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天侠义传》 第一章 太阳像一个火球,站出在西山峰巅不肯下沉。 天上没有一片云,地面没有一丝风,没有雀躁蝉唱…… 一片荒芜乾裂的稻田,一条光秃秃的田垄,田垄上站着三个人。 一个是头戴斗笠,年过半百的老农;一个是斯文俊秀,年约二十四五岁,腰佩长刀的青衣汉子。站在青衣汉子身後的,是个三十上下,一脸憨气的黑胖壮汉。 老农的眼眶含着泪水,望着旱田发楞。青衣汉子看着老农多皱的脸庞发楞。 他叹了口气,想说没说出口来。 一直静静站在青衣汉子身後的黑胖壮汉,听到这声喟叹,也学样重重的喘了口浊气道:“师父,你叹个什么气?是不是最近买卖少了,就不开心?” 青衣汉子微微摇头。 黑胖壮汉想不透,这个比他还年轻的师父,有什么值得发愁的。 如果换成了他吴春牛,拥有了李烈的权威和武功,他一定高兴得合不拢嘴;说什么他吴春牛都不会为一个老农夫的泪水而唉声叹气。 “师父!” 吴春牛拉拉李烈的衣角,仰首看看火红的天,满脸迷惘地道:“天快黑了,我们回寨里去吧!” 李烈侧身,瞥一眼吴春牛,苦笑道:“我已经不止一次将心事告诉了你,想不到你真憨厚得可以,一点也不了解我心中的苦闷。” “苦闷?” 吴春牛吓了一跳:“虽然今年收成不好。可是,咱们还不是照样大块吃肉,大碗喝酒,有什么好烦恼的?” “唉!亏你还喝得下酒,吃得下肉。不过,我如果也像你这样直心眼楞楞的倒也好……我这个刀客的头儿过的可没那么痛快。 虽说我们身在江湖,做的是没有本钱的买卖,可是我们到手的财货有的是不义之财,有的还是人家辛苦攒下的血汗钱,吃下来于心难安哪! 唉!这半年来,已经没有商贾车队打道上经过,寨上兄弟一个个没精打彩的……” 李烈顿了一下,以坚定的口吻,毅然道:“我想散伙算了,将这三年多积下的财物,平分给弟兄们,让他们自已过活去。 愿意留下的,咱们一起回老家甘泉县去。我记得,每逢大旱,灾民要靠逃荒来捱过灾祸的。 逃荒时,一般老弱妇孺如果没有人马沿送护卫,下场实在不堪设想!” 吴春牛对师父快刀李烈的话,一向不表示意见。 回到扎营的山寨,李烈向部属详析目前情势,以及权宜应变之计。 有家业的人,原来就蠢蠢欲动,挂虑家人,巴不得头领李烈这样安排,好分一笔钱,回故里隐居去,也可趁此洗手,不必再过刀尖舔血,让人不耻的生活了。 那些流浪在外,无家可归者,总数有二十人。他们自动表示拚死效力,追随快刀李烈。 在关西地面,称绿林人物为刀客。 一个曾经让潼关附近商旅畏如蛇蝎的快刀李烈,以及他所带领的百余众刀客集团,就像泼在旱地上的水,迅速流失了。 李烈带着部属,备妥乾粮,策马上路,取道绥德,经延安府,回甘泉县。 离开山寨才十几里,触目皆是灾荒的惨象。 田野间一片乾枯,连一丝青意也看不到。路边的树皮草根,也被民剥掘得乾乾净净。 许多原本一大家子挤在一处的窖洞里,这时也变得黑漆漆一片,半个人影也没有了。 愈向南行,灾情愈惨重。 李烈并不是没有遇过大旱,但都不及这次来得严重。 晚间,投宿在无人居住的窖洞中,听狼嗥声声划破长空,那种凄厉、苍凉的感觉,使李烈流下了眼泪。 走了几天,快到延安府境。 秋阳渐渐落下黄土坡底,余晖遍洒大地。 突然间,一大群豺狼,漫山遍野的黑压压的一片,如洪般从黄土高原上猛冲而下。 李烈脸色大变,勒马叫道:“糟糕!怎么碰到这群饿狼。兄弟伙,大家快四散逃命,这五六百只狼,不是我们二十几个兄弟能应付得了的!” 豺狼生性狡猾凶残,形状像狗,喜成群出没,由狼群中最强壮的领队,像行军的先锋,遇到人畜一定扑噬攻击。 狼群在行动时,还有探哨,彷佛散兵一样,四出打探。 遇到独行的路人,它便悄悄的跟上去,出其不意的举起前肢,搭在人的肩膀,假如路人不察,以为是个人,回头招呼时,便会被狼将喉管咬断,吃尽皮肉脏腑。 知道狼这种习性的人,决不会在这种情形之下回首过去,反而会把狼伸在肩头的狼脚使劲捉住,往前一掼,便可迅速致狼于死。 所以,在关西道上行路的人,最忌从後面拍人肩膊,如果对方不明就里,拿对付狼的方法对付拍肩者。 那么,好端端失了性命,还不知怎么回事,才是冤枉透顶。 假如遇到了大批的兽群或人群,一只任探哨的狼就会机警的伏在地上,发出凄厉的叫声,远处的狼群,听到信号,便立即赶来支援。 现在,李烈所面对的狼群,数目之庞大,委实令人胆寒。 几匹马见狼群涌至,突然发了性子,浑身抖个不停。李烈扬手一鞭,马一跳丈许高,嘶鸣一声,往前狂奔。 後面的二十一骑也跟着飞驰。 而这群狼却没有放弃追逐。在李烈带队奔驰了三四里路以後,仍然没有甩掉狼群。 李烈心里着急,假使有住户或窖洞,还可以把马舍弃了暂避一时,现在,真是进退维谷,为难极了。 李烈定定神,抬头一看,玉门关赫然在目。 他登高一呼:“兄弟们,快弃马,一齐跳到关塞上躲避。” 他正要下马,忽然间耳边晌起一阵兽角吹超的呜呜声。 一队人马由远而近,奔向前来。 为首的是个女子。她梳着两条油光光的长辫子,骑着一匹雪白的骏马,婀娜的腰身裹在粉红色的劲装里。 那女子带领着七八十骑汉子打关上冲下,对吓得脸发青的李烈视如无赭。经过李烈等人的身边像阵狂飕。 冲到大道上,她迎着狼群,脸不红气不喘地勒等待。 其余的从人,在两旁排开。 狼王仰首嚎叫,每只狼都睁着血红的眼睛,露出白森森的獠牙,浑身毛片倒竖。 四只狼随狼王进行第一波的袭击。 在离那女子二十步远近时,那女子突然举起弓来,弓弦一连当当当地连晌五声。 五枝箭正中狼身,中箭之狼哀号震天,在黄沙地上如转蓬般翻滚不已。 兽并不像人讲什么道义,後面的狼群迅速涌至把五只中箭的哀嚎的狼团团围住,嘴咬,爪抓,霎那间,便将五只狼撕成碎片。 等狼群吃尽五只狼後,再度回扑那女子与从人。 那绝色女子仍气定神闲,拿起羊角来,波波波,的吹了几声,七八十个人的弓箭便射向狼群。 凡是中箭的狼都在地上翻滚哀嚎。 但这一次,却没有狼只去吃中箭的狼,反而向人马再度攻击。 那女子又了一声羊角。 七八十个从人得到命令,个个拔出刀来。随着那女子一起冲向狼群砍杀下去。 转瞬间狼群主力受损,余兵七零八落的四散逃窜。 那女子下达最後一道命令,再吹了一声羊角。 七八十骑便四下分散开来,追杀狼只。 片刻间狼群尽散,狼遍地。那女子等一行人,也朝玉门关外策马飞驰而逝。 李烈被眼前的一幕吓得有些回不过神来,等狼散人去後,才忍不住道:“好一个红粉英雌。 我李烈空有快刀之名,却不曾与这种凶残的狼群搏杀过,今日一见,才知道打狼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吴春牛道:“师父?我认为还是你的本事好。他们那一群人,完全听命于那女子,想来他们对狼的习性有很深的了解,不然不致于那么顺利便制服几百只豺狼。” 李烈沉吟了片刻,笑道:“他们的箭上造诣实在颇有可观。可惜我没有看清那红衣女子的面目。如果有幸与她相交,我该谢她救援我们脱困。” 吴春牛以羡慕的神态道:“果然了不起。这么多的狼,也只有在今年这种大旱年才会出现,谁也不能对付。 我听人说过,打狠要打狼王,狼王一死,其余的狼就会同时扑上去,乱咬乱撕狼。趁这个机会,才有脱身的希望。 而狼群顿失首领,也不敢乱咬人。我们这次就算有弓箭,也不见得就能对付得了。” 李烈道:“它是先杀了狼王,再射战斗力张的那几十只先锋狼,这样一来,群狼无首,才能够在短时间里,剿平狼患。” 吴春牛道:“师父,既然那女子这么让人钦佩,我们何不迎上去,跟她见个面?” 李烈点点头。 他们一行人随即策马爬上一座黄土高坡。在这片坡地上,有近三百只狼横陈。 黄土岭重叠如幛,然而那粉红衫女子的身影却不曾出现。 李烈正觉怅然若失时,耳边传来羊角的声音。 一会儿功夫,对面山头黄尘扬起。 红衫女子带领着人马,媛辔行近。 她的脸上泛着汗水,一见李烈在坡上,便勒马停立。 李烈跳下马背,向红衫女子拱手道:“大嫂,如果不是你带人适时出现,救我们脱困,我们早葬身狠腹。真不知要怎样谢你才好!” 那女子一听,脸色一红,伸手将发际青丝,向後一掠,呸的朝李烈吐了一口口水,刷的一声,已从鞘里拔出一把闪着青光的大钢刀。 那女子身後有个汉子,举刀向李烈一指,高声道:“喂,那儿来的野人?你怎可无端得罪我们家姑娘!” 李烈深悔自己唐突佳人,刚才这声“大嫂”,不知让她多难堪。定眼一瞧那女子果然脸蛋姣美,青春焕发。 只得迭声陪不是道:“是我快刀李烈孟浪,还请姑娘恕我适才的出言无状。请问姑娘高姓大名,将来我好报答。” 那女子怔了半晌,微微一笑,皓齿明眸,妩媚异常。 李烈不由眼睛一亮,心实猛然一震。突然觉得这个女孩子有点似曾相似的感觉。 那女子霍地笑凝眸,哼了一声道:“噢!我还以为是何方神圣呢,原来是你这个土匪头儿啊!咦,你是怎么离开山寨的?” 李烈听人喊他土匪头儿面子上有点不好看,忍了一口气道:“我已经解散刀客,这回是为了——” 那女子一呶嘴道:“其实,咱们两个是半斤八两的。我是马曼玲,你还记不记得我?” 李烈一下子呆住了! 马曼玲? 谁是马曼玲? “姑娘,是我记性不好,实在想不起来曾在那儿见过姑娘。” 马曼玲噗嗤一声,笑道:“李大哥,你忘了,我是你师父马天龙的女儿啊!” 李烈这才一下子清楚了前後脉络。 十年前他在兰州拜在马天龙门下,学习天方派的拳棒。当时马曼玲才十二岁。大家都喊她小玲。 如今,女大十八变,任谁也想不起她会出落得如此标致。 李烈失声道:“啊!原来你是师妹,你怎么在这里?师父是不是还住在兰州?请你下马,咱们聊聊好不好?真是难得?他乡遇故知——” “去你的!” 马曼玲脸色一变,扬起钢刀,怒声道:“谁跟你故知什么,你管马天龙在不在兰州!这儿是陕北玉门关,是我马曼玲的地面。 你不是有自己的山寨,有自己的地盘?你做买卖不在自己家做,怎么闯来我的玉门关?今天不仔细交待清楚,你就不能直着离开这儿。” 这几句话,像一盆冷水兜头一浇,使李烈猛然清醒过来,一时间简直又怒又急,仓惶失措。 他正容道:“师妹,难道你真的干无本买卖,当起刀客了?假如你觉得我不该踩你的地盘,我会立即退出。何况,师父待我恩重如山……” “话不是这么说,”马曼玲郝然道:“只要你今天能胜得我手中这把钢刀,我一定会红帖投到,听你吩咐,否则……” 李烈截住她的话头道:“否则怎么样?” 马曼玲满脸得色道:“否则,你就得备上花红羊酒,送上红帖子来,仍旧去做你的老本行!” 李烈之所以赢得快刀之名,就是因为他是个凭刀起家的人。 当初斩掉寨主,并无占山立寨之意,只是形势造英雄,他也做不得主,好不容易解散了手下百余名刀客。 他正想做些造福乡梓的事,没想到马曼玲一口咬定他是来抢地盘的。 这时,李烈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一时之间,这层道理也说不明白,乾脆保持沉默。 何况,师妹目前并不认为她当刀客有何不可。想到这里李烈的心情变得很沉重。 他旁边那二十个弟兄,杂七杂八的乱嚷道:“什么师妹不师妹。我们低声下气来向她道谢,她倒翘起尾巴,反而翻脸了。 既然如此,难道我们这些快刀属下的汉子还怕了她不成?” 吴春牛按捺不住,跃下马背,叫道:“你这个女子,好不明事理。我不必由师父出手,就可以单挑你的钢刀。马上成步下,由你说。” 马曼玲笑道:“好得很,你既然下马了,我也奉陪。” 说时,凌空窜起,一个翻身,已落在马头前面。 李烈不好阻止这场争斗。 因为这是刀客的规矩。 指名决斗,任何人在旁,都不得干预。 他这时不出手,如果两个中有个高低,他还可以有转圆的余地。 吴春牛使的是一柄蒙古刀。 蒙古刀的血漕深,刀面狭,足足有三尺长,挥动时银光耀目。 马曼玲手中的大钢刀,是一柄回族武人惯用的“新月刀”。 新月刀,刀形微弯,好像阴历初五时的一钩新月,也有三尺长。 两人说声请,已经立下门户,彼此照面,迎将过去。 李烈暗忖:我随师父马天龙学习天方派拳棒,马曼玲自然跟我学的是同一套武功,吴春牛已得天方派七八分真传,这一场要分个胜负,可能要费番周张了。 不料,马曼玲一出手,便是西藏红教喇嘛的鹰爪手功夫。 这种鹰爪功,右手运刀,左手手指叉开,如果被一把揪住,保管筋断骨折,提起来,要摔掼出一丈多远,属于高级的红教喇扑跌功夫。 吴春牛先进一刀,向马曼玲劈面刺去。 然而,这一招却瞒不过马曼玲。 她轻叱一声,新月刀的刀口向上一挑,刀口砍向刀尖,一声铳,刀尖停震。 马曼玲化解吴春牛第一招,将身一伏,一个燕子掠水势,探身入吴春牛的门户,左手五指箕张,直取吴春牛的腰胁。 吴春牛怒喝一声,砍向马曼玲的纤纤玉指,想不到马曼玲的手指竟像钳子般,把蒙古刀牢牢钳住了。 当下吴春牛把腕臂一振,想把刀口翻转过来削去马曼玲的手指,谁知居然分毫都动弹不得。 马曼玲身躯矫若游龙,柳腰扭动,红衫飘扬,兔起鹘落,疾徐有律,只一转眼间,便占优势,擒住吴春牛手中的兵刃。 吴春牛执着刀柄,急得额上青筋暴跳。 马曼玲也不松手,却把蒙古刀给抬高了起来。 马曼玲娇喝一声:“放手!” 正说时,马曼玲已提起新月刀,向吴春牛的手腕上点去。 吴春牛忙捏紧刀柄,向下一沉。 马曼玲手中新月刀的刀尖一晃,已刺中吴春牛的小臂上,顿时鲜血迸流。 吴春牛叫声:“好!” 蒙古刀撒手,向後一跳。 马曼玲挺刀窜起。 李烈再也不能视如不见:“住手!” 马曼玲脚下一停,回身,把挂在胸前的发辫撩到肩後,向李烈轻蔑地一笑:“放心吧!见血住手,这套老规矩谁都懂得。只是,徒弟不济事,师父还会好到那裹去?” 李烈忍不住笑了:“马曼玲,你别忘了我们是师兄妹。” “师兄妹又怎么样?” “我一向是快人快语,遇事拔刀见血。只是我们如果真的弄成两败俱伤,要怎么向师父交代?再说,我已经不能算是个刀客……” “笑话!” 马曼玲从鼻子裹哼了一声,道:“你快刀李烈也算做了两三年的刀客,却说出这种脓包 气话来。 我在玉门关,还算是初试啼声,可是,在南边的太白山大散关、斜峪关一带,已收服了三千刀客,所仗恃的就是这把新月刀。 你也不要师妹长师妹长的胡叫一通,还你个刀客本色,请在刀上来会一会!” 李烈想不到这位年轻貌美的师妹,竟完全以老刀客自居,而且竟凭着一口新月刀,在太白山等地打开天下。 他知道太白山一带高手如云,如何能轻易降服,怕是惧怕马天龙的威势吧。 现在,马曼玲得理不饶人,一付咄咄逼人的样子,李烈便想杀杀她的傲气。 人说:初学三年,天下去得;再学三年,寸步难行。这层道理,马曼玲怎么体会得出? 于是,李烈从牛皮刀鞘里拔出青钢刀,向马曼玲道:“你既然没有过败绩,我就只好奉陪了!” 马曼玲眼中掠过一抹神采,好像十分喜悦似的,抱刀拱手,已经立出个门户,口中轻喝:“请!” 但她脚下却没有动弹,只等李烈先出手。 马曼玲学的是红教喇嘛鹰爪手,在李烈所习天方派的招式中,也有化解之道,不过是一毒门,李烈不好出手。 幸好李烈在内蒙古时,曾学了几套蒙古的摔角手法,现在他要印证一下。一开使他以马天龙的看家本领招,而马曼玲使出天方派的刀法应战。 马曼玲其实以刀法做为掩护之用,无非想将鹰爪手施展开来。 李烈化解了马曼玲新月刀的招式,把青钢刀折到胸前,全身向後一沉,让出门户,避过来刀。 却像猛虎出闸似的,右手自胸前蓄势而出,挺刀向上直点。 锵的一声。 他的刀点在新月刀上。马曼玲所持的新月刀正向上掀,顺着那股势,竟直荡开去,她的门户立即大开。 李烈往地上一蹬,全身窜高,举起左手两指,直探马曼玲的咽喉。 马曼玲侧身要让,却已来不及,连忙运气,把咽喉要害给封死,准备抵受这致命的一击了。 就在李烈探指在马曼玲喉前半寸处,倏地收回,随即向後一跳,抛去一件东西,喝声道:“接住了!小师妹。” 马曼玲本以为是暗器,伸手接住,定睛一看,不禁楞住了。 这是马曼玲挂在项上的银心别针。 刚才李烈原可点她咽喉,可是手下留情,只取别针,让马曼玲知所警惕。 马曼玲脸上一阵臊热,银牙一咬,将那枚别针向李烈劈面掷去。 李烈接住别针,放进口袋。 众人观战,都没有发现马曼玲失了银心别针,只见双方对招,互相一扬,有件小东西窜飞,还以为是神秘暗器。 马曼玲掷出别心,早气得粉面通红,把头一扭,挺刀上前,再度叫战。 马曼玲人到刀至,新月刀舞得呼呼作晌。 而李烈由于内力精纯,舞刀时发出尖锐的啸啸声。 当下刀光乱闪,马曼玲几手“梨花盖顶”的刀法,罩向李烈顶门上。下刀如飞,像大司务在砧板上剁肉酱似的。 一眨跟间,便擦擦擦擦地连剁十几刀。 她的刀法极精奇,然而李烈并不慌张,只把青铜刀往头顶上一搁,只听格格格一阵晌,新月刀在青钢刀上砍得直跳。 就像马曼玲已着着实实在李烈头上砍了十几刀。 李烈脱出刀光,卸身时,毫发未损。 马曼玲没有放松,迈前一步,腾起飞踢一脚。 李烈有点着急,见她虚踢而至的一腿,极想接住脚,再栽她一个斗。 马曼玲踢了一半便收腿。 李烈白摆了架势。 马曼玲已乘势将身一矮,忽然一记扫堂刀,左手撑地,那新月刀连同右腿,一起扫向李烈。 李烈立刻腾跳过马曼玲的身体。 就在李烈窜起时,马曼玲忽然打下面窜起,左手五指张开,向李烈的小腹直插过去。 李烈凌空叫了一声:“好!” 他运起一股丹田劲,将小腹一缩。 马曼玲的手指触及李烈的衫裾,手掌一旋,抓住一截衣角,用劲一拽。 李烈又提丹田劲往後收,嗤的一声,他的衣裾已被撕下一大片来。 李烈落地,转身回头。 马曼玲劈面运刀,直砍李烈胸前。 李烈见刀势猛毒,便用一记“野马分鬃”的刀法迎上,直劈在前,举刀向天,左右分摇数下,格开新月刀。 马曼玲柳腰一拧,向左虚点一下,左手五指,快似电光,插向李烈的腹部。 如果今天对阵的不是李烈,中了这一记鹰爪功,一定肚破肠流。 据说,练鹰爪手时,是先抓石球,练到能一爪抓碎为止,然後再抓铁盂。这套功夫,绝不是一朝一夕可练成的。 尤其是女孩子家,可说从没有人敢试。 马曼玲一手插进,却不能如愿透穿李烈的肚子,只好手指一屈,把李烈腰带的护腰搭膊给紧紧扣住。 这时,李烈心中一喜。 他知道,除非马曼玲抓他眼睛,否则,什么地方也抓不进去。 现在,马曼玲显然想像抓小鸡似的,把李烈提起抛开。 所以,马曼玲能抓到李烈的护腰搭膊,完全是李烈故意松开门户,诱马曼玲上当。 马曼玲大喝一声:“去吧!” 喝声同时,将李烈一拽而起。 李烈顺势向前一扑,全身几乎栽进马曼玲怀裹,左手从马曼玲肩後伸过去,在背後一把揪住马曼玲的腰带。 马曼玲这时正用力拽李烈,没有想到李烈抛开青钢刀,空出右手,环过去将她腰带揪住了。 李烈双手揪住了马曼玲腰带喝声:“起!” 马曼玲只用一只手,而李烈用双手,马曼玲身体凌空,两脚离开地一尺多高,可是她的左手仍然紧抓李烈的护腰搭膊不放,却挥新月刀切李烈的手。 李烈见提起了马曼玲,曲腿将马曼玲双脚一勾,再用肩膀向她胸前一撞,已将她扭按在地。 直到这时,马曼玲才一脸委曲的松手。 吴春牛和二十个弟兄,个个拍手呐喊叫好。 李烈扶起马曼玲,谦然道:“师妹,对不起!” 马曼玲就地蹦起,拿刀便刺。 李烈急忙闪开。 马曼玲满脸羞红,怒叱道:“李烈,你的刀呢?拿刀再来分个高下。” 李烈正想劝马曼玲止戈和谈。 马曼玲却突然尖叫道:.“血!” 李烈这才发现,左臂早被马曼玲刺伤。他一再手下留情,顾及同门之谊,不料马曼玲却任性胡闹,非得弄得人仰马翻才肯干休的。 当下李烈脸色大变,沉吟了半晌,才压着怒气道:“师妹,我早已败在你的刀下,我现在这付狼狈样子,你看了可得意了吧!” 马曼玲按刀而立,这才展颜一笑,是一种睥睨一切的笑,也是一种发自心灵深处的笑。 “我被你用邪门手法给按倒在地,本不肯放过你。如今你既然手臂挂彩,咱们便住手了吧!” 李烈笑道:“那么,你说我还要不要拿花红羊酒,投红帖求拜呢?” 马曼玲菱嘴一噘,佯嗔道:“亏你还冠上什么“刀客”的名头,怎么连这点规矩也不懂?你说,我们刚才战了这一场,为的是什么?” 李烈见她有点蛮不讲理,本不想敷衍下去,但念及师父马天龙仅此一掌珠,只好依她道:“好啦,好啦,你说怎么行,就怎么行。我现在有要务在身,先走一步。” 这时,夕阳已经完全落下黄土高原。山坡上一片狼,早引来一大群黑鹰。 黑鹰盘旋天际,只等人群一散,便下来啄食狼。 马曼玲道:“现在公事已经办好啦!李大哥,你还有什么事要办?天已经黑了,这一路上豺狼可多得很,如果你不嫌弃,就到寒舍去吧!” 李烈道:“好!” 他也晓得夜里投宿并非易事,也想趁此去看看这个年轻师妹搞得是付什么局面。 于是马曼玲举起羊角来,波波波的吹了几声。几十骑人马,都勒转马头,取道向玉门关内而行。 李烈和吴春牛把创口缚好,跟着马曼玲一起上马。 借着晚霞的余晖,一行数十人,曲折迤逦,穿过了几条黄土山沟,到了一处枣林。 这时天已全黑,星斗满天。 密密簇簇的枣林外,有粟扎成的整齐矮篱,乍看,似是一户兴旺富饶的农庄。 枣林中隐隐约约透出一丝灯光,渐渐移近。 众人来到了门前。这扇门的前面有两棵粗可合抱的大枣树,门是草编的,看来素而自然。 十几个俊美侍婢打开大门,灯火大亮。 李烈心中暗暗呐罕:目前陕北遍地灾荒,却在玉门关这种僻处一隅的地方,有这样的庄园,弄出这种排场,实在不可思议之至。 这群侍婢吱吱喳喳,有人道:“姑娘回来了。” 马曼玲道:“今天有贵客。” 侍婢们又七嘴八舌的道:“从那儿来的客人啊?” 马曼玲身後的六七十骑,在枣园外已自动解散。 马曼玲下马,将绳交出,对待婢道:“你们还在这儿做什么?快去招呼客人。” 李烈和吴春牛也下马。 吴春牛低声道:“师父,我看这妞儿有点奇怪,我们得小心些才好。” 李烈点点头。 两个侍婢含笑走来,替李烈师徒牵过绳。 一股浓郁的脂粉香气窜入李烈师徒鼻孔。 一名侍婢,含笑瞄一眼李烈的创口,掩口道:“是被我们家姑娘给杀伤的吧?只受这一点伤,你们运气还真不错。” 吴春牛怨声道:“受伤还算运气不错,这话怎么讲?” 侍婢笑道:“伤在手臂上,不是致命的位置,当然是运气好啊!” 李烈不禁倒抽一口冷气。 马曼玲粉面一凛,骂道:“蠢丫头,谁叫你多嘴,不许在客人面前胡言乱语!” 侍婢们拉着,提着宫灯,嘻嘻哈哈的牵着三匹马,绕到枣林後面,边走边叫道:“你们这些伙计们,快跟上来啊!” 李烈手下的二十个弟兄都望着李烈,等待命令。 马曼玲道:“李大哥,我知道你心中有许多疑问。待会儿,你自然会明白。你快叫你的属下跟着丫头们去,自有安顿之所。我们进里面坐坐。” 李烈下达了命令。 自己和吴春牛随着马曼玲进去里面。 偌大的枣园中阴沉沉的,秋风带着凉意。 几声羊角在枣园外晌起。 马曼玲见李烈有些踟蹰,便笑道:“李大哥,你不用担心,不会有事的。吹角为号,这表示弟兄们要安歇了。 李烈点了点头,默不作声,只跟着前面的宫灯走。 穿过枣林,忽然前面灯光通明。 在山坡下面,一连排有三个大窖洞。都是在落地长窗上嵌着明瓦,里面点灯,光线透过明瓦射出的。 马曼玲走到窖洞窗前,转身对李烈道:“李大哥,请稍等一会儿。” 这几个窖洞,都有四扇长窗作门,上面还开有气窗。两边是雕花的木柱,漆着发亮的油漆,外墙都用石灰粉刷过,一片雪白。 说完,和几个侍婢推窗迤了窖洞。 李烈等了半天,没听见什么动静,便想上前探看。 这时突然从窖洞里传出一阵脚步声。 长窗开了。 伴随着几声咳嗽,推窗而出的,是个银髯垂胸,身穿白袍的老者。 李烈正想上前招呼这位陌生老者,却见白袍老者先行开口。 “李烈,你怎么会来到玉门关,你不是在关西一带当刀客吗?”老者见李烈一脸迷惑,忍不住哈哈大笑。 “李烈,是不是因为师父的装束改变,胡子又长长了,你才不认得了?” 李烈猛然省悟,惭愧地垂首道:“弟子不肖,请师父原谅!” 语毕,便要屈膝磕头。 马天龙扶起李烈,笑得合不拢嘴。 李烈也笑道:“原来是师父隐居在此。师妹这个玩笑开得真大,把我唬得一楞一楞的。” 马曼玲站在窗後,掩着嘴笑。 马天龙目光如炬,向吴春牛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阵,问道:“这位好汉是谁?” 李烈连忙对吴春牛道:“春牛,还不快来见过师公。” 吴春牛,不由肃然起敬,随即上前磕了三个头,洪声道:“师公,徒孙吴春牛给您老人家磕头。” “实在想不到,”马天龙感慨地道:“你已经收了徒弟,我也有了徒孙。唉!三年时间,人生的际遇各有不同。 春牛,好生听着,你是我马天龙的徒孙,以後,不要丢我们天方派的脸才好。” 吴春牛乐呵呵的道:“真不好意思,刚才在黄土坡上,我就栽在师姨的手里。” 马天龙引两人入内,边走边道:“说说看,好徒孙,你是怎么栽的?” 吴春牛详细把比斗的经过说出。 他一面说,一面比着解数。 马天龙拍拍吴春牛的肩膀,笑道:“真有你的。不过,你当时被你师姨用手夹住刀,为什么不趁机松手弃刀?你跟她夺刀是没有用的,也夺不过。” 说时,马天龙一蹲身,立下个门户来,把右手一撒,装做将刀脱手,然後踢起一记旋风飞腿。 哗的一声,腾身一旋,踢腿收腿乾净俐落,面不改色。 然後,他把指头一点,又道:“要这样子踢才行,向着对方的手腕踢。这一招叫“丢刀拨腿”,不管是什么鹰爪手、鸭爪手,也要伤腕。 徒孙,你先记下这招“丢刀拨腿”这是师公送你的见面礼,有空时,好好的练习。” 马天龙回过头来,朝李烈道:“你臂上的伤是那儿来的?” 李烈笑笑道:“你问问师妹。” 马天龙道:“曼玲,你怎么伤了师哥?真是个淘气的女孩子!这一定是你师哥手下留情的!” 马曼玲瞥一眼李烈,垂首低声道:“那里会手下留情?我被他提了起来,合扑摔了一跤呢!” 马天龙大笑道:“我就知道马天龙的徒弟,不会比不上札达多的徒弟,好好!” 李烈这才了解,原来马曼玲是红教喇嘛札达多的徒弟。 据闻,札达多是西藏第一号拳棒高手,经常在西北各地行侠仗义。 马天龙这段话,把马曼玲的粉脸气白了。 她把辫子一甩,不依道:“爹爹,你又来了。老是批评我师父不行,那你当初为什么又要留住他?” 马天龙道:“我并不是说你的师父不行;而是说,鹰爪手也只有咱们的天方派拳法才能破解得了。” 马曼玲瞪了李烈一眼,鼓着腮帮子道:“爹爹,他不是用你教的拳法,他用的是蒙古的摔角法。不然,女儿怎么会那么不济事?” 马大龙捋捋胡子,眼放异采,失声道:“烈儿,你不用天方派的那几下毒门招式,却以蒙古摔角法化解——咦?你是什么时候学得这一手的?” 李烈道:“以前,我常到内蒙古走动,看人摔角时,自己揣摩了几手,也没有请教过别人。只是随机应变,拿来活用。” 李烈并没有说出点喉夺针的那段经过。 马天龙坐下来,击案竖指道:“曼玲,听见了没有?这才是练功夫的要诀。我要你拜札达多为师,学鹰爪手,道理也在此。 如果专学天方派的武学,有时会不敷用。你们都知道,天方派有几手毒门,破得了鹰爪手。不过鹰爪手也有独到之处。 一个习武者,要能将多种武学融会贯通,才有可能自成一家。我当年闯遍西南、西北,如只靠老师父的几套拳棒功夫,怎么能立下今天天方派的字号呢?” 马天龙说得起劲,眉飞色舞的,大家只顾站着,直到马天龙吩咐大家坐下,这才坐了。 马曼玲不再说什么,一扭身,到幅壁的窖洞里去了。 在窖洞外面分为三个门,里头却是相通的。 马天龙终于问起李烈来此的原因。 李烈道:“今年陕西大旱,灾情惨重,我要回家乡甘泉县看看,说不定甘泉县民在逃荒的时候,我可以帮助他们安抵目的地。” 马天龙听到这儿,脸色晦黯,叹息道:“我到这儿,也不过几个月而已,想不到今年的灾荒会这么严重。 其实,只要各县大户人家,能够开仓济贫,情形就不会这么惨。他们不但不肯赈济灾民,反而投机倒耙,囤积居奇,将小米卖到一吊钱一斤。” 李烈也不由叹了口气。 马天龙指指地上,又道:“这个地方,你猜是谁的?” 李烈正巴不得想弄清楚,急忙问道:“这个地方,看来是当户庄园,师父是怎么到这里的?” 马天龙咳了几声,好像积怨难消,银髯无风自动,缓缓道:“左宗棠打新,杀了不知多少兰州、西安的回族人。 我那时身在平凉,重病在身。等地方平静後,又回到兰州,隐姓埋名,收几个徒弟,以为就此平安无事,谁知道……” 李烈追问道:“师父,以後怎么了?” 马天龙在兰州授徒隐居,却被人当成眼中钉。清廷乱杀回人,知道马天龙是回人,怕马天龙起异心,便将他赶走。 马天龙到了太白山,听说女儿马曼玲收服了一帮刀客,便去找女儿马曼玲。 谁知马曼玲已到了陕北,被覃家枣园的老板覃青璧掳走。马天龙便找到那个刀客出身的覃青璧,不料覃青璧要收马曼玲为妾。 覃青璧表示:如果马天龙能打嬴他,无条件将枣园让出,否则,马曼玲便是他的。 一场比斗,覃青璧败北,跌入断崖而亡。 他的兄弟覃青玉、妹妹覃青佩知道此一变故之後,时时向马天龙挑。 马天龙沉思了片刻,低声道:“我搬来时,发现覃青璧存了很多小米在窖洞里,就拿出来账灾。 这一带的刀客也有好几百来过来投效。最近狼群出没,曼玲天天出去寻狼踪,想不到我们师徒会在此会合。” 李烈本来已无意再当刀客,这时发觉师父是刀客的首领,一时觉得好为难。 马天龙道:“乾脆你也加入我们吧!” 李烈将心一横,毅然决然道:“这真是天无绝人之路。三年多以前,我包修泾阳县的一项工程。 工程款项被县丞吞没,反而诬赖我不能如期完工,将我押到大牢……唉!我怕自己成了刀客以後,不能见容于师父,所以一直不敢来见您老人家。” 马天龙大笑道:“好了,好了,现在我们都是走到一条路上了!” 马曼玲换穿了一套回族少女的服装,手中托着一个彩漆食盆,盆中装着热腾腾的羊肉饼,盈盈地走了出来。 马天龙笑道:“烈儿,你瞧,我在兰州的时候,为了避过清廷的耳目,连传统的服装也不敢穿,如今,却是自由自在,爱穿什么就穿什么了。” 马曼玲道:“李大哥,你先吃这些羊肉饼,待会儿再吃饭吧!” 吴春牛正想着刚才马天龙教他的那记“丢刀拨腿”,闻到羊肉饼香,也不知客气,便抢上去抓。 霎时间,一盆饼子,被大伙吃了个一乾二净。 接着,两个侍婢,抬出一大锅抓饭来。 抓饭,是以羊肉、牛肉、小米和枣子煮成。吃起来滋味极美。 李烈和吴春牛都曾吃过。 吃到一半时,突然间一阵兽角鸣声传来。 马天龙和马曼玲闻声勃然变色,霍地站起,提了刀,直奔窖洞口。 李烈师徒也跟出来。 到了门口,李烈发现枣园外有一阵马蹄声。 