,马上掉头滚蛋还来得及!” 白面书生哂然侧目道:“不反对只要交出来的‘丸’、“散’货真价实,横竖今夜没有第三者在场,姓吴的发誓永不泄一点也就是了!” 金陵小五通脸一仰,本待再打哈哈,眼皮眨得一眨,态度忽改,探手自怀中取出一只锦袋,朝前一丢道:“要就拿去吧!” 单剑飞于暗处瞧得颇感意外,心想这厮转变得这么快,难道有诈不成? 白面书生戒备地一把接住,一面以眼角监视着金陵小五通,一面将双笔并交左手,以右手摸索着拉开袋口;先取出一只黄色小瓶拔开瓶塞嗅了嗅,放回去,又取出一只红色小瓶打开仔细嗅了一阵;最后,脸上浮出满意的笑容,显然两瓶“丸”、“散”都没有假,当下谢也不谢一声,身躯半转,便待腾身离去。 金陵小五通突然低喝道:“且慢!” 白面书生转过身来冷笑道:“想抽点‘回扣’是不是?” 金陵小五通又上一步,阴声道:“吴朋友早走一步与晚走一步,谅无大碍,金某人素来有个怪癖,吴朋友如不摸清了就这么一走了之,岂不遗憾得很?” 白面书生仰脸道:“那不是太荣幸了么?” 金陵小五通阴阴地接下去道:“金某人这个怪癖便是喜欢别人将已经到手的东西,为了一句话,又乖乖地双手送回来了白面书生仰脸道:“那句话一定精彩异常!” 金陵小五通沉声道:“好说!金某人只是就将成为玉帐圣刘之一员,圣官方面大概不会拒绝,如此而已,贻笑大方了,吴朋友现在可以请便了!” 白面书生果然听得一呆,但旋即大笑起来道:“好险,好险,只差一点点就要‘双手送回’了!哈哈,可惜圣宫的考选武会早已举行了几个月,同时尊驾一副尊容似也不比吴某人漂亮多少,哈哈哈哈……” 金陵小五通声色不动,直等白面书生笑声衰歇,阴沉地又上一步道:“什么叫‘万剑会’?什么叫‘护剑会’?这两种组织都出入活动在哪一带?老兄,这些你知道吗?” 白面书生张目脱口道:“你……你知道?” 金陵小五通嘿嘿一笑道:“岂敢?所以说,在金某人渡湖之前,事情仍有商量的余地。 借吴朋友一句话:‘横竖今夜没有第三者在场,姓金的发誓水不泄露一字也就是了!” 白面书生脸色数变,忽然奸笑道:“老兄,另外有件事可曾想到?你老兄虽町凭此向‘玉帐圣宫’邀宠,我吴某人难道就不会反其道而行,也拿这个去向‘万剑会’与‘护剑会’寻求翼护吗?” 金陵小五通嗤鼻冷哼道:“听起来真像容易得很了。” 白面书生哈哈一笑道:“看起来的确很难不过,吴某人只须出去放放风,就说‘万剑会’与‘护剑会’秘密已漏,欲知详情,吴某人可以奉告,那时,如果无人自动找我姓吴的联络,就真是怪事了!” 金陵小五通想了想,觉得果然有理,神色为之大变。 白面书生又是一阵得意大笑,口道一声失陪,身形于笑声中拔升而起;金陵小五通正待扬鞭纵身,半空中忽听有人沉喝道:“乖乖地给我躺下!” 扑达一声,白面书生凌空摔落,口张处,喷血如箭,双腿抖了几抖,立时气绝i随着白面书生的摔落,一条灰色身形同时飘然下降;单剑飞闪目看去,心头一震,几乎骇呼出口: “胡驼子。” 胡驼子落地后,腰一弓,俯身自白面书生怀中摸出那只锦袋,面对金陵小五通冷冷问道:“听说过‘圣宫’中的‘胡驼子’没有?” 其实,胡驼子这一问根本就是多余的;他一掌将欲向“万剑会”与“护剑会”报讯的白面书生劈死,已够说明一切的了! 金陵小五通眼见胡驼子如此身手,早已惊佩得五体投地,这时忙不迭弓身道:“久仰,久仰!” 胡驼子将锦袋往前一送道:“拿去!老夫另有要务在身,你自己找船渡湖!” 金陵小五通哪还怠慢,急急弓着身躯走上去,口中连声应道:“是的,是的。” 胡驼子淡淡吩咐道:“小心了”手掌一翻,突向金陵小五通颈间切去,金陵小五通只在喉头“嗯”了那么一下,脖子一歪,摆摆然倒地! 单剑飞先怒后惊,完全看迷糊了! 胡驼子以圣宫人物的身份,打死白面书生尚有可说,如今意又将金陵小五通打死,这可该怎么解释呢? 他们这次出宫为什么?圣宫不是正迫切需要有关“万剑会” 与“护剑会”的消息吗? 单剑飞愈想愈觉得胡驼子这个人不但不可理解,同时也太可怕了,心生寒栗,不禁将全身移藏柱后,脸面刚刚缩回,即听空地胡驼子在自言自语地道:“老夫算定这两个家伙身上会有这类玩意儿,果如所料,嘿嘿嘿,小金宝呀小金宝,你这浪蹄子,口u声声嫌老夫年老无用,嘿嘿,下半夜可够你这浪蹄子受用的了,嘿嘿嘿……” 声浪渐去渐远,刹时寂然。 单剑飞听呆了,他做梦也没想到胡驼子竟是这么个下作的人! 常年处身圣宫莺燕群中,耳濡目染,难免不为声色所动,一旦外出,偶尔宿娼,尚不算什么大罪恶;但是,以他胡驼子这把年纪,竟因贪色而弃公务于不顾,且于出手间那么卑劣狠毒,岂不令人为之齿冷? 单剑飞发了一会儿呆,轻叹着摇摇头,返身向城中走去。 回到客栈,栈中人已多安息,只账柜后面有个伙汁,伏着打盹,他也不去惊动,悄悄走进后院。 经过胡驼子卧房窗下,房中黑洞洞的,一丝声息没有,于是,他径自回到自己房中。 闩上房门,和衣倚躺床头,面对孤灯如豆,脑海中思潮起伏不定,回忆过去,恍恍惚惚,展望未来,渺渺茫茫,而对目下武林,除了迷茫和感慨,他说不上什么来,他所接触到的,只是一片肮脏和杂乱…… 他电不知在什么时候倦极睡去,醒来时,天已大亮。 他见阳光已自窗外穿帘射入,惊觉时辰不早,立即一啊跃起,匆匆整衣奔出,瞥及隔壁房门虚掩如故,知道胡驼子尚卧未起,始放心地深深吁出一口大气;想及昨晚之事,不由得心底暗哼道:“不得耽误一早上路,是你板着脸孔吩咐的,现在可要对不起了!” 于是他也不管对方什么时候回来,总共才睡了多久,走卜去敲敲门框叫道:“喂,胡大师傅,好升帐啦!” 不知是胡驼子没有听到,还是故意不理,房中竟然久久不见回应。 单剑飞火了,脚尖一踢,房门向里飞开,碰出很大声响,又叫道:“懒觉人人会睡,胡大师傅……”目光一直,倏而住口;床上枕被叠得整整齐齐,鬼影子也没有一个! 是已经起床?还是根本彻夜未归呢? 他连忙跑去前面问店伙,那个斜眼店伙将一对眼珠转去眼角,歪着脖子笑道:“这个么……嘻嘻……除非不得其门而人,否则的话,能玩个十天半月就回来,那已算不错的了……” 单剑飞气为之结,那名店伙头一甩,将一对眼珠换一个方向,压低嗓门儿又笑道: “‘碰上小金宝,有气不会散,银子不光不会了……”额角一低,突将一对眼珠向上推升,自双眉之间望向单剑飞,笑着嗳昧地道:“这儿除了‘小金宝’,最近又来个“赛金宝’,谈到那一方面,喝!嘿!怎么样?相公,有意思不?” 单剑飞伸手一拍对方肩头道:“很好,等等再说吧!” 那伙计杀猪般的一声痛叫,手上茶壶扑托跌落,滚水溅上脚背,又惹来一阵怪叫怪跳。 单剑飞只作不知,大步走出前厅。 他在城中随意逛荡,中午返栈一问,没有回来,晚茶时分又回来问,依然没有回来! 天黑了,上灯了,还是没有回来。 单剑飞好几次忍不住要问明地点找将前去,最后想想,又忍下了;他实在不愿涉足那种地方,店伙的话无非是夸大之词,这儿是岳阳,与君山只一衣带水之隔,胡驼子纵然一时胡涂,说他会为女色昏头,则绝无可能。 他想道:“算了,算了,多等一天,就多等一天罢。” 可是,出入意料之外的,第二天,整整一天,胡驼子依然不见音信。 这一来,单剑飞可无法再容忍了,等到天黑,他问明那个小金宝的住所,忿忿然走出客栈;小金宝住西城,就在岳阳楼左近,不消盏茶工夫,已然抵达。 那是座深巷中的一幢普通砖造住宅,惟一的不同之处;便是门口多挂了两盏风灯,风灯上贴有红纸剪成的“金宝”两个字,风灯下面分别站着两名长衫衣袖高卷,黄脸上布满烟容的瘦削汉子。 刚听到巷口单剑飞的脚步声,两名长衫汉子头都没有抬一下,其中一名便立即拉长沙哑的喉咙吆喝起来:“大爷到啦,打帘” 单剑飞一愣,不期然停下脚步;两名长衫帮闲也适于这时转过头来。 两人一见来的竟是个衣着寒伧的少年人,也愣了一下;先前那个喊打帘的汉子,这时抢上一步,沉脸喝道:“找谁?” 单剑飞本来还有点踌躇,给这一喝,胆气反而壮了。 于是缓缓走过去,冷冷反问道:“到这儿来,你们说是找谁呢?” 另一个汉子鼻中嗤了一声,将单剑飞从头看到脚,再从脚看到头,周而复始,一连看了几遍,方始皮笑肉不笑地阴阴说道:“老弟,这儿单单几个压岁钱,是不够消费的,啊!” 单剑飞右掌一提,便待扬起括去,忍了忍,终又放下。 于是侧脸问道:“要多少才够开销?”一面取出胡驼子前天给他的锭银子,扬了扬道: “这个够吗?” 胡驼子给他的这锭银子,足重十两,两名汉子见于,眼中立即光亮起来,一个抢着甩袖拱手道:“相公初次来,彼此面生,俗浯说得好……咳咳……”那句俗语,却没有交代出来。 先前那汉子立即扬首向内喝道:“打帘啦!” 单剑飞双颊一热,心中又乱了。但是,事已至此,骑虎难下,不进去也不行了。一脚跨进院门,管弦笑语,立自四厢传送过来。红烛映窗的厢房中,有苗条人影贴向纸檑,有柳眉杏目半探门外;看清来客,矫作的轻笑化成“咦”、“噫”,一刹那,全部静止下来。 直到现在,单剑飞方弄明白,所谓“小金宝”,原来仅是这家妓院中最有名的一个,他一直以为这地方只住着“金宝” 个人,因此,问题来了,他将去哪间厢房找胡驼子? 一名发插绢花,脸涂厚粉的中年妇人,正以怀疑的眼光,路打量着迎了过来。 单剑飞一狠心,什么都不管了,正如武学上所说的“以静制动,变化自能随心”,怎么来,怎么化解,一切见机行事好了。 那名显为本院鸨母的妇人,眼望单剑飞身后,领会着那个汉子的眼色和手势,阔唇上掀,作了个无声之“哦”,旋即脸色一缓,向单剑飞叠掌福身道:“相公请西厢上房坐。” 单剑飞昂头,跟着那名鸨母,踱人走廊尽端一间小客房,接,有丫环过来铺台子,端盘子,房中立即热闹得不亦乐乎。 单剑飞朐有成竹,悠然端坐着,不声不响。 鸨母上前堆笑请问道:“相公有熟姑娘吗?” 单剑飞脸一抬,反问道:“这么进来一次,要多少银子?” 鸨母傻了,任她历尽沧桑,这个问题看样子也是回答不了! 脸上眉眼变位了好半响,这才为难地期期说道:“这要看你相公……这,这,分好几种呀!” 单剑飞不耐烦道:“我说普通的!” 旁边一名丫环忍不住卟哧一声笑出声来,单剑飞猛一扭头道:“这有什么好笑,既然分好几种,当然有普通的了!” 这一来,可不止一个丫环笑了;最后还是跟进来的那名长衫汉子看出这是怎么同事,当下抢进一步打躬道:“不多,不多,三两五两随便赏!” 鸨母脸露讶色,那汉子一咳偏脸,迅速递出一道眼色,似说,“碰上这种土娃儿,有什么好客气的?” 单剑飞自然注意不到这些,这时又从怀中掏出那锭银子,在灯下掂了掂,然后点点头,双手一折,分成两半,收起大的一半,递出小一半道:“你们说三两五两随便,这一块大概是四两上下……” 能将一只银锭子信手折成两半,这份手劲该有多大?房中的人,全是一愣,瞧呆了。 但是,单剑飞并非有意炫霹,他这时一心一意想快点解决问题,根本就没有留意到这些细节,稍稍一顿,接下去说道:“拿去!不必再张罗了,我只是来找一个朋友,找到了马上就要走。” 鸨母不敢伸手接,张目惶恐地道:“相公那位朋友,请问生做什么样子?” 单剑飞无可奈何,只好比了说道:“一个驼子。” 鸨母愕然道:“驼子?” 单剑飞怕她掩瞒,连忙说道:“前天晚上来的,一直没有回去,没有关系,我们是一起来的,他如真的不肯见我,你们代我传句话也行了!” 鸨母发怔道:“投有见到这个客人呀!” 单剑一也跳了起来道:“怎么说?” 鸨母吓得连连后退,还是那汉子胆量大些,这时上前连连哈腰道:“禀报相公,没有就是真的没有,我们吃这一行饭的,说什么也不敢在相公这等人面前……” 单剑飞看出不是虚言,不待对方话完,银子在桌上一丢,如飞奔出。 对面一间厢房中,一名眉目如画的绝色美人这时探首窗边,向这边娇滴滴地问道: “娘,什么事呀?那位相公做什么不多坐一会儿?” 鸨母微喘着挥手道:“没有什么,金宝,没有你的事。”接着合掌喃喃道:“阿弥陀佛,大慈大悲,救苦救难,我的妈啊……” 小金宝秋波流注,斜睇单剑飞修长的背影于院门外消失,菱唇轻咬,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默默缩回窗内。 单剑飞一口气奔回客栈,一脚刚刚跨进前厅,那名斜眼伙计立即高声嚷了起来道:“回来啦,回来啦!” 单剑飞猛地一愣,张目道:“回来了?回来多久了?” 斜眼伙计上来赔笑道:“小的是说您回来啦,相公。” 单剑飞直恨得牙痒痒的,他对这厮本来就,没有好感,值此气头上,直想一个巴掌打过去,勉强忍住怒火,瞪眼叱道:“我回来了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斜眼伙计连忙哈腰赔不是道:“是,是,是,小的冒失了! 小的意思本心实在是说,那位驼爷前脚走,相公后脚到,小的们正在念着,没想到说曹操,曹操就到……” 单剑飞又是一愣,急忙问道:“怎么说?那位驼,驼师爷刚刚回来过了?” 斜眼伙计摇头耸肩道:“是的,他,他老人家居然没给迷上,真是出人意外。” 单剑飞道:“现在他人在不在后院?” 斜眼伙计摇头道:“不,去了洛阳。他说急事须先走一步,要相公随后慢慢赶去,房钱算到明天,相公还可以再歇一宿,喽,这包东西是他留给相公的。” 单剑飞接过打开一看,只是两锭银子,别的什么也没有,于是抬起脸来问道:“洛阳什么地方没有说吗?” 斜眼伙计微吃一惊道:“相公不知道?他,他说相公知道的呀!” 单剑飞含混地嗯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这一夜,他想得很多,但是,每一个问题,都是矛盾的,实在摸不透胡驼子到底在弄些什么玄虚。 他杀死“白面书生”,不足为怪;因为“白面书生”要,“‘万剑会”及“护剑会”报警;而“白面书生”的武功又显较“金陵小五通”高强,他不出面,“金陵小五通”定留“白面书生”不住。 可是,“金陵小五通”是报讯来的,为什么也要把他一并杀却呢?纵然看不惯“金陵小五通”的人品,但是,公是公,私是私,“万剑会”与“护剑会”的消息何等重要?为什么口供也不问一下,就蓦然出手呢? 还有,他佯装去找名妓小金宝,事实上却并没有去,那么,他这两天两夜究竟去了哪里?做了些什么? 单剑飞又想道:“他扯慌,难道是为了要瞒过我吗?”是的,这一点很有可能,单剑飞又想:“他杀完‘白面书生’和‘金陵小五通’后的那番自言自语,显系已看清了我躲在亭后,而故意在敲我耳朵边子;可是,他为什么要瞒我呢?杀死‘白面书生’和‘金陵小五通’这等大事都不在乎我知道,难道另外还进行的一件事,竟较这事还要重大严密些不成么?” 也许是,不过,这仍有令人想不通的地方。 他单剑飞已不是三岁的小孩子,要瞒住他,是不容易的,这一点,胡驼子不会不清楚;可是,胡驼子仍然这样做了;有些事让他参与,有些事却又不让他知道,归根结底一句话,矛盾而不可解! 第二天,单剑飞并没有依照吩咐,取道奔赴洛阳,相反的,他却去了西城岳阳楼;他这样做,有他的目的,也有他的仗恃。 他来洞庭地面,原为了寻访那位“姓白的”神秘人物,胡驼子井设有限定他一定要在那天赶到,能多留一天是一天,也许机缘凑巧,“姓白的”给他找着,什么胡驼子赵跛于,他也毋须再管了! 至于君山圣官方面,更简单,无论什么时候给她们碰上,他;都可以这样说:“胡驼子不见了,正在考虑是等好,抑或回宫报告的好。” 单剑飞在楼下徘徊了一阵,终于毅然登楼。 他直径走向里角,选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下。他知道到这儿来的人,如果不叫点酒,点缀点缀,是不可能的,于是他除点了两样菜,也叫了两壶酒。 吃喝间,忽听邻座有个苍老的声音,哈哈大笑道:“你老弟这一问,町将老朽给难住丁,要说对古今诗人来个总评,哈哈,这个问题……” 单剑飞暗讶道:“总评古今诗人?是谁不为他人设想,居然提出这样一个大问题?” 偏脸望去,对话者是一名中年文士和一名柳髯老者,两人隔席对坐,气质都很清雅,单剑飞打量之下,不禁油然生出倾敬之心。这时但见那柳髯老者自捋髯沉吟,似乎在整理答案。 单剑飞见老者对这一问题竟然没有拒绝回答,不由得精神大振,他倒要听听此老对古今诗人怎么个评法? 就在老人沉吟未语之际,另一席忽有人淡淡说道:“一想就是这么老半天,真叫人蹩得难受。” 众人循声望去,说话者竟是一名神采俊逸的白衣少年,单剑飞愕然忖道:“此人之丰姿,与玫瑰圣女以男装出现时轩轾难分,我上楼时怎么一点也没有注意到?” 他怕对方又是女扮男装,不免打量得特别仔细,白衣少年忽然朝他望来,四目相接,单剑飞双颊微热,白衣少年也是微微一怔,接着又冲着他浅浅一笑,贝齿如玉,神态自然,潇洒间另具一股英扬之气。 单剑飞释然了,于是,也报以一笑,然后移开视线。 听了白衣少年的两句话,那名柳髯老者尚不怎样,而那位中年文士却有点受不住,当下脸色一沉,冷笑道:“这位弟台如此相催,想必博学得很,何不径直代为作答?” 白衣少年笑了笑,缓缓说道:“代答亦无太难之处,概略说来,诗始在百篇,而楚辞,而古风,而乐府,其次方及唐宋,诗品则有九等之分,曰高、曰古、曰深、曰远、曰长、曰雄浑、曰飘逸、曰悲壮、曰凄婉;如欲总评古今诗人,基上述九品之格,却不妨兼采精约,略而自魏晋始……”全楼为之寂然。白衣少年缓缓接下去道:“魏武帝之诗,如幽燕老将,气韵沉雄;曹子建如三河少年,风流自赏;鲍明远如饥鹰独出,奇矫无前;谢灵运如东海扬帆,风日流丽,陶渊明如绛云在天,舒卷自如;王维如秋水芙蓉,倚风自笑,韦应物如园客独居,暗合幽微;孟浩然如洞庭始波,木叶洒脱;杜牧之如铜丸走盘,骏马泻坡;白乐天如农桑父老,言言皆实;元微之李龟年,说天宝遗事,貌悴而神不伤……” 楼中酒客神凝息屏,落针可闻;自衣少年望了单剑飞一眼,他见单剑飞也在静静听着,笑了笑,这才又接下去说道:“韩愈如背水叠沙,惟韩信独能;刘梦得如镂冰雕琼,流光自照;李长吉如汉武食盘露,无补多欲;孟东野如埋泉断剑,卧壑寒松;柳宗元如高秋晚眺,霞横雁飞;李商隐如百宝流苏,千丝铁网,绮密细腻,柔彩周详;苏东坡如沧海连天,变生百怪,终归沉雄;欧阳修四平八稳,宗庙之祭品也……” 众人为末句发出会一笑,那名柳髯老者问道:“宋人部分,不嫌太省略了么?” 白衣少年笑答道:“黄山谷如陶景弘奉诏人宫,析理谈玄而松风之梦未醒;梅圣愈如大海捞针,瞬息无声;秦少游如少女怀春,多悉善感,终伤婉弱;余者如吕居仁、后山等人,前者奇逸,后者孤芳自赏;评与不评,无碍也!” 那名中年文士眼光眨动,忽然抗声注目道:“弟台评完了没有?” 白衣少年忽然拍手向单剑飞一指,微微一笑,道:“小可适才之评,均是自那位大哥处剽窃而来,小可不敢掠人之美,评得好不好,均与小可无关,知道阁下要发难,有什么问题,请径向那位大哥发问吧! 单剑飞吓了一跳,心想:“彼此连认都认不得,这,这话丛何说起?” 其他酒客们也颇感意外,但在看清单剑飞那副英华溢于眉宇的面目之后,也就信而不疑了,这时那名中年文士轻轻一哦,转向单剑飞拱手道:“那么请教了!” 单剑飞自信对文事一道并不怎么荒疏,他知道这是那位白衣少年有意考究他,由于不甘示弱,遂欠身答道:“这位大哥好说诗文贵在创作,只须多读,人人都能泛论,所以说,即令有精辟独到之评,亦不足以恃之骄人……”眼飘白衣少年但笑不语。他出了这口气,这才重新面对那中年文士接下去道:“彼此既为同好,这位大哥如是有何见教,畅言无妨。” 中年文士见单剑飞远较白衣少年悦色多礼,于是也换了一副温和的态度说道:“盛唐大家,首推李杜二人,刚才那位老弟台未见提及,颇令在下耿耿于怀,关于青莲居士,吾兄有何见解?” 单剑飞从容答道:“李太白之诗,有如刘仙于得道随而升天之鸡犬,遗响白云,恍如定处,抑生不可见,索不可得,言有尽而意无穷;昔夏侯湛赞东方有句云‘开济明豁,包含宏大;凌侵卿相,嘲哂豪杰;出不体颈,贱不忧戚;戏万载如僚友,视俦列如草芥;雄节迈伦,高气盖世;可谓拔乎其萃,游乎方外者也!’小弟视青莲居士,亦复如此!” 白衣少年击案大声道:“至评也!” 中年文士狠狠瞪了他一眼,又转向单剑飞道:“杜工部呢?” 单剑飞起身拱手,正容答道:“关于杜甫,小弟不敢妄议。” 白衣少年淡淡接口道:“只是‘不敢妄议’,不是:不懂’,诸位可要弄清楚!” 单剑飞知道白衣少年有意拿话缠他,不禁又好笑又好气,于是转过身去说道:“不是‘不懂’,而是‘健忘’,关于杜甫之诗,上次虽曾听兄台议及,但一时却已记不完全,兄台如今重述一遍又有何碍?” 白衣少年笑道:“大哥真是健忘。那天小弟在请教大哥文艺传序时,谓李白‘卓然以所长为一世冠’,而宋人王荆公编‘四家诗’,却列杜甫为第一,李白为第四,究以何者为是,而大哥说……”微微一笑,接着道:“我也给忘了,大哥当时怎么说的?” 两人勾心斗角,舌剑唇枪,一个不让一个,彼此心里明白;而其他酒客见他俩言语亲切,称兄道弟有说有笑的还都以为真有那么回事;这种情形之下,除非自甘服输,对方有“一问”,你就得回他“一答”;单剑‘飞不及白衣少年刁钻,想往对方头上推,不意反给倒打一耙,一时间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再推回去,想了想只得说道:“小弟当时似说‘李神以诗’,‘杜圣于诗’,两者各执‘长,要分二公优劣,亦颇不易……” 单剑飞意思是想先来收束,然后反击过去,不意白衣少年听出他言下之意,立即岔口道:“这就是大哥你的不是了,那天你明明说‘杜’优‘李’一筹,刚才你评李,而不评杜,就是证,现在却说什么:要分二公优劣,亦颇不易’,岂非欺人之谈?” 单剑飞恨也只得放在心里,只好点点头,无可奈何地笑,“李白豪放飘逸,人固莫及,然亦诗格至此而止罢了;至于杜悲欢穷泰,发敛抑扬,疾徐纵横,无施而不可;故其诗有平淡易者,有绮丽精确者,有严庄威武若三军之帅者,其缜密探思处,远非浅见者所能窥堂奥。”说至此处,猛然注目笑道:“小弟记得兄台当时也曾对杜甫下了两句结论当时兄台怎么说的白衣少年呆了呆,故作思考状,缓缓说道:“是的,小弟为这就是杜甫光掩前人,而后无来继之处也。”语毕,向单剑飞微笑问道:“是这样的吗?” 单剑飞见他不再耍花样,眼光中且隐有求告就此罢手之意于是也就不为己甚,笑着点点头道:“就是这两句,对了!”—— 第六章 无可奈何涉柳荫 两人侃侃而谈,余人均如木鸡,至此,连那名中年文土,也为之口服心服了。 就在这时候,楼梯口人影一闪,忽然悄没声息地上来一人,单剑飞看清来人的面目,不禁微微一怔。 来者竟是那位水泡眼,黄板牙,自称“二十年未履江湖”,而被玫瑰圣女尊为“聂老” 的猥琐而嗳昧的羊胡老人! 羊胡老人上得楼来,形色甚是仓惶,全不理会一干酒客们纷纷投集的疑讶目光,四下里匆匆打量了一眼,随即闪身靠去开向城中的一座窗门后面,探出半边脸,眯起一只右眼,遥望着楼下远处,神情至为紧张。 众酒客互以眼光相询,一个个都看得有点奠明其妙;这里面只有单剑飞心里明白:十有八九又是那个丑婆子追来了! 羊胡老人忽然低呼道:“啊,不好,往这边来了!” 身子一转,满楼扫视,似是急急于要找一处藏身之所,目光偶尔瞥及那名白衣少年,声轻啊,脸上顿时出现惊喜之色,如遇救星般抢步走近,抱拳连连打拱道:“真想不到世上竟有这等巧事,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拜托,拜托,那个黄脸婆已由东街奔向这边来丁1” 白衣少年仰脸淡淡地道:“抱歉得很,清官难断家务事!” 羊胡老人大慌,苦脸哀求道:“何必呢!我,我的……” 白衣少年沉脸道:“你的什么?” 羊胡老人水泡眼一眨,赔笑道:“当然是我的好少爷了!” 白衣少年脸色稍缓,侧目道:“那么照老规矩办事好了?” 羊胡老人连忙点头回答道:“这个当然,这个当然!” 白衣少年朝背后一指道:“那就委屈点,先去后面护栏下面挂一会儿吧[” 羊胡老人抚掌大赞道:“妙,妙,从栏杆上挂下去……”快步奔至楼后,双手把栏,灵猿似的向外一翻,只露出两根指头搭在栏柱之间,如不留心,当真谁也不会发现那边正悬空挂着一个人。 酒客们由疑讶而震骇了。他们做梦也没想到这名其貌不扬的羊胡老人,竟怀有一身惊人武功。 而单剑飞所感到震骇,更在众客之上,这名羊胡老人连当今武林中第一号风云人物玫瑰圣女都对他礼让三分,如今居然要向这名文质彬彬,看来全然不似武林中人的白衣少年求援,宁非怪事? 单剑飞暗忖:“是我看走丁眼呢?抑或此少年另有克制那个丑婆子的法宝呢?” 他又想:“听他们的对话,他们之间似乎已‘交易’过不止一次,所谓:老规矩’又代表着什么意思呢?” 现在,为了要解答这些谜团,单剑飞已巴不得那个丑婆子快点现身。 结果是不负所望,不一会,那个丑婆子果然来到了。 先是楼梯震天价一阵暴响,接着丑婆子巍巍然现身,鸠杖横持,枯发怒扬,满脸杀气腾腾,神态好不怕人!有些胆子小的酒客,见情立即离座避去一边;丑婆子刚向前跨出一步,抬头忽然看到当道高坐的白衣少年,脸色倏而一变,止步戒备地握杖注目道:“你,你也在这里?” 单剑飞不禁为白衣少年捏一把冷汗;讵知白衣少年如没事人儿一般,脸色从容得很,这时淡淡抬头道:“老前辈好!” 丑婆子欲去楼后必须自白衣少年身边经过,脚下超趄,数度欲前又止,最后眼珠翻了翻,向白衣少年问道:“看到我那老不死,杀千万的没有?” 白衣少年摇头道:“没有!” 丑婆子勃然大怒道:“没有?老娘明明看到他上楼,楼下伙计们也说刚刚不久……” 白衣少年冷冷地截住道:“我说没有,就是没有!” 丑婆子恨恨说道:“不去后面搜上一搜,老娘实难死心,害老娘白跑了一趟天山,这老不死杀千刀的,实在太可恶了!” 白衣少年突然离座而起,抬腿将座椅一踢,怒道:“请!” 丑婆子面露惧意,连连退后两步,怔怔地望着白衣少年,目光中透着恳求之色,但是白衣少年负手望着天花板,只做不见,丑婆子呆了一呆,终于恨恨一顿手中鸠杖,掉头下楼而去。 丑婆子一走,酒客们纷纷归座,同时三三两两的窃窃私语起来。 楼后人影一晃,羊胡老人满面春风地走将出来,绕至白衣少年座前,笑嘻嘻地抱拳一躬到底道:“我,我的好少爷,真是太感谢了!” 白衣少年嘿了一声道:“用不着,说上一万个谢字也是白费!” 羊胡老人尴尬地笑了笑道:“是的,是的,可是老朽真不明白,我的好少爷,你倒说说看,像你今天这样,还有什么欠缺的呢?” 白衣少年道:“照约行事,别的你不用管!” 羊胡老人无奈只好又应了两声是,同时倾耳向白衣少年凑去,一副听候吩咐的神情。 白衣少年似嫌羊胡老人身上有不浩气味,皱眉用手虚虚一拨道:“站开些!” 羊胡老人毫不为忤,脖子一缩,果然又退回到原来站立的地方。 白衣少年以筷尖沾着酒水,迅速地在桌上写了几行字,羊胡老人一面看,一面露出疑惑神色,最后,白衣少年写完,羊胡老人轻轻一哦,扭头向单剑飞这边望来,脚下同时移动,朝着往单剑飞这边走来。 单剑飞大疑,心想:“他们捣鬼怎么捣到我身上来?” 羊胡老人走近后,双拳一并,笑容可掬地朝单剑飞拱了拱手笑,道:“这位老弟请了,咱们曾在哪儿见过,是吗?” 白衣少年以袖遮口,笑道:“对,先联络联络感情!” 羊胡老人转过身去,埋怨道:“人家在为你办事,你却偏在旁破坏,这是什么话嘛!” 白衣少年哼道:“可以不办呀!嘿嘿,真说得好听,为我办事?那我刚才又是为谁办事?” 羊胡老人深深一叹,又转过身来,迫切地望着单剑飞道:“老弟生气没有?请实话实说,要是老弟已感不愉快,那就什’么电不用谈了!” 单剑飞见这老人虽生得猥琐不堪,却天真风趣得很,先就有了几分好感,要不是玫瑰圣女曾喊过他一声”聂老”,单剑飞可能早就将他误做“姓白的”了。当下抬起脸来,微微一笑道:“是的,我们在襄阳和君山,先后见过两次。” 羊胡老人扭头喜叫道:“你瞧,我们见过还不止‘次呢!” 白衣少年莞尔道:“那么恭喜你了!” 单剑飞忍不住笑问道:“前辈何事见教?” 羊胡老人又朝身后望了一眼,以掌遮颊,低低而神秘地道:“知道吗?他要跟你交个朋友!” 单剑飞愕然道:“怎么说?”他说什么也没有想到白衣少年不惜为羊胡老人挡退那名凶恶的丑婆子,竟是为了这个,天底下大概没有比这更有趣的事了,彼此面对面,眼看就有成为一对朋友的可能,居然还要九转十八弯地请个中介入出来,这该多滑稽? 羊胡老人吃惊道:“你不答应么?” 单剑飞反向他问道:“这就是你跟他的交换条件么?” 羊胡老人苦笑笑道:“有什么办法?谁叫这世界上生了男人又生女人,而做男人的,又非得讨个女人……” 白衣少年遥喝道:“喂,你扯到哪儿去了?” 羊胡老人忙不迭住口,又向单剑飞拱手低说道:“拜托,拜托,看起来这条件简单,但如弟台不点头,小老儿可就惨啦!” 单剑飞心念一动,点头笑道:“答应是可以,不过在下也有两个条件!” 羊胡老人叫道:“我的妈呀!一个条件换来两个,这要到哪一天,才能有个完的?” 白衣少年大笑道:“好,好!” 单剑飞笑道:“这与刚才情形不同,刚才你没有考虑余地,现在你大可以想定了再作决断!” 羊胡老人叹道:“这哪里是‘麻子’?简直‘坑人’嘛!”蓦地一发狠心,顿足道: “答应了,说吧!” 单剑飞四下望了望,起身说道:“换个地方走走。” 一老两小,相将结账下楼,这时约莫晚茶时分羊胡老人望望这个,又望望那个,搔耳道:“去哪里快说呀!” 白衣少年笑向单剑飞道:“我没有意见。” 单剑飞想了想道:“小弟久慕东都文物,颇想去一趟洛阳。” 白衣少年拍手道:“小弟亦有此意,这真是再好没有了。” 羊胡老人苦兮兮地叹道:“你们当然好喽!” 白衣少年瞪眼道:“你又有什么不好?你以为你那位尊夫人就会死心放过你不成?不跟我们走,目前你还敢去什么地方?” 羊胡老人一凛,忙叫道:“对,对,走!” 三人出北门,搭上一条上行江船,当夜启碇,直放云梦。 三人包的是船上最大的一间客舱,入夜后,叫来酒菜,推-舱门,共席饮用,但是,羊胡老人似有点食不甘味,未待三l毕,便催着单剑飞快将两个条件早点说出来,单剑飞尚未开口他又补充道:“不过可不能强人所难,只要老夫办得到的,无不遵命,如果专出一些要命问题,老夫只有跳江了!” 白衣少年哼了哼道:“唔,假如没有我在场,没人知道你老儿精通水性,这倒的确是个开溜的好办法!” 羊胡老人赧然辩道:“冤枉人了,老夫决没有这个意思。” 白衣少年冷笑道:“最好安分点,少来这一套,做生意最怕断了主顾,你那老婆子只买几个人的账,你老儿清楚……” 羊胡老人端杯涎脸笑道:“好了,好了,喝酒吧,来,小老儿敬两位一杯!” 两小看了那副赖皮样子,均不禁失笑出声。一老两小之间:最微妙的现象,莫过于谁也不问谁的身世,甚至连彼此的姓名都不请教,似乎大家都有着某种忌讳。 这种情形,单剑飞当然是求之不得的了。 三人干了一杯之后单剑飞便向羊胡老人道:“第一个条件请前辈说个故事,题目是: ‘七星剑何许人?玉帐仙子又是何调人?他们之间究竟有何恩怨?’说得愈详细愈好!” 白衣少年并不惊讶于单剑乜为何要问这些,这时且向单剑飞点头一笑道:“很好,要问这些,你算是问对人了!” 单剑飞听了此言,益感兴奋不已。 羊胡老人争辩道:“这话不确,老夫已退隐二十年之久,纵然知道一点,那也都是二十年前的旧事了!” 白衣少年笑道:“人家要听的,正是‘故事’哩。” 羊胡老人知道“减料”不了,连干三大杯,苦笑着捻捻山羊胡子,从容讲出二十年前武林中的一段往事: 二十年前的武林中,曾一度出现过一种史无前例的现象,武林中有盟主统驭大局,但盟主不是一个而是四个,这四位盟主均取“翁”为号,分别叫做“泰山太阳神翁”、“天山天池隐翁”、“巫山七杀翁”、“南海至尊翁”。 四翁主盟在二十五年前,属第二届。 当时系以十年为一届,第一届产生在三十五年前,盟主名叫“一剑横天”桑奇英就是后来的“七星剑”桑云汉的父亲! “一剑横天”桑奇英乃一代奇侠,他的盟主系不竟之选,是由天下武林一致公推出来的。 十年太平岁月过去,盟主任期届满,如果不生意外盟主由一剑横天桑奇英连任,应属毫无疑问,然而世事如白云苍狗,变化实在太大了,就在第二届盟主推举前三个月,一剑横天桑奇英因年事已高,突然与世长辞! 一剑横天壮年游侠江湖,以急公好义为己任,成婚晚,得子也晚,故一剑横天去世时,独子七星剑桑云汉才不过二十五六光景,当时合门各派鉴于七星剑正值英发有为之年,曾联袂恳邀七星剑出来继承先人遗志,但因七星剑痛于父丧,坚持要守父孝,不愿在孝服未满之前亲炙兵刃! 推举盟主乃武林之大典,各门各派在不敢因人废事的情形第二届武会只好如期举行! 武会前夕,由于一剑横天的死亡,“泰山太阳神翁”、“天山,天池隐翁”、“巫山七杀翁”、“南诲至尊翁”等四大巨魔,一致来到! 这四魔天各一方,年事虽都才五旬出头,却人人都有一身t人艺业。 第一届武会在终南,第二届武会在华山,武会前夕,华山脚下几乎为来自天下各处的武林人物所踏陷。 四魔俱至,该是何等轰动之事? 在与会群雄想象中,这一场争杀总要惊天地而泣鬼神了咽谁知结果却大出各人意料之外! 武会开始,四魔分自四个角落同时出场,彼此遥遥互相打量了片刻,竟然彼此拱供手,互道仰慕起来,于是乎,四魔爿布,第二届盟主,由他们四个共同担任,如有事故,发哪一魔居处最近,便由哪一魔处理,有所召集或颁示,则由四由先期会商后联名下令! 武会结束,武林开始笼人一片灰色的恐怖中。但是,人人都是敢怒不敢言,四魔中任何一魔,均足以在武林中,扬起一片萨风血雨,更何况四魔联盟? 不过在人人知道吞声忍气,任由四魔颐指气使,予取予求萨局面下,痛苦固不堪言,杀戮总算还不太重。 就这样,三年过去了! 三年后的一个春天,天下稍有一点名气的武林人物,突然先后都接获一份通知,略谓将约四魔印证武功于华山,下疑签名,赫然是“玉帐仙子”四个字“玉帐仙子”何许人? 没人知道,这四个字谁都是第一次听到! 不过,有一点当属不问可知:“玉帐仙子”定是个女人!而还可能是个相当年轻貌美的女人! 不过,年轻貌美与武功高低是两回事情,不论男女,仪容并不是一个人在某方面有无成就的重要因素! 于是,人们又转从“玉帐”两字的字义上去揣测。 抱朴子云:“兵在太乙玉帐之中,不可攻也!”汉书艺文志有“玉帐经”乙卷,专论兵家制胜之方位,谓主将行军布阵时,如取位得宜,则坚不可犯,势若玉帐四垂然,相传其术出于黄帝之“遁甲法”阵。 “玉帐术”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杜甫有诗云:“空留玉帐术,愁杀锦城人!”这两句诗,是抒感式的,有如“北山白云里,隐者自怡悦”说了等于没有说。 李太白有句诗就比较明白了:“身居玉帐河魁!” “河魁”即五行方位中的“中央戊土”,“临河魁”者,乃“离中央戊土不远”之意也! 这和古代行军,“主将居中”策划的情形很相近,“主将”为什么多半“居中”?很可能就是从此而来! 玉帐经一书详细内容虽已无人清楚,但它属于一部布阵的兵书则无可疑,因此人们便猜测那位向“四魔”挑战的“玉帐仙子”,说不定是位阵法方面的大行家,大概要以什么奇诡玄奥的阵法将四魔折服了。 事实呢?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由于这项挑战太富刺激性,会期前二天,华山芙蓉峰顶,那块曾举行过第二届盟主大会的空地上,即已座无虚席,武林人物到达之众,更超出第一届武林盟主大会举行时不知若干倍! “泰山太阳神翁”、“天山天池隐翁”、“巫山七杀翁”、“南淘至尊翁”等四位盟主,准时出现会场。 那是榴花如火的五月,时序已进入仲夏,由于峰顶较平地凉爽,正适宜于印证武功,四名生相各异,然都隐透无比威严的大魔头,分别坐在一排巨槐下面的太师椅上,神色自如,谈笑风生,就好像特地选上这么个好天气,到这华山绝顶来叙叙阔别的一般! 约定的时辰是那天“未”“申”之交,未时将过,申时快到,日斜西天,长空无云,蓦地里,有如素练自天下垂,一名面覆白纱的白衣少女,突然凌空飞降空地中央,身法美妙轻灵,落地无’声,人人心头一紧,都知道是谁来了! 最为出入意外者,是白衣女子落地后,即未再见有第二人接着出现,甚至连个随身婢女都没有带,很显然是,玉帐仙子来的就是本人一个! 一个人,素袖清风,这个“阵法”怎么个布法呢? 因此,人人为之惊疑不定,会场上虽围满数千之众,除了山风猎猎,竟然一点杂音也没有。 坐在五丈外槐荫下的四位大魔头,为表示不屑起见,彼此间悠然笑顾了一阵子,方从容不迫地缓缓掉脸向场中望去。 四魔朝来人望了一眼,不约而同,迅又回过脸来相互交换了短促的一瞥,似乎在彼此惊讶发问:“喂,你看到她头上戴的什么?” 接着,四魔一致凝目望向白衣女子的头上,眼珠一动不动,射出的眼光,则是又疑又骇,就好像不信正看到什么一样! 白衣女子的头上有什么呢?“金步摇”一支而已! 白衣女子脸垂白纱,面目妍媸不辨,一身白绢素装,体态蛔娜有致,至于云鬓上那支金步摇,系金质翔风,映着西天霞光,金芒如灵蛇进窜。步摇乃后妃常用之首饰,虽云罕见,严格说宋,实在也算不了什么。 那么,四大巨魔现在目不转瞬地,望着白衣女子头上的那支金凤步摇,是什么意思呢? 谁也不明白! 在出奇的沉静中,那名显然即为玉帐仙子本人的白衣女子,步摇颤闪,向四魔走近数步,停下来,脆生生地笑问道:“怎么不表示呀?尚有恋栈之意么?” “尚有恋栈之意么?”此话怎讲?难道这名白衣女子,竟想不费一兵一卒,就要四魔让出盟主宝座不成? 事实上,谁都知道,这句话根本就没有第二种解释! 震惊是众人的事,四魔却一点也不,四魔的惊讶,早成过去了! 这时,四魔所显现的,只是一种有如置身梦魇中的迷惘和窘恼,四人彼此用眼光默默相询了一阵,最后由看上去年事较长的“天山天池隐翁”缓缓发话道:“姑娘这是多余的一问,姑娘应该知道怎么做!” 白衣女子笑道:“真是四个老顽固尸轻笑声中,衣袂飘扬,也没见她如何作势,一条娇躯竟自平地悠悠而起。 人升三四丈许,五臂舒伸,如灵鸟展翼,娇躯突于三四丈的高空中疾旋起来,愈旋愈急,其势不堕,最后动极生静,远看上去,竟似乎成了隐有金丝游现的白云一朵,潇潇然浮在那里。 就在众人目瞪口呆之际,白云突化白虹,另有四道细而且疾的紫虹,自白虹中脱出,与白虹成相反方向,射向四魔身后的槐树树干。 白衣女子本向这边落下,近地面约有五尺许,娇躯猛折,如惊蟒反向游遁,脸贴草坪,竟又回飞去四魔方向! 娇躯站定,四魔背后槐树身上,已整整齐齐干钉着四朵紫玉:玫瑰,均在四魔头顶三寸许处。 四魔端坐着,始终如故,脸上已都没有了表情,隔了片刻,“天山天池隐翁”始轻轻一叹道:“不会错了!” “巫山七杀翁”恨恨地说道:“真想不到,那婆子不但有了传;人,居然还能青出于蓝,罢了,罢了! 白衣女子静立着,笑而不语。 始终没说过一句话的“泰山太阳神翁”和“南海至尊翁”,这时一声不响地站起身来,回身举掌向槐树上虚虚一按一带,分别以真气吸下了一朵紫玉玫瑰,抖人衣袖中,大步出场,默默向峰下走去。 “巫山七杀翁”和“天山天池隐翁”如法炮制,也分别吸取一朵紫玉玫瑰,继前行之两魔下山而去。 白衣女于目送四魔离去,微哂道:“真是不通人情,取走人家四朵‘玫瑰花符’,居然连谢也不谢一声!” 从那天后,“四魔”音讯杳然。 朋p天后,“玉帐仙子”云解语接任第二届盟主,“紫玉玫瑰”便是第二届盟主的信符。 玉帐仙子没宫陕西郡县之南的太白山。 从此,本就繁华异常的长安市,益发繁华起来了,关洛道上,车马不绝,天下武林人物,无不借词有事请益,想去太白山中,一睹玉帐仙子云解语的芳容! 一般武林人物哪有这么大胆子的呢? 他们,是受了玉帐仙子的鼓励!玉帐仙子即盟主宝位之初,当场宣称,只要是武林中人,任谁都可以随时随刻去太白门中见她!不过,她附加了几句:也许碰上她正有事忙着,不一定就能见着她本人,不过她纵然不克分身,也会派门下亲信人物,代表接见的。去太白山谒见玉帐仙子的程序十分简单,宫外有宾馆,宾馆中驻有专人,往访者只须在一张特制的素笺上,签下自己姓名外号和所属门派就行了! 可是,玉帐仙子任职年余,去太白山者先后不下数知千人,真能见到玉帐仙子本人的,几乎不满十名。 然而,能见到玉帐仙子的人尽管少之又少,但并非一个没有,所以,谁也不敢有所怨尤,人人这样想:“也许我在武林中地位不够高吧?名头不够响吧?或者,也许……” 总之,已去者会自我检讨,欲去者更是希望无穷,因此,关洛道上车马不减,长安城中也依然繁华如故! 转眼之间,又是半年过去了。 不知是那位敏感者说的:“咱们那位美丽的盟主这样做,莫非是专为了等待某一个人上门吧!” 细细品味,这话果然有些道理。于是,武林中哄开了!“他会是谁,他会是谁?” 会是谁当然无人知道的了! 不过,这种悬疑没有多久,也就显出了端倪;他是谁?“一剑横天”之子,“七星剑” 桑云汉是也! 这时候,七星剑桑云汉周年孝服早满,一剑随身,放情山水,他对武林中已换了一位盟主的事,直如不闻,偶然也做些仗义锄奸的事,但出手并不过分,除非十恶不赦之人,他一律都留他们一条活命,然后,这名犯过者的姓名和犯过情形,便会由各地丐帮分舵派人送达太白山! 七星剑桑云汉这样做的意义很简单,他尊重盟主职位,他也只能权济缓急,最后之决断,仍应由本届盟主裁夺!可是,一连串骇人的事情却接着发生了! 那就是:凡经七星剑剑下寄命,认为罪不足死的人物,名字一到太白山,不出半月,立遭玉帐仙子派人追杀,无一幸免! 虽说被杀者十有八九不是什么好角色,但是,七星剑能饶一死,玉帐仙子怎么反倒不肯放过呢? 推敲起来,常人当然感到费解,但是,世务深的人就不难领略其中微妙的况味了。 哼哼,你想施仁布义么?我就杀给你看!“我虽未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知道吗?你也清高仁义厚不了! 最后呢?哼哼,如果不满,尽管兴问罪之师,来太白山好了! 但是,抱歉的很,七星剑并不在意! 刁;过,他从此袖手了,回到中条山家中,弃剑就琴,以诗书风月自娱,再不到江湖上来走动了! 七星剑投闲置散,玉帐仙子自然也就无人可杀,但是,武林中正派人士,已渐渐对他们这位迹近暴戾的盟主感到不满,尚幸一阵风潮过去,杀风已止,大家也就得过且过,都希望能从此太平下去也就不错了。 是的,武林中从此太平了,一太平,就是二十年! 羊胡老人说至此处,又像冷笑,又像叹气,连嘿子好几声突然住口。 单剑飞正听得出神,直愣愣地说道:“说下去呀!” 羊胡老人翻了翻眼道:“已经说完了,还说什么’” 单剑飞着急道:“这怎么成?你,你怎能一跳就是这么一大节?以后呢?玉帐仙子怎么了?七星剑又怎么了?” 羊胡老人道:“不见啦!” 单剑飞讶异地道:“怎么说,不见了?统统不见了?” 羊胡老人道:“不是这样还有什么呢?‘不见啦’,就是这三个字,三个字能算‘一大节’?‘玉帐仙子’与‘七星剑’二十年前同时失踪的事谁不知道?能说小老儿说错了么?” 单剑飞点一点头,道:“好,请交代两人间的恩怨!” 羊胡老人诧异道:“咦,这就怪了,谁说他们之间有甚恩怨? 甚至还有人说他们已结成世外仙侣了呢,小老儿不过是没有亲眼看到,不敢随声附和罢了。” 白衣少年冷冷地道:“老儿醉了么?说话请分寸点!” 羊胡老人脖子一缩,忙向白衣少年赔笑道:“是,是,小老儿怕是快要醉了。” 白衣少年冷冷吩咐道:“趁在未醉之前,将中间遗漏的一节,补述出来!” 羊胡老人喝了一口酒,无可奈何地接下去说道:“招呼打在前面,底下这一小节全系传闻之言,如有不尽不实之处,小老儿可不负责。咳,咳,是这样的,据说有一天,七星剑在中条山家巾,忽然接获一份玄黄拜帖;在武林中,玄黄拜帖轻易不会见到,因为随帖而来的,往往都是一场生死约会,黄是五色之尊,用这种帖子的人,是表示瞧得起对方,同样的,对方也就不能拒绝!” 白衣少年道:“这是谁都知道的事,省点精神好不好?” 羊胡老人忙点头道:“好!”又喝了一口酒,方继续说道:“三天后,七星剑不见了,七天后,太白山宣布封宫,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单剑飞迟疑地道:“那么,七星剑当年所接获的那份玄黄拜帖,毫无疑问的是玉帐仙子派人送去的了?” 羊胡老人耸肩道:“大概是的吧。” 单剑飞思索了片刻,忽又问道:“四魔当时对玉帐仙子头上那支,金步摇’何以会那样特别重视?:巫山七杀翁’口中的那个:老婆子’又是什么样的一位人物呢?” 羊胡老人悠然合目道:“这算不算是第二个条件你先说来。” 单剑飞心想:“那老婆子已知为玉帐仙子之师,那支金步摇之所以惹四魔注意,很可能因为它是那个什么老婆子的故物,这一切,井非当务之急,问不问都不要紧,怎可把它拿来当成第二条件?”因此摇了摇头道:“你不说也罢,我亦不过随便问问而已。” 羊胡老人眨了眨水泡眼,咦道:“真奇怪,你既然如此爱听“花’‘剑’之间的故事,‘花’‘剑’同时失踪,他们那场印证究属谁胜谁负,你怎么反而不问了呢?” 单剑飞淡淡地道:“不难想像得到。” 羊胡老人道:“胜方是:玉帐仙子’?” 单剑飞道:“恰恰相反,我以为胜方是‘七星剑’!” 羊胡老人道:“依据呢?” 单剑飞道:“摆在眼前的事实!” 羊胡老人道:“是的,这一点不无道理,今天玉帐官方面不许武林人物用剑,很可以解释为玉帐仙子输招之恨至今未消。但是,那显然是一场不死不休的约会,为什么最后战败者出现,胜利者反而没有消息呢?” 单剑飞缓缓说道:“二十年都等了,不妨再等下去,我想七星一脉如果没有灭绝,七星门下将来总会有人出现解答此一疑问的。” 羊胡老人点头晃脑地道:“对,对,英雄所见略同,小老儿电是这样想法。”脸一抬,睁着水泡眼道:…花’‘剑’恩怨至此告一段落,能不能马上说出第二个条件?” 单剑微微一笑,注目道:“想知道尊驾的身份!” 羊胡老人一嗯,直愣愣地呆住了。 单剑飞暗暗得意,心想:不怕你不说,有证人在场,更不怕伯;胡扯,知道了你老儿是谁,就不难知道那个杖不离手的丑婆子是谁,你们这对怪里怪气的夫妻,连玫瑰圣女都有点敬而远之的意味,而一般武林人物却陌生之至,你们到底是哪一条路的“神圣”,如今得“现出原形”来了吧! 羊胡老人愣了一阵,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单剑飞瞪眼道:“笑什么?” 羊胡老人手指白衣少年大笑道:“笑什么?此次小子失算,关于这个,你小子纵然不问,我们‘这一位’早晚也会公开出来,这一问,等于白费,如改问我们‘这一位’的身份该有多好?” 单剑飞悔忖道:“是呀!这白衣少年既然逼这老儿拉我做他的朋友,我怎就没有想到投桃报李,也当着他的面,逼起这老头儿说出他的来历呢?真笨!” 白衣少年笑喝道:“老儿你敢?” 羊胡老人缩脖道:“不敢!不敢!” 反手伸去背后将舱门一拨,身躯一个滚转,便往舱外黑黝黝的江心中窜去。 单剑飞叫道:“老鬼你敢赖账?” 江面上传来笑语道:“有人会代劳,保险比小老儿自我介绍还要来得详细。” 声浪渐去渐远,始终没有听到水响,单剑飞倾耳吃惊道:“这老儿竟能凌虚涉水么?” 白衣少年轻叹道:“凌虚涉水说来虽是一种至高至上的武学,但在这老儿看来,只不过是儿戏罢!” 单剑飞张目道:“这么说来,那个持杖老婆子的武功岂不更加惊人?” 白衣少年摇头道:“那倒不见得。” 单剑飞诧异问道:“那么,他为什么要那样怕她的?” 白衣少年卟哧掩口道:“难道世上怕老婆的人,都是因为老婆力气大不成?” 单剑飞想想也觉失笑,于是搭讪问道:“那他怕她的原因何在!” 白衣少年笑道:“习惯成自然呀!” 单剑飞讶然道:“当他们还年青的时候,就是这样子么?” 白衣少年笑道:“从结成夫妇那天开始,也许还要早些。” 单剑飞不解道:“为什么呢?总该有个原因的啊。” 白衣少年笑道:“原因很简单,她太美了!” 单剑飞蹙额道:“谁美?你是说那个老婆子?别说笑话了好,不好。” 白衣少年笑容一敛道:“你以为我说笑话么?知道那老婆子当年有个什么外号吗?” 单剑飞怔怔道:“什么外号?” 白衣少年注目道:“:神女’柳含烟这个名字听说过没有?” 单剑飞将“神女柳含烟”几个字重复念了两遍,骇然抬头:道:“是的,小弟执役少林膳堂时,曾听一位火工师父背地里提到过,难道就是‘神鬼妖魔’,昔日武林‘四大美人’中的‘神女’不成?”说着,忍不住期期地又接道:“那么,怎……怎…… 怎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的呢?” 白衣少年微叹道:“男女都一样,青春易逝,岁月无情,三五十年之后,我们又会变成什么一副样子,谁能断言?” 单剑飞默言片刻又道:“那么,刚才这老儿又是谁?” 白衣少年展颜一笑道:“跟你打赌,你如猜中时,要小弟怎样便怎样。” 单剑飞摇头道:“无从猜起。” 白衣少年笑道:“他刚才已一再向你提过他自己了。” 单剑飞愕愕然道:“什么时候?” 白衣少年笑道:“这就是老儿厉害的地方,明明在述说自己的经历,居然能神色不露,该捧的捧,该骂的照骂……” 单剑飞愕然失声道:“他就是……” 白衣少年微微一笑道:“他就是‘四魔’之一的‘巫山七杀翁’聂之!” 单剑飞为之噤不能言。 白衣少年望了他一眼,笑道:“在吾兄以为,顾名思义,既有‘七杀’之号,就该是个满脸横肉,形神凶恶之辈,而此公相貌却生得如此敝的猥琐平庸,一些也瞧不出什么地方带有暴戾之气是不是?哼哼,现在是设有机会而已,将来总有一天,嘿,你等着瞧罢!” 白衣少年又笑着望了他一眼,接着说道:“小弟先提‘神女’,原意是有心输你一个东道,不意却给吾兄拒绝了。” 单剑飞不住摇头,喃喃地道:“真想不到……真想不到。” 白衣少年笑道:“你想不到的事还多着哩,天快亮了,大家歇歇罢!”—— 第七章 武林宝座花吐艳 沿途凭江谈笑,不消数日,孝感已到。 孝感属德安府,德安即今日之安陆,孝感因孝子董黯立名;后魏大统十六年,曾一度改原名“孝昌”为“董城”,唐开元初年再废“董城”而复名“孝昌”,而后唐,因避庙讳,乃易定“孝感”。 因为单剑飞与白衣少年所乘坐的这条江船仅到孝感登岸。 两人心意相同,均觉得坐得船实在太闷人。于是,便徒步沿涡水而行,拟到达安陆,或者随州时再说。 这一天,两人行至安陆地面,白衣少年指着西方一座小山峰笑向单剑飞问道:“知道那是什么所在么?” 单剑飞思索了片刻道:“是白兆山吧?” 白衣少年连连点头,笑吟道:“地势下临陨子国,山光遥射楚王城,惟有桃花岩上月,曾闻李白醉吟声!’是的,李白读书的‘桃花岩’便在那上面,算你行!” 单剑飞笑了笑说道:“李白有没有在那上面读过书,谁也没有亲眼看到,所以刚才这首诗中的‘惟有’与‘曾闻’便不够“诗意’,远不若蔡确之‘闻说桃花峦石畔,读书曾有谪仙人’来得淡悠含蓄。” 白衣少年大笑道:“好,好,以后在这方面再不惹你也就是了!” 两人进入安陆城,进城没走几步,白衣少年忽向单剑飞匆匆说道:“吾兄珍重,小弟要暂时失陪了!” 语毕,身形一闪,已避去一条小巷中消失不见了。 单剑飞茫然惑立,心想:“这,怎么回事?”一念未已,大街迎面已冲来一辆马车。 这辆马车是青布篷顶,布帘低垂,由两匹马拖着,马势甚疾,单剑飞连车上那名车夫的面目都没有看清楚,马车已冲至身前。 尚幸今天的单剑飞,已非昔日之吴下阿蒙可比,自勤修上半部七星剑诀以来,虽然剑招一窍不通,但一身七星剑罡气却早已能纵敛自如,当下不遑思考,双肩略倾,足下一点,轻如灵燕般斜斜掠出! 单剑飞只知这一让准让得开,却没想到竟能让得这般灵巧,神定之下,自己也为之惊喜交集,人在危急之际,往往能激发出无比的潜在力量,单剑飞此刻的情形,便是如此;他设非情急而发,他怎么也不知道,同时也不肯相信自己原来竟已有了这等好身手了。 马车夫挥鞭一声叱喝,正待骂出一句什么时,忽然缩口一咦,猛地勒缰道:“原来是故意卖弄?嘿嘿,老子倒是看错人了!” 两匹牲口前蹄并举,抖鬃摆首,发出“昂”的一阵痛嘶,连篷也是一阵烈震,车轮滑溜三尺许,“吱”地一声骤然停下! 单剑飞想赔个不是了事,及听得那声“老子”,不由得勃然大怒,冷笑一声,叉手而立,倒要瞧瞧对方能将自己怎样? 车帘被拨开一条细缝,迅又合上,接着,车厢内传出一个中年妇人的声音道:“蔡老九,先问问他师门和姓名,如果不是那边出来的,就饶他过去算了!” 蔡老九飞身而下,大踏步来至单剑飞面前,恶狠狠地喝道:“听到没有,小子?我们堂主问你,何派门下?姓甚名谁?而最最重要的,你小子来自什么地方?想到什么地方去?” 单剑飞为之惊讶甚于恼怒,心想:“‘堂主’?是他说错了? 还是我听错了?‘堂主’与‘香主’只有帮会中才用这种称谓,当今以女性为主的帮,仅有君山玉帐圣宫一处,而圣宫中称‘十二金钗’向称‘院主’,再说十二金钗也该认识他才对,如说不是玉帐圣宫方面的人,她这‘堂主’又是哪儿来的呢?” 心中迅思着,口里冷冷回答道:“大街不是驿道,应以人行为主,你们这般横冲直撞的,小爷没有怪罪你们,已经是够宽宏大量的了,姓名门派,以及何来何往,与你们无关,不劳动问!” 名叫蔡九的汉子,捏拳逼上一步吼道:“真的不说么!” 单剑飞身躯一转,举步向前,根本不予理睬。 但闻身后一声断喝道:“跪下!” 单剑飞一嘿,左掌于胸前一立,身躯半旋,右掌同时向扫来的敌腿斜斜切下。 蔡九的痛叫与车中妇人的惊噫同时发出:“‘天笠问路’?” 蔡九一声怒吼,便想再度扑攻,车中妇人突然喝阻道:“蔡老九且慢,他是少林弟子!” 蔡九一愣,硬生生将扑势收住,车中妇人似在自语着道:“‘天竺问路’,唔,是的。 ‘天竺问路’,可是,它是少林‘达摩三绝招’之一,一名年纪轻轻的俗家弟子,怎会学到的呢?” 单剑飞慌了,他以罡气贯注于罗汉拳招内,本一样可以将这名粗汉打发,都只因初次临敌,心情稍感紧张,不自觉忘却百非和尚的叮嘱,出手施上达摩绝招,万一因此为百非和尚带来麻烦怎办? 妇人于车中问道:“你是少林俗家弟子么!” 现在,单剑飞可不敢再使性子了。欲使对方不声张开去,第一步要做的便是不能开罪对方,还好车中妇人语气问得很平和,纵然回答了,尚不太难堪,于是,上一步,微微欠身道:“以前是的,现在却不是。” 妇人讶道:“这怎么说?怎会以前是,现在却不是了呢?” 单剑飞惟恐因本身之不测遭遇,而牵累到少林或者百非和尚,所以希望尽是摆脱自己和少林之间的关系,当下答道:“说来惭愧,在下系因犯规被逐。” 妇人嗯了一声,似在车厢内点着头说道:“这样说来,你何以会使达摩绝招的原因,本座算是明白了。” 单剑飞不答,心想:“由你这样误会也好。”他听妇人自称“‘本座”,知道刚才没有听错,这妇人真的是一位什么“堂主”。 妇人接着问道:“你从什么地方来?” 单剑飞答道:“岳阳!”他不擅说谎,同时觉得也无说谎的必要。 车内妇人听得却似大吃一惊,急急迫问道:“岳阳不是洞庭君山吧?” 单剑飞道:“正是来自君山的玉帐圣宫。” 他听得出车中妇人已对他起疑,同样的,他对这位妇人也疑心,既然如此,索性彼此弄弄明白也好,他若无其事地淡淡说着,暗地里却在会神伺察着车内的反应。 车中妇人以一种异样的声调接着问道:“那么你是‘花奴’? 还是‘花隶’? 单剑飞道:“既非‘花奴’,亦非‘花隶’。而是膳房中一名杂工,此事凡参与当日武会者,人人知道,在下说的会是实话,信不信则听便!”稍顿,接着说道:“女侠要问的都问完了没有? 止,现在却不得不多说几句了,她们属于‘妇德教’,教主叫“无才夫人’,‘女子无才便是德’,这句话谅你懂得。另外还可以再告诉你一点:‘无才夫人’与‘玉帐仙子’之间的渊源相当密切,至于密切到什么程度,你将来总会清楚,现在恕我不便相告。我说的这些,希望能暂守秘密,因为该教成立不久,武林中知道的人不多,而该教不愿外界知道得太早。”稍顿,冷冷接下去道:“在下说的是‘希望’,请注意希望两字,它是在下的希望,它并不能约束别人必须遵守!” 单剑飞见对方语气如此认真,为之大惑,正想出语将气氛缓和一下时,白衣少年已突然站起身来,冷冷地道:“在下话是这样说了,却并不一定勉强兄台相信,在下刚才说过,你如拿这个什么‘妇德教’去问人,谁也不会知道的;同时,兄弟我长到这么大,今天尚是第一次看人家脸色,兄台纵不下逐客令,在下也无颜再呆下去了!” 语毕,手一拱,转身大步下楼而去! 单剑飞怔怔然不知所措,心中有意将对方喊住赔个不是,但人呆在那里,却无法开一声口,或是移动一步。 不一会儿,酒菜端上,单剑飞望着对面那副空着的碗筷,胃口全没有了! 他与这位白衣少年一见如故,经过这数日相处,二人情感已愈来愈深,白衣少年不但人品、文才不逊于他,就以刚才闪避那辆马车的身法看,对方武功且更在他之上,他一直将对方当兄弟一般看待,做梦也没想到对方始终那般随和、风趣,却竟有着这么大的脾气。 单剑飞很后悔,他觉得他应该忍让一点的。 他斟了一杯酒,缓缓端起,慢慢浅啜着,眼神呆呆地望着酒菜盘中袅袅上升的蒸气,思绪和蒸气一般,上升、散开,茫茫然消失,酒喝在口里,也不知是什么味道。 忽然间,有人在身边干咳了一声,干笑着说道:“相公,咳,咳,这个,你看一看。” 单剑飞回头从一名店伙手上取过一张纸片,纸上这样写着单兄抱歉,只有打个叉,因为尚不知吾兄尊姓也!适才所说“妇德教”,句句属实,而小弟之“拂袖”却为“故意作态”,缘小弟忽然想起一事,非立即离开不可,吾兄不出一语相挽,何无情之甚哉?又及者:小弟此去,事完后将径往洛阳相候。明日前赴车盖山,最好别提及曾遇小弟之事,酒菜钱已付清,并此相告。 单剑飞忙向店伙道:“人走了没有?” 店伙赔笑道:“走了。” 单剑飞挥手道:“知道了,你去吧!” 店伙哈腰道:“是,是。”口里应着,人却站在原地动也未动。 单剑飞诧异道:“叫你走,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 店伙干咳着又应了声:“是的,是的。”极其勉强地走下楼梯,边走边嘀咕道:“那一位那样豪爽,这一个看上去人模人样,却是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这种人居然还敢在江湖上走动。”说着,还叹了口气。 第二天,天一亮,单剑飞就起身下床,梳洗完毕,正待出门,忽听客栈门外人声鼎沸,探问之下,才知道东门三十里外昨晚出了人命案子。 单剑飞原未在意,后来忽然心头一动,急忙往东门外飞赶而去。 短短三十里路程,在单剑飞看来根本不算一回事,不消顿饭光景,已达出事地点。 单剑飞挤进人群中一看,现场以草绳围住,似等待官府查验,一辆马车倾倒在路旁,拉车的马匹都已不知去向。 离马车不远,以不同姿态俯仰着三具尸体。 三尸为两女一男,男尸俯伏,面目看不清楚,从衣着上看去,似是为两女驾车的车夫,及至看清那两具女尸,单剑飞不禁一阵心跳,原来那两女不是别人,正是跟随“狂卿桃花姬”座下的两名“桃花女”。 再看三尸身旁,靠近男尸的地面上以鲜血写着:“贪色者戒”。女尸身旁写的则是: “以色惑人者戒”。 单剑飞回想起白衣少年昨日念过的那两句诗:“颠狂柳絮随风去,轻薄桃花逐水流。” 心头陡然领悟过来:这男尸显然是与蔡九的身份一样,原是妇德教中人,因受两名桃花女蛊惑,拜倒桃花女裙下,事为该教凡粉堂获悉,乃由凡粉堂主亲自追踪击? 毙。 这名不知名的车夫至此已是继“白面书生”、“金陵浪子”、“金陵小五通”之后,死于圣宫桃花女美色的第四人了。 两名桃花女何以会离群独行的呢?莫非花相、四钗等已探获“万剑会”和“护剑会”的消息,因故尚需继续追查,而命两女先行回宫报讯的不成? 单剑飞想着,离开人群,再往回走,一路上,他对那位自称“楚卿”的白衣少年又又开始揣测起来。 此人年龄最多与自己相近,决不会比自己大了去,然而,四大天王巨魔之一,名震天下的“巫山七杀翁”及“巫山神女”这对夫妇,男的不敢惹他,女的简直有点怕他;几乎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连一个刚刚组织起来没有多久,外界尚无人可能知道的“妇德教”以及教主何人,有两位什么堂主,甚至教主“无才夫人”与“玉帐仙子”有着密切的关系,他都清清楚楚。“无才夫人”与“玉帐仙子”有什么关系呢? 不,这还是次要的,主要的,这白衣少年究竟是何来路? “楚卿”是他的真名么? 他是姓“楚”名“卿”呢?抑或因系湘人而取的一个名号呢?可能姓楚,可能是湘人,也可能通统是假的! 这些,凭猜想是无法获得什么的,只有暂时丢开,不过,白衣少年不管是谁,其人之品格和为人,倒是可以信任的,他说会在洛阳等候,当非虚言,现在,加上胡驼子,已有两个人,要在洛阳等他了。 两个要在洛阳等他的人,都没有说明相会之地点和日期,说来也确实有点可笑,他想: “我去洛阳先遇上的将会是谁呢?” 现在,他真想马上跟去洛阳,赴那妇人的约会,实在没有必要。 他约会的主要目的,是想知道那妇人究为何处堂主?为什么那样关心君山玉帐圣宫的事?以及为什么不肯放过每一个可能来自那方面的年轻人? 而这些,白衣少年全知道,这岂不是多此一举么? 但是,男子汉一言既出,就得算数,说什么也得往车盖山跑一趟了! 抬头之下,业已回到安陆,穿城而过,再往西北奔去,车盖山果如车盖一般,可以望见了,但是,望虽望得见了,约略估量一f,路程却不算短。 单剑飞咬咬牙,放足飞奔,沿着涡水,路只有一条,尚幸行人稀少,所以奔得再快些也不虑惊世骇俗。 时过午后,到达一亭。 亭为石基木阁,亭顶亦作车盖式,亭内甚为宽敞,有石几石桌,亭窗系纸糊,多已破旧,单剑飞随意朝亭内扫射了几眼,方欲绕亭继续上路,忽听亭内有人漫吟道:“‘纸屏石枕竹方床,手倦抛书午梦长;睡起莞然成独笑,数声渔笛在沧浪’!” 单剑飞暗哦道:“还有这么位雅士在里面,我刚才怎么没有注意到?” 犹豫地转过身子,颇想人内瞻仰一下这位雅士的风采,但又怕万一两下里聊开了会耽误赶路,正自举棋不定,吟声歇处接着话音传了出来道:“外面这位老弟是去车盖山应约的么?” 单剑飞听得一呆,亭内不疾不徐地接着说道:“如果是的,请进来,穷酸奉我们堂主之命,已在这儿等候多时了!” 单剑飞一步跨人,戒备着闪目循声望去,东壁石椅背后的一张破旧草席上,一人正手把石椅背,缓缓探身而起,原来人是藏在那后面,怪不得他先前环扫亭内时没有看到。 自石椅后面走出来的人,是位年约四旬出头,头戴灰色方巾,身穿灰色长衣,四方脸,三柳须,双目开合间精光隐现的中年文士。 此人最特别的是两手都不空着,右手拿着一把折扇,左手拿着的则是一把紫砂小酒壶。 人还没有走出几步,折扇已“嚓”而复“达”地展合了三四下,酒也送去唇边啜过两大口。 单剑飞看了暗暗好笑,他由这人联想起圣宫中的那位“秃笔张”,目下一批文人,或自命文人者,不论文才如何,都讲究一些强调文人气派的怪姿态,看来实在叫人恶心之至。 他忍住笑,拱手道:“这位师爷怎么称呼?” 文士将折扇往酒壶嘴一搭,垂拱道:“不敢当,不敢当!穷酸残性墨,墨子的墨,也就是笔墨纸砚的墨,匪号土闻,士者,土林之士也,闻者,百闻不如一见之闻也,刻下忝居本堂文书之职,敝堂主由于事忙,不克分身,少侠如有见教之处,穷酸知无不言。” 单剑飞要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他正为答应来此感到后悔,现见这位墨姓师爷这样说法,可谓正中下怀,当下为急于抽身,乃又拱供手道:“其实也没有什么,在下不过出于一时好奇,竟劳师爷远来守候,真是歉疚难当,既然贵堂主无暇接见,所约就作罢吧。”说完,正想再敷衍两句,就此告退,哪知他这厢刚刚将双手再度拱起,那位墨师爷已突然跨上一步干笑着道:“少侠既不想再问什么,穷酸倒有一件事想请教一下!” 单剑飞注视着道:“什么事?” 墨师爷干笑着道:“少侠自岳阳来,当知岳阳近月新到了一位名妓‘小金宝’,请问那位‘小金宝’是不是最近失踪了?” 单剑飞怔了怔道:“‘小金宝’失踪?这是几时的事?” 他记得那天去找胡驼子,进门时不但门灯上还张贴着“金宝”两个字,临出门时还似乎听到身后有人喊过“金宝”,难道这事是在他离开以后发生的? 本来,他可以照直告诉对方这些情形,但是,他一想及胡驼子以此愚弄于他,害得他花了银子买窘,就不由得有点恼火起来;另外,还有一点使他不快的便是身居“妇德教”香堂“师爷”之职,初见外人,什么事不打听,竟对一名妓女如此关怀,成何话说。 单剑飞脸色一沉,淡淡答道:“不知道。” 墨师爷显然不信地望着他道:“真的不知道,还是不肯说?” 单剑飞更火了,冷冷地道:“都有可能,也许是不知道,也许是不肯说!”语毕,轻轻一嘿,身躯猛转,昂然朝亭外大步走出。 但闻微风飒然,眼前人影一花,单剑飞连看都没有看清,那位墨姓师爷,已经横身挡住了去路。 单剑飞后退一步,怒目沉声道:“尊驾此举何意?” 墨师爷神态如故,折扇嚓达一声洒开又收拢,同时举壶喝了口酒,咕的一声咽下,然后,干笑着道:“这就是你老弟台的不是了!不知道,就是不知道,那是谁也不会强人所难的。但是,从老弟台沉吟良久,然后才又说出这种话来,咳,咳,老弟台,你想想看,要是换了你老弟台,站在我穷酸的地位……” 单剑飞冷冷截住道:“怎么样?” 墨师爷干笑一声,睁眼低低地道:“弟台知道‘墨’字怎样写么?‘黑’加‘土’是不是?咳咳,现在索性告诉了你弟台吧,我穷酸并不姓‘墨’!这样说够明白了吗?还肯不肯说?” 单剑飞心头一动,又退出一步,同时于心底迅忖着:“一位姓‘白’的中年人……这位姓‘白’的,易容术为武林一绝…… 总之,你可到洞庭附近游荡,如遇上身手奇高,而不欲人知的武林人物,不管他外形如何,都不妨……’眼前此人年岁适中,身手不弱,至于外在言行,不能算,因为那也许是故意做作出来的,现在的问题就在:‘洞庭附近’,‘附近’两字究竟包括多远? 岳阳是附近,江陵是附近,云梦二泽也是附近,那么,这儿安陆地面算不算‘附近’呢?‘百尘’留书时尚不知‘玉帐圣宫’会设在君山,这种意外变化,带来‘洞庭方圆八百里不许武林人物无故擅近一步’的严律,是不是‘附近’所包括的范围,也就得随之伸张呢?” 还有:“这人不姓‘墨’而自称姓‘墨’,这种行为是否可解为真正身份‘不欲人知’呢?再者他又为什么自动声明是假姓? “黑’加‘士’,‘黑’正好是‘白’字的反义宇,他并且还加说:;“这样说够明白了吗?还肯不肯说?’这是不是因为看出我什么地方可疑,而故意借‘小金宝’为题,在‘试探’或‘暗示’于我呢?” 单剑飞毅然决定了,这也许是冒险的,但是,他等待得太久了,他不能失去这个机会,就是冒险也顾不得了! 于是,逼视着对方,戒备地道:“尊驾不姓‘墨’,并详解墨字的写法,难道,尊驾是姓‘白’不成?” 墨师爷微吃一惊,期期张目道:“武林中有名气而……而姓白的……总共才……才…… 你以为……这……这是谁告诉你武林中有个姓白的?” 单剑飞暗道一声:“是了!”左臂一抖,沿臂滑下那半截七星断剑,向前连跨两步,低低托出道:“它的原主告诉的,认识那人么?” 墨师爷目闪异光,不知是惊骇还是兴奋,脸上透着无比的激动,朝断剑目不转瞬地瞥视了好半晌,最后深深一叹,喃喃道:“终于见到它的上半截了……”接着启目点点头,又叹口气道:“难为你够机智的,好,拿过来吧!” 单剑飞心跳如狂,皇天不负苦心人,他,终于找到了“姓白的”了! 单剑飞双手平持着,送上断剑,以墨师爷掩藏身份的中年文士带着无限感慨的神色,将右手折扇插入怀中,伸手去接,手指摸着剑身,突然向前一滑,迅如电光石火般地一把抓住单剑飞左腕脉门! 单剑飞刚喊得一声不好,“鱼际”与“太渊”之间的经脉一麻,周身已劲力全消! 单剑飞喘息着,脸色煞白,两眼却红如火珠,额汗颗颗滚下,他不作徒然的挣扎和反抗,仅以愤怒的眼光告诉对方:“我只要能留得命在,终必寝尔皮,食尔肉,教你挫骨扬灰!” 墨师爷四下望了一下,嘿嘿冷笑道:“知道本侠是谁么?‘妇徽’‘凡粉堂’的‘师爷’?是的,但这也不过是临时托身而已。嘿嘿,那些阴阳怪气的女人,该多讨厌?只有天晓得!” 单剑飞咬牙不发一语,静听着对方说下去。 居心莫测的灰衣中年文士又发出一阵得意的干笑,压着嗓门接下去道:“但要是你小子以为本侠是玉帐圣官方面的人,也错了!知道‘墨’字分解,‘黑’加‘士’的真正意义吗?‘黑心秀士’之谓也二十多年前被武林称为‘花蝶幻影’的史端明,便是咱家!嘿嘿嘿,‘黑心秀士’也者,不过是咱家幻身千百中,最为人知的名号之一罢了!” 单剑飞知道自己这下是完定了! “黑心秀士”这名字他曾听百尘不止一次提到过,说此人心狠手辣,武功甚高,出手喜欢赶尽杀绝,因此行踪飘忽,武林正派人物曾数度派人围剿,均被其事先得讯脱去;单剑飞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最后竟也死于此人之手! 不过,有一点他颇不解。 “从‘妇德教’一名堂主杀死两名桃花女及一名贪色叛门的属下看来,‘妇德教’似乎是相当正派的组织,那么,既然是正派组织,又怎会在教中留用这么个声名狼藉的人物呢?” 黑心秀士似已瞧透单剑飞心思,得意地干笑道:“再没有比那些专走极端的人更好蒙骗的了,本侠几次因强奸不遂而杀了人,事后为善后得巧妙,随便再杀一个男的放在一起,本是为了脱罪,不意却给‘妇德教’视做圣人再世,哈,哈,哈!” 因为得意过度,终由干笑而大笑起来。 笑毕朝亭外左右望了一眼,这才得意地又继续说道:“本侠适才要你小子体味一下‘黑’力n‘士’的真正意义,原不过想你:小子由‘黑’加‘士’悟及本侠就是‘黑心秀士’,老老实实地将知道的说出来,不意你小子却误以为本侠是‘七星剑’以前座下‘白丁双将’之一的‘白将’!哈哈,哈哈哈!” 单剑飞目中一亮,暗忖道:“‘百尘’和‘姓白的’原来是“七星剑’座下的‘双将’?” 这时的单剑飞,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他只希望对方续说下去,说得愈详尽愈好!黑心秀士笑着继续说下去道:“不知道是你小于天生不中用?还是你那死鬼师父一时糊涂?竟将寻找‘双将’的任务交给你这么个笨小子!” 单剑飞忍住激心痛楚,静静地问道:“那么你早已看出小爷身份来历,问‘小金宝’只是有意为难的了?” 黑心秀士瞪目道:“问‘小金宝’只是有意跟你为难?嘿! “小金宝’是何许人,你小子知不知道?” 单剑飞微怔,尽量不露声色地道:“‘小金宝’何许人?” 黑心秀士脸色变了变,似乎有点后悔失言,轻轻一哼道:“我说名妓,怎么样?难道她的名气还不够大么?” 这样说,显属违心之论,不过他既不说,单剑飞觉得也无穷究根底的必要,于是,平静地又问道:“那么,你现在准备将小爷怎样?” 黑心秀士干笑笑道:“你小子以为会怎样?杀了你,是不是? 嘿嘿,你小子尽管放一百零八个心,要宰,十个八个也早宰完了!”接着露出一脸狰狞之色,阴声又道:“告诉你小子,从现在开始,放乖点,老子现在只准备点散你一身功力,让你能喝能吃,能行能睡,从外表上看,仍是好好的一个人,你小子如不安分,腿动废腿,手动废手,骂人割舌,瞪眼睛就挖掉你这对狗卵子!” 他见单剑飞一声不响,得意之色更盛,嘿嘿接着说道:“‘七星剑’桑云汉是个好人,谁都知道,不过,坏就坏在他跟你小子一样,人长得太帅了! 二十多年前,他帅,武功又高,武林中男人的风头几乎都给他一人占尽了,‘玉帐仙子’想尽方法激他跑一趟太白山,他不肯,而老子我,自觉条件也不错,而且年纪还较他轻些,却连住了半个月的‘太白宾馆’都没有见到那臭婊子的人影子,我‘黑心秀士’坦白得很,这就是公报私仇,你小子不幸投在七星门下,算你小子八字生得坏!” 单剑飞仍然一声不响,生命既然无虞,以后机会还多,只要对方说的是有关“花剑”之间的事,他是决不会打岔的! 黑心秀士咬牙说至此处,一声冷笑又接道:“今天,纵然她“玉帐仙子’驻颜有术,也是三十出头,将近四十的半老徐娘了,倒是什么‘左右花相’及‘十二金钗’,听说一个个还都生得不错,而这,便是本秀士想投入‘玉帐圣宫’的原因!” 单剑飞骇然脱口道:“你,你竟是想投向‘玉帐圣宫’?” 黑心秀士得意地侧目冷笑道:“害怕么?当然了,要是你小子不害怕,将你小子送去还有什么价值?” 单剑飞合目暗叹:“唉,我真不该来此赴约的,都是好奇心太重害人!” 黑心秀士得意地接着说道:“本侠熟知‘妇德教’一切秘密,包括知道‘无才夫人’是谁在内,而现在,又逮住你小子,她如拿你小子做人质,当不愁‘七星剑’桑云汉再赖着不出头,嘿嘿嘿,这两份‘见面礼’够厚的了!” 单剑飞心想:这厮的算盘打得的确不错,但是,玉帐仙子真的会收容这号人物么? 现在,他已逐渐明白,今日之所以会有“玉帐圣宫”,纯因“玉帐仙子”对“七星剑” 的一种由爱转恨,由恨成仇的偏激心;理所造成,他曾身处宫中多时,“左右花相”自是不必说,就连:“十二金钗”也都是一个个荡而不淫,她们似乎受过训练和训示,在尽情以色相挑逗那些“花奴”、“花隶”们那夜,小叫化舒意虽然使计脱身,不过,即令小叫化脱不了身,也不会有什么的。 因为,几天后“金陵浪子”柳燕的下场,便是一个明显的例证! 金陵浪子柳燕,单剑飞见过不止一次,论仪表,只有比小叫化舒意更具成熟的男子美,比起“白面书生”和“金陵小五通” 来,真不知要强多少倍,然而,他并未能遂其邪愿,非但此也,且还因而丧命,由此可知,“花奴”、“花隶”不过是批糊涂虫和可怜虫,为美色所迷而不自觉而已! 同时可以知道:“玉帐仙子”要“十二金钗”们这样做,其目的也很简单,它跟年前“玫瑰圣女”云师师奉命逼令“五大剑派”一律解体的用意差不多,由“辱剑”再进一步“辱及各门各派”!为什么?二十年前一句老话,看你七星剑桑云汉还能忍受多久。 所以,“玉帐仙子”今天以及当年的种种倒行逆施,都可以归诸一句话:情感处理得太不得当。 既然本质上并无天赋暴戾之性,那么令人不得不怀疑:“她真的会收容眼前这个阴奸溢于言表的黑心秀士么?” 黑心秀士见单剑飞目注自己,冷笑着出神不语,一时误会了单剑飞的意思,脸一仰,左手一扬,突将酒壶中余酒泼向自己脸上。 酒壶一摔,啪的一声,在亭柱上撞得粉碎,接着以衣袖朝脸上狠狠一抹,说也奇怪,原来站在眼前的黑心秀士竟然消失不见,代之而现的,竟是一名眉目清朗,面白无髭,神采翩翩的中年人! 单剑飞大为讶然,心想自己虽经百尘传授过易容术,如跟此人比起来,可不差得太远了?他至此算是认命了,此人刚才如以现下这副面目出现,自己只有上当得更快。百尘说得一点不错,人不可貌相,知人知面难知心! 黑心秀士嘿嘿笑道:“好了,一切都已交代清楚,武人最大的痛苦不是死,而是强行散功,你咬紧牙关忍着点吧!” 说时,五指一紧,单剑飞立觉一股热辣辣的气流,沿肘腕逆脉上升,所经之处,酸麻刺痛,苦不堪言。 他身心不由自主地战栗起来,他咬牙,他喘息,汗珠与泪珠沿腮滚滚而下,然而,他不哼一声,仇恨愈重,他愈要将一条命留下来! 黑心秀士不住点头道:“好,有骨气,的确不愧为七星门下。” 口里这样说着,手底下却又加上了劲,单剑飞已忍不住要昏过去了,他思绪逐渐模糊,耳中但闻黑心秀士自言自语道:“玉帐圣宫今天大概就只缺我姓史的这等人才了……” 一个陌生而低沉的声音不知来自何处,突然此时冷冷接口道:“不错,但十殿阎王比玉帐圣宫需要得更加迫切!’,语音未了,一道银虹穿亭而下,黑心秀士循声骇然仰首,“嗤”的一声,银虹恰好贯颈而人! 等到单剑飞定神张开眼来,左腕握力已解,黑心秀士张口突眼,喉颈间鲜血进喷,正颤巍巍地向外扑地栽倒! 单剑飞因仅只一条左臂受创,丹田一口真气,还能勉强运聚,于是,一面运气活脉,一面仰向亭顶,欲待看看是何人暗中施救于自己。 脸甫抬得一半,亭顶那个陌生而低沉的声音已又冷冷地吩咐道:“马上拔出对方喉间那截断剑!” 什么,插在“黑心秀士”喉间的,是一截“断剑”? 单剑飞再不顾得去察看亭顶来人了,脚尖一挑,翻转尸身,俯身自黑心秀士喉间将那支亮闪闪的利器拔出。 是的,一点不错,拿在手中的是截断剑! 剑身上,滴血不沾,更证明此剑于未断之前,当是一支上古名兵,所可怪者,剑身上竟附悬着一只小小的黄布口袋,布袋上已染了不少血水。单剑飞心头一动,忙又将自己那截被黑心秀士抖落的断剑捡起。 两截断剑,往起一合,单剑飞手抖了!心也抖了! 亭顶上,陌生而低沉的声音又一度冷冷响道:“我已经来了很久了,所以迟迟不出手者,只不过想观察一下你临危的态度,以及耐刑之程度而已。”稍顿,冷冷地接下去道: “凭打下去的这半截断剑,我,现在命令你,站在原地别动,好好听清:第一点,老丁选你为七星武学的传人,我,老白,已经同意。第二点,不必交出上半部秘芨,不必介绍自己身世以及被老丁选中的经过,像老丁信任我老白一样,我姓白的信任他姓丁的了,待你七星武功学成,在武林中有所作为后,我们自能清楚一切。第三点,下半部秘芨藏在洛阳白马寺后一口古井的踏石下面,那儿只有一口井,一去便能找着,全套七星剑法仅有七个大变化,以及四十九个小变化,七个大变化均附有详细图解,修完上半部者自能一目了然,不须亲授,至于另外的四十九个小变化,均系七大变化中生化而生,秘芨上面语而不详,目的在使学剑人刻苦勤练,熟能生巧,只要火候到时,自能豁然开朗,运用如意,反之,一日不能全盘贯通,便表示炉火未纯,尚需再下苦功!” 单剑飞不期然双膝跪倒,亭上继续说道:“你可以不跪,刚才黑心秀士已说得很明白,你是‘七星剑’的‘真正传人’,而我们,只是老主人座下的‘两名家将’,不过,你既有这份诚意,我老白就暂代老主人生受了,现在,再听我说几句。”停了停,接下去说道: “取出下半部秘芨,可将上半部及两截断剑藏人,俟七星门重整后取回,该处极为隐僻,决不至遭人窥破,但为谨慎起见,下半部你于习成后却不妨另觅他地妥藏,藏放地点可连我和老丁都不给知道不要动,也不要申辩什么记住你是真正的七星剑武学传人,这是你的权力和责任,有些事也许你还不了解,不过现在不必问,到应该让你知道的时候,我和老丁自会有一个出面告诉你的。”又顿了一下,接着说道:“断剑上所附小布袋,内藏人皮面具三副,淬毒钉一枚,化骨散一瓶,此次前去洛阳掘取下半部秘芨,不遇阻碍便罢,否则可以不择手段对付。化骨散无色无臭,人口便化,一个人可在一盏茶光景内化为乌有,如不能用化骨散时,便用淬毒钉,此钉见血封喉,不计人身任何部位,这是我姓白的主意,也是我姓白的今天凭半截七星剑所下的命令,你得遵守,你不愿意可以马上声明,有罪我姓白的一肩承担,如临时犹豫不忍,你便将是七星门千古罪人!” 单剑飞毫不迟疑地答道:“愿意奉守!” 谁会阻碍他自己师门的东西呢?假如有,那还会是什么好人不成?对付一个冀图谋占他人宝物者,什么手段不可施出?像刚才一样,亭顶老白如怀不忍之心,黑心秀士会饶过他单剑飞吗? 可是,世上事往往多出人意料之外,他决没有想到后来真的遇上了阻碍,而且无法狠起心来向对方下手,此刻他要是知道就不应允得如此爽快了! 亭顶唔了一声,以较缓和声调说道:“三副人皮面具制作均;极精巧,系出自当年一位异人之手,袋中另有金块一块,你可添;置三套与面具身份相配的衣物,以备不时之需,‘妇德教’你不:必多加过问,黑心秀士有句话说得不错……”轻轻一咳,忽然改口接下去说道:“黑心秀士由于心机过人,又善伪装,故他在“妇德教’‘凡粉堂’相当受到重视和尊敬,天黑以前,这儿不会有人来,天黑以后就很难说,他们一旦发现了黑心秀士的尸体,难免不会误会于你,所以,你在离去后,应该马上易容,同时在离去前不妨在尸体旁蘸血写上几句:‘请仔细辨认,“黑心秀士” 即当年之“花蝶幻影”史端明,如有不信,可回去详搜他的卧室,当不无蛛丝马迹……” 单剑飞满腹疑思,一面在听,心中却仍在想:那么,我从小带在身上的这支“七星令” 又从哪儿来的呢?还有,“老丁”当初顾忌那么多,这种过分小心是为大局着想,固属无可厚非,但是这位“老白”怎么会简略到“老丁去了哪里”都不问一声的呢? 正思忖间,忽然发觉亭上人声已经消失,连忙跳身而起,赶到亭外一看,亭上亭下,哪还有半点人影? 单剑飞怅立片刻,见夕阳已下衍山,惟恐妇德教有人前来,徒生麻烦,忙将两截断剑藏好,寻着一根枯树枝,人亭依照老白之吩咐,蘸血于尸旁写下那几句留言,出亭回头走,准备先赶返安陆。 人城时,天已大黑,匆匆找着一家较僻静的小客栈歇下。 闩上房门,第一件事,便是取出那只黄布小袋,袋内果然有着一只蓝汪汪的铜钉,一个黑色小瓶,三副人皮面具以及一块重约十来两的金块。 三副人皮面具在没有戴上以前,很难分别出哪一副究竟代表着哪一种人的类型,他想,既然早晚都有轮着的机会,先戴任何一副也是一样,于是,从其中随便取出一副,而将其余各物又贴身收起。 戴上面具,揽镜自照,竟是一张迂儒面孔,不由得一阵好笑,他知城中要想买到现成的老儒衣服乃属不可能之事,乃将面具先行取下,叫来店小二,问附近有没有年高德劭的夫子,自称系奉东乡某东人之命,想在城中延聘一位西席。 循着店小二的指点,单剑飞于北城脚下找到一椽茅屋,认清倒数第三间,待二更敲过,轻易地取得所需之物,同时在案头留下一块银子—— 第八章 江湖道上剑争辉 翌日,出得栈来,于无人之处戴上面具,换好衣装,然后以一名龙钟老儒的姿势,出西城,搭船直放桐柏山。 水行无事,单剑飞又想起几个问题,其中最主要的便是,一部“七星剑诀”为什么要分“上下”两册而分别交付“丁白”两将?难道说,“七星剑”在赴“玉帐仙子”约会之前已自忖必死不成? “丁白”两人选他为七星剑武学之传人,可证明一件事“七星剑”自从出门后,就没有再回来过至少“丁白”两人没有再见到过“七星剑”! 这情形意味着“七星剑”已经不在人世了么? 似乎是,但不绝对是最低限度,当年“花剑”之会“七星剑”没有败与“玉帐仙子”!这一点,是无可置疑的。 然而,玉帐仙子今天种种行为虽证明七星剑在当年曾占上风,但是,战败了的玉帐仙子已再度出现,战胜的七星剑反而没有了音讯,这又该作何解释呢? 单剑飞认为解释只有两种:一是七星剑为着某种原因隐居某处,一时不便出面。 另一种便是花剑一战后七星剑发生其他意外! 所以,他现在亟于赶往洛阳,希望早日习成全七星剑剑法,然后仗剑江湖,一方面制止玉帐圣宫再对天下各剑派施用压力,一方面打听从未见过面的师父七星剑桑云汉,以冀在他们师徒合力奋斗下,光扬剑道,重振七星门! 船行七八日,到达桐柏山下的天河口,单剑飞弃船登岸,沿桐柏山向新野晓夜奔行,山区人烟稀少,不论穿着什么样衣着,走得再快些,也不会惊世骇俗,这样走法当然迅速,三天后新野便到了。 新野地方并不大,最光辉的便是后汉延熹七年。汉桓帝南巡曾在这儿驻跸过,建安六年,曹操败刘备于汝南,刘备奔刘表,刘表使刘备领兵屯于新野,而这,才是新野真正知名于世的原因! 单剑飞对新野的冷落很感失望,同时他也无心多事停留,便又继续经黄堤铺、瓦店、里屯,赶去南阳,拟由南阳经召南,越鲁山,过临汝,直趋洛阳;不意抵达南阳的第二天却碰上一桩意外事件。 南阳一地比起新野来要不同多了。 南阳为宛城旧地,“百里奚亡秦走宛”、“秦昭王十五年,秦将白起攻楚取宛”、“汉高从张良谏间道取宛”、“光武遣吴汉袭宛”、“曹操破张绣于宛”,直至后周及隋初,废宛县归属上柏,宛城才算在历史上渐渐失去光辉。 单剑飞到达时是在半夜,不便敲开客栈住宿,乃寻着一间祠堂盘坐调息,将就着等待天明。 天亮后,他由南城向北城门走,准备随意浏览一番,再出北城沿白河奔召南,走到一家粮行门前,他忽然看到一名身材瘦小的青年汉子,形迹至为可疑,不由得暗暗留上了意,同时背起双手,将脚步放缓下来。 那名瘦小的年青汉子约莫二十出头三十不到光景,穿短打,掮着一根扁担,肩担上缠着一个青布卷儿,这时正倚在街角,似有意又无意地偷瞄斜对面一家客栈,如非细心观察,倒真像个靠腿力吃饭的小贩,正准备赶去哪儿进货,或者货刚完全脱手正准备回家似地。 但是,行家眼里揉不得一颗砂子,单剑飞一眼便看出此人不是个善类,而且在武功方面,成就还可能相当不低! 这些事,单剑飞本来不管,可是,如今的情形有点不同;武林中,很多隐退已久的奇人异士先后出现,正如他不久前因一时躲马让路不及,而牵引出一个“妇德教”,甚且几乎丧命于“黑心秀士”之手,最后竟因祸得福,反而得遇“老白”一样,看上去很平凡的一件事,都说不定随时随地会牵引出一桩惊人的秘密来。 加之他心中正翻腾着无数个难解的谜,任何一些可疑的“人”或“事”,他也不愿轻易放过。 单剑飞眼角一溜,随即若无其事地向短衣汉子所监视着的那家客栈走去。 他不担心身后街角那名短衣汉子会跑掉,短衣汉子的目的物既在栈内,他只须设法辨出栈内谁人正受着那厮的监视,不论什么时候,他一回头,便可以抓着那厮的。 单剑飞进入客栈,伙计问他是不是要个房间,他回说要先找个人,找到时再作决定。 伙计问道:“老先生要找一位什么样的人?” 单剑飞正待随意捏造一篇言词搪塞,目光偶尔望去后面院子,暗暗一咦,当下不露声色地收回视线,向伙计说道:“不必找厂,横竖他会来,先歇下来等他也是一样。”伙计大喜,连忙吆喝着吩咐备茶水,同时侧身摆手,要将单剑飞往后院带。 单剑飞点点头,一手背负,一手捋髯,脚下踱起四方步,摆出一派迂儒神态,缓步朝后院走来。 你道单剑飞适才看到后院中什么? 人?对了!谁?玫瑰圣女云师师! 玫瑰圣女这时仍在院中徘徊着,眉峰微蹙,似乎有着沉重心事,又像正在等候什么人。 今天她与年初在襄阳出现时的面孔完全一样,紫衣紫巾,一名十足的翩翩佳公子气派。 单剑飞自她身旁经过,她连看都没有盼看一眼,就像根本没有觉察到有人进入后院一般。 伙计抢出一步,指着左手一间厢房赔笑道:“您老瞧这一间如何?如不中意,另外再挑。” 单剑飞点点头道:“好,就这间可以了。” 店伙推开房门,哈腰退出,单剑飞人屋,踱至窗前,他见院五上下十分清静,似乎整个后院就只住了他们两个客人,知道不-会错了,斜对面那名短衣汉子想打主意的,十有八九,大概便是这位玫坟瑰圣女了。 单剑、止不住暗忖道:“她以玉帐宫宫主之尊,怎会忽然又二个人于此时出现的呢?对门那厮鬼鬼祟祟地,是在打她什么主:我原用不着为她担心,但是俗语说得好,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对门那厮从那双炯炯有光的眼神看,显然也不是一名泛泛之举,我要小要找个机会提醒她一下呢?” 单剑飞犹豫间,人影一闪,忽自前厅奔来一条瘦小的身形,不待脚下站稳,已自惊惶失措地低呼道:“不……不好,听……听说桃花院两位桃花姊姊在安陆……” 玫瑰圣女手一摆,不耐烦地道:“早知道了!”接着注目问道:“怎么样?见着那边的分院主没有?她们怎么样说?” 单剑飞看清了,进来的原来是圣宫厨下另一名杂差“小狗子”! 小狗子脸红气喘,似乎刚跑了不少路,这时搓着手道:“前天我去的时候……” 玫瑰圣女怒道:“废话省掉,只说有没有看到他们就行了!” 小狗子惶恐地低下头道:“她们说没有。” 玫瑰圣女冷冷吩咐道:“再去一趟,叫她们在辖境内详查,将来如发现人在她们辖境之内,而她却一无所知的话,要她们一个个给本宫主小心点儿!” 小狗子应了一声是,又急急地奔了出去。 单剑飞惑然忖道:“‘他们’?是指谁和谁?有人暗中钉着她,她却同时在暗查另外一批人,连获知了两名桃花女被害的消息都无动于衷,是她不知道该两女死于‘妇德教’之手?还是根本不知道有个‘妇德教’?或者她们在要找的人比‘妇德教’更为重要?” 单剑飞心动了:“武林中可说再没有比属下无故毙于不明人物之手更严重的事了,然而,玫瑰圣女现在竟连这个暂时搁去一边,难道难道另外的一件事,竟和‘万剑会’或‘护剑会’有关不成?” 还有:“对门短衣汉子会不会是“万剑会”或“护剑会”派出,而也就是玫瑰圣女所要找的‘他们’之一?” 单剑飞开始有点迟疑不决:“要不要现身出去呢?” 最后,他毅然决定,这事非弄清楚不可,他得暂时脚踏两头船,对门那短衣汉子如属‘万剑会’或‘护剑会’中人,他须尽力不使对方落人玫瑰圣女之手,否则,他就尽力不让玫瑰圣女遭受对方暗算! 事情第一步,他得先找机会与玫瑰圣女接近。 这时约莫晚茶时分,日头偏西,西天一片彩霞,映得整个院子充满迷蒙的金黄色。 单剑飞见玫瑰圣女一时仍无人房或走去前厅用餐之意,于是,双手背剪,再度踱起方步,出房向院中走来。 玫瑰圣女不瞧他,他也不瞧玫瑰圣女;双方在院中各占一隅,谁也不招呼谁。 单剑飞先是模仿对方来回徘徊,接着,脑袋轻晃,咿咿唔唔吟哦起来,这一着,稍稍收到了一点效果。 玫瑰圣女回过头来好奇瞟了他一眼,不过也就止于瞟一眼而已,口角笑意稍现旋逝,眉峰一皱,又将脸孔转了过去。 单剑飞暗暗发狠道:“倒看你有多大的忍耐功夫。” 于是,脚下略顿,脸一仰,一手摸向颔下假髯,好像诗兴勃发般地圈着脑袋悠悠长吟道:“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 门字的尾音拖得长长的,脑袋也愈圈愈快,显示出得意非凡的神气,果然,玫瑰圣女卟哧一声笑了出来! 单剑飞不肯放过机会,身子一旋,沉脸道:“有何可笑之;处?” 玫瑰圣女忍住笑道:“刚才这两句是夫子的杰作么?” 单剑飞扳起脸孑l道:“此乃唐人贾岛一时名句,尔小子何冒昧一至于斯?其为不学无术乎?抑有意唐突老朽耶?” 玫瑰圣女忍不住又是一声卟哧,接着,掩饰地一揖赔笑道:“夫子教训的是,贾岛名句,贾岛名句。晚生如今想起来了。” 单剑飞佯转喜色道:“子其懂诗乎?” 玫瑰圣女笑道:“岂敢,岂敢,稍稍涉猎而已。”笑了笑,接着又道:“只是有一点尚待请教夫子,有唐一代,名诗家指不胜屈,而其中‘孟东野’与‘贾浪仙’向有‘郊寒岛瘦’之讥,李白称‘诗仙’,杜甫称‘诗圣’,他们却被称作‘诗野’,所谓,‘唐之野涛,以此两人为最’,现在且说贾岛此人最有名的两句是:‘柳塘春水慢,花坞夕阳迟’,但经苏东坡加以考证,最后发现却是出于另一诗人严维的……” 单剑飞哼哼不语,故意装出一副气为之结的怒容,心里却在暗笑:“你终于人彀了吧?” 玫瑰圣女又笑了一下,继续说道:“至于刚才夫子吟的这两句‘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其所以有‘名’,不过是因当年他骑的驴子差点撞翻韩愈的轿子,由当年那种可以想象的滑稽相所得来,诗的本身,实无可称道之处,夫子称其为‘一时名句’,岂不过誉了些么?” 单剑飞吹髯瞪眼道:“昔日高丽派使朝我天朝大邦,过海得绝句云:‘水鸟浮还没,山云断复连’。自鸣非凡,一时竟无埒之者,而吾时翁贾岛,诈作梢公,不假思索,脱口吟出下联云:‘棹穿波底月,船压水中天’!致令该来使嘉叹惊服,不复言诗,有唐一代,名诗家众则众矣,然似吾贾翁以诗振天邦之威者,可资屈指者几何?” 玫瑰圣女微愕,脸上笑意顿时消失,注目良久忽然长揖道:“晚生拟奉饮一尊,夫子赏脸否?” 单剑飞心里在说:“求之不得也!”表面上却端起架势,捋髯摇首道:“子曰:‘中人以下,不可语上……”” 玫瑰圣女毫不生气,竟又作揖道:“诗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如晚生非不可与语者,语上不可,敢请就质以教,语下可矣!” 单剑飞嗯厂一声,道:“子曰:遇事问,是礼矣。” 于是,一“老”一少,相将来至前厅。玫瑰圣女要请这位“夫子”喝酒,显是另有用意,酒至中途,玫瑰圣女果不其然将酒杯虚虚一举,乘机悦容相询道:“夫子此行何往?” 单剑飞悠然捋髯道:“之洛。” 玫瑰圣女又问道:“访友乎?抑仅属偶尔闲游乎?” 单剑飞深深答道:“觅馆地也。,” 玫瑰圣女面露喜色道:“如夫子愿意屈就,晚生代荐一馆如何?” 单剑飞暗吃一惊,心想好不容易脱身出来,加之下半部剑诀已有着落再随你回去岂不是开玩笑? 于是,忙大晃其脑袋道:“子其误会老朽之意矣,老朽之赴洛也,乃缘久慕东都文物之盛,处馆者,冀藉枝栖耳,子其谬矣!” 玫瑰圣女微露失望之色,不过旋即恢复过来,又道:“晚生刻下亦因事赴洛,夫子不弃,请偕行,以便一路就教如何?” 单剑飞脱口应道:“斯尚可”话出口,颇感后悔,他一心只在盘算着如何拒绝,一听对方松口让步,急切问未及细思,就脱口答了出。来,对方现下正处是非之中,自己杂身其间,万一在拳掌刀剑下将身份暴露,一身安危事小,要误了师门大事怎办? 不过,他再仔细想想,也就算了。 老实说,玫瑰圣女此刻纵不相邀,他在事情真相未明之前,他不会率尔离开的。以他今天之成就,与玫瑰圣女仍差得甚远,暗中侦察,难保没有失风之虞,像这样正面留心观察,岂不更强? 玫瑰圣女见这位才高德劭的“夫子”答应同行,心中甚为高兴,马上传呼酒保再温新酒。 这位“玉帐仙子”惟一的嫡系传人,不但美胜瑶姬,武功超绝,更想不到她在武事之余,在文学方面竟还有这等求知若渴的向上之心。 这时天色已黑,厅中已燃起无数盏油灯,玫瑰圣女酒量颇佳,喝罄一壶,仅两颊微酡,仍无丝毫醉意。 单剑飞心情不同,只好倚老卖老,每次仅浅啜即止。灯下,玫瑰圣女那副脂粉不施,如清水芙蓉般的面庞,一经颊染绯霞,更透着媚薰花骨,星漾秋波,实令人无法不为之怡然神醉。 单剑飞偶尔注目之下,竟不期而然,悠悠出起神来。 玫瑰圣女惑然抬头道:“夫子何所思?” 单剑飞悚然惊醒,双颊不禁一热,尚幸戴着人皮面具,血色不易外透,当下赶忙收神支吾道:“诗……唔……非也…… 词……其起句迨为词也无误矣。” 玫瑰圣女颇感兴趣道:“夫子即兴有作乎?” 单剑飞神魂才刚刚定下来,一时间哪会有什么“诗”或“词”? 但是,既已这样说了,又不得不圆下去,乃含笑答道:“偶有所感,念及前人之作而已。” 玫瑰圣女不肯罢休,又追问道:“哪一阙?” 单剑飞有点发慌了。词,他不是不懂,古人的,看得也很多,随便念两句出来非难事,然而糟就糟在他实在不该说什么“偶有所感”! “感”感的什么呢? 前人哪一首词正好适合目前的情景呢? 单剑飞于急切间,不容多想,只好信口漫诵道:“‘世事短如春梦,人情薄似秋云……’”这两句从哪儿来的,他一时间想不起来,不过,适切是够适切的了,世事本来如春梦,人情本来似秋云,用于感慨,可说随时随地,放诸四海而皆准,何况对方仅凭一面之缘就请他这个“寒儒”喝酒,不是“符合情景”之至吗? 玫瑰圣女点点道:“起首两句,调似‘西江月’。” 说着,明眸溜转,忽然欢声道:“是宋人朱希真的作品,晚生记起来了。” 于是,脆声念道:“‘世事短如春梦,人情薄似秋云……’不须计较苦劳心,万事原来有命,幸遇三杯美酒,况逢一朵花新,片时欢笑且相亲,明月阴晴未定。,” 单剑飞勉强点头道:“甚……甚是。” 内心不禁又惊又惭,暗忖:“我醉了么?怎么于此时此刻找出这一首?还好这一首,词虽丽而立意却甚严,加上我现在又是一名高年夫子的身份,设若平时相对,岂不要被对方误会是有意借酒轻薄么?” 单剑飞想至此处,说什么也不敢再喝下去了。 于是,离座拱手道:“夜将阑矣,老朽不胜酒力,就此告退,明日再谋聚叙吧。” 这时的玫瑰圣女也似忽然勾起什么心事,眸珠凝滞,眉笼轻愁,闻言强笑着起身相送,竟未再说什么。 出人意外的,这一夜居然异常平静。 后院中另外住了两个布商,住的是向南正厢,而玫瑰圣女则住的是西厢,就在单剑飞的正对面。 单剑飞见她没有带着随从之人,怕她多喝了几杯酒,一时失之大意,说不定会遭暗算,因此一夜未曾好睡,除了倾耳聆察着院中动静,且不时探首自窗缝中朝对面张望,可是,一夜过去,什么风吹草动也没有。 第二天清晨,小狗子再度出现,那时玫瑰圣女刚梳洗毕,正在院中一排盆菊前徐行欣赏,小狗子抹着额汗走进来。 单剑飞本想出房,见情不禁将脚步缩回,由于双方距离不:短,小狗子的声音又低,他完全听不清小狗子在说了什么,只见:小狗子一面说一面用手有力地比拟着,像要证明他的话千真万确:一般。 玫瑰圣女偏脸听完,突然转过身来失声道:“只见到胡驼子一个人?过去多久了?” 单剑飞一呆,脑中一阵嗡嗡作响,他做梦也没有想到,玫瑰圣女易装潜出,竟是为了要找他! “她……她为什么找我?” 他在心底有声地喃喃着,其实,这种自问纯属多余,玫瑰圣女何事找他,他应该明白的了。 他想:“原来她安排我出宫另有深意……云师师,云师师……这名字毫无疑问为玉帐仙子所取,“师师”?难道她玉帐仙子为自己造成一生遗憾,为武林带来池鱼之殃还不算,还要再将这种可怕的错误观念推广及第二代不成?” 单剑飞从迷茫中醒转过来,小狗子已消失不见,玫瑰圣女正向这边高声笑问道:“夫子升帐否?即刻上路如何?”” 单剑飞定了定神,走出房门,点点头,表示无可无不可。 房饭钱均由玫瑰圣女着小狗子先行付清,栈外停着一辆高篷马车,车夫就是小狗子,小狗子面目没有改变,这时仅在头上加了一顶大草帽,帽沿拉得低低的,坐在车座上控缰等待出发。 玫瑰圣女将单剑飞先让进车厢,然后于身旁并肩坐下。 小狗子马鞭一挥,马车向城外驰去。这时为十月中旬,天气已一天较一天寒冷,马车沿官道往博望方面迸发。 一路上,玫瑰圣女居然能完全掩藏着内心的愁思,跟单剑飞品论诗文,但是,单剑飞由于知悉了对方情感上的隐秘,自己的情感也激起阵阵涟漪,应对间可再没有昨日那样从容自如了。 玫瑰圣女见他情绪不佳,便问他是否觉得身上衣服太单薄了点?单剑飞则说-生俭朴自甘,体力尚称壮健,并不在平。 玫瑰单女又抛开诗文话题,指点他看沿路景色,态度亲切,忽听得一名少女道:“车上那个冬烘,如何处置?” 单剑飞牙一咬,暗哼道:“小爷放着一切不管,你们这些作威作福的丫头来吧!” 玫瑰圣女一抬,寒眸如电般射去发话的那名绿衣少女,那名绿衣少女立即为之噤口低头。 花令微微摇头,目注单剑飞缓缓说道:“由这腐儒去吧,愚姊起先也曾以为这腐儒就是那名单姓的少年所伪装,然经过一再观察,见他脸色枯败,行止迟缓,而且一路上歇宿都是……” 玫瑰圣女脱口怒-nu道:“原来你,你……” 单剑飞心头一动,也想起来了,怪不得他虽没有见过这名花令,但对方那双冷光进射的眼神却有熟悉之感,原来前此那个短;衣汉子就是她! 花令自知失言,缩口已然不及,这时嘿了嘿,淡淡说道:“请宫主原谅,卑令也是出于不得已,如果卑令不能侦出此一秘密,在太上面前,卑令就不免要落个欺上之罪了!” “欺上”之罪? 玫瑰圣女双肩一震,怒意更炽,这不是不打自招么?不先有“告密”之举哪会有“欺上”之罪? 但是,花令没有再解释,而这次,虽与先前同属失言,然于表情上已不是惭悔或内疚,玫瑰圣女望着望着,忽然轻轻一叹,幽幽低下头道:“本宫总算明白了,是的,以令妹这身才华……” 单剑飞恍有所悟,同时不由自主地暗打了一个冷颤。 的的确确,“女子无才便是德”,原来是这名“花令”不甘雌居人下,欲取“玫瑰圣女”的地位而代之,而他,单剑飞,几乎因忍不住一时冲动而将玫瑰圣女云师师陷于万劫不复之地! 不是么? 以他目前这身成就,显然不是这名花令的对手,一旦发生冲突,势遭败擒,那时候,神仙也保不住真面目不给揭露。现在,玫瑰圣女回去尚有辩解余地,她尽可辩称她打听的是他和胡驼子“两个人”,她有权,也有责任必须清楚派出去的每一拨人马的行踪和动态,诸如此类的理由多的是。可是,要是圣宫知道她玫瑰圣女早就与他单剑飞行走食宿在一起,岂非跳人黄河也难清这份清白了么? 单剑飞思念及此,惟恐玫瑰圣女灰心消极,放弃为她自己辩解的机会,乃故意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一手捋髯,一手颤抖着伸出来喝道:“没王法了么,你们这批野女子,俗云‘平生不作皱眉事,天下应无切齿人’,云老弟,你,你跟她们走,别怕,老朽告官去!” 花令微笑,其余八女也为之掩口,似乎都觉得这名白须腐儒酸得十分有趣。 玫瑰圣女已自地面缓缓立起,这时转过身来向单剑飞感激地苦笑笑说道:“不用夫子担心,我们这是家务事,只可惜不能再向夫子请益了,夫子自请上路吧。” 说着,伸手自车轭中解下一匹马,然后向地下仍然跪着的小狗子喝道:“起来送夫子到洛阳!” 花令睁目道:“宫主这是什么意思?” 玫瑰圣女回过脸去冷冷说道:“本宫尚有申述机会,至少在太上下令削位之前,本宫尚为一宫之主,贵令是奉命带本宫一人返宫,其余的,暂请少管!” 花令大惭,双目中虽充满怒意但却哑口无言。 玫瑰圣女跳上马背,向单剑飞抱拳道:“别了,夫子珍重!” 马头一拨,鞭落处,衣角飘飘,绝尘而去。 花令呆了一呆,恨恨地嗤了一下鼻子,随后电领着八名绿衣少女加鞭赶上去了。 不消片刻,尘烟歇,马逝人杳,真个是二十五弦弹不尽,余情空慨,只留下满目寒烟衰草…… 减去一人一马的马车,拖着静默,怅望和无声的叹息终于在一个大雪纷飞的严冬傍晚到达洛阳。 单剑飞问小狗子回去会不会受责罚,小狗子摇摇头道:“小的受命行事,不要紧,只不过我们宫主……” 小狗子黯然住口,单剑飞也没有再问下去,说什么他也不能” 让自己的情感堤防崩溃于这个小狗子面前,送走小狗子,单剑飞,又一度茫然若失,洞庭君山他本已打算不再去的了,但是,经此一来,他似乎又不能不去了! 单剑飞在一家小客栈歇下,进栈之前,他已将人皮面具除去,恢复了本来面目,现在,他考虑着下一步应该如何做? 胡驼子和那位白衣少年楚卿,都说要在洛阳等他,如今他来了,他们又都在哪里呢? 不过,他现在到并不急于会见胡驼子和那白衣少年,他觉得应该先去一趟白马寺,如果如言取得下半部七星剑诀,他将另觅地方隐居,根本不必等待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胡驼子与他本就格格不入,白衣少年虽值得一交,但是,在全部七星剑诀未修成之前,他也顾不到这些了。 单剑飞计议已定,看看天色尚早,便出栈向白马寺走去。 白马寺在洛阳西城,原为汉代鸿胪寺,汉明帝时,有西域僧摩腾竺法兰,以白马驮经东来,歇该寺,以是得名,该寺经唐“垂拱”宋“淳化”元“至顺”明“洪武”诸年间历次修建,规模之宏,更胜有汉一代。 由于天上仍飘着雪花的关系,白马寺前十分冷落,单剑飞见左右无人,便背手作漫步状,向寺后绕行过去。 可是,当他到达寺后,举目四顾之下,他感到茫然了。古井?古井在哪里? 单剑飞纵目四顾,眼前这片景色倒是不错,翠竹疏落,积雪凝辉耀目,红梅数枝斜横,可是,那口井在哪里呢? 是他当时听错话了么?那是决不可能的。 他记得,他当时听得清清楚楚,“第三点:下半部秘芨就藏在洛阳白马寺后一口古井的踏石下面,那儿只有一口井,一去便能找着……” 天下只有一个洛阳,而“洛阳”也只有一座“白马寺”,那么,那口古井呢? 单剑飞定定神,四下里重新打量了一番,一点不错,现下立足之处,正是白马寺的正后方。于是他踏雪穿林而人。 这片竹林看上去很深,他想,井在林荫深处也不一定。人林走没几步,即见前面有条曲径引申向远处,这一发现,更增加了他的信心。果然,再前行不过百来步光景,抬头便看到一间搭建简陋的茅棚。 有屋就有人,有人便该有井,这不是顺理成章的事么? 单剑飞心跳着向茅棚走过去。可是,茅棚木门反拴着,没有人在,拴门的草绳上积雪盈寸,看样子,屋主离开已经不止一天两天了。 单剑飞稍稍犹豫,便朝棚后绕去,棚后有一株高大的古松,古松外围是竹林,仍然一无所有。 他望着地面上白晰晰的雪层,心想:“会不会被积雪盖住了?” 如果是口废井,这倒是颇有可能,但如果是口活井的话,就不可能了,井在使用中,没有井棚,也该有个井盖的。 单剑飞再回到茅棚时,轻轻弹去草绳上的雪花,细心查看之下,发现草绳竟是根新的,于是他决定了,暂时离开,待弄清这茅棚中住的是什么样的人再说。 别说仅是条草绳,即使是条铁链,他也一样可以轻而易举的2破门而人,他尽可以人屋任情搜视一番,但是,他知道他不应该这样做,在武林中,洛阳一直是个卧虎藏龙的地方,万一引起别人误会,无论惊动的是武林人物或者地方官府,他要能安全取得剑诀,或者取得后安全离开恐怕就不容易了! 回到客栈,单剑飞辗转不能成寐。第二天,不待天亮,他就-从炕上跳了下来。 一夜北风紧,地面上积雪又增厚了七八寸。单剑飞绕室徘徊,好不容易等到客栈开门,街上有了行人,才又冒雪向西城白马寺走去。 白马寺后,静寂如昨,单剑飞约略瞻顾,立即再度进入竹林,踏雪疾行,霎眼来至昨日那间茅棚前。可是,当他目光望去那两扇木门时,一颗心不由得为之狂跳起来。 门上的草绳不见了!屋主回来了么?是何等样人呢?他将以什么理由为自己掩饰?以及拿什么借口去询问对方附近有没有一口古井的事呢? 他在门前停下脚步,轻轻咳了一声,棚内没有动静,于是,他又上前一步,向里面大声问道:“里面有人在吗?” 仍然一丝反应没有。 他举起手,向门上叩去,不意门扉应手而开,原来它只是虚掩着,运目搜视之下,屋内情景,又令他暗暗一呆! 整个茅棚内,仅有三席大小,迎面是一座仅容一人坐卧的高±炕,炕前一-只破竹桌,桌旁-只红泥小火炉,桌上放着只破碗,一双竹筷,小火炉上安着一只小铁锅,炉火熊熊,锅内沸沸作响,异香四溢,显为一锅美味兽肉。 单剑飞为之哑然失笑,心想:“此人倒真会享受呢!”一念未已,他又感到不安了。从炉火看来,此人只是暂时离开,那么,他从外面进来怎会连人影都没有见到一个呢? 不过,他觉得光是畏首畏尾的也不是事,心一狠,上前爬到土炕上面坐下。 屋外虽还飘着雪花,但由于屋内燃有火炉的缘故,却是暖和异常,单剑飞望着屋外,如果有人回来,在二十步外他就会看到了。 不一会,一个龙钟的人影远在雪径上出现了。 来人穿着一件臃肿破旧的大棉袄,头缩在领子里,低俯着,并还顶着一只雪篷,别说面孔,就连年纪也一下子分辨不出来;不过从那种滞缓的步履上看去,来人年岁似乎已相当不小,身体也可能不大健朗。 单剑飞释然了:“原来是个老乞儿!” 老乞儿低着头,向茅棚这边走来,一直到双脚走进屋内,都没有发觉屋内已经多了一个人。 单剑飞暗感惭愧,他要早知道对方是这么个年老力衰的老人,宁可站在屋外雪地上等,也不会贸然闯进来的。 老乞儿呵着手,一面将一只酒葫芦放在破桌上,一面喃喃着:“嗨嗨,好冷啊” 单剑飞见对方还没有发现到自己,正待起身招呼之际,说时迟,那时快,老乞儿放在嘴边呵着的右手突然一翻一伸,隔着一座火炉,其疾无比朝单剑飞一把抓来。 抽挟劲风,五指如钩,指向正是单剑飞左膝“关冲”、“曲泉”之间膝盖骨,认位之准,端的骇人。 一把抓出,同时嘿嘿笑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嘿嘿,朋友,你认命了吧!” 这一下如任其抓实,单剑飞一条左腿便算完定了! 单剑飞做梦也没有想到会有此一仓猝之变,人坐着,后退无路,要让也让不及,当下连想也无法多想,牙一咬,拼着两败俱伤,左掌一立,如刀切下,如此他自己一条左腿固然毁定,对方一只右腕也就别想还能完整地缩回去了! 老乞儿一噫,喝道:“有你的,朋友!” 手腕一翻,成弧形上划!单剑飞仓惶出手,根本不成招式,全凭一股狠劲恶拼,敌方功力纯厚,手法迅速巧妙,生生了第一招哪还能再破第二招,方暗喊得一声不好,一条左手臂,已给敌方铁钩般抓住。 老乞儿大笑抬头头抬之下,单剑飞呆住了,“老乞儿”也呆住了! 什么“老乞儿”?原来竟是“胡驼子”! 胡驼子狠狠地向地下啐了一口,然后松开手来骂道:“原来是你这个臭小子,为什么气都不吭一声?” 单剑飞一条手臂被抓得又酸又麻,心里骂道:“你他xx的驼鬼是好人?装聋作哑,泾渭不分,出手又是如此毒辣,要不是小爷命大,岂不早给你这臭驼鬼毁了?” 胡驼子瞪眼道:“怎么不说话?” 单剑飞忍住一肚子火,强笑道:“说什么,胡大师傅?说自从胡大师傅诡称去小金宝处,将小可丢在岳阳,小可凭什么,居然能摸到洛阳来的是不是?” 胡驼子一点也不觉得有趣,瞪眼道:“老夫只想知道你小子怎会撞来这里的?” 单剑飞存心气气他,故意笑道:“谁叫你胡大师傅不多念书的俗云‘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我是算出来的呀!你瞧,这么一锅香喷喷的肉,设非算得准,又怎会早不来,迟不来,偏偏就在这个时候赶到?” 胡驼子哼了哼,喃喃骂道:“牛肉羊肉猪肉都吃腻了,好不容易偷得这条大肥狗,并沽来一壶酒,真想不到你这臭小子口福倒蛮好。” 单剑飞也哼道:“算了吧,胡大师傅,这一顿是玩命得来的,并不是很容易到口的呢!” 胡驼子忽然叫道:“不好,忘了放姜!” 叫着,一把掀开锅盖,自袖中抖出一块黑黝黝的老姜块,单剑飞皱眉道:“好佐料!玉帐圣母与宫主居然会欣赏你这份手艺,真叫人百思莫解。” 胡驼子扬起脸孔道:“谁逼你吃来?” 单剑飞笑道:“嫌归嫌,吃归吃,根本是两回事,这种大雪天,放着酒肉不吃不喝岂不成了天字号的傻瓜了?” 胡驼子放了姜,又剥蒜,忙得只有打鼻管内哼哼的份儿,不一会,一切舒齐,胡驼子干脆得很,倒了半碗酒,递给单剑飞道:“这是你的,就这么多!” 接着,拿起竹筷一折,一双变两双,两人谁也不跟谁客气,分别据锅大啖起来。 酒酣耳热,一室生春,单剑飞半月来的烦恼为之一扫而空,他几乎在过着有生以来最温暖,也最快乐的一刻! 最后,单剑飞用筷子敲敲锅边道:“胡大师傅,这究竟是多大的一条狗?” 胡驼子大笑起来,单剑飞道:“什么好笑?” 胡驼子手向东边板壁上一指,大笑着道:“那边还吊着一大半,就笑这个!你小子不是嫌这个嫌那个的么?如今吃出滋味了吧?哈哈!” 单剑飞笑了笑,正容道:“好了,好了,谈正经的吧!你倒说说看,你一个人偷偷溜来洛阳到底是怎么回事!” 胡驼子的脸忽然沉了下来。单剑飞星目一闪又道:“为了追踪一个人是不是?” 胡驼子有些恼羞成怒地道:“是的,结果追丢了这下你小于总该满意了吧?” 单剑飞微讶道:“追丢了?” 胡驼子恨恨地道:“那天,自君山渡湖出来,一上岸,我便瞧出那厮有问题,碍着你小子在身边行动不便,只好远远跟着他单剑飞恍然道:“怪不得那天你老是转过来又转过去,就像拿不定要歇那家客栈似的,原来你是在钉人!” 单剑飞说到这里,不由心中一动,暗忖:“这驼鬼钉的莫非就是‘老白’不成?” 于是,不动声色地又问道:“那人生做什么样子?” 胡驼子眼一瞪道:“什么样子?两个眼睛,两只耳朵一只鼻子一张嘴,还有什么要问的没有?” -单剑、知道这驼子追丢了人心头有火,心想:其实这也无甚重要,不问就不问! 胡驼子恨恨地接下去道:“那厮混在岳阳附近显然已不止一大二天,虽明知我驼爷看上了他,竟仍不愿立即离开,结果,捉了两天迷藏,他大概知道我驼爷也是不好惹的,终于有了溜意,叫恨为了要招呼你这臭小子……” 单剑飞暗暗高兴,表面上却佯作关心之状道:“因而被他逸脱了!” 胡驼子嘿地道:“大概还不止这么简单罢!” 单剑飞怔了怔道:“不然怎么说?” 胡驼子嘿嘿接道:“那厮虽然先跑一步,但是,强龙不压地头蛇,驼爷就凭对地形比他熟些,他只不过跑到朱家河,依然给驼爷缀上……” 单剑飞哦了一下,胡驼子喝干最后一口酒道:“我老爷就是这个脾气,该骂的骂,该佩服的照佩服不误,那厮虽然惹得我老驼起火,但那厮手底下确也有两下子,由朱家口比脚力,不眠不休,一直到孝感过去的安陆……” 单剑飞失声道:“到安陆怎么了?” 胡驼子恨恨骂道:“还不是那个什么‘妇德教’害人,路上碰到两个桃花丫头,问她们驾车的人何以面目陌生,她俩回说是什么‘妇德教’的香主,自愿归诚圣宫,并有秘密报告,驼爷与两个丫头就匆匆说了这句话,再一抬头,连鬼影也不见半个了……” 单剑飞暗忖:“不会错了,那人果然就是‘老白’!” 想着,不禁暗道一声侥幸,如非这驼子穷追一阵子,老白一定不会这么快离开岳阳,那么自己不是完定了么? 胡驼子似乎想拿酒出气,可是,葫芦里已经涓滴无剩;单剑飞由老白想到下半部剑诀,忖道:趁这驼鬼有着三分酒意,不予套问更待何时? 于是,自远处绕着弯儿,先指着屋壁问道:“这茅棚是你搭的么?” 胡驼子没有-厂酒,火气更大了,翻眼道:“这茅棚少说点也搭了有十年以上老子才来了几天?” 单剑飞不理他,皱眉接着道:“什么地方不好住要住到这儿来?连水井都没有一口,要用起来水怎办?” 胡驼子手朝屋外指道:“这么厚的雪,会愁没有水用?” 单剑飞又皱眉道:“雪要是融了呢?” 胡驼子侧目问道:“你以为我们要在这呆多久?” 单剑飞怔了怔道:“呆多久?” 胡驼子脸一仰道:“不一定!” 单剑飞为之啼笑皆非;跟胡驼子说话,常是这个样子,气都会气死人! 他本想拿话套话,先弄清楚这附近究竟有没有一口古井?如果有,在什么地方?不意话没套着,反一连挨了几个软钉子。 胡驼子打了一个饱呃,长长吐出一口酒气,伸手在腰带上一阵乱摸,忽然失声叫了起来道:“我的旱烟筒呢?” 单剑飞微哂道:“喊‘烟童’来问呀!” 胡驼子认真地摇摇头道:“别打岔,让我想想看”眼皮眨着,突然噢了一声道: “对了,晨间匆匆出门顺手一放,竟弄忘了,喽,对不起,就在井盖上,麻烦你给我递过来一下。” 单剑飞心头一震,失声道:“‘井’井盖上?” 胡驼子显然会错了意,哈哈大笑道:“刚才不过逗逗你小子而已,这儿以前既然有人住过,怎会没有井?哈哈,哈哈哈!你且掀过那张席片儿瞧瞧看。” 单剑飞强定心神,依言俯身将那张席片一拨,炕下面,不是一口古井是什么? 胡驼子手一指,大笑着接下去说道:“后来不晓得是哪个缺德鬼,大概见它已不堪使用,竟在上面搭屋砌炕,拿它填起来,当成了一只天生的好火盆,真妙极了!” 单剑飞吸了一口气,从炕盖上取下那支粗圆沉重的旱烟筒,:缓缓递给胡驼子,同时搭讪地干笑着,又朝炕下火盆溜了一眼。 火盆是在一块与土面平齐的长方石上,这方石头,不正是井前的“踏石”么? 胡驼子大笑着接过旱烟筒,装烟引火,迫不及待地大吸特吸起来。屋外雪花愈飘愈猛,屋中只剩下抽烟的“呼噜”“呼噜” 之声,听起来分外令人心烦。渐渐,渐渐地,单剑飞一颗心随着“呼噜”之声愈跳愈快,他终于忍不住悄悄探手人怀,缓缓摸向那只“淬毒钉!” 第九章 铁胆仁心收好果 胡驼子拔出口中旱烟筒,“突”的一声,向地上重重吐出一口烟痰,接着,磕净烟锅内的烟碴,吹出烟筒中余烟,烟杆儿往腰间一插,双手抱膝,瞑目仰脸,轻晃着身子养起神来。 现在,要下手,正是千载一时的机会! 两人相隔,不满三尺,胡驼子坐处较低,他则坐在炕沿上,其势正好是居高临下,而且胡驼子又是仰着脖子闭着眼,别说他还有一身武功,就是换了普通稍为有几分腕劲的人,也不难一钉插中胡驼于咽喉的。 “此钉见血封喉,不计人身任何部分……” “老白”那种冷硬而充满自信心和力量的声音又在他耳边响起。 如今,他没有理由又怀疑老白此语之可靠性,他该担心的,倒是他一钔打出的准确程度,然而,这种担心是多余的! 三尺之隔,手长可及,他根本不需要用什么手法,尽可轰雷不及掩耳般地一扑而上,照准喉头一下插入! “如临时有所不忍,你便将是七星门的千古罪人了。”单剑飞挣了许久,终于咬咬牙,暗吁一口气,五指一松,自怀中抽出一只已为冷汗所湿的空手!不忍么?也许。 不过,他还有…种更适切的理由说法:那就是老白并没有限定他思考的的间,他得对利害得失从长盘算一番。 是的,胡驼子在他心目中一点好感也没有,但是,这驼子究竟有什么不对,竟要不明不白的死在他手上呢? “没有阻碍便罢,否则可以不择手段对付!” 胡驼子是“阻碍”么?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如果一定要这样想当然可以,然而,人,总应有别于禽兽,在获得绝艺之前,先就滥杀无辜,那么,他寻取这份绝艺,又是为了什么的呢?以暴易暴乎? 而且,就算丢开这一切都不谈,他也得先试试其他的方法。 现在,他与胡驼子才不过刚刚在此相遇,对方根本就不知道他来此的目的,岂可遽尔出手?倘若“老白”或“老丁”竟就因此相责,那么,所谓“七星门”亦不过如此而已,纵获真传,又有何荣可言? 单剑飞想至此处,忍刁;住轻轻一咳,低喊道:“喂,老驼,我问你一句话。” 胡驼子睡意受扰,十分不乐地睁开眼来道:“问什么?” 单剑飞忽然想起:“我也真笨,设法将他骗出去,撬开踏石,秘芨便可到手,然后或易容,或他往,天地之大,难道还愁连这个驼子也躲不开不成?而且,这驼子不见了我,最多回宫报告。 声,腿生在我身上,要跑随时都可以,他既不知秘芨之事,根本不会认真,这么简单的办法我都没有想到,真是太可笑了。” 于是,他故意想一想说道:“你来洛阳已经不止一天,像你这样只知道吃饱了睡,睡醒了吃,‘万剑会’和‘护剑会’的人,难道会像我刚才那样,于无意中自动送上门来么’” 胡驼子恨恨地道:”用不着你小子‘看戏掉眼泪,替古人担忧’!” 边说边将眼皮合上,竟又颠晃着养起神来。 单剑飞气恼之下,心想,不来几句惊人的,谅你驼鬼瞌睡虫赶不走,于是,轻轻一嘿,沉声道:“目前宫中出了一件大事你知道不知?” 胡驼子一“嗯”,果然霍地坐正身子,张目骇道:“你说什么?” 单剑飞本想说出玫瑰圣女的事,顺便探探这驼鬼的口气,说明玫瑰圣女给传回去可能会有何等遭遇?话到喉头,暗道一声悄好,忙又咽将回去。 不是么?“这事你怎知道的呢?”“听人说的?”“听谁说的? “这事除了你一个,外面怎么没有人知道的呢?” 好了,他势非承认亲自目睹不可。 那么:“你站在什么地方?”“没有其他的人,而宫中‘一令八玉’居然毫未理会有你在旁?”“易容,什么身份?离现场多远?你小子一身功力竟已高到玫瑰圣女和一令八玉都无法觉察到:你在暗中窥伺么?” 至于人面皮具更是说不得。 胡驼于见他迟疑不言,不由瞪眼怒喝道:“你小子是皮痒还是骨头痒?” 单剑飞故意深深一叹,好像又难过,又有余悸地摇摇头道:“两名桃花女,在安陆附近不知谁下的手,唉唉,该处地当要道,这事恐怕早将宫中惊动了……” 胡驼子狠狠地向下啐一口,骂道:“我还以为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呢,奶奶的!” 单剑飞乘机说道:“谁要都像你老驼这副心肠,两条人命当然算不得什么……啊,雪不下了,老驼,洛阳我尚是第一次来,‘起来出去逛逛如何?” 胡驼子打了一个呵欠,缓缓站起道:“出去走走也好。” 相偕出了竹林,单剑飞边走边问道:“刚才我问你‘万剑会’和‘护剑会’的事,你说‘别替古人担忧’,你意思莫非是说已得到一点眉目?” 胡驼子嘿了一声,一边探手拔取旱烟筒,一边冷冷地道:“今晚再出去一趟,明天一早飞雪回宫,再下去,我们便可整天吃狗肉,喝老酒,专等宫中派人来此接应了!” 单剑飞暗骇不已,怪不得这驼鬼如此安稳,原来他已探得“万剑会”及“护剑会”的消息!驼鬼呀驼鬼,我原无意下手于你,现因你驼鬼这一句话,就算不为秘芨的事,也无法让你再活到明天天亮了! 洛阳城中,到处都是人声笑语。大街上行人来往,步履匆匆,十个人之中总有二三个背的是…头放着算盘,一头包着账簿的青布包裹,余者也都大担小筐的,装的尽是年货。胡驼子喃喃低骂道:“明儿就是大除夕了,奶奶的就没有好痛痛快快的过上一个好年!” 单剑飞心想:“别嫌年难过了,恐怕今年的年你想过也过不成呢!”念及此处,不禁一阵黯然。他自有知以来,识人虽多,但真正与他生活在一起的,除了“百尘”和“百非”,便以这名胡驼子时间最久,而现在,他却开始盘算如何置对方于死地。这为的是什么呢’为了胡驼子阻碍他取下半部‘秘芨’?不是,他刚才已想过了;这是有方法可以避免的,因为胡驼子根本不知道秘芨的事,问题在他自己如何运用手段硬指胡驼子不死秘芨便无法取得,那是昧心之论。 那么,为了胡驼子是玉帐圣宫的一员么?当然不是。 圣宫中,那么多人,严格来说,究竟有几人罪在不赦?别人不说,就说一宫之主的玫瑰圣女吧。你能说玫瑰圣女做错什么吗?如说身为圣宫一员便是有罪,那么,他单剑飞自己呢?不论你举出多少理由,他也同属圣宫一员,厥为无可否认的事实!’他有不得已入宫之理由,别人难道就没有吗? 归根结底,一句话,胡驼子将要把“万剑会”及“护剑会’的消息递回玉帐圣宫。这在单剑飞,是无论如何无法坐视的,要阻止胡驼子此举付诸行动。以胡驼子的脾气来说,除了杀之灭口,应无他途可循! 单剑飞最后想:“胡驼子呀!今夜以前,为报答你我私人相处的一段情谊,我将设法点化于你,如果你执迷不悟,那么,事关武林劫运,我也爱莫能助了!” 这时,胡驼子忽然停下脚步,用力嗅了嗅,道:“他奶奶的,这家烧的羊肉好香! 走,小子!进去先灌它两盅再说!” 挑开厚布幔,两人走到一副近炉的座头坐下。单剑飞心念微动,暗忖道:我何不先问问他“万剑会”及“护剑会”究竟是怎么回事再作计较? 于是趁伙计走开之际低低问道:“今儿晚上要办的那档子事内情究竟如何?” 单剑飞以为胡驼子一定会借故推托,讵知,完全出人意外胡驼子竞连想也没想,就说了出来道:“洛阳方面,问题都在一座白马寺!” 单剑飞目光一直,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胡驼子嘿嘿一声接下去道:“我驼子又不是天生贱骨头,不然,我驼子会无缘无故住到寺后那种死人地方去受那种活罪么?” 单剑飞点点头,什么电没有再问。他已暗暗决定:“既然如此,就不妨再放过这驼鬼一步吧,不须等天黑了,待会儿,酒至中途,我就借口离开,飞步赶回白马寺后,取出秘芨,然后在前面寺中留张纸片,上写‘贵会种种,已为君山方面知悉,应该早作对策为宜’ 不就了事了吗?” 酒肉上来,单剑飞勉强陪了一会儿,便突站起来道:“老驼,你坐坐……” “你要去哪里?” 单剑飞严肃地道:“来洛阳在路上捡到一件东西,对本宫关系可大可小,刚才我忘丁拿给你看。为了谨慎起见,早上我在棚内发现有人走近,匆匆塞在炕下,你在这儿稍为等一下,我马上去把它取来。” 胡驼子轻轻一哦,跟着点点头道:“那你就快点去吧!” 单剑飞应得一声,急步走出,一颗心几乎跳出口腔之外;人至拐角处,藏身窥视,见胡驼子并没有跟来,这才急急拔足飞奔,不消片刻已回到寺后。 临至棚前,又回身仔细聆察了许久,待确定附近确属无人,方推门进入棚内,顺手掩上木门,大跨一步,俯身下去,双手刚将那张破席移开,棚外远处雪地上,竟遥遥传来一阵沙沙脚步声。 单剑飞一呆;又惊又怒,匆匆将破席盖回原处,身躯一旋,手插怀中,紧捏着那支淬毒钉,运功凝神以待! 门开处,一人踉跄奔人,单剑飞身形一闪,目光所至,不禁失声道:“是……是你?” 胡驼子喷着酒气,微透喘息地摇摇头道:“不行,听你小子一说,再好的酒菜也没有心思吃喝下去了,,是什么东西?快拿过来驼子瞧瞧!” 这驼鬼说的是真话?还是对他中途退席已启疑窦!” 单剑飞不敢确定,也无从确定。驼鬼于晨间人屋时,出其不意露的那一手令他深具戒心、可是,急切间他又能拿出一样什么与玉帐宫“关系不小”的“东西”来搪塞呢? 他正自为难,手指在袋中偶一触及另一样物件,当下钢牙一咬,暗忖道:“管他的,先应付了再说。” 于是,他装出惊魂甫定的样子,放开淬毒钉,迅速自怀中将那支“玲珑小剑”取了出来。 胡驼子目光一直,脱口低声惊呼道:“‘七星令’?” 说完呆立着一动不动,显因震动过度所致;单剑飞故作茫然地道:“什么?七星令?什么叫做七星令?我的意思,只是因为,它是一支具体而微的剑……” 胡驼子如从梦中醒转过来,也不答话伸手一把将小剑夺过,反反复复地看了好一阵,忽然双手往背后一别,倒退一步,然后上上下下,开始在单剑飞身上仔细打量起来。 单剑飞微微笑道:“以为我是偷来的不成?” 这时单剑飞口中虽然说得十分从容镇定,然于心底,却实在慌乱得很,同时也后悔不迭。 关于这支七星令,在他离开少林时,百非和尚曾异常沉重的交代过:“它可以说是你全部身世惟一可资追查的一丝线索,希望你能不闲急于了解这一点而毁了你自己!” 现在,他虽然事实上并不是为了想了解自己的身世,可是,这又有什么分别呢? 他依然微笑着,因为,在这一刹那间他已经决定了。他心想:“胡驼子要说什么就尽快说吧,让我在临死前先了解自己一下也好,咱们之间,早晚不免一拼,你饶得了我,我也饶不了你的!” 设想到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意料之外。 胡驼子头一点,轻轻嗯了一声,这一声“嗯”的意思非常含混似说:“很好”。也像说:“唔,我明白啦!” 胡驼子点着头,径直将那支七星令塞入自己怀中;这一来,单剑飞反倒有点不安起来。 看胡驼子的神情,显然确已知道了些什么,或者想到了一些什么;可是,这驼鬼知道了的是什么?想到的又是什么呢? 再没有一件事比处身危境,却不知危险到什么程度以及何时危险才会发生令人疑惧和苦恼的了。 可是,除了戒备和等待,又有什么办法呢? 胡驼子在屋内踱了几圈,正待伸手去摸旱烟筒,忽然脚一跺,猛叫一声道:“不好!” 单剑飞给吓一跳,怔然道:“什么事不好?” 胡驼子连连挥手催促道:“快去,就是刚才的那一家,我一时心急,丢下一大块银子,忘记找零,不行,不行,差得太多……” 单剑飞又好气又好笑,侧目道:“胡大师傅有的是银子,多余的就算给小账不就得了?” 胡驼子气得翻眼道:“你小子倒真阔气,全部的账才不过一钱三分有零,难道小账要给九两八钱六分多不成?” 单剑飞不禁呆了呆道:“你丢了十两整?” 胡驼子挥手道:“去,去,快去,城里那些家伙坏得很,讨迟了,他们说不定还真以为是给小账的呢。” 单剑飞无奈,只好走出棚,胡驼子于身后又叫道:“小账可酌量给一点,这一家的酒和羊肉都不错,顺便带几斤肉和一壶酒回来!” 单剑飞哼了哼,算是回答。这时天空中又飘着雪花,单剑飞一路走,一路暗暗冷笑,心想:“哼哼,这一次可真的要对你驼鬼不起啦!” 赶到那家羊肉店,情形果如胡驼子所说,单剑飞毫不费事地将余银找回,并买了一壶酒,和一包切好的羊肉。 现在,有一点是得到证明了,那就是胡驼子匆匆赶回去,的确投有其他原因。 不过,现在的问题已不在这上面,所以,他找着一处无人所在,仍将一瓶“化骨散”仔细放人羊肉中。 他必须取得下半部“七星剑诀”!他也必须取回那支“七星令”! 药下在酒中不甚妥当,因为酒他自己也要喝。下在羊肉中则不同了,羊肉是冷片,肥肉是白色的,药电是白色,把药擦在肥肉上,没有流动的危险,而且外表上一点也看不出来,他只须将其中一半做上手脚,等会儿自己再注意刁;向有毒的部分下筷子便行了! 回到寺后茅棚前,天色已经微暗。 