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侯将相录》 第一章 千里南来觅同门 庐山,因古为神仙之庐而得名。 相传于周武王时,有匡俗者,兄弟七人,精谙道术,曾于此山结庐;其后,汉武南狩,登庐山以望九江,呼俗为“庐君”,且追封为“大明公”,是以后人又称庐山为“匡庐”。 庐山旧属江州浔阳郡,自古以来,高人才士,史不绝书,陶谢十八贤以次,称著者又有诗人白居易等多人。 唐开元年间,白居易曾贬江州为司马。这位江州司马,当其初见庐山时,即欣然自告曰:“山北与山南,往来从此始!” 另一首曾使我们这位江州司马“青衫湿”的“琵琶行”亦为此一时期之作品。那是我们这位醉吟先生,一次送游山友人至浔阳江头,在“醉不成欢惨将别”之际,“忽闻水上琵琶声”,以致“三人忘归客不发”之后所作成者。这首“琵琶行”曾使我们这位诗人在当时“泣下”“最多”;同样的,它也使我们这位诗人因而名噪一时! 庐山景色,在诗人心目中,感触因人而异,青莲居士李太白所见者为:“屏风九叠云锦张”、“青天削出九芙蓉”!张九龄所见者则为:“一水云际飞,故峰湖心出!”降至宋代描述又进一步。陈舜俞赞美它:“峰峦约勒万马回,杉松自作千兵护!”苏东坡告诉友人: “此生勿饮庐山水,他日徒参雪窦禅!”然后,我们这位东坡大学士写出千古绝唱:“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有关庐山之吟咏虽多,其中仍以一位程姓诗人的两句五言道来最为简浅中肯:“庐山如高士,可望不可亲!” 是的!“庐山如高士,可望不可亲”! 这对连日来,来自天下各地之干百武林人物而言,此一比喻可谓再确切没有了! 早在十数年前,武林中即有传言:说是庐山之巅,在那座曾有天灯锦云等灵异出现的罗汉池中,有着一处秘藏;其中除金银珠宝而外,并有“拳”“刀”“剑”等“三王”之武学秘籍各一部。 此一传言,喧腾甚久;但终因无人能将秘藏找出,而渐渐被人视为无稽之谈。直到上月初,消息再度传开,据称:有人偶游罗汉池归来,发现池水浅落,池中果有特异之处。只缘目睹者非道中人,心有余而力不足,一传十,十传百,不上几日,顿时传遍整个武林。于是,天下各地之高手,又复风起云涌,日夜兼程向庐山一地赶来,这是六七天前的事。 结果呢? 结果,在六七天前,当第一批武林人物升登至罗汉池外的那座狭谷人口时,真相大白了! 在狭谷人口处,当道竖立着一方高可及人的白木牌,木牌上贴着一张黄纸告示,告示上写道:“四川唐家,山西尤家,刻正斗毒谷内罗汉池上。此际谷内,步步毒,寸寸毒,遍地皆毒,无处不毒,凡我同道,务希见牌留步。” 唐必达唐门弟子 下款署为:率百拜! 尤中宣尤门弟子 当今武林大势,自“拳刀剑”等“三王”于十数年前物故后,撇开一公一侯,四伯,二子,“十三男”,以及“煞将”“凶相”“三卿”“七尉”等二三十位列名“武林风云榜” 的龙虎奇士不谈,就门派而论,便推“四川唐门”及“山西尤门”这两大毒宗称巨擘,虽“少林”“武当”等大派,亦不足与之相抗。四川唐门,乃武林中家喻户晓之用毒世家;山西尤门则为帽兴未久之新生异军。“唐”“尤”两家在未来武林中之无法相容并立,乃属意料中事;可是,两家雌雄之争,竟会暴发得如此之早,实出众人意料之外! 第一批赶抵峰顶谷口的武林人物,在看到这幅黄纸告示后,无不为之哑然怔立。至此,大家这才明白过来,敢情不知哪个促狭鬼使的坏他于事先获悉唐尤两家将斗毒于罗汉池秘讯后,竟然脑筋一动,讹称罗汉池秘藏出现,结果将众人急巴巴诳来参与了这一场“可望不可亲”的“盛会”! 真相虽然揭穿,来的却是照来不误,别说无人辟谣,就是有,也已经来不及了! 因此,一批接着一批,六七天下来,山腰上的大林寺顿有人满之患,形成此一现象的原因是:大家都有着一个共同的想法,既来之,则安之!庐山胜景,本有一瞻之价值,更何况还有着一场大门派的存亡之战呢?所以,人人心意相同:看看两大毒宗究竟鹿死谁手也好! 在过去的这六七天中,每天都有人跑到那狭谷口向内张望。 可是,一天又一天,谷中始终静悄悄的,什么动静也投有。不过,大家的耐性都很好,因为大家知道,斗毒非较量普通武功可比,尤其是在双方势均力敌的情况下,分胜负更不是一件容易事! 到了第八天上午,峰下忽然上来一名破衣少年。这个破衣少年,年约十七八,除了五官英俊,双目有神而外,行动别无特异之处,所以少年现身后并未引起多大注意。 破衣少年上得峰来,两眼不住四下张望,看神情似乎是与什么人相约在此见面,想看看对方有无到达一般。 就在破衣少年于寺前徘徊瞻顾之际,寺内忽然传来一阵不成腔调的歌声,歌中唱的是: 陶潜彭泽五株柳 潘岳河阳一县花 两处全输此峰好 和尚庙里抢锅巴…… 破衣少年先是一怔。 接着莞尔转身,似甚好奇地抬头向寺门中望去。歌声歇处,一名骚胡绕腮的驼背老人于寺前台阶上出现;驼背老人头一低,忽然失声叫道:“咦,老汉的蒲袋呢?” 接着张目四下里扬声喊道:“喂喂,诸位,你们有谁见到老以汉在这里的一只蒲袋没有?” 这时寺前空地上,虽然三三两两的站了不少人,但对驼背老人这阵询问,却一个个充耳不闻,甚至连转头望上一眼的都没有。 破衣少年眼皮眨动,显得很是迷惑,好像在怀疑:这些人怎么如此不通人情? 驼背老人眼见无人理睬,不禁大为冒火,只见他放宽嗓门又嚷道:“喂喂,诸位,这可不是随便好开玩笑的,朋友们如果再装蒜,我驼子可要骂人啦!” 驼背老人一阵嚷过,仅有少数几个人掉过头来,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扫了一眼之后,全又转过头去交谈如故,似乎谁也不以驼背老人之威胁为意。 驼背老人说到做到,这时果然破口大骂道:“奶奶的,全是一些混账东西!平常时候一个个称英雄,充好汉,口口声声说争气不争财,视黄金如粪土,哼哼,狗屁!你们这批东西要真个是心口如一,你家驼祖八分多银子的家当怎会不见?” 破衣少年一愣,似乎颇感意外。 什么?丢掉的一共才只八分多银子? 破衣少年思忖着,双眉不禁微微蹙起,显然甚是不值那拿跑蒲袋者之所为。不是么?仅仅为了八分多银子,竟害得这么多人挨上一顿狗血淋头的痛骂,也未免太那个了。 驼背老人咽下一口口水,接着骂道:“奶奶的,想不到” 破衣少年稍作犹豫,然后毅然走到驼背老人面前。 他手一摆,皱眉拦着道:“这位老丈人,您也别骂了,东西是一个人拿的,您似乎不该将所有的人全部骂进去;同时,就算当初是有人开玩笑,经您这一骂,人家也不会再拿出来了,好在八分银子也不是一个什么大数目……” 驼背老人两眼一瞪,怒道:“你小子身上有几个八分银子? 哼,不是一个大数目,奶奶的,说得倒蛮漂亮!” 破衣少年连忙接着道:“不,不,请您别误会,在下意思是说:假如您老不介意,这个数目可由在下为您老补上。” 驼背老人轻轻一哦,眼中同时一亮,他将破衣少年周身上下,仔细打量了一遍,然后眨着眼皮道:“你老弟身上拿得出两半银子?” 破衣少年一怔道:“两半?” 驼背老人屈着指头道:“你算算吧!碗、筷、火刀、火石、旱烟筒,还有一个八成新的蒲袋,八分多,只是指现银,如果杂七杂八通统算起来,二两也不止,不过你老弟纯出一番好意,咱们当然不能再算那个账,二八一十六,八折还不到,事已至此,驼子自己只好也吃点亏,公公道道,本于良心……” 破衣少年愣在那里,为之啼笑皆非!就连碗筷等杂物加进去,也不过是几分银子的事,现在由八分多一下跳到两半,这竹杠岂不敲得离了诺?何况代赔损失只是基于一份同情心,哪有包账之理? 四周这时哄然响起一片笑声,破衣少年至此方知先前众人不理这驼子之嚷叫,原来是有原因的;他初次来到江湖上,一点世故经验没有,今天这算是应了一句俗语:“花钱买教训!” 破衣少年之性格显然倔强异常,当下什么也不说,默默自身边取出一个小布包,打开来,从为数约在五两左右的碎银中,挑出一两和五钱的碎银各一块,平静地递到驼背老人手上。 驼背老人连声道:“谢谢,谢谢。” 破衣少年耸耸肩胛道:“两把银子也用不了多久,您老最好节俭点,今天这种机会,属于可遇而不可求,在下实在不愿因此害了您老。” 驼背老人打躬道:“是的,是的。” 破衣少年转身欲去,驼背老人追上一步道:“老弟贵姓?” 破衣少年淡淡答道:“辛维正。” 驼背老人再上一步,低声道:“噢,辛维正,辛老弟;老汉高乐仁,以后还望多多联系!” 辛维正闻言一怔,不自禁一下转过身来。他朝驼背老人注视着,欲言又止。高乐仁?这名字似听师父提过,能得师父提及者,在江湖上应非无名之辈,这驼子难道竟还是武林中的一位名人不成? 驼背老人殷勤地道:“老弟是不是还有什么吩咐?” 辛维正呐呐道:“高……咳咳……噢,对了,高……您是说,不,晚辈是说……您那只蒲袋里既然有东西,先前你为什么就这样走开了?” 驼背老人眼珠溜动,看清左右无人注意,突然拢近身子,一亮掌心,悄悄托出一只锦盒,低声嘻嘻一笑道:“到里面去做了一票” 辛维正一呆道:“您?” 驼背老人收回锦盒,扮了一个鬼脸:“这是老汉的一贯手法,不过借这一闹分散一下大家的注意而已。老弟的银子,等会儿当然还得退还给老弟的。” 辛维正心头一动,猛然想了起来:是了!神偷高乐仁!也就是“风云副榜”“将相卿尉”中的“妙手卿”! “武林风云榜”,正榜五爵为“公侯伯子男”;副榜四秩为“将相卿尉”;此为“拳” “刀”“剑”等“三王”当年把酒聊欢时,在谈笑中所评定。“三王”为百年来武林中罕见之奇人,久为天下两道人物当作圣明;金口玉言,自是一语便成铁律!“正”“副”两榜所列之人物,均为当时武林中一代高手,三王品选极为公允,连少林、武当两派掌门人,都只能排在“七尉”中,分别落个“金刚尉”和“散仙尉”的头衔一节,由此,便可想见名登两榜之不易了。 “三王”虽已物故多年,但“五爵”和“四秩”之叙位,却仍为天下两道所公认;这固然表示了两道人物对三王之崇敬,而事实上盛名之下无虚士,“五爵”“四秩”等两榜所列人物,在武功方面也确有其独到之处! 武功对于一个武人,是现实的,也是无情的。一道封号,得来固然不易,保持尤为艰难;经过多年来之考验,结果证实;三王之眼力确属超人一等!“三卿”就是“三卿”,“七尉”就是“七尉”,“三”“七”之外无“遗珠”,“三”“七”之内亦无“充数”之“滥竽”! 辛维正今不悉自己师父是否亦为榜中人,现见面前此老竟是三卿之一,自是既惊讶,又钦羡!就在辛维正张口欲言之际,妙手卿高乐仁突然低声说道:“老弟赶快退去一边!” 辛维正机灵敏捷,闻言料知其中必有缘故,当下身躯一转,大踏步向一旁走去。 走到一排古松下,混入人群中,方始缓缓转过身来。转身抬头看清之下,辛维正不禁微微一呆! 这时,妙手卿神偷高乐仁正和一名中年文士面面相对,双手互搓,神色甚是尴尬。对面那名文士年约四十出头,面白无须,神态冷酷而倨傲;尤其那双灼灼眼神,更是森寒逗人! 辛维正不自禁转身向一名中年汉子低声问道:“这位文士是谁?” 汉子一嚏道:“连鼎鼎大名的无情卿萧一士你小子也不认识?” “无情卿”莆一土?真没想到三卿之中竟然一下出现两位!辛维正很奇怪:既然彼此同列卿位,现在做什么这般狰容相向? 只见这时妙手卿高乐仁搓着手,咳了咳,赔笑道:“萧兄别说笑话了,咳咳,小老儿就是穷昏了头,钱花了眼,也不敢想在你萧兄身上动什么歪脑筋” 无情卿萧一土冷冷截着道:“怎见得不敢?” 高乐仁又咳了一下道:“说你我同列三卿之位,咳咳,就是凭你我多年的交情,小老儿也不会做此糊涂事” 萧一士再度打断话头,哼了一声道:“你我之间无交情可言,过去没有,未来也不会有,希望阁下少来这一套!” 辛维正明白了;驼于刚才那只锦盒敢情是自这位无情卿身上取得的!不是么?大家都是三卿之一,为什么要向对方低头赔笑脸?“做贼心虚”也! 妙手脚高乐仁两手一摊,缩缩脖子道:“你萧兄一定不相信,小毫儿又有什么办法?” 无情卿莆一土冷冷说道:“两榜中人,一直都能相互尊敬,这是武林中多年来得以乎安无事的主要原因之一。萧某人不想横生是非,希望你高老大也不妨慎重考虑一下,要想彼此不伤和气,只有一法,请你高者大马上解开衣服让萧某人亲自搜上一搜!” 辛维正心头扑通一跳,暗遭一声:糟糕!这下是非翻脸不可了!赃物就在身上,驼子如何经得起这一搜i妙手卿高乐仁轻声道:“萧兄” 无情卿萧一士冷然道:“喊一声萧一士,或者喊一声姓萧的就可以了!” 高乐仁苦笑笑道:“搜,小老儿是不在乎,老实说,真金不怕火,可是,咳咳,这儿这么多人,难看不难看?” 萧一土冷冷道:“如果搜不出什么来,难看的是我萧某人!” 高乐仁忙道:“还不是一样?让你萧兄下不了台,到时候我高某人脸上又有什么光彩?” 萧-土沉声道:“你是你,我是我,废话少说!就是拖到明天这个时候,萧某还是要搜。不答应,只须回一声!” 妙手卿高乐仁突然一拉衣襟,叫道:“搜就搜吧!” 莆一土刚刚向前踏出一步?高乐仁忽又掩上衣襟,向后迅速退出两步,同时摇摇手道: “且慢!” 萧一士寒脸道:“怎么说?” 高乐仁也将脸孔一沉道:“万一搜不着什么时,怎么说!” 萧一士嘿嘲道:“不会吧!” 高乐仁板脸如故道:“小老儿是指万一!” 萧一士注目道:“你说呢?” 高乐仁脸孔徽扬道:“别人是争气不争财,高某人则是争财不争气;你萧朋友看着办就是了!” 无情卿衣袖一抖,突向地上洒出一件黑乎乎的物事,跟着用手一指,寒脸沉声道:一瓶长青丹,尚有一十三粒够不够?” 四下里一千武林人物,在听得“长青丹”三字时,眼中全都蓦地一亮,只有一个辛维正,这时双拳紧捏,掌心中全是冷汗。 别人不清楚,他可清楚;无论驼子如何虚声恫吓,都是白费心机。惟一的办法,只有翻脸,否则就只有当场出丑! 可是说也奇怪,驼子不知有何仗恃,这时竟真的袒开衣襟,送过去听任那位无情卿搜查起来。 辛维正紧张得几乎一下窒息过去…… 寺前空地上,一片静悄悄,一百多双眼光,全都紧盯在无情卿一双手上,随着它在妙手卿高乐仁身上满身移动。 不一会,答案出来了! 答案是:无情卿萧一士搜遍全身后,稍稍发了一阵呆,然后,牙一咬!摔袖下峰而去! 众武林人物至此方始深深嘘出一口大气。辛维正则几疑置身梦境,仅知神偷窃以技神妙知名,可没听说此老会变戏法啊! 妙手卿神偷高乐仁在以一副充满怜悯之色的眼光默送无情卿背影消失之后,才一面俯下身去捡取那瓶长青丹,一面喃哺自语道:“一个人的名声,硬是坏不得,唉唉!” 如在平时,或者换上另外一个,此刻辛维正听了这种自白,必然会为之大大感动,可是,嘿……辛维正伸手拉正腰带,正准备离去,蓦地,他呆住了,我的天啦! 场中,神偷重重一咳,自语继续传来:“沉住气!这很重要。” 咳咳,不是么?刚才我高某人要是沉不住气,咳,咳,还好,谢谢老天爷,咳…总算因祸得福!” 辛维正告诉自己:“是的,这很重要,得先沉住一点气!” 结果,辛维正的一口气是沉住了,但搭在腰带上的一只手却止不住微微颤抖。腰带内有物隆然,正是那只小锦盒!-神偷溜来一瞥,徽微点头,似乎甚表嘉许和感激。接着,神偷直起身来,四下缓扫一眼,若无其事地向峰下走去。 辛维正刚才是两手冒汗,现在则变成一身都是冷汗。 为了自己的清白和安全,他应该马上追上去,将锦盒交还神偷;虽然这样做也许会为神偷带来危险,可是,他如不将这只锦盒尽快脱手,万一那位无情卿忽然想起他曾跟神偷有过接触,重新赶回来在他身上抄出怎办? 就在此际,辛维正忽听背后有人俏声说道:“辛少侠,快快交给我……” 辛维正闻言肝胆俱冒裂,急急转过身子一看,发话者不意竟是一名年纪比他还小二三岁的小叫化。 小叫化这时凑上一步,低声又道:“小弟庄继尘,外号‘小空空’,‘神偷’正是小弟业师,辛兄放心,东西交给小弟就没事了。” 辛维正定一定神,眉峰微皱,欲育又止,意思说:现在就交?就在这里交? 小空空轻轻点头,悄声道:“是的,人多的地方,说私话,办私事,往往更安全,这是家师的经验,我们身边这批老家伙,个个都自以为有点地位,决不会来注意我们两个大孩子说什么或者做什么的。” 辛维正挨着身子将锦盒递出,小空空熟练地一把接过,低声又道:“家师最讲道义,早晚定有所报!” 小子说完,转身一溜烟走。辛维正抹抹额角,身心为之一松,道义?报答?他苦笑着想:算了吧,你这个小鬼头,人才拳头大,就已获得一身扒窃真传,将来不知又要有多少人家的财库关不了门了!但愿你们师徒今后别再拿这等好差事调剂我,我辛维正就感激不尽了! 可怜一个辛维正,由于好心出头,平白惹来一场虚惊,直到目前为止,他甚至连小锦盒内究竟装了些什么都不知道! 快近午了。 辛维正在寺前寺后各处转了一圈,要找的人投有找到,无可奈何,只好怅怅然又向峰下走来。 峰脚下,山道两边,那些临时搭建的露天棚,原是想做避暑游客的生意的,受了秘藏谣传之影响,结果座上客十九都是江湖人物。江湖人物难伺候,但是,钱也容易赚,因此一家家露天店老板无不笑逐颜开,吆喝着尽喊“壮士”和“太爷”,招呼得好不亲热! 辛维正抬头看看天色,肚子也的确饿了,于是,他略作踌躇,便拣了一间比较简陋的棚子走过去。 有句俗话,叫做“冤家路狭”! 辛维正走进棚子,棚子中只有一老一少两名食客,这一老一少不是别人,正是妙手卿神偷高乐仁师徒! 辛维正方待转身退出,不意小空空庄继尘眼尖异常,他一面拿肘弯去碰师父,一面招手叫道:“说曹姆,曹操就到,辛兄快来。” 神偷也跟着转身,起身嬉笑道:“老汉正想叫小子去找你,不意你就来了,痛快,来,喝一杯,姑且算是那两半银子的利息吧,哈哈,哈哈哈。” 辛维正走过去皱眉道:“万一……” 神偷笑接道:“万一给那位无情老弟进来撞上,也许会生疑心是不是?放心吧,那位毫弟人长脸短,这会儿怕早就跑出十里之外了!” 辛维正只好坐下,师徒向他分别敬了一杯酒,然后,神偷送上刚才那两半银子,另外附带递上一只细颈瓷瓶。 辛维正指着瓷瓶,讶然道:“这是什么东西?” 神偷笑笑道:“三颗‘长青丹’,意思意思!” 辛维正一怔道:“这……”言下之意是说:这岂不是成了分赃么? 神偷又笑了一下道:“这位无情老弟就是卖相好,事实上也不是什么好人,他老弟平常干的坏事,也许比我高某人更多,偶尔刮他一记,也不为过!” 顿了顿,笑着又接道:“老弟可别瞧轻了这三颗长青丹,差不多的疾症,它可比什么灵芝神草都灵,再说老弟也是当事人之一,跳进黄河洗不清,我高乐仁拿的东西,你老弟大可安心收用;‘妙手卿’这块招牌并不脏,它在武林中不多不少也悬挂了将近二十年了。” 辛维正推却不过,只好耸肩收下,小空空插口笑道:“辛兄如果自己不肯要,用以救人也是好事。” 神偷扭头瞪眼道:“要你噜嗦!” 接着又转向辛维正笑道:“老弟这次帮忙不小,如有差遣,尽管吩咐,老汉师徒能力所及,无不从命!” 刚才那只小锦盒,宽仅七八分,长不盈寸,而听神偷口气,似乎将它看得十分重要,足证盒中所盛必非普通珠宝。 辛维正原想询问盒内所盛者究系何物,话到口边,忽感不妥,当下乃改口说道:“谈差遣不敢当,倒是有件事想向前辈请教一下。” 神偷忙道:“行!说吧!什么事?” 辛维正迟疑了一下道:“想向前辈打听两个人。” 神偷哦道:“谁和谁?” 辛维正道:“一个叫佟宗义;一个叫谢奕方……” 辛维正说时,显得很不安;勉强说出上面两个名字,就似乎失却继续说下去的勇气。事实上,这也难怪。大师兄佟宗义,二师兄谢奕方,一个是五年前下山,一个是三年前下山,下山时年纪都跟自己现在差不多,这就是说,两位师兄到现在也才不过二十出头年纪,这种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江湖上触目皆是,拿这个去问人家,是不是显得太幼稚些? 可是,出入意料之外的,神偷于听得这两个名字之后,竟然双目大睁道:“老弟是指‘刀剑双尉’?” 辛维正也傻了,怔怔然重复道:“刀剑双尉?匕尉中只有鞭尉和铜尉,哪来的什么刀剑双尉?” 神偷头一点道:“现在的‘刀尉’和‘剑尉’,就是以前的‘鞭’‘铜’两尉!” 辛维正惑然道:“由:鞭锏’改练‘刀剑’,固不足奇,可是,‘鞭’‘锏’两尉他们并不姓‘佟’和姓:谢’呀!” 神偷干了一杯酒,摇摇头道:“老弟大概没有听懂我的意思,老汉是说:经过,取代’之后,现在七尉中,已经由:鞭铜’两尉换上‘刀剑’两尉了!” 辛维正愕然道:“两榜人物也可以取代!” 神偷慨然一叹道:“三王谢世,两榜名额便算无形底定,不是吗?陈却‘三王’,谁人尚具有此资格?基于此,欲登两榜,便惟有取代之一途。此一事件,大约发生在两年前,‘鞭锏’两尉不合盛气凌人,在一次印证中,结果竟败在两名刚出道的青年人之手,这两名青年不是别人,正是你老弟刚才问及的‘佟宗义’和‘谢奕方’!” 神偷说至此处,似乎忽然想起什么,脸一抬,目注辛维正问道:“辛老弟跟他们佟谢二位……” 辛维正强抑着心头一股无比的喜悦和激动,连忙解释道:“不,晚辈跟他们两位并无渊源,只为了家师近日常以这两人作比,要晚辈以这两人做榜样……咳,说是……他老人家曾经见过这两人……咳,没想到两人已跻身七尉之列……这一来更是非一睹风范不可了!” 神偷注目道:“令师何人?” 辛维正道:“关东无名叟!” 辛维正回答得很自然,但心底下却止不住一阵酸楚。是的师父是“无名叟”,他并没有说错,因为师父究竟是何许人,连他自己也不清楚啊! 神偷连连点头道:“唔,无名叟,久仰了!咳咳。” 神偷当然没有听到过无名叟这个名号,口中这样说,无非是在礼节上不得不如此而已。 他说着忽又咦了一声道:“怪了,令师既说见过这两人,怎会不知两人已列名七尉之内?” 辛维正早巳发觉此一漏洞,当下从容答道:“家师耽于诗酒,平时甚少在外走动,仔细算来,他老人家已足足三年未曾下山一步了。” 神偷点点头道:“好的,等见到他们两位时,老汉一定马上通知你就是了。” 辛维正皱眉道:“他两位是不是一定会来庐山呢?” 神偷点头道:“应该会来才对,除开老汉和刚才那位无情老弟不说,这次连十三男中的义男徐勉之和暴男方振刚都到了,他两个似无不到之理,谁会想到这是一场诳局?只是,很奇怪,如今想象中该来的差不多都来了,这两位老弟不知为什么到现在还未见露面?” 说话间,一餐用毕,三人先后出棚,神偷向辛维正问道:“老弟还上不上去?” 辛维正摇摇头,神偷接着道:“那么,老弟找个地方歇歇,就在下面等着,如果见到佟谢两位,老汉再叫继尘下来喊你。” 辛维正朝一株大树下走去,神偷师徒则循着坡道登峰。就在这时候,峰腰间忽然快步奔下一名紫衣少女! 紫衣少女抬头看到神偷师徒,不知怎的,突然芳脸一倔,狠狠向地面啐出一口,神色间似对这师徒俩颇为不屑。 神偷容少女走过,驻足扭头大骂:“毛丫头!臭丫头!一个小小的黄毛臭丫头,居然也会这么神气,我驼子问你!你这丫头有什么好神气的?岂有此理!” 第二章 笑貌音容犹如昨 紫衣少女蓦地止步转身,怒声道:“烂驼子骂谁?” 神偷眨眨眼皮道:“你说我驼子骂谁?” 紫衣少女戟指叱道:“驼鬼有种再喊一声丫头试试!” 神偷忽然涎脸笑道:“我驼子又没发疯,为什么要再试?” 紫衣少女气得跳脚道:“你不试,你就没有种!就不要脸!” 神偷嘻嘻一笑道:“要脸就该呆在家里楼上,对么?当然不要脸了!” 紫衣少女挫牙进喝一声:“好……”香肩晃处,腾身便向神偷立足处扑将过来,神偷一声怪呼,拉起小空空掉头就跑。紫衣少女似有急事在身;亦不真个追赶,停下身子喃喃骂了一阵,旋即娇躯扭转,又向峰下走去。 紫衣少女偶尔抬头瞥及辛维正,不知怎的,秋披流盼间,一张气得发青的粉脸竟止不住微微一红,她放慢脚步,侧脸朝辛维正溜了好几眼,这才似有所思地,垂颈咬唇而去。 辛维正于树荫下支颐凝眸,默默的陷入一片沉思,两位师兄竟一跃而跻身三卿七尉之列,可是这真是个可喜的消息吗? 根据数年同门相处,辛维正知道,两位师兄,秉性均极纯良;然而,事实如铁,两人一下山便像断了线的风筝,这又该如何解释? 五年,在繁嚣的尘世中,也许只是弹指间的事;然而在冷寂的深山中,它可不是一段短日子啊! 师父待人,是那样的宽厚,而且他两人当时又都是自动请求下山的,仇家找不找得着那是另外一回事,而他们两人,一个五年,一个三年,竟然自离山后,一个都没有再回去过,这还能算是人吗? 两人难道真的为了本身之声光名利,已将师父和他这个小师弟丢向九霄云外?应该不会,也但愿不会! 不错,师父自从一身功力丧失后,早已是废人一个,可是,“儿不嫌母丑,徒不计师微”,更何况师父他老人家人残艺不残,照样造就了他们师兄弟三人一身惊人艺业呢!试看他们两人,今天一个成了“刀尉”;一个成了“剑尉’,是谁教出来的?若不是武功山中那位残废老人,他们两人能有今天? 所以,辛维正决不相信可是,唉!辛维正思绪混乱,终于在困倦下渐渐睡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辛维正忽于阉中被一阵低促的声音喊醒:“辛兄,辛兄,快起来!” 辛维正睁开眼睛一看,天色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黑下来,此刻站在身前的,正是那位刁钻的小空空庄继尘! 当下他连忙揉眼坐起身来道:“庄兄来了多久了?” 小空空催促道:“走,走,家师在日间老地方等你,有好消息奉告,‘刀’‘剑’双尉都到了!” 辛维正一跳而起,惊喜道:“真的?” 小空空道:“谁骗你,快过去吧!” 进入日间那座木棚,神偷果然在座,不过,棚中晚上光线不好,这时除了神僮外,还散坐着七八名武林人物。 神偷低声道:“这里不便详说,同时老汉今晚另有他事,也无法带你去。他们两人是午后刚到,佟住大林寺第三进配殿东厢六号云房,谢住西厢第十五号,看神色两人似乎都很累,我想亦以明晨登峰过访为佳,这儿酒菜钱已经付清,不陪了,老弟一个人慢慢食用吧。” 神偷低声说完,立即带着小空空匆匆出栅而去。 辛维正一人占着一副座头,他喝着酒,吃着菜,但根本就感觉不出酒菜的滋味。神偷的建议不无道理;天黑了,山路难走,两位师兄来得这么晚,一路奔波劳累,自属不难想见,无论从哪方面想,他都以明天一早上去相见为宜。可是,话虽如此,今天这长夜,他又将如何打发? 辛维正正感愁怀难遣之际,棚口灯光一暗,忽自棚外走进一人。辛维正抬头看去,不意竟是日间那名紫衣少女! 紫衣少女人棚,目的显然是为了找人,她张望了一会,方待缩身退去,一眼就发现了在棚角的辛维正。 紫衣少女在发现了辛维正之后,主意似乎立即改变,她稍稍犹豫了一下,接着毅然决然向辛维正桌边走来。 “喂” 她停下,喊了一声,稍顿,注视着辛维正又说道:“姑娘瞧你落魄如此,怪可怜的,同时你近来看上去也似乎还老实,所以,姑娘准备问你” 她说到这里,又停了下来,仿佛在等待辛维正表示意见,辛维正抓起酒壶,壶空了,想说话,舌头很重,半天调拨不过来,直到现在,他才发觉自己已经喝了不少酒。 辛维正感觉一颗脑袋有向一边趋过去之倾势,于是,他努力纠正,不意用力一扳之下,矫枉过正,脑袋又一下倾去另一边,设非紧急抢救,额角差点磕在桌沿上。不过;他显然还能清楚地知道,他尚有一句话没有回答人家。 于是,他睁了睁眼皮道:“多不行……再半壶,大概还可以。” 紫衣少女好气又好笑,娇斥道:“你听到哪里去了。” 辛维正目光发直道:“那么,你……你……你说什么?” 紫衣少女一宇一宇道:“姑娘是说有一句话问你!” 辛维正茫然四顾道:“姑娘在哪里?” 紫衣少女噗嗤一声,掩口笑了。她大概看出辛维正已经喝醉,知道愈急反而愈说不清楚;当下索性就在辛维正对面坐下,笑了笑,缓缓说道:“姑娘就是我,在这里!” 辛维正打了个酒呃,点头道:“噢,就是你,在这里!” 紫衣少女抿了抿嘴唇,忍笑接着道:“是我,有句话要问你!” 辛维正哦了一声道:“问了没有?” 紫衣少女忍了忍,才道:“还没有,现在要问了,你听清楚了!你,一身穿得破破烂烂的,却在这儿拼命喝酒,是否意味着你已潦倒得无路可走?现在回答吧?” 辛维正不住点头,似乎业已完全领会,当下答道:“是的,路不好走,天又这么黑……” 紫衣少女深深一叹,摇头起身,匆匆走去账柜上要了纸笔,写了一张条子,走回来放在桌上道:“你醉了,跟你有理说不清,这儿有张条子,你收好,上面有本姑娘的姓名和住址,我们庄上还差几名丁员,你如闲着,随时都可以带着这张条子前去报到派职。” 辛维正捞起一条手臂,很有礼貌的挥着道:“好,好,不送……慢走……在下一定为您将信带到就是了!” 紫衣少女一怔,接着蹙额摇头,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口气,转身向棚外走去,走至棚外,又回头望了一眼,方始一闪身消失不见。 辛维正一觉醒来,已是第二天清晨。卧身之处仍是昨日同一株大树之下,他已忘了昨晚他是如何白酒棚起来到这里的。昨晚遇见紫衣少女一节,他有点印象,只是很模糊,不过,这一切,现在都已经不算顶重要了。 现在要紧的是:他得马上上峰到大林寺去找两位师兄! 辛维正站起身来,抹抹脸孔,伸个懒腰,然后提足精神,沿登峰山道健步疾走。 辛维正此刻的外表,看上去的确很寒酸,不过他很坦然,因为两位师兄当年下山也是这样子,他觉得这样去见两位师兄,也许更能唤醒两位师兄的记忆。 登峰者不止一人,有时碰到仄道,如果正巧有人走在前面,后面的人使得等待,急也无用。而现在,辛维正就遇上这种情形。 前面两个汉子,一人斜插一柄单刀,并肩而行,脚下不快不慢,边走边谈,似乎谈得正起劲;这时辛维正要是请求对方让道,只有两种情形才不致引起冲突:第一,两人均为明达人,对辛维正之请求认为理所当然。第二,他辛维正为当今知名之士,对方不敢不让! 除开这两种情形,事情都很难说。 最有可能的是,路是让了,但可得挨上几句冷言冷语。 辛维正有自知之明,假如他有理,他是受不得气的,与其后果难卜,毋宁事先克制一下!所以,辛维正在两人身后亦步亦趋,忍耐着不动声色,好在两人谈的话尚不枯燥,偶尔听听,也很有意思。 先是其中一人道:“有人说‘四伯’中的‘糊涂伯’,也来了,老三听人说起投有?” 被喊作老三的那人道:“昨夜听是听人说及,不过小弟对此颇表怀疑。” 先前那人道:“为什么?” 老三哼了一声道:“四伯,为人,几乎比一公一侯的架子还大,尤其这位糊涂伯,有了酒或棋,天掉下来都不会理,他会赶来这种地方?” 先前那人道:“十三男中的义男和哄男还不是来了?” 老三哦了一声道:“男是男,伯是伯!五爵等格极严,差一级都不能比!何况差上两级!” 先前那人又道:“‘两子’之中,‘霹雳子’家那个紫风丫头,你老三刚才也看到了,这又该作何解释?” 老三缓缓道:“霹雳子女儿出现,与霹雳子本人来了没有,小弟认为是两件事!” 辛维正心头不禁微微一动。昨天那名紫衣少女莫非就是两子之一,霹雳子的女儿不成? 很有可能! 这丫头如非霹雳子之女,她应该不敢对三卿之一的妙手卿那样无理。辛维正这时其实只须取出身上那张条子瞧一瞧,也就不难得到答案了,遗憾的是,他虽在酒醉中将紫衣少女那张条子塞入口袋,事后却已忘得于干净净! 辛维正对“公侯伯子男”和“将相卿尉”等正副两榜所列人物,知是知道一点,但所知极为有限,因为师父不悉是何缘故,似乎不太愿意提及这一方面的事,所以,前面那个汉子现在说的这些,在一般人,也许只是老生常谈,但对辛维正而言却依然有着新鲜之感。 辛维正很希望两人能就两榜人物继续谈下去,不意事与愿违,先前那人话锋一转,忽又换了一个话题:“这些不去说它了,老三,另外我问你,这次罗汉池上,唐尤两家一缠就是这么多天,老三猜想这两家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三停了一会儿才缓缓说道:“小弟仿佛有个预感” 先前那人一哦,道:“是的,老三,这些地方,愚兄一向佩服你,快说来听听看,老三你有着什么样的预感?” 老三平静地答道:“预感只有两个字,不祥!” 先前那人泄气道:“不是什么吉利事就对了。” 老三冷冷接口道:“小弟之所谓不祥,并非纯指两家此战之胜负伤亡而言。” 先前那入一哦道:“那么” 老三低沉道:“请恕小弟智力有限,虽然有着预感,目前尚回答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过,事情也许不会拖得太久,就在这三两天之内即见分晓,咱们等着瞧就是了!” 两个汉于说至此处,大林寺已到。 辛维正虽然觉得两个汉子最后一段话颇有耐人寻味之处,但这时也只有暂时搁去一边了。 大林寺内外,气氛相当紧张。罗汉池上斗毒之会,于今业已进入第九天,尽管只是唐尤两家私事,外人也无法处之泰然。 不过,这对辛维正都无多大分别,他关心的,只是两位师兄一为何一出来就不回去了? 是否两人本质已起变化? 辛维正从一堆堆人群中挤进寺去,走完一座大殿,又一座大殿,直到进入第三座大殿,嘈杂情形方始略见缓和。 辛维正折向东配殿,自第一间云房起,一号一号数过去,四、五、六,第六号,到了,辛维正举目所及,突然停身站定下来! 前面,第六号云房门口,背着手踱过去的那位白衣青年,不正是大师兄佟宗义么? 虽然已经五年不见,但是,辛维正对眼前这位大师兄的背影,依然熟悉如昨!是的,大师兄似乎比五年前又长高了一些,衣履也光鲜了,还有腰间那把紫鞘刀,不过,这些变化在辛维正眼中只是细微末节,他仍旧一眼便能认出来,不会错,这就是宗义大哥! 辛维正心情激动,不自禁奔过去,叫道:“大哥” 白衣青年倏而转身。长方脸,悬胆鼻,双眉斜飞,目如晓星,不是他的宗义大哥还有谁? 辛维正双膝一软,热泪进流,他紧抱着大师兄双腿,喃喃道:“大哥,您想得我们好苦……” 刀尉佟宗义怔了怔,蓦地一啊,惊喜交集地失声叫道:“是维正么?啊,快起来,快起来,三弟什么时候来的?你见过了你二哥没有?他就住在对面。” 满天疑云,至此消散尽尽!大哥,还是以前的大哥!一点点,一丝丝都没有变!所变的,只是比当年更英挺,更亲切!以及由一名无名小于一下变成“七尉”中的刀尉”! 至此,辛维正益发坚信,两位之所以一直没有回山,一定另有隐情,他显然是错怪他们了! 刀尉佟宗义扶着小师弟双肩,不待小师弟回答,审视着点头又道:“不错,维正,你长高了,就跟大哥和你二哥出来时一样,快像个大人了,我们这就过去看看你二哥吧!” 突然,一个意念闪电升起,辛维正不期然打了一个寒战,他僵立着,双目有如一把利剪般盯在大师兄脸上道:“大哥,你为什么不先问师父好?” 刀尉佟宗义,脸色突变,辛维正身不由己,向后退出一步,脱口骇呼道:“大哥,你……” 刀尉佟宗义仰脸向天,面肌抽搐,显然正在竭力抑制着心头一种激动情绪,隔了好半晌,才以一种来自幽谷般的声音,缓缓说道:“维正,你二哥住在对面十五号,你先去看看你二哥再说吧。” 刀尉佟宗义话一说完,立即转身入房,并将房门砰的一声顺手推上! 这种关门声,不啻一锤捶在辛维正心窝上。 “变了,大哥还是变了……” 他泥塑木雕般僵立那里,喃喃着,如发梦呓,心头一酸,两串热泪不自觉沿腮簌簌滚落。 足足过去盏茶之久,辛维正方始从沉痛中清醒过来。他抹干眼泪,又朝那间紧闭着的云房投子最后一瞥,然后这才怀着一颗碎裂的心,拖着虚浮的脚步,再向对厢的一排云房走去。 十五号云房一下便找到了。 隔着敞开的窗户,房内,案桌后面,一名蓝衣青年正在翻阅一册线装书,这名蓝衣青年,正是较大师兄更为眼熟的二师兄谢奕方! 但是,这时的辛维正业已失去出声招呼这位二师兄的勇气,他呆呆地立在窗外,双目发直,心头一片茫然。 剑尉谢奕方全神贯注书中,原先大概还以为是日影西移,及至抬起头来,才发觉阳光原来是被一名破衣少年遮住了。 剑尉谢奕方人目破衣少年,不禁一咦道:“你这位老弟……” “啊,什么,你,你是三弟?” 这位二师兄在猛一见面之下所流露之热情,较之大师兄先前所表现者,可说有过之而无不及,但是,辛维正已不再感到激动了! 辛维正强忍着内心一阵阵刺痛,冷冷回答道:“小弟刚刚见过大哥!” 他知道,话不必多说,一句就够了! 暴不其然,一句就够了,剑尉谢突方一张脸孔,慢慢,慢慢的阴暗下来,而辛维正一颗心也随着下沉,再下沉! 终于,辛维正深吸一口气,突然像钢铁般坚强起来,他面孔一板,显得比二师兄更为阴沉,以大师兄适才那种冷漠的声调,缓缓说道:“二师兄没有什么要说的吧?” 剑尉谢奕方双眉傲挑,带着一点怒意道:“维正!你二师兄现在这样告诉你,今天,你也到江湖上来了,你辛维正,仍然是刀尉佟宗义和我剑尉谢奕方的师弟,你如这样向外宣称,我和你大哥,决不否认。不过,得请三弟记取一点:我们三兄弟都不是任何人的徒弟!” 辛维正冰冷接口道:“小弟听不懂!” 剑尉脸色一沉道:“我们三兄弟,性格都差不多,谁也不能勉强谁,也不必勉强谁,二哥就是这样说,听不听那是你的事!” 辛维正厉声道:“师父哪一点对不住我们,你说!” 剑尉嘿嘿道:“我们没有师父,所以不用多谈。还有,你现在是对你二师兄说话,词色最好检点些!” 辛维正逼上一步,挫牙道:“现在,我辛维正也不妨这样告诉你们,辛维正原来是谁的徒弟,便永远是谁的徒弟!你们心目中没有了师父,我辛维正也就不再是你们的师弟了!” 说罢一声嘿,胸口起伏着,转身便向前院走去。 剑尉谢奕方突然喝出一声:“维正,你站住!” 辛维正霍地止步回身,目射寒光,冷笑道:“剑尉谢大侠是否要抖抖威风?” 剑尉谢奕方先将脸孔低了一下,然后缓缓抬起,以一种带有悲悯的声调,缓慢而低沉地道:“维正,你听着,我,二哥,还有你大哥,我们都将等着你后悔,等着你有一天找来赔罪,因为你是我们之中年纪最小的一个。不过得记住,这机会也只有在三年之内有效,过了这三年,你就真的不再是我们的兄弟了!” 辛维正冷冷一笑道:“不必,从现在起,我辛维正就不再是你们的师弟了。对面那位刀尉佟大侠,并此烦请转达一声:从今以后,武功山那个残废的老人,他将是我辛维正一个人的师父。 辛维正谨此预祝你们‘刀剑双尉’,今后能扶摇直上,由‘尉’而‘卿’,而‘将相’,而‘王侯,!” 语毕,身躯一转,再不回头,一口气奔出寺门,向寺后,向深林,然后,一下扑倒,紧抱着一块大石失声痛哭起来…… 暮霭四合,天渐渐黑下来了。 大林寺后,林木深处,辛维正泪眼模糊,仍然孤独地呆坐在那里。他这次由武功山到庐山来,不是为了什么三王秘藏,也无心于什么斗毒大会,他,只是为了借这机会也许可以找到他两位效年音讯杳然的师兄。 如今,他已经达到目的,两位师兄也见过了。 如今,一切又都已成了过去。过去了的,就任它永远过去吧! 如今,他辛维正必须认清一件事实:师父原来有徒弟三人,去了两个,还有一个,最后的一个,是他,辛维正! 今天以前,一切有如一团乱麻,现在,情感和泪,都是无用之物,他必须冷静下来,将这团乱麻用理智加以整理,一条条,一根根,直到全部理清为止! 师父武功丧失而自叹此仇此生报不了,必有原因;两位师兄性情忽冷忽热,也必有其原因,任何一件事的发生,如非自然现象,都必有它发生的原因! 两位师兄为什么会变?无疑的,定与师父有关,换言之,要问两位师兄为什么会变,就得先将师父为人所伤而自叹报不了仇的原因找出来! 师父的仇真的报不了?那么,老人家辛辛苦苦将他们三人调教出来又是为了什么呢? 不,不是仇报不了,而是此仇难报!那么,此仇又难报到什么程度呢?这一点,他不得不从他这次下山,师父所表现于言语举动方面的种种形迹来加以逐步推拟,判断,和追索! 那是在他这次下山前六七天的一个黄昏。 他们师徒,像往日一样,走出茅棚,打草坪上缓缓步向百步开外的一片石壁。 师父体衰力弱,这是师父每天例行和仅有一次活动,由茅棚散步到石壁前,再由石壁前回到茅棚。 那天,走在草坪上,他又一次婉转提出请求,要师父告诉他仇家名字,并允许他下山,一方面打听仇家下落,一方面查究两位师兄为何一去不闻音讯。师父当时,听如不闻,他因为不愿引起老人的不快,所以也就没有再说什么。 在走近石壁约莫二三十步处,师父忽然以手一指道:“维正,你瞧那朵小黄花……” 他循着师父手指方向望去,看清后,不禁微微一愣,那明明是朵白花,师父怎么说它是黄花? 于是,他含笑回答道:“不,师父,您老人家看错了,那是-朵白花,不是黄花。” 师父怔了一怔,接着摇头笑道:“你这孩子” 他连忙截口说道:“不,师父,维正说的是真的,那是一朵白花。” 师父转脸道:“那么是师父的眼睛发花了。” 他没敢再开口,只陪笑将话题扯去其它方面,之后,没有多久,他便将这事忘得干干净净。 没想到,第二天走到老地方,师父头一抬,忽又指着那朵小花道:“维正,你看这朵小黄花,是不是又比昨天开大了一点?” 他当时不自觉冲口而出道:“那不是一朵黄花,师父。” 这一下,师父有气了,脸色一沉道:“维正,你怎么啦?到底是你的眼睛有毛病,还是师父真的老得不中用了?” 他当时口中虽然认了错,心底下却着实有点不服气。但是,他怀疑也许真是自己当时跟花看错,所以第三天一早,他就奔去壁下,着着实实看了一个仔细,花是白的,还是他对。 不过,他忽然感到一阵心冷,师父真的老得跟都花了? 傍晚,他为了取悦老人欢心,自动告诉老人那朵“黄花”旁边又开了一朵小“黄花”,他说得很自然,心中却止不住一阵刺痛,几乎掉下眼泪来。 师父听了,很是高兴。以后,一连三四天,他们师徒每天傍晚都以那些小花为话题,时间一久,他也习惯了,说也奇怪,那些小白花这时竟真的都像变成黄的一般。 到师父准他下山的前一天,师父又一次指着那些小花道:“维正,你看这些小白花,都快谢啦!” 他当时竟然不知不觉的脱口道:“不,那是些黄” 师父一下转身对着他,好一会后,才叹了口气道:“孩子,现在明白了没有?这正是师父不愿让你下山的原因,师父,唉,师父我行将就木,再也教不出第四个徒弟来啦!” 天色完全黑下来了。辛维正浑然忘却饥渴,亦无起身高去之意。 是的,他想:黄白颠倒,众口铄金…… 师父过去在武林中,一定蒙受着一桩奠大的冤屈。而事件之经过,必然离奇复杂异常,纵使加以剖白,亦难取信于人,以致以讹传讹,有口难分,被害者结果反而变成了罪案的凶嫌! 不是么? 曾参杀人,曾母投杼。贤如曾母者,尚且难免误报三传之惑,试问:芸芸武林中,若曾母之贤的,又能得几人? 而这一点,也许正是两位师兄,在未出山时,一再指天誓日,及至来到江湖上,却为之性情大变,竟以提及师门为耻的病因所在! 辛维正这时问自己:我辛维正,来会不会再蹈两位师兄的覆辙呢? 回答是:不会!永远不会! 他得先为自己建立起坚强的信念:师父他老人家,如非自信一身清白,应该没有理由和勇气,在一身武功丧失之余,还要在武功山中,不畏辛苦,不计成败,耗尽心血地来调教于他们师兄弟三人。 如今,正如师父所说:他老人家已再也教不出第四个徒弟来了。三个徒弟,三去其二,他是最后的一个;他,辛维正,决不让师父此生最后一线希望,在他这末徒身上化为泡影幻灭! 既然你们三个孩子全都如此坚持,那么,这样好了,宗义,你是大哥,而且你也比他们两个懂得多些!明天,就由你先下山,先去打听打听,那位降魔子黄逸公,其为人究竟如何,以及最近之下落,然后再说其他吧!” 这是师父在大师兄佟宗义下山之前所说的话。 在当时,他们师兄弟三人,可说全不明白师父他老人家这样做的用意何在。 降魔子黄逸公,是“公侯伯子男”,“正榜五爵”中的“两子”之一。可是,这与他们要求师父,说明他老人家一身武功系毁于何人之手,以及那仇家姓甚名谁,又有什么关系呢? 难道……难道说……他老人家的仇家,竟是这位降魔子?而他老人家一再自叹,此仇此生难报,就因为这位降魔子一身成就惊人,绝非他们师兄弟三个所能轻捋虎须不成? 是的,如他老人家的仇家,果真就是两子中的降魔子黄逸公,那么复仇之望,的确渺茫异常;可是,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第一,仇家若为降魔子,何不明说?纵令将其为人的好坏打听清楚,又与事何补? 其次,他老人家并非无自知之明者可比,假使自认一己之武学,绝非降魔子之敌,当初又何必收徒自苦? 再其次,这是最重要的一点:大师兄佟宗义,和二师兄谢奕方,均为宁折不挠的血性青年。他坚信,如果两位师兄明知降魔子为师门仇家,将绝不致因降魔子之为人如何?或因其人武功难敌,而萌生怯意,甚而讳于人前道及师承出身! 大师兄下山之后,一去两年,音讯杳然,接着,二师兄要求下山。而这一次师父,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苦笑着点了点头,便将二师兄送下山了。很显然的,两位师兄有去无回,似乎早在他老人家意料之中。 而现在,他辛维正也继两位师兄之后下山了。 他现在,又该何去何从?简单得很:他相信师父!相信他老人家的每一句话!相信他老人家每一句话里都必含有深远之意义! 所以,他将先从两位师兄也许已经走过的一条老路开始,找人先打听一下“降魔于”之“为人”及“下落”。 不过,所不同的是,他决定对可能探询之对象,力求审慎之选择。一名武林人物,在武林中,其地位崇高到像降魔子这样,其毁誉之难求一致,当属不难想见。“先入为主”,这四个字,有时是相当可怕的! 那么,妙手卿神偷高乐仁这人如何呢? 是的……此人外号虽然不雅,心地看上去似还坦荡,况且还是一名卿字号人物……不过,这也很难说……总之,且看明天还能不能再碰着,等碰着后,再想方法,从旁,慢慢……慢慢……就……是……了…… 辛维正神疲力倦,想着,想着,终于又在迷离恍惚中沉沉睡去。 第二天.是个难得的晴和天气。辛维正一觉醒来,揉揉眼睛,伸伸懒腰,然后打点精神,起身向寺前走去。 从现在起,将是他生命中一个重要的开始。 他必须面对现实,坚强自己,同时对即将正式踏入的险诈江湖,保持高度警觉包括两位师兄,神愉高乐仁,以及所有可能接触的江湖人物在内。 恩师的遭遇,是个例子;两位师兄之翻亲成仇,又是一个例子。除非上述两端,有一天能够获得使他满意的答案,否则他无法信任任何人。另一方面,罗汉池上,唐尤两家的斗毒之会,今天已是整整进入第十天了。 这时的寺前广场上,万头攒动,黑压压一片人海。喳喳唧唧,到处都是气氛相近的嗡嗡私议声。无疑的,这场斗毒大会,由于一缠就是十天之久,已把万千与会者之心情,一下带进了激动的最高潮。山上山下,寺里寺外,所有的武林人物,这时几乎是不约而同地会聚到一起。 现在,已渐渐有人怀疑:峰顶罗汉池上,那一场惨烈的争斗,是否早巳结束? 倘若如此,则迟迟不见动静者,该不出两种原因:一是双方功力悉敌,两败俱伤,彼此均无一人活下;再一可能是,获胜之一方,也许已自峰顶,由某一秘径悄然撤走! 所以,这时有人已在倡议,推举一二位功力精纯,而又深请药理者,壮起胆子,人谷瞧个究竟。 可是,天下事实难两全:内功精纯者不一定谙于医药之道,于医药之道稍具研究者,则又不一定有着精纯之功力。同时,最主要的,是谁愿意来冒这个险?为名?为利?或者只是为了满足他人之好奇? 因此,它便像所有杂乱无章的会议一样,发言热烈,陈词慷慨,就是没有结果…… 而辛维正,对这些根本不发生兴趣。 他沿着场外围,由东,而南,再向西,准备缓绕一圈,如果看不到神偷师徒,就马上离去。 就在辛维正走到西北角,一排天然石礅附近时,场上人群中,突然有人怪叫道:“喂,你们大家看,那边谁来了……” 辛维正跳上一座石礅,随着众人举目向登峰坡道上望去。由峰下上来的,是两名青衣中年人。两人均约四十出头年纪。左首一人,白白胖胖,右首那人则是高高瘦瘦的身材。 两人手上都拿着一柄乌骨折扇,一路指指点点,谈谈说说,乌骨扇时展时收,显得极为从容而投契。 辛维正暗忖,这两人相貌平常,行动举止,亦无出奇之处,难道竟也是正副两榜中人物不成? 岂知,辛维正这厢转念未已,广场上在经过一阵极为短暂的沉寂之后,一片惊啊声,突如山崩海啸般一下进发开来! 辛维正一呆,暗讶道:两人是“公侯”?还是“将相”?不然…… 其实,他又哪里知道,以此刻场中这些人物来说,别说是“将相”或“公侯”,就是“拳”“刀”“剑”等”三王”复活到来,都不一定就会为他们带来这等骚动啊!,那么,现在来的这两人,既然如此使人震动,他们又都是谁和谁? 且去听广场上顷刻间一片惊讶声随后而来,如疯似狂的发出怪吼:“唐必达!” “尤中宣!” “天啦,咱们都上当啦,原来是一场大骗局……” 这时,那两名玄衣中年人,已于广场彼端站定下来,正同时高举着四条手臂,向人群中不住挥动—— 第三章 惟其情真敢赴死 待人声稍稍静止后,其中那白白胖胖的中年人,向场中宏声发话道:“诸位,请静一静!静一静!兄弟我,唐某人,现在想与诸位说几句话,这次……请大家静一静!这次,必达与舍亲中宜表弟,系自岳阳闻讯赶来,我俩获讯之初,全都未予置信,其后快报迭传,才相率连夜登程,现在,事情俱在,显系有人冒我唐尤两家之名义……” 真是天晓得,原来唐尤两家还是中表至亲! 那位唐家掌门人顿了一下,扬声接下去又道:“不过,有一件事,得先请诸位务必注意:这一次,也许只是某些朋友的恶作剧,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在真相未明之前,朋友们似乎仍以谨慎一点为宜,因为,谁也不敢担保,这里面究竟有无其它诈谋。 现在,唐某人意思,拟先由在下与敝表弟,会同诸位之中一二人,登峰人谷,详细探察一番,如经判定沿途并无毒物之布设,然后再由大家一起进谷合力搜索。来悉朋友们意下如何?” “好!” “好!” -对!。 “对!”。这是上上之策,再好没有……” 唐必达接着又大声说道:“听说糊涂伯蓝老前辈电来了,现在就请蓝老前辈出来,劳驾跟必达和中宣两人上去一趟可好?” 有人高声答道:“是谣传,蓝老前辈并未来此。” 唐必达哦了一下又道:“义男徐勉之徐大侠,哄男司惟乐司大侠,两位不是来了么?” 另一边有人接口道:“昨晚走了。” 唐必达怔了怔道:“那么……三卿之中,据说有两位到了,妙手高侠与无情萧侠,不会这样巧,也走了吧?” 先前那人答道:“无情卿走得更早,神偷昨天还看到,在这里进进出出,忙碌异常,一副营业鼎盛的样子……” 全场哄然暴起一阵大笑。那人笑着接道:“但是,今天这会儿却未看到他老先生的影子,不知道正躲在哪里发财。” 笑声再起。辛维正也忍不住失笑暗忖道:“这厮胆子倒是不小!” 那人又转向身后四下问道:“你们有谁看到他老先生没有?” 所有被以眼光询及者,全都摇头为答。 唐必达皱眉道:“那么……” 忽然有人沉声抢着说道:“此刻寺中,只有七尉中的‘刀,‘剑,两尉,就去请‘刀’‘剑’双尉,跟唐尤二侠上去一趟怎么样?” 唐必达连连点头道:“好极了。那么劳谁的驾,去里面请他们二位一下?” 那名发话者自告奋勇,转身排开众人,向寺中快步奔去。 辛维正从石礅上跳下,但未立即离去,他私下以守候妙手卿神偷高乐仁出现为借口,实则是不放心两位师兄这次峰顶罗汉池之行。他们师兄弟三个,均为孤儿,几乎是从小便在一处长大,将近十载的同门手足之情,又岂是愤激时三两句气话所真能排弃得了的? 下一会,白衣刀尉佟宗义,蓝衣剑尉谢奕方,分悬宝刀长引.)ci双大步出寺。 师兄弟两人,气度冲和,仪表俊逸,这时比肩走出寺门,在蓝白两色儒衣交互辉映下,均不啻玉树之临金风! 广场群众突然报以欢呼,同时纷纷后退,自动让开一条通路。 双尉下阶走向场心,唐尤两人则自广场另一端快步迎过来。双方见面后,相互抱拳致意,匆匆略交数语,立即转身向西,一起向西边岩壁下那条升峰陡径走去。 四人走近岩壁下,长衣一振,同时腾身而起。唐尤两人开路在前,双尉兄弟紧护于后,不消片刻,四条身形便在狭谷人口处相继消失。 接着,广场上的人群,也全部移向西面那片岩壁下,大家一边低声谈话,一边耐心等候。 这样,约莫过去顿炊之久,蓦地里,一声异响传来,忽有一团忽忽的物体,自峰顶陡径上一路翻滚而下。 有那眼尖者,骇然大叫道:“不好,是唐大侠……” 岩壁下,与那条登峰陡径靠得最近的,是九嶷派的一群弟子。 这时,其中两人,于听得这声惊呼后,目光一扫,立即不假思索地纵身扑出。两人身手敏捷逾常,一个跃纵之下,居然及时将滚落者于听得这声惊呼后在离地面丈许处一把接住! 众人拥上前去一看,滚落者果然正是那位唐家掌门人:万毒圣手唐必达! 只见那位万毒圣手,这时紧闭着双目,脸色如土,呼吸微弱,鲜血自腋下不断绵绵涌出,一袭青布长衫,已半呈暗红色。 众人七嘴八舌,你一声唐大侠,他一声唐大侠,异口同声,全是在抢着查问,上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而始终没有一人想到,应先为伤者施以急救。 直到伤者一问三不答,进而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众人这才干忙乱中找来那位精于推拿之术的黄山奇算子;为伤者喂下两颗药丸,封住要穴,并将创口紧紧扎起。 服药止血后的唐必达,神智似乎稍稍清醒,这时,眼皮无力地眨动了一下,细声低弱地说道:“唐某人……无碍……你们……” 奇算子连忙俯下身去问道:“还有令表亲尤大侠,和刀剑双尉,他们三位怎么样了?” 唐必达面肌一阵痉挛,无限沉痛地瞑目切齿道:“舍弟不幸,伤中要害……” 奇算子二呆,急急又问道:“刀剑双尉呢?” 唐必达缓过一口气,断续地促声接道:“是的,双尉……奸徒系从暗处冷袭,双尉一时不察,亦于同时遭算,不过,他两人似……似……尚无生命之虞,所以,你们……你们大家,应……该……快……点上去,绐他两个施以援救!” 奇箅子抬起头,茫然四顾。众人无不面面相觑。 人人心中似乎都在这样想……今天,我们一群之中,就属双尉武功为最高,如今连双尉均非人家对手,我们谁再赶上去,岂非……? 众人这时全在为一己之利害打算,就设有进一步去想,他们刻下在人数方面所占之绝对优势! 试问:眼前这片广场上,少说也有三五千人之众,如果大家真能协力同心,对方就算是三王重生,甚至副以一公一侯。四伯,三子,十三男人物在内,又怎能挡得住他们这股庞大力量? 唐必达经过一阵喘息,元气更见恢复不少。他似为未见众人有所行动,而深感诧异,这时缓缓睁开一双失神的限睛,第一个先朝黄山奇算子望去,奇算子轻轻一咳,忙将脸孔转去一边。 就在这时候,忽然有人咦了一声道:“你们瞧!那小于是不是活腻了?”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数十丈高的峰顶上,一条瘦瘦的灰色背影,正于那通向罗汉池的狭谷入口处,浮烟过眼般一闪而没。 有人大声接口道:“算了,这种傻小于,死了也是活该。你们前天没看到,这小子连妙手高老儿说的话也都倌而不疑么?” 这时,躺在地上的唐必达,忽然有气无力地低低喊了一声:“黄大侠……” 奇算子啊得一声,连忙转过脸来,亲切地道:。唐兄这会儿,咳咳,有没有感觉到好了一点?” 他这时口中这样说着,心里则在骂自己糊涂!刚才那一阵于,趁大伙不注意时,自己为什么竟没有想到来个一走了之? 唐必达深深叹了口气,低弱地道:“清黄侠告诉大家,奸徒为数不多,身手亦极有限,而且,在偷冷子打出一阵乱镖之后,均已即时由峰侧仓皇逸去……” 奇算子暗暗一哦,登时喜形于色,肃容沉声道:“这个请唐兄放心,有我奇算子黄某人噢,对了请问唐兄,唐兄有否看出这批奸徒究竟是何来路?” 唐必达摇摇头,疲乏地道:“我们都是背后受袭……” 奇算子铁青着面孔,一下子直起身来,大有舍命率先登峰之势。其实,老家伙内心根本转的是另外一个完全不同的念头:哼哼,四川唐家出来的人,一身是毒,沦心肠谅也好不到哪里去。你姓唐的如不是看大家犹豫不前,故意说成这样的才怪!对方身份,迄今未明,我姓黄的当真活得不耐烦了,要眼巴巴地跑上去送死?嘿! 奇算子心中冷笑着,正待举步离去之际,忽听唐必达瞑目喃喃道:“好一条妙计,竟借斗毒之名……” 奇算子心头一动,急忙止步轻声问道:“唐兄……怎……怎么说?” 唐必达轻轻一叹道:“罗汉池藏宝之说,原来并非空穴来风,唉……你上去……看一看……就会明白了!” 奇算子周身一震,心底骂道:该死的唐胖子! 当下迅速转过身去,朝黄山来的那十几名弟子一使眼色,扬声怒喝道:“你们都长了耳朵没有,佟谢二侠,身受重伤,此正待救于峰顶,还呆着干啥?跟我走啊!” 手臂一挥,率先越众向岩壁间扑去! 十几名黄山弟子,心领神会,于是一个接一个,相继腾身而起,紧紧跟在他们那位掌门人身后,扑向峰顶。 众人自听说刀剑双尉也都身受重伤之后,便一个个借故退得远远的,是以唐必达最后几句话,众人全未听得。这时众人见奇算子竟率全部门人登峰赴援,均不禁暗暗诧异不已,奇算子黄天南,今天怎么像是忽然变了个人似的? 只听人群中,那位九嶷掌门人,黑豹掌申公明长长叹了口气道:“俗语说得好,耳闻不如目见!你们瞧吧!人人都说我们这位黄山奇算子,千算万算不利人,算来算去为自己!今天,我们大家都看到了,唐必达唐大侠是他独力所救,现在又串全部门下赶去峰顶,准备冒险救下佟谢二侠。老夫真不知道,像我们黄公这样的人,在当今各派中,究竟还能找出几个来!” 另一边有人嘿嘿接口道:-奇算子黄天南如果真有一天能做出‘为救人而救人’之义举,我马上自己撤尿自己喝!” 发话者是个中年黑脸大汉,众人都认得,此人乃丐帮八金刚之一,外号“乌皮金剧”;由于生性耿直,一身武功亦有可观之处,是以此君不但在丐帮地位仅决于帮主蓬莱神叟,即以整个武林而言,亦不算泛泛之辈。 乌皮金刚此语一出,在场众人,无不深具同感,只是碍着一个黑豹掌,不便明着附和而已。 黑豹掌申公明,在各派掌门人中,一向也是个出了名的硬骨头,闻言之下,不禁大为恼火。当下脸孔一沉,瞪眼冷冷道:“那么,你老弟现在倒说来听听看,他天南老儿今天这样做,究竟与他老儿本身何利之有?” 乌皮金刚脸一仰,漫声一哼道:“这还不简单,八个字说完:巴结新贵,好为后用!” 黑豹掌勃然大怒,转身向那一批九嶷弟子,挥手厉喝道:“孩子们,我们也去巴结巴结那两位新贵!” 语毕,长啸振身而起,去势如箭,眨眼纵出十余丈。 九嶷弟子,为数约三十余名,几为黄山弟子之三倍,这时在一声号令之下,前冲后继,岩壁陡径上,顿时形成一条灰色长龙,在向上昂首游动,声势颇盛。 也许是受了此一声势之振奋,紧接着,终南、华山、昆仑、点苍、中条、王屋、泰山、长白诸派,也都群起效尤,一时人如飞蝗,嗖嗖不绝,先后不到一盏热茶工夫,整个寺前广场上,差不多走得只剩下一个身受重伤的万毒圣手唐必达了! 前此半个时辰,当那位引起争论酌黄山掌门人,奇算子黄天南,怀着一种既懊恼,又激动的心情第一个奔人狭谷时,抬头之下,恰巧碰见那个比他更早上来的破衣少年,正自谷内悒悒不乐地向谷外走来。 老家伙心怀鬼胎,当然不肯就此交臂而过。 于是,老家伙去势一缓,就道中收步站定,双目上下一阵溜动,以一派恺悌长者的语气,和蔼而不失其庄严地,抱拳微微一拱道:。弟台一身侠胆,敢为人所不敢为,端的使老夫汗颜而钦佩请问这位弟台,您贵姓呀?” 破衣少年平静地答道:“辛维正!” 接着,缓缓反问道:“前辈呢?” 老家伙傲然捋须道:。老夫黄天南,人称奇算子,忝居黄山本代掌门人之位,后面来的这些,均为老夫门下弟子。” 辛维正浅浅一躬道:。原来是黄掌门人,失敬得很。” 说罢身躯一偏,贴向道旁石壁表示尊重对方掌门身份,愿让对方串众先行。 老家伙一句话都还投有问着,哪肯就走,当下轻轻一咳,捋须又问道:“令师如何称呼?” 辛维正颇不耐烦,勉强答道:“关东无名叟。” 老家伙心底一哦,暗忖道:刚才中条那个独目樵于说得不错,果然只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平平凡凡的傻小子! 这老鬼一见小于并非什么名门高足,顿生侮慢之心,于是又改以盘诘语气接着问道: “里面怎样了?。 辛维正心中一阵黠然,他知道两位师兄经他分别喂下一颗长青丹之后,性命大概是保定了,但是,两人那副惨状,却非一时所能尽忘,两人均为一种沉重的三棱镖所伤,一中左肩,一中右腿,由于失血过多,他抵达时,两人早昏迷过去。可想见的,两人醒来后,由喉间之残余药香,将不难知道曾经得人搭救,惟救命者究竟系何许人,却是无从知悉。 而这一点,也正是他不待两位师兄清醒,便狠起心肠急急离去的原因。 如按一般同门手足之情而论,他自应一旁守护,直到两人真正脱离险境为止,然而,如此一来.两人便会知道他们的性命是他们的这位小师弟所救,那时候,两人对他,以至于师父,观念也许可能会因之稍有改变而这,正是他所力求回避的他与师父所需要的,是两人本诸天性和大义,由衷所生出的孝敬和友爱,这种珍贵的爱情,不应以恩惠去交换,更不能以境遇迫使就范。 里面怎样了? 奇算于这一问,自然别有寓意;但是,在辛维正面言,他这时所能联想到的,却只有这么多! 哪怕塌下半个天来,都与他辛维正无关。他辛维正如今所关切的只是:两位师兄何日才能康复?将来有无幡然悔悟之日?如有可能,他或许也想知道,两位师兄这次系伤于何人之手?是宿怨?抑或误伤?他应否相机代报此一镖之仇? 奇算子先前见到辛维正那种不属于一个青年人所应有的沉郁神情,心中即已疑窦丛生,现经问起里面情形,小子竟又一副帐怅若失模样,半晌不发一语,这叫天性多疑的老鬼,哪得不左曲右绕,想去十万八千里之外? 老鬼重重一咳,带有恫吓意味缓缓地接着道:“老弟年事尚轻,最好别卷入这种成人的恩怨是非之中,老夫忝为当今武林八大门派掌门之一……咳咳,当然……以老弟这副相貌,一眼便知是个聪明人,对某些事的利害关系,自然要比一般他人清楚……咳咳,懂么?老夫的意思,是趁现在只有……咳,其实,你老弟就是不说,老夫也能看得出来……老弟刚才在里面,是否于无意之中,看到了一些什么?或是捡到了一些什么?” 辛维正勉力定了定神,点头道:“是的,在下已见过双尉一-刚才这段期间,辛维正脑海中思潮汹涌,老家伙究竟向他说/些什么,除了几个特别刺耳的字眼,他根本没有听进去,同时,说实在的,他打双方见面的那一瞬间开始,就对这老家伙种下不良印象,哼!八大掌门之一?少侠我,连两位师兄一举夺得尉级封号,都还认为只是一时之屈就呢! 他对这老家伙,始终维持着一种起码的礼貌,那完全基于一个错误的判断:就是他一直以为老家伙率众登峰,是为了来搭救他的两位师兄。 所以,他这时本想向老家伙含混混的交代一下:双尉伤势无碍,惟望尽速找人照料。交代过了,马上离去。 讵知,老家伙未容他将话说完,便即插口冷冷打断话头道:“老夫是问罗汉池上的情形!” 辛维正双眉微剔,注目一哦,道:“如此说来,尊驾不是来救护双尉的了?” 老鬼自知操之过急,在措辞上,显然未尽妥善,当下索性将错就错,面孔一板,沉声斥责道:“娃儿家,迭不知事,救人乃当然之举,何须说得?但事有因果,本末不容倒置,救人固然要紧,元凶又岂可置于不闻不问?” 辛维正居然被老鬼这几句掷地作金石声的鬼话唬住了,垂手一躬,忙不迭愧然逊谢道: “前辈教训得极是……这个……晚辈只顾察看双尉伤势,对池上情形,未暇多顾……就晚辈记忆所及……池中……好像池水早涸,池床上土石散叠,似曾经过一再挖掘……其余……则似并无异状。” 老鬼还待再说什么,忽有一名弟子自谷外奔人,匆匆报告道:“九嶷黑豹掌也领人上来了。” 老鬼一哦,跟着咳了一声,自语道:“是的,老夫只顾说话.时间耽搁不少,如被奸徒逃远,就要误却大事了:“说着,转向辛维正匆匆加了句:“辛老弟再见。”! 手臂一挥,立即率领门下十余弟子向谷中抢去。辛维正逆目以送,怔怔出神,最后,心念微动,似有所触,于是改变主意,足尖一点,跟着也向谷中奔了进去。 谷内,罗汉池边,那位黄山掌门人纵目四眺,连连点头,嘿嘿不已,突然脸一偏,向身边一名年事稍长的弟子低声道:“元丰,这儿决不会有什么留下来的了,据师父判断,来人必定是由那边一条峡谷撤走,咱们得快点追下去,纵不能将全部宝藏转而据为我们师徒所有,分润一杯羹,应该没有问题!” 首徒元丰有点不安地道:“师父,这,这” 师父嘿了一下道:“傻孩子,你担心咱们师徒不是人家对手是不是?师父现在只问你一件事:那批家伙之中如果有能人,为什么还要留人断后?断后之人如果稍具自倌,又怎会用最卑下的手段自背后以乱镖伤人?还有,双尉和唐必达,伤而未死,留着必为后患,这是一种最起码的常识,那批家伙连举手之劳,再补一镖的沉着心情都没有,这又意味着什么?还不是因为本身实力过分单薄,只求早早脱身,而不暇作深远打算!师父外号奇算于,并非虚名浪得,孩子,这种好事,千载难逢,走吧!” 说到这里,老鬼转身向身后其余弟子比了一个手势,于是师徒十余人,身形一起,立即相继扑去罗汉池对岸,另一条更为窄仄的谷中。 这一边,隐身谷口的辛维正,见奇算子师徒一进谷内,便奔向罗汉池边,连正眼也没瞧伤卧在地的双尉一下,直气得咬牙切齿,当时就想追上去,将那一群见利忘义,毫无人性的狗师徒痛殴一顿。 不过,他最后还是忍下来了。黄山奇算于,有名有姓,只要有机会,随时町以找上门去,他得暂时忍下这口气,另外要办的几件事,比这个重要得多。 辛维正想着,一面退身再次向谷外走来。刚刚出谷,黑豹掌申公明所率领的一群九嶷弟子,也赶到了。 黑豹掌与奇算子,虽同为掌门人,但在气质上,却有着极大的分别。奇算子黄天南那老鬼见了人,贼眼骨碌乱转,就仿佛与人近身相处,人人都有突然戮他一刀之可能。 而现在的这位黑豹掌,几乎能让人一眼看透心底。他与辛维正谷口相遇,同时一偏身,错肩面过;就像两名挑夫,挑着同样沉重的担子,在一条狭路上遇到一样。他们视线也曾一度相触,但彼此之目光均极坦澈,毫无想在对方身上多看出一点什么来的企图。 辛维正让过九嶷师徒一行,正待举步下峰,抬头忽见陡径上人如蚁涌,似乎各门各派都已接着上来了,只得退向一块大石旁坐下,准备等人阵过完再说。 好不容易,人阵总算过完了。 辛维正自石块上缓缓站起。刚才,在事变发生之初,是他第一个登上峰顶,如今,人来我往,又是他第一个走下峰头。.有一件事,使辛维正甚感迷惑:神偷师徒,还有那名叫紫凤的丫头,何以忽然全都不见了? 紫风那丫头失去踪影,尚有可说,因为那丫头和他一样,目的是来这里找人,不论要找的入找到没有,提前离去,均不足为奇。 神偷师徒,情形就不同了。 他们师徒,顾名思义,干的是什么?吃的又是什么?这种热闹场面,都不奉陪到底,岂非有违常埋和常情。 辛维正接着想:促使他们师徒俩悄然不告而别者,会不会就是那只得自无情卿萧一七身上的小小锦盒咙? 可是,无情卿不是早走了么? 假如那只锦盒真的十分重要,它里面装的,到底是一件什么样的东西呢? 反过来说:就算锦盒里装的是件无价之宝宝贵到师徒俩下敢冉在这里呆下去,那么,无情卿萧一士亦非等闲之辈,他丢了这样一件宝贝,而且还贴上一瓶长青丹,又怎肯就此轻易离开失宝现场呢? 辛维正一万个想不通。 他未辞师下山之前,说什么也没想到江湖上竟会如此多事,而每件事又是如此般的复杂奥妙! 不过,他知道,只是迟早之别,以上这些疑团包括罗汉池三王珍藏之来龙去脉 终必有获得解答的一天。 在目前,他尽可不必去为这些身外事多耗无谓之心神。 他,在目前,惟一所感到的遗憾只是:找不到神偷高乐仁,便少了一个打听降魔子为人和下落的最佳对象。 不是么,错过这一回,又去哪里再找一位卿字级的人物? 不!话应该这样说:人好找,甚至再找一个地位更在卿尉之k的人物也不难,问题却在,他和神偷师徒这种一见如故的缘打,以后,换上另外一个人,是否仍有重现之望? 峰下,寺前广场上,这时只三三两两,剩下为数不到五十名,身份都在十八流以下的闲杂人物。 这批江湖上的末等角色,看上去装束大致相同。 一个个腿粗胳膊壮,说起话来,草字连串,唾沫横飞,十之八九,都是一些“庄” “堡”主之流的车马夫,谈到武功,这些人也许都能懂个三招两式,不过,真正拿来换饭吃的,往往还是他们那一身先天赋予的原始气力。 而这种人,有时虽然仗势惹些小事,但对性命攸关的事,却存着高度的戒心,他们都知道,凡事少存一份好奇,便是最好的长寿妙诀。 所以.此刨场上这批人,三五成群,各占一隅,谈的多半是女人和老洒,他们不但不以未能登峰一睹究竟为憾,甚至对那位受伤的唐家掌门人,都懒得接近,离得远远的。 那位受伤的唐家掌门人,万毒圣手唐必达,伤势似乎大见好转。这时已自地上坐起.正孤零零一个人坐在那里运功调息。 辛维正站在路口,朝这位掌门人看了一眼,一只手不自禁伸入怀中,再度取出那只细颈瓷瓶。 他将瓷瓶拿在手里,像小孩玩货郎鼓一样,无意识地轻轻摇动着,瓶中也随着发出一阵阵格达格达的声响。 是的,他默默地想:我原先的确投有料到这种长青丹,竟然具有这等神奇功效,但可惜他现在只剩下最后一颗了…… 辛维正想着,叹了口气,最后还是移步向万毒圣手打坐处走了过去,走近后,站下身子,轻轻出声喊道:“唐大侠” 唐必达缓缓睁开眼皮,抬头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道:“这位老弟,有何见教?” 辛维正不安地扬了扬手中那只瓷瓶,说道:“在下送唐大侠一颗药丸,未知唐大侠是否放心服用?” 此举显然大出那位唐家掌门人的意料之外,他轻轻哦了一下,目光眨动,欲言又止,忽然含笑反问道:“老弟大概还不知道唐某人究竟是谁吧?” 辛维正道:“知道,‘万毒圣手’唐必达,四川唐门本代掌门人!” 唐必达微微一笑道:“那么,现在该轮到老弟放心了吧?四川唐家,传至唐某人手上,已经七代五百余年,什么病死的都有,就是还没有谁给毒蓟毒死过。” 辛维正也止不住笑了起来。当即拔开瓶塞,瓶底朝天,倒出最后那颗长青丹,托在掌心上.递在万毒圣手面前。 万毒圣手唐必达取过药丸,鼻翼微微一翕,讶然抬头道:“长青丹?” 辛维正点头笑道:“唐大侠好眼力!” 唐必达未即服用,注目又道:“那么……老弟是……无情卿萧大侠的贤高足了?” 辛维正暗暗吃惊,心想:幸亏这瓶长青丹不是由我偷来的。由此可见,江湖上一事一物,只要是出了名,便难逃过人们之注意.无情卿当时怀疑是妙手神偷动的手脚,显然亦非毫无理由,刊幺人有些什么东西?什么人会做出一些什么事来?差不多都有一定之轨,背理反常,竟属罕见。 辛维正同时也很佩服这位唐家掌门人对丹药之见识。因为药丸千万种,色泽与形状却每每大同小异,如仅凭轻轻一嗅,便能喊10它的名称,这在一般的人看来,委实不可思议。 辛维正思忖着,一面笑着道:“在下与无情卿并无任何渊源,此药乃为另外一位前辈所赠。” 唐必达点点头,突然又将那颗长青丹塞回辛维正手中。 辛维正吃了一惊道:“唐大侠” 唐必达正容沉重地道:“谢谢老弟美意,唐某人深知此丹之灵效,同时也的确需要它;不过唐某人仗着对草药的一点知识,身上虽没有长青丹这种圣药,普通疔伤药物,尚还备有一些。所以,希望老弟最好能马上赶去峰顶,分给与唐某人同时受伤的佟谢两侠服用唐某人感同身受!” 辛维正长长松一口气,旋又说道:“不,在下这种药丸原有二颗,刚才在峰顶.在下已分送佟谢两侠一人一颗了。唐大侠不必推辞,还是快快服下吧!” 唐必达一哦,张目谛视道:“老弟贵姓?” 辛维正笑笑道:“这个尚请唐侠原谅,在下对于本身之姓名,无论识与不识,一向都是有问必答,而这次.对唐大侠,却想例外一次。” 以万毒圣手唐必达之经验世故,自然不难听懂辛维正这番话的用意所在,当下亦不再问,接回药丸,举手一送,便将那颗长青丹纳人口中。 辛维正看了很是高兴,微笑着抱拳一拱,转身便向场外走去。 唐必达从后低喊道:。老弟请回来一下。” 辛维正转过身来道:“大侠有何吩咐?” 唐必达手一指.点头道:“老弟手上那只空药瓶,借给唐某人看看。” 辛维正虽不知这位唐家掌门人用意为何.仍然走上一步,依言递出手中那只空药瓶。 唐必达接下后,突然压低声音说道:“老弟请留神注意,假如有人走过来,就请轻轻咳一声。” 辛维正四下扫了一眼道:“没有人走向这一边。” 唐必达点头道:“很好,继续注意着,神态要自然,就连附近这些吃大块肉.喝大碗酒的朋友,都别忽略过去。” 口中说着,一面自衣袖中取出一支拇指粗细,长约七八寸,牙嘴铜锅的斑竹杆烟筒来—— 全仔之家扫描,潇湘夜雨ocr 第四章 名高压顶能无视 辛维正见了忙问道:“要不要去为唐大侠弄个火来?” 唐必达微微一笑,没有接腔,飞快地旋下杆头那钢烟锅儿,烟杆一竖,于掌心中迅速倒出三颗金色药丸。 辛维正止不住轻轻一咦道:“这枝烟杆” 唐必达扫了一眼说道:“老弟别尽望着我!” 说话之间,三颗药丸已被转手装入那只空药瓶。 辛维正愕然道:“唐大侠这是做什么?” 唐必达低声道:“拿去再说!” 振腕轻轻一送,那只药瓶立即贴地滚到辛维正脚前,辛维正违拗不过,只好俯身捡起。 唐必达低声接着道:“这便是寒门赖以传名于世的‘唐丹’;事先一颗,百毒不侵,事后一颗,丹到毒除,如中毒不深,溶于酒中,一颗可活十人以上……” 唐必达顿了一下,低声又接道:“由于求索者日众,唐某人不胜其扰,早于五年之前,即宜布炼制此丹的某几味药材来源中断,十年之内,将不再炼;所以,希望老弟今后在使用此丹时,最好能谨慎点,须知时至今日,所谓好心好报,有时并不尽然。” 辛维正正要说什么,唐必达摆头制止道:“一句客套,便落下乘,老弟假如别无他事,不妨请便;如彼此有缘,日后相见机会还很多!” 辛维正生性爽直,闻言立即抱拳道:“那么唐大侠保重了!” 别过唐必达,离开广场,辛维正继续向山下走来。走了一程,辛维正逐渐放缓脚步。他心想,庐山景色,天下称道,而今而后,尚不知何日方能重临,此行虽未能畅游饱览,但如能干临去之前,稍作逗留,多看几眼,也是好的…… 转念间,忽闻身后遥遥传来一声呼喊: “小虎子!嗨,前面走的是小虎子么?” 辛维正扭头循声望去,见山道上正有一名头戴大草笠的汉子如飞奔下。 那汉子脚下不慢,眨眼便巳来至近前。汉子年约四旬上下,扁鼻梁,厚嘴唇,一脸忠厚老实相。 那汉子显然认错了人,他在看清辛维正正面面目之后,怔了一怔,说道:“你……不是小虎子?” 辛维正反问道:“小虎子是谁?” 那汉子讷讷道:“是……是我们庄上蔡师爷的儿子,这次叫他别跟来,小家伙偏偏不听,现在不晓得跑到哪里去了。” 辛维正问道:“多大年纪?” 那汉子皱眉道:“忘记了是十七,还是十八,说起来小是不小了。” 辛维正微微一笑道:“十七八岁的人了,何必还为他担心?或许他已跟贵庄其他人先回去了也不一定。” 汉子点点头道:“有此可能。” 汉子说着,眼中忽然一亮道:“咦,这位老弟,您不就是,先前一个人独登峰顶,进入罗汉池,随后又一个人走下来,和唐必达唐大侠说话的那位老弟么?” 辛维正未置可否,淡淡反问道:“宝庄离此多远?” 那汉子似乎没有听到,拇指--竖,兴奋地接着道:“老弟,我杨某人佩服你!有胆有识,卓然不群:英雄出少年,没得活说!” 阜维正信口道:“老大好说。” 心底则在忖度:这是第二个了。奇算子黄天南那老贼,满口…”汗颜”和“钦佩”,其实只是力了套问自己所见,这厮看上去好像很老实,说穿了,这番阿谀词,还不是为了套话铺路? 抱歉,他可投有兴趣再陪下去了! 他淡淡一笑,随即移动脚步,继续向山下走来。 那汉子还算识趣,虽然跟在身后,却未再说什么,直至快到山脚时,才听他又在身后深深一叹,自语般喃喃说道:“可怜的唐必达…”‘” 辛维正心中微微一动,故作漫不经意地向后问道:“老丈不觉得尤中宜尤大侠更可怜么?” 那汉子一叹说道:“唐、尤两家虽说有着中表之亲,可是,山西尤家,又怎能跟四川唐家相提井沦?” 辛维正不禁听糊涂了,心想:“你说唐必达可怜,无非是指这位唐家掌门人,事不关己,无端落得一身重伤;没若如此,在同事件里,送掉性命的,难道又不及受伤者更令人同情?这与双方在武林中的声名地位又有什么关系?” 只听汉子在身后又叹了一口气,缓缓接着道:“山西尤家,近年来尽管也以擅用毒而名噪一时,但是,谁都知道的,这一家用毒,能发不能收,一样毒药研制出来,往往连自身都化解不了,几曾听说四川唐家有过这等情事?” 辛维正暗暗一怔,讶忖道:“还有这一说?” 他对这汉子渐渐感到兴趣了。如果对方目的是想套他的话,结果,他一字不露,反引得对方自己滔滔不绝,这又伺乐而不为? 果然,那汉子没等他开口,接着又道:“而四川唐家,你看吧,别的不说,单是一种无毒不解的‘唐丹’,就非尤家的什么,化毒散’、‘百灵膏’等,所能比拟于万一!” 唐必达的话,证明一点也不夸张,“唐丹”之名,果然无人不知! 不过,辛维正此刻仍然坚持着不开口,他现在本可帮唐家来个反宣传:听说药材来源中断,唐家似乎早就没有这种灵丹了。然而,他知道,言多必失,说话就怕开了头,不沦怎么谨慎,总比不上金人三缄其口! 倾斜的山路,终于走完了,汉子的话,却未中断:“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可怜的唐必达,他平时也不知救活多少人,此刻虽然带着满瓶满瓶的‘唐丹’,但是,‘唐丹’解毒不疗伤,万一流血过多,照样要步尤中宣之后尘!唉,你说吧,天道何存?公理何在?” 辛维正微微一愣,再也无法不开口了。 他霍地转身去道:“这位老大,您怎知那位唐大侠,此刻在身上带着满瓶满瓶的‘唐丹’?” 那汉子裂开厚唇,低声神秘地笑道:“杨某人当然知道……” 辛维正皱了皱眉道:“风闻由于药材来源中断之故,唐家这种‘灵丹’,早己封炉停炼,这位老大,您如非亲目所睹,这种谣言,似以少加散布的好。您老大大概也知道,这种话一旦传出去,影响该有多大吧?” 那汉子嘻嘻一笑道:“真是真,假是假,嘻嘻,你老弟又何必如此咦,那是什么? 啊,好漂亮的一块石头!”汉子低叫着,有如出水虾子一般,突然向右侧一片杂草中扑了过去。 辛维正暗骂-,声:羊癫疯! 身躯一转,便待快步离去,讵知身子一转过来,身前七八步处,不知何时已站着一名年约双十上下,穿一身黄的华服少年。 眼前这名黄衣少年,衣饰虽然都丽,一副相貌,却不怎样。高高的鼻梁,长长的眉毛,严格说来,长像也不算太丑,只是眉宇间那股自然流露的骄戾之气,令人见了难有好感。 这时黄衣少年手一指,向辛维正注目问道:“刚刚溜开的那厮是谁?” 辛维正没好气,也将两跟一瞪道:“我怎知道?” 黄衣少年一哦,忽然微笑说道:“小可溜光祖”瞧那神气,就像这个名字一报出来,辛维正准得打抖似的。 可是,辛维正仅淡淡回了一句:“在下辛维正!” 辛维正这种冷漠态度,显然很使那位自称雷光祖的黄衣少年感到意外,只见他眼皮霎了霎,注目又道:“小可外号‘黄衣公子’‘煞相’雷定远便是家父!” 原来如此!辛维正暗吃一惊,但随即冷冷接着道:“‘美髯公’齐天卫,‘富国侯’葛平章,都是在下的朋友!” “五爵”“四秩”,三十三位武林名人中,他所知道全衔的,仪此一‘公’一‘侯’,这时气不过对方那种嚣张气焰,忍不住全给搬了出来。 那位黄衣公子雷光祖,闻言哈哈大笑,说道:“有趣,有趣,人人都说我黄衣公子骨头硬,想不到今天竟碰上一个骨头比我还硬三分的朋友!” 辛维正冷冷地说道:“阁下哈哈已经打完,现在可以让路了吧?” 雷光祖抱拳一拱,含笑道:“小弟最敬重的,便是像兄台这仟的人物,适才多有冒犯,这厢赔罪!” 辛维正勉强还了一礼道:“不敢当!” 雷光祖含笑接着又道:“假如兄台不以前嫌为意,叮否容小弟打听一件事?” 辛维正冷然接口道:“是的,阁下马上赶上去,还来得及,各路人马涌进峰顶罗汉池,还只是刚才不久的事。” 溜光祖头一摇道:“雷某人对所谓珍藏,一向不感兴趣。” 辛维正怔了怔道:“那么” 雷光祖道:“小弟是想查问一个人。” 辛维正道:“谁?” 溜光祖道:“一位穿紫衣的姑娘,她姓金,芳名紫风,是岳阳:金汤堡’,‘霹雳子’金鹏举金老前辈的掌珠。” 辛维正脱口一啊道:“是她?” 雷光祖注目道:“是的,辛兄见过这位金姑娘么?” 辛维正不答反问道:“雷朋友要找这位金姑娘,是否有什么紧要事?” 按理说:“公侯伯子男”,“将相卿尉”,“爵”“秩”分明,不下于正式朝籍之叙位,如今找人者,仅是一名。煞相”之子,而被找者,却为“两子”之一,-霹雳子”之掌珠,双方家世,差了三级,其中有无可虑处,本不劳他人操心。 可是,不知怎地,辛维正总觉得这位煞相之子看来难以信任。 所以,他认为,若要由他口中获知那位霹雳子掌珠之行踪,他就有权先将对方找人之目的查问清楚! 雷光祖似已看透他的心意,闻言微微一笑道:“辛兄过虑了……” 辛维正淡淡接着道:“虑从何来?假使辛某人回您阁下一声,未曾留意,相信阁下也不一定就能拿我辛某人怎样吧?” 雷光祖又笑丫笑道:“那么,小弟现在要是说:那位金姑娘,她是约好小弟,预定三天前在此见面的。辛兄相信不相信?” 辛维正点点头道:“有此可能。” 雷光祖笑道:“只是有此可能么?” 辛维正道:“所谓有可能,是因为那位金姑娘也曾说过要找一个人。” 雷光祖道:“这不就对了么?” 辛维正道:“雷朋友要找金姑娘,并不等于那位金姑娘要找的就是你雷朋友!” 雷光祖微微一笑道:“依小弟猜想:辛兄来到江湖上,大概还没多久吧?” 辛维正点头道:“是的,所以处处显得不通人情世故!” 溜光祖一摇头,笑道:“小弟不是这个意思。” 辛维正扬脸道:“那么是什么意思?” 雷光祖笑笑道:。本来早就该说明了,怕只怕又落‘摆谱’之泛,故忍而未言;如今,话不说不明,只好说出来了。” 雷光祖说至此处,又笑了一下,这才含笑从容接下去说道:“‘煞相’雷定远,‘霹雳子’金鹏举,谊属连襟,同为已故之拳’:刀’‘剑’,武林三王’中,‘拳王’之婿,此于武林中,遣为无人不知之一段佳话,换言之,这位紫凤姑娘,她,亦即在下之姨表妹!试问:辛兄若非初履江湖,又怎会连这个电不知道?” 好不辉煌的姻故关系! 辛维正颇感意外。他投想到武林名人,以及各大门派之间,竟然在在有着非亲即故的深厚渊源。 先是山西尤家和四川唐家是“中表”。现在又发现“子”“相”一对姨表! 辛维正虽然对这位煞相之子不生好感,但由于对方既是那位紫风姑娘的表哥,自然不再抱猜疑态度,当下抱拳缓下脸色说道:“在下实不应如此多疑,尚祈勿怪。” 雷光祖忙笑道:“辛兄说哪里话,像辛兄这种处理态度,小弟佩服都还来不及哩!” 辛维正接着道:“在下见到那位金姑娘,是在前天,不知两位当初有无说清楚,万一这儿碰不上,另外再去哪里相候?” 雷光祖点点头道:“只要知道她来过,就可以了。” 辛维正又问道:“这位雷兄,别的没有什么吩咐了吧?” 雷光祖摇头道:“没有了。” 辛维正一声:“那么在下告辞!”正待举步,雷光祖却又叫道:“辛兄且慢!” 辛维正止步抬头,雷光祖笑了笑道:“‘笔尉’朱家椽,‘掌尉’邱蓬飞,两人这次来了没有?” 辛维正摇摇头道:“好像没有。”跟着注目反问道:“雷兄问这两人做什么!” 雷光祖笑笑道:“没有什么?” 辛维正见对方不肯说,也未再问。 两人分手,雷光祖继续登峰上山。辛维正回头不见那杨姓汉子,心中大大一宽。这时已将近黄昏,他忍不住肚中饥饿,便急急向山脚下那一排食棚走去。 讵知冤家路窄,辛维正吃完一碗面,正待付钱出棚时,那姓杨的汉子,竟不早不晚的一脚跨了进来。 辛维正脸一偏,只做没有看见。 然而,那姓杨的汉子却不放过他,嚷道:“哎哟,我的老弟,原来你在这里,害得我一顿好找!” 辛维正霍地转过身去,沉脸道:“谁是你老弟?” 汉子一怔,刚要张口。 辛维正冷冷接着又道:“咱们谁又不欠谁的,找我干啥?” 汉子毫不动气,走上一步,低声道:“请弟台赏个面子好不好?这里这么多人……而我杨某人……谁都知道的,心直口快,胸无城府,一向都是这个样子,不论生张熟李,只要谈对了胃口,就恨不得挖出心来……再说,咳,你老弟想想吧,我杨某人,今天有什么地方得罪过你老弟,你老弟竟如此不围余地?” 辛维正也感觉这样做,不无过分了些。 他暗付:我憎恶这厮,显然出于一种无以名之的疑惧,其实这家伙又有什么值得可怕的呢? 不是么?未来要走的路还是那么遥远,未来的担子又是那么样的沉重,如果像现在这样,处处不敢面对现实,今后在江湖上,岂非寸步难行? 辛维正如此思忖着,脑中忽然掠过一个意念,当下向对方周身上下一打量,冷冷注目道:“阁下检得的漂亮石头,可否借与一观?” 汉子显得甚是尴尬地道:“这个,咳,这个……” 窄维正打鼻管中哼了一声,冷冷接着道:“该不是为了怕和那位煞相之子朝相吧?” 汉子好像受到了无比届辱似的,两眼一瞪道:“你,你说什么?我我,杨某人,会怕了雷家那小子?笑话!” 辛维正侧目哂然道:“阁下究竟是何身份,以及跟定在下的居心何在,就凭这几句话,该可以开诚布公了吧?” 汉子白知前后语气矛盾,无法再瞒,只好压着嗓门道:“算你老弟有眼力,杨某在江湖上,的确有点小小地位,只是为了某种缘故,一时尚不便以真实身份相告……” 辛维正悠然道:“还有呢?” 他原认定这厮可能有点来头,现经这厮一番自我吹嘘,信心反倒有些动摇起来了。 汉子低声道:“至于和你老弟亲近的原因,天地良心,神鬼共鉴,我姓杨的若是存有任何不良企图……” 辛维正侧目道:“便怎样?” 汉子苦脸道:“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么?” 辛维正哼道:“不知所云。” 汉子怫然作色道:“那么我且问你,你老弟身上,现在有着什么宝贝东西,竟值得我这样身份的人,也会为它生出觊觎之心?” 辛维正心头微动,暗道一声:对了,这厮大概是看到我跟唐必达 就在这时候,棚外似有人影一闪而过,辛维正心神微分,话到口边,倏而忍住。汉子忽然伸手一拉,叫道:“来,老弟,别再说这些了,我请老弟喝一杯!” 辛维正决定与这厮周旋到底,因而亦不推辞,仅淡淡说了句:“不嫌太破费了么?” 就势在原来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汉子似乎有意摆阔,点这又点那,叫来满桌酒菜。辛维正也着实不客气,开怀放量,大吃大喝不误。 辛维正在心里冷笑:你这厮瞎了眼,大概还不知道小爷便是刀剑双尉的师弟,到头来不叫你落个赔了夫人又折兵才怪! 棚中原有七八张桌子,坐了约莫二十来名酒客,这时棚口光线一暗,又进来了三个人。 走在前面的,是个豹头老者,背上斜插一对龙虎拐,生相极为威武。 后面跟着的,是两名三旬上下的彪形壮汉,一人佩着一把鬼头刀,太阳穴高高隆起,目光灼灼如电,似为豹头老者之晚辈弟子。 待进来的这三人走到一角坐定之后,汉子忽然低声道:“老弟认得这三人是准么?” 辛维正摇摇头道:“没有见过。” 汉子低声说道:“老家伙是长白掌门人,姓丘,名武泰,外号:双拐镇三关’。另外那一对,便是长白派中有名的:蔡家兄弟’:‘分水刀’和‘奇双刀,!” 辛维正微哂道:“阁下这番介绍是表示阁下‘见闻广博,,抑或表示阁下‘相识满天下’?” 汉子答非所问地又说道:“对于一位名派掌门人,老弟抱什么看法?” 辛维正漫声道:“创业维艰,守成不易,任何门派,其能立足于武林,本身便是一种可敬的尊严;而一门一派之成败兴衰,又往往系诸掌门人之德能是否出众;所以,在下对任何门派之掌门人,一向都是尊敬的,只除了少数几位,像黄山” 汉子拦着道:“那么,这位长白掌门人,老弟对他印象如何?” 辛维正仰脸道:“认识不够,无从月旦。如果阁下问的只是表面之印象,则在下可以回答:看上去刚直正派!” 汉子道:“这就够了!” 辛维正转过脸来道:“够什么?” 汉子低声道:“这就是说:你老弟若敬重此老,便更该敬重我杨某人!” 辛维正举筷指向桌面道:“这一盘鸭肫肝炒得还不错吧?” 汉子眨眨跟皮,勉强点了一下头道:“是的” 辛维正筷子一掉,又指向另一盘道:“但我认为这一盘猪头肉,却卤得倒胃之至!” 汉子干咳了一声道:“老弟真会骂人。” 辛维正喝了一口酒,缓缓说道:“就事论事罢了!” 汉子双眉微蹙,忽又引颈低声道:“这样好不好,老弟?杨某人由于一时不便公开身份,致令你老弟始终疑心难释,现在咱们不妨来个事实胜于空言,由杨某人发出--个暗示,然后你再注意那位长白掌门人的反应,假使连这位双拐镇三关,都对我杨某人礼敬有加,请问:你老弟还会不会对我杨某人如此步步为营?” 辛维正侧目道:“如何暗示?” 汉子咳了咳道:“你去叫他们师徒马上滚出去!就说是我杨某人的意思!” 辛维正一怔道:“阁下醉了投有?” 汉子又咳了一下道:“醉是设有醉,不过你老弟假如不想试,杨某人当然不便过分勉强。” 辛维正眼珠一滚,忽然伏桌低声道:“在棋盘上,这大概叫做‘当头炮’,颇能唬人,可是,朋友你错了,现在,没得说的,你朋友准备挨吧!” 语毕,不容汉子再有其他表示,站起身来,凳子一拨,大踏步便向长白师徒那边走去! 此所谓:天作孽,犹可追,自作孽,不可活! 无论什么事情,就怕太离谱。这岂不是明明估定他辛维正绝无这份传话胆量,而咬紧牙关,耍的一记花招么? 辛维正想:好,来吧!以长白师徒之老于江湖,当不会看不出自己只是一名传话人,而纵使他师徒三人将自己也并恼在里面,凭自己的身手,也还应付得了。 他边走边回头,依他料想:也许不等他走至长白师徒桌前,便将有人夺门而出了。 讵知,出人意料的,那厮跟巴巴的望着他往前走,神色间虽微呈紧张,但足,却绝无拔脚开溜的意思。辛维正心头更火,他飞回一道眼色,意思告诉对方:朋友,要溜就趁早,小爷说到做到,心肠硬得很,想小爷悬崖勒马,那可万万办不到! 好家伙,挺吧!辛维正见那厮仍无走避迹象,倏地大跨一步,张臂隔开双方视线,然后向那位双拐镇三关道:“喂,老丈,有人请贤师徒马上滚离此地呢!” 那位长白掌门人为之一愣,张口说不出一句话来。 打横坐着的蔡家兄弟,脸色一变,双双跳身而起,嚓的一声,亮刀在手,同声厉喝道: “好朋友在哪里?” 辛维正返身一指道:“就是那一位。” 老大分水刀怪叫道:“好哇” 话才出口,身后突然传来双拐镇三关一声喝道:“伯屏住口!” 双刀兄弟愕然转身,只见双拐镇三关脸布阴霾,向桌面丢出一块碎银,手臂一挥,什么也不说,转身便向棚外走去! 棚中其他酒客,对这种事,见多不怪,各人在溜过一眼之后,仍然吃喝如故,却只将一个辛维正整惨了,他傻在那里,半晌做声不得。 汉子遥遥一招手,喊道:“过来啊!” 辛维正走过去,蹙额喃喃道:“真像串通了似的。” 汉子轻轻咳丁一下道:“那么,依你老弟意思,是否要另外再找一个对象试试?” 辛维正未予理会,心底下则在想:妙手师徒,煞相之子,或者那位霹雳掌珠,假如这几人之中此刻能有-‘个突然撞进来就好了! 汉子干咳着,低声又道:“老实告诉你弟台,今天,在这儿直到目前为止,包括什么刀剑双尉,以及什么无情卿,妙手卿之流的角色在内,我扬某人一声吩咐下去,大概敢于抗命的还不太多,其余的,你老弟去想吧!” 辛维正迟疑着,转过脸去道:“那么,阁下” 汉子头一摆截口道:“能说的,早就说了。” 辛维正眨一眨眼皮,又道:“以阁下身份之高,而今竟然垂青在下这么一个无名小子,能说真的什么用心也没有,只是为了吃吃喝喝,谈谈说说么?” 汉子头一点道:“有!” 辛维正注目道:。请说!” 汉子声色一沉道:“为了救你弟台一条小命!” 辛维正张目道:“怎么说?” 汉子嘿了一声道:“这就是说” 汉子一个说字方出口,眼角偶扫,突然轻轻一噫,匆促起身离座,向打棚外仓惶奔人的一名青年汉子疾步迎去。 汉子和那青年凑到一起,不知那青年说了几句什么话,只听汉于似有未信地失声追问道:“真的没有看错?” 青年肯定的点了一下头。汉子随即转身向辛维正点点头道:“再见,老弟,明天或后天,我会再找你!” 手腕一抖,打出一锭白银,白银来势虽疾,但落于桌面时,却不闻一丝声息,就像被人用手轻轻放上去一般。 就凭最后这一手,辛维正知道,汉子刚才那番话,当非自夸,今天庐山,或许真的就数这厮为第一高人了! 那么,此君既然没有说假话,最后关于他身处险境的一段,其真实性又如何呢? 有一点,是无可争议的,他辛维正今天之武功根底,据恩师说,已较两位师兄有过之而无不及,换句话说,要想在武功方面奈何于他,至少亦非尉级以-上人物不可!他辛维正行走江湖才几天?两榜中人,谁和他有恩怨?“降魔子”黄逸公?师兄“刀剑”双尉? 辛维正很迷惑。不过,决不是这名杨姓汉子本人,则属毫无疑问。因为,刚才他们始终相处咫尺之间,对方如欲向他下手,机会可谓多的是! 现在,关于他本身有性命之忧一节,他并不放在心上。俗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别说他想不出有谁要不利于他,即令真有其事,他也不认为是件坏事。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说不定正好因此追查出恩师含冤之迷亦未可知! 倒是另外有几点,他颇想先行弄弄清楚:刚才棚外有人影一闪而过,显然意在偷窥,那偷窥者是谁? 杨姓汉子既云天不怕、地不怕,为何却不敢跟那位煞相之子,黄衣公于雷光祖朝相照面? 最后人棚的这名青年汉子是何许人?他为杨姓汉子带来的又是一件什么惊人消息? 辛维正吃了个酒足饭饱之后,带着五分酒意,信步走出了露天棚。 这时天色已黑,他向江边缓缓踱去,晚风拂面吹来,令人有一种飘飘之感。如果真的有人想找他,他倒希望对方能在这个时候现身,可是,直到他走累了,在一排垂柳下放身躺倒,始终未有什么事情发生。 第二天,卒维正沿江南行,他并无一定要去的地方。他向前走,只不过是为了他总得要离开原来的地方而已! 他走在官道上,官道上一直很平静,可是,没隔多久,身后来路上忽然嘈杂起来。他走到道旁,止步回望,由山麓那边过来的,有车有马,有步行者,像一股浪潮,正向他立身处汹汹涌至。 他想:一场惊天动地的庐山之会,就这样结束了,除了一人死亡,三人重伤,以及一些小小风波外,似乎谁也没有获得什么好处…… 浪潮的先领,已自身边掠过,辛维正继续举步,也杂在这股浪潮中,跟着向钱家湖方面走去。 从身前身后那些人的口风中,他听出,众人对罗汉池藏有三王武籍一事,业已确信不疑,只不过目前谁也无法断定,这宗宝藏究竟已为何人所取得。 中午来到一座小集上,像蝗虫过境一般,所有能吃的东西,转眼被抢购一空。 辛维正身上,尚剩有一小包干粮,就河边取水食用,倒也别有一番自在情趣。 就在辛维正果腹毕事,想在树荫下躺一会儿再作打算时,忽有一名青年汉子向他奔了过来,老远便叫道:“啊,少侠原来在这里……” 辛维正见来的这人,正是昨晚在天露棚中与那杨姓汉子咬耳朵的那名年轻汉子,不禁从心底暗骂道:“阴魂不散!” 他待汉子奔至身前,扬脸问道:“是那姓杨的派你来的吧?” 青年汉子满脸堆笑道:“是的。” 辛维正心头一动,又问道:“那是令师吧?” 青年汉子欠身谄笑道:“正是!” 辛维正暗哼道:“果然投有料错,有其师必有其徒,全是一个调调儿!” 当下又问道:“什么事?” 青年汉子殷切地道:“家师正等在集上一家饭馆里候驾,请少侠马上去一下。” 辛维正本待加以回绝,继而寻思道:“这对师徒,鬼鬼祟祟,八成不是什么好路数,冤魂既已缠身,摔也摔不掉,同时,那厮既连‘卿,‘尉’两级人物,都不放在眼里,尽回避亦非长久之计,不管是祸是福,这回前去作个彻底了断也好。” 于是,他一边站起身来,一边又缓缓问道:“令师如何称呼?” 青年汉子霎了霎眼皮道:“他老人家没有告诉少侠么?” 辛维正侧目反问道:“你想呢?” 青年汉子干笑说:“咳,咳,这个……” 辛维正冷哼接口道:“这个‘实在对不起得很’,是么?” 青年汉子打了一躬道:“实在对不起得很!啊,是的,少侠猜对了,咳,真是实在对不起得很!” 辛维正为之作结,懒得再说,遂命青年汉子前面带路。 由于人潮业已涌过,集上差不多巳又回复到原先的冷落。 青年汉子在集上那条仅有的黄泥直街上走了没几步,忽然停下身来,用手一指,轻声说道:“请少侠自己进去吧,就是那一家,小弟另外还有点事。”—— 全仔之家扫描,潇湘夜雨ocr 第五章 有幸邂逅方两度 辛维正回答一声“请便”,举步径向斜对面那家饭馆走去。 这时饭馆里,连杨姓汉子在内一共仅有三位客人。 辛维正走进去,杨姓汉子如获至宝般,急忙离座,抱拳笑迎道:“老弟好,请坐,请坐。” 辛维正现在是见怪不怪了。驻足抬头问道:“阁下何事相召?” 汉子笑容可亲地道:“来来,坐定后,慢慢谈唉,就是这些苍蝇讨厌!” “嘶嘶”!“得,得”! 汉子脸朝外,右臂一曲,自肩上向背后弹出两缕指风,两只红头苍蝇,顿给打人泥壁中。音响清脆,如雨滴巴蕉! 辛维正看在眼里,心底止不住暗暗吃惊。 他虽明知这是汉子有意炫露,但是,这一手盲目弹蝇,的确精绝异常,至少他们三兄弟,无论如何办不到! 非但他们师兄弟三人无法办到,就是“三卿”或“将相”,能否到达这等境界,也许都成疑问。 辛维正这时诚心叫对方心里窝囊窝囊,脸孔微微一偏,只当没有看见,漫然接着道: “嗯,这儿苍蝇是不少!” 汉子竟毫不以用心落空为意,继续笑着招呼道:“来来来,老弟就请这边坐,凳子还干净。这几天过往的人多,生意好,饭菜都是预先叫下来的,若是这会儿来,抱歉,恐怕连一片锅巴都买不到!” 辛维正淡淡说道:“在下吃过了。” 汉子一愣,忙又笑道:“就算吃过了,坐下谈谈也不妨。” 辛维正坐下后,抬脸问道:“尊驾认为在下目前正有着性命之忧,同时又一再邀晤在下,这意思是否表示:在下必须时常跟尊驾在一起,方能免此一劫?” 汉子点点头道:“也未尝不可以这样说。” 辛维正接着道:“换句话说,这样做,只是较佳的避灾方式之一;要是在下一定不肯这样做,也未尝不可以?” 汉子头一点道:“是的。” 辛维正静静地接着道:“那么就请指点其他的途径吧!” 汉子筷尖一划道:“很简单。” 辛维正道:“谢谢,愈简单愈好!” 汉子筷子又一扬道:“那就是马上回到令师身边去。” 辛维正道:“除此而外?” 汉子摇头道:“‘除此’无‘而外’!” 辛维正侧目道:“不见得吧?” 汉子一哦道:“那么,老弟对本身目前之处境,已然是早有成算在胸了?” 辛维正道:“非也。” 汉子眨着眼皮道:“那么” 辛维正漫声道:“套用你杨朋友一句话,这事很简单,就是生命非儿戏可比,假如在下目前真有生命之忧,而趋避之道又是如此简单时,那么,请问,这样简单一句话,你杨朋友又为什么一定要留到今天才肯说出来?所以,抱歉得很,在下对你杨朋友,此刻的想法是: 如非你朋友神志欠清,以致前言不应后语,便是你朋友心怀叵测,别有所图!” 汉子猛然一拍桌子,叫道:“哎呀,我的老弟” 辛维正眼角一撩,哂然道:“想不到你的这位老弟,结果并不如你杨仁兄阁下想象中那样单纯是不是?” 汉子摇头不已,连声唉叹道:“老弟,你冤枉好人了!” 辛维正微微一笑道:“这倒是事实,好人容易被冤枉,被冤枉的,十有八九是好人!阁下要不要诉诉苦?” 汉子苦笑道:“很简单” 辛维正噗嗤一笑道:“阁下以前常做文章吧?” 汉子一怔道:“此话怎讲?” 辛维正笑道:“不然怎对某些特定词汇,有重复使用之偏好?” 汉子皱眉道:“别说笑话了。” 辛维正点头道:“这是一个很好的建议,我也希望我们之间的笑话就到此为止;笑话当笑话说,倒还无所谓,如果板起面孔,满像一回事,那就连笑话的格调也够不上,而只能当作鬼话,瞎说,和天花符画了!” 汉子不悦道:“你老弟能不能等我说完,再下结论?” 辛维正笑道:“很简单,噢,抱歉,在下意思是想说:只要你朋友不在话中‘拐弯’,在下便保证不在你朋友说话时‘打岔’!” 汉子正容道:“很简单” 辛维正掉过脸去道:“这儿的苍蝇,真是太多了点。” 汉子咳了一声道:“咳,你老弟只要知道一件事,就不会怪我杨某人,为什么昨天不建议你回到令师身边去了!” 辛维正忍笑转过脸来道:“一件什么事?” 汉子一字字说道:“什么事?就是在今天见到你老弟之前,杨某人根本不敢断定令师是否具有护徒之力!” 辛维正微感意外,怔了怔才道:“那么,阁下现在又根据什么下的断定,相信家师必能呵护于在下呢?” 汉子郑重地道:“希望你老弟最好别再装糊涂,杨某人刚才那一手盲目弹蝇,就是换上‘凶将’和‘煞相’他们见了,都必然为之咋舌不已,而你老弟,竟然对之视若无睹,这一点,正足以证明:此手工夫,在你老弟,显已不是第一次见到!” 辛维正暗忖,怪不得有些人喜欢装出一派额高过顶,对什么事都表现出满不在乎的神气,原来这种姿态,有时还真能抬高自己身份与身价哩! 汉子庄容接下去道:“再就你老弟之年龄,和涉世未深,这两点来推测,从而可知,你老弟若是以前见过这种武功,则展霹者除却令师,应该不会有别人!” 辛维正一阵黯然,心想:是的,师父他老人家也许的确具有这份能耐,甚至比这更高明;可是i那只是武功丧失以前的事。 自他进入师门,他所见到的,他老人家则几乎已经连一支剑都挥舞不动了!” 汉子最后注目道:“所以,杨某人猜想,令师似为四伯之中某一位,如何?老弟,杨某人没有猜错吧?” 辛维正星目一闪,忽然反问道:“阁下为何不试着先自两个猜起?” 汉子摇摇头道:“无此可能!” 辛维正方待追问为什么,门口忽然响起饭馆老板的一口土四川腔道:“对不起,老爷于,一搭于可以尝的东西都没得哪!” 接着是一个苍老的声音,咳着道:“借个地方歇歇脚,行不行?” 老板连忙向里让进道:“这个当然可以!” 跟着,一名破衣老人走进店来。进来的这位老人,看上去总在八旬以上,腰背佝偻,须眉皆白,一身衣着虽然敝旧,腰间却挂着一只精致的钢葫芦。 辛维正见老人醉眼惺忪,脚步踉跑,不禁暗暗皱眉。 他心想:这真是何苦来,年纪这么一老把,天气又是如此之热,喝酒也得选选时候啊! 万一中了暑怎么办?” 辛维正正思忖间,老家伙头一抬,忽然睁大一双金丝眼,不胜其诧异地喷了一声,道: “是阿刚么?” 辛维正好气又好笑,心底暗暗哼道:”好,乡下人看走马灯? 又来了! 就像前此黄山奇算子,继而身边这名杨姓汉子,对他的两次褒奖一样,这也是第二次了:先是“小虎子”,现在是“阿刚”! 不过,所不同的是,这一次辛维正却未即予辩正,他只笑了笑,同时转脸向杨姓汉子望去。 他意思是想向后者说:阁下的一套,看样子,时下还好像蛮流行嘛! 可是,当他看清后者此刻的那副脸色时,他呆住了。 杨姓汉子刻下之神情,就像煞一只被猎犬逼进死角的小野兔!斗,斗不过,溜,溜不了;模样之可怜,让人侧隐。他在脸上虽然露出一片笑容,但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辛维正大感鲜奇,立即改变主意,一声不响,静观其变。 驼背老人唉了一声,顺势打横坐下,口中喃喃道:“你这孩子,就是不听话……”” 杨姓汉子见驼背老人始终装作没有看到他的样子,神色更形不安,这时终于忍不住低低喊出一声:“老前辈好!” 驼背老人张目茫然道:“谁在说话?” 杨姓汉子苦着脸道:“杨若善该死,务乞前辈大度包涵。” 辛维正这会儿若不是想瞧一个结果,准会马上向杨姓汉子大加揶榆,怎么啦,阁下原来也有克星么? 驼背老人循声缓缓掉过脸去,在杨姓汉子脸上反复打量了好一阵,这才哦了一下道: “是杨家老弟?” 杨姓汉子连忙赔笑道:“请前辈相信,杨若善这次绝未想到前辈也来了,否则杨某人斗胆也不敢插足其间。” 驼背老人似乎全未留意杨姓汉子说了些什么,这时又咳了声道:“老弟这一向可好?” 杨姓汉子脸色微变,期期道:“不……不太好。” 驼背老人缓缓接着道:“每样事情都还顺遂吧?” 杨姓汉子脸色更白,颤声道:“不……不太顺遂。” 辛维正完全听糊涂了。普通人寒喧,如一方问及:“近来好”?另一方,不论实际遭遇如何,回答必然都是:“还好”或“托福”之类的俗应酬客语。哪有“问好”回“不好”,问“顺遂”回“不顺遂”的道理? 还有一点,辛维正不明白的是:先前,老人不理不睬,杨姓汉子表现出来的,只是不安;如今,老人假以颜色,而且语气亦甚平和,杨姓汉子却反像灾星临头一般,这又是什么道理呢? 是姓杨的这厮天生的受不得抬举,还是…… 辛维正念转未已,只听驼背老人又说道:“老朽有句话,不知该说不该说。咳咳”……” 杨姓汉子抢着道:“前辈的每一句话,都是使人受益无穷,若善今天能在这里遇上您老,可说是前世修来的福分,您老有何见教?” 驼背老人嗔目道:“老朽的意思是说:你老弟这副面目,似乎愈来愈丑,愈变愈讨厌,未知你老弟自己感觉如何?” 搔姓汉子一愣,接着忙答道:“啊啊,是的,近来好多朋友也都这样说。” 辛维正几乎为之喷饭。他这尚是第一次看到世上的报应这样快,以及报应得如此痛快彻底! 不过,辛维正这时亦为驼背老人暗暗提心吊胆。因为他一时尚猜不透此老究竟是何来历,面对于杨姓汉子,他则了解得相当清楚。就凭后者昨天掷银于,今天盲目弹蝇这两手,他实在无法想象,这位驼背老人,到底具有何等身手,才敢将这名杨姓汉子如此般不当一回事! 所以,他此刻很希望这位驼背老人能来个见好就收。千万别应上“人急造反,狗急跳墙”那句老话,弄到后来,自己下台不了。可是,辛维正尽管这样担忧,事实的演变却正好相反! 只见老人,面孔蓦地一沉道:“我是问你老弟自己感觉如何!” 辛维正一颗心,不自禁突突跳动起来。 为杨姓汉子设身处地想一想,老家伙如此一再进逼,实在未免稍嫌过分了些。别说对方只是可能在武功方面胜了一筹,即令师训徒,父责子,也该有个限度;人有人皮,斯可忍,孰不可忍? 因此,辛维正止不住更为紧张。 他发觉事态愈来愈严重,要想替了,已无可能。驼背老人的用心太明显了,他根本就是在逼杨姓汉子翻脸动手! 杨姓汉子一声不响,长身高座而起!辛维正忙将凳子向后移开少许,以便血战一旦展开时,自己好有退避余地。 岂知,杨姓汉子站起身来,竟只是为的行礼方便!只见他朝老人深打一躬,严肃地道: “若善完全同意您老的看法!” 驼背老人解下葫芦,对着葫芦盖道:“说得具体些……” 杨姓汉子正容接下去道:“这是若善在前几天照镜子时,所发现的。若善近年来,的确是愈长愈丑,愈变愈讨厌,在镜子中,连若善自己看了,都感觉异常不舒服!” 驼背老人就着葫芦口,骨啷骨嘟,边喝边问道:“有否想到改善之法?” 杨姓汉子一本正经的回答道:“若善正在筹思之中,要是实在无法可想,惟一补救之道,就是今后当尽量避免来到外间走动!” 驼背老人放下葫芦,点头道:“很好,可以请便了!” 杨姓汉子离座深深一躬道:“谢前辈恩典!” 身子一蹲,低头急急出店而去! 辛维正瞧得如醉如痴,耳边忽然响起老人的声音道:“说说你们走在一起的经过!” 辛维正一定神,摇头笑答道:“对您这位老人家,小可感觉非常抱歉。因为在下不姓杨,所以也没有一定要听您老吩咐之必要。” 老人点点头,起身道:“有理,再见!” 辛维正一啊,忙叫道:“且慢!” 原来辛维正并非真的不愿说,他所不习惯的,只是老家伙那种命令式的语气。而他先加拒绝,也无非是想杀杀老家伙的威风,没有料到,老家伙竟然来了个说不说便罢,走就走。 试问:他怎么能依? 他今天,一肚子的谜团,一旦放走此老,又去哪里再找别人,来为他消释这层层疑云? 所以,辛维正此刻打定主意,宁可暂时低头,也绝不放走这个老家伙! 老人转身侧脸道:“是不是又认为有此必要了?” 辛维正知道强顶不得,只好笑笑道:“说来不是三言两语可以了事的,您老是坐下来听?还是就这样站着听?” 老人哼了一声道:“小赖皮一个!” 辛维正微笑如故道:“这一手是刚刚学来的,要听故事,请坐。要想骂人,随便。若存其他用心,那是绝难如愿!” 老人哼着坐下,葫芦打开边喝边催道:“要说快说,别尽噜嗦了?” 辛维正遂将昨日遇见刚才那名杨姓汉子,以迄今天复于此地见面之前后经过,一字不遗,和盘托出。 说完,笑着问道:“您老听得还够满意吧?” 老人眼皮一合道:“有话说话!” 辛维正又笑了一下道:“那么,晚辈就不再客气了。第一点,晚辈要问的,就是刚才那位为什么要这样对我紧缠不舍?” 老人悠然道:“他已经告诉你了。” 辛维正一愣道:“什么时候?” 老人缓缓道:“从昨天到现在,你们两次见面,他对你所说的,可说每一句都是实话。” 辛维正张目道:“真的?” 老人缓缓接着道:“包括他姓杨,在武林中有点小小的地位,以及卿尉之流的人物,根本不在他眼里……” 卿尉之流人物不在眼内,还只有点小小的地位?这话怎幺说?辛维正不关心这个,却忍不住插口道:“这样说来,他说我辛维正目前生命堪虑,亦属不假了?” 老人点头道:“不假,他的全部话里,只有一个字用得不太恰当,就是他说,他跟着你,是为了救你一命的‘救’字,应读改为一个‘取’字!” 辛维正几乎听得跳了起来,刚刚嚷得一声,星眸一滚,忽又摇头道:“不可能……” 老人醉眼微启道:“哪点不可能?” 辛维正霎着跟皮道:“设若如此,他为什么迟迟不下手?” 老人哂然道:“他不想下手?嘱!这不过是你小子命不该绝罢了。就老朽所知,他至少曾经动过你小于三次念头!” 辛维正骇然道:“三次?怎么我……我……一次也不知道?” 老人微微一笑道:“第一次救你的,是那位煞相之子;第二次,是老朽;第三次则是你自己!” 辛维正蹙眉低头道:“让我来想想看,第一次……是的…… 那时,前后无人,贼子目露凶光,冷笑着问我为什么要代唐必达紧张,对了,即于此际,那位煞相之子突然迎面走来……且慢,这里面似乎还有一个疑问。” 老人扬脸问道:“什么疑问?” 辛维正反问道:“您是说,他害怕这位煞相之子?” 老人缓缓摆头道:“老朽从未如此说过,假使要老朽补说一句,老朽将会这样说:换了煞相本人来,他也没有怕的理由!” 辛维正一怔道:“那么” 老人淡淡道:“别忘了他的地位!” 辛维正恍然省悟,大概煞相之子认识他是谁,他怕因此会将丑事传出去! 辛维正想着,继续回忆道:“第二次,啊!对了!在山下露天棚中,自门口闪过的那道人影,想必就是您老!随后不久,名年轻贼徒奔进棚来,贼子曾问贼徒看清楚没有,八成必是该贼徒发现您老正监视棚外,故尔自外面奔人警告的。” 老人笑了笑,没有开口。 辛维正旋又思索着道:“第三次,我自己” 辛维正自语至此,忽然一咦抬头道:“难道最后这一次,竟是因我未对他那一手盲目弹蝇表示惊异,致使这贼子有所顾忌不成?” 老人笑笑道:“他一口咬定你是四伯门下,纯为探测虚实,只要你小子一否认,你小子这条命也就送定了。” 辛维正不解道:“贼子这样做,真是为了晚辈身上的三颗唐丹?” 老人笑着道:“三颗嫌少了么?换个地方,就拿一颗,叫他杀上十个人,你看他干不干?” 辛维正双眉紧皱,摇了摇头,忽又问道:“既然这厮对唐丹如此看重,他又不是不知道,那位唐家掌门人,身上必然怀有此物,那他又为何不径向那位万毒圣手唐侠下手呢?” 老人悠然道:“因为他还没有活够!” 辛维正讶然道:“怎么呢?” 老人冷笑道:“唐尤两家,武功均极有限,如果投有自卫之道,早就不会延续到今天了。” 辛维正又问道:“那么这厮究竟是谁?” 老人再度旋开葫芦,口中答道:“姓杨,名若善,你刚才不是已经听得清清楚楚了么?” 辛维正忙道:“晚辈是问这厮来历。” 老人反问道:“高于‘将相’,低于‘四伯’,同时不属于‘两子’,这样一说,是否够明白了?” 辛维正怔了一下道:“十三男中人?” 老人哼哼道:“舍此还有什么?五爵之中,就数这一阶人数最多,人品也最杂,好人不及之小半坏人!” 辛维正问道:“十三男中的哪一个?” 老人诧异道:“你小于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辛维正耸肩道:“知道还问?” 老人注目道:“十三男的排号知不知道?” 辛维正点头道:“这个当然知道。他们依序是:仁、义、智、勇、哄、绝、奸、残、潘、驴、邓、小、闲是么?” 老人头一点道:“就这十三道封号,你小于认为哪个字眼合他?” 辛维正星目微亮道:“奸男?” 老人点点头道:“算你小于会猜。‘残’‘绝’‘驴’‘小’等四男,虽然也都不是东西,但似乎总不及姓杨的这厮可恶!” 辛维正切齿道:“总有一天” 忽又嗅了一下,注目道:“您老,这么说来应该是……是……‘四伯’……四位前辈中的某一位了?” 老人侧目微笑道:“哪一位?” 辛维正呐呐道:“除了‘一公’,‘一侯’,其余八晶人物,称号多半不雅,晚辈实在不便出口。” 老人笑道:“说,没有关系,称号定出来,便是供人喊的,再难听些,都有一份荣耀在,别人想难听还想不着哩!” 辛维正张目期期道:“‘糊涂伯’?” 老人听了哈哈大笑。 辛维正眨眨眼睛道:“没有猜对?” 老人摇摇头笑道:“老夫不是笑这个。” 辛维正惑然道:“既未猜错,何可笑之有?” 老人又是一阵大笑道:“老夫笑的是,像老夫这样,糊里糊涂活了一辈子,有生以来,迷诗耽酒,几乎从未有过真正清醒的时候,也从未做过一件值得夸道的聪明事。没有想到,最后在江湖上,名气却依然大得可以。这份异数,可谓百世难期。如今偶尔回想起来,止不住一阵快活耳!” 辛维正虽明知老家伙言不由衷,笑必有故,但口中仍然敷衍着道:“前辈乃大智若愚,哪里会是真糊涂?” 老人大笑道:“好!这一句马屁拍得好!不温不火,中听之至,诚不枉老夫为你小子操心一场!” 辛维正脸孔一红,肚里暗骂道:“好个老混蛋,真是一点恭维不得!” 老人眼角一溜,问道:“老弟想什么?不是在肚里骂人吧?” 辛维正心慌,忙说道:“不,晚辈是在想” 老人侧目悠然接着道:“想什么?想一个好借口是不是?” 辛维正真奇怪老家伙这糊涂伯的封号,当初究竟是怎样得来的?不是么?这种人如果也说糊涂,世上还有谁能当聪明二字?—— 第六章 正庆同源终同脉 当下不敢犹疑地连忙说道:“不不,晚辈真的是在想……在想……七尉中的‘笔’: 掌’两尉,不知都是何等样人?” 老人微感意外道:“你小子怎会忽然问起这个来?” 辛维正道:“晚辈问这个,不过是一时之好奇而已。昨天,那位煞相之子,曾向晚辈打听这两人这次庐山之会有无到场,晚辈问他找这两人何事,小子笑而未答,一脸诡秘意味,致使晚辈心中总有不释,不知那位煞相之子,要找这两人,究竟是好意,还是恶意?” 老人沉吟着点点头道:“唔,看样子八成是……” 辛维正迫不及待地追问道:“怎么样?前辈知道姓雷的那小子,他找这两人的用心?” 老人哼了哼,说道:“除了夺取尉字封号,该不会为别的!” 辛维正听得一愣道:“夺取笔、掌两尉的‘封号’?为什么?” 老人冷冷道:“什么也不为!三王已死,爵秩无改;要想名登两榜,惟有出之夺取一途!” 辛维正若有所悟道:”是了,他们表兄妹,这次约定庐山见面,大概就是为了这档事。” 老人冷冷接着道:“姓雷的那小子,要想登榜扬名,尚属无可厚非,因为他毕竟是个男孩子。至于金汤堡,金家那丫头,一个女孩儿家,竟也跟着她这位恶表兄后面起哄,实在该打屁股之至!” 辛维正忖道:“这种话大概也只有你这位糊涂伯才敢说吧!” 心中想着,一面问道:“笔掌两尉,为人如何?” 老人举起葫芦,摇了摇,又闻了闻,骨嘟一声咽下一口口水,本来想喝,结果盖子打开又盖上,显然是由于余酒已然不多之故。 他抬起头来,眯跟问道:“你说什么?” 辛维正不由暗笑:,都像这样,庶几无差。 当下无可奈何,只好将问的话重复了一遍。 老人偏脸想了一下道:“笔掌两尉,好像一个叫做‘朱家椽’,一个叫做‘邱蓬飞’,老夫没有见过,只听说两人品德似乎还可以。” “两人与这对表兄妹,过去有无什么过节?”。 老人摇摇头,辛维正皱眉接着道:“七尉之排号,以前好像是‘笔鞭掌铜屠恶棍’,如今‘鞭铜’换了‘刀剑’,便该是‘笔剑掌刀屠恶棍’晚辈对两榜人物,除封号外,所知有限,如果望文生义,仅就字面看,笔、掌两尉该不是‘七尉’中最坏的两位吧?” 老人一咦道:“老夫刚刚不是说过两人品德还可以么?七尉中当然有坏蛋,不过坏的是后半段的屠、恶、棍!” 辛维正道:“那么” 老人接着道:“但若站在那一对不知天高地厚的男女娃儿方面讲,他们挑中笔掌两尉,可说并没有错!” 辛维正道:“因为这两尉之武功,为七尉之冠?” 老人哼道:“鬼猜鬼心事,自然错不了!……” 辛维正一笑截口道:“我知道您老底下要说什么。” 老人自是不信,瞪眼道:“要说什么?” 辛维正笑道:“晚辈自信能猜得中。” 老人瞪眼叫道:“猜呀!” “但晚辈却希望猜不中。” 