枣林中晃摇着一片火光。 一名汉子神色张惶,匆促跑来,结结巴巴的道:“糟了,糟了,师父,覃青玉又来了。” 马天宠镇定地挥手道:“带马!” 马天龙父女飞身上马,于黑暗中,疾驰出枣园。 临行,马天龙曾嘱咐李烈勿离开,在窖洞中等待。 第二章 枣园外杀声四起,蹄声渐渐驰远。 大约一盏茶左右的时间,两骑飞奔回来,直入枣园,到窖洞前下马。 □! 一个头颅被马天龙掷下。 “啊哈!覃青玉这个兔崽子给我杀了!” 马曼玲道:“爹爹好气魄!只是便宜了覃青佩那丫头,吃了我一刀,又给逃走了。” 马天龙笑道:“他们也太过于自负了,这枣根本就是覃青璧的产业,他们却想来索讨,真是自作孽不可活了!” 马天龙父女回到窖洞里,发现抓饭还温温热,便坐下来又吃了一点。 马天龙道:“时候不早了,你们早点休息,明天好赶路。假使听到什么晌动,不必起床看,不会有事的。” 李烈一觉醒转,听到外头兽角大鸣。 侍婢打水进来,笑道:“师父交待,说鞍马都已准备好,你们早些走吧。” 李烈道:“师父和马曼玲到那儿去了。” 侍婢道:“他们带了些弟兄,到延长去找覃青佩。今天大概不能回来。” 李烈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怅惘的感觉。 一行人离开枣园,向延安府前进。 李烈的眼前,总浮现着马曼玲的倩影。 他想:这个师妹论武功也许及不上自己,可是那骁勇善战,却不愧为女中英豪。就算是蒙古女子,能骑能射,以马上为家,也不及她那么的泼辣悍。再说,她的轻颦浅笑,那股气劲儿,也实在逗人喜爱。 到了延安城外,一行人择栈下马打尖。 这时延安府中,正请了高僧名道,念经建醮祈雨。 吴春牛鼻裹一哼道:“这又是官府施用愚民政策的鬼把戏。如果让大户散些米粮,救济灾黎,反到实际些。” 李烈突然哎哟一声,叫道:“不好了,不好了。”吴春牛听了觉得奇怪。 李烈道:“其实也没有什么。只是昨天我在玉门关下,和马曼玲交手,把她项下的银心别针给摘了;木来想给她一点教训,已掷还给她,不料她又当成暗器打来。我接下後,放进袋裹,忘了还她,这如何是好?” 吴春牛笑道:“师父,你该不会再折回去吧?我看下回见面,再送还给她还不迟。” 李烈仰首,叹口气道:“也只好这么办了。” 吴春牛悄悄道:“我看这个银心别针,是师姨有意送给你的。” 李烈道:“不可胡说,人家是回族女子,并不时兴这一套才子佳人互换信物的做法。” 他从袋裹掏出那银心别针,托在掌心,仔细把玩。 这个针长不及三寸,由于不是纯银打造,所以硬度高,一端是个鸡心形,微微膨出。 李烈看了半天,不禁变色,托针的手竟然止不住一阵头动。 他咬着牙,恨恨道:“这妞儿的心肠真是太过于恶毒了!” 吴春牛诧异道:“师父,你今天有些阴阳怪气的,倒底怎么了,刚才想她,现在又骂她?” 吴春牛凑近李烈身旁,端详银心别针。 李烈道:“你看,这支针是空心的,中间藏着毒汁。我以前曾经所说过,我师父马天龙有一项独门暗器,叫阿拉伯王毒银针,用的是毒蛇牙囊裹的毒液。 由于过于歹毒,非至必要,绝不出手。我手下留情,可是马曼玲居然狠心用这东西打我,简直想置我于死地,唉!女人心……” 李烈在地上捡起一方石片,把针端上的银心一捏。 果然在针尖小孔裹滴出芝麻般大小的淡黄色毒汁来,以银针一蘸,沾着的地方,赫然变成了黑色。 吴春牛见了不禁摇头咋舌,睁大双目道:“好厉害的东西,果然是枚毒针。” 李烈连忙用张纸片将银层层裹封,深藏袋中,叹息道:“是我太过于相信她。这个妞儿,太任性,太可怕了。看在师父的面子上,我不跟她计较。以後在师父面前再评理去。” 一行人直奔甘泉县来。 县内灾荒极为严重。 这些天甘泉县裹,挤满了灾民。县裹的大户人家,早已卷带细软,逃到西安府去了。 知县萧平是四川人,生在天府之国,不曾见过这种灾荒。幸亏他禀性忠厚,担心饥民闹事,交代各个大户的粮仓全部打开,就连县衙的仓库也开了。 只要灾民进城请赈,便发下竹牌,按口发粮。几天下来,早就发生。杯水车薪,并不能解决灾民的苦状。 灾民见知县萧平全力赈灾,便没有闹事,大家计议要尽快逃荒避旱。 萧平私心暗忖:这样反而好,如果灾民留在县境不动,就可能会出事。 加上他在史书上也读过,陕北历来发生民变,都是由灾荒而起。所以,地方上父老计议逃荒,他举双手赞成。 这天,萧平在大堂上接见三个地方父老。 为首的是个六十多岁的老人白有情。 县衙前面,此时聚集了一大批灾民,乱纷纷的嚷道:“还是请知县大人带领我们一快儿走吧!否则三原县去不成耀州也去不得,西安府更是去不得。大家像鸭子一样,被赶来赶去。 萧平在大堂裹,对于县衙前乱嚷的声音,所得一清二楚,但一时也拿不定主意。 白有情捋捋白胡子,对萧平道:“萧县尊能够尽全力开仓赈灾,爱恤子民,实在是少有的好父母官,大家都感恩戴德。只是逃荒这件事,实在不太好处理。” 萧平道:“白兄但说无妨。” 自有情沉吟道:“县尊是从四川来的,那裹会明白陕西的民情?陕北更是十年九荒,逃荒就像家常便饭一样。 今年荒得太厉害,才惊动了县裹。甘泉灾民,只有向南走,可是没有人会背这个大包袱。” 萧平道:“我听外面说,像鸭子一样被赶来赶去,那裹也去不得,可有这事?” 白有情蹙起眉头道:“向南走,一路上大庄大户都请拳师、办团练,我们去求助,虽然会发些钱米,可是立即被押送出境,到了县城,情况也相同。西安府是首善之区,更加难行。” 萧平叹了口气,缓缓道:“这怎么办?” 白有情道:“可怜我们个个被人东赶西赶的,到处不能存身。老弱妇孺,大多经不起奔波跋涉之苦,途中,十有九死。 所以,逃荒这件事,实在很难办,如果我自有情年轻二十岁年纪,我也许会挺身而出带领逃荒。” 白有情故意斜瞅萧平一眼,意思似乎是:民情如此,逃荒一事,您县尊大人不能撤手不管吧? 萧平避开白有情犀利的目光,艰涩地道:“也只好这么办了。事在危急,顾不得许多,也只好走了再说。” 衙前这时又有人高声道:“请萧县尊带领我们一齐逃荒!” 萧平转身向三位父老道:“依你们说,我该怎么处理?” 白有情道:“依小民看来,只有请县尊出榜,招选一批有真才实学的武师,带领难民,在前开路。这样灾民便不致到处被赶,弄得只能在荒山野地裹兜圈子。” 萧平微微点头。 忽煞间衙前哄的一声,有人高声呐喊道:“李大哥回来啦,李大哥回来啦!快刀李烈回来啦!我们让李大哥替大家作主。” 一时间欢声雷动。 片刻後,衙前灾民已经走得乾乾净净。 萧平惊愕无比,耸然动容道:“这位百姓口中的李大哥是何许人?” 白有情忽然脸色剧变,没有回答萧平的话,匆匆拄杖出衙而去。 这时路上人群已散,白有情拉住一个路人,问清李烈的动向,便拄杖出城。 乾涸的洛河裹,挤满了人,每人都专心的听李烈讲话。 李烈兴高采烈的道:“我并不是万能的英雄,所凭藉的是为乡梓父老兄弟姊妹们的安全,两胁插刀,在所不辞。如今既然议定了,大家明天一早,就启程,先到耀州,再去三原、泾阳。 明天一早,我们弟兄伙在县南甘泉寺等候大家。你们也知道我的身份,我待在城裹有些不便处,明早再见,我先走一步。” 李烈说完,与弟兄们一起挥鞭上马,向洛河西岸,飞奔而去。 萧平也派有眼线出来打听,眼线回报了这种情形後,他心中已有了打算。 他知道,在陕北,历来英雄豪杰辈出,一个刀客在城镇公然进出,并不值得大惊小怪。 快刀李烈在甘泉县,如此孚众望,能够一呼百应,万众相随,想来也不是等闲之辈,如果有机会,他倒想会会李烈。 白有情进来,向萧平报告道:“萧县尊,我看这件事使不得。李烈是关西的刀客首领,本籍是甘泉县。如果任由灾民跟着李烈那伙人,可能被人当作乱民,那不就糟了吗?” 萧平淡淡地道:“这是灾民们自愿跟着李烈,谁也不能阻止啊!” 白有情一时为之语塞。 萧平准备在明天日出前,亲自到甘泉寺找李烈,以便交代几句话。 萧平睡到初更时,忽然听得窗户被人推开,一只黑手伸了进来。 萧平的武功根底不错,处事也很机警。在黯淡的灯光下,他已猛然坐起身来。 “是谁?” 那只黑手一伸,啪哒一声响,一把匕首射出,匕首刃口上压着一封信。 萧平伸手一接,没有去追赶来人。 信上的笔述歪歪斜斜的,将信移到灯下展开,内书:“事在危急,李烈图谋引灾民作乱,为害陕西。县尊负有保茯地方之任务,请速制止,忠言相告,祈三思。” 萧平对此信置之一笑。 他想:如果李烈真要聚众作乱,绝不可能利用手无缚鸡之力的饥民。既然如此,这人半夜飞书,诬之嫌疑难脱。这种行径,一点也不光明正大,显然居心叵测。 左思右想,萧平再难安枕。 到次日早晨寅初时分,萧平便穿了青衣,头戴小帽,把那柄匕首收入怀裹,带了两个长随,步行出城,到甘泉寺一探究竟。 李烈离开县城,到了史上着名的甘泉。 这裹有一处岩谷,飞射出一道激泉,据说隋炀帝曾饮过此泉,觉得味道美极,甘冽芬香,于是赐名甘泉。 後来县名也改称为甘泉。 李烈经过甘泉,到泉下一看,不禁浩然长叹:“唉!怎么连这道甘泉也乾涸了?真是凄惨!” 李烈在甘泉寺旁,找了一处窖洞借宿。 主人是个年逾七旬的老翁,听李烈详述缘由後,对李烈十分敬重。 李烈将马匹系在白杨树下,跟附近居民言明前来的目的,并且请居民们代为照顾这些马匹,几天以後,将灾民送抵安全地带後,再来取马。 居民们听了都很一口高兴,这裹也有许多人准备携家带眷逃荒他处。 深夜。 云日暗,秋虫乱鸣。 空际隐隐传来阵阵狼嗅之声,倍增凄清。 李烈曲臂当枕,默默回想几天前在玉门关的一幕情景。 当时狼群环伺,如果没有马曼玲的适时出现,後果实在不堪设想。至少,他们这二十二匹马,一定要舍弃,送到狼吻,不可能剩下任何一只。 忽然,远处一声呼哨,亮起一片红光。 一大群人,手执火把,从县城裹而来。 那窖洞主人,听到了嘈杂声,悄悄出门观看,见状,大吃一惊,回身便走。 李烈叫住老主人,问道:“外面出了什么事,你为什么如此惊慌?” 那老主人道:“吓死我了,有一群明火执仗的人,正往这儿来,怕是……” 吴春牛也闻声出,揉揉惺忪的睡眼道:“是不是刀客来了?有什么直说好了,不必害怕。” 那老主人,摸摸胸口,颤巍巍的点了点头。 李烈神态自若地期声道:“大家都不必担心,这附近都是穷苦人家,也没有富户的深宅大院,他们的目的不会是抢劫,让我出面跟他们说话。” 李烈取了青铜刀,率先向窖洞口走去。 左邻右舍的居民,这时慌慌张张的,要逃到後山去。 李烈暴喝道:“天大的事,有我李某人担着,大家尽管放心回去睡觉。” 说话间,那一批来人,像条火龙似的,疾驰而来。 带头五个人骑马,其余的都步行,上了坡,直到窑前下马,乱哄哄的像群乌鸦。 “你们老百姓们都不必害怕,我们是甘泉县萧县尊派来的,要办的是公事,跟大伙儿都不相干。” 带头的有四个人,都是差人的装束。 一个是胖子,三个是瘦子。一个的头大如巴斗,一个的身裁矮如冬瓜,一个高瘦得如矗灯。 高个子的差人发话道:“堂上得知在甘泉寺附近,来了一批强盗,头子叫什么快刀李烈,本来在关西干杀人越货的勾当。堂上发下签来,要捉李烈回去归案受审。” 百姓们个个面面相觑,不敢出声。 李烈心中暗暗盘算:这甘泉县知县,行动倒是挺快的。他奶奶的,我才在县城裹一露面,他就已经探清我的下落,要来捉拿。 这几个差人是奉公行事,倒不好用蛮狠的方法打发。 想到这裹,挺身而出,手握两把青铜刀,抱刀请手,高声道:“我便是快刀李烈,各位官人,有什么差遣,不妨明讲。” 四个为首的差人,闻言一楞,相互唧唧哝哝研商了好半天。 那个高个子的差人道:“李烈,你如果是识时务的好汉,就跟我们回到县裹去。我也不为难你,我们奉公而来,不行不办。” 李烈哈哈一笑道:“这个简单,只照刀客的规矩办。” 那高个子差人将刀一亮,道:“你是说在刀下见高下?” 李烈笑道:“这个你不必担心,只要你胜得了这两把青钢刀,我李烈便俯首就缚,跟你们走,杀头凌迟,死而无怨。否则,我是不会去的。你们在陕西办公事,应该懂得这项尽人皆知的道理。” 那胖子一脸得色,插咀道:“哼,你搭他妈的什么刀客兵架子,难道我们是在甘泉县衙混钣吃的?要比就比,老二,你先亮家伙!” 那个叫老二的高个子,将手中刀一晃,喝道:“上来!” 随着一个腾步,跳了过来,先向李烈出手。 一刀点出,就像是渔翁手持钩竿一样。 李烈冷笑一声。 这个高个子出手的一招叫“太公垂钓”是少林门华山派的刀法,在关中习之者颇多,并无任何出奇之处。 李烈知道这高个子的家伙人高门户大,所以,一出手便看出他的破绽,决定以小开门的马家刀法对付。 当下侧身举刀,向着来刀一剪,咬住刀尖,向下一沉。 高个子连忙收刀,可是李烈已经抢个上风,左刀横出,作为掩茯,横劈过去,底下却探出右刀,向高个子的心窝砍去。 这一式叫做“叶底藏花阴阳刀”,两刀分成阴阳、虚实,倏然变化万端,捉摸不定。 高个子身子向左一摆,让过来刀,挥刀去格,却没有准头。 李烈将右刀一收,左刀一抖,有如游龙戏水,刀光闪虚,飕的一声,刀尖折转,“叶底藏花阴阳刀”忽然一变,以“流星赶月”之势,向高个子的腰胁间点进一刀。 高个子怒叱一声,拉大门户,狂似的,挥刀抵挡。 他的刀法还没有乱,使出一记“拖刀上梁山”的解数,向右一个弓箭步跳开,回手一刀,正砍在李烈的青钢刀上。 锵! 李烈早已腾身向上,双手并举,两刀飞洒出几朵刀花,直刺高个子的後腿。 高个子闪让不及,後腿上已被戳了两刀,顿时血花四溅,染红裤子、鞋子。他喉咙中咕咕几声,向前扑倒。 这时李烈如果狠下心来,要结束高个子的性命,可说是易如反掌。可是李烈没有再攻击,他认为只要给点颜色,对方这些差人便会知难而退。 否则,再视情形动手,还不为迟。 就在李烈收步後退时,那个胖子已经破口大骂:“他妈的,这个强盗竟敢伤差人,大家等什么?一齐上二”! 那个胖子,连同两个瘦子,一齐挥刀窜上前来砍李烈,後面还有十几个穿便衣的家伙,将手中火把一抛,火把在地上燃烧,发出吱吱的声音。 李烈直到此时,才勃然变色,怒声道:“好一群狗娘养的龟孙子!你们不讲理,就别怪我刀下不留情!” 李烈本来是照着刀客的规矩办,只在刀上一对一的比斗。就算他失手被伤,跟着这批差人走,他手底下的弟兄也没有异议。 谁知情势比人强,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现在三个人一起上来夹击他,李烈怒火上窜,刚才那种刀下留情的想法,顿时一扫而空,把心一横,叫道:“弟兄们,不要顾忌,一齐动手!” 吴春牛早已手痒难耐,闻言,便提起蒙古刀,扑向那个胖子。 胖子本来要取李烈,猛不提防,在李烈身後突然杀出一个五短身裁的莽汉来。 吴春牛急匆匆的将蒙古刀挥洒开来,刀尖抖成一个圈子,风声呼呼,向胖子胸膛上刺了过去。 那胖子敞着胸,胸口一丛黑绒绒的茯心毛,他吼叫一声,肥躯一挫,使出的也是少林门华山派的刀法。 胖子的左掌茯刀,以一记“单凤朝阳”将刀格开,蹲身不动,只将刀向下一沉一回,又施出一记“雁落平沙”直取吴春牛的下盘。 胖子深知自己身躯笨重,不能在腾跳踪挪上占什么便宜,因此他紧守门户,等对方近身,便将来刀格开,再回手攻击。 吴春牛见胖子守紧门户,而且是采取以逸待劳的战法,所以,他在三个照面打过之後,改变了攻势。 他趁胖子一刀砍空,忽地一个旋风飞腿,双足离地,用这式“鸳鸯脚”去踢胖子的脸。 胖子口中喊声:“来得好!” 他身子即时向後一仰,用刀来撩吴春牛的腿。 其实吴春牛别具用心,旋风飞腿一扬,转身,已落到胖子的身後,向胖子的肩胛上劈下一刀。 谁知胖子身手十分了得,後路逢敌,临机应变,施出一记“懒虎伸腰”的解数。左足站稳,支持着全身重心,左脚却向後蹬,一蹬之际,右足尖就地一捻,全身已经旋转过来,在月光下,可以清楚看到,他的左脚向吴春牛的腕上踢去。 吴春牛从未遇到这种强敌。将牙一咬,猛然想起,在玉门关的枣园裹,马天龙曾以一记“丢刀拨腿”当见面礼送他。 他这几天并没有时间练习,但此记“丢刀拨腿”的演练架势,却不时浮现脑海。现在,劲敌当前,不妨冒险一试。 当下打定主意,又缠斗了几个照片。 忽然胖子的刀向外荡开,吴春牛便前进一步,向胖子的左胁下,挥刀猛砍。 胖子柏蒙古刀透入自己门户,连忙向右一偏,全身僵持,像倚靠在一堵无形的墙上,正是“虎凭柴山”的架势。 吴春牛故意把蒙古刀一顿,那胖子出手快捷,目光锐利,一见破绽,左手顺势一按,便把蒙古刀的刀背抢握住。 胖子握住了吴春牛的刀背,心裹一乐,哈哈的大笑几声,向後便拽。 吴春牛毫不松手,特别装成处劣势的急促样子,心裹思量及时施出那一记“丢刀拨腿”来。 两人争刀,蒙古刀便被抬高,胖子手快,欲意举刀来削。 吴春牛趁机一使劲,胖子也在握刀背的手上一拽。 吴春牛借方便力,忽然松手,腾起飞腿,一脚正不偏不倚,踢中了胖子的左手腕。 他脚下穿的是铁头跳鞋,相当坚硬,这一脚踢中,那胖子痛得哇哇怪叫,脸孔抽搐。 胖子放掉蒙古刀,一直甩着手,叫得比待宰的猪还凄厉。 吴春牛抬起蒙古刀,使出杀着。那把蒙古刀似毒蛇吐信,向胖子的肚子上砍去。 胖子来不及抵抗,将身向左下方一偏,一刀正中左胸。吴春牛咬起牙齿将刀深深插进,用腕臂之力,将刀在胖子胸上创口中一阵绞抖。 如此一来,胖子的胸口就被剜出了一个大血窟窿来。 胖子哇的痛呼一声,倒在地上,血流如注,溅得吴春牛一裤角,喘了半晌,胖子便魂归极乐,下最後一口浊气。 这边的吴春牛跟胖子打得难分难解时,另一处战场的战情更为激烈。 李烈独力对付那两个瘦子;其他二十个弟兄,也都全力施展,和十个便衣差人拼。 在窑洞前面的这一片广场上,彼此兔起鹘落,上下翻腾跳跃,咕叱喝叫,兵器相击之声,不绝于耳。 在这一片刀光血影中,那月色也彷佛蓦然变得黯淡了。 李烈面对两个瘦子。 大头的瘦子居左,矮瘦子在右,都持一把刀。 李烈从两人的刀上发觉事情的蹊跷之处。 这些人的刀,都是一个模样。背厚、面宽,两面各有两道血凹槽,护手是白铜,刀面上隐隐现出星纹,都是七星刀。 这种刀只有西安府的徐家镳局有,使用这种七星刀的,应该是徐氏四处,名叫徐友、徐武、徐礼、徐明兄弟四个人。 他们会一手少林门华山派的刀法,人称“关中四刀”。其中还有一个妹妹徐美,也在七星剑上有超绝的造诣。 徐家镙局的镳旗,上缀七星,南至汉中,西至嘉峪关,均来往自如,无人敢撄其锋。 李烈心中存疑,这些人自称是甘泉县的差人,为什么使用七星刀?难道他们是徐氏四虎?李烈和这些人往日无仇,近日无怨,为什么对方会来这里寻馊? 李烈虽然猜出对方身份之八九分,却没有出声点破。 那个大头瘦子已向李烈左胁斜劈一刀,那个矮瘦子向李烈右肩砍进一刀。 李烈如天神临凡,勇不可当。他舞动着青铜双刀,左右一掀一档,格开来刀,卷起千层似云的刀花,将青铜刀舞成一个大刀球,从两人中间卷进滚出。 刀尖如雨而下,银光闪处,分不清是刀还是影。 两个瘦子默契极佳,同喝了一声:“好!有你的。” 立紧门户,全力招架。 两人都取李烈的下盘,大头的瘦子使出一记“枯树盘根”的解数,矮瘦子则用“小鬼跌金刚”的解数,在李烈下盘连挥七八刀。 李烈飞身窜蹦,刀法突然一变。 使出马家刀中“饿鹰搏兔”的刀法来拆,连续化解了十几刀。双脚稳稳站定,刀光一紧,刀影盘旋,像风车疾转,刀中忽然夹着飞腿。 他左削右踢,右砍左踢,前劈後踢,後挥前踢,两把青钢刀,两条飞毛腿,等于是四件要命的兵器,用来对付两人。 两个瘦子,看来发育不全,喊声尖锐怪异,被李烈一阵急政,觉得支持不下,在斗了十六七个照面时,他们听到了胖子临死前的惨嚎声。 两个瘦子,目光斜掠,发现吴春牛已将利刃插入胖子的胸膛,立即面色大忧。 两入虚幌一刀,跳出圈子,奔向窑前,飞身上马,不往县城裹逃,却向南方飞驰而去。 这时,吴春牛已杀了那个胖子,跳过李烈这边,看到两个瘦子开溜,想插身拦截,不意却迟了一步。 幸亏身边有匹骏马,连忙纵身上马,大叫一声:“臭贼驴,逃到那里去!” 藉着苍茫的月色,吴春牛策马追了下去。 十几个挑寅的家伙,有四个被杀成重伤,倒地呻吟,其他得命的呼哨一声,狼狈的朝坡下奔散。 李烈游目四顾,看看是否还有敌踪,忽然在东边白杨树下,有人骑着马,往甘泉县城里飞驰。 李烈心想,这个骑马的,必然是这伙的幕後总指挥,不能便宜了他,抢过一匹马,追了上去。 马匹奔驰了一里多远,已经追到,李烈窜过单人独骑者的马头,转身横刀,怒喝道:“不要走,李大爷在此!” 他的青铜刀已劈向马头。 那人只得勒,举刀来迎。 在朦胧的月光下,那人生着花白的胡子。那老头儿看来不是泛泛之辈。他挡过青铜刀,冲马挺进,举刀砍向李烈胸前。 李烈的马上功夫,更比步下胜过十倍,尤其在关西当刀客好些年,所靠的一骑双刀,喋血歼霸,就连善于骑射的蒙古人都十分佩服这位快刀李烈。 这老头儿的功夫底子也许不错,但要他在马上挪腾施展便没有辄了。 刷! 青钢刀正砍在那老头儿的肩膀上。 老头儿惨嚎一声,跌下马来,在未着地之前,李烈已伸手过去,一把擒住,夹腋下,撩 带马,两骑一齐回到甘泉寺旁。 吴春牛向南追了一程,天黑路窄,逃者不见,略一踌躇,便折回甘泉寺。 师徒相遇,吴春牛喘息道:“便宜那两个瘦皮猴!” 李烈笑道:“不妨事,捉到了一个为首人物。” 到窑前时,弟兄们已经将那胸膛皮翻肉绽的胖子拖开,把那个受伤的高个子和四个同伙都困了手脚,丢在窑前。 现在,连同这个李烈追回的老头儿一起,共有六个活口。 附近窑洞裹的民众,听说快刀李烈已擒得了刀客,都争先恐後,举着火把,跑来凑热闹观看。 有人说:“咦,这不是白有情老爹吗?怎么会跟强人一伙?” 李烈听人这么说,知道甘泉县人都认识这个老头儿,便用青钢刀指着那个高个子,问道:“说,你们到底是些什么人,为什么假藉萧县尊之名,却拿了徐家七星刀,来找我李烈的麻烦?” 高个子咬牙切齿道:“我们徐氏四虎,今晚栽在你李烈手裹,只怪自己学艺不精,没有话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是这场血海深仇,我们徐家会铭记在心上,血债血还,一定有人会找你报仇的。” 他果然没料错,这四个差人装束的家伙,正是西安府的徐氏四虎。 吴春牛脾气十分莽撞,早已忍不住手起刀落,将高个子的头给砍下,还哇啦哇啦怪叫道:“哼!我以为你们真是什么差人,他奶奶的,竟然耍诈,什么徐氏四虎,我就杀了你这头老虎。” 刀着处,高个子的头颅已血淋淋的滚了开去。 黄沙地面洒下一道血泉。 李烈稍一十分神,吴春牛便劈了高个子,待要阻止,已经不及。 李烈皱眉埋怨道:“春牛,你怎么就杀了他?” 吴春牛脸红脖子粗的高声道:“杀得痛快!这些家伙,原来就是徐家镳局的人,江湖上谁都知道徐氏四虎,号称关中四把刀,狂妄到了极点。嘻嘻,想不到闻名不如见面,他奶奶的,只不过是群不经打的酒囊饭袋。这些人不必师父动手,让徒弟我一起打发他们上路吧!” 李烈挥手制止道:“不可再误事,等问清楚以後再说。” 李烈正要审问那老头儿时,一个旁观者插咀道:“这个人是白有情老爹,以前也干过刀客,是耀州首富杨开泰的换帖兄弟。 二十年前,他已经改邪归正,住在甘泉县城裹,算来也是个德高望重的耆宿。地方上有事,白有情老爹会出面调解。他一向住城裹,怎么会山城到甘某寺来?” 白有情一直垂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李烈觉得心中疑团没有解开,便向那四个带伤的家伙开口。这才问清了前因後果。 四个家伙,哭丧着脸,捂着伤处,迭声请求饶命,并一五一十的说出经过。 原来今年陕西大旱,耀州是个较富庶的地方,为了自保,担心陕北灾民,同南逃荒入境,便先做了预防工作。 耀州首富杨开泰,在三十年前,也是一名闯遍大江南北,三山五岳的刀客,积下了一笔财富以後,就像玉门关的覃青璧一样,安家立业,过着面团团的富家翁生活。自己由于身价跟以前不一样,就不再轻易出手冒险。 今年是杨开泰的六十六大寿,各地来巴结祝寿的有头有脸人物很多,偏偏这时陕西大旱,杨开泰怕灾民冲到耀州,免不了会大煞风景。 西安徐氏四虎先一步到耀州拜寿,杨开泰便请四虎相助。 并且告诉四虎,说他有位拜把兄弟白有情,现在定居甘泉县,在地方上很有些势力,托四虎带去两千两银子,要由有情设法阻止灾民南下逃荒。 白有情跟四虎商量应对之策,知道灾民如蝗虫,要阻止是谈不到了,于是设法让知县萧平出榜招选武人带头,那时白有情手下的党羽就可以出头,引导灾民向南行,等到了荒野之处,再由徐氏四虎伏路劫杀,只要伤了部份灾民,其他的灾民便不敢再往南走。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李烈忽然冒出来,登高一呼,万众响应。白有情跟徐氏四虎的妙计自然落空。 在这种情形之下,自有情只好先向知县下了一个没有署名的信帖,再将自己一伙,改扮差人,到甘泉寺来找李烈,以後的事,就不是在白有情的如意算盘预料之中了。 那个被吴春牛杀掉开膛破肚的胖子是四虎中的老大徐友。被李烈砍伤肩膀,又遭吴春牛“刀劈掉脑袋的高个子是徐氏四虎中的老二徐武。那个大头的瘦子是老三徐礼,矮瘦子是老四徐朋,这两个人已经逃回耀州。 李烈了解了来龙去脉,忍不住骂道:“白有情,你这个不得好死的老贼,你也太没有良心了,地方上人敬重你指望你引顿大家走上一条明路。谁想得到,你居然为了杨开泰的两千银子,就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 这时吴春牛突然怪吼一声,就要举刀劈下去。 李烈连忙摇手制止:“不要冲动,只等天亮以後,乡亲们会合时,再把情形说出来。先留他一个活口。” 附近百姓,听说了这种阴谋,个个义愤填膺,都自动执火把,四处巡守,直到天朦朦亮,灾民逐渐来到才停止巡守。 在东方刚有一点鱼肚白时,知县萧平也赶来城外。 有些百姓识得萧平,马上把这件事传开,知道知县下乡,为的是会会快刀李烈,大家都觉得既稀奇又感激。 萧平找到地保,问李烈在什么地方,并表示久闻快刀李烈是条汉子,很想见见。 在陕北各地,刀客公然出入城镇,官方都奈何不得,可是,一个堂堂知县,主动要找刀客会会,倒底是破题儿第一遭,因为官方和绿林之间总是处于敌对的立场。 李烈带着白有情和四个同伙的家伙,一齐来见萧平。 李烈详述经过。 萧平听後大吃一惊,对白有情厉声道:“本县本以为你是地方上的父老,对你相敬有加,不料你居然人面兽心,冒本县之名为非作歹。夤夜入衙,掷下匕首留柬恫吓本官的是不是你?” 白有情看情势如此,只好实话实说:“这桩掷刀留柬的事不是我干的。是徐氏四虎他们干的。” 萧平从怀中掏出匕首,和徐友身上授出的匕首加以比对,果然一模一样,才信了白有情的话。 这时候甘泉寺附近的灾民已经聚集了三千多人。男女老少,肩挑背负,大呼小叫,挤来挤去,漫山遍野尽是人头。 萧平纵目四顾,心裹盘算看看陕北各地,地瘠人贫,一向很难治理,现在白有情做了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实在留他不得。 想到这裹,便交代长随,以一个夤夜入衙行刺的罪名,当场杀了白有情。四个党羽是从犯,押回甘泉坐牢。 灾民对知县萧平的处置,很觉满意,都说萧县尊是个爱民如子的父母官。 萧平神色凝重的对李烈说道:“现在你们出发在即,临行匆促,不能多叙。祝你们一路顺风,等安顿好乡亲…再回甘泉县,到时本县再备水酒一杯相谢。” 这对萧平来说,可说是谢天谢地的安排,李烈的适时挺身而出,等于是助他渡过一厄。 目送李烈上路後,萧平等人也步行回城。 李烈及弟兄们,和灾民一同步行上路。 沿途所经城镇,也都是遍地哀鸿,民不聊生。但他处灾民逃荒,不像甘泉县这种具规模,且整体行动,互相扶持。 李烈等人的目的地是耀州,但是徐氏四虎就是耀州首富田杨开泰派来阻挠灾民的。所以,李烈便告诉弟兄们:“我跟春牛和十个弟兄们先行一程,到耀州府去看看动静,大家就慢行。” 接近耀州地面时,李烈突然暗暗吃惊。 黄土官道上出现了三个人。 一个六十岁左右年纪,花白胡子,身穿长绸衫的老人蓦地从官道边的树丛裹闪出来。 老人身後站着两个人,这两个人正是徐氏四虎中刀口余生的徐礼、徐朋兄弟。 李烈冷冷地道:“阁下是谁?” 花白胡子的老人含笑道:“老汉是杨开泰。” 李烈这会儿才发现杨开泰腰际挂着一口镶银睚毗刀。 传说龙生九子,其中之一,名叫“睚毗”,性嗜杀。杨开泰的这把刀做得很精致,那睚毗龙口张着,吐出舌头,看来相当名贵。 李烈漫声道:“哦?你这老家伙,不是窝在家里设计害人吗?怎么有这份闲情逸致来招呼我?” 杨开泰勉强笑道:“李壮士不必客气。徐氏四处在甘泉县和李壮士动武,实在是出于一场误会,双方都是不打不相识。我替四虎向李壮士陪罪。” 李烈按捺不住怒火,霍地拔出青钢刀来,切齿道:“老贼来得正好,我正愁出不了这口乌气。 你自己说说看,是不是因为你今年六十大寿,怕荒民搔扰,特别派徐氏四虎送二千两银子买通白有情,设下伏杀百姓的毒计?像你这种狼心狗肺的老家伙,我不必跟你多费唇舌,刀上来说话!” 杨开泰没有丝毫怒色,反而回过头,啪啪!在徐礼、徐朋脸上打了两巴掌,朝二虎厉声道:“你们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小子,做错了事,还不快向李壮士陪礼!” 徐礼和徐朋顿时双膝一软,向李烈跪下,磕了一个头。徐礼哭丧着脸哀告道:“小弟们有眼无珠,得罪了李大侠。其实,这一切都是白有情搞出来的花样,杨老爷是一片好心,教小弟们送二千银子,要白有情代为在甘泉县散发赈灾,最好让灾民避开耀州,到他处安顿。我们兄弟伙听了白有情的话,便将银子瓜分吞没。 白有情保证,他有方法可以使灾民不到耀州去。我等一时昧心,才做出这件糊涂事来,这一些後果,都跟杨老爷无关。” 徐朋说到伤心处,不由嚎啕大哭。徐礼也跟着垂泪。 李烈觉得这番说词极端可疑。 第一,杨开泰恶迹昭彰,绝不肯出二千两银子去散赈。第二,就算杨开泰散赈之事,出于真心恤民,灾民也不会因而放弃前去耀州避灾。 这分明是出苦肉计。 李烈将脸一沉,缓缓道:“你们说的这些话,我不会相信。