胡驼子站在茅棚门口,一‘手托着烟筒呼噜呼噜的抽吸着,神情似已有点等得不耐。 单剑飞浑身燥热,心跳得很厉害。但是,他咬紧牙,尽量不去多想,因为事情演变至此,他已再投有第二条路可走了! 他人棚放下酒和肉,便想去炉前加柴,胡驼子阻止道:不必烫了,冷肉搭冷酒别有风味。” 单剑飞转过身来,胡驼子突然欺上一步,注引氐声道:那支七星令你是哪儿捡得的?” 这一点当时就该问了,胡驼子直到此刻方想起来,这是胡驼十不够细心的地方。不过,胡驼于本来就是粗人一个,情有可宥,而单剑飞竟对这个早晚必然会碰着的问题一点准备没有,可就够大意的了。单剑飞心头暗震,故此比着手势拖延道:那是在,在……” 胡驼于冷冷道:”不必扯谎,就在这白马寺附近对吗?” 单剑飞一怔,心想:“这驼鬼怎么想的?”不过,无论在哪里捡得都没有多大分别,对方这样误会也好,至少也可免得多想心思了。于是,他头一点,淡淡答道:“是的,我说在来路上捡得,并没有分城里城外,你何必如此认真?而且我又何必骗你?”说了最后一句,单剑飞气壮了。 胡驼子如果不信任他,那么,说什么都是一样;胡驼子如果对他不生怀疑,那么,他这样便够力量了。 不是么?你驼鬼倒说说看:骗了你,我有什么好处? 胡驼于哼了哼,果然没有再说什么。 接着,两人仍照日间位置坐下,羊肉搁在中间火炉上面一块木板上,胡驼子喝了一大口酒,抓起筷子说道:“吃完这一顿,就将起更,我们也可以开始行事了!” 嘴里说着,溜上木板上的羊肉一眼,筷头一顺,便待择肥挟去,筷头指向,正是满擦化骨毒散的部分。 单剑飞心头一紧,暗喊道:“我这样做,算忠臣?算孝子? 还是英雄好汉?我的圣贤念到哪儿去了?我究竟是人还是畜生? 竟用这等卑劣手段谋算于人?” 他急急地伸出筷子一架,笑道:“佐料都浇在这边,来,你吃这边的。” 手拉纸角,轻轻一转,便将羊肉掉了一个边。 胡驼子道:“都一样。淡淡说着,就近信筷于无毒部分挟了一块送人吕中,显然一点没有发觉什么蹊跷来。” 单剑飞暗叫一声惭愧,总算松出一口大气。 如今,底下的问题,是如何处置这有毒部分的一半羊肉,胡驼子吃相一向不雅,谁也不敢断定他下一筷子将会落向什么地方。加之这包干肉虽说有两斤多,但以他们两人的食量而言,吃到最后,根本不可能还有剩f来的,如不立即设法,出毛病也不过早晚之事而已! 单剑飞正大感作难,不知如何是好之际,胡驼子忽然一怔神,将手中筷子向木板上一拍,失声叫道:“糟糕!” 单剑飞愕然道:“什么事?” 胡驼子手探怀中,抬头注目道:“知不知道:金庸’在什么地方?” 单剑飞点点头,表示知道,胡驼子自怀中取出一个纸包,匆匆朝他手上一塞,连连催促道:“快去,快去,马上就去,进缄往右有座玄妙宫,就是晋代羊皇后五度遭禁的地方,现在是一批道士住在里面,那些道士都不是什么好人,据我驼子所知,他们今夜三更以前将会派人前来这边白马寺,你去就守在该宫附近,一见有人向这边出发,便放出这支号炮,这种号炮放时不带一点声响升空甚高,爆出的蓝焰火花,历久不散,我这边见到了,自能一目了然……” 单剑飞道:“要是投有人出来呢?” 胡驼子道:“过了三更,如果不见动静,你就立即赶回来,我们会合之后再按预定计划行事。” 单剑飞点头:”好”目光一掠木板上的羊肉,突以其疾无比的手法裂纸分出那有毒的一半,草草一包,纳入怀中笑道:“假如这是你老驼为了这些羊肉才不惜使出的调虎离山之计,那么你就错了!” 语毕,不待对方再有其他表示,一跳下炕,打开门,飞步而去。 金庸与洛阳,近在咫尺之间,单剑飞出城走了不消顿饭光最,已然抵达。刚出洛阳西门,他便将那包有毒羊肉抛去,他抛掉打毒羊肉,无异抛去身心上一种沉重的上形负荷,一路走来,轻快无比。 雪夜,大地静得近乎荒凉;但是,像他此刻的心灵一样,那是纯洁的,宁和的。所谓: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单剑飞说什么也没有想到一个人做错了事,及时悔改,居然会获得如此这般的满足与快慰! 他来到城下,越城而人,依然右拐,果然找着一座道观。 他上前辨明是玄妙宫无误后,便退至远处一间民房屋脊暗处藏起身躯,下面为出城必经之途,如此雪夜,宫中如有人外出,不论走低窜高,他以居高临下之势,只要不睡去,都不会看不到的。 更鼓交递,初更、二更、三更…… 三更敲过了,夜寂如死,结果什么也没有发现,单剑飞心念偶动,忖道:“那驼鬼支开我会不会是为了要单独行事?,啊,不好,我怕是真的上了这驼鬼的调虎离山之计了!” 单剑飞一念及此,片刻电耽不下去;身形一长,足下一点,便又向洛阳方面急急奔了回来。 穿林进入茅棚,茅棚中,一灯如豆,哪儿还有什么胡驼子的人影子? 单剑飞一跺脚,跃出棚外,眼望前面白马寺中的钟楼,不禁又想道:“我现在纵然追出去,又济得甚事?何不趁此机会先将秘芨取出来?” 匆匆再度入棚,掩上门,拨开破席,翻开石块,移灯向窟中一照,单剑飞不由得瞧呆了! 没有什么秘芨是不是? 错了! 石窟内有只铁匣,匣盖已启,匣小端放着一本纸色已呈灰黄的手抄本,无论形式,大小与色泽,均跟上半部剑诀一样,它,不消说得,当是下半部剑决无疑那么,还有什么不对呢? 原来剑诀上面另外还放着一封书函,怪就怪在书函纸色新鲜异常,显系近日刚为人放人,“老白”什么时候来过? 单剑飞匆匆俯身将书函与秘芨一并取出,再将石板安放原位,藏起秘芨,然后于灯下撕开书函的封皮。 “咱老白与老丁,‘七星双将’,都不愧为一时英雄!为什么? 因咱们所见略同也! “自从第一天、第一眼见到你小子,咱就告诉自己说:‘哈哈,老丁呀老丁,这下你可输咱老白一马啦,合适人选咱现在遇上了,你呢?’谁知道,他妈妈的(小子,咱是骂老丁)咱竟是空自得意了第一场“够了,都够了!骨头够硬,人品够高,机智够警,文才够华。而心地,现在也已证明够仁厚,不从乱命,唯义是守。行,小子,有你的!小子,你知道,剑诀是刚放下去的,‘化骨散’只是一瓶调味粉,‘淬毒钉’也者,亦不过普通钢钉涂上一层蓝漆而已,两者都伤不了人,如你小子求功心切而不择手段的话,那么,相抱歉,那就只有请你小子再回少林或另谋生路了! “知道你小子不过三更不会回转,既然时问还充裕,不妨再跟你小子聊几句,第一,白马寺的和尚只是普通和尚,玄妙宫的道士也只是普通道士,你千万不可再去打扰人家的清修。第二,你小子那支‘七星令’颇有来历,它与你小子身世大大有关,关系在什么地方,如今尚不便泄露,将来,相信总有让你明白的一天就是了,在这里,可以先告诉你小子的,就是你小子投入七星门下,将来为武林造福时纵然因而丧命,也是值得和应该的! “说‘再见’之前,咱也不想扳起脸孔来做什么:交代’,一切依你小子本性行事即可,你小子说过的:‘该怎样,便怎样’。 至于老丁,不必你操心,咱们自有碰头之法。君山方面,咱也许还会回去也许不会。一切得看情形再定,另外,炕下有根铁杆木壳的棍子,你可取出作为习剑之用,该棍尚有很多妙处,日后自知。老白匆草。” 天哪!所谓“胡驼子”,原来竟是“老白”所伪装! 俗云“一悟百通”,真是一点不错。现在单剑飞回溯往事,过去对胡驼子的许多不可解的谜团,都一起得着解答了! 他第一次见到胡驼子,也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始终觉得这驼子实在有异于常人,但是,胡驼子就是老白化身,却是他做梦也没有想到的! “他的易容术,为武林一绝……总之……如遇上身手奇高,而又不欲人知的武林人物,不管他外形如何,你都不妨……”其实,他该早就发现此事才对的,因为老丁已经明明白白的告诉过他了。他想到老白信上对他的赞美之词,不禁感到一阵惭愧:“我真的够得上机智么?” 定下心神来,他又将留函重新细读了一遍,令他心跳的是,老白也提到那支“七星令”,而且竟与百非和尚的看法完全吻合:与他的身世有关! 关系在何呢?他无从猜测。 他怅立片刻,走去炕前,俯身搜索,果然在炕下找得一支分量不轻的木棍。棍中包着藏杆,谅来不假,拿在手中试了试,倒还趁手。 现在,他一刻也不愿浪费,过去拴好门,立即于灯下翻阅起那下半本剑诀来。 这下半本剑诀比上半部稍薄,说明了这套“七星剑法”,重在扎基。全部只有十四页,每招二页,首页为基本招式,次页为七种变化,,基本招式附有详尽说明,每招所附之七种变化,却仅有图式而无文字,其用意,显然是要修习者先“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然后逐渐领悟,进而达于融会贯通之妙境。 第二天,单剑飞又在屋角发现一箩食用之物,他知道这都是老白的有计划安排,饮食既然不操心,他更可放心闭门刻意苦练了。 除夕夜过去了,年初一过去了,初三过去了,初五过去了,转眼之间,已是正月十三。 这段期间内,单剑飞除了取雪化水饮用外,一直足不出户,日子是寂寞的,但是,他内心并不寂寞。 因为,他有半部剑诀为伴,无数奥妙的招式等待他去深思、比拟、纠正,反复勤练,遇上难处,他常会盘坐终日,忘食废寝,一旦悟透,便又欣慰若狂,忧劳尽失,就这样十几天一转眼就过去了! 经过近半月的工夫,单剑飞习会三招以及三招所附之二十一种微妙变化。 学到第四招,复杂程度又深一层。这一天,不知怎的,单剑飞无论如何也静不下心来,他细细计算了一下,知道今天是习俗所谓的“上灯日”,乃决意暂时停止练剑,让心情舒散一下再说。 贴身收起剑诀,取出另一副人皮面具戴上一照,原来是副病叫化的面貌,于是便在老白留下的一堆破衣中找出两件穿上,那支木棍正好当打狗棒用,反拴上门,出门向城中走来。 这时约莫午后光景,洛阳城中,热闹异常。 单剑飞信步前行,小一会来至一座酒楼下,他闻得酒菜香味,方想起今天尚未吃过东西,于是,毫不犹豫,进门拾梯而登,人到达楼梯顶,楼下忽然有人追上楼梯冷冷叱喝道: “给我滚f来!” 单剑飞愕然扭头,顺着伙计眼光朝自己身上望了一望,这才猛然领佰,不觉暗暗好笑道:“我也真糊涂,竟忘了…’邪名伙计暴眼义喝道:“混蛋,你是下来不下来?” 单剑飞本想退下,给这一催,可有点火了,当下冷冷一笑,只做没有听得,掉头继续向里走去。 楼上地方极为宽敞,如坐满了,足足可容百人之众。 不知道是新春关系,还是这儿酒菜太不便宜,这时上面仅上了二三成座,全数不到六十人。 单剑飞于临街一副座头坐下,那名伙计已像煞神般追了过来,单剑飞将木棍往腿弯里一夹,不等对方开口,抢着在桌面上拍出一块银子,淡淡说道:“贵楼的规矩大概是酒钱先付,好,暂且拿去吧,等会儿,有得多,或者不够,再告诉你家花子爷一声就是了。” 伙计愕住了,敢情这尚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遇上这种事。 预收酒钱,当然是笑话。另一点:你开的是酒楼,人家有的是银子,你凭什么理由要人家“滚”?你这儿的酒菜专卖什么人? 什么人不卖?你在店门口标明没有? 那伙计眨了半天眼睛,终于无言退去,至楼口暗示另一名伙计过来问单剑飞要些什么酒菜,单剑飞随意要了几样,伙计刚刚转身走开,楼梯口白影一闪:忽然上来一名一身白衣的酒客! 单剑飞眼角瞥及身不由己的自座中站丁起来。 你道来人是谁?是前此那位与单剑飞邂逅过,自称“楚卿”的“白衣少年”是吗? 话虽这样说,但是,单剑飞看清后,却皱了皱眉头,又坐将下去。他满以为是白衣少年楚卿,结果却不是! 来人头戴文十巾,约三旬出头光景,神色间从容自然之至,既无服孝之忧戚,亦无因衣着单薄而起的寒栗之意! 单剑飞正为来人之怪异而感到纳罕之际,紧接着,怪事又出现了! 一个,又一个,白衣人连续现身! 不但衣色一律,就连午龄也就相去有限,最大者不过四十一,最小者亦不在三十以下,总数是有七名! 单剑飞心念一动,讶忖道:“难道这七人就是武林中,在关洛一带颇负盛誉的‘中州白衣七儒’不成?” 他在少林时,就听说过“中州白衣七儒”的名头,不过,他知道的并不多,仅知这七人为异姓兄弟,年事轻,武功高,而且每人均有一肚子才华,平常虽然眼高于顶,傲气凌人,但由于七人甚少分散,一个个又都各具惊人身手,所以谁也不敢轻易去招惹他们! 白衣七儒登楼,楼下其他酒客们不知是敬是惧,竟都人人放杯停筷,似在等候什么吩咐一般。 这时,七人中一人咳了一声道:“我看那边的位置比较好些!” 手指处,正是单剑飞占坐的地方。 其他食客恢复吃喝,原来他们刚才是在等待七儒决定坐处,以备万一看中自己坐的地方时好马上退让。 一名伙计立刻奔来单剑飞桌前,干笑着,与其说“商量”,反不若说“下令”来得恰当,但见他皮肉不笑地以鼻音说道:“这位大爷换个地方怎么样?” 单剑飞心想:“今日武林中真的已糟到连声名甚佳的‘中州白衣七儒’也都仗势凌人不成?我倒要弄弄清楚。” 单剑飞想着,淡淡一挥手道:“让地方可以,但请先过去问一声凭什么?” 那名伙计方将两只眼珠凸起,白衣七儒显亦听得,其中立有一人高声道:“不,伙计,我们坐偏点,就在那位身旁顺出一席来也一样。” 伙计听了,如获大赦,狠狠瞪了单剑飞一眼,就在旁边收拾起席位来,不一会,白衣七儒相继过来入席坐下。 这期间,酒客不断增多,但是,有一个明显的现象,便是后来者都远远避开白衣七儒落座,以致白衣七儒和单剑飞等八人在楼上成了三面分离,独处一隅的特殊人物,单剑飞这时心想:“从七人并未强迫我非让不可看来,众人这种态度应屑‘敬’,而非‘惧’,白衣七儒倒是名不虚传。” 单剑飞想着,止不住又向七人打量过去,从七人坐的方位上,可看出七人的长幼之序,当单剑飞眼光最后落在那名“第七儒”脸上时,那名双眉斜飞如剑的“第七儒”突然冲着他侧目傲然一笑,道:“朋友慢慢喝,等会儿总让朋友你知道:凭什么’就是了!” 单剑飞头一点,答道:“遵命。”心里却想道:“正在赞美他们,不意马上得到反证,这家伙身居七儒之末,一脸狂傲之气却远胜他儒,他这话什么意思?难道这家伙已瞧出我也有武功在身,等会儿吃完了要与我较量几手不成?” 单剑飞思忖着,情不自禁地暗暗伸手去摸桌下那根铁心木棍,心想自己才练成三招法,不知够用不够用? “七儒”如此说,其他诸儒均无表示,既未帮腔,亦未对“七儒”加以制止。这时楼下忽然跑上一名伙计,躬身附耳在首儒耳边低低不知说了几句什么话,首儒头一点,淡淡说道:“好,叫他们上来吧。” 店伙欣然而去,没多久楼梯响动,走上两个人来。两人老一少,一男一女,衣着寒酸,男抱琵琶女执牙板,原来是一对卖唱的祖孙! 那名年约七旬的老人尤甚特异之处,而那名孙女却极为引人注目,年不过十五六,眉如淡淡春柳,眼若盈盈秋水,唇似新菱,鼻赛分波玉岭,两只小辫子,沿肩垂胸,虽然一身衣服即破且旧,却掩不住那种脂粉不施,美巾天成的自然媚韵! 全厅静下来了,祖孙俩于楼梯口遥遥躬身,然后相偕向七儒席边走来。祖孙俩显然已经店家招呼过,知道七儒都是些什么人物,因之走时脚步缓慢,神色谦恭,均于脸孔上现着迎人的笑意。 俟祖孙两于席旁三四步处站定,三儒,也就是刚才看中单剑飞坐处的那名白衣儒士首先抢着吩咐道:“先来一段豪气点的!” 祖孙俩欠欠身,接着,琵琶拨动,牙板缓敲,那名少女微俯下俏脸,金珠走玉盘般漫声唱道:昔在长安醉花柳,五侯七贵同杯酒…… 刚唱得两句,首儒立即摇手道:“且住,嗓音虽佳,歌词却太俗,李白这几句,近年来已给两京唱烂了,最好来点雅而含蓄的,能唱点没人唱过的则更好!” 那名少女抿唇一笑,旋即接下去又唱道:寄语长安沽酒肆少令客醉如今乐事他年泪…… 五儒听得直皱眉头道:“太伤感了。” 那名少女音尾一收,乃又换一曲道:消磨白发诗与酒断送青春利与名春风不解禁杨花蒙蒙乱扑行人面二懦干了一杯,点点头道:“这还差不多。” 那少女正待再唱下去,七儒忽然手一摆,大声道:“算了,歌颂升平的没有味儿,否则又太煞风景,到此为止,咱们还是来行个酒令吧。” 首儒,二儒不置可否,四五六儒力表赞同,三儒大声接口道:“对!这位小姑娘聪明伶俐,正好烦她爷儿俩代唱酒筹儿!”那老者闻言,四下望了一眼道:“‘花’与‘鼓’准备好了没有?” 儒摇手大笑道:“用不着,用不着,咱们要行的这个酒令别致得很!” 那老者脸露茫然之色,显然不解三儒此语的用意。 三儒朝七儒下巴一抬,笑道:“七弟还等什么?将日前刚弄到的那副牙筹儿拿出来呀!” 七儒含笑自怀中取出两只小牙筒,一只交给那少女道:“拿着这个,且站在这儿别动。”接着,又将另一只牙筒交给那老者道:“你拿这个,站去对面。” 爷儿俩分别接下牙筒,好奇地互望一眼,然后,那老者依育执着牙筒绕席走到三儒这一边。 酒厅中再度沉寂下来,大家都拿眼光盯在七儒身上,要看看这名满关洛的“白布七儒” 玩出什么新鲜花样来。 七懦容得老者于三儒身边站定,头一点,大声笑道:“好,打开牙筒,随便抽一根筹儿出来!” 老者迟疑地将牙筒打开,信手拔出一支制作极为精巧的牙筹儿,七儒笑了笑,大声接着说道:“上面怎么写,高声念出来!” 老者反复将牙筹看了数遍,皱眉道:“怎么只有一个字?” 七儒笑道:“不相干,那里面百来根筹儿都有一个或二个字,最多的也只有三个字,你只管将那个字念出来就得了。” 老者又朝牙筹上望了一眼道:“是个‘是’字,是非的‘是’。” 七儒头一点,又转向那少女笑道:“现在有劳姑娘也在牙筒里随便抽出一根,并将上面的字句当席朗报出来。” 那少女毫不犹豫地自习:筒中拈出一根同形牙筹,目注牙筹上脆声念道:“与席者应就:令筹上所出文字,各诵唐诗一节,末词一段,元曲一折;不能者,缺一种罚一杯,缺两种罚三杯,三种全缺则罚九杯;无论诗、词、曲,均不得与前人稍有重复,酒亦不得请代,代者同罚!” 七儒哈哈大笑道:“好极了!” 首儒二儒眉峰微皱,四五六儒已开始沉思起来,酒厅中众酒客,包括单剑飞在内,听得少女念完,都不由得暗暗一愣,心想:“‘是’字虽然是个习见的字眼,但是,一个人纵擅文学,又不是书橱子,一时间要分别找出嵌有这个字的唐诗,宋词,元曲各一段,岂不太难了些?” 三儒也好似满有把握,这时大笑着向首儒催促道:“大哥先开始呀!” 所有眼光,一下子都集射到首儒身上。 那老者背向单剑飞,单剑飞看不到老者此刻的表情,对面七儒身旁的那名少女,此刻秀眸流盼,分别在七儒七张脸上转来转去,似乎充满新奇之感,又似不信七儒每个人都真的能交卷一般。 首儒稍作沉吟,缓缓念道:“贾岛送孙逸人:‘是药皆黯性,令人渐信仙’。秦观望海潮:‘兰苑未空,行人渐老,重来是事堪嗟’。西厢:‘是事休怕怖,请夫人放心无虑……’” 末句出口,全厅大笑,大笑声中,彩声与俱。 三儒喊得一声好,率先满干一杯,其他诸儒亦都纷纷举杯相贺。 单剑飞点点头,心想:“这三节佳虽未必,但电算难为他的了。” 二儒放下酒杯,接着朗声道:“姚合赠张藉:‘古风无手敌,新语是人知’。”顿了顿,接下去道:“杨无咎眼儿媚:‘是人总道,新来瘦也,着其来由’了又顿了顿,又接下去道:“汗衫记:‘读书万卷多才俊,少是未,一世不如人……’” 大家都喊一声好,很多酒客也自动跟着诸儒干杯。 单剑飞却暗暗摇头道,心想:“如此交卷太勉强了,” 三儒似是早有准备,接上去大声念道:“香册咏石楼:‘是夜忽言归,相携石楼宿’! 段宏章洞仙词:‘是曾约梅花带春来,又自趁梨花,送春归去’丝竹芙蓉亭:‘你是猜,止不过月明千里故人来’!” 全厅轰道一声:“好!” 四儒干了贺酒,又自斟一杯喝了,三儒讶道:“四弟你这是怎么了?” 四儒摇头苦笑道:“葛长庚西江道:‘遥想和靖东坡,当年曾胜赏,一触一咏,是则湖山常不老,前辈风流去尽’。刮地风:‘团圆日是有,想思病怎休?’抱歉,唐诗一节,只好认罚了。” 五儒大笑道:“杜甫咏归雁云:‘是物关兵气何时免客愁’?岂不是现成的?” 四儒苦笑道:“一时想不出有什么办法?” 三儒向五儒笑催道:“好,五弟的诗算有了,清接下去再念宋词元曲吧。” 五儒愣了愣,忽然闷声不响地连干三杯,深深吐出一口酒气叹道:“果然不易……”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六儒耸肩摇头,也自罚一杯,方出声朗吟道:“辛弃疾鹧鸪天词:‘是处移花是处开,古今兴废机楼台’!望江亭:‘挂起这秋风布帆,是看它碧云两岸’。惭愧,缺的也是唐诗。” 七儒意气飞扬地接着念道:“张来暮春:‘庭前落絮谁家柳?叶里新声是处莺’!赵以夫水龙吟:‘击楫功名,摧锋意气,是人都说’!‘神奴儿撞了我,打是么?不打紧也’!” 七儒吟罢,将酒杯向单剑飞遥遥一举,傲然笑道:“凭这些,当然不够不过,朋友假如兴致好,何不也来一下凑凑热闹?” 单剑飞不防第七儒竟真的向自己示起威来,心头一动,扬脸侧目:“献丑得当,有赏乎?” 七儒大笑道:“那可得要看玩艺儿能值多少才能决定了” 单剑飞淡淡地道:“金银非所欲,明珠珍宝亦非所欲,万一符合式范,但愿七位能答应穷叫化一个小小的要求也就够了!” 七儒大笑道:“行行行,除了‘上天入地,,‘和取皇帝老儿脑袋瓜子’,咱白衣老七做主答应你朋友了,请道来!” 单剑飞有心逗逗对方,闻言故意一板脸孔道:“是话休题! 你是何人我是谁?” 七儒脸色一变,勃然道:“阁下是谁?” 单剑飞微微一笑道:“这是元曲‘驻云飞’中的‘闺怨’一折先念元曲不可么?” 七儒一呆,其他六儒也是一呆。厅中更静了,刹那间,似乎所有的人都屏住呼吸,全厅不闻一丝声息。 单剑飞又笑了笑,朗朗吟道:“‘是客相逢皆故旧,无僧每见不殷勤’唐人白居易。” 单剑飞漫吟着,偶有所触,不期然一声轻喟,仰脸漫声道:“百年歌舞,百年酣醉,回首洛阳花石尽……更不复,新亭堕泪……问中流,击楫何人是?” 音韵绕梁,如秋空雁,如月夜箫,七儒均为之色动,那位第七儒不待单剑飞说明词源,已离席大步走过来,举杯大叫道:“咱:白衣第七儒’服了你朋友了,先敬一杯,再听吩咐吧!” 单剑飞对这七佗白衣儒士本无恶感,现见第七儒能屈能伸,既有英雄气,又不失君子雅度,益发起敬,于是也持杯起立道:“不敢当,花子敬七位一杯!” 七儒同时起身于了一杯,首懦目光一扫其他诸儒,转向甲剑飞手一拱,缓缓说道:“做兄弟七人,把共生死,一人有承诺,余者理应共当,虽然咱们老l刚才太狂卤了一点,但是,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说过了,就得算数,朋友有何求于在下兄弟七人,敬请不吝明教。” 单剑飞还了一礼,正容道:“诸君子重诺,在下钦佩万分如诸君子不以为要求过分,今年中秋夜,城西白马寺,希望能与七位再谋一聚,并听取‘七星剑’桑云汉的下落,如‘七星剑桑云汉业已离开人世,则愿知悉其死因及遗骸下葬之处!” 白衣七儒闻言之下,人人变色。但是,没有一个再有进步襄示,首儒迅速又望了另外六儒一眼,转向单剑飞点点头,沉重地道:“谨如所嘱!” 袍袖一拂,向桌面掷出两锭白银,显已无心继续吃喝,目光再次一扫其他六儒,领先下楼而去。其他六儒互瞥一眼,默默然相继离座。 单剑飞佯作不见,掉脸望去窗外,然于内心,感到十分难过。 从白衣七儒临去时那种沉凝的神情看来,可见此七人重诺妇山,为武林巾相当爱惜羽毛的人物;同时,由此亦不难想象要先成这项承诺之艰难的程度。新春岁首,人家趁兴而来,结果给自己一语套牢,害得人家意味索然,落得一身重荷,未竟全席而去,自己这样做,岂不太忍心了么? 不过,单剑飞虽然感到内疚,却并不后悔。 “七星剑”桑云汉之所以落得今天这样生死不明,亦是为了武林公益,身为正派武林人物,可说人人都有关心他下落的道义责任,“白衣七儒”纵然以此为苦,却不能以此为怨;所以,单剑飞默然片刻,也就算了,由于这件事,单剑飞不禁更生出一丝感慨:“俗云:求人不如求己’,假如今天我自己武功够高,阅历够深,又何必像这样赞心机要他人代劳’我为什么不尽快去充实自己?”想到这里,他也没有心情再呆下去了。 单剑飞回过头,正待招呼伙计算账,眼光四扫之下,这才发现刚才那对祖孙已不知于什么时候离去了,他有种莫明所以的怅然之感,不知怎么的,他总觉得,那是令人羡慕的一老一少。 “百非”在少林,洛阳与嵩山,咫尺天涯:“老丁”、‘:老白”,来了又去了,不知何日再见;玫瑰圣女云师师,小叫化舒意,白衣少年楚卿,一个个,在他生命中都像一朵浮云,一缕淡烟,悠悠而来,悠悠而去;带走一份情感,留下一点记忆;茫茫人海,为何只有他一人,孤独如斯?无依如斯? 他在桌上留下一块碎银,挟起那根铁杆木棍出店;他的脚步踉跄,身心微感飘忽;他现在惟一能感觉到的,便是胁下挟着的这根分量相当不轻的铁杆木棍! 在三分酒意中,他告诉自己:到目前为止,只有这支木棍才是他自己的东西,他与它,将相偕纵横四海,走遍天涯;为减少像自己这样的流荡孤儿,他应该穷有生之年,去维护每一个幸福的家庭,永远保持幸福…… 他想着,走着,眉峰舒展,心境逐渐开朗,步伐也随之沉稳有力起来;但他却忽略了一件事,在走向白马寺后的路上,他身后已先后集积了约五六十名武林人物,暗暗伺候着他了。 一路上,街头墙角,每隔十来步,便有三三两两,与他穿着大同小异的叫化子,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随着单剑飞大步前行,那些叫化们敏捷地绕道向前递移,单剑飞进入茅棚不久,整座竹林,已给围得水泄不通,然而,单剑飞本人却毫不知情。 单剑飞进入茅棚,正待取出剑诀修习第四招之际,茅棚外忽有…个沉重而熟悉的声音道:“朋友出来见见啦!” 单剑飞星目一亮,霍地旋转身躯,足尖一拨,打开柴门,手中木棍一紧,嗖地一声窜出棚外。 抬头之下,单剑飞迷惑了。 怪不得口音颇熟,来的竟是刚才酒楼上那名卖唱的老者! 单剑飞正待出声相询,眼角偶扫,不禁皱眉住口。原来他看到左右林中布满了人影,一个个鹑衣百结,手横打狗棒,显然都是丐帮弟子。 单剑飞暗暗奇怪,心想:“丐帮做什么要与我为难?面前这老者又是谁?他看上去并非丐帮中人,为什么却成了这些丐帮弟子的领袖呢?” 本来,单剑飞大可询问或解释,小叫化舒意为丐帮“四结掌令丐”,是丐帮帮主“风云叟”的直属弟子,在丐帮中身份仅决于五名“五结长老”,他只说出与小叫化舒意为故交,相信什么问题都会解决的。 不过,单剑飞现在另有一种想法。 这老者他尚是第一次相见于酒楼,在酒楼上,他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对方呢?应该没有。 那么,对方为什么要跟他过不去?这一点,他想先弄明白。 其次,老者与那名少女只不过先他一步下楼,何以能在顷刻间召集如此之众?显然地,老者与那少女,登楼卖唱便是为了有所图谋!那么,图谋何事?怎又会牵涉到自己头上的? 所以,他忍耐着,要看对方将采伺种行动。 谈动手,他正好借机试一试已习成之三招七星剑法的威力,等到真正不可开交时,再抬出小叫化舒意的招牌来亦不为迟。 破衣老者欺上一步,沉声道:“朋友不是没有生眼睛,难道还真的要老夫亲自动手不成?” 单剑飞注目道:“在下不识台端为谁,也听不懂台端在说些什么?” 破衣老者嘿嘿一笑,道:“那就算老夫放屁好了!” 冷笑声中,左脚一探,右臂猛伸,五指如钩,闪电般向单剑飞当胸抓来! 单剑飞乃有意激怒对方,以便试试三招剑法,成竹在胸,自然毫不慌乱。 当下木棍一顺,脚踩七星步,旋风般三环相运,身形轻灵无比地向左侧飘飘闪开,口中同时招呼道:“请亮兵刃,幸勿自误!” 破衣老者一击不中,显得既惊且怒,一‘声闷吼,如影随形,返身再度扑上! 单剑飞见老者出手辛辣,功力浑厚,不敢过分大意,于是,以棍代剑,以三招七星剑中第一招“笑指紫薇”,棍尖一抖,轻描淡写地向对方左肩点去。这一招可视敌人反应,随时于中途改成上挑、下劈、斜砍,或横扫;变化微妙,计有七式之多,除非对方熟知本剑法,或者练有先天罡气护身,否则,单这第一招就无法讨得了好去。 破衣老者显然识货,目睹棍至,一声轻噫,居然没有盛气硬接,左肩微卸,疾闪八尺有余,脸一扬,向左侧林中沉喝道:“将棍来!” 单剑飞不由得暗暗惊佩,惟有行家才能识货,换句话说,识货便是行家! 对方竟能于匆匆扫瞥之下看出这一棍空手化解不得,其目力之利,见闻之广,盖可想象。 他这三招七星剑法一来是修习未久,二来以棍代剑,在威力上,终究逊色不少,对方既能识得厉害,呼棍再战,必然另有化解之道,要是初次临敌便落败续,岂不有损师门绝学之威誉’左侧竹林小心声飞射出一根粗实的木棍,破衣老者反臂一抄,迎接在手,单剑飞不得不故作镇静地高声笑道:“早就告诉你” 破衣老者更不打话,手中木棍一紧,划起呼呼风响,棍影重重,蓦地向单剑飞当头罩落! 单剑飞不敢怠慢,口喝一声:“来得好!”手中铁骨棍一挺施出三招中的第二招“斗换星移”,左手捏诀,斜取敌方胸前“幽门”、“通谷”、“石关”三穴,右手代剑之铁骨棍如矫龙腾空,闪电般向来棍拦腰点去! 这一招剑掌兼施,变化连绵,可虚可实,虽说点出的是“棍头”而非“剑尖”,但是,名门绝学另有一种名门绝学的气派,一招出手,端的声势惊人。不过,单剑飞并无伤害对方之意,他满以为对方既然识得第一招“笑指紫薇”的厉害,对这第二招“斗换星移”当然更不敢贸然力拼,只要对方收招换式,他纵有进取之机,也只有就势罢手,免得将来相见时彼此难堪。讵知事实大出意料之外! 破衣老者对第一招“笑指紫薇”虽洞若秉烛,但对这第二招“斗换星移”却视若无睹。 单剑飞一棍点出,刘方竟将棍势一沉,原式不换,硬生生一棍砸下! 单剑飞无奈,只好手腕一振,真力贯注棍尖,正迎来棍。两棍于半空中成“丁”字式一下接实,照道理说,一棍挟雷霆万钧之力凌空下劈,一棍以独柱擎天之势奋力上迎,其间劳逸之势不可同日而语,吃亏当然是单剑飞。 可是,两棍相接,“秃”的一声爆响,单剑飞执棍如初,破衣老者手上那根足有儿臂粗细的桑木棍却被震脱手飞出! 这还不算,紧接着,另一怪事出现。 破衣老者被震脱的那根桑木棍,飞上半空时明明是完整的一条,及至落地,却断成两截。依常理,断口处既是为另一根棍头撞击所致,自应呈现犬齿交错状才对,可是,如今断口却是干齐如削,单剑飞与破衣老者,掠眼瞥及,均不禁微微一呆! 单剑飞定神笑道:“再去取一根没有裂痕的来吧,这一次不算就是了!” 在目前,他又哪能知道对方木棍是折于自己棍尖所发出的一片七星剑气,在两棍相交之前一刹那剑气已透棍切穿对方棍身呢? 破衣老者显然也接受了这种想法,冷冷一笑,又向后一招手,第二根桑木棍立即又破空飞至—— 第十章 诡谲江湖荆棘行 破衣老者一抄棍梢,借来棍冲刺之势,矮身一个大盘扫,人如车轴,棍飞如轮,猛向单剑飞横腰泼风打过来! 这种泼风扫打之法,在兵家一向用来以一敌众,同时也是棍中最震道的亡命打法之一种,棍风所至,威力达及方圆五丈之内,加之这一棍起手趁着一股外力,一棍洒开,直如旋风骤雨,激起一天残雪,声势好不凌厉。 单剑飞虽然是初临大敌,但由于前此已经历过不少风浪,当下并不慌乱,他知道对方这种打法,你逃他追,棚前空地有限,说么也不是好办法,正好是七星剑招中第三招“璇玑幻灭”与对方这一根来势有异曲同:汇之趣,情急智生,手中铁骨棍…送,插入敌方棍影之内,单足一捻,也于原地就势盘旋起来,对方当初是借丐帮花子飞棍冲力,他现在则转借对方一棍扫送之力,因此,他转动虽在对方之后,却先对方转完一圈。 一圈转毕,刚好回至原处,单剑飞刚才一棍递出是被逐之势,这时由于一圈抢先,亿成反逐之势,手腕一紧,找着破衣老者棍身,破衣老者第二:根桑木棍再度脱手,呼啸破空之声,飞出草棚后失了踪影! 单剑飞二度得手,棍尖点地,反而向后纵出丈许,他知道对方老羞成恼,底下接着出现的,必然是围剿场面,他试招日的已达,如不在对方群攻之前,赶紧找机会澄清彼此间误会的话,等会儿恐怕想开口也由不得他了。没想到,他这厢身形尚未落定,一幕令人错愕的景象竟突然发生! 破衣老者目光闪动,蓦地转过身去,向两边林中手一挥,沉声喝道:“这儿没事了,都给本座退出去!” 林中群丐,虽然一个个都于眉宇间露出讶异之色,但是,谁也不敢多开口,横杖躬身,肃然一揖,然后如飞蝗腾跃,飕飕之声不绝,不消片刻功夫,四五十名叫化已走得一个不剩! 单剑飞直瞧得如堕五里雾中,心想:“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自称,本座’,语气间不但说明了他是丐帮中人而且在帮中之地位还好像相当不低;可是,他这身装束,却一点也看不出他是丐帮门下,这情形,在丐帮而言,可说太罕见了。 因为丐帮一向最注重的便是:一旦身投丐帮之门,便须以叫化子生涯自荣自豪一’生!纵令怀藏万金,位晋‘长老’,电不得擅易叫化外貌,表示辈分的:衣结’,要须结于明显之处,以便同门相见时,一目了然。而最使人不解的则是他武功明明在我之下,却于此时此地喝令众丐回去,这一点,岂不是太过奇怪丁吗?” 破衣老者直待群丐全部退尽,方缓缓转过身来,望单剑飞注视着一步步走来。 单剑飞因不明对方真正用心,丝毫不敢松弛,同时为了不示弱于对方,暗巾戒备,表面上却仍从容如故,静立原处,纹风不动! 破衣老者于五步外脚下一停,突然抬头注目沉声道:“你是” 丁叔叔还是白叔叔?” “白叔叔”?“丁叔叔”?单剑飞悚然一震,忖道:“什么?他竟已从刚才那三招上识出它们是‘七星剑法’,因而测定我是白丁双将’中的一位么?”一念及此,单剑飞戒备更严了。 虽然方自动收兵是一种友善表示,但是,“胡驼子”的几次“意外之变”令他得到教训,世事难测,人心难知,尤其波谲云诡的武林,更得随时抱着“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的战兢态度,对方这样做,谁也不会担保它不是一条毒辣的诡计。 此人年在七旬以上,且能对四五十名丐帮弟子呼来喝去,在丐帮身份之高不难想见;而“白丁双将”年均不及五旬,这两声“叔叔”喊得颇有问题,单剑飞暗自庆幸,他想,对方如呼以“白侠”或“丁侠”,他也许就要上当了。 单剑飞想着,冷冷一笑,以一种不带分毫感情的声调,静静地说道:“:白叔叔’和‘丁叔叔’都是一样,是‘白叔叔’也好,是‘了‘叔叔’也好,无论是谁,大概都希望先知道阁下你是‘哪位贤侄’!” 破衣老者点点头,手向颔下一抹,那部花白胡须应手扯落,接着,两手手指插入额发之中,缓缓向下撕开一张薄薄的人皮面具…… 单剑飞双目一直,失声叫道:“小舒,原来是你!” 露出本来面目的小叫化舒意,闻声先是一呆,接着一跃而前,双拳如雨点打落,跳脚骂道:“好小子,你记着,此仇不报非君子,气煞人也!” 单剑飞举臂虚架,一而后退,一面笑叫道:”喂,小于,你不讲理?刚才是谁先惹谁的?你家‘叔叔’若非还懂个三招两式,岂不早毁在你这位‘侄少爷’的哭丧棒下了?” 两小笑闹成一团,追逐了好半晌,各方拂着满身雪泥自地l爬起来,止笑后,单剑飞认真问道:“说正经的,小舒,在洛阳这种地方,又是大白天里,你怎么能这样胡来,动不动就带着大批人马向一个陌生人下手’” 小叫化舒意脸色黠,深深一叹,仰脸良久不语。 单剑飞大讶,忙走上一步迫问道:“发生什么事?” 小叫化舒意望了茅棚一眼道:“你能离开这儿么?” 单剑飞点点头道:“随时都可以。” 小叫化舒意一招手道:“好,那么跟我去一个地方,有几件东西让你先看了看再说吧。” 小叫化说着,又将人皮面具戴上,领先出林而去。 单剑飞自地上捡起铁骨棍,紧紧跟随,两人来至寺前,刚才那批丐帮弟子,已分别回到先前的岗位,街头巷尾,零落可见,见两人经过,均默然立杖俯首为礼。 小叫化看也不看一眼,一径向西城走去。 出城继续西行,走了片刻,单剑飞忍不住抢前一步,低低问道:“去金庸?” 小叫化点点头,却没有开口。 不一会,进入金庸城,人城右拐,小叫化最后走向的地方,竟是日前单剑飞曾来过一次的“玄妙宫”。 单剑飞低问道:“来这儿干什么?” 小叫化淡淡地答道:“不干什么,回到敝帮关洛分舵罢了。” 单剑飞…愣,心想:“老白”在留书上说得明明白白,“玄妙宫”和“白马寺”,住的都只是普通道士和僧人,难道连“老白” 都不知道这座“玄妙宫”就是丐帮“关洛分舵”么? 小叫化溜了单剑飞一眼,淡淡接着道:“用不着惊奇,三日前刚自潼关迁来。” 单剑飞“噢”了一声,又问道:“为何要迁来这里?” 小叫化不答,人向宫中走去,单剑飞无奈,只好随后跟人。 宫内香火很冷落,仅有两名道士在清理积雪,叫化子却一个也没有见到。两名道士见小叫化舒意领着单剑飞进来,直如没有察觉一般,铲雪如故,连眼皮都没有撩一下。 单剑飞暗暗称奇,一时也不便再问。小叫化沿着左边殿廊,快步径奔宫后,穿过数重偏殿,最后在竹林深处,一排形似仓库的房屋面前停下脚步来。 单剑飞警觉到一阵衣袂破空之声,本能地身形一错,循声抬头望去,目光至处,有两名中年叫化飘身落地! 两名中年叫化似是一直隐身在屋脊暗处,各于衣摆上结有三个法结,身份均相当于“分舵”以下的“支舵主”地位。 小叫化舒意沉声道:“今天如何?” 两丐一致垂目答道:“报告掌令丐,今天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消息传至。” 小叫化面色稍缓,手一挥,两丐俯身退去。 小叫化掉过头来,轻轻一叹,道:“我们进去吧。” 单剑飞心想,这小于乐大成性,无论遇上多大的事,都是嘻嘻哈哈,如今怎一下子长大了十岁,成了个大人似的;他这样愁眉苦脸,长吁短叹的,到底为了什么事? 仓门已不知于什么时候自里面悄然打开,小叫化一步跨入,单剑飞也跟着走进去;两人刚进入屋内,身后仓门立即又悄然关单剑飞回头看清楚,原来两扇门后,一边立着一名一结弟子,专司仓门启闭之职,这时已分别抱着一根竹棍倚门盘坐下去。转脸再朝屋中看去,这一下,单剑飞更惊讶了! 这排仓房山外面看来陈旧不堪,里面占地却宽敞异常,一排五:六间,完全打通,除了散放着一些日用器皿外,什么储藏物也没有,这时,迎面一块席铺地上,并肩坐着三名老叫化,年岁均在六旬上下,最令人触目惊心的便是三名老叫化一人腰间束着一根草绳,三根草绳上均串着六个绳结! 在丐帮,有六个法结的,全帮只得七人,那便是天下知名的“丐帮六结七老”! 丐帮帮主是“七结”为全帮法结最多者,“七结帮主”风云叟以次,便是“六结七老”! 够资格五结者,为帮中“总香主”,前此只有一人,外号:“屠龙丐”,不过“屠龙丐”早于七八年前下落不明,“总香主”一位虚悬,以致帮中目前还没有五结弟子,余者如“掌令丐”,四大“分舵主”,及“总舵各坛香主”一律均为“四结”身份。 丐帮四大分舵分布在“关洛”、“湖广”、“两川”、“淮扬”,总舵则在子午谷附近一处叫“散花峰”的深山中。 现在,问题是七名长老怎会一下子竟有三名于此地出现? “长老”在帮中为一人之下,千万人之上,地位崇高无比,一向均于总舵深居简出,是丐帮武功的精华,也是丐帮威严的象征,虽然每年总有一名长老轮值巡察天下各地分支舵,但是,那电只限于一名,如今,在平常时候,一处分舵中居然一次出现了三名长老,岂不令人骇异? 三名长老背后,有二名二结弟子伺立着,一人手中捧着一根黑黝黝的龙头乌木拐,粗逾儿臂,坚赛钢铁,每支均重三十斤左右,是“长老”身份特有的法杖,除了“帮主”和“总香主”,这种“法杖”谁都打得,丐帮中四结以下的弟子,见到这种”法杖”几乎无人不生寒栗之感。 小叫化舒意趋前数步,躬身恭敬地道:“令丐帮拜三位长老。” 三名长老垂目盘坐如故,中间一老冷冷道:“身后何人?” 小叫化舒意道:“七星门下弟子单剑飞。” 三长老闻言,身躯均微微一震,不约而同地一致抬头睁眼,三双精芒闪射的眸子分别在单剑飞脸上一扫而过,然后又合目低下脸去:使人意外的是,三老仅望了单剑飞一眼,既未对单剑飞刻下的外貌表示怀疑,亦未问及什么,端坐不动,状若人定,就好像刚惊讶于七星有传人,转眼之间又忘得干干净净一般。 小叫化身躯一偏,朝单剑飞比了个手势,意思是要单剑飞随他再往里走。 单剑飞久慕“丐帮七老”威名,想上前拜见一番,现睹此情,只好皱皱眉头,满怀纳罕随小叫化走去。 小叫化领着单剑飞走向西屋,走到一张垂着的破草席前停下脚步,垂悬的破草席下也抱膝倚壁坐着二三名叫化,舒意等单剑飞走近手一伸,掀起破席一角,示意单剑飞一起入内。 破席后面,ul无甚出奇之处,虽然是大白天,由于光线太暗的关系,壁上挂着一盏油灯,灯头如豆,火花闪晃不定,令人骤生一种阴阴森森的感觉。 小叫化舒意径向那菜油灯走去,单剑飞还以为小叫化要取下来放到桌上,不意小叫化手近菜油灯,仅伸出一根食指,指尖所至,呀然一声怪响,壁角间竟洞然露开一‘道密门。 密门系挨着墙脚向下斜开,显然是通往一间地下秘室。 小叫化回头过来道:“胆量如何?” 单剑飞虽然听不懂对方话中之意,依然点了点头。 小叫化接着说道:“好,那么你就一个人下去看看,看得仔细点,看完了上来,我再告诉你其中详细的经过情形。” 单剑飞毫不犹豫,立即向密门中躬身走下去,拾阶而降,不过七八步光景,便已到达地底。 下面果然是一间秘室,室中也点着一盏油灯,不过,灯头较外面的一盏更细更小,单剑飞由较亮处走进来,视力一下子无法适应,停步,合目,敛神,再度张开眼,方将室内景象看清!看清之下,单剑飞一颗心猛然狂跳起来。 你道室内有些什么?满室死尸! 单剑飞胆量原就不小,加之已经小叫化提示在前,这时稍稍运神,也就渐渐镇定下来。 他行将死尸数了一数,从东到西,一共是一十三具。 一十三具死尸从衣着上看去,一眼分明,都是丐帮弟子,其间仅有一项反常现象,便是每具死尸并非向上仰躺,而是一律向下俯卧,整齐地排列在一块木板上,除此以外,别无异样。每具死尸亦好像普通停尸待殓般地于上半身覆盖着一方白布,由头颈直遮至肩背部分。 单剑飞怔立片刻,本想返身退出,忽然记想小叫化舒意要他看仔细点的吩咐,心知这里面定然另有蹊跷,于是,稍作迟疑,立即自壁间取下那盏油灯,剔亮灯头,移步向为首一死尸走去。 执灯在手,俯下身去将那方白布轻轻揭开,引灯一照,单剑飞为之一愣。 他将白布放落,举步一跨,又向第二具死尸俯身看去,就这样,一十三具死尸匆匆看完,单剑飞于心惊之余,一下子全明白过来了。 十三名丐帮弟子的死法完全相同,脑后肩颈之间有个核桃大小的窟窿,创口内陷,四周皮肉呈现一片紫黑,死于蓄意冷袭,凶器还可能淬有剧毒! 单剑飞将油灯放回原处,急步走出秘室,小叫化舒意将秘门关好,一声不响地朝单剑飞招招手,两人又循原路悄悄退出仓房,穿过竹林,来至一间处地幽僻的柴房,小叫化示意单剑飞于柴捆上坐下,然后叹了口气,低低说道:“敝帮三老来此,便是为了此事,一月之内,十三弟子先后死于非命,在敝帮而言,可说再没有一件事比这个更严重的了。” 单剑飞皱眉道:“一点线索也没有查出来?” 小叫化舒意摇摇头道:“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午间你以叫化装束出现,身上又无本帮表记,当你一露面,就立即引起本帮弟子注意,小弟获报后,不得不赶去一察究竟,后来见你不但不将‘白衣七儒’放在眼里,且趁机打听‘七星剑’桑老前辈下落小叫化舒意说至此处,忽然咦了一声抬脸道:“对了,你为什么要打听令师下落?刚才听了尚不怎样现在知道了是你,就令人不免糊涂了,难道你与令师分开已久,如今连你也不清楚他老人家究竟去了哪里不成?” 单剑飞一时无法解说,只好含混地点点头叹道:“是的,很久了……” 小叫化舒意呆了片刻,喃喃道:“这真出人意料。” 单剑飞忙乱以他语道:“现在,贵帮打算如何着手?十三人死法既然完全相同,难道贵帮不能就死者的创痕、出事的时间和地点,以及贵帮近来与各门各派,有无恩怨牵连等种种方面,加以演绎推断一下么?” 小叫化叹道:“这正是小弟要烦单兄来此的原因,单兄才智过人,小弟方寸已乱,家师又远去关外,这事非得单兄帮忙出出主意不可。” 单剑飞想了想问题:“小弟虽然痴长几岁,但江湖阅历却孤陋得很,现在,小弟首先要问的,便是十三人死法很特别,据你所知,江湖上有哪些人用的武器或武功才足造成这十三人这种怪异的死法呢?” 小叫化摇摇头道:“想不出来,要有眉目可寻,敝帮三老今天咀不至仍然那样枯坐苦思了。” 单剑飞又道:“出事地点呢” 小叫化摇头道:“出事地点亦无可疑之处,发现尸身所在,均为敝帮弟子经常行走的地方。” 单剑飞追问道:“死状呢?” 小叫化道:“死状安详,或坐或卧,如非近前细看,根本就看不出已经绝气,这一点可说最使人想不透……” 单剑飞道:“这一点依小弟想来倒没有什么可怪的,死状安详可能是凶徒出手太快,死前既没有惊觉生变,脸上当然没有骇怖表情了,至于死后之姿态,凶徒为故布疑阵,略加布置亦不过举手之劳而已。”顿了顿,接着问道:“一向与丐帮有怨的,计有哪些门派?” 小叫化苦笑道:“如谈这个可就难说了。” 单剑飞道:“此话怎讲?” 小叫化道:“家师‘风云叟’以及:七老’中的’二’‘四’‘六’三老,武林中人人知道,脾性之烈,无以复加,因此得罪人当然不在少数,但是,谁都明白,丐帮弟子遍天下,等闲一些小帮派对敝帮纵挟怨隙,却不一定惹得起,如果凶徒是成名人物,即又不至于向敝帮低辈弟子施用如此卑劣手段,如从这方面追究,岂非徒劳?” 单剑飞想想有理,不禁点了点头。又思索了一会方又问道:“事态既然如此严重,贵帮三老何以不亲出侦查?” 小叫化苦笑道:”敝帮弟子丧生者虽然已达十三名之众,惟因十三人在帮中地位都很低,差不多都是一二结弟子,所以,这事在武林中到目前为止,尚鲜有人知,三老目标显著,一旦有所行动,武林中势将为之瞩目,到时候找得着凶徒尚有话说,否则,丐帮这个脸怎生丢得起?” 小叫化说着,忽然深深叹了一口气,又道:“刚才发现单兄,小弟好不兴奋,满以为可从单兄处找着令师,这事只要有令师相助,必不难迎刃而解,不意单兄……” 单剑飞黯然之余,豪气突发,星目一闪,毅然插胸道:“舒兄,承你瞧得起七星师徒,这份知遇之情,舍命难报,师傅不在,为徒者理应代劳,小弟虽然能力有限,但存意之诚,却是对天可表,凶徒既以贵帮关洛分舵为发难对象,当仍潜踪在关洛一带,自现在起,小弟愿与贵帮将此案一肩共担也就是了!” 单剑飞到目前为止,虽才只习成“七星剑法”七招中的前三招,但是,小叫化舒意对他,早已钦佩得五体投地,闻言之下自是感激万分。于是,自怀中取出一面成葫芦形的小型紫金牌,递给单剑乜道:“这是本帮‘掌令丐符’,你收着,四结以下弟子可凭此符任意差遣使唤,四结以上之:分舵主’、‘香主’,甚至七位‘六结长老’,均可凭此符相互呼应,大恩不言谢以后诸多偏劳单兄了!” 单剑飞也不推却,将金符接过收起,正待起身告别,忽然想及,一事,不禁注目问道: “丐帮也有女弟子?” 小叫化一怔道:“谁说的?” 单剑飞道:“那么刚才酒楼上那一位” 小叫化一嗯,讶然张目道:“什么?你,你还不知道她是谁?” 这一下轮到单剑飞发傻了,瞪视着讷讷地道:“我怎知道她是谁?” 小叫化眼皮眨了一阵,好像有点明白过来,摇摇头苦笑道:“唉,你们,你们……” 门外突然传来一声脆叱道:“你们怎么样?” 柴门无风自启,门口纤手叉腰,杏目圆睁,玉容笼霜地,望着屋内的,正是那位卖唱的青衣少女! 小叫化一慌,连忙起身打躬道:”姑娘千万不町误会,小叫化是说你们……你们……你们以前父没有见过,自然不知道谁是谁了。” 青衣少女芳容稍缓,侧目朝单剑飞打量着,冷冷说道:“阁下这副人皮面具不错呀,连本姑娘都几乎看走了眼,就怪不得‘左右花相’跟‘梅’‘兰’‘丁香’‘桃花’等四金钗要在洛阳城中空打圈子,白着急了。” 单剑飞一惊,不得不起身抱拳道:“这位女侠如何称呼?” 青衣少女哼了哼,没有开口,反又转向小叫化玉指一点道:“你跟姑娘小心点!” 小叫化不住打躬道:“是是是……” 青衣少女娇躯一拧,身形起处,眨眼消失不见,小叫化耸肩吐舌,一副心有余悸的神情,单剑飞皱眉道:“此女是谁?怎么连普通礼貌都没有?” 小叫化单指一竖,交代道:“各人说话,各人自己负责,你的见解如此,小叫化可没有表示附和,将来对证起来,单兄可要实话实说才好。” 单剑飞忍不住失笑道:“你瞧你小子这副恶心相什么‘四结掌令丐’?真叫人为你小子脸红!” 小叫化摇摇头道:“抱歉,再激电没有用,小叫化说什么也不能跟你这位七星门下的单大哥比,咱们说话到此处为止,要淡最好另外换个题目,,” 单剑飞笑道:“不难,先交代清楚她是谁,换什么题目都可以。” 小叫化连连摇头道:“抱歉,抱歉,小弟非常抱歉!” 单剑飞佯怒道:“她能令佝;怕,难道我姓单的就无法使你就范不成’”说着,故意伸去摸脚边的棍子,一派如不说马上就要动手的神气。 不意小叫化毫不在乎,依然将头一摇道:“动手就动手,打死了也一样。” 单剑飞忍不住皱眉道:“你小子真的还是假的?当着她的面,若说有所顾忌情尚有原,她人已走得不知去向,你小子又何必还要装此怪样子?” 小叫化道:“一点都不假,咱们这位大小姐,连家师也不一定就惹得起她,你老兄对她不清楚,当然不怕什么了。” 单剑飞星目眨动,思索了好半晌,忽然张目击膝道:“我知道了!” 小叫化急急摆手道:“行,行,知道了就好,那是你的事,拜托你千万别嚷出来,一个弄不好如让她误会到我小叫化,我小叫化可承当不起!” 单剑飞微微一笑,起身道:“好,再见。等会你们再遇上时,不妨代小弟转达一声:谢谢她的好心示警,并请她以后少摆脸色给人瞧,小弟不比‘巫山七杀翁’和‘神女’夫妇,没有一定得向她低声下气的必要!” 小叫化瞠目轻轻一哦,又惊义喜,那神气好像说:“你终于知道她是谁了吧?” 单剑飞淡淡一笑,没有再说什么,挟起那根铁骨棍,大步走出柴房。现在,单剑飞完全确定了;此女不是别人,正是前此与他订有“洛阳相见”之约的“白衣少年”楚卿! 想及不久前那一段同起同坐、厮磨相处的亲密情景,单剑飞止不住周身一阵燥热。 他当然认不出来了。别说衣着完全不同,就是同样一双眼神,男装出现时,顾盼自如,风流自生;一旦回复女儿身,却显得如此般地又冷又傲,就好像真的换成另外一个人似的,好富机智和变化的一个小妮子啊! 离开玄妙宫,走出金庸城,天色已经微黑,单剑飞稍作犹豫,决定仍然暂时回到白马寺后那间茅棚去。 在着手协助丐帮侦缉凶徒之前,他得好好的思考一番。 目下武林,看上去虽甚平静,然观诸这次丐帮事件,显然地,继玉帐仙子东山再起后,另一风暴又在隐隐形成了。 在一个月不到的短短时日中,丐帮关洛分舵竟然连丧一十三名中下级弟子,这该是一个多么可怕而严重的开端? 如今,从十三名丐帮弟子死法完全相同这一点看来,有一件事是可以确定的,那便是到目前为止,下手的凶徒,很可能只有一个!如果不止一个,也必出于同一种武功或暗器。 底下一个问题,也是最最重要的一个问题,就是凶徒们制造这一连串暴行其目的究竟何在? 凶徒有着杀人狂?那么,为什么单单向丐帮弟子下手呢? 所以,范围应该缩小一点来看,凶徒施暴,只有一个丐帮,甚至仅限丐帮一个关洛分舵! 接着要问的,凶徒这样做,是想引起什么样的后果? 借此激起整个丐帮的公愤?那是不智的,换句话说,也是不可能的,丐帮高手如云,势力遍天下,帮主“风云叟”以及“六结七长老”,更是丐帮二百年来,众所周知,成就空前的几位杰出人物,声威之盛,连当今有名的各大门派,包括“少林”和“武当”在内,都不足与拟,更别说有谁还敢凭个人之一己成就去捋该帮虎须了。 所以,最可能的,暴徒意在“嫁祸东吴”。 不过,问题是”赃祸”必须“栽赃”,十三名丐帮弟子那种死法,丐帮中竟无一人看得出系死于何种手法或兵刃,又该怎说呢? 单剑飞摇摇头,深深吐出一u闷气。 他决不承认自己的智慧不够,他敢跟任何人打赌,最低限度在目前,这该是个谁也解不了的结! 除开丐帮上下不说,那名由“白衣少年”一变而成“青衣少女”的“楚卿”,她不也正为这事在为丐帮奔走么?以那小妮子的机智才华,以及她那份目空四海的自负,目前情形还不是一样? 洛阳城中,这时已经是万家灯火。 单剑飞闪目四察,街头巷尾,到处仍可看到那些在暗中监视着的丐帮弟子,不过,由于单剑飞曾跟他们“掌令丐”同行过的关系,那些丐帮弟子眼光中的敌意已一变而为无比的敬意。 单剑飞想及自己,当着小叫化对丐帮所许下的诺言,心情不期然沉重起来。 回到寺后,穿过林间曲径,单剑飞偶尔抬头,忽然看见前面茅棚中隐约地似有灯光透出,不禁轻轻一咦,愕然止步,他是白天出门的,今天根本没有点过灯,难道是老白去而复返不成? 单剑飞踌躇了一下,悄悄取棍在手,向前跨出一步,戒备地朝棚内出声招呼道:“里面是驼大师父么?” 棚内灯光,倏而熄灭。接着,门启处,一灰色身形疾射而出! 单剑飞发觉情形有异,一声大喝,挺棍便扑! 灰衣人单臂一扬,嘿嘿冷笑声中,脱手打出一件黑乎乎的物件,单剑飞举棍一格,棍与来物碰个正着,发出嘶的一声脆响,闪目看去,原来是棚中破桌上那口只仅有的缺口海碗! 单剑飞心知上当,抬头再看时,灰衣人已登棚顶,衣角飘飘,正向棚后逸去。 等到单剑飞追登棚顶,棚后那株古松上灰影一闪而设,眨眼间失去踪迹。 他深知敌人轻功远在自己之上,追亦无益,只有返身下地。 进入棚内,摸索着将油灯点起,目光四射之下,几乎骇叫出声,死尸又是一具丐帮弟子的死尸! 尸身横阵炕前,面向下,肩颈间紫血汩汩,死法竟与前此所见一十三名丐帮弟子的死法毫无两样! 单剑飞立即奔往寺前,就近找着一名丐帮弟子,取出那面葫芦金牌,也不管对方是几个法结的身份,沉声吩咐道:“先着人传知附近的同门加强戒备,然后飞报金庸分舵,告知贵帮掌令丐,就说执此令者有请,盼其火速前来!” 那名丐帮弟子朝单剑飞高举着的金牌望丁一眼,深深一躬,转身飞奔而去。 单剑飞再回寺后,又将棚前棚后仔细地搜索了一遍,别无其他异状发现,乃悄悄藏入林中暗处,一面追忆着刚才来人的音容身貌,一面等待小叫化舒意的到来。 忽然间,脑际一‘丝灵光闪过,他蓦地想起一个人来了! 谁?“巫山七杀翁”聂平之! 尖尖的下颔,稀稀的山羊胡子,右手长出黑黝黝的一节,正是老贼那根须臾不离的旱烟筒么?尤其那种略带沙哑的喉音,最难令人忘记。还有,对了,死者脑后那圆而内陷的洞孔,不正是烟锅儿一击所留下来的吗? 至于创口为何呈紫黑色,这一点,也很简单,为了混淆别人耳目,行凶时涂上点毒,事后再擦净,并花不了多少工夫。 惟一不符之处,便是身上那件布袍,老贼几次出现,穿的都是蓝袍,刚才穿的却是一件灰袍,不过如拿这个当反证,实在脆弱得近乎可笑,一天就是换上十次袍子又费多大的事? 那夜在船上,当老贼离去之后,白衣楚卿曾冷笑说道:“一些也瞧不出这老儿什么地力,有暴戾之气是不是?哼哼,现在是没有机会而已,将来总有一天,嘿,你等着瞧吧! 白衣楚卿一番话,如今果然不幸而言中! 是的,人不可以貌相,“七杀”之号,得来当非偶然,但是,单剑飞做梦也想不到这老贼隐而复出,最后竟以丐帮弟子作为他重振“七杀”淫威的对象! 这以前,他始终觉得这老儿虽号“七杀翁”,人却风趣可亲,而由于“玫瑰圣女”和“白衣楚卿”两女都对这老儿隐透敬意,他且还曾以为,所谓“七杀”者,也许是因为“杀”邪魔人物而得名,不意事实证明了全不是那么回事。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穿林而入,单剑飞知道,大概是小叫化领着人来了。 单剑飞出林相迎,小叫化脸色很难看,身后仅跟着两名丐帮弟子,四人默默进入茅棚,小叫化仪在尸身上约略翻动了一下,便挥手吩咐随行的两名丐帮弟子将尸身装入麻袋,送回金庸分舵。 小叫化等两名弟子去远,这才向单剑飞问道:“单兄有没有看清凶徒生做什么模样?” 单剑飞缓缓摇了一下头道:“没有。月色暗,两下距离又远,仅见灰色身形一闪,等我追上棚顶,已经不见了人影,这一点,小弟非常抱歉。” 单剑飞于刹那间作成毅然决定:刚才,他也是一身叫化装束,对方何以不将他一并杀却灭口?同时,他始终感到怀疑,“七杀翁”为什么要跟丐帮过不去?而且十四名丐帮弟子的致命部位均在脑肩颈之间,要如此致人于死地,非自背后暗袭不可,“七杀翁”位列过去武林中“四大魔王”之一,虽说人在正邪之间,然就凭他在武林中的辈分和名气,亦不至于卑劣到如此程度才对。 所以,单剑飞觉得:在未获进一步确证之前,今后此一秘密,似应暂于保留。 他不应仅凭个人于惊鸿一瞥间所得的一点模糊印象,而毁了一位武林前辈异人清白。 同时,更重要的一点是,“七杀翁”与“神女”夫妇俩均非易与之辈,他不能在丐帮惨遭打击之余,由于自己判断有误,因而又将丐帮引向另一条血腥的道路上去! 小叫化毫不见疑,点点头,黯然无语,两人相对黯然片刻,最后,小叫化忽然抬起头来道:“单兄此地已不宜再住,暂时先到金庸那边去盘桓几天怎么样?” 单剑飞点点头,于是,二人熄灯拴门,相偕着又往金庸而来。二人仍回到先前那间柴房,小叫化吩咐分舵中弟子弄来一点酒菜,又在房中生起一只火盆,准备以酒消愁,共度此一料峭春宵。 单剑飞于饮酒时,心念偶动,于是,绕着圈子说道:“以前的:四大天魔’,如今都到了哪儿去了?” 小叫化讶然道:“‘四人天魔’之一的:巫山七杀翁’聂老儿,前此于襄阳和君山等处,你不是见过好几次了么?” 单剑飞点头道:“是的,还有另外三位呢?” 小叫化想了想,最后摇摇头道:“不大清楚,前些日子听人传说‘南海至尊翁’颇有再度问鼎中原迹象,并传说这老儿隐居二十年,已练成一种什么惊人的武功,大有改‘南海’为‘四海’自封:四诲至尊翁’之意,此说可不可靠不得而知。” 单剑也哼了哼道:“好人的口气,别人不去说它,另外三魔听了只怕就不会痛快,噢,对了,小舒,你对那个什么‘七杀’老儿观感怎么样?” 小叫化微微一笑道:“那老儿相当合小弟的胃口,老实说,就是常年到头跟那老儿混在一起,电不会令人感到讨厌,武功高,见识广,尤其是怕老婆如见鬼,却又偏偏爱谈女人经,真是一想到就使人发噱……” 单剑飞表面上虽然在陪着小叫化微笑,心底下却不禁感到一阵失望。 小叫化的一言一行,虽不能代表整个丐帮,然而,以小叫化在帮中位居四结掌令丐的身份,应不至于对全帮公敌推祟备至,所以,“七杀翁”素与丐帮无隙,由此可获明证,这样说来刚才在寺后,他大概是真的看花眼了! 小叫化笑容一敛,突然轻叹道:“单兄是问小弟个人观感,小弟当然得说心底话,但在敝帮‘七老’方面,却对这老儿有着颇深的成见……” 单剑飞心头一震,佯作不解地皱眉道:“为什么呢?” 小叫化深深一叹道:“谈起此事话就长了。” 单剑飞轻轻一哦,把杯注目,静候小叫化说下去。 小叫化抬起头来,道:“本帮的几处重要支属,单兄是知道的,除了汉中散花峰的总舵之外,计有‘关洛’、‘湖湘’、:两川’、‘淮扬’等四大分舵。在上述这四处分舵中,虽以淮扬分舵主‘万户侯’王义方年事员长,却以这位‘万户侯’王义方与小弟最合得来,‘七老’跟‘七杀翁’聂老儿之间那段恩怨的缘起,小弟便是背地里自这位王分舵主处所听来。” 小叫化喝了口酒,接着便说出下面这二十多年前的一段往事:那一年,丐帮接连着遇上一喜一忧两件大事:帮主“风云叟”将于八月中旬度过半百大寿,可是不幸的,当时的五结总香主”破衣怪乞”竟于寿辰前二月走火入魔,不慎栽落峰后万丈深谷,连尸骸都无法寻获人殓! 依照丐帮帮规规定:五结总香主一朝出缺,应由帮内长老于全帮四结弟子中挑选最优者一名,报请帮主核定继任。 七位长老聚议,认为当时条件相埒之四结弟子计有三名之多,一时无法决定,乃建议帮主以祝寿为由,广柬天下,然后当着天下武林人物之前,公开选拔,因为规定中提及“优” 字,是包括“德”与“能”两方面,丐帮一名“四结弟子”,非“总舵香主”,即“分舵舵主”,不但在丐帮中地位颇高,就拿整个武林来说,都算得上知名人物,借此机会,正好听听各方面对他们各人的褒贬,作为三选一的取舍参考。 那时正值“玉帐仙子”继“四翁”之后主盟武林,丐帮寿帖发出,王屋方面,盟主玉帐仙子一点反应也没有,四翁则一致宣称:玉帐仙子赴会,他们将不参加,否则,一定如期赶至! 寿期届临,散花峰下,万头攒动极一时之盛。 结果,盟主“玉帐仙子”芳驾杳然,“泰山太阳神翁”、“天山天池隐翁”、“南海至尊翁”、“巫山七杀翁”等“四大魔翁”则果如所诺,于来宾中除去化装,现出本来的面目昂然步登嘉宾席。 丐帮帮主“风云叟”与帮中“六结七老”自然是陪“四大魔翁”坐在一处。 酒过三巡,风云叟自座中抱拳起立,先向天下同道致过谢,接着,便宣布将于席间命帮中三名四结弟子,各露几手粗浅的功夫,为朋友们助助酒后余兴。 帮内互选,尚无所谓,当着天下武林人物,做帮主的自然要顾及两名落选者的颜面,横竖七老们的目的,只要听取一些各方自然流露出来的反应,固定人选是自己帮中事,并用不着当场交代。 与会者闻此宣布,当然起哄,就在掌声如雷的热烈气氛下,丐帮三名四结弟子鱼贯入场。 三名四结弟子当时在丐帮中的身份,两名是“分舵舵主”,一名则是总舵的“外堂香主”! 丐帮的主要武功有三种:“七七四十九式龙虎棍”、“八仙八变掌”、“穿帘飞燕轻身术”。 三名四结弟子,依次各将三种不同的功夫一一当众施展完毕,俯身为礼,相继退出场外,彩声历久不绝。 丐帮武功经得起考验的,每个目睹者由衷赞叹,便是最好的说明。 然而,令人失望的是:众人对三名四结弟子的赞叹,竟然是相当的,一点电分不出谁获得的彩声更多,讵在表现过程中更为引人注目。 众人闹了一阵,注意力又转向鱼肉美酒,这边席上,“七老” 望望帮主“风云叟”,“风云叟”会意,乃借劝酒为名,依次偷偷打量“四大魔翁”的神色,谁知四翁声色不露,一点端倪也看不出来,“风云叟”无可奈何,知道不正面请教是不行的了,于是欠身向四翁含笑问道:“四翁瞧敝帮刚才那三名弟子,哪一个比较……” “四翁”之中,有两位始终笑而不语,仅微微点点头,好像说:“都不错了这两位,一是“泰山太阳神翁”,一是“天山天池隐翁”,两人显然已料透主人风云叟的心意,竟来一个“好人坏人都不做”! “四翁;之中,另两个却先后开了口,开口的两位再无别人,当然是“南海至尊翁”和“巫山七杀翁”了。 南海至尊翁首先反问道:“第一个出场和最后一个出场的两位在贵帮怎么称呼?” 七名长老的神色均为之一紧。 风云叟欠身答道:“前者为敝帮‘关洛’分舵舵主,姓申,字友山,外号‘七步追魂丐’,后者则为敝帮的‘淮扬’分舵主,外号‘万户侯’,姓王,字义方!” 南海至尊翁接着问道:“另外那位呢?” 风云叟答道:“是总舵的‘外堂香主’,他姓金,字啸风,人称‘屠龙丐’,咳咳,方翁的意思,是……” 南诲至尊翁淡淡地道:“就数他强些!” 七名长老,人人眼中发亮,风云叟追问了一句道:“方翁是指金啸风?” 南海至尊翁嗯了一声,好像为风云叟连听话都不会而颇感不悦,风云叟深知此翁脾气,今天自己是主人,不管受得了受不了,凡来喝酒的,谁都不能刀:罪,于是,连忙含笑举杯敬酒。 就在这时,唱反调的来了,巫山七杀翁捻着颔下那几根稀得可怜的山羊胡子,轻轻一咳,微微仰脸道:“老夫的看法恰恰相反!” 七老闻言,相继变色。 小叫化舒意说至此处,单剑飞忍不住皱眉插嘴道:“长老在贵帮,身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无论权与责,都极尊祟,他们应该公正不偏才对!像这样听到有人说‘屠龙丐’好就高兴,说‘屠龙丐’不好就变脸,岂不是早有成竹在胸么?那又何必‘选’什么? 干脆七人联名‘报’上去岂不是更省事么?” 小叫化摇摇头道:“单兄不可误解七老,听小弟再说下去,单兄就明白了。” 经过小叫化的解释,单剑飞这才弄清,原来七老也是存着什么歪心。 怎么说呢? 原来这名“屠龙丐”一身武功虽不比“万户侯”及“七步追魂丐”有甚显著的优越之处,但是,为人处事却较后人二人均要精明干练不少,“南海至尊翁”口中的“强”,原亦多少带点“从外表看上去”之意,七老心意亦复相同。丐帮“总香主”一职,不啻一名“副帮主”,“万户侯”正义方失之过柔,“七步追魂丐” 申友山则失之过刚,用人是“用材”当然以精明干练的“屠龙丐”较为合适! 既然如此,那么七老为什么不根据此一看法径将屠龙丐选报上去呢? 这里面还有一点小小曲折。 “外堂香主”与“分舵舵主”虽同属“四结弟子”,说起来辈位平行,但不同的是“香主”供职总舵,“分舵主”外主一方,亲疏却有小别,说得明白点,一名“分舵主”一年也许还见不到“长老”们一次,一名“香主”却几乎常年与“长老”们生活在一起,做人精明,处事干练,那是一种无形的看法,对人也好,对事也好,看法人人有,却未必人人看法相同,“屠龙丐”常年追随“七老”,难道就不会被人误会是“七老”们“另眼看待” 么? 所以,三名四结弟子武功方面既是轩轾难分,纵然落选者毫不为意,七老电不能不避这个嫌,为昭信全帮,激励来者计,只要能想出更好的甄选方式来,自然要尽量避免“圈” “报”式的下策。 当时寿筵上,这边“七老”脸色刚刚一变,另一边已然有人勃然大怒,抢在”七老”前面公然发作了! 南海至尊翁四方脸一长,蓦地转向巫山七杀翁沉声怒喝道:“恰恰相反‘反’谁?” 巫山七杀翁两排黄门牙往出一龇,涎脸笑道:“老夫本来‘反’的是:看法’,在座诸公,有耳朵的,当都听得明白,如果你老方一定要将它逼成另一种‘反’,嘻,嘻……”手捻山羊胡,人在原处未动分毫,脸上笑意却愈来愈浓,语气虽还硬朗,神气却还透着一种巴结求和的意味。 可是,事情却有点不对。 “七长老”脸色变了,“风云叟”脸色变了,连“泰山太阳神翁”和“天山天池隐翁” 的脸色都渐渐有点不自然起来,“巫山七杀翁”笑意愈浓,“七长老”和“风云叟”的脸色也就变得愈厉害。 想不到“笑容”竟是一面“战鼓”,笑得浓,正是战鼓挝得急。 四魔翁交往数十年,彼此间的脾气和作风,自然是一个比一个更清楚,南晦至尊翁牙一咬,额筋暴突,方脸变长脸,长脸又于这时一下子生出两只角似的,两手一按桌面,嘿嘿冷笑道:“想为主人祝寿么,说吧,来一场什么样儿的?” 巫山七杀翁黄板牙:‘滋,嘻嘻笑道:“随便!这有一比,好比演戏,老夫是会: 唱’,会:做’,就是不会‘点’!嘻嘻,你哥子瞧着办。” 南海至尊翁嘿嘿冷笑着往起一站道:“自信能唱能做就好办!” 七长老脸色又是一变!风云叟心头大急,连忙以求援的眼光朝“泰山太阳神翁”和“天山天池隐翁”投去,,泰山太阳神翁头微点,正待开门要说什么时,忽然瞥及天山天池隐翁似在朝他摆首示意,乃轻咳一声,住口不浯。 风云叟身为主人,自不能袖手听任事态发展下去,当下情急智生,一面甩臂暗示七长老于必要时采取应变措施,一面将面前那把酒壶提起,大声道:“我敬方翁,来,坐下,坐下喝” 南海至尊翁恼的只是巫山七杀翁一个人,火气再大些,也没有给主人风云叟瞧颜色的理由,他虽然明知此刻不是敬酒的时候,但为了礼节关系,却不得不转过身来,风云叟抓紧机会,向左右大喝道:“为方前辈斟酒!” 声雄如雷,万众回首。武林人物最看重的便是颜面,以堂堂丐帮之主,名满天下的风云叟,先是一声“方翁”,接着又是一声“方老前辈”,南海至尊翁于不知不觉中,气已消却大半。七长老的首二两老知机之至,这时不待帮中伺酒的弟子一卜前,抢着离座接壶,一人斟酒,一人躬身逊座,南海至尊翁情面难却,加之巫山七杀翁亦未再有进一步表示,只好索然忿忿坐下。 风云叟见逆局已给扭转,乃又打着哈哈道:“想不到方翁与聂翁两位这种口角春风,数十年居然一丝没有改变,有趣,有趣,哈哈哈哈……” 巫山七杀翁嘻笑如故,泰山大阳神翁电赔着微笑,只有南海至尊翁一个人依然崩着脸,似乎怒气尚未全消。 风云叟忽然一指巫山七杀翁,向南海至尊翁笑着接下去说道:“聂翁语焉未详,只说与方翁看法相反,却没有说明相反的根据,似乎饶他不得,方翁,要他说说清楚……” 风云叟这样做有两层意义:一方面固然是为了借笑闹冲淡僵局,缓和气氛。另一方面,风云叟自己电实在想弄清巫山七杀翁看不中屠龙丐的原因。谁都知道,巫山七杀翁只是言行不拘小节而已,而绝非无的放矢者流,他既然如此说话,相信必然会有他令人心服的见解。 南海至尊翁哼了哼,没有开口、泰山太阳神翁和天山大池隐翁齐向巫山匕杀翁望去,显然他们均与风云叟心意相同,都想明白那位屠龙丐究竟什么地方有令这位巫山七杀翁看不顺眼? 巫山七杀翁淡淡一笑,抬头道:“那位香主今年贵庚几何?” 难道还要讨生辰排八字不成? 听子巫山七杀翁这一问,七长老,以及泰山太阳神翁和天山天池隐翁,全不禁微微一愣,一时莫测高深。 风云叟虽然也是一样的感到迷惑,但为了礼貌关系,只好恭谨地答道:“四十不到,约莫三十七八光景。” 巫七山杀翁点头一笑道:“很好!” 说着,举杯一饮而尽,放杯离座,施施然径向出口处走去,跑出两三丈远,方偏转身躯,眯着水泡眼,扬手挥了挥叫道:“诸位宽坐,今日未竟之言,待金香主做五十大寿时再谈吧。” 全座愕然,南海至尊翁冷冷地道:“哼!假狂放,真疯子!” 小叫化舒意说至此处,忽又停了下来。 单剑飞问道:“后来呢?” 小叫化道:“巫山七杀翁既没有说出什么所以然来,当然以南海至尊翁的意见为准,选定屠龙丐为新任总香主了。” 单剑飞想了想,忽然咦道:“你小子说了这半天,几乎全然‘不关痛痒’,我问你,这跟:七长老与巫山七杀翁的恩怨’又有什么关系呢?” 小叫化道:“你再想想,看有没有关系?” 单剑飞道:“想不通。” 小叫化道:“你根本没有去想,怎能就说想不通?” 单剑飞摇摇头道:“那是白费工夫,想也徒然,俗云:‘风马牛不相及’,正是这种情形,除非你小子隐去其中一段……” 小叫化道:“我说没有我们要不要来打赌一下?” 单剑飞将信将疑地又道:“你倒解释给我听听看。” 小叫化耸肩胛道:“说出来就一文不值了,一句话可以解释清楚:‘巫山七杀翁那次故弄神秘,一直没有兑现,因为屠龙丐以后没有举行过五十寿庆,而且永远也不会再举行了!’” 单剑飞眨动眼皮,忽然点头道:“唔,我有点明白了。” 小叫化喝了口酒道:“就是这么回事,现在会过意来了吧? 二十三年前,屠龙丐三十八,过五十,应在十二年之后,也就是从现在往回算的九年前,九年前,五十大寿的前三个月,屠龙丐突然失踪了……” 单剑飞蹙额道:“七老因此生出疑惑?” 小叫化点头道:“是的,后来大家方悟出巫山七杀翁‘等金香主做五十大寿时再说’的话,实为‘老夫算定他活不到五十’之意!巫山七杀翁当年可能根据‘相人术’,:就相论相’而言,看法在我,信不信由伯;,及至后来跟南海至尊翁顶了真,问题就严重了,换句话说,七长老认为屠龙丐做了两魔斗气的‘牺牲品’!因为巫山七杀翁必须在南海至尊箱面前维持尊严,赢得那次口角的最后胜利,所以屠龙丐结果才没有活过五十岁!” 单剑飞又问道:“七老如此怀疑,有无其他证据?” 小叫化摇摇头道:“没有。” 单剑飞皱眉道:“如此说来,贵帮七老不也太”一语未竟柴房外面突然有人发出一声冷笑。 单剑飞一惊,便想扑出,小叫化一拦,低声道:“不要紧,是她!” 单剑飞定了定神,也即回味出冷笑声是发自那个神秘的小妮子“楚卿”,心想这妮子自负了不起,怎么老是鬼鬼祟祟地偷听别人谈话? 单剑飞想着有气,正准备向门外责问时,沙的一声轻响,“小妮子”似已向远处一样什么东西扑去,紧接着,响起一连串银钤般的笑语:“啊,三老,这么晚你还没有安息?” 小叫化变色吐舌,轻轻说道:“原来她是好心报警,敝帮第三老,外号:无影神乞’,轻功造诣,武林称绝,要不是这丫头” 小叫化倏而住口,因为一老一少的对话声已向柴房这边移来。 柴房木门给推开了,两小慌忙站起,第三老“无影神乞”朝单剑飞打量着,注目问道: “令师可好?” 单剑飞微躬身躯道:“托福。” 小叫化为他解围道:“报告三老,这位单少侠跟七星剑桑老前辈也已经没有在一起了。” “无影神乞”顿了顿,接着问道:“这次单少侠于发现本帮弟子尸身时,有没有留意到凶徒的容貌?还是仅见死尸而未见凶徒影踪?” 单剑飞答道:“看是看到,但没有看清楚。” “无影神乞”紧崩面孔站着,眼皮不住眨动,像要再问下去,而一时间又想不出还有什么好问似的;这样缄默了半刻,一顿手中法杖,旁若无人地转身出房而去。 单剑飞口虽不言,心底下却止不住有气。心想:“我是七星门下,可不是丐帮弟子,像这般扳着面孔,如审罪犯似地算是摆的哪一门子气派?” 单剑飞恼忖着,头抬起,忽然瞥见青衣少女仍旧站在那里,香肩倚门,玉手支腰,眼望自己这边,呆呆出神,似乎正在回想着一些什么事。 单剑飞因为已清楚她是谁,想及前此一段交往经过,拘束尽失,当下为报复日间的白眼相待,遂声色不动地走过去,抱拳含笑道:“女侠芳容,极像在下一位挚友,在下睹颜思友,不克自禁,如不嫌肴残酒冷,就请过去坐下来叙叙如何?” 青衣少女定下神来,双颊不禁微微一红,跟着脸一偏,嗔以斜波,菱唇弯,玉鼻皱,不屑地扮了个怪脸,轻轻一啐,拧躯夺门,倩影眨眼间于夜色中消失不见。 单剑飞笑了,心想:女孩子终究是女孩子,这下神气不起来了吧? 转过身来,小叫化搓手不安地苦笑道:“咱们这位‘三老’可说是七长老中心肠最慈,却也是日常最少见到笑容的一位,希望单兄……” 单剑飞笑了一下,坦白道:“不瞒舒兄说,此老态度的确令人有点不习惯,不过,话说开了,既是生性使然,自然又当别论了。” 小叫化显得甚是感激,接着指了指屋角柴堆道:“小弟本拟陪单兄畅饮通宵,刚见三老来,又觉放心不下,这儿全宫也找不着一张像样的炕床,单兄能这样将息^;?” 单剑飞笑道:“有事尽管请便,僧寺道观的柴房应该都差不多,小弟前在少林,‘入门功夫’便是睡柴堆!” 小叫化惑然道:“‘少林’?” 单剑飞一时溜口,要收已然不及,只好强笑着,故作轻松地接下去道:“奇怪么?索性让你再奇怪一下吧!小弟进人七星门是在少林,修习七星武学也在少林,踏入江湖以前,可说根本没有到过第二个地方!” 小叫化噢得一声,恍有所悟地点点头道:“原来令师这些年来……” 小叫化释然了,他大概误会“七星剑”桑云汉自江湖绝迹以后,便寄隐在少林寺中,挥手道声再见,出房而去。 第二天,单剑飞不见小叫化前来,问送饭的分舵弟于,知道系奉长老之命,去了另一个地方了。他不耐在宫闲坐,便走去后边水池边,自怀中取出第三张人皮面具,换戴上,于水面一照,不意竟然是一张脸肉横生的恶汉面孔,他心想,这种面孔这年头也不算少见,为掩人耳目,暂时换戴一下也好。 单剑飞离开玄妙宫,又向洛阳走来。 洛阳城中,人来人往,一片喧嚣。 单剑飞沿街而行,脑中暗暗思索:昨夜,小叫化为他讲述“七杀翁”与“七老”之间那段恩怨,在小叫化未讲之先,他满怀兴奋,以为这一下定可找着眉目了,没想到,故事听完,竟与这次事件完全搭不上关系。 不是么?这段恩怨,严格说来,可说纯属丐帮七老单方面的。想想看,就算“屠龙丐” 系死于“巫山七杀翁”之手,那么,“巫山七杀翁”既然“证明预言灵验”的目的已达,他与丐帮别无他怨,又为什么又要连续谋算这许多丐帮弟子呢?所以说,这段“恩怨”丝毫不能加强那名凶徒就是“巫山七杀翁” 的认定,要找证据,还得另觅其他途径。 单剑飞正想得出神,忽然身旁有人低呼道:“来了,来了,喽,你瞧,那两个英俊的小伙子又打那边过来啦!” 单剑飞一怔,连忙收神抬头望去,那街头,双骑并辔,缓策徐行,正向这边的得而来。 马上坐的是两名均在双十左右的英俊青年,头戴方巾,修眉斜飞,星目奕奕有神,虽然脸形并不相同,但那股自然流露的飘逸神采却是轩轾难分。两人沿街策马,两双有神的眼光不住地四下闪扫,单剑飞觉得这两张面孔都似乎有些眼熟,稍稍搜思,蓦地,他想出来了: “‘左右花相,!‘牡丹左相’和‘芍药右相!” 单剑飞避去街旁店檐下,他知道,正如口昨楚卿姑娘所警告:两名花相和另外四姬正在寻访他跟胡驼子! 不一会儿,两骑过去,行人遥指两骑背影,窃议纷纭,都奇怪这两名年青人整天骑着马,在洛阳城里城外,不知道在瞧些什么?这一点,除了单剑飞,可能连现在使命在身的左右花相和四姬都不一定能真的明白,局外闲人,自是更不用说了。 单剑飞由君山圣宫方面这种对他志在必得的迹象,不禁又为玫瑰圣女云师师忧虑起来。 玫瑰圣女今天是何处境呢? 单剑飞的心情一下子冷了,午时不到,便又回到了金庸丐帮分舵。 枯坐直至日暮,仍然未见小叫化归来,连那位楚卿姑娘的影子也没有再见到。他身居客位,不便多问,只有在宫内各处漫踱着,耐心地继续等候。一天过去了,一夜也过去了,玄妙宫中寂静如故。 天亮后,是元月十五,候至日中,单剑飞实在无法再呆下去,烦躁地又来到洛阳城中。 又一个元宵佳节降临丁人间,城中到处灯悬结彩,热闹非凡。不知不觉地,天色渐渐黑了下来。 单剑飞处身灯光笑语中,忆及去年襄阳城中的元宵,不由得潜浮起一抹淡淡的迷茫。 他正在徘徊茫思间,忽被一阵骤然响起的皮鼓声惊醒,循声抬头望去,只见不远的前面,彩灯高悬,灯下人群簇聚,唔,灯谜,年年不变的应景文章,又是一群人在打灯谜! 单剑飞怔怔地望着,良辰、美景,多么值得羡慕的一群啊! 可惜这儿是洛阳,不是襄阳,可惜时光不倒流…… 单剑飞轻轻一叹,继续向前走去。 走近了,他仅朝人群中懒懒地飘了一眼,毫无进去凄热闹的心情,正当他移动脚步,准备离开之际,突然间,迎面走来一人,缓步白他身边擦过,他偶瞥之下,双目为之一亮,不由自主地跟着转过身躯,注目再作审视,一颗心不禁剧烈地跳动起来,最后,牙一咬,毅然举步跟了上去! 蓝布袍,水泡眼,一手在捻着颔下那几根又稀又黄的山羊胡子,一手曲在背后,拿着一支烟锅儿特大的旱烟筒,现在,走在单剑飞前面的不是别人,正是今天丐帮事故中嫌疑最重的一位人物:“巫山七杀翁”! 单剑飞深知道这老鬼不是一名好惹的角色,虽然跟了上去,却不敢跟得太近。 老鬼挤人人群中,东张张,西望望,小叫化舒意的话一点不错,老鬼眼光每次停留的地方,十有八九是一张女人的面孔。洛阳花灯,天‘f知名,连平常足不出户的大家闺秀,在今宵,也都在仆妇使女卫护下出来走动走动,来自四郊的村女农妇,更是不计其数。 不过,老鬼虽然好色,看上去似乎还有个限度。他仅是眯着那双色迷迷的水泡眼,偏过来,偏过去,横竖打量,说起来,虽然有点恶心,但显然并未存有更进一步的不良企图。 单剑飞耐心地守候着,心想:今宵我可是跟定你这老鬼了,此刻洛阳城中,到处都有丐帮弟子,如果血案系你老鬼所作,你老鬼既能于一月之内连杀一十四人,我就不相信前天白马寺后被杀的就是最后一个,今宵,只要给我亲眼瞧见,你这老鬼早晚难逃公道! 单剑飞正在暗暗盘忖着,忽见巫山七杀翁水泡眼中精光一闪,突然朝自己立身之处挤了过来,不禁大吃一惊。 他以为这老鬼可能是已经看出自己脸上戴着人皮面具,心中生疑,要想过来查察究竟,虽明知自己远非这老鬼的对手,为了不甘束手,依然将一身真气暗中运聚。 凭老鬼那一身今世罕有的功力,闲人们自然挡不住,但见他身不偏,臂不振,闲人们尽管人墙般一个贴紧一个,然而老鬼身形所至之处,通路自开,每个被他以无形劲气荡开的闲人,因不明白就里,都只知道是大伙儿推挤,正好将这个形相猥琐的老家伙送来自己身旁,所以,老鬼一路穿过来,谁也不觉得情形有异。单剑飞左右一打量,见身左地方较空,左足一旋,右足后挪,悄悄向左后方退开三尺许,脸面微仰,佯作探看正前方,眼珠侧溜,暗地里提神戒备。 七杀翁走过来了,但是,出乎单剑飞意外的,老鬼过来,仅仅是自他身旁经过而已,脚步一步未停,直向前面走去,单剑飞愕然转身,但见老鬼脱离拥挤人群后,脚步突然加快,眨眼间已到了前面街角。 单剑飞心头一震,暗叫道:“不好,如果凶手真的就是这老鬼,保不定会凶心突起又要下手!” 想着,真气一提,展开七星步法,看上去举步从容,实则换步于无形,既迅且疾,忙不迭随后追了上去。 可是,饶得如此,仍然慢了一步! 容得单剑飞拐过街角,前面的巫山七杀翁已然踪影全无! 单剑飞骇异不置,心想这老鬼难道会演戏法不成?不然怎么转眼间就不见了?前面这条街道,既宽且长,纵令轻功冠绝天下,要将这条街走完,电非三至五个起落不办! 上了店房么?单剑飞仰首四顾,结果觉得也无可能。 这条街上虽然花灯稀少,游人不多,但是,两边店屋再往后去,均为峨耸楼房,每座楼房的楼台上,俱是灯明如昼,笑语不绝,站满倚栏俯瞰的赏灯人,如有人于这种情形下纵跃登高,哪会不引起一片惊呼骇叫? 俗语有所谓:“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此刻的单剑飞正是如此! 他由于心情过分紧张,一心一意只念着对方是四大天魔之一,武功高不可测,对于对方的突然不见,始终都在对方使的是什么身法上着想,却忽略了一个普通人最平常的做法:先向左右黑暗处看上一看。 结果,就在他不知所措之际,耳边有人低低发话了:“哥子,你这样笨,老夫反倒有点” 单剑飞一惊,本能地滑步挫肩,右掌斜向身后反削而去。这一扫,正是达摩三式中的“天竺问路”,急切间舍命发出,既劲月疾,威力相当辛辣凌厉!本来,他并用不着跟这位七杀老儿拼命,单凭他是白衣楚卿的朋友这一点,巫山七杀翁不论是否即为杀害丐帮弟子的正凶,在他没有揭穿此一秘密之前,巫山七杀翁是绝不可能对他下毒手的!不过,问题就在他现下正给一张人皮而具掩住本来面目!在巫山七杀翁眼中,他只是个满脸横肉的恶汉,就算巫山七杀翁看得出那是一张人皮面具,也止不住会这样想:“哼哼,不出老夫所料,这厮果然是个有心人!” 那么,好了,试问巫山七杀翁乃何许人,这老儿能忍受一个戴着人皮面具的武林人物暗暗监视他么? 所以无沦如何,他都得先打出一掌再说! 不然,容得他转过身来,话未出口,那根旱烟筒就已带走他三魂七魄了! 单剑飞于千钧一发之际能想到这一层,心机可算是够敏捷缜密的了。然而,他就没有再想一想,今天,自己与巫山七杀翁之间,论功力,该差多少?别说现在巫山七杀翁已欺至他身后,就在平时面对面,假如能凭一掌就将这老鬼逼退,这老鬼又凭什么与“泰山太阳神翁”、“天山天池隐翁”、“南海至尊翁”等人合称“四大天魔”?—— 第十一章 诸葛一生惟谨慎 可是,吉人自有天相。单剑飞这一掌尽管打得有点不自量力,事实证明,他却真的凭这一掌救了自己一命!怎么说呢?是巫山七杀翁认出他这一招武学出自少林吗? 错了!单剑飞反手一掌削出,巫山七杀翁嘿嘿一笑,整个身躯连动都没有动一下,左手一抄,轻描淡写地便已将单剑飞手腕刁住。 刁住后,鼻中嗤了一声,意思好似说:“哼,你以为你这条胳臂能成多大的事么?老夫把他卸下,像掰一节甘蔗而已!” 单剑飞心头一冷,上身猛扭,正想拼着一条右臂不要,再出左臂,竭全力与敌人搏个两败俱伤之际,意外地,存亡一息的险恶局面,竞忽于刹那间消失于无形。 巫山七乐翁轻哼着,五指方刚往起一收,蓦地里,有如突然发现手中抓着的乃是一条毒蛇般地,冲口一噫,倏而摔脱,同时连连向后退出好几步! 单剑飞目瞪口呆,完全弄小懂这是怎么回事。 巫山七杀翁左右匆匆溜了一眼,走上一步,嘻嘻打躬道:“罪过,罪过,务请海涵,俗语说得好:‘不知者不怪罪’。嘻嘻,这事要给老夫那黄脸婆知道了,老夫就要人惨特惨了! 单剑飞惊魂稍定,也不管老鬼胡言乱语究竟说了些什么,伸于一把扯下脸上的人皮面具,恨恨地道:“总算你老鬼见机” 巫山七杀翁目光一直,惊呼道:“原来是……是你小于?” 单剑飞为之一愣,怔然道:“那么你以为小爷是谁?” 巫山七杀翁摇头一叹道:“算你小子命大!”接着指了指单剑飞拿着人皮面具的手,耸肩苦笑道:“老夫还以为你是‘左右花相’或是:‘梅’、‘兰’、‘丁香’、‘桃花’等四钗中的一个,不意男人家也会有这么一双手,没出息,没出息。” 单剑飞不由自主地举起手来看了看,不禁双颊发热,自己有着怎么样的一双手,他今天尚是第一次留意到,他在少林,以及后来进入君山玉帐宫,做的都是粗活,这双手什么时候变成现在这样的修润绵白,他实在连自己都不知道。 巫山七杀翁脸色一沉,接着说道:“看在你小于是那小妮子朋友的份上,老夫现在告诉你:下次易容,应该注意到一处显露于外的部分,知道么?”单剑飞肃容垂手,感激地道: “不经一事,不长一智,谢前辈提示,晚辈受教了。” 巫山七杀翁又回复嬉笑之态,摇摇头道:“老夫向不欣赏这种口惠而实不至的甜言蜜语,要谢,来现的,有银子就陪老夫喝一盅去。” 单剑飞脸孔微微一红,笑道:“这个没问题,不过,晚辈得把话说在前头,晚辈身上积蓄有限,前辈准备花多少,最好说个数目,先由晚辈拿出来交前辈拿着比较妥当些。” 巫山七杀翁两根指头一竖道:“二两够了!” 单剑飞如数交出,七杀翁接过银子,又改竖出一根拇指赞道:“真诚坦率,果然是个好小子!”说着,手一招,领着单剑飞向一家酒楼走去。单剑飞始终觉得这巫山七杀翁虽然有着一个不太雅的尊号,实则不像是邪魔中人,今晚这段经过,他可说受尽了惊恐,但是,说也奇怪,他对这老儿却益发有了好感。 除了感情因素外,还有一个更大、更迫切的理由,使他希望接近这名巫山七杀翁,他一定得弄清楚,前晚白马寺后所见的那名凶徒到底是不是这老儿? 进人灯光辉煌的“洛阳第一楼”,于经过账柜时,七杀翁衣袖一甩,将那块约重二两余的银子往柜上一拍道:“酒,菜,小账,统统在内,就吃这么多,酒菜要好的,你们可斟酌着往上送,超过了,没得加,良心太黑时,可得当心老夫砸家伙!” 账房先生直翻眼,平常一副能言善道的嘴巴,竟然失了作用,这种客人,大约还是他们这“第一楼”开张以来第一次碰上。 巫山七杀翁掉头向单剑飞一招手道:“楼上去!” 登楼,选定座位,单剑飞越想越好笑,终于忍不住卟哧一声笑了出来,巫山七杀翁水泡眼一瞪道:“这有什么好笑了的?” 回头一看无人注意,乃又引长颈子,扮了个怪脸低声嘻笑道:“不瞒你老弟说,我那黄脸婆看得太紧,一年难得有几次上这种地方来,点酒点菜,还真外行,像这样,当头一炮,安心吃喝,什么脑筋也不用花该多好?” 单剑飞笑了笑道:“尊夫人呢?目下不在洛阳么!” 巫山七杀翁一点头道:“在!” 单剑飞诧异道:“那么,您……您刚才怎么一个人在看花灯?” 巫山七杀翁嘻嘻一笑道:“老夫略施小计,便将她支开了。” 单剑飞眨眼道:“什么计?” 巫山七杀翁嘻嘻笑道:“此计在三十六计之外,叫做‘骗鸟入笼计’!愿闻其详不’好,就说出来绐你小子学学吧。知道吗? 老夫适自关外回来,在关外,曾遇丐帮叫化头‘风云叟’赵老儿,得知他正有事在身,至少在半月之内无法回转,入关后,在华阴碰上我那黄胜婆,这是五六天前的事,黄面婆一见面就紧张地连说:‘不得了,不得了’,经老夫一问,才知道她在华荫四郊一连发现了好几具丐帮弟子的尸体……” 单剑飞心头猛地一撞,却尽力不动声色。 巫山七杀翁黄眉微皱,旋又舒展开来,笑着说下去道:“丐帮门下,弟子最众,品流也最杂,与外界结怨乃在所难免,老实说,发现几具尸体,本算不了什么,当时老夫心念一动,忖道:‘几天之后洛阳有花灯,老夫何不如此如此,先将这婆子支开再说?’于是,老夫故意轻轻一叹道:‘唉唉,风云老儿真是好人,这次在关外,我遇见他,他还一再提到夫人你,要老夫问夫人你好,唉唉,可怜的赵老儿,真不幸……” 单剑飞静静地听着,巫山七杀翁嘻嘻一笑,继续说道:“我那老婆子,心肠其实比老夫还硬,她当时连叫‘不得了,不得了’,实际上含有静极思动,惟恐天下不乱,希望起点风波,她电好趁此找几个昔年仇家出出火气的幸灾乐祸味道,不过,女人家就是受不得恭维,她一听说风云老儿在关外问候她,内心顿感惭愧非常,老丈看得清清楚楚,当下只作不察,她最后红着面问老夫道:‘老不死的,你看这事怎么办?人家……人家……我们总不能知道了不管呀!’” 酒菜端上,巫山七杀翁停下来吃了几筷子菜,又喝了一杯酒,方又接下去说道:“管,当然要管了,于是,老夫故意沉重地道:‘风云老儿这几天会回散花峰,夫人,你就辛苦一趟,去散花峰报个讯吧。’老夫随后又加上两句道:‘这事很严重,除了风云老儿,最好别先让人知道,所以说,如果风云老儿尚未回转,夫人不妨就在那边暂时歇下等他几天。她问:‘你不去?’老夫一本正经地道:‘华阴属该帮关洛分舵,分舵弟子以住在洛阳者为多,老夫得赶去洛阳暗中加以保护,并顺便侦缉凶徒……” 说至此处,巫山七杀翁又干一杯,得意地陷肩笑道:“她去了散花峰,老夫来了洛阳,全是小题大作,借题发挥,老夫来洛阳管个屁,趁此机会看看花灯和女人,倒是真的。嘻嘻嘻!” 单剑飞不动声息地问:“前辈什么时候到达洛阳的?”心底却在想:如果这老儿就是凶手,他这番“做工”真可说“炉火纯青”了! 巫山七杀翁道:“前天傍晚。” 前天傍晚?不正与白马寺后那名丐帮弟子遇害的时间吻合么? 单剑飞心头微动,接着问道:“前辈对丐帮弟子在华荫四郊遭人谋害的事件看法如何?” 巫山七杀翁摇头道:“不愿置评。” 单剑飞不舍道:“为什么呢?” 七杀翁又干了一杯道:“因为老夫对该帮‘六结七老’那几个比死人多口气的老家伙印象太坏,如凭良心说,老夫对这事还感到高兴!” 单剑飞暗暗点头,心想:这老儿既名“巫山七杀翁”,当然是个杀人不眨眼的角色,其心之狠辣,可以想见,他原不以我为意,加上三杯下肚,最后这几句话方是肺腑之言亦未可知,我得提高警觉,摒除私人观感,血案就是这老儿下的手,看样子并非毫无可能呢! 单剑飞迅忖着,乘机又套间道:“晚辈曾听该帮那位四结令丐说起过,说前辈颇精相人之术,当年曾预言该帮一名‘五结总香主’外号‘屠龙丐’的:活不到五十岁’,最后果如前辈所言,前辈这份神通实在令人佩服请问前辈,真的有这回事吗?” 单剑飞问时,语态故意装得很是恳切,暗地里却在留意着对方眉宇间每一个微小的变化。 巫山七杀翁闻言一怔道:“这是谁说的?”单剑飞大讶,心想:“难道竟没有这回事?” 单剑飞呆了呆,忙又问道:“前辈的意思,是说根本投有这回事呢?还是事情经过,与此略有不同呢?” 巫山七杀翁叹道:“可叹,可叹,如此说来,早在二十多年前,那些花子们就已把老夫那句隐语做成一种解释了!” 单剑飞惑然道:“小叫化说,您老当年临走时交代道:‘等这位金香主做五十大寿时再说不迟。’这语气不是很明显表示出’‘此人难登半百之寿’么?别的还有什么解释呢?” 巫山七杀翁苦笑道:“罢了,罢了,横竖引起问题的那家伙已不在人世,任怎么误解也无所谓了!” 单剑飞心头猛可一动,忖道:语病出来了!“屠龙丐”金啸风当年明明是“下落不明”,这老鬼现在却说成“已不在人世”,他凭什么敢这样肯定?他曾亲眼见到屠龙丐离开这个人世的? 单剑飞迅忖着:心想这老鬼一时说得口滑,说不定还会有话漏出来,于是,装作漫不经心地轻哦了一声道:“那位屠龙丐真的已经死了么?怎么个死法的呢?” 巫山七杀翁喝了口酒,哼道:“失踪这么久,始终一点音讯没有,刁;是给人宰了,难道会是吃了什么金丹,成了仙得了道不成?” 单剑飞暗忖:解释得太勉强,同时怨毒也溢于言表,有七分可能了! 巫山七刹翁嘿了嘿,忽然放下杯子冷笑道:“这厮死得早,算是丐帮的福气!” 单剑飞注目道:“此话怎讲?” 巫山七杀翁抬目道:“刚才你小子不是追问老夫当年那两旬留言真正含义所在么?现在告诉了你小子吧!这两句话便是答案!换句话说,这厮假如还活着,今天的丐帮,哼哼!恐怕早不是这个样子了!” 单剑飞嗯了一声,眼皮眨着,显然有些无法领会。 巫山七杀翁嘿嘿笑道:“有人说,一个人的寿命长短,可以从面貌五官上判定出来,完全是放他xx的大驴屁,老夫我,獐头耳,水泡眼,外加歪牙山羊胡,还不一样活到今天七老八十么? 若说能从一个人的谈吐举止以及眼神各方面去判定一个人心术不正,老夫倒还有点相信。那一天,老夫本无意多说什么,最后只为气不过南海老儿那种‘我说好,就错不了’的老气横秋相,有心呕呕那老儿,才故意唱出一句反调,不过,话得说回来,老夫那样说,也并非全然无的放矢” 巫山七刹翁说至此处,语音稍顿,接着反向单剑飞问道:“听说过三国时代,诸葛孔明相大将魏延的故事吗?” 单剑飞一怔道:“你是说那位:屠龙丐’金啸风也跟三国时的魏延一样生有一反骨’?” 巫山七杀翁冷笑道:“情形差不多,孔明当年凭什么下的断语老夫不知道,老夫凭的,只是一双阅人颇众的水泡眼,那厮一上场,老夫打心底就生出这种感觉:这家伙一副忘恩负义相,为祸丐帮者,迟早必属此人!” 单剑飞不期然点头道:“晚辈有点明白了。” 巫山七杀翁接下说道:“现在明白了吗?老夫当时所押的,乃是一个输多赢少的赌注。 那名‘屠龙丐’如能始终不生异田,丐帮当然会为他做‘五十大寿’,那时候,为了丐帮整体的幸运,老夫不是那位南海老儿那种人,脸皮厚得很,承认看走了眼也无所谓。另一方面,十一二年是个不短的日子,那家伙是否能循规蹈矩忍得住这么久呢?相当难说。如果不待:年登五十’他就发生‘意外之变’,老夫只须说一句:‘此人居心叵测,早在老夫意中。’便足交代一切了!” 单剑飞点点头,一时无语。心想:老鬼这番话,似乎也不无道理。 不过,他又想:老鬼当年那样说,本来就有两种解释,既然两种说法都有理由,最好的办法,就是统统放开,两种说法都不听,另就可疑之点逐步索究,纸,终是包不住火的! 现在,第一点要查的,便是这老鬼这两天的行踪! 单剑飞想定,当时且不急着开口发问,先举杯敬了对方一杯酒,接着又谈了些不相干的闲话,直到双方似已全部忘却了此一话题,始一面伸筷子夹菜,一面望着对方轻松地笑着问道:“老前辈自来洛阳,一直都住什么地方?假如没有人为您老证明这两天来您老已为丐帮这事尽了力,将来岂不难向尊夫人交代么?” 巫山七杀翁嘻嘻一笑道:“放心!” 单剑飞故作不解道:“:放’什么‘心’?” 巫山七杀翁笑道:“老夫只须跟少林‘一念’和尚谈好条件,老夫为:达摩院’‘三老’讲一课,遇有必要时,他则为老夫出面作个证!” 单剑飞道:“作什么证?” 巫山七杀翁道:“证明老夫这几天不但自己日夜为这事奔走,且还向少林动用过人力,连少林都派了不少和尚在从事暗查!” 单剑飞道:“佛门戒妄语,一念大师怎肯如此做?” 巫山七杀翁笑道:“这并不算得妄语,少林为此事的确已有弟子派出,只不过老夫的‘日夜奔走’要借和尚口中:带一笔’罢了!” 单剑飞又道:“一念大师要您老为达摩三院讲什么课?” 巫山七杀翁笑道:“当然是有关武功方面的了,一念和尚虚怀若谷,凡遇上请益机会,绝不放过,你道少林被允为各派领袖是偶然的么?” 单剑飞又道:“已经讲过了没有?” 巫山七杀翁笑容一敛,皱眉道:“那几个和尚真是难缠,一点:水’都‘渗’不得,前天自申初开讲,直到酉牌过去方始完毕,虽然最后少不了一顿素斋,想起来仍觉有点得不偿失,唉唉,自己怕老婆,怨不了人,谁叫当年不讨一个……” 老儿叹毕,端杯一饮而尽,摇摇酒壶已空,回头向柜上叫道:“再添一壶,银子还够不够?” 伙计连声应着:“够够够,来了,来了!” 巫山七杀翁这番话和这番举动,看来都非常可笑,但是,单剑飞却没有笑得出来。他眼光发直,简直呆了! 前天?申初至酉末?最后还吃了一顿素斋? 申初是日落时分,吃完素斋,最少已是半夜戌亥之交。 换句话说,前天由日落直到半夜后,巫山七杀翁一步都投有离开过少林寺,而前天在白马寺发现丐帮弟子死尸和凶徒侧影乃为天黑不久的酉牌时分,这该怎么说? 是这老鬼扯谎么?好!现在的问题再简单不过了。 只须着人前往少林寺打探一下,如老鬼说的句句属实,这事便与老鬼无关,否则,毋须再查,凶徒便是这老鬼! 单剑飞想至此处,已无心再坐下去,他等到新酒温上,便含笑问道:“前辈今夜准备歇哪里?” 巫山七杀翁嘻嘻一笑道:“白马寺。嘻嘻,老夫常存眠花宿柳之心,结果却都跑去和尚庙里睡觉,你小子将来可别步老夫的后尘才好。” 单剑飞仿他刚才的语气答道:“放心!” 巫山七杀翁大笑道:“这个:心’难:放’也!” 单剑飞听出他话中有话,惑然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巫山七杀翁水泡眼一挤,下颔贴去桌面低声嘻嘻道:“那妮子无论人品和武功,都跟我那黄脸婆年轻时一样,现在,你为了央求于她,一定会说:‘皇天在上,为了你,我可以死!’好了,祸根种下了,可是呀可是,将来有朝一日,等到你发觉……” 这时,一个白衣少年缓缓向这边走近,老小两人都没有留意到,那白衣少年于席边脚下一停,冷冷接口道:“发觉什么?” 老少循声抬头,原来是那位谜样的人物“白衣楚卿”来了! 巫山七杀翁看清之下,做贼心虚,水泡眼一瞪,当时脸上就变了色,连忙干咳着掩饰道:“没有什么,闲谈,闲谈,坐,坐,坐。” 这位楚卿姑娘虽然又换上了男装,但在有心人眼中,已不难自她眉梢眼角分辨出一股隐约的妩媚女儿气。 这时,但见她轻轻一哼,坚持道:“站着也一样。说发觉什么?” 巫山七杀翁一阵于咳结结巴巴地以手比着道:“小老儿是说……一个人……一个人千万不能在年青时,太过意气用事,对年老的前辈们,一定得多少客气点,因为人都有老去的一天,那时候,要是你发觉……” 楚卿姑娘冷笑道:“很好,继续说下去!” 巫山七杀翁水泡眼一闭,咳着接道:“要是那时候你发觉另一批年青人也是这样对待你,唉唉,你就会知道此乃因果循环,而感到又伤心又后悔了!” 楚卿姑娘眨着眼道:“你们无缘无故怎会谈到这上面来的?” 这一问,充分证明她只是疑心而已,事实上并没有听到前面的话;巫山七杀翁脸色一缓,立时宽心大放。 当下他嘻笑之态复萌,指着单剑飞道:“还不是为了开导这小子!这小于刚才遇上老夫,脸一扭,居然想来个不理不睬,结果,惹得老夫动了心火……” 楚卿姑娘玉容一变道:“后来呢?” 巫山七杀翁一愣,连忙赔笑道:“后来也没有什么,老夫知道他是你的朋友,还能怎么样?再后来我们就来了这里。” 楚卿姑娘冷笑道:“结果你敲了他这一顿?” 巫山七杀翁叫道:“天地良心”眼角一丢,转向单剑飞叫道:“天地良心你哥子得说句公道话呀!” 单剑飞笑了笑,说道:“是小弟诚意请他,噢,对了,看到小舒没有?” 楚卿姑娘不知怎的,冷傲之气忽然尽失,垂下头轻轻答道:“刚回来,此刻大概还在。” 巫山七杀翁水泡眼一挤,扮了个鬼脸,同时满干一杯,咂舌叫道:“好酒!” 单剑飞心神微漾,双颊止不住一热,当下也没有心情再跟七杀老儿缠下去,匆匆站起身子道:“你们继续坐坐吧,我找小叫化还有点事情。”语毕,拱拱手,匆匆向楼下走来。 身后尚听得巫山七杀翁在含混地叫着:“我的大少爷,坐呀,发什么怔?是,咳,咳,是不是怪小老儿没有帮你将他吃过的碗筷搬开些?”‘回到金庸分舵,已是二更左右,小叫化舒意果然独坐柴房中等待着。 单剑飞一进门,小叫化便急急问道:“她找着你没有?” 单剑飞一愣道:“谁找我?” 小叫化道:“她呀!”手比了比,却不知如何比法才好。尽管如此,单剑飞亦已领会过来,强自镇定着反问道:“她找我干什么?” 小叫化轩眉耸肩道:“我怎知道?她本来还逼着要我一起去,最后我说:不如一个去,一个留下,免得他回来一个看不见,再出去找我们,她这才一个人换上男装出门,现在怎办?我们要不要再出去找她?” 单剑飞就地坐了下来说道:“不用了,已经见过了。” 小叫化深深嘘出一口气,摇摇头,也跟着坐了下来。 单剑飞迫不及待地问道:“你能不能随时进入少林寺?随时都能见到方丈一念大师?” 小叫化疑惑着点点头道:“凭小弟的身份虽然难说,但小弟为本帮掌令丐,身上带有家师信符,如声称系奉家师之命,想来当不太难。” 单剑飞催促道:“那么你马上跑一趟吧。” 小叫化愕然道:“现在?” 单剑飞点点道:“是的,越快越好,见着一念大师,连夜赶回来,我在这里等着你!” 小叫化站起身来,皱眉道:“什么事你也得先说明白呀。” 单剑飞想了想,说道:“这样吧,你见着一念大师之后,就说:前天傍晚时分,本帮有弟子在嵩山附近发现一条可疑的身影,最后似乎进入了贵寺,团那人身法超绝,家师闻报有点放心不下,乃着晚辈前来请问一声,前天贵寺有尤嘉宾莅止?何时来?何时去?就问这么多,其他的事,等你回来了再说不迟。” 小叫化舒意怀着满肚子狐疑,出门而去。 小叫化去后,单剑飞起身绕室徘徊,洛阳到嵩山,虽不远,亦不算太近,他大可以睡上一觉,安心以待,但是,他却一刻也无法安静。这一个问题太复杂了,依他看,凶徒以巫山七杀翁成分居多,虽然他并^;希望这是事实,不过,假如巫山七杀翁没有说谎,那么,凶徒又会是谁呢? 凶徒为什么要以巫山七杀翁的面目出现呢? 单剑飞患得患失,心绪如潮,负手俯首,在柴房中走过来,又走过去,也不知隔了多久,最后竟连楚卿姑娘自外面进入房中他都没有觉察到。 楚卿姑娘见他如此情形,忍不住卟哧一声,轻轻笑问道:“一共多少块?” 单剑飞吓了一跳,返身抬头,定了定神道:“什么‘多少块’?” 楚卿姑娘以袖掩口,另一只手指着地面道:“砖头呀!你不是在数地上这些砖头么?” 单剑飞赧然一笑,楚卿姑娘明眸滚动,忽然咦了一声道:“小舒他人呢?” 单剑飞仅含混地告诉她小化子去了少林,他现在便是在这儿等他回来。至于去少林干什么,他则推说要等小化子回来才清楚。 楚卿姑娘先颇不悦,随后想了想说道:“那得等到什么时候? 横竖现在离天亮已经不远,我去拿棋盘子来,我们下一局棋如何?” 她也不先问一声对方会不会下棋,就好像棋是人人都一定会下似地,问完了,秀目凝注,只等回答。 单剑飞含笑点点头,本想接下去谦虚一番,楚卿姑娘身躯一转,已欣然雀跃而去。不一会儿,去而复返,双手分别端着两只木盘子右手木盘中是棋盘棋子,左手木盘中则放的是笔墨纸砚等文房四宝。 单剑飞诧异道:“拿这些东西来做什么?” 楚卿姑娘将两只木盘子放在桌上,笑道:“为提高兴趣起见,这局棋应该来点小小的彩注。” 单剑飞惑然道:“什么彩注?” 楚卿姑娘玉手一招,笑道:“你且坐下来,坐下来再说。” 单剑飞依言于对面坐下。 楚卿姑娘抬起脸来笑道:“彼此不知对方棋力,不妨干下,赌彩是我先提出来的,所以你不妨拿黑子先着,以昭公允。” 单剑飞惴惴然问道:“彩是……” 楚卿姑娘指着那只放纸笔的木盘笑道:“我们二人各向对方提出一个‘问题’,先不让对方知道,只用纸笔写下,写好折起来,我的‘问题’压在你的棋盒下面,你的‘问题’压在我的棋盒下面,赢棋者可将对方:问题’原封退回,输棋者则必须将对方‘问题’拆阅照答谁赖谁就是小人!” 单剑飞笑道:“要是解答不了对方提出的问题怎办?” 楚卿姑娘连忙摇头笑道:“这个请别担心,你问我的,你一定算定我答得了才会提出,我也一样,如认为你回答不出,我决不致强人所难!” 单剑飞眼中一亮道:“真的?” 楚卿姑娘笑道:“各以人格担保,我想我们都不是说话不算数的人才对。” 单剑飞笑道:“好!你先写吧!” 楚卿姑娘玉手一挥道:“那么就请你暂时回避一下。” 单剑飞含笑起身,踱去门口,不一会儿,身后笑喊道:“写好了,现在轮到你了。” 二人换了一个位置,楚卿姑娘拿着一个纸折走去门口,单剑飞则走回那张破木桌旁坐下。 单剑飞见对方已经转过身子,乃兴奋地提笔疾书道:“请详述身世以及师承门振,不得稍隐一言!”书毕,折妥,搁笔笑喊道:“我也写好了。”接着,两人就木桌相对坐下,各将一个小方纸折儿压去对方的棋盒下面,开始下棋。棋局一开始,两人脸上的笑意都在不知不觉中渐渐收敛起来。单剑飞虽然也很注重这一战,不过,他弈来并不怎么紧张。 单剑飞并不清楚自己的棋力究竟如何,他的棋,是跟“百尘”学的,除了“百尘”(即“老丁”),他没有跟第二个人下过,百尘于少林总共才不过呆了一年多,所以,他自学棋以来,先后只下了近三十局光景。然而,他棋龄虽短,进步却很快,百尘开头饶九子,下到最后,连饶一子都感吃力,百尘保持拿白棋,实际是颜面关系,老实说,他与百尘各人心底明白,百尘那时已是连平下也下他不过了,百尘后来不肯常下便是为了这个原因。 不过,单剑飞此刻不感紧张的原因却不在于这一点。他深知“人上有人,天外有天”,凡事应具“自信”是不错的,但是“自信”并不代表“胜利”或“成功”,尤其在对“敌情”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这一点更不可恃。 那么,单剑飞仗恃的是什么呢?他仗恃的是:“胜固可喜,败亦无损!” 他觉得有句古训很对:“事无不可对人言!” 如果输了,无论对方提出的是什么问题,只要是自己知道的,他觉得没有一件说不出口,前此,他尚觉得应将自己投身七星门下的经过稍予保留,而现在,他觉得连这一点保留也是多余的了。 交友,应“慎于始”,对方像小叫化舒意一样,自己既认为可交,便该推心置腹,将来就算出了什么差池,也只能怨自己不该结识这么一个朋友,而不能归罪对一个朋友付予了太多的信任! 棋局,平静地进行着。 两人都下得异常慎重而认真,单剑飞惟一觉得别扭的,便是没有以往跟百尘下时那样“搏杀”得痛快;然而,他忖度对方棋力不在自己之下,虽然不耐烦,却又不敢轻履险地。 由于彼此都抱着“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的战兢态度,盘面胜负之数始终细微之至。单剑飞没有去加以详细计算,他只知道,自己一步也没有下错,已尽了最大努力,应该没有输的可能。 俗云:“诸葛一生唯谨慎”。单剑飞见盘面战事大致已告结束,该胜胜定,该败也已败定,便在自己“空地”内一处迟早要补一手的地方补了一子。楚卿姑娘脸一抬,眼光中满露讶异之色。 单剑飞微愕道:“什么地方不对么?” 楚卿姑娘指着棋盘另一角道:“这儿尚有一‘扳’。可得‘一路’,虽然是:后手棋’但目前除此而外,已无他处可下。多得一路是一路,你这样提前补断口,岂不平白失了一路?” 单剑飞看了看,果然不错,眉峰微皱道:“是的,不过看上去也没有什么大关系。” 楚卿姑娘微微一笑道:“关系自然不算太大,充其量输棋而已。现在告诉你,你输了,输就输在这一扳你未予重视!” 单剑飞吃了一惊道:“真的?你算过了。” 楚卿姑娘掩唇笑道:“一点不错,这一扳,进出各一路,本来应该我输,如今是你,如属有意相让,我这厢先谢了……” 单剑飞还有点不相信,俯身清点的结果,果以一路见负! 楚卿姑娘轻声又笑道:“‘大意失荆州’,便是这种情形,希望不要后悔,这与你的棋力无关,你的棋力仍是令人佩服的……” 单剑飞深深叹了口气,苦笑着先将自己那个纸折取回撕了,然后又移开棋盘,将对方那个纸折拿了起来。 楚卿姑娘忽然脸一红,伸手拦着笑道:“得再交代一声:赖是小人,你可记住了。 单剑飞微微有气,胸脯一挺道:“笑话!男子汉,大丈夫,谁还会像”有所警觉,倏而住口。不过,情形还好,楚卿!” 娘但笑未语,似乎一点也没有生气。单剑飞暗暗吐舌,低头拆开了那个纸折。 纸折拆开,单剑飞傻了! 纸上这样写着:“问:你跟我那师姊是否已两情默许?顺便考究一下你别后之进境,答案须以标明词牌之词句写出,一方面也是为了怕你直道会脸红也!” 单剑飞怔了片刻,微红着脸,茫然问道:“谁是你‘师姊’?” 楚卿姑娘嗔道:“别装佯好不好!” 单剑飞蹙额道:“请你相信,我是真的弄不清楚你指谁。” 楚卿姑娘仰脸一字字地道:“‘玫瑰圣女’云师师!现在:清楚’了没有?” 单剑飞大感意外道:“她……你,你原来也是也是玉帐门下?” 楚卿姑娘简洁地道:“不是!” 单剑飞又是一呆道:“不是?那你怎么称她是‘师姐’?” 楚卿姑娘轻哼道:“:她’!她是谁?哼,怪亲热的了接着玉容一沉,嗔道:“你想赖是不是?” 单剑飞心头荡漾起一种似难受又颇好受,说不出究竟是什么滋味的“滋味”,最后,一清神思,抓起笔来在纸旁空白处写下:一半阕“眼儿媚”:“梅瘦纤纤浴雪起,无计却春愁,绿杨影里,海棠枝畔,红杏梢头。” 单剑飞写完,送过去笑道:“交卷了。” 楚卿姑娘本来红着脸,一下子显得苍白起来,伸出来接纸片的玉手也微呈颤抖,匆匆看完,静了片刻,忽然将纸片往桌上一丢,沉脸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单剑飞似乎早知对方会有此一问,微笑答道:“你说呢?” 楚卿姑娘道:“梅枝浴雪是什么季节和月份?杨柳什么时候‘绿’?诲棠什么时候‘开’?杏花什么时候‘红’?梅枝又‘愁,什么?你倒是说说看!” 单剑飞微微一笑道:“‘愁’得太早不是吗?” 楚卿姑娘呆了呆,脸上突然飞起两朵绯云,嗔叱道:“你,你”绯云更浓,挽下粉颈,低低接道:“你好坏!” 不待语竟,纤手一按桌面,拧身便往柴房外奔出。 这时,天色已显鱼肚白,柴房中有人奔出,柴房外同时电有一人匆匆奔人,事出仓猝,两人不及闪避,几乎撞个满怀。 楚卿姑娘因羞生恼,蓦地刮出一掌叱道:“走路不带眼睛的东西!” 这一掌,既劲且疾,迅逾电光石火! 自外边撞进来的,正是小叫化舒意;饶得小叫化一身成就不俗,虽然于急切之下施出了最佳身法,依然未能将这一掌完全闪开。 小叫化一声惊噫,滑步、拧腰、倾肩、侧脸,四个动作寸:同一刹那完成;可是,脸颊虽然避过,左肩却被指尖扫中!小叫化一个踉跄,歪歪斜斜冲出三四步,方勉强拿桩将身形稳定下来;身形稳定下来后的小叫化,一见出手打人的竟是楚卿姑娘,不禁骇然惊叫: “你……你为什么打我?” 楚卿姑娘往腰间一叉,气喘喘地瞪眼道:“难道打不得么? 不打你打谁?难道要姑娘我自己打自己不成?” 小叫化气为之结,正待发作,忽然瞥见单剑飞正在一旁忍俊不禁,立即明白这是一场误会,事非缘己而起,自己赶上,不过是适逢其会而已!于是皱皱肩头,转身向单剑飞走来。 楚卿姑娘因刚才那一段已成过去,这时也不肯离开了,身子一转也跟着走了过来。单剑飞见小叫化一身衣服几为露水和汗水所湿透,知道小叫化奔驰一夜,可能歇都没有歇息一下,这时虽亟于想知道他这趟少林之行的结果,心中却有所不忍,当下,迎上前去赔笑道: “先坐下来喝口酒歇息,慢慢再说。” 不意小叫化毫不领情,两眼一翻道:“你老兄捣的什么鬼?” 单剑飞心头一震,骇然张目道:“怎么呢?不曾有人去过?” 小叫化大为不乐地道:“去的如果是别人。你说没有看清楚,情尚可原,至于那老儿,身上每一寸地方可说都与众不同,你说你要我去证实一下的目的何在?我这一趟跑得够不够冤枉?” 单剑飞心跳着注目逼问道:“去的是‘巫山七杀翁’?” 小叫化哼了哼道:“别的还有谁?” 单剑飞深深吸人一口气,长长吐出,最后无力地一跤跌坐在柴捆上,良久不发一语。 小叫化和楚卿姑娘均为之一愕,楚卿姑娘问小叫化道:“究竟怎么回事?” 小叫化两手一摊,面露苦笑,意思说:“你问我,我去问谁? 我还不是跟你一样’” 楚卿姑娘皱皱眉,又朝单剑飞望去。 单剑飞缓缓摇头,不住喃喃着:“这一来就叫人真的不懂!” ……以前的设想,至此完全落空,一切又得从头做起,唉,复杂,太复杂……” 楚卿姑娘“喂”了一声道:“你在发烧,还是在梦呓?什么复杂的事?为何不说10来给大家听听?难道你自己没有了主意,别人就一定也跟你一样笨不成?” 事情至此,单剑飞已不好再隐瞒,于是便将自己那晚于发现丐帮弟子尸体之前,曾于迷蒙月色下见到凶徒侧影,赫然竟是巫山七杀翁,以及后来如何向小叫化套问巫山七杀翁与丐帮有无恩怨,未得要领,昨晚恰好遇上巫山七杀翁,经过酒楼上一席话,知道大前天晚凶案发生之同时,巫山七杀翁正在少林作客,乃赶回叫小化子去少林证实一下,如今证实,巫山七杀翁所说竟属句句真实。 单剑飞说完,深深一叹,作结论道:“直到现在,我才明白过来,凶徒那晚如欲将我杀却灭口,可说易如反掌。他为什么不那样呢?原来凶徒早已洞察我与丐帮的渊源,故意霹出形相,想借我的传达而达成他嫁祸于七杀翁的目的!” 楚卿姑娘和小叫化不禁全听呆了! 小叫化忽然激动地向单剑飞道:“太感谢你了,单兄,如果你当时根据目击情形亳无保留地说出来,以现莅此间分舵的‘三’、‘四’、‘五’三长老之脾气,以及七老们对巫山七杀翁由来已久的误解和成见,再加上巫山七杀翁又是个纵蒙天大冤屈,也不肯低下声气寻求谅解的人,本帮今天损失的,恐怕已不止仅仅一十四名分舵弟子了!” 单剑飞叹了口气道:“时间是有力的铁证,人非神仙,分身乏术,凶徒既经证明不是巫山七杀翁,除此而外,又该是谁呢?” 门外天色,已经大亮,柴房中却静得出奇。 静了片刻,楚卿姑娘忽然打破沉寂道:“有了,我有个方法可以找出凶徒来! 单剑飞和小叫化听了,精神均为之一振! 两人同时抢着向楚卿姑娘追问,楚卿姑娘招手叫两人拢近,低低地说出一番话,直听得单剑飞和小叫化二人不住点头。 听完,小叫化连声喊好,单剑飞道:“这法子虽不一定准能奏效,但在目前,也只好先这样试试了!”—— 第十二章 天生丽质多命乖 辰牌时分,回复了本来面目的小叫化舒意,带着一名中年病叫化,自金庸玄妙宫匆匆出发,一路飞奔洛阳。 进入洛阳城中,小叫化每走一段路,便弯人街头巷尾,与那些暗中监视着的丐帮弟子,神秘地交头接耳一番,最后,目标终于指向西城白马寺,小叫化于寺前找了一个隐僻处所藏起身形,那名中年病叫化则进入寺中大殿,负手徘徊,眼光四下扫视不定。西厢云房中,那位有着一双水泡眼和一嘴山羊胡须的巫山七杀翁,正在跟一名神采俊逸的白衣少年对弈,老少两人隔着一方棋盘,看上去好像都在思考棋步,事实上白衣少年却在轻动着嘴唇,不知在喃喃地说些什么。 中年病叫化于寺门口进进出出,先后不下三五次之多,最后,他又与小叫化相偕悄悄离去。 当天晚上,洛阳城中,不知打哪儿传出来一个相当耸人听闻的密讯,不胫而走。 “丐帮关洛分舵在该帮‘三、四、五’三名长老率领下,将了近日内发动所有高于,向刻正歇脚白马寺的一名武林怪杰讨还一件公道……” 传闻酝酿着,一天,两天,三天…… 终于,整座洛阳城,包括方圆百里内的武林人物在内,都为这件大事惊动了。转眼之间,三天过去了。 第四天,天亮不久,洛阳城中,突然出现了三名白发皤皤的老年叫化,三名老叫化看上去均在七旬上下,人人身上束着一条粗萆绳,绳上块块累累地打着五六个奇形怪状的绳结,手中,各提着一根黑黝黝足有儿臂粗的龙头木拐,三名老叫化虽然年登古稀,走起路来,却沉稳远逾常人,尤其是三人那三付眼神,偶一开合,冷芒如电,令人触之顿生寒栗之感。 凡武林中人,一眼便能认出:啊啊,不得了,丐帮六结长老三个都是! 三名六结长老身后,拖着长长的一条人龙,人龙中,每隔十人左右便有一名破衣叫化。 三老正走向城西白马寺…… 身后的人龙不断的增长,增粗,白马寺,终于到达;三老于寺前石阶下并肩立定,三老定身后,闲人们则如飞泉泻地,一下便将寺前亩余地的广场塞得满满的、密密的;一名五官英挺的少年叫化一跃登阶,于大雄宝殿外朗声向内道:“丐帮四结掌令弟子舒意,奉本帮三四五三位长老之命,谨请巫山七杀翁聂老前辈出寺答话!” 语毕,返身下阶,站在三老下首。 不一会,一名身穿蓝布短袍,手执旱烟筒的老人,眨着水泡眼,捻着颔下那几根稀稀可数的山羊胡子于寺前台阶上出现。 “七杀翁!” “七杀翁!” “什么?此人就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七杀翁?” “那么你老兄以为他是谁?” “真足见面不如闻名!” “是的,你老兄说得一点也不错;这老儿不但貌个惊人,甚至是一付窝囊废的样子。第一次见到他的人,大概都会有这朴感觉……” 讶叹和私语,终于在骚动了一牌之后逐渐平息下去。 站在台阶上面的七杀翁,水泡跟眨个不停。望望台阶下面一字排立着的丐帮三老,又望望四周黑压压的人群,神情显得甚是茫惑。 这时,由于好戏即将登场,四下益发沉静了。 七杀翁两遭疏黄的眉毛皱了又展,展了又皱,迟疑了好半晌,方始轻咳一声,目注阶下三老道:“三位此来,看样子大概没有什么好事,如谈动手,三对一,这一仗用不着打,老汉准败无疑,看在彼此相识数十年,都已有一大把年纪的份上,兄弟们有话不妨先说明白,怎么样?” 阶下三老,以居中之第三老无影神乞齿序较长,这时,但见他头一抬起,目光如电,沉声冷冷道:“多说废话无谓,就如你所说,看在彼此相识数十年和都有了一大把年纪的份上,现在限你老儿于一柱信香之内向本帮还出公道!” 语毕,脸一偏,朝小叫化舒意喝道:“上香!” 小叫化似乎早有准备,闻言之后,上跨一步,自怀中取出香盘,插上一支小指粗细,长约八寸许的信香,打火点燃,退身还列。 “向本帮还出公道!” 什么样的公道呢?在场之人,十个有九个莫名其妙。 众人只能从丐帮三老那种端凝的肪色和沉重的语气上,意识到,那一定是非常严重的事。所以,尽管人人怀着疑问,却无人发出一丝声息。 信香燃起,三老法杖一顿,相继就地盘膝坐下,俯首垂目,冉不发言。 众人再向台阶上面的七杀翁望去,七杀翁已高高坐在一尊石狮子头上,一腿盘起,仰脸呼噜呼噜的抽着旱烟,那神情既像借着吸烟助思应付之策,亦像借吸烟慢慢的等待一炷香过去。 广场四周,后来的闲人仍然不断的增加,这时,一名衣着寒酸、老态龙钟、手扶木拐的驼背儒士悄悄出现。 老驼儒似乎是恰好路过,为了一时的好奇才顺便拢过来的;但是,他吃亏在人老力衰,背驼着,又比人低了一头,几次想伸起脖子往里面看,结果都未能如愿;然而他显然并不就此死心,依然在人群外面绕过来,又绕过去,找寻着空隙。 三老面前,石阶上,香烟袅袅,信香在一分一分地缓缓缩短闲人们,议论如故。 那名老驼儒,来回钻行如故。 假如有谁稍留意,将不难发觉这名老驼儒满是皱纹的脸上,那对灰白的寿眉下面,正隐藏着一双与其身份及年龄相当不调和的眼神,精光奕奕,闪射如电;如有人再细心一点,更可以进一步发觉,这名老驼儒似乎并不真的想挤进人丛中去,他好像只要看清每一张面孔也就满足了。 时间点点滴滴的过去,信香一分一分地缩短,老驼儒脸上,开始隐隐的透出一丝焦急神色。 现在,台阶上那炷信香的长度已剩下半截指头不到了。 老驼儒费力地穿行在外层闲人中,喘着,轻轻咳嗽着,忽然间,那老驼儒灰眉下双目微微一亮,接着,灰眉垂落,以棍点地,喘咳着,步履维艰地朝西北角一名离群独立于一块青石上的卖卜老者,缓缓走去,香盘中,信香只剩下一点红红的火星了。七杀翁忽然自石狮头上滑落地面,人声为之一静,但见七杀翁向前走出数步,朝石阶下面嘻嘻一笑道:”兄弟们,事情成了!” 三老霍地抬起头来,七杀翁旱烟筒一挥,嘻笑着接下去道:“要公道,请随老汉人寺,寺后有座院子,地方宽得很,或干戈,或玉帛,都必使哥子们满意……” 说完也不问三老反应如何,嘻嘻一笑,转身便往寺中走去。 三老相顾一眼,同时发出一声冷哼,手中法杖一点,盘坐之式不变,身体已离地冉冉而起,有如三朵灰色云彩般,斜斜而上,眨眼投入寺门中不见。 最前面的闲人们一哄而上,大有蜂拥跟人之意。 小叫化舒意抢先一跃登阶,环臂抱起一尊重逾千斤的石狮子,返身当门一放,昂立叉腰大喝道:“朋友们可以留步了!” 众人不知小叫化在丐帮中的身份和地位,骤见一名年事轻轻的小叫化竟有如此神力,不禁均瞠目咋舌,止步不前。 就在广场上人群大乱的当口,那名老驼儒已至那名灰衣卜、者所站立的青石下,喘息着伸出一只又黄又皱的手臂,低低恳求道:“请……带一把……让……老朽也看看。” 灰衣卜者左手稳了稳背后的卜箱,不在意的伸出一只右手。 老驼儒五指颤颤而就,两手相触时,手掌突然一翻,迅疾无比地一把将灰衣卜者的手腕紧紧刁住。 灰衣卜者一愣,讶然呼道:“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老驼儒的背不再驼,身手也一下子矫捷起来,上身一挺,迅速跃登石顶,五指一收,目光如剪,低低沉喝道:“朋友最好识相点,白马寺前后,三百名丐帮弟子已为朋友布下了天罗地网,三老主领,七杀翁为助,朋友要死要活,全由朋友自己决定!” 灰衣l者大惊道:“你……你……这话什么意思?阁下又是谁?” 老驼儒冷冷一笑道:“我姓单,名剑飞,七星门下,至于这是什么意思,朋友心里,应该比谁都明白!” 灰衣卜者浑身微微颤抖,额际汗光隐现,神情甚似痛苦,但是,在听了后面这几句话之后,神态却反而镇定下来。 这时眼皮一眨,平静地问道:“假如我说不明白,阁下准备怎么样?” 单剑飞沉声道:那么就请解释一下,刚才在众人都紧张得喘不过气来的时候,朋友何故却在这儿冷笑不已?是不是因为这局面早在朋友意料之中?或者它根本就是朋友一手造成的杰作?” 灰衣卜者皱皱眉,忽然问道:“就在这儿解释?还是换个地方?” 单剑飞星目一扫,瞥及寺旁有个破旧的凉棚,棚中堆满了一捆捆的干柴,此刻广场上闲人太多,多少有点不便,乃向凉棚一甩头道:“那边去!” 接着,二人跳下青石,相偕往凉棚走去。 单剑飞腰背一躬,又恢复先前那种老态龙钟的样子,从表面上看,就像灰衣卜者掺着一名老驼儒,正准备找个地方坐谈去一般。 凉棚中,一名火工模样的老人正在低头扫着地上的散柴,见到二人走近,便挟着扫帚走了开去。进入一堆干柴后面,单剑飞铁骨棍一翻,猛将灰衣卜者左右肩井分别点中,然后手一松,将对方推坐在一捆柴上。 灰衣卜者任他摆布,一点电不反抗,单剑飞铁骨棍一横,冷冷吩咐道:“从实招来吧!” 灰衣卜者脸一仰,苦笑道:“你要我招什么?” 单剑飞勃然大怒,张目道:“朋友放清楚点,丐帮今天要的是凶手,并没有指定非要活口不可,朋友可不要弄错……” 灰衣卜者苦笑笑道:“老兄,你真是七星门下么,;” 单剑飞更怒了,厉声道:“是不是要本侠拿小讣明,以棍代剑,让你先尝一尝七星武学的滋味你才肯相信?” 灰衣卜者听如不闻,轻轻一哼,苦笑改成冷笑,径自接下去道:“那么你老兄不觉得刚才得手得太容易了一点么?难道七星门下弟子竟连一个人身上有没有武功都无法判别出来吗?” 单剑飞一呆,相及适才情形,不禁瞳目失声道:“什么?!原来你……你不是武林中人?” 灰衣卜者淡淡接口道:“是武林中人,不过身上没有武功。” 单剑飞又是一呆,怔怔地道:“此话怎讲?” 灰衣卜者轻轻一叹道:“去叫三长老他们来吧,三长老之中,也许还有人认识老汉,事到如今,人已丢定,再顾颜面也不可能了。” 单剑飞疑心又起,防他有诈,注视着说道:“有话先告诉在下也是一样。” 灰衣卜者并不坚持,点点头叹道:“好,就烦你转达三长老他们吧,丐帮近来遭遇了些什么事,别人虽然不知道,而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残废人却很清楚……” 单剑飞听了,不禁又疑又惊,目中一亮道:“你清楚什么?” 灰衣卜者自顾说下去道:“本来,老汉也一直在纳罕,凶手是谁呢?谁会跟丐帮有此深仇大恨,要将丐帮弟子杀了一个又一个呢?而现在,看了今天三长老与七杀翁串演的这场假戏,知道七杀翁也牵连在内,老汉忽然有点明白了。” 单剑飞急急问道:“明白了哪一点?” 灰衣卜者简洁地道:“明白了凶手可能是谁!” 单剑飞口一张,意外得好半晌说不出话来,挣了又挣,这才前跨一步,心扛跳着,喘促地追问道:“谁?” 灰衣卜者道:”假如老汉想的小错,应该是他们丐帮自己的人!” 单剑飞脑中一嗡,几乎把持不住,勉强定了定神道:“你……你指帮中哪一个?” 灰衣卜者瞑目摇头道:“在未获确证之前,指名道姓终究不妥。” 单剑飞又有些疑心起来道:“那岂不等于白说?” 灰衣飞者沉重地道:“丐帮七老虽然是出了名的固执,但七人之中颇不乏才智高超之人,只要他们七个稍微理智点,应该没有想不出凶手是谁的道理。” 单剑飞注目道:“这就是今天你对三老向七杀翁问罪感到可笑的原因?” 灰衣卜者道:“串演假戏,大伙儿都以为这一着演得十分精彩,事实上却离缉凶的路子愈来愈远,当然可笑了。” 单剑飞追问道:“你怎么看得出那是一场假戏呢?” 灰衣卜者道:七杀翁何许人?丐帮三老又是何许人?如果真的为了清理血案会这般公开招摇么?你以为老汉是谁?这种可笑的事,瞒得了一般凡夫俗子,难道也能瞒得了老汉?嘿嘿!” 单剑飞双颊微微一热,这次主意虽然是楚卿姑娘出的,但自己也曾衷心赞成过,始终都没有感觉到这样做有什么破绽,现经灰衣卜者一语道破,果然一文不值,尤其奇怪的,这名灰衣卜者先还透着怯弱不堪,而现在,语气与神态,却愈来愈显得坚定和自负,此人究竟是何来路? 单剑飞容得对方说完,乘机问道:“朋友如何称呼?” 灰衣飞者摇摇头道:“好汉不提当年勇,既然武林中已将老汉遗忘了,正是老汉求之不得的事,不说也罢。” 单剑飞望着对方道:“现在不肯说,不是已经太迟了?” 灰衣卜者抬脸道:“为什么?” 单剑飞目不转瞬地道:“刚才你已说过丐帮三老可能会认得你,等会儿三老赶来,你还能阻止三老不将你的真正身份说出来么?” 灰衣卜者淡淡笑道:“是你自己没听清楚而已,我说的是可能,换句话说就是不一定,我的面目已完全不是当年的样子,除非我提醒他们,他们要想认出我是谁,实在并没有多大可能。” 单剑飞心头微动,忽然想及一点可疑之处,盯着对方问道:“你是在放烟幕?还是在拖延时间等机会?不然你凭什么指出凶手是他们丐帮自己人?” 灰衣卜者瞑目冷冷地道:“凭老汉这一身武功丧失的经过!” 单剑飞大讶道:“难道……难道你一身武功竟是被丐帮中人毁去的?” 灰衣卜者点点头道:“可以这样说。” 单剑飞双目一睁道:“那人是谁?还在不在?原因是什么?” 灰衣卜者仰脸道:“你想为我报仇么?” 单剑飞正色道:“武功为武人第二生命,彼此如无深仇大恨,轻易毁人武功已属过分,若再出之卑劣的阴谋手段,则更是天理难容。”稍顿,端容接下去道:“不过,话得说回来,同情弱者虽是人性可贵的一面,但并不完全就代表正义和真理,所以,在我有所表示之前,我得先了解一下事情发生的缘起和经过。” 灰衣卜者听得不断点头,神色显得颇为激动,闭目一叹,默然良久,忽然睁开眼皮问道:“刚才你怎么介绍你自己的?七星门下?令师就是七星剑桑云汉?” 这一‘问,来得甚为突兀,单剑飞望着对方点点头道:“是的。” 灰衣卜者接着问道:“老弟还很年轻吧?离开令师是不是已经很久了?” 单剑飞心头微震,目转瞬地注视着对方道:”是的,很久很久了怎么样?你难道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见到过他老人家不成?” 灰衣卜者摇摇头道:“没有。” 单剑飞不悦道:“那么你问这个是什么意思?” 灰衣卜者缓缓说道:“老汉怀疑一件事。” 单剑飞注目道:“怀疑什么?” 灰衣卜者道:“怀疑令师今天也许已不在人世;如仍活着,其遭遇也很可能与老汉一样!” 单剑飞双目圆睁道:“何所根据?” 灰衣卜者沉重地道:“根据老汉当年所遭受之暗算,以及丐帮今天所面临之血灾,老汉已由怀疑而渐趋坚信,这一连串的事故,包括令师的久不闻音讯在内,绝非出自于偶然,老汉一时虽不能确定那隐藏幕后主使的魔头为谁,但是,当年暗算老汉,今天降祸丐帮,当属同一个人,现在,老汉已敢明白的指出此人十有八九就是……” 凉棚顶上,突然射下一蓬黄色光雾,灰衣卜者语音一断,仰面栽倒,手脚微微抽搐了两下,当场气绝。 