老人眼珠转了转,猛然一拍桌子骂道:“浑蛋!” 辛维正点头笑道:“对了,就是这两个字!” 老人双手把着桌角道:“好小子,你小子可是自以为无人教训得了?” 辛维正端坐如故,头一摆.笑道:“本小子从未这样说过。不过,纵使有人想教训于本小子,相信也决不会是您老就是了?” 老人板着面孔道:“何以见得?” 辛维正缓缓含笑道:“因为晚辈认为您老一定不希望晚辈以后逢人便说:在下辛维正,说来惭愧,日前跟那位糊涂伯动手时……” 老人怒叫道:“住口!” 辛维正扬脸笑道:“怎么啦?” 老人恨恨骂道:“皮厚!” 辛维正笑道:“而这,正是您老的弱点所在!” 老人两眼一翻道:“你” 辛维正手一摇道:“慢来,这一声皮厚,晚辈绝无璧还之意,晚辈的意思是说:前辈什么都不怕,但对皮厚之人,却显然一点办法没有。如果前辈认为晚辈比喻不当,那么,即请说明一下,您老先前为什么要放走那名奸男?” 老人哼了一声道:“投有理由,牙痛!” 辛维正一愣道:“怎么说?” 老人撩起眼皮道:“不相信?” 辛维正耸肩道:“不是不相信,而是投有听懂!” 老人背着店门,伏身绕过桌角,手捋须梢,下巴一送,伸长脖子道:“不信请看” 辛维正眨眼道:“看哪里?” 老人低声道:“看这里!”, 说着,手一拉,嘴上那部白胡子,竟告应手拉脱大半边! 辛维正瞪目失声道:“原来是你?” 妙手神偷迅速将拉起的胡须按回原位,低低一咳,悄声道:“喂,喂,老弟,姓高的年才五十有五,正是人生活得最带劲的时候,可否拜托你老弟,稍微嚷轻一点?” 辛维正呆在那里,意外得半晌说不出第二句话来! 神偷挤挤眼角,又咳了一下,得意地扬声接着道:“老夫说牙痛……咳……现在懂了没有?要不然,嘿嘿,会有他姓杨的一条命在?想也别想!” 辛维正缓缓转过脸来,点头道:“是的,前辈牙疾会厉害到如此地步,实非晚辈始料所及。” 神偷甚是高兴,大声接着道:“可不是,否则,嘿” 辛维正合上眼皮,深深叹了口气道:“唉!真是岁月不饶人,晚辈说什么也没有想到,前辈如今满口竟只剩得上下两对犬齿了!” 神偷为之气结,眼球好一阵翻滚,这才挫牙低骂道:“你注意了,小子!姓高的能有两对犬齿,已算不错,只怕你小子连两对犬齿也将保不住,那时候才叫够可怜哩!” 辛维正睁开眼皮,微微一笑道:“喂,请前辈保持一点风度好不好?晚辈为求逼真嘛,你怎不肯糊涂一些?” 神偷起身踢开凳子,恨恨骂道:“奶奶的,看你臭小子下次再出皮漏时,还有谁救你!” 说着,-声嘿,转身便向店外走去。 辛维正慌了,连忙追出高声叫道:“前辈慢走!” 神偷头也不回,脚底愈走愈快,遥遥传来一阵冷笑道:“来吧,小子,寒练四九暑练三伏!年纪轻轻的,别光落着一张嘴巴,有种就陪老汉试试腿劲!” 辛维正审度神健身法,自信要追上这位妙手卿,尚不算一件为难事。不过,他不比两位师兄,他知道,至少在目前,还不是他出风头的时候,于是,他一边以普通速度向前追,一边提高声音叫道:“用不着,晚辈只消一句话,便能使您老马上停下来!” 神偷去势一顿,霍地收步转身道:“说来听听看!” 辛维正加紧数步,赶上去忍笑道:“抱歉得很,这是晚辈最后的一件法宝,非遇必要,恕不轻易使用。” 神偷嘿嘿冷笑道:“老汉认为你小子最好当做已遇必要,趁早使出来” 辛维正抢着说道:“这问题不妨稍缓一时再谈。现在,晚辈首先要说的,便是您这一手易容秘术,实在令人五体投地,居然连五爵中人物,都给蒙了过去,绝不是晚辈胡乱恭维,您这一手,真不简单,太不简单了!” 神偷哼了哼道:“少拍马屁,高某人素来不吃这一套!” 脸一扬,转身继续向前走去,不过脚下业已不如先前快速。 辛维正紧随不舍,一路从容接下去道:“据家师言:易容一道,迨为武林人必修课业之一。故武林人多精易容术,说来并不稀奇,不过,就晚辈所知,武林有史以来,再高明的易容大家,也似乎仅能就一个人的口、耳、鼻、舌、毛发、肤色、音腔,以及举止习惯等,加以仿效或掩饰,却迄未听说眼球亦可使之改变形态的。” 神偷扬着脸,一声不响,前行如故。辛维正顿了一下,接着又道:“可是,现在看吧: 前辈的一双眼神,本来朗如晓星寒露, 如今竟一变而成血丝满布。别的不说,仅凭这一手,也就足够‘傲视将相’,而‘震惊公侯’的了!” 神偷冷冷一哼道:“这番话,除表示你小子多少还有点见识外,老夫实在想不出它有多大意义!” 辛维正一怔,暗暗纳罕,心想:这是怎么回事? 这位妙手卿,照说不该是为了几句玩笑话,便会翻脸的人物。可是,他现在费尽唇舌,却依然收效甚微;路无尽头,话则有说完的时候,他又怎能像这样,永无休无止的巴结下去呢? 啊,不 辛维正星目一转,忽然笑道:“晚辈知道,对于晚辈这些无甚意义之言,前辈也许非常乐意继续听下去,不过,那样一来,势必要耽误到您老某项重要的约会。我看还是这样吧,您老不妨先行请便,明天咱们在水修再见面,如何?” 神偷突又止步转过身来道:“小子,你知不知道,像你这么大点年纪,如果处处透着小聪明,将来一定讨不着好媳妇儿……” 辛维正侧脸笑道:“经验谈?” 神偷一顿足道:“明天未申之交,在永修驻仙楼,再跟你小子算总账!” 语毕,顺着官道,疾行如飞而去! 辛维正哈哈大笑!他猜的一点不错,此老果然有事在身,前此借故作色而起,不过是想走得自然一点没想到口中说着不是这一套,结果竟连一个重要约会都差点给耽误了! 而在辛维正本身方面,刚才那番话中,也并非尽属阿谀之词。 的的确确,就他所知,一个人易容术再精,也无法在眼仁上加上一道道看上去极为自然的红线。 神偷用的是什么方法呢?辛维正觉得,为今后行走江湖方便计,实在大有一学之必要。 经过奸男杨若善这一次的教训,现在,辛维正谨慎多了。现在,他告诉自己:除非对方是熟人,或经自己证实足堪信任,他决定将自卫藩篱高高张起。 一个人只有一条命,死不足惜,使命未成,如何对得起盼望于深山的师父? 天黑时分,辛维正来到德安城外。他问清由德安到永修,不过三十多里路,便放心地在城外歇下来。 因为,明天尚有大半天时间可用来赶路,别说一个三十里,就是三个三十里,也不算一回事。 辛维正决定露宿城外,原意是鉴于城中人多品杂,动不动可能又会惹上麻烦。 他却不知道,人多晶杂,其实也有它的好处。奸男不敢在庐山脚下当着煞相之子对他下手,便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别人因怀璧而获罪,你得来难道就会太平? 公侯伯子男,将相卿尉、八派、三帮、四门、六异,一级压一级,人上有人。在今天这种风雷隐动、山雨欲来的局势下,一个人走在路上.将永远料不着,前面可能碰到的是谁? 身后是否有谁正在暗中跟踪着? 像这样,你猜我忌,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反而会生出一种制衡牵制作用。 以辛维正之浅于世故,以及毫无江湖阅历可言,当然一时还不会想得这么深远。就在辛维正用完干粮,就林边小溪中洗净手脸,在一排桑树下躺倒之同时,城中,一家小客栈里,有师徒二人,正在作如下之低声问答。 先是师父在听完一阵密报后发问:“投有看错?” 徒弟坚定地回答道:“不会错!他们是在鸟石附近分的手,老的先走了,小家伙则歇在城外,看样子是不会再去别处的了。” 师父又问道:“有没有听清他们说了些什么?” 徒弟搓着手道:“师父交代过:说那老家伙完全是装糊涂,手段狠辣之至,虽然化了装,也不可跟得太近,所以弟子一直离得远远的,只看到老少两个走走停停,指指划划,有说有笑,之后,没有多久,便分开了。” 师父点点头,沉吟不语。 徒弟悄声提醒师父道:“师父……不是说……这老少两人一落单便下手的么?怎么您老……现在又……又犹疑起来了呢?” 师父缓缓摇头道:“这样不妥。” 徒弟似甚惑然道:“有何不妥?” 师父思索着说道:“那小子身上那瓶唐丹一旦失去,老家伙找不出其他涉嫌人物,准会怀疑到为师头上来,四伯声气互通,常相来往,不似我辈十三男一盘散沙,到时候,四个老家伙万一动了真火,公侯二老都难承当,为了一瓶唐丹,未免太不合算。” 徒弟失望地道:“那只有放弃了?” 师父摇摇头道:“还不一定。” 徒弟立又升起希望道:“要不怎办?” 师父沉吟着道:“不论怎么说,有一瓶唐丹在身,对将来争取三王宝藏,总是一项莫大之保障,所以,这瓶唐丹,为师的已是势在必得。只不过,谋取之方式,务须慎重斟酌,什么人都惹得起,惟独四伯这几个老家伙,不是闹着玩的。” 徒弟忽然说道:“弟子有一良策,不知是否可行?” 师父点头道:“说说看!” 徒弟凑至师父耳边,不知低声说了几句什么话,做师父的听得连连点头,面有喜色道: “有见地,有见地,好,好,那么,你就马上再去看住那小子,为师的这就出去一趟,什么时候这瓶唐丹为别人夺去,咱们师徒就什么时候下手,混水摸鱼,最妙不过,这样可以不负任何责任……” 口口口 第二天,辛维正由德安再向永修进发。 他在上路时,只有一个人,走不到三五里,身后人马杂乱,忽然跟来一大群。辛维正暗暗奇怪:庐山之会早散了,这些人应该各奔前程才对,怎么走呀走的,又聚在一起了? 只眨眼工夫,辛维正便又像昨天一样,给淹没在一片人潮中。 所不同的是:昨天,人潮打在身边涌过,涨得快,而今天,那一片人潮,汹汹而来,但一到他身边,便打起盘旋来了。 他快,人潮快,他慢,人潮慢…… 辛维正由心头坦然,浑然不觉危机四伏,势如群虎之竟扑一羊;且尚在想:这样还像话些,大伙儿走在一起,谈谈说说,和和气气,武林一脉,’万流同宗,何必要为了那些浮名虚利,而不断掀起腥风血雨呢? 就他本人而言,他早巳作成决定:只要理清恩师之冤抑,马上回武功山去,为恩师老人家奉养天年,待恩师百年之后,再行f山,量力而行;一切先从自己做起,正正当当做人,正正当当做事;不畏强粱,不图私利,本身有几分力量,便贡献几分。他相信,由小扩大,由近及远,将来,江湖上,只要有一半人能有他这种想法和做法,武林大势,必可因而大为改观! 就在辛维正为一片美丽的远景,悠然陷入沉思之时,四周人潮中,少数几名领袖人物,眼色互递,突然脚步放缓,逐渐落后,慢慢聚到一起。 一名道貌岸然的黑衣老者,首先发话向左右道:“老夫认为这样僵持下去,终究不是办法。” 一名猫脸汉子,幸灾乐祸地笑笑道:“谁叫粥少僧多……” 另一名枣脸汉子厉声接口道:“你这位朋友贵姓?” 猫脸汉子淡然反问道:“这与小子身上那瓶唐丹何关?” 枣脸汉子厉喝道:“韩庄主德高望重,素为我辈所敬仰,在他老人家话未说完之前,郝某人不希望有人打岔。” 猫脸汉子阴阴一笑道:“既然你‘迫风刀’郝大侠,这样尊敬我们这位‘云鹤庄主’,为何不干脆抽身让开去?” 枣脸汉子一怔,顿时软了半截,对方猫脸汉子词锋犀利尚在其次,最主要的,是人家认识他是追风刀郝振纲,他却对斯人一无所知,连姓氏都喊不出,这在江湖上,为大忌之一,已由不得他再嘴强逞能了。 那位云鹤庄主韩独清,这时出是微微一怔,向那猫脸汉子注目问道:“依了你朋友,又当如何?” 猫脸汉子双肩一耸道:“依了敝人,既然无法皆大欢喜,只有先行淘汰一番。这样,便可使最后剩下的三个人拿来公平分配!” 云鹤庄主不自禁动容颔首道:“不失为”为字出口,旋以一声干咳,截断下文;显系突然想起自己在这一群人中的身份,似不便先作如此露骨表示。 追风刀郝振纲切齿道:“纯然挑拨离间!” 不过,追风刀这句话,说了等于没说,因为,他这句话语气虽然凛正有力,声音却低得只有自己可以听到。 西南角落上,一名矮胖汉子,突然排众走过来,高叫道:“这办法尤某人赞成,韩独老、太玄上人,以及尤某人,算是一组了。来来来,大家赶快分别编组,都是老朋友了,这不过是解决问题的一种方式,谁也不会为了区区几颗唐丹,就当真的拼死拼活,来,完全印证性质,一律点到为止。快快,把握时间要紧,不愿参加的朋友请退到两边去。” 首先宣告成立的这一组,实力如何,自属不问可知! 尤姓胖子嚷着,一面伸手拉住一名中年道人,半推半拖地向那位云鹤庄主韩独清走过来。 果然,第二组尚未出现,便有十余人自动默默退出。 退出的十余人中,一名瘦子低声骂道:“这胖球可说是当今八派中,第一号无耻之徒,前天还听他背后骂韩老头是表面上仁义道德,一肚皮男盗女娼,如今他自己,哼……” 这时东边人群中,一名走方郎中装束的人,突然缓缓转过身子,向身后一名黄袍老人低声说道:“咱们两个,如能再拉上长白那个双拐丘老儿,便有问鼎之望,申老意下如何?” 黄袍老人冷冷答道:“老夫一生未曾求过他人,希望姓丘的他知道这完全是由于你催命郎中如此倡议,同时三一三十一,另外如有余数,亦须归老夫独得!” 催命郎中忙说道:“这个当然,要取唐丹,将全靠您老那一套五岳浩然掌,双拐老儿与我催命郎中,不过从旁跑跑龙套而已!” 说罢,旋自人丛中向双拐镇三关站立处挤去。双拐镇三关看到催命郎中,侧目冷冷道: “钱兄有何见教?” 催命郎中凑近一步,低声道:“浩然掌申老儿认为滚堂刀尤胖子这厮太没道理,眼中只有一个韩独清韩老儿,实际上,韩老儿若是跟您老一比,嘿嘿,只有天知道!” 双拐镇三关双目一亮,强自抑制着问道:“申老儿真的说过这话?” 催命郎中低声道:“皇天在上” 双拐镇三关一甩头道:“走!区区一座云鹤山庄,算什么玩艺儿?就是申老儿也比他姓韩的强过多多!” 另一边,一名独眼老人正在向一名破衣老丐下说词:“别想不开了,老朋友,他们三个一组,咱们只须两个也就尽够了,老汉早已查看清楚,眼前一个两榜人物也没有,良机不再,失之可惜,万一事关于贵帮,尽可推说皆缘看不惯几个老家伙嚣张不可一世的狂态,才忍不住挺身出面,至时再加上老夫这信用可靠的目击证人……” 破衣老丐沉吟着道:“容我要饭的再考虑考虑,就算准备插一腿,到最后提出来也还不迟。” 这时有人间那猫脸汉子道:“阁下有何打算?” 猫脸汉子摇了摇头,笑道:“独木不能成林,敝人样样条件不够,既没有朋友或熟人,本身又没几手玩艺儿,算了,咱们还是瞧瞧热闹吧!” 说话之间,已有五组先后产生。 组成之五组一十五人,陆续走到道旁那片旱田中,不想参加的十余人则走去另一边,留在原地,包括犹疑不决,和找不着妥当伙伴的,现在只剩下疏疏五六人了。 这五六人中,又包括了猫脸汉子,和独眼老人、破衣老丐等三人。后两者已决定参加,不过要等到最后。才表示所以,实际剩下来,没作决定的,仅有三人。 这三人分别为,“点苍神鹰”祖长空,“昆仑樵隐”井秋桐,以及那名枣脸大汉,“迫风刀”郝振纲。 这三人,如果合成一组,无论名望或武功,可说均不输于时下已组成之任何一组,那么,这三人现在还等什么呢?这里面只横梗着一个小小的问题。 就是昆仑樵隐的一个外甥,曾在一次意气之争中,被点苍神鹰一名远支师侄打过一掌,以至两人不打招呼,已达数年之久,此刻双方虽有联盟之意,却是谁也不愿先向谁低头。 至于那位迫风刀郝振纲,则由于有着某项不可救药的缺陷,无人敢予请教。 什么缺陷? 贪心重? 身手差? 错了,统统不是! 此君不但一手闪电刀法,眼下鲜有敌手,即做人方面,也一向有口皆碑,一是一,二是二,绝无一般黑道人物那种狗皮倒灶之恶习。 那么原来此君外貌堂堂,秉性上却有个弱点:色厉内荏,容易发生临时怯场的毛病!他在一场拼搏中,明明已经赢定了对方,但是,最后他却可能什么理由也没有地拖刀转身便逃。 那名猫脸汉子显然不清楚这些曲折,此刻咦了咦,分别指了三人一下,甚为诧异地道: “你们三位,刚好一组,怎不过去参加?” 点苍神鹰祖长空向地下狠狠呸了一口道:“狗抓耗子” 昆仑樵隐嘿嘿接着道:“真是多管闲事!” 点苍神鹰精目一转,连忙跨出一步,抱拳道:“为本派家驹那畜生上次在长安误伤贤外甥一事,祖某人一直就想找个机会向井兄表示歉意,说来惭愧” 昆仑樵隐还礼不迭道:“祖兄这就是骂人了,你我兄弟,交非一日,假如为了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也闹这些文章,岂非笑话?” 猫脸汉子热心地转向追风刀叫道:“好,现在问题就剩你阁下一个了!” 点苍神鹰和昆仑樵隐互相望了一眼,追风刀则脸皮微微一红,三人都没有开口说话。 猫脸汉子茫然四顾道:“咦,这,这怎么回事?” 道旁一名黄皮汉子冲着猫脸汉子头一点,意思似说:你过来,我可以告诉你! 猫脸汉子机警之至,一得眼色,立即疾步拢近道旁,黄皮汉子不知低声说了几句什么话,猫脸汉子略一沉吟,遂一声不响地,决然向迫风刀走过去。 他走的追风刀后,低声郑重地道:“老实说出来,你老弟过去有没有患过什么怪疾?或是遭遇过什么刺激?你追风刀的名头,在下早有耳闻,看在你老弟为人尚还耿直份上,在下不敏,愿尽绵薄,希望老弟务必信任!” 追风刀红脸讷讷道:“郝某人亦不清楚原因何在,只知自从内人不告而别后” 猫脸汉子眼中一亮道:“是因为……咳……呃?” 追风刀脸更红了,点头低声道:“是的,直到目前,尚还如此。” 猫脸汉子紧接着道:“那男的是谁?” 追风刀摇摇头道:“五六年了,始终查不出。” 猫脸汉子缓缓点头道:“好,你等在这里!” 说着,转身大步走至祖、井两人面前,挥手道:“去,带上这位郝老弟,他郝老弟第一场中,不论遇上谁,如果输了,都惟才不是问。至时才不如不难赔你们一瓶唐丹,便交出项上这颗人头!” 四周众人听了,无不暗暗称奇,其人热心如此,而又什么也不为,这情形,敢说谁都不能为自己找出一个满意的解释! 祖、井、郝三人之第六组组成了,最后一组,独目老人和破衣老丐,接着也宣告加入。 这最后一组之宣告加入,显为其他六组带来不少意外和震诧。全场气氛,也随之更为紧张起来! 差不多人都在纳罕:独来独往的天山独目叟,时正时邪,性情变幻不定,想分取一杯羹,尚有可说。身居丐帮“八大金刚”这一个“好好金刚”,他怎么也会淌进这池池水的呢?丐帮帮规极严,这位尊如八大金刚者,亦无所优容。该帮对外的态度,一向是:不禁止弟子在外惹事生事,但必须具有不得不发的理由! 这位好好金刚现在要是为了一时之贪,而参与唐丹之争,日后给他们那位帮主“至尊丐”知道了,那还得了? 云鹤庄主韩独清四下望过一眼,迟疑了一阵道:“竞争者有七组之多,要怎样……” 那名猫脸汉子突然插进来,大声打断话头道:“敝人愿代为安排,保证公平无比!” 现在,众人见怪不怪,也只有听他的了! 猫脸汉子见无人异议,乃大声接下去道:“按一般常例,三人一组,三打两胜,即为取得晋级复战权利之一方,这老实说,是不公平的!” 众人全都一愣。 怪了,三打两胜不算赢,难道只胜一场的一方反该晋级不成? 猫脸汉子接着道:“因为,一组虽为三人,但得失却直接影响到同组每一个人的本身。 目前之组合,全屑临时搭配,彼此并无渊源可言,试问:两败一胜中,那位独获一胜者,他为什么一定要因别人之无能而牺牲?” 众人不禁点头,猫脸汉子挺胸慨然接着又道:“所以,敝人的意思是:一组若能三连胜,固无话可说,否则,一方之‘两胜’,便该与另一方之‘一胜’,重新成为个新组,而‘-败” 加‘两败’,败就是败,只有通统滚蛋退出!” 众人异口同声,轰然喊出一声“好!” 尽管猫脸汉子对未来失败者之措词相当酸刻,却无一人感到不舒服,因为谁也不是抱着必败心理出场的。 忽然有人问道:“七组是个单数,阁下对此有无妥善的安排办法?” 猫脸汉子不假思索的答道:“有的是办法!” 发问那人不信道:“如何安排?” 猫脸汉子一指独目叟和好好金刚两人道:“这一组暂时不计,待另外六组竞争并成三组后,再合为四组复战,四而二,二而一,如此以定魁元!” 私议四起,这办法显然有欠公平。 发问那人大为不满,哂然道:“是不是因为他们那一组只有两个人?” 猫脸汉子头一点,从容回答道:“这是理由之一!” 发问那人怔了一下,旋即笑道:“理由之二呢?” 猫脸汉子淡淡说道:“理由之二是为了另外六组的共同利益!” 大家又都呆了,猫脸汉子缓缓接着说道:“这样可以留给他们两位最后一个考虑的机会,因为他们两位说不定突然宣布放弃……” 潦堂刀尤胖子抢着喊道:“是的,可以开始了。尤某人认为这种安排十分理想,无懈可击,来来来,谁主持派个先后……?” 猫脸汉子笑道:“当然还是敝人了。” 接着,摘划为签,六组比赛顺序迅速排定,两组一场,双方三人同时捉对动手。动手之前,再次言明,只是点到为止!—— 第七章 身在险中不知觉 第-场,“五岳浩然掌”申一钧,“双拐镇三关”丘武泰,“催命郎中”钱白赋一组三连胜,败方为“中条三雄”。 第二场,“终南三剑”两胜一败,本应与对方获胜一场的“泰山四象拳”合成另一组,但“终南首剑”和“三剑”,为顾及“二剑”这颜面,胜后宜称退出,“泰山四象拳”独木难支,空喜欢一场,只好自认倒霉! 第三场,是一场好戏…… “点苍神鹰”、“昆仑樵隐”,和“追风刀”等一组,对上了“云鹤庄主”、“太玄上人”,和“滚堂刀”尤胖子那一组。 每组三人,出场时谁对谁,并无规定,所以,场于刚刚清出,那位滚堂刀便抢着向追风刀招手大笑道:“来来来,郝老弟,咱们放个对子耍耍,‘滚堂刀’对‘追风刀’,两刀相会,机会难得!” 他特别强调“以刀对刀”,听来似乎言之成理,而实际上,不过是抢着来“捏”追风刀郝振纲这个“烂桃子”罢了! 另一边,经过斟酌后,双方决定为:“点苍神鹰”祖长空对“云鹤庄主”韩独清。“昆仑樵隐”井秋桐对“太玄上人”张公羽!由于四人全以掌法见长,一经派定,双方立即脱卸长衣,准备出手。 而这一边,滚堂刀尤胖子虽然像所有的人一样,清楚追风刀郝振纲有着中途怯场的老毛病,可是对后者理性正常时的一套闪电刀法,仍不无几分戒心。同时,也知道对手这种怯场的老毛病,亦非百分之一百,海战必发,所以,他以为,单单寄望于敌手本身,还是不够的。 但他心中似乎另有成竹,甩肩把两把鬼头刀撤至手中,哈哈一笑,大声又接道:“来来来,郝老弟,咱们稍为站开去一点。 咱们对刀,不比他们对掌,难免有失手之时……” 果然,追风刀脸上开始显现出一丝犹疑之色,横刀在手,架式凛然,脚下却未移动分毫。 场边那猫脸汉子忽然沉声喝道:“姓郝的,注意了!” 追风刀茫然转过脸去道:“注意什么?” 猫脸汉子道:“还记得我们刚才谈的么?” 追风刀红脸点头道:“当然记得。” 猫脸汉子注目道:“想知道那男人是谁么?” 追风刀双目闪光道:“是谁?” 猫脸汉子抬手朝滚堂刀尤胖子一指道:“就是这胖子!” 尤胖子眨眼叫道:“你们在捣什么” 底下要说的,大概是个“鬼”字,这“鬼”字未及出口,忽听呼的一声,刀光闪处,颈上那个会说话的葫芦,已然“骨秃”一声滚落。 好利落的一刀,果然不愧追风之名! 滚堂刀尤胖子挑精拣肥,投机取巧,结果七算八算,最后却丧命于猫脸汉子轻轻一句话。 四周仅经过一阵短暂的惊讶,随即平复下来。 因为在这场面中,砍下个把脑袋,原属极为平常之事,何况死的还是一个人人讨厌的尤胖子! 追风刀郝振纲用衣袖拭去刀口血渍,一面转向猫脸汉子问道:“朋友,没有骗人吧?” 猫脸汉子微微一笑道:“假如我说是真的,你朋友会不会相信?真傻,这不过是为了兑现,保证你赢第一场,所采行的一种权宜手段罢了!” 追风刀大为泄气,双臂一软,喃喃道:“真是开玩笑……” 猫脸汉子兴致勃勃,三步并做两步,又走去“点苍神鹰”和“云鹤庄主”以及“昆仑樵隐”和“太玄上人”对阵的那边,提高嗓门叫道:“不是你死,便是我活,成败在此一战,大家好自为之;须知人无害虎意,虎有伤人心,既然下了场子……” 首先是点苍神鹰忽然想到,自己实在不该选上云鹤庄主这个札硬的点子,心中一虚,便想设法暗施毒手。 于是借施展那套神鹰掌不断腾窜回翔之便,悄悄于掌心中扣下两枚毒药镖,准备一遇机会,立即猝然发出。 猫脸汉子在云鹤庄主纵过身前时,又发长叹道:“可怜韩独老一世英名……” 云鹤庄主韩独清心头一凛,闪目查察之下,马上发觉到点苍神鹰一只右掌,卷而不展,大违行掌常理,不禁一声冷笑,心忖道:“人无伤虎意,虎有伤人心,哼,果然一点不错!” 冷笑声中,为求先发制人,一招“闲云野鹤”,身形电射,双掌齐施。 点苍神鹰不虑对方绝招陡发,一个措手不及,身躯顿给震退一边。云鹤庄主得理不饶人,双腿连环,疾上一步,一脚便向点苍神鹰当心蹋去。 猫脸汉子身子横里一挪,突发骇叫道:“太玄上人,您看,点苍神鹰死得好惨啊!” 太玄上人为武当派中有名的好好先生.一向面慈心软,这次完全是被滚堂刀尤胖子硬给拖出来的,依他本人,原无问鼎一瓶唐丹之意,现在转过脸去一看,发觉那位点苍神鹰人已气绝,但鲜血仍自口中涔涔涌出,死状果然其惨无比。 就在太玄上人侧然出神之际,猫脸汉子悄悄拢前一步,又向昆仑樵隐侧目微哂道:“下一个只怕要轮到阁下了!” 语毕,双肩一耸,悠悠然走去一边。 昆仑樵隐迅忖道:“是啊,什么点到为止?全是鬼话!我昆仑樵隐愿意被:点到’?还是他太玄上人愿意被‘点倒’?” 他同时更知道:他“点到’’这位太玄上人的机会并不多,弄到最后,被“点到”的,十九必为他昆仑樵隐无疑! 那么,他又何苦来? 哼,一点不错,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 不论“有意”或“无意”,与其被虎伤,终不若伤虎合算昆仑樵隐一念及此,立即大声喝道:“张公羽,你这杂毛休想装傻使诡计了!” 他话发招后,在喊出一声张公羽之先,一掌早向太玄上人后脑门劈去,同时表明对方突然住手出神,是一种手段,装傻使诡计。 结果,一切恰到好处。太玄上人惊变转身,昆仑樵隐这一掌,系有意而发,少说也在百斤之上,试问何人能够承受得了? 由于众人注意力均为点苍神鹰之死状所吸引,结果众人所发现的,只是昆仑樵隐的一声大喝,以及太玄上人旋身扬臂格档,昆仑樵隐一掌电闪下劈。全部演变,均极自然。 所以,对太玄上人之应掌闷哼倒地,并未引起太大之惊异或同情。昆仑樵隐也是当今八派中知名之士,胜得这一场,亦不算侥幸。 这是六组三场中,最惨烈的一场。尤胖子人头落地,点苍神鹰喷血而亡,太玄上人情况较佳,算是落了个全尸。 现在,得胜之三人:“追风刀”郝振纲,“云鹤庄主”韩独清,“昆仑樵隐”井秋桐,自然合成了一组。 按预计,第一组淘汰下来,六取其三,应有三组。再加上“独目叟”和“好好金刚”那一组“特别组”,该有四组重新分两场进入复赛。但由于“终南兄弟”和“泰山四象拳”那一组,在获胜后自动弃权而解散,问题又来了。 如今尚剩三组将如何作复赛之安排? 这份麻烦差事,义不容辞,自然又落在那位猫脸汉子头了。 大家对于这一点,似已于无形中养成一种依赖。这时,待场中三具死尸清去之后,所有的眼光便不约而同地投向猫脸汉子望去。 猫脸汉子眼光四下一扫,清了清喉头道:“是不是仍由不才来安排?” 他拿起跷来了!而众人硬是没有一个敢开口。很显然的,谁都不敢乱说话,生怕开罪了这位仁兄,影响了好戏不能继续。 猫脸汉子见无人表示异议,这才满意地咳了一声,缓缓接下去i苴:“现在,获胜的两组,继续印证,剩下最后三人,再与未参加初赛之一组,争取一瓶唐丹之主权谁属!” 这就是说:在第一场中获胜之“五岳浩然掌”、“双拐镇三关’、“催命郎中”等三人,必须再与在第三场中获胜的“追风刀”、“云鹤庄主”、“昆仑樵隐”等三人,继续拼斗一场,才能与“独日皇”和“好好金刚”那一组争取最后胜利。 这种安排公平么? 上述六人,无论哪三人晋级,如果再战,便是第三度交锋,而“独目叟”和“好好金刚”两人至时无论接战哪三人,则均屑初试身手。 猫脸汉子大声接道:“要不要不才对这种安排,稍为解释一下?” 仍无一人开口。但每一双眼光中,都无异在喊着:当然要! 猫脸汉子不知道忽然想起什么有趣事,微微笑了一下,方始重新换上一副郑重表情,高声说道:“对前此之种种安排,大家都认为很公平,对么?好,现在咱们就事论事,再谈目前的。如果现在有四组,成双数,当然没有话说。像现在这样只有三组呢?别无他策,便只有再淘汰一组!” 猫脸汉子顿了顿,大声又接道:“也许有人要问,再淘汰,为何仍由已经战过一场的两组进行呢?这样一来劳逸之势,岂非更不平均了么?对,问得好1不过,且慢,不才对准备问这句话的朋友,也有一句话要问一下。” 众人之中,虽不少才智过人之士,但一时之间,却无人能够想象,猫脸汉子要问的将是一句什么话。 猫脸汉子脸色一怔,大声接着道:“那就是:假如不由这两组开始,将由哪两组开始?” 众人听了,全都一怔。几乎每个人都在心底这样想:是啊! 不由这两组开始,将由哪两组开始呢? 这是一个看上去好像很复杂,其实非常简单的问题。“五岳浩然掌”、“双拐镇三关”、“催命郎中”与“追风刀”、“云鹤庄主”、‘昆仑樵隐”六人两组,现在都已战过一场,如由其中一组无论哪一组出战“独目叟”和“好好金刚”一组,都属“劳逸不均”,倒是由淘汰至最后,所得之最强一组,出而与“逸待”的一组竞争,尚称勉强合理。 猫脸汉子见无人能对此一问题提出解答,得意地一声干咳,摆出一副权威姿态,缓缓接下去道:“所以,如此决定,可说是一种在无法作公平安排的情况之下,一种惟一比较公平的安排! 另外,这是相当重要的一点,请大家不要忘记,直到目前为止,‘独目叟’和:好好金刚’两位,仍有随时退出之可能!”是的,最后一点,的确相当重要。尤其刻下晋级的六位当事人,更显得关系至大。 “独目史”和“好好金刚”这一组,虽宋必一定会退出,但可能却并非完全没有。万一两人真的退出了,下一场之获胜者,岂不马上就成了那一瓶唐丹的主人? 所以,五岳浩然掌申一钧等六人,均不禁听得微微点头。当事之人既然不表示反对,别人还有什么话说? 于是接着便是对手之分配,这是六人自己的事,须由双方面彼此斟酌决定。 不过,也没有花费多久时间,三场对手便排定了! “双拐镇三关”丘武泰对“云鹤庄主”韩独清。 “五岳浩然掌”申-钧对“昆仑樵隐”井秋桐。 “催命郎中”钱白赋对“追风刀”郝振纲。 促成双方如此分派的原因是:后一组中是以’云鹤庄主”声誉较高,前一组中的“双拐镇三关”受了“催命郎中”的蛊惑,以为“五岳浩然掌’真的对他很景仰,是特地请他出来对付“云鹤庄主”的,为了不负知音之期望,他自然要将“云鹤庄主”争为对手。而“五岳浩然掌”虽然为人也很爱面子,但终不及那对瓶唐丹的兴趣来得大。所以,“双拐镇三关? 既然坚持要战“云鹤庄主”,他也就乐得退而求其次,改以“昆仑樵隐”作为对手。 “催命郎中”天性阴险,他很清楚,只要他少讲两句话,对方的那位“追风刀”,包管归他吃。结果,他果然如愿以偿!对手派定,猫脸汉子忽然提出一项新建议,他说:“这三场之胜负,影响相当深远(暗示独目叟和好好金刚可能退出,而且六位都是当今之武林名家(自认不配称做名家,尽可提出反对)所以,不才希望这三场,最好能分开来,一场一场的举行,以便大家对名家之绝学有个观摩的机会!” 聪明人不难想到,猫脸汉子这番建议如被采纳,点到为止之约束,势必又成具文! 不是么?众目睽睽之下,谁愿在使尽一身“绝学”之余仍然被人点到?其实,能看透这一点,也不算什么聪明;因为,就是不聪明的人,对此也不难想象得到! 而更抱歉的是,猫脸汉子之真正目的,显然并不在此! 好看吧! 建议被接纳了。这是意料中的事。第一场战火,“双拐镇三关”对“云鹤庄主、开始点燃! 就在众人注意力全部集中于斗场中心之际,猫脸汉子却悄悄挨到催命郎中身边,轻声说道:-依次交易怎么样?” 催命郎中侧目道:“什么交易?” 猫脸汉子低声道:“保证阁下再赢一场!” 催命郎中阴笑道:“要你保证?” 猫脸汉子道:“阁下竟思,是否表示对这一场已具绝对把握?” 催命郎中道:“不敢。” 猫脸汉子道:“那么……” 催命郎中嘿嘿截口道:“换一个对手,咱们也许可以谈一谈。 如今要说:追风刀’也能赢得了‘催命郎中’,嘿嘿嘿,恐怕很难有此可能!” 猫脸汉子道:“阁下比滚堂刀如何?” 催命郎中道:“在下难育。” 猫脸汉子道:“那么……” 催命郎中再度冷笑截口道:“算了,尊驾那一套,我催命郎中清楚得很,偶试可奏奇效,重施一文不值,他姓郝的不是一个木头人!” 猫脸汉子耸肩道:“那就算了。” 催命郎中眼珠一转,忽然喊道:“且慢!” 猫脸汉子悠然转身道:“想开了吧?” 催命郎中目光闪烁地道:“我催命郎中不是一个容易改变主意的人,不过,咳咳,随便谈谈也无不可,尊驾条件如何?” 猫脸汉子低声道:“小意思,三支长白老参也就尽够了。” 催命郎中嘿嘿道:“好个小意思!” 猫脸汉子忙道:“当然,正牌长白老参,目前市上奇缺,可说有银子也买不着,不过,它比起唐丹来,终究还差得远,两支半如何?” 催命郎中道:“半根!” 猫脸汉子道:“唉,半根,还价哪有这种还法的?这样吧,两支整,的的确确不能再少了!” 催命郎中道:“一根整,不会再多了!” 猫脸汉子仰脸道:“一支半如何?” 催命郎中道:“办不到,一根就是一根!” 猫脸汉子轻叹道:“既然……” 催命郎中冷冷又接道:“话还没有说完呢,朋友,我催命郎中一生最大的毛病,便是不愿吃干亏,一言说定了,但你朋友必须保证我催命郎中唐丹到手,包赢这一场,以及下一场,赢得唐丹,再付人参!” 猫脸汉子摇头道:“好精的算盘!” 催命郎中冷笑道:“尊驾如果认为划不来,不妨过去鼓励那姓郝的再演一手快刀,看我催命郎中一颗人头会不会滚下地!” 猫脸汉子两手一摊道:“只好如此了。” 就在这时候,第一场胜负已分。 双拐镇三关为了要表示自己确实够分量,云鹤庄主根本“不足一道”,竟然弃拐不用,改以双掌奉陪;而云鹤庄主因为在第一场已对那位点苍神鹰下了煞手,白璧既污,再无矜持之必要,所以一上来便施狠着。等到双拐震三关发觉弃拐之不智,业已回天无术,终于在云鹤庄主一招野鹤分云下,被当场砍掉一条手臂! 第二场,“五岳浩然掌”对“昆仑樵隐”。这一场开始不久,昆仑樵隐便落了下风,五岳浩然掌,掌风呼呼,声势果然浩然难挡! 同一时候,猫脸汉子将追风刀拉至一边低声说道:“刚才实在对不起……”” 追风刀苦笑了一下道:“事情都过去了,还谈什么呢?虽然你老大未始不是一番好心,但在郝某人而言,杀却一个尤胖子,事实上并不足以补偿郝某人心底之失望!”‘猫脸汉子正容点头道:“如果不是为了这一点,司某人也追风刀眼皮一眨道:“朋友贵姓?” 猫脸汉子皱眉一咳道:“现在该不是谈这些的适当时候吧?” 迫风刀道:“是的,朋友想说什么,请说吧!” 猫脸汉子低声道:“郝兄可曾看到不才先在跟谁说话?”。追风刀点头道:“看到了,催命郎中。” 猫脸汉子接着道:“知道跟那厮说了些什么?” 追风刀迟疑道:“这怎能知道?” 猫脸汉子低声道:“我是指点他这一场如何胜你之法。” 追风刀骇然道:“你,你,你朋友这是什么意思?”:猫脸汉子不疾不徐地道:“而我现在又把这话来告诉了你,你郝兄是个聪明人,咳咳郝兄可懂不才这意思?” 追风刀脸一红,自惭鲁莽。不是么,人家要真有与他为难之意,又怎会再来告诉他这个呢? 当下忙致歉道:“请朋友原谅,不过,小弟可越来越糊涂了,你老大究竟……难道…… 请恕小弟愚拙,实在想不透你老大用意何在?” 猫脸汉子道:“为了想向他催命郎中换取一味秘药。” 迫风刀又是一呆道:“朋友在吃药?” 猫脸汉子道:“郝兄应该先问那是一种什么药!” 追风刀愣愣然道:“那是一种什么药?” 猫脸汉子低声道:“金枪丸!” 追风刀一啊失声道:“金枪不倒?你” 猫脸汉子头一点道:“对了,吃了金枪丸,可以收金枪丸不倒之效;不才井非真的要讨这种药,而是只想证明一下他催命郎中有没有这种药!” 追风刀茫然道:“目的何在?” 猫脸汉子哼哼道:“这样便可进而证明,扛湖上新近流传的一项传言是真是假?” 追风刀眼皮一眨道:“什么传言?” 猫脸汉子冷冷道:“借某种药物之方,专门勾引良家妇女!” 追风刀眼中陡地一亮道:“朋友可是说” 猫脸汉子头一摇道:“请郝兄不可误会。刚才,诬指尤胖子,只是开玩笑,也可以信口随便说说,因为尤胖子天生该死,谁杀了这厮,都足以大快人心,虽然假借你郝兄之手,但对郝兄之令誉,可谓毫无损害。而现在,情形就不同了!” 追风刀注视道:“什么不同?” 猫脸汉子叹了口气道:“不才有个怪脾气,不论什么事,都想追究个水落石出,否则便会耿耿于怀,梦寐以求。” 追风刀点头道:“很多人都有这种情形。” 猫脸汉子接着道:“所以,由刚才到现在,不才一直都在想,嫂夫人究竟去了哪里?谁有这份胆量?谁有这份能耐?” 追风刀不开口,一张面孔却愈涨愈红。 猫脸汉子缓缓接下去道:“而现在……话虽如此……事实上……也许只是不才之胡猜。 而这一点,正是不才叫你郝兄不可误会之原因。因为,你跟这位催命郎中,很可能还是第一次见面。” 追风刀切齿道:“不!” 猫脸汉子失声道:“怎么呢……” 迫风刀恨声道:“有一年,郝某人去太原,回来时便听说这厮曾于郝某人离家期中,在衡山附近采过药。” 猫脸汉子关切地道:“那时嫂夫人已经不在了吧?” 追风刀双目喷火道:“贱妇离家,是在这厮出现三个月之后,你朋友不提,郝某人几乎忘却这件事,郝某人不信天下事会有这般凑巧!” 猫脸汉子深深一叹道:“那就真的难说了!” 追风刀挫牙道:“不杀了这厮,姓郝的誓不为人!” 猫脸汉子低声道:“你能么?” 追风刀恨恨道:“那些都不管!” 猫脸汉子低声道:“要想达到出气目的,逞狠可不是办法,现在,请郝兄听清了……如此,如此……知道了么?” 中间有一段,系以传音方式说出,内容不详。只见追风刀听完,刀尖一垂,好像显得很泄气。 随后,猫脸汉子带着一脸无可奈何之色,又向催命郎中这边走来。 这时斗场中,五岳浩然掌和昆仑樵隐,均已各中对方数掌,前者鼻子肿得像根大红萝卜,后者口角满是鲜血,显然牙齿已经丢掉了好几个。 催命郎中见猫脸汉子走过来,逆目微哂道:“打得怎么样?” 猫脸汉子苦笑笑道:“对于扶不起来的阿斗,真是一点办法没有。看样子还是过来接受你阁下的条件算了!” 催命郎中嘿嘿笑道:“真会说话!” 猫脸汉子一怔道:“阁下反悔了么?” 催命郎中阴笑道:“什么叫反悔?‘受椽’必须‘有功’,你朋友功劳在哪里!钱某人就是一根参须不给又如何?” 猫脸汉子想了想道:“那么,咱们来打个赌可好?因为不瞒你阁下说,不才实在非常需要一支长白老参。” 催命郎中觉得有趣,笑道:“赌什么?如何赌?” 猫脸汉子手一指道:“赌这一场谁胜!” 催命郎中一哦道:“你赌谁胜?” 猫脸汉子答道:“我赌昆仑樵隐胜!” 催命郎中大喜道:“行,行,好极了,彩注多少,说吧,不怕大,快!” 猫脸汉子缓缓道:”赌你一颗头!” 催命郎中勃然大怒道:“放屁! 猫脸汉子头一点道:“你输定了,抱歉 旋即声音一扬,蓦地大喝道:“第三场提前开始!好,一个照面结束,追风刀郝大侠又赢了!” 待得众人愕然回顾,催命郎中一颗人头早已落地;谁也没有看见双方交战之经过。 无论武功或机智,催命郎中均较追风刀强出甚多,所以,这时即使有人出面指证追风刀这一刀是从背后下的手,也绝对无人肯信。因为大家刚才都看得很明白,两人一直是面对面站着,试问后者凭什么能绕到前者背后而不被发觉? 接着,又被猫脸汉子不幸而言中昆仑樵隐居然跟着胜了另一场? 如何胜来的?与催命郎中人头落地有关,与前一场取胜那位太玄上人之手法如出一辙。 原来当猫脸汉子发出一声大喝时,适宜五岳浩然掌转到对面,这位浩然掌因为上风稳占,行有余力,闻声不免抬头望了一眼,昆仑樵隐睹此机会,自然不肯放过,头一埋,猛冲而上,浩然掌收神不及,结果与点苍神鹰死法一样,心窝中招,五腑碎裂,大口喷血而亡。 猫脸汉子走过去,用脚一拨,将催命郎中那只药箱躇得远远的,双臂一分,高声喊道: “很好,现在进行最后之决赛……” 他以双臂引集了众人眼光,一名年轻小伙子则乘机将那只药箱悄悄捡走了。 独目叟转向好好金刚,注目道:“要饭的,怎么样?” 好好金刚缓缓起身道:“昆仑井老儿,以及云鹤庄韩老儿,他们今天这种取胜手段,实在令我要饭的五体投地之至,有了好题目,还怕做文章?” 独目叟大喜道:“要得,老朋友,上吧!” 两个老家伙这一站出去,辛辛苦苦不包括追风刀取得决赛权的“云鹤庄主”和“昆仑横隐”,脸色全都变了。 两人之武功,本来就不比两个老家伙强,再加上两个老家伙都是“一鼓作气”等到现在,而他俩已濒临“再衰,三竭”之间,这种仗,如何打? 有人高声叫道:“这一场,两个对三个,只有采取混战了?” 猫脸汉子头一摇,大声说道:“不,仍然是一对一,不才相信,这一边的迫风刀郝大侠,可能是不会再参加了!” 众人全都不信,争向追风刀问道:“郝大侠真的放弃?” 追风刀满脸惭色,讷讷道:“是的……” 众人抢着道:“为什么?” 猫脸汉子大声代答道:“刚才郝大侠参加,纯系激于一时义愤,如今卑鄙的尤胖子和阴毒的催命郎中,已被他一刀一个,为吾人除却两大祸害,即此一端,便足威震武林,名垂千古,区区一瓶唐丹,在他郝侠已经不算什么的了!” 追风刀红脸讷讷道:“兄弟正是这个意思……” 云鹤庄主韩独清,昆仑樵隐井秋桐,两人互望一眼,均萌怯意,这时只要猫脸汉子也为他两人来上一句半句,他两人准会不假思索的宣告退让。结果……—— 第八章 为解愁肠才醉酒 猫脸汉子眼角一溜,大声接着说道:“至于韩、井两位前辈,均为一流耆宿,功力之高,武学之精,在前两场中,已为吾人所共睹……咳……不过,话得说回来,一个人成名不易,尤其到了晚年,最重要的便是如何设法保全,最后这两场,对象不同,咳,韩、井两位前辈,未始不可稍加考虑!” 一番话,顿将韩、井两人之退路堵得死死的。 砍掉头,碗大一个疤。考虑?哼,有什么好考虑的?云鹤庄主和昆仑樵隐分别深吸一口气,挺身向前走去。 四人配对,比较简单,云鹤庄主自然地迎向好好金刚,昆仑樵隐找上天山独目叟。 这最后的两场战事,进行非常迅速。好好金刚咬牙挨了云鹤庄主一记重掌,近身以分心手法,将后者当胸开了一个大窟窿。天山独目叟则毫不费事的将昆仑檀隐劈了个支离破碎。 结束了,全部结束了。 好好金刚脸色发青,正在盘坐调息,天山独目叟则在空地上茫然四顾,那几乎已是个被人遗忘了的问题,胜了,可是,那瓶唐丹呢? 这时已近午末未初时分,一场腥风血雨,耗去将近两个时辰,去路上,怀有唐丹的“那小子”早已不知去向。 猫脸汉子突然仰天大笑,笑声有如夜猫求偶,“甲甲”“切切”,他自己笑得好不开心,好不惬意,但在别人耳中,却比“嚎丧”还难听。 所有的人,包括一半死伤,一半仍然活着的,一开始便看出这名猫脸汉子是在有意煽动挑拨,但那时大家一心念着那瓶唐丹,都认为事情好歹总得解决,只要合理公平,对解决之方式,全不计较。” 不幸的是,这厮当时的每一句话,听来都似乎公平合理。 如今呢?尤其是得到最后胜利,平日自许为江湖老手,比斗进行中且感觉其人处处偏祖尊崇自己的“独目叟”和“好好金刚”,更有着一种被人耍了一场活猴戏的羞恼与激忿。 独目史牙根一咬,突然大步走过去,张目厉喝道:“你朋友究系何许人?” 猫脸汉子从容弯下身子,一边弹着裤脚管上几点灰溃,一边淡然慢应道:“不才司惟乐。” 独目叟单眼一眨,气得哇哇怪叫道:“好哇!为了寻开心竟不惜怂恿别人洒血飞头,你奶奶的熊,‘斯为乐’?就是非此不足为乐么?”.猫脸汉子直起腰来,笑眯眯的点头道:“完全对,只其中一句措词似乎欠当。” 瞑目调息中的好好金刚,神色一动,忽然抬头急叫道:“关老快过来……” 独目叟听如不闻,气咻咻迫上一步,吼道:“哪一句措词欠当?” 猫脸汉子反手一挥,笑接着:“你奶奶的熊!” “叭”的一声,堂堂一位天山独目叟,竟像纸扎的一般应声而倒。 好好金刚黯然摇头一叹,喃喃道:“司惟乐……司惟乐…… 原来是‘哄男’司惟乐!唉唉,我们刚才,竟然谁也没有想……唉……可怜的关老儿” 有人听得好好金剐这阵自语,话一传来,;旁观众人顿于转眼之间溜得一千二净。 哄男司惟乐见四下里,除了一个好好金刚,以及几具横七八的死尸外,有一口气的,都已先后溜光,不由得又是一阵称心大笑。 笑毕,遥向一株树后招手道:“小子过来!” 捡去催命郎中药箱的那名小子应声奔过来,哄男接过药箱,打开箱盖,伸手一捞,登时眉开眼笑的一点头:“赫,想不到,单是辽产正野参就有七支之多,可观,可观!” 接着向那小子挥手道:“走,小子,再去动动那瓶唐丹的头瓮筋去”当先转身飞步而去。 在此半个多时辰前,辛维正杂在一片人潮中进了永修城。 “驻仙楼”在械中哪里呢? 他不知道。不过,他亦不为此担心。与妙手神偷约定见面的时间是“未申之交”,现在才只“近午”光景,其间尚有将近两个时辰的余裕,他就是将城中几条主要街道挨次跑上一遍,也不难将那座什么驻仙楼找出来。 辛维正沿着东面一条大街,信步向前走去。 走着,走着,辛维正忽然发觉周遭情形似乎有点不对劲。 他发现身前身后那些形形式式的江湖人物,自进入这座永修城,不但未见减少,反有逐渐加多之趋势。 怪了,这些人肚子难道都不饿?否则,怎么还不分散下店打尖呢? 莫非这些家伙……啊……辛维正突然明白过来了。 辛维正在弄清身周这群觊觎者的居心,以及自己刻下之处境后,不由得又是气恼,又是惊慌。 他虽说天生胆识过人,但处此众寡悬殊下,叫他一个人来对付眼下如许之众,他可真一点办法没有。 即于此际,救星忽然出现。 辛维正偶尔回头,正好瞥及一名发白如银,手拄拐杖,腰绳大葫芦的驼背老人缓步向街角一间酒肆走去。啊啊,“妙手卿”,不不,该叫“糊涂伯”……此时称一声“救命星君” 则更为恰当。 辛维正虽然怀疑,刻下距“未申之交”尚早,那间酒肆亦非什么“驻仙楼”,这位神偷何以会于此时此地出现? 但现在他已无暇考究这些,当下连忙排众大呼道:“蓝老前辈,等一等,小侄在这里!” 众人循声看清之下,无不魂飞胆裂!什么?这小子原来是跟糊涂伯一路来的?这时用一句话来形容众人之狼狈,最为适切不过:只恨爹娘少生两条腿! 辛维正快步走过去,老人张着一双金丝眼,茫然问道:“这批家伙怎么回事?” 辛维正深深嘘出一口气,摇头道:“好险……” 老人眼皮一眨,又问道:“你老弟适才自称什么?‘小侄’? 咱们之间,这种称呼,是打哪儿生出来的?” 辛维正低声道:“前辈别开玩笑了,要装‘糊涂’,‘时机’与‘题目’多的是,里面坐满了人,说不定还有那批货色杂在其中,何必一定要赶在这时候呢?” 老人一哦点头道:“知道了,原来你小子是想借老朽的名头避难!” 辛维正赶忙拦着道:“是的,是的,求你老别再说下去了好不好?” 老人头一点道:“行!一个人的名气闲着也是白闲,既然你小子想加利用,等会儿为老朽会掉这顿酒账就是了!”一面已跨进店门,就门边一付座头坐下,呼酒喝菜。 辛维正因肆中人杂,不便说明先前一段经过,加上他知道对面这位老仁兄,有时胆小如鼠,有时却又胆大包天,一旦装疯卖傻起来,一张嘴巴十足的没遮拦,所以只是乖乖地陪坐着,一句话不敢说。 可是,老家伙偏偏不安分,这时忽又问道:“令师何人?” 辛维正低声苦笑道:“请问这种例行问答;究竟要来多少次?” 老家伙眨眨眼皮道:“老弟的意思是否表示,关于这一点,你已向老朽提过了?” 辛维正恨得牙痒痒的,真想跳起来大骂一场。本来,他并不反对老家伙在有意无意间,偶而“表演”一下“糊涂”劲儿,可是,前面说过,题目多得很,为什么老是提到要命韵身份问题于当下只有尽量耐着性子,哼了一声,含混地道:“好像是的吧?” 老家伙追问不舍道:“老朽记性不佳,可否请老弟再说一次?” 辛维正咬了咬牙,答道:“关东无名叟!” 老家伙点点头,有如品味一块白切鸡似的,咂着唇道:“称号很响亮,就是投听说过。” 辛维正侧目道:“完了没有?” 老家伙听如不闻,喝了一口酒,又问道:“老弟有没有进过学读过书?” 辛维正没好气地道:“粗识之无!” 老家伙眼中一亮道:“那么会不会吟诗作对?” 辛维正淡淡答道:“程度问题。” 老家伙忙说道:“好极了,老朽日昨偶获一佳句,尚未觅得满意的下联,老弟如能代为续成,今日这顿酒账仍归老朽结算?” 辛维正缓声道:“愿意一试。” 老家伙晃着脑袋,捋髯吟道:“是非不到垂钓客。” 辛维正不假思索,应声说道:“荣辱常随怀宝人!” 老家伙略加咀嚼,啪地一拍桌子道:“好,好,太好了!” 辛维正低低笑接道:“别肉麻了,什么好不好,这种‘即景’文字,还不是你伸舌头我说话的事,说正经的吧,您- 老家伙忽然一撂手道:“老弟明天有空没有?” 辛维正一怔,心想:好家伙,又出花样了,昨天约今天,今天约明天,跟你这种忙人缠在一起,也真是活受罪。 如论时间,可说有的是,不过,他已不耐烦这样被人家支配过来,又支配过去!当下板起脸孔,冷冷摇头道:“不一定!” 老家伙匆促起身说道:“有空,明天未申之交,咱们安义大明寺见,否则,以后请常去襄阳五雅庄,老朽定将扫榻以待,今天老朽另外还有一点事,不能尽兴,实在遗憾之至,好,再见,明天见!” 说着,抄起竹杖,急急出肆而去。 辛维正暗哼道:好,精彩!奶奶的,说过对出下联酒账由你付,最后竟硬装糊涂,拔退一走了之,简直混蛋之至! 辛维正真会痛惜这区区几文酒资么?一点不假!原因无它,他身上的银子,已所剩无几了。 现在,他已决定不赴明天的安义之约,为了今后之行程,他觉得有清点一下囊底之必要。 于是,他背着其他酒客,摸出那只银包。咦!什么,一张纸条夹在里面? “岳阳金汤堡钱总管知照:见条请将来人收留,优予安插! 金紫风手书于庐山旅次。” 啊,对了,是那天在庐山脚下酒店中,那位霹雳掌珠留下来的! 当晚酒醉,次日又忙着别的事,东拉西扯,这张条子几乎已给忘去九霄云外了。如今,辛维正执着它,看完一遍又一遍,最后,他毅然作成决定:前往襄阳投奔金汤堡。 “公侯伯子男”五爵之,属于“子”爵者仅有两位:即“露雳子”和“降魔于”是也。” 要打听降魔于“为人”与“下落”,还有比向霹雳于身边人打听更适合方便的么? 辛维正放心了,他身上现在银两虽已不多,但此地去岳阳;路程并不远,所需盘川有限,应该够了。 他陪老家伙喝了几盅,已微带三分酒意,这时心情一畅,什么也不在乎了,手向酒保一招,又叫来了一壶。 同一时候,在北门口,奸男杨若善将他那个宝贝徒弟拉至城脚下,问道:“情况如何?” 小子摇摇头,道:“大概没有希望,蓝老头又出现了,大伙:儿一见那老鬼,登时就溜得鬼影子不剩半个!” 奸男皱皱眉头,沉吟道:“且待为师的……” 一话未了,忽闻前面有人遥呼道:“那边不是杨兄么?” 奸男头一抬,立即满脸堆笑道:“啊!稀客,稀客,原来是司兄,司兄这一向可好?今天是给什么风吹来的?” 哄男大步走过来,低声神秘地道:“有件事杨兄可知道?” 奸男一哦,面露讶色道:“不知道!什么事?” 哄男低低接着道:“有人身怀一瓶唐丹,刻下就在本城中,是一个无名小子,咳,动动脑筋,可说易如反掌!” 奸男脸色一变,道:“哦,有这等事?那么……司兄之意……是准备?” 哄男低声道:“咱们兄弟,不是外人,当然是利益均占。” 奸男立即兴奋地道:“好极了,司兄尽管出手,小弟誓为吾兄后盾。谈均分小弟不敢,只要能分个三成效,小弟也就心满意足了!” 哄男心里有数,自己那一套,施诸任何人,都能收无往不利之效,对这位老奸,却是经不起考验。他此刻不过是,聊以相试,一见徒劳无功,马上鸣金收兵。当下正容颔首道: “就此一言为定,小弟先去看看风色。” 奸男殷勤地送出一步道:“是的,司兄好走,小弟随后马上就来!” 哄男大步前行,转入一条大街,猛见迎面走来那位银发红眼的老家伙,要想回避,已是不及,老家伙止步注目道:“老弟急匆匆的,不是赶什么场子吧?” 哄男情急智生,-连忙上前打躬道:“正想找您老。” 老家伙冷冷问道:“找老朽有什么事?” 哄男必恭必敬的递出一个纸包道:“三支辽产正野参,不成意思。本想亲自送去襄阳,适在北门口听若善兄说,您老刻下就在城中,怕错过机会,乃匆匆赶来。” 老家伙接过纸包,打开嗅了嗅,点头道:“品质尚佳……” 哄男又打了一躬道:“年前在黄山,听说您老想合一剂药,就差几两辽参,惟乐一直记在心头,惭愧的是迟到今天才……” 老家伙忽然一摆手,拦着道:“且慢!你刚才怎么说?是在北门口听杨若善那厮提到老朽?” 哄男恭答道:“是的。” 老家伙一咦道:“那么老朽怎么没有看见他?” 哄男挪近一步,低声道:“我们这位若善兄的为人,前辈又不是不知道,他如想在暗中跟踪一个人,八成没有好事,行藏哪得不严密?” 老家伙勃然大怒道:“这厮大概活腻了,走,看老朽去挖下他一双狗眼下酒!” 哄男连忙赔笑道:“晚辈还有点事,无法奉陪,同时,话由晚辈传知您老,现在跟了去,似亦不妥,这一点尚乞前辈谅察。” 老家伙点头道:“有点道理。那么你就先走吧!” 语毕,竹杖一顿,气虎虎的向北门方面大步赶去。 哄男暗暗冷笑:好一个老奸,蓝老头在城中,你他妈的居然连招呼也不打一个!你他妈的躲在北门外,老子还以为你不知道唐丹的事,原来你是顾忌着一个蓝老头!这下好了:老子损失一支辽参,底下的,你老奸全包了吧! 他知道有个糊涂伯在附近,别说一瓶唐丹,就是十瓶唐丹亦无染指之望,念断心死,勾留无益,只有悻悻然打西门悄悄漓出城去。 辛维正自斟自饮,一直喝到太阳下山,方始结账走出。 炎阳敛威,轻风徐来,辛维正带着七分醉意,踽踽徜徉而行,身心飘飘地,万虑皆抛。 他暂时不打算去哪里,也不知道刻下正走向哪里。 忽然,一声讶呼,自顶空一家窗口传下:“下面走的,可是辛老弟?” 他驻足仰脸,眼光微扫,自语道:“驻仙楼。唔,原来这一家就是驻仙楼。” 窗口那人又叫道:“老弟是在哪里喝成这副样子的?快上来呀!” 辛维正循声望去,但视力无法集中,他只好向探在窗口,那张模模糊糊的面孔,发出结结巴巴的询问道:“仁兄……是……哪一位?” 那人恨恨骂道:“糊涂” 辛维正截口笑道:“少骗人了,糊涂伯刚走,他约我明天安义见,我回他不一定,哈哈,真妙,他一天约我一个:未申之交’!” 窗口那人一怔,忽然缩头不见。接着,楼梯一阵响动,妙手卿神偷高乐仁以本来面目奔了出来。 他一把拉住辛维正,低促地道:“你,说什么?你见过糊涂伯?” 辛维正揉揉眼皮,大奇道:“你阁下还在城中?” 神偷手一摇,低声道:别懵懂了,小子,你刚才见到的,是真的糊涂伯啊!” 辛维正一愣,酒意登时消退一大半,张目讷讷道:“不,不是你?” 神偷低声埋怨道:“我跟你说好未申之交,在驻仙楼见面,请你吃喝一顿,哪有在午时不到,便先跑到酒肆中买醉之理?” 接着,又担心地问道:“你跟老家伙说了些什么没有?” 辛维正摇摇头,笑道:“没有,只与他凑了一副对子。” 神偷一头雾水道:“一副对子!”” 辛维正现在才知道,那老家伙说过惠酒账,结果拔腿便跑,原来并不是有心装“糊涂”,而是真“糊涂”! 于是,他将刚才之经过说出,神偷见没有出岔子,这才放下一颗心来。两人登楼坐定,神偷继续喝酒,辛维正则吩咐伙计泡来一壶好茶,在一旁晶啜相陪。 神偷边吃边又埋怨道:“你在情急之下,借老家伙作护符,当然是对的,但在近身相处之后,真的与假的,也该看得出来才对呀!” 辛维正笑道:“谁叫你扮得那样像?” 神偷不悦道:“真的一点破绽没有?” 辛维正笑笑道:“别的不说” 他突然说不下去了。他本意是想说,“真”“假”均有一双“金丝眼”,红兮兮的,毫无分别。但他猛地发觉神偷此刻一双鹰睛,仍然血丝满布如故,这就令他大惑不解了。 易容之道,在乎能发能收,随生随改,方可曲应千变万化之精要。假如像神偷现在这样,造成一双血丝眼,久久无法消退,万一遇有再要装饰其他面目之情况,这双眼睛,将如何处理? 他本来很羡慕神偷这神乎其神的一手,至此不免大打折扣。 神偷甚为诧异道:“怎不说下去了?” 辛维正紧盯着对方双跟道:“你保留着这副眼色是不是仍有随时冒充那老家伙之意?” 神偷愕然道:“保留?” 辛维正手一指道:“不然你这双跟睛,怎么还是那个样子?” 神偷嗤的一声,笑斥道:“别挨骂了,你小子明明知道这是我前天推了一夜牌九…… 啊,不……我,跟你小子提起过没有?” 神偷脱口自行说穿“秘密”,显然相当后悔。辛维正暗喊一声我的老天爷,几乎将一口浓茶喷出。 所谓“绝学”,原来是借三十二张天九牌“炼成”的,高! 神偷低下头去喝了一口酒,讪讪地说道:“现在武会散了,你老弟准备去哪里?或者还有什么地方需要高某人效劳的没有?” 关于打听降魔子黄逸公之种种,辛维正决定留待金汤堡中进行,“子”“卿”之间,位级差得太远,这位神偷纵然有所知晓,也未必详尽确实,所以,这时他想了一下,换了个新话题问道:“‘笔尉’朱家橡,:掌尉’邱蓬飞,两人武功如何?” 神偷也巴不得换个题目,闻言忙道:“当然错不了,你想辛维正不容神偷话完,接着又问道:“两人跟‘煞相之子’雷光祖,‘霹雳掌珠’金紫风,那对表兄妹比较起来,双方高下如何?” 神偷摇摇头道:“差得太远了!” 辛维正眨眨眼皮道:“谁差得远?是双尉差得远?还是那对表兄妹差得远?” 神偷皱眉道:“这还用说?当然是双尉差得远!” 辛维正点点头道:“很好,以后说话,务请说清楚!” 神偷眼一瞪,正待发作,辛维正已飞快的接下去又问:“双尉住什么地方?” 神偷没好气地道:”不知道!” 辛维正点头道:“是的,我也问得太多了,本来谁也不是万能博士……” 神偷一哼,冷冷截口道:“湘南香花岭!” 辛维正忍住笑,抬头道:“两人住一起?” 神偷板着面孔道:“在外边稍为跑过两天的人,都知道他们是一对表兄弟!” 辛维正不禁失笑道:“妙!武林中表亲何其多!唐必达,尤中宣,是第一对。雷光祖,金紫凤,是第二对。现在,笔掌双尉,算是我听说的第三对了!” 神偷侧脸悠然道:“还有什么要问的废话没有?” 辛维正缓缓站起身来,笑道:“没有了,以后有空,请去岳阳走走,今后一年之内,岳阳金汤堡,也许随时可以找得着我辛维正!” 神偷微愕道:“你” 接着点头道:“也好,你小子目前已成众矢之的,能去投金汤堡,亦不失为一时之计。” 辛维正亦不与辩,走到柜上一问,知道酒账已付,乃向神偷扬扬手,转身向楼下走来。 由永修往岳阳,以走水路为便利。可由永修上船,沿修水下,经泪罗转洞庭,径达岳阳登岸。 辛维正走出驻仙楼,直奔西城门。 刻下已是黄昏时分,离城门不远处,正簇聚着大堆闲人。辛维正遥遥望见,止不住暗暗纳罕:“大概又出了什么赢了?” 他走过去,向站在外围的一名汉子低声打听道:“大家站在这里干什么?” 那汉子摇摇头道:“不清楚,好像听说是……城门口拦着、个人……衣衫破碎,一身是血……以致想出城的人,都不敢走过去。” 其实,这已经说得非常清楚了。城门口,有个受了伤的人,大家由于害怕,全都不敢出城。 别人害怕,他辛维正可不害怕! 辛维正向那汉子道了谢,绕过人堆,继续向城门口走去。现在,辛维正看清了,城门外口处,果然正当道坐着一人。一点不错,那人衣衫破碎,一身是血,但因为那人正低着头,所以一时尚无法看清面目。俗云:冤有头,债有主。尤其是恩怨分明的武林中,说什么也不会被张三打伤了,却找李四出气的事情。因此,辛维正判定,这全是后面那些闲人庸人自扰。前面这名受伤者,必然是由于伤得太重,一时不能行动,在那里运气调息而已。辛维正想着,脚下不停,继续向前走过去。 就在辛维正走到那人身前,准备自那人身边绕过之际,那人竟突然上身一直,抬起一张青肿累累的血脸道:“认得鄙人是谁么?”一刹那间,辛维正呆住了,发话那人也是猛地一愣! 谁?奸男杨若善是也! 那令人难忘的扁鼻粱,厚嘴唇,一下清晰起来,尤其是那听来令人颇有恳切之感的熟悉腔调……辛维正摇摇头,冷然答道:“面生得很!”他心下则在诧异:是谁将奸男打成这副样子?而奸男挨了打,为何不思报复,亦不逃跑?反而坐在这当街要道,向路过者发出这种不伦不类的问题,又是为了什么呢?真是怪事!辛维正回说一声“面生得很”,无异是向对方表明:“你阁下是谁,本人清楚之至,咱们最好谁也别惹谁?”讵知奸男在愣了一下之后,竟然一本正经的接着又道:“鄙人即‘仁义智勇、哄绝奸残、潘驴邓小闲’,‘十三男、’中的‘奸男’杨若善,杨某人是也!”辛维正闭目道:“久仰!” 心底却又在暗骂道:“丢尽你祖宗十八代的脸!” 没有想到,更意外的尚在后面。奸男不理他这久仰二字之中,包含了多少嘲弄意味,竟像背歌诀似的,径自接下去又说道:“鄙人乃今日武林中,第一号无耻之徒,卑污顽劣,猪狗不如!” 辛维正又复一呆,几疑耳听有误,正自惊奇讶惑,不知这位奸男究竟在弄些什么玄虚时,却见奸男头一垂,像完成了一项吃力的工作般,低声地接着道:“好了,老弟可以请便了!”啁,是了。辛维正突然一下明白过来:这是在受刑罚!妙手卿神偷高乐仁刚才不是告诉自己说,自己前此在酒肆中遇到的那位是正牌糊涂伯么?那么,不会错了。准是这厮霉星高照,被糊涂伯撞着,一言冒犯之下挨了一顿揍不算,还故意罚他在此现相丢人。 这可由这厮伤痕都在脸上得到明证。以那位糊涂伯一身功力之高,他既有降伏这厮之能,什么地方不好打,为何偏要打在这厮照眼分明的脸上呢?意义相同:要这厮丢人到家也! 辛维正摇摇头,继续向城外河边走去。 河下停泊了几十条大小不一的双篷客船,都是准备开往洞庭的。他选了一只船身较大,船家面目看来比较老实地走了上去。问明船资,到岳阳只须八钱银子,尚包括一日两餐费在内,可说够克己便宜的了。 一宿无话,翌日黎明时分启碇。 水路行程甚缓,直到第八天黄昏时分,方始抵达岳阳。辛维正已向船家问清金汤堡详细落处,所以下船登岸后,并不着忙,决定先在城中歇宿一宵,明天一早再去报到…… 岳阳北门外,景色宜人的王塘湖心,竹木翳然,一堡耸立,这座遥看有如一尊披甲天将的庄堡,正是武林中无人不知的“金汤堡”! 由湖岸通向湖心的,是一条状如浮桥的压水长堤。 这一天,于晨光微熹中,一名身背小布包,面目黝黑,五官英挺,眉宇间隐透一股悒郁之色的黑衣少年,正以端庄而飘逸的步伐,沿着那条如带长堤,从容向湖心那座巍峨的庄堡走去。走完长堤,是一片桑林,穿过坦阔的林径,是一块略带坡度的广场,黑衣少年目不斜视,径直走向堡楼下那两扇朱漆大门前。当黑衣少年走在湖堤上时,堡楼上两名长衣门客便已注意到了,这时其中一人张目轻声道:“小子好帅,别是侯府派来的吧?”—— 第九章 江上风云容易过 另外那名门客微微一笑道:“徐兄只怕猜错了。” 徐姓门客惑然转过脸去道:“蔡兄凭何说我猜错?” 蔡姓门客下颉略抬笑道:“请徐兄再看看清楚,小子风度翩翩,虽具侯门弟子气派,但是,徐兄可曾见过,富国侯门下谁人穿这等衣着?” 徐姓门客恍然一哦道:“大概是慕名投拜……” 蔡姓门客头一摇,截着道:“既知前来金汤堡循例投拜,便无不谙江湖仪节之理,你有没有看到,小子背上那个包裹,是青色而非黄色?” 徐姓门客皱眉道:“是的,青色,当然不会是来此寻仇,同时也不像是告帮,这就怪了,难道……” 蔡姓门客一笑起身道:“来了,下去看看,小子也并不一定就是江湖中人!” 接着堡门打开,黑衣少年向前大跨一步,朝由堡门内走出的那两名长衣门客,双拳一抱,平静地道:“请见贵堡钱总管!” 徐、蔡两门客闻言均是微微一怔,对眼前这位年轻访客,越发有点莫测高深起来。 须知这座金汤堡中,堡丁仆妇,数以百计,单是各部门之管事,就有三十二名之多。总管一职,乃管事之管事,地位仅次于堡主一人,即连堡中各房夫人有事须办,都得经过繁复之层转,而不敢径直下达指使命令。这小子如今竟劈头一口就指定要见钱总管本人,真是好大的口气! 徐姓门客还了一礼,小心翼翼地问道:“这位弟台如何称呼?” 黑衣少年道:“敝姓辛。” 徐姓门客又问道:“辛老弟是打什么地方来?” 黑衣少年道:“庐山。” 徐、蔡两门客不期而然互望了一眼,目光中全都露出些许讶异之色,蔡姓门客接口道: “请问少侠师承是……” 黑衣少年有点不耐烦,道:“要见贵堡一名总管,是不是必须要接受这种盘问?” 蔡姓门客咳了一声道:“当我们通报进去时,我们总管,他自然希望知道,想见他的人是谁。” 黑衣少年面孔微抬道:“姓辛,来自庐山这样还嫌不够么?” 徐姓门客忽然偏过脸去,眼色一使,大声说道:“我们总管今天好像不在吧?” 蔡姓门客会意,点头说道:“是的,好像……” 黑衣少年递过一张纸片,淡淡说道:“不在也没有什么关系,等贵总管回来时,将这个拿给他过目一下,也就可以了。” 语毕不容两名门客再有若何表示,身躯一转,大踏步而去。 徐、蔡两门客展开那张纸片,匆匆看完,不禁脸色大变,同时脱口喊出一声:“不好!” 蔡姓门客促声道:“快,快追!” 徐姓门客飞步奔赴广场,冲向桑林中,高声喊道:“辛少侠,辛兄弟……” 可是,林中哪还有什么“辛少侠”或是“辛兄弟”的人影?等徐姓门客追出桑林,黑衣少年辛维正业已走完长堤,到了五十丈开外的湖岸之上。 徐姓门客不意“黑衣少年”脚力如此惊人,自知追赶不及,怔怔地发了一阵呆,只好颓然回转。 辛维正负气掉头,重新回到城中,内心一时颇感委决难下。 就此离去吧?想想未免不值。同时,最主要的是,离开岳阳,又还有什么地方好去? 他这次来,另有目的,原犯不着跟那两名门客怄气,可是,一个人的性格,是天生的,对某些地方,以及某些事情,看不惯就是看不惯,受不了就是受不了! 所以,他现在走在冷清清的大街上,并不如何后悔。他这时只是在暗暗盘算,下一步该怎样走?摆在眼前的路,计有三条:一、回武功山,看看师父,顺便再请求指示。二、去香花岭,找笔掌双尉,警告那对表兄弟;慎防无妄之灾。三、到襄阳五雅庄,去找那位糊涂得可恼又可爱的“糊涂伯”! 太阳渐渐升高,两街店门,纷纷开启,辛维正信步走着,不知不觉走出了西城门。 朝阳映照下的洞庭湖,碧波万顷,浩瀚无际,在茫茫雾气中,波澜起伏,有如无数金蛇游窜…… 辛维正眼界一宽,神思顿朗。 他终于在刹那间作成决定,三条路,一条也不走! 他下得山来,先后才不过月余光景,如今两手空空,一事无成,回山之后,将拿什么向师父他老人家交代? 去找笔掌两尉,更是一步闲棋。撇开事不关己不说,他又怎知雷光祖、金紫凤,这对表兄妹一定会找上门去?年轻人,随兴所之,这对表兄妹也许只是说说玩的,也许临时主意一变,又去找上别人。他如果急巴巴赶去报讯,而结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岂非反会为自己招来一身嫌疑? 至于去襄阳五雅庄,找糊涂伯一节,尤屑不智。 在庐山时,有人曾经明白说过,此老只要遇上“酒”和“棋”,就是天塌下来,都会无动于衷。 四海之内,何处无酒?何处无棋? 他现在赶去,假如老家伙还没有回庄,他要不要留在那儿等?等多久?一月?二月?三年?五年? 此其一。另外,尚有一个更大的可能,便是事过境迁,老家伙也许早已忘记他这个人了! 那么,怎么办呢?好办得很!君山、洞庭、岳阳楼,乃名胜之名胜地,先游赏它十天八天,等兴尽了之后再说! 近午时分,岳用楼上,酒客陆续登临。 今天这座岳阳楼上,营业方刚开始,便发生了两件新鲜事。 第一件新鲜事是:到得最早的是个年轻人。年纪这样轻,来得这么早,而且是单身一个,这在该楼而言,尚属罕见之至。第二件新鲜事则是:到得最早的这位年轻客人,事实上并不是一名好主顾,因为这小酒客叫的酒茶实在太简单了,简单到只有两个小碟子,半壶“洞庭春”! 不过,楼中伙计见得多,见得杂,亦未在意生意太忙,无从分心及此,当然也是原因之一。 这位奇特的小酒客,不消说得,自然就是辛维正。 等到楼上上了七成座时,靠窗坐着的辛维正,偶尔回过头来,忽为一幕景象所吸引。 他看见离楼梯口不远的一副座头上,一个胖胖的中年人,面前铺着一张宜张,手执羊毫,像是准备有所题作,但那人一双眼睛却盯在对面一名伙计的脸上,不稍一瞬,似乎在等待什么。 辛维正见了,不禁暗暗纳罕,心想:怪了,难道这儿的伙计,都一个个精通文墨,连酒客有所吟咏,也会找他们参与斟酌不成? 辛维正正疑忖间,只见那名伙计偏脸想了一下,忽然伸出双手食指,作斜十字形,交叉一叠,赔笑说道:“一个整数儿,十两如何?” 啊,原来如此。辛维正弄清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后,不禁哑然失笑。 紧着,他心中忽然一动,暗忖道:“十两银子,虽说不多,亦不无小补,我能不能来客串一下呢? 是的,假如能以一首诗或一副联句,换得十两银子,至少在今后三个月之内,是可以不用再为食住发愁的了! 于是,他不再犹疑,抬手向另一名伙计招了招道:“你过来!” 那伙计走过来,哈腰道:“相公有何吩咐?” 辛维正左右望了一眼,低声道:“诗何价?联何价?” 他怕那伙计以貌取人,又加了一句道:“‘东西’保证你错不了!” 那伙计也朝左右望了一眼,轻声答道:“‘东西’好不好,那倒没有多大关系,反正下款署的都是什么‘山人’、‘居士’之类,谁能弄得清楚?” 辛维正点点头,表示他此举并非图名,署上什么,均可照办。 那伙计轻轻一咳道:“不过,咳……” 辛维正连忙接着道:“没有关系,你说出一个数儿就是了。 或多或少,以及成与不成,尽可另外再打商量!那伙计点了一下头,道:“诗一首十两,联句折半,诗赋则视条幅之长短另议。” 辛维正低声又道:“内涵有无限制?” 伙计摇了摇头道:“没有。这儿是岳阳楼,下临洞庭湖,面对君山,您当然不会一下写到山海关去……” 辛维正止不住笑了一下,他觉得这伙计很风趣。 当下他点点头道:“拿纸笔来吧!” 不一会,纸笔取至。 辛维正蘸墨濡毫,为“岳阳楼”和“君山”,分别写下一联。 两者均为夜景,是根据他昨夜寓船后,徘徊湖边之感触。 题楼者为:“山涌半轮月,湖印一天星。” 题山者为:“譬压鱼龙窟,裙浣波浪心。” 下款则循那伙计之暗示,一律题上‘了然斋主’四字化名。 他写完了,正自担心那伙计不知道会不会挑剔,没有想到,他一搁下笔,那伙计便拿去在壁间显目处贴了起来。 楼中酒客,争相抬头望去,登时喷喷之声四起。 那伙计兴冲冲地走过来,含笑说道:“恭喜,恭喜!相公文才,果然不凡,您听这些客官爷,几乎没有一位不喊好,真是大大的了不起!” 辛维正赧然逊让道:“乱涂而已。” 那伙计脸一偏,低接道:“相公如果方便……” 辛维正怔了怔,诧异道:“酒还没有喝完,就算账了么?” 伙计低低伸手一指道:“不,小的是指挂出那两幅对联的十两银子。” 辛维正当场一呆,几乎气昏过去!他做梦也没想到,要付银子的,原来是他而不是“楼”方。 他忍了又忍,方始瞪着对方道:“这算什么理?” 那伙计也觉得非常奇怪道:“咦,事先不是说得好好的么?” 辛维正耐着性了,点头道:“是的,是的,就算我们事先说得好好的我现在是问: 这算什么理?稍为解释一下,也花不了尊驾多少时间。” 那伙计翻了翻眼皮道:“这还用解释么?” 辛维正点头道:“是的!” 伙计眨着眼说道:“知道这儿是什么地方?” 辛维正应声道:“岳阳楼!” 伙计紧接着道:“知道这座岳阳楼,一天下来,进进出出,有多少位客人么?” 辛维正点头道:“很多!” 伙计一咦道:“这不就得了么?你相公扬名,敝楼得益,这有哪点不合理?生意人不图利,还能算是生意人么?” 辛维正点头道:“很好,继续说下去!” 伙计理直气壮的接下去说道:“再说,敝楼通统就只这么大一点地方,假如人人得而题之咏之,张之挂之,敝楼还要不要再做生意?” 辛维正站起身来,座椅一踢,淡淡说道:“好得很,反正各人都有一套理,你老哥的一套已经说完,那就再看看小爷的一套可也!” 即于此际,忽自楼角走出一名瘦小的老人,那老人双臂挥动,高声说道:“慢来,慢来” 那伙计一见老人出面,连忙赔笑道:“惊动了郭爷,真是罪过。” 从伙计词色间,可以看出,这名郭姓老者,不但是岳阳本地人,可能在地面上还有相当头脸。 郭姓老者并不答理伙计的招呼,径向辛维正走过来,笑了笑,问道:“老弟外乡来的吧?” 辛维正欠欠身答道:“正是。” 老者接着笑道:“今天这件事,你们双方都有理,冲着老汉这个老面子,最好还是由老汉来为你们和了吧!” 辛维正默然未作表示,等待对方进一步解释,什么叫做“双方都有理”?他很感激老者出面打圆场,但对老者这句“双方都有理”却不甚满意! 郭姓老者微微一笑,继续说道:“老汉所谓‘双方都有理’,是说:在你老弟,以文章换取润笔之资,固属理所当然之事,但是,你老弟须知他们这座岳阳楼,此例由来已久,并非对你老弟一人有所特别。而这,正是老汉断定你老弟系来自外乡之原因。 因为你老弟若是本乡本土之人,今天也许就不会生出此一误会了!” 笑了一下,接着又道:“所以,老汉鉴于事出误会,愿意为你们仲裁解决。解决之方式为:那两幅对联马上取下,彼此两不找。酒楼这边,纸墨费由老汉负责,老弟这边,如能割爱,两幅对联老汉愿意奉酬相购。两位意下如何?” 那伙计忙道:“全凭郭爷吩咐就是!” 老者望着辛维正道:“老弟怎么说?” 辛维正垂落视线道:“小子只有说惭愧。至于这两副对联,只要老丈人不嫌浊目,小子可以免费奉赠,以报雅爱……” 老者大喜,自伙计手中接过那两副由壁间取下的对联,扭头大声道:“全记在老汉账上!” 两三名伙计一起哈腰道:“是!” 老者转身一拍辛维正肩头道:“走,老弟,去老汉果园中,由老汉陪你老弟再好好喝几杯尸下楼沿湖岸北行,约三里许,果见路旁有一片占地极广的果园。园中桃、李、柿、梨、石榴、瓜果等无不具备。 时值炎夏,桃李早已过时,柿于是青的,石榴尚未落蒂,只有那些梨于,块块累累青中泛黄,挂了满树。 转入园中,老者顺手关上园门,指着果林中那一方方的翠畦笑道:“依老汉之意,比较名贵的还是那边那些埋在泥土中的玩艺儿:‘鹦哥紫’‘一捻红’‘六月雪’‘梨不换’,天下名种,应有尽有,包你老弟在外面有钱买不到!” 辛维正早全然忘却刚才那一场不愉快,忍不住笑了一下道:“到底是什么东西竟有这么多的动人名称?” 老者哈哈大笑道:“萝卜是也!” 辛维正也跟着笑道:“果然好东西,小可最喜欢吃,吃得最多的,便数这玩艺儿!” 老者转向一排茅屋走去,一面笑着挥手道:“瓜果、蔬菜,选你老弟中意的,随便采摘,老汉去备酒。” 辛维正不惯客套,笑应一声好,依言走去果林中,开始拔菜摘果同时默忖着这老头令人迷惑的身份这老头真的只是一名老圃? 若就眼前所见之事实而言,当然假不了。 可是,再想想刚才:岳阳楼上那批伙计,眼光是多么的势利! 那批家伙真会对一名靠种果菜为生的老人,那般尊敬? 辛维正恁是怎么想,也是想不通,最后却忽为之哑然失笑:“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试问:这老头不管有着什么样的身份,与他又有何关? 他们今天,不过是萍水偶逢。现在,他已经知道的是,老头人不俗,有书卷气,有侠义风,跟他辛维正一见如故,他送了对方两幅联轴,对方将款以素酒席这不就完了么? 不一会,酒菜办齐,老少相对举杯,一面谈论着三湘胜景,一面吃喝,其乐融融,溽暑全消! 这一顿酒,由午后一直吃到日落西山,宾主仍无罢杯之意。 吃喝这半天之中,天南地北,上下古今,话说了一大堆,酒却未喝多少,饶得如此,辛维正依然有了七分酒意。 最后,他一双眼皮实在睁不开了,只好摇摇头,红着脸孔笑道:“醉是没有醉,不过……” 老人微微一笑,摆手接着道:“不必多说了,身后就是凉榻。 饮不过量,方有酒趣。你老弟的一切,老汉我已粗知三分,明天也许会带给你老弟一个好消息!” 辛维正一哦道:“有什么好,好消息?那,那为什么……不,不……不现在说出来?” 老人笑了笑,说道:“话非一言可尽,还是先睡一觉,等酒醒醒再说吧!” 辛维正霍地站起身来,叫道:“什么?你,你以为我醉了? 笑话!来来来,’咱,咱们再干,干,干它个三大杯试试!” 老人忍住笑,摇手道:“不,你老弟听错了。老汉是说,须待我老汉酒醒醒,方能说得清楚。你老弟海量,当然不会醉!” 辛维正满意地点点头道:“这样说还差不多!” “啪!”身子一转,座椅跟着倒翻。 老人连忙过来一把将他扶住,低声笑道:“走好。” 辛维正喃喃道:“这椅子真是英名其妙,明明知道小爷要过去,竟然拦着不肯让路,连这点起码的礼数……” 恰于这时,园外忽然遥遥传来一个少女的声音道:“老郭在不在?” 老人忙将辛维正扶到凉榻躺下,匆匆说道:“老汉去去就来!” 接着,老人的声音在室前响起道:“是三房里的可人姑娘么?” 可人姑娘的声音,自园门那边传了过来道:“是的,我们娘娘传话,她要婢子问你:这两天园子里可有什么时鲜的瓜果?” 老人如数家珍般,应声答道:“酥梨正当时,脆瓜也不错;鹦哥紫可能过了节候,一捻红则还差几天,六月雪和梨不换,娘娘们都已品尝过了,再下面便是:‘镜花黄’、‘猫眼碧’、‘绛唇香’、‘观音座’……” 可人姑娘笑斥道:“你这老怪物,花样愈来愈多了,什么叫做:‘镜花黄’、‘猫跟碧’、‘绛唇香’和‘观音座’?” 老人笑答道:“就是‘枇杷’、‘葡萄’、‘樱桃’和‘莲子’啁!这几样东西,不都是三娘娘挺喜欢的么?” 可人姑娘吃吃笑道:“郭老已经通统吃过了吧?” 老人一怔:“啁!罪过,罪过,姑娘千万不可冤煞老汉!” 可人姑娘笑道:“这也没有什么。不先尝一下,又怎知道那样‘正当时’?那样‘也不错,?婢子回去,保证不说这些东西都是你老吃剩下来的就是了!” 老郭忽然咳了一声,稍稍放低嗓门,赔笑道:“姑娘上次提到的‘小金橘’,咳咳,今天早上,刚刚黄透七八颗,姑娘要不要进来看看?” 辛维正躺在室中凉榻上,人虽不能动弹,心头尚还明白,他听外面老少对答至此,不禁为之莞尔,但紧接着,又止不住发出深深一叹,在一阵倦意侵袭中,他迷迷糊糊地说了一句:“可怜的老头,原来只是……” 翌晨,辛维正一觉醒来,红日已上三竿。 郭老头打门外笑哈哈地走进来道:“夜来睡得怎么样?” 辛维正点头一笑道:“舒畅极了!” 老人手臂一托,笑道:“外面皿棚下洗脸喝稀饭,没有什么好菜,酱瓜、咸蛋、海蜇皮,简简单单,解酒消夏之品也!” 用餐之际,辛维正忽然记忆一新,忙向老人问道:“记得昨晚,您老好像曾提到什么好消息,我会有什么好消息?现在,大家都清醒了,该可以说了吧?” 老人哈哈大笑道:“难得,难得,居然没有忘记!” 辛维正笑了笑道:“好消息自然不易忘记。您老快说了吧! 有好消息,而不悉其内容,这种滋味实在不好受!” 老人注目含笑道:“依老弟之猜想:老汉这好消息,它可能是指什么事?”” 辛维正摇摇头道:“太难了!人世间事,千端万绪,小子怎知您老说的是哪一方面?” 老人注目接着道:“那么,老汉不妨再将范围缩小一点,就是这件事,它也正是你老弟目前最大的一件心愿这样总行了吧?” 辛维正微微一怔。是的,他目前正有着一桩心愿也可说是他今天惟一的一桩心愿—— 此一心愿便是:他将如何才能打听到那位两子之一,“降魔子”黄逸公的“为人”,以及这位“降魔子”最近之“下落”! 要想揣摹一个人心底的秘密,不外乎“察言”与“辨色”两途。他不否认,这位郭老头也许是个人物。然而,不论这老头目光如何锐利,智慧如何超人,仅凭彼此间这短短一日夜之相处,除非对方是神仙,否则他断然不相信这老头能从他词色之间看出什么来! 以己拟人,假如他和这老头易地而处,他将能发现一些什么呢?他想,他所能看到的,应该只是一个异乡少年的“郁悒”、“潦倒”,和“倔强”! 充其量假如这老头真是一名人物的话最多尚可以进一步发现他辛维正,除喝过几天墨水,另外也许还有着一身不太庸俗的武功而已! 今天武林中,武风极一代之盛。“公侯伯于男”、“将相卿尉”、“八派’、“三帮”、“四门”、“六异”,林林总总,指不胜屈。总计其门人弟子,成千累万,普通发现一名会武功的青年人,又能说明什么? 所以啊,是了! 辛维正心念偶动,忽然忆及一幕情景。他记起那一晚,在庐山酒棚中,和金紫凤那丫头相遇的种种,而昨天在岳阳楼,情形大同小异,这老头会不会跟那丫头一样,也对他生出了怜悯之心呢? 辛维正想到这里,不禁微微一笑,缓缓抬起头来道:“您老不会是指,想为晚生代觅一枝之栖吧?” 老人注目静静接着道:“这是你老弟目前最大的一件心愿吗?” 辛维正又笑了一下,缓缓答道:“在您老看来,也许如此。” 老人一哦,眨了眨眼皮道:“事实上大谬不然?” 辛维正笑了笑,点头道:“可以这样说。” 老人手一拍,哈哈大笑道:“那就不会错了!” 辛维正一愣,半晌方道:“那么……您老之意思……所谓好消息……并不是暗示要为晚生安排一个食宿之所,或是已经为晚生找着一个食宿之所了?” 老人仿着他刚才的语气,头一点,神秘地笑了笑道:“可以这样说!” 在一场互运心机的智力争斗中,辛维正陡居下风。 因为,他刻下虽然明明知道,这老头绝无捎悉他心底真正愿望之可能,可是,在他而言,如今惟一的一项反判断既告落空,若再想重新另作有力之构想,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不是么? 彼此萍水相逢,除了基于一时怜才之心,而思有以代谋衣食之计外,以对面一名看园人身份的老人,又能为他这个落拓异乡的陌生少年带来若何喜讯? 就在这时候,砰,砰,砰,外面园门上忽又传来一阵叩击声,老人眉头一皱,站起身来,喃喃嘀咕道:“讨厌!这丫头,只要一听说有了吃的,就会像蝗虫般赶走一阵,又是一阵,永远打发不完。” 旋即扬声向外叫道:“来啦!” 辛维正望着老人“两步分做三步”的懒懒走出棚外,心中不禁暗暗好笑。 他知道老人这不过背后发发牢骚而已,事实上,来的这丫头,老家伙一个也开罪不起。 别的不说,昨晚来的那位可人姑娘,便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辛维正思忖着,偶尔凝神听去,不禁微微一愣。什么?现在来的,不是那些“丫头”? 这座瓜棚,搭在林荫深处,人坐棚中无法一眼望达园门,但两下里距离不远,謦亥可通。 辛维正首先听到的,是园门打开之后那老人所发出的一声轻咦。 来人没有开口,静了片刻,还是老人的声音继起:“到里面去再说吧!” 接着,砖道上有了脚步声,缓缓而滞重地,由远而近,那是男人的脚步声,而且来客不止一个。 脚步声愈来愈近。 一路走来,不听一人开口说话。包括郭老头在内,主客之心情,似乎都跟他们的脚步一样沉重—— 第十章 紫凤还巢背人泣 终于,来客出现了! 郭老头走在最前面,平板的脸孔上,不见任何表情,一双毛刷似的眉毛,则比出棚时皱得更紧。 跟在老头身后的,是两名神情黯淡的长衣中年人。 看清那两名长衣中年人的面孔,辛维正目光一直,情不自禁地脱口发出一声轻噫,整个人随之当场一下愣住! 两名来客,闻声抬头,也是猛然一呆。 郭老头则更不用说了。他张大‘双眼睛,望望辛维正,又望望那两名来客,好半晌才开口道说:“咦,你们三位现在是先由我老汉来为你们介绍?还是由你们三位先为老汉我引见一番?” 辛维正收神笑了笑,说道:“晚生个人支持你老建议的前半段!” 老人头一点道:“好!” 旋即爽然指着两名来客道:“这一位:‘风雨棍’徐一鹄。这-位阴阳镖蔡伯坚。同源不同枝,均为南海门下,合称‘南海双杰’,现为‘金汤堡’幕客。老汉郭守朴,便是介绍他们两位进入金汤堡的推荐人!” 辛维正先前之怀疑没有错,这郭老头果然也是道中人!只有一点令人意外的是:他决未料及这座果园竟是属于金汤堡所有! 不过,附带的,另一谜团,至此算是解开了。便是昨日岳阳楼上那批伙计,何以会对这老头那般礼敬。 金汤堡出去的人,还有什么话说? 郭老头说完,这时又转向徐蔡两人道:“如今可该轮到你们两个开开口了吧?” 老头这种语气,引起辛维正很大的兴趣。因为老家伙此刻说的,纯然是一派长辈口吻。 而两人之能进入金汤堡,又是出于老家伙之引荐,可见这老头在金汤堡虽然只是一名看园人,但如将他的名字排到扛湖上,恐怕就要大大不同了!同时,即以金汤堡一堡而言,老家伙以一名看园人之身份,却能向堡方推荐僚属,这又岂是其他大户人家,任何一名园丁,所能做得到的?真是好不“奇特”的一名“看园人”! 这时只见那位风雨棍徐一鹊,非常窘迫的朝辛维正望过一眼,苦笑了一下,肩胛徽耸道:“我们兄弟今天卷铺盖” 辛维正闻言一愣,张目失声道:“怎么说?就为了……两位……别是开玩笑的吧?” 郭老头也是一阵意外,忙道:“从头说说清楚!” 阴阳镖蔡伯坚接下去说道:“事情是这样的!昨天一早,这位辛兄弟登门要见钱总管,正轮着我们两个值勤,为了双方一时语言不投,这位辛兄弟一怒拂袖,直到临去之前,这位辛兄弟才交出紫风姑娘一张亲笔字条……” 郭老头皱眉低骂道:“该死!” 这一声该死,也不知道骂的是谁。既像骂徐蔡两人不该任童简慢来客,亦似责怪辛维正既有凭条为何不早交出来? 阴阳镖蔡伯坚顿了一下,接着说道:“我们见了紫凤姑娘的手条?不由得……咳咳…… 之后,一鹄追出去……可是,我们这位辛兄弟脚下快得很,一鹄才出桑林,他人已越过长堤。” 郭老头止不住朝辛维正溜了一眼,点点头道:“好,说下去!” 阴阳镖蔡伯坚继续说道:“我们两个知道这个麻烦惹得不小,便决定立即去见钱总管说明一切。 郭老头点点头道:“做得对!” 阴阳镖皱了一下眉头道:“可是,就在我们商量好了,准备返身人堡之际,湖堤上鸾铃响起,紫凤姑娘突然回来了。” 辛维正轻轻挪动了一下身躯,但忍住没有开口。 郭老头似乎有点着急,忙叫道:“那就马上告诉那丫头呀!” 辛维正耳膜感到微微一震。 就他所知,霹雳子金鹏举膝下,似乎只有一个女儿;不论人前人后,他都想不出这郭老头凭什么可以对那位金大小姐使用这种不敬的称呼! 风雨棍徐一鹄回答道:“我们这样做了……” 郭老头急问道:“丫头怎么说?” 又是一声丫头!足证刚才并非一时失言,而是这种称呼在老家伙业已成为习惯! 阴阳镖蔡伯坚苦笑了一下道:“紫风姑娘要是说了什么,我们现在电就不会跑到这里来了,我们人堡,已非一日,哪有不清楚这位姑娘的脾气之理?她骂你,骂得愈凶,也忘得愈快,怕的只是,她瞪你一眼,掉头就走!” 郭老头显得很多余的,皱皱眉问道:“结果呢?” 阴阳镖苦笑着叹了口气道:“结果我们那位姑娘连瞪一眼都投有,听完我们的述说,将字条揉做一团,若无其事地带马人堡而去。” 郭老头眨眨眼皮,忽然说道:“且慢,丫头这种反常态度,或许表示,在这次事件中,她并不怪你们,亦未可知。” 风雨棍徐一鹄摇摇头,期期然道:“不,朴老,我们看得出来……” 辛维正知道,风雨棍这时所说的“看得出来”,实应改为“心里有数”,才更称确当。 因为两人当时不论怎么说,都不该推称那位钱总管不在!辛维正此刻不过在作如是想,他当然不会气量狭小地去加以驳正。 郭老头朝徐、蔡两人分别望了一眼,迟疑地问道:“那么,你们两个现在的意思是……” 阴阳镖蔡伯坚连忙接口道:“请朴老不要误会,我们现在双双赶来绝无劳动您老之意,而只是来说明一下,以便向您老有个交代。想当年我们兄弟落魄三湘,若非您朴老适时赐予援引,其后之可能结局,实在不堪设想:大丈夫纵不能知恩田报,至少也得讲究一个来得清楚,去得明白!今天早上出堡时,钱总管那里,我们已托李管事递上一张禀知;如今跑来您这里,目的仅是为了向您老领罪,以及顺便向您老辞行而已!” 郭老头侧目悠悠然问道:“你们以为,过了这些年,无情卿萧一士那厮,就不会再找你们两个追讨那笔老账是不是?” 徐、蔡两人,脸色同时一变。 后者垂首低声道:“那也只好再说了。” 郭老头重重哼了一声道:“再说?嘿嘿!” 辛维正突然站起身来道:“两位请在这里等一等。” 徐、蔡两人张目不知所对。 郭老头亦甚感意外地注目道:“你要做什么?” 辛维正微微一笑道:“如有可能,晚生准备请那位金姑娘,亲自过来向他们二位道歉!” 风雨棍尖声道:“道歉?这……这……千万使不得!” 辛维正笑笑道:“为什么?” 徐、蔡两人一致转向郭老头望去,惶恐不可名状。 郭老头望着辛维正皱眉道:“老汉却认为这倒不是什么使得使不得的问题;而是觉得你这位辛老弟,好像对我们那位金姑娘,认识得还嫌不够。至少,老汉我,尚还没有看到我们那位金大姑娘,她向任何人低过头。” 语音略顿,缓缓接了一句道:“包括她亲娘、亲老于,以及老堡主夫妇在内!” 辛维正含笑点头道:“你们这位大小姐的作风,在庐山时,晚生已经领略过了。” 郭老头接着说道:“你老弟知道这一点就好了。老汉虽不清楚你们之间的交情深浅,但可以想象得到的,如由你老弟出面转圆,事情一定没有什么问题。至于道歉一节,老汉则认为大可不必,同时也无此必要。徐、蔡他们二位,在堡中,毕竟只是客卿之身份;纵然挣得一时之颜面,对以后之相处,亦多不便。” 辛维正摆了摆头,不以为然道:“晚生不是这样想。” 郭老头眨眨眼皮,注目道:“关于哪一点?” 辛维正从容说道:“今天的金汤堡中,应该只有一个主人,撇开徐、蔡两位与晚生之间的这次误解不谈,单就一般世家之仪节而言,一个做女儿的,娇生惯养,是另一回事,但她绝无权,也不应该,任性凌辱她父亲的门客!” 郭老头轻轻一叹道:“老弟,你有理,老汉驳不倒你;不过,这样一来,恐怕就要连你老弟,也要一起被拖累进去了。” 辛维正淡淡一笑道:“晚生愿意试上一试。这次事件,正如您老适才所说,我们这位金大姑娘,她生气的对象,尚来判别清楚。如经证实她所不满者,是我辛维正,而非徐、蔡二位,则徐、蔡二位,根本无须引咎自责。否则,那将是我辛维正的事,诸位尽请放心。” 徐、蔡两人,欲言又止。郭老头沉吟片刻,最后毅然一甩头道:“就这么说吧!来,老汉送你一程,祝你老弟此行顺遂;这对老汉之颜面,也不无影响。” 徐、蔡两人有意相陪,但为郭老头所阻止。 在向园门走出时,辛维正低声笑问道:“所谓‘好消息’,经此一来,想您老大概已经没有兴趣再提了吧?” 郭老头漫应道:“兴趣尚有,只是时效已失。” 辛维正微怔道:“什么时效?” 郭老头咳了一声道:“那就是说?如今正好颠倒过来,以后将轮到你辛老弟,为老汉带来好消息了!” 辛维正恍然一啊,道:“原来……您当初之意思,准备将晚生荐人金汤堡?” 郭老头淡淡接口谨:“还差几个字?” 辛维正霎霎眼皮道:“几个什么字?” 郭老头一字字说道:“堡主门下!” 辛维正又要了一下眼道:“拜堡主为师,列入霹雳门墙?” 郭老头哼了哼,投有开口;因为这显然并不是一个需要回答的问题。 辛维正甚感有趣,笑笑又道:“现在就不行了么?” 郭老头伸手拉开园门,口中答道:“劝人放弃‘阳关道’,硬拉去过:独木桥’天底下会有人领这种情么?” 辛维正笑道:“天底下也许还有一种人,他既不想走‘阳关道’,亦不想过‘独木桥’您老相信不相信?” 郭老头全身为之一僵,呆在那里,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他将辛维正周身上下,打量了又打量,最后注目问道:“不是矫情之盲?” 辛维正微微一笑道:“是与不是,尤妨拭目以待!” 郭老头头一点道:“好!姑妄听之,这种语出你之口,人我之耳,日后老弟设或心回意转,老汉随时都能忘记……” 辛维正截口微笑道:“奈尚有天地与闻何?” 郭老头双眉深锁,摇了摇头,似乎想说什么,但话到喉头,忽又轻轻一叹,不带劲的挥手道:“走吧!前面走!” 辛维正一边向前举步,一边又偏过脸笑道:“能不能再问你老一件事?” 郭老头投好气地道:“谁限制过你了?” 辛维正低声一笑道:“您老的称呼是……” 郭老头轻轻一咦道:“你老弟是耳朵有毛病?还是记性太坏? 老汉子姓郭,名守朴,刚才不是当着他们两个,向你老弟报过了么?” 辛维正微笑道:“晚生是问姓名上的那道称号!” 郭老头仰脸道:“郭掌门人!” 辛维正点头道:“这一点,晚生早也看出来了。您老现在所以情愿与林木为伍,不过是您交卸重贵之后,退隐纳福的方式之一。这儿岳阳,有名湖、名山、名楼,有珍木异果、佳酿,一个人若是……” 郭老头瞪眼打断他的话头道:“有个完的没有?” 辛维正低低一笑,说道:“快了,现在就差还不知道您老一度执掌之门派名称!” 郭老头返身一指道:“看到没有?老汉:掌’的就是这儿这两扇‘门’!金汤堡、百珍园、果园‘大门’!” 辛维正一时为之啼笑皆非。他自以为套问得很技巧,不消三言两语,便套出了对方身份,想不到反遭对方逗弄一场! 郭老头高兴了,这时笑眯眯地问道:“还要不要问什么?” 辛维正身躯斜侧里一弯,托臂道:“本少侠从不与凡夫俗子为伍,阁下既不具掌门身份,纵与阁下同行,亦无荣耀可言,敢请返驾!” 郭老头哈哈大笑,前仰后合,好不快活。喘着挥手道:“请,请,请,这一来,老汉差不多也够本了!” 口口口 辛维正又一度来至金汤堡外,已是近午时分。 他刚刚走到堡前那片广场中央,堡楼上人影一闪,一名三旬出头的壮年汉子,竟不从下面大门走出,而径自高空中飞身一掠而下。 那汉子脚一着地,便向广场中央奔了过来,口中高声招呼道:“你可是辛少侠?” 辛维正收步定身,注目道:“不错,辛某人正是在下。这位大哥以前何处见过辛某人?” 那汉子深深嘘出一口气道:“谢天谢地……” 辛维正静静接着道:“老哥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那汉子自知失态,轻轻一咳,连忙抱拳赔笑道:“兄弟姓李,名吉冲,外号:行空天马’。以后还望辛少侠,辛兄您,多多指教才好!” 俗云“强将手下无弱兵”,诚然不谬。就凭刚才那一式凌空腾射,“行空天马”四个字,此人十足当之无愧。辛维正猜想:“阴阳镖”蔡伯坚口中的李管事,大概便是此人了! 辛维正想着,屹然默立,注目如故。因为对方最后那番话,纯属“顾左右而言他”;并未正面回复他的询问:他们这尚是初次见面,何以一眼便能认出他是“辛少侠”? 还有便是:什么叫做“谢天谢地”? “行空天马”自然看得出辛维正此刻是在等什么,当下只好窘迫地又笑了一下,干咳着接下去道:“请辛少侠原谅,昨天,徐蔡二位……他们……说来实在是个误会。之后……咳咳……辛少侠一走,我们金姑娘说:辛少侠气度恢宏,事后也许不会计较……所以,便差了兄弟我……兄弟我,果然吉星高照,真是…… 咳,谢天谢地……辛兄请先到里面坐下再说怎么样?” 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算勉强将一句不合时的“谢天谢地”作了一个“交代”。 辛维正问道:“你们那位姑娘刻下何在? 行空天马正待开口,忽然间脸色一变,低声匆促地道:“啊,对不起,请少侠稍为等一等!” 口中说着,不待辛维正有所表示,人已向湖边桑林那边快步迎了过去。 辛维正转身抬头,只见一匹黄骠马,正自林中穿出,马上是一名劲装青年,马头上猎猎招展着一面三角小黄旗! 辛维正目力过人,他已隐隐约约看出,那面三角小黄旗上,似乎只有一个字:“侯”! 公侯的“侯”! 辛维正微微一怔。讶忖道:“侯”?“富国侯”“侯府”使者? 马上来人见行空天马迎到,马缰微微一收,那匹坐骑立即纹风不动,四平八稳地停了下来! 辛维正不禁暗暗喝彩:好一匹良驹!好精绝的骑术! 马上那名青年于坐骑停定后,目注行空天马,冷冷道:“报全衔!” 行空天马应声必恭必敬的朗声报道:“霹雳座下,一等管事,护堡总巡,行空天马李吉冲!” 那位年轻的侯府使者似对行空天马之职衔尚称满意,头一点,手微挥,一封黄皮书函,脱手缓缓飞出。 行空天马伸手一抄,同时俯身道:“敢请尊驾留马片刻……” 讵知那位年轻而狂傲的侯门使者,竟似没有听得一般,马头一拨,马缰一抖,自顾纵骑而去。: 辛维正看得好不舒服,他待行空天马走回来,皱了皱眉头问道:“此人是侯门弟子么?” 行空天马耸耸肩胛道:“弟子?一名专司投递文书的脚差罢了” 辛维正颇感意外道:“那么” 行空天马苦笑了一下道:“不管怎么样,终究是侯门来的啊!” 辛维正移目望向远处,未再说什么。 行空天马低声一咳道:“辛兄请随小弟来!” 辛维正点点头。于是,两人相偕向堡中走人。通过堡楼下面那段干坦宽阔的石板通道后,行空天马将辛维正领入右首一间接待室中,亲自倒来一杯竹叶茶,然后带着歉意说道: “辛兄请在这里稍坐,待小弟进去将这封书函呈交钱总管,井报告我们金姑娘,说您来了。” 辛维正欠身道:“李兄只管请便。” 行空天马匆匆离去后,辛维正背着手,缓缓踱到客室门口,游目四眺。直到这时候,辛维正才于无意中,发现这座金汤堡在构筑方面的奇特之处。 从外面看来,厚厚的堡墙,高耸的堡楼,与一般古堡可谓别无他异,但实际上,却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 原来在外面看到的堡墙,只是一道外壳,外壳之内,体系别具。现在,辛维正所能看到的,是一个庞大八角形巨构的一面加,两角,可以想象出,这座金汤内堡,必系按八卦阵图式所兴建,同时设有八座大门。 至于从每一座大门走进来,是否会有不同的背象? 或者这仅是一类构建形式,事实上并不如真正的八卦阵图那样,在每一座大门内设有种种不同的机关埋伏? 这些,就不是辛维正目前所能清楚的了! 辛维正正眺望间,偶尔回头,忽然瞥及一名紫衣少女,正自左边那道墙角背后,张望着蹑足走出来。 他很快看出来是谁,脱口高呼道:“嗨!是金姑娘么?久违了!” 是的,现身者正是金紫凤那妮子,但由于堡门两边沿走廊伸展下去,同样的接待室,不下数十间之多,不知是妮子出来得过于匆促,抑或行空天马未曾说清楚,妮于在现身之初,显然不知道辛维正是被安置在那一间接待室之内。同时,不知是何缘故,妮子在自墙角走出后,脚步趄,意态犹豫,仿佛随时都有突然转身折回之可能! 现在,经辛维正这一喊,妮于无所遁形了,只见她抬头一怔,旋即快步走了过来,口中应着道:“你来了么?” 妮子一路走来,眼光始终望着地面。辛维正暗暗纳罕。他知道妮子不会不欢迎他来,而妮于又不是一个容易害羞的人那么,这是为了什么呢? 辛维正等妮子走进室中,试探着问道:“姑娘是昨天回来的吧?” 妮子唔了一声,点头道:“是的。” 辛维正见妮子仍然低着头,轻轻一咳,又问道:“姑娘是否哪里不舒服?” 妮子猛然抬起头来道:“没有啊!” 辛维正星目闪扫之下,突然明白过来。妮子一双眼睛,又红又肿,仿佛哭泣过;所以低头的原因在此! 妮子“破绽”露出,显得很不好意思。双腮泛霞,困窘异常。急忙又低下头去,揉揉眼皮道:“这次回来,一路上风沙好大……”* 辛维正暗暗好笑,口里则以认真语气接着道:“可不是,差不多快两个月没有下雨了。” 妮子以为“要命的一关”已经过去,登时高兴起来,含笑问道:“吃过饭没有?” 辛维正摇摇头,笑道:“没有。不过还不饿!” 外面忽然有人问道:“金姑娘来了么?” 金紫凤转过身去接口道:“钱总管怎么说?” 行空天马含笑走进来道:“钱总管说,既然是姑娘引荐的人,不妨例外一次。” 辛维正望向金紫风,问道:“指我么?” 金紫风点头笑道:“是的。凡是进入我们金汤堡任职的人,不论所派职位高低,依例均须经过总管之考校,现在你是例外!” 辛维正不假思索,毅然摆头道:“我不想例外!” 金紫凤大为诧异道:“为什么?” 辛维正正容缓缓道:“因为我不想姑娘因我徇私,更不想使钱总管因姑娘而破坏本堡的规例与体制!”一旁站着的行空天马,听得不住点头,脸上油然升起一片钦敬之色! 金紫凤玉颊微红。如说这丫头这时是为了惭赧之故,毋宁说是因为能为堡中引荐了这样一个有骨气的人而感到荣幸和骄傲!她咬唇沉吟了一下,向行空天马挥手道:“那就请钱总管定个时间吧!” 行空天马搓搓手,微感不安道:“总管已定好明天下午……” 金紫风为之一呆道:“怎么说?” 行空天马连忙赔笑道:“钱总管是这样说的:姑娘引荐的人,自然无妨例外,不过,万一姑娘要是改变了主意,或是这位辛兄弟有所不愿,那么,他老人家说,要到明天下午,他才能有空,因为他老人家今天正在忙着处理侯府送来的那封信。” 好一个钱总管他答允例外,显然出于万不得已。辛维正一方面庆幸自己走对了脚步,一方面则为这位钱总管处事之圆通练达,而暗暗吃惊! 金紫风悻悻然道:“原来……” 辛维正连忙拦着道:“姑娘千万不可错怪了人,须知钱总管这样处置,纯屑一番耿耿忠心,姑娘该不希望令尊有着一位不尽职守的总管吧!” 金紫风想了想,不禁转怒为笑,噗嗤一声,低低骂道:“老狐狸一个!” 行空天马躬了躬腰,含笑退去。 金紫风遂又抬脸问道:“昨天,你离开这儿之后是到哪里去了?” 辛维正笑了笑,说道:“郭‘掌门人’处!” 金紫风一愣道:“你,你是说,你到过我们那座:百珍园’?是你无意闯去的?还是谁人指点你去的?” 辛维正暗忖:这丫头听到郭掌门人几个字,马上知道指的是那管园的老头儿,同时对此一称呼,一些不以为异,可见那老头的掌门人自嘲之称,素来已非一日,大家都习惯了。 当下笑了一笑,反问道:“自己闯去的如何?别人指点的又如何?” 金紫凤恨声说道:“自己闯去的,如今还能看到你,算你命大。假使是别人指点的,那么,指点者为谁,你告诉我,我马上要去杀了他!” 辛维正大吃一惊道:“你的意思是说……” 金紫凤哼了一声,正待开口,忽然一咦道:“怪了,你怎知道老鬼的真身份?是他自己告诉你的?还是你们以前就认识?” 这一下,辛维正可真的呆住了。 什么?老家伙自称“掌门人”,原来是“假“中渗“真”? 现在,他觉得,如想理清这一团“乱麻”,最好的办法,还是从头说起,先将所有的经过告诉这妮于,然后再请这妮于为他说个明白! 金紫风静静听他说完结识那位郭老头的始末,不禁连连摇头道:”缘,都是缘,我算是白白为你着急一场!” 这样说,辛维正当然听不懂。不过,他知道,妮子一定还会接着解释下去,所以暂时不搭腔,默然等待。 果然,金紫凤忽然抬脸问道:“你听说过武林中的四大门派么?” 辛维正摇摇头道:“不太清楚。在两榜人物之外,只隐约听说过有什么‘八振’、‘三帮’、‘四门’、‘六异’之存在,至于何谓‘四门’?何谓‘六异’?哪‘八派’?哪‘三帮’?则模糊得很!” 金紫风皱眉道:“那位什么‘关东无名叟’,教徒弟真不知道是怎么个教法的!” 辛维正暗哼一声,旋即咦了一声道:“你怎知道家师他老人家名叫‘关东无名叟’?我好像没有向你提过嘛?” 金紫凤淡淡道:“神偷说的。” 辛维正道:“哦,神偷说的?你是在什么地方” 金紫风摆手拦着道:“别扯得太远!” 顿了一顿,接道:“什么‘派’、‘帮’、‘异’,暂且搁过一边,现在只说‘四门’。所谓‘四门’,即:‘四川唐门’、‘山西尤门’、‘顺天血手门,、‘应天无常门’。知道我们那个郭老头他是谁么?他就是应天无常门,过去的掌门人:‘应天无常’郭七绝是也!” 辛维正一怔道:“‘郭七绝’?不是‘郭守朴’?” 金紫风道:“当然不是。郭守朴是他现在的化名。他如不换一个名字,谁还不知道他就是当年的‘应天无常’?” 辛维正满肚子都是疑问,一时也不知道从何问起,当下自语般讷讷道:“郭七绝,这名字取得好怪……” 金紫风道:“这有什么怪?七绝者,七情断绝之谓也!” 辛维正摇摇头,表示不能置信。他所知道的郭老头,热忱、慈和、爽放、而风趣,甚至多多少少,还带有一点顽童般的天真。 一个七情断绝的人,会是那样的么? 假使此谓之是,那么,他倒真希望这世上,人人都能像郭老头那般“七情断绝”! 金紫风嘿了一声道:“不信是么?以后瞧着就是了!” 辛维正也知道这妮子不会骗他,因为妮于适才曾说他能在百珍园安度一宵为“命大”,并声言谁指点他去闯百珍园的,她要马上去杀了那人,这种种,显非无因。所以,他现在不是不肯相信,只是欠缺依据,一时还无法相信而已! 辛维正想了想,又问道:“刚才你说老头是过去的无常门掌门人,这过去两字,该作何解?现在的无常门掌门人又是谁?” 金紫风摇摇头道:“算了,这些以后再说吧!这些事,与你无关,同时却是郭老鬼之大忌。今天,你所知道的,已经足够普通一名武林人物,招来三次杀身之祸而有余了!” 辛维正清楚这妮子的性格,她既表示不愿再说,问亦无益,于是笑了笑道:“那么,我们现在换个话题,再来谈谈我的事如何?” 金紫凤甚为奇怪道:“你有什么好谈的?” 辛维正又笑了笑,缓缓说道:“有,首先要谈的是,假如我辛维正答应姑娘在贵堡供差,也许会有一份或多或少的俸银或工资……” 金紫凤截口道:“当然!” 辛维正缓缓接下去道:“假如此为理所当然之事,在此,辛维正愿先向姑娘提出一项要求!” 金紫风有点紧张道:“什么要求?” 辛维正正容说道:“就是辛维正之待遇,不拘厚薄,不想以月计,而愿以日计!” 金紫凤张大眼睛道:“你言下之意是否表示,你说不定哪一天,随时都有突然离去之可能?” 辛维正摇摇头道:“得稍为修正一下。在下的意思是说:实做实发,旷工照扣,因为在下有一个堂房叔叔住在萍乡,年老体衰,孤独无依,在下幼蒙抚养,慈恩不能不报,在下海隔一段时期,须得去看望他老人家一次!” 金紫风脱口叫道:“这是一种孝义行为,你想谁会反对?真是一个多心眼的小气鬼!” 辛维正笑笑道:“食人之禄,忠人之事。话说明了,固然没有什么,但如果经常来个旷职旷工,你叫堡中的管事如何再去管别人?” 金紫凤眨眨眼,忽然说道:“我们堡中,也不在乎一二个人的口粮,何不干脆把你那位叔叔接来堡中住?” 辛维正诿称的“叔叔”实在是师父,问言不由一阵黯然,苦笑推托道:“他老人家脾气很固执,喜静不喜动,此其一。其次,他老人家那一副支离病骨,也许根本就受不了一趟车舟之旅!” 金紫风关切地道:“什么时候,我们一起去看看他老人家怎么样?” 辛维正点头道:“谢谢姑娘,以后看情形再说吧!” 金紫凤望了望门外的天空,转过头来道:“‘你的事’可以告一段落了么?” 辛维正道:“还没有。” 金紫凤侧道:“不会又是一项什么要求吧?” 辛维正笑道:“姑娘不幸而言中。” 金紫风哑然失笑道:“刚才是‘惟一’,现在该是‘惟二’了?” 辛维正摇头道:“不,还是‘惟一’!” 金紫风掩口道:“我知道,它们是:惟家’的,双胞胎’!” 辛维正一笑道:“这里面有‘公’‘私’之分。刚才,是谈公事,现在则是谈私事。换句话说,这是向姑娘个人提出的一项要求,姑娘不答应,谁也帮不上忙!” 金紫凤一哦,笑着点头道:很有意思,你说说看!” 辛维正故作很轻松的道:“不瞒姑娘说,在下是个勇于认错的人,但是,问题在于,经常心底下认错,口头或行动上,却往往无法表达出来……”—— 第十一章 轻言御凤凭灵舌 金紫凤咭咭一笑,掩口道:“虽然我一时还想不出来,你是在指哪件事,不过,这且不去管它,我答应原谅你就是了!” 辛维正尽量忍住不让自己笑出来,接着道:“姑娘误会了。” 金紫凤益发笑不可抑道:“不是向我认错么?” 辛维正头一点道:“是的,在下指的是贵堡徐、蔡两位。曰为在下昨日来此时不先出示姑娘那张条子,反而跟他们大吵一场,心中愈想愈过意不去。如果在下就此一走了之,也倒罢了;而今共事于一堡,不设法据实解释一下,总觉不妥。” 金紫凤一怔,旋即皱眉道:“他们走了啊!” 辛维正摇头道:“不,他们两位,如今可能还在百珍园。” 金紫凤又是一怔,道:“你是说” 辛维正点头道:“这正是我此刻急着赶来找姑娘的原因,不然我也不会知道姑娘已经返堡。” 金紫凤甚为迷惑道:“你既见着他两位,为何不当面解释一下?” 辛维正叹了口气道:“那还要再找您金大姑娘干什么呢?我不是说得明明白白,虽然心底自知不是,却往往无法……” 金紫凤拦着道:“好,好,别噜嗦了。你干脆说了吧!要我代你怎样做?” 辛维正迟疑了一下,才道:“哦,咳,很想请他二位到岳阳楼去喝一杯,但是,心中很矛盾,又怕他二位……唉……我真不知道,这该如何说才好。” 金紫凤伸手一拉,叫道:“看你一个大男人,婆婆妈妈的,真叫人泄气,走,就算我金紫凤请他们,也没有什么了不起!” 走出接待室,金紫凤向一名堡丁招手道:“过来!” 辛维正道:“喊他干什么?” 金紫凤道:“备马。” 辛维正道:“这么一点路,走走岂不更好?” 那名堡丁走过来打躬道:“金福听候姑娘差遣!” 金紫凤手一挥道:”去吧,没有什么!” 那名堡丁愣在那里,只有一双眼睛在不住眨动。他大概这一辈子也想不透,他们这位姑奶奶今天这一声“来”,和一声“去”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金紫凤不理那名堡丁会有什么想法,伴着辛维正径向堡外走来。来到湖边桑林中,辛维正不禁啊了一声道:“好凉快!” 金紫凤指着堤旁一片树荫,笑道:“明天我们就在那里钓鱼好不好?” 辛维正笑笑道:“改后天吧!” 金紫凤转过脸来道:“为什么?” 辛维正笑道:“别忘了明天是我的一个大日子啊!” 金紫凤菱唇微披,哼了一声道:“怪谁?全是自讨苦吃!” 辛维正笑了笑,没有开口。 他由明天的“考核”,不禁连带想起那位尚未谋面的“钱总管”。“考核”之内容如何?“钱总管”又是怎样一个人?他想问却又忍住。因为他不愿被小妮子误以为他是“情虚”! 就在这一瞬间,他匆匆由钱总管今天不克分身,接着又想到侯府那封书函那是一封什么性质的书函呢? 辛维正向前走了几步,转过脸去道:“在下想问一件事,未知是否得当?” 金紫凤漫不经意的点头道:“问吧!不论得当与否,保证不打你嘴巴就是了!” 说着,轻轻一纵身,伸手摘下一串熟得发紫的桑椹;自己先尝了一颗,然后转身一托,掩口咭咭笑道:“吃过没有?” 辛维正暗笑:没有吃过?真是说笑话。武功山上,别的不怎样,就是桑树多,桑椹当饭吃,都吃过! 当下扯了两三颗,纳人口中,边吃边笑道:“药经有言:桑乃箕星之精,其英华尽在于椹,功能利五脏关节,生津止渴,安魂镇神,耳聪明目……” 金紫凤止不住咦了一声道:“你好像样样在行嘛?” 辛维正微微一笑道:“为馋嘴找个动人的理由罢了。” 金紫凤玉颊一红,嗔道:“谁馋嘴!” 辛维正自知“交代不清”,如果加以分辨,可能“越描越黑”。乃决计采取“围魏救赵”、“以攻消攻”的方法来化解! 于是,点点头道:“姑娘这种规避问题的策略,的确令人赞赏!” 金紫凤一愣,眨着眼皮道:“我……这话怎么说?” 辛维正侧转脸道:“我说馋嘴,本来是指我自己,就算话没说清楚,姑娘也只占着一半,如今竟欲大兴问罪之师,其非为转移话题而出此,尚复何解?” 金紫凤果然中算,咻咻然一甩头道:“不论问什么,问吧!” 辛维正审慎地笑了一下道:“在下即将请问的这件事,关予动机方面,愿先向姑娘声明一下。就是在下纯出一时之好奇。所以,我虽然问了,如有碍难处,姑娘尽可拒绝回答!” 金紫凤星眸滚,忽然抢着道:“用不着兜圈子了,你想问什么,我已经知道啦!” 辛维正不信道:“你知道我想问什么?” 金紫凤睨视道:“想问刚才侯府差人送来的是一封什么书函,对吗?” 辛维正由衷叹服道:“好厉害!” 小妮子高兴了,得意地笑道:“金鹏举的女儿,假如连这点咳咳知道吗?我是说……咳……这件事根本算不上什么秘密!” 辛维正口虽不言,心底下却止不住暗暗纳罕:妮子这话是真是假?“富国侯”与“霹雳子”之间的书函居然没有秘密可言? 金紫凤接着道:“尤其是你今天已成为金汤堡中一分子,只要你听到之后,放在心中,不向他人提起就得了。” 辛维正忍不住想笑:好家伙,这还不算秘密,秘密两安,那就不知道该作何解了! 金紫凤继续说道:”其实,这已是侯府来书的第三封。据姨娘说:第一封来书,是征求家父的意见。第二封则是表示同意家父所推荐的协办人手。现在,第三封,虽然除了钱总管和家父,尚无他人知悉内容,但据紫凤揣测,很可能是催家父立即着手处理,紫凤敢打赌,包管错不了!” 辛维正听得一头雾水,心想,这妮子在念什么天师咒? 金紫凤说至此处,忽转恨声道:“在别人看来,能获得‘公侯’之委任,也许是一种了不起的荣耀;但我金紫凤就偏不服气!他们一‘公’一‘侯’,最高的也不过只比家父高三级,为什么这件事他们公侯两人就不能自己出面?” 辛维正咳了一声道:“姑娘是指……” 金紫凤不禁一咦道:“问得真怪,你不是从庐山来的么?” 啊,原来是指庐山罗汉池,三王宝藏被盗一事! 辛维正呆了一下,道:“‘公侯’也认为庐山罗汉池,真的藏有三王宝藏?” 金紫凤仰脸道:“废话!” 辛维正又道:“宝藏被窃,先后才不过十天工夫,那公侯方面已经来过三封文书,这么说来,公侯两人之居所,都离此很近了?” 金紫凤淡淡道:“‘美髯公’齐天王住桃源避秦岭富国侯葛平章住辰州迷仙庄,离此都在二三百里左右。还有什么,继续说吧!我现在是百分之百相信,你阁下是的的确确知道的事情太少了!” 辛维正赧然一笑道:“谢谢,现在接着要问的是:在这件公杂中,谁和谁将是令尊进行追查的协助人手?” 金紫凤道:“一共两位。‘凶将’‘双戟天王’郭长空,‘煞相’‘五步夺魂’雷定远还有没有?” 辛维正笑笑道:“没有了!” 其实,辛维正真的没有什么要问的了么?要问的多得很! 自适逢庐山一会以来,他遇见的武林名人,不能算少了:“糊涂伯”、“奸男”、“妙手”、“无情”两卿、“刀剑”双尉、“万毒圣手”唐必达、“应天无常”郭七绝、“风雨棍”、“阴阳镖”、“行空天马”、“煞相”之子、“霹雳”掌珠……这些人之中,不少和他发生过交涉,也曾不止一次在交谈中,有意无意地提到其他两榜人物……然而,情形相同的是:始终未听有谁提及“降魔子”或“黄逸公”几个字! 是因为受交谈范围所限,未有提及之必要?也许。 过去,也一直都是这样想。如今,情形就不同了。“霹雳”“降魔”,合称“两子”,地位平行,名分相等。“公侯”想追查三王宝藏被盗事件,为何有“霹雳”,而无“降魔”? 甚至连充当一名副手的资格都没有? 为什么? 辛维正此刻心中,疑问千万,不过,他还是忍住了。他觉得,事情愈是可疑,愈得沉住气,慎重处对! 他如果接着再就此点发问,一下子未免问得太多,也太快了。虽然他已经来到金汤堡,并已进入金汤堡,但到目前为止,他仍然不能算为堡中正式的一员。 到目前为止,完全信任他的,只有一个金紫凤。若惹得这惟一信任他的人,都对他生出猜疑,他还能在堡中呆下去么? 他绝不能放弃这个难得的机会!他坚信:既然两子齐名,他留在“霹雳子”的庄堡中,迟迟早早,他总会听到“降魔子”这三个宇的! 不一会,“百珍园”到达。 金紫凤见园门虚掩着,举手一推,领先跨槛而入。 由于两人脚步轻,又没有出声招呼,直到两人走到瓜棚外,郭、徐、蔡等三人方始抬头发觉。 看到辛维正果然如言将金紫凤带了过来,不但徐、蔡两人无法置信,即连郭老头都意外得瞳目接舌,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金紫凤当然不会知道这里曾经发生过一些什么事,惟其如此,才使得妮子的态度显得自然非常。 她向徐、蔡两人笑着招呼道:”我们现在来,是来道歉的。怎么样,老徐、老蔡,两位不会再生我们的气了吧?” 他自信这番话说得很“得体”,而且很“慷慨”。因为,她相信了辛维正的话,以为自己在这件事中,只是一名“和事佬”。如照一般和事的口吻,最后一句本应说:“两位不会再生他的气了吧?” 而今,她将“他”易以“我们”,在她以为,这样做,将可以使得辛维正不致太“难为情”,同时也会多多给徐、蔡两人一点“面子”! 可是这在郭、徐、蔡三人听来,所领会到的,恰恰相反! 郭、徐、蔡以为妮子不说“我”,而加上一个字,说成“我们”,是因为妮子毕竟老不起脸皮子来,硬将辛维正拖进去做个“陪衬”! 饶得如此,也就够徐、蔡两人受宠若惊,进而惶恐不安的了,两人几乎不约而同的躬身赔笑道:“姑娘好说,小的兄弟,斗胆也不敢……” 郭老头突然手往耳根于上一招,倾身向前道:“姑娘怎么说?” 金紫凤瞪大眼睛道:“什么怎么说?” 郭老头一脸正经地接着道:“姑娘刚才说,我们,咳咳,老汉没有听清楚,是的,‘我们’‘我们’以后呢?” 金紫凤双腮泛霞,杏眸圆睁,本想发作,不知怎地,眼珠一转,竟又自动干息下来;缓缓回答道:“底下么?底下想做东请大家去岳阳楼喝一杯。” 郭老头高兴得几乎跳了起来道:“妙啊,行,行,走,走了!” 旋即望向徐蔡两人,得意地道:“时已过午,老汉尚未为两位忙吃的,两位口虽不言,心里必在嘀咕,现在两位总可以发觉,这一饿,可饿出名堂来了吧?” 金紫凤淡淡接着道:“吃完饭之后,为酬谢你老郭这些年来,勤于园艺之辛劳起见,本姑娘还准备送你老儿一份小小的礼物!” 郭老儿似已听出小妮子语气有点不对劲,笑容没有了,眨眨,眼皮,问道:“什么礼物?” 金紫凤淡淡说道:“听说这位少侠昨天曾送过你两副联句,本姑娘打算来个东施效颦,送你老儿一首‘七绝’!” 郭老头脸色一变,急叫道:“千万使不得!” 金紫凤侧目悠然道:“为什么?是不是担心本姑娘才力不够?” 