姓杨的,我只等你一句话,我後面马上就有三千多灾民赶来,准备到耀州落脚,你还阻止不?” 杨开泰掀髯微笑道:“老汉怎么会阻止灾民到耀州去?我希望灾民不要去耀州,这也是人情之常。不管那个县城裹,都不欢迎有灾民去。如果一定要去,不过是多化些银钱,开仓赈济,也是本份事。 老汉今年六十岁,几个朋友想趁此热闹一下,我希望到时气氛融洽,怎么会无由的去伤人性命?” 李烈越来越觉得杨开泰一肚子鬼胎,他既然这样表示,不妨放弃再作口舌之争。 “那么就这么办。”李烈容颜稍霁:“杨老前辈这样慷慨,我们也不担心了。甘泉县的灾民,就请老前辈带上耀州住些时候,这一切都托前辈洪福。” 杨开泰笑道:“这是那儿的话,怎么如此见外?这些过节的发生都该派白有情的不是,我交银两叫他散赈,他竟然贪财忘义。 唉!徐氏四虎又如此的不知好歹轻重……李壮士千万不要再误会了,我这把年纪了,还不修修阴德,倒会做这样不仁不义的事?” 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但李烈难扫疑惑之心。 杨开泰似乎也看出李烈的狐疑态度,按着说道:“老汉现在就先回耀州去。吩咐备好地方,多准备些柴草锅灶,预作接待工作。凭良心说,二千人我还安顿得了。” 李烈拱手相谢道:“老前辈请先走一步,我们随後就到。” 吴春牛目送杨开泰跟二虎骑马走远,憋不住道:“师父,这连三岁的小孩都看得出他老贼在耍诈,我们信他不得。” 李烈一拍刀柄,笑道:“是诈也要去,不是诈也要去。我们手上都有刀,还怕他使出什么花样?” 吴春牛双眼圆睁道:“知道他是诈,为什么不在这裹结果了他呢?” 李烈道:“春牛,你的牛脾气又来了!动手就要结仇,我们是但愿一路平安无事,兵来将挡,只希望能临机应变化灾解厄,将三千灾民带到安全地带,千万鲁莽不得。” 师徒二人跟十个弟兄,便在城外等待。 只半天功夫,後面的逃荒灾民,便赶到了。队伍由李烈等人引导,浩浩荡荡的沿着大道,慢慢地向耀州府而来。 耀州是个大地方,这裹是到富庶的关中平原的咽喉要道,也是古时的边防要冲。 杨开泰的田产广布富平、三原等县,他有了钱,便在州城北面的步寿原上,修建了一座美仑美奂的宅第,雄视一州。 汉宣帝曾建步寿宫,而杨开泰便是在废址上面,重华厦,规模与雄伟绝不逊当年的步寿宫殿。 耀州首富所积下的粮食,以杨开泰一家最多。有钱好办事,刀客多数都买杨开泰的账。他享了二十几年清福,正巧在六十大庆的当儿,偏遇荒灾。 二虎逃回,述明铩羽经过,杨开泰骇然失色,私心也怕快刀李烈这个人,只得亲自出马应付。 李烈等一行人到了耀州,杨开泰果然预作布置。在耀州城内,已经空出两条街的民房,让灾民住进去。 每个灾民,都发了两钱银子,五斤小米。 杨开泰会同知县孙吉甫,亲向灾民慰问,说大家可以放心住下去,不过时间不能太长,十天半个月还接济得上,以後则不敢打包票能帮得上忙。 灾民们当然是喜出望外,感激不已。 杨开泰安排好灾民,便全力筹备自己的六十华诞。 那位耀州知县孙吉甫,听说李烈是关西着名的刀客,一点也不摆架子,反倒请李烈入衙 话,跟李烈称兄道弟起来。 李烈对于孙吉甫的热情款待,并没有一丝感到奇怪。 因为当时在陕北当父母官的人,都了解此地的民风,比较消极的作法是对刀客的公然出现,不如闻问。手段是活些的,就会私下与刀客交结,以免触犯了刀客,导致身败名裂的下场。 李烈目前在关帝庙歇脚。孙吉甫知道後,诚恳地表示:“那个地方不是李英雄住的,不如搬进衙里来吧。” 李烈正容道:“谢谢老大人操心。在下餐风露宿,什么环境都待过,一向随便惯了,住几天以後,就要离开。” 孙吉甫不好勉强,转换话题道:“後天便是杨开泰的正寿,明天是暖寿,各路英雄好汉聚集一堂,到时一定热闹非凡。” 李烈这才想起杨开泰的寿辰,含笑道:“到了正寿,我一定去拜。” 既然彼此还没有动干戈,到了正寿那天,李烈当然要去拜贺一下。 他主要的任务是将这些灾民平安送过几个县份,像周游列国似的,走上三两个月,再回乡准备春耕。 李烈回到了关帝庙。 吴春牛迎上来道:“师父,现在耀州城裹,大家都在谈论杨开泰的六十寿辰。所说不止是关中、陇西有人来,就是北京十天津各地,也有人前来。杨开泰的儿子杨龙元也自外地回来。天津的郝天蔚,四川的王银海……” 吴春牛扳着指头数着,李烈听到这裹,不禁耸然动容。 “实在想不到,竟有这么多人要来巴结杨开泰。其他的人倒没有什么,只是天津的郝天蔚是个狠角色。” 李烈继续道:“郝天蔚所练的是“金钟罩、铁布衫”功夫,飞檐走壁,无所不能,在北五省是第一号能人。他比当年北京的飞贼李七还厉害。这几年,他在山东,传授义和拳,聚了不少徒众,声势浩大。在北京的几个王府裹,郝天蔚坐着大轿出入,相当吃得开。” 吴春牛道:“师父,你认为郝天蔚到陕西来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李烈蹙额道:“我也想不通。这样看来,明天暖寿时,我先到步寿原走一趟,先会会这些人物。如能和郝天蔚见一面,也是件好事。” 吴春牛道:“听说郝天蔚和王银海这些远客,还没有赶到。” 李烈笑道:“见不着远客,也见得着近客。” 第三章 到了晚上三更时分,忽然在关帝庙的屋顶上,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李烈,你做了什么好事?找你算账的人来了,快出来!” 李烈凝神一听,暗暗顿足,这分明是马曼玲的声音。她追来干什么? 他正为了那支银心毒针的事,想和马曼玲在师父面前折辩清楚,怎么马曼玲会不知轻重追来算账,这个女孩子也狂得可以了。 睡在李烈身边的吴春牛早跳了起来,取过蒙古刀,悄声道:“是个女的。师父,你睡觉,让我来。” 李烈道:“你以为是谁?听这声音,是我师妹马曼玲啊!” 吴春牛楞住了。 李烈取了青钢刀,和吴春牛飞窜到外面。 他们两人住的是一间偏殿。正殿和雨庑房间,都住着灾民,旅途劳顿,这时灾民都已沉睡如死。 两人跳到院子裹,在正中的大铁鼎下站定,藉着铁鼎,伏下身影。 李烈抬头一看,在月力之下,正殿屋檐上,站着一个人。 这个人的身裁角乍看之下,跟马曼玲完全相同,不过她手裹拿的,不是新月刀,却是一柄寒光潋滟的宝剑。 她身上穿着白色短袄,束条腰带,头上包着一条白巾,和在玉门关出现时的装束,完全不同。 李烈正觉诧异时,那女人已发话道:“李烈,我今晚特别来找你,不为别的,只要在你的身上戳上十几个血窟窿!” 李烈已肯定这女人是马曼玲,于是从香炉鼎旁转出来,仰首对着檐上道:“师妹,有话好说,我倒底那裹做错了,你竟然要取我的性命?” 那女人在鼻子裹哼了一声,怒声道:“那个是你的师妹,花言巧语,好不要脸。快点亮刀!” 李烈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任性胡来的女孩子,又想起银心毒针的事,一时怒火攻心,再也忍不住,将身一纵,先上了偏殿顶上。 那女人已迎了上来。 吴春牛也腾身而起,不过他只在屋角站定观望,并没有亦步亦趋的跟着李烈。 那女人窜过来时,轻如一阵风,衣裾不飘,轻功显然已臻上乘之境界。浑身在月光的投射下,宛如凌波仙子临凡,出水芙蓉轻,那张面孔分外地清丽娇媚。李烈的眼光接触到那女子的脸庞,心头不禁一软,劝道:“师妹,你这是苦来哉?”“谁是你师妹!臭毛贼!”她娇叱一声,腾身过来,一个“单风朝阳”势,向李烈心口一剑剌去。李烈见她攻势凌厉,不敢轻忽,立即将身一挫,两刀并举,以“双峰插云”之势,格开来剑。双刃一交,向後挥去,刀风呼啸,嗤的一声,旋即踊身起立,向那女人肩上,劈下两 那女人一剑刺过,却把剑收到胸前,见两刀砍下,连忙向右卸身,两腿右弓左箭,立下弓箭步,纤腰一扭,回手一剑,向青钢刀点去。 李烈的左手被点个正着,左刀斜幌,击中右刀,顿时锵锵两声。 他觉得马曼玲这套剑法,使得比刀法更精,喝声“好!”倏地跨开一步,横身面向那女人,向下蹲,步口稳扎。 这种姿势像虎踞龙蟠,稳如泰山,他准备双刀齐出,以“双龙取珠”的架势,直刺对方腹部。 不料那女人索性把右弓着的腿,再向下蹲,身子偏让过去,纤腰似柳,柔若无骨,而她那箭峙的左脚,顿时化成铁扫帚那样,身子向左扭,闪开李烈的青钢刀,那条左脚已扫向李烈不盘。 李烈把步口略移,扫腿飞至时,足尖没有扫到他,彼此的腿胫骨互撞了一下。 那女人叫声“哎唷!”把腿一缩,迅速跳开。 李烈本以为师妹马曼玲穿的是铁头小牛皮靴,不想那女人竟是穿着绣花鞋。 直到这时,李烈才觉得事有蹊跷。 马曼玲今晚使的,既不是什么红教喇嘛的鹰爪手,也不是马家的天方派解数。而完全是少林派的正宗解数。 马曼玲的年纪还轻,实在不可能在现有的武功上,又增加一套少林武学。 这时那女人立定脚跟,左手一扬,打出一件东西来。 李烈一时想不明白,见那女人哎唷缩脚,便迈开步子,像虎步豹行般潜近。 李烈暗吃一惊,她是不是要施放毒针了? 怒叱一声:“师妹,不可放毒针!” “放屁!”说时,那东西已飞到李烈面门。 李烈见飞来的是个鸽蛋大小的弹丸,便将青钢刀一挥。 砰! 那弹丸顿时粉碎,还冒出七彩的火花,光倏闪即灭。 李烈已怒到极点,大叫“好,你这个毒女人!”双刀一卷,旋风般刷刷连刺数刀,虚实掩映,以马家天方派的毒门招式攻出。 在李烈认为,马曼玲一定化解得了,谁知,那女人却不能用一定的解数解拆,立即手忙脚乱起来,勉强应付,乱使几剑,都不得要领。步口打散,解拆无方,剑光顿,娇喘吁吁,虚晃一招,朝关帝庙後便逃。 李烈捉刀追赶,这时突然有几条黑影,自关帝庙前殿窜来。李烈只顾着追那女人,追到身後,向背上直刺一刀。 那女人向前一扑,李烈的刀正戳在她的屁股上,一声尖叫,她便跳到瓦檐下去了。 突然有人纵声大呼:“李大侠请住手!” 李烈回身,见吴春牛已跟了上来。 吴春牛道:“是什么人?” 李烈道:“不知道。” 四条黑影扑来之势甚疾,在瓦檐上纵跳如履平地。 为首一人,在十几步远处停下。 李烈楞了楞,说道:“杨老爷子,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 杨开泰制止後面三人再向前,神态有些不自然:“唉!怎么办,误会愈闹愈大了。那位徐家姑娘,不听我的劝告,一定要来单桃李壮士,现在吃了大亏了吧。李壮士,请不要再追她,让老汉解释一下。” 李烈愕然,省悟道:“刚才那女人是谁?难道竟是徐氏四虎的妹妹徐美?” 杨开泰苦笑道:“可不是那个淘气顽皮的徐家姑娘?她今天才到步寿原,听说老大、老二被你们杀了,便要前来报仇,我怎么劝也劝不住。我想她年轻任性,一定得罪了李壮士,所以追了过来。” 李烈“哦”了一声,呆了半晌。 他一直以为这个女人是马曼玲,直到现在才知道她是徐氏四虎的妹妹。她的外形跟马曼玲一般无二,倒像孪生姊妹似的。 现在杨开泰说的话,倒还可信,撕破脸,大家都没有好处。“难得杨老爷有这种好心肠。只是在下鲁莽,已经伤了徐家姑娘。”李烈略一沉吟:“我心裹觉得很难过。” 杨开泰道:“你不必客气了。咱们还是下去看一看。不知徐家姑娘伤得怎么样了?” 于是一齐走到屋檐边,跳到关帝庙外面。 借着月光,只见地上有几滴未凝固的血迹,可是徐美已不知去向。 杨开泰道:“我是看她打这裹摔下去的,如今人影不见,可能伤势不重,已经走了。” 李烈心裹一阵怅然。忽然有人咳嗽道:“咳咳,那位徐家姑娘,身手倒是不错。”李烈看到这个说话的人,是个庄稼汉模样的人,有四十多岁,秃头无胡,手拿着旱烟袋子。 徐氏四虎中幸存的徐礼、徐朋二虎,也凑上前来。 杨开泰一见秃头,大喜过望,拉着秃头对着李烈道:“大家见见面,这位是太白山的程三连,是我的结拜兄弟,这位便是关西的快刀李烈。” 李烈与程三连互相抱拳,道声:“久仰!” 程三连道:“我在太白山时,遇见过令师马天龙的爱女马曼玲,简直跟这位徐家姑娘长得一模一样。在步寿原初见她时,我还当她是马曼玲呢!” 李烈心想:程三连是太白山出身的大刀客,可能在师妹马曼玲降服刀客时,吃过师妹的亏。转念一想,便道:“哦,有这种事,我倒是不曾见过马曼玲。” 程三连讶异道:“你怎么会没有见过,如今她正在陕北。” 李烈道:“我跟着师父马天龙时,师妹还小,我在关西时,也听说她到了陕北,就是没有见过。” 程三连将旱烟袋一拍,笑道:“我是在太白山见到马曼玲。” 李烈佯装不解道:“怎么她会到太白山去?” 程三连漫声道:.“这……说来话长!” 杨开泰见两人一谈,便很投机,插咀道:“李壮士,我要回去了。大家既然一见如故,何不请李壮士屈驾,到寒舍一?” 程三连道:“杨老爷说得对,李大侠是远客,怠慢不得。” 李烈道:“杨老爷明天暖寿,我再去拜。” 程三连顺水推舟道:“何必要等到明天呢?已经三更天了,咱们乾脆到步寿原去。” 李烈难以推辞,便答应了。 教吴春生到关帝庙裹,对弟兄们交代过几句话後,师徒两人,便跟了杨开泰、程三连、二虎等同行。 到了城门口,由杨开泰叫开了城门,原来他们来时是越城而入的。 在月色笼罩下,一行人放开步子往步寿原方向走。 杨开泰一路上不住的嘀咕道:“这妞儿不知到那裹去了。” 李烈只得装成没听到。 步寿原到了,一片槐林中间有条石板的甬道,直通大门,黑幢幢的房子建满庄园,气势十分宏伟。 李烈觉得,师父的枣园还不及此地的万分之一。但见门楼一口高耸,粉墙重叠,房屋栉比鳞次。 门口侍候的家人,着青衣小帽,有十几个人。看到主人回来,都必恭必敬的迎了出来。 从大门进去,直到後厅,灯火明亮如白昼,显得气派非凡。 杨开泰坐定之後,便喊了一声:“龙珠,出来。” 杨龙珠连跑带跳的从厅後出来。 这个女孩年纪大约二十岁,穿着蓝色绸衫裤,发光可鉴,头发梳在後头编成一条粗辫子,角簪了一朵绒花,眼波似水,眉宇之间,流露出一股秀气,身材婀娜,没有富家女的庸俗气。 杨龙珠瞄了在座诸人一眼,偎向杨开泰道:“徐家姐姐到底怎么样了?怎么没有看到她呢?” 杨开泰一楞道:“难道她没有回来?” 杨龙珠小咀一噘道:“没有啊!她该不会被快刀李烈杀了吧?” 杨开泰拉过杨龙珠的膀子,无限爱怜地道:“没有杀。只不过吃了点亏。来,见过这位李烈李大哥。” 杨开泰侧脸对李烈道:“李壮士,这位便是小女龙珠。” 李烈连忙站起身来。 杨龙珠睁着亮晶晶的凤眼,向李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阵,上前衽一礼,却没有叫他。 李烈含笑拱手回礼。 杨龙珠道:“徐家姐姐说要在你身上戳十几个血窟窿报仇,如今你却好端端的,还让徐家姐姐吃了亏,想必是你的武功还不赖。” 杨开泰笑道:“傻丫头,说什么傻话,快些进去,说不定这会儿徐家姑娘已经回来了。” 吴春牛始终双眼骨碌碌的四顾察看,在这种场合,他倒觉得有些不自在。 杨开泰笑道:“时候不早了,请先歇下,明天再叙。”他打了个哈欠,又道:“年纪大了,精神便支持不过来。” 李烈道:“老前辈依然生龙活虎,精力充沛,怎么说这种丧气的话?” 程三连道:“李大侠,你还是到我的客房来吧,我很想跟你谈个痛快。” 当下便由家丁陪着,拐弯抹角到一处客房来。 李烈边走边暗记道路。 这边是一座花园,花木扶疏,几楹精舍掩映在花树间,凡是贺客,都安顿在这裹。 精舍中已住了七八十人。其中着名的有河南的“中原三杰”|仇天杰、周青杰、雷杰标三人。 甘肃的“陇西四将”——穆镜圆、房一刀、古有龙、赖保国;还有一位就是“独行侠”尤育华。 能够跟杨开泰平起平坐的,只有一个太白山的程三连。四川神兵首领王银海,迅有郝天蔚都还未抵达。 程三连谈兴正浓,滔滔不绝地道:“这个步寿原遗址,原来是汉宣帝的步寿宫,在花园裹,还有几口汉朝留下的眢井,没有水,可以下去走动,以前还发现些古器……” 李烈觉得程三连的话新鲜有趣,问道,“你还没有告诉我太白山的事哩!” 程三连道:“马曼玲当初到太白山,单挑“太白五雄”,五雄不是她的对手。她又找到我头上来,我问明她找我比门的情由,她说回人被官家逼得走投无路,才到太白山打天下的,一定要跟我在刀上分个高下,我只得佯装失手,让她在我腿肚上刺了一刀,才算平息了纷争。” 李烈拱手,满面钦敬之色道:“前辈有这份义气,实在让人佩服,你让家师马天龙师妹马曼玲有路可走,更加可敬——” 程三连黯然喟叹道:“後生可畏啊!我活到四五十岁了,利害关系已看得很清楚,名利于我如浮云。” 这时话题转到徐氏四虎上头,李烈十五一十将经过讲明。 程三连道:“这件事追根究底,还是得怪白有情。我想杨开泰未必参与谋害你的计划。我跟杨开泰虽是结义兄弟,但已十几年没有见面了。他如今年纪已大,又搞出这种家当名望,实在犯不着去做驱逐灾民,败德坏名的事。刚才徐美找你报仇,我担心会出事,才会跟到城裹来。” 经过程三连有意无意的分析,李烈觉得稍为释怀,淡淡地道:“我当然希望一切都太平无事,彼此客客气气的礼尚往来。” 程三连突然击掌道:“我倒想到一件好事。” 李烈道:“什么好事?” 程三连道:“听说郝天蔚也要来,这个人的功夫相当好,练就了一套刀枪不入的金钟罩铁布衫功夫,天下大概只有他的造诣最高了。他手中使一条虎尾鞭,鞭法更是精绝。杨开泰的儿子杨龙元便是拜在他门下。 杨开泰父子两人,感情向来不睦,如今他们师徒,趁杨开泰六十大寿赶回来,看来杨氏父子定能团圆,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李烈从程三连的话中,知道他的为人坦率,实在值得结交。马曼玲能在太白山闯出字号,也未尝不是程三连的曲意成全。 “三连叔,我听说郝天蔚在山东,传授义和拳,声势搞得很大,居然可以在王府中进出自如,你知道不知道其中缘由?” 程三连见李烈称呼改变,心裹很高兴,连忙答道:“我听关外来的人说,他不但传授义和拳,还兼教虎尾鞭法,据说分成两帮人,一帮在旗头上镶一个木雕的拳头,一帮却镶虎尾鞭,这都是郝天蔚和杨龙元师徒统带的帮众。” “原来情形如此这般。”李烈恍悟道:“这批人如果受官方重用,也是股很可怕的势力。” 两人直聊到天亮,吴春牛也在旁边叫,只是不住打瞌睡。 李烈跟程三连也哏养了会神。 晨鸟鸣唱,阳光普射。 整座园子顿时热闹非凡,都起床往前厅去了。虽只有七八十人,但已显得很拥挤,呱呱噪噪的,乱成一团。 李烈暗暗叹了口气:在这种荒年裹,不说别的,光招待这群贺客,所耗的银子就相当可观,姓杨的也着实太张了。 李烈和吴春牛两人,随着程三连一起走出圈子,来到大厅前。 大厅前一个紫藤搭的棚子,从紫藤棚一直到厅前的地面,都披上了红色的波斯地毯,厅上结满彩球,丽光四射。 厅上一片红光,烛影摇曳,四壁挂满喜红幛,缀着“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之类的金字。正中却是一个大的金“寿”字,面对厅外。 厅上一片嘈杂,许多人都向杨开泰磕头暖寿。 杨开泰乐呵呵的,忙不迭谦让,扶了这个,又搀那个。大厅中间也红毯,人们便在地毯上纳身下拜。 程三连和李烈抢上一步,也要拜,杨开泰马上纵声叫道:“这怎么使得?” 程三连和李烈被杨开泰使劲拉住。 吴春牛一肚皮不愿意,望着大厅上华丽的陈设发了会呆,实在不愿向杨开泰磕头,趁着乱,便悄悄溜到旁边。 这时的杨开泰穿着青色绸衫,上罩玄色官纱马褂,那口睚毗刀还挂在腰际。 乱哄哄吵了一阵,杨开泰走到大厅正中,在一张太师椅落坐。杨龙珠站在他背後。杨开泰拍一下刀把子,全场立即肃静。 杨开泰道:“老汉在陕西能够有今天,全靠各位英雄好汉,没有大家的抬举捧场那有今天的杨开泰。” 有人道:“说那儿话,前辈德高望重,奖掖後进,谁不沾您老人家的光?”这人是陇西四将之一。 杨开泰又道:“我在关西闯了十几年,如今吃口太平饭,总算没有失过面子,这也是托大家的福。” 一个操河南口音的汉子道:“师父您太客气了。我们都是靠您老人家的面子,在外头才走的开,倒是我们小辈靠你的福份哩!” 杨开泰忽然长长叹了口气,把脸一沉,忧戚地道:“谁知我活到这把年纪了,最近却发生一件让我面子上下不来的事。” 众人均面现讶异之色,等杨开泰说下去。 杨开泰捋捋花白的胡子,叹息道:“前几天,我的那几个师侄“徐氏四虎”,从西安府来,我想今年大早,灾民遍地,便托他们带二千两银子,到甘泉县去散赈,劝灾民不要来耀州。 谁知他们遇到马天龙的徒弟快刀李烈,双方一言不言,拔刀相向,李烈杀了四虎中的老大、老二。可怜我年衰体迈,虽然知道李烈在这裹,也不敢斗他,只好忍住这口气了。” 这话一说,程三连首先大吃一惊。 昨晚杨开泰还是好好的,今天提这件事干嘛,李烈现在处境实在危险。 李烈听了这话,也知道事情一定会闹起来,姓杨的这种手法,也未免太狠了,明摆着要引他的徒弟、门生和李烈为敌。 李烈当然不怕事,可是,他也不便装孬。 于是从人丛中跳出,抱拳向四下一拱,夷然不惧道:“兄弟便是快刀李烈。” 众人都觉得奇怪,李烈既然杀了二虎,怎么还有胆量到步寿原来拜寿。 李烈挺胸,以大拇指点着胸膛道:“我行不改姓,坐不改名,来来去去,光明磊落,从不做半点昧心的事。 话不说不明,鼓不打不响。刚才杨老爷的话,说得不清不楚。 徐氏四虎到甘泉县来找我挑,无故在黑夜行凶,我把他们杀了,这件事的曲直黑白,自有甘泉县灾民可以作证。” 杨开泰对李烈的话,彷佛置若罔闻,叹口气道:“你杀了我的师侄,我怎么能吞下这口气?只因为我年纪大了,你才敢大呼小叫欺负我。李烈,你不要误会我,我绝不敢对你怎么样。我只希望和和气气的与大家同聚一堂。” 程三连见杨开泰有以众凌寡的情势,似乎故意启。这时他左右为难,只好悄悄退到庭柱边,闷闷的吸烟。 忽然有一个人,高声叫道:“姓李的,你可以欺负杨老前辈年老,却欺不得我“陇西四将”穆镜圆!是好汉,就出来到院子裹分个高下!” 穆镜圆长着乱碴碴的胡子,浓眉巨目,身材高壮,三十岁上下,看来很粗鲁。他拔起两刀,抢了出来。 李烈本想据理力争,申辩清楚这件事,希望能息事宁人,但吴春牛早已气得怪叫连声。 他举起豪古刀,厉喝道:“好哇,他奶奶的,臭老贼,你也太欺负人了,竟然做了圈套,仗着人多逞凶斗狠。嘿嘿?要干,有我吴春牛奉陪。” 杨开泰故意唉声叹气道:“瞧瞧,这个汉子多放肆,真是欺我们步寿原裹没有人了。” 有人阻喝道:“浑小子不要开口骂人,也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穆镜圆生性耿直,听了杨开泰自怨自艾的一番话,早已怒火中烧,双眼圆睁,喝道:“嘿嘿嘿,吴春牛,我就把你当成一条狗,一刀宰了你!” 他在地毯上一个腾步跳上去,咀角带着一丝讥诮的笑意,挥刀向吴春牛面门劈下。 他以为一定可以刀出人翻,杀个血流满地,如此不仅在杨开泰面前讨了好,更在当场的高手面前出了风头。 其实,事情的发生,绝不是像表面上这么单纯。 杨开泰二十几年前,曾经败在马天龙手下,也领略到马家天方派威不可当的刀法。那时他年轻气盛,很吞不下这口气,但手底下差马天龙一大截。幸亏马天龙并没有将这件事宣传出去,这段过节也只有他们两人清楚。 但杨开泰是个睚毗必报的人,从徐氏四虎向李烈挑,到以後他装腔作势拉拢李烈,都是他预先设计好的。 现在,情势发展对他大为有利,如果单挑扳不倒李烈,他便激徒弟、门生围攻。杀了李烈,多少可以气气马天龙。 马天龙是个回人,为满清政府所歧视,谅也不敢寻仇。何况,最近也没听到马天龙的消息,大概被清府赶得走投无路了。 万一大家围攻还杀不了李烈,杨开泰也不怕,因为他在言词间,并没有摆出强硬姿态,只是自怨自艾而已。 厅中,吴春牛跟穆镜圆已经交手。 杨开泰气急败坏的摇手顿脚道:“这是干什么?有话好说,犯不着动手啊!” 李烈还信以为真,阻劝道:“住手,听杨老爷说话。” 可是两人出手都很快,穆镜圆一刀剌出,吴春牛也蹲身一闪,忽然窜起,一足凌空,一个金鸡独立势,举蒙古刀过顶,刀声呼的一声,已向穆镜圆头顶劈下。 穆镜圆原先就轻敌,没想到吴春牛的身手矫捷,便格外的怒不可遏:“好小子,你还敢还手!” 他的两刀折回,便向上挥。 吴春牛忽地缩手,使穆镜圆挥了个空,对方门户一露,也随即收起金鸡独立势,凌空一脚,踏前一步,使出一记“游龙出洞”的刀法,的一声,直入对方的门户,刺向腹部。 把挥向半空的刀向下一沉,左腿向後一伸,全身蹲下,两刀由上而下,盖向吴春牛的蒙古刀。 锵的一声响,直划中蒙古刀上,蒙古刀尖向下微倾,穆镜圆将身偏开左腿迈前,摆出”嫦娥舞带”的架势,推刀沿蒙古刀背直削过去。 吴春牛看对方刀法不弱,迅速将刀拉回,伏身倒地,一下使到了下三路,向穆镜圆小腿上砍去一刀。 穆镜圆这才知道对手刀法颇有几分精妙,与自己难分高下。 这两下在大厅门口接上了手,打得火爆,一时还难分胜负。 李烈仍按捺着性子,没有拔刀,如亮家伙,定难善了。 可是“陇西四将”的另外三人、“中原三杰”、“徐氏二虎”中的二虎等八个人都已经铮铮铮地纷纷拔刀出鞘。 杨开泰这时却闪在众人後面,看不见人影,也听不到一丝声音。 当场没有动家伙的只有“独行侠”尤育华和程三连。 此外已拔出兵器的,还有二三十人,他们不外是杨开泰的家人,贺寿的友人,或者是”陇西四将”带来的弟兄。 李烈心头忽然一凛:走! 可是临阵脱逃会破坏自己快刀的形象。假使继续留下,事情闹大了,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挡不住人多,要想突围,也极困难。 现在跟吴春牛比门的“陇西四将”之一的穆镜圆,便不是弱手,其他的,也许也以虎藏龙,他不能不提防几分。 李烈盘算寻思,只想忍下这口气,可是他并没有真的赢得在场之人的信任。 这时“中原三杰”中的仇天杰,已经越众而出,拿一把鸟钻刀,叫道:“看我来教训李烈这家伙,否则,他来步寿原撒泼赖皮,还当我们是好捏的软柿子!” 李烈在这种叫阵之下,当然不能示弱,拔出一对青钢刀,刀一出鞘,寒光耀闪。 众人本专注的看吴春牛、穆镜圆的打斗,这时均纷纷移转目光,想看仇天杰跟李烈的交手。 仇天杰只等李烈将刀拔出,当下鸟钻刀一抖,盘头刷的一刀,已向李烈拦腰砍去。 李烈没有回手,将身一偏,让过来刀,立即腾身一跳,落到院子裹,落地悄然无声,站定身躯後,捧刀道:“要拼到院子裹来,地方宽敞些。” 吴春牛见师父向院子裹落下,知道今天是以寡敌众,身处虎穴之势,总要跟师父靠近些,才好互相照应,因此,虚晃一刀,向院子裹跳,回头对穆镜圆道:“院子裹宽敞,到下面来!” 厅上的人便一起拥向厅前。“陇西四将”中的房一刀竟跺足抢呼道:“大家注意,不要让这两个家伙跑了!” 李烈冷哼一声道:“什么话,一个对一个,要半个帮手,便不算好汉,刀下见高低再说。” 仇天杰跳到院子裹时,穆镜圆也跟上来。 这两人落地的声音,就好像是两个石臼跌下去似的,通通两声,把院子地面都震动了。 杨开泰这时也站在厅前,心中窃喜,却仍假意怨叹道:“唉!唉!大家快停下来,不要打了。” 房一刀道:“老前辈你是菩萨心肠,你让人欺负了,我们弟兄伙儿不会甘休。” “中原三杰”都是杨开泰的徒弟。 据说杨开泰当年曾去河南嵩山夕林寺,在达摩面壁处练过武功,所以杨开泰的武功路数是少林寺的解数。他的徒弟当然也习得杨开泰的解数。 果然,仇天杰绰刀抢来,刀似旋风扫地,向李烈大腿,轻轻让过了鸟钻刀,手中一对青钢刀并齐,嗤的一声,两道青光,直逼仇天杰的面门。 仇天杰眼前一花,忙举乌钻刀去挡,但李烈的双刀顿时收回。 李烈使出的这记刀法,是马天龙所独创的,叫做“勒马问路”,出手时,快如奔马,忽地勒住,对手来拆时,却拆不着。 可是出刀者便能在对手拆招时,看出对方的出手路数,几次的一“勒”一“问”,不但虚虚实实,让对手捉摸不定,且可将对方的武功门道,看出个大概,求出破解之法。 李烈将青钢刀忽然收回,一看,仇天杰使的是少林的“拈花微笑”。 李烈不由暗暗笑了。 仇天杰是不折不扣的罗汉拳底子,使的是鸳鸯刀法,刀底下功力有限。 李烈心中已明白了,手裹便放松了,只以平常的刀法,随意挥洒,和仇天杰周旋了七八个照面。 杨开泰站在门槛上,居高临下,看得很清楚。 他发现李烈的出手松散,并没有在进退挪闪间,使出看家本领。倒是吴春牛使的是马家天方派的正宗武学。 他的头脑裹,骨碌碌的转着点子,想一举干掉李烈师徒,又怕万一步寿原上的人都不敌,弄到没有转圜的余地。 李烈和仇天杰两人七八个照面过去了。李烈不由发了狠心b他平砍两刀,就像在砧板上切肉一奴,同仇天杰两肩砍下雨刀。 仇天杰举起乌钻刀击向青钢刀,青钢刀微向两侧荡开。 李烈门户乍现,仇天杰见机不可失,一头撞进,左手托住刀背,向李烈下颏直贴了上。 李烈暗喝:“好,他这记正是少林解数“长眉捧经”!” 立刻将身向後一挫,刀风啸啸,双刀一晃,急收左胸前,头一低,右脚旋即飞起。 “着!”这一脚正踢在仇天杰的胸膛上。 仇天杰闷哼一声,人向後仰,双脚凌空,人像断线的风筝,向後摔了出去。 还未着地,李烈的双刀已至,刀尖相交,刺向仇天杰大腿内侧。顿时血流如注,人已全身着地,跌得着着实实。 仇天杰匍匐在地,哀声震天,腿上两个血窟窿浓出的血泉洒在红地毯上,并不显眼。 厅上众人见状,一哄而起。 杨开泰这时环视四周,轻声道:“马天龙的徒弟,在步寿原嚣张至此,唉,只有大家一起上了。” “中原三杰”中的周清杰和雷杰标,“徐氏四虎”中幸存的徐礼、徐朋四人,都一并跳下院子,去杀李烈。 穆镜圆听到仇天杰的惨叫,看看似乎很多人出手,本来手脚已经松散,渐露败象,这时 李烈抬头一看,在月力之下,正殿屋檐上,站着一个人。 这个人的身裁角乍看之下,跟马曼玲完全相同,不过她手裹拿的,不是新月刀,却是一柄寒光潋滟的宝剑。 她身上穿着白色短袄,束条腰带,头上包着一条白巾,和在玉门关出现时的装束,完全不同。 李烈正觉诧异时,那女人已发话道:“李烈,我今晚特别来找你,不为别的,只要在你的身上戳上十几个血窟窿!” 李烈已肯定这女人是马曼玲,于是从香炉鼎旁转出来,仰首对着檐上道:“师妹,有话好说,我倒底那裹做错了,你竟然要取我的性命?” 那女人在鼻子裹哼了一声,怒声道:“那个是你的师妹,花言巧语,好不要脸。