单剑飞不暇细察,铁骨棍一顿,腾身追出,棚后是道高墙,墙后是一片竹林,再过去,便是前此胡驼子留下的那间小茅屋,单剑飞飞身上墙,仅看到竹林中人影一闪,旋即不知去向。 单剑飞知道追亦无益,是以没作追下去的打算,他木立着,略略凝神,接着,头一点,似有所悟,不动声色地自墙头跳落。 单剑飞走到凉棚前,向远处一名丐帮弟子一打手势,那名丐帮弟子立即飞奔过来,单剑飞在他耳边低低吩咐了几句,那名丐帮弟子便向寺巾跑去。不一会,七杀翁和三长老同时自寺后悄悄绕进棚中,单剑飞本欲述说经过,七杀翁手一摇,示意他等会再说不迟,这时,三长老已将灰衣卜者尸体扳正,七杀翁回过身去,三长老同时徭摇头,单剑飞心想:果然连三才也认不出来。 三长老中的五老沉声道道:“太阳神针!” 七杀翁一愣,失声道:“太阳神针?‘泰山太阳神翁’申星魁说着不禁大摇其头,喃喃道:“不可能,晤,绝不可能……” 于苎、走过去一看,马上发现自己的想法完全错误,原来当灰衣卜者向后倒下时他只匆匆掠过一眼,那时,中暗算后的是灰点子,而现在,黄脓模糊,灰衣卜者一张面孔已然改形,三长老不是认不出来了,而是已无法就原有湎目加以辨认了。五老手朝尸身一指,向七杀翁道:‘:你说不可能,但是除了泰山太阳神翁的太阳神针,普天之下还有什么暗器中人后会造成这样。七杀翁紧皱着眉头道:“老夫说‘不可能’,并不是指太阳神针。 五长老接着道:“那么你指什么?” 七杀翁道:老夫是说,下手的不大可能是太阳神翁申老儿,或者泰山门下罢了。 五老道:他太阳神针珍贵无比,别人不可能造彷,而此人又死于太阳神针之下,又怎么解释。七杀翁喃喃说道:”惟一的释疑办法便只有派人去泰山问申老儿。 这时,人影一闪,又自棚后走进二人进来的是小叫化舒意和楚卿姑娘,楚卿姑娘今天仍是白衣男装,进棚后,迫不及待地便向单剑飞问道:“你看清暴徒背影真的像你们入棚时,那个自棚中走出去的火工模样的老人?” 单剑飞肯定地点点头道:“是的,这一次我敢相信绝对没有看走眼!” 小叫化舒意蹙额道:“那就奇怪了。” 单剑飞哦了一声道:“怎么呢?” 小叫化舒意耸耸肩道:“经向寺中打听,寺中只有一名跛足火工,而且生病已有半月之久,半月来连床都没有下过,我们还怕其中有诈,亲自赶去病房中查视,结果证实一点不假,周身浮肿,呻吟不绝,同时跛足还是先天性的,右足只有左足一半粗细,短也短上四五寸有余,神仙也装不出来……” 棚中静了片刻,最后,五六对眼光一起望去单剑飞脸上。 单剑飞开始将自己和灰衣r、者周旋的经过,详详细细一字不漏的说了一遍,众人屏声息气,听得都很入神。 单剑飞说完,仍无一人开口,大家似乎都在竭力思索着这名灰衣卜者可能是什么人,就在这时候,楚卿姑娘突然提出一个惊人的问题。 她向三长老注视着问道:“贵帮在屠龙丐之前的那位五结总香主破衣怪乞,他的脸形五官之外,身上其他部分有无可资辨认的特征?” 三长老呆了一呆,其中三老无形神乞忽然一语不发地俯身下去,将死尸右脚裤管一把撕开,目光所至,脱口骇呼道:“啊,果……果然是的……” 众人跟着望去,灰衣卜右腿肚上,赫然有着三寸来长,状如新月形的’一道紫疤:四五两老眼皮一垂,神色黯然,三老无形神乞喃喃自语道:“是的,这是他当年与滇中冲天鹰一场苦战所留下来的创痕,真想不到他原来并没有死……” 众人震惊了一阵之后,不期然一齐向楚卿姑娘望去,眼光似都在询问:你怎知道此人就是破衣怪乞的呢? 楚卿姑娘完全不理会众人热切的询问眼光,眨眼咬唇想了想,修眉微挑,忽又向三老无影神乞问道:“当年首先发现这位破衣怪乞走火入魔,自崖顶跌落深谷的是贵帮中的哪一位?” 三老无影神乞道:“就是后来人选总香主的屠龙丐和总舵内堂另一名二结弟子,楚卿姑娘以为有什么地方不对吗?” 楚卿姑娘没答话径自问下去道:“结果,首先发现这事的两个人都没有得到好的下场,是不是?” 三老神色均是一震,无影神乞张目期期地道:“是的,如所周知,屠龙丐于八九年前下落不明,而那名两结弟子则在事后不足半个月光景便因暴疾去世了……” 楚卿姑娘点点头道:“那么我的猜测就全对了。” 众人默默无语,谁也没有再问什么,大家都知道,楚卿姑娘这样说的意思明显得很。当年暴徒向破衣怪乞下手后,深怕行迹已落屠龙丐和那名二结弟子眼中,留下两个活见证,终究不妥。 因此,两个亲眼看到破衣怪乞栽落深谷者,一个于事后得了“暴疾”,一个则于若干年后“下落不明”。 众人缄默了片刻,三老留下了小叫化舒意处理善后,与七杀翁、单剑飞、楚卿姑娘等走出凉棚,由寺后再回到寺中。 一行进入寺中云房,彼此缄默如故,似乎谁也不愿先开口,单剑飞忽然自椅中站起来打破沉寂道:“晚辈愿往泰山一行,向太阳神翁请教有关太阳神针之事,不知:三老,和,七杀’老前辈以为如何?” 三老未及答话,七杀翁抢着点头道:“由你去当然是最好不过了。” 楚卿姑娘跟着站起来道:“我也去。” 七杀翁忙表赞同道:“好好,这一来就更好了,一路上有了你这块金字招牌做他的护符,可就什么也用不着担心了。” 楚卿姑娘轻轻一哼,忿忿坐下道:“我不去!” 七杀翁水泡眼一睁,诧异道:“怎又变卦了?” 楚卿姑娘仰脸道:“我要去,是为了办事,可不是为了当护符,要找护符,麻烦诸位另请高明。” 单剑飞这次自告奋勇,有一半原因是为了这件公案可能牵涉到师父七星剑的下落,一日不见水落石出,总是于心难安;另一方面,七星剑法才修习了前三招,后面四招,也正好趁一路上心无二用之余,顺便完成。 他一听说楚卿姑娘也要去,不禁有点作慌,这时又见楚卿姑娘忽然改变主意说不去,心中一喜,脱口说道:“这样最好” 楚卿姑娘霍地转过脸来道:“好什么?” 哼了哼,嘿嘿接着道:“嫌我跟着碍事,我不去,正好合着你的心意是不是?抱歉得很,我又要去了!如果有人不高兴尽管留下!” 柳发黄芽,杏抽银蕊,春光明媚的仲春二月。天色一暗,忽然下起霏霏细雨来。 豫鲁交界的商丘地面,一条官遭上,正有两骑衔尾驰行,前面马上乘坐的是一名英气勃勃的青衣少年,后面马上则是一名俊逸文秀的白衣少年,这时,前面的青衣少年脸一仰,忽然勒住嚼,口,扭头向身后叫道:卿弟,下雨了,你看怎么办?” 后面的白衣少年加上一鞭,赶上与前骑并行,以衣袖拭了拭:额角答道:“这是急也急不来的事,何况你的剑法这些日子来才练好第四、第五两招,不趁这趟去泰山一路上练完后面第六、第七两招,以后不一定还有这么好的机会,找个干净客店歇下来就是了。” 青衣少年认真地道:“说真的,卿第,这一路辛苦你了,我练剑,却累你不眠不休的为我护卫,我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向你表示……” 白衣少年眼波一横,薄嗔道:“现在表示还不迟表示下去呀!” 青衣少年脸孔微微一红,搭讪着又望了望灰暗的天空,支吾地道:“趁此刻雨不大,快点跑吧!” 语毕,马缰一抖,双腿夹处,坐骑又如飞向前奔去。 白衣少年紧挥一鞭,从后高喊道:“喂,你这个大笨瓜,放慢点行不行,春天的雨就是这个样子,说什么也大不起来的啊。” 蒙蒙细雨中,一阵急驰,不久,商丘在望,两人于城中一家客栈前飞身下马。 这衣着一青一白的两位少年是谁,自是无须交代的了;这时已是掌灯时分,单剑飞和楚卿姑娘用完晚膳,回到后院上房,单剑飞让楚卿姑娘坐去炕上,自己拿张凳子在窗前坐下,抬头笑着道:”我的身世和习武经过都已告诉你了,你自己的部分,你曾答应我说:今天情绪不佳,过两天再谈罢。这是大前天的事,如兮过去了已不止两天,而是三天,请问今天情绪怎么样?” 楚卿姑娘幽幽一叹,凝视着跳动的灯花,良久不发一言,窗外雨声浙沥,为这平静的春夜,干添/无限旅愁…… 单剑飞见她如此情景,心中暗讶,笑意一敛,再也不敢追问下去。 楚卿姑娘转过脸来,无限委屈地恨恨说道:“说来说去,都是你们七星师徒害人。” 单剑飞目光一直,失声道:“什么?我们七星师徒害人?你扯到什么地方去了?我是请教你的师承和身世呀!” 楚卿姑娘见到他这付受惊样子,忍不住噗哧一笑道:“你又扯到什么地方去了?你怎知道我不是在回答你的问题?难道我的身世和师承就不兴跟你们七星师徒有关么?” 单剑飞喃喃自语道:“听不懂……” 楚卿姑娘哼了一声道:“我偏要以这种你一下子无法听得懂的方式开始,要听就听,不听拉倒,怎么样?还要不要再听下去?” 单剑飞无可奈何,只好满脸茫惑地点了点头。 楚卿姑娘接着说道:“很久很久之前,也许是二十四五年,也许还要更久一点,总之,我记不清楚了,那时候,武林中有一对姊妹花,她们是师姊妹,不是同胞姊妹,不过,她们之间的感情,比人家同胞姊妹还要亲密,可是,好景不长,终于有一天,她们交恶了,彼此貌合神离,尽管平时相亲相敬如故,但在内心,却都恨不得对方早日死去,十数年的同门手足之情,顿化为一种可怕的怨仇!” “何以致此的呢?原因很简单:她们同时认识了一个青年,也同时爱上了那个青年。” “据说,那位青年不但人品俊,武功也很高,出身名门世家,操守严正纯洁,师姊妹俩同时爱上此人,可说是非常自然的事,问题就在被爱的对象只有一个,追逐者却有两人,于是,一场风波注定了。” “她们姊妹俩,既然有姊妹花之称,两人容貌之不相上下,当然是可想而见:不过,如果严格地品评起来,单论美,似乎以做师妹的要略胜一筹,然而在武功成就方面,却是以师姊较强几分。” “姊妹俩,师妹性傲而爽朗,有进取心,富须眉气,师姊则比较温文柔顺,是个标准的贤淑典型。” “开始时,姊妹俩双方都以为只有自己一人在爱着那个男人,彼此倒还相安无事,渐渐的,大家的心意都在不知不觉中外露了。师妹不论人前人后,一有评论武林人物的机会,便对那个男人赞不绝口,师姊则一听到那男人的名字便会红脸低头。没多久,连她们的师父也看出这对姊妹的心事来了。她们师徒之间,平常说笑惯了,师父以为两徒年纪都还小,有一天,以慈爱的语气向次徒笑责道:‘小妹,你少自作多情,像你这种野丫头,人家避都避不及,会看中你才怪!你大姊,跟他倒是天生的一对,师父过些日子颇有意找太阳神翁申星魁申老儿、天池隐翁杨老湖欧,出面作煤,丫头,你等着喝你大姊的喜酒吧!”’“做师姊的听了这话,自然是心花怒放,于是脸更红,头垂得更低,终于不胜羞怯地一溜烟跑回后房,做师妹的硬朗得很,当下玉手叉腰,小嘴一嘟,皱鼻子哼道:‘谁希罕那种臭男人? 哼!就算有一天他跑来跪在我脚前,我高不高兴看他一眼都还没有一定呢!’” “既然这样,岂不是好办了吗?一个芳心默许,一个声明不屑一顾,岂不正好?然而,天晓得,那位师妹不过由于自尊心作祟说气话而已。前面刚离开的师父,便立即赶去后房向她师姊指着鼻尖道:‘恭喜你啦,喝喜酒?哼哼,不知谁喝谁的呢,等着瞧吧!’” “师姊大哭一场,但没有敢让师父知道,师妹一怒离山,从此去向不明,做师父的本来年事已高,由于日夕思念次徒,不久即郁郁而终,可是,结果呢,直到今天为止,妹姊俩谁也没有得到那男人。” 楚卿姑娘一口气说到这里,停下来向单剑飞问道:“知道那男人是谁吗?” 单剑飞焉有不知之理,只不过不知如何回答而已。 楚卿姑娘见他不开口,手一指道:“就是七星剑桑云汉,你的师父!” 接着又问道:“知道那对姊妹花是谁跟谁吗!” 单剑飞试探着答道:“那位师妹就是:玉帐仙子’云解语,对吗?” 楚卿姑娘头一点道:“不错,还有那师姊呢t” 单剑飞眉峰刚皱起,心头忽然一亮,蓦地想起一个人来,于是抬脸望向对方期待地道: “是不是妇德教主‘无才夫人’?” 楚卿姑娘缓缓说道:“你现在明白上次在金庸丐帮分舵,我为什么称玫瑰圣女云师师为‘师姊’的原因了吧?” 单剑飞听了,恍然大悟,不禁将眉头皱了皱道:“她们两位都是你的长辈,刚才你怎能那样述说她们?” 楚卿姑娘修眉一剔道:“为什么不可以?她们想法不对,做法更不对,不但始终不知悔悟,而且一直到二十多年后的今天还在对立着,还在为一个从未假她们一丝颜面的无情男人呕闲气,我尊敬她们的辈分,也愿尽一个门下弟子,甚或是一个做女儿所应尽的孝道,但我不能崇拜她们这种处理情感的方式。” 这番话,在那个时代里,是够大胆、也够惊人的;而楚卿!” 娘这种批评也正与单剑飞心意不谋而合,但是,单剑飞与她身份不同,他不愿去鼓励她,多多少少,在身为人徒者,这样说话,,终究是有点越轨的,于是,单剑飞又皱了皱眉头道:”但这电不能归罪于家师所害……”感觉用句不妥,亦复不知该如何表达才好,只有一咳住口。 楚卿姑娘不服道:怎么不是,要不是为了你师父一个人,她们师姊妹俩今天还不是一样处得好好的么?” 单剑飞见她强词夺理,止不住好笑又好气,脱口责问道:“就算家师……不过,这也是二十多年前,上一代的恩怨……那时小弟我还没有出世,你又怎可说我们师徒害人呢?” 楚卿姑娘玉容一红,瞪眼叱道:“胡说,我几时这样说过?” 单剑飞咦了一声指手道:“你刚才明明……” 楚卿姑娘从炕上霍地跳落,脚一跺,嗔叱道:“我明明骂过你一声浑蛋!知道吗?” 语毕,身形一闪,已然掠出门外,单剑飞一呆,来不及回神多想,连忙探起身子,向房外喊道:“外面还在下雨,你要去哪里?” 楚卿姑娘遥遥传来一声:“你管不着!” 单剑飞摇头一叹,心想:好难伺候的姑娘,喜怒无常,阴晴不定,如果她是玉帐仙子门下,反倒适合些,可爱时比谁都可爱,一旦刮起风暴来,却又令人承受不了。玉帐宫中少女数百,竟没有一个像她这样,这样的女孩子真是少见。 单剑飞正出神间,窗外忽然送人一阵柔和的低语道:“发什么呆?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知道吗?我已将附近查看了一遭,平静得很,快拿功课出来做吧!” 第二天,雨停了,二人继续走,楚卿姑娘高声笑道:“奉陪!” 冒雨加鞭,果然不过盏茶光景,鱼台城已然在望。 鱼台,一名方与,汉置县,属山阳郡,春秋时,鲁之棠邑也。左传“隐公观鱼于棠”,即此地,亦即鱼台命名之由来。 经过一阵奔驰,雨虽下得不大,两人外衣却均巳湿透。 人城落栈后,单剑飞吩咐店家弄来一只小火盆,围火烘衣时,楚卿姑娘忽然笑着抬起脸来说道:“现在说起来虽然已是春天,然一旦下起雨来,却又与冬天无异,靠着火盆,令人不自觉想到围炉小酌的情趣,自离洛阳,这十数天来,除了赶路,便是研究剑法,难得碰上这等天气,等会儿衣服烘干了,出去找个地方喝两杯怎么样?” 单剑飞摇摇头笑道:“算了。” 楚卿姑娘不悦道:“为什么?” 单剑飞笑道:“茶楼酒肆中,品流最杂,每次喝酒都难保不碰上些意外事故,现在是但求太平的时候,何苦去自找麻烦?” 楚卿姑娘怫然道:“笑话!” 她好像本来并无坚持之意,现经单剑飞这样一说,反倒非出去喝上两杯不可了,当下她拍了拍衣襟,转身便往房外走去。 单剑飞忙喊道:“要去世得等我将衣服烘干呀!” 楚卿姑娘头也不回一下,边走边冷笑道:“算了!每次喝酒都难保不碰上些意外事故—— 最稳当莫过于关上房门在家睡大觉,你就留下慢慢烘下去吧!” 话完,人已去远,单剑飞顾不得再烘衣服,匆匆向房外追出,在账柜上交代了几句,但等他来至客栈外,楚卿姑娘已在细雨中只剩下一抹淡白的身影,眨眼之间,拐过街角消失不见。 单剑飞正拟循踪迫去,眼光偶扫,不禁暗暗一声轻咦,又将身躯缩了回来。 斜对面一家生药铺子的屋檐下,两名身穿蓝布袍的中年汉子,表面似在对立闲谈,实则二人的目光却都紧紧瞪着楚卿姑娘走去的方向,这时,两名中年汉子一递眼色,一人进人生药铺子旁边的小弄堂,一人举步冒雨朝街角奔去,步履健快,显为武本中人。 单剑飞皱眉忖道:果然不幸而言中! 这二人是何来路?跟踪楚卿姑娘的目的又何在?单剑飞想万透,也无暇多想,手探怀中,取出那张中年病汉的人皮面具匆匆戴上,真气略提,也向前面那街角奔了过去。 转过街角,路面转宽,似乎是城中一条主要街道,单剑飞眼光四扫,立即发觉那名中年汉子站在一座笑语声连传户外的酒店门前,等到单剑飞走过去,中年汉子经过片刻犹豫,已经撩衣登楼。 这座酒店叫“集雅阁”,看来生意相当不错,单剑飞上得楼来,楼上已坐了三十个酒客,猜拳行令,一片嘈杂喧腾,其中甚至还有人在唱新词,单剑飞向就近一付座头走去,心想,地方倒是不错,就是乱了点。 楚卿姑娘一身白衣,加上风流倜傥的仪表,十足一名浊世公子气派,就到这时候,还有很多人的眼光落在她身上。楚卿姑娘坐在楼中央,距离单剑飞坐的地方只隔着二三张桌子。 单剑飞那张人皮面具和一身衣服,楚卿姑娘当然是认得出来,然而,她似乎有意与单剑飞赌气,明明看到了单剑飞,却昂起头,连理也不理。单剑飞心想,这样也好,等会儿有事时照应反而方便些。 :他随便要了一份酒菜,暗中毫不放松,密切留意着那名蓝袍中年人的一举一动。那名中年汉子年约四旬小下,面目方正,举止儒雅,楼上似他这样的人物还没有儿个,设非单剑飞亲眼看到刚才那一幕,说什么也不可能会对这样一位人物起疑的,所谓人不可貌相,真是一点也不错。 这时,忽闻有人鼓掌大叫道:“好好,现在瞧咱们柴学士的!” 这一喊,楼上其他的人都停止了说话,齐将目光朝发话处望去。 那是楚卿姑娘身旁,靠近左边窗口的一席,席上坐了五六名年轻的长衣儒士,发声喊叫者脸红如蟹,似乎已有七八分酒意,这时另一名面皮白净,眼圈发黑,神气间却甚为自负的年轻儒士摇摇着笑道:“兄弟很抱歉……” 瞧他那神气,根本不是真的谦虚,只不过要他的同伴再叫嚷几句,多引起几个酒客的注意而已。 果然,立即有人知趣地大嚷道:“不行,不行!” 另外又有人接下去叫道:“你柴兄是咱们鱼台有名的才子,众所周知,诗词歌赋样样来得,大家都献过丑,你柴兄不来一段怎行……” 那个被喊作柴学士的儒土见全楼目光已经集中,方左顾右盼地傲然笑问道:“来一首谁人的作品呢?” 一脸蠢相,嗓门儿却数他最高,刚才连喊“不行,不行”的那家伙这时一撩衣袖,提供意见道:“你是学士,当然得找个学士的作品出来唱,这样吧,唱秦观的,他是钱(秦)学士,你足财(柴)学土,‘钱财’人见人爱,先后两学士,正好门当户对,诸兄以为如何? 哈哈哈……” 说得不伦不类,自己却以为比喻得风趣,话一完,自己便第一个得意地大笑起来,同席上居然有人附和道:“对,就来一段柴兄最拿手的满庭芳吧!” 于是檀板轻敲,满楼俱静,那名柴学士脚尖轻踏楼板,清了清喉咙,引吭高唱道:“山抹微云……” 别看这名柴学士一脸酒色掏空相,想不到却有一付美好如妇人的歌喉,一句“山抹微云”的引子,居然唱得宇正腔圆,余音回荡,相当扣人心弦;众人听了,俱皆为之改容,就楚卿姑娘,先前弯垂唇角,不断嗤之以鼻,这时也不禁神色一动,双目发亮地瞪眼倾听起来。 “……天连衰草,画角声断斜阳……” “嗤!”不知是谁,忽然噗哧一声,发出一声轻笑,笑声发出时,正值调门顿挫之际,全楼可闻,分外刺耳。 柴学士脸色一变,霍地收住余音,众人循声查视过来,发笑者不是别人,正是隔壁的一个白衣少年楚卿姑娘。 与柴学士同席的四五个伙伴,一个个勃然大怒,撩袖起立,大有兴师问罪之势,柴学士本人在看清楚是那位一直为自己暗羡着的白衣少年在笑他之后,心中加倍不是滋味,他自信自己一副歌喉不俗,腔调方面亦无差错,是以存有找回颜面之心,当下手一摆,止住众伙伴离席,沉脸向楚卿姑娘责问道:“这位兄台何事可笑?” 楚卿姑娘朝单剑飞斜睨一眼,意思似说:你坐远点吧,本!” 娘现在开始惹事啦。 接着迅速转过脸去,冲着那名柴学土微微一笑道:“阁下不以为可笑吗?” 柴学士脸色全青了,厉声道:“不清楚,愿阁下明教!” 楚卿姑娘从容笑道:“画角声断斜阳?阁下再好好的想一想吧,那位秦观秦学士当年‘断’的究竟是不是‘斜阳’? 柴学士一愣,接着,一张脸孔由青转白再转红,终于红褪反青,老羞成怒道:“是的,,斜阳’两字应为:谯门’之误,不过,满庭芳一词非自秦观始,后人改韵变声只要够味,亦未尝不路。 中午抵虞城,下午越过黄河故道,当年汹汹奔滚的黄河,今天已变成了一条积满淤沙的大早沟了,在,二人赶到距离鱼台尚有十余里的地方时,天空中忽又厌厌憎憎的下起毛毛细雨来,单剑飞见该处前不靠村,后不傍店,便笑向楚卿姑娘道:“横竖已没有多远,拼着淋一下怎么样?” 可,嘿嘿,本人还以为阁下精通音律,抓住了本人什么错处,原来只不过是多读了几首古词,一知半解,练成一套专挑别人误句,借此出风头的功夫而已!” 柴学土由发愣而红脸,众人已感不妙,知道一定是这首满庭芳什么地方出了毛病了,现经柴学士强辞夺理一顿反讥,大家倒过头来又觉得这名白衣少年的确有些“一知半解”了。 不是吗? 人家柴学士也是学士,前朝的秦学士,能填满庭芳,本朝的柴学士难道别出心裁,更动其中一二个字也不可以吗? 有诗仙之称的唐诗人李白,游黄鹤楼见崔灏之题诗,虽曾写下:“眼前有景道不得,崔灏师诗在上头”。但是,谁都知道的,’他那首“登金陵凤凰台”根本就是崔灏“咏黄鹤楼”的“翻版作”。 有谁敢说李白的“登金陵凤凰台”不是一首名作呢? 此类例子,不胜枚举,别人不提,再引一位名人出来看吧,谈道杜甫如何?他的“风尘三尺剑,社稷一戎衣”从哪儿来的,与另一名诗人庾信的“永韬三尺剑,长卷一戎衣”差几个字?能说杜甫更动得不好么? 不过,这一来,问题已是无可避免了。要知道,楚卿姑娘生性好胜,你有真本领将她折服还差不多,像这样近乎谩骂式的辩解,教她如何忍受得了? 当时只见她双眉一挑道:”何谓一知半解?何谓精通音律?” 柴学士讽刺道:如有真才实学,何不当场填首满庭芳出来给咱们大家开开眼界?” 楚卿姑娘沉声道:“这并不算稀奇!” 柴学土一哦,神情微现紧张道:“如何才算稀奇?” 楚卿姑娘冷冷说道:改!改全篇,而不是改一个字或两个宇。改韵,却不易原篇之立意。知道本人要改谁的作品么?” 柴学士怔怔然摇了一下头。 楚卿姑娘道:“就改秦少游这首‘满庭芳’!”稍顿,嘲弄地接问道:“知道本人如何改法么?” 柴学士怔怔然又摇了一下头。 楚卿姑娘冷冷一笑道:“知道不?就依阁下刚才的错句一路改一下去,全篇原为‘元’字韵,现在一律改成:七阳’!” 柴学士呆了,所有的人都呆了,连单剑飞也止不住暗吃一惊。 只改韵脚,其它不动,而且要不影响原词之立意,这种海口夸下来,岂不是自己开自己的玩笑? 单剑飞虽明知楚卿姑娘也许能够办得到,但因为自己想想对此世没有十分把握,不禁为之担心不已。 柴学士眉头舒展了,心忖:原来这小子醉了! 就算这小于能勉强改成,想来也必然漏洞百出,这小子既声明不动原词旨意,到时候随便挑两处毛病还愁没有? 柴学士愈想愈感安慰,于是阴阴一笑,道:“果然高明,改来听听吧。” 楚卿姑娘冷笑道:“得先问一声,你阁下能不能?能,阁下先请。不能,请向在座酒友们公开表示一下。” 这一手可将那位柴学士整惨了,说不能,丢人,说能嘛,马上得兑现,如不明白表示,势将留给对方一个下台借口,万一对方唱的是空城计,却因自己狠不下心肠而功亏一箦,岂不便宜了这小于么? 柴学士心念疾转,终于向四下朗声道:“不才无可应命,谨洗耳以待这位兄台赐教!” 楚卿姑娘满足地一笑,抬脸朝左右看了一眼,道:“关于宋代的问,有所谓:山抹微云秦学士,露华倒影柳屯田’。大家都知道的,‘山抹微云’和‘露华倒影’都是两句词,秦学士是秦观,柳屯田是柳永,而‘山抹微云’便是前者名作‘满庭芳’,的首句,现在请大家先默忆一下‘满庭芳’的原词文,以便等会儿对照在下游戏之作,聊博一粲。” 秦观满庭芳原词为:“山抹微云,天连衰草,画角声断谯门’暂停征棹,聊共引离尊。 多少蓬莱旧事,空回首、烟霭纷纷。斜阳外,寒鸦数点,流水绕孤村。消魂!当此际,香囊暗解,罗带轻分,谩赢得青楼,薄幸名存。此去何时见也?襟袖上、空染啼痕。伤情处,高城望断,灯火已黄昏?” 这首通篇协“元韵”的满庭芳,在当时,正是众口交传的时’候,诸人自是耳熟能详,楚卿姑娘说完不久,一个个便即轻轻倾首,表示已经照做,现在只待她将易押“阳”韵的一首满庭芳念出来了。 楚卿姑娘眼角一飘单剑飞,饮了一口酒,’朗朗高诵道:“山抹微云,天连衰草,面角声断斜阳;暂停征辔,聊共引离觞。多少蓬莱旧侣,频回首、烟霭茫茫。孤村里,寒鸦万点,流水绕红墙。魂伤!当此际,轻分罗带,暗解香囊,谩赢得秦楼,薄幸名狂。此去何时见也?襟袖上,空有余香。伤心处,长城望断,灯火已黄昏?” 虽系朗诵,而非高歌,然音色间,依然抑扬顿挫有致;原来的元韵,低回沉郁,如今的“阳韵”,声调微亢,如泣如诉,更能表达出无限的慨叹和苍凉。 楚卿姑娘诵毕,满楼静寂如死,隔了好半晌,一片狂呼叫好之声,这才轰然响了起来。 有人系膝拍桌,有人激动得只能张口发出“啊啊”之声而不能吐出一语,另外有人,什么表示也没有,干了一杯又一杯,喝酒如喝茶。 等到骚动平息,那名柴学士和他那四五名儒士伙伴,早已溜得不知去向。 忽然间,单剑飞心情紧张起来。 那名蓝袍中年人目光闪动了一阵,好似从楚卿姑娘这番改词行径上证实了什么一般,身子一长,离座径向楚卿姑娘走去。 走到楚卿姑娘桌前,双手抱拳一拱,道:“冒昧得很,请问这位兄台是来自君山的单飞单少侠么?” 楚卿姑娘微微一愣,眼睛眨了眨,注视着对方反问道:“我们以前什么地方见过?” 蓝袍中年人见楚卿姑娘没有否认,脸上不禁现出一片喜色,当下忙答道:“没有,没有,今天尚是初见。” 楚卿姑娘讶道:“那么你怎么知道在下是谁呢?” 蓝袍中年人又拱了一下手道:“敝人有位拜弟,亦曾参加去年君山玉帐圣宫所举行之考选大会,他本人虽然未人选,但回来后却对单兄甚是景仰,说单兄文武全才,人品俊逸,气质不凡,一直念念于心;敝人适才见兄台言词举止,颇与拜弟当日之描述者相吻合,不禁油然生出识荆之意,卤莽之处,尚望单兄多多包涵……” 说着,腰一躬,又待抱拳作揖下去。 楚卿姑娘微笑道:“好说……” 蓝袍中年人趁楚卿姑娘说话分神之际,平举眉际的双拳,突然化指,分向楚卿姑娘双肩闪电般点到。 单剑飞见情大吃一惊,双手一按桌面,正待腾身扑出,心头一动,忽然又不动声色地坐了下来,,楚卿姑娘上身一晃,双肩显然已遭点中,瞠目骇喝道:“你……这是做什么?” 酒客们大哗然,蓝袍中年人霍然偏退半步,衣袖-甩,唰的一声,桌面上插着一支明晃晃的匕首,匕首虽仅有三寸左右露出外面,但乌木柄仍在颤动不已,劲道之强,盖可想见。 一见凶器,酒客们顿又安静下来了,楼梯口,悄没声息地同时涌现出十数名与蓝袍中年人衣着相同的中年汉子。 蓝袍中年人目光灼灼地四下一扫,手指楼梯口,向众酒客沉声说道:“在下惊雷手鲍安之,为:天魔教’鱼台分坛坛主,这些便是敝分坛的弟兄,请君幸勿妄动!” 又朝楚卿姑娘一指,接着道:“这位是君山‘玉帐圣宫’逃犯‘单飞’,敝教及天下各门各派近接圣宫知会,嘱托代为缉拿此入,本人虽未见过他但却知之甚稔,适经套间,果然无误,我们马上带人走,诸位可以安心继续喝下去。” 众人惶然禁口,惊雷手手一招,楼梯口十数名中年汉子,立如旋风般卷至,将楚卿姑娘团团围住。 楚卿姑娘缓缓站起道:“不须麻烦,要去哪里我跟着走就是了。” 惊雷手狞声一笑道:“君山方面已经交代过,说你骨头虽硬,武功却甚有限,加上你双肩穴遭受制,如想蠢动,不啻自寻死路,你自己斟酌着办好了。” 楚卿姑娘仰脸道:“请惠酒账。”淡淡说罢,用脚踢开桌椅,垂着双臂,径向楼梯口昂首走来。 天魔教众教徒如影随形,紧跟在后,单剑飞摸出一块碎银,向附近一名伙计招招手,那名伙计显然已不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见招连忙走过来将银子接住。 酒楼前面已备好一辆马车,惊雷手喝令楚卿姑娘进人车厢,自己则与众教徒跳上马背,一阵呼啸,押着马车向北城而去。 单剑飞模摸长衫里面,腰间插着的铁骨棍,觉得歇宿的地方除了两匹马,以及一些无关重要的零星物件外,也没什么放心小下的东西,于是,毫不迟疑,提气拔步便迫。人追马,本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过,前面十余匹马中因为夹有一辆马车的缘故,奔驰的尚不算太快。 这时雨已停,但天色却黑暗得很,给予追踪的单剑飞不少方便。 教徒们出了北城,沿官道,一路向北,方向所指,正是泰山方面,单剑飞遥遥紧跟着,心里抱怨道:她有车坐,倒蛮舒服的,我可给累惨了。 此时此地,单剑飞居然还计较到这些,岂不是太可笑了么? 事实上,一点也不!此刻单剑飞抱怨的,可说全是实情。原来他发觉楚卿姑娘被监视之初,虽然紧张,却不担心,因为他知道,至少在目前,楚卿姑娘一身武功尚不在自己之下。 那名惊霄手看上去虽然精明,但说什么也不会是楚卿姑娘的敌手。及至惊雷手骤然下手,他又曾着实震动了一下,可是,他很快便发现了一件事,便是楚卿姑娘被袭之前的笑容。 她当时口说:“好说……”,脸上笑意盎然,眼角却飘向单剑飞这边;她难道还会对那名惊雷手真有好感?当然不可能,因此,单剑飞刚双手按上桌面,忽然悟及楚卿姑娘先前那种含有神秘意味的笑容,于是,他明白了,楚卿姑娘原来早瞧穿对方会来这一手。换句话说,她给点中,根本就是装出来的。 单剑飞遥望着前面奔驰的骑影,不禁暗暗摇头苦笑:这妮子真比小叫化舒意还要调皮。 奔驰了一个多更次,渐渐远离鱼台县境。 单剑飞不禁疑忖道:前面带队的那名惊雷手,自承是天魔教鱼台分坛的分坛主,现在走出他的管辖区,情形既不像是为了避入耳目,难道该教总坛就在鱼台附近不成? 单剑飞同时奇怪:以前怎从未听说过武林中有个什么天魔教?此一魔教系兴自何时?教旨如何?领导者又是何等样的人物呢? 他忽然想到,小妮子楚卿可能在冒承自己身份之初,即已看出对方来路不对,这番装乖,显为有意混入弄个清楚。 单剑飞想着,不由得暗叹道:一个年事轻轻的女孩子,好奇心这样重,如此般的喜欢惹事,虽说师门名望大,自己一身武功了得,这样下去,早晚总免不了要出事的啊! 东方发白,前面南阳湖在望。 渡湖不远,便是济宁。单剑飞见天色已亮,不便跟得太近,容前面车马都上了一条大扛船,方另外搭上一条小船,缓缓向对岸划去。登岸后,地势突现险窄,官道如折带,一城遥阻当道。 单剑飞知道,前面这座大概就是苏秦连横时说齐王,有“车不得方轨,骑不得比行”的“亢父之险”,无虑秦之攻齐的“亢父城” 了。 穿过亢父城,又走了约莫个把时辰,济宁城到。 济宁即战国时之“任国”,在战国时,为齐国之附庸。孟子居邹,季任为“任处守”,即此地。 济宁城中,市面相当繁荣,这时已是巳未午初光景,单剑飞知道惊雷手一行必然要在此处打尖,便将那付老儒的人皮面具取出准备好;果然惊雷手一行在城中一家菜馆前面停下来,单剑飞连忙转入一条小巷中,匆匆的换上老儒面具,戴上一顶旧儒巾,腰背略弓,然后也向那家菜馆走去。 菜馆中,惊雷手等十数人占了很大的一片席位,楚卿姑娘被两名教徒看守在厅角一张小方桌上,双肩颓垂,神色从容。单剑飞进门,她似乎一眼便已认出,背着两名教徒,朝着单剑飞眼一闭,扮了个鬼脸。 单剑飞又好气又好笑,只装未见,埋着头,径往厅角另一张桌上走去,心想:我倒要瞧你两臂不动,怎么个进食法? 人刚落座,耳边已传来蚊蚋般的一阵幽幽笑语道:“辛苦你了,单少侠单兄,谁叫你有那么大的名气的呢?知道不?这就叫做‘盛名之累’!” 单剑飞脸微仰,传音问道:“这个玩笑还要开多久?” 楚卿姑娘传音笑道:“方兴未艾!” 单剑飞恨恨地道:“我辛苦点算不了什么,你这样装下去,连吃东西都要人喂,难道就不觉得别扭么?”楚卿姑娘传音笑道:“享受也!” 单剑飞气得无话可说,正好店伙过来招呼,便停止不再说下去。 这时,忽听那边席上一名教徒向惊雷手大声问道:“鲍头,信鸽昨晚即已放出,怎么到现在还不见总坛方面派人接应?会不会是信鸽在路,上出了毛病?” 惊雷手缓缓摇头道:“不会的,由这儿下去,不要等到曲阜,我们便可遇上他们了。” 单剑飞转过脸去,趁两名教徒不注意,向楚卿姑娘眼色一丢,意思说:听到没有?可以适可而止了吧? 楚卿姑娘视如不见,却向一名教徒喝道:“添酒!” 那名教徒斟满一杯酒送上,嘿嘿冷笑道:“刑无饿犯,现在由你小子威风,等到了总坛,也有得你受的,如有动刑机会,仍巾在f伺候你小子也就是了。” 楚卿姑娘就杯一饮而尽,脸抬处,鼓腮一喷,淡淡说道:“聊代掌嘴……” 酒泉如箭,银练般直射那教徒面门,那教徒脸一偏,正好打在左颊之上,但见那教徒一声痛呼,左颊已经肿一了大块,惊雷手回头喝道:”焦老三,你怎么,?” 那位焦老三惶然掩颊垂首,不敢发一语,楚卿姑娘转脸向另一名教徒以目光指了指空杯,点头道:“你乖巧点,重斟一杯。” 惊雷手回过头去向对座一名教徒吩咐道:“蔡老五,你去枚焦三过来。” 两名教徒换了位置,继续吃喝。单剑飞仅叫了一碗大卤面,这时已经吃完,丢下三枚青钱,颤巍巍地起身出门而去。 不一会儿,众教徒也都吃喝完毕,簇拥着楚卿姑娘,相继出店,众教徒走近马车一看,一个个都傻了眼了,那两匹拖车的马,不知道是跑脱了力还是吃了不干净的草料,这时双双倒在车轭下吐白沫,车身好几处已给踢散。 惊雷手脸色一寒,正待回身去找店家算账,街角轮声辘辘,恰好一辆空车驶过,惊雷手想了想,转向空车招手道:“伙计,这边来!” 驾车的是个脸肉横生的黄皮大汉,闻声将缰绳一兜,飞快地将空车驶过来,惊雷手指着车厢向楚卿姑娘道:“请上这一辆。” 楚卿姑娘点点头,一跃而上,惊雷手又朝车夫挥手道:“曲阜,车钱加倍!” 众教徒纷纷上马,一行再度起程。 这辆马车只有一匹马拖着,车厢陈旧破烂,连车帘都没有,但是,楚卿姑娘毫不在意,含笑欹倚着,双目前视,身子随着车{厢颠簸,似乎觉得比坐先前那一辆还要舒服一般。对单剑飞的不辞而别,以及此刻去了哪里,一点也没有放在心上。 一行出城,直奔曲阜。这时才不过未牌光景,天色又阴暗下来,好俾要下雨,惊雷手仰脸望望天,向前面高声喊道:“加鞭大家跑快点!” 跑在最前面的一名教徒忽然扭头叫道:“鲍头,你料着啦!”,惊雷手一哦,忙纵骑向前窜出,举目略扫,突然将马鞭高高扬起,后面十余骑立即勒缰跟着停了下来。 前面来路上,五匹毛色不和的健骑追风般疾驰而至。当先一骑上坐的是一名中年人,衣着与惊雷手一样,后面是三名面目怪异的黑衣老者,一人塌鼻朝天,一人左臂虚悬,一人枯枣脸上只有右眼在闪闪发光,最后面则是一名一身鲜锦黄衣,五官英挺的青年。 楚卿姑娘眉峰微蹙,喃喃道:“想不到‘鲁山三煞’,‘丑煞’任见欧,‘独臂擎天煞’包波,‘独眼毒煞’司徒干云,这三个老怪物都还活着,依然效忠在那个老淫妇石榴裙下,但后面那个穿黄衣的青年是谁呢?” 楚卿姑娘这番话说得很轻,只有前面车座上那个满脸横肉的车夫或者听得了,不过,这名车夫显然不是个好事的人,虽然听到了这番话,却连头都没有回过来一下,双眼瞪着迎面五骑,神色透着一丝不安和紧张。 五骑当中那名蓝袍中年人夹马走上一步高声道:“鲍分坛主飞书,总坛已于黎明前接获,教主特遣内堂三位护法带领小弟前来迎接,因为昨日正好有玉帐圣宫专使到,奉教主口谕,擒获单飞一名,不妨径交玉帐圣宫申象玉申少侠就地押返。” 原来五骑中那个黄衣青年,即为原屑华山门下,嗣因贪羡玉帐宫美女如云,甘愿辱节叛门,沦为花奴的申象玉。 黄衣申象玉催骑出列,顾盼着道:“人在哪里?” 楚卿姑娘跳出车厢,身子一挺,冷冷答道:“在这里!” 黄衣中象玉目光一直,不禁轻轻咦了一声。 惊宙手和总坛来的那名蓝袍人同时失声道:“怎么了,申少侠?” 剪衣申象玉双睛在楚卿姑娘身上闪动不定地滚转了一阵,唇角浮起一抹暖昧的笑意,别有会心地点点头,向总坛那名蓝袍中年人干咳了一声道:“没……没有什么,在下意思是说,你们抓到人却不采取安全措施,像他这样能走能跳,要是半路上出了毛病怎么办?” 惊雷手抢着回答道:“报告申少侠,敝教仅接贵宫知照,希望敝教能帮忙留意这个人,贵宫将如何处置于他,敝教并不知道,所以卑座只点了他的双肩肩井穴,生怕手法重了会获咎于贵宫,不过,就卑座估计,此小子身手似乎也很有限……” 黄衣申象玉眼中一亮,哦道:“真的?” 惊雷手嘹一下道:“申少侠这话什么意思?他是贵宫逃出来的人,武功成就如伺,难道申少侠还会不清楚?” 黄衣申象玉原意本是楚卿姑娘身手有限,路上有所图谋时,将不虞制服不了,不想竟一时大意,喜极忘情问出这么一句,也亏他生就机诈过入,脸皮又老,当下双眼一滚,立即堆着笑脸解释道:“这位老弟身手虽说有限,却也不算太差,想不到鲍分坛主竟能轻易拿下,这份功力,端的令人钦佩……” 世上就只有高帽子,这玩艺儿到处送得掉,惊雷手双拳一抱,干咳着回得一句:“申少侠好说……”眉目生采,狐疑尽释,心里大感受用。 黄衣申象玉一跃下马,大踏步向马车走来,右臂往外一托,姿势似是示意楚卿姑娘返人车厢,以便共乘这辆马车登程,而事实上,却借着半边脸颊让衣袖遮住之际,向楚卿姑娘匆匆传音道:“老弟是不是单剑飞那小于,只有咱们俩心里明白,此地并非说话之所,离开这儿再谈,眼前这批家伙都不是好东西。” 楚卿姑娘眼皮一眨道:“且慢!” 黄衣申象五微微一愣,不由白主的停下脚步。楚卿姑娘故作不解地大声问道:“你说什么?等离开这儿后再谈?眼前这批家伙都不是好东西?”闩光…溜鲁山三煞和惊雷手等人,惊讶地大声接下去问道:“眼前这批家伙你是指他们么?” 鲁山三煞、惊雷手,以及那些天魔教徒们,一个个意外得凶睛暴睁,满含疑怒地向黄衣申象玉瞪视着。 黄衣申象玉做梦也没有想到对方会来这一手,脸孔一红,大喝道:“这小于准是疯啦!” 一个箭步,并指如戟,闪电般朝楚卿姑娘喉间哑穴点来。 楚卿姑娘叱道:“滚了身躯略偏,反手一托一送,黄衣申象玉不虞有变,一个踉跄,直给打出五六步,方始勉强稳住身形。 这一着,顿时把在场所有的人都给瞧呆了。 黄衣申象玉身子一转,面对惊雷手,手指着楚卿姑娘,气得脸色煞白,哇哇怪叫道: “这,这” 惊雷手有如泥塑木雕一般,半晌回不出话来。 楚卿姑娘双肩依然下垂,旋身在十数张布满骇异表情的面孔上缓缓扫了一圈,淡淡笑道:“本侠肩井被点,一点不假,不过本侠只要被人激怒,便能凭一股突发之气将遭点之穴临时冲开,如有人不信,不妨再过来试试!” 这种鬼话,自然无人肯信,惊雷手回过神来,正待跃身上前之际,黄衣申象玉早巳抢着奔过来,大喝道:“倒要看你究竟有多大能耐!” 楚卿姑娘容得对方欺近,双肩一晃,一条身躯斜斜拔起,半空中朗声笑道:“瞧你的出手路数,似是华山弟子,华山门下,值得称道的是一套金龙剑法,剑派门下没有一剑,无异盲人骑瞎马,像你这样乱扑乱撞的,胜了你也不算荣耀,还是换个人上来吧……” 使剑成了习惯的人,一旦赤手空拳攻敌,的确处处不自在,黄衣中象玉经楚卿姑娘一语道着短处,益发羞怒难当,一声吼喝,紧追着楚卿姑娘下降的的身形,舍命再度扑将过来! 楚卿姑娘微微一笑,不招不架,脚下一错,又往他处滑开,衣角飘飘,有如一只翩翩玉蝶,虽然身形始终在三丈方圆之内打转,黄衣申象玉东拦西兜,竟连衣边也无法碰着。 那名来自天魔总坛,似为总坛香主身份的蓝袍中年人,眼看情形不对,于马背上扭过头去,不知向鲁山三煞低低说了几句什么话,三煞同时点头,那名蓝袍香主回过头来转向斗场中高声叫道:“拿这小于是本教的责任,申少侠请退下。” 黄衣申象玉巴不得就此下台,闻言立即跳去一边,搭讪着嘿嘿冷笑道:“若不是为了要捉活口……” 楚卿姑娘脚下一停,嗤之以鼻道:“这就叫做皮厚!” 三煞分自马背纵起,从三个不同方向落地,成三角形将楚卿姑娘围在核心,丑煞任见欧阴声发话道:“瞧你天真未泯,一副孩子气,老夫兄弟三人再度出山,第一次杀戒实不愿开在你这个小娃儿身上,如你小子还知道天高地厚的话……” 楚卿姑娘仰脸四顾道:“这是谁在说话?西西沙沙的全是鼻音?难道鼻孔眼儿太大,说起话来有点漏气不成?” 丑煞任见欧,一张脸孔可谓集丑之大成,而其中最难看的便是一只朝天塌鼻。此公一生别无它忌,就忌讳这么一点点,不希望有人提到他的鼻子。 楚卿姑娘这番嘲弄,正好触着丑煞的痛处。 但见丑煞双睛露芒,虫蛀玉米似的一排上牙往外一龇,腰一弓,五指如爪,突向楚卿姑娘嗖的一声当胸抓来。 来势之疾,无与伦比,饶得楚卿姑娘早有戒备,依然只差一点儿就给抓着。楚卿姑娘衣袖一挥一面格拒,一面急急闪身斜退。但是,人的名字,树的影子,鲁山三煞乃当年豫鲁道上的三个天王煞星,岂是一般浪得虚名之辈可比?楚卿姑娘应变得快,他那厢攻得更快。 楚卿姑娘身形尚未立稳,丑煞第二招已经循迹抓至。 如影随形,迅逾闪电追风。楚卿姑娘脸色一变,衣袖抖处,玉掌如刀,借左掌“大鹏展翅”之势。腰一拧,右掌一招“暴浪怒潮”,迎着丑煞攻来的肘腕,向上斜斜奋力削去。 这一招,说快够快,说狠也够狠的了,丑煞不愧为一代黑道高手,虽在怒恨交并之下,却无轻敌之意,惊雷手声称已点中对方肩井穴,结果证明受骗,从这一点,丑煞即已深知对方年事虽轻,一身造诣却不可忽视,这时丑煞一见楚卿姑娘出手手法,便晓得硬来不得,右掌一沉,化指为掌,变抓为拍,于顷刻间招由“五丁拘魂”改作“回光返照”,对准楚卿姑娘切去的掌沿一掌拍下。 两下接实,丑煞仅身躯晃了晃,楚卿姑娘却给震出一步多。 楚卿姑娘叱喝一声:“照打!” 衣袖一挥,似有暗器打出,丑煞脚下一滑,低头急避,不意楚卿姑娘竟是用的声东击西法,她见丑煞上当,身躯一拧,滴溜溜盘旋而上,左掌一扬,猛朝丑煞倾侧着的右肩斩落。 双方出手,其变化和速度之快,均屑罕见,但是,江湖经验老到的丑煞,在心计方面,却输了玲珑刁钻的楚卿姑娘一着。 这时的丑煞,要闪避已然不及,急切问真气急提,只有咬牙抗肩硬接。楚卿姑娘一掌砍实,虽然掌沿微微发麻,而丑煞吃的苦头可就大了,身子一歪,向前绊出好几步,再抬起头来时,一张丑脸已涨成一片乌紫,从右臂垂挂的情形看上去,右肩经脉,显然已受了重创。 丑煞虽受重创,不但没有退却之意,这时反而益形疯狂地扑将过来,一条右臂横抡竖打,只攻不守,每一出手,都是拼着玉白俱焚的亡命招式,楚卿姑娘哪里肯与这等人同归于尽?双眉微蹙,只有闪避。 丑煞受创的是一条右臂,进攻的速度丝毫末受影响,楚卿!” 娘心存顾忌,一念之差,机先尽失,一时间,竞连还手的机会都找不着了;尚幸另外的“独臂擎天煞”包波和”独眼毒龙煞”司徒干云,二人始终投有出手联攻,二人只遥采罩合之势,楚卿!” 娘退向那一边,他们便跟去那一边,用意似乎只是不让楚卿姑娘逃脱,不过,就这样也够楚卿姑娘头疼的了。 这段时期中,那名满脸横肉的马车夫,神情相当特别,他离,踞车座上,两眼盯向斗场中,随着闪动的人影而转移,先还在紧张中透着一股悸色,而这时,悸色全消,仅仅剩下紧张神情了。 看他那副摸样,就好像双方如有一方遇险,他还准备出手抱似救的,由于大家的眼光都集中在激战的丑煞和楚卿姑娘身上所以谁也没有去留心他,这时,他见楚卿姑娘形势益窘,一只右手,不期然缓缓地探向衣底腰际。 丑煞愈杀愈勇,独臂煞和独眼煞渐围渐近,楚卿姑娘衣衫已有好几处给划破裂,情势岌岌可危,处境愈来愈窘迫了。 满脸横肉的车夫,目顾四下里的天魔教徒,呼吸粗促,眼光也愈来愈亮,似乎心有顾忌,正在迅速盘算,如何来个只许成不许失败的奇袭。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刹那,道旁不远,一片乱坟中的一座墓后碑,突然响起一阵。喋喋怪笑,怪笑声中,三支响风镖,带着脆口划空分向三煞射到,同时有人不屑地冷冷发话道:” 丢人!嘿嘿三大欺一小……” 语章未竟,一条灰色身形冲天而起,冷笑着向西南方激射n去。 响风镖因为打出时带有音响,在武林中多为示警或报讯之用,暗处的灰衣入这样做,充分表示出对三煞不屑一顾,三煞乃何等人物,那受得了这种侮辱?不能发现附近藏有行人在,已然暗愧,:心,现经刘方这么一讽嘲,说什么也无法咽下这门气,三煞同时一声暴喝,丢下了楚卿姑娘不管,箭一般飞身追去。 如果灰衣人系行意解除楚卿姑娘之危,这一手用得可谓相当高明。 满脸横肉的,马车大见机不可失,右手一带,自腰间撤下一支二尺来长的桑木棍,一声大喝,飞身扑向众魔徒,其势有如虎入羊群,一招横扫千军,棍至处,立有一半魔徒应声而倒。 等到惊雷手和那蓝袍中年人惊觉过来,桑木棍来而复回,十余名大魔教徒在这种出奇不意的凌厉猛攻之f,已经十九解决。 楚卿姑娘对一名马车夫的突然出手,丝毫也不感到意外,当下右肩一倾,忽向黄衣申玉象斜斜飞去,黄衣申象玉心神不定,正在考虑若是要趁此机会溜之乎也,一个不留意,竟被楚卿姑娘一指点倒。 惊雷手和蓝袍香主双双向那名马车夫扑来,马车夫回身一棍,劲风呼啸,二人手无寸铁,应付为难,这时又见黄衣申象玉倒下,知道再留恋了去,一样要落个灰头土脸,好汉不吃眼前亏,三十六计走为上着,招呼一打,双双落荒遁去。 马车大哈哈大笑,并不追赶,楚卿姑娘手指地上的黄衣中象上,高声问道:”这厮如何处置?” 马车夫转身过去,一面大声答道:“问问他……”三字出口,忽然没有了下文。楚卿姑娘眨着眼皮道:”问什么怎么不说了?” 马仁夫嗫嚅地道:“问……问问他……玉帐圣宫目前的情形。” 楚卿姑娘明眸一闪,顿然会意,俏鼻一皱,嗤声扮了个怪脸,马午夫讪然避开视线,楚卿姑娘回过头去,用脚踢了一下道:”听到没有?圣宫目前情形怎样?还是玫瑰圣女当宫主吗?” 黄衣申象玉闭眼摇了摇头,楚卿姑娘接着问道:“那么现在宫主是谁?” 黄衣申象玉低低答道:“以前的‘花令’云华妮,暂时代摄,正式人选玉帐圣母尚在考虑之中。” 楚卿姑娘偷偷望了马车夫一眼,皱眉又问道:“玫瑰圣女呢?” 黄衣申象玉道:“禁在冷宫中。” 马车夫身躯微微一震,欲言又止,楚卿姑娘哦了一声,注目道:“冷宫在什么地方?” 黄衣申象玉摇头道:“不知道。” 楚卿姑娘咬唇沉默了片刻,回头向马车夫微询意见道:“倒看如何打发这厮?” 马车夫眼望地面答道:“你瞧着办吧!” 楚卿姑娘莲足一送,将黄衣申象玉踢飞五六尺,冷笑道“你就在这儿躺着,能不能遇人解救,看你自己的运气吧!” 回身一拉马车夫衣袖道:“我们走。” 二人不管马车,分别跳上一匹坐骑,楚卿姑娘笑道:“你怎么那么快就弄来这辆马车的?” 马车夫何许人,早在明眼人意料中,这时单剑飞一面拉下脸上的人皮面具,一面微笑答道:“有钱能使鬼推磨,你没有听说过么?当时我走出酒店,正感踌躇无计之际,正有一辆空车驶来,我走过去拦住道:‘我有急事,这辆马车我连马买了。’别的不说,伸手递出五两银子,这辆马车连马最多不过值二两左右现在付出两倍有余,对方还有不卖的道理么?” 说完笑子笑,忽然反问道:“刚才你说想不到‘三煞’依然效忠那个,老淫妇’,那个‘老淫妇,你是指谁?” 楚卿姑娘道:“听说过以前武林中的:四大美人’没有?” 单剑飞迟疑地道:”神鬼妖魔?” 楚卿姑娘头一点道:“对了!老淫妇正是四美中的魔女胡意娘!” 单剑飞皱皱眉头,期期地道:“这事有可能吗?四美之首的巫山神女都那样老了,难道她们是同一代的人物,难道,难道……” 楚卿姑娘摇头道:“话不是这么说,一个内功修为深厚的人虽不能葆得青春永驻,但要做到六十岁之有似三四十岁的徐娘,却非难事,巫山神女是个例外,她的苍老另有原因。” 单剑飞哦了一声道:“什么原因?” 楚卿姑娘摇头道:“这个不能告诉你,我答应过她不泄露于任何人知道,否则不但违誓,而且以后她也不会再听我的了。” 单剑飞恍然大悟,原来神女有一个把柄落在楚卿姑娘手里,怪不得她不敢违抗于她。人已老了,却不愿让人知道致老之故,以致甘愿受人挟制,女人的心理有时候真是不可理解之至。单剑飞没有追问下去的必要,于是加鞭疾驰,继续奔向泰山方向。 两人由于路径不熟,走到离泰山不远的东太平,竞走错子路,一步走岔,足足兜了三天方摸回原来的地方,这一差错,使得工人泰山之行,干添了不少周折,实为二人始料所不及。 回到东太平,楚卿姑娘不住埋怨道:“真是不中用,连路都会走错。” 单剑飞好气又好笑,心想:你呢?我跟你还不是一样都是第一次跑这条路。 当然,这种话他不过在肚里想想而已,要是顶出去,不引起一顿咆哮才怪,他只好苦笑,岔以他语道:“在这三天中,那个问题你想通了没有?” 楚卿姑娘眨眼道:“什么问题’” 单剑飞道:“就是那名灰衣人是谁?他为什么要解救于你,而将鲁山三煞激走?” 楚卿姑娘摇摇头道:“想是想过,实在想不透。” 单剑飞微笑道:“这样好不好,现在你想不透,我也一样,我们不妨来个比赛,且看到达泰山之前,谁能先找出答案来。 楚卿姑娘轻轻一哼道:“放心,不会输你就是了!” 单剑飞笑道:“但愿如此!” 二人继续上路,楚卿姑娘因为好胜心强,一路上皱眉苦思很少开口说话。不消数日,泰山已经遥遥在望。 泰山称东岳,亦曰岱宗。虽然先圣有“登泰山而小天下”之:说,事实上泰山并不算一座多大的山,它的得名,纯由历代封禅之典而来。 泰山之上,有东、西、南三“天门”。有明月嶂、登仙二台,有迎阳、吕公、白云、遥观、蝙蝙、鬼仙、水帘诸洞。有石经、石壁、酆都、桃花、佛寺、鬼儿、椒子、马蹄、溪里诸壑。有回马、雁飞、黄岘、思乡、西横诸岭。有王母、白鹤、白龙诸池。 有望秦、独秀、鸡笼、老鸦、狮子、莲花、悬石诸峰,其中尤以“丈人峰”最特色,为群峰之表。 “太阳神翁”申星魁的“太阳神宫”,便建在“丈人峰”上,“百丈”“舍身”两崖之间。 “望见山脚,跑断马腿”。单剑飞知道,泰山虽已在望,但起码还得一日工夫才能抵达山下。 这几天,他见楚卿姑娘为解灰衣入之谜,弄得饮食都大大减少了,内心深感后悔,不过,他晓得,事已至此,明劝亦属无效,唯一的办法便是找个轻松话题,将她的思路引开,这时他正好想及一事,于是催马赶个并肩,扭脸笑问道:“卿弟你究竟叫什么?” 楚卿姑娘怔了一怔道:“你:不是早知道了?” 单剑飞摇摇头笑道:“我总觉得:楚卿’两字有问题,你一定有什么地方瞒着我了。” 楚卿姑娘掩口一笑道:“你在圣宫报的什么名字?” 单剑飞道:“‘单飞’。除去中间一个剑字。” 楚卿姑娘笑道:“我的情形也差不多。” 单剑飞讶道:“也减去一个字?” 楚卿姑娘点头笑道:“是的。” 单剑飞问道:“你减去的是个什么字?” 楚卿姑娘笑道:“你猜呢?” 单剑飞皱眉道:“不知你减去一个字的用意何在?怎么猜法? 我减去一个宇,是为了避玉帐宫之讳,你呢?你为何无故要省去一个字呢?” 楚卿姑娘笑道:“我也是呀?” 单剑飞讶然道:“楚剑卿?” 楚卿姑娘笑得打颤道:“笨牛!女孩子家取名带个剑字成何话说?” 单剑飞想想也觉自己盂浪,脸孔不禁微微一红,搭讪道:“不然是哪个字?” 楚卿姑娘嗔道:“告诉了你还要你猜什么?” 苹剑飞早目连闪,忽然道:“是不是‘楚卿卿’?于两个卿字中省去了一个?” 楚卿姑娘诧异道:“你怎想得出来的?” 单剑飞得意大笑道:“还不是得力于你的提示。聪明人一点即透,令师‘尤才夫人’与‘玉帐仙子’是师姊妹,你与玫瑰圣女也等于是同门师姐妹,玫瑰圣女叫‘云师师’,你说也是在避圣宫之讳,无非是怕人由名字上想到你与玉帐宫的关系,因而判及你的师承,除了加个卿字成为:楚卿卿’足与‘云帅帅’相称外,别的还会是那个字?” 楚卿姑娘淡淡说道:“果然聪明!” 单剑飞笑道:“服了吧?” 楚卿姑娘轻轻一哼,冷冷接下去道:“不但聪明,而且是个多情种子,将情人的名字如此般刻骨铭心的牢牢记着,灵感自然多了……” 马缰一抖,绝尘而去。 单剑飞本意是想使对方心情轻松,没有想到弄巧成拙,反而惹来一顿无谓的误会,当下呆了呆了,连忙加鞭后高喊道:“喂喂,喂喂,你,你听我说……” 楚卿卿理也不理,马鞭挥落如雨,驰行更快。 楚卿卿的一匹坐骑原比单剑飞乘坐的一匹好,经过这阵追逐,双方距离顿时愈拉渐远。 单剑飞因为知道天魔教总坛就在泰山这附近,唯恐楚卿卿一旦走失,可能要生出意外事故,于是也顾不得坐骑受得了受不了,马鞭急抽,奋力狂赶,临近山下一座小镇,前面骑影已然消失不见。 单剑飞又慌又急,一鞭抽下,不意用力过重,坐骑前蹄一软,连人自马背摔下地来。他顾不得检查有无受伤,马鞭一扔放步继续飞奔,人得小镇,满身已为汗水湿透。 这时日色已近迟暮,单剑飞正于街头彷徨四顾,想找个人打听一下,忽听身后有人低低发话道:“你在做什么?” 单剑飞身躯一转,对面一家客栈的屋檐下,一名白衣少年悠然闲立,不是楚卿卿还有谁? 单剑飞大喜,一扑上前,急急分辩道:“卿卿,你且……” 楚卿卿淡淡说道:“不必说什么了。”说着,自衣袖中抽出方丝巾,递过来道:“一颗汗珠一个字,你已经说得很多,很清楚了。” 第二天,晨光微熹中,单剑飞、楚卿卿相偕登山,沿着汉武帝当年会仙的故道,直趋丈人峰。 春天的早晨,露清花香,朝霞如金,人行曲折坡道上,几若置身图画之中。 两人自昨日误会而又谅解之后,一直都很少说话,但在登山时,双方手挽手,却比以往走在一起时靠得更近…… 两人步履矫健,不管坡道如何陡直,都与行走在平地上没有两样,先后不消两个时辰,古朴庄严的太阳神宫已呈现眼前。 两人于清静的神宫前方石上站定,并肩躬身一礼,然后由单剑飞凝聚真气,向宫内朗声通话道:“七星门下弟子单剑飞暨无才夫人门下弟子楚卿卿,有事进谒神宫主人申老前辈,烦请门房代予传达。” 语毕良久,方见一名驼背苍头,缓缓出现在宫门口,费力地仰脸眯着眼向二人打量一阵,盘问道:“找敝主人有什么事?” 单剑飞躬身道:“敢先请教长者如何称呼?” 驼背苍头淡淡答道:“敝主人呼我:老驼’,承江湖上朋友们看得起,多半喊一声‘泰山驼丈’,如两位不以下人见鄙,请即说明来意。” 此老看来不怎么顺眼,没想到原来竟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泰山驼丈。 “丈人峰”因峰势似老者盘坐而得名,这位驼丈则因丈人峰而得名。别瞧此老虽只是太阳神宫一名司阍老奴,但由于终身追随太阳神翁的关系,经神箱数十年之熏化,一身武功已得神翁真传下十之六七,如列诸武林中即令当今十三派掌门人,恐怕也都难望其项背,所以黑白两道每提及这位泰山驼丈,无不凛然起敬。 单剑飞脸色一整,肃容道:“原来是驼丈,久仰了……” 正待接下去说明来意,忽觉衣袖被楚卿卿轻轻拉了一下,只好住口。 楚卿卿接口说道:“愿见神翁面陈。” 驼丈微呈不快,冷冷问道:“为什么?” 楚卿卿从容答道:“尚请驼丈见谅,这是师长们的吩咐,因为这事相当重要,为人门下弟子者,自然不得轻违。” 驼丈冷冷地道:“不在。” 单剑飞一怔,忙问道:“离开多久?何时可以回来?” 驼丈冷冷答道:“离开已经三年多,什么时候回宫则很难说。” 语毕,身躯一转,进去宫内,宫外顿时又回复一片沉静,碉剑飞和楚卿卿愕然相对,不知如何是好。 驼丈的冷漠,二人倒不在意,意外的是太阳神翁离开神宫已三年未归,这一事实,颇令二人暗自心惊。 现在需要追问的是:太阳神翁离开时,有无将太阳神针全部带走? 假如尚留有部分神针在宫中,它放在宫中什么地方?宫中有几人知道?有几人能拿得到? 神翁离开后,宫中有无他人出去过?或者有无外人进来过? 要是这几点都没有可疑的地方,那么,问题就真正的严重了。这除了与神翁本人直接有关,别的还有什么解释呢? 当然,破绽也不是完全没有,譬如说,神翁这样做目的伺在’以他“太阳神翁”赫赫之名,以及在武林中崇高无比之身份,这样做犯得着吗?如果一定要跟丐帮过不去,又何必一定用“太阳神针”呢? 不过,这样说亦仅可看做“不能无疑”,却不能视为太阳神翁一定与此案无关的“反证”。用兵贵在虚实莫测,利用人们多疑的天性,正是太阳神翁以实为虚的手段也很难说—— 我做了,可能你们谁都不信。 这些疑问,有一大半本来可以白驼丈口中打听出来,但是,没想到驼丈竟是这么一个怪癖的人,一言不合,拂袖而退,一点转圜余地也没有。 楚卿卿以肘弯轻轻一碰,低声说道:“再站下去也无多大意思,且先下山,慢慢再想办法亦不为迟。” 单剑飞默默点头,二人返身,无精打采地走下峰来。 回到客店,楚卿卿问道:“要不要等几天看看?” 单剑飞摊手苦笑道:“不等怎办?难道就这样空手回去不成? 跑这么一趟,来回数千里,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楚卿卿低声道:“光阴浪掷了可惜,你还有‘第六’‘第七’两招未练,何不趁此机会练完它?” 单剑飞摇摇头道:“这套七星剑法愈到后面愈艰奥,心情不佳,练亦徒然,且暂搁几天看情形再说吧!” 楚卿卿道:“那么我陪你出去走走如何?” 接连几天,二人漫游泰山诸名胜,或清晨,或月夜,踏遍千峰万壑,聊寄愁困于明月清风之间……—— 第十三章 正逢无计来仙翁 约莫过了四五天光景,这一日,单剑飞和楚卿卿正徘徊在边郊一片麦田的田垄上,楚卿卿目光偶扫远处官道,忽然咦了一声道:“剑飞,你看那人是谁?” 单剑飞回头循声望去,只见官道南端,正自泰安方面,向这边宽袖飘飘地走来一名皂袍老人。 这名皂袍老人看上去足有七旬开外,白须白发,面如金枣,步履健快,精神矍铄,身上挂着一只小提箱,此外别无长物,似乎正想投入两小落脚的这座小山镇,单剑飞心头一动,匆匆低声问道:“卿弟有没有见过太阳神翁本人?” 楚卿卿摇头道:“没有——”忽然啊了一声,抬眼道:“你说他是太阳翁?” 单剑飞注目官道,迟疑地道:“看上去不无可能。” 楚卿卿兴致勃勃地一拉单剑飞衣袖道:“犹豫什么?过去看看。弄错了最多赔两声不是,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机会却不可错过!” 两小快步绕过麦田,往官道中间一站,皂袍老人转眼已至。 楚卿卿跨出一步,扬手含笑道:“长老请暂留步。” 皂袍老人哦了一声,注目停下,问道:“两位小老弟有什事?” 楚卿卿笑问道:“长者如何称呼?” 皂袍老人白眉微掀,双目中神光焕射,重新在两小身上打量起来,楚卿卿姑娘迅速回头,朝单剑飞笑着飞了一道眼色,似说差不多了! 接着,自怀中取出一只锦盒,啪的一声,按开盒盖,一支金凤步摇,颤颤然现出,向皂袍老人托定,微微倾身道:“晚辈楚卿卿,参见申老前辈。” 皂袍老人眼中一亮,哦道:“金步摇?你是楚素心门下,还是云解语门下?” 楚卿卿含笑重复道:“晚辈楚卿卿。” 皂袍老人噢了一声道:“楚素心的徒儿。” 双目神光一收,顿时换上一付蔼然可亲的笑容,楚卿卿也将步摇收起。单剑飞心想道: 真奇怪,太阳神翁本人都对这支步摇的再传门人如此客气,那名身为门奴的驼丈却对我们这般冷淡,宁非异事? 这名皂袍老人显然即为太阳神翁无疑,这时又指着单剑飞向楚卿卿问道:“这位是谁!” 单剑飞躬身道:“七星门下,单剑飞。” 太阳神翁双目一睁道:”七星门下?桑云汉的徒儿?喂,老夫问你,你师父这么多年不见,究竟到什么地方去了?” 单剑飞一愣,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措辞才好。 破衣怪乞在中针之前,曾说自己师父之遭遇,可能跟他有关,结果破衣怪乞死在“太阳神针”之下。 而现在,听这位太阳神翁的语气,不但对自己师父下落不知情,似乎还透着相当关切,这情形,究竟何者为假?何者为真?在亲仇未判清之先,他能怎么说呢。 不意楚卿卿却抢着代答道:“前辈问他亦属枉然,他师徒根本就没有见过,” 太阳神翁迷惑了,单剑飞只好加说道:“说起来一言难尽。” 太阳神翁想了想道:“既然这样,入镇再说罢。” 入镇,进入客栈,楚卿卿首先笑问道:“神翁离开神宫,这两三年来都到什么地方去了?” 太阳神翁闻言一呆道:“你说什么?老夫已离开神宫三年?这是谁说的?” 楚卿卿呆了,单剑飞也呆了。 单剑飞正想加以解释,楚卿卿明眸一滚,已抢着说道:“且慢,这里面一定大有问题!” 接着又向神翁道:“晚辈们这次来泰山,本是为了向神翁请教一件疑问,现在,事情似乎愈来愈复杂,为求得实情计,敢请神翁在未悉经过之先,先回答晚辈们几个问题,不情之请,务乞见谅。” 神翁注视着点点头道:“你问吧!” 楚卿卿道:“神翁究竟是何时离宫?宫中共有多少人?神翁离开时其中有几人知道?” 神翁白眉微蹙道:“神宫中连老夫在内,总共不过三人,名驼奴,一名伺候弟子,老夫系半月前离宫,他二人都知道。” 楚卿卿又道:”那位驼奴脾气如何?” 神翁似有所悟,点头道:“老驼的脾气的确不太好。” 楚卿卿接下去问道:“诚实程度呢?” 神翁怔了一怔道:“诚实?你娃儿问这话是什么意思?老夫虽不便对这驼子有所嘉许,但是,武林中人人都知道的,泰山驼丈说一是一,说二是二,有生以来,从无—字虚言,他追随老夫将近五十年之久……” 神翁说至此处,忽然张目道:“什么?你们已去过神宫,况老友离开神宫已经二年了,就是老驼么’” 楚卿卿头一点,忽然叹了口气道:“可能是晚辈们空自紧张,其实这种谎言也算不了什么,大概那位驼叔看晚辈们不顺眼,随便说来打发晚辈们的不一定。” 神翁沉声纠正道:“绝无此事!” 楚卿卿芳容微变道:“前辈以为晚辈诬陷?” 神翁沉着脸色道:“非也!老夫是说,老驼如看人不顺眼,他会明白表示出来,绝不会以老夫离宫三年的谎言作推诿,如果两位没有听错,这将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说谎,也可解释为他不想在太阳神宫再呆下去了。” 两小又是一呆,二人绝未想到神翁规律如此严厉,几句不相干的闲言闲语竟惹来如此严重的后果,他们会听错吗?当然不会,但是,以神翁在武林中之声望,话说出口,当无更改余地,那位驼丈,追随主人近五十年来,从无差错,而今竟为了一句话要被主人逐出,二人于心怎安? 单剑飞暗怪楚卿卿太过口直,这时连忙缓和气氛道:“卿弟,我想可能是我们听错了……” 神翁袍袖一拂,站起声来冷冷地道:“那驼子应该还有认错的勇气,是他说过,抑或是你们听错回去对质一下就行了,两位请随老夫辛苦一趟。” 两小只好起身相随,一老两小出镇入山,鱼贯着升登丈人峰,一路上,一句话也没有,连两小来意和七星剑下落这两个问题都给暂时搁去一边,神翁对小节之注重如此,单剑飞一方面觉得过分,一方面却又暗暗钦佩。说来事情虽小,但从那种小地方,正可看出神翁之嫉恶态度,像这种人连说一句无关紧要的谎话都容不了,他会是那种暗施谋算的人吗? 不消多久,神宫到达。 跨入宫门,神翁沉声喊道:“老驼!”无人应答,神翁没有再喊第二声,脚下不停,径向迎面大厅中走去,人厅后又喊道:‘华明!’,依然无人回答。 神翁皱皱眉头,四下望了一眼,然后指着两张椅子吩咐两小坐下,自己则在隔案另一张椅子落座。 坐定后,神翁向单剑飞道:“宫中人手有限,二人可能都料理杂事去了,趁此空闲,你且将令师七星剑的情形说来听听。单剑飞从实说了,但未提及破衣怪乞之推断以及怪乞之死。 神翁听完,沉吟不语。过了片刻,又转向楚卿卿问道:“还有没有要问的?” 楚卿卿眨了眨眼说道:“从神宫只有三人看来,可知神翁近年来颇喜清静,不知外界知不知道这一点?还有没有人常来打扰?” 神翁想了想答道:“最近半个月老夫不在,情形如何老夫也不知道,这以前,可说绝无仅有,一年到头,纵有一二个偶尔进门,也都不是外人……” 神翁一生未有家室,亦未听说收有弟子,所谓“不是外人,又是什么人呢? 楚卿卿和单剑飞都想弄清楚这一点,但是,问又问不出口。就在这时候,厅门口人影一闪,忽然奔入一名年仅十二三岁的俊秀男童。 神翁脸露欢容,薄责道:“华明,你去哪儿了!” 男童一跃上前,双膝跪下,抱住神翁两腿仰脸笑道:“师父比预定时间早回来—天,华儿好高兴!” 神翁拍拍男童头顶笑骂道:“又讨打了,谁是你师父?重叫一次,叫爷爷!” 男童依言叫道:“爷爷!”接着埋下睑去低低地道:“请爷爷传华儿武功,如果爷爷再不传华儿武功,华儿马上出去找人较量,每挨一顿打,华儿就告诉他:你真了不起,连泰山太阳神翁的徒儿都打败了!” 神翁一呆道:“这主意谁教给你的?”接着一噢,拍案叫道:“准是你那驼鬼叔叔!好呀!他出的好主意。” 男童仰起脸来笑道:“是爷爷自己猜出来的,可不是华儿说的,驼叔知道了华儿也不怕。” 一派天真烂漫,单剑飞和楚卿卿见了都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声惊醒祖孙俩,神翁忙将义孙一推,笑喝道:“有客在都没有看到么?快沏茶去!” 男童跳起身来,朝单楚二人嘻嘻一笑,转身正待离去,神翁忽又叫道:“且慢!” 男童掉过脸来,神翁问道:“你驼叔呢?” 男童皱眉摇摇头道:“不知道,华儿刚才还在找他呢。” 神翁嗯了一声道:“找到没有?” 男童又摇了一下头道:“没有,后山各处都给华儿找遍了。” 神翁诧异道:“那么去了哪儿?” 男童接下去道:“五六天前的傍晚,很久没见的玉哥哥,忽然来到这里,一来便跟驼叔进入西厢房说话,直到半夜,还见他们在一边喝酒一边谈……” 神翁催促道:“后来呢?” 男童说下去道:“后来华儿去睡,也不晓得他们什么时候散的”,第二天早上,只见驼叔一个人低着头从厢房中走出,华儿问玉哥哥哪里去了,驼叔哼了哼,没有开口,甚至连头都没有抬一下,样子似乎很不高兴,没有多久,驼叔走到前面宫外,好像跟什么人在斗口,华儿因为正在练字,又怕驼叔见责,所以没有出去看。” 神翁望了两小一眼,两小点头,表示那天来的正是他们两个。 神翁又问道:“之后呢?” 男童接下去道:“之后,驼叔回到宫内,脸仍低着,好像气得很,直朝后院走去,脚步似甚仓促,华儿练完字,去后面找,已不见了人影,起先华儿还以为驼叔是下山买东西,一连三天不见驼叔回来,华儿这才有点发慌,因为下山买东西从来不用这么久的!于是,华儿满山找,从昨天到现在,华儿能去的地方全去过了。” 神翁忽然挥手道:“好了,你去烧茶吧!”叫华明的男童去后,楚卿卿忽然问道:“刚才这位小弟说的‘玉哥哥’是一位叫‘申象玉’的华山弟子么?” 神翁点点头道:“是的,你们也认识他吗?” 两小心头,耸然一动,但都尽量忍住,未露于神色,仍由楚卿卿回答道:“听人提起过。” 神翁轻轻一叹道:“这孩子大概还算长进,年纪轻轻的,江湖上已经有人提到他,也算不容易的了,他是老夫一位嫡堂弟的长孙,老夫仅在他三四岁时见过一面,后来听说投入华山门下,进境相当不错,也颇得华山掌门人的宠爱,大前年五剑派被你那师姑逼得解体,老夫曾着人带信过去,叫他不妨来老夫这儿呆几年……” 单剑飞止不住插口道:“结果来了没有?” 神翁皱皱眉头道:“年前是来过一次,那天适值老夫外出,他仅等了一天,便又走了,老夫见他一点耐心都没有,甚觉不快。” 单剑飞真想再问一句:他知道您的太阳神针放在什么地方吗?自他来过后,您有没有检查过太阳神针的数量呢?但是,单剑飞忍住了,因为现在还没有到问这些的时候。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的,便是太阳神翁尚不知他这位侄孙如今已成了怎么一副德性,以及投入玉帐宫为花奴的事。 神翁又叹了一口气,接下去道:“想不到他这第二次来,又碰上老夫不在,看样子他跟老夫是没有什么缘分的了,真不知他这次跟老驼说了些什么,以及老驼何以忽然不见,这驼子知道老夫日内会返山,纵有要事必须离去,不能马上回来,也应该交代华儿一声才对的呀,唔,怪事,太令人想不透了……” 单剑飞心一动,暗忖道:莫非那驼子已受黄衣申象玉小子煽动,变节投去玉帐宫了。单剑飞愈想愈有可能。太阳神翁传的信,黄衣申象玉很可能根本没有接到,他来,只是一种巧合,或是奉了玉帐宫之命,作说客来的,否则,黄衣申象玉如果知道他叔祖太阳神翁要传他绝艺,这等大喜事,可说千载难逢,又那有来一天就走,连多等几天都等不得的道理?还有一点可证明这种推断的是.驼子追随神翁近五十年,驼子为人,神翁了解最深,神翁说驼子一生不讲假话,应该可信,那么,驼子为什么忽然不诚实起来?他这种巨大的转变代表着什么意义呢?连主人太阳神翁都刮目相待的“七星门”和“无才夫人”,岂有反为一名门奴瞧不起的理由?如将这一点解释成因为他已决定投奔玉帐宫,岂不非常自然? 这时,小童华明已将香茗送上,太阳神翁与两小喝了一会儿茶,然后又向楚卿卿姑娘点点头道:“那驼子不是三岁两岁的小孩子,手底下亦不算弱,无须为他操心,现在你且说出你们这趟泰山之行的来意吧!” 楚卿卿脸色一整,道:“敢请前辈原谅,在说明之先,晚辈仍想向前辈请教两个问题。” 太阳神翁不住点头道:“但问无妨。” 楚卿卿道:“第一点想问:前辈的独门暗器太阳神针其他武林中人有没有方法仿造?” 太阳神翁脸色一变道:“无人能够仿造——怎么样?” 楚卿卿注目接下去道:“第二点要问的:前辈的太阳神针平常放什么地方?有无记数? 如果缺少了,能不能马上查出来?” 太阳神翁脸色全变了,突然向华明喝道:“华儿马上去将爷爷那只皮箱搬来!”华明带着惊骇的神色,应了一声,向后院奔去。大厅中,气氛紧张而沉闷,寂静如死,微息可闻。 不一会儿,华明抱着一只形式奇巧的虎皮小箱子走进厅来。单剑飞和楚卿卿四日随着虎皮箱移动,心跳不断加速。 太阳神翁接过皮箱,放在膝前地下,指着箱子向两小沉重地说道:“因为宫中一共只有三个人,除了老夫,一个是身手仅较常童矫健的稚子,一个是跟了老夫一辈子的义仆,所以,这只箱子不但没有任何机关,甚至连锁都没有,现在当着两位面前,开,要是真的出了毛病,老夫将认为这世上再无可信之人,说不定要跟巫山七杀老儿换换名号了!”说着,用力一挑,箱盖果然应手而开,老少四双眼光一齐朝箱中望去,四双眼光,于刹那间全给凝冻住了。箱内情形如何?空空如也!太阳神翁金枣般的脸色,顿时转为一片铁灰。“好驼奴!”太阳神翁蓦地一声狂喝,人自椅中跳起,—脚踏上飞虎皮箱,钢牙磨锉,双目尽赤,神情至为骇人。 单剑飞离座深施一礼,低声从容进言道:“晚辈已经说过,这次事件相当严重,不过,事已至此,恼亦徒然,敢请前辈暂息雷霆,容晚辈们说出前此经过,好供前辈作为研判之参考,事情看上去虽然复杂,相信只要有老前辈出面……” 太阳神翁点点头,青着面孔,注目以待。于是,单剑飞简单扼要地将这次丐帮关洛分坛如何遭遇无名血灾,如何于无意中发现该帮一身功力已失的前任五结总香主“破衣怪乞”,怪乞又如何于谈话中途,死于“太阳神针”,后来如何奉七杀翁之命前来泰山,如何遇上天魔教中人,如何碰上鲁山三煞和“黄衣申象玉”,以及如何经一名身份不明的灰衣人解危脱困,如何来到神宫会见驼丈,驼丈如何回说主人已离宫三年等种种经过,从头至尾,有条不紊地说了一遍。 太阳神翁于听到侄孙申象玉已经投入玉帐宫充作花奴时,目射精芒,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容得单剑飞说完,精目打闪,忽然发问道:“破衣怪乞被太阳神针打中那时,你站的地方距怪乞多远?” 单剑飞:“约莫两三步光景。” 神翁道:“假如凶徒当时也向你打出一蓬太阳神针,你有自信能躲得了么?” 单剑飞一呆道:“这个……”回想起当时情景,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 神翁玲冷地道:“躲不了,是吗?”眼皮一撩,双目精芒如电注视着,接下去问道: “知道凶徒何以不向你下手的原因吗?”对了,凶徒不向自己下手的原因何在呢?单剑飞正想接语,神翁话锋—转,又道:“那名在济宁与曲早之间,现身引开三煞,因而解了你们一危的灰衣人,你们能想像他的来路吗?” 单剑飞和楚卿卿不约而同地互望一眼,这正是他们亟欲弄明白的一个谜团,听这位神翁语气,显然已知道该灰衣人为谁——该灰衣人是谁呢?楚卿卿摇摇头,单剑飞也不自觉地摇了摇头。太阳神翁朝单剑飞沉声接下去道:“你比怪乞幸运,是因为凶徒不能缺少你这么一名‘泰山专使’。同样的理由,在你未完成使命之前,凶徒不能让任何人伤害你们的性命,这便是你们何以能适逢其会碰上那名灰衣人的原因。”单剑飞一愣道:“那……那名灰衣人就是凶徒真身?” 神翁仰起脸,以一种充满激动,同时透着几分悲凉的声调道:“依老夫看来,应该不会错,只是老驼奴什么时候已与凶徒勾通,老夫竟然毫不知情,说来实在令人惭愧!”神翁说至此处,忽然转过头去向那名男童沉声吩咐道:“去为爷爷收拾收拾应用的东西。”那名男童低下头,黯然离去,神翁又向两小一挥手道:“我们去驼奴卧处看看。” 两小跟着太阳神翁,走向西首那一间厢房,刚刚进入屋中,楚卿卿便双眉猛皱,喃喃道:“这里一股什么气味?”单剑飞也嗅到了,神翁脸色突然大变道:“快搜!是尸臭!” 两小一震,同时旋身向屋中四下闪目打量。单剑飞走向一张简陋的木床,俯察床下,无甚发现,但那股令人欲呕的恶味却于这时益发浓烈起来,信手拨开床上那条又脏又旧的破棉被,单剑飞一声惊啊,不禁连退好几步!床上,破被下面,赫然露出一双并拢向下的脚尖。神翁目光至处,失声道:“是……是象玉。”经太阳神翁这—提醒,单剑飞和楚卿卿才注意到,那是一硼黄布缎梁千层底的爬山鞋,这种鞋子并非罕见,但这种颜色却初为显目,武林中上下一身黄的,目前为止,只有一个“黄衣申象玉”。单剑飞忙再赶上去将破棉被掀开,一点不错,黄头巾,黄披风俯伏着,显然已死去多日。 两小回过头来望着太阳神翁,只见神翁眼中泪光闪闪,白须簌簌抖动,目注尸身,颠声喃喃道:“玉儿,你……你太任性,申氏门中,只有你这一支血脉,如今,伯祖纵然想训斥你改过自新也已不及了……”两小虽觉得像黄衣申象玉这种人死无足惜,但眼见神翁这样伤感,又知申家仅有这么一个后人,也不禁为之一阵难过。 楚卿卿向单剑飞低声说道:“我看他的死,十有八九是为了识破那名驼奴的秘密,那驼奴闯下这等祸事,自然无法再在这儿宫中呆下去了。”太阳神翁咬牙恨声道:“好个贼驼奴,你随老夫数十年,老夫从未将你当下人看待,想不到你老来竞突然变节……” 楚卿卿又向单剑飞道:“过去看看他是怎么死的。”经过这阵意外,大家都忘了尸身上的恶味,这时,单剑飞毫不迟疑地伸手一抄,轻轻将尸身翻转。单剑飞头抬之下,突然跳了起来惊叫道:“他,他,他……”一只狮子阔鼻,满脸皱纹——黄衣申象玉会是这副相貌吗?一老两小,三人做梦也没有想到死者竟是泰山驼丈。现在一切都明朗了,被识破隐秘的,是申象玉而不是泰山驼丈。换句话说,是申象玉将太阳神针偷出太阳神宫。那灰衣人诱外鲁山三煞,又回头解了黄衣申象玉的穴道嘱他赶到泰山来。申象玉之所以冒驼丈身份回说神翁已离宫三年的用意,无非是要单剑飞和楚卿卿二人带信回去,让七杀翁和丐帮上下疑及太阳神翁是凶徒罢了。黄衣申象玉年前来泰山,适值神翁不在,结果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如今,这个谜打开了,他当时来泰山,根本不是为了要向神翁学武功。甚至可能神翁的口信他都没有接到,他来泰山,也许只是一次巧合,他有他另外的目的。什么目的?盗取太阳神针。由凶徒和黄衣申象玉勾结,以及凶徒善于利用黄衣申象玉,和太阳神箱之间这份关系看来,凶徒意欲嫁祸于太阳神翁,显然已非一日,这和前此冀图嫁祸于七杀翁一样,一切均在预定计划之中。嫁祸巫山七杀翁尚有可说,但是,以太阳神翁和黄衣申象玉的关系而言,黄衣申象玉纵然丧心病狂,心目中已毫无祖孙的亲情存在,但伯祖神翁是何许人?有着何等样的武功?何等样的脾气?一旦东窗事发,将会有何等样的后果?黄衣申象玉应比任何人都要来得清楚,他怎么竟然还有这份胆子呢?关于这一点,解释只有两种可能:一为受着莫大要挟,身不’由己。一为受着莫大诱惑,情不自禁。两者必居其一,甚或两者兼有,一方面受着要挟,一方面又受到诱惑。另外,还有一点可以想像得到的,凶徒,或者再往上去的幕后唆使者,在武功方面必然相当超绝,他令黄衣申象玉获得信心和安全感,觉得事败了也有庇身之处,没有什么值得可怕的。 这么这位幕后魔头,会是谁呢?两小暗自揣度着,不禁双双回头,又朝神翁望去。 太阳神翁错愕着怔立了片刻,这时脸色…肃,举步沉重地向床边走了过来,人缓缓地至床前站定,眼中再度闪现出晶莹的泊光,凝视着床亡尸身,激动地含泪喃喃道:”老驼,老主人曾一度误解于你,老主人对不起你……老驼……请你原谅,请你……请你相信你的老主人,你忠心照拂了近五十年的老主人……他……他会知道如何赎罪的,纵然申氏因而绝嗣,亦在所不计……老驼,你如泉下有知,请你宽待……三年之内,在你坟前定将有人头奠祭……如不能取得那些贼子的头颅,你老主人将会奉上自已的二颗,你老主人诺不轻许,应该没有人比你老驼更为清楚。神翁喃喃着,俯腰将尸身自床上抱起,转向两小沉重地道: “回去将这一切告诉丐帮和七杀老儿,现在,你们先走吧!” 两小无话可说,无可再留,双双一躬,转身便拟离去,太阳神忽又在后面沉声吩咐道: “凶徒说不定仍在这附近,老夫无法分身,你们自己小心了!”两小恭答道:“是的,谢谢前辈关注。” 一直回到山下客栈中,两小谁也投有说过一句话,最后还是楚卿卿打破沉寂道:“我们这就回洛阳?” 单剑飞思索着摇摇头道:“这样不妥。” 楚卿卿不解道:“有何不妥?” 单剑飞起身走出房外,四下转了一圈,回房低声道:“驼丈丧命,属于意外,如非驼丈已经料到什么不对,以黄衣申象玉之聪明过人,说什么也不会笨得在神宫中杀人的,先回去,我们相当安全,因为暴徒们必须利用我们从中传布误会,而现在不同了,暴徒们知道,如果让我们回到丐帮,我们必然会为神翁证明清白,相反的,如果我们死在泰山附近,死在太阳神针之下,那么,太阳神翁便又增多一层百口莫辩的嫌疑了……” 楚卿卿虽然点头,口中却哼着道:“怕什么?这样更好,我想瞧瞧这批家伙是哪——路货色呢!” 单剑飞连忙摇头道:“卿妹错了,话不是这样说,俗云‘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没有看到的不说,单就日前引开鲁山三煞的那名灰衣人,其身手即不在你我之下,况且这事关系武林劫运甚巨,高手斗智不斗力,斗气更属无谓,忍过目前,以后还愁没有机会么?” 楚卿卿皱了皱眉头道:“依你之计又该如何?” 单剑飞压低声音道:“金蝉脱壳!” 楚卿卿侧目道:“这个‘壳’如何‘脱,?是不是来个老套易容改装?” 单剑飞摇摇头,低声道:“这一套骗骗无心人的耳目还可,以用之于这批暴徒不啻是掩耳盗铃,此刻房外虽无人监视,但相伺这家客栈附近必有埋伏,我们易容再高明些,根本连大门也走不出又有什么用?” 楚卿卿轻轻一哦道:“那么——?” 单剑飞微微一笑道:“稍安毋躁,山人自有妙计,要知端的请君附耳过来!” 楚卿卿狠狠啐了一口道:“去你的!” 单剑飞笑了一笑,颈子一伸,比着手势,正待将计划低声说出来时,忽见窗外人影一闪,栈中一名伙计提着水壶匆匆走去隔壁客人房中,单剑飞星目眨了又眨,忽然扬声大笑道:“你急什么’难道不等申老前辈前来,便要上路不成?哈哈,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来来来,杀一局……” 楚卿卿瞪眼道:“胡言乱语说些什么,是不是在发烧?”单剑飞大笑不已,笑声之高,足将楚卿卿语音完全掩去,楚卿卿先甚惑然,及见单剑飞口中笑着,手指不住点向隔壁,神颇为焦急,这才一下子领悟过来,轻轻一哼道:“胆小如鼠!”这时,隔壁那名伙计又提着空壶自窗下走去前面,单剑飞探首窗边,遥望伙计背影,唇角噙着冷笑,不住轻嗤着点头。 接着,单剑飞喊伙计弄来一付象棋,二人真的在房中下起棋来。没想到,祸不单行,福无双至,二人下到天黑,楚卿卿突然病倒,发着高烧,呻吟不已,单剑飞叫来店伙问道:“这附近有没有高明一点的大夫?”不等店伙回答,又转过去向炕上蒙被呻吟的楚卿卿埋怨道: “明知道下着玩的,却偏偏要那般认真,说你上次受了内伤,你不相信,申前辈没几天就到,现在病发了可如何是好……”说着,头一扭,向店伙喝道:“还呆个什么劲儿?” 店伙不住哈腰赔笑,诺诺连声而去,不一会儿,一名腰背佝偻,白须垂胸的大夫请至,单剑飞与店伙退出房外,留大夫在房中细心诊察,过了约莫盏茶光景,大夫自房中走出,接过诊金,递出一张药方。单剑飞揖让送客,然后吩咐店伙持方出去配药。药买回来,煎好滤过,单剑飞照顾病人喝下,不消片刻,病人就沉沉睡去。 第二天,天色甫亮,单剑飞忽又将昨日那名店伙叫去房中,二人不知低低说了几句什么话,一会儿之后,蓦听房中单剑飞一拍桌子喝骂道:“馄蛋!”店伙好像没敢回话,单剑飞的声音接着高斥道:“说过了诊金不计,要你找个好一点的大夫来,现在,你瞧,不但病没治好,反而愈来愈形沉重了,你他的吃的什么饭?”最后又是一拍桌子喝道:“快去,另外重请一位来!”但听店伙“啊”了数声,接着,诚惶诚恐地倒退着走出房来这时天色才蒙蒙亮,店伙瑟缩出栈,不意一去却老半天,直到日上三竿,仍然不见回转,做客人的单剑飞尚沉得住气,呆在房中,不闻动静。然而,栈中的账房先生却有点沉不住气了。账房先生问另外一名伙计道:“三夸子,周四去了哪儿了?”三夸子道:“好像是七号房的客人有差遣。” 账房先生手指在算盘珠子上一刮道:“去七号客人那边问一下,看周四去了什么地方,问清了马上去找周四回来,栈里一共才几个人,能容他这样随便游荡吗?” 三夸子奉命惟谨,一气奔去后院七号上房,推开了虚掩的房门,目光所至,不禁咦了一声道:“那位客人呢?”抬眼四扫,见炕上被窝高高隆起着,于是干咳一声叫道:“大爷……咳……咳……还没有起床么?”炕上,一声回应没有,三夸子声浪一提,大声又道: “大爷要不要茶水?”炕上,寂静如故,三夸子感到有点不妙,稍作迟疑,终于走至炕前,棉被一掀,不禁大叫一声,没命地奔出房外。 隔壁六号房中,闻声踱出一名长方脸、肤色紫黑,双目开台间精光隐约的中年汉子,向三夸子冷冷问道:“什么事?”三夸子手指七号房,口中咿呀一阵,一个字也没有吐出来,这时四厢惊动,前面那名账房先生也了闻声赶了过来。三夸子见到账房先生,方结巴出半句话:“都,都在炕上......” 账房先生眼皮一翻道:“什么都在炕上?”这位三夸子平日虽然能言善道,现在要他多说半句,都似乎非常为难,但见他挣了又挣,结果仍是那么半句:“都,都在炕上……”账房先生不耐,衣袖一摔,大步人房,身后跟入七八人,隔壁六号那名中年汉子也在其中。炕上那条棉被经三夸子掀开,如今仍是老样子,并没有再盖上,炕上有二人并肩面壁而卧,一人白长衣,一人青长衣,单看衣着,正是已在栈中歇下不止一二天的那对年轻房客。 账房先生咦了一声道:“一位不是住在隔壁的吗?”三夸子舌尖打结,叫道:“你…… 你再过去瞧瞧清楚,看他们究竟是谁?” 账房先生一愣,走过去,用手一扳,不由得也是一惊,尖啊着却步不迭。原来炕上二人衣着虽然年轻,穿白长衣的却多了一部垂胸皓髯,而穿青长衣的,却眼歪鼻斜,竟是栈中的那位店伙“周四”。有白胡子的,正是昨晚的那位大夫。二人被扳过来,虽然脸色如常,身躯却始终一动不动,帐房先生缓过一口气来,骇叫道:“这,这是不是死了?” 忽然有人喊道:“这儿有一张字条!”立即有人间道:“条子上怎么写?”先前那人大声读道:“书示六号房中的朋友,收买周四为眼线,是下下策,谢谢提高警觉,现我等大约已在百里之外,尔等当遭天诛,迟早耳!” 众人听了,一致愕然转向六号房那名中年壮汉望去。中年壮汉面不改色,嘿嘿一笑道: “想不到这对娃儿居然还有一套,太爷终日打雁,竟给雁啄了眼,嘿嘿嘿!”说着,走去炕前,扬手来回一拂,炕上的白胡大夫和店伙周四立即轻吁着苏醒过来,中年汉子解开二人穴道,身躯一旋,大步出房而去。 曲阜,古称鲁城;相传为上古时代神农氏定居之地;其后,周朝封周公于此,白春秋以至战国,世世为鲁都。战国末年,鲁并于楚,至秦,改为薛郡,汉五年,汉王封项羽为鲁公;至汉后,诸帝曾三幸鲁城,祀孔子于阙里,“曲阜”,是隋开皇十六年所定之名称。鲁城在春秋时,有城门十二处,正南者,曰“稷门”,至鲁僖公,增高而扩大之,故又曰“高门”。正北一门,曰“圭门”,又名“石门”,石门之内,又有内门曰“雉门”,雉门有两观,孔子为鲁司寇,诛少正卯,即在两观之下;又雉门左有:‘毫社”,右有“周社”,两社之间,即鲁庭议政之所。 暮春,一个晴朗的清晨,一名店伙计装束,然于眉宇间却透着一股隐隐英气的中年人,自曲阜北门人城,一径奔向孔祠,拾级而登,入殿略事膜拜,其后便下殿在祠外孔林附近徘徊起来。这名中年汉子,显然在等候什么人,他负手沿林漫踱,目光在每一株树干上搜视,似乎希望发现什么特别记号,但是,中年汉子失望了,那些树干上,什么也没有。最后,他仰起脸,望了望天色,喃喃自语道:“怪了,她应该比我早到呀,约好了在这儿见面的,怎会不见她在,又看不到因事暂时离开的暗示?”中年人自语至此,神色一动,突然打住,因为他忽然听到林外不远处响起了一阵沙沙脚步声。这名中年人是谁?当然就是单剑飞。三天前,在泰山脚下的小镇客栈内,由于——名店伙自窗下匆匆走过,使他警觉到,可怕的凶徒竟然就在隔壁六号房中。于是,他与楚卿卿二人定下脱身妙计,先后借延医治病为由,分别以白胡大夫和店伙周四之身相继遁出,而他们事先约定的会面地点,便是曲阜城内这片孔林附近。如今,在听清林外的脚步声之后,单剑飞犹豫了,此刻来的,绝不是楚卿卿,因为脚步声显示出,来者不止一人。他是不是要回避一下呢?今天,不是什么节日,这么一大早,这一带应该没有闲人出现才对,他发现有人来此既感到奇怪,别人见了他,不也一样会感到意外么?脚步声愈来愈近。最后,单剑飞决定了:不躲。万一给人发现他鬼鬼祟祟的,反而不妙。同时他不能确知楚卿卿什么时候会来,错过机会再联络就麻烦了。一念甫决,眼前一亮,出现三名白衣人。单剑飞微微一呆,他投有想到来的竟是“中州白衣七儒”中的“三儒”“五儒”和“七儒”三人!三儒一身风尘,神采虽然不减洛阳见面时,但容色间却隐透着一股凝重和憔悴意味;单剑飞见了,内心甚为感动。他知道,从不分散的七儒如今仅有三人走在一起,一定是为了兑现当日在酒楼上对他许下的诺言,正在分头到处找寻他师父七星剑桑云汉的下落。 三人见到单剑飞,也是微微一呆。单剑飞现在是一身粗俗的伙计装束,脸容又经过伪饰,三儒自然认不出来,七儒修眉一挑,转向另外两儒道:“这种地方出现这种人,成何体统?”青山不改,绿水依旧,第七儒,仍是那副僳傲不群的老脾气。单剑飞当然不会计较这些,当下别过脸孔,只做没有听得;讵知七儒似乎愈看愈觉不顺眼,竞走上一步沉声道: “喂,伙计,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假如没有什么事,请走开去,另外找个地方逛逛好不好?” 单剑飞无法再装糊涂了,转身拱手道:“子曰:‘衣敝费用绢袍,与衣狐貉者立,而不耻者,其由也!’又曰:‘如有周公之,才,之美,使骄且吝,其余不足观也矣!’连夫子当年都不见鄙,于衣着粗俗者,阁下凭哪一点要赶在下离此?” 三儒大讶,七儒怔了怔,改容还礼道:“予知过矣,愿恕之”语毕,与三儒五儒径自拾级而上。单剑飞暗笑,心想:这位第七儒可爱就可爱在这种地方,生性比谁都狂,一旦被对方折服,却能勇于认过,武林人物要是都有这种风度,今天武林国便不会乱成这副样子了! 三儒似乎只是顺道过此瞻仰一下先圣遗迹,在圣殿上没有停留多久,便即匆匆下殿出祠而去。 单剑飞忖道:七儒中有三人在此地出现,难道是发现这附近有什么可疑的地方不成?横竖不知卿卿何时才来,我何不跟上去看看?万一机缘凑巧,竟在这地方碰上尚见过面的师父,该多令人兴奋。想到这里,单剑飞再也禁遏不住,匆匆在一株柏树上以指力划下“x— —o”三个符号。表示:“人已到,暂离,请原地‘候。”然后,真气一提,出祠遥遥追去三儒身后。 三儒平视阔步,一路前行,绝不回瞻旁顾,白衣飘飘,步履飘逸而快迅,似三儒这种随时随地,公然以本来面目行走天下的无畏态度,令单剑飞大感钦佩。他暗暗决定:不久的将来,待自己将全套七星剑法练好之后,一定也要这样做。不但如此,还想找一支剑佩上,要以行动来表示对玉帐圣宫通令天下武林不许有,人佩剑之狂妄措施的反抗,纵然惹来杀身之祸,也不在乎。他岂能辜负‘‘白丁”双将成全他的一片苦心,七星一门,应该有人挺身而出,为武林点燃正义之火了。 这时日已近午,三儒走去的是一家饭铺,单剑飞停身四顾,见街角有个卖萝卜的小贩,心念一动,想到故技重施,便走过去向那小贩问道:“这担萝卜要多少银子?” 小贩惑然道:“你全买?” 单剑飞点头道:“是的,买回去腌干,以备插秧时给长工们下饭。” 小贩计算了一下道:“你给三钱银子吧?” 单剑飞又道:“连箩担呢?”小贩一怔,单剑飞两手一摊道:“这么一大担,你叫我拿什么装回去?”小贩点点头道:“那你就加上三十个青钱吧。”单剑飞如数付讫,接过担子,挑入一条小巷中,脱去外衣,露了里面的青衣大褂,卷起裤脚管,取出易容液在脸颈手足各处一阵涂抹,然后又把担子挑出来,歇在饭铺对面,静心守候。没有多久,一个小孩过来问道:“萝卜多少钱一个?”单剑飞傻了,多少钱一个呢?假如说不卖吧,第一不合情理,而且小孩子的嘴巴最难塞,万一给这小家伙嚷嚷开去,如何善其后?于是,他缓绥竖起二根指头道:“两枚大钱。”那个小孩怔了一下道:“买一个。”捡了一个大的,丢下四枚青钱,转身如飞而去,一路高声叫喊道:“小勇,小瘤子,快来买呀,好便宜的萝卜,二个钱买一个,五个大的,快来买呀,小勇,小瘤子……” 单剑飞暗道一声:糟了!说话之间,几条巷子内已一下子涌出七八个孩子,一齐向担子这边奔过来,还有几个大人,在拦住一个孩子问明是怎么一回事之后,电都招呼着陆续走过来,单剑飞见了,更是心慌。他并非舍不得几钱银子蚀去,问题是,抢购之下,这担萝卜难保不马上卖光,等会儿他怎能挑一付空担子作掩护?大人孩子一群都围过来了,单剑飞慌不迭地拿起一把萝卜道:“两个钱的,就只剩下这一把了!”一个大人问道:“其余的呢?” 单剑飞发下狠心,答道:“八个钱一把!”那人向先前买过萝卜的那孩子皱眉道:“怎么回事!”单剑飞递出手中那把萝卜道:“这几把有点烂,所以便宜点。”手底下略施暗劲,自非等闲人所能觉察,那人接过去一看,见那把萝卜已蒂萎皮糜,不禁摇摇头,又送了回来,口中自语地道:“八个钱一把?好贵!”先前那孩子嚷道:“他乱抬价,我刚才买的一点不烂,看,我只吃掉一个。这儿还有四个,你们瞧哪里烂了?”单剑飞哦了一下道:“那么是你拿错了,换这把去,吃掉的一个算我倒霉,余下的那四个给我拿回来。” 那孩子鬼脸一扮道:“你想!”拔起小腿,转身没命地溜趣。大家以为是场误会,也就一哄而散。相继离去。这时,三儒正自饭铺中走了出来,单剑飞将筐绳抖抖直,头一埋,老练地将担子挑起,摇摇晃晃,悠悠闲闲地再度跟去三侧身后。三儒出西城偏左的归德门,约百来步,左拐,过一道宽而短的石板桥,在一所占地极广的大庄院堡楼前面停下来。单剑飞远远在桥旁歇下担子,故意以袖拭额,装出一付挑累了的样子,他见这所庄院四周绕着护河,沿河垂柳浓密,庄院虽大,四下里却是鸡犬不闻,静得有点神秘,也静得有点可怕,尤其是三儒现在找来,其非普通官绅之居处,单剑飞暗忖道:这是什么所在?就在这时候,堡楼上飘下一个冷冷的语音道:“如果本人没有走眼,三位大概就是:经’‘典,‘艺’‘雅’‘乐’‘法’‘兵’等‘白衣七儒’中的‘艺乐兵’三儒吧?”并立着的三儒互瞥一眼,由第三儒,“艺儒”答道:“朋友好眼力,如果在下兄弟投有猜错,朋友大概就是以博闻强记,手辣心狠见称黑白两道的:地府书生’阴井明阴大侠吧?”堡楼上“咦”了一声,一时未见回应,显然于暗中发话的那位“地府书生”,被一语道破身份,着实吃惊。停了片刻,方又听得地府书生冷冷接问道:“三位有何贵干?”第五儒,“乐儒”答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愿见贵教胡教主面谈一事。” 单剑飞为之一震,忖道:胡教主?这儿就是天魔教的总坛?堡楼上轻轻哼子一声,意思大有:“你们配么?”不过这位地府书生虽狂,白衣七儒的名头在武林也不算小,看样子他似乎也不敢过分开罪。所以,接着传下来的话尚还听得过去:“本教惯例,必须先弄明白来访者用意。欲谒见教主不妨,敢请先将来意说明,本座方好通报!” 第七儒,兵儒冷冷一哼道:“否则呢?” 地府书生有气了,嘿嘿一笑道:“否则请回!”语毕又是嘿嘿一笑,旋归寂然,似乎已离楼他去。 兵儒沉声向艺乐二儒道:“三哥,五哥,我们进去!”堡楼一声断喝道:“敢!”喝声过处,三条黑色身形巨鹰般联翩扑下,单剑飞凝目打量过去,下来的不是别人,竟是鲁山三煞,丑煞任见欧、独臂擎天煞包波和独眼青龙煞司徒干云。刚才那一声:“敢”,是发自丑煞任见欧之口。艺、乐、兵三儒飘身退出丈许,三煞于三儒原先立足处弄地,丑煞朝天鼻一掀,阴阴地道:“从速盘算一下吧,现在是最后的机会了!艺儒平静地道:“想不到鲁山三煞又跟上胡教主了,三位来势汹汹,是为了执行贵帮帮规,还是假公济私,算一算七八年前那笔老账?”三煞脸色一变,眼中同时露出凶光,单剑飞明白了:白衣七儒并非等闲人物,天魔教之所以这般拒人千里之外,原来是鲁山三煞以前曾吃过白衣七儒的亏,敢情那位什么地府书生大概也不例外。丑煞嘿嘿阴笑道:“上次是三对七,今天则是一个和尚一口钟,对不起,白衣七儒难得分次家,鲁山兄弟不肖,今天这个便宜是占定了!艺儒脸孔一沉道: “武林朋友们都知道的,中州白衣七兄弟一向是有几个走在一起,应敌时便是几个出手,对付三两名跳,小丑如此,对付千军万马也一样。问题是今天在下兄弟要见的!”天魔教主,且待见过贵教主之后,三位如有兴致,在下兄弟再陪就是了! 丑煞仰天怪笑道:“现炒现卖岂不更好?只要将咱们兄弟打发了,还愁咱们教主不开中门相迎吗?” 艺儒未及回话,兵儒厉喝一声:“丑鬼,你接着了!衣袖一抖,撤出一支鸟光闪闪的铁尺,猛向丑煞任见欧腾扑去。中州“经典艺雅乐法兵”等七儒,武功各有所本,但是其‘使用兵器的,则仅有一个第七儒“兵儒”。兵儒这支铁,“量天尺”,长约尺五,不知系何种质料所铸造,具有磁性吸力,专破各种暗器,近身使用时,兼具有判官笔与宝剑点,打、砍、削的威力,兵儒虽非七儒中武功成就最高的一个,然凭着这支量天尺,颇为七儒挣得不少威望。艺儒与乐儒见兵儒已经出手了,当下再不答话,一声长啸,分别飞取独臂擎天、独眼青龙两煞,片刻间,六人三对,身形翻滚,沙飞石走,呼叱连连,直杀得难解难分。 单剑飞早将萝卜担踢到麦田中,这时隐身柳树后,手拊腰间铁骨棍,心跳如鹿撞,拿不定是否要出手相助于三儒。这段时间内,有个非常奇怪的现象,便是尽管庄外厮拼得天昏地暗,庄内却不见丝毫动静,连那座堡楼上也是声息全无,那位第一个答话的“地府书生”,更是踪影不见,好像真的离去了一般。单剑飞正在出神之际,斗场中忽然传出一阵哈哈狂笑,三对中已有一对两下分开,丑煞一身是血,脸如锡箔,兵儒量天尺一指,哈哈大笑道: “快给我滚远点,我虽然不屑追杀一名败军之将,但一旦看不顺眼,却是难说得很,快滚,你滚还是不滚?”丑煞欲振无力,方挣得一挣,又是一口鲜血喷出,不期然就地坐落,双目紧闭,勉力运气调息,敌方加害与否,已经无暇顾及了。兵儒又是一阵大笑,转身闪目打量之下,立向第五儒乐儒高喊道:“五哥,小弟帮你来也,收拾下这个独眼龙,咱们好去帮三哥打发那个独臂老贼,独眼龙,你注意……”量天尺一抡,便向独眼青龙煞司徒干云夹攻而去。白衣七儒临敌,不论敌方势强势弱,人多人少,素来彼此不分,觑隙便上。出手便拼,独眼青龙煞当然清楚这一点,所以兵儒这一发话,已使他心慌神乱,一支量天尺尚未递到,独眼青龙门户一松,乐儒一掌趁虚抢入,独眼青龙煞,条身躯立被震飞八尺有余。五七两儒正待去帮艺儒时,但听艺儒大喝一声:“这位朋友也差不多了。”喝声中,独臂擎天煞身躯悠悠离地,果然也和独眼青龙煞下场一样,飞出七八尺,砰然一声掉落于地。 兵儒哈哈大笑道:“好,好,中州白衣七儒向以打群架见识于武林,单打独斗的威力始终不为人知,今天这三位朋友算是首先尝到了……” 单剑飞深深嘘出一口气,拊在腰际铁骨棍上的手也于不知不觉中松落下来,心想:白衣七儒盛名之下无虚士,我算是白操心了!讵知一念甫毕,堡楼上突然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道:“得意未免大早!”随着语音,天空一暗,有如蝙蝠出窠似的,自堡楼上扑下一片人影。‘‘艺’,“乐”‘‘兵”三儒经验老到,嗖的一声,三条身形立即聚至一处,背背相依,成三角形分向三面立定。落下的天魔教徒计有一十三名之多,其中十二名一律黑绸紧身劲装,人人一支烂银判官笔,粗如鸽卵,长约一尺七八,银辉熠熠,映日耀眼,带头的一人,身穿一袭紫色长衣,手中也是一支判官笔,不过不是烂银打造而是纯金打造,较粗也较长,此人看上去约莫四旬上下,五官尚还端正,只是脸色苍白得可怕,白中泛青,就好像几十年没有见过太阳一般。这名着紫衣执金笔者为谁,不用问得,也可以看出他大概便是那位什么“地府书生”了。十二名黑衣人落地,不偏不倚,正好围成一圈,将三儒围在核心,地府书生一步跨出,脸上不带一丝表情地冷冷说道:“阴某人自当年中条山一仗,饱尝以一敌七的滋味后,便得到一些很好的教训,那就是学无止境,人上有人,如果自审并非天下无敌,以众临寡,的确有很多好处,所以,最近五六年来,阴某人也结合十几位使笔的朋友,并且也为自己取了一个总混号,叫做‘地府金银十三生死笔’,这名号将来在江湖上嘁不喊得响,就全靠以打群架扬名的三白衣朋友今天是否肯成全了! 单剑飞听了地府书生这番话,不禁暗暗心惊,虽然地府书生这个名字,他尚是第一次听到,人也是第一次见到,不过,有一点是没有疑问的,此人之武功,定在鲁山三煞之上。 “七”是个单数,“三”也是个单数,单数集合在一起的力量,全在于彼此间有个缓冲和呼应,所以,鲁山三煞以前能脱出七儒之手,尚不足为异,而地府书生以一人一笔,当年竟能在中条山与七儒周旋,并能留下一条命活到今天,实非等闲可比。因为地府书生如非罪大恶极之人,七儒绝不会联手围剿,一旦发动,则应无中途网开一面的理由,纵不取命,也要废去武功,如今,地府书生竟安然无恙,便足证他当年是凭自己的力量脱围的,七儒合七人之力都拦截不住的人,其身手还会错得了么?单剑飞留心注视之下,发觉自己这种判断相当接近事实,地府书生面对着发话的,是三儒中的兵儒,白衣诸儒中以第七儒兵儒最负傲气,然而,这时的兵儒,精目闪扫四周,脸色居然流露出尢比的端凝,虽不答话,也不主动采取攻势,一味戒备着,静观其变。地府书生语毕,手中金笔一招,沉喝道:“卖力了,兄弟们!”哄诺声中,十二支烂银判官笔在阳光下带起千百道灵蛇般炫目光芒,万箭攒集,向三儒疾点而至!三儒灵犀相通,虽然背对背,没有交谈一语,也无法看到彼’此的脸色或眼色,事实上却早准备好应战方式,当下,但见三儒齐齐一声断喝,上身同时右倾,各以右手搭上前一人腰际,左脚踢出,就地一个轮旋扫打,让开十二支笔锋,反而攻向敌方空虚的下盘。这一招显然在十二名黑衣人意料之外,一片轻噫声中,十二名黑衣人突像爆米花似的向四下里缩身散开。战圈由紧缩而扩张,三儒不敢怠慢,各将右掌于同伴腰际一按,借力纵身,半空中认清了方位,兵儒量天尺一顺,首先向地府书生扑落。艺儒和乐儒,云袖挥洒,劲风呼呼,两条身形相互成交叉式往复穿射,艺儒东西窜,乐儒作南北窜,攻势似方似圆,衣袖带出的劲风罡气,受到交错激荡,威力平增一倍有余。兵儒一支量天尺,气势天矫,已跟地府书生翻缠至三五丈之外,而这边,十二名黑衣使笔人的包围圈虽然未给“艺”“乐” 二儒突破,但由于二儒内力惊人,采取的应敌方式又极巧妙,一时之间,亦是接近不得。 单剑飞看着,看着,渐渐有点沉不住气了。这一次,三儒处境与先前战鲁山三煞大不相同,刚才,鲁山三煞实在不应该败得那么快,那么彻底,问题都出在兵儒一支量天铁尺上,丑煞满以为与自己交手的一定是艺儒,他发话的对象也以艺儒为主,所以,丑煞当时全部注意力,可说始终集中在艺儒身上,不意兵儒一马抢先,奇兵突出,丑煞不虞变生仓促,又是以肉掌对兵刃,他功力本与兵儒在伯仲之间,一朝失却主动处处挨攻,兵儒仗着一鼓作气,竞在连环猛攻之下一尺敲中对方血海大穴。丑煞为鲁山三煞之灵魂,丑煞失手,其他二煞也就跟着倒霉了。而现在呢?情形完全相反。刚才,六人中有一人用兵器,他是三儒方面的人。如今,十六人中有十四人用兵器,兵儒抵消地府书生,另外十二人,全是天魔教方面的,而且十二人围攻的两儒均属手无寸铁,黑衣人如果一个对一个,当然不是二儒对手,但他们亦非弱者,一旦联手,威力岂同小可。如今,艺、乐二儒勉可自保,绝无突围支援兵儒的希望,艺、乐二儒要想反守为攻,只有等待兵儒的支援。因此,目前成败的关键,全在兵儒一人身上。兵儒处境是只许胜,不许败,不但要胜,而且要胜得快,等到艺乐二儒精力耗尽,那时候,纵然能将地府书生打败,也嫌太迟了。看现在的情形,兵儒能不能胜得了地府书生呢?如不避讳,则可以说一点希望也役有!现在的兵儒,情形与艺乐二儒完全相同,仅仅是“勉可自保”。 单剑飞伸手拔也铁骨棍,蓄势正待跳出,目光偶抬,不禁一呆,堡楼上窗户这时完全打开了,一名云髻高耸、双眉斜飞,眼波盈盈的中年美妇人,正含笑倚在第二座窗口,身旁隐隐约约地围着七八名蓝衣少女,其它三座窗口,也都站满了人,不用说,那中年美妇当是一代魔女胡意娘了。“魔女”胡意娘、“神女”柳含烟,与另外一名“鬼女”,和一名“妖女”以前被合称为武林中四大美人,另外二位鬼女和妖主’,单剑飞见到过,不知生做什么样子。神女他已经见过了,现在他又见到了魔女,设非楚卿卿说过巫山神女老去另有原因,他真是无法相信自己的跟睛。四美均为三十年前的人物。年龄最小,也该在五十岁以上,神女变成了一个丑婆子,是非常自然的事,而与那样一个老丑婆子同年代的另一女人,居然还会有这等姣好的容貌,岂非不可思议之至? 单剑飞纳罕着,迅将心神收敛,当下也不管它什么魔女不魔女,真气一提,横棍纵身,越桥扑落斗场,一面扬声大叫道:“诸位暂停,在下有话说。”三儒困处劣势,欲罢不能;地府书生与十二名黑衣人则因来人年事轻轻,一身伙计装束,手中兵刃又只是一支三尺来长的桑木短棍,根本就役有将他放在眼里。单剑飞见援兵之计不售,知道除硬上外已是别无良策,于是,手中铁骨棍一挺,以“七星剑法”第一招“笑指紫薇”,直指地府书生后心,口中大喝道:“‘膏盲穴’小心了!”地府书生嘿嘿一笑,判官笔一招“小飞花”,金光霍霍地一个疾书旋,脱右手,入左手,左手顺势向前一送,点向兵儒量天尺,右手反把一撩,连望都不望一眼,便向单剑飞棍梢抓来。出手之从容,以及听风辨位之准确,端的令人折服! 单剑飞心想:你这厮如以为这一招只是普通棍法,这一下可就够你受的了。棍梢一沉,招改“斗换星移”,蓦向对方三路斜斜削去。地府书生一把抓空,情知不妙,右手笔点实兵儒量天尺,毫不犹豫地猛然拔身而起,以分厘之差,侥幸避过! 兵儒头一抬,讶然失声道:“是——是你?单剑飞突然大喝道:“注意背后!”原来地府书生窜起三丈来高,并未飘落开去,半空中一个回折,竟然头足倒置,垂射兵儒背后,一支金笔,悄没声息,其疾无比地点向兵儒后脑。兵儒头一低,错步滑开.单剑飞铁骨棍一抖,看上去颇似普通棍法中的一招“凤凰点头”,实际上却是七星剑法中的“瑾玑幻灭”,荡起重重棍影,凑着兵儒让开的空档,猛向地府书生当胸攻去。地府书生不愧为一代巨枭,这时虽未能识得出这一招系由剑法所化,却已深知这一棍来势不弱,当下为判明棍招路数,一声轻噫,引身侧闪,居然没有出笔封拆,单剑飞手中铁骨棍一紧,正待原式不改,就以这一式所含的七个小变化趁势追击之际,忽听兵儒大喝道:“你下,我上,轮着来!” 单剑飞应一声:“就这么办!”棍招一收,斜斜窜开,兵儒量天尺一抡,已然递空补攻而上。兵儒一尺打出,同时高声招呼道:“小老弟要说什么快说吧!” 单剑飞本来并没有什么话要说,此刻情急智生,立即高声答道:“晚辈系奉‘经’‘典’‘雅’‘法’四位前辈之命,前来请三位且慢与天魔教冲突,他们马上就会赶来……” 一听另外四儒马上要到,地府书生不禁微微一愣。兵儒攻出—招,这时已如约后退,地府书生为这意外的消息所惑,怔愕之下,一时间竟忘了挥笔攻敌,单剑飞见攻心收效,心头暗喜。可是,好事却给兵儒一句话破坏得干干净净。兵儒霍地转过身来道:“你,你莫非认错人了吧?我们十天前在定陶分手,他们四个已去了鄂北妇德教,怎会忽然来到这里呢?” 单剑飞又气又急,暗骂道:楚卿卿常骂我笨,想不到这位仁兄竟然比我还笨上几分,这下完啦!地府书生两只精光闪闪的眼珠,骨碌碌地来回…阵滚转,忽然哈哈大笑道:想不到你小子人小鬼大,居然还会耍这一套,要扯谎不先递过眼色怎行?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声中,金判官笔一扬,蓦地往单剑飞喉下点来。单剑飞早知谎局拆穿后对方一定不肯放过自己,这时不由把一股无名怨气一下子都出在地府书生头上,容得地府书生一笔点近,铁骨棍一横,突然皮空跃起,泻虹般和棍向对方当头罩落。这一招,全棍尽藏,一旦弹棍打出,其势必如扛河汹涌,如闪电奔雷之威,对方如无超绝身手,绝难逃过一棍之厄。这一招,正是单剑飞此次来泰山新近练成的七星剑法第四招:银河飞龙! 地府书生目光一直,一边飘身疾退,一边骇然指手道:“你,你——” 单剑飞练成后面四五两招,这尚是第一次用以对敌,他深知地府书生一身成就惊人,要想一举得手,定无可能,能令对方举止失措已经大感满足,这时见好就收,悠然降落地面,侧目淡漠地道:“我怎么样?” 地府书生注视着他道:“刚才你那是使的什么身法?” 单剑飞见十二名黑衣人这时均已停止攻击,似乎一个个都被他刚才那一招所震慑,既然对方都认不出它的来路,如果因此能为三儒解围,端端气派,卖点神秘,又何乐而不为。于是微微一笑道:“你看呢?” 地府书生阴侧侧道:“我看天下棍法中都没有这一式,阴某人在武林中有仇家也有朋友,所以阴某人要先查清你小于的承,拿下你小子不过是举手之劳,万一是故人门下,伤了朋友和气却有点不便。” 单剑飞又是微微一笑道:“要想增点见闻何不直说?难道所有的朋友,他们擅长那些武功你阁下也不清楚么?” 地府书生为之语塞,白中透青的一张脸孔居然浮起一层勺红,一时恼羞成怒,嗔目厉叱道:“阴某人不过觉得这种身法非使棍者所应有而已,小子卖什么狂?就算你小于是哪位故人门下,单凭你小子刚才那番谎言,今天阴某人也一样要留你小于下来!”喝着,大有再度动手之意,就在这时候,后面堡楼上忽然飘来一串脆生生的娇柔语声道:“阴护法,你错怪这孩子了,他并没有说谎。” 地府书生一愣,不期然扭头向堡楼上望去。堡楼上,魔女含笑伸出一根玉指嫣然说道: “看看那边吧。”众人循声转身望去,石桥那边,不知于什么时候已经并肩站立着四名白衣人,一望可知,正是“白衣七儒”中的另外四儒,“经儒”“典儒”“雅儒”和“法儒”。 仅有一点不同寻常的是,四儒排立桥头,似无过桥之意,而且人人脸上都带着一幅面纱,望着这边,不言不动,其故安在,一点都看不出来。 单剑飞呆了,心想:真的是另外四儒?世上竟会有这等巧事?刚才兵儒不是明明说他们十天前在定陶分手,另外四儒已赶去鄂北妇德教了吗?单剑飞惊疑不定,止不住以眼角朝“艺乐兵”三儒悄悄打量过去,“艺乐兵”三儒正在交换着询问式的眼光,人人眉峰紧蹙,惶惑远超过欣喜,似乎连他们三兄弟自己也弄不清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堡楼上魔女轻轻喝道:“阴护法带人退下!”地府书生俯身道:“卑座领谕!”举笔一挥,带着十二名黑衣人退至楼下。魔女一声轻咳,接着说道:“胡意娘久仰中州白农七儒之侠名,由于前此一度退隐,故尔始终未获谋面,今日一仗,敝教之败早在老身意料之中,老身不过是想借敝教几位护法向三位讨教之便,好叫敝教上下见识见识而已。” 单剑飞暗哼道:“倒真会说话。” 魔女笑盈盈地接下去道:“请那边四位过来,大家一起到底内喝杯水酒如何?” 艺儒抱拳一拱道:“谢了!” 魔女笑着又道:“那么三位刚才要见老身又是为了什么呢?老身有什么地方可为三位效劳的吗?” 好甜的言语!好周到的待客之道!一个“魔”字,当真是“当之无愧!” 艺儒抬头静静地道:“承教主见询,兹有一事敢请教主回答。” 魔女笑意盎然地道:“好说。” 艺儒静静地道:“七星剑桑云汉的下落,不知道教主清楚不清楚,贵教以诚相待,中州白衣七兄弟恩怨分明,知道怎样表示感激的。” 魔女怔了怔道:“你们也在找姓桑的?为了什么?” 艺儒静静地道:“遗憾得很,教主并没有回答在下的问题,如果教主不愿正面作复,在下等准备告辞了! 魔女忙说道:“不清楚,胡意娘可以对天起誓。” 艺儒躬身道:“那么打扰了!”转身一挥手,领先向石桥走去。 兵儒向单剑飞点点头,让单剑飞走在中间,四人过了桥,艺儒紧上一步,急急问道: “大哥你们怎么会……” 讵知经儒竟不答腔,身于一转,默默导着众人走向官道艺、乐、兵三儒一阵愕顾然相,只好默默举步相随。 第十四章 天罗印 这次是“经”“典”“雅”“法”四儒走在前面,其次是“艺”‘乐”“兵”三儒,单剑飞走在最后。走在前面的四儒步伐沉重而缓慢,一路人城,始终没有谁开口。 入城后,首儒领去的地方,既非酒楼亦非客栈,而是一座废弃的祠堂。四儒进入祠堂内,缓缓转过身来,四儒费力地向兵儒挥挥手,兵儒似乎不明首儒用意何在,惑然低声道: “大哥” 一语未竟,四目相遇之下,兵儒骇然失声道:“大哥,你,你们怎么啦?”首儒一咳,面纱顿为鲜血染红,涔涔血水,沿襟渗下,转身再看“二”“四”“六”三儒,一个个均已就地跌坐,人人面前鲜血一片。 兵儒又是一阵惊呼,忙不迭上前将首儒腰身托住,帮首儒盘坐下来,同时绕至背后,单掌紧贴后心,为首儒运功护住心头一口真气。 单剑飞呆了呆,忽然领悟到首儒刚才挥手的用意,当下低道一声:“晚辈愿充警戒。” 匆匆说完,返身便拟奔出祠堂。 但听兵儒急叫道:“不,老弟,照顾我们六哥要紧!” 单剑飞转头一看,除了“兵儒”在“经儒”身后之外,“艺儒”和“乐儒”亦已分别跪在“典、雅”两儒身后,跟兵儒采取同样方式,单掌紧贴伤者后心,在助伤者运气护元,其中仅一个第六儒“法儒”乏人照顾,身躯摇摇欲倒,鲜血仍自唇角汩汩而出。一袭白外衣,几已半为血水所湿透。单剑飞暗骂一声糊涂,连忙跳到六儒身后,也仿三五七儒的方式,右掌贴上六儒背后心脊穴上,真气提聚绵绵度人六儒体内。眨眼之间,六儒身躯稳定下来。 单剑飞自习七星心诀以来,这尚是第一次以本身功力救人他见六儒因自己援手而得救,内心感到无比的兴奋和欣慰,因此,真气源源凝聚、辅导,毫无其它感觉。 艺、乐、兵三儒因内,力消耗过度,人人脸色都显得有点苍白,额际也隐隐约约地闪出汗光,惟有他,神态从容,华光满面,内心充溢着难以描述的助人之乐。 约莫顿饭光景,法儒首先神宁气和,悠悠入定,单剑飞轻轻呼出一口气,移开手掌,缓缓站起。接着,兵儒、艺儒、乐儒,也都功行圆满,分别自首儒及其四两儒背后站了起来。 艺儒一比手势,将五七两儒和单剑飞叫至祠外。艺儒向单剑飞感激地道:“晨间我们七弟多所冒犯,弟台,但不见怪,反而一再出手相助,这份恩惠,愚下兄弟七人,真知如何报答才好。” 单剑飞连忙逊让道:“三侠说哪里话。” 艺儒顿了顿道:“弟台身手奇佳,内力之浑厚,尤令人钦佩!这是我们老六的福气,他获救最迟,复元却数他最快,所以可说纯出弟台这赐,弟台师承,不知是否方便见告!” 单剑飞答道:“单剑飞,七星门下。” 艺、乐、兵三儒不禁同时轻轻“啊”了一声。 单剑飞不安垂落视线道:“诸位前辈今天其所以会有这些不愉快的遭遇,在是晚辈一人的罪过,为了晚辈一时戏言,不意前辈竟会如此认真……” 兵儒失声道:“正月在洛阳酒楼上的那名病叫化就就是你?” 单剑飞抬起脸来,满含歉意地点点头。乐儒喃喃说道:“原来是七星剑法,怪不得一支桑木棍会有那等威力。”接着,三儒一致缄默下来。 单剑飞忍了又忍,终于问道:“屋内四位前辈伤得这般重,显然曾与什么人拼战过,当今武林中能挡得住四位前辈联手的,会是谁呢?”四儒负伤,事实摆在眼前,单剑飞这样发问,在武林中原属大忌。不过,他清楚白衣七儒之为人,重大义者,定然不会拘此小节。果然,艺儒毫不在意地点点头道:“是的,我们也正在想…… 乐儒叹了口气道:“我们三个也真笨,连他们四个无缘无故在这白天戴起面纱来,都没有能从这一点上在事先去发觉到有什么不对。” 兵儒咬咬牙,忽然说道:“来,我们进去看看。” 单剑飞随三儒再度回到祠堂中,“经典雅法”四儒已各将染血面纱除去,四人脸色仍苍黄得可怕,但眼光已略透神采,经过这阵调息,似已大致无碍。四儒盘坐如故,目注进门的三儒和单剑飞,脸上不见丝毫表情,兵儒定身向首儒沉声道:“大哥们系伤于何人之手?” 首儒不答话,眼角朝“二四六”等三儒一瞟,四人一同举起子来在自己胸前一划,“嗤”的一声裂响,四人胸里外衣一齐裂破开来。四儒各以手指拨开裂缝,赫然露出四只青紫色的掌印! 兵儒第一个惊呼道:“‘天罗印’?” 单剑飞也是一呆道:“天罗印?日前刚听楚卿卿说起,是天山天池隐翁的独门玄学么? 这,这怎么可能呢?” 首儒问兵儒道:“这位老弟是谁?” 兵儒忙介绍道:“单剑飞单少侠,七星门下,前此于洛阳与我们赌东道的就是他,这次大哥们负伤,以及小弟们去天威教,这位单老弟出力不少。” 单剑飞向首儒深打一躬道:“前在洛阳酒楼,原意不过是为家师久已不闻音讯,想借中州白衣七侠大力代为打听一下,在没有想到会为七侠带来如许麻烦,晚辈除了深感歉咎外,愿就此郑重收回成议。” 首儒不置可否,反向单剑飞问道:“不知单老弟对城中地熟悉否?如知道城中哪儿有生药铺子,劳神去买点藏红花、蓍、当归回来如何?” 单剑飞躬身道:“遵命。”飞步出祠,迅奔赴闹区,他知道这三味药是散淤、调气、活血用的,为恐误事,匆匆于就近一家铺里买丁三大包,一口气又赶回祠堂。可是,等他再回到祠堂中,祠堂中空空如也,哪还有七儒影子?单剑飞大吃一惊,以为又出了什么意外,目光四扫之下,见供桌上有一片字迹,供桌原是黑膝底,上面灰尘足有半寸周手指过处,字划清楚得很,那几行字潦草地这样写着“字留单少侠:君子一诺,重如五岳,愿少侠幸勿介意。于武林中,刀来剑往,常事也。吾等天罗印之伤,系出于两名蒙人之偷袭,其非为天池隐翁本人甚显,然天山杨老儿未闻收有人,纵有,亦不可能向吾等兄弟出此卑劣手段,事有可疑,亟待查证,设词相诳,乃恐少侠意不相舍,误却少侠正事,不得已也,伏维谅之。 中州白衣七兄弟拜书。” 单剑飞发了一会呆,最后一声轻叹,将字迹抹去,转身走出。 这时已近黄昏时分,单剑飞一边向孔庙走去,一边不住寻思:先有人以“太阳神翁”的“太阳神针”行凶,如今,愈演愈烈,竟又有人以“天山天池隐翁”的武学“天罗印”暗袭于大名鼎鼎的“白衣七儒”,这该怎么解释?太阳神翁方面,现已证明系嫁祸行为。那么,天山天池隐翁方面呢?他接着想:“太阳神针”是一种暗器,由于出了“黄衣申象玉”这个“家贼”,未破案之前虽然神秘,揭穿之后,却不算复杂;如今,天罗印是一种高绝的武功,要练成能一举打伤七儒这等人物的造诣,绝非一朝一夕之功,现在问题是天罗印这门功夫是否为天池隐翁不传之学?有无别支?别人能不能练得成?假如以上三节都不成为问题,那么,范围便紧缩一层了。天池隐翁究竟有没有传人?如有,这偷袭的两人是不是?是,单纯得很,不是时,他们是谁?单剑飞最后又想到一个顶重要的问题:两件公案是一时的巧合呢?还是同出一个阴谋者的唆使呢?还有,阴谋者这般地暗施冷箭,是仅为了跟“太阳神翁”和“天池隐翁”过不去吗?“丐帮”与“白衣七儒”仅属受厂鱼池之殃呢?抑或有心要搅起武林中一片腥风血雨,好坐收渔人之利呢?如属前者,则仅为私人间恩怨,事态还不算严重,如屑后看,则为整个武林之劫运,问题就不简单了。单剑飞思绪如潮,一时也得不到解答,他觉得楚卿卿心智过人,碰头后两人合起来分析研究-‘番,或许会得到一个结论也不一定,因此,他加快脚步,不消片刻,孔庙已然到达。进入庙门,除了树林中鸦雀聒噪,四下里依然不见半个人影,他走去先前留记的那株树前,抬头一看,单剑飞愣了。 原来原先他留的“xo”三道暗记已经刮去,替代的咱记是:飞xo”。这意思就是说:“正追蹑一批可疑的神秘人物,不必相等了,你一人先上路吧!楚卿卿来过又走了! 单剑飞呆呆出神,心想:对方如属普通人物,楚卿卿绝不会这样采取毅然行动,这批可疑的神秘人物又是打哪儿来来的呢?暗记刻划得很潦草,显然在留书时,时间相当匆促,情况相当紧张;除了这个暗记,其他一无所有,以致连追去的方向也无法看出来。单剑飞出了一会儿神,无可奈何,只好将暗记毁去,转身离开。 待走至无人处再度将自己化装成一名中年叫化,并公然在衣摆上打了三个法结。在丐帮,三个法结相当于一名“支舵主”,或者一名总“司事”的身份。单剑飞这样做的理由有二:丐帮弟子满天下惟有这样冒充才不易引人注目。其次,丐帮一名三结弟子,身份说低不低,说高也不算太高,据他所知,该帮三结弟子总数计十余名之多,很难有被人一眼识破的可能;同时他身上带有小化舒意给他的“紫金掌令丐令符”,武林中,一向是认符不认人地位比三结低的弟子不敢责询于他,三结以上的,则不难一言解释清楚。 走出曲阜,单剑飞开始向钜野、定陶方面进发,这条路线并不是他和楚卿卿来时所走的,来时因为时间充裕,又骑着马尽可顺着官塘大道,而现在,他只剩下一个人,骑马又与身份相合,当然可以抄捷径了。没想到由于路线更动,平地又生出一场风波。 定陶城,相传为尧之居住地,故曰“陶唐”。范蠡以为“陶为天下之中,诸侯四通,货物交易之所也。”所以,脱身政治后,他就在定陶住了下来,自号“陶朱公”,大做其“千金散去还复来”的生意,成为千古以来最有名的一位商人。 五六天后,单剑飞到达定陶,那是一个暮春的黄昏,单剑飞由于天色已晚,而且经过五六天疾赶,身心各方面都感到有点疲倦,于是便在城中歇下来,他现在是叫化身份,当然不便住店落栈,当他正挟着那支铁骨棍在街头徐步而行时,迎面忽然走来一名青衣少年。青衣少年低着头,步伐甚快,单剑飞怕双方正面撞着,脚下一顿,正想滑步偏身相闪之际,青衣少年不知便了个什么身法,人影一晃,已至面前。 单剑飞暗暗一哦,心想:不但是行家,身手还相当不弱呢!他以为对方不怀好意,真气一提,索性停身不动,倒要看对方有什么花样耍出来。 青衣少年脸一侧,朝他眼角一飞,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唇红齿白,眼神明秀,脚下不停,飘然自身边一掠而过,清风过处,竟然流下一片淡淡的幽香,单剑飞大感意外,暗讶道:是个女的?扭头望去,肩削腰弱,步伐洒脱中隐透婀娜之姿,道道地地,是一名少女所伪装。她是谁?玉帐圣宫的花女之一么? 单剑飞正在思索着以前在圣宫中究竟有没有见过,青衣少年突然回头过来,用衣角一拂他的腰带,然后嫣然低头急急离去。 单剑飞顺着对方眼光俯脸一看,不由得双颊大热,又惭又惊,原来自己只顾猜测对方来路,竟没有发觉到自己腰带上已经多了一样东西。多了一样什么?一只褐色小香囊!单剑飞伸手摘下,香囊丝带末端系着一根小银钩,怪不得对方能做得如此干净利落,银钩虽小,但锐利之至,信手投出触物即可钩住,单剑飞见左右无人,皱皱眉头,将香囊打开。里面果如所料,是张短小的纸片,上面娟秀地写着:“老地方,现在是最后一次了!”短短十一个字,竟比天书还难理解!“老地方?现在是最后一次了?”老地方在哪里?现在是最后一次?那么以前有过多少次?每次约见时做些什么?难道对方认错了人么?单剑飞将纸片一团,正想连同香囊一起丢去,转念要想,忽然觉得不对,这里面一定有蹊跷。 刚才这名少女,不但身手颇佳,人看上去也极为聪明伶俐假如她是认错了人,那么,自己跟那位少女所约的人必然相似得相当可以了。他这次易容并无所本,然而,天下事难说得很,他这番化妆,也许正好扮像了某一个人也不一定。这一点,是造成误会的惟一可能原因。如果他猜得不错,问题就复杂了!他现在,是个相貌平凡的中年叫化,对方也是一名中年叫化么?应该是的,因为刚才那少女并未在他衣着上表现出意外或豫示,他这身装束,为丐帮弟子中所常见,同样的,必也为刚才那名少女所习见,对方不但是中年叫化,更可能正是丐帮一名三每弟子。好了,底下的问题是约会的内容是什么性质?谈判一件事?抑或一次幽会,如为了谈判一件事,一名少女与一名叫化之间,为什么要出之这种力式?所以,它是一次幽会似较合理。不过,矛盾又来了,与上述情形相同,一名少女与一名叫化之间又怎会发生这种事情呢?少女难道是代人传书?可能,但也令人费解,有婢如此,或有徒如此,其主人或师长应该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单剑飞终将纸片和香囊一起扔入街沟,是的,他此刻的确充满好奇,的确想找去约会之处看个究竟,可是,他无法到达那个“老地方”。 单剑飞纳罕着,继续向前走去,在一家馒头铺于里买了几个馒头跟一包卤莱,弯入后街一座废置了的谷仓中,在这儿,正适合一名叫化落脚,他坐在一堆烂草上用餐,吃完,走到屋角另一堆比较干净的草堆旁,想抽一把草出来擦擦手,不意用力稍猛,草堆竟给一把拉塌下来。 单剑飞展臂一托,接住草束,正想再堆回去时,眼光所至,不禁骇然一跳,草束自手中散落一地。你道他看到什么?死尸?一点不错!一具死尸,一具叫化的死尸!尸体脸向下,背心插着一支匕首,显系死于冷袭,鲜血湿透重衣,看样子死去尚不到两个时辰。单剑飞奔去门口,朝门外打量了一阵,这座谷仓东依一道破墙,西边是一片杂树,现在细看之下,才发觉四周荒凉得可怕,单剑飞知道行凶者不会停留在附近,一时之间会有谁闯到这种地方来,乃又匆匆折身入屋。他将死尸拖出草堆,提至较光亮处,翻过身来,凝眸仔细打量,终于他明白了,难怪那少女要认错人,死者与他现下所改成的外表,无论面目衣着,都太相像了,世上居然会有这等巧事,真使人难以置信。尸身衣摆上,法结三个,果然是丐帮一名正牌三结弟子。此人系死于何人之手呢?无法知道。不过,有一点可以断定的,这件凶案定与刚才那名少女无关。 现在,单剑飞无法置身事外了。他将尸身背上匕首拔出拭净,包好塞人怀中,然后将尸身重新提到草堆中藏好,做完这一切,天已大黑。 单剑飞走出谷仓,又不禁踟蹰起来,这一带,人生地疏,这件案子如何着手呢?正犹豫间,忽然看见有人提着两盏灯向这边走来。单剑飞缩隐身至檐下,定睛礁去,只隐约地看出提灯者似是两名年轻女子,直到走近了,方辨出其中一名就是傍晚递给他囊的少女,那名少女这时已回复女装,益发显得娇媚动人,另外一名虽然风姿稍逊,却也不差到哪里去,单剑飞知道,线又可以搭上了,一颗心止不住剧烈地跳动起来。两名少女在谷仓十步外站定,日间递香囊的那一个向仓内僵低叫唤道:“葛舵主,葛舵主在么?”单剑飞心神一定,缓步自阴影中走出,另外那名少女哎哟-声,似乎骇了一跳,先前那名少女立即转过身来跺脚埋怨,道“葛舵主,你这是怎么一回事?每次去,有酒,有肉,还有,还有……而你呀,哼哼,架子却愈来愈大,就像,哼哼,就像我当婢子的,每跑一趟会落得多大的好处似的…… 前头请呀!” 单剑飞初步明白了,两女是受人差遣。邀约者,另有其人,其次他从对方语气中听得出,虽然死去的中年叫化每次赴约都得到很好的招待,但他似乎仍表现得颇为勉强。难道双方在谈判,有什么条件,对方有求于他?单剑飞没有时间多想,然而,他体会到,那位葛舵主赴这一约会既然很勉强,其赴约时的态度应该好不了。于是,他哼了哼,没有开口,同时将手一挥,示意两女走在前面,因为如果要他走在前面,他实在不知走向哪里。 两女果然不疑,娇躯一拧,双双提灯前导。 单剑飞挟起铁骨棍,脸微昂,默默后随,表面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暗中却在察视着四下的环境。两女走去的,并非大街,而是沿着城墙脚下的崎岖荒径,走了百来步,傍晚递香囊的那名回过头来低笑道:“葛舵主每次是真的不动心?还是假的不动心?”什么“动心” “不动心”,单剑飞根本奠名其妙,听了这话,自是无从回答起。 另外那名少女头一低,掩口低笑道:“香香那丫头说,她怀疑葛舵主恐怕患了……” 单剑飞听得香香这个女人名字,恍然大悟了,刚才对方口中的“还有,还有”,敢情是指女色。单剑飞惊讶不已,心想这些女孩看上去不过才十五六,说话怎么这样轻佻放荡?玉帐圣宫那些花女也没有这般露骨呀。 单剑飞轻轻一嘿,没有开口,两女立即咯咯低笑起来。两女走到北城一角,忽然在一条狭巷前方停下来,单剑飞正在想这是什么地方。两女已经退向两旁,含笑福身,做了个前请的表示。 单剑飞看出两女是叫他入巷,既然路不会错,他也就不再做作,大步向巷中走进。巷中只有一道门,在巷底,单剑飞笔直走过去,人尚未走近,那扇黑漆大门已然呀的一声打了开来。门内,另有两名少女提灯迎候着。 单剑飞心想: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丐帮上下,一直将他们师徒奉若神明,如今,他不知道便罢,既然知道该帮一名三结舵主无故丧生,又岂能不管?同时,由两女口中,可以听出那名死去的葛分舵主为人相当刚正,对女色的引诱,毫不动心,这种人物正是他所敬佩的。此人之死,以及他跟这里主人的约会,必然牵涉着武林中一件很大的问题,在今天,武林中阴霾四布,他非查清不可。所以,单剑飞毫不迟疑,昂起头,大步跨入。身后,又是呀的一声,大门已经关上。单剑飞眼角四下一溜,看到两边围墙既高且厚,展现在眼前的,则是一片占地颇广的院落,有假山,有喷泉,花竹翳然,原来是一所大庄宅的后院,他经由进入的,正是这所庄院的后门。底下没有要他为难,关门者是去接引他的两名少女,开门的两名少女已走在前面引路,穿过一条碎石花道,登上一条曲廊沿廊右拐,进入一座角门,通过一段短短的甬道,最后来到一间灯火明亮的雅轩。 轩内,红烛高烧,异香盈室,两边厢房绣幔低垂,房内不时传出女子笑语,外间一张四仙桌上,杯箸齐全,已摆下一席相当丰盛的酒筵。 单剑飞有点慌了,四名婢女都将他错认,等会儿她们的主人会不会认出来呢?就算一时认不出来,又能蒙混多久?假如识穿了,后果如何?他有点后悔,虽然他并无所惧,但是他觉得,刚才到了巷子外,他实在应该出其不意先将接他来此的两女点倒,然后悄悄跟来,暗中查察的。如今,事已至此,他也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一旦露相,他有丐帮“掌令正符”,可以证明他不是对那各葛分舵主下手的凶徒,然后,他可以告诉对方葛分舵主已遭害,何事须与丐帮交涉,跟他谈也是一样,同时还可以问问对方知不知道凶徒可能是谁?