郭老头连连打躬道:“老汉知罪了,我的好金姑娘,银姑娘,玉姑娘,金姑奶奶,无论如何,请高抬贵手,饶了老汉吧!” 现在,辛维正证实,小妮子先前说的不假。别的不说,即连“风雨棍”和“阴阳镖”两人,似乎都不例外。 徐、蔡两人,此刻除了感觉有趣外,均于眉宇间,隐透迷惑之色,显然全都弄不清郭老头何以会前倨后恭。 金紫凤斜溜了一眼,轻咳着说道:“‘我们’,咳咳,底下怎么说?” 郭老头连忙答道:“听凭姑娘吩咐!” 金紫凤仰脸漫声道:“送礼遭人拒受,本姑娘认为是一种莫大的侮辱。除非,咳咳,除非能倒过头来,从拒收的那方面,获得一点小小的补偿!” 徐蔡两人均忍不住哈哈大笑。辛维正也觉得很新鲜;主人“敲诈仆奴宁非奇闻”,他倒想看看小妮于能从这老头身上,挤出一点什么油水来! 郭老头叹了一口气道:“好吧!病从口入,祸从口出;吃一次苦头,学一次乖;能记取这回教训,对将来做人处世,也未始不是一件好事!” 头一抬,苦脸接着道:“等会儿,姑娘请客,老汉付账,这总该可以了吧!” 金紫凤嘿了一声道:“想得倒好!” 郭老头眨着眼皮道:“否则怎办?” 金紫凤悠悠然说道:…旧事重提’前头走,先去开门!” 辛维正不期然为之一愣。“旧事重提”,这句话,他明白。这就是说:小妮子曾对老鬼有过“需索”,结果“所求未遂”,现在,“旧事重提”,想必是要借此逼使老鬼答应下来! 可是,“前头走”,“先去开门”这,什么话?别说此刻那两扇园门根本没有上闩,就算园门正关着,她以小主人之身份,叫老头去才开它,难道后者还会拒绝不成? 这算什么“条件”? 这算什么“补偿”? 不过,此一谜团,马上打破了。 只见郭老头在小妮子话完之后,头一点,表示照办。接着左脚向前一跨,便拟经由小妮子身边,向园门方面跑过去。 就在郭老头擦身而过的一刹那,金紫凤突然伸手一拦勘“且慢!” 郭老头滑步卸肩,右臂虚虚一格道:“有话等下再说不迟!” 结果,前者一把捞空,后者继续向前快步而去! 辛维正恍然大悟,原来小妮子趁机向郭老头逼出了一招不传秘学! 郭老头这一手果然精绝异常。一招之中,兼含身、腰、眼、步、手等五方面之变化! 这种近敌贴身穿走之招术,施于身陷。重围之际,尤称露要。 按道理说:这位“应天无常”,再强,也绝强不过“两子” 中的那位“霹雳子”;何以这位霹雳掌珠,如今反要向这位应天无常讨教起来呢? 说开了,并不足异。 须知武功之道,千变万化,浩瀚无涯;任是一代大家,亦无法兼擅俱能。此亦即“掌” “刀”“剑”等“三王”之被“分封”的道理。 试想:假如“掌王”在“刀法”和“剑法”上,亦足与“刀”“剑”二王分庭抗礼,媲美一时;则“刀剑”二王又凭什么再称“刀王’和“剑王”? 辛维正虽然弄不清什么叫做“应天无常门”,但对眼前这位向园门走去的“应天无常”,至此总算有了一个初步的认识。 今天的辛维正,“真人不露相”,成就早不在两位师兄之下,能得到他喊一声好,可说不是一件容易事。而他,现在非常公平的晶断,这位“应天无常”确确实实在他之上。 这一点,也正是辛维正惑然不解之处。 因为武林之中,须除去“公侯”“将相”等两榜人物,才轮得着其他门派,依次评别高下,那么“四门”中的一名掌门人,怎会比他这位准“尉级”的人物还要高明?这是否即为这老儿今日沦为看园人的关键之一呢? 只听郭老儿于园门口叫道:“门打开啦,姑娘,老汉肚里饿得咕咕叫,再不走,就得找人抬啦!” 辛维正目前最重要的一件事,便是保守本身武功和师承之秘密,所以,这时不得不故装糊涂地道:“金姑娘,您不是说要这者头怎么样的吗?何以雷声大,雨点小,只罚他开了一次门,便放他过去了呢?” 小妮子此刻似已心满意足,摇头笑道:“跟你说了,你也不会懂,以后有机会,慢慢告诉你吧!” 当晚,回到金汤堡,辛维正被安置在那间接待室里。因为按堡中规定,外人非经总管批准,不得轻越内堡一步。 一宵易过。翌日,辰初光景,那位行空天马便来找他,含笑招呼道:“钱总管有请!” 声音放低,轻轻又接道:“我们金姑娘说,她为了避讳起见要等考核通过后,才会过来看望辛少侠。” 辛维正连忙站起身来道:“劳动管事,真是不敢当之至!” 他虽说在心理上早作充分准备,但经行空天马现在这么一说,又不免微微感到紧张起来。 从小妮于金紫凤自动回避这一点上,可见所谓考核,并非敷衍公事。 他心想:金汤堡的一名总管,该非泛泛之辈可比,届时万一露出马脚,将会有着何等样的后果呢? 堡方会不会怀疑他别具企图呢? 如果堡方最后发现他所报身世不确,将会采取什么处置手段? 赶走? 囚禁? 还是拷逼到底,直到他将一切吐实为止? 辛维正跟在行空天马后面,向那座八卦图似的内堡走去,心中七上八下,忐忑不已。 行空天马李吉冲,未进迎面那座大门,而是踏着碎石道,一直向西走,走正正西,才折身右拐,由正西那座大门进人。 这样看来,这座金汤堡,就不止于它的形式像一座八卦阵图了! 这是一个很简浅的道理:假如每一座大门的作用都一样,行空天马此刻就不该绕上这么一个大圈子了! 同时,依辛维正之猜测,金紫凤那妮子,昨天出入所经由者,显然也是现下这座西大门。 那么,他们现在走进去的,它是八卦中的哪一门呢? 大门上不见任何题匾,甚至连表示卦象的符号也没有一个! 总而言之,他一路过来,两处大门左右的情形几乎毫无差别。由此类推,其余六座大门,情形必也相同。 不过,一进大门,来到过道中,辛维正便约略看出这是八卦中的哪一门了! 哪一门?“震”门! 由这座门之取位定向,辛维正原就揣忖它可能是八卦中的震门,如今则由地下铺砖之图案,获得证明。 地上那些青砖,铺列之规则,一律为两断一连,成“三”状,正是八卦卦象诀中的“震”“仰盂”! 这些,在门外,是无论如何看不到的;也许这正是外人不准擅人内堡一步的主要原因之一吧? 不过,辛维正此刻虽然辨清这一点,他心中非但毫无自满之感,反而更暗暗感到一阵惊讶! 何以故? 原来在八卦中,“震”为“卦足”,拟诸天象,则为“龙”,为“雷”:“帝出乎震”,帝者,主宰之谓也,此为文王所定。这言“震”主“动象”,为“万变之始”。换言之:如用于战阵,此门当为“杀机隐伏”,“险象丛生”之所。诱敌、困敌、擒敌,十九多赖此门以竟功。 又道是:“万物出乎震”,震,东方也。如依列阵常理,此门本应位于正东。辛维正现由正西方进入,而猜它为震门,是由于他相信那位霹雳子电许会“死法活用”,以尽“奇正之变”;结果,他猜中了。但是,他没有想到这座在卦象中列为凶险之门,却为此堡用作平安出入之门,就凭这一点,即足证此堡已将这座固定的建筑物,极尽“阴阳变幻”,“虚实奠测”之能事! 因事察人,可知这位霹雳堡主之能列名五爵之中,绝非偶然。 辛维正警觉一生,行动之间,立即加倍小心。 行空天马回过头来,低声笑道:“辛兄勿虑,我们这位钱总管,为人平易可亲,加上您又是我们姑娘所引荐,保管你辛兄不致遭遇什么困难就是了。” 辛维正低答道:“谢谢管事锦注!”心中则在想:唉,我的为难处,你们哪里知道!我要能实话实说,还有什么问题呢? 走完两三丈长的甬道,眼前一亮,迎面人眼的是一座六角石亭。辛维正抬头看清之下,不禁又是一怔。 这座金汤内堡,从外面加以估计,占地至少也当在十亩以上。可是,现在一眼望去,石亭后面是一片不算宽敞的院落,再过去是一排厅屋,两边各有厢房三四间,根本看不出什么恢宏气象来! 另一点使人不解的是:昨天在岳阳楼,他获知这座金汤堡内,上上下下,不下五百余口之众,可是,昨天到今天,除了“风雨棍”徐一鹄,“阴阳镖”蔡伯坚,“行空天马”李吉冲,以及少数三两名传递饮食的堡丁之外,他几乎没有再看到任何一各闲人。 那五百多口堡众,都去了哪里呢? 眼前景象,亦复如是。整座院落中,既看不出通向别处的门户,亦不见有人走动,四下里一片冷清,颇有炎夏午憩,小院人静的况味。 行空天马又回头说了声:“辛兄随我来。” 穿过石亭,径向对面那一排厅屋走去。 两人登上台阶,厅内有人问道:“是李管事么?” 行空天马定步躬身道:“是的,敬回总管那位辛兄弟已经到了!” 厅内那人温和地说道:“很好,请进来。” 从厅内此刻这种语气听来,不难想见里面的这位钱总管,诚如行空天马所说,果然不像是一个使人害怕的人。 进入大厅,看到本人之后,益证言之不假。 只见这位钱总管,约莫五旬上下年纪,矮矮胖胖,头顶微秃,身穿一袭月白长衫,红光满面,双目奕奕有神,手中开合着一柄长足尺余的牙骨折扇,两道卧蚕眉已微杂白毫,神态于端庄中不失祥蔼之气。 大厅中除了这位钱总管,另外尚有两名长随模样的壮年汉子:两名壮汉垂手站在一张竹榻之后,钱总管则在榻前来回缓踱着。 辛维正向前走上数步,躬身一揖道:“晚生辛维正,见过总管。” 钱总管转过身来顿首道:“很好,很好。” 行空天马准备退去,钱总管手一招道:“李管事别走,你也暂时留在这里!” 行空天马恭应一声是,立即垂手退向一旁。 钱总管指着茶几旁边的竹椅说道:“坐,坐,请坐。” 辛维正欠身说得一声:“谢总管。”随即依言走至外侧一张竹椅上缓缓坐了下去。 “老夫可以问小兄弟几个问题吗?” 辛维正又欠了一下身子,道:“总管尽请发问,晚生知无不言。” 钱总管缓缓接着道:“本堡对新来的人,第一件想知道的事,便是来人随身所带物件。 老弟这次来本堡,共带行李若干,可否先行见告?” 辛维正不假思索地回答道:“行李方面,只有一个小包裹,刻正放在外面客室中,里面计有外衣一件,内衣裤鞋袜各一套,以及盥洗用具数件。” “另外,晚生随身带在身上的,则仅有两样东西:三颗“唐丹”,一两多碎银。以上所言,未知总管信得过否?” 钱总管点点头,未置可否,抬头又问道:“‘唐丹’何来?” 辛维正答道:“唐家掌门人:‘万毒圣手’唐必达唐大侠所赠!” 钱总管注目道:“缘何见赠?” 辛维正答道:“为报晚辈一颗‘长青丹’之小惠。” 钱总管接着道:“‘长青丹’又自何来?” 辛维正答道:“系妙手卿神偷高乐仁,与无情卿萧一士赌东赢得……” 钱总管截口又问道:“神偷赢得长青丹,何故会分赠于你?”。 辛维正答道:“因神偷曾伪称手袋遗失,试出晚生对他颇具些许同情之心,而晚生当时实不知他即为鼎鼎大名之妙手卿。” 钱总管又问道:“神偷分你之长青丹,仅有一颗么?” 辛维正答道:“三颗。” 钱总管道:“尚余两颗何在?” 辛维正道:“当天同时分赠与受伤的刀、剑两尉服用了。” 钱总管道:“你当时知不知道这种长青丹的珍贵之处?” 辛维正道:“假如不知道,晚辈绝不会拿它去贻误三名重伤垂危之人!” 钱总管道:“刀、剑两尉何恩于你?” 辛维正道:“刀、剑两尉义勇正直,年轻有为,相信换了你老,当时一定也会这样做!” 钱总管缓缓转过脸去,向行空天马问了声:“如何?” 行空天马躬身道:“无一字虚言,这分诚实,堪称难见!” 辛维正一呆道:“难道” 钱总管微微一笑道:“是的,我们这位李管事,那天也在场,老弟刚才这段叙述,老夫早就听他报告过了。” 辛维正迅忖道:是了,这位李管事,当时可能是受命在暗中保护他们那位小女主人金紫凤的!—— 第十二章 此去非时有缘故 钱总管命榻后长随倒来两杯茶,与辛维正一人一杯,喝过茶后,继续问道:“接着可否谈谈老弟之师承?” 辛维正欠身道:“敬如尊命!” 口中虽是如此说,心底下不期然一阵紧张。 钱总管温容道:“令师何人?” 辛维正答道:“他老人家自称:关东无名叟’,事实上是否如此,晚生不得而知。” 钱总管哦了一下道:“这话怎说?” 辛维正答道:“晚辈幼失怙恃,依一堂房叔叔为生,约在晚生六七岁时,家师来到邻村,称晚生为可造之材,愿意义务指点晚生武功,直到年前,他老人家突称有事,须即他去,并言晚生凭这一身筋骨,谋生不难,言毕飘然而别,虽经晚生坚请,亦未得遂追随侍奉之愿,于今思来,犹感怅然……” 钱总管颔首道:“武林中尽多怪人,这种例子,亦非绝无仅有。” 辛维正暗道愧惭不已。这套说词,他业已滚瓜烂熟,纵使重复一千遍,也绝不会错一个字。事分轻重缓急,为了师门大仇,一时也顾不得许多了。 钱总管想了想,又问道:“令师生相如何?” 辛维正按预先想好的回答道:“目前约近六旬光景,躯体伟岸,凛威寡言,左颊有一道紫疤,约长寸许,高颧广额,胡髭浓密。” 钱总管边听边摇头道:“想不出来……” 语音一顿,忽又问道:“令师不会就只收了你一个徒弟吧!” 辛维正点点头道:“是的。不过,另外那些师兄弟们,多半练个一二年,便告离去,有的吃不了苦,有的则因天资关系,为家师好言所遣回。” 钱总管注言道:“自六七岁起,你的功夫迄未间断过,是么?” 辛维正摇头道:“晚生对武功一道,并非天生嗜好,加以生计为难,故三天之中,仅有一个晚上受业,余暇则须用于工读…… 钱总管连连点头道:“这一点,老夫相信,从老弟之谈吐看来,你在文事方面,显然要比武功胜过甚多。” 接着,目光一注,又问道:“你学过些什么功夫?” 辛维正低头答道:“刀、剑、拳、掌、轻功、暗器,都练过,但都会而不精,说来令人惭愧。” 钱总管接着道:“诸般武艺中,你最感兴趣者,是哪一项?以及自认成就较高者,又是哪一项?” 辛维正爽然回答道:“轻功。” 钱总管又朝行空天马望了一眼,点头道:“果然很诚实……” 诚实?只有天知道!辛维正心里明白,这位钱总管,透察人微,心细如发,他如非万不得已,当然以不说假话为妙。他因为自庐山现身露面以来,用得最多的,便是轻身术,尤其前天自这儿一怒掉头而去,一时忘情,几乎将本门身法暴露出来。这种情形下,他不举轻功还举什么? 钱总管接着又复问道:“那么,你所练的各项武功,它们都叫什么名称,你老弟也不知道了?” 辛维正苦笑了一下道:“严格说来,晚生实在不配称为武林中人,而事实上,晚生也始终未存以武功为生之打算。” 钱总管忽然含笑说道:“老弟起来一下好吗?” 辛维正依言自竹椅上站起。钱总管手一招,那两名长随立即走过来,将身旁两张竹椅端至厅中央,分隔约两丈左右相对放好。 钱总管用手一指,笑笑道:“老弟能不能从这边椅子上,跳去那一边,而不使任何一边椅子翻倒?” 辛维正衡量了一下,毅然点头道:“能!” 钱总管点头道:“好的,那么就请老弟试一下吧?” 这位钱总管,虽然始终面带笑容,客客气气,但在辛维正,却相反的,愈来愈感觉,这位金汤堡的大总管实在厉害的可怕! 两丈远的距离,在任何一个武林人,都可能不算一遭难题。然而,以两张轻便的竹椅,分置两端为起落之点,情形就不一样了。 这种情形下,他如凭本身原有之武功,自然算不得一回事,而今,为难的是,他必须达成使命,而又不能露出本门之身法!因为,他如推说不能,对方必不肯信,若因此引起对方之疑心,岂非前功尽弃? 辛维正咬一咬牙,走过去,定定神,吸一口气,然后,双肩微晃,轻轻纵登第一张竹椅。 钱总管朝行空天马迅速丢一个眼色,后者点点头,表示会意。 辛维正一提劲,落而复起,再向两丈开外,另一张竹椅腾身纵去! 结果,这边竹椅未动分毫,对面那张竹椅则在他落足时,稍稍颤动了一下。钱总管和行空天马同时喊了一声“好”! 这一声好,并不一定指表演者演出如何精彩,而只是江湖上一种例行礼节,一如打过电闪,必然有雷而已! 辛维正跳落地面,红着脸道:“献丑了!” 钱总管望向行空天马,问道:“李管事看法怎么样?” 行空天马沉吟着,皱眉说道:“总管明鉴,卑职实在也很惭愧……如就双肩角度而言,颇近乎终南派的‘回鹰九旋’……但是,双腿之不够挺直,则又极像王屋派的‘金枝神猿’……总之,卑职……实在不敢遽下结论。” 辛维正暗暗喝彩!好个行空天马,不愧一代轻功名手,单是这一分渊博之见闻,就够人五体投地的了! 钱总管道:“跟‘无情卿’萧一士的‘豹扑虎腾’有无近似之处?” 行空天马轻轻咳了一下道:“诚如总管言……不过,总管知道的……这一点,几乎毫无可能。” 钱总管点头道:“是的,本座也不过说说而已。无情一门,早成孤支,别说两者生像,相去甚远,就是这方面不成疑问,也无人能信那厮会有耐心,花十多年功夫,呆在一个小村里,不怀任何目的一住那么久。” 辛维正心头甚感不是滋味,他想:金紫凤骂得不错,这老鬼真是一头老狐狸。他口口声声称我诚实,实际却并不完全相信我的话。这样也好,对一个不能信任自己的人,扯扯谎就不算不什么了! 另一点,使辛维正引以为慰者,便是一切到此为止,难关显已渡完。尽管老鬼疑念未能尽释,大概也只有罢手一途了。不是么?再不死心,还有什么麻烦可找? 辛维正正思忖间,忽听钱总管吩咐道:“老弟,:柳暗花明’把这一招摆出来看看!” 辛维正抬头一愣,张目不知所对。“柳暗花明”,是掌法中一招,他当然知道。他所以发愣者,乃不明这位大总管,突然吩咐摆出这一招之用心何在也! 打掌打一套,尚有可说,摆一招算什么意思? 还有,那一招不好摆,为何啁,不对,辛维正脑中灵光一闪,陡然弄清老鬼之诡谋! 辛维正识穿老鬼诡谋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是:保持原姿不动,继续愣下去! 钱总管眨眨眼皮道:“老弟听到老夫在说什么没有?” 辛维正期期然说道:“晚生……听到了,不过……请总管见谅……晚生……委实不清楚什么叫做:柳暗花明’。假如总管所指,为拳掌之招式,晚生可以将所学者,按序使出来,然后,请……请总管指教。” 钱总管默默凝视了片刻,摇头道:“那就算了。” 接着蔼然又问道:“小兄弟愿就堡中何项职务?” 辛维正暗松一口大气,掌心中全是冷汗。他设非这最后悬崖一勒,险险乎为山九仞,亏于一篑! 你道何故? 原来天下之武术,无论拳掌刀剑,相同或相近之招式,本具共通之名称。其后因时日一久,辗转精研,各成独秘,门派间为资识别起见,乃各起招名,自成一家。譬如说:-双掌外向平推,一般称之为“排山掌”。但是,在某一派,也许称之“推窗望月”,在另一派则又可能称之为“拒人千里”。只不过,一般大行家,都能“闻弦歌,知雅意”,虽然花名百出,一样可以知道那是指哪一招罢了。 那时,妙的是“妙”说可以改成“糟”对方已知他为何人门下,而他自己却仍是哑口葫芦一个,虽然他不清楚师门之源流确是实情,然而别人会相信这一点么? 所以,他最后总算侥幸过了关,不过,这一关,可也过得够险的了! 这时,他定了定心神,欠身答道:“总管量材为用可也!” 钱总管转脸望了行空天马一眼,又道:“小兄弟志趣何在,尽说无妨,咳,本堡人手充足,并无缺位待补,小兄弟假如还想进修进修……” 辛维正知道老鬼这番话的确出于诚意,碍着小妮子金紫凤的情面,考核既然通过,老鬼自然乐得来个顺水人情。他身为一堡总管,须掌握者,为一堡之大计,只要不影响堡内之安全与秩序,在堡主干金支持下,用个把闲人能算什么? 所以,辛维正想了想,不再客气,率直答道:“要是总管同意,晚生愿去百珍园,帮那位郭老伯做点零碎差使!” 钱总管哈哈大笑道:“好,好,选得好,有眼光,要是堡主许可,连老夫都想跟那老家伙调个位置呢?哈哈哈哈哈!” 于是乎,辛维正正式成为金汤堡的一员。 午后,由金紫凤陪同着,去郭老头那里报到。郭老头听了,岜很高兴。底下自然免不了又是一番庆祝! 辛维正选择来百珍园执役,理由可说太多太多了。 大部分的理由,均不难加以想象。比较值得一提的,便是:他辛维正今天并非真打算在这金汤堡中长久呆下去,对本堡那种种神秘而沉闷的气氛,既无加以深入了解之必要,自以敬而远之为妙。 转眼之间,十多天过去。 这十多天中,金紫凤差不多每天都会找来一次,他也承命去本堡送过几次瓜果,不过,每次都是及外堡门而止。 为了谨慎起见,他始终不主动去向金紫凤或郭老头套间什么。他抱定一个看法:机会,早晚会来的;他绝不信“霹雳于”周围的人,会永远不提及“降魔子”其人其事! 至于其它:像郭老头之身世,徐、蔡二人与无情卿结怨等等,更属身外闲事,能知道固然好,不知道也没关系,他自然更不会因好奇去加以盘究发掘。所以,这十来天,过去得非常平静。 这一天,金紫凤忽然一早便兴冲冲地跑了过来说道:“好了,爹出门了!” 辛维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茫然道:“令尊……出门……怎么样?” 金紫凤道:“爹带着有‘霹雳双翼’之称的‘朱家兄弟’,准备赶去云梦与‘将’‘相’等人会合,然后,先到罗汉池原址勘察一番,看有无蛛丝马迹可寻,再决定着手进行之步骤和方针……” 辛维正笑着道:“不,我不是问这个。我的意思是说:令尊出门不出门,与姑娘何关? 姑娘何以会高兴成这个样子?” 金紫凤白了他一眼道:“姑娘,姑娘,姑娘还有没有……哼!” 郭老头忽从莱畦那边走来,遥遥接口道:“有,有,还多得很,这边一块才割头遍刀,那边一片,尚在闷着,只要姑娘合胃口,找我老郭就是了!”” 金紫凤嗔叱道:“你老鬼不要嚼舌了?” 郭老头一愣,眨着眼皮道:“姑娘不是要韭黄来的么? 金紫凤狠狠啐了一口,转过脸来道:“别理他刚才你说什么?” 跟着,噢了一下,迅接道:“我么?告诉你,又可以出去了,你说这还不值得高兴?” 辛维正忍不住一咦道:“怪了,就我所知,不论令尊在与不在,姑娘似乎都可以随时出去,而绝对不会受到干涉或限制,如今不同了么?” 金紫凤低低一笑道:“如果出去惹事,自然稍有不同。” 辛维正一呆道:“出去惹事?” 金紫凤掩口点头道:“是的,去找‘笔掌’双尉,怎么样? 你要不要一起跟去看看?决不骗你,一定很有趣!” 哼,拿别人家半生英名开玩笑,还说有趣! 辛维正尽量忍耐着说道:“这件事,我也曾听神偷提到过,那么,还有那位令表兄,他这次去不去?” 金紫凤笑道:“废话,当然要去了。我爹出门,他爹也出门,他焉有坐在家中之理?如果我猜得不错,这一二天内,他可能就会赶到了!” 辛维正略一沉吟,忽然抬头问道:“在下可否借支一点工银?” 金紫凤道:“要用多少,说一声就是了……啊,不……你,你借银子……是……是什么意思?” 辛维正道:“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姑娘有事出去,在下也想回萍乡一趟,姑娘准备什么时候回来?” 金紫凤微显失望地点点头道:“这样也好……” 旋接道:“我大概旬日可以赶回来,你呢?” 辛维正正计算了一下道:“有上十天工夫,我也尽够了。” 金紫凤跟着说道:“那么你就等在这里,我回堡为你办手续,请好差假,下午再为你将借支的工银带过来。” 妮子说完,随即转身出园而去。 金紫凤走后,辛维正转向郭老头责问道:“前辈就不能说她两句么?” 郭老头扬脸眯眼道:“什么事?” 辛维正道:“我不相信您老没有听见!她说要跟她那位什么雷家表哥,联手去找‘笔’‘掌’两尉夺取‘尉衔’,这种事岂可任性为之?” 郭老头一咦道:“为何不可以?这是好事啊!” 辛维正平静地问道:“好在何处?” 郭老头道:“人,不能没有向上之心;尤其是青年人,咳咳,此其一。其次:长江后浪推前浪,这是一句老话。一个人有着一身上佳之武功,如不设法找机会表现出头,试问他人将何由得知?” 辛维正接着道:“‘公侯伯于男’,‘将相卿尉’,这两榜封号,当初如何产生的?”” 郭老头诧异道:“连这个你也不知道?” 辛维正淡淡答道:“不知道。” 郭老头接着道:“它们是出诸已故三王之评定。” 辛维正悠然侧目道:“不是拼来的?” 郭老头道:“当然不是!” 辛维正道:“我想:公侯’的武功一定在‘将相’之上。” 郭老头又是一咦道:“这不是废话?” 辛维正道:“但我非常奇怪,何以直到今天,‘公侯’尚未将‘将相’两人除去!” 郭老头叫道:“你小子疯了么?三王评下两榜等级,纯出一番善意;彼此间无怨无仇,为何一定不让别人活下去?那样一来,封爵成了祸根,三王岂不成了千古罪人?” 辛维正缓缓接着道:“那么,前辈现在还认不认为,这双表兄妹此番前去邀斗‘笔掌’双尉是件好事?” 郭老头愣了一愣,随向地下啐了一口,狠狠骂道:“混账透顶!” 辛维正微微一笑道:“前辈骂谁?” 郭老头抬起头来,瞪眼吼道:“你小于自己没长嘴巴么?” 辛维正笑道:“就为了这张嘴巴,所以不敢跟饭碗过不去。” 郭老头怪叫道:“那么你小子懂不懂,什么叫做‘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辛维正一怔,跟着哈哈大笑道:“既然‘同病’,自应‘相邻’,这么说,原谅你就是啦!” 口口口 三天后,黄昏时分,湘南桂阳府中,出现了一名奇突的劲装汉子。 这名劲装汉子,年约三旬出头,四旬不足;一张面?l黄如金纸,双目奕奕有神,明眼人一看便可知道是位黑道上的朋友。 汉子走在大街上,忽然停下脚步,伸手抓住一个过路人间道:“邱记老栈在哪里?” 那过路人吓了一跳,不但被抓的肩头疼痛欲裂,心底下也是一万个不乐意,出门人问路,礼节最要紧,哪能像这样开门见山,称呼都不加一个的? 所以,那过路人投好气地答道:“不知道!” 汉子精目一翻道:“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那过路人叫道:“怪事啦,你我都是外乡人,大家都是第一次来到此地作客,你问我,我又去问谁?” 而事实上,汉子所问的邱记老栈,就在刻下两人之身后!只是那过路人心头有火,不肯指出而已。 这家邱记老栈的店东不是别人,正乃“七尉”中的“掌尉”邱蓬飞! 经那过路人一嚷,立刻引来大批闲人,其中包括了邱记老栈的两名伙计:一个叫“快手”郑全福,一个叫“铁胆”祁连升。这两人都有几手功夫,名义上是伙计,实际亦可算是掌尉的两名外门弟子。这时,铁胆祈连升眼色一使,立由快手郑全福排众上前,向那劲装汉子拱手赔笑道:“请问这位老大,你打听邱记老栈,是想找人?” 劲装汉子两眼一瞪道:“你他妈的算老几?谁他妈的问你了?” 快手郑全福堆笑如故道:“小的郑全福,正是邱记老栈的伙计。” 劲装汉子一哦,放开那名过路人,点点头道:“好得很,带路!” 快手郑全福道:“老大” 劲装汉子冷冷道:“老子‘金煞神’苏仁惟!” 快手郑全福连忙说道:“原来是金煞神苏大侠,久仰,久仰!” 旁边的铁胆祈连升暗暗地松出一口气,心想:我道是何方神圣,原来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十八流角色! 快手郑全福咳了一下,又道:“敢问苏大侠此番……” 金煞神面现怒意道:“尽噜叨个什么劲儿?老于既要住宿,也想找人!” 快手郑全福返身一指,赔笑道:“敝栈就在这里,苏大侠请!” 金煞神一哼,转身便向栈中大步走去。 快手郑全福紧迫在后,小心地又问道:“苏大侠可否见告想找敝栈什么人?” 金煞神头也不回一下,冷冷答道:“找女人!” 快手郑全福皱皱眉头,即未再开口。 进入客栈,金煞神要了一个最好的上房,然后喊茶叫水,吃喝酒菜,恶声恶气的始终没有一副好脸色。 铁胆祈连升背地里说道:“我看这厮准是找霉气来的!” 快手郑全福苦笑道:“咱们干的这一行,吃的这碗饭,你说有什么办法?不管什么阵仗,只有等着瞧他仁兄的了!” 铁胆祈连升恨声道:“咱们这客栈,是谁开的,凡是外面跑的朋友,可说没有一人不知道,瞧这厮这分气焰,实在叫人难以忍受。” 快手郑全福点头道:“这位仁兄见闻好似也很有限,找麻烦竟会找到尉字号的人物门上来,真是不可思议之至!” 铁胆祈连升冷笑道:“所以我想多多少少先给这厮一点教训!” 快手郑全福张目道:“如何教训法?” 铁胆祈连升向账柜那边努一努嘴,说道:“我们哥儿俩,都露过面,当然不行,-只有想办法去换管师爷下来,也扮成一名房客,就住去这厮隔壁,然后找个借口,逼使这厮先出手,以管师爷的一套百变擒拿,对付这样一个角色,自是游刃有余。” 快手郑全福摇摇头道:“小弟以为不妥。” 铁胆祈连升诧异道:“有何不妥?” 快手郑全福皱眉道:“要是给东家知道了,怎么办?” 铁胆祈连升道:“东家怎会知道?管师爷是以住客身份出现,事情一过,前门出去,后门进来,仍然还他本来面目,万一有谁查点起来,本栈人手,上上下下,一个不少,‘客人’与‘客人’之间的事,我们开栈房,微伙计的,谁能管得了那么多?” 快手郑全福仍以为不然,缓缓摇头:“我们邱记老栈可说从没有像这样对待过一个客人。这种玩笑,似乎以不开为妙!” 铁胆祈连升哼了一声:“但邱记老栈也似乎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横蛮无理的客人!” 快手郑全福皱皱眉头道:“等等再说吧……” 就在这时候,后面厢房那边,忽然传来哗啦一声脆响,显系碗盘落地粉碎。 快手郑全福,脸色微微一变。 铁胆祈连升冷笑道:“你去等吧!” 接着,另一名伙计自后院匆匆奔了出来,脸色异常难看。 快手郑全福迎上去问道:“怎么回事?老张。” 老张由鼻管里哼了一声道:“怎么回事?那位苏大爷要找女人!” 快手郑全福呆了一呆道:“真有这等事?” 老张冷笑道:“不信去问问那位苏大爷本人好了!” 旋又满脸怒容地接道:“我好言向他解释:说本栈东家是有点头脸的人,所以本栈什么事均可代办,就是这方面歉难如命。” 快手郑全福连忙接口道:“回得对。他听门口何表示?” 老张冷笑道:“他么?表示得很爽快,也很别致,抓起酒碗便扔。我老张托祖宗保佑,脑袋侥幸未曾开花!” 快手郑全福喃喃道:“太不像话了。” 老张嘿了一声道:“事情还没有算完哩!我们苏大爷交代:半个时辰之内,如果不把娘儿叫到,抱歉,先捣家伙后揍人!” 快手郑全福转向铁胆祈连升,叹f口气道:“看来只好依你老祁的做了!” 铁胆祈连升转向屋角另一名伙计沉声吩咐道:“小黄,你进去向那位苏大爷多陪几个小心,本栈正在多方设法,请他苏大爷稍为忍耐一下!” 小黄依言去了后院,铁胆祈连升本人则向账柜那边招一招手,将那位高高瘦瘦,目光锐利,年约五旬左右的管师爷喊去隔壁茶店。 不到盏茶工夫,铁胆祈连升向后院领进当晚的第二位“客人”! 新到的这位客人,是个布衣老者,灰髯垂胸,腰背微拱,手中托着一支早烟筒,走起路来,缓慢沉重,不时发出一二声咳嗽这位客人,正是本栈那位精于擒拿的管师爷所改扮。 来到后院中,铁胆祈连升故意提高声音说道:“就这一间,您老合意不合意?” 他刻下所指示的,是示厢三号上房,与一号上房中的那位金煞神苏仁惟正好是紧隔壁。 管师爷重重咳了一声,徐徐说道:“哪一间都可以,老朽是上了年纪的人,只图一个清静。” 铁胆祈连升连忙说道:“这个您老放心,我们这家邱记老栈,从没有住过不三不四的客人,尤其这座上厢,差不多的客人,根本就不会领到这边来。” 接着,提高喉咙喊道:“小黄,三号上房的老爷子看茶水!” 小黄自一号房里回答道:“来啦!” 铁胆祈连升将手上灯火交给小黄,匆匆走回前厅,找了一个隐僻处,与快手郑全福等人暗中窥伺着后院的动静。 小黄将三号房里油灯点亮,走出房外,正待到前面提取茶水时,一号房里忽然传出那位金煞神的呼喝道:“小子快去问问,看事情办得怎么样了?同时请告诉你们的管事:就说我苏大爷酒后无德,耐性有限!” 小黄诺诺连声道:“是的,小的理会得,务乞大爷包涵。” 未几,小黄提了水壶回来,一号房中又问道:“前面怎么说?” 小黄隔看窗户赔笑道:“我们管事的说,快了。” 房里轻轻哼了一声道:“这还差不多。” 小黄走去隔壁,管师爷沉脸问道:“谁在隔壁大呼小叫的如同赶鸭子上粱?” 小黄急忙装腔作势的嘘了一声道:“老爷子说话小心” 窗外忽然有人冷冷接口道:“小心已经太迟了,嘿嘿。”—— 第十三章 既是恩重难为债 管师爷背手走到房门口,朝金煞神上下打量了一眼,伸出手中旱烟筒,以疑问语气指点着问道:“这位老弟哪边跑来的?” 金煞神阴侧恻地道:“这位老先生,您是上了年纪的人了,看在您老这一把年纪上,在下苏某人愿意忠告一句:你这个糟老头子最好马上换个房间!” 管师爷抢出房外,大嚷道:“这……这不是造反了么?老……老朽花钱住店,你又不是店中人,凭什么你……你……你叫老朽换房间?” 金煞神冷冷道:“在下再说一句,你这个老家伙最好多加考虑:就是苏某人一生任性,从不知道,什么叫做‘尊老敬贤’!” 管师爷哇哇怪叫道:“反了,反了,真的反啦!” 金煞神嘿嘿一笑道:“大概不假!” 大步向前,手一伸,探臂一把抓出! 管师爷暗道一声:“来得好!”口喊:“这位老弟你,你怎么动起手脚来了?” 左臂一扬,上身后仰,佯作虚格惶退之态,实则四指钩曲,左拇指暗扣掌心,反向敌腕撩去。 这一招叫做”带水环山”。正是管师爷一套百变擒拿中的得意之作。 因为处此情况下,这一出手,将绝无拿空之理,除非金煞神临时看出蹊跷,突然撤招。 金煞神凭什么能够生出这分警觉来呢?那么,好了,临时只须四指搭实,拇指一抵,一个顺转,金煞神势消劲卸,整个一条手臂便可以交由他来任意料理了! 可是,这位金煞神不知道是真的有点实学,抑或是一时之机运?他一只右手本系抓回管师爷左肩,按道理说,一名大行家,在对付这么一名糟老头儿时,尤其是挟怒出手,应该根本不去理会对方撩拨的手臂才对。然而金煞神如今却没有这样做! 管师爷扬臂相格,他竟手腕一没,中途收臂回带,以居高临下之势,反向管师爷手腕一把扣去! 结果,双方同时找着了对方的手腕。 这里面,管师爷一共吃了两点亏:第一、他的一招带水环山构想遭受破坏,作用尽失。 第二、他刚好比金煞神稍慢一步! 而后者,正是这一回合中的致命伤! 其最后之结果是:金煞神五指一紧一甩,管师爷当场给摔去七八尺外! 金煞神摔翻对手,连看都没有看一眼,径向小黄挥手冷冷说道:“替这位老先生另外掉个房间!” 语毕,身子——转,大步回房。看样子,这位金煞神似乎根本没有发觉管师爷是个会家! 在邱记老栈方面来说,这一点不可谓不幸中之大幸! 当下,“快手”和“铁胆”两人在骇讶之余,连忙装做闻讯赶来,将管师爷抬去前厅。 一进前厅,管师爷站在郑、祁两人臂弯之下地。 快手郑全福大感意外道:“师爷没有受伤?” 管师爷摇摇头,愧然低声道:“这厮凶而不残,狠而不毒,摔出之势,轻柔平稳,似乎并无真正伤人之存心。” 铁胆祁连升惑然迟疑道:“依师爷看……” 管师爷摇头道:“祁兄如果问的是这厮之身手究竟如何,我管若明可无法回答,因为这厮无疑的并未将我管若明当做一名江湖人物看待。” 快手郑全福搓着手道:“那么现在怎办?” 管师爷扯下假须,抹去易容膏,摇摇头叹了一口气道:“毫无办法……” 铁胆祁连升冷笑道:“祁某人不信合咱们三人之力,也制服这厮不了!” 快手郑全福皱眉道:“话不是这样说,我们得为老东家想想,掌尉开设的客栈,居然发生伙计联手揍客人的事,一旦传扬到江湖上去,岂不令人齿冷?” 管师爷连连点头道:“郑兄所虑甚是。” 铁胆祁连升嘿了一声道:“那么大家就只有准备挨了!” 管郑两人,一时无语,店堂中迅即沉寂下来,蚊鸣嗡嗡,灯火摇曳,空气燠闷异常,后院中则不停有咒骂之声隐约传来。 就在这时候,店堂口灯光一暗,忽自栈外走人一名长衣中年儒士。 进来的这位儒士,年约五旬上下,中等身材,面自清癯,举止稳重,极像一位大户人家的西席先生。 管师爷头一抬,脱口欢呼道:“啊!是表老爷,这下可好了!” 掌尉的表老爷,除了笔尉,自然不会有他人,不过,管师爷这一欢呼,可将刚进门的笔尉给弄糊涂了。 笔尉朱家椽目光四下一扫,带着满脸惑讶之色,注目缓缓问道:“栈中出了事么?” 掌师爷深深呼出一口气,苦笑道:“目前还没有,不过也快了。” 笔尉朱家椽一愣道:“此话怎讲?” 于是,由快手郑全福将自称金煞神苏仁惟的黄脸汉子,找来邱记客栈的前后经过,详细说了一遍。 笔尉朱家椽沉吟道:“金煞神……蔡仁惟……奇怪,怎么好像没有听说过这样一个人?” 铁胆祁连升冷笑道:“表老爷听到了么?那厮又在里面扔家伙了,送进去的碗盘杯盏,早晚不给摔光才怪。” 笔尉朱家椽淡淡说道:“区区几件餐具,不算什么。” 接着,眉峰微微一皱,又向管师爷问道:“或许是个想找几两银子花花的朋友也不一定,你们有没有试着探探他的口气?” 管师爷摇头道:“我们根本没有说话的机会,他仁兄,进得栈来,要这要那,一直未停,同时,依小的看,也似乎不太像。 过去的这一类朋友,多半开门见山,在报出字号之后,接着便说刚从那里来,现在要到哪里去,身上一时不便等等。而这位仁兄,除了找麻烦,其他什么表示也没有!” 笔尉朱家椽点点头,最后说道:“待我进去看看。” 说着,随举步向后院走来。 一号房中,金煞神脸一抬,瞪眼大声道:“还要老子等多久?” 笔尉朱家椽从容跨进房中,对房中那一片满地碎瓷,到处汤渍的零乱景象,视如不见,含笑抱拳道:“这位苏朋友请了,老汉朱家椽……” 金煞神手一摆,制止笔尉继续说下去,板着面孔冷冷道: “管你什么猪家橡、狗家椽,老子只问你一句:你他妈的是不是这儿的东家?是的,赶快将娘儿叫来,不是的,趁早滚开!” 笔尉暗暗一叹,心底不期然升起一丝怜悯之感。 他真不知这种人,在扛湖上,怎么能够活到今天的?住进湘南桂阳的邱记客栈,不知道店东是谁也还罢了,居然连明明白白的“朱家椽”三字也如东风人马耳,今天尚幸遇到的是他笔尉,设若换上刀、剑、屠、恶、棍中的任何一位,试问有几条老命还能保得下来? 金煞神又喂了一声道:“老家伙,你听到没有?” 笔尉微微一笑道:“朋友醉了吧?” 金煞神两眼一瞪道:“哪一点证明老子醉了?” 笔尉缓缓说道:“那么朋友是真的不知道老汉是谁?以及这家邱记客栈为何人所开设的了?” 金煞神冷冷道:“不清楚!” 笔尉点点头道:“既是这样说,老汉只好为你苏朋友说个清楚了。老汉朱家椽,忝居: 七尉’之列,人称‘笔尉’。与本栈 主人,谊属中表。本栈主人即七尉中的另一尉,掌尉邱蓬飞!” 金煞神眨眨眼皮,没有开口。 笔尉顿了一下,平和地接道:“有道是:‘不打不成相识’。 朋友借酒消愁,也许别有心绪,这家客栈承道上朋友瞧得起,经营尚称不恶,同时,朱某人也还作得了三分主,苏朋友如有吩咐,只要是本栈能力所及,决不使你苏朋友失望就是!” 金煞神又眨了一下眼皮道:“姓邱的本人为何不出面?” 笔尉先见对方在听得他们表兄弟字号之后,毫无惊讶或意外之色,便已暗感情形不对劲,如今再一听对方这等口风,益发证明管师爷所料不差,这位仁兄根本就不是要钱来的! 当下轻轻一咳,从容接口道:“朱某人适才所谓作得了三分主,并非单指银钱方面,苏朋友此番前来,如果另有他故,亦可由朱某人承教!” 金煞神一字字,冷冷重复道:“在下问的是:姓邱的本人为何不出面?” 笔尉依然不动火气道:“一定有此必要?” 金煞神走鼻音道:“好像是的!” 笔尉接着问道:“那么朋友在时间上能否稍为宽限一下?” 金煞神冷冷道:“先说要多久!” 笔尉不假思索道:“明天辰牌时分如何?” 金煞神沉声道:“再说为什么?” 笔尉缓缓答道:“因为此去香花岭,单程一百二十里,来回便是二百四十里,现在马上派人起程,最快的马,也无法在明天:辰牌以前赶回!” 金煞神阴阴一嘿道:“最好别误事。” 笔尉起身拱手道:“好的,朱某人不陪了。苏朋友别无差遣,就请安歇吧!” 回到前厅,笔尉向铁胆祁连升吩咐道:“祁兄马上上路,去请你们东家来,最迟明天辰牌左右必须赶到这里,一刻都耽搁不得!” 铁胆祁连升刚要张口,笔尉手一挥,接着道:“祁兄有话回来再说不迟!” 铁胆祁连升不敢违拂,怀着满腹狐疑,匆匆转身出门而去。 目送铁胆祁连升去远后,管师爷收回目光,低声问道:“敢问表老爷,里面这人……” 笔尉淡淡接口道:“他找的是你们东家。” 快手郑全福怔了一下,脱口道:“那么,表老爷……” 言下之意,迨谓:那么,表老爷如何不代为应付一下?您跟我们东家还分什么彼此? 笔尉显已揣透快手心意,头一摆,缓缓说道:“河清其源,事治其本!” 这一宵,果然未再生出其他事端。 翌日,屉初光景,邱记老栈门外一阵马嘶过处,体躯健硕,眉目笼威的掌尉邱蓬飞大步人栈,一袭老蓝布衫已为汗水所湿透,进门便大声叫道:“表老爷在哪里?” 笔尉朱家椽自侧室中缓步踱出,手一招,说道:“蓬飞,你过来。” 掌尉邱蓬飞一面走过去,一面问道:“究竟怎么回事?” 笔尉朱家椽诧异道:“老祁没有告诉你?” 掌尉邱蓬飞抹了一把汗,摇头道:“他本待从头细说,我没听他的。因为我一听说你限我辰牌左右必须赶到,便知事关紧要,急着赶来!” 这位掌尉,年事在笔尉之上,但看上去却似乎要较笔尉年轻,而且性格之粗爽豪迈,亦与笔尉成强烈之对照。 笔尉点点头,旋即注目问道:“那么你可识得金煞神其人?” 掌尉邱蓬飞瞪大一双眼睛道:“什么‘神’?” 笔尉朱家橡道:“‘金煞神’!他自称姓‘苏’,名‘仁惟’,一张面孔黄如金纸,约莫三十出头年纪。” 掌尉邱蓬飞大摇其头道:“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号。” 笔尉朱家椽默默出神,似乎正在盘算着一件什么事。 掌尉邱蓬飞注目问道:“莫非是他找我?” 笔尉朱家椽点头道:“是的。” 掌尉邱蓬飞又问道:“他有没有说找我为了什么事?” 笔尉朱家椽摇头道:“没有。”语言微顿注目接道:“蓬飞,你能不能先答应我一个要求?” 掌尉邱蓬飞哈哈大笑道:“很好,家椽,你的礼数可真愈来愈周到啦!听你语气这般严重,难道想要借我表哥脖子上这个人头不成?” 笔尉朱家椽平静地接下去说道:“表哥样样都好,就是一副毛脾气尚难使人恭维,小表弟我之所以先要提出要求,原因在此!” 掌尉扭头高声道:“老郑,舀碗冷茶来!” 快手郑全福等人,茶水早就准备好了,只因为表兄弟俩正在密议要事,不敢冒昧走近而已。 掌尉一气喝下一大碗冷茶,遣退快手郑全福,这才抬头催促道:“说正文!” 笔尉朱家椽静静地说道:“家椽的要求是:来人虽然找的是你掌尉,而你掌尉现在来了,但是,等会儿进去,家椽却希望你这次能处处听我这个小表弟的第一件事,请记住的,无论如婚何不许发脾气!” 掌尉邱蓬飞连连摇头道:“仅说最后一句也就够了,偏要噜里噜嗦,来上这么一大堆,还有什么要做的?只管吩咐!” 笔尉朱家椽头一点道:“如此就好,进去吧!” 后院,一号上房中,那位金煞神似乎刚刚用毕早点,他见朱、邱二人联袂入房,大刺刺地一领首道:“很好,请坐,两位还算守时。” 掌尉邱蓬飞清清喉咙,抱拳赔笑道:“听说这位苏朋友” 这位七尉中翘楚人物,要他向一名不见经传,却处处大马金刀,一派不可一世状的脚色强赔笑脸,也许还是有生以来第一遭,只看他那副尴尬神情,便知他心里有多别扭。 讵知金煞神竟然大摇其头道:“这些叫人听了发腻的客套,能免最好免了!” 掌尉深深吸进一口气,溜了笔尉一眼,方始接着道:“那么苏朋友希望听些什么?”,金煞神手朝笔尉一指,冷然说道:“据令表亲说,阁下经营这家邱记老栈,营业尚称不恶,是也不是?” 既是笔尉说过的话,掌尉当然不会否认。当下头一点道:“不错。” 金煞神注目道:“那么在下想借点盘缠,应该不成问题了?” 笔尉朱家橡大感意外。什么?到底还是这回事? 那么,昨晚他已经说得明明白白,他朱某人可以做得三分主笔尉实在愈想愈糊涂了。 谈到银钱,事情便好办了。 所以,掌尉连忙接着道:“朋友需用多少?” 金煞神右手五指一张,淡淡道:“五十两,黄的!” 掌尉当场一呆,心想:乖乖,好大口气!我邱某人这家邱记客栈全部卖掉了,又能值几何? 说实在的,五十两黄金,在他这位掌尉并非拿不出来,因为这家邱记老栈,只是他邱家产业的一部分,不过,问题是:值不值得这样做? 今天张三伸手五千两,明天李四再来依样画葫芦,就算有上十座金山,又能经得几次伸手? 出人意外的是,掌尉尚在犹豫之际,笔尉朱家橡已然转向窗外喝道:“小黄在不在?” 小黄在院子里答道:“表老爷有何吩咐?” 笔尉朱家橡从容吩咐道:“叫管师爷立即设法筹措五十两黄金送过来,如有不足之数,可向别处暂借一下,朱某人负责于三天内加患奉还便是。” 小黄答道:“是的,小的这就交代下去!” 好一个管师爷,真能办事,先后不过顿炊之久,居然将五十两黄金凑足,用一只漆盘端了进来。 只见漆盘内,有金块,有金条,有金叶,有金珠,有金瓜子,足证为凑足这五十两之数,曾颇费了一番周折。 金煞神望向掌尉邱蓬飞问道:“这个数目,不会有损两位的元气吗?” 笔尉朱家椽轻轻一咳,抢着回答道:“苏朋友知道的,平常时候,任谁也不会在手头存有这么多黄金,所以,这只不过事出仓促,一时不巧而已,谈伤元气,谅还不至于,咳咳,现在苏朋友还有什么吩咐没有?” 金煞神转身缓缓道:“现在请两位到外面院子里来一下。” 说着,人已领先走向房外。 笔尉眼色一使,表兄弟俩,双双跟出。 金煞神于院心转过身来道:“朱大侠兵刃带着没有?” 笔尉脸色微一变,轻哦道:“苏朋友另外还想指正朱某人几手功夫?”.金煞神冷冷说道:“在下是问朱大侠兵刃有否带在身边?在下每问一句话,都希望能得到正面回答!” 笔尉朱家椽头一抬道:“管师爷,叫小黄把朱某人那支烂铁杆取来!”。 不一会,小黄将一支长约尺八,粗盈一握,用精钢打造的判官笔取至。 笔尉朱家椽接笔在手,当胸一合,郎声道:“苏朋友请出手!” 金煞神连退七八步,向两人分别一挥手道:“两位比个高下,不必客气!” 天啦,这这算什么话? 拿了人家五十两黄金不说,竟又指到头来逼着人家表兄弟俩相拼一场,这是否做得太过火了一点? 掌尉邱蓬飞怒达极顶,反而进出一阵哈哈大笑道:“家椽,我这个老表哥,现在真正要听你的啦!” 笔尉朱家椽的涵养功夫,虽说到了家,如今可也有点忍不住了,不过,他总算还能持握住最后一线理智,没有立即表露出来,当下缓缓转过身去,以出奇平静的声调,淡淡问道: “苏朋友没有别的要说的了么?” 金煞神淡淡回答道:“在等阁下发问?” 笔尉朱家椽道:“朱某人问过了。” 金煞神头一点道:“好的,现在就请听在下的答复:五十两黄金,不是一个小数目,苏某人要得狠辣,两位却惠付得慷慨,不过,都显然的,两位心底必然都存在着一个相同的想法:黄金,五十两,一两不少,咱们端出来了,底下倒看你小于凭什么来将它们拿出这邱记老栈的大门?” 语音微微一顿,含笑注目道:“在下没有猜错吧?” 笔尉朱家椽坦然领首道:“朱某人承认你苏朋友是个明白人!” 金煞神面带笑容,不疾不徐的接下去道:“一付烧饼油条,仅值两枚大钱,有时却能勉充一日之饥,由此足证,钱财,事实上并不如吾人所高唱的只是一种:身外之物’。人同此心,心同此理,老实说,今天我苏仁惟若与两位易地以处,也绝不会甘心五十两黄金被人白白拿走,那怕这些黄金都是路上捡来的!” 金煞神刻下所演绎的,全是“反面文章”,他阐释得越是精微透彻,朱邱两人越是浑浑淘淘,莫名其究竟。 金煞神说至此处,笑意渐敛,语调一变,目视两人又接道:“那么,两位也许要问:你姓苏的既然如此明白事理,如今坐索这五十两黄金,又是一个什么说法?” 朱邱两人以沉默表示默认。 金煞神庄容自为解答道:“无它,苏某人自信可凭一技之长取得这份酬劳,苏某人在江湖上虽无藉藉之名,武功也不一定就能胜过二位,但苏某人幼承异人传授,别具奇能,尽管本身武功不怎样,却能洞烛他人之短,即令一招一式之微,亦能月旦中肯,不失偏颇。所以,总说一句,今天,这种种,纯属一宗公平交易,两位对拆三招,不须多,但须认真,然后,由苏某人加以品评,两位认为值多少,就付多少,晶评不当,分文不要!” 朱邱两人相顾愕然。他们这对表兄弟显然做梦也没有想到,武林中竟会出现今天这种奇闻异事! 金煞神沉声缓缓又接道:“在下招揽这宗交易之手段,说来不无强迫之嫌,惟请两位记住,黄金五十两,仍在贵栈客房内;最后之抉择,仍然操诸两位之手。只要两位摇摇头,或说一声不,苏某人房钱饭钱照算,马上抖抖衣襟走路!” 掌尉尚在发怔,笔尉朱家椽突然高声招呼道:“蓬飞,小心了!” 话声中,手中判官笔圈一抖,人随笔起,笔尖有如寒星一点,突闪电向掌尉当胸递到! 掌尉再无思考余地,大喝一声,虎威奋发,左掌一挥,人离原地,反绕至笔尉身后,右掌同时一拍出! 金煞神看在眼里,暗暗点头,那神气似乎在说:你们中表傅的武学扣数,我苏仁惟如今总算明白了。 底下两招,中表俩虽然攻拆得同样认真,但是,那位金煞神然未再继续留意。 转眼之间,三招过去。笔尉朱家椽判官笔一收,转身道:“苏朋友尚觉满意否?” 金煞神点点头,手摆道:“到里面去再说。” 人房坐定后,金煞神先向掌尉邱蓬飞说道:“邱大侠的一套掌法,在招式方面,可谓毫无瑕疵,如说尚有不到处,便是掌劲似乎洪而不蓄,刚而欠韧,而这,亦非邱大侠本身之错,实乃受本门心诀所限,要想加以精研改进,以邱大侠之年事而论,那恐怕该是贵门下一代弟子的事了。” 掌尉邱蓬飞眼皮微合,悠然陷入沉思。这说明金煞神这淡淡几句话,听来似无出奇之处,所触及者却是一个大问题,既连掌尉本人,亦须经过仔细检讨,才能领会这番批判的价值! 金煞神视线一移,又望向笔尉正容道:“至于朱大侠的一套笔法,在下愿以书法比喻: 朱大侠擅长的是‘柳公权’,欠缺的则是‘颜鲁公’。飘逸有余,浑雄不足,恕在下冒昧地再说一句:这也许与朱大侠之豁达性格有关吧?” 朱邱两人,四目相对,半晌无言。 金煞神微微一笑道:“信口道来,两位以为如何?” 笔尉朱家椽深深一叹道:“我们兄弟对苏朋友今天只索取这么一点有限之酬报,以及我们兄弟今天也只能凑出这区区之数,除深感不安和惭愧外,别无话说。” 金煞神对他这种表示,似乎毫不意外,这时又笑了一笑道: “朱大侠如果不是说的客气话,那就再替在下办点事如何?” 掌尉邱蓬飞抢着道:“行行,说!” 金煞神手朝盛金漆盘一指,笑道:“请将这些黄金拿去着人为在下分铸纹边金圆四十枚,每枚各重一两二钱五,十枚一组,分为四组……” 笔尉朱家椽惑然道:“分为四组?” 金煞神点点头道:“是的,因为在下准备分别镌上四种不同的字样。” 掌尉邱蓬飞甚为诧异道:“四种什么字样?” 金煞神淡然接着道:“正面分镌一字:‘礼’、‘义’、‘廉’、‘耻’。反面分铸两字‘邦本’!‘邦纲,!‘邦容’!‘邦魂’!” 朱邱两人同时一呆道:“苏朋友这……是……做什么?” 金煞神神秘地笑了笑,说道:“这个两位别管。” 掌尉邱蓬飞迟疑道:“城内手艺好的金匠不是没有,但如果’在一天半天之内赶出来,只怕没那么容易吧?” 金煞神张臂打了个呵欠道:“无妨,我可以在这里等。” 掌尉邱蓬飞立即将管师爷喊来,如言吩咐下去。 金煞神往床上一倒,懒懒然说道:“对不住两位,在下有点倦,想养一会神,我看两位,尤其是邱大侠,最好也找个清静房间歇息。” 朱邱两人互望一眼,相继起身辞出。表兄弟俩到前厅耳房内,对面坐下,默默出神,谁也不说一句话。 好半晌之后,笔尉朱家椽缓缓抬起头来道:“蓬飞,你就先歇息再说吧!” 掌尉邱蓬飞摇了摇头,缓缓说道:“我不累……” 笔尉朱家椽本待起身离去,听他说不累乃又坐回原处,双臂:环置颈后,身子往椅背上一靠,似乎需要歇息的反而变成他自己了。 耳房中,顿又沉寂下来—— 第十四章 纨绔从来多浅薄 表兄弟俩,一个凝视着地面,一个仰瞪着天花板,看来好像在各想各的心事,实则,此刻盘旋在两人脑海中的,无疑属于同一问题:这位金煞神,究竟是何来路? 他们原以为这厮穷极生疯,是来亡命耍无赖的,结果,事实证明,此人竟然真有一套,而并不是单有一副恶嘴脸! 表兄弟俩口虽不言,然而私底下,表兄弟俩之估计,可说是相同的:这位金煞神之一身成就,将绝不在三卿之下! 三卿之上,是将相,将相只有两人,这就是说,由卿尉开始,愈往上数,其身份愈不易假冒,进而言之,凡属列名两榜者,无论正邪,均有其一定之地位,非遇必要,谁也不愿改易他们本来的面目,今天,他们兄弟俩,在两榜人物中,只是最低层之尉字级,在一般武林人物而言,固属高不可攀,若在将相级的人物心目中,则根本算不了什么,别说将相级的人物决不会为了区区五十两黄金而出此,就是真个有所需索,方式多的是,路子也多的是,又何必如此做法呢? 这也许正是表兄弟俩此刻全都不肯先行开口的原因。 因为,两人此刻心中所存在的只是一连串的疑问,而且每一个疑问都透着既不合情,又不合理,如果付诸言词,除了徒增困扰,可谓丝毫无济于事。 房门上突然响起一阵轻微的剥啄声,表兄弟俩一下直身坐起,不约而同的转头喝问: “谁?” 快手郑全福于门外低声回答道:“是小的。” 掌尉邱蓬飞神色一缓,接着道:“什么事?” 快手郑全福低声说道:“衡山了尘和尚差人送来一封信。” 笔尉朱家椽微微一怔,道:“了尘和尚……” 掌尉邱蓬飞已脸色一沉,冷冷吩咐道:“一边搁着好了!” 快手郑全福讷讷道:“这封信……” 掌尉邱蓬飞愠声道:“全福,我说什么,你听到没有?” 快手郑全福惶然应了一声是,悄悄退去。 笔尉朱家椽抬头迷惑地道:“你跟了尘和尚有来往?” 掌尉邱蓬飞打鼻管中哼了一声道:“什么来往?全是这秃驴皮厚而已!” 笔尉朱家橡甚为不解道:“你已猜悉来函内容?” 掌尉邱蓬飞冷笑着说道:“有什么难猜的?这已经是第三封了。前此两函,一次说要扩建大雄宝殿,一次则说要修什么舍利塔,两次我都没有理他,想不到这贼秃一而再,再而三,仍然有脸差人来?” 笔尉朱家椽一嗅道:“原来是募化。” 接着,叹了口气,点头道:“是的,这个了尘和尚,我也听人说,实在是佛门中一大败类。想他们衡山一派,当年也曾列名于八大门派之中,但自通缘和尚起,一代不如一代,终为长白一派所取代。据称目前这位了尘和尚,非但胸无大志,而且俗不可耐,自接长白掌门一职后,不事他图只知敛聚.既失僧人之清高,复无武人之气节,甚至另外还有一些风风雨雨,不堪入耳的污秽传闻,事非亲目所睹,固难尽盲,不过,由此看来,这和尚之不足挂齿,也就可见一斑!” 掌尉邱蓬飞接口道:“怎么样?愚兄不理这种人没有错吧?” 笔尉朱家橡点头道:“当然……” 神色一动,忽然注目问道:“了尘和尚前此两函之内容,快手老郑知道不知道?” 掌尉邱蓬飞道:“当然知道。” 笔尉朱家椽忙道:“那就不对了!” 掌尉邱蓬飞微愕道:“怎么呢?” 笔尉朱家橡道:“快手老郑,一向心细如发,假如这次来函的情形与前此两函无异,老郑刚才应不致特别再说:这封信’这句话,是你没有让他把话说完,家椽以为,这里面必然多多少少有点问题!” 掌尉邱蓬飞晒然道:“我还道什么事,唉!这种全身骨头不到四两重的酒肉和尚,还愁他作怪?嘿嘿,算了吧!” 笔尉朱家椽摇头道:’话不是这么说的。” 说着,不待掌尉同意,起身拉开房门,摆头喊道:“老郑,你过来一下!” 快手郑全福快步走了过来道:“表老爷有何吩咐!” 笔尉朱家椽道:“了尘和尚那封信拿来我看看!” 快手郑全福双手递上一只黄纸封套道:“就是这一封。” 笔尉朱家椽伸手接过,匆匆扫了一眼,抬头问道:“刚才你说‘这封信’这封信怎么样?” 快手郑全福不安地搓了搓手,说道:“这种信,过去也来过两封,但都是衡山弟子亲自送来,而这次,来的却是城西街法华寺一名老火工,那老火工,小的认识,决不会看错,表老爷圣明,不知这里面有没有文章。” 笔尉朱家椽撕开封口,将里面信笺抽出来看了一遍,向快手郑全福点点头道:“好的,老郑,没你的事了。” 快手郑全福躬身退去,笔尉朱家椽走回座中,。将信笺朝掌尉手上一送,冷冷道:“我说如何?你看吧!” 掌尉邱蓬飞拿起信笺一看,只见上面写道:“书奉掌笔双尉座下:贫僧荷蒙‘霹雳掌珠’、‘潇湘玉女’金紫凤金姑娘,暨‘煞相庭玉’、‘黄衣公子’雷光祖雷少侠之青睐,邀作见证人,敦约两位于明日午正,驾:陆本城法华寺,切磋武技,俾留美谈。衡山了尘僧敬白。” 笔尉朱家椽冷冷说道:“你瞧这秃驴流露在宇里行间那种受宠若惊的神气!” 掌尉邱蓬飞笺纸撕得粉碎,切齿骂道:“这就叫卑鄙、无耻,丢人现眼!” 笔尉深深叹了口气道:“我们也不必去深责这和尚了,时至今日,这种人多的是,平时像个龟孙子,逢人赔笑,走到哪里都是矮子一个,一旦被有点地位的人差遣一下,甚至仅是点了点头,打个招呼,便自以为身价高涨,忘形不可一世起来,唉,算了,这个且不去谈它,还是商量一下我们明天这场约会吧!” 掌尉邱蓬飞怒声道:“去就是了!” 笔尉朱家椽皱眉道:“去当然要去” 掌尉邱蓬飞忿然道:“那还有什么需要商量的?撇开煞相姓雷的不说,霹雳子金老儿,向为邱某人所敬重,想不到却有着这么一个女儿!” 口口口 次日,巳牌时分,一桌酒席在“邱记老栈”的后院一号上房中排开。金煞神苏仁惟似甚诧异地道:“贵栈午膳一向这样早?” 笔尉朱家椽举起酒杯,爽朗地笑了笑,说道:“不,今天的情形稍为有点特别,因为我们兄弟马上就要出门办点事,再迟恐怕无法相陪。” 金煞神嗅了声道:“原来是这样的。” 笔尉朱家椽接着又说道:“我们兄弟也许不能马上赶回来,不过,家椽业已交代下去,所嘱金圆一铸好,当由管师爷点交苏大侠,事非得已,尚祈苏大侠勿怪。” 金煞神忙道:“没有关系,这些日子,赶路太累,正好借此养息养息,两位只管请便,苏某人在这里慢慢等着就是了。” 这一顿酒,吃了约莫半个时辰。 散席后,杯盘撒去,金煞神打了个呵欠,懒洋洋地将笔掌双尉送到房门口,顺手将房门掩上。 朱、邱两人来至前厅,立即吩咐快手郑全福和铁胆祁连升两人备马,打算于稍事憩歇后,赶往西城法华寺赴会。 口口口 “煞相之子”“黄衣公子”雷光祖、“霹雳掌珠”“潇湘五女”金紫凤,这对武林中知名的表兄妹,如今联袂光临湘南,指名邀斗“笔”“掌”双尉,在整个武林而言,也许不算一件大事,然在湘南地面来说,则无疑是一场空前盛会。 那位衡山了尘和尚,显然没有辜负这一次抬高自己身份的千载良机。 这和尚究竟是用的什么手法,无人清楚。只知这一天辰时甫过,那些在南湘一带,稍为有点头脸的人物,便即先后陆续赶到。这批在湘南卅六府,全有着响亮字号的两道人物,总数约在五十名上下,到达之后,分别由那位红光满面,喜上眉梢的了尘和尚,以主事人姿态安置在前殿两廊落座。 另外,由八名衡山弟子,暂充门禁,凡桂阳本城的好事闲人,则悉被挡驾于法华寺外。 日正中天,午时正,应邀赴约之笔掌两尉,于一阵的得得蹄声中,双双到来。双尉身后,另外跟着两匹坐骑,马上两人,一个是快手郑全福,一个是铁胆祁连升! 主仆四骑这一出现,寺前广场上,立即轰然响起一阵欢呼。 因为,在此刻广场上那些本城无知闲人的心目中,只知道现在来的是他们桂阳府的两个大英雄,“掌尉”邱老爷,“笔尉”朱老爷i他们要是能够知道,两榜人物,序等至严,今天,他们的“邱老爷”和“朱老爷”,在遇上寺内那对表兄妹,将会产生何等;结局的话,此刻这阵欢呼,也许就要变成一阵唏嘘叹息了!‘闲人纷纷让道,四骑来至寺前同时飘身下马,马缰扔,大步人寺。 分坐于前殿两廊的那批道中人物,与朱邓两人,本乡本土,自然都是熟面孔。这班人虽然全都抱着幸灾乐祸心理,知道今日之局,朱邱两人势将有败无胜。但是,以他们每个人本身之声光,却尚还得罪这对老表兄弟不起,所以,这时问好请安之声,此落彼起,虽然全是客套文章,场面倒是热闹非凡。 朱、邱两人,充耳不闻,并肩下阶,径向正殿方面走去。这边的浮泛应酬,则由“快手”和“铁胆”两人分头处理。 迎面正殿上,一名两腮垂肉的灰衣和尚抢步迎出,双掌一合,朗声含笑道:“两位端的守时……” 掌尉邱蓬飞环眼一瞪,精光进射,大有发作之势,笔尉朱家椽忙以肘弯一碰,同时拦着发问道:“那两位来了没有?” 了尘和尚连忙堆笑道:“来了,来了,正在后殿用茶,马上就出来。” 掌尉邱蓬飞沉声冷冷道:“劳神催驾,我们兄弟,就在这里等着了!” 了尘和尚应得一声遵命,方自转过身子,却见那对表兄妹已自殿后,谈笑风生地走了出来。 双方显然都还是第一次见面,四人八道眼光,在相互打量过一阵之后,首先金紫凤转向她那位黄衣表哥道:“这两人看上去,果然都满正派的,还好只须点到为止,要是非分死活不可,我就真狠不起心肠来了……” 雷光祖哈哈大笑道:“全是傻话,古语说得好,一将功成万骨枯。没有‘枯骨’,何来‘名将’?远的不谈,只举一个近例:试问前此之‘鞭’‘铜’二尉,要不是一个断臂,一个残足,‘佟宗义’与:谢奕方’两个,又从何得来‘刀尉’和‘剑尉’美衔?” 金紫凤迟疑地道:“佟谢二人跟我们今天的情形,恐怕有点不同吧?” 雷光祖大笑道:“所不同的,不过是际遇和手段罢了!安知当年鞭锏双尉之怒火非由佟谢二人所撩拨而发?” 金紫凤沉吟道:“我想……” 雷光祖侧顾道:“表妹想什么?” 金紫凤抬头道:“我想还是先照来路上,小妹所提议的那个办法试一试。” 雷光祖连连摇头道:“愚兄不以为然。” 金紫凤不悦道:“为什么?” 雷光祖道:“那样做,纵然达到目的,也不光彩。” 金紫凤轻咦道:“不光彩?” 雷光祖点头道:“是的。因为外人也许会误会,我们之能取得尉号,全是倚仗你我父亲之赫赫威名!” 表兄妹俩一问一答,浑似不觉尚有他人之存在。尤其后面这段话,更令人如堕五里雾中。照两人语气听来,就好像他们今天,尚有一个温和的方法,可以轻而易举的便将笔掌双尉之封号取得似的。 笔掌双尉,究竟是有了几岁年纪的人,大世面,大风浪,在两人这一生中,也不知经历了多少,故尔这时均能保持长者风范,静立殿下院中,始终不发一言。 接着只见大殿上金紫凤在犹豫了片刻之后,仿佛忽又找到一个新的理由,头一抬,说道:“那还不是一样么?” 雷光祖显然一下没有听懂,眨眨眼道:“什么一样两样。” 金紫凤振振有词地道:“等会儿我们分别胜了他们两个,纵使凭的是真功夫,但遇上那好生是非的人,仍然会说他们是畏于我们金雷两家之威势,而故意放了一手,那时有口难辩,还不是照样‘不光彩’?” 院心中朱、邱两人互望一眼,摇头苦笑不已。 殿上雷光祖再度发出一阵大笑道:“这就不同啦!” 金紫凤道:“哪里不同?” 雷光祖化大笑为冷笑道:“如果依了你那慈悲心肠,只求‘点到为止,,那自然难免他人闲言。反之,深如在:到’字旁边加上两笔,改变为‘点倒为止,,请问谁还有话说?” 这位煞相之子,心性好不毒辣,前殿两廊诸人听了,全都为之倒抽一口冷气! 他们当初竟以为这对表兄妹年纪轻,玩心重,只是要笔掌双尉难看难看,现在才知道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原来这位煞相之子,为了要向天下人证明,他们取得尉号凭的是真才实学,竟不惜笔掌双尉重伤致残,甚而至于命丧当场! 掌尉邱蓬飞双目喷火,直气得全身索索发抖。 笔尉朱家椽传音相劝道:“蓬飞,反正都是一回事,气它作甚?这姓雷的小子,煞透华盖,如果不走正途,早晚必为武林中一大祸害。等会儿这小子选上的,尚不知是你还是我,我们兄弟的一套玩艺儿,固然无法与金雷两家之武学抗衡,但也不至完全没有还手的机会,所以,我说,我们哥儿俩,最好都能沉住一点气,等会儿捞到一把算一把,咱们两个毁了不足惜,万一能叫这小于留点破相,对今后整个武林而言,总是一桩功德!” 掌尉经此一劝,果然平静不少。同一时候,大殿上那对表兄妹之间,争执又起变化! 金紫凤坚持道:“不,还是要试一试。小妹认为,如能那样夺得封号,事实上也已经够光彩的了!” 雷光祖对他这位刁蛮的表妹,似乎不敢过分违拂,当下只好无可奈何的点点头道: “好,就由你作主便是!” 金紫凤于是转向了尘和尚,手一招道:“你过来!” 小妮子之神气,几与召唤一名小厮无异,但那位了尘和尚却如同接获纶音一般,弓着身子快步走过去,满脸赔笑道:“姑娘有何吩咐?” 金紫凤根本不管男女僧俗之嫌,一手拈着和尚歪送过去的耳把子,一面叽叽咕咕的不知道说了几句什么话。 只见了尘和尚连连答应着道:“好,好,是的,贫僧省得,是,是,姑娘放心!” 旋即僧衣大袖一摔,曲起小臂,又抖了抖,以双手食指以下四指兜住袖口,满面春风地走下院心来。 他朝朱邱两人深打一躬,笑容可掬的大声说道:“报告两位一个好消息……” 说着轻轻一咳,略作停顿,俾便朱邱两人表示兴奋和感激之意,讵知,朱邱两人神色不动,并无若何反应! 和尚自觉没趣,只好勉强又笑了一下,干咳着接下去道:“这个,咳,全是我们玉女金姑娘的意思,金姑娘说:她认为两位素负侠誉,盛名无人不知,即使中途引退,似亦无碍于两位之荦荦声光。所以,咳咳……金姑娘说……只要两位能效陶唐的推让之举,公开向天下武林声明一下,今天,这场约会,尽可化干戈为玉帛。” 士可杀,不可辱。这算什么话? 两榜封号,非强求而来,何为推让? “卿尉”如此,“将相”亦如此,公、侯、伯、子、男,莫不如此! 如他们今天“笔”“掌”双尉之“尉号”可让,“煞相”之“相号”,“霹雳子”之“子号”又如何? 不过,笔尉朱家椽深深了解一点:就是姓金的妮子提此建议,显然出于一番好意。因为这妮子天真任性,根本不懂世事也! 同时,笔尉看出,那位煞相之于虽然骄狂狠毒,却作不了十分主张,换句话说,只要设法使得姓金的妮子悔悟而退,今天这场无妄之灾,便有消弭于无形之希望! 所以,笔尉朱家椽这时在思考着,如何运用不卑不亢,意赅言简的说词,来使这姓金的妮子明是知非? 没有想到,笔尉朱家椽他这厢念转未已,身边那位性情躁烈的掌尉邱蓬飞已然抢先冷冷接上了腔。 后者这时向了尘和尚沉声说道:“鉴于你和尚只是一名传话人,而且也算不了一个角色,所以邱某人愿意平心静气的告诉你和尚一声,你和尚刚才那番话,趁早包包扎扎,扫数收回,由什么地方搬过来,仍旧送回什么地方去!” 了尘和尚一呆,张目期期道:“邱老檀越……” 掌尉邱蓬飞厉声道:“再多说一句,姓邱的就不惜血污双手!” 笔尉朱家橡暗暗一叹,已知无法,非人力所能挽回,只得打消原意,静候事态发展。 了尘和尚似乎深知这位掌尉说得到,做得到,当下大气也不敢喘一声,转身向大殿原句加以复述。雷光祖脸一偏,睨视而笑道:“凤妹这下死心了吧?” 金紫凤粉颊通红,恨恨说道:“两个不识抬举的老家伙,敬酒不吃,硬要吃罚酒,现在听你的,我金紫凤再也不管啦!” 雷光祖微微一笑,接着道:“愚兄对戳一下跳老高的人,一向最感兴趣,姓朱的斯文一点,不妨留给你。怎么样,是凤妹先下场,还是先由愚兄示范一下?” 金紫凤道:“我等一下好了!” 雷光祖点头一笑,大步下殿。 掌尉邱蓬飞转身摆头道:“家橡,你且退去一边!” 笔尉无话可说,默默退到西配殿前一排古柏之下。整座法华寺中,刹那静寂无声,气氛显得十分紧张! 雷光祖从容走下台阶,就地一站朝须眉怒张的掌尉淡淡笑了笑道:“分场之意无它,好叫今天到会的朋友看得清楚一点而已。 邱大侠有没有什么话要向跟来的贵属交代一下?” 掌尉为人,脾气虽刚,却不惯口出粗言,此刻给激得气翻血涌,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磨着牙齿,挣了又挣,好不容易,方始进出一串断句来:“你……你……你跟你老子,完全一样……” 雷光祖仰天大笑道:“这不是废话吗?” 掌尉底下一句话却突然流利起来,他接着吼道:“天下姓雷的都为你父子蒙羞!” 前殿走廊上,有人喝彩道:“一句抵百句,这一句骂得好!” 众人无不惊愕。但是,廊下人数不下半百之众,大家由于神专意注,一时之间,竟无法找出那名发话者是谁! 雷光祖扭头向殿上了尘和尚吩咐道:“请通知贵派弟子,不经本少侠允许,谁也不准轻出寺门一步!” 了尘和尚应得一声是,遂命身边一名弟子,如言传示下去。雷光祖吩咐完毕,接着又转向掌尉阴阴一笑道:“恭喜您,邱大侠,有人来帮您的场子了。嘿嘿,只可惜你邱大侠本身只是一名尉级人物,交游范围,不难想象,不似我们金雷两家,随便挑个家丁出来,都可以跟时下高手一争短长。嘿嘿嘿!” 语音略顿,阴阴又接道:“诚如邱大侠所言,我们雷家父子,言行举止,处处一样。你邱大侠既然明白这一点,就该知道,家父对于一个竟敢当面诋辱他老人家的人,绝无宽贷之理。邱大侠,祸从口出,您害了您自己了!” 前殿廊,突然又有人大叫道:“且慢!” 接着,一名粗衣汉子越众而出,那汉子一边向院中走来,一边叫道:“不错,姓雷的,‘祸从口出’你也在言词之间,伤害了本爷了!” 来的这汉子不是别人,正是那位谜一样的人物,金煞神苏仁惟! 掌尉邱蓬飞目光一直,脱口道:“苏朋友你……” 金煞神双手腰间一拍,发出一阵花花声响,显见那些金圆已经到手,紧跟着咳了一声道:“第一段已经了结,这是第二段,咱们谁也别管谁!” 他趁掌尉发愣之际,迅速转向那位煞相之子道:“阁下道歉不道歉?” 雷光祖冷冷而阴沉地道:“别装疯卖傻子,朋友,知道你是管事来的!” 金煞神接着道:“话是人说的,既然你老弟抬举我姓苏的,我姓苏的就算上一份亦无不可。请问在咱们理清曲直之前,可否先请这位邱朋友退后一步?” 雷光祖哼了一声,道:“进了网的鱼,一个滑不掉。谁先谁后,小爷无所谓,你们自己去抢赴死号牌就是了!” 金煞神转向掌尉一托手道:“借光!” 掌尉邱蓬飞自是不让,但为笔尉走过来把他拉开。后者传音道:“蓬飞,这位苏老弟有点道理,至少要比咱们兄弟强出多多,他既好意出头,咱们不可扫他兴子,待实在不行时,咱们再拼着以死相报也不为迟!” 掌尉被拖开后,雷光祖悠悠侧目道:“好啦,朋友,现在说吧,我雷光祖刚才哪一句话伤害了你阁下?” 金煞神以评理姿态,侃侃说道:“刚才,你说,姓邱的本身只是一名尉级人物,交游范围,不难相象请问这算不算门缝里瞧人?” 雷光祖头一点道:“好极了,刚才那一声,原来就是你阁下喊的。” 金煞神哼道:“答我的话!” 雷光祖冷冷道:“凭阁下这副嘴脸,能被人误为尉级人物的朋友,已够你阁下光辉一辈子的了!” 金煞神道:“假如我苏某人会骂人,一定会把刚才那句:门缝里瞧人’改为‘狗眼看人低’!” 冒光祖冷冷道:“就凭这句话,姓雷的敢保证你阁下会死得很慢,而且会被分成很多块,拆下来的骨头将足够排成你阁下这个笔画繁多的姓氏!” 金煞神道:“是的,排个雷字就比较简单多了?” 雷光祖好像有点不相信自己耳朵似的,眨了眨眼皮,问道:“喂,你阁下别是有着什么毛病吧?” 金煞神道:“本人最大的毛病,就是喜欢代一些有名人物管教他们的纨绔弟子,好叫那班没出息的东西知道,凭他们老子的金字招牌,并非天下无阻!” 雷光祖摇头自语道:“愈看愈不对劲,我堂堂黄衣公子,宰掉一二个尉级人物,尚属无伤大雅,像这种癫疯狂徒,杀了脏手不谈,传出去也招人笑话……” 金煞神淡淡接着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只要你们表兄妹能够悬崖勒马,苏某愿代邱、朱两位原谅你们这一次!” 雷光祖眼珠一转,似有所触,忽然注目问道:“问你朋友之师承门派,可以想见的,你朋友必然不会见告。如今退而求其次,你朋友能不能说说你阁下跟朱邱二人之渊源?” 金煞神又在腰间拍了一下道:“知道不?这儿是黄金五十两!” 雷光祖张大眼睛,甚为诧异道:“你是他们买出来的?” 金煞神不疾不徐的说道:“恰恰相反!” 雷光祖想了想,摇头道:“听不懂阁下这句话的意思。” 金煞神缓缓说道:“意思很简单,苏某人久仰掌、笔双尉之武学,特具厚礼,前来求教,两三天来,苏某人刚刚有点心得,不意却被你们表兄妹干白扰了兴头,所以心里感到非常不愉快!” 雷光祖微微一笑道:“那你阁下可该感谢我雷某人才对了。 他们两个,武学尚不足自保,习之何益?” 金煞神道:“人上有人,天外有天,谁人之武学敢夸足以自保?” 雷光祖傲然一笑道:“能有本少侠今天这一身成就,庶几乎可以在外面走走了!” 金煞神道:“不来湘南,不遇上我苏某人,许还微差不多。” 金紫凤在殿上叫道:“光祖,你怎么啦?哪来的这么多废话? 他一口-一声‘你们表兄妹’,居然连我也给骂进去了,不要他的命,至少也该赏他两个耳光才是啊!” 雷光祖微微一笑道:“朋友听到没有?” 金煞神点点头道:“听到了,也准备好了,你弟台随时可以出手。” 雷光祖微上半步,又笑道:“家父外号‘五步夺魂’,谅你朋友也该有个耳闻。所以你朋友最好再准备一下,本少侠一出手,想补救就来不及了!” 金煞神后退半步,口中答道:“只要能看清阁下出手路数,相信总有补救之道,掌尉的‘飞花掌’,笔尉的‘生花笔’,随便拣一二招出来,大概也就尽够应付你老弟而有余的了!” 雷光祖正待发招,闻盲不禁收住势子,哈哈大笑道:“你们大家听听,这话多妙?这位朋友居然要以‘生花笔’和‘飞花掌’两种不成气候的武学来对抗雷家的‘五步夺魂手’! 哈哈哈哈哈!” 笑声一收,侧目问道:“阁下的笔呢?” 金煞神大步走到笔尉面前,抱拳道:“愿借尊笔一用!” 笔尉递出那精钢判官笔,低声道:“苏大侠不要勉强才好!” 金煞神笑了笑,低答道:“不要紧,我是神农尝百草……” 金煞神接笔离去后,掌尉迷惑地道:“家橡,他这句‘神农尝百草’,意何所指?” 笔尉朱家橡蹙额道:“他底下没有说出来的,不知道是不是一句:品味知性?” 掌尉邱蓬飞道:“是便怎样?” 笔尉朱家椽道:“是便表示他所学甚博,仅欠条理,只要辨清门路,弄明源流派别,便有对症下药之策!” 掌尉邱蓬飞惑然道:“你是说他懂得很多门派的武功,但在末见各该门派中人使出之前,却不知道它们分属于哪一门,哪一派?” 笔尉朱家椽道:“可能如此。” 掌尉邱蓬飞摇头道:“无此可能!世上哪有师父教徒弟这种教法的?” 笔尉朱家椽道:“如此传授,可收兼容速成之效。传授时就掌论掌,就剑论剑,不交代该项武学本身之历史,以免受业者有所分心,有所拘泥。” 掌尉邱蓬飞接着道:“就算有这种师父,但他难道不知遭这种徒弟教出来,一旦走到江湖上,要吃多少瞎眼亏么?” 笔尉朱家椽皱眉道:“可不是……” 掌尉邱蓬飞道:“此说欠通,你再想想还有别的说法没有?” 笔尉朱家橡叹了口气道:“除此还有什么别的说法呢?那就只有表示:管它‘有毒’‘无毒’,‘治病’还是‘送命’,且试上一试再说了!”—— 第十五章 怒使少豪解愁字 掌尉邱蓬飞不禁愁急起来,喃喃道:“但愿” 笔尉朱家椽突然低呼道:“蓬飞,你瞧!” 原来就在朱、邱两人交谈的这片刻之中,那边金煞神早与那位煞相之子动上了手。 此刻但见金煞神右手运笔如飞,左掌掌影幢幢,竟赫然使的是“生花笔”和“飞花掌” 中的两大绝招“势走龙蛇”以及“莲开九晶”! 那位煞相之子,黄衣公子雷光祖,身形飘忽如风,出手劲锐凌厉,五步夺魂绝学,果然名不虚传。他此刻如果单独攻拆金煞神的左手飞花掌法,或是右手的生花笔招,无疑地,必可取胜于三合之内!但是,这位煞相之子所苦恼的是:对方时下所施展者,为两种完全不同之武学,他深深知道,一招兼破二式,既然有所不能,若是操之过急,就难免有玉石俱焚之虞! 损人而不利己,自为智者所不取。 所以,斗场中的雷光祖,三招一过,主意顿改。他毅然放弃惊险万状之蛮攻,而代之以游缠闪击,意欲凭仗一身超绝之轻功,先使敌人疲于奔命,然后相机一击而下! 而此刻斗场中的那位金煞神,说怪也真怪,笔尉的一套“生花笔法”,以及掌尉的一套“飞花掌法”,严格说来,原不足以与将相武学相颉颃,可是,这两套武功一到他手里,竟如奇迹出现般,另外生出一种此呼彼应,互为佐辅之妙用,明眼人谁都不难看出,这两套武功此刻如分由笔掌两尉同时使出来,一定无法达此境界! 再一点令人诧异的是:这位金煞神在对敌之际,其一身内在功力,似随局面之转换,而呈现水涨船高之势。 他先是在“笔”“掌”两套招式上,由生涩,而熟练,一如久置不用之车轴,经油润滑后,渐渐滑溜起来一般。 现在,雷光祖脚下一快,他脚下竟也跟着快了起来。 雷光祖预期落空,无所展其长,不禁又气又惊又急,这时一边发掌,一边高声大叫道: “凤妹,快告诉愚兄此人之来路!” 大殿上的金紫凤,其实早就留意着了,这时也显得甚是着急地高声答道:“我明白,但是……我……我说不出来!” 雷光祖接着叫道:“凤妹,你明白何事?” 金紫凤急中带怒道:“我要是……啊,不……是了……表哥小心,此人危险得很,他使用两尉武学,只是一个幌子,若凭本身功力,他虽然及不上小妹,但比你表哥,一定强得多,他这一,手,小妹也能,注意他在普通招式中,渗进某种上乘玄功,突然加之于你!” 雷光祖自尊心大大受损,他无法向表妹发作,乃将一股羞忿之气,兜底泄向对手金煞神。 当下厉声大吼道:“打从‘凶将’之子‘金笛书生’郭重山往上数,五爵之门人,小爷纵末目睹,亦有耳闻,就不信你他妈的会真是个人物!” 吼声未了,人已向前狠命扑出。双掌势蓄阴阳,高低相错,分向金煞神上、中、下三路同时攻到! 金煞神铁笔一圈,疾退丈余,沉声高喝道:“小子真的活腻了么?” 雷光祖一击不中,怒火更炽,恨恨应得一句:“一点不错,非你即我!” 左臂箭探,右臂鞭垂;明攻之左手五指似曲还张,暗藏之右手五指并拢如刀;双掌十指兼藏了抓、拿、劈、扫等诸般指掌之变化! 很显然的,这位煞相之子,羞剑难于还鞘,不跟敌人分出一个死活存亡,是万难善休的了! 金煞神发出一阵嘿嘿冷笑道:“要找死还不容易么?” 他容得雷光祖左手盖顶一把抓落,滑步卸肩,右手铁笔一扬,作犀牛望月式扭转上半截身躯,其势一如即将旋身反扑者然;可是就在雷光祖误信为真,左手掌背一翻,撩向铁笔笔杆,跟着欲以右掌闪电穿劈的一刹那间,他却突然右膝一弯,全身伏地,一个飞蓬回旋,人已绕至雷光祖身后!金紫凤在大殿上失声惊呼道:“光祖快向后倒!” 可是,太晚了!同时,雷光祖纵然来得及,此刻恐怕也不会如言照办。 原来金紫凤发出这一声惊呼时,场中敌我双方所处之位置是:雷光祖勾腰前扑,前面人影已杳,整个背后都因而空门大露。金煞神身形一长,手中铁笔所指向者,正是前者后背之关元要穴! 就当时之情势而论,雷光祖假使如言后倒,岂不成了以背迎笔,自速其死? 错了! 这种地方,正是武学高低优劣分野所在。因为,如事实之所显示,雷光祖因一招之失,败局已成定论;不过败有大败、小败,和轻挫、惨折之别,如处必死之境,而能死里逃生,或与敌人来个两败俱伤,可为佳事? 金紫凤所喊的一句“光祖快向后倒”,其用意便在于此!假使雷光祖虽明知敌人正以一支判官笔点向自己后背,而偏偏咬奢倒撞而上,敌笔之劲道,必会因而大减;同时,如能再狠一点,在敌方事感意外,措手不用之际,更可使出毒着,以一式反手撩阴致敌于重创! 敌方如为大行家,或是不愿两败俱伤,便可能在这种情形下改弦易辙,或者抽身后退! 所以,金紫凤所授意者,实为一招至精至绝,至奇至妙,临危保命之着。只是刻下四厢多为庸流俗手,谁也不能体会及此罢了! 不过,事实上,小妮子这一声喊,最后还是救了雷光祖一条活命。 因为,小妮子一声惊呼出口,别人不解其意,当事之金煞神却为之心神一凛,他在不能确切弄清雷光祖懂不懂这一着,以及肯不肯这样做之前,自然不愿掉以轻心。所以,金煞神为慎重计,身躯微偏,去势走斜,结果笔尖所至,仅将雷光祖肩背之间划出一道大血沟! 就这样,也已够那位煞相之子生受的了。只见他向前一个嚷跄,虽强撑着没有栽倒,却已再无逞强出手之力了! 金紫凤由大殿上飞身一掠而下。她似怕金煞神向雷光祖追施毒手,是故人在半空中,即已发出一声娇叱道:“姓苏的休狂,本姑娘来也!” 金煞神身子一转,缓缓接口道:“放心,姓苏的尚不致于如此低级,若是真想取他性命,有十个黄衣公子怕也早巳完了!” 殿上,那位了尘和尚,渐渐有些拿捏不定起来:他觉得继续一面倒向表兄妹这边,似乎已有慎重考虑之必要,但又怕一下矫枉过正,弄得两面不讨好,所以,他在犹豫了一阵之后,终于还是拿了一些药布走下殿来。 雷光祖因伤在背后无法自理之处,加上他生性高傲,不肯于伤后立即登殿求救,以致出血过多,脸色已呈一片青白。 这时一面任由了尘和尚为他敷扎创口,一面向院心的金紫凤哨呼道:“凤妹……不要放过他……这厮……准是……十三男中……某一男之弟子……他竟敢向我们‘子’‘相’两家公然挑衅,其中必……必……有非常原因!” 金紫凤头一点,应声答道:“小妹当然不会放过他!” 金煞神好整以暇地缓缓接口道:“关于这一点,姑娘最好考虑一下再作决定。你们虽然谊属表兄妹,但是,你们之间,无论身家、为人,与武功,都相去甚远。他这位煞相之于,恶名早着,今日之事,可说罪有应得,而你金姑娘,可大不同了;尚望姑娘三思之!” 因为金煞神语气和婉,而且这番话说来也人情人理,金紫凤不免一阵犹豫。 雷光祖急忙高叫道:“凤妹千万不可为他所软化!” 因用力过甚,创口受了震动,大股鲜血立即从白布缝里汩汩渗出。了尘和尚皱眉低声劝道:“公于尚请” 雷光祖扭头叱道:“去你妈的!” 接着又向院心中的金紫凤继续叫道:“他这全是一种苦肉计,因为他自知不是凤妹你的对手,才会如此低声下气,否则,他刚才为什么会一口一声你们这对表兄妹,将凤妹也一起骂在里面? 凤妹如果被他哄骗过去,这厮不在背后窃笑你幼稚无知才怪!” 金煞神回过头去,淡淡扫了一眼,口中虽然没有说什么,但那神色却表示得很明白:刚才不杀你这厮,看来实属一大错误! 这时,最可怜的,大概要算那位了尘和尚了。 他好心没得好报,善意进言,结果却换来一声臭骂。可是,他比谁都清楚,这位煞相之子虽说受了伤,他要想取他和尚,,命,显然仍非难事。所以他在挨骂之后,感受如何,是另外一回事,救治工作,却照样得继续进行。 金煞神缓缓转过脸来,注目问道:“姑娘准备听谁的?” 金紫凤沉吟了片刻答道:“他的,你的,都一样,本姑娘谁的也不听,本姑娘的事,自有自己的主张。” 金煞神点头接着道:“好极了,那么姑娘打算怎么样做?” 金紫凤眼光一阵溜动道:“这个……” 敢情,主张是有了,只是一时还没有拿定。金煞神强忍着笑,静静等待。 金紫凤脸孔微微红了一下,勉接道:“本姑娘原无与你为难之意……” 金煞神连忙顺着口气接下去道:“是的,姑娘应不难看出,苏某人虽然好管闲事,却并非穷凶极恶之徒。这次事件,系由贤表兄妹所肇端,如就此带过,贤兄妹方面,事实上也不算大吃亏!” 金紫凤点点头,说道:“所以,本姑娘愿意先许下一句诺言,好叫你安心,就是:等会儿动起手来,本姑娘最多只让你受点外伤,而决不取你性命,或使你残废。” 金煞神当场一愣,完全出乎意料之外。 这番话如由别人口中说出,可谓阴损至极。但是,由于说话之人不同,刻下四厢观战者,包括他金煞神在内,却全无此一感觉。其所感到意外者,是后者接口太早……在小妮子而言,众人俱都明白,这番话无疑地并不虚假! 金煞神愣了一愣,旋即问道:“姑娘一定不肯罢手?” 金紫凤点头认真地回答道:“不管怎样,我们终究是姨表至亲,而且我的武功比他好,如果他受了伤,我竟不闻不问,说什么也交代不过去。这一点,抱歉得很,阁下乃明理之人,务请见谅!” 欲予对方小创之惩,居然出之以恳求口吻?真是愈来愈妙了! 不过,在金煞神,不知是何缘故,他见妮子坚持要动手,竟似乎显得很着急,双眉紧皱,喃喃道:“慎于始’这句古训诚不我欺。看看有多可怕的因果关系!” 雷光祖忽又叫道:“我说如何,凤妹,这厮情虚之态,终于一表无遗,漏到口风上来了吧!” 金紫凤似嫌聒噪,冷冷道:“武林中有多少英雄好汉能面对金汤堡金家的人不觉情虚的?全是废话!” 妮子说着,忽然轻轻一咦,仿佛想起什么似的,转向金煞神注目道:“阁下为哪一男门下?” 金煞神含笑反问道:“可否拒绝回答?” 金紫凤注视如故道:“最好说出来。如果你是某几一男门下,姑娘这也许会在轻中再从轻处置!” 金煞神轻轻一哦道:“是哪几男门下,才能邀得姑娘优待?” 金紫凤不假思索道:“仁、义、智、勇!” 金煞神欲言又止,重重咳了一下,突然抬头含笑说道:“姑娘凭何断定苏某人一定就是十三男门下?” 金紫凤庄容道:“强过煞相之子,而远不及霹雳子的女儿,除了十三男门下,应该不会有他人!” 金煞神心想,好一个自负的丫头。你又怎知我金煞神就真的不如你了? 心中又气又好笑,口里则在问着:“凶将不算?” 金紫凤接口道:“他刚才告诉过你了,凶将亦仅一子,所收门人也甚少,而且我们差不多都见过面,相信绝无阁下在内!” 金煞神眼珠一转,突然说道:“‘降魔子’又如何?” 金紫凤有如胸口中杵,芳容一变,连退三四步,方始戟指颤声讷讷道:“你,你……” 金煞神看得出,甚至每个人都能看得出,小妮子此刻所表现的只是震惊,而绝非害怕之表示! 金煞神双目异光闪动,缓缓逼出一步,脸上带着笑容,声调却低沉得有如一阵闷雷: “姑娘说下去,我怎样?” 金紫凤跟着又向后退了一步,尖声道:“你真是我,我……” 金煞神紧紧迫问道:“我是姑娘什么人?” 金紫凤脸色一变,忙叫道:“不,我是问你,你是否真为降魔子传人?” 金煞神注目不移道:“是便如何?” 金紫凤忽然转向雷光祖高声问道:“光祖,你还走得动么?” 雷光祖气焰一下尽消,他避开金煞神跟着望过来的目光,脸孔微偏,低弱地道:“大概无碍。” 金紫凤手一挥道:“那么走吧!” 转身扶住雷光祖,大步向寺外走去。金煞神定了定神,连忙追上去喊道:“金姑娘暂请留步!” 金紫凤听如不闻,非但连头也不回一下,脚底反而加快起来。 金煞神呆在那里,似乎打不定主意;不知道是追出去的好?还是任由那对表兄妹走掉算了好? 他眼角偶扫,忽然叫道:“大和尚慢走!” 了尘和尚本想乘隙悄悄开溜,不期事与愿违,偏给出神中的金煞神无意间转脸发现。 和尚心头突突跳,脸子阵红阵白,只好硬着头皮走过来合掌躬身道:“今天能于此地见着降魔门下,真是三生有幸!” 金煞神肚里冷笑:嘿嘿,我看是不幸之至! 笔尉朱家椽、掌尉邱蓬飞,此际亦自西配殿那边双双走了过来。前殿两廊,那数十名南湘本地的武林人物,一个比一个知机识趣,只不过眨眼工夫,即已静悄悄的溜得一干二净! 了尘和尚瞥及双尉走过来,心头又是一阵不自在。金煞神转过脸去,朝朱邱两人迅速递出一道眼色,口中大声说道:“来,大家先到殿上去,喝一杯茶,歇歇再说!” 了尘和尚见金煞神话中似乎并无恶意,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当下连忙接口说道:“是的,上去喝杯茶……” 四人于大殿上围着一张供桌坐下,金煞神抬头望向了尘和尚道:“听说大和尚最近正在修建大雄宝殿?” 了尘和尚心想:这不过是本和尚平时向人讹化的一种借口,这厮是打哪儿听来的?他因为一时摸不透这位降魔门下,放下大事不追究,却问这些琐事的用意何在,只好模棱两可的欠身答道:“是的,不过,咳……咳……承各方慨予施舍,也快完工了。” 金煞神突然叹了口气道:“真糟!” 了尘和尚吓了一跳,连忙结结巴巴地问道:“苏大侠的意思……” 金煞神皱眉接着道:“家师近年来一心向佛,早就有意完成几件功德事,苏某人这次出来,他老人家便曾一再叮咛:说是凡遇民间修桥铺路,或是寺观中修殿建塔,务必要大力襄助,不计耗费之多寡……” 了尘和尚听了,暗暗懊恼不已。 不过,有一点使他不无安慰的是:降魔子既于晚年在心境上有着如此巨大之改变,其门人也许会对佛门弟子另眼看待,那么,自己这一次的兴凤作浪,因此而能安然渡过,大概是不成问题的了! 金煞神顿了顿,接着又道:“早在年前,苏某人即凤闻大和尚在完成一座巨塔之后,又在着手扩建贵寺那座大雄宝殿,本想立即赶往贵寺,终因他事羁身……唉唉,没有想到…… 一再蹉跎的结果,竟给平白失去了一个良机!” 了尘和尚故意蹙额思索了一下,然后点点头道:“也许还有个补救的办法。” 金煞神一哦,显得甚是高兴地问道:“还有什么补救的办法?” 了尘和尚作出一脸庄严之相,正容说道:“敝寺那口大钟,因铸造年代过久,业已不堪使用,这件功德,原已由长沙张老员外包了,现在,既然苏大侠这么说,贫僧不妨做个主,回去请张老员外暂时让一让,并吩咐工匠改镌上贤师徒……” 金煞神连忙拦着道:“不,不,到时候只要镌上家师一个人的名字就够了!” 了尘和尚深深一叹,似有着无限感喟道:“苏大侠这分淡泊心胸,端的使人钦佩!” 和尚这回这个马屁,实在拍得大有问题。徒弟不愿留名被誉为“心胸淡泊”,相反的,师父岂不成了“热衷功利”? 尚幸金煞神并未去对和尚这两句谀词细加品味,这时,手在腰袋中一阵掏摸,接着,秃、秃、秃,向桌面掷出三枚金元。 了尘和尚目光所至,不禁失声喜呼道:“这些金元好别致……” 金煞神微微一笑道:“看上面的字!” 了尘和尚拈起一枚念道:“‘邦本’?” 金煞神又笑道:“不,看另一面。把它们顺序排起来一起读,保你更有意思!” 了尘和尚照做了,口中同时念道:“礼,咦” 金煞神侧目道:“怎么样?” 了尘和尚抬头道:“怎的无耻?” 金煞神微笑道:“因为它与你大和尚势难两立,有你大和尚在,它就没有站的地方了!” 了尘和尚面孔通红,讷讷道:“苏大侠怎可……” 金煞神将桌上三枚金元一把捞回,哂然说道:“想送给你大和尚的,你大和尚已经收到了。至于这三枚金元,抱歉得很,在下尚有他用?” 了尘和尚知道受了戏弄,惟敢怒而不敢言,当下站起来,自语般道:“意敏、意明怎么还不端茶来?” 说着,便待向后殿走去。金煞神手臂一挥,隔空弹出五缕指劲,口中同时沉声道:“不送,好走!” 和尚身躯微微一颤,不仅没有倒下,甚至未离原地半步,笔、掌双尉互望一眼,似乎都很诧异。 金煞神冷笑道:“刚才没叫你走,你偷偷开溜,如今明明白白叫你走,你这位大和尚怎又不走了?” 了尘和尚忽然转过身来,双膝下跪道:“苏大侠高抬贵手。” 笔、掌双尉益发讶异不置。 他们虽见和尚脸色发白,额上微透汗意,神情似甚痛苦,但是,和尚却能转身下跪,显见周身血脉和关节,并未受到严重创伤。和尚不走,尚待何求? 只听金煞神又一声冷笑道:“抬什么贵手?” 了尘和尚颤声说道:“贫僧被……被……点了穴道。” 金煞神嘿嘿连声道:“只点了你一二处小穴道,而且旬日使可复原,丝毫不会损及你原有的一身功力,这种情形之下,你还要噜嗦,是不是嫌太轻?” 了尘和尚低声战抖地道:“您点的是贫僧‘敲尾’……和+…-和……左右‘下俞’。” 金煞神淡淡道:“是又怎样?” 了尘和尚苦脸道:“这几处穴道与肾阳相通,一旦穴巢枯闭,以后,我和尚……在…… 某一方面……就无异……废定了。” 金煞神接口道:“哪一方面?” 了尘和尚未暇多思,答道:“当然是男女”话一出口,方知失言,语音一下顿住,一张惨白的脸孔,登时充血飞红。” 双尉一直未往这一方面想,至此方始恍然大悟! 金煞神轻轻一咳道:“很好,还有呢?” 了尘和尚哪还有勇气再耽下去,低头爬起,匆匆下殿,连带来的一批弟子也顾不得招呼,便如丧家之犬一般狼狈出寺而去。 这边的朱邱二人,以及金煞神,同声哈哈大笑!笑过一阵,笔尉朱家椽首先问道:“这次多亏……” 金煞神摆手止住道:“别来这一套!假如两位真的有意谈谈,在下倒希望两位另外见告一件事。” 掌尉邱蓬飞连忙问道:“苏大侠想知道的,是哪一件事?” 金煞神道:“就是对于,咳对于家师不,应该这样说,就是对刚才金家那妮子,在听说苏某人为降魔门下之后的反常神态,两位有无什么感想?” 掌尉邱蓬飞点头道:“是的,这一点的确出入意料之外。就连我们老表兄弟俩,也一直没有想到,苏大侠竟是降魔门下高足!” 金煞神对掌尉这种回答,不表满意。不过,这情形其实怪不得别人,他自己问得吞吞吐吐,闪闪烁烁,又叫别人如何能够知道,他心底真正想问的是什么? 那么,金煞神既然想问一件事,又为什么不问个干干脆脆,明明白白呢? 这在金煞神,亦有其难言之隐! 原来这位“金煞神”不是别人,正是伪称要回萍乡探望养育恩人堂房叔叔的辛维正之化身! 适才,辛维正临时灵机一动,冒承为降魔门下,原意是从金紫凤那小妮子口中,多多少少套出一点有关降魔于黄逸公的“其人其事”;不期小妮子竟跟他那两位师兄一听提及师父时之表现完全一样,根本不愿多谈一个字!两位师兄,不愿多谈师父,小妮子金紫凤则以同样态度对待降魔门人,难道说,所谓降魔子黄逸公,竟就是武功山中,他那位衰迈多病的师父本人不成? 辛维正以最大之克制力,强行抑止住因念而起的那份激动。 而今,他在双尉面前,一时不便改口,只好以轻描淡写的语气加以更正道:“不,我的意思是问两位:你们在见了小妮子最后那种对待苏某人态度,是否有什么特别感想而已?” 笔尉朱家橡深深叹了口气,说道:“关于这一点,朱某人觉得,贵师门演变到今天这种水火不容之势,无论上一代谁是谁非,如连下一代因而蒙受影响,实为武林中一大不幸,因为朱某人相信,你们师兄妹之间,这显然还是第一次见面……” 辛维正又是一阵意外!“霹雳”与“降魔”两子原来是同门师兄弟? 这样一来,他就无法再问下去了。不是么?自己师门的“家事”,怎好启口询之于“外人”? 辛维正默默点头,作不胜感慨状,轻轻叹了一口气;等到茶送上来,他喝了几口,立即起身向双尉告辞。 双尉见他去意甚坚,知道挽留不住,只好起身相送。 辛维正至城外一家栈房中取回寄存之马匹,又另外改换了一副面目,连夜又向岳阳赶回。 现在,他心里有了底子,更不愁在金汤堡中打听不到有关降魔子的(可能就是师父)一切了。 他本来用不着赶得太急,因为雷光祖伤得不轻,那对表兄妹决不会走在他的前头。但是,他一想到“两子”阅墙之谜,便恨不得胁生双翼,宁可一个人先回到堡中,慢慢的再等那妮子回来! 第三天傍晚时分,辛维正悄悄返抵岳阳。 他将马匹牵往西城门外一家骡马行中,以原价八折卖得四两八分银子,正拟转身出院之际,忽见两名劲装大汉,分别牵着匹黄镖马,自里角一座马厩走出,只听其中一名汉子边走边说道:“那份景象,可说要多惨有多惨……” 辛维正微微一怔,遂借故趑起着留在原地。 另外那名汉子皱了皱眉头,说道:“这要非由你程兄口中……” 被称为程兄的那名汉子抢着接下去道:“可不是,三十多名年轻弟子,横七竖八,死状之惨,令人不忍卒睹,其中就只缺少了一个奇算子……” 程姓汉子说至此处,忽然发出一声轻咳,顿住未再说下去。 他似乎突然想起,这段描述,已重复了三遍之多,现在再说第四遍,实在连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了。 辛维正目送两汉子背影远去,一面向院外走来,一面暗加推敲。他知道程姓汉子刚才所说的消息,必然是从“霹雳子”和“煞相”两人之部从处辗转传出;虽然描述方面难免夸张,真实性则十分可靠! 那么,那位奇算于黄天南,在黄山弟子尽遭不测之余,他这位黄山振掌门人自己却跑到哪里去了呢? 就辛维正所知,这位黄山奇算子,除了心术诡谲外,武功亦并不如何高明,一千弟子既然扫数遇难,他本人似无单独走脱的可能。 回到百珍园,天已微黑。 那位应天无常郭老头正托着一把小酒壶,蹀踱于畦行果木间,东望望,西瞧瞧,状甚怡然自得。 辛维正笑喊道:“嗨,郭老,你看谁来了?” 郭老头一抬,喜出意外道:“啊,小子,你怎么这样快就回来了?你不是说要十多天才能赶来回的么?” 辛维正走过去笑道:“小姐回来了投有?” 郭老头摇摇头笑道:“她哪有这样快!” 辛维正接着又问道:“老堡主呢?” 郭老头漫声答道:“据说一行已下罗汉池来,小子,算你有口福,老汉下午买来一只大野兔,现在大概刚好够火功!” 辛维正笑道:“怪不得我一过平江,便闻到了扑鼻香气。” 郭老头笑骂道:“油嘴滑舌!” 在餐桌上,辛维正又含笑问道:“老堡主这一趟庐山之行,有无收获?” 郭老头摇摇头道:“不清楚。” 辛维正笑道:“真的不清楚?还是不肯说?如属后者,不妨由小子说一段出来给您老听听,以助您老酒兴!” 郭老头眨了眨眼皮道:“你听说了……” 辛维正咳了一声道:“我听说在罗汉池另一边峰脚下,有人发现了一大意外秘密,现场那份景象,可说要多惨有多惨……”—— 第十六章 不得端倪底死问 (此处缺二页) 辛维正走上数步,压低声音笑道:“这个自然是非清楚不可!另外尚想请教您老一件事,就是:这园里每逢有时鲜果蔬,为什么都由第三房先行送起?”,郭老头脸色一寒,沉声说道:“老汉知道,这问题早晚必然会被你小子提出来,现在,老汉回答你:你小子如果还想活得久一点,以后最好忘了这份好奇!” 语毕,掉头径自走了开去。 辛维正暗暗咋舌,他没有想到,这座金汤堡,里里外外,原来竟也有着这么多的忌讳? 而这样一来,他原先所抱持之原则,就不得不稍稍改变一下了。 他本来打定主意,只采取有关降魔子之消息,对金汤堡之内情,绝不过问,但现在,他深深觉得,“降魔”与“霹雳”,既为同门师兄弟,而降魔子很可能就是自己的师父,这种情形下,要-他对堡中事再抱漠然态度,已属万不可能。因为此堡之所发生事之大小,都极可能与两师兄之失和有关,亦即与自己师父落得今天这种下场有关也说不定。 如今,别的不说,第一个他就不知道,金紫凤究系哪位夫人所出?他所知道的,只是金汤堡主共有三位夫人,三房之中,仅有金紫凤这么一个女儿!细细想来,他对这座金汤堡所了解的也未免太少了! 辛维正想着,匆匆收拾了一番,遂就出园向堡中赶去。 如今,他已是金汤堡中的一员,自由进出堡门,业已无人再加盘问。按往日传送果蔬之惯例,他可以打由西边那座震门径人堡内,然后会有人出面问他东西准备送给哪一房,或是交给什么人,接过去代为转呈。 过去,经常驻守在内堡那座客厅中的,都是那位外堡总巡,行空天马李吉冲;如今,行空天马已和霹雳双翼朱家兄弟,一起跟随堡主外出,换来的这人,辛维正也见过两次,知道此人职居“内堡总巡”,姓欧,名中孚,外号“三绝鹰扬”。严格说来,虽然同属管事身份,此人之地位,实则尚在行空天马李吉冲之上! 三绝鹰扬欧中孚正在厅前阶下,跟一名也像管事模样的中年人谈着话,一见辛维正提着篮子走进堡门,立即含笑走过来问道:“老弟好几天没来了。” 辛维正躬身答道:“欧管事您好。小子请假回去了萍乡家中一趟!” 三绝鹰扬返身指阶下那名中年人,介绍道:“这位是孙前辈弃武,乃‘十三男’中大大有名的‘智男’,老弟赶快上前见过!” 辛维正微微一怔,连忙作了一揖道:“孙前辈好!” 他原以为对方也是堡中的一名管事,不意竟是十三男之一的智男! 只见这位智男,年约四十出头,第一眼看上去,一切都显得平平凡凡,无论身材、相貌、或衣着,均无特出之处,但稍为加以注意,便会发现这位智男身上最少有两点不同一般武林人物的地方:第一、是嘴角上那一抹不变的微笑。第二则是那双有神而深渊的眼光! 他笑,不是嘲弄,不表示喜悦,亦非显示其和蔼,而只是象征着内心那一股无比坚定的信心;自然而然流露出他对万事万物,随时都具有一种临危不乱,泰然处之的应变能力! 至于那双眼光,一句话便可以形容透彻:在他这位智男面前,谁电别想于心底长久保有某项秘密! 辛维正口中间着安好,内心不期然暗暗喝彩:三王之评,果然允精允当,此人诚不负智士之雅封! 智男含笑在辛维正周身打量了一阵,转望三绝鹰扬问道:“鹏公是什么时候收下的这么一名好徒弟?”。 三绝鹰扬甚感尴尬地搓搓手笑道:“不,这位兄弟” 智男情知问错一哦,连忙解窘道:“我知道,鹏公事忙,彼此之间,大概还投有见过面?” 三绝鹰扬似乎不知该怎么解释才好,讷讷道:“是的,不过……” 智男径自点着头,自语般说道:“看样子这大概又是我们那位‘奇正平’,‘钱总管’钱老大的功劳,真是什么宝物都逃不过我们钱老大的一双眼睛!” 三绝鹰扬含逼地“嗯”了一声,遂转向辛维正问道:“这篮石榴谁叫送来的?” 辛维正道:“郭老送来交给三房里的一位可人姑娘,想必是那位可人姑娘昨晚去园中吩咐的。” 篮中计有五只石榴,三绝鹰扬边问边伸手,本待先拿一个款待智男,自己也顺便吃一个尝尝新,及至听得是送交三房里的东西,急忙手一缩,改向篮把伸去,口中啊噢不清的说道:“原来……是的……好,你就搁在这里好了。” 辛维正差点没有笑出声来,忙借打躬低下头去,忍笑道:“有烦欧管事了!” 言罢直起腰来,正拟转身退去,却忽见那位阴阳镖蔡伯坚匆匆走入内院,向三绝鹰扬欧中孚报告道:“衡山了尘和尚在外面求见堡主……” 辛维正暗暗一咦,心想:好家伙,这秃驴跑得不慢呀,他赶来这里干什么?想着,不禁停下脚步。他已是堡中人,且与眼下三绝阴阳等人都还处得不错,装着好奇在旁边听一会儿,自无不可。 只听三绝鹰扬皱眉答道:“告诉他堡主不在,不就得了?” 阴阳镖道:“阜属已经这样告诉过他了。但和尚又说,他是伤在一名降魔弟子手里,特地赶来求治的,所以卑属不敢做主,来请示欧管事定夺!” 三绝鹰扬猛地一呆,张目道:“他……说……他受伤于一名降魔门下?” 阴阳镖蔡伯坚低首低答道:“是的,所以口三绝鹰扬紧接着问道:“伤在哪里?” 阴阳镖抬头道:“他说身上被点了几处穴道。” 三绝鹰扬又问道:“重不重?” 阴阳镖迟疑了一下道:“看气色好像伤得不轻,可是,他却是骑马来的,关于这一点,卑属实在很感迷惑。” 三绝鹰扬微徽一怔道:“那么他有没有说被点的是身上哪几处穴道?” 阴阳镖答道:“他说是后背‘敲骨’和左右‘下俞’!” 三绝鹰扬又是一怔,讶然道:“难道……” 旁边站着的智男孙弃武,这时面露会心的微笑,不过迄无插口之意。 三绝鹰扬转身来向智男一点头道:“请教孙前辈,这情形会不会是在淫犯犹奸作科时,为高手所惩,故意将对方指为降魔门下,以作来此求救之借口?” 智男微微一笑:“依孙某人意见,欧兄似应将此情形报请钱总管决定!” 三绝鹰扬轻轻一啊道:“我好糊涂!” 说着,急向西厢房方面奔去。 辛维正明白了,通向里院之暗门,原来设在西厢内! 不多一会,三绝鹰扬又自西厢奔出,挥手叫道:“钱总管说:叫那贼秃快滚!” 阴阳镖蔡伯坚听得三绝鹰扬只传出这么简单一句话,不禁微徽一怔。 神色间流露的疑惑之情,好像在说:关于来人声称系伤在降魔门下一节,钱总管竟然毫无表示? 智男轻轻咳了一下,含笑道:“蔡兄用不着意外,依孙某人猜想,我们那位钱老大,他在听说来人是伤在降魔门下手里时,其震惊之程度,一定不在你我之下!” 三绝鹰扬一路奔过来,满脸露出钦佩之色,点头接口说道:“孙前辈端的不愧……” 智男淡淡一笑,缓缓接下去道:“钱老大如此决定,必然是在问清来人被点穴道部位之后所作成的。所谓着凉会伤风,多吃损胃肠,患某种病,必有其致病之因,堂堂金汤堡,当然不会去为一名淫僧恢复其作恶之机能!” 以阴阳镖蔡伯坚在武学方面之造诣,对于一个人被点死“敲尾”,及左右“下俞”之结果,显然尚欠明了;就是三绝鹰扬欧中孚,无疑亦在一知半解之间,故所以智男不惜将话说得明明白白,以释两人之惑。 阴阳镖蔡伯坚弄清个中关键所在之后,轻轻一嗅,立即向外走去,走不数步,忽又转过身来问道:“假如那厮……” 三绝鹰扬冷冷截着道:“如果贼秃不识趣,还要噜嗦,吩咐庶务房备口棺材就是了!” 阴阳镖点头称是,大步而出,辛维正趁势也跟着走了出来。 可是,出入意料之外的,等辛、蔡两人走出堡门时,外面广场上,竟已不见了那位了尘和尚的踪影! 阴阳镖愕然返身,向堡楼上高声问道:“那和尚呢?” 一名堡丁探首窗外答道:“蔡师父进去不久,忽有-名小沙弥飞马赶来,不知跟和尚说了几句什么话,和尚听了似甚兴奋,接着连招呼也没打一个,便同那名小沙弥双双策马而去。” 阴阳镖呆了一阵,转向辛维正皱眉道:“辛老弟看不看得出,这和尚究竟在闹的什么玄虚?” 辛维正摇摇头道:“弄不清楚。不过,很明显的,这里面必有蹊跷,蔡师父最好立即返报,由总管或欧管事他们去判断!” 阴阳镖点点头道:“辛老弟此言甚是。” 说着,遂又匆匆转身入堡而去。 辛维正回到百珍园,将堡中所见所遇,一一告诉郭老头,最后问道:“那位了尘和尚最后不辞而别,依郭老看来,其故何在?” 郭老头沉吟了片刻道:“和尚系求治而来,在未获回复之前,应该投有理由中途转身而去,这里面似乎只有一种可能……” 辛维正忙问道:“什么可能?” 郭老头迟疑地道:“就是有人暗中出面,着沙弥通知那和尚,保证他能为他解除那几处穴道的禁制……” 辛维正微愕道:“这人会是谁?” 郭老头苦笑一下道:“要能知道这一点,还有什么说的?” 辛维正接着道:“还有便是,此人既具这等自信,想来应非泛泛之辈,他难道就不知道此举已触犯了扛湖上的最大忌讳?” 郭老头点头道:“这也正是老汉深为不解的地方,‘两子’之下,无人具此胆量: 两于’以上,:公’‘侯’及‘四伯’,则又绝不可能做出这等事来。真是愈想愈叫人感到糊涂了!” 辛维正又问道:“那位智男是否常来金汤堡作客?” 郭老头摇摇头道:“难得来一次!” 辛维正喃喃说道:“我刚才要’是能够留下,再跟阴阳镖进内堡一趟就好了。” 郭老头惑然道:“进去干什么?” 辛维正抬头道:“因为我相信那位智男,他对和尚这种鬼祟行动,也许能洞察所以。 郭老头摇头道:“不见得。” 辛维正道:“郭老以为这位智男并不如传闻中那样聪明?” 郭老头又播了一下头道:“话不是这么说的。 辛维正道:“该怎样说?” 郭老头道:“人非神仙,所谓聪明才智,终究有个极限,像这种毫无依据的事,相信就是十个智男,也无法于一时之间找出什么头绪来。 辛维正正待开口,园门上忽然有人敲击着大声问道:“老郭在不在?” 郭老头大步走出去开门,一面口中问道:“是井老三么?” 那人于门外应道:“是的,钱总管……”门打开了,那位井老三的声音也就低了下去。 不一会,郭老头去而复回,向辛维正耸耸肩头道:“我说如何?” 辛维正茫然道:“什么‘我说’如何?” 郭老头嘿了一声道:“堡中传来命令,要老汉马上出去追查,弄明那和尚突然不辞而别之原因。智男能怎样?这便是他所能想到的最佳主意了!” 辛维正打趣道:“这属于份外差事,到了月底,可向庶务房多领一笔开销,去岳阳楼饱饱口福也不坏!” 郭老头有事在身,无心说笑;匆匆入室,取了几件应用之物,旋自西北角一道隐蔽的篱门中悄然出园而去。 当天,直至天黑,郭老头始终未见回转。 辛维正无法继续等下去,只好一个人先用了晚餐。然后,为提高警觉计,他就在屋外瓜棚下摊开一张草席,和衣将就睡下。 一夜无事过去。 次日,东方天际甫露一抹鱼肚白,前面大门上便即传来一阵剥啄之声。辛维正连忙高应一声来也,翻身自地面上一跃而起!他快步奔到园门口,一面伸手拉动门闩,一面隔着园门笑问道:“此行收获如何?” 门外传来的回答,生硬异常:“不劳阁下关心!” 辛维正闻声呆得一呆,飞快将门拉开。什么郭老头?原来是那位金紫紫凤,金大小姐到了返转! 金紫凤眼光一扫,冷冷问道:“老郭在不在?” 辛维正从妮子行色上可以看出,妮子定是尚来回到本堡,便先来了这里。同时,他清楚,妮子此刻真正要找的,也绝不是什么老郭;只怪他隔着园门问的一句话,无意触及妮子隐创,才将场面弄得如此之僵! 于是,他连忙装作死心跟儿似的,以什么也不知道的语气,接口道:“老家伙要是在的话,我刚才怎么会那样问?昨天,老儿奉钱总管之命,出去办点事,一夜没回来,所以,刚才,我还以为……” 金紫凤脸色一缓,举步跨人,又问道:“你回来几天了?” 辛维正含混地答道:“好几天了。” 金紫凤接着道:“令叔他老人家身体还好吗?” 辛维正点头道:“还好。” 来到瓜棚下,辛维正摆手道:“姑娘请在这里坐会儿,我去打盆水来,姑娘早上大概还没有吃东西吧?” 金紫凤摇头道:“不,我马上就要回那边去了。” 辛维正因不便问及她这次湘南之行的种种,一时之间,顿感无话可说。 金紫凤却在看了他一眼之后,轻轻咳了一下道:“这次,我们……” 辛维正连忙拦着道:“结果没有找到人?” 金紫凤又咳了一下道:“人倒是找到了。” 辛维正肚里暗骂道:“笨丫头!给你下台的机会,你偏不要,回一声投有找到人,不就什么都带过去了?” 当下他只得顺着语气问道:“那么结果是怎样的呢?” 金紫凤脸孔微微一红道:“结果,证实传官不虚……那对表兄弟,果然不像什么坏人……之后……之后,我着实为难了一降子。” 辛维正正容道:“既是如此,相信你金姑娘当不会再逼着人家动手吧?” 金紫凤点点头道:“你猜对了。” 辛维正急忙乱以他语道:“那就不必再提啦!老实说,我跟老郭,自始至终,就反对你们这样做,既然姑娘能够悬崖勒马,自是再好不过金姑娘以前有投有见过十三男中的那位智男孙弃武?” 金紫凤一哦道:“见过两次,怎么?此人” 辛维正笑了笑道:“正在府上!” 金紫凤点点头道:“那就不会错了!” 辛维正微怔道:“什么事不会错?” 金紫凤忽然抬头笑道:“你先猜一猜:就是我今晨回到岳阳,为什么不直接返堡,却先跑到这里来?” 辛维正道:“为了先来看看老郭?” 金紫凤摇摇头道:“不对!” 辛维正眨眼道:“看看我?” 金紫凤红脸啐了一口道:“皮厚!” 辛维正笑道:“还不对?” 金紫凤笑斥道:“当然不对!” 辛维正摇头道:“那就猜不着了。” 金紫凤笑道:“告诉你吧,为了避风头?” 辛维正一呆道:“避风头?” 金紫凤掩口道:“正是!刚才,我爹领着行空天马,及朱家兄弟等人,匆匆自外面赶回,你想我这副样子能给他老人家看到吗?” 辛维正暗道惭愧不已。他原以为妮子是来看望他的,想不到竟是他自己在自我陶醉! 金紫凤接着道:“我爹此行无功,匆匆带人返堡,而那位智男恰于此时来到,两下里如非一时巧合,事情岂不是明白异常?” 辛维正恍然大悟,点点头道:“原来这位智男是为了三王藏宝事件,来金汤堡会令尊的,唔,姑娘脑筋真快,果然越想越像……” 金紫凤站起身来道:“我要走啦!” 辛维正送出园外,约好次日见,挥手而别。 这一天,直到晚茶时分,方见郭老头蹒踞归来。从老儿那一脸疲惫之色看来,不难想见,这一天一夜,老头跑的路,最少亦在三百里之上!辛维正识趣之至,他什么也不问,人厨端来一盆水,一壶酒,以及稀粥和小菜。老儿一声不响,酒、菜、稀粥,转眼一扫而尽,然后和衣登榻,呼呼睡去! 第二天,一觉醒来,郭老头早已先他起了身。 老头儿经过一夜酣眠,容光焕发,精神奇佳,听到他翻身下床的声音,立即探头入室,叫道:“来来来,小子!洗脸,漱口,吃饭,今天我来伺候你!” 餐毕,郭老头装起一袋烟,呼里呼噜一阵猛吸后,心满意足地拔下烟筒,抖手于半空中划了一道大弧线,慷慨地道:“你小子如果想问什么,尽管问吧!” 辛维正试探着道:“问什么?” 郭老头手一挥道:“不限范围,随便你问!” 辛维正注目接道:“真的严郭老头有点着恼道:“我老人家几时骗过你?” 辛维正头一点,笑道:“好!那么即请赐告‘降魔子’黄逸公,其人如今安在?以及今天武林中,为何人人都在闻及此公时大皱眉头?” 郭老头一呆,期期地道:“你,你不是想问……前天……老汉……追纵衡山那……那个了尘和尚的结果?” 辛维正从容点头道:“等一等,假如还有机会,自然会问到。” 郭老头连忙接着道:“那天是这样的” 辛维正手一摆,说道:“抱歉得很,阁下不想回答,可以,要回答就请不要乱了次序。” 郭老头抓起已经熄了火,磕净烟渣儿的旱烟筒,唏唏呼呼的又抽了几口,这才轻咳一声,缓缓说道:“关于这第一点,可说无人清楚,实情如此,井非老汉推托。你小子若是不信,尽可再去向别人!” 辛维正点点头道:“这一点其实并不重要,好的,那么现在就请赐告另一点:这位降魔于过去究竟有何恶迹,以致如此为人所不齿?” 郭老头悠悠然侧脸反问道:“你在何处见过这种情形?” 辛维正微微一笑,说道:“前天,那位了尘和尚冒然找上本堡。阴阳镡蔡伯坚之所以通报,以及那位内堡管事三绝鹰扬之所以转报,原因无它,都只为了和尚是:伤在一名降魔弟子手下’! 其后,那位智男亦说:‘依孙某人猜想:我们那位钱老大,他在听说来人是伤在降魔门下手里时,其震惊之程度,-定不在你我之下’。辛维正说至此处,语音略顿,然后从容接着又道:“试问:一个人为降魔门下所伤,与伤在他人手里,其间有何差别?更重要的是: 降魔门下伤了人,为什么可以作为前来金汤堡求浩的堂皇理由?” 郭老儿伸头在腰间一摸,忽然叫道:“烟丝又光了,真糟! 辛维正一把夺过那只烟荷包,笑笑道:“我来看看!啊,别慌,剩下来的,尚足够抽两次而有余。抽完了,再去买,来来,小子这里先为您装上一锅儿再说!” 郭老头无所逃避,只好讪讪说道:“这个,咳咳,其实也很简单。众所周知,:降魔’‘霹雳’,源出一脉,降魔门下伤了人,如出手理由欠当,金汤堡这方面,咳咳,自然也有责任,而应当有所补救,这就好比说,一个大家族……” 辛维正点头了一声遭道:“这道理我懂。” 心底则在暗哼:支支吾吾,勉强就是勉强,比来比去,比个什么! 郭老头顿了一下道:“至于欧、蔡等人,听到降魔门下伤了人,其所以感到吃惊的原故,那是因……因为……降魔子息隐江湖已久,外传早已亡故,十余年后,忽然出现其门人在外惹是生非,这个,咳,自然……要……使人吃惊了。” 辛维正缓缓说道:“这番话若由别人口中说出,我辛维正一定不会相信,因为这番话里,破绽实在太多了。”” 他轻轻咳了一下,又接道:“如今既是由你老口中说出来,小子自无不信之理。” 郭老头微哦道:“为什么?” 辛维正道:“因为小子相信,以您老之为人……”—— 第十七章 夜半三更神密客 (此处缺二页) 那么,现在呢? 他动摇了没有? 无可否认的,他不能无疑,不过,距动摇尚远。他坚决地相信一如过去相信师父他老人家,如非自信一身清白,应该没有理由和勇气,在一身武功丧失的人,还要在武功山中,不辞辛苦,不计成败,耗尽心血来调教于他们师兄弟三人。 现在,他明白了,师父要他先打听降魔子之下落,以及其为人如何,其用意也就在此。 所谓打听“下落”,其实只是一种掩饰,师父真正要他打听的,实则仅仅是降魔子之“为人”! 不能通过这一关,根本谈不到其他! 如今,他惟一要做的,便是马上再回武功山,请师父亲口说出当年所以未作辩解之原因! 他认为两位师兄没有这样做,实属一大错误,因为他相信,关于这一点,师父绝不致哑口无言。 理由很简单,师父他老人家如果无话可说,就不该傻到特地教出三个徒弟,到头来为自己增加难堪! 辛维正想到这里,心头逐渐舒坦。 同时,他也想到,不论他如何急着想离开,他也必须先设法找出一个正当的借口,郭老头不是一个好相与,若是稍霹一点马脚,都可能带来更大麻烦! 辛维正见城门在望,正待脚下加紧时,身后忽然有人喊道:“跑慢点行不行?” 他因心神旁属,一时投有留意,直到停步转过身去,才看清追上来的原来是金紫凤。 金紫凤咻咻然奔过来责问道:“前天有个叫了尘的和尚来到堡中,说是为降魔门下点了穴道,这件事你怎么设有告诉我?” 辛维正反问道:“这件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金紫凤带着恼意道:“谁说没有关系?” 辛维正哦了一下道:‘这就奇了!什么关系?你且说说看。” 金紫凤怔得一怔,忽然举手掠了一下鬓角,淡淡的说道:“没有什么,我不过跟你说说气话而已对了,你猜那位智男孙弃武,他这次是做什么来的?” “做什么来的?” 他信口问了一句,心里则在暗暗好笑。智男孙弃武,乃正榜五爵中,堂堂一代谋土,想不到现在却被他们当成了活宝,谁要是面临窘境,感到无话可说时,就把他搬出来当做挡箭牌,他昨天运用过一次,妙的是小妮子今天竟也来了个依样画葫芦! “你猜啊!” “猜不着。” 金紫凤忽然噗哧一笑道:“那就算了。” 辛维正惑然道:“这话怎说?” 金紫凤掩口道:“这就是说:这位智男此次来到金汤堡,我只知道一定与三王宝藏被劫一案有关;但对他可能提出何种追查建议,却无法预加推测。我爹昨天一回到堡中,连茶也没喝一口,便即进入南书房;除了那位智男,跟进去的只有一个钱总管。我此刻问你,不过是想探探你的口气,看你能不能猜出一个大概罢了,你既说无从猜起,不算了又能怎样?” 辛维正道:“你今天出来时,那位智男在堡中做什么?” 金紫凤道:“还到现在,早走了。” 辛维正微怔道:“几时走的?” 金紫凤道:“昨晚。” 辛维正皱眉道:“怎么走得这么匆忙?” 金紫凤道:“是啁!他这一走,堡中知道密议内容的,只剩下我爹和钱总管两个,害得我想打听都无从打听起!” 两人谈话间,已进入城中。 他们先在城门口一家烟店里买了一包上等旱烟丝,然后继续向城里的谢记老坊走来。 打好老酒,付了银子,刚刚跨出槽坊大门,忽见自正街那头神色仓皇的奔来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子。 金紫凤一咦,止步叫道:“什么事?孙七。” 那孩子奔到跟前,低喘着道:“刚才,小的奉大娘之命,到百珍园准备摘几个石榴回去,老郭不知为了什么事,要小的出来找这位辛兄弟马上回百珍园一趟!” 金紫凤皱皱眉道:“好了,知道啦,你先回去吧。” 辛维正目送那孩子背影远去,转头问道:“你刚才喊他什么?孙七?” 金紫凤眨着眼皮道:“有何不妥?” 辛维正摇摇头道:“这样一点年纪,就喊什么老七老八的,听起来实在有点刺耳。” 金紫凤注目道:“你以为他多大年纪?” 辛维正淡然道:“多大?最多十三四岁罢了!” 金紫凤点头道:“你猜对了,十三四岁,数字儿全一样,只不过排列的次序,稍有颠倒而已。” 辛维正一愣道:“怎么说?” 金紫凤笑笑道:“十三四岁的‘十’宇应该排在‘三’与‘四’两字之间!” 