快点亮刀!” 李烈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任性胡来的女孩子,又想起银心毒针的事,一时怒火攻心,再也忍不住,将身一纵,先上了偏殿顶上。 那女人已迎了上来。 吴春牛也腾身而起,不过他只在屋角站定观望,并没有亦步亦趋的跟着李烈。 那女人窜过来时,轻如一阵风,衣裾不飘,轻功显然已臻上乘之境界。浑身在月光的投射下,宛如凌波仙子临凡,出水芙蓉轻,那张面孔分外地清丽娇媚。李烈的眼光接触到那女子的脸庞,心头不禁一软,劝道:“师妹,你这是苦来哉?”“谁是你师妹!臭毛贼!”她娇叱一声,腾身过来,一个“单风朝阳”势,向李烈心口一剑剌去。李烈见她攻势凌厉,不敢轻忽,立即将身一挫,两刀并举,以“双峰插云”之势,格开来剑。双刃一交,向後挥去,刀风呼啸,嗤的一声,旋即踊身起立,向那女人肩上,劈下两 那女人一剑刺过,却把剑收到胸前,见两刀砍下,连忙向右卸身,两腿右弓左箭,立下弓箭步,纤腰一扭,回手一剑,向青钢刀点去。 李烈的左手被点个正着,左刀斜幌,击中右刀,顿时锵锵两声。 他觉得马曼玲这套剑法,使得比刀法更精,喝声“好!”倏地跨开一步,横身面向那女人,向下蹲,步口稳扎。 这种姿势像虎踞龙蟠,稳如泰山,他准备双刀齐出,以“双龙取珠”的架势,直刺对方腹部。 不料那女人索性把右弓着的腿,再向下蹲,身子偏让过去,纤腰似柳,柔若无骨,而她那箭峙的左脚,顿时化成铁扫帚那样,身子向左扭,闪开李烈的青钢刀,那条左脚已扫向李烈不盘。 李烈把步口略移,扫腿飞至时,足尖没有扫到他,彼此的腿胫骨互撞了一下。 那女人叫声“哎唷!”把腿一缩,迅速跳开。 李烈本以为师妹马曼玲穿的是铁头小牛皮靴,不想那女人竟是穿着绣花鞋。 直到这时,李烈才觉得事有蹊跷。 马曼玲今晚使的,既不是什么红教喇嘛的鹰爪手,也不是马家的天方派解数。而完全是少林派的正宗解数。 马曼玲的年纪还轻,实在不可能在现有的武功上,又增加一套少林武学。 这时那女人立定脚跟,左手一扬,打出一件东西来。 李烈一时想不明白,见那女人哎唷缩脚,便迈开步子,像虎步豹行般潜近。 李烈暗吃一惊,她是不是要施放毒针了? 怒叱一声:“师妹,不可放毒针!” “放屁!”说时,那东西已飞到李烈面门。 李烈见飞来的是个鸽蛋大小的弹丸,便将青钢刀一挥。 砰! 那弹丸顿时粉碎,还冒出七彩的火花,光倏闪即灭。 李烈已怒到极点,大叫“好,你这个毒女人!”双刀一卷,旋风般刷刷连刺数刀,虚实掩映,以马家天方派的毒门招式攻出。 在李烈认为,马曼玲一定化解得了,谁知,那女人却不能用一定的解数解拆,立即手忙脚乱起来,勉强应付,乱使几剑,都不得要领。步口打散,解拆无方,剑光顿,娇喘吁吁,虚晃一招,朝关帝庙後便逃。 李烈捉刀追赶,这时突然有几条黑影,自关帝庙前殿窜来。李烈只顾着追那女人,追到身後,向背上直刺一刀。 那女人向前一扑,李烈的刀正戳在她的屁股上,一声尖叫,她便跳到瓦檐下去了。 突然有人纵声大呼:“李大侠请住手!” 李烈回身,见吴春牛已跟了上来。 吴春牛道:“是什么人?” 李烈道:“不知道。” 四条黑影扑来之势甚疾,在瓦檐上纵跳如履平地。 为首一人,在十几步远处停下。 李烈楞了楞,说道:“杨老爷子,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 杨开泰制止後面三人再向前,神态有些不自然:“唉!怎么办,误会愈闹愈大了。那位徐家姑娘,不听我的劝告,一定要来单桃李壮士,现在吃了大亏了吧。李壮士,请不要再追她,让老汉解释一下。” 李烈愕然,省悟道:“刚才那女人是谁?难道竟是徐氏四虎的妹妹徐美?” 杨开泰苦笑道:“可不是那个淘气顽皮的徐家姑娘?她今天才到步寿原,听说老大、老二被你们杀了,便要前来报仇,我怎么劝也劝不住。我想她年轻任性,一定得罪了李壮士,所以追了过来。” 李烈“哦”了一声,呆了半晌。 他一直以为这个女人是马曼玲,直到现在才知道她是徐氏四虎的妹妹。她的外形跟马曼玲一般无二,倒像孪生姊妹似的。 现在杨开泰说的话,倒还可信,撕破脸,大家都没有好处。“难得杨老爷有这种好心肠。只是在下鲁莽,已经伤了徐家姑娘。”李烈略一沉吟:“我心裹觉得很难过。” 杨开泰道:“你不必客气了。咱们还是下去看一看。不知徐家姑娘伤得怎么样了?” 于是一齐走到屋檐边,跳到关帝庙外面。 借着月光,只见地上有几滴未凝固的血迹,可是徐美已不知去向。 杨开泰道:“我是看她打这裹摔下去的,如今人影不见,可能伤势不重,已经走了。” 李烈心裹一阵怅然。忽然有人咳嗽道:“咳咳,那位徐家姑娘,身手倒是不错。”李烈看到这个说话的人,是个庄稼汉模样的人,有四十多岁,秃头无胡,手拿着旱烟袋子。 徐氏四虎中幸存的徐礼、徐朋二虎,也凑上前来。 杨开泰一见秃头,大喜过望,拉着秃头对着李烈道:“大家见见面,这位是太白山的程三连,是我的结拜兄弟,这位便是关西的快刀李烈。” 李烈与程三连互相抱拳,道声:“久仰!” 程三连道:“我在太白山时,遇见过令师马天龙的爱女马曼玲,简直跟这位徐家姑娘长得一模一样。在步寿原初见她时,我还当她是马曼玲呢!” 李烈心想:程三连是太白山出身的大刀客,可能在师妹马曼玲降服刀客时,吃过师妹的亏。转念一想,便道:“哦,有这种事,我倒是不曾见过马曼玲。” 程三连讶异道:“你怎么会没有见过,如今她正在陕北。” 李烈道:“我跟着师父马天龙时,师妹还小,我在关西时,也听说她到了陕北,就是没有见过。” 程三连将旱烟袋一拍,笑道:“我是在太白山见到马曼玲。” 李烈佯装不解道:“怎么她会到太白山去?” 程三连漫声道:.“这……说来话长!” 杨开泰见两人一谈,便很投机,插咀道:“李壮士,我要回去了。大家既然一见如故,何不请李壮士屈驾,到寒舍一?” 程三连道:“杨老爷说得对,李大侠是远客,怠慢不得。” 李烈道:“杨老爷明天暖寿,我再去拜。” 程三连顺水推舟道:“何必要等到明天呢?已经三更天了,咱们乾脆到步寿原去。” 李烈难以推辞,便答应了。 教吴春生到关帝庙裹,对弟兄们交代过几句话後,师徒两人,便跟了杨开泰、程三连、二虎等同行。 到了城门口,由杨开泰叫开了城门,原来他们来时是越城而入的。 在月色笼罩下,一行人放开步子往步寿原方向走。 杨开泰一路上不住的嘀咕道:“这妞儿不知到那裹去了。” 李烈只得装成没听到。 步寿原到了,一片槐林中间有条石板的甬道,直通大门,黑幢幢的房子建满庄园,气势十分宏伟。 李烈觉得,师父的枣园还不及此地的万分之一。但见门楼一口高耸,粉墙重叠,房屋栉比鳞次。 门口侍候的家人,着青衣小帽,有十几个人。看到主人回来,都必恭必敬的迎了出来。 从大门进去,直到後厅,灯火明亮如白昼,显得气派非凡。 杨开泰坐定之後,便喊了一声:“龙珠,出来。” 杨龙珠连跑带跳的从厅後出来。 这个女孩年纪大约二十岁,穿着蓝色绸衫裤,发光可鉴,头发梳在後头编成一条粗辫子,角簪了一朵绒花,眼波似水,眉宇之间,流露出一股秀气,身材婀娜,没有富家女的庸俗气。 杨龙珠瞄了在座诸人一眼,偎向杨开泰道:“徐家姐姐到底怎么样了?怎么没有看到她呢?” 杨开泰一楞道:“难道她没有回来?” 杨龙珠小咀一噘道:“没有啊!她该不会被快刀李烈杀了吧?” 杨开泰拉过杨龙珠的膀子,无限爱怜地道:“没有杀。只不过吃了点亏。来,见过这位李烈李大哥。” 杨开泰侧脸对李烈道:“李壮士,这位便是小女龙珠。” 李烈连忙站起身来。 杨龙珠睁着亮晶晶的凤眼,向李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阵,上前衽一礼,却没有叫他。 李烈含笑拱手回礼。 杨龙珠道:“徐家姐姐说要在你身上戳十几个血窟窿报仇,如今你却好端端的,还让徐家姐姐吃了亏,想必是你的武功还不赖。” 杨开泰笑道:“傻丫头,说什么傻话,快些进去,说不定这会儿徐家姑娘已经回来了。” 吴春牛始终双眼骨碌碌的四顾察看,在这种场合,他倒觉得有些不自在。 杨开泰笑道:“时候不早了,请先歇下,明天再叙。”他打了个哈欠,又道:“年纪大了,精神便支持不过来。” 李烈道:“老前辈依然生龙活虎,精力充沛,怎么说这种丧气的话?” 程三连道:“李大侠,你还是到我的客房来吧,我很想跟你谈个痛快。” 当下便由家丁陪着,拐弯抹角到一处客房来。 李烈边走边暗记道路。 这边是一座花园,花木扶疏,几楹精舍掩映在花树间,凡是贺客,都安顿在这裹。 精舍中已住了七八十人。其中着名的有河南的“中原三杰”|仇天杰、周青杰、雷杰标三人。 甘肃的“陇西四将”——穆镜圆、房一刀、古有龙、赖保国;还有一位就是“独行侠”尤育华。 能够跟杨开泰平起平坐的,只有一个太白山的程三连。四川神兵首领王银海,迅有郝天蔚都还未抵达。 程三连谈兴正浓,滔滔不绝地道:“这个步寿原遗址,原来是汉宣帝的步寿宫,在花园裹,还有几口汉朝留下的眢井,没有水,可以下去走动,以前还发现些古器……” 李烈觉得程三连的话新鲜有趣,问道,“你还没有告诉我太白山的事哩!” 程三连道:“马曼玲当初到太白山,单挑“太白五雄”,五雄不是她的对手。她又找到我头上来,我问明她找我比门的情由,她说回人被官家逼得走投无路,才到太白山打天下的,一定要跟我在刀上分个高下,我只得佯装失手,让她在我腿肚上刺了一刀,才算平息了纷争。” 李烈拱手,满面钦敬之色道:“前辈有这份义气,实在让人佩服,你让家师马天龙师妹马曼玲有路可走,更加可敬——” 程三连黯然喟叹道:“後生可畏啊!我活到四五十岁了,利害关系已看得很清楚,名利于我如浮云。” 这时话题转到徐氏四虎上头,李烈十五一十将经过讲明。 程三连道:“这件事追根究底,还是得怪白有情。我想杨开泰未必参与谋害你的计划。我跟杨开泰虽是结义兄弟,但已十几年没有见面了。他如今年纪已大,又搞出这种家当名望,实在犯不着去做驱逐灾民,败德坏名的事。刚才徐美找你报仇,我担心会出事,才会跟到城裹来。” 经过程三连有意无意的分析,李烈觉得稍为释怀,淡淡地道:“我当然希望一切都太平无事,彼此客客气气的礼尚往来。” 程三连突然击掌道:“我倒想到一件好事。” 李烈道:“什么好事?” 程三连道:“听说郝天蔚也要来,这个人的功夫相当好,练就了一套刀枪不入的金钟罩铁布衫功夫,天下大概只有他的造诣最高了。他手中使一条虎尾鞭,鞭法更是精绝。杨开泰的儿子杨龙元便是拜在他门下。 杨开泰父子两人,感情向来不睦,如今他们师徒,趁杨开泰六十大寿赶回来,看来杨氏父子定能团圆,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李烈从程三连的话中,知道他的为人坦率,实在值得结交。马曼玲能在太白山闯出字号,也未尝不是程三连的曲意成全。 “三连叔,我听说郝天蔚在山东,传授义和拳,声势搞得很大,居然可以在王府中进出自如,你知道不知道其中缘由?” 程三连见李烈称呼改变,心裹很高兴,连忙答道:“我听关外来的人说,他不但传授义和拳,还兼教虎尾鞭法,据说分成两帮人,一帮在旗头上镶一个木雕的拳头,一帮却镶虎尾鞭,这都是郝天蔚和杨龙元师徒统带的帮众。” “原来情形如此这般。”李烈恍悟道:“这批人如果受官方重用,也是股很可怕的势力。” 两人直聊到天亮,吴春牛也在旁边叫,只是不住打瞌睡。 李烈跟程三连也哏养了会神。 晨鸟鸣唱,阳光普射。 整座园子顿时热闹非凡,都起床往前厅去了。虽只有七八十人,但已显得很拥挤,呱呱噪噪的,乱成一团。 李烈暗暗叹了口气:在这种荒年裹,不说别的,光招待这群贺客,所耗的银子就相当可观,姓杨的也着实太张了。 李烈和吴春牛两人,随着程三连一起走出圈子,来到大厅前。 大厅前一个紫藤搭的棚子,从紫藤棚一直到厅前的地面,都披上了红色的波斯地毯,厅上结满彩球,丽光四射。 厅上一片红光,烛影摇曳,四壁挂满喜红幛,缀着“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之类的金字。正中却是一个大的金“寿”字,面对厅外。 厅上一片嘈杂,许多人都向杨开泰磕头暖寿。 杨开泰乐呵呵的,忙不迭谦让,扶了这个,又搀那个。大厅中间也红毯,人们便在地毯上纳身下拜。 程三连和李烈抢上一步,也要拜,杨开泰马上纵声叫道:“这怎么使得?” 程三连和李烈被杨开泰使劲拉住。 吴春牛一肚皮不愿意,望着大厅上华丽的陈设发了会呆,实在不愿向杨开泰磕头,趁着乱,便悄悄溜到旁边。 这时的杨开泰穿着青色绸衫,上罩玄色官纱马褂,那口睚毗刀还挂在腰际。 乱哄哄吵了一阵,杨开泰走到大厅正中,在一张太师椅落坐。杨龙珠站在他背後。杨开泰拍一下刀把子,全场立即肃静。 杨开泰道:“老汉在陕西能够有今天,全靠各位英雄好汉,没有大家的抬举捧场那有今天的杨开泰。” 有人道:“说那儿话,前辈德高望重,奖掖後进,谁不沾您老人家的光?”这人是陇西四将之一。 杨开泰又道:“我在关西闯了十几年,如今吃口太平饭,总算没有失过面子,这也是托大家的福。” 一个操河南口音的汉子道:“师父您太客气了。我们都是靠您老人家的面子,在外头才走的开,倒是我们小辈靠你的福份哩!” 杨开泰忽然长长叹了口气,把脸一沉,忧戚地道:“谁知我活到这把年纪了,最近却发生一件让我面子上下不来的事。” 众人均面现讶异之色,等杨开泰说下去。 杨开泰捋捋花白的胡子,叹息道:“前几天,我的那几个师侄“徐氏四虎”,从西安府来,我想今年大早,灾民遍地,便托他们带二千两银子,到甘泉县去散赈,劝灾民不要来耀州。 谁知他们遇到马天龙的徒弟快刀李烈,双方一言不言,拔刀相向,李烈杀了四虎中的老大、老二。可怜我年衰体迈,虽然知道李烈在这裹,也不敢斗他,只好忍住这口气了。” 这话一说,程三连首先大吃一惊。 昨晚杨开泰还是好好的,今天提这件事干嘛,李烈现在处境实在危险。 李烈听了这话,也知道事情一定会闹起来,姓杨的这种手法,也未免太狠了,明摆着要引他的徒弟、门生和李烈为敌。 李烈当然不怕事,可是,他也不便装孬。 于是从人丛中跳出,抱拳向四下一拱,夷然不惧道:“兄弟便是快刀李烈。” 众人都觉得奇怪,李烈既然杀了二虎,怎么还有胆量到步寿原来拜寿。 李烈挺胸,以大拇指点着胸膛道:“我行不改姓,坐不改名,来来去去,光明磊落,从不做半点昧心的事。 话不说不明,鼓不打不响。刚才杨老爷的话,说得不清不楚。 徐氏四虎到甘泉县来找我挑,无故在黑夜行凶,我把他们杀了,这件事的曲直黑白,自有甘泉县灾民可以作证。” 杨开泰对李烈的话,彷佛置若罔闻,叹口气道:“你杀了我的师侄,我怎么能吞下这口气?只因为我年纪大了,你才敢大呼小叫欺负我。李烈,你不要误会我,我绝不敢对你怎么样。我只希望和和气气的与大家同聚一堂。” 程三连见杨开泰有以众凌寡的情势,似乎故意启。这时他左右为难,只好悄悄退到庭柱边,闷闷的吸烟。 忽然有一个人,高声叫道:“姓李的,你可以欺负杨老前辈年老,却欺不得我“陇西四将”穆镜圆!是好汉,就出来到院子裹分个高下!” 穆镜圆长着乱碴碴的胡子,浓眉巨目,身材高壮,三十岁上下,看来很粗鲁。他拔起两刀,抢了出来。 李烈本想据理力争,申辩清楚这件事,希望能息事宁人,但吴春牛早已气得怪叫连声。 他举起豪古刀,厉喝道:“好哇,他奶奶的,臭老贼,你也太欺负人了,竟然做了圈套,仗着人多逞凶斗狠。嘿嘿?要干,有我吴春牛奉陪。” 杨开泰故意唉声叹气道:“瞧瞧,这个汉子多放肆,真是欺我们步寿原裹没有人了。” 有人阻喝道:“浑小子不要开口骂人,也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穆镜圆生性耿直,听了杨开泰自怨自艾的一番话,早已怒火中烧,双眼圆睁,喝道:“嘿嘿嘿,吴春牛,我就把你当成一条狗,一刀宰了你!” 他在地毯上一个腾步跳上去,咀角带着一丝讥诮的笑意,挥刀向吴春牛面门劈下。 他以为一定可以刀出人翻,杀个血流满地,如此不仅在杨开泰面前讨了好,更在当场的高手面前出了风头。 其实,事情的发生,绝不是像表面上这么单纯。 杨开泰二十几年前,曾经败在马天龙手下,也领略到马家天方派威不可当的刀法。那时他年轻气盛,很吞不下这口气,但手底下差马天龙一大截。幸亏马天龙并没有将这件事宣传出去,这段过节也只有他们两人清楚。 但杨开泰是个睚毗必报的人,从徐氏四虎向李烈挑,到以後他装腔作势拉拢李烈,都是他预先设计好的。 现在,情势发展对他大为有利,如果单挑扳不倒李烈,他便激徒弟、门生围攻。杀了李烈,多少可以气气马天龙。 马天龙是个回人,为满清政府所歧视,谅也不敢寻仇。何况,最近也没听到马天龙的消息,大概被清府赶得走投无路了。 万一大家围攻还杀不了李烈,杨开泰也不怕,因为他在言词间,并没有摆出强硬姿态,只是自怨自艾而已。 厅中,吴春牛跟穆镜圆已经交手。 杨开泰气急败坏的摇手顿脚道:“这是干什么?有话好说,犯不着动手啊!” 李烈还信以为真,阻劝道:“住手,听杨老爷说话。” 可是两人出手都很快,穆镜圆一刀剌出,吴春牛也蹲身一闪,忽然窜起,一足凌空,一个金鸡独立势,举蒙古刀过顶,刀声呼的一声,已向穆镜圆头顶劈下。 穆镜圆原先就轻敌,没想到吴春牛的身手矫捷,便格外的怒不可遏:“好小子,你还敢还手!” 他的两刀折回,便向上挥。 吴春牛忽地缩手,使穆镜圆挥了个空,对方门户一露,也随即收起金鸡独立势,凌空一脚,踏前一步,使出一记“游龙出洞”的刀法,的一声,直入对方的门户,刺向腹部。 把挥向半空的刀向下一沉,左腿向後一伸,全身蹲下,两刀由上而下,盖向吴春牛的蒙古刀。 锵的一声响,直划中蒙古刀上,蒙古刀尖向下微倾,穆镜圆将身偏开左腿迈前,摆出”嫦娥舞带”的架势,推刀沿蒙古刀背直削过去。 吴春牛看对方刀法不弱,迅速将刀拉回,伏身倒地,一下使到了下三路,向穆镜圆小腿上砍去一刀。 穆镜圆这才知道对手刀法颇有几分精妙,与自己难分高下。 这两下在大厅门口接上了手,打得火爆,一时还难分胜负。 李烈仍按捺着性子,没有拔刀,如亮家伙,定难善了。 可是“陇西四将”的另外三人、“中原三杰”、“徐氏二虎”中的二虎等八个人都已经铮铮铮地纷纷拔刀出鞘。 杨开泰这时却闪在众人後面,看不见人影,也听不到一丝声音。 当场没有动家伙的只有“独行侠”尤育华和程三连。 此外已拔出兵器的,还有二三十人,他们不外是杨开泰的家人,贺寿的友人,或者是”陇西四将”带来的弟兄。 李烈心头忽然一凛:走! 可是临阵脱逃会破坏自己快刀的形象。假使继续留下,事情闹大了,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挡不住人多,要想突围,也极困难。 现在跟吴春牛比门的“陇西四将”之一的穆镜圆,便不是弱手,其他的,也许也以虎藏龙,他不能不提防几分。 李烈盘算寻思,只想忍下这口气,可是他并没有真的赢得在场之人的信任。 这时“中原三杰”中的仇天杰,已经越众而出,拿一把鸟钻刀,叫道:“看我来教训李烈这家伙,否则,他来步寿原撒泼赖皮,还当我们是好捏的软柿子!” 李烈在这种叫阵之下,当然不能示弱,拔出一对青钢刀,刀一出鞘,寒光耀闪。 众人本专注的看吴春牛、穆镜圆的打斗,这时均纷纷移转目光,想看仇天杰跟李烈的交手。 仇天杰只等李烈将刀拔出,当下鸟钻刀一抖,盘头刷的一刀,已向李烈拦腰砍去。 李烈没有回手,将身一偏,让过来刀,立即腾身一跳,落到院子裹,落地悄然无声,站定身躯後,捧刀道:“要拼到院子裹来,地方宽敞些。” 吴春牛见师父向院子裹落下,知道今天是以寡敌众,身处虎穴之势,总要跟师父靠近些,才好互相照应,因此,虚晃一刀,向院子裹跳,回头对穆镜圆道:“院子裹宽敞,到下面来!” 厅上的人便一起拥向厅前。“陇西四将”中的房一刀竟跺足抢呼道:“大家注意,不要让这两个家伙跑了!” 李烈冷哼一声道:“什么话,一个对一个,要半个帮手,便不算好汉,刀下见高低再说。” 仇天杰跳到院子裹时,穆镜圆也跟上来。 这两人落地的声音,就好像是两个石臼跌下去似的,通通两声,把院子地面都震动了。 杨开泰这时也站在厅前,心中窃喜,却仍假意怨叹道:“唉!唉!大家快停下来,不要打了。” 房一刀道:“老前辈你是菩萨心肠,你让人欺负了,我们弟兄伙儿不会甘休。” “中原三杰”都是杨开泰的徒弟。 据说杨开泰当年曾去河南嵩山夕林寺,在达摩面壁处练过武功,所以杨开泰的武功路数是少林寺的解数。他的徒弟当然也习得杨开泰的解数。 果然,仇天杰绰刀抢来,刀似旋风扫地,向李烈大腿,轻轻让过了鸟钻刀,手中一对青钢刀并齐,嗤的一声,两道青光,直逼仇天杰的面门。 仇天杰眼前一花,忙举乌钻刀去挡,但李烈的双刀顿时收回。 李烈使出的这记刀法,是马天龙所独创的,叫做“勒马问路”,出手时,快如奔马,忽地勒住,对手来拆时,却拆不着。 可是出刀者便能在对手拆招时,看出对方的出手路数,几次的一“勒”一“问”,不但虚虚实实,让对手捉摸不定,且可将对方的武功门道,看出个大概,求出破解之法。 李烈将青钢刀忽然收回,一看,仇天杰使的是少林的“拈花微笑”。 李烈不由暗暗笑了。 仇天杰是不折不扣的罗汉拳底子,使的是鸳鸯刀法,刀底下功力有限。 李烈心中已明白了,手裹便放松了,只以平常的刀法,随意挥洒,和仇天杰周旋了七八个照面。 杨开泰站在门槛上,居高临下,看得很清楚。 他发现李烈的出手松散,并没有在进退挪闪间,使出看家本领。倒是吴春牛使的是马家天方派的正宗武学。 他的头脑裹,骨碌碌的转着点子,想一举干掉李烈师徒,又怕万一步寿原上的人都不敌,弄到没有转圜的余地。 李烈和仇天杰两人七八个照面过去了。李烈不由发了狠心b他平砍两刀,就像在砧板上切肉一奴,同仇天杰两肩砍下雨刀。 仇天杰举起乌钻刀击向青钢刀,青钢刀微向两侧荡开。 李烈门户乍现,仇天杰见机不可失,一头撞进,左手托住刀背,向李烈下颏直贴了上。 李烈暗喝:“好,他这记正是少林解数“长眉捧经”!” 立刻将身向後一挫,刀风啸啸,双刀一晃,急收左胸前,头一低,右脚旋即飞起。 “着!”这一脚正踢在仇天杰的胸膛上。 仇天杰闷哼一声,人向後仰,双脚凌空,人像断线的风筝,向後摔了出去。 还未着地,李烈的双刀已至,刀尖相交,刺向仇天杰大腿内侧。顿时血流如注,人已全身着地,跌得着着实实。 仇天杰匍匐在地,哀声震天,腿上两个血窟窿浓出的血泉洒在红地毯上,并不显眼。 厅上众人见状,一哄而起。 杨开泰这时环视四周,轻声道:“马天龙的徒弟,在步寿原嚣张至此,唉,只有大家一起上了。” “中原三杰”中的周清杰和雷杰标,“徐氏四虎”中幸存的徐礼、徐朋四人,都一并跳下院子,去杀李烈。 穆镜圆听到仇天杰的惨叫,看看似乎很多人出手,本来手脚已经松散,渐露败象,这时镖。 打出时,便散成五支,成梅花形飞向目标。 穆镜圆对吴春牛恨之入骨,一直想找机会打出“子母梅花镖”。 吴春牛三面受敌,心想:为今之计,也不可能替师父解困,我也顾不得再恋战下去,只有三十六计——走! 主意打定,便虚晃几刀,向後退两步,腾身向紫藤棚上跳去。 穆镜圆见机不可失,将沾满鲜血右手,托定子母梅花镖,不吭一声,便向吴春牛背上打去。 穆镜圆满以为这一下吴春牛一定中镖栽倒下来。 不料,锵的一声,那支子母梅花镖在半路上,忽然被什么东西击着,斜抛了开去。 吴春牛听到背後这声晌,还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站在紫藤棚上,回头来察看,正巧跟坐在台阶上的穆镜圆目光碰个正着,便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穆镜圆有点心虚,以为这是吴春牛使了什么独门功夫,从背後击落了子母梅花镖。 吴春牛心裹想走,毕竟还担心师父,嘴巴上也不肯饶人,刀指三个“陇西四将”,嘿嘿冷笑道:“有种的就上来一拚!” 房一刀、古有龙、赖保国三人,因为三人合攻还不能奏效立置吴春牛于死地,心中早就气得要命。 听吴春牛一叫,便毫不犹豫,三个人默契十足的腾身而上。 谁也想不到,这个挂紫薜的木架,经过多年的风吹日晒雨淋,早就腐朽欲坠,加上藤粗叶繁重重的压在木架上,吴春牛跳上去时,已震动得摇摇晃晃。 这三人顾忌不到这一层,蹿上落定时,藤棚吱格吱格的摇了几摇,四人都立不稳,啪啦一晌,这紫藤棚就整个塌了下来。 房一刀一条腿被索薜缠住,跌在叶丛里面,动弹不得,古有龙和赖保国轻功较好,还站在断棚粗干上。 吴春牛这时蹿上去,向房一刀举刀便刺。 房一刀凄厉地叫了声“啊呀!”无法招架,胸前已被戮了一刀。 吴春牛知道刀子还没有刺透,收刀再刺,想下辣手杀了房一刀。 古有宠怒喝道:“不要杀人!” 吴春牛一刀刺下,古有龙立即横扫一刀,将吴春牛的蒙古刀挡住,才救了房一刀的性命的。 吴春牛虽占优势,却急速抽刀後退,跳到紫藤棚後,向李烈招呼道:“师父,我先走了啦!” 第四章 李烈双刀敌囚人,慢慢吃紧,施展不开,闻声答道:“好!快走!” 吴春牛疾奔如飞,古有龙和赖保国也拔足追去,厅上也有十几个人跟着出去,出了步寿原,吴春牛行踪已杳,溜得不知去向。 李烈这时也意马心猿想撤走。 雷杰标和周青杰看李烈一连虚晃几刀,知道李烈想突围而出,便喝道:“今天走不得,兄弟们,卡死这家伙。” 徐礼、徐朋因老大、老二被杀,一口毒气始终出不得,现在仗着人多,便想替老大、老二报仇。 两把七星刀,以少林门华山派的毒招,刀刀指向李烈要害。 李烈一时想脱身着实不易,幸亏他门户守得紧,对方虽有四把刀也无法得到一个破绽。 杨开泰见吴春牛走了,李烈似乎愈战愈勇,现在已三人伤在李烈师徒手下,众人一定不会罢休的。 他不免有些担心,怕吴春牛回去搬救兵。 而程三连这时却倚着庭柱,朝着他冷笑。 杨开泰便收心神道:“三连老弟,李烈师徒已犯众怒,弄到这步田地,我也是一筹莫展。” 程三连刚到步寿原时,就遇上徐美寻仇的事,于是陪杨开泰到关帝庙走了一趟。 本来刀客的规矩,在斗时丧命,只怪本身技不如人,说不上什么仇字。徐美去找李烈,他便有些不以为然。 现在杨开泰设计挑拨,让数人政击李烈师徒两人,他更看不过去。 刚才穆镜圆用暗器从背後伤吴春牛,就是程三连适时掏出一粒弹丸,将子母梅花镖打掉的。 杨开泰现装成一付无事的样子,实在是欲盖弥彰,让人作呕。 程三连冷哼一声,望向别处道:“我看,还是由你大哥亲自出手吧!” 杨开泰大惊失色道:“我怎么有这个能耐?如今僵持下去,却怎么个好?” 程三连不由暗暗叹气:杨开泰居然激我出手了。 实在不可思议,十几年没见面,现在有钱了,心术就变得如此可恶。什么江湖道义,刀客间的规矩,全被一古脑的抛得乾乾净净了。 看来李烈身手十分了得,我不如下场去,帮他平安逃走算了。 想到这裹,便收回视线开口道:“话说回来了,大哥今天的地位不比以前,自然以不出手的好,否则有个差错,损及令誉,是犯不着的。还是让我上阵吧!” 杨开泰忘了掩饰,竟满面笑容道:“你快点上去,你的身手最佳,李烈一定支持不住,让他受点教训也好。” 程三连说做就做,从腰里拔出一把牛耳短刀来,跨步跳了过去,叫道:“大家住手,看我程三连来斗斗他!单打独斗,要一个帮手的便不是好汉。” 这句话有点指桑骂槐的味道。 雷杰标等四人,早已战得精疲力竭,心头虽不是滋味,但念及程三连武功最好,便悄悄地让开了。 李烈眼光含着疑讶之色,疾转如电闪,似乎在问:怎么,连你也为虎作怅? 程三连不慌不忙,提刀走近几步,朝李烈眨眨眠,呶呶嘴巴,慢慢说道:“姓李的,你也太瞧不起人了。难怪杨老爷子忍不下这口气。 刚才几个人围攻你也不应该,现在由我单独跟你拚。我算是代表杨老爷出面,如果你打得赢,杨老爷是大人不记小人过,前帐一笔勾销。 如果你技不如人,让我戮上几刀,也是活该,不能有怨言。” 程三连又回过头来,对杨开泰道:“杨大哥,你看怎么样?” 杨开泰道:“好,由你全权处理。” 程三连将牛耳短刀一扬,起一个“大鹏展翅”的门户:“你过来吧!” 李烈暗忖:昨晚和程三连秉烛夜谈,知道他是个宅心仁厚的君子,现在他出手,分明在替我解围。 眨眼呶嘴,是示意要我脱身,可是,若比斗不见高低,程三连便无法交代,唉! 李烈有了这个存心,出手的时候,便以一些中看不中用,花拳绣腿般的刀法攻出,刀风滚滚,啸啸作晌,一团刀影像个刀球,向程三连的门户滚进。 程三连手中的牛耳短刀虽短,但门面大,手臂伸直,也当长兵器般使用。不等李烈的刀攻入,便挥刀去格。 只听得兵器相击,铿铿乱晌,晌声很密集,可见彼此出手都快,使的解数如何,旁观者一时地分辨不由。 在一霎间,叟方兵器已击出七八十次。 忽然程三连将牛耳短刀一收,手臂微曲,门户便小了,刀光闪闪,均不出手臂之地,步步进逼,刀法大变,全身在李烈的下三路滚来滚去,这便是程三连的看家本领“地藏刀”。 李烈也缩小步子,变换刀法,将刀尖对准下三路,一批一汤,以“拨云撩雾”的手法,和程三连周旋。 两人火拼正炽,谁都看不出一丝破绽,只见刀光乱闪,寒气森森。 就在这时,程三连忽然低声向李烈道:“上屋去,好走了!” 李烈依言,虚晃几招,跳出圈子。 程三连喝道:“不要溜,开溜的不是好汉,见了高低再说。” 李烈在紫藤干上一按,已经腾身而起,跳到了院墙上,刚刚站定,後面程三连也已跳了上来。 程三连人至刀到,李烈挥刀格开。 程三连低声急道:“踢过来!” 李烈又依言,对准程三连胸前,便是一记飞脚,用力虽猛,却只踢到离胸前一二寸处,便要收回。 程三连见一脚飞到,在离胸前一寸处,便叫道:“哎呀!不好了!” 身体向後一仰,一个青蛙蹦,全身向上窜,凌空又翻一个斗,噗通一声,跌落院子里,咿咿唔唔,只是喊疼。 杨开泰大惊失色,连忙赶来抢救。 李烈在墙头上一拱手,含笑道:“在下失陪了。” 不料就在李烈双脚甫离地的瞬间,他忽然哀呼一声,也从墙上栽了下来。 古有龙和周青杰见机不可失,跳将出来,举刀便刺。 李烈虽然跌下来,但全身蹲倒在地上,并没有伤到不能动弹的地步,见两刀刺来,立即以青钢刀去挡。 可是蹲坐在地,使不上劲,手一软,便将身子一偏。 