凶杀动机何在?善谈便善处,否则,便只好走武人的老路子,凭武力解决问题了。 单剑飞在两婢引让下,举步入轩。一婢脆声高喊道:“葛分舵主到!”左边厢房内立即有个媚人的声音笑着道:“哦?来子么?” 绣幔挑起,一名一身淡黄的中年艳妇款摆着水蛇般的腰肢自房中走出。 单剑飞戒备着以眼角扫去,一时间他竟无法猜测出眼前这名女人究竟多大年纪,他只觉得对方年龄一定相当不小,然而,令人不安的是,这名女人的一双眼睛太特别了,一对漆黑的眸珠滚动着,如寒星,似秋水,有着夜的朦胧,也有笼着一层烟霞般的幻忽迷离。长长的睫毛轻颤着,笑意像泡沫一串串飞出,每一个笑的泡沫里似乎都闪耀着一种令人销魂蚀骨的火焰。 黄衣美妇含笑走至一边坐下,五六名美婢立即添香提壶,满屋张罗起来。单剑飞心跳耳热,实在没有勇气再看第二眼,耳中但听黄衣美妇以梦一样的柔和声音向他低唤道:“坐下来呀!单剑飞虽庆幸未给识破身份,但对应付目前这种环境却益发失去自信,黄衣美妇坐在东首,而叫他坐去的,则是对面西首,单剑飞定了神,跨上一步,就近于靠门这一边面北坐下。这样,黄衣美妇在他的左边,只能看到他的侧面,可以减少面面相对的机会,还有应答不上的问题,他可避重就轻“哼”嘿”以对,眼神和脸色上都不会出岔了,而这样坐最大的好处,便是夺门方便。 黄衣美妇对他这种坐法似乎反而欢迎,这时脸一侧,凑来耳边,轻轻笑道:“又是三天过去了,这次想定了没有?”这种问法,单剑飞永远也回答不了。虽然他知道那位死去的葛分舵主已来此赴约不止次,也知道:这是“最后一次”,必须有所“决定”的“最后一次”,可是决定什么呢?单剑飞别开脸,微微昂起,轻轻“嘿”了一声,这是目前唯一可以做到的第一件事。 黄衣美妇忽然回过头去道:“甜甜斟酒!” 一名女婢立即将单剑飞面前的酒杯斟满。前闻有婢叫“香香”,现在又听到一个叫“甜甜”的,若在平时,单剑飞听到这种别开生面的怪名字,可能早转过脸来看个清楚了,而现在,他举杯一饮而尽。这是他日前能做的第二件事。酒杯不大,酒味也相当不错,以前那名葛分舵主似乎每次都没有拒绝酒菜招待,丐帮弟子,豪气天生,他如果连酒也不喝一口,说不定马上就引起疑窦,酒不过量颇有能定神壮胆之功,何乐不喝?黄衣美妇看了似乎很高兴,又道:“为葛舵主再斟一杯。”第二杯,单剑飞没有去动它。 黄衣美妇殷勤劝道:“吃点菜呀。” 单剑飞仍是一动不动,这种架势,非常切合目前这次约会的“心情”和‘‘气氛”,他可以想像得到,就是换了那位真的葛分舵主,态度上可能也与他这样差不了多少。 黄衣美妇顿了顿,语气一变,阴阴地道:“刚才美美那丫头回来说,信囊已交到你手上,葛大年,你放明白点,我欧阳瑶玉是何许人?你葛大年并不是不清楚。” “欧阳瑶玉叩欧阳瑶玉“何许人”?这一点单剑飞倒真想弄清楚,只可惜他并不是真的葛大年。 黄衣美妇阴阴接下去道:“你要知道,凭你葛大年今天在丐帮仅属一名三结分舵主的身份,你是没有机会自动见到我欧阳,玉的,我欧阳瑶玉虽不敢说那是你姓葛的福分,但是,你姓葛的应该清楚,‘神鬼妖魔’四人中的‘妖女’欧阳瑶玉一向有着什么样的心肠,事到不得已又会使出什么样手段。今天,她又凭什么一定要这样温言悦色地求教于你?你姓葛的一旦失去依恃,想想它的后果吧!” 单剑飞心头一震,几乎失声叫了起来,他做梦也没有想到眼前这名黄衣美妇竟是以前“武林四美”中以“媚骨天生,淫险狠毒”,与“天魔女”胡意娘艳名共享的“妖女”欧阳瑶玉!对了,妖女要求的是什么?葛大年坚不答应又是凭恃了什么呢?以妖女一身功力,十个葛大年也不会是她对手,葛大年怎会有此胆量的呢?还有葛大年既不愿答应妖女的要求,为什么一次又一次的前来赴约呢?他为什么不率分舵弟子与之相抗?要是力有未逮,又为什么不向总舵求援?妖女武功纵高,难道还能强得过整个丐帮的力量?单剑飞所不解的,马上就得到了答案?他为了表示不屈服,一声不响,端起第二杯酒,又是一饮而尽,他知道,他这样做,妖女一定还会说下去。果然,妖女接着冷笑道:“葛大年,以酒浇愁愁更愁,再喝一百杯,也解决不了问题的,要挽回三十六条生命,点过头远比喝闷酒有用多了。” 单剑飞这下可说全盘明白过来了,那位葛大年,大概就是定陶这地方的丐帮分舵主,定陶城中,今天何以见不到另外的叫化呢?原来三十六名分舵弟子已经全部落人妖女手中。身为分舵主的葛大年,他可以不答应妖女的条件,但是,为了三十六条性命,他敢不赴妖女的约会吗?现在,剩下的问题只有两个:第一,妖女要葛大年为她做件什么事?第二,谈判尚在继续中,葛大年又是死于何人之手?现在,两个问题都显然无法在这儿得到解答。妖女要葛大年做什么?他不能问。因为他此刻就是“葛大年”,妖女要他做的事,他应该“清楚”!至于第二个问题,则不但不能问妖女,问了,妖女也可能不知道。如给妖女知悉葛大年已死,三十六名分舵弟子顿失利用叼值,说不定转眼之间就要性命不保。 现在,单剑飞惟一要做的,便是马上离开,星夜通知丐帮总舵或者关洛分舵,于是,他站起来,冷冷说道:“容我再考虑几天。” 妖女阴阴一笑道:“就是现在,没有下次了!” 单剑飞知道局面已僵,真气一提,正待伸手取棍,来个出其不意,先下手为强,忽然轩外奔人一婢,叫道:“启禀娘娘妖女回过头去道:“什么事?”那名女婢斜睨单剑飞,欲言又止,妖女手一招,将女婢领去厢房中。 单剑飞以为有机可趁,讵知抬头之下,七八名女婢已自动搏列着堵住门口,人人粉拳紧握,蓄势待发,似乎每人手中都握着一件什么利害的暗器,单剑飞迟疑了,既知道她们的主人是“四美”之一的“妖女”,这些年轻的女婢,便不可轻视。七八件暗器来自七八个不同的方向,他实无自信一定躲得过,如果暗器可以致命,自己一死不足惜,三十六名定陶支舵,兄的生命又交给谁来打救?支舵主葛大年的枉死又有谁来为其查究?何况与七八名女婢动手,胜之不武,败之取辱,妖女有求于他,事情尚未至完全绝望地步,又何必要逞匹夫之勇?事实的演变,证明单剑飞这样想法是对的。绣幔一掀,妖女再度走出,目光向七八名女婢一扫,蹙额道:“你们这是做什么?”一名女婢万福道:“未得娘娘吩咐,不敢让葛分舵主离去,婢子们该死,伏乞娘娘恕罪。” 妖女挥手道:“香香添温酒。”那名答话女婢,正是名叫香香的一个,闻言立奔到室角小炉旁,取来一壶新温的酒,为单剑飞和妖女分别倒满一杯。妖女举杯笑盈盈地道:“葛分舵主不必为难了,喝完这一杯,有佳音奉告,以前种种不情之请,至此可以一笔勾销……” 语毕,举杯就唇,一啜而尽。 单剑飞寻思道:这种急转直下的演变,难道是因为刚才进门的那名婢子带来什么意外的消息么?他又想:管它的,只求早点脱身,多也多不了这一杯酒,喝吧!脖子一仰,也是一饮而尽。 妖女微微一笑道:“乖乖躺下吧!” 单剑飞目光一直道:“你”一个你字刚刚出口,一阵天旋地转,酒杯哗啦一声坠地,打得粉碎,人也随着栽倒。这时的单剑飞,能看,能听,就只是四肢无力,口不能言,知道中了极毒迷药,又怒又急,但浑身动弹不得,怒枉然,急亦枉然。妖女脸一仰,向口内丢入一颗绿色药丸,转过脸来笑道:“为了陪你一杯酒,害老娘费去两颗清露丹,知道吗? 这儿的酒不是不可以喝,但如添温酒,酒上加个温字,就不大好喝了。”说着,扬脸向院中喝道:“媚媚带入进来。” 一婢应声奔入,正是先前入报的那一个,此婢自入厢房,并未见她走出,不知何时竟又到了前面,可见这座院宅中,处处明暗可通,布满机关。走在女婢媚媚身后的,赫然竟是一名二结丐帮弟子,这名叫化年约三旬左右,衣着与一般丐帮弟子无异,只是脸孔修刮得:干净净,虽然露出了端正的五官,仪表也还不错,但配着一身叫化装束,不知怎的,叫人看了反而有种不舒服的感觉。妖女端了一下来人,注目问道:“你就是这儿丐帮支舵,副支舵主玉面丐夏流么?”来人持杖躬身,恭答道:“是的。” 妖女怀疑地道:“这儿丐帮支舵的弟子,老身差不多都见了,以前怎么没有见过你?” 玉面丐连忙解释道:“小的年前刚由‘高唐’支舵以一结丐积功调升这儿‘定陶’支舵‘二结副支舵主’,到职不久即奉这儿葛支舵主差遭赴总舵请示舵务,今天午间,刚自总舵回转。” 妖女点点头,注目又道:“你说你有机密要向老身面陈,是件什么机密?” 玉面丐头一低,嗫嚅地道:“您……您对我们葛支舵主所求的……无论它指的什么…… 小的……小的……都愿意为您效劳。” 妖女哦了-声道:“谁告诉你这些的?” 玉面丐低着头道:“葛支舵主本人。” 妖女眼中一亮道:“他如何告诉你的,你且先说来听听看。” 玉面丐头垂得更低了,低低道:“是这样的……今天,小的回到舵上,舵上空无一人,只有葛支舵主一个人在喝闷酒,小的问舵上弟子都去了哪里,他摇头,叹气,只是不开口,问之再三,他方喃喃说道:你别问了,这是不可能的,我葛大年,无论如何也不能昧心答应下来,别说如云美女,就是刀斧搁脖子上……后来经不住小的缠求,他才说出舵上三十余名弟下落,以及您的名字。小的因为久……久仰……前辈之名,而……而且,所……所以…… 小的不揣冒昧,特来毛遂自荐。” 妖女眨眼道:“你并没有问清老身要他做的是件什么事,是吗?” 玉面丐忙答道:“只要能获前辈垂青,赴汤蹈火,小的在所不辞。” 妖女又眨了一下眼睛道:“你来这里,你们那位葛支舵主知道吗?” 玉面丐道:“知道。” 妖女注目道:“而你不在乎一切后果?” 玉面丐道:“他已管不了这许多了!” 妖女不解道:“为什么?” 玉面丐露出得色道:“明年的今天,将是他周忌辰,他已向阎罗府报到去了!” 妖女脸色一沉,厉喝道:“胡说!”接着,手一挥,令众婢退开,指着桌脚旁的单剑飞厉声接下去道:“你简直在胡说八道,你是卧底来的么?过来看看!” 玉面丐紧上数步,脸色紧张得煞白,遥向单剑飞打量了一阵,忽然大叫道:“绝不可能,我是趁他不备,暗中从他背后下的手,我亲跟见他已经气绝,又亲手将他尸身藏人一堆于草中…… 妖女冷冷一笑道:“这一个难道是假的不成”众婢见主人语气不善,不待妖女吩咐,- 个个身形骤起,如天女敞花般,纷纷落到玉面丐四周,立将玉面丐团团围住。玉面丐又惊又急,脸如白纸,冷汗如浆,挣扎着又叫遭“假的,一定是假的,人是我亲手杀的,我心里有数,我敢打赌不,我敢发誓,你们应该先检查他一下……” 妖女怔了怔,忽然点点头道:“他这话有理,孩子们动手!” 妖女说着,向其中一名婢女道:“香香过去搜搜他身上。” 单剑飞一急,几乎晕厥过去。他现在身上虽然没有了那支珍“七星剑令”,但却有着比“七星剑令”更重要的半部“剑诀”,同时,小叫化所给他的那面“紫金掌令丐令符”也丢不得,可是,他连动弹一下都不能,发急又有什么用!香香应命走过来了。在场七八名女婢中,以名叫“美美”、“媚媚”、“香香”、“甜甜”的四个尤为出色,而这四婢中又败在的这名“香香”最为刁野佻达。香香将单剑飞外衣一把撕开,毫无少女应有的娇羞之态,先将单剑飞腰带上的一只布卷抽出,打开看了看高声报道:“匕首一支” 玉面丐眼中一亮急叫道:“麻烦这位姐姐,看上面有没有什么特别标记。”香香朝匕首望了一眼道:“把手上雕着一只粉蝶。” 玉面丐失声一啊,叫道:“东西是我的,原来这厮已发现葛大年尸体,这下不得了,请娘娘千万别留此人活口!” 妖女不置可否,挥手道:“再搜!” 香香放过匕首,又自单剑飞衣袋中掏出一面金牌道:“金令一面,质为紫金,上面镌了葫芦图案,并有‘四结’‘掌令神‘舒’等隶体字样。” 玉面丐小腿打抖,不住喃喃道:“更,更放不得……” 香香继续朗报道:“白银一大绽,碎银七小块,青钱二十枚,小锦囊一只,以及人皮面具三付,还有咦,这,这是-本;西什么?” 妖女目中一亮道:“给娘瞧瞧!”香香将那本薄薄的册子递给妖女,妖女约略了一下道:“是本剑谱,此人难道是‘五剑派’门下不成?’’正待将剑诀合拢,忽然扭头喊道: “媚媚去拿支剑来。” 媚媚应命离去,不一会,取来了一支长剑,妖女置剑谱于案头,持剑此划了几下,蓦地惊呼道:“七星剑法?”“七星剑法”四个宇,威力有如一声平地响雷,轩内轩外,刹时沉寂下来,十数对发直的目光,一致望去妖女脸上。 单剑飞以眼角瞥及这等情景,心头有着无比的激动、绝望、后悔、怒恨,但片刻间,全为自豪与快慰所代替。 妖女四下扫了一眼,轻轻一叹道:“也没有什么,这仅是招式部分,不先习好心诀,徒将招式练熟,与普通剑法也投有多大区别……”接着又吩咐道:“香香,将所有的东西都包好送到娘房里去,然后跟美美将他抬去浴房,用药水洗出他的本来面目,媚媚跟甜甜重新摆席伺候夏副支舵主!” 单剑飞像吃醉了酒一般,身不由己,但心头却始终明白非常,他任由“美美”与“香香”一个抬头,一个抬脚,进入右边耳房,绕过一道雕屏,穿过-条秘道,行不多久,来到另外一座院落。院角有间重门半闭的暖房,暖房中厚幔四垂,一榻横陈,榻旁-只画舟般的大桶中,热气氤氲,香味浓郁,似乎这房中一天到晚都有这么一桶热水放着,两婢将单剑飞放上绣榻后。 香香向美美扮了个鬼脸道:“你替他洗吧,我去拿药。” 美美刚将眉峰皱起,香香已咯咯一笑,出门而去。”美美”这名婢子人如其名,论姿色,确是众婢中顶出色的一个,而且性格看上去也似较他婢柔驯些,单剑飞如果这一关无可避免,由“美美”动手,倒是要比由“香香”动手好得多。 没有多久,香香自幔外丢人一只药瓶,咯咯笑道:“接住药来了,你洗,我为你守望。” 美美仅将眉头皱了一下,没有开口,拔开瓶塞,在一只丝巾上倾上少许药末,蘸湿了,然后拿起在单剑飞额头上用力一擦,一擦之下,这名叫美美的女婢呆住了:黄酱色的皮肤,应手露出的竟是一片白中泛红,有如润玉般的颜色。 香香隔幔笑问道:“美丫头,怎么没有声音啦?是药不灵还是给‘妙人儿’身上发出的什么妙气味熏昏了?”咯咯一笑,又道:“说真的,丫头,要不要另换一种药试试?” 幔内的美美,如自梦中惊醒,喉间干涩地嗯了一下,秋波到处,突然低促地发出了一声惊呼道:“这下糟了” 香香吃了一惊道:“什么事?” 美美跺足道:“你看怎办?今天竟忘了给娘娘喂鸽子了!” 香香大惊道:“死丫头,你真的昏了!娘娘对她那几只鸽子爱得就像命根子一样,鸽子要给饿坏一,你丫头还想不想活了?” 美美低声求道:“香姊,我求求你帮次忙吧。” 香香恨声喃喃道:“也只有你丫头有这个胆,嘿嘿嘿…” 脚步声愈去愈远,片刻寂然。这边,美美倾耳听了一下,抖着手,迅速脱去单剑飞上身衣服,露出的肌肤果然与额上经药水洗过的那一片一个颜色。单剑飞连咬牙的气力都使不上,恨恨地投出一瞥,然后紧紧合上了‘睛。美美又呆了一下,接着,飞快地将单剑飞头脸手足.凡是过易色的地方全部洗拭干净。于是,单剑飞在失去自主的情形下回复了本来的英俊面目。美美木立着,凝视着,双颊酡红,胸部起伏加速,湿濡的面巾不自觉地白手中掉落在地……然后,她喘息着,抖栗着,弯下身躯,试着伸出手,但不知放在什么地方好,挣了挣,颤声低低问道:“你……你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话出口,马上发觉到对方无法回答,一阵急喘,突然不顾一切地全身伏下,一面摇撼着,一面急促地道:“你叫什么都一样……哥……你说是不是?我叫‘美美’,你也许已知道……也许你瞧不起我,因为我是这个地方的人,只是一名低贱的女婢……是不是这样的?哥?哥!,快告诉我,用你的眼睛……哥,睁开眼,让我告诉你,一名低贱的女婢有时也有会做出有价值的事,譬如现在,哥,你听到没有?譬如现在,只有我能救你,只有我愿救你,只要你肯答应让我跟你一起走……哥,美美愿意冒险,你不妨骗我,先答应,等迷药解了再打死我,我一样死而无怨……哥,求你,你睁开眼……” 单剑飞眼是睁开了,但仅投出一道鄙夷的眼色,便又重新合上,美美眼圈一红,喃喃地轻声道:“是的,我知道,在你看来,妖女的女婢,当然都是淫荡无耻的妖婢了……可是,谁肯相信……““香香”和‘甜甜”是的,她们都……但我跟‘媚媚’,唉,谁肯相信呢……” 房外忽然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道:“你在跟谁说话?美美。”听声音,来人赫然竟是“妖女”欧阳瑶玉!美美-楞,脸色全变了,当下一跳而起,张皇失措地一把捡起地上那条湿面巾,一面强自镇定着掀幔笑答道:“娘娘怎么也来了?” 妖女叹了口气道:“‘玉面丐’夏流那厮眼光倒是蛮不错,娘差甜丫头和媚丫头伺候他,并告诉他媚丫头脾气虽然坏一点,却还是个闺女,你道那厮怎么样?” 美美强笑道:“怎么样?” 妖女叹了口气道:“没想到他中意的却是你!” 美美骇然却退,惊呼道:“娘娘!” 妖女眼睛一瞪,颇为意外地道:“怎么样?难道你丫头还想不答应不成?你知道娘要那厮去做什么?娘又是受的谁的吩咐,丐帮七老七条命,全得靠他去了结,如果连个中意的丫头都要不得.还能望他出力么?” 单剑飞视听能力均未丧失,听了这番话,为之大骇,原来妖女出的竟是这么个毒题目,怪不得那位葛分舵主大为作难了。丐帮七老,当年坐宁该帮散花峰总舵,平常时候,外人根本无法接近,而七老在武功方面的成就,天下知名,如凭力取,更属万难!所以,要算计七老惟有从该帮本身的弟子方面打主意。妖女为什么要算计七老呢?听她适才口气,似乎她也是受人之托,发号施令者,尚另有人在,难道这与以“太阳神针”嫁祸“太阳神翁”,都是出自一个魔头的主谋?能驾驭“妖女”,使“妖女”这等人物都肯甘心受命,这魔头会是谁呢? 但听美美颤声低叫道:“娘娘” 妖女似甚不耐地道:“快去吧!”咦了一声,又道:“怎么不见香丫头出来?她跑哪里去了?” 美美微弱地答道:”她嫌这人脏,说是去看娘娘的鸽子笼有没有锁好。” 妖女唔了一下,忽然问道:“那你刚才和谁说话?” 美美顿了顿,勉强笑道:“香香以为这人脏,其实都是化装的关系,刚才,刚才婢子洗出他本来面目,见他年纪并不大,忍不住讽刺他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年纪轻轻的偏要去找死”不意正好给娘娘听到了……” 妖女哦了一声下:“娘来瞧瞧。”布幔一掀,走人室内,妖女漫不经意地走近床榻,漫不经意地朝床榻上瞟了一眼,脸刚一别开,忽又转了过来。这一次,妖女的看法可大不相同了。她紧攒着双眉,目光既亮且锐,似乎目光与床上的身躯之间有着一道雾膜,必须加强和集中视力加以透穿不可。最后,妖女点点头,双眉缓缓舒展,唇角眼梢,同时浮起一抹春意荡漾的笑容。妖女回身向站在门口的美美吩咐道:“来,先将他抱去娘房中再走,咳,娘得好好,咳,好好的盘问他一下。” 美美应了一声,过来将单剑飞抱起,跟在妖女后面,出房沿秘道而上,左拐右弯,最后来到一间密室。美美将单剑飞在一张睡椅椅上轻轻放下。妖女挥手道:“现在你可以走了,换甜甜过来,叫她在外间看着,别放别人进来,至于那个玉面丐,你丫头乖一点,娘不苛待你就是了。” 美美头一低,默默退去。 妖女等女婢美美去远,脱去全身衣服,换上一袭软绸长楼,打开壁橱,斟出一杯淡红色的酒喝了,然后又拿了一颗绿油油的药丸向睡椅走来。青葱般的指头迅速起落,眨眼即将单剑飞四肢麻穴点中,然后将药丸往单剑飞口中一塞,顺手微笑着在单剑飞喉间一按,药丸立即顺喉滚而下,单剑飞感觉-阵凉爽,颈部以上,已经能够活动。单剑飞知道,他现在不但能看能听,同时也能开口讲话了,不过,他仍闭着眼,一动不动,他本可以睁开眼来骂个痛快,但是,他觉得那不过是徒耗精力而已,骂了又有什么用?妖女推了他一把,笑道:“放心,小伙子,老娘年纪比你大得太多了,而且老娘是过来人,深知好事不能出诸勉强,如你小子真的不动心,老娘绝不为难你也就是了!” 单剑飞一声不响,一动不动。 妖女笑道:“不过天底下的男人都差不多,老娘只在书上看到一个柳下惠,活着的,看来看去,都似乎找不出什么分别。但你这种二十不到的小伙子,纵使师长训的够火候,也一样把持不住,来,孩子,睁开眼来瞧个仔细,老娘瞧你能克制多久,你可以瞧瞧老娘究竟老了没有,身材、皮肤和举止,看哪一点输于那些年轻的丫头?某些方面,那些丫头可能学也学不来,教都教不会倒是真的呢!” 单剑飞听如不闻,依然闭目静默如故。妖女并无不耐之意,上前将他抱起放到床上,用枕头垫着让他斜倚在床栏上面,然后在他身边坐下,一手按到单剑飞的额头上,一面咯咯笑道:“怎么不敢睁开眼睛?自知定力不够是不是?”又暖又软的身躯挪近贴紧,吐气如兰地低低又笑道:“何必倔强呢?怕师父桑老儿知道了不放你过的是不是?告诉你,小子,别担心,你那师父这辈子也管你不到啦!” 单剑飞心头一震,倏而张开双眼,忖道:妖女知道师父下落?她这样说,难道难道师父已遭意外不成?但是,他不开口,只拿双眼紧瞪在对方脸上,他知道他愈急于想弄清真象,对方愈是不会一下子给他解答!那样做,只是徒增对方要挟的机会,倒是他一无表示,对方为加强诱惑力量也许还可能多吐露一点出来。 妖女见单剑飞只是刚开始震讶了那么一下子,接着便平定了下来,一时会错意,不禁睨视媚笑道:“你是七星门下,当无不知‘妖女欧阳瑶玉’是何许人之理,凭我欧阳瑶玉之身份,会说谎话吗?”玉臂横伸,一把将单剑飞搂住,贴脸笑道:“如何?现在没有顾忌了吧?大孩子,聪明点,以后,这儿的丫头随你拣,我这一身武功也会传给你,在人前,绝不使你为难,只要……”妖女说至此处,水盈盈的眼波渐渐漾出肌渴、暖昧、燃烧,像烟霞而发亮的光焰,娇声低低接下去道:“看看我,孩子,再看看清楚,我美吗?我哪一处不美? 你说,孩子,你以前见到过像我欧阳瑶玉这样,全身每一寸,每一分都会令你感到熨贴、酥麻、蚀骨魂销的女人没有?” 单剑飞咬咬牙道:“没有!” 妖女狂喜道:“说……说清楚,再说一遍,好孩子,我,我美吗?” 单剑飞望着妖女,一字字地道:“你美,我以前从没有看到过像你这样美以及像你这样不知羞耻的女人!” 妖女一怔,单剑飞迅速闭上眼睛,他早准备接受说出这话的后果了。 妖女怔了怔,忽然咯咯笑了起来道:“你好聪明,居然想激将?”说着,忽然叹了口气道:“虽然我不想拿药给你吃,吃了药,我固然可以得到更大的趣味,但对你则等于杀鸡取卵,唉唉,现在是没有办法了……”懒懒起身去橱中取了一颗红色药丸,走回床边,以闪电手法一把塞人单剑飞口中,单剑飞知道不妙,一声尚未骂出,腹中已经升起一道热流,心狂跳,血脉贲张,神志也渐渐迷乱起来。 妖女望着他,似怜惜,亦似甚感满意地点点头道:“乖孩子,稍为忍住点……”说着,-个欠伸,摇散一头长发,同时滑脱那袭软绸长衣,露出丘壑起伏、白嫩有如雕玉般的胴体,眼抛媚波,蛇腰曼扭,袅袅婷婷地向床边走去。单剑飞在燃烧中,理智逐渐丧失,妖女停下来,如渴如求的张开一双玉臂,千古恨事,眼看即将铸成。就在单剑飞与妖女两条身躯即将合而为一的这一刹那间,外院中,突然传来一声轻咳。妖女好不机警,顺手抄起一角床单,匆匆裹住身上紧要部分,腰一拧沉声低喝道:“谁?” 窗下送入女婢甜甜的轻语道:“报告娘娘,‘神威宫’有专使到!” 妖女怔了怔,怫然道:“叫他等着!” 甜甜隔窗不安地道“来人系飞骑连夜赶至,说有紧急事故须立即谒见娘娘。” 妖女回头望了脸红如火、喘息不定的单剑飞一眼,恨恨,道:“那么,你进来看住他,娘出去一下马上回来。”妖女说着,取过一件长衣穿上,拢了拢头发,懒懒掀帘而出。甜甜待妖女去远,探头朝房内望了望,脸红了,一颗芳心也跟着跳动起来,目注妖女背影消失处,喃喃自语道:“我没提及专使已备好马车相候,看来是做对了。” 口口口 妖女来至前院,院中灯火通明,一名黑衣蒙面人控缰倚马而立,见到妖女,跨出一步俯身,道:…黑衣卫’第三号问娘娘安好!” 妖女朝来人上下打量厂一眼道:“谁差你来的?” 黑衣蒙面人左右望了望,欲言又止,妖女挥手道:“丫头们统统进去。”众婢纷纷福身而退,黑衣蒙面人待众婢走的一个不剩,这才又上前一步,躬身低低地道:“是敝上金领队。” 妖女呆了呆道:“什么?是他?不是老爷子叫你来的?” 黑衣蒙面人轻声答道:“娘娘应该明白。” 妖女皱了皱眉头,埋怨道:“老爷子的脾气他又不是不知道,如今我‘西宫’之名分已定,他还不肯死净这条心,万一风声传人老爷子耳中,他还想不想活?” 黑衣蒙面人垂首不语,妖女眼波偶扫院外,不禁咦了一声道:“车是谁备的?” 黑衣蒙面人低声答道:“金领队。” 妖女愕然道:“他已来了定陶,要我这就随你们去?” 黑衣蒙面人低声答道:“是的,在东城外灵官庙,金领队说,在娘娘入宫之前,这可能已经是最后一次机会了,娘娘可以在天亮之前赶回,他明天也有事必须上路,良宵苦短,希望娘娘千万可怜他……” 妖女咬唇沉吟了片刻,最后点点头道:“好,我们走吧!” 口口口 “玉面丐”夏流摇晃着叫道:“好,好酒,再来一杯……””卡朗”一声,酒杯脱手,落地粉碎,人也跟着倒身就地,沉沉睡去。 美美挣脱臂抱,向另外两名小婢吩咐道:“抬夏副支舵主上床,酒醒后再去喊我。”两婢点点头,美美整了整衣衫,带着七八分酒意,飞快地向秘室中赶去,甬道上遇见媚媚,美美问道:“娘娘呢?”媚媚四下里望了一眼,然后走近美美耳边低低不知说了几句什么话,咯咯一阵笑声,抽身而去。美美木立了片刻,身形一动,如飞奔向妖女起居之处。美美到达妖女卧房外边,忽然听到房中似乎有着一种异常声息,心神一紧,倏而定身,讶忖道:媚媚那丫头刚才不是说……蹑足凑去房门口,自门缝中向里窥去,一条赤裸裸的胴体斜斜伏在床沿,一面狂吻着,一面正以颤抖的手拉扯身上最后叫一件衣物,美美直目审视,愕然暗呼道:“是甜甜?”接着咬牙暗哼道:这个丫头倒真会利用机会!一手推门,一手伸向襟底,房门启开声惊动了床上濒临最后关头的一对,甜甜以为来的是妖女,一跳而起,尖声哀告道:“娘娘饶命”眼光一直,改口道:“是你丫头?” 美美冷笑道:“是我又怎么?破坏了你们的好事是不是?”右掌一扬,一蓬蓝雾,迎面打去。甜甜不虞有此,掩面骇呼道:“好毒的贱人,你,你竟用‘绝命针’,-语未竟,身躯颤得一颤,已然气绝倒地‘美美见甜甜气绝,也僵住了!脸色由红转白,由白转青,怔了好半晌,突然有了决定似的一咬牙,走去壁橱中取出一瓶药丸,瓶塞一拔,悉数倾人单剑飞口中。 口口口 单剑飞喘息渐定,脸色也渐渐正常,美美守候着,这时玉手迅挥,为单剑飞解开穴道,然后一指窗下案头道:“你的东西都在那里,穿好衣服快走吧!” 单剑飞恢复清醒和自由,又羞又急,胡乱套上破外衣,冲过去抢起那只布包及铁骨棍,人已奔出房外,心头一动,忽又转过身子道:“你你呢?” 美美呆呆凝视着虚空,茫然答道:“随便。” 单剑飞搓手道:“你不想离开?” 美美转过脸来摇摇头苦笑道:“谢谢你,我已经想透了,在这儿固无快乐可言,但去别处,也无法获得幸福,你请便吧!” 单剑飞着急道:“妖女回来你还活得了么?” 美美平静地道:“你走了便成了死无对证,我可以诬称人是她放的,被我撞见,我为了自卫下的手!” 单剑飞惑然道:“妖女会相信?” 美美平静地道:“除此而外,我应该没有下手的理由;而且我敢留下来,便是所言不虚的最好证明!” 单剑飞又说:“图一时侥幸何如永获自由。” 美美摇头道:“别说了,你快走吧,一个女孩子并不能靠别人一时的怜恤和同情,就可以生活一辈子,我在这环境里长大,我自有我的应付之道。” 单剑飞见说她不动,又恐耽搁过久再生意外,只好默默转身退出。人至院中,一跃上屋,忽然想及忘了问明三十六名丐帮弟子下落,以及妖女究竟要玉面丐为她做什么,正想再回来问个清楚时,忽见七八名女婢,自前院嘻笑而来,单剑飞身形一矮,连忙伏下身去。接着,下面房中众婢似乎惊见于甜甜裸尸,骇呼和尖叫,闹成一片,单剑飞寻思道:三十六名丐帮弟子不救出,我怎能一走了之?他虽这样想着,却只好悄悄离开这座庄院,准备换-身衣装,等天亮后再来打探。 天亮后,单剑飞装成一名赶集的乡农,头戴草笠,裤脚管高卷,怀抱一支桑木扁担,坐在庄前不远处一株老槐下,呼噜呼噜的吸着旱烟筒,-面自草笠底下斜瞄着院前的进出人物。 直至日上三竿,始见院门大开,自院中驶出二辆高篷大车,两名车夫,一眼便可看出皆为武林健者,单剑飞见两车装载沉重,而且前面密封,心头一动,猛想及:难道两车中竟装着那些丐帮弟子不成?单剑飞愈看愈可疑,容两车驶过,缓缓站起,暗暗缀上。两车挥鞭出城,西向驰去,似是奔向开封方面。定陶至开封这一段,人烟稀少,地面极为荒凉。 单剑飞为怕万一看走了眼,车上载的不是丐帮弟子,仍得重新折回,所以在跟出三十多里之后,眼见四下无人,便将真气一提,追到车后。他如今还摸不清两名车夫身手究竟如何,以及车厢内是否载有其他党羽,三十六条人命,非儿戏可比,为了慎重起见,他决定先正面试探一下,当下身形一落,故意放重了脚步,一面奔跑着,一面挥臂高呼道:“喂喂,伙计,停一停……” 两名车夫一路未见行人,这时忽然听车后有人高呼,心中一阵怙悛,已知事有蹊跷,于是两人猛一收缰,马匹负痛吭嘶,马蹄扬起一片黄尘,同时收住去势,单剑飞奔到前面,向两人喘着喊道:“搭个便车如何?” 两名车夫一见来的只是一名乡下土老,立即生出轻视之心其中一名看来较为精明些的沉脸盘问道:“你打哪儿冒出来的?刚才我们怎么没有看到你?” 单剑飞一边喘,一边比划着解释道:“打曹县来,想去大澜沟看个亲戚,刚才走累了,歇在那边土丘后面,难得遇上两位务请行个方便。” 另一个粗暴地吼道:“不搭人”马鞭一挥,便拟继续上路,单剑飞瞧在眼中,心想这两个家伙都没有什么,现在就看车厢内有设有同党了。于是,忙自腰间拔下那支早烟筒舞着道:“且慢,且慢,这离儿去大河沟不算太远,车不搭无所谓,小老儿烟瘾难熬,刚才丢了纸捻子,向两位讨个火总可以吧?” 那粗暴汉子又是一声断喝道:“火也没有!”喝时马鞭高高扬起,其势大有“你他xx的再不滚开,老子可要揍人了”! 单剑飞佯装不见,手向后面一辆马车一指道:“朋友这又何必呢?俗语说得好:与人方便,自己方便。打个火又不费什么事,小老儿刚才明明看到车上有人在磕烟锅儿,在外面走走的人,怎作兴这个样子?” 那汉子勃然大怒道:“活见你的大头鬼!” 单剑飞故意一呆道:“怎讲?” 那汉子怒吼道:“他们一个个已全给”底下要说的大概是“点了穴道”,不过这厮还算机警,话说一半,居然及时收口。 单剑飞哈哈大笑道:“谢啦!”身形一拔,斜斜窜起,面对着前面那个莽家伙,人却上扑向后面的一个,旱烟筒展臂一敲,后面那名马夫应手翻落。单足一点车辕,身形再度窜起,莽家伙大惊,大喝道:“好个鼠辈!” 单剑飞知道车厢中要有党羽早就出来了,这时不慌不忙的向那厮一把抓去道:“听话的可以不死!”两个家伙看上去还可以,不意动起手来却全稀松得很,第一个制服得不费吹灰之力,第二个虽然及时滚身下车,但也没有要他费多大气力,闪电下扑,旱烟筒一伸,已将那厮右肩天泉敲个正着!单剑飞身躯落地,足尖踢出,又补上左右腿弯的阴谷穴,然后走去第一辆车,拉开布篷,果不其然,车厢内挤得结结实实的,全是鹑衣百结的丐帮弟子。 单剑飞见众丐脸色虽然憔悴,呼吸尚还均匀,知道每个人都给点了昏穴,并未受刑负伤,于是,他以最快的动作,将众丐一个个拖下车来,然后分别解开穴道,众丐唉哼着,先后支撑着坐起。众丐看看单剑飞,愕然相顾,甚感茫感,单剑飞摸出那面紫金“掌令丐令符”,向众丐照了一下道:“诸位认得这个吗?”众丐目光一直,接着一个个就地拜倒。 单剑飞问道:“最接近陶定支舵的是哪个支舵?” 其中一丐附首答道:“东明支舵。” 单剑飞点点头道:“好,你们仍乘坐这两辆马车,立即向东明支舵报到,就说执有本符者所吩咐,你们失陷经过,可由东明支舵主转详总舵,其余不必多问,有关你们葛支舵主及夏副支舵主的一切自有我处理!”说完挥挥手道:“这就去吧!” 众丐果然无人发问,分别起身上车,鞭马而去。单剑飞等众丐去远,走到那名紫衣车夫身边,沉脸道:“阁下有没有兴趣回话?”紫衣汉子趺坐着,垂首不语,单剑飞接着道: “你叫什么名字?”紫衣大汉一声不响,垂首如故,单剑飞冷冷一笑道:“我最敬佩的就是硬汉,只要你能咬牙硬到底,我答应你,一定留你一条活命就是了!”冷笑着正待动手,目光所至,忽然发觉情形不对,伸出足尖一挑,紫衣汉应势而倒,一张脸孔青中发黑,唇角尚有紫血汩汩而出,原来早已服下什么烈性毒物气绝多时。 单剑飞一咦,讶忖道:“妖女手下怎会有这等硬角色?愈想愈觉不可能,上前俯身细察,见尸体旁边滚落一枚令牌,拾起细看,铜牌一面是“神威宫”三个大篆,一面则镌有一行直书隶体小字:“紫衣卫士第六号”。再去另一尸身上搜寻,果然也找着同样一枚铜牌,一切都同,只编号不同,后者是“紫衣卫士第九号”。 “神威宫”?“紫衣卫士”? 单剑飞执牌沉吟,心想妖女住处始终没有见过男人,那座院宅也不像什么宫殿,难道这“神威宫”另有所在不成?再者,有“紫衣”就该还有“黑衣白衣”,或“蓝衣青衣”什么的,而且“神威宫”三字语意甚豪,难道它像“玉帐圣宫”一般,主人又是另外一位什么心存雄图的巨魔?尤其这名紫衣第六号,人是粗汉一个,武功亦甚平泛,居然有勇气自尽,那位神威宫主人律下之严,尽可想见。似此等人,为人性刚,为祸必烈,武林中几时又出现了这个帮派?何以从未听人提到过? 单剑飞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只好将两具死尸拖去掩蔽处,怀着两枚铜牌,继续上路。三十多名丐帮弟子已经救出,他无须再返定陶。虽然不知道那个神威宫在什么地方,但马车要去的方向既然指向开封一带,他回洛阳也是顺路,所以他决定顺道至开封附近,留心察看一番。 一路上,由于心存成见,单剑飞凡遇上身穿一色衣装,而且可能身怀武功的人物,无不一一予以注意。然而,一路到开封,竟然什么新的发现也没有。 开封一地,春秋属郑,战国属魏,秦改三川郡,汉置陈留郡,晋、魏相沿,后周及唐初改汴州,天宝年间,一度复称陈留。开封无险可守。然而,由于水路都会,南舟北车,均在附近集散的缘故,开封城内,却经年繁荣异常。开封城分三道:外城、里城、宫城。外城四十八里,里城二十里,即宫城,亦宽五里有奇。不过,那是宋初的盛景,现在单剑飞所见到的,除了破落的宋故宫殿外,城墙也者,已仅剩下,些起伏的土阜了。 单剑飞到达开封,是初夏四月天的黄昏时分,当他正徘徊雹宋宫旧址附近、俯仰慨吊之际,身前忽然踱过二人,二人均着黄色长衣,状至悠闲,背剪双手,缓缓低语着向宋宫后面走去。二人的一身黄衣引起单剑飞的注意,单剑飞于反复回思之下,越想越觉得这两人面孔甚熟,就好像曾在什么地方见过一般,可是,感觉上虽然如此,急切间却偏又想不起来究竟在什么地方见过。正出神间,眼前一亮,又是两名黄衣人并肩缓步而过。单剑飞心头一动,连忙退至一边,不出所料,先后不到顿饭光景,走向宋宫后面的黄衣人竟达二十余之众。而这时,他也蓦地想起来了,第一对走过去的两名黄衣,一是死去一个“白面书生”的“太原三英”中另外两个,浓眉毛的霹雳掌、塌鼻粱的鸳鸯腿。 单剑飞暗忖道:那座什么神威宫,难道就在这座宋故宫后圃么?他又想:要说那什么神威宫就在这座宋故宫后面,为何只有清一色的黄衣卫士出现呢?天色完全黑下来了。单剑飞踟蹰了片刻,觉得端倪既现,放手实在可惜,要知道的,仅有一法,也到殿后去看个清楚。 于是,单剑飞远远绕出一大圈,缓缓走向殿后。这时的天色以及他现在的这身装扮,是很难被人发觉而引起注意的,然而当他到达殿后,举目四扫之下,他呆了!殿后是一座干涸了的荷池,荷池四周,稀稀疏疏地长着一些瘦竹,再过去,一片荒地,散散落落的布着破瓦残砖,那批黄衣人早已一个不见。 “神威宫”在哪里,连像样点的民房都没有一幢。单剑飞当然不信鬼神之说,可是,事实摆在眼前,那批黄衣人都到哪里去了呢?如说那些黄衣人在到达殿后这片空地上,又立即施展轻身功夫,去了别的地方,实在是不可能的事。 他在殿前,虽说有殿台遮住视线,但是,他是紧跟着最后两名黄衣人走过来的。他由于脚下稍慢,两名黄衣人确曾一度脱出视界线之外,然而,那也只是霎眼功夫。而且,那道颓圮的宫墙少说点也有三十丈高,武林中再上乘的轻身术,也无法在三五个起落之下就能超越这种高度。所以,单剑飞最后断定问题可能仍然出在这座宋宫殿中,殿后大概另有秘门直通殿内。殿后虽然一片静悄悄,但如问题确在故宫之内,警戒之严,自在意料之中,他虽然好奇,却不愿马上拢过去察看,他要就丢开不管,要不然就得慎重将事,所以,他决定等起了更再来,想就得查个明白。 于是单剑飞返身走向闹街,一面走,一面筹划着如何才能安然深入虎穴。这是难题。不过,他这次取道开封,为的就是查访神威宫底细,好不容易一线光露,当然不会畏难而缩步退怯。 开封城中,以丽景坊附近最为繁华,单剑飞走着走着,不知不觉来到丽景坊一座兼营酒馆的客栈前面。抬头之下,忽然瞥见一人正向栈中走去,单剑飞灵机一动,暗道:要想混入那座神秘之宫,大概得借此人一番了!你道单剑飞这样想是什么意思?他认识走进去的那人么?错了!原来只为了那人也是穿的一袭黄长衣!他虽然不能断定那人也是神威宫座下黄衣卫士之一,但那件黄衣却大有用场,最少在昏暗的夜色中它能发挥一点掩护作用,临时易容可以,要马上找件黄衣却不容易,说不得只有采取非常手段借用一下了—— 第十五章 金枝玉叶 他走至暗处丢去草笠和旱烟筒,同时脱下粗布短衣,换上卷折得发皱的青绸长衣,现在,除了一张面孔有点泥土气外,他已经有资格进入这家酒馆而不至为人注目了。 单剑飞进入酒馆之后,叫了一份简单的酒菜,一面吃喝,一面满厅扫视,那名黄衣人不在厅中,他知道大概是去了后院客房了,用完酒菜付过账,伙计倒来一杯茶,他趁无人注意,悄悄起身踱向后院。后院很宽也很静,一人正在西厢廊檐下低头打转,走过去又走过来,不知道是在想什么还是在等候什么,样子显得颇为焦躁,一付心不在焉的样子,一身黄长衣,正是刚才那名黄衣人! 单剑飞装作也是栈中房客,偏开半边脸,背着手,闲闲地走过去,黄衣人来回打转如故,连头也没有抬一下,单剑飞看清院中别无他人,心想:“胡驼子”年前教他的一手可以“学以致用”一下。两条身躯相错而过时,单剑飞出其不意一把抓出,那人冷不防此,竟给抓个正着,欲待挣扎时,单剑飞出手如电,已又以另一只手迅速拍向那人的哑穴,口中同时出声招呼道:“老弟,你好”语气之亲切,有如他乡遇故知。左臂肘弯猛一勾,半挟半拖地把那人拉入有灯光的那间厢房中,足跟反踢,关上门扇,那人半身受制,又给拍了哑穴,有苦难言;等到拖至灯下一看,单剑飞傻眼了,一点不错,果然是“他乡遇故知”。原来他现在挟到房中的竟是那位贪淫好色、无恶不作的黄衣申象玉! 单剑飞呆了呆,旋即冷笑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今天算是你这厮末日到啦!”牙一咬,就待扬掌劈下,忽然脑际涌起那天在泰山太阳神翁面床垂泪的情景,转念想道:这厮虽然十恶不赦,但毕竟是太阳神翁的侄孙,而且他们申家也只有这支血脉,我何不留着交给太阳神翁本人处理?于是,他缓缓放落右掌,左手一紧,先将对方右臂“曲泽”、“郄门” 两穴捏死,接着又封了左臂的“小海穴”和“支正穴”。这样,对方就跟一个不会武功的人没有多大分别了。黄衣申象玉面色立呈惨白,额汗涔涔,眼神中充满了惶惑和哀告之色,似说:朋友,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我什么地方得罪过你朋友,我连认也不认得你呀!单剑飞不理他,松手道:“站好,我们先来换件外衣,你现在只剩两眼可以活动,如果不老实,那就连站的权利也不留给你了。” 黄衣申象玉天性好色而又怕死,闻言果然乖乖不动,不过,眼神中怀疑之色却愈来愈浓,似说:仅为了一件衣服就值得这样做吗? 单剑飞将申象玉那件黄衣脱下换好,二人身材差不多,穿起来正合身,他正想为对方穿上自己那件青长衣,门外院中忽然有人压着嗓门叫道:“副座都准备好了么?” 单剑飞大吃一惊。副座?什么副座?但来人明明是向这间厢房内发话,时间上已经不容许他多所思考,于是,他也忙压着嗓门回答道:“先去叫几样酒菜来!” 门外那人讶然道:“副座不是说?” 单剑飞佯怒道:“叫你去你就去!” “副座”果然有“副座”的威严,那人“是”了一声,立即返身离去。这下单剑飞可忙了,他已没有时间去计较副座正座的问题,目前亟待解决的,便是如何才不会给刚才那人回转时赡出破绽,他不能一走了之。第一,这个申象玉太重要,既杀不得,也放不得。第二,这声副座大有文章,说不定这个“副座”就是那批黄衣人之“副座”,要是不错,万流归宗,正证明前此丐帮事件的制造者,以及申象玉暗中投靠者,即为那个什么“神威宫”。要易容,已经不及,虽然申象玉除了眼神不正,五官之英俊与他相去不远,只须稍稍更动即可乱真,但就这么一点时间他也没有了。匆促间,他看到对方襟口霹出一角黄纱,知道那是一付蒙面纱罩,只好先取过来戴上,由蒙蒙面纱罩,他想到对方应该还有一枚符牌才对,伸手一摸,果然找着,牌为银质,形式则与前此自紫衣卫士身上取得的没有两样,一面是“神威宫”,一面则镌的是“黄衣副领队”。 单剑飞一脚踢向对方腿弯“承筋穴”,申象玉咕咚栽倒,单剑飞再一脚把他踢去炕下,刚刚回过身来,那名黄衣卫士已经到达房门口,真是什么样的人骑什么样的马,进来的这名黄衣卫士眼泡浮肿,眼神闪烁,嘴角噙着非出自内心的奸猾笑意,显然也是一名好色之徒。 单剑飞只须稍稍变腔,便可以将声音变得跟申象玉一样,但是,申象玉一向如何呼唤他的部属呢?他不得不冒险一下了,头一抬,冷冷问道:“本座一向如何喊你?” 那名卫士一呆道:“副座这是什么意思?” 单剑飞冷冷地道:“回答本座!”那名卫士惶恐俯身道:“本宫一向以编号代名,小的是黄衣第五号,副座一向均喊小的一声‘五号’,在人前方喊本名,小……的实在不知道副座为什么忽然这样问?” 单剑飞冷冷说道:“本座只是提醒你一下,你是本队第五号卫士,而本座则是本队副领队,下次要你做什么,希望多做少问!” 黄衣五号恍然大悟地嗅了一声,连忙应道:“是!是!”跟着,低声又接下去道:“队座不在,‘黄衣分宫’就只剩得副座一个,三更尚要接驾,副座再要用酒莱怎来得及进宫办事? 单剑飞约略清楚了,隐在那座宋宫故殿里面的原来是“神宫”的“黄衣分宫”。这么说来,今天傍晚只见到有黄衣卫士出入就不足为奇了,然而这名五号卫士口中所说的“接驾” 是“接”什么人“驾”呢?“神威宫”主子么?既然三更有这等大事,现在又准备去什么地方?当然,他弄不清的太多了,如今,他如果处处存着好奇,没法一一套问,迟早免不了要露出马脚,险中弄险,能避免则以避免为上,能见到“神威宫”主人,以及查清该宫兴波武林究以何居心方为一等要务!所以,他现在应该摸索着对方语气逐步行事。于是,他故意沉吟了一下道:“好,那么我们马上就去吧!” 黄衣五号欣然道:“好极了!” 两人出房,栈中伙计正好端着酒菜迎面走过来,黄衣五号挥挥手道:“拿回去吧,明儿照算!” 单剑飞见黄衣五号兴致勃勃的,心想:去办什么事这厮这般起劲?申象玉与这名黄衣五号似乎是这儿的老主顾,伙计恭谨地哈哈腰,原盘又端了回去,二人来到院中,黄衣五号一跃登屋,单剑飞随后跟上,心想:这厮身手倒是不弱。黄衣五号似在带路,一直走在前头,不多一会,二人纵落一座大宅第的厢房屋脊上,单剑飞低声问道:“到了么?”黄衣五号点点头,附耳指着下面轻声道:“那妞儿跟日间带着的那名俏婢就睡在东厢最后一间,她老子虽然是开封这儿有名的神弹朱年中,但那妞儿跟女婢却完全不擅武事,副座看着办,是不是带人走?抑或就地办事?小的已打听清楚,神弹今天不在,如果就地办事,那名女婢小的可以随便抱到另外一个地方去。”原来抽空先“办”的竟是这么一桩好“事”! 单剑飞火往上冒,几乎抬手一掌括去;但是,他努力忍耐下来,故意望了望天色道: “神弹去了哪里?” 黄衣五号道:“听说去了朱仙镇。” 单剑飞又道:“几时回来?” 黄衣五号道:“据说要在五六天之后。” 单剑飞点点头道:“很好,我们回去吧!” 黄衣五号又惊又失望道:“怎么呢?” 单剑飞淡淡地道:“你打听时耗时太多了,现在已是二更左右,时间太匆促,横竖那老头子要好几天才回来,明后天有的是时间,误了三更接驾可不是闹着玩的。” 黄衣五号喃喃道:“副座儿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单剑飞暗自一惊,不禁轻轻地干咳了一声,黄衣五号似乎悚然有所警觉,忙不迭矮下身子,低低说道:“副座所言甚是!”单剑飞忽然发觉到“干咳”的“妙用”,当下决定再以“动作”作出威严的气氛派,下巴一甩,同时挥了挥手臂。黄衣五号奉命唯谨地走去前面。 一路越屋飞纵,不一会到达宋宫故殿,单剑飞留上心了,他倒要看看黄衣分宫竟在故殿什么地方?以及如何出入?警戒的情形如何?绕至宫后,黄衣五号腰一弓,飞纵到一座石墩上。单剑飞尚以为黄衣五号是为了要在他这位“副座”面前讨好,有意在入宫之前,先行装模作样地四下察视一番,以表示他为人行事之谨慎精明;单剑飞心中好笑,趁机以眼神向左右打量过去,想查看附近有无其他异状,哪想到,等他再度抬起头来黄衣五号已连同那座石墩一起消失不见!单剑飞大吃一惊。定睛望去,那座消失的石墩,这时正自面冉冉上升,眨眼工夫,又恢复了原状。 单剑飞完全明白了,原来机关就在这座石墩上!单剑飞想着,不敢怠慢,纵身一跃,也向石墩上落去,可是,当他身形落定后,他慌了,石墩不动如山,任他如何踩脚下竟是一点反应也没有。就在这时候,忽听身后有人低声道:“副座怎么不进去?”单剑飞扭头一看,正是那名黄衣五号。他于心慌意乱之下也没有留神到黄衣五号是打哪儿钻出来的,显然这座黄衣分宫进去是一条路,出来又是一条路,机关布置,似乎是相当复:这一来,单剑飞更慌了。他想:试试看吧!横竖这名黄衣五号自己也不放在心上,一但苗头不对,用强亦不为迟。于是,他轻轻哼了一声,悠然自石墩上跳下,他想先观察一下黄衣五号对他这番异常举止有何感觉。黄衣五号眼神一变,低声问道:“副座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可疑征象?” 单剑飞放心了。当下故意端足架子沉声喝道:“没有你的事!” 黄衣五号连忙躬身应了一声:“是!” 单剑飞又故意仰脸思索了片刻,然后挥手道:“没有什么,我们进去吧!” 黄衣五号遵命又朝石墩上跃去,这一下单剑飞不敢再错过了,他运足目力,目光如炬地瞪紧黄衣五号的双足,果然,秘密被他找出来了。黄衣五号身形纵起,左脚先落,右脚探出,在石墩向里的一面以脚跟一敲,石墩立即应声沉陷。等到石墩再度升起,单剑飞绕到石墩后面一看,原来石墩向里的一面,浮凸着拳头大小的一块,这凸出而活动的一块,显然即为枢纽所在。单剑飞跳上石墩,如法炮制,石墩以同样速度向下沉落,下落约丈五许,眼前现出一条碎石通道,单剑飞走下石墩,石墩立即又向上升去。石道相当宽阔,两壁挂着四盏油纸风灯,黄衣五号恭候在道中,再过去两三步,两名黄衣女婢,分别提着五盏黄绢宫灯静伫以待。 单剑飞不由得微微紧张起来,模仿一个人的音容笑貌尚不太难,但要在一个陌生的环境中,去揣摸着扮演另一个人的行为方式就不轻易了。譬如说:这座建在宋宫故殿底层的“神威宫”“黄衣分宫”有多大?里面有多少人?“他自己”一向起居何处?伺候他这位”副座”的人都叫什么?他一向以什么样的态度对待他们或她们?还有比较严重的-个问题是: 他现在仅是这儿的“副座”,”正座”又是谁?目前“正座”不在,是去了什么地方?何时会回来?“正座”之武功,自然要比黄衣申象玉高明,万一回来碰上,对方会不会马上识穿?识穿后自己是否应付得了?另外,迫在眉睫的问题是:三更转眼即至,所谓“接驾”接的是不是“神威宫主”?抑或神威宫中某一位次要人物?“接驾”仪式如何?万一问起一些他所不能回答的“宫务”又怎办?总而言之,问题太多了,每一个小地方都可能出毛病,只要一旦马脚露出,除了拼掉一个算一个外,再无他策。他告诉自己:既来之,则安之。于是,他定了定心神,抬起眼光,缓缓向两婢走去。两微微躬身,算是请安,然后转身提灯前行,黄衣五号则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像这样还算好,如果两婢客气点让他走在前面就麻烦了。走出通道,是一片很广阔的院落,头顶上纯为青石板铺砌,每隔四五步有石柱支撑,院落四周灯火隐约,似乎辟有无数密室,两婢将单剑飞引入西北角一条甬道中,黄衣五号在甬道口躬躬身躯,井未跟人。 单剑飞又一度提高警觉,他晓得,大概是“自己”的卧室了。愈接近一个人的私生活,愈容易看出一个人在习惯上的每一个小节…… 现在,第一道较为严重的考验开始了。进入甬道不过十来步,迎面是座石屏,这时忽自屏后传出了一个回肠荡气的娇柔语音道:“小玲,是副领队回来了吗?” 单剑飞一愣,脱口道:“谁在里面?” 那个准备答话的小玲不禁一愣道:“什么?副领队连金枝姊姊的声音也听不出来?” 单剑飞自知失言,当下忙干咳一声掩饰着自语道:“我还没有回来,她在里面做什么?” 另一女婢掩口道:“今天是金枝姊姊当值,她有几个胆子,敢不在里面等着?” 单剑飞没有再说什么,然心下已经明白过来。“玉帐圣宫”虽然美女如云,但除了“十二金钗”座下少数几名“花女”不太检点外,余者,“十二金钗”以上,均属奉命微露轻狂,以达到挫辱各门派,尤其是各大剑派,进而达到诱激“七星剑”出面的目的。黄衣申象玉好色如命,像这样“可望不可及”地望梅而不能止渴,自然忍受不了。行强吧,“金陵浪子”柳燕主动调戏“名卿海棠姬”便是一个最好的例子。因此,“神威宫”一旦以色相召,自是毋怪这位连叔祖“太阳神翁”也不顾了。单剑飞思忖着,向石屏后面走去。两名提灯婢女分向两边耳房中退去,单剑飞见前面只有布帏而没有门扉,帏后灯火颇亮,知道这就是自己的卧室,不管怎么样,不进去是不行的了。伸手挑开布帏一角,一脚刚刚跨人室内,吃吃一声,一双滑腻的粉臂突自背后一把搂来。荡笑、喘息,和着醉人的香气,扑鼻而至,粉臂围上脖子,一条软软而暖暖的胴体,蛇一般贴背紧缠,单剑飞虽然看到伸到前面来的手臂上有轻纱飘动,但是,在感觉上,他实在不敢相信身后人是否真的穿了衣服。单剑飞第一个反应,双臂一振,便想以内力震断对方两只手腕,然而,转念之下,他又忍住了,一面暗地里散去双臂真气,一面平静地道:“金枝,下来!”脖子上一松,身后轻哼了一声道:“当然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么?” 单剑飞走到案头一张大师椅子上坐下来,淡淡侧脸道:“你知道什么?”单剑飞这样问着,心头却止不住扑扑盲跳。第-,他无论如何模仿,声腔终究不太相像。第二,他这种对待女人的态度,根本就和黄衣申象玉大相径庭。所以,他不无惴惴:这女人已经觉出我是冒牌货了么?同一刹那,他已将身前这个名叫“金枝”的女子打量清楚这名叫“金枝”的女子,年约双十左右,姿色颇佳,并不下于“妖女”欧阳瑶玉座下的“美美”“媚媚”“香香”“甜甜”等四婢,身材也当得合度,尤其是那双水汪汪,如嗔似怨的大眸子,配着斜斜向上的丹凤眼皮,如果除去那一身发自骨髓的淫荡之气,倒的确是个罕见的美女子。 单剑飞刚才猜的没有错,她穿是穿了一件衣服,但是跟没有穿事实上也差不了多少,那件纱楼和日前妖女所穿的那一袭,在样式上大同小异,但看上去却似乎较妖女那一袭更软更薄,单剑飞有点奇怪,这些女人一到晚上都是这般穿着么?她们照过镜子没有呢?看到镜中的自己不会脸红吗?叫金枝的女子见单剑飞不住拿眼角瞟向自己,脸上立即露出了笑意,这时皱皱鼻尖,嗤了一声道:“要得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以为我不知道?哼,‘玉叶’统统告诉我啦!”玉叶?噢,对了。正如有“春兰”便有“秋菊”,有“美美”便有“媚媚” 一样,有“金枝”自然会有“玉叶”了!玉叶告诉过这位“金枝”一些什么呢?单剑飞不发一声,等待着对方继续说下去。 金枝又哼了一声道:“去看看吧,玉叶到现在还躺着呢。她今天一直骂个不停,说你昨夜不知给她服的什么药丸,又不知打哪儿学来的那些恶形恶状的花样,她说她骨头都散了,快死啦哼哼,快活死了……” 单剑飞听她愈说愈不像话,忍不住咳了一声道:“别再说下去好不好?” 金枝打鼻中嗤着道:“不患寡,只患不均,我“枝”哪一点不如她‘玉叶’,你在她身上那么卖力,而见了我就这般半死不活的,倒请你交代个道理出来!”说着,柳腰一扭一揉身而上,伸手便待摘下单剑飞脸上的面纱。 单剑飞大惊,忙以手臂格阻道:“且,且慢!” 金枝乱拨着,不依道:“今天轮着我,你故意挨到这时候才回来,天一亮,又是别人的,我可受不了这等冷落……” 单剑飞不挡不行,但又不能出手太重,尤其是这种女人,一但上身,手足腰臀,无所不用,单凭双手以普通人的气力招架,实在不是一件容易事。同时,这种女人又都稍具身手,缠扑间虽然不具招式。但是,出手之快、之准,却远非常人可比,不到三二个照面,单剑飞已给弄出一身大汗。除非痛下煞手,否则脸上一幅面纱就得被扯下来,就在这间不容发的刹那,前院突然“剥、剥、剥”一连传来了三声梆柝,甬道口同时响起那名黄衣五号的朗声高报:“启禀副座,三更已到!” 单剑飞一声啊,双掌向前一送,猛然长身而起。这一推,出于不知不觉,力道自是不小。金枝上身往后一仰,踉踉跄跄跌出好几步,方才勉强稳住身形,不过,她似乎也知道“三更到了”的严重意义,幽幽一叹,施施然垂首退开。 门口人影一闪,先前的两名提灯女婢再度出现。这次,两婢手上不是拿的灯笼,而是一支长剑与一件玄黄滚边英雄氅。一婢为单剑飞悬上长剑,另一婢则为他披上那件英雄氅。单剑飞低头一看,这件英雄氅大概是件礼服,左胸一个“神”字,右胸一个”威”字,黄底红线,字属小篆体,四周绣团龙,看来极为显目而威武。单剑飞暗忖:黄衣申象玉原为华山门下,擅长于剑法,神宫便让他在重要场合仍然佩剑,由这点看来,这位什么神威宫主,好像一点也没将玉帐圣宫的禁令放在心上。匆匆装配好,一婢道:“请副领队立即出迎,据说娘娘第-批仪队已经抵达。” “娘娘?”单剑飞猛然一呆!不过,现在已没有时间容他多想了,当下他身躯一挺,大步向外边走出。甬道外面,黄衣武士列队如龙,总数不下五十名之众,人面垂黄纱,手执牛油火炬,照得满院通明。黄衣武士们系面对面,分两班夹遭站立,其所以如此,显是为了便于他们的副领队通过,到最前面带队出迎,可是,单飞能一直走到最前面去带队行动么?只有天晓得! 单剑飞星目一转,沉声喝道:“五号、七号过来!” 左边行列中,立有二名黄衣武士出列执炬奔至,二人近前一致俯下身躯,由那名第五号请示道:“副座有何吩咐?” 单剑飞压着嗓门道:“前面开道!”黄衣五号显为黄衣申象玉心腹武士之一,闻言应得一声是立即与另外那名七号武士转过身躯,挺胸昂首,大踏步向扩去,单剑飞目光四扫,见余人毫无生疑表示,乃放下心来,右手扶剑,抬头举步,跟随在五号七号后面。 单剑飞一面前行,一面不免怀疑,前面那座秘门系由-座石墩操纵起落,入口只能容一人通过,自己这边迎出去的就有五多人,那边要来的,自也不在少数,像这样,进进出出,有如燕子穿洞似的,成何体统?单剑飞一念未已,眼光所至,猛地为之恍然顿悟。五号和七号并未走向他刚才进来时所经的那条碎石通道,原来这座地下秘宫,竟与上面的宋故宫另有通路。紧靠东边院壁,有条吊桥似的木梯,走过木梯,走出尽端的暗门,赫然正是宋宫升平正殿。升平殿上下,灯火通明,另有五十余名黄衣武士已于殿下排好两列。走在最前面的五号和七号,昂然自行列中直向殿外走去,过了旧日的午朝门,外面又回复一片黑暗。五号和七号分往两边一站,其余的黄衣武士不待吩咐,一个接一个,又排起二条黄色火龙。单剑飞不知怎么做才对,只有跑到最前面,眼望远处,静伫以待。不消多大一会,远处黑暗中,隐隐约约地出现两盏灯笼,紧接着又是两盏,灯笼愈现愈多,灯光闪动,数也数不清,中间夹着一幢黑暗、似是一顶双抬软轿,单剑飞一颗心,不由得卜卜剧跳起来。灯笼行列,终于临近,单剑飞闪目打量过去,提灯武士一律黑色劲装,面蒙黑纱。个个目光如电,似乎人人均有着不凡身手。最前面的两名黑衣武士到达,看也不看单剑飞一眼,径自向午朝门中走入。 单剑飞再向前面看,软轿竟有三顶,也是通体黑色,前面一顶较大,后面两顶略小,单剑飞情急智生,当下不再多想,紧上一步,冲着最前面那顶黑轿躬身道:“卑座恭迎娘娘圣驾!” 轿内答道:“免礼!”娇娇滴滴,果然是女子声音。 第一步,没有出岔子,单剑飞胆子为之壮了不少。容得黑衣武士全部走光,手一挥,率领黄衣武士,也向殿中走回。升平大殿上,不知什么时候已有人安放好三只高背锦垫太妃倚,这时,两名黑衣女婢分别垂手立在左右两边空椅之后,中间太妃椅上,正端坐着一名黑衣宫装妇人,黑衣人脸上蒙着的不是黑面纱,而是一幅黑色纱网,网孔很大,透过网孔,几乎可以完全看清网后那张面庞。不知道是映着黑色面网的关系,抑或这位什么娘娘日常很少接近阳光,隐在纱网后面的那张面庞,美固美到极点,但是,苍白却也苍白得相当可以。不过,有一点特别的是,这种苍白并不是病态的苍白。挺俏的悬胆鼻梁,明赛秋水的跟波,丰润的双颊,棱角分明的口唇,有如名匠用白玉琢成,没有一笔不见工夫,没有一处不是恰到分际。 单剑飞颇感意外。“魔女”胡意娘的“艳”,“妖女”欧阳瑶玉的“媚”,在一名中年妇人而言,已是人间少有的了;而现在,这位不知名的“娘娘”,玉光照人,又似乎是远非“妖女”和“魔女”所能比拟;那种有若寒潭掠影似的眼光,看来虽令人有着冷森森的感觉,但是,它同时却又予人一种寒栗的、清凉的阴柔的快意,使人于不知不觉油然兴起一种亟欲温之以怀的愿望。这时原先排在殿下的两列黄衣武士已远退去两边殿角,位置由黑衣武士所取代,单剑飞举手约住身后随行卫士,自己则快步走到殿阶下,扶剑躬身道:“黄衣分宫,黄衣副领队率领全宫黄衣卫士听候娘娘差遣!”黄衣正领队是谁?去了哪里?这些,他不知道,不敢提及也无法提及。他但愿黄衣正领队之因何不在这位什么娘娘比他清楚。果然,黑衣妇人并未提出责问,仅淡淡问道:“紫衣分宫将人送到没有?” 单剑飞慌了!紫衣分宫有什么人要送来?一时情急脱口答道:“没有!”“没有” 两字出口,他才猛然想了起来,那天运送丐帮弟子的车夫一个是“紫衣第六号”,一个是“紫衣第九号”,难道紫衣分宫要送的“人”就是“三十六名丐帮弟子”不成?假如是的,“人”是永远也送不到了!所以,他答出一声没有,先还惴惴不安,一想之后,立感泰然,心想就是换了正牌的黄衣副领队,除了这样答,一样也没有别的好说。 黑衣妇人哼了一声,随之又是一声轻叹,道:“大概出了毛病啦!” 单剑飞心想:算你料得准! 黑衣妇人接着叹道:“‘黑,‘紫’‘蓝’-黄’四分宫,就是‘紫衣分宫’没有一个有出息。你们知道:黑衣领队神不知、鬼不觉,速取丐帮关洛分舵一十四条人命,最后又能及时以“太阳神针”打死该帮那名前任总香主‘破衣怪乞’,弄得该帮疑神疑鬼,鸡犬不宁,终于达到预期的目的,引出了‘太阳神翁’。”稍顿,又接下去说道:“而你们黄衣分宫的成绩更加可观。蔡领队不负老爷子三年严教之功,居然一举以天山天池隐翁的绝学天罗印暗袭‘一’‘二’‘四,‘六,等四儒顺利得手,成功地将中州白衣七儒一起引去天山。”黑衣妇人说至此处,手指一下单剑飞又道:“还有你这位副领队,窃取太阳神针交金领队使用,掩护蔡领队偷袭四儒,实在都是不没之功!现在,蔡领队蹑踪七儒去了天山,你独当一面,居然能把宫务处理得有条不紊,进退合度,很严明,黑、紫、蓝、黄四分宫只黄衣分宫增派副领队-人,你能有此表现,还愁老爷子将来不提拔你吗?” 单剑飞一下子获知了这么多前此废寝忘食也想不出来的秘密,内心之激动,自也不难想像,不过,虽然如此,他并没有因为兴奋过度而迷糊,当下他及时躬身应道:“谢谢娘娘褒奖,以后仍乞娘娘栽培。” 黑衣妇人最后深深一叹道:“再看我们那位‘紫衣分宫’的郑领队吧,叫他打听‘七星剑’以前座下‘白丁双将’的下落,打听了三年多,一点眉目没有,这次,要他派人自‘西宫欧阳娘娘’那儿将三十六名丐帮弟子送来黄衣分宫由‘本宫’亲自发落,唉唉,这种庸材真个叫人恨煞气煞……” 单剑飞迅忖道:“本宫”亲自听这语气,难道这女人竟是“神威宫主”的“正宫娘娘”不成? 黑衣妇人说着,忽然声浪一沉道:“备轿!” 单剑飞故意失惊道:“娘娘,这么晚了,您,您尚拟起驾何往?” 黑衣妇人缓缓站起,阴声道:“去紫衣分宫看看。” 单剑飞巴不得她早走早好,哪会真有诚意留驾?当下又故意装一付怔忡不安之态,退向一边,再不言语。不一会,三轿上路,由黑衣武士全班人马护拥而行,单剑飞恭送一程,然后领着黄衣武士返回大殿。单剑飞一回到殿中,立即想起下面秘窟中那些“金枝”“玉叶” 之流的女人,心头厌烦,再也没有勇气下去了。他向左边为首那名武士喝道:“五号过来!”黄衣五号一声响诺,大步出列。单剑飞端起姿态,冷冷吩咐道:“本座须前往蓝衣分宫一行,时间多久暂不定,在本座离宫期间,宫务由你暂摄,一切小心在意,如果出事,惟你是问!” 黄衣五号大喜过望,扑通一声跪倒道:“谢……谢……谢副座赏拔……” 单剑飞脱下那件黄氅,解下佩剑,挥挥手道:“起来,带队下去!”目送黄衣武士们一个个走下底层,单剑飞仰首吸了一口清气,纵身上屋,又向城中那家客栈奔来。 他进入房中,自床底拖出申象玉,驮至另一家客栈敲门借宿,说是:“伙伴不舒服,大夫找不着,只好歇下来等到天亮再说!” 天亮后,他雇了一辆马车,沿着黄河官道,直奔洛阳。 五六天之后,洛阳到达,找着关洛分舵一名丐帮弟子,打听之下,知道自他与楚卿卿离开后,分舵再未发生其他事故。问起楚卿卿,则说没有见她回来,单剑飞大感惊讶。再问“七杀翁”“三老”及小叫化舒意等人,那名二结弟子说:七杀翁被神女硬生生不知拖去什么地方,小叫化则随三老奉帮主之召回返了散花峰总舵。 单剑飞想了想,便将申象玉暂交关洛分舵看管,自己则连夜又向散花峰赶去。散花峰位于陕南汉中府,子午谷近西乡的云亭山中,盘壑叠谷,一峰独出,形势雅胜而雄伟。仲夏五月上旬的某天清晨,一名身穿褪色青衫、丰姿飒爽的英俊少年,背上一个已为露水湿透的长形青布囊,沿着登峰坡道,向峰腰轻蹬巧纵而上,峰腰有道干涸了的溪涧,越过溪涧,是片辽阔的空地,青衫少年就在这片空地亡停下身来。空地迎面是一道百丈陡壁,杂草丛生,再无攀登通路,单剑飞犹豫了,心想:小舒曾说,过了峰腰溪涧,便可望及总舵所在,现在我看到的只是一片陡壁,难道是我走错了路不成?正迟疑问,身左十丈开外的杂草突然一分,自石壁中走出了五六名破衣叫化,单剑飞噢了…声,暗道:原来门户掩在杂草之中!单剑飞快步迎上前去,向其中一丐叉手致意,同时高声问道:“这儿是丐帮总舵么?”被问话的那名叫化约三旬出头,双目奕奕有神,衣摆上三个法结,似为总舵香堂中的司事身份,这时拿眼光在单剑飞身上不住打量,最后抬起脸来道:“弟台为何派门下?” 单剑飞目光一扫,忽然拢上一步,眼角一抛已向空地那边去的诸丐,低低促声问道: “请问最左边那位,对了,两个法结,肤色白皙,面孔端端正正的他,怎么称呼?” 那丐怀疑地答道:“台端问他什么意思?” 单剑飞着急道:“你且别管!”那丐不悦道:“本帮的一名副支舵主,怎么样?” 单剑飞道:“是不是‘定陶’的副支舵主?叫做‘玉面丐’夏流?” 那丐微怒道:“你既然认识他何必还要问我?” 那天躺在妖女客轩中,单剑飞全身动弹不得,仅凭眼角将玉面丐看了个大概,由于印象甚为模糊,一时之间,实在不敢确定,现在既经辨明无误,立即掉转身躯,向空地那边纵身过去,一面高嘁道:“诸位请留步!”诸丐似是在为玉面丐送行,这时,玉面丐人已过了溪涧,双方正隔涧挥着手臂,玉面丐身躯已经半转,马上即将离去。单剑飞一声高呼,诸丐同时愕然回头。单剑飞身形一落,向玉面丐冷冷道:“这位夏兄还认得在下么?”玉面丐怎会认得他呢?他那天出现妖女客轩时,是经过化装的,而现在,他已经回复本来面目,这一差,也不知道差了多少,玉面丐当然只有翻眼睛的份儿了。不过玉面丐做贼心虚,他虽然摸不清单剑飞来路,以及单剑飞这样问的用意,但他一听单剑飞这种语气,已经感到十分不妙,当下又不便马上翻脸,只得故意眨着眼皮,勉强反问道:“阁下是谁?有何见教?” 单剑飞身躯一偏,托开右手道:“请回舵内详谈如何?” 玉面丐脸色微变,佯怒道:“无空奉陪!”说着,又朝另外四丐扬手道:“诸位大哥,再见了”不待语竟,双肩一晃,便待纵身下峰。 单剑飞大喝一声:“回来!”身随声起,去势如电,飞越溪润,一把向玉面丐右臂抓去。玉面丐反手打出一掌,同时高叫道:“大哥们快动手,这厮可疑!”身后叱喝声起,四五股掌风狂飙般至涌而汇涌而至!单剑飞无暇分说,同时也无暇闪避。玉面丐狡如狐狸,口中一面呼救,人已猛向峰下冲去,单剑飞如果返身迎挡,势必被其逃脱。 单剑飞大喝道:“夏流!你跑什么?你为什么心虚?”真气一提,去势更疾!他如此呼喝,原冀身后诸丐有所省悟,他并不须诸丐帮忙缉凶,只要他们不从中阻挠也就够了。讵知丐帮弟子向重袍泽之义,一见玉面丐无端遭袭,人人为之勃然大怒,怒火影中烧之下,那还去听敌人喊些什么。所以,玉面丐跑得快,单剑飞追得快,身后诸丐跟得也快。掌风上身,单剑飞身形一颠,几乎给打得飞出峰外,单剑飞暗恨道:这年头真是好人难做!不过,这事影响整个丐帮的命运,他不能因对少数几人不满而中途罢手,所以,他强忍着心头的气血翻涌,牙一咬,去势不变,仍向玉面丐后心抓落。玉面丐一身成就自然不及单剑飞远甚,前后不过逃出七八丈,已给单剑飞以闪电手法一把抓个正着。身后诸丐同时追至,一齐大喝道: “小贼放手!”单剑飞右手抓着玉面丐后衣领,左手一伸,迅速拍了玉面丐背后手所能及的各处穴道,由于无法招架防御,诸丐掌力所至,他自己也给震翻栽地,五丐中,三丐继续扑攻而上,另外二丐则想从他手中将玉面丐夺回。单剑飞处此危急关头,双拳不敌四手,如不放开玉面丐,自己势将落得重伤,放嘛,又怕玉面丐会像丧家犬,漏网鱼一般一去再难擒获归案。于是他迅速将玉面丐自右手交到左手,真气一提,拼着再挨诸丐一招,右手飞快自怀中摸出一物,猛向抢夺玉面丐的两丐掷去,口中大喝道:“照打!”喝声中,他抱着玉面丐,就地一个滚腾,上身闪开了,左脚脚踝却给重重打实,踝骨如折,痛彻心肺。那边抢人的两丐闻声分向两旁跳开,单剑飞其实并未用力,两丐一跳开,“暗器”随即“当朗”一声落地。其中一丐目光一直,骇呼道:“掌令丐令符!”这边另外三丐正待继续进扑,闻呼不禁愕然住手。发话的那名叫化自地上捡起那面紫金“掌令丐令符”,惶恐地交到那名三结叫化手上,期期地道:“赵司事,你瞧” 那名三结赵司事转过身来望着单剑飞不安地道:“少……少侠怎么不早说?” 单剑飞缓缓坐直身躯,-面揉着左边足踝,一面抬头苦笑道:“赵兄所谓‘早’是指什么时候?”那位赵司事回想起根本就没有留给人家说话机会,脸孔不禁微微一红,搭讪着道:“少侠,不碍事吧?”单剑飞跳身而起,淡淡-笑道:“承蒙赵兄手下留情,疼是小事,踝骨没断已算够幸运的了。”回身一指地下的玉面丐道:“抬进去再说吧!”两丐抬起玉面丐,赵司事侧身前导,单剑飞取回掌令丐令符,一跛一跛的跟在后面,一起向峰腰走回来。分开杂草,里面原来有条狭狭的通道,人内约十数步,眼前景象突然开朗。 所谓百丈陡壁,不过是一座百丈石屏而已。屏后屋宇连绵,亭池园林俱备,真是一处天然的隐蔽胜地。广阔的草坪上,到处都是破衣叫化,有的在练功,有的躺着晒太阳,各行其是,悠然自得,单剑飞等一行进入,他们竟都没有转过头来望一眼。越过了草坪是座平顶大屋,屋前伸出一块平台似的空地,上有凉棚蔗荫,棚中散放着一张木桌、数张竹椅,七八名叫化正在棚中抱膝闲谈,这时,其中一丐忽然跃出,大声呼喊道:“嗨,是单兄么?”欢叫着奔过来的,正是小叫化舒意!小叫化一纵四五丈,眨眼已至近前,张臂正待扑抱过来,忽然咦了一声,煞住身形道:“单兄的腿怎么了?” 单剑飞微微一笑道:“风湿发了。” 小叫化不信道:“你会有风湿?” 单剑飞笑了笑道:“不是风湿,难道是为了这样走路好看些不成?” 小叫化疑惑地望了赵司事一眼,赵司事赧然低头。丐帮弟子言行虽然随便,但班辈之分却极严明,别瞧这名三结司事刚才在儿名二结弟子面前俨然有威,此刻碰上了帮中的四结掌令丐,却立即显得局促起来。小叫化愈看愈疑,正待查问时,后面两丐恰将玉面丐抬至,小叫化不禁发呆道:“你们究竟搞什么明堂?” 单剑飞指着玉面丐问道:“他这次来总舵做什么?” 小叫化眨眼道:“你怎会认识他的?他这次来,说有事要面详七老,天亮前刚到,至于他见七老报告了些什么我们也不知道。” 单剑飞心头一动,失声道:“七老现在在什么地方?” 小叫化道:“七老住在‘养心阁’,单兄也有什么事要见他们么?” 单剑飞叫道:“快!快去养心阁看看,有话等会儿再说,快,快去!” 小叫化脸色一变,掉头便向大屋后面如飞奔去。单剑飞沉吟着点点头,示意赵司事诸丐将玉面丐抬去凉棚中等候。玉面丐脸色惨白,垂首无言。 不到盏茶光景,小叫化一头大汗,奔了回来,单剑飞身心大震,忙抢上前去,急急问道:“七老怎么了?” 小叫化不答,手一拨,绕过单剑飞,一直奔去玉面丐面前,左右开弓,一连打了他几十个耳光,厉喝道:“解药快拿解药来!” 玉面丐牙折血流,低弱地道:“没有解药。” 小叫化惊得跳起来道:“什么?你……你说什么?没……没有解药?” 玉面丐颠声道:”是的,掌令,你杀了我吧,我……夏流……一时糊涂,不但没有解药,甚至连下的是什么毒都不清楚。” 小叫化眼中冒火,猛地一脚踢出,玉面丐一声惨嚎,一条腿骨已给蹋断,小叫化怒犹未息,牙一咬,又待踢去。 单剑飞连忙伸手阻住道:“打死他也没有用,快点想办法要紧,现在七老到底怎样了?” 小叫化向赵司事喝道:“搜他身上!”然后才回过头来恨恨说道:“七老住的养心阁,平常非经许可,帮中谁也不得擅入一步,适才我赶去,一再高声禀报,阁内均无人回应,便知情形不妙,冒昧冲进去一看,只见酒杯打碎一地,七老一个个脸色发青,昏迷不醒,显然均已中毒,我叫护阁弟子来问,都说今天只有这厮一人进去过……” 单剑飞急急又问道:“你有没有作何处置?” 小叫化喘着道:“我别无他法,只有先用帮中解毒散为七老分别灌下,同时又为他们封住心经诸穴,希望毒气不致攻心……” 赵司事失望地直起身来道:“真的什么也没有。” 小叫化听了,有如泄了气的球,颓然跌入一张竹椅,脸色苍白,额汗如豆,半晌不能言语。单剑飞也急得直打转,忽然驻足道:“帮主呢?”小叫化有气无力地道:“昨天刚走。”单剑飞搔耳道:“现在舵中还有哪些人在?难道就没有一个懂得医道的么?”小叫化叹了口气道:“帮主不在,七老突然遭此变故,总香主悬缺,五堂香主有三位不在,只有……”小叫化说至此处,忽然叫道:“赵司事,快去请巡按堂孟香主,我们在养心阁等他!”说着,一把拉住单剑飞道:“走,我们去养心阁等着,这位孟香主虽然不算岐黄名家,但对药物一向还颇感兴趣,他或许能想出一点办法来也不一定!” 养心阁是独处静院中的一间雅轩,窗明几净,片尘不染,轩中,七老散躺各处,显系聚饮后突然毒发倒地。小叫化恨声道:“夏流那厮一向会献殷勤,在帮中辈分虽低,七老对他却颇有一点印象,这次他大概不知胡编了一些什么消息回来密报七老,正好碰上七老聚饮,他一定是在为七老斟酒时下的手脚,好个天杀的恶贼……”说着,巡按堂那位孟香主已经赶到。孟香主是个五旬出头瘦小老人,神态极严肃,两眼有神,小叫化为他介绍了单剑飞接着,他便为七老一个个加以把脉,察看瞳仁,俯听呼吸。小叫化搓手低声问道:“孟香主看了怎样?” 孟香主想了片刻,沉重地道:“对方大概是为了便于施毒者脱身,故所下毒物性甚缓,这一点,尚算不幸中之大幸,又经掌令以闭脉手法封了主要穴道,如再服以新鲜毒蛇血,据本座看来,一月之内应无生命之虞。”说着摇了摇头又道:“自然这只是治标办法,治本之道,须彻底清毒,本座说来惭愧,实在无法察出所中之毒究属何种毒质。” 小叫化着急道:“那么当今谁人有此能耐呢?” 孟香主沉吟着道:“众所周知,用毒解毒自是以四川唐家最为出色,不过,四川唐家自从三十年前,遭了‘鬼女’阴美华之母‘瑶台罗刹’那场血灾以后,是否尚有后人留下,实在颇成问题,就是有,一时也无法找到。” 小叫化埋怨道:“那还提他作甚?”对一名巡按堂主而言,这话是相当不礼貌的。不过,巡按堂主身份是“四结”,小叫化这个掌令丐也是“四结”,而且小叫化的口不择言也是为了忧心七老之故,所以,孟香主听了一点也在意。当下点点头又道:“是的,除此而外,以前七星剑座下的白丁双将也是医中能手,只可惜这两人也已久无音讯了。” 原来白丁双将还是医中能手。“老丁”是“百尘”,“老白”是“胡驼子”,这二人,单剑可说再熟不过,可是二人现在都在哪里呢?单剑飞嘴唇动了一下,欲言又止。 小叫化皱眉道:“还有呢?能找得到,行得通的路子还有投有了?” 孟香主仰脸苦苦思索了好半晌,最后猛一击额道:“对了” 小叫化连忙问道:“想到了谁?” 孟香主忽然摇头一叹,低低道:“其实这一条也行不通,唉,不说也罢。” 单剑飞注目道:“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既然还有途径可循,能不能办到是另一问题,孟香主何不说出来大家斟酌斟酌?” 孟香主又是一叹道:“‘天山天池隐翁’虽非解毒名家,但因地利关系,他那用天池百年丹莲所制炼的‘丹莲冰雪散’,却有化解千毒之功,可是,谁能向杨老儿讨得那种‘丹莲冰雪散’呢?” 单剑飞双目一亮道:“为何不能?是不是路太远?时间上来不及?” 孟香主摇摇头道:“倒不是时间问题,此去天山虽说有数千里之遥,如能找一匹千里良驹,一月打来回,实在不算什么。” 单剑飞张大眼睛道:“那么别的还有什么问题?” 孟香主苦笑笑道:“单少侠请想想看,百年丹莲,顾名思义,采集该有多困难?要为七人解毒,至少需用-瓶以上,炼一瓶丹莲冰雪散又需费多少丹莲?天池隐翁虽非吝鄙者流,但是,我们丐帮凭什么向人家开这种口?” 单剑飞胸脯一挺道:“没有关系,我去!” 小叫化期期地道:“单兄” 单剑飞意甚坚决地道:“不必多说了,我说去就是,药是救命用的,他杨老儿难道要留着陪葬不成?他杨老儿是当今武林四大宗师之一,另外的七杀翁和太阳神翁我都见过,没有一个不是古道热肠、大义凛然,如他也是位通顺人情的,他就没有不给的理由,再说,似我这样年纪轻轻的,就算碰个钉子又有什么了习起。”说着,又向小叫化道:“你也别闲着,这儿请由孟香主守护你可于舵中挑出一部分精练弟子,入川试着访访唐家后人,双管齐下,比较可靠。”小叫化点点头,单剑飞问道:“舵上有无好马?”小叫化想了想道:“好马是有,但恐怕没有日行千里的脚力。” 单剑飞道:“管它!拣匹顶好的来好了!”单剑飞说着,别了盂香主,拉了小叫化前去选马,在走向马厩的路上小叫化问道:“这厮的阴谋你怎么知道的?”单剑飞只说了个大概,最后道:“我没有时间跟你说得很细,那厮贪色怕死,等会儿你只须稍加拷问,他自会告诉你。”噢,对了,还有个申象玉囚在你们关洛分舵,马上提来这边,关神威宫的一切,他比谁都知道得多!”牵出一匹黄骠马,单剑飞跃身而上,扬鞭叫道:“再见了小舒。” 小叫化感动得热泪盈眶,哑声道:“单兄,丐帮不会忘词你!” 单剑飞豪然笑道:“少婆婆妈妈的好不好!七星门重振,仗你们援手之处正多,将来别抱怨划不来也就够了……” 扶风,定西,臬兰,古浪,向玉门……黄沙古道上,一骑如飞,昼夜不停。五月,太阳如火,风沙蔽空,人如沙锅中的叶子,人马惟一的感觉便是渴、渴、渴,唇燥舌干,呼吸有如吞吐火焰。单剑飞挥鞭如狂,一遇到水塘,便连人带马的一齐冲了下去,周身湿透,抹抹眉额,重新上路。大白天,实在支撑不住时,方找一阴凉处仰躺片刻,天一黑,往往一赶就是一个通宵。 八天之后到达玉门关,坐骑终于一蹶不起。单剑飞抚着马尸,含泪喃喃道:“养兵干日,用兵一朝,丐帮饲养了你,为的就是今日,小黄,你尽了心了,只是你最后却死在我手上,我感到有点对不起你……” 出得玉门关,沙丘如海浪起伏,苍苍茫茫,一望无垠。单剑飞没有耐性乘坐骆驼,决定凭一身轻功与风沙搏个胜负,三天飞驰,披着满身黄泥,终于到达天山脚下。单剑飞依着玉门关土著的指点,开始自定鞑口向深山绝顶登涉。一入深山,天气突然剧变。白天热得令人窒息,到了夜晚,却又令人冷得发抖。人山愈深,天气愈凉,最后,他看到了山中的河流,他也看到了山中的冰雪,他知道,天池已经不远了。 第十三天,他到达天池。 天池有如一座大湖,极目难及对岸景象,池岸白雪拥积,远山如雾中幻影,单剑飞徘徊在雪地上,焦思道:这座天池方圆不下百里,走一圈十天也走不完,怎知道那位天池隐翁住在那里呢?单剑飞正感彷徨无计之际,眼角瞥处,忽见身前不远的雪地上有几颗红色小点子,过去俯身一看,赫然竟是数滴鲜血!是人血?还是兽血呢?单剑飞后退数步,放眼四下搜视,方圆五六丈之内,竟无其它血迹发现,他沉吟着,决定先就已发现的这些血滴加以研究一下。他上前数了数,血,共有七滴,色泽鲜红,好似刚刚滴下还没有多久,根据常识,这种血不论是人血或兽血,既然附近找不到相同的血迹,便足证是偶然自创口不慎泌出来的,若然如此,第一滴,必定是最大最浓的一滴,准此,愈滴愈小,由大霄小,其所指方向,也应该就是伤者消失的方向。人也好,兽也好,所经之处,绝不会毫无痕迹留下。于是单剑飞循着血滴所示方向,向西南方一步步查察过去结果果然给他料着了。血,是从人身流出因为他找到了人的脚印。不过,令人头痛的是,他现在所发现到的一些脚印非常乱,有深有浅;有大有小,似乎打这儿经过的,至少也在三人上。看情形颇似数人追逐一名负创者,双方均有踏雪无痕之至轻功,追至此地,又发生过一场混战。单剑飞看了,不禁蹙额忖道:“照这情形,一人逃,数人追,逃者绝无入山之理,难道奔向山外去了?抬头四顾,左边有条下峰坡道,坡道上果然也有零星脚印,单剑飞摇头一阵苦笑,心想我如一路寻下去,自己正事也别想办了。 于是,他只好又往回走,一方面寻找天池隐翁结庐之处,一方面也不妨看看这伙人系自面何处杀出?是些什么人?为了什么事?有没有天池隐翁在内?或者是否跟天池隐翁有关? 现在,他倒过来,循着血滴所示相反方向,向东北方逐步搜去,走了约莫里许,单剑飞眼中一亮,一颗心也不由得猛烈跳动起来。脚印,一大片,比适才所见到的更多、更乱,不会错了,最早,拼斗就是在这附近开始的。再看过去,啊,不得了,血,不是几滴,而是一大滩,一大滩的。单剑飞急急赶过去,头一抬,十余丈开外,有座巨大的雪冢,雪花耀眼,满目银白,十丈之外的景物相当难以辨认,单剑飞再三端详,心头一动,忽然放步奔了过去。 什么“雪冢”,原来是座覆满积雪的茅屋。 单剑飞见那扇柴门半开掩着,不便贸然闯入,近门止步,迟疑了一下,出声向内招呼道:“里面有人吗?”四下静寂,了无回应。单剑飞重复了一遍道:“里面有人吗?”里面静寂如故,单剑飞知道屋内大概是不会有人的了,于是走上一步,戒备着一脚将柴门踢开。 柴门踢开,单剑飞不禁哈哈大笑起来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哈哈,有趣,有趣,诸位大概做梦也想不到晚辈也会赶来这里吧?” 你道怎么回事?原来屋角生有一只火盆,盆内柴火正旺,屋子中央放着一张小木桌,两人正在支颐对弈,身后各有一人伏肩观战,棋局似乎正进行到最紧张关头,四人不但没有理单剑飞的叫门,竟连门被踢开,单剑飞一阵高声叫嚷,他们都没有回过头来看一下,一致面向棋盘,凝注不动。四人均着白长衣,单剑飞从侧面身形依稀认出,对弈者是三儒“艺儒” 和四儒“雅儒”,伏肩观战者则为第五第六的“乐””法”两儒。第一,二,七“经典兵” 三儒则不在屋内。单剑飞看了这等情景,心中立时明白过来,“经”“典”“兵”三儒一定追敌去了,从另外四儒有闲情下棋这一点看来,被追的敌人似乎只须三儒追去便已足够,那么,刚才那些血,也必定是那名敌人身上流出来的了。被迫者当然不会是“天池隐翁”,“天池隐翁”为当今“四神翁”之一,合“白衣七儒”之力,都不一定能占上风,十有八九那名被迫者便是“神威宫”“黄衣分宫”蹑踪“七儒”来天池的那位“黄衣领队”了。单剑飞念及此处,不禁大感快慰。同时,很明显的,这间茅庐定属天池隐翁所有,那么,四儒能在此处下棋,七儒与隐翁之间的误会,不消说,也早已化解得干干净净了。 天池隐翁又去了哪里呢?单剑飞想:做主人的大概是一向饮食疏淡,如今一下子来这么多贵宾,可能是到什么地方张罗酒食去了。单剑飞迅忖着,举步跨入,一面又笑着说道: “从诸位这么认真劲儿看来,这盘棋想必正处扑朔迷离之境,来,咱们再赌场,我赌‘我走白棋,白棋赢,走黑棋则黑棋赢’”单剑飞笑说着靠拢上去,伸手一带右边看棋者法儒的肩头意思是请法儒稍稍方便一下,好让他也有机会观战,没想到轻轻一带,法儒竟然应手向地面栽倒。 单剑飞骇呼一声:“啊”一个啊字刚刚出口,六儒前面对弈的第三儒,支颐的手臂摇,“托”的一声,倾身伏倒桌面!桌面震动,对面的四儒五儒,也相继滚翻!四人原来已是气绝多时,“对弈”和“观战”之姿态全是人摆出来的,单剑飞脑中轰然一震,神智近几全失。就这样,也不知过了多久,单剑飞忽觉肩上被人拍了一下,耳边同时响起一个充满疑讶的苍老声音道:“这是怎么回事?小老弟。” 单剑飞茫然转过身子,只见不知打什么时候起,屋中已然多了一名白发苍苍,而且面目慈祥的灰衣老人。老人手提一只巨大的酒葫芦,肩头扛着一只青布布袋,袋内隐隐地散发出一阵阵的兽肉香味。单剑飞神思渐渐恢复,知道面前这位灰衣老人十之八九便是“天池隐翁”,眼扫四儒尸体,心头一酸,热泪不禁夺眶而出。天池隐翁惑然指着四儒尸身道:“你也认识他们?” 单剑飞拭泪道:“是的,都是晚辈害了他们,他们如非与晚辈打赌,今天绝不至落得如此下场。”天池隐翁放下葫芦和布袋,俯身将四儒尸体分别检视了一下,然后站起来注目问道:“此话怎说?”单剑飞简略地将当日洛阳酒楼斗胜许愿的经过说了一遍。天池隐翁听了不住摇头:“这也不见得。白衣七儒性喜山水,常年在外,就是不为了跟你打赌,他们也不会闲在家中。问题都在对方身手太高,他们仗着七个走在一起,而且又已来到老夫的住处,警觉心未免稍懈,对方趁另外三儒一时离开而出其不意下的手噢,对了,你怎么找到这里的呢?” 单剑飞正待加以解释,天池隐翁又道:“且慢,我们先将尸体收拾了,等会儿再慢慢说罢,人死不能复生,哀亦徒然,帮他们找出凶手,才是正务。”于是,一老一小先将四儒尸身抬至屋后,挖了个雪坑,将四儒葬下,天池隐翁面对雪冢,叹了口气道:“这儿天气严寒,尸体可保千年不坏,四位老弟安息吧,将来有机会,再由你们的三位兄弟为你们迁葬,老朽我,承你们兄弟瞧得起,一言便将误会解释清楚,想不到老朽为尽地主之谊,出去才不过半天光景,便发生这等意外,老朽别无可说,这儿是我天池隐翁杨湖鸥遁世之处,人死在我老朽的茅庐中,老朽我也不说什么奇耻或大辱,总之,老朽在天黑以前必定下山,如不能亲手将凶徒擒获,有生余年决不再回天池也就是了……”自语至此,老泪纵横,已然语不成声。单剑飞先见此老那般镇定,还以为此老心肠冷硬,寡于情义,没想到他原来竟是一个至情至性之人。 当下单剑飞反而倒过头来安慰老人道:“老前辈自己说过,人死不能复生,哀亦徒然,我们进去吧,只要老前辈肯出面,凶徒谅也无法遁形,关于凶徒之来龙去脉,晚辈尚可以提供一点线索。” 天池隐翁双目陡亮,神光如电,不过却投有马上问什么。老少二人回到茅居中,老人取出烤热的兽肉和冷酒,一面分用着,一面听单剑飞自报师承出身,以及将丐帮关洛分舵如何遭变,自己怎样于无意中得知神威宫各种奸谋秘密的详细经过说出。单剑飞说完,紧接着问道:“老前辈的绝学,天罗印’,武林中并非人人能练,晚辈这么一说,那位神威宫主以及那位‘黄衣分宫主’,都是些什么人,老前辈是不是可以有点眉目了呢?”天池隐翁喝了一大口酒,闭目仰脸不语好半晌,方才缓缓说道:“这问题七儒兄弟已经提出过一次,当时老朽的回答是:老朽很感惊讶,但实在想不出对方是准。”稍顿,接下去又道:“现在,老朽可以这样说:那个什么黄衣领队老朽不清楚,也无法加以揣测或想像,因为他年纪不会太大,只是神威宫主调教出来的一名刽子手,不是老朽同时代的人物。至于那位什么”神威宫主”,老朽倒是想到一两个人,只是一时还不方便明白说出来就是。” 单剑飞脱口道:“何故?” 天池隐翁又喝了口酒,轻轻一叹道:“这种事应以实据为准,武林中常因一言不慎,而造成无边浩劫,老朽只是臆断,没有绝对的把握。”单剑飞默然点头,天池隐翁又叹了口气道:“至于另外一件事,老朽很是抱歉。” 单剑飞心神一紧,已有不祥之感。 果然,天池隐翁以充满歉疚的语气接下去说道:“冰雪丹莲散老朽原来就只藏有一瓶,在七儒到达之后,已分赠他们七兄弟,老朽如今已点滴不存了。” 单剑飞情急失声道:“这,如何是好?” 天池隐翁捋髯沉吟了片刻,最后蹙额抬脸道:“这样吧,这种百年丹莲可遇而不可求,你就是天天徘徊在天池之畔,三年,五年,甚至三十年五十年,也不定就能得到,而且得到后调制起来也不是一天两天的工夫,老朽现在有个退而求其次的办法:丐帮七老的事,你且别管,一月之期,尚剩半个月多一点,老朽别的不敢说,脚程方面或许还比你们年轻人灵光些,这里去巴岭,就是不借马力,大概八九天也可赶到,老朽另有方法可使七老再延缓三个月不致发毒,这三个月之内,能否找得唐家后人,或者另有他法,那将全靠七老的机运。” 停了一下继续说道:“另一方面,老朽观察你的气色和眼神,知道你在七星剑法上已小有成就,目前功力,当在七儒任何一个之下,虽然你也许还不是那个什么黄衣领队的对手,但你的聪明可以弥补功力之不足,等会儿,我们分道扬镳,老朽去巴岭,你则设法搜循血迹去帮另外三儒一臂之力!” 单剑飞觉得这在绝望中尚不失为好办法,于是,迫不及待地往起一站,道:“好,我们这就上路吧!” 天池隐翁望着他,赞许地点点头,也跟着站了起来。不一会,出了茅庐,老少二人于下峰处分手,天池隐翁循坡道下峰出山,单剑飞则由另一条岔道奔向另一方向—— 第十六章 狡计欺猛虎 分手上路之后,单剑飞这才感到焦虑起来。他想:“经”“典”“兵”三儒虽说是白衣七儒中成就较高的三个,然观诸‘艺”“雅”“乐”“法”等四儒轻易遭人一举扫数击毙之事实,“经典兵”三儒是否是那位什么黄衣分宫主的敌手,实在大有疑问。 单剑飞心中不安,脚下也就不由地益发加快起来。他一路追下去,起初尚好,因为路是直的,而且雪地上不时还可以发现一二处零星的脚印和血迹。然而,下了山峰,脱离冰雪地区,事情便麻烦了。满山满谷,都是丛树杂草,放眼一片葱绿,所有的线索,至此全告中断。怎办呢?该追去哪一个方向呢?单剑飞犹豫了片刻,知道一切惟有交给老天安排,处此情形下,人力是无可作为的。于是,他循着较平坦的山道,继续向山外奔出。走出山区,天已昏黑,阵阵风沙扑脸,举目一片苍茫。 在沙漠中走夜路,是十分危险的,任你武功通玄,一旦起了风暴,一样会给漫天风沙活埋。单剑飞辨清方位,决定沿山脚东行,走在山脚下,危险性总比较少些。就这样走了约莫一个更次,单剑飞偶然四顾,忽于右前方不远看到几点暗黄而闪烁的灯光。那些灯光,似是由厚厚的帐包中透出来的,单剑飞大喜,知道遇上了牧人,连忙展开轻身工夫,向那边赶去。到达较大的一座帐包外面,单剑飞轻轻叩着帐包向里喊道:“喂,里面的大叔,方便一下好吗?”里面有人惊醒了,不一会,篷布掀开,自帐包内探出一张睡意惺松的面庞。这人约莫三旬上下,长方脸、肤色黝嘿,头上缠了一幅已经发黄了的白土布,他朝单剑飞眯起眼睛打量了一阵,然后点头,同时将篷布挑起,示意单剑飞可以进入帐包之内。单剑飞躬腰道了一声谢,低头跨入。里面占地大约丈五左右,地上睡了好几个人,一名胡须花白的老人已闻声坐起,单剑飞向中年汉子问道:“请问这位大哥,你们是日落以前到达这儿的吗?有没有看到三四个人打这附近经过?”那名黑肤汉子凝望着他,不知道是没有注意听,抑或听不懂他的话,直愣愣的,一声不答。单剑飞耐着性子,赔笑说道:“这位大哥懂不懂我的意思?我是说,你们今天在日落前后,有没有看到什么人自这儿经过?”那名汉子仍然一声不响地望着他,既不答腔,脸上也无听不懂的表示,单剑飞有点着恼了。心想:这家伙究竟是聋子?还是白痴?如说耳朵有问题,刚才我喊话,他怎么听到的?如说神志有问题,也一点不像,他先前不是明明白白招呼我进来的吗?磋到这种人,真是一点办法儿都没有。他恼忖着,只好比着手势又道:“其中有三位是穿的白长衣,像在下身上这种长衣,颜色则跟您头上包的布差不多,不过还舅白一点,听得懂吗?”说着,指指地下又接道:“假如听不清楚,我在沙上写字,咱们笔谈如何?”汉子径自转过脸去,不知向那个欠坐着的老人说了句什么,老人点点头,同时丢过来一根小竹枝。中年汉子一把将竹枝抄住,转过身来,递给单剑飞,同时点了一下头,意思似说:要问什么还是用写的吧!单剑飞心想:既然听不懂,何不早说?真是他接过竹枝,蹲下身子,开始在沙上写道:“请问今天日落前后……”一个后字才写了一双人傍,头顶轰然一震,后脑已然挨了重重一拳。单剑飞不虞有此,直给打得满眼金星乱冒,一时竟然失去跳起反击的气力,但听老人大声喝道:“伤不得、小虎,点他穴道!”发声清晰,赫然竟是豫鲁一带口音!单剑飞正待倒翻出去,背上“神堂穴”已给点中,认穴之准,出手之快,竞不啻一名点穴名手。 单剑飞一个寒颤,周身力道顿失。那汉子朝跌坐在地,双目中充满惊怒之色的单剑飞抱拳一拱,带着几分歉意地赔笑道:“尚望原谅,小弟并无恶意。”单剑飞又怒又气,心里骂道:去你的!看你一脸忠厚相,想不到却是一名下流黑匪,哼,没有恶意,难道这是你们的待客之礼不成?他因为大穴受制,说话费劲,同时也懒得跟这种人多耗唇舌,于是不屑地啐了一口,哼着别开脸去。帐包内随即骚动起来,一个个先后披衣而起,人人脸上浮现出无比的喜悦,一个媳妇模样的年轻女人,匆匆拉过一条短毡裹住腰身,光着两条健美修直的大腿,一把抄起锅台上的油灯,赶来单剑飞身旁,举灯向单剑飞照了又照,口中不住喷喷赞道:“好俊,好帅,喷喷喷……” 单剑飞又恼又奇,心想这女人显然即为这个什么“小虎”的媳妇儿,这样当着自己丈夫去赞美另一个年轻男人,小虎忍受得了么?他想着,止不住拿眼角朝那名中年汉子溜过去,讵知结果大出意料之外,小虎嘻嘻傻笑,好像完全同意自己媳妇的看法,神色之间,得意非凡。单剑飞摇头暗叹:疯疯癫痴的一家子,我怕是遇上狐鬼之类的怪物了。接着,胡须花白的老人推开被头站起身来,穿衣、戴巾、柬带,就像要出远门,中年汉于也忙着打扮,一面并推了推他媳但道:“尽瞧啥?去备牲口呀!”“备牲口?”单剑飞一怔:我几时成了绘像通缉的要犯?听他这口气,不明明是要将我押送到某个地方去交差?!他看不懂,也想不透,只在心底发着狠;这年头人心太险这次不死,以后走在外面,对任何陌生人都得存上几分警觉。没有多久,外面马匹备好,里面父子俩也已准备停当。小虎让他老子走在前面,然后一把提起单剑飞,跟着走到帐包外边,这时才不过二更左右,风沙静止,皓月在天,与刚才的景象完全两样.单剑飞大感懊恼,心想:大概是自己气运该绝要早有这种月色,自己又哪会沿山脚走来这种地方。 小虎将他结结实实捆在马鞍上,然后跃上马背,父子同时扬鞭,马蹄翻飞,眨眼将身后的帐包,以及站在包前挥手欢送的两名妇人和一个幼童丢出老远。无风有月的沙漠之夜,景色之美,不是可以想像得到的,但是,单剑飞已失去欣赏的心情,他惟-可做的,便是竭力认清并记住所去的方向,以使万一能脱身后不致在这片广大的沙漠中迷失路径。马行方向仍是沿着山脚向东,先后约莫驰奔了一个更次光景,马头一拨,突然转入了一条狭谷,谷道之狭,仅容一人一骑,有几次,单剑飞的手背擦在岩壁上,皮破血流,痛不可当。忽然间,两匹马一阵昂嘶,四蹄并举,同时收住奔势。但听前面有人沉喝道:“谁?”老人扬声答道: “韩虎父子!”前面又喝道:“夜半何事闯寨?”老人压低声浪道:“又送上一名,比先前送来的那一个更强得多,胡总管如有不信,不妨下来看看,小老儿说什么也不敢在胡总管面前打讹的!”前面问话者没有再开口,沙的一声,一条人影凌空飞落马前,沉声道:“人在哪里?”老人回身道:“小虎,让胡总管看看。”小虎刚应得一声是,“沙沙”脚步声已经移了过来。单剑飞勉强扭头望去,只见来人是个四十上下的劲装汉子,背后斜斜插着的,也不知道是什么兵刃,鼻粱挺削如刀,双目奕奕有神,一身武功,显然不弱。来人停下脚步,仅拿眼角飘了单剑飞一下,忽然轻轻一哦,转正身躯,认真在他脸上细细端详起来。前面那叫韩虎的老人笑道:“如何?”胡总管嗯了一声,没有开口,转身向寨内挥手道:“打开栅门!”栅门打开,两骑策人,胡总管则抢在前面通报去了。 单剑飞仅能看到一边,他看到的这边是块相当宽广的空场,空场上散放着一些石担石锁之类的练功用具,远处,视线所及,似乎有着不少房舍,楼堡重叠,好像是一个武林人物秘密聚居的处所。两匹马走得很慢,仿佛不敢在这种地方放肆驰驱,过了好一会,远远有人走过来问道:“老韩,此人会不会武功?”韩虎沉吟了一道:“武功当然会,不然怎么敢夜里在天山脚下出现?不过,身手究竟如何,小老儿却不清楚。”来人又问道:“人是你们拿下的,怎能说不清楚呢?”韩虎苦笑道:“这次是小虎下的手,小虎稍微用了点心计,根本没给对方还手余地,所以,小老儿实在无从估量……”那人唔了一声道:“这样说起来,武功大概也有限得很。”韩虎连忙赔笑道:“是的,是的,必很有限。”那人接着说道:“这儿是三百两纹银,胡总管说这次这人的确很出色,所以老夫人吩咐另外多加了一百两。”韩虎一叠声道谢道:“谢……谢谢郝总管,改日小老儿请您老去玉门春风楼喝一杯。”单剑飞听得气为之结,他没有想到他今天竟被人家当货物一般地买卖,而自己身价竟只值三百两纹银。他接着忖道:听双方交谈内容,好俾并不是为了他是七星门下才将他诱擒,似乎前此不久,双方还刚刚完成过一宗交易。前被卖来的那人是谁呢?这儿的老夫人专门收买年轻的男人又为了什么呢?但听韩虎交代道:“小虎点的是神堂穴,不论这位年轻朋的武功如何,在老夫人发落前,郝总管似乎仍以留心一点为妙。 接着,单剑飞被松捆移上一张竹榻,韩虎父子拨马离去。单剑飞平躺着,抬榻的是两名女婢,另有两婢提灯前导,那名郝总管在榻后,生做什么样子,单剑飞还没有看到。竹榻抬上一级级的石阶,穿过一座大厅,一道院落,然后七拐八弯的转到一座小红楼面前停下来。 楼上有个老妇人的声音道:“抬来了么?”没等人应答,接着又道:“小青掌灯,小红来扶老身下去看看,唉唉,红丫头,你手脚轻一点好不好,唉唉,老啦,而你们这些丫头也没有一个比得上以前的小百合……”竹榻抬进屋内,一阵拐杖点梯之声,夹杂着一二声间歇的喘息声中,自楼上颤巍巍地走下一名黑衣老妇。单剑飞甫将黑衣老妇面目看清,心中立即为之略宽。这名黑衣老妇人看上去是那么样的赢弱,而又是那么样温文慈祥,眼睛看人时,眸珠中闪耀着令人感动的怜悯光辉。单剑飞心想:这座府第中,纵然蓄满豺狼虎豹,但凭这位老夫人这副慈和形象,情形大概也不会坏到哪里去吧?黑衣老妇人步履维艰地走到榻前,借着女婢手中灯光,将单剑飞周身上下详详细细端视了好一阵,退人一张太师椅坐落,深深嘘出一口气,叹息般地自语道:“叫他们再赏韩氏父子……重重的赏……这样看来,老身这把老骨头,大概还有机会归葬中土……” 单剑飞迅忖道:这里一家人是避仇来关外的?他们这样做法,难道是要收我为徒,待我练成绝艺后,一方面报仇,一方面重光门楣……?但听一婢低声道:“要不要请小姐过来一下?”黑衣老妇怒道:“为什么?老身看了还会有错?你们也可以看呀你们这些丫头莫非都没有生眼睛么?”那名女婢连忙垂下头去道:“是的,婢子该死,老夫人息怒。”黑衣老妇却又叹了口气道:“不过,去叫那丫头过来看一下也好,这毕竟是她自己的终身大事,老身说好,她不中意也是枉然……”单剑飞傻了,原来是“招亲”?他不禁在肚子里冷笑:真是一厢情愿的想法和做法,你们中意了我,难道我就非中意你们不可?嘿!没隔多大一会,环佩叮当声中,一名年约二八的绝色少女款步走进厅来。少女穿的是一身淡紫宫装,瓜子脸、新月眉、乌眸、菱唇,羞人答答,娇媚胜仙,外形略似玫瑰圣女云师师,但神韵却与玫瑰圣女云师师迥然不同,若说玫瑰圣女是朵醉人的玫瑰,此女则好比一朵含苞的芙蓉。单剑飞见了,大感意外,他原以为既是以这种方式招亲,女的不是有甚缺陷,也必然丑得可以,不意事实上竟是大谬不然。老实说,他对这位老夫人,以及进门的这位小姐,印象都不坏,假如这位小姐能像玫瑰圣女和白衣楚卿卿那样自然的与他结识,他实在不敢说他就不一定不会与她发生感情。然而,现在的情形是,他完全在受着摆布,这在自尊心强烈的他,是无论如何忍受不了的。有此反感,情形就完全不一样了。紫衣少女入室抬头,恰好跟单剑飞望个正着。四目相接之下,单剑飞尚不怎样;紫衣少女却止不住微微一愕,乌眸中闪出一片异样光彩,双颊同时泛起两朵淡淡红晕,赧然俯首,婷婷然走去黑衣老妇身后站下。 黑衣老妇反臂于肩上抓起紫衣女一双修润如琢的纤纤玉手,轻轻抚弄着,叹息地嘘了口气说道:“仪儿,这一次你丫头总该……” 紫衣少女急急低唤道:“奶奶!”黑衣老妇自知失言似的于咳了一声,改口接下去道: “总该……咳……总该明白天外有天,人上有人了吧?你丫头一向眼高过顶,自诩无论在武功或文事方面,都不稍让须眉,如今奶奶请来这位少侠,奶奶只须调教他三两个月,信不信由你,到时候你丫头等着看吧!”紫衣少女低低哼了一声道:“‘请’来的?奶奶请人都是这么个请法么?”黑衣老妇蹙额道:“老身一再吩咐他们……唉唉……他们总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当做耳边风。”头一抬,向屋外喝道:“郝总管在不在外面?”门人有人恭应道:“奴才在!”黑衣老妇道:“进来。”门外应了一声“是!”接着一名矮矮胖胖的中年劲装汉子躬身走人。黑衣老妇指着竹榻上的单剑飞沉脸道:“要不是经仪丫头提醒,老身几乎忽略了,这是谁叫你们这样做的?”郝总管并不推诿或分辩,闻言之下,连忙上前为单剑飞将穴道解开。单剑飞血脉一畅,立即跃身下榻。单剑飞这时虽然有着一肚子怨气,然而,这儿并不是他出气的地方,同时这儿也没有他出气的对象,这次事件,最可恶的是那对韩氏父子,所以,他稍稍犹豫了一下,反朝黑衣老妇作了一揖道:“晚生告辞了,谢谢老夫人高抬贵手。”语毕,也不等黑衣老妇有甚表示,转过身躯,大踏步向屋外走去。 单剑飞估量他刻下绝不会这么容易就能走出这座宅弟,所以,他向屋外走出时,一身真气已然暗暗运布,这叫做先礼后兵,只要有人出手相阻,他便可以放手硬拼硬闯。可是,事实证明他的猜测完全落空,他一直走出门外,身后竟未见有任何响动,单剑飞微感后悔,这岂不是自己显得不够风度么?单剑飞正自暗悔之际,忽听身后黑衣老妇唉了一声道:“不子,你何故走得这么急呢?这么晚了,歇一宿,等天亮后再走也一样么?唉唉,就是一定要走,也该叫人替你打个灯笼送你一程呀!”单剑飞得转圜机会,连忙转过身来一躬道:“不必了,请夫人恕罪,晚生之所以这般急于离去,实是因为有要事在身。”黑衣老妇微微一笑道:“不是借口吧?”单剑飞怔了怔道:“借口?”黑衣老妇笑了笑接下去道:“你的意思是说,因有要事在所以才急于离去。换句话说,你并不讨厌这个地方,以及这儿有的人;设非有事待办,你不但不在乎留上一宿,甚至留下来桓个一年半载的也没有关系是吗?” 单剑飞一时无以为对,期期地道:“是,是的。”黑衣老妇接着又道:“那么,假如你的事有人代你去办呢!”单剑飞情急之下,连忙摇头道:“不,我这件事谁也无法办。”黑衣老妇笑意一敛,轻叹道:“好个自负的年轻人!” 单剑飞不敢再加解释,正想告个罪就此脱身时,黑衣老妇后的紫衣少女忽然哼了一声冷冷说道:“应该这样说,好个诚实的年轻人!”单剑飞不禁恼了,脸一抬,注目责问道: “请问这位大姊在下哪点不诚实?”紫衣少女不答,转脸向黑衣老妇冷笑着道:“奶奶也是。人家说要事,当然是要事了。要紧到什么程度要紧到‘谁也无法代办’!您老难道还好意思再追下去问那是件什么‘要事’,何以‘谁也无法代办’不成么?”黑衣老妇向单剑飞歉意地笑了笑道:“我说如何?孩子。丫头就是这些地方倔强。孩子,好好窘她一下,老身相信你说‘无法代办’事实上就一定谁也无法代办,不过,老身现在鼓励你把那件事的内容说出来,因为老身要瞧瞧这丫头等会儿如何下台!” 单剑飞心想:别的不好办,要出难题儿还不容易?于是,毫不思索地道:“晚生受人之托,想找四川唐门后人,如果这位姊姊能够指点那儿可以找着,自是再好不过。”“四川唐门”几个字一出口,屋中上上下下,脸色全都一变,单剑飞大感意外,讶忖道!有什么不对了?黑衣老妇目不转瞬地问道:“找唐门后人有何恩怨待结?”单剑飞定神答道:“无恩无怨。”黑衣老妇注视如故道:“老身是问托你之人。”单剑飞从容答道:“都一样。”黑衣老妇追问道:“那你要找唐门后人做什么?”单剑飞知道事情有点不寻常,这位黑衣老妇如非唐门后人,可能即为唐门仇家。无论如何,其与四川唐门之渊源或仇隙,一定相当深切。 不过,他并不在乎这些,因为他与丐帮上下,一向都跟四川唐家毫无来往,不管这黑衣老妇属于哪方面,也不至不利于自己。饶是如此,单剑飞仍不想将事实一下子说出来,目前武林,最大的隐患都在一个神威宫,这一家子,会不会与神威宫有关系呢?这一点,很难说;所以,他决定先就这一方面试探一下。 于是,他望着黑衣老妇道:“老夫人知不知道一位号称神威宫主的人?”黑衣老妇听得一呆,怔怔地道:“神威宫主?”单剑飞察颜观色,看出黑衣老妇确非虚装,只见黑衣老妇双眉微蹙,喃喃接下去道:“老一辈中没有这一号人物,听这称号,又不似一名刚出道的后生晚辈,怪了,此人是谁?”脸一偏,向那名矮矮胖胖的郝总管问道:“老郝,你知道吗?”郝总管躬下身子道:“奴才知道的事,不会不禀报老夫人道的!”黑衣老妇又复向单剑飞问道:“神威宫主何许人?”单剑飞答道:“晚生也是仅闻其名,而不知其人,晚生要找四川唐门后人,即因丐帮七老被这位什么神威宫主手下人谋下毒,生命危在旦夕,受丐帮掌令之托,想找到唐门中人讨解药救回七老性命……”黑衣老妇咦了一声道:“丐帮七老乃何等人物,怎会这样易的中暗算呢?”单剑飞遂将丐帮一名副支舵主贪色叛帮,潜返总舵伺机下的经过约略说了一遍,黑衣老妇听完,忽然问道:“你适才所的要事就是这一件么?别的还有没有?”单剑飞有点发慌,忙接道:“就这一件难道老夫人认还不够重要么?” 黑衣老妇接着问道:“七老尚能熬多久?”单剑飞不善谎言,想了想,据实答道:“半个月前,晚生该帮总舵出发来天山时,据该帮巡堂孟香主说,约能拖延一个左右,昨天池隐翁杨老前辈已经先一步赶去,杨老前辈说他不能解毒,却有方法可以将时间再延三个月。”黑衣老妇听得天池隐翁之名,脸上毫无震讶之色,仅皱了眉头道:“杨湖鸥几时变得这么吝啬……” 单剑飞知道黑衣老妇所指何事,忙为之分辩道:“老夫人可误会,杨老前辈仅存的一瓶丹莲冰雪散,晚生赶抵时,恰为州白衣七儒取去。”黑衣老妇噢了一声点头道:“原来是这样的。”头一抬,又向单剑飞问道:“你为丐帮奔走,丐帮有没有交给你什么信物?”单剑飞以为黑衣老妇要验看,遂将小叫化舒意给他的那面掌令丐令符取出道:“晚生持有该帮掌令丐令符。”黑衣老妇一伸道:“给老身瞧瞧。”单剑飞大方地双手奉上,黑衣老妇接过,看也没看信手朝郝总管面前一丢,淡淡交代道:“郝总管辛苦一趟。”单剑飞瞠目茫然,既不便争,又不便出手夺回,呆在那里,局促不知所措。黑衣老妇转过脸来微微一笑道:“四川唐门,的确有后人,不过,当今武林中能知唐门后人下落的却不多,你这次算是闯对了地方,一月之内,包你将唐门后人找来也就是了!” 单剑飞又惊又喜,又信又疑,讷讷地说道:“那么,我,我……”黑衣老妇微微一笑道:“听便,可以到别的地方走走,一月之后再来这儿听回音,假如不嫌这儿荒僻,就留在这等也可以。”说着,侧身指了指紫衣少女,又笑道:“这丫头是老身惟一的一个女孙,小名心仪,今年一十又六,脾气坏,不懂事,你大概稍长她一二岁,如果你肯留下,天山附近的风景,她可说没有一处不熟悉,当个向导绝无问题。”单剑飞脸孔微红,心下甚感难决,像黑衣老妇这等人,绝无设词骗他一面掌令丐令符之理,所以,她说能代他找得唐门后人,应屑十九可信,为了七老七条宝贵的生命,他没有理由拒绝。现在只剩下这一个月何去何从的问题。留在这里,固然诸多不便;可是,走呢,这一个月又走到哪里去呢?这时,忽见紫衣少女朝黑衣老妇冷冷说道:“仪儿累了,奶奶慢慢求人家吧!”说着,向随来的两名女婢一招手,向后面便门款款走去。 单剑飞毅然决定留下来。老妇人这么大年纪,处处为他着想,虽有挽留之意,却不出诸勉强,他凭什么一定要做得那么不通人情呢?关于对方有意招亲之事,那也全在自己,自己只须找个机会表明一下,相信问题是不难解决的。另外,他仍不释于“经典兵”三儒的下落,这一家在这一带势力广被,能借此助力找着“经典兵”三儒固然大佳,否则,在这一月之中,趁便将七星剑法勤练一番也是好事,于是,他向黑衣老妇躬身道:“只怕打扰了老夫人府上……” 单剑飞当夜临时被安置在一间书房中,直到第二天醒来,他才发觉到这间书房的精致之处。室中窗明几净,纤尘不染,一边又放着一只书架,架上韦排列得井然有序。另一边墙壁上,除了名人宇画外,尚挂着瓣,笙、笛、琴等古色古香的乐器。单剑飞对别的都不感兴趣,只有那只书架,对他有着无比的诱惑力。书桌上,盥洗之具,以及精美的早点,已不知在什么时候什么人送进来放在那里了。单剑飞知道没有什么好客气的,盥洗完毕,便吃早点,吃早点,他终于忍不住向那书架走去。老夫人既不将他当外人看待,他看完了,只要不损坏,仍旧放回原来的地方,应该不会有什么不妥的。单剑飞走过去,信手抽出一本词话,刚将扉页打开,一阵微风过去,忽自书层中飘落一张纸片,俯身捡起一看,纸上竟是一幅着色牡丹,单朵浅放,绿叶扶持,神韵秀艳绝俗,这是谁人的手笔呢?彩色清新,好似画成还没有多久,这当然不是古人的作品,难道难道是那位紫衣少女的杰作?单剑飞由花想到人,不禁神思悠往,脱口低吟道:“若叫解语应倾国,任是无情也动人!”身后忽然有人轻轻一咳道:“翻书问过主人没有?”单剑飞回头一看,站在门口,一手支在门框上发话的,正是昨夜那位不知其姓,但知芳名叫做心仪的紫衣少女。紫衣少女今天穿的虽然仍是-身紫,但已由长可曳地的宫装改成窄袖束腰的箭装,换穿箭装的紫衣少女,纤腰一摆,更见袅娜轻盈,单剑飞刹时明白过来,这儿原来是她的书房。紫衣少女睥睨着接下去道:“昨晚连客人都假惺惺的不肯做,今天却公然以主人姿态东翻西寻,先后不过两三个时辰,变化何其速也?”单剑飞已深知这位大小姐十分难缠,文武粗细统统都用不上,总以不得罪为佳,因此赧赧一笑,自认不是道:“对不起,在下非常抱歉”紫衣少女一摆手,阻住他说下去,道:“且慢,容我想想看。”跟着,脸一偏,眸珠不住向上翻,思索着自言自语道: “在下?以‘下’字为名固属可以,不过,唔,赵、钱、孙、李,周、吴、郑、王,看有没有个‘在’字这个姓……” 单剑飞脸孔一红道:“在在下姓单。”紫衣少女噗哧一声,掩口道:“谁问你了?” 单剑飞见这位紫衣少女虽然难缠,却也爽朗得可爱,仅仅三言两语,已使彼此间距离缩短了不少。单剑飞将那本词话合起来放回书架,走上前含笑道:“我还忘了请教仪妹尊姓。”紫衣少女竖起一根玉指掩口道:“又是一变!”单剑飞瞠目惑然道:“哪一变?”紫衣少女笑道:“昨天一口一声:这位姊姊,‘这位大姊’现在却成了‘仪妹’,难道这一变还不够大么?”叫笑声一收,忽然瞪眼道:“我知道你的姓,你知道我的名,你尽可以直呼我一声‘心仪’,我也可以径喊你为‘单大哥’,倒不必再问我的姓,我也不再追问你的名,这样岂不是很好吗?还问问什么呢?” 单剑飞猛然想起一事,问道:“如有武林人物出入天山,心仪妹妹是不是能够打听出来?”紫衣少女傲然道:“别说是人,几只鸟,几只兽都一样可以查得出!”单剑飞将白衣七儒之遭遇说出,最后请求道:“仪妹妹是、能帮我打听一下?”紫衣少女一招手道:“马上走!”两小于庄前上马,驰过广场,直奔数十丈外的木栅,沿途有男女,无不侧退垂手躬腰,状至卑顺拘谨,木栅傍山绵延,知所极,每隔十来步,便有一座坚实的刁斗,出谷处更建有两座石堡,昨夜韩氏父子,便是在堡外经过喝问后才放进来的,-时,不待二人马至,两堡之间的栅门,已然自动打开。出栅门,驰过峡谷,外面便是有名的“库木什”大沙漠。 “玉门关”则远在两三百里外的东南方。 紫衣少女挥鞭在前,沿着山脚,纵骑西行,每遇到游牧土著,便以一种单剑飞无法懂得的关外方言上前查问,那些人好像都认识这位紫衣少女是谁似的,一见紫衣少女拢近,人人均以沙漠中最隆重的合掌礼相迎。单剑飞只能在紫衣少女每次问完返转时,迎上去问一声: “怎么样?有消息没有?”每次,紫衣少女均是无精打采的摇摇头,渐渐的,失望次数多了,紫衣少女已忍不住有点烦躁起来,单剑飞过意不去,安慰她道:“没有关系,除了今天有明天,急也急不来,慢慢的打听吧,你想想看,对方四人身手都是那么高,沙漠中地幅又如此广大,怎能怪他们这些牧人呢?”紫衣少女倔强地道:“不信,如不问出眉目我就不回去!”单剑飞大惊道:“这怎么行?”紫衣少女轻哼道:“我已准备这样做了,绝无更改余地,你要是害怕,尽可以先回去,我又没有一定要你跟着我。”单剑飞紧皱双眉道:“这原是为了我的事,我是说,万一因夜深出了差池,你叫我如何对得起老夫人,我若是早知这样……”紫衣少女道:“早知这样又怎样?”单剑飞叹了口气道:“没有什么,随你吧,我跟定你也就是啦!”紫衣少女噗哧笑道:“肉麻!无赖!”回眸又是一笑,纵马急驰而去。 单剑飞无可奈何,只好加鞭追随。 天色,终于完全黑下来了。芳名”心仪”的紫衣少女,在选择坐骑时,显然将较好的一匹给了单剑飞,所以,单剑飞骑术虽然不及对方,但由于马好的关系,一路迫下去,倒也不甚吃力。只不过天已太黑,前面紫衣少女仍无回程之意,这-点,使他相当心焦,一夜不回去,老夫人将会有什么想法?单剑飞实在忍不住了,紧挥一鞭,迫上去大喊道:“喂,你看你,到底怎么打算?!”紫衣少女缓下去势,一边以鞭柄掠了掠散披的鬓角,一边于马上回身侧目道:“喂你在跟谁说话呀!”单剑飞催马拢上去,以鞭梢一指,没好气地道:“你看,边荒山,一边穷汉,也许你不在乎,但今天你是跟我出来的,你得为我这个做客人的设想一下吧!”紫衣少女扮个鬼脸道:“好个大男人!”单剑飞道:“不管大男人,小男人,我只是请你回头,你番盛意,我已十分感谢了!”紫衣少女道:“你再说说清楚,你到底担心什么?”单剑飞道:“难不成这一宵要在马上度过?你难道就一点也不顾虑到老夫人在府中将会如何掂挂着我们?”紫衣少女掩口道:“大男人也者,原来不过是如此而已!”说着,玉手一扬,“沙”的一声轻嗤,一点火星向空直射在必必剥剥一阵脆响之后,突于高空中现出一朵紫蓝色的火花,火花浮葫空中,光彩明灭,极为好看。单剑飞惑然不解道:“你这是做什么?”。紫衣少女掠了他一眼,笑道:“你不是担心马背上不能过么?为你找个舒适的宿处呀!”,单剑飞讶然道:“这附近你有熟人?”紫衣少女没有回答,抬头仰望空中,好似有所等待。空中那朵紫蓝色火花,冉冉而降,降至离地三四丈处,一闪而灭。 紫衣少女蹙额喃喃道:“奇怪……”单剑飞眨眼道:“何事奇怪?”紫衣少女没有开口,眼光望向一处山洼中,不稍一瞬,神情甚为专注;单剑飞顺着她的眼光望过去,山洼中杂草丛生,怪石嵯峨,夜色中只能见到幢幢魅影,其他什么也没有。就在这时候,两盏红灯突于山洼中升起。紫衣少女眼中一亮,欣喜地噢了一声,不过,紧接着却又皱起眉头自言自语道:“难道那假和尚不在?”单剑飞完全傻住了!“假和尚”?不论这“和尚”是“真” 是“假”,其为男人,当已无疑问,堂堂一位闺阁千金,怎会连这种朋友也有呢?单剑飞疑惑着,一时却又不便启口相问。紫衣少女回过头来笑道:“既然灯亮了,我们就进去吧!” 她忽然觉到单剑飞的木愣神态,不禁笑道:“听不懂什么叫做假和尚是不是?”单剑飞见她说得十分神秘,心中已自有数,猜想这位假和尚,可能是位武林奇人。好奇之心一起,立即点头道:“是呀,和尚就是和尚,那来的什么真假?而且你说灯亮了,就可以进去,这既然是你们联络的暗号,那你又从什么地方看出主人可能不在家的呢?”紫衣少女笑道:“这儿看过去好像很近,其实不下里半之遥,我们跑慢点,边走边说吧!”单剑飞点点头,两人控辔徐行,紫衣少女开始接下去说道:“要谈这位‘假和尚’话可就长了。他跟我们这一家,认识得相当早,我记得我在四五岁的时候,就曾见过他好几次。后来,我们搬来天山这座秘谷,不知怎么的,没隔多久,他忽然也搬来了。不过,我们这次住得虽近,平常却很少往来。据家祖说,他家和我家的情形一‘样,不希望行踪被外人知道。我们之间曾经订有默契,双方无论谁访谁,都必须于一里之外,先行放出一枚信炮。我们用的一种,刚才你已经看到过,叫旧天星,晚间看去一蓬火花,白天则如一朵彩云。他用的一种比较简单,叫‘过天虹,,无论是白天或晚上,打出时,半空中仅见红光一闪迅即息灭。对方见到信炮,必须先以响箭相应,然后,白天现出相迎,晚间则以三盏红灯表示欢迎之意。”单剑飞忍不住插口道:“刚才他没有放出响箭,而现在挑的红灯又只有两盏,我们怎可贸然进去?”紫衣少女点头道:“是的,这就是适才我猜测主人也许不在家的原因。”单剑飞道:“另外有人跟他住在一起?”紫衣少女道:“除了他,还有一名忠诚的哑仆,所以我想可能是那哑仆表示谦逊,主人不在,因而减悬一盏……” 单剑飞觉得有理,点点头,没再开口。紫衣少女笑了笑道:“其实,我们这次也并非有事相访,人在不在,可说都是一样,只消借地度过一宵也就行了。”单剑飞又问道:“此人姓什么?叫什么?”紫衣少女摇头道:“不知道。”单剑飞讶然道:“是说笑话?还是不方便告诉我?”紫衣少女道:“不是不方便告诉你,也不是说笑话,而是的确确不知道厂单剑飞不解道:“这怎么可能呢?你说你从小就认识他,一点,可以证明他与尊府当属世交,难道你就不会问你祖母吗!”紫衣少女道:”问过无数次了,祖母只是不肯说。”单剑飞注目道:“什么理由?”紫衣少女道:“祖母说此人身份极是重要,人多口杂,能少一个人知道,还是少一个人知道的好!”单剑飞又道:“那么,他每次去府上,也不显露真面目了? 紫衣少女沉吟着道:“很难说。”单剑飞道:“除了你们一家,他另外还有没有朋友?”紫衣少女点点头道:“恐怕很少。”单剑飞道:“他跟府上交往,是有什么渊源么?”紫衣少女道:“这个说实在的,我弄不清楚,不过,据我猜想,可能是双方均对某一方面有着同样兴趣和心得的关系吧!”单剑飞眨眼道:“哪一方面?”紫衣少女道:“药理。”单剑飞颇感意外道:“药理?”紫衣少女侧目微微一笑道:“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你忘了家祖母曾告诉过你,四川唐家后人只有我们找得到么?”单剑飞默默颔首,忽又问道: “这样说来,这位假和尚一定也跟唐家有来往了?”紫衣少女微笑道:“还用问吗?”单剑飞猛想起一件事,又道:“对了,说了这半天,我竟忘了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你为什么喊他假和尚的吧?”紫衣少女笑道:“这以前,每隔三五个月,他都会出现一次,大概是大前年吧,他忽然失去踪影,我问祖母,祖母笑道:当和尚去啦”单剑飞仍然不解道:“当和尚就是当和尚,怎会有真和假呢?”紫衣少女笑道:“你听我说完呀!他若是一去不返,当然不会发生真与假的问题。可是,一年多一点,他又回来了,当了一年多的和尚,头上却连一个戒疤也没有,你能说他真的当过了和尚么?”单剑飞怔怔地道:“投的什么庙?那庙里的住持岂不是太马虎了?”紫衣少女笑道:“庙倒不小。”单剑飞道:“你知道是座大庙?”紫衣少女笑道:“少林寺你也许投有去过,但如有人问你<喇林寺是座大庙或小庙,你回答得出来不?”单剑飞脱口惊呼道:“少林寺?”他做梦也设想到紫衣少女现在所提到的这位假和尚,原来就是“百尘和尚”师门“白丁双将”中的“老丁”。前后印证,一点也不错,丐帮那位巡按堂的孟姓堂,不也曾说过七星剑座下的“白丁双将”都是医中名手么?紫衣少女笑道:“你惊讶什么?是震于少林寺在武林中的大名?还是不信少林寺那种地方居然也会被人混进去一年多?”单剑飞摇摇头,同时暗吸一口清气,含混着没有加以解释:他现在只希望对方判断错误希望“老丁”在家。只要见到老丁,一切均不难解决,那时,他就再不需要去仰仗什么“四川唐家”了。 他无心再说下去,抬头催促道:“我们跑快点吧!”紫衣少女道:“跑到哪儿去?到啦!现在惟一要做的,便是‘请君下马’,石笋上可不宜马匹驰驱呢!”单剑飞抬头一看,果然到了。他一路只顾心念起伏,竟忘了路之远近,当下赧然一笑,飞身跃落马背。两人系好马,双双纵向山洼中,足点犬牙错列的石笋,遥遥向那两盏高高并悬的红灯奔去。红灯悬一道狭谷口,入谷,转过一道石壁,眼前立即出现一块低低的盆地,盆地仅宽四五丈,西北角岩壁上挂着一盏风灯,风灯下面,似乎隐隐开有一道门户,这时,门前正翘首站立着一名破衣老人。单剑飞见了忍不住挥手高呼道:“贵主人在吗?”紫衣少女噗哧一声笑道:“你喊破喉咙他就听到了!”单剑飞想起对方是个哑巴,十聋九哑,哑巴多半也是聋子,不禁哑然失笑。两人近前,紫衣少女比了个手势,哑仆摇摇头。紫衣少女回过头来道:“果然不在。”接着,又转过去比划了一阵,意思说:顺道过此,时间太晚了,准备在这儿借个地方,坐谈到天亮,明早回去,如有吃的,麻烦弄点来。哑仆点点头,侧身让进。石洞内十分宽敞,所有家具,均系就地取材,以石块制成,石桌、石椅、石床、石灯,几乎没一样不是石做的,紫衣少女不禁称赞道:“这哑巴真可爱,连主人不在都把石屋里收拾得这么干净。”单剑飞皱眉道:“你怎可这样不客气,喊人家哑巴?”紫衣少女笑道:“不喊哑巴喊什么?反正他又听不到。”单剑飞不以为然道:“听说经过训练的聪明哑巴,有时候但凭对方嘴唇动作和神色,就能知道对方在说什么,劝你还是改改称呼的好!”紫衣少女倔强地道:“看,也得用眼睛,他现在人不在,我这样喊又有何妨?”单剑飞抬头望了望,不禁诧异道:“人呢?”紫衣少女道:“这儿不见炊具,厨房想必在别处,他定是为我们整治吃食去了吧!”单剑飞不安地一笑道:“真不好意思”话说一半,突然住口,两眼发亮地瞪在紫衣少女脸上,好像在想什么,也好像在倾听什么。紫衣少女讶道:“怎么了?”单剑飞眼光一扫洞外,转过脸来低促地问道:“这名哑仆你以前见过役有?”紫衣少女一呆道: “怎么呢?”单剑飞着急道:“我问你见过没有,快回答!”紫衣少女想了一想道:“见过两三次。”单剑飞紧接着道:“那么你刚才有没有看清楚?以前你所见到的就是这个人吗?”紫衣少女眨眼道:“似乎是,不过,时间已经隔了很久,而且,我也从没有真正留意过你怎么忽然问起这个来的呢?”单剑飞紧张地道:“我且问你,有个问题你注意到没有?”紫衣少女怔怔地道:“什么问题?”单剑飞低促地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三更不到,二更总过了吧?夜这么深了,他应该早已入睡,倘若如此,他又怎会听到那枚信炮的响音呢?”紫衣少女檀口微张,愕然无言。单剑飞接下去道:“是的,那阵信炮的毕剥声,在静静的夜晚会传出很远,但是,他如真是个哑巴,他会听到吗?而且,他追随他主人这么多年,主人的一切,他应无不知之理,他如不知道,就不该只挂出两盏红灯,如果知道,就该挂出三盏,同时也会先打出一支响箭,江湖暗号,谁都知道,轻易不能更动……”紫衣少女甫了啊得一声,洞门外已然有人冷冷接口道:“好个聪明的小子!” 单剑飞与紫衣少女蓦地腾身而起,手挽手,双双贴去壁角,同时目不转睛地监视着石洞入口。洞外人接着冷笑道:“俗语说得好:‘聪明常被聪明误’真是至理名言。聪明,不,可怜的笨小子呀,你既然看出不对,为何不稍微忍住点,找到机会再向同伴示警呀?你既知道本侠有耳能听,却又公然条分缕析,你能说你不笨吗?抑或是为了亟于向这位美人儿求表现,一时忘情了呢?”单剑飞恨得牙痒痒的沉声道:“朋友既然如此自鸣得意,想必是有恃无恐,你如有种,敢报出你的身份来历给小爷听听吗?”洞外人嘿嘿一笑道:“好个激将法!不过,小于,你听清了,你小于即使不问,本侠也会叫你小子死个明白的。你小于大概听说过武林中有个神威宫吧?知道吗?本侠即神威官黄衣分宫宫主是也!”单剑飞眼中一亮,轻轻碰了紫衣少女一下,突然放声笑道:“哈哈,原来是你这个鼠辈呀?败军之将不足言勇,你只能凭下流而卑劣的手段暗算“艺雅乐法”四儒,结果却给‘经典兵’三儒追得上天无路,人地无门,最后算你幸运,居然找到这么个无主石洞,苟延残喘,亏你还摆得出威风,脸皮之厚,真是天下少有!”单剑飞不能放过“试探”的机会,“经典兵”三儒之生死下落,现在,只须对方一句话,便可弄明白了。洞外人平静地道:“这些都是三儒告诉你的吗?”单剑飞心头猛然一凉,完啦,余下的三儒也完啦。这种语气,明显之至,完全是一种讽刺,意思不啻说:这些都是三儒告诉你的吗?是三儒从地下爬出来告诉你的吗?哈哈,真绝!单剑飞仍然不肯死心,心想:由你嘲弄去吧,希望不能不存,上苍保佑,但愿我这种想法是由于过敏。于是,他定一定神,也以平静的语气答道:“是的,也许三儒夸大了一点,因为朋友你四肢俱全,中气充沛,似乎并没有受到什么创伤……” 洞外人突然放声大笑起来,笑声有如雪夜狼嗥,听来刺耳之极。单剑飞待对方笑声停歇后,沉声道:“尊嗓听来并不悦耳,你能否说明一下这是属于聊以遮羞?抑或是属于气功表演?”洞外人又复大笑道:“妙,妙,真想不到白衣七儒七去其四,于亡魂丧胆之余,竟然作风大改,以前是宁折不挠,现在却能脸不红、气不喘地大吹其牛,大扯其谎,将自身之经历,轻轻易暑就推到旁人身上,哈哈哈哈!”单剑飞几乎忍不住喜极狂呼:“另外三儒没有死!啊啊,谢谢天,谢谢天老爷保佑!” 洞外笑声一歇,又道:“回去再问问他们三个吧,看他们三个能活下来,究竟是谁的恩惠?哈哈,既然三个家伙这样不要脸,本侠也就不得不让他们难过难过了,知道本侠何以要放他们一条生路,主动避开他们的原因吗?哈哈,本侠不过是为了要他们为神威宫,以及本黄衣分宫主,做个活见证,义务宣扬宣扬而已!”单剑飞已不须再跟他兜搭下去,手探腰际那支桑木棍,身形微挫,便待乘其不备,骤然抢扑出去。紫衣少女一握他的手,低声道: “由我来!”单剑飞五指一紧,反握过去道:“不”他这个“不”字下面,有很多很多的意义,一时无法说出来。主要的有:你是女孩子,我是男的,没有由你先出手的道理。其次,他要以事实告诉她:别以为我中了韩氏父子的算计,就以为我没有什么;那只是一时疏忽,未存防人之心所致,“七星七式”虽然最后一式的“飞虹寒北斗”,尚在揣摩之中,但前面的“笑指紫微”“斗换星移”“璇玑幻灭”“银河飞龙”“星斗满天”“七巧玄机”等六式,我可说已然十精八九,“七星七式”威绝千古,随便施出一二式,也够这厮瞧的。然而,紫衣少女明眸流盼,似乎于一瞬间,即已全部明了他的心意,侧脸睨视一笑,轻轻说道:“我不行你再上不迟。” 单剑飞拗她不过,且怕争执下去反为敌人所乘,遂不再争,仅暗暗运神戒备,准备随时出手支援。紫衣少女手一扬,一道蓝虹应手飞出,“达”的一声,钉入洞口石壁,接着淡淡吩咐道:“退后点,生命是可贵的!”钉在石壁上的,是支蓝钉,全长约三寸许,而入壁仅一寸有零,这在一名内家高手而言,并无惊人之处,可是,说也奇怪,洞外人见了,竟然发出低低一声噫呼,人也似乎随着向后连连退去。紫衣少女手一拉,低喝道:“起!”两人双射如矢,穿洞而出,出洞后闪目打量,那名伪装哑仆的神威宫黄衣分宫主,果然早已远离洞口,站去空地中央挡住出谷通路,双目一反刚才呆滞之态,这时正灼灼如电般地注视着这边,脸上有着疑讶不信之色,好像要在二人身上找出某种答案似的。紫衣少女右手微握,扬举过肩,盈盈走出两步道:“本姑娘也想施点恩惠,让你能活着打这儿走出去,不过,我想,阁下也许不领情,所以本姑娘只好……”那名黄衣分宫主随着退出两步,张目道: “你?”紫衣少女玉容一沉道:“你如敢提名道姓,就请你先尝尝本姑娘这一把小玩艺儿的滋味!”那名黄衣分宫主双睛眨了眨,双臂一抖,突然倒纵而出,人至谷口,身形略顿,嘿嘿冷笑一声发话道:“原来你们一家子躲来了天山,嘿嘿,好,今后可有你们好瞧的了!” 语音未了,人已再度纵起,眨眼远去不见。单剑飞大感惊奇,目送那名黄衣分宫主身形消失,紧上一步,充满疑讶地向紫衣少女急急问道:“他为什么这样怕你?”紫衣少女回过身来,微微一笑道:“蝼蚁尚且贪生,何况乎人?”.单剑飞眨眼道:“你”紫衣少女笑道:“我怎样?”。单剑飞期期地道:“你,你们这一家过去在武林中究竟是俩身份?”紫衣少女笑道:“你也来了,何必一定要问这个呢?”单剑飞喃喃摇头道:“此人身手之高,堪称一流,他不但无视于白衣七儒,甚至连天池隐翁都似乎不放在眼中,我实在想不出他竟这样怕你的理由来。”紫衣少女笑道:“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武林中,武力便是权威;我既然能要他死,他当然就凶不来了!”单剑飞蹙额道:“你能要他死?凭什么?你?”紫衣少女右拳扬了扬,笑道:“就凭这个!”单剑飞迟疑注目道:“那是什么?”紫衣少女神秘地笑着道:“你猜猜看。”单剑飞眨了眨眼道:“一种霸道无比,甚至还淬有剧毒的暗器?”紫衣少女点点头道:“是的你们错得完全相同!”单剑飞愕然张目道:“你说什么?”紫衣少女五指一张,展开手,竟然空无一物!单剑飞呆如木鸡,讷讷道:“你,你……”紫衣少女侧目一笑道:“我好大胆是不是?”单剑飞不知如何说是好,深深叹了口气,没有开口。紫衣少女微笑道:“愈是心怀机诈的人,愈是不肯以生命作赌,这一手,如果用在你身上,恐怕就不灵了。”单剑飞眼光四扫,忽然向另外一座石洞奔去。紫衣少女高声道:“你做什么?”