辛维正大感意外道:“什么?三十四岁?原来是个侏儒!” 金紫凤一笑道:“别瞧轻了,在金汤堡中,他可是了不起的‘七君子’之一!” 辛维正呆了呆,道:“‘七君子’?” 金紫凤点头道:“是的,他与另外六个,乃是我那位姨丈,煞相雷定远,特为特色而来,依序被称为‘赖大’、‘林二’、‘井三’、‘张四’、:曾五,、:王六’、‘孙七’!像宫廷中的太监们一样,在金汤堡中,只有他们几个才能随时出人内府各房!” 辛维正道:“谢教……你现在要不要再去百珍园丁?” 金紫凤摇头道:“不去了!” 辛维正道:“为什么?” 金紫凤道:“本姑娘识趣得很!” 辛维正微愕道:“这话怎讲?” 金紫凤道:“我来城中找你,那老儿不是不知道,但他刚才派人来,却指明只要你一人回去,我跟过去岂非不识趣之至?” 辛维正失笑道:“心眼儿真多!” 金紫凤摇头道:“你不知道,那老儿怪僻而固执,心有所憎,毫不留情,堡中除了我爹,以及一个钱总管,敢说谁都怕他几分。像他老儿现在这样以暗示方式,希望我能自动回避,严格说来,已算是相当尊重我的了!” 辛维正亦不勉强,一笑分手,独自回到了百珍园。 郭老头将他叫去室中,正容问道:“你老弟自从来到江湖上,有无跟人结怨?” 辛维正茫然道:“跟谁结怨?” 郭老头不悦道:“是我问你!” 辛维正摇头道:“没有!” 郭老头注目道:“真的没有?你小子最好能仔细想想清楚!” 辛维正见老头儿神色凝重,知道老儿这样问,必非无因。不过,他相信,这决不代表老儿已经知道了他跟了尘和尚之间的那一段!所以,他很坦然的回答道:“小子来到江湖上,时日尚短,要谈主动得罪人,可说绝对没有;不过,如果有人仍对小子身上的几颗唐丹……” 郭老头摇摇头,表示事情与唐丹无关,接着喃喃自语道:“难道那厮竟是冲着我老郭来的不成?” 辛维正吃了一惊道:“谁来过这里?” 郭老头沉吟了片刻,忽然抬头说道:“走,小子,咱们一齐下厨房,有酒不可无菜,今天晚上咱们痛痛快快地喝它一顿!” 郭老头的酒量本来很好,可是,今天晚上,不知是心中有事,还是怎么的,结果只喝了一壶多一点,竟已烂醉如泥,倒地人事不省。 辛维正虽未十分大醉,却也差不多了。 他勉勉强强将郭老头拖去室中,然后摸回自己床铺,和衣一头倒下,不消多大工夫,立即沉沉进入梦乡! 夜半,辛维正为一阵冷风所吹醒,他于恍恍惚惚中,忽然想起未替郭老头盖被子,深知酒后着凉,不是好玩的,乃连忙撑起身子,准备下床先去将大门掩上,不想就在这时候,一条灰色身形,有如闪电般穿射入室! 辛维正酒后元神未复,口干舌燥,四肢乏力,由于变生仓猝,一下竟呆在那里,为之动弹不得! 那名来客一身劲装,黑纱蒙面,手中执着的,似是一支判官笔。人室之后,径奔郭老头卧榻,手臂一扬,判官笔疾点而下。 看那身法,以及出手,无不迅捷异常;辛维正即使没有醉酒,这时都不一定抢救得及,如今自然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说时迟,那时快。劲装蒙面人手起笔落,但听得嗤的一声轻响,一支判官笔已插入向里俯卧的郭老头背心! 辛维正大骇之下,冷汗如浆,周身瞬息混透。不过,这一来,神思与气力,却因而同告恢复。 就在辛维正蓄势待起,准备扑向门边,截断来人去路,好倾全力将之拿下,为郭老头报仇雪恨,眼前情况,突生变化。 只见那名蒙面客一笔戳下后,忽然发出一声轻嘘,身不由己地向后倒退一大步,就好像于起笔时突然发现杀错了人一般。同一时候,门口有人冷冷发话道:“朋友,你对小老儿也未免估价太低了!” 辛维正呆得一呆,止不住喜极而呼道:”郭老,原来你--”- 、来人闻声之下,身躯一转,蓦地掉头如箭扑! 好个恶徒,脑筋动得可真快;他无疑地想将辛维正榨为汰质,俾作安全脱身之护符。辛维正暗暗冷笑。心想:好伏特;你算是找对人了! 他容得那厮扑近榻前,佯作受惊后退,表面以毫厘之差避开来笔笔尖,下面单足一挑,兜腹勾起,只见那人全身应势升空,于半空中曲背环腰,成新月状,划一道弧,越过床顶,叭哒一声,摔落床后地面! 郭老头闪身入室,大声力赞道:“好一招单飞腿!”口中说着,人已快步奔至那人落身之处,出手点了那人穴道,一把提到卧室中央。 辛维正回过神来,止不住又是一身冷汗。原来他一时忘情,竟于无意中使出师门绝招,尚幸室中黑暗,未为老儿看到,: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他这时为了掩饰起见,连忙一跃上床,故意埋怨道:“还亏你说哩!你老儿动口不动手,任由这厮扑向我这边,要不矗小爷;情急拼命,小爷这条小命,岂不就这样送在这儿了?” 郭老头哈哈大笑道:“不经一事,不长一智,这就叫做历练啊!”” 辛维正故作恨声道:“多谢好意……” 郭老头大笑道:“彼此彼此!” 辛维正瞪眼道:“你老这话什么意思?” 郭老头侧目而笑道:“先前当这厮扑向老汉床前时,请问你老弟有投有‘动口’‘动手’?” 辛维正气得跳脚道:“你老鬼有没有良心?我,我……” 郭老头一笑接着道:“我知道,你是说,你那时还是昏昏沉沉的,根本不能有所作为对不对?” 辛维正怒声说道:“你老儿既然明白,为什么还要这样说话?” 郭老头笑道:“为了你小子不分尊卑老少,任意乱发脾气,故意逗逗你而已咳咳—— 去点个火来怎么样?” 辛维正打火点起一盏风灯,郭老头接过去说道:“你站去门口,四下里留意点。待老汉来看看这厮究竟是何方神圣,居然有胆闯进这座百珍园!” 辛维正来到门外,正拟跃登高处,以便将满园察看一番时,忽听身后郭老头失声惊呼道:“什么?是……是……是你老弟?” 辛维正一怔,转身问道:“谁?” 郭老头应声道:“是个熟人,老弟,快拿个麻袋来!” 辛维正忙去隔壁放置杂物的房中取来一只大麻袋,他见地上那名不速客的面纱已经揭去,露出一张年轻而苍白的面孔,看上去约莫三旬上下,这时正紧闭着眼睛,透着满脸痛苦之色。 辛维正递出那只麻袋,又问道:“是不是堡中人?” 郭老头摇头道:“不是。” 辛维正道:“那你打算将他怎么办?” 郭老头道:“送往本堡。” 辛维正道:“他行凶的对象是您老,这跟本堡有何关系?” 郭老头摇头:“你不知道……” 说着,掇起麻袋口,甩上肩头,转身向门外走去;神色仓促,充分显示出事件之严重。 辛维正不便多问,只好提着风灯,跟在后面护送。 郭老头转身摆手道:“你不必跟去!” 辛维正止步点头道:“好,我知道。” 郭老头转身继续前行,走没几步,不知为什么,身形顿得一顿,忽又匆匆折身走回。 辛维正讶然道:“是不是忘记带什么东西了?” 郭老头低声道:“老汉离开后,你小子可灭灯隐藏暗处,随时提高警觉,因为这厮可能另有同党,不能不加提防,老汉自会尽快赶回来,知道吗?” 辛维正点点头道:“小子理会得,您老这一路也请多多留心才好。” 郭老头低声又道:“怕不怕?” 辛维正笑答道:“只怕鬼,不怕人!” 郭老头伸手在他肩头上一拍道:“人贵自立,小子,现在就瞧你小子的了!”” 郭老头去后,辛维正吹熄风灯,各处巡行了一遍,觉得并无若何异兆。 不过,他谨慎起见,仍照看郭老头的吩咐,表面上装作人室安睡,实别人贴壁檐,悄然溜进邻室,然后缓步走至后窗下,侧身探首,自窗缝中偷偷察看着户外林中的风吹草动。 这样,一直等到天亮,一无事故发生,却见郭老头铁青着一张面孔走了回来。 辛维正试探着问道:“结果如何?” 郭老头一声不响,拿起床头的旱烟筒,装满一袋烟,唏里呼噜的直把一袋烟丝抽得熄了火,方始深深吁出一口气,摇摇头道:“劫运使然,谁也无法可想。” 辛维正愣了一下,要眼道:“怎么说?” 郭老头深深一叹,瞑目道:“我姓郭的今天先说在这里,迟则一年,快则半载,扛湖上如果没有一场空前大乱,你把我郭守扑三个字倒过来写!” 辛维正忍不住咦了一声道:“你老儿这是扯到什么地方去了?” 郭老头缓缓睁开眼皮道:“那末,你想问什么?” 辛维正好气又好笑,他知道这老儿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神智可能尚未回复正常,免老儿再次答非所问只好平心静气,从头问道:“那人是谁?” 郭老头缓缓答道:“姓白,名文俊,外号‘投羽箭’。” 辛维正道:“‘没羽箭’之谓,是否说此人轻功甚佳?” 郭老头道:“是的,此人之轻功,名列:凌波小四杰,之一;与本堡那位‘行空天马’成就相若。” 辛维正又道:“你说这厮是个熟人?” 郭老头抬脸道:“‘双戟天王’‘凶将’郭长空手底下的‘八部天龙’,听人说过没有?” 辛维正怔了怔道:“没有?怎么样?” 郭老头道:“‘天龙八部’,各有所司,属下人才,亦各不一样。在第八部天龙下面,设有八队鬼兵,均为轻功方面之好手,这姓白的小子,便是其中第一队的首领!” 辛维正大感意外道:“凶将之部属?” 郭老头嘱了一声,没有开口。 辛维正默忖了片刻,抬头又道:“照昨夜的情形看来,这厮过去大概吃过您老不少苦头吧?” 郭老头打鼻管中哼了一声道:“笑话!” 辛维正道:“什么笑话?” 郭老头冷冷说道:“你没听到老汉昨夜如何称呼他么?” 辛维正道:“是瞬!您老当时失声低呼:‘什么?是你老弟?’语气亲善异常,同时遗着很意外,如此想来,你们之间,又不像有什么过节。” 郭老头冷冷接着道:“凡是认识老汉的人,差不多都知道,老汉在这世界上,只有恩人,没有仇人!” 辛维正暗笑道:我知道!谁惹上你这位应天无常,便无异惹上活圃罗,用不着说得如此含蓄动人! 当下抬头又问道:“那么,这既非私人间之恩怨,它是否意味着……那位凶将……跟我们老堡主……有着什么不愉快呢?” 郭老头摇头道:“更是笑话!” 辛维正霎眼道:“为什么更是笑话?” 郭老头扬起脸道:“先且不说子、相之间的名位高低,以及敢不敢的问题。我只问你,那位凶将若对我们老堡主有所不满,如今派上一个三流角色,到金汤堡来谋算堡中一名看园人,算是什么意思?” 辛维正皱眉道:“那么,姓白的那厮本人怎么说?” 郭老头淡淡回答道:“什么也投说。” 辛维正诧异道:“什么也没说?是老堡主不准用刑?还是那斯底死不肯吐实?” 郭老头道:“都不是!” 辛维正惑然道:“那么” 郭老头默默装起第二袋烟,默默吸着,良久良久之后这才叹了口气,带有几分自责意味喃喃道:“要是带着你小子一起走,人由你小子背着,而由老汉负责警戒,也许……唉…… 真是好不惭愧煞人!” 辛维正大吃一惊,忙问道:“是不是路上出了毛病?” 郭老头点点头,又叹了口气道:“事出突然,老汉别无选择,如不将那厮拿来当做挡箭牌,老汉这条老命,只有报废一途!” 辛维正瞪大眼睛道:“有人偷袭?” 郭老头点头道:“偷袭的暗器,是三支淬毒燕尾镖。” 辛维正紧张地又问道:“是在哪一段路上?” 郭老头道:“就在快到湖边的那三棵大榆树附近。” 辛维正道:“结果”, 郭老头苦笑截口道:“结果总算老汉耳目够灵,手脚够快,但却因此断送了姓白的那小子一个活口!” 辛维正皱了皱眉道:“现在怎办?” 郭老头磕着烟锅儿,说道:“现在别的办法没有,只好将那位凶将请来,由他解释解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辛维正道:“人派出去了役有?” 郭老头道:“派了。” 辛维正道:“振谁去?” 郭老头道:“行空天马。” 辛维正道:“以这位李管家之脚程,几天可赶来回?” 郭老头道:“七八天。” 辛维正想了想,注目又问:“依您老之看法,这次事件,跟那位双戟天王凶将郭长空究竟有投有关系?” 郭老头头一摇道:“没有!” 辛维正见老头儿回得如此肯定,不禁一愣。 郭老头接着道:“找姓郭的来,不过是一种惯常过节,这跟普通人家孩子在外闹了事一样,不管有理无理,大人总得出出面!” 辛维正点点头,旋又问道:“从那三支淬毒燕尾镖上面,有无迹象可寻?” 郭老头侧目反问道:“你想有没有?” 辛维正不期然双颊一热。 是的,他最后这一问,的确幼稚了点。打出淬毒飞镖,目的就是灭口,又怎会在这方面留下蛛丝马迹? 不过,经此一来,辛维正在急求解窘之余,却给他想出另一个重要环节。 他向老儿注目问道:“这次,对方行凶的对象是您老,您老可说是主要当事人之一,难道您竟会真的一点也想不出其中之因由所在?” 郭老头眼皮一撩道:“谁说想不出?” 辛维正呆了一下道:“既是如此……你老儿……为什么一直等到现在才说?” 郭老头慢吞吞的道:“你问了没有?”—— 第十八章 时冷时热英雄胆 辛维正为之啼笑皆非,欲待发火又不敢。他深知这老鬼难伺候得很,要想问话,惟有委屈忍耐一途! 于是,他仿着老儿那副不死不活的腔调,悠悠然问道:“现在问,还来不来得及?” 郭老头开始装填第三袋烟丝,缓缓道:“假如老汉没有料错,姓白的这次前来百珍园,与那了尘和尚前此之不辞而别,多多少少有着点前后!” 辛维正一哦,精神大振道:“这样说来,你老对那贼秃突然离去之谜,定已获有相当眉目了?” 郭老头缓缓接着道:“这恐怕是对方的想法,事实上老汉根本一无所知。” 辛维正微感失望道:“那么大前夜……” 郭老头喷出一口浓烟,耸耸肩胛道:“跑了一夜冤枉路。” 辛维正眨眨眼皮道:“您老能否从头到尾,一口气说个清楚?” 郭老头呼里呼噜又吸了好几口烟,这才接下去说道:“总说一句,老汉这次可谓应了一句老话:‘聪明反被聪明误’!在着手追踪之前老汉抱定一个想法,认为和尚们仓促离去,为掩蔽行迹计,必然会改易面目。因此,追踪时认‘人’不如认‘马’!老汉于是先去本堡向那名值班堡丁问清两匹马系属一黄一‘花,为冀北一带之燕山种,然后分向四城门探询,结果有人指证,这样的两匹马,在半个时辰之前,出了南城门!” 辛维正不觉脱口说道:“行啦!追啦!” 他因一时神往,忘记老儿刚才说过一句“聪明反被聪明误”,这时忘情“助威”,无异一种“讽刺”。 结果,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郭老头停下来狠狠瞪了他一眼,方始哼嘿着接下去说道: “是的,追了!一直追到日落西山,才在湘阴附近追上那两头畜牲。上前拦住一看,马上坐的,竟是岳阳府衙里的两名差爷!” 辛维正急道:“会不会是贼秃师徒化装的呢?” 郭老头有气道:“你有没有听清我说我一眼便认出那是岳阳府衙里的两名差爷?” 辛维正忙赔不是道:“是的,那两名差爷定是您老的熟人,小于一时紧张过度,以致说话有欠考虑……咳咳……之后呢?” 郭老头哼了一声,接下去道:“我问那两个家伙,他们那两匹马,是打哪儿弄来的?那两个家伙说:他们接办了一件公差,须赴南粤一行,因为路程远,脚力马虎不得,乃特向西门一家骡马行挑了两匹牲口代步……” 辛维正一叹道:“真糟糕” 郭老头继续说道:“老汉情知上当,乃漏夜赶回岳阳。于天亮时分,找到西门那家骡马行一问,行里伙计,人人称怪。说是:昨天那两个和尚真是莫名其妙,两匹纯种燕山马,一点毛病没有,竟要拿来换掉两匹普通马,致使该行于一转手之间,糊里糊涂的给赚了十多两雪花银子!老汉证实那两名差役所言不假,便又向伙计们问明那两匹普通坐骑之特征,仍照原法炮制,分向四门探询,最后查出,秃贼师徒其实是出的北城门!” 辛维正着急道:“时间隔了这么久,那还追得上,知道了还不是枉然?” 郭老头恨声道:“追得上,追不上,是另外一回事。最可恼的,是老少两个秃贼,居然还将老汉给结结实实的挪榆了一顿!” 辛维正猛然一呆道:“您老既然始终未能追上他们,这话从何说起?” 郭老头恨恨不已的接下去说道:“老夫天生一副毛脾气,路走断了,不去说它,现在既然仍有线索可循,自然不肯放松。当下,马不停蹄,掉头又打北门追出。这一次,幸运得很,只到城陵矶附近,一场追逐便告结束。两匹粟色土马,显目地倒在路旁,后面一株桑树上,龙飞风舞的刻着这么一行大字:郭老头,这下总该满意了吧?奶奶的,你说气人不气人?” 辛维正呆了半晌,方始张目期期道:“事情至此,您老既然一无可获,他们为什么还要振暗害,不肯放过你老呢?” 郭老头道:“望着那一行留字,老汉几乎气炸,误会也即由此起。老汉当时的一阵自嘲苦笑,显然被对方认作一种别有用心的冷笑,为防老汉另采手段进行追查,自然要将老汉除之而后安!” 辛维正又是一呆道:“照这样说,当时附近是隐伏有对方的同党了?” 郭老头冷笑道:“你以为这座百珍园四周,就没有好朋友在暗中守护着么?” 辛维正从心底升起一股寒意,一时冲动之下,真想马上冲出去查个究竟。 郭老头缓缓接着道:“放心好了,别说这儿属于金汤堡的一部分,就是凭我姓郭的过去那点臭名声,第二个没羽箭,大概是不会再有的了!” 辛维正摇摇头,自语般说道:“想那了尘和尚,也不是一块什么好料子,谁知竟然有人对他发生这么浓厚的兴趣!” 郭老头悠悠接口道:“那位黄山奇算子又算什么好料子?” 辛维正怔得一怔,失声叫道:“对啊!黄山奇算子,九嶷黑豹掌,丐帮那位乌皮金刚,现在再加上一个了尘和尚……” 郭老头淡淡截着道:“怎么样?” 辛维正却又一愣道:“这,这……” 微顿,迟疑地接道:“难道有人在暗中加以‘收集’?” 郭老头头一点道:“你小于这回完全说对了,老汉亦作如是想,你小子这一看法,与老汉之推断可谓不谋而合!” 辛维正怀疑地道:“这批人武功既非一流,年事也都已不轻,刻薄一点说,可说一无可取之处,纵然收集起来,又有何用?” 郭老头沉吟着道:“这正是目前惟一的难解之点,要能想通了,事情就好办了。” 辛维正又问道:“依您老看来,这次弄走了尘和尚的,与罗汉池盗取三王宝藏的,会不会是同一伙人?” 郭老头点头道:“当然是一伙。” 辛维正接着又问道:“那位没羽箭白文俊既已证明为贼党中之一员,而此君在名义上却为凶将之得力部属,依常理而言,没羽箭之行踪,凶将应无不知之理,在这种情形之下,凶将真的一点嫌疑也没有?” 郭老头摇摇头道:“那是由于你小子对八部天龙了解太少之故!” 辛维正道:“怎么呢?” 郭老头道:“第八部天龙下面的鬼兵,计有六十四人;这六十四名鬼兵,在江湖上,无异那位双戟天王郭长空的六十四根触须。平常时候,这批人浪荡天下各处,拿钱吃饭,什么事也不管;他们惟一的任务,是把各地的风吹草动,尤其是跟他们头儿有关的,随时报知天王府。所以,在武林中,那位凶将虽非两榜中顶尖人物,但消息之灵通,则连公侯亦难望项背!” 老儿顿了一下,接着说道:“明白了这一点,你再想想吧!这些天龙鬼兵之个人行动,又怎能作为凶将知情之依据?” 辛维正道:“那么您老有没有将这次追踪了尘和尚的种种遭遇,以及您所推断的种种牵连,向老堡主或钱总管他们陈明呢?” 郭老头道:“只说了个大概。” 辛维正诧异道:“为什么?” 郭老头站起身来,缓缓说道:“这是做人处世之道,你最好学学,对于你的上司,非有必要,最好别处处表现得比他们聪明。留点脑筋让他们伤伤,他们也许会更喜欢你!” 以后的几天中,百珍园中的一老一少,忽然在情绪上,分别呈现出一种极不正常的状态。 辛维正有点心不在焉,郭老头则时时陷于一片深思之中! 辛维正的坐立不安,原因很单纯,他急着想离去,但又苦于找不着适当的理由或借口。 郭老头有什么心事呢?谁也不清楚! 不过,有一点,辛维正敢于肯定:老儿之显得心事重重,绝不是在为本身之处境担心! 从老儿计诱那位没羽箭,以及老儿平常之言谈举止中,他已渐渐对这位应天无常有了进一步的认识。这老儿之善、恶、好、坏,界限异常分明。换句话说,对好人而言,他是一位善心菩萨;对某些恶枭奸顽,则又是一名十足的冷面阎罗,心肠之狠,手段之辣,令人咋舌! 结果,果如郭老头之预计,在第八天上,那位双戟天王凶将郭长空,应召来到了金汤堡。 据金紫凤说:那位凶将在弄清了是怎么回事之后,暴跳如雷,差点没将一座大厅吼塌。 最后,还是主人霹雳子,倒过来一阵好言安慰,方将那位大天王的一股怒火平熄下来! 辛维正追问:“后来呢?” 金紫凤说:“后来当然是不了了之。他答应我爹:一定要查究个明白!’我爹则告诉他:‘这种事,急不来,毋须忙在一时。” 然后便由钱总管代表我爹将他送出堡去,从头到尾,全是一套官样文章!” 这个小风波过去不久,武林中突然传出一件大事:“美髯公”齐天卫、“富国侯”葛平章,联名邀集“四伯”、“霹雳子”、“十三男”、“凶将”、“煞相”、“三卿”、“七尉”等三十名两榜人物,共议三王宝藏被盗事。日期:重九。地点:君山! 这件事,带予辛维正甚大的刺激。“五爵”“四秩”等正副两榜人物,一个不缺,独独就少了一位“降魔子”! 现在是八月上旬,距集会之期,尚有一个月光景。 依郭老头之猜测,认定公侯此举,必系接受了那位智男的献策所致。表面上是集会议事,内中定然另有文章! “文章”之“内容”,自然不易揣摩。 这件事带给辛维正的另一烦恼是:他本准备近日设法离开的,如今是否等待君山会期过去再说呢? 因为,他假如留下来,等待会期过去,他也许有机去可以看到,列名“五爵”“四秩” 之‘‘公侯伯子男”、“将相卿尉”,者是些何等样人物。 尤其他怀念着其中的几位熟人。 譬如:那位糊涂伯,究竟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有人说此公只要有酒有棋,纵然天榻下来,也懒得动一动。那么,对公侯这一次联名征召,他会不会如期前来呢?不来,算不了什么稀奇;如果来了,岂不证明此公事实上一点也不糊涂? 其次便是那位奸男杨若善,此君永修受辱之事,武林中必已早就传开,这次前来君山赴会,此君将以什么面目见人? 当然,他最希望见到的,还是神偷高乐仁师徒。 他至今不悉神偷那次取得之锦盒,其中所盛者,究为何物。 这次,假如那位无情卿萧一士也来了,两卿之间,会不会再起冲突?要是真的冲突起来,双方谁占上风?其他与会之人,将采取什么态度? 提起“妙手卿”与“无情卿”,就使人不禁联想到三卿中的另外一卿:“雨露卿”“迷魂娘子”冉金莲! 这位迷魂娘子冉金莲,是正副两榜中惟一的一名女性。三王晶题两榜人物时,此姝才只双十年华。如今屈指算来,亦不过三十一二,这次君山之会,两榜人物如果都能到齐,这位雨露卿无疑将是最具吸引力的人物之一? 这位有迷魂娘子之称的雨露卿冉金莲,据说是武林中,近数十年来,罕见之美人是真的么? 假如他能留下来,倒真想看看这位武林尤物究竟美到什么程度! 无可讳言的,在他心底深处,他最最记挂着的,其实还是他那两位师兄。他虽然始终不以两位师兄之自绝师门为然,不过,自从郭老头透露了当年那段秘闻之后,他对两位师兄,已能寄予一些谅解。 他辛维正固然没有错,而严格说来,两位师兄事实上也有他们的痛苦。以一名血气方刚之青年,试问谁愿有着一位欺兄盗嫂的师父? 所以,他亟望借此机会,再见两位师兄一面。虽然他跟两位师兄目前是处在极不相容的地位,可是他有时亦以有着这样两位师兄为荣。因为如今他已弄清,两位师兄,并非寡情绝义,而是年轻人嫉恶天性所使然。 他相信,只要他能将师父之沉冤昭雪,迟早有一天,两位师兄仍然会回到师门中来的! 可是,尽管如此,他却又总觉得,一切理由,种种借口,似乎都不能打消他迫切回山的心情。 因为,他的问题与君山之会毫无关系,只要找到适当机会,他仍准备随时离开,星夜赶返武功山! 一晃眼间,又过去七八天。 辛维正愈来愈烦躁,而郭老头也愈来愈沉默。这一天,辛维正实在忍不住了,勉强笑着搭讪道:“别再愁眉苦脸的了,老儿听说湖蟹已经上市,呆在家里,实在闷得发慌,咱们好好吃一顿去,由小子做东如何!” 郭老头嘿了一声,慢吞吞的道:“知道你小子是有钱人……” 辛维正不觉一呆,张目愕然道:“你老儿这话什么意思?” 郭老头点起一袋旱烟,闭目缓缓道:“四十枚金圆,每枚重达一两二钱五,合起来是黄金五十两整,这样还不算是有钱人么?” 啊,是了,老儿心情沉重之原因在此;一定是老儿误会他藏置床下的那袋金圆之来路不清不白! 老儿怎会发现那些金圆,以及系于何时发现,现在都不太重要,现在的问题是:他将怎样向老儿解释这些金圆的来源? 郭老头扫了他一眼,缓缓接着道:“假如老汉没有猜错,上次有人说要回去萍乡探亲,也许根本没有回到萍乡去老弟,你说是么?” 辛维正见老家伙逐步深入,词锋咄咄逼人,心里更是着急。 心里愈是着急,愈不知道如何分辨是好。 郭老头头一抬,双目寒光电射,板脸沉声道:“现在,你小子听着,咱们长话短说,这批黄金不管它们是自何处弄来,以及如何弄来,完全与老汉无涉。老汉只想问一句:就是它们搁在这里,会不会染污老汉这几间破屋?” 辛维正渐渐心火往上冒,带怒回答道:“请放一百零八个心,它们统与我姓辛的姓氏一样干净!……” 郭老头轻轻一哦,眨着眼皮道:“说完了?” 辛维正尽量忍耐着,冷冷答道:“没有说完,不一次说完的用意,是希望某些人就此打住,不再追问。既然有人一定要打破沙锅问到底,那么请他听清:它们系赠自两位可以对证的活人,掌笔双尉!” 说也奇怪,郭老头在弄清这批黄金的来源之后,竟好像一点也不感到意外。只见他一点点头,旋即垂下眼皮,如打瞌睡般陷入一片沉思之中。 老儿这种莫测高深的奇异反应,反倒给辛维正带来一阵意外。 他朝老儿呆呆地望了片刻,皱眉讷讷道:“你老儿是怎么了?” 郭老头睁开眼皮,缓缓抬起面孔,点了点头说道:“很好,卷你的铺盖吧!” 辛维正猛然一怔,心中又惊又怒,瞪眼叫道:“你老儿这是什么话?你要问的,我全说了……不信尽可查证……我……我……辛维正……这样……还不够诚实么?” 郭老头平静地说道:“就因为你够诚实才叫你走!懂吗?” 辛维正气得发抖道:“不懂!我只知道这叫做撵人,而我从没被人撵过。你老儿如果不把话说明白,今天,有……有……你无我!” 郭老头忽然微微一笑,好整以暇地扬脸问道:“还记得前些日子,那个没羽箭姓白的小子吗?” 辛维正气咻咻的顶撞道:“记得又怎样?” 郭老头淡然注目道:“那天夜里,你赏给那厮的一记单飞腿,你以为我老郭老眼昏花,真的没有看出它属于何人武学么?” 辛维正一呆,失声道:“原来你老儿” 郭老头脸色一整,沉声说道:“今天,你如明打旗号,以降魔门人之身份出现武林中,相信就是我们老堡主,也决不会对你如何。但是,像你现在这样,以水底方式,冀求发现令师当年那段公案之隐情,情形就不同了,在你,也许可以辩称不得不然,然而,你可曾替我郭某人设身处地想一想,一旦事发,我郭某人该当何罪?” 辛维正垂首低声道:“是的,对不起您老,小子当初实在没有想到这么多。” 郭老头深深叹了口气道:“有一点,你小子得弄明白,我老郭事实上并不是一个贪生怕死的人。这件事,发现已非一日,我老郭如果怕受连累,该决不会隐忍到今天。今天,老汉提出来,原因有二:一是老汉本身也有一笔债,在未讨还这笔债之前,尚算是有用之身,不敢妄自菲薄。其次则是:经老汉近半月来之深思熟虑,觉得你小子这种做当,对你小子自己,也未必有什么好处!”顿了一下,接着说道:“你小子想想吧!你小子这样做的主要目的,无非想借接近堡内上下人等之机会,以便打听那件公案的某些细微末节。可是,老汉问你:以你目前在堡中的身份,你能开口?谁敢告诉你什么?谁能告诉你什么?说得过火一点,你小子这样做,不过是自己开掘坟墓,好让你一条小命,和令师可能之冤屈埋得更深一些而已!” 辛维正悚然警惕,不自禁向老儿感激地道:“多亏您老提醒,如今细细想来,小子这种做法,确属一厢情愿,委实没有一点好处。” 郭老头黯然道:“择日不如闯日,你收拾收拾,这就离去吧!” 辛维正站着未动,迟疑了片刻方道:“您老……适才说…… 您老也有一笔债……小子不揣冒昧,不知道可有小子可供驱策之处?” 郭老头苦笑着摇摇头道:“目前你且先忙你自己的,以后有机会,再说不迟。” 辛维正停了一下,皱眉又道:“还有金姑娘方面……” 郭老头点头沉吟道:“这倒是个头痛的问题,不过,这也暂时不去管它,你走你的,你走了之后,老汉再慢慢设法应付她就是。”。 风清气爽。 水远天长。 秋,八月,萍乡至泸溪的黄泥官道上,一名布衣少年,身背一只小包裹,正向武功山方面踽踽而行。 在离开萍乡,刚刚踏上官道时,他的脚步是轻快的,似乎恨不得一口气便赶达此行最终目的地。 但是,渐渐,渐渐地,他的脚步慢下来了。 他不时停下来,左右张望一阵,神色迷恫,若有所待,然后,低叹一口气,又默默举步,继续向前走去。 到达泸溪,天色已黑。 少年疲乏地走进镇头那家安平客栈,一名伙计迎上来,伸手想接包裹,却为少年摆头拒绝了。 进入客房,伙计送上茶水,顺便问道:“相公还没有用饭吧?” 少年将灯头剔亮,点头说道:“是的,还没有,不过,先不忙,你先去为我拿纸笔来!” 不一会,伙计将纸笔送至,双手奉上道:“相公,纸笔砚在这里!” 少年微合着眼,点点头道:“好!你且拿着。” 伙计应了一声是,捧着纸笔,静立一旁。 过了片刻,少年缓缓睁开眼皮道:“来,伙计,我念你写……” 那伙计又应了一声是,立即把纸压在桌上面,嚼开笔锋醮墨以待。少年往椅背上一靠,十指交握,托向脑后,再度合上眼皮,又想了一下,方才开始念道:“盐,三十斤。米、面、地瓜豌豆,各五十斤。咸肉二十斤,鲜肉三斤,腌菜一坛。香油斤、火石一袋。皮帽一顶,皮衣一袭、蓝白布各一匹,大号袜各三双。另外,梨、藕,冰糖,莲子、百合,干的归干的,的归湿的,分别各装一大麻袋。噢,针、线、剪刀等,也备-干!” 伙计讶然抬头道:“相公要人山?” 少年点点头道:“是的。” 伙计迷惑地又道:“这些,算起来,差不多足有三百斤,装车一车都装不完,相公一个人,如何携带?” 少年悠悠然回答道:“慢慢再想办法。” 伙计眨眨眼,问道:“还有没有?” 少年忽然欠身反问道:“今天是八月哪一天?” 伙计应声答道:“十三。” 少年吁了口气道:“好的,那么就替我再写上一盒月饼吧!” 伙计写下了,抬头又道:“不来一点酒?” 少年怔了怔,失笑道:“酒?噢,是的,谢谢你,老乡,来上一斤就够了!” 伙计诧异道:“只要一斤?” 少年咳了一声道:“是的,我们家里,喝酒的人不多,有一斤应应节景,也就可以了。” 说着,自怀中取出一块重约十两的银子,放去桌上道:“看够不够,不够再来拿。” 伙计约略计算了一下,点头道:“尽够了。” 少年伸懒了个腰道:“现在替我弄碗面来。各项物品,最好能在明天午前购齐!” 伙计临去又问道:“要不要雇辆车子,或是雇匹牲口?” 少年挥一挥手道:“明天再说吧!” 次日,两名栈伙出栈办货,少年随后亦自栈中走了出来。 后者沿街缓步,一边前行,一边思忖:伙计说得不错,东西买齐了,将如何携带法呢? 三百斤的重量,并难不倒人。问题是,东西都是一包包,一袋袋的,零零碎碎,拿既拿不下,负又负不了,如何是好? 少年想着,不知不觉来到一家当铺门前。 就在少年行经当铺门前时,当铺里面,忽然走出一个身穿破衣,脏兮兮,而又傻里傻气的粗壮小子。 那小子朝少年周身上下打量了一眼,突然满脸堆笑道:“赫!相公今天的气色好好啊!” 少年眼珠徽微一转,停下脚步笑道:“比前几天如何?” 小子不假思索地抢着道:“那还用说,好得太多了!” 少年徽微一笑,侧目又问道:“这么好的气色,你看应该做点什么事?” 小子拢上一步,低声道:“决不骗你,这是我小虎子亲眼看到的,昨天,有个外乡客人,就凭一脸好气色结果你道怎样了?” “怎样了?” “不到一顿饭光景,赢了三十多吊!” “三十多吊?” “只多不少!” “好家伙。” “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要不要进去押两把?” “输了怎办?” “担保不会!” “那么,这样好不好……我出运气,你出本钱……输了我不管,赢了一人一半……公公道道!” “唔,这倒……啊……不行。” 少年微微一笑道:“为何不行?” 小子红着脸孔道:“我……我身上……一文不名。” 少年又笑了一下道:“投有吃到红么?” 小子摇摇头,道:“连换三个庄家,通统都是瘟庄。下家里面,只有王掌柜的赏了我八个小钱,我顺手偷偷押上天门,他奶奶的,最后开出一副单双点。上下门通有,长三对长三,独吃天门,好不气人!”少年听了不由褥哈哈大笑! 小子眨眨眼皮,不胜迷惑道:“这有什么可笑?” 少年伸手一拍小子肩头,笑道:“告诉我,虎子哥,你家里还有些什么人?能不能出去帮佣?假如走得开,工钱随你要!” 小子似乎一下没有听懂,茫然道:“去哪里?” 少年笑道:“你且先说走不走得开!” 小子诧异道:“为何走不开?谁留我?哥哥怕嫂嫂,不敢开腔,作不了主,嫂嫂则希望我他奶奶的跑得愈远愈好!” 少年点点头道:“那就怪不得你会成天在这种鬼地方穷混了。” 小子脸色一整道:“相公,你可不能这样说!” 少年怔了一下道:“我哪点说错了?” 小子手朝当铺里一指,低声道:“这地方一点都不鬼,打大前年开始,我小虎子吃的喝的,差不多全靠了里面那些大爷,每天端端茶,绞绞手巾把子,不管他们谁输谁赢,我小虎子都是笃笃定定,多是没有,二三十文,只要手不痒……” 少年笑着接口道:“好,好,算我说错就是了!” 说着,自身边掏出一块碎银,递向小子手上道:“我住安平栈五号房,你替我买两包好一点的烟丝,送到栈里去,就在栈里等着,我另外有点事,办完马上回去,其它的等会儿谈!’” 小子接过银子,欣然领命而去。 少年待小子于街角消失不见,身躯一转,负手踱进当铺,不消片刻,人而复出,脸上挂着满意的微笑。 现在,辛维正不再寂寞了。 走出泸溪,便是荒凉的山区。小虎子虽然是个浑人,气力却不小。两人各挑一担物品,走走停停,谈谈说说,行来倒也不慢。辛维正估计日落时可抵峰脚,露宿一宵,黎明登峰,可望于辰巳之交抵达峰顶。 走在山路上,辛维正笑着问道:“虎子哥进过学没有?” 小虎子甚感稀奇道:“进学干啥?” 辛维正笑道:“念书识字啊!” 小虎子不屑地道:“识字干啥?镇上王掌柜的,跟我小虎子一样,一个大字不识,照样开布店,当大老板!”辛维正笑了笑,又道:“虎子哥这次一下子赚到五两银子,过两天下了山,准备拿这五两银子作何营生呢?” 小虎子抹了一把汗水道:“简单得很……” 辛维正笑道:“说来听听怎么样?” 小虎子认真地道:“三两存在庄上生息!” 辛维正点头道:“好主意!还有二两呢?” 小虎子接着道:“一两交给我哥哥,转交嫂嫂,好让哥哥在嫂嫂面前也神气那么一下子,叫她知道,她的小叔,我小虎子,也能大把大把的赚得雪花银子!” 辛维正又笑了一下道:“还有一两呢?” 小虎子想了想,方道:“还有一两……唔,拿五钱出来,买布做衣裳,换换新……剩下的五钱,晤……啊哈,有了!” 辛维正笑道:“有了什么?” 小虎子兴高采烈地道:“两钱银子推个庄,够气派的。奶奶的,两钱银子,八吊多钱,不少了啊!” 辛维正笑道:“要是……”—— 第十九章 智服小灵猿 小虎子抢着道:“万一第一把就给抓着一付天地杠,或者什么的,赫,那时候,你瞧吧!通吃横堂,天门,带角注,奶奶的,这叫一个过瘾。” 辛维正笑接道:“万一抓瘪十赔光了,也没关系,只要接着推,有的是机会对不对?” 小虎子摇摇头,有点泄气道:“倒一庄,就够要命的了。要我再推,我的一双手,准会发抖,到时候可能连骰于都洒不出去了!” 辛维正打趣道:“不是还剩有三钱么?” 小虎子摇头道:“不,这三钱银子,另有用处。” 辛维正笑问道:“什么用处?” 小虎子脸孔一红,讷讷道:“镇头上有个孙寡妇,两眼水汪汪的,看人一眼,能叫人浑身麻上老半天,她一直跟我说:小虎子啊,什么时候,只要你积满十吊钱……” 辛维正呸了一口,笑道:“没出息!” 小虎子不服道:“没出息?嘿!你相公有种,过两天,我带你一起去,只要你相公能受得了她以手帕掩口,半扭腰肢,乜着你一笑……” 辛维正笑着叫道:“够啦,够啦,没有人拦你,过两天去你的就是了!” 薄暮时分,来到峰脚下,两人歇下担子,辛维正拿起一只小水桶,准备去装山泉,投走上几步,小虎子忽于身后喊道:“相公,你回来……” 辛维正转过身子问道:“什么事?” 小虎子手掌一托道:“这个是不是相公身上掉下来的?” 辛维正眨了眨眼道:“什么东西?” 小虎子低头把掌中物两边翻看了一阵,不住点着头道:“有意思……” 接着,脸一抬,答道:“好像是金子打的,两面都有字!” 辛维正摆摆手道:“等我装了水回来再说,你先拿着好了!” 辛维正取了水回来,接过一看,不禁竖起大拇指道:“虎子哥真要得!” 小虎子甚感诧异道:‘啥事要得?” 辛维正指着掌中那枚金圆道:“这上面的一个宇,意思就是叫人不可贪得分外之财。虎子哥你,可说完全做到了!” 小虎子有点忸怩道:“相公好说,我小虎子没有念过书,可懂不了这些大道理。” 辛维正点头道:“这样才更显得可贵,来日下山,我一定重重赏你。现在去我担子上,将干粮拿来吧!”一宿无话,翌日,天一亮,两人理好担子,开始登峰。 登峰坡道上,杂石嵯峨,藤葛没膝,极其险峻难行。为了顾及小虎子,一路歇了五六次,方始来到峰顶谷外,那块较为平坦的空地上。 辛维正再也忍耐不住了,他摔肩放下担子,扭头匆匆说得一声:“虎子哥,你用不着忙……” 足尖一点,如飞扑向谷道中! 谷内,草坪上,仍像往日一样,宁静得有如夏日午后的小庭院。不远处,三间粗陋的小茅棚,静静依偎一起,落寞而凄凉。如说当今名满江湖的“刀”“剑”双尉便是在这里面长大的,以及那里面刻仍住着曾经享誉一代的“降魔子”,会有人相信吗? “师父!” “师父!” “师父,我是维正……” 茅棚前面,颤巍巍地出现一个佝偻的身形。啊,师父耳朵还很好,也没有带拐杖! 辛维正人如怒矢激射,但喉头一阵梗塞,业已无法发声,直到扑过去抱着师父双膝跪下,方始哽咽着喊出一句:“师父,维正回来了……” 老人微笑着点头道:“是的,孩子,你回来了,三个之中,能回来一个,已经够多的了。” 老人说罢,叹了口气,悠悠合上双目,唇角笑意依然,眼窝中却止不住滚落两颗泪珠。 辛维正拭干眼角,抬头道:“师父,维正有很多话要说,大师兄和二师兄,维正都见过了,还有很多很多的人,和很多很多的事……” 老人点头道:“好的,孩子,师父并不忙。” 说着,忽然咦了一声,道:“那边来的是谁?” 辛维正回头望了一眼,然后低低不知说了几句话,老人笑了一下,点点头说道:“随便你,孩子。” 辛维正站起身来,目光偶扫,忽然也咦了一声道:“师父手上拿的什么?” 老人手掌一托,苦笑道:“你不认识?” 辛维正眨眨眼道:“榆树叶子?” 老人点头笑道:“是的,同时也是师父近半个月来的特制烟丝!” 辛维正鼻中一酸,忙说道:“这次维正什么都买齐了,足敷半年之需。您瞧,小子挑来了一担,外面还有一大担!” 未待小虎子将担子挑近,辛维正便急步迎过去,先从担子中拣出烟丝,而后吩咐道: “辛苦你一下,虎子哥,再去将那一担也挑来!” 小虎子称诺退去,辛维正抢为师父装上一袋烟,打着了火,接着抬头问道:“香不香?” 老人深深吸了两口,取下烟筒笑道:“你带回来的东西,哪怕一袋泥,也是香的,还问什么?” 辛维正赧然一笑,心中充溢着无限温暖之意。老人接着叹了口气道:“山中岁月,说长就长,说短就短,当你刚走的那几天,真个是度日如年,如今看到你回来,却又只像是一眨眼……唉,师父我……恐怕是真的老啦!” 辛维正眼眶一红,连忙强笑着,装作生气道:“维正不在时,师父一直都是好好的,现在看到维正回来,说不上三句就叹一口气,维正走好啦!” 老人笑了笑,正想说什么时,忽然轻咳了一声:“那小子来了!” 小虎子将另一担挑来之后,辛维正吩咐坐去一边休息,自己亲自动手,将各项物件一一取出,分别放去妥当的地方。然后,招手将小虎子喊过来,含笑从容说道:“小虎子,我们谈谈好不好?” 小虎子一愣道:“谈什么?” 辛维正笑道:“虎子哥本名如何称呼?” 小虎子答道:“朱小虎。” 辛维正笑道:“外号呢?” 小虎子木然道:“外号?什么外号?” 辛维正笑了笑,又道:“有一个人,虎子哥认识不认识?” 小虎子道:“谁?” 辛维正道:“没羽箭!” 小虎子诧异道:“‘没有劲’?啥事没有劲?” 辛维2道:“说真的,虎子哥,我们师徒都很佩服你,你虎子哥这份天才,端的罕见—— 只可惜没有走上正路!” 小虎子脸色微变,眨了眨眼皮道:“相公在说些什么啊?” 辛维正缓缓接着道:“你说你不识字?” 小虎子忙答道:“是啁!” 辛维正悠然道:“在路上,当你捡起那枚金圆,反复两面看7一遍之后,曾经脱口说出一句‘有意思’现在我问你,这一声有意思,它是什么意思?” 小虎子脸色又是一变,讷讷道:“我不记得了,我有这样说过吗?就是这样说过,相公以为这句话又有什么不对呢?” 辛维正微笑道:“你当时心中一定在想:好家伙,来试探我了。不是么,你瞧上面这个廉字,嘿,真有意思!” 小虎子突然叫道:“相公,你,你别冤枉人!” 辛维正淡淡一笑道:“我冤枉了你么?你自己想想吧!在泸溪那家当铺门口,你为了区区几文红钱,不惜千方百计引诱我人局,如今捡到一枚重达两余的金圆,竟能毫不动心,不觉转变得太快了一点么?” 小虎子目光闪动,没有开口。 辛维正缓缓接下去道:“荒山旷野之中,谁都有失枚金圆的可能,你如非疑心是我试探,怎会第一个想到系我所遗?” 顿了一下,又接道:“最重要的,我去取水,那时正背对着尔,依一个人与生俱来的贪得之念,你为什么不先藏起来,然后慢慢套问,是我的,再还我,不是我的,就留下来?这样做,无疑将更适合你虎子哥之见识与本性。可是,你虎子哥却舍此而不为!试问,这情形意味着什么?一句话说完,你虎子哥醉翁之意不在酒,根本不是一个没有见过世面的人!” 小虎子忽然摇摇头:“随你相公怎么说吧!这全是你相公一个人在自说白话,我一点听不懂,也不想听!” 辛维正头一点道:“是的,这正是你虎子哥过人的地方,临事不乱,镇定如恒,单凭几句空话,自然不能使你折服!” 小虎子微微一呆,接着,一双眼珠子,再度滑溜溜的转动起来。 辛维正环抱双臂,悠然扬脸,注目接道:“虎子哥,说你是泸溪本地人,近二三年来,一直都在那家以当铺为名的赌场里穷混。是的,那天那当馆里面,的确有一局牌九,不过那里面的人,谁也不认识一个小虎子。据朝奉说:有个小子,刚来当了一副银手镯虎子哥,你以为咱们,有没有前去对证一下之必要?” 小虎子怒叫道:“岂有此理!” 趁师徒分神之际,折腰滑步,腾身便向谷口窜去! 辛维正扬声笑道:“跑吧,小子,让你先跑五十步,今天如果逮你不住,我们降魔师徒发誓不再走出此山一步!” 小子身形一顿,当场愣了片刻,终于哭丧着脸,一步步返身走回。 辛维正笑道:“虎子哥怎么又回来了?” 小子双膝一软,垂头颤声道:“前辈饶命……小的要早知道是黄老前辈住在这里…… 我……我唐志中……说,说什么也不敢跟来。” 辛维正笑道:“朋友不叫朱小虎了么?” 唐志中低声道:“少侠恕罪。” 老人插口说道:“他既然知罪,就别再为难他了。” 唐志中忙说道:“谢前辈恩典。” 辛维正笑道:“现在还认不认识那个没羽箭姓白的?” 唐志中道:“认得。小的也是郭长空部下,鬼兵头目之一。白文俊是第一队,小的则是第八队的带队!” 辛维正微感意外道:“你们凶将部下的这些鬼兵,难道都被别人收买了不成?” 唐志中低声道:“很可能……” 辛维正道:“为什么只说很可能?” 唐志中道:“我们八队鬼兵,散布天下各地,平日情形并不互通,这次因为同谋一事,才知道姓白的跟小的无意中共事了一个新主子,其他各队鬼兵是否也有这种情形,则非小的所能确知。” 辛维正道:“这样说来,日前谋刺百珍园郭老头,以及这次跟踪本少侠。均与凶将郭长空无关了?” 唐志中道:“是的。” 老人似甚讶异地插口道:“凶将手下一名鬼兵头目,居然敢到金汤堡百珍园中行刺?” 辛维正叹了口气道:“是的,师父,外面扛湖上,如今正陷于空前混乱之中,待会维正,就慢慢告诉您老人家。” 老人点头道:“好,你先问他!” 接着又说道:“别叫他尽跪着,让他坐下来说。” 唐志中谢了老人,老少三个,均就身边石块坐下。坐定之后,辛维正继续问道:“那么,唐兄这位新主子,他是何人?以及他为什么要除去郭老头,又为什么要追蹑在下之行踪,唐兄能否从实见告?” 唐志中苦笑摇头道:“不知道……” 辛维正道:“唐兄能否就所知说一点?” 唐志中道:“不论贤师徒是否相信,唐某人说的,全是实话,我们这位新主子,我们可说谁也没有见过。” 辛维正不解道:“那你们如何为他办事?” 唐志中赧然俯首道:“我们是按回数计酬。” 辛维正道:“怎么说?” 唐志中低声道:“就是说,效命一次,代价若干,一手钱,一手货,交易完毕,两不相干,直到第二次……” 辛维正道:“每次如何联络?” 唐志中道:“每次有事时,我们这位神秘主子,便会在通衢要道,标出一个只有我们才能看懂的记号,谁先看到,差事便归谁。” 辛维正道:“那是什么样的一个记号,唐兄能不能说来听听?” 唐志中道:那是由炭笔勾画的一个三角形,尖尖儿一律向下,任务之繁简,以及代价之多寡,都可以由这三角形表示出来!” “如何鉴别?” “给酬依任务之重要性,计分三等。三角形的左边一划稍粗,表示是小事一桩,完成了,典金五两,这种差事,多半没有危险;右边一划稍粗,表示事情比较麻烦,完成了,黄金十两,这种差事,多少带点危险性,若是下面一横稍粗时,情形便不同了!” “如何不同?” 这种情形’下任务一旦完成,代价是黄金三十两整,不过这笔黄金得拿命去换,因为下面一横加粗,即表示事情相当辣手。这一点,不消小的解释,从黄金的数量上,也足说明一切了!” “没羽箭上次假如得手,可获黄金多少?” “十两!” “十两?” “是的,因为这种暗算行动,只能说多少带有一点危险性,而不是具有绝对性之危险!” “没羽箭结果却为此送命,又该怎么说?”“那只能怪他自己不小心,第二等任务,一向不限时间,他若不性急,尽可从容选一个有利的时机下手!” 辛维正笑了笑,说道:“这样说来,你这次跟踪于我,只能有五两黄金好得了?” 唐志中低头道:“是的。” 辛维正又问道:“发现记号之后,如何进一步取得联系?” 唐志中道:“只须上前将那个三角形用手拭去,然后,你随便住a哪家客栈,都会有人递给你一份密函,信中自会说明一切,包括任务之要点,以及任务完成后,提取酬金之处所不过原函得当来人之面,当场焚去。” 辛维正道:“递信者都是何等样人?” 唐志中道:“不一定,有时是栈中伙计,有时也许只是当地一顽童,多半是临时接买通的,这种情形之下,当然不会有人去追究它的根源。”辛维正点一点头,又道:“是不是每次一-定都能拿到应得之黄金?” 唐志中道:“都能!” 辛维正笑道:“唐兄有没有一次获得过三十两黄金?” 唐志中摇头道:“没有。” 辛维正道:“始终没有遇到这种好机会?” 唐志中耸肩道:“可以这样说,不过,这种机会就是有,唐某人也不想轻易染指。” 辛维正道:“为什么?” 唐志中道:“唐某入骨头几两重,自己清楚,黄金固然好用,老命一样要紧!” 辛维正本想加以打趣:你仁兄这次为了五两黄金,还不是照样差一点送却老命一条? 但是,他知道师父一定反对他开这种玩笑,当下想了想,接着问道:“这么说,见了记号之后,仍有选择之权了?” -唐志中点头道:“是的。” 一顿,又接道:“不过,一旦出面将记号抹去之后,都不能中途抽手。” 辛维正道:“唐兄当初跟他们如何联络上的呢?” 唐志中叹了口气道:“庸某人也是读过几天书的人,古人说得好,物必先腐,而后虫生。我们这些鬼兵,散布各处,有吃有喝,镇日无所事事,最后势不免日惭堕落,一个人若是自甘堕落,迟早便不免有把柄落在别人手里,或在金钱方面不检点,……唉……实在情形,不说也罢!” 辛维正点点头,又道:“唐兄这次任务既未达成,以后怎办?” 唐志中又叹了一口气道:“以后拼着不搭这条线,也就是了!” 老人颔首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年纪轻轻的,只要能知道悔悟,重新做人,未为迟也!” 辛维正忽然想起一件事,接着问道:“衡山那个了尘和尚这次是被何人白金汤堡前召走,唐兄知道不知道?” 唐志中瞒脸茫然道:“没有听说这件事!哪个了尘和尚?” 辛维正思索!”片刻,抬头道:“唐兄外号叫什么?” 唐志中不胜羞赧道:“小弟外号不雅的很,叫‘小灵猿’。” 辛维正又问道:“唐兄这次跟对方约定,事成之后,将在什么地方,向什么人提取那五两黄金的酬劳?” 唐志中道:“华容水云庄,找一个叫穆三奇的人。” 辛维正道:“水云庄是一个什么所在?” 唐志中摇头道:“没有去过。” 辛维正接着道:“见面时,双方如何表明身份?” 唐志中道:“根据往例,双方见面后,并无多话好说,我告诉他跟踪之结果,他便会将黄金如数交付。” 辛维正道:“他们会完全相信你的话?” 唐志巾道:“这种事,对证为难,不相信也得相信。区区几两黄金,在他们并不算一个大数目,纵以蒙混取得,也只能一次,何况还不知道他们是否有报复手段,当然不会有人去犯这种江湖忌讳。” 辛维正点点头道:“好的,唐兄,时辰不早了,我们去弄饭吧!” 饭后,唐志中应辛维正之请,去山后捡来大堆干柴,辛维正很高兴,老人也很高兴,师徒高兴的,并非庸志中之勤敏,而是这位小灵猿向善之真诚冈为他们故意给了他一个,脱身的机会,结果他并未趁机逃走! 转眼天黑,用完晚餐,唐志中囚疲劳不支,告罪先睡,师徒两人则互相扶持着,走到西南岩壁下,一块往日经常促膝夜谈的青石上坐落。 辛维正从头至尾,一字不遗的,将这次下山的种种见闻和遭遇,以及他听了郭老头那番话,自己所牛的怀疑,全部说了出来。老人静静听毕,深深叹了口气道:“是的,孩子,这一关,你总算突破了。”稍顿,又叹了口气道:“欺兄盗嫂--尤其是我辈武林人物可说是一项不轻的罪名,假如你经不起考验,也像一般人以及你两位师兄一样,试问,为师又何必把实情告诉你,徒伤感情?”辛维正皱眉道:“但维正仍不明白,正如郭老头所说,师父您既然问心无愧,当年为何不在现场加以辩解?难道您担心大师伯脾气躁烈,纵然有所.申述,亦属枉然?”老人摇摇头道:“恰恰相反!”辛维正微愕道:“师父是说……” 老人轻轻一叹道:“你大师伯是个好人,孩子,这一点,你们做晚辈的,无论如何,得牢牢记信。当年,老实说,只要为师的肯开口,你大师伯,敢说一定句句相信!”辛维正几乎跳了起来道:“那么……”老人又摇了摇头道:“不要这样性急,孩子,你证师父慢慢说下去。”辛维正点点头,耐着性子,未再开口。老仰起脸,闭目清理了一下思绪,缓缓接着道:“这件事得从头说起……那一年,师父记得,大概也是这个时候,只是稍为移前几天……你大师伯,从富国侯葛平章处,着人带信回来,说是有事要待办,可能无法返堡过节。”“关于这一点,为师的未能及时获悉,因为当时为师的亦在糊涂蓝老儿那里儿客。” “接着中秋节一天天近了,为师的深深觉得,这种习俗上的团贺节日,如不设法赶回,似乎总有点说不过去。于是,为师的辞了蓝老儿之挽留。终于节前三天,赶返金汤堡。”“那一天,为师的回到堡中时,已是黄昏时分,因获知你大师伯不在,乃吩咐值班管事,将酒菜送进书斋,不必惊动上房,最后,没有想到……唉唉……事情坏就坏这一点上!” 辛维正忍不住插口道:“为什么?” 老人又叹了口气道:“当时,为师的因听说你大师伯可能无法返堡过节,不知怎么的,心中总觉得闷闷不乐,就这样,于不知不觉中,多喝了几杯。喝完,带着几分酒意,和衣躺下,不久便告沉沉睡去。” 辛维正非常诧异地道:“师父既然睡都睡了,还会发生什么事?” 老人深深一叹道:“师父当时要真的醉烂如泥,一觉到天亮,自然不会有事发生。问题就在师父当时并没有十分大醉,不过午夜过去不久,为师的即因口渴醒来。当为师的伸手去摸茶壶时,不幸的是,茶壶中竟告点滴无存!” 辛维正道:“他们没有替师父泡茶?” 老人摇头道:“不,泡过了。只因师父赶了远路之故,茶一泡来,便给喝光,后来,接着上酒上菜,师父电就忘了叫他们再给泡了!” 辛维正道:“这也没有什么啊!外面,有的是值夜堡丁,喊一声,着人再送一壶进来就是啦!” 老人点头道:“是的,师父当时若是这样做,无疑的,仍然什么事情也不会发生,可惜师父当时却没有这样做!”—— 第二十章 因由从头数 辛维正惑然道:“那么……” 老人接着道:“师父当时除了口渴,心头亦感烦热难受,这是酒后自然的现象。所以,师父当时一方面想喝茶,一方面也想凉快一下,于是便从书斋中,抱着一双拖鞋,信步渡了出来。”辛维正不禁暗道一声糟,他猜想一定是师父酒后神志不清,于无意中闯去内院重地,才惹来一场不白之冤。 老人顿了顿说:“那时已是午夜之后,月明露重,晴空万里无云,堡里堡外,静悄悄一片。一阵阵夜风吹来,凉浸肌肤,爽透心脾,使人烦可顿消。 “为师的因酒意业已完全消退,不愿再劳师动众,扰人清梦,故乃院中小立片刻后,便即反身回房。 “不料就在这时候,为师的偶尔回顾,忽然瞥及一条银灰色的身形,有如一丝轻烟,于西北花墙上,一闪而逝! “哦?” “按堡中的规定,非遇外敌入侵,值更之人,一律不许蹿高纵低。因此,为师目击之下,立知有异。” 辛维正说:“快追啊!” “当然了!师父为把握时机计,心中思付着,人已循踪追去。” “结果” 老人接着说:“那人之身手,虽尚不足与为师的相提并论,然已非堡中那些管事们所能望其项背。尤其是那人一身夜行装,几与月光同色,换了别人,一不留意,随时都有失去敌踪之可能。 ‘这时,师父心中不禁涌起两点疑问:即此人何以能对堡内形势如此熟悉?以及此人此番侵入内堡之目的何在? “因为整座金汤堡,系按阴阳八卦之理构筑,其中生克之妙,虽堡中管事,亦非人人所能尽知。再说,以你大师伯,与师父我两人当时在武林中之声望,纵使三王复生,可说都不敢如此放肆! “因此,师父当时,迅即得到结论,此人之所以熟悉堡内形势,定系获得堡内人之指点! “那么剩下来的一个问题便是;此人深夜入堡之目的何在? “依师父当时的一身成就,如果稍稍发挥,并不难赶上前去,将来敌制服,但师父因考虑到堡中有人勾通外敌之严重性,为一查究竟起见,不愿打草惊蛇,故一路跟过去,始终不动声色,想看看那厮到底要做什么! “果然,那厮身形如风,左飘右闪,脚下所踩方位,毫无差错。“越过三进大厅之后,那厮身形一折,竟然直奔内院,内院成品字形,分左右中,三坐院落,乃你三位师伯母居住之处,那厮奔进之唇,毫不迟疑,足尖一点,如飞燕穿帘般,径向右首那座红楼中射去!” 辛维正听至此处,不禁一呆道:“那……座红楼……的楼窗难道没有关闭?” 老人深深一叹,低沉地道:“是的,孩子。” 辛维正怀疑地道:“这跟师父的事何干?” 老人仰脸闭目,久久不语。似是在追忆往事,也像在尽力平抑着心中一股无名的激动之气。 辛维正低声问道:“以后呢?” 老人悠悠睁目,乏力地道:“师父当……当时……只知道一件事,那是一个男人……一个野男人……因为他绝不是你的大师伯!” 辛维正拉起老人双手,轻轻摇撼着道:“是的,师父,维正知道,维正是问以后以后呢?” “以后么?” “是的,师父,以后呢?” “以后”老人苦笑了一下,喃喃重复道:“以后还有什么呢?以后,你大师伯突然回来了,而师父却无力地痴坐在楼下院中,一排盆花的阴影之后!” 辛维正失声叫道:“结果便因此引起了大师伯的疑心?” 老人摇头道:“不,他只问师父深更夜半,怎会跑到内院来,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宵小?” 辛维正忘情大叫道:“快,快告诉他呀!那人恐怕还在里面吧?” 老人点头道:“你大师伯乃一堡之主,穿堂入室,并不需要向谁先打招呼,连为师的都未发觉他进来,那厮自然更是措手不及!” 辛维正着急道:“那么师父到底说出实情没有?” 老人头一摇道:‘没有!” 辛维正大为泄气,双手一松,连连摇头。 老人自语般接着道:“师父什么也没有说。不,应该说成,从那一刻开始,师父就没有再开口过,直到师父离堡为止!” 辛维正似乎有点气愤道:“师父为什么不开口?” 老人缓缓抬起头来道:“你师父开口说什么?孩子。” 辛维正大声说道:“告诉他,你刚才看到了些什么啊!” 老人平静地又问道:“你知不知道,你大师伯获悉实情之后,将会怎样做?” 辛维正恨声道:“充其量,奸夫与淫妇,一刀一个,除此而外,还能有什么?” 老人点点头道:“是的,这样做,显然是你所能想象的极限,不过,就为师的所知,他必然还会多做三件事!” “哪三件事?” “杀尽后院内眷,夷平金汤堡,然后自拍天灵盖!” 辛维正一呆,半晌无言。 老人轻轻一叹,弱声道:“孩子,现在该明白师父当时为什么有口难言了吧?” 辛维正低头拭着眼角道:“师父,您也未免大自苦了!” 老人仰脸望天,苦笑道:“谁叫我们名列金榜,两子齐名?而又不幸谊属同门师兄弟呢?这样做,两子之中,到底能留下了完整的一个啊” 辛维正听了,又是一阵心酸。 山风习习。 凉意渐生。 辛维正回头望向老人道:“师父不冷吧?” 老人拍拍身上那件新皮衣道:“有了这个,如果还喊冷,说得过去吗?” 辛维正笑了笑,正待再说什么时,忽然间,笑容一敛,怒意突然满布眉宇。老人忙问道:“孩子,你怎么啦?” 辛维正双目光闪,沉声说道:“您既说大师怕他是个好人那末,他为什么最后还要将您一身武功废去?” 老人异常惊讶道:“谁说师父这一身功力是你大师伯废去的?” 辛维正猛然一呆道:“那末……” 老人默默良久,方始缓缓说道:“那是事发之次日,为师的一时不察,误吃了大厨房送来的一盘早点,等到发觉有异,业已无能为力……” 辛维正双拳紧握,睚呲欲裂道:“一定又是那个残人!” 老人苦笑道:“那还会有别人吗?贱人之用心,本来想灭口,没想到为师的根基深厚,居然死里逃生,活下一命!” 辛维亚道:“此事发生之后,您便离开了金汤堡?” 老人点头道:“是的。” 辛维正又道:“贱人是三房中的那一个?” 老人道:“第三房,黄氏,紫凤那丫头的生母,也就是煞相雷定远那个女人的亲妹妹。” 辛维正听了,又是一呆。如说那个心同蛇竭的女人,是第三房大人,以及她就是煞相的小姨,都不使人意料的,莫过于那女人竟是金紫风的亲娘! 老人微微一笑道:“紫风那丫头,如今出落得很可爱了吧?” 辛维正脸一红,忙道:“师父不要” 老人似乎没有听到,仰睑回忆着道:“师父离开金汤堡,先后将近十年了,记得师父离堡时,那丫头才不过五六岁光景,日子过得好快!” 李维正忽然说道:“师父刚才怎么说?当年起因于中毒?” 老人抬脸注目道:“怎样?” 辛维正忙说道:“四川唐家的唐丹,据说无毒不解,维正这三颗唐丹,师父马上服一颗试试看!” 老人摇摇头苦笑道:“不要糟蹋灵丹了!” 辛维正愕然道:“为什么?” 老人苦笑道:“不为什么。只是时间上迟了十年而已!” 辛维正一时无语。 老人接着说道:“紫凤那丫头,就是脾气像她老子,论模样倒蛮秀气的,你们之间,看似投缘,将来可不必因为……” 辛维正以拳击石,怒声道:“不!” 老人一怔道:“不什么?” 辛维正恨恨说道:“过两天,维正一定找大师怕将这件事说说清楚!” 老人悠悠抬头道:“你以为这就是师父吃尽千辛万苦,将你们教养成人,并授以一身武功的最终目的么?” 辛维正痛苦地绞着手指头,低下头去道:“师父不说,维正如何知道?” 老人缓缓说道:“师父当年的想法假使跟今天一样,也许当年就没有勇气收下你们师兄弟三个了。” 辛维亚愕然道:“师父这话什么意思?” 老人叹了一口气道:“这就是说,师父当年收下你们,全为了一时恶气难平,如今细细想来实在愚不可及……” 辛维正有点着急道:“请您老人家说得明白些好不好?” 老人苦笑了一下道:“要明白,只须一句话便可说完:就是当日那名淫徒,根本没有查出之可能!” 辛维正微怔道:“为什么?” 老人苦笑着道:“以师父之能,以及阅人之广,识人之多当时都未能认出那人之来路,事隔这么多年,你们能去那里找?” 辛维正摇摇头道:“不关于这一点,维正倒是相信古人两句话: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师父您,能以带疾之躯活到今天,并教出三个像样的徒弟,便是一大明证!” 老人笑了一下道:“你们都很像样吗?真是一点都不脸红!” 辛维正超然一笑道:“这里又没有外人,说说有什么关系,说正经的,您老吩咐吧!那人万一找着了,您老准备如何处置?” 老人平静地道:“剐出心肝来,交给师父下酒!” 辛维正注目道:“仍然不让大师伯知道?” 老人点头道:“当然。” 辛维正又道:“那个黄氏淫妇也就这样不问不管!” 老人点头道:“是的。” 辛维正叹了口气道:“太便宜那残人了!” 老人苦笑笑道:“这是她的福气呀!谁教她能够嫁得这么一个好丈夫,并有着像为师的这样一个小叔呢。” 辛维正沉默了片刻,忽然抬起头来,期期然说道:“有一件事……维正……不知道该不该问?” 老人微微一笑道:“你刚才怎么说,这里没有外人是吗?” 辛维正眨着眼皮道:“记得师父刚才好像这么说过,那人之身手,虽不足与师父相提并论,然绝非堡中那些管事们所能望其项背。所谓管事们,显然不包括总管在内,师父能不能告诉维正那位钱总管,当夜人在何处?” 老人答道:“一直未离你大师伯身边一步!” 辛维亚轻轻一啊,显得甚是失望。 老人又道:“他跟你大师伯,系一同出门,一同返堡,此人最大之优点便是生平不好女色!” 辛维正接着问道:“那位煞相呢?” 老人摇摇头道:“可能不大!” 幸维正追问道:“何以见得?” 老人微微一笑道:“将来见到此人,你就知道。” 辛维正不无怀疑道:“那位煞相之子,维正曾经见过两次,虽说不上如何英俊潇洒,长得倒还满端正的嘛!” 老人摇头道:“那孩子不是雷定远亲生的。” 辛维正微感意外道:“螟岭?” 老人点头道:“是的,此一秘密,一向很少有人知道,甚至那孩子自己,说不定至今都仍在鼓中……” 辛维正道:“这样说来煞相雷定远没有亲生子女了?” 老人点头道:“是的,据说原因是,这位煞相,在年轻时,因慕武心切,为求功力激进,曾误服了某种毒草,致损及部分内脏,最后,武功虽然练成了,却因此断绝传宗之望。” 辛维正低头想了片刻,忽然抬脸问道:“依师父看来,以正儿目前这点成就,将来万一跟那人遇上,会不会是那人之敌手?” 老人断然摇头道:“不是!” 辛维正呆了呆道:“那么……您……叫……正儿怎么办?” 老人蔼然注目道:“孩子,你还记不记得,师父过去在传授你各种武功时,经常会有什么现象发生?” 辛维正思索了一下道:“师父经常会在讲授时,忽然叹上一口气,意味素然的说,好啦,今天到此为止,明天再继续下去吧!” 老人点一点头,注目又道:“你当时有何感想?” 辛维正道:“正儿认为师父体弱多病,也许在精力方面有所不支。” 老人摇头道:“非也。” 辛维正微愕道:“那么何故?” 老人自怀里取出一本小册子,塞到爱徒手中,微笑着说道:“自己看吧!” 辛维正目光一扫扉页,惑然喃喃道:“‘六甲灵飞’?” 老人缓缓接下去道:“如今,有很多事,已毋须再掩瞒于你了。过去的‘三王’,大家都知道是:‘拳王’胡奕中、‘刀王’霍天风、‘剑王’水知远。其实,当年武林中,应该是‘四王’才对!” “还有那一王?” “掌王华泉星!” “这位掌王是何许人?” “他便是你们的师祖!” 辛维正猛然一呆,张目道:“那么,后来武林中,为什么只知道有拳、刀、剑等三王,而无人提及正儿这位师祖?” 老人指那本小册子道:“关键便在这套掌法上!” 辛维正眨着眼皮道:“师父意思是说……” 老人深深叹了口气道:“在三王未被尊为三王之前,他们与你师相,本属故交,四人经常在一起作酒文之会,言谈之中,自不免涉及各人之武功,经过彼此间一再切磋互较,最后发觉,三王在拳、刀、剑方面,毫无暇疵,而你师祖的一套六甲灵飞掌,却有着无可否认的欠缺,你师祖惭恿之余.便隐来岳阳王塘湖即如今之金汤堡闭门谢客,潜心苦研,冀图有所补救。可是,终他老人家有生之年,仍未能将这套掌法弥补至完美境界。 老人说着又叹了一口气道:“否则,师父与你大师伯,在今天的五爵中,虽不敢奢望‘公候’,至少列名‘伯’字爵,当无问题!” 辛维正对小册子约略翻动了几页,抬头讶然道:“这套掌法,维正以前没有学过啊!” 老人点点头道:“这便是师父以前每每叹气灰心的原因,因为师父时常这样想:要是能将你师祖这套掌法,精研发扬,使臻完美境地,再转而授于你们几个,也许更容易达成师父的那一份心愿……。” 辛维亚大感意外道:“如此说来,我们师兄弟三个,在这以前,都没有学到真正的本门武功了?” 老人微微仰起面孔道:“这是你师祖的遗训;这套六甲灵飞掌,如不能在师父与你大师伯手中达于大成,即不许再传第三代弟子!” 辛维丘兴奋地道:“如今……” 老人点点头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如今,师父也说不上来,这究竟是师父的功劳,还是你这孩子的造化?” 山中岁月,有事即长,无事即短。转眼之间,七天过去。 在这七天中,辛维正每天去后山勤练那套六甲灵飞掌,小灵猿唐志中则在前山茅舍里陪伴着老人,由老人为他讲述一些江湖往事,以及名门各派武学之精要;结果,辛维正一套掌法练成,小灵猿亦获进益不少。 到了第八天上午,经老人面试满意,老人便催促爱徒下山,辛维正违拗不过,只好答应以后每隔半年返省一次,然后带着小灵猿,与老人黯然挥泪而别。 如今已是八月下旬,距离君山之会,只剩下十多天了。 由萍乡到岳阳,不过三天路程,三天后,两人到达岳阳,开始商量下一步之行止。 小灵猿献计说:“最好两人互相调换一下,身份和任务,由辛维正扮成他的模样,前往华容,去会那位什么穆三奇;他则改扮成另一副面目,留在岳阳,暗中注意金汤堡中,那位黄氏夫人的动静,这样实行起来,大家都比较方便,也容易收到效果。 辛维正本来亦有此意,现经小灵猿主动提出,两人想法,可谓不谋而合,于是便照这样决定下来! 次日,辛维正易好面容,穿起小灵猿常穿的那身衣服,渡江西上,向华容进发。当天黄昏时分,进入县城。 他随便找了一家客栈歇下,在伙计送上茶水时,他向那伙计问道:“由这儿去水云庄,怎么个走法?” 伙计为之一愣道:“水云庄?” 辛维正忙道:“是的,风水的水,浮云的云,村庄的庄。” 伙计摇摇头道:“没听说过这么一个地方!” 辛维正怀疑这伙计也许见闻不够,乃吩咐他再去向别的伙计打听。结果,竟没有一个伙计能够回答出来,人人都说附近方圆百里之内,绝对没有这样一个所在! 辛维正十分纳罕。他知道,小灵猿不会骗他;同时,他也知道,小灵猿亦无受骗之可能。 那么这个水云庄,究竟在什么地方呢? 饭后,辛维正信步上街,又问了几个人,仍然毫无结果。他烦躁之下,真想连夜再赶回岳阳去。 就在这时候,他忽然想起:所谓水云庄,会不会是一个很陈旧古老的地名呢? 譬如就说这座华容县城吧!汉称愿陵,晋日安南。直到隋唐之际,才改名华容;且一度更为容城。试问,今天华容城中人民,又有几个人能知道,这里曾被人喊过“陵”或“安南”! 所以,他认为要解答这个问题,该找一两个上了年纪的老人请教。 当天时间已经不早,他决定休息一宵再说。回到客栈门口,偶尔抬头,却忽然感觉情形似乎有点不对。 客栈门口,一边挑着一盏油纸灯笼,灯笼上分别漆有“见安”两个仿宋黑字,这,并没有什么不妥,因为这家客栈,本来就叫“见安客栈”问题是门媚正中,多出来的那盏灯笼,看起来实在有点古里古怪! 那也是一盏形式相近的桐油皮纸灯笼。 只是,上面没有“见安”两个字,却多了五条长短粗细不一的“红杠”;极似在糊制时,一时不小心,给泼了几滴米漆,漆汁因受热下淌所造成一般! 灯笼业者,真的会以这样一盏灯笼,拿出来销售于人?而居然也会有人买?当然不会! 辛维亚端详再端详,终于看出一点眉目来了。 什么?一只血手! 好不可怕的标志!辛维正不动声色缓缓踱进栈门,一名伙计迎上来,十分不安地道: “真是对不起得很……” 辛维正谈谈问道“什么事?” 那伙计搓手道:“替客官换了一个房间。” 辛维亚眨眼道:“为什么?” 那伙计赔笑道:“刚才来了一批客人,要包租整座后院,我们东家不得已,所以……只好……还望客官多多海涵!” 辛维正信口问道:“他们来了多少人,竟要包下整座后院?” 伙计压低嗓门道:“这个数儿,只多不少!” 五指一伸,随又收了回去;似乎有点得意! “五位?” “五十!” “那我现在住哪一间?” “就是过去的那间耳房,这间耳房,原来是我们陈师爷住的,干净的很,客官大可放心!” 辛维正缓缓说道:“我是无所谓……” 伙计大喜拱手道:“客宫多担待,客官多担待,房里已经收拾停当,如果还见缺什么,客官您只管吩咐便是!” 辛维亚顿了顿,接着道:“这儿,我尚是初来,很想各处见识一番,回来时,说不一定要很晚,不知门户方面,是否方便?” 伙计露出一个会心的微笑,连忙说道:“没有关系,没有关系,我们这里,差不多都是通宵不关门,客官什么时候回来都可以!” 辛维正点点头,又复转身出栈。 同一时候,客栈后院,通往前厅的中门紧闭着,北厢堂室中,黑压压的,挤满一屋子人。 一张临时设置的供桌,放在屋子中央。 供桌上摆满三牲、纸马、清果等祭品。 在供桌四角,分别挑着一盏油纸灯笼,每盏灯笼上,均漆有一只色泽鲜明的‘血手’。 灯笼里面,火头在微微闪晃伸缩,因而使得那只朱漆血手看上去也好像在不住地伸张抓放…… 一名长衣中年人,面对供桌,正在行着跪拜大礼;满屋里静寂无声,落针可闻。 中年人拜毕起立,转过身来,目光一扫,沉声道:“申堂主何在?” 前排左首,一名虬髯老人,应声躬身道:“本堂在此!” 中年人沉声接道:“前报讯息确实否?” 申堂主垂手恭答道:“确实无误!本堂曾亲见那老鬼,带着五六分酒意,独自走下岳阳楼;经命孙大成跟踪结果,最后发现,那老鬼在走进郊外那座百珍果园后,即未再见现身,足证那老鬼必为该园之看守人无疑!” 中年人目光一转寒着面孔道:“尤堂主听清没有?” 右首一名鼻如鹰啄的壮汉宏声应道:“听清了!只待掌门人一声令下,本堂职司所在,自当立即带人去将那老贼擒交掌门人发落!” 中年人点点头道:“如此甚好……” 前排正中,忽然有人轻轻咳了一声道:“有一件事,尚望掌门人三思。” 中年人拜见发话者是一名枯瘦老者,顿时缓下脸色,和悦地问道:“郑老护法有何高见?” 枯瘦老人缓缓说道:“应天无常郭七绝那老贼,说来虽属本门之生仇死敌,但是,老贼如今既已投身金汤堡,即不啻霹雳门下一员部属,如本门径人百珍园中拿人,就江猢禁忌而言,似尚不无考虑余地……” 中年人怔了一怔,旋即面现怒容道:“碍着这层关系,我顺天血手门,容忍了这么多年的一笔血海深仇,难道就此放过不成?” 枯瘦老人平静地道:“请掌门人暂息雷霆,老朽的意思,并非此仇不报,而是手段方面,再加商榷!” 中年人面色稍露道:“依郑老看法,又该如何?” 枯瘦老人缓缓接着道:“首先,请恕老朽冒昧直言,那老贼非等闲之辈可比,如今若仅尤堂主带人前往,无论明攻暗取,要想得手,只怕很难。” 中年人微微动容,点头道:“这倒是……” 枯瘦老人继续说道:“此番乃我顺天血手门,与应天无常清结血债,非他死,即我亡,良机不再,实毋须讲究江湖小节,只问如何才能达到目的,所以,依老朽之意,尤堂主仍可带人前去,不过,作用将不在拿人,而是实行诱敌,设法先将那老贼引离岳阳地面,然后来个十面埋伏,一鼓擒下!” 辛维正轻巧如燕,翩然下屋;由栈后绕了一圈,再从客钱大门走了进来。 他关上房门,剔亮灯头,提笔写了一封信,密密封好,最后,他不免沉吟起来。 “找谁送去老儿那里呢?” 他思索了片刻,忽然心中一动,道一声有了,脸上同时露出欣然的笑意,吹熄了灯火,怡然登床。 第二天,他跑到东街的镇湘嫖局,交出一只礼盒,付了二十两纹银,镖局答应在日落之前,以快马送达百珍园! 辛维正了却一桩心思,转身又向城中关帝庙门前走去。 他听栈中伙计说,关帝庙前,有片草地,每届秋冬之际,便有城中一些老人,聚集那里,谈古说今,暴日取暖,借以消遣。 辛维正来到庙前,果然看到五六个老人,正分别捧着茶壶烟台.席地而坐,相互闲谈。 他走上前去,向其中一名老人施了一礼道:“请问这位老丈,要去水云庄,应该如何走法?” 那老人放下烟台,抬头道:“什么庄?” 辛维正逐字重复了一遍,那老人皱了皱眉头,转过脸上,向另外那几名老人问道:“你们听说过这个庄子没有?” 辛维正甚感失望,照这情形看来,这一着无疑又是徒劳! 那些老人,一个接着一个摇头。 最后,一个老人自语般喃喃道:“这个只怕得去请教我们那位万事通才行。” 辛维正一时没有听清,忙问道:“那位万先生住在哪里?” 众老人一齐哈哈大笑,先前的那个老人返身一指,笑着说道:“就在这庙里!” 另外一位老人敛笑庄重道:“马老,别开人家娃儿的玩笑了!” 辛维正听得一头雾水道:“究竟……” 那老人接着解释道:“他是这里的一个庙祝,所谓万事通,不过由于他年轻时,在外面多跑了几个地方,多些见识,大家送了他这么一个浑号,其实,连我们这些上了年纪的人都不晓得何处有个水云庄,你去问他,他又哪里知道?” 辛维正想想也有道理,不过仍然接口道:“只几步路,白走一趟也无妨。” 说着,便向庙中走了进去。庙里香火很冷落,几个顽童在天井里抛铜钱,西厢走廊上,一个老太婆在扫地,正殿上散坐着五六个人,有老有少,衣着都很破旧,有的在下棋,有的在喝茶聊天。 这些人里面,哪一个是那位庙祝万事通呢? 辛维正后悔没有将姓氏问问清楚,劈头就提人家浑号,该多不好意思。 他这巡着,进退两难。而大殿上那些人,看到他走进来丝毫不以为意,这样一来,更增加了他开口的困难。 即于此际他忽然瞥及二门后面,有个四旬上下的汉子,正在清除地上杂物,认为机不可失,乃急忙走过去,拱拱手道:“请问这里有位……” 那汉子直起腰来,眨着眼道:“谁?”—— 第二十一章 曲径通幽处 辛维正一横心道:“万事通。” 那汉子点点头道:“就是本人。台端哪里来?有何见教?” 辛维正忙赔笑道:“想请教一个地方。” 那汉子又眨了眨眼道:“什么地方?” 辛维正道:“水云在。” 那汉子哦了一下,低声道:“阁下可是唐兄。” 辛维正大感意外道:“原来” 那汉子微微一笑道:“是的,请唐兄报告一下经过,至于酬劳,早为唐兄准备多时了!” 辛维正皱皱眉头道:“那么水云庄,究竟有没有这样一处地方?” 那汉子摇头笑道:“没有。” 辛维正微怔道:“那么” 汉子低声道:“就因为事实上没有这个地方,所以断定,你问来问去,最后必然会问到我这儿来。” 这份巧心安排,委实令人不得不说一声佩服! 辛维正前后望了一眼道:“这里说话方便么?” 汉子头一摇,低声说道:“不,到后院厨房里去!” 进入后院厨房,汉子掩上门,自灶后薪堆中,取出一只小布袋,含笑搁到桌上道:“现在唐见可以说了。” 辛维正于心底迅速盘算着:“如今,他共有两个办法,可资采行,他该采取哪一个办法好? 这两个办法是:拿下这厮。逼问口供。或者,故意失手被擒! 终于,他飞快地作下决定,采取第二项办法;失手被擒!因为他知道,这种人武功虽然有限,但多半都有着熬刑的本领。他如采取第一种办法,其结果不是问不出所以然来,便可能误信谎言,步人陷讲。而采取第二种办法,他自信可凭一身功力,施展“移脉走位’大法,使对方无法真正点中自己的主要穴道,并随时均可借丹田一口气,还我自由之身! 这样做最大的好处,便是有机会深人虎穴,去接近那位幕后主脑;眼前只要他故意危言耸听一番,他相信眼前这汉子是绝对不敢擅自私了的! 辛维正算计一定,立即露出一脸贪婪之色,向灶后那堆薪材溜了一眼,口中干咳着说道:“后面这堆干柴中,金子大概藏得不少吧?” 那汉子果然大吃一惊,张目讶然道:“唐兄……这……话……什么意思?” 辛维正手往腰间一叉,狞声嘿嘿道:“唐兄?嘿嘿!明年这个时候,那位唐兄大概可做周年忌展了!” 紧跟着,面孔一寒,沉声喝道:“是个识相的,金子有多少快快扫数搬出来,孝敬与你家大爷。否则,哼哼!对不起得很,那个姓唐的便是前车之鉴!” 那汉子眼珠骨碌骨碌一转,突然将桌子一把推翻,同时跃身扑将过来! 辛维正当然不能这样容易就‘失手’。当下一闪身,避开来势,横里扫出一腿! 那汉子见他身手泛泛,勇气顿告大增。一个空心腾跳让开下盘,立掌如刀,以一式大鹏展翅,斜刺里疾劈而下! 辛维正虎吼一声,摆出拼命姿势,急急收腿蹲身,左臂一举,横架金梁,明示对方要来一个强封硬拆! 那汉子嘿嘿一声冷关,五指一曲,突然化劈为抓:辛维正故作收招不及,一声惊呼,左臂随之落入敌方掌握! 汉子一招得手,哈哈大笑! 他熟练地将辛维正的手臂一拗一翻,环贴后背,空着的另一只手,出指如风,疾点了辛维正双肩的“天宗穴”! 辛维正双臂一软,不再挣扎。 汉子为小心计,膝盖一顶,又以撞击法,点了辛维正左腿弯“合阳”“承筋’之间的酸麻穴! 辛维正被顶之下,既不‘酸’、亦不“麻”,不过,他仍然轻轻哼了一声,同时一屈腿栽坐下去。 汉子放开手,纵声大笑,笑毕,抬足一踢,硒然问道:“金子多得很,朋友还有意思否?” 辛维正不则一声,他得摸清这厮意向,才好决定如何应付。 可是,出人意外的,汉子仅讽刺了这么一句,即未再说什么。这时走去杂物架上,取来一块破布,以及一捆粗绳,把他嘴巴塞住,又将手足上了绑,然后出房反锁了柴门,扬长而去! 从身手上估计,这厮显然只是一个起码角色,那么,这厮现在是不是去向比他高一级的头儿打报告去了呢? 辛维正业已下定决心,不破谜团,决不罢手,这时只有耐心等候。 约莫过去顿饭光景,远处,一阵脚步声传来,接着,柴房门打开,先前那位万事通领着另外两名汉子,不声不响地走进室中。 万事通伸手向辛维正一指,两名汉子,立即像哑巴似的走过来;一个张着麻口袋,一个则以一方黑绒布,将他双眼紧紧蒙住,手法熟练之至;蒙上眼睛,装人麻袋之后,辛维正虽觉浑身子一轻,知道已给抬离地面。 辛维正只凭着一份敏锐的感觉,体会着正被两名汉子,将他当做一袋货物般,抬向前院,抬出庙门,抬过草地,抬向大街在抬经庙前那片空地时,他隐隐约约的,还能听到那些老人们的谈笑声;但是,一到大街上,方向便迷失了;他对这座华容县城,地形并不熟悉。 不一会,人声渐稀,两个汉子脚底下,也似乎在逐渐加快;他知道大概已经出了城门了。 出的是哪一方的城门呢? 此刻约为辰巳之交,太阳应在东南方,他感觉身体的右半边似乎稍为暖和些。这样一加推算,答案得出来了,此刻走的方向,是朝正东! 换句话说,刚才是出的华容东城门,目前也许正在向着岳阳进发! 真是太滑稽了,他从岳阳来,现在又被拖回岳阳去……啊,不……这怎么可能呢? 岳阳在霹雳子的势力范围之内,而且,在不久的将来,君山且将有一场风云大会,那位收买天神鬼兵的神秘人物。他真的竟敢将大本营设在岳阳附近? 辛维正惑然思付着,估计又走了七八里光景,忽然听到一阵浪涛拍岸声,辛维正不禁谏然一惊! 不对,两个家伙走的不是官道! 说得明白点,两个家伙抄的是捷径,正在走向遥对君山的洞庭湖边! 浪涛拍岸声,愈来愈清晰,很显然的,已离湖边不远了;辛维正越想越觉不妙,两个家伙别是想将他扔去湖心吧? 他今天一身武功,虽已渐登大雅之堂,但对于水性,却一窍不通;届时身处碧波中流,纵能挣脱樊缚,又奈汹汹洪流何? “啪’的一声,辛维亚的背脊骨,忽与地面来了个大冲,两个家伙大概跑累了,不耐轻轻放落,而将担子一下摔下肩来。 辛维亚咬牙暗骂一声该死,他要不是另怀目的,此刻不跳出来,一人赏上一个大巴掌才怪! “崔” 一声刺耳的怪口哨,划空而起。 “崔” 湖面上遥遥传来一声回应,不消多久,水声花花,似有一只小船从湖面上划了过来。 一名汉子走上前去,不知低低说了几句什么话,另外的一名汉子,立将麻袋提起。接着,桨声嘶呀,辛维正感到一阵阵轻微的眩晕,知道已被送上船,正由小船载着,划向湖心! 辛维正愈来愈惊奇了,难道他最后要被送去的地方,竟是君山? 小船航行湖面,时间相当长久,照水路行程估计,要去君山大概不会错的了! 一阵阵冷风吹来,令人不无寒意。辛维正饥肠辘辘,滋味相当不好受,他猜想此刻定已将近天黑,算起来他已错过两餐了! 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船身猛地一震,接着便稳定下来。 随后,他再度被人甩上肩头,从那人一脚高,一脚低的步伐看来那个扛着他的人,显然正走在一条崎岖的山路上。 这样,向前走了大约五百分步光景,那人忽然停顿下来。 辛维正心想:“天黑,难行路,该歇下来喘口气了,朋友! 不过,他显然没有猜对。 那人停下脚步,随即将麻袋放落地面。 这一次这个家伙总算够朋友,手脚相当轻。 不然,在这种路面上,如果再来一次,那可够瞧的! 那人放下麻袋,向前走出几步,口中闷哼一声,似乎在将什么东西奋力推向一边有巨石阻道? 又猜错了! 当那人转身再挟起麻袋.继续向前走去时,辛维正迅即弄清是怎么回事! 从汉子微微弓着身躯,一步步探身而下,不难猜知,汉子适才无疑是推动一座秘密石门,而现在正沿着下伸隧道,走向山腹! 辛维正弄清这一点后,不禁又惊又喜。 照这情形看来,他将能会见到那名,不知其用心何在,只晓得在武林中,必然有着巨大财势,和众多爪牙的神秘人物,大概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了。 不过,使人担心者,也就在此,在来到这种可怕的禁地之后,他是否还有机会活着走出去? 经过无数次转折,汉子忽然再度停顿下来。 远处传来一个少女的声音道:“谁?” 汉子恭答道:“卖鱼的!” 少女接问道:“鱼有多少?” 汉子回答道:“三十六尾!” 两下问答,无疑是一种见面切口。 所谓‘三十六尾’,也必然就是现下这个汉子的“代号”! 只听那少女轻轻哦了一下,又问道:“为何现在来?” 汉子应声答道:“带来点新鲜货,想请娘娘赏收!” 什么?娘娘?辛维正不禁微微一怔。这位幕后主脑人物,原来竟是一名女流之辈? 但听那少女又哦了一下道:“那里网得的!” 汉子低声答道:“丁家渡,三号筏子上!” 那少女忽然说道:“我看放生算了!” 汉子吃了一惊道:“为什么?” 少女懒懒地说道:“娘娘不在。” 汉子轻轻一叹道:“只好如此了!” 汉子叹息着,身子一转,及循原路退了出来。 辛维正一颗心,开始怦怦跳动。汉子与少女后面的几句对答,其实也不难懂。 而最令人全身发毛的,便是最后那“放生”两字:“放生’者也,显然是“扔入湖心” 之隐语,当然,他要解决这名汉子,并不是一件难事,问题是,这儿是湖心一座孤岛,值此黑夜,宰掉这厮以后又怎办? 前面隧道,还有相当一段,假如在走出隧道之前,还想不出其他办法,那就只好走一步算一步,先宰了这厮再说了! 就在这时候,洞口那一边,忽然传来一阵笑语,汉子一凝神,修而停下脚步,惊喜地道:“啊,娘娘来了……” 笑语声愈来愈近,汉子上前数步,单膝一屈道:“卖鱼的叩见娘娘!” 一个妇人的声音问道:“哪里来的?” 汉子恭答道:“小的张四九!” 妇人又问道;‘来有什么事?” 汉子答道:“丁家渡口,三号筏子上网得一点时鲜货,特差小的转呈娘娘赏收。” 妇人问道:“带来礼单没有?” 汉子答道:“带了!” 妇人说道:“拿来看看。” 汉子起身上前;‘娘娘过目。” 妇人吩咐道:“春桃,将灯笼提过来一点!” 停了片刻,只听那妇人轻轻一啊道:“有这等事?” 语音略顿,淡淡接着道:“秋月,赏这位张兄弟一锭整的!” 跟着是那位汉子以头碰地的声音:“谢娘娘厚赐!” 再接着,汉子的脚步声,于隧道中逐渐远去,辛维正这边,又给提了起来。 辛维正知道,他已远离“小人”,从现在开始,又得跟“女子”打交道了! 又向隧道里面走入,一路上,左拐右折,经过好几道秘门之启闭,最后,一行终于停了下来。 辛维正渐渐有点心慌。山腹中之隧道,如此错综复杂,他将来如何才能找得出口途径? 只听妇人交代道:“娘娘等一等还要问话,不要蹩坏了他,打开麻袋,放他出来活动活动,顺便喂他一点饮食!” 然后,妇人带着同来的两名丫环、向后面走了进去。 另一名丫环移步走过来,用剪刀将麻袋剪开,并将口中破布,及蒙眼布带,一并除去。 辛维正为求逼真起见,故意呻吟了一阵,方始缓缓睁开眼皮。 喝!好华丽的陈设! 红木家具,绣锦门帘,头顶上是四盏绘绢六角宫灯,四壁除琴、弓、萧、剑之外,尚张挂着多幅名家书画。 而这里,显然只是一座容厅,一座客厅中,已然豪华如此内室部分自然更不消说得的了! 辛维正看清环境,接着便向那名女婢打量过去。 拒知不看犹可,一看之下,可真倒尽胃口,只见那名女婢此刻也正在向他端详着,一双三角眼,又黄又肿,好像在两团死肉内,深深嵌着两颗活动的乌豆,狮子鼻,海蚌嘴,稀稀疏疏的几根眉毛,似有似无,最令人恶心的,是那身打扮,绿套裤,红夹祆,额前梳着一抹刘海,俗不可耐之至,居然堆满一脸亲切笑意。 “我叫美媚……” 辛维正连忙闭上眼睛。他不是怕看那张丑陋的脸孔,而是担心继续看下去,他也许会忍不住笑出声来。 美媚勾腰凑前少许,低声又道:“相公……” 厅后走道上,忽然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美媚神色一变,改口沉声喝道:“想吃点什么,快说!” 辛维正心想:“这样倒还使人好过些。” 角门启处,一名淡装妇人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两名使女,其一提着油纸风灯。 那妇人一身浅黄,脸上垂着一幅同色纱巾。 妇人走去一张太妃椅上坐下,挥挥手说道:“美嵋不要对他这样凶,去端一碗莲卖粥来,给他喂下就是了!” 辛维正闪目看清妇人身后,那叫“春桃’和“秋月’的两名使女,虽不若这名‘美媚” 之不堪入目,但也强不到哪里去,心中不禁暗暗纳罕:这名女魔头,她本人看起来倒不怎样,怎么尽用了这些丑丫头? 不一会,一碗莲羹粥端来,辛维正犯不着跟自己肚皮使气,当下也就老实不客气的全给吃了。 妇人开始盘问道:“那位小灵猿唐志中,是你杀害的么?” 辛维正坦然回答道:“有这回事!” 妇人忽然手一指道:“美媚将他脸上易容药擦去!” 美娟走去东边案几上,取来一只木盘,盘中盛着一见状如洗笔缸的瓷盂,以及一堆剪成一方方的棉花。 辛维亚回复本来面目之后,妇人突然扭转脸去,跟身后两婢不知说了几句什么话,这才转过脸来问道:“你的名字是不是叫做辛维亚?” 辛维正暗吃一惊,口中答道:“是的!” 妇人接着问道:“你投入岳阳金汤堡,在那座百珍果园做事,是否怀有某种目的?” 辛维正答道:“没有。” 妇人又向道:“后来又为什么离开的?” 辛维正答道:“不想干了!” 妇人注目道:“小灵猿跟你跟到什么地方,被你发现的?” 辛维正忽然低下头去,不则一声。 妇人催促道:“说啊!” 辛维亚置若罔闻,不理如故。 他这时为什么忽然拒绝回答了呢? 不!他不是拒绝回答,而是无暇回答! 因为他此刻正全心全神,在捕捉着一个飘忽的记忆,这女人那双眼神,看来好生熟悉,过去是在哪儿见过的呢? 可是,任他苦苦思索,始终不得要领。 其实,这也难怪,一个人走在外面,每日里,所见到的人,何止百十,又怎能记得那么许多? 辛维正只好暂时放弃思考,缓缓抬起头来道:“萍乡!” 他将路程截去一小段,因为沪溪大接近武功山了。 妇人目光闪动,接着道:“短短两个字,也用得着想上如此之久么?” 辛维正谈谈说道:“在下是在考虑有无接受芳驾如此盘问之必要!” 妇人哦了一下,微笑道:“考虑之结果,认为仍以接受为宜?” 辛线正点头道:“是的,同时认为,底下应该轮到在下来发问了!” 妇人又哦了一下道:“你想问什么?” 辛维正冷冷说道:“在下想问芳驾是谁?这儿是什么地方?你们为什么要打发那个姓唐的跟踪我这样个无名小子?” 妇人微微一笑道:“不用妄自菲薄,小兄弟,你真的只是一个无名小子么?” 辛维正佯怒道:“这算回答?” 妇人又笑了笑道:“回答了你,又有何用?” 辛维正怒声道:“为何无用?” 妇人含笑说道:“你以为你还有机会活着走出去?” 辛维正嘿了一声,点头道:“很好!既然迟早难免一死,那么大家都省点口舌吧!” 妇人上下打量了两眼忽然问道:“小弟今年多大了?” 李维正双目微睁,闭口不答。 妇人和悦地接着道:“年纪轻轻的,不要自绝生路,小兄弟你走出此间的机会虽然不多,但活下去的机会,却并非完全没有辛维正张目晒然道:“只要我再将最后这个问题回答了,是不是?” 妇人未及理会,重新转过头去,不知又跟两婢说了几句什么话,只见两婢分别朝他溜了一瞥,不住点头,表示同意。于是,妇人转过身来向那丑婢挥手吩咐道:“美媚,去倒杯酒来!” 美媚微微一怔,欠身道:“请示娘娘” 妇人头一摆道:“五斗柜第三格,贴有蓝色标签的那一种。” 美媚应了一声是,转身向厅后走去,不一会,自后面端出一只漆盘,盘中放着一只白玉杯,杯中盛着满满一杯酒。 妇人手一挥道:“叫他饮下去!” 辛维正头一仰,双目微闭,作拒饮状,其实在暗中凝神运聚真气,以备一搏。 因为这一杯酒,他知道,不是毒药,便是迷药,无论如何饮不得。他次一步需要考虑的是,底下,他是直接跃身扑去?还是抓起这个叫美媚的女婢,先掷过去,以分敌心神? 辛维正正在转念间,耳中忽听那个美媚柔声说道:“相公,请饮了这杯酒。” 辛维正双目微睁,冷冷一笑道:“饮了这杯酒?嘿” 美媚温婉地接着道:“相公只须张开嘴巴便得了。” 说着,放下漆盘,腾出左手,向他下颌托亲,右手则擎着那只酒杯,准备往他口中倾注。 辛维正星目一闪,冷冷接下去道:“你以为小爷不敢么?” 头一仰,张口任由那丑婢将一杯酒灌了下去。 妇人不禁点了点头,称赞道:“这丫头越来越干练了。” 辛维正一杯药酒人腹,机伶伶一个冷战,双目中顿时失却光彩,呆呆地坐在那里,好似刚自睡梦中醒来一般。 妇人轻轻呼唤道:“辛少使” 辛维正前后左右,扭头茫然望了一眼,然后瞪向妇人,自语般呐呐道:“谁在说话?” 妇人注目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辛维正摇头道:“记不得了。” 妇人点点头,显然甚表满意。 接着,转过头去,向那名叫秋月的女婢说道:“秋月,你去拣套合适的衣服来,替他换上。” 然后又向那个叫春桃的女婢说道:“你去拿首饰。” 辛维正呆坐着,泥塑木雕般,一动不动。 妇人接着转过身来,蔼容说道:“记住你以后的名字叫‘玉奴’。” “‘玉奴’?” “记得了?” “记得了。” “是这儿的女婢之一!” “是这儿的女婢之一。” “是娘娘差人将你从岳阳城中买来的!” “是娘娘差人将我从岳阳城中买来的。” “以后,在这里,你要听美媚的话,她叫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知道么?” “知道。” “说一遍听听!” “以后,在这里,我要听美媚的话,她叫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我叫玉奴,我是娘娘……” 妇人挥手道:“这样就好了。” 妇人说着,偏过脸去,正要再向那名五婢吩咐什么时,厅外院中,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妇人脸色一变,沉声喝道:“谁?” 脚步声停歇,一个惶恐的男人,低声答道:“小的马大。” 妇人脸色略缓,哦了一下道:“什么事?” 马大低低回答道:“老爷刚刚回堡。” 妇人猛然一呆道:“没有看错?” 马大肯定地道:“放的是三色焰火,一共三次,小的绝对没有看错!” 妇人沉声道:“知道了,你去吧!” 这时正碰着春桃秋月两名女婢,分别捧着一包衣物从厅后走出来,妇人匆匆站起身来,挥手喝道:“搁下,跟我走!”—— 第二十二章 另外一本账 妇人走到厅外,忽又转身掀开门帘,交代道:“美媚,当心点,注意改变他的嗓音,假如王爷来,就说妾身刚走,这两三天内,再以焰火联络。” 美媚微福恭答道:“婢子理会得。” 院中脚步声,渐去渐远,辛维正深深嘘出一口气道:“谢谢这位大姐……” 美媚急忙低声阻止道:“等下再说。” 说着,走过去在门旁伸手一按,一道石门,立即缓缓自动关上。美媚关上厅门,走回来说道:‘我背你去后面……” 辛维正微微一笑道:“我自己走吧!” 话声中,人已打地面轻轻一跃而起! 美媚大惊失色道:“原来你并没有……” 辛维正笑了笑,说道:‘话虽如此,但对大姐的感激,仍然一样。刚才设非看到大组掌心那两行字,知道酒中有毒,只须佯装槽懂,便可过关,此刻将是如何一种情形,就很难说了。” 美媚摇摇头,叹了口气道:‘你装得好像!” 辛维正接着说道:“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美媚非常诧异道:‘你不知道?” 辛维正摇摇头道:“不,我是说……” 突然,一道灵光、由脑际一闪而过,那双似曾相识的眼神……老爷刚刚回堡……是了,这贱人一定就是那位黄氏夫人,金紫凤的生身之母! 辛维正想到这里,内心止不住激动异常。 所有的谜团,原来都有着不可或分的关连性。怪不得这女人会知道他的名字,会派人跟踪于他! 由此进而推演,贱人口中的“王爷”,无疑的就是当年那个害得他师父身败名裂的“奸夫’了! 美媚迷惑地问道:‘你要说什么?” 辛维正不敢乱了脚步,勉强定下神来道:“我是说,你们这位娘娘如此凶狠,刚才你怎么有胆那样做?噢,对了,所谓王爷,又是何许人?” 美媚叹了一口气道:“我也不知道该怎样说才好。” 辛维正微微一愣道:‘怎么呢?” 美媚幽怨地道:“我在这里,整整三年,连阳光都没有见到一次,不像春桃和秋月她们两个,还能进进出出,跑来跑去辛维正道:‘不识出人途径?” 美媚摇头道:‘不是。” 辛维正道:“为你们娘娘命令所限定?” 美娟点头道:“可以这样说:这座地下石室,以这间大厅为界,共分里外两部分,非经许可,里外人等,不得任意出人。” “违反了呢?” “格系勿论!” “这么说,刚才那个什么马大,他假如冒冒失头走进这座大厅,你也有权将他格杀了?” “当然,我不杀他,我便活不成。” “你也会武功?” ‘皮毛而已。” “较之马大他们如何?” “也许稍稍高明一点。” 辛维正略感安心,接着又问道:‘你还没有回答我呢,你们娘娘临走时,口中所说的王爷,他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美媚摇摇头道:‘说不上来。婢子所看到的,是一名文士模样的中年人,但是,很明显的,那只是一张人皮面具!” 辛维正微感失望,又问道:“身材和口音呢?” 美媚又摇了一下头道:“都很普通,说不出什么特征。” 辛维正道;‘你知不知道,你们娘娘是谁?” 美媚摇头道:‘不知道。” 接着又说道:“我跟春桃和秋月她们不同,她们是从小跟娘娘长大的,我则是三年前,在岳阳城中,为娘娘收来的。” 辛维正道:‘大姊原籍是哪里?” 美媚低下头道:‘我们一家,有爹有娘,还有两个哥哥,和一个妹妹,原靠卖艺为生,连我也不知道,我们原是哪里人。” “后来怎会……” ‘三年前,我们一家,来到岳阳,不幸染上时疫,一家六口,于一夜之间,全为瘟疫所噬,最后只剩下我一个。” ‘以后你因孤苦无依,便跟了你们现在的这位娘娘?” 美媚点点头,以衣袖拭干眼泪。 辛维正沉吟了片刻,徐徐问道:‘大姊是否有意离开这里?” “是的,不过,婢子并不多存大奢望,为婢为奴,在所不计。” 辛维正道:“有位老人,住在某处深山中,假如大姊愿意投奔,相信这位老人一定会收大姊为女。” 美媚抬头道:“他是相公什么人?”辛维正道:“他便是在下家师。” 美媚狂喜道:‘真的么?他老人家在哪里?婢子一定会好好伺奉他老人家!” 辛维正道:“我看大姊言谈不俗,禀性纯良,幼时必然受过很好的教养;今后,大姊如跟了这位老人,相信无论在文事或武功方面,一定还会有更大的进益。大姊抽换药酒,是需要勇气的,在下以此相告,情形亦复相似,希望我们这对义兄妹,患难中相遇,能够情逾手足,永守不渝!” 美媚一头倒来怀中,双手掩面,泣不成声。 辛维正轻轻抚慰着,含笑说:“你义父,你义兄,都是这个人世上,最坚强的人,希望你这个义妹,也要学得硬挣一点才好。” 美媚抬起泪脸道:‘我不用学……” 辛维正微微一笑道:‘我知道你很争气,刚才不过激一激你而已,赶快收拾收拾,准备离去吧!” 美媚讶然道:“你不走?” 李维正道:“是的,我要暂且留下来,留下来的原因,你义父将来自会告诉你。本来,我在这里,也很需要你的协助,但总不及老人家需人服侍来得殷切。我们现在到里面去,我为你修书,绘制路线图,你也可以将这里的种种,尽你所知地告诉我!” 拂晓时分,住在密室前的马大,忽然听得后面大厅中,那个叫美媚的婢女,似在喊他过来。 “来啦!” 马大拉起喉咙应了一声,便向后面赶来。 马大来至厅外,驻足问道:“媚姑娘何事相召?” 美媚于厅间,隔着门帘道:“杨九和金莺,还有你那老婆,他们此刻都在做什么?” 马大怔了一下道;‘媚姑娘” 美媚冷冷截着道:“别忘了这是娘娘的吩咐,本姑娘随时都有查点你们的权利!” 马大一啊,连忙赔笑道:“是的,媚姑娘请别生气,杨九尚在值夜运望,金莺正在烧饭,我那老婆刚刚起床,姑娘还有什么事?” 美媚轻轻一咳道:“可以了!” 马大一怔道:“姑娘在跟谁说话?” 身后有人附耳边:“阎王爷!” 马大情知不妙,可惜为时已晚;当下只觉喉间一紧,眼前金星乱冒,随即失去知觉! 片刻之后,美媚悄声说道:“模样很像了,口音学不学得来?” 辛维正点点头道:‘大概可以。” 美媚低声接着道:“记住这厮有妄自尊大之痹,在杨九和金莺面前,尤其是对他自己那个媳妇儿,处处都表现得像个太上皇,架子拿得大大的,威风摆得足足的,再能注意这一点,也就十九差不离了!” 辛维正点头道:“知道了,你放心跟过来就是。万一出了岔子,一掌一个,一起送他们上路,亦不为迟!” 美媚悄声道:“你先出去,我马上来,小心点!” 于是,辛维正冒牌的马大挺一挺胸,朝美媚扮了个鬼脸,然后大踏步,向前面走去。 前面靠右首的一问石室中,一个十五六岁的大丫头,正在炉边生火,马大走进去,眉头一皱,怒声说道:“金莺,生个火究竟要多久?”金莺回过头来道:“已经着了。” 马大哼了一声道:“着了,嘿去喊杨九回来!” 金莺微微一呆,道:‘喊他作甚?” 马大脸孔一沉道:“叫你去,你就去!” 金莺不敢违拗,匆匆加了两根柴,在围裙上擦擦手,嘀咕着向黑暗的隧道中走去。 不一会,一个瘦长的中年汉子走了进来,后面跟着那个大丫头金莺,中年汉子满脸迷惑道:‘马兄喊我?” 马大冷冷扬脸道:‘喊你不得?” 杨九皱眉呐呐道:“不是这么说,小弟的意思是,天还没有大亮,随时都可能有信号传来,怕万一误了事受责而已。” 马大冷冷说道;‘喊你进来,总不见得是随便与你杨兄消遣就是了!” 杨九神色一凛道:‘发生了什么事?” 马大站起身来,手一挥道:‘去我老婆房间里再说!” 说着,走向壁间,熟练地伸手一按,一道秘门,缓缓开启,马大让过杨九,转身头一点道:‘金莺,你也来!’” 隔壁秘室中,一名蓬头散发的中年女人,拥被坐在木床上,神情显得很诧异,却又不敢多开口。 马大反手关上秘门,挥手道:“大家随便坐!” 金莺坐在床沿上,杨九则在一座石鼓上坐了下来。 马大清了清喉咙,沉声说道:‘昨夜,你们都看到的,娘娘匆匆而来,旋又匆匆而去,你们可知道,这里面发生了什么变故?” 杨九眨了眨眼皮道:“不是为了” 马大头一点,说道:“是的,这是原因之一,还有呢?” 杨九呆了一下道:“那就不清道了。” 马大手向后一指道:“还有就是为了张四九昨夜送来的那个毛小子!” 杨九轻轻一哦道:“那小子怎样?” 马大沉声说道:“那小子么?嘿,那小子来头大得很!” 杨九连忙问道:“什么来头?” 马大冷冷说道:“娘娘交代,这个暂时还不能说与你们知道。” 杨九微感不安道:“那么……” 马大冷冷接着道:‘娘娘又命我转达一件事,便是以后王爷到来,应该马上通知我,一律由我马大来接待!” 杨九大感惶恐道:“为什么?” 马大一字字说道:“因为王爷可能有假!” 杨九、金莺,以及床上那名中年妇人,闻言之下,均不禁脱口一声惊啊! 杨九瞪目期期道:“会有这等事?” 马大转向金莺道:‘娘娘还说,为慎重计,后面这几天,不必送饭去,由美媚那丫头自己在后院起炊。” 金莺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马大接着转向床上妇人道:“你快起来,替金莺料理厨房,换下金莺去守望,我这两天不舒服,还想再睡一会儿!” 妇人不假思考,脱口说道:“谁叫你昨夜” 金莺脸一红,抢先按门走了出去,杨九轻轻咳了一声,也向外间走去,妇人见外人都已走光,低声又道:“我说如何?外面风那么大,临值班之前,还要……一点不知保重……要是等下了班……暖暖和和的……不就没有事了?” 马大连连挥手道:“快滚,快滚!” 妇人披衣下床,嘀咕着向外走去道:“今夜你看我还理你不理你!” 一连四五天过去,秘窟内外,动静毫无,辛维正不禁暗暗焦急起来。 等不到那名奸夫现身,是原因之一。怕淫妇三夫人黄氏再度来此,是原因之二,而最恼人的一个问题,便是每天都得设法“回避”那位“马大娘’! 起初两夜,他推说身体不适,那婆娘信了,都让他一人睡,到了第三天夜里,那婆娘便渐渐有点不安分起来。 先是问他要不要来点酒,驱驱寒气:到了下半夜,又过来抓开被子,伸手乱摸.问他是不是哪里发烧? 这一夜,辛维正为安全计,只好提前出去换下扬九。 第四天,发动得更早。约莫天黑时分,那时候,杨九刚刚出去值夜,金莲正在洗抹碗筷,那婆娘烧了一桶热水,躲在房里洗澡,一会儿要他拿裤子,一会儿又说兜肚系不上,要他进去帮帮忙,辛维正当然不予理睬。 辛维正误解美媚之言,以为马大喜欢颐指气使,一切将不难借此掩护过去,柜知夫妇之间,另外有一本账,单靠呼来喝去,并不能完全解决问题。 这一天,该他轮值上半夜,值夜期间,自然无话可说,一下班回来,麻烦也就跟着发生了。 那婆娘早为他准备了两碟小菜,一壶酒,眼巴巴的坐在那里等着了。 辛维正头疼之至.却又不得不虚与委蛇。 不过,有一点,足可信任,酒中应无下药之可能;他却之无策,只好先予受用,慢慢再想办法。 那婆娘见他坦然承受,欣慰之情,溢于言表,挨过身子,亲亲热热的说道:‘外面风大不大?” 辛维正答道:“很大……” 婆娘又问道:‘今天舒服了一点没有?” 辛维正答道:“还好……” 婆娘缓缓嘘出一口气道:“你呀,就是这样的,有时候一天好几次,有时候好几天没有一次,像这样身体哪能好得了?” 辛维正道:“去拿个杯子来,你也唱一点!” 婆娘受宠若惊道:‘你又来了,奴喝一口也会醉的啊!” 辛维正心想:‘这样再好不过。” 口中却说道:“醉了睡觉,有何妨碍?去拿杯子来,陪我喝几杯!” 婆娘又挨擦了一下道:‘共个杯子好啦!” 辛维正坚持道:“不行,每次共用一个杯子,你都只是闻一闻,便放下了,也看不出你究竟喝了没有。” 结果证实,婆娘酒量果然甚浅,只喝了两三杯光景,两颊便红得像个烂桃子,辛维正道:“你先去歇息吧!” 婆娘站起身子,歪歪斜制的走向床边,口中呓语般道:‘要命,瞌睡死了……” 辛维正暗暗得意,心想:这一睡下去不睡到天亮才怪! 没有想到,事与愿违,婆娘一沾床边子,精神又来了,窝在被子里,不住向他招手: “你也少喝点,快来睡吧!” 辛维正摇摇头道:“我还早得很!” 婆娘叹了口气,侧身躺下,隔不多久,忽然哼哼卿卿的呻吟起来。 辛维正听得不耐烦,忍不住问道:“什么事?” 婆娘蒙着被子呻吟道:“奴家胸口闷得紧,好像要吐,你……快……过来,替奴……揉揉看……哟……哟……难过死了!” 辛维正眼珠一转,迅即起身,走过去问道:“揉哪里?”婆娘哼卿着道:“随便,不,胸口,肚子也不舒服,一路往下揉,重一点!” 辛维正探手人被,轻轻一按道:“这样好一点没有?” 婆娘闷吭一声,四肢一摊,登时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婆娘背着人向他责问道:“昨夜里怎么回事?” 辛维正装作有气道:“谁知道你是怎么回事,酒没喝上几口,先是喊瞌睡,嚷着要吐,要我替你揉,揉没几下就睡得像死人一样,真扫兴!” 婆娘茫惑地道:“是这样的吗?该死,今天夜里,奴再也不喝了!” 如今,天又渐渐黑了下来,辛维正又开始感到新的烦恼,这婆娘人并不笨,同样手法,显然无法再用,而在目前,又不能逮下煞手,待会儿怎办?” 辛维正正思忖间,金莺忽然奔进来,喘息着说道:“湖面上来了两条大船,还有船楼,在桅杆上面,分别挂着黄蓝两面小旗,看来好不神气。马大叔和杨大叔,你们快去瞧!” 杨九转过头来,面带狐疑,不敢作决。 辛维丘起身道:“你们守在这里,我去看看!” 走出隧道,于守望处,掩好身形,辛维正运足目力向湖面上搜察过去,正如金莺那丫头所说,在离岸边百余丈的湖面上.果然有着两条豪华船楼,正向君山这边缓缓驶来。 这时,太阳虽已下山,但借西边天际晚霞之余晖,辛维正依然能够分辨,两面迎面招展的小旗,绣的乃是‘齐’‘葛’两个大字,啊“美髯公”和“富国候”来到了! 辛维正一心等待那名奸夫上门,几乎忘了日子。 屈指算来,如今已是九月初五,离重九之期,只剩四天,“公”“侯”为这次聚会之倡议者,自然应该先期赶到。 辛维正心头一阵激动,终于在这一刹那间,作出另一决定! 他匆匆走回地下石窟,向杨九严肃地说道:“信号打来,娘娘找我去!” “跟两条来船有关?” ‘也许是,不过,现在还不能确定。这几大情势不妙。在我离开之后,可暂时放弃守望,等我回来,再作定夺!” 那婆娘急忙问道;‘夜里走?” 辛维正冷冷答道:“马上走!” 婆娘叹了一口气,没精打采地走了开去。 辛维正煞有其事地带了一包衣物,以备随时化装之用,然后,又交代了杨九几句,这才向山外走来。 他知道附近有着专用小船,并从美媚处得知召唤法诀,故尔手势一比,便有一条小船,悄悄划近。 掌船的是个驼背老人,待他上船后,那老人轻声问道:“去哪里?” 辛维正板着脸孔道:“绕向前山,跟踪刚才那两条大船!” 那老人点点头,一声不响地将小船向前山划去。 “公”“侯”乘坐的那两条大船,已在前山一处避风所在泊锭,辛维正指示小船,在离大船不远处,靠岸停定。他离船上岸后,用手一比,小船迅即于暮坦中消失! 辛维正登临高处,先将本来面目恢复,藏好无用之衣物,然后纵目四下打量。 他见附近一带,仅湘妃词东侧,有座像样的庙宇,知道公侯如果登岸,无疑只有该处可以落脚。于是,他跃身而下,沿着一条草径,朝那座庙宇奔去。 庙前杂草丛生,乱石错综,显见这座庙宇,早无僧侣居住,但是,细看庙门之内,却又整洁异常,他猜想可能是公侯未来之前,已先着人加以清理过了。 这时,在庙门的两边,分别悬着一盏小灯笼,一边灯笼上有着一个“齐”字,一边灯笼上有着一个“葛”字。 灯笼下面,又各站着一名长衫中年人。看情形,一公一侯大概已经来到庙里了! 公侯门下客,气度果然不同凡俗。那两名长衫中年人,看到他来,既无疑讶之色,亦未加以喝问,只是含笑注之以目,似在等他先开口。 辛维正上前向两人施了一个礼道:“敬烦通报,晚学辛维正,有事求见公侯!” 他满以为一定要多多少少盘问他几句,才会替他转报,距知,出人意外的,两人听了,仅是微微一笑,随即由左首那人含笑说道:“凡有事求见公侯者,向例不须通报犋,两老就在后面大殿上,小老弟径自人内遇见可也!” 俗云:“侯门深似海。” 想不到在武林中,情形竟然恰恰相反。不是么? 就是在金汤堡,求见他大师伯霹雳子,也没有这么容易啊! 辛维正怔得一怔,连忙定下神来,向两人道一声谢,然后举步向庙内走去。 前面庭院中,空荡荡的,仅在正殿上挂了四盏风灯。辛维正穿过正殿,走下背阶,继续向第二座大殿走去。 第二座大殿,有着一排格子门,已然自动开启。 殿上迎面是一座韦驮神像,佛龛前面,有座旧鼎,鼎前放着一张小方桌,在小方桌的两侧,这时正对坐着两个人。 两人均是一身竹布长衫,头戴方巾,上首那人,年约七旬开外,长方脸,修眉,凤眼,髯长垂胸,亮如银丝,下首那人,约莫六旬左右,四方脸,口宽额广,鼻如悬胆,两人谁是美髯公齐天卫,谁是富国侯葛平章,不难一目了然! 辛维正见两人虽然衣着简朴,但却严然不失公侯之威仪,崇敬之心,不禁油然而生。 在公侯身后,分别站着两名佩剑童子,小方桌上,置有一壶两盅,以及几碟小菜,显然这两位当今武林中的煊赫人物,于下船之后,正在此借小酌解劳议事。 另外在大殿两旁,七八名少壮的汉子,有的在奔棋,有的在看书,举止都很随便,最惹人注目的便是那些门人和门客,甚至那四名剑童,在衣着方面似乎都较公候为讲究,而另一共同之点则是除了四名童子身上的四支宝剑之外,这座大殿上看不出丝毫武人聚处之甲兵气氛! 辛维正从容拾级而上,公候同时转过脸来,蔼然注目,不稍一瞬,上殿之后,富国侯葛平章温和地问道:“这位老弟……” 辛维正微微躬身道:“晚生辛维正。” 美髯公接着道:“何人门下?” 辛维正欠身道:“暂时未便奉告。” 两名武林吉宿,不期然互望一眼,接着仍由富国候问道:“老弟来此何事?” 辛维正正容缓缓道:‘来为两位武林前辈讲述一个惨绝人寰的故事。” 第二天中午时分,一名中年汉子从庙外走人,那汉子一面脱卸那一身原属马大的衣服,一面向公候点头道:“一切果如这位老弟所陈述……” 美髯公桴髯注目道:“那位什么王爷来过没有?” 汉子插头道:“还没有。” 富国侯沉吟道:“这位什么王爷,依老夫之猜想,十之八九必为两榜中人,其出现也必在这三两天之内。现在得想个什么法子,使这厮落网才好!” 美髯公转向辛维正道:“老弟有无良策?” 辛维正欠了欠身躯,答道:“晚辈以为,反正只是三两日工夫,不妨仍烦这位赵兄跟你们一起去,来个守株待兔!” 富国侯点点头道:“只好这样了。” 美髯公转过头去向另外两名少年吩咐道:“允达、桂元,你们两个去收拾一下,跟老赵一起去,守在石洞附近,以备必要时为老赵打个接应!” 姓赵汉子又穿上马大那一身衣服,领着两名少年离去不久,院中一阵嘻嘻哈哈,忽然出现四名老人。 四名老人之中,辛维正只认得一个:便是走在最后面的那位“糊涂伯”!他心想:这老儿到底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如今该是揭晓的时候了! 走在糊涂伯前面的,是个瘦小老人,颔下一部山羊胡子,稀稀落落,又黄又硬,看来甚为滑稽可笑。 再前面则是一个极其肥胖的老人,一张多肉的脸孔,配着一双细小的眼睛,看起来甚难令人发生好感。 走在最前面的一个老人,生相可说最端正。高高的身材,方方的面孔,双眉浓墨,两眼有神,身穿一袭天蓝布袍,步履沉稳,摆动自然,此老惟一使人感觉不顺眼之处,就是那张嘴巴,似乎稍为宽了些! 辛维正心想:前面这名阔口老人,会不会就是那位好大伯呢? 他已知道“四怕”依次为:“好大伯”言天平、‘墨手伯’孔中宇、“河东伯”奚之为、“糊涂伯”蓝成思。目下这四名老人,如果就是“四伯”,而恰巧又是照上述之次序排列,三王当切之月旦品评,也未免谑而近虐矣! 公候一见四名老人来到,同时离座起身,含笑降阶相迎,辛维正暗忖:照这情形看来,是四伯大概不会错的了! 只见那位阔嘴老人首先打了个哈哈道:“两位这个主意想得好,想我两榜中人,自经三王品定以来,就没有真正聚处过,这下可真称得上,当代精英,荟萃一堂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肥胖老人叹了口气道:“在时间上说,老夫可谓损失不资。” 富国侯含笑问道;‘孔兄这话怎讲?” 肥胖老人皱眉道:“老夫跟洛阳金山珠宝号,约定在大后天,成交一批珠宝,这一来自然是谈不成了!” 富国候又笑道:‘买进还是卖出?” 肥胖老人答道;‘当然是买进。” 富国侯笑接道;‘假如孔兄对珠宝真有兴趣,过些日子,到舍下看看怎么样?” 肥胖老人大喜道:‘一言为定……” 另一边,美髯公向那名羊胡老人问道:‘吴兄近年还好吧?” 羊胡老人苦笑了一下道:“不谈也罢。” 美髯公微笑道:“闻令森严?” 殿上诸人,为之哄堂大笑。辛维正却暗暗忍笑。阔嘴老人是‘好大伯’,肥胖老人是‘墨手伯’,羊胡老人是“河东伯’,果然一点不错—— 第二十三章 岳阳盛会 这时,那位糊涂伯,正睁大一双血丝眼,在殿中到处找人,口中不住咕噜着:“小赵呢?小赵哪里去了?” 美髯公转过身去,含笑问道:“你找小赵什么事?” 糊涂伯翻着那双血丝眼道:“离重九还有两三天,不下几盘棋,如何打发?” 美髯公拂髯微笑道:“找别人不行么?” 糊涂伯扬起脸孔道:“别的还有谁行?” 美髯公芜尔道:“别的人不是不行,而是别的人也许下得太认真;如谈会下棋,而又知情识趣的,自然数小赵!” 糊涂伯大叫道:“那么咱们来!” 正笑闹间,一名家人入报道:“煞相雷侠到!” 富国候手一挥道:“就说有请!” 家人退去后,大殿上顿时静了下来。原来两榜人物,在无形之中,仍然有着一道界限。 “公’‘候’‘伯”诸人见面,虽然有说有笑,但一听说副榜中人到,却又不期而然,想到彼此间的身份来! 不一会,那位五步夺魂,煞相雷定远出现殿前。 看清这位煞相的面目,辛维正不禁想起师父的一句话:“将来见到此人,你就明白了!” 的的确确,辛维正明白了;总说一句,这位煞相可谓集奇丑之大成!一张烧饼脸,两道八字眉,鼻如糟蒜,口似歪盆,胡子一簇密,一簇疏,有如牛羊践踏过的草地;那双眼光,虽然奕奕有神,但生在这张怪脸上,却只有更见其萧煞之气! 煞相登殿,与诸人方刚见礼毕,家人又报道:“无情卿,萧侠到!” 无情卿萧一士看到辛维正时,脸上微露诧异之色,那神气好似说:什么?原来你小子是公侯门下? 接在无情卿之后来到的,是十三男中的“智’‘勇’“藩”“小”等四男,以及七尉中的“笔”“掌’双尉。 六日这一天,全部到会者就只这么多。 十三男中的那位“小男”文师异,外表无何特征:“藩男”倪子都,则的确英俊非凡: “智男’孙弃武,辛维正在金汤堡见过;那位“勇男’张一德,长方脸,浓眉大眼,沉默寡言,举止之间,自然而然的流露着一种坚毅不拔之气度。 笔尉朱家椽,掌尉邱蓬飞,因辛维正现在出现的是本来面目,显然已不认识。 最可笑的,要算那位‘糊涂伯”,你说他是假糊涂吧?有时却又真糊涂!这一天,直到掌灯时分,他才于人群中发现到辛维正的存在。 他一把拉住辛维正的衣袖,仔细端详着道:“咱们好像哪儿见过吧?” 辛维正笑道:“‘是非不到垂钓客,荣辱常随怀宝人’一一那一次,晚辈既未于次日赶去安义大明寺,亦未于事后赶去襄阳五雅庄,谨此谢罪!” 老儿大喜道:“果然就是你小子!能诗者,必能奕,来,小子,咱们下两盘,过过手瘾如何?” 辛维正笑道:“恭敬不如从命!”对局之际,糊涂伯问道:“老弟贵姓?” 辛维正忍住笑答道:“晚辈姓辛,名维正。” 糊涂伯低声又道:“辛老弟究竟是老齐门下?还是老葛门下?” 辛维正不便实说,反问道:“依您老之猜想呢?” 糊涂伯沉吟了片刻道:“老夫先封一手”‘啪’的一声,于盘上布下一子。由询问师承,一下转入棋局,直到三盘棋下完,竟未再提一字。这算真糊涂?还是假糊涂?辛维正反而有点糊里糊涂起来! 第二天,九月七日,共到有“义男”徐勉之、“残男”宰父桧、‘闲男’居行鸥、“驴男”独孤阳。以及‘屠尉’熊力皇,“恶尉”蔡大娘、‘棍尉’花子虚等七人。 “屠”‘棍’两尉的前身,本是‘金刚”‘散仙’两尉,其取代情形不详,不过,就善恶而言,却与“刀”‘剑”之取代‘鞭’“涧”适得其反,因为,如今之“屠棍”两尉,显然都不是什么正派人物。 那位‘恶尉”蔡大娘,则令人恶心之至。 四五十岁的人了,竟戴着满头菊花,胭脂抹得浓浓的,见人都是一张相同的笑脸,嘘寒问暖,献殷献勤,活像一个老鸨! 十三男中,除了‘仁’‘义’“智”‘勇’,几乎没有一个好角色。今天到的“残” “闲”“驴”三男,亦复如是! 第三天,九月八日到的人可多了! 依次为:“仁男”裘达人、‘哄男”司惟乐、“奸男”杨若善、“邓男”戴千万、‘凶将’郭长空、“妙手卿”高乐仁、“刀尉”咚宗义、“剑尉”谢奕方,总数合计为八名! 