这两刀都是刺向李烈大腿,两刀贯穿腿肌,李烈痛不可当。 古有龙、周青杰狞笑数声,并不拔刀,直把李烈钉在地上似的。众人一拥而上,将李烈捆了起来。 这时紫藤棚外墙角里,转出一个人,这个人便是酷肖马曼玲的徐美。 杨开泰乐不可支:“哦,原来是你动的手脚。” 程三连暗叫一声糟了,倒是白费一番手脚。现在只有静观杨开泰的态度,如果真要杀李烈,再出手救援。 当初徐美只身到关帝庙去寻仇,曾用了一次暗器“火弹珠”,却让李烈拨落。 “火弹珠”大小像鸽蛋,以锡薄皮包着几十粒碎铁粒,还杂有硝磺等物,投中人身,便冒起一朵火花,铁粒钻入皮肉後,治疗不易,相当歹毒。 这种东西是风翔府老子庙里的道长张道威的法器,本名“五雷神火”,却在无意间被徐美窃得,改名为“火弹珠”,当暗器使用。 在关帝庙被李烈刺了一刀,跌到墙外,徐美见伤不重,便逃到暗处躲起来,等到天亮,才潜回步寿原。 没想到,却见到李烈窜到墙上,便向李烈背部投弹,李烈的背上已经满布“火弹珠”的碎铁。当然无力再敌古有龙、周青杰还击了。 徐美走到李烈面前,傲然道:“是你杀了我两个哥哥,今天被擒,看你还有什么话说的呢?” 李烈咬紧牙齿,从牙齿缝中哼了哼,恨恨的道:“我看你长得庄秀丽,谁知居心这么卑鄙邪恶,竟敢用暗器伤我,又是在我经过一番车轮战之後。 我快刀李烈行得直坐得正,没有半点不可告人的事,就算让你杀了,我做鬼也不放过你。姓杨的,我今天也算是认清你了。” 徐美听到这里,不由面上一红,觉得的确问心有愧,在关西刀客中,或江湖道上评论起这件事来,自然是步寿原上的人理曲。 将来被追根究底起来,的确没有什么面子。 可是杨开泰这时已因占上风而变了脸,把睚刀拔在手里,怒道:“小子死到临头了还嘴硬,是你杀了我的师侄,这还假得了?你以为我杨开泰真的奈何你不得?” 李烈没有开口,只是两眼血红,瞪着杨开泰。 杨开泰又道:“我也不管你心里服不服气,杀你让你师父难过一下也是好的。” 程三连见情势紧急,心焦如焚,怕杨开泰一刀挥去,便杀了李烈,便抢上前来道:“大哥,听我一句话再下手。” 杨开泰面上青筋爆起,眼露凶光:恶狠狠的道:“三连兄弟,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程三连挥挥手中牛耳短刀,心中闪着念头:“你真的要杀他?” 杨开泰一脸愤懑之色:“不杀他?我杨开泰还丢得起这个脸吗?为了这个家伙,才让甘泉县的灾民到了耀州,白化我几千两银子。” 程三连道:“并没有让老哥丢面子的事。你是山大树高,李烈也损不到你什么。杀他,也弄脏你的刀。 他不过是回人马天龙的徒弟罢了,不值得你生这么大的气。 依我的主意,还是把他向园子裹的眢井里头一抛,盖上了磨盘石,便乾乾净净,还留了他一个全。 免得别人说我们围攻李烈以後,又发暗器伤人,最後甚至还……大哥,你就别动手吧。” 其实程三连根本不知道,园子里的几日眢井里,杨开泰已经不知抛了多少人进去了。 自从杨开泰到步寿原,洗手不再干刀客以後,并没有真的杜绝以前的杀戮生涯。 以前的仇敌,凡是上门寻的,杨开泰一向不曾败过,凡是被他杀死或受伤的,杨开泰都将骨、或活口往眢井里抛,从无人能幸免。 这二十几年来,过去的仇家,可说已被他逐步剪除殆尽了。 目前,他盘算也只有马天龙一个人还好好的活着。现在他的气总算可以出在马天龙的徒弟身上。 程三连这么说,正好提醒了他,便笑道:“好主意,我也好久没用到这些眢井了,你不说,我倒忘了。把他往眢井裹抛下便了事了。” 周肯杰、雷杰标和徐氏二虎,四人提了五花八绑的李烈,走到园子裹去,一群人也随後簇拥着。 家丁已把槐树旁那口眢井上面的废磨盘打开,众人肃立无声,似乎等着看一具棺材入土似的。 一个生龙活虎般的人,就此了结一生? 杨开泰的女儿杨龙珠,一直站在父亲後面,那姣好的面庞已布满愁云,铁青得怕人,眼中水汪汪的,彷佛立时要哭出来: 沉默的气氛,被一群乌鸦呱呱的叫声打开,乌鸦落在槐枝上,仍然呱呱叫个不停。 杨开泰命令道:“推下去!” 李烈面不改色,只是向杨开泰冷笑。 徐礼道:“不要笑了,快刀李烈你到极乐世界去快活吧!” 李烈无法挣扎:身子一晃,便栽了下去。 家丁把磨盘石推过来,砰的一声,便盖上了眢井口。 这时突然有人哗的一声哭了出来。 众人均为之一呆。 原来是杨龙珠双手捧着脸,泪下如雨,哭得好大声。 众人不好意思出声,不由都哭丧着脸,似乎觉得如今弄死了李烈,人人都沾了血腥,都脱不了干系,将来追究起来,该怎么办? 不期而然,心房收缩,比乌鸦叫更厉,心底的寒意更甚。 许多杀人不眨眼的人物,被杨龙珠的嚎啕大哭,弄得浑身冒鸡皮疙瘩。 杨开泰道:“宝贝女儿,你哭个什么劲?” 杨龙珠掩着脸,哭得涕泗纵横,好不伤心。 杨开泰生气地道:“杀个把人,你就哭,这也算是我杨开泰的女儿吗?” 杨龙珠这才放开了手,满面泪水,抽抽咽咽地道:“爸爸,你也不能这样任意杀人呀!” 杨开泰不由恼羞成怒,想不到心爱的女儿会向自己抗议,沉下脸道:“胡说什么!过去几十年来,你爸爸也不知杀了多少人。 今天收拾一个李烈,看你就吓得中了邪似的,放大胆子,不要这么的娇生惯养的哭哭啼啼的。” 杨龙珠道:“我是娇生惯养的?你做出这种事来,叫我如何见人?一个对一个的打人家不过,就叫几个人联手围攻,人家本事好,一直占上风,偏偏徐美又暗算人家,这还不算,又将一个活生生的人推到眢井里去弄死。 说起来好听,个个都是江湖豪杰,武林侠义之士。武功如何,行为如何,我如今都见识到了,原来都是些不要脸的下三滥!” 这些话一说完,杨开泰觉得女儿简直是当众辱骂他,气得顿脚骂道:“反了反了,你这个小丫头懂得屁,竟敢这么放肆,还不给我滚!” 杨龙珠又掩面大哭,旋过身去,辫稍一晃,一面快步飞跑,一面叫道:“爸爸,你会有报应的,我也不想活了!” 杨开泰被女儿一搅局,变得很尴尬,回到大厅,坐了下来,自己开释道:“这件事过了就算完了,大家不要记在心里。我如今只靠各位替我绷个面子。今天咱们痛痛快快的喝一杯吧!” 在这件事中,唯一置身事外的是“独行侠”尤育华,大家在院子裹打斗,把李烈推到眢井,似乎都跟他无关,只是一声不晌的坐在那儿喝酒。 中午时分,家丁已把紫藤棚撑好,正在大排筵席的时候,大门外突然人声沸腾,人如潮涌,喊声震天。 “快将李烈交出来!” “姓杨的放人!” 杨开泰心神一震,便叫家丁去看外头情形是怎么回事。 一个家丁气急败坏的跑进大厅,结结巴巴的道:“造反了,那些灾民,都涌到步寿原来了,带头的是吴春牛,现在怕快打进屋子里了,他们要我们要交出快刀李烈的人。” 杨开泰勃然变色,和李烈来拜寿时的懦弱屈就模样截然不同,毅然决然道:“吴春牛这小子,也是来送死的,去干掉他!” 杨开泰拔出睚刀,跨步下厅,众人都跟随在後。 走到门口,只听到大门被砸得像击鼓一样晌,人声鼎沸,闹得天翻地覆。 家丁们怕灾民势众,难以抗拒,把大门牢牢加锁闩住,但灾民们仍然前仆後继,边用石块砸门,边狂呼:“把我们的救命恩人交出来!” 杨开泰这些年来,在耀州已逐渐坐大,人人奉承恭维他。 他本来计划在杀了李烈之後,灾民群龙无首,便很容易将其驱逐,谁知吴春牛竟然纠众打来步寿原,简直是太渺视他这位杨大爷了。 当下即吩咐家人准备家伙、鸟枪、铣铳等火器布署之後,再将大门打开。 外面听见里面在拔闩开锁,便静息下来。 门一打开,杨开泰仗刀当先,徐氏二虎、徐美、中原三杰中的两杰,陇西四将中两将,也都挺刀簇拥在旁。 灾民见杨开泰来势汹汹,便朝後退了十几步。 杨开泰把刀一横,喝道:“何方刁民,敢来造反?你们别忘了,是我杨开泰出钱赈济,你们不知感恩图报,却闹到我步寿原来。 难道想在光天化日之下,抢劫行凶?你们好好回去就算了,如果还不知好歹在这里胡闹,别说你们一伙有三千多人,就是三万人,我也杀他个片甲不留!” 这时吴春牛气得脸色铁青,从人丛中跃出,向杨开泰戟指骂道:“杨开泰,你这个臭贼驴,他奶奶的,你也真的不要脸到这种程度,亏你还是刀客出身。 我们有什么得罪你的地方,你要杀我们?我师父李烈到那儿去了?你快快将他交出,我可以不计较。否则——嘿嘿,你若伤他一根汗毛,我就要跟你拚了。” 杨开泰那里忍得下这口气,顿足骂道:“胡说个屁!不给你们一点颜色看看,你还拿我当病猫呢!” 他立即叫後面的家丁把七八十枝鸟枪、铣铳等拿来前面。 杨开泰站在石门槛上,拿刀一挥,大喊一声“放!”药线便已点着。 吴春牛想不到杨开泰会使用西洋火器,见状大吃一惊,对二十个弟兄道:“上去夺家伙去!” 大家一起冲上前去,可是走不到几步,鸟枪、火铳已陉发射,浓烟起处,发出天崩地裂,震耳欲聋的晌声。 吴春牛立刻伏倒在地,可是二十个弟兄中,已有多人受伤倒地。 灾民们没有见过这种阵仗,见杨开泰推出火器时阵脚已有些乱,这时裂石崩云大震晌起,早一声呼啸,向四下里逃跳。 杨开泰迈开大步,如疯狂般扑上来,後面的徐氏二虎等,以及七八十个家丁,跟着杨开泰冲过来。 杨开泰凶性大发,以为吴春牛等伏倒在地,是被火器打死了,没有蹲下查看,只去杀那些赤手空拳的灾民。 吴春牛猛然跳起,另有八个适时伏下躲过劫难的弟兄也跟着爬起来。 吴春牛想赶上去拦截杨开泰,却被“陇西四将”中的古有龙、赖保国迎上来阻住去路。 “小子,今天要你好看!”周青杰、雷杰标也过来助战。 这四把刀团团困住了吴春牛,使他有如众矢之的,脱身不得。 八个弟兄想赶过来,却被徐氏二虎徐礼、徐朋截住。 吴春牛怒吼一声,他人虽矮小,声音却宏亮如雷。他抖擞精神,全力跟攻过来的四把刀周旋。 古有龙举刀一扫向吴春牛胸前攻去。 吴春牛句左一闪,以蒙古刀还击,在古有龙面上虚晃一刀,古有龙挥刀来挡,却没有挡着。 吴春牛蹲身,发腿一扫,古有龙猛不提防,被扫着小腿,脚底一浮,重心不稳,全身栽倒。 吴春牛抢上一步,要刺古有龙,赖保国已斜扫一刀,砍向吴春牛两肩,吴春牛只好後退一步,闪让开来。 周肯杰和雷杰标各挺乌钻刀,在吴春半左右冲刺。 吴春牛看清两人来势,忽地一伏身,来个“脱袍卸甲”之势,再退一步,在两把刀下卸下身来。 周青杰和雷杰标一时措手不及,猝不及防间,两刀也都刺了个空,来不及收住,锵的一声晌,两人手上的乌钻刀互击,两人手中均感一麻,心中吃了一惊。 这时吴春牛反而退至周青杰、雷杰标的背後。 他突然想起马天龙教他的那记“丢刀拨腿”,他虽不必丢刀,但可以腾身踢他们两人。 吴春牛绞尽脑汁想杀着应用,这时立即飞起旋风腿,连环双踢,全身离地有六七尺高。一脚踢中周肯杰的左边肩胛骨。 雷杰标闪得快,只被脚风扫起了衣角。可是周青杰便没有幸免。 这一脚踢碎了周青杰的肩胛骨。 吴春牛穿的是“铁头铜跟牛皮靴”,这皮靴的铁头踢中了周青杰,骨头能不碎? 吴春牛猛战四人,勇不可当。第一个照面就已扫倒古有龙,踢伤周青杰,他所凭的是腿上功夫。 俗语说“南拳北腿”,就是说北派的武学,讲究用腿,在天方派中,以腿出击,便有独到之处。 吴春牛想再进一刀,杀了周青杰,可是古有龙已从地上爬了起来,刀尖一抖,向吴春牛直扑。 吴春牛这时还半蹲在地,古有龙将刀面映着太阳,金光一闪,已迎向吴春牛面门。 吴春牛左掌在地上一接,全身重量落在左手上,人便已凌空飞起,头向後仰,让过来刀,腿向前伸,直捣古有龙门户。 那飞脚瞬息间已踢向古有龙右腕。 古有龙对吴春牛的腿上功夫,早已当心,一刀刺空,不料吴春牛在下三路还能进攻。左腕一偏,避过飞腿。 吴春牛一踢落空,两腿向天一挺,使个难度很高的“搜天势”出来。 他身子向後一翻,一个斗翻到後面,上身却向前一挺,那蒙古刀从地上向上撩起,刷的一声,刀尖刺向古有龙腰胁下。 古有龙想不到吴春牛情急拚命,连“搜天势”都使得出来,连忙後退一步,刀尖转折,去挡蒙古刀。 铿的一声,吴春牛已收刀站定。但旁边的赖保国、雷杰标又从左右侧抢进,双刀齐下。 这三个人的三把刀继续围住吴春牛,一时间沙尘四起,日色无光,难分胜负。 那边徐氏二虎的徐礼、徐朋打八个弟兄。 这八个弟兄虽然长得精壮骠悍,但拳脚功夫很差,本事不高,几个回合下来,都被徐礼、徐朋砍伤,家丁马上出面围住,将八个弟兄擒住捆绑。 徐氏二虎兄弟见吴春牛独战三人,但奔过去,加入战圈。五个人一起攻击吴春牛一人。 这时候,只有程三连、徐美和“独行侠”尤育华站在门口旁观。 程三连声色不动,看杨开泰带领着几十个人,将灾民当成土匪,一路砍杀过去,他不禁微微摇头,轻轻叹气。 吴春牛目前勉强和五个人战成平手。 程三连暗暗赞叹,心想:就算我出面救吴春牛,都不一定能胜得了那五个人,但若失手,要设法救李烈的计划便无法执行了。 “独行侠”尤育华存着观望的态度。 程三连觉得尤育华态度极暧昧,便搭讪道:“尤大侠,这场血淋淋的战斗,倒是难得一见。” “是难得一见。” 尤育华黑瘦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从羊皮坎肩袋里掏出一个小圆筒来,放在眼睛上,向前方看。 尤育华是个瘦高个子,颠起脚尖,就显得鹤立鸡群似的高瘦,“杨开泰这回是杀起兴头来了,我看他已往耀州去了。” 程三连不知那是什么东西,便问道:“尤大侠,你那个圆筒是什么东西?” 尤育华道:“西洋望远镜。” 程三连想借来瞧瞧,尤育华却将望远镜放回袋子裹。 尤育华道:“这些都不干我们的事,咱们不如回里头喝酒去。” 程三连因为弄不清尤育华的态度,有些嗒然若失,点点头,说“先请”,却还站在原地看打斗。 尤育华头也不回,面带笑意的往厅上走去。 这时吴春牛困在核心,蒙古刀舞得呼呼地晌,敌方五把刀占五只角,虽然人多,却增大了范围。 五人只想缠住吴春牛,并不施展杀着,只等吴春牛力尽时再活捉。 吴春牛也看出对手的居心,想竭力争取主动,立即脱身。如果战死在此,还有谁会向马天龙报信呢? 当下灵机一动,向其中武功最弱的赖保国一头撞去。 赖保国胸膛一痛,上重下轻,两脚一浮,向後一仰,正在欲倒未倒之际,吴春牛举腿一拨,赖保国的腿被拨着,仰天翻倒。 吴春牛一刀刺下,赖保国在地上一滚,蒙古刀戮进土裹。吴春牛见机已至,便拔起刀,向前一窜,再一跳,腾身飞出重围。 徐氏二虎大叫“不要跑!” 吴春牛在地上抓起一大把沙土,向四人劈面打去。 古有龙趁势将“子母梅花镖”打出。 吴春牛没有防到这一手,子母梅花镖散开,从沙尘中飞出,钉散在吴春牛的胸膛上。 吴春牛知道中了暗器,忍着痛,掩住创口,撒开大步便跑。 五个人追不上吴春牛,便又折了回来。 古有龙在地上捡起子母梅花镖,见上面沾有血迹,哈哈大笑道:“这小子跑不了多远的,他被我打中了。” 步寿原上又恢复了宁静,横陈满地的灾民体有五六十具,有的是被火器打死的,有的却是被杨开泰率众杀死的,一眼看去,就像一堆被剪得肢离破碎的烂娃娃。 此外还有二十几个人受重伤,在地上血泊中喘息挣扎。 李烈手下的那二十个弟兄,五个被火器打死,七个被打伤,八个被徐氏二虎和家丁砍杀重伤,都被擒住。 总计有四十一个伤者,一起押在杨宅前面的槐树荫下,经过盘问,只等杨开泰回来以後,再决定如何发落。 杨开泰和几十个家丁一路追杀灾民。 步寿原距耀州城不及五里路,不多久,便已赶到。 这次跟吴春牛到步寿原的都是壮年的男子,总数有一千人左右,其余老弱妇孺,仍留在城裹。 灾民们逃回,准备取了武器之後,再来步寿原杀一场,莽夫拚命,锐不可当。 杨开泰之所以拚命追赶,并没有斩尽杀绝之心,只想阻住灾民,勿使灾民拿到武器,再犯步寿原。 杨开泰一行赶过灾民,拦住前路。 杨开泰先进耀州城,纵声大喊道:“难民造反了,快关起城门!” 守城的兵勇见来人是杨开泰,便立即关上城门。 杨开泰马上去见知县孙吉甫,说灾民闹事,到步寿原去打劫。 自己好心没好报,幸亏贼头李烈已擒下,步寿原有防卫能力,这些造反灾民才无法得逞。现在灾民已逃回耀州,准备洗劫耀州居民。 孙吉甫惊惶变色,到城上一看,那些灾民果然在城门前闹成一团,顿时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处置。 杨开泰低声献计道:“这里有城防兵丁,想来都是会家子,如果李烈还在,还有所顾忌,现在还怕谁来着?” 孙吉甫恍然大悟,立刻调齐城防兵丁五六百人,一起去押解城里的老弱妇孺灾民,赶到城外,和荒民青年壮丁家人相会合,再下令押送出境,免得灾民在耀州地面骚扰。 灾民们手无寸铁,再加上个个拖家带眷的,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得忍气被押解出境。 杨开泰见如愿以偿,真是等于去了一项心腹之患,当然得意非凡:“这批灾民,以为有了快刀李烈的护卫,就可以吃遍关中了。 若不是我下了狠心杀了李烈,这些灾民,说什么也不好打发。十天半个月的住下来,至少要开销万两银子,这还不要紧,在地方上,治安便成问题了。” 孙吉甫也很高兴的附和,答称:“这些全仰赖着杨老爷子的手段。” 下午申牌时分,杨开泰春风满面的回到步寿原来。一见有四十一个伤者,其中还有十五个是李烈的弟兄,眉头不禁皱起。 “乾脆像处理李烈一样,把他们“坑”了起来吧。”杨开泰交代下去:“大家都会办,不必我再多说了。” “坑”起来,就是活埋的意思。 在步寿原後面的山沟裹,有不少废窖洞,挑选一个,把四十一个伤者赶进去,然後用泥块堵死窖门。 窖洞裹空气愈来愈稀薄,最後大伙儿全都窒息而死。外头看不出什么痕迹,等于是活埋一样。 杨开泰这样的处置,已经数不清是第几回了。 耀州有个药王庙,非常着名。供的是唐代名医孙思邈。终年香火不绝,庙宇建金碧辉煌,是处名胜。 孙思邈的着作,都镌勒了石碑,竖立在殿前,参差错落,就像一座小小的碑林。 这里的百姓有个特别的风俗,遇到生病,往往不找正式悬壶的郎中,反而携一壶酒,来此上香,求取仙方。或请庙裹的道士代为诊断。 吴春牛早知道耀州有个药王庙,中了镖以後,他负伤前来药王庙求治。 吴春牛边走边回头,见无人跟踪,便悄悄爬上百来级的石阶,进了庙门,直奔大殿。 殿上静得落针可闻,不见人影,于是他便大叫一声:“有没有人在?” 转过身去,见殿角有两颗流星似的光芒一闪,仔细一看,不禁莞尔。 原来是个道士,在殿角蒲团上打坐。 因为大殿中光线暗淡,吴春牛刚从日光里进庙门,眼睛一时适应不过来,当然看不见道士。 吴春牛发现道士目射异采,心中不禁一凛! 那道士道:“你这个小伙子,是不是在步寿原吃了亏?” 吴春牛吓了一跳,正想上前去问,那道士已从蒲团上站起,手中云帚一挥,走了过来。 道士含笑道:“人家忙着庆祝寿辰,你去闹什么呢?” 吴春牛惊骇莫名,瞪大双眼道:“道长,你怎知我从步寿原来?又怎知我吃了杨开泰的亏,你莫非是个神仙?敢商法号如何称呼?” 这个道士面目清,肤色苍白,留着五绺短髯,大约有四十几岁。 他笑道:“你是甘泉县人的口音,身上染满了血,受了暗器打伤。你到药王庙,无疑是要贫道替你医治。你一定是跟甘泉县灾民一起来耀洲的了。 刚才我听香客说,甘泉灾民到步寿原去,和杨开泰闹,要讨回一个叫李烈的人,你是不是也一起去了?” 原来灾民到步寿原大闹,弄得关闭城门,出动官兵押送,已是人尽皆知的事了。 吴春牛道:“道长说得一点不错,我是在混战中,中了暗器,伤在左胸,来请道长医治的。” 那道士满口应承,教吴春牛先拜药王孙思邈,然後再为他煎药洗创。敷扎妥当後,立即止血止痛。 吴春牛这才打起精神,详述经过。 那道士也频频点头叹气。 吴春牛禁不住好奇的询问道士:“药王庙只有道长一个人?” 道士道:“贫道名叫至虚子,已在药王庙中修道多年。我是庙中道长天谷道人的徒弟,目前家师在外云游,尚未回来,庙里只有我一个人。” 吴春牛见至处子怀有济世之心,言语坦诚,索性向他请求,让自己在庙中安歇一夜,以便养息。 至处子满口答应,笑道:“这又何妨?出家人总要给人方便的。不过庙裹没有床,只有蒲团。” 吴春牛感激地道:“这个不妨事,我胡乱躺躺就好。” 于是至处子便在药王神龛後面的石洞边,叠两个蒲团,让吴春牛可以蜷卧休息。 至虚子还交代道:“如果肚子饿了,尽管到後面厨房拿东西吃。好好歇下,不要再惹祸了。” 说完,又回到殿角蒲团上打坐。 吴春牛也不客气,去厨房中取了几个硬饽饽,吃饱以後,在蒲团上倒下便睡。 程三连原来的打算是:劝杨开泰将李烈推进眢井,到了夜深人静,再动手救人。因为眢井里乾爽通风,一时闷不死人。 三更刚过,程三连便悄悄起身,从床头取出夜行革囊,挂在身上,拉开门闩,把门轻轻推开,就像鼠出洞,探看了半天,才跨出步子,依旧将门拉好。 这园子裹的客人,多半是当代武林高手,程三连怕惊动也不敢用迷香,只好轻轻察看一遍,发现大多数人都已沉睡如死。 他拐弯抹角,轻手轻脚掩到园子裹,借着月光,纵目向槐树旁那口眢井望去。 这一望,他倒不禁楞住了。 那块原先压在眢井上的大磨盘石,不知何时,已被移开。 他一时之间也摸不着头脑,正疑惑不定时。 忽见那边槐树荫下,有两条黑影一晃,一前一後,似乎一个人在前跑,另一个人紧紧追赶。 程三连犹豫一下,立即跃身追了下去。 他想追上前去看看,究竟是什么人。 井口已开,李烈被救,或者不幸被人投井下石,都是极有可能的事。 不料追到槐荫下,那两条黑影,已经窜出围墙外面。他借着槐叶遮身,跃上墙头,聚精会神一看,不觉又吓了一跳。 原来是一男一女在比斗,那男的不是别人,竟是独行侠尤育华,那女的却是徐美。 尤育华执一柄尺来长的短剑,剑柄绑着红绫,剑光夺目,徐美身穿夜行黑衣,手执一柄短刀。 这两人都没有发出声晌,只是闷斗。 尤育华那柄短剑,举在手中,不住的抖颤,在光影中,向徐美的上中下三路,像雨点般猛戮过去。 尤育华短剑刺处,上下左右都形成银盘似闪烁的光影。 第五章 徐美似乎一味的躲闪。 尤育华向徐美来面刺入一剑,徐美忙举起左手,像猿猴摘桃似的,头向右偏,手到鼻尖,便向外撩,想擒住尤育华的手腕。 杀时,短兵相接,最为狠毒,手眼身法步子一丝也马虎不得。 两人愈战愈激烈,程三连在墙上,瞧得很仔细。 这个女人身手的确了得,她昨晚让李烈刺了一下屁股,今晚像一点事也没有,如果徐美没有负伤,独行侠怕都不是她的对手。 程三连逐步推敲,对事情的大略过程,有了个底。 这个女人一定觉得李烈被推入井,还有机会生存,便持刀连夜来杀李烈,也许不巧遇上了独行侠尤育华。 当这女人掀开磨盘想下毒手时,尤育华仗义出现,瞧两人比斗的那股狠劲,彷佛不置对方于死地便不甘休似的。 程三连想到这里,心头蓦地一紧,李烈该不会已经遇害了吧?趁两人斗得无暇他顾时,何不到井边一看。 就在这时候,远处忽然有一道黑影,疾行如飞,向步寿原下奔去,那人身高体壮,不知是何方神圣。 程三连也没有办法兼顾,赶紧回过身来,跳下围墙,悄悄潜到井边。 在井口开了一半的磨盘石上,系有一条绳子,直挂到井底。程三连大吃一惊,莫非已有人下井杀了李烈? 转念一想,或许有人已救出了李烈,惊讶不定,鼓起勇气,先下井看看再说。 程三连身体轻灵,抓住绳子,缘身而下,直到井底,井底伸手不见五指,只有蛇鼠虫等小动物在悉悉索素的爬行乱窜。 程三连叫道:“李烈,李烈,你在这裹吗?” 没有听到答应声,程三连忙打开夜行革囊,取出千里火来,打燃一晃,赫然看到几堆森森白骨,不禁毛骨耸然。 这井底面积很大,四周砌了一道砖,可是,那裹有李烈的人影子? 程三连如坠五里雾中,对事情的脉络完全理不出一个头绪。 将千里火向四处照看时,只见地上遗有一大摊血迹,这一定是李烈大腿伤口流下的血。 程三连寻找无获,正想缘绳而上,忽然井口一阵暗,一道黑影遮住了月光。随着一件东西投下。 程三连将身一闪,紧贴井壁。 腾的一声,上面掉下的竟然是个人。 程三连来不及细看,深恐被人活埋在井里,急忙缘绳而上,谁知上头也有人在收绳。他仰头一看,有个人影在井边。 上面那人,大约觉得绳下沉重异常,收了三四尺,便顿了一顿,忽然间一松手。 程三连已爬起一丈多高,松绳时,身子往下一坠,幸好绳子是绑在废磨盘上的,这一坠并没有到底。 他见黑影不再收绳在井口晃了一下,便不见了。 程三连咬紧牙关往上爬,心想上头的人若将绳割断,岂不注定完蛋? 于是他手脚并用,迅速缘升,快到井边时,准备提口真气,向上一窜逃出眢井。 不料正在这紧要关头,那绳子忽然被人在上面割断。程三连提防不到,从二丈多高的井口跌落井底。 上面那人哼了一声,俯身向井里道:“你逃得了吗?让你也一摔到井里的滋味。” 程三连幸好站稳了,没有跌伤,但心裹着急,怕那人要盖上五六百斤的磨盘石。 等了半天,不见动静,便自言自语道:“只要磨盘石不盖住井口,我还能够逃出去。” 程三连这才想起刚才掉下来的人,于是重新打燃千里火,晃亮以後,凑近一看,又不禁大吃一惊。 这个人是徐氏二虎之一的徐礼,当初推李烈下井的就是他。 程三连不由舒了口气,知道外面已有人救走了李烈,推徐礼下井是为了替李烈报仇。 想到这裹,精神一振,便摸了摸井壁砖缝,从夜行革囊中取出几枚爬墙钉来,插在砖缝里慢慢往外爬。 快到井边,便腾身蹿到井外,站定脚步,暗道一声“好险,捡回一条命!”往四周一看,没有半个人影。 园子里凉风阵阵,吹得槐叶沙沙地晌。 明月高挂在天,秋虫唧唧,客房裹,依然静悄悄的。 程三连自言自语道:“刚才割断绳子的人,一定已救走李烈。我姓程的进入眢井,人虽没见着,若被人发觉了,嫌疑却洗脱不净,在步寿原便无法混下去了。唉!” 他并不是个冲动的人,尤其在一个饱经世故的刀客首领而言,沉着应变,小心防范,是自保的要件。 这时他运足目力四处观看,手执牛耳短刀,闪到槐树下来。忽然脑後风声一晌,他立即旋转身子。 眼前这个人黑布包头,黑衣黑裤,黑布面,浑身一片黑,手拿松纹剑,双目中寒光凛然似剑。 程三连肯定自己没有见过这个黑衣人。 任何人只要让他看一眼,他就有深刻的印象。仅从身裁、背影,他也可以猜出对方的身份。 程三连担心黑衣人是刚来杨开泰家贺寿的新客,怕在院子裹打斗会引来其他的人。心想:不如先跳到墙外,至少墙外有尤育华跟徐美杀,届时可以互相照应。 黑衣人一剑剌出。 程三连将身子一偏,牛耳短刀一挥,正砍在剑尖上。 从砍在剑尖上震麻虎口看来,对方武功不错,加上兵器沉重,想在几个回合分出胜负,并不容易。 程三连抛刀向後便跳,直奔围墙,纵身一跳,使到墙外。 黑衣人一点也不放松,紧紧追来。 程三连伏身在墙根下,探守株待兔之势。 那黑衣人飞身过墙,脚未着地,程三连便打墙根窜出,一刀直刺黑衣人背部。 黑衣人原势未变,却将松纹剑向後一点,正点中牛耳短刀,牛耳短刀一偏,黑衣人已安然落地。 他转过身来,左手骈指一点,又向程三连心口刺进一剑。 这个黑衣人出手如风,比“陇西四将”、“中原三杰”、徐氏兄弟等人不知高出多少倍的。 程三连心房收缩,厉喝道:“你是谁?” 那黑衣人闷不吭声,剑出如风。 程三连只好使出十足功力周旋。他矮身一挫,那黑衣人一剑起直,离程三连的胸口只有一尺远。 程三连侧转牛耳短刀,把刀背向剑尖,连足内劲,狠狠一击。 这一击,程三连认为,对方一定会震得虎口裂开,兵器脱手。 岂料黑衣人将松纹剑一挑,两人真气通过兵器,突然接触。 那柄松纹剑震得剑尖下弯,但立即弹直,只发出轻脆的嘤嘤之声。 程三连遭到前所未达的劲敌,知道缠斗下去一定会难以收场。他向右虚点一刀,将身一窜,朝着黑衣人的右手下窜了出去。 正待回身时,黑衣人已将松纹剑一顿,向左转身,一个白鹤冲天之势,左手点处,一剑斜刺,自右手上方向左手下方直插下来,正刺向程三连左胁。 程三连自估武功并不输黑衣人,但恋战下去也非良策。 挥刀一格,正好使出壮士断腕的决绝招数,将左肩向後一缩,左胁敞开,松纹剑到,牛耳刀便向剑尖直劈下去。 黑衣人这一剑是由上往下,程三连借势使刀,一击生效,松纹剑剑尖直向下沉,一时收势不住,便刺到了地面。 黑衣人忍不住叫声“好!”收剑,再要来斗。 程三连早已转身,拔腿想逃。 正在这时侯,园子裹呼声四起,火把齐明,乱嘈嘈的闹成一片,有人喊道:“有奸细!……瞧井开了一……!还杀了人!” 程三连疾行如飞,向步寿原下拔足狂奔。 黑衣人并没有追赶,闪身在墙影裹,一下子便不见了。 程三连心裹疑窦丛生,暗骂道:这一切都是杨开泰那老贼造成的,既然我程三连目觏经过,便不能置身事外。 他心里已有打算,借着月光,向耀州大路疾行。 这时的步寿原裹,简直吵翻了天。 首先是大门口的家丁闹起来,因为发现一个家人被杀死在大门口的穿廊上。 杨开泰由睡梦中一惊而醒,知道已有敌人闯入,便全副武装,提刀赶到前面。 不料後面厨房裹也乱成一团,有个掌厨的厨师上被人像捆猪似的手脚缚住,用药蒙倒,摔在柴堆上,幸好没有死,只是昏过去而已。 杨开泰又气冲忡的赶过去,叫人浇了冷水,把厨子弄醒,问明经过。 厨子悠然醒转,定定神道:“我已经睡下,迷迷糊糊间觉得颈脖子上搁了件东西,睁眼一看,是个黑影子,把一把刀架在我颈子上。 他问我李烈被推到那口眢井里?我怕他动刀,便告诉他是槐荫下的那一口井。说完以後,我整个人便昏睡过去了,至于怎么被捆住,我一点也不知道。” 杨开泰猛然悟及,已有人潜入,可能现在正在井里救人,正想去看时,花厅里又喊声大震,原来一个丫头,被杀死在屏风下面。 杨开泰但觉耳朵里嗡嗡的一声晌,眼前万点金星乱窜,便赶紧提刀赶到园子里去。 当时宅裹一片哄闹,园子裹房中的贺客,便各自拿了器械,纷纷从房裹抢出来。 徐朋个子瘦小,动作轻快,拿着一把七星刀,一马当先跳到园子里。一眼看见槐树旁那口井的磨盘石已被搬开,顿时像中邪似的狂呼乱叫一通。 “大家快点来呀,有奸细,古井给打开了。” 众人都抢了过来。 古有龙、赖保国、雷杰标、徐美这些人也将古井四面围住。家丁执着火把,把园子照得通明。 赖保国近前一看,道:“你们瞧,这上面有条绳子,已经被人割断,一定有人到了井底,绳子一断,就爬不上来了。” 众人凑集火把往下照,井底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 徐朋嘿嘿冷笑道:“无毒不丈夫,管井底下是谁,先砸一个大石头下去,再下去看。” 说时,走向墙角,掀起一块百斤左右大石,奔到井边,面带狞笑,举石过顶,狠狠的砸了下去。 