单剑飞没有回答,不一会,自石洞中抱出了一个人,走过来放下道: “还算好,只给点了穴道。”紫衣少女看清之下,知道现在这名破衣老人才是真正的哑仆,这时,单剑飞已为哑仆解开穴道,抬头向紫衣少女道:“我不懂打手势,你问他吧!”这名哑仆显然也会武功,血脉一通,立自地上一跃而起,他似乎认识紫衣少女,主动转向紫衣少女咿咿呀呀的比划起来。比划告一段落后,单剑飞问道:“他怎么说?”紫衣少女转述道: “他说:他主人已出门二个多月,什么时候回来不一定,去了什么地方他也不知道;昨晚他在后山砍柴,突被人由背后暗算,当时只觉眼前一黑,随即失去知觉。今天,那人又将他拍醒,逼问他这儿会不会有人来?原来住了几个人?如果有人来怎么联络?他说他诡称就只他一个人住在这里,有人来时,只要于谷外挂起两盏红灯笼就行了。依他意思,两盏红灯笼与规定记号不合,我们那边一旦有人来此,他就有获救机会,他的脑筋倒蛮不错的呢!”单剑飞微微一笑道:“减悬一盏,不是为了表示谦逊么?”紫衣少女脸一红,跺足瞪眼道:“你再说!”单剑飞忍笑别开脸去。那名哑仆在二人身上轮流打量了一会,愚后于眼光中露出恍然有悟之色,咿呀着向紫衣少女眼溜单剑飞,拇指一竖,接着并拳连拱不已,脸上满布着恭贺的笑意。紫衣少女猛啐一口道:“死哑巴!”哑仆听不见,但却看得清楚,他大概以为紫衣少女是在害羞,毫不为意地又指着石洞比了几个手势。意思似说:时间已经不早,里面石床很干净……紫衣少女脸红如霞,几乎要伸手一巴掌刮过去,挣了挣,忽然转身向谷外奔出。 单剑飞一啊,连忙追上去喊道:“你去哪里?”紫衣少女头也不回一下,一直等到已快走出谷道,方始遥遥送来一阵恨恨的语言道:“你不走,尽可留下,你跟这死哑巴在一起倒正好是一对……”单剑飞为之忍俊不禁,心想:你虽将那名黄衣分宫主打发了,最后却拿一名哑仆无可奈何,这下你也“凶”不起来了吧?奔出谷外,越过洼地,紫衣少女噫了一声,忽然顿住身形。单剑飞赶上前一看,原来两匹马只剩下一匹,不消问,定是给那名黄衣分宫主骑去了。单剑飞皱眉道:“现在怎办?”紫衣少女本正以眼角偷偷望着他,一见他如此说法,不由稠又气、又恨、又失望,哼了一声道:“是你怎办,不是我怎办,对不起,丢掉的一匹是你的!”纵身飞上马背,一夹马腹,疾骑而去,单剑飞摇摇头,深吸一口清气,展开提纵术,急起直追。一个人轻功再好,也无法与一匹良马相比;不过,这条路已熟悉,追虽追不上,迷失却未必,最迟到天亮,照样也能赶去。所以,单剑飞并不在意,他将真气调匀,起落不疾不徐,终保持着从容不迫。这样奔行了约莫顿炊之久,前面人马早巳消逝不见。单剑飞正驰行间,耳中忽然听得一阵马嘶,循声看去,左前方约七八丈开外,一匹黄膘马正在啃着山石间的杂草,这匹马,毛色与紫衣少女的那匹完全一样,不过马背上没有鞍环,似为附近牧人所散失,单剑飞大喜,心想一个人时运一好,真是走到哪里都像有神灵庇护一般,看吧,好好一匹坐骑不是送上门来了?真气一提,飞纵而起,轻飘飘落向马背。这匹马显然曾受过良好训练,马头一甩,竟将缰绳自动扔了过来。单剑飞伸手手一抄,同时轻拍马颈大赞道:“好乖,好乖-”一语未竟,背后岩顶上突然传下一声脆叱:“好个大胆马贼!”唰的一声,一条身形凌空扑落!单剑飞大吃一惊,头都没有来得及转,就给人由后面拦腰一把圈住。单剑飞怔了怔,向身后问道:“马鞍呢?”身后吃吃一笑道:“嫌他太仄也太重,已经扔了,怎么样?”单剑飞马缰一抖,向马儿叱道:“好起步啦,你这共犯!” 转眼之间,半个月过去了。这半个月来,单剑飞对老夫人及紫衣少女这一家子渐生好感。他发觉到,这一家,男女仆妇虽众,而主人却就只有老夫人与紫衣少女祖孙两个。而这祖孙俩,不但武功高不可测,心地也极光明正大。尤其这位叫心仪的紫衣少女,更兼着有玫瑰圣女的温柔、白衣楚卿卿的纯真,全非他当初所臆测的那种荡娃可比。 终于,他明白过来了,这位老祖母实有不得不采取那种“绑架”方式物色孙婿的苦衷。 这一家,来关外,显为避仇,仇家是谁固不得而知,但听那天那名黄衣分宫主之口气,对方如非那位神威宫主,也必与神威宫中某些重要人物有关。这儿地处既僻,又不能与外界交往,如以普通方式物色,实在是不可能!单剑飞心情愈来愈复杂,也愈矛盾。他不敢接受紫衣少女的情意,因为他已认识了一个玫瑰圣女还加一个白衣楚卿卿。同样的,他也无法对这一家人的身世有所同情或怜悯,因为他自己师门的一付担子,已经够重的门所以,紫衣少女不说,他也从不去追问对方的底细,这样最好,他如清楚了而不挺身分担,那不可能的。什么种籽都会发芽,感情的种籽也一样—— 第十七章 仗义救弱 半个月过去了。单剑飞因为知悉另外三儒已经脱险,除了静候那位郝总管找来四川唐家后人外,这一身已无牵挂,所以每天都守在这座书房中,书房中有的是各式书籍,尤以有关医理的为多。紫衣少女心仪姑娘,每天来陪着他,于有意无意间为他解说各种药草的药性,以及它们组合搭配后对人体所产生的功果效能。 单剑飞听着,起初是觉得有趣,后来竟渐渐着迷起来。有一天,单剑飞忽然想起一个问题,便向心仪姑娘带着抱怨地道:“姑娘与令祖母对医道既然如此有研究,当初假如肯伸援手,不去找什么唐家后人岂不也可以吗?”心仪姑娘淡淡一笑道:“病人对大夫,除了接受用药外,最重要的便是信心,当初是你左一声四川唐门,右一声四川唐门,就好像这事只有四川唐家后人才解决得了似的,我跟家祖母若是自告奋勇,万一给你怀疑地来上一句:你们-你们也行?试问,谁受得了?” 单剑飞哑口无言,事实上,他说虽然是这样说,骨子里也并不怎样觉得遗憾。半个月都已等了,再等半个月又有何妨,“七老”毒伤既可挨过三个月,时间上仍很宽裕。而且,要不是有此-波折,他绝不会在这里住下来,也就无法学到这么丰富的医药知识,以后行道江湖,除了一支剑外,这一点也可仗以教人济世的。所以,他对这位心仪姑娘,由感而生敬,古云:一字师,一技师。虽然她是个女孩子,而且年龄比他还小,他一样不忘以授艺问业的态度尊重着对方。有道是:敬人者,人恒敬之。他敬重着对方,对方对他的态度电就随之逐渐改变。这位心仪姑娘,不再乍喜乍怒,或者逗弄和调侃于他了。她变得沉默起来,除了讲解医理药性外,她总是静静地、脉脉地望着他,眼光像一泓晶澈而又深不见底的秋潭,令人神往,令人沉醉。 这种日子过起来是特别快的,一转眼,又是十来天过去。大概是在那位郝总管离去的第二十七八天上,单剑飞和心仪姑娘正在书房中研究甘草、黄耆两味药在解毒方面的通性之际,一名女婢人报道:“老夫人有请,郝总管回来了!”闻报之下,心仪姑娘仅淡淡地噢了一声,好像她早已知道那位郝总管应该在这个时候回来一般,单剑飞却止不住狂喜,跳起道:“心……姑娘,我们快去。”若在开始几天中,单剑飞忘情脱口喊出这个“心”宇,这位心仪姑娘不反问他“心什么?”也必会逗问他“你在招呼谁?这儿谁是‘新’姑娘?谁是‘旧’姑娘?”然而,现在早投有这种情形了,她只缓扫了他一眼,双颊微酡,慢慢地站起身来道:“他回来得比预定日朋还早了二天,急什么?” 正厅中,黑衣老夫人据座高坐,身后立着两名女婢,下首稍远放着一张小木椅,椅子上坐着的,正是那位满身风尘,矮胖的郝总管。单剑飞入得厅来,目光一扫,不由得愣住了。 厅中平静异常,除了上述四人外再无他人,“唐门后人”在哪里?那位郝总管见两人走入,连忙起身垂手道:“单少侠好,小姐好。”单剑飞勉强还了一礼道:“郝总管辛苦了。”夫人吩咐身后两婢搬过两张椅子,让单剑飞和心仪姑娘在郝总管对面坐下,然后向郝总管道: “郝总管,你交给单少侠了!”。单剑飞一听这话,心头不禁一阵狂跳。交给我?什么东西要给我?难道四川唐门后人虽然投有同来,却已把药交给这位郝总管带来了不成?抬起头,望清后,一颗心立即又凉了下来。郝总管手上拿着的,并不是什么药瓶或药盒,而只是一只薄薄的信封。不用看也知道,里面装的准是一张婉转说明,如何不能相助的致歉函件。郝总管双手送过来,单剑飞拱拱手道:“毋须看得了!”郝总管愕然不知所措。黑衣老夫人微笑着道:“看看又有何妨?”单剑飞不便再加拒绝,默默伸手接下,封套上没有一个字,拆开,里面也只是一张薄纸,纸质甚是粗劣。单剑飞托定看去,但见上面龙蛇游走地这样写道:“剑飞:向你致谢!向你致敬!真没有想到你这么快便找到了唐太夫人,并由唐太夫人差郝大侠送下解药。天池隐翁杨老前辈亦系同一天赶达,知悉七老有救当天即欣然离去。剑飞!七龙康复了,丐帮新生了,七老没有话说,丐帮全体没有话说,丐帮上下,今后只有一个愿望……愿能有机会为你单大哥奔走!舒意百拜。又及楚卿卿至今杳无音讯,风闻伊师无才夫人切盼见你一面,如果有空,请即前往鄂北车盖山一行。”单剑飞看呆了,手臂僵举着,久久不能放落。但听唐太夫人温声笑着道:“很意外是吗?”单剑飞转过身来,忽然拜倒道:“谢太夫人成全。”唐太夫人注视着悦容问道:“现在,孩子,你还有什么困难没有?”单剑飞低头望着手上的信纸,咬唇默然片刻,终于抬起脸来道:“禀太夫人,晚辈必须马上离去。”唐太夫人轻轻一哦,停了停,叹了口气,转向爱孙心仪姑娘吩咐道:“心仪,你送单少侠一程吧!”心仪姑娘眼圈一红,借着点头,迅速低下脸去。 单剑飞膝行一步,俯首低声道:“如蒙太夫人不弃,晚辈愿与心仪姑娘结为义兄妹,一待师门事了,即重来此间,与义妹共奉您老重返中土,安享天年。”唐太夫人颇觉意外,激动地道:“是的,孩子,好,好……”单剑飞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站起身来,回首之下,已不见了那位新认义妹的影子,唐太夫人微微一笑道:“丫头刚走,你找她去,等会儿,你也不必再来辞行,有什么话,直接告诉她就行了。” 单剑飞从郝总管手上取回那面掌令丐令符,辞过太夫人,出厅向书房走来。书房中,果然坐着唐心仪,面前打开一本书,眼光却望在壁间字画上,以手支颐默默出神,全未觉察到单剑飞的进入。单剑飞走过去轻唤道:“仪妹……”唐心仪转过脸来,恨声道:“我算是低估你了!”单剑飞吃了一惊道:“怎么说?”唐心仪仰脸道:“不怎么说!怎么样?什么时候上路?”单剑飞不安地搓着手道:“我……我想,马上就起程,仪妹如愿相迭,我们不妨一路谈到玉门再分手吧!”双骑并辔,清风徐吹,吹浓了离愁,也吹拢了马上一双人影,以及两颗沉醉在絮语中的年轻的心……漫漫长夜过去,落下去的太阳,又自东方升起玉门关到了。 在仲夏清晨,金黄色的阳光中,单剑飞马缰一勒,转过身来,强笑着扬了扬手道:“仪妹,再见了。”唐心仪点点头,垂下脸去,两颗泪珠,悄然滚落手背,等她再度抬起泪眼时,人已经远去,一阵风沙刮过,带走祝福,留下寂寞…… 单剑飞飞马人关继续奔驰,忘了饥饿,也忘了疲累,他不敢让自己有时间多想,因为他不知道,到目前为止,他究竟有没有做错什么?他如何处理过去?如何安排未来?云师师、楚卿卿、唐心仪,有如三朵鲜花之于美人,三支名剑之于壮士,无从拒绝而又无法取舍。 十天后,单剑飞到达陕鄂交界的蜀河口。进入鄂境,水道纷歧纵横,走旱路远不若走水路方便,于是,单剑飞卖去马匹,于蜀河口搭上一条客船,顺汉水而下,直放云梦。船上无事,单剑飞除了反复参研“七星七式”外,便是思索以下两个问题:楚卿卿究竟去了什么地方?无才夫人找他又为了何事? 楚卿卿一身武功不弱,且心智玲珑过人,走在江湖上,老一辈的不至过分难为她,后起人物则不一定是她对手,加以还有势力遍天下的丐帮随时随地可供调度,她本身的安危可说是无甚可虑。同时,她师父无才夫人所领导的妇德教也有一股相当势力,无才夫人不会不关心她这名爱徒兼义女的行踪,如果楚卿卿去向有疑问,无才夫人绝不会有闲心先来找他的,所以值得推敲者,仍莫过于无才夫人要他去见面的真正用意。 “难道”他怀疑:“无才夫人已知道我跟楚卿卿交往的情形,也有着与唐太夫人同样的打算不成?”假如是的,该怎么办?单剑飞深深的苦恼着,因为,他知道,一旦面临此一问题,他是无论如何回答不了的,他犹豫,并不是说他不爱楚卿卿,只为了该怎么说才好呢? 船至光化,船底突然破漏,所有搭客,均必须上岸等待抢修或换船,登岸之后,天气一变,忽然下起雨来。雨虽不大,天色却一片灰暗,看样子三二天之内是无法放晴的了。单剑飞由船主安排,歇人一家小客栈,栈小人多,又脏又挤,单剑飞对于地方脏倒不十分在意,但是,那些终日不绝的粗俗笑语听来却令他心烦之至,于是,他向店家借了一顶旧竹笠,冒雨出门,想借随意蹭踺来排遣时光。单剑飞由大街转入小巷,走着,走着,忽有一名黑衣人自身旁一擦而过,单剑飞耳目聪敏,立即发觉出这名黑衣人是道上人物,当下声色不动,继续向前走去,直到估量着那名黑衣人已经走出巷子,这才迅速转身走回来,他回到刚才那名黑衣人离去的那家住户门口,脸微侧,目光自笠沿下低低搜察过去,当他目光扫过门楣上时,他为之呆住了。那剥落的门楣上,赫然留有一个炭笔记号:“o一一-一一o一个圆圈圈,五道歪歪斜斜的横杠,炭迹很淡,粗看,颇似小儿涂鸦,但是看在一名武林人物眼里,尤其是看在一名熟知丐帮各种暗记的武林人物眼里,这已经是够明显的,也够人心惊的了。 在武林中,丐帮,严格地说,实在属于黑道人物,丐帮立帮数百年来,其所以受人敬重,原因无他,取用有道而已,现在这个暗号,圈圈代表着这一户已定为下手对象,五道横杠则表示着留记人之身份:丐帮一名五结弟子。单剑飞看来看去,都看不出这一户有值得下手的地方,门扇破旧,墙砖残缺,这会是一家富户么?而这,尚不是单剑飞惊讶的主要原因。丐帮弟子,如所周知,帮主“七结”,长老“六结”,各堂堂主,及四大分舵主,还有一名掌令丐,都是“四结”,“五结”身份,在丐帮,只有一名“总香主”。然而,丐帮目前有“总香主”么?自“破衣神丐”遭遇变故,考选结果,“屠龙丐”金啸风获得升任,可是,不幸得很,未满几年,“屠龙丐”金啸风便不知所终,自此以后,丐帮“五结总香主”一职便虚悬着,以迄于今。如今,却有人冒用此一身份出现,公然留记,倘非有意驾祸,便属不熟悉丐帮内情,事实至为明显。单剑飞原想循踪追蹑,他不需要那样做了。他拉低草笠,匆匆走出巷子,返回客栈,他尽可能的将自己改变成另一个人。 当夜,二更敲过,光化北城某条小巷中的一家民房上r突然悄没声息地飞落三条黑色身形。三人均是一身黑色劲装,面蒙黑纱,中间一名双目闪闪如电,似为一行之首,二人飞落,左右两边的两名蒙面人,双臂微晃,便待向院心纵去,中间那名首领模样的黑衣蒙面人伸手一拦,沉声道:“由本座自己来!”两边的蒙面人立即分别纵至左右厢屋,藏身暗处,担任警戒。首领模样,那名蒙面人,于语毕后,身形一闪,飘飘然落去院中,身法之灵逸,诚属罕见。这首领模样的蒙面人身形落地,仰视昂首,毫无顾忌地直向中屋走去,时间虽然已是二更多了,屋中仍有灯光透出,并隐有机杼之声,蒙面人足尖一拨,门扇应足而开,于是昏黄油灯下,坐在织布机中,错愕地抬起头来的,竟是一名姿色美绝的少妇。那少妇显然惊骇过度,明眸圆睁,花容失色,张口仅呼出一个“你”字,便娇躯颤抖,噤不成声。蒙面人嘿嘿一笑道:“你婆婆是聋子,你丈夫已离家半个多月,这屋子里再无他人,你喊破喉咙也没有屁用厂那少妇听到人的声音,神智似乎恢复了些,一面缩身,一面颤声道:“好汉爷……你你……想要什么?”蒙面人一步步逼过去,道:“要你!”少妇娇躯一软,扑地坐落,蒙面人似乎颇为欣赏对方这种惶、怖之状,脚下一停,侧目笑道:“凭本爷的身份和身手,本毋须跟你多噜嗦,仅以一根指头,就足够整治于你而有余的了,不过,本爷此翻用心不同,所以不愿用强,你不必怕,尽管好好坐着听个清楚。”暧昧一笑,低低接下去道: “娘子是过来人,可能会了解,本爷对于女人,年在二十岁以下者,一向不感,兴趣尤其是那些……又想、又怕的毛丫头……像你这样,廿二、三、四,则勉强中选……不过,娘子你是例外,因为像娘于这样的美人儿,本爷尚还是第一次见到……如今,老实告诉娘子,本爷带你走,并不是要讨你做妻室,而是本爷另外看中了一个妞儿,想收你回去伺候她……咳,咳……当然了……整天伺候在床前的人,姿色也很重要,说不定,一时兴子好……懂吗?这不是逢场作戏,过去就算,而要常久处在一起;如你心中不愿,到时候味道方面就不免…… 现在,话已说明了,答应,后福无穷,不答应,嘿嘿嘿嘿……”少妇羞急交加,流泪切齿道:“你,你不如杀了我。”蒙面人双腈一眨,又上一步,轻嘿道:“你如逼着本爷非走老路子不可,本爷也说不得了,好吧,现在就先让你比较比较也好,本爷是否有哪一点不及你那丈夫……”步步逼近,双目中现出贪婪之色,缓缓伸出双手,迅踏一步,突然全身向少妇罩扑而下。 外面,厢房顶上,两名守风者悄悄会合,其中一个低声道:“头儿今夜好怪。”另一个眨眼道:“哪里怪?” 先前那个道:“这一路下来,他也不知道玩过了多少女人,几乎没有一次不是霸王硬上弓,干净利落,火气一出,掉头便走,只有这次对这娘儿,嘻嘻,怪!”另一个干涩地道: “我敢打赌!” 先前那个感然道:“打什么赌?”另一个咽着口水道:“我赌他们此刻” 身后忽然响起一个陌生的声音,沉沉接道:“本人也参加一份,我赌你们现在完了!” 两名黑衣人还没来得及回头,便觉心头一甜,眼前发黑,身躯挺了挺,喷血而倒。出手的那名灰衣汉子,自屋顶一跃而下,横棍当胸,向屋中低喝道:“淫贼出来受死!” 屋内,蒙面人惊跳而起,犹自回望了地下那名已经昏厥不知人事,胸衣破碎,下身也已露出两条雪白玉腿的少妇一眼,恨恨地扔去手上一幅破衣片,气呼呼的窜出屋外,狂吼道: “是哪个不开眼的破坏老子好事?” 挺立院心的灰衣人冷冷地道:“金分宫主你好!” 黑衣蒙面人猛退一步,瞪目失声道:“你,怎说?” 灰衣人冷笑道:“堂堂一位神威宫黑衣分宫主,应该敢作敢当,为什么一定要将这盆污血泼到丐帮头上呢?” 黑衣蒙面人双目眨了一阵,忽然哈哈大笑道:“好!好!算你朋友眼力过人,居然一口便交代出本座身份,看样子朋友大概是不作活下去的打算了!” 灰衣人冷笑道:“未必!”手中木棍应声而起,棍尖一挑,斜斜点向对方咽喉。 这一棍,去势甚缓,招式亦极干泛,然而,黑衣蒙面人却看得眼中一亮,颇为意外的哦了一声道:“居然棍中有剑?这倒是,失敬了!”口中这样说着,一声嘿,竟然不避不闪,反手一扬,以掌代刀,硬生生向棍腰切来。 持棍灰衣人,正是单剑飞所化装。这时他见对方一眼便已识破自己棍招来路,心中不由暗惊。他这一棍,使的是七星剑法第一式笑指紫微,按常情,本应立即抽扣换式,但是,他一方面是为了气不过,一方面也有心借此试一试对方究竟有多深厚的功力,是以原式不变,右腕一震,沉棍磕向来掌掌沿。棍掌相接,发出达的一声闷响。 黑衣蒙面人身随掌进,若无其事;单剑飞却给震得虎口一麻,手中桑木棍,被弹起一尺来高。桑木棍向上跳起,右臂以下,空门随之暴露。 黑衣蒙面人指出如电,冷冷喝道:“躺下!”单剑飞二条右臂尚举在半空中,一时回救不及,牙一咬,毅然全身向后翻倒。他跟小叫化在一起时,小叫化曾顽皮地一再要他试练这种“风尘百滚”身法,并曾一再的演给他看,告诉他这种功夫虽然看上去不雅,如遇强敌,一翻一滚之间,常有化险为夷,意想不到之妙,他当时谢绝了,笑称:“抱歉,没有时间,假使真有这一天,必须以这种功夫来对敌,我宁可认输不打!” 他拒绝,不为别的,小叫化说过了,这种功夫施展起来实在不雅。而现在,他却连想也没有想便用上了。 说也奇怪,这种功夫他虽然一次也没有练过,如今于情急之下,居然给他运用得恰到好处,人向后翻,左肩着地,双腿一环一蹬,一个空心滚,已然又挺立而起。轻灵、美妙,既无狼狈之状,亦无狼狈之感。 黑衣蒙面人猛然一愣道:“你是丐帮弟子?”单剑飞冷冷一笑道:“你想呢?丐帮现无五结总香主之设,这件事有谁能比帮中弟子更清楚的呢?” 这一次,单剑飞不敢再大意了,口中答着话,主动权却不肯轻易放弃,最后一字出口,桑木棍已二度递出。对方若是普通敌人,他现在一定会循序以进,接在第一式“笑指紫微” 下面,攻出第二式“斗换星移”,然后再攻第三式“璇玑幻灭”;可是,如今形势不同,对方是“神威宫”四大分宫之一的“黑衣分宫主”。无论在哪一方面,他都不是对方的敌手,他惟一的制胜之道,便是出其不意,全力拼搏,在惊险中寻取一举而下。所以,他不但跳过第二式斗换星移和第三式璜玑幻灭,甚至连曾一招震退地府书生阴井明的第四式银河飞龙都弃而不用,一棍递出,运气一抖,棍尖抖出七朵花,七朵棍花几乎是同一刹那飞向对方腰身以上的气门、玄机、左右期门,左右将台,以及胸前正中七坎等七处大穴!这一棍用的是,七星第五式,星斗满天。 黑衣蒙面人骇然失声道:“七星剑法?”眼露悸色,引身暴退。单剑飞听了,不禁又惊又喜,惊的是对方不但能识出自己棍招纯由剑法化来,且能进一步分辨出这套剑法就是七星剑法;喜的则是对方虽然识货,刻下却显然无法化解。他觉得机不可失,精神一提。三度攻上,星斗满天仍然是星斗满天,不过,这一次出手比前两次更劲、更疾了。 黑衣蒙面人果然不敢硬接,人绕院脚游闪,口里却在自语般说道:“算是玉帐仙子的禁令救了本座一命,这小子手中要是一支真的宝剑,嘿嘿嘿,既然只是一支普通木棍……”冷笑声中,双目奕奕如电,觑准一个空隙,突然身躯一侧,探身猛向朵朵棍花中一把抓来。经对方这一提醒,单剑飞立时也有了这种感觉,剑与棍,招式虽可通用,然而,利钝毕竟大不相同。 这时,他手上如果拿的是一支利剑,而不是这根笨重的桑木棍,他相信,黑衣蒙面人是逃不过一剑之厄的,因为如果那样,不但威力可以大增,就是身形,在追逐间也会敏捷俐落得多。而尤其令他感到剑棍有别的,便是现在此刻。 此刻,对方一手正向他棍影中抓来,他手上若是一支剑,只须一个简单的圈纹,对方一条手臂纵属生钢铸成,也将被留下几道缺口。 然而,他此刻拿着的,只是一根浑圆无锋的桑木棍。刚才他已经试过了,一棍即使击实,如非穴道部位,根本就奈何对方不了。但是,如今他已无暇计及这些,容得对方一手探入,他将牙根一咬,左手迅速找着棍尾,双手并握,狠命一棍砸出!棍就棍吧,他不信对方手指真“桑木棍结实,拼着这根桑木棍砸断,看对方五指是否仍然能保无恙。黑衣蒙面人哈哈大笑:“兄弟,你上当啦!”脚下探出半步,右臂猛然向前一送,避开掌腕,用小臂迎上。小臂与五指之承受力相去何止千里,棍臂交击,叭的一声脆响,一支桑木棍应声破裂。 碎木迸飞,恰巧将黑衣蒙面人脸上黑纱刮落。面纱飘落,露出来的是张长方形、浓眉、高鼻、肤色酱紫的脸孔,在这张脸孔上,可以看到威严、沉着、坚毅不拔;也可以看出阴森、寡情、和酷暴残忍。单剑飞又气又恨!胡驼子老白当初在介绍这根桑木棍时,曾说过它另有妙用,日后自知。不意所谓“妙用”,只是能碰落敌人面纱,敌人面纱一落,自己一命却随之完结。他暗道一声:罢了!当下也懈得去看手上木棍究竟还剩多长一节,双手奋力向前一推,运算是尽人事而听天命,双方近在咫尺之间,其它什么手段都来不及使用,能将残木戮入对方胸膛固所愿也,不然,就是划破对方衣服,亦町稍泄心头这股怨气……黑衣蒙面入发出一阵嘿嘿阴笑,漫不经意地挥手一拂,讵知,一拂之下,身形-颠,手臂暴缩,阴笑顿转惨哼,踉跪倒退四步,左手藏人右臂臂弯之内,眼孔中冒射出怨毒的光芒,脚下-顿,突然腾身上屋,回头又投了切齿的一瞥,然后恨恨转身没人茫茫夜色之中。 单剑飞如坠五里雾中,呆呆地目送敌人远去,直到黑衣蒙面人身影完全消失不见,这才怔怔然朝手中木棍望去。目光所及,单剑飞傻了。他做梦也没想到,现在手上执着的,竟然是一支蓝光闪闪的长剑。这支剑现在只露出七寸左右的剑尖部分,大半剑身,仍然襄在断裂的桑木棍中;再朝地下望去,四根手指头,静静地散列在,大滩血渍中,单剑飞望着,望着,止不住低声喃喃道:“另有妙用,他日自知,是的……” 由于光化地方缺乏好木匠,破船修补不成,三天后,单剑飞只好改搭另一艘江船。大雨之后,河水分外浑浊汹涌,单剑飞倚在船栏上,脑海中,思潮也是浑浊而又汹涌。“这支剑,是不是就是七星剑呢?”他想着,不自禁隔衣向腰际伸手摸去。过去,他只听人说过,有种缅刀,由于刀身薄,韧性大,必要时可以卷成一盘;这次,不意这支得自桑木棍中,棍端镌有七星标志的宝剑,竟然也能盘扣于腰际。这样,实在太好了,携带轻巧,取用方便,跟以往带着那根桑木棍,真不知要差那里去了。他望着滚滚河水,只能在心中重复着一句话:“我有了一支剑,我有了一支剑了……” 下行船走得很快,不消旬日工夫,孝感已到。烈日炎炎,骄阳逼人;单剑飞这是第二次来到这个地方了,去年来此地,并不多也是这个时候。一年光阴,弹指而过,街路花树,一切景物依稀仍似去年,然而,在武林中,这一年的变化可大了。无数人丧失生命,无数人毁去英名……出现了一个“神威宫”,“太阳神翁”“天池隐翁”先后下山……而他自己,也由一名平凡的少年,一变而成为尚少人知的一代剑士,同时,继“云师师”“楚卿卿”之后,又结识了另一名奇女子“唐心仪”,并习得了丰富的药物知识,获得了一支师门异宝“七星剑”……孝感起早,他开始取道登陆,赶向车盖山。车盖山在望了,单剑飞又忍不住想及那个老问题:就是无才夫人这次要他来,究竟为了什么事?他真担心像前此在唐府一样,无才夫人向他提出那种难题,令他左右为难,甚至当场下台不了。他不知道楚卿卿是否已于这段时期回转了车盖山,假如楚卿卿也在,他倒很希望在见无才夫人之前,先见楚卿卿一面;楚卿卿对他绝对不会掩瞒什么的,先问问清楚,也好有个准备。 黄昏时分,单剑飞抵达车盖山下。这座车盖山似为桐柏山之余脉,纯因山形而得名,本身并不如何雄伟高大。无才夫人所创立的妇德教,显属一个公开的教派,未近山脚,远远便可望见一条人工整修之碎石道,蜿蜒直通-座斜谷中,单剑飞循石道入谷,转过一个弯,一屏当路,上刻:女子无才便是德。单剑飞略为驻足,望着那座石屏,虽然觉得这女子无才便是德七个字,含义未免过于陈腐而偏激,但是,回思细昧之下,又觉得这句话也似乎不无道理;妇人家最大的美德便是能“相夫教于”,为“贤母”,为“良妻”,“才”即“能”。 “德能”并具,固属佳事,然而,揆诸历史往例,“德”与“能”,几乎有如“鱼与熊掌”,每起“生克’’作用,男人都常因“恃才”而“傲物”,而演至‘‘有才无行”;女子有才,能不“自怜”或“自傲”?因此,下焉者“长舌”,动辄月旦左邻右舍,甚焉者“不安于室”…… 单剑飞正想得出神,忽闻前头有人冷冷问道:“少侠人谷何为!”单剑飞抬头一看,石屏两旁,不知于什么时候起已经出现荫名青衣中年妇人,不禁脸孔微微一红,躬身道:“七星门下,单剑飞,风闻贵教教主无才夫人有事相召,不知确否,敢烦两位大娘代为通报一声。”两名青衣妇人同时哦了一下,其中一妇缓下脸色道:“是的,你随我们进去吧广两妇虽仅具中人之姿,然衣着粗朴,脂粉不施,举止雍容合度,自然而然流露出一种端淑气质,这令单剑飞马上对这个妇德教主生出肃然懔敬之感。谷道宽阔而平坦,足容双车并驰,单剑飞走在两妇之后,前行约一箭之地,路向右拐,骤然现出一片广大的平原。平原上菜圃果林,茅屋成行,鸡啄犬伏,机杼隐约,完全一派农庄景象。两妇将单剑飞领至左首一排茅屋中间的一间内,一妇入内通报,一妇逊座相陪,单剑飞抬头一看,见迎面壁上书有“凡粉” 两字,知道这儿大约便是“凡粉堂”堂址,心中想着,不禁欠然问道:“请问大娘,凡粉堂主可在?”妇人反问道:“你认识她?在什么地方认识的?”单剑飞道:“去年,在安陆,不过,那时她坐在车厢中,然彼此答过话,但在下却没有见过,而后来晚生应约赶到‘车亭’……”妇人讶然道:“原来就是你?那么,本教那名由黑心秀土伪装的师爷也就是你杀的了?是的,奴家便是本堂堂主。单剑飞微感意外,连忙欠身道:“原来那位堂主就是您,失仪之处,尚祈包涵,那天,杀黑心秀土者另有其入,设非事有凄巧,晚生亦几乎……”凡粉堂主正待说什么时,人内通报的那名妇人已经转来,她向单剑飞点头道:“夫人请少侠人内相见。”凡粉堂主匆匆将单剑飞刚才的话告诉了通报的那名妇人,然后转向单剑飞介见道:“这位便是本教俗脂堂主。”单剑飞重新见过礼,趁机问道:“楚姑娘回来了投有?” 两名堂主迅,鐾地对望了一6b,默默摇头,谁也没有开口;单剑飞虽看出情形有异,却不便再问下去。穿过凡粉堂,踏着一条红砖小径,走过一座红木小桥,最后到达一间垂着竹帘的瓦屋之前。两名堂主朝屋中一福而退,屋中传出一个妇人声音道:“是单少侠么?请进。” 同一时候,两名粗衣婢女将竹帘高高挑起。单剑飞整衣人屋,屋中一张竹椅上,向外坐着一名约四旬上下的布衣妇人;装束与凡粉、俗脂两名堂主差不了多少,容貌则远较两名堂主秀丽;但是脸色却透者异常苍白而憔悴,似乎久病韧愈,卑剑飞见屋内并无他人,知道对方大概便是无才夫人,遂紧上一步,躬身道:“晚生单剑飞参见楚伯母!”这位无才夫人楚素心虽以夫人自称,实则并末适人,单剑飞因厂楚卿卿之关系,觉得仍以称对方一声伯母为当;无才夫人将{中针线筐子交给一婢拿开,点点头,脸上浮起了一个苍白的微笑,慈和而乏力地道:“坐下来说罢。”单剑飞偏身于另外一张竹椅上坐f,无才夫人转脸将他仔细端详了一番,敛容抬头道:“你跟卿儿认识多久了!” 单剑飞毫不掩瞒,坦然将二人结识经过,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最后反问道:“卿妹最近有没有回来过?”无才夫人没有立刻回答,眼望屋外,怔怔出神,似在思索一件什么事;单剑飞看到无才夫人这种措辞为难的神情,不禁有些坐立不安起来。隔了片刻,无才夫人缓缓收回眼光,平静地道:“你知不知道武林中新近出现了一个神威宫?”单剑飞点点头,同时紧张而又兴奋地张口问道:“关于神威宫,是不是伯母这边有了什么消息?”无才夫人轻轻一叹,黯然神伤道:“卿儿被掳了!”单剑飞猛然一震,跳了起来道:“那么?”他意思想说:那么你们为何还有闲情坐在这里?怎不快点想法子救她出来呢?但一想及这样说未免太唐突,只好将下面的话强行忍住。无才夫人抬起苍白的脸孔,苦笑了一下道:“孩子,你的意思,伯母知道,你是说我们为什么还不想办法营救,是吗?”单剑飞期期地道: “是……的。”无才夫人叹了口气道:“营救?连这神威宫在哪里我们都知道!”单剑飞心头一动,立即接口说道:“没有关系,我可以打析出来!”无才夫人注目道:“如何打听?”于是,单剑飞便将先后几次与神威宫人物接触的情形说出。最后说道:“我可以再混入黄衣分宫去,如此即使不能查出卿卿下落,也必能查出魔宫所在,到时候再由伯母出面,请丐帮相帮一臂之力,我就不信不能把卿妹救出来!”无才夫人摇头道:“此举不妥。”单剑飞不解道:“为什么?”无才夫人叹道:“你不见这儿的人,都已经被派出去了吗?这样做,也不过只是聊尽人事而已。知道了魔宫所在又如何?为了争气,当然可以用武力,只是如想卿丫头活着出来,就不得不走别的路子了。”单剑飞哑口无言。是的,这是一种绑架,用武,被绑者势将遭到伤害。他愣了片刻,问道:“这消息是打哪儿来的?确不确实?”无才夫人苦笑道:“通知来自魔宫,除附有卿儿那支金步摇之外,并附有卿儿的亲笔字条,不会有错的!”单剑飞连忙又问道:“卿妹于来条上怎么说?”无才夫人叹道:“那丫头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她说:妈,我很好,别理他们任何勒索,相信他们不敢吃了我!这些,都是孩子的气话,魔宫照样把这样的宇条送来,只不过借此证明人在他们手里而已。”单剑飞在屋中焦躁地走了两圈,又停下来道:“那么,他们提出什么条件没有呢?”无才夫人道: “来人说他们宫主要他转达,神威宫与妇德教之间,一向并无恩怨,卿r头在那里,也受着很好的款待,他们这样做,只不过想烦老身出面,代他们找出一个人,送去交给他们……” 单剑飞迫不及待地道:“那人是谁?”无才夫人望着他道:“你想不出来?”单剑飞星目眨动,一拍额,蓦地叫道:“对,对,我知道了!‘申象玉’,他们的‘黄衣副分宫主,!这事很好办!那厮现在可能已被解到丐帮散花峰总舵,我马上去将他押来这里就是了!,无才夫人缓缓一摇头道:“孩子,你猜错了!”单剑飞一呆,木讷地道:“那么是谁?”:无才夫人深深一叹道:“谁?是你!”单剑飞半晌没说出话来,无才夫人轻叹着接下去道:“孩子你很诚实。刚才,你所说的那些经过,伯母我,其实早就知道了。伯母要你再说一遍,只不过为了要考查你的诚实程度罢了。你先后在妖女欧阳瑶玉那儿,以及黄衣分宫中闹事,消息已传到神威宫主耳里,尤其是最后连他们正宫娘娘鬼女阴美华都上了你的当,更令神威宫大为震怒……” 单剑飞暗“噢”一声,心想:果然人如其名,怪不得那位黑衣正宫娘娘,看上去一点血色没有,原来她就是四美之一的鬼女阴美华。单剑飞迅忖着,连忙说道:“那也一样,我去就是了!”无才夫人脸色一整,不悦地道:“孩子,你这话什么意思!”楚素心真的会自私到这种地步?要拿别人的徒弟去换回自己的徒弟?无才夫人与玉帐仙子同出金风罗刹门下,别说是金风罗刹在六十年前的武林中是怎样的一号人物,单谈现在吧,身为师妹,玉帐仙子能创建君山圣君,使天下人为之侧目噤口,难我这个身为师姊的无才夫人反连一个女徒都庇护不住,而非得牺牲别人家好儿女一条命不成?”单剑飞伏身拜倒道:“伯母请别生气,小侄所说,纯属出至肺腑之言,卿妹因结识小侄方有此难,她一天不能出险,小侄亦自不能安心。”无才夫人伸手把他挽起道:“我知道,孩子,他们不过---要挟而已,卿儿生命,短期内谅还无碍,慢慢再想办法亦不为迟。”单剑飞低头苦思了足有顿炊之久,最后向无才夫人迟疑说道:“伯母,小侄跟‘太阳神翁’和‘天池隐翁’都有过往来,依您看,假如小侄请得这两位老前辈出面,指名向该宫要人,会不会有效?”无才夫人摇头道:“不但没有好处,可能还会生出反效果来;你想想看,如果那位什么宫主将这两个老儿放在眼里,他还会派人盗取太阳神针并以天罗印滋生事端么?”单剑飞低头下去道:“是的,小侄心乱得很,有些糊涂了。”无才夫人见婢女已经上灯,便说道:“你随小云丫头出去吃点东西,早早安歇,这事急也急不来,明天咳,等明天再说罢! 单剑飞一夜辗转不能成眠,直至五更将尽,方始倦极朦胧睡去,天刚亮,马上又给报晓的鸡啼声吵醒。他一跃下床,匆匆就架上隔晚备好的冷水洗了脸,衣服略整,立即出屋向无才夫人住处赶去。他赶抵时,一婢守候在门外,似乎早知道他这时候会来,不待他开口,已将一只信套送到他的面前道:“夫人留交,请少侠过目。”单剑飞愕然却步道:“留交?” 那名女婢点头道:“是的,夫人已于半夜出门离去了。”单剑飞忙将封套撕开,抽出书笺一看,但见笺上写道:“剑飞贤侄:卿儿之事,思之再三,深觉老身实有亲自出山走一趟之必要,老身离去,凡粉、俗脂两堂主亦将随行,山中乏人,拟烦贤侄暂予照管,为时约需三月,三月届满,贤侄不妨自便,执笔惶然,书短不尽。伯母楚素心草留。”单剑飞缓缓将函笺纳入封套,-面向那婢女问道:“山中现在尚有多少人?何人称长?”那名婢女想了想答道:“连婢子在内,大约还有十来人,夫人嘱咐,所有的人均应受‘女红部’:司事’龙姑娘督管。”。单剑飞知道自己猜想得一点不错,无才夫人要他留下来照顾教中事务,不过是一种借口,目的在不让他为这事轻身涉险而已。那名女婢问道:“怎么样?是不是夫人于函中另有交代?”单剑飞定神摇头道:“没有”顿了顿,又道:“我也要走了,请代向那位龙姑娘说一声,并请她在夫人离开的这段期间多辛苦一点。”语毕,抱拳一拱,返身奔下车盖山。 单剑飞行经那座车盖亭,回顾四下无人,便向亭中走去。他经过再三考虑之后,决定将一本七星剑诀下册埋藏起来,其余几样东西,仍旧带在身边。他撬起一块青石,埋下剑诀,然后出亭继续上路。现在,单剑飞为难的是:他应该先打入神威宫下面哪一处分支机构呢? 他,一共只知道两处地方:一为定陶方面,妖女欧阳瑶玉的洞府。一为开封宋故宫下面的黄衣分宫。然而,这两处地方,他感觉无论投去哪一处都不甚合适,妖妇方面固属麻烦多多,黄衣分官方面,也不见得有多安全,那个姓蔡的分宫主在离宫之后,曾被他在宫中胡闹过一场,并逮走他的副分宫主申象玉,其后在关外又被他和唐心仪弄得狼狈而逃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要是那厮来个公报私仇,他先挨点皮肉之苦尚倒无所谓,万一遭了那厮毒手,结果楚卿卿沦陷如故,自已反白赔一命,岂非天大冤枉?但是,他无法直接找到神威宫去,除此两条路,别无他途可循,于是,他狠下心肠来,决定赶向开封,混入黄衣分宫。 经武胜关、长台关,奔汝南,过上蔡,十天之后,单剑飞渡过商水,到达淮阳。淮阳距开封,只剩下两百里出头,脚下稍微放快点,一天一夜尽可到达。单剑飞因过去十来天中赶得太急,时值盛夏,天气太热,等到了淮阳,实在有些受不住了。他见淮阳市面冷落,歇下来也不致有甚意外,于是,便走向一家小客栈,准备好好休养一宵,以便次日继续上路,一口赶去开封。单剑飞身上的一袭蓝衫已经褪色,脸孔也给晒成紫酱色,头发更是好几天都没有梳理,看上去一派潦倒之状,住上这种三等旅舍,倒是十分恰当。这家客栈只有六个房间,前面是座狭仄的饭厅,紧连着,面对面,一边三间,中间走道仅宽五尺许,出了走道便是荒芜的后院,而六间客房几乎投有一间门扇是完好的,好像住到这里的客人,根本无物可供粱上君子光顾,所以也不必去顾虑到房门能不能上锁。六间房只有左边最后一间住着一个客人,因此,单剑飞便要厂右边最后的一间,靠近后院,比较通风凉快些。单剑飞进入房中,正待吩咐店家去弄桶凉水来洗脸的当口,店门口阳光一黯,又走进两个客人。两人笔直走进对面那间已有一个客人住着的房中,同时反手将房门轻轻掩上。单剑飞先并井未在意,及至店家将凉水送了进来,他自己也准备将房门推上时,才忽然感到对面房中的三个客人有点不太单纯。房间那么小,天气这么热,有三个人住一间的道理么?就算是因为身上不方便,为了省几个房钱的关系吧,那么,这种大热天,掩上房门又为了什么呢?单剑飞原先只知道对面房中有人,并未看到是怎么样一个人。后来,另外二人人房,他因为亟于要水,也没有留心去注意,这时心中一起疑,便想立即弄个明白。他匆匆洗了一把脸,洗完后,将水端去后院泼掉,一进一出之间,他以眼角闪扫,并同时凝神谛听,希望能有所发现,结果,他只发现到一点:三人都是武林中人。单剑飞何以知道三人都是武林中人的呢?原来他打房外经过,虽然没有看到三人是何长相,却隐隐约约听得三人谈话时竟然都是用的江湖黑话。 单剑飞对于江湖黑话仅属一知半解,他于匆促间,只听出后来进去的二人,似在向原先房内那人报告一件什么事。从二人迟疑的语气听来,二人好像对听来的某件事,或者对将要决定去做的某件事都无甚把握似的。原先房内那人,显然较后来二人身份为高,听完二人报告,低低地不知道说了一句什么,接着发出一阵持续甚久的嘿嘿冷笑,充分表现了对二人的不屑,以及表现着自己对这件事的满不在乎。单剑飞回到自己房中,就自己印象和记忆所及,又将后来进:栈二人的衣着身材作了一番思索后,终于,他点点头,决定了准备采取的步骤,因为他对三人之身份来历,依稀已有几分眉目。 当夜,起更后,淮阳东城紫光寺的大雄宝殿上,宝烛高烧檀香缭绕,一名挂单憎人,正应该寺方丈之虔求,在为殿上数十僧众讲释金刚经法义……忽然间,院心月色一暗,突自前殿殿脊悄没声息地飞落三名深紫劲装的蒙面人-听经僧众一个个心专神注,均未觉察到身后院中三名不速之客到来,惟有佛坛上高坐的那名挂单僧人立刻警觉;当下但见那名年仅四旬出头,戒疤雁列、面容严肃、双目奕奕有神的挂单僧人抬眼朝院中淡淡扫了一下,旋又将视线移向坛下众僧脸上沉声缓缓说道:“菩提无树,明镜无台,不沾不着,无我相即无色相!”众僧知异,愕然返顾之际,那名挂单僧人已然离座下殿,人于阶前站定,面向三名蒙面人合什微躬道:“三位檀越寅夜光临,不知有何见教?”领头那名蒙面人目光灼灼地反问道:“大和尚是否来自少林?”挂单僧人合什又是一躬道:“檀越好法眼!”蒙面人注目接着道:“法讳如何称呼?”挂单僧人平静地答道:“贫僧贱号百非,执役少林膳堂,不知檀越见询之意究竟何在?”蒙面人径直又问道:“大和尚何事下山?”这位在少林寺中,向以寡言冷漠见称的膳堂掌灶僧。闻言不禁脸色一寒,缓缓念了一声佛号道:“檀越名号应该见告了!”紫衣蒙面人嘿嘿一笑道:“大和尚,我代你回答了如何?贵寺膳堂,曾于两年前离去一名法号百尘的火工,当时贵寺上下对这事均未在意,原来不知怎的,忽然知悉那位厅尘原来不是佛门弟子,由于该百尘进入少林你是主要荐引入,如今,寺中虽无追回那位假和尚之意,而你,却有查明那位假和尚真正身份,以及混入少林目的何在的责任,我这样猜得对不对?”百非和尚脸色一变,注目道:“檀越何以这样清楚?”蒙面人仰天大笑,笑得很响,也笑得很怪,得意的成分远不及自嘲的成份来得浓厚,笑歇,侧目道:“本人对贵寺内部秘密知道得如此详细,令大和尚既感钦佩,又觉惊讶是不是?嘿嘱,其实”蒙面人话说一半,突然住口,这位蒙面人正是数月前,在神威宫黄衣分宫中,那位黑衣正宫娘娘,“鬼女”阴美华所说“再看我们那位紫衣分宫的郑领队吧,叫他打听以前七星座下的白丁双将,打听个三年多,依然一点眉目没有”那番话中的“紫衣分宫”郑姓分宫主。此刻,这位郑分宫主原想要说:其实,你大和尚要是处在我郑某人的地位,在三年时间,给你不断的压力,那时候,你就会明白,我郑某人今天能知道这些并算不得什么稀奇了。他大概警觉到这样说不免要将身份暴露,乃以一咳截断下文,百非和尚自然听得莫明其妙,当下不禁迫问道:“檀越之意‘其实’怎样?”“其实”郑姓紫衣分宫主拖长尾音道:“我们今夜也不是为联络感情来的,多说废话,亦属无谓,是吗?”百非和尚沉脸微愠道:“夜已深,檀越似乎可以请便了!”紫衣分宫主干笑道:“当然,大和尚只要肯见告那位假和尚现下落脚何处,本人自会马上结束打扰。”百非和尚冷冷回答道:“抱歉!”紫衣分宫主睨之以目道:“是你大和尚自己也不清楚?还不愿见告?”百非和尚冷冷答道:“都一样!”紫衣分宫主跟角一溜,嘿嘿笑道:“大和尚身上既没有带方便铲,又未带有禅杖,这岂不叫人左右为难?”百非和尚脸色一沉道:“少林弟子使用兵刃的对象,像檀越这样的人,贫僧就带了方便铲或禅杖,多半也会弃而不用,檀越有心解脱,贫僧勉为其难就是了!”紫衣分宫主手一挥,身后两名蒙面人分向两侧退去,跟着斜视百非和尚嘿嘿说了声:“不意小小一名百字辈的弟子也敢这般卖狂!”不待语毕,猛然欺身上步,伸手便向百非和尚抓去。出手之快,以及手法之奇怪,诚属见所未见;贸然一看,颇似“鹤拳”与“猴拳”之揉合,细察之下,却又全然不是那么回事,手臂伸出之刹那,恍若暴长尺许,而抓出之手掌,指影重重,竟似有十数只手掌同时抓出一般。百非和尚本待出手迎接,闪目之下,不期一声惊噫,卸肩疾退丈五有奇,愕然失声道:“七杀抓魂手?!阁下?” “神威宫”计有“蓝黄紫黑”四座分宫,金姓黑衣分宫主,连毙丐帮十余名弟子,用的是“大阳神翁”的“太阳神针”;蔡姓黄衣分宫主,偷袭白衣七儒时,用的是“天池隐翁” 的绝学“天罗印”;现在,这位郑姓紫衣分宫主,出手居然是“巫山七杀翁”令人亡魂丧胆的“七杀抓魂手”;虽然在黄衣分宫中,那位正宫娘娘,“鬼女”阴美华曾将这名紫衣分宫主说得一文不值,不意事实上这名紫衣分宫主一身武功竟然更在“黑”“黄”两位分宫主之上;看来他只不过是时运不济,正好给派上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任务而已。这时的百非和尚,因不明这名紫衣蒙面人真正的身份,加以一出手又是巫山七杀翁的独门绝学,自然要为之震骇失措了。紫衣分宫主一招呈威,大感得意,当下哈哈一笑,蹑踪再度攻上。百非和尚十分不解,此人何以会使七杀绝学的呢?他如是士杀门下,就不应该与少林门下为敌,而最重要的一点便是,巫山七杀翁根本未收弟子。不过,百非和尚已无暇多想这些了。真气一提,双掌甫合乍分,出手便还以达摩三大绝招之一的我佛如来。巫山七杀翁,过去二十年来,曾不止一次被少林掌门方丈留寺中,为全寺百字辈以上的弟子讲解拳掌精义,所以,对巫山七杀翁的七杀抓魂手,少林弟子可说比武林中任何人都要认识得清楚。也就是基于这层关系,百非和尚虽然一上手便使出少林绝学中的绝学,仍然是不敢有丝毫大意,一招打出,随即引身侧退连这一招究竟发挥了多大威力都不敢去分神查看。可是,饶得如此,结果仍未能避去敌人缠身之危。七杀抓魂手之所以有抓魂之名,就是因为一经展开,即若影之附形,摆不掉,摔不脱,遇刚则柔,逢柔则刚;柔能扣穴锁脉,刚则折骨剩肤;百非和尚身形未定,但觉眼前一花,敌人五指已如钢钩迎面抓至。这一招,百非和尚眼看是无法躲避的了。恰于此际,前殿殿脊上突然疾如鹰隼般射下一条身形,身形尚在半空中,已然发出沉雷似的一声大喝: “姓郑的,照打!”紫衣分宫主不事变生仓促,卸肩缩颈,一个疾纵,窜出三寓开外。 来人身形飞落,正好落在紫衣分宫主原先站立的地方。月仔之下,但见来人也是一身紫色劲装,脸上照样也蒙着一幅紫纱罩,只是身长玉立,眼孔中眼神晶澈,仪态之间却似较那名郑姓紫衣分宫主更见英挺勃发。百非和尚看清来人这付装扮,不禁愕然一退,戒备着注目道:“这位檀越”后来的这位紫衣蒙面人单膝着地,俯拜道:“晚辈参见百非师叔!” 百非和尚意外得不知所措,忙不迭合十道:“檀越莫非认错人了吧?”,蒙面紫衣人低低说道:“所谓百尘,即七星座下白丁双将中之丁将是也,丁将为晚辈始业之师,今夜欣逢师叔于此,敢请师叔即以此情上禀贵寺方丈,对方三人系来自武林中新成之教派神威宫,晚辈之知甚稔,愿为师叔代劳!”单剑飞处此情形下,实在不必露出真正身份,是以话一说完,也不等百非和尚有所表示,立即长身而起,转身向那名紫衣分宫主大步走去。紫衣分宫主受愚之余,早已是一肚皮怒火,这时见单剑飞竟敢先向自己逼过来,不禁怒目切齿道:“你是不是就是栈中对房那小子?”单剑飞停下脚步,微微一笑道:“是的,我是先跟来这里,然后再回栈借换的这身衣服,以至时间上稍有耽搁,现在愿向分宫主请领适才情不得已的虚声恫吓之罪。”紫衣分宫主万没想到对方竟能一口道破自己身份,惊讶之下,不由得脱口道: “你怎会知道?”单剑飞淡淡一笑,径自接下去道:“出家人向以慈悲为怀,适才,我百非师叔太过纵容了阁下,现在,我这个做师侄的,要以事实让阁下明白,我百非师叔适才设非限于寺内戒杀严律,现在早没有你阁下这号人物存在了!请。”请字出口,衣袖一抖,手中已经执着根二尺不到的枯竹枝。紫衣分宫主眨动眼皮道:“这就是你的兵刃”单剑飞点点头道:“不错,等会儿我们还有把臂联欢的机会,现在不过是让阁下对我先有个认识罢了!”百非和尚眉峰皱了皱,欲言又止。紫衣分宫主却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单剑飞容他笑完,淡淡说道:“阁下一定要客气,我可想先动手了;如果由我先动手,我可以在三招之内令阁下认败服输!紫衣分宫主为之前仰后合道:“绝,绝,当今武林中敢这样说话的,你小于大概是第一个,也恐怕是惟一的一个,过了今天,就要成绝响啦,哈哈……”笑着,连连招手道:“来,来,买一送二,你说三招,就算你九招好了。” 单剑飞成算在胸,他见一切进展均如事先所预料,信心更增。当下轻喝一声:“有僭了!”身形跃起;在紫衣分宫主身前跃落,手中竹枝不成章法地随意一划,口中却甚为认真的喊出:“第一招!”紫衣分宫主双臂垂放,仅仅偏了偏身躯,笑道:“是的,第一招!” 单剑飞将竹枝反向又是随意一划,喊道:“第二招!”紫衣分宫主身躯挪回原处,直如捉迷藏似的笑应道:“不错,第二招!”单剑飞真气一提,五指暗紧,淡淡说道:“现在第三招来了!”紫衣分宫主目光眨动,含笑点头道:“很好,第三招……”单剑飞暴喝一声:“左右将台!”手腕一抖,招演星斗满天。七朵竹花,似闪电一般分取敌方腰身以上的气门、玄机、左右将台、左右期门,以及正中七坎穴单剑飞施用这一招是有深意的,因为,以前在光化地方,这一招曾使那名黑衣分宫主惊慌失措,无以为应,他想,这名紫衣分宫主纵然较那名黑衣分宫主高明,其间相差,也必有限,他自获得七星剑,对七星七式信心陡增,一招出手,威力也远非使用桑木棍时所能比拟,所以,他算定,只要先设法造成对方警觉松弛,那么,他将没有不得手的理由。这一式,七朵剑花虽然是同时奔取七大要穴,但是因为已于事先喝明要取之穴道部位,故于气门、玄机、七坎以及左右期门等五处仅属浮掠,竹枝一摇,疾逾电光石火,果然是分别点去对方左右将台。紫衣分宫主“第三招”的“招”字甫行出口,立感情形不妙,正待出招相抗,左右乳部已是微微一麻。单剑飞一击得手,立即纵身后退,右手一挥,那根竹枝“沙”的一声,没人身后殿柱之内五寸,接着抬头一笑道:“假如在下用上此刻这等劲力,阁下以为会有什么事发生?”紫衣分宫主显已老萤成怒,双目凶光闪闪,大有跃攫之势,单剑飞举手一摇,笑着道:“稍安毋躁,有阁下的喜讯在后头!”紫衣分宫主牙齿挫得格格作响,似在竭力忍耐着等他将话说完。单剑飞笑意一敛,沉声道: “贵宫拘禁无才夫人义女楚卿卿姑娘,并提出释放条件一事,郑分宫主清楚不清楚?”紫衣分宫主点点头,没有开口,双目中却充满了讶异之色,似说:你小子知道的可真不少?单剑飞缓缓接下去道:“贵宫正宫娘娘,曾力赞黄、黑两位分宫主精明干练,独对您郑分宫主之三年无成,颇有微词,现在,假使郑分宫主能做到:敬人者,人恒敬之,区区在下,倒颇有意成全贵分宫主大功一件。”紫衣分宫主眼光一眨,突然指手失声道:“难道,你就是——?”单剑飞很快的接住道:“是的,郑分宫主是聪明人!”紫衣分宫主果然是个聪明人,眼光闪了闪,立即顿口没再说什么;单剑飞转身向百非和尚拜别道:“请百非师叔就此回驾,不久的将来,百尘或许会亲上嵩山谢罪也不一定。” 由维阳关向豫南桐柏山方面的一条客船上,两名紫衣人依舷?谈笑,状至投契,二人之中,一个是三旬上下,五官端正的青年,文士,一个则是年约十八九的英俊少年。这两人,正是自投魔穴的单剑飞,以及那位神威宫紫衣分官主郑一平。经过四五天相处,单剑飞发觉,这位年轻的魔宫分宫主,如非步入歧途,实属武林中不可多得之人才。此人之武功,他亲眼见过,而此人文才,竟更在武功之上博学多知,谈吐风雅,不但毫无其余几名分宫主狂暴残忍之恶劣习性,如属初次见面,根本就无法看出其为武林中人。不过,此人显为那位什么神威宫主一手带大的,世故很深,警戒心更是远过常人,他深知单剑飞这次投向神威宫系出于自动自发,加上单剑飞一身武功也不在他之下,这种,形之下,他惟一要做的,便是如何设法取得单剑飞的欢心。而单剑飞却另有他一套想法。简单地说一句:他想度化这位郑姓分宫主。于是,他毫不掩瞒地,将他所见到,或听到,有关神威宫下人物之恶行劣迹,一一述说出来。可是,令人失望得很,那位紫衣分宫主郑一平,于聆听时声不响,听完后也仅淡淡地耸肩答了句:“这样的吗?这个我倒不清楚!”单剑飞不肯放他过去,追问道:“郑兄认为他们这样做对不对?”对方的回答,依然是句太极拳式的交际词句,他笑着反问道: “老弟以为我应如何置评呢?”于是单剑飞无话可说了。 但一谈到其它方面,这位郑姓分官吏可就全然不同了。他懂诗、懂词、懂歌、懂曲,不但懂,而且相当深刻独到。几乎随手拈点材料,发点感想,都能发挥大篇议论。有一次,单剑飞偶尔说了句:“坐下来谈罢。”他就忽然有所感触地笑道:“你看,一个坐字,日常引用,只有一个意义就是,‘坐下来’,但一用到诗词方面,就不这么单纯了。”单剑飞笑道:“举例!”他笑着道:“鲍明远芜城赋,孤蓬自振,惊沙坐飞。’坐当自字解。王安石赏心亭即事‘坐觉尘沙昏远眼,忽看风雨破骄阳!’坐则当‘正’字解。白居易别元九: ‘同心人去,坐觉长安空!’坐又当‘遂’字解。盂浩然揽镜感怀:‘愁来试取照,坐叹生白发。’这个坐字在此,竟又作:探’宇解。红淹望荆州诗曰:‘岁晏君何如?零泪沾衣裳。玉桂空掩露;金樽坐含霜!’‘坐’与‘空’对,再成‘徒然’之意这些够不够? 要不要再举?”单剑飞心不在此,虽然听得有味,仍想及早换换话题,但他又怕扫了对方兴致,无法再谈其它,乃笑了笑道:…坐’当‘因为’解,你能不能举个例子?”紫衣郑 平重复道:“坐当因为……唔” 单剑飞一笑朗声吟道:“行者见罗敷,下担捋髭须;少者见罗敷,脱帽着梢头,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归来相怨怒,但坐观罗敷。’忘魂失魄,都为了美人罗敷,这个‘坐’字不就是‘因为’之意?”紫衣郑一千抚掌大笑道:“好,好!”单剑飞乘其忘情之际,眼望远处,淡淡问道:“你们那位神威宫主,座下能拥有像郑兄这样的人才,可见其人不凡,他究竟是谁呀?”紫衣郑一平摇摇头道:“不知道!”单剑飞有点恼了,当下也顾不得再用心计,霍地转过身来沉脸道:“郑兄何以如此见外?小弟我,没有决心,也不会自动送上门去,一旦进入贵宫,势将插翅难飞,到时候,是生是死尚难逆料,事先知道一下他的名讳又有何碍?”紫衣郑一平静静听着,听完,见他甚为激动,仰脸微微一笑道:“小弟如再说一句:‘我是真正的不知道’加发一句誓言也可以吾兄还肯不肯相信?”单剑飞见他肯起誓,知道这次可能不是推托之词,不由得大感意外,瞠目直愣愣地道:“你是说……” 紫衣郑一平低头掩去一声轻轻的叹息,缓缓说道:“是的,十六年来,除了东西两宫娘娘,大概每一个人都不例外,他传授武功,考核进境,语音虽然经常在耳,但是,他老人家的身世和容貌……” 单剑飞半晌无言。连自己座下的分宫主都不容亲近,那就难怪太阳神翁、天池隐翁、无才夫人以及丐帮七老这些人物都猜不透这位神威宫主究竟是位什么样的人物了。半月之后,于桐柏起早,单剑飞、紫衣郑一平,以及两名紫衣卫士,一行四人,继续向襄阳方面进发。 单剑飞在路上又问道:“神威宫到底在什么地方?还有多远?这次郑兄总不能再回一声不知道了吧?”紫衣郑一平想了想笑道:“本来,以小弟身份立场,未到达前,是不该说出来的,不过,为赎前愆,小弟想出一个折衷办法,就是由小弟将前人咏该地风物之诗句摘两段出来,吾兄猜得中就算吾兄运气,猜不中,那就只好委曲吾兄再忍耐几天了!’’单剑飞不假思索的点点头道:“好,一言为定!”紫衣郑一平笑了笑,连吟带说道:“描述该处地形之清幽雅静者,有‘溪流似镜清无底,石壁如门翠插天’。‘新晴远村白,薄暮群峰青’。 写该处之荒凉寂寞者,则有‘乡倌长凭雁,僧餐自施鸦’。这样够不够?”单剑飞翘首四望,沉吟不语。紫衣郑一千又笑道:“谅你猜中之机会也不多,不妨再加一段四六,该处是:舍邑稀疏,殆若三家之市;山蹊险阻,甚于九折之途’。”单剑飞东望云梦,再望望西方的武当山脉,神色一动,不禁露出笑容道:“这段四六你可加糟啦!”紫衣郑一平将信将疑道:“怎么样?”单剑飞以手指着道:“那边,是云梦七泽,水多于山,土地肥沃而富饶,只有那边,北上武当,南去巴东巫峡,山岭起伏,民穷土脊,‘而被你形容得如此冷僻凄凉的,又似乎是只有一个地方,喂,我也念一段给你听听如何?”郑一千点点头,单剑飞笑吟道:…岭以颓城野日荒,关留遣迹界金房;蜀人初向京西道,是处为家莫断肠’!是武当山之南,房州境内吧?”郑一平微微一愕,终于相对大笑……—— 第十八章 初获师讯 经过繁荣的襄阳,西行,进入荒凉的房州。有如逐渐入目的荒凉景色一样,那位紫衣分宫主郑一平的表情也逐渐阴沉凝重起来,一行四人,来至一座峰脚下,紫衣郑一平示意两名随行的紫衣卫士留在原处,然后向单剑飞一招手,领先纵身登峰。单剑飞真气一提,紧跟而上。两人展开身法,一前一后,绕峰盘升。峰回路转,溪壑忽前忽后,极尽曲叠之致。两人正飞驰间。走在前面的紫衣郑一半身形忽然微微一顿,扭头朝下面一座空谷飞了飞眼色。单剑飞极目望去,谷中除了一座石台,别无他物,正自不觉间,忽见石台上有着许多纵横沟线,心头一动,立即明白过来“这儿是‘烂柯山’,是宋太宗赐号,希夷先生,道家尊为无池子的陈抟老祖修真之地!” 单剑飞领会紫衣郑一平指示之意,不禁感激的点点头,表示已经明白。同时,他知道,从紫衣郑一平这等态度看来,神威宫”大概已离此不远了。果然,再下去,不及百步之遥,眼前忽现一线狭道,紫衣郑一平脚下一停,同时扬起右臂,通知单剑飞停止前进。紫衣郑一平右臂放下再举起,手中已经扬起一面紫色三角小旗。很久很久之后,狭道内方传出一个冰冷的声音道:“是紫衣分宫郑领队么?”声浪虽然低沉,中气却甚充沛,一语既出,万谷回应,嗡嗡之声,历久不绝。紫衣郑一平执旗躬身,状至恭谨地朗声道:“有事入宫,尚请值日护法验明放行。”狭道内冷冷问道:“后面是谁?”紫衣郑一平道:“姓单,名剑飞,七星门下弟子。”狭道内那名值日护法似乎大感意外,静默了片刻,方始接着以更为冰冷的声音阴阴问道:“武功废去没有?”紫衣郑一平道:“没有。”狭道内嘿了一声道:“郑领队这样做,是否事先已获宫主或娘娘之旨意?”紫衣郑一平道:“没有。”狭道内嘿嘿道: “退回去!”紫衣郑一平直起身躯,平静地道:“这位单少侠为宫主和娘娘们亟于寻获之人,单少侠这次自动投来,并非卑座以武力擒获,本座之处境,尚祈护法体谅。”狭道内嘿嘿道:“本宫法外无私,身为分宫主者,应该比谁都清楚,如再坚执,你可自缚待命,姓单的留交本护法处置。”单剑飞怒火上冲,昂首扬声向狭道内喝道:“站出来,让小侠先看看你是什么东西!”紫衣郑一平脸色大变,狭道内一声闷吼,突然射出一条灰色身影。身形如箭,径向单剑飞当顶扑落。 紫衣郑一平惶呼道:“单兄……”从紫衣郑一平这声惊叫中,可以想见这名被激怒的值日护法定具不凡身手,如单剑飞蓦然抗拒,十之八九要遭毒手,单剑飞双掌一合,本待以“达摩三式”中的“我佛如来”硬拼一掌,闻声知警,双掌一分,猛施“风尘百滚”身法,就地倒翻而出;人离原地,“轰”的一声大震,立足处沙飞石走,赫然现出斗大的一个陷洞。 单剑飞又惊又怒,定身抬头,戒备着闪目打量过去,发现来人是名六旬左右的灰髯老者,灰髯坚粗如蝈刺,双目已因狂怒而呈火赤,单剑飞知道对方一定会连番攻上,是以右手迅速伸向衣底,拳掌不敌,只有凭七星剑煞煞这老家伙的火气了。讵知灰髯老者竟迁怒于紫衣郑一平,身躯一旋,恨声道:“郑领队,你好!”单剑飞心中甚感过意不去,跨出一步,大声道:“转过身来,老家伙,少侠问你,你这般横蛮,是凭你这把可耻的年岁,还是在宫中一个微不足道的护法地位?请问,这位郑领队他有什么不好?这儿是神威宫,他也是宫中一员,如你老家伙在自己宫门口仗势凌人,而居然获逞的话,你难道就不觉惭愧么?”灰髯老人刚刚转过身来,紫衣郑一平忽然冷冷说道:“施大护法,一名分宫主虽然是外藩,地位不足与您这位本宫护法相比,但本座此次入宫,亦属身膺要公,如有处置失当之处,宫主或娘娘,自有裁夺,大护法不放行尚有可说,然而,连通报也不肯,又该何说?难道施大护法对本座私人有甚成见不成?”灰髯老者脸色一连数变,听完,霍地转过身去,嘿了一声,阴阴道:“是的,本护法一向将职掌看得很重要,一名本宫护法与一名分宫主虽然名位平行,但是,一名称职当权的本宫护法,却无尊重一名行将革除衔爵之分宫主的必要!”紫衣郑一平脸色一白,骇然失声道:“你……怎么说?”灰髯老者嘿嘿连声道:“在两位来到之前,黑、黄、蓝三位分宫主均已先后奉召人宫,谁遭到过留难?为何只有你这一位紫衣分宫主例外?嘿嘿嘿!”原来紫衣郑一平在总宫方面已经失势,好个势利的老贼。从黑、黄、蓝三名分宫主均接获诏书而紫衣分宫主独无这点看来,紫衣郑一平行将遭受贬谪,已极显然,而紫衣郑一平对这一点事先显然一无所知。贬谪后的紫衣郑一平将会有什么样的命运呢?单剑飞虽然处在敌对地位,这时也不免为紫衣郑一平暗暗担忧起来。紫衣郑一平呆立在那里,脸色灰白,半晌不语。 武功高而眼光势利的灰髯施姓护法,语毕,脸一仰,傲然负手,端出一派俨然而不屑的凛凛架势。紫衣郑一平目光一转,突然朝单剑飞递来一道迫促的眼色,意思似说:“变生意外,实为始料所不及,如今我已无能暗助于你,你,趁此快逃吧!”是的!单剑飞如果想逃,现在,他的确有着很好的机会。虽然在功力方面他不及这名施姓护法远甚,然而,如单论轻身功夫,他相信,绝不会输给这名老鬼的!同时,可以想像得到的,万一他真的遇上困难,紫衣郑一平,很可能会舍命出手相助的。前此,单剑飞一直以为紫衣郑一平久受熏陶,本性已泯,现在,他明白了,对方原来只是不愿轻作无益之举而已。这使单剑飞感到莫大的快慰和无比的激动,他,此行莫说是为了楚卿卿,就是为了这名紫衣郑一平去受苦难,也一样值得的了。于是,他自内心发出一个坚定而坦然的笑容,同时,微微摇了一下头,明白地告诉对方:“没有什么但愿彼此珍重,要在乎,我也不会来了!”紫衣郑-平脸上掠过一丝惭愧之色,由于单剑飞的影响,紫衣郑一平神情也逐渐回复镇定。 这是一段很微妙而短暂的变化,灰髯施护法见二人毫无动静,眼角偷扫,不禁大感诧异而败兴,一声轻嘿,转向紫衣郑一平冷冷说道:“郑领队满像有恃无恐似的,倒是本座过虑了,嘿嘿嘿嘿。”嘿嘿未已,半空中忽然有人诡笑道:“施护法何事冷笑?”灰髯施护法和紫衣郑一平抬头之下,忙不迭俯身拜倒道:“卑座参见欧阳娘娘!”单剑飞缓缓仰脸望去,迎面三丈高处,一块凸出的平岩上,这时衫角飘拂地站着一名中年黄衣美妇赫然竟是那名秋波中永远闪耀着一种令人销魂蚀骨的火焰,其淫无比,其毒也无比,以前的武林四美之一,现在的神威宫西宫娘娘,妖女欧阳瑶玉。妖女秋波顾盼,正好与单剑飞四日相接,在目接之下,妖女止不住轻轻一哦,将要说的话又咽了回去,顿了顿,方自单剑飞脸上恋恋地移开眼角,转向紫衣郑一平悦容道:“郑领队什么时候来的?”紫衣郑一平正待开口,灰髯施护法已然抢着回答道:“报告欧阳娘娘,郑领队违反宫例,竟欲硬携未废武功之人入宫,加以前此宫中已有定议,‘黄蓝紫黑’四座分宫,就以紫衣分宫表现最差,早晚即将革职查办,娘娘在此,正好由娘娘做主发落。…妖女眼光转动了一转,淡淡问道:“此议出诸何人?”灰髯姓护法伏报道:“由公孙护法提出弹劾,经东宫娘娘认可,虽然尚未报呈宫主批决,不过,欧阳娘娘知道,这事既有东宫娘娘……”妖女轻轻一咳道:“知道了!”灰髯施护法听出欧阳娘娘语气有点不对,只好中途住口。妖女接着淡淡问道:“本宫刚来二日,而宫主y.ie好因事鸳出,故尚不知宫中已有这等重大决定,不过,施护法知不知道郑领队这次带来的是什么人?”施护法不安地答了声:“知道。”妖女又道:“知道宫主如何亟于见到这位单少侠吗?”施护法期期地道:“知……道。”妖女淡淡地道:“知道就好了。咳,咳,就本宫的看法和想法,郑领队主持紫衣分宫,一直并无大错,这次能建此奇功,应该能功过相抵而有余才对,假如施护法不在意的话,最好快点领他们进来……”语音顿歇处,人影已杳。 紫衣郑一平和施护法相继起身。后者朝前者恨恨地侧了一眼,默然转身走向狭道。紫衣郑一平和单剑飞相顾一笑,举步后随。狭道仅容二人并肩,曲折异常,沿途石堡隐约,天然生就一夫当关之险,别说设下机关埋伏,就是什么布置都没有,只要三五名高手守在这里,纵有千军万马,也很难轻越雷池的。走完羊肠曲径,出现一道箭栅,栅门大开,两旁分立着四名锦衣大汉,施护法上前扬手高声道:“请锦衣卫领队……”一语未了,一名领队模样的锦衣武士已然横步出列,手一托,微微躬身道:“施护法请,欧阳娘娘已经传旨吩咐过了!”灰髯施姓护法不住又朝身后丢出充满恨意和醋意的一瞥,通过箭栅,是片广阔的谷地。一直向前约百余步,绕过一道插天石壁,一座峨耸宫殿赫然出现眼前。迎面,是一道斜斜而上的云阶,宫额横书着三个泥金大字:“神威宫”。 宫前锦衣武士已由四名增至八名,不过仍然是分列垂手,平视无睹,听由三人径直进入宫门。进入宫内,立有一名佩剑少女迎上传谕:”奉正宫娘娘令:施护法仍返岗位,郑领队住人紫衣院待命,独宣单姓少侠人殿听凭发落!”施姓护法与紫衣郑一平分别退去,那名少女瞟了单剑飞一眼,脉脉地道:“你来。”单剑飞昂然举步相随,穿过无数重院落,最后来至一座占地板宽,而有着阴森感觉的大殿。带头少女向迎面殿上一福道:“来人宣至!”单剑飞根本不管这一套,入殿后,任意浏览。殿中有着四支合围金漆巨柱,两排金衣武士,一排佩剑,一排挂刀,总数不下:五十名之众,单瞧那些炯炯如电的眼神,当知这批金衣武士,如置之当今武林,可说人人堪称一流高手。至此,单剑飞方明白那位正宫娘娘虽知道他一身武功未去,依然仍敢任他就此人殿的原因。这的确是毋庸顾虑得的,这些武士,就是一对一相拼,单剑飞知道,他如能连过三五关,就算不错的了!迎面正殿上,珠帘低垂,从稀疏的帘缝中,隐约地可以看出,居中正坐的那名黑衣妇人,似乎就是这儿的正宫娘娘,鬼女阴丽华。下首侧坐着,则是刚才见过的那位西宫娘娘,妖女欧瑶玉。非但两名“娘娘” 依稀可辨,就连二人身后的侍女,都不难看到一个大概。“鬼女”身后的四名侍女,单剑飞没有印象,鬼女身后的两名,单剑飞看出,正是胖胖的“香香”,和高高瘦瘦的“媚媚”。 四女中的“甜甜”,已毙在“美美”的“绝命针”下。而现在,当日自以为无碍的“美美” 亦不在侧,其命运,不问可知,单剑飞虽对“美美”“媚媚”“香香”“甜甜”四女的印象都好不到哪里去,但是,“美美”在后来已经悔悟,而且还救过他一次这令他无法不为之黯然神伤。 单剑飞定定神,缓缓走向前去,站定、抬头,一声不响。殿上,鬼女隔帘阴阴问道: “单剑飞,今天至此,你还有说的没有?”单剑飞平静地道:“人无信不立,请神威宫正宫娘娘先履行了诺言,放走无才夫人女弟子再谈其它!”殿上默然片刻,然后传下命令道: “金锦十三号、十五号去密牢提人释放,仍与解进之时一样,双目必须紧紧蒙住,送出山区百里方许回头。”两名金衣武士恭诺退出,鬼女停了停,再向单剑飞问道:“现在,你知道你自己将有着什么样的命运吗?”单剑飞负手仰脸,淡淡答道:“不知道!在下做人,一向是只求问心无愧,为所当为。对于生死穷通,向抱‘尽人事而听天命’之放任态度,从不作自我慰藉或自我虐待等胡思乱想式的无益之举。所以,贵娘娘最好少费无谓唇舌,打算怎么办,就请怎么办!”殿上冷冷一笑道:“好硬的一副小骨头!这与七星桑老儿哪像是一对师徒,嘿,简直就是一对父子!”单剑飞平静地道:“谢娘娘褒奖。”殿上哼了一声道:“像你那个老鬼师父又怎么样?哼哼,他今天,还不是……” 单剑飞心头一震,目闪异光,情不自禁向殿上凝望过去;珠帘后面的鬼女似有所觉,倏而一咳住口。单剑飞注目厉声道:”我师父怎样?为什么不讲下去?”鬼女阴阴一笑,缓缓话道:“说什么?他死了!”单剑飞颤手一指,暴喝道:“可鄙的谎言!可耻的谎言!你说他今天,难道他是‘今天’死的吗?枉你还是一宫之后,竟连一句话也不敢说全,你,你这位什么‘东宫娘娘’惭愧不惭愧?”鬼女隔帘扬起一张白如雕玉般的冷艳面庞,怒叱道:“拿下!”八名剑手与八名刀手,十六名金衣武士,一声响诺,聚扑而上!单剑飞急怒攻心,早将生死安危置之度外,身躯一旋,脚踩九品莲花步,掌随身走,出手便是达摩掌法三大绝招中的“九品妙谛”。“达摩掌法”为少林三十六种绝艺中镇山之学,我佛如来、天竺问路、九品妙谛则是这套掌法中的三招精功;而这三招,又以最后一招九品妙谛为精中之英,华中之实;加之单剑飞自习七星心诀,罡气充沛,迥异往昔,是以这一招挟忿打出,掌风如台,威势至为凌厉。十六名金衣武士聚扑一点,由于身躯过于密集,无形中彼此互受牵制,如果一对一,单剑飞这一招还可能收效不大,而现在,在十六人谁也无法闪避,谁也无法全力化拆的情势下,单剑飞这一掌竟产生想不到的效果,激荡的劲风所至,十六人各护面门,攻势一下松弛,竟然一个个仰身踉跄,纷纷跌出五六步,方才各自稳住身形。殿上鬼女恨声骂道:“全是饭桶!”单剑飞一招扬威,既感意外,也知仅属侥幸,是以不待去势用尽,左掌防身,右手已然迅速探人衣底。迟早都是一样,只有抽出七星剑,拼倒一个算一个。十六名金衣武士老羞成怒,一阵脆震轻吟,八支长剑,八把金刀,霍霍光闪,刹那间,同时脱鞘在手。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刹那.异事突然出现。“当!”一声金钟,悠悠而起!说也奇怪,钟声甫传,包括十六名刀剑在手的金衣武土在内,五十多名金衣武士忽然一致垂手碎步而退。退出三步,俯首而立,好像浑然忘却殿中尚有单剑飞在场。 这时,单剑飞如发动攻击,他预计,一剑攻去,至少可以出其不意劈倒五六人以上。同时,他如果放弃袭击,而趁此飞身出殿的话,他相信,这批金衣武士可能无人出面拦阻于他就是有人拦阻,大概也拦阻不及。但是,单剑飞并没有这样做。他一方面清楚纵然走出这座大殿,依然脱身不了,另一方面,老实说,他也给弄楞了。好奇之心使得他亟于想查清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转身再向殿上望去,单剑飞更是惶恐。殿上,原来是东宫鬼女阴美华南面正坐,西官妖女欧阳瑶玉侧坐相陪,而此刻,不知打什么时候起。鬼女已经换了方向,坐在妖女对面。单剑飞心中一亮,蓦地明白过来,大概神威宫主回宫了。金钟悠悠不绝,先后也不知响了多少下,待得单剑飞想去加以计数时,钟声已经戛然而止。单剑飞既感紧张,又觉兴奋。紫衣郑一平说,他虽然入魔宫十五年,却始终没有见过宫主真面目,现在,自己初入魔宫便见到了,岂不出人意外?单剑飞知道,这位一代巨魔出现,如不易容易形,至少也将在脸部蒙以面纱,不过,单剑飞并未寄予太多期望,能看清这位魔头有着何等样身材,何等样举止和气派,也就尽够了。 可是,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大殿上下,依然死寂如故,就俾有人正自某个隐秘角落,以阴森严厉的目光,在检视着殿中各人之站立方位,以及衣着姿态,是否合乎仪节似的。然而,单剑飞极目四顾,却什么也没有发现。再度望去殿上帘后,“鬼女”与“妖女”,这时竟已双双离座,面北而跪,不啻居中那付空座正坐着神威宫主,二人正在聆听什么旨意一般,不多一会,但见两女同时伏身下去道:“谢宫主恩典……”两女拜毕,盈盈起身。西宫妖女于悠悠扬起的细乐声中,粳着媚媚、香香两婢,款步走向后屏不见,似是受那位神秘有如幽灵般的神威宫土暗中以密旨召奉而去。“东宫鬼女”等妖女率婢去远,乐声停歇,方缓缓转过身采道:“宣蓝紫黄黑四位分宫主人殿……”单剑飞一方面大感失望,一方面恨恨想道:所谓神威宫,也不过如此而已,居然要调动四名分宫主对付我一人,真是可耻亦复可怜。岂知一念未已,忽听鬼女缓缓接下去道:“这位单少侠,暂请人住金衣宾馆。宫主刻下……咳,咳……宫主适才交代,三天以后,将另有处置,这三天中,希望少侠安分些,别以自己宝贵的生命轻付无谓牺牲。”鬼女语毕,立有两名金衣刀剑武士走过来,并足躬腰,分别托出左右手臂,摆出一个请的姿态。单剑飞点头挥手,示意两入前面带路,然后从容举步跟出。 走出阴深的大殿,沿殿廊西行,通过一道覆月式的拱门,面,前出现一片占地极广的草坪。草坪尽头搭有高台一座,似为检阅什么仪式之用,草坪上,数十名劲装汉子或执刀,或横剑,三五成簇,好像刚练完一场武功在那里聚立闲叙,对两名金衣武士领着单剑飞走过,谁也没有回头来望上一眼。单剑飞暗暗纳罕,他实在想不透宫方始终没有下手废他武功或者将他加以禁锢的原因何在?今天,他这一身成就,官方首脑人物应该清楚,别的不说,就凭他曾经一剑削去那名黑衣金姓分宫主四根指头而言,官方即不应该对他如此放心。所以,最后他料想:这里面必有特别原因!总之,单剑飞抱定一项宗旨:在目前这种龙潭虎穴之中,除非有绝对脱身把握,他将绝不妄逞血气之勇。东宫鬼女对他所加的告诫是对的,不过,纵然鬼女不那样说,他也不会存何侥幸心理的。神威宫主的返宫、临殿、下谕和离去,给予他很大的警惕,他始终没有看到人影,也没有听到一丝声音,这,太可怕了。尤其是在东宫鬼女口中,隐隐约约露出一丝师父七星剑的消息;他益发感到自己这条生命的可贵,无论如何,他不能在没有见到师父之前就此无声无患的死去。走完草坪,又是一道覆月式的拱门。 从拱门中望过去,里面竟是一座雅静得出奇的小小院落。有假山、流泉、小桥、石亭,有松竹、有垂柳。这时约莫未末申初光景,晚霞如金,蝉声继续,景色人目,令人有陶然出尘之感。单剑飞忘情而前,偶尔回神,忽然发觉身后似乎已经没有了那两名金衣武士的脚步声;转身一看,那两名在进门留步相让的金衣武士,果然失去踪影。单剑飞四下打量着,心想: 难道这座院落中布有巧妙机关,他们觉得以武力制服未免太费周章,现在竟想以无形的陷阱将我擒获不成?单剑飞迟疑了片刻,终于举步向竹林中那间书斋走去。他觉得,如果时时刻刻怀有鬼胎,也不是办法,身处禁地,防不胜防,所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要来的,就让它来吧。走近书斋,单剑飞停下脚步,正拟先将这间书斋外貌打量一下时,屋内忽然传来一阵听来甚为耳熟的咯咯笑声道:“茶准备好了,还有酒……还有我们姐妹俩……咯咯……单少侠做什么不进来呀!笑语声中,两名如花似玉的少女相将携手而出,正是妖女的两名贴身艳婢:“香香”和“媚媚”。单剑飞一呆,讷讷堂目道:“你……你们在这里干什么?谁叫你们来的?”“香香”、“甜甜”、“美美”、“媚媚”四婢,仅后两者尚属黄花闺女之身,也以后两者美冠群姝,死去的“甜甜”,姿色最次,也最淫荡,而“香香”,则是四女中身材最丰满,人最刁蛮佻达的一个。这时,但见那名什么都能出口的香香掩口睨视而笑道:“你猜呢?在这里,我们有胆子私赴幽会么?至于在这里干什么……咯咯……咯咯……那就得看你的啦。”单剑飞这已不是第一次跟她们相处,深知你愈厌嫌,她们则愈感有趣,最好的应付办法,便是相应不理。于是,单剑飞仅皱了皱眉,什么也没有再说,径向屋中走去。两女没有骗他,屋中,迎面一张石桌上,一盏热茶,一盆清水,一壶酒,还有一只食盒,整齐的陈放着,酒香、茶香,隐隐透发,而盛茶、装酒、盛水之器皿,制作也极精致,似乎均为前代珍品。 单剑飞毫不客气,端下水盆,洗了头脸手脚,然后取茶饮用,两女倚门凝视,数度想要上前伺候,结果都为单剑飞那付冷漠异常的神色打消勇气。单剑飞饮了一会儿茶,缓缓抬头道:“那位美美呢?”媚媚神色-黯,欲言又止。香香抢着佯嗔道:“哼,真多情,就只知道有个美美!我们两个哪点不如她?人家好心来伺候你,你却先问起别人!”嘴里说着,纤腰扭拧,装出一付“不依”神情,挨擦着便想趁机坐上单剑飞膝头。单剑飞身子一挺,沉脸道:“请姑娘放庄重点!”香香一扭身躯,坐去对面一张椅中,弯弯唇角,皱鼻冷哼道: “那位美美呢?哼,真够庄重。”单剑飞推开茶盏,取过酒壶,淡淡说道:“你们要留在这里,我亦无法赶你们出去,不过,你们最好还是换两个男的来,同时去转告你们的娘娘和宫主,如果在我身上诱以女色,那将是白费心计。”香香脸飞红霞,悻悻起身道:“臭美!” 说着,拉起媚媚一只手,走出书房。单剑飞一语生效,正感心头宽松之际。室外细语喳喳,原来两女只是暂时走到门外,并未真的离开。不过,有一点还好,以后直到日落点灯,两女均未再加纠缠。 书房两端有两间卧室,房间中除了日常家具,壁上还悬有不少字画,靠壁尚还放着一具书橱。单剑飞自架上信手抽出一册,就灯翻阅之下,发觉手中拿的竟是一本“本草述要”。 见到这本药典,单剑飞不禁油然念及关外隐居的那位紫衣唐心仪起来。想着,发了一会儿呆,偶尔再朝打开的那一页望去,这一页是有关“半夏”和“防风”两味药的诠释,页额上书有两行绳头小字,单剑飞初尚以为是前人读及此处,一时所加之批注,故所以未予注意,等到要将全书合起,这才发觉不对,运神再看,原来竟是一首五绝诗:“羞桃泣夜雨,弱柳媚春风;两无怜注意,安期风情钟?”单剑飞反复低吟数遍,不禁抬头向对面房中高声问道:“以前这里谁住?”香香没好气的答道:“不知道!”单剑飞心想不知道就算了,顺手合起那本药典,重新送回书架。对面房中自从香香回了一声“不知道”,两女似乎起了一阵小小的争执,结果似乎是媚媚争胜了。 这时忽听媚媚高声说道:“这儿以前是我们少宫主的书房,这是日间我们来时,娘娘说的,少侠问这个是什么意思?”少宫主?单剑飞微微一愣。所谓“少宫主”,是徒?是子? 是女?他忍不住吩咐道:“你们来!”两女应声走出,单剑飞注目问道:“少宫主是怎么样一个人?现在在哪里?是男是女?目前多大年纪?”香香望向媚媚,媚媚捏指头算了一下,点头道:“如果在世,现在应该是二十二岁了!”单剑飞又是一愣,愕然道:“如果在世——?”媚媚点头道:“是的,那位少宫主我们并没有见过,据娘娘说,他是东宫娘娘所生,死于三年前,死时年仅十九岁。”单剑飞接着问道:“男的?”媚媚点头道:“是的。”单剑飞又问道:“是病死的?还是怎么死的?生前为人如何?”媚媚摇摇头道:“这就不清楚了。”香香哼了哼,接口道:“你不清楚?这个我倒清楚得很,是误吃毒药,给毒死了的!”单剑飞讶然瞠目道:“你听谁说?”。香香仰胜道:“抱歉之至,我可没有什么话都得告诉别人的义务!”单剑飞知道她在故意撒娇,乃转向媚媚问道:“她知道的事你怎不知道?”媚媚苦笑道:“她呀,她是娘娘跟前红人,我不如她的地方多啦。”单剑飞一直对四婢中的“美美”“媚媚”印象较佳,他见媚媚这样说,猜想媚媚可能真的不知道,因此便未再问下去。不过,一片疑云却在单剑飞脑海中愈凝愈浓,这位不知名的神威宫少宫主,从他刚才那首艳诗看来,似乎是个带有脂粉气的多情公子才对,如说他是死于女色,或是害单相思害死的,单剑飞将百分之一的相信。但是,香香却说他是误服毒药毒死的,假若香香之言不虚,岂不令人如蒙一头玄雾?妖女欧阳瑶玉藏有各式媚药和迷药,玉面丐受命去毒七老,用的什么药连那位以知药著名的巡按堂孟香主都辨别不出,证此两端,可知神威宫对这方面不但颇有研究,可能还有独得之秘。而那位少宫主,幼秉家学,乃属必然。从他书房中置有药典,且于药典内页题有诗句一节来看,更说明那位少宫主在生前曾对此道之未尝一日疏懈。那么,在这种情形之下,他怎么还会误服毒药而亡的呢?服的是不及抢救之烈性毒药? 还是一种不自觉的慢性毒药呢?毒药何来?茶中?酒中?饭菜中?不是自乐吗?会不会是一件谋杀案呢?本来,死者是魔头之子,而且已死三年之久,单剑飞大可不必为此事多费脑筋。原因是单剑飞自从在关外和四川唐家后人,唐心仪姑娘相处一段时期,药物知识丰富,对这类事,自然而然。地就引起了好奇和兴趣。自杀,应有自杀的理由如果找不出那位故少宫主厌世的原因,那么,这件事,就很可能是桩谋杀案。谋杀少宫主,不会是外人,其动机一定也非比寻常。所以,单剑飞暗下决心,如果他在宫中还能呆上一段时期,他一定要将其中秘密找出来。 一宵过去,太平无事。夜半,单剑飞虽曾一度听到香香和媚媚在外面客厅中走动和窃窃私语,然而,两女似乎心存戒畏,最后仅是及门而止。第二天,两女亦曾于送茶饭之际挑以游词,单剑飞以不变应万变,两女终为之计穷。因此,第二天也过得非常太平。 第三天,早餐用过,单剑飞正想叫住那名香香,继续套间一些有关那位故少宫主的过去细节时,远处警塔上,忽然遥遥传来一阵长短不一,仿佛暗含隐示的钟声,单剑飞听不出所以然来,乃向那名香香改口问道:“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钟声?”香香点头道:“知道。” 单剑飞道:“可以告诉我吗?”香香点头道:“可以,这是七天一次的例行讲武会,普通均由各位护法轮流担任,讲解天下各门各流的武学源流、形式、变化,及优劣之处。”单剑飞微讶,心想:怪不得这位神威宫主如此敢做敢为,原来连宫中护法都是如此精博。于是,趁机道:“宫中计有几位护法?今天由哪位护法主讲?题目是什么?”香香毫不犹豫的答道: “五座香堂,每堂三位护法,总共一十五位,今天主讲的,大概是外堂公孙护法,至于讲题,要到开讲时才会知道。”公孙护法?单剑飞心想:会不会就是施姓护法口中提案弹劾紫衣郑一平的那名公孙护法?他又问道:“宫中护法有几位姓公孙的?”香香竖起一根指头道:“就这一位。”单剑飞忽然问道:“我能不能去旁听?”香香愣了一下,沉吟着道: “这个……婢子可不敢做主,尚待向娘娘请示之后方能决定。”单剑飞下巴一抬道:“去问问看。”香香返身出院,约顿炊光景,兴致冲冲地跑回来说道:“东宫娘娘说可以,欧阳娘娘则说毋须欢迎!”单剑飞站起身来,两婢前导,向院外走去。单剑飞这样要求,并非希冀有何获益,而是想去看看那名公孙护法到底生做什么样?他为什么要领头提案弹劾一名紫衣分宫主?穿过辽阔的练武草坪,出覆月拱门,柑着一条碎石道,最后来至一座“风雨武堂”。 这座风雨武堂最大特色便是四面没有围墙,占地之宽广,几与那片练武草坪不相上下。 单剑飞到达时,堂中雁列有序,已经站满近三百名武士,单剑飞本想就在近门处随便找个地方站一下,两女却同时回过头来笑道:“走,讲坛上有为你特设的座位!”单剑飞心想:既来之则安之!稍稍迟疑了一下,立即点头举步。单剑飞自武士们身旁走过,不住打量讲堂中情形。刻下堂中的武士,计分六列。左边五列。一律灰色劲装,外披灰绸风衣,每一列仅于两肩上别以不同的绣标,似乎代表着“内”“外”护”“执”“巡-等五堂。最右边一列,一色金衣,佩刀佩剑,各占半数,正是内宫侍卫金锦武士。单剑飞暗暗佩服的是,这种六月天,一个个装束整整齐齐,居然没有一人脸现汗容,连一名普通武士都有如此精纯之内功根基,魔宫这份实力,想想也就够人气馁的了。讲坛是座高约丈许的平台,左边,纱帐低垂,内坐东西两宫及两宫侍女。右边,成梯形分为三层,最上层坐着两名黑衣老者。中层四个座位,坐着黑、黄、蓝、紫四名分宫主。下层,座位近二十,却只坐着十一人,男女都有,衣着不一。单剑飞知道,最下层坐着的,大概便是各堂香主及护法,坐不满的原因,可能是有部分外出未归。这里面,只有一件事令单剑飞颇为困感,便是所有的人都显示着本来面目,然而,四名分宫主却在脸上各垂纱巾一幅,这是什么道理呢?同时,也只有那四名分宫主对他特别注意。望过来的几双眼神中,以“蓝衣”分宫主的最陌生,眼神中充满好奇,似乎要将单剑飞一眼看个透彻般的。“紫衣”分宫主的,最熟悉,也最亲切,亲切中带有无限安慰,仿佛大梅失事的伙伴,重逢后方知彼此无恙似的。“黄衣”分宫主眼神迷惑,“黑衣”分宫主眼神中则毫不掩饰的暴露出无比之仇恨。黄衣分宫主似在想:这小于年纪这样轻,他凭什么能将我那座黄衣宫闹得一塌糊涂呢?黑衣分宫主则好像在说:记住,小子,断指之恨老子不会忘记的,你小子等着那一天吧!这一刹那,单剑飞也将站在台前那名准备开讲的“公孙护法”看清了。那是个三旬上下的英俊汉子,五官端正、双目有神,身旁一袭葛布长衣,于精悍中不减一股儒雅气息。单剑飞看清之下,不由得大感意外。首先,他说什么也没有想到此人竟是如此般的年轻。在他想像中,他以为这位公孙护法,纵不比那名施姓护法更老,两人年纪,也当在伯仲之间。而今,这位公孙护法不但是现有护法中最为年轻的一个,即以香主、分宫主等全部高级魔徒而言,他也似乎仅仅稍长于那位紫衣分宫主郑一平。 以如许年纪,即能膺任魔宫护法高位,其于武功方面必有超凡成就,自属不问可知。其次,此人无论人哪方面观察,都似乎有着一付正直的品格,那么他对一名年轻有为的紫衣分宫主,为什么会采取那种无情的弹劾措施呢?难道一个人身人魔宫,品质就会自然生出变化不成?单剑飞望着对方,那位公孙护法也恰好朝他望来,四目相接,单剑飞似于对方那付炯炯逼人的眼神中发觉到一股阴森寒意,情不由己的生起一种悚然之感,他暗忖;这位公孙护法,的确是个可怕的人物!讲台上不见设有神威宫主的位置,但是,由于大前天的经历,单剑飞实在不敢断定那位神秘的神威宫主是否真的未曾亲临。他缓缓移开眼光,举步登坛,两婶同时指向右边第一排正中那个空位,道:“单少侠请升座!”单剑飞不再客气,径直走去空位上坐下。 宽敞的讲堂中,鸦雀无声,那名公孙护法容得单剑飞坐落,媚媚和香香两婢退去,目光缓扫台下,静静地说道:“今天,本座要讲的剑法……”听到剑法两个字,单剑飞精神不禁为之一振。这时他已看清,公孙护法身前置有一张方几,方几上平放着的,正是一支形式奇古的带鞘长剑。单剑飞知道自己前此的猜想没有错,这位神威宫主,果然胸怀雄图,他发动谋害丐帮关洛分舵弟子,激怒太阳神翁和天池隐翁下山,实非为了私人恩怨,他的主要目的,实在是想搅得武林一片混乱,最好在他发动之前,先让武林相互猜疑和仇杀一番,然后,他将以席卷之势,一举戚霸天下。玉帐仙子再度问事江湖,第一道命令是:今后武林中将不许任何人使剑及佩剑。其后复于达摩正殿加添为“暗中习剑”或“有习剑之意图者”都不可以,如违,“杀无赦”。而今,神威宫主却纵容座下公然讲述剑法,其不将玉帐仙子放在眼中,至为明显。如果神威宫是个堂堂正正的门振,主持人也换上一个像太阳神翁者或者天池隐翁那样的正派人物,今天,单剑飞坐在这里,听到这番话,心情定然不同,而现在,充其量不过是“以暴易暴”罢了。.所以,单剑飞现在所亟于等待的,只是想看看这位公孙护法如何现身说法,以便观察此人究竟有着何等成就。但见那位公孙护法语音稍顿,缓缓接下去道:“大家都知道的,天下剑法,经过近百年来之自然淘汰,为世所称者,前此仅有华山、青城、长白、昆仑、峨嵋等五派,亦即所谓:海内五大剑派是也。”音调微沉,接着道:“华山的金龙剑法,气势浩壮,为剑法之正宗,尤其其中金龙三绝招,如练至十成火候,堪称天下罕有其匹。青城的醉仙十八剑式,招尚奇诡,变化往往令人有匪夷所思之感,这是剑法中走奇门的登峰造极之作。长白的漫天雪花剑,讲究以寡敌众,一剑在手,剑气千道,功力深纯者,可纵横千军万马中如人无人之境。昆仑的震天七剑,为剑中之霸,一招一式,全挟雷霆万钧之势,剑气合一,增一分功力,便增一分威力,有如长江大河水无止境。 峨嵋的“峨嵋剑”,立派十四代,十四代弟子中,从无一人于对敌时连续出招三招以上,轻易不出手,出手常在三招之内克敌制胜,此为五派中最神秘也最可怕的一种剑法。可是五派太不争气了,仅凭玉帐仙子一句话,五派掌门人竟自裁传言,全振解体以弭祸,令人恼恨,也令人不齿!坛上坛下,落针可闻,单剑飞也于不知不觉中听得人了神;但见主讲者缓缓伸手取起几上那支长剑,以一种无比坚定而有力的声调一字字道:“本宫之‘五华剑法’,即系采撷该五派剑法之精华所别创,今天,大家在这套五华剑法上均届卒业之期,本座拟将该五派剑法分别示范演练一遍,其目的,一方面要你们有所领悟,清楚这套剑法一招一式之源本,作为各人今后自我揣摩之参考,另一方面,则为了告诉你们件事,五大剑派当初如联合起来对抗玉帐圣宫,他们根本用不着盲目牺牲,这说明当今武林中已是一片暮气,五剑派便是一例,只等着本宫在我们宫主领导之下去加以征服,振衰起敝,长主天下!”听完这番话,单剑飞对此人可怕的程度的感觉不禁更深-层。他相信,此人不但武功高超绝伦,其领导能力,也将非其他任何一名护法所能企及,怪不得他敢以平等身份去弹劾一名分宫主同时能为正宫娘娘所接受了。耳听“铿锵”一声脆吟,精光闪耀处,那位公孙护法长剑已然出鞘。公孙护法平剑横胸,正退三步,分向左边的两宫娘娘,及右边的香主、护法、分宫主等微鞠一躬,然后双目平视,吸…口气,端容沉声道:“金龙剑法……”左手扬诀,右手剑贴肘底,剑诀微挥,身形霍地洒开,一个急旋,三环相连,身法之飘逸,步履之轻灵,虽云行云流水,亦不足尽道其美妙。单剑飞不禁点头暗叹道:“名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端的不同凡响。紧接着,剑运虹飞,人影满台起落,台上台下,数百双视线均随着一支长剑满台游走,精贯神注,息为之屏。不一会,一套金龙剑法使完,全堂中无人发出一丝声音,只听公孙护法神态从容地说道:“醉仙十八式……”再接着,长白“漫天雪花剑”、昆仑“震天七剑”、峨嵋“峨嵋剑法”相继演完。最后的“峨帽剑法”,果然别具一格;似在剑法中渗有“刀”“枪”招式,“劈”“点”之变化甚多,一劈一点,均富刀枪招式之辛辣锐利。不过,这套剑法公孙护法只演出五式,以及五三一十五个细微变化,就一套剑法而言,似乎尚欠完整。单剑飞暗忖道:这厮是留一手?还是如他所说,峨嵋弟子对敌从不将一套剑法使全,以致外人费尽心机也无法窥及全豹?单剑飞正思忖间,忽听台下有人高声道:“请公孙护法为我们再讲‘七星剑法’!”“对,七星剑法!”“七星剑法!”“七星剑法!”“对对,请公孙护法……”请求声此起彼落,而台上的公孙护法,以及单剑飞两旁坐着的一干护法和各堂香主们并无人加以制止,显然在讲武堂中,对武功方面之任何请求并不受宫律约束。单剑飞怦然心动.暗想:这位公孙护法真的对天下各门剑法无所不能?难道连七星剑法他也熟知?倒要看看他的了。 单剑飞想着,忍不住转脸向那位公孙护法望去。那位公孙护法侧目微微一笑,然后转向众武士按手示意肃静,同时以剑尖指向单剑飞笑对众武士道:“嘉宾在座,本护法不敢贻笑大方,这位便是七星门下惟一嫡传弟子单剑飞,单少侠,现在,我们欢迎单少侠让我们一广眼界!“欢迎……欢迎单少侠讲解七星剑法!”热烈的呼叫声,震撼全堂,单剑飞既惊且讶,迅忖道:听这语气,他似乎还真的懂得七星剑法。这就怪了,他是哪儿习得的?这套剑法,除了师父七星剑桑云汉,但只有白丁双将清楚,而双将分开保管剑诀上下册,纵清楚也只各得其半,而从二人之忠于师门看来,二人便可能连剑诀翻都没有翻,那么,白丁双将既不可能泄传……单剑飞猛然想及:圈套,这是个圈套!这,正是我入宫后一直受着优遇的原因。一切都是为今天!今天,也就是说,这是一场有计划的安排。我即令不因好奇而要求来此,他们也会请我来的。从而,他又想到,这位公孙护法,一定不会七星剑法。他,这位公孙护法,刚才可说全是有意做作,他表现出对各种剑法的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其目的,无非要他单剑飞生出错觉,七星剑法,他也一样了然在胸。是的,单剑飞承认他表演出色,承认他在剑术方面确有着人所难及的非凡造诣;但是,他失败在错估了单剑飞的智力,他出色表演中,留下致命的破绽而不自知,他不应该在最后施展那套不完整的峨嵋剑法。峨嵋剑法在剑法中虽云精绝,但尚不足与万剑之尊的七星剑法相提并沦,他如连七星剑法都能获得,对一套峨嵋剑法就没有习不全的理由。单剑飞暗暗冷笑:想得倒好,只可惜世上没有那样笨的人,也没有那么便宜的事。现在,他安心了。神威宫方面既然志在他的一套七星剑法,那么,在这套剑法交出以前,他大概不必为自己的生命担忧。同样理由,他如被骗出这套七星剑法,后果就很难说了。他迅忖着,一面自座中缓缓站起。现在,他已再不能以忠厚诗人,俗云“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对付奸猾的惟一善策,便是报以奸猾。于是,他跨出一步,抱拳向台下朗声道:“本宫宫主,以及两位娘娘,显然知悉敝师目前之下落,如果确属这样,宫主及两位娘娘当可自在下之年岁推及,在下虽名列七星门下,却始终来曾睹及敝师之面,在下几手精陋武功,亦不过转自白丁双将中的丁将处习得,如论剑法,诸位之中任何一位都可能远优于在下……” 身后,黑衣金姓分宫主嘿嘿冷笑道:“真会谦虚,嘿嘿!”单剑飞返身含笑道:“怎见得?”金姓黑衣分宫主原意是说:你小子少装佯,连本座都给你小子削去四个指头,现在却对本宫武士们说这种话,岂不是明着欺人。单剑飞一声“怎见得”,使他忽然想及此乃自己生平大辱如给当众宣开,他这名声素隆的黑衣分宫主今后还如何做人?因此,两眼暴瞪,眼中凶光虽炽,口中却没了词儿。黑衣分宫主断指之恨,众武士虽然无人知道,但宫中护法以上人却都无不清楚。这时,那名公孙护法因深知黑衣分宫主之盛’爆脾气,深恐场面弄僵,转圆不了,乃一咳笑岔道:“单少侠何必客气?”单剑飞心想:你设法让别人下台,我就不能再窘窘你么?于是,循声转过身子微笑道:“公孙护法乃剑术大家,当知一套七星剑法博奥精微,在下纵能辗习成三招二式,亦不足现丑人前,何况在下素无解析一种武学之经验,所谓: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公孙护法对敝师门之剑法既有专究,何不偏劳?”公孙护法果然城府深沉,闻言居然毫无愧色,仅淡淡一笑道:“少侠定要如此逊让,本座实也无可奈何。不过,本宫武士们既已提出要求,少侠如不稍稍露上一二手,似也说不过去,这样好不好,本座就以五华杂学,请少侠随意赐正几合总可以吧?”单剑飞不假思索点点头道: “这倒不妨。”单剑飞答应得这么爽快,实在大出众人意料之外,公孙护法徽微一愣,台上台下均因事出意外,而于刹那顿然寂静下来。 单剑飞的想法很简单,过分示弱,未免有损师门声誉,远不若当众先付一战。这一战,不用去向结果,他自信,百分之百可获胜利,度过一日算一日,能胜一场是一场!单剑飞那来的这份自信呢?这,并不是说他已看出这位公孙护法在剑法上成就不及自己,老实说,即令这位公孙护法目下功力足足超过他两倍,甚至三倍,他也一样仍具必胜信念。原因是,对方有着无可救药的先天弱点,既然意在偷招,必然无法全神应战。单剑飞不愿让对方知道自己身上带有七星名兵,故意笑了一笑,又道:“宝剑能否借用一支?”公孙护法为示心地光明,指着几上那支自己适才用过的长剑道:“这支剑名:飞虹’,系上占名兵,除了宫主及娘娘们的佩带珍品外,仅此一支,我们谁拿了,均难谓之公平,大家都另外取用罢。”单剑飞微笑不语,心想:少做这种表面好人。除非瞎了眼,谁不知道它是一支名剑?你如取巧,我难道不会取出身上七星剑来使用?公孙护法一招,最前面两名金衣武士将各人所佩之宝剑递上,公孙护法接着一挥手道:“送由单少侠先选!”。单剑飞知道,同是金衣武士所佩用者,纵有差别也不会相差到哪里去,因此,就近取过一支道:“谨谢承让。”公孙护法取过另一支,两名金衣武土退下,接着,二人各向身后退出四五步,按剑凝立,等待对方出手。 公孙护法见单剑飞迟不出招,淡淡相催道:“宾主有别,少侠不必客气。”单剑飞微微欠身道:“那么有了!”脚下一错,正待活开步眼之际,突闻右边纱帐中东宫鬼女急急发话道: “且住!”单剑飞一愣,猛可里顿势止步;公孙护法似也甚感意外,怔了怔,转过身去横剑躬腰道:“未悉娘娘……”鬼女于帐中沉声道:“这场印证,虽说只应点到为止,然而,其胜负结果,却对你们二人都很重要,所以,希望你们两个均能振作精神,全力以赴!”公孙护法俯身答道:“卑座知道。”单剑飞疑忖道:这番交代来得异常突兀,所谓“你们二人”,显属饰词,难道这里面另还含其它什么暗示不成?一念未已,但见鬼女向帐后一挥手道:“端出去!”纱帐后面,应声走出两名素装小婢,一人捧着一只锦盒,走来台前,相继放在方几之上。公孙护法目光所及,脸色苍白,呼吸也突然粗促起来。台上台下,先后传出一片低低惊啊。鬼女静静地接着说道:“宫主传旨,以此为奖,但愿你们好自为之!”两名小婢一出台,单剑飞便看出这是怎么回事。但是,他没有想到,四下里对这份奖品反应竟是如此般的强烈尤其是对面那位当事者,公孙护法。是这位神威宫主难得有这种颁赐机会,魔徒们过分重视了它的荣誉性呢?抑或这份奖品本身价值令人震撼呢?现在,单剑飞无法不朝那两只锦盒多看两眼了。两只锦盒叠放着,一大一小,下面那只厚约三寸许,宽约尺半见方,上面的一只,则仅有下面那只四分之一大小。两只锦盒里面都装的是些什么东西,从外面固然看不透,然而,若就外观所及,单剑飞觉得除了两只锦盒式样尚算精巧之外,他可实在看不出里面装的东西究竟能名贵到哪里去。拳经?剑诀?金银?珠宝?都不像,亦都不甚可能。不过,单剑飞已无暇多想,也懒得多想。纵属连城拱璧,对他来说,都是一样,投有用!于是,他转向公孙护法,淡淡一笑道:“气势慑人者,常能不战而胜,这一场,就算在下输了如何?”公孙护法神色本已渐趋正常,闻言之下,神色不禁又是一动,但是,他旋想及这是不可能的事,对方纵然真的要让,他也是无法接受的,思念一转,反而疑及单剑飞是在风凉他,当下不禁嘿嘿一笑道:“承情,请赐招吧,结果大概也差不到那里去。”单剑飞不禁为之感慨丛生。这名公孙护法年纪轻,人品俊,不论其心地如何,然而,在风度上,这以前所说毫无值得批评的地方,现在一掺杂利的诱惑,气质马上大变,连说话的语气都不同了…… 单剑飞一阵感喟,心情顿觉空前平静,手中长剑一挥一挽,轻啸着划出一圈剑花,然后,剑尖平送,缓向对方当胸递去。在使剑者,这是一式礼招,剑花声响等于出声招呼,一剑平递,更方便于对方出手化解。这一招,如果剑尖稍稍抬高二三寸,无论偏左或偏右,便是七星剑法的第一式笑指紫薇。但是,单剑飞没有那样做。他没有那样做的理由有二:第一,他不愿泄露七星剑法的基本姿势,能掩饰过去,他当尽量加以掩饰。第二,式演这招“笑指紫薇”,是进取之招,接着的变化.有一定的章法,不能任意更动,对方迎拆,可能第一招便要分出胜负,他没有把握,同时,他即使有把握.他也不肯那样做,武人最注重的是颜面,在这儿,当着数百武土之前,他没有理由要对方下不了台。然而,世上事往往如此:好心无好报。在单剑飞,一直都以为这仅是一场别有用心的剑术印证,对方主要目的,只在诱出他的剑招来。他却没想到情势已因两只锦盒的奖品而全变。公孙护法双目中凶光陡闪,长剑一抖,倒削而上。单剑飞正待抽招换式,对方又猛然振腕一翻,上削改为平推,势如惊电,突然横腰劈来,起来便是欲置单剑飞于死地的辛毒煞着。台上台下,数百双眼神全为之一直。单剑飞不意对方不但没有来个礼尚往来,反而一出手就想出其不备,利用自己的心理弱点,要将自己一命了结,这份惊恐和忿怒,自屑不难想像。总算他已久经风浪,惊怒之余,心神却未因之而慌乱,当下因已回剑不及,故技再施,上身一仰,明似要施金鲤倒穿波,实际上却用的是风尘百滚中的一式故我依然,左肩一沉,一个空心滚,向左侧翻一步。 风尘百滚最大的妙处,便是它每一滚都像极燕青十八翻,沾衣十八跌等普通跌身法中某一式,而实际上却又不是。这时,公孙护法果然上当。事后,他也许会识出这是丐帮绝技“风尘百滚”,但在匆促间,他说什么也不会想到一名七星门下会习有丐帮不传之学,同时,他自信这一剑对方十九躲不了,想躲,除了硬向后倒,别无它途。所以以,单剑飞上身一仰,他跟着去势一紧,跃步扑上。名家过手,讲究机先,在此决定胜负的刹那,只能凭判断,等到看清敌方身形再出手,就嫌太迟了。因此,单剑飞于剑底下贴锋滚过,公孙护法却因收势不及,一直扑去身后四五步之多。一着之失,胜负就此决定。单剑飞一拧腰,右手长剑虚擎空中不用,左手一伸,疾逾电光石火般并指点去对方肩后凤尾穴。这位公孙护法原非弱者,他虽因违背剑士要则而有此败失,但耳目之灵却非常人可比,情知不妙,是以身形控定后,并不就地回身,下盘一挫,竟想回剑反扫。但是,单剑飞出手实在太快了,他虽错开正穴,肩衣却给划下一大条。台上台下,不知是惊是佩,不期然齐齐一声噫!公孙护法一剑扫出,身躯随着转过,双目火赤,那张原本端正的面孔,也因羞忿过度而扭曲得改了形状。单剑飞涌身侧挪丈许,抱剑道:“公孙护法剑招玄妙,在下几乎无路可走,虽然在下划破您一点上衣,如就剑论剑,在下实非对手!”公孙护法哼了哼,牙齿一挫,剑尖不颤自动,正待挺剑再上之际,纱帐妖女欧阳瑶玉轻咳了一声道:“公孙护法可以退去-边了!”鬼女阴美华接着点头道:“是的,珠妹说得不错,媚媚跟香香两丫头为单少侠将锦盒捧去宾馆,大札俟官主决定后,择日再予举行……” 数百武士,突然暴起一阵欢呼,尤以聂右边的金衣刀剑武士们,更是手舞足蹈,显得欢愉无已。单剑飞呆立台上,大感英明奇妙,他发有听清鬼女后面的一段话,也看不懂、猜不透这些武士们何以这般激动……他对那两只锦盒原想拒绝接受,这时竟也忘了表示,听任两婢捧起,同时跟在两人身后走出讲武堂。身后,欢呼声仍未停歇,单剑飞忍不住赶出一步,向两婢问道:“这位公孙护法人缘竟这么差?”香香愕然道:“谁说?”单剑飞皱眉道: “不然他输给我大家怎么这样高兴?”媚媚掩口道:“真是标准的大笨牛一个!”单剑飞瞠然不知所对,两婢咯咯一笑,快步向前走去,进入宾馆后,两婢回身问道:“放哪儿?”单剑飞道:“随便!”想了想又道:“你们如果喜欢,你们拿去也可以。”媚媚笑道:”我们实在想要得很。”单剑飞道:“拿去就是啦!”媚媚掩口一笑道:“只是”“单剑飞惑然道:“只是什么?”香香接口笑道:“只是我们……我们……有些地方不能跟你,比。”.单剑飞眨眼不解道:“什么地方?”香香笑得直打跌,媚媚却红起脸狠狠拧了她一把,笑骂道:“你要死啦,丫头!”香香一让,锦盒落地,打开的,是那只较大的锦盒,单剑飞见盒中露出金色一角,不禁咦了一声道:“什么东西?”说着,俯身拨开盒盖,从里面取出一叠金光闪耀的软锦,抖开一看,竟是一套金锦劲装和一袭金锦风衣。这两种衣物,与那些金锦武士所穿着者大致相同,但比那些金锦武士所穿着者,绣工更细,风衣双肩,也多丁黑黄蓝紫四道彩杠,单剑飞愕然抬头道:“这”媚媚秋波一瞟另外那只小锦盒道: “再看看那里面!”单剑飞将手中锦衣放下,又拿起那只小盒打开,打开之后,单剑飞眼光一直,愣住了。里面一块椭圆形金牌,一面紧卷的牙柄小旗,金牌向上的一面,赫然镑有一行小篆:“神威金锦卫士正统领”。两女睨目以视,油然流露出一股景羡之色。香香叹了口气,喃喃道:“可怜公孙护法……”媚媚也叹了口气接着道:“三年梦想一朝化为泡影!” 单剑飞讶然转过脸去道:“怎么说?”香香抬头道:“知道以前的金锦正统领是谁吗?以前的金锦统领,便是这间书斋主人:‘少宫主’!自少宫主去世,金锦正统领一职一直悬而未决,备选人中,即以那位公孙护法呼声最高。他年轻,武功好,也是十五位护法中仪表最出众的一个。这三年来,宫主与娘娘们虽未作表示什么,然而,大家谁都知道,这只不过是时间问题,金锦正统领,迟早非公孙护法莫属。而公孙护法本人也知道这一点,所以,这三年来……唉唉……没想到却半路杀出你这么个程咬金!”单剑飞跟皮眨动,注目道:“除了公孙护法外,次一人选,当数那位郑姓紫衣分宫主了,是吗?”公孙护法弹劾紫衣郊一平之事,连西宫妖女都是目前方始得悉,两婢自然不知道,媚媚不禁诧异道:“你怎知道的呢?”单剑飞淡淡答道:“想当然耳。众人之中只他们两个条件相近不是吗?”媚媚钦佩的点点头道:“好眼力!”单剑飞想了想又问道:…金锦统领’其地位充其量不过跟一名:分宫主’相等,而宫中一名护法的地位并不比一名分宫主为低,似此情形,一名护法又为什么那样向往于金锦统领这一职呢?”香香不屑地道:“你当然不懂了!”单剑飞道:“我要懂还会问你?这里面有何区别,你倒说说看!”媚媚抢着说道:“说你笨,有时候也真够笨的,别的不提,单想想这‘金锦’两字不也尽够了?前天,你见两位娘娘时,殿中都站的什么武士?过了中院,你见到过其它衣色的人物没有?普通的护法、香主、分宫主,有不受宜召便径入内庭的没有?别说金锦统领,即连一名金锦刀剑武士也足令人刮目相看的了。”单剑飞点点头道:“原来如此。”接着,脸一抬,手指两只打开的锦盒沉声一字字地道:“给我送回去!”两婢相顾愕然。单剑飞板着脸道:“听到没有?”两婢对看了一眼,一声不响,将锦盒盖好,捧着走出书房。单剑飞负手绕室而行,心底冷笑道:“女色无效,竟又想以厚爵相诱,真是做他们的春秋大梦!” 现在,有一个谜团算是解开:紫衣郑一平之所以受到弹劾,原来是那位公孙护法之假公济私,想消除一名有力的竞争对手。这样一想,他觉得紫衣郑一平这次也真够危险,要不是阴错阳差,他随着郑一平投来这里,这位紫衣分宫主岂不就此完蛋?底下,单剑飞接着又想,照这种情形看来,以前那位少宫主之误服毒药,是不是也跟这位公孙护法有关呢?有可能,但无法确定。单剑飞以为,只要他能在宫中久住下来,他可能会将这件疑案查清楚。当然,他绝不会仅为这么一件不关痛痒的事留下来。想到这里,单剑飞有些烦躁了。如今,自己怎么办呢?强闯,一条命白送。等待一一等待什么样的机会?又等待到几时? 不知过去多久,身后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沙沙脚步声,单剑飞回头一看,来的竟是紫衣郑一平。单剑飞大为高兴,连忙迎出叫道:“郑兄好”但是,他缩住口,没有再接下去。紫衣郑一平身后跟着香香、媚媚,两婢手上,仍然捧着那两只锦盒。紫衣郑一平过来拉手道:“恭贺单兄,不,见过单统领,以后尚望单统领在宫主和娘娘们跟前多多照顾紫衣分宫。”单剑飞敛去笑容,淡淡地道:“小弟高兴见到老友,可并不希望见到的只是一位说客。”紫衣郑一平哈哈大笑道:“想不到世上竟有这等怪事,本宫即将称尊天下武林,吾兄得任金锦统领,可说是三五人之下,千万人之上,别人想都想小到,而你,哈哈,大概你还不知道刻下宫中有多少人羡慕着呢?单剑飞轻轻哼了-声道:“要不要喝杯茶?”紫衣郑一平大笑道:“茶?酒还差不多!”说着,回头示意两婢摆座,两婢欣然应命,放下锦盒,香香去通知厨房,媚媚则忙着整治酒具。紫衣郑-平将单剑飞至书桌旁对面坐下,自屉中取出文房四宝,-边展笺一边笑着道:“人逢喜事,不可无诗!”语毕,稍作思索,立即振腕挥毫,顷刻书成,撕下一片隔案送过来道:“单兄斧正i”单剑飞仰脸向上,一直是理也不理,这时正想接过来当面撕去,眼光所及,看到笺额上有浓墨重圈着的一个“密”字,心中一动,连忙折起来纳入怀中,淡淡答道:“改日再奉和吧!”单剑飞刚将诗笺收好,香香已然提着一叠食盒走进来。酒食排开,二人对酌。 单剑飞此刻之心情已然不大相同,是以三杯下肚,逐渐恢复了有说有笑,反是紫衣郑一平没有了进门时那股兴致,饮不一会,立即站起身来,勉强笑了一下道:“小弟另有差遣,不能久陪,宫主今天出门,约七天之后回来,届时将为吾兄主持布达大典,望吾兄珍重!” 单剑飞送走紫衣郑一千,因急着要看怀中诗笺之内容,乃向两婢吩咐道:“锦盒拿去你们房中暂时收着,酒菜也给你们食用,我得小睡片刻,务必清静,别来相扰。”两婢见单剑飞对金锦统领一职已无坚拒之意,只待典礼完成,即为宫中特号红人,神色之间不由得更为巴结,当下秋波横抛,风情万种,欢欢喜喜地将锦盒和酒食收好,携去对面房中。单剑飞进入自己卧房,顺手掩上房门,又自门缝中伺窥了片刻,确定两婢毫未起疑,这才躺向床头,戒备地将那张诗笺取出。“密”字下面,这样草书着:“宫主与正宫娘娘,将携弟与茸衣分宫主于今夜出宫,任务不明,约莫七八天之后才返宫。这段时期中,是吾兄脱身之良机,亦为吾兄危险之期。公孙护法与黑衣分宫显然均欲不利于兄,黑衣分宫主不足惧,公孙护法则精研药物,饭食务须要小心。要想脱身,不可以太急,最好迟至吾等返宫之前夕。前面警卫森严,须走后山,后山有密道,惟不详悉,最好能够利用两婢向欧阳娘娘处刺探。相机而行,望珍重可行则行,不能勉强。阅毕焚去!”单剑飞自门缝中望得两婢仍在房中轻声笑闹,乃又把密笺看丁一遍。看完,默运内劲,将之揉成一撮纸粉,牺去宙外,任风吹散。“公孙护法与黑衣分宫主显然均欲不利于兄……”是的,这二人都有恨他的理由。“黑衣分宫主不足惧,公孙护法精研药物,饭食务必小心……”看样子,不会错了,以前那位少宫主,很可能就死在这位公孙护法手上。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真是一点都不错。神威宫主和鬼女,对个中能手的独子竟会误服毒药而死,而居然始终不曾疑心及宫中内奸所为,宁非怪事?单剑飞再想及紫衣郑一平要他利用两婢向妖女刺探宫后密道一节,不禁大感踌躇。紫衣郑一平固然是一片好心,可是,这一着怎么行得通呢?连一名分宫主都不清楚的内宫密道,妖女有那么容易就告诉婢女么?再说,他又将如何向两婢下说词?想着,想着,单剑飞实在按不住了,因而起身出房。 两婢闻声迎出道:“不睡了么?”单剑飞道:“烦得很,想出去走走,你们先去问一下,宫中哪些地方我走得,哪些地方我走不得,快去快回。”香香笑道:“不用问了,只要带着婢子们,除了宫主与娘娘的寝宫,到处走得!”媚媚笑骂道:”丫头别这样死要脸了,你是什么东西?如非人家单少侠已将锦盒收下,你丫头倒领着走走看!”单剑飞心中微动,淡淡道:“那么走吧!”出了书房,单剑飞负手前行,香香、媚媚后随。外院草坪上仍有各堂武士在那儿练功,不过这次情形不同,单剑飞一袭旧长衣,帮我依然,然而,那些武士见他走过,却都侧身垂手让道,神态间恭谨异常,反弄得单剑飞大感窘迫。还礼吧,非所愿。 昂然而过吧,又似乎不大好意思。两婢见他为此作难,相顾一笑,媚媚直上一步低声道: “用不着理睬。”单剑飞只好加速脚步走过去,第一次背本意端架子,心里总是有点别扭。 出了练武场,便是峨然耸立、分隔内外宫迁的神威大殿,单剑飞稍作犹豫,手一背,径直登阶入殿。媚媚低声提示道:这儿你不是来过了吗?空殿一座,冷冷清清,有什么好看的?”单剑飞听如不闻,直向里殿走去。殿中空空荡荡的,尽管落脚甚轻,仍有清晰之回响发出令人有着一种阴森恐怖、不寒而栗提感觉。单剑飞绕过殿柱,走向通往后宫的边门,香香微讶道:你准备去哪里?”单剑飞霍地止步回身道:“不可以是吗?”香香连忙赔笑道: “不……不,婢子不是这意思,婢子是说内宫道路很杂,少侠没有进去过,要不要婢子们带路?”单剑飞淡淡说道:“以后遇上我做错什么时,再加罪不迟!” 走出神威宫,抬头所见,气势顿显不同。迎面是一道高干墙,墙里,每隔十来步,便在墙头露出一座城堡的哨卡,墙下开着一道铁门,门里门外,分别挺立着四名服饰鲜明的锦衣武士。单剑飞定定神,暗吸一清气,估后从容举步向铁门走过去。四名金锦武士剑出鞘,相向而立,对单剑飞之到来,浑如未见。直到单剑飞举步跨槛,陡然间,当的一声,刀剑并举。单剑飞大吃一惊,心神一紧,正待闪身出手之际,忽听香香笑着道:“我们姊妹总算沾着我们这位准统领的光,第一次在通过神威门时接受金锦武士礼敬,却之不恭,谢啦……” 单剑飞不禁暗道一声惭愧,设非出手稍慢,几乎闹下天大笑话。假如不能来,两婢一定不会让他来,同时,宫主和两位娘娘都拿他当上宾,这些金锦武士那能将他怎么样?唉,真是够糊涂的了!单剑飞眼角偷扫,但见儿名武士姿态虽然是眼观鼻,鼻观心,俨然肃然,但是,从每对那种微妙的偏差角度可以测知,两婢似乎常拿这些武士开玩笑,在这种情形下,这些武士们自难免要对两婢生出非分之想,这时如非有他在场,恐怕早闹成一团也未可知……进入内宫,左边是排锦阁,朱漆回栏,盆景参差,似是内宫执役者游憩之所。右边则是一座园林,亭池纵横,花竹疏布,一木一石,无不别具匠心。单剑飞继续向前走去,他已下定决心,决心利用自己目前之特殊地位,到处闯个痛快,倒看看这种地位究竟能发挥多大权威,究竟走到什么地方才会遭遇阻碍?会不会引起疑窦?会不会招来监视?跨过一座红木小桥,迎面是座宽敞的凉亭,进入亭中,立时有两名宫装俏婢跪奉香茗,一婢道:“单统领用茶。”单剑飞正感口渴,也就不客气的接下,他借喝茶的空闲引目四眺,看见右前方有座小院落,门口站的虽是金锦武士,进出者却一律均为中年以上的肯衣妇人,不禁回头向媚媚问道:“那是什么地方?”香香抢着掩口道:“何必明知故问?想来点什么只管吩咐就是了。”单剑飞眨眨眼道:“御厨?”香香噗哧一声道:“我说如何?”单剑飞忽然问道: “我的饮食就是这儿送出去的?”媚媚摇头答道:“现在还不是,这里专门供应内宫饮食,外宫另有供应外宫的厨房,不过,你如果就任金锦统领之后……”单剑飞暗生警惕,这样说来,以后的酒食,我倒是的确要留意一点了。 单剑飞喝完茶,继续出亭前行,他虽然装出一副漫不经意神情,实则已将所经过之道路地形暗记在心。最后,他来到一处形势非常特别的地方,一列长长的、成宝盖形的石壁上,分左右中,开着三道门,他见一名金锦武士正向右边那座偏门中走进,略一停顿,转身便也想跟着走进去。媚媚突然伸手一拉道:“不行”单剑飞愕然转身道:“为什么?”媚媚低声道:“那是欧阳娘娘的寝宫。”单剑飞叹了一声,随将脚步缩回。三道门,原来分别通向宫主及东西两宫娘娘的寝宫,而这里,正是目前全宫中他惟一不能涉足的地方。单剑飞开始往回走,走着,走着,他忽然有所感触,乃向两婢问道:“我不能进去,为什么那名金锦武士反而能进去?”香香笑道:“婢于不是说过了吗?这种限制,只是暂时性的,等到你正式成了金锦统领,那时候,别人能进去的地方,你都能,你能进去的地方,别人却不一定就能,到那时候,谁也不能跟你比!”单剑飞双道:刚才那名武士叫什么名字?”媚媚笑道: “真是外行,金锦武士一律以刀剑第几号,哪有喊名的,他们的姓名恐怕连他们自己都弄忘了。”单剑道:“那么刚才那名武士是第几号?”媚媚道:“剑字十七号!”单剑飞道:你怎知道?所有的金锦武士你们都熟识?”媚媚道:“哪里!刀剑武士较任何武士为多,岂能都认识,能认识其中三分之一就算不错的了。”单剑飞迟疑地道:“那么--”媚媚笑道: “我知道你的意思,不过我可想问问你,你自入宫以来,一双眼睛除了吃饭走路,都望到什么地方去了?难道他们每人双肩上那么明显的刀剑和代号你都没有看到不成?”单剑飞咳了咳,没有开口,香香忽然问道:“你问这些干什么?”单剑暗懔,心想,好厉害的丫头。不过,对付这一方面,他还有几分自信,当下,他不慌不忙的侧目反问道:“你难道算定我结金锦统领一职,真的会坚辞到底?这样做,先结金锦武士了解,难道有什么不对么?”香香脸红了,媚媚幸灾乐祸的掩口道:“早叫你丫头安分些,你丫头偏不听,等将来,哼哼,他只要有那位少宫主一半的火性,也就够你丫头瞧的了!”回到宾馆,天已微黑,不多一时,送来饭食,单剑飞偷偷打开酒壶闻了闻,没有异味,心想,谅他大概没有之付胆子吧。可是,等他将一只食盒打开来,他的心跳了。那是一盒红烧小雉,色香味俱佳,但是,今天的单剑飞,肩在四川唐家住过一段时期,无论视觉、触觉和嗅觉上,都有着与常人不同的敏感,这种情形,在一般人而言,可说毫无疑异,然而,单剑飞却突然警觉到一件事,这盒红烧山雉很香,不过,看得太过分了。当下,他声色不动,缓缓斟出一杯酒来饮了,然后抬头吩咐香香道:“请厨师父来一趟。”香香不解道:“什么事?”单剑飞缓缓说道:“叫他来,我会跟他说!”香香又碰一个软钉子,悻悻然而去,不一会,一名独眼厨师走了进来,单剑飞以筷子敲敲那盒红烧山雉道:“大师父手艺不错咽!”那名独眼厨师一呆,接着啊了一声,才结结巴巴的躬身答道:“不……不错,噢不,卑役是说,蒙单少侠,噢不,蒙… “蒙单统领褒奖,实在不敢当得很。”这位独眼厨师来的时候,大概以为一定是口味方面出了毛病,一顿排头,是无论如何少不了的,不意事到临头竟是极口赞誉,受宠若惊之下,弄得连话也说不灵清了,两婢见状,均为之忍俊不禁。单剑飞星目如电,已瞧出这名厨师是个老实人,这番言词绝非出诸做作。心想:看来连他也不知情呢。当下故意脸色-沉道:“你叫什么!”那名厨师又是一呆,木然地道:“张瞎子。”两婢本来想笑,见到单剑飞神色有异,也呆了,单剑飞沉声:道:“念你是个老实人,菜烧得也不错,本侠这才叫你来,告诉你一点做人的道理你知道你已将公孙护法得罪厂吗?”张瞎子啊了一声,张口没有说得出话来,两婢情形,也是如此。单剑飞接着道:“傍晚,你烧菜时,公孙护法去过厨房对吗?”张瞎子脸色发白地道:“是……是的。”单剑飞又道:“那时候,你这盒红烧山雉刚刚做好,他捧着闻了又闻,曾经连声赞美,对不对?”张瞎子又点了一下头道:“是……是的。”单剑飞沉脸道:“那你为什么不将这一份先让了他,另外多再做一份给我送来?”张瞎子期期地道:“山雉只……只此一只,再做……没有了。”单剑飞哼道:“笨蛋!没有,再做别的菜也一样呀!刚才公孙护法来到此处,言下对你甚表不满,你当了这么多年厨师,怎么连这么点眼前见识都没有?”张瞎子苦着脸道:“卑役那……那会想到他有这意思,过去他都明说,这次只不过随便赞了两句就走开了。” 单剑飞挥挥手道:“马上送去!”张瞎子抖着手,端起食盒,打躬退出,香香呆愣一下,忽然咦了一声,张目道:“公孙护法几时来过?”单剑飞淡淡地道:“你们不在。”香香连连眨眼道:“我们不在?今儿打早上起,游宫、回房,直到现在,我们几时离开过你一步?你在弄些什么玄虚?”单剑飞微微一笑道:“马上赶去公孙护法那边看看就会明白了。”香香怀着一肚子迷惑,果然出房而去,过了一会儿,匆匆走回,双眉紧皱,不住摇头,单剑飞抬头道:“如何?”香香皱眉道:“奇怪,真是太奇怪了!我到,张瞎子也刚到,我没有进去里面,远远站在一边偷看,只见公孙护法脸色白一阵、青一阵的,听张瞎子将来意说明,并且深深赔完罪之后,一声不响,捧起食盒就朝张瞎子头上摔去,还好汤已不烫,食盒又是木制的,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单剑飞站起身来,漫声道:“我占了他十拿九稳的金锦统领位置,本来想借此机会巴结巴结他,不意他火气这么大,叫我有什么办法!” 夜半,两条灵捷的身形,轻巧地掩来宾馆屋顶。下面,东房中单剑飞突然喊道:“媚媚,香香!”屋顶二条身形一比手势,霍地伏了下去,只听下面西首房中,香香和媚媚两婢睡意未消的高应道:“来啦!”接着,房门打开,媚媚的声音道:“少侠有何吩咐?” 香香接着低骂道:“你丫头也是的,声音轻点好不好?”顿了顿,似乎已经转向单剑飞,声音更低,含混地道:“少侠意思……要……要婢子们一起过去?还是……先叫她或我?一个一个轮着去?” 但听单剑飞久很久才哼了一下大声道:“你们两个,听清楚没有?你们两个,都替我滚出去!好好的!安分点!别自找难看,心急办不了事,‘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知道吗?以后尽有你们的机会!”两婢愕然相对,半晌无言,香香猛一跺足道:“真是倒八辈子霉”磁的-声踢上房门。又听单剑飞打了呵欠,喃喃道:“一点就透,才是聪明人,也没想想这儿是什么地方,如果鬼迷心窍,妄图逞一时之快,嘿嘿嘿……”又是-个呵欠.似已倒身睡去,屋顶两条黑影互相侧转过头,昏暗中,两双如电眼神,充满怒火,充满了怨毒,也充满了无比的惶惑和震骇。不多一会儿,终于悄悄切齿退去……—— 第十九章 插翅飞去 一天、二天、三天,神威宫中,安静如常。 宫中,最安静的,当数单剑飞。他照常饮食,照常各处闲踱,脸上挂满笑容,看到那些护法和武士,经常挥手或点头招呼。就为了他这种亲切的态度,他赢得宫中武士更多的尊敬。武士们人人看出,他在等待,等待布达大典,他已经等于是我们的金锦统领啦! 自从神威宫主储东宫鬼女,以及“蓝紫”两名分宫主外出,宫中高级人员就剩下西宫妖女欧阳瑶玉、“黑黄”两名分宫主、公孙护法等十二三名护法和香主,以及两名神秘怪异的黑衣老人。单剑飞直到二三天之后,方似有意似无意地问了一句:“那两名黑衣老人是谁?”媚媚和香香同时吐了一下舌尖,摇摇头,没有开口。单剑飞又接着谈淡问了一句: “怎么以后就没有见到?”媚媚似觉再不答,未免太过分,因此以手遮口,悄悄说道:后山密室练什么神功去啦,关于这两人,你最好还是少问,你不看平常宫中从无一人提起吗?” 单剑飞故意争辩道:“鬼话!既然如此神秘,那么,他们哪会在讲武堂时时出现?”香香脱口道:“还不是为了你!”单剑飞迅速回问道:“为了我?”香香一时拐不过来,只好左右看了一眼轻声道:“我们也是听欧阳娘娘说的,那天,正值他们两位封关之期,经宫主要求,请他们出席讲武会客,对你品评一下。”单剑飞故意晒笑道:“这样说来,我能活到现在,还是他们两个决定的了?”香香轻哼道:“差不多!”媚媚接口道:“金锦统领一职,也等于他们两位所赐!”单剑飞诧异道:“为什么?悬奖在前,决战在后,谁赢谁输,尚在未决定之前,我之赢得胜利,全靠自己,干吗成了他们的恩惠?”香香哼道:“你懂!你就不觉得胜负之彩注来得太迟,也太突然了一点么?”单剑飞道:“的确不错,你最好再说清楚些!”媚媚低低解释道:“当你一踏进讲武堂,两个老家伙就将你看清楚了,当时,其中一个老家伙说了句:“晤-难得!”等你答应了公孙护法的挑战,另…个才说:‘可以决定一人为金锦统领!”宫主道:“二虎招争,必有一伤,悬出金锦爵位,岂不成了变相鼓励他们趋向极端?”第一个老家伙道:“姓单的会赢!”第二个名家伙冷冷接口道:“而且不致引起伤亡!”据说,那时宫主就在两个老家伙身后,因为双方系以传音方式对答,以至无人发觉而已。” 单剑飞当时听得一身冷汗,他自以为智舅兼备,打子一场漂亮仗,不意事件演变和结果已落入别人意料之中。好可怕的两个老家伙!单剑飞犹有余悸,心想:还好两个老家伙当天就闭了关,不然的话,他这几天内心的秘密,岂不早就要给两个名家伙看穿?现在,他已无心去迟问两个老家伙的身份了,他惟一要做的,就是早早设法脱身,否则,等宫主等一行返宫,或是两个老家伙坐关期满,那时,他恐伯就真的要变成插翅难飞了。依紫衣郑一增之设计,出宫只有一法:由两婢向欧阳妖女探出宫中通向后山的秘道,由秘道潜出,方保万无一失。可是很显然的,这一着,说起来蛮容易,要付诸实现,却难同登天。所以,四五天来,他静守,看上去他过得很平静,实则他比谁都感到烦躁,不过,他的推备工作已经做得很够了。宫中情形,他己了然于胸,那两位阴谋者,公孙护法和金姓黑衣分官主,已给他明讽暗刺得神魂不定,虽然二人私底下接触频繁,然而,二人似已放弃每夜的无谓监视。万事俱备,只是如何将两婢打发开去。最后,单剑飞告诉自己:时日无多,看来不下狠心干一场是不行的了! 首先,他叫来那名金锦剑字第十七号武士,一本正经地道:“你看来好熟,我们哪里见过?”那名金锦十七号武士垂手恭回道:“卑士自幼入宫,自选入金锦队以来,仅于三四前年随旧任统领去过两三趟襄阳,在卑士记忆里,似乎以前并没有见过钧座。”媚媚一旁打趣道:“你忘了吧?”金锦十七号惶恐地道:“是的……也许……不过卑士确实是记不起来了。”媚媚笑道:“日前你到欧阳娘娘那边去,在寝宫外面,单统领见过你一次你难道忘了么?”金锦十七号这才-听出是在拿他寻开心。他一方面因为这位媚媚是欧阳娘娘身前红人,一方面又碍着有未来的顶头上司在座,是以不但不敢发怒,且连正眼都不敢瞧一下,咳了咳,挽首无言。单剑飞回头向媚媚道:“去通知副统领一声,说十七号举止合仪,应对得当,我很满意,要暂时留他在宾馆听候差遣!”这一点,当然没有办不到的理由。 到了晚上,单剑飞问金锦十七号有无特长,金锦十七号答称只会下棋,于是,单剑飞高兴地道:“好,我们下几盘,下完棋,你再归队吧!”棋下到二更左右,单剑飞见对面两婢已经没有声音,便向对面那名金锦十七号道:“我总觉得我们无论在容貌、身材,以及声音各方面,都似乎很相近,你有没有这种感觉?”金锦十七号点点头道:“是的,卑士亦……”单剑飞淡淡说道:“让你明白了吧,这种巧合,正是本侠之所以要将你找来的原因。”口中说着,右手一把探出,金锦十七号方感不妙,气穴已给闭住。 单剑飞小心而迅速的与金锦十七号对换了衣饰,将金锦十七号抱去榻上摆成打坐姿势,然后,捻小灯蕊,悄步走出。他并不就此一走了之,反跑来两婢房外,叩门将两婢吵醒,两婢开门揉着睡眼问道:“什么事?”单剑飞以指立唇,轻轻一嘘,迅速别开脸,同时以手指了指对面房中。香香过去张望了一下,回来轻声道:”入定了?”单剑飞点点头,意思似说:是的,我走了,特地过来通知你们一声,别去打扰他。语毕,一步一步轻提浅放,佝腰而出,两婢始终没有看清他的脸,也没有听到他的声音,由于两婢睡意仍浓,竟然无一起疑。走出书院,单剑飞胆就大了。宫中地势他是熟悉的,月色很淡,他更不愁谁能于匆促间将他认出,他昂首挺胸,大步向后宫走去,就像身负要务似的,果然,连过外宫三道警卫,见是锦衣武士,无不侧身让路。后宫警卫虽较前宫更严,然由于后宫值勤者均为金锦武士,彼此间只须以眼角瞟及对方之服饰,简直连正眼都懒得多望一下。 单剑飞顺利到达西宫妖女寝宫之外。他闪目打量了一下,觉得在禁宫中登高窜低终究是冒险举动,反不若过不了关时闪电出手来得安全;于是,他将头昴得更高,笔直自两名金锦武士中间走过去,两名金锦武士果然丝毫未加拦阻,走过后,方听身后一名金锦武士轻哼哼道:“十七号在欧阳娘娘身前愈来愈红啦!”单剑飞朝天上的乌云扮了个鬼脸,同时以眼角溜察两边环境,看清之后,单剑飞不由得又惊又喜。妖女这座寝宫,花木扶疏,几乎到处都可以藏身,放眼不见一丝灯光,静得有点可怕,单剑飞拐一个弯,连忙贴身一座凉亭之后。 现在,他希望能找出妖女卧处,扑过去,以迅雷不及掩耳方式将妖女制报,然后挟令她指出秘道所在。 一在明处,一在暗处,妖女功力纵然超过他,他相信,在出其不备之下,还是可以得手的。单剑飞耳目并用,一路向里挨过去,最后,他来至数座小楼之间,隐身游眺,心中颇感纳罕道:“楼有三四座,均无灯火,那一座才是妖女卧室呢?”正迟疑问,忽见一条轻巧的身形,幽灵般于对面楼上护栏间一闪而没,单剑飞大感惊奇,心想:“这儿是什么所在,何来神秘夜行人?如果妖女本人,她为什么要采取这种方式出入?如属不法之徒,怎么不见有什么响动” 单剑飞又注视了片刻,见仍无任何动静,便决定悄悄跟上去查察一番。单剑飞极尽灵捷之能事,轻拉缓攀,狸猫般伏去楼后阳台门窗下,身躯刚刚贴定,即听得妖女的声音低而且颤抖地埋怨道:“冤家,你,你真的不要命了么?”一个带喘的男人声音低低恳求道:“求你……瑶玉……我……实在熬不住了,自从上次在鱼台匆促相会,草草了事,这么长一段日子,我,我……”赫然竟是那位被他削去四根指头,金姓黑衣分宫主的声音。接着,有了一阵小小的挣扎和骚动,似乎一个想用强,一个有所顾忌,拼命在拨打前者的手。突然妖女低低一声尖叫道:“你咬人?”黑衣分宫主窒息般地喃喃道:“是的,我已巴不得同归于尽,你嚷吧!”但听妖女长长一叹道:“冤家……”骚动再起。 单剑飞眉峰一攒,偶尔抬头,眼光所及,忽然生出一计。他看到不远处有座钟楼,身形起处,径向钟楼凌空射去,楼中刚刚探出一颗头颅,单剑飞双足已然找着实地,一个闪扑,将值更人制住。接着,他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抓着钟槌,舍命狂敲!