现在,“公侯怕子男,将相卿尉”,两榜三十三人中,已到有三十人,只缺一位“霹雳子”金鹏举,以及一位‘雨露卿’冉金莲! “降魔子”黄逸公一席,自然是不在计算之列。 本日到会的八人中,辛维正熟识者,竟达半数之多。他熟识者为:两位师兄,‘刀尉’咚宗义、‘剑尉’谢奕方。‘妙手卿’神偷高乐仁。以及那名“奸男”杨若善! 两位师只见到他,都显得甚为惊奇,但没有说什么;辛维正亦仅对两位师兄分别鞠了一躬。他觉得,现在最要紧的是,先抓到那名奸夫,讨还师父之清白!至于师兄弟之间的感情,他相信,公侯届时自然会给他们调处。 想到这些地方,辛维正不禁暗暗焦急。 那名赵姓中年汉子,以及那两名叫“允达’和“桂元”的少年,至今迄无回音,这说明那名‘王爷’尚未现身,他并不担心公侯门下之身手,而是深恐那名奸夫,也许在君山会期之中,有所顾忌,不敢露面! 两榜人物中,有正有邪,其间自不免要有恩怨是非之存在,不过,碍于公候之颜面,表面上倒也和和气气。 这些来客,即使一名尉级人物,平日在武林中,说来均非等闲,故赴会时,或多或少,都有部分门人或随从。 那些门人或随从们,一律留居庙侧之帐篷中,只有列名两榜之本人,才能进入这座庙宇,辛维正可说是惟一的一个例外。 当第三批人物到达时,曾发生几个非常有趣的小插曲。 第一起是:妙手卿神偷高乐仁,很热情的跟无倩卿萧一士拱手问好,无情鲫头一昂,却去欣赏天上的白云。 其次则是:奸男杨若善进门之后,他第一个问候的,不是“美髯公”和“富国候”却是正在下棋的“糊涂伯’! 糊涂怕那时正跟辛维正下棋,这位奸男,至此益发以为辛维正即糊涂伯之弟子,对前此觊觎宝丹之事,更觉惶恐难安。糊涂伯当时棋局正处逆境,经奸男一岔,不禁火上加油,几乎破口大骂,幸好富国候适时走了过来,才未惹出风波。 最后则是那位恶剧蔡大娘,逢人便说赞对方气色好,比几年前见面时,又年轻了许多等等。 别人听了,都付之一笑,只有那位口德欠佳的哄男司惟乐,偏偏拿她寻开心道:“大娘知不知道雨露卿冉女侠为何还不来?” 恶尉蔡大娘讶然脱口道:“这个妾身如何知道?” 哄男司惟乐芜尔淡淡道:“她说他找遍岳阳城中,买不着一朵菊花戴!” 众人无不为之捧腹,恶尉蔡大娘,老脸通红,羞惭而退。 在众人笑闹之际,辛维正一旁冷眼观察。两榜人物,未到的只剩下一位“霹雳子”,和一位“雨露卿”,可说都跟那名奸夫不生关系。换句话说:假如那名奸夫真是两榜中人,那么,此人就该是眼前诸人中之中的某一位! 此人是谁呢? 除了一个恶尉蔡大娘,几乎人人都有可能,但是,如果一个个加以分别考虑,又好像谁也不是。 这样,一直到当天晚上,辛维正好不容易腾出身子,方待出庙去找神偷师徒聊聊时,那两名叫‘允达”和“桂元”的少年,突自庙外仓皇奔入。 辛维正心头一震,知道出了大事,急忙随后悄悄跟了进去。 美髯公和富国候,正在后院一间云房中,跟智男孙弃武低声密谈,美髯公见两名弟子神态有异,脸色不禁微微一变。 富国侯抬头拦着道:“是不是出了意外?” 那个叫允达的少年,微带喘息道:“侄儿该死……不知对方从何处得的消息,以及用什么方式做的手脚,刚才,侄儿跟徒元,忽然发现那座洞口早已遭封死……老赵……无疑…… 业已葬身秘窟之内。” 富国候一怔,正待要说什么时,美髯公忽然沉声接着道:“你们两个,现在就退出去,就当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限在半个时辰之内,秘密查出这两天来,曾经离开之人,以便将功折罪,否则毋庸再来见老夫!” 两名少年领命退出后,美髯公朝辛维正头一点道:“孩子,你过来!” 辛维正上前躬身道:“请恕晚辈一时情急,冒昧闯入。” 美髯公语音凝重地道:“你来了也好。” 富国侯望向智男道:“你们见过没有?” 智男含笑点头道:“见过了!” 美髯公接着问道:“孙老弟对此一意外之变,着法如何?” 智男敛容沉吟道:“此一突如其来之变化,似乎只说明一件事,就是那位什么好夫王爷,必为业已报到之两榜中人……” 富国侯点点头道:“这一点,当然毫无疑问。” 智男缓缓接下去道:“至于美髯公适才吩咐两位世侄,要他们出去,暗中加以调查一节,弃武看来,似乎大可不必多此一举。” 美髯公轻哦道:“为什么?” 智男从容说道:“两位世侄明察暗访之结果,必然是谁也没有在这两天内离开此地一步!” 富国侯岔口道:“其故安在?” 智男回答道:“从对方遍及三湘之广大布置,可知此人必蓄有众多之得力爪牙,他既知此事已为两位所悉,哪里还敢亲自出去?” 美髯会盛额道:“然则?” 智男笑向辛维正道:“辛老弟有无高明对策?”辛维正欠身逊谢道:“晚辈才浅识短,仍望孙大侠弹势运筹,如有差遣之处,晚辈或可勉为其难!” 智男又想了一下道:“在茫然无绪之前,最好不要打草惊蛇,如果孙某人料想不错,这位什么奸夫王爷,与庐山盗取宝藏者,也许即为同一人,反正明日即为会期,我看还是过了明天,再作打算的好!” 第二天,晨牌时分,在大会举行之前,霹雳子金鹏举,带着霹雳双翼、朱子美、朱子郁,朱家兄弟,以及一位行空天马李吉冲,匆匆赶到。 虽然尚缺一位雨露卿冉金莲,但因为时间已到,只好虚位以待,大会则仍按时举行。 因为在第一天会议上,尚无秘密可言,故特准与会者之门人及随从参加。 两榜中,除去‘降魔子’及“雨露卿”,计到三十一位。加上各人之亲随,人数将近两百,坐满整座大雄宝殿。 辛维正杂在公候弟子中,与那两名叫‘允达’和“桂元”的少年站在一起! 大会开始,由美髯公齐天卫首先致词,大意略谓:三王宝藏之失窃,影响今后武林的声誉,他相信,此事必非两榜中人所为,大家今天均能坦然赴会,即为有力之证明。 所以,他希望今天每一位与会者,均能各尽个人之聪明才智,傅谋早日破此悬案,而定惶惶人心! 接着,富国侯葛平章起立发言,他要求今天每一位与会者,共同签订一项公约,以示清白,以明决心! 这项建议,自然无人反对。 于是,由智男孙弃武取出一份事先拟就之公约,当场宣读一遍,内容与美髯公之开场白大致相同,然后按各人之身份地位,依次署名其上。 署名手续完成,霹雳子金鹏举提议请智男孙弃武发表意见,众人热烈鼓掌,表示欢迎。 智男孙弃武自座中站起身来,谦逊地说道:“集思广益,众志成诚。兄弟相信,只要吾人全力以赴,本案应无不破之理。惟至目前为止,有关本案之来龙去脉,尚无迹象可循。兄弟虽没得智者之名,然于未获确证之前,实不便妄加臆断,免耸听闻。好在会期不止一日,在这次会期中,孙某人将不揣浅陋,与诸位共策共勉,竭力贡献一得之愚便是了!” 智男语毕坐下。 美髯公以主事者身份,接着宣布:大会第一天,就到此为止。明天同一时间,举行第二次会,地点改在唇院经堂,门人与随从,不得参与并望各人退会后,静心思考,如有高见,希于来日会中提出! 散会后,庭院中三五成群,窃议纷坛。 有的人认为:线索毫无,连智男都束手无策,这次聚会,显然不会有什么结果。 有的人则认为:公侯之武功,已臻神化之境,再副以智男之神机妙算,破案相信只是迟早之别而已。 更有一部分达观的人在私底下猜测,以为公侯这次召集会议,本身也许就是一种手段,说不定早已握有破案成算,只是一时之间,还猜不出公候所嫌疑的对象,究竟是“伯” “子”“男”和“将相卿尉”中的哪一位罢了! 当然也有人关心到那位惟一的缺席者,雨露卿冉金莲;这位迷魂娘子系因何事而受到耽搁呢? 可以想见的,应该不是故意避不出席…… 午后,饱餐之余,人人都有着一种懒洋洋的感觉,古寺内外,因而产生一分暂时的宁静。 后院,在公侯居住的那间厢房门前,那两名叫‘允达”和“桂元”的少年,正在聚精会神地对奕。 不过,两人并非同时望在棋盘上,两人之中,经常只有一人在思考,另外的一个,每得空闲便会抬起头来,左右环顾,扫目四眺。 同一时候,在厢房内,一名面目清瘦的老人,正在俯身核对着两张纸幅。 两幅黄纸,一幅上写:“四川唐家,山西尤家,刻正斗毒谷内罗汉池上。此际谷内,步步毒,寸寸毒,遍地皆毒,无处不毒,凡我同道,务希及牌留步……” 另一幅黄纸,即系展间会上,署有将近两百个花押的那张“公约”! 而此刻这位核对字迹的清瘦老人,便是当令第一金石名家,山西五台写云翁,欧阳九如! 在写云翁欧阳九如左右身边,屏息站着四人:美髯公齐天卫,富国侯葛平章,智男孙弃武和辛维正! 富国侯葛平章忽然轻声说道:“九如兄要不要休息一下?” 写云翁欧阳九如直起身子,摇摇头,笑道:“这份活儿,的确累人,不过也快了!” 辛维正迟疑了一下,说道:“请教这位欧阳老丈,老丈核对笔迹,可有什么诀窍?” 写云翁点点头,注目问道:“懂不懂永字八法?” 辛维正点头回答道:“懂!那就是说,‘永’,这一个字,包含有点、勒、努、勾、策、掠、啄、捺等八法,具备了书家练字之要求,可是,晚生不懂,这跟诸人之签押,有何关连,难道老丈可以从……” 写云翁微微一笑道:“不必谦虚,老弟,开始时你老弟也许是真的不懂,不过,说到后来,你老弟无疑业已了然于胸,只有一点,老朽尚需解释一下,便是老朽已将这幅告示,归纳成一个永字,现在核对的,只是这些花押中的点、勒、努、勾、策、掠、啄、捺,相信一个人在习惯成自然的情况下。纵然有心伪装,也只能更改一部分,而绝对无法做到完全变成另一个人的手笔!” 辛维正欠身道:“谢谢老丈教益。” 写云翁轻轻叹了口气道:“请老弟去拿点茶来,等对完这剩下的一部分再说吧!” 转眼之间,白天过去。这一天,在“一公”“一候”及“智男”孙弃武而言,是相当漫长而沉闷的。 因为,经写云翁欧阳九如核对之结果,两百多个花押中,竟无一人与告示之笔迹相同。 此一结果在辛维正,并不如何意外。他早知道那名盗宝者不是一个等闲人物,像这种小地方,必然已在对方防范之中,只是碍着公候及智男的颜面,他不便明着说出而已! 第二天,会议改在经堂秘密举行。 格于规定,辛维正亦在排拒之列。其实,这只不过是一种形式,等下散了会,他不难马上从公侯智男口中获悉一切。 在会议进行时,辛维正奉命带领胡桂元、曹允达等两人,负责巡守,以防闲杂人等,擅自闯入。 当会议进行了约莫半个时辰之后,从前段方面,忽然奔入一名彪形大汉。 那大汉神色仓皇,穿过天井,脚下不停,看样子大有径直冲进经堂之意。 辛维正目光一掠,连忙低喝道:“这位老大请留步!’大汉听如不闻,一个飞身,纵登台阶。 辛维正业已防及这一招,一声唱出,身形随起,去势疾如怒矢,这时恰好以一步之先,挡住大汉去路! 那大汉双眉徽宣道:“别挡我的去路!……” 右臂一拨,便想将辛维正推去一边。 辛维正抱拳一供道:“在下奉有公侯之命,非经许可,任何人不得入内,尚请这位老大多多包涵!” 一股无形罡气,平平涌出,正好卸去大汉的一拨之势。那大汉显然也是个识货行家,倒退了一步,当场呆住。 辛维正连忙赔笑道:“老大如果想找人,兄弟可以代为通报。” 那大汉回过神来,着急道:“我是凶将属下……” 辛维正和悦地道:“谁人门下,都是一样。老大若是想找凶将郭大侠,兄弟马上可以去请郭大侠出来。” 那大汉更形着急道:“我不是要找人!” 辛维正微感意外道:“那么阁下……” 那大汉搔着耳根子道:“我是受人之托,不,不,我是说,我是被大家公推出来,来向公候报告一件事情的。” 辛维正点头道:“什么事,说出来,兄弟可以转报。” 那大汉脸孔一红,期期道:“迷魂娘子……” 辛维正一哦道:“迷魂娘子冉女侠来了?” 那人汉点头道:“是的,不过伤得很重。” 辛维正吃了一惊道:“怎么说?” 那大汉摇头叹道:“真可怜,一张鸭蛋脸,没了人色,满身罗裳,全为血水湿透,不知道是谁,这段丧心病狂……” 辛维正眉峰一皱,忙向曹胡二人道:“嘈兄,胡兄,你们哪一位进去说一声吧,雨露卿冉女侠受了伤,刻下已到庙外,请令师他老人家速示定夺!” 曹允达一转身、奔进经堂。 不一会,在公候率领之下,伯、子、男、将、相、卿、尉等与会者,扫数走出经堂。 辛维正见两榜中人为雨露卿之伤,竟然停止会议,全部出来探视,心底下不禁暗暗纳罕:那位迷魂娘子,真的就会有如此重要? 继而一想,始忽觉不对。 重要的不是迷魂娘子本人,而是这次受了伤之事件!武林中之风云人物,尽在两榜,而两榜人物,业已全部集会此间,试问谁人还有这等大能力,居然伤了三卿中的雨露卿,并且伤得相当之重? 辛维正想着,急忙跟在众人后面,向前殿走来。 那位受伤的雨露卿迷魂娘子,这时已经抬入前殿庭院中,四周围满那些门人和随从们,层层叠叠,水泄不通。 凶将郭长空大喝一声:“让开!” 围观人群,顿如落潮海水,纷纷四散。 旋见院心地面上,放着一扇门板,门板上躺着一条近乎半裸的恫体。 首先映入众人眼帘的,是两条白如琢玉的粉臂,一截腻如凝脂的玉腿,以及一双瘦不盈握的金莲,遮盖体躯衣物,无疑已被撕下,作为拭揩血渍之用。 门板两边,分别守护着一名散发女婢,正在那里掩面低泣。 门板上的雨露卿迷魂娘子,仰脸向上,平平静静躺着,一动不动,呼吸异常微弱,一头乌发,四散分披,盖覆了大半边面孔,看到的只是一只俏挺的鼻梁,以及两片薄薄,无血,而惹人生怜的菱唇。“潘男’倪子都、“小男”文师异、‘驴男’独孤阳等三人,几乎在同一时候,分从三个方向,急步抢着朝门板走。 美髯公齐天卫重重一声干咳,三人闻声止步,互望一眼悄然退下。 富国侯葛平章扭头高声道:“蔡大娘何在?” 蔡大娘远远答应道:“贱妾在此,葛爷有甚吩咐?” 富国侯点点头道:“请大娘过来照顾一下。” 美髯公四顾问道:“无情卿呢?” 无情卿上前躬身道:“萧一士听候差遣。” 美髯公问道:“你身上还有没有那种长青丹?” 提到长青丹三字,无情卿脸色不禁微微一变,妙手卿神偷高乐仁,忙从人丛中捧出,高声接口道:“萧兄的长青丹,业已转赠小老儿……在这里……要几颗?” 何东伯奚之为在人丛中,咽了一口口水,向好大伯言天平低声说道:“这小娘儿,果然长得很顺眼。” 好大伯甚为诧异道:“你老儿这尚是第一次见到这位迷魂娘子么?” 河东伯摇一摇头道:“不,见是见过好几次了。” 好大伯益发不解道:“那么……” 河东伯低低一声叹道:“以前见到时,那时跟拙荆走在一起,你言兄知道的,每逢见了美女,拙荆第一个留意的,便是小老儿的眼光……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不提也罢……这次没跟来,可算是托天之福!” 智男向那名看起来年事较长的婢女问道:“你们娘娘伤在何人手里?” 那名婢女止悲抬起泪脸道:“一个野和尚……” 众人听了,全都为之一愣。 智男目光一注,急问道:“一个什么样的野和尚?” 那名婢女拭了拭眼角答道:“一个肥肥胖胖的野和尚,满脸红光,两眼发直,没听他讲一句话,也像是个哑巴……” 智男又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那婢女答道:“昨天晚上。” 智男接着道:“什么地方?” 那婢女答道:“岳阳城里。” 智男注目道:“为了什么事?” 女婢摇头道:“什么事情也没有,当我们娘娘走在街上时,那和尚突从一家铺子里冲了出来,一声不响,当街挡住去路,我们娘娘心急渡湖,不想与他计较,不意那和尚东拦西截,硬是不让过去……” 智男插口道:“于是,你们娘娘便跟他冲突起来?” 女婢点头道:“是的,我们娘娘忍无可忍,便向那和尚当胸推出一掌,那和尚见了,只是轻轻一哼,并未还手。” 智男诧异道:“怎么说?那和尚没有还手?” 女婢拭泪道:“是的,那和尚犹倒退一步,僧抱微摆,看上去似是慑于我们娘娘一掌之威,自动知趣而退。” 智男基额道:“那么……” 女婢颤声道:“当时,我们娘娘亦未在意,炬料,向前走出没有几步,我们娘娘口一张,双手捧心,突然喷出大股鲜血,接着身躯一摇,就此晕倒。” 整坐庭院,登时寂静得落针可闻。 智男孙弃武,缓缓转过身子,抬头望向富国侯葛平章;富国侯葛平章,眉头微皱,转而向美髯公齐天卫。 美髯公拂髯沉吟着,陷入一片深思之中。 富国侯平静地道:“髯公以为,那和尚用的会不会是隔山打牛之类的无形气功?” 美髯公思索着答道:“也许更高明……” 辛维正走到智男身边,不知低声说了几句什么话,智男点点头,表示同意,旋即抬脸,望向公侯两人道:“这和尚照外形看来,颇似那位衡山掌门人。” 富国侯似乎吃了一惊,讶然道:“衡山掌门人?” 言下之意,仿佛说:区区一名衡山掌门人,能有这等造诣? 智男欲言又止,最后咳了一声道:“弃武不过这样揣测而已。” 煞相五步夺魂雷定远,忽然挺身而出,大声说道:“雷某人不才,愿意渡湖过去,会会那位方外高人!” 美髯公摇摇头,富国侯接着道:“不,等下这里还有事跟定远兄商量。” 美髯公四下扫了一眼,缓缓道:“郭长空郭兄有空没有?” 凶将双朝天王郭长空宏声应道:“郭某人闲得很!” 美髯公点点头说道:“那就辛苦郭兄一趟,进城看看如何?” 凶将答得一声领命,转身大步出寺而去。 公候这种做法,用意至显。将相卿尉中,相与卿,只差一级,卿级人物,伤得如此之重,相级人物,能否克承重任,实在难说。 凶将郭长空离去后,美髯公命各人退回居处,静候复会通知。富国侯则命恶尉蔡大娘,带领两名女婢,将迷魂娘子移去后院静室。迷魂娘子眼下两粒长青丹,情况已见好转,不过尚不能开口说话。 整整一天,在等待中消磨过去—— 第二十四章 勇任艰巨 落日时分,凶将郭长空回来了与迷魂娘子境遇相似,也是给抬送回来的,一息奄奄,气若游丝,一袭天蓝长袍,几为血水湿透,受伤情况之严重,比起迷魂娘子,还要可怕数倍! 妙手卿神愉高乐仁哺南道:“怎么样来的,怎么样去。这半瓶长青丹,不会姓高了,倒不如我姓高的,自己去挨上一掌,反而来得痛快!” 公候房中,顿形紧张起来。 据跟随凶将出去的一名部下说,那和尚果然就是那位衡山掌门人,了尘和尚! 可是,这位衡山掌门人,某一部分机能已被点断这一件事,公侯及智男,全都清楚,这和尚凭什么能在短短数十天中获得这一身,近乎神化的武功成就呢? 关于这一点,答案显然只有一个! 不过,在目前,大家似乎都不愿去往那上面想,虽然很肯定,但因为一来碍于身份关系,再者其中亦有部分疑点,无法加以解释,公候既不愿明白地提出讨论,他自然只有稍作观望再说了! 在公侯相向无言期间,霹雳子金鹏举曾三番两次,差行空天马过来,向公侯讨令出战理由是事情发生在岳阳地面,他金某人不能不管! 此一请求,同遭公侯所否决。公侯之意,无疑认为区区一名衡山掌门人,如果竟劳动五爵中子字辈人物出面,胜之不武,败足取辱,一旦传播开去,将置两榜人物的颜面于何地? 辛维正试着进言道:“两位前辈觉得,由我们几个小辈,进城去看看动静怎么样?” 美髯公毅然摇头道:“不妥当。” 富国侯沉声道:“依老夫之意,这次不妨多派几个人。如无必要,尽量避免动手,此行主要目的是设法查明那和尚……” 美髯公忽然说道:“对,对,弃武老弟,再加上一个张一德张老弟,‘智’‘勇’兼备,再稳妥也没有了!” 智男孙弃武起身道:“弃武这就去邀约一德兄起程。” 富国侯叮嘱道:“小心一点!” 辛维正追出去道:“容晚辈同行如何?” 智男低声说道:“老弟应该明白,孙某人此去,不过为了证明几件事,如果孙某人料想不差一个大风暴,也许还在后头,从城里回来之前,须借重老弟之处还多得很,何必多此一趟往返?” 辛维正接着道:‘孙侠的想法,倘与晚辈相同,则请孙侠务必保重。” 智男点头道:“谢谢老弟关怀孙某人理会得。” 智、勇二男出发,这边寺中,暂时太平无事,公侯闭户密议。四伯在前面大殿上,各得其乐。 河东伯时时刻刻担心那黄脸婆子会突然赶来,却又不时向好大伯偷偷请教,岳阳城中可有什么“好去处”。 好大伯言天平,信口开河,不论谈到什么问题,他都显得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他告诉河东伯,岳阳城中有座楚馆,叫做万花香,里面!”娘多得吓坏人,都在十七八岁上下,一个个花枝招展,美若天仙。听得河东伯一边点头,一边嗯哼,几根山羊胡子,几乎捻断一大半! 岳阳城中,真有那样一处所在么?只有天晓得!不过,有一件事,好大伯清楚异常,就是这种牛皮永远不会拆穿,因为河东怕问东问西,仅是饱饱耳福,过过于癌根本没有胆于“以身试法”,作“间津之“渔郎! 糊涂伯谦辛维正的棋“棋路欠正”,“不成章法’,害得他经常“过分轻敌”,致犯“无心之失’,如今业已另外找到一名新对手,便是十三男中的那位闲男居行鸥。 墨手伯孔中宇则就着灯光,在灯下欣赏着两校古制钱,反复摩学,悠然神往,别有一番情趣。 辛线正偷得浮生半日闲,踏着月光,找去妙手师徒帐篷中。 他见师徒俩正在帐篷中席地大淡,吃的竟是洞庭名产金足蟹,以及岳阳佳酿湘妃春,不禁加以打趣道;‘贤师徒真会享受啊i神愉高乐仁以手遮唇,悄声笑道:“过来一同享用,少叫唤这些都是我们那位墨手伯之赐!” 神偷扮了个鬼脸,笑道:“刚才你从庙里来,有没有着到我们那位墨手伯,正在灯下欣赏两枚式样古雅的旧制钱?” 辛线正不胜诧异道:“那跟这个有何关连?” 种偷又扮了个鬼脸道:“知道那两枚古钱的来源么?本种偷‘独家秘制’之‘古董’也!” 辛维正瞪大眼睛道:“是赝品?” 神偷干了一杯,笑道:“老汉告诉那老鬼,两枚古钱系得自皖南某大户,为汉代古物价值连城,奉红粉施佳人之旨,本宝欲赠烈士,特请他老人家笑纳,结果,老鬼大倾其慨还敬了老汉一点小意思,纹银百两!” 辛维正眨着眼道:“那么两制枚钱究竟是不是汉代古物?” 神愉笑得打趣道:“真是汉代古物,我会送给他老鬼?” 用手一指小空空,接道:“是这小子从垃圾堆中拣得,大概是火后遗物,老汉一向痛恨那老鬼,见这两枚制钱已易原形,遂灵机一动……” 辛维正拦着道:“听说那老鬼一钱如命,一百两纹银不是小数目,万一被那老鬼识穿了,你们师徒怎生是好?” 神偷摇头笑道:“尽请放心,就因为这老鬼天世奇贪,才不会出毛病!” 辛维正讶然道:“是何道理?” 神偷眯眼笑道:“老鬼本身,虽然一味附庸风雅,实乃铜臭伧夫一个。试问:除此而外,谁还能近得了老鬼的‘无价之宝’?” 帐篷外面,忽然有人咳了一声,阴阴接口道“高老大,您说话也未免太不谨慎了!” 垂幔一掀,一人躬身而入,竟是那位诡谲刁诈,无恶不作的奸男杨若善! 神偷大惊失色,连忙赔笑道:“原来是杨前辈,请坐,请坐!” 奸男背着手,又咳了一声,缓缓说道:“高老大的长青丹还剩得不少吧?” 神偷勉强笑了一下道:“这个……剩是还剩得几颗……不过,这一两天,难保不再有人受伤……到时候……髯公他们要追问起来……咳咳……否则,送几颗给善老,当然没问题。 奸男阴恻恻地道:“杨某人记得,你高老大在取出药瓶时,好像井没有报明存数,是么? 神偷只得承认道:“是的……” 奸男手一伸道:“连瓶拿来我看看!” 神偷面有难色道:“这个……” 奸男一哼缩手,转身向外走去道:“这样说来.杨某人只好去跟孔老研究研究那两枚古钱的真伪了!” 神偷一慌,连忙喊道:“善老留步!” 奸男悠然转过身来道:“有何见教?” 神偷耸肩一叹,探手人怀,取出那只药瓶。奸男双手背剪,侧扬着脸,一腿微微晃动着,故作矜持之态,眉宇之间,得色毕露。 就在神偷待将药瓶递出之际,辛维正突然伸手一挡道:“且慢。” 奸男神色一变,怒意顿现。 神偷抬头惑然道:“老弟……” 辛维正手一摆道:“东西先收起来再说!” 神偷将信将疑,只得又将药瓶放回怀中。 奸男戟指怒道:“你,你小子,这算什么意思?” 辛维正听如不闻,径向神偷道:“刚才老人怎么说?你说拿假钱去哄墨手伯的银子,全是这位奸男杨大侠的主意?” 奸男勃然大怒道:“放屁!” 辛维正继续问道:“高老大将骗来的那笔银子动用了没有?” 神偷讷讷地说道:“用了三两左右。” 辛维正紧接着道:“一百两整数,还能不能凑得起来?” 神偷点点头道:“勉强可以。” 辛维正正容道:“那么我劝高老大赶快带着银子,去向孔老前辈表示仟悔,杨大侠人家是五爵中人,开开玩笑,算不了什么,你高老大,最好别奉陪!” 奸男恨得牙痒痒的,嘿嘿说道:“你小子做梦!” 辛维正侧脸问道:“做什么梦?” 奸男瞠目切齿道:“你小子以为孔老相信你们的鬼话?” 辛维正缓缓说道“难说得很,这就要看对方是谁了,假如换上‘仁男’裘前辈,或是‘义男’徐前辈,我们当然只有自讨苦吃!” 说着,向神偷一甩头道:“走,咱们试试去!” 神偷迟疑着,一时仍然不敢取决。 奸男脸色,瞬息数变,终于一掉衣袖,转身向外走去,口中恨恨不绝地骂着:“你这小子,以后记着就是!” 辛维正睨目含笑相送道:“最好你杨大侠能够记住今夜之教训,要是本少侠忘不了今夜这一段,想你杨大侠今后也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 第三天,九月十一日,直到午后未申之交,智男孙弃武、勇男张一德,方始双双返回君山。 公侯率领着两榜群豪,自午牌时分起就守候在湖边,翘首以待。 这时众人见智勇两男无恙归来,无不感到兴奋,正榜人物,毕竟不同;瞧吧!两男不是太太平平的回来了? 小船拢岸,两男纵身一跃而上,美髯公迎出一步,高声道:情形如何?” 勇男溜了智男一眼,没有开口。 智男孙弃武缓缓说道:“假如美髯公想弄清那贼秃究竟具有几分火候,底下该金鹏公,或是言、孔、奚、蓝四位中的哪一位前去试试了!” 美髯公怔得一怔,瞠目愣然道:“老弟的意思……” 智男缓缓接着道:“我跟一德兄,已合力领教了那贼秃一掌,发觉我们男字辈的人物,对这厮实在无能为力!” 富国侯抢着问道:“那和尚离去没有!” 智男摇摇头答道:“这厮在短期之内,大概是不会离开岳阳的了!” 富国侯一哦道:“何以见得?” 智男平静地道:“因为这厮已把客栈中的房钱预付到本月底!” 富国侯大感意外道:“贼秃居然固定住在一个地方,公开等候两榜中人登门印证?” 智男苦笑了一下道:“大概是的吧!” 美髯公脸色一寒,沉声说道:“弃武,你将经过说得详细点!” 智男点点头,接着说道:“昨夜,约莫三更左右,我们进入城中,先找着一间栈房歇下,经向栈中伙计打听之结果,知道贼秃就住在过去一条街的永春栈…… 富国侯插口道:“客栈伙计何以知道得如此清楚?” 智男苦笑道:“今天岳阳城中,有谁还不知道这位衡山掌门人之大名?除了冉女侠和长空见,这两三天来,据保守之估计最少已有八人,先后死伤在这厮手上,其中包括少林、武当、华山三派之掌门人,丐帮两名长老,以及六异中的哼哈二怪另一人是个蒙面女子,来历不详。 富国侯又问道:“这几起事件,都是人先惹他,还是他先找人? 智男耸耸肩头:“这就难说了,他走在大街上,大模大样,摇而摆之,旁若无人,这种情形,不管看在谁眼里……” 富国侯点头道:“好,你说下去吧!” 智男顿了一下道:“今天早上,我跟一德兄,找去大春栈据栈中伙计说,贼秃已经去了岳阳楼,我们找去岳阳楼时,贼秃正自一人据案独酌,在事先我们业已约定,待会儿跟贼秃过手,量力而为,决不勉强,当贼秃被我们喊下楼座之后,我跟一德兄,并肩而立,四掌齐发,贼秃不慌不忙,肥袖一拂,便以一股无形劲气迎面擅过来,我跟一德兄自知不敌,招呼一打,同时退下,怪的是贼秃亦不追赶,我们转身,他也转身,又登楼喝他的早酒去了!” 美髯公颔首道得一声:“好!” 接着转过身去,向身后众人手一挥道:“大家结束一下,乘坐我们这两条船,今天夜里,一起过去!” 辛维正找着一个机会,向智男悄悄问道:“孙侠刚才有没有说漏一些什么?” 智男含笑点头道:“有。” 辛维正低声道:“孙侠为何不将实情全部说出?” 智男两手一摊道:“这是非常简浅的常识,谁也不难想得到,但大家都避讳不问,叫孙某人何从说起?” 辛维正笑了笑道:“如果现在有人问,还不算太迟吧?” 智男点点头,沉重地道:“不算迟--那是拳王胡奕中‘太阳神拳’中的一式‘化石炼金’! 辛维正并不意外,霎霎眼皮,又问道:“就只这一式?” 智男仰脸悠悠道:“即此一式也就够瞧的了!” 气蒸云梦泽 波撼岳阳城 盂浩然描写洞庭湖的这两句五言绝唱,如用来形容一公一侯率众渡湖,可谓允当之至。 十二日凌晨,两艘豪华楼船,分别飘扬一面三角旗,自君山方面,缓缓驶来,两艘楼船尚未靠岸湖堤上已然挤满如蚁人潮,这些来自天下各处的江湖人物,无不以争睹两榜群英之真面目为快。 两榜人物,聚会君山,为的是议商三王宝藏被盗事,于今何以忽然移师岳阳? 这样一个大题目,在闹哄哄中,反而被人抛诸脑后。 船身离岸,愈来愈近了。两艘船上,除了一公一侯,余者四伯以下,亦受好奇心之驱使,纷纷站到舱面上。 船上的两榜人物,游目扫视,岸上围观者,则指指点点,说这个是‘伯”,那个是“男”…… “公侯在哪里?” “还没有看到。” “谁是那位雨露卿迷魂娘子?” “大概就是那个戴满花的吧?” “去你妈的!” “干啥骂人?” “迷魂娘子要生做这副模样还‘迷’谁的‘魂’?我家里那个黄脸婆子,也比她中看得多!” “嗯,顾名思义……” 堤上闲人,话题愈来愈仄,终于全部集中到一个雨露卿迷魂娘子身上。 窃议声中,楼船下碇。 两副长长的跳板,眨眼搭好。堤上闲人,自动让出一条通路,美髯公与富国侯比肩出现时,一阵如雷欢呼,轰然而起! 走在公侯身后的,依次是四伯、子、男、将、相、卿、尉。 凶将部长空,性极好强,虽然重创在身,依然苍白着一张面孔,支撑着播身行列之中。 看的人很失望,国为他们发觉谁都没有少,就单单少了一个雨露卿迷魂娘子! 十三男中的智男,走在最后面,和智男走在一起的,是辛维正。两人离群约落后的十来步,一边走,一边低声密谈。智男听的时候多,说的时候少,似乎正由辛维正在提供着一些什么意见,智男听得不住点头。 一行来到岳阳楼下,公侯望楼止步。 富国侯葛平章转过身来道:“一德兄进主看看!” 勇男张一德,应一声是,越出众列,大步向楼中走去。 美髯公沉声吩咐道:“如果人在,把他叫下来就可以了!” 勇男又应了一声是,头也不回,身形迅速于门后消失不见。不一会,勇男去而复返,身后跟着一个胖和尚,正是那个了尘! 勇男张一德回返行列,了尘和尚则于迎面三丈处立定脚步。 富国侯低低说道:“瞧那眼神……” 美髯公注目颔首,未作表示。 智男孙弃武由排尾缓步前移,悄悄走到美髯公身边站定,双目平视,不稍一瞬。 美髯公扭头高声道:“鹏举兄过来一下!” 霹雳子金鹏举寒着一张包龙图似的面孔,迈着阔步,走上前去,双拳一并,宏声道: “金某人候令!” 美髯公庄容说道:“烦金兄过去试接一招,以一招为限,胜负不论,均须退下,未知金兄愿否如命行事?” 霹雳子微微欠身道:“敢不如命!” 语毕,身躯一转,向了尘和尚大步走过去。 四周密密麻麻的围观者,一下屏息无声,有如千佛洞中,层层叠叠,一个挨一个的泥塑神像。 迎面的了尘和尚,目光平直,了无惧色。 霹雳于走过去,抱拳冷冷道:“和尚请了!” 了尘和尚毕直的站在那里,连哼也没有哼一声。霹雳子礼数不到,不再多言,右显缓缓踏出半步,上身微弓,双掌一推,平胸送出一股劲疾掌风! 了尘和尚双目直视不移,容得霹雳子掌风沾身,方始双袖齐举,左袖由右而在,右抽由左而右,“霍!”“霍!”如展旗然,分向左右同时一个摔拂。 两股罡气,于半空中激荡一起! 由于双方出手有别,两道掌风遭遇后,立即汇为一团气涡,有如两股奔流相汇于狭谷…… 四伯大惊失色,齐惊呼道:“不好,这是拳王的……” 富国侯葛平章蓦地大喝道:”金兄快退,千万不可硬撑!” 霹雳受告在先,自然不会妄逞匹夫之勇。闻声是尖一点一个斜掠,飘身退出三丈许! 那般滚滚气涡,来势不衰,继续向公侯等人立身处,汹汹卷来。 美髯公银丝飘动,凤目含威衣袖一展,一道气动,应手而出,只听砰然一声大震,劲气四散,顿告停歇。 了尘和尚一招扬威,既无得色,亦不退定仍然愣愣地站在那里,如泥塑木雕一般。 美髯公转向四伯,目光一扫道“想请四位中的两位出去一下哪两位有意思?” 糊涂伯眯着一双血丝眼,东张西望,像在找人,也像在计点此刻在场之人数,对美髯公之征召,听如不闻。 河东伯捻着山羊胡子,自语哺南道:“我那黄脸婆子要听到我又跟人动手……唉,这全是王八害人,不将那几本烂册子,在死前烧掉。” 墨手伯向怀中揣去道:“老夫愿意算一个,不过得等老夫先将这两枚汉代古钱藏好。 好大伯肚皮一挺道:“两人出去,反而碍于碍脚,同时老夫亦不惯与人联手,要就由老夫一个出去,否则老夫宁可让贤!” 美髯公忽然摆手道:“四位且慢!” 接着转向智男问道:“孙老弟有何意见?” 智男聚音低声道:“髯公不难从贼秃那双发直的眼神看出,贼秃之神智,显受药物禁制,如弃武猜测不错,盗宝之人,必在我方刻下行列中,这个和尚,不过是个可怜的试验品而已。四伯中若只派一人出去,结果可能势均力敌,相持不下,若一下派出两人,则又恐一发难收,不易留下活口。 美髯公传者问道:“然则怎办?” 智男肯定地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在真象未明之前,我辈两榜中人,谁也无法脱嫌,四伯自亦不能例外。如果涉嫌者为四伯中某一位,适又受遣出战,则更无生擒此秃之望!” 美髯公微感惑然道:“依老弟之……” 智男迅速接下去道:“所以,弃武认为,为兼顾计,应即传音下令四伯,吩咐他们四位,从现在起,暗中监视诸人之行动,见有可疑者,立于拿下。髯公则转而留意他们四位,如此行来,方可万无一失!” 美髯公诧异道:“那么谁去对付这和尚?” 智男低声说道:“我们那位辛维正老弟,他说他有自信可以缠住贼秃,另请葛平老伺机出手,这样可望将贼秃生擒……” 美髯公蹙额道:“如此岂不……” 智男沉声说道:“这样做也许有失葛平老之身份,不过除此而外,已无良策,再说,此秃业已连伤多人,生擒造成必要,此乃从权之计,尽可不必计较!” 美髯公点点头,立即转过身去,将此一计划,告之富国侯。 智男竖起脚尖,向后面喊道:“维正老弟何在?” 辛维正故意大声问道:“孙大侠何事见召?” 智男招招手,说道:“你过来一下,髯公有话要问你。” 辛维正漫声答道:“晚辈来啦……” 智男与辛维正这番对答,看来好像是废话一堆,其实这番做作,乃两人预先排定的计划之一! 因为,美髯公要将命令下达四伯,非三言两语所能说完,在众目睽睽之下,纵然使用传音方式,亦难免不引起他人疑窦,他们现在这样一个喊,一个答,分去众人心神,就不会再有人去留意美髯公的举动了! 辛维正慢吞吞的走上前去,美髯公的命令,恰好下达完毕。 智男含笑朗声问道:“老弟说你以前见过这和尚?” 辛维正点点头答道:“见过一次。” 智男手臂一托道:“那么再烦老弟过去,问问这和尚,他这一身武功是从何处得来的怎么样?” 辛维正微欠身躯道:“遵命!” 身子一转,朝了尘和尚快步走去。人丛中有人暗暗叹息道:“这位什么智男,看来也是徒有其名,他跟美髯公咬了半天耳朵原来想出来的,竟是这么个好主意,叫一个年未弱冠的俊秀小伙子,平白无端,上去送死,唉唉……” 辛维正走至了生和尚身前五丈处站下,抬头淡淡道:“有位金煞神,大和尚记得否?” 这边行列中的笔、掌双尉,闻言不禁讶然互望一眼;两人眼色中,充满惊奇。什么?所谓金煞神,原来就是这位老弟之化身? 了尘和尚眼中微微一亮,但旋即又回复先前那种冷漠之色。 辛维正淡淡接着道;从阁下之神色看来,可知阁下之神志,尚未尽丧。假如大和尚还能懂我的话,就请好好听着:你和尚被人利用了,代价可能答应为你解开‘敲尾’、‘左右下俞’等三大穴。但今天面对公侯等两榜中人,你和尚上天无路,人地无门,摆在眼前的,最后只有死路一条!” 四周众人,虽然十九不知“金煞神”及“敲尾”、“左右下俞”等语,语出何典,但为辛维丘之年纪与气度所吸引,都听得很入神。 两榜中人,人人目不转睛,四伯则退向两旁,假作闲眺,睛中留意着诸人之神情变化。 美髯公则留意着四伯…… 辛维正注目接着道:“所以,为你大和尚计,只有一法,束手就擒!本少侠敢当天下同道之前,向你大和尚提出保证,只要你大和尚指出刻下在场之主使者,包能保全你大和尚之性命,以及为你活开敲尾等三处穴道!” 了尘和尚眼皮微微眨动了一下,惟仍无甚表示。 辛维正缓缓向前移出一步,继续说道:“如你大和尚不信,本少侠不妨先行兑现诺言的一部分,为你活开穴道,请即转过身去…… 了尘和尚脸色泛白,额际微现汗意,眼神中则露出一种思索与挣扎之色,显然在神志恍惚之中,尚不能完全了解辛维正这番话的善意,不过,无疑的,对利害关系方面,已生反应。 辛维正继续小步前移,口中则不住以坚定之语气,平和地重复着:“转过身去转过身去……” 就在这时候,一股幽香,忽自上风传来。 这股细细幽香,别人唤了,不觉怎样,但那个了尘和尚,却为之一个冷战,脸上神情,邃尔大变。 只见和尚双眼一突,如马裹醉料,蓦地跨上一步,肥大的僧袖,左弹右拂,霍霍风生,一股龙卷风似的无形劲气,猛向辛维正盖顶罩到! 四周众人,无不骇然惊呼!连美髯公亦为之脸色一变。 富国侯葛平章疾喝一声:“辛老弟快快让开!” 喝声中,身形一动,便向那股狂飙正面扑去! 可是,说来真是令人难以置信。富国侯人随声发,算是够快的了,然而,辛维正的动作,却比富国侯还快上几分! 只见他一个挫身,驻足微滑,扬掌一拨,全身侧转,然后顺着掌势,如游鱼逆水而上,竟于和尚掌风中,径向和尚中宫抢逼进去! 美髯公不禁轻轻一咦,注目道:“六甲灵飞……” 其余诸人,包括四伯在内,均因变起仓猝,事出意外,全未留意到辛维正的出手姿式,在惊叫声中,当然更不会听到美髯公的自语了! 了尘和尚虽然神志不清,仍旧显出意外之色,上身一伸,向后连退数步。 辛维正如影随形,疾迫而上,口中喊道:“别怕,和尚,不会伤害你的!” 了尘和尚仍然向后倒退不已,辛维正脚下一垫劲,正待伸臂抓去时,了尘和尚头一仰,嘴巴张开,突然摊臂悠悠栽倒! 辛维正一下煞住去势,抬头四扫,星目如炬。 富国侯随后赶至,愕然道:“怎么回事” 辛维正沉声回答道:“有人施行暗算,显然志在灭口!” 富国侯勃然色变道:“搜过去!” 辛维正低低传音道:“如对方有心以这了尘和尚试验三王武学之威力,相信第二个了尘和尚,在三两天内,还会出现,如今大可不必打草惊蛇!”富国候点点头,旋即转过身来唤道:“金兄带人过来一下。”霹雳子带着朱家兄弟,应声走了过来—— 全仔之家扫校 第二十五章 试刀人 富国侯指着和尚死尸道:“着人抬去堡中,室妥为放置,我与髯公,稍后即来。如果方便,请顺便安排一下诸人的食宿之所!” 当天,两榜中人,一起住入金汤堡。 四伯分向公侯报告,子、男、将、相以下,在形迹方面,无一可疑者,而四伯本身,经智男冷眼旁观,显然亦无不妥之处。 晚饭后,由公侯于堡中召集第三次秘密会议…… 辛维正碍于名分,无法参与,他向智勇告了假,悄悄走出金汤堡,前去会见小灵猿唐志中。 小灵猿唐志中低声说道:“在辛兄离开之后的第三天夜里,那位黄氏夫人,曾易装出堡,去洞庭湖边,搭上一条小船,驶向君山方面……” 辛维正点头道:“这个我已知道,还有没有什么其他发现” 小灵猿思索着道:“再有便是,这位黄氏夫人,系天黑不久离堡,拂晓时分,忽又赶回,行色匆迫异常……” 辛维正点头道:“这个我也知道,大概就在我师伯返堡之后不久!” 小灵猿诧异道:“你全知道?” 辛维正接着将这次华容之行,简要地说了一遍。 小灵猿失笑道:“这倒好。你说我已丧在你手中,今后我小灵猿只要不以本来面目出现,安全算是没有问题了!” 辛维正沉吟片刻,忽又问道:“今天我跟那了尘和尚动手,唐兄在不在场?” 小灵猿点点头道:“在!” 辛维正道:“当时唐兄站在哪个方向?” 小灵猿道:“和尚左前斜对面。” 辛维正微感失望道:“那么,唐兄也没有看到和尚背后那个施放暗器者是何等样人了?” 小灵猿摇摇头道:“没有看到。” 辛维正又想了一下,奋然道:“那么唐兄现在请听清:依小弟之推测,最近这几天内,类似了尘和尚之人物,也许还会出现,假使小弟料断不差,届时务请唐兄留意斯人背后,倘若有所发现,暂时别动声色,可潜缀其后探清落脚处,火速设法通知小弟!” 小灵猿眨眨眼皮道:“届时如何联络?” 辛维正稍作思索道:“送个口信去百珍园就可以了。” 小灵猿道:“那你得先去跟老头儿打个招呼才行啊!” 辛维正点头道:“马上就去!” 果园茅屋中,油炬高烧,闪烁火光下,那位应天无常郭七绝郭老头儿,正在跟阴阳镖蔡伯坚、风雨棍徐一鹄举杯互照。 辛维正走进去笑道:“添双筷子如何?” 郭老头大喜过望道:“好小子,来得好先罚一杯再说!” 辛维正笑道:“何事该罚?” 郭老头笑道:“罚你擅自闯入!” 辛维工笑道:“的确该罚。” 接过杯子,仰脖子一饮而尽! 徐蔡两人,同时起身让座。 辛维正坐定之后问道:“华容镇湘镖局的那只‘礼盒’,收到没有?” 郭老头哈哈大笑道:“当然收到了,不然你今天来,不破费两吊纸钱才怪!” 辛维正眉峰微敛道:“郭老跟他们顺天血手门,究竟有何怨嫌?” 郭老头摇摇头说道:“这笔账太难算……” 辛维正望着老头脸上道:“简单一点说,这笔账,到底是你欠他们?还是他们欠你?” 郭老头轻轻一哼道:“在他们着来,自然是我郭某人亏欠他们血手门。 李维正注目接道:“在你呢?” 郭老头冷冷说道:“在我姓郭的看来,连本带利,我姓郭的才不过拿回一半而已!” 辛维正轻轻一哦道:“能不能请郭老稍为说一说个中经过?” 郭老头干了一杯,说道:“三十年前,顺天血手门,应天无常门,双雄并峙,磨擦时起,在彼此仇杀中。互有伤亡,胜负难言,有一年,无常门之弟子,于一夜之间,突然扫数中毒不起,虽经唐尤两家派人抢救,结果仍有三十余人在两家使者到达之前每发身死……” 辛维正为之一怔道:“毒为血手门所施?” 郭老头仰脸沉声道:“这在是郭某人的看法,如要真凭实据,当然没有!” 李维正头一点,又问道:“以后呢?” 郭老头缓缓说道:“经此一来,无常一门,自然不再是血手门之对手。结果,我姓郭的,一不作,二不休,索性将无常门解散了,在以后三年之中,我姓都的凭着一把老骨头,总算宰掉他们两名堂主,四名护法,外加一个掌门人!” 辛维正道:“血手门原来的掌门人是谁?” 郭老头道:“‘血手客’倪谷良!” 辛维正道:“就是如今那位掌门人的师尊?” 郭老头道:“生父!” 辛维正连连摇头道:“这笔账果然难算。” 稍顿,接着又问道:“依对方之计划,原想将您老诱离这座百珍国,然后设伏围攻,以遂生擒之愿最近有人来过没有?” 郭老头一指徐蔡两人道:“这便是老汉路钱总管商量,将他们两个要过来的原因。老汉只要有人替替手,相信他们血手门的人要进这百珍国还不太容易,最近有人来过,而目还不止一次,但有什么用?” 辛维正诚恳地道:“寡众悬殊,加上幽明势异,郭老今后还是小心一点为是。” 郭老头苦笑道:“所以连你老弟今天在岳阳楼前,那一场精彩好戏,也给错过了啊!” 辛维正摇摇头道:”毫无精彩可言。” 门外忽然有人冷冷接口道:“招呼不打一个,人就不见了,这还不够精彩么?” 辛维正闻声知人,不禁暗道一声苦也!他尚未向郭老头问清,他离去后,郭老头是替他找的什么借口,如今妮子突然跑来了等会儿来老头发火,如何承受? 金紫凤举步入室,深深一福道:“小女子金紫凤,参见关东无名叟高足,金煞神苏人惟苏大侠!” 辛维正连忙起身离座,尴尬地搓着手道:“可否让我解释一下……” 金紫凤轻轻一哼,冷笑道:“抱歉,上当只有一次。” 娇躯一转,向外走去。身形一闪,迅速于门外黑暗中消失不见! 辛维正追至门口喊道:“金姑娘……” 空园寂寂,那里还有什么回音? 郭老头于身后含笑道:“老弟还是过来喝酒吧!这丫头的毛脾气,老汉清楚得很。你越迁就她,越不好办,三天一过,包你雨过天晴! 辛维正犹自皱眉道:“问题是我今天已向那个了尘和尚,说出金煞神的秘密,他那位表哥黄衣公子,上次被我伤得不浅郭老头连连摇头道:“关于这一点,尽请放心,那个姓雷的小子,分量如果比你重,今天这些碗盘,早该碎满一地了!” 辛维正无可奈何,只好将此事暂时搁去一边。接着,他向郭老儿说要以这座百珍园为连络站,假如有人找他,请即设法通知,为安全计,他没有提到小灵猿唐志中的名字! 第二天,金汤堡中侦骑四出,希望能出现第二个了尘和尚。 至于了尘和尚的致死之因,亦经查出。和尚系死于一种毒性强烈的化血金针,这种化血金针,为黑道下五门人物所喜用,一时之间,尚无法查出其来源。 在会议中,有人主张全面清查,将今天岳阳城中,所有武林人物,扫数拘禁起来,然后一个个加以盘问。 有人则主张,集会应该再扩大,不妨将八派、三帮、四门、六异,一起纳人,另择日期和地点,重行聚议商讨。 也有人主张,干脆不闻不问,来个以静制动,待局势明朗之后,再结合两榜力量,共同正面对付! 总而言之,都是废话一堆! 辛维正想了一下,问道:“孙侠是否已有成算?” 智男头一摇,缓缓说道:“正如老弟所说,目前惟一的办法.便是寄望第二个了尘和尚出现,最好能够生擒活捉,或许还有一点希望……” 辛维正沉吟着点点头。 智男忽然问道:“依老弟看来,盗宝正犯既为两榜中人,在公侯锲而不舍的严究之下,第二个了尘和尚,是否仍有继续出现之可能?” 辛维正不假思索,肯定地点头道:“绝对有可能!” 智男接着问道:“何以见得?” 辛维正微微一笑道:“因为你们在会议中,并未产生使对方发生恐惧的决定!” 智男皱眉说道:“在会议中,公侯已隐约透露出,如有第二个了尘和尚出现,务必设法加以活捉,难道这还不足以使对方提高警觉?” 辛维正摇头道:“这一点应该没有什么影响。因为在派出了尘和尚这类人之前,对方已防到这一着,和尚失去说话能力,便是一个最好的说明!” 智男仍感怀疑道:“既然如此,昨天和尚最后何以仍遭到暗算?” 辛维正笑了笑道:“自然是为了灭口!” 语音略顿,敛容又接道:“不过,依晚辈猜测,对方为慎重计,第二个了尘和尚出现时,所施与之禁制,也许又不同了智男注目道:“例如事先先予服下烈性毒药?” 辛维正点头道:“可能。” 智男蹙眉道:“这样说来,岂非活捉亦属枉然?” 辛维正苦笑道:“这正是次一步所要研究的头痛问题。既要加以活捉,又须在得手之后,及时为其解毒,稍慢一步,便会前功尽弃……” 智男深深一叹道:“难,难……” 这一天无事发生,平安度过。 次日近午时分,岳阳楼上,在临窗的一付座头上,坐着两名劲装彪形大汉。 这时,其中一名汉子,忽向伙伴道:“来,老谭,让我考考你的眼力!” 谭姓汉子莫名其妙地道:“如何个考法?” 先前那名汉子,神秘地笑笑道:“你现在坐着别动面孔望向我这边,好,就这样!” “底下呢?” 远处湖堤上走来一个人,这个人,你我都认识。我喊开始,你望过去。然后,我接着计数‘一、二、三……’” “笑话!” “什么笑话?” “你的意思是不是说,看你数到多少下,我才能将人认出来?” “是的!” “既然是熟人,这有何难?” “那么你谭兄有把握在我数到几下时,就能报出来人的名字?” “最多最多数到二。” “小弟放宽到五” “笑话……” 先前那名汉子头一点,笑道:“好,那就开始吧!” 谭姓汉子迅速转脸向窗外堤上望去。 先前那名汉子含笑缓缓道:“--” 湖堤上走过来的,是一名瘦削老者,身穿一套玄色对襟短袄,祆外披着一袭同色风衣,双目平视,步履缓慢,风衣左摆,高高挑起,看去似是一件条形的兵刃。 谭姓汉子目光所至,不禁叹了一声道:“好像……” 先前那名汉于含笑道:“二” 谭姓汉子微急道:“面目好熟。” 先前那名汉子接念道:“三” 谭姓汉子不禁伸手抓摸到脖子上道:“用双鼠目……那只钩鼻……还有那几根稀稀落落的山羊胡子……奶奶的,别数得这么快好不好?” “四”和“五”都数过去了,另外那名汉子,现在接着念出:八 谭姓汉子有点恼火道:“你他妈的,越数越快……那件兵刃,像是一把刀……否则,倒有点……啊!不会错的了,黄山奇算子!” 另外那名汉子大笑道:“算你猜对了,可惜我已数到九。” 谭姓汉子注目喃喃道:“奇算子黄大南老儿,向不使用兵刃怎么忽然佩起刀来了?” 另外那名汉子笑着道:“不然谁会跟你打赌?” 谭姓汉子摇摇头说道:“老段,你少来这一套,你所依恃的,根本不止这一点!” 段姓汉子笑道:“还有什么?” 谭姓汉子手一指道:“还有便是老儿此刻那副憔悴相。你瞧老儿两颊深陷,目光呆滞,眉峰紧锁,过去的奇算子哪里是这副样子?” 段姓汉子笑容一敛,忽然说道:“是的,这老儿的确有点不对劲。” 谭姓汉子道:“还有哪里不对劲?” 段姓汉子道:“这老儿无论去哪里,都甚少放单独行,这次却未见带有弟子,这里面恐怕别有文章。” 谭姓汉子突然轻轻一嘘道:“段兄快看” 段性汉子愕然道:“什么事?” 谭姓汉子向城门方面一指道:“那边来的是谁,段兄可认识?” 段性汉子循示望去道:“‘屠尉’熊力皇?” 谭姓汉子注目点头道:“是的,‘屠尉’熊力皇!一场好戏,恐怕就要上台了。 段姓汉子诧异道:“何以见得?” 谭姓汉子一咦道:“你不知道这位屠尉的毛病么?” 段姓汉子哦了一声道:“是的,这位屠尉凡遇见身份比他低的人,都希望对方向他必恭必敬的请安问好,黄老儿看上去心事重重,也许会忽略这一点。” 谭姓汉子忽然惊呼道:“瞧!果被小弟不幸而言中!” 段姓汉子失声接口道:“瞧见了,老儿被姓熊的叫住了!” “姓熊的像在加以责问。” “看黄老儿那神气,就像根本没听到。” “不好,姓熊的光火了。” “要命,老儿还是那副不死不活的样子。” “姓熊的咆哮起来好可怕!” “啊呀,伸手去摸刀把了!” “可怜的老儿,这下非惨不可。他那把装装样子的鬼头刀哪里会是屠尉那泼凤刀的对手?” “这老鬼真正气死人!” “可不是!人家泼风刀已经出鞘,他却仍然站在那里不动,像一段呆木头,既不肯陪小心,又不准备应变……” “我看这老家伙八成是活腻了。” “或者是吓呆了也不一定。” “屠尉执刀欺上前去,好像准备给老儿最后一个机会。啊呀,我的黄老儿,我的好老子,口边春风,一文不费,你他妈的,就……就……” “唉!自作孽,不可活!” “完啦!不,还好。这一招叫做‘笑指天南’,运用起来,可虚可实,老儿只要马上低头认错,还来得及! “来不及了!” “好惨……” “且慢……” “什么?” “瞧!” “啊。” “真是咄咄怪事!” “我的天啦!” “出手好快!” “我几乎没有看见老儿伸手摸刀嘛!” “可怜的屠尉!” 岳阳楼前,黄山奇算子手起刀落,一招了结屠尉熊力皇,消息如春雷,不胫而走,刹时传遍整座岳阳城。 最感震惊的,当然还是金汤堡中之两榜人物。 第二个了尘和尚,果如预期出现了…… 可是,当美髯公齐天卫,和富国侯葛平章,率领了两榜人物,赶至出事地点时,那位黄山奇算子,业已杳如黄鹤,只剩下身手异处的屠尉,躺在血泊中,他那柄杀人无算的泼风刀,则远远抛在另一边,滴血不染,干净异常。 据一名目击的酒客说,那位黄山掌门人,在肇事后,还从容登楼,喝了一壶酒方始扬长而去。 美髯公向那人问道:“台端有否看清,他走的是哪个方向?” 那名酒客用手一指道:“向那边,好像进了城。” 美髯公沉吟了片刻,返身向四伯道:“麻烦四位赶去城中着看如何?” 四伯领命而去。 富国侯则忙着指挥金汤堡跟来的几名堡丁,驱散闲人,收敛尸体。 四伯离去后,美髯公继续又向先前那名酒客详询事发当时之种种经过。 在纷乱中,智男孙弃武轻轻扯了辛维正一把,低声说道:“咱们先走一步!” 辛维正离开人群之后问道:“孙快要去哪里?” 智男朝岳阳楼那边一摆头:“喝两杯去!” 辛维正星目微转,迅即会意过来。 两人上楼,选了一日雅静座头,随意点了几样酒菜,然后,智男叫过一名伙计,问道: “刚才那杀人凶手,据说曾在这里喝过酒,是么?” 那伙计若无其事的点点头道:“是的,他走后才听说……” 智男以甚为同情的语气,谈谈接着道“这种杀人不眨眼的魔王,白吃白喝,可说是家常便饭,还好这种客人不是天天都有,否则……” 那伙计连忙说道:“不!关于这方面,那位客官,倒是蛮规矩,如单照付,分文未少!” 智男哦了一下道:“这倒难得。” 当下接着又问道:“听口音像是哪里人?” 那伙计摇摇头道:“没听他开过口。” 智男含笑挥挥手道:“好的,伙计,打扰你了,去吩咐快点上菜吧!” 伙计离去后,智男传音问道:“老弟看法如何?” 辛维正思索了一下笑道:“依晚辈看来,这批被当做试验品的可怜虫,虽然失却语言能力,神志可能还保持几分清醒,否则对队目方面,应不会如此清楚。” 智男点点头,说道:“不过,这里面还有一个疑问。” 辛维正传音问道:“什么疑问?” 智男眉峰微皱道:“这厮跟了尘和尚一样,可以想像得到的,一举一动,必然都在那名幕后人物,或其心腹瓜牙的监视和控制之中,这些人被派出来,无非是要他们找两榜中人,轮番验证三王武学之威力,在这种情形之下,这厮一刀斩却屠尉,可谓目的已达,为何还会跑来这里,从从容容的喝上一顿酒呢?” 辛维正道:“这情形有两种解释。” 智男一哦道:“哪两种解释?” 辛维正道:“第一种解释是:姓黄的这次出来,对象也许不在尉级人物,被屠尉熊力皇碰上,可能只是适逢其会。如果此一解释合理,那么,姓黄的后来上楼喝酒,便可解释为想借此株待另一名更上层的对象!” 智男点头道:“可能。” 辛维正道:“第二种解释是:被利用者身受之禁制,在将近发作时,喝点烈酒下去,也许能减轻些许痛苦。” 智男沉吟了片刻,抬头笑道:“假使老弟的第一种说法成立,姓黄的在来等着第二个对象之前,又怎会离去?” 辛维正道:“这种等待,也有一个时限。如时间过久,将两榜人物全部引来,自非那位主使者所愿意。 智男蹩额道:“目前最恼人的,就是迄今尚无祛肯定那位盗宝者是否确为两榜中人,否则,范围缩小了,从二三十人中找出一名涉嫌者,那终究不是一件难事。 辛维正道:“关于这一点,晚辈想到了一个办法!” 智男注目道:“什么办法?” 辛维正引导向前,低低不知说了几句什么话。 智男听了,连连点头道:“这个主意不错……” 当天晚上,金汤堡中,公侯召集两榜人物,举行第二次秘密会议。在会议上,智男献计。大意说:了尘和尚和奇算子,先后两次出现,均在岳阳楼附近,由此可知,如对方不肯就此歇手,将必仍以岳阳楼附近一带为闹事地点!” 所以,他建议,为未雨绸缪计,不妨先请四伯埋伏在楼下四周,伺机设法生擒。另外,十二男可悄悄移驻到百珍园内,遥作呼应,以备于必要时分兵拦截。公侯可领将相卿尉请人,仍住金汤堡中,虚张声势,用乱对方耳目。 公侯自然依计而行。 与会议举行之同时,辛维正迅速约集美髯公那两名门下胡桂元、曹允达,以及行空天马、风雨棍、阴阳镖等五人,秘密交代一番后,五人分别领命而去。 第二天,整天未曾有事发生。 智男将辛维正叫去一边说道:“老弟的想法,会不会落空?” 辛维亚摇摇头,肯定地道:“绝对不会。这只表明对方相当富于心机,以及行事甚为谨慎,在三王武学未经-一验证之前,相信那位主脑人物,一定不肯半途而废!” 第三天,仍然太平无事。 第四天、第五天,也在平静中过去。 辛维正毫不灰心,认为对方只是在拖延时间,静观虚实,那位奇算子黄天南.在未步了尘和尚后尘之前,决不会就此音讯杳然。智男欲罢不能,只好向公侯提出同样的保证。公侯对于这位智男,向极器重,既然别无良策,自然只有继续等下去! 不出辛维正所料,到了第六天上,那位黄山掌门人,奇算子黄天南,果然再次出现。 出现之地点亦如辛维亚所预料,是在百珍园外,而非岳阳楼前。 只有一点远非辛维正和智男始料所及,便是奇算子这次被再度派出来,那位幕后主脑人物,显然是在作最后之利用,并未打算让他活着回去! 首先看到奇算子的,是十三男中的“哄’‘残’两男。 哄男司惟乐,是两榜中知名的惹事大王,专抬砖头砸别人的脚,他一眼看到奇算子,便对残男说道“宰父兄好好缠住他小弟去里面报信……” 说完掉头便跑,根本不给残男思考之余暇。 残男宰父桧,狠毒成性,自身居正榜,一向任意胡为,横行江湖数十年来,鲜遇敌手,尚认为哄男这全是小题大作,一名小小的掌门人罢了,纵然练得三两招刀王绝学,充其量也不过是半路出家,对付尉级人物,或能侥幸一时,若碰上他残男宰父某人,还有混的?嘿嘿! 所以,哄男往里跑,残男立即大步迎上去,厉声断喝道:“姓黄的,站住!” 奇算子站住了,两眼通红,脸色发青,像是喝醉了酒。 残男接着喝道:“刀放下,跟我来!” 这一声喝,无异提醒后者到正处身何地,遇上什么人,应该怎样做! 只见奇算子做一怔神之后,一个箭步窜过来,手起刀扬,突然闪电般一刀砍出,精光闪闪,霍霍生风,声势好不骇人! 残男宰父桧未防对方一个招呼不打,出手便是如此辛辣,总算他名列正榜,确有一身不凡成就,一个侧肩滑步,斜斜掠出丈许,差堪以毫忽之微,避过一刀之厄! 奇算子一击不中,顿露疯狂之态。呼!呼!呼!转身,止步,出刀,动作连环,一气呵成,招狠势疾,如影随形,虽然先后已攻出四刀之多,但费时却不及常人一式之半。最奇怪的是,出手四刀,毫无变化,就好像他只学会这么一招似的! 残男又骇又怒,却苦无还手机会,身形团团乱转,口中哇哇怪叫。直到这时候,他才想起哄男的可恶之处,此刻若有第三者在场,稍为分散一下敌人的注意力,他宰父某人也就不至于像这样只挨不还,又窘又险了! 尚好哄男司惟乐只图置身事外,井不敢忽视公侯之交代,真将残男留在外面不管,所以,他的警讯,还是带到了。 就在残男疲于奔命,形势岌岌可危之际,其他诸男,适时赶到! 勇男张一德高声叫道:“宰父兄勿慌,张某人来也!” 口中说着,身形已如前越众射出! 可是,天下事有时真是难说得很。诸男不到,残男或者尚可苟全于一时,现在,援兵涌至,再加上勇男这一声喊,却无异为残男颁下一道催命鬼符! 勇男喊声方落,但见奇算子手腕一送,手中那柄鬼头刀,突然如练飞出! 残男背后无眼,在心神略分之余,竟给一下扎了个正着! 奇算子兵刃出手,看也不看一眼,转身便跑!勇男飞身上前,残男业已气绝。其他诸男,不待吩咐,一个个纵身而起。从后追去!—— 全仔之家扫校 第二十六章 再出奇计 以男字辈人物在轻功方面之造诣,区区一名黄山掌门人,自是万难逃脱。 可是,紧接着另一怪事,随又发生! 奇算子向前奔跑了不及百步之遥,一个踉跄,双臂翼张,忽然咕咚一声栽倒! 果园前面这块空地,前临湖水,左右一片空旷,极目数里形迹难藏。这老鬼难道跟了尘和尚一样,又被暗中监视者下了毒手不成? 小男文师异,眼光较快,第一个扭头叫道:“弃武兄,快!准备唐丹,老家伙好像是毒发不支! 智男从辛维正那里分得一颗唐丹,随时都在准备应付紧急情况,这时一听小男招呼,猛提一口真气,加疾向前扑去! 第二个赶到的,是义男徐勉之。 义男赶达后,迫不及待地问道:“孙兄怎么还不动手?” 智男眼望地面,头一摇,苦笑道:“来不及了!” 地上,奇算子爬伏着,四肢僵展,一动不动,头前一滩紫血,似自口鼻中所喷出,一眼可知,系毒发而亡! 智男借转报公侯之便,拉着辛维正同行,远离果园之后,智男低声说道:“行了,一切均如老弟之猜想,那位盗宝者,为两榜中人,现在是再没有任何疑问的了。 稍顿,低声又接道:“老弟另一方面的布置如何?” 辛维正道:“资料要从金汤堡、岳阳楼,及百珍国等三方面收集.最迟到今天晚上,晚辈当可提出详尽之报告!” 智男点头道:“那么,你就先去办事吧!” 当天夜里,起更之后,在金汤外堡的门楼上,一张方几上面,摆着一盘残棋,棋枰两边,一边坐着辛维正,一边坐着智男孙弃武,门楼内外,静悄悄一片。 这是一种特意安排,值夜者为阴阳镖蔡伯坚,和风雨棍徐一鹤两人,在这里借奕棋之名,而谈机密大事,可说再安全没有了! 这时,智男从掌托中抬起下颔,皱紧眉峰道:“他们几个的话,真的可靠?” 辛维正点点头道:“应该可靠……” 智男皱眉接着道:“如此说来,岂非成了神话?秘密会议中,决定设伏岳阳楼,仅有与会诸人知道,此一消息,最后仍然泄露出去,致使姓黄的二次出现时,不去岳阳楼,改向百珍园,由此可证,两榜之中,必有内奸,换句话说,那名盗宝者,定为与会诸人之一。可是,现在根据你老弟所获得之报告,又说在这数天内,四伯以下,以迄于三卿七尉,谁都未曾离群一步,难道那位盗宝者,竟是你我或公侯中某一人不成?” 辛维正凝视着棋盘,缓缓答道:“此一结果,在晚辈如今想来,敢说并不意外。” 智男微微一怔道:“老弟是说……” 辛维正沉声接着道:“因为我们都遗忘了另一个重要的人物!” 智男愕然道:“谁?” 辛维正冷冷说道:“本堡的女主人之一,我们那位黄氏大娘!” 智男失声道:“对了” 辛维正叹了一口气道:“在君山时,孙侠就曾疑心那名奸夫王爷,与庐山盗宝者,可能同属一人,晚辈之看法,亦复相同。可是,非常遗憾的,我们这次在筹划时,最后竟忘却此一重大环节!试问:同处一堡之中,往来伺应者,尽力堡中之仆妇,要传递什么消息,可说容易之至,本身不见动静,又何足青?” 智男默然半晌,抬头道:“关于这一点,追悔无益,不谈也罢,现在孙某人另外有个笨法子,不知老弟是否赞同?” 辛维正眨了眨眼皮道:“什么笨法子?” 智男在棋盘上,抓起一把棋子,一颗一颗的排列着道:“两榜人物:一公一候,四伯、两子、十三男,一将一相,外加三卿七尉,总数是三十三人。如今,除去令师,剩下三十二,再除去一个残男,一个屠尉,剩下三十。然后,再就这三十人之中,将不可能涉嫌者- 一除开,相信最后剩下来的,为数必然有限。那时再集中注意,对这少数可疑人物,分别加以侦查,也许能很快的得见分晓!” 辛维正注目道:“孙侠先继续除开哪几位?” 智男将三十颗棋子排成两列,这时一颗颗用指头拨开道:“譬如说:髯公、葛老,以及小弟我……” 辛维正点头道:“还有呢?” 智男继续拨着棋子道:“再下来便是:霹雳子、雨露田、笔掌双尉,以及你那两位师兄,刀剑两尉、神偷高老儿,似乎也不可能……” 辛维亚双眉微榕,欲言又止。 智男接下去说道:“现在,你老弟看吧!剩下来的,只有二十人了!” 稍顿,又接道:“底下,十三男中,就孙某人所知,仁男老裘、义男老徐,勇男老张,以及邓男戴千万……” 辛维正连连摇头道:“这种清查法,晚辈甚不以为然。” 智男愕然抬头道:“怎么呢?” 辛维亚微微一笑道:“据晚辈猜测,再接下去,孙侠要除开的,一定为四伯无疑!” 智男怔了一怔道:“是啊!再接下去,孙某人打算除开的,正是四怕一一老弟是不是认为四怕也可能涉有嫌疑?” 辛维正摇摇头道:“晚辈对四伯并无成见,只是认为孙侠这样剔下去,最后剩下来的一张名单,无疑将是平素声名狼藉的那几位,这种方式,含有主观因素,如用之于追查一名盗宝犯,他有未当,须知三王武学之引诱力,虽正人君子,亦难说绝对不会。动心。如说公侯、孙侠,及敝师伯几位,与本案无关,晚辈自然相信。除此而外,再往下数,便不免要有隔靴搔痒之难了!” 智男耸肩一叹道:“这样说来,此路又是不通了?” 辛维正忽然问道:“派去四川唐家,和山西尤家的人,有没有消息传回来?” 智男摇头道:“还没有。” 辛维正道:“这一次,唐尤两家的人,无论请得到请不到,最好都能始终严守秘密,否则必会带给他们两家无妄之灾。” 智男点头道:“当然……” 正在说着,阴阳镖蔡伯坚忽然闪身入室,向智男低声道:“髯公请孙侠进去一下。” 智男转向辛维正道:“老弟请暂且等在这里,髯公见召,必然有事,待会儿也许还得跟老弟商议商议……” 约莫隔了顿炊之久,智男匆匆走了回来,脸上布满兴奋之色! 辛维正精神一振,抢着问道:“可是有了什么好消息?” 智男点点头,一面走去窗口,查清四下无人,方始回到原位坐下,以手遮唇,低声说道:“写云翁欧阳老儿。今天在岳阳楼头,发现了庐山写告示那人的笔迹!” 第二天,辰已之交,岳阳楼上的伙计们桌椅尚未全部扶净,便上来一名酸气逼人的青衣中年文士。 这名青衣文士在跟伙计们打过招呼之后,便背着双手,侧扬过脑袋。向壁间那些形形式式的诗联对浏览起来。 伙计们因为炉火尚未生旺,乐得暂时推个马虎,一个个各忙各的,谁也没有过来请教客人点些什么酒,要些什么菜。 文士沿壁缓踱着,摇头晃脑,吟哦有声。 “青草湖平两属水,岳阳楼对三吴洲……好,晤……这边一联更好……襟分楚泽三千里,曲奏湘妃五十弦……啊,不……最好的还是这边这首七绝……喂,伙计,这首诗系何人所留?” 文士指着那首七绝,墨迹甚新,惟未落款,七绝四句写的是: 月到君山酒半醒 朗吟疑有水仙听 无人识我真闲事 赢得高秋看洞庭 在抹窗口的一名伙计转过身来道:“哪一首?” 青衣文士手指一点道:“这一首!” 伙计眨着眼皮道:“那一首怎样?” 青衣文士正容道:“这一首诗,不论其是否为前人之旧作,留题者均是位了不起的大才子,你看他的笔力,啧啧,了不起了不起,实在了不起!” 伙计听完,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青衣文士愕然道:“何事可笑?” 伙计忍住笑道:“请书均佳,只是那位先生,人却不怎么样!” 青衣文士道:“此话怎讲?” 那伙计笑道:“一张大麻脸,有如马蜂窝,尤其是那双蜜桃眼,眨呀眨的,黄水直淌,不过,手面还算阔……” 青衣文士脸色一整道:“以貌取人,失之子羽,一个人的文才,岂可因仪表而加以抹杀?” 那伙计忍住笑意,信口附和道:“是的,客官爷。” 青衣文士接着问道:“这位客人约莫多大的年纪?” 伙计想了一下道:“五十出头光景。” 青衣文士又问道:“是不是常来这里喝酒?” 伙计摇了摇头道:“过去没有见过,只是昨天来过一次。” 青衣文士点点头道:“这等风雅之士,很值得结交结交,他今天假如再来,请记住为我们引见一下……” 然而,令人失望的是,青衣文士枯守楼头,等了几乎一整天,均未见那人再度前来。 天黑之后,在东城一家小客栈里,智男孙弃武和辛维正悄悄会合。 智男充满希望地问道:“情形如何?” 辛维正摇摇头道:“只知道其人生相甚丑,其他一无所知。” 跟着将那人的相貌,简单地复述了一遍。 智男沉吟道:“照这样看来,这人的出现,很像是本来面目。因为人皮面具并不能掩饰一个人的风火眼。” 辛维正点头道:“这也许是相当重要的一点!” 智男皱眉道:“可是,到哪里去找这样一个人呢?” 辛维正道:“这种事急也急不来,此人相貌既然如此容易辨认,要想加以打听,应该不大难……” 智男摇摇头道:“孙某人觉得这里面也许另有蹊跷。” 辛维正道:“什么蹊跷?” 智男抬头道:“如今岳阳地面,到处风风雨雨,此人既属那位盗宝者之心腹,实在没有理由,竟于此时此地,在岳阳楼头留下真笔迹!” 辛维正道:“孙侠是不是以为写云翁也许判断有误?” 智男摇头道:“孙某人不是这个意思,这老儿如果不足信任,当初也不会将他请来。 辛维正惑然道:“那么,事实摆在眼前,尚有何蹊跷之处?” 智男面现犹豫之色道:“孙某人怀疑……” 辛维正摇头道:“我看孙侠不必多疑了。写云翁之身份,除公侯及孙侠外,无人清楚,对方根本不可能防范及此;这从事后对方未将那幅告示加以湮灭,可获证明。其次,这名提笔者,也许只是一名真正的冬烘西席,并不知道这些利害关系。接头留诗,极有可能仅是文人的常习,触景不能忘情,一时兴之所至而已。” 智男注目道:“依老弟之意,下一步应该如何做?” 辛维正想了一下道:我们现在还有一个机会。‘拳’‘刀’两王之武学,都现过了,‘剑王’之武学似乎不可能例外!” 智男接着道:“万一例外,又将如何?” 辛维正点头道:“那就得破釜沉舟,背水借一!” 智男一哦道:“如何破釜沉舟,背水借一?” 辛维正抬头道:“所谓破釜沉舟,背水借一,就是当众宣布在岳阳楼上发现同一笔迹之经过,事先布下严密眼线,以观察与会各人之表情变化!” 智男又问道:“设若仍无收获,如何善其后?” 辛维正缓缓接道:“如果仍无收获,只表示此人心机深沉,但并非说明此人丝毫无动于衷。再下一步便是放诸人出堡分头进行侦查,派人个别跟踪,相信里面总有人要采灭口手段的!” 智男点点头,叹了一口气道:“看来只好如此了!” 辛维正自言自语道:“假使连最后一着也无效,那就只有智男眼皮一霎道:“只有怎样?” 辛维正噢了一下,回过神来笑道:“那是一项非常愚蠢的措施,现在不提也罢!” 智男注目道:“提提又何妨?” 辛维正笑着坚持道:“这个主意不但不高明,而且非常冒险,能够不用,最好不用,如果到时候别无他策,晚辈自会讲出来智男奈何不得,轻轻一叹道:“但愿用不着……” 当夜,智男离去后,辛维正就将就着在栈中渡过一宵。 百珍园中,十三男业已撤走,辛维正一进园门,郭老头便叫道:“你小子来得正好。” 辛维正边走边笑道:“喝一杯?” 郭老头丢过一个纸折道:“有人找你!” 辛维正接住打开一看,连忙问道:“送来多久了?” 郭老头耸肩道:“昨天日落时分。到处找你不着,有什么办法?” 辛维亚“唉”得一声,掉头便跑! 郭老头于身后缓缓道:“假如这个约会很要紧,这身打扮,恐怕下太相宜吧?” 辛维正一愕止步,迅速转身奔回,笑说一声:“谢谢!” 脚下不停,径直奔进小屋中。 过了盏茶工夫,一名中年村农,裤脚高卷,肩扛锄头,自小屋中安步走出。 郭老头挥手沉声道:“出偏门!” 辛维正吐吐舌头,一笑转向,心底下则暗暗佩服。新月无朗照,夕阳有余晖果然一点不错! 在湖边一排桑树下,农夫装束的辛维正找着火里小贩唐志中,两人背湖坐定后,唐志中低声说道:“小弟昨天发现一名可疑人物,不知有无一提之价值?” 辛维正眼望远处,反问道:“何处可疑?” 唐志中低声接着道:“进出两副面目!” 辛维正微微一怔道:“你是说” 唐志中轻声道:“出来时一副面目,眨眼之间,忽然变了样子,显然是在脸孔上加了一个人皮面具!” “从哪里出来?” “一条小艇上。” “离艇时生相如何?” “一名白净净的后生小子。 ‘戴上面具之后呢?” “马上变成一名五旬出头的老者,一举手,一投足,无不维妙维肖,真亏他那点年纪……” “小弟问的是模样!” “噢,这个么?嘿,真是绝透了!” “评语可以省略。””一张大麻脸,有如马蜂窝……你急什么,精彩的还没有说出来呢……是的,我说…… 最绝莫过于那双眼睛……” “黄水直淌,像对烂蜜桃?” “佩服佩服你全猜对了!” “我的老天” “可不是!也不知道用的是什么药物或手法,原来一双明如晓星的眸子,在戴上面具之后,就像成了另一个糊涂伯!” 辛维正梦呓般喃喃道:“智男还说……” 唐志中吃了一惊道:“你们正在找此人?” 辛维正如自梦中突然醒来,心跳加速,脸上全变了色,他向左右张望了一眼,然后迫促地道:“哪条小船泊在何处?” “就在岳阳楼下。” “快带我去!” “不先通知公侯或管男孙侠他们”, “迟恐有变。” “辛兄自信一人应付得了?” “降魔门下不是纸扎的!” “请恕小弟失言。” “废话愈少愈好!” 两人聚谈之处,距离岳阳楼下那段湖堤,约莫里半许。这时,两人站起身来,显然急着要赶过去,但因碍着身份,及往来。行人之耳目,非惟无法放开步伐,且还得分做两起走。 这样,足足费去两袋烟之久,方始来到楼下堤上。 湖边同款式的小船,约有七八条之多,辛维正赶上数步,传音问道:“那一条还在其中么?” 唐志中一身功力,尚无法运用传音回答当下只好以点头表。示那条小船还在。 辛维正又间道:“第几条?” 唐志中没有开口。 辛维正接着道:“从我这边数过去。” 唐志中低低伸出三个指头。 辛维正又道:“最好能先弄清那小子此刻在不在船上,以免打草惊蛇,失去此一千载难逢的良机。” 唐志中情急智生,忽然转身招呼道:“老乡要买枣子么?” 辛维正走过去说道:“我想先看看货色” 唐志中低声匆匆接口道:“要知道那小子在不在船上并不难,只是你老弟水性如何,却不能不加考虑。” 辛维正传音道:“有一片木头在水面上,将不会沉下去就是了!” 唐志中低声道:“你不沉下去,别人沉下去怎办?” 辛维正传音道:“在他人水之前,小弟自信能叫他停止呼吸!” 唐志中侧目道:“目的在灭口?” 这一问,可将辛维正问住了! 拿人之意,旨在追究盗宝之真主儿,落得一具死尸于事何补? 辛维正正感进退两难之际,忽听唐志中失声低呼道:“糟了!” 辛维正吃了一惊道:“什么事?” 唐志中眼角一溜道:“瞧吧!” 原来就在这时,那条小船突然解缆向湖心驶去。辛维正忙问道:“是不是因为看到我们在这里谈话之故?” 唐志中摇头道:“不像!” 辛维正道:“那么让我雇一条小船跟过去。” 唐志中道:“万一这些都是一鼻孔出气的怎么办?” 辛维正给一语提醒,忙说道:“有办法了,你快走开!” 唐志中虽然不懂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为恐误事,闻言迅速将枣担挑起,缓缓走去一边。 辛维正取下锄头,捡起一块瓦片,的的秃秃,作刮泥状在锄柄上有节奏地敲响起来。 没敲多久,果然生出反应,靠这边的一条小船上,忽然探出一颗脑袋,向岸上霎着眼皮问道:“老乡想买鱼么?” 辛维正点头道:“是的。” 那人问道:“想买什么鱼?” 辛维正道:“不论什么鱼,十三两重的,两条!” 那人又问道:“红烧?” 辛维正道:“清蒸!” 那人点头道:“上船拣吧!” 辛维正向堤下走了数步,然后轻轻一跃而上。 入舱之后,那汉子探头悄声道:“双星太保有何吩咐?” 辛维正以一名近卫身份板脸道:“泰王爷密令,追上刚才离去的那条船,有要事交代,愈快愈好!” 那汉子应了一声是运桨如飞,箭一般地向先前那条小船追了过去。 这边船上的汉子,运船技术虽然高明,但前面那条小船的操舟者,身手亦颇不弱,追了足有顿炊之久,两下里始终可望而不可接,差了那么一大段。 辛维正操身问道:“不能再快一点了么?” 汉子摇头苦笑道:“前面船上的那个家伙,是这一带水面上有名的“水上飘”能不追丢,就算好了!” 辛维正皱眉道:“那要追到什么时候才能追上?” 汉子摇摇头道:“恐怕要到君山。” 辛维正微急道:“没有其他法子可想了么?王爷的脾气……谅你们也知道……喂,向前面打个讯号怎么样?” 汉子想了一下道:“也好!” 下颔一抬,以目示意道:”在碗格下面,有面小黑旗,请您拿出来,小的无法腾手 您晓得讯号怎样打法吧?” 辛维正暗哼道:好家伙,居然考究起小爷来了! 口中淡淡回答道:“当然!” 伸手碗柜底下一摸,果然触及一面卷着的小旗。 汉子接着道“请到船尾来,最好小心点,别让堤岸上的人看到,听说这几天城里风声紧得很……” 辛维正点头道:“本座知道。” 说着,探出身躯,同时将小旗轻轻抖开。一阵微风吹过来,辛维正忍不住皱眉说道: “这是什么气味?” 汉子连忙说道:“大概放得太久,发了霉吧?” 辛维正摇头蹩额道:“不像……” 一语未竟,身躯晃得几晃,突然咕隆一声仰身栽倒! 汉子哈哈大笑,放桨喊道:“福子妈,可以出来了!” 船头舱板一动,缓缓钻出一名蓬发妇人,妇人爬过中舱,朝躺着的辛维正扫了一眼,抬头向丈夫问道:“这就是殿下要找的人?” 汉子十分快活地笑道:“现在还不清楚……”—— 全仔之家扫校 第二十七章 湖上历险 妇人迫不及待的又问道:“假如不是那个姓辛的小子,有无奖赏?” 汉子扮了个鬼脸道:“不管是与不是,黄金五两,算是到手了!如果运气好,正是那小子所乔装,那么,良田美宅,大鱼大肉,就有得我们下半辈子享受的了!” 妇人忽然冷冷一笑道:“瞧你那副嘴脸!” 汉子一怔,诧异道:“这乃是天大喜事一桩,难道你不高兴?” 妇人轻轻一哼道:“常言说得好:饱暖思淫欲。有了大把金银,瞧你不找烂女人才怪。” 汉子连忙起誓道:“皇天在上……” 妇人手一摆,冷冷说道;“这种狗屁胡话,只有鬼相信。没有什么可说的,将来赏格领到,全由老娘来保管!” 汉子甚为泄气道:“好,好……” 妇人接着下令道:“发讯号,请殿下停船。” 汉子伸手怀中一掏,取出另—面小黑旗,上下挥动了七八下,前面那条大船,登时转舵返航。 汉子转脸吩咐道:“将这厮暂时拖到舱里去!” 妇人用手一指道:“身上抄过没有?” 汉子颇感诧异道:“抄它作甚?” 妇人压低声音道:“要是这厮身上怀有大量财宝,为别人得去,岂不可惜?” 汉子似乎有点心动,但想了一下,仍然摇头道:“算了!殿下等会儿可能还要问话,万一拆穿马脚,弄得连赏金也拿不到,未免划不来。” 妇人咕哝道:“随你,老娘是无所谓……” 看样子,这贼婆娘的力气显然还不小,只轻轻一提一推,便将昏迷中的辛维正送人中舱。 妇人拉上舱门之后,忽然问道:“殿下怎么算得这样巧,知道这三两天之内,一定有人要上钩?” 汉子得意地笑了一下道:“谁知道,大前天他上岸逛了一道,回来便召我们这一班过去,要我们这几天多多注意……” 妇人插口道:“那你死鬼刚才又怎知道,这厮便是那些人物中的一个呢?” 汉子仰脸大笑道:“真蠢……” 妇人两眼一瞪道:“谁蠢?” 汉子一愣,赶紧赔笑道:“不!我是说……咳咳……这事其实很简单,君山那边,已生意外,而这厮却仍然使用着以前的切口,他的身份,岂非明显之至?” 妇人接着道:“殿下有没有说清楚,人抓到之后,几时发奖金?” 汉子答道:“问清来路,马上就发。” 妇人又道:“是折合纹银,还是发金块?” 汉子摇头道:“不清楚。” 妇人低声道:“死鬼……我说……等会儿在成色方面,你可得小心看清才好,整锭的库银,跟普通花银,相差不是一点点啊!” 汉子皱眉道:“废话真多,你见过几次整锭的库银?” 妇人股孔一红道:“人家说的啊!” 汉子忽然低声道:“别吵,殿下的船,快拢过来了!” 妇人有点慌乱道:“奴好害怕……” 汉子低声道:“你也到舱里去吧!这位殿下,脾气暴得很。上次老钱一家,还不就因为他老婆说错一句话?” 两条小船,在湖面上慢慢拢近。 来船之上,一名宽肩汉子问道:“什么紧急事?老吴。” 这边船上,吴姓汉子兴奋地道:“刚刚网上一尾时鲜鱼!” 宽肩汉子道:“有多大?” 吴姓汉子道:“还没有量过,看上去分量似乎不轻!” 宽肩汉子道:“搭过来看看!”, 吴姓汉子应了一声是,正待弓身入船之际,宽肩汉子神情一动,忽然摆手拦着道:“且慢!” 接着,迎面那条船上,忽自中舱内飞出一件小物事,宽肩汉子伸手接住,转向这边船上丢了过来道:“殿下交代:先拿这瓶漂形粉,将点子的面孔洗洗干净!” 吴姓汉子舀起一瓢湖水,拿着药瓶入舱不久,突然狂喜而出道:“我的妈呀……这下…… 可给老子逮住了!” 宽肩汉子沉声喝道:“有话慢慢说。殿下面前,不许放肆!” 吴姓汉子喘了好几口大气,方始结结巴巴,激动地道:“这厮上船时,外形像个乡巴老……我老吴……那时……就知道……果然……原来……真是一个俊小子!” 宽肩汉子又向中舱倾听了片刻,转脸冷冷道:“搁在那里别动,殿下准备亲自过去看看! “ 吴姓汉子连声应是,心里想着即将到手的三十两黄金,不禁浑身痒痒麻麻的,又想叫,又想跳。 不一会,那边船上,一名面目丑陋麻脸老者,从容走出中舱。 吴姓汉子抓起一根装有倒须的竹篙,伸过去勾住那边的船帮子,宽肩汉子则迅速地在两船之上搭上一块跳板。 麻脸老者从跳板上安步走过来,沉声问道:“醒过没有?” 吴姓汉子忙说道:“没有,就像死了一般!” 麻胜老者点点头,身腕一弓,轻轻跳入中舱。 就在麻脸老者俯身伸手拨去时,说时迟,那时快,僵卧如死的辛维正,突然一伸手,闪电般将麻脸老者一条右腕扣住。 麻脸老者一声惊呼未及出口,双肩之下的“气门”“玄机”两大要穴,已被辛维正接着伸出的左手,分别迅速点中。 辛维正传音喝道:“叫姓吴的进来,语气和缓一点!” 麻脸老者要穴被点,一身真气已泄,想大声已不可能,只听他有气无力地向外喊道: “老吴,快,点子……” 辛维正怔得一怔低骂一声:“该死的东西!” 顺手一刮,将麻脸老者打昏过去。然后,足尖一点如箭窜出。可是,饶得如此,仍然慢了一步! 吴姓汉子大叫一声:“出岔子啦!”扑嗵一声,投入湖心! 另外那条小船,在宽肩汉子竹篙一点之下,立即荡了开去。 辛维正估计两下里的距离,虽然不难飞身跃过,但是,心念电转之下,迅即改变主意。 “殿下”已入掌握,这些小喽喽,理它作甚? 于是,他飞快的转身人舱,将戴了人皮面具的殿下,提去船头上,以防意外之变。 宽肩汉子的那条小船,这时已去至七八丈之外。 只见宽肩汉子向这边高声喊道:“吴大嫂快离船!” 辛维正暗暗冷笑,心想:离船?嘿,她早去到极乐世界,做她的黄金美梦去了! 宽肩汉子喊了几声,见无回应,忽然掉脸喝道:“老吴,你婆娘想已遭遇毒手,不必再顾忌,可以下手了!” 右前方湖面上,浮着一个脑袋,正是那名吴姓汉子;这时恨恨一挫牙,仰脸深吸一口清气,浪花一圆,没入水中。 辛维正知道那厮奉命要来船下做手脚,忙将那名殿下拍醒,沉声喝道:“快叫你那些手下安分点,他们如想弄翻这条船,小爷将第一个宰了你投下去喂鳌!” 麻脸老者苦笑了一声道:“撕下人皮面具,且看看我是谁吧!” 辛维正吃了一惊,拉脱人皮面具一看,不禁失声道:“你不是真正的殿下?” 人皮面具后面,是张熏黑的面孔,显然也只是一名船产! 辛维正接口问喝道:“那位殿下何在?” 那船户哭丧着脸道:“我叫张二牛,和水上飘,老吴他们一样,都为殿下所收买,真正的殿下,还在那边船上,他似乎早就防着这一着……” 船身忽然一阵震动。 张二牛苦脸接道:“老吴在凿船了!” 辛维正五指一紧道:“这些你且别管,能说出你们这位殿下是谁,小爷可饶你一条活命!” 张二牛绝望地播摇头道:“你还是杀了我吧!” 辛维正道:“你怕他们将来不肯放过你,是不是?这个你放心。小爷若然不死,就会护你到底!” 张二牛摇头道:“我不是害怕而是真的不知道我们这位殿下究竟是谁!” 船身又是一阵震动,舱内接着传出一阵嘶嘶之声,舱底显已开始破裂。 辛维正举目四顾,发觉距离最近的船只,亦在数里之外,湖岸长堤,细如一线,小灵猿唐志中就算机警,等他觅得妥当的船只赶来,自己也早已葬身湖底了。 船身不住震动,舱中漏水之声,愈来意响…… 辛维正星目一阵闪转,突然想到急救之策。 他先点上张二牛的哑穴,然后捡起船头上的一双竹筷子,悄悄爬向中舱,缓缓探身而入。 舱中已经进水半尺之多,震动暂时停止,他知道那名汉子这时大概摸到船尾换气去了。 他静心守候着。 果然,只是一眨眼工夫,船舱底下,又传来一阵嗵嗵之声。 辛维正测准方位,将手中两棍竹筷,折成四截,运足劲道,以连珠手法,隔舱向水底打去! 水底发出一阵花花声响,船身也随着一阵晃动,片刻之后,重归寂然。 辛维正深深嘘出一口气,用破布塞紧破裂处,重新回到船头上,一串串气泡,和着一片淡红,正自左舷不远处,不断向上冒出湖面。 一直在向这边遥遥注视着的宽肩汉子,这时忽然贴去舱口,似乎在向舱内的殿下提出紧急报告。 于是,那条小船又向这边缓缓驶过来。 辛维正置身浩瀚碧波中,英雄无用武之地,深知迟早难逃灭顶之死;不过,只要留得一口气在,他自然不甘束手待毙。这时,眼光迅扫之下,发现船头放着一只破钵,连忙取过敲成掌心大小的碎片,以备应用。 来船在三四丈外停止前进。 这段距离如果是在陆地上,自然难不倒辛维正,但是,处此汪洋无际的湖面上,情形就不同了。 同时,辛维正也不准备冒险。 他打算仍采取刚才的老方法,以逸待劳,只要贼人接近船身,或是出现在腕力可达的范围之内,就赏以一块钵片! 那名外号水上飘的宽肩汉子,掉头向舱内发出一声招呼,跟着双臂平举,一个紫燕穿帘式,飞身入水! 只听唰的一声,随即失去踪影。 浪圈微圆,点珠不溅,身手之佳,端的罕见! 辛维正见这名水上飘名不虚传,水上功夫果在先前那个吴姓汉子之上,心中不禁微微发慌。 他双手分别拈着一块破钵片,密切监视着四周水面。 他认为水性再好的人,在接近水面时,总会搅起一二道浪花,行踪一旦人目,便不难加以对付。 可是,说也奇怪,那名宽肩汉子入水之后,就像从水中消失了一般,闪缎似的湖面上,始终不见若何动静。 辛维正不住地四下扫视,正感纳罕间,一道可怕的意念,突然袭上心头那厮莫非已来到船下不成? 就在这个时候,身后船头下面,忽然有人低声道:“辛少侠请注意!” 辛维正听出正是那名宽肩汉子水上飘的声音,不禁大吃一惊,正待循声搜去时,水上飘促声接着道:“少快如想安全离开此地,请先向水中打出一件暗器,然后操起一支木桨,装出摇划之势,小的自会将少侠护送登岸,限于时间,不便多说,请少侠务必赋予信任……” 辛维正自无不信之理。因为对方假使想暗算于他,神不知,鬼不觉,早就可以得手了! 不过,他这时却另有想法,并不以仅能脱路为满足。 当下传音回答道:“这位老大如果有心向善,不妨公然现身,将小船摇过去,凭在下一身所学,相信定能制服那贼子,井确保老大之安全!” 水上飘甚为着急道:“以后机会还多的是,但在水上却不行,这位殿下的水上功夫,比小的还要强出甚多……” 辛维正无可奈何,只好依计行事。当下转过身子,向这边湖面上,连续打出两块钵片,为求逼真起见,故意发出甚大声响,并激起大片水花,然后哈哈一笑,坐下去操起木桨,装出划拨姿态。 小船果然应手向岸边滑行,速度居然不慢。 辛维正偷眼望去,见那边小船上,那名殿下已换上一套紧身水靠,肩后露出一对分水刺的刃尖,正站在船头上,向这边注目谛视,似乎打不定主意,是追过来的好?还是就此罢手? 辛维正运足目力看到的只是一张白惨惨的陌生脸孔,那无疑仅是另一张特制的人皮面具。 那厮伫立船头上,凝视了片刻,终于坐下身子,运起双桨,向君山方面,如飞驶去。 辛维正转过头来,忽然看到另一艘小船,正打堤岸方面,疾驶而来,行近之后,船上一人大呼道:“辛兄无恙乎?” 发话者正是那名美髯弟子胡桂元,另一名美髯弟子曹允达,正在操桨,手法之熟,丝毫不亚于一般船户。 辛维正如见亲人,宽心大放,连忙高声回答道:“还算好—” 两船会合后,曹允达笑道:“想不到辛兄也是水上能手,我们算是白担心了!” 直到这时候,辛维正方才突然想起船下那位水上飘,连忙伏下身子,向下面招呼道: “老大可以上来了!” 船头下面了无回应,那位水上飘早巳不知去向。 胡曹二人双双一怔,同时问道:“辛兄在跟谁说话?” 辛维正直起身子,苦笑着叹了一口气,然后扼要说出适才湖上之遭遇。 胡曹二人颇感意外道:“这人倒很难得……”,辛维正皱紧眉头道:“可惜他教了小弟,小弟连说一声谢的机会都没有。” 胡桂元忽生疑问道:“此人乃对方心腹爪牙之一,他奉命前来谋算于你,最后却倒过头来,反而救了你一命,这事真叫人想来想去想不通……” 辛维正沉吟了片刻道:“刚才由于时间迫促,小弟一直无暇推敲这一点.如今据小弟猜测,可能是那位什么殿下手段狠辣,每次发生变故,凡参预其事者,事后为严守秘密起见,一律都要加以灭口,所以这位水上飘在再三考虑之下,觉得为这种人卖命,大是不值,倒不如狠起心肠,送个顺水人情,就此离开。” 曹允达点头接口道:“极有可能。” 辛维正抬头问道:“两兄怎么来得这样巧?” 曹允达笑了笑道:“正想请教!” 辛维正甚感茫惑道:“请教什么事?” 胡桂元伸手递出一张字条道:“自己拿去看吧!” 辛维正接过一看,只见条上仅潦草地写着:“辛少侠湖上有难,迟恐不及!” 曹允达接着解释道:“我们两个,刚才在楼上喝酒,伙计忽然送来这张条子,说对方是个卖枣子的小贩……” 胡桂元插口问道:“辛兄是否识得此人之笔迹?” 辛维正心头雪亮,知道是小灵猿唐志中报的警讯,他为了遵守约定,不便说出真象,只好点点头道:“小弟上船时,岸上的确有个火枣小贩,小弟当时就直觉此君似为武林中人,难得的是,他居然认识两兄及小弟,并看出这些小船都不是什么好路数,小弟今天真是够幸运的,处处遇见吉星。” 曹允达指着船头那名冒牌殿下道:“此人被辛兄点了哑穴么?” 辛维正点头道:“是的。” 曹允达接着道:“趁着湖面清静无人,辛兄何不将他穴道解开,问问那位殿下究竟是何来路?” 辛维正摇头道:“问过了,他回说不知道,好像是实情。” 胡桂元道:“那么辛兄准备将此人如何处置?” 辛维正道:“带到岸上,拍开穴道,任其自生自灭;这种人杀掉一个二个,实在比踏死几只蚂蚁还要没有意思。” 三小回到金汤堡,背人找来智男,报告出朔上事件,智男听完,播摇头道:“这是你们三个第一次犯错误!” 三小同时大吃一惊,辛维正呐呐地道:“孙侠意思……” 智男简洁地接着道:“你们不该就这样放走那名冒牌殿下!” 胡曹二人抢着道:“留下何用?” 智男叹了口气道:“我并不是说要将此人留下来。须知贼人行事,多半心虚多疑,这名冒牌殿下向你们说了些什么,一定难使那名正牌殿下安枕,以及为了灭口计,均必须要将此人找着,你们若是在放走之后,悄悄派出一人,潜跟其后,岂非一个绝好的机会?” 辛维正甚表懊悔道:“果然失算……” 智男勉强笑了一下道:“事情过去就算了。你们知不知道,四川唐家,已经有人来过?” 三小神色一紧,齐声问道:“结果如何?” 智男敛容沉重地道:“这事恐怕还得麻烦你们之中的某一位,跑上一道赣南罗家渡呢!” 三小屏息不语。 智男接下去道:“据唐家门人指称:了尘和尚所中的那种淬毒金针,毒药部分,无甚稀奇,那只是一道极其普通的封喉粉,任何一个对药草有点常识的人,差不多都能配制。倒是那几支金针,分量划一,形式精巧,当今之世,显然只有一个人能够铸造!” 辛维正忍不住截口道:“此人是谁?” 智男沉声说道:“巧匠司徒华!” 三小互望一眼,似乎都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智男接着说道:“你们不会知道此人的,因为这位巧匠,虽常跟扛湖人物打交道,但他本身却非我辈中人!” 胡桂元道:“而这位巧匠就住在赣南罗家渡?” 智男点头道:“是的,因为这位巧匠有个怪癖,任何人请他铸造暗器,均必须报出师承门派,以及由师长出具之信件,经确认无讹之后,他方答应!” 曹允达道:“孙叔叔是否想叫我们去查出托造金针之人?” 智男点头道:“不错!” 辛维正迟疑地道:“晚辈以为,此举也许会徒劳无功。” 智男注目道:“为什么?” 辛维正道:“贼人行事之谨慎,于前此敷端,可获证明,打造金针既系为非作歹,贼人应该不会不防到这一点。” 智男淡淡笑了一下道:“你是说那位巧匠也许已经不在人世?” 辛维正点头道:“晚辈猜想如此!” 智男微笑道:“要是如此,这位司徒华,他就不配称做巧匠了!” 辛维正颇感意外道:“此话怎说?” 智男又笑了一下道:“你们大概还不知道,这位巧匠司徒华,不但手艺精巧,心计更是过人一等,他深知自己经营的这行业,说不定那天会卷入是非之中,故所以任何人上门,均由学徒或伙计接待,本人从不出面,就连他店中人,有时都不知道他住在那里,甚至有些学徒,到艺满出师,都弄不清他们师父究竟生做何等模样!” 曹胡二人不禁微怔道:“那叫我们” 智男苦笑笑道:“假使事情简单好办,早叫别人去了。” 辛维正想了一下,毅然道:“那就由晚辈去吧!” 智男似乎意在胡曹二人,闻言抬头道:“这里也许尚有他事待办,让给他们两个去,岂不更好?” 辛维正微微一笑道:“孙侠还记得晚辈前此曾说,要想方法。仍找不出正犯时,晚辈尚有一项不太聪明的安排么?” 智男惑然道:“跟这有什么关系?” 辛维正微笑道:“晚辈那项安排,需要去找一个人,此去赣南罗家渡,正好顺路!” 智男想了一下,点头道:“这样也好……” 说着,从身边取出一根小竹筒,又道:“这里面装有金针两支,是从了尘和尚身上取下来的,你不妨带在身边,以备必要时作为参考。” 辛维正接过说道:“晚辈明天一早就上路。” 智男点点头道:“早去早回来!” 赣南罗家渡,是个小镇集。由于地当桃池两江,和长江的合流处,为赣南的集散中心之一,故市容虽狭仄,商业却还繁荣。 辛维正于半个月后到达。 这时已是十月下旬天气,夜长日短,天色黑得早,他抵步时,镇上仅有的一家客栈,业已客满;他跟伙计交涉再三,并答应付出双倍房钱,方由伙计腾出自己的那个小房间。 放下简单的行囊,草草进了点饮食,辛维正步出客栈,开始走向那家“司徒老店”。 在一个转弯角上,辛维正找到那间远近闻名的铁店。 老远老远,他就听到一阵极有规律的丁当之声。走近看时,只见傍壁一具大风箱,正由一名满脸污垢,五官不分,年约十四五岁的学徒抽送着,屋子正中,是一座大熔炉,正随着呼呼风声,发出一闪一闪的耀目红光。 两名年事较长的学徒,分别执着长锤和短锤,丁丁当当,敲个不停。每隔上半袋烟光景,便将待铸晶放去水盆中一浸,进出嗤的一声,然后钳出来,投去熔炉中,再挟起另外的一件。 在屋子的另一角,两名中年汉子,正拿着竹尺,在丈量什么,靠墙的一张长凳上,坐着三名老者,两个抽旱烟,一个吸水烟,正在有一句没一句的随意闲聊着。 辛维正打门前缓缓踱过去,心中暗忖:那位巧匠司徒华,会不会是这三名老者中的一个呢? 他知道这一点不容易获得答案。 同时,他知道,就算找着了巧匠本人,也将无法一下问出金针的委铸者;事情得循序而进,一步一步来。 现在,他决定先行过去试探一番。 他这次出来,是扮的一名中年镡师,身躯健壮,面目老实,这时返身走去店中,向那三名老者,分别扫了一眼,微微欠身道:“三位老丈请了。” 三名老者同时抬头望着他,辛维正接着道:“在下是从湘南来,想会见这里的司徒老店主,不知道三位之中,那一位是这儿的……”—— 第二十八章 赣南探巧匠 三名老者未及有所表示,两名拿着竹尺的汉子,闻言双双起身,其中一个抢着道:“我们东家,刚刚出门。请问壮士什么事?” 辛维正故现犹疑之色道:“这个……” 那汉子接着道:“我们东家,年事已高,这一向甚少问过店务,壮士有何见教,告诉我们几个也一样。” 辛维正道:“想委托贵号打造几件兵刃及暗器。” 那汉子霎了一下眼皮道:“壮士适才是说湘南什么地方来?” 辛维正道:“衡阳镇湘镖局。” 那汉子点点头道:“壮土乃远道而来,一路想必辛苦,请坐下慢慢谈,待小的先去为壮士端杯茶。” 辛维正谦谢道:“不必客气。” 另外那名汉子端来一张椅子道:“壮士请坐!” 辛维正称谢坐下。端椅子的汉子,继续去忙自己的活儿,先前那名汉子,则向店后走了进去。 辛维正又朝那三名老者搭讪着问:“三位老丈也是来找这儿司徒店主的吧?” 吸水烟的那名老者摇摇头道:“不,我们几个,就住隔壁,天气冷了,常跑到这边来,靠着炉子,吸一口烟,取个暖和而正在说着,那名汉子已从店后走出,手上端着一碗茶,臂弯上挂着一只烟袋。 辛维正起身接下茶碗,含笑道:“茶谢了,烟欠学。” 那汉子轻轻咳了一声道:“有一句话,小的不知道该不该说。” 辛维正微微一怔,旋即笑道:“这位师父,您太客气了,交易不成仁义在,有话但说无妨。” 那汉子缓缓接着道:“就小的所知,衡阳仅有一家‘通达镖局’和一家‘龙虎镖局’,而无‘镇湘镖局’;壮士所说的这‘镇湘镡局’,大概是最近刚刚开设的吧?” 好家伙,他进去明为端茶,实际却是去查看了一下什么登录簿。巧匠司徒华,果然不简单! 汉子最后两句话,明明是为他留余地。不过,辛维正虽然是信口胡诌,这时却无窘态,因为他这只是手段之一,并非真的想打造什么东西,当下头一点,从容接口道:“是的,敝局尚在绸组之中。” 汉子注目又问道:“壮士贵姓?” 辛维正据实答道:“敝姓辛。” 汉子接着问道:“贵局主在江湖上如何称呼?” 辛维正回答道:“敝局主计有两位,一姓朱名家椽,外号笔尉;一姓邱,名蓬,人称掌尉!” 汉子失声一啊道:“原来是笔掌二尉开设的?” 辛维正迅忖道:“凭了朱邱二人之声名,能见司徒老儿一面,也许有希望了。” 那汉子眼球一转,又道:“笔掌二位既司辛大侠来此,想来不会不清楚敝号规矩。辛大侠有没有带着他们两位的书函或信物?” 辛维正点头道:“带来了。但在下奉有命令,这项信物,必须当面亲交司徒老店主!” 汉子有点失望道:“这就难了。” 辛维正迫问道:“何难之有?” 汉子咳了一声道:“敝东家……出门时……未留地点,亦未明言归期,如辛侠肯以信物见示,小的们按店规行事,或能代制。若辛侠一定要见敝东本人,才肯交出信物,那就不晓得要等到那一天了。” 辛维正道:“这个不忙,在下现住镇头上那家罗记老栈,老店主什么时候回来,着人去栈中通知一声就是了!” 汉子说道:“只要不误辛侠正事,小的一定照办。” 辛维正告辞出来,仍旧回到客栈。他也留给对方一个转圃的余地,他相信那位巧匠,在三两天之内,经过秘密侦察后,一定会暗中来和他联络。 一夜无话。 第二天,辛维正闲着无事,便叫伙计弄来一壶酒,几样小菜,坐在房中,一个人自斟自酌起来。 正在吃喝之际,忽然听房外有人嚷道:“那老鬼规矩真多,拿银子交他办事,还得饱受闲气,真他妈的岂有此理!” “怎么呢?” “他说我们的掌教原为太乙真人,书函何以却由太清真人具名?” “告诉他掌教不在啊!” “他又说一次定制三十把宝剑,不是一件小事,为何仅差一名俗家弟子前来?” “那老儿生做何等模样?” “谁见到了?这些话全出诸店中一名伙计之口,真叫人越想越气,还是你去一趟罢!” “还好我们带来了玉拂信符,不然可真冤。你等在这里,让愚兄去一下!” 辛维正听出是两名武当弟子,两人似乎是一道一俗。由这名武当弟子之对答看来,那位巧匠,果然难缠。他不但知道天下各地,那几处有那些镖局,甚至各派之掌门人都能一清二楚。这样一来,辛维正的信心,又为之提高不少。他相信了尘和尚所维谓之金针,当初一定不是糊里糊涂接下来的生意;换句话说,到时候只要将金针拿出来,老儿必然能一口道出托制之人! 果然不出所料,第三天傍晚时分,店伙忽然探头问道:“客官可是姓辛?” 辛维正抬头注目道:“是的,怎样?” 那伙计道:“有人找。” 辛维正道:“怎么样个人?” 那伙计道:“一个老头儿。” 辛维正大喜,忙道:“在哪里?” 那伙计缩缩脖子道:“来了,又走了,他说在张寡妇茶馆等,要您马上就去。” 辛维正星目微转,又问道:“是本镇人?” 伙计偏脸想了一下道:“这个………很难说……看上去有点眼熟,好像曾在镇上见过,只是见到的次数,似乎并不多。” 辛维正点点头。心想:这样就对了,老儿不愿以真面目示人,平时自然不肯轻易露脸! 当下抬头问道:“张寡妇那家茶馆开在什么地方?” 伙计手一指道:“打这里出去,一直向西走,过了马二缺的豆腐店,靠右手拐个弯,再三四个铺面,门口搭着棚子的就是!” 辛维正接着问道:“他还说了什么没有?” 伙计噢了一下道:“是的,他最后说,你去到那里时,他会先跟您打招呼。” 辛维正依着栈伙之指点,很快的便找到了那家张家寡妇茶馆。 果如栈伙所说,茶馆门口,搭着一座竹棚里面散散落落的坐了五六名茶客。一名风韵犹存的中年妇人,正提着一把大锡壶,穿走在茶座之间,殷勤而亲切地为客人们添着茶水。 辛维正去到时,那几名茶客都看到了,但却未有一人出声招呼;甚至连一个招呼的眼色也没有。 辛维正正在暗感纳罕之际,张寡妇含笑走过来道:“这位大叔泡什么茶?” 辛维正进退为难,讷讷道:“我跟一位老人家……” 张寡妇一哦,连忙问道:“这位大叔,可是姓辛?” 辛维正精神为之一振道:“是的。那位老人家可是来过了?” 张寡妇含笑点头道:“请辛爷等一等!” 说着,返身入室,取出一个小包裹,双手递出道:“那位老人家说。他有急事在身,需要先走一步,这个包裹,留交辛爷,辛爷打开看了自然明白。” 辛维正将包裹打开一看,不禁暗暗点头。觉得这位巧匠行事,果然谨慎无比。 原来包裹内是一件青布夹袍,袍中附着一张短柬:“更衣后请至罗家祠堂相会!” 辛维正匆匆览毕,重将包裹拢好,向张寡妇道了谢,转身走出茶棚。 他去无人处,穿上那件夹袍,向一名小贩问清罗家祠堂的坐落,然后按址朝镇外走来。 罗家祠堂建筑在一片竹林中,平常时候,人迹罕见,祠前祠后,均为水田,显得甚是冷落凄清。 辛维正走进去时,那位巧匠已经先他而至。 辛维正上前拱手道:“这位老人家” 巧匠点点头说道:“老汉便是司徒华,辛大侠请坐!” 辛维正坐下后,巧匠接着道:“‘笔’‘掌’双尉之信物,辛大侠可否先行见示?” 辛维正取出一面精致的铜牌递了过去。铜牌椭圆形,一面铸着“乐水客”三个古篆,一面则为一部打开的兵书,在兵书两边内页上,分别刻着阴阳文体的“孙”字各一个。 巧匠略一翻看之下,愕然抬头道:“智男孙快乐水信符?” 辛维正含笑点头道:“您老好眼力!” 巧匠不胜其迷惑道:“辛侠不是说……” 辛维正微微一笑道:“不瞒您老说,在下这次前来,并非为打造什么兵刃或暗器,日前托称系奉笔掌双尉差派,不过是一种借口而已!” 巧匠霎着眼皮道:“然则……” 辛维正敛容接道:“在下实际是奉智男孙前辈之命,来请您老鉴定一件物事!” 巧匠张大两眼道:“是何物事?” 辛维正取出竹筒,倒出那两根金针,递了一根过去道:“这种金针,是否为宝号所打造?” 巧匠拈起那根金针,迎着亮光,反复审视片刻,点点头道:“不错……” 辛维正紧接着道:“那么您老是否还记得,这种金针,当初是何人前来宝号定制?” 巧匠沉吟着道:“敝号承制这种金针,好像不止一次,这可要回去查上一查了!” 辛维正迫切地道:“辛某人就在这里相候如何?” 巧匠点点头,忽然问道:“辛侠查问这个,用意何在?” 辛维正指着金针道:“您老注意到金针上面这一层暗蓝色没有?它的主人,有雄霸武林之图,目前正凭借着这种金针,以及以非法手段,窃取之三王武学,为所欲为,滥施杀戳,短短半个月中,仅岳阳一地,伤亡者即达二十余人之众!” 巧匠不胜骇异,喃喃道:“有这等事?” 辛维正恳切地道:“所以智男孙前辈希望能从您老处查得金针之主人,俾谋补救之道,关于您老之安全,辛某人定当妥为顾及!” 巧匠望着手上那根金针皱眉道:“这上面涂的什么药物?” 辛维正道:“据四川唐家门人说,这种药物,炼制虽然简单,毒恐却很强烈,凡人只要一经打中……” 巧匠忙说道;“老汉这样拿着它,有无妨碍?” 辛维正道:“无碍,这种药物,属于化血腐肌一类,接触之部位,只要不破皮不见血,即无危险可言!” 巧匠手一指道:“辛侠手上那一根?” 辛维正顺声望去手上道:“我这根也一样。” 就在辛维正移开目光的这一刹那,巧匠右手往前一送,手中那根化血金针,突如毒蟒吐信般,一下刺人辛维正的左腕! 巧匠冷袭得手,人借一送之势,全身向后仰翻,一个倒纵,夺门面出! 辛维正左腕中毒针,一条左臂,登时麻木! 他本可勉提真气,随后追出,但念转之下,主意顿改,决定采取洞庭湖上的老办法,再牺牲一颗宝贵的唐丹! 于是,他怒骂一声,衣袖一抖,向口中投入一颗唐丹,然后咕噜一声,就地栽倒! 那位巧匠果然没有真的去远,听到祠中发出声响,迅即再度现身,手往脸上一抹,哈哈大笑道:“三十两黄金,这下总可到手了吧?” 说完,又是一阵哈哈大笑,得意之情,不可名状! 辛维正恍然大悟;原来又是凶将郭长空手下那些没出息的天龙鬼兵! 他此刻虽不便睁眼打量,但从对方举止语气上,已不难猜想到这名冒牌巧匠,最多大概不过四十上下年纪! 辛维正真气暗运,正往测准方位,跃身出击之际,身后暗处,破声风响,接着又窜出两条身形! 因为这后来出现的两人敌我难分;辛维正只好继续等待。 只听一个陌生口音,阿谀地道:“我们头儿,果然算无遣策!” 原来这名冒牌巧匠,也跟没羽箭白文俊、小灵猿唐志中一样,是一名鬼兵队长,后来出现的这两人,才是真正的鬼兵之一! 接着是那位鬼兵头目的得意笑声:“你们这些孩子,跟了我小诸葛上官某人,总算是你们的福气;要你们伏在暗处,不过是让你们见识见识,看你们头儿怎样去对付一个扎手的敌人而已!看到没有?就这样三言两语,不费吹灰之力,三十两黄金到手了。哈哈哈哈!” 另外那名鬼兵陪着小心道:“请问头儿,现在怎样处置这小子?” 那自称小诸葛的鬼兵头目道:“这还不简单……” 先前那名鬼兵献殷勤道:“是的,待小的这就去找个麻袋来!” 小诸葛似甚诧异道:“要麻袋干啥?” 那鬼兵怔了一下道:“不将小子带走,如何领黄金?” 小诸葛哼了一声道:“你他妈的,真是其笨无比。难道就不晓得,割下脑袋带走,一样可以生效?” 那鬼兵惶恐地道:“小的的确……” 另外那名鬼兵接着说道:“老四,让我来,我这把匕首锋利些!” 小诸葛从旁指挥道:“振辉慢一点,让泽霖先剥下他那件夹袍再动手。本座到门口去,防备有人走过来!” 辛维正心想,这样再好不过,小爷最烦心的便是无法一下对付三个人! 小诸葛走出祠堂,正在游目四顾之际,忽听里面那名排行第四,名叫泽霖的鬼兵骇叫道: “振辉,你的匕首……” 接着又是一声尖叫,似乎“振辉”的匕首业已插入“泽霖”的咽喉! 小诸葛一惊,返身大喝道:“振辉你反了么?” 喝声刚刚出口,一柄血淋淋的匕首突然迎面飞至! 紧接在血匕首后面的,是一声冷笑:“小诸葛,你还是失算了!” 小诸葛急切间一偏身躯,虽然避开面门要害,一只右耳却已不翼而飞! 他顾不得疼痛,脚下一滑,便待向前面林中窜去! 辛维正冷笑道:“你这位鬼兵队长能跑出十步远,小爷辛字倒着写!” 小诸葛被人一口喝破身份,不禁当场一怔。 辛维正赶上一步,抬足便蹋,口中沉声喝道:“乖乖躺下!” 小诸葛听话的很,上身向前一伏,果然应声倒地。 辛维正伸手一抓,将小诸葛提回祠堂中,重重摔去地下,举脚踏着道:“听着!你这位小诸葛,现在还有一个活命的机会,就看你阁下有没有兴趣活下去!” 这位小诸葛,心思果然够敏捷,这时不待辛维正继续说下去,已然猜知辛维正之语意所在。 当下呻吟着道:“您……问……吧……上官某人只要能……留得……一条活命……当尽所知……详为……奉……答。” 辛维正正注目道:“知道你那位主使者是谁么?” “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 “那你知道的又是些什么?” “上官某人只知道依联络暗号行事,赏格计分黄金五两、十两及三十两等三级,” “这次在什么地方接的差事?” “岳阳。” “城里?” “是的。” “出面联络的是何等样人?” “一名脏足叫化。”. “可是丐帮弟子?” “不太像。” “事成之后,将向哪里领赏格?” “也是岳阳。” “什么地方?” “岳阳北门的光大盐庄。” “庄中何人?” “未经指明。” “说得清楚些!” “提示中仅说,到时候只须将少侠您……您的头……放去柜上……自然有人……会将黄金送过来。” “阁下相信不会落空?” “应该不会。” “何以见得?” “上官某人……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而且,我们那位主子,好像有的是金银财宝。” “阁下希望怎么个活法?” “伏惟少侠高抬贵手。” 辛维正念在这个鬼兵头目,纯然是受金钱诱惑的可怜虫,如论本质,似乎尚未至十恶不赦的地步。当下虽将这名小诸葛一身武功废去,但在离开之前,仍然留下两枚金圆以作对方今后谋生之需。 辛维正回到客栈,看到那名武当俗家弟子,正在那里大跳其脚,口中唾沫横飞,一股劲儿嚷着:“这是什么话……一切都讲好了……定银也收下了……现在……现在却忽然回称不干,又将定银退还回来……走,师兄,咱们鲍老家伙算账去!” 辛维正心头微微一动,走上去向道:“什么事?老表。” 那名年青人抢着回答道:“没有什么,我们昨天向镇头上那家司徒老店订制了几件兵刃,价钱讲好了,定钱也付了,今天,不,就是刚才,店中忽然振来一名伙计,说是他们当家的,决定从现在起封炉……” 辛维正吃了一惊道:“关店?” 那道人苦笑道:“你说这位巧匠司徒华,是不是要多莫名其妙,有多莫名其妙?” 辛维正摇摇头道:“的确莫名其妙。” 随便搭讪了几句,抽身回自己卧房走去。 先前那名栈伙跟了过来道:“你们啊,唉唉,也真是,您走了没有多久,那老头又来过一次,他说未能在张寡妇那里等您,感觉万分过意不去……” 辛维正霍地转身道:“怎么说?那老家伙又来过一次?” 伙计点头道:“是的。” 辛维正道:“什么时候?” 伙计答道:“有一会儿了。” 辛维正可真的有点听糊涂了。那位冒牌巧匠小诸葛,由张寡妇茶馆,到罗家祠堂,一路引诱他,时间紧凑异常,根本无分身之余暇,难道蛙螂捕蝉,黄雀在后,又出现第二个冒牌巧匠不成? 伙计接着道:“他说……” 辛维正拦着道:“你有否看清先后确为同一人?” 伙计一怔道:“这个……” 辛维正微硒道:“没有留意?” 伙计赧然纳纳道:“那时候店堂中吵得很,小的确实未曾看清。” 辛维正侧目道:“他说未能在张寡妇茶馆里等我,感觉万分过意不去除此而外,还说了什么没有?” 伙计微感不安道:“他留下一封信,小的放在您房中案头上。” 辛维正轻轻一哦,点头道:“好了,你去吧!” 伙计转身退去后,辛维正三步并作两步,走进房中眼光一扫,果然在桌子上发现一封书信。 撕开封口,抽出信笺,只见上面未具上下款,仅潦草地写着这样两行字:“老朽尾随那位冒名客,已悉一切。查该批金针,系三年前,由金汤堡来人,持霹雳金符所定制,仅此奉告,愿代守秘!” 辛维正双手持笺,久久无法动弹,原来又是那个黄氏贱人的杰作! 仲冬,十一月,灰暗的天空,微呈雪意。两名中年汉子,从萍乡方面来,正向岳阳进发。 这时,其中一个汉子望望天色,说道:“好像要下雪了。” 另外那名汉子唔子一声,没有接腔。 先前那名汉子回过头来道:“你在想什么?” 另外那名汉子思索着答道:“我在想……这已经是最后的一着棋了……到时候,要是你……依然无法认出那位王爷,我……唉……真不知道如何向那智男交代!” 这两名中年汉于不是别人,正是辛维正和美媚两人所乔饰。 要美媚出来辨认谁是君山石窟中的那位王爷,是辛维正酝酿已久的一个主意,他所以迟迟不敢提出来,原因有二:第一,关于这一着,他并无绝对把握,因为美媚在石窟中,虽然见过那名王爷好几次,但那魔头每次出现时,都戴着精美的人皮面具,地腹中光线又很暗谈,要凭身材、举止,或一些习惯性的小动作,在二三十人中,来揣摸谁是她所见到的人,委实不是一件容易事。 第二,这一点相当重要,美媚过去乃是那位黄氏夫人的贴身女婢,如果事机不密,让美媚先给那位黄氏夫人辨认出来,不但美媚之生命堪虞,且可能因而提高那对奸夫淫妇之警觉,使事情益发陷入困境。 所以,辛维正自己也认为此一措施并不如何高明。 问题是:如今所有的路都走绝了,不管有效无效,以及危险与否,也得用来试上一试了! 三天之后两人来到岳阳。辛维正为慎重计,他将美媚先安顿在城外一家小客栈里,然后于黄昏时分,一个人悄悄地向百珍园走来。 百珍园中,宁静异常,郭老头一个人躲在小屋里,拥炉把酒,恰然自得。 辛维正走进去,迫不及待地问道:“事情有无新的发展?” 郭老头点点头道:“继屠尉之后,又去了一个棍尉。‘小’‘闲’两男,各断一臂,‘凶将’旧创复发,大概还能拖个三两天……” 辛维正大吃一惊道:“是不是剑王武学也出现了?” 郭老头仰颈干了杯中酒,以一声轻哼,和一声冷笑,作为回答。辛维正抢着又问道: “人是哪一个?” 郭老头拨着炉火道:“乌皮金刚!” 辛维正不禁顿足道:“那就糟了!” 郭老头扬脸道:“什么事糟了?” 辛维正皱眉道:“据说这位乌皮金刚严大爽,为人相当正直,这一来岂不是毁定了?” 郭老头嘿了一声道:“如果悬案不破,被毁的人,还多着呢!” 辛维正想了想问道:“您老能不能想个方法,马上跟智男孙侠取得联络?” 郭老头耸耸肩胛道:“除了老汉亲自跑一道,别的还有什么方法?” 辛维正探打一躬道:“万分抱歉!” 郭老头站起身来道:“你在哪里等?” 辛维正又想了一下道:“您跟他说老地方,就可以了!” 郭老头亦不见怪,取过一顶雪蓬,推门走了出去。 辛维正靠炉暖了暖手脚.又抓起酒壶,喝了几口酒,接着亦从园后侧门走出,向城中一家他跟智男经常会面的小客栈赶去。 他不敢将智男径直遭到城外那家客栈,是怕智男出堡时,也许会受到跟踪,所以决定等见面之后,一切安排妥当,再为双方引见。 辛维正在客栈里等了约莫半个时辰,智男悄然来到。 辛维正省去寒喧和客套,径将罗家渡之行,详尽说出。智男听了,大感失望,摇摇头叹道:“我们金鹏公,也不知道是哪一世作的孽,竟娶了这么个淫毒女人,这件事要他老哥知道了,不给活活气死才怪!” 辛维正决定等一等再提美媚的事,当下接着道:“那位乌皮金刚最后怎样了?” 智男沉重地摇摇头道:“问题尚未解决。” 辛维正惑然道:“什么问题尚未解决?” 智男叹了口气道:“这位乌皮金刚,出现才四五天光景,已先后连伤多人,因为这一次出现之时间和方式,均不同于前此之了尘和奇算子,简直拿他一点办法没有。” 辛维正一哦道:“时间和方式,哪些地方不同?” 智男皱眉道:“这次的这位乌皮金刚,每次出现都在日落之后,而且在功力方面,亦较了尘和尚和黄山奇算子深厚得多。” 辛维正诧异道:“我们这边,现在连夜间也有人在外面查访?” 智男摇头道:“没有。” 辛维正不解道:“那么”—— 第二十九章 危机已显 智男深深一叹道:“说起来丢人的很,‘文’‘居’他们两位,一再自告奋勇,说要在夜间出去走走,讵知他们去的地方,却是城中的妓院,起先两天,太平无事,一到第三天,便出了毛病。” 辛维正道:“那么凶将旧创复发,又是怎么回事?” 智男抬头道:“凶将那个宝贝儿子,你听过设有?” 辛维正道:“听人提过,不过没有见过面。” 智男轻喟道:“郭长空的脾气,跟你师伯差不多,面子第一,生命第二。他那个宝贝儿子,偏偏不争气,天生的风流哥儿,到处拈花惹草。这一次,他跟他老子来比,一直住在外面,不知怎么搭上的,小子最后竟偷偷摸摸的,成了文、居他们两位之向导。事发之后,郭老头听到消息,当场便喷出一大口鲜血!” 辛维正道:“原来是这么回事,我还以为这位凶将也是伤在乌皮金刚手上哩!” 智男轻叹道:“老儿前次原就伤得不轻,事后又未曾好好调养,这一次旧疾发作,大概是报废定了。” 辛维正道:“他那宝贝儿子如今在哪里?” 智男答道:“溜了。” 辛维正又问道:“那么另外一位棍尉又是怎么遇上乌皮金刚的呢?” 智男答道:“棍尉之死,发生在大前天。大前天黄昏时分,蔡大娘说花粉用完了,缠着要他出去买,结果一出去就没有再回来,第二天在城中发现尸体,拦腰分成两段,死状好不凄惨……” 辛维正恨恨说道:“这位蔡大娘简直是个妖精!” 智男摇头道:“不尽然。” 辛维正一怔道:“为什么?” 智男道:“她为什么不去缠别人?自作孽,不可救,这位棍尉,也自有他的致死之道!” 辛维正忽然问道:“‘小’‘闲’两位前辈联手之下,竟然仍非那位乌皮金刚之敌?” 智男点头道:“可怕就在这种地方,依实力估计,这位乌皮金刚,目前至少可抵得上一伯之修为!” 辛维正这才接着说出准备以美媚来辨认那位什么王爷的构想,智男抢了点点头道:“很好,明天我在堡中找个外形合适的堡丁,要他在这儿呆上一天,然后着她冒替入堡,只要她少开口,处处谨慎一点,相信不会被人认出来的,事情一完,不再耽搁,你马上再将她护送出来就是了。” 辛维正道:“那么我们现在就过去吧!” 第二天,由公侯出面作东,邀诸人前往岳阳楼畅饮一顿,以酬庸诸人数十日来之辛劳。 午初时分,公侯、四伯、霹雳子、男,相、卿、尉,浩浩荡荡,一行二十六人,依次步出金汤堡,向岳阳楼方面迤逦行去。 同一时候,堡楼上面,一名堡丁正在注目而视这名堡丁,便是今晨智男安排入堡的美媚。 辛维正于一旁轻轻指点着:“走在最前面的,是四伯,再过来,才是一公一侯,四伯依次为:‘好大伯’言天平、‘河东伯’奚之为、‘墨平伯’孔中宇、‘糊涂伯’蓝成思。公侯后面,是我师伯霹雳子。 “现在过去的是十三男,其中‘小’‘闲’两男因臂伤未愈,不在行列中。剩下的顺序为:‘仁男’裘达人、‘义男’徐勉之、‘勇男’张一德、‘邓男’戴千万、‘奸男’杨若善、‘绝男’祁母厚、‘哄男’司惟乐、‘潘男’倪子都、‘驴男’独孤阳、‘智男’孙弃武……噢,对了……如今的十三男,只剩十人,另外有位‘残男’宰父桧,已死于黄山掌门人,奇算子刀下。 “现在走过去的,是‘五步夺魂’‘凶将’雷定远。凶将后面,是三卿,第一个是‘无情卿’萧一士,第二个是‘妙手卿’高乐仁,最后面这个女的,便是三卿中的‘雨露卿’‘迷魂娘子’冉金莲。 “后面这四男一女,是七尉中的五尉,其中‘屠’‘棍’二尉,业已丧生,这五人除中,那妖饶妇人,恶尉蔡大娘不算,依先后序为:‘刀尉’佟宗义、‘剑尉’谢奕方、‘笔尉’朱家椽、‘掌尉’邱蓬飞,最后那个青衣汉子,是本堡堡丁,不必去留意……” 行列过完了,辛维正转过脸来,紧张地道:“怎么样?” 美媚而现思索之色,微皱着眉头:“小妹甚感困惑……” 辛维正一哦,正待追问下去时,下面堡前广场上,忽有一个少女的声音,向上高喊道: “辛少侠在上面么?” 辛维正伸头一瞧,原来是金紫风,连忙赔笑道:“是的,我在这里,姑娘找我什么事?” 金紫风一点道:“你下来!” 辛维正答道:“好,在下马上来!” 他退后一步,向美媚匆匆交代道:“你先走,在栈里等我,一到无人处,立即易装,行动务必小心!” 