徐朋得意道:“这下好了。拿绳子来,让我下去看看李烈死了没有。” 家丁在磨盘石上绑好绳子,徐朋便像只猴子,缘绳而下。 徐朋到了井底,大叫道:“果然不错,砸死一个人在这里,大概是姓李的那个家伙,他还没有被人救走呢!” 古有龙俯身向井口道:“你用绳子把他绑好,提上来看看。” 徐朋将绳绑住体,叫声:“好了,提吧!” 古有龙收着绳,把体提上来。 在火把照射下,那具体的头已经砸得像柿饼一样,血肉模糊一团,脑浆逆流,已经分不出原来的面目了。 死者双手反剪绑住,赤着双足,下身只穿一短内裤,上身打赤膊,根本就不是快刀李烈呢。 众人赶上来认了好半天,才认出死者是大头矮子徐礼。 徐美见状,大哭起来。 围观之人也不由打了个哆嗦,惊出一身冷汗来。 徐美蹲下身,抚伤心,她的三个哥哥,都是为了来参加杨开泰的寿辰而丧生,最令她泣不成声的,是三哥徐礼竟然是死在四哥徐朋的手下。 徐朋听到井口一片哭声,等了好半天,不见垂下绳子,心裹觉得很奇怪,双手在嘴上围成喇扒状,朝上叫道:“快点放绳子下来啊!怎么搞得吗?” 众人这才手忙脚乱的来放绳入井,将徐朋提出井外。 徐朋上前指认,顿时僵立当场,哭丧着脸,一言不发,举起手掌,朝自己脸上劈劈啪啪的掴了几十个耳光。 他想到“徐氏四虎”仅剩自己一虎,哥哥徐礼冤死自己手下,忍不住鼓着红肿的腮帮子,顿足狂哭起来。 徐朋、徐美两人相拥痛哭,众人看得发呆,好半天才想到要回散去搜索敌踪。 有的人跃上屋顶四下观望,有的人站在墙头极目远眺,有的人像只猎犬,在房舍四周细细寻找蛛丝马迹。 这时古有龙搜索到杨开泰女儿杨龙珠的绣房门口,忽然看到地上有一只铁头银跟的皮靴,便想去向杨开泰告状,说杨龙珠窝藏死囚。 因为在她的房门口有只李烈的靴子。 周青杰捂着被吴春牛踢碎的肩胛,各房逐一查看,清点人数,少了尤育华和程三连,他认为这是项很有价值的线索,便想抢头功,三步并作两步去找杨开泰。 众人乱成一团,围着徐礼的首议论时,杨开泰已大步踏进了园子里。 徐朋、徐美呼天抢地的跪在那团糊血肉前。 杨开泰上前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将徐朋误砸石块,砸烂徐礼的经过说了。 杨开泰的脸色阴睛不定,鼻子裹连哼数声。 古有龙跃众而入,到杨开泰跟前,将那只靴子递给杨开泰:“杨老爷,我想你女儿有些是李烈足下之物,竟然在龙珠姑娘的房门口发现。” 杨开泰气得吹胡子瞪眼睛,想起女儿日间当众辱骂他这个老子的一幕,不禁骂道:“该死的丫头!” 有人这时插嘴道:“白天是徐礼推李烈下井,我想来劫人的家伙一定是将怨气出在徐礼身上,才将他推下井的。” 杨开泰忽然喘了一口浊气,叹道:“完了,快去将那丫头绑起来。” 就这样一直闹到天翻地覆,东方发白。 众人把杨龙珠的房间翻遍,也搜不出什么来。 杨龙珠气得粉脸煞白,见人便骂,什么脏话、粗话全都脱口而出。 杨开泰憋在心底的气出不得,发狠鞭打了骄宠的女儿。他实在不愿女儿参与吃里扒外的行为,却无法在鞭下打出杨龙珠的话。 也有人怀疑救李烈的是程三连,但都不敢明讲,因为程三连是杨开泰的结义兄弟,在太白山当刀客首领数十年间,甚孚人望。 “独行侠”尤育华的行事原则是一向千里独骑,从未涉足江湖恩怨。 按说,这两人虽失踪了,却不能将步寿原里的灾变,无凭无据的推到两人头上去。 这一天本是杨开泰的正寿,下午和晚上,都还有一个从西安府请来的秦腔班子要唱戏。耀州城裹许多地方商贾士绅也来拜寿,连知县孙吉甫都纾尊降贵赶来捧场。 甚至方外之人,药王庙裹的道士至虚子也来了,说是特地送几张驱邪降福、人畜兴旺的符,当作寿礼来贺寿的。 杨开泰四周奉承巴结之人,络绎不绝于途。 但杨开泰却觉如坐针毡,片刻不安。 目前排场已经摆下去了,不得不强打起笑脸敷衍,清晨出的几条人命,他只字不敢提,只有把苦水往肚裹吞。 至虚子因替人看病,结识很多熟人,他今天又特别喜欢东问西问的。 宾客已经受杨开泰拜托,不提凌晨巨变之事,但至虚子是个出家人,那些熟人见他殷殷探询,便稍露一点口风出来。 至少至虚子知道李烈已被人救出,并没有被活埋在眢井裹,得了这个实信,他使赶快回药王庙向吴春牛报讯。 至虚子会到杨开泰的步寿原,也是受吴春牛的嘱托。 原来,这天早晨,吴春牛从蒲团上起来,身体舒爽许多,便恳求坐在殿角的至虚子道:“道长,我的伤是快复原了,只是四肢无力,求你再让我在庙裹休养几天,香油饭盒钱,我加倍算给你。” 至虚子肃容笑道:“说什么钱的事?我知道你最关心你师父的下落。” 吴春牛腆一笑道:“我正是拿不定主意。” 至虚子道:“你放心好了,今天是杨开泰的正寿,贫道也要送几张符去,到时我再伺机替你打听好了。” 吴春牛当然是称谢不已了。 至虚子回到药王庙,对焦虑守候在庙口的吴春牛道:“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事情我已经打听清楚了,李烈已经让人救出,大概没事了,只不知道被救到什么地方。” 吴春牛千恩万谢,笑道:“这真是药王爷暗中保佑,让我向药王爷磕个头吧!” 且说程三连离开步寿原以後,在月光下,垂头丧气地走。他想先到耀州城裹,找个地方落脚,以後再设法打听快刀李烈的下落。 假如确定李烈已遭毒手,他再回到太白山老巢,带“太白正雄”到耀州来替李烈复仇,到那时杨开泰的寿辰已过,贺客门生走散,对付起来较容易。 将来行动时,他还要递个信给马天龙,好让李烈的师父知道事情的因果。 假使快刀李烈已安然脱险,他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离开步寿原,离城还有一半的路程时,忽然瞥见有条人影,从山坡上如飞窜落。 程三连反应很快,立刻往道旁茅草丛裹一躲。 这条人影愈来愈近,程三连的心跳也愈来愈快。 原来这个人不是别人,竟是徐氏四虎的妹妹徐美。 她身穿夜行黑衣,腰插短刀,佩一个夜行袋,连跳带蹦,向程三连隐身的草丛奔了过来了。 程三连想到适才在步寿原墙外,徐美和尤育华打斗的情景,现在事情急转直下,尤育华很可能被徐美杀了。 程三连采先下手为强的攻势,手执牛耳短刀,忽地窜出,叫道:“你干得好事,看刀!”劈胸一刀向那女人刺去。 那女人早有防范,见刀刺来,忙向左一蹲身,躲过兵器,压衣短刀已经拔在手里。 第六章 她双目波光流转,声音清脆,怒叱道:“你是什么人?” 程三连并不立即回话,折转刀锋,挥向那女人腰裹刺去,口中厉声道:“这个臭婆娘,你怎么不认识我,现在要你知道厉害!” 那女人挥刀一档,兵器相击,各震退半步,程三连刚才是背光,现在顺光,在月色下,面孔才清晰起来。 那女人看清他的面目,惊愕道:“你不是太白山的刀客程三连吗?怎么会在这裹?” 程三连满腔怒火,无处发,见徐美态度不善,新仇旧恨骤然升起,喝道:“你做了什么事,心裹清楚,今天不让你知道我的厉害,我就不叫程三连!” 他那柄牛耳短刀,又向那个女人的脸上削了过去。 那女人也气得面孔通红,把头一偏,声音颤抖,愤愤地道:“姓程的,我本以为你是个知轻重、识时务的好汉,想不到你面善心恶,假仁假义,今天我也饶你不得!” 说完,回手一刀,向程三连左肩劈去。 程三连扭腰卸肩,向右一闪,那女人的左手五指张开,向程三连的胸口直插而来。 程三连心头一震,忙往後跳。 那女人一个腾步跃起,落地伏身,一刀窜起,自上而下,刺向程三连小腹。 程三连只得又退一步,折转牛耳短刀,以刀背向来刀着着实实的击了一下,但丝毫没有改变那女人刀子的攻势。 几个照面,程三连已略有所悟,一卸身,向後猛跳,跳开五六步远时,站定身子,喝问道:“住手,你到底是什么人?” “咦!你问这个是什么意思?我是马天龙的女儿马曼玲啊!” 程三连击掌道:“哎哟,搞错了,搞错了,快别再动刀子。我只以为是别人,怎么会是这妞儿?” 由于马曼玲跟徐美长得一模一样,在月光下又穿着夜行衣,跟步寿原裹的徐美,装束完全相同。 加上马曼玲为了夜行方便,没有使出新月刀,这就使程三连认错了人。 马曼玲慢慢收刀入鞘,睁大凤目,困惑地道:“奇怪,你怎么忽然不认得我了?” 程三连叹道:“天下竟然有这样的巧事。这裹有个姓徐的女孩,跟你长得完全相同,甚至连说话的声音也一样。 但这个女孩却是个坏东西,我以为她要追杀我,所以了先出手。” 马曼玲半信半疑的贬着眼皮,问道:“三连叔,你怎会到这裹来?” “哦!我倒想先问问你,你赶来步寿原,是不是为了你师兄李烈?” 马曼玲思索片刻,致致道:“我正是为了李烈才来的,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当我拖开磨盘石,还没有下井,却被一个怪里怪气,手拿短剑的高个子截住,他一言不发,就跟我拚了起来……” 程三连道:“怎么?李烈不是你救的?他到那儿去了?” 程三连发觉整个事情的过程,蹊跷到极点,一时也说不明白,便对马曼玲道:“这儿是往耀州府的大道,随时会有人行走,我们找个地方,慢慢再谈。” 马曼玲道:“三连叔,在这土坡上面有个窖洞,我临时住在裹面。” 两人一前一後,拨草寻径,走向窖洞。 原来马曼玲和父亲马天龙出发到延长去找覃青佩,想将她杀了永杜後患。想不到覃青佩并没有回到延长,使而到黄龙山去投靠表兄史艳文。 马曼玲在回程中突然想起,那支家传宝银心别针失落在师兄李烈手上。她怕马大龙追问别针下落,便藉口说到黄龙山追杀覃青佩,实际上,去的地方是耀州府城。 马曼玲辞别马天龙向南走,在路上碰到一群甘泉县的灾民,打听之下,才知道李烈在步寿原失手,下落不明。 吴春牛负伤逃走不知去向,灾民们很多人被杨开泰杀了。 这么一来,马曼玲心中当然惊骇莫名。 于是先到步寿原附近,找了一个破窖洞歇下,到了晚上,带着一柄压衣短刀,前去步寿原踩探。 她悄悄潜入花厅,在屏风前抓到一个丫头,问明李烈落井之处後,怕丫头露口风,一狠心便杀了丫头。 奔向槐树旁,她移开那块磨盘时,刚刚将绳子绑在石上,垂下绳索时,却来了一个穿羊皮坎肩的高个子,一言不发便向马曼玲攻击。 两人一直没有松手,直斗到园子外头。 马曼玲将这段经过很详细的告诉程三连。 其中只将她为何回程找李烈的真正原因含糊过去。 程三连听完以後,眉头一皱,拍手叫道:“糟糕!这件事错中有错!” 马曼玲忙道:“什么叫错中有错?” 程三连叹息道:“你以为那个穿羊皮坎肩的高个子是谁?” 马曼玲紧张地问:“是谁?” 程三连道:“那个高个子就是大名鼎鼎的独行侠尤育华。” 马曼玲轻轻一哦道:“是又怎么样?” 程三连瞪大眼道:“你难道不知道姓尤的从不涉足江湖恩怨?他是决不会帮杨开泰的。他一定以为你是徐美,要下井去杀快刀李烈,才骤然出手。 徐美使的兵器是七星剑,相貌声音跟你简直没有两样,连我当时都以为你是“徐氏四虎”的妹妹呢!” 马曼玲沉吟了一下,满脸狐疑之色:“天下竟然有这种事,我倒想去见见她。” 程三连这时又将李烈和吴春牛等人怎么进入步寿原的经过,告诉马曼玲。 程三连突然吞了一口口水,突然问道:“你跟尤育华打斗的结果如何?” 马曼玲道:“他的本事实在高强,我跟他一直斗到步寿原下,前後战了半个多时辰。後来听见步寿原裹喊声震天,灯火齐明,便分了神。 尤育华趁机虚晃一刀,跳了开去,一转眼就走得无影无踪了。” 她顿了顿,又道:“我担心磨盘石被我掀开,人没救着,反而害了李烈,所以又掩进去探看。 我依稀听人闹哄哄的说,李烈不在井底,却砸死了另外一个人。现在细想,实在处处透着诡秘,相当不合常理。” “砸死了?” 程三连高兴得跳了起来,旋即释然一笑道:“真是太巧了,那个死人就是徐礼。” 这时马曼玲解开头巾,手指绕弄着两条垂胸发辫,只是张大了眼睛看着程三连。 程三连也觉得刚才的话不太完整,忙解释道:“事情的真象我也不知道。当时我看见你跟尤育华打到园子外去。便蹲在墙上看了一会儿,回过身时,看见井上有条绳子。 我担心李烈的安危,就缘绳下井,李烈不在井底,反而在这时,有人将徐礼抛下井去。我一跳出井口,就有个黑衣面人跟我缠斗。” 马曼玲道:“怎么又冒出一个黑衣人来了?那人是谁?” 程三连道:“他是个陌生人,加上面,我猜不透他的身份。” 马曼玲眸珠一转,笑道:“该不会也像尤育华一样,正巧要去救李烈,以为你要去害李烈性命,才狠狠向你突袭?” 程三连道:“不像。这个人用的是松纹剑,武功很好,他既然救了李烈,就该赶紧离开,没有守候在井旁的道理。” 马曼玲思索了片刻道:“你这样推断很合理。” 这座窖洞前面,草深没径。窖洞裹泥灰积得像沙堆一样,踩上去又松又软。马曼玲的马藏在窖洞後面。 马曼玲也在地上清出一片净土,上了毛毡,暂时当成床用。 这个窖洞的地点很好,从洞口拨草望去,正是步寿原通耀州的大道,但外头的人却无法看见这座废窖。 程三连拨草望了一下外面,回身道:“我还是替尤育华担心。那个面黑衣人是谁,也要搞清楚。 最要紧的是要找出李烈的下落,明晚我们再去步寿原打探好了。” 马曼玲道:“是啊!今晚咱们只好在这裹歇下了。我的水袋乾粮都在那儿,三连叔,你只管用,不必客气。” 程三连道:“闹了一个晚上,怕都有四更天了,倒是该休息休息了。” 两人也没有什么顾忌,蜷伏在毡上,片刻便鼾声如雷。 天亮以後,窖洞下面的大道上,来往人马车轿不绝于途。 这些人大多是赶往步寿原拜寿去的。 现在还是初秋时分,白天的太阳仍相当热,行人多半只穿淡色的衣服。偶而经过一个穿黑衣的人,程三连就提高警觉,心中也想起昨夜在井边持松纹剑的那个黑衣面人。 巳牌时分,有个道士穿着黑袍,从道上经过。 程三连一见道士经过,不禁吓了一跳,但他马上就笑了。 这个道士虽然穿黑衣,但昨晚那人穿的是夜行黑衣,何况晚上穿黑衣,白天不见得还穿黑衣。 到了下午日落时,忽然有一行十一骑人从耀州而来。 这行人都戴着润宽草帽,穿黑衣。 为首的那人在黑衣外单件青色短袄,腰插七节钢鞭,骑在一匹毛红如火的西口马上。 程三连见状大感惊讶。 “我刚才看到这批人很可疑……” “三连叔,我想——” 马曼玲眼睛一亮:“这几个人,不像是关中人。哦!他们可能是四川神兵王银海带着部众去拜寿的。” 程三连道:“对!四川神兵都穿黑衣。” 天黑以後,两人装束妥当,直奔步寿原。 道上行人已绝踪,在寒风中隐隐传来锣鼓声。 马曼玲抬头一看,步寿原上空一片红光。 她有些奇怪地道:“是不是失火了?” 程三连道:“不是失火。今天是杨开泰的正寿,院子裹张灯结彩,还有戏班子助兴,当然是灯火通明,照耀到步寿原上空了。” 两人已到达庄外,程三连低声道:“我们现在分路进行工作。你从後面入庄,我从前面走,都在大厅上会合。 这时大家正在大厅上看戏,我去找昨夜那个黑衣面人。” 马曼玲道:“我到後面,先捉一个人,问问口供。” 两人悄悄分路,马曼玲迅速溜到庄後。 程三连看庄侧没有人看守,便伏身循墙,牛耳短刀挟在腋下,慢慢潜行。 这步寿庄圉四周都种了槐树。 程三连计上心来,拣了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作为掩蔽。 他腾身纵上墙头,蹲定俯瞰,见屋子上面没有放哨,便跳落院内,往大厅内闪闪躲躲的走着。 走到紫藤棚前时,他侧身一闪,便在紫藤荫处埋伏妥当,这才细心的观察大厅。 大厅上锣鼓喧天,摆了十多桌酒席。 在厅侧搭着一座临时戏台,台面离地只有三四尺高。 今晚戏班唱的是杨开泰选定的戏码“吕蒙正寒窑记”,这时戏快唱完了,台上两个武生执戟对打,招式十分洗练,博得满厅的采声。 大厅正中间的那桌酒席前,已坐了几个黑衣人,他们眼睛望着戏台,手里还剥着带壳的烤花生,个个面带笑意。 戏完之後,就要上菜了。 那个黑衣人的首领坐在杨开泰旁边,旁若无人的大呼小叫,看到演出精采处更是喝声如雷响。 家丁捧着佳肴,一道道的摆上桌。 杨开泰向黑衣人的首领劝酒道:“难得您大驾光临,来乾一杯!” 这个黑衣人扳下脸来,佯怒道:“说什么客气话,今天你是寿星公,该大伙儿敬你酒才是。” 说完举杯站起,当场众人见王银海向寿星公敬酒,也粉纷站了起来,嚷着要劝酒,乱哄哄的闹成一片。 戏台上这时已是另一番局面,上出戏已演完,现在正敲锣打鼓为下一场戏的开场助兴。 程三连总算瞧清四川神兵首顿王银海的真正长相。他正在考虑如何向黑衣人的首领王银海示警,忽然觉得眼角余光似乎看到一条黑影。 他原以为是马曼玲赶来会合,转头望去,却是一个黑衣人。 那黑衣人两三个起落,就窜到大厅的屋面上去。他执剑贴在腰胁上,银光一晃,身轻如燕,便落在大厅屋脊的後面去了。 程三连眼中神采闪烁,精神一振,便从紫藤丛荫中闪出,跃上屋顶,疾速追赶。 等程三连赶到大厅後面屋脊上时,那个黑衣人已经窜落到後面花厅上去了。 程三连加紧步子,没有松懈下来。 那黑衣人可能已经发现背後有人追赶,在屋檐下一卸身,忽然消失不见。 程三连晓得这人并不是真的凭空消失,而是以一种壁虎倒挂的功夫,将脚尖钩在屋檐上,使全身贴在屋檐下隐藏得相当完美。 程三连不知对方是敌是友,不敢冒昧上前,想用言语试探一下。 “喂!黑衣汉子,你不要躲了,我已经看到你了。” 程三连敢这么大呼小叫是有原因的,这时四下寂静,只有大厅上吵成一团,凡是家丁宾客,全都挤到大厅上看戏了。 他这些话只有屋顶上可以听到,下面的声浪已压过话声,当然不虑被人发觉了。 那黑衣人见程三连已经看出他的行藏,便将身子在檐下一缩,翻了个斛斗,就从檐下蹿了起来。 黑衣人轻功造诣极为独到,这一窜就飞起有丈许高,落下时站在檐瓦上,身子晃都不晃一下。 月色朦胧,亮度正够彼此辨清面目。 程三连发现,这黑衣人正是昨天在井边跟他杀的那个蒙面黑衣人。 黑衣人并不开口,挺剑在肩,飞身扑起,向程三连兜心刺入一剑。 程三连弄清这黑衣人并不是在下头吃酒看戏的四川神兵,是个谜样的人物。 他想:下头人家在尽量的玩乐,黑衣人却在屋顶穿梭,也许是因为武功了得,杨开泰才要他上屋防守。 程三连想到这里,恐怕在屋顶上搏斗会被下头人发觉,一起上来围攻,所以,他将牛耳短刀一扬,身形跳开,向庄外便溜。 不料这个黑衣人一刺落空,也卸身落地,跟着向庄外直追。 虽然宾客家丁等人的心神放在酒、戏上头,但每人都是练家子,屋顶上两人的蹦窜巳被人发现。 古有龙在大厅看戏喝酒,忽觉下腹胀痛,到後院上厕所,抬头一看,却见屋顶上黑影一晃。 他立即高呼一声:“大家注意,有奸细!” 古有龙是“陇西四将”之一,经过几场打斗都能全身而退,就是因为他人较机灵,反应很快。 古有龙话声一落,人已窜起,在屋顶上落定,便拔出刀来。 杨开泰正夹着一粒鸽蛋放在嘴里,听到叫声,一急鸽蛋卡在喉咙里上下不得,赶紧端起酒来,喝了一大口,鸽蛋才下去。 程三连跟黑衣人都已跳到庄墙外面,古有龙火急追来。 杨开泰下鸽蛋,推筵离座,锵的一声,拔出睚毗刀,怒喝道:“大家快上来捉奸细!” 坐在杨开泰身侧的四川神兵首顿王银海,今天下午才到步寿原,对这里晚发生的变故一无所知。 他看大家都跟在杨开泰身後,乱七八糟的抢上前去,一时颇为取决不下。 沉吟了半晌,也向手下十个弟兄发令,都拿着兵器,一拥而出。 这些人当中抢在古有龙後面的是赖保国。他拿起刀子,跳出院子,纵身上了屋顶,看庄外有两条黑影,便即刻追了出去。 这时程三连见庄里有人追出,心里一慌,想赶紧抽身而退。他一手执牛耳短刀,另一手已掏出一枚百步金弹来,想要伺机打出金弹。 黑衣人剑法突然一变,剑光寒凛如水,向程三连的上中下三路密密层层利入。好像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将程三连杀害。 这样一来,程三连顿时应接不暇,不仅脱身无望。就连手中金弹也无法脱手发射。 古有龙迫近,见是程三连跟一个黑衣蒙面人在潮烈打斗,不禁满心欢喜,高声叫道:“哦!原来是三连叔在这里,正跟一个黑衣人拼命。三连叔,不要慌,让我古有龙来助你!” 古有龙挺着刀,钻上前来,向黑衣人背後戳过去。 黑衣人身手果然十分矫捷,气定神闲的旋过身子,走步如游龙,跃起似虎扑,窜跳如兔脱,腾空如鸟飞,向古有龙、赖保国一连刺了几十剑。 古有龙猝遇强敌,招架乏力。 赖保国也冷汗夹背,破绽频露。 “你这家伙怎么这么厉害,你到底是谁?”赖保国气喘如牛,强自镇定。 黑衣人仍保持沉默,在蒙面布的眼孔里,可以看见他的眼中异彩连闪,显然武功已臻化境。 程三连不由一楞。 难道这黑衣人不是杨开泰的人? 不然赖保国、古有龙何以不认识他? 程三连心念电转,趁黑衣人跟赖保国、古有龙对上时,他乾脆收起牛耳短刀,站在一旁想仔细弄清黑衣人的身份。 古有龙、赖保国两人跟黑衣人战了片刻,已互攻几十个照面。 这时徐朋已提着七星刀赶到。 “徐氏四虎”中老大徐友、老二徐礼,死于李烈师徒之手。老三徐礼被徐朋无意砸烂在眢井里。 这种种的变故在几天之内发生,对徐朋的打击实在很大。现在李烈失踪,内情复杂,甚至连杨开泰的女儿杨龙珠也牵扯在里面。 徐朋一听人叫有奸细,刚好肚子里憋满毒气,恨不得立即变成春醒的毒蛇,咬人一口,好出出气。 徐朋认为李烈师徒铩羽,灾民死伤狼藉,不可能有人再敢进步寿原放肆,谁知黑衣人会如鬼魅般的闯入。 徐朋的本事比不上“陇西四将”,但这时他是豁出去了,只想拼命杀个痛快,别的都不想了。 他像毒蛇吐信,直取黑衣人,凶悍之功势,已超过他的最佳能力。 徐朋抡动他那口七星刀,刀光舞成一个旋风般的圈子,将自己身子圈在刀影里。蓦地一滚,使出的是少林门七七四十九记的滚马刀,直向黑衣人两腿裤裆钻进去。 黑衣人跳到那里,徐朋的身子就滚到那里。 这里的场子没有障碍物,徐朋滚起来分外的有看头。 可是黑衣人在围攻之下应对裕如,似乎丝毫不在意。 只是紧闭着嘴,扭身挥剑,忽如蜻蜓点水,忽如鸳鸯抱颈,忽如浪里推舟,又忽加地里拔葱。 但见他运剑似飞,跃跳翻腾,推解俯挽,击削砍刺,无不恰到好处,绝不拖泥带水,依旧保持着审慎冷静的态度。 一剑独斗三刀,那持刀三人的武功,在相形之下,就格外显得低了好几截,也格外衬托出黑衣人的身手杰出超绝。 程三连在旁,蹙眉沉思了半天,已分析出一个大概:这个黑衣人是外来人,武功配称一流,李烈的失踪,跟他一定有关。 黑衣人一定以为程三连是杨开泰的打手,才在井边出手,却不知道程三连也是要去救李烈的。 这时程三连乾脆不表明意图,因为古有龙称他三连叔,可见杨开泰对他仍未起疑。他不妨利用在杨开泰面前的身份,暗中打听消息。 现在庄外兵器交击之声很响,杨开泰一定会闻声赶来,到时程三连可以伺机谋事。 果然不错,杨开泰已急唬唬的跳上来。 杨开泰手提睚毗刀,身後的王银海手执七节钢鞭,也从墙上飞身而下。 杨开泰自从昨晚连串巨变踵生,精神已快崩溃。 李烈意外逃过一劫,徐礼被石头砸死,最让他捶足跌胸难以释怀的是女儿杨龙珠的房门口,竟有一只李烈的靴子。 唉!杨开泰强打起精神替自己的寿辰绷面子,但一想起女儿正绑在房里,无法向新来乍到的客人介绍女儿,便又颓丧不已。 他杀灾民如快刀砍瓜,而轻轻抽女儿一鞭子,心里却在滴血。 听到有人喊“有奸细”时,他压抑许久的怒火,终于得以发。 杨开泰见“奸细”是个黑衣蒙面人,便断定此人一定是个熟人,李烈的纰漏也一定出在蒙面人身上。 他的声音如破锣般响起:“他妈的,这个家伙居然披了一身黑皮,将他活捉,取下他脸上的捞什子!” 徐美、穆镜圆、周青杰三人,虽负伤,但伤势不重,和雷杰标各拿了武器,也越墙跳到庄外,要凑凑热闹。 黑衣人以松纹剑抵挡,古有龙、赖保国、徐朋以及刚加入的雷杰标,这四人的四日刀竟然都逼不进黑衣人面门。 四把刀在一团剑光的周围,像走马灯般绕转。 松纹剑抖起万道银光,在迷蒙的雾夜,惨淡的月色里,剑气似凝霜溅雪,直凌霄汉,神愁鬼泣,看得人人面色大变,耸然惊叹! 杨开泰低声喟叹,表情凝重的对王银海道:“这个黑衣人不知是何方鼠辈,昨晚入庄来连杀几个人,不知道为了什么事,在老汉大寿之日,前来作对。” 王银海身长六尺,年纪四十岁上下,在额头上有用一束香烫成的伤痕,这是神兵的规矩在神前立誓时所留的记号。 王银海并不是一个木头人,他知道杨开泰早年做刀客时,曾在江湖上结下不少梁子。有人利用寿辰进犯,杀杀杨开泰的锐气,也极有可能。 是非真象如何,他不晓得,但看黑衣人蒙面潜入,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就有欠光磊落了。 王银海认为只要取下黑衣人的面巾,真象就会大白,于是也喝道:“把脸上的东西拿下来,大家照照面,有话好说!” 那黑衣人置若罔闻,仍然闷声挡住四把刀,他似乎极想突围远遁,只是碍于四把刀轮番的来缠难以如愿。 忽地黑衣人剑光一顿,人如鹤立,举剑过顶,直指天心。四人围着四只角,那黑衣人居中一旋,有如胡旋曼舞,衣裾扬起,挥剑向下。 四人不知黑衣人弄什么玄虚,都担心黑衣人向身上砍来,个个停止,持刀守住面门,严阵以待。 王银海暴喝道:“大家当心下路,这家伙要走了。” 话犹未毕,正当四人看定黑衣人时,忽然剑光一晃,光闪影移,顶上留着一团剑光,但剑身已卸下。 黑衣人伏身而进,向前一窜,对准赖保国下体刺去。 赖保国在猝不及防之间,小腿已中了一剑。 他惨叫一声,向後便倒。 黑衣人窜起,越过赖保国,飞到圈外。 第七章 後面古有龙拿子母梅花镖打去。 黑衣人彷佛背後有眼,旋身挥剑,锵的一声,镖已被击落。 杨开泰早已按捺不住,要挺刀上前。 王银海手一挥制止道:“让我上。” 他并不是刻意要讨好杨开泰,只是因为好奇心太重,如弄不清蒙面人的身份,实在不甘心。 于是,他执鞭一窜,一个腾身飞落在一丈多远的地面,落地无声,随着沙沙沙的几声响,牛皮靴在沙土上一滑,全身又潜行上前五六尺,直钻入黑衣人的门户。 他右臂用力一震,一鞭已扫出,正击中黑衣人的腿骨。 卜的一声,黑衣人猛然发出“哟!”的叫声,人便向前晃,挥剑而下,向王银海胁下刺过去。 王银海一腿斜踢,让过来剑,起鞭便击,正打在剑上,那剑中击而往下沉。黑衣人本向左晃,这时又晃过一尺多远。 王银海喝声:“着!” 使出“抢手”绝技,抢手插进,五指撮如鹰嘴,正插在黑衣人的肩窝上。黑衣人立身不稳,又向後摇晃。 王银海向下蹲身,落地扫起一腿,黑衣人在这种凌厉攻势下,两腿一凌空,全身便栽倒在地。 王银海在四川地面有“飞毛抢”之称,凡是擂台比武,彼此用“抢手”论高下,王银海每回都独占鳌头,没有一个对手能敌得过他的“飞毛抢”。 “抢手”原是四川流行的比武方式,王银海练的龙门派点穴法,自己配合抢手要诀,便练成独一无二的“飞毛抢”绝技。 这时黑衣人跌倒,正要挣扎起来,王银海又扫过一鞭,正打向黑衣人的右手手腕。 黑衣人一缩手,鞭子击中剑柄,当的一声响,他再也拿不稳,松纹剑已脱手。 杨开泰见机不可失,一个箭步上前,举刀便劈。 黑衣人撑在地面,忽然蹦起,一个斗,翻跳起来,顺手拾起那柄松纹剑。 杨开泰一刀劈空,但王银海的七节鞭旋即扫至,直掠黑衣人的腿胫骨。 黑衣人腿胫一麻,忍着痛,发出一声闷哼,不能站直,身体向下跪倒。 王银海上前,一把揪住。 黑衣人回手反扑,两人绞缠在一起,在地上连翻了几个斗。 古有龙、雷杰标、徐朋等一齐上去,帮王银海将黑衣人压住,这才拿绳子困住黑衣人的手脚。 嗤的一声,那蒙面巾已被杨开泰撕下来。 在火把照射下,这人是个绾发在顶,有五绺短须,目光如炬的道士。 杨开泰退後一步,惊呼道:“怎么是你?” 原来黑衣蒙面人竟是药王庙的道士至虚子。 程三连却不认得至虚子,只觉得道士来此动机可疑。 杨开泰道:“这家伙是药王庙的道士至虚子。白天他还来拜寿,送了几张符给我。哦……原来你是趁拜寿的时候来踩盘子的。踩好盘子,今晚就入庄来。贼道士,你自己说,是来偷东西,还是要来行刺?” 程三连昨晚已跟至虚子交过手,但他并没有开口点破。 有个家丁插嘴道:“这个道士白天来时,东问西问的,一直打听李烈是怎么被人救出去的。” 杨开泰双眼圆睁,潮动地道:“这个道士意图不明,给我吊起来打!” 众人便将至虚子推到庄子里。 程三连现在才晓得,这是一场误会,至虚子绝不是来害李烈,反而是极度关心李烈的生死。 可是,他昨晚已知李烈不在井里,今晚又来干什么? 程三连怔怔出神。 杨开泰上前拍程三连肩头,扬眉道:“三连兄弟,多亏你缠住那贼道士,否则不知要发生什么意外。对了,昨晚庄里接二连三发生命案,却不见你踪影……” 程三连见杨开泰没有怀疑他,知道自己昨晚的行踪,没有被发觉,肚子里骨碌一转,便信口诌道:“昨夜我听到园子里出事,便跑出来看,没想到有十几个人在园子里往外跳。我一路追过去,到步寿原下,却不见了。 因此我不放心,在庄子四周查看了一天,见没有异状。刚才遇到黑衣人,觉得他形迹可疑,才动手的。” 杨开泰听到这里,心中暗暗吃惊,难道昨天晚上竟然有十几个人潜入庄里? 可见除了现在擒获的至虚子外,还有别人寻仇,以後纠缠不清,还不知要添多少鸟气呢? 至虚子吊在大厅的梁下,衣服被剥得精光,只剩一条短裤遮蔽下体,两手反缚,吊在那儿,好半天都不吭一声。 杨开泰声色俱厉:“贼道士,你夜里闯入步寿原干什么?你老老实实说出你有多少同党,否则——嘿嘿,我要抽你的筋,放你的血,让你半死不活受活罪!” 至虚子面色如常,从眼缝里透出一道嘲讽的眼光,又闭起眼睛,对杨开泰的话完全不睬不理。 杨开泰额上青筋隐隐跳动,怒不可遏的高叫道:“你不说——好,给我打!” 一个家丁提起鞭子,往至虚子浑身上,抽了十几鞭。 鞭声似裂帛,清脆响亮。 但一鞭下去,至虚子身上起一条白印痕,顷刻便泛红色,一会儿红即便消失了,皮肤仍完好如初。 十几鞭子打下去,至虚子神态安然,丝毫没有叫苦。 程三连肚子里有数,这个道士功夫高强,只因为在无意间被王银海的七节钢鞭击中腿胫骨,又因人多,才被捉住。 否则在座之人即使联手,也不见得能擒住至虚子。 程三连跟至虚子两番交手,对他的底蕴已有些了解,至于如何救人,他还要看情形行动 有的时候,将自己的生死利害置之度外,全力为他人图谋,也是一件没有负担,真正快乐的工作。 当程三连打定主意要营救至虚子时,无疑也有这种感觉。 杨开泰也看出鞭子对至虚子发生不了作用,不免有些色厉内荏的道:“说话啊!