哨,哨,哨,哨……钟声急而且乱,时值深夜,更是扣人心弦。转眼工夫,西宫内四楼灯光通明,妖女的那一座也不例外。不过,或许是变生仓猝,外面情况不明的关系。单剑飞并未见到那名黑衣分宫主自妖女楼中窜出。单剑飞暗暗冷笑道:这样更好!他想着,不但手下未停,反而敲的更急。 远处,连前宫也亮起火把了,四面八方,各堂武士俾蝗虫般齐奔西宫这边而来,后宫金锦武士,捷足先至,眨眼便将西宫四下围住。妖女身着睡衣,蓬鬓散发,于楼台上仓皇出现,单剑飞扬声厉呼道:“贼人甚伙,均从密道进入,请欧阳娘娘快派人将密道出口堵住!”妖女欧阳瑶玉在心虚、情急、慌乱、震骇之中,竟忘了先问贼人在哪里?有多少?甚至连一名金锦武士那来的这等充沛中气也给忽略过去,当下手一挥,对面楼台上,立有四名女婢翻墙纵人中间主宫。单剑飞知道了:“秘道在主宫之中。”他仍然不慌不忙,手一指又叫道:“为首贼人,已潜入欧阳娘娘寝处,快搜!” 三四十名金锦武士,箭一般应声窜射而上,只见妖女不住跺足,却喊不出什么来,下面的金锦武士以为西宫娘娘震怒,嗖嗖之声不绝,眨眼间又扑上去十余名,同时,前宫各堂之香主、护法,及各堂武士也多赶至,单剑飞知道,再迟就来不及了,真气一提,扑向中宫。 在全宫已呈鼎沸状态中,一名金锦武土的行动,自然无人注意。那一边,人声鼎沸,天翻地覆;这一边,单剑飞三五个起落,已经悄然掩来中央寝官方面。 单剑飞存身暗处,引目四察,他见四名婢女刻正神色紧张地分守于一座假山的四角,他知道,密道的出人口,必然就在这座假山之下。现在的问题是,他将如何处理这四名婢女? 最干净利落,莫过于来个快刀斩乱麻,七星剑出手,一剑一个。可是,他能这样做吗?这时,但听西官方面有人惊呼道:“欧阳娘娘……您……这是什么意思……您……您不但不让我们进去,怎么反要出手伤人?”欧阳娘娘说了些什么,没有听清楚,只听到那名嗓门儿特高,不知道是一名香主还是一名护法的家伙又叫道:“是的,卑职是外宫执事,可是,金锦正统领悬缺,副统领又不知去了那里,我们也是为着娘娘安全,因为奸细已潜入娘娘寝室,才想进去搜一搜,卑职是今天本宫之总巡,职责所在……”想及那对奸夫淫妇刻下之滚油处境,单剑飞不由大感快意。就在这时候,假山背后突然嗖的一声射出一条人影。 四婢有如惊弓之鸟,循声回望,一声脆叱,便待挥剑攻去,但见来人身形一落,冷冰冰的喝道:“你们这是干什么?”四婢一齐发出轻啊,同时垂剑万福道:“见过萧副统领……”单剑飞见来人一身金锦武士装束,腰间左刀右剑,气派迥异常人,本就料着了几分,现在再听四婢这样称呼,知道不会错了,此人正是只闻其名,而未谋其面的金锦副头目萧一秋。那位金锦副统领倾耳怔神道:“那边出了什么事?”一婢急忙答道:“西宫警塔值班人发现大批身份不明的人物涌向西宫,其中且有数名已经进入欧阳娘娘之寝处……”金锦副统领疑惑地岔口道:“那批人系自何处入宫?”那名女婢指向假山道:“全自这条……” 副统领勃然大怒道:“胡说!本座巡行后山,始终没有离开过密道人口方圆半里之内,来人难道会隐身法不成?”四婢愕然,副统领手挥道:“这一定是内奸滋事,带本座过去看看!”接着,五条身形联翩越墙而去。 单剑飞不意有此巧遇,暗念一声阿弥陀佛,飞身窜出。他戒备着去假山的背后一看,原来山后开着一个仪容人身的窟窿,洞口上垂覆着一绺绺的野草,如非有心人,就是在大白天,也很难看出它就是一条密道的出入口,单剑飞不敢怠慢,真气一提,探身跃入。密道人口虽然狭窄,进入地下,却甚宽阔。单剑飞挨壁急行,走了约莫三五十丈光景,前路忽阻,伸手摸触,知道已抵后山出口处,挨壁上升,顶开一片木盏,纵身跳上地面。单剑飞仰望满天星斗,深深嘘出一口长气,如释重负,他见不远处有着几块大石头,心中一动,忙过去,抱来塞入密道中,然后方整整衣襟,向山外纵身奔出。 单剑飞一路西行,第二天,向山中樵夫一打听,知道再过去便是川陕交界的镇坪,已离丐帮总舵所在之散花峰没有多远,于是,他决定去一趟散花峰。单剑飞因为山中迷路,走了五六天,方才来到散花峰,到舵上一问,小叫化舒意不在,意外的却见着了丐帮帮主,“风云叟”赵令威。风云叟赵令威的外貌,完全出乎单剑飞的想像之外。在他猜想中,风云叟不是一名老态龙钟的老叫化,也必然是个须蓬发结、一身肮脏的怪人,从风云二字着想,其人十之八九,可能还会有着一付凶神恶煞般的长相也不一定。那想老丐风云叟虽然年过七旬,看上去却只像一名四旬出头的儒者,长方脸、黑黑的皮肤、棱角分明的五官,身穿一袭破旧的皂袍,神态沉稳,不苟言笑。见面之下,予人印象最深的,便是那双寒电般的眼神,以及腰际那根七结相连的酱色板带,单剑飞拜见后,不由得敬意潜生。 风云叟摆手命他坐下,先问了-些获传七星武学,以及结识小叫化舒意的经过,最后注目问道:“那位神威宫主你始终没有见到?”单剑飞道:“不但晚辈没有见到,就是该宫分宫主以上的人物,都还有很多人至今不知他们宫主生做何等模样呢!”风云叟沉吟着点点头,正待再问什么时,忽有一名三结知事丐近门禀报道:“有不明身份之来人,带着一只方形木盒,说要交给本帮收下,问他来自何处,盒中何物他则闭口不答,是以特来请示帮主定夺。”风云叟目光眨动,沉声道:“收下它来!”那名知事丐期期地道:“那人还说要本帮制发收条,他好回去复命。”风云叟挥手道:“开给他!”那名知事丐出去约摸盏茶光景,双手捧着一只木盒,再度走进来,风云叟点点头道:“放下来,打开看看。”那名知事丐依言将方盒放落地面,运劲小心的将木盒撬开,风云叟、单剑飞,一致聚神凝目向木盒望去。 盒盖移开,知事丐首先发出声惊呼,踉跄退出半步,瞠目愕然如呆。盒中放着的,赫然竟是一颗人头。这颗人头显然经过药物处理,容色不变,一如生前。 单剑飞神思一定,忙向那名知事丐问道:“来人走了没有?”知事丐惶然道:“走啦!”单剑飞匆匆起身道:“快追,这家伙正是神威宫派来的。”风云叟突然沉声道:“且慢!”单剑飞讶然转过脸去道:“再迟就恐怕追不上,帮主有什么吩咐?”风云叟脸寒如铁,冷冷地道:”不必追出去了,剑飞,来人仅属一名使者,纵然追及,亦不便拿他怎样,倒是你说此人来自神威宫,凭什么能够如此-口断定,这一点你且说说看!”单剑飞指着盒中人头,有点发急道:“帮主知道这颗人头是谁的吗?残害关洛分舵十四名弟子生命的,是他!在淮阳,以丐帮五结弟子之符记逼奸民妇的,也是他!他便是神威西宫妖女欧阳瑶玉的面首,黑衣分宫的金姓分宫主!”风云叟静静听完,脸色顿呈一片死灰,身躯摇晃着,几欲栽倒,单剑飞大惊道:“帮主你怎么啦?”风云叟无力地挥挥手,欲语无言,终于咬咬唇,噙着一泡热泪,转身颤巍巍的向里屋走了进去。单剑飞茫然回过头来道:“这是怎么回事?” 但见那名三结知事丐痴望着盒中人头,喃喃道:“帮主宠爱你,整个丐帮敬重你,自你的行踪不明,你的职位悬缺未补,便是一个最好的例证,而你,姓金的,不意竟会丧心病狂到如此地步,照这样看来,促令前任总香主走火人魔,丧失了一身功力,及事后另一位二结弟兄的无端夭折,大概也是你这个罪魁祸首的杰作了……” 单剑飞大骇道:“这位知事大哥,你,你在说些什么?”那名三结知事丐深深一叹,转过脸来,苦笑笑道:“单少侠难道到现在还不知道他就是本帮尚未除名的‘五结总香主’,屠龙丐’金啸风?”武林中,彤云密布,雷声隐隐,一阵暴风雨,眼看即将来临,而且是无可避免的了。神威宫的出现,现在已经不再是什么秘密子。首先感到震怒的是君山玉帐宫创始人,“玉帐仙子”云解语。神威宫门下四处现身,公然佩剑用剑,这是令人难以忍受的。 如不加以惩处,“玉帐圣宫”势将无法再受武林重视,同时,”玫瑰花符”的威信也将随之一文不值厂。因此,玉帐仙子下令,由“玫瑰圣女”、“左右花相”、“十二舍钗”,全面出动,凡遇神威宫门下,‘律杀无赦。目下这位“圣女”,已非原先那位“紫衣云师师”,而代之者,即为前此那名“花令”,只不过外界一时尚无所知而已。除此而外,另有两项同样令人耸动的传闻是“四大神翁”中的“泰山太阳神翁”、“天山天池隐翁”先后出现行踪,两翁不改原来面目,已给江湖上老一辈人物认出来了。 再一件便是丐帮帮主“风云叟”,不知为了什么事,正在调集着天下各地分舵之高才能手。以上种种迹象,都在暗示着,武林中一次空前的大冲突,已渐臻一触即发之白热阶段。 在这一片阴云覆盖之下,目前,处境最危险的,当数“无才夫人”与“白衣楚卿卿”一对师徒。楚卿卿由鬼女下令释放,在楚卿卿而言,她并不明白她所以能获释的原因:正如她只知道神威宫将有事要挟,而并不十分清楚神威宫为什么要将她诱逮的原因一样。楚卿卿高高兴兴的回到车盖山,妇德教中,已十去九空,问那位留守的龙姑娘,只知道单剑飞来过又走了,而她师父,无才夫人更走在单剑飞之前,楚卿卿深感迷惑。之后,楚卿卿好不容易才将师父找着,两下一对证,才知道她的自由,原来是单剑飞的自由换来的。师徒一急,连忙赶向武当。 武当,正是楚卿卿除去黑罩,重见天日的地方。可是,神威宫在那里呢?楚卿卿只知道她是经一日夜路才到武当山下的,来自何处,她也无法指认出来,因此,师徒在武当三清道长协助下,终日搜寻于鄂西那片绵延千里的乱山中,却不知单剑飞刻下业已脱出神威宫…… 离开散花峰,单剑飞来到长安。 刻下的单剑飞,心情正处在极端的矛盾之中。神威宫所在,日前只他-人最清楚,他,要不要将它透露给君山方面呢?假如那样做,正合兵家借刀杀人,引虎相争之计。然而,他能那样做吗?在地利上,在人力上,如果由玉帐宫向神威宫发动攻击,玉帐圣宫,显居不利地位,他对玉帐仙子并无好感,但叫左右花相及十二金钗那批无辜的少女奔赴一场血劫,也实在有所不忍,尤其尤其他尚未弄清楚传闻中的圣女,是否就是恢复自由的云师师。另外,最使单剑飞不能释于怀的,便是那天鬼女只说了一半的那句“像你这个老鬼师父又怎么样?哼哼,他今天,还不是还不是“还不是”怎样呢?不论这句还不是下面该接的是句什么话,可以断定的,他师父,今天一定还活在人世。理由是:鬼女接着的那句“他死了”,说得实在太勉强了。师父一定仍然活着,这是个令人激动的证实,可是,底下的问题是,师父如活着,他老人家在哪里呢?还有,假如云师师尚未恢复自由…… 在长安,单剑飞思念着师父七星老人,思念着玫瑰圣女云师师,同一时候,在另一个遥远的地方,另一位多情的少女,却在思念着单剑飞。她,便是关外那位四川唐门惟一的后裔,“迷魂倩女”唐心仪。单剑飞离开关外,是在仲夏,而现在,夏天过去,秋天已来了,关外风沙,也随之愈刮愈大……漫天风沙中突然出现心上人英俊的身影,因为心上人在离去时并未约定何时再来关外,她期待,也可以说是幻想着,幻想着何日才能冲出这片风沙,奔向关内,奔向天涯,奔向海角,奔向心上人的身边……不幸的,迷魂倩女唐心仪,在这种日复一日的焦思苦待中,想获得的,没有得到,结果,一场血灾已在暗中悄然掩近。丐帮七老在中毒之后,该帮总舵那位盂香主曾经这样说过:“用毒解毒,自以四川唐家最为出色,不过,四川唐家自从三十年前,遭了‘鬼女’阴美华之母‘瑶台罗刹’那场惨杀之后,是否尚有后人留下,实在颇成问题……”事实上,唐氏一门,当时的确也只留下两个活口,一位唐老夫人,一位年幼无知的唐公子。之后,老夫人携公子辗转潜赴关外,十余年后,公子成家,生下现在这位唐心仪姑娘。但由于老夫人未传那位唐公子武功,一对儿媳于行动戏耍之际,竟双双为猛虎所伤,失血过多,以致不治而亡。“瑶台罗刹”之夫,当年系不慎失手丧于唐老先生之淬毒暗器,瑶台罗刹不怨其夫之习艺未精竟率众血洗唐家满门,唐老夫人以劫后之身,万念俱灰,本拟息下怨怨相报之心,就此定居关外,所以未教唐公子武功,现因独子身亡,痛定思痛,觉得生死有命,尽逃避也不是事,于是一面暗中召集以往之门生故旧,一方面又将绝学再传之孙女唐心仪,以期待东山再起良机。 那天,那名黄衣分宫主曾向唐心仪恫吓:“原来你们一家子躲来天山?嘿嘿,那可好,今后有你们这一家瞧的也就是了!”糟就糟在迷魂倩女之后并未将这段话报告唐老夫人,以致大祸已日近临头,隐居关外秘谷的这-家尚是浑然无所觉……那是一个初秋的夜晚,饭后,唐老夫人坐在庭院中,轻轻抚摩着孙女手背,怜惜地问道:“丫头,这几天来,你老是茶不想,饭不思,到底什么地方不舒服,怎么不跟奶奶讲明?”心仪姑娘只是垂首不语,老夫人默然片刻,最后轻轻一叹道:“其实,就是你口头不说,奶奶也知道。”心仪姑娘抬起脸,欲语还休,终又伏下身去低低唤了一声:“奶奶……”唐老夫人缓缓掉过头去向一名女婢交代道:“去请胡总管和郝总管!”女婢出去不久,领来高大的胡总管,以及那位矮矮胖胖的郝总管,两位总管人院,并肩垂手而立,静待老夫人吩咐。 唐老夫人望了孙女一眼,沉思有顷,终于抬起脸来向两名总管庄容盲道:“老胡、老郝,你们两个自小追随先夫,可说是唐家的老人,也可说是心仪这孩子的叔祖辈……”胡郝两总管一致惶然躬身道:“主母言重,奴才们不敢当。”唐老夫人改了颜,接下去轻叹道: “四川唐家,有名的只是擅于用毒和解毒,唐家的人,心地并不毒,别的不说,就像你们这两条血性汉子,如唐家有亏待你们的地方,你们也不会呆到今天了,但是,扛湖上,一提四川唐家,唉唉……”郝总管不安地道:“奴才等本是老主人身边一介僮仆,蒙老主人不弃,除授以一身武功,并赐传唐家秘学,恩厚如天,杀身不足以言报,主母如今这样说话,莫非奴才等近日有甚差错,如有,尚乞主母明训……”唐老夫人连连摇头,笑道:“老郝,你误会了。”说着,手向四下一比,又接道:“你们这就去收拾一下,老人以及纵关外这一带雇用的,一律予以遣散,今夜收拾好,明天我们便可以上路了。”胡总管眼中发亮,兴奋地道:“主母意思,是不是返回川中故居?”唐老夫人点点头道:“是的,-个人上了年纪,常常会想到出生和长大的地方,老身这把骨头,实在不愿就在此埋骨关外石片风沙之中。” 唐心仪喊得一声“奶奶”,已激动得跪下身寺去,紧抱着祖母双膝,失声呜咽起来。 就在这时候,前面屋顶突然有人冷冷发话道:“回葬故土?哼,今生大概没有希望了!”话发声中,四条黑色身形,魅影般当空飞落,胡、郝两总管一声惊啊,双肩一挫,便待迎向来人扑去。唐老夫人身子一挺,左臂护住心仪姑娘,右手寿拐一抡,沉喝道:“且慢!”胡郝两总管连忙煞住身形,为首那名黑衣蒙面人嘿嘿冷笑道:“迟早难逃一死,何必多费周章?”唐老夫人一反素常之龙钟老态,双目中现出了遁人寒光,缓缓对来人道:“这位朋友说得不错,唐家只剩得一老妇、一孤女,不但逃无可逃,实际上也已经是不值得一逃的了。”语音一沉,静静接下去道:“不过,阁下口音甚生,年事也似乎知之有限得很,老身离开中原武林,已将近半个甲子之久,实在想不出,四川唐家有谁曾在什么地方开罪过像阁下这等年轻朋友们,所以,朋友,你们这次来,很显然的,是受了他人差遣;既然朋友们对此行满具信心,朋友们何不大大方方的扯下面罩,按江湖规矩,先对老身祖孙明白晓谕一番,然后再行动手?”黄衣蒙面人哈哈一笑道:“请将不如激将,佩服,佩服,到底姜是老的辣!”说着,反手一把拉去脸上那层黑纱,露出一张年轻而英俊的面孔,唐老夫人注视之下,眉峰微蹙,似乎仍然看不出来人是何来路。发话的这名黑衣人似是四人之首,当下一挥手,喝道:“统统以本来面目见过唐老夫人!”其余三人,奉命唯谨,发号施令者随着面纱除去,豪然介绍道:“蔡分宫主、林护法、姬护法!” 介绍完毕,反指自己鼻尖,傲然一笑道:“区区在下,公孙长虹,在目前的神威宫中,亦属护法之一,不过,将来从这儿回去之后,就要辞护法而接金锦统领之职了。”唐老夫人喃喃道:“神威宫……”公孙长虹阴阴地道:“前此‘武林四美’中的‘鬼女’阴美华,便是敝宫的东官娘娘,这样说,对在下诸人此行之任务,老夫人大概明白吧?”一听“鬼女阴美华”几个宇,唐老夫人神色倏然大变,回身以手中拐杖将爱孙唐心仪姑娘逼开几步,又朝胡、郝两总管缓缓扫了一眼,然后颤巍巍的,向公孙长虹一步步注视着走了过去。公孙长虹后退一步,锵然一声脆响,长剑已经人手。唐老夫人脚下不停,沉声道:“公孙大侠不必客气了!”公孙长虹道一声:“恭敬不如从命!” 脚下一滑,拧身左旋,剑划半弧,斜斜点出。唐老夫人拐杖一挑,便向来剑格去。剑拐相触,进出金星火花,双方试过敌手功力,招式展开,两条身形顿时卷入一片剑光拐影之中。胡、郝两总管大喝一声,双双扑出,立由林、姬两名护法接住,那名蔡姓黄衣分宫主走回迷魂倩女唐心仪姑娘,嘿嘿奸笑道:“剩下本座,只好陪陪姑娘了!”但听唐老夫人厉喝道:“仪丫头快逃!”庸心仪手无寸铁,秋波滚闪处,突向西厢房顶纵身窜去,蔡姓分宫主嘿嘿一笑道:“跑?嫌迟啦!”足下一点,如箭射出,剑挟寒芒,径奔心仪后心。四川唐家成名全在用毒解毒方面,如论其他方面之武功,实不足与各派抗衡,这位蔡姓分宫主,幼受那位神秘的神威宫主苦心调教,不但一般武功不逊当今一流高手,且于暗中习成“天地隐翁”之“大罗印”,连“白衣七儒”都占不了上风,唐心仪姑娘白然更不是这厮的敌手了。 胡、郝两总管瞥及小女主人身处危境,同时撒开对手,暴叱一声,双双向蔡姓黄衣分宫主背后扑去。蔡姓分官主虽有刺中心仪姑娘的机会,然因身后劲敌已至,不愿落个与敌皆亡,是以半空中一个转折,借长剑横挥之力,斜斜落去八尺之外。 经此一来,立即产生了一个必然的悲剧。有如大风刮起千层巨浪一般,蔡姓分宫主追取唐心仪姑娘,胡郝两总管追取蔡姓分宫主,而林姬两护法,则又跟在胡郝两总管之后,结果,唐心仪姑娘安然进入西厢房,胡郝两总管虽然及时救了他们的小主人,然而在奋不顾身的情形之下,他们自己却投有逃脱厄运,林姬两名护法长剑所至,胡郝两总管,一个断腰,一个穿心,鲜血泉喷处,同时了却两条忠心耿耿的生命。唐老夫人睹此惨状,五内俱裂,手中拐杖一滞,也险些被公孙长虹长剑所伤。不过,令唐老夫人差堪告慰的是,孙女心仪姑娘还算听话,在目前,她只要唐家还能留得一线命脉,也就死亦瞑目了。然而,实际上并不是那么一回事。唐心仪姑娘进去西厢房,根本不是为了脱身,她进去只是为了西厢中放着她的宝剑和暗器、革囊,当老夫人心情一定,正待一意舍命与敌相拼之际,西厢房中人影一闪,唐心仪姑娘已然手执宝剑,再度扑入斗场。唐老夫人跺足-叹道:“要命的小冤家……”唐心仪挺剑纵出,忽然不见了胡郝两位总管,刚刚咦得一声,脚下突然踢着一件软绵绵的物体,低头一看,不禁骇然发出一声尖叫。 蔡姓分宫主一声不响悄然掩去心仪姑娘身后,这时阴笑着一伸手,便向心仪姑娘背后秉风大穴并指戳去。唐老夫人,目光一转,急急格开一拐,同时促声惶呼道:“丫头,背后……”唐心仪姑娘自小经老祖母刻意传授,一身武功虽然无惊人之处,但因先天秉赋过人,兰心意质,亦非一般泛泛武林人物可比,这时听到老祖母出声相誊,纤腰一拧,侧内尺许,看电不看一眼,反手便向身后打出一蓬银雾。蔡姓分宫主一声惊啊,闪避不及,一把淬毒梅花针扫数射中面门!现在,四川唐家的淬毒暗器,在三十年之后,第一次又于武林中显出它令人谈虎色变的威力了。那位蔡姓分宫主心术不正,乐极生悲,他在中针后,已知事情有点不妙,掩面急退,连右手长剑都弃而不顾,只觉满脸麻痒难禁,以袖力拭之下,一只衣袖立为血肉所化的黄色脓水浸透,睁眼四望,眼前已是昏黑一片--瞎了!黄脓下淌,淌到什么地方烂到什么地方,没有丝毫痛苦,只依稀感觉到肉蚀骨现,一阵夜风吹来,凉意阵阵钻入骨髓……这种恐怖会使人发疯的……终于,蔡姓分宫主一声厉呼,一头撞去墙壁,脑浆进溅,当场呜呼。公孙长虹心头一寒,退后数步仰脸大呼道:“统统下来,围而杀之!”呼声过处,四处屋顶,突如飞蝗般扑下二十余条身形。怪不得公孙长虹会于先前显得那么样的满不在乎,怪不得自战火点燃后前院始终不见一名家丁奔入救援,原来全谷早巳在死神掌握之中,神威宫这次来的,并不只是第一次现身的四名高级头目,刀剑纵横,星月尤光,唐老夫人一身是血,拐招零乱,步履踉跄,迷魂倩女唐心仪姑娘,宝剑早已脱手,这时全凭着一袋暗器四下迎拒,但是,暗器毕竟是有限的,打出一把少把,打出-样少一样,而日在心急意乱之下,准头欠佳,伤敌极微,这时,一袋暗器已渐告罄。 在半个时辰之前,天山脚下那片无垠荒漠中,突于蒙蒙月色下出现两条灰色身形,身形指向的,正是秘谷这一边,两条身形由小而大,由远而近,有如春燕点水般飞掠而来,并肩起落,速度快极。看情形,二人似乎正在较量着彼此的轻身功夫;然而,一路下来,二人始终同起同落,根本无法分出谁先谁后。最后,出脚快到了,于六七丈之外,二人蓦地同时发出一声长啸,身形起处,箭一般双双一扑而前。身形着地,两条身躯宛如风中摆柳,上身一阵摇晃,双足却不移动分亳,紧接着,二人同时扭头望去对方的脚跟,两双脚跟,水线平齐,依然高下难分。一人大喝道:“不行!”另一接口喝道:“是的,分不出高下宁可重来过!”身躯一旋,四臂齐伸,同时互相抄起对方手腕,四腕互持,瞑目凝神,似正分别查察对方真气运行状况。 片刻之后,先前发话那入突然哈哈大笑道:“这下还有可说的没有?”另外那人缓缓启目笑道:“是的,我的情况似乎差些。不过,我身上这只葫芦尚有斤半酒,你那只葫芦还有老酒几许?”先前那人怔了怔,语为之塞,这边这人话一完,已自腰间将葫芦解下,旋开盖子,仰起脖子咕碌咕碌的大喝而特喝起来。先前那人突然一声大喝道:“我想起来子,酒是我出的钱!”-个虎扑,伸手一抄,已将葫芦抢了过去,咕噜咕噜,长鲸吸水,一口气吸得点滴不剩.掷还空葫芦,二人相对哈哈大笑。抢酒喝的,是个带发行者,这边-人则是一个须发如载的弓背驼子,两个不是别人,正是“百尘和尚”和“胡驼子”前此七星剑桑云汉座下,名赫一时的白丁双将! 白、丁二人笑了一阵,胡驼子四下望了望问道:“这刻离你住处还有多远?”百尘和尚笑道:“远得很!”。胡驼子勃然大怒道:“你开什么玩笑?”百尘和尚笑道:“谁在开玩笑?你仁兄想不想喝酒,你先说!”胡驼子瞪眼吼道:“焉有不想之理?全是废话!”百尘和尚笑道:“那么,你想想看,值此深更半夜,如果去了我处,那个哑巴你知道,见了酒就头痛,我将拿什么待客?”胡驼于感然道:“难道站在这里就有酒喝不成?”百尘和尚向谷中深处一指,笑道:“最多再走里把路!”胡驼子咽着口水叫道:“那就快走啊!”百尘和尚笑了笑,转身前导,胡驼子跟在后面,不住催快。百尘和尚脚下快是稍为快了点,但仍快得有限,胡驼子有点冒火,百尘和尚适时回过头来笑道:“老白,别这么猴急好不好,现在要去的并不是咱老丁的别墅,人家是有身份的,可不像咱这般吊儿郎当,尤其当家的又是两位妇道人家,话说在前头,就是到了,也得先忍住点……”胡驼子好像忽然想了起来似的,脚下一顿道:“对了,来时你只说这儿隐居了一户人家,要让我知道了,一定会大吃一惊,刚才你诿称必须守密,如今快到地头,你怎么还不说出来?”百尘和尚低低说了一个字: “唐” 胡驼子双目一亮,正待要说什么时,百尘和尚摇摇头道:“不早了,快点走吧。”二人继续前行,不一会,箭栅在望,百尘和尚探手人怀道:”等我发个信号……”胡驼子凝神之下,突然惊呼道:“不好,快!”一语未竟,双臂振处,突如鹰隼般射空而出。百尘和尚怔得一怔,马上也就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牙一咬,双目怒睁,紧接着纵身跟上。先前,胡驼子所听到的,正是唐老夫人一声厉呼死亡前最后的一声厉呼!等到胡驼子第一个赶至,唐老夫人早已力竭撒拐,僵绝在一片血泊之中。那位公孙护法虽然凭一身精绝之剑招赢了这一杖,但是,他为这一杖所付出的代价可也不轻,除左肩中了一拐,一条在臂已无法灵活运用外,右手小指,亦于无意中被迷魂倩女唐心仪姑娘打一支淬毒梅花针,这位公孙长虹狠就狠在这里,这时,他掩着伤肩,退去一边,只感到右手小指略为有点麻木,竟连看也不看一眼,剑往地下一插,横掌一挥,自行将一根小指削断。继那名黄衣分宫主撞壁自尽之后,林、姬两护法中的林姓护法也已中毒身亡,此刻,惟一未受伤的姬姓护法,正向四下里远远围定的众武士挥手喝道:丫头暗器已完,去拿她下来!” 姬姓护法的话没有错,唐心仪姑娘一袋暗器的确已经空空如也,娇躯摇摇欲坠,脸色苍白,呼吸喘促,真力也似乎早巳耗尽,值此千钧一发,岌岌可危的刹那,白将胡驼子,恰好适时赶至。胡驼子大吼着-扑而下,人如疯虎,双掌运转有若飞蓬,狂风呼呼,当者披靡。 众武土连人影都未看清,霎眼之间,已给劈翻七八名,那位姬姓护法尚不识相,长剑一挺,便待攻上,胡驼子一声断喝,那管你什么剑或刀,单掌一扬,和身当头扑来,这种恶狠状的打法,姬姓护法似乎尚是第-次见到。长剑去势略缓,胡驼子已全身欺近。结果,胡驼子左胁下被划了一剑,姬姓护法却给劈得脑袋歪去一边。再接着,生力军又到,丁将百尘和尚之狠猛辛辣,几与白将胡驼子同出一模,左右开弓,一起手便报销了四名武士。人立暗处的公孙长虹一看大势不对,长啸一声,纵身上屋,余下的三五名武士听了啸声,一个个忙得如丧家之犬、黼网之鱼,纷纷腾身追随。 白丁二人为了抢救唐心仪姑娘,无暇追赶,胡驼子上前正想问个清楚,百尘和尚一个箭步,出手便点了唐心仪姑娘昏睡穴。胡驼于讶然道:“老丁,你这是做什么?”百尘和尚嘘出一口气道:“她投有受伤,只是元气耗损过度而已,如果让她看了这种惨状,她一定受不了,由她静睡几个时辰电好。”胡驼子点头不语,百尘和尚望望老夫人尸身,再望望胡郝两总管的,不禁黯然垂泪道:“总算托天之幸。我们两个如不是玩笑比赛一阵轻功,恐怕连唐家最后一丝血脉也留不下来了。”胡驼子恨恨道:“哼,亏你还好意思说这个!刚才,你要是在入谷时,脚下稍微再快一点,说不定连唐老夫人……”百尘和尚轻轻一叹道:“夫复何言……”胡驼于一想及自己也曾停下来问话,并不全无干系,语音一顿,便未再说下去,这时,顿了顿改口道:“现在怎样办?”百尘和尚道:“你山去四下转转,如果贼人已然宁部退走,你就在高处担任守望,唐姑娘我去屋内加以调理,等天亮后,再作区处。” 三个时辰之后,天亮了,唐心仪姑娘也因时辰已足而自行苏醒过来。不过,出人意料;之外的是,唐心仪于醒转后,态度竟然出奇的冷静:她等“丁将”介绍“白将”完毕,仅淡淡的说道:“请两位伯伯放心,侄女儿不会看不开的,侄女儿只有两个要求:第一,侄女儿要亲运祖母灵骨,返葬川中故居。第二,请两位伯伯帮忙打听神威宫所在,侄女儿一定要亲刃那名公孙贼子。”双将见她能够节哀顺变,不禁相与大慰,胡驼子连忙抢着答应道: “好,好,都依你!”百尘和尚也道:“只等这儿料理完毕,立即上路,为了行路方便,希望贤侄女最好改易男装。” 匆匆过了三天,一辆白幔素车,开始横涉沙漠,缓缓驶向关内。车内是具素木棺材,车后紧紧跟着三匹坐骑,一名臂别白绒的黑衣公子,两名肤色紫中带黑的中年家人,黑衣公子看上去不满双十,双眉微锁,脸色憔悴,但人品之俊,却属举世罕见,两名中年家人一名身躯伟岸、相貌威武有神,一名中等身材,双目神光如电。这三骑,正是易装后的“迷魂倩女”唐心仪,以及回复了本来面目的“胡驼子”和“百尘和尚”,“白将”白遵义、“丁将”丁立明。风尘仆仆,一路上三人均是甚少说话,只丁将丁立明时仰天轻喟着:“一二十年来未以真面目出现,今天江湖上,能一眼认出咱们是谁的,恐怕已经是少而又少了广白将白遵义仅答过一句:“是不甘寂寞?抑或自悲英名已逝?要不要找个机会为你丁大侠表扬表扬?”丁将只苦笑,亦未还口。路行月余,抵达长安近郊。由丁将护住灵车,白将自己往城中兜上一圈,一方面买点东西,一方面想打听打听近一二个月来武林中是否有什么新的消息。 武林中,日有奇闻异事,而最近一个月以来,最大最轰动的一件,则是泰山太阳神翁已与玉帐圣官方面发生正面冲突。太阳神翁曾向君山方面指名索讨一名叫申象玉的花奴,君山方面的答复是:该名花奴已经失踪不见,碍难应命。太阳神翁在江湖上查访甚久,始终不得要领,最后,太阳神翁认为,纵然申象玉失踪是实,君山方面也有义务帮着找出来,所以,又向玉帐仙子,提出通牒,限期三个月一定要人。 三月之期,将于重九那天届满。而现在是八月下旬,离重九之期已不足半月之数。就为了这个消息,丁将丁立明白长安西门进,单剑飞自长安东门出,一步之差,两人失之交臂。 单剑飞困顿长安,彷徨无策,莫知所从,就这样,一天又一天,转眼一个多月过去了。如今,消息传来,他无法伸手,只好匆匆向君山方面赶去。黄衣申象玉去了哪里,只有单剑飞和丐帮少数几人明白。申象玉,至今依然囚禁在丐帮散花峰总舵。这件秘密,外间很少有人知道,在目前,单剑飞也不希望被人知道。因为申象玉一人却关系着玉帐圣宫和神威宫两方面,如果消息漏出,对丐帮将是一个莫大的麻烦。同时,最重要的一点,是今天的申象玉虽然是个十恶不赦之徒,单剑飞却依然要保护着他生命的安全,因为,他从太阳神翁口中得知,申象玉已是他们申氏门中仅有的一支,他一死,中氏便要断绝香火。现在,太阳神翁既为这事要跟君山方面冲突,单剑飞自然不能置身事外。武林中颇不乏好事之徒,消息-出,赶往君山看热闹者大有人在。重阳,-天-天近了,而岳阳城中,武林人物也愈到愈涌。 在武林中,四大神翁以及七星剑和玉帐仙子这等人物,已渐渐成为近乎神话般的角色,如有目睹机会,有谁还肯放过?因此,这一次的重阳之会,其声势之浩大,真如“乾坤日夜浮”的洞庭湖水一样,大有“气蒸云梦,波撼岳阳”之盛。早在三天之前,一名头戴草笠、看不清面目的老人,在离湖水不远的一块空地上,锄草、打桩围绳,人们都以为这名老人系君山方面派出;被围起来的这块空地.可即将用来做为三天后的会场。因而,到厂重阳那天,所有的武林人物均往空地上赶去。但是,空地四周除了稀稀疏疏钉着几十根本桩,木桩与木桩之间,象征性的连着一根草绳之外,其它一无所有,那名工作了三天的老人,这时也不知去向。距离午时尚有一刻,空地四周,已经围满上千武林人物。 武林人所参与的场合,就有这么一点好处,每个人均能克持自守。别看木桩上只是围着那么一根捻指可断的草绳,没有一个人妄越绳圈一步。大家近绳而立,一圈又一圈,并在西南角上留着一道出入口。午时到了,所有的视线交投着,四扫着.忽然,人丛中有人轻噫了一声,紧接着,所有的目光立即向不远的湖水上望去。湖岸上,这时正站着一名身材高大,身穿月白短袍的老人,迎着湖上吹过来的风,长髯与衣角一齐拂动。 “啊啊,太阳神翁……”“这就是?”“就是他!”“那么,他为什么……”是的,人们觉得很奇怪,种翁为什么要而湖眺立?大有振衣涉湖之势?难道他们之间事先并未约好今日相会之地点么?太阳神翁稍稍脚踌了片刻,终于转身向空地这边走过来。人群中引起一阵骚动,但是,大家虽然在轻挤着,却始终没有人发出喊叫。太阳神翁自人口处走进空地,举目四顾,不禁又是一阵惑然,因为占地足有十丈方圆的草坪上,什么也没有。神翁仰脸望了望天色脸上渐渐浮起一层怒意,他缓缓走去另一边,缓缓坐落,盘坐合目,全然无睹于周遭的人群。不一会,湖岸上出现一顶素幔凉轿,由四名女婢抬着,平稳地走来这一边,轿后,八名劲装少女,披着同色披风,花朵,则各不同。素轿入场,掀帘步下一名肤色纯白的女子,脸覆白纱,头戴金步摇,亭亭如玉,步步生姿,面目虽不可及,然自那双莹透的眼神,以及那身雪白的装束上,却散发出无比的华贵气质、圣洁、庄严,以及一种无从言喻的美……四下寂然无声,玉帐仙子款步走至太阳神翁迎面七八步处站定。八名劲装少女相隔二三步,一宇排立身后。 玉帐仙子微微欠身道:“云解语来迟一步,有劳申前辈久候了!”太阳神翁长身而起,轻轻哼了一声道:“云姑娘气派愈来愈大啦!”玉帐仙子淡淡说道:“申前辈以此相责,似乎未免稍嫌过分,要知道云解语事先并不清楚申前辈将在此地相候……”太阳神翁愕然睁目道:“你……你说什么?”接着,以手四下指了指道:“这……这难道不是你派人围起来的么?”玉帐仙子也是微微-愣道:“有这等事?”八名劲装少女止不住‘致转过娇躯,分别盼着一双双妙目,在山周人群中不停地搜索。但是,每-一张面孔都有着相同的讶异,似乎谁也弄不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是谁怎么闲得无聊?吃自己的饭却去做别人的事?有目的吗?如有,其目的何在呢?没有人能够回答这个问题太阳神翁目光微一环扫,沉声道: “是那位有此雅兴,都无关重要,我们心感身受就是了,现在,只请云姑娘回复一声,我那劣孙究竟在哪里?”玉帐仙子冷冷答道:“不知道!” 太阳神翁脸色一寒道:“二十多年前,我们四个老儿无言退出扛湖,一方面固然是敬佩云姑娘一身武功,其实也无非是为了实践当年对令师的一句诺言:‘有生之年,当对步摇传人,花符信物,敬揖退避’!这是我们四个老儿当年没出息,自己赌输的,没有话说。不过,云姑娘并不是不知道申象玉跟老朽之关系,既利用其天生劣性引诱罗致于前,事后又置老朽之情商于不顾,所谓礼尚往来,敬人者方获人敬,云姑娘这般漠视于老朽,是否感觉过分了些?”玉帐仙子静静地道:“申前辈言重了!云解语如非敬重您老,试想想,云解语会在今天这种场合出现?前辈第一次向君山方面要人,云解语就已经说得很明白,假如人在,不会不交出来,不在只好大家找找看。如今,申前辈自己也四处找过了,您既然找不着,叫云解语又到何处去找?” 太阳神翁沉声道:“投身玉帐圣宫之后的花奴花隶们,可以想见的,应无擅自外出之自由。申象玉当日离宫,必系奉有圣宫之命,指派之任务,也应该有个完成期限。事后,如久久不见归返,即应立即加以查究。试问,姑娘当时派人查究过没有?”玉帐仙子毫不思索的答道:“没有!”太阳神翁脸色一寒道:“那么,他去了哪里,只有君山方面清楚,老朽不向玉帐圣宫要人,还找谁去要?”玉帐仙子冷冷地道:“本宫事后不加查究之原因有二:第一,该次派出者,非他一人,同行者均已返宫,任务也已如限完成。第二,这是最主要的一点,本宫对令孙,根本就不重视。所以他的去留,本宫一直没有放在心上。”冷冷一笑,缓缓接下去道:“是的,他去了哪里,只有本宫清楚,如果申前辈想追穷的只是这一点,那么,云解语现在可以告诉您,当时派他去的地方是襄阳,他失踪也在襄阳,他是自动投考入宫的,本宫没有交人出来的义务。”玉帐仙子说着,转身挥手道:“用轿!” 太阳神翁向前跨出一步,低喝道:“且慢!”玉帐仙子寒眸闪光,转身去道:“前辈还有什么吩咐?”太阳神翁寒着脸孔道:“令师‘金凤罗刹’,于三十多年前,曾凭一招金凤花雨,将老朽,以及天山杨老儿、巫山聂老儿、南海秦老儿等四人折服,数十年来,老朽未尝一日稍忘,二十年前,姑娘一出手,老朽四人便知姑娘已获令师真传,且有青出于蓝之势……老朽今天,虽可说已成半身人士之人,但自忖对那招金凤花雨已薄具心得,老朽这次找来君山,已违当年对令师许下之诺言,违背诺言者,理当受惩,现在,就请云姑娘代令师执罚吧!”玉帐仙子不稍一瞬道:“前辈有意邀战?”太阳神翁沉声道:“一句话常有几种解释,姑娘如作如是想,老朽也无法反对。”玉帐仙子嘿嘿一笑道:“前辈言之成理,当着这么多武林朋友面前,云解语如想辞谢,看来也似乎是多此一举了!”人声一静,空气顿时呈现一片紧张。玉帐仙子的素腕一扬,八名少女同时向后退出了五步。太阳神翁缓缓地吸气,缓缓地叶出,脸色突然回复,平静,长髯无风自动,双目奕奕如电,神态之安详、庄严,令人肃敬之感油然而生。玉帐仙子衣袖一抖,乎掌托出三朵紫玉玫瑰…… 就在这时候,静得落针可闻的人群中,突然传出一声重重的哀叹之声,叹声入耳,每个人心头都好似被什么钝器陡地敲了一下般的震荡不已。凡是武人,没有一个不明白,这声哀叹,正是有人以无上玄功所发出。玉帐仙子向后退出一步,太阳神翁也显得甚为意外地转脸向身左人丛中望去。人们正不知这声哀叹来自何处,现在,不由得一个个循着太阳神翁的目光扭过头去。一阵自言自语,接着传送出来:“老叫化子三天三夜工夫,围成这座场子,原想赶下个月大集之日拢个小摊子,捞它几文酒钱,不意却先给别人利用来做了打架场所,没人付租金,甚至连谢谢也没有听得一声,唉唉,这年头……” 说话之间,自人丛中挤出一名瘦小的破衣老汉,一顶大草笠,头脸一起遮住,但见他抬腿比了比,似乎嫌绳了太高跨不过,于是头一埋,改自绳子下面钻入场内,玉帐仙子秋波微漾一闪,唇角攒出冷笑道:“聂老,久违了!”瘦小老汉仿佛吃一惊,霍然仰起脸来,带着几分高兴的神气嚷道:“谁在打招呼?嘻嘻,聂老,舒服,舒服,老汉一生,就是戴不得高帽子,看情形,几文租金又收不成啦……”只见此老,山羊胡、水泡眼,黄板牙、嘻嘻笑着,一脸不正经,眼快的已经认出,来的,正是四大神翁中另外一位,巫山七杀翁聂平之。 太阳神翁眉峰微皱,正待说什么时,玉帐仙子已然又冷笑注目道:“很好,另外,位来了没有;”七杀翁扮了个怪脸,却不答话,身子一转,朝太阳神翁嘻嘻一笑道:“:四大神翁’,你是榜首,武林朋友们,也一向对你最表敬重,事实上,却数你老儿最胡涂,你老儿想想看,如果真的跟云姑娘翻了脸,你老儿会是我们云姑娘的对手吗?你呀,白活了这么大岁敷,你自己念孙护短不打紧,一旦坏了咱们‘四大’之名,你良心上说过得去吗?”接着,连连挥手道:“站开去,站开去,你要几个申象玉,等下我交你几个申象玉就是!”太阳神翁不住眨眼,似乎不敢相信对方最后这两句话,到底是真是假。七杀翁说完,已经转过身去。太阳神翁一时不得主意,只好向旁边退出几步。转过身来的七杀翁,又向玉帐仙子眯起水泡眼嘻笑道:“云姑娘乃何等身份之人,怎么也跟文老儿一般见识,别理他!噢!啊! 好漂亮后面那些女娃儿都是云姑娘带出来的吗?”玉帐仙子素知此老脾气,当之虽不见怪,但为了尊严关系,也投有理睬他。七杀翁说着,已朝八女走去,走近八女后,双手一背,仰脸侧目,缓缓在八女面前踱过去,口中喷喷道:“都不错,又美,又甜,老汉一直想收几个干女儿娱娱晚景,嘻,看来今天可偿夙愿了……”忽然下巴一甩道:“走,娃儿们,到外面去,他们要打,让他们去打,你们干爹,就是这毛病,外号‘人之患’,一向‘好为人师’,见面礼送不起,当场传两手,却无问题,不是我这干爹吹牛……”四周围的武林人物,无不为之忍俊不禁。八名少女当然不会听他的。不过,八女也早知此老一向诙谐、放葫,连主母都能宽容,她们自然更加不会在意。七杀翁连声催促,八女只是不动.七杀翁急了,转向玉帐仙子叫道:“我的好姑娘,你讲句话呀,难道我老儿会说了不算?还是我老儿一身玩艺不值一文?”玉帐仙子目光转了转,竟然颔首向八女吩咐道:“好,你们出去向聂老拜领两串吧!” 既然主母如此交代,八女自然不敢违命,七杀翁一脸得色,意态昂扬地将八女自出入口领去场外。如此一来,四下武林人物之注意力,立即随之转移,其中有一大半人不再看场内,跟着转身望去七杀翁那边,想看七杀翁是不是真的要传八女武功,如何个传法,因为人人知道,像七杀翁这样的人,畜出如律,即使出诸玩笑口吻,一有许诺,也必会一一兑现的。七杀翁将八女远远引去五六丈开外,众人不便跟过去,只是遥遥注目。但见七杀翁令八女排成一排……然后又背起手,面对八女开始讲说起来。由于距离远,声音低,七杀翁又是背向着这一边,他究竟在说些什么,谁也无法听得。只不过从八女一面听,一面露出讶异之色看来,七杀翁这番讲述,其精辟之处,当不难想见。因为,八名是玉帐仙子贴身武婢,各人成就,应不逊一般高手,如果七杀翁传授的只是普通武功,八女一定不会感到惊奇的。不多一会,七杀翁手一挥,八女忽然个个托起一朵紫玉玫瑰,七杀翁再一挥手,为首那名少女立即以一种美妙的步法,向前踏出三步,七杀翁点点头,第二名以次,人人跟着照做。八女每人前进三步之后,七杀翁又是一挥手,八女身形展开,一个接一个向前窜纵而起,绕场起落,愈来愈快,众人明白了:“在教轻功身法!”全场的人,只有一人愈看愈迷惑,这人便是八女的主人,“玉帐仙子”云解语。是的,八女姿势美妙,动作轻灵,足令在场大多数人自愧弗如-然在玉帐仙子,她奇怪的是八女此刻所用之身法步法,纯出她一手所授,换句话说,八女只是在操演本身固有之武学,里面一点新获得的东西也没有,她想,这些丫头难道一个个都疯了不成?这时,八女似乎因为各人功候深浅不同的关系,两三圈转下来,有的超前,有的落后,最快的和最慢的二个,首尾遥接,已在无形中跑成一个间隔差不多相等的大圈子,蓦听七杀翁一声大喝道:“着!”驰奔中的八女,同时手一扬,朝人丛中一齐打出手中那朵紫玉玫瑰。一阵唉啃传出,显然已有八人受伤,众人相顾愕然,眼看一场大混乱,行将暴发,七杀翁忽又春雷似的喝道:”不许动!此举非无故伤人可比,大家看看清楚,就会明白了!”八女飞快地从人丛中将八名受伤者分别拖出,八名受伤者,女着普通,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可疑之处,七杀翁又喝道:“扳开他们的右手!”八女立即照做,自八人手中同时取出一个椭圆形的黑色物体。人们正在猜想:那是什么东西?七杀翁再喝道:打出去!”八女各自运劲,同时将那个黑色物体向身后无人之处掷出,轰然-阵震天大响,着地处立有浓烟冒起,浓烟散去,现出八个大坑,众人哗然大噪:“火药!”“火药!”“烈性火药……” 七杀翁捉高声浪道:“这八人是来自神威宫,这些火药,原准备用来对付君山女主人以及泰山申老儿的,申老儿早就有点活得不耐烦,君山女主人也欠缺敬老尊贤之道,所以,今天如仅有他们两位在场,我老人家说不定会不顾而去,但是,这种火药药性太烈,一旦发出爆开,围观的朋友难免不被波及,我老人家今生绝后是绝定了,却颇想修修来世,所以,咳咳,岳阳楼酒菜不错,重阳佳节,理应登高,要请客的可以快去准备席位啦!” 众人于惊魂甫定之余,至此又不禁为之哈哈大笑起来,同时,已有不少人抢着向岳阳楼方面飞奔而去。七杀翁向这边走来,朝玉帐仙子和太阳神翁嘻笑道:“一顿白吃,吃定了,不知是你们应该感谢老汉,还是老汉应该感谢你们,怎么样,两位火气消丁点没有?”玉帐仙子眼神中露出感激之色,注目道:“聂老什么时候发觉这批魔徒的?”七杀翁笑道:“发觉是早发觉了,不过一直想不出有效制止的方式而已。他们八个,分立八处,因为怕伤着自己,所以准备在你们动手后,趁人不注意,悄悄退出,火药出手,掉头就跑。老汉若是嚷嚷出来,他们必会不顾一切,提前丢掷,所以才临时灵机一动,想到要麻烦八位小姑娘,想不到这些小姑娘,一个个玲珑透澈,眼快、手准,老汉要真有这么八个干女儿就好了。” 玉帐仙子微微一笑道:“真的么?聂老若是反悔怎么说?”太阳神翁皱眉道:“聂老儿因为早有发现,固然能知道他们谁是谁,但是,人这么多,八位姑娘又怎能从这么多人中去将他们分辨出来的呢?”七杀翁笑着手一指道:“看到这些家伙肩后的带结没有?”原来八名魔徒所携之兵刃虽然各不相同,然而,扎束的带结却结在肩后同一部位上,同时,那带结不但大得出奇,开式也与普通带结迥然有别,太阳神翁点点头,五帐仙子接着:“可否趁此盘问一下,那府神威宫究竟在那里?以及那位主持的魔头究竟是何许人?”七杀翁斜瞟了地下八名魔徒一眼,淡淡答道:“不必了……” 原来八名魔徒眼睛虽然睁开着,跟珠却早已停止活动,这时,八张脸孔正渐渐泛起可怕的青黑色,一个个显然均于事先口含毒囊,此刻已经咬破吞人腹中了。太阳神翁怔丁怔,皱眉道:“聂老儿适才说……”七杀翁哈哈一笑道:“放心,聂平之在别人面前还可以摆摆威风,碰上你老儿,不怕丢人,依旧有点心有余而力不足,不交还你一个活生生的宝贝侄孙,你老儿答应吗?”玉帐仙子道:“聂老真的要上岳阳楼?移驾君山敝宫由云解语招待如何?”七杀翁大摇其头道:“酒菜也许是贵宫的更好,但情趣却大有不同,有诚意,暂记一笔,下次有机会,老汉一定叨扰就是了!”说着,四下挥手,叫道:“大家过去呀!” 众人笑叫着,开始向岳阳楼进发,七杀翁转过身来,表面上托手作让路状,口中却在低低说道:“好戏还在后头,此刻剪除的,不过是八个毛爪子而已!”玉帐仙子与太阳神翁是何等人物,闻言虽然又惊又怒,神色却丝毫不动,于是,三位武林中的特号人物,开始谈谈说说,若无其事地也随在众人后面,朝着岳阳楼方向走去—— 第二十章 为女请命 岳阳楼上下,筵开百桌。 七杀翁于进门时大嚷道:“今天我老人家与众同乐,要坐楼下;风雅的,上楼,请便,由现在起;已经上楼的,一个不许下来,以免乱了秩序,等会儿我老人家自会上去敬酒!” 七杀翁要坐楼下,太阳神翁与玉帐仙子自然要在楼下相陪了,入座时,七杀翁偷偷向二人传音笑道:“依老汉之估计,魔崽子大概早上了楼,这一来,瓮中捉鳖,等会儿只待老汉上去慢慢摆布他们了。”太阳神翁传音问道:“有几个?” 七杀翁传音答道:“不清楚,不过,人数也不会太多,大概顶多有三二个吧。” 玉帐仙子诧异道:“聂老对这批人怎么,有时好像知道得很多,有时却又有些拿捏不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七杀翁向四下周旋了一阵,见无人注意,方始传音笑答道:“老汉明说丁吧,老汉,不过一名傀儡而已,消息是别人供给的,今日这番行动,也纯出另外一人所安排。”玉帐仙子和太阳神翁均为之一呆,心想:这老儿目无余子,当今之世,还有谁能支配这老儿?不一会,酒菜端上,七杀翁擎起酒杯,举向四座道:“酒里有毒,来,大家干一杯!”众人本待举杯相和,闻言全都呆住了,七杀翁笑道:“诸不信么?” 眼光一扫,忽然伸手一指右席一人道:“你过来!” 众人循向望去,七杀翁指的是个面皮白净的中年汉子,有人认出,这中年汉子正是冀北黑道上,有名的采花独行巨盗“千螫毒峰”龚志永。千螫毒蜂见众人均向他望来,脸色不禁一变,却又不敢不站起来,拱手赔笑道:“聂老知道的,在下还是刚刚到……”七杀翁沉脸道:“刚到不刚到,都是一样,老汉几时说过这事与你有关?听到没有?叫你过来你就过来!”千螫毒蜂无可奈何,只好硬着头皮走过来,七杀翁手一伸,闪电般抄起千螫毒蜂一条手臂,笑吟吟地道:“昨夜施家那个寡妇味道怎么样?”千螫毒蜂脸色惨变,额汗如豆,欲振已然无力,一条右臂显已受制,七杀翁笑意更浓了,又道:“大概不太满意,是吗?不然,你事后也不会赏她一刀子。嘻嘻+老汉佩服你,今天居然还敢跑到这里来,害得丐帮两花子苦苦等侯了你一天一夜,嘻嘻,酒色相连,有色不可无酒,老弟,干了这杯如何?”千螫毒蜂挣扎地道:“聂老千万……不……冤枉人…… 同……同时……晚辈也不相信酒中真的有毒。” 七杀翁笑嘻嘻地道:“于了这一杯,马上放你走。” 千螫毒蜂顿时露出希望,霍地仰脸道:“前辈这话可算数?” 七杀翁笑道:“不算数是你孙子!” 说着酒杯一倾,将酒尽数倒人千螫毒蜂口中,接着手一松,果然将千螫毒蜂放开,干螫毒蜂一跃夺门而出,众人见千螫毒蜂身手如常,正自怀疑七杀翁可能走眼之际,门外,螫毒蜂没有走出十步,通的一声,扑地栽倒。满厅大哗,有人向楼上高喊道:“酒有毒,喝不得啊!” 有人则在暴跳着要找店东,要去抓厨司务,七杀翁笑着摆摆手,待众人安定下来后,嘻嘻地道:“对不起诸位,老汉刚才实在是危言耸听,酒有毒,一点不假,但只限于老汉们这一席,因为毒是下在壶中的。”。众人愕然,似在怀疑:你怎知道只你们那一壶下了毒呢?” 七杀翁向门外一招手道:“押上来!” 两名丐帮弟子,应声押入一个腰围白布围腰的青年人,众人细加辨认,看来正是刚才为七杀翁那一桌上酒送菜的那个伙计。七杀翁拍拍那青年的肩胛,笑道:“来世为人,如果还有这种机会,手别抖,也别拿眼睛偷看人,一切要装得自然些,知道吗?”接着,伸手又是一拍道:“走,带我们上楼去认认你们这次带队的头目!” 众人族涌着上得楼来,靠窗口坐着的一名蓝衣人,脸色微微一变,便拟跃身向窗外翻出,却听身后突起一个淡淡的声音道:”蓝衣分宫主,你认了罢!”蓝衣人一愣,背后关元大穴已遭点中。出手的,是个身材修长,面色甚为枯黄的中年人,玉帐仙子一指那人,急向七杀翁问道:“这人是谁?”七杀翁未及答话,那人已快步走了过来,伸手白脸上取下一副人皮面具,同时躬下身躯恭声道:“见过仙子暨申老前辈!”玉帐仙子和太阳神翁同时失声道:“是你?”七杀翁从旁笑道:“这小于才是你们两位的救星,不过,这小子也不是好惹的,他说他有条件,我老人家也已作主先答应了他子。”玉帐仙子一哦,偏脸道: “什么条件?” 七杀翁干笑道:“小子,还是你自己说罢。” 单剑飞又向玉帐仙子微微一躬,正容诚恳地道:“闻说令高足师师姑娘,曾因与晚辈并乘之故,深为前辈所不谅,不知前辈可否容晚辈将当时的情形解释一下?”玉帐仙子脸色陡变,冷冷接住道:“不必了!她已经解释得很详细。而且,这是本宫的家务事,希望少侠最好到此为止。如果少侠一时想不出还有什么其他条件可提,本仙子对于少侠前此之一去不返,不再追究也就是了!”单剑飞感到失望,也感到愤怒,他没有想到玉帐仙子,竟是如此般的偏激,毫无师徒之情;接纳不接纳,那是另一回事,为什么连解释也一并拒绝呢?他忍了忍,深深一躬道:“谢谢前辈海涵!” 语毕,身躯一转,大步下楼而去。 七杀翁喃喃道:“这娃儿这副性格,简直就跟他师父当年一样,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不在强势力之前低头,不因受到委屈而自怨自艾,在当今一代的青年之中能像这个样子的……”玉帐仙子正在望着窗外湖水出神,这时回头信口问道:”他帅父是谁?” 七杀翁轻轻-叹道:“除了一个七星剑桑云汉,还会有谁?” 玉帐仙子猛然一呆,半晌没有说得出话来,嘴唇在薄纱后面颤翕着.数度欲言又止。 七杀翁毫不为意地说完,已转身过去跟太阳神翁闲聊起来。 玉帐仙子呆立片刻,这才回头向身后诸婢指着那名穴道受制的神威宫蓝衣分宫,沉声吩咐道:“押返圣宫!”诸婢应诺着,正待上前,七杀翁忽然回过身来问道:“押回去做什么?” 玉帐仙子道:“那位什么神威宫主究竟是谁,以及神威宫到底在什么地方,回去拿他拷问一下,还愁他不乖乖招供么?”七杀翁摇摇头道:“不尽然。” 玉帐仙子惑然道:“为什么?” 七杀翁道:“你知道的,这人是该宫的一个蓝衣分宫主,刚才连那些武士都有自绝避供的勇气,一名分宫主难道反而会因熬刑不住而吐实不成么?”顿了顿,又叹道:“别说他不可能招供,就是想招,恐怕也没有什么可招的。” 玉帐仙子不解道:“这又为什么呢?” 七杀翁叹道:“叫他招什么?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们那位宫主究竟是谁,又叫他拿什么来告诉与你?”玉帐仙子讶然道:“有这等事?聂老怎么知道的?” 七杀翁道:“刚才那娃儿说的,老夫认为应该可靠。” 玉帐仙子惑然道:“他?” 七杀翁接下去道:“他,那娃儿,可说是目前对神威宫知道得最多的一个,除了一位神威宫主,神威宫中的人,包括东西两宫娘娘在内,他差不多全都见过,只可惜这娃儿刚才走得太快,要不然的话……” 玉帐仙子默默不语,七杀翁眼角一溜,咳了咳,仰脸接下去道:“让老夫想想看,唔,噢,对了,我们曾约定今晚在一个地方见面,这娃儿信用好得很,想他不会不去的。”言下之意,似说:怎么样,要不要老夫将他找回来? 玉帐仙子乃何许人,.焉有听不出这种弦外余音之理?然而,玉帐仙子视线缓移,再度望去窗外,竟然一点表示也没有。七杀翁耸耸肩,扮了个无可奈何的姿势,太阳神翁这时忽然说道:“聂老儿,我们之间怎么说?”七杀翁转过身去道:“马上就可以交人,不过,在交出之前,我聂平之可也有个条件,答应不答应,你老儿先说!”太阳神翁脸孔一沉道: “能答应就答应,不答应就不能答应!” 七杀翁正色道:“你申老儿的脾气,谁都知道,但是,在这里,聂某人非提出这个不情之请不可,如果你老儿还珍视我们效十年之相交,希望你能留下那个混蛋小于一条活命。” 七杀翁之用意,是用不着解释的。申氏一门,只此一条根,如不代予求情,申象玉说什么也将难逃一死。太阳神翁冷冷一笑道:“那你就别交人了。” 七杀翁张大一双水抱眼,眨了眨又道:“老申,你,你这话什么意思?” 太阳神翁寒着脸孔道:“血嗣断绝是天意,我申星魁不能擅改申氏祖宗留下来的家法,以及为一门之私而漠视武林之道义和公德。诸恶可恕,惟淫不可恕。刚才,你老儿处置那名什么千螯毒蜂’便是一个最好的例子。申家子孙的生命固然可贵,那名‘驼奴’的生命也并不低贱;而最重要的,对无数妇女之清白又将如何交代?所以,你聂老儿如不惜与我申星魁翻脸,那没有话说,否则,你交出后,他只有一条路可走:死!”七杀翁动容点头道: “是的,我没有话反驳你,你这番话,也早在我意料之中。不过,这-点,咳咳,这样吧……”太阳神翁冷然道:“怎么样?” 七杀翁两边偷望了一眼,不安地搓手低声道:“我们打个商来个通融办法如何?你老儿先废掉他一身武功,让他暂时活不来,等到……有了……之后……不骨是男是女,总之,到那时倏,你老儿瞧着办,饶他一命也好,不饶也好,旁人绝不再置喙就是。”太阳神翁嘿嘿一笑道:“护他再害一个女人,要这世上再添一名寡妇是不是?”七杀翁期期地道: “我,咳……”太阳神翁斩钉截铁地道:“人跟禽兽一样,一旦本性起了变化,蓄衍出的后代,也难免是劣种,交人不交人,全在你聂老儿,别的话用不着再谈了!”七杀翁虽自知这种请求很勉强,但因话已出口,碰钉之下,当着许多武林人物面前,挤眼、捻胡子,窘迫万状,手脚投个安排处。玉帐仙子淡淡解围道:“这也不是忙在一时的事,佳节与佳会,一去难再,如不嫌弃敝宫肴粗酒淡,请两位这就过湖小饮一番如何?”太阳神翁未及有所表示,七杀翁早已巴不得有此一岔,立即抢着嚷道:“要得,要得,走,走!”玉帐仙子指挥诸婢道:“将这名蓝衣朋友着人先押回宫中大牢,待本座有空时再慢慢盘问他。”七杀翁嚷着,第一个领先下楼,人至楼梯口,朝旁边两名丐帮弟子低低传音道:“去告诉姓单的那小于,叫他等在老地方不要急,老夫自然会为他慢慢想法子达成他的心愿……”口口口湖堤上,千百双视线目送着那只华丽的快船在湖面上逐渐远去,然后怅然转身,四下散去。船抵君山上岸,忽见一名花女飞奔而来,向玉帐仙子匆匆报道:“宫中来了一位老人,已由相府值h大姊接待在玫瑰厅中此老气派不凡,请教他称呼,他却含笑不答……”玉帐仙于道:“牛做怎么-副模样?” 那名花女详详细细描述了一遍,七杀翁大笑道:“四缺一”哈哈,原来天池杨老儿也来了,要是南海秦老儿也适于此时赶来,我们云姑娘不真的误会才怪!”一行笑说着,快步走向圣宫。人宫来到玫瑰厅前面庭院中,厅前台阶上,已然出现一名白髯飘拂、面目慈祥的灰衣老人。七杀翁抢出一步高叫道:“嗨,姓杨的,你来得正好,老夫正有一件事情要好好请教你老儿一下。”天池隐翁含笑道:“什么事?” 七杀翁眨着一双水泡眼道:“你老儿知不知道中州白衣七儒中的四儒,曾一度伤在何种武功之下?”天池隐翁微微一笑道:“那位单老弟以及七儒兄弟本人已经告诉过老夫了,伤在老夫的天罗印下,是吗?”七杀翁叫道:“对于这一点,你老儿将作何解释?” 天池隐翁笑道:“等一等再解释行不行?要知道,老夫今天是道喜来的,总不能丢开正题马上就谈这个呀!”玉帐仙子怔得一怔道:“道喜?杨老是要向谁道喜?” 天池隐翁既来到玉帐圣宫,又云道喜,十九自然是要向圣官方面那一位道喜了。可是,玉帐仙于思念电转,却又实在想不出圣官方面最近有什么喜事值得道贺,因此不免疑窦丛生。天池隐翁一指七杀翁道:“向他道喜!” 七杀翁脸色一变,忙道:“怎么?可是我那婆子来了?在什么地方?她有没有提到说是在找我?”身后众蜱,人人掩口。连玉帐仙子和大阳神翁也止不住为之莞尔。 天池隐翁淡淡一笑道:“老儿少紧张,老朽在辰州确曾遇到大嫂,探问她也确在找你老儿,不过她又说,因为离家太久之了,想先回巫山看看然后再说。”七杀翁深深嘘出一口大气道:“功德无量!”忽然咦了一声,眨着眼皮又道:“你老儿语气不善,刚才我以为你老儿在说反话,既然不是我那婆子找我,我姓聂的还有什么事值得你老儿如此天池隐翁笑意微敛,注视着七杀翁道:“老朽月前去过一趟嵩山,据一位和尚相告,说寺中一名叫百非的弟子,曾于淮阳地方,几乎丧命于七杀抓魂手下!”七杀翁水泡眼暴睁,失声道:“你说什么?” 天池隐翁哼了一声道:“少林百字辈的弟子,地位虽然不能算高,但由于你老儿曾数度在该寺讲解拳掌诀要,寺中上下,应不至于连你老儿的几手玩艺儿也认不出来吧?”七杀翁意外得说不出话来,太阳神翁和玉帐仙子也都感到疑讶不置。 天池隐隐翁又哼了一声道:“你聂老儿不传之学,也跟老朽一样,已有人代为宏扬光大了,难道说这还不值得专程前来向你恭贺一番么?”七杀翁刚才还以这一口实向对方提出责询,想不到,转眼间,自己竟也为同一题目弄得开口不得了。天池隐翁又将他刚才问过的话,一字不易,冷笑着追问了一遍道:“关于这一点,你老儿将作何解释?”七杀翁皱眉,摇头,一会儿沉思,-会儿负手踱步,走过来,又走过去,足有顿饭光景,始终没有再说一句话。玉帐仙子忽然含笑说道:“酒席早已备好,三位且请入席,一边饮用,一边再研究吧?”一旁沉默着的太阳神翁和天池隐翁,闻言同时都点了点头,并向来回走个不停的七杀翁招呼道:“喝下去,聂老儿,慢慢再想不迟。”宾主四人,相将进入殿后一间玫瑰静室。 不一会,酒菜端上,主宾四人,默默举杯。三翁由于心情沉重,没有一人愿意开口,而做主人的玉帐仙子,本来就不喜欢说话,现在受了三翁之影响,一时也想不出拿什么话来打破沉寂。饮了几巡哑酒,主人玉帐仙子实在过意不去了,乃以玉箸指点着笑道:“三位吃菜呀!” 天池隐翁突然抬起头来,向玉帐仙子道:“俗云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们三人,看样子就是再想上个十年八年,大概也想不出什么所以然来,云姑娘一向心思玲珑,对这件事,是否有甚特别见解?”玉帐仙子玉颊微绯,皱眉道:“解语所感触的,只是奇怪。三位都未收有传人,数十年来,亦甚少与人动手,武学外流,可说毫无理由。现在,要追究,只有从两方面着手。首先要请教三位的,就是三位有没有将本身武功笔录成册,假如有,那份秘册还在不在?有没有离开过身边?除了三位自己,最容易接触到这种秘册的都是哪些人?”三翁一致摇头,玉帐仙子道:“根本没有录成秘册?” 三翁同时点头,玉帐仙子皱眉想了想,又缓缓道:“那么,其次要请教三位的,便是三位在过去,彼此之间有没有经常举行过类似研究切磋性质的聚会……”玉帐仙子此语未竟,三翁忽然同时轻轻啊了一声,玉帐仙子神色一紧道:“怎么样?” 三翁相互对望着,半晌无语,太阳神翁喃喃道:“如果是这样,南海秦老儿的武功也该出现才对呀。”七杀翁猛自座中站起,大嚷道:“不管怎么样,马上赶去看看。” 玉帐仙子朝三翁干流望着,显得甚是迷惑,最后,天池隐翁发觉了,带着歉意赔笑道: “请姑娘原谅,我们四个老头子,曾经指天为誓,共守一件秘密,所以,现在虽然寻出了一点眉目,一时却仍不便详细说与云姑娘听,不过,事实所示,这件秘密也不会再保守多久了,同时,我们这次得感谢云姑娘,因为,假如不是云姑娘一语提醒,我们可能永远也不会想到……”玉帐仙子在这一方面倒是通达异常,当下连忙欠身笑道:“杨老好说,三位只管请便就是,能早一天查出神威宫系何入主持,云解语可说比任何人都更加企盼。”三翁相继起身,由玉帐仙子亲自送出宫外,出宫走役几步,七杀翁忽然停下脚步,向天池隐翁和太阳神翁说道:“你们两个先走一步,老汉随后赶来,还有几句话,老汉得单独跟云姑娘谈谈。”太阳神翁和天池隐翁点点头,径自离去。七杀翁身子一转,又向尚未入官的玉帐仙子走了回来。玉帐仙子含笑相迎道:“聂老尚有什么吩咐?” 七杀翁嘻嘻而笑,搓手、眨眼、陷肩、干咳,一直折腾了好半晌,方始怪难为情似的低低说道:“师师那娃儿,老汉有意……”玉帐仙子注视不语,等他继续说下去。 七杀翁期期地接下去道:“有意认她作个干女儿,假如云姑娘不在意,老汉一套不成章法的七杀抓魂手,愿意拿出来作为见面礼……”天下有几个“四大魔翁”?至于“七杀抓魂手”,当今除了少数几个人之外,普通高手能接得三招两式也就尽够轰传一时的了。而今,从未收有门人的七杀翁竟然亲口说出,要将这威震天下的七杀绝学传给玫瑰圣女云师师,玉帐仙子遽闻此言,那得不为之又惊又疑?玉帐仙子疑讶了一会,缓缓摇头道:“解语代丫头拜谢聂老好意,不过,时至今日,一切都已太迟了。”七杀翁大吃一惊道:“怎么呢?” 玉帐仙子悠悠撒开视线道:“也许那丫头并没有做错什么,不过,非常不幸的,她投的是玉帐仙子云解语门下。前此,我将她拘禁起来,用意还只在略予薄惩,而现在,知道了那小子是七星门下,坦白告诉聂老,这丫头这辈子已完定了!”七杀翁水泡眼眨了眨,忽然点点头道:“既然如此,老汉自然不便勉强。” 玉帐仙子歉然地道:“聂老,实在对不起……” 七杀翁没有回答,仰天一声长叹,自语道:“两对可怜的师徒,唉!” 叹毕,身躯一转,便待举步离去。 玉帐仙子走上一步道:“聂老此语何谓?” 七杀翁扭头耸肩道:“何谓?上一代愚得可怜,下一代痴得可怜!” 玉帐仙子平静地道:“聂老能否说得明白点?” 七杀翁转过身来道:“老汉不是托大,在年岁上,老汉足够称得上是和令师同一辈的人物,所以,老汉更可以放肆的说一句:你,云姑娘,还有令师姊楚姑娘,老汉我,可说是看着你们长大的。假如容许老汉不客气地问一句,你云姑娘爱上七星剑,大家共知,这且不提,而事实上,七星剑桑云汉爱不爱你云姑娘呢?你云姑娘也许清楚,也许不清楚,不过,不论你云姑娘清楚不清楚,老汉仍想明白的说一声,爱-他之爱你,可能更较你之爱他为甚!”玉帐仙子凝眸他处,不言不动,七杀翁微呈激动地接着道:“也许有人要问:既然彼此相爱,为什么会落得今天这样呢?这一点,大概也只有老汉最明白,也只有老汉有资格和有胆量说出来。你,云姑娘,当年实在太骄了,骄尚无妨,当年那种做法,更是大错而特错,在你云姑娘当时,觉得那样做并无不对,你可以在心底振振有辞地告诉自己:以我云解语今天的身份和条件,我,总不能说倒过头来先向你姓桑的去作露骨的表示呀!”是的,这理由很充分,然而,云姑娘有否想像到那时的七星剑又会有着何等想法呢?夫妇偕老,是百年大事,要他低头一时,他也许不会在乎,可是谁能向他保证,结合后情形将一定会有所改善呢?昂藏七尺男儿,又值少年得志之时,云姑娘不妨设身处地为他想想看,当年的他,纵然有心,他又能怎么做?”玉帐仙子微微低下脸去,七杀翁继续道:“但是,这样说,也并不是说明桑云汉那位老弟全然无错。他,最正确的做法,应该是鼓起勇气试一试,设法与姑娘论嫁娶之前相处一段期间,如果实在格格不入,再慧剑断丝,尚不为迟,然而,他没有这样做,你们,在犯错方面,恰也是天生的一对,而这,正是老汉指你们愚得可怜的地方!” 玉帐仙子明眸徽润,有悔意,也有恨意,不过她这时脸面垂得更低,七杀翁并没有注意到。 七杀翁顿了顿,接下去又道:“再看现在小的这一对,两人相见于偶然,情感发乎自然,双方均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你们当年如果有他们两个今天这种勇气,你们,早是幸福的一对了。可是,你们自己误了自己,又将错误移植第二代……唉唉,老汉真是欲语无言了!玉帐仙子缓缓抬起头,恨恨地道:“是的,聂老,我云解语到今天,除了一个‘恨’字,已无其它存在,基于恨,我东山复出,基于恨,我收留了这些丫头,基于恨,我要报复,强烈的报复,疯狂的报复,站在我云解语的立场,敢说无人可以批评我不应该这样做,因为我云解语做得公道,做得明白,前面,我说过了,师师那丫头也许没有错,但,她不幸是我云解语的徒弟,她错就错在明知道她师父对男人的看法和态度而不能自持自重。”七杀翁点头鼓励她再说下去,玉帐仙子语气中,恨意渐转成怒气,又道:“再看看他姓桑的吧,真亏他不惭愧,五剑派掌门人因求援无门而自裁以谢师门,这件事,表面看来,是出于我云解语以威相逼,然而,聂老是知道的,禁剑令传达是第一年的八月十五,要五派掌门人至少林相见则迟在次年元月五日,这期间有着近五个月之隔,他姓桑的如果是个人物,为什么他不为五剑派挺身而出?”玉帐仙子似乎愈说愈气,接着说道:“还有这次他徒儿的事,他能教出这么个徒儿,为什么一放出江湖就什么也不管了呢?他叫徒儿混入我玉帐圣宫又是什么意思?徒儿爱上谁,有没有先禀他做师长的?他做师长的也没有问问对方是谁,就这样任徒儿涎脸狂追?”七杀翁侧目道:“云姑娘,您说完了没有?” 玉帐仙子道:“聂老有话但问无妨。” 七杀翁突然提出一个出人意外的问题,注目道:“云姑娘知不知道前此贵官厨房中的那位大司务胡驼子,他的真正身份究竟是谁?”玉帐仙子一呆道:“谁?” 七杀翁一字字地道:“白遵义!” 玉帐仙子大讶道:“白遵义?‘白将’白遵义?” 七杀翁点头道:“一点不错?” 玉帐仙子既惊且怒,勃然变色道:“姓白的这样做,目的何在?” 七杀翁缓缓反问道:“一不为名,二不为利,入宫几近五年,亦无不轨之图谋,以云姑娘这样的聪明人,难道还真的要老朽再加解释不成?”玉帐仙子迟疑不决,期期地道:“难道说” 七杀翁点头沉声道:“是的,双将一直怀疑他们主人的失踪与云姑娘有关,五年前,云姑娘于此地秘建圣宫,即由双将中的白将设法混了进来,白遵义凭一手烹调绝艺,期蒙了姑娘五年,也伺候了姑娘五年,他因怀疑而入宫,复因失望而离去,因为他最后证实他们主人并不在这座玉帐圣宫中。”玉帐仙子一下呆住了,娇躯颤抖,玉容无色,她似乎做梦也没有想到,她恨了这么多年,原来竟是白恨,心上人早就遭到了意外。爱一个人不遂愿固然痛苦,而恨一个人,一旦发觉恨错了,其痛苦则尤甚。玉帐仙子挣扎好半晌,始哑声低低地道:“那么,他怎会有剑飞那孩子……” 七杀翁深深一叹,接着就将单剑飞获授七星武学的经过简略地说了一遍。 玉帐仙子木立着,许久无言。最后,她缓缓转过脸来,朝七杀翁点点头,一语不发地,返身人宫而去。约莫过去盏茶光景,一名婢女自宫内走出,恭恭敬敬的向七杀翁递上一幅素笺,同时叠掌万福道:“主母说,她有点不舒服不能远送聂老了!”七杀翁接过素笺一看,但见笺上写道:“聂老一片苦心,解语永生难忘,兹今解语方寸已乱,欲收师师为义女事,不妨留待他日再议,另请聂老寄语单剑飞少侠,两情久长,不在朝夕相处,应以报答师恩为重,而后方可涉及儿女私情……”七杀翁看得不住点头,最后深深叹,将素笺折起放入怀中,转身大步向湖边走去。 口口口三天后,云梦道上,沿大洪山山脉,一老一少,并肩驰行如飞。 单剑飞举目四顾,边走边问道:“泰山申老前辈和天山杨老前辈,他们两位是不是也走的这条路严七杀翁摇摇头道:“不一定。由荆山那方面过去也一样,两条路差不多远近,分手时匆匆忙忙,没有说清楚,不过,我们也没有一定要与两个老儿取齐的必要,如果事情出了蹊跷,他们一样要等老朽会商的。”又走了一段之后,单剑飞又问道:“此去目的地究竟是哪里?何以在到达之后,便能判定出那位神威宫主是谁?这种种,为什么前辈始终不肯明说?”七杀翁沉重地道:“不是肯不肯的问题,而是因为老朽有誓言约束在身,不到时候,明说不得。老朽要是瞒你,也不会将你带来了,横竖快到了,暂忍一时,又有何妨。’’晓夜不停,又是三天过去,三天后,到达襄阳。 襄阳过而不留,继续向西,第二天傍晚,到达排山峰之下,单剑飞四下一阵打量,不禁讶然道:“这儿,不就是?”七禾翁点头沉声道:“这儿是房州境内武当山的支脉,是你所说的神威宫所在,也是我们三个老儿这次要来的目的地。单剑飞失声道:“怎么?三位前辈原来想直捣神威宫?” 七杀翁轻轻哼道:“在目前,尚未弄清那位神威宫主究竟是谁之前,我们三个老儿大概还没有你这份兴致。”单剑飞不胜迷惑地道:“那么” 七杀翁手一挥道:“我们现在开始入山,我走在前头,你跟着我,两下须保持七八丈左右的距离,看到老汉发出手势,便应隐起身形,不得招呼,万勿妄动,三更过了,老汉自会赶来与你会合,切记了!”低喝一声“起”!领先纵身登峰。单剑飞不敢怠慢,算好七杀翁已走出七丈之外,跟着真气一提,蹑纵而上。单剑飞一面飞纵起落,一面闪目四下打量,先还对行经之处。甚觉陌生,等到月亮自东方升起后,入山渐深,不由得愈行愈感心惊,他没有想到,刻下奔去之方向,竟是神威宫秘道出口之后山。单剑飞甚为怀疑。七杀翁已说过,这次他们三翁并不是前来踩探神威宫,而是另外有目的,七杀翁所说不会有假,那么,这难道仅属一个巧合不成?走着,走着,单剑飞渐渐着急起来。 前面,最多尚有三五里光景,便要到达神威宫后山了,他要不要赶上前去向七乐翁招呼一声呢?假如不招呼,万一给后山巡行之武士发现了怎办?他倒不是担心七杀翁应付不了,他相信,以三翁之成就是那位什么神威宫主亲自出面,也不一定就能拿三翁怎样。现在的问题是,三翁另有要务,而又不知道神威宫近在咫尺之间,若知情不报,因而影响到三翁任务之进行,这份罪过,他将如何担受得起?这时的单剑飞,虽然有着这份焦虑,而事实上,他就是想有所行动,这时也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七乐翁在前,去势如箭,他拼提一身功力,电仅只勉强迫了个7;即不离,如想要赶到七杀翁前面,根本无此可能。除此而外,只有扬声呼叫一声,可是,值此荒山月夜,一声喊出,可传数里,若将魔宫武士引来,岂非弄巧成拙。单剑飞正感心乱无计之际,忽然前面七杀翁右臂一扬一挥似乎示意单剑飞停止前行。单剑飞心神一紧,去势猛收,身形斜掠,迅速扑向一排石笋之后。等到单剑飞由石笋缝隙探出视线,前面七杀翁身形早已消失不见。 单剑飞定神打量,他发觉,刻下藏身之地,是在神威宫后山的左前方。正对面,约三十丈开外,是一片峭壁,七杀翁的身形,即系在走近石壁之后消失的。扭过头去,一峰插天,神威宫,便在峰腹秘谷中。峰脚下,有几间茅草屋,那里,正是神威宫的密道出口处。那排茅屋中,这时隐隐透出一片灯光,但四下里却不见有人走动。夜,一片静,只有山风偶尔吹落所发出枯叶的沙沙声响,单剑飞伏身石笋之后,愈来愈为寂寞难忍。他想不透七杀翁既肯将他带来这里,而又强令他不得擅自行动的理由何在。七杀翁似应该知道,这儿已近神威宫,关于神威宫主,只有他最清楚。那么,七杀翁为何不来利用他这个可遇而不可求的最佳向导呢?单剑飞正在皱眉苦思时,茅屋中灯光一暗,忽于门口出现两条人影。 单剑飞方感到有点紧张,以为定是值夜后山之金锦武士,要出来执行例行巡视,凝眸看清之下,不由得大感意外。万万没想到,两条人影竟是太阳神翁和天池隐翁。两翁并肩步至室前空地中央,抬头望望月色,接着旋身四顾,似乎在表示:聂老儿怎么到现在还没有来? 这下,单剑飞无法再忍了,真气一提,越石射出。 天池隐翁抬头方喊得一声:“来啦!”目光所至,不禁一咦住口,单剑飞身形落地,急行数步,上前躬身道:“两位前辈好!”太阳神翁眨眼惑然问道:“你怎么来了?” 单剑飞敬答道:“聂老前辈的吩咐。” 天池隐翁忙问道:“他人呢?” 单剑飞指向那排石壁道:“他老人家原是走向那一边,不知怎的,忽然失去人影。” 两翁同时哦了一声,太阳神翁道:“过去看看。” 单剑飞心中一动,忙向前赶出一步低声道:“两位老前辈知不知……” 天池隐翁点头接下去:“知道,神威宫就在这前面摩云峰中,不过,那条密道已经填死,外面进不去,里面出不来,这里后山,该宫显已废弃了。”单剑飞这才恍然大悟。两翁说着,已朝石壁方面走去,近前一看,方才发觉石壁中间原来空出一条狭道,进人狭道,约十来步,右拐,眼前忽然一排现出四座毗连着的石洞。四座石洞,由左向右,只有第三座石洞中射出亮光,其余三座,都是黑黝黝的,深浅莫测。两翁走近有灯光的那座石洞,低低发问道:“老聂来了么?” 洞中,一人盘坐着,闻声悠然抬头,正是七杀翁! 单剑飞见了这等情景,不禁又惊奇,又糊涂,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两翁已经入洞,但听洞中七杀翁低沉地道:“小单,你也进来吧。”单剑飞进入洞中,发觉洞中宽敞异常,只是光滑的四壁已不知给什么利器刮划得一塌糊涂,似乎那上面原来镌了图文,后来,经人除去。太阳神翁和天池隐翁随意站在那里,而七杀翁,却仍然盘坐着,脸面微俯,似正陷在一片沉思之中。过厂片刻,七杀翁缓缓抬头,脸色异常凝重地分别望了另外两翁一眼道:“现在怎么办?”天池隐翁叹了一口气,没有开口,太阳神翁仰脸思索了一下道:“年底武当会面如何?” 天池隐翁点点头,表示同意,七杀翁道:“好,那么你们先走,老汉还想再呆一会儿,当年之誓言已经失效,让这娃儿知道也无所谓了。”太阳神翁和天池隐翁不置可否,相互头一点,双双退出洞外。这一来,单剑飞益发如堕五里雾中。三翁行动怪,对答怪,所有举止,全令人莫明其妙。 七杀翁倾耳听了-下,抬起脸来,拍拍地面,朝单剑飞有气无力地道:“他们已经去远,你不妨坐下来,如想满足一次好奇心,这-次是无论如何不会使你失望的了。”是的,这一切太奇了,如不能弄清究竟,准能憋死人! 单剑飞心绪激动,点点头正待蹲身坐下去,眼角偶扫,不禁骇然一咦,几乎跳了起来。 七杀翁背后,赫然蜷曲着两具尸体,刚才由于七杀翁身躯挡着,单剑飞没有注意到,而现在他看清了,两具死尸,身材瘦小,通体玄黑,正是神威宫中那两位被形容成天神化人的黑衣太上护法。单剑飞指着两具死尸既惊且佩地瞠目道:“他们是丧于聂老前辈之手,还是为申杨两位老前辈所制?”七杀翁淡淡回掠地一眼道:“我们三个老头儿加起来,恐怕电没有这份资格,假如他们不想死,当今之世,大概谁也奈何他们不了!”单剑飞又糊涂了,七杀翁道:“你坐下来。” 单剑飞依言落座,七杀翁道:“刚才在外面,你已经看到,石洞有四座,你能想像这四座石洞所代表的意义吗?”单剑飞想了想,不禁连连点头。 七杀翁接着道:“是的,由这:四’个数字上,你应该知道它与‘四翁’有关,当年这儿曾经是我们四大魔翁的一度闭关之处。”七杀翁说着,深深一叹,缓缓接下去道:“四大魔翁,武林中,人人都以为我们天各一方.割地为雄,是因为彼此各有所惧,不敢擅起衅端,直至今天,依然无人能够想像我们原来是同门师兄弟……”单剑飞一呆道:“真的?” 七杀翁轻叹道:“武人无不好名,尤其是彼此间名气相埒者,更无比立并容之可能,我等如非同出一门,又那能真的相安到今天,纵然我们自己无争胜斗强之心,武林中那批天生好事者,也会唆拨得你欲罢不能。”单剑飞忍不住插口道:“但晚辈不明白的是,你们既然同出一门,怎么各人之武学却毫不相同?”七杀翁道:“这一点,正是我们四人各立门户的原因。起因是这样的,家师当年,因鉴于一身武功已至天下无敌之境界,深恐一旦所传非人,势必为祸武林,因此,最后想出了这个制衡之法,分别对太阳神功、大罗印、七杀抓魂手、一元剑法等四种武学分传四人,并嘱令四人分处四地,无事不许私相往来。之后,老人家去世,武林大乱,我们四个置身事外,乃协议共主武林。这期间,扛湖上忽然出现一名奇女子,每次出现,都是手托紫玉玫瑰,发插金风步摇,她,便是后来的玉帐仙子和无才夫人之师金风罗刹。金风罗刹出现江湖。我们四大魔翁相继吃瘪,有生之年当对步摇传人,花符信物,敬揖退避,,这-项承诺,便是那时候输下来的。”七杀翁顿了顿,接下去道: “江湖人物,讲究盲出如律,一旦有所承诺,应该至死不改。当年事后,我们四个自知技不如人,固然无话可说,但细想之下,深觉得实在输得很冤枉,我们,绝学四分,无异以四分之一的武功去抵敌人家全部武功,这种败仗,自难口服心服。于是,我们相约来此,各辟一洞,分对各人一身武功为文镌壁,并附详图,然后,再将石壁封闭,彼此并约定,如今后金凤罗刹不凭武技肆虐江湖,石洞秘密,永远不提,否则,将共觅一可造之才,兼传四艺,出与敌对,重光旧日师门。”单剑飞道:“那么,石洞是谁发现而给开启的呢?” 七杀翁径直说下去道:“后来,金凤罗刹突然退隐,音讯杳然,我们四人,还以为金凤罗刹因意外事件而物故,故所以也就渐渐将这石洞淡忘。”单剑飞点头道:“这一段晚辈知道,玉帐仙子出现时,您说过您当时很惊讶。” 七杀翁继续说道:“玉帐仙子主盟没有多久,即因与令师感情纠纷,出而复隐,我们当然仍用不着实行石洞秘约,直到前几天,君山酒席上,玉帐仙子一语提醒梦中人,我们三人才警觉到知人知面不知心,前此,我们始终没有想到一个人,实在是我们太信任师兄弟的情感了……”单剑飞啊的一声,张目惊讶道:“什么?那位什么神威宫主原来竟是,竟是‘南梅至尊翁’秦老前辈?”七杀翁冷冷一哼道:“什幺秦老前辈,秦重斌喊一声秦老贼亦无不可!” 单剑飞期期地道:“秦……秦……他这样做,又是何苦来呢?” 七杀翁冷笑道:“一个人一旦丧心病狂,可能什么理由也没有,要有,可能是活得太腻人,想博得个神人共怒,借以刺激刺激也不一定。”单剑飞忽然想起一个问题道:“聂前辈怎能断定一定是他的呢?同时,你们另外三位刚才都在,既已知道这事,又为何不联袂问罪于他?”七杀翁神色一暗,低谓道:“你问的这两个问题,事实上只等于一个,不过,这问题一经提出,也就够我跟申杨两老儿难过和惭愧的了。”单剑飞愕然道:“为什么?” 七杀翁转身一指那两具尸体道:“就为了见到这个!” 单剑飞道:“噢,对了,刚才晚辈忘了问这两名黑衣老人究竟是谁?前此在宫中,晚辈曾听宫内女婢说,这两人武功似乎高不可测,在宫中甚受那位神威官主的敬重,其地位可说是一人之下,千万人之上,现在,忽然陈尸此处,前辈适才又说什么他们不想死,谁也奈何他们不了。这到底怎么回事?”七乐翁注视着道:“你以前,听说过‘玄阴谷,鬼神哭。三圣隐,四海清’这几句武林谚语没有?”单剑飞点点头道:“仿佛听了将在少林时提过,不过,那玄阴三圣都是一甲子以前的人物,跟这两名黑衣老人又有州么关系?”七杀翁淡淡说道:“这两人,正是‘玄阴三圣’中的‘力圣和‘勇圣’,还有个‘智圣’巫拜斗,不知道为什么不在这里。”单剑飞错愕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呐呐道:“这是谁人下的手?”‘三圣’武功据l兑在六十年前只怕一个:黄山无名老人’,除此而外,天下无敌……” 七杀翁淡淡接口道:“黄山无名老人正是老朽等四人之恩师。” 单剑飞又是一呆,茫然道:“三圣之武功既已进入神化境界,又怎会有此下场?还有,前辈何以能说因为认出他们是谁,便断定到那位神威宫主一定是谁呢?”七杀翁轻轻一叹道:“一个武人,无论他武功有多高,阅历有多深,却总难免会有着某种与生俱来,而不自知的怪癖或弱点,三圣的软处,便在于他们谁也听不得世上还有在智、力、勇三方面超过他们的人,或者是什么地方,有什么人练成了一种他们一无所知的独门武功。了解了三圣这一特性,对于力、勇二圣今日之下场,便会感觉无甚可异的了。”单剑飞又瞥了两具死尸一眼道:“那么,依前辈之料想,至尊翁又是以什么借口,才能将二圣引诱来此的呢?”七杀翁沉吟了一下道:“关于这一点,投有人亲眼看见,也没有人亲耳听到,所以,老夫只能臆测,实际上是否如此,老夫则刁;敢确定n依老夫之推测,情形可能是这样的,前面说过,秦重斌得自先师之武功,是一套一元剑法。这套‘一元剑法’,严格说来,实在比申老儿的‘太阳神功’、杨老儿的‘大罗印’,以及老夫的‘七杀抓魂手’都要精妙玄奥得多。不过,世上事情往往如此,有一利,必有一弊。利弊之生,有若影之随形。‘一元剑法’练至十成火候,它固然要比我们三人的玩艺儿高明,然而,难就难在这套剑法如非根骨奇佳,或者生俱大智大意之人,根本就无法进入登峰造极之最高境界。家师当年,亦自承在这套剑法仅得八成火候,秦重斌能在这套剑法上有着多大成就,想像可知。所以,这老贼当年曾一再抱怨,说师父他老人家偏待他了,讲起来,他获了一项最优越的武学,而事实上,他却吃了暗亏?。在我们四人尚未分门立户之前,他常向我们三个人诉苦,说他在练剑的,不是在紧要关头真力不达,便是一招使出,常在微妙变化时产生偏差现象。我们三个,除了安慰和勉励他,实在爱莫能助,因为他说得既不够详尽明白,即令说清楚了,我们由于对这套剑法懂的还不及他多,一样无法可想……”单剑飞不禁插口道:“前辈说了这么多,晚辈仍不明白,这些,与二圣又有什么关系?”七杀翁叹了口气道:“唉,你这娃儿,说起来聪明得很,现在听你问这个,才发觉你小子其实迟钝得可以。老夫问你,刚才老夫那番话你听清了没有?三圣既不服天下会有成就高出他们的人,也不相信天下会有一种他们不能领悟的武功,只要姓秦的实话实说,简单的告诉他们,有一套剑法,他只习得六七成精髓,他以为,这已是一个人在这套剑法上的极限,相信天下再无一人能在这套剑法上更进一步了试问,三圣听了肯服这个气不?单剑飞轻噢着点点头道:“这么说来晚辈明白了。” 杀翁接着说道:“事情不是很明显吗?姓秦的,先利用力、勇二圣为他解决了武功上的难关,然后,狡兔死,走狗烹……”单剑飞又道:“前辈敢断定二圣已经为至尊翁将那些剑法方面的难题一一解决了么?” 七杀翁沉重地点点头道:“应该没有错,老夫这样想,申杨两老儿也有这种想法,丽这,正是我们三人约定年度于武当聚议,暂时不想见那老贼的主要原因;因为三圣除了好胜心强之外,其他方面,与老贼并无利害上之冲突;假如二圣还没有替他将疑难解决,秦老贼实无下此毒手之必要!”单剑飞忽然想起一个问题,注视着七杀翁问道:“神威宫会建来此地,并由前山挖有一条秘道直通后山,老贼有心毁誓,破洞偷习另外三种玄功之用意固甚明显,不过,奇怪的是,他将二圣谋害了为什么不肯毁洞灭尸,而将二圣尸体依然留在这里呢?三圣死去二圣,尚留有一位智圣活在人间,可以想见的,智圣不但武功高,其在心计方面,也必是超人一等,保存下这种铁证,岂不是有点跟自己过不去?”七杀翁怔住了。这是个大疑问,在这以前,不但七杀翁没有想到,似连太阳神翁和天池隐翁也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七杀翁显然无法回答,怔了会儿,摇摇头,双眉深锁,又复低下头去,咬牙陷入苦思。 单剑飞提出问题之后,一方面自己也在寻求答案。 不过,这一点的确费解之至,他虽然发现到此一问题,但于一时之间,自己亦感茫然无绪。南海至尊翁不是个笨人,纵笨,也应该不至于笨到如此程度。处置两具死尸能费多大工夫?他为什么依然要将这两具死尸存放在这座洞中呢?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实在想不透! 老少两人,相对盘坐着,分别皱眉思索。洞口光线愈来愈暗,显然是月影西斜的关系,三更过去得大概差不多了。突然,七杀翁抬起头,轻轻哼厂一道声:“原来如此”单剑飞看到七杀翁有着恍然领悟的神气,心想,姜是老的辣,果然一点不错;正待启口动问之际,七杀翁忽然手一伸,将他一把按倒,自己也同时倒下身去,促声低低传音道:“屏息!”一语甫竟,洞口已然沙的-声轻响,凌空飞落一条身形。 接着,沙沙之声不绝,又是五六个身形飞下,只听先前落地的那人,以低沉雄浑的声调向后来者吩咐道:从今夜现在起,你们六个人。分成三班,轮流守候在这附近。据报泰山、天山、巫山,那二个老家伙,匆匆于君山聚会,又自君山匆匆走了出来,看情形似是受了云解语那丫头什么提示,三个老家伙早晚要来此处,当屑意料中事,不过,你们千万要记着,一旦发现三个老家伙行迹,切切不可跟他们正面冲突,连身形也不许落入他们眼中,这几天,老夫日夜都跟那位智圣在一起,一有响动,立即潜返前山报告,神气须尽量装得很慌张,就说:“是来了三个老人,身手奇高,看样子,洞中坐关的两位老前辈……”,说到这里,便可以作犹豫着不再说下去。老夫这意思,你们明白了没有?”好辣的手段!好毒的诡计!谋害二圣不算,竟还准备以二圣遗体再来一次“嫁祸东吴”。 没有听到六人出声回答,似乎六人全以点头表示会意。 只听那个显然就是南海至翁尊的声音,顿了顿,颇感满意地接着说道:“好了,就这么说!你们六个如何分班,由你们自己决定,任务完成老夫定然破格擢升。”六人好似一致跪了下去,异口同声道:“谢主公恩典!” 再接着,洞口一黯,南海至尊翁好像探头朝洞内随意张望了一下,然后,洞口一亮,一阵衣袂破空之声渐去渐远。剩下的六名部属在洞外窃议了片刻,没有多久,也都相继离去。 七杀翁以耳帖地,凝神谛听了一会儿,接着直起身来,朝单剑飞比了个手势,低低说道:“都听清了吧?”单剑飞点点头,恨声道:“这老贼如此卑劣,晚辈真忍不住想挺身出去斗他一斗。” 七杀翁点点头道:“有这份志气就够了,将来,早晚总有机会的。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是真英雄;绝不妄逞匹夫之勇,如果这老贼好斗,我聂平之早不会等到现在了。”单剑飞皱眉道:“那么,现在怎么办?四座石门的出入已经全在他们监视之中,如果避免纠纷,岂不要在这里面呆上一辈子?”七杀翁摇摇头道:“我们顾忌的是秦重斌老贼,几个毛爪子,算得了什么。” 单剑飞道:“刚才秦老贼吩咐,要他们藏身暗处,假如我们就这样走去,一样要给发现,而我们却无法找出他们加以灭口,岂不仍然要将秦老贼惊动?”七杀翁想了一下,忽然高兴的点头笑道:“是的,惊动秦老贼已成不可避免之举,不过,老夫却想出一个妙策,想借此‘反问’一番,纵然不能达到‘反问’之目的,让他们疑神疑鬼,心神不安一阵子,亦属一乐也。”单剑飞甚感有趣,忙问道:“妙策安在?” 七杀翁低声笑道:“等会儿,我先出洞,故意装得鬼鬼祟祟的,东张一下,西望一下,悄悄地一路摸出去,他们是二人一班,当发现老夫之后,一个必须马上去前面报讯,另一个怕老夫溜了,一定会跟在老夫身后,那时,你可将二圣尸体搬起来,出洞一直向西走,遇上悬崖深谷,即予抛下,然后伏于暗处等老夫前往相会。”单剑飞皱皱眉头,岔口道:“我们掉换一下如何?” 七杀翁不悦瞪眼道:“你真以为凭你小子目前这点成就,在某些地方已能代替老夫不成?”单剑飞想想这倒是真的,搬尸虽然不是一份美差,但是却无危险可言;刚才六人,能受至尊翁看重,当必属宫中护法以上之人物,别的不说,单遇上位精擅各种剑法的公孙虹,就够麻烦的了。于是,他笑了笑,搭汕着道:“就算这样,妙又妙在哪里?” 七杀翁翻了翻那双水泡眼道:“为何不算妙?秦老贼获讯,一定会怂恿着那位智圣一起来,好让智圣看到这力勇二圣的尸体;顺便激起智圣对我们三个老儿的仇恨。如果你将力勇二圣尸体运走,二老贼就不免又惊又疑了。那时候,以智圣对另外二圣之了解,将绝不会相信二圣会丧在我们三个老儿手中。这样一来,智圣急于要做的事便是寻访二圣之下落,势必无心再留在宫中。第一步,已可翦除秦老贼一大帮手。将来,寻访无结果,一定还会回过头来向秦老贼要人。那是第二步有利的收获。反过来,再看秦老贼,他心里当然明白这是我们三个老儿的杰作,由于秘密已泄,又未得到预期利用智圣的效果,心里自然不是滋味,加之智圣隐忧无穷,一举为老贼带来这么多烦恼,还要多妙才算妙?”单剑飞由衷点头道: “果然妙” 七杀翁受用了,哼了一声道:“能够虚心接受批评,承认错误,还算是你小子的多少可取之处!”单剑飞忍住笑,催促道:“是的,时辰不早了,快点依计行事吧。” 七杀翁眨眨水泡眼,抹了一把山羊胡子,准备动作做完,一弓,悄悄露出。七杀翁走出去没有多远,洞外忽然传来“咔”的一声轻响似是一颗石子给踢飞起碰上石壁的声音。单剑飞知道这一定是七杀翁为了引起暗处魔徒注意,才故这样做的,心中不禁又好气又好笑,人家常说:“聪明过度便是傻”。真是一点不错,那一名魔徒要是稍微灵巧些,这番做作很可能就会弄巧成拙。不是吗?以四大神翁之身手,走起夜路来,难道还会给脚下的石子绊着’那不是在说笑话么?显然,这是故意的二名魔徒只要接着再想一想,对方故意意这样做的用心,将不难马上想到,这一定是调虎离山之计。单剑飞匆匆挟起二圣尸体,戒备着贴去洞口内侧,他不能不防着点,如果二名魔徒识破七杀翁之用心,必有一人会来洞中查看的。 约莫半盏热茶光景过去,洞外依然不闻有何异样;单剑飞知道.一定是二名魔徒惊见敌踪之下,贪功心切,大概无暇多想,全照着七杀翁之预计在行事了。单剑飞不敢再耽搁下去,真气一提,轻轻跃出洞外,向西飞去,正是他上次离开这儿所走的方向,这一次,循老路再走一遍,驾轻就熟,自然不感困难。他一路潜行,到达对面一道峰壁上,还隐身回头查看了一番,下面谷中,四下里静悄悄的,不但没有看到二名守望者的踪影,连七杀翁这时也已走得不知去向,他知道用不着为七杀翁担心了,换一口气,继续向西奔行。就这样,一直向西,下去大约五六里光景,单剑飞在一道崎岩上停了下来。 人在这里;只要路来时没有给发现,可算是已经处身安全地区了。这里再过去,有两条岔道,一条稍稍偏南,一条稍稍偏北,他如不在这里等,七乐翁等会儿赶来,一定面对两条岔道无从取舍的。峭岩下面,是一条沟状谷地,看上去虽然只有七八丈深浅,然因谷中石笋交错,杂草蔓延之关系,两具死尸丢下去,就是在大白天里,大概也很少有被发现之可能,于是,单剑飞决定就从这儿将二圣尸体抛落。他将陶具死尸叠在一起.为了能够抛得远一点,他将叠起的死尸在臂弯巾蔼了荡,这才奋力一下抛出。两具死尸落地后,发出“砰” 的一声回响,同-时候.脚前也发出“沙”的一声轻响,似乎是‘片枯叶给山风吹落,单剑飞抬起头,不禁暗咦道:奇怪,这附近没有树木,这片树叶那儿来的?低下头去再一看,单剑飞迷惑了。 什么“树”叶?原来竟是一方纸折儿。 单剑飞知道,这方纸折儿,一定是他将二圣尸身荡动,自二圣身上掉下来的,于是,他俯身捡起,并就对着月色小心拆开。“智、力、勇”三圣之为人如何,他不十分清楚,所以,他对三圣亦无喜憎可言。不过力、勇二圣之死,虽然有点咎由自取,仍然是值得怜悯和同情的,如果这张纸上二圣有何未了心愿,只要他办得到,只要不违背武林公益,他倒有心代为完成。月色不太好,纸上的字写得又细又密,在普通人,当然无法阅读,然以单剑飞之超人目力,却仍然看得很清晰,这似乎是一封未曾发出的书函,但见上面这样写道:“三弟,愚兄等虽然道你对秦重斌这人没有好感,不过现在要跟三弟商量的这件事却与秦重斌无甚关系,希望三弟耐心看完,并望三弟有个回复。三弟知道的,我们这次来房山,是为了探究一元剑法。 秦重斌这人,并不如外传的那般倨傲,至少,他对我们弟兄俩,是够尊敬的。你大哥跟二哥的脾气,你三弟是清楚的,服软不服硬,更有着你说东来我偏西的毛病,所以,当秦重斌提到‘一元剑法’,你大哥便说:“不必再加释了,可将全部心廖与剑式交给我们,找个安静处所,包在三个月之内为你找出症结所在也就是了。’我,你二哥当然也有着同样自信,于是,我们人关,往来月山这座石洞。 等到我们将整套剑诀剑式细看了-一遍之后,我们才发觉这海口,可能夸得太大了。到昨天为止,三个月已只剩下十天,们为了表示口说三个月,结果却没用得着三个月起见,昨天我们将秦重斌找来,将问题所在的最后一招:一元弥六合’为他详细地解说了一遍,并告诉他,照我们新发现之诠注重练半个月,包他会由七成火候一下达到九成半火候,秦重斌大喜过望,感激涕零,我们说,我们仍须住满三个月才出去,要他取些纸笔,作诗消遣,其实,我们是为了写这封信给你三弟。因为,我们深知道,这套一元剑法,本来应该可以达到十成火候的,原因都在我跟你大哥也为其中点所困惑我们当然不能让姓秦的知道这个。现在,我们将我们所不能了解的那几个变化原式绘于背面,凭三弟之智力,自能迎刃而解,希望三弟能于十天内亲将解答送来,下角是这一带的山形地势,但愿三弟明天可到的定期信鸽不要误时才好。知名不具。x年x月x日。”纸的背面,果然绘有三道有弹簧性的剑式。对于剑术一道而言,在目前,单剑飞已可算得是个大行家了;但是,他对这三道剑式看了看,也是一片茫然。由第一道剑式,转化第二道剑式,尚有蛛丝马迹可循;但是由第二道剑式再转最后第三道剑式,就令人不解了,不但两者之间毫无相关之迹象可寻,剑头之指向,一下子成了一百八十度之改变,这支剑如果拿在同一个人手里,无异于在攻敌的-刹那,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度掉转剑尖反向自己心窝刺来。这,可能吗?当然不可能。 而这,却是这套一元剑法中最精绝的一式,悟彻了这一式之功用,方能到达十成火候。 单剑飞执函沉吟,他想不透这道剑式的奥妙,却想像到力勇二圣可能就死在写好这封信的当天夜里,因为,二圣没有等得到第二天智圣定期放来的信鸽。同样的,这也许就是智圣亲自赶来神威宫的原因,信鸽飞出又飞回,封简如故,智圣自然要来看看二位兄长不接信鸽的原因了。单剑飞知道,三圣以信鸽联络,一定是三圣之间的秘密,至尊翁如果知道,绝不会不采防范措施的,这次,智圣来,因不便明问信鸽之事,至尊翁若告以二圣闭关正在紧要处,智圣也就释然了。这封信虽然很重要,但是,它不但不能成为至尊翁谋害二圣的证据,相反的,谁带着它,万一不慎给人发现,还将是一个莫大的麻烦。它既没有发出,自然是仍旧带在二圣身上,那么,信在这里,人呢?那时,持信之人岂不成百口莫辩之凶手? 于是,单剑飞又将原函从头至尾再看一遍,信中内容,差不多已能十记八九,接着,他又将背面那三道剑式默记无数次,直到完全可以照样绘出来,方才运劲将纸张搓碎,迎风吹散。单剑飞做完这一切,定下神来,忽又发觉一件奇怪事:这么久了,七杀翁怎的还不见前来?他纵去较高处,极目东望,空山寂寂,夜色迷蒙,除了阵阵山风,什么也见不到!听不到。七杀翁难道真的遇到了意外? 单剑飞不能安心,牙一咬,不顾切,又循原路奔了回来。 回来时因为心中着急,也不去招心会不会给人发现,所以比刚才离去时几乎快了一倍。 不消片刻,四座石洞已经在望。他站在峰腰暗处,只见上面谷中人影闪动,好似正在满谷搜索什么一般,单剑飞惑甚,心想道:照这样看来,聂老儿又好似已经安然脱身,那么,他去了哪里呢?他又想:莫非老儿是绕道过去,尚未到达不成? 他怕七杀翁在他回头的这段时间赶去,见不到他人,又反过头来为他担忧,于是,他迟疑了一会儿,只好回头再朝那片峭崖奔过去。回到老地方,仍是老样子。单剑飞就地坐下,心想:慢慢等吧!东方发白了,不一会,天亮了,七杀翁仍然不见前来。单剑飞不禁在心底骂道:这老鬼有时讨厌起来,真叫人恨得牙痒痒的,管他去,最好给野狼分了尸,反倒干净。单剑飞赌着气,起身继续向西北方向奔去。在荒山中走了大半天,单剑飞渐渐感到有点肚饿。但是这条山路他曾经走过一次,据他所知在到达散花峰之前,这一路上是少有住户的。可是,说也奇怪,当他抬起头来时,竟意外的在左前方不远处发现一缕淡淡的炊烟。单剑飞精神一振,忙运足真力朝冒烟处疾纵而去。赶到地头一看,原来并不是什么住户人家,只不过在一片野竹林中安置着一副粗陋的炊具而已。林地上挖了个洞,周围铺了一圈碎石,碎石上搁了一只石锅,石锅里面不知煮的些什么,浓香四溢,气味极为诱人。单剑飞肚子本来就够饿的,现在闻着这阵香气,更觉饿肠辘辘,片刻难忍。旋身四顾,林内不见半个人影,他走上一步,已将锅盖掀起,心神一懔,倏又放落,心想:物各有主,不告而取怎么可以?单剑飞刚刚缩回手臂,抬头之下,忽见外面远处似有两条青色身形正朝这边如飞而来,奔行之速,甚是罕见。单剑飞暗吃一惊,本能地一伏身,窜去一排灌木之后,他这厢刚将身躯藏好。两名青衣人业已投身入林。由于这排灌木离石灶太近,单剑飞不敢贸然探头,这时只有凝神屏息,以耳代目。只听一名妇人的声音道:“唉唉,没想到在荒山中住久下来,最重要的一样东西竟是食盐,没有盐,再美的野味也是无法人口。”单剑飞不禁一呆,讶忖道:这口音好熟…… 忽然,一个少女的声音叫道:“娘,不好,有人来过了,你看这锅盖,我们离去时,女儿曾经在上面做了记号,现在你看,记号移动了。”妇人道:“别疑神疑鬼了,孩子,我们在这儿已不止一天二天,要是附近有人的话,早就该发现啦。”少女迟疑道:“难道……” 妇人道:“或许是路过的饿兽,随便抓厂一下,最后因耐不了高热又跑掉了也不一定。” 单剑飞知道再不会听错了,身子一长,赧然步出道:“不,伯母,是我……” 眼前,吃惊地睁大眼睛的,正是无才夫人楚素心和瑶台玉女楚卿卿母女俩。 瑶台玉女楚卿卿一呆道:“你?” 无才夫人也是甚为诧异道:“你是刚刚逃出来的?” 单剑飞摇摇头道:“不,晚辈离开魔宫已经有一段时期了,这次虽然电是自魔宫那边来,却是为了另外的事。”接着,单剑飞将脱身经过以及这次随七杀翁来此的,种种详细地说了-遍。无才夫人深深一叹,以无比感慨和无限安慰声调低喟道:“孩子,我们找你找得好苦!” 单剑飞不用多问,只瞧这对母女一身风霜之色,便已明白到这是怎么回事,当下低头感激地道:“小侄何德何能,竟蒙伯母这样……” 楚卿卿姑娘止不住轻轻哼了一声,单剑飞忙接下去道:“还有卿妹……”.尤才夫人不禁展颜一笑道:“好个不甘寂寞的丫头!” 楚卿卿姑娘仰脸道:“讨来的感谢虽然不及自动自发的来得香,但总比没有好些呀!这些日子里来,不分昼夜,不避风雨,难道连惠而不费的一声谢也当受不起么?”尤才夫人嗔叱道:“死丫头,只知有己,不知有人,人家拿命换你,又该向谁去表功?”楚卿卿姑娘仰脸如故道:“人家是男子汉、大丈夫,自然要处处表现英雄本色了,哼,明看到我的条子,我说我安全得很,要你们谁也别受威胁,却偏偏有入……就好像……好像他的命-文不值似的……可惜没有死,哼哼,要是因此送命,谁会流一点眼泪才怪……”语音一哽,突然掩面奔去林外。单剑飞怔怔地转过身躯,无才夫人低叹道:“别理她,孩子,这丫头脾气就跟她师姑一样,嘴强心软,这些日子,她一直说是她害厂你,不能救出你来,誓不离开此山唉!”单剑飞不听,依然从后面追去,楚卿卿跑出十几步,靠在一株大树上,香肩搐动,不住拭着眼角。单剑飞走过去,轻轻说道:“卿妹,是我不好,我知道,以后,我……” 楚卿卿姑娘霍地转过脸来,眼角依稀有着隐约泪痕,却故意装作满不在乎的神气,瞪眼冷冷地道:”以后你怎样?”单剑飞搓搓手道:“以后,我,全听你的!” 楚卿卿姑娘抿了抿唇角道:“说得好听!” 单剑飞着急道:“我敢发誓,我,我不听你的还会去听谁的?你倒说说看。” 楚卿卿姑娘侧目道:“师师姐的听不听?” 单剑飞一呆,讷讷道:“这个……” 楚卿卿姑娘扑哧一声,掩口道:“这个这个誓还好没有发出口,是不是?” 单剑飞双颊热,结结巴巴地道:“卿妹……” 楚卿卿姑娘将他衣袖一拉,红脸低低笑说道:“娘在瞧我们呢,过去吧,卿妹为你修正一下,以后,卿妹只要你听一半就够了!”—— 第二十一章 神秘老妪 七天后,散花峰,丐帮总舵来了三位贵宾。三人正是无才夫人母女和单剑飞。 三人由于跟丐帮关系不同,是以未经通报,便一直向谷中重地走入,然而怪事出现了,天下第一大帮的丐帮总舵,今天竟连过三道防卡都没有看到一名丐帮弟子,一直到达那座聚义正厅台阶下,方自厅中一跛一跛的走出一名三结弟子,这名三结弟子,单剑飞是认识的,这时单剑飞见对方不但不良于行,而且额上还扎了一块染血的白布,不禁大诧道:“钱司事,您这是……” 那位钱姓三结司事摇摇头,苦笑道:“一言难尽,进来坐。” 三人人厅,钱司事接着说道:“事情发生在三天之前,帮主去了关洛分舵,其他五结以上弟子,也都奉帮主之命,分赴天下各处,与各地分舵联络要务,帮中只剩下一名四结香主,二名四结护法,就在当天黄昏时分,突然闯来五名青衣蒙面人,五人身于,均极了得,尤其是为首那个使剑的……” 单剑飞拦住话头问道:“结果呢?” 钱司事黯然低头道:“黄衣申象玉被抢走,张香主当场丧于剑下,一位护法重伤,余人无不带彩,这尚是敝帮总舵自开帮以来……” 单剑飞又道:“有否看出来人是何来路?” 钱司事摇摇头道:”看不出来,因为五人从来到走,准也没有说过一句话,据丘护法说,他仅看到五人中,为首使剑的那人,左手似乎只有四根指头。” 单剑飞顿足失声道:“公孙长虹!” 无才夫人皱眉道:“公孙长虹何许人?” 单剑飞道:“神威宫以前的一名护法,现在的金锦武士正统领,此人熟知天下各门各派之剑法,一身造诣,超凡脱俗,虽然说他在关外时,曾不慎被迷魂倩女唐心仪姑娘以淬毒暗器毁去一根小指……” 楚卿卿姑娘瞪大眼睛道:“谁是迷魂倩女?” 单剑飞点点头道:“这一段我还没有告诉过你,等会详说不迟。” 楚卿卿默默不语,单剑飞又向那位钱司事问道:“舒意老哪里去了?” 钱司事道:“跟帮主去了洛阳,可能过几天就会回来。” 单剑飞道:“那么,钱司事您请去养伤吧,这儿小弟很熟我们可以照应自己,舵中警戒,你们也暂时别管,那批魔崽子概不会再来,如果再来,总叫他有来路,无去路电就是了。” 那位钱司事显然伤得不轻,经过这顿交谈,脸色已经变了,额上血渍隐渗,当下道声谢,径自进去后院。 无才夫人忽然吩咐楚卿卿姑娘道:“卿丫头去弄饭。” 楚卿卿以眼角瞥了单剑飞-下,似有邀单剑飞一同入厨之意,无才夫人轻轻咳了一声,起身道:“剑飞贤侄,我们去各看看。” 楚卿卿无可奈何.只好一人怏怏而去。 这边,单剑飞陪着无才大人走出大厅,无才夫人将单剑飞至一处僻静地方,站下来转过身子道:“不瞒贤侄说,由于今丐帮事件,妾身实在对车盖山那些丫头们有点放心不下,如果楚卿卿这丫头知道,一定又要缠住不放,或者缠着也要跟回去,这儿人手不够,有了她,多少有个呼应,而且……” 无才夫人说至此处,忽然顿住,单剑飞不便岔口,静静等待者,无才夫人轻叹了一声接下去道:“而且有贤侄在她身边,老身也没有不放心的。” 单剑飞知道无才夫人想说什么而没有说出来,脸孔微烧,俯首低声道:“是的,伯母尽管放心,卿妹虽然有点孩子气,但有时她似乎还肯听我的,小侄敢向伯母保证,只要小侄活着一天,将无论如何也不会使她受到损害。” 无才夫人停了片刻,点头道:“那么,我先走了。” 单剑飞恋恋地道:“伯母怎么说走就走,在这儿留两天再走又有何妨?” 尤才夫人叹了一口气,摇头道:“孩子,你还年轻,你不会了解到伯母这种年龄人的心情,伯母如今只望你们小一辈的,人人人平,个个幸福,便于愿已足,伯母虽然从未适人生育,但经伯母带大的,便是伯母的骨肉,伯母以未嫁之身而自称夫人,又何尝不是为了让这些丫头们在心理上-获得一种母爱的慰藉?唉唉……孩子……好了,你快点进去伴着她吧!” 口口口 送走无才夫人,单剑飞一路回来,心神止不住沉人一片遐思之中,他想:无才夫人楚素心柔静娴淑,玉帐仙子云解语冷傲坚毅,这对师姐妹,在性格方面虽然各趋一端,然二人之多情和专痴,则同屑千古罕见,当初如能各捐一己之偏,而仿娥皇女英故事,今天的恩师,该多幸福啊。 假如那样,说不定今天恩师也不会失踪。 不过,话说回来,要是如果真的那样,自己今天,势将不会成为七星门下,那时也将不会像今天这样认识“玫瑰圣女”云师师、“瑶台玉女”楚卿卿,自然更不会因有关外之行而认识“追魂倩女”唐心仪了…… 单剑飞想着,不禁深深一叹,他不知道造成今天这种境遇,对自己而言,究竟是值得庆幸?抑或是令人遗憾? 世上事,往往如此,一个人常向往着未能独得的某些东西,而忽略了本身已经获得的,殊不知要如一旦易地以处,说不定今天的自己,很可能又是那时所向往的对象,正如某些人只知羡慕别人,而不知自己也同样有人羡慕一样…… 单剑飞正想得出神,耳边忽有人轻轻哼了一声道:“那位什么‘迷魂倩女’,看来果然名不虚传,两地相隔数千里,一经提起,居然还有这等魅力单大少侠,您快撞着柱子啦!” 单剑飞凝神止步,抬头之下,身前果然拦着一根木柱,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样走进这座大厅的,错愕之余,双颊不禁微微一红。 楚卿卿见他红脸无言,益发以为自己之猜测不错,当下不由得重重一哼,放下手中木盘,转身便走。 单剑飞连忙上去叫道:“你要去哪里?” 楚卿卿脚下一停,扭脸又扭腰道:“你管得着?” 单剑飞笑道:”管不着,问问总可以吧?” 楚卿卿啐道:“赖皮!”娇躯一拧,继续向厅后走去。 单剑飞情急智生,提高声音道:“刚才我说过要告诉你有关那位唐姑娘的故事,你这一走,意思是不是不想听了?” 这一着,果然收效,楚卿卿身不由己,再度扭过脸来,但却故意矜持地哼了-声,板着脸孔道:“你说!” 单剑飞侧身指着木盘道:“饭菜既然都好了,我们一边吃,‘边淡,岂不要比这样宁着肚皮站着说,来得强些?” 楚卿卿仍然不动道:“我不饿!” 单剑飞笑道:“你不饿,我可饿了,好的,那么我就一个人先吃,不过,你要听,也得站过来点呀i” 单剑飞从容坐下,自木盘中取出碗筷,楚卿卿僵持了片刻,不知不觉在挨拢过来,单剑飞盛了两碗饭,将其中一碗轻轻推去对面。也不管楚卿卿接不接,掌起汤匙,尝一口汤,皱眉自语地道:“味道还不错,就是淡了点。” 楚卿卿勃然道:“胡说!” 单剑飞佯惊道:“谁胡说?” 楚卿卿满面怒容的指着汤说道:“知道你吃咸,我还特地多放了-把盐,我试尝时,几乎不能进口,这样如果还嫌淡……” 单剑飞不待她说完,趁势递过汤匙道:”不信你再试尝一下看!” 楚卿卿果然接过去舀了一匙,一面品尝,一面眨着眼皮道:“你是存心挑剔么?” 单剑飞招招手道:“坐下来,坐下来,刚才可能是没有搅匀的关系……,咳咳……那位唐姑娘……咦,饭都快冷了,你怎么还不吃?” 楚卿卿为了要听下文,终于端起饭碗。于是,单剑飞一边吃,一边将关外遇见唐心仪的经过说了一遍。 这里面,他当然隐去二人情愫暗生的部分,最后,他说:“前些日子.我自长安动身去君山时,一路上似听传言,说有一批神秘人物去过关外,回来时只剩去时的一半不到,并说其中‘人左手还少了一根指头,经过打听,,我知道那人就是神威宫中的的一名护法,也就是这次来丐帮总舵劫走申象玉的那个公孙长虹……” 楚卿卿插口道:“听说关外景色不错,等小舒他们回来,烦你带个路,我们再去关外玩上一趟如何?” 单剑飞未及答言,厅外忽有人接口笑道:“谁在等着小舒小舒回来啦!” 人影出现,正是小叫化舒意。 两人见到小舒,均是一喜,但接着想到舵中所发生的不幸不禁又转默然,小叫化看了两入神情,为之讶然:“你们刚才还在有谈有说的,怎么见了……” 单剑飞知道瞒也瞒不住,只好先招呼小叫化坐下,然后婉转的将事件真相说出,小叫化咬牙切齿骂道:“万恶的鼠辈,就月知道抽冷子。” 楚卿卿道:“你怎么只有一个人回来?令师呢?” 小叫化神色一动,忽然反问道:且慢,适才我仿佛听到你们提及说要去关外,你们先说说看,去关外是为了什么事?” 楚卿卿抢着回道:“不用你管!” 小叫化眨着眼皮道:“是不是去找四川唐家什么人?” 楚卿卿杏眼一瞪道:“是又如何?” 小叫化摇摇头道:“假如是的话,关外可以不必去了!” 单剑飞听出小叫化话中有话,忙问道:“此语何意?” 小叫化叹了口气道:“我在洛阳时,听本帮川东一名分舵主谒见帮主时说,尘封了数十年的唐氏故第,近日忽然挑出素帘白灯,似乎是唐家什么后人已然返回,正在举办一件丧事,他们想进去打听,却给挡在门外……” 单剑飞失声道:“不好,一定是唐太夫人遭遇变故了!” 楚卿卿默然片刻,抬头道:“那么,你意思……” 单剑飞站起身来,正容诚恳地道:“希望卿妹能够谅解,为了感激太夫人之慨救七老,愚兄曾称将有所报答于她老人家,如果这次真是她老人家见背,于情于理,愚兄都是要赶去一趟的,卿妹如肯同行,自属求之不得……” 小叫化忽然以严肃的语气接口道:“你们二人一起人川,小弟力表赞同,不过,两位此行之目的,小弟倒想为你们稍稍修正一下。” 单剑飞和楚卿卿均是一呆,不知小叫化意何所指,小叫化目注二人,缓缓接下去,说道:“小弟这次赶回来,就是为了将舵上安排一下,然后再出去找你们,没想到有这等巧事,你们正好都在。” 楚卿卿实在忍不住了,皱眉催促道:“快说正文好不好?” 小叫化依然从容不迫地道:“关于唐老夫人之丧,单兄心情,小弟可以想像,不过,老夫人那边,早去与迟去相差有限,两位入川,最好改装易容,先到酆都一带走走,横竖酆都离涪陵唐家也没多远,办妥一件事再赶去亦不为迟。” 单剑飞惑然道:“办件什么事?” 小叫化压低声音道:“据本帮酆都分舵密报,酆都城外之乎都山附近,近一年来经常有神秘人物出现,时间多在夜半三更左右,身手奇高,该舵本想一察究竟,不意先后派出了五批弟子,却一个个均是有去无回,所以特地赶来向帮主报告,经帮主会同七老研判结果,认为该处很可能是神威宫一秘密洞窟,或许藏有大批财帛,或许藏有重要禁犯,帮主与七老刻下均有要务在身,不克前往,凭单兄和卿姊一身成就,明查敌踪或不足,暗探应该有余,七星剑桑前辈至今下落不明,有此发现,可说是个相当重要的线索……” 单剑飞和楚卿卿全为之动容,两人不待小叫化语毕,互瞥一眼,同时向厅后匆匆走去。 酆都城外,有平都山一座,碑碟所传,称系前汉王方平与周汉阴长生二人得道仙去处,后汉末年,黄巾以道流惑世,以讹传讹,托称该处幽明分界,即地狱中之酆都城,为十殿阎罗主事之所,以致汉代以下,该城即被视为鬼域,而事实上,该地除域外苗疆,形势稍觉荒凉外,其与附近之城镇,并无它异。 初冬,十月中旬,酆都城中忽一先一后来了两名贩卖白蜡的商人。 两名白蜡商人虽然一同歇在一家客栈中,彼此之间却似乎并不相识,一为身材昂藏之黑脸大汉,一为身材瘦小之羸弱老者在酆都城中出现这等客商,一点不足为奇,所以,二人虽操外乡口音,却很少引入注意。 二人身份一经表明,立有城中着着前来洽谈,然而,这两个蜡商讨厌得很,不是嫌这一家蜡不白,便是嫌那家蜡不纯,一连三天过去,洽谈者为之绝迹,可是,他们二人却似乎仍不死心,整天在城里城外,分头各处乱逛,仿佛自信早晚终会找到合意的货色一样。 二人四处访遍,结果依然一无所取,最后,渐渐找去离城三里许,相传为鬼域所在的平都山方面…… 彤云低飞,北风砭骨,气候愈来愈冷了,傍晚时分,酆都城外的江面上,忽从三峡方面驶来一条巨型江船。 丰都为长江水站之一,在这儿,有扛船停靠,原算不得什稀奇事,不过,现在停靠的这条江船却似乎有点特别。 在这条巨型江船来到之先,傍着江岸,已有数十条小型快船,成马蹄形,散散落落围泊在江面上,后到的这条巨型江船不偏不倚,正好驶入马蹄形的中间空档里,远远望去,那数十条小型快船就像有意排成这种队形,守候在那里专等这条巨型江船来到后加以拱衙似的。 尤其令人奇怪的是,这条江船自从落碇泊定后,广阔的舱面上,即未再见有人出现;而四周围那些快船,自顾炊食,亦无人对这条透着怪异的巨型江船加以理会。 酆都城中,市面萧条,船只停在这里,除了收购一点土产,便是补充船上人员之粮食,这条巨型扛船既然无人上下,岸边靠搬运生活的苦力们也就马上对它失却兴趣,一个个于岸边张望了一阵之后,又复纷纷散去…… 天黑了,夜渐深沉,酆都城归入一片岑寂,而城外的江面上,却相反的渐渐热闹…… 首先,江船舱口的两盏风灯被取了下来,接着挑出的,是两盏斗大的油纸红灯,起上一边一个仿宋体剪金大字:“神”“威”! 同时,篷顶主桅上,亦有一盏绢制方灯冉冉升起,绢灯每一边,均绣着“公孙”两个隶书小字:“公孙”两字的周围并圈有三道金线镶框;冒看上去,就好像这是条官船,而公孙两字,正是船上这位官员的姓氏似的。 土桅上方灯升起时,四周快船上,早已静悄悄的分别出现一名劫装大汉,那些大汉们的数十双目光,在方灯上升之际一个个目不转睛,仿佛他们虽然知道这条江船来自何处。至于船上主人之身份,却仍须等待这盏方灯升起后,方能确定一般。 方灯升起了,所有的大汉,目光均是直,心底同时讶呼道:“来的竟是‘金锦统领’?” 人汉们上身挺得很直,似是,下身一双腿却止不住软了下来,刹那间,同时跪下船头。 江船舱面上,从容走出一人,一身金锦劲装,外披一袭软绸风衣.手扶腰际剑把,奕奕双睛自黄纱孔中四下‘扫,似甚满意地点点头,接着,回身向船舱中一招手,三顶小轿由六名黑衣人自舱中抬出。 三顶小轿在形式上稍有区别,中间一顶,黄篷赤杠,轿角并副以金翅孔雀各一,两旁两顶,则一色为常见之蓝布小轿,三轿抬出,接着走出十二名锦衣剑士,这些锦衣剑士单看外在气派就比四下里那些劲装壮汉要强得多。 金锦统领手一挥,快船上数十名壮汉鱼贯着飞跃登岸,金锦统领本人带着三顶小轿赶上岸来,十二名锦衣剑士则在行列的最后面。不一会,江面又趋沉静。在岸上,浩荡的行列,正沿扛向平都山方面进发。 长长的行列,不闻一丝人语,不闻一丝脚步声,快速、缄默、井然有序。 到达山脚下,数十名壮汉领先人山,金锦统领则稍稍放缓脚步,似在等候山中派人出迎。 月被浮云遮住,天上没有一颗星星,阵阵夜风吹来,充满寓意,透着无边之阴森鬼气;酆都鬼城,经此衬托,这批活生生的人物,隐约看去,倒真有些像是僵尸行军了…… 就在迎面山顶上遥遥出现一串火炬,金锦统领再度移步向前之际,走在稍后面的一名金锦剑士,眼皮眨了眨,忽然皱着眉头转过脸来,他是十二名金锦剑士的倒数第二名,在他后面,应该还有一个伙伴,然而,他在感觉上,却似乎觉得到这时的身后已经空无一物…… 这名金锦剑士的感觉,可说完全正确,当他回顾身后时,身后,果然已经失去另外那名伙伴的影子。 看清之下,这名金锦剑士不禁既疑且惊,但是,他的身份以及目下这种严肃的处境,别说走失j-一名伙伴,就是天塌了下来,也是不便胡乱声张的。他犹豫了一下,最后觉得知情不报的这份责任实在担当不起,于是,他转过身去,准备越列超前,悄悄报告前面的金锦统领。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在他肩上轻轻叩了一下,转脸一看,原来那名伙伴又回来了。 由于这批金锦剑士在神威宫中之地位远异于一般卫士,一旦离开神威宫,依例人人均必须以纱覆面,因他们在衣着上另有特定之标志,别人看他们,似乎个个一样,而他们自己,却不难一看便能认出谁是谁。 当下只见那名金锦剑士第十一号,朝失而复现的剑士第十二号眨眨眼皮,于眼神中发出无声的责问:“你去了哪里?” 剑字第十二号揉揉肚子,露出苦笑神情,接着,好似感到惭愧般地迅速低下头去。 十一号没有再表示什么,俗云:没人吃了五谷不生灾。水土不调,以致引起肚皮不争气,就是武功再好的人,也是难免要遇上的事。 行列完整,继续前进。迎来的一行走近了,但见最前面走的是个儒衣儒巾、遍体深灰、五官英俊,年约三旬出头。肤色白皙得不带一点血色的青年人。 这时,那名灰衣青年人脚下一停,抱拳朗声道:“酆都陪宫内殿总监阴井明,谨代表懿德娘娘恭迎总宫金锦统领公孙大人!” 金锦统领公孙长虹仅仅皮动肉不动地答了句:“阴总监您好!” 这位阴姓总监,正是前此天魔教中之地府书生阴井明。 当下地府书生扬臂一挥,随行壮汉全队后转,执炬前导,舍宽阔之山道不走,斜斜奔向一条杂草丛生的岔道,高高低低,左盘右绕,愈走愈崎岖,愈走愈荒凉,先后深入约莫十余里光景,最后方在一座僻谷中停顿了下来。这种地方,别说在夜晚,就是大白天,明知道这山中有这种所在,要想找来,恐亦不易。 谷中,依着山势建有一座古式宫殿,由于建材多半系取自附近之山石,殿顶殿脚又长满了野草,生满鲜苔,纵然人已入谷,如果一个不留意,仍然会忽略过去的。 不过,这时情形不同的是,宫门大开着,两阶排满武士,人手火炬一支,将整座谷中照耀得如同白昼,一旦入谷,自不难弄清谷中形势了。 这位来自神威总宫的金锦统领,以及随行之十余名总宫武士,显然均是第一次来到这座酆都陪宫,这可以从每个人表面装得很严肃,一双眼神却不时偷偷四下打量的神情看得出来。 前面的陪宫武士退向两旁,仅由陪宫内殿总监,地府书生阴井明,一人领着总宫之金锦统领以及三顶小轿和十余剑士入宫直趋后殿。 后面大殿中,早已点满灯火,大殿正中,高约丈许的太妃锦椅上,这时端坐着一名紫衣中年美妇,脸垂透明薄纱,映着明亮灯光,艳媚的面庞依稀可辨。 美妇身后,紧立着一名白发老妪,两旁则分立着六名垂髫小婢。 入殿后,地府书生紧上一步,躬身禀报道:“总宫金锦统领,公孙大人到!” 地府书生于报金锦统领四字时,语气特别加重,似乎有意提醒他们这位懿德娘娘不可忽略来使此行之重要性一般。 金锦统领公孙长虹虽说是今天神威宫中三人以下,千百之上的人物,但是,君臣有别,一名卫队长终究比不上一位陪宫娘娘,所以,这时一俟地府书生通报完毕,立即上前拜倒道:“卑职参见懿德娘娘!” 紫衣美妇玉手一挥道:”公孙统领免礼。” 接着,含笑脆声又道:“本宫前奉帝君飞鸽传旨,仅知总宫近日有专差要来,却不悉来使将是何人,以及此行之任务,想不到来的竟是公孙……咳咳……竟是公孙统领,金锦统领驾临,真是本宫无上荣幸。” 她-时不慎,“公孙”下面,几将“护法”两字冲口带出,升官之后碰到熟人,这种情形总是免不了的。 公孙长虹不得不躬身道:“承娘娘瞧得起……” 紫衣美妇接着笑道:“公孙统领亲自来此,任务之重要,自不难想见,敢问公孙统领这次前来,是提取藏珍还是押送……” 公孙长虹不答,返身用手一招,歇在殿外的三顶小轿相继抬入。 紫衣美妇微微一愣道:“轿中何人?” 公孙长虹俯身道:“西宫欧阳娘娘,以及欧阳娘娘的两名婢女,媚媚和香香。” 紫衣美妇呆了,停了好半晌才讷讷地道:“既是西宫欧阳姊姊……” 公孙长虹轻轻咳了一声,躬身道:“禀知懿德娘娘,欧阳娘娘及两婢之主要穴道已经点闭,咳咳,也许,咳,也许这只是帝君一时之误会,不过,帝君特别交代,欧阳娘娘送来此处,须请入神字一号大牢,并须指派内殿得力人员专职看护,不久的将来,帝君本人可能要亲自来此。” 紫衣美妇轻哦道:“原来……” 她意思似说:怪不得鸽旨上什么也没有说明,怪不得要派金锦统领押送,原来竟是这么三名特等人犯! 紫衣美妇顿了顿,改门道:“欧阳大姊何事忤触帝君?” 公孙长虹意甚为难地道:“这个……帝君也交代过……不过……依卑职看来.帝君对欧阳娘娘仍然是信任的,不然也不会请欧阳娘娘暂时住到陪宫来了,所以,卑职以为,咳咳,其实,卑职也不怎么清楚,帝君脾气,懿德娘娘是知道的……” 听到最后这一句,紫衣美妇眼神一变,果然没有再追问下去,默然片刻后,紫衣美妇道:“本宫拟派内殿阴总监担任看护大牢之职,公孙统领意下如何?” 公孙长虹连忙俯身道:“娘娘作主,卑职何人,怎敢参与陪宫决策?” 紫衣美妇玉手一挥道:“阴总监带人大牢!” 地府书生躬身应命,指挥陪宫武士将三顶小轿抬出大殿,紫衣美妇又向公孙长虹道: “公孙统领在本宫可否多盘桓几天?” 公孙长虹躬身答道:“是的,卑职在此,尚需停留约十日之久,从现在起,卑职将遵东宫阴娘娘之命,往涪陵方面查察唐家动静,阴娘娘与四川唐家的过节,懿德娘娘想必清楚,阴娘娘据报唐家后人已经返回故居,届时说不定尚需陪宫拨出部分人力相助于卑职。” 紫衣美妇道:“如有需要,本宫人手公孙统领尽管任意支遣就是了。” 公孙长虹躬身道:“谢娘娘恩典。” 紫衣美妇朝殿中另一名武士头目下令道:“王队长恭引公讨统领去前殿宾馆安歇,同时传谕全宫,除内殿值日武士外,其余随时听由公孙统领指挥!” 公孙长虹再三谢恩,然后随着那名工姓队长,领着十余总宫武士退出。 这边,紫衣美妇容诸人走净,吩咐闭殿、熄灯,各就职守”,然后也领着一妪六婢走向自己的地下密室。 这间陪宫懿德娘娘所居之地下密室,构建得异常奇妙,它就在后宫大殿之下,密室后窗开在一道峭壁上,出了窗子,下临百丈深渊,峭壁上苔滑如油,神仙也难立足,所以,向后的一面既通风而又绝对安全。 那么,前面如何呢?出了密室,是条羊肠小道,道狭仅容一人,沿道机关密布,外人人内,如不请走法,最多向前走出三步,便会命送道中。 而奇妙的一点,便是秘道尽管蜿蜒曲折,九转十八盘,地面上那个出入口,却正对着密室之顶,室顶通有一条笔管粗细的孔道,两边安有特制镜片,人躺床上,如有敌人欲向密道中进入,随时抬头可见,进入者却万难觉察到此一秘密。所以,纵有人进入密道后能将诸般机关破去,但等对方走完曲折盘旋的狭道,这边密室,也就尽有充裕时间准备应敌了。 除了那名白发老妪,六婢中仅有两婢跟人地下密室,到达密室,两婢留在门外,又只剩有那名白发者妪一人跟了进去。 密室不宽,但布置却极精致灵巧,这时,室中小桌上已准备奸一份宵夜酒肴,人室掩门,那名白发老妪竟毫不客气地跟紫衣美妇面对面坐下。 白发老妪为紫衣美妇斟了一杯酒,紫衣美妇接过,却不就样,只一味对着那道后窗外面漆黑的夜谷出神。 白发老妪跟着扭脸望了后窗一眼道:“是不是嫌凉?” 说着,起身去窗边将窗帘拉上,町是当白发老妪回座看时,紫衣美妇仍然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白发老妪迷惑了,她皱眉道:意娘,你怎么了?” 紫衣美妇缓缓转过脸来道:“依你看,欧阳瑶玉到底犯了什么错?” 白发者妪微微一笑道:“这还用得着问?” 紫衣美妇一怔道:怎么呢?” 白发老妪笑道:“前此武林中的四大美人除了神女柳含姻嫁了七杀翁,同时四美本来也数她年龄最大,纵然不嫁七杀翁,秦老儿也不一定会看得中之外,其余三美,鬼女阴美华,东宫;妖女欧阳瑶玉,西宫;你魔女胡意娘,居陪宫懿德娘娘,可说已给秦老鬼一网打尽,而秦老鬼,说他不好色,他却是见美心动,说他真的好色吧,他又是有无皆可,别的不说,就你这座陪宫,自你入主至今,他又共计来过几次?” 魔女胡意娘听至此处,不禁深深一叹,默然将手中满杯美酒一饮而尽。 白发老妪有点献殷勤地又道:”要非有老身为你解寂寞…… 魔女睨视着瞟了老妪一眼,眼中充满感激之意,不知她这时是否另外想到了些别的什么,丰腴如脂的双颊下,竟同时泛起两圈浅浅的红晕。 白发老妪诡秘地低笑道:“意娘,你该宽衣了。” 魔女点点头,老妪立自床头取来一袭软绸睡衣为魔女换下重装,她一件件脱着,由外而内,直至一缕不剩,方将那袭绸衣魔女轻轻披上,她一手托在魔女腰后,另一手,有意无意地在魔女身上到处捏,嘴里还在含混地轻喷着,不知是在赞美着魔女身体的美好,抑或在以这种暖昧的碎音增加魔女这舒畅感受。 而魔女,玉体半倚,秀日微闭,双颊绯红加浓,老妪手指所到之处,娇躯不动自颤,不但不怪老妪无礼,还好像暗示着老妪这样做仍嫌不够似的。 她微喘着,梦呓般喃喃逆:“是的,我已经可以想像得到可能足怎么回事,但是,我,孜仍旧要你说,说得清楚点……” 老妪也有点喘息了,贴颊轻语道:“意娘,这不是浅而易见的事吗?老贼自许为武林之帝,宫中却无一个男人是太监,加之老贼为扩张势力,在宫时候少,出门时候多,就算那些年轻力壮的护法香主们畏于老贼淫威,不敢生出非分之想,可是妖女和鬼女是什么出身?她们,能忍受得住吗?想想看就以你来说……” 魔女嗯着挨擦了一下,意似不依,但是,双目却闭的更紧,双颊更红,呼吸电愈来愈迫促。 老妪猛然一口向魔女那两片微微翕动的红唇吮去,一头白发,飘然掉落,赫然竟是个大男人。 魔女挣扎着,好像要闪避,其实却向上迎凑得更紧,丁香舌,早似蛇信般突唇递出。 “老妪”因为含了一条软软的香舌,呼吸更喘了,吐出的语音,也因之含混不清,只约略听到:“意娘……她们不及你,只有仍;最聪明……我,‘金陵红粉叟’……所谓姜是老的辣,人虽不年轻,床第方面……意娘,意娘……别……别急,等我将衣服去了……” 口口口 厚达三寸许的铁门,粗如儿臂的栅条,天窗一线,四壁皆石……千古以来,怕没有再比神威宫酆都陪宫后山有座神字第号更坚固的囚人之牢了。 这座大牢不但坚固,它的内部布置,以及对待囚犯的方式,世似平与所有的牢狱大不相同。 一般牢狱,为了怕犯人逃脱或自尽,牢中是很少放着家具的而今这所谓神字第一号大牢中,却几乎应有尽有,同时,现在关在牢中的这名犯人,也与所有入牢后的犯人不一样妖女欧阳瑶五,前此的神威宫西宫娘娘,刻下的狱中囚,这时,正对着一面光亮的铜镜,一会儿抹点胭脂,一会儿画画眉毛一会儿将一头秀发拢握手中,左瞧右瞧,一会儿忽又头一摇,蓦然松手抖散…… 牢门外,地府书生背手来回踱着,他,已给牢中这位不知犯了什么过错的西宫娘娘折腾得够苦的了;片刻要那样,片刻要这样,镜子、梳子、胭脂、花粉,他,不敢得罪,只有照办。 三更人牢,现在是四更将尽,凭他地府书生一身修为,别说熬个把天,即使十天十夜不合眼,他也不会在乎的,然而,过去的这一个更次,他却觉得比十年还要长久,比连战五十名强敌还要累人。 隔着铁栅,妖女在牢中对镜弄姿,风情万种,全然漠视于铁栅外地府书生的存在,而他,先前还带有几分好奇,到现在,他已连多朝聿内望上一眼的兴趣也没有了。 地府书生背着手,走过来,又走过去,突然,牢中妖女问道:“阴总监,外面就只有你一个人吗?” 地府书生哼一般的应了声:“是的,娘娘。” 妖女柔声道:“阴少侠,您怎么还不去睡?” 地府书生隔栅仰脸道:“卑职陪伴娘娘。” 妖女轻轻一叹道:“你这人也真是死心眼,命令上虽然要你看守住本宫,但是,您想想看,一旦来到这里面,除了神仙谁出得去?” 地府书生不开门,妖女又道:“你再想想,本宫之武功已失,几与常人无异,纵然是牢门大歼,于本宫也是一样,阴少侠,你这是何苦?就是不肯去睡,在外面地上打个盹,或是盘坐调息一下也是好的呀!阴老弟,你怎么这样不爱惜你的身体?” 地府书生似乎有点感动,但仍强忍着没有开口。 妖女深深一叹,白沿道:“到天亮,虽说快了,但是更次,却是很久的呀,唉唉,春宵苦短,冬宵却又苦长,唉,人生不过数十年,究竟所为何来?唉!” 地府书生唇角微扯,忽然一咬牙,掉身走离栅门。 妖女也不说话了,移正铜镜,又一度对镜梳弄起来,一面梳弄秀发,一面频频叹息,叹息声很低,仿佛在竭力抑制着,生怕给外面地府书生听到会影响到后者的宁静心情似的。 地府书生不能确切的了解自己此刻到底有着什么样的心情,不知不觉间,他又走去铁栅口。 妖女缓缓掉过头来,好像很意外似的轻咦了一声,皱眉道:“你还没有走?” 音节一字比一字更低、更柔,充满了关切,充满跃动的情意,但却说得那样自然,好似涌自心底深处一般。 地府书生低下视线道:“谢……娘娘。” 他也想说得自然些,就像满不在乎一样,甚至希望语气中能表现出一股隐约的嫌烦意味;可是,话经喉头,竟然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不过,他并不后悔,因为这附近并没有第三个人,他心跳得很厉害,他有一种即使超过这种露骨表示电将在所不惜的冲动…… 对这一切,妖女恍若毫无所觉,脸一转,又去对镜顾盼起来。 地府书生稍稍安心,妖女这种故作不知的态度令他感激,由感激,他不禁生出猜想:她怕不已有四十多岁了吧?可是,-点看不出,你瞧,那身段儿,那脸蛋儿,尤其那…头亮如油丝的乌发…… 还有,他继续想:就算四十吧,那又算得什么呢?-个人不到这年龄能懂什么?刚才如换上个卜七八岁的毛丫头她会那样曲迎人意?成熟,成熟就是美,圆润的美,柔贴的美,令人融化的美…… 他舍不得离开了。