美媚点头低声道:“我知道……” 辛维正下楼走出堡门,抱拳含笑道:“久违了,姑娘好!” 金紫风听如不闻,注目接道:“本姑娘近日听人言及,少侠阁下日前于岳阳楼前用以对付了尘和尚者,乃本门失传绝学,‘六甲灵飞掌’中的一招‘神龙出海’有没有这回事?” 辛维正大吃一惊,故作从容道:“姑娘这是听谁说的?” 金紫凤目不转瞬地道:“是谁说的都一样,姑娘只问你有没有这回事!” 辛维正心下寻思,当日他出手迅速,能看得清的人,只有站在最前面的一公一侯,而公侯两位,早已悉知他的身世师承,且答应暂不泄露,以公侯之身份,自然不会轻易背诺 妮子是由那儿听来的? 智男?不可能,郭老头?更不可能!辛维正百思不得其解,这时又不便绝口否认,当下只好摸棱两可地笑笑道:“是便怎样,不是又怎样?” 金紫风注目如故道:“假如传言不虚,金紫凤便准备改称呼辛少侠愿不愿金紫凤喊你一声‘辛师兄’?” 辛维正知道妮子仍然意在试探,当下亦以老办法对付,笑打着了一躬道:“不敢当!” 金紫凤忽然面色一沉道:“长兄如父,现在就请辛师兄指点几手本门绝学!” 话发声中,不留辛维正思考余地,玉掌一摆,突然欺身向辛维正面门拍去。 辛维正本能地一闪身,斜斜掠开丈许。 金紫凤大声赞道:“很好!” 纤腰一拧,旋风般追将过去,皓腕双翻,穿花蝴蝶似的,一连拍出七八掌之多! 小妮子现在的这套“天女散花掌”虽然不同凡俗,但以辛维正今天一身成就来说,尚不啻小巫见大巫,问题端在:这儿是金汤堡门前,动手的是堡主千金;他们过去,曾有过很好的感情,即使现在,那也只是肇因于一点小小的误会,同时,事实上,不可否认的,他们的关系,的的确确属于一对同门师兄妹!试问在这种情形之下,叫他怎生区处? 辛维正身形蓬转,一连躲开十多招,觉得长此以往,终究不是办法,只好大声告道: “凤妹,有话好说……” 金紫凤紧攻如故,一面答道:“请辛师兄留意,小妹底下即将攻出家父秘授的‘霹雳大七式’,辛师兄如果一味退让,万一伤了经脉,可别错怪小妹!” 辛维正着急道:“风妹若是志在切磋武学,尽可另择时地,在这大门口,让别人见了,该多不雅……” 金紫凤高声答道:“没有关系,贵宾都去了岳阳楼,剩下来的,全是本府中人,让他们见识见识,也是好事。” 说着,娇躯一弓,突然脆喝道:“小心了!” 随着一声脆喝,身形陡地弹射而出,掌影幢幢,呼呼风生,果然隐具雷霆万钧之势。 辛维正这时已被逼到门墙下,前临劲敌,后退无路,正如妹子所言,他如果再不还手,就真的非受伤不可了! 辛维正对大师伯之霹雳七式,素所深知,知道绝非一般掌招所能化解,这时无可选择,真气一提,双掌齐出,左掌如屏,右掌似刀,一招之中,攻守兼备,是“六甲灵飞掌法”中的另一招“龟蛇呈样”,金紫风若是继续进逼,他只须将左掌一送,右掌穿劈而出,小妮子即难全身而退。 故所以辛维正在出手之际,一面高呼道:“愚兄这一招易发难收,请风妹速退!” 金紫凤咯咯一笑道:“我正想试一试!” 辛维正格于情势,无法两全,心中虽然喊着要槽,一只右掌,依旧不期而然劈了出去。 掌缘所及,只见金紫风娇躯一震,连退五六步,方始勉强稳住身形。 辛维正一个箭步窜上,伸手一把扶住,惶恐万分地道:“凤妹伤得不重吧?” 金紫凤紧抱着一条左臂,虽然疼得胜色泛白,仍然笑吟吟的答道:“不碍,我知道你是手下留情,若换了别人,这条手臂早不知断成几截了,本门风云武学重现武林,小妹喜欢还来不及呢!” 辛维正一怔道:“你……真的……只是……想证实一下……别……别无他意?” 金紫凤挣脱把持,回眸嫣然一笑道:“我去敷药,再见!” 说着,一溜烟入堡而去。 在堡门口,一名堡丁错肩走出,脚步匆促,神色仓皇,辛维正见了,不禁微微一愣,因为这名堡丁,正是美媚之化身。他不明白美媚何事惊慌,本想上前传声问故,但为美媚以一道眼色止住。 辛维正虽然纳闷,惟仍以为是他下楼之后,又有别的堡丁走上去,才使她吓成这个样子,当下亦未十分在意。 辛维正于城中各处兜了一圈,直到确定无人跟踪,方始闪身去到无人处,匆匆易容改装,绕道奔来城外。 在城外那家小客栈中,美媚将辛维正迎人房内,反手闩上房门,然后注目道:“你可知道,你那位师妹,刚才逼你动手的真正用意?” 辛维正眨眨眼皮道:“你不是都听到了么,她听别人说,我会六甲掌法,因而想考究我一下,看传言是否属实,难道” 美媚注目接着说道:“知道她口中的别人是谁吗?” 辛维正怔怔地道:“谁?” 美媚一字字说道:“就是她生身之母,那位黄氏夫人!” 辛维正大吃一惊道:“你听谁说的。” 美媚冷笑道:“没听谁说,我是亲眼看到的!” 辛维正失声一啊道:“你是说” 美媚接下去道:“你下楼之后我正拟跟着离去,那位黄氏夫人,突然悄悄降临,那时,我有着说不出的惊惶,几乎就想夺窗跳出,因为我尚误以为她是冲着我而来,就在我僵在那里,不知所措之际,她已毫不为意地走去窗前,至此,我才弄清,她登楼的目的,原来是你,而不是我!” “以后呢?” “以后,她一直站在窗口,出神地望着下面,直到你们交完手,方始点一点头,带着一抹冷笑下楼而去。” 辛维正点点头,沉吟不语。 美媚显得甚为焦急地道:“你知不知道你的处境,已经相当危险?” 辛维正点点头道:“我知道。” 美媚着急道:“那就快想方法对付呀!” 辛维正抬头微微一笑道:“奸夫淫妇在获知降魔子尚在人世,且已教出我这样一个徒弟之后,其心情并不比我们好受,我自来到金汤堡,始终就在危险之中,现在不过又增几分而已,这一方面,暂且不去理它,还是谈谈你吧在刚才的二十五人之中,经贤妹观察,有没有那位什么王爷在内?” 美媚定了定神,方始皱眉说道:“小妹甚感……” 辛维正拦着点头道:“这一点你刚才已经表示过了,不要紧,不论你看到什么,想到什么,或是对某件事有所怀疑,这里只有我们两个,实说无妨!” 美媚迟疑道:“从身材与步伐上看来,仅有二人比较可疑。” 辛维正忙问道:“哪两个?” 美媚思索着道:“第一个是无情卿萧一士。” “还有一个呢?” “智男孙弃武!” 辛维正猛然一呆道:“你没有看错?” 美媚十分不安地道:“依小妹之表面观察所得……确是如此……不过,并不一定可靠…… 因为,小妹要能明白指认,就不会一下提出两个人来了。” 辛维正想了一下,点头道:“是的,这等重大事件,结论不能下得太早,现在,贤妹不妨再说明白些,这两个人与那位王爷类似的是哪几处特征?” 美媚追忆着说道:“无情卿相近的身材,智男则是那种很从容的步伐;就小妹记忆所及,那位王爷不高不矮,中等微胖,走起路来,一步一步的,就……好像……智男孙侠……今天的那种步伐一样。” 说着,抬起头来,惶恐地道:“维哥以为……会不会是……小妹看错了?” 辛维正沉默了片刻,脸色突然豁然开朗,抬脸微微一笑道:“是的,你看错人了!” 美媚又惊又喜,忙说道:“维哥怎么知道?” 辛维正含笑从容说道:“让愚兄先来为智男孙侠澄清嫌疑。今天,你将在堡楼上辨认那位王爷,这件事除了你我之外便只有他孙某人一个知道。假如他孙某人就是那位王爷,试问,以他智男之聪明,又怎会留下此一破绽?” 美媚不禁点头道:“我真糊涂……” 辛维正接着说道:“愚兄次一看法是,那位什么王爷,也不可能会是无情卿萧一士。依愚兄之推断,那位王爷,应比无情卿稍为高一点,也稍为瘦一些。” 美媚迷惑地张大眼睛道:“这个小妹就不憧了,维哥这样推断,根据的是什么?” 辛维正又笑了一下道:“说到根据,简单之至。愚兄的主要根据,仍然是根据你的指陈。 贤妹还记得在那石窟中经常冷得发抖的人么?” 美媚啊了一声道:“我知道了,那人看上去好像胖一点,是因为穿多了衣服的关系,对不对?” 辛维正点头一笑道:“对!一个人穿多了衣服,不但看上去显得臃肿,而且会显得比原来矮些,所以愚兄断定,那位真正的王爷,一定要比无情卿瘦一点也高一点!” 稍顿,又道:“至于那人的走路姿态,愚兄也有一个更合情理的解释。那座石窟,深处山腹,不但温度低,光线也极暗攒,一个人从亮处走进黑暗中,任他对该处地形如何熟悉,也不得不放稳脚步,试探着一步一步向前走。贤妹觉得智男孙侠步伐从容,很像那人的走路姿态,其实,若叫智男真的进入那座石窟,行走起来,一定更慢!” 美媚忽然兴奋地道:“如依维哥之演绎,已不难得出这样一个结论:那人大致说来,身材与无情卿相近,但比无情卿稍高稍瘦,走起路来,则较智男更快,循此追索下去,范围不大大地缩小了?” 辛维正点头道:“是的,再除去一公一侯、四伯,霹雳子,雨露卿,蔡大娘,智男和无情卿,以及身材奇高的勇男张一德,的确剩不了几个人了。” 语音一顿,他抬头苦笑道:“说不多也还有一十三人。如无其他线索,要想从十三人之中,找出一嫌名疑犯来,也不太容易呢!” 正在说着,房门上忽然响起一阵有规律的剥啄声。 辛维正轻轻“嚷”了一声道:“孙侠来了!” 房门打开,走进来的正是智男孙弃武。他走进房中,顺手闩上房门,迫不及待地问道: “收获如何?” 辛维正苦笑着将美媚的观察所得,一一和盘托出。 智男咋舌道:“好险,好险,要不是两位设想过人一等,我孙某人被误认作那位王爷,岂不冤哉枉也?” 美媚低下了头,感到不好意思。 智男接着两手一摊道:“这样说来又完啦!” 辛维正想了想,忽然说道:“在罗家渡,那位鬼兵头目小诸葛说,拿我的人头,去北门光大盐庄,可以换取黄金三十两这条路子可不可以试一试?” 智男摇头道:“太迟了!” 辛维正问道:“什么地方嫌迟?” 智男苦笑道:“要是在你们刚刚来到时,先来这一步,那还差不多。现在,那位王爷已经看到你,还有什么用?” 辛维正道:“可惜晚辈一心以为我这位义妹到时候能将那位王爷认出来,竟将这一着给忽略过去。” 智男摇摇头道:“懊恼也犯不着,这种事可说有利有弊。啊……对了!” 辛维正忙问道:“孙侠是不是忽然想到什么好主意?” 智男头一点道:“是的,这是我话到口边才想起来的。就因为我们未对那爿光大盐庄采取行动,对方一定误以为那位小诸葛在追踪时脱了节,而不是奸谋已败,这样一来,那爿盐庄将仍有利用价值。这就是我有利有弊四个字上,临时生出的感触,我们要是走了你所说的那一步,底下一着就行不通了!” 辛维正道:“孙侠想对那爿盐庄采取监视?” 智男点头道:“是的。” 辛维正道:“这项任务交给谁来执行?” 智男笑笑道:“在目前,可用之兵,寥若晨星,除了你老弟,还会有谁?” 辛维正皱皱眉头道:“这样会不会” 智男一笑接口道:“你假使忽然失去踪影,那位王爷当然要起疑,关于这一点,孙某人已经想到一项安排,老弟只管放心就是了!” 美媚抬起头,脸孔微微一红,欲言又止,正在说话的智男和辛维正,全都没有留意。 第二天,辛维正“病倒”百珍园。 消息由郭老头传去金汤堡,智男代表公侯等人前来探望,回去时声称饮食不调,只须休养十天八天,即可无事。 当天下午,金紫凤也来了。 辛维正表示感激道:“一点小毛病也要惊动大家,实令愚兄惭愧得很。” 金紫凤脸孔微微一红道:“老实告诉你,这次来看你,全是我娘的意思,我本要跟钱总管去乡下一趟,明天才打算来的辛维正连忙接着道:“那就更令人不安了,请凤妹回去时,务必替我向伯母转致谢意。” 金紫风摇摇头说道:“不行,她叫我别让你知道这是她的意思。” 金紫凤离去后,辛维正不禁望着室顶,呆呆出起神来,一切果如所料,他已在奸夫淫妇眼中,成了重要人物,一言一行均在奸夫淫妇密切注视之中。 当天夜里,智男找来一名富国侯门下的年轻弟子,那名弟子生得跟辛维正果然极为相像,再经过一番刻意修饰,只要躺着少说话,还真难辨真伪。 辛维正穿上预先备好的一套衣物,柑成一名龙钟老者,悄然走出百珍园。 所谓有意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这亡羊补牢的一着,居然收到意想不到之效果! 这时已近残冬岁尾,地冻天寒,大雪纷飞,街上行人极为稀少。辛维正守候到次日午后时分,因严寒难耐,正拟蹩去附近酒肆来上一碗暖酒之际,忽然瞥见一名蓝衣村姑,提着一只蒲袋,左右张望着向盐庄中走了进去。 辛维正原先并未在意,其后见那村姑进去没多久,最后竟然空着双手走了出来,这才感觉有点蹊跷。 他转出街角,弓着腰背,颤巍巍地,一路呛咳着缓缓迎过去。 那村姑显然没将迎面走来的一个糟老头放在心上。就在两肩相错的刹那,辛维正看清了。 原来小妞儿不是别人,正是三房中,黄氏夫人身边那个叫可人的丫头! 辛维正精神一振,寒意顿消! 他知道这丫头假借买盐之名,无疑在向庄中爪牙下达命令或是传递某项消息。这种情形之下,跟踪丫头本人,将毫无意义可言。于是,他继续沿街走过去,脚步放得更慢,头也垂得更低,眼光穿过膈肢窝,密切监视着身后之动静。 不一会,一名盐庄伙计,匆匆自店中走出。 辛维正心中不由得一阵激动,他暗忖:“这一下子你仁兄总跑不掉了吧?” 他等那伙计转过街角,这才霍地回身,遥遥盯上去。 在一间半掩着店门的铺子前面,那伙计停下脚步,辛维正看清那爿铺子的店招,不禁暗暗纳罕:这厮无缘无故走进这一爿药铺,难道奸夫淫妇之中,有谁生了病不成? 不像! 因为生病吃药,并非不可告人之事,应用不着如此般鬼鬼祟祟。他想,最有可能的是,这爿生药铺也许亦为奸党的窝藏处所之一! 辛维正正寻思间,那名伙计已自药铺中走出。 他于顷刻间作下决定:临时放下这名贼徒的跟踪,先闯进那爿药铺里去瞧个究竟再说! 辛维正走进去时,铺内一个伙计正在火盆旁边盖一只药罐的盖子,他明白了:这间药铺与奸党无关,那厮真正是来买药的! 那罐子里装的是一种什么药呢? 他所知道的,只是这种药的气味相当难闻,那伙计见到又有主顾上门,连忙过来含笑道: “老先生要买点什么?” 辛维正叹一口气,朝那药罐指了指道:“就是买这个,咳咳……” 伙计搬过一张椅子道:“来,老先生,坐坐,烤个火,外面太冷了。” 人向柜台走去,口中间道:“老先生打算买多少?” 辛维正含含混混地咳着道:“够用就行了,咳咳……” 伙计点点头,跟着由抽屉中取出一只小铁盒,原来是一种黄色药膏! 这种药膏做什么用的呢9” 他想,管它呢,不问作用何在,且买回去再说。智男见多识广,或能加以辨别亦未可知! 去到城外那间小客栈,智男早巳等在那里,正在跟美媚在房中闲聊着。辛维正将小铁盒递出道:“三房里一个叫可人的丫头,到盐庄里转了一转,跟着走出一名伙计,去药铺里买了这么一盒东西走了,晚辈进去恰是时候,不过,虽然买来同样的一盒,却不辨其为何物,看孙侠识得否?” 智男打开盒盖,放在鼻端嗅了嗅,皱着眉头道:“怎么这样难闻……” 站在旁边的美媚,这时神色一动,忽向辛维正红脸道:“大哥过去那边,小妹跟你说句话。” 辛维正朝智男望了一眼,甚感尴尬道:“孙侠又不是外人,有话这里说,还不一样?媚妹在这些地方,怎还是如此不懂事?” 美媚的一张面孔更红了,显得又羞又急,却又不知道如何分辩才好。 智男抬头坦然一笑道:“我看不懂事的恐拍还是你老弟。孙某人不是外人,我们这位姑娘,她难道就不知道么?” 辛维正想想,其中果然有道理,要能公开说出的话,美媚绝不会当着智男把他叫到一边。 于是,他点点头,随美媚走向室角,智男则继续聚精会神地查察着手中那盒不明用途的药膏。 隔了片刻,辛维正一个人走过来,一张面孔也是红红的。智男不禁叹了一声道:“你们这些娃儿” 辛维正俯下身子,在智男耳边,不知低低说了几句什么话,智男一哦,面现喜色道: “真的?这样就好办了!” 跟着又扫了一两眼,笑笑道:“这种事又有什么说不出口的呢?这位王爷的暗疾,她要前天就说出来,跟踪之举根本即可省略!” 辛维正低音讷讷道:“现在要怎么办?” 智男沉吟了一下,低音答道:“这种暗疾,一般人都叫‘绣球疯”,每晚就寝之前,必须以滚水烫洗,才能入睡。只是这种寒冷天气,热水乃人人需用之物,如仅根据这一点来调查,依然不太可靠。” 辛维正迟疑了一下道:“这种药的气味……” 智男摇摇头,说道:“也靠不住,这种天气,大家都穿得多人又不是……啊,有了…… 对,对,就这么办!” 辛维正忙问道:“怎么办?” 智男神秘地笑了一下道:“别慌,这事还得好好布置一番这一次如果再失败,我孙某人自此改称‘智男’为‘愚男’!”—— 第三十章 图穷匕现 转眼之间,又过去七八天。 这段期间中,凶将郭长空自知不久于人世,已由其亲随送返巴东故居,而那位乌皮金刚严大爽,亦未再见出现。 十二月下旬某一天,智男忽从堡外走入,笑嘻嘻地对公侯等人说道:“请大家到外面来,孙某人耍套把戏,为大家解个闷儿!” 众人来到堡前广场上,见辛维正、胡桂元、曹允达等三小正在逗着一条黑色大猎犬,全都深感莫名其妙。 智男牵过那条猎犬,笑向众人道:“这条猎犬,乃兄弟所豢养,名叫黑太保,勇猛过人,灵慧无比。不过,等会儿请诸位手下留情,今天只是耍着玩,没有兄弟的命令,它是绝不会伤人的。兄弟要耍的这套把戏是……” 他说着,朝黑太保溜了一眼。 智男笑接道:“叫做‘黑大保找人请客’!诸位身上,哪一位银子带得多,为人慷慨,我们这位黑太保上前一嗅便能知道,等会儿它选中谁,今天便由谁作东,到岳阳楼大喝一顿,不许赖账!” 众人无不莞尔。 神偷笑着说道:“除了葛平公,谁还会在它眼里?” 众人哈哈大笑! 富国侯也笑道:“别作弄人了,只要大家有兴致,葛某人随时奉陪,用不着拐弯抹角,耍这些花样!” 智男摇摇头笑道:“诸位误会了,今天要找的,是身上现银带得最多的一位。像我们葛平公,富有是一回事,此刻身上是否带着大批现银,则谁也不敢肯定来来来,大家排排好,我们黑太保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神偷笑着挥手道:“好,好,大家排起来吧,总而言之,无论怎样选,总轮不到我这个穷佬就是了!” 智男笑道:“不见得,这种事口说无凭,你们身上谁有没有银子,瞒得了我孙某人,可瞒不了我们这位黑太保!” 众人觉得好玩,果然依序迅速排成一列。 公、侯、四伯、霹雳、九男、煞相、三卿、五尉共计二十五人。 智男朝排在最后的掌尉邱蓬飞一指道:“从这边开始,大家留意了!” 说着,自怀中取出一块银饼,在那条猎犬鼻端晃了晃,口里大喝着道:“嗅清没有?太保,这是银子的气味,快过去找一位这玩艺儿带得多的大佬出来,好了,去罢!” 说完,右手一指众人站立处,左手一松一推,那条黑色猎犬,果然以轻快的步伐,向众人站立之处奔去。 趁众人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那条猎犬身上时,智男朝三小飞快地递出一道眼色,辛、胡、曹等三小,立即跟在猎犬后面,带着顽皮的笑意,向行列靠过去。 那条猎犬只在掌尉邱蓬飞脚上面轻轻嗅了-下,便即掉头向倒数第二名的笔尉朱家椽。 掌尉哈哈大笑道:“好,好,果然有点道理。” 那条猎犬在笔尉身前停留的时间也很短暂,站在笔尉上面的,是“刀”“剑”两尉,再上去则是那位妖里妖气的“恶尉”蔡大娘猎犬黑太保这时分别在刀、剑两尉裤管上嗅了一下,晃动着两只垂覆的大耳朵,又向恶尉蔡大娘面前继续走过去。 众人笑声不绝,均为猎犬黑太保那种若有其事的认真神情引起莫大之兴趣。 那位恶尉蔡大娘,自棍尉为她丧生后,好不容易又得一个撒娇的机会。这时身子一倾,有意无意地向无情卿倚偎过去,一面作吃惊状,尖声叫道:“哎啃,吓死人,这样大……” 无情卿侧让一步,冷冷一哼道:“你别吓着它,倒是真的!” 众人听了,无不为之喷饭。 那条猎犬对蔡大娘显然亦无多大兴趣,舌头吐了吐,摇晃着一对大耳朵,又向无情卿走去。 这时的三小和智男,虽然在脸上仍旧布满笑意,心情却禁不住渐渐紧张起来。 由无情卿向上数,为雨露卿冉金莲、妙手卿高乐仁、煞相五步夺魂雷定远,副榜人物,到此为止。 再上去便是正榜中的“男”“子”“伯”“侯”“公”。 假如副榜人物全部没有问题。 他会是正榜中的哪一位呢? 除了男字辈的尚不打紧外,无论他是哪一位,都将是一大麻烦! 这一次为了保密计,智男甚至连公侯均未通知;至于那两名美髯弟子,胡桂元和曹允达,亦仅知猎犬选中谁,谁就将是那位宝藏窃取者,其余则一无所悉。 智男这种做法,无疑是对正榜中人亦难全部信任;不过,就个人之感情而言,智男事实上并不希望那位王爷出现在正榜人物中。所以,那条猎犬一走到无情卿身前,智男不期而然心神会为之一紧。余下的四名副榜人物,就以这位无情卿可能性较大如不然,那位王爷将无疑为正榜中人! 会不会就是这位无情卿呢? 问题马上获得了答案。 答案是那条猎犬尾巴一摇,又舍下无情卿,转向迷魂娘子,雨露卿冉金莲身前跑去! 智男一颗心,腾腾而跳,脚下不自禁向前移出两步。 因为副榜人物只剩三名,底下马上轮到正榜人物,他怕三小年纪轻,或是出于顾忌,也许到时候会下不了手。 猎犬黑太保对雨露卿迷魂娘子之花容月貌,丝毫无动于衷,尾巴一晃一荡继续向神榆快步跑去。 神偷哈哈大笑道:“来,来,宝贝,你如选中我高某人,我高某人一定赏你三斤牛肉!” 猎犬置之不理,狗头一昂,忽向空中搐鼻嗅起来。 智男脸色微变,不由得又向前跨出一大步。三小也跟着紧张起来,不过三小因有吩咐在先,这时已准备拿人,脸上仍保持着原先的笑容。 那猎犬就地转了一圈,掉过身来,又向神偷裤前低头嗅去。 神偷再度哈哈大笑道:“来吧,宝贝,高某人身上,全部家当只有四两七钱五,你乖乖要是看中了,看你主人到时候不剥下你这张狗皮才怪!” 那猎犬愈嗅愈起劲,沿神偷裤管而上,直至双股之间而止,终于汪汪大叫起来。 神偷一咦,脸色微变,再也笑不出来了。 他向后退出一步,怪笑道:“笑话” 智男手一指,笑喝道:“孩子们,就是他,别让他跑了!” 辛维正心头大震,但他不敢因私忘公,当下侧移一步,拦住神偷去路,口中则笑着说道: “说过的,不许赖账!” 胡曹两小,不由分说,一个箭步上前,一人抓住神偷一边臂膀,口中笑语招呼,五指则全扣在神偷双腰要穴上。 猎犬黑太保吠了几声,忽然又在原处打转起来,神偷挣扎着高叫道:“这样太不公平了! 这边的七八人中,也许就数我高某人荷包足,但我高某人决不相信,今天这二十多人里面,连一个带五两银子的也设有,应该一个个嗅过去,最后再作决定,才是道理!” 辛维正心中一动,连忙转过身来,向智男飞着眼色高声笑道:“这话也是……” 智男见爱犬情状有异,知道那阵药膏气味,也许来自好几方面,当下正待下令爱犬继续搜索,神偷身旁的煞相雷定远,突然向堡前林中厉喝道:“谁在那边鬼鬼祟祟的?” 喝声中身形疾起,箭一般向林中飞扑过去! 盛名之下无虚士,五步夺魂身法,果然不同凡响。等到众人回过神来,那位煞相身形已于林中消失不见! 富国侯转向美髯公问道:“髯公可曾发现林中有人?” 美髯公摇摇头道:“没有!” 富国侯皱眉说道:“真是奇事,我们大家全系面林而立,怎么会连林中有人偷窥,都没有发觉呢?” 就在这时候,猎犬黑太保突然一声低吼,接着向林中跃去。 智男失声一啊,顿足道:“完啦!” 美髯公注目道:“什么事完了?” 智男苦笑着说道:“我们这位煞相,这一去再也不会回头的啦!” 美髯公愕然道:“怎么呢?” 智男至此不再隐瞒,乃将前后经过,全部说出。只是碍着霹雳子在场,他没说通知盐庄伙计买药的是谁,仅含混地说成一个“可疑的汉子”。 众人听了,半晌无言,谁也没有想到,盗取三王宝藏者,原来就是煞相雷定远? 神偷高乐仁喃喃说道:“要从那一头过来多好!” 智男带着愧意叹了口气道:“可是谁又知道天下竟有这等巧事呢!要是……你老儿…… 再过去……不就……不就……唉!” 富国侯点点头道:“没有关系,这样也好,事情一旦明朗化,总还好办,从此以后,我们总算不用再疑神疑鬼地瞎摸索了!” 第二天,众人正在大厅中商议着,如何趁那位煞相绝学未成之前,设法加以兜捕之际,后院三房中一名丫头,忽然跌跌撞撞奔了进来道:“启禀老爷,娘娘……恐怕……” 霹雳子脸色一变,厉声喝道:“说清楚些!” 那丫头双膝一软,牙齿打战道:“恐怕……恐怕……” 霹雳子厉声又喝道:“姑娘在不在?” 那丫头语不成声道:“姑娘……也,也……恐怕……” 霹雳子大喝一声:“气死我也!”一拳捶向案桌。一张檀木桌子,应手四分五裂,跟着身形一长,如飞出厅而去! 公侯互望一眼,神色黯然,同时轻叹道:“又一个完啦!” 辛维正顾不得讲究礼节,排众冲去公侯面前,双膝下跪,惶声请求道:“愿两位救救我师伯!” 美髯公伸手挽起,深深一叹道:“迟了,孩子,这就是你的大师伯,武林中再无第二人。 刚才假使我们出手拦阻,那只是叫他马上死在这里,你有没有想想,要不是为了他这种火爆脾气,你师父当年又何必自我牺牲?” 辛维正心中一酸,抱头痛哭失声。 富国侯朝胡曹两小一招手道:“你两个过来劝劝他!” 刀尉佟宗义、剑尉谢奕方不约而同双双离座,抢在胡曹二人前面走到辛维正身边。 刀尉佟宗义屈下一膝,讷讷道:“三弟,我想,也许是你大师兄和二师兄错了。” 在座之人,除了公侯、智男、神偷等少数几位,全都大感意外,原来这三兄弟均是降魔门下。 富国侯缓缓抬起头来,趁此机会,将降魔子当年忍辱全义的经过,沉声道出。刻下在座的虽然只有二十多人,但已不啻是向整个武林宣布了。众人听完,嗟叹之余,无不为降魔于当年这种忘我襟怀深深肃然起敬! 最激动而又深疚于心的,当然还是佟谢二兄弟。 剑尉谢奕方跪在辛维正面前,含泪颤声道:“三弟,我们不想求得师父他老人家原谅,因为我们已不配做他老人家的徒弟,我们现在只想求求三弟,允许你大师兄和二师兄,收回在庐山大林寺所说的那番话,今生今世,决不相忘……” 辛维正拭净眼角,分别将两位师兄扶起道:“大哥和二哥过去的误解,原在师父意料之中,他老人家不会怪你们的,小弟也一样。” 就在这时候,一片衰嚎之声忽自内堡隐隐传来。公侯之预言,果然没错,五爵人物中,又去了一位霹雳子! 霹雳子的丧事料理完毕后,“小”、“闲”两男因各折一臂,意志消沉,首先请求离去。 接着离去的,是“好大伯”和“墨手伯”。 “墨手伯”和“好大伯”为何要这样急着求去呢?原来两人于私底下,分别接获一封密函。 好大伯接获的密函,内中这样写着:“天平吾兄:天假名器,有德者居之。自三王背世,三王之武学,不啻已成武林公物,弟之无意发现,实乃天意也,天予不取,必有灾孽,弟岂敢违天哉!兹今弟拟本天命所归,倡组‘三绝帮’,设帮主一至数人共研拳、刀、剑三大绝学,吾兄学究天人,素为海内所重,昔日三王仅以伯爵相与,实不无长材短量之嫌;今弟组帮伊始,百事待举,谨虚帮主一席以待,吾兄其曷来乎?小弟雷定远顿首百拜。” 墨手伯接获的一函则是这样写着:“中宇兄台鉴:俗云:穷通不由人,富贵在天,诚不我欺也。弟本偻夫一个,自幼出身贫寒,对金银财宝之追求,自较常人为甚;惟限于识别能力,对上代以上之古器,向无所知,兹今天假弟手,于庐山发现三王昔日之宝藏,诚可谓琳琅满目,美不胜收;相信虽以富国老儿之富,亦不足以敌万一也。所惜者以小弟之鄙陋,面对汉璧隋珠,竟难作玉石鱼目之分。吾兄雅士,收藏亦丰,今弟欲凭三王武学筹组新帮,如愿屈就新帮护法一职,上述三王财宝,当与吾兄共享,弟雷定远敬书。” 二人接获密函,全都秘而不宣。第二天分别借着访查贼人去向的理由,辞别公侯,离堡而去!“又隔了两三天,“奸男”杨若善,“绝男”祁毋厚,“驴男”独孤阳,亦以相同之理由,同时离开金汤堡。 至此,“十三男”只剩下“仁”“义”“智”“勇”“潘”“邓”“哄”等“七男”了! 辛维正冷眼旁观,知道似此下去,终必有曲终人散的一天,乃将大师兄和二师兄喊去一边,低低商议道:“俗语说得好:‘求人不如求己。’姓雷的与我六甲一门,有着不共戴天之双重仇恨,将来歼灭此贼,主要的还是要靠我们三兄弟。惟以今天之形势看来,我等似已日陷孤独之境。故小弟以为,趁公侯尚在堡中,两兄不如退返武功山,将恩师他老人家接来此地:一方面主持内务,一方面补授两兄新悟之本门绝学六甲灵飞掌!不知两兄以为然否?” 佟谢两人,早具回山请罪之心,只是缺乏勇气,迟迟不敢提起,现经小师弟这么一鼓励,自是求之不得。于是两人秘密回过公侯,当日起程返山而去! 转瞬之间,年关迫近。 公侯见留下“卿”“尉”两级人物,亦无大用,故在年前数天,均予遣散。 三卿一个不缺。 七尉除去“刀”“剑”两尉,以及死去的“屠尉”和“棍尉”,实际剩下的,也只有“笔尉”朱家橡、“掌尉”邱蓬飞,以及那位“恶尉”蔡大娘等三尉! 副榜人物去后,“河东伯”奚之为吞吞吐吐,亦以老妻为由,要求返家过了年再来。 公侯一气之下,干脆宣布道:“要走都走吧!” 于是,五男中又走了“潘”“邓”“哄”“义”。四男前三人系自愿离去,“义男”徐勉之则接得老母病危的消息,不得不走! 这样一来,留在堡中过年的,便只有一公、一侯、糊涂伯,以及仁、勇、智三男等六人了。 想当初,浩浩蔼蔼,冠盖云集,三十三名正副两榜人物,只缺一名降魔子,再加上各人之随从,总数不下千余众。曾几何时,风流云散,竟寥寥落落,凄凄清清地只剩了五六人! 抚今思昔,令人好不感慨。 年节在对酒无欢中冷落过去。年初五,降魔子在两徒卫护下抵达。 以公侯之尊,俱都亲自迎出堡外。相对执手,备道久违,钦敬之情,溢于言表。 降魔子入堡,首先奔赴师兄灵前,含泪拈香,再拜起誓,难言今后将苟保残躯,尽心督率三徒,力图生擒奸夫淫妇,剜心掏祭,以慰师兄在天之灵。 由于那位煞相一去音信杳然,三天后,降魔子与智男计议守株以待,已非良策,不若各返故居,俟敌已消沉,然后视敌动静,再谋应付之道;在此期间,各派门人弟子,潜赴扛湖各处,暗中加以监察;彼此之间,经常保持联系,以备必要时,马上司以将力量集合起来。 公侯称善。于是,公侯以下,各留信物与联络之暗语,相继离去。 众人去尽后,降魔子集齐堡中上下人等,一一加以抚慰。愿愿留下者,照旧任用;另谋他就者,优给遣贤,结果没有一个人肯离去,均谓旧主人待他们不薄,愿以有生之年,老死此堡。 降魔子很感动,仍与钱总管以全权,掌管内外堡务,并公开将美媚收为义女,令其人侍两位寡嫂。他本人则另辟一院,全心传授佟谢两徒六甲灵飞掌! 由于随奸夫离去之黄氏淫妇,对堡中机关、地理了如指掌,降魔子于授徒之暇,又跟钱总管研讨规划,力求更改内外之堡中原有布置。事经月余,大致就绪,金汤堡再度面目焕然一新! 三月底,江湖上纷纭传言,一个新的帮派“三绝帮”业已正式成立。 据传这个三绝帮,共分三堂,人事职掌如下: 正帮主:三绝天王雷定远。 副帮主:龙虎天王言天平。 总护法:太平天王孔中宇。 拳堂堂主:神拳杨若善。 刀堂堂主:宝刀祁毋厚。 剑堂堂主:毒剑独孤阳。 至于这个由“煞相”及“好大”“墨手”两伯为主,“奸”“绝”“驴”三男为辅的“三绝帮”,其总舵究竟设在何处,目前尚无所悉。显然这批臭味相投的魔头们,在对三王武学尚未精研之前,尚不敢公然与公侯为敌。 消息传到金汤堡,辛维正觉得,像这样发展下去,金汤堡本堡因人手众多,防卫森严,一时尚不虞贼人来犯;但应天无常郭守朴老头一人驻守百珍园,可就危险了。因此他向师父建议,不如换下郭老头,改派两名普通堡丁,也许比较妥当些。降魔子深以为是,乃即将郭老头调回本堡。 接着,辛维正又向师父进言,两位师兄因需练功,暂时腾身不开;他则无事可做,不若由他领着老谋深算的应天无常以及机智敏捷的小灵猿先易装到外面去走走,看能有所收获。 常言道:知徒莫若师。 降魔子对他这名爱徒,无论武功与见识,早具无比信心,当下自是欣然俯允! 于是,辛维正和郭唐等一老一少,秘密收拾行装,悄然易容离堡。 老少三人离堡后,应天无常首先发问道:“第一站去哪里?” 辛维正不假思索地答道:“华容县!” 应天无常微愕道:“去华容县干啥?” 辛维正淡淡答道:“再去找找那位‘万事通’!” 应天无常不禁咦了一声道:“要去的地方,以及要找的人,可说多的是,怎么仅仅先找这么一个不三不四的小脚色?” 辛维正笑笑道:“理由多得很。” 小灵猿插口道:“什么理由,辛兄可否明白说出来?” 辛维正笑道:“这就叫做‘知已知彼’,‘虚实活用’。我且先问二位,假使你们是今天那位三绝帮主,你们还容不容这位万事通仁兄活在人世?” 小灵猿失声道:“是啊,那位仁兄也许是给宰了,你还找去干什么?” 辛维正笑了一下道:“假使容许这位仁兄继续留在原来的那座关帝庙,有何害处?” 小灵猿脱口道:“因为你也许有一天会去找” 辛维正笑接道:“完全对了,这正是小弟要找去的理由。小弟之所以旧地重临,就因为对方算定我有一天也许会找去!” 应天无常恍然道:“老汉明白了,老弟打算将计就计,自投虎口,然后循着这条线索,溯本穷源,以求探得贼帮之据点所在。” 辛维正点头道:“这是一种构想,但在手段方面,并非一成不变!” 应天无常抬头道:“这话怎讲?” 辛维正道:“在贼人来说,这只是一着闲棋,因为我们只有找去的可能,而并非一定会找去,因此贼人在这一道关口上,将不可能安置下重要人手。同时,今天双方已成水火之势,很多地方,再用不着转弯抹角,所以我们去时,大可以见关就破,以毒攻毒,一路逼向贼帮心腹之所!” 应天无常欣然道:“对了,辣乎乎地干,老汉举双手赞成!” 华容城内,那座关帝庙前,芳草如茵,一如往昔。 这是一个春末夏初的午后,一名年轻汉子悄然来到庙内。他张望着走向一名庙祝,以手遮唇,轻轻问道:“万事通在不在?” 那庙祝愣了一下道:“阁下哪里来?” 年轻汉子支吾道:“在下……咳咳……跟他有点亲戚关系,我们见了面,你就知道了。” 那庙祝迟疑着点点头道:“我们进去看看吧!” 年轻汉子拱手称谢道:“劳神,劳神。” 那庙祝将年轻汉子领至后院,转身说道:“你且等在这里”右手井指疾伸,突向年轻汉子乳下期门点去。年轻汉子猝不及防,一声闷哼,扑通倒地! 偏厢一名汉子大笑而出,正是年前那位“万事通”! 那庙祝指着地下的年轻汉子问道:“去年来的,是不是这小子?” 万事通笑着走过来,口中答道:“除了那小子食髓知味,谁会鬼鬼祟祟地找上门来,指名要会万事通?他是来找我的吧?” 那庙祝点头道:“是的。” 万事通大笑道:“这就不对了,年龄差不多,身材也一样,且慢马分舵主刚才这一指,会不会点偏了?” 那位马分舵主轻轻一哼道:“我马如龙,外号铁指金刚,别的能耐没有,相信指上功夫,多少还有几分火候,你老弟放心就是!” 万事通不安地道:“去年……” 马分舵主接口道:“本舵知道。要不是去年的前车之鉴,帮主也不会指派本舵来此,这次为了慎重起见,本舵再招呼他几下,亦无不可。” 说着,果然又过去在年轻汉子身上,加点了“曲池”、“阴谷”及“凤眼”等三处大穴! 这样一来,地上的年轻汉子慢说手足无法动弹,即连肩颈等部位,也无法转动了。 万事通至此方始放宽心,欣然说道:“分舵主,指上功夫,端的名不虚传。就凭这一手,将来新帮开坛,一名香堂护法大概是……” 西厢脊上,有人接口道:“是的,大概是跑不了的了!这庙里,大概只有两位吧?那么老汉可要说一声对不起了!” 万事通武功和地位虽然远在那位马分舵主之下,但为人机警滑溜,则显然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一听到厢房上有人发话,脑中没转第二个念头,拔足便朝院后那道耳门奔去! 他算是够快的了,但可惜有人比他更快! “就是此路不通!朋友。” 冷笑声中,一支三棱镖,划云飞出。万事通上身一颤,镖中后脑,应声扑地;紧接着一条瘦小人影,自西厢上横空扑下! 那位铁指金刚马分舵主见来人只是一个面目陌生的瘦小老头子,胆子不禁一壮,当下牙根一咬,决定来个先发制人,身躯一矮,疾欺而上。指点、足蹋、掌劈、肘撞,一转身之间,连续发出四招! 这种枯藤绕树,缠身不放的亡命打法,最狠毒的地方,就是只攻不守,着着指着要害,全然不给敌人喘息之余地。这种打法,若是换上了一名普通对手,还真不易化解,可惜的是,面前这个小老头子,并不是一名泛泛弱者! 瘦小老头子身形滑如泥鳅,一面闪展腾挪,一面嘱嘱怪笑道:“阁下外号叫做铁指金刚是么?好极了,老汉外号恰巧叫做金剪罗汉。看看咱们一个金刚,一个罗汉,究竟那个行。” 七八个照面下来,铁指金刚忽于心底泛起一股寒意。原来他发觉对方实在比他高明得太多,但对方偏偏不想取他性命。有好几次,他空开大门,对方如欲置他于死地,简直只是举手之落,这是什么缘故呢?铁指金刚惊疑不定,心中一慌,章法更乱! 瘦小老头子怪笑着说道:“怎么样,朋友,咱们可以谈谈吧?” 铁指金刚横起心肠说道:“休想!” 瘦小老头子大笑道:“这样说来,大概是火候还不到。行,行,闲着也是闲着,咱们继续玩下去就是了!” 笑声一收,突然断喝道:“二龙抢珠!” 双指疾点而出! 铁指金刚自忖闪避不及,急切问只得闭上眼皮,同时狠命向前扔出一拳,冀图来个两败俱伤。 准知瘦小老头子明明可以得手,却在指尖将及未及的刹那,将双指一偏一滑,只从耳旁轻带而过。 铁指金刚幸保双目,但已止不住冒出一身冷汗。 “老汉为人,弱点就在这种地方,心肠太软。不过,说真的,一个人要是没有一双眼睛,想想该多可怜!咳,朋友,现在愿意谈谈了吧?” “……” “我看朋友目下最多不过四十来岁,可说正是一个人一生之中最宝贵的一段岁月。喝得下,于得动,玩得起劲,唉,要是在这种年纪撒手西归,老汉,咳咳,真是不忍想下去!” “……” “老汉时常这样想,自古以来,只有一句话说得最对,‘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像你朋友,可以充英雄,死硬到底,只是你们那位帮主,却不见得会为你朋友竖块忠义牌。老实说,不骂一声该死,已算不错的了。反过来,若你朋友随和点,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 “……” “尚请朋友原谅金鸡点头!对,让得好,这一招如被老汉啄中,你朋友的一条鼻经老汉说到哪里了?嗅,是的,这叫说是老汉在做人方面的第二个缺点,话多,还望朋友多多海涵!” “……” “别慌,慢慢来,你朋友知道的,老汉如欲取你朋友性命根本不算一回事。问题是老汉尚未打定主意,是让你朋友带点废好呢,还是弄点明显的小小破相?抑或干脆来个一了百了?” “……” “朋友意下如何?说出来参考参考也不妨。” “……” 铁指金刚左招右架,气喘如牛,黄豆大的汗珠,一颗颗往下滚,真个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恐怖尤胜于死亡。 “朋友,你会活活累死的,趁你朋友还有一口气在,想想后事吧,有欠人人欠没有?妻小怎么样?假如还没有成家立业那就,咳咳什么?好好,当然,当然,老汉说一句就一句!” 瘦小老头双掌陡地一收,后退数步,含笑从容而立。 铁指金刚显已精疲力竭,双腿一软,跌坐下去,又喘了一阵子,这才有气无力地抬头道: “想知道……什么……问吧!” 瘦小老头子溜了不远处那名被点在地的年轻汉子一眼,忽然朝铁指金刚笑笑道:“时间还充裕得很,你老哥不妨再歇一会,老汉先解开那位老弟的穴道,慢慢再说不迟。” 说着,走过去俯身一阵揉拍,含笑说道:“辛苦辛苦。” 年轻汉子苦笑着爬坐起来,摇了摇头道:“你老好忍心!” 瘦小老头子笑了一笑,转身回来,向铁指金刚笑着头一点道:“现在说吧!三绝帮总舵现设何处?除了已知的正副帮主总护法以及三堂堂主外,尚有哪些重要人物?” 铁指金刚垂首答道:“小的原为我们那位帮主之家将,为华容分舵主,是在云梦本宅;总舵究设何处,小的亦不清楚。” 瘦小老头子点头道:“说下去。” 铁指金刚接着说道:“就小的所知,帮中除了外间人所尽知的几位外,再有便是府中原有之十三太保……” 瘦小老头子截断道:“十三太保不算得人物!” 铁指金刚郁郁地道:“那就好像没有了。” 瘦小老头子点头道:“好,那么我再问你,假如今天你们得了手,你跟你们那位帮主,将如何取得联系?” 铁指金刚苦着脸孔道:“说了您老也许不相信。” 瘦小老头子轻咳着道:“相信不相信,可由老汉来决定!” 铁指金刚吸了口气道:“我们那位老主人,马某人已将近两年没见一面了,说起来似乎令人难以置信……事实确是如此……他老人家,不知怎么的,好像谁也信不过,包括马某人在内,其实马某人从小人府,跟随他老人家差不多快三十年了。” 瘦小老头子又咳了一下道:“老汉绝对相信,只是,咳咳,这好像并不是老汉要问的话!” 铁指金刚呆了一下忙说道:“是的……小的意思是说……每隔十天或半月,便有一名快马特差,来到各地分舵上,听取报告,或传达谕旨,并留下一次来人见面的切口,因为每一次派出的特差,往往并非同一人。” 瘦小老头子道:“下一次的快马特差何时到达?” 铁指金刚答道:“明天。” 瘦小老头子点头道:“很好,假使一切进行顺利,明天以后,你朋友便可全手全脚,去到你朋友高兴去的任何地方!” 次日,傍午时分,关帝庙前,一匹快马来到。 马上是一名中年劲装壮汉。他来到庙前下马,缰绳信手一扔,径向庙中大步走了进去。 庙中,一名庙祝正在扫地,汉子走过去问道:“小官人来过没有?”—— 第三十一章 迷津有路 庙祝直起身子点头道:“来过了!” 劲装汉子呆了一下道:“什么时候?” 庙祝低声道:“昨天!” 汉子忙问道:“如今在哪里?” 庙祝嘴巴一努道:“在后面,睡得安安稳稳的,托主上洪福,一点手脚没废。” 汉子迫不及诗地道:“快带本座去看看!” 两人匆忙来到后院一间柴房。那汉子打开麻袋口,拉去亮处看了看,大为高兴道:“一点不错,正是这小子。在君山时,本座曾见过两次,这下可够你这位舵主享用不尽的了!” 庙祝连忙逊谢道:“上差栽培……” 汉子四下望了一眼道:“听说这儿舵上,还有一个叫万事通的弟兄,怎么没有看到?” 庙祝低声阿谀道:“知道上差今日莅临,叫他出去办点酒菜,顺便打听一下城里有没有合适的娘儿……” 汉子摇摇头说道:“不行了,有这小子在手边,本差一刻耽搁不得,得马上上路才行。 嗅,对了,听说这小于滑溜的很,分舵主有没有特别留心?” 庙祝连忙接着道:“当然,卑舵设计点了他‘曲池’、‘阴谷’、‘风眼’、‘挂膀’、‘风门’等五处大穴。上差不放心,再加上两下,当然更好。” 汉于摇头道:“不必了,主上要的是活口。因为这小子据说已经炼成一套六甲灵飞掌,主上可能还要在他身上动这套掌法的脑筋;万一穴道点得太多太重,成了半残废,咱可担当不起。” “那么” “没有关系,这儿动身,只三两天路程……咳咳……好的,本座现在就带走这小子。下次专差,半月后到达,见面第一句话将是:“这庙里怎么一个人也看不到?’记住没有?不必送了。再见!” 劲装汉子扛着麻袋,大踏步出门向前殿走去。 这边屋中,破床下一声响动,钻出小灵猿唐志中。他向铁指金刚点点头道:“朋友很守信用,现在为你解开穴道之后,你朋友稍为活动一下,也可以收拾收拾另找生路了。这儿是两枚金元,合重二两五钱整,拿去做为盘缠吧!” 那位三绝帮的“快马特差”纵骑驰出华容西城门,心中好不得意。他暗忖,我吴某人在十三太保中,一向只是个不被重视的小角色,想不到一旦时来运转,竟被我无意中建下此一奇功。 嘿嘿,这真叫做 就在这位快马特差正想得浑陶陶、轻飘飘周身舒泰之际,两边腰眼上忽然贴上两只热烘烘的手掌,耳边同时响起一个声音道:“要命的就别动!” 接着,那声音又冷冷道:“你朋友谅也清楚,你受制的是左右章门穴,这是人身上相当重要的两处穴道;如你朋友不信六甲武学传人会使你变成一个带喘病的驼背者,就不妨试上一试对了,这样才乖,停下马来吧,我们要谈的事情还多着哩!” 等坐骑停定后,辛维正双掌向上一移,然后提着那位“特差”的衣领,纵身跃下马背。 后面来路上,两条人影起落如飞,眨眼来至近前。来的正是郭、唐一老一少! 小灵猿站下来,喘了一口气道:“辛兄要是再不下手……” 应天无常狠报啐了他一口骂道:“别他妈的丢人了,年纪轻轻的,才跑了这么两步,就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要活到老夫这把年纪,岂不要人抬着走?” 小灵猿涎着脸嘻笑道:“武林中能有几个……” 辛维正笑着从中打岔道:“算了,算了,有话到那边林中再说吧!” 一行人来至林荫处,辛维正将那位快马特差放在地上,抬头向应天无常笑道:“我来还是您老来?” 应天无常冷冷答道:“大家一齐来!” 辛维正不觉一怔道:“您老大概没听懂晚辈的意思吧?晚辈意思是说这大家一齐来,怎么个来法?” 应天无常冷笑道:“这个还不简单,你小于口才便利,老夫手狠心辣;你小于负责盘问,由老夫来伺候。不肯开口,看老夫的。答得实在不实在,由你小子下判断。将来吃亏上当,大家都有一份!” 接着,向小灵猿一招手道:“你小于也别闲着,去将马拴好,站得高一点,好好替我睁大你那双狗卵子!” 小灵猿嘻笑着离去后,这边辛维正开始盘问道:“朋友如何称呼?” “吴……量……新,外号‘塞北飞狼’。” “在帮中供何职使?” “十三太保之一。” “排行第几?” “排行第十。” 辛维正不禁点头道:“好极了!” 当下接着又问道:“三绝帮总舵设在何处?” 塞北飞狼讷讷道:“在,在” 应天无常足尖一探一捻,塞北飞狼登时杀猪般地大叫起来。 辛维正继续问道:“在哪里?” “在沔阳。” “沔阳的什么地方?” 塞北飞狼正待答话,应天无常忽然手一摆道:“且慢!” 辛维正愕然抬头道:“什么事?” 应天无常重重一哼,再度抬起足尖,一脚蹋向塞北飞狼的志堂穴。塞北飞狼一声惨嚎,当场昏死过去! 辛维正大吃一惊道:“你老这是” 应天无常头也不抬,冷冷道:“都怪老夫将你小于估价过高!” 说着,俯下身去,伸手在塞北飞狼被踢处一拍一揉,塞北飞狼发出一阵呻吟,应手悠悠醒转。 应天无常拿着势子喝道:“还不说实话?” 塞北飞狼大口喘着气,只管点头,一时之间竟无法发出声音来。 辛维正皱眉喃喃道:“您老为何这样做,晚辈可真有点不明白。” 应天无常冒火道:“还不明白?” 手指一点,几乎点上辛维正的鼻尖,气咻啉地接口道:“他要将你解去总舵领赏,口称总舵在沔阳,出的却是华容西城现在明白了没有?” 辛维正脸孔一红,不禁暗暗惭愧不已!沔阳位处华容县的东北方,他们现在走的方向,恰好背道而驰,这种明量的谎,他居然都没有能发觉! 应天无常转向塞北飞狼又喝道:“你他妈的,要不要换换新口味?” 塞北飞狼哼嚼着道:“前辈饶命。” 应天无常喝道:“那就快说!” 塞北飞狼颤声道:“说……说出来……小的就没命了。” 应天无常冷笑道:“不说就活得成,是么?” 说着,作势又欲蹋去。 塞北飞狼连忙哀告道:“我说,我说……在……在……常德府。” 应天无常大怒道:“你还敢扯谎!” 塞北飞狼忙叫道:“求您老手下留情,这是实话,的的确确是实话,如有半字虚言,雷打火烧,不得好死!” 应天无常转向辛维正头一点道:“继续问下去!” 辛维正于是接下去问道:“在常德府什么地方?” “桃源县北避秦岭中段一处山谷中。那地方非常隐僻,平时人迹罕至,入山要走一日夜,才能到达。” 辛维正一呆,脱口道:“桃源避秦岭?接近美髯公齐天卫之住处?” “是的,与‘美髯公’之‘千秋府’只隔两座山头。我们那些老主人认为,总舵设在避秦岭是最为安全不过.不但一般人难于想像,就是不慎漏出一点消息都恐怕无人肯信。” “这里过去,由那一条路入山,入山之后,又是如何个走法?” “少侠要想进去,恐怕不容易。” “为什么?” 塞北飞狼嗫嚅着道:“因为……” 应天无常挥手道:“解开他的气户穴,让他绘张草图!” 辛维正依言拍开塞北飞狼的气户穴,并递去一枝灰笔以及一张白纸。塞北飞狼支撑着伏在大石上,不一会儿一幅草图绘就,上面将道路、河流、山径、狭谷、桩卡,以及总舵所在地,都一一标示出来。 应天无常接过去看了一下道:“一定得渡过这条白洋河,才能进得去?” 塞北飞狼点点头道:“是的。” 应天无常又问道:“有没有其他入山之路?” 塞北飞狼摇头道:“别无他这。除非能通过千秋府,不受阻碍,由府后翻着山头过来。 就小的所知,在那一段山路中,满是荒林断壑,不但危险异常,而且极易迷路,这也是美髯公门下弟子,至今未能发现此一秘密的原因。” 辛维正向应天无常问道:“这条白洋河,是否很难渡?” 应天无常皱眉答道:“老夫只知道此河为洞庭支流之一。上接澧水,河身傍山婉蜒,水流湍急,内多礁石,一向为商贾行人视为畏途。” 塞北飞狼插口说道:“困难之处,尚不止此。该河仅有两处渡口,船老大均为帮中人,他们对帮中上下人等之相貌言行,均极熟悉,外人要想混入,万难逃过彼等耳目。诸位纵精易容之术,但于举止方面,恐难不露破绽。” 应天无常收起那幅草图,毅然道:“这些留待以后再说不迟!” 辛维正指着塞北飞狼道:“那么这位老兄如何安置?” 应天无常点点头道:“当然得想办法……” 语音未竟,一脚飞出,那位塞北飞狼哼都汲有来得及哼一声,脑袋一歪,就此了账! 辛维正大骇道:“您老怎可如此做?” 应天无常偏脸道:“为何不可?” 辛维正皱眉说道:“我们问一句,他答一句,并无不合作之处,何故不肯饶他一条活命?” “谁答应过他了?” “话不是这样说- “总觉得有伤天良?” “也不是这样说!” “那该怎么样说?……” “晚辈意思是说……” “说什么,说啊!再说老夫就是一口臭口水!奶奶的,你就没有想想,你若被他送去总舵,人家会不会对你慈悲?你大师伯怎么死的?你师父因何人而残废?奶奶的你小于说啊!” 辛维正叹一口气,没再开口。 应天无常转向林外高喊道:“小子将马牵进来!” 小灵猿应了一声来了,随即将那匹黄骠马牵入林中。应天无常走过去,并指如刀,一掌切下,那匹黄骡马马颈一垂,缓缓跪下两只前蹄,喉中咕咕一阵响,身子一倾,绝气翻倒! 小灵猿张目失声道:“这样一匹好马,乘坐三个人,绝无问题,留作代步,不亦甚佳?” 应天无常哼了一声道:“是啊!真是太可惜了。快马特差的专用坐骑,一旦乘坐起来,单是那股威风劲儿,就够人陶醉老半天的。我的好老弟,你为何不早说?” 这是一匹快马特差的专用坐骑? 小灵猿有点不服气,正想顶撞时,跟光偶扫,忽然瞥及马腹下那一撮显目的白毛,顿时气馁缩口。 当晚,老少三人来到三叉河,分三起走入一家小客栈。天黑之后,方聚到一处,商议采探三绝帮总舵之策。 应天无常自老主人霹雳子去世后,心情一直不好。两小因此老有口无心,从不与之计较;而这位过去的七绝掌门人,性情虽然喜怒无常,但江湖经验之老到,也确令人拜服;故这时一经谈到正题,两小都表示:“愿听老前辈的安排。” 应天无常摇摇头,说道:“不!集思方能广益,老夫愿先听听你们的意见。” 小灵猿想了一下说道:“依晚辈之见,日间这名塞北飞狼,他将白洋河渡口说得那样利害,也许多少带点吓阻意味在内,我们似乎……” “似乎应该前去试一下?” “是的。” “要是那厮说得一点不假,届时怎办?你可知道快马特差鼍半个月轮值出巡一次,我们若被识穿身份,再无第二次机会?” 小灵猿又想了一下道:“那么来一次故技重施如何?” 应天无常眨眨眼皮道:“什么故技重施?” “就像在华容关帝庙内所采用的办法一样。先自动投入虎口然后乘机反击,再以非常手段,迫使那些伪装船户的帮徒就范!” 应天无常摇摇头道:“行不通。” 小灵推不解道:“为什么行不通?” 应天无常答道:“我们也许根本就上不了船,你不听那厮说,那些摆渡的帮徒,对该帮上上下下之相貌言行全都熟悉异常?” 语音稍顿,又道:“再说,该处接近魔帮心腹之所,消息毒传递,必然非常灵通。我们的目的,只在采探虚实,一着败,满盘输,届时纵能宰杀三五名魔徒,又何补于事?” 小灵猿播头叹了一口气道:“那就无法可想了。” 应天无常又转向辛维正道:“你小子怎样?” 辛维正迟疑了一下道:“晚辈亦无良策。假如前辈认为可行,晚辈觉得,倒不如先去千秋府,找一找美髯老儿,迅速集起人手,干脆从正面攻进去!” 应天无常摇头道:“更使不得!” 辛维正微感迷惑道:“何以使不得?” 应天无常说道:“这位美髯公的性格,虽不吡你大师伯那样暴烈,但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如听到三绝帮之总舵,竟设在他卧榻之侧的避秦衅,首先就会气个半死。假使一切进行顺利,也还罢了,万一这里面出了差错,我们今天听到的,只是一派胡言,到时候谁敢担起这付担子?” 辛维正默然点头,深觉此虑甚是。 小灵猿不禁着急道:“然则怎办?” 应天无常沉吟着道:“办法倒是有一个,只不知道我们辛老弟的一套六甲灵飞掌,究竟能办多少事?” 小灵猿抢着说道:“我看辛兄目前之成就,大约在‘子’‘男’之间。“应天无常豆睛一瞪道:“要你多嘴!” 小灵猿诧异道:“您老……不是……正在跟晚辈说话么?” 应天无常不理,转向辛维正道:“老弟自信如何?” 辛维正甚感应答为难,讷讷道:“晚辈” 应天无常不耐烦道:“别婆婆妈妈的了。老夫不妨再简单的问你一句:如遇上男字辈的人物,你小于是否应付得了?” 辛维正红脸一笑道:“也许可以吧!” 小灵猿兴奋地道:“我说如何?他现在的情况,一如俗语所说的‘见风长’。今天在‘子’‘男’之间,明天也许就在‘伯’‘子’之间了!” 应天无常又朝小灵猿狠狠瞪了一眼,这才点点头道:“既是这样,自然无妨一试……” 三天后,在鳖山镇一家小饭馆中,一名癯小的老头子,当着一群贩夫行人,大谈其三天前在华容西郊的一场险遇。 他说:“当时啊,嘿嘿,老汉敢担保,诸位要是有谁在场,准会吓一个死去活来!想想那时的情景吧:一匹黄骠马,如飞而来,马上坐着-名劲装大汉,威风凛凛,杀气腾腾,马后捎着一只大麻袋……” “您老先生当时在哪里?” “在道旁林中。” “干啥?” “出恭。” “哈哈……哈哈……” “别笑了,老陈,听他说下去!” 小老头喝了一口酒,接下去说道:“诸位一定要问了:一名劲装汉子,骑着一匹黄骡马,马后稍着一只大麻袋,这又有什么怕人的呢?” 众人异口同声道:“是啊!” 小老头头一摆,说道:“要这样想,就错了!我且问诸位:要是你们诸位之中,有谁看到这么一人一骑,当你正提着裤腰,注目谛视之际,忽见那人马缰一勒,陡将坐骑停下,双目圆睁,脸如死灰,黄豆大的汗珠,一颗颗沿颊下滚,诸位将会有何感想?” 众人果然啊了一声道:“那人怎样了?” “那人么?好得很,既非癫痫发作,亦非中邪中风……只是两边腰眼上忽然多出两只怪手而已!” “只是两只手?” “还有一个头。” “胡说……不……你是说一个人只有一头两手?” “其余的部分,尚在麻袋中!” “啊!以后呢?” “以后,从麻袋中钻出来的那个人,将马上汉子提去树林内,距离老汉出恭处,不及十步之遥。接着,一阵阵惨嚎传来,老汉牙齿打战,几乎想再出第二次……” “两人都是江湖人物?” “这还用说?” “为了寻仇?” “好像不是。” “否则为何要下这等毒手?” “后来的那人好像向马上那汉子逼取一套口供。” “结果逼出来没有?” “不招你说行不行?” “那汉子招了一些什么事?” “没有听清楚,咳!” “那汉子最后给放了没有?” “放了,不过已经变成一具死尸。最可怜的还是那匹马,一匹纯种的关西黄,结果竟落得跟它主人一样,遍体血污,四脚朝天,连胸腹间那一小撮白绒手,亦给染成鲜红色…… 在接着的五六天里,这段可怕的见闻,迅即在鳖山至常德之间的一些茶楼酒肆中流传开来。 这一天,当那名瘦小老头子,在离白洋河不远的一座小镇酒店中,正带着三分酒意,口沫横飞地重复着那个已不知说了多少遭的惊险故事时,一名风尘仆仆的僧人,适时入店打尖。 在瘦小老头儿述说告一段落后,那僧人朝老头身边的药箱打量了一眼,抬头和气地问道: “这位施主,可想入山采药?” 瘦小老头儿点头道:“是的,听说对面山中盛产‘天南星’。这味药,目下市面上正缺得紧。敢问大和尚来自那座宝山?” 那僧人答道:“贫僧通缘,来自嵩山少林。” 小老头肃然起敬道:“原来是少林高僧,失敬得很。看大和尚身带药囊和药铲,不会也是来采药的吧?” 通缘和尚微微一笑道:“施主猜对了。不过贫僧要采的不是‘天南星’,而是‘落得打’。施主听说过这味药没有?” 小老头不假思索道:“金疮圣药也!能行血,又能止血,跌打损伤,淤滞阻噎,非此药不行。贵寺以武功闻名天下,这一味药,自是少不得。” 通缘和尚由衷羡赞道:“施主果然是位行家。” 瘦小老头儿忽然无限感慨地叹了口气道:“老汉祖上,世代习医。在湘南一带,原有好几家自己的药号子;到了小老儿手上,因不学无术之故,几家铺子,先后浪葫殆尽。如今每况愈下,竟沦落成为一名生材贩子,想起来真是令人好不惭愧!” 店中贪客见小老头儿已扯去其它方面,纷纷结账散去。通缘和尚念了两声善哉,向小老头征询道:“既然此行的目的相同,贫僧就跟施主结个伴如何?” 瘦小老头皱眉苦着脸孔道:“好固然好,只是听说前面这条白洋河,渡口不多,而且时生翻覆意外,总不免使人脚躇也……” 通缘和尚微微一笑道:“这个施主放心。由于‘落得打’这味药,每年只在这个时候有,贫僧来这里,已非今天一次。那些船家,贫僧都熟,而且所谓翻覆意外,亦不若外传之甚,施主到时候就明白了。” 瘦小老头儿大喜道:“这样说小老头自是求之不得。” 僧俗两人,离开食店,分别在镇上买了干粮和一些应用之物,即向白洋河渡口赶来。 渡口停着三四条双舱两用船,三四张原木编结的小筏子。由于渡河者稀少,船头上几名男女,正在低头修补渔具。 僧俗两人来到河边时,从另一条小路上,同时走来几名村农。通缘和尚见了,眉峰不禁微徽一皱,那瘦小老头儿,正望着河水发呆,对此浑无所觉。 那几名农民,年纪均在三十上下,个个精壮异常。各人身上除带有棍叉绳网之物外,后面两人还分别牵着一条大猎狗。大概是想趁此农闲季节,到山里去猎点野味借以补贴补贴生计。 通缘和尚念了一声佛号,低低说道:“这位老施主,咱们稍缓一步,等这几位施主过去了再说如何?” 瘦小老头儿怔了一下,旋即点头道:“是的,好,好……” 这几名村农星系过渡常客,当下经其中一人发出招呼,下面河中,一张木筏,立即由一名赤胸大汉撑来岸边。 等那张木筏去远了,通缘和尚这才走去河边,向下面高声喊道:“张老大在不在?” 离僧俗两人立脚处最近的一条小船上,一名短衣汉子,应声探头出舱,左右张望着: “谁啊?” 接着,头一抬,欣然失声道:“啊,我道是谁,原来是通缘大师,大师好久投有来了啊!” 上船之后,那个张老大为僧俗两人倒来两碗冷茶,随即解开缆绳,将小船撑离河岸。 瘦小老头儿从身边摸出钱串,抬头问道:“这儿的渡钱一向怎么算?” 通缘和尚连忙过来拦着道:“这点小意思,贫僧” 掌心闪电一翻,五根手指突如五支钢钩般,一下紧紧扣住瘦小老头儿拿着钱串的右腕! 瘦小老头儿脸色一白道:“原来你是贼秃” 通缘和尚哈哈大笑道:“好一个应天无常,你姓郭的也没有-想想,三绝总舵是何等所在?三绝帮主是何等样人?你老小于凭了这一点涂涂抹抹,鬼也骗不过的易容术,就居然来探底,岂非太不自量?” 应天无常见身份已露,反而镇定下来。这时冷冷问道:“尊驾怎么称呼?” 和尚大笑着说道:“这些地方,就可见酒家要比你老小于高明得多了。听说过过去煞相手下,十三太保中的‘金爪秃龙’投有?那位‘金爪秃龙’即酒家是也!” 应天无常冷冷又说道:“你待将老夫怎样?” 金爪秃龙狰狞之相毕露,嘿嘿道:“你老小子,也算是个老江湖了,利害与取舍,应比别人清楚。是个识趣的,就快点把那个姓辛的小子交出来!” 应天无常冷冷反问道:“哪个姓辛的小子?” 金爪秃龙哼了一声道:“少装糊涂。老实告诉你老小子,你跟那姓辛的小于一出金汤堡门,我们这边便得着消息了!” 应天无常暗暗心惊,这样说来,金汤堡中岂非仍然伏有奸细? 心腹之患不除,这可如何得了? “就只那个姓辛的小子么?” “据消息报来,除了姓辛的小子,另外还有一名小子。不过,另外那名小子,显然无关紧要,你老小子只须将姓辛的小子交出来就行了!” 应天无常听了,益发为之心惊不已。 他们老少三人这次出堡,堡中知情者,仅降魔子、钱总管、双尉兄弟、友行空天马、霹雳翼等少数八九人。这些人之中,谁岜不可能为魔帮之奸细,那么这消息是什么人漏出来的呢? 金爪秃龙五指紧了紧,嘿嘿一笑,又说道:“怎么样,老小子?” 这名金爪秃龙,乃十三太保之首,一身所长,全在双手十指上。他此刻拿着的,是应天无常手腕“内关”、“大陵”、“劳宫”三处穴道,属心包络。虽说只是一条手腕,却能使人周身软痪,气促心跳,酸麻入骨,痛苦不堪。应天无常经他这一加劲,登时额际见汗,脸色灰白如土! 第三十二章 最毒淫妇心 不过这位应天无常,骨头也是够硬的。饶得如此,依然咬咬牙,泰然自若地答道:“你以为老小子会吃阁下这一套?” “这一套不够刺激?” “俗不可耐!” “换个花样如何?” “悉听尊便!” 金爪秃龙双目凶光一闪,正待改施毒手时,神情微微一动,忽然变了主意,仍旧干笑着道:“老小子,我看你最好” “怎么样?又改变了主意,想用软功,是不是?老实告诉你这条癞皮走狗,老夫软硬都不吃!” 金爪秃龙微微一笑道:“别用激将法。姓郭的,十三太保不会那样容易上当!” “十三太保算老几?那位塞北飞狼吴量新,可是太保之一?哼哼,可惜你阁下没有看到他仁兄那天那付摇尾乞怜的窝囊相!” 金爪秃龙脸色突然难看起来。打鼻中一哼,阴阴说道:“你老小于可别后悔才好!” “老套!” 金爪秃龙忽然凑近应天无常面孔奸笑着说道:“真的还是老套么?告诉你,老小于,一点都不是!知道顾天血手门那个姓倪的也已投在本帮了吗?嘿嘿嘿!假使你老小子不在乎将你交给那个姓倪的,我朱某人就承认对你老小子的确无计可施,嘿嘿嘿!老小于,怎么样? 要不要重新考虑一番?那姓辛的小于刻下在哪里?” 这一下,这位应天无常可真的有点发慌起来;同时,他觉得火候已到,越此机会说出来,也是时候了。 于是,故意变了变脸色道:“想不到你们十三太保,全是一群卑鄙无耻的东西。这样做,你们算英雄,还是算好汉?” 金爪秃龙得色毕露,注目催促道:“说啊,那姓辛的小子” “等在滦家河一座小村于里。你这位金爪秃龙称称自己的斤两,有把握完成这件奇功么?” 金爪秃龙哈哈大笑道:“用不着。知道这小于的下落,已经就是奇功一件了。关于拿人,本帮中有的是高人能手!” 这次,整个计划,只有一点出乎这位应天无常意料之外,便是他绝未想到,他的那批冤家对头,顺天血手门中人已投来三绝帮!万一这厮言而无信,到最后仍将他交去那姓倪的手上怎办呢? 所以,他故意嘿了一声,又道:“阁下也未免得童得太早了吧?” 金爪秃龙侧目道:“那点嫌早?” 应天无常冷笑道:“阁下能确定姓郭的说的都是实话?” 金爪秃龙头一摇,笑道:“这一点,尽请放心。将来拿人时,不管去哪里,都不会少掉你者朋友一份如果你老朋友想玩弄什么花招,到时候啊,嘿,嘿,报应快得很!” 应天无常想逼对方说的,正是这几句话。只要不落人那批生死仇家手里,他自然放心之至! 不一会儿,船抵彼岸。金爪秃龙将应天无常点了双肩“肩井穴”,然后放任应天无常跑在身前,沿着一条起伏婉蜒,杂草没膝的小道,向深山中走来。 时值初夏午后,山中草盛花开,虫鸟之声噪耳。触目一天原始的荒野意味,如非事实摆在眼前,真难令人相信,搅起武林中一片风云的三绝帮,竟会将总舵设在这种几乎是人迹罕至的深山秘谷中! 两人在树林中前行了约莫个把时辰,金爪秃龙忽然从身后传来一声低喝道:“停一停!” 接着,他取出两幅色泽不同的长布带,分别在应天无常头上,以及自己头上缠好,这才挥手道:“继续向前走!” 前面是一条狭谷,入口处宽仅四五尺许。进入谷道中,两壁陡削如屏,仰脸上望,阳光如线,高不可测。 向前走去,时有急弯。眼看已无路可通,及至行近,柳暗花明,转过一堵岩壁,又是一条岔道。岔道时而东,时而西,使人有如身陷迷宫之感。应天无常知道,他纵能记得住出入途径,亦属枉然。这条狭谷中,必然布有无数桩卡。他今天若是一个人进来,也许跑不上十步,就给解决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应天无常问道:“还有多远?” 金爪秃龙冷冷道:“到了自会告诉你!” 应天无常无可奈何,只好继续向前走去。 大约走到二更左右,前面不远处忽然出现一点闪烁的灯光,那灯光似乎来自一片密林中。 等到走近一看,应天无常不由得大感失望。 那是一盏油纸风灯,吊在一株古松上。四下里虫鸣啾啾,根本不见半个人影。 金爪秃龙走上前去,将那盏风灯取下,自怀中掏出一方小纸片,吐一口口水,贴在风灯上,然后高举着那盏风灯,转身点头道:“随我来!” 走出树林,前面斜横着一条小溪涧。两人沿涧侧一条山坡拾级而上,约百来步,来至一座小峰头上。 应天无常向下面一看,这才明白总舵已到。 下面谷中,是一片占地约百亩左右的大草坪,建屋数十间,黑影起伏,连绵几近半里之遥。 在下面那些房屋中有的黑漆一片,有的有灯光透出。 金爪秃龙将手上那盏风灯不住地缓缓来回摇动。过了约莫一袋烟光景,下面黑暗中有人问道:“是朱卫士么?” 金爪秃龙高声答道:“正是兄弟!” 下面又问道:“同行者何人?” 金爪秃龙道:“奉帮主密谕抓来之点子!” 下面接着道:“既奉密谕,必有三绝号牌,可否请朱卫士将号牌见示?” 金爪秃龙道一声:“遵命!” 右臂一杨,向下面投出一件黑乎乎的物事。 下面隔了片刻道:“号牌无误,请卫士带人下来吧!” 应天无常一旁看了,不禁暗暗蹙额。盘查自己人,都如此之严,如何能够混得进来? 这座魔窟,仗着天然屏障,渗透非易,硬攻不可,将来若想加以捣穴倾巢,倒真是一件头疼事! 来到草坪上,两名劲装汉子,先将应天无常周身搜了一遍;然后令应天无常双手背剪,加上一道牛筋软索,押去一排石室前,交给另外一名劲装汉子,打开石门,关人室中。 应天无常从一个小洞孔中向外喊道:“有死罪,没有饿罪,跑了这一天山路,先给老夫来顿吃的怎么样?” “一两顿不吃饿不死!” 外边冷冷应了这么一句,旋即人声杳然。 应天无常穴遭受制,真气难提,走了这一天山路,也的确累了,当下骂了几声,也就倒下去睡了。 第二天,应天无常一觉醒来,耳中忽然遥遥传来一阵鞭打、呼叱和哭喊之声。 “娘,娘,孩儿求求您,不要再打了……” “还肯不肯嘁爹?” “孩儿不是没有……” “好个贱人,你,你,你还倔强!” 接着是一阵皮鞭抽打声,一个你字一鞭,足足抽了十来鞭,方始住手。底下又一阵令人心酸的哭泣:“娘,您好忍心,孩儿,孩儿……” “你知道你是谁生的么?” “求求您,娘,别再说了。” “你是他生的,怎不喊爹?” “娘,想想爹吧,想想他老人家的脾气。要是……要是……他老人家知道子,娘…… 您……就不觉得,他老人家也……也未免……太可怜了一点么?” “还嘴硬,你,你,你,我打死你这死丫头!” “娘,娘,哎啃……哎晴……娘,娘,您……怎不……想想…-您……只有……这么…… 一个女儿……娘,娘,哎啃……” “拿盆冷水来!” “是的,娘娘!” “醒过来之后,好好看着。不要给她吃东西,什么时候心回意转,就什么时候告诉我一声!” “是的,娘娘!” 应天无常气血涌翻,睚眦尽裂。他已听出,被打的是金紫凤,执鞭者正是那个黄氏淫妇! 假使他不是双臂受制,他宁可横尸溅血,也会冲出屋去,跟那淫妇拼上一拼的。俗云: 虎毒不食子,真想不到天下竟有这般狠心的女人! 应天无常喘息着倚到屋角,想想死去的老主人,再想想今天的小主人,心中一阵酸楚,不禁潸然泪下。 这样,又过了片刻,门旁那道桐孔中,忽然塞进来两只冷馒头。应天无常走过去,抬足一蹬,又将两只馒头从洞中剔了出去。 外面有人冷笑了一声道:“脾气不小啊?嘿!” 应天无常凑去洞口喊道:“伙计,你过来。” 那名守卫帮徒昂然走过来,问道:“什么事?” 应天无常猛然吐去一口口水道:“我造你的祖奶奶!” 那名帮徒勃然大怒道:“你老鬼想是活腻了!” 应天无常紧接着骂道:“我造你们帮主的祖奶奶,副帮主的祖奶奶,总护法的祖奶奶,三堂堂主的祖奶奶,所有帮子帮孙的祖奶奶!怎么样,朋友,你能将老夫怎么样?告诉你,干蹬眼,毛也少不了老夫一根!” 应天无常年届六旬,且曾尊为一派掌门,如今竟效泼妇骂街,说起来岂非幼稚可笑?但是,事实上,他如不经这样一骂,胸中那口恶气,硬是出不了。现在,骂过了,心头果然好受得多! 不过,外面那名帮徒,却给气炸了。只听门上铁锁响动,那厮显然要想冲来石室,将老儿痛揍一顿。 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断喝道:“老陈,你在干什么?” 那名帮徒转身忿忿地道:“老鬼骂人,连……” 来的是金爪秃龙。这时截口又喝道;“挨一二声骂,算得什么?哪个犯人没有一点脾气? 你擅自打开牢门,是否不想活了?” 接着,脚步声由远而近,石门跟着打开。金爪秃龙探头招呼道:“老小子,你出来!” 应天无常走出石屋,草坪上远远走来一人,正是那位奸男杨若善如今三绝帮中“神拳堂主”。 奸男杨若善走近之后问道:“那小于在什么地方?” 应天无常昂着头,一声不响。 金爪秃龙只好代答道:“漆家河。” 奸男转过脸去道:“漆家河在什么地方?” 金瓜秃龙道:“一座小村子里。” 奸男又道:“那座村子叫什么村名?” 金爪秃龙一怔,连忙转向应天无常问道:“那座村子在哪里?叫什么名字?” 应天无常两眼望天道:“可惜老夫不知道此行会失手,且会遭到盘问,如蒙见释,老夫一定会去问个清楚!” 奸男头一摆道:“押着他一齐走!” 金爪秃龙喝道:“听到没有?老小子,走!” 应天无常站着不动道:“怎么样来的,怎么样去。一条牛筋索,价值不菲,老夫不愿贪你们这种小便宜!” 金爪秃龙只好过来为他将一条牛筋软索解下。 奸男忽然问道:“朱卫士点的他哪几处穴道?” 金爪秃龙答道:“肩井。” 奸男皱眉说道:“肩井受制,真气难提,像这样一步一步地走,要走到什么时候?” 金爪秃龙说道:“这是没有办法的事。老小子过去在武林中,是条有名的老狐狸,不能不提防一二……” 奸男想了一下道:“那么,就请朱卫士驮他一程吧。兵贵神速,万一被那小子看出不对,给溜掉了,可无法向帮主交代。” 金爪秃龙无奈,只得过来将应天无常驮在背上。 应天无常咳了一声道:“朱大卫士,您请听清了,如听到老夫说一声停,还请赶紧止步。 老夫有个老毛病,就是尿急,说放就放,到时候可别怪老夫放肆……” 金爪秃龙切齿道:“现在你老小于尽管风凉,将来总有你老小于的乐子就是了!” 由于出山未受任何耽搁,约莫过午时分,一行三人便即来到白洋河渡口。渡河登岸,转投西北,再向漆家河奔去。 到达漆家河小镇上,太阳业已下山。奸男问道:“现在朝哪个方向走?” 应天无常懒洋洋地答道:“现在么?这个唔就很难说了!” 奸男阴侧侧地笑遭:“郭老大,有道是: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杨若善,何以会被喊做奸男,想你郭老大,亦必清楚。所以,我说,咱们最好彼此来个心照不宣,花样少耍;那样做,不但没有什么用处,而且也没有什么好处。郭老大,您说是么?” 应天无常眼皮一闭道:“老夫说的是实话。” 奸男轻轻一哦道:“那么能不能请老大再说明白些:什么叫‘难说’?” 应天无常慢吞吞地道:“老实告诉你们,那座村子,已经到了。这里出镇,再走里把路,见到一排大槐树的那座村落便是……” 奸男插口道:“一路找过去不就得了,这有什么难说不难说的?” 应天无常道:“那小子不是傻瓜,他们见你们这样押着老夫走,我不相信他还会现身相见!” 奸男注目道:“老大的意思,是否要我们放你老大一个走在前头?” 应天无常道:“老夫未作如此要求!” 奸男眨眨眼皮道:“然则怎办?” 应天无常仰脸道:“那是你们的事!” 奸男咬唇沉吟不语,两眼骨碌乱转,发觉问题果然相当辣手。让老家伙一个人走在前头吧,谁也不敢放心;否则,很显然的,那小子如见老家伙已落敌手,将绝无现身相见之理! 金爪秃龙忽然问道:“你们当初的决定,见面时如何联络?” 应天无常淡淡说道:“套我们杨大堂主一句说词: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以二位之精明,假话说出来,亦属枉然。我们当初分手时,已将今天这一切,预列在内,就是老夫也许可能会失手!所以,我们的约定是,如老夫无恙归来,就站在那排槐树下,小于藏身暗处,都看清楚了,再现身招呼!” 金爪秃龙转向奸男皱眉道:“堂主有无善策?” 奸男思索了片刻说道:“我们郭老大在这些地方,倒是满耀亮,他说的无疑都是实情。 现在,本座以为,别的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多点他几处穴道,然后让他站去槐树下……” 应天无常摇头道:“不妥!” 奸男微怔道:“那点不妥?” 应天无常道:“杨大堂主的独门手法,别人化解不了,也许是事实;那小子已获传六甲灵飞掌心诀,未必没有办法。两位届时如离得太近,将难逃那小于之警觉;如离得太远,老夫只须稍作暗示,又恐怕到时候,两位会措手不及,诱敌之计不成,反将老夫来个放虎归山。 这一点,两位最好再考虑考虑!” 奸男先是一呆接着大奇道:“这样做既然与你老大有利,你老大为何又要将它说穿?” 应天无常冷冷说道:“这种明显的破绽,人人都不难考虑到。安知它不是你插大童主故意说来试探老夫的一块问路石?” 奸男失声大笑道:“说了你老大可别后悔。刚才这主意,确属杨某人一时失算,真亏你老大及时提醒。惭愧,惭愧,好险,好险!” 应天无常哼了一下道:“我姓郭的,过去在扛朔上,乃人所共知的寡情无义之人。为了本身之利害关系,老夫并不在乎牺牲个把刚出道的毛头小于。不管你大堂主是真失算也好假失算也好,总而言之,老夫决不轻易冒险!” 奸男叹了一口气道:“可惜无法知道你郭老大之真正心章,否则,像你郭老大这种人才,本帮在目前,可说欢迎惟恐不及……” 金爪秃龙轻轻一咳遭:“堂座,外面不早啦!” 奸男一噢,连忙点头道:“是的,本座正在想办法。咳,咳,郭老大,我说,您假使有什么好主意,不妨说出来,本座敢担保,事成之后,决不亏待……” 应天无常仰脸道:“太空洞了!” 奸男低声说道:“本座担保,只要逮住那姓辛的小子,本帮将决定为您老牺牲血手门那个姓倪的!” 应天无常转脸向奸男望去,似乎想从对方神色上,来揣测对方最后这句话究竟有着几成可靠性。 奸男又咳了一声遭:“假使郭老大对我杨某人还有几分了解,就该知道,我杨某人,很少有做不出来的事……” 应天无常转向金爪秃龙道:“找匹马来!” 金爪秃龙感然遭:“要马何用?” 应天无常冷冷道:“我说找匹马来!” 金爪秃龙脸色一变,便待发作,奸男连忙摆手止住道:“这是公事,庄兄,你就辛苦一趟吧!” 金爪秃龙无法违拗,只得悻悻然走了出去。隔了约莫顿炊功扶,金爪秃龙去而复返,额际微现汗意,脸色很不好看。 奸男迫不及待地问道:“找到没有?” 金爪秃龙淡淡回答道:“当然找到了!” 屋外果然传来一声马嘶。 在这种小地方,于短时间内能找到一匹马,显非易事,难怪这位金瓜秃龙要老大不高兴。 奸男再向应天无常问道:“底下” 应天无常起身接着道:“到外面再说。” 来到屋外,应天无常道:“请堂主与老汉共乘一骑。堂主在前,老汉在后,出了小镇,请堂主伏下身子作受制状!” 奸男恍然大悟,连声称赞道:“好计,好计!” 金爪秃龙道:“我怎办?” 应天无常道:“你留下!” 奸男深怕金爪秃龙又要不高兴,迅速接着道:“是的,庄兄,那小子精灵无比,人多了反而不便。你留在这儿,叫店家来点老酒,有功劳是大家的,庄兄只等好消息可也!” 金爪秃龙无话可说,目送两人一骑远去,没精打采地重新走回那家小客店。 “烫一壶酒,有好吃的做几样来!” 店家应了一声是,转向后面屋中喊道:“小牛子,烫一壶酒,切点韭菜。另外告诉你娘,把那只不生蛋的鸡,替我捉来杀了……” 不一会儿,从后面屋中走出一个愣头楞脑的傻小子。小子人如其名,果然壮得像头小牛。 这时屋里只坐着金爪秃龙一个客人,小子捧着一壶酒,居然不知道送去哪里好。 金爪秃龙瞧着那小于那副邋遇相,感觉恶心之至。当下皱着眉头,敲敲桌边子,向小子喊道:“这里,这里!” 小于捧着酒壶走过去,歪着脖子问道:“放哪里?” 金爪秃龙冒火道:“你说放哪里?” 小于嘻嘻一笑道:“我说放进你的脑袋里!” 金爪秃龙一愣道:“你他妈的” 小于双手向前一送,那只锡壶嘴子,快迅如风,不偏不倚,正好一下插入金爪秃龙微张的嘴巴中! 等到金爪秃龙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时,小子一拳,已然重重打上心窝! 那个扮店家的,正是小灵猿唐志中。这时他走过来,望了望地下的尸身,皱紧双眉说道: “这厮头上光秃秃的,没有一根毛,等会儿如何模仿?” 辛维正扬脸反问道:“为何要模仿?” 小灵猿想了一下,抚掌道:“对,对,就用原装货!等会儿那两位扑空回来,只须将这厮放在木板上,说他喝醉便行了。” 天色渐渐黑下来,小客店内,点起一盏油灯。 投隔多久,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 最后,一声轻嘶,马在客店门前停下。 接着,两条人影,相继走入店中!只听走在后面的奸男,边走边说道:“假使你老大真想耍花样,嘿嘿!” 走在前面的应天无常,极口呼冤道:“我的老天爷,这怎能叫做耍花样?姓郭的一条老命,等于捏在两位手里,我疯了么?谁不要命?” “那么……” “我不是说过了么?我跟那小子,并没有约日期,事实上这种日期也没有办法约。忙什么呢?过了今天,还有明天,那小子也许以为我不会回头得这么快,有事去了附近的小镇亦未可知。” 奸男四下扫了一眼道:“庄兄何在?” 那店家走过陪笑道:“那位大师父,自两位走后,一直喝个不停……” 奸男拦着道:“醉了?” 店家苦笑道:“喝掉三斤多哪得不醉?盘子都给打碎好几个!” 奸男忙问道:“人呢?” 店家朝屋角木板上一指道:“在那里躺着。刚才在嘴里一直念个没完,现在像是睡去了!” 奸男手一撰道:“拿盆水来!” 店家高喊道:“小牛子,拿盆水来!” 小牛子端进一盆水,木头木脑地问道:“放哪里?” 奸男手一指道:“去泼在他头上!” 小于傻笑着道:“我要泼在你头上,可以么?” 奸男怒叱道:“胡说!” 店家忙陪不是道:“他有点傻气,请客官爷包涵!” 小子头一点接道:“只傻不奸。” 奸男大惊道:“你” 语音未竟,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奸男空有一身武功,却拿浇来之冷水无法可想。就在他眼闭嘴张,身向后退,双臂乱划之际,辛维正将水盆顺势一推,然后单足飞起,不费吹灰之力,将一个男字辈一代巨奸予以解决! 辛维正蹋毙奸男后,忙替应天无常解开穴道。应天无常问道:“那店家呢?” 小灵辕抢着笑道:“在后面屋里,我去看看醒来没有?” 辛维正摇头笑道:“没有这么快。” 应天无常正容道:“老头儿也怪可怜的,等会儿走的时候,可要多留点银子下来才好。” 小灵猿点点头道:“这个当然。” 辛维正转过脸道:“请唐兄先善后如何?” 小灵猿埋完两具尸体,回到店中,关上店门,开始转听应天无常述说这次自投虎穴之经过。 辛维正听到金紫风正在魔窟中受着折磨,不禁咬牙切齿地说道:“待我马上去……” 应天无常诧异道:“你打算怎样进去?” 辛维正坚决地道:“我可以从千岁府那里绕过来,横竖只隔两个山头,也耽搁不了什么。” 应天无常注目道:“就设有比这更重要的事可做了么?” 辛维正微怔道:“您的煮思……” 应天无常沉声说道:“我的意思,这事仍交老汉来办。那妮子倔强得很,她不一定会听你的,却一定会听老汉的。过去在垦中,除了她老子,她可就只服老汉我一个。而且,老汉已经进去过一次,路形也较熟;退一步说,纵然给逮住了,凭老汉之应对能力,活命之机会,亦比你们多!” 语音略顿,接着又说道:“至于你们两个,也并非无事可做。小唐可立即持密符赶去千岁府,请美髯老儿火速派人联络富国老儿,就这两处便行,多了没有用。你小子则应马上赶回金汤堡,清除内奸,以便会合!” 辛维正不禁点头道:“这件事太重要了。假如继续拖下去,堡中众人之生命,可能都有危险。” 应天无常哼了一声道:“你小子能知道利害轻重,最好不过。” 辛维正站起身来道:“说走就走吧!” 应天无常挥挥手道:“你们先走,这里的事,自有老汉料理。”—— 第三十三章 将计就计 辛维正在返堡途中,一再自问:堡中那名奸细,他会是谁呢?他差不多将堡中的人,一个个都想过了。钱总管?不可能!霹雳双翼?不可能!三绝鹰欧阳孚?行空天马李吉冲? 不可能!总说一句:这些金汤堡的旧人,谁都没有可能! 此外,他们师徒四个,加上一个义妹美媚,当然更不必考虑。 那么,这名内奸,他会是谁呢? 辛维正愈想愈觉得头痛。这名内奸如不除去,固属一大隐患,但如果公开清查,结果却一无所获,情形也许更糟! 奸人知而警惕,再查益增困难。而一些堡中老人,则可能因而离心!所以,他最后告诉自己,回去处理这件事,必须慎重,宁纵毋苛。 四天以后,辛维正回到金汤堡。 降魔子立即将钱总管、霹雳双翼、三绝鹰、行空天马、双尉兄弟等召去书房。俟众人全都到齐,这才命辛维正说出此行经过。 辛维正业已打定主意。他除将堡中出现内奸一节隐而未提外,其余全照实际经过详细说出。 降魔子听了点头道:“很好。孩子,你太累了,不妨先去休辛维正沐浴完毕,在吃点心时问道:“堡中这一向还安静吧?” 美媚含笑点头道:“平静之至!只梅香和玲玲两个丫头有一次去堡后湖边钓鱼,一个不留神,几乎失足滚落湖心。自你离开之后,这可算堡中发生的惟一件大事。两个丫头吓得像鬼似的,还好没有让钱总管知道。” 辛维正道:“梅香我知道,玲玲是谁?” 美媚笑道:“是以前三房里的一个丫头,现在派在大厨房里洗菜。怎么样?你可是想把她叫来补训一顿?” 辛维正摇摇头,忽又问道:“这事发生多久了?” 美媚想了一下,答道:“我记得好像是你离开之后的第二天。” 辛维正星目一闪,点头道:“去将梅香叫来!” 美媚愕然张目道:“干什么?” 辛维正头一摆道:“你暂且别管,叫来你就知道了!” 不一会儿,那个叫梅香的丫头应召而至。 辛维正和悦地问道:“梅香,我问你,我离开堡的第二天,你们去后面钓鱼,是谁的主意?” 梅香不假思索地答道:“玲玲!” 辛维正头一点,又道:“在钓鱼的时候,你为什么要告诉她我跟老郭小唐他们已经离开本堡?” 梅香脱口分辩道:“是她先问的!” 话说出口,不觉一怔道:“是玲玲告诉相公的么?不然……这事……相公如何会知道?” 辛维正注目接着道:“你告诉她之后,她就离开了,对不对?” 梅香红脸讷讷道:“让她说……她说……” 辛维正头一点道:“不管她说去做什么,总之,她曾经离开了一会儿对不对?” 梅香低下头去道:“是的,只离开了一会儿,就回来了。” 辛维正转向美媚道:“让她去我房中坐一会儿,在我回来之前,不许随便离开。” 辛维正重新走进前面书房中。 降魔子见了,甚觉诧异道:“孩子,你” 辛维正笑了笑道:“维正刚才忘了一件事,来向大家报告。” 跟着乃将金爪秃龙于无意中漏出堡内藏有内奸的一段,补行道出,众人听了,无不大惊失色! 辛维正又笑了一下,说道:“不过,请大家安心,关于那名内奸,如今已有着落。现在维正过来,就是请大家去见见这名奸人的真面目!” 辛维正一人领先走到大厨房,眼光四下一扫,随即落到一名正在洗菜的女婢面前,轻轻咳了一声说道:“玲玲,我回来了!” 那女婢抬头看清之下,怔了怔说道:“相公有吩咐么?” 辛维正平静地说道:“我已安然返堡的消息,你打算什么时候递出去?” 那女婢脸色微微一变,故作茫然道:“相公这话什么意思?” 辛维正冷冷一笑,点头道:“你过来一下!” 那女婢站起身来道:“容婢子擦擦手。” 辛维正目光一转,突然喝道:“不许妄动!” 喝声中,伸手闪电一抄,叼住那女婢一条右臂,将围裙翻起一看,在围裙里面,赫然别着三支淬毒钢针! 辛维正轻轻一哼道:“好个不识抬举的丫头,跟你客气,也是枉然!” 说着,用力一拗,将那丫头身躯扭转,伸手点了丫头的左右魄户穴,回头向另外两名丫头喝道:“押她去大厅!” 那丫头起先抵死不肯开口,辛维正故作怒不可遏,吩咐一名堡丁道:“拿刺针来!” 丫头不知道这只是一句恫吓之词,害怕脸上刺字,活罪难受,这才一五一十,供出实情。 她说,娘娘黄氏夫人在出走之前,曾威胁她说,堡中有的是心腹,她如不报出堡中动态,随时有人收拾她。传递消息之方式则是她将要报告的事,写在一张小纸片上,偷偷塞入堡后林中一处指定的树洞里,俟更深入静后,自会有人潜水登岸前来取去。 辛维正想了一下,走到案前,提笔在一张纸头上写下几个字,过来说道:“这是你丫头惟一活命的机会。这儿有条消息,你丫头照抄发出,在一个月之内,如果那位墨手伯未赴阴曹,你丫头便得离开人世!” 七八天后的一个清晨,避秦岭葫芦谷三绝总舵中,突然发生一件出人意料之外的大事。 这一天,天刚亮,那位三绝总护法太平天王孔中宇,正躺在床上回味夜来那个黄金美梦之际,床头上的云板,忽然发出响动。他凝神一听,两短一长,连续七次,正是正帮主召唤的信号。当下不敢怠慢,连忙下床,按开秘门,走出石屋。门外一名黑衣帮徒垂手道:“帮主有请,请总护法马上过去一下!” “什么事?” “不知道。” “好的,本座就来,你先去吧!” 这位三绝总护法一边穿衣服,一边思忖:不会错的了,那丑鬼前天答应送我一对翡翠马,大概是想当面交给我…… 墨手伯想到这里,精神大振,穿好衣服,匆匆向警卫森严的三绝石宫走来。 进入宫门,那位昔日的煞相五步夺魂,今天的三绝正帮主,早巳含笑等在那里。墨手伯见煞相身边连卫士都没有带一个,益发确信所料不错。他本来不甚瞧得起这位在两榜中,名位比他差了一大截的新帮主,但这时看在一对翡翠五马的情分上,则不得不敷衍一番。 他走上前去,见了尊卑之礼,然后问道:“帮主何事召见?” 煞相那张丑脸上,堆满笑意道:“总护法可还记得前天提到的那对玉马?” 墨手伯于心底道:老夫果然一点没有猜错! 口中则故意打着轻松的哈哈道:“无功不受禄,说说可以,岂能当真?哈哈哈!这个不谈,找言老儿来,商商帮中来日大计,倒是正经。” 煞相正容说道:“雷某人今天这点局面,可说全靠了孔、言二兄大力支持,区区一对玉马,何足挂齿?” 墨手伯打了个哈哈道:“既然帮主坚持,拿出来欣赏欣赏,亦是无妨。” 煞相这才恢复笑容道:“这样说还差不多……” 说着,手一招,返身前行,将墨手伯向宫后领去。 这座石宫,系依山而凿,曲折幽奥,机关密布,深达半里许,直通山腹。据说,先后经营五年之久,雇工匠百人,耗资盈万,方始完成此一鬼斧神工之作。完工之后,那一百多名工匠,则于一夜之间,全部授首! 室中对面石壁上,安着一付木架,木架正中安放的,正是一对晶泽鉴亮,昂首扬鬃,作驰骋状的翡翠玉马! 墨手伯出声力赞道:“好东西!果然是好东西!” 口中说着,不期而然举步向那对玉马走了过去。就在这时候,怪事突然出现! “格达”一声脆响,那对玉马忽向石壁中缩了进去,一块石板落下来,石壁登时恢复一片光滑。 墨手伯愕然转身道:“帮主这是……” 可怜一位墨手伯,嘴巴张得大大的,再也说不下去了。眼前一片混沌,无门无窗,哪里还有什么帮主的影子? 室顶传来那位煞相的嘿嘿冷笑道:“早就知道你这个老财奴靠不住,果然不出孤家所料! 嘿嘿嘿,富国老儿许给你的那一对隋珠,最后还是到不了手吧?” 墨手伯大急,高声喊道:“这里面一定……” 可是,空屋寂寂,那位煞相显已于话完后径自离去! 煞相回到那间陈设不逊于皇宫的三绝密室中。那位黄氏淫妇迎着道:“你将那个老贼怎样了?” “关在阿鼻室内。” “准备活活困死?” 煞相点点头说道:“是的,这老鬼太可恶了。以他这样贪财,将来亦无大用,早点解决掉,也好省去一件心事。” 黄氏淫妇沉吟道:“你看这样会不会影响到那个言老鬼?” 煞相哼了一声道:“管得那许多!我骗他们来,主要的是分散公侯之力量。等孤家三项绝艺练成,哼哼,除了我们原有的人,谁都难免一死!” 黄氏淫妇点头道:“是的,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对付这些难以驾驭的人物,总以连根铲绝为妙!” 煞相溜了身后那张牙床一跟,低低说道:“中逮勒马,真扫兴……” 黄氏淫妇投去怀中,嗲声道:“奴的一双腿,酸得要命,你要不找两个大丫头先垫一下,奴可不来了。” 煞相一把搂住,香了一个嘴,暖昧地笑道:“谁叫你总是把持不住?” 黄氏淫妇狠狠拧了他一把道:“亏你还好意思说!一天一个新花样,永远没个完的,一上手就不肯放,你叫奴家如何……” “卜”!“卜”!“卜”!石壁上忽然传来三声轻响。 煞相走去一个小洞口,没好气向外问道:“什么事?” 远处遥遥传来一个使女的声音道:“三太保和七太保已经返舵,有事禀报。” “叫他们等着!” “是的。” “且慢!” “是的。” “可人那丫头在不在?” “在跟如意抹牌。” “把她们叫来!” “是的,婢子这就去……” 煞相走回床边,一边脱衣服,一边笑道:“照你的吩咐做啦!” 黄氏淫妇一只手停在衣扣上,仰脸说道:“两个丫头等下进来,且叫她们在外面侯着。 奴想想有点不服气,还想再试上一次……” 煞相呷呷怪笑道:“你瞧你!呷呷,呷呷,老实说,叫两个丫头进来,亦非孤家本意。 孤家早告诉你,咱们两个这一对,已经是一个曾经沧海难为水,一个除却巫山不是云。偶尔阵前失蹄,原算不了什么,心肝儿,快脱吧!” 就在这当口,石壁上忽然再度传来信号,一声紧似一声,撼人心弦。奸夫淫妇听了,脸色俱为之倏而大变。 黄氏淫妇惶然失声道:“不好,是火警!” 煞相那张丑脸上,不见任何表情。他一面穿衣服,一面冷笑道:“火警?嘿!这儿里里外外,全是石头,有什么好烧的?不,过是哪位好朋友想借此制造一点混乱罢了!” 黄氏淫妇道:“是的,那你就快去看看吧!” 煞相走出两步,回头又道:“外面的事,自有孤家应付。越这机会,你不妨将三太保和七太保叫进来问问,看他们的事办得怎样了。” 黄氏淫妇点头道:“奴家知道。” 煞相走出三绝石宫,向站在外面待命行动的刀堂堂主祁母厚,剑堂堂主驴男独孤阳沉声问道:“起火的是什么地方?” 绝男祁毋厚躬身答道:“谷外那片森林!” 煞相注目又问道:“起火之后,谷内有无任何异状?” 驴男独孤阳答道:“谷内一切照常。言副帮主已带人前往察看,只是孔总护法却不知去了哪里。” 煞相冷漠地说道:“不必去管他!” 绝男接着请示道:“卑座等是否要带人前去接应言副帮主?” 煞相寒着面孔道:“用不着!你们要做的是加强人谷之桩卡,并监视舵内,不许任何人自乱阵脚,违命者立斩!” 绝、驴两男正待离去,煞相忽然又问道:“今天有无外人人谷?” 绝男祁毋厚答道:“无情卿萧一士,恶尉蔡大娘,已随五太保前来,井已由言副帮主予以接见安置在拳堂供差。” 煞相眼中一亮道:“早上刚到?” 绝男欠身答道:“是的,就在谷外森林起火之前不久!” 煞相眼皮一眨,又道:“那姓萧的这次答应归顺本帮,有没有提出什么附带条件?” 绝男想了一下回答道:“听言副帮主说,别的条件没有。他似乎只想借本帮力量,为他除去那个神偷高乐仁……” 煞相冷冷一笑道:“他一身功力不在那姓高的之下,为何自己不动手?” 绝男不安地遭:“这个,卑座就不甚清楚了。” 煞相哼了一声道:“孤家就不信天下会有这等巧事!他们前脚刚到,后脚森林就起火,嘿嘿嘿嘿嘿!” 绝、驴两男,惶然不知所措。 煞相脸孔蓦地一沉道:“祁堂主……” 绝男慌忙欠身道:“卑座在!” 煞相手一挥道:“去替孤家取那姓萧的首级来!” 绝男恭应一声是,转身而去! 煞相转向驴男道:“舵中的一些丫头,想来难当独孤兄之意。这位蔡大娘,虽然徐娘半老,惟于某些地方,尚不无可取之处,孤家现在做主,她就暂交独孤兄解解饥渴。待本帮将来大举出山,再另行物色不迟!” 驴男欣然躬身道:“谢帮主恩典!” 煞相领着二、四、六、八等四名太保,满谷各处巡视一遭,见无任何反常之处,方始重新回到三绝石宫。 绝男已将无情卿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取到。煞相验着无讹,命绝男先行退去,然后向黄氏淫妇问道:“两人怎么说?” 黄氏淫妇道:“三太保说,他去漆家河,明察暗访了好几天,镇上人均称曾看见过这样两个人。还说其中一个大和尚,为夺取一只马匹,竟将一名旅客杀死……” 煞相皱眉道:“为夺马而杀人?” 黄氏淫妇遭:“是啊!所谓大和尚,无疑是指大太保金爪秃龙,至于我们这位大太保,他为何要这样做,奴家也想不出其中所以然来。” 煞相又问道:“结果呢?” 黄氏淫妇道:“结果就没有了下文,有人说他们曾投去镇上一家小店,但那家小店主却说没有看到……” 煞相注目道:“那家店主可靠不可靠?” 黄氏淫妇道:“是个迷迷糊糊的老酒鬼,毫无可好之处。” 煞相接着道:“七太保方面呢?” 黄氏淫妇道:“七太保说,义男徐勉之老母不治,现在守服中,三年之内,已无再出江湖之可能。仁男裘达人,去了塞北。勇男张一德,被他在一家酒楼做了手脚,中毒之后的情况不明,因为那厮感觉身体不适,下楼马上就走了。” “智、潘、邓三男方面如何?” “智男被糊涂伯邀去襄阳五雅庄,刻下仍在五雅庄中盘桓。潘男倪子都和邓男戴千万则在共同追求那位迷魂娘子冉金莲。七太保说,只要能将那位雨躇卿弄来,潘、邓二男便不难为我帮所用。” “那叫绝男去将那女人用强力掳来就是了!” “哼哼!” “怎样?” “奴才不放心呢!” “嗳呀,你也真是,天下美人多的是,孤家要不是非你不乐,要变心还会到今天?” “说得好听!” 煞相着急道:“要不要孤家起誓?” 淫妇忽然哧哧一笑道:“试探试探你而已,奴家哪里是那样的人,你不看好几次奴还叫你当面跟那些丫头……” “那就这样办了。” “当然由你安排!” 奸夫淫妇正在说着,壁上又传来信号。 煞相走过去问道:“什么事?” 一名女婢遥报道:“言副帮主已带人回舵,有事面报。” 煞相转向淫妇道:“你等在这里,待孤家出去看看。” 在外面大厅中,那位现居三绝帮副帮主之位,并被封龙虎天王的好大伯言天平,正在那里打圈子,口中不住咕噜着:“怪事,真是怪事……” 煞相轻轻一咳,含笑道:“言兄何事称怪?” 好大伯站定下来,露出满脸惑然之色道:“第一件怪事是,早上到现在,舵中闹得天翻地覆,我们那位孔兄,却不知去了哪里……” 煞相含笑截住道:“昨天夜里,孤家差他出去办点事,下山去了。言兄还有第二件怪事是什么?” 好大伯皱眉说道:“第二件怪事是,谷外那片森林,除了着火之外,始终未见半个人影,亦未见人为之纵火迹象……” 煞相淡谈接着道:“那个纵火奸细,孤家已经逮着了!” 好大伯大惊道:“在哪里” 煞相脸一仰道:“宰掉了!” 好大伯又问道:“本帮中人?” 煞相头一摇道:“不是。” 好大伯愕然道:“如属外人,如何进得了本舵重地?” 煞相一字字说道:“就是今天早上,跟恶尉蔡大娘一起投到的那个无情卿萧一士!” 好大伯当场一呆,张口结舌,半晌答不上话来。 煞相侧目微微一笑道:“言兄很意外吧?”” 好大伯回过神来,怔怔然问道:“是他自己的招认?” 煞相嘿了一声道:“不招行吗?” 好大伯叹了口气道:“老夫很惭愧。早上面对面,竟未能看出任何蛛丝马迹,设非帮主明察秋毫,几乎就给这厮瞒过了。” 煞相连忙安慰道:“这也不能怪言兄。帮中事务,无论巨细,差不多都靠言兄来支撑,这种小地方,自然难免分神。” 好大伯经此一捧,容色顿霁。 煞相满脸堆笑,又道:“言兄还有什么事?” 好大伯噢了一下道:“就这两件事,别的没有什么了!” 煞相等好大伯退去后,唤进一名卫士吩咐道:“传祁堂主!” 不一会,那位绝男再度应召到。 煞相下令道:“带七太保前去巫山神女峰,将那位迷魂娘子掇弄过来。只要达到目的,不计手段!” 顿了顿又道:“得手之后,可命七太保留后一步!一路散布传言,可说成这位雨露卿系自动归顺,已被本帮敕封为分舵总巡按,兼接待新人投入本帮之专使!” 当夜,二更左右,葫芦谷外,在那片被火烧过的林地,突然出现一条瘦小的人影。 狭谷岩顶,第一道暗卡上的一名帮徒出声沉喝遭:“来人报号!” 那条瘦小的人影闻声抬头,刚说得一声:“我是” 上身向前一晃,遽尔仆倒。不知道是伤发不支,抑或遭人自背后所暗算,一经倒下去,即未再见动弹! 那帮徒大感诧异,当下自背后抽出兵刃,纵身一跃而下。 这名帮徒尚算细心之人,他先于附近仔细搜索了一遍,方始戒备着向那条人影逐步逼去! 在那条瘦小人影爬伏的近身之处,地面上湿着一片,看上去很像血渍。 看到这片湿湿的血渍,那帮徒这才大胆上前,用脚尖将那人勾翻过来。 就在那帮徒俯下身子时,想察看来人已否绝气之际,那名倒地者蓦地手臂一挥,帮徒猝不及防,应势滚翻在地! “要命的就别出声!” “朋友不可误会,暗算你朋友的,另有其人。在下姓孙,名大钟,外号癞皮狼,是帮中一名七等武士。” “好得很!这一班何时交卸?” “还有半个时辰。” “接班那人是谁?” “姓陈,外号小浑球。” “交出岗位之后,打那条路回去?” “后面这条狭谷。” “如何应付盘问?” “原来你朋友……哎唷……我,我说!”—— 第三十四章 义救孤凤 “一字不实,就是一刀!” “我们的服装很特别……一眼便可辨认出来……回去时,必须在头上扎根带子,就不会遭到盘问。” “那根带子在哪里?” “系在小的腰上。” “别无其他’” “是的。” “嘿嘿!” “不,不,慢点……小的全是实话……务乞朋友高抬贵手。” “就老夫所知,在狭谷末端,经常悬有一盏灯。进入谷地之前,必须摇灯为号,才能通过。” “你为什么不提那盏灯?” “不不,护法以上之人物,才用得着那盏灯。卸班之武土,只须在喝问时答出等级和姓名便可以了。” “如何问?如何答?” “如口果下面喝问:‘谁’?我就只须答:‘七等武士孙大钟!’” “下去之后,回到什么地方?” “左首靠山壁第三栋石室,便是我们三十六名七等武士的居住之所,小的是进门右拐第十八号床铺。” “就在那排石牢的紧隔壁?” “您都知道,为何还要问?” “这个你不用管,看牢的都是什么人?” “第一栋的五等武士。” “你们彼此之间都很熟?” “并不个个熟。平时相见,亦甚少交谈,因为我们这些武士,是凭武功分等,他们五等武士总好像有点瞧不起我们这些七等武士。” “你们这些武士平常可否自由出入?” “不能。” “必须奉有命令?” “尚须领得信牌。” “谁有这种发放命令及信牌之权?” “护法以上。” “都是实话?” “都是实话,务乞饶命。” “饶命?嘿嘿!我饶了你,谁来饶我?朋友你只好委屈了!” 三更时分,守卫在第一座石牢前面的那名五等武士,忽然被人在肩上拍了一下。他转过头去,正待喝问时,喉结骨已遭来人一把叉住。 出手之人,正是刚刚交班四谷的那名七等武士孙大钟应天无常。 应天无常制服那名五等武士之后,看清左右无人,忙将那武士拖去牢房阴暗中,剥下对方外衣,搜出开牢锁匙,然后打开牢门,蹑足摸入牢内,一面轻声呼唤道:“阿凤,阿凤,是我……老郭来了……” 牢内黑洞洞一片,未闻任何回应。 应天无常暗暗吃惊,心想:那丫头难道给关去别处不成? 屋角忽然传来一个低弱的声音道:“爹爹……爹爹……” 应天无常连忙走过去道:“阿凤,我是老郭!” “爹爹……我叫了……爹爹,爹爹,爹爹……妈,您别打,凤儿在叫了……爹爹……爹爹……” 应天无常心中一酸,止不住老泪纵横,当下伸手摇了摇,轻声又道:“丫头醒醒,我是郭老头!” “是的,爹爹,我,我叫了……只求妈别打……” 丫头由呓语而逐渐提高声浪,最后竟然在地上翻滚着哭喊起来。 应天无常无计可施,只得狠心出手,将丫头穴道点住,然后凝气运功,以内家真力沉声传音道:“丫头,你听着,我是老郭,百珍园的老郭,现在是老郭在跟你丫头说话。丫头,你听到了吗?” 这种短距离凝音发话,在第三者不闻一丝声息,而在受话之一方,则往往不啻雷鸣耳际。 这时,应天无常一双利目,已能适应黑暗。他见妮子眼皮微微动了一下,这才接下去说道: “老汉这次为了你丫头,吃尽了千辛万苦。单在外面山中,就潜伏了七日夜之久,你丫头若是神智清醒,能听懂老汉的话,那么,我们便都还有一线生机;否则,老汉便只有陪你丫头死在这座三绝总舵中了!” 小妮子在地上轻轻扭动了一下。 应天无常沉声接着道:“别忙,丫头,现在还不到解穴道的时候。老汉得先问你丫头几句话,你丫头可用点头或摇头表示,问完了再为你解穴。老汉首先要问的是:你丫头愿不愿随老汉离开此地?” 妮子点点头。 “能走吗?” 妮子再点点头。 “武功没被废去?” 妮子摇头,表示没有。 应天无常道:“老汉已将地势踏勘清楚。只要能出此谷,便有脱身之望,只是要出此谷,显非易事,你丫头可知道别的出谷之路?” 妮子摇摇头。应天无常沉吟了片刻道:“你丫头天性好强,老汉比谁都清楚,所以老汉对你丫头表示能走一节,颇表怀疑。瞧你丫头虚弱成这付样子,老汉不能无忧。假如半路被捉回来,你我全只有死路一条。老汉望你丫头好好考虑一下,你丫头要是无法支撑,老汉可以在舵内找个地方,躲上一二天,等你好一点,再行设法!” 妮子连连摇头,神情显得焦急。应天无常伸手为她拍开穴道,低低说道:“你丫头有话不妨说出来,不过,声音可要轻一点!” 妮子穴道解开,深深吸入一口气,待周身血脉舒展后,方自地上一跃而起,颤声激动地道:“我,没有话说,我要马上走!” 应天无常伸手一拉,沉声说道:“外面到处都是哨位,狭谷中更是五步一桩,十步一卡;你可知道这样冲出去,无异送死?” 妮子坚持道:“死在外面,也比死在里面好!假如实在冲不出去,我就先去三绝石宫中杀死那个老丑鬼!” 应天无常道:“要有这么容易,还会轮到你丫头!” 妮子着急道:“这样不行,那样也不行,难道一直坐在这里,等天亮之后,再让他们活捉起来你才甘心?” 应天无常思索着道:“你丫头稍安毋躁,法子并非没有,只不过唉!既然你丫头等不得,就这样决定吧!那边第三幢石屋里的七等武士,每两个时辰,换一次班,今夜在天亮之前,尚有一次交班。我们伏在门外暗处,到时候望你丫头手脚利落些,一击不中,就什么都完了。相反的只要能混过狭谷的大半段,纵然遇上一点阻碍,亦不算太严重,你丫头听清楚没有?” 妮子不耐烦地催促道:“清清楚楚,快走吧!” 突然间,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 应天无常神色一紧道:“且慢!大概是查哨的护法来了,待老夫出去应付一下。” 负责下半夜巡舵之责的,是三堂一名周姓护法。他一见一号牢前那名五等武士,手横铁棍,站得笔挺,不禁赞许地点点头。一面继续向前走,一面于心底想着道:“舵中武士,要都能有这般精神,就叫人放心了!” 五更将尽,谷外狭道中,突然号箭连发。 呼喝之声大作,多彩的火焰,如灵蛇进窜,显系两侧之桩卡于狭道中发现奸细。 信号传来,这边谷中,顿时引起一片骚动。 三堂护法在驴男独孤阳率领之下,一个个身形如矢,争先抢向传警之处。 好大伯则带着二、四、六、八、十一、十二诸太保分搜全舵。 在谷道中,应天无常和金紫凤,正被阻于离谷口约半里处-老一少身份败露之原因,是因为两人已走过应接之哨位,仍向前疾行不停。当上面的帮徒起疑查问时,小妮子沉不住气,扬手便是一石子,结果那名帮徒虽杖打瞎一只眼睛,但那股杀猪般的痛叫,却将其他桩卡上的帮徒全给一下惊动! 这叫,老少两人,虽以两名帮徒身上抄来之飞镖,创退好几名帮徒,惟因夜色昏黑,狭道中又无腾展余地,两人身上也分别中了一镖。金紫凤镖中左臂,深不及骨,尚无大碍;应天无常一镖中在后背近心处,情形就严重得多了。只是老少两人,心思相同,虽然全都中了镖,却谁也没有向谁提起。 应天无常突然低吼一声:“丫头,你殿后!” 错肩枪出一步,咬牙硬向前面那几名拦路帮徒冲去! 那几名帮徒虽说仅是三绝帮中的六七等武士,但因谷道太仄,且人人手上有刀,要想加以歼灭,固然不算太难,但若想不被乱刀所伤,就不是一件容易事了! 再一点便是:两人困处谷道中,上遮下拦,前拒后挡,时间已经不短。如不能迅速杀出谷外,容得谷内大批敌攫赶至,他们这一老一少,就永远别想还能生离此谷! 所以,这位应天无常现在算是狠定心肠,只要能将小主人救离魔窟,他本人的一条老命,则早置于生死两可之间,要不要都无所谓了! 就在这时候,小妮子突于身后惊呼道:“老郭,不好……” “什么事?” “来人了!” “在哪里’” “后面,好多……” 应天无常忙喝道:“丫头别回头,快跟定老郭向前冲!” 喝声中,十指箕张,呼的一声向迎面一名帮徒抓去! 那名帮徒尚想以手中利刃来削应天无常的手臂,谁知应天无常早将生死置之度外,根本不管抓的是人是刀。结果,应天无常刀是夺下了,左手拇指,却给切去一节! 应天无常一刀在手,威风大振,“霍霍”声中,人随刀进,又一连除去三四名帮徒! 老少两人,眨眼奔至谷口。 谷道中,人影兔起鹘落,驴男以及那批三堂护法,已追来三十丈之内! 应天无常返身站定,刀尖一挥道:“丫头快跑!” 小妮子喘着道:“你,你……” 应天无常厉声道:“你丫头再噜苏一句,我老郭刀一横,马上死给你丫头看!” 小妮子忙叫道:“好,好,我依你!” 一面跌跌撞撞向林中奔去。 应天无常连忙传音喝道:“不!向右转,对了,爬过两座山头,便是千岁府!” 小妮子人影消失,这边驴男及三堂护法恰好赶至。 应天无常从容转正身躯,望了自己一双血手,叹一口气,丢去单刀。虽然背后伤口正在汩汩不停地流着血,但只要金紫风那丫头能够脱身而去,就已够他这位应天无常心满意是的了! 五天之后的一个黄昏时分,在暮霭苍茫中,岳阳金汤堡前,忽然出现三位令人意想不到的贵宾,带来一个使人仓惶失措的消息! 这三位贵宾是:“富国侯”葛平章以及他的两名得意弟子。 另外那个使人震惊的消息是:据小灵猿唐志中说,“美髯公”齐天卫在获知三绝总舵就设在同一座避秦岭之后,当天就传齐座下十二名弟子,由千岁府出发,向后山搜去。小灵猿不敢劝阻,只得星夜驰赴辰州迷山庄。 “富国侯”葛平章得到这消息,除顿足嗟叹外,一刻不敢耽搁,马上轻装简从,赶来金汤堡。 至于那位传讯的小灵猿,因放心不下应天无常,已又赶去漆家河。 金汤堡这边听了,深知事态严重。降魔师徒经过一番紧急计议,决定马上点兵赴援。 人手之分派为:“奇正手”钱易之钱总管率双尉兄弟佟宗义、谢奕方及三绝鹰欧阳孚等人留守本堡;辛维正则带霹雳双翼朱子美、朱子郁两兄弟及行空天马李吉冲,随富国候由白洋河这边攻向三绝总舵! 富国侯的那两名弟子,均精水上功夫,届时夺船渡河,当无问题。 人手泥定,略事整顿,准备下半夜出发。 在出发之前,辛维正又命那个叫玲玲的丫头发出一道假报告。说是金汤堡中,降魔正加紧督促二徒勤练六甲灵飞掌,望总舵方面,应多予留意。 预计这通报告,可能会早一二天到达葫芦谷,这样也许能收到使魔头们松懈防范之效。 在富国侯葛平章到达金汤堡的前三天,避秦岭千岁府美髯公齐天卫领着十二名弟子,向后山进发。 师徒一行,在翻过第一座山头时,忽然在荒草中发现一名满身污泥,脸色憔悴,气息奄奄的少女。这一名一息仅存的少女,正是侥幸逃离虎口的金紫风。当下由美髯公指派两名弟子,将小妮子送返千岁府救治,余下之师徒十一人,则继续披荆斩棘,向后山一路搜索过来! 由于师徒一行无法确定那座三绝总舵之坐落方向,在山中足足摸索了两天两夜,方于无意中,在葫芦谷外,发现那片被应天无常纵火烧去的焦林。 美髯公在发现那片焦林之后,立命十名弟子,四下散开,分头搜索。 最后一名骆姓弟子找到那条狭谷。美髯公毫不考虑,手臂一挥,率先大踏步向谷道中走去! 大弟子韦士豪抢上前去,向师父劝谆道:“谷道如此狭窄,尚望……” 谁知一语未毕,一阵乱镍,已如飞雨般当空擞射而至! 师徒十数人,不假思索,手臂一扬,同时劈出一股掌风。那一蓬由岩顶暗处打出之镖雨,在遇上这股浑厚无匹之内家真劲后,顿如叶舞秋空,偏锋走势,自相撞击,于是一片叮当声中,纷纷无力坠地! 韦士豪接着向师父匆匆进言道:“士豪已思得一计,请师父先行退出谷外!” 出谷之后,美髯公向大弟子注目沉声道:“计将安出?” 韦士豪说道:“贼人仗此天然险阻,可说有利有弊,换言之:贼人既能将我们阻于谷外,我们也就将贼人困于谷内……” 美髯公点点头道:“老夫懂你意思了。” 当夜,葫芦谷外,轰隆之声,不绝于耳,一阵阵浓烟和火光,滚滚腾腾,直冲霄汉! 不一会,急讯报入三绝石宫:“敌人已将谷道用火药炸塌,如不急予阻止,恐有闭塞之虑,请帮主速作定夺!” 煞相闻报,勃然大怒道:“好个不知死活的长胡老儿!” 接着挥手传令道:“带严大爽来!” 片刻之后,由第二、第四两名太保带进那位神情板滞,双目中却闪烁一股慑人寒芒的乌皮金刚严大爽。 煞相沉声问道:“你那最后三招剑式习会没有?” 乌皮金刚木然回答道:“习会两招。” 煞相皱眉说道:“这最后三招,虽然难了些,但前前后后,已达三月之久,时间并不算太短,要早知如此,倒不如奇算子或了尘和尚留下来习剑了。” 乌皮金刚僵立着,一声不响。他虽然立在那里,跟别人一样听着,但从那股冷漠而呈迷茫的神情看来,显然他并不能理解煞相现在这番话的含义。 二太保从旁插口道:“剑王武学,非同凡俗,尤其是这最后三招。帮主一再说它是剑王整套武学之精华,那齐老儿闲散多年,加上年事已高,也许连第二招都用不上,就能将那老儿解决,亦未可知。” 煞相点点头道:“孤家不过是说这厮资质太差而已,对付那老儿一个人,当然用不着三招全会!” 头一抬,又道:“听说那老儿还带来十名弟子,这些后生小辈,均具五爵中男字人物之身手,一点大意不得。你们先去替孤家将言副帮主请来!” 约于黎明时分,魔帮人手全部派定。由副帮主好大伯言天平率领乌皮金刚、第二、第三、第四、第五、第六等五名太保,及拳、刀、剑三堂六名护法,出谷迎战美髯师徒。 好大伯一行出谷,来至狭道尾端,果然前路已阻,无法通过。 一行只好退回来,攀登峰顶,由峰顶上的崎岖山路,摸索前行。这样,足足走了两个多时辰,方才绕道来至谷外。 在谷外林荫深处,美髯师徒一行个个席地憩坐,养精蓄锐,以逸待劳。 这时,担任守望的七弟子乔大钧,忽然瞥及对面山腰上,一下出现十数条人影,知道魔帮不堪毁谷之激,已如预期领人来到,忙自树顶纵身跳下,入林报告道:“来了!” 韦士豪抬头道:“来了多少人?” 乔大钧道:“十来个。” 韦士豪道:“带头之人是谁?” 乔大钧道:“距离太远,未能看清楚。” 韦士豪点头道:“你再带桂元和允达二弟出去,在高处继续守望,也让这些贼子尝尝到处找不着人的滋味!” 又过了顿饭光景,乔大钧忽于林外传音报告道:“朝这边走过来了!” 韦士豪传音问道:“谁人带领?”“ 乔大钧传音答道:“极像是好大伯言天平。” 美髯公起身冷冷道:“老夫倒要看这厮当上副帮主之后,有什么不同!” 众弟子相继起身,鱼贯出林。 近面,一二十丈外,好大伯乍见美髯公自林中走出,不期然心中一凛,同时停下脚步。 美髯公寒着面孔,大步走过去,银髯飘拂,威相慑人。 好大伯急忙转身向乌皮金刚吩咐道:“知道么?帮主要你杀的人,就是现在过来的这个长胡子老鬼!” 乌皮金刚木然点头道:“知道了!” 好大伯低声又道:“这老鬼一身功力惊人,出手猛不可当,你必须一上手便用那两招,杀不了这老鬼你自己就完蛋……” 一声雷喝,突然传来:“姓言的,转过身来!” 好大伯神情一变,忙叱道:“快去!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否则这老鬼就是要不了你的命,雷帮主也一定不会饶过你!” 乌皮金刚没说什么,咔啷一声,摘出宝剑,剑鞘信手一抛,昂然迎了上去! 美髯公怒目厉声道:“换姓言的出来!” 乌皮金刚充耳不闻,剑贴肘后,目光微垂,左手禽中二指一并,突然就地盘旋起来。 韦士豪抢出一步,低声道:“这厮交弟子……” 美髯公神色微微一变,横臂拦着道:“不!这厮似已尽得剑王武学之精窍。你们都给我退远点,待为师先来试他一试,看这厮已有几成火候。” 说话之间,乌皮金刚身形洒开,如同一道旋风般蓦向师徒立身之处扑了过来! 气漩中央着一道金光,闪闪烁烁,仿佛骤雨之前,隐现天空云层间的一道怒电,气势好不惊人! 韦士豪不敢阻碍手脚,急忙一个倒纵,退去三四丈外。 美髯公神情凝重,胸前银髯,无风自动,但身躯却仍屹立原处,未曾挪移分毫。 乌皮金刚由身形所带起的那道气漩,愈转愈近。 气漩中那片闪烁剑光,也随之暴伸暴缩,有如毒蟒吐信,捉摸难定! 美髯公屹立如故! 不可避免一刹那,终于来临! 美髯公的巨灵之掌,跟乌皮金刚那道蟒信似的剑光,几乎是在同一瞬间发出。随着这一瞬间过去,两边数十双肉眼所能见到的是:美髯公向后退出一大步,乌皮金刚则如断线风筝般,高高抛起,远远飞出,然后“劈啪”一声,在一块青石上摔了个肚破肠流,骨碎筋折! 这一边,自好大伯以下,无不大惊失色,魂飞胆裂。剑王武学,都不管用,这边还有谁是这老儿之敌手? 就在好大伯与太保及三堂护法等人惊惶不定之际,一举树威的美髯公,忽然转过身去,向众弟子摆一摆手,发出一道撤退的手势,然后领先向林中安步走去,众弟子面露惑色,相继跟去林中。 好大伯自语道:“老儿这一击,一定耗却本身不少真气。不过话虽如此,仍不宜轻举妄动,横竖老儿不会离去,还是先向帮主请示一下,比较妥当!” 说着,也向众魔头一挥手,循原路向谷中退去。 走在最后面的七弟子乔大钧,偶而回头返望,不禁咦了一声道:“贼子们忽然全都不见了,你道怪不怪?” 林中,韦士豪突然失声道:“师父,您的胡子” “都染红了是不是?不必惊慌,孩子,这便是师父带你们退下的原因。底下,你们将师父的尸首运返千岁府,不必举丧;然后,你们,可赶去辰州迷山庄……告诉你们那位葛叔叔…- 要他转告所有的人……三王武学,不可掉以轻心……以后,以后……凡遇上像今天……严大爽这样的人……千万……小心在意……” 三绝石宫中,煞相听完好大伯的报告,眼珠转了转,忽然放声大笑! 好大伯微呈不安道:“帮主何事发笑?” 煞相笑声一收,挥手道:“没有什么,没有什么,很好,很好,那老鬼暂且不去管他,请言兄转令独孤堂主,带人先去清理一下谷道!” 好大伯退去后,煞相回到密室,淫妇黄氏道:“情形如何?” 煞相得意地笑笑道:“情形相当令人满意。严大爽当场送命那老儿大概还可以支持一阵子,相信决无法挨回千岁府就是了!” 说着,将谷外经过情形,为淫妇复述厂一遍,最后说道:“以那老儿之刚强性格,设非身中致命之伤,焉有半途歇手之理?可笑姓言的,枉居伯位,竟连这点判断力都没有!” 黄氏淫妇点点头,然后说道:“这也不能怪言老儿,自三王去世后,一公一侯,高高称尊,两榜中人,谁还不是……” 淫妇轻轻咳了一声,没有再说下去。 煞相四下打量了一眼问道:“几个丫头抄好没有?” 黄氏淫妇连忙说道:“抄好了,在这里,一共十一份,你早上出去没有多久,两个丫头就送过来了,你看看有没有抄错。” 边说边自梳妆台中取出一叠手稿,煞相接过来。正翻阅间,传音密洞中忽然送来报告道: “祁堂主已将雨露卿迷魂娘子带到!” 煞相大喜道:“好极了,好极了,想不到老祁还真能办事!” 黄氏淫妇侧目悠悠然道:“这房间要不要奴家马上让一让?” 煞相一怔,皱眉道:“瞧你,又来了!” 说着,一拍手中那叠抄稿道:“老实告诉你,这十一份刀诀,分发十一太保之后,为了剑王那最后三招,以及刀王的一式千回百转,孤家照样要坐关。” 黄氏淫妇微感意外道:“什么时候?” “今夜开始。” “要坐多久?” “最少亦须七七四十九天。” “不坐不行么’” “要想身兼三王之长,永霸武林,名垂千古,自然要吃一点苦,好在孤家也就只剩下这一部分了……” 淫妇叹了一口气,没有开口。 煞相笑了笑,又道:“这-下你心肝儿总该放心了吧?孤家可以提出保证,只要你心肝儿愿意,从现在开始,出关后也一样,孤家可以水远不见这位迷魂娘子之面!” 淫妇睨了他一跟道:“这又何苦?” 口中尽管这样说,眉目之间,却止不住流露出一片欣慰与满足之色。 煞相挨去身边,低声笑道:“要斋戒了,可得……” 淫妇狠命拧了他一把啐道:“去,去,去,人家还等在外面,亏你好意思。