他妈的!” 他踢了至虚子一脚:“你到底把快刀李烈劫到那里去了?昨天到步寿原杀人的是不是你?” 至虚子缓缓张开眼睛,慢吞吞的道:“李烈是我救的,你要怎样就怎样!姓杨的,你仔细听着。” 他的眼光变成利刃似的锋利:“总有一天,我要将你活埋忠良的事公诸于世,总有一天我会亲手宰了你这家伙!” 杨开泰觉得面上无光,怒骂道:“他妈的,已变成待宰的鸭子,嘴还硬得要死,给我狠狠的打!” 那家人在掌心吐了口唾沫,执紧了鞭,龇牙裂嘴,正要打时,突然发生了意外。 至虚子迅速将身子缩紧,两脚一翻,变成头上脚下的姿势。他两脚勾住绳子,两手一挣,粗如儿臂的麻绳竟然断了。 “走罗!”他攀上檐头,一个卷势,已全身翻上屋面。 杨开泰被至虚子敏捷的断绳脱逃吓了一跳,半晌才高声叫道:“快追啊!” 徐朋抢了第一,挺刀跳到院子里,两足朝下一蹬,人已上了屋面,四周一望,不见人影。 “妈啊!”一声哀呼,徐朋已从屋顶倒栽了下来。 古有龙正跳出去,徐朋从屋顶栽下,几乎跟他撞成一团。古有龙见徐朋栽下来,也不敢贸然上屋顶。 他抬头一看,在对面的屋檐上,有两个苗条的人影,手拿长刀,银光乱闪,那人影不像是至虚子,便朝厅内喊了一声:“对面屋上有人!” 程三连眼尖,已看出那苗条人影有一个是马曼玲,另一个女人则不知是谁。 他这时候要杀杨开泰,可说是举手之劳,但是,在江湖上杨开泰的劣迹并没有到人所共知的地步。 所以,程三连只好暂时不动杀人的念头,到杨开泰狐狸尾巴露出来以後,再动手还不迟。 等杨开泰等人抢出去时,屋顶上的人老早就跑光了。 徐朋被搀扶起来,在身上的尾闾骨上,入了一颗金弹,虽然没有受重伤,但他却走都走不动,迭迭哀声叫痛。 杨开泰已气得老脸通红,仰天大叫道:“罢了,罢了!那座药王庙一定是贼党聚集的地方,咱们要即刻赶到庙里去搜一搜,放把火将贼窝给烧掉。 家丁们听了吩咐,已准备火把马匹,带了鸟枪、铁铳等在旁待命出发。 王银海本以为有贼到庄上来捣乱杨开泰的寿辰,直到擒住黑衣人才知为的是快刀李烈。 他不知道李烈为什么会跟杨开泰为敌,觉得没有必要在真象未白之前,将自己胡乱牵扯到别人的恩怨里去。 一般人都具有这种旁观事态发展,再拟定方针的起码自保之道。如果事不干己,为啥要倘浑水? 王银海平静地问道:“老哥哥,你倒坦白说,这步寿原上到底出了什么乱子?” 杨开泰叹了口气,轻轻摇头道:“真是一言难尽,现在我要赶到药王庙,回来以後再告知详情,咱们一起去好不好?” 王银海目光中露出狡黠的光芒,淡淡道:“以後再说吧!” 程三连也不动弹,转身跟王银海有一搭没一搭的谈了起来。 杨开泰因对方是客人,不好再勉强,只好神色怏怏,迳自带了古有龙、徐朋、雷杰标三人和几十个家丁,乱哄哄、火杂杂的出了庄了,上马疾驰,向药王庙而去。 再说马曼玲和程三连分了手,到庄後探看时,发现庄後静悄悄的,只有厨房里火伙厨子忙成一团,声音很响。 她昨夜入过庄,对路径很熟,想找个落单的家丁或丫头询问,但园子里并无人走动。 忽然抬头一看,一间屋子里灯光摇曳,便掩过去,推开门来。屋里有个二十上下的俏丽女孩子,被绑在柱子上。 女孩子脸上泪痕未乾,对着油灯发呆。 这女孩子就是杨龙珠,已被绑了一天了。 她挣扎不出绳索,只好暗自伤神。 正在她轻轻喟叹的当儿,却见一个女子推门进来。 定睛一看,不禁气得讲不出话来,喘了几口气,才结结巴巴的道:“你进来做什么?不要脸的臭婊子……别来献殷勤,滚开!” 马曼玲顿时一呆,讶异道:“姑娘,你怎么一开口就骂人?我又不认识你。咦?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会被绑在这里?是不是杨开泰要害你?你好好告诉我,我会救你。” 杨龙珠朝马曼玲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半天,支吾道:“难道你不是徐美?” 马曼玲轻轻一哦,这才想起程三连说过,有个叫徐美的女人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 她婉转地道:“我不叫徐美。我是马天龙的女儿马曼玲,只要是关西一带,太白山附近大家都认得我。我听说有个叫徐美的跟我长得很像。姑娘,你不要弄错人了。” 杨龙珠明眸一阵疾转,再次端详了半天,才分辨出来。原来马曼玲鬓边有一颗红痣,这是徐美所没有的。 她这才审慎的道:“你……你是不是来救李烈的?” 马曼玲含笑道:“是的。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被绑在这里?是不是也为了救李烈才被人擒住的?李烈到那儿去了?” 杨龙珠展颜一笑道:“你先将我松绑,我再慢慢告诉你。” 马曼玲依言松开杨龙珠手上的绳子。 杨龙珠果然原原本本将所知的经过,诚恳道出。 “我那天看李烈被推入眢井活埋,既怨爸爸老迈昏庸又恨自己无力挽回大局。到了天晚,我便到园子里看。当我跳上屋顶时,却看到有人从屋顶往下跳,屋面上还躺了一个奄奄一息的人……” 马曼玲忍不住道:“是不是李烈?” 杨龙珠淡淡一笑道:“是的。” 她朝马曼玲挤了一下眼睛:“李烈不知是被谁救出来的,我看他不省人事,便悄悄将他抱起,藏到自己房间。回头再出来时,已经是人声鼓噪,闹得不可开交,我赶紧回房。李烈却失踪了。” 马曼玲道:“好可惜,不然这会儿我已经可以见到李烈了!” 杨龙珠截口道:“也幸亏李烈又被别人救走,否则我爸爸看了遗在门口的靴子,进来一搜人赃俱获,我早就没有命了。” 马曼玲注日道:“你爸爸是谁?” 杨龙珠笑道:“我爸爸是杨开泰,我叫杨龙珠。” 马曼玲轻咳一声,沉思了一会:“唉!真想不到,一个蛮不讲理的爸爸,会生出你这样一个明事理的女儿。既然这样,李烈大概真被救走,不在步寿原里了。” 杨龙珠道:“真的不在了,昨晚搜到天亮,每寸土地都翻过了。” 马曼玲起身,微微一福,黯然道:“我先走一步。” 杨龙珠神色大变,拉住马曼玲衣裾道:“好姐姐,现在爸爸虽还没有杀我,但我却洗脱不掉嫌疑,我……我情愿跟姐姐走。” 她鼓起勇气道:“我虽然学得一身功夫,却没有机会施展。爸爸做寿,贺客表面上都衣冠楚楚,谁知会狼心狗肺……这个家……唉!我不如跟你到外面走走,见见世面。” 马曼玲听了杨龙珠的话,倒有些心动。 这个女孩子实在禀性纯艮,极具可塑性。 又长得娇憨可爱,眼波明丽,楚楚可怜…… “有志气的妹子,你先等一等,我出去杀了杨开泰以後,再来带你走。” 杨龙珠突然泪如雨下。 虽然杨开泰对她鞭笞有加,但人非草木,岂能无情? 二十年的养育之恩,难道一笔勾销? 她哽咽着说道:“好姐姐,你不能杀他。好在李烈现在已离虎穴,家父如有不是,自有……自有……,李烈自然会禀公处理的,我是他女儿,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 照马曼玲平时的任性泼辣脾气,一向是拔刀见血,谁也拦不住她。但此时她却没有坚持原意,因为她了解亲情,她知道血缘关系不是可以斩断的。 她垂下头,带着歉意道:“好,我听你的。快收拾一下,咱们走吧。只是那个趁人之危施放暗器的徐美,不能饶过她。” 杨龙珠略为扎束,带了两柄蛾眉刺,随马曼玲弃家而走。 外头大厅上,喧哗的声音突然停顿。 两人跳到角门门楼旁,向厅上一看,见到檐下吊着一个人,正受鞭打。 马曼玲侧脸苦笑道:“瞧,又是你爸爸做的好事。” 接着下来是至虚子逃走,徐朋追起上屋。 杨龙珠有意要表现,便从袋里掏出一颗弹丸,击中徐朋的尾闾骨。 她们两人怕身份暴露,没有再待下去,双双赶到坡下的那座破窑歇脚。 程三连在庄里,目睹杨开泰要蛮干,心中不由大为着急。 从至虚子的表现,可以看出李烈的下落他并不知道,不然也犯不着冒险再探步寿原。 话说回来,万一李烈真的藏匿在药王庙里,杨开泰发动大规模的攻势,岂非难以幸免? 程三连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他要扯杨开泰後腿,让杨开泰的锐气受挫。 于是,杨开泰前脚刚跨出大门,程三连已潜到後院,在草料房里放了一把火,再抢了一匹马,追了上去。 天乾物燥,草料房一着火,在刹那之间,火舌四燎,烈焰冲天,变成了一座火焰山,把整个步寿原的上空都烧红了。 别说在两三里外,就是在五里外的耀川、七里外的药王庙都可以看到黑色天幕下的熊熊火光。 杨开泰等一行人正走了两里路,回头一见步寿原上烈焰腾空,无不面无人色的勒马惊呼。 杨开泰吓得全身发抖,声音哑道:“庄里面出了内奸,药王庙去不得了,快回头救火去!” “中原三杰”中的雷杰标闻言一楞。 他恨李烈超过任何人,因为他师兄周青杰、仇天杰,都是伤在李烈师徒手中。这时要他拨转马颜回庄救火,他当然不愿意。 他小心的凑近杨开泰,建议道:“师父,庄子要紧,你们尽管回去。不过……可不可以让我带些人到药王庙去?现在情势大好,那个贼道士回庙,一定会同李烈连夜逃走,我们不能错失良机。” 杨开泰依言分十几个家丁给雷杰标和古有龙,自己带着徐朋回头赶返步寿原。 他走了没多远,突然遇到了程三连。 杨开泰勒马叫住:“兄弟,庄里起火,是怎么回事?” 程三连佯装镇定道:“庄里起火,一定是奸细放的。我赶到这里,才发现步寿原起火了。我是担心你们人手不足,对付不了药王庙的老杂毛和李烈,才赶来助阵的。” 杨开泰满脸感激之色,点头道:“真是我的好兄弟,药王庙有雷杰标、古有龙带家丁去了。我见火起,要赶回庄里指挥救火。” 程三连急忙道:“你赶紧回庄吧,我去助雷杰标他们擒贼。” 杨开泰面呈忧色:“又要麻烦你,我真过意不去。有你赶去,我了不担心了。” 程三连心中暗暗得意。 雷杰标和古有龙两人,都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货色,他一个人便可以轻易的对付得了,但不知是否能如愿追赶得上。 赶了一程,前面隐隐有火把的光芒,在大道上乱晃,于是快马加鞭,追了上去。 这时,路旁忽然有个轻脆的声音喊道:“三连叔,停一停,你要上那里去?” 程三连一楞,勒马循声看去。 马曼玲和杨龙珠并肩站在山坡上。原来这里就是马曼玲落脚的破窑洞,也是马曼玲和程三连昨晚睡觉的地方。 程三连满心欢喜道:“刚才在步寿原吊着的就是蒙面黑衣人,他的真正身份是药王庙道士至虚子。” 马曼玲眼波流转,笑道:“你是怎么出来的?” 程三连道:“至虚子逃走了,杨开泰不甘心,要到药王庙去找至虚子,李烈很可能是至虚子救走的。 我临走以前,在草料房放了一把火,好将杨开泰叫回庄去,好分散他们进攻药王庙的实力。现在雷杰标和古有龙去了,我要追上去,万一李烈在药王庙……” 马曼玲兴奋的打断程三连的话:“难道李烈有下落了?” 程三连道:“我也不知真象如何,咱们不如赶去看个究竟,我先走一步!” 他来不及细看马曼玲身边的女子,扬鞭催马便走。 马曼玲立即回身,在窑洞里拉出马来。 杨龙珠不愿留在窑洞,吵着要去见识。 “你不怕雷杰标他们认出你来?” “我会尽量避免出面。” “好吧上马只有一匹,只好一起上马罗!” 雷杰标和古有龙率领十几个家丁,举着火把,直奔药王庙。 他们一路上聒噪不休,在漆黑的道上,条条火龙般缓缓向前推进。 众人来到庙前,下马,拾级而上,爬完一百多级的台阶,却见庙门关得密不通风。 一个粗壮的家丁急燥的上前狂擂庙门,但没有人回应。 这家丁道:“这座药王庙里本来只有至虚子一个人,现在里头恐怕没有人。” 雷杰标不信道:“里面没有人?咦,不对,门闩在里头,这门能关上,里头就一定有人。不如用石头把门砸烂算了。” 大家正要动手,忽然间哗啦啦的一阵声响,从庙顶上有硬物如雨而下,家丁们狂呼乱喊有好几个被打得头破血流。 雷杰标和古有龙避开硬物,迅速向後一跳,抬头向屋上看去。 屋顶上站着一个人,正掀了屋瓦,向下面猛砸。他不是别人,正是中了古有龙子母梅花镖的吴春牛。 雷杰标心想吴春牛既然在这里,余此类推,李烈、至虚子都可能在里面。他见吴春牛形单影只,凶性大发,向後一招手道:“快开鸟枪!” 说完和古有龙一起循庙墙而走,从屋侧跳上瓦顶,直扑吴春牛。 吴春牛听出背後风声有异,便顾不得守前门,旋转身子,托起一大叠瓦,哗的一声,向雷杰标、古有龙两人砸去。 两人早提防到这一招,同时将身一蹲,在月光照射下,举刀去拨。那几十片瓦,劈拍几声脆响,被刀砍得粉碎,散洒成一片瓦雨,叮咚而下。 吴春牛瓦片出手,双脚立即向下一蹬,全身向上窜起,那柄蒙古刀一抖,向古有龙当胸便刺,喝道:“原来又是你们两个不要脸的毛贼!” 话刚出口,刀已透入。 古有龙举刀一迎,两刀相交,粘在一处,双方使劲一逼,两刀左翻几转,右翻几转。吴春牛突然收刀,正待再逼近,雷杰标已拦腰砍来一刀。 吴春牛俯身向屋面伏下,刀风自背上掠过。 雷杰标一刀挥空。 吴春牛仰面进刀,人随刀起,提胸拔背,向上一挺,两足凌空,如鲤跃龙门,虎纵高崖,只一窜,便刺向古有龙的颜面。 古有龙见来势锐不可当,只得向左侧闪,恰如逆水行舟,人向左倾,刀向右扫,掩护右腿。 吴春牛向上扑空,回刀一挥,向古有龙的肩上砍去。 古有龙适时收腿腾身,侧转刀口,向那蒙古刀上击去。 铿!蒙古刀荡开。 吴春牛已落向屋边。 雷杰标赶上,刀口向天,两手托柄,以托符献印势向吴春牛腋下直刺,这一刀使出他吃奶的气力,相当歹毒。 吴春牛连忙侧过身子,一个鹞子翻身势飞起,旋了开去。 杨开泰手底下的门生徒弟,在步寿原打李烈师徒时,乃公然联手攻击,现在两人打一个还算是打了折扣的。 他们已将平日那种豪气干云,义薄云天的作风,一古脑忘得一乾二净。现在只求一举制服吴春牛便好。 可是眼前的这条汉子,可不是盏省油的灯。 吴春牛武功根底相当不错,但究竟是负伤未愈,所以,他是为了不丢师父的脸,咬紧牙关,苦斗下去。 他回想起师公马天龙的殷殷叮嘱,不由信心十倍于平日,蒙古刀挥舞得格外有劲。 吴春牛本在屋边,现在反而在一路抢攻之下,将两人逼到了屋角。 这时突然轰的一声,药王庙的庙门,已被杨开泰的家丁撞开了。 吴春牛没有分心,紧缠住两人,反让两人一时无法脱身。 程三连这时已赶到。 他飞身拾级而上,见家人已撞开庙门,雷杰标、古有龙在屋上眼人打斗,便振臂高呼道:“你们还不快走,下面有几十个人杀过来了!” 第八章(缺) 第八章内容暂缺 我们将尽快补上 敬请期待 第九章 一个年迈的灾民抱着吴春牛的腿,泣诉被骷髅教迫害的情由。 吴春牛在勃然大怒之余,也禁不住涕泗滂沱。 他酸楚的揩泪道:“我只要有一口气在,绝不会饶过骷髅教那帮盗匪。” 老灾民止住哭声,哽声道:“当初救我们脱困,陷在步寿原的李大侠呢?” 吴春牛渐渐平静下来:“没事了,我师父已被救出,等他伤好,就会去找杨开泰算总帐。他奶奶的,这骷髅教是什么东西!我今天就去摘史艳文的脑袋。大家放心吧!” 他扫一眼众人,壮烈的说道:“我吴春牛不带你们到大荔、蒲城。我带你们回耀州去。” 灾民们欢声雷动,对吴春牛敬若神明。 杨龙珠思索了片刻道:“春牛哥,这个史艳文,我爸爸认识他,因为他曾在我爸爸那里投过帖子,拜做门生。” 吴春牛不耐道:“管那么多干嘛?能杀了史艳文才是正事。” 这时有三十一个壮年灾民拿了扁担棍棒,愿意随行。其余的灾民暂时在定陵东面的黄家坡露宿,等候消息。 吴春牛和杨龙珠等一行人赶到聚贤镇,已是黄昏时分。 史艳文的手下,在镇上远远望见有一批人进镇,就派出两骑来探看。 这两骑和吴春牛劈面撞着。 吴春牛厉声喝道:“是什么人?” “史艳文的部下,骷髅教的杀手!” 吴春牛刀出如飞,一刀一个,砍掉两人头颅。 他恨恨地道:“不济事的脓包,只配替老子的蒙古刀开彩。” 杨龙珠眸子一转,慧黠之色表露无遗:“我们夺下这两匹马,赶去聚贤镇,找史艳文拼命!” 吴春牛忍不住笑道:“龙珠,你跟我同行没几天,已能揣度我的心思了。哈,有你的,咱们走。” 史艳文是凤翔府老子庙张道威的徒弟。 张道威是龙门派内家拳高手,在关西无人可出其右,因为龙门派功夫难练,他怕後继无人,就收了许多徒弟。 他收徒弟从来不在乎对方的人品学养,亦近滥收性质,即使这样能学成龙门派内家拳法的,仍寥寥无几。 徐氏四虎的妹妹徐美,也曾拜张道威为师,在老子庙混了几个月,龙门派内家拳法没有学到,却偷了张道威的法器“五雷神火”,当成暗器使用。 史艳文曾认真跟张道威学过五年,颇得真传,除内家拳法外,还学了一些“道法”。但他的行为极为恶劣,人品也差。 有人问张道威,为什么要收这种徒弟? 张道威振振有词的表示:人品的好坏,行为的良窳,都不要紧,只要能传我衣钵,不致使本门武功埋灭就好。 因为人的好坏很难遽下判断,有人现在好,以後也许会变坏。本来坏的,以後未尝不会变好? 有人说这个人好,就真的好?说这个人坏,就真的坏? 所以不能一概而论。 他这番道理,可以气死普通人,但道家弟子却认为是该奉为圭臬的金玉良言。 史艳文仗着自己的本事,加上张道威的名义,在黄龙山开山立派,创立了骷髅教。 凡是入教的人,都要带一个骷髅头来,所以称为“骷髅教”。 史艳文就在各县和豪绅勾结,要钱要粮,时时藉故勒索,否则便让骷髅教徒众作法为害地方。 豪绅受了恫喝,在挥之不去,却之不恭的情形下,只好拉拢史艳文。 史艳文长袖善舞,足迹遍及黄河一带,山西境内。前几年他投帖给杨开泰,拜做门生,原因就是趁机在杨开泰身上刮点油水。 吴春牛和杨龙珠等来到聚贤镇前。 在聚贤镇前竖有两黑色的三角旗,上面有个白色的骷髅头。 吴春牛一拢绳,马前蹄跃起,他挥起蒙古刀将一面骷髅旗一刺一绞,扯了下来。 这时史艳文气定神闲的走了出来,对吴春牛扯旗之事似乎毫不在意。 他长得肥头大耳,留着三绺掩口短须,穿一件青色短直裰,灰裤白袜,足登麻鞋,约有四十岁上下年纪。 他的发辫绾在脑後,挽个髻,上插竹簪。 手挥云帚,拄着一支三尺来长的蛇头铁拐。 在史艳文的身後跟着两个女人,一人是他老婆苗可秀,另一人是他表妹覃青佩。 史艳文向吴春牛上下打量了一眼,云帚一挥道:“我就是史艳文,你无缘无故扯我的旗子,你知道後果有多严重?” 吴春牛觉得他俗不俗、道不道,反而有些阴阳怪气,嘿嘿冷笑道:“我扯的只是一面烂旗子,你杀了甘泉县的灾民,後果的严重性,你怎么没有考虑到?” 史艳文蛇头铁拐一顿,哈哈大笑道:“我还以为你吃错药了,原来是为了那么点小事。” 他突然肃容喝道:“好小子,既然你敢扯我的旗子,我就要让骷髅教的祭坛上多添几副骷髅!” 吴春牛已怒不可遏,不再分辩,跳将上去,挺手中蒙古刀便刺。 他出手这记是“勒马问路”,要探对方门道。 史艳文出手快捷,不等吴春牛收刀,便扬起手中云帚,只轻轻一挥,云帚的麈尾扫处正在蒙古刀尖上。 铮! 彷佛云帚已化为钢鞭,一扫便有千百斤气力。 吴春牛手中蒙古刀不由晃了开去。 他惊疑未定,那支蛇头铁拐已点向吴春牛胸前。 他提起真气,连闪带挡,全身向右一躺,却挥刀向蛇头铁拐头上砍去。 喀喳! 那支蛇头铁拐忽然如毒蛇吐信般,射出两支灿灿发光的开叉舌头来。这是一支锋利无比的双面利及,正适时叉住吴春牛的蒙古刀。 史艳文向後一扯,手腕一扭,那把蒙古刀便被牢牢咬住。 史艳文喝声“放手!”只一搜,右手的霎帚已拂向吴春牛,别的一声,尘尾未到,风声先至, 吴春牛计上心来,又想起师公马天龙送他的那份见面礼——“丢刀拨腿”。 他喝声“好!” 将身一偏,让过云帚,蒙古刀一顿,向上一提,那蛇头铁拐也跟着抬了起来,当两器刚刚举到肩齐,他用力一搜,猛然松手。 一词旋风飞脚,哗:已飞踢史艳文的左手腕上。 他的铁靴硬如辖石,就是一流好手被踢中脉门都不可能不松手。即使腕骨未碎,兵器也会脱手。 史艳文哀呼一声,不但叉住的蒙古刀落地,那支蛇头铁拐也跌落在地。 史艳文还没有摸清对手的路数,吴春牛已再度飞起双腿,踢向史艳文面门。 史艳文忍着痛,往後跃开。 吴春牛双腿踢空,正好趁机捡起蒙古刀和史艳文的蛇头铁拐。 他手持两样兵器,腾身跃起,直扑史艳文。 史艳文定定神,猛然忆及,对手使的是马家天方派的武功路数。 他知道马家父女,如今在陕玉门关,占据了覃家枣园,杀了他的表弟覃青璧、覃青玉,又打伤表妹覃青佩。 这场仇恨,他日夜想报。 吴春牛很可能跟马天龙有关,如今自己送上门来,他会用最残酷的方法生擒吴春牛,再想到此处,史艳文忽然精神大振。他施平生本事,浑身功夫,只凭手中云帚,舞动起来。但听得刷刷连响么声,夹着尘尾拨风的嘶嘶声,黑光卷处,同吴春牛迎来。吴春牛举铁拐、蒙古刀向史艳文当面刺去。这时史艳文已严守门户,在云帚的挥酒下,尘尾已变成一面防身的盾牌,将他的上身遮住。 吴春牛几番刺向这层无形的“盾牌”都无法透入。 突然云帚一卷,卷住蒙古刀,尘尾一扫,扫中吴春牛的手上。 吴春牛像被数百钢针扎中,痛澈心肺,不由得失声甩手大叫呼痛。 吴春牛已去了蒙古刀,右手被云帚扫中的地方,通染鲜血。 幸好他那支蛇头铁拐在手,站定身躯,方要挥去时,史艳文把云帚向後一挥,身体忽地腾升六七尺高,两袖似云,彷佛有御风而行之势,飘落在吴春牛面前,向吴春牛劈面挥一下云帚。 吴春牛在云帚上吃了亏,打定主意不去煮那撮尘尾,只向那云帚柄挡去。 那支蛇头铁拐,在蛇头上可以吐出叉形的利刃,但吴春牛这时举拐一点,却不见那条蛇头吐出利刃,一拐钻进,正点在帚柄上。 .两人斗得正激烈时:吴春牛忽然听到一阵兵器交击之声,他瞥眼一看,原来杨龙珠已和苗可秀动起手来。 苗可秀的手上是一柄钢叉,钢钗转动时,上面的铁环便震得锵地响。 杨龙珠执着两柄蛾眉刺,正在钻、顶、探、闪.拨、刺、钓、粘,逼得苗可秀往白杨树下退去。 站在白杨树下观战的是覃青佩。她在玉门关被马曼玲杀了一刀,创口迄今未愈,只得踝脚乾着急,却不能下场杀。 吴春牛很快就转眼对来,铁拐点中帚柄,那撮尘尾又挥来,正要卷向铁拐,吴春牛忙将拐一收,回手向史艳文腿上扫去。 史钝文将云帚朝下挥去,全身腾空,离地五六尺,两足往上收缩,两袖张开,一阵风过,已路到吴春牛的背後,人还没有落地,那把云帚一卷,尘尾便向纹丝似的扭成一条,尘尾突然坚挺。万缕柔丝,化为一支钢矛,向吴春牛背上刺去。 吴春牛已学乖了,不再用蛇头铁拐去挡,把铁拐向背上一搭,掩定身躯,双足一纵,跳前五六步,让过那云帚一站定後,刚刚转过身子,史钝文又窜将土来,口中长啸一声,将云帚舞要得哗哗地响。 他只是站在原地舞云帚,半晌没有攻击。 吴春牛严阵以待,想看对方又搞出什么花样来。 史艳文突然抢到吴春牛面前,云帚舞得更紧,忽然间别的一声,史铂文从云帚影里,脱身而出,连人带帚,就像螃蛇出洞,腾身一.跃。 吴春牛只觉眼前一黑,见一团黑影俯冲而下,他不能向後退,只得卸肩闪躲,伏身倒地,向右一躺,便擎蛇头铁拐向上点去。 这一点,正巧点在云帚上,尘尾一卷,把蛇头铁拐摇着了。吴春牛立即觉得有股力量,要将铁拐拉去。他当然不肯松手,双方一僵持,都站定下来 吴春牛这才看清,尘尾已将铁拐卷缠得很结实。 史艳文一手使力拉铁拐,一手却抢进来,要擒吴春牛的手腕。 吴春牛眼看就要被擒,心中一急,使出吃奶的力气,双手合握铁拐,拼命向後拉,但丝毫拉不动。 史艳文的左手就快擒到,忽然间呼擦一声,那支云帚上的尘尾,突然断成两截。 吴春牛手一松,全身不禁一晃,直倒退三四尺远。 原来吴春牛把铁拐使劲拉扯,手掌滑过,正好触及拐上的机钮,利时发出蛇头中的叉形利刃,就将那尘尾割断了。 这时史艳文面无人色,失声而叫:“哎唷——!” 他并不是对吴春牛的武功吃惊,他所吃惊的是尘尾竟然断了。 他的尘尾,不是普通的东西,而是价值连城的宝物。 “尘”是一种动物,俗称“四不相”,用尾巴作拂帚,有一个好处,即挥蚊蝇立去。 但“四不相”世间少有,所以大都用马尾代替。 做成拂帚以後,有几个不同的名称,宫廷里太监用的,叫做“净鞭”;道家用的,叫做“云帚”;神门用的,叫做“拂尘”。 常人所用,古人一律称之为“尘尾”。 事实上并不是“四不相”的尾巴,而是以马尾为替代品,以後,延袭禅门的名称,叫它做“拂尘”。 史艳文手中所拿的不是“马尾”,而是百分之百的“尘尾”,这时断了,等于是失了一件难得的珍宝,难怪他心痛如绞,惊愕无比。 这支蛇头铁拐,中藏利及,旁有按钮,只要用力一捺,立刻会吐出叉刃,和人对阵往往可以出其不意将对方武器击落,所以是种相当歹毒的独门兵器。 这时史艳文手中只剩一截帚柄。 吴春牛想不到情势会急转直下,心中一喜,转身点拐,那拐在地一档,他使腾跳起来,两手执住拐梢,横向史艳文头上打过去。 “好小子!” 史艳文将头垂下,让过来拐,向前一窜,趁机在身边一掏,掏出师父张道威的法器一五.雷神火”,这也是徐美所使用伤李烈的“火弹珠”。 他旋转身躯,飕飕雨声,向吴春牛发出两弹。 这时天色渐黑,吴春牛双足落地,猛然看见史艳文举手一扬,有道黑光滑过空际。他学拐一档,碎的一声蛮,火光条闪卸熄,有股热力,直逼面上。 他忽然想起徐美在耀州关帝庙屋顶上,用暗器打师父的,就是这种东西。 後来师父在步寿康又是因为中了此物,才摔下院墙的。他脑中思索,没想到第二弹又随却飞到。 这颗火珠弹不偏不倚,正打在吴春牛的胸部。 他顿兑痛澈心肺,口中“啊!”的一声,想要跳开,已经没有力气,双腿一软,扑她便倒。 史拙文跳过来,神气活现的用脚踏住吴春牛,高叫道:“来人啊!把这黑小子绑索困绳,押到聚贤镇去二” 史饱文见苗可秀渐雪败相,便抬起蛇头铁拐,抢了上去。 当吴春牛中弹倒地的时候,那後面赶上来约二一十一个壮年灾民一起抢上来道:“不许伤人丁看棍“” 灾民齐毕肩搪棍棒抢土来救援,可是钴体教旗下的徒众,已将吴春牛押走.。 二百多徒众,个个手中有利器,刀枪钗矛,一应俱全,一阵风似的拥土来,将三十一个壮年灾民围在核心,混战一扬。 这些灾民正当壮年,很有些蛮力,但他们都不识武功,即使能演练两手,也比不上钴楼教的百余名徒众,相哦不到一刻,灾民们都被砍杀殆尽,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这迸杨龙珠见吴春牛失手,灾氏死伤狼藉,心里已有些发慌,加上史艳文加入战圈,更觉施展不开,显得手忙脚乱。 史钝文想采取速战速决的方式,故一开始就掏出“五雷神火”向杨龙珠背後梆出。 碎! 火光闪处,杨龙珠痛不可言,嘶吼一声,已经跌倒在地。 史钝文拍拍手,笑嘻嘻的道:“小姐儿,只算你背运,恕不得你祖公公。” 苗可秀经过一番缠闹,已鬟角见汗,不耐烦道:“你噜陈什么,还不叫人将她绑了?” 史钝文这才吩咐徒众将杨龙珠押回神堂去。 聚贤镇自从被史艳文率领徒众开到驻扎後,仍然像在黄龙山时一样,竖起了钴体教的工一角旗,设了神坛,每天例行拜斗作法,请神下降,并训练徒众们学习武艺和法术。 神坛设在聚贤镇上绅士何子清的家里,史艳文夫妇俩也住宿在这里。 徒众们七手八脚将吴春牛和杨龙珠推到何家,绑在神坛前面约两根庭柱上以後,就一哄而散,不再理睬他们两人。 吴春牛的“五雷神火”是射在前胸,胸前衣服碎得片片瓣瓣,血水慢慢渗出表面。 杨龙珠是个被捧在掌心养大的富家千金,现在背部嵌满碎铁片,疼痛难忍。她本咬牙苦撑,怕被吴春牛奚落,但见眼前无别人,就忍不住低声呻吟起来,在呻吟之余也止不住掉下了眼泪。 吴春牛微微皱眉,低声道:“龙珠姑娘,忍耐点,不要叫。” 杨龙珠喉咙厝哑,噗泣道:“春牛,咱们这下可……可完了,一定难逃劫数。” 吴春牛隔了半晌才轻叹道:“你也是有福不晓得享,好端端的,干嘛要跟我这个粗人餐风露宿的?能够脱困还好:如果真的……” 杨龙珠强忍住眼泪,语气坚定:“你不要以为我是棵一碰就断的豆芽菜,我……我们死也死在一起,有什么好後悔的?” 吴春牛顿时楞住了。 他是个从来没有为将来打算的莽汉,也从未有女孩子对他表露一丝好感。他就像是朵流浪的云一处处无家,处处家。 他很受感动,但又觉得自己不配承受如此纯良少女的情意。他低下了头,眼眶里闪着泪光。正如杨龙珠所说,死也死在一起,有什么好後悔的? 死而无悔? 吴春牛突然觉得自己一向陋的心灵,变得有点成熟细腻了。他也产生一种“死而无悔”的感觉。 隔了好久,好久,他才缓缓开口道:“我现在胸口已经不觉得痛了。” 杨龙珠侧脸看他,泪痕末乾的脸上,有种呼之欲出的激情:“我也觉得背上不疼了。” 这一来一往很简单的对话;无疑己将两人的心赤裸裸的搁在一块了。 吴春牛眼珠一转,沉思道:“你好像说过,你爸爸认识史艳文,他会不会也见过你?” 杨龙珠想了想道:“没有。我爸爸的朋友,如果不是交情特殊,不会让我出来见礼的。 吴春牛缓缓道:“如果史艳文过来,你就直截了当告诉他:你是开泰的女儿,要他放了你,如果他对你过份,步寿原便将与他为敌。” 杨龙珠唱然长叹道:“步寿原经过这番事件後,精英所剩无几,我爸爸纵然有些恶势力,但做孽太多……我想,就算他相信我是杨开泰的女儿都不一定放人,何况他不一定会听信我的话……” 吴春牛道:“你不要太多,跟他说了试试看,也许会有奇迹出现。” 因事在危急,杨龙珠也只好答应试试。 过了半个时辰,忽然有两个贴体教的小徒弟到神坛前上灯、点香。他们没有理会绑在庭柱上的杨龙珠和吴春牛,工作完後,迳自离开。 香烟氩氢,缭绕在神坛上,在神坛两边,放两张圈椅,蒙着黑市椅套,上面昼着一个白色的骼体图样。 神坛正中,赫然摆着一堆骷髅,层层叠起,有一百多个,正中供着一尊神像。 神像是昼在绢布上的,这个神像竟然是“西游记”中的沙和尚。 不多时,史艳文和苗可秀进来了。 史艳文一手柱着蛇头铁拐,一手挥着一个马尾云帚,苗可秀则手持钢钗,随之在後的,有八个女孩子。 这八个二十岁上下的女孩子,都穿着黑衣衫裤,衣服胸背处均绘有白骷髅头。白布包头,白巾束腰,手持檀板、木鱼、鉴子。 在这些女孩後面又跟着一百多个徒众,他们拥到神坛前面,同沙和尚跪下磕头,站起,分两旁站定。 史艳文和苗可秀一屁股坐在两只圈椅里,神态肃穆,夷然不动。 那八个女孩便开始向着神坛唱颂起来,词句含糊不可辨,但这种伊伊唔唔带着几分稚气的声音,配合着檀板、木鱼、镳子的伴奏,倒显得疾徐有律一悠扬好听。 一会儿唱颂停歇,全场寂然。 