他问自己:我为什么要离开?我为什么不可以站在这里多望她一会儿? 这里没有第三人,而且她又…… 妖女悠悠抬头,恳求似的道:“井明,我们随便谈谈可以吗?” 地府书生想说一句可以,但是,喉头似有什么东西阻塞着,他只好干咳了一口,双颊发烧地点点头。 妖女望望镜中的自己,皱皱眉,忽然转脸以手指着眉梢道:“这儿,好像给什么虫子咬过一口,镜面不清楚,可惜你又无法走过来替我看看,唉唉……” 低头望望脚上的链条,黯然发出一声低叹。 地府书生手插怀中,紧握着那根启牢锁匙,愈握愈紧,冷汗涔涔而出。 打开进去! 不! 打开进去! 不! 打开,不,打开,不,不不……一阵热汗冒过,地府书生清醒了,生命毕竟是可贵的。 妖女期切地望着他道:“你怎么不说话?” 地府书生吸人一口气,淡淡一笑道:”娘娘,你最好还是躺下来歇歇,您在这儿,可能不是-:天的事,像这样下去,老实说,卑职是无所谓的,嘿嘿嘿。” 地府书生感到一阵满足,他得意于自己能够悬崖勒马,得意于能够这样不卑不亢,恰到好处地暗示于对方:娘娘,您最好少来这一套! 妖女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忽然有所领悟似地点点头,自语道:“好聪明的人……” 地府书生隔栅微微躬身,笑道:“谢娘娘夸奖!” 心中却在暗哼道:想换一种方式,来个变相的高帽子么?抱歉,阴某人灵智已朗,什么手段也用不上了。 妖女叹道:“既然阴总监如此多疑,横竖天也快亮了,睡既睡不着我们就换个题目,另外谈点别的也好。” 地府书生微笑道:“理应恭陪!” 他心想:来吧,现在大概是随你谈什么我也不会人彀的了。 妖女盈盈凝视着他,平静地道:“本宫何以会被送来此地,你知不知道?想不想知道呢?” 是的,这倒的确是个上佳的话题。地府书生精神一振,兴趣马上给引了起来。好好的一位西宫娘娘,怎么一下子会由炙手可热的地位而沦为阶下囚的呢?这一点,可说是目前这座酆都陪宫中,人人都亟欲弄清楚究竟的一个疑团,地府书生那有不想知道的理由? 于是,他故意装出一副不安和同情的神态,恳切地道:“是的.以欧阳娘娘前此之身份、地位、武功和才华,而竟有今日之不幸,我们实在有点想不透……” 妖女截住他的话头道:“这是阴总监在谦虚,以你阴少侠之聪明,应该早就猜到才对!” 地府书生连忙正容道:“卑职是说实在话。” 妖女淡淡接口道:“你将本宫所有的长处都列举出来了,但却漏列了最重要的一项。” 地府书生微感惶然道:“那一项?” 妖女简洁地道:“淫荡!” 地府书生猛然一呆,几乎有点刁;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妖女若无其事的掠了一下秀发,接下去说道:“我是与人通奸给当场捉获的。” 地府书生为之目瞪口呆,妖女继续说道:“天性奇淫’这是武林朋友前此加诸我欧阳瑶玉的批语,一点不错,不,简直恰当极了!我欧阳瑶玉是怎样的一个女人,秦老贼并不是不知道,说得露骨些,他老贼看中我欧阳瑶玉的,很可能也就是这一点;可是,俗语说得好:没有好肚皮,千万别上桌。他秦老贼,一对一,都不一定对付得了,而他,却东宫西宫、南宫北宫的,弄进一个又一个,我不偷男人怎办?” 地府书生舐了舐干燥的嘴唇,期期地道:“他……是谁?” 妖女静静地道:“金啸风,丐帮以前的五结总香主,本宫后来的黑衣分宫主。” 地府书生轻轻噢了一声,眼光中露出一种恍然之色,带着一丝鄙夷,也带着一丝丝羡慕和妒忌。 妖女双目微合,脸上现出一抹陶醉神情,回忆着道:“虽然他只是粗人一个,不像阴少侠这样温文有礼,有着一股令人心仪的儒雅气质……不过,这冤家也就够害人的了。” 地府书生干咽了一口,胸口热的难受,天气好像一下子反常起来,妖女喃喃接着说道: “那夜,像梦,一个可怕的梦,但也是个陶醉的梦,今生今世,令人难以忘怀。” “怎……怎么会给发觉的?” “那时,我们正……这叫我如何出口……你应该可以想像得到……本来,他是有机会可以逃走的,可是,他不肯,因为那时双方均在紧要关头,他一口一口的咬着我,喘唤着: 不,瑶玉,让他们来,让,让我死……” 地府书生惨白的脸孔突然火红.双目发直,呼吸急促,妖女不胜娇羞地斜睨了他一眼,拉开衣襟,露出上胸脯一角,峰壑隐现,臼腻如脂的肌肤,低低而幽怨地道:“你过来看看,喽,这儿就是他咬的……” 地府书生周身抖动起来,他抖着手摸出那支锁匙,但是,他却将好时光延误了。金鸡报晓,东方发白,走廊那头同时传来一阵脚步声。 他贴上铁栅,颤声哀求似的低低说道:“玉,等今晚……” 妖女无限柔情地点点头,低答道:“井明,我会等着你的。” 口口口 陪宫娘娘,魔女胡意娘,每晨例行升殿视事,神态庄重,一如往日那般凛然不可侵犯,她召来陪宫内外两殿总监,首先询问那名外号“万家生魔”,姓吴名仁信的外殿总监道: “公孙统领可好?” 外殿总监万家生魔躬身答道:“公孙统领昨夜就出去了。” 魔女微讶道:“何以这么急?十二名金锦剑士都跟去了吗?” 万家生魔道:“公孙统领说,东宫娘娘吩咐很严,他不敢多事耽搁,十二名金锦剑士留下两名,第十二号好像有点不舒服,由第十一号陪伴着。” 魔女点点头,轻轻叹道:“果然忠心耿耿……”忽然举袖掩门,原来她因心生感慨,叹气之余,不白禁打出一个呵欠,她的事务并不繁重,实在投有萎靡不振的理由,自不能让部属看到这种既不雅,又易启人疑窦的动作。 总算她善于应变,衣领近口,旋即迅速拂出:“好,你退!” 外殿总监万家生魔退出后,魔女又向内殿总监地府书生阴井明问道:“一号大牢昨夜情形如何?” 地府书生连忙俯下身躯道:“很……很平静。” 他由于心虚之故,不但话说得极不自然,竟连双腿都微微摇动起来,不过他向为魔女倚重,平常亦不好色,魔女自然不会想到其它方面,结果,这种诚惶诚恐的表现,反而大获魔女欢心。 于是,魔女安慰他道:“没有关系,阴总监,你这是奉命行事,西宫娘娘将来干复还位,也绝不会见怪于你的……” 地府书生深深吐出一口气,恭声道:“仍望娘娘栽培。” 魔女想了想,忽然说道:“来,井明,带本宫去大牢看看,西宫本宫原为手帕交,让本宫问问她这次到底为了什么事,看本宫有没有办法代她在帝君面前开脱。”—— 第二十二章 蛛丝马迹 酆都陪宫前的金宾馆,是一座三合厢房,这时,东厢最末一间厢房中,第十一号金锦剑士正端着一碗盐汤,走向一座石床,石床上,蒙被呻吟的,正是另一位第十二号金锦剑士。 十一号边走边说道:“可惜我们统领性子太急,不然,由他开两个方子,可比请什么大夫都要来得高明,而我,就只懂得这个老法子,肠胃不好,喝盐汤,准没错!” 被窝中的十二号没有道谢,也没有坐起来,仅仅含混地嗯了一声,似乎痛得没有一丝气力。 十一号过去俯身掀被道:“起来,喝下这碗” 一句话尚未说完,床上十二号身躯一翻,出手如电,已将十一号三处大穴分别点住。 十一号一呆,已经噤不能言。 十二号手一抄,顺势接下那只盐水碗,满满一碗水,居然役有溢山一滴。 十一号又惊又怒,似乎在问:你疯了? 十二号放下盐汤,除去面罩,露出的竟是一张黝黑而陌生的面孔,但是他手搭十一号肩头,以充满歉意的口吻真挚地道:“你应该认识我的,在下单剑飞,七星门下,曾一度被贵宫视为金锦统领人选的,就是我,此刻之容貌,系药物之功。感谢你的友情,但我为了另有要务,不得不这样做,这不怪你,都缘我对贵宫各事太熟悉,换了别人,当然混不了你们那位真正的十二号,我也没有伤害他,等你这儿获救之后,可去昨夜你回头的那地方附近去找他回来,望你珍重了,再见!” 单剑飞一跃下床,将十一号推入被窝中,整好衣装,重新套上面罩,大踏步昂然向馆外走来。 在外殿找着那名王姓队长,单剑飞将他召至一边道:“我的病,是假装的。因为敝统领交代有特别任务,必须这样掩人耳目,王队长是陪宫高级心腹,自毋须瞒,现在请王队长快去报告懿德娘娘,请懿德娘娘安排一个秘密而单独的机会,我有火急之事,需要马上向她递陈。” 这位王队长,仅是陪宫之地位,中平而已,昨夜,他因为值日关系,方有机会在内殿出现,现在一听总宫金锦剑士将他视为陪宫高级心腹,全身骨头早就酥了一大半,当下满口应允道: “没问题;我是随时随地都可以找娘娘请示宫务的。” 大牢中妖女一见地府书生阴井明来到,喜色一动,连忙亲亲热热地低唤了一声:“井明,你不等……” 地府书生几乎魂飞天外,张嘴、挤眼,同时以大拇指藏在前胸朝后连指不已,妖女已明白了,倏而住口,幸亏落后约十来步的魔女正好被适时赶来的那名王队长缠住,没有留意这一边,饶是如此,地府书生已是一身冷汗。 魔女向那王队长皱眉道:“今天又是你值日?” 王队长结结巴巴地道:“不……不是。” 魔女勃然变色道:“知道这儿是宫中什么地方?既非当值,又未经召唤,谁人要你来的?” 王队长一慌,益发无法将话说清:“没有谁要卑职来,噢,不,卑职是说,是说……” 魔女冷然向另外二名值殿随从挥手喝道:“押他起来!” 王队长扑地跪倒,叫道:“万分火急!” 他原是情急之下,冲口胡乱喊出的一句话,但是,这没头没脑的一叫,却比什么都来得简洁高明,魔手一竖,两名值殿随从立即止步不前,王队长透出一口气,这才以九牛二虎之力,将单剑飞的话低低复述出来。 魔女一哦,转向地府书生道:“本宫有事,等等再说。” 然后朝爬在地下的王队长点点头:“带他去第三个水晶室相见!” 口口口 水晶室门外,王队长意气昂扬地来回踱着,两只灵活的眼球四下滚闪不停,只要老远的发现有人走过,他就会严肃地指指室内,然后板着面孔,嫌烦地连连挥手,表现权威,确是人生一大乐事。 入室后的单剑飞,向魔女不卑不亢地微一躬身,冷静地道:“总宫金锦剑字第十二号,参见懿德娘娘!” 魔女一指道:“请坐。” 单剑飞屹立原处道:“单剑飞不敢放肆。” 魔女点点头,注目道:“公孙统领有何密令交代于你?” 单剑飞以十分郑重的语气缓缓说道:“系关于七星桑云汉” 师父七星剑之失踪,前在魔宫听鬼女口气,显然百分之百的与神威宫有关,最少,神威宫之重要人物,如三宫娘娘者,必知师父七星剑之下落。现在,他这样做,是冒险的,一个破绽露出来,可能就有生命之虞,然而,事到如今,他也顾不得许多了,此刻他将语气说得很肯定,也很慢,同时话到口边留一半,这是孤注一掷。 他等待魔女拾着他的话尾接下去,因为,他能说的只有这么多,七星剑桑云汉底下呢? 他一个字也加不上去。 现在,在两种情形之下,他势将非失败不可,第一种情形是,魔女反问一句:桑云汉怎么样? 这样反问,他将辞穷。 虽然魔女这样反问很可能意味着师父确已落人对方的手中甚至就囚禁在这座陪宫之内,可是,这只是他的臆测,纵然猜对了,他又能如何表示? 第二种情形是,魔女始终不开口,一旁静对他继续说下去。 假如魔女采取这种的态度,基于目前彼此间的身份,他没有不将一句话说全的理由,接不下去,那么,就只有拔剑相向之一途了。 托天之幸,两种情况都没有发生,魔女当下显得很诧异地道:“本宫不是已经照办了吗?” 已经照办了?照办了什么? 剑飞一颗心不由得狂跳起来,这语气太明显了,他没有猜错,师父之下落果与神威宫有关,不但与神威宫有关,甚至与这座酆都陪宫都曾一度发生关系。 底下该如何套间呢?放在前面的,可说是最重要的一个环节,良机在握,一去不再,单剑飞感到无比的激动,心绪也因激动过度而为之紊乱不堪。不过,他清楚,在此紧要关头,他绝不能放任情感自由奔泻,他需要冷静,需要自然,并且要马上措词应对…… 他缓缓吸了一口气,郑重地道:“是的,卑剑士知道娘娘已经照办,不过,在帝君的意思是说,办了这个,事情还不能就此算完……” 魔女皱眉抬脸道:“不能就此算完?这,这话什么意思?眉宫传书提人,说是要跟玉帐宫方面开始谈判,吩咐这边加意护送,你看,陪宫四大护法,本宫一次全部派出,人送到,本宫责任即了,还有什么不能算完的呢?” 天哪?果然如此1原来那天鬼女阴美华于提到师父时所说:像你那个老鬼师父又怎样? 哼哼,他今天,还不是还不是下面,省去的,原来是“一样成了阶下囚”几个字。 单剑飞热血沸腾,但是口中吐出的语句却是冷冰冰的:“帝君说,武林中已出现七星武学之传人,七星剑以前座下的白丁双将风闻也已再度露面,陪宫曾一度为囚禁七星剑之所,消息迟早难免外泄,那时候陪宫虽已将人送出,白丁双将与七星传人却不一定知道或死心,所以,帝君以为,懿德娘娘自现在起,内内外外,均应从严加以清点和戒备!” 他这番话,说得冷峻而坚决,如同出自帝君之口,尤其最后要对方“内外”“清点”一节,更于无意中刺中魔女隐私,魔女因心虚关系,听来不禁寒意潜升,当下连忙肃容答道: “敢烦贵统领美言上复帝君,就说本宫知道了,请帝君放心就是!” 单剑飞扶剑躬身道:“卑剑士告退了!” 语毕趋退三步,转过身来,大步出堂。 单剑飞这时已恨不得插翅一下飞出这座酆都山,所以,走出门外后,连看也不看那名王队长一眼,径往前院走去;一路走出宫门,遇上宫中武士,人人为之垂手让道,单剑飞在进入谷道以前,始终保持着高视阔步的姿势,人人谷道,脱离了宫门守卫武土的视线之后,单剑飞就不再客气了。 他怕一直走出去说不定会碰上公孙长虹领人回头,真气一提,沿壁而上,眨眼登临岩顶,四下一打量,测好方向。足尖一点,腾身而起,奔出三里路,先找僻静之处将金锦武士装束脱去,再恢复白蜡商人的外貌,然后寻路回到酆都城中。 单剑飞返栈一打听,扮成另一名白蜡商人的楚卿卿,自昨日跟他一同出栈后,始终即未回来过,单剑飞迷惑了,他们约好他混进陪宫,她回到栈中等他,不超过三天,他一定再脱身出宫与她会合,现在楚卿卿一夜未归,是去了哪里呢? 单剑飞生怕他走出之后她会回来,那时候此进彼出,永远没有个完的,于是决定耐下心来守在栈中相等。 天黑了,楚卿卿仍然不见人影…… 单剑飞有事在身,心绪本就不宁,如今人等不到,不禁分外感到烦躁,他起身在房中来回走动了-‘阵,忽然间心念一动,也不管天色已黑,掩上门窗,匆匆出栈而去。 口口口 涪陵城,东门外,于黔水人江的三角地带,有一片很宽广桑林,桑林中有座占地亩许,四周围有红砖厚墙的庄院,这座院院,便是百余年来武林中最负名气的“四川唐家老宅”。 但如今这座宅第和它们主人的身世一样,没落了。 红砖围墙到处现出颓缺,墙顶墙脚,野草杂生,庄前昔日可容双驷并驰的石扳道,早巳淹失路形,腐叶残枝,深可没膝,紧闭了数十年。漆锁均已剥落的大门,如今,仍然紧闭着,稍稍不同的是,如今的楣上,多了几对飘动的白布球,月夜望去,更增阴森之感。 庄内,五进深院,百余间房厅楼阁,处处为蛛丝泥尘所封数十年来,从未改变。 如今,有改变的是第三进院落,在第三进院子中,野草已经铲除,东厢房黑暗如故,西厢与正厅却隐有灯光透出。 正厅正中,四脚本架放着一口红漆巨棺,灵前灯荧荧,名老年仆妇正在就灯点香,灯火比较明亮,一名小婢蹲在房门口看守茶炉,房内灯下,两名少女正在喁喁低声交谈。 两名少女,一衣紫,一衣白,年纪均在十六七光景,衣紫者妩媚动人,衣白者秀丽脱俗,两女正是“迷魂倩女”唐心仪和“瑶台玉女”楚卿卿。 两女打什么时候开始在一起,一直都在谈些什么,无人清楚,这时只听迷魂倩女唐心仪低声笑道:“瞧,你还说不关心他……” 瑶台玉女楚卿卿打鼻孔中哼了一声辩白道:“他配?哼!我不过……是说,他在里面,此刻不知怎么样了。其实……其实他如果真的给人家识破身份逮起来,我呀,哼,高兴还来不及呢!” 迷魂倩女睨视微笑道:“真的吗?” 瑶台玉女冷笑道:“谁像你?” 迷魂倩女芳颊微微一红,欲言又止,搭讪着转过脸去朝房门外面的小婢喊问道:“小素,水还没有滚?” 小婢揉着眼睛答道:“快了。” 瑶台玉女楚卿卿姑娘似乎自感语气说得太重了,这时忽然拉起迷魂倩女的一只手,轻轻试问道:“心仪姐,您……” 迷魂倩女双颊又是一红,佯嗔道:“我怎么样?打一下,揉-下,还不是都听你这位好妹妹高兴?” 瑶台玉女痴痴点头道:“怪不得……”她似乎本想说:我们剑飞哥哥一直念着你,我们同是女儿身,我现在看了你都几乎着迷呢。嗣见迷魂倩女秋波盈注,连忙轻咳着改口笑着接下去道:“怪不得……我呀,刚才到现在,话说了-大堆,茶却没有喝到-口,要想火气不大怎么能够?” 迷魂倩女抿唇道:“真是横说横有理,竖说竖有理,无怪你单大哥曾说,要是我将来能见到你,包管会拿你一点办法没有。” 瑶台玉女欣喜脱口道:“他向你提过我?” 迷魂倩女一笑点头道:“不但提过,而且介绍得很详细,怎么样?不高兴是不是?” 瑶台五女自知情急失态,不禁玉颊微赤,狠狠啐了一口道:“难怪那段日子我要倒霉了。” 顿了片刻,终忍不住搭讪着又问道:“那么,他他有没有提起师师大姐?” 迷魂倩女心思玲珑剔透,秋波一转,故意装出不解之色道:“谁是‘师师大姐’?” 瑶台玉女眼光中首先惊喜地飞出一道询问,似说:真的? 口中却佯为埋怨道:“亏你外号还叫什么:迷魂倩女’,竟进当今武林中天字第一号风头人物,‘玉帐圣宫’对外名义上的主持人‘玫瑰圣女’云师师都不知道!” 迷魂倩女噢了一声道:“你指的是她?” 瑶台玉女紧张地道:“是呀,怎么样?” 迷魂倩女摇头缓缓道:“没有。” 瑶台玉女脸色一松,佯嗔道:“我才不相信呐!” 迷魂侍女打趣道:“不相信?你是不相信我的话呢?还是不相信他没有提?抑或是不相信你自己,咳咳,嗯?” 瑶台玉女故意将脸孔一绷,握拳道:“你试着再说说看!” 迷魂倩女往后-缩,摇掌笑道:“刚才度过了,如果不带使用暗器,我可绝不是你的对手,如有白、丁两位伯伯帮忙,那还马马虎虎。” 瑶台玉女忽然有气道:“对了,丁立明呢?这会儿去哪里?” 迷魂倩女笑道:“找他作甚?他刚才也不过从你出手上识破你的身份而已,你跳脚骂了他足有盏茶之久,难道还嫌不够么?” 瑶台玉女恨声道:”不然” 迷魂倩女笑接道:”不然可以让你这唐二姐多窘一会儿是不是?” 稍停补充道:“你已经有了‘大姐’,我除了当‘二姐’,还有什么办法?” 瑶台玉女噗哧一声,忍不住笑了出来,笑歇,忽然轻轻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喃喃道: “我那师师大姐,实在是个好人,温文柔顺,就像我娘一样,我娘也这样说,而我,相反的,却像极我那位解语姨姨……” 迷魂倩女笑道:“这有什么不好?” 瑶台玉女又叹了口气道:“我并不是说这有什么不好……我……我只是觉得这样有点不公平罢了,师师大姊对他那样多情,最后甚至为了他的缘故而遭解语姨姨囚禁起来,唉,没想到他在你面前只提到我,而竟然没有提到她,老实说,这样的人,我实在觉得……” 迷魂倩女不禁一呆,心想:像你现在这样说,做人岂不是太难了些?刚才,很显然的你希望他在我面前只曾提起你一个,最后,我故意掩却事实,去迁就你的心意,哪知道,你竟因此又将他看轻了,你这位大小姐怎么这样难伺候? 瑶台玉女眨着眼皮道:“你做甚瞪着我?” 迷魂倩女摇摇头,叹道:“不可理解之至!” 瑶台玉女又眨了几下眼皮。似乎也已回味到适才自己那番话的矛盾之处,当下不由得哑然一笑,说道:“这样一来,我就不必再为你介绍我那位解语阿姨了,知道吗?我那位阿姨,玉帐仙子云解语,她就是像我这样的一个人!” 迷魂倩女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瑶台玉女忽然问道:“白将白遵义哪儿去了?你说丁白二将都在这里,我来了这么久,怎么连他人影子都没有看到?” 迷魂倩女笑道:“你入厅之先,可曾看到丁将在西厢中忙些什么?” 瑶台玉女道:“在烤一只山羊吗?” 迷魂倩女点点头笑道:“对的,白将人城沽酒去了!” 瑶台玉女失笑道:“真是一对”一语未竞,眼角偶扫,忽然一声惊呼,娇躯向后一仰,右手拖倒迷魂倩女,左足一扫,将案头油灯蹋飞。 油灯熄灭,房中顿时黑暗一片。 迷魂倩女骇然道:“你” 瑶台玉女低声急急制止道:“噤声!”话发同时,搂起迷魂倩女,一个翻滚,滚离原地丈五有余。 达!达!两道银虹,穿窗而人,掠过两女原先卧倒处,深深钉进地板中。 一道阴冷的口音,同时传出:“好个机伶的丫头!” 接着西厢中有人扑出,厉喝道:“找死的这边来!” 阴冷的口音仍在窗外,沉声道:“亮剑,包抄,不必留活口,这屋里两个丫头由本座亲自动手。” 迷魂倩女切齿传音道:“又是这家伙,公孙长虹,前此带人去关外就是他!上次我在力竭之余,毒芒失了准头,结果只坏去他一根指头,这厮可怕得很,快,外面仅有丁将一人,我们快点去帮帮他!” 瑶台玉女传音答道:“好,你先出去,我来掩护你!” 玉女说着,猛又滚回原处,双手抓住桌脚,用力一送,木桌撞在窗户,轰然发出一声巨响。 迷魂倩女不敢怠慢,一挺身,窜去厅中壁上摘下长剑,长剑一顺,抢出大厅。 瑶台玉女等迷魂倩女自厅中抢出,知道敌人已无法再顾及屋中,为便捷计,径自由撞开的窗户中穿射出房。 等到瑶台玉女跳落院中,院中已经杀成两堆。 十来名锦衣剑土,剑光霍霍,将赤手空拳的丁将丁立明围得密不通风。这一边,迷魂倩女唐心仪则在独战那名金锦统领公孙长虹。 瑶台玉女楚卿卿暂不加入任何一方,她闪目先将两边的大势约略计了一下:那边,赤手空拳的丁将丁立明,被困在十来支长剑织成的剑网中。形势相当危急,神威宫的金锦刀剑武士,武功原就远远高出宫中其它各队武士,而现在的十来名剑手,又似乎是精中之英即令单打独斗,这十来人,也都当一流高手之列,十人联手,威势自然更是锐不可当;不过,所好的是,丁将丁立明亦非泛泛之辈可比,“七星双将”,早在二十年前即已名满武林,万般皆有假,惟武人之成名无法幸致,棋高一着便硬是棋高一着!而这边,迷魂倩女与公孙长虹,说起来是一人对一人,一剑斗一剑,可是,无论在剑术的成就,或者功力和火候,迷魂倩女都比公孙长虹差得太远。 所以,权衡轻重之下,迫切需要支援的.仍是迷魂倩女这一方。 不过,刁蛮的瑶台玉女楚卿卿,她刻下虽然已经在暗中作了决定,但是,她并没有马上采取行动,她觉得,如果径直那样做,实在不够味;而且,她虽然已是决定去帮迷魂倩女,在丁将方面,她一样也想表示表示。 怎么做呢? 她自怀中取出一支“金风步摇”,这种“金风步摇”,在当年,无才夫人和玉帐仙子之师,她的师祖“金风罗刹”,曾凭一招“金风花雨”,一举慑服“四大魔翁”。“金风花雨”一招,一次需要打出金风十三支,而今,她想来一招“单风追魂”,第一次真正以正宗师门武功克敌。 金凤武学是不尚冷袭的,瑶台玉女托出金凤,转向西边战圈,朗声一字字地道:听着,你们这边十个,现在请你们派出一个代表向本姑娘纳命!” 十名金锦剑士虽觉得瑶台玉女这种态度和语气近乎儿戏般可笑,但那支不颤自动的金凤,在皎洁月色下,金光闪耀,加上它在武林中的威名,却使他们不得不提高警惕,以防万一。十名剑士阵式倏忽一变,由团团环攻而改成五五排攻,十人分两组,背背相对五人井攻丁将如故,另五人则面对玉女,一边掩护伙伴,一边监视敌人,玉女微微一笑,接着道:“你们不表示,姑娘我,只有自己选择了!” 芳容一沉,蓦喝一声:“就是你!” 手指的,是五人当中的一名剑士,手指处,掌中金风同时飞出,两边的四名剑士一声喝叱,挺剑便攻,而当中那名剑士见金凤迎面飞来,来势似乎并不劲疾,长剑于胸前一立,乍挽倏展,觑得真切,一剑削去!哪知道,出入意外的,那支金凤来势原来稍稍偏右,一剑稍去,金凤似生有眼睛,竟以毫厘之差滑开削空,殊不知这正是这套武学的特异之处,去向途中,暗蕴着阴柔之劲,正好油浮水面一样,浪高油高,浪低油低。结果,剑气激荡,不但没将金风削着,反将金风偏斜之势修正,金凤奔速突增,顺游而下,嘶的一声,风嘴啄喉而人。 那名剑士中了金风,另外四支长剑也已同时向瑶台玉女递到,底下这一手,是玉帐仙子曾在四大魔翁面前展露过的,玉女身躯后仰,明明是因退避来剑而向后上方空中窜出,递空之四支长剑尚未收回,玉女人于空中一个拗身俯折,竟又转向前面冲来,有如春燕掠水一般,自四支长剑上面,以不足三寸之距离轻快滑过,继续飞向那名中招之剑士。 那名剑十因伤中咽喉要害,撒手后栽,长剑飞上半空中,在半空中,玉女伸手一抄,长剑入握。 丁将大喝一声:“要得,丫头!” 瑶台玉女回敬道:“臭老丁,小心你一条老臭命别给断送了!” 人随声降,双足抵地,娇躯一旋,长剑式演“乘风破浪”。剑尖平挺向前,笔直冲向东边的迷魂倩女和公孙长虹的战阵之中。 四名剑士正待蹑中纵跟去,丁将大喝道:“过来,朋友,咱们耍咱们的!” 猛窜一步,双掌齐推,掌风呼啸奔出,四名剑士几乎给身后这阵掌风卷离地面,身躯向前一颠一绊,知道初衷难遂,只好掉转长剑再向先前之敌人采取联攻。 适才,公孙长虹本有取胜机会,但是,人之好奇,乃天生之弱点,在玉女以金风取敌之际,公孙长虹由于年龄关系,他对当年金风门之绝学,大概亦只止于耳闻,而他,这位公孙长虹,在武功方面求知之心比谁都要来得更为强烈,是以一时之间,他竟由攻而守,常常扭头过来扫视这一边,每挥一剑,纯出自保,如这时迷魂倩女肯罢手,包管他会于一旁抱剑观战的。 现在,玉女冲来,他惊醒了,也暗为良机纵失而感后悔。 因玉女之加入,局势立为之改观。不过,所谓改观,亦仅由迷魂倩女原处劣势而进为均衡而已。 同时,由于功力关系,这种均衡之势亦未维持多久,玉女与倩女,均属初临大敌,而公孙长虹,年不过四十,正值武人之巅峰时期,加之他久经战阵,心机老练,肺腑深沉,既懂得如何保留精力作持久战,复能察颜辨色,随时洞悉对手之心理与实力,所以,他这时马上瞧透两女真力不继,只要他不操之过急,再用不着过多久,两女自然会不支落败的。 有一件事非常不可解,丁将丁立明、迷魂倩女、瑶台玉女,三个人差不多都在纳罕着而谁也不敢露示出来,那便是人城沽酒的白将白遵义,照理说早就应该回来了,为什么到现在还不见人影呢? 白将如果这时赶返,战事不难马上结束但是,可怪的,白将一去音讯杳然。 丁将在纳闷,倩女唐心仪感到焦灼,玉女楚卿卿肚内咒骂着:稳是醉倒半路上了,醉死了最好。 玉女暗中咒骂了一阵,忽然灵机一动,居然给她咒出了一个诡主意,她想:公孙长虹! 兵家云,慈悲敌人,便是暴虐自己,底下,你家姑奶奶可想来一手不太光明的啦…… 念动处,一声啊,突然欢呼道:“老白,你怎么到现在才- 她这一叫唤,虽突然,却极自然,眼光落点则是公孙长虹的肩后,公孙长虹那还有不上当的道理? 这位金锦统领反应端的敏捷惊人,不闪,不避,不回顾,抄的一声,金鹏曝翅,猛地朝身后扫出一剑,一剑扫出,方借势旋身转过去,这一厢,“蓄意图谋”的玉女早已成竹在胸,敌人不动她不动,敌人一剑扫出,她跟着一剑扫出,公孙长虹扫的是空气,她这一剑,扫去的则是公孙长虹的腰干。 公孙长虹出剑固然快极,而玉女,出剑也不慢,双方几乎可说是同一动作。 一剑扫空,公孙长虹当然知道中丁计,但等他感觉不妙,玉女一支剑,剑锋已然及腰。 恶人有恶招,狠人有狠着,真是一点不错,这时若换上另外任何人,大概都逃不出玉女这-剑,然而,公孙长虹结果却脱出一死i此刻的公孙长虹,别说低头查看了,他只要想一想,甚至只须闪电般一溜神,他也没命了。所以,很明显的,公孙长虹所凭借的仅是一再九死一生、经历无数次类似情况之后的累积习惯,他朝左边倒下去,说倒就倒,快、坚决,以一种那怕地下也有一把锋刃向上的剑或刀,他依然会以在所不惜,照倒不误的精神倒下去,蓦然看上去,他这一倒,就好像给剑扫倒的一样,惟其能够做到这种程度他才捡回了一命。 逃出这一剑,公孙长虹付出的代价是右臂半爿衣袖,以及右肘弯一层半掌大小的表皮。 这样一来,玉女这一方面的灾难可重了。 两个毛丫头,一个前此坏去他一根小指头,一个现在一剑削飞他的一层臂皮,在公孙长虹而言是可忍,孰不可忍?这使以懒驴打滚身法再度跃起的公孙虹一下子疯狂了,他再度展开的剑法已不再讲究化解和克制等剑法之道,那招狠,就用那一招,那招毒就用那一招,那怕这种不经选择的招式在使出之后有两败俱伤之虞,他似亦已在所不计。 武人动手过招,常有这样一种情形:“一方卖命,另一方便更惜命,一方豁出去,表现出死不足惜,另一方,也就更会清楚地感觉玉石俱焚之不值,生命,毕竟是可贵的,因此之故,迷魂倩女,突然显得滞拙起来,剑递不出去,手脚也施展不开,只有试着退一步,再退一步。 这种退让,永远也不会为情况带来好转的。 玉女好似想起什么般的突然叫道:“呆丫头,你……”她本意是想喊出:你这四川唐家的呆丫头,现在什么时候了,你那些救命玩艺儿还不掏两把打出来? 但是,玉女喊不下去了,不去管它什么理由,总而言之,迷魂倩女身上连一样暗器都投有带上,大概是不会错的了。 瑶台玉女一声呆丫头出口,迷魂侍女似乎早巳料到又有下文,眼角一飞,迅速递过来一道眼色,在那匆促投来的一瞥中,充满了绝望,也充满了求恕和自责之意,玉女领会之余,暗暗跺足不已。 所好的是,公孙长虹由于急怒攻心之故,已失去往常那股沉静和机警,他虽听到瑶台玉女在喊,却没有留意到迷魂倩女的眼色。 迷魂倩女为了不让公孙长虹近身,这时奋力递出一招“望江拜月”,双足右前左后,左手剑诀随着左足后带,右手长剑一掳一扬,式如俯身欲拜,剑尖则由敌人胸口斜斜上划,威势所及,直达敌人左眉梢。 迷魂倩女这种救命自保之着,自然不会放在公孙长虹心上,但是,这一招“望江拜月”,由于左手剑诀回带时必须紧贴腰际,却于无意中又启发了瑶台玉女另一次“灵感”。 她趁倩女剑招发出之际,飞快的绕去公孙长虹右后方,大声高呼道:“仪姊,使不得,你的暗器无一不是霸道绝伦,我在俏身后,等一等,等我离远一点……” 玉女这番话,与倩女的动作配合得恰到好处,公孙长虹天不怕,地不怕,但对四川唐家的淬毒暗器,却是恨虽恨人肺腑,畏也畏如蛇蝎,他这时还以为迷魂倩女真的是为了掏取暗器方便才故意使出这招剑式,惊弓之余,连想也没有多想一下,头一低,矮身盘旋,手中长剑呼的一声扫出,人已向右后方电疾撤出,武人攻守进退,均有一定原理可循,正如一个人受惊之下必然往下跳,膝盖不能后弯,肘骨无法向前之道理相同,武林高手所谓之“机先”,即指先人一步算出敌方之“必然反应”而言瑶台玉女守候在公孙长虹右后方,就是算定计如生效,公孙长虹必然会送到自己面前来。 而现在果如所料,公孙长虹果然往自己剑尖撞过来。 瑶台玉女凝神聚气,容得公孙长虹身旁一近,长剑一振,宛若惊电穿云般,猛往公孙长虹漩卷而来的身影气团中一剑刺去。 公孙长虹在挪避时,虽然也曾注意到身后还有一个瑶台玉女,但因为他一心只在迷魂倩女的毒器上,根本未将瑶台玉女当做一回事,结果,瑶台玉女二度得手,公孙长虹左肩又挨一剑。 剑尖削肩而过,大片皮肉和衣应剑而飞,但是,定下身形之后的公孙长虹不但不怒,反而仰天哈哈大笑起来道:“诸葛亮的空城计只用过一次,想不到你这丫头尤胜古人,居然两发皆中,哈哈,如此聪明可爱的丫头,虽然我公孙长虹并非好色之人……” 西边厢房上,陡然响起一声厉喝:“狂徒住口!” 接着银虹泻空,自房顶和剑射落一条修伟的身形。 人在半空中,已经发出另一声大喝道:“仪妹与卿妹后退!” 两女一怔,随即同时欢呼道:“啊,剑飞,剑飞哥哥!” 单剑飞身形落地,七星剑一挥道:“两位妹妹去帮丁叔叔,今夜不能放走一个活口!” 浯毕,再不打话,七星剑一顺,起手便是七星剑法中的第五招“星斗满天”。剑尖洒出满天星花,猛向公孙长虹兜头罩落。 公孙长虹方自喝得一声:“原来是你小于”漫天剑气已然过顶而来,只好煞住语尾,奋力迎出一剑。 单剑飞七星剑蓦地一收,沉喝道:“再试一招!” 七星剑法共得七招,第三招“璇玑幽灭”最难捉摸,第五招“星斗满天”最富气势,如论威力,当然仍数第六招“七巧玄机”和第七招“飞虹北斗”。 单剑飞今夜志在毙敌,故所以起手便使出最富气势的第五招”星斗满天”,意在先声夺人,以便速战速决。如今,接着使出的,正是第六招“七巧玄机”。 “七巧玄机”一招,七个小变化全藏在七星步法之内,人踩七星步,剑贴肘下,敌人一有空门露出剑尖随时乘虚吐出,三圈游走下来,公孙长虹眼花缭乱了,他虽然尚能护住一身最紧要部分,但已机先尽失,完全处在挨打地位,不但无法反攻,几乎连敌人身形也渐渐看不清楚了。 单剑飞蓦叱一声:“上路吧!” 剑如天龙,破风递出,精芒耀目,星月为之黯然无光;这一招,正是一套七星剑法精英所聚的最后一招,“飞虹寒北斗”。 公孙长虹欲振无力,剑光一闪,身首分家。 等到单剑飞转过身去,那边的金锦武士早已十去七八,剩下的两名正在亡命夺路,单剑飞一跃而上,性剑所至,一人砍下一条右臂。 迷魂倩女赶过来想加上两剑将二人结果掉,单剑飞伸手一扫道:“算了,仪妹。” 迷魂倩女跺足不依道:“你不知道……” 单剑飞容两名剑士远去,转身道:“我知道,仪妹,这批金锦武士为神威宫行动之主力,前此去关外,大概这两个家伙也其中,不过,说实在的,愚兄心软了。他们已成废人,徼幸留一命,将无颜再回神威宫,让他们去吧。” 瑶台玉女赶过来问道:“刚才单哥来,有没有在路上看到丁将?” 单剑飞讶然道:“没有呀!” 丁将也走了过来道:“老白是去沽酒的,两位侄女以为他醉倒路边,其实,这一点毫无可能,第一,老白酒量好,数十来,我还没有见他真正醉倒过,第二,有我在这儿等着,他也不会-个先喝的。” 瑶台玉女皱眉道:“那么……” 迷魂情女接口道:“会不会遇了意外?” 单剑飞沉吟摇头道:“遇上特别事故,已经是一定的了,不过,我们也不必过分为他担心,我与他处得很久,也曾见他处理很多意外事件,凭他那份老到的阅历,以及那一身深厚的功力,就算碰上什么敌人,也必然是他在采取主动,现在的问题只是我们将在这里等他到什么……” 丁将眼皮一眨,注目问道:“贤侄有事么?” 于是,单剑飞将这次混入酆都陪宫所听到的,详细地说了一遍,两女、丁将,听了均是又喜又急。 丁将激动得转来转去,不住自语着:“底下怎办?” 单剑飞想了片刻,毅然决定道:“这样吧,要等,也不能全部留下来等,我带心仪和卿卿两妹连夜上路,赶去玉帐圣宫,这消息一定得预先报告玉帐仙子,好筹应付神威宫要挟之策,白将迟早一定会回这里来的,就请丁叔叔一人留下相等,等到了,即请两位叔叔先赶去武当,太阳神翁、天池隐翁、以及七杀翁三位前辈将在武当会面,去玉帐圣宫只是一种消极措施,要谈对垒救人,仍是少不了这三位前辈的。” 丁将抢着表示赞同说道:“好,就这么办,你我马上弄点吃喝的,吃饱了这就赶快收拾上路吧。” 迷魂倩女望向丁将道:“我们去后,这儿只剩下丁伯伯一个,酆都陪宫中不见公孙长虹等回转,一定会派人前来察看,丁伯伯可要小心点才好咽!” 丁将哈哈大笑道:“真是个好侄女,不愧为心细如发,放心,孩子,你丁伯伯跟你白伯伯都是成精的老狐狸啦,我们两个,一个混在少林为人生火,一个屈在君山为人炒菜,如此这般,所为伺来,既已忍到行将出头的今天,说什么也不会再为些小节跟那些毛贼们动真火啦…… 瑶台玉女侧目道:“假如能连老酒暂时一并戒去,这话倒是真的。” 丁将两眼一瞪,气呼呼地道:“三个丫头之中,就是你这丫,头顶不讨人欢喜,你,你丫头,胆有天大,想造反了是不是?”、瑶台玉女转向迷魂倩女笑道:“听到没有,三个丫头什么好侄女、坏侄女的,一情急,全露了底,还不同都是”丫头’一个?仪姊,你是属于:好侄女’之一,你说这种伯伯‘讨人欢喜’吗?” 单剑飞与迷魂倩女均忍不住失声掩口。 瑶台玉女话一完,人已溜去西厢房中,丁将迫出一步大叫道:“你跑,你跑!” 厢房内遥遥传出了瑶台玉女笑声道:“跑到哪里去?闻到烤羊焦味,来替好伯伯加涂些佐料罢了……” 口口口 仲冬十一月,一个天寒欲雪的中午,湘西辰州桃花楼前,忽然停下三匹喷着白气的骏骑。 三匹骏马上跳落的,则是三名人比马儿更俊的少年书生,这三名书生一衣白,一衣紫,一衣青,饶是天气如此寒冷,三人却仍只穿着-袭夹绒长袍,在人人一身肿臃的比照之下,三人上得楼来,益发显出潇洒不群。 三人之中,以青衣书生年事稍长,约在十八九左右,另外那白衣书生和紫衣书生,则均在十六七岁光景。 三人登楼后,楼上已上了约莫六成座,三十多名酒客,全都集中在左面一角,虽然三人上楼曾一度引起众人注目,但是,那些酒客围饮一角的原因,似乎是为了听取某人的谈沦,所以众人扫出羡慕的一瞥之后,迅即又一致转过身去,显然众人正在听取的谈论大概相当吸引人。 三名书生疑讶地相互望了一眼,于是也在靠近的一副座头坐下。 人堆里一人极其不愿地走了过来道:“相公用点什么?” 真是怪事,原来连楼上招呼客人的伙计们也挤在里面。 青衣少年似乎不愿做出令人扫兴之事,含笑轻声道:“随便,能饱暖就行,稍等一下也无妨。” 那名伙计反倒有点不好意思起来,脸一红,连称是的是的,搭讪着下楼而去。 店伙离去不久,人堆中谈论立即恢复,只见一名身穿狐裘,似乎既有钱又有势的大胖子,喝了一口酒,清清喉咙道:“绝!简直绝透了!” 有人忍不住插口道:“张大爷您是在场亲眼看到的,双方最后如何的分胜负,请您就详细地为我们马上说出来好不好?” “双方如何分胜负?”三名书生迅速地又互望了一眼。那个大胖子一敲桌面道:“紧张,激烈……绝!简直绝透了!” 人群中有好几个同时忍不住发出一阵抑不住的轻咳,大胖子大概感到胃口已经吊足,这下又喝了一口酒,绘声绘形地接下去道:“到后来,那个来自扶桑国的家伙眼见已经无路可走,不知怎的,只见他一碰’,一顶’,再加一觑,居然给他杀出一条血路……” “杀出一条血路”?那么是一场武林人物的拼斗了? 三名少年书生会意地轻轻点头,但三人眉头均是绉得紧紧的,似乎全在思索一个问题,就是当今各门各派,那一门的武功在占得上风后,以“碰”“顶”“觑”便可以轻易化解…… 另一点令人迷惑的是,扶桑乃日出之国,那人既是扶桑武士,他到中原上邦来做什么? 还有,“碰”“顶”是拳掌功夫,“觑”,只有刀剑才用得上难道那名扶桑武士是一手使拳,另一手执有一支刀剑之屑的兵刃不成? 众人齐声道:“结果呢?” 大胖子叹了口气道:“结果,唉,当然是那厮胜了,先后七场,始终维持不败,唉唉,辰州一地这个人这次丢大啦!” 三名书生中的白衣书生忍不住掉过脸去发问道:“那么你们这边一共死伤多少?” 大胖子一呆,木然道:“死伤?” 白衣书生也很诧异道:“既然连败七场,难道连一个受伤负彩的也没有么?” 大胖子圆睁一双豆眼道:“输棋输彩而已,人怎会有伤亡?” 天哪,。原来谈的是弈棋,白衣书生玉容红,显然又恼又好笑,另一名紫衣书生接口道:“那名扶桑棋士在哪里?” 众人眼中一亮,抢着问道:“三位也精此道?” 紫衣少年一指青衣少年道:”我们这位单大哥懂一点!” 青衣少年皱眉低喊道:“仪弟,你……” 有人大摇其头道:“人家是扶桑国的‘名人’又是什么‘笨赢匠’,你们年纪轻轻的只懂一点怎么能行?” 紫衣少年说道:“我们这位单大哥,懂虽懂得不多,但自棋艺习成以来,却还没有遇到过对手,试一试应该可以吧?” 有人连忙越众而出道:“原来是小哥说话谦虚,来,我带路,就在东街归元寺,只要出得起十两黄金的赌注,为什么不能试一试!” 口口口 归元寺大雄宝殿上,一名身材矮矮瘦瘦、发式与服装与我国唐代人相同的中年人,双掌交叠胸前,向殿下院中之人群打完一躬又一躬,嘴里“泥哇呀拉”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说完,又深深一躬,肃容退去一旁。 庭院中赞叹声此起彼落:“真是个知礼的国度,看人家这般谦逊,这般温雅,端的不愧一代大棋士之泱泱风范……” 接着,一名与大棋士随行者站出来加以翻译,那人说:“久野先生是扶桑国当今第一国手,是该国之‘名人’兼‘笨赢匠’,久野先生的棋艺,我们过去这几天大家都看过了,七场连战连胜,本来,久野先生今天准备动身去洛阳的,现在既有人指名请教,说不得,他只好再多留一天了。” 介绍完毕,开始复述原文:“适才久野先生说,他在本国中,自膺任‘名人’与‘笨赢匠’以及其它多项‘王座赏’以来,深为找不着对手所苦恼,这次到中土来,就是为了想会会几个高人,不意这几天下来,他感到很灰心、很失望,久野先生说,没有对手的时候也是相当寂寞的,他有时真想故意让一手,但是,每次都因为对手之程度太低,他想让都办不到,因为他必须维持对方的自尊心,不自放水放得太明显……” 众人做梦也没有想到在那样一躬再躬的谦虚态度下,放的竟是这等厥词,人人都暗地肚里骂一声:真是他奶奶的。 翻译者换了一口气,作结束道:“这次,挑战者虽然年纪很轻,但是,久野先生说,他们国中,一向都重视年轻人,不但久野光生本人成名很早,久野先生还举出一个例子说,他们国中目下就有一位少年,名叫‘渡边英雄’,不过双十年纪,即巳到达高段,比起久野先生来,只不过差个把棋子光景,久野先生说,他虽然不敢期望现下挑战的这位小友能有他们国中那位渡边英雄那种程度,但他希望这位小友能沉得住气,不要怯场不要过分震慑于他的名头,久野先生说,对年轻人,他一向都是这样谆谆告诫的,好了,话到这里为止,棋盘棋子已经撂好,双方即请人局!” 庭院中一片宁静,听的人虽然不舒服,但事实摆在那里,谁也无话可说。 挑战的青衣少年自殿旁拜座中缓缓站起,他没有走向棋局;却紧赶一步,过来拦住那名翻译人平静地吩咐道:“请你告诉久野先生,我要和他弈七局!” 翻译人张大眼睛,惊讶得说不出话,青衣少年冷冷地道:“就你的身份应该听到什么转译什么,知道么?” 翻译人过去在那名扶桑棋土身边嘀咕了一阵又走了过来道:“久野先生说他时间很宝贵,无法留下再下七盘,同时久野先生也想问问您指定下七盘的用意何在?” 青衣少年道:“中国有句古语:胜败乃兵家常事,这意思就是说,任何名将或名手,在种种意外影响下,任何人都免不了要有失阵或失手的时候,久野先生是职业棋士,终日棋不离手也可说是以棋为生,而跟他对局的人,无一不是临阵披挂,纵然双方棋力相等,前一二局,也以熟手较生手占便宜,七,是个单数,下完了,绝对无干局可言,这便是小爷要下七盘的原因和理由。” 翻译人为难地:“这个……” 青衣少年沉声道:“那么,你去告诉久野先生,他如心虐或者缺乏自信,他就可以不下,中国有句古话,叫做‘不战而屈人之兵’。这句话老兄有法子将它翻出来吗?” 翻译人脸色都变了,期期道:“翻是翻得出……” 一旁那名扶桑棋士见情形有异,突然叫道:“那里?” 那里青衣少年愕然道:“他会汉语?” 翻译人摇摇头道:“不,他问:那里’,是扶余语之发音,直翻是‘什么’,现在问出,意义则含‘你们在争执什么’之意。” 青衣少年道:“如果你是靠他吃饭,传达时语气不妨尽量婉转,但是,话不传过去却是不可以,他一火,你老兄可就什么都完啦!” 翻译人无可奈何,只好硬起头皮将青衣少年的意思翻译过去,那名扶桑棋士听了,脸色相当难看,默然好半响,方才点点头,同时“泥畦呀啦”不知自言自语地说了几句什么话。 翻译人转过身来,手一摊道:“他答应了,你们开始吧!” 青衣少年注目道:“不,你得先将这位久野先生刚才嘀咕了些什么告诉我!” 翻译挣了挣,终于直说了:“他说,罢了,也好,定虽然定的七局,实际要下的亦不过四盘而已,算我倒霉也就是了!” 青衣少年道:“他这意思,是不是说他有把握能连胜七局?” 翻译人尴尬地耸耸肩胛道:“你想呢?” 青衣少年转身自紫衣少年手中取过一只锦盒,递到翻译人手上道:“麻烦你老兄再去传达一次,这里面是块汉玉,佩在身上冬暖夏凉,百邪不侵,我输了,以此作注。” 翻译呆得一呆,问道:“他要输了呢?” 青衣少年淡淡地道:“他输的机会当然比我少得多,不过,咳咳,万一他太谦虚的话,谅他这等价值的东西也拿不出来,这样好了,就让他将两个殊荣中的‘名人’让一让,以后见到我们中国棋土只提是他扶桑的:笨赢匠’你看怎么样?” 翻译人传达过去,那名扶桑棋士自无不肯之理,于是棋赛正式开始。 棋赛开始后,下面庭院虽是人山人海,但大殿上围坐四周的人却没有几个,因为寺中规定赛棋时除了与赛双方之直接关系人,以及辰州当地少数知名缙绅外,闲人一概不准登殿。 扶桑棋士一边,除翻译人之外,另有两名随行之扶桑低段侍从,少年这边,一共三人,紫衣少年、白衣少年以及青衣少年本人,再以外,便是辰州之名流三四人,那个适才桃花楼散布棋谱的大胖子也在其中。 下到天黑以后,第一局终结,青衣少年输了,不过,平心而论,青衣少年这起手第一局输得很冤枉。 你道怎么了? 原来按照弈棋之规定,弈至中途,遇着进餐、休息,或者睡眠等必须停战的情形,最后落子者,应该将欲下之位置秘密书写下来,等再度继续时由公证人启封宣布,这样做的意义,乃是为了公平起见,免得一方有较多之时间去思忖应敌之策,依一般术语讲,这叫做“封手”。 甲方如取得封手之权,他已决定下一步,无可更改,纵于馈息时间想到更妙的招数,亦属徒然。 乙方呢?他只知道对方下一着已经决定,决定在什么地方不知道,所以,他就是要想研究化解之法,也是无从研究起。 这原是一项相当完善的措施,但是,青衣少年第一局就输这项完善的措施上。 详细的经过是这样的:按棋规,一向是上手执白子,下手执黑子,势均力敌者,则轮黑子或白子,遇到“封手”,一向都是上手拿白子者的权利。这一次,猜枚结果,青衣少年取得白棋照理讲,应该青衣少年决定封手,但由于对方系被挑战者,为尊重对方之名气起见,青年便将封手之权让给那名扶桑棋士。 哪知道:“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那位扶桑棋士久野生做得大大的过火。 天快黑了,需要点灯,也需要休息进餐,那位久野先生上身一躬,以扶桑语不知喊了一句什么,经翻译出来才知道是:“拿纸笔来!” 纸笔取至,青衣少年正待离座回避时,那位久野先生已然手指一点棋盘,同时喊了声: “‘渴鸡’!” 青衣少年以为对方是跟他说话,茫然抬脸向翻译人问道:“久野先生说什么?” 翻译人似也很觉意外,呆了呆,方始期期地道:“久,久野先生说,他下一着就下在他刚才手指的地方,‘渴鸡’就是此处之意……” 久野不耐烦地朝翻译人瞪了一眼,似乎说:“叫你记下,你没有听到吗?” 这种在打躬作揖之下所表现的另一次藐视举动,几将青衣少年气昏,结果,青衣少年饭没有吃得下,棋也输了。 为了节省时间,结果双方同意桃灯再战。 第二局开始之前,紫衣少年和白衣少年合力将青衣少年拉去一旁,同时低声埋怨道: “为了斗气,当赢的不赢,一味只顾穷杀胡砍,第二局你如果再不好好的下,看我们两个不留下你一个一走了之才怪!” 结果,第二局,第三局,第四局,青衣少年统统赢了。 连下三城,战果辉煌,如果再赢一局,底下的,就可以不必再下了,现在,第三天的午后,第五局再度开始。 连输两盘之后,在下第四盘时,那位久野先生已经显得有些沉不住气了,一会儿喊: “奥壳细”,一会儿又喊:“密呆奈格”。 经问翻译人,知道是说:“奇怪”和“看不懂”青衣少年所下的棋。 除了自言自语不算外,轮到该他思考时,这位久野先生不是讨茶,便是要人为他点火装烟。 茶沏来,他不喝,冷了,却又吵着要换热的:烟装好,纸捻子燃完一根又一根,他则两跟死瞪着棋盘,理都不理一下。 有一次,他拉开有如僧袍似的衣领,一股劲儿的直喊:“阿追……阿追哪!” 青衣少年看看盘上自己井无“可追”之孤棋,乃抬头向翻译人眨着眼皮发出一道询问眼色,意思说:久野先生在对我那块棋发狠? 翻译人尴尬的摇摇头,跟着俯身下去不知在久野耳边说了两句什么话,久野听了,脸孔一阵烧,忙将衣领拉拢,并朝殿外皱眉做了个好似嫌风大的表情,外面有风吗?外面一点也投有。 现在,大家才明白,原来这位久野先生适才心火上升,竟忘了刻下正是仲冬天气,所谓“阿追”,“热”也。 第五局开始后,青衣少年拿白棋,一路攻城掠地,始终占着上风。 可怜的久野先生,脸色发白,青筋虬暴,好几次伸手抓棋子却抓到茶碗中去,自语不停,呼吸喘促,充分显露出一副随时可能会昏倒的艰困之态,青衣少年暗暗摇头,同时暗中作下毅然决定。 结果,青衣少年落子如飞,随便下了十来手,最后忽向棋盘上拍出一颗白子,欠身道: “惭愧,这一局在下认输了!” 所有观战者,全都看得莫名其妙,有的皱眉,有的婉叹,一个个都在心底疑忖道:这位小弟看错了吧?!这一局白棋那里箱了? 众人之中,只有深切了解青衣少年平日为人的那位白衣书生和紫衣书生二人心中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第五局结束是在晚茶时分,第六局预定在晚餐后点灯开始。 第六局。是相当重要的一局,对已经输了三局的久野先生尤其重要。全部是七局棋,久野如果再输一局而成“三”比“四”之局,那么,久野先生的“名人”纱帽便算是扔定了。 相反的,如果第六局输的是青衣少年,“三”比“三”,平手,青衣少年仍有在最后一局奋勇一战的机会。 晚餐桌上,空气异常沉闷,久野先生捧起饭碗,仅扒了两筷子便即放下。不过,他为了表示他的“沉着”和“不在乎”,他吩咐老和尚为他拿文房四宝来,他透过翻译人说他要练几页“汉字”,并说明这是他在扶桑本国习之已久的每日例课。 大家见扶桑棋士要写汉字,一时好奇,便都围拢上来看,久野先生铺纸挥毫,先写下“傲骨虚心”几个大字,众人一看,横是横,竖是竖,笔力竟然不弱,不禁齐齐喊了一声: “好!””久野先生抬起头来,朝众人露出一个意颇自负的微笑,接着,左一个“烂柯”,右一个“烂柯”,将“烂柯”两个字一口气写了十三次,写完第十三次,笔一搁,扭脸朝青衣少年笑了笑,同时不知说了一句什么话。 翻译人连忙转达道:“久野先生问你有没有听说过这个故事?” 青衣少年仰脸想了想道:“记不清楚了。” 久野又说了几句话,翻译人转达道:“久野先生说,他很遗憾,想不到贵国古代这么有名而又有趣的故事,你竟不知道。你要不要他把故事说给你听?” 青衣少年微微一笑,答道:“请你告诉久野先生,刚才,我是说‘记不清楚了’,而非说不知道,因为在本国,这类故事-向都是就由大人于夏夜纳凉时拿来给孩子们消遣,在下今年十八九岁,距离听到这个故事,最少也在十年以上,请你反过来问问久野先生,他所知道有关围棋的神仙故事是否就只这么多假如有兴趣,要不要在下另外为他补充几则,以便他将来带回桑去向人炫耀炫耀?” 翻译人照直翻了,久野先生脸色异常难看,忽然手一指,哇啦哇啦的又不知说了些什么,翻译人译道:“久野先生说,他们扶桑国有位精通汉文之博士,曾就围棋方面出了一副上联,下联至今无人对出,阁下年轻才富,不知能否露一手,让他见识见识?” 青衣少年不假思索地笑道:“我知道久野先生是在有意考较我,对得出,对不出,那都是另外一回事,请他写出来,大家先研究研究亦属不妨。” 久野听翻译人翻完,立即提笔在一张白纸上写下这么一行字:雁行络绎,飞两奁黑白,倚烂柯,敲云碎。 久野写时,众人眼光全都随着他一支笔移动,青衣少年身旁的白衣少年和紫衣少年更分外显得神专意注,自古以来,诗词观不倒人,难倒人的对联却不知有过多少,他们两个真担心这位野棋士玩出这一记绝招,青衣少年一旦对不上下不了台,他们自然也要跟着脸上无光。 久野写完,白衣少年第一个掩口道:“又是一‘烂柯’!” 青衣少年尚在思索的当儿,紫衣少年忽然抢着朝翻译人大声说道:“我们大哥一向对太浅俗的文字游戏不大感兴趣,久野先生如还有更高明的对联,不妨再提出来,这一次就由我代劳献丑好了!” 说着,抓起案头羊毫,运腕如飞地写下:鱼阵纵横,争一雄雌,闻急劫,惊梦残。 紫衣少年写毕,以笔尖指着‘闻急劫’三字,向翻译人道:“请你问问久野先生,本国古代有人人山迷路,寄宿山中樵家,夜闻姑嫂隔室盲弈,弈至一劫,姑大笑认输,迷路者惊起,居室已渺,惟星月在天,归来复按,果然是妙棋一局这段神话他听到过没有?” 翻译人译过去,久野瞠目,半晌无言,最后搭讪着面向青衣少年指着棋盘深深一躬道: “叨扰!” 青衣少年忙还礼道:“投有什么‘叨扰,不‘叨扰’的,久野先生太客气了!” 翻译人干咳了一下道:“‘叨扰’是扶桑语中‘请’的意思,久野先生的意思就是说,请入座,第六局可以开始了。” 白衣少年与紫衣少年为之掩口而笑,青衣少年啊了啊,玉容微赤,搭讪着走去棋桌一边坐下。 第六局开始青衣少年落子如飞,相反的,久野先生却是着着“长考”,下到半夜,双方一共才下了九十三手棋,第九十四手,应该轮到拿白棋的久野落子,久野拿起一枚白棋,偶尔回头,看到白衣少年正站在自己身后面对棋盘颔首微笑,白衣少年这原是为青衣少年局面乐观而发,久野竟误会白衣少年和紫衣少年站在他身后暗中向青衣少年“指招”。不过,他毕竟还有着大棋士的风度,当下并不直接指出这个弊病,仅向翻译人表示,要白衣少年和紫衣少年站去对面,如果站在他身后,对他的“情绪影响很大”,紫衣少年无所谓,白衣少年却为之很不高兴,紫衣少年悄悄劝说道:“棋已经赢定,你要闹起来,岂不正好给这家伙一个下台的机会?为了最后之荣誉,忍着点罢!” 白衣少年想想也觉有理,于是便忍气吞声.不发一语地走到另一边去了。 二人依占走开后,久野却又不下了,他将那枚白棋重新放回木盒中,要翻译人转达,说是“对夜战不习惯,要对子,明晨再继续!” 因为这一局封棋权利又轮到久野,青衣少年自是无话可说。 半宵易过,第二天,久野打开“封手”,原来封起的第”九十四”手,只是在青衣少年“九十二”与“九十三”两步棋之间的一记“冲手”。 青衣少年微微一笑,似乎对方这一手早巳在他意料之中,当下毫不迟疑的以第九十五手兜头挡,接着下来,白棋“叫吃”黑棋“反打”,一“滚”,一“绞”,白吃黑一子,结果却成了一团“愚形”。 “愚形”形成,败势已定,挣扎亦属徒然,不到近午,战争结束,久野白棋净输十二路。 庭院中数百名观战者知道了结果之后,欢欣若狂,那种场合相当感动人,久野鞠躬下台,脸色自然不太好看,不过,这次伯却请翻译人传了一句话:“这位小弟棋力不凡,本人输得心悦诚服!” 青衣少年则连称“意外”和“侥幸”不置。 这时,那位被喊做张大爷的大胖子越众而出,挥动两条肥大的臂膀,止住人声,高声宜布道:“为了庆贺起见,中午由鄙人请客,席设桃花酒楼,欢迎乡亲们全部光临!” 众人又发出一阵如雷欢呼,青衣少年心头一动,觉得已耽搁了好几天行程,实在不能为了一顿酒再拖下去。 于是,他上前向大胖子拱手道:“感情心领……” 大胖子哪里肯听他的,不等话完,早已穷嚷起来,紫衣少年走过来低声道向青衣少年: “既然人家是一番好意,差也不差了这顿饭时间,你回绝了,对久野先生脸上也不太好看,去就去罢!” 一行出寺,浩浩蔼蔼的奔赴桃花酒楼,路上任足,万户空藉,中华少年棋士赢了扶桑第一高手的喜讯不胫而走,人人都想争睹这位少年棋士的风彩,一路挤挤擅撞,好不容易才来到酒楼楼下。 不消片刻,楼上楼下同时宜告座无虚席,楼上,二席遥对,青衣少年与久野分别占着主位,这边青衣少年席上坐了四人,除了白衣少年和紫衣少年之外,还有那位做主人的大胖子。那边,也坐着四人,久野、翻译人,以及另外两名随行之扶桑棋士,酒菜一端上,主人大胖子首先擎杯起立,豪笑着道:“谢谢,谢谢,请,鄙人先敬大家一杯!” 青衣少年正待举杯就唇,紫衣少年目光一闪,突然碰肘低呼道:“这酒饮不得!” 单剑飞前此于关外时,已然获得不少药物知识,虽然比起唐家的嫡裔传人,迷魂倩女唐心仪来还差得很远,但此刻一听迷魂倩女唐心仪发出警告,眼扫杯中,马上也就发觉酒色有异。满楼干杯,仅单剑飞、唐心仪、楚卿卿三人例外,三人掩饰得很技巧,照样作出仰脖状,事实上却是原杯未动。 可是,一件怪事出现了,人人干杯,结果却是人人无事,仅做主人的大胖子脸色微赤,似乎有点不胜酒力的样子,大胖子这尚是第一杯酒,以他那副体格和体型,海量虽未必,然而,如说一杯酒的量也没有其谁能信? 所以事实很明显,如果酒中有毒,现在中毒的只有大胖子一人,换句话说,毒仅下在他们这一桌的酒壶中,别桌无毒,主要的对象,只有他们这一席。三小原以为是主人大胖子做的手脚,现见大胖子第一个中毒,这才有点后悔刚才没有对大胖子加以阻止。 单剑飞匆匆传音问道:“仪妹,这胖子已经中毒,你看怎么……”迷魂倩女传音答道: “没有关系,这似乎是一种带有麻醉作用的慢性毒药,在三两个时辰内当还无碍,我们不能打草惊蛇,对方知道我们各具一身功力,一时没有中毒现象,还不致露出马脚,趁此机会,大哥快点加以观察,看看主谋者究系来自那一力面,时间一久,恐怕就不容易察觉了……” 单剑飞点点头,偷偷将杯中酒泼掉一半,然后举杯站起来向对面席上的久野大声含笑道:“我敬您,久野先生!” 这种在酒席上的应酬话是用不着翻译,无论那一国的人也能体会得出,久野慌忙起立,不住躬腰道:“‘哑礼哑读’,‘哑礼哑读’……” 久野干了杯,并且又照了底,但是单剑飞却无法照办,久野见状有点不高兴,手一指,大叫道:“‘慷杯’,‘慷杯’!” 翻译人连忙解释道:“久野先生说要干杯!” 单剑飞抱杯拱手赔笑道:“抱歉,抱歉,在下酒量实在有限这只不过是在下对久野先生表示敬意……在下可比不得久野先生海量。” 单剑飞说时,眼光飞快四扫,表面上似乎在求取四座之谅解和同情,实际上却在搜察有无可疑份子,凭单剑飞现下之目力虽然只是电掠一瞥,却已将满楼看了个透彻,但是,令人迷感的是,一个嫌疑人物也没有发现。但见久野叫了一阵,一把抓起席上的酒壶,离座大步走过来,左手空杯不住挥动,口中不知在嚷着些什么。 翻译人跟在身后,一路大声解释着:“久野先生说,他要拿三杯换你一杯,只要你肯赏光,那怕就是拿五杯换你一杯也无所谓……” 单剑飞只是含笑摇头,一面加速搜视四周—— 第二十三章 酒楼斗智 久野于席前,正对着单剑飞站定,自斟一杯,深深躬腰,姿势好似在等候单剑飞首肯。 就在这时,单剑飞耳中听到一阵清晰的传音:“单少侠,本人‘久野’,另外还有个汉名叫做‘巫拜斗’,扶桑国语音虽然精通,扶桑国却一次也没有去过,由于本人懂的玩艺儿不少,武林中有人喊为‘智圣’,对不起,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神威宫东宫娘娘,鬼女阴美华的母亲,正是本人的姨表妹,听听这些,单少侠应该明白,我们现在要留下的只限唐家丫头一人,本人算定,你们迟早要从这儿过,在知悉扶桑来的狂棋士之后,将设有不送上门的理由,在归元寺,本人有的是机会,但是,本人没有下手,说真的,本人对围棋实有着浓厚兴趣,现在,这座酒楼已在神威宫三百武士密围之中,希望单少侠体上天好生之德,审情度势,别去连累了本地这些无辜的人士……” 单剑飞猛然一呆,他做梦也没有想到,所谓来自扶桑的“大棋士”,原来竟是“智圣” 巫拜斗所饰! 这位智圣,果然名不虚传,不但工心计,博学兼能,更对自己之布置极具自信心,现在,被他料中了,他单剑飞领着“迷魂倩女”和“瑶台玉女”,平平稳稳的掉入他的陷阱中。 智圣刚才道番话,分析起来,几平无一句,无…字不是沦事之言。 智圣一人之武功,就已经不是他们三小联手所一定能胜稠了,那名“翻译”,还有另外那两名“扶桑棋士”,自属也是高手无疑,再加楼上楼下如果真有三百多武士围着的,这一仗实在是无从打起。 另外一点,亦复是实情,楼上地狭人多,且又全是不擅武功之普通人,一旦刀剑并起,这批人首先要碰上一场无妄血灾,别说伤在刀剑下,单是人挤人,人踏人,伤亡下来也就够瞧的了,可是,他能这样听令迷魂倩女陷入敌手吗?当然不能!单剑飞第一个升起的念头,是想将“力勇”两圣被“至翁”谋害的内情说出,以冀取得这位“智圣”之“化敌为友”可是,话从那儿说起呢?说,容易得很,但是,要能收到效果便没有那么简单了。 首先,没有“力勇”两圣的尸体,将很难使“智圣”相信力勇二圣已经死亡。其次,就算智圣相信“力勇”二圣的确已经不在人世,以三圣之自负,智圣也不太相信至尊翁真的会有那么力胆量。 当初“力勇”二圣留下来的那封亲笔信函,现在如果能够拿出来,以智圣之智慧,未尝没有一丝希望,但是,当时为了安全起见,它已经给单剑飞毁掉了,如今,他所能够做到的,只有一样:空口说白话。 单剑飞想想,觉得还是少费口舌的好。 酒楼上,众人因为听不到智圣的传音,只见智圣低着头,一手执壶,一手擎杯,上身不住弯动,还以为这位扶桑棋士习惯使然,在向单剑飞坚持欢饮,于是一个个跟着起哄,帮着智圣要单剑飞干一杯。不知死活,一至于此单剑飞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迷魂倩女和瑶台玉女虽然听不到智圣在说些什么,但智圣之神态已被二女瞧透几分,当下同时向单剑飞传音问道:“单大哥,这厮怎么回事?” 单剑飞摇摇头,他向智圣传音道:“尊驾乃武林中之前辈高人,行事怎么如此不光明? 要想斗斗小爷们,何不换去楼下空旷之处?” 智圣平静地答道:…光明’或‘黑暗’,本人一向很少考虑。俗云:‘黑心救张良’。 张良不黑心,就不成其为张良,张良为智者之祖,其用心行事自为我辈所宗。本人应敌,素来都是以斗智不斗力,斗力斗勇,是本人另两位兄弟的事。虽然本人单凭武功亦可将你们这些小辈降服,不过,如非必要,照样做了似乎总嫌不太够味。” 单剑飞见众人吵得不像话,乃抬头先向众人沉声道:“请各位安静,在下跟这位久野先生正在讨论一些问题,喝酒是小事,等有了结果……” 接着又向智圣低低说道:“姓巫的,你的智力足可媲美你的棋力,但你应知道强中更有强中手这句古话,你的棋输了,便是一个顶好的说明。” 智圣淡淡答道:“就因为输了棋,我更非要赢回这一场不可,我想看看你在计穷力竭之余,还能耍出什么绝着出来。” 单剑飞冷冷一笑道:“慈悲和施舍都是富裕人做的事,本身命且不保,尚何暇去顾及他人?巫拜斗,你准备兵刃了!” 说着,手探衣底,霍地一声抖出七星剑。 迷魂倩女与瑶台玉女已听清二人后来的这段对答,现见单剑飞亮出七星剑,也分别自袍底将宝剑迅速拔出。 那个胖胖的张大爷,身躯摇了摇,恰于此时咚的一声倒翻楼板上。 众人先是一呆,接着群情大哗。 单剑飞厉声喝道:“不要闹,自楼梯口一个个下去,此人不是扶桑棋士,你们一乱,只自取伤亡……” 众人魂飞魄散,没命挤着往楼下跑,可是,大群人刚刚挤到楼梯口,先下去的一批,人到楼梯半腰,一阵惊叫,忽又没命的爬了上来。 “楼下……更……更不得了!” “好多,我的妈呀!” “怕不有二三百吧?” “人人有刀有剑的,天哪,这,这怎么回事?” 单剑飞知道,智圣声称楼下有三百名武士围着,这样看来一点也不是恫吓了,怎么办? 对于其他酒客之下去又上来,智圣始终置之不理,似乎他与算定楼上这些人一个也跑不掉,正如他的迫敌就范之计划无可修改,无可动摇一般。 果然,那名,”翻译”和那两名“扶桑棋士”这时也将兵刃亮出来了,“翻译”是根铁尺,两名“棋士”,一人是支判官笔一人是支如意棍。 智圣半偏着身躯道:“来,我为你介绍介绍,这三位都是巫某人多年来,形影不离的得力助手,拿尺的这位外号叫‘天剪子’,拿笔的叫决疑客,拿棍的叫观变客,知道智圣的人,应对这‘一子二客’不太耳疏才对。” 单剑飞暗暗皱眉,“一子二客”他见是没有见过,但是,早就听说过了,单剑飞心念电转之间,忽然生出一个计策。 他向智圣注目道:“你自以为心计过人,可否容许我们兄三个私下计议一番,想个妙法来对付你?” 智圣傲然‘笑道:“请便!语云:勇不过百,智敌千人假如连三个毛头娃儿都周旋不了,我还称什么智中之圣?” 单剑飞点点头道:‘好,就这么说!” 说着,返身将迷魂倩女和瑶台玉女带退三四步,低低地不知说了几句什么话,二女听得不住点头,唇角不期然泛出一片笑意;单剑飞与二女计议停当,转身又向席前走来。 智圣满不在乎地侧目道:“妙计安在?” 单剑飞轻轻咳了一声,庄容道:“老实告诉你,巫拜斗,你今天这番安排,在你而言,好像是无懈可击,其实,有两件措施,却是大大的不当,就由于这两点小小的疏忽,今天这场智力之战,你已经是注定非败不可了!” 智圣微哂道:“想用拖延战术是不是?就算我没有看穿好了,那两点,说来消遣消遣也不妨事!” 单剑飞声色不动地接下去道:“第一,你在通令三百武士包围本楼之前,应该先将楼下闲杂人等驱逐干净。” 智圣睨视而笑道:“愿闻利弊!” 单剑飞神秘地笑了一下道:“你只知道你自己带了很多人。有没有想到少侠们也有后援?假如少侠们现在告诉你,少侠们的援兵早已赶到,并且已以各种身份,如酒客啦,店中的伙计啦,大司务啦,诸如此类,分别混杂在你们的武士四周,一旦事发,那些武士首先就要溃不成军,到时候,里应外合,束手就逮者,很可能是你阁下这一点,你相信不相信,你先说!” 智圣哈哈大笑道:“相信?当然相信了,这叫做‘痴人说梦’,不是吗?” 单剑飞注视着对方道:“那你是不信了?” 智圣笑道:“相信,可惜无从清查起,因为武士们一到,楼下闲人,包括店中伙计,即已溜得个不剩,所谓援兵,大概也跟着溜了p巴?哈哈哈哈!” 单剑飞一呆,似乎相当意外,其实,在心底却感到大大的宽慰,因为,这么一来,等会儿就不担心宝剑伤及无辜了。 智圣风凉地笑道:“第二点呢?” 单剑飞故意装成回过神来,哼了一声道:“第二点是你们这次无可救药的一大失策,你们将小侠们三匹马藏去一边,这种做法,实在太蠢……” 智圣愕然一怔,张目道:“谁藏了你们的马匹?” 迷魂倩女与瑶台玉女自领受了单剑飞的妙计之后,二人于取剑飞和智圣一递一答之际,站立之方向已由并肩向前改成分向东西,长剑高举,背背相抵,智圣自然无暇顾及这些。 这时,智圣只是忽然想起:怪了,这三个小鬼头自登楼后,即未再下去过,别说他们马匹没有藏起,就是给牵开了,他们又何从得知?再说,他们困身楼上,跟楼外系着的三匹马儿又有作么关系?怪,这废话后必然另有蹊跷。 智圣疑心一动,赶忙举目向三小观察过去。 然而,已经迟了。 单剑飞在解说第二点时,脚下已在碎步后移,智圣凝神思索,正好给予他可趁之机,但见他突然一个倒纵,与二女背肩虞三角形贴紧,三支长剑齐举并下,剑贯真气,剑尖所到之处,楼板洞裂,三条身躯随着劈离之楼板闪电下坠,轰然一声,楼下两武士首当其冲,头破骨折,压成肉酱。 单剑飞先前不肯马上采取行动,就为了怕伤及楼下酒客或是店中执役人员,所以,他先设词向智圣套问,知道楼下此刻清一色全是神威武士,三人自然没有顾忌了,楼板着地,三人一声大喝,三支剑宛若闪电惊鸿,当者披靡,三人冲出店外,武士人头已然浓落七八颗。 店外,石桩上,果然正系着他们骑来的那三匹骏马,三人早已取得默契,此刻连招呼也不需要再打,纵身一跃,各取己骑,长剑割断缰绳,脚套革履,一夹马腹,呼溜溜向城外绝尘奔出。 店外武士虽众,但又哪里是三人的对手?结果,让得快的留下一命,自恃蛮勇,奋身上前,意图拦截者,无不溅血飞尸,成了剑下之鬼。 等到智圣带着“一子二客”自楼窗中跃身而下,三骑已于街尾消失…… 严冬,大雪纷飞。洞庭湖中,一艘快船正运槽疾驶。 船面上,三名轻裘少年并肩而立,虽然风雪如此之大,但是,三人似乎不耐在舱篷中闲坐,一直眼巴巴的望向远处湖面上隐现的君山山影,仿佛恨不得要插翊飞过去一般。 由于站立时间过久,三人已被雪花堆成三尊雪人,雪花迷眼,寒风刮面,三人仍毫无所觉。 终于,君山到达了。 三人不待船身拢岸,已经同自船头一跃而起,洒落一身雪花,鱼贯奔向里许外的玉帐圣宫。 玉帐圣宫大门台阶两侧,这时分别站立着两名披着锦绣披风的绝色少女。走在最前面的单剑飞,于看清四女面目之后,不禁微微一呆,脚下也跟着滞顿下来。 身后的迷魂倩女和瑶台玉女赶上一步,低问道:“怎么了?” 单剑飞轻声回答道:“圣宫第一道大门,一向由宫中‘花隶’担任守卫,而由‘花奴’担任卫队长,现在那四名女子,系宫中梅、兰、殊、醉四金钗,这四人,尤其是‘清卿梅姬’、,雅卿兰姬’,在宫中之身份均是尊崇无比,说什么也不会轮到她们四个来担任宫门守卫的,我看宫中今天定有什么大事。” 三人说话之处,约距宫门二三丈之遥,四金钗也早巳看到他们三个来到,但四金钗只认得三人中的单剑飞,虽然四金钗凭着本身经常易钗而弁之经验,以及女人天赋的敏锐感触,已经瞧出述魂倩女和瑶台玉女是女扮男装,然而,她们对迷魂倩女和瑶台玉女却是陌生得很。 当下由清卿梅姬发问道:“单少侠何为而来?” 单剑飞上前数步微揖道:“敬烦梅仙子通报一声,在下有事求见玉帐圣母。” 清卿梅姬平静地道:“明天再来吧。” 单剑飞愕然道:“为什么?” 清卿梅姬淡淡答道:“圣母已有金谕,今天不见任何外客!” 单剑飞未再有所表示,一旁的瑶台玉女已经勃然生怒道:“走,我们闯进去,出了事责任由我一个人负担,我就不相信所谓‘外客’会连自己的师侄女都包括在内!” 清卿梅姬啊了一声道:“这位原来……” 单剑飞生怕玉女蛮脾气发作,会使四钗下不了台,因此连忙枪在玉女前面,朝清卿梅姬含笑解释道:“事情很紧急,也很重要,只要梅仙子通报一下,在下相信圣母在知悉原委之后,一定不会怪罪四位仙子的。” 清卿梅姬沉吟了一下,点点头,先向另外三姬交代道:“三位妹妹偏劳了,愚姊陪这三位进去一趟。” 接着,转向三小招手道:“随我来吧。” 梅姬将三小领人宾馆,系座、密喧,并指使馆中婢女泡茶,端果盒,就是不提入内通报之事。 玉女不耐道:“梅院主,请您先进去说一声好不好?” 梅姬苦笑了一下,无可奈何地道:“请这位楚妹妹原谅,是人报,也得稍微等一会儿,既然肯领你们人宫,自然没有不去通报的理由……” 玉女截住她的话头道:“为何要等?” 梅姬赔笑道:”因为圣母刻下正在接待另外几位贵宾。” 玉女眼中一亮,追问道:“都是谁和谁?”.梅姬为难道:“这个……” 玉女抢着代答道:“是不是神威宫派来的?” 梅姬一怔,脱口道:“你们怎会知道?” 玉女又问了一句道:“圣母跟来人此刻都在什么地方?” 梅姬不得不说了,答道:“玫瑰正殿。” 玉女回头向单剑飞问道:“你认得路吗?” 单剑飞点点头,玉女起身挥手道:“快,我们马上赶去看看!” 梅姬欲待拦阻三人已然出室,呆了呆,只好跟在三人身后,也向玫瑰正殿赶来。 口口口 玫瑰正殿中,面垂薄纱的玉帐仙子于云殿上居中端坐,身旁分立着雍容艳丽的左右花相,“牡丹仙姬”和“芍药仙姬”。 身后侧站着的是那名刻下正取代着“玫瑰圣女”地位的“绿衣花令”。 正殿中间,有一名身披锦绣披风,双目奕奕有神,气派异常沉稳的中年人屹立着,这位神威宫专使,正是该宫前此之“金锦副统领”。从他刻下双肩所绣之金线看来,似乎该宫在确定公孙长虹的死讯之后,已将他提升为“金锦正统领”。 金锦统领身后四五步处,分别站立着四名金锦刀剑武士;大概碍于玉帐圣宫禁令之故,四人均未佩剑。 两边偏殿,一边坐着“雅静掸寿”四金钗,另一边则坐着“野狂索名”四金钗。 大殿门口-暗,单剑飞、五女、倩女,以及那位梅姬相继悄然进入殿中。不过,玉帐仙子虽然看到了,却仍像没有看到一样,继续凝望着殿下,在聆听着那位神威金锦统领的叙述。 但听那名金锦统领顿了一顿,接着说道:“关于最后这一点帝君曾一再予以郑重保证。 帝君说:不论仙子答应与否,他都早向仙子陈明,假如仙子不愿马上决定或回复,他愿延限三个月,在这三个月之中,七星剑桑大侠将会与以往一样安好无恙桑大侠一身武功依然存在,在目前,只不过暂时被药物所制而已。同时,帝君还说:这种交换条件是不容许,也不可能有着任何欺骗的,为了取得仙子之信任起见,只要仙子一句话,交人的方式,可由仙子指定,仙子尽可先由桑大侠口中证明他自进神威宫,从未受过折辱与伤害,然后再按约履行诺言!” 大殿中,这是惟一声响,清晰、低沉、有力,这位金锦统的语音一停,大殿立即归入一片可怕的沉寂。 玉帐仙子端坐不动、不言,甚至连眼光都没挪移一下,仿来人话尚未完,她依然在倾听着一般。 因此,沉寂继续着…… 这种不知将延续到何时的沉寂,没有人能打破,也没有人打破,除了那位专使,或者玉帐仙子本人。 于是,那位金锦专使只好轻轻一咳,又说道:“帝君这次的要求,仙子不妨再三考虑一番,论内容,实在算不得苛刻,桑大侠虽然尚值壮年,但是,从桑大侠进入神威宫以前的行止表现桑大侠似乎早巳厌弃武事,而仙子您,先后两度威统武林,就就此退隐,不再过问江湖恩怨,未来的武林道士,仍然会有您独特地位,而您留给武林中的印象,也将是永远不可磨灭的,以,帝君说……” 来人扫了云殿上一眼,见主人仍无任何表示,于是又接下说道:“由神威宫泥人接管之后的玉帐圣宫,除了称号改易之外内部人事与组织将不受任何影响。‘玫瑰’女侠仍可充任这儿‘君山副宫’宫主,十二金钗、左右花相、花奴、花隶、一令八玉,以及百花花女,均得职司如旧。这是仙子的心血基业,创建不易,仙子纵然离去,也将必放心不下,这些,帝君都考虑到了,所以,帝君请仙子放心,他与桑大侠没有私人恩怨可言,今天,其所以如此,都不过为了当年一句戏言,他说过:总有一天,南海至尊翁五个宇,要将上面的南海二字拿掉,让他变成至尊翁三个字的!’帝君现在是骑虎难下,为了实现这句自许之官,他不得不先来跟玉帐圣宫打个商量,所谓‘两雄不并立’是也。至于易帜后的玉帐圣宫,除了改事一人之外,。可说与先前毫无分别……” 单剑飞说什么也忍受不了,-蓦地一声沉喝道:“住口!” 盖殿大惊,齐齐循声回首,那位金锦统领于看清单剑飞面目之后,不由得又怒、又惊、又疑地张目道:“是你” 单剑飞戟指厉斥道:“玉帐圣宫主人碍于身份,可能不屑理你,七星门下,小侠我,可不容你这厮放肆下去,是个识时务的,就马上滚回去,七星门下任杀任剐相信七星剑绝不会皱一下眉头,但请秦重斌记清楚,迟早会有一天,这就是他的榜样,你这厮如再饶舌,看小侠能不能教训于你!” 那名金锦统领气得脸孔铁青,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云殿上突然传下玉帐仙子无比柔和的语音道:“剑飞、卿卿,还有那位什么小妹妹。你们三个人都上来,梅姬退出,回到岗位上去。” 三小只好依言登上云殿,玉帐仙子吩咐左右花相坐去一边,另命三小于身边坐下,然后转向殿下,缓缓说道:“贵专使能说一说桑云汉当初是怎么样陷入神威宫的吗?” 金锦统领强自抑下满腔怒火,微微俯身道:“关于这一点,卑座不甚清楚。” 语音略顿,抬直身躯又道:“不过,帝君已经预计仙子可会问及这个问题,因此帝君交代卑座,说如果仙子问起要卑座仙子回明,这一点,仙子不妨留待将来见面时再问桑大侠本人。” 玉帐仙子轻轻一哼道:“无非是增加诱迫力量,逼令云解语答应他的条件而已。” 金锦统领显然对这位玉帐宫主人还怀有几分懔惧,当下连忙愧然躬身道:“这就非卑座所知了。” 玉帐仙子满殿环扫一眼,转向殿下平静地道:“好,云解语现在就给你答复。” 来人腰干一下挺直,双目中射出迫切的期待之色,阉殿必死,花令、花相、花姬、花奴、花隶、花女,每一张面孔均由心跳加速而呈现一片苍白。 单剑飞长身高座,一下子跪在玉帐仙子面前,颤声道:晚辈虽然尚不知道前辈如何决定,但是,如等前辈话说出口那……那就嫌迟了,如今,晚辈求您,千千万万,无论如何也应不得,前辈应该知道,这事决非出诸家师之本意……” 玉帐仙子温和地伸出一只手来道:“起来,孩子,云解语年由于太任性,以致做错一件又一件,如今,岁月不留情,它走一个人宝贵的青春,却也为一个人带来更为宝贵的教训…… 系血泪滴滴所累积……唉……放心吧,孩子,我不会再做错什的了。” 单剑飞安心了,所有的人都安心了,只有那位金锦特使的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 单剑飞情不自禁地磕头道:“感谢前辈……” 玉帐仙子等单剑飞起身坐定,又朝四下扫了一眼,这才转殿下,朝那位神威宫来使一字字平静地道:“请回复贵帝君,解语答应了!” “云解语答应了”短短六个字,不啻平地一声霄,回音嗡嗡,历久不绝,震聋了每一双耳朵,也震麻了每一颗心房,全殿上下,人人木然如痴。 玉帐仙子顿了顿,续向殿下平静地道:“不过在交出这座玉帐宫的主权之前,有一件事却必须贵使者费心安排一下,就是妾身希望有机会先见桑云汉,想当面听他说几句话,这是贵使者曾经答应了的。” 既感意外,又感兴奋的金锦来使忙不迭跨上一步躬身道:“可以,可以,随时都可以!” 玉帐仙子微微一呆道:“随时都可以?” 殿下那位金锦来使自知口快失言,挣丁挣,只好坦率说出道:“是的,桑大侠刻下已经来到岳阳城中,只要仙子方便,就是现在去,亦无不可。” 玉帐仙子注视着对方道:“秦重斌这样做,是不是早已算定云解语一定会答应下来?” 那位金锦来使嗫嚅着道:“这个,这个……” 玉帐仙子深深一叹,乏力地挥挥手道:“好吧,你且退去本宫宾馆安息一宵,明天见过桑云汉之后,我们再定交接之方式和日期,原来今天的:神威宫’主已远非昔日之‘南海至尊翁’可比,就凭他姓秦的这次这份自信力,也就够我云解语心服的了……” 口口口 雪停了,风也停了,但天空却仍阴沉沉的像块铅板。 岳阳北城,荒废已久的楚观园中,这时,在陶然小筑前面的雪地上,正背手踯躅着一名青袍中年儒士。 这名青袍儒士年约四旬出头,五旬不到,长方脸,双眉斜挑,鼻峰挺直,双目霭然有神。他这时似乎正在等候着会见什人,不时停下脚望望园中雪景,偶尔也朝远边的人园口望去一眼,不过,这名儒士仿佛并不因为等人不到而显得焦躁或不宠他的神态,始终都很平静,就像刻下的天气一样,于平静之中稍稍透着几分阴沉之感。 中年儒士身后不远的小筑门口,静静地垂手站立着两名金锦武士,两名武士神色显得严肃而拘谨,与其说他们站在那里是来了监视这名中年儒士,反不若说成他们是在侍候着这名中年儒土来得更为恰当。因为,照他们间或望去中年儒士时那种敬畏的瞩光看来,中年儒士,如有吩咐,他们定然不会违背,如果中年儒士就这样走出去,相信他们谁也不敢出面干涉的。 忽然,中年儒士目光一直,面对园门方向停下身来…… 园门人口处,这时正鱼贯着走进一行人。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名身穿白衣,上头却蒙着一幅黑色披风的中年佳人;稍后,是一名身披绣锦、气度不凡的中年武士。再后面,则是两名女婢以及一名英俊的青衣少年和两名一衣白、一衣紫的绝色少女。在走至一座业已结冰的水池对面,两婢及少年和少女,同时止步汗前,只有最前面的中年佳人仍然继续绕池向前走去。 现在,在与中年儒士相隔七八步之处,白衣中年佳人也停下来了…… 像冰冻-样,一切都在这一刹那凝结着起来,青袍儒士与白衣佳人相互凝视着,一动不动,久久无言。 终于中年儒士开口了,他朝白衣佳人点点头,吃力地微笑了一下,缓缓说道:“这么多日子了,但我一点也投有费事便认出了你,真没想到,你,竟然还是当年的你……” 白衣佳人微微垂下视线道:“谢谢你!” 中年儒士轻喟着接下去道:“但我桑云汉,却已经不再是当年的桑云汉了!” 白衣佳人缓缓抬起视线道:“我看不出分别何在。” 中年儒士苦笑了一下,眼光忽然移去水池对面的青衣少年身上,望着,望着,良久突然点点头道:“剑飞,你过来。” 单剑飞呆了呆,猛奔上前去,扑地拜倒,抱着中年儒士双腿颤呼道:“师父……”一语未竟,热泪进涌,顿时泣不成声。 白衣佳人讶然道:“你?” 中年儒士淡淡一笑道:“在来岳阳之前,我曾在路上遇到白遵义,他已经将这孩子的一切都告诉我了。” 白衣佳人更诧异了,又道:“那么……”她朝中年儒士身后那两名武士掠了一眼,底下的话虽然没有说出来,但言下之意却甚明显,似说:那么你怎么还会到这里来的呢?就算你一身武功已失,既然遇上了白将白遵义,他能有机会跟你详谈,难道反没有机会去收拾这几名武士不成? 中年儒士摇摇头道:“我懂你的意思,是我叫他走开的,关于这个,等下再说不迟。” 说着,忽自袖中取出一支玲珑金剑,托向单剑飞悦容问道:“白遵义说,它是从你身上发现的,是吗?” 单剑飞含泪点点头,中年儒士神色微黯,喃喃道:“很好,我们父子总算又见面了。” 白衣佳人大感意外道:“你……你们是‘父子’?” 中年儒士点点头,静静地道:“是的,这就是刚才我说我桑云汉已经不再是当年的桑云汉语意所指,云姑娘,我对不起你,还有令姊,我,有过家室了!” 玉帐仙子半晌无言,忽然抬脸道:“她是谁?目下人在哪里?” 七里剑移目望去阴沉的天际,缓缓说道:“她只是一个平凡的普通女子,至于她的人,恐怕早就变成一堆枯骨了。这事云姑娘与令姊都知道的,我桑云汉,原是弟兄三人,大哥与二哥,均就仕途,而且早已成家,只有我弃文习武,而且长年飘泊在外,那一年,我回到中条山老家,惊闻两位兄长业已于半年前因瘟疫相继去世,两位兄长都汉有留下一男半女,却都在临去世前留下一句话:“老三回来,要他娶妻。” 玉帐仙子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 七星剑叹了口气接下去道:“于是,我毫不考虑的便结了婚,她姓单,是我们邻村的一个贤慧女子,在婚后,我老实告诉她,你现在是我们桑家的人了,将来也许还是我们桑家的功臣,虽然我以前曾经爱过别的女孩子,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证,我现在出门一趟,以半年期,这将是我桑某人最后一次涉足扛湖,半年之后回来,我一定不再出门一步,与你终生厮守,唉唉役有想到那一次是我们之间的生离死别。” 玉帐仙子忍不住插口问道:“怎么会的呢?” 七星剑苦笑笑,接着说道:“说实在的,我不知道我出门时她已经有了身孕,如果知道,我就不会出门了。有一天,我游南海某岛,忽然遇着老贼秦重斌,秦重斌这老贼,我一直对他没有什么好印象,但是,那一天遇上,他竟然表示得分外客气,一定要陪我喝两盅,在不便峻拒之下,我顺了他,讵知老贼不怀好意,竟在酒里偷偷下了专门消人功力之‘玄阴化功散’……” 玉帐仙子不禁恨恨切齿道:“好个无耻的老贼!” 七星剑接下去道:“这种‘玄阴化功散’,可恨就可恨在一旦化人酒中,完全无色、无味,等到你感觉不对,一切都巳太迟了,事发之后,老贼狞笑着对我说::我秦重斌,有志于中原,已非一日,一直放不下心的,便是你老弟跟金风门下那两个丫头,现在,你如果肯安分守己的在我帐下当名清客,我保证不难为你,同样的,这也是你要想保住你桑氏一门不遭灭族血灾的惟一可就之途!”” 七星剑声浪有点颤抖,继续道:“听到灭族两个字,我的心冷了,我桑云汉虽然不惜一死,但我不能让泉下先人骂我不肖,尤其是家兄二人均以桑氏一门之香火寄望于我,我,只有无言屈服。直到这次遇见白将,我才知道我当年竟是上了一次大当!” 玉帐仙子讶然奇声道:“怎么呢?” 七星剑叹了口气恨声道:“这次,白将说,在我出门之后约莫八个月光景,他与丁将因为久久不见我去王屋剑室指示上下两册七星剑诀的处理方式,我原说过,七星剑法不能失传,但心录传人之条件和时机,却必须经过慎重考虑方能决定,同时,将来纵收传人,我也不会亲自面授,所以,他们双双赶来中条找我,不意赶来中条我的秘密居处,家中已无一人,仅在我与他们平时逢人不在联络消息的后山石洞中发现一张字纸,那是他们主母留下的,大意谓:这两天附近似有可疑人物在暗中窥视,家中仅老仆弱婢各一人,她已有身孕,怕遭不测,乃悄悄遣散婢仆,携着一包细软及一枚七星剑令出走,他仅知白丁双将住在王屋,却不知如何走法,所以,她预备暂时去往洛阳,希望双将或我回家之后能去洛阳找她。” 玉帐仙子道:“之后呢?” 七星剑恨声道:“内人所称之可疑人物,显为老贼所派无疑,而我,也是到这时才明白-件事,当时我就是不听老贼威胁也是一样的,我,七星剑桑云汉,这十数年来算是白白的无颜苟活的了!” 玉帐仙子忽然注目道:“那你既然已明白这一切,你为什么还要赶开自将,跟他们到我这里来呢?” 七星剑怜惜地低头望了恍若置身梦境中的爱子一眼,抬脸道:“单剑飞三个字,据白将听丁将说,是少林百非和尚在这孩子项链上发现的,单、桑同音,剑飞两字则是我离开以前所取的,我告诉他娘,将来如果生个男的,一定用剑飞这两个字,她冠单而弃桑可能是为了这孩子的安全,是她的细心之处,她将孩子名字刻下,并将一支七星令缝入孩子贴身衣服中,可见她当时一定忧劳过度,染疾在身,而且自……” 一代剑圣的声调止不住一阵哽咽。良久,方接下去道:“我这次又为什么要这样做,云姑娘,我不愿瞒骗你,有一半,是为了要看看这孩子,另外一半,是我知道秦老贼的目的,所以要来面告云姑娘,你,我,早在多年前,即已深深相互了解。秦老贼会以我为人质,向你提出要求,在我而言,今天的七星剑桑云汉,已经是废人一个,生与死,早无多大分别,在你云姑娘,无论如何;都答应不得,且别说我桑某人已有负于你姐妹俩,即为整个武林着想,你们姐妹俩也应该自此振作起来。 没有了我桑某人,你们金凤师姐妹,将是秦老贼惟一的敌手。我这次来,是为了想向云姑娘解释清楚,并为天下武林请命,因为我听白将述及玉帐宫曾向武林中悬出一道禁令……” 玉帐仙子淡淡接口道:“那道禁令已不复存在了!” 七星剑哦了一声道:“何时取消的?” 玉帐仙子道:“昨天。” 七星剑有点不解道:“昨天?” 玉帐仙子道:“是的,因为我已经答应了秦老贼的条件,决定退出江湖。按照江湖规矩,武人一旦退隐,有关武林之权利和义务,更应自然随之消失。秦老贼没有错,他吩咐来使,只要我云解语点点头,马上便可以与你相见,因为他相信我云解语尚能自行自律,话出算数;正如你答应了他中途不生变卦,他便能放心只派几名普通武士伴你前来一样。云汉,假如你真的了解我,你就应该不必再说什么了。” 七星剑呆得一呆,果然无辞以对。 玉帐仙子款款移步上前,俯身拉起地上的单剑飞,将单剑飞一只手递去七里剑手中,自己紧握着单剑飞另一只手。微笑着瞟了七星剑一眼,道:“我答应下来的,是我云解语决定让出玉帐圣宫,在三个月之内,我可以另外委派主持人,再由他们派人前来接管,改为神威副宫。现在,我将要向你证明两件事:第一证明你七星剑曾经一度失言,在今天,除了你一个‘七星剑’外,秦老贼感到头痛的,应该不单是金凤姐妹两个。第二,离开这儿,我们去车盖山找素心姊姊。请你帮我将她那块女子无才便是德的烂石头敲碎,另外竖一块:女子有才不伤德;伤德非关才有无!” 说至此处,突然转向单剑飞霭然一笑道:“孩子,你敢担起这副担子吗?” 单剑飞点点头,双目中不自禁涌出一股感激兴奋交集的喜悦之色。七星剑望了爱子一眼,转向玉帐仙子迟疑地道:“这孩子,他能么?” 玉帐仙子微嗔道:“自此以后,他的名字将要由‘单剑飞’改正为‘桑剑飞’,谁知道他能不能?我只知道不能也得能!”说着,脸色一沉,霍地转过身去朝那名金锦来使睁目叱喝道:“马上滚回去告诉那老贼秦重斌,你的任务达成了,桑云汉和云解语都没有使他失望,上一代的七星剑与金凤姊妹将不再问鼎江湖,请他老贼于来年三月过后,派人前来接管君山圣宫,圣宫新主持人将是桑云汉之子桑剑飞,到时候接得下来,接不下来那是他老贼自己的事!” 口口口 含泪将生父和玉帐仙子送上路,回到玉帐圣宫,桑剑飞第,件事,便是将哲摄玫瑰官主的那名花令收押。然后,他再依玉帐仙子所指示之密道,将后山某处石室囚禁之玫瑰圣女云师师释放出。 玫瑰圣女消瘦了,人也显得憔悴不堪,不过她却没有一丝怨言,她说她曾是名义上的一宫之主,师父赋予她这份名义,也赋予她与名义相等的权力,没有及早发现那名花令的奸诈,可那是她自己的责任。 所以,玫瑰圣女在知悉花令已遭收押之后。立即请求桑剑飞以温和方式将她点散武功后加以遣放。 当夜,桑剑飞即与玫瑰圣女云师师、瑶台玉女楚卿卿、迷魂情女唐心仪,举行了一次通宵秘密会议。 第二天,桑剑飞依四人夜来之决议,着手整顿全宫。 桑剑飞决定先从内部开始,首先,他于玫瑰大厅召集全宫剑议,在大会上,他宣布下列几件事:第一,名义方面:“玉帐圣宫”易名“七星剑宫”,“百花院”易名“剑园”。 “玫瑰厅”名称照旧:“左右花相”迁出“相楼”;迁入“玫瑰轩”与玫瑰圣女云师师共住。职称亦分别改为“左风卫”和“右风卫”。两相让出之“牡丹楼”和“芍药楼”,则分别改成“玉女楼”和“倩女楼”;分由“瑶台玉女”楚卿卿和“迷魂倩女”唐心仪居住。 第二,人事方面:“花奴”、“花隶”。“百花花女”一律遣散各归故里,或返回原来所属之门派。“十二金钗”去留自择,意留下者则一律改称“剑姬”;再按原先之序位分别冠以“第一“第二”“第三”等等。仆妇工役职司不动,惟厨房部分因人员裁减而略有调整“秃笔张”调充“文案”,“王麻于”升任大师傅,“蔡炒手”升任二师傅。记水牌工作另外选人递充。“小狗子”赐名“桑义”,调新任七星剑宫宫主座下听差。经过三四天之整理,内部大致处置就绪。花女之中,有七八名年龄较稚,而无家可归者,则由玫瑰圣女重新训诫后拨去“玉女’’“倩女”两楼侍候。 那批“花奴”“花隶”,他们人宫之动机原就不甚纯正,入宫之后,除了备受十二金钗之颐指气使,了无所获,现在一见桑剑飞入主新宫,没有要他们的一条小命已属万幸,是以遣散令一下,第二天便走得一个不剩。 现在,宫内处理完毕,轮到对外的部分了。 对外,亦分两大部分。第一部分:通令解散各地附庸组织。 第二部分:公告天下,“玉帐圣宫”已易名“七星剑宫”,并订来元宵日考选剑士若干名。前此玉帐圣宫所颁之禁剑之令亦自即日起取消。 投考剑士之资格限制如下:一、限年在三旬以下,而未婚之男性。二、人须仪容端正,品行纯良,兼通文墨更欢迎。三、每人须备简历表一份,详书年龄、籍贯、出身、师承,及所习剑法之名称。 录取人数暂不限定,录取后按各人在剑术上之成就分别赋予“银剑士”、“金剑士”及“七星剑士”之名义。 另一限制便是曾充“花奴”、“花隶”者一律不许参加。 同样的,如由“五剑派”所组之“万剑会”推荐,或由“丐帮七老”倡导之“护剑会” 推荐者,则可以免填简历表,仅报出名姓即可参加,录取之后再行补报详细师承和出身。 口口口 扛湖上又一度骚动起来…… 又一个新春开始,七星剑宫中,人人忙碌不堪,一方面为了欢度新正,一方面则为了筹备考选剑士事宜。 初十刚过,岳阳城中便开始出现来自天下各处的青年剑手。 这一次,与前此玉帐宫招考花奴花隶大不相同,如今,禁令取消了,人人可以公开佩剑,鲜衣、怒马,加上飘飘剑穗,由于应考者又多半属于年轻俊彦之士,神采之抖擞,自然分外引入侧目。 十一,十二,十三…… 岳阳城中,武林人物急遽增加,应考之年轻剑士固然不在少数,而闻讯前来参观者,则更是多得不可胜计。 现在是十四,明天十五,便是考期正日了。 十四晚上,七星剑宫中,桑剑飞与玫瑰圣女、迷魂倩女,以及以前称“左右花相”,如今“左右凤卫”等数人举行最后一次会商,检讨筹备经过,以及预为安排明天考选时之各项细节。 先由左右风卫报告场地布置之情形,继由迷魂倩女报告“银剑士”、“金剑土”、“七星剑士”等三级剑士之彩绶设计和绣制情形,再由瑶台玉女报告届时警戒人员之分布,以及遇有意外伤亡应如何采取紧急措施等,最后则由玫瑰圣女说明这次考选方式之拟定准则。 桑剑飞见各人对自己所司职守都很尽贵,心中自是快慰,报告完毕,开始讨论。 迷魂倩女首先提出一个问题,她说:“这次的录取人数,有没有一个限制呢?” 桑剑飞回答道:“在原则上,是没有限制的,这全要看前来应试者之素质如何再予决定,英才多,多取几名亦无妨,水准低,那怕一个不取,也绝不滥竽充数。” 众女听了,一致点头。 瑶台玉女忽然皱眉道:“我很担心这次取不到上佳人才。” 桑剑飞不胜诧异道:“为什么呢?” 瑶台玉女道:“禁剑之令解除还没有多久,这以前,除了一座神威宫,可说谁也不敢研究剑术,武功讲究拳不离手,似这样大家一荒就是两三年……” 桑剑飞不待玉女将话说完,抢着摇头道:“卿妹毋庸多虑。” 玫瑰圣女朝玉女指了指桑剑飞,笑道:“卿妹没看到这儿就有个现成的例子么?” 桑剑飞则朝玫瑰圣女望了一眼,笑着道:“假如师师贤妹不见怪,愚兄便可以直说了。 老实说,云前辈前次这道禁剑之令,对剑术一道而言,不但没有产生弊害,反而更可能助长了剑术这门武功日后之光扬呢?道理非常简单,每个人将剑放下,都是出于不得已,他们如想要争回这口气,只有暗地里冒死苦练一途。所以,愚兄相信,这次除非真正的人才不到场,那就是谁也没有办法的事,否则,诸位贤妹等着瞧好了。” 玫瑰圣女掩口一笑道:“用不着瞧结果,单听你这番分析也就尽够人安心的了。” 桑剑飞随着大家笑得一笑,正待开口要说什么时,门口人影‘闪,桑义匆匆走了进来。 桑剑飞抬起头来道:“什么事?桑义。” 桑义走上一步低声道:“七杀翁来了!” 桑剑飞意外而又兴奋地道:“人在哪里?怎么不直接将他老人家请进来?” 桑义摇摇头道:“他站在宫外不肯进来,说要请主人单独出去,他有很重要的话要给主人谈一谈。” 瑶台玉女嘀咕道:“老怪物!” 玫瑰圣女催促道:“你就快点出去吧。” 桑剑飞随着桑义匆匆来到宫外,宫外台阶下,七杀翁果然站在那里,一手背在背后,一手捻着山羊胡子,东张西望,一派焦躁不安神情。 桑剑飞自阶顶急步奔下,欢声叫道:“原来你老儿还是活得好好的,武当去过没有? 嗅,对了,上次在神威宫后山,最后你老儿究竟去了哪里?” 七杀翁招招手道:“有话以后再谈,现在先让老夫告诉你小子几件要紧事。” 桑剑飞将耳朵凑过去,七杀翁眼神不定地不知说了几句什么话,桑剑飞哦了一声道: “真有这等事?” 七杀翁点点头道:“是的,明天你们可要小心点。” 桑剑飞抬起头来道:“明天的事,暂且不去管它,老前辈既然已经去过武当,现在已这么晚了,又无他事待办,老前辈怎不进去坐坐?” 七杀翁眼角一溜,细声道:“黄脸婆在那边。” 桑剑飞微微一怔,跟着他细声道:“这有什么关系,连她毫人家一起请进去也不妨呀。” 七乐翁苦笑传音道:“就为了来过几趟这里,两只耳朵差点没给揪烂,算了,老弟,别再给我老头子添麻烦了。” 说着,脚下一动,便有转身高去之意。 桑剑飞忍住笑,连忙传音道:“且慢,老儿,你听我说,现在这儿的情形不同,花女们已经全部遣散,留下来的除了您几位侄孙女……” 七杀翁匆匆传音道:“问题不在这些地方,再见了!” 身躯一转,飞步而去,人去至十余丈外的一块山石旁,身形略顿,接着两条身形同时窜起,眨眼于夜色中消失不见。 桑剑飞回到内宫,略开七杀翁前面的密嘱,丁将后面的一段说了出来,诸女均为之笑不可仰。 迷魂倩女一面笑,一面推了瑶台玉女一把道:“记住丫头……” 瑶台玉女粉颊飞红,反拧了倩女一把,嗔道:“你丫头找错人了!” 玫瑰圣女双颊也止不住红了起来,故意去找左右风卫说话,装作没有听到,迷魂倩女边嚷边笑道:“该找谁,你丫头怎么不说?” 瑶台玉女故意不望圣女,轻咳这:“斯人也‘顾左右而盲他’。” 玫瑰圣女装作忽然听到似的,转脸过来道:“你们两个丫头在闹什么?” 迷魂倩女掩口笑道:“我们……” 瑶台玉女抢着接下去道:“报告大姊,我们正在研究‘装聋作哑’的‘秘诀’,如有不到之处,仍望大姊多多指点才好。” 这一来,正感尴尬的桑剑飞,以及一直强行抑制着的左右风卫,也忍不住一齐嗅哧一声笑了出来。 口口口 第二天,元月十五,天气相当晴和。 七星剑宫前面广坪上,剑台高耸,台面占地约五丈见方,两边附搭着两座耳台,是剑会主审人员之席位。 剑台正面二三丈之外,排着七八行石墩,共约三百余,每座石墩上均铺着一方绣有七星标志的锦垫,铺陈整齐,雁列有序。 这一切,大致均与前此玉帐圣宫招考花奴花隶的情形差不多,所不同者,这一次的剑会,似乎显得更隆重,更庄严而已。 约莫近午时分,台下三百余座锦墩已经密密坐满,后到者好好在墩后排排站立;等到正午,总人数已逾千名。 考选开始了,剑台上安步踱出名修眉星目,鼻似琼瑶,唇若涂朱,内着天青劲装,外披同色披风,腰悬长剑,双肩分别有七颗金星,丰采翩翩,英姿飒爽的美少年。 台下顿时宁静下来。 桑剑飞缓步走至台中央,双拳合抱,向台下环揖着,平静而有力地缓缓发话道:“谢谢天下同道捧场,这次的考选方式很简单,兄弟的开场白更简单,现在就请各位应征的朋友们将各人的履历表准备好,兄弟马上派人下去收集,收集竣事,便按缴表顺序开始唱名登台候试。” 稍顿缓缓,接着道:“现在,兄弟仅将考试之方式略作说明:第一,这种考试是完全自由的,既可以自由参加,也可以随时自由退出。第二,过程分口试和剑试两部分,口试只限一个问题剑试也只举行一场,也许只须口试或剑试合格便予录取,也许这种考试分别举行以后方能录取,这一点,全视临时需要而定。” 桑剑飞说至此处,辞色一整,沉声接下去道:“凡经录取剑士,不论以银剑士录用也好,金剑士录用也好,七星剑士录用也好,都将是七星宫的一员,都将是兄弟我,七星门下桑某人的生死朋友。所以,桑某人有个招呼不得不打在前头桑某人为了宏扬剑道,这次是诚心征友,希望朋友们也报桑某人以一片诚心,桑某人如一旦发觉朋友们之中有谁立意不纯,到时候,为了本宫之尊严,桑某人可就要对朋友抱歉了!” 语毕,偏身向台后喊道:“岳分舵主,请带人下去收表!” 台后应声走出五名丐帮弟子,为首一人,正是丐帮岳阳分舵的分舵主,“潇湘神掌”岳中铭。 萧湘神掌领着四名分舵弟子鱼贯飞身下台,不消片刻功夫,便将数十张履历表收妥送交桑剑飞。 在萧湘神掌下台收表的时候,玫瑰圣女领着“左右凤卫”、“十二剑姬”,自台后走出,在右边耳台分别落座。左边耳台上出现的则是“瑶台玉女”、“迷魂倩女”,和小桑义。桑剑飞回到左边耳台,将表格清点了一下,表格一共三五份。由“万剑会”和“护剑会”签证推荐的计有七人,万剑会推荐五人,“华山”“青城”“长白”“昆仑”“峨嵋” 等五大剑客各占其一。由护剑会推荐的两人,一名“童元章”一名“韦致干”。表上注明,二人是师兄弟,均是王屋剑叟雍维民之嫡传弟子。余下之二十八名,分属天下各派,派别纷杂,一时也记不清许多。桑剑飞手执朱笔,分别在其中几张表格上点了几个点了,然后再顺序叠成一叠。 瑶台玉女悄声问道:“桑哥,你为什么要在其中几张上做下记号?” 桑剑飞匆匆传音道:“卿妹现在不必多问,等下你就知道了!” 这时,台上通向台后的那道屏风已经撤去,向后延伸的台面上,潇湘神掌已经带人排放了三五把座椅。 桑剑飞低头看了看最上面一张表格,转向台下喊道:“范文宪范少侠!” 台下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桑剑飞一声喊出,台下第一排左首有一名青年人应声长身而起,前行三四步,一跃登台,这是个高高瘦瘦、肤色微黑,年约双十左右的青年人。 桑剑飞又向表格望了一眼,抬头说道:“范少侠你是五台门下,擅长的剑法叫做‘归元十三式’,现在,范少侠能不能告诉本宫这套:归元十三式’的最大优点在什么地方?” 名叫范文宪的青年扶剑欠身道:“不躁不缓,攻守兼备。” 桑剑飞提笔一勾,点头道:“好,口试通过,范少侠请去这边暂坐。” 范文宪又是一躬,径自走去后面第一把椅子上坐下。 台上响起一片嗡嗡耳语,人人都似乎为这种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口试感到意外。 桑剑飞对台下之反应完全置诸不理迅将第一张表格翻去最后面,又按着第二张表格向台下喊道:“钱少卿,钱少侠!” 一名黄衣青年应声登台。 这名叫钱少卿的青年,身材普通,举止温和,别人只带一支剑,他背上却背着两支,在目前武林中,擅长双剑的能手尚不多见。 桑剑飞望了一下表格,问道:“敢问钱少侠,您在应敌时心理上常作何种准备?” 名叫钱少卿的青年从容回答道:“敌有强弱之分,不可一概而论,遇有强于我者,当先求保以待变,遇有弱于我者,当一鼓作气以下,如逢势均力敌者,则蓄力久图,左以智取。” 桑剑飞点点头道:“好,请入座。” 第三名登台,名葛太郎,是个身躯异常健硕的青年,桑剑飞望望表格,又望望那名应试者,沉吟了片刻才发问道:“葛少剑如经本宫录取,肯否对本宫誓死效忠?” 葛太郎头一摇道:“不一定。” 台下有人发出几声轻笑。 桑剑飞眨了一下眼皮道:“为什么?” 葛太郎不假思索的答道:“那得瞧叫俺去对付什么人,杀什么人,俺不干,杀俺朋友,俺更不干!” 台下轰然暴出一阵大笑! 桑剑飞点点头道:“好,请入座。” 底下,一连五个,是由万剑会推荐分属五大剑派的五名弟子。“华山派”的名叫孟在礼,“青城派”的名叫尹正明,“长白派”的名叫庞宗信,“昆仑派”的名叫华邦夫,“峨嵋派”的名叫路承基。 华山是“金龙剑法”,青城是“散花剑法”,长白是“黑山剑法”,昆仑是“震天剑法”,峨嵋是“五行剑法”。 桑剑飞见五人连在一起,便将五人同时召去台上,吩咐五人面向台下,成一字排好,然后猛喝一声:“拔剑!” “嗖”的一声,五支长剑同时出鞘。 桑剑飞点点头道:“很好,现在再请五位分别摆出本门剑法之起手式,在未得吩咐之前,人与剑,全都不许移动分毫。” 精芒闪漾之下,五种剑法,五种不同之起手式同时亮开。 华山金龙剑法是双手合剑当胸。青城散花剑法是藏剑现诀,诀作仙人指路状。长白黑山剑法是式采金鸡独立,剑身平举齐眉。昆仑震天剑法是平跨半步,一剑高擎过顶。峨嵋五行剑法则是剑尖前指,目注剑尖,右手剑诀向左前方水平划出。武谚有所谓:“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一套剑法的起手式,正代表着一套剑法的精神所在。 这时,天下知名的五大剑法,五种起手式一起展现于台上,姑不论五人之成就孰高孰低,就是在外行人看来,五种美观的姿态参差而列,那种优雅超绝的画面,也就尽够人一饱眼福的了。 桑剑飞一面审视,一面在五张表格上飞快地划着记号,划完,又复校了一遍,点头说道:“好,五位都请入座!” 第九名,名叫梁典吾,是个身材瘦弱的青年,不过此人虽然生得瘦弱,仪容却极俊秀。 桑剑飞目注表格,向身后玉女和倩女传音问道:“两位贤妹知不知道‘湖海客’究竟是何许人?” 倩女反问道:“什么事?” 桑剑飞答道:“这名梁姓少年自称是:湖海客’的门人。” 倩女又问道:“剑法呢?” 桑剑飞答道:“剑法名称也很怪,叫什么‘玄玄神剑’。” 玉女这时插口道:“且叫他将这套玄玄神剑演来瞧瞧再说!” 桑剑飞微微点头,于是向那名叫梁典吾的少年说道:“请粱少侠展露表载剑法。” 粱姓少年躬身道:“遵命!” 身躯一拧,面转台下,右手一探,自腰际拔出那支长约二尺七八的薄锋宝剑。 这尚是开考以来第一次有人受命演剑,因此台上台下,人人为之精神一振。 粱姓少年剑招展开不久,所有的人都看呆了。 此人身手之灵活尚在其次,最主要的,他这套什么“玄玄神剑”,竟是五大剑派的“金龙剑法”、“散花剑法”、“黑山剑法?“震天剑法”、“五行剑法”,等五种剑法之混合。 不但是五派剑法混合,而且采摘的还都是五派剑法之绝招,运用之熟练,连在场之五派弟子都为之暗暗叹服。 桑剑飞皱眉思忖道:真是一名难得的人才,就可惜弄不清湖海客是谁,也不知身份是否清白。因为他的其他记载似乎并不在七杀翁所指出的嫌疑范围之内…… 梁姓少年将五派绝招先后使完,微微一笑,收剑还原。 桑剑飞正感左右为难之际,瑶台玉女,眼中一亮,忽然引颈附在桑剑飞耳边不知说了一句什么话,桑剑飞大感意外,讶然传音问道:“真有这回事?” 玉女哼了哼,传音答道:“不信就算了!” 桑剑飞迟疑了一下,终于毅然站起身来,望着那名等待评决的梁姓少年注视一阵,方沉声缓缓发话道:“梁女侠,本宫很抱歉……” 梁姓“少年”一呆,双颊红云飞泛,不待桑剑飞话完,振腕一抖,突将手中那支青锋剑闪电掷向玉女面门。 她也不管一剑有否将玉女射中,涌身跳下剑台,仅三五个起落,已去至二十余丈之外一座山岩旁一闪而没。 这边,桑剑飞眼明手快,猛迎着来剑拂袖打出一股无形劲风,结果,来剑失却准头,白玉女耳边呼啸而过,玉女以毫厘之差堪堪避过一剑之危! 剑台下,群情大哗。粱姓少年在主持人口中由“粱少侠”下变成“粱女侠”,梁姓少年既不抗议或否认,其人当属裙钗无疑!今天之剑会早明定以男性为限,此女意图蒙混,用心本就嗳昧难明,最后竟因恼羞成怒,而移恨于识破她行藏的瑶台玉女,其出手之辛辣更叫人义愤难平。因此,一部分在纷纷猜测着此女之出身来历,一部分人则嚷着主张追下去施以应得之惩罚。 耳台上,玉女既惊且怒,恨恨一挫牙,跺足便待追出,但为迷魂倩女伸手一把拉住。 迷魂倩女低低劝慰玉女道:“卿妹,顾全大局要紧。” 桑剑飞十分诧异,怔怔然向五女眨着眼皮问道:“愚兄自信眼力不弱,而且台上台下这么多人,似乎谁也没有发觉到这一点,卿妹究竟是打那方面瞧出来的破绽?” 玉女仰脸轻哼道:“别人没有发觉,尚属情有可原,你吗,哼哼!” 桑剑飞茫然道:“我怎么样?” 玉女霍地转正脸来道:“我问你,她要是个大男人,为什么一套剑法使完,洋洋自得之余,第一个要朝你飞媚眼?” 桑剑飞微微一愣,皱眉喃喃道:“这个我倒没有留意……” 玉女悠然侧目道:“很遗憾,是吗?” 桑剑飞双颊一热,不敢继续招惹下去,连忙定定心神向台下平静地执着表格喊道:“底下一位,穆万荣穆少侠!” 由于桑剑飞刻下态度镇定,台下纷杂之声,不一会儿也就平息下来。 第十名应声越列登台的,是个年约二十四五的青年。这名穆姓青年在仪表方面虽无甚出众之处,但举止之间却有着一股说不出的英发气质。桑剑飞与来人照面之下,心底便对这名穆姓青年生出好感。 他再细看表格上的记载:穆万荣,大原荡寇剑王大空门下,所擅剑法为“荡寇大九手”。本人幼习诗书,略谙文事,习剑已逾八载,久幕七星剑法精绝冠今古,愿入七星剑宫,追随桑宫主,共研剑学,共扬剑道,以冀造福于武林。 桑剑飞稍微思索了一下,抬头便道:“本宫虽然早闻太原五老前辈之英名,但对蔼寇大九手这套剑法却知道得有限,等会儿有机会,穆少侠愿意接受本宫安排,由本宫任意指定一侠应征者相互印证一番吗?” 桑剑飞这种不客气的态度,以及这种不信任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然而,穆姓青年似乎毫不介意,闻言从容躬身道:“敢不如命。” 桑剑飞点点头道:“请暂入座!” 第十号入座,第十一号应召上台。 第十一号应征者,姓费,名涛简,年约十八九岁,一身天蓝剑装,人品极为俊逸潇洒,表格上注明是点苍门下。 桑剑飞朝来人那身华美的剑装打量了几眼,突然抬头发问道:“费少侠,假如有人起手第一剑便以:力劈华山’,举剑向您当头攻来,您准备以那一招化解?” 姓费的少年愣住了,他想:只要习过三天剑法的人便能知道:“力劈华山”是所有剑招中最单纯的一招,由于一招变化简单,威力却大,当之者除应以“横架金粱”,别无它途可循,他怎么会问出这样幼稚的问题?他觉得,这一问题的背后,一定大有文章,如果径直答以“横架金梁”,一定要出笑话…… 桑剑飞站起身来,手往台下一比,冷冷说道:“抱歉,费少侠,您为人做事,太缺乏自信心了!” 费姓少年一呆,即随为之恍然大悟,他吃了多疑的大亏了!心中又悔又恨,无脸再呆下去,转身跳下剑台,埋头钻去后排人丛中。 第十二号接着登台,这第十二号,也是个俊秀人物,名叫蔡达元,天目派门下。 这名蔡姓少年,远不似刚才那名费姓少年那样眼神不定,他始终含着微笑,很显然的,他有充分自信,无论文事或武功,他是不易给难倒的。 桑剑飞注视这位第十二号应征者点点头,淡淡说道:“好,清回答与刚才相同的那个问题:如有人以一招‘力劈华山’向你进攻,您准备以哪一招化解?” 蔡姓少年一呆,也愣住了!他在肚子里大叫着:“横架金梁呀”!但是,口中却没有能够发得出声音来。 这无异于座师先在桌面上问一句:“三加三等于多少”,然又背着人比出个“六”的手势一样,世上那有这等便宜事?剑宫考剑士,目的在取才,主考者的立场,无不希望出题越难越好,他有什么理由要特别优待我?桑剑飞微微一笑,点头道:“考试虽然不能做到绝对的公平,但是,考试制度之无法废止,也并非全无道理。尤其是我辈中人,刀剑无情,胜负存亡常决定于一念之间,本宫很遗憾,蔡少侠,您也请便罢!” 台下很多人想笑,但结果却没有一个人能够笑得出来。每个人都有这种感觉:假如自己换在蔡姓少年和费姓少年在场上,相信自己也必然难逃淘汰的命运。起初还有人以为这位轻的剑宫主人,这种考选方式有些近于儿戏,而现在,每个人渐渐感到有点紧张起来。如何通过剑试尚不知道,单就已举行的口试部分,说容易,的确容易,说难,却也真难对付—— 第二十四章 招兵买马 第十二号蔡达元无趣下台后,桑剑飞将十三号到十六号四张表格迅速翻看一遍,转向台下喊道:“十三号金志诚,十四号许信波,十五号李超傅,十六号张秘枢,你们四位,请按顺序一齐上来。” 桑剑飞记得刚才好像看到有四名应征者似乎来自同一地方,这会儿,他找到了这四人是同门师兄弟,都是四川剑门十二指叟的门下。 金、许、李、张,四人上台后按序排好。这四人衣着一律,年纪相仿,人人眼神奕奕,英华外露,显然在剑术方面均有着一身不凡成就。 桑剑飞头一抬,正待要说什么时,忽听身后瑶台玉女传音道:“这位十二指叟听说为人相当……” 桑剑飞只好低下头去装作查看表格上其它项目,匆匆传音答道:“我也听说过,师徒不是父子,父亲的劣性可能遗传给儿子,但素行欠佳的师父却不一定就教不出好的徒弟来。” 玉女又道:“他们这几个,不知怎么的,我总似乎有点看不顺眼。” 桑剑飞含笑传音道:“别存成见!” 桑剑飞说着,再度将脸抬起,他口说叫玉女别存成见,这时从他显得犹豫的神气看来,他大概也给玉女的成见左右了。 桑剑飞沉吟了片刻,终于向四人说道:“四位艺出同门,造诣想必也在伯仲之间,不过本宫限于这次召请之名额……唔…… 这样吧,现在请十三号金志诚金少侠对十五号李超傅李少侠,十四号许信波许少侠对十六号张秘枢张少侠,四人分两组,同门的足,点到为止,让本宫及天下朋友们欣赏一下剑门绝学如何?” 四人彼此望望,谁也没有开口,桑剑飞接着道:“假如四位不反对,就请开始。” 四兄弟的老三,那位叫李超傅的少年突然向大师兄十三号金志诚笑说道:“大哥,台上地方不够宽,让老二老四他们先开吧。” 说着,首先远远退去一角,老大金志诚点点头,也向另一远远退出。台上台下,顿时静寂下来,虽说同门师兄弟印证起来一定不会有什么好看的,但是,这尚是考选开始后第一次举行剑试,多多少少总是令人感到兴奋的。 十四号许信波和十六号张秘枢走去台中央面对面站定,做师兄的许信波似乎有点难为情地向师弟张秘枢耸肩苦笑道:“如果这次七星剑宫招考剑士,结果我们师兄弟四人一个也没有取上传出去实在令人难堪,但是,凡是考试就免不了要受淘汰,我希望师弟能胜小兄,不过万一小兄胜了,也望师弟勿怪,荣与辱都是我们剑门一家的,关于这一点,希望师弟能够记住……” 师弟张秘枢显然是个急性子的人,印证尚未开始,额角上已然透出汗意,当下长剑一拔,有点不耐烦的点点头道:“知道了师兄请吧。” 师兄许信波也将佩剑拔出,门户一亮,轻轻说道:“师弟请!” 师弟张秘枢不再客气,剑决一引,平步而上,剑奔中宫,剑尖盘指师兄许信波“商曲” 大穴。做师兄的不敢怠慢,长剑斜挑,剑贴剑,旋腕一滑,沿着来剑剑身,猛向师弟肘腕削去。这二人,所施招式完全一样,但那位师弟张秘枢,他在同一套剑法上的火候原就较师兄许信波为浅,现抱当仁不让之心,求功心切,性子又急,自然不是师兄的对手。果然,五六个照面不到,但闻一声惨哼,师弟张秘枢突然弃剑掩臂跳出圈外。但见他面色灰白,鲜血点点下滴,一剑显然挨得不轻。 师兄许信波长剑一收,连连歉声道:“师弟,真对不起……” 师弟张秘枢恨恨喘息着道:“老二你好狠心,这一剑你明明可以不伤我,但是,你,你,你偏由金雀剔翅遽化,雁落平沙,你好狠,老二……” 咬牙一顿足,掩臂下台向湖边奔去。 桑剑飞声色不动,这时平静地说道:“第二组开始!” 老大金志诚迟疑一下,终于拔出宝剑向台中央走去,老三李超傅赶上去向师兄深深一鞠躬赔笑道:“我们四个,各人之成就彼此都了解得非常清楚,老四不是老二的对手,我老三又何尝会是你老大的对手?所以,在开始印证之前,小弟想向大哥提出一个请求,大哥不答应,小弟绝不动手。” 老大金志诚皱眉道:“什么请求?” 老三李超傅正容道:“谈过招,小弟万万不是大哥的敌手,但如果小弟就此退出,不但台下参观的朋友们会有闲言,主事方面也不一定便肯通过大哥人选。所以,小弟想跟大哥说明一下,这一次,我们两个可不能再蹈老二老四他们的覆辙,一招一式固然不妨认真,然至紧要时尚望大哥剑下留情。” 老大金志诚点头道:“这个老三放心,我们之间,其实相差也很有限,大家彼此留点情,总以损衣不及肌肤为原则也就是了!” 老三李超傅欢容躬身道:“谢谢大哥。” 于是,剑门师兄弟间第二场比赛开始。 这一场果然要比上一场温和得多,不过,这一场却比上一场叫人看得更为过瘾。上一场由于双方一起手便是硬拼。以致好多招都走了样。而现在这一场,动静变化,相克相生,每一个环节都紧扣得恰到好处。 在这一场比剑中,人们才算真正欣赏到“剑门十二指叟”一套“夺魂剑法”的精奥所在。 师兄弟俩,行招走式均极从容,那位异常敬惧他们大师兄的老三李超傅,且不时对老大金志诚充满压迫力的来招发出赞叹之声,当老大金志诚在三十余合之后,长剑一闪,使出一招“金卮照雪”之际,老三李超傅忽然惊呼道:“大哥这一招” 老三李超傅底下要说的也许是“好不精绝”;或者是“怎么忘了先前的约定”。 总之,一句话没有说完,但见剑光一阵急闪,底下的话突为一声厉呼所代替。紧接着,战圈中一条身形倒飞而起,人落台下,踉跄绊出数步,扭脸朝台上投出恶毒的一瞥,咬牙转身向远处湖边奔去。 台上,鲜血洒满一地,鲜血中静静横着一支长剑,以及一条齐腕而断的手掌,血渍中一人呆呆拄剑而立,口中不住的喃喃自语着:“唉唉,真想不到……” 这位喃喃自语者,正是刚刚发出惊呼的老三李超傅! 原来这位貌诚心奸的老三李超傅,故意在不该表示震讶时以一声怪叫扰乱了老大金志诚的心神,话发同时,猛然递出一剑老大金志诚大意失荆州,-只右手便于怔神之间在老三诈谋中白白断送。 不过瞧清实情的人并不多,加上老三李超傅这时的一番刻意做作,大家都还以为是老大金志诚想下毒手,前者在情急之下,出于迫不得已自卫所致。因此,人们不但不见怪,反觉得那位老大金志诚是罪有应得。 桑剑飞抬头朝对面耳台上的玫瑰圣女望了一眼,玫瑰圣女一脸怒容,桑剑飞微徽摇头,示意对方不必声张。 桑剑飞先回头朝身后小桑义吩咐道:“过去将台面清理一下。” 接着又朝四兄弟中获胜的老二许信波和老三李超傅淡淡说道:“请暂时站去一边吧!” 老二许信波没说什么,老三李超傅却犹自喃喃不休:“真叫人难过……” 桑剑飞点点头,挥手道:“是的,本宫也很难过,请站过去吧!” 老三李超傅还以为桑剑飞也给蒙过了,眉宇间喜色潜露,作不胜惶恐状低头走去里台安然坐落。 桑剑飞翻了翻底下两张表格,向台下喊道:“童少侠童元章,韦少侠韦致平,两位请一起上台!” 两名黄衣少年登台,脸色都很蟹重,桑剑飞先问清了二人谁是童元章,谁是韦致平,然后向二人说道:“两位是‘王屋剑叟’雍维民雍老前辈高足,又是护剑会丐帮七老联名推荐,口试部分援万剑会推荐,五剑派弟子之前例可以免除,剑试部分则无法从简,剑叟雍老前辈当年在扛湖上有‘一剑冠河洛’之雅誉,加之你们两位又是同门,就请两位照刚才剑门门下的方式,也将王屋派的‘风雷剑法’印证一番,让本宫暨天下同道开开眼界如何?” 师弟眼望师兄,童元章双拳一抱道:“在下兄弟抱歉,如果桑宫主坚持要在下兄弟这样,在下兄弟愿意马上退出这场考试!” 桑剑飞声色不动,问道:“什么理由?” 童元章又是一抱拳道:“理由很简单,在下兄弟如果艺有未精,愿意遭受他派同道淘汰,同门习艺的师兄弟,除了在师长指点下喂招,应无当着外人自相倾轧的道理!” 台上台下全为童姓少年这番话动容点头。等到听得童姓少年这番话之后,众人才回想到刚才剑门四兄弟答应主考者要求,实为不智不当之愚蠢行为。 桑剑飞脸上现出笑容,点头道:“两位清上座!” 说毕,头一扭,忽向剑门许李二兄弟招手道:“你们两位过来一下!” 两兄弟不明桑剑飞用意何在,伤了愣,只好离座走了过来。 桑剑飞站起身子向二人沉下脸来冷冷说道:“剑是本宫叫你们比的,你们既是胜利者,奉宫应该没有为难你们的理由,现在本宫向二位郑重宣布,二位已经为本宫决定录取……” 所有的人都感到一阵意外,那位老三李超傅抢着堆笑打躬道:“谢桑宫主恩典!” 桑剑飞声音一沉,冷冷道:“本宫话还没有说完!” 录取就是录取,还有什么完不完的?老三李超傅不由得呆。 桑剑飞沉声接下去道:“本宫这次招考剑士,原定分为三级录用,便是:银剑士’、‘金剑士’、:七星剑士’。但是,你们三位表现得很特殊,以上三级剑士都不容纳,本宫只好专为你们位另设一级,这是因情形特殊而经本官临时决定的,同时这也是本宫不待剑会结束而提前宣布的原因!” 老三李超傅有点疑惑不定,期期道:“敢问桑宫主的意……” 桑剑飞冷冷说道:“你们一以‘黑心剑士’录用,一以金蝎剑士’录用!” 桑剑飞点头通过,玉女于背后向倩女轻轻冷笑道:“我敢赌,此人口试分数他一定会打第一。” 倩女睨视而笑道:“‘他’指谁?” 玉女一气将脸别开,桑剑飞接着喊下去道:“三十号,艾焕少侠!” 三十号艾培焕登台,桑剑飞见此君五官虽端正,面孔上却白得一点血色没有,心中起嫌,眉峰不禁微微一皱。 桑剑飞低下眼光,想从表格上将来人先查查清楚,不意目光偶扫表格左下角,忽然发现一行细如蝇头的小字,写的是:人所填一切皆屑捏造,但此人将对吾兄有大用,看在小弟面上予以录用可也!舒意附笔。” 桑剑飞暗暗一愕。字是小叫化的亲笔,绝对错不了,但是他不懂小叫化这种荐介方式的意义。不过小叫化跟他亲逾手足而小叫化的聪明,也是他信得过的,所以他决定依小叫化的话去。 于是,桑剑飞向对方随便问了个似难实易的问题:“艾少侠自信能被录取吗?” 对方系由小叫化舒意所推荐,小叫化的附注,他是第一个题目,这种问题,答不答可说都是一样。 结果,三十号通过,底下轮到第三十一号。 三十一号是个眼皮浮肿、面目丑恶的汉子。 桑剑飞眉心暗皱,卒然抬头问道:“朋友今年三十岁?” 那人率尔脱口答道:“三十六,怎么样?” 台下又是一阵哄然大笑,丑汉子自知失言漏底,一张丑脸涨得通红,讪讪然下台而去。 再底下,三十二号和三十三号又是一对师兄弟。 师兄叫做富明仁,师弟叫做刘守成,二人同为大巴山剑术名家,铁剑萧平南的嫡传弟子。 桑剑飞将二人同时喊上台去,向二人问道:“贵师门武学叫做‘断金剑法’,不知两位除了本门剑法之外,他派之剑法有否涉猎过?” 桑剑飞接下去道:“好,本宫喊完一声:开始’,就请富少侠和刘少侠二位分别将一般剑法中的‘水火互济’与‘龙游四海’这两招,同时以贵师门独特之手法施展出来!”“水火互济”的招式是挽起一道剑花,向前猛进三步,在这刹那之中必须分向右左同时削出三剑,“龙游四海”的招式则是立剑护身,须在一个大盘旋之中,踏遍一个丈五大小的圆圈。 不知道这两招剑式的人还不怎样,知道的人,听了桑剑飞这样吩咐,均不由得大吃一惊。原来这两招剑式,“水火互济”讲究冲刺迅速,分向左右削出之三剑须要疾劲自然,“龙游四海”则讲究身法之飘逸,步位之准确,脚下不测不量,踏出之圆圈却必须周正均称。 一座剑台的面积全部才不过五丈见方,一人施展固属绰绰有余,二人同时出手已不免稍嫌狭仄,更何况彼此施展的都是一招需要大进大退的招式? 所以,现在的这师兄弟二人,除非一个冲向台下,一个将圆圈缩小,或者将圆圈的一半划在虚空之外,师兄弟二人就无法避免不在台中央相互遭遇!这二招都是富攻击性的招式。 而且还有这一招,既无法闪让,又不得中途撤招化解,这还不够叫人作难的么? 可是,出人意外的,富明仁和刘守成师兄弟两个竟然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双双躬身道:“谨遵台谕!” 二人语毕,同自腰际拔出宝剑,各向身后退出了三步,持剑凝神以待,桑剑飞星目一闪,喝道:“开始!” “沙”的一声,双剑啸风,一剑前冲,一剑旋绞,说时迟那时快,一声脆震,双剑当仁不让,果于台心遇合,但见精虹激射,二支宝剑同时脱手,紧接着,两条身形同时窜起,窜向两个不同的方向,去势疾赛流星赶月,猿臂闪舒之下,脱飞之双剑又复电抄入握。 台上台下,轰然爆出一片彩声。 两人既未投机取巧,亦未避重就轻,各本原招,各凭功夫平平实实的达成主考者之吩咐,更于平实之中表现出各人精绝身手,以及超脱的造诣。“铁剑”萧平南于退隐二十余年之后尚能教出这等出色的弟子,“大巴山”一脉,其将再度称雄江湖当属指日可待的了! 桑剑飞朝师兄弟二人点点头道:“很好,请入座!” 接着,桑剑飞将最后的两张表格约略翻阅了一下,向台下道:“金陵余文正余少侠!” 一名文质彬彬的白衣少年应声登台,桑剑飞又望了表格眼,拍头向余姓青衣少年道: “余少侠自称出身金陵书香世家,对诗词一道余少侠想必是很有研究的了?” 余姓少年躬身道:“粗通而已!” 桑剑飞缓缓朗吟道:“北顾楼前一笛风,碧云飞落建康城江南三月多芳草,春在蒙蒙细雨中。” 桑剑飞吟诵得很慢,而且字字清晰。台上台下,都在倾听着,尤其是那名余姓少年,因为这首诗跟自己有着切身关系,所以,在聆听时神情更较他人专注。桑剑飞在开始吟诵时,余姓少年似乎有点紧张,及至桑剑飞将全诗完,余姓少年脸上不禁浮起一副会心的笑容。 桑剑飞平静地注视着对方道:“余少侠听清楚了吗?” 余姓少年含笑点头道:“听清楚了假如在下记得不错这首七绝应该是宋人僧仲殊,题在金陵北顾楼的一首‘咏春即景’。” 桑剑飞紧接着问道:“是的,余少侠应该知道的,因为余少侠是金陵人,这又是咏金陵风物的一首名诗;不过,本宫现在想问的是,不管前人对这首诗评价多高,余少侠本人对这首诗是否还有其它褒贬?” 所有的人又给弄得糊涂了难道这又是前此淘汰点苍门下“费诗简”,和天目门下“蔡达元”两名应征者的“故技重施”不成? 不是么?他已说明这是一首“名诗”,结果还要对方加以“褒贬”,一首诗已经过数百年之考验,最后能够流传下来,其价值无疑是早经确定,喊一声“好”,无论如何错不了;如果因为主考者这一问而显得支吾犹豫的话,岂非正好蹈上前此“费”“蔡”二人之“覆辙”? 所以,所有的人均在为这名余姓少年着急,希望余姓少年能够果断的立即表明态度。 结果,余姓少年不负众望,桑剑飞话甫问毕,他连想也不曾想一下,便即躬身朗答道: “没有!” 众人齐为之松出一口大气,那知事情出人意外的是,桑剑飞冷冷一笑,手朝台下一比,竟下逐客令道:“华而不实,余朋友请下台!” 余姓少年-呆,众人也跟着一呆! 余姓少年在回过神来之后,勃然大怒道:“桑宫主这种做法,不啻是全凭一己之喜怒而定取舍,这首诗有何不妥之处,在下倒要请教一下桑宫主的高见……” 桑剑飞仰脸漫声道:“‘笛风依旧北顾楼,尽飞白云使人愁;芳草江南生二月,洞庭春雨速归舟!”” 众人听得方自不解,而那名余姓少年,于怔了一怔之后,已带着满面羞惭低头下台而去。 原来桑剑飞刚才将原诗中的“白云飞尽建康宫”和“江南二月多芳草”,故意错念成“白云飞落建康宫”和“江南三月多草”,“飞尽”改“飞落”,“二月”改“三月”,说起来虽然只二字之易,然而,这在一首诗来讲,尤其是格局严的七绝,二字之差,已可说是面目全非了。因而桑剑飞就原诗翻作,暗寓讽刺于其中,余姓少年当然无颜再呆下去。 余姓少年下台,众人经过一番体味,也都十九领会这是怎么一回事,一个个愕然相顾,一方面叹服台上这名少年主考者之深不可测,一方面也都跟着余姓少年有着一种惭愧的感觉。 桑剑飞平静地接着喊道:“张子建张少侠!” 这是第三十五号,也是最后一号,众人精神均是一振,连两边耳台上的“玫瑰圣女”、“瑶台玉女”、“迷魂倩女”,以及“左右凤卫”和十二“剑姬”等人亦不例外。台下观礼者因为过了这一号,便将进一步决定“银”“金”“七星”等三级剑士之录取可谓压轴好戏。台上诸女因为明知已通过初试的这一群中有着“问题人物”,桑剑飞始终没有明显表示,而她们也一样无法分辩其中究竟谁“有问题”,谁“无问题”,以致一个个更比台下众人期望“揭晓”的心来得更迫切。 最后一名应征者,张子建登台了,这是一个身材普通、面目异常俊秀的青年。桑剑飞看他的表格,上面填的是:“张子建,二十立岁,闽省人,知书善弈,所擅剑法为七七四十九式的乱柳剑。” 桑剑飞朝来人点点头道:“一名剑士能精弈道,实在是很可喜的现象,不知张少侠目前之棋力已达何种程度?” 张姓少年躬身道:“如以‘人牌’‘坐照’‘具体’‘通幽’,用智’‘小巧’‘斗力’‘惹愚’‘守拙’等九品衡论,在下目前之棋力约在第六级‘小巧’阶段;久闻桑宫主乃是此中圣手,仍望不吝指教!” 这名张姓少年显然就弈事相当自负,不过:这也难怪,一个人能弈至“九品”中之第六品“小巧”程度,虽不足称“国士”,“国手”也该当之无愧了。 桑剑飞点头不语,想了想,方才注目问道:“请问张少侠,假如这样一盘棋,弈至中局,一方已领先三十余路之多换句话说,这盘棋如果不出其他意外,此人应屑胜定 在这种情形之下,对手如果故意制造劫争以求变化,假定占上风的是张少侠,将采取什么态度?” 张姓少年微微一笑道:“杀人不过头点地’,只要不影响输蠃,让他一点不就得了!” 桑剑飞静静地道:“遇劫先提,寸土必争,棋如此,做人如此,武功亦如此,对待无理之侵扰,忍让终非上策。张朋友的棋力大概是与人赌彩赌出来的。棋力虽然可敬,棋风却不足为法。七星剑宫以后如需要一位能够委曲求全的外交使者,一定礼聘张朋友屈驾就是!” 众人哈哈大笑,张姓少年一脸孔不高兴,嘀咕着掉袖下台而去。 桑剑飞叠好所有表格,起身走向对面耳台,自玫瑰圣女身后的左右风卫手上接过一张记录表来,再回到主台上高声宣布道:“应试者全部三十五名,初次淘汰合计二十名,初试人选者计一十五名,现在举行复试!” 台上台下,鸦雀无声。 桑剑飞缓缓转身,于四下里环扫了一圈之后,缓缓退向一角,然后手指台后,向台下沉声说道:“在复试开始之前,本宫愿意先报告天下朋友们一个颇够刺激的消息,便是在那边坐着的十五位朋友之中,最少有两位以上的朋友系房山神威宫派来本宫卧底的,很抱歉,本宫现在要履行诺言了!” 台下干余武林人物,全都为之目瞪口呆。 今天,神威宫的存在早巳不是一件秘密,而神威宫与目下,七星剑宫之水火关系,也早为武林两道人物所深知,此话出自七星剑宫之主持人,自非空穴来风,那么,他们是谁呢? 四周更静了,都不禁齐朝台后面一十五名初试人选者审视过去。 台后一排椅上坐着十五人,依次为:一号范文宪、二号钱卿卿、三号葛太郎、四号孟在礼、五号尹正明、六号庞宗信、七号华邦夫、八号路承基、十号穆万荣、十七号童元章、十八号韦致平、二十五号胡书义、三十号艾培焕、三十二号富明仁、三十三号刘守成。 