昨晚到瑰在,才隔了不过六七个时辰,又这样了!” 煞相一笑起身,走去传音洞口,向外面交代道:“由言副帮主全权处理,孤家另行有事,不得空!” 富国侯等一行来到白洋河,正是煞相在三绝石宫一座密室中坐关的第七天。 这座密室,深隐山腹中,仅煞相及黄氏淫妇知道有这样一座密室存在,以及清楚它的出入启闭之法。 这天夜里,在密室中,煞相对着石壁上贴的那一页刀诀,左比右划,始终不得其要领。 他放下手中刀,盘膝坐回原处,开始瞑目思索。 这一式千回百转,为什么老是练不好呢? 七天了,时间不能算短,在练拳王和剑王武学时,从未发生过这种情形,这可证明并不是他功力或领悟力不够啊,是了! 这一招变化复杂,连基本姿式在内,共有十三种转换,准是在誊绘时,图解方面发生错误! 要找出错误所在,井非难事,只须将密藏之原本,取出核对一下便行了! 煞相想到这里,迅速自地上站起,拨开石门秘钮,走进外面黑暗的甬道中。 他将三王武学之原本,分三处藏在这座石宫中。开启石柜之锁匙虽然放在他跟黄氏淫妇居住的卧室内,但秘芨藏放之地点,则从未与黄氏淫妇言及。因为这女人感兴趣的,只有一件事。武功不武功,她平常谈都懒得谈起! 这座石宫,共分两部分,前宫住的是亲信卫士十三太保;后宫较前宫占地尤广,秘道纵横,密室近百,却只住着他跟黄氏淫妇,以及少数几名贴身丫头。 值此深夜,一个人走在阅无人声的山腹甬道中,严格说来,是够寂寞,也够恐怖的;但是,在这时的煞相,却觉得惟有这样,才称安全。 甬道中没有灯光,全靠宝珠或磷片照明。外人来此,也许寸步难行,但如熟知地形者,则不难循着一定的步式,畅行无阻。 经过七八道石门,煞相来至那间坐落后宫中心,总领无数秘道的卧室外。 煞相举起手臂,摸向暗钮,准备下按,就在这一刹那,煞相一条手臂,突于半空中蓦地僵住! 使煞相手臂发僵的,是来自卧室内,一阵细微的异样声息。 那是一阵低促的吁喘,夹杂着一阵轻轻的震动…… 煞相呆在那里,良久无法动弹。他起初真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是,那声息太明晰,也太耳熟了。使得他不须思考,便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 好煞相,拿得起,放得下,牙根一咬,立即按捺下破门而入的第一个念头。 他倒退着,缩回七八步,轻轻打开另一道暗门,由另一条地道,蹑步绕去卧室的左后方。 伸手缓缓拨开石板,然后贴上耳朵。 “娘娘……我、我……卑座……真的不晓得……怎样说才好……我,我……小的……兴奋得发狂……却又怕得……怕得要命……” “有什么好怕的?” “帮主……他……他……要突然回来了,怎么办?” “他不会回来的。” “娘娘怎么知道?” “他要是想回来,一定会先跟奴家讲。今晚奴家送饭过去时,他还发狠说,那一招什么转呀转的,害得他这几天伤透脑筋,无沦如何,他都得在今夜,将它彻底悟透不可。” “这样一说,小的就放心了。” “你不觉得,担惊受怕,反而更有趣吗?” “娘娘别说笑话。” “那死鬼说的嘛!” “嗅,对了,还有一句话,小的想问娘娘,不知娘娘会不会见怪。” “一句什么话?” “就是,咳咳,我们帮主,当年无论人品、武功、地位,都不算怎么样,不知道娘娘,当初怎会……” “这还不简单?” “恕小的愚昧。” “‘方便’和‘可靠’啊!” “方便?嗅,是的,这个小的懂,他跟娘娘是内亲,出入金汤堡,来去自如,只要将几个丫头买通,随时随地有机会。可靠之说,又作何解?” “你刚才不是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就因为他的人品、武功、地位,处处不如人啊!” “娘娘意思是说” “奴家看中他,是他的运气。他在感激之余,巴结还来不及,自然不敢稍生骄满之心。 再说,以他的武功和地位,一旦泄露出去,准死不活!这种情形之下,你说可靠不可靠?” “娘娘心思好精细!” “娘娘,小的,还,还有一句话……就是,娘娘……为何会独独垂青于卑座……不知,娘娘……可否说与卑座知道。” “你自己心里没有数?死人!” “小的实实在在不知道。” “你的外号如何称呼?” “驴男独孤阳。” “这不就得了?” “啊,难道帮主他……他……不太行?” “还算可以,不过,他每次都靠药物,又喜欢用那些邪门花样折腾人,自然不及你这样自自然然。” “士为知己者死。娘娘,只您这一句话,小的,小的,就是为娘娘送掉这条命,也在所不惜!” “那位蔡大娘如何?” “别提了!” “怎么呢?” “一上手就穷叫嚷,回回一样,也看不出是真是假。” “那位迷魂娘子呢?” “小的不敢。”—— 第三十五章 戍楼吹角 “为何不敢?” “小的怕她是帮主的人!” “奴家就不是帮主的人?” “娘娘不同。” “何处不同?” “小的说不上来。” “奴家一定要你说!” “那让小的想一想。” “……” “……” “想出来没有?” “小的想,也许是这样的:先前娘娘召小的来,小的并不知道……然后……突然间…… 娘娘的雪肤花容,娘娘的眼色动作,以及一股恐惧感,顿使人兴起哪怕马上死,也得舍命一逞的刺激……当时那种感受,小的无法描述……总之,小的,只能说……今夜,随便换了谁,结果恐怕也是一样!” “以后想不想?” “当然想。” “回去可别太冷落了那位蔡大娘才好。” “卑座自会应付她。” “这样你支撑得住?” “娘娘应该清楚。” “是的,我的好人儿,奴、奴、奴会死……死……在你手里……” 房外煞相几乎没将牙齿咬碎。他心想:是的,你淫妇会死在他手里,他也同样活不了! 妒妇必淫,真是一点不错。这贱人口口声声防我沾惹迷魂娘子,嘿,想不到她倒将野汉先行勾搭上手! 煞相这时,对那驴男并不怎样,他只将一个黄氏淫妇恨入骨髓! 他同时觉得,如就这样杀进房去,未免便宜了这对狗男女;他得暂时忍耐下来,慢慢思索一个恶毒的方法! 煞相想着,趁房中正进入不堪闻问的一刹那,悄悄拨回那块石板,重新回到坐关密室中。 底下,一直到天亮,煞相目不交睫,思绪起落如谰,不过想的却再不是那招千回百转之变化 第二天,黄氏淫妇送饭来,情意殷切地问道:“夜来练得怎样了?” 煞相在恨意冲动下,脱口回答道:“辛苦极了” 但他总算警觉得快,没再说下去。黄氏淫妇只听了这四个字,自然无法领悟什么,当下还加以安慰道:“你自己说过:不吃苦中苦,难成人上人,多辛苦一点,早些出来,也是的!” 煞相咳了一声道:“就是有一样……” 黄氏淫妇忙问道:“一样什么?” 煞相凑在洞口道:“老想着你。” 黄氏淫妇抛了一个媚眼道:“奴家还不是一样?整夜都睡不着!” 煞相磨牙暗忖道:“身上压-个,欲仙欲死,自然睡不着!” 口中却只笑了一下,又问道:“外面还太平么?” 黄氏淫妇啊了一声道:“你不提,奴家几乎忘记,玲玲那丫头,早上又传来一道消息。” 煞相一哦注目道:“上面怎样说?” 黄氏淫妇答道:“丫头说:金汤堡中,那个老残废正加紧督促三徒勤练六甲灵飞掌,要这边将来多多注意。” 煞相冷冷一笑道:“六甲灵飞掌?嘿嘿,练成又怎样?” 顿了一下又道:“吩咐十一太保,马上封关,不得孤家允许,不准出关。嘿嘿!到时候,且看看掌王高明还是刀王强!” 富国侯等一行抵达白洋河渡口跟前后,大伙儿先行隐身暗处。由那两名侯门弟子,带着钢锥,水凿扳手等工具,从远处潜身入水,将四条渡船,扫数凿穿。四条木筏,拆散三条,仅留下一条以备众人渡河之用。 那些由帮徒伪装的船户,发觉水底情形有异,不分男女,纷纷入水查看。可是,这批男女帮徒之水性固然不差,武功方面,却甚稀松。在两名侯门弟子分头追逐下,不消半日功夫,十去八九。有一二个侥幸留得活命的,见机不对,怕受责怪,又不敢奔回总舵,于是只有登岸逃生。岸上,守在暗处的辛维正,行空天马与霹雳双翼等,正好以逸待劳,来一个捉一个,来两个捉一双! 被活捉的两名帮徒,-个叫“大头李”,一个叫“扒灰张”。前者四十上下,后者年纪稍长,约莫五十出头,据供称均为帮中三等武士。 霹雳双翼朱家兄弟提议由他们两人分装成这两名帮徒,先混去山内察看一下动静。 富国侯点点头,认为主意不错。不过,化装之人选,却有商榷之余地,这位如今已是两榜中地位量高的奇人认为:化装两名帮徒,可由辛维正和行空天马担任;两兄弟不妨仍随他守在原处;他那两名弟子,则扮成船户模样,管理着那座木筏。因为在这段期间中,难免有人要渡河入山,不能让来人看出破绽。这位奇人同时发出决定:来者如正派中人,即挽其与共事,否则不必留情,一律格杀! 接着,由双翼兄弟一人招呼一个,以金汤堡之独门手法,向两名帮徒再度拷问:平常时候以两人之身份,有些什么理由,可以不经召唤,擅自返舵?如何应付盘问?进去找什么人? 可以停留多久?有哪些应有之仪式?并告诉两人,将他们留下等待入山之人返转,人山之人安然无恙,他们可免一死;否则定然不饶!这种情形之下,两名帮徒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据两人供称,他们只有一个理由可以不经召唤擅自返舵,就是在渡口附近发现可疑人,行踪鬼祟,而无求渡意。如有这种情形,即可入舵报告。报告之对象,为十三太保。停留时间不限,由十三太保决定。最后他们详细说出谷内形势,如何应付盘问,以及见到十三太保之应有礼节等。 因为两名帮徒相貌特别,辛维正和行空天马足足费了两个时辰,方始易容成功。由辛维正扮“大头李”,行空天马化装“扒灰张”。黄昏时分出发,预计夜半时分进入内谷,借着黑暗之遮掩,多少总觉方便些。 当夜,二更过去不久,守在内谷的一名五等武士,忽然奔入第一幢石屋内,向那位喝得醉醺醺的头目报告道:“渡口上的大头李和扒灰张,求见十三太保!” 那头目手一挥,含含馄混地道:“叫他们回去吧!就说十三太保……呃……妈的……都在坐关……呃!呃!什么人都不见!” 那名五等武士不安地又道:“据两人说,渡口附近,似乎发现可疑之人,还请头儿最好能斟酌一下。” 那头目一跳而起,大骂道:“奶奶的,既是这种重大事,为何不早说?” 椅子一踢,夺门而出,踉踉跑跄地向剑堂奔去。 那武士在肚中叽咕道:“你才他妈的浑球呢!老子在外面挨蚊子咬,你他妈的躲在屋里灌猫尿,还端臭驾子?如非重大事,他们两个,在这三更半夜,又不是活腻了……” 在剑堂门口,那名武土头目,意外地被挡了驾。 “独孤堂主交代:他今天劳累了,需要歇一歇。除非有人意图骚扰本舵,其他不论什么事,一律留到明天再说!” 事实上又如何呢?那位独孤堂主真的在歇着?恰恰相反!他此刻在三绝石宫那间密室内,其辛劳之状,也许只有另一间密室内的煞相最清楚! 那武士头目当然不晓得这些机关玄妙。他觉得责任已尽,立即跑回来原本照宣:“候着,独孤堂主吩咐,不论什么事,明天再说!” 辛维正和行空天马知道,他们原属三等武士,这时应该走去第四幢石屋中等候。于是,两人在获得答复后,立即向第四幢石屋走去。帮中武士,什么七等、三等武士,在武士中地位算是不低的了,所以,石屋里面之布置,还算傻样。这时,屋内二三十名三等武士,多半均已入睡,只有几名刚下值的武士,正在那里一面脱衣服,一面打呵欠。 看到辛、李两人人室,那儿名武士全都精神一振。其中一人抢着笑喊道:“老张,你那媳妇儿肚子大了没有?” 行空天马李吉冲对他刻下所冒充之扒灰张,已下过一番揣摩工夫,知道遇上这种调侃,应该怎样答复。 当下佯作不悦状,含笑叱道:“去你妈的!” 众武士哈哈大笑,另一人道:“小钱,别吵!老邢好不容易才能来一次,去弄点酒来,大家叙叙倒是真的,大头近来怎么样?” 辛维正接口道:“样样好,就是少个媳妇儿!” 众武士又是一阵大笑。石屋中之气氛,登时融洽起来。就在这种融洽的气氛中,辛、李二人不费吹灰之力,便将魔帮总舵之现状,摸得清清楚楚。 第二天,驴男独孤阳召见二人问话。二人信口胡编了一段,那位驴男,眼球浑浊,眼睛发黑,不时转过去打呵欠。他见事态并不如何严重,容得二人将话说完,立即挥手道:“好,好,继续留意,有进一步发现再来报告!” 这正是辛、李二人所希望的结果。驴男待二人离开,也不向上转报,径自登床寻他的好梦去了。 辛、李二人回到渡口,向富国侯陈述此行之见闻。从那些三等武土口中,他们获知:帮主煞相及十一名太保,均已入关。这显然是玲玲那丫头最后一道小报告的功劳。换句话说,目前魔帮中防范松懈,正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大好机会! 富国侯沉吟道:“可是,那座石宫怎么办?我们主要的目的,是在雷定远那厮身上。石宫深处山腹中,必有进出之秘道,如任那厮跑掉了,纵将那批喽罗扫数杀光,不是照样留有无穷之后患?” 辛维正点点头道:“的确是个问题。” 行空天马插口道:“在人手方面,也伤脑筋。除去煞相、十一名太保、好大伯、绝驴二男等人不算,单是七等武士,就有二三百名,这些家伙武功虽不高,但一朝行起事来,总不免碍手碍脚……” 富国侯抬头问道:“没有听到墨平伯之消息?” 辛维正摇头道:“没有。” 行空天马道:“那些武士们也在奇怪,说是老鬼无缘无故失了踪,以后就这样没了音讯。 大概玲玲那个丫头的一通报告生了效也不一定。” 富国侯点头道:“那老儿身手不弱,如此一来,倒是去掉一大阻碍。关于髯公,那些武士怎么说?” 行空天马道:“据说髯公带来十名弟子,只跟乌皮金刚交手一合,便将乌皮金刚格毙当场。最奇怪的则是髯公得手后,竟然一句话没说,便领着一干弟子走了,谁都猜不透其中原故何在?” 富国侯神色一黠,轻叹道:“可怜的齐老儿……” 正在说着,辛维正忽然伸手一指道:“那边来的好像是,啊!潘男和邓男,奇怪,前面走的,像是小唐,二人为何要将小唐这样押在前面走?” 富国侯冷笑道:“当然是想有人带路!” 辛维正一怔道:“葛老意思是说,潘、邓二男此行是打算投靠魔帮?” 富国侯一叹道:“你以为这两个家伙是好人?” 他们说话之处,是在河边林中,能将两边官道看得清清楚楚,走在这道上的官人,却不易发觉他们的存在。 这时,辛维正一听二人有为虎作伥之嫌,便想迎出去跟二人斗上一斗。富国侯伸手一拦,低声说道:“脸皮没有撕破之前,二人尚有利用余地,暂勿声张可也!” 口中说着,待三人来至近前,缓缓踱出去高声招呼道:“倪、戴二兄何往?” 潘、邓二男微怔止步,脸孔同时一红。 小灵猿喘着叫道:“他们” 富国侯沉脸喝道:“轮不着你开口!” 潘男倪子都连忙接着道:“事情是这样的。听说雷定远那厮近来变本加厉,专跟过去的两榜中人作对。小弟、戴兄,有意找上门去,将那厮好好教训一顿;但苦于不悉路途,昨天正好碰上这位老弟,他说知道怎样走法,小弟与戴兄,为防这位老弟有诈,乃将他点了部分穴道,也许是我们太多心了。” 说着,伸手为小灵猿解开穴道。 辛维正怕小子多嘴,紧接着道:“小唐,过来,葛老已答应饶这两位朋友一死。唐兄请辛苦一下,将这两位朋友带远一点放开。” 小灵猿带着“大头李”、“扒灰张”两名帮徒去后,这边富国侯将潘、邓二男邀入林中,继续商讨进剿魔帮之策。 辛维正提议道:“时机一去不再,天马李侠所虑固屑极是,惟传召人手已然不足,依晚辈之愚见,不若来个分段清除法。” 富国侯微微一愕道:“什么叫做分段清除?” 辛维正笑了笑说道:“这是晚辈杜撰之词。意思就是说,十一名太保既已坐关,而那位驴男又答应过我们,有事随时可以入报,我们不妨就这一点加以利用。仍由晚辈与天马李侠入谷,诳称有数名不明人物,似有劫船强渡之意;那位驴男闻报,必然会派人查看;这样,我们便可以一报再报,杀过一批又一批,直到谎局拆穿为止!” 富国侯点点头道:“也是个办法。” 于是,辛维正和行空天马,再度以“大头李”和“扒灰张”之身份入谷。 这一次由于动身得早,又是驾轻就热,只不过落日时分,二人便被带至剑堂那位驴男跟前。 驴男经过一整天之休息,精神已回复过来。闻讯之下,奋然而起,传齐剑堂六名护法,准备亲自前来渡口察看。 讵知,正待启行之际,一名女婢忽然进来道:“娘娘有请!” 驴男踌躇了一下,向六名护法道:“本座进去一下,马上来!” 驴男没有去多久,回来之后,态度大改。他支吾地向六名护法道:“娘娘说:今天夜里,帮主可能有事需要召见本座。既然来人人数不多,想必不难对付,就你们几个去吧!” 六名护法跟来谷外,已是初更时分。 辛维正向行空天马传音道:“李侠注意,说动手就动手,千万不能放跑一个!” 意思要这位以轻功称绝的行空天马,到时候必须尽施所长,奋力拦阻,以竟事功! 传音完毕,又向前走了一小段,辛维正突然大喝一声:“干!” 就地向后一缩身,头也不回,曲臂一顶,首先解决一个。行空天马早有准备,听得这一声喝,单足应声飞起,直踢向一贼后心! 同一时候,辛维正身如蓬转,掌似刀飞,呼呼两声,一气呵成,于举手投足之间,又劈翻两名! 总共三个贼人报销了,时间不过眨眼工夫。 当行空天马攻向另一名护法时,辛维正一个箭步,手臂向前闪电一送,五指穿衣插入第四名护法之胸膛。 余下的那名护法见势不妙,腾身便向来路飞奔。辛维正忙喝道:“这边交给小弟,李侠快追!” 行空天马撤下手中那名护法,双臂一振,疾掠而出。企图脱逃的那名护法正在慌乱中只跑出七八丈远,即被行空天马越顶纵落,横身拦住去路。这边辛维正接过手来,起手一挥,便将贼人解决;等他赶过去,行空天马也告得手。 辛维正道:“事不宜迟,李侠快在身上多涂一点血,躺在这里佯作受伤,待小弟再去弄他几个出来!” 行空天马道:“老弟不觉辛苦么?” 辛维正笑着摇摇头,立即向谷中奔去。 在剑堂门口,辛维正又遭挡驾,那名守值的武士告诉他:堂主刚被帮主召去石宫,去刀堂报告吧! 辛维正心想:那还不是一样么? 于是,在那名三等武士头目的引领下,再向刀堂奔去。绝男祁毋厚就比较忠诚得多了,听完报告后,多话不说,领着四名护法,便向谷外奔来! 辛维正暗暗盘算:他对付一个绝男,当然投有问题,不过并不如解决几名护法那般容易。 在这段期间中,行空天马显然无法以一敌四,要让贼人溜掉一个活口,把戏岂非马上拆穿? 于是他走近行空天马倒身处之后,故章大声问道:“老张,祁堂主亲自带来四位护法—— 刚才那批赋人,逃向哪里去了?” 行空天马会意,哼着答道:“渡口方面。” 绝男手臂一挥,迅朝渡口方面追去。 辛维正低声笑道:“有葛老他们等在那边,这几个家伙,准是有去无回。咱们一路盯上去,看能不能捡点小便宜。” 黎明时分,驴男精疲力竭地回到剑堂。他一听到六名护法全军覆没,最后连绝男跟四名刀堂护法,也是一去音讯杳然,不由得魂胆俱冒。当下顾不得眼花腿软,忙向副帮主好大伯居住之处奔去。 好大伯愕然道:“外舵有事,必先经过剑堂,那么你老弟昨夜又跑到哪里去了?” 驴男期期艾艾地道:“娘娘因帮主和十一太保均在坐关期中,惟恐受到惊扰……所以这几夜都将卑座派在宫内……” 这等大事,好大伯也觉担当不起,忙偕驴男人宫向黄氏淫妇报告,黄氏淫妇只得照转。 煞相神色很平静,沉吟片刻道:“这也没有什么子不起,叫他们安心就是。以后再有外舵弟子人谷,可直接领来孤家这里。现在请娘子去吩咐言副帮主和独孤堂主暂且退下,另外将十一太保为孤家传来!” 午后,煞相将驴男单独召入官内。十一名太保,均在身侧。用过茶后,煞相指着地上一具长形木匣道:“这里面装的,是金紫风那个倔强的丫头。虽已昏迷,却未气绝,系四太保和五太保适才于后山巡弋时所截获。丫头似在找寻本宫通达后山之秘道,抓回来已被孤家灌下一种特殊药。依孤家之推测,我们在白洋河的渡口,显已为敌所据。所以,孤家如今命你带着四太保和五大保,将这丫头亲手交去金汤堡来人手中,并告诉他们:要这丫头活命,快快带人退去。以后每隔三个月,这边自会差人送上解药!” 驴男只好强打精神,带着两名太保,运着那具木匣,出谷奔赴白洋河渡口。 富国侯方面,因为又杀子绝男和四名刀堂护法,知道已无秘密可言,现已渡来这边山中。 这时看到驴男带人抬来一具木匣,看出其中也许另有文章,故自己隐身不出,仅命辛维正带着霹雳双翼朱家兄弟出面与之周旋。 驴男将木匣放落地面,向后退出七八步,高声喝道:“要这丫头活命,快快带人退去。 以后每隔三个月,这边自会差人送上解药!” 辛维正虽然知道金紫风已为应天无常舍命救出,惟不悉是否已获安全。当下不由吃了一惊,问道:“谁……是……这丫头?” 驴男正待答话,身后的四太保忽然递上一只封套道:“帮主交代:请独孤堂主直读这封信!” 驴男伸手接下,眉头微徽皱起,以为有信不交给他,而颇感不悦! 信拆开,目光所至,驴男脸色大变。他转身过去,抖着双手,切齿骂道:“你们这批棍账!” 两名太保手掌一扬,同时打出一蓬蓝雾! 驴男措手不及,一声闷哼,应手摔倒。手中那张信笺,则像一只白蝴蝶似的翩翩飞去林中。 两太保得手后,掉头便跑。 辛维正和朱家兄弟,一起奔向那具木匣。木匣打开之后,三人不禁同时发出一声惊呼! 原来木匣中装的竟是黄氏淫妇之死尸,死状之惨,令人不忍卒睹! 同一时候,林中亦有惊呼传出。 林中,潘、邓二男共同执着那幅信笺,上面则是这样写着:“字谕独孤阳:孤家已立迷魂娘子为正室,并收蔡大娘为偏房。淫妇黄氏之尸体,烦交金汤堡来人,以示尔等恩爱之意! 又及剑堂堂主一职,孤家已另觅他人代理。卿于九泉,毋庸挂怀。雷定远手书。” 潘、邓二男脸色忽红忽白,富国侯等人心中有数,全都装做没有看到。 由于天气炎热,尸首无法久藏,当下乃就地坚起霹雳子之牌位,挖出淫妇心肝,由辛维正主祭,余人依次拜奠默祷一番,然后将淫妇草草掩埋了事。 当天夜里,潘、邓二男一再陈说利害,认为扫荡魔舵,刻不容缓。富国侯答应第二天大举正面进攻。 第二天,潘、邓二男,冒死领先,勇不可当。众人虽然略带微伤,居然一下冲入内谷。 这边众人拟定战策是:富国侯对煞相,辛维正对好大伯,潘邓二男对付十一名太保,行空天马和霹雳双翼则对付那些乌合之武士! 这无疑是非常艰巨的一仗。 因为这一行当初本为支援美髯师徒而来,假如现有之阵容,再加上美髯师徒,情形自然不同得多。不意一行赶到,美髯师徒业已退去,势成骑虎,欲罢不成。稍假时日,这边固可多添人手,但是,如容那位煞相及十一名太保将三王武学练成,到时候可能更糟,所以,富国侯再三考虑之结果,决定仍立即进攻为宜! 魔方第一个现身的大头目,是好大伯言天平。辛维正不假思索,腾步便向那位副帮主扑去! 接着,十多名护法,指挥着众贼徒,潮水般汹涌而出,顿将潘邓二男,行空天马,及朱家兄弟淹人一片人潮中。 富国侯改易本来面目,远远退处一边。这位武林一代奇人,如今担子愈来愈重了。他原先只预定迎战煞相一人,现在十一名太保迟迟不见露面,等下他显然要连这些太保也得一井应付了。 辛维正一套六甲灵飞掌虽然早巳练成,但火候方面,无疑仍逊好大伯甚多。 好大伯由于生性狂傲,再者他已看出这位年轻对手的弱点所在,所以一经交上手,便立即步步进逼,竟图硬接硬拼,不容辛维正施展六甲灵飞掌中的小巧功夫! 不过,有一样最重要的东西,却是好大伯所缺乏的,它便是少年豪侠特具的蓬勃进取之气! 好大伯足踏九宫连环步,身形左盘右旋,只进不退,像一把摇动的扇面,步步上逼,愈罩愈紧! 辛维正牙关紧咬,格于对方那股起手之锐气,他不得不在开始时节节后退。但在退出十多步之后,他看看时机成熟,知道可以冒险一拼了!于是,他再退一大步,弓起腰背,双臂一勾,提足十二成真气,然后足尖一点,呼的一声,疾如怒矢,薯向好大伯正面穿射过去! 好大伯嘿了一声道:“既然你小子活得不耐烦,老夫成全你就是了!” 双掌一合,一股掌风,如狂飓般暴涌而出!这一股掌风,力能拔树;血肉之躯,自然无法抵受。在一般情形之下,对手之人,就是换上公侯,这时也得改弦易辙,先避开这一招,再谋他策。可是,好大伯在两榜中地位虽然不低,却显然不知掌王当年这套六甲灵飞掌的精妙之处。 当下只见辛维正迎着那股掌风,去势一滞,上身微仰,颇似断了线的风筝,大有即将乘风飞去之势! 好大伯好不得意,刚说得一声:“你这小子这下” 眼光一转,忽于心底惊叫道:“不好,这是一招‘紫燕戏柳’!” 可惜,他发觉得太慢了!辛维正身躯一折,上身向后仰倒,下面双足却借这一折之势闪电般双双蹬出! 双足尖所指之处,正是敌方双目要害所在! 好大伯情急无策,只得先护要害再说。于是,不暇多作思考,双掌向前一推,上身亦向后方仰去! 结果,“噼啪”一声,好大伯一双眼睛是避开了,两边肩胛骨,却给蹬得粉碎! 辛维正因为只求舍命创敌,完全未为自己留退步,这时本身亦遭掌劲扫中,自半空中重重落下! 富国侯急忙奔过来道:“老弟伤了没有?” 辛维正咬牙一跃而起道:“只要骨头没有断,还能对付一下。姓雷的那斯怎样了?” 富国侯皱眉低声道:“还没有看到人。那些太保也一样,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辛维正想了想说道:“这也许正是老丑鬼的一条毒计,要等我们给缠得精力交瘁,方始现身一网打尽,葛老千万不可上当。 富国侯不安地道:“可是,那边敌我众寡悬殊,老夫总不能眼睁睁的” 辛维正抢着说道:“交给晚辈来办就是了!” 语毕,长身一跃,生龙活虎般扑去那一片腾腾滚滚的人潮之中。 谷口,富国侯那两名弟子,亦因久候放心不下,适时赶至。混战中突然加入这三员小将,整个局面,顿时改观。 不过,那批帮徒,人数毕竟太多了。虽然地上到处是死尸,但放眼望去,活的仍然那么多,就好像永远死不完似的! 潘、邓二男,功力浑厚,追东逐西,一掌一个,鲜有贼人能够近得了身。行空天马,轻功卓绝,也占了不少便宜。只有霹雳双翼朱家兄弟,他俩人一身武功虽然不在行空天马之下,但由于打法不同,一味只顾强砍硬劈,全然不以己身为重,此刻均已一身是血,受伤不只一处。 辛维正游目一扫,向那两名富国侯弟子高声道:“沈、何二兄请与朱家双侠并肩作战!” 沈、何两兄弟迅速瞥了霹雳双翼一眼,立即悟出辛维正这一声招呼的用意。于是,大喝一声,双掌劈出一条血路,双双向双翼兄弟身边奔去。 这样,由午时一直杀到申时,两百余名帮徒,尚剩三分之一。霹雳双翼终告浴血而亡,行空天马继双翼兄弟之后,亦告重伤倒地,经辛维正奋勇救出,暂交富国侯疗护,他自己则出而复入,再度杀进重围。 富国侯忽向两名弟子喝道:“你们两个下来!” 沈、何二人退下,富国侯将受伤之行空天马交两兄弟照顾,大步走向场中,衣袖一拂,三四名匪徒,应手栽翻!接着,闷雷似的发出一声大喝:“停!雷定远老贼,早与十一名太保离开此地,尔等尚欲何为?老夫即富国侯葛平章是也!” 众匪徒相顾错愕。经过一阵短暂的沉默,突然哗然四散飞奔! 富国侯的料断,一点不差。事实上早在他们人谷之初,那位煞相即携同迷魂娘子、蔡大娘,及十一名太保自后山秘道逃走了! 战场中算是临时平静下来。 三绝帮瓦解了。但是,罪魁祸首的煞相,却带着亲信和三王武学秘芨,走得不知去向。 在后来适时赶至的智男主持之下,逐层勘破石宫机关,仅发现墨手伯之尸体,却未找到其他珍贵之物。众人因而猜知那位煞相在他处可能尚有相似之巢穴!那座另外的巢穴,究在何处,就不是凭想象所能知道的了!—— 第三十六章 巨枭横死 这一天,在金汤堡大厅中,降魔师徒跟富国侯、智男等人,正在惋叹着潘邓二男为色所迷,像这样在外面四处闯荡,将来不知会有什么收场时,神偷高乐仁忽从堡外走了进来。 辛维正大喜道:“你老儿来得正好!” 神愉笑了笑道:“正在等着老汉那最后两颗长青丹是不是?” 辛维正红脸一笑道:“嘴里的话,想念你老儿罢了。不过,咳咳,李侠与敝师妹受伤不轻,也是实情,你老儿如果有这意思,当然没人反对。” 降魔子与富国侯,全都哈哈大笑。 神情摸出那只盛丹玉瓶,喃喃道:“老汉一直奇怪一件事” 辛维正忍不住问道:“一件什么事?” 神偷抬头来说道:“当日,老汉从萧一士身上取来的那只锦盒,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你们真的都不想知道是不是?” 辛维正笑道:“问了你老儿肯说吗?” 神偷一声不响,又从怀中取出一只已经变厂颜色的小盒子,连同那只盛着两颗长青丹的玉瓶,一齐递出道:“当初的确不一定肯说,不过现在却想送给你老弟!” 辛维正迷惑地接过来打开一看,失声惊呼道:“长青丹调制秘方?” 神榆耸耸肩胛,苦笑道:“药能治病,不能救命。自从弄到这玩艺儿,害得老汉提心吊胆,夜不成寐,生趣全无。让你老弟来尝尝这种滋味也好!”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笑过之后,话题自然而然地又转到那位煞相的行踪方面。那位煞相,如今究竟去了哪里呢? 答案是:正在川东云阳的一家小客栈中。 原来,当日煞相从雨露卿迷魂娘子口中获知其巫山有着一处甚为幽僻之居所后,立即命十一太保携带大批珠宝,先行上路。他自己则带着一只小木箱殿后。箱中除了三王武学秘芨,另有着四副精致的人皮面具。四副面具,分别代表四伯,制作均极精致。煞相取出其中那副模仿河东伯奚之为的戴上,得意地笑笑道:“这是孤家在未获得三王武学之前的游戏之作。 想不到今天居然派上用场,你们看孤家现在可像那个怕老婆的河东伯?” 迷魂娘子睨了他一眼道:“装得很像,只是……” 煞相心中一蔼,忙接道:“以后孤家一定也向那老儿看齐就是了!” 一男两女走到川湘交界的来凤县时,那位蔡大娘忽然无故暴毙。煞相只朝迷魂娘子笑厂笑,什么也没有说。去了一个蔡大娘,一对狗男女,居然像夫妇般,更加怜爱起来。 这天,两人走进那家客栈不久,忽然跟着走进一名手拄拐杖的老婆婆。那老婆婆朝两人侧目打量了一阵,忽然一声不响,举起那根铁杖,呼的一声便朝煞相当头砸去。 煞相甚至未能弄清这是怎么回事,啪的一声,脑浆进裂,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呜呼了账! 迷魂娘子正错愕间,那婆子大喝一声:“你这贱人也别想活!” 呼的一声,又是一杖扫出,迷魂娘子亦告香消玉殒,同样地死得不明不白! 那老婆子一下打死两个人,怔得一怔,突然丢开拐杖,伏下身去,搂着煞相尸体大声痛哭。 就在这时候,客栈门口,忽然出现一名有一撮稀疏羊胡的小老头子。 那小老头子翻着一双眼睛叫道:“福子的妈,你在哭谁啊?” 那老婆于掉过头来,眨眨泪眼,忽然化悲为喜道:“哎呀,老头子,不是你死鬼呀? 好极了,老娘奇怪,这人怎么生得跟你死鬼一模一样呀?” 后来进门的,正是那位正牌河东伯。老婆子不是别个,正是武林中无人不知的“醋婆婆”! 河东伯见地上躺着两具死尸体,不禁顿足道:“糊涂!糊涂!老夫不过去解了个手,你就在这儿闹出这等大事。唉唉,你看这怎生得厂!怎生得了!” 但等这位河东伯俯下身去,看清那女的是迷魂娘子,撕开人皮面具一看,男的竟是煞相时,不由得一跳老高,欢声叫道:“老婆子,咱们这下可发财啦!” 醋婆婆瞪眼问道:“发什么财?” 河东伯从身边抽出一幅团皱了的告示,大声道:“你瞧,富国侯说:如有人知悉煞相雷定远之下落,或是能将其拿获者,不拘生死一律赏以……” “赏什么?” “赏明珠一斗,汉璧一双,黄金万两!” “你要这么多财宝来做什么?” “这个,这个。” “你替老娘说呀!” “这个,这个。” “讨小老婆是么?” “哪有这等事。” “那你为什么要将这幅告示一个人偷偷藏起来?看老娘不打你这个老风流才怪!你跑,你跑,看你跑上天去……” 一阵风似的,两团人影如飞出栈而去。 栈中伙计,大呼倒霉,取过一张草席,连同那只本箱,一起捆扎起来,抬去扛边,在咒骂声中扔到江心。一世巨枭,一代美人,以及三王不传之武学,在江心中结果只激起了一道小小的浪花。 口口口 小小的一个浪花,在滔滔江水中,不算什么;可是,沧海之无涯,也是无效无数的小小浪花汇合面成的。 煞相雷定远是这样死得莫名其妙,一代枭雄安在哉? 迷魂娘子冉金莲更是死得糊里糊涂,一代美人如春梦。 在江边上有人叫了一声:“可惜!嗳,真可惜!” 说话的是一个桃花跟、鲜衣粉面的美少年。目注滔滔江水,他还顿顿脚,表示了他由衷的惋惜! 他本来也是那家客栈中的客人之一。煞相和迷魂娘子丧命在那个老婆子的拐杖下,本是出入意料的事。非常之变,使人特别惊骇,不但栈中的人都吓呆厂,当时,连这美少年也是张口结舌,呆若木鸡。 说也好笑,他本来是因偶尔发现迷魂娘子惊艳,一时起了邪念,想先看个饱,是以也跟着进了那家小客栈! 醋婆婆一杖之下,竟把迷魂娘子一颗云鬓雾鬓的螓首,人见人爱的如花面砸得像一个烂桃子。 加上迷魂娘子是意外受惊之下丧命的,猝然横死,平日一双勾魂摄魄的滴水双眸鼓得又圆又大,一点朱唇的樱桃小口也张牙露齿,死状好不怕人;把他本想向醋婆婆扑出,为迷魂娘子报仇泄恨的勇气也吓回去了。 接着是河东伯现身,和“醋婆婆”又哭又笑后,揭开了煞相雷定远的人皮面具,露出了奇丑无比的真面目! 他一见之下,弄清楚了惨死的就是震惊天下的“三绝天王”,本是他的“雷伯父”后,已经破了胆;再一弄清楚这对老夫妇就是河东伯和醋婆姜,更使他魂魄皆冒,只怕被“河东伯”认清了他是谁,一溜烟地逃出小客栈。 等到躲在附近将巷里的他,瞥见“河东伯”在前面跑,“醋婆婆”在后面追,转眼没了影于后,他才惊魂甫定的赶回小客栈。 一问客栈老板,做生意的人,最怕是非,支支吾吾地说是由“地方”把两个死尸和遗物一同送到“官府”报案去了。 他对两个死人,毫无兴趣,最感兴趣的是煞相的遗物。因为煞相创立“三绝帮”,已得到三王秘芨全部宝藏的消息,早已不胫而走。他最关心的,也就是煞相背上的那个大包裹。 他毫不停顿地跑到云阳县衙中去,在门外,化了一锭元宝,向门房一打听,根本没有这回事。 他一怒之下,又奔回小客栈,一把扣住老板的脉门。老板就疼得面无人色,吓得全身发抖。 生死关头,老板当然要命,说了实话,并叫投尸的伙计来问,才知男尸背上的包裹,除了有几份细软和大包金银外,只有一个小木箱。那个伙计把一包金银塞进了腰包;小木箱轻飘飘的,伙计又打不开,他以为是田地契约之类,也一同摔下了大江。那伙计还哭丧着脸,把那包已下腰包的横财,扫数捧给美少年,只求饶命…… 等到少年赶到江边时,只见骇浪翻腾,哪里还有什么小木箱呢? 少年断定那个小木箱中,十九就藏着三王秘苴。天大机会,当面错过,如果早知“河东伯”这对老鬼夫妇会这样“瞎眼”的话,他多留下片刻,三王武学,岂不到手了?…… 他越想越气,越悔越恨,只有连叫“可惜”不已了…… 少年是谁?出名的风流放浪,气死老于的“金笛书生”郭重山是也。 他因为在岳阳为“小男”文师异、“闲男”居行鸥“牵马”,等二男去嫖“半开门”的私娼时,碰到乌皮金刚严大爽,各断了一臂,把他老子“凶将”郭长空气得口喷鲜血,旧创复发。他怕乃父一怒之下,至少打他一个半死,就三十六计走为上了。 不知如何,他也到了川东的“云阳”。 无巧不巧,碰到这档事! 他正在无限懊恼、气闷填胸的当儿,倏地,感觉有异,霍地旋身回头。 劲疾的破风声息刚入耳,两条人影已如离弦箭般射来。 郭重山桃花眼一转,心虚之下,便一扭身,隐入江边一堆乱石之后。 时已黄昏,一片暮茫中,不过盏茶时候,两条人影已经现身江边。 隐在石后的郭重山暗叫一声:“怎么会是他们两个?” 现身江边的二人,一个是“邓男”戴千万,另一个竟是“潘男”倪子都。 两个人一到扛边,都是气喘不定。可见他们是心急之下,全力赶来。戴千万是个面团团的富家翁,喘息电特别粗促。 面如敷粉的倪子都,也是红里透白,频频拭汗。 郭重山暗道:“奶奶的,你们两个比小爷还要‘驴’,拼命跑来看什么?” 只听戴千万哨声道:“迟了!江水这么急,唉……” 倪子都顿脚道:“我们快快找船东下……” 戴千万苦笑起来。“有什么用?徒劳无功!” 倪子都嘘着气道:“客栈老板不是说有一只小木箱?说不定……” 戴千万接口道:“就因为是小木箱,是浮着的,早不知被谁捡了这种天大便宜去了……” 倪子都双目一亮,道:“戴兄,快!只要找到拾木箱的人,还有希望!” 戴千万一呆,叫道:“不错!最好捡到它的人是船家或客商,走……” 两人便向码头方向飞掠而去。 郭重山目送二男消失的背影,桃花跟连眨,自语道:“奶奶的,想得倒好……姓戴的仗着有钱,姓倪的仗着一张兔子脸蛋,听说都在打‘迷魂娘子,的主意。大约打听到这骚蹄子已跟着煞相出川,也阴魂不敢地盯上来。真是色迷心窍!也不想想,能由煞相口中抢肉吃么? 他二人怎会凑做一起的?……叫船东下,不失为一个好主意,那得碰运气啊!” 一顿脚,道:“运气人人有,我如果运气来了,挡也挡不住。若能到手,哼哼,我一定把天下的美人儿都集中一处,大弄而特弄之……” 大约这个“弄”宇使他精神大振,一扭身,也奔向了码头。 由云阳东下,是顺水船。 快是快得很,可是,因有三峡之险,一入夜,就不论上水、下水都不敢行船。 第二天一大早,整个“云阳码头”泊岸的空船被雇一空。 一律是向下水。 老乌滩。 乌龙摊。 关卫峡。 光武。 白帝城。 黑石滩。 风义峡。 交滩。 将军庙。 巫山县。 这一路下来的码头,由“古林渡”起,到巫山县止,所有的下水船都逢“船”就打听有没有人捞到由上游流下来的一个小木箱?如有谁捡到,愿出黄金十两酬劳换回。 不! 由十两加到五十两,五十两加到百两。 再由百两加到千两!…… 最后,是黄金万两! 在这种争相抬价下,一夜,二夜,三夜,被上下水的船家像风一样的传开了,当作天大的奇闻。 显然的,那个小木箱一定是藏着无价之宝,才有人愿意出这种叫人瞠目的高价。 那个年头,一两黄金,已够八口之家吃个一年半载的。黄金万两,是吓坏人的大数目。 千金之赏,已能使人发疯。 万金之赏,就能叫人立即跳江。 真叫人遗憾! 如此重赏之下,竟无人领赏。 尽管每一个船家,每一个听到这种消息的,眼睛瞪得如牛跟一样,偏偏连木板也没捞到一块。 多少人做着黄金梦,放下了生计,不辞失足葬身之险,在大江两岸的峭壁悬崖间探索,想出现奇迹……大家都以为那个小木箱既未随扛水东下,十九是被礁石之类拦住了。只好不顾生命地向两岸寻觅,可是,没有出现奇迹…… 一传十…… 终于,越说越奇了。 有的说那个小木箱中一定是藏了价值连城的珠宝。 有的说箱中是一个大富翁的全部产业地契…… 还有人绘声绘影地说是一只“百宝箱”……… 下水船仍是顺流而下。 金盔银甲峡。 布袋口。 铁棺峡。 楠木园。 官渡口。 西襄口。 万户沱。 牛口泷。 泄滩。 一直到称归。 称归原属古“归州”。至此,已经进入楚界(湖北)。 仍是没有下文。 香溪口。 兵书宝剑峡。 牛肝马脚峡。 空岭滩。 黄陵庙。 南沱。 干善坝。 南津关。 三峡已经过去,就到“宜昌”了。 在“宜昌”码头,下水船纷纷靠岸,竟有十三只之多。 下船的人,都垂头丧气。 谁也不理谁,各人心中有数,却避免搭讪各走各的。 在靠码头半里许的大街上,有一家“望楚楼”。 晌午时分。 楼下已经满座,一片闹哄哄。 楼上,还只有八成座。 有两个客人匆匆上楼,指定要“雅座包厢”。伙计便知是大佬倌,特别奉承地引入有锦幔隔开的楠木雅座。 那个胖胖地客人一摆手,说了一声:“把最好的菜,最好的酒拿来。” 伙计们一叠连声地应着,脚不沾地地吆喝下去。 胖子嘘了一口气,道:“子都兄,真气煞人也!” 呀,这两个,就是“邓男”戴千万和“潘男”倪子都了。 倪子都以指敲桌道:“戴兄,不必泄气!……” 戴千万道:“这种事,能不叫人泄气?天下没有泄气的事了!” 他叹了一口气,又道:“我一向以为有钱能叫鬼推磨,唉!唉!这次真是……” 倪子都道:“戴兄,小弟有句话……咳咳,不知可以说否?” 戴千万道:“子都兄,还用着客气?我们两个,现在还有什么不可说的?” 倪子都道:“小弟认为……咳咳,认为老兄不应该把价钱抬得太高!……” “什么话?” “咳咳……” “子都兄,这种事,重赏之下,才有勇夫。不出高价,更别想到手!” “小弟认为棋错一着,就是错在出价太高。因为,假使有人捡到那东西,一听有人出黄金万两高价,一定当作可居奇货,还肯拿出来了?” 戴千万呆了一下,道:“子都兄,你说得不错!可是,我如果不出这么高的赏额,别人会比我们出得更高,岂不被别人……” 倪子都摇头道:“这又不然!虽然这个消息泄漏得太快,一下子惊动了那末多的道上朋友……” 戴千万哦了一声:“是么,一路上的下水船,越来越多,奶奶的……” 倪子都道:“戴兄,你想想,就算动脑筋的人再多,有几个能同戴兄你比?只管说别人抬价,只要有人拾着那东西,一有发现,管他是谁?我们大不了……” 戴千万一拍桌子,叫道:“对!我们失算了!真正气煞人!” 倪于都道:“再说只要那东西有了着落,真个能出得起高价的,也非戴兄莫属。有几个真正能够当场拿出黄金百两以上的人?” 戴千万道:“对!对!那班人,恐怕一两也掏不出来……可惜,事后才想到!” 倪于都道:“事虽过去,其实,还不算绝望。我们可以再设法打听,戴兄有的是‘方便’,多化几两银子,找些人多方去探探……” 戴千万道:“好!我带的金叶子和几颗明珠,足值几千两,马上就着手……” 脚步声响,七八个伙计,捧酒的捧酒,端菜的端菜,一拥而到。 这是巴结大佬倌的手段。 戴千万随手由袖底取出一锭元宝,往桌上一放,道:“先存柜,等下有赏。” 伙计们眉开眼笑,更起劲了。 倪子都道:“我们可能要在贵地进货有几天勾留!……” 一个伙计忙道:“好教客官老爷得知,小号后面,就是客栈。小的就去为二位爷定下两间上房……” 暖昧地笑笑,凑近一步,悄声道:“有上好标致的……” 戴千万挥手道::等下再说!你们不必忙于上菜,等我们叫时再来。” 伙计忙哈腰应着,道:“是,是,二位是穿州过府的大老爷,懂得吃菜趁热的诀窍…… 小的都在伺候!” 戴千万看伙计们个个弯腰退出,才嘘了一口气,一面自己斟酒,一面笑道:“子都兄,我们来细细商量一下,差人打探,该找哪方面的人?一定要十分可靠!” 倪子都道:“这很容易,等下我叫伙计们去找些闲汉来……” 戴千万摇头遭:“不中用。这些人,除了一见银子狗眼开、拘嘴快外,不管用的,哪能办这种事?” 倪子都笑道:“戴兄,这种事,就非这种人不可。他们闲得没事做,眼尖,嘴皮快,只要有风吹草动,他们传播得最快。只要吩咐他们,不泄漏我们的行踪就行。” 戴千万无可奈何地道:“好吧,死马当作活马医!就由你来办。” 倪子都道:“事不宜迟。如果这档事越传越广,把葛老儿和金汤堡降魔师徒惊动了,更扎手。即使那东西有了下落,我们也别想再插手了!” 戴千万凄然一惊,道:“不错!就由你决定。” 倪于都一拍掌,轻喝一声:“来人。” 立即有人连声应着,拥进来一堆伙计。 倪子都道:“我们有件事,需要请人打听。打听……” 一个伙计抢着道:“行!不论客官爷有什么事,只要是敝地发生的,什么也在小的身上,包可打听得一清二楚。” 倪子都点头道:“那就拜托你了。你可要多找一些人来听我们吩咐” 那伙计就要转身。 倪子都道:“记着,不准对任何人提到一字,办得好有重赏!” 向戴千万一努嘴。 戴千万探手行囊,随手取出四只大元宝,往桌上一敲。 倪子都威严地道:“找的人越多越好,赏钱有的是。” 七八个伙计都瞪着元宝淌口水。 倪子都道:“去吧,越快越好。” 伙计们脚底抹油,比救火还快。 两人相对一笑。 倪子都道:“戴兄,如有所得,你准备如何?” 戴千万双目一亮,笑道:“咱们两个,就来个‘双王会’也行,反正有福同享。” 倪于都道:“小弟先谢过了。” 二男大约幻想到“三王绝学”到手后的一切一切,互相碰杯,一仰脖子,同时哈哈大笑! 这一笑,就使一个刚上楼的华服少年客人引起了注意。 他剐一到,早有一个伙计迎上来,巴结地道:“公子爷,还有一个包厢,本是张员外定的……” 少年一仰下巴,哼了一声:“带路!” 伙计一面哈腰引路,一面道:“小的斗胆作主,让给公子爷。” 少年进入包厢,刚落座,便听隔邻锦幔后扬起笑声道:“子都兄,如果有这么一天,何愁没有天下绝色?!……” “对,对!要什么,有什么!谁也管不了!像我们为了这个女人,失魂落魄;理在想来,她再中看,也不过是残花败柳罢了,不知被多少人弄过……” 另一个接口道:“子都兄,别说了,被你这么一说,有点恶心了啦!” 又是一阵笑- 个道:“戴兄,说真的,不论怎样好看的女人,最好是含苞待放的。美人好比名花,一被人摘折过,就不算色香俱全了。”又是一阵邪笑,碰杯的声音。 少年目光连闪,忖道:“是这两个混蛋家伙?哼哼……” 伙计在一旁等着他吩咐哩! 他随手一挥,压低喉咙,附耳道:“来一桌上好的席面……” 伙计一喜,意外地道:“公子爷请了几位……” “本公子在等人……如有好的粉头,先给本公子找俩上来……有赏。” 一锭银子已塞在伙计掌心里,又低声道:“可不准多嘴!” 伙计吃这行饭,是傲什么的?立时会意,一叠连声地称是。 少年道:“快去!” 伙计巴不得天天有这种“大佬倌”客人,狗颠屁股地去了。 少年,狠狠地自咬牙。 只听隔邻又响起了声音:“说句实话!色不迷人人自迷。我和你,是当局者迷,为那女人几乎送了命,投命地蹬着,神魂颠倒;其实,合我们二人之力,也未必能锣弄到手,姓雷的丑鬼,却为这女人送了命,又是那么不明不白,这女人真是祸水!” “戴兄说得不错,现在想起来,还真一身汗哩。我们是想利用机会,把那女人勾到手,再设法对丑鬼来个奇袭暗算。现在,不费事了。如那女人还活着的话,戴兄还有胃口么?” “子都兄,不瞒你说,我和你都是为她玩命……” “是么?难怪她叫做‘迷魂娘子’,确实叫人连魂也着迷。” “话又说回来!姓雷的丑鬼虽然死得糊涂,他却占尽了便宜。受用了好大艳福,弄得满天乌云,天下皆惊。杀一公,除去二侯,伤了多少好手,也够这丑鬼自负不虚此生风光了。 我蘸某人空有金山银库,又算得什么?” “戴兄,风云际会,好运当头。不久,嗨嗨。大丈夫当如是也!” “他奶奶的,那个黄毛骚货,霹雳夫人,不知到底如何淫蔼?恐怕只有丑鬼和独孤死鬼知道是什么滋味?至于雨露卿,我早已听人说过妙不可言!可恨,两个尤物,都被丑鬼独吞了去!” “死的算了,眼前的大事要紧。我们是必须全力以赴,只有成功,不能失手!” “对!这种天大机会,我们拼了命,也不能错过……” 一阵吃喝声后,是低低说,悄悄笑,不太清楚了。 少年双目通红,好像未喝酒先已醉了,说不出地大忿怒。 他目光连眨,终于竭力平静着怒火,换上了一抹阴笑。 酒菜纷上。 香风一阵,扭扭摇摇地进来了两个擦脂抹粉的雌妓。 少年立时换上了一副淫邪的笑脸,还假装正经地把伙计叫过来,附耳说了几句,再塞给伙计一些东西。伙计连连点头,溜了。 少年就一手一个,右拥右抱,胡地胡天起来。 正把两个粉头弄得佯羞诈啐,不可开交的时候,一阵脚步声进了隔邻厢座。少年一蹙眉,忖道:“至少有二十多人吧?这两个家伙瞎闹什么?……” 只听倪子都叫了一声,道:“很好,你们,哪一个是‘老大’龙头?先过来。” 接着,是耳语一阵。 一个沙哑的声音道:“小的知道了,一定尽力去办好。” 倪子都嗨嗨着道:“那个,是先请各位喝几杯的。我们住的地方,这都已知道,请请。” 一阵哈腰喏喏的声音过去,楼板响个不停,都已下楼去了。 少年目光一停,左面一喷,右面一喷,亲了两个粉头一下,淫声道:“娇娇等一会儿。” 两个粉头同时问道:“爷去哪儿?……” “这个……”他做了一个粗俗的姿势。两个粉头红了脸,低啐了一声,小手绢掩住了小口—— 第三十七章 敲山震虎 少年是向粉头表示要去“解手”,这种表示十分不雅。 他明明是走进了后面茅厕,却好半晌未见再出来。 他早已翻墙而出,到大街上去了。 那一伙闲汉地痞,由“望楚楼”一哄而出,正各自兴奋地涌向一家酒肆。 可是,在将及门时,其中一个粗壮如牛的壮汉,就是这班混混儿的“老大”,对大家指手划脚,低声哼唧一阵,那班人就匆匆四散了。 只剩下那个壮汉和一个猥琐的麻面中年瘦竹杆的汉子,大刺刺地走进酒肆。 少年一转眼珠,仍掉头闪人小巷,再以迅捷的身法进了“望楚楼”。 楼上正在“乱”哩! 少年心中有数。 那两个粉头,因“客人”去“小解”,好久了,未见回转,想要问问。恰好,有个伙计捧酒进来,一个粉头红着脸,咬着手绢,悄声告诉了伙计,意思是要伙计去看看。 干这一行的,都有些小聪明。那伙计立时心中嘀咕,以为那少年是空有一身绣花枕头的好看,却是空心大老倌,多半是“白撞”,穷开心,借尿遁了。 他一声不响地也装作小解,跑向茅厕,先敲敲门,没人,他就直闯。 连鬼也没见,他可慌了。 翻身再找同伙一问,伙计们都说投见到那位少年客人出大门,还当作他喝多了酒,跑错了座头哩。又到各个“雅座”伺候着“瞟”个遍,仍是不见。 那个伙计可投有好气了。因少年吩咐他“来一桌上好的席面”,要“等人”,还叫了粉头,一心以为是阔公子,大少爷,等会儿赏钱一定有一把,所以特别巴结。厨下还有大菜已下锅,如让到手的财香没子影儿,已经上了的酒菜就够他卷铺盖了。 这伙计一急之下,就忍不住口出租言,骂骂咧咧。 那两个粉头也慌了。她们已经“出局”,好容易碰到这样又年轻,又阔气的客人,妞儿爱俏,鸨儿爱钞;加上已被那“客人”殉嗅骚似地乱捏乱摸过;又不知那客人在酒里做了手脚,她俩只觉得全身发软,又麻又酥,春心撩乱,不可遏止,正在面泛桃花,情迷意乱,才催着伙计去找。 一听伙计出粗话,“客人”已不告而溜,抛下她两个,被白揩了油去;就此同去,一文“花彩”也没捞到,老鸨的一顿皮鞭,就够她们受的。 因此,她俩哭了,掩面娇啼,又不敢出声,只有嘤嘤啜泣。 那些伙计,七嘴八舌。有的在对那个“倒霉”的伙计说风凉话,加以“指教”,这样,那样,要他以后多留下心;有的幸灾乐祸,说俏皮话儿,臊他的脸。 比较“好心”的,还作“知情识趣”状,一搭没一搭地低声向两个粉头说“体己话”,叫她们别哭,哭也没用。 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少年咳了一声,昂然现身。 由楼下到楼上的伙计,立时热水泡老鼠,伸头摆尾。 从来说得好,店伙的嘴皮,婊子的粉脸,比六月天还会变。 那个在挨训,生一肚子闷气,苦着脸的伙计,立即眉开眼笑,一直迎下楼。那张刚才骂人的臭嘴,不住价地道:“公子爷,您老……有贵干?酒菜也快冷了,小的去为您烫烫,暖暖……” 少年威严地道:“本公子在等朋友。他们刚才说到银号去打水票、进货,本公子等了半天。不耐烦,到门口转了一下,难道他们到别家去了?……” 说着,一抬下巴,昂然道:“你们分些人,到大门口等着。如有人问,说本公子在楼上。” 那伙计不住哈腰喏喏,道:“是,是,小的听着,小的会伺候公子爷的贵友。” 少年懒洋洋地上楼,入雅座。那两个粉头早已破涕为笑,正忙着重调脂再打粉扑,遮遮掩掩地由袖底取出香巾纸拭着眼,匀着脸儿。 少年匆匆走进,皱眉道:“怎么啦,小心肝儿?眼都红了,是哭过。谁欺负了你们? 告诉我。” 早有两个伙计在布帘底下探头挤眼,向她俩示意。 一个粉头扭下腰,撒着娇道:“大少,一点灰星子闪进了奴家的眼啦……” 另一个作娇作痴装模作样地噘着小嘴道:“爷你去了这么久,好教奴家着急……” 少年哼道:“来人。” 在帘外发急的两个伙计刚松厂一口气,闻声忙一齐唱喏:“小的在。”“公子爷吩咐,小的听着。” 两个伙计都勾下了腰,十分恭谨。 少年大刺刺地道:“你们这儿真是差劲,混账极了。本公子本打算在此和朋友合计一下要请几十席客,为一位发横财的朋友庆贺。大半天,朋友还没到,一定是你们这里名气大小……” 一个伙计忙道:“公子爷,小号在这儿是数一数二的。贵友可能是外地来的客人?” 少年哼了一声:“不错,这些朋友,都是由‘上面’下来的,刚刚出峡抵岸……” 一挑大拇指,满面得色地说下去:“本公子的这班朋友,都是了不起的大英雄。其中那位发横财的朋友,不久前在船上,半夜起来拉肚子,看到上流冲下来一个木箱。嘿嘿,听说是一只‘百宝箱’,有人出黄金万两。他说十万,百万两也不卖……咳咳,本公子很想看看箱中到底是什么宝贝?才准备在你们这儿摆席请他们的,谁知你们这儿不干净,把姑娘们弄得眼红红、泪稀稀的,好教本公子生气!哼哼……” 两个伙计一怔怔的,等这位公子爷雷声大、雨点小发过了少爷脾气,摆过了威风,才哈腰道:“公子爷多多包涵。大人不计小人过,小的认罪了,请多多担待。” 少年挥挥手,道:“你们多长一只限,到街口上去瞧瞧……”- 顿,嗳嗳道:“本公子来自岳阳,对这儿也不太热。你们这儿,还有几家大馆子?” 两个伙计互看一眼,一个道:“公于爷,除了小号,能与小号比一比的,只有一两处。” “叫什么?” “‘三游阁’,在东大街;‘嘉宾楼’,在西门。” 少年晤了一声:“你们马上分几个人,快到什么阁,什么楼的去一趟,询问一下由上面下来的客人,说有一位岳阳辛少侠找他们。” 两个伙计忙道:“是,是,小的立即去。” 少年哼着道:“越快越好。” 两个伙计掉头退去。 原来,宜昌为鄂西重镇。入川大门,由此而上,就是三峡中的西陵峡。 如要上水,就必须换一种“上水船”,吃水浅的;如由宜昌向下水,则可换大江船。上人川,下到汉口,南人湖(洞庭湖),都在宜昌分为“上”,“下”。 凡是由四川出峡下来的,一律称为“上面”下来的;如是由江汉坐船逆行人川,则称为“下面”上行。 少年目送两个伙计消失,匆匆下楼,他才放下脸,贼嘻嘻地一手一个,左拥右抱,喷,喷,先亲了两个粉头的嘴。 少年略动手法,便把两个粉头弄得不亦乐乎,却在暗中凝聚耳力,倾听着。 那边,正在窃窃低语,不可分辨。 能勉强听得出的,是断续有无的句子:“……是那东西了……” “……等下去……” “……他会是姓辛的?……” “该和他见见?……” “不行……这小于出名地鬼,怎么来得这么快?……” “气人……” 接着,有低声叫伙计进去的声息。一阵唧唧哝哝后,竟是步履细碎,匆匆离去了。 少年目光飞闪,暗道:“好险!我这一手‘空城计’不在诸葛亮之下。可笑‘邓男’戴千万和‘潘男’倪子都枉负虚名,以名列十三男的正榜人物,竟怕了一个姓辛的小子! 哼……” 他的一双手,可动得更快了。 也许,他有特殊的手法? 只见那两个粉头,扭糖似的只是荡笑,媚跟如丝,面如醉酒,四只眼睛,可以滴出水来。 少年也双目涌起红丝,把两个粉头搂得紧紧的,涎着脸,道:“小心肝儿,你刚才说有灰星子进了你的跟去了?是哪一只眼?” 粉头唔唔道:“是这一只嘛!”少年邪笑道:“让我瞧瞧。” “已经好了嘛!” “还痒吗?” “不了嘛,咭咭……” “一定很痒,不然,怎么水汪汪的?” 他说着,要去拨她的眼睛。 粉头双手掩着面,吃吃笑道:“不痒,不痒,不给你瞧。” “我非瞧不可!” “不!不!” “那么,我就瞧瞧这只跟吧……” “呀哎!大少……不……” 帘外咳了一声,一个伙计端着一盘炸子鸡,低着头,不敢仰视,小心地放在席上,撤下了残肴。 少年板着面孔,道:“本公子的朋友来了没有?” 伙计惶声道:“还……没……有。” 少年一拍桌子,道:“他们一定是到别家去了,好叫本公子不耐烦……” 一探袖底,把一只金元宝往席面上一放,道:“算账,本公子……不愿再等下去了……” 伙计嗫嚅着,道:“公子爷再坐一会儿,也许贵友会到。” “不行,别废话了。” 那伙计有点手足无措。两个粉头手执银壶,为他酌酒,一个轻声悄语道:“大少,多坐一会儿,多喝几杯,奴家敬你。” 双手捧起了金杯。 少年咳了一声道:“娇娇,我是准备到你们那儿去喝酒……” 两个粉头惊喜地互看一眼,抢着道:“好嘛,奴家伺候。” “太少,就去么?” 少年眯着眼,有点迷糊糊地道:“就去。” 向伙计一瞪跟,道:“本公子要到姑娘院子里去,你还呆个什么?” 伙计忙道:“是,是……小的就找账。” 少年唔了一声:“不必找了。你去告诉账房,等一会儿,再送一席酒到姑娘院子里去。 这个,赏你。” 他又抛出了一小锭碎银。伙计双跟一亮,连连哈腰道:“好的,由小的伺候,叫车子来。” 少年一抬下巴,点下头,一手一个,搂住两个粉头,打着酒嗝,唔唔道:“娇娇,睡睡去,一头睡……” 伙计忙掉头憨笑,下楼叫车去了。这时,已是万家灯火的时候了。 少年和两个粉头上了车,驰向南大街的花街“留香院”。 刚转过一个街口,他就低声道:“我去找几位朋友来。小心肝,先回去梳梳妆,我马上就来……” 两个粉头磨蹭着撒娇,不依不放。 少年道:“小宝贝,别傻了。我的朋友,都是大行商,少老板,银子多的是,我给你们多拉客人,还不好么?” 两个粉头是求之不得。做作了一会儿,一个道:“大少,要快来嘛!” 另一个道:“奴家的‘地方’,爷知道了?” 少年道:“南门大街,群玉坊胭脂巷留香院,对么?” “对的嘛.爷好记性。” 少年邪笑着:“等一会,爷就来和小心肝傲对儿,一头睡……” 在粉拳捶敲纤指扭大腿之下,他喝住了车,浑陶陶地香了两个嘴,还忘不了随手揩油两把,才下了车,一本正经地整整襟,杨手点头。 他匆匆地走进了小巷,巧展身形,似狸猫般,由人家屋面上飞掠着,折回了“望楚楼”。 无巧不巧,在“望楚楼”的后门小巷中,瞥见那个伙计,正兴冲冲地向侧边暗巷中溜去。 一看,一箭之外,牛皮纸的油漆灯笼高挂,是“群贤栈”。 少年目光一闪,忖道:“我推断不错!戴倪两人,一定是下榻‘群贤栈’,要伙计探出我的去向。这狗才一定是去报功!” 他悄无声息地尾随着伙计,猛然一呆,忖道:“不妙!戴、倪二男,都比我高明。我想去偷听,十九会被发觉,岂不太糟?只有……这样了……” 他疾腾身,落在那个伙计背后。 那个伙计,突然觉得颈后一凉,一口冷气吹到。 伙计一惊,刚想跑,脖子已被人卡住,正像传说中的鬼找替身。 伙计立时全身都软了,一身冷汗,只有翻白眼的份。 突然,一手松开,背后扬起刺耳的声音:“那两个客人呢?” 伙计咽了一口气,抖着道:“在……在前面……栈里,饶……命。” 背后阴森森地道:“他二人要你去做什么?” “没……没什么?” 脖子又一紧,如上铁箍,伙计可想说也不能出声了。 “老实说。” 背后的人又放了手。 伙计全身发毛,直说了:“那二位客人叫小的去告诉,另一个客人住在什么地方?……” “那个客人住在什么地方?” “在……在婊子院里……” 少年便知没有弄错,哼了一声:“姨子养的,你歇下来吧,太辛苦了。” 伙计应声扑倒。 少年把伙计拖到墙角暗处,把他的衣服剥下,匆匆对换了衣着;又一亮火折子,看清了这伙计的面貌;把他往一个人家的屋脊上一放,他再扭身下来,在怀中揣摸了一会,取出几个小瓶子,摆弄了半响,才低着头,匆匆走进“群贤栈”。 栈门口一个伙计一掌拍在他肩上,谓笑着,打着川腔:“龟儿子,硬是要得……” 他只好含糊地笑笑。 那个伙计道:“老何,可是找那两位爷?” 他点点头。 那个伙计道:“格老子的,后面,第一间上房。别忘了请格老子喝大曲。” 他就直向内走。 身后,那个伙计咕噜着:“龟儿子,一声不吭。半夜到丰都……见鬼!喝,客爷,请,辛苦。” “有客人下栈了!”伙计在门外打招呼。 他穿过天井,一连有几个伙计向他打招呼:“老何!” “何老二。” 他只有笑笑,点下头,暗道:“本公子的易容术,确实不赖,他们都把我当作老柯了。 若不是来这一手,真不容易找姓戴的呢!” 迎面一个小伙计,提着茶壶,道:“何二叔,找谁?” 他半低着头,双手一比,打了一个“胖子”手势。 小伙计道:“那位胖爷呀?在和那位蛮好看的客爷讲什么箱子哩,还有什么姓辛的小子啦……” 他压着喉咙道:“在哪间?” 小伙计一愣,转身一指道:“就在第一间嘛!” 他点下头,已弄清楚了,就在七八丈外的后院靠右面第一间房。 房门是虚掩着的。他刚要开口,房中轻喝:“谁?” 他低声道:“小的何二……那个小子已经去……” 房中接口道:“你进来再说。” 他只好硬着头皮,捏着一手冷汗,推门而入。 “邓男”戴千万和“潘男”倪子都正在斜面坐着。两杯香茗,还在桌上冒着热气。 他低着头,哈下了腰。 “邓男”戴千万道:“怎么了?” 他道:“那小子带着那两个粉头到她们院子里去了。” “在哪儿?” “南门大街群玉坊,留香院。” “知道了。” “潘男”倪子都道:“那小子的朋友呢?可曾到了?” 他摇摇头,道:“小的问过。那小子就是等得不耐烦了,才要走的。” “邓男”戴千万道:“那班人呢?有无消息?” 他摇摇头。 潘男倪子都道:“戴兄,反正那小子已经露了口风,我们只要找到他,再盯住他的朋友,就不难按图索骥了。何必再问那班混混?” 戴千万道:“倪兄,我们是白破财了。” 倪于都道:“小事。对戴兄而言,区区一点赏钱,算得什么?只要我们得手,就是再多化也值得的。” 戴千万道:“我只是说说而已。” 倪子都一挥手,道:“好了,你回去。如有那小子的朋友到你们那里,你们可和他们搭讪,立即派人来此告诉。有赏。” 他应着:“是。” 哈腰退出,还随手带上了房门。 他嘘了一口气,镇定着自己紧张的心弦,疾步走了三四丈,一弯腰,半蹲着,拔下了右脚粗布鞋子……也是老何的。 只听上房中扬起戴千万的声音:“子都兄,你看如何?” 倪子都道:“沉着些,先要弄清楚那小于的朋友是些什么人?” 戴千万一啊道:“子都兄,那小子真会是辛维正?” 倪子都道:“怎么?戴兄有疑问?” “我是在想,不可能是那小子。” “根据什么?” “第一,那小子不会来得这么快,又这么巧……” “戴兄,那小子也可能是追踪雷定远那丑鬼,恰好到了这里。” “第二,那小子的声音不像。我本要叫伙计去请那小子过来见面谈谈的,你偏不同意。 据伙计们述说那小子的长相衣着,都和辛维正那小于不同。” “戴兄,你还不知道辛维正那小于最会易容化装么?” “可是,还有第三,我断定那小子可疑。” “请教。” “子都兄,以那小于的个性,现在,又是如日中天的身份,降魔子黄逸公的门下,他会叫了粉头陪他喝酒吗……” “有理,也可能是他掩饰身份,故童那样……” “不对!他已自称‘岳阳辛少侠’了,明明是有心炫露……” “噫,戴兄,难道他已知道你和小弟,也在那里?” “这个……难说。” “等二更后,我们同去一探,不难弄清楚。” “对!如果那小子真正是辛维正,决不会在院子里过夜的。只要那小子留在院子里,一定是冒牌货,哼,我们就……” “戴兄,就这么办。还有,你可知道那小于说的朋友,可能是谁?” “据我所知,如真是辛维正的话,以他的身份而言,以朋友相称的,不外是公侯伯的弟子。” “对,正副两榜的人,都对这小于刮目相看。” “等见了面再说。” “那小于不可小觑他,我们且稍歇一下……” “奶奶的,那小于的‘六甲灵飞掌’已是独得之秘,如果三王武学也被他得去,那还得了?无论如何,我们非全力以赴不可。” “这个当然。” 半晌,未闻再说下去。 假老何忍着恶心,把一只已经破旧的粗布鞋倒来倒去。阵阵臭味,几乎把他吃下的酒菜“冲”出来。 他倒了一会儿,匆匆穿上,放轻脚步,往外溜。 又思忖了一会儿,在一条小巷里踱来踱去。 “留香院”本是他准备去度春宵的。可是,既已知道戴千万、倪子都二男已经对他动疑,是不能再去了。暗叫好险,如一动手,非当场出丑不可。 换回衣服,就此脱身再说呢,抑或就以“老何”的身份,回“望楚楼”去?也许,能够得到新的“情况”。 他遭巡着,不能决定。 他知道,即使易容术再好,也决瞒不过“望楚楼”旦夕相处的伙计们。 与其冒自露马脚之险,做傻事,不如…… 他迅速地作了决定,又把屋面上的“老何”抓下来,换回衣服,阴笑一声:“只好对不起了!”并指一点,便送了老何一命。往一个人家的后院废井中一抛,自己吐了口唾沫,在面上摩擦了一阵,再用汗巾细细擦了几遍,大播大摆地穿过大街,转向南城,进了“留香院”。 约莫是初更过后,二更未到的时候,他来得正是时候。绿杨小院中,不时传出龟奴的特有腔调,吆喝道:“贵客到,姑娘见客。” “大爷请高升。” “爷请上座。” 此时,正是平康妓院营业茂盛,客似云来的时候。 凡是娼门,越是有“身价”的红牌“校书”,越是当夜迟。万家灯火时,她们才娇慵初醒,人浴整妆。在梳妆台前,由“娘姨”和雏妓伏侍着,直到一般人家灯火阑珊,店铺打烊、收市入寝时,她们才晚妆浓抹,香闺候客,或隐身锦幔绣幌之后,等候“传呼”。 从古以来,妓分三等六级,实际上是五十步与百步一线之隔。 上等者,出身“乐府”。从小由鸨母调教,有乐师传艺,训练十分严格。不但要精通音律,还要能诗能文。至少,也必须能唱曲能念词,而后,选择其中一艺,或琴,或萧,或琵琶或银筝等乐器,专心钻研,再授以进退礼节。 一到十二三岁时,已是古苞待放的花,再由鸨母、娘姨等教以房中术,床上功夫,及巴结讨好男人的词令手法。或多或少,视各人程度与悟性而分高下,十五六岁就成“清倌人” 或“清水姑娘”了。 她们十五岁至十八岁,是最红最要紧的时期,是以卖艺不卖身为标榜。如果出落得标致,又有一技专长,就是色艺双绝,指日可以走红扬名。自有王孙公子,巨贾富商争献殷勤,黄金买笑。 她们越自高身价,就越是使客人留连忘返。她们不轻于见客,非有大头脸,她们认为必须伺候或鸨母认为必须巴结争取的客人,才能见到她们。 能得一见花容,已费资不少。才能如果第一面能使她们芳心可可,认为客人上得“台盘”,才有再见的机会。 大抵要接近这种名校书,第一要多金;第二要年少俊俏,来头大;三要有文才,具此三者是最受欢迎的“姑爷”候选人。 基于鸨儿爱钞的原则,站在鸨母的立场,是只要来客出手大派,是可掏的金盆,就奉承不暇,要“干女儿”好好灌迷汤。 妞儿爱俏。就姑娘本身,少年郎,风流才子最合芳心,所以,她们对世家巨富出身的公子少爷最是倾心。由于她们本身通音律,也知诗文,性之所近,对文人有偏爱,所以,有时,她们爱才重于爱财。从古以来,也只有风流名士,才子佳人,最为勾栏佳人所向往。 能见到她们,已非等闲;要想得近香泽,还要大费周章。她们见客,最多也不过浅读几句;索诗索画,或唱一曲,弹一调,就够客人金缠头了。 这种尤物,不易多见。所以,正当绮年时,多有豪客量珠载去,或由巨商“点大腊栏” 以巨金“梳拢”,叫做“开苞”。也和一般千金小姐嫁人一样“隆重”,多为人作小妾,很少有双十年华,仍操牙板的。如一过“花信”,就有人老珠黄之叹,变成“老大嫁作商人妇”,身价也不同了。 这类名妓,千中难得一。有的艳名传千古,有的憔悴风尘,都是红颜薄命,很少有好下场。 次等的,排场布置,虽不及上等,也差不多。但那是先紧后松,客人只要肯化银子,多去打几次茶园,就可成为人幕之宾,随时可以“摆路子”,叫她们清歌侑酒,奏曲娱宾。她们也必须有色有艺,只是裙带很松而已。 下等就是直接交易,大爷化钱,奴家脱衣,如此而已。很庸俗,也很普遍。她们一样会唱小调,小曲,那都是不登大雅的地方淫词,例如:北方姑娘的“打牙牌”,南方姑娘的“十八摸”等等,到处都有。 怀着一肚于鬼胎的少年,他为何又决定送上门来?他是明知故犯,敢等“邓男”戴千万,“潘男”倪于都来找他吗? 也许,这正是他狡猾奸诈之处。 少年一脚跨进“留香院”,便知道是一个“中等”场所。本来,在宜昌这种水陆码头,哪有第一流的妓院?更不能同扬州等地相比,在这里,像“留香院”已可以称为一等了。 他前脚刚跨进门,龟奴就高挑门帘,习惯地扯着喉咙: “客来,姑娘见客。” 一哈腰,道:“爷请高升。” 高升者上楼去。 凡是妓院,有两种形式,一是楼房,一是深院。 再由它的大小,宽狭,陈设而分等级。 如是楼房,龟奴就请客人“高升”。 如是深院,就作三进或内外二重院子,龟奴请客人“内面坐”。 少年一仰下巴,站定了。那种岸然的样子,十足大派头,也显得祖内行。龟奴一看,是年纪嫩,资格老的“久螺成龟”,更不敢怠慢,忙赔笑道:“少爷是叫过吾们的姑娘么?” 少年哼了一声:“到‘望楚楼’出局的几个姑娘没有交待你么?” 他显得不高兴了。 龟奴忙嘻嘻道:“少爷是岳公子?” 少年怒道:“谁不知本公于是岳阳金汤堡的辛维正?” 龟奴着忙道:“是……辛爷,吾们姑娘早交待了,在等着爷,丫头下来问了十几次了,那边楼上已经送来席面,辛爷……您请,您请高升。” 恰好,楼上的红漆栏杆上,已经有几个粉头闻声向下愉窥。一个小丫鬟,由后面端着漆盘子,托着一盅“元宝茶’,循例敬客。 本来,她应该捧上楼去,到姑娘的香闺里,屈一膝,茶盘高举过顶,向客人敬茶,再由姑娘亲手由盘中端起茶盅,捧给客人的。 客人就在小婢捧盘过顶之时,放下“赏银”人红盘,就叫做“开盘钱”,而后,妓院视客人“开盘钱”的出手丰吝而送上不同等级的时鲜水果与茶会点心。 这是不成文的勾栏惯例,凡是到这种地方的人,都知道。 少年因未上楼,就站在楼梯侧边。那小婢犹疑了一下,窘红了脸,就向他一屈右膝,茶盘高捧过顶。 少年怒道:“岂有此理,你们姑娘呢?” 小婢一愣,僵住了。 本来嘛,这种“敬茶”的事,讲究在姿势好看,也是经过训练的。当右臃一屈,并非跪实地上,而是悬虚作势,双手同时捧盘向上,茶盘正好在客人伸手可及的腰腹之间。 讲究的是捧盘的双手,不能有半点摇动。一动,茶水就会溢出,那是失敬的事。由于捧茶盘的时间很短,姑娘会很快捧起茶盅,所以,雏妓和小婢只要多练习一下,都能做到。 这一回,可出了“例外”。 姑娘既不在侧边,客人又不愿接受,小婢当然不敢轻动一下,只要再耽搁一会,小婢一定会因手酸而抖动。 龟奴可慌了,向楼上吆喝道:“桃花,杏花,还不快接辛爷?” 楼上,一阵莲步细碎,有娇声道:“来了……” 可是,却未见那两个粉头下楼。 龟奴心中有数,一定是出了“毛病”。 那就是姑娘临时不舒服,不能见客;或是“月子”来了;再不,就是另有客人,正在欢会…… 龟奴知道这少年是老行尊,惹不得。何况这位客人已经先打了招呼,连酒席也送到了,姑娘怎么说,也不该在这个时候另开户头。 小婢也不能这样僵着,龟奴一急,一面一迭连声向楼上催着:“快,快。” 一面向少年陪笑道:“可能姑娘在梳妆。请辛爷稍为屈驾,让别人来,先陪着辛姑爷坐坐。” 那是示意楼上的其他粉头“拢”住这少年客人。 “姑爷?”少年哼了一声:“你们好大的胆子……”—— 第三十八章 香饵钓金鳌 哗啦啦! 少年一挥手,把茶盘扫下楼梯去了。盘子破了,茶盅当然奉陪。这一下,可把龟奴吓坏了,敬茶的小婢唬得爬在地上,楼上一阵乱,莺燕惊呼尖叫。 连捞毛的,打杂的,都钻出来。 楼上一叠连声的。 “来了,就来了。” “辛爷,您请。” 可不正是在“望楚楼”陪他的两个雌儿。 话声中掩饰不了慌张。 少年已怒气冲冲地大步上楼。 一个叫着:“爷,别生奴的气。” 一个叫着:“大少,奴家等得好不心焦……” 少年寒着脸,冷笑道:“到房里去。” 少年进了厢房,往绣榻上一坐,不理她们。 两个粉头作娇作痴地道:“奴家去方便一下,大少好坐。” “爷,奴去去就来。” 少年装作生气地直哼。 两个粉头陪着小心,把他哄小孩子似的“肉麻热乎”了一阵,一面吩咐下人伺候,一面先后出了房,还随手把门带上。 少年由门缝中看两个雌儿急急走回她们自己的“香闺”,一个是南厢,一个是西厢,两房却是斜对着的,一进房就把房门闭上了。 少年阴险地一笑,故意猛顿脚,发大少爷脾气,又一拍桌子,连呼:“可恨,可恨,岂有此理!” 砰的一声,一脚蹋上房门,下了门键;迅速地由襟底取出一个小瓶子,倒出一些黄色细粉末,均匀地洒在绛烛上。黄烟一冒,一种淡淡的香气袅袅四散。 少年已经弓身如虾,纵身上了蒙着绛纱的气窗,轻巧地拆下消息,缩身出窗,又轻轻按好,上了屋顶。 他在天井边沿的檐下暗影中,居高临下向下瞧。 只见那两个粉头一面梳着秀发,一面开了半边门,向他刚才进入的房间探望了一下,又缩了回去。 两个华服白胖的中年商人,蹑手蹑脚地由两个粉头房中闪出。两个粉头指子一指,他二人便做贼似地向后面侧门掩入。 那两个粉头心虚胆怯地悄悄退回房里去。 只有几个粉头和捞毛的,在探头探脑。 还有,几个厢房中有人骂骂咧咧。大约是因少年刚才发脾气,有扰他们的乐事也? 也许,大家都以为他正在怒火头上,谁也不敢去触霉头,没有一个去那间房探望窥看。 少年暗哼道:“果然不出本公子所料。” 他身形一晃,便向后院飞掠。 后面是一块菜圃,也可说是花园,不少“月月红”、万年青的花本。 篱笆门响处,两条人影,闪了出来。 门是虚掩的,走在后面的一个,随手带上。 这是“留香院”的后门,自左转弯,通一条暗巷,再向前走约二十多丈,就是大街。 少年已蹲在暗巷的墙角里。 两人正聊着走着,猛听一声冷笑:“送你先走一步!” 走在后面的一个,猛听声起背后,只吓得浑身打了冷战,立时一口气没接上了账。 前面的一个,刚想喊叫,后颈皮已被人一手抓住,一张口而不能出声。 只听背后笑道:“你们两个,可懂得‘乐极生悲’的话?” 那人还能说什么?只有冷汗直流,根本不能出声。 身后又笑道:“一个要揍我,一个要教训我,可知道本公子就是天下闻名的辛维正辛少侠!” 说罢,放了手。 那个人乃是生意人,只会打算盘和嫖妓,哪里知道什么辛维正辛少侠?他连打了几个噎,才回过气来。他还不知同伴已死,以为人家已经“放”了他,大不了认个晦气,化银子消灾。 他抖索着,道:“好汉饶了我们,我……我还有……这多……一概送好汉!……” 说着,把腰间沉甸甸的板带解下来,双手卷给少年。 少年又好气,又好笑,目光一寒,冷声道:“本少侠辛维正,有的是银山金山……” 那人忙道:“好汉嫌少……让小的回家取了……补上。” 少年冷声道:“你家在何处?” “就在前面大街的尽头,‘大发’布行。” “小孩子话,你想骗我?” “好汉……不敢……不敢。” “那么,这一个,又住在哪儿?” “老章么?他是‘三游阁’的少老板……银子多的是。” 少年道:“好吧,本少侠留下这小子作人质,放你回家去。立即送一千两银子来,本少侠在这儿等你……” 那人只求脱身,忙点头称喏:“好!好……” “你快去,本少侠对你特别客气。你如果敢不听话,或告诉别人,本少侠一定杀掉你全家!” 那人一哆喀,抖着道:“是……是……” “快走!” 那人急急忙忙溜了。 少年冷笑了一声,一把抄起已断气的那个,身如电闪,上了杠,又回到了那间“空房”。 这不过前后一顿饭的时候,他迅速地把死人往床下一塞,又一拳捶在桌上,哼哼发恨,表示气极了。 只听门外一阵莲步细碎,有人轻轻敲门,娇声道:“太少,奴家来了。别气坏了身子,奴家好……难过……呀……” 少年暗道:“难过?适才好不快活,真是娘子会做作!” 他哼了一声,不理。 又有人来了,轻轻地叫:“爷,奴来了。奴的亲爷,酒烫好了,菜也暖过了,奴家来陪你。” 少年仍是不理会。 门外急了,一面敲着门,一面抽抽噎噎地啜泣起来,作出十分委屈的可怜样。 少年一顿脚,站了起来,冷冷地道:“你们两个,为什么不去陪别人,别人的银子是白的,本公子的金子是黑的?” “爷,奴的亲爷,别生气了,奴给爷下跪赔罪。” 另一个抽噎着道:“大少,奴家和桃花姐姐等了你半天啦,您一来就生气,奴家真是命苦啊!” 少年悻然道:“让你进来……” 一手拨开门键,两个粉头风摆柳似的扭了进房,却已梳过妆,又是柳媚花娇,只是低着头揉着眼,还在用手绢拭着泪。 少年一脚把门蹋上,一手搂住桃花道:“让我看看,是真的?还是假的?” 一面推开了她的手,在烛光下仔细瞧着。 粉头娇羞万状地背着脸道:“爷,还有什么真的假的?奴家好伤心……” 少年道:“是真哭,话就是真的;是假哭,话就靠不住。” “奴家还有假……的?” 少年道:“所以,我要看看。” 双手捧住粉头的脸蛋,红的是脂,白的是粉。对着灯光,仔细端详了一会,哼道:“不错,跟睛倒是红红的,好像哭过,只是,别是灰星子进了眼吧!是哪一只眼?” 那粉头装腔作势,再也忍不住,猛低头笑了,趁势往他怀中一歪,撤着娇,直嗯嗯。 少年又一手拉住杏花道:“也给我看看…-” 杏花小手巾掩着口,就是扭着腰,不肯。 少年笑了,一伸手,道:“喏,你们两个,都吃饱了?” 两个粉头一呆,都看着他。 少年酸溜溜地道:“你们的肚子,好像……好像刚吃过饭。” 两个粉头“懂”了,于这一行的,对风月事,当作家常便饭;何况,她们适才已经做过好事,心中有病,就只好咬着唇,装呆。 少年道:“那就不必喝酒了,来,我再请你们饱吃一顿。” 一手一个,把她们搂住,就往绣椐上放。 绛烛一晃而熄。 一阵宽衣解带的声息。 其实,天知道,少年在两个粉头卸去外衣,拔下首饰时,点她们的穴道,再把她们的衣服剥光,再把床下的死人拖出来,把他剥个精光,而后 他侧耳倾听了一会儿。在黑暗中,做了一番手脚,穿窗而是二更后了。 花街上的寻芳客也寥落了。这个时候,十九已经在醇酒听歌之余,同寻好梦去了。 “留香院”前,来了二位客人。 他二人已经在这一带的花街,兜了几圈子了,好像只是走马观花。这时,二人停身在粉墙外,那个胖胖的低声笑道:“就在这家,子都兄,你进去,我为你把风。” 另一个美男子,忙道:“还是戴兄请。” 戴千万道:“子都兄,你知道,妞儿爱俏,你一进去,雌儿都会巴结你,比较方便。” 倪子都笑道:“戴兄,鸨儿爱钞,还是你行。” 戴千万道:“我们拈吧!” 他探怀取出一枚制钱,道:“你要哪一面?” 倪子都道:“阴面。” 戴千万随手一抛,再一伸右掌,五指笔直,制钱落在他掌中。 倪子都笑道:“戴兄真是好运气。” 制钱正是阴面。 戴千万吸了一口气,道:“好吧,我就先进去。你可要多小心,那小子十分狡猾,也可能不是他!” 倪子都道:“照我们预定的方式进行好了。” 他话落,人已走人暗影中.一顿脚,上了屋面,在后院消失。 戴千万整整襟,大步进入“留香院”。 龟奴刚叫:“客到……” 戴千万摇摇手,一锭碎银,已塞人龟奴手中,低声道:“我有一位朋友,姓辛,可曾来过?” 那龟奴一怔,受宠若惊,眉开眼笑地道:“姓辛?是……有吧。客爷可是要找他?” 戴千万道:“正是。” 龟奴躬腰赔笑道:“请客爷高升,到楼上奉茶。小的叫姑娘告诉辛爷。” “不用!”戴千万实在不愿与这种下三滥的人多废话,但为了避免惊动他心目中的强敌辛维正,只好强撩住性子,又塞了一锭碎银过去,故作尴尬而又会意状,轻哦道:“大约他正在好睡,不必吵醒他。你带我去看看是哪一间房,我在门外同他说两句话就走。” 龟奴得了好处,骨头奇轻,摆手示意他先蹑脚登梯。 戴千万心情骤然紧张,屏住气,也悄然跟着。 这时,深宵春浓,粉头们都已陪客人寝,只有轮值的捞毛及小婢在打瞳睡,间有断云零雨之声。 龟奴向左厢一努嘴,笑了笑,哈腰退下。 戴千万悄然掩到了门外,提聚了全身功力。 他闪电出掌,掌心一贴房门,应手而开,内面门枢已毫无声息地震断。戴千万身形一伏。 这是老江湖的经验,为防万一对手藏身在门后左右,加以突袭,乃有这么一伏,双掌护住头面。 没有反应。 戴千万心中一喜,暗道:“姓辛的小子该死,言过其实,一点知觉也没有,大约被骚蹄子搅昏了头……” 他念头电闪,人已比风还快,看准了绣榻位置,晃身掩到了榍前,早已提足十二成功力的双掌向红锦被鸳鸯枕上的三团黑影子按下! 好像巨磨压冬瓜,只见枕上三颗头,应手碎裂,成了烂桃子。 戴千万一招得手,不禁狂喜,紧扭的心神一弛,差点大笑起来。 他正要一走了事,又忖道:“姓辛的小子出名贼滑。我不如割下他的头,再放一把火,来个死无对证。就是黄逸公那老儿和两个门下知道辛小于失踪了,也无法知道是我干的,其他的人,更不用说了!” 他立即挥掌如刀,左手一探,摸准了中间一个男人的头,一手湿腻腻的血与脑浆也顾不得了,右掌疾劈而下。 一声脆响,硬生生地被他用重手把死人脖子震断。 猛听楼下咳了一声,大约是龟奴听到了声息? 戴千万匆匆抓起床架上一件衣衫,把人头包好,擦拭手上的血,忖道:“留不得活口,这种吸血坑人的地方,烧了也好。” 他故意轻轻咳了一声,低唤:“辛老弟,打扰你了……” 一面迅速地取出随身火折子,点着引火纸,四散在床桌之下。 楼梯轻响,那个龟奴已经上来。 同时,附近厢房中,也有人的声息响动。 戴千万心中有数,知道自己下手太急,已惊醒了别人。 他迅速退出,顺手把房门带上,又轻轻敲着房门道:“辛老弟,我走了,明天在‘望楚楼’恭候。” 右面厢房已有人不耐烦地骂着:“是谁?这个时候还有什么罗嗦?” 戴千万暗笑道:“你老兄再不能开口了,永远不能罗索了,做你的风流糊涂鬼去吧!” 他刚转身,那个龟奴已不安地向他直打手式。 戴千万把手中包好的人头,向龟奴一扬。龟奴一呆,刚想张口,戴千万已一指点出,人也疾飘到了眼前,把要栽倒的龟奴挟住骚足下楼。 他出了“留香院”,夜深沉,远处正打三更。 “留香院”楼里烟冒起,变成火舌。转眼间,楼上起了一阵呼叫,风助火势,已是不可收拾。 戴千万一晃上了屋面,把龟奴的死尸往通红的火焰中一抛,人已腾空飞去。 附近的秦楼楚馆,也都惊起,一片慌乱叫喊。 他掠过几个屋面,仍不见倪子都现身,不禁有点奇怪。 戴千万忖道:“老倪怎么搞的?是故弄玄虚,抑或另有发现?我且回栈去等他!……” 他回到客栈,穿窗入房,仍不见倪子都的影子。 他点亮了残烛,打开包裹,自我得意地欣赏那颗血肉模糊的人头。虽已是几乎面目全非,但由五官眉目间,还可辨识。 当正副武林榜人物云集岳阳君山时,“邓男”戴千万当然熟识辛维正。 现在,越看越不像。 戴千万气闷地自语道:“怎么一回事?” 又哦遭:“是了,那小子很会易容化妆。他去嫖妓,当然不便露出本来面目,得用水洗洗看。” 半夜三更了,只好等天亮后再说。 他又包好人头,一阵倦意袭来,只觉得头昏眼花,全身懒洋羊地没劲儿。 戴千万立时惊觉,暗道:“怎么搞的?几时中了暗算?” 他想:除了进房杀人,嗅到一阵香气外,井无异状。有女人内地方,当然有脂粉气?难道会是那种香气有鬼?…… 他伸手想去倒茶,可是,一阵恍悔,手一软,全身脱力,歪倒在床上。 “潘男”倪子都到哪儿去了? 原来,他在“留香院”屋面上担任“巡风”,正在凝神倾听下面的动静,又准备好暗青子,只要戴千万打个招呼,就下杀手。 猛瞥见十多丈外的屋面上,飞起一条人影。 倪子都一见有道上的朋友,同是夜行人,顿起警觉,暗忖苴:难道就是辛维正那小子? 他本想通知下面的戴千万,但不使出声;何况,又未确定是隹?万一打草惊蛇,岂非反误大事,成了笑话? 他立作决定,飞身掠去。 他想:只要和对方照了面,认清了人,如不是辛维正,就算了;如是辛维正,再招呼戴千万不迟…… 他一动,那条人影也向东飞掠。 倪子都付道:“不是吧,看身法,这家伙大约只在尉级之间,和辛维正不可并提……” 他停了身,那条黑影竟也回头看,还在向他招手呢。 倪子都大奇,想道:“他认识我倪某人!且去看看是谁?” 他立即掠去。 那黑影又腾身而起,一直到了二百丈外,才在一家屋顶上伫立相候。 倪子都功力比对方高明得多,眨眼间就已跟到,相距丈许外。倪子都惟恐是辛维正故意诱他,一面凝神戒备,一面发话:“足下是哪一位朋友?” 他已大约看清了对方面目,虽然面熟,一时想不起来,但绝对不是辛维正。 对方点头含笑,轻声道:“是倪前辈?幸会,巧极了,不认得晚辈了么?” 倪子都放了心,散去功力,威严地道:“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 对方笑道:“倪大侠,我们在岳阳见过面。” 倪子都“噢”了一声:“原来是你啊……” 对方躬身道:“晚辈就是郭重山。” 倪子都五面一红,故作前辈正经状,道:“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郭重山笑嘻嘻道:“只有前辈能受用么?” 倪子都暗叫:“多此一问。这小子就是这臭毛病,没出息。在岳阳为文师异、居行鸥‘牵马’,闯了大祸,把老郭气死。这小子气煞于老子,也不奔丧,还来这种地方鬼混……” 倪子都想到自己身份和目下处境只好岔开话,问道:“你有什么事?有什么话要说?” 郭重山道:“很大的事。对前辈大有好处咳咳……” 倪子都心中一动,故作不在意状,道:“我还有事,你跟我去办好事再说如何?” “不!”韩重山道:“很要紧的,就是关于那个箱子……箱子“箱子!”倪子都大为心动,又一哦道:“什么箱子?” “前辈还不知道么?” “你说说看。” “此地不便说话,请前辈随……” “不行!我还有事!” “有比这件事更大的么?机会难得,一耽误就错过了!” 屋下人家已经惊醒地叫着:“有贼!” 倪子都又好气又好笑地一摆手:“行!” 他实在为箱子所吸引,什么也顾不得了。 郭重山一连几个飞身,到了一处暗巷中,两人先后飘落在地。 倪子都道:“快说吧,老弟。” 连口气与称呼也变了。 郭重山低声道:“晚辈已打听到消息,有人在大江上捞到那口木箱子……” 倪子都忙道:“是谁?” 郭重山道:“听说是姓唐的什么小子,还有川中道上几位朋友,正准备由此直送到岳阳金汤堡去。” “金汤堡?”倪子都知道:“那小子何在?” 郭重山道:“那小于冒充辛维正小子,就在前面妓院……” 倪子都忙道:“快跟我去!” 刚掉头,郭重山促声道:“好小子好滑溜,已经走了!” 倪于都一怔,道:“你说什么?” 郭重山道:“晚辈一路盯下来,刚才看到那小于由窑子后门像兔子一样溜了。” “你为什么不截住他?”倪子都紧盯着他,大有怒意。 郭重山低头道:“十分惭愧,晚辈不是那小子对手!” 倪子都道:“什么话?你怎么会不是姓唐的小子对手?他又不是辛维正。” 郭重山道:“那小子有几手奇怪的掌法,晚辈无法化解,差点丧命,只好知难而退!” 倪子都自语道:“大约也会几下‘六甲灵飞掌’?得了降魔心法?” 郭重山双目一亮,道:“那一定是了,只不知那小于怎么会……” 倪子都接口道:“那小于已跟着降魔师走了。废话不说,你怎么放马后炮?现在告诉我又有何用?” 郭重山道:“因为晚辈知道那小子的去处。” 倪子都大喜道:“何处?” 郭重山道:“请前辈跟我来。晚辈带路,借重前辈抓住那小子!” 倪子都忙道:“快!得手后,少不了老弟一份。” 郭重山躬身掠出,还说了-声:“先谢过前辈栽培。” 倪子都暗哼道:“你这没出息的小子,做梦!” 两人走后不久,也就是戴千万以为得手了,放了火,赶回客栈的时候。 倪子都和郭重山飞身如箭,沿江而上。 倪子都倏地停步,沉声道:“老弟是到哪里?” 郭重山仍是脚下不停地边驰边道:“就在‘三游洞’中。大约那小子心虚,只好躲在那儿,连客栈也不敢住。” 倪子都一想,道:“也不错!快!” 前面怪石林立,那就是有名的‘三游洞’了。 倪子都突然加快,道:“老弟,我先走一程。等你到了再下手,以免那小子开溜……”—— 第三十九章 为财为色 郭重山暗笑道:“任你奸似鬼,也吃小爷洗脚水,走着瞧吧!” 他口中忙喘声道:“对!前辈只管先请!” 倪子都已飞射出七八丈,比刚才加快了一倍。此时倪子都私欲蕉心,只幻想着夺取“三王秘芨”到手,下一步如何!如何他失去了平日的机智,没有多想一下,他只认定“金笛书生”郭重山只是想借重他去对付“小灵猿”唐志中,以期分一杯羹。他决未想到姓郭的小子敢于向他冒坏水,胆敢哄骗他郭重山算得什么东西,一个只知螵赌逍遥的窝囊废而已。 他这时的心情只想独占“三王秘芨”,只怕别人捷足先登,或被唐志中溜掉;所以,他施展了全身功力,快如迅风,把郭重山越抛越远。 眼看三游洞已到,他不得不缓下身形,小心翼翼地鹤伏蛇行,向洞口靠近。 他以老江湖的经验判断,如果唐志中藏身在洞中的话,绝对不能让唐志中惊觉。一打草惊蛇,唐志中会往洞中深处躲避,洞中千门万户,歧路极多,那就劳而无功了。 除厂悄悄潜入来个老鹰抓鸡外,只有设法把唐志中引诱出来。只要唐志中一现身,就不怕不手到擒来。 怎样才可把唐志中引诱出来呢’ 倪子都一面掩身入洞,一面思索着。 他知道:唐志中有“小灵辕”称号,就证明十分机智,警惕性电特别高,稍有不妥当,就会弄巧成拙。 这时的倪子都,真是狗咬乌龟不知何处下手。 他想:如果“邓男”戴千万同来,又如何呢?虽多了一个平分天下的人,也多了一份擒人的把握。 忽然想到被自己甩在屁股后的郭重山,心中一动,忖道:“姓郭的小于虽然脓包,但在此时,也未尝不可派上用场。利用这小子虚张声势,多一份人手,只要得手后,再把这小于除掉就是了。” 倪子都想定子,就缓下厂身形。他刚才是急如救火,不得不把郭重山甩掉。 现在他竟想等郭重山赶到后再走下一步棋。 他这样决定,自以为得计。 一则,可以向郭重山表示他“前辈”风范,绝无独吞之心;先来一步,只是为了盯住” 点子”。 二则,如自己先入洞了,恐怕郭重山赶到时,因不见他而出声招呼,把唐志中惊走。 还有,他已经定下神来,也想到是不是郭重山信口雌黄?如郭重山会随即赶到,则证明所言属实。 反之,如郭重山迟迟不来,则大有问题。 何况,时至深夜,决不会有其他的道上人物恰好赶到。一片黑沉沉,就是进洞去,也是视线不明。洞中又不只唐志中一人,另有一些什么同党?也要弄清楚。自己既已守在洞n外,就已张网待兔,耗到天亮也不迟。不论唐志中他们如何机智,一到天亮后,必会出洞,岂不比现在入洞瞎摸的好? 倪子都越想越对,大有姜太公稳坐钓鱼台,只等鱼儿上钩之势。 可是,他决未想到阴沟里翻船,自己上了郭重山的大当。 他等了半个时辰,仍不见郭重山赶来,不禁肝火上升。就此离开,去找郭小子算账吧,又恐唐志中等真的藏身洞里,他一走,等于自误良机。 如这样耗下去,又不是聪明人做的事。 就此人洞吧,又与原来想的不符。 倪子都越想越烦,最后下了决心,等到天亮再说。 他想只要天亮后,洞中有没有藏人,即可见分晓。 如证实确是郭小于骗他,不怕姓郭的小于上天入地。走着瞧吧! 可是,他的这种举棋不定、患得患失的矛盾心情,正是郭重山已经估计到的事。 郭重山目送“潘男”倪子都向前飞驰的背影消失后,不但没有跟在倪子都后面跑,反而掉头转身,驰回宜昌城。 “三游洞”在宜昌西北面,相距十多里,在轻功脚程下,用不着个把时辰,在四更天左右,郭重山已回到厂“群贤栈”。 他悄然上屋,正是大家好睡的时候。全栈一片静寂,只有鼾声此起彼落于各房间里。 郭重山肆无忌惮地就破窗而入第一问上房。 残烛未灭,昏黄烛光下,“邓男”戴千万好像死猪一样昏睡在床上,而且是和衣而睡。 郭重山大为得意,自语道:“中了本公子的‘软骨销魂’,大罗神仙也得躺下来,再贞烈的女人也任由本公子摆布……” 他说着,并指点厂戴千万几处穴道。 他把戴千万全身搜索一遍,取下了百宝囊,又把戴千万腰带中的金叶和明珠来个底朝天,进了腰包。 接着,他从容不迫地取出易容药物,一阵擦抹,居然成厂辛维正的模样。 他对着自备的小铜镜端详了一会儿,大为满意。摇头晃脑自语道:“活该本公子走运了。 一个人走了运,挡也挡不住,要风风来,要雨雨到。凭本公子这一手,姓辛的小于望尘莫及,以后可就是本公子的天下了……” 他取出解药,拉开戴千万的嘴巴,把解药丢人戴千万口中,再轻轻屈指一弹,药丸就下喉了。 他自我欣赏地左顾右盼,不过一盏热茶时候,戴千万露肉处沁出汗水,邪香之毒,也随汗而散。 郭重山一掌拍在戴千万胸前,再伸手以二指夹紧戴千万鼻子一拉。戴千万刚半醒过来,头还很昏,眼睛睁不开,内身虚软无力,被郭重山一夹鼻子,这叫做“穿牛卷”,能给人窒息刺激,却是使昏睡的人清醒的最佳方法。 郭重山一放手,戴千万鼻中“哼呀”一声,喷出粗气,眼张开,本能的想挺身而起。 却被郭重山当胸一推,又把他推倒。 戴千万因有几处要穴被制,而无力反抗,真气难提,武功施展不出。郭重山把他当胸抓紧,轻哼道:“认得本少侠么?” 戴千万神智已恢复,一定神注目之下,面都白厂,脱口惊呼:“鬼!有鬼!……” 倒抽了一口冷气,直翻白眼,眼珠放大,那是极端的惊怖。 郭重山又紧拉他的鼻子,一紧一松,轻喝:“本少侠是何等人物,岂是你可以暗算的? 你做得好事,这就是名列十三男中‘邓男’戴某人的本色么’” 一伸右掌,按在戴千万脑门上,道:“你要死,还是要活’” 真是多此一问。世间的人,谁要死? 戴千万听出是人,而不是鬼魂索命,惊惧的心神立时一松。 如在干时,戴千万是天不怕,地不怕,哪会怕鬼? 这时情况不同,一因穴遭被制,一因他做了亏心事,也可说是见不得人的事,偏偏并未杀害“辛维正”,反落在辛维正手上。生死一发之际,命悬人手,当然失去了平时的镇定。 他忙道:“辛……老弟,别误会……” 郭重山哼道:“你下的好毒手,还有脸套交情?要死马上成全你;要活,本少侠把你带到‘富国侯’葛老那儿或见家师去,由大家来评个是非好了。” 戴千万知道,后者也是身败名裂,严重不下于丧命在此,但他仍希望有活命的机会,忙道:“我愿去……见……令师……解释误……会。” “又是误会了郭重山在对方肋骨上捶了一拳道:“先让你尝尝本少侠的厉害。你杀了人,还割下人头,天亮后,先叫你尝尝杀人的后果……”又在对方腰眼上点了一指。 戴千万强忍彻骨之痛,因为肋骨是人身最不经打的地方,能够痛彻脏腑。 还得忍住抓心奇痒,因为腰眼上是笑穴与麻穴。戳在麻穴上,酥麻全身,一痛一痒之下,够他受了。 以“邓男”的身份,自成名出道迄今,几曾受过这种奇耻大辱,俎上之肉,任人宰割! 但求生的本能,加上雪耻报仇的希望,使他有不惜一切代价赢得一命的心意,只要能活下去.以后再十倍还报不迟…… 因此,他嘶声道:“辛……少侠,光棍打九九,不打加一郭重山冷笑道:“你要本少侠的命,要割下本少侠的头时,为何不说这句话?本少侠先慢慢消遣你……” 戴千万忙道:“只要你高抬贵手,戴某人惟命是从。” 他只想活命,又想拖延时间,能等到“潘男”倪子都适时赶回,所以,什么都愿答应。 郭重山正是等他这句话呢。他狠狠地遭:“要本少侠从轻发落也不难,你得依本少侠的条件做……” “行……行,依你,依你。” “好吧,你姓戴的家财千万,有的是黄白物;平日娇妻美妾,穿绸着缎,好不快活。本少侠为了行侠仗义,多做些好事,你签一个字据给本少侠,写明愿捐黄金百万两,充做善举……” “行!照办……” “还没说完呢。另外,你写明谋害本少侠之经过,作为取信证据。” “这个……可请免了吧。戴某人争气不争财,从此退隐,不再上江湖就是了。” “不行,本少侠如此便宜处罚,已经是人至义尽了。” “好……吧!” 郭重山移过桌上现成的笔砚、毛边纸,再把戴千万拉起,提着他的衣领,往椅子上一放,一掌按在他背心上,道:“快点。” 戴千万道:”照办……请先……” 郭重山哼了一声,并指解了戴千万右“肩井”穴,笑道:“快点写,别想拖延,姓倪的早就完了!你老实些,别妄想在本少侠面前弄鬼。” 戴千万失声道:“你把老倪……” “别管别人死活,快写!姓倪的已经进鬼门关,在望乡台上了。” 戴千万打心底凉透了,惟一的希望破灭了,再无其它方法逃避,只有认了。 他提笔照写。 心中却是恨极了,暗道:“只要戴某人能活着,誓报此仇。” 又想:“白纸黑字,敷衍一下,也不算什么!逃过这一关,再想办法。你小子再鬼,也别想弄到一文……” 他想到这里,下笔也就快了。 真个是照了郭重山的意思写了两份。 郭重山逐字看过一遍,心底一阵狂喜,好像黄金已经到手了,还有…… 他忍不住低笑道:“本少侠应当放你了……” 戴千万忙道:“戴某人谢过了。” 郭重山道:“可是,如果你来个死不认账,岂不叫本少侠空劳一场。” “什么话?”戴千万忙道:“戴某人能积得这份家财,全靠信用第一,一诺千金;何况,是本人亲笔字据,不论持往舍下或各地载记银号,都可以如数拿到。” “你真的如此慷慨?” “一条命换来的,戴某人和自己过不去么?” “好吧!等本少侠取到后再说……” “你……” 郭重山已井指点了对方哑穴,正想再下杀手之际,他突有所觉,神色立变,霍地旋身,把戴千万挟起,先把戴千万作了挡箭牌。 却是由窗外打进一块碎石。 正好打实在戴千万的左肩上,立时见红。 郭重山以为是倪子都突然赶回来了,大惊失色。想以戴千万为要挟工具.骇然之下本能地向房门边-闪。 只听窗外冷声道:“姓辛的小子,滚出来纳命吧!” 郭重山一听那种冷酷声音,心中一喜,刚要打招呼,房门轻响,无风自开,一只手掌已印在他背心上。 原来窗外的人十分奸诈,没有破窗人房,先由窗外打出一块碎石,只在分散郭重山的心神。 他在窗外开口,也是声东击西之法,趁郭重山注意窗外之际,他以闪电般的身法掩到了房门之外,一掌用阴劲震断门枢,就到了郭重山背后。 郭重山忙道:“是你?小弟是……” 背后冷声道:“姓辛的,你也有今日?认命吧!” 郭重山只觉得背心一震,狂喷鲜血! 他身后哼道:“本殿下要把你剥皮抽筋,摘心祭灵……不能让你这样便宜地死!” 郭重山拼命挣出一声:“光祖兄,小弟是……郭……” 口中一甜,又是喷出大口鲜血,人也委顿下去。 “匐”地一声,被制住穴道的戴千万仆倒地上! 其他房中的客人已经惊觉,有了响动。 偷袭郭重山的是一个全身黑衣、连头包住的怪人。 只露出口鼻双服。 他呆了一下,轻“咦”一声:“郭?……你不是姓辛的小狗?” 郭重山好容易喘过一口气来,道:“小弟是……重山……” 黑衣人“嗳”了一声:“是你?……” 郭重山喘声道:“我们快把姓戴的带走再说……” 黑衣人反应极快,一手抄起昏迷的戴千万,低声道:“郭兄不妨事么?……” 郭重山道:“还…-不妨事。” 黑衣人身形一晃,挟着戴千万,当先窜出,上了屋。 郭重山吸了一口气,定定神。还好,他虽然背心被内力震伤.只是心血上涌,喷血过后,除了心中发慌,全身虚软外,武功仍在。他还不忘记抓起戴千万和倪子都二人的随身行囊,及那颗人头,提气轻身,也上了屋。 黑衣人挟着戴千万在前,郭重山紧跟在后,一口气驰出几里外,找到一个僻静的角落,才停住身形,席地坐下。 黑衣人十分歉疚地探怀倒出一颗灵丹,递给郭重山,道:“这是三王宝藏中仅存的七粒灵丹之一。郭兄快服下,不但可使伤迅速复原,还可增益功力,算是小兄表示歉意。” 郭重山一手接过,吞下,苦笑道:“光祖兄,怎么这么巧……” 原来黑衣人就是“黄衣公子”,也就是辛维正初遇于匡庐,再遇于衡山,与金紫风姑娘有“表兄妹”之亲,“三绝天王”煞相雷定远的孽子,自称“殿下的”雷光祖是也。 雷光祖切齿恨声道:“小兄在巫山途中,骤闻家父噩耗,一路下来。初更刚抵这里,就由几位鬼兵也即是贵手下,在一般地头蛇口中得悉倪戴二人打听那口小木箱的消息。小兄先后两次去探‘群贤栈’,都没发现倪戴二人,又由望楚楼伙计口中探出姓辛的小子已抵宜昌。适才,是第三次去群贤栈,小兄只隐约听到姓辛的小子在房里,怒急之下,想不到竟是……” 郭重山恍然大悟,知道是自己冒充辛维正,几乎惹来杀身之祸。他和雷光祖虽然也见过面,臭味相投,但很少在一起。雷光祖对辛维正有深仇大恨,是怪不得他下手毒辣的,自己这条命,町说是鬼门关上捡回来的,还算命大齐天呢! 当下忙接口道:“光祖兄,小弟明白了,这一下挨得一点也不冤枉。还好.你只用了二三成力道,再重一点,小弟就成屈死鬼了。” 雷光祖阴声道:“说实话,这还是你命大。小兄临时想把姓辛的小子挖心祭灵;不然,早就要了命了。” 郭重山道:“这也难怪,姓辛的小子太可恶了!” 雷光祖咬牙切齿道:“这小子,毁了我的家,害得我家破人亡,家父也等于间接毁在他手上。如果不是这小于狗仗人势,先把齐天卫、葛平章等老鬼引去,把家父逼得入川,何致于会碰到河东伯老鬼夫妇?所以,小兄非把降魔师徒与真老鬼夫妇等挖心寸剐,以祭父灵不可。” 说时双目凶光突突,连郭重山也为之股栗。 郭重山忙附和道:“父仇不共戴天,非报不可。光祖兄,小弟当助你一臂之力,为伯父泄恨。正要去找你,正好碰着小弟冒充姓辛的小于。这也就是为你铺路啊!” “铺路?”雷光祖道:“说清楚些。我正奇怪,凭你怎么能够把:邓男’戴千万弄得这样,,潘男’倪子都呢?” 郭重山大为得意,脱口道:“这简单。是小弟不可一世的……咳咳,其实也不算什么,更不能与光祖兄比。不过,在小弟自己看来,当作得意杰作罢了。” 雷光祖作洗耳恭听状,郭重山便把自己在“望楚楼”听到倪郭二男密议,自己如何策划,冒险设计,妓院杀人,引诱戴千万上当,又把倪子都引去“三游洞”,再回来对付戴千万述说出来,只把勒逼戴千万的事瞒掉。 听得雷光祖连连点头,表示欣赏。 郭重山做贼心虚,惟恐被雷光祖打破沙锅问到底,自己露了马脚。黄金动人心,轻泄不得。不等雷光祖开口就岔言道:“现在,你来了,再好不过,怎样走下一步棋?要由光祖兄大屉经纶了。” 雷光祖险森森地看着他,把郭重山看得心中发麻,只好傻笑。 半晌,雷光祖道:“如此说来,老弟真是心机独运,好叫小兄佩服。” 郭重山连声道:“哪里,哪里,在老兄面前,小弟差得远,不论哪一方面,小弟万不及老兄。说句老实话,当今之世,沦武功,论才貌,论智谋,在我们这一辈中,该是老兄第一。” 雷光祖先是缓和了神色,他已取下了黑色面罩,倏地,神色又骤变难看,比六月天还变得快,把郭重山吓得住了口。 他原以为干穿万穿,马屁勿穿,只要把雷光祖捧得欢喜,巴结得好,就什么也好说子。 一见雷光祖神色不对,忙改口道:”那姓辛的小子算得老几,风头也枝他出尽了。现在,天下武林,就数这小子风头最健啊,因此,小弟气他不过,先‘臭’他一身骚气再说。” 雷光祖冷声道:“老弟,我还以为你是存心讥讽我呢!……” 郭重山失声叫道:“哪里的话,哪里的话……” “老弟。”雷光祖接口道:“承你夸赞。说句实话,本来,小兄可以当之无愧,也可自负;可是,连遭意外大变后,就不同了,只剩下小兄承担一切不幸。你这么一说,不但不是捧我,而像骂我了。” 郭重山未想到拍马拍到马脚上,一身冷汗,没口地道:“皇天在上,小弟是实话实说……” 雷光祖摇手道:“实话实说,现在的事实,是姓辛的小于屎蜣螂戴花臭美!我们如果能把姓辛的小子干掉,才是我们的天下。” “对!对!”郭重山道:“老兄想必已尽得三王真传了。对付姓辛的小子,易如反掌;便是葛老鬼、黄逸公、糊涂伯等,也大可拿来试手,报伯父之仇,成天下一人,不过指日可待……” “好了,对三王武学,小兄不是说句大话,除了家父,就算小弟得窥全貌……” 郭重山喷喷称贺道:“小弟也可沾光了,可喜,可贺。” 雷光祖道:“小兄自从衡山被姓辛的小于冒充苏维仁交过手后,就向家父索取三王心法,只顾埋头苦练,还有几招最精奥的变化要化脑筋,以致役有与家父同行。不料竟出此惨变…… 那个小木箱,对小兄来说,已无关紧要……” 郭重山道:“当然,老兄已经藏在肚里了,用不着了……” “不!”雷光祖道:“适才听老弟一说触动心事,这东西很重要,决不能让它落在任何人手上,非弄个水落石出不可!” 郭重山一呆,道:“是么,如被人得了去,就……麻烦了,可是……它已经失去下落了,说不定早巳箱子碎裂,秘芨沉江雷光祖道:“不论如何,我还得好好‘利用’这一点。” 郭重山目光一亮,道:“如何‘利用’?” 雷光祖道:“以眼前的形式来说,老弟认为该怎样’” 郭重山脱口道:“小弟本想把姓戴的劈了,再……去对付姓倪的……” “壮哉!”雷光祖道:“老弟真是勇不可当,计亦良佳。” 郭重山忙道:“小弟只是这么想,到底该如何对付姓倪的,也还没想出万全之策,恰好老兄来了,真是天助我也。” “如果小兄没来,老弟又作何打算’” “这个!”郭重山搔头道:“小弟……只想见机行事,可行就下手,不行就一走了之,反正已经达到原来计划,收获也不算小。” 雷光祖侧目看着他,悠悠地道:“老弟确实收获不小,好叫小兄佩服,欣费……” 郭重山心中一凛,忙道:“老兄的意思……” 雷光祖接口道:“老弟的意思不妨据实说说,小兄也好为你代筹一下,看有无不妥当之处。” 郭重山道:“小弟的意思适才已经说过了。” “恐怕有……言不尽意之处吧!” “老兄是……多心了。” “老弟人很聪明,难道小兄不足信任么?””哪里话。” “那么,为什么尚有保留?” “小弟不……解有何隐瞒老兄之处?” “好吧,老弟,幸而你是恰好遇到小兄,不然,你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自找苦吃了。” “是么?”郭重山心慌着强作镇定,道:“正要老兄多加指教。” 雷光祖闭目道:“可是要小兄为你一一分析?” “……”郭重山呆了一下,竟不知如何接话才恰当。 雷光祖笑了,他徐徐地道:“老弟,姓戴的不只家财千万,还有娇妻美妾数人,有钱就有色,这是当然的。老弟要想财色兼收,应多考虑,才万无一失。” 郭重山心中打鼓,骇然失声道:“老兄怎么说这些?” 雷光祖盯着他,道:“老弟的易容手法不错,如果猝然相逢,小兄也一定,把你当作辛小子的……” 郭重山心中越发着忙,只好干笑着道:“哪里能瞒得过老兄法眼,姓辛的小子,就是精于这一套。” 雷光祖晒然道:“老弟,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我们都是自己人。” 郭重山忙道:“光棍眼里不揉沙子,我们之间,还有什么见外的?” “这还像话,老弟为何还是不爽快?” “我……我……有什么不爽快的?” 雷光祖皮笑肉不笑地道:“老弟,如果是换了别人,如此对小兄拖泥带水,小兄会怎样? 哼……” 郭重山一身冷汗,囔嗜着道:“小弟没有对老兄保留什么?” 雷光祖双眉一别,干笑道:“老弟,你这样卖力,把姓戴的弄得不死不活,用意何在?” “这个……这个……” “说吧,没有这个那个。” “小弟……只是想……把他干掉,也算是为伯父出口气吧!” “谢过老弟了,没有其他用意了么?” “没……有呀!” “老弟,咳咳,太聪明的人,往往也是大笨蛋!” “小兄替你说吧。我郭某人,把姓戴的‘切掉’,嫁祸在辛维正那小子身上;或者,向姓倪的再来一手,毁尸灭迹也行,而后,我郭某人……” 郭重山一头大汗,哭丧着脸道:“好了,你老好像我肚中蛔虫,不用说啦,佩服,佩服。” 雷光祖仍是说下去:“而后,吓吓,我郭某人易容化妆,就成了‘邓男’戴千万,大摇大摆回家去,姓戴的全部财产,娇妻美妾,一股脑照单全收,真够一辈子受用了…-” 郭重山被道破心事,神色连变,只有张口“呀呀”。 雷光祖一顿,沉声道:“这种天大便宜,确是天大好事,便是换了小兄,易地而处,也必英雄之见皆同。老弟,真好教小兄佩服欣羡之处,就在这里。” 郭重山抹了一把汗道:”小弟该死,小弟认罪……” 雷光祖摇手道:“老弟不必多心,换了别人,当然会对老弟不利,好像老弟对姓戴的一样,也取而代之,捡这个天大现成。小兄决不会半点对老弟不利,而是为老弟设想……” 郭重山几乎磕头求饶,没口地道:”老兄指教,小弟感激不尽,听凭处置,一概奉让给老兄……” 说着,抖着手,把戴千万写的两张字据取出,捧给雷光祖。 雷光祖看也不看一眼,道:“老弟,快收起,别如此小觑我,叫我生气。” 郭重山忙不迭地放回,连道:“不敢,不敢,小弟是一片诚意。” “老弟!”雷光祖扬眉道:“小兄之志大矣,要成敌国之富,也易如反掌,不费吹灰之力。可是,如果不能先把降魔师徒和葛老鬼除去,一切谈不到,他们会让我们坐着享受?” 郭重山衷心佩服地道:“小弟太笨了,以为只要得手了就行,就此隐姓埋名也可以。” 雷光祖道:”老弟,你只是片面相思,一厢情愿。眼前有许多破绽,就无法得手。””为何’” “第一,你把姓戴的干掉了。,不管你是嫁祸给谁,姓戴的各地银号马上得到消息,还能让你去冒充得手’” 郭重山道:“把他们来个‘干干净净’又如何?” 雷光祖道:“第二,就算你把姓戴的做得干净,姓倪的一回转客栈,不见了姓戴的,- 定会起疑。如果他等不着姓戴的回栈,势必向姓戴的各地手下扪听,再加上老弟曾经把他哄去‘三游洞’,他第一个会疑心到你……” 郭重山道:“我只要先赶回戴家,来个席卷而逃,姓倪的又能怎样?” “这是笨话!姓倪的是老江湖,如他一起疑,势必通知姓戴的手下以信鸽向戴家报讯问,你能比信鸽更快吗?戴家一经有了警觉,你一去,是送上门了。” 郭重山道:“这百万两黄金总没问题吧?” 雷光祖哂然道:“老弟,你也是老扛湖了,连这种起码经验也没想到?姓戴的既然是以财出名,他们对于银钱来往,一定有特有的暗号记,单凭这张字条有何用处?” 郭重山恨声道:“姓戴的手下,连他们主人的亲笔手迹也不相信么?” “相信?鬼才相信。还有,老弟可知现在是什么季节?” “老兄问这个……” “太简单了,老弟。现在不是严冬腊月,姓戴的是一个胖子,你能易容,无法化妆,根本混不过戴家的人。如果凭这张字条去,人家再傻,也不会一下子付出如此巨数的,连百两都哄不到手。” 郭重山如泄厂气的皮球,自己打着脑袋道:“我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呃,简直是糊涂透顶。” 雷光祖道:“如果老弟不相信,不妨去试试。” 郭重山面红耳赤,苦笑着道:“老兄别挖苦啦,小弟认了。幸好老兄来了,一切由你作主,小弟听候差遣。” 雷光祖道:“如果是由小兄来运用,还大有可为。” 郭重山竭诚地道:“恭候老兄吩咐。” 雷光祖道:“现在,是先要对付姓倪的……哼,要臭姓辛的小于,就臭到底。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老弟,你附耳过来……”—— 第四十章 嫁祸计 郭重山在十分倾倒之余,乖乖地侧头凑过去,以听机密。 雷光祖附耳笑道:“老弟聪明过人,当知:请君人瓮’的妙用……” 郭重山身形一震,骇呼:“你……” 头一歪,就仆倒地上。 雷光祖干笑道:“老弟,暂委曲一下,要成大事,就必须有非常手段。” 他一笑起立,又一俯身,-’手抄起“邓男”戴千万,一手挟起郭重山,连同那颗人头腾身而出。 东方麻麻亮,透出鱼肚白。 “群贤客栈”里,一片乱哄哄,好像倒翻了一锅粥。 由老板到伙计,加上全部住客正围着一号上房七嘴八舌,乱成一片。 矮胖的老板正在跳脚,连叫:“怎么一回事?怎么一回事?”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是房中多了一具死尸。另外,在桌上还有一颗血肉模糊的人头。 昨夜下栈的两位客人一个胖子,一个美男子反而不见了。 那具死尸,没有人认识。 那个人头,更没有人认识。 只是血污吓人,死尸和人头更吓坏人。 没有人敢去沾碰一下。人命关天,客栈中出了人命,老板晦气,不止于惊官动府,可能会因此倾家荡产。如果被人当作谋财害命的黑店,那真是跳到大扛也洗不清啦! 老板只有拿伙计们出气,骂这个,骂那个,好像疯了。 伙计们都心惊胆颤,目瞪口呆,有的小腿肚发抖。 客人们先是看热闹,胆小的躲回房去,或想一走了事。可是,由于出了人命,为了避嫌,要等官府来验过尸,才敢离栈。 那两个客人做的好事,尽可等天亮后,报官来验尸,据实陈情。 连附近的人家也惊动了,人也越来越多,“群贤栈”可热闹啦! 等到天光大亮时,连客栈大门外也是水泄不通。栈中已是挤满了人,再无法挤进去一步。 适时,有人分开入墙,直往人堆内钻,口中连道:“怎么一回事?怎么一回事?” 闲人们七嘴八舌:“死了人啦!” “死了两个客人啦!” 马上有人纠正:“不对,是死了一个,加上一个人头。” “死的不是客人!” 这个人越听越糊涂。 但是,死了人是事实,只不知道是谁? 他好容易挤到客栈大门外。四个把住大门阻挡闲人进入的伙计一眼看到他,都直了眼,张开了口,说不出的是惊?是喜’不论如何,他一到,总算有了“着落”了。 其中一个机警的伙计忙抢步迎着,道:“客官来得正好,昨夜您老和另一位客官哪里去了’老板正在找二位爷,请……请。” 一面摆手大叫:“大家让开,大家让开!” 他,当然是“潘男”倪子都。 他一直在“三游洞”外呆等到天亮,没有一点动静。 他再进洞去搜索了会儿,井出声喊叫,连鬼也没见到一十,也未发现有人藏身的痕迹,更用不着深入搜查了。 他知道上了姓郭的小于大当了,一肚子的火,却又想不出郭重山为何要哄他?凭什么有这个胆子?…… 他兜着一肚子闷气,想回栈与戴千万商议。不料,栈中死了人,他还当作是戴千万杀了人,又走了,想看个究竟。当下,他也不客气,双手分开人墙,直向后院闯,所过之处,闲人跌跌撞撞,叫骂个不住。 老板一见到倪子都,定定神,连叫:“客官来得正好,请您做主……” 倪子都大步人房。 他一到,其他客人和看热闹的人就推翻了刚才的说法如果是他和那个胖子杀了人,决不会又自行投到。 在大家注目之下,倪子都先伸手把床上的死尸劈胸抓起,双目一直,脱口道:“好小于,是你……” 谁?把他哄骗到“三游洞”去的“金笛书生”郭重山是也。 倪子都忍不住哼道:“死得好,好子该死,一定是老戴……” 猛觉失言,把死尸往地上一抛,走近桌边,对人头仔细辨认了一下,他也不认识。 倪子都暗道:“大约又是老戴做的?只是,他为何一走了之?如此粗心大意,又绝对不是老扛湖做的事,到底怎么一回事?” 老板抖着声音,在他背后道:“客官,还有那位胖爷子呢?……” 倪子都心中一动,忖道:“老戴一定出了乱子,拆下这个大烂污,难道存心坑我?……” 想想,又不可能。 戴千万既不会如此坑他,也不会开这种玩笑,这种不够朋友,毫无江湖义气的事,决不是有身份的“邓男”戴千万所为。 那么,又是谁呢? 这一点,真够“潘男”倪子都头大。 他很明白跟前的处境,十分尴尬。 他既不知道是谁来这一手,又无法解说戴千万何处去f?人命关天,他脱不了干系。 难道他要等“地方”赶到,面对官府吗’ 这种百口难辩的事,如传说开去,他这位“潘男”,真是无面目再在江湖走了,那才是大笑话呢! 他迅作决定,冷然向老板道:”这个死人,我……想起来了,可以请‘望楚楼’的老板及伙计来认一下,可能是昨天在:‘望楚楼’吃酒,并叫了姑娘陪酒的客人。因为,我们昨天也在该楼喝酒,似乎见过?” 老板一面吩咐伙计去“望楚楼”请人来认死人,一面作好作歹,绊住倪子都,不让他走。 倪于都如一走,老板就会麻了头。 倪子都心中有数,知道自己已淌进浑水,如不澄清,难以善罢。 以他的身手,如要走,谁也拦不住他。 关键是不能走。他若在此时抽身,无私有弊,等于反证他是杀人凶手了。 可是,如果留下来,势必应付官府盘问,甚至会被牵涉公堂,因而下狱,那时,更丢人不起。 就在他心乱如麻,恼不得,气不得一肚子的火的时候,那个去叫人的伙计一路嚷进来: “大家闪开,王大老板来了,差爷也快到了。” 胖老板忙迎上去。 一个满脸奸笑,蓄着鼠髭,白净面皮,穿着很体面的中年人由伙计陪着,由人堆中钻过来。 他,正是“望楚楼”的店东,也即“王大老板”。 倪子都一见之下,便知道来人是一个十足奸商市侩之流,也可说是精明厉害的人物。 只好点头,表示打招呼。 王大老板不慌不忙地戴起老花眼镜,擦擦鼻子,向客栈胖老板道:“朱老三,不要急,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才不惊。让我来看看。” 胖老板抹着汗,陪着工大老板进房,口中连道:“志贤老哥,你来得好,请多帮忙,等下衙门里来了人,还要你老哥多多关照……” 说到后一句,放低厂声音。 王大老板嗯嗯着,站定身形,先取出一雪白汗巾掩着鼻子,推推眼镜,瞪着地上的死人,左右端详了一下,嗅嗅着道:“很像,很像是昨天到过小号的客人。据伙计告诉,有一位岳阳来的公子,要在小号摆几十席酒请客……至于是不是就是这一位?要等问问-…嗳,是问何老二。只是,何老二昨夜投有回去,不知何处去鬼混了?” 说了半天,还是等于废话,不如不说。 那个伙计出名嘴快.冲口而出道:“昨夜,老何来过这儿,就是找这两位爷……” 他指了一下倪子都,又道:“老何是有这个毛病,一定是去和老相好的过夜去啦!” 胖老板狠狠地瞪厂他一眼。 那伙计还不知道好歹,自告奋勇地道:“老何的老相好,小的知道,小的就去叫他来。 说真的,老何就是这毛病,贪玩不要命,八成昨夜太……辛苦,爬不起来啦!” 说着,便往外走。 看热闹的人忍不住哄笑起来。 胖老板几次张口,又止住,转问王大老板道:“老哥看怎样?” 王大老板却向倪子都拱手道:“借问客爷-声,昨夜小号的何老二是否来过?” 倪子都知道毫无隐瞒的必要,点头道:“有,来过。” 土大老板一摆手,叫那伙计:“你快点去找他来。” 那伙计可十分卖力地钻进人堆了。 王大老板蹙蹙眉,眼光又移向桌州p个向外的人头。 光是一呆,继之连退三步,呀呀道:好面熟……这不是他推推眼镜,仔细定睛对人头看了-下,转身就走。 几乎把紧靠在他身后的胖老板撞翻。 胖老板一呆,忙道:“老哥怎样?” 王大老板-顿脚,叫道:“朱老三,你的眼睛没有瞎吧?连章卜仁的宝贝儿子,你也不认得?” 朱老板哦哦道:“是‘三游阁’的少东家章大福?” 土大老板直向外走,哼哼道:“是么,真是好大的福气,你们还不快报个信,我可不管这档事了……” 一面加快脚步往外一冲。 朱老板连叫:“这怎么得了?这怎么得了?……” 王大老板头也不回地道:“老三,这是你的事,别冉给我惹麻烦,管什么客人?与小号役有干系。大清早,也得图个吉利,我要回去照顾开门生意。” 说着,就往人堆内钻。 倪子都心中一动,暗道:“这可是什么名堂?既然是熟人,多少有三分人情,为何这副如避大祸的样子?” 他脱口叫厂一声:“王老板,我有话说。” 王大老板好像没听见,直向前挤,看热闹的人纷纷让开。 倪子都大步跟上,喝道:“王老板留步。” 人已一探右手,扳住了王大老板的肩头。 王大老板回身沉脸道:“客爷有何指教?请到小号来。” 倪子都道:“也好。” 朱老板着忙道:“客爷不能……请等一会儿再去。” 倪子都喝道:“我到王老板那里,离这里近得很,我还会跑掉么?” 朱老板暗着笑,道:“不是这个意思-…” 倪子都道:“那还有什么废话。” 王大老板突然摇头道:“客爷,有什么指教,就在这儿也是一样的。” 倪子都又气又恼地冷笑道:“王老板.我又不会连累你,用不着推三阻四……” 王大老板道:“客爷有话只管说-…” 倪子都道:“你是认识这个人头是姓章的?” 王大老板点点头。 倪子都道;“‘三游阁’是什么地方?” 王人老板道:“是……同行。” 倪子都哦道:“也是一家酒楼是么?” 王大老板点点头, 倪子都道:“既是同行,虽说同行是冤家,人家死了人,王老板,应当关照一下才对。 为何没有-点做人的味道?” 王大老板眼珠一转道:“我……我正要回去振人去找老章送信。” 倪子都眼扫了四面一眼,只见周遭的人都神色不安,有的已经向外挤动要走。 倪子都心中一动,一把扣住王大老板脉门,往房中走,口中笑道:“很好,派个人去就是,我和你谈谈。” 王大老板眼睛连眨,冒出冷汗,连道:“请到小号,请到小号再谈。” 倪子都又加了一分力道,王大老板可吃不消子。本就是脉门被倪子都握得一臂酸麻,再被倪子都加了一分力道,只差叫爹了。 他大约知道厉害,乖乖地跟着倪子都回转上房。 倪干都把房门一脚踢上,问道:“是不是姓章的做人不好,人人敬鬼神而远之?”放了手。 王大老板一面揉着手,一面连道:“对,对!” “姓章的到底怎样不好?”倪子都沉声道:“请实话实说。” 王大老板道:“客爷是外地人,人约不知道章卜仁是本地第一个不好惹的地头蛇。他是讼棍出身,全靠害人起家,本地的人,都叫他‘章不仁’,别名‘赤练蛇’,被他咬一口,谁就活不了他的儿子被人杀了,等下他-来,就是大麻烦!” 原来如此。 倪子都笑道:“有我在,倒要看看姓章的怎样厉害,你不妨看我的。” 王大老板忙道:“客爷,请多包涵,我实在不能留下……等会请客爷驾临小号由在下好好请请。” 一面又要走。 倪子都正色道:“王老板,你也是做混扛湖的生意的,当知道我是对你客气。” 王大老板一呆,他明白……是倪子都要留下他。如他不听,就会自讨苦吃。 他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苦着脸。 倪子都为何要来这一手? 因为他觉得这姓王的老儿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想看看会发生什么事?反正他一时走不了,没事找事做。姓王的越是着急不安,他就非留下他不可。 外面一阵吆喝,是“地方”来验尸查案了。 朱老板已经满头大汗迎出去。 王大老板忙道:“客爷!官家的人来了,我们到外面去。” 倪子都道:“不必怕,有我。” 那个年头,不怕官,只怕管,见官三分怕,已有不少人溜走,还有没走的,是想看热闹,但都有不安之色。 老百姓是怕官,江湖人则是讨厌官,倪子都当然也不例外。 先进房来的是“地方”与“仵作”,很熟练地把人头和死人翻来覆去地查勘着。 官府已经在正厅摆下了临时公案,吩咐带人。 朱老板先被公差带上了问话。 接着,就是叫倪子都问话。 王大老板反而从容不迫了。 官府问过话,一挥袖打着官腔:“一应干系人等,回衙候讯;闲杂人等,-律回避;检验结果,先报上来。” 仵作跪报:“验得首级一具,非刀剑五金所伤,为江湖人物武功所致。另验得死尸一据,无外伤,为江湖人点穴致死。” 官府喝道:“回衙!如有苦主家属,着即具状来告。” 官府威风八面,就此开道回衙。 倪子都成了涉嫌于系人,被带上了刑具押着。 倪子都只好忍下一口气,他当然不便在这种情况下杀人脱身,反正只要经过官样文章,或者戴千万出面一下,就可无事。如果真有牢狱之灾,他再脱身不迟。 只是,这一来,所过之处,人山人海,水泄不通,直把“潘男”倪子都咬碎钢牙,只有低头不作声。 看热闹的人,都指点着他,说:“看!这个人好毒呀,杀了两个人…-” 在衙门公堂上。 “三游阁”的老板章卜仁头顶冤状,老泪纵横,一直咬定呈“潘男”倪子都谋财害命,同犯则是“畏罪潜逃”的胖子戴千万。 章老头除了口口声声要堂上为乃子屈死伸冤外,又指控“群贤栈”窝藏江湖匪类,有勾结之赚,要求堂上查究治罪。 章老头一字-泪,凄凄惨惨,悲悲切切,俨然舐犊情深的慈父也。不知底细的人,无不一洒同情之泪。 尽管倪子都据理力辩,依情剖白,世上决无杀人害命之后,还会自投罗网之理。 可是,章老头咬牙切齿,说是扛湖奸诈,善于欺骗,指斥倪子都为狡辩,并要求堂上严刑迫出共犯“胖子”,要倪子都供出戴千万的去向。 结果,在惊堂本猛拍之下,堂上连叫:“用刑,不打不招!” 三本之下,何求不得? 名列“十三男”,纵横武林,天下知名的“潘男”倪子都,竟会惨受皮肉之痛,被酷刑拷打得死去活来? 为何?以倪子都一身功力,区区三木,报本给他搔痒都不够,手铐脚铐,无异朽木,他一举手投足,随时可以高飞远走。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也许是倪子都活该倒霉,自恃太甚,自己错过脱身机会。一上公堂,也不知是谁出的主意,向堂主密告他是扛湖大盗,武功极高,衙役笑里藏刀,不动声色地把外似粗麻绳,内面是牛筋与人发交缠的“捆仙索”把他五花大绑。 又被人暗中点子偏穴,倪子都竟成了英雄无用武之地,真气难提,有力难施,变成一般人一样,被毒刑搞得奄奄一息,遍体鳞伤。 堂上一面发出签牌,捉拿“胖子”戴千万,一面吩咐人犯收监,下次再审。 老爷退了堂。 “潘男”下了狱。 可怜,倪子都做梦也没想到一切都是“黄衣公子”雷光祖暗中做的好事,有计划地陷害他。 倪子都在半夜里为内急涨醒,全身奇痛彻骨,血肉狼藉,只把他钢牙咬得格格响,还是呻吟出声。 这时,真是虎落干阳,龙游浅水。他再后悔,也只有怪自己年灾日晦,大意疏忽了。 他是“杀人要犯”,手铐脚铐,项枷,都是对付扛湖大盗的最大、最重的刑具,还被挑了脚筋,锁了琵琶骨。 牢狱之里.五气交蒸,何况是重囚监房,倪子都竟无法起立,一转动,痛骨髓,只好就地溺在裤子里。 “潘男”之出名,不止于相貌英俊,还有保养得好,讲究修饰。这种人,细皮白肉,平日最重整洁,衣服华美,才能配衬英俊的相貌,相得益彰。 现在呢,他真有生不如死的感觉,不成人形,如果此时让他面对镜子,一定吐血。 羞惭,愤怒,支持着他不愿自绝,他要报仇,惨烈地报仇,他必须活下去,苟延残喘到有万一希望能够离开这种地方,而后就在他咬牙作响的当儿,蓦地,有轻微的步履声响,武林人本能的感觉,使他睁大眼睛。 因为,他听出决非凶恶的狱卒巡夜,而是有江湖人到了。 果然,步履声在逡巡,似在查看什么? 终于,人影出现铁条交叉的“气桐”间,这个气洞,不止于通风用,还是传递囚粮所用。 倪子都几乎忘了全身刀割剧痛,想挣扎坐起,好让外面的人看到,他还想看清楚外面的不速之客。 他竟欲起无力,颓然惨哼出声。 一墙之隔,咫尺天涯。 他不敢冒失开口招呼。 耳听步履已向左边移去,真把他急得一颗心要滚到喉咙口来。 好容易,已过去的声息又折回了,“气洞”外,有轻轻弹指的声音,有人悄声道:“倪大侠在哪一间?” 倪子都如大早之见云霓,拼命挣出声来:“你是……谁?我……就……” “你就是倪大侠?朋友快说。” “是……我……倪某人……” 他起初以为戴千万来救他,但声音不对。 只听外面悄声道:“倪大侠,别急,我来救你出去!” 倪于都几乎掉下泪来.只进出一声:“谢……” 不能再说什么了。 只听外面一阵阵轻响,巨大的铁锁被打开了。 一条人影闪了进来。 黑戚戚中,那条人影慢慢摸索近前,先解开他的脚铐,再去厂千铐,取下项枷。那人好高的功力,都是被他硬生生地扭断,却不带出大的声息。 那人低声道:“倪太侠还能走路么?” 倪子都试着起立,只挨得一身奇疼,呻吟出声:“完了……” 那人低声道:“倪大侠,忍住,我来背着你。” 真的把他背起来了。 虽然因身体接触,触动刑伤,但倪子都咬紧牙根忍住了。他知道不能开口,恐万一惊动…… 那人背负着他,飞身越过高大的狱墙,腾身飞驰。 倪子都一阵眩晕的恍惚,竟自睡着了。 翌日,整座宜昌城闹翻了天,乱如蚂蚁窝。 昨天作成作福,威风八面,大拍惊堂木,乱打官腔的父母官,一夜之隔,“头天脚地”! 为何?先发现天大祸事的是两个内衙使女,她们一早依例伺候老爷和夫人起身梳洗,一个捧着炖好的参汤和燕窝银耳。 她俩在房门外站着脚酸,两个丫头,人小鬼大,彼此抢着鬼脸,以为老爷在和如夫人贪欢忘起。 可是,大半天不闻动静,连老爷的鼾声也没听到,两个y头奇怪地转向纱窗下,就着隙缝偷视。 这一瞧又不得了,“呀哟”一声,捧着的东西坠地,人也栽倒,吓昏过去。 另一个丫头吃了一惊,一面放下手上东西,去扶那个倒地的丫头,口中骂着,以为老爷一定会叱责,房中却仍是毫无声息。 这个丫头也奇怪极了,也就着窗隙窥看,同样的也是尖叫一声:“救命-…” 人也软瘫在地上。 这一来,可把老妈子等惊动了,蜂涌而来,连衙役也闻声冲进来,叫唤老爷没有反应,破门而人,可精彩啦! 只见牙床罗帐,溅满了血。那位老爷不见了,只有如夫人穿着睡鞋,赤身露体,仰成八字,躺在床沿上。 大家还当作是老爷杀了如夫人呢? 可是,梳妆台上明晃晃的一把雪亮匕首,插着大幅撕下的被单,鲜血书写的几行大宇—— 该员诬良为盔,滥施酷刑,本少侠特借头示惩,为天下酷吏戒! 岳阳金汤堡辛维正留字。 大家可呆了。 接着,有人在衙前旗杆顶上发现了一个布包,还在滴血。 狱吏面无人色地报称:囚禁杀人犯倪子都一名失踪,老爷的无头死尸取代了倪子都拉置。 掌管府库的库吏来报,库银失窃大半。 这些,就够翻了天。 还有,“三游阁”老板章卜仁和娇妾被人在床上挖了心,剖了腹。 粉墙上留下三个血字,竟是杀人犯倪子都的大名。 银柜也被人挖开,失窃珠宝甚多。 “望楚楼”的工大老板志贤也是和章卜仁一样的遭遇,也是血字留下倪子都的大名。 因此,宜昌城就够“热闹”啦,“三游阁”与“望楚楼”人山人海,只有衙门里为衙役公差封锁着,大家只知老爷出了事,详情却不清楚。 当宜昌满城风雨时,却是由宜昌北门出发了十多辆马车。 由宜昌到襄阳,相距近千里,襄阳在汉水上游,“三国”遗迹甚多,一向为兵家重镇。 古时以“襄樊”并称,襄阳在汉水南岸,樊城在汉水之北,南船北马,以此为分界。 凡是近半甲子的武林人物,无人不知襄阳隆中山有个“五雅庄”,因为那是”四伯”中以难得糊涂出名的“糊涂伯”的居处。 隆中山,在襄阳西北二十余里处。 也即是“功盖三分国,名成八阵图”的诸葛卧龙先生所居的卧龙山岗。 地以人传,前有诸葛,“糊涂伯”定居于此,据他自己说:因为自己太糊涂了,想沾地灵人杰之光,能够聪明一点。 这一天的初更时分。 有一辆马车,停在卧龙岗下,一个车把式,匆匆向岗上奔古: 所谓“五雅庄”,实际上是瓦屋几间,竹筒茅舍,完全是农家式样。 所以取名“五雅”,据“糊涂伯”对人说:因为它前有小桥流水,后有翠竹干竿,左有桑园,右有花圃,加上他这位能饮酒会弈棋雅人,可谓稚得不能再雅。 如果以为他以堂堂”四伯”中地位之尊,以此老在武林之地位,虽未必上追王侯,也必富压将相,所居之处,一定是甲第连云,巍峨壮丽的庄院。 如果这么想,就错了,教你大失所望。 他不但不及公侯,也不如其他三伯,乃至于男与将相卿尉之流,任何人都比他风光百倍,气派十分。 此老说得好:“以诸葛之智,也不过茅庐三间,我蓝成思算得老几?” 此老可爱之处在此,使人可敬处也在此。 别小看了这几间瓦屋,武林人物经过周遭十里,一律步行,不敢骑马乘车。 雷光祖冷声道:“老弟,今天却‘破例’了。” 却没有人干涉。 本来嘛,蓝成思又没有要别人怎么样,不敢骑马乘车,也不过是武林道对此老表示敬意而已。 这个车把式,身如箭射,很快就现身在“五雅庄”的竹篱栅门前。 山居人家,日出而起,日落而息,这时早已进入睡乡。 寂寂葫苗,一片漆黑,没有一丝灯光。 栅门半开。 车把式低头想了一下,扬声道:“蓝老在家么?晚辈深夜不速,多多打扰了。” 汪!汪!汪! 回答的是狗叫,它在大门侧边的狗窦中,被车把式的喊叫声引了出来,汪汪个不住。 屋里有人迷糊惺忪地道:“谁啊?……” 显然是刚由梦中惊醒。 车把式叹声道:“晚辈辛维正,有急事拜谒蓝老前辈。”—— 第四十一章 深宵怪客 汪!汪!汪! 狗吠越急,且已向车把式直吠过来。 村犬不咬人,但叫声很刺耳。 尤其是在这种静谧的深夜。 还好,“五雅庄”与村邻相距至少在几里之外。否则,一犬吠声,群犬附和,那才热闹哩! 车把式微微作势一扬手中马鞭,那只气势汹汹,大有咬一口之势的黄狗立时向后退,夹紧了尾巴。 它还是吠个不住,表示它对陌生来客的不欢迎。 屋中一声:“哎呀,是金汤堡的辛少侠么?” 可见此君仍在好梦初醒,睡意膳胧中。 车把式叹声道:“正是在下。深夜来扰,真是太失礼了。” 屋中呀呀着:“不用客气,我就来开门了。” 火光一闪,车厢窗中,已是灯光。 车把式一哦道:“蓝老不在家么?” 屋中应道:“已出去四天了。不知是在何处碰到了棋友或酒友,就老样子,忘了回家了-…” 车把式心中狂跳起来,暗道:“真是天得其便!” 口中却不安地道:“蓝老既然外出,那就免了,晚辈告辞。” 大门一阵响动,“呀”地一声,门打开了。 一个庄稼汉打扮的年轻人,赤着脚,拖着布鞋,手上还在整理着衣扣,闻言忙道:“哪里话,辛少侠难得来一趟,第一次来,怎好就走?何况少侠不是说有急事么…-” 说着,拱手迎客。 一面吆喝着黄狗。 黄狗见主人出来了,便停止了吠叫,摇着尾巴,向主人表示“尽职”了。 车把式抱拳道:“兄台是蓝老的……” 对方接口遭:“他是家叔” 车把式哦道:“恕晚辈不知蓝老府上大小,先谢过了。” 对方呆了一下,呀道:“辛少侠?你怎么……” 车把式看了自己身上一眼,低声道:“实不相瞒,晚辈-…” 对方接口道:“但说不妨,家中只有家父与家母,加上小弟三人,辛少侠不必拘束。” 车把式暗道:“本殿下早已详细打听过,蓝老儿早年娶过妻子,却在第一胎就难产,母子俱殁。这老头就投有再续弦,孤老一个,当然无牵无挂,落得东游西韵,到处糊涂了。” 口中却飞快地道:“说来惭愧,因小弟一时……年少气盛……在宜昌出了……一点纰漏……” “什么纰嚣?”对方一呆,道:“辛兄但说不妨。” 车把式道:“说来话长,因十三男中的‘潘男’倪子都,‘戴男’戴千万……嗳,兄台可知道这二人?” 对方点头道:“曾听家叔提到过。” 车把式轻叹了一声:“就是他二人出了事,纰漏也就出在他二人身上!” 对方哦道:“原来是……噢,请辛兄入内坐下,歇息一下再说。”- 面举手邀客。 车把式道了谢,直往屋内走- 进门,就是“堂前”,也即是“客厅”。 正中’-座神龛,烧着香,拱着“天地宗亲师”的神位,神香还有小半截未尽。 神龛后面就是天井。 神龛下是一张八仙供桌,桌上有供祭鲜果、酒、白米等: 供桌下有稻草蒲苇精工编织的拜垫。 桌两边,是两条油光漆亮的长凳。 有几卷经,一个木鱼,在桌的左方,一定是吃斋拜佛用的。 两边空间,是几把竹椅,及一把藤做的逍遥椅。 很简朴,却是纤尘不染。油灯下,一片祥和宁静。连门角边的几件农具,也是一点泥巴也不见,十足的耕读人家风味。 天井两边,就是厢房,走廊上还可见到半架纺纱车与织布机。 那个年轻庄稼汉-面邀客人座,一面叹声道:“古人说,良夜客来茶当酒。可惜茶也冷了,辛少侠远来辛苦,先净个面,洗过澡再说如何’我就去灶下生火烧水。” 车把式忙道:“不必客气,小弟有急事来向蓝老请教求助,不知兄台可知他老人家的可能去处?如知道,我马上去找他老人家。” 对方搔下头,道:“不忙,家叔是野鹤闲云,没有一定地方,看他高兴,说不定会再跑去岳阳找令师下棋喝酒也说不定……” 车把式“失望”地一哦。 对方又道:“也可能就在附近亲戚家喝老酒,兴尽即回家,说不定明早就会回来。少侠只管安坐,小弟也不惊动家父母出来相见了。” 车把式忙道:“千万别惊动老伯与伯母大人,小弟就憩一下,先把此行经过告诉兄台,如等不到蓝老回来,烦请转告。” 对方彬彬有礼地欠身道:“小弟恭听就是。” 一面在主位坐下。那只黄狗已经回到狗窦后的草窝中去了。 车把式道:“小弟真是性急,忘厂请教兄台尊号。” 对方又欠身道:“小弟蓝家驹。” 车把式心中一动,暗道:“我别大意失荆州。这厮既然是蓝老儿的嫡亲侄儿,老儿又没儿子,一定是这厮兼桃二房后嗣。如此,蓝老儿一定对他有所传授心法,把他当作自己儿子看待.只要得到蓝老儿一二成真传,就够烦心了……” 口中飞快地道:“幸会了,家驹兄一定得到令叔心法传灯,如寄身江湖,一定不可限量……” 蓝家驹接口谦谢道:“不敢当,小弟扶手一张犁,躬耕三亩地,日与牛童牧竖为伍,除了由家叔指点一些经史书及弈棋外,其他一窍不通,有负谬赞了!” 车把式心情一弛,差点大笑起来。 他放下了扭紧的心弦,连道:“家驹兄太客气了,真人不露相,好叫小弟汗颜。” 他还是想逗出对方一些细底。 蓝家驹道:“扛湖闲事,听家叔当作讲故事,因此小弟从小到现在,听到的零碎倒不少。 辛兄天资卓绝,名师出高足,风云男儿,智勇双全,真是足为我辈年轻人扬眉吐气……” 车把式暗暗咬牙,岔言道:“家驹兄,勿笑话了……” 蓝家驹道:“小弟是实话实说,家叔回来,再三提到你辛兄,连说黄逸公得徒如此,一生无憾。辛兄已经是天下知名人物,明早家父与家母知道辛兄驾临舍下,一定会叫小弟宰鸡煮酒,够二老高兴呢!” 车把式一阵内愧,谢道:“家驹兄千万别为小弟破费了。” 蓝家驹道:“先听听辛兄的急事如何?” 车把式想了一下,不安坞道:“事虽由戴千万与倪子都而起,实在,小弟也是太性急了。 由于倪子都与戴千万桩歹人诬害,倪子都大侠一时疏忽,竟沾上官司,教人告入官衙里……” 蓝家驹“呀”道:“真希奇了。家叔常说,江湖上人,不怕死,却怕沾惹官家,一沾上了,是最讨厌也最倒霉的事!……” 车把式道:“正是,蓝老真是阅历世故之言,金石之论。倪大侠竟被人布下陷阱,成了杀人凶犯,被宜昌有司绳之以法,打入牢狱!” 蓝家驹唉了一声:“有这种事?以倪大侠一身所学,别说官差吃公门饭的那班只会欺悔老百姓的人惹不起,就是一般武林同道电无法近身。他绝对可以脱身,何致入狱?” 车把式点头道:“家驹兄说得是,但天下事,往往出人意料之外。” 蓝家驹道:“倪、戴二位究竟为了何事?” 车把式道:“小弟也不明详细内情,只是一时听到传说,他二人在下榻的客店中惹上厂杀人嫌疑!……” 蓝家驹一惊道:“人命关天,不是小事!” 车把式道:“倪大侠大约认为问心无愧,小弟也可断定决非他们二人所为的事,显系受人有计划的栽诬;不然,倪大侠不会等到上官堂的。而被杀者,又有一个是‘凶将’郭长空之子……” 蓝家驹一怔,道:“这个,小弟听家叔说过,是叫什么‘金笛书生’郭重山?家叔说此人是……不可教的……” 车把式点头道:“正是,家驹兄真好记性!还有,另一个死者,乃是当地土豪劣绅之子,死得不明不白。其父向官府一呼冤,暗通关节,你想想,酷吏与大绅勾结,犯人那有什么好结果?” 蓝家驹感慨地道:“真难说,这也是家叔说做人应当糊涂,宁可三亩粗田,一口淡饭,千万不要沾上官场是非的老话。只是倪大侠功力不弱,岂有甘心受官府刑辱之理’” 车把式霍地起立,道:“家驹兄,就是出人意外,倪大侠一定是在疏防之下,被人暗中做了手脚,武功施展不了,以致惨被下狱!” 蓝家驹道:“真是难说!” 车把式遭:“小弟一听之下十分生气,一怒之下未计后果,就劫了牢,救出了倪大侠,并顺手把那酷吏和土豪一并‘做了’!” 蓝家驹大吃一惊,脱口遭:“辛兄,你这祸闯得不小!” 说着,人也站厂起来。 车把式转着圈子,怒声道:“说来可恨,事后仍有余愤,小弟在‘做了’后,当时觉得大丈夫敢作敢当,为了免得连累无辜,我就……” 蓝家驹张目道:“辛兄怎样?” 车把式决然地道:“小弟为了表示敢作敢当,于脆蘸着血,留下了血书姓名……” 蓝家驹骇然道:“辛兄,这一点,太……孟浪了些。这一来,惹上厂官司,公家一定会找到金汤堡去,岂非给令师与二位令师兄添了无谓麻烦’” 车把式愧然低头道:“小弟也是后悔,但既然已经做了,后悔也无用,特日夜赶车来拜见蓝老,想请蓝老为小弟一指迷津!” 蓝家驹搓手道:“辛兄,这确是急事.而且是火烧到眉毛的十万火急大事。辛兄,为何不由宜昌径自赶回岳阳,向令师禀告,一定有所安排!” 车把式叹了口气道:“家驹兄,小弟方寸乱矣。你想想,小弟刚刚混得一点虚名,一时不忿,做下了这种事,如被家师知道,岂不……” 蓝家驹同情地道:“辛兄这份心情,以及所伤令师之心,使令师烦恼,小弟理会得。现在,只好委屈辛兄在舍下多耐烦等家叔回家再说了。” 车把式皱眉道:“小弟哪里能在这种情况下久等蓝老?何况,还有倪大侠在车里,小弟先要安镪好他……” 蓝家驹忙道:“辛兄何不早说?我也太糊涂了,忘记辛兄是车把式的装束,一定另有马车在外……” 他边说,边向外走,道:“小弟立即同你去把倪大侠接来舍下。” 车把式忙道:“不必了,倪大侠棒疮深重,这里万不可停留,小弟所以深夜来扰,就是为了拜候蓝老,连马车也不便赶来”辛兄见外了。”蓝家驹不安地道:“连这点担待,小弟也不能作主么,只管放心好了。” 车把式双手按在蓝家驹肩上,欢声道:“家驹兄,言重了。千万别误会,小弟自有安顿倪大侠的办法,只拜托你把此事经过,扼要转陈蓝老,小弟就不虚此行厂,就此告辞…-” 蓝家驹一面往外走,一面道:“不行,我非尽地主之谊不可,如辛兄这样匆匆走厂,家叔回家,一定斥责小弟……” 车把式忙陪笑道:“家驹兄,你我-见如故,小弟又不是一去不再来。此时心情太乱.我可能二大或三四天里,又要再来一趟的,下次一定好好叨扰,与兄台多淡谈。” 黄狗又有响动,在草窝中打转。 蓝家驹无可奈何地道:“辛兄来舍下,水也没喝一口。既然这么说,一定要来舍下多住几天,让小弟多领教益。” 车把式拱手道:“一定,一定…-” 黄狗又钻出了狗窦,跟在车把式脚后,不住地闻嗅着。 蓝家驹一直把车把式送到栅门外,在车把式再三请止步下,只好停住。 车把式挥着手,匆匆下了山岗。 蓝家驹打了个呵欠,自行关门入睡。 他做梦也未想到,这位他心仪的辛少侠,假扮的车夫,竟是冒牌货! 由于他心性纯朴,未经过扛湖经历,且又不认识辛维正,初次见面,毫无戒心,当然无法知道是“黄衣公子”雷光祖假扮的。 一夜无事。 直到雄鸡三唱,红日临窗。蓝家驹习惯日出而作,向父母请过安后,就提斧采樵去了。 等到他肩挑柴火回家,也不过午时未到- 向摇着尾巴,到栅门外迎他回家的“阿黄”,却不住地在后面狂吠,吠声急而哀! 蓝家驹老远听到,就感到有异。 他加快脚步,放下柴火,提着利斧,飞跑进门,黄狗就在他父母房门外来回哀吠着。 它一见到他,就直奔过来,咬住他的裤角,直往房门口拖。 蓝家驹心跳如捣,一连喊了几声:“阿爹,阿娘!” 没有往日的慈祥应声了! 也没有看到往日屋顶上的炊烟,阿母在灶下烧午饭,阿爹在整理花圃,吸着旱烟的影子了。 直觉上,他已感到出了不好的事,房门是紧闭着。 他先敲门,没有反应。 他用力一撞,推门而人。 他惊呆了! 哪有爹娘的影子!只是靠着南面的门窗已有松脱的现象。 床上,被子零乱。可见爹娘在他出外采薪后,还未起床,被子也来不及叠好,就“走了”。 父母会到何处去呢? 如是出门去,不会这样匆忙的。 更不必打开窗户。 那么会是被歹人把二老“劫持”而去’ 那又是谁呢? 他百思不得其解,目瞪口呆的,不知所措,只有喃喃地叫着;“爹,你哪里去了!” “娘……” 他脑中一片空白一片乱,一片意外的惊骇,全身麻木了。 他被黄狗咬着衣角向外拖扯,才骤然如梦初醒地一摸黄狗的头,道:“阿黄,你要我出去?” 黄狗只不住地拖扯着他。 他就往外走。 突然,他听到了热悉的歌声入耳: 人人都说聪明好, 我被聪明误一生; 但愿我儿愚且鲁, 无灾无晦到公卿。 可不是叔叔么?在平时,蓝家驹一听到,就感到又好笑,又难过。 好笑的是这位以“糊涂”出名的叔叔,会以苏东坡自居,自命很“聪明”呢? 难过的是这位叔叔,并没有儿子,欲求“愚且鲁”亦不可得。 现在呢,他一听到叔叔回来了,便飞奔出门。黄狗也飞窜跟在后面。 “糊涂伯”蓝成思还在半里外,背着手,踱着牛步。 在此老身后,一个村汉肩挑着竹箩箩中是几罐汾酒、布料、日用杂物之类。 显然,此老刚由城里回来,难得的悠闲。 蓝家驹恨不得一步赶到阿叔面前,一阵疾奔,“糊涂伯”立即发觉有异,老远就喝了一声:“谁” 蓝家驹大叫了一声:“阿叔!” “糊涂伯”一面加快了脚下,-面问:“有什么事?是不是‘阿黄’咬了客人,灶下失了火?”此老真是难得糊涂,你老远听到有人奔跑,又问出是自己侄儿,虽知道必有急事,还当作是狗咬人,失了火哩! 实在他蓝成思决想不到会有人敢于劫走他的兄嫂。 双方转眼在一抹林际的转弯处磁面。 “糊涂伯”看到黄狗紧跟在侄儿身后,不像是它咬了人,又瞥见蓝家驹面色有异,不禁蹙眉道:“阿驹什么事?看你面都白了!……” 蓝家驹忙喘声道:“阿叔快回去,阿爹、阿娘不见了!……” “糊涂伯”一呆面色,迅即舒展,呵呵道:“阿驹,你又不是小孩子,你爹和你娘大约先后出去一下,看你就像火烧到屁股了!” 蓝家驹定定神,急声道:“阿叔,不是这样的,是有人拆开了窗子,可能是把爹娘背走了!” “糊涂伯”噫了一声:“有这种事!我去看看!……” 他立即一顿脚,比箭还快,眨眼回到家里,看了一下被蓝家驹撞折的门槛一下,瞪着一双金丝眼,迅扫了房中一遍,目光停注在窗户上,又翻身折向后面,打量了一阵。金丝眼一翻,哼道:“好贼子,当今之世,谁敢如此轻蔑老夫?” 蓝家驹与黄狗也先后一步赶回。 “糊涂伯”沉声问道:“阿驹,你昨夜可听到有什么响动?” 蓝家驹摇头道:“没有,爹娘是今天早上我出去打柴后……不见了的,我适打柴回来才发觉!” “糊涂伯”瞪大了金丝眼,连道:“有这种事?有这种事?青天白日,谁敢到‘五雅庄’撒野?还敢带走两个人?” 蓝家驹喘声道:“昨夜三更天左右,金汤堡的辛维正少侠来过……” “糊涂伯”一“哦”道:“那小子来过?你没留他?” 蓝家驹道:“他说是有急事来向阿叔求救…-” 接着,便把昨夜的经过向糊涂伯述说,并表示怀疑可能是与千维正有仇的武林同道盯梢跟来,伺隙劫走了父母。 “糊涂伯”连连摇头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谁敢到‘五雅庄’来劫人?吃了豹子心.狮子胆也不敢……” 可是,眼前的事实,又证明确实有人“敢”了。 “糊涂伯”迅速地折回兄嫂房里,仔细查看,东翻西倒了一阵,没有任何可疑的发现,来人做得好不干净利落。 只是,为何不敲房门或由房门进出,却要破宙而走,留下这点破绽呢? 是否来人因心虚胆怯之下,匆匆劫人,只求火速离开五雅庄? 蓝家驹见阿叔也没有了主意,不禁急得要掉下泪来。 “糊涂伯”突然一招手,把蹲在房门口向他侧着头的黄狗引到他面前。 它真听话,走到糊涂伯面前,仰着头,好像在等待发问。 蓝家驹轻“哦”一声道:“阿叔,昨夜辛少侠来时,是一身车把式的衣着,到栅门外时,阿黄还乱叫了一阵。适才我回家,阿黄又在门外来回吠叫,拉着我向外走,不知阿黄有什么发现?” “糊涂伯”“唔”了一声:“你别小看了阿黄。它跟我七八年,被我调教得很有灵性,只差不能说话罢了!” 他又向阿黄“吱吱咕咕”地不知说什么,一面打着手势。 而后,它低吠了几声,转身向外走。 “糊涂伯”和蓝家驹跟在它后面。 只见黄狗缩着鼻子,低头及地,嗅着,一直嗅到那张竹椅上.正是昨夜车把式坐过的地方。它由前腿爬在竹椅上,叫了几声,又向门外跑去。 它一直到了栅门外,不住地打圈,又狂吠起来。 蓝家驹奇怪地道:“阿叔,这地方,就是昨夜辛少侠驻足说话的地方,阿黄这是什么意思?” “糊涂伯”的神色很难看,又向黄狗打着手势。 阿黄又掉头跑回屋里。 只见它在窗子外,臾了一会儿,又跑向后院,一直到了后面竹箩边。它前脚抓着竹箩,汪汪叫个不住。 “糊涂伯”怒哼了一声:“老夫明白了!” 蓝家驹忙问:“家叔知道了是谁?” “糊涂伯”瞪大金丝眼,长长地吐了一口气,道:“阿驹,你上当了,引狼人室-…” 蓝家驹失声道:“难道阿叔是说辛少侠……” “糊涂伯”骂道:“什么辛少侠?明明是有人冒充辛维正那小于,把你瞒过了,又恰好老夫不在家,被人捡了便宜去!……” 蓝家驹大惊失色地道:“阿叔,你怎么知道的!””糊涂伯”哼道:“你比不上阿黄。它已告诉我了,劫走你爹娘的,就是昨夜进入这里的人。是由后面进来,破窗人房,劫走了人,再由后面跑掉的。” 蓝家驹失声道:“怎会有这种事?……” “糊涂伯”向竹篱后一指,道:“由这里过去,就是竹林。那贼子劫了人,只顾火速脱身,利用竹林掩蔽身形溜走,可是,他虽明知我不在家,你又出去了,还是这么慌张,留下了一个破绽蓝家驹道:“贼子留下了什么破绽?” “糊涂伯”道:“他因急于离去,未曾对阿黄下手,他决未想到阿黄是经我调教过的灵犬!哼!你小心看家,别再担心了,我马上追下去,也许可以盯到那贼子!” 说着一把抱起了黄狗,飘然掠过竹篱。 蓝家驹忙叫:“阿叔,你到何处去?几时回来?” “糊涂伯”哼道:“废话!当然是到‘金汤堡’去!一直找回你爹娘,一同回家。” 蓝家驹脱口道:“阿叔不是去追赶贼子?怎么去金汤堡?” “糊涂伯”头也不回地道:“去问辛小子要人!” 蓝家驹忙道:“阿叔,不要错怪辛少侠!” “糊涂伯”喝道:“胡说!我又没有什么仇家,只有那小子结了不少粱子,才有人假冒他的身份来惹上老夫。我如追不到贼子,当然只有叫辛小子负责,你还是去把后面老丁挑的担子收拾了吧!” 话声中,脚不停;话落,入已穿入竹林,-闪不见。 蓝家驹呆着发怔,两串眼泪,夺眶而出…… 他是又恨、又悔、又怪自己好糊涂,实在,他也没见过辛维正本人。 岳阳,金杨堡。 在大厅里,一片严肃,有一股异常的气氛,沉闷地叫人窒息。 正中坐着“降魔子”黄逸公。 左右手,站着“刀尉”佟宗义与“剑尉”谢奕方。 侧边,坐着金紫凤姑娘她正如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而又无可奈何。 因为,她是“金汤堡”堡主金鹏举之女,也等于现在实际上的主人。“霹雳子”自戕后,淫妇黄氏已死在雷定远之手,她这劫后孤雏,“降魔子”以师叔身份,对她格外爱护,设有她的坐位。否则,她也只有和佟、谢、辛三人一样,只有侍立的份。 她连番大变之后,比以前文静了很多,双眉间也平添厂不少忧郁。她之所以坐立不安,也只有她自己明白。 那是因为,在宜昌所发生的事故,早巳在四天前传到“金汤堡”了。 当这个奇突得出人意外的消息由“小灵猿”唐志中带入“金汤堡”,当作是大笑话向降魔师徒述说的时候,“富国侯”葛平章与“智男”孙弃武刚离去半天,“神偷”高乐仁也不在堡中,辛维正先是错愕奠名,继之霍地站了起来。 却被乃师黄逸公一声:“别急,你,维正,坐下来。” 直等到“小灵猿”唐志中把打听到的一切经过包括了“煞相”雷定远和“迷魂娘子” 冉金莲被“醋婆婆”突发醋劲之下,毙在川东“云阳”一家小客栈中开始,再把为了一个小木箱中可能是“三王秘芨”,而有人一路逐扛而下,悬赏黄金万两,直到宜昌发生一连串事故,有人以辛维正名义杀人留字儿为止,虽不十分详细,但已差不多了,大家先是大为高兴,笑声不绝,直到提及有人冒充辛维正时,气氛才不对了。 “小灵猿”唐志中把所听到的述说已毕,发表了他的意见:“这太简单了!维正兄根本没有离开岳阳,管人家怎么胡说八道?我们只要把那个敢于冒充维正兄的贼子逮住就行了!” 黄逸公咳了一声,严肃地道:“不是这么简单的。这个冒充维正名义的人,十分阴毒,杀了朝廷命官,又杀了原告苦主,是存心想利用官府,找我们的麻烦。一个处置不好,我们会有口雄辩,要惹出很大麻烦了。” 身受魔难又受重伤,身心俱瘁的金紫风姑娘,幸在“长春丹”药力之下,渐渐复原,脸上仍然苍白惟悴。她先是为雷定远和冉金莲之死在“醋婆婆”杖下,死得那么容易而高兴,等到听完了,又有黄逸公这一段话,她气道:“师叔,官府又算得什么?准敢来找:金汤堡’的麻烦,只有官府怕我们找他们麻烦,他们敢惹我们吗……” 黄逸公截住摇手道:“风儿,不是这么说。不怕官,只怕管,我们是安分良民的一分……” 金紫风叫道:“师叔,他们管不了我们;何况,根本与维正师哥无关,怕什么?” 黄逸公沉声道:“凤儿,别闹孩子气,你不懂官家的事,这不是怕不怕问题,而是官场中自有规矩” 一抬头,目注辛维正,道:“维正,你准备一下,等官府一有人来,你就跟他们去官府- 趟。” 金紫凤叫道:“什么?师叔怎么这样说?有谁敢进金汤堡来鲁苏,风儿会叫他爬回去,先砸断他的狗腿!” 黄逸公肃然道:“凤儿,错了。你这样任性.正中了贼人奸计,也就是师叔刚才说的一个处置不好,麻烦更大了!” 金紫风顿脚遭:“哪有这种气人的事?听说见官要向官儿下跪的,能这样委屈维正师哥吗?何况……” 黄逸公摇头道:“风儿,你要听话,千万胡闹不得。我们武林人,最讨厌沾惹官府,就是讨厌这些名堂,但是维正是清白的,他只要据实回答,自有王法审断。对父母行个礼,也不算什么委屈!” 金紫风道:“如果他们乱用什么刑具呢?我听说官家是不讲理的。一进了公门,屈打成招的很多,凤儿绝对不能让维正师哥去见官!” 黄逸公摆手道:“好了,风儿,师叔自有道理,一定会好好应付的。你一定要听话,如果你伤了官家的人,或折辱了他们,就误了事。本来发有事的,也会弄成大事;清白的,也变成犯了王法了,也就中了贼人移祸江东之计了。” 金紫凤默然了一会,柔顺地道:“只要师叔作主,风儿不会乱动的!”—— 第四十二章 岳阳风雨 黄逸公欣悦地道:“这才是懂事的凤儿,你可先去歇着。” 金紫凤道:“凤儿并不累。师叔,您可知道是谁冒充维正师哥?” 这,也是大家都在猜测的问题。 黄逸公道:“这倒简单,不外是与雷定远有关的人,也可能是喜欢出风头的扛湖道,想利用你辛师哥的名气闯出旗号!在未明真实情况以前,是难以断定是谁的!” 辛维正瞿然一震,道:“师父,雷某人尚有一子,也就是……” 金紫风一震,神色一惨,疾叫道:“不准你提起他,我恨死他了!” 辛维正一怔,果然依着她,笑道:“不说也罢,师父也会知道的。” 黄逸公点头道:“风儿,不必生气。天下武林,谁不知道姓雷的和……金汤堡的连襟关系?事已过去,雷定远已经遭了报应,你不必伤心记恨……” 金紫凤颤声叫道:“风儿永远不能忘记姓雷的父子所加给金家的奇耻大辱!风儿不会承认有这么一个表哥,如被我碰到了他,凤儿一定……杀了他!” 说着,脸庞通红,哽咽着流下泪来。 辛维正有点歉疚地搓着手,他后悔不该当着师妹的面,说起“黄衣公子”雷光祖来,勾起了师妹的刺心恨事。 当着这多人面前,他当然不好意思对她劝慰,只有呆着了。如潮往事,由庐山到衡山,及在洞庭湖上知道雷光祖即是什么“殿下”,而没有再照面,就失去了雷光祖下落…… 也够他思索的。 黄逸公沉声道:“雷定远有子,且不去说他。倒是雷定远获得‘三王秘芨’后,广植党羽,用了不少心血,不知他手下到底有多少爪牙?这班爪牙,如果漏网了,却是一个很辣手的问题。” 辛维正忙道:“师父,据徒儿查证过,雷定远手下原来有十三太保之说,也是原已成名亮万的黑道上人,被雷定远收在旗下,助纣为虐,大约至少还有十一个太保做了漏网之鱼?” 黄逸公想了一会儿,道:“这点很要紧,可惜,‘富国侯’与孙老弟早走了半天。不然,和他们合计一下,以葛老弟子之多,大可调度借用一下…-” 佟宗义道:“师父,那班跳梁小丑,成不了气候,有我们出去搜索一趟,也差不多了!” 黄逸公沉声道:“宗义,你错了!” 佟宗义躬身道:“徒儿错在何处!请师父指教。” 黄逸公道:“这很简单!雷定远既得‘三王秘芨’,十九会把三王心法转授给其于及十三太保也是必然的事。假使让这些人潜伏日久,对三王心法有了心得,出而为恶,严大爽一套,又会重见扛湖。可能更加毒辣,你怎么可以小觑?轻敌大意,是道上人最大禁忌!” 佟宗义恭声道:“徒儿领教1” 谢奕方道:“师父的意思,是想借重葛老的门下协助,来个斩草陈根,把雷定远留下的爪牙全予以诛戮么?” 黄逸公道:“不是,是人多好办事,可是只有我们这班人无法兼顾。如果他们得到三王秘传,哪怕是一招两式,一出来,就又是天下大乱了。他们又有十多入之众,我们必须有更多的人手调用,才可处处顾到,免得一旦有个万一,他们过来捣乱,我们人手有限,就会顾此失彼了!” 金紫凤叫道:“师叔说得对!‘美髯公’齐老也有很多门下,只要师叔设法通知他们,我们就有更多的帮手了!” 黄逸公点头道:“凤儿说得对!若非你提醒,师叔几乎忘记了齐公手下弟子很多,例如: 胡桂元,曹允达,都是智勇俱全的俊彦,师叔一定通知他们出来……” 一阵默然 “小灵猿”唐志中道:“这个差使,由我去一道……” 话未罢,外面有人接口道:“小猴子,你要去哪儿?” 人随话进,正是“神偷”高乐仁。 黄逸公道:“乐仁弟来得正好,志中,你再告诉……” “神偷”接口道:“可是‘闭门家中坐,祸由天上来’的这档事?” 唐志中哦了一声:“姜是老的辣,什么也瞒不过你老儿。” 神偷笑骂道:“猴子,你也敢没大没小地叫老汉作老儿?” 唐志中咋舌道:“不敢,不敢,只此一遭,下不为例。” 气氛为之一轻。 黄逸公道:“忘了老高外出,一定也听到了风声,只不知是否与志中听来的一样?” 神情嗯嗯道:“还不是那么一回事,说来说去,各人一张嘴,大不了这个加上半斤油,那个加上一勺酱罢了。” 黄逸公道:“以你老兄的江湖经验,能判断是谁冒充维正做的好事?” 神偷一面入座,一面喃喃地道:“这个么,说来无法忖度,也许是太凑巧了,老汉敢断定是老丑死鬼雷定远之子和‘凶将’郭死鬼之子两个贼子做的好事!” 辛维正大为振奋地叫道:“根据?” 神偷高乐仁颇为得意地道:“是老汉那个贤徒适逢其会,他正好在宜昌,和‘凶将’老郭的几个‘鬼兵’混得很熟,恰巧打听到那两个小子曾先后在宜昌出现过!” 辛维正一听,才想起了在庐山见过井十分投机的“小空空”庄继尘来,忙道:“庄老弟来了岳阳,既已抵步,为何不到这里来!” 神偷高乐仁嘻嘻一笑道:“你猜呢?” 辛维正道:“难道生意旺盛,要捞一票再来?” 神偷高乐仁骂道:“好贫嘴,就算你说对了吧!” 全堂哄然,连黄逸公也为之莞尔。 神偷高乐仁沉声道:“老汉实在十分揪心,除了雷郭两个贼子外,还有一点想不到的意外事……” 说时,双眉打结,显得心事重重。 辛维正叫道:“你老儿平时天倒了当斗笠,怎么今天破天荒地皱起眉头来了……” 的确,以“妙手卿”高乐仁的为人个性,如果没有特别使他烦心的事,他是不会忧形于色的。黄逸公沉声接口道:“高老弟,不论有什么事,得说出来,好大伙儿商量,别闷在心底。” 神偷高乐仁搓搓手,欲言又止。 辛维正也看出有异,知道必有“严重”的事困扰着这个老偷儿,一敛容,正色道:“你老儿是不信任在座的人是么?” 这句话够份量,金紫风也叫道:“我也要听听有什么天大的事?” 神偷高乐仁嘘了一口气,道:“说来,还是由那瓶‘长青丹’而起……” 金紫凤“哦”了一声:“难道萧一士的鬼魂找你麻烦?” 神偷高乐仁摇头道:“姓萧的一死百了,却因此物牵出一件武林旧案了。看来,陈年的老账,要翻一翻了。” 黄逸公目光一闪,道:“有这种事?难道是当年‘长青岛’的人又进入中原?” 神偷高乐仁一拍大腿,道:“正是!还是逸老能未卜先知。” 辛维正师兄弟可面面相觑,摸不清了。 金紫风叫道:“老偷儿,快说,别这样别扭好不?” 辛维正见师妹这么急,他知道,既是“陈年老账”,一定是老一辈发生的事,为不在师父面前失态,忙传音道:“风妹,让老偷儿想好,会说的。” 她就不吭声了。 只白了辛维正一眼。 黄逸公道:“高老弟,可是听人讲,还是亲眼发现……” 神偷高乐仁决然地道:“就在适才,约莫一个时辰左右之前,老汉在湖边闲眺先发现了‘长青岛’的特制青色‘死亡船’……” 金紫凤又忍不住接口道:“什么船?” 高乐仁面有异色,道:“死亡船……就是此船到处,必有死亡……” 黄逸公讶声道:“如此说来,确是他们来了,必是由东海沿着大江西上,进入洞庭!” 高乐仁搓手道:“是么。就是它不到别处而人洞庭,目的何在?” 辛维正心神-震,道:“难道会与我们有关?” 黄逸公搓手道:“且请高老弟说下去。” 金紫凤噢了一声:“死亡船,真是别致的名称。有船,当然是会到大湖里来玩儿的。” 辛维正和佟、谢二人几乎忍笑不住,她还是这么天真。 高乐仁续道:“老汉当然十分注意,一直看到它靠向西岸码头,放下两只瓜皮小舟,把二男二女送上岸,它又马上掉头驶向君山去了。” 黄逸公道:“那四个男女衣着如何?船上可曾有岔跟的人出面?” 高乐仁道:“船上除了由后面下来那二男二女外,连操舵的也为青色布幔掩住。那二男二女,个子不高,但衣着有异我们;走路姿势也很特别,是向八字的罗圈腿;年纪都不大;那两个男的却蓄着八字胡子;两个女的,很是标致,在长衣内,似乎都带了兵刃?” 黄逸公目光一闪道:“的确是当年‘长青岛’的人,他们既然敢于明目张胆地肆无忌惮,当是有心生事,有所仗恃而来。” 高乐仁又道:“老汉当然盯住他们。他们居然能说一口很流利的官话,向岸上的闲人打听金汤堡在哪一边?……” 金紫风叫道:“他们是冲着我们来的?” 黄逸公严肃地道:“他们还没来过!” 高乐仁道:“闲人指了方向,告诉了他们,他们道了谢,还哈哈腰,很有礼数地吱咕了一阵,竟走向相反的方向,一直上了一家招牌叫做‘吕仙留’的酒楼……” 辛维正笑道:“他们倒是蛮从容的。” 金紫风道:“谅他们也不敢随便来金汤堡撒野!” 黄逸公沉声问:“以后呢?” 高乐仁道:“老汉当然也顺便上去润润喉咙。那儿的叫做什么‘三杯倒’的酒倒真不赖。 那四个男女都会喝酒,可惜,他们叽哩咕噜,老汉一句也听不懂!” 黄逸公道:“他们是说倭语。” 金紫凤道:“什么倭语?我投听过。” 辛维正道:“那是东海的化外人说的话,除了他们自己人,谁也听不懂的。” 金紫风道:“那倒很好玩的。” 高乐仁又道:“一顿饭,足足吃了一个多时辰。他们付了酒账,醉得烤虾似的径自找到一家‘四海通’的客栈下了栈,却只要了两间楼房?” 谢奕方道:“他们是两对夫妇?” 金紫凤脸一红,低下了头。 高乐仁道:“就是这样,老汉白忙了半天,只好往回走,正好碰着我那贤徒,一见面,就把他在宜昌听来的事一告诉老汉,老汉也把我看到的事告诉了他。” 辛维正哦声道:“庄老弟是奉令去盯住他们了?” 高乐仁搓手道:“也可这么说,只好等他的消息了。” 金紫凤一哼道:“这又有什么不得了?也值得大惊小怪的?” 黄逸公淡淡地吸了一口气,道:“高老弟,这真叫做‘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了!” 一抬下巴,道:“维正,你马上多派出几个人,注意一下这班人的去向;水面上,也去打点一下,吩咐前面,如果他们这批人来此,先报进来。” 辛维正应是走出,自去安排。 金紫风忍不住道:“师叔,老偷儿这么紧张的,那班人到底是做什么的?为什么与‘长青丹’扯上了关系?” 黄逸公道:“长青丹就是长青岛的秘制丹药,二十多年前被人把秘方带人中原的。” 金紫凤道:“一纸药方,维正师哥已告诉了风儿,只是老偷儿偷自萧一士身上,这次又转送给维正师哥?” 高乐仁咳着道:“凤姑娘,老汉是由姓萧的死鬼身上转下手是事实,请改正一个……字,好听些!” 金紫风叫道:“改正一个什么字?” 高乐仁只是咳着,没接口。 金紫凤哦声道:“笑话,老偷儿,天下谁人不知你是……” 高乐仁搓手道:“行有行规,犯不得讳,偷字,实在难听!” 金紫凤嗤的笑了,气氛又是一松。 显然,老偷儿是借词岔开金紫凤的话头,免让她向黄逸公多问下去,掩着口,喃喃道: “什么时辰了?老汉肚子不客气,该喝几杯了。” 金紫凤道:“马上就吃饭,老偷儿,我问你,你为什么害怕‘长青岛’?” 高乐仁一挺胸,大刺刺地道:“谁说老汉怕了?” 金紫风道:“看你,刚才那副大祸临头的怕死鬼样子?现在,又嘴硬了,说得好响。” 高乐仁咳咳着道:“好啦,好啦,姑奶奶,吃过饭再说吧!” 老偷儿口中的吃饭,实际上是喝酒。一顿酒吃过,他已歪斜颠倒,醉话连篇,语无伦次了。 金紫凤也把他设办法,黄逸公说了一句:“皇帝也避醉汉哩!” 就这样,一天无事。 第二天也平静无事。 第三大 也就是现在,打由大早起“金汤堡”就为一种严肃的气氛所笼罩。 那因为岳阳官府已经发下了朱签,饬令衙役公差,到“金汤堡”提缉在襄阳杀官留字的嫌疑犯辛维正。 总算“金汤堡”的赫赫威名和“霹雳子”金鹏举在世时是当地的巨绅大户身份,虽与官府无往来,但是凡地方善益,必有他一份,名望很大;人虽死,香火情仍在;何况,吃公家饭的人,包括衙门里的师爷,也都知道利害;因此,虽是杀官大案,仍是先行派人来关照,黄逸公一口答应秉公办理。 一早,衙门中派遣的大批人员已经到了“金汤堡”。辛维正平静地现身,既然是官样文章,仍是被衙役套上了枷铐,押往衙门。 黄逸公迎送如仪。 虽然是无妄之灾,把金紫风气得要哭,恼怒得要杀人,甚至要夜入衙门,留刀示儆,都被黄逸公严肃制止了。 只暗中派出大批稳练的人,化装成各色人等暗中监视对辛维正的暗算。 就在辛维正离去不久,一个矮小侏儒送进一封大红拜帖,中间大书: 降魔子黄逸公道友尊前 左侧署名是: 子女, 东海长青岛第十三代东条俊谨率——敬拜 送拜帖进来的,正是堡中“七君子”中的“赖大”。 他和“林二”、“井三”、“张四”、“曾五”、“王六”、“孙七”,都是三寸丁树皮。 黄逸公把他们分派为七个职司,专管堡外事务,赖大为“七君子”中的老大,负责金汤堡第一关……大关侧边的“司宾”……除了收受来“金汤堡”的访客名刺,信札外,就是遇有必须入内请示的事或来客,由他通报处理。 这个职务,不大,不小,但很重要,必须头脑灵活,又有江湖经验的人,始可胜任愉快。 如果以他矮小而轻看了他,就错了。 赖大把拜帖递上,先由佟宗义接过,转呈黄逸公。 黄逸公看过拜帖,目注垂手等待吩咐的赖大道:“来人是帖到,抑是人帖俱到?” 赖大道:“是前者。” 黄逸公倾首道:“送帖者是何等打扮?” 赖大道:“小的看来人不似中原人氏,身形比小的高不了多少,但很精悍。” 黄逸公点头道:“来人是否仍在门外,抑已招待入堡?” 赖大道:“来人把帖投到,即自离去。” 黄逸公道:“知道了,如对方人到,立即报来。” 赖大哈腰退去。 黄逸公沉吟不语。 金紫风道:“阿叔,到底怎么一回事?” 黄逸公道:“现在还无法断定他们来意,只是江湖礼数上的望门投帖。” 金紫凤道:“我爹在日,从未对风儿说过什么‘长青岛’,叔叔能告诉凤儿么?” 黄逸公点头道:“可以的” 金紫凤立即疑视倾听。 黄逸公想了一下道:“风儿,在你还未出世前,约在二十一二年前,已过世的‘三王’曾经应邀作客‘长青岛’。详细经过,除了‘三王’清楚外,无人知道。‘三王’回转后,也绝口未提及此行经过,只有你的师祖,我和你爹的师父曾经与‘三王’密谈,但也只对你爹与我略露口风。据说:‘长青岛’孤悬大海之中,约有数百里大小;‘长青岛’岛主身高不及五尺,功力无穷,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语;也有妃嫔之属,衣饰与我们中土不同。 “长青岛的居处很宽大,颇有我们宫殿规模,真像神仙境界。岛上四季长春,树木常青,真是四时花不谢,八节草长青,这大约就是‘长青岛’的名称由来? “那位岛主邀请‘三王’赴会,是把‘三王’当作贵宾款待。开始数日,都是欢宴,并有美女歌舞娱宾,连洗澡也是天然的硫磺水,十分舒服。 “五六天后,岛主亲自摆驾,请‘三王’各乘一车,出去打猎,实际上,却是暗中有较量武功的意思。那位岛主弓强箭劲,箭无虚矢,在‘三王’看来,当然是雕虫小技。 “可是,岛主所用之铁胎弓,没羽箭,非有千斤神力,不能开到半圆。能在百丈外发箭射毙狂奔的兔鹿,射落天空飞鸟。弓箭一道,本非‘三王’所长,岛主也曾以弓箭借给‘三王’试射。 “三王开弓裕如,但端的不如岛主。岛主没役有什么表示,只述说长青岛还有许多地方没有人迹,深山中有瘴气,盛产毒蛇,就罢了打猎。 “据三王中的‘拳王’胡奕中告诉你的师祖,长青岛很热,和我们中土不同。直到第十天,还是‘刀王’霍天风忍耐不住,向岛主请教邀请他们三人来长青岛的意思。 “那位岛主先很客气,说是钦仰中原人物的文风武学,得知胡奕中等三人是中原武林中的一流高人,特振海船专程邀请他们三人到他岛上一游,并无他意。 “风儿,你想想,三王是何等人,虽明知决不是如此简单,但是,他们三人,是自恃艺高胆大,才敢慨然赶约的。主人既未表示恶意,身在客位,他们三人当然也不会表示敌意。 “如此,又是五天,即他们三人到长春岛已经半个月了,三人商量后,便由胡奕中表示,亟于复归,向岛主致谢款待之雅,告辞之余,也以江湖礼教,邀请岛主到中土作客……” 金紫风静静地听着,没有打岔,这时,忍不住问道:“阿叔,那位岛主真的来过中土吗?” 黄逸公公点点头,感慨地嘘了一口气,道:“只为这种礼貌邀请,就给中土带来一场大劫!那位岛主,真是深沉奸诈得很可怕!” 金紫风哦了一声:“我爹怎么没有对我讲过?” 黄逸公摇头道:“因为这件事,牵涉太多,你爹认为没有告诉你的必要。” 金紫风道:“后来怎么样?” 黄逸公道:“那位岛主一听三人致意,先是竭力挽留,要三人至少再住半个月。因三人坚持,那位岛主才勉强答应等下令准备好晦船及船上一切用物后,再恭送上船。他们三人当然只好谢过,因为必须坐船才可渡诲,主人既然已答允了,就只等海船报告可以启船复归了……” 金紫风道:“那位岛主是故意留难,想对‘三王’不利或加以软禁呢?” 黄逸公道:“当时是应该看得出来的。任何人在那种形势下,除了随时准备应变外,主人既然一片诚意款待,怎能表示疑心呢?” 金紫凤道:“如此说来,三工又安然回来,那岛主当时也许是一片仰慕‘三王’武学的好意?” 黄边公道:“你听完了再说。那位岛主当时一面吩咐准备海船送客,又表示依依惜别之意,召开夜宴,为三王饯行。在大宴上,岛主把全岛最好的玩意摆出来娱宾,除了歌舞外,就是摔跤…””金紫风又忍不住开口道:“叔叔,什么叫做摔跤?” 黄边公道:“摔跤,就是两个赤膊大汉,全身只有一块白布遮身,两人互相厮打;有一定的诀窍,不但气力大,而且要有技巧,就像我们武功的高下,讲究火候高下与功力深浅一样,功力稍差的一边,就会被对方打败;摔跤就是两个粗壮如牛的汉子,互相纠缠,好像江湖下九流中的一种‘鬼打架’,直到一方把对方摔得头昏眼黑,力尽筋疲,爬不起来为止。” 金紫风道:“那很有趣。” 黄逸公道:“摔跤后,是比剑道……” 金紫风道:“在剑王面前玩剑,好笑。” 黄逸公道:“这是长青岛的剑法,他们叫做‘剑道’!事后据‘剑王’水知远对你师祖说,他们的剑道,十分诡异,与中土解数不同,他们尚武成风,不分男女老少,都以武功最好为最光荣的事……” 金紫凤神往地道:“他们的女人也会武功?” 黄逸公点头道:“他们男尊女卑,但女人都能徒手伤人。他们比剑后,就是两个女人上台献艺,也是互相纠缠,但能在使人不及看清楚之前,一方能把对方摔倒,极似我们的大小擒拿手等小巧功夫。据说也有一定的技巧,他们分作好几级,段级越高,就是技巧很高。 金紫风道:“还有什么?” 黄逸公道:“当时的玩意很多,据胡奕中说,最后的压轴好戏,是玩蛇和对刀,那就很吓人了。” 金紫风一怔道:“蛇也可以玩?” 黄逸公道:“玩的却是最毒的蛇,有的被咬一口,走不了寸步,人就倒毙!” 金紫凤骇然道:“怎样玩呢?凤儿最怕看到长虫了。有一次,看到叫化子玩一条长虫,把长虫绕到他脖子上,把风儿几乎吓得脚也软了!” 黄逸公道:“当时玩蛇的共有十二人之多,每人玩一条至十条不等,事后,据胡奕中说,那是一种阴谋!” 金紫风道:“他们是想以毒蛇对付三王?” 黄逸公道:“当那十二个玩蛇的人全把各种毒蛇在掌中及全身舞着各种姿势时,不知怎的,其中一个玩蛇者突然尖叫一声,被蛇咬了一口,他就狂奔乱跑一面把缠住他身上的七条毒蛇随手乱甩,乱抛,其他十一个玩蛇者也乱了,也纷纷把身上,手上的毒蛇抛落。” 金紫风道:“好怕人,在岛主面前这样乱来,岛主也很危险吧?” 黄逸公道:“当然,这本出人意料之事。当时,岛主大怒,一面喝骂,下令杀蛇,一面吩咐武士护驾及保护胡奕中等三人不知怎的,十多个武土各出刀剑,把胡奕中等三人护住时,所有的毒蛇,竟集中向他们三人蜂拥窜来,那些武士立时散开,在用刀剑斩蛇时,刀锋,剑刃,却是暗中指向胡奕中等三人。” 金紫风哼道:“这是他们故意做成的圈套。” “对!等于是利用毒蛇和武士的刀剑对他们三人来个围攻:可是,武士们是以装作斩蛇救人的姿态出手的,胡奕中等一发现不对,也就将计就计,各展绝学。在胡奕中猛烈无比的拳风有霍、水二位神妙刀法剑招下,毒蛇未及进入他们身前三尺,就被击毙。十多个武士的刀剑,根本不能近身。结果,毒蛇全数被歼,却没有伤一个武士。” 金紫风道:“太便宜他们了!” 黄逸公道:“这是三王的聪明处,装作是护己除蛇,并不伤人,就表示不知道他们有阴谋;再施绝学,使那十多个武士知道厉害,根本无法近三人身边,当然知难而退。事后,才知两边夹壁中,埋伏了精选的一位武士近二百人之众,如果胡奕中等三人伤亡了他们中一个,他们就可借口激众怒,对三人来个围攻。一成敌对,他们大可一不做,二不休,三人即使能够自保,也无法脱身回到中土了!” 金紫风道:“他们可恶!三王也好险!没有船,当然无法过海回来。结果呢?” 黄逸公道:“大约那位岛主知道三王武功出他估计之外的高,既然那十几个得意弟子扮成的武士也不能占到一点便宜,杀人之计不遂,惟恐奸谋败露,徒增伤亡,一经成敌,三王可能对他不利!马上喝退那班武士,并向三王称赞不已,感谢三王代为杀蛇之劳,当场下令,把十二个玩蛇者一律处死……” 金紫凤道:“这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 黄逸公道:“当时,胡奕中等三位也不着痕迹地客气几句。事后,据霍天风说:长青岛的剑招与刀法迥异中土,有其独到之处,尤其是那种刀尖斜弯的刀,犀利不下于宝剑。设非三王同在,如是一般中原武林人士,实在无法应付。他们出刀之快,不在辰州快刀言家之下!” 金紫风道:“三王在险地,一定会尽速离开长青岛吧?” 黄逸公道:“这个当然。三人既已发现了对方阴谋已萌,随时都会有突袭暗算,防不胜防,任凭宰割;又不能示怯,还要故示从容,若无其事。一直等到第廿一天,井无其他异状,岛主才表示海船已经准备好了,还殷勤留客。三王当然坚辞,岛主才依依难舍地以很大场面送他们三人上船,还送了不少贵重稀罕好礼物,单是珍珠,就有三百颗!” 金紫风晒然道:“岛主知道三王厉害,当然要客气讨好了。” 黄逸公道:“三王上船后即开船。可是,在当天船上,海上就起了大风,那是海上一种最可怕的飓风。船上人虽然拼命把船驶向一个海中小岛,由于风浪太烈了,海船被擅破在磕石上,翻船了……” 金紫风不禁失声一哦。 黄逸公道:“还好。三王水性都很好,爬上了岸,却不见了所有船上的人,大约都葬身鱼腹了……呃,什么事?” 只听脚步疾,老远就听到“小灵猿”唐志中疾叫:“请大家火速应变!恶客已经上门了……”—— 第四十三章 恶客临门 大家都是心神一震。 金紫凤娇喝道:“说清楚些!猴子!” “小灵猿”唐志中气喘吁吁地掠进大厅,道:“他们的人不少,把我们振去盯梢的人抓住几个,马上就要到了!” 黄逸公平静地道:“这也值得大惊小怪?志中,你平时的沉着哪里去了?怎么啦,这一点你就不及维正了。” “小灵猿”唐志中定定神,仍是紧张地道:“那班矮子鬼,不简单,恩师可要好好准备!” 原来,“降魔子”黄逸公回到“金汤堡”后,因唐志中一心上进,十分用功,黄逸公表示嘉许;又经过辛维正等再三恳求,黄逸公为了奖掖后进,给力图学好的人做个榜样,慨然答允收唐志中作“关山门”的弟子。 因此,唐志中也以“恩师”尊称黄逸公,连“六甲灵飞掌”电和佟、谢、辛三人一同亲炙。 金紫风气道:“猴子!你不能说明白些么?他们抓了我们几个人?” 唐志中忙道:“就是‘林二’、‘井三’、‘张四’……他们几个三寸丁。” 金紫风忍笑道:“真是物以类聚了,矮子抓矮子……” 又怒哼一声:“他们胆敢抓我们的人,就是看不起我们‘金汤堡’,存心生事来了,我们也立即还他们颜色!” 黄逸公徐徐道:“我自有道理。凤儿,你要文静些,别被人把你当作未经世事的姑娘家。 金汤堡自有气度,我们先要尽到地主之谊,保持身份,且看他们如何表示?……” 话末罢,三声金鼓传来。 这是“霹雳于”金鹏举在世时定下的规矩以鼓声之数,代表来客之身份轻重或事情之大小。 赖大既然不亲自进来报告,而以鼓声代替,如非无法分身,就是事情发生太突兀了,不容他从容入报。 鼓声三响,那是表示来人身份高,或事情严重紧要了。 黄逸公缓缓立起身形,道:“随我出迎来宾。” “金汤堡”岂是等闲的,在黄逸公师徒整顿后更是生气勃勃。 在黄逸公当先之下,排出了迎宾阵容。 金紫风紧随黄逸公之后,“小灵猿”唐志中则在她之后。 “刀慰”佟宗义与“剑尉”谢奕方在黄逸公左右两侧,与金紫凤平行。 “奇正手”钱易之与伤势痊愈的“行空天马”孪吉冲带着“金汤堡”的十二个高手与十八个特选的堡丁,簇拥作雁阵形。 只缺少了一位最突出的人物辛维正。 另外,“神偷”高乐仁因爱徒“小空空”庄继尘未见回报,放心不下出去了。 已经上衙门的辛维正,有钱总管安排的十多个好手暗中保护,倒是十分安全的。 现在,黄逸公等一行已经走出大门。 赖大早巳和四个轮值堡丁肃立在大门边恭候。 黄逸公一看赖大神色中透出惊怖,目光时时泛动,不由心中一动。 先还以为赖大因知道其他“六小”已落入“长青岛”的人手上,心中着慌,这是关心的本能反应。现在看来似乎有点不对。 黄逸公一现身,赖大就竭力装出不在乎的镇静。 黄逸公问道:“来客何在?” 较大哈腰道:“来客停在栅门外,似有所待,或系等老爷出来迎接?” 黄逸公点头道:“说主人有请。” 赖大迅步穿过大门前广场,向高大的栅门也即是堡门走去。 黄逸公平静端肃地凝视着堡门。 他停身在大门前九级石阶之上。 眨眼间,敞开的栅门中,当头走进一男一女两个少年人。 那少年走在前面,超出少女三步,似系一行之首? 金紫风忍不住轻噎一声:“这个年轻人,就是什么东条岛主吗?……” 黄逸公纹丝不动。 继一男一女后面,二人一排,并肩鱼贯而进。 步伐整齐,抬头挺胸,可以看出来人精悍气概。 一共是十四人,加上为首的一男一女,共是十六人。 对方步履沉着,转眼穿过二十丈多的广场,越来越近。 金紫风又自语道:“好奇怪的服装!?……” 只见为首的少年,束发金冠,仍有大半拖在两肩;暗红色的长衫,形式却异于中原人所穿;浓眉如剑,鼻直口方,双唇紧闭,神色严肃,隐隐有一种袭人杀气。 与他似并肩却靠后三步的少女,弯弯如柳的细眉,杏眼,一点朱唇,却是满面雪白,不知是天生的肉白,抑是涂擦了白粉? 只有双眉中间,点了一粒悦目的鲜红,像是朱砂痣。 她是穿着一件略似中原衣装,而装束略异的杏黄袄,翠色披肩,腰间系着宽达近尺的黑缎带。虽然步履轻盈,但缺少了中原仕女的罗带轻分,长裙曳地的袅娜风韵。 这一男一女,都是腰间佩着斜弯的刀鞘,似乎还是双刃,不过一长一短而已。 那十四个赳赳武士,都是二十多岁年纪;两腮都有青色的发根;头上的头发作半月形,挽着发臀;盘在头上,像盘着的蛇圈,十字交叉簪着银簪,一式大袖短衫,腰围板带。 最好笑的,他们背上还背着一个斗笠。 这十六人,有一特殊之处,就是女的走路,好像怕踏死蚂蚁,却是内八字,虽然快,扭得叫人好笑。 男的却都是外八字,行路时,全身有规则的左右晃动。 金紫风忍不住向“小灵猿”唐志中轻声道:“他们个个是罗圈腿吧?” 唐志中一本正经地悄声道:“他们快到面前了,别开口。” 金紫风哼道:“怕什么?他们懂得我们的话?” 唐志中只点下头,目注前面。 对方一行,已经到了三丈外了。 黄逸公仍是没有什么表示。 对方为首的少年直视着黄逸公,倏地停步,双拳一抱,放开震耳的喉咙叫道:“请问贵堡主可是……” 黄逸公沉声道:“老夫就是主人。” 那少年神色一肃,前行三步,再拱手道:“多谢主人厚待,劳驾出迎,谨代家父致谢。” 黄逸公道:“台端是谁?” 少年大声道:“本人东条儿玉,家父就是长青岛岛主。” 黄逸公颔首道:“原来是少岛主,令尊为何未见移驾” 少年肃然道:“家父偶感不适,命本人与舍妹率领所属先来拜候黄堡主。” 黄逸公沉声道:“谢过少岛主了,这位姑娘原来是令妹……” 少年接口道:“舍妹闺名芳子,见过黄堡主。” 那位姑娘东条芳子本是半低着头,始终未抬起头。这时,应声一抬粉面,又探深地弯腰,几乎像是向黄逸公等头点地。 金紫风眼尖,在东条芳子上身向地深深弯下时,已看到对方背上还像背着一个包裹似的一叠方方的五彩锦袋。 黄逸公道:“姑娘免礼。” 少年东条儿玉又喝道:“汝等见过黄堡主。” 那十四个武士同声大喝一声,双脚一顿,目光向黄逸公直视,全身笔直,一手紧按在腰间刀柄上。 这是什么玩意? 由于对方喉咙特大,又是十四人同声,倒把金紫风吓了一跳。 黄逸公摆手道:“免礼,请少岛主人堡奉茶。” 面向内让,肃客请进。 东条儿玉一拱手,道:“本人先代家父拜上黄堡主,有所奉告!” 对方竟不愿领情进门。 黄逸公沉声道:“请说。” 东条儿玉一招手,大喝:“人来!” 只听栅门外露竹似地暴喏着。 随即进来六个衣着和十四个武夫一样打扮的武夫,每人半挽着一个矮子,正是“林二”、“井三”等六个侏儒。 只见六个矮子,个个目光发直,神色惨苦,被那六个武士各挽一臂,脚不沾地地走进来。 金紫风玉面一冷,哼道:“原来是躲在门外呀,真是好气人!” 黄逸公冷眼瞥见站在一旁的鞍大又是目光乱眨着。 看六个侏儒被六个武士挟着走近了,表面上看去,六个侏儒并无什么损伤,很像是与六个武士把臂而行,十分亲近,实际上,是已“身不由主”了。 黄逸公平静地道:“少岛主有何话说?” 东条儿玉朗声道:“本人实在抱歉,先要请教主人……” 他一指六个侏儒,道:“这六位,是否系贵堡的人?” 黄逸公点头道:“是。” 东条儿主道:“他们可是奉堡主之令,跟踪我们?” 黄逸公沉声道:“不错!” 东条儿玉大声道:“贵堡主这是什么意思?” 黄逸公道:“本堡听说有外邦人氏到了岳阳,当然要查探一下是哪一路的人马?少岛主何以咄咄逼人?” 东条儿玉道:“如果是家父未遣人投帖拜堡之前,贵堡的人跟踪我们,自无话说;本岛既已经具名拜堡之后,堡主何以明知故犯?” 黄逸公深深地笑道:“这没有什么分别。贵岛深人中原,又抵岳阳,我们站在武林同源立场,在未明贵岛来意之前,当然要有准备,以免失礼。” 东条儿玉大声道:“黄堡主,本人认为这是贵堡对本岛的人采取监视,就是对本岛大不敬!” 黄逸公道:“少岛主错了!实在说来,贵岛随便制住本堡中人,可知我们中原人有强宾不压主的老话?该是贵岛轻视本堡,才敢对本堡的手下横加侮辱!” 东条儿玉双目凶光一进,叫道:“黄堡主,这是强词夺理吧?” 黄逸公沉声如石:“少岛主.老夫反问一句,如果是我们中原武林人物到了贵岛,贵岛会采取什么态度?” 东条儿玉一怔,大声道:“只要不是侵犯本岛的敌人,本岛决不会……这样乱来!’黄逸公大喝如雷:“少岛主,本堡的六个手下,是否曾经先向贵岛的人出手侵犯?” 东条儿玉一呆,眨眼道:“贵堡的人虽未向本岛的人下手,但老是跟在我们身后.我们当然要采取行动处置!” 黄逸公夫笑道:“岂有此理!如果我们中原人到了贵岛,不论到何处,足迹所至,前后左右,总难免有贵岛的人行走,难道所至之处,贵岛的人都会走避一空,当作毒蛇猛兽么?” 东条儿玉挥了一挥手,只“咕噜”地一声,没接上话。 黄逸公厉声道:“事实俱在!假定我们中原人到了贵岛,因为前后左右有贵岛的人行走,我们是否硬指贵岛的人跟踪而出手处置?” 东条儿玉盛气一捷,哑声道:“黄堡主的意思是要如何?” 黄逸公斩钉截铁地道:“请立即释放本堡六位手下!看在贵岛不请中原礼节分上,本堡为示泱泱大国,礼义之邦的风度,不予追究。但是,在令尊未为此种无礼行为向本堡郑重道歉之前,本堡对贵岛任何人恕不招待!” 金紫凤几乎脱口叫起好来。 东条儿玉凶睛一眨,挥手大喝:“放人!” 那六个武士双脚一井,暴喏一声。 各仲一手,在六个侏儒背心拍了一掌,砰然有声。 接着,又兜屁股在六个侏儒身后踢了一脚! 六个侏儒被踢得就地一滚,长吐了一口气,吐出大口稀涎,个个鲤鱼打挺,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灰土,十分窘促地低头垂手,不敢作声。 黄逸公一摆手,喝道:“你们退下。” 六个侏儒应声走向赖大,十分尴尬。 黄逸公沉声道:“少岛主,请回去禀告令尊,本堡为中原武林道上一分子,以礼待人。 如果贵岛中人以礼相见,本堡当克尽地主之谊,奉贵岛为远来嘉宾贵客;不然,本堡站在武林同道立场,不容贵岛任伺人轻悔本堡及任何中原父老兄弟。念在初犯,本堡不予计较,就请吧!” 双手一拱,表示送客。 旋即拂袖转身。 那二十个武土同时目射怒火。 “且慢!”东条儿玉大声道:“家父还有正事奉告黄堡主!” 黄逸公回一挥手道:“最好请令尊驾临本堡面谈,老夫不愿与后生小辈一般见识!” 东条儿五手按刀柄,目射凶光,阴沉地道:“黄堡主,关于贵堡手下的事,本人已经遵命照办了。现在,是代表家父向黄堡主说话!” 黄逸公冷然道:“请说!” 东条儿玉道:“家父说,第一点:本岛此次重来中土,再展游历,就是要拘回以前盗取本岛惟一仙丹秘方的叛徒萧一土等人……” 金紫风几乎失声一哦。 黄逸公接口道:“这一点,老夫可以奉告,‘无情卿’萧一土已经在不久前丧命在‘三绝帮’之手……” 东条儿玉一呆,叫道:“真的?” 黄逸公不予置答。 东条儿玉道:“那么,请问萧一土盗取本岛的仙丹秘方,落在谁手?” 黄逸公冷然道:“恕无奉告的必要!这是贵岛的事!” 东条儿五阴声道:“好吧!本岛即使搜遍中原武林,也要追回仙丹秘方!” 黄逸公道:“这是贵岛的私事,武林自有公道!” 东条儿玉又道:“第二点:家父以当年‘三王’驾临本岛,大展绝学,使本岛大开眼界。 后来,家父为赴‘三王’邀约,来游中土,向‘少林’等各大门派切磋武学,多承礼让,家父引为生平快事……” 黄逸公接口道:“可惜令尊匆促回去,以致中原同道,很多未能达到切磋之愿,实是遗憾!” 东条儿玉叫道:“当年家父就是因为接到本岛报告,有叛徒趋家父进入中土,利用机会,盗取本岛仙丹与至宝,劫船逃走,家父才赶回去处理。说来,也是你们中原人物做的好事!” 黄逸公道:“那是另一回事,老夫没有多言的必要。” 东条儿玉道:“家父为偿昔年未了之愿,特再来中土,要逐一再拜访各大门派,切磋高下,以证中原武学与本岛武学谁优谁劣。可惜‘三王’早逝,家父十分扼腕,有放眼中原,天下无人之慨!” 黄逸公笑道:“此乃令尊囿处孤岛,见闻有限,不知天下之大的原故。中原武林,绝学奇能之士,如恒河沙数。请回告令尊,不妨放开跟界,试试中原武学,当知不仅限于‘三王’当年之各精一艺也。” 东条儿玉傲态横生地道:“未必见得,请黄堡主试举一例,中原何门何派能作本岛对手? 本人当立即禀告家父,挥师直指!” 黄逸公哂然道:“少岛主人小志大,年轻气盛,老夫不便多说。就信口说来,至少有百十处可以使贵岛知道中原人物无一可欺!” 东条儿玉大笑道:“莫非是‘三王’另有弟子儿女?比‘三王”更高一筹么?” 黄逸公道:“中原武学,梏如烟海,神功绝艺,何止千百?……” 东条儿玉大笑道:“家父说得不错,中原人物,惯作大言,也可称为一种神功绝艺了?” 黄逸公莞尔道:“少岛主,请听着,‘三王’难殁,中原有人,例如:‘富国侯’葛平章,‘糊涂伯’蓝成思……” 东条儿玉截口失笑道:“黄堡主,别讲笑话了。本岛素知‘三王’曾经列封‘公,、‘侯’、‘将’、‘相’、‘卿’、‘尉’、‘伯’、‘子’、‘男’等爵位,把各大门派的声威压到脚下去。可是,连‘三王’在世,家父尚不当作一回事,何况是公侯以下?……” 黄逸公喝道:“少岛主,难怪你们敢于轻视本堡了。如此目中无人,是认为本堡不在贵岛眼中么?” 东条儿玉抱拳道:“堡主言重了,本人也由家父处听说起黄堡主威名,与金堡主并列‘二子’……” 黄逸公接口道:“公侯不在贵岛眼中,何况老夫只是‘二子’中的一子?老朽残废之身,少岛主是当面欺人了?” 东条儿玉大声道:“堡主太客气了。不过,本岛既然再入中原,当然不是游山玩水,如入宝山空手回去。家父再三叮嘱,要本人与舍妹前来拜堡,除了向黄堡主表示崇敬之诚外,就是想领些教益,尚祈不吝指教是幸。” 说罢,满面堆笑一拱手,回头喝道:“汝等准备!” 那二十个武夫同声暴喏,同时散开人形,每隔丈许立定。 黄逸公徐徐道:“少岛主是存心来本堡生事了?” 东条儿玉笑道:“堡主如不愿指教,让本岛武士开开眼界,本人当然不敢强人所难……” 黄逸公断喝一声:“住嘴!本堡自立堡以来,从来没有人敢如此撒野!” 东条儿玉阴侧侧地道:“总会有一次的!堡主,为免伤了和气,家父吩咐过,听说姓高的老偷儿藏身贵堡,他还有一个小偷门下,如果贵堡把他师徒交出,本人当致谢告退……” 黄逸公挥手道:“少岛主,回告令尊,金汤堡不在乎鬼打墙。即使高某人师徒在本堡,也是本堡的客人,任何人不得无礼。如贵岛要找高某人师徒,可待他师徒离开岳阳之后……” 东条儿玉截口道:“这样说来,老偷儿是真在贵堡了!” 黄逸公点头道:“高某人既是本堡客人,如要找他师徒,请令尊来与老夫说话!” 东条儿玉怪叫一声:“黄堡主,本人代表家父向你讨取高老偷师徒二人,不然……” 黄逸公喝道:“怎样?” 东条儿玉怒道;“休怪本人冒犯贵堡!” 黄逸公笑道:“请冒犯一下看看!” 东条儿玉大叫:“一经动手,勿怪本岛翻脸无情!” 黄逸公冷冷道:“贵岛笑里藏刀的一套,老夫早巳久仰,不用客气!” 东条儿玉嘿嘿道:“黄堡主,你们中土一句老话说得好,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本人确实是一片好意,不想与贵堡伤了和气!……” 黄逸公喝道:“竖子无知,还有什么废话?” 东条儿玉怒道:“黄逸公,本少岛主就先向你讨教一下。” 霍地退出三步,一手按住刀柄,一手虚捏,怒视着黄逸公。 金紫凤大怒,娇叱一声:“该死的东西!看本姑娘教训你!” 娇躯一闪,正要扑出 黄逸公伸手一拦,冷声道:“老夫岂屑以老欺少?无知竖子,你们先准备好,老夫就叫你们见识一下金汤堡的厉害……” 东条儿玉怪笑道:“黄逸公,本少岛主也知道你的出身,是有‘掌王’之称的门下。你不是有一套什么‘六甲灵飞掌’么?本少岛主就领教你的这套掌法……” 佟宗义与谢奕方因对方一再直呼乃师姓名,也勃然动怒,同时跨出三步,向黄逸公躬身遭:“恩师,请允许弟子惩戒化外狂徒!” 黄逸公顿首道:“可以!但不必忙!” 一指东条儿五,沉声道:“你们要见识本堡武学,可以的。我们武学范围很大,为了表示本堡不在家门口欺人的风度,可以由你们派出一人或二人,以一对一,以二对二,公平一搏如何?” 东条儿玉阴声道:“也行,你们中原人,都讲究这些面子话,本岛主以下,无一弱者,你们也尽可派出最好的对手……” 他一指金紫凤,道:“这位姑娘,就由舍妹出场好了!” 金紫凤冷笑道:“很好,算你狗眼没瞎,找上了本姑娘!” 说着,大步向东条芳子逼去。 黄逸公道:“凤儿,先沉住气,绝勿浮躁。” 金紫凤应了一声,放慢了急势,气沉丹田,凝功待发。 东条儿玉又指着佟、谢及“小灵猿”唐志中道:“你们三个,可是黄逸公门下弟子?” 佟宗义沉声道:“不错!” 东条儿五大笑道:“本少岛主听说黄逸公门下,以第三弟子姓辛的最有名,本少岛主愿以一身所学,先与他一搏!” 说着,双目瞪定唐志中,叫道:“来!别怕!本少岛主决不会要你的命!” 原来,他把唐志中当作是辛维正了。 唐志中挺身而出,叫道:“恩师……” 黄逸公喝道:“竖子听着,小徒辛维正,现在有事外出……” 东条儿玉截口道:“怎么?这个不是你的门下?” 黄逸公道:“他也是老夫弟子!” 东条儿玉道:“那也是一样的。如他不行,你这位师父再出手也不迟!” 唐志中大怒,喝道:“小爷是降魔门下第四徒,最小的一个,就和你这小子一战!” 东条儿玉笑道:“那一定是最不中用的一个了,来吧!” 黄逸公沉声道:“志中,照为师心诀做法!别折了锐气!” 唐志中应声向东条儿玉走去,却是步步沉稳,从容不迫。 佟宗义道:“师父,还是由……” 黄逸公截口道:“志中很用功,对方已指定了他,就让他去考验一下。” 佟宗义只好立定不动。 东条儿玉大约认为心目中最强的降魔门下,辛维正尚且不在他眼中,这个最小的唐志中,又算得什么? 桃子拣软的捏,他傲态毕露地阴笑道:“好样的!不用怕!脚放硬些!” 他是因为唐志中向他缓步走去,毫无气势,越发轻视,故意取笑唐志中,说他吓得“脚软”了。 唐志中气定神闲地走到东条儿玉身前丈许处,双掌轻轻一提,一按,喝道:“你进招吧!” 东条儿玉嘿嘿道:“你,不用兵刃?” 唐志中冷然地:“对付你这小子,何须兵刃?” 东条儿玉大怒,怪叫道:“你怕了本少岛主的刀法?” 唐志中晒然道:“你就亮刀吧!本小爷就以空手接你的刀法!” 东条儿玉目射凶光,叫道:“找死哇!……”- 顿,又道:“你们中原人,就是有这一套。也罢,本少岛主为了表示比什么都行,就不出刀,以双手同你玩玩!” 唐志中冷冷道:“最好是用刀,免得你后悔!” 东条儿玉瞪眼道:“什么后悔?” 唐志中仰面道:“你小子有刀尚且不济事,如用双手,被小爷打断骨头,绝了气,岂不后悔没有早用刀?” 东条儿玉怪叫一声:“打!” 一挫腰,双掌直立,向唐志中猛扑而上。 唐志中见对方中计,哼了一声:“来得好,你小子小心了!” 他话声中,脚下一旋,滑出丈许。 东条儿玉一下扑空,又掉身再扑。 唐志中故意一晃左掌,右掌劈出。 东条儿玉口中“吓”地出气,双掌如刀,迎着急劈而下。 唐志中听出对方掌风作啸,便知对手力道甚猛。 他本是虚招诱敌,等到对方力道吐出,才猛一仰身,脚下用力,退出八尺。 一声咆喇响,地上灰尘涌起。 东条儿玉双掌劈空,力道劈在唐志中适才停身之处的地面,立时,地上裂开尺许的沙土,可见东条儿玉这一劈之力,少说也有数百斤。 东条儿玉再次劈空,凶睛一鼓,怪笑道:“小子,你怎么一下子也不敢接?” 人又猛扑上前。 唐志中大喝一声:“小子接小爷的!” 双掌一抖一翻,就是“六甲灵飞掌”中的“龟蛇呈样”。 两股力道不同的罡气,飞旋而出。 东条儿玉正好追上,也是双掌猛劈,却是横着出手。 好像快刀破竹! 唐志中已移出二丈。 东条儿玉也落实地,却因双方掌力相接,弹震之力,把他身形弹得晃了一下。 唐志中见状大喜。 他已心中有数。 那就是,对手的掌力很雄浑刚烈。 可是,对方的武学,缺乏中原武学的精奥秘窍。一不懂得借力打力,二不懂反震与卸力,更不精于步法、方位的变化。 一句话,就是完全只知道硬拼硬架。 如果是功力不及对方,或与他硬拼硬的话,就失算了! 轻则受伤,重则丧命! 因为,对手每一招一式,都是全力硬拼。 除非功力比东条儿玉高出很多,才可以硬碰硬。 否则,就是鸡蛋向石头砸,自找苦吃了。 唐志中心胆一壮,精神陡振,暗道:“到底是化外的畜生,不出二招,就露出了破绽! 如果逞勇同他硬拼后自己可能不是他十招对手!这么一来,已知道对手弱点所在,可得由小爷摆布了!” 因此,他迅即决定了步骤。 那就是先虚张声势! 每当东条儿玉攻到,他就作势迎头痛击对方—— 第四十四章 生死之约 等到东条儿玉认为他已经是到口肥肉,猛吐劲刹那,他就把握一瞬之机,或滑开,或退走,或游闪,或撤身左右,恰好避过对手力道正面,再伺隙反攻一二招。 这一来,可把东条儿玉激怒了,怪叫连天,越扑越快,势子也越猛。 力道也越重,恨不得立时毙了唐志中。 唐志中既有“小灵猿”之称,不止于机智过人而已。 主要的,还是他从小学到的一套“灵猴十三变”身法,步法比猴子还要贼滑。 正好对付势如疯虎的东条儿玉。 如果由表面来看,是东条儿玉占尽了上风。 他挟猛虎扑羊之势,凌厉无比,劈空的掌力直把地面打得惊尘十丈,十分慑人。 可是,唐志中却是狼狈不堪,完全是东闪西躲,只顾逃命的样子。 强弱易势,那二十个武夫可乐了,都咧开了大嘴,口中不时吱咕怪叫,好像是在叫好,或为他们少岛主助威? 实际上,唐志中是进行消耗战。 只想等对手真力消耗得差不多时,再来狠的反攻! 双方进入老鹰抓鸡,一时还抓不到的缠磨中。 另一边。 金紫凤已经调匀了真气,冷眼看到唐志中已经先动了手。 居然能够把东条儿玉缠得像耍猴子。 金紫风暗道:“这东条小狗,功力确实不弱于辛师哥,却是这样‘笨’,如此好应付! 这个丫头也不会作什么怪!” 她立即向东条芳子笑道:“来!我们试试!” 东条芳子竟听得懂她的话,笑了。虽是不太自然的笑,但出于没有表情的东条芳于白面上,也像百合花开放,很好看了。 她用生硬的汉语道:“请多指教,谢谢呀……” 还向金紫风深深地低下了上身。 金紫风一面戒备着,一面觉得好笑。 和人动手,就等于要拼命了。 哪里还有这多礼数? 还会先向人“谢谢呀!” 金紫风故意道:“你,用什么兵刃?” 东条芳子缓缓抬起头来,一手按住刀柄,盈盈地微笑着,点着头。 金紫风道:“你是用刀?” 东条芳子又温柔地笑笑,点点头。 金紫风刚觉得对方真好玩,心想再多逗逗她。 猛听黄逸公轻喝:“凤儿小心,对方出刀极快……” 金紫风一惊,眼前寒光一闪! 是对手已闪电出刀了。 金紫风疾伏娇躯,跟前刀光闪烁如电,好像有几十道刀光把自己的身形罩住了! 金紫风未料到对手会在驯若绵羊的微笑下,出手如此快,狠,辣。 紫风惊怒之下,娇叱一声,双掌一翻,一抖,施展了乃父的看家绝学“霹雳七式”中的“雷走九天”。 迅疾的掌风,好像惊涛骇浪,汹涌翻滚而出。 刚听黄逸公一声:“仰倒!” 接着,又一声疾喝:“滚!” 金紫凤听风辨位,猛然觉得对方已经到了自己左面,刀光已经临头。 她一惊,迅即上身疾仰,一式“仙人担”。 只觉得一缕冷风掠过头上,刀光生寒,好像被北风拂过面上。 黄逸公那个“滚”字入耳,她迅即向右面一式“旋风卷地”,滚出一丈外。 总算一瞬间,脱出了东条芳子的闪电刀光中。 冷眼一瞥之下,金紫风一身冷汗。 只见东条芳子双手握刀,随着挥刀之势,身形灵活如蛇,不论正面、反面、前、后、左、右,都能挥洒自如。一眨眼间,就能挥出不同方式的刀光十几道,好快!难怪,对方一出手,自己就只见眼花的刀光。 还好她那一式“雷走九天”,迫退了对手欺进出刀的步子。 等到对手避开她的掌力,移位向左时,她才能仰倒,滚开! 若非黄逸公及时提醒,她就…… 金紫凤一时疏忽,就失去先机,几乎非死即伤,一怒之下,一挺身起立,身上已滚了一身灰土。 当她起立刹那,几缮秀发,随风飘散。 正是她头上的。 她本能地一摸头上,包头的丝巾已经齐顶开了天窗,真险到一发呀! 如果低下半寸,她就完了!…… 金紫风骇怒之下,等于已经输了一招! 东条芳子已在她一滚之后,发觉被对手进出刀下,脚一顿,双手握刀,刀尖打闪,干伸着,像箭也似的连人带刀,向金紫风疾刺过来。 金紫凤正好身形起立。 她在恼怒之下,娇叱一声:“来得好!……” 娇躯一旋,左掌以“天女散花手”中一招“瑶台摘花”,好像要去空手夺刀。 右手并指,一式“王母拂衣”,已拂向对方的“曲池”、“突尺”二穴。 东条芳子持刀飞刺的身形,倏地一收,刀光打闪,平伸的刀身,幻起一团刀花,顺着金紫风向左徒开三步之势,横扫过去。 真快,真是奇诡。 这一来,金紫风如不火速移身撤招,则其结果是 她可以点中对方穴道。 可是,她必须付出左手挨刀,或娇躯两截的代价! 划不来! 金紫凤哼了一声,疾撒手,再展铁板桥,上身一仰,避过刀锋掠过,莲翘双飞,踢向对方的刀柄握手处。 东条芳子轻笑了一声:“好本事!……” 疾沉玉腕,水袖一旋,缩肘抽刀,刀光一闪,横扫之势,变成下削。 金紫风疾收双脚,一式”鲤鱼打挺”,空心筋斗,翻出六尺。 刀光正好在她双腿间一划而下。 刀尖把地面划了尺许的一道裂口。 金紫凤又是一身冷汗。 东条芳子忽然一抱刀,立定身形,笑吟吟地道:“你,大大的好本事!算了嘛?” 金紫凤哼道:“怎么就算了?再过来!” 黄逸公喝道:“凤儿,你认输!” 金紫凤一呆,叫道:“叔叔……” 黄逸公道:“凤儿,你输了二招了!该大方点!” 金紫凤一肚子的气,大为不服,正要分辩,偶而低头一瞥,不禁一阵面热。 原来,她的左脚凤头绣花软底鞋帮上的一朵绒花不见了。 先断秀发,再失绒花,确是输了二招! 适才断发,她还可说是因一时疏忽,对手出刀太快,刀法太狠辣,失去了先机所致。 可是,失去绒花,却是自己不觉之下。 那证明东条芳子的刀法,确实厉害,总不能说自己是空手对白刃而卸去失手之责吧? 东条芳子又微笑着道:“你,很好,我,只是有刀,你会什么兵刃?” 金紫风羞恼并进之下,冷笑道:“能让我也用兵刃,那就公平了!” 一掉头,叫道:“剑来!” 黄逸公挥手道:“不必再赌气,凤儿回来!” 金紫风还是不服。 猛听唐忘中一声:“呀哟!……” 把金紫凤吓得旋身看去。 好惊人的一刹那! 东条儿玉双掌如刀,泼风似地向唐志中切出。 唐志中一面挥掌护住门户,一面后退。 显然的,是东条儿玉抢到了主动,以最快的手法;连环进攻,迫得唐志中无暇闪避。 只好拼命招架在东条儿玉凌厉凶猛的追击下,唐志中除了后退外,已无法再取巧的左右游走了。 金紫凤惊上加惊,正想过去抢救 黄逸公沉声道:“别动!” 金紫风大急;暗道:“猴子已到要命关头了,还能挨多久……” 眼看东条儿玉越逼越近,唐志中已是手忙脚乱,招架无力之势。 “呀哟”一声后,又是一声“呀哟”,叫人听得心跳。 东条儿玉突然阴笑一声:“哪里去?……” 猛地连环飞步,向不住后退的唐志中冲了过去。 这时,好比一只出闸猛虎,冲向一只逃走不及的羔羊。 金紫风脱口娇叱:“我来了!……” 她弹身甫起,仍嫌迟了一瞬。 东条儿玉人由二丈左右冲到了唐志中面前,双掌一抖,一振,左手仍是直立劈出,右手突变斧劈华山之势,由上而下,兜头疾劈。 唐志中一声:“不好……” 仰面就倒! 双手却当胸一翻。 这也只是人在垂危时的挣扎而已。 佳地,东条儿玉暴进的急势一室,似乎为唐志中倒地时的双掌一翻之力阻住身形? 而东条儿玉的毒手并未改变,仍是左掌直立向前,右掌由上而下之杀人急势。 可是,他就是这样子。 并不见他右掌下劈,也未见他左掌前椎。 东条芳子骤叫一声:“哥!……” 飞身疾掠过去。 也正是金紫凤凌空向东条儿玉背心扑击的先后脚之间。 瞥见东条儿玉身形一震,狂呼一声:“可恨!……” 身形一晃,斜窜出丈许,一个跄踉,被一个疾跃过来的武士扶住。 唐志中一跃而起,咳咳道:“承让了!咳咳!” 怎么一回事? 原来,唐志中也运用了一招“紫燕戏柳”! 这一招,本是“六甲灵飞掌”中临危自救,克敌于不防的险招。 辛维正曾经在大破“三绝帮”时,以此招同“好大伯”言天平拼命。 而且因此出现奇迹,伤了言天平。 这一招之妙,在攻强敌之意外。 当强敌挟君临之势,一心以为得手在即,临下杀手当儿,也正是这一招发挥威力之际。 那就是,唐志中起对手全神注意他仰倒之势,疑劲双臂,要下毒手的刹那,他已借仰倒之势,双脚起无影,飞蹴而出。 只是,他的功力尚不及辛维正,无法运用到十分恰好。 他飞起的双脚,无力达到东条儿玉的胸膛之上,虽然出脚极快,几乎不见起脚的影子,但是,也结结实实地踢中了东条儿玉的两个膝盖骨。 由于膝盖骨是最硬而又最脆弱部位,被蹋中了,一定下盘不稳定,虚浮之下,全身力道发挥不出来。 “小灵猴”唐志中双脚弹出,由于他功力不足,蹬出的力道也不太重。 东条儿玉又是下盘极稳,硬功极好的,硬磋硬之下,东条儿玉只骤然感到膝盖一阵酸麻火辣,双掌的力道因膝盖受了强大震力,真气一滞,也就发挥不出掌力。 因此,他无力下劈及推出。 一阵奇酸奇麻,瞬间即过去,又涌起了彻骨的奇痛。 东条儿玉知道上了当,仍是咬牙硬挺,但怕再受唐志中反击,所以先想避开。 他这一用力,膝盖骨虽然没有断碎,却痛得他全身发软!这是硬力碰硬力的必然反应。 东条芳子与金紫凤,都是情急救人。 各自先救自己这边的人。 唐志中虽然说了风凉话,也上气不接下气,故作轻松罢了。 因为,他双脚虽然蹴实了东条儿玉的膝盖硬骨,全靠双肘支地之力,硬碰硬之下,东条儿玉的功力比他高,他也受到强烈反震,小腿几乎扭了筋。 加之一场鏖战下来,固然深耗了东条儿玉部分真力,他自己呢,也是别人付半斤,他也快支出七两半。如果东条儿玉能够咬牙支持得住,再加上一掌的话,“小灵猴”也会变成欲避无力的笨驴子。 金紫风又喜又惊道:“老公,真行,还不妨事么?”这是她最客气的称呼唐志中了。 唐志中长长地嘘了一口气道:“还好!” 金紫凤一看东条芳子,她正温柔地扶住乃兄,说了两句疾急的倭话。 东条儿玉猛地把她推开,又一摔手,把另一个扶住他的武士摔得踉跑后退,只见他双目通红,悍笑道:“好好!黄逸公,我们这笔账没得完了!” 另外十九个武士已抢步上前,护住东条儿玉兄妹,按刀怒目,静待下令。 黄逸公冷声道:“长青岛的武学确实不凡……” 东条儿玉怒叫道:“别说风凉话……” 黄逸公沉声如雷:“竖子听着,令妹赢了本堡一招,你自己骄狂失手,不必恼怒。请即回告汝父,中原人物,不可轻侮!如果不以礼义为先,一意孤行,岂止片甲不留,汝等父子别想生还长青岛,你走吧!” 最后三个字,好像三声闷雷。 黄逸公本是已经等于残废之身,何以仍有如此声威? 那大约是别有原因吧?只有“富国侯”葛平章,“糊涂伯”蓝成思,老偷儿高乐仁三数人清楚。 那因为被废的功力,如能得到灵丹之助,加上功力高的人合力协助再打通生死玄关,仍是可以恢复的。 也许,东条儿玉出他自己意外的受挫,且是受挫于黄逸公最小的门下手上,狂妄之气大杀,估量一下眼前的形势,已无绝对凌驾的优势,加之黄逸公的声威,与原来所得到的消息黄逸公功力被废,已成不足挂齿的废人完全是两回事。门徒犹如此,则黄逸公本人功力更可想见。因此,他眼珠一转,厉声道:“好吧,本人暂且告辞,回报家父后,当有还敬。” 黄逸公一挥手,不予置理地转身掉头,缓步进入大门。 金紫风等当然随从距人。 这是最大“逐客”的表示。 东条儿五日射凶光,疾扫过也已转身向大门走去的“七小君子”一眼,好像自言自语地咕噜几句,一顿脚,掉头便走。 二十个武士低下了头,十分沮丧地紧随在后,真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黄逸公一坐定,即问:“高老师徒踪迹何在?” “小灵猿”唐志中道:“这两天,老偷儿好像心事重重,神不守舍的样子。他一向是独来独往,我们没有派人跟着他的道理,谁知道他师徒在哪里呢?” 黄逸公目注钱总管道:“易之兄,你快安排一下,尽量设法找到高老,要他立即回堡,或者改换容貌。” 钱总管点头退去。 黄逸公又向“行空天马”李吉冲道:“吉冲老弟,你辛苦一趟,到侯府一行。路上小心些,只须把这边发生的情况一一报知葛老,他自然会有决策。” 李吉冲也应声退去。 金紫风道:“叔叔,我们已经大获全胜,只有凤儿不争气,阿叔怎么还这么紧急?” 黄逸公沉声道:“凤儿,不是这么简单的。‘长青岛’所欲甚大,找寻‘长青丹’秘方,只不过是一个借口而已,他们必有极大阴谋,有充分准备而来。” 金紫凤道:“叔叔是把他们估计得太高了,什么岛主的儿子也不过如此,岛主的女儿,也不是真正比风儿高明多少?以此而论,他们人再多,想身手不会高过岛主的子女吧?我们有什么惧怯的!” 黄逸公道:“这不是一句话可以说清楚的,我得好好思考一下应付之策。” 金紫风道:“他们找姓萧的死鬼,还可说是萧一士偷了他们的秘方.怎么又会找老偷儿和小偷儿师徒,难道他们已经知道了老偷儿把秘方由萧一士身上偷来了?” 黄逸公目光一闪,道:“这一点,很重要。也许,长青岛与高老有什么过节?这个,我也不清楚,忘了问高老,刚才也忘了询问他们为何要找高老?” 金紫风道:“叔叔,风儿也看出老偷儿这两天大反常态,他总不会是有什么对不起长青岛的事吧?” 黄逸公道:“不可能,但其中必有原因,且等高老师徒有了下落再说。” 金紫风道:“方才叔叔对付那个狂妄的矮鬼,真是十分痛快!” 黄逸公道:“风儿,虽是他们无礼于先,也不是叔叔火气大,因为,阿叔早巳知道长青岛尚武成风,历代相传,却是个性强悍,心地偏狭,他们一贯是欺软怕硬。如果是向他忍让、谦虚、哀求,他们就更看不起,得寸进尺;如果是强硬对付,他们反而会客气老实。” 金紫凤道:“叔叔说得是,对付这些人,还用着什么客气?” 黄逸公道:“那东条儿玉,乃是存心找事而来,也是自以为稳占上风,才敢狂悖无礼。 志中看出他的虚骄之气,以智取之,所以能够侥幸。他们也有先试试金汤堡的虚实之意,只要他们认为可操胜券,就会蛮干到底,那就面临堡毁人亡之危,由于东条儿玉失手,才使他们有所顾忌退去,但更厉害狠毒的手段必接踵而至。” 金紫风道:“叔叔,他们好大的口气,竟敢向整个中原武林挑战?他们凭着什么?单凭这些人有什么不得了!就算长青岛主了不起吧,他一个人再厉害也不是我们中原武林对手的……” 黄逸公摇头道:“凤儿,你错了,他们敢于来中土,当然必有所恃,决不会笨到没有把握,没有充分准备就冒失人中土的!……” 唐志中接口道:“师父,难道他们有很多更厉害的杀手未施?或是另有更高明的同党? 才敢大言不惭,小看中原武林。” 黄逸公点头道:“志中说得有理。据愚师所知,除了东条俊本身外,长青岛有不少一级武士,剑道、刀法、空手遭等各有专长,功力火候与经验超过东条兄妹的一定很多!” 金紫凤道:“什么叫做‘空手道’?阿叔,他们只坐了一只船,船再大,也载不了多少人,怕什么?” 黄逸公道:“凤儿,你别说小孩子话。‘死亡船’只是长青岛主的私人坐船,船分三层,至少可载百人;假定他们另有人手,也可以坐其他的船。明的易见,如是暗中潜藏,谁能知道他们有多少人?至于‘空手道’,也是听你师祖从‘三王’口中得知的,相当于我们的重手掌力,也有几种阶段分级。最昔通的,也能一掌打碎二十块青砖…-” 金紫风接口道:“这不过是练了一把蛮力牛劲罢了,怎能和我们的掌法比?” 黄逸公摇头道:“详情我也不清楚,不过根据长青岛岛主十多年前率众人中原的往事,该岛武士,自有出奇之处,不可轻视。可惜‘三王’也误中奸计。这位岛主,不止于武功有独特之处,心计之深,尤属不可测度!” 金紫风哦声道:“叔叔,适才您正讲到‘三王’回中土,在海上遇到台风,后来,怎么样?还有,萧一士又怎会到了长青岛?如何偷出‘长青丹’秘方的?” 金紫凤只顾说得高兴,问得紧,连除了赖大去休息外,其他六小君子侍立在一边也未顾虑一下;黄逸公却早已在暗中留了心,一面还得作专心与金紫凤谈话状。 就在金紫凤急于等待黄逸公回答她的问题之际,“六小君子”倏地低头各自退去。 黄逸公沉声道:“你们哪儿去?” 林二忙躬身道:“各回位置。” 黄逸公道:“我有话说。” 林二忙喝住其他五个侏儒,道:“恭候吩咐。” 黄逸公不经意地扫了他们一眼,道:“你们为何会失手被擒的?” “六小君子”都有愧然之色。 黄逸公道:“胜败乃兵家常事,身为武林人,都难免有失手。如你们有罪,也该是我调遣不当,你们不必放在心上。” 林二躬身道:“谢过二堡主了” 接着,就述说了被擒的经过,大同小异,都是因为盯梢,被对方突然翻脸下手,功力不敌而被制住。 金紫风道:“他们也会点穴么?” 林二道:“很惭愧,好教凤姑娘得知,我们竟不知道中了他们什么手法。” 黄逸公道:“你们受制时及受制后的感觉如何?” 株二道:“他们都是隔空虚晃一掌,或是贴近身边一沾,我们只觉得眼睛发花,头也一昏,等到恢复意识时,人已无力,手脚僵硬,不但不能着力,而且是手脚无法屈仲,任由他们摆布!” 金紫风哦声道:“阿叔,这是什么古怪手法?他们会邪法吗?” 黄逸公神色凝重地道:“也差不多” 他又注目林二问道:“他们向你出手时,是否你的眼中好像有一圈一圈的在旋转着?他们一定是双目瞪定你,对不?” 林二面泛惊容道:“对!二堡主说得对极了,请问……” 黄逸公道:“是了,据‘三王’说,这叫做‘天马旋转’,又名‘摄魂斩’,至于制住你们的手法,名为‘锁骨术’!” 金紫凤道:“真是邪门得很,听也没听过。阿叔,有破解的方法吗?” 显然,这妮子已经不敢再自大了,希望能有破解克制之法。 黄逸公摇摇头,又点头道:“阿叔也没听过如何破解的!” 一顿,向林二沉声道:“你们七人中,有谁能够听得懂他们的土话?” 林二等一呆,迅即摇头道:“我们听不懂!” 黄逸公遭:“可惜!如有人能听得懂他们的话,就很方便探听他们的机密了!” 金紫风道:“阿叔,我们的人根本无法接近他们,又怎能偷听到他们的机密?” 黄逸公摇头道:“凤儿,你到底还未多有经历,他们不是在船上么?” 金紫风目光一闪,道:“阿叔,是想利用水鬼潜近他们的船下偷听?” 黄逸公点头道:“正是!可惜设人能听得懂他们的话,不然,先伏下一着棋,也可以知道他们阴谋何在?能够知道他们的虚实,才好掌握先机,运用策略对付,如不能做到知己知彼,我明他暗,就得多费周章了。” 井三突然道:“老大或会知道一些!” 金紫凤道:“赖大嘛?快去叫他来。” 黄逸公点头道:“说我请他好了。” 井三应声走出。 半晌,他与赖大进入,垂手听命。 黄逸公道:“赖大,你懂得倭语?” 较大道:“小的不能说懂,但略知一二。” 黄逸公道:“你怎能知道的?” 赖大道:“因小的从小生长在东海边的小地方,家中是打渔的,曾经有过一次,在海上碰到他们的船!……” 金紫凤忙道:“他们,可是长青岛?” 赖大点头道:“是的,小的和爹娘等被他们弄上大船,住了几个月,由于听得多,又看得多,所以知道一些简单的意思。” 黄逸公点头道:“很好,你的水性如何?” 赖大道:“颇知一二” 金紫风笑道:“阿叔,他既是海边长大的,又能够到海上打鱼,当然水性极好。” 黄逸公点头道:“很好,赖大,就请你辛苦一趟。” 赖大道:“小的恭听吩咐。” 黄边公道:“你去向钱总管说是我的意思,要他加派十个水路朋友,设法接近长青岛的大船,利用夜间潜入船舷下,看能听到他们什么话?三更得回报,或者,叫他们十人中分出一二人随时报来,我再调派人手在岸上接应你们!” 鞍大躬身道:“为了给六个弟兄挽回面子,赖大自当尽力以赴。” 黄逸公道:“你就准备去,多小心些。” 赖大退去。 黄逸公目注林二道:“现在,事态已很严重,我为防万一,必须多方部署应变。你们六人,各领一份柬帖,照帖上的六处地方前去投帖,每人一处。你们先去准备一下动身,可能要三五天或十天才可来回。” 林二等躬身应道:“遵命!” 金紫风目送六个侏儒背影消失,讶声问道:“阿叔,形势这样吃紧么?” 黄逸公点头道:“是!” 又向唐志中道:“你去请钱总管来。” 唐志中也应声而去。 这时,钱总管等因各有职责,早巳先后离开大厅,只剩下金紫风与黄逸公师徒三人。 黄逸公目注佟宗义道:“你去‘百果园’找蔡伯坚和徐一鹄二人来一趟。” 佟宗义也去了。 原来,自郭七绝为救金紫凤,重伤之下,丧身于“三绝帮”里后,百果园就派给了“阴阳镖”蔡伯坚与“风雨棍”徐一鹄二人负责。 那井非因为他二人出身“南海门”而见外,乃是百果园的看守人一向很重要,等于与“金汤堡”是犄角之势,也可说是一处耳目,连郭七绝的掌门人身份,尚且愿意屈居,何况是徐、蔡二人。 金紫风更是奇怪道:“阿叔,叫他二人来做甚?” 黄逸公道:“很重要。记得你维正师哥曾经对我说起拿着你在庐山给他的字条来到这里,正好是蔡、徐二人与他见面。后来,他到了百果园,与郭七绝的巧遇酒楼经过,就曾经提到郭七绝与‘血手门’的结仇经过和徐、蔡二人与萧一士的恩怨,所以,我要问问他二人。” 金紫风一听到提起往事,恍如昨日,而变化已这么大,父死,母亡,自己几乎丧命。一想到被乃母黄氏毒打,要她叫雷定远做“爹”的惨痛经过,郭七绝为了救她而致丧命,不禁呆了,眼也红了…… 直等黄逸公说完,她才哦声道:“是这么一回事!维正师哥已经去了好半天了,不知怎么样了?也没有人回堡报告!风儿想换了衣去看看!” 便要起身。 黄逸公道:“维正他不会有什么意外的……哦!倒不可不防!……” 金紫凤忙接口道:“防什么?” 黄逸公道:“我是想起长青岛的人,既已知道你维正师哥这个人,万一他们知道了你维正师哥惹上了官家的事,伺隙派人去……” 金紫凤失声道:“那,凤儿更要快去,还得多派人去!” 猛听“奇正手”钱易之朗声笑道:“风姑娘,不用忙,辛老弟马上就会回堡啦。辛老弟真是不凡,连我也觉得白活了几十年。对世故人情,官场枝节,不如他会应付呢!” 说着,他已和唐志中先后走进。 金紫风忙问遭:“怎么样?” 黄逸公也顿首道:“是有人来报告了?”—— 第四十五章 查根究底 钱总管道:“正是,实在是辛老弟聪明过人,我们用不着为他担心。” 金紫风道:“到底如何?” 黄逸公平静地道:“凤儿,别急,你且坐下,钱总管会告诉你的……” 一抬头,沉声道:“易之兄,赖大已走了没有?” 钱易之道:“已经派出十人同他去,刚出堡不久!” 黄逸公沉重地道:“易之兄,但愿我推断有错,如果不错的话,我们就有肘腋之患了!” 钱易之一怔,道:“逸老,是认为堡中有不妥当的人么?” 金紫风也急问:“是谁?阿叔,我们堡中还会有内奸?” 黄逸公摇手道:“事实未证明前,现在不必多问。易之兄,请问赖大他们七人,是谁引进本堡的?他们是一同进堡,还是先后进堡?他们在本堡已经多少年了?” 钱易之道:“这个……逸老或者真有所见。这一回事,我很清楚,而且他们进堡,都是经过我考核的,多年来,并无过错。只是,引进他们的人,却是……姓雷的那厮!” 金紫风叫道:“是雷定远引进的?一定有鬼,不会有好事……” 黄逸公摇头道:“凤儿,不能先有成见。我们是对事不对人,不能冤枉好人,也不能放纵歹人,我自有道理……” 一顿,向唐志中道:“紧盯上赖大他们一行,注意改换一下容貌!” 唐志中一点就透,掉头就走。 黄逸公低声道:“我已经有了计较,我还得马上写几封柬帖,易之兄,你且去查堡中旧卷,把赖大等七人的籍贯,进堡日期,特长等等查出来告我。” 钱易之点头退去。 金紫凤忙整理文房四宝,还帮着磨墨。 黄逸公匆匆地一一正楷写着短柬,刚写到第五封,林二等六个体儒已经带着包裹行囊,先后进入,垂手听命。 黄逸公慎重其事地一一封好短柬,外面还加上大红套,签了花押,一招手,把林二叫近面前,递过一柬,道:“这里一共是六封密柬,你们每人一封,也即是分途各投一处。” 林二恭谨地双手接过密柬。 黄逸公道:“你的责任最重,因为是派你到‘千秋府’去,此柬必须面陈齐公大弟子。” 林二应道:“小的马上动身。” 黄逸公嘉许地道:“为赶时间,你可先走,辛苦些,早去早回!一路小心!” 林二道:“小的一定尽力做到。” 黄逸公道:“我已吩咐钱总管为你们备好快马,注意检点行迹!遇到万一时,密柬可以毁掉!” 林二躬身退下。 黄逸公依序叫上井三,递过一帖道:“你是往见‘智男’孙弃武,你可知道他的家在何处?” 井三躬身道:“是不是在赣北修水‘清水岩’?” 黄逸公点头道:“你懂得很多,可见平时遇事留心,我很放心!” 井三也退下。 接着,黄逸公一一交下密柬。 张四是去找“义男”徐勉之。 曾五是找“仁男”裴达人。 王六是往“襄阳五雅庄”。 孙七是到四川唐家找唐必达。 还加重他一额外任务,就是顺路到白帝城狮吼庄“河东伯”奚之为家中走一趟。 侏儒们纷纷离去,行色匆匆。 黄逸公只在一盏茶的时分,把六侏儒派遣清楚,嘘了一口气,沉吟着,自语道:“但愿不是!唉……” 这时,又只剩下黄逸公与金紫风。一个丫鬟捧进一壶新沏的“龙井茶”来,这是黄逸公的惟一嗜好,有庐同之癖,雅人也。 金紫凤最关心的就是辛维正,其他的事不在意,忍不住问:“阿叔,维正师哥不会有差迟?” 黄逸公颔首道:“不会的,方才钱总管不是已经……“金紫风接口道:“凤儿我只是担心那班矮鬼暗算!官家是不会奈何维正师哥的。” 黄逸公嗯了一声:“奕方也已出去,刚才易之又那么说,你放心好了……” 丫鬟刚退去,步履声响,钱总管手捧一本簿子,匆匆走进。 黄逸公沉声道:“易之兄可是有什么发现?” “奇正手”钱易之神色沉重地道:“逸老,确实蹊跷……” 金紫风忙道:“他们有问题?” 钱易之道:“大有问题,大有问题!” 黄逸公平静地道:“请坐下再说。” 钱易之把簿子展开,双手捧给黄逸公,道:“设非逸老突然提醒,我绝对不会想到这七个矮子会有蹊跷?” 黄逸公接过簿子。 金紫风也站到他左侧来看。 这是一本专为登载投身“金汤堡”人等的记事簿。 只见赖大等七人的记事,入堡时间不同,每个相差一二月至五六个月不等。 有一个相同的地方,就是他们都是来自靠近东海、南海一带的八闽,山东的人氏。 都是父母不详的,或是无确实地点可以查证的。 他们本来的“职业”,专长则是苦工,跑江湖卖艺,乞儿。 都是无法寻根究底的。 他们的年纪,最大的已近五十岁,最小的也近四十岁。 也即是说,他们入堡时,已是二十多岁左右。 请求入堡服役的理由是无所依靠,愿为仆役。 引介入都是“煞相”雷定远。 他们都是拿着雷定远的字条来堡,由钱易之依“例行公事”问过身世后列入堡中花名册。 黄逸公逐一看过,道:“易之兄,敝师兄对此七人有无问过什么话,或注意过?” 钱易之摇头道:“金堡主是个外刚内和的人,霹雳性子菩萨心肠,对付下人,一视同仁,只说过这七人怎么这样矮?还说过雷定远喜欢引进这些畸形的人,真亏他有这份兴趣。” 金紫凤凄然道:“爹就是这样信任别人。” 她眼红了。 钱易之忙道:“逸公,且放过一边,我来讲维正老弟的事。” 黄逸公知道他是避免在金紫凤面前谈起乃父及雷定远的往事,有意岔开话题,点头道: “凡事在末明事实真相前,不能轻下断语,我只想知道他们七人是怎样被发现有武功的?” 钱易之想了一下,道:“他们七人先后在我面前,只表示粗知拳脚,当时我曾经叫他们各把最拿手的抖露一下,结果,他们有的对少林外家马步拳法有几分火候,北派谭腿与鹰爪力也有二三分功力。如果不是身材矮小,换了是彪形大汉的话,大可做一般人的护院,镖局趟子手式或跑扛湖要拳脚混饭吃的一流人才。” 黄逸公道:“他们会不会兵刃?” 钱易之摇头道:“我当时问过,都说不会,只有赖大会要一趟地堂刀,火候很差,败着时露,当时我曾指点了一下,以后直到现在,未见他们用过兵刃。” 黄逸公道:“记得我由武功山回堡后他们七人已经列名本堡第一等堡丁了,是否系年资与功绩游升上来的?” 钱易之点头道:“是的,他们在武功上虽没什么表现,对于交办的各种事务,却都能尽职做好,甚至不在吉冲老弟之下。三年前,金堡主特别在除夕夜吩咐我,说这七个侏儒办事能力不错,叫我提升。本来,他们的俸银是逐年增加的,自三年前起,正式与吉冲老弟等一样了,他们做事也特别卖力。” 黄逸公道:“他们开始时做些什么事?以后到我未回堡前又做些什么事?” 钱易之道:“初来时,当然是以家丁待遇,专做一些粗活;后来,由内面吩咐下来,叫赖大等到‘百珍园’去,由吉冲老弟主持;后来,郭七绝来了,金堡主叫回吉冲老弟,请郭老头去。当时,郭老头的底细,只有金堡主与我知道,讨这份差事,也是郭老头自己请求的。 老头到了那边不久,就发酒疯,把赖大等打得头青颧肿。我曾问过郭老头,郭老头说这班矮子很讨厌,喜欢向他问这问那,问的尽是江湖间各门派的事……” 黄逸公“唔”了一声:“原来如此,郭老头是嫌他们多嘴,恐尚不止此!” 钱易之道:“我当时也觉得可疑,却以为郭老头因自己避祸来此,需要耳根清静,他又是一派掌门人身份。他既然不满意赖大等,经我向金堡主请示,金堡主只说了一句:叫他们回堡,另做其他的事就交待过去。现在想来,说不定郭老头对这七个侏儒已经有了什么疑心? 却说不出口,就打马虎眼……” 黄逸公叹了一口气,道:“郭老头是大好人,只是遭遇惨,个性也怪了一些……” 金紫凤想起郭老头舍命救她于“三绝帮”地牢之内的往事,不禁泪涔涔道:“郭老,是好人,风儿想念他,不会忘记他……” 黄逸公点头道:“凤儿,过去的事不必多想,只要你有这份心意就是,逢时过节,多给他烧几支香,奠几杯酒就是。” 金紫凤拭泪道:“凤儿会做的……” 黄逸公沉吟了一下,道:“这七个人,显然是与‘内面’有关,咳咳,不提也罢!” “内面”者,当然主持以前的“金汤堡”最得宠的金紫凤生母,黄氏淫妇是也。 钱易之道:“自从七人由百珍园调回后,黄氏就常常借故‘整’郭老头。还好郭老头一个人能够把一座百果园弄得头头是道,黄氏每次派丫头去要这要那,都供应无缺,真难为他了!” 黄逸公一递眼色,道:“且等志中回来后再说吧!维正怎样?你不是说他快回来了!” 一旁的金紫风,因钱易之提到乃母,她就想到乃母不齿于人的往事,好不羞窘,她当然以有这样的母亲引为奇耻大辱。 可是,母女天性,黄氏到底是她的生身之母,她心中说多难受就多难受,正尴尬得无地自容之时,想抽身又走不开之际,一听到黄逸公提到辛维正,忙道:“维正师哥,他怎样?” 钱易之也自知失言,为了七十株儒的事,一再揭过去疮疤;如不说,又词不达意。黄逸公既已表示明白了,忙转口道:“几乎忘了维正老弟,我却为七个矮子伤脑筋呢……” 黄逸公道:“这也是老弟惟一专长,负责尽心之处,微风起于萍末,大祸伏于无形,能处处小心,才无错误!我也是最近才彻悟此理。” 钱易之窘然道:“如非逸老提起,我也会再‘痴’下去,十几年啦!真是处事不易!” 金紫凤道:“好了,那七个矮子,再坏,也不过是矮子肚内疙瘩多罢了,作不了什么怪的,我只问维正师哥……” 钱易之忙道:“我说,我说!” 接着,他把派去暗中保护辛维正上官衙的堡丁不断报来的经过有条理地叙述着……… 口口口 在岳阳府的公堂上。 岳阳知府端坐如仪,当衙役把“杀官重犯”辛维正解到时,如此大案,例必清场,不容百姓听讯。 可是,也许因为辛维正来自“金汤堡”,与一般人不同,也可能是官方认为杀害朝廷命官乃“叛逆”大案,有意立威,大开公堂,只命衙役划地为界,摆出了“肃静”的铁牌,保持了公堂的一定范围,在界限之外,准百姓听讯。 因此,公堂外廊,人头拥挤,有水泄不通、人满为患之势。 却无人敢越铁牌界限一步。 那个年头,官大如天,官威之下,老百姓只有俯首听命,惟惟诺诺的份儿,根本不敢稍有反抗或异议。 大约因为“金汤堡”在岳阳人的心目中,充满了崇敬与神秘感觉;金鹏举在世时,又是地方巨富大户,善人土绅,身份特殊;现在,辛维正来自金汤堡,犯了“杀官”大案在百姓心目中,真是“造反”了,轻则杀头,重则诛连九族的事,那还得了,都想看看这个“杀官”重犯的面目。 难得知府大老爷如此恩典,准许百姓旁听侦讯,当然迅即哄动全城,当作天大的热闹了。 岳阳在当时为江南大州府之一,三湘重镇,知府衙门也是气象万千,公堂大逾亩许,外廊也占地很大,却是人挤入,连转身也难。 鸦雀无声,没有一个人敢于咳嗽,更说不到喧哗了。 知府升座后,循例由当值师爷吩咐下去,两排衙役,喊过“堂威”,法杖拄地,一片肃杀气氛。 当案孔目一声:“人犯带到!” 带上刑具的辛维正被押上公案石阶之下。 知府大人一拍惊堂木,喝道:“抬起头来!” 辛维正本是严守师命,作忍气忍辱的打算,有啼笑皆非之感,这时,他不得不屈膝,心情反而平静下来。 闻声,他抬起了头。 知府呆了一下,刚说了一句:“好大胆的……” 他说不下去了。 为何? 凡是为父母官者,那个年头,问案讯刑之前,例必先问清人犯年龄、籍贯、姓氏等等,由师爷先一一记录,呈阅。 当正式问案时,主问官就是知府或知县。他们有不成文的惯例,多少都读过“洗冤录” 与“麻衣风鉴”之类,当要犯人抬起头来,就是先为犯人看相之意。 辛维正是以本来面目上堂的。他的英俊,他的气概,都是风姿超群,挺秀得使人刮目的。 如此端正容貌,英俊少年.会是杀人犯吗? 知府大人第一眼的概念,就否定了这一点。 因此,他那一句官腔“好大胆的凶徒……”也说不出口了。 一则,依照知府大人的经验,像辛维正这种满面正气,眸子清亮,毫无浮光及斜视的人,绝对不会是“杀人凶徒”,何况是“杀官”大罪? 二则,凡是做官的人,都深知“为政不得罪于巨室”的老规矩。 “金汤堡”在岳阳,不论是那一任父母官的心目中,皆是既敬且畏。 敬的是金汤堡的主人豪富而正派,俨然“人望所归”。 畏的是金汤堡是武林中名人,也是地方上的巨室,论财富,可使知府大人咋舌不已。 论权势,在法理上,当然有权管理,金汤堡也是士庶土著。 可是,在官府的心目中,金汤堡不管官府,已是最客气了,官府那里敢惹金汤堡?还敢管它? 金汤堡也等于是巨室中的巨室。 历届知府上任之前,就已知道“金汤堡”。上任伊始,例必先行拜访堡主,名义上是礼敬士绅,骨子里是表示对金汤堡的敬畏。 下车人署后,自有幕友、捕头之流,向上司报告地方情况,金汤堡被说得活灵活现,堡主之成功,被渲染得天下第一。 在知府心目中,就不得不敬畏有加了。 实际上,金汤堡从无仗势欺人之事,只有打不平,主正义,才赢得人人尊重的。 自金鹏举建堡岳阳以来,历任知府,没有一个是贪官酷吏非是不贪,不酷,而是不敢贪,不敢酷,怕“金汤堡”的堡主开口说话;如再动手过问,吃饭家伙难保!不止于丢掉纱帽而已。 在这种心理作用下,知府大人想发官戚,打官腔,也有身不由己,口不自主之感。 辛维正虽不清楚官府底细,但他是绝顶聪明人,心中有数。 因此,他只好沉着地不作表示。 他奉乃师再三叮嘱,第一点就是不必在言语上冲撞官府,但可据理力争,两者之间,稍有一言不合,遘用不当,就成了“矛盾”。 知府循例翻阅着文案师爷送上的档案,再正式鞠讯,一拍堂木,打起官腔道:“大胆逆徒.目无王法,火速从实招来!” 辛维正沉声道:“大人要草民如何招法?” 知府喝道:“为何在宜昌府行刺朝廷命官?行止动机何在?经过情形如何?一一从实招供,本府看在你年轻无知份上,或可法外施恩,减罪一等。” 辛维正道:“草民近半月里根本未离开岳阳一步,如何能够在千里之外犯案?尚望大人明察。” 知府又一拍惊堂木,喝道:“满口胡言,血书留字,不是辛维正么?胆大包天,还图狡辩?左右!大刑伺候!” 堂下“嚓”一声响应! 衙役一同发起“堂威”,刑具抛地,一阵响,胆小的闻声胆裂,确能收到唬人之效果。 辛维正平静地道:“刺杀朝廷命官,乃叛逆大罪,隐瞒惟恐不及,谁敢留下姓名?显系有人存心嫁祸草民……” 知府怒道:“这正是你大胆妄为之处,本府素知江湖人物,敢作敢为,你可是要借此扬名武林是么?快快招来!” 辛维正道:“大人明鉴,草民根本末离开岳阳,如何能在宜昌做案呢?……” 知府哼了一声:“这是你的事……” 辛维正抗声道:“古人有言,朝廷立法,廉得其情,则哀矜而勿喜,岂能凭堂上一己之意思,妄罪无辜?窃为大人所不取……” 知府大怒,连拍惊堂木,叫道:“罪民还敢逞口舌,咆哮公堂!看刑!叫你知道三木之下……” 辛维正又抗声道:“三木之下,自求不得,但大人勿忘举头三尺,自有神明,不为清誉着想,也当为子孙积德……” 知府喝道:“狡辩!任你舌利似刀,先让你尝尝官法如炉滋味……” 一伸手,去拔签筒。 辛维正道:“钢刀虽利,不斩无罪之人,请堂上三思!” 他这几句话是贯注了罡气,专对知府而言。 一入知府之耳,嗡嗡大震,字字如沉雷,震得知府耳膜发闷,就像雷打鸭子,目瞪口呆。 那只伸出的手,也僵在那里。 其他的人,都莫名其妙。 辛维正已瞥见那个“刑名师爷”,一翘八字鼠须,像“蹑足张良”似的快步走到知府座后,附耳低语了一会。 知府如梦初觉,惊魂回窍,拍案大怒,喝道:“大胆刁民,目无王法,左右,看大刑!” 辛维正凝视了那个退回原位的“刑名师爷”一眼,对方状如未见,只顾低头整理公事档卷。 辛维正迅忖道:“据师父说,近二十年来,岳阳知县与岳阳知府,从无贪官酷吏。现任知府,素有贤声,为何昏聩至此?中一定另有文章,十九是那个狗头军师在暗中做了手脚,捣鬼!” 他仍平静地道:“堂上既是问案,为何专用主见,不纳言?” 知府一拍堂木道:“你有什么证据可以取信本府?” 辛维正从容地道:“有!” “供来!” “第一,草民近半月,每日辰初,必驰马出东门,练习骑射,进出街坊间,有目共睹,此可传讯地保人等” 知府哼道:“本府自有道理!” 辛维正又道:“第二,草民每当日落时分,常陪客人泛舟湖上,或垂钓湖边,亦是人所共见的,如此,足证草民未曾在近半月离开岳阳境内半步!” 知府哼道:“如果你有蓄谋,自然会掩蔽耳目。本府素知江湖人物,日行千里,夜行八百,以你闯江湖名头之大,党羽之多,来去宜昌,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辛维正接口道:“据堂上所言,显有故入人罪,强加罗网之意?” 知府一拍惊堂木,喝道:“胡说!本府所言,系根据江湖人物行径……” 辛维正大声道:“诚如堂上所言,草民如有远赴千里之外刺杀命官之能,那么,府尊近在咫尺,草民何辞一犯再犯,拚着一身剐,皇帝也拉他下马?” 知府又惊又怒,倒抽一口冷气,连拍惊堂木,大叫:“反了,反了,即此一言,你就罪该万死!唐突本府,擅犯皇讳,左右!上刑!” 一甩朱筒,抛下了八支朱签。 原来,抛下朱签,衙役看朱签数之多寡便知道该上何种刑具? 知府在暴怒之下,几乎倾筒而出。 那班衙役,立时如狼似虎,吆喝声中,先上来四个,把早巳上了头号手铐脚链巨枷的辛维正四肢按住。 另四个衙役,迅速搬动刑具。 那是三木之外的酷刑之一老虎凳。 辛维正面不改色以他一身功力,如要反抗,不费吹灰之力。 可是,他忍住了。 他趁被衙役扭紧,准备上刑刹那,游目四扫 果然,他立即有所发现。 他先看到人头拥挤,水泄不通的两廊人丛中,第一排到第二排,有十多位“金汤堡”的得力人手,正严肃地在监视着周围动静。 最使他激动的,是他看到了“小空空”庄继尘。一身小伙计的打扮,满脸油垢,正骨碌着机灵的眼珠,飞快地向他溜了一眼。 是安慰他? 是向他请教? 辛维正也飞快地一递眼色 因为,他已瞥见有两个矮汉子,头戴毡帽,帽沿压在眉毛上,正由人丛中向前挤,四道目光,精芒闪烁,盯着他嘴角还带着狞笑。 辛维正心中一动,忙向“小空空”庄继尘传声道:“老弟注意休身后三丈外的两个带毡帽的矮子!而后……你可以如此,如此……” “小空空”点了一下头,表示瓴会了。 也只有“小空空”的机警,能一点就透。 只见他略打手式,马上有“金汤堡”的十多个高手集中注意那两个矮子。 辛维正已经被四个衙役四马扑蹄似地放上老虎凳。 两膝盖下硬骨已先被夹紧。 辛维正已看出这班衙役是真的要强硬收拾他了。 那个“刑名师爷”正瞪着绿豆跟,在监视上刑呢! 辛维正暗忖道:“是了,一定是这厮在弄鬼,不知得了什么大油水!想利用这班瞎了眼,油蒙了心的狗腿奴才对付我!” 好汉不吃眼前亏! 他百忙中,暗运玄功,移宫过穴闭了穴道。 果然,那两个矮子互看一眼之下,同时闪电扬手,向辛维正戟指点出。 就在这时,“小空空”突然鬼叫了一声:“挤死人了!……” 只见他双臂一分,屁股一撞,立时他身