这时史艳文突然全身像痊擘似的,猛抖起来,抖了半天,霍地站起,仰天长啸一声,宛如狼嗄声,十分凄厉可怖。 他着然闷哼一声,抖得更快,大叫道:“我神沙和尚在此!” 苗可秀立即离开坐椅,在地上跪倒,其余众人也一齐跪倒下去。 史艳文闭着双眼,一端一跳的突然跃上了神坛,那肥嘟嘟的身子直摇晃,粗声粗气的大喝道:“我神沙和尚,有事就快快承里,我好定夺,如果没事我要走了,太上老君的盛筵还等着我呢!” 当下有个大徒弟,大家都称他大师兄的,拜倒在地,向上虔诚的回答道:“启禀沙老爷,如今有两个匪徒,一男一女,男的叫吴春牛,女的叫杨龙珠,他们跟我师父史挽文作对,已经擒下,怎样发落,还请沙老爷作主!” “沙老爷”? 他们钴体教称沙和尚为沙老爷,这恐怕是前所未闻的奇事了。 史艳文在神坛上,仍然俏跳痊击个不停,忽然间张嘴大笑道:“嘿嘿!跟你们师父作对的,大概是[二毛子”,快快结果了性命,免贻後患。还有什么事,快快说明,我神要驾云离去啦!” 吴春牛和杨龙珠见状,征了半晌,发现骷髅教根木是装神弄鬼,不然说出什么“我神沙和尚”,什么“二毛子”,最终目的是要藉神意杀了他们两人。 吴春牛忍无可忍,如霹雳乍起的大吼一声,道:“他妈的,你放什么狗臭大驴屁!我们倒了八辈子的楣,误中暗器,如果你要知道我们两人真正的来历,包管你沙和尚吓得屁滚尿流!” 吴春牛的话,把众人都呼了一跳,但仍静静跪着,不敢起身。 史艳文执云帚的手稍稍顿了一下,随即睁开两眼,发抖跳动如前:“哈!是什么人在那里大呼小叫,冒渎我神?” 大师兄回答道:“他是我师父捉住的汉子吴春牛。” 史艳文喝道:“敢情定活得不耐烦了。” 吴春牛破口大骂道:“姓史的老杂毛,我还以为你这个“骷髅教”是个什么了不起的玩意,原来竟是这种乱七八糟的烂杂碎。 我老实告诉你,我叫吴春牛没错,我师父是关西的快刀李烈,师公是马天龙。这位杨龙珠姑娘是耀州杨开泰的女儿。听说你在聚贤镇扑杀甘泉县的灾民,我们路见不平,才来向你话侣么违。 老杂毛,你要杀我们,只管请便,但马天龙、李烈、杨开泰一定会寻上门来,捣毁你这贴体教,把你们一干狗男女杀个片甲不留。好,不信你试试看!” 杨龙珠也大声附合道:“史艳文,你别忘了,你到步寿原投帖子,拜在我爸爸的门下。你如敢动手,就不得好死一” 两人这么一说,众人都大吃一惊,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仍不敢动弹出声,只等史艳文处置。 史艳文早想将两人骂个狗血淋头,但一想到沙和尚还附身未走,就扬起蛇头铁拐,雍了一阵,嘴里喃喃的念着,忽然大叫一声道:“我神去也!” 随卸向神坛下一跳,眼退坐在椅子里。 众人都忙着朝下磕头,算是送神,磕完头寸一齐站起,等史艳文苏醒过来。 史艳文嘴里又矶哩咕噜的念了好半天,才突然将眼一睁,揉揉眼道:[刚才是什么神道降坛,说了些什么?” 大师兄便上前将刚才经过.的情形,一五一十的承禀清楚。 史艳文猛然一惊,大叫道:“哎啊啊!不得了。今天竟是沙和尚降坛,又说这两个人是[二毛子”,这可轻率不得,要问个清楚,咱们骷髅教一向扶弱济贫,不能轻易杀人的。” 于是,史艳文站起身,走向吴春牛、杨龙珠,平静的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来跟骷髅教作对?” 吴春牛气得哇哇怪叫道:“他奶奶的,你这老鸡毛装什么聋,我刚刚不是说了?我是李烈的徒弟,她是杨开泰的女儿。你杀了我们,也别想活下去。” 史艳支道:“要杀你们,不是我史艳文的意思,乃是沙和尚的法旨。即使你们存心和骷髅教为敌,我们也会斟酌情形,不随便杀人。我神沙和尚吩咐下来了,不管是谁,就算是皇帝老子,也免不了挨刀。” 吴春牛已看出史艳文有些心虚嘴软,知道刚才的话,发生了作用,便不再恶言相向。 “那么,你如今作何打算呢?我们既不是[二毛子”,也不是存心和骷髅教为敌,只因为你们滥杀灾民,才过来讨个公道。”吴春牛的话,说得委婉中肯。 史艳支道:“既然你们不是和骷髅教为敌,这件事就好办些。但不知你们说的话可有根据?” 杨龙珠气得脸孔发自:“怎么会骗你?难道我还会冒充杨开泰的女儿?” 这时苗可秀忽然凑近史艳文耳旁,嘟嘟脓侬说了几句。 史艳文骞地叫道:“我神沙和尚降下的活旨,谁敢违抗?说杀就杀……” 吴春牛心中暗道:完了!这婆娘不知搞什么鬼? 史艳文转过身来,向徒众道:“这两个人果然不是“二毛子”。现在烧化文书,禀明实清。 如果沙和尚认为两人无罪,纸灰会向上飞起,那么两人就可活命。如果不飞起,就只有报歉了!” 吴春牛和杨龙珠觉得又有一丝活命希望。 这时史艳文在神坛上启过一张黄表纸,画了道符,拈了香,磕过头,口中喃喃不绝,然後将黄表在蜡烛上一点,就烧了起来,快烧完时,将手一放,那片纸灰就腾空而起,直升到屋顶上。 苗可秀道:“成了成了,我神沙和尚饶你们这两条命。且押起来,等候发落。” 两人知道暂时没事了,悬宕的心才渐渐放下。 几个徒弟上前,将两人从庭柱上解下来,依然困住双手,押进一个房间,抛了进去,反手把门锁上,就走了。 这时徒众渐渐散去。 史艳文和苗可秀回到房里,才放心的商议起来。 史艳文轻咳一声,沉着脸道:“那两个人说的话,我看不假。他们背後的势力我们都得罪不起,你看怎么辨才好?” 苗可秀盛眉道:“我也拿不定主意。如果放了,这两人绝不会和咱们干休的。如果杀了,咱们有几百个徒众在这里、难保不会漏消息出去,人多口杂,怎么也封不住的。迟早李烈、马天龙、杨开泰都会知道,那时我们抵赖不掉,就大祸临头了。” 史艳文着急道:“既不能放,又不能杀,那怎么办?”, 苗可秀沉吟道:“这件事不致于马上传到步寿原。这两人虽然带来了二三十人,但没有留下活口。 等过几天,我们将两人放了,却让徒众都看见。 咱们悄悄在後面跟踪,看两人往那里走,等到了一个僻静的野地里,再干掉他们,抛到山沟里狼。将来就算有人追问,我们也没有干系。” 史艳文大喜过望,拉着苗可秀的手道:“你真是个女诸葛!好!咱们依计而行。” 吴春牛和杨龙珠被困在屋子里,没有受拷打,反而每日有人送饭送水,伤口也数了刀创药。吴春牛想活动一下筋骨。但双手困得结实,血液不畅通,弄得全身都麻木似的。吴春牛道:“碎铁片还没有取出,敷上药又有什么用?” 杨龙珠瞥了他一眼,喃喃道:“春牛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拖过去,将来还大有可为。” 她走近吴春牛,用绳索未困紧的一支小指头,搔搔吴春牛的胸口:“这种碎铁片嵌进皮肤里,就算外面结疤了,还是很难忍受痛楚。” 吴春牛道:“你背上痛不痛?” 杨龙珠轻轻摇头。 她很想告诉吴春牛,这是她首次尝到这种痛苦,但她一直没有开口。 过了二一天,两人又被押进神堂。 这回的过程,依旧和三天前雷同。 但这次跳上神坛,浑身乱抖的史艳文,却大叫道:“我神张翼德来也!” 当下大师兄跪拜禀道:“吴春牛、杨龙珠两人如何处置?” 史艳文哇啦哇啦的叫了起来,彷佛是戏台上的大花脸出场一样,迈着润步,道:“这是沙和尚那个老糊涂弄错了。这一男一女不是什么[二毛子”,快将他们松绑放了!” 说完,他又舞了一会蛇头铁拐,跳下来,坐在椅子里,须臾复苏。 大师兄上前回明,说道:“刚才是张飞降坛,说两人不是[二毛子”,叫我们快放人。 史铭文故作吃惊道:“原来是张飞来了,他说的话自然比沙和尚有份量,既然两人不是[二毛子”,还不快快放了?” “二毛子”这个名称,至当时约九五省很流行。 自从中英鸦片战争以後,满清政府对外签订了很多丧权辱国的条约。 列强侵略中国日亟。 那时外国人到中国,仗着条约保护,传教经商,声势凌人,有些百姓便去依附他们,故被称为“二毛子”极为人所不耻。 当时在直隶:山东、山西、陕西的农民,提出了“扶清灭洋”的口号。 认为外国人有枪炮不值得忧虑,咱们有武艺,保国卫民,是正大光明之事,自有神明天助,枪炮可以不入。 各地纷纷立了神坛,供奉神明,在神前练武习艺,蔚为风尚。 当时闹得最厉害的是郝天蔚和杨龙元在山东搞的义和拳和虎尾鞭。这是山西八挂教的一支,闹得有声有色。 黄龙山的骷髅教,也是山西八挂教的一支。 但他没有山东、直隶的义和拳、虎尾鞭那么有组织和规模。只是饥民啸聚,自立山头,一切措施,均未上轨道。 在徒众心目中,“二毛子”是恶性重大之人,都该凌迟处决。徒众人教,要带一个贴体头,倘若是“二毛子”的,就算是件奇功,可称为“师兄”。 这时吴春牛和杨龙珠听说要放他们,心中虽疑惑不定。但仍然喜形于色。 吴春牛忖道:只等一松绑,我就跳起来,杀他个人仰马翻。 但松绑之後,倘却浑身无力,一举步,手臂摆动,便觉胸前痛不可当。 他胸前的伤口已经结疤愈合,但把碎铁片结在一块,只轻轻一动,碎铁片便割着肉。杨龙珠的情况也相同。 吴春牛胸前曾中古有龙的子母梅花镖,虽被至处子取出镖,但创口仍末平复,现在又满布碎铁片,自是伤上加伤,流年不利。 大师兄冷冷道:“你们可以走了,没事了。我们骷髅教行事一向有原则,如你们再想闹事,就真的要对不起了。” 吴春牛和杨龙珠默默无言,一路被“大师兄”押出聚贤镇。 出钟後,“大师兄”一推两人背後,淡淡道:“我师父已按照张飞的吩咐,好心放了你们,你们快点上路吧!” 这时已是西牌时分,夕阳如火,鸦鹊无声。 两人一双一双的慢慢走着。 吴春牛叹息道:“这真像恶梦初醒!唉!咱们如今到那儿去?” 杨龙珠冷汗淋漓,咬牙道:“我走不动,走一步,背上就一阵刺痛。如果不动,就好多了。” 吴春牛偏头想了想“道:“这还算不幸之中的大幸。我不相信那伙人会就这样放了我们…:现在,我看也只有赶回药王庙去,请至处子诊治。” 杨龙珠拭汗道:“全听你的。” 吴春牛道:“从这里到耀州药王庙,还有一天的路程。灾民们还在定陵等消息,不知情形怎样了? 天色不早了,总要赶到定陵看看才行。如果半途有人伏击,我们手无寸铁,简直没有一点还手的能力。” 杨龙珠点头道:“去那里都可以,我跟定你了。” 两人熬住痛,拼命向前走,一用力,创口便都裂开倘血。 冷风一!血水凝固。 痛了一阵子,身体倒麻木了。 走没多远。遇到了赶牛的老农,据老农说,灾民已在定陵住了几天,不知现在如何了。 太阳已落下西山——彩霞满天。 两人穿林下到山沟时,抬头一看,对面有两个女的拦住去路。 、这两个女人,一个是史艳文的老婆苗可秀,一个是史艳文的表妹覃青佩。 覃青佩在前几天对杨龙珠的那扬战闹中,并没有出手。 她心里始终有一个大疙瘩,被马曼玲刺了一刀倒是小事。大哥覃青璧的枣园被马天龙父女占去,才是她不能忍受的大事。 她听嫂子说要在半路上截杀两人,觉得是项打死老虎的轻松现成事,所以,能将怨气在马天龙的徒孙身上,也聊胜于无。 苗可秀跳下山沟,怒喝道:“嘿!你们这封狗男女还走得满快的,你们知不知道,现在站的这道山沟是士杀沟?这是你们魂归鬼籍的地方,我已等候多时,正好一刀一个脑袋!” 两人面面相觑,恐怖之色溢于言表。 吴春牛做一下深呼吸,护着杨龙珠,挺身上前,向苗可秀道:“我知道你是老鸡毛的浑家苗可秀。这个女人是谁?如果我真死了,也好认得清楚!” 苗可秀柳眉倒剔,冷笑道:“你倒是不怕死!好——”她将钢钗一抖,锵的一声响,指向吴春牛:“她是覃青佩,是史教主的表妹……” 就在这时候,忽然当的一声响,覃青佩哀呼道:“我的……妈啊!” 话声未断,人已从马上翻身跌了下来。 苗可秀一征,立即转身回顾。 第十章 吴春牛见机不可失,立刻将杨龙珠一抱,用尽平生之力,腾身而起,跳上了覃青佩的马背。 原来杨龙珠藏在吴春牛的背後,轻轻从靴统里摸出一颗弹丸,钢板也还在,就将弹丸按在钢板上,趁苗可秀跟吴春牛讲话,覃青佩分神之际,从吴春牛肩旁,向覃青佩脸上打去。 覃青佩面上中弹,顿时鼻青嘴肿,满眼金星乱冒,一阵天旋地转,人已从马上栽下来。 吴春牛突然夺马而逃,大出苗可秀的意料。 她从吴春牛背後射出钢钗,马已往前窜奔,没射中吴春牛,反而刺在马屁股上。 这马猝受剧痛,仰天长嘶一声,後蹄掀了几掀,便举开四蹄,撒起一片黄尘,泼剌剌的拼命往前冲。 幸好吴春牛是马上混大的汉子,否则马掀後蹄,难保不破掀下来。 苗可秀知道马虽中了一钗,发狂奔跑,但由于臀部受创,必然会在短时间内不支倒地。 她顾不得肿着半个脸的覃青佩,马一抖,单骑追了上去。 吴春牛一只手怀抱杨龙珠,一只手拉,两腿夹紧马腹,浑身用力。 这样一来,胸前的伤口,就痛得使他全身颤抖。他拼命忍住疼痛,希望一阵快马急催,能赶到走陵。 等到了人多的地方,苗可秀就不敢当众伤人了。 吴春牛赶了半个时辰,到达定陵。 这时天色已黑,却不见定陵有灾民驻扎。 吴春牛一看情况不对,立部策马向西行。 但他跨下的马已经流血过多,精疲力尽,前蹄一屈,便扑倒在地。 吴春牛提勒环,那马动也不动一下,就在这时候,苗可秀追至。 道旁有好几十块且大的石碑树在那里,吴春牛拉着杨龙珠,匆促交代道:“快,躲进石碑褪去!” 但苗可秀已经看得一清二楚,大叫道:“还逃到那里去?” 吴春牛和杨龙珠一钻,已钻到了一块琼碑後面。碑身断了半截,仍有一人多高,下面杂草丛生。 苗可秀飞身下马,提钗抢了过来。 她这时杀气腾腾,把钢钗抖得锵锵直响,扑向残碑。 吴春牛和杨龙珠情急智生,抓起地上的石头,便往苗可秀身上乱砸。 苗可秀气得要命,腾身窜近,举钗向石碑後面就戳。 忽然间锵的一声,在石碑顶上,伸下一把刀,将钢钗格开。 “不得放肆卖” 原来有一个人伏在石碑上头,伸手挥刀。 吴春牛和杨龙珠大喜过望,趁苗可秀钢钗晃阗,各抓起一把石子,像雨点般打去。 苗可秀心里暗暗吃惊,收转钗尖,向後一纵,石子飞至,便将钢钗一抖,舞得一片钗影,石子打在钗上,当当的一阵响,火星乱冒。 苗可秀刚挡过石雨,在石碑上面的人,已悄然跳落。 这个人秃头短装,手执牛耳短刀。 他叫道:“有种的留下来!” 但苗可秀已抢步到了马前。 吴春牛和杨龙珠见状,兴奋地大叫道:“三连叔,是我们啊!” 程三连回头急促道:“怎么回事?你们两人怎么如此狼狈?” 他怕苗可秀夺马而逃,立部将牛耳短刀一挺,,冲到马前,冷笑道:“贼婆子,你是什么人?荒山野地,难道要夔径劫财?” 苗可秀脸孔发育,咬牙切齿道:“他妈的,你这个臭秃子,敢管老娘的正事,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程三连忍不住哈哈大笑道:“你能办什么正事7还不是杀人越货,恃强行凶这套玩意。 吴春牛走出石碑,插嘴道:“三连叔,这婆娘就是骷体教主史艳文的老婆,名叫苗可秀。我们两个,被史艳支用暗器所伤。这婆娘是要半路截杀我们,千万饶她不得。” 程三连荞地一惊。 .此时吴春牛和杨龙珠又都怀了一堆石头,奔了土来。 苗可秀怒叱道:“浑小子,老娘今天把命豁出去了,臭光秃你也土来,吃老娘一钗!” 它的钢钗锵的一声响,钗头似风车般疾转,钗影一晃,已刺向程三连面门。 程三连不慌不忙,侧身躲过,手中牛耳短刀一挥,正砍在钗环上。钢钗向左一升,他挺刀伏身而进,向苗可秀儿心猛戳。 苗可秀急忙挥钗向下格开。 吴春牛和杨龙珠突然抢到,酒出一片石雨,单向苗可秀全身。 她来不及抵挡,钢钗未收前,将头一低,连忙向後跳开,但在胸膛、肩膀上已中了几颗石子。 苗可秀大为惊慌,又怒又急,回身要政吴春牛和杨龙珠。这时程三连的牛耳短刀已至, 苗可秀只得扭转身躯,劈面钗起迎住,忽然一颗石子飞至,正打在它的左手指节骨上。 人说“十指连心”,她这下可襟声不住,哇哇乱叫起来。左手已不能执钗,只好独手去迎闹程三连。 程三连和苗可秀两个照面打过,对于苗可秀的斤两,已经搪得十拿九稳。 苗可秀连一个毫无对阵经验的杨龙珠都敌不过,如何能够应付足智多谋的程三连? 程三连见苗可秀中了一颗石子,就痛得像杀猪一样的怪叫,心中不由好笑。 他的百步金弹曾在步寿原,打掉穆镜圆的子母梅花镖,救了吴春牛。现在他又掏出金弹,准备伺机击出。 当下他一连攻出几刀,刀光乱闪。 苗可秀眼花缤乱,勉强招架。 忽然程三连喝一声:“去吧!” 百步金弹已应声而出,正打在苗可秀的右手腕上。.这金弹,比吴春牛的石子厉害,苗可秀的腕骨粉碎,痛入骨髓。 她尖叫一声,那把铜钗再也执不住,叮当一声,掉在地上。 程三连窜上,举刀要刺。 苗可秀见苗头不对,回身拔腿便逃。 程三连站定身躯,哈哈大笑,随着笑声,二颗百步金弹已发出,不偏不倚的打在苗可秀约两腿後藤弯里。 苗可秀中弹的地方是“委中穴”部位,两腿顿时一软,合扑跌倒,再也爬不起来。 程三连神态安然,叫吴春牛和杨龙珠过来,交代道:“把这个婆娘绑了,我们去找吏艳文算帐去。” 三个人走到苗可秀面前。 程三连道:“这下对不起了。” 苗可秀虽然爬不起来,但神智仍清楚。她以为这一下一定是刀下亡魂,便呻吟道:“三位行行好……我不是……不是……” 杨龙珠眼睛一眨,质问道:“饶你是可以,但你要说出,为什么已经放了我们又追杀过来?这道理何在?” 苗可秀无可奈何,只好断断续续将与史艳文合计的原委道出。 程三连不由嘿嘿冷笑道:“这真叫异想天开,既然怕跟人结怨,为什么不开诚布公说出,难道在半路上杀人灭口,就一了百了了?” 杨龙珠想起所承受的苦楚,史艳文夫妇的歹毒心肠,不免气得踝脚硕足。她一手抄起钢钗,向苗可秀背上便刺。 程三连立即挥手拦阻道:“且慢,不要意气用事。” 吴春牛疑讶道:“难道要留下这个祸根?” 杨龙珠附合其意道:一如果她不该死,还有谁该死?” 程三连朝两人挤眉弄眼道:“话不是这么说,要杀她,现在是易如反掌。史艳文既然还怕和李烈、杨开泰、马天龙结怨,可见他心存顾忌,事情也还有转圜的余地。 .你们两人先回药王庙,找至虚子疗治伤口要紧。我带苗可秀到聚贤镇去,看史艳文有什么话说。” 吴春牛和杨龙珠自然对史艳文、苗可秀恨之入骨,但程三连是个贝多识广的前辈,自然不好表示异议。 吴春牛这时就详细将史艳文在聚贤镇装神弄鬼的经过,告诉程三连。 吴春牛远比手画脚装史艳文假扮沙和尚和张飞的样子。 程三连看了,笑得前仰後合。 “我完全明白了!我以为骷髅教真有什么高不可测的“道术”,哦,原来是这么回事。你们只管走,我自会处埋。” 程三连见两匹马还在那里,便牵过来,让杨龙珠和吴春牛跨上苗可秀的那匹马。 杨龙珠挥手道:“三连叔,等我们回药王庙以後,叫至虚子来助你。” 程三连道:“不用了,好好走。” 等两人去远後,倘就将苗可秀扶上那匹步子蹦姗,屁股受伤的马。自己牵,勃聚贤镇而行。 程三连到达聚贤镇时,还不到三更天。 钟前骷髅旗下,有几名教徒在守卫,发现一骑行至、还以为是苗可秀回来了,连忙上前,一看是个秃子,牵匹马,马上就皱着苗可秀。 几人正惊疑不定,程三连已开口道:“快报告你们的教主史艳文,就说太白山的程三连来了。这是你们的师娘,快找她进去。” 徒众一面盘问程三连,一面派人去通报史艳文。 史艳文一听程三连来了,呼得面无人色。 他以为程三连和杨开泰是拜把兄弟,一定是自己伤杨龙珠的事传扬出去了。 史邓文怀着鬼胎,慌慌张张的出来。 战战兢兢的将程三连接进神童坐下。 程三连一直没有说什么,直到坐走後,才缓缓开口:“冤家官解不宜结。”他劈头便表明立场。 史艳文垂头附合道:“是是,程大爷说的对。” 程三连继续道:“我们虽然只是首度见面,但平时也曾听说教主的大名。今夜我将大嫂送送回来,虽受伤,却无大碍,就是不愿伤了和气。” 史艳文不再装蒜,突然站起,厉声道:“咱们骷髅教,说一是一,说二日蛋一,要嘛你就杀了我们夫妻俩,要嘛你就死在我手中,才得平静。” 程三连看贝神堂上供着沙和尚的布像,神坛上还摆了上百个骷髅头,突然有了个主意。 他点点头:笑笑道:“久仰久仰,却不知你们骷髅教还有这种教规。” 史艳文满面怒色,大叫道:“徒弟们,取我的家伙来“老虎不发威,还当我是病猫呢! 程三连兀自坐着,夷然不惧,笑道:“怎么,你要杀我?” 史艳文红着黑脸,双脚猛顿:“你住你的太白山,我在我的黄龙山,咱们本来河水不犯井水,你如今打伤我的女人,还好来教训我?什么冤家官解不宜结?你不是欺人太甚吗?” 程三连知他强词夺埋,便竖起两个指尖道:“我程三连这条命,也不值几文钱。现在有两个解决的办法:一是先打了再说,二是先说了再打,你看怎样?骷髅教这玩意,可唬不住我程三连。” 史艳文欺负程三连只一个人,打伤了人,还公然找他讲理,这口鸟气,他可忍不住。 “先打了再说!”史艳文从徒弟手里接过蛇头铁拐,哗的一声,已向程三连头顶劈了过去。 程三连等那铁拐近身,忽地向左一卸身,啪!那张椅子顿时碎得二踢糊涂。 史艳文收拐一扫,又向程三连拦腰打去。 程三连已拔出牛耳短刀,在史艳文拐上一点,那拐便荡了开去。他趁着这股势,两足一蹬,全身凌空而起,已跳落在神坛上。 史艳文正要追击,但甫抬头,就不由停下脚步。 程三连这时已从神坛上拿起两个骷髅头,纵声大叫道:“仔细接好了,我要用这个死骨头打过去啦:” 史艳文和徒弟们,顿时僵立当场,呼得脸色大变。 原来这些骷髅头,在教中是一项“神物”,每个人只有一个。按照骷髅教的教规,每天须以香花供奉,由史艳文作法祭炼。 徒众每天要在自己的骷髅头中,纳入一颗黄豆,等到黄豆装满,再将黄豆炒热,放在怀里,吃上一颗,据说可以十天不饥。 再用黄布将骷髅包了,背在身上,这时就能在冲锋陷阵时,发出神效,不仅刀剑不入,即便是西洋枪炮,也不能伤” 这就是史艳文的“神道设教”,藉教义愚众,以便聚众敛财的手法。 当时在陕北各地,灾荒连年,饥民人数很多,吃一颗黄豆,就能十天不饥,自然是很具诱惑力。 人们虽然愿意人教,但又怕遭官方禁制。 史艳文宣称有刀枪不入的“道术”,他本人曾在张道威处习得内功,平时让人在身上砍几刀,戳几枪,自是毫无损伤,因此吸引了不少徒众。 徒众们个个耐着性子,每天在骷髅头里面放一颗黄豆,要装满,也不是短期的事,但总以为只要假以时日,自有刀枪不入的能耐,所以总是满怀希望,旦旦纳豆,从未间断。 这一百多个骷髅头,等于是教徒们的第二生命。 史艳文气急败坏地高声道:“拜托,有话好说,不要胡来一不能抛,只要你抛碎一颗,就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程三连从鼻孔里冷哼一声,冷冷道:“按着!” 早将一个骷髅头滴溜溜的抛向空中。 这个骷髅头在空中旋转,史艳文和几十个徒众哄声四起,一齐抬头盯着骷髅头看。骷体头里面的黄豆已经撒了一地,几十只手部伸向半空,抢着去接,深怕骷髅头落地打 史艳文昏上去要制止。但接二连三约又有十几个骷体头不住的抛下,徒众们手忙脚乱,个个去接。 史艳文也只好参与接骷髅头的行列。 霎时之间,骷髅头飞满一屋子,就像一个个白色的雪球,在堂屋中打旋。 骷髅头一转动,黄豆就撤出来,彷佛雨点似的,顿呈奇观,十分好看。 徒众们就像接美娇娘的绣球似的,呼喊奔走,抢成一团。 在半盏茶的时间里,一百多值骷髅头已全部抛完,这些骷髅头全部被徒众们安然抢得,没有掉在地上打碎的。 但听神堂内一片喘息之声。 这下史艳文气坏了,他将手上的一个骷髅,递给身边的一个人,气冲冲的一挺蛇头铁拐,顿足大骂道:“你这个该死的死赖皮,贼头贼脑的臭强盗……” 话犹未完,程三连站在神坛上,忽然全身抽擅似的料个不停,眼睛向上一翻,连绷带跳,哇啦啦的大叫了一阵,按着又哈哈大笑道:“好好好,我神沙和尚来也!” 他将牛耳短刀插在腰里,抓起两个大蜡烛台便舞了起来。垂争琪。 那两个大烛台重达三四十斤重,是纯铜打造的。 他一舞呼呼之声便不绝于耳" 他在神坛上左旋右转,舞得相当精采,口中却重覆叫道:“我神沙和尚末了!你们好大的肚子,还不跪接?” 徒众们不知程三连弄什么玄虚,个个呆若木鸡,面面相觑,不敢轻举妄动。 可是右几个意志较薄弱的徒众,听说是沙和尚附身降坛,便不由自主的跪下来拜,一人跪,便都陆续下拜了。 这时最痛苦的人是史艳文,他恨不得将程三连撕成碎片,但却又不得不屈膝跪下。 程三连见下面跪了一片黑压压的人头,就将烛台倒转,插在神坛上,焕烛台的底盘向天轰立。 程三连将身一纵,跳在烛台上站定。 烛台吃着重量,有些抖晃。 程三连在上头也随之晃动,犹如风摆荷花那样。 他一手叉腰.,一手指向众人,用戏班里唱大花脸的腔调,边晃边道:“我神沙和尚,因有要事,缸地降坛,骷髅教徒众们听着:甘泉县的灾民都不是[二毛子”,不可以滥杀。 那吴春牛和杨龙珠是天上的金童玉女临凡,你们怎能得罪?大家都是自己的兄弟姐妹,冤家宜解不宜结。 你们现在赶紧回黄龙山修炼,勿再滋事,如不听我神法旨,当心你们的脑袋,都要给酒家一枚打得粉碎!” 当下程三连又大吼一声,俯身下来,抓住大烛台,两足一蹬,仍跳落在神坛上,两个大烛台已拔在手里,舞得呼呼的响,忽然闷吼一声:“我神去也!” 他放下烛台,在神坛上站定,浑身乱颤,两眼一翻,打个呵欠,睁大眼睛,又回复程三连本人的声音,故意猛揉双眼道:“呀啊!逼我可当不起哟!你们干嘛朝我下跪?快些起来,起来!” 史艳文明知道程三连是恶作剧,开他的玩笑,却也一筹莫展。只气得脸红脖子粗,叫道:“徒弟们快起来!” 众人听得吩咐,都捧着骷髅头站起,大眼瞪小眼,不知教主要如何善後。 程三连佯作吃惊,说道:“怎么搞的?我刚才好像做了一个梦。彷佛在蒙陇中看到了沙和尚,莫非沙和哨降坛了?糟了糟了。” 他一拍额头。叫道:“我以为这神坛谁都可以来跳的,不料却惊动了沙和尚,想必是尊神沙和尚来附身了,不知交代了什么?” 史艳文这时左右为难,如果不承认程三连的话,那么便是否定了沙和尚的存在。 沙和尚是骷髅教所供奉的神,有时假装附在史艳文身上,有时附在苗可秀、大师兄身上,目的不外乎藉神旨传己意,好莱号令徒众。 幸亏程三连所讲的一番话,并没有越格过份,只教大家不要杀吴春牛、杨龙珠,赶紧回黄龙山修炼。 史艳文本来想等些日子再回黄龙山。自然提前动身也不难办。 但吴春牛和杨龙珠两人,他担心已被苗可秀杀了。那么,这段梁子便算给定,他地无力回天,所以,他必须问仔细再决定。 于是,史艳文神色一缓,语调平和地道:“刚才果然是尊神沙和尚降坛,看来你也是和我们骷髅教有缘,神才会附在你身上传话。 沙和尚吩咐咱们回黄龙山,还说冤家宜解不宜结。不过吴春牛和杨龙珠,如今不知下落如何,既然结下了仇,也教我难以处置。” 程三连听史艳文讲话的口气完全判若两人,知道自己刚才那番装神弄鬼奏效,心中中匹兴异常。 他一拍巴掌,含笑道:“史教主,原来留神沙和尚也是这般说,可见人神都该讲理。吴春牛和杨龙珠都已经走了。 只要你教主愿意弃暗投明,一切过节,都包在我程三连身上,我会调停歧见,你放心好了。” 程三连说完,便从神坛上纵落地面。 史艳文虽然跟着张道威习得一身非凡武功,可是他对杨开泰、李烈、马天龙这郡人,仍然相当畏惧。 他胖嘟嘟的脸庞上蒙了一层油污,但已有点笑意。 程工一连既然敢拍胸脯一力承担,当然最好,何况他从始至终没吃什么亏。只是滥杀灾民这桩事,就是死一百次也抵不了罪孽,能趁势落蓬,当然是求之不得了。 史艳文回头看看躺在神堂前担架上的苗可秀,不禁又奴起眉头。 程三连抢土来道:“嫂子的伤势不重,我也是为了救人,才不得不出手,看我来治好她。” 史艳文看程三连没有恶意,连忙急转直下的爱过脸来。 他打个哈哈,轻亥一声道:“不要紧,不要紧,有尊神沙和尚护法,起死回生,也是容.易事。也难得你我有缘,真可谓不打不相识了!” 他说完又哈哈大笑,挥手叫徒众们散去八百吩咐将苗可秀抬进屋里。 徒众们依言将骷髅头依旧排列叠放在神坛上,抬进苗可秀,便纷纷离去。 苗可秀的神智一直很清楚,刚才的那场里三连托神附身的闹剧,她看得一清二楚,只是不能起身。 它的两个脸弯被百步金抑打中,扭了筋,已经肿胀起来。左手腕骨也被石子打碎,无法出力。 如今风波已过,她才算是稍稍萌现一缤生机。 史艳文问道:“覃青佩呢?” 苗可秀呻吟道:“她被杨龙珠打伤,从马上栽下,不知死活如何?” 史艳文低叱道:“她不中用,还要跟去,他妈的,活该!” 苗可秀道:“她会回来的。” 史艳文俯身间:“你伤在那里?” 苗可秀额上直冒冷汗,将右手一伸,又微微摇腿,艰涩地道:“两腿一手,都受了伤。史艳文脸上阴晴不定,急忙检视,见右腕是硬伤,骨头虽碎,却不要紧。倒是膝弯肿了一大块,宛如隆起一个大馋头似的,连昌都不能弯,不知道怎么方可以治好。 史艳文的脸色愈来愈阴沉。 程三连把自己的秃头一拍,有心要解围,诚恳道:“也不必再请尊神降坛,只凭我一四二一个指头,便包管肿消痛停。史教主,如果我治不好,便情愿将自己的骷髅头供在你们的神坛上。” “好说王”史艳文面色稍赛:“一切看你的了。” 程三连便竖起二指,搭住苗可秀的右脚跟,用力一捏。 苗可秀叫道:“好好!” 程三连又一捏。 苗可秀叫道:“好麻好麻!” 程三连道:“瞧,那肿起的一块没有了吧?” 史艳文一看,果然消肿了。 程三连道:“你试着弯一下腿。” 苗可秀将右腿一弯,愕然道:“咦,右腿果然一点不痛了。” 史艳文的圆脸,浮现又惊又喜的笑容。 程三连道:“好,再来治左腿。” 又是在倒後跟捏了两下、苗可秀又呼“好好”,“好麻好麻”,只在一霎那间,两峰.雪腿都已如常。 苗可秀立部起身行走,满面感激之色,笑道:“你这个弹子倒是厉害。” “咬喷二原来是被弹子打伤的。”史蛇文一鞘,不禁失声而叫。 刚才他见程三连治苗可秀,使的是生门擒拿法。 他在张道威处习武得知,腔恫、龙门两派,有奇门擒拿手,共分八门:休、生、伤、杜、死、茂、景、开,暗藏五行相生相克之理。 每人但传一门,死门轻易不传。 休门法可以治病,生门法可以疗伤,开门法可以解擒拿。 以上这三门是吉门, 其余五门是因门:死门法看人即死,最为毒辣,无术可救,只有生门法可以破解。 伤门法使人残破。 惊门法使人癞狂。 杜门法使人浑身麻痹,失去知觉。 景门法使人丧失活力,终日倦怠疲惫。 除了死门法外,倘被其余四门所伤,都可以用开门法解救。 程三连道:“弹子并不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