这时,十五人脸上,都现出一股惊疑愤怒之色,而无一人出现出惶恐不安,大家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好像每一个人都亟待在行动中找出那几名害群之马究竟谁跟谁是问题人物?没一个人能够看得出来。 现在的这十五人,几乎无一不是当今武林中有头有脸,有名有姓的名门大派,或者寄人异土的门下高足;在真象未明以前尽管人人都有嫌疑,但是,如果认真地考究起各人之出身来,却又是谁都不应有此可能。桑剑飞缓缓转过身子,面向十五名初试人选者,依次扫视了遍,然后沉声一字字地道:“朋友们,你们几个站出来好了!” 十五名初试人选者人人脸色-紧,但无任何人移动分毫。 桑剑飞低沉地又接道:“古人云:‘知耻近乎勇’。马上挺身出面认错的朋友,本宫愿意网开一面,否则,可莫怪桑某人手下无情!” 十五人中,仍然不见丝毫动静。桑剑飞显然震怒了,手向“十二剑姬”和“玉女”“倩女”分别一挥,“玉女”与“倩女”立即领着“十二剑姬”分将武台四周严密守住,个个手按剑把,凝神蓄势以待。 “左右凤卫”仗剑站去台后出口处,丐帮岳阳分舵主,“萧湘神掌”岳中铭则带着数名分舵弟子于台前一字排开。 桑剑飞布好警戒网,脸色一寒,正待有所行动之际,台下突然有人大叫道:“桑宫主请别忙!” 众人循声望去,发话的是个脸色青黑、身材矮矮胖胖的老者,这时,那老者足下一点,一条矮胖的身躯,已如抛球似的飞向台上。 桑剑飞微微一呆,目注来人道:“敢问长者……” 矮胖老人在十五名入选者脸上迅速溜了一眼。接口答道:“请桑宫主恕老朽说句失礼的话,桑宫主虽然知道十五人中颇有几名问题人物,但到目前为止桑宫主似乎仅有模糊的线索,而无确切之把握,老朽在武林中早已被人遗忘,如今静极思动,很想藉此机会光辉光辉,如蒙桑宫主信任,这份甄审工作请由老朽代劳,桑宫主请退去一边为老朽监场,老朽包能为桑宫主将他们一一挑剔出来!” 桑剑飞稍稍沉吟了一下,点头道:“这么说就有劳长者了。” 语毕,脸上毫无不信任的表情,沉着而坦然地扶剑退回左边耳台上。 台上台下,人人都在猜疑不定:这名矮胖老人是谁?他凭什么具此自信?同时,他又为什么要多管别人闲事? 矮胖老人转向十五名初试入选者,干咳了一声道:“各位年轻朋友们,招呼打在前头,老朽是武林中过时人物,往后去,说什么也难得再有像今天这般大权在握的时候,所谓: ‘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识相的,请趁早,等会被老朽一个个指出来后悔可就嫌迟了。” 十五名年轻剑士。人人默然无言。台下的一千武林人物只感到有点失望又是一派虚声恫吓。 矮胖老者见无人理睬,冷冷一笑,忽然指着排末,大巴山铁剑门下,三十二号富明仁和三十三号刘守成二人道:“你三人先站出来!” 富明仁和刘守成师兄弟二人对望一眼,默默离座走来台中央。师兄弟二人态度沉着,步履自然,走到台中央站定,一声不响地拿眼光瞪在矮胖老人脸上,平静的等候着矮胖老人宣布他们是否为问题人物。 所有的武林人物都看得出,矮胖老人适才声称他能指出十人中谁跟谁系来自神威宫一节,显然也并不怎样靠得住。因为,如果真的胸有成竹,首先他不会先来一段“招呼”。其次,他要是对某数人握有真凭实据,他应该先联络主考当局,然后对考者径直指点出来。现在,他先叫出铁剑门下师兄弟,显然只是看了十五人座位排列顺序所使然。 看到“三十二”号和“三十三”号师兄弟二人这种不同的举止和气质,一百人之中,最少有八十八人以上敢打赌,十五人之内真有神威宫所派奸细存在,他们,也绝对不会就是面前这对兄弟。 但见老人忽然脸孔一沉,指着二人喝道:“你们二个还有什么要说的没有?” 台上台下,闻言全为之一呆!什么?这对师兄弟真是问题人物? 台下人丛中突然大吼道:“向这老鬼要证据!” 桑剑飞与玫瑰圣女诸人见矮胖老人这种近乎横蛮的甄别审视,心头也都感到不甚自在。所以,这时所有的眼光都朝铁剑门下师兄弟二人脸上集中过去,每双目光中,都透露出相同的鼓励,似说:是的,你们兄弟有权利这样要求。 两兄弟中的老大,三十二号富明仁,朝四下里分别投射出感激的一瞥,然后缓缓而平静地向矮胖老人说道:“这位老人家过去是否跟我们大巴山铁剑一派……” 台下立即有人接着怒道:“他一定是挟怨诬栽!” 另外有人大声附和道:“是的,很显明地公报私仇!” 更有人振臂高呼道:“赶这老东西下台,桑宫主!我们尊敬七星剑宫,也尊敬你桑宫主,但我们不希望你桑宫主容许这等人乱出风头……” 桑剑飞缓缓竖起一条手臂,因为他看到矮胖老人要说话,站在他的立场,不论这名矮胖老人有理无理,他既然已经授权对方,便应该让对方继续询问下去,如果实在是无理取闹,他再加以制止亦不为迟。 桑剑飞手臂举起,台下立即静止下来。 矮胖老人着朝两兄弟冷冷一笑道:“别扣大帽子,我的好兄弟。争取舆论之同情,虽可壮得一时的胭子,但终非根本之计,老朽之所以一口道破,不过是为了想拿你们二个做一次榜样,所谓‘杀鸡,吓猴子’,好叫以后的人不敢再存侥幸心理而已!”又有人不耐烦地高呼道:“还是那一套……” 矮胖老人听如不闻,声浪一沉,寒脸接下去道:“现在,老朽问你们,两位老弟适才所施展那后两招,它们是真正的大巴山铁剑萧平南仗以成名江湖的断金剑法么?” 台上台下,顿然静止下来。原因是铁剑萧平南退隐已久,年轻的-代,虽然人人知道剑法中有“断金剑法”这门武学,但是,真正对”断金剑法”这门武学有所认识的却不多。 现在,局面已渐渐接触到问题的焦点了! 按照矮胖老人的语气,似乎两兄弟在两招剑式上已经露出破绽,如今,答案不难马上揭晓,假如两兄弟做贼心虚,一句话一个动作,甚至一丝丝的表情变化,都可以证明出矮胖老人业已击中要害,抑或只是矮胖老人出诸诱逼套供的另一章。只见师兄富明仁轻哼了一声,冷冷反问道:“就尊驾年岁而论,如说尊驾曾经见过我们的断金剑法,似亦不足为异,只不在下兄弟也想请教尊驾一下,在下兄弟刚才所施招式如果不是铁剑门断金剑法所有,那么,真正的断金剑法应该如何出手,尊驾加以示范一番否?” 矮胖老人笑道:“驳得好!” 矮胖老人转向桑剑飞道:“借支剑用用!” 师弟刘守成突然阻止道:“且慢!” 矮胖老人侧目道:“什么事?” 师弟刘守成转向台下道:“敢麻烦台下的朋友们,诸位有清楚本门断金剑法的,请自动上来两位,因为,到时候如果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我们说我们使的是正宗断金剑法,却说他使的才是真正断金剑法,一定又要纠缠不清,如果找石评判人,在下兄弟想请桑宫主先对这一部分有所决断!” 台下轰然响应起来:“对!” “对!” “对极了,这问题先解决……” 发喊的人虽然不少,但是,挺身而出的却始终不见,-个,一下,桑剑飞可感到为难了。 铁剑萧平南当年成名江湖,一半因在剑术方面之成就,另半则是归功于其人内功修为。 如仅就剑法而论,一套断金剑法并无优越于“金龙”、“散花”、“黑山”、“震天”、五行”等大剑派这五种剑法的地方,所以武林中研究剑法的人,很少有人对这套断金剑法加以重视,现在要找一二个对断金剑法一知半解的人,也许还不太难,但如果找出一名有资格对这套断金剑法加以品评的人,一时之间显然还不容易。 矮胖老人忽然沉声道:“用不着!” 师兄弟二人同时怒声道:“何故用不着?” 矮胖老人冷冷答道:“因为老朽便是最佳之评判人!” 台下又是一阵哗然:“这是什么话?”富明仁和刘守成师兄弟二个脸色发青,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矮胖老人突然张目道:“知道老夫是谁么?” 矮胖老人中气十足,一字一字都似木槌般擂在每个人的心鼓上,台下再度趋于沉静…… 师兄弟二人脸色微变,同时怒声道:“正想请教!” 矮胖老人厉声道:“知道么?老夫便是铁剑萧平南!” 天哪人人目瞪口呆,全像给雷打痴了一般。 富明仁和刘守成师兄弟二人不约而同,霍地双双向后退出一步,不过眨眼工夫,师兄弟二人同时由惊转怒,齐声大喝道:“好个老贼,胆敢冒充家师!” 矮胖老人嘿嘿连声,逼上一步道:“再瞧瞧清楚,畜生们!” 三十三号师弟刘守成一手摸向剑把,一边大呼道:“无耻的谎言!铁剑萧平南早在二十多年就已遭” 三十二号师兄富明仁急叱道:“师弟休得胡说。”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三十三号刘守成虽然没有将话说完,但是底下没有说出来的一半,语气已甚明显。 矮胖老人又上一步,冷冷接道:“就已遭人杀害了是不是?” 矮胖老人口中说着,右手闪电出招,话说完,富明仁和刘守成两名冒牌的“铁剑门下” 已被分别点中胸腹之间的“气穴”,身躯一颤,仰面跌倒。 矮胖老人俯身下去,在二人腰间翻出两面方形金牌,托在掌中,转身照向台下,轻哼着冷笑道:“诸位看看吧!神威金锦‘剑字五十三’,‘剑字五十八’,才是他两个真正的身份。老夫之所以要费这番手续,都为了铁剑萧老儿原为老夫之酒友,那年,老儿突然失去音讯,外间都以为铁剑萧干南隐入什么名山胜地,只有老夫明白,萧老儿一定遇了意外。凶手都是谁呢?二十多年来,一直是个谜;正如七星剑桑云汉忽然不知所终一样。而现在,老夫终于弄清了,凶手原来就是今天的那位神威宫主,南海至尊翁秦重斌!铁剑萧老儿的下场,应该只有凶手和他的心腹亲信才会清楚。惟其如此,他们才敢派人冒铁剑门下前来而不愁被人识破!” 矮胖老人说着,用脚踢蹋地下二人身躯,然后向台下的丐帮岳阳分舵主,潇湘神掌岳中铭喝道:“小岳过来将这两个家伙拍下去!” 潇湘神掌岳中铭,目下的年岁已经四十开外,这声“小岳”,喊得既放肆而又透着亲昵,可是,从潇湘神掌的反应神情看来,潇湘神掌却好似对这名矮胖老人并不认识,众人见了,都觉得甚为奇怪。 从矮胖老人刚才出手制服两名神威宫金锦剑士的身手估计,此老一身武功,可说已臻神化之境,有这等年岁和这份造诣的前辈武功人物,当今武林中应该没有几位,可是,直到目前为止,仍无一人知道这位矮胖老人究竟是何来路包括桑剑飞、玫瑰圣女等人在内。 不过,这个谜团没有多久也就打破了。 矮胖老人等潇湘神掌露出满脸尴尬神情,将二名金锦剑士领人抬走后,忽然抹抹额角自言自语道:“‘穷塞棉絮假充胖子’实在不是滋味……” 一面自语着,一面竟当场在台上伸手解衣纽,左掏右扯,果然抖落一堆像小丘般的棉絮“矮胖子”顿时变成一名“矮瘦子”! 接着,将多肉的假下巴撕落,露出一绺稀黄的山羊胡须,再接着,酒糟、水泡眼皮,最后嘻嘻一笑,露出一口黄板牙。原来是“巫山七杀翁”!台上欢笑,台下大笑,七杀翁朝桑剑飞扮了个鬼脸,嘻嘻笑道:“老夫全抓光了会使小于你脸上没有光彩,现在,老夫不妨告诉你,剩下的这十三人之中恐怕还有个把有问题,底下的这一个用什么方法逼出来,是你小于的事,老夫可要失陪了!” 桑剑飞连忙拦住道:“不行,你还走不得!” 七杀翁水泡眼一瞪道:“为什么?” 桑剑飞上前低声道:“前辈昨夜吩咐,要晚辈留意师承不明的人物,晚辈虽然在几张表格上做了记号,但是,那几人已遭淘汰,除了一个‘湖诲客’门下,擅什么‘玄玄神剑’的‘九号粱典吾’,已证实是女捞男装之外,其余都是一批庸才,根本没有来自神威宫之可能;像刚才这二人出身大巴山铁剑门下,师承不得谓之不明,您老事先不说,晚辈又怎知铁剑已于二十多年前就作了古人?所以说,前辈昨晚的指示,结果是等于零。现在,前辈既清楚这里面还有一名问题人物,怎可一走了之?” 七杀翁突然返身一指道:“我看就是他!” 七杀翁了指的,竟是三十号“艾培焕。” 第三十号艾培焕是个脸上甚无血色,但五官却生得极其俊秀的少年。这时,那名艾姓少年见七杀翁指称另外一名问题人物便是他,不禁睁大乌溜溜的双睛,露出一派不胜骇异之神情。 桑剑飞一呆,讷讷道:“这怎么可能?” 七杀翁水泡眼一翻道:“为什么不可能?老夫说谁便是谁! 你小于既然已知道谁:可能’,谁‘不可能’,还拖住老夫不放干什么?” 桑剑飞匆匆抽出艾姓少年那张表格,递过去低声道:“您老请看这个。” 桑剑飞意思是说:此人系小叫化舒意亲笔极力保证的人,这上面写得一清二楚,难道我们连小叫化舒意都信他不过么? 七杀翁望也不望一眼,用手一推道:“老夫懒得看了,上面写了些什么竟使得你信而不疑,你小子如不反对,就念出来给老夫听听吧!” 桑剑飞无可奈何,只好将小叫化舒意附注在表格上的力荐言词低低念了一遍,七杀翁瞑目摇头道:“姓舒的那臭小娃儿,人才芝麻绿豆一点大,人心不同,各如其面,他懂什么? 他才断了几天奶?” 桑剑飞大不以为然,低低争辩道:“前辈以前不是曾经一再地说他能干精明吗?怎么这会儿又将他批评得一文不值呢?莫非小家伙什么地方开罪了前辈吧?” 七杀翁依然摇头如故道:“你不相信是你的事,如要老夫指证,老夫就要指出这个姓艾的小子!” 艾姓少年双睛溜个不停,脸上布满怒意,尚好还有桑剑飞在为他分解,所以,他这时仍在尽力容忍着不作表示。 桑剑飞皱眉道:“晚辈可以放弃坚持,那么就请前辈举出实证来吧!” 七杀翁缓缓说道:“凡是来自神威宫,身上一定带有该宫之号牌,人在牌在,牌为人的第二生命,这是该宫的规定。现在,老夫敢下断语,十三人之中,只有他一个人身上,此刻一定藏有——枚金牌,跟刚才那两个小于身上抄出来的一样,他如不服气,可叫他过来脱掉衣服给老夫搜一搜!” 艾姓少年勃然大怒道:“混蛋!你为什么不主张先去搜别人?” 七杀翁缓缓睁开眼皮,向艾姓少年道:“小老弟且慢动火,招请剑士是这儿七星剑宫的事,请来的剑士可靠与否,也是七星剑宫的事。老夫不过是临时接受主人的咨询而已。所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是也!如果主人信得过你老弟,老夫当然没有话说。否则,若要老夫帮忙,老夫将不作第二人想,说什么都认定另外一名嫌疑者便是你小子!” 艾姓少年猛自座椅中站起身来,戟指厉责道:“老东西,,你为什么一定要跟小爷过不去?” 众人见了,不由得均为艾姓少年暗捏一把冷汗。 “巫山七杀翁”乃何许人物?不论此老今天横蛮到何种程度,这声“老东西”是随便骂得的么? 可是,出人意外的,七杀翁竟然一点也不动气,手捋山羊胡,眨着水泡眼,冷冷然哼道:“剩下的这十三人中,除了你小于,还会有谁?现在,问题很简单,你小子为了证明你自己是清白的,不妨将正犯找出来,否则,哼哼!”如今是真的愈来愈不像话了!如果由桑剑飞出面,不理小叫化舒意的荐词,一定逼着要对方供出师承和出身,如果对方不肯讲,那么再扣帽子尚有话说。像现在,对方也是应征者之一,在尚未正式成为七星剑宫的一员之前,他凭什么必须负起这种查正犯的义务? 艾姓少年一张面孔本来就少血色,经此一激,更形青白,桑剑飞实在有点过意不去,正待上前加以排解之际,艾姓少年已经转过脸去,气得全身发抖地向那另外十二名应征少年叫道:“你们瞧,这,这是什么话……” 由艾姓少年倒数上去,坐得最近的是邛蛛门下的二十五号胡书义。其次便是由护剑会推荐,艺出王屋剑叟的十八号韦致平、十七号童元章。再过去则是太原苗寇剑王大空门下十号穆万荣以及“路”“华”“庞”“尹”“盂”五派门下的五姓弟子?和三号葛太郎、二号钱少卿、一号范文宪。这时,十二人脸上都露出一股忿然之色,但因自己每个人现下也正处在尴尬境况中,谁也不便开口讲话,是以一个个眉头皱得紧紧的,同情地望了艾姓少年一眼,跟着全部眼光移去桑剑飞脸上。 艾姓少年见同伴中无一人挺身仗义执言,似乎大感灰心,这时身子一偏,又向就近的那名二十五号胡姓少年争取支援道:“胡兄,您评评看!” 胡姓少年苦笑笑道:“老实说……” 谁知胡姓少年一语未竟,艾姓少年眼中精光一闪,突然挽一掌切落,正正砍实胡姓少年左肩青灵大穴。 胡姓少年不虞此变,左臂一麻,左边半个身躯跟着瘫痪下来。 另外十一人,一声惊啊,全自椅中托地一跃而起。台下人,瞪目如呆,监视台后的左右风卫,双双伸手探剑,睁目蓄势待发。 七杀翁大喝道:“不要妄动!” 胡姓少年挣扎欲起,艾姓少年不敢怠慢,屈膝一顶,正中穴脉,胡姓少年发出一声闷哼,仰面翻倒在地。 七杀翁忽然抚掌大笑道:“格老子,硬是要得!” 桑剑飞如堕五里雾中,本待上前向艾姓少年采取制服行动。 现给七杀翁这么一句,不禁愕然止步,惶惑不知所措。 但见艾姓少年走过来朝七杀翁深深一躬,抬起头笑道:“为了上次没有买到一条好羊腿,刚才给您整得好惨;现在,两下两级剑士中有特殊成就或表现等再升等晋封!”台下彩声雷动,桑剑飞高声接下去道:“本宫为欢迎十二剑士之加盟,以及酬答各地朋友们之参赞盛情,已备好水酒,值此元宵佳节,愿与诸位共度新岁……” 口口口 转眼之间,半个月过去了。 七星剑宫自从增加了十二名年轻的剑士之后,宫中立即呈现出一股蓬勃的新生朝气。 桑剑飞为他们将七星大厅两边的厢房辟成十二间雅室,十二人虽有“金银”两等之分,但在日常起居食用方面,却无任何别。桑剑飞并向他们解释两点:前此免除剑试,实在另具深义,因为台下参观者晶流复杂,各剑士之造诣,乃剑宫今后实力部分,所以,他不愿外界了解太多。其次,分等也只取决于一个概括的印象,一入剑宫,全是兄弟,今后只要各人奋力向上,到时均有升迁的调整机会。由于桑剑飞处事公平诚恳,众剑土翕然悦服。 桑剑飞并将七星剑诀下半部差小桑义去车盖山取回,连同庐山取回之上半部,转录一份副本,交玫瑰圣女在后宫与玉女,以及剑姬等研习,自己则保留正本准备向十二剑士授讲。 经过十多天以来详细地印证,桑剑飞发现十二人无论在品质或天赋方面,均为不可多得之英才。其中尤以穆万荣、舒意、童元章、韦致平等四名金银正副队长更为出色。 日子一天天过去,桑剑飞表面上很镇定,内心却不免渐渐.紧张起来。他时时反复着那天七杀翁离去之前的告诫,七杀翁说至尊翁秦重斌一时也许不会亲自出马,因为他绝不会将由后辈主持的一座剑宫放在眼里,不过,如有一天老贼动了真火,七星剑宫方面就很值得忧虑了。因为,七星剑法与一元剑法共出一源,两种剑法在本质上原属优劣难分,然而,如论火候,桑剑飞说什么也及不上那老贼的。同时,最令人放心不下的,还有一个几乎比至尊翁还要可怕的智圣巫拜斗。 向智圣解释力勇二圣的死因,看来是永远不会有机会了,加上前此桑剑飞又于无意中将此巨魔开罪,两大天王巨魔因利害关系而沆瀣一气,已属必然的结果。所以,七杀翁要桑剑飞小心将事,未来的日子,势必艰巨无比。 七杀翁最后说:“他与太阳神翁和天池隐翁,已订下另一个约会地点,准备好好研究一下制服至尊老鬼之法,事态如果真的严重,他们三个绝对不会袖手的。” 桑剑飞的心情如此沉重,然在后宫,气氛却是轻松异常,玉女有一天偷偷向迷魂倩女扮鬼脸道:“我们将来喜酒可有得喝的哪!” 情女茫然不解道:“去那里喝?” 玉女轻哼道:“十二剑土,十二剑姬,哼好个大媒人,这两个‘十二’如仅是无意之‘巧合’,鬼才相信呢!” 这话恰巧给玫瑰圣女走进来听到,玫瑰圣女笑斥道:“你丫头今天是什么身份,怎可以这样随便瞎说?要是一旦传扬开去,叫你桑大哥如何做人?” 玉女不服道:“如果纯属取才,那么为什么要限‘三十岁以下’? 要限‘未婚男性,?而且要‘人须品行纯良,仪容端正’呢?” 玫瑰圣女一时无言以对,脸孔红了红,正色说道:“男女婚嫁,人之大伦,只要双方人品相当,就是将来有一天真的成为事实,又有什么不可以?” 玉女笑道:“除了你,有谁说过不可以?” 三女正在说笑之际,前院忽然传来一阵规律的金钟之声,三女听得这阵钟声,全为之愕然一怔。 迷魂倩女皱眉自语道:“现在才什么时候……” 玫瑰圣女摆手止住道:“不,这只是‘戒备钟’,并非全宫集集之‘紧急钟’,根据钟声所示,前面似乎只在示意我们,有不明人物出现,须要加强戒备,并无传呼我们之意,你们二个留在这里,待愚姐过去看看……” 口口口 这是仲春一月的好天气。 七星剑宫外面的广场上,一宇排列着四人,为首是个五旬出头的老人,其次,是一名青衣少年,再其次,则是两名劲装大汉。 那名老人躯干健伟,眉浓似墨、月灼如星,身披一袭玄色英雄氅,巍巍然透着一派凛凛不可侵犯的神气。那名青.衣少年身材则很单薄,脸孔绷得紧紧的,只有一双奕奕有神的眸子在不住闪溜,明显地可以看出,他脸上正戴着-人皮面具。另外两名大汉,似是家将模样,虽然相貌彪悍,却无其它特别之处。 玫瑰圣女走出剑宫大门,桑剑飞左七右五,正领着十二名,士并排自云阶上缓缓走下广场。 桑剑飞与十二剑士下阶步伐甚慢,人在一步步向前移动,三双眼光却不约而同,一齐注射在那名玄衣披肩老人脸上。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桑剑飞缓缓回过头来。 玫瑰圣女疾行数步,走上前去,悄声问道:“下面这老人是谁,桑剑飞皱眉低声答道:“正想问你呃……来意似乎不善,但我不认识,十二剑士好像没有一个能知对方来历。” 玫瑰圣女点头道:“下去再说。” 桑剑飞与玫瑰圣女并肩向前,十二剑士因玫瑰圣女之到来,便都稍落后一步,并拢来成一字形走在两人身后。 桑剑飞浅跨半步,向老人双拳一抱道:“恕桑某人眼拙,敢先请教老丈称呼!” 玄衣老人身躯纹风不动,冷冰冰的答道:“老夫非为套交情而来,用不着!” 桑剑飞没想到对方竟会这样不客气,不禁徽微一怔,他这时虽然满心不是滋味,但为了尽地主身份,只好强忍着又道:“那么何事枉驾,可否明教?” 玄衣老人精目一扫,沉声道:“贵宫有位什么‘瑶台玉女’,何以不见出来?” 桑剑飞又是一怔,心想:卿卿虽然欢喜到处惹事,但是她已经很久没有离开我身边,如系以前的结怨,应该不会等现在,而且也没听她自己提起过,奇怪,这是打那儿来的一段梁子? 玫瑰圣女忽然抢上一步,朝那名青衣少年含笑道:“这位小妹,您好,想不到上次剑会上那段误会,小妹您回去之后仍然记在心上,其实,这事说来……” 桑剑飞与众剑士恍然大悟,是的,那双眼神,以及那副纤弱的身材,实在太像了,怪不得这名青衣少年要在脸上戴起一副人皮面具,她原来就是那天剑会上,自称“湖海客门下”,擅使什么“玄玄神剑”,结果因遭玉女识破女儿身,以致一怒掷剑而去的第九号“梁典吾”。 想起那天那一段经过,桑剑飞与十二剑士心头均不禁暗暗起火。这丫头不肯自我反省一下,不招女性,早经明定,她自己首触规章,而且事发之后,还施出那么狠毒的一手,七星剑宫不去找她算账已经算好的了,今天她反而煽惑了她的长辈前来问罪,岂非逼人大甚? 桑剑飞不等玫瑰圣女说完,脸色一寒,面对玄衣老人沉声道:“如果敝师妹猜测的不错,桑某人实在感到遗憾,遣憾您老那一天未能亲自在场,这位女侠不知是令爱还是令高足,那天的表现实在太精彩了!” 玄披老人本来就是听一面之词,不过,他那天虽然没有在场而且桑剑飞此刻也没有详述当时经过,然而,以他的年龄和江湖经历,他一听桑剑飞这种语气,马上也就有点明白错在谁方了。 青衣少年跺足扭腰不依道:“爹爹……” 玄衣老人回声喝道:“不许你开口!” 从这一声,足将玄衣老人之横爆刚强脾气表露无遗,他虽然现在已经明白了屈在己方,却显然仍无收兵之意,他骂爱女一事表示他高兴怎么做,便怎么做,并非受女儿之影响,既来之,则安之,错亦不妨,要错,就索性错到底。 青衣少女挨骂,不但不怨,反见欣然色喜,她当然清楚自已爹爹的性格,她知道,出气有望了。 果然,玄衣老人斥完爱女之后,忽然拍手一指十二剑士,桑剑飞截然另辟话题道:“这些都是贵宫新招的剑土么?” 桑剑飞不想多事,忍气领首道:“是的。” 要斗气,底下应该接上一声:“怎么样?” 但是,这对父女的性格是明显的,他不愿与对方一般见谓,所以,他将“怎么样”三字省略了。 玄衣老人有如拷问囚犯似的又道:“他们之中谁最高明?” 这回,桑剑飞不得不把省掉的三个字拿出来应用一下了,他脸孔一板又问道:“怎么样?” 玄衣老人傲然道:“说来这也是缘分,老夫无事相扰,甚感过意不去,叫他们之中最好的那个出来,让老夫教他几招剑法。” 十二剑士人人英眉高剔,怒容满面。桑剑飞虽然没有回头去看,却好像跟看到的一样,及时发出一声轻咳,传示众剑士不得躁急将事。他本身则同时向前走上一步,望玄衣老人浅浅一躬躯道:“却之不恭,桑某人愿意亲自受教!” 玄衣老人冷冷说道:“你如坚持,等下还有机会。老夫先找他们,不过是想知道一下他们这-批都是些什么料子而已!” 忍耐有个限度,而且,武人一旦侧身武林,刀兵相见,乃属不可避免的事;桑剑飞虽然爱护这批剑士,但是,局面挤到这步田地,剑士们的颜面他也必须顾及。所以,他不再说什么,转身在十二剑士脸上飞快地掠过一眼,然后毅然向身兼银剑队长的银剑一号童元章点点头说道:“元章,你出来向这位前辈领教两手吧!” 银剑一号童元章躬身道:“领谕!” 玄衣老人指明要战十二剑士中最高的一个,谁人首先受命出阵,责任虽重,荣耀却也够荣耀的,但是,现在出列向前的一号银剑童元章,步履沉稳,神态平和,既不骄,亦不惧,而这,正是桑剑飞这次选中这名银剑一号的原因。 原来这位受护剑会推荐,与银剑二号韦致平,同列剑叟雍维民门下的王屋高弟,本身的一套风雷剑法虽然不足称为十二同侪之冠,但是,这位银剑一号另外却有着一种他人所难企及的优点。 首先是他那套“风雷剑法”,“风雷”两字,词意思义虽然刚烈,然而事实恰好相反! 这套风雷剑法十招是守式,不到遇上可乘之机,攻式不出手,一旦出手,便将威不可当发,势如狂飙骇电,令人趋闪无从,“风雷”两字,乃由而此而来。 其次则是这位银剑一号童元章坚忍不拔的独特性格,他年岁虽轻,却无一般年轻人的浮躁毛病,一名剑士具备了这个涵养,赢,固然无话可说,翰,一定也会比别人输得漂亮。 玫瑰圣女与另外的十一剑士见到银剑一号受命出场,人人暗中点头,大家似乎都甚为佩服桑剑飞选择之适当。 玄衣老人头一抬,倨傲地道:“你是十二剑士之首?” 童元章扶剑干静的答道:“不是!” 玄衣老人微怒道:“那么你为什么竟敢站出来?” 童元章毫不动气道:“要找十二剑士中最高明者,系尊驾个人之主张,本宫井无必须遵循之义务;国有君,军有帅,在敝寄主之意,或许以为在乇这等人才,已尽足高攀于尊驾了。” 玄衣老人勃然大怒道:“好无礼的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童元章平静地反问道:“尊驾呢?” 玄衣老人益发怒不可遏道:“简直造反了,凭你小于也敢如此动问老夫名号?” 童元章轻轻一哼道:“彼此!” “唰”的一声,长剑出鞘。脚踏于午,平剑当胸,双目注定玄衣老人,聚气敛神,不稍一瞬。 玄衣老人嘿嘱一笑,手探肩后,缓缓抽出一支形式怪异的宝剑,剑尖一点,傲然沉声道:“饶你先攻三招试试,看值不值得老夫亲自动手。” 众人看清那支宝剑的样式,无不为之微微一怔。普通宝剑说有长短之分,然于形式上,则多半大同小异。可是,玄衣老人手上现在拿着的这支剑,与其说它是“剑”反不若说它是一根“细条方杆”来得恰当。是的,“它”有一般宝剑的长度,有着一般宝剑所不可或缺的护手;但是,剑身却完全是不是那么回事,细细长长,四四方方,仅有拇指那么粗,“剑身”蓝光闪闪,虽然也是精钢百炼而成,但是,它投有“锋”也没有“尖”,说得俗一点,它不过是一根三尺来长的蓝钢方筷子而已。“金剑一号”穆万荣一声轻噫,突向桑剑飞低声道:“不好,这是一支‘碎骨剑’!” 桑剑飞呆了一呆道:“碎骨剑?” 穆万荣促声道:“是的,这人一定是当年剑魔玄玄叟的传人,家师退出江湖便是为了曾经输给剑魔玄玄叟一招,此事说来话长,总之,元章贤弟绝非此人敌手,而且差得很远,桑宫主最好马上设法换他下来……” 这位穆万荣被封为金剑士,且受命兼领金剑队长,说来并不是偶然的。 太原王大空,早年以“荡寇大九手”名扬天下,曾被武林中尊为“剑中之剑”,黑白两道人物,一听到“王大空”三个字,无不肃然起敬。而这位穆万荣,日前在剑会上,桑剑飞第一眼便看中他;后来事实证明,桑剑飞的眼光并没有看错,穆万荣不但在剑术方面已得太原王大空之真传,就是为人行事,亦属一名不可多得之将才。现在,话由这位金剑一号队长口中说出来,事态自属严重非常。可是,匆促之间,怎么个换法呢? 玫瑰圣女皱眉道:“若是换了穆队长,穆队长自信如何?” 穆万荣沉重地道:“情形也许要好些,不过卑剑亦非此人之敌,如能勉强保住不致伤残,就已算是好的了。” 桑剑飞没有想到来人竟是当年魔剑玄玄叟的传人,那天,青衣少年化名“梁典吾”应征,自称本门剑法叫什么“玄玄神剑”,原来里面还隐藏着这么一层含义。 现在,桑剑飞惟一的希望,便是寄望于这名玄衣老人虽为玄玄叟传人,但事实上却不及传说中当年那位玄玄叟那般厉害了。 这时斗场中,在玄衣老人发话之后,童元章不再客气,早已剑诀一领,径自活开步眼身形,待得这边桑剑飞等人再度集中注意,童元章剑光打闪,已以“风雷剑法”中一招“风雷隐动”向玄衣老人迎面攻去—— 第二十五章 玄衣老人 前面说过,风雷剑法守式多于攻式,不获可乘之机,真正的煞着轻易不会出手。所以,现下童元章这一把风雷隐动,看上去虽然气势甚壮,事实上仍属一着诱招。玄衣老人如果化解的不得当,或者趋避不得法,因而露出破绽的话,童元章才会考虑如何趁机进击,否则,量元章一定会抽招换式,再就他途的。 玄衣老人的矫健,果然不是全无道理,童元章一剑明明已迫近眉睫,他却依然纹风不动,仅将手中那支碎骨怪剑轻轻一扬,拟了个作势欲拨的姿势,而碎骨怪剑却并未真个贴去来剑。 童元章见无可乘之机,立即剑身一沉,反向身后划出,身躯籍力盘旋,人绕左侧,剑尖一阵微颤,抖出三朵剑花。分向玄衣老人左肩“天宗”、“糯俞”、“臂贞”三穴再度疾刺而上。 玄衣老人嘿嘿一笑道:“好一招‘叩商叩角’。按照‘风’字诀序,下一招应该是‘歌北歌南’,对吗?嘿原来是雍维民的徒弟!” 口中说着,身子一转,让开左肩,面对来剑,又成了先前迎接第一招风雷隐动的姿势。 童元章心头暗懔,怪不得那天青衣少年易钗而井,于应征时能演五剑派各种绝招,自己才攻出二招,师承已给对方道破,这样下去,那还有制胜之望?童元章撤招滑步,一时之间竟拿不定第三招以那一招出手才好。 就在童元章正感左右为难之际,金剑一号穆万荣突然抢出一步喝道:“元章贤第退下!” 童元章不明穆万荣这一喝用意何在,连忙收剑退向一边,穆万荣转向桑剑飞躬身朗声道:“玄玄叟门下高人自尊自大,而元章贤弟碍于地主身份,又不便在前三招中动用煞着,像这样,口说让三招,也不过是名义好听,加听由元竟贤弟再斗下去,卑剑等实有共同蒙欺之感,穆万荣不才,愿宫主授命下场,平来平往,拜领这位不愿通名的高人几手‘碎骨高招’!” 穆万荣平平谈谈几句话,既能不损颜面地换下童元章,又可以回敬玄衣老人一马:“你老鬼别神气,你的来路,咱们这边也照样清清楚楚!” 桑剑飞和玫瑰圣女暗感欣慰,玄衣老人则为之微微一怔。心想:自己手中这种碎骨剑,已近二十年未曾出现于江湖,如果认出它来历的,是四大神翁等老一辈人物,那还无话可说,可是,现在眼前这批年轻人,最大的也不超过二十五岁,他们居然也有这份见识,宁非可异之至。 桑剑飞因记起刚才穆万荣说过他自己也不是玄衣老人的敌手,这时不免关切地低声道: “穆队长,你……” 穆万荣迅速接口道:“他那支碎骨剑固然有点邪门儿,但卑剑对它多少还算有点认识,宫主放心,卑剑自有非常手段……” 穆万荣等到桑剑飞点完头,立即走去银剑四号钱少四面前笑着道:“少卿贤弟请将双剑借来用用。” 钱少卿固然感到意外,桑剑飞、玫瑰圣女,以及其他剑士们也莫不暗暗称奇。因为“单剑”“与双剑”在使用上,完全是两种不同的路子,善使单剑者,十九不习惯双剑使用法;同样的,一名双剑能手,如果一丢掉其中一支剑,也往柱不会就比使用双剑时更见灵活。 穆万荣是个聪明人,他这样舍长就短的做法,用意何在呢? 钱少卿自然不会拒绝,怔了怔,忙将双剑拔出递上。穆万荣含笑接过,在手中掂了据分量轻重,似乎还颇合手。 他转过身去,跨出两步,如玄衣老人笑道:“高人不必见笑,老实说,在下的本门剑法是‘荡寇大九手’,一向都是使用单剑,用双剑,这尚是有生以来第一次。” 听起来,穆万荣这番话说得很大方,不须对方操神,首先就将自己师承报得明明白白,而其实,这也不过是个空心人情,他就是不说,一旦动上手,对方难道还愁看不出来么? 玄衣老人闪动眼神道:“你小子这意思,是否表示优惠老夫?” 穆万荣微笑道:“怎敢!” 玄衣老人又道:“你小子既是王大空门下,自然应该知道老夫是谁,不过,王大空既然告诉了你小子有关这支碎骨剑的典故,难道就没提‘大九手’与‘玄玄剑法’之优劣,以及王大空最后为了什么原因才退出江湖的吗?” 穆万荣点头道:“提过了!” 玄衣老人冷笑道:“那么……” 穆万荣接口道:“这便是在下舍长就短,要以双剑来向阁下请教的原因!家师说:当年他老人家万没想到这支碎骨到上含有磁性吸力,如果他老人家早知道这一点,他老人家一定会准备两支剑,当双方单剑胶着,在敌人贴到滑动之前,他将立即拨出另一支到抢先发动另一次致命的攻击!” 玄衣老人脸色微微一变。而这一边,桑剑飞和玫瑰圣女以及众剑士也都明白了!碎骨剑含有吸力。 那就难怪了,它之所以成此形状,原来它的作用在于黏、滑、敲、打;而不像一般宝剑之用于削、劈、砍、刺! 这种碎骨剑,在知道它的功能之后都令人头痛,碰上不知就里的,那还有不吃大亏之理? 所有兵刃,十九均为五金所制造,这种含有磁性吸力的碎骨剑,它既然可以吸到,其它兵刃当也能照吸不误,准此而论,当年的“剑魔”,岂不是直接可以叫做“兵魔”?! 玄衣老人恨恨咬牙道:“上吧,小子,但愿你小子功力无损,双剑使得也能像使单剑一样自如,同时也让你小子看看老夫是否凭宝剑取胜!” 穆万荣汉剑一架,微笑道:“既然彼此谁也不让谁,主客分明,阁下还有什么客气的?” 玄衣老人沉喝一声:“小子受死吧!” 碎骨剑一旋,一轮蓝虹,带起一片破风锐啸,猛向穆万荣当胸双剑疾旋下罩,穆万荣大喝一声:“来得好!” 身躯一偏,双足前后拉开,双臂上下开展,状如巨鹏剔翅,左手剑自动送入蓝色光圈,自动的去找对方那支碎骨剑,有如驱羊之饿虎,右手剑一兜,乘风破浪,猛朝对方平腰横切而去。双剑原主钱少卿首先喊出一声:“好!” 如论功力和剑法,玄衣老人自然要比穆万荣强出不少。但是,问题在于玄衣老人已于无形之中,中了穆万荣攻心之计,穆万荣本是个沉默寡言,不爱说笑的人,然而,他瞧透玄衣老人是副火爆脾气,所以,他在动手之初,不惜以唇舌之费,故意先将玄衣老人用言词激愤,等到动起手来,玄衣老人于行招走式之际果然在不知不觉中带上几分意气用事。 而穆万荣本人怎么说便怎么做,一起手便抱定一种不变的打击,左手剑随时准备牺牲脱手,右手剑则时时乘虚蹈隙,如果遇有必要,双剑主副之势,更不妨临时颠倒。 玄衣老人不得不撤招抢救,碎骨剑刚向扫来腰间的一剑架去,穆万荣左手刻化虚为实,剑身一沉,当顶又至。 就这样,双方之实力,恰好因战术之优劣不同而为之两下挑平,桑剑飞看得微微点头道:“他刚才原来是谦虚……” 哪想到,桑剑飞一语未竟,斗场中忽然生出意外交化。 那名身着男装,脸上戴有人度面具的青衣少女,突然向斗场中高喊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爹爹。”。 俗云“知子莫若父”真是一点不错。在桑剑飞这边诸人尚在揣摩着青衣少女这番话语意所指之际,斗场中玄衣老人却连想都没有想一下,便已听出女儿这番话的弦外之音。应声奋力攻出一剑,人藉碎骨剑一挥之势,全身倒纵而起。 青衣少女紧接着一声:“爹爹留意了!” 素腕扬处,脱手掷出一支长剑!玄衣老人半空中一个倒翻,伸手正好一把抄住。 由于玄在老人手中多出一支宝剑,场中优劣之势立即全盘倒转,桑剑飞大惊失色道: “这丫头啊,不好,穆万荣恐怕要槽!” 一个糟字刚刚出口,斗场中玄衣老人突演一招“双龙夭矫”左手长剑撩向了穆万条右手长剑,右手碎骨剑贴着移万荣左手宝剑一滑一振,穆万荣左手宝剑脱手震飞,碎骨剑刮带之下,左手卷起一层表皮,鲜血淋漓,痛彻心肺。 银剑一号童元章大喝一声:“万荣贤弟退下,由愚兄领教高人几手高招!” 人随声出,一个箭窜拦去受创的金剑一号穆万荣身前。 穆万荣毕竟不愧为名门大派之后,败阵之余,依然不失雍容气度,尽管他已疼得额泌冷汗,脸无人色,鲜血点点下滴,他依然先走过去将那支遭敌人震飞的宝剑捡起、拭净,交还它的主人钱少卿,然后再走去桑剑飞面前平静地躬身请罪道:“卑剑无能,愿凭桑宫主…” 桑剑飞自玫瑰圣女手上接过一条洁净绢帕,慌忙上前包住伤处,同时激动地说道:“贤弟决不要如此说话,人上有人,天外有天,谁也不敢担保设有失手的时候,这是本宫成立以来,对外的第一仗,你虽然战输了,但是,贤弟却以崇高的剑士气质,为本宫赢取了无上的荣耀,我……我们都因你而骄傲!” 桑剑飞说着,又转向银剑副队长韦致平吩咐道:“致平,你陪万荣进去敷点药,顺便歇歇,这儿如有用得着你们两个的时候,本宫再派人通知你们就是了!” 在韦致平将穆万荣扶回剑宫的同一时候,斗场上忽然又生一种令人迷惑的气氛。 银剑一号童元章跃出讨战,那名玄衣老人竟像没有听到和看到一样。抖腕一送,将那支长剑丢还爱女,接着,脸一仰,却去好整以暇的望起天色来。这是个晴爽的暮春午后,阳光和煦,薰风醉人,天空中没有一片浮云,众人实在猜不透敌人观察天色的用意何在。 银剑一号童元章并不动气,沉声发话道:“魔剑高人是不屑一顾于在下?抑或是想稍事憩歇一阵?如属后者,在下愿意继续等候下去,否则,在下可要无礼了!” 玄衣老人仍然不作理会,缓缓以目光在爱女以及那名劲装大汉脸上扫了一眼,劲装大汉眉峰微皱,青衣少女则轻轻地摆了摇头。 玄衣老人忽然转过身去,朝桑剑飞点点头道:“你过来!” 桑剑飞手持七星剑,大踏步走出,温言向童元章道:“元章弟,你且退回去!” 童元章俯身应了一声是,缓缓退出,从容还列,神态语气,仍然极为平和;玄衣老人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他似乎没有料到七星剑宫的这批剑士们竟然人人都有着如此深厚之涵养。 桑到飞微微欠身道:“本官重建伊始,存在之主要宗旨,纯为了想替武林中谋致一片祥和之气,个人荣辱,在所不计,所以,贤父女这次前来本宫,如果仅基于令爱前此于武会上一点小小的意气之争,本宫愿意加以忍让,自现在起,两下一笔勾消。要是贤父女不以此为满足,或者另有所图而来,那么,主宾有别,就请前辈赐招!” 玄衣老人忽然一改先前倨傲之态,双睛闪烁不定地溜了一阵,轻咳着道:“七星剑法乃剑中圣学,老夫生平常以未能一会令师为憾,现逢七星嫡裔传人,自然不愿轻易就此错过,不过,老夫刻下尚有他事在身,无法在此久留,所以,老夫适才想来场去……” 听语气,颇有趁风转舵之意,这一点倒是颇出桑剑飞意料之外。 桑剑飞早已看出,这名玄衣老人刚才对穆方荣的一仗,隐约间好像并未使出全力。纵无青衣少女之传剑和提示,那一仗穆万荣也胜不了的。所以,虽然先后两次都是屈在对方,而且两次都是剑宫这方面吃了小亏,然而,为避免结怨,以及保持剑宫元气和实力以便来日用来对付神威宫起见,桑剑飞仍愿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这对父女如果不知收敛,日后依旧有的是机会。 因此,桑剑飞连忙接口道:“是的,只要前辈有兴致,在下以后随时奉陪就是了!”” 桑剑飞这样说,不过是顺水人情送对方下台阶而已;没有想到,玄衣老人轻轻一咳道: “老夫的话还没有说完!” 桑剑飞微微一愣,玄衣老人淡淡接下去道:“小女久仰贵宫那位什么瑶台玉女一身不让须眉之成就,今日未能会见,小女始终耿耿在心,假如贵宫那位玉女在的话,拟烦老弟派人请出来。两场同时开始,时间上则比较经济,老夫要说的便是这个。” 秦剑飞未及开言,玫瑰圣女已经盈盈步出道:“舍妹与小女子艺出一源,如令爱想印证的只是舍妹之武学,既然贤父女时间宝贵由小女子代表也是一样。” 玄衣老人转问爱女道:“怎么样?” 青衣少女明眸溜动着点头道:“也好!” 玄衣老人又指着那名劲装大汉向桑剑飞道:“这位祁姓老弟跟随老夫多年,一身艺业虽不足道,但对剑术一道尚非完全外行,拟请老弟也派一位剑士……” 玫瑰圣女不待对方语竟,转身过去向银剑一号童元章说道:“重队长,你过来陪陪这位祁大侠!” 玫瑰圣女虽温文贤淑,心智却极缜密。她估计:桑剑飞虽然不一定能胜得了这名玄衣老人,但是,落败的机会也很少,而自己要胜这名青衣少女则是十拿九稳的事。所以,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索性代桑剑飞作主,再将十二剑土中剑术造诣颇高的银剑一号童元章挑出来。 这名玄衣老人既然如此狂妄,在必要时,干脆让对方来个全军尽没。 桑剑飞已知圣女心意,也未表示反对,银创一号童元章缓步出列,手按剑把,目注那名劲装大汉沉声道:“祁大侠有没有什么话需要交代?” 劲装大汉冷冷地道:“没有!” 语毕,嗖的一声拔出腰际那支奇长奇沉的宝剑,哗、哗,左右劈出二道剑花,精光打闪,冷森耀目。 劲装汉子带有示威性的试完宝剑是否称手,接着,再不打话,左手剑诀一领,右手长剑立以风卷残云之势,一剑向童元章横扫过去。童元章冷眼静观,心头不禁油然升起懔惕之意。1一般剑手,招式多走轻灵,以变化奇诡致胜,使用如此长而且重的宝剑,如非在剑术上有独到之成就,或者在内力方面有过人之修为,无论如何是无法胜任的。 而今,这厮一剑洒开,轻如无物;不仅膂力惊人,即连招式亦称不俗,显然也是此中高手,他在应对方面,就不能不特别小心了。! 童元章深觉并无贪功邀赏之必要,心意一定,立即飘身而退,准备测清对方虚实后,再相机施出致命一击…… 玫瑰圣女朝青衣少女微微一笑道:“怎么样?” 青衣少女轻轻一哼,宝剑一挽,欺身进步,以行动代替了回答。 玫瑰圣女双袖一拂,左右双掌同时擎起三朵紫玉玫瑰。金凤门”传人,除了金凤步摇和紫玉玫瑰两样东西,身上向来都是不带任何兵刃的,当下,玫瑰圣女足踩流云步,双肩乎如止水,纵横进退,点尘不扬,但见紫衣飘飘,冉冉然如凌波仙子,杂着四周之绕身剑影,悠闲至极,美雅至极。;桑剑飞眼光一抬,正待催请玄衣老人动手之际,眼角余波所及,不禁轻轻一咦,露出满脸诧异之色。 从低伏的浅丘背面望过去,远处湖边隐约间似有帆影错动,帆篷的色泽与形状,均属前所未见,绝非这一带湖中渔民所原有。 桑剑飞正怀疑间,玄衣老人突然低喝一声:“老弟接招!” 呼的一声,碎骨剑当顶劈至。 桑剑飞深知这种碎骨剑远非一般宝剑可比,当下不敢乱神,连忙收心闪开,就势一下亮出七星剑。 玄衣老人一连攻出三招,威力虽不怎样,但是桑剑飞却感觉这三招攻得似乎有点异样;对方好象旨在将自己问后逼退---说得更清楚些,是要自己在无形中将视线移至另一个方向。 再配合上适才对方那种违背常规的仓猝发招,桑剑飞不能无疑了。 桑剑飞虽然起疑,表面仍然声色不动。真气一提也是一连三招攻出:“璇玑幻灭”、“银河飞龙”、“星斗满天”。 玄衣老人的一支碎骨剑虽然怪异,但却显然无法抗拒这三招连发的巨大威力。于是,玄衣老人只有后退一途,双方在不知不觉间便又复回到各人先前之位置。玄衣老人对这种方位还原之情形,好像感到非常心急,一声轻吼,碎骨剑狂抡而出,舍命向七星剑正面撩去。 桑剑飞心中暗哼道:要小爷向一旁抽身退开是不是?少作梦想。 心中思忖着,七星到虚格一剑,全身借势腾起。碎骨剑一剑撩空,自足底锐啸划过。 桑剑飞视向不变,人却因而升高三丈许,星目闪扫之下,原来被浅丘挡住的部分,这时全都了然在望。 这一望之下,桑剑飞傻了。 里许外的湖边,一字形停泊着十余只双帆快船,那些快船果与一般渔船不同。这一点,还不算。最令人为之怵目惊心的是,浅丘后面,三五成簇,剑影如林,竟不知于什么时候潜伏下为数不下五十名之多的神秘剑手。 这些剑手来自神威宫?看清形应该不成疑问。 那么,这对父女,以及另外这两名劲装大汉也是神威宫派来的了? 来的两名劲装大汉,其中一名在玄衣老人力战金剑一号穆万荣之时,装出需要方便一下的种情,悄悄绕去一座山岩之后,这时也出现了。 这时那厮高高站在岩顶上,表面看去成好像正在欣赏四下的景色一般,其实,秦剑飞心里明白,这家伙正是浅丘后面那批剑手的信号指挥人。 至此,桑剑飞全盘恍然大悟。 怪不得敌人现身之后,千方挑逗,百计撩拨,原来只是为了分散这边的注意力,和设法拖延时间,以便掩护同党而已。 桑剑飞身影落地,发出一阵嘿嘿冷笑,向玄衣老人怒目沉声道:“好一条老狗……” 这时的玄衣老人,竟好像换了个人似的,闻言一点也不着火,碎骨剑往前一送得意地桀桀怪笑道:“知道已经太迟啦!小子。” 桑剑飞牙关一咬,正待施出七式中最后两把,“七巧玄机和“飞虹寒北斗”,以期一举将这名老贼扑杀时,身后忽然传来小叫化舒意一声惊呼。 但听小叫化失声大叫道:“不好,火!” 桑剑飞猛格一剑,急急抽身跃开,循声扭头之下,只见七星剑官后宫浓烟滚滚,同时隐隐传来一片厮杀之声。 岩顶上那名劲装大汉单臂一挥,扬声大呼道:“统统上!” 浅丘后面,五十多名劲装剑手,飞蝗般应声一下扑出。 桑剑飞高声大喝道:“银剑回宫,金剑留下,师师贤妹快去照顾卿卿和心仪两妹,那一边人力有余,随时驰援另一边!” 余下的银剑士闻言毫不迟疑,腾身便向宫中飞奔而去。 玫瑰圣女闪开青衣少女攻来的一剑,双腕齐扬,左手三朵紫玉玫瑰飞向与一号银剑对杀的那名祁姓劲装大汉,右手王朵紫玉玫瑰,去势更疾,分三路射向三名第一批扑到的劲装剑手。 “花符”两度问鼎武林,见者无不股粟臣服,果然不是全无道理的。玫瑰圣女正面敌人是青衣少女,但是,她飞花取命的对象却不是青衣少女,乱军之中,尤其是在寡众悬殊的情况下,这种战术,相当值得推许,六朵紫玉玫瑰发出,那名祁姓大汉以及另外三名劲装剑手无不应手而倒。 玫瑰圣女并不恋战,六朵玫瑰出手,因为自己有十分自信所以连看也没有多看一眼,近身也向七星剑宫中像一朵紫云般激射而去。 银剑一号童元章见强敌经玫瑰圣女代为除去,有如虎脱牢笼,一声长啸,飞身便向那批潮涌而来的剑手群中挥剑扑入。 七名金剑士,刻下除正队长穆万荣负伤由银剑副队长韦致平扶去后宫休息外,其余一个也不少,副队长二号金剑舒意,立即长啸一声率领着孟在礼、尹正明、庞宗信、华邦夫、路承基等五名金剑剑上亮剑随后一字掩杀而上。 桑剑飞大奋神威,独自力战那对魔剑父女。 七星剑宫后宫,火势愈来愈旺,杀声也愈来愈高,自宫后攻入之敌人,显然并不比这边为少。 刻下宫中之留守人员,说起来虽比这边多得多,论实力也不比这边为弱,但是,情形不同的是,那边遭敌人放了火,眼看火势即将蔓延全官而无力分身施救,心情之受影响,乃属不可避免的事。 所以,桑剑飞毅然高呼道:“舒意,你也回去,这边用不着这么多人!” 因为他刚才向回宫的人交代过:那一边人力有余,随时驰援另一边,所以,他现在抽派舒意一人返宫,在实际助力上虽始微乎其微,但在鼓舞土气方面,则能收到很大功效。 正在全力搏杀中的小叫化舒意,闻言先是微微一怔,心想这边人手正嫌不够,怎可以再分掉呢? 不过,精灵无比的小叫化马上明白过来,这不过是一帖振奋军心的药方而已,于是高声回应谊:“是的,卑剑去世!” 话说完,长剑一旋,闪电般又取了一名剑手性命,方才提剑纵身放步向宫中奔去。 果然,小叫化入宫不久,宫内于杀声中立即传出一片如雷欢呼,显然小叫化不知道说了一段什么喜讯所致。 桑剑飞与另外五名金剑剑士听了,人人觉得好笑,由于宫中情况之明显好转,这边诸人精神也都齐齐为之一振。 玄衣老人那支具有磁性吸力的碎骨剑,对桑剑飞的七星剑自然有着莫大的威胁,始而,桑剑飞的一套七星剑法,却远非玄衣老人所能抗拒,加上青衣少女的力量,两下恰好拉平。 这一边情况如此,另一边,五名金剑剑上迎战五十余名神秘剑手的处境可就艰巨得多了! 现下的这五十名神威剑手,虽非全由该官金锦剑士所组成,但里面最少也有三分之一系来自该官金锦队,余下的三分之二,亦均人人身手不弱。俗云好汉抵不住人多,一名金剑剑士平均要应付八名以上的敌人,险迫之状,自属不难想见。桑剑飞知道,这种情形维持一时还可以,如果一直耗下去,敌人纵然要有大批伤亡,而己方五名金剑剑士也必难于全数保存。 神威宫这次所发动的攻击,显然只是正式接受七星剑主权之前的一种示威性行动,如在与该官正面总对全之前,实力即遭损折,后果将何以堪? 桑剑飞想到此处,心中不禁暗暗焦急。可是,一时之间,却又无计可施。宫中经过一阵欢呼后,杀声依旧激烈如故,那边的威胁,显然尚未解除。他知道小叫化舒意对这边的局面比谁都清楚,那边如果略占优势,小叫化一定马上就会分人过来的。既然宫中无人出援,那边情况不比这边好多少,盖属不问可知。{就在这段期间中,神威宫剑手虽然继续有七八名先后倒下,但是,金剑中的“华邦夫” 和“路承基”两人,宝剑已由右手交去左手,右己颓垂,肩胛间血渍殷红,二人两条右臂显已同时遭受重创。 这时正值那名青衣少女一剑攻来,桑剑飞急怒交加之下,一声断喝,七星剑一抖,猛然施出一招“银河飞龙”,惊虹电闪青衣少女左肩一片衣衫应剑削飞。 玄衣老人见状大惊,忙叫道:“玉儿伤着没有?” 青衣少女高声应道:“没有”声泪微颤,肩头已有血水渗出,但此女显极好强,虽然中了一剑,却依然不肯罢手。 桑剑飞微微一愣,他虽非初次伤人,但是,向一名年轻的少女下手,这尚是有生以来的第一次。 玄衣老人勃然大怒,碎骨剑猛攻而出,桑剑飞心神微驰,一个不留意,忘了对方剑上附有吸力,竟将手中七星剑信手一剑向来剑撩去。 玄衣老人大喝一声:“来得好!” 碎骨剑一沉,吱的一声,两剑紧紧胶合。桑剑飞骇然大惊,可是要想抽剑,已然不及! 玄衣老人厉喝道:“玉儿快上!” 青衣少女挺剑一跃而至,眼看剑尖已抵桑剑飞胸肋要害,桑剑飞正待咬牙挥掌相格之际,不知为了什么,青衣少女剑尖一偏,忽然挟剑纵去一边。 玄衣老人怒不可遏,高叱道:“玉丫头怎么了?” 青衣少女掩肩弯腰道:“玉儿……好疼,爹,玉儿伤得不轻,恐怕不能再战了,爹爹;我们不如转回我们的九华老家吧。” 玄衣老儿怪吼道:”都是你丫头一个人的主意,先是为了泄忿,要老夫投向神威宫,现在,老夫已受该宫锦衣护法之封,你丫头却又要叫老夫退出,事情难道会如你丫头所想像的这般简单不成?”桑剑飞早在玄衣老人分神时运功将剑抽出,这时连忙接口道:“放下屠刀,立地成怫,前辈如肯急流勇退,为时尚未为晚也!” 玄衣老人回头暴喝道:“不用你多嘴!” 青少农女瞟了桑剑飞一眼,幽幽地道:“爹也真是,人家……” 玄衣老人怒叱道:“贱婢住口!” 叱声中,再度向桑剑飞攻上,仿佛满腹怒火都要一下在桑剑飞身上泄清似的。 现在,由于青衣少女适才剑下留情,桑剑飞对于玄衣老人反感应付为难了。他看得出,这对父女,只是脾气偏激了点,人却不能算是坏人。可是,做女儿的虽然已有悔解之心,做父亲的却仍无罢手之意,他应该如何处置这个棘手的问题呢?,假如青衣少女不再出手,桑剑飞有自信可将玄衣老人在十招之内毙于七星剑之下,但那样一来,玄衣老人无异死于自己亲生女儿之手,青衣少女有惠于他,他能陷惠己者于大不孝么? 不能又怎么办?何况另外几名金剑剑士处境已愈来愈险恶,他,无论如何都必须当机立断了。 桑剑飞思忖至此,毅然一提真气,全身窜拔而起,人升三丈来高,空中一个陡折,丢开玄衣老人,利剑投向另一边神威剑手群中。 桑剑飞人剑所落之处,立有两名神威剑手应剑丧命。 桑剑飞足尖一挑,高高踢起一支长剑,这支长剑去势系直银剑一号童元章方面;桑剑飞喊道:“元章接剑!” 童元章眼明手快一把将剑抄住,桑剑飞接着喊道:“去战那位魔剑前辈!” 十二剑士自入七星剑宜,人人均对桑剑飞那种天生的领袖气质心悦诚服,因此,桑剑飞每有命令下达,众剑上无不奉命惟谨;而事实所示,桑剑飞每次决定一件事,也确有其过人难及的远见。 所以,这时的童元章,双剑在手,荡开一条血路,一句不问,挺剑便向玄衣老人奔去。 在桑剑飞而言,这并不是一条好办法,但它却是没有办法之中的一个办法。玄衣老人伤不了双剑在手的童元章,同样的,纵有双剑在手,童元章也奈何玄衣老人不了。桑剑飞的那边安排上一个五五均分之局,他自己换来这边,反能为另外五名金剑剑土带来一股新生力量,严格说来,未尝不是一举两得。 果然,一支普通剑换上一支七星剑,情势便大大的不同了。 先后不过片刻的光景,又有七八名神威剑手撒剑西归。现在,剩下来的剑手只有三十名左右了,然而,它仍是一个可观的数字。尤其是“华邦夫”和“路承基”二人这对伤上加伤,业已到达无力支撑地步,如果勉强下去,二人势将只有剑下丧生一途。 集剑飞边战边喊道:“邦夫与承基两位贤弟快返宫守护剑宫大厅,宫中重地,不得听令外人擅人,两贤弟即速前去!” 华邦夫和路承基当然明白他们宫主这番吩咐的真正用意,二人虽然不愿独善其身,但因本身伤得的确太重,违命结果,除了增加宫主与同袍们的精神负担外,实在也没有多大好处。于是,二人对望一眼,只好怀着感激和歉疚的心情,双双并肩冲出。有两名神威剑手见“华”“路”伤重可欺,乘二人转身之际,同时抽冷子一剑飞刺过去。 两名神威剑手满以为桑剑飞隔得很远,中间又有数十名党阻挡着,纵然想救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他们却不知道,七星宫中,情感却是浑一的、整体的,并不只限于上对于下有思,下答上以义,同袍之间一样亲逾手足,两名神威剑手宝剑方才递出,就近的尹正明和庞宗信,双双一声断喝:“鼠辈敢尔!” 两名神威剑手剑递中途,另外二支宝剑业已透背而入。 “华”“路”二人安然脱身离去。但是,“尹”“庞”二人却因抢救前者同时在左膝和后努分别挨了一剑。 尚好二人这二剑挨的不算太重,勉力支撑仍能再战。” 宫中火势,这时业已益发不可收拾,桑剑飞暗暗切齿,,心想:烧吧,全烧了吧,烧光七星剑官,也势必同时烧去本侠最后的一份恻隐之心,且着你们这批为虎作怅之徒,在本侠这支七星剑下今后还能逃到那里去。 桑剑飞怒火熊燃,又有四五名神威剑手丧命剑底。然而,自己这边继华路二人离去后,也只剩下四人了。“四”对“二十四五”。仍是一与六之比而有奇。加以这批剑手慑于神威老魔之淫威;人人均抱着惟战与死的态度,谁也不作全命苟活之想。所谓一夫拼命千夫辟易。到这时,剑术高低已属次要,如雨乱剑,剑剑均是亡命丧生之着,才真是使人皱眉的事。 玉石俱焚吧?不值得!否则就只有以正止乱。以定制变一途。这样,要想一下解决问题也就难了。 就在七星剑宫,宫里宫外均正杀得天地变色,日月无光之际,窗外远处,突然如飞一般自一片起伏的岩堆上向七星剑宫边边奔来一条身形。 来人奔近后,停身雷喝道:“统统与老夫住手!” 杀伐稍改,但仍未全部静止。但见来人身穿一袭破旧的皂袍,神态沉稳,面容端凝,长方脸形,黑黑的皮肤,双目闪闪有神,看上去仅有四旬出头年岁,虽然一派儒者风范但却予人以不怒而成之感。 桑剑飞看了有点眼熟,但一时却又忘了曾在那儿见过。 来人双睛电扬之下,见身前不远处,三四名神威剑手仍在围着孟在礼苦攻不休,不禁轻哼了一声道:“简直找死!” 来人说着,上身忽然一顾,好像身形甫动,脚下无意踩滑一颗石子似的,一个收势不住,跌绊着直冲出去。冲自围攻孟在礼的那几名剑手身边,双掌一阵挥动,有如溺于大海者希望捞攫一段浮着物一般。不过,情形不同的是,此人在背上似乎长了眼睛,三名剑手返身反扑,三剑齐下之下,居然给他无巧不巧的扫数避过,同一刹那,一阵哎哟传出,三名剑手已经相继中掌赔地。 站得稍近的另一名剑手,眨了眨眼皮,忽然失声顺呼道:“啊,不好,‘八仙掌法’!” 由这一声“八仙掌法”,众人立即想起来人刚才之乱步前冲,正是丐帮三大绝学之“迎风摆柳步”。 当来人好似酒醉一般向前歪歪斜斜冲出时,当时就是派出十名剑手加以拦截,如果来人是该帮七老之流的人物,事实上也将无法阻挡得住,这人是谁呢? 桑剑飞第一个想出来了:丐帮帮主,“风云叟”赵令威一位当今武林中名实相副的风云人物! 那些神威剑手中,顿不乏见闻渊博之士,一听提到丐帮武学,很多人也都立即想起此人是谁。 风云叟外貌看上去虽然才好象四十来岁光景,其实此老早在五六年前便已度过七十大寿了。这位前辈奇人,另一个黑道人物闻名胆裂的特性便是,人虽儒雅可亲,手底下却是辛辣无比,说杀不赦,言出如律,从不更改。 所谓蝼蚁尚且贪生,何况乎人?那些剑手们在剑光闪耀得两眼发红之际,流血断头,的确是在所不计,保而,热血经过一番冷却之后,四下再看看地面上同伴们那种断手折足、目开颈裂的惨状,一个个不由得自然而然地寒升心底。于是,众剑手人人宝剑缓缓下垂,面色由红再转青,终于,精神的堤防由支裂而一下崩溃。集体的恐怖,以及集体的求生和逃亡,是一幅相当可惊亦复可怕的画面。突然,有人因惊悸过度首先发出一声尖叫,众声附和,人影错乱,步履杂沓,一阵狂风似的卷向停有船只的湖边而去。 倒满血尸的草地上,顿然沉静下来,宫内,杀声仍然一阵又一阵传送过来。 青衣少女怔立着,玄衣老人怔立着,父女俩这时均呆立在那里不言不动,如沉陷在一片梦境之中。 宫内传出的杀伐之声使得众剑士霍然惊醒过来,首由三号金剑孟在礼大呼道:“兄弟们,大家过去拿下那对父女。” 桑剑飞心神一收,忙喝道:“不可以!” 众剑土闻声齐齐勒势止步,桑剑飞走过去向玄衣老人合剑抱拳道:“这边战事已告一段落,贤父女请回吧!” 玄衣老人静扫了风云叟,以及那一样虎视眈眈,一身是血的剑士们一眼,默然不发一语,身于一转,举步便向湖边走去,青衣少女则仅朝桑剑飞一人投出深深的一瞥,在那深深的一瞥中,充满浓情,也充满无限幽怨,眸珠一润,珠首疾低,突然快步跟去玄衣老人身后,不消片刻,父女俩身形相继于一座山岩拐角边消失。 桑剑飞皱了皱眉头,转身挥手道:“赶快进去!” 桑剑飞说着,因为无暇客套,故仅朝凤云叟拱拱手,随即领先飞身向宫中飞奔而去。 七星剑宫中,浓烟已过七星剑厅,后面的库房、花园,以及玫瑰圣女所居的玫瑰轩这时均已卷入一片火海之中。 所有的厮杀,全都是零星而分散的,有的追逐在走廊上,有的正苦缠于屋顶。 桑剑飞扬臂摇挥,示意身后众剑立个别散开,随意觅取需要支援的对象,他自己则挺剑纵登厅顶。 那儿,三名金锦剑士正迫攻左右凤卫。左风卫发散钗垂,右风卫衣衫飘裂,显然均已经过无数场浴血苦战。 看到那些满宫吞吐的熊熊火苗,桑剑飞一颗心算是横定了。 他纵身奔过去,一声不响,扬剑便砍,五合不到,三名金锦剑士被他独力戮毙二名,余下一名则在仓惶逃退时被左右凤卫越上合力刺翻。 桑剑飞急急地向两风卫询问道:“你们这边伤亡情形怎么?” 左凤卫喘息摇摇头,右凤卫答道:“不清楚大概不致太严重,因为金剑舒副队长进来得恰是时候,他报告了外边的好消息,使得人心大定,同时他还为我们奋力击毙对方一名相当厉害的头目,只是,只是……” 桑剑飞大吃一惊道:“只是什么?” 右凤卫不安地道:“只是舒副队长随后不久便失去踪影,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再见到他的人,大家都很担心,恐怕舒副队长桑剑飞失声一啊,忙叫道:“别管火势,大家越快分头找人要紧!” 桑剑飞心情大为紊乱,眼瞥不远处两名创姬正与一名魔宫护法模样之人物在那里苦苦支撑,一声大喝,便待跃身扑去,不意他这厢身形尚未发动,呼的一声,一道紫虹划空而过,那名魔宫护法应声滚落。 桑剑飞大喜,忙朝紫虹发出处高呼道:“是师师贤妹么?” 底下应声答道:“非也,在下乃‘贤弟舒意’!” 略一定神,听出果然是小叫化舒意的声音,桑剑飞先是一怔,接着不禁益发欣喜如狂,大叫道:“嗨,小舒,原来你……” 一个声音由下而上道:“我,小舒,那有死得那么容易?” 声歇人现,不意却是身穿皂泡的风云叟。 秦剑飞一呆,油烟道:“老前辈……” 风云曳哈哈大笑道:“过瘾,过瘾!” “风云叟”笑着,眼一挤,扮了个鬼脸,同时伸手一把撩起袍角,露出里面那一身金剑剑土的剑服。 什么“风云叟”?原来是风云叟的徒弟,不折不扣的二号企剑副队长,小叫化舒意。 “过瘾”也者,自然是占桑剑飞那一声“老前辈”便宜。 桑剑飞又好气,又好笑,皱眉佯嗔道:“你这是怎么想得出来的?” 小叫化舒意笑道:“小弟易容术虽然不甚高明,但模仿起家师来,却是一绝,这样有什么不好,不然你们现在能进来才怪!” 桑剑飞又道:“那么你刚才打出的那朵紫玉玫瑰又是那儿来的?” 舒意笑道:“宫中刻下多得很,俯拾皆是,不过,洁僻的人仍以不去惹它们为妙,因为每一朵上面都染满了鲜血” 提到一个血字,桑剑飞心头一紧,不由得又关切到宫中其他人的安危,于是,他向小叫化挥挥手道:“走,快分头去救人!” 小叫化舒意摇摇头道:“不,我已集合起一批人,他们现在取工具去了,你一个人先走,我要等在这里救火。” 桑剑飞怒道:“你怎么啦,小舒,你以为救人要紧?还是救少要紧?” 小叫化舒意深深一躬,笑道:“报告宫主,卑剑没有怎么样,倒是宫主因为忧心过度,颇需要好好镇定一下,请宫主凝神听听着,宫中现在何处尚有厮杀之声?” 桑剑飞一愣,倾耳四听,果然四下里均已静止下来,有的只是传呼来灭火的喊叫之声。 桑剑飞一阵赧然,接着皱眉道:“小舒,剑士之中只你一个最麻烦,以后无论人前或人后,请你小子稍微学得像个金剑副队长的样子好不好?” 经过一昼夜的抢救和整理,火扑灭了,财物损失以及人员之伤亡也都一一清点出来。 这一次,总算还好,财物损失虽甚惨重,人员之伤亡,说来尚属轻微。 有关财物之部分,暂且不去提它。至于人员方面:计丧生者三人,残废者一人,重伤四人,轻伤者则有十二人之多。 丧生之三人是:玫瑰轩婢女一名、库房老仆一名、另一名则为大厨房里新近由王掌灶升为二掌灶的蔡炒手。 残废的是文案秃笔张,断了一条左腿。 重伤者为:金创,“华邦夫”、“路承基”。银剑,副队长“韦致平”、五号“葛太郎” 金剑剑士华邦夫和路承基都伤的是右臂筋骨,虽然不至于残废,却非痛养一个月以上不足以康复。 银剑副队长韦致平伤得最令人感动。他系自宫外受命扶持金剑队长穆万荣回宫将息,并担任守护之职,但是,他眼看后宫火势愈来愈旺,魔徒愈杀愈多,于商得穆方荣同意之后,立即仗剑杀出。他先后转战全宫各处,救了两名创姬之生命,也帮了瑶台玉女和迷魂倩女,二人虽一再喝命他退下,他总是不肯。那些魔徒们见了他满面满身都是血,兀自勇不可当,人人为之懔骇辟易。等到敌人退尽,在一堆敌尸下找到他,已仅仅剩下一丝游息,奄奄待毙。于是,桑剑飞集合设有受伤的金银剑土,合力为他度气护心、镇脉止血,并喂以官中珍藏之内伤圣药,最后总算勉勉强强为他换回一命。 五号银剑葛太郎伤得也很厉害,因为他体躯高大,音量又宏,经常都是为敌人最先攻击的目标。他身上的创伤也有十余处之多,敌人溃散后,桑剑飞也在血泊中找到他。桑剑飞抱他起来,并问他内腑有无不适之感时,他竟为桑剑飞说起交手之际各种有趣的小故事来。 桑剑飞一再劝他道:“好,我都知道,等将来精神好一点再说吧。” 他咦了一声,叫道:“俺精神啥地方不好?这点外伤又算得啥?宫主,你不知道,最有趣的是,俺倒下来,俺是真正的不行了,一个家伙跑过来,举剑便砍,俺叫道:算你有种,小子,你小子有种你就砍下来?哈哈,你道怎么了?哈,那小子竟给俺瞪眼吓跑啦,哈哈……”他脸色一日,终于脱力昏厥过去。 由失血过多,事后又不听劝阻,在激奋中说话耗去不少元神,因此,四名重伤者也就以这位五号银剑葛太郎情势堪忧。 十二名轻伤者则包括,金剑队长穆万荣、银剑队长童元章。金剑剑士尹正明、庞宗信。 瑶台五女楚卿卿、迷魂倩女唐心仪、左右凤卫、三名剑姬,以及小桑义等一十二人。 事后,桑剑飞集合检讨得失,认为最大的错误便是防卫不够,像这样,随时随地都可以有人闯进来而无法加以有效制止的。于是,他吩咐轻伤的“玉女”领着“小桑义”负责照顾四名重伤创士。“倩女”领着“左右凤卫”分班守护全宫。十二名“剑姬”巡守宫外,与内宫经常取得呼应。金剑副队长舒意坐镇石塔,职掌号令,指挥全宫。 金剑士孟在礼,银剑土范文宪。钱小卿,这三人均未受伤,由孟在礼带领,常日巡查湖岸各处,遇有靠岸船只,立即上前盘问。玫瑰圣女则担任全宫内外的总督巡。 桑剑飞分配完毕,正感人手尚嫌不敷调用之际,白丁双将,“白将”白遵义,“丁格” 丁立明,双双奉着七星到之命前来相助,桑剑飞大喜过望。 白丁双将由车盖山动身时,并不知道君山这边已经发生过这等大事。双将带来老主人七星剑及玉帐仙子和无才夫人的两封书函。玉帐仙子和无才夫人具名的一封,仅河间各人爱徒及桑剑飞等人是否实好,并瞩多小心,严密注意神威宫倾巢来犯,必要时不妨向太阳神翁、天池隐翁、巫山七杀翁夫妇,以及丐帮主、七老等人声请支援等话。 七星剑的一封书函,则全篇均谈的有关七星剑法之事。老人说,至尊翁秦重斌的一套一元剑法,是当今武林中,推一可以与七星剑法分庭抗礼的一套剑法。不过,据他所知,一元创法本身有着一个弱点,练剑者限于先天秉赋,往往无法练至十成火候。这样,七星剑法传人便可籍此抵消功力之不足。所以,老人最后告诉桑剑飞,叫他不骄不馁,纵是秦重斌亲来,也没有什么可怕的。可怕的倒是神威宫另外一名人物,“智圣”巫拜斗老人说,此人博学多才,智计超人,一身武功已臻临化境,要桑剑飞对此人特别加以提防。 桑剑飞接信后沉吟不语,他知道父亲七星剑所知道的至尊翁,仍是一二十年前的至尊翁。“力勇”二圣已为至尊翁解决一元到法方面某些困难,而使今天的至尊翁在一元剑法上,已进入八成以上火候的事实,父亲七星剑一定还不清楚。 于是,桑剑飞回信一封,并将一元剑法最后那招令人无法捉摸的三个图式,正确的描画了出来;请父亲七星剑指示迷津。这封信仍由小桑义递送。小桑义人虽小,但极精灵和忠心,担任这项任务,可说再妥当不过。 小桑义出发,丁将丁立明又为大家带来神威宫内部近来发生的几件小小秘辛。 该宫醴都陪宫,囚禁中的妖女欧阳瑶玉,使尽手段将地府书生迷惑住,结果与地府书生阴井明双双潜奔得不知去向。 事后,印都分宫娘娘,魔女胡意娘,不知道是畏罪还是为了什么其它原因,也跑了,随同而去的,仅有一名贴身的“白发老妪”。 桑剑飞本想告诉众人那名“白发老妪”就是“金里红粉叟”但因语涉很亵,遂忍住没有说出来。 转眼之间,又是半个多月过去了。 轻伤者多已痊愈,重伤也已大有起色,整座七星剑官,再度充满了洋溢的蓬勃朝气…… 桑剑飞天天望小桑义回来,总是落空,不过,秦剑飞并不抱怨和焦急,他知道,那一招是个大难题,父亲似乎也未必一下能悟透个中奥妙,这情形一定是父亲他老人家留住小桑义,等研究出一个眉目,再将解法交小桑义带回来。 时下正值“日烘春色成和气,风弄花香作瑞烟”的仲春二月,君山上,正是柳摇新绿,百花兢艳的时候,放眼到处美景如画。这一天,桑剑飞与玫瑰圣女正陪着白丁双将,在沿着湖边散步,一面欣赏湖边级丽的春光景色,一面忖恻来日魔宫可能抢登的几处滩地时,金剑三号剑士孟在礼飞步赶至。 桑剑飞察情有异,转过身问道:“什么事?” 孟在礼指着湖面三十丈处,皱眉道:“那只小船来势甚疾,虽经晓以信号,速度仍未稍减,准此可知船上人绝非湖中渔民,宫主们是否亲自过去看看?” 桑剑飞对那只小船注视了片刻,点头道:“好的,我们大家迎头去看看吧,不过,事情也没有什么严重,据本宫目力所及,船上好像只有一个人。” 不一会儿,小船靠岸,船上果然只有一人一名少女一名大家看上去面貌似甚熟悉的少女。 但见这名少女一身农家装扮,布衣布鞋,脂粉不施,脸色樵悴,神情畏缩,她从小船跳上岸来,与众相距十来步僵立着,既不走过来,亦不开口说话,目光中透着几分倔强之色,然而,更多的却是一股可堪怜悯的悲哀,玫瑰圣女忽然脱口低呼道:“啊啊,又是她!” “又是”这两字,立即提起桑剑飞和孟在礼二人的记忆,是的,一点不错,她正是化名“梁典吾”。自称“湖海客”门下,擅使一套什么”玄玄神剑”,曾前来参加招考剑士之武会,后来第二次随那名玄衣老人出现,方证实她乃是当年魔剑传人之女的那名刁蛮少女。 桑剑飞哦了一声,接着沉睑问道:“你来做什么?” 这一问,那少女不但不起恐慌、犹豫不安之态。反而因之得到解除,只见她自身上取出一个小封袋,低头羞怯怯地过来递给玫瑰至女道:“你们看。” 玫瑰圣女接过,转交给桑剑飞,桑剑飞打开一看,里面仅有一张小纸片,纸片上语句也极简单:“此女姓梁,字韵玉,与小弟已订百年之盟,乞吾兄暂予收留,余由伊人面陈。小弟郑一平百拜。” 郑一平,正是神成宫那位紫衣分宫主。 桑剑飞忙问道:“澳,原来郑兄近来可好?” 梁韵的玉不胜娇羞地点点头,桑剑飞又道:“令尊呢?” 梁韵玉眼圈一红,哽咽着低头道:“从这儿回去,我们父女便遭分开,直到几天前,郑……他……他偷偷告诉我,我才知道家父已遭不测,那老贼说,该宫这次惨重败却,纯因家父不力所致…后来,郑…他又说,我早晚恐怕也有危险,所以他、他,就交给我这封信,家父见背,韵玉业已举目无亲……” 低诉至此,已然鸣咽不能成声。 桑剑飞转向玫瑰圣女道:“师师,你领她回宫去见见卿妹,神威宫那位紫衣分宫主,郑一平郑兄,对愚兄曾有大恩,顺便为她介绍一下心仪妹妹以及凤卫她们。” 桑剑飞着重要圣女带这名梁韵五去见瑶台玉女,乃因玉女可能对此女仍未释怀,所以,他强调那位紫衣郑一平与自己的不凡友谊,玫瑰圣女焉有不懂之理,于是,点点头,过来挽起梁韵玉的手臂,要带梁韵玉先行回宫。 梁韵玉不胜感动,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道:“他还说要请您小心点,最近恐怕……” 桑剑飞连连点头,他始终没有追问郑一平的一切,因为,郑一平在那简短的来函上,已经表示得够明白的了。 郑一平没有写上款,是防备此信万一落入他人之手,他还有一个儿女私情为挡箭牌的辩解机会。他与此女已经互许百年终生,他会将此女永远寄托七星封官?他自己又会一辈子在神威官不出来吗? 第二天,桑剑飞为了出去观察一下外围地带的动静,传令找来金剑一号队长穆万荣,准备渡猢先到岳阳城中看看。 柳鼓交替,夜意阑珊…… 岳阳北门外,城陵矾过来一点的谭家坝一客小客栈的后院中,这时仅有东北角一间客房中透出一丝灯光,似乎整个后院中就只租出那么一个房间一般,没上一会儿功夫,哧的一声,那一丝仅有的灯光也给吹熄了。 满月冉升,四厢一片岑寂。 吹熄油灯的那间客房中,经过一阵轻微的辗转腾折,忽然送出一声声有节奏的音响,其中并杂有一片断续的呻吟和喘息…… 呻吟逐渐转成含混的哼卿,喘息声则随着粗促。 蓦然间,哼卿突然变骇叫:“冤家,你” 喘息声立即变为一阵冷笑:“当初,在醴都那座室中,偷偷摸摸,担惊受怕,再加上你那股如饥似渴的浪劲儿,到的确有趣过一阵子,如今,这一个月以来,成天躲东避西,想不到你在忧惧交迫之下,竟老得这么快,嘿嘿,知道老夫最近不让你有机会照镜子的原因吗?” 一个近乎窒息的声音在挣扎着:“你不能,奴为你……”另一个声响残酷地冷笑道: “你为我?嘿嘿嘿,老夫为过你么?玩普通女人尚可随厌随丢,你这个老狐狸呀,嘿嘿,缚虎容易放虎难,抱歉,你应该比老夫更明白,并非老夫手狠心辣,这原本就是你们这种‘以色事人’的女人,一旦‘年老色衰’后的必然下场,假如还有来世缘,到时候咱们重新来过就是了……” 女的发生一声惨哼,房中旋即沉静下来。 接着,没有多久,那扇门缓缓开启,一名身材瘦小的老人,闪动着灼灼双睛,自门缝中朝外面查察了片刻,然后侧身挨墙摸出,一个腾纵,窜上墙头,转眼于茫茫夜色中消失不见…… 瘦小老人离去的刹那,厢房屋脊阴暗处,四名潜伏着的黑衣蒙面人相互一比手势,两人跟踪瘦小老人追去岳阳方面,另外四名蒙面人则跃身跳落房中,一人守备在外,一人入房搜索。 不一会,里面那名蒙面人匆匆走出来,向伙伴低声道:“果然我们那位师都陪宫娘娘,魔女胡意娘,房中留着一顶假发,几套布衣,真想不到随娘娘失踪的那个老妪竟是天字第一号的老淫棍,败尽无数妇女名书的金陵红粉叟,走,七号和九号也许不是那老淫棍的对手,咱们快点跟上去瞧瞧吧。” 差不多在同一时候,岳阳城中,潇湘第一馆,第三进的一间特等客房中,红烛高烧,酒肴罗列,一张四仙桌上首席位上并肩坐着一对中年男女。 那个女的,说她有四十岁可以,说她只有三十岁也差不多,如果触到那双带有三分酒意的盈盈秋波,那么,任何男人就都不会再去介意她的现有年龄了。 那个男人,谁都能够一眼看出他很年轻,但是,谁也会为他那一张未老先衰,毫无一丝丝血色,已于眉梢额际已然招起重重皱纹的面庞感到不是滋味,换句话说,这对男女在外貌上不太相配了。 由店家代为招来的歌妓已经走了三批,然而,那个男的仍然现出一副郁郁不欢之色,这时,那个女的忍不住叹了一口气道:“井明,奴要怎样做,才能使你快乐呢?” 男的没有开口,女的又道:“酒,你不喝一口,菜,不动一筷子,甚至连那几个相当动人的歌妓你都不看一眼,井明,你到底有什么心事?” 男的暴躁地一抬头道:“少罗嗦好不好?” 女的脆滴滴的喊了一声:“嗨,井明!” 这一偶呼,真个是回肠荡气,扣人心弦至极,但是这种当初可能会煽起一团狂炽欲火的媚唤声,在这时那个男的听来,直似比拿针刺他的耳朵还要难受,只见那男的无比厌恶地瞪眼道:“我有什么心事你真的不知道?老魔已派十八批人手,遍索天下各处,难道只是在抓我地府书生阴井明一人不成?骚也得看时候,人家愁得像个鬼,你他xx的却仍然每夜……” 女的不问可知,当然是那位妖女欧阳瑶玉了! 当下但见妖女媚笑如故,端起一杯酒来道:“愁有何用?怕有何益?过一天,算两个半天,来,喝了这杯酒,今天渗了双份,最近这几天,你竟是愈来愈不济了…” 地府书生手臂一格,怒道:“留着你自己喝吧!” 妖女愣了愣,皱眉道:“在过去的武林中,你地府书生说起来也不是一个无名无姓之人,别说老贼派出人手尚属道路传闻,就是真的已经派出十八批,天下如此之大,我们又如此谨慎,大白天里,从不露面,奴就不信世上会有这等巧事。” 地府书生哼哼道:“这世上的巧事多得很!如果一旦凑起巧来,甚至现在这座潇湘第一馆已经暗中包围了都不一定!” 妖女脸色一变,一双受惊的眼光也止不住忙朝四下溜扫了一遍,眼光所至,当然不会有什么发现。 妖女心神略定,不禁微愠道:“你这……这算什么意思?” 地府书生冷笑道:“你以为不可能” 妖女也是一声冷笑道:”管它可能不可能,只要今夜太平无事,过了今夜,就算他老贼加派十八批人手也是一样!” 地府书生奇道:“怎么说?” 妖女得意地笑了笑道:“嘿,你以为奴领你来岳阳欣赏风景的吗?老实告诉了你吧,奴是来竖白旗的!君山七星剑宫姓单的那小子,心软耳软,更好讲话不过,我们假作不满老贼肆行杀掠之状,那小子听说与他师父七星剑桑剑飞的毛脾气差不多,最欢喜一个悔恶向善,何况奴象,咳咳,奴家也曾一度待他不薄,值此双方用人之秋,奴就不相信他会拒纳我们这两个称起来分量也不算太轻的牌子……” 地府书生喃喃自语道:“简直做梦!” 一缕刚刚升起的希望之色,旋又消失于无形。 妖女大感诧异道:“为什么?” 地府书生冷冷一哼逍:“真是一番如意算盘!我问你:你说那小子心软且软,那么,当时你在他身上施尽狐媚手段,结果你成功了没有?哼哼,你大概将他估作是第二个地府书生明井明了?” 妖女仍然不服道:“那…那是另外一回事,他既以侠义人物自居,总不能不许一个人悔过自新呀!” 地府书生晒笑道:“拜托你再将‘妖女欧阳瑶玉’这六个字多念几遍好不好?什么‘悔过自新’?哼,那也得看什么人!你才十八岁?你做错事是偶尔的?无意的?只有一次或两次?就去是自新怎么又带着一个男人呢?‘志同道合’?就算退一步来说,那小子狠不了心肠来,你知道那另外的几个小丫头吗?她们为了保持君山之干净,不将你乱剑分尸才怪!” 妖女目光不住霎动,听到后来,眼光中似乎微微一亮,但是,那亮光很快的又消失了。 最后,她问道:“依你呢?” 地府书生凝望着跳动的烛火,神色一片空虚,梦呓般地答道:“我,有什么打算,古人说得好:‘一失足成千古恨’!我阴井明跟魔女胡意娘跟了那么多年,她也曾在我阴某人身上下过功夫,但是,我阴某人都能克制得住,这次遇上你这个害人精,算我阴井明倒霉就是了!” 妖女幽怨地记:“井明。你怎能这样说话?” 地府书生火了,转过睑去道:“那点错了?” 妖女趁势倚过来,低低地道:“是的,井明,是我害了你,但是,并明,你也得凭良心说一句,我有没有使你舒服过……” 地府书生惊呼道:“你?” 妖女不快不慢的接下去道:“譬如现在阴井明,你最好不要妄图挣扎,听奴说完,妖女欧阳瑶玉并不只有床上一套功夫。奴的‘盘蛇拿魂手’,在过去武林中名气也不算小,你要动,奴可以告诉你,那将会比死还要难受,奴现在五指分别拿在你腰前腰后的‘章门’‘精促’两穴上,动一动,元神解体,晤乖!“地府书生额汗如豆,神情极为痛苦,果然咬牙没有再挣扎。 妖女侧目接下去道:“现在,老实告诉了你吧,阴井明,老娘压根儿就没有爱过你!不信,你可以反省。你自忖那一点值得老娘上眼动心?武功不算高,人也不算俊,既无丈夫气,又不善于在女人面前献殷勤,陪小心,一句话:一无可取!当初,你自己也明白,老娘是为了利用你,之后呢,男人一时难找,完全是出于将就。尚好在你平常不近女色,元神还足,哼!如果是像最近这两夜那种进退维谷的可怜相……” 妖女不屑地又哼了一声,忽又笑了一下道:“不过,老娘自和你结识以来,你总算还建过两次大功,第一件,你放出了老娘。第二件,你刚才对老娘的那句提示。是的,老娘投去君山,被收容的可能性不太大,然而,机会也并非完全没有,但假如跟你走在一起。那就彻底地报销了。阴井明,老娘的话完了,你上路吧!” 妖女五指一紧,地府书生有如龙虾一般,摔然一跳老高,紧接着,叭哒一声,重重摔倒地上。 金陵红粉叟在月色下,越脊如飞,当他经一座雅致的后院时,忽为下面传出的一声叭哒之声暗吃一惊。 妖女抬起头,忽于窗户上接触到一双灼灼眼光。 四目相接之下,妖女尚不感觉怎样,窗户上那双眼光却似乎微微一直,紧接着,那双灼灼眼光消失,房门口灯光一黯房中已然多出一名瘦小精悍的老人。 妖女撤退一步,戒备地道:“尊驾?”” 瘦小老人暖昧地笑了笑道:“有点眼熟是不是?好教丰韵不减当年的欧阳大姊得知,老夫金陵红粉叟是也!” 妖女先是一怔,随即一扑而上,狂喜道:“狠心的,你……你这害人不浅的,一转眼… 都…都快二十年啦!” 灯被飞袖煽熄,接着,黑暗中掀起一阵不堪闻问的纠缠…… 同一刹那,由两名黄农蒙面人一路招引,这时已汇集成几近三十名之众的一个庞大的黑影人阵,在一名带头者一个指挥手势之下,立将那间“云浓而密”的上房困了个点水不漏。 当下由四五名黑衣蒙面人并肩冲上,砸破窗门,扬手打入,片如雨暗器,房中惨哼惊叫声并起,很显然的,红粉叟做了妖女的挡箭牌,在妖女上面承受了所有的暗器,而妖女大概仅是有惊无险,果然,哼叫过去不久,一条身形目窗中笔直射出,众蒙面人呼啸着一拥而上。 哪想到,那条身形来待敌人攻至,已经自动势竭摔落,原来仅是一具尸体。 等到众蒙面人领悟过来,第二条近乎半裸的身形已散飞着一头长发,趁隙穿窗,一个起落,迅速飞登西厢,众蒙面人怪啸起落,纷纷追去。 藏身第二进厅顶脊阴暗处的穆万荣,这时扭头向不远处的桑剑飞请示道:“宫主,我们怎么办?” 桑剑飞朝逐渐远去的大群人影打量着道:“不要紧,让他们再下去一点,我们仍旧追得上;他们谁死谁活,都跟我们没关系,我们只须悄悄跟着,逮住其中落在最后的一名,带去无人处,用手段盘问出该官一部分情况也就行了。” 穆万荣轻笑道:“须逮两个。” 桑剑飞一时不解道:“为什么?” 穆方荣笑着道:“这两个,分开审问,不然怎知道他们所说是否可靠?” 秦剑飞赞许地点点头,也笑了一下道:“逮人时出手要快,这批家伙慑于该官淫威,人人舌下含有毒药囊,一个不留意他们便会将那药囊嚼破……” 穆万荣点点应是,接着,二人分别长身而起。 一行先后于月色下追出岳阳北门,最前面的妖女心慌意乱,手上既无任何兵刃或暗器,身上衣带又未结束牢固,于越过一座小土丘时,没有留意地面横着一段老树根,一个踉跄,滚身仰面跌倒,仅有一整薄衫又给拉被一大幅,跑得最快的两名蒙面人一个箭步双双扑上,扑向妖女的两名蒙面人,轻功成就显较同侪超出甚多,他们这厢赶上妖女,后面伙伴却仍落在十数丈之外。 两名蒙面人同时扑下去,其中一名忽然一个滚身,骇呼道:“老二你……” 被捣断的右腰肋骨一阵剧痛,喷血如泉;刹时气绝。 后面又有三名蒙面人接着赶至,一人讶叫道:“老二,你在做什么了?”那名紧压着妖女胴体的老二抖声道:“这……女魔好不厉害,老、老王快给她一拳打死,我,我,不能不压住她……” 发话责问的那名蒙面人,眼球突然充血,狂发怪吼道:“老二有问题!” 一脚踢去,将老二踢飞丈许,自己却接着张臂向妖女扑下去。 “老五疯了么?” “哎鸣!” “老九!” “十五号,你哎唷!” 所有的蒙面人,忽然莫名其妙的打成一团。 随后赶到的魔徒摸不清底细,还以为同伙中混杂了敌人,竟然不分青红皂白,也跟着加入混战… 地下的妖女先还一声声的宛转娇啼,装腔作势,这时见局面已经大乱,知道良机一去不再,一连两三个翻滚,接着一个平地倒窜,眨眼投入道旁不远处一座杏林中。 吴剑飞和穆万荣,身形如矢,快而无声,桑剑飞首先上前抓住三四名落后的其中一个,杨万荣奋力整步,也跟若上前抓住另外的一个,二人手法相同,左手抓住贼徒后领右手迅速一掌朝贼徒后颈拍去,两名贼徒被拍之下,不由自主的张口吐出一只黑色蜡壳药丸。 等到其余的魔徒闻声回望,桑、穆二人有如获虏了小鸡的苍鹰,人如流星掠空,早已电奔西南方而去…… 第二十六章 御敌方策 桑、穆二人出南城,到达过松亭.桑剑飞停身指手笑道:“穆队长,这座亭子留给你,本官去那株榕树下面行事,希望穆队长成绩比本宫好.停会儿再见。” 约莫过去半个时辰光景.桑剑飞又将那名魔徒提来亭中,向穆万荣笑道:“你这边清形如何?” 穆万荣盘起腰,深深舒了一口气,皱眉遇:“这厮说他是宫中普通武士,宫中大计,他没有机会知道。他又说,他们这次主要的目的是出来搜索‘妖女’和‘魔女’的行踪,不过,主颁命令的金锦统领曾这样交代,不论各路人马搜索之结果如何约必须在三月上旬赶至岳阳集合。本座不知这厮所说是真是假,以及那位金锦统领这样决定代表着什么意思?” 桑剑飞点点头道:“很好,两边的回答差不多,看样子大概是实话,本宫已答应他们实话实说,可饶一死,那么就请穆队长度掉他们的武功,放他们去吧!’” 第三天.桑剑飞和穆万荣二人在临湘地面又设法逮住一名魔官武士,通问之下,结果亦复大同小异。 于是,二人也不打算再去别的地方百,匆匆赶回君山,集众商议来日御敌大计。 在会议席上,瑶台玉女的主张是:先下手为强,不如主动挥众先杀过去。 迷魂倩女则认为:兵法有所谓“攻不足,守有余”。七星剑宫之实力远不及魔宫为强,守或勉可自保,如逞强发动攻击,则无异自取败亡之道,所以仍以“以逸待劳”为上策! 桑剑飞再征询玫瑰圣女的意见,玫瑰圣女沉吟了一下道:“卿卿与心仪两妹的意见虽然各有各的道理,但总不免失之于‘过刚’或‘过柔’,依本席之意,‘以逸待劳’是对的,但是,‘主动’也必须争取。现在要研究的,就是如何在事先加以布置,敌人一来,立可加以迎头痛击,而不致束手静待三月之到来,完全处在挨打的地位!” 众人虽然点头附议,却无一人开口接着发言。因为,玫瑰圣女这番话只是确定了一项原则,如何实现这项原则,仍必须另拟具体的步骤和方法。这一点,可说是确定了一项原则,如何实现这项原则,仍必须另拟具体的步骤和方法。这一点,可说是问题的症结所在,要想得到解答,事实上可不容易。 第一次会议,就这样无结果而散。 在散会时,桑剑飞吩咐大家,要各人散会后多多运用自己的智慧,如有一得之见,可留待明日会议时提出。 七星剑官中,今天可说全是一批才智超人的青年俊彦。青年人是不知道什么叫难,也不在乎什么难题的;越是难,反而越能激发起一股倔强的雄心和壮志。所以,大会虽然宣告解散,他们却又散而复合,自动三五成簇,于宫中各处形成无数个小型集会。 玉女、倩女、左右风卫,以及那名新近投来的梁韵玉等人自动形成一组。 十二剑姬是一组,银剑五剑士是一组。金剑七剑士是一组,白丁从将、秃笔张等人又一组。 桑剑飞看在眼里内心十分感动,对于这座七星剑官,大家都热忱的。是的,来日一战,不仅是七星剑宫团体荣誉的问题,甚至攸关着今后整个武林的命运。试问,一旦这座七星剑宫不存在,而由神威宫统主武林,那时候,武林中将会变成什么样到面目? 所以,桑剑飞的心情很沉重。所有的人,都是僚佐,他是一宫之主,策划大计,应该由他一肩担当,他们想不出好的方法来,并不是他们的责任。对于来日之谋算,他应该比任何人耗费更多的心血。 这时已是黄昏时分,桑剑飞提醒金银剑士及十二剑姬之当值人员应该立即回到岗位上去,然后,为了排遣烦闷,他也向宫外走去。 桑剑飞快至湖边时,身后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回头一看,原来是金剑二号列队长舒意。 桑剑飞诧异道:“你守的是警塔,怎能随便离开?” 舒意搓搓手笑道:“我已拜托穆队长暂时代理,我,咳咳,我是想陪大哥走一走,咳咳,是的,陪大哥散散步-” 桑剑飞脸孔一沉道:’‘小舒,少在我面前要花样,今天宫中,谁也没有你讲话自由,为什么还要这样吞吞吐吐的?” 好意给一语道破心事,双颇不禁一红,诞脸笑道:’‘大哥猜对了,小弟想说的是,既然我们的实力与敌人相差悬殊,我们,我们为什么不去声请部分外援?” 桑剑飞摇摇头,轻轻一叹道:‘小舒,你不明白,你想得虽然不错,同时,众剑土之中有这种想法可能还不比你一个人,但是,你们得了解到愚兄今天的立场,以及我们这座七星剑宫在今天武林中所处的地位。神威宫今天虽然是武林中的公敌,但是,他们这次攻击的对象,却只是我们君山七星剑宫一处,我们曾有何惠于人?我们又凭什么去要求别人帮忙?还有,在愚兄个人来说,愚兄是七星剑之子,也是七星武学惟一的传人,请问,如果今天的七星剑宫主人是家父,家父他老人家又肯不肯那样做?七星到第二代传入真的那样没有骨气?”” 舒意默然,桑剑飞接下去道:“再说:玉帐仙子有爱徒在这儿,无才夫人也有受徒在这儿,你,丐帮九结帮主的爱徒也在这儿,他们三位前辈,为什么不闻不问?知道吗?这是一种鼓励,这也是千古以来,武林中名门大派对门人子弟衣钵上的一种传接考验,我们的羽毛已丰,上一代哺育过程已毕,我们应该试飞了!” 舒意肃容点头,桑剑飞微带激动地说下去道:“所以,本宫在招考剑土时,曾郑重的声明一点,大家系自愿前来赴考,在决定录用之前,随时可以退出,一旦宣誓入宫,就必须与本宫共存亡!小舒,别多想了,人贵自力更生,我们要凭本身的力量来生存。我们要知道,七星剑宫今后并不能只因存在而满足,我们要为正义树立权威,为继起之后代悬示勇者之榜样,武林今后之祸福,就完全在此一战了2” 舒意赧然垂首道:“是的,大哥,小弟很惭愧。” 桑剑飞走上一步加以抚慰道:“不,舒兄弟,愚兄并不是讲你说错什么,本来,团结就是力量,一意孤行,有时也不足为法。思兄今天所以要这样坚持,在另一方面,也同样有着不得已的苦衷。舒兄弟,你想想看,除了贵七老,今天还能去那儿请助手?五大剑派的掌门人已经自绝,其他各派之人才也凋零殆尽,只是少林还有个‘心镜大师’,武当还有个‘紫云道长’,别的尚有何人呢?这两位加起来也不及‘太阳神翁’、‘天地隐翁’、‘七杀翁’之中任何一位,而以上三翁加起来又非那老贼秦重斌之敌,纵然请至,又济甚事?再说,神威官武士数逾千人各派高手总加起来,恐怕都凑不足这个数目,三月就在眼前,那儿呼援去?” 舒意忽然抬起头来,双目中充满请求之色道:‘小弟要是来个‘出奇制胜’,大哥反对不反对?” 桑剑飞笑笑道:“你又有什么坏主意了?俗云:兵不厌诈。如果就我们现有之人手,加以利用,只要手段不太卑劣,那有不可以之理?” 舒者高兴地笑道:“好,明天会议席上再说,因为小弟想取得大哥公开的命令!” 桑剑飞笑笑,也就没有追问下去。第二天,舒意果然在会议时站起来向主席提出一个要求。 他说“本席以金剑二号副队长的身份,要它主除去一位穆队长之外,将其余五名金剑剑土交本席自由调用!” 桑剑飞脱口答道:“当然可以!” 舒意兴奋地转身向五名金剑剑士挥手逍:“五位兄弟听到没有?咱们走!” 盂在礼、尹正明、庞宗信、华邦夫、路承基等五名金剑剑士显已早就与他们这位副队长取得默契,闻言之下,人人喜形于色,当下分别朝桑剑飞与穆万荣地县一躬,跟在舒意后面鱼贯出厅而去。 桑剑飞伍了怔,向穆万荣问道:“穆队长知道他们要做什么吗?” 穆万荣摇摇头,不胜尴尬地苦笑道:“他们也许以为本座知道了他们的计划可能会加以阻止吧?本座很惭愧,实在弄不清楚他们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秦剑飞想了片刻,仍然想不出所以然来,于是又向穆万荣道:‘穆队长过去看看吧。” 不一会儿,穆万荣匆匆地走回来,神色凝重地报告道:”六人都带着宝剑走了。” 桑剑飞大吃一惊,连忙率众追出,湖面上一舟如叶,渐去渐远,转眼消失于浩淼烟波中…… 玫瑰圣女蹙额道:“舒副队长难道受了卿卿的主张所影响,真的带了人找去房山神威官不成?” 秦剑飞摇摇头道:“那倒不会。” 玫瑰圣女仍不放心道:“你怎知道?” 桑剑飞望着湖面道:“凡是我所没有表示同意的主张,我相信他都不会贸然行之的,所以,我现在倒不是担心他们此去会有什么风险,而是说宫中人手本来就嫌不够,这一下,一去就是六个,实在头痛之至……” 瑶台玉女失惊道:“什么?他们这一去就不回来了么?” 桑剑飞轻轻一叹,苦笑道:“很难说…-” 一天,二天,三天五天过去了。 舒意带走的五名金剑剑士,一去音讯沓然。去车盖山的小伍义也仍然未见返回,七星官中,气氛非常沉闷。 桑剑飞现在所能做的便是要白丁双将分别督促余下的六名剑土以及左右风卫和十二剑姬等人勤练七星划法。 他本人则枯坐书房,苦思大计。 又是三天过去了,现在已经是二月底,后天便是三月开始,派在岳阳城中打探消息的两名女婢,每天都有令人皱眉的报告由信鸽送回它中,黑衣剑士到了百余名,黄衣剑上也到了百余名。 第三天,紫衣剑士又到了百余名。 三月开始的第一天,情况更严重,金锦刀剑武士也分别到了五十名,其中还有十余名眼色身材均不一样的老少男女,两名女婢报不出他们的身份,不过桑剑飞已经知道,这十余人正是该宫主要实力的一部分,各堂各殿之护法以及武土统领。 底下,初二、初三、初四、一连三天不见一只信鸽飞回秦剑飞大展,决定带着轻功较好的左右凤卫易装过湖察着一番。 左右民卫化装成两名村妇,桑剑飞则化装成一名五旬左右的塾师,三人分两路过湖,然后约定在丐帮岳阳分院附近会会,他们不直接进入分舵的原因,是怕分舵已遭魔徒派人暗中监视。 两婢一直落脚在分舵内,只要找着分舵弟子一问,便可明白两婢忽然中止报告的原故了。 上岸之后,桑剑飞见城中除了数百名各种服色的神威武士神之外,并无骚乱之状。桑剑飞知道,该宫系装出伪善面目,似乎特别将部众约束了一番。而那些武土们~个个刀剑在腰,昂首阔步,大有以岳阳这一带未来主人自居之气概。行动很公开,就好像根本不知道湖心君山上还有一座七星剑官似的。桑剑飞看得暗暗咬牙,心想:你们这批可怜的魔崽子们,七星封宫将来纵然全军覆没,然在这阵大杀戮之后,你们这批医患子们,又能剩下几个呢? 桑剑飞一路缓步走向东城丐帮分舵所在的百姓祠。哪知道,他尚未到达们前,化装成两名村妇的左右凤卫已自祠堂中匆匆走出。两婢原为两位风卫前身,“牡丹相楼”和“芍药相楼”的两名花女,主婢情深,两风卫竟迫不及待的先进去了。 桑剑飞深不以为然,但在这时候又不便说什。左右风卫抬头看见桑剑飞到来,脸上同时现出忧疑之色,朝桑剑飞连连摇头,意思似说:两个丫头去了那里,连里面的人也不知道,这下子如何是好? 桑剑飞装作没有见到,左风卫见洞前仅有几个零食小贩,乃忍不住上前出声低低招呼道:‘“宫主” 桑剑飞依然装作没有听到,右凤卫又道:“宫主…-、-” 桑剑飞就像两凤卫喊的是另外一个人似的,方步缓踱,徐徐走去一个卖菜食的担子前面,蓦然一伸手,一把抄住那个小贩的右臂低声道:“金锦刀字第八号,你好,我们到祠堂后面去一下好吗?” 左右凤卫见此情形,方知适才冒失了点,桑剑飞扭脸向两凤卫传音加以申斥道:“还好这名金锦刀手的面孔本宫还熟悉,不然我们的身份岂不早败露了?你们两个是诸姬之首,一向都很稳重,怎么今天这么不能控制情感?你们先回去吧,两婢下落由本宫负责查究就是!” 左右凤卫自知失检,既惭且歉.默默退去。 这边,那名第八号金锦刀手所化装的小贩,因主脉受制,全身酥麻,动弹不得,只好由桑剑飞像遇故人般挽臂向百姓祠后走去。今天,这批神威武士,志在全胜,所以未将毒羹含入口中,此刻这名金锦八号虽有求死之心,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这也算是他倒霉,什么人不好遇,竟偏偏遇上一个几乎熟识他们全部金锦武士面孔的桑剑飞。 依到百姓祠后,桑剑飞五指略紧,以带有威吓性的口吻沉声问道:“本侠是谁,朋友谅已明白,在今天,像朋友这样的人物,就是一下子去掉三十个,五十个,对本侠而言,可说也算不了什么一回事,所以,本侠以为,如本侠以七星传人的名义作担保.拿朋友宝贵的生命,向朋友换取一点无关紧要的消息,朋友大概不至于反对吧?” 知那名金锦八号党喘息着激动地挣扎道:’‘不…、我…、-我什么也不会说的!” 桑剑飞微感意外,冷冷一笑,又道:“朋友是否想考验一下本侠在分筋错骨这套手法方面的火候如何?” 金锦八号脸色一白,冷汗涔涔而下,但仍挣扎着喘喊道:“我原是一名黑衣武士,获金锦统领赏识,破格擢录,方得挤身金锦武士之列,我…一名金锦武土…-将会永远珍视这份荣誉.没有关系,你——你下手吧【” 桑到飞一愣,不由得感慨丛生,虚荣之误人,竟乃一至于此。 当下,他知道,这种人属于偏激之类型,凭着一股愚昧的刚强之气,纵然施以分筋错骨的残酷手法,很可能还真的得不到什么结果也不~定,同时,说良心话,对这种有骨气的人,桑剑飞在内心仍然是很敬佩的。 因此,桑剑飞左右为难了,既下不了手,又不能平白放去,砍去此人不打紧,两婢下落将去那儿找? 桑剑飞沉吟厂一下,忽然抬起眼光道:““有一件事我得问问你,朋友,你朋友既然很重视你在神威官中金锦武士的尊贵地位,那么,连七星剑宫两名粗通拳脚,职司卑微的使女作朋友也要下手,这该怎么说?不赚大辱没了你朋友金锦武士的身份吗?” 那名金锭八号一呆道:“这是谁说的?” 桑剑飞有点失望,但仍冷笑道:“她们当然不是以女儿家面目出现,不过,是你朋友负责监视这座百姓祠,她们这几天刚经常在这座百姓祠中进出——” 金锦八号脱口道:“咳,原来你是指那二个经常托着一只罩布鸟笼的公子哥儿?” 桑剑飞精神一振,故意哼了一声道:“不打自招了吧?” 金锦八号似有蒙冤之感,急叫道;‘叫么话!本剑十一个时辰之前才来这里接班,这以前,这儿原为黄衣武士的监守地区,向那二名公子哥儿下手也是他们黄衣武士的事,我知道这个,也不过是好像曾听他们提了一下而已-” 秦剑飞头一点道:“很好!” 左手一抬,拍实对方昏睡穴,然后,他将那名金锦八号踢去墙脚草丛中。走回们前,桑剑飞找着一名分舵弟子,告诉对方这座分舵已遭看守,舵中弟子应设法尽速撤离,先前之看守者是一名金锦武士,现置们后.离去时不妨共同运走。如有可能,最好别伤对方性命,因为这名金锦武士在本质上似乎不是个坏人。 桑剑飞交代完毕,便往城中闹区走来。在大街上,他选定两名黄农武士,遥遥跟踪,想找出他们落脚的地方。 最后,桑剑飞发觉,原来所有来自神威它的“黑”’‘黄”“紫’三色武士,都是住在“潇湘第一馆”。 潇湘第一馆,客房不下百余间,共分二进院落,已全为三色武士所包下,而身份较高之金锦武土,以及那批护法们,则不在此。战内分布情形是黑衣武士住第一进,黄衣武士住第二进,紫衣武士住第三进。 潇湘第一馆是岳阳城中一家规模最大而同时兼营酒菜的客栈。该馆营业分两部分,客栈是客栈,餐厅则在客栈的左首另两层大楼。如今,餐厅部虽然营业照常,栈房那边却已悬为禁区,闲杂人等,轻易不许擅进一步。 桑剑飞上了酒楼叫了一份酒菜,一面饮用,一面盘算混入栈内营救二婢之策。他坐的位置靠近临街窗口,稍偏偏脸,便可将各色武士进出栈房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他不断思忖着;如何混过去呢? 假如运用老方法,解决一名黄农武士,换上对方服装,这一点很容易便可办到,不过,问题出在今天的各色武士已无一人配带面罩,该官大概认为公开问鼎武林之时机已经成熟,再用不着遮遮掩掩的了。这情形,为鱼目混珠之法带来很大的困难,模仿一个人的脸型、音腔,和举止,如非熟人,或者攀交有素,临时要想仿习得惟妙惟肖,实在不是一件容易事。 这段期间,桑剑飞意外地也看到了那位紫衣分宫主郑一平。 紫衣郑一千系自栈内外出,身后跟着两名紫农武土,步履匆促,神色凝重,好像忽然接获上峰命令要去什么地方处理一件紧要公事似的。 紫衣郑一平当然不会发现桑剑飞的存在,而桑剑飞,虽然心情激动,却苦在也是无法出声招呼。是的,假如与郑一手取得联络,利用紫衣武士在三包武士中较优之地位,救出两婢,也许不是一件为难事,可是,在此众目睽睽之下,郑一平又似急务在身,如何办得到? 楼上,散散落落地也坐了不少武士,“紫”’‘黄”“黑”三种服色都有。 这时,身后忽然有人将桌子一拍,带着七分酒意大骂道:“他奶奶的雄,丐帮那批狗养的,竟一连挑去咱们‘黑’‘黄’‘紫’三座分官,操他祖奶奶的,这样下去,岂不连咱们那座总官也要保不住了么?他奶奶的雄!” 另外一个声音连忙制止道:“老三,你醉了么?” 先前那人又是一拍桌子道:“醉你个妹子!谁醉了?老子们今天还怕谁?!” 桑剑飞看见好多个酒客都转过头去看,便也跟着回头望去,原来发话者是两名紫衣武士,其余的黑黄两色武士因等阶稍逊,一个个都装作没有听见,而两名紫衣武士中那较清醒的,排名也好似在那个有了醉意的紫衣武士之下,此刻挨了抢白,已是一句话没有;搭讪着在为那位老三斟酒。 ’老三”,按该宫习惯,便是‘’紫衣三号”之谓。“一号”和“二号”常兼带队之职,再下来,“三号”可说是队上名位最高的一员,紫冠黄黑,这家伙又是紫农队上一二人之下,近百人以上的“三号”,在没有“护法”‘’统领”等高级人员的酒楼上,自然数他威风了。 如今,桑剑飞明白了。前此有一段时候,武林中到处在传说着,说丐帮正在紧急抽调该帮九大分舵,八十一处交舵的高手集中待命,这消息嚷了一阵,忽又没有了下文,想不到原来是这么回事。 桑剑飞暗暗高兴.俗云:“君子报仇,三年未晚”。丐帮那位七结帮主风云叟,他是做到了。 自大前年起,丐帮关洛分舵弟子即不断丧生于无形魔手,先后计一十四名之多,结果证实,原来都是该帮那名叛徒,旧任五给总香主,“屠龙丐”金啸风一手所造成的杰作。 “屠龙丐”谋害前任总香主“破衣神丐”。先毁其武功,复于七八年后补害其命,可谓天理难容,而这一切,既为神威宫幕后操纵,丐帮对于神威官,是可忍;孰不可忍? 但是,风云里厉害就厉害在这种地方,始终声色不动…… 现在,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神威它三座分官全给挑了,照这名紫衣三号所说的岂不连总宫也要靠不住。 桑剑飞忽然想及:“黄”“黑”“紫”’‘金锦”以及大部分“护法”都已来到岳阳,而神威老魔秦重斌和智圣巫老鬼却至今不见现身,是否就与丐帮已有进军神威总宫之意有关呢? 还有,适才紫衣郑一平匆匆而出,也是与这方面有牵连吗? 桑剑飞愈想愈兴奋,神威官要消灭君山七星剑宫,已成公开事实,且人马也已全部调集,所谓“骑虎难下,该宫如想中途偃旗息鼓,已属不可能,而在同一时候,该宫总宫方面却处在紧急之秋,形成首尾难以相顾,那么,事情便大有可为了好,风云老儿耍得漂亮。 桑剑飞只顾想得出神,浑然不觉时已过午,偶尔抬头瞥及窗外日影,不禁一束。 桑剑飞双眉微皱,于焦灼四顾之际,目光所至,忽然生出一条急计,他起身走向楼后方便问,在经过一名围着大布裙、头戴旧毡帽的伙计身边时,低低说道:“老乡这边来” 那名伙计站在国厅走道上,一面留意客人是否有吩咐,一面预备着随时入厨端菜,一时没留神,没有听清桑剑飞说的是什么,他误以为桑剑飞是在问他方便之处,手一指大声道: “一直走过去,老乡。” 桑剑飞又好气又好笑,耐着性于低声改口道:“银钱不露白,老乡,老朽身上只剩下一个小元宝,金的,等会儿要付酒钱,咳,想顿老乡设法兑一下。” 伙计眼中一亮,精神立即来了。这等肥差谁不愿干?待会儿以“成色不足”、“兑价如此’等理由为普口,再加上应得的脚力赏费.没有个三二百文下腰才怪!” 跟入方便间,桑剑飞摸出一块碎银递过去道:“赏这个不过得暂时委屈一下!” 那名伙计茫然接住,桑剑飞手背一翻,闪电般分别点去那名队计的“麻”“哑”二穴,然后抱去一角如计行事。 厨房里掌灶大司务的铁勺子将锅边几乎敲破,一名伙计方才匆匆理着腰带,低头跑了过来。 大掌灶瞪着眼球骂道:“你他妈的” 那名伙计一声不响,低着头,端起锅沿上一盘炒熏肉,转身往外便跑,条桌后面的管事在木牌上用笔一勾,高声道:“二十七号台子!” 那名伙计含混地嗯了一声,一出厨房门,管你二十七号台子,二十八号台子,拉开步子便往楼下跑,下楼时,在楼梯拐角边看到一只空酒壶,不分情由,一井俯身抄起,急急向外走去。 出了大门,那名伙计的腰干立即挺直起来。、“嗨、让、烫……” 一路进入客栈,果然所至披靡,这世上大概再没有以能比一名端着一盘热菜的饭馆伙计走起路来更为神气的了。 那名伙计快步穿过第一进院落,自巷门中径直进入第二进,走出巷门,脚下略顿,眼角飞快地两边一扫,然后托盘走去左前站有两名黄衣佩剑武士的第三间厢房,两名黄衣武士头一抬,同时讶声道:“谁叫你端来的?” 那名伙计哈腰卑躬地道:“是一位穿紫衣,自称姓郑的年轻壮士,郑壮士说,他跟这儿的队长需要商量一点小事情,。” 点菜有报姓名的吗?还有,点菜就点菜,又为什么要去向店家说明点菜的原因?语病百出。 没想到两位黄衣武士一听到是紫衣分宫主叫他送来的,态度立即转变,其中一人皱眉自语地道:‘我们分宫主不在呀!”一那名伙计哈腰接口道:“大概马士就进来。” 另外那名黄成武士点头道:“那你端进去放在桌子上吧。” 桑剑飞一进门,抬头便看到两名女婢果然背对背被缚在两只并放的椅子上,两婢脸肿发散,似乎已经吃过不少苦头。桑剑飞手一松,盘子落地,发出一阵哗拉大响,两名黄衣武士闻声双双抢入,同时大喝道:“搅什么鬼” 一语未完,但觉服前一花,人已踉跄扑倒。 桑剑飞匆匆将两名黄衣武士的外衣剥下,先将两名武上踢去门后,然后去为两婢松缚,递上衣服道:‘’我是桑宫主,将这些衣服加穿在身上,拿屋角那两只空酒罐挡住脸,出门转弯,回复原装,马上返宫…——、” 一婢低声道:“在拷问婢子们至中途时,那名黄衣分宫主忽奉急令传召;婢子们只隐约听出要去的地方似乎在一座什么‘法华寺’。” 秦剑飞挥手道:“好,知道了,你们快点穿好出去吧i” 两婢易装去后,桑剑飞大大方方的退了出来。桑剑飞刚刚走到客栈大门,迎面忽然走来那位紫衣郑一平。 桑剑飞本拟传音递话,目光一扫,忽又忍住。 跟在郑一平身后的两名紫衣武士,这时一人押着一名俘虏,被押解的二人,年纪均在三十上下,一人身穿黄衣武士制服,一人身穿黑衣武士制服,只是二套制服已给撕得七零八落,隐隐约约露出里面一身破衣,显系两名丐帮弟子想冒充“黄”“黑”武士而遭识破,桑剑飞见了,不禁又惊又疑。 第一,紫衣郑一平既准备脱离神威宫,何以还跟丐帮过不去? 第二,两名丐帮弟子面目很陌生,显非该帮高辈弟子,二人怎么想得起来要这样做的? 既不疯,又不傻,何为出此? 第三,二名丐帮弟子既非帮中高辈弟子,武功和定力,均应有限,但是,就表现观察这二人何以不见惧骇之色? 桑剑飞侧身让路。因为一时想不出所以然,只好乘机闪入一条小巷内,除去帽裙,快步走向法华寺。岳阳城中的确有座法华寺.桑剑飞也知道它在什么地方.现在,桑剑飞一路盘算的,便是如何才能入内探得敌情? 不一会,法华寺到了,寺前石阶上站着四名金锦武士,二人佩刀,二人佩剑,看了那种气势派头,寺内似乎住有该官高级人员,如果老魔秦重斌现下不在里面,将来到达,也势必将于此寺落脚无疑。 桑剑飞远远止步,同时背手改向踱去另一边。 这时,桑剑飞脑海中忽然升起一个非常大胆的念头犹豫什么?干脆由寺后飞身落进去。 桑剑飞想到便做,立即折入一条小巷统向法华寺后。 在大白天居然会生出这种想法,甚至马上实行,说起来真会吓人一跳,其实,这跟某些江湖艺人卖弄一项惊险绝技的情形差不多,惊心有之,险则未必。何以故?捏得准,拿得稳也。 想想看,今天这座法华寺内如果真的住有神威宫首脑人物,他们会在这种大白天示人以弱,四下布起高哨吗? 老实说,连刻下寺前那四名金锦武士,其作用都不过是摆摆气派而已。 正如酒楼上那名紫农三号所说:“今天,他们还怕了谁来?在此刻寺内那些巨魔想来,七星封官上下,现在应该是打抖都来不及才对!” 这就是“骄兵”也就是两军相峙,占绝对优势之一方,经常产生,且往往不能自觉的一种错误观念。 这一注,桑剑飞押得相当狠,不过,他的确是押中了。 他由寺后无人处纵身而上.探首四扫,高处果然空荡无物;于是,他小心的窜来前殿,一个巧跃.伏去西偏殿殿脊,由脊瓦齿隙中,整座大雄宝殿全貌在望。这时的大雄宝殿上.一条长桌两边坐满十几名分宫主、护法、统领之流的魔宫高手,只空下南面向外的一个主位,大殿沿阶而下,对排着二十余名刀剑金锦武士,殿上殿下。鸦雀无声,似乎一次重要的会议即将开始。 桑剑飞正想将那些与会者形貌-一加以辨认之际,嗖的一声,所有与会者忽然同时长身肃立。 沉寂中,但闻步履囊囊,声自后殿,接着,一名睑如铁板,眉宇间充满肃杀狂傲之气的肥躯老人出现。 桑到飞不用猜也能断定出,此魔准属至尊翁秦重斌老贼无疑。 这一点,相当出乎桑剑飞意料之外,他先前的推测,现在证明是全错了,总宫方面虽然风云紧急,但老贼却依然如期赴达此间。不过,可以想见的是,即将开始的这次会议,一定相当严肃而重要。如何攻取七星剑宫,如何分后回救魔宫老巢,势必要在这次会议中一举决定。 桑剑飞屏息以待。 但见至尊老魔面无表情地朝众魔点点头,众魔相继无声坐下,老魔走去主位上,精目一扫,忽然沉脸问王首一名驼背老人问道:“施护法,紫衣郑分宫主呢?” 那名驼背施护法惶然躬腰离座答道:“卑座已经通知过了!” 老魔正待要说什么时,庭院中忽然响起一声低低传呼:“紫衣郑分宫主到!” 众魔闻声回头,那位紫衣郑一平已然大步升阶登殿,径直走向议席右首第一个位置,老魔冷冰冰地责问道:“何故迟来?” 紫衣郑一平不慌不忙地双手向老魔递上一个折本,俯身道:“圣上过目便知。” 老魔接过,打开细阅之下。脸色不禁微变,抬脸问紫衣郑一平点头沉声道:“知道了,你坐下!” 紫衣郑一平落座后,老魔抬头注目道;‘’李副统领,木筏准备的如何?” 应声而起者,是一名三旬出头的锦衣汉子,从他双肩绣有二道金线看来,这位金锦副统领,定是旧任副统领升任正统领之后所选补者。 当下只见那名副统领俯身答道:“大前大自夏口起程,这二天正值顺风,依卑职之计算,明天黄昏以前大概可以全部到达。” 老魔点头道:’‘好,正好赶得上明晚渡湖之用。” 桑剑飞闻言一惊,什么?老魔已定明晚渡湖?会议席上,众魔也似乎人人感到~阵意外。不过,一股兴奋之色;却同时洋溢于众魔眉宇间,仿佛全为提前厮杀而感到无限快慰一般。 老魔顿了顿,突然沉脸喝道:“黄衣分宫主与黑衣分宫主听令!” 坐在左边那名施姓护法下首的两名分宫主同时站起,神色间略呈不安之状,可能是由于老魔声调有异之故。 老魔向二人板脸道:“你二人各事部下武士,即刻起程赶返总官,向坐镇宫中的巫总护法报到,这里暂时用不着你们!” 两名分宫主相顾愕然,想申辩什么,又不敢轻易启口,黄衣分官乃仍是旧面孔,黑衣分宫主因旧任屠龙丐金啸风贪色丧生已经换了新人。 两名分宫主愣了片刻,终于偏下身去道:“是,卑座等谨领圣谕!” 二人正拟趋退,老魔冷冷地又道:“以后,每到一地,最好能分早晚两次将全部武士按册清点一遍,知道吗?” 两名分宫生又是一愣,只好再应一声是,然后茫然而又怏然地躬身下殿而去。 桑剑飞心头一动,暗忖道:难道郑一平 他似乎想到一件什么事,但一时之门却又不能确切地贯串起来。 由于这时候天色将暮,下面大殿又正在紧要阶段中,桑剑飞既想早点抽身,好回它去加以布置,一方面又舍不得就此中途离开,心情处在矛盾之中,是以也无法再去分神。 就在这时候,一名金锦武士忽然匆匆入报道:‘’潇湘第一馆中有两名黄衣武士被杀.队上两名俘虏也跟着失踪,同时,栈房附近也发现甚多可疑人物,黄黑两位分宫主中途据报,现正守在寺外听候圣夺。” 老魔沉脸道:“本宫叫他们上路,他们就该上路,这边就是天塌下来也不用他们管!” 那名金锦武士应诺退下,这边,老鹰扭睑喝道:“金锦正副统领马上带全部金锦武士过去看看,来敌不论何门何派,一律格杀勿论,郑一平可去将紫衣武士调来此处接替护驾之职厂” 金锦正副统领,紫衣郑一平,同时衔命,领着殿下数十名金锦武士如飞出寺而去。 桑剑飞暗感奇怪。杀了两名黄衣武士,放走两婢,不错,都是他下的手,可是,刻下那些可疑人物又是那儿来的呢? 太阳快下西山了,桑剑飞正疑忖间,寺外忽有八怪声怪气地尖叫道:“泰老儿,恭喜你啦!嘻嘻。” 人随声入,竟是“巫山七杀翁”。 桑剑飞大吃一惊,心想:这是什么地方?现在是什么时候?这老头儿难道疯了不成? 至尊翁头一抬,双目凶光毕露,嘿嘿冷笑不置道:“聂平之,你好,俗云‘无事不登三宝殿’,老兄忽然枉驾,想来定然是有以教我了!嘿嘿嘿。” 巫山七杀翁水泡眼一挤,咬牙笑道:“除了干一架.还有屁事!” 这一来,更是出人意外。不也隐伏暗处桑剑飞急得直冒冷汗,就是至尊翁本人,也为之微微一呆。 今天,谁都知道的,太阳神翁依然是以前的太阳神翁,天池隐翁也如此,巫山七杀翁亦复如此。惟一不同的,只有一个”南海至尊翁”。 今天,“至尊翁”已经是身兼“四翁”之长,而本身的一套“一元剑法”更以由原先之六成火候进入八成以上火候,“四翁”分庭抗礼的时代早成过去,如今别说一对一没有一人会再是至尊前的敌手,就是三翁加起来,恐怕都照样无能为力。这一点,七杀翁并非不清楚,那么,这老儿为什么还要这样做呢? 桑剑飞另一方面着急的是,双方一旦动起手来,吃亏的当然定是七杀翁,那时候,他看在眼里,势将不能不救,自己真的现身下去,结局不难想像,那也只是多熬一段时间.外送一条性命而已,这种牺牲岂非太无谓了? 至尊翁回过神来,不禁仰天大笑,声如裂帛,怪声刺耳。 笑了一阵,转向众魔分别点头道:“好,好,大家下去瞧瞧。” 至尊翁领着众魔鱼贯下殿,下殿后,众魔于老魔身后一字排开,老魔有如灵猫戏鼠般又问七杀翁晒笑道:‘’老兄弟是不是近二十年来另外练成什么绝活儿有点技痒难熬?” 最怪的是七杀翁一无怯态,嘻笑如故道:”你哥子好说,嘻嘻,我老聂怕老婆,你哥子应比什么都要清楚,大前天,我那黑睑婆子你的弟姐骂我老聂道:‘老不死,杀千刀的,这下,人家输了你的七杀抓魂手,还是那些偷了你的七杀抓魂手,看你这个杀千刀、老不死的还要什么?到底是自己老婆靠得住?还是那些一口的你兄我弟,一肚皮羊猪肝羊肠的朋友靠得住?杀万刀的,你说!你,秦老儿,你说吧,你叫我老聂说什么?” 至尊翁被阴损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半晌开不得口,最后狞声一笑道:‘“最好的办法就是永远别再回去!“七杀翁双拳一并,连连打躬道:‘’那就得你哥子成全了!” 一个了字出口,上身一储,全身突然箭一般向前射出,左掌拟刀斜砍,右手五指如钩,一把迎面抓去。 “巫山七杀翁”名满天下,成满天下,致之者无它,一套“七杀抓魂手”而已。 现在,七杀翁这一招,正是七杀抓魂手中的“五丁照面”,它在全套七杀抓魂手中,并不是最精绝的一把,惟其如此,攻出才能收效。因为,谁都明白,一招不中,七杀翁是没有机会再攻第二招的。二人相对,攻出那一把最方便,这一招才能发挥力量。双方既然互通同一种武学,招式之优劣已属次要,只有他先出手,以最快速度出手,方是胜负之关键。 至尊翁今天一身功夫虽已接近登峰造极之境,但是,老魔吃亏在太过于托大,七杀翁一招闪电攻出,老魔不及选择,惟有硬架硬封一途,说时迟,那时快,老魔退步卸肩,左臂同时猛格而出,指臂接实,衣片碎飞,至尊翁给硬生生抓下一团肉条,而七杀翁在敌人抖臂一振之下,全身仰翻,背脊着地碎然有声,内腑受震,仰天喷出一口鲜血! 至尊翁咬牙冷笑,左臂一伸,立有一名护法过来以洁布迅速缠住创口。七杀翁地下一连同三滚,衣袖一带,拭去唇角血迹,嘶声大呼道:“两个臭老儿,快,我老聂已经为你们” 一语未竟,张嘴又是一口鲜血。 同一时候,寺外并肩抢入两名袍角飘飘、须发如银的老人,正是那“太阳神翁”和“天地隐翁”。 两翁身后,另外还拖着长长的一列,竟全是七星剑宫来的人:玫瑰圣女、白丁双将、左右凤卫、金剑一号穆万荣。以及五名银剑剑土:范文宪、钱少卿、葛太郎、韦致平、童元章等五人。 连桑剑飞在内,现在,七星剑宫没到场的,就只剩有“瑶台玉女”、“迷魂倩女”,以及“十二剑姬”了。 桑剑飞弄不清这是怎么回事,也没有时间弄清它,衣底抽出七星剑,大喝一声,飞身扑下。 五名银剑士同时欢呼道:“啊啊,桑宫主果然到了!” 太阳神翁和无池隐翁这时已双双将至尊老魔缠住,桑剑飞七星剑一挺,便向那名看来似为诸护法之首的施姓驼背老人攻击。 七杀翁大叫道:“不,小子,那驼鬼没有什么,穆万荣一个尽够了,你小子快帮申、杨两老儿倒是真的…——” 七杀翁说完这些,鲜血泉涌而出,终于不支昏倒。 秦剑飞心头一凛,方才想及至尊老魔仅受些微外伤,而且伤的还是一条左臂,的确还是那一边要紧。 桑剑飞掉头扑向已占上风的至尊老鹰。穆万荣则依七杀翁指示接住那名驼背施护法,另外,玫瑰圣女带着左右凤卫和五名银剑士分别攻向其余的十来名护法。 在人数上,神感官方面稍稍超出二人,所以,七星剑它这边虽然已明明看到七杀翁伤重待救,却苦于腾不出人手来。 在大混杀中,银剑三号范文宪、四号钱少卿,先后负伤,而玫瑰圣女也以紫玉玫瑰除去两名护法。 那一边,桑剑飞和“神翁”“隐翁”联攻至尊老魔,本来是桑剑飞这一方稍占优势,但至尊老魔凶性陡发,突然弃桑剑飞与天地隐翁于不顾,猛向太阳神翁以天池隐翁之绝学大罗印一掌舍命拍去,太阳神翁力有末逮,只得闪身斜退,至尊老魔得此喘息机会,人跟太阳神翁向前冲出,同时反手一把拔出背上那支长足三尺四五的一元剑,老魔取剑在手,战况立即随之转变。 神翁与隐翁;均以掌法见长。尤其是太阳神翁,能发挥最大威力的,十之六七都在一手无坚不摧、无刚不毁的“太阳神针”,自从‘太阳神针”被那名不肖任孙黄衣申象玉尽数盗跑之后,神翁因无时间,也无心情再去补炼这种威冠天下的暗器,这时舍长就短,仅凭双掌奋战。自然要逊色多多。 天池隐亩的大罗印,本来是一种拳掌方面的武学,情况虽然好些,但是,至尊老魔拔出一元创,隐翁便也显得有些用武无地了。 因此,原由两翁主攻的形势,至此一变而为桑剑飞以七星剑正面迎战,而两翁只能分两翼侧面蹈隙发掌相助了。 桑剑飞凝神壹志,运剑如虹,他也不去考较他跟老魔之剑法孰劣.只是尽力而为,能在一支七星剑上发挥多大威力便将多大威力全部发挥出来。 桑剑飞这边主副之势一经及时调整,局面再度稳定下来。 那边,范文宪、钱少卿已因伤重不支后退,左右凤卫也随着失手带彩,不过玫瑰圣女已取出一套“金凤步摇”用以代替“紫玉玫瑰”.金凤旋舞之下,又有三四名护法相继亡命于此一名满武林之金凤门不传绝学。 这边,由于桑剑飞之沉着应战.不求急功,时间拖久下来,至尊老魔吃亏的是因为左臂已遭七杀翁抓伤,虽然伤得不算严重,但是,拼至最后.老魔终因伤口之牵制,而渐显滞重状态。 “神翁”与“隐翁”乃何许人,一见事有可为,立即抖擞精神,掌风呼呼,一阵又一阵激涌而上,桑剑飞不敢怠慢、也将七星剑一紧,猛然攻出七星七式中最后一招“飞虹寒北斗”。 人起空中,剑人合一,闪电般倒泻而下。 桑剑飞自从练就这套七星剑法以来,这一招七星绝学尚是第一次正式使用,至尊老魔脸一抬仰,大喝一声:“来得好” 可是,说也奇怪,老魔一元长剑一横,看上去似乎充满化解来招之自信,但是,剑至中途,突然显出疲软无力。 桑剑飞猛然忆及,对了,自己这一把飞虹寒北斗,老魔如果将一元剑法完全练成,应该化解不难,然而,他将“力勇”二圣谋害得太早了,一元剑法最后的一招精髓之学并没有人悟出其中道理。 桑剑飞思有所得,真气一沉,下降之势更见劲疾,果然,七星剑所至之处,老魔一倾身.让开头脸要害,一条带伤的左臂却给齐肩斩断。 老魔发出了声怪嚎,尚想发出最后的亡命一击,桑剑飞七星剑一个回旋扫,老魔欲振无力,腰分两截,飞尸毙命。 剩下的四五名护法,眼见老魔丧生,一个个魂胆俱裂,一阵骇呼,纷纷夺路逃命,结果,三人丧于金步摇,二人侥幸脱身,“神翁”与“隐翁”过去救治“七杀翁”,玫瑰圣女看护左右凤卫.穆万荣则与童元章、韦致平、葛太郎等过去为范文宪、钱少卿二名重伤者调理伤口。 桑剑飞手横七星剑,挡身寺门,因为那批金锦刀剑武上尚有去而复回之可能,所以,桑剑飞心情仍然非常沉重。 这时,天色已黑,忽然,寺外一人手执炬火,飞步奔入,一路大呼道:“这边如何了?” 吴剑飞着清之下,不禁大喜过:‘啊,是一平兄-” 一语未竟,六名紫衣武士接着奔入,桑剑飞刚刚咦得一声,为首那名紫衣武士脚下一停,已然深深打躬下去嘻笑道:“报告宫主,卑座幸不辱命!” 桑剑飞未及答话,寺外又是一行奔入,正是’‘玉女”、“倩女”,及‘十二剑姬”等人,身上血迹斑斑,似乎全都经过一阵浴血苦战。 而先前那几名”紫衣武士”也都现出本来面目.正是小叫化舒意日前自七星剑宫中带走的五名金剑剑士。 瑶台玉女抢上一步,急急问道:“这边战事也结束了么’我方伤亡如何?” 桑剑飞深深叹了口气道:“还好,那是七杀翁聂老前辈一个人的功劳,伤了三四人,没有谁丢命哦,对了,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迷魂倩女拭了拭睑上的血渍,走过来道:“你出宫之后,我们大家都有点不放心,正好三翁到达,于是我们便跟三翁赶了过来,登岸后分成二部分,一部分随三翁来此,我与卿妹等则改着男装在第一馆附近故意游来荡去……” 桑剑飞刚刚奥得一声,紫衣分宫主郑一平接口笑道:“幸亏小弟离间之计获售,使得老魔斥返‘黄’‘黑’两队武士,方得顺利成功,不过,小弟不敢居功,因为这都是金剑舒副队长暗中一手的策划,自他在城陵矾附近与小弟秘密联络上了以后,小弟一言一行,几乎全是这位舒兄弟的主意。” 桑剑飞恍然大悟,原来紫衣郑一平抓住两名冒充黄黑武士的丐帮弟子一事,纯为了好口栽诬黄黑两名分官生之督下不严,老魔不察,居然上当,于是,秦剑飞又向郑一平点头道: “那批金锦武士都解决了?” 郑一平点头道:“跑是跑掉几个,不过不多,兄弟所带领的那批紫衣武土,则经小弟晓谕喝散,小弟跟他们相处多年。相信他们这一去绝不致为害江湖,这一点尚请桑兄见谅。” 桑剑飞连忙说道:“郑兄好说。” 郑一平眉峰微敛,接下去道:“至尊老魔虽除,那位智圣巫拜斗仍然无恙,加上总宫尚有不少身手甚高的护法,以及傍晚从这儿赶回去的‘黄’‘黑’两队武士,来日之事,尚难逆料,希望桑宫主不要松懈警觉心才好。” 桑剑飞改容相谢道:“感谢郑兄棒喝,小弟自当谨记,这一点,家父他老人家也曾经再三告诫,小弟绝不因幸胜一仗而生出骄心就是。” 接着,大伙儿护持着受伤者,连夜渡湖返回君山。 郑一平与梁韵玉相见,自有一番欢悦缠绵之情。第三天,七杀翁终凭深厚之修为脱离险境。太阳神翁和天池隐翁先行辞去,因为神翁要约请隐翁去房山神威总宫设法逮回他那么不肖侄孙黄衣申象五以正家法,七系翁则仍留在君山调息将养。桑剑飞另外着人将战果报去车盖山方面。 转眼之间,六七天过去。_秦剑飞正打点着准备亲率金银两队剑士主动攻向房山神威总官之际,一名丐帮三结弟子忽然传来捷报,房山神威总宫在“太阳”和“天池”两翁协助之下,已经风云叟率同该帮七老攻破,魔徒大半就歼,仅逃脱主寇智圣巫拜斗以及少数几名护法,桑剑飞等人闻报,自是欣慰异常。 桑剑飞着人将那名丐帮弟子送走不久,巡湖之银剑葛太郎又送来另一个令人激动的好消息,七星剑偕玉帐仙子和无才夫人乘船来到。 秦剑飞惊喜之余,慌忙率众出观。 湖面上一艘双桅大船渐驶斯近,舱面上停着两乘布帘低垂的青蓬小轿,轿前,一名中年儒土手抚小桑义而立,正是七星剑桑云汉,两顶小轿系玉帐仙子与无才夫人一路所乘坐,自属毫无疑问。 秦剑飞等不及船身靠定,即与玫瑰圣女和瑶台玉女同时飞身上船,岂知三小身形甫落,小桑义陡然高呼道:“不,宫主’” 小桑义一语未竟,一条身躯突给高高抛出,那名以七星剑面目出现的中年儒土,正是智圣巫拜斗。他于逃离房山时,无意中遇上小桑义,同时探悉小桑义乃七星剑派去车盖山之书童,目下正想返回七星剑宫,于是,他将小桑文擒下,一路胁迫而来,并严厉告诫小桑义,如敢泄露秘密,立毙无贷。 不意小桑义护主心切,竟于最后刹那向故主发出警告。 这对智圣见阴谋不售,只好奋力相迎。同时,两顶青蓬小轿也有两条身形窜出,二人正是日前被至尊老魔遣回房山总宫的黄衣分宫主和黑衣分宫主。两人分别攻向玫瑰圣女和瑶台玉女,船面有限,哪容得下三对六厮杀? 由于大家手上都没有兵刃,结果桑剑飞这边大占便宜因为玫瑰圣女云师师、瑶台玉女楚卿卿两人之金凤步摇,是随时随地均可自鬓边取下应用的,但见两女素腕扬起处,两名分宫主一声惨呼.凤啄前额,同时倾身跌落湖中。 智圣之功力本来不在桑剑飞之下,尤其是拳拳相对,但是,坏就坏在两名分宫主死得太快,这种背城借一之奸计,是经不起考验的,智圣心中一慌,立予桑剑飞可乘之机.双掌一合一分,全力发出一招“我佛如来”,智圣一条身躯终继两名分宫主之后,悠悠而起,向湖中前栽而下;湖面激起一团水花,云眼又归寂然。 那边,小桑义已由深通水性的白将白遵义及时救起,总算这个惹人怜爱的小子命大,智圣在匆促间,没有来得及下毒手,结果,被救出水的小桑义仅仅给抓折厂一根肩骨,需要半年以上才能接复,但一条小命毕竟是留下来了。 ddd 这桩意外事件过去十来天,七星剑真的来了,同来的还有玉帐仙子、无才夫人以及车盖山妇德教凡粉俗脂两堂香兰。 这时正好七杀翁也已经完全康复,这位老儿伤一好,君山可热闹。 他整天忙着在‘“创士”与“剑姬”之间跑来跑去,大做其媒,起初的媒做得并不顺利,不但是‘’剑姬”羞不接受,连昂藏六尺的“剑土”们也都腼腆不肯合作,然而,这老儿毕竟有他一套,真的“只怕功夫深,铁杵磨成针”,最后,他的媒人还是做成了。 “十二剑姬”中,原来的“禅卿”和“狂卿”矢志独身,不肯嫁人。“剑士’中的舒意则不愿成婚太早,剩下十名剑姐和十一剑士,本来不好配对,但因左右凤卫双双均爱上金剑一号穆万荣,如此正好,十一名剑士各获娇妻,其中只便宜了一个穆万荣,双凤抱柱。 七星剑见七杀翁忙得好高兴,有一天,在大厅中,故意逗他道:“聂老,您那位老大嫂最近怎么好久没有看见了?” 因为天掉下来都不能影响这位七杀老儿的兴头,只有一提他那位黄脸婆,庶几才能煞煞他的威风,不意这一次七星剑来这一手却失了灵效,但见那位七杀大媒翁水泡眼一挤,嘻嘻答道:“这个么?嘻嘻” 一语未竟,厅外忽然冷冷接着道:“替老娘说下去!” 七杀翁一个寒噤,啊了啊,连忙迎向厅外打躬赔笑道:“原来贤妻驾到,小老儿有失远迎,罪过,罪过,是的,小老儿这次不辞而别,实属大大的不该,不过,咳,咳,尚望贤妻见谅,小老儿也是一片体贴之意,因为,因为……” 神女拄拐而入,扳脸喝逍:“因为什么?” 七杀翁打躬不迭道:“是,是,因为小老儿深知一阵血战难免;贤妻这些年来操劳过度,实在不宜再沾这种血腥之气” 神女怒气稍平,冷冷一哼道:“鬼话!” 七杀翁忙又一躬到地,陪小心道:“是,是,是鬼话’嗯?啊!贤妻这边请坐,坐,坐!” 满厅为之忍俊不禁。 接着,七星剑将一干小儿女全部召在一起,郑重训示道:“年轻人不可贪图游乐,应以维护武林道义为己任,君山一地,将于剑宫之外,另建别墅数十座,以待尔等倦游归来……” 七星剑说着,分别掠了桑剑飞、圣女、玉女、倩女、以及郑一平和梁韵玉诸小一眼,含笑接着道:“明年的今天,大家先行返宫完婚!” 三月下旬某一天,君山,洞庭湖边.面湖负手站立着一名英风飒爽的青年人,他是桑剑飞,这时正为剑宫众小业已分别离去,自己与师师、卿卿、心仪三女也将于明日起程重游江湖,而对这片湖光山色生出一般依恋心情。 离桑剑飞身形约七八丈处,圣女、玉女、倩女等,正并肩低声说笑着向湖边桑剑飞立身处缓缓走来。 桑剑飞偶然回头,忽于一片高地丛草中看到三朵一时喊不出花名来的花儿,他被那几朵花儿鲜艳的颜色吸过去,走近之后,他方发觉花儿原为四朵,另一朵较小的已经萎谢倒折,桑剑飞心情一阵黯然,因为在这刹那间,他眼前忽然浮现出另一张清丽而凄婉的面庞,她是妖女四婢中为他而死的,那位痴情的女婢“美美”。 桑剑飞正出神间,耳边忽然响起一阵脆笑道:“你在发什么呆?” 桑剑飞吃了一惊,连忙将三朵鲜花摘下,首先为发问的玫瑰圣女云师师在衣襟上插上一枝,再将另外二枝分别为玉女和倩女别上,一面含笑道:“看到这些花儿,愚兄不禁又想起那首古词了。” 玫瑰圣女盈盈笑问道:“那一首?” 桑剑飞微笑道:“这首词你应该知道,记得吗?其中的几句是这样的:‘万事原有命,幸遇三杯酒,美况逢三朵花鲜…”” 玫瑰圣女微讶插口道:“什么?‘三朵’?” 桑剑飞微笑道:“是的,原来只有‘一朵’,后来又增加了‘两朵’!” 玫瑰圣女双颊一红,向玉女和倩女簿嗔示意,道:“卿卿,心仪,掌这个轻薄儿的嘴!” 桑剑飞一笑长身而起.三女笑骂着追逐而去,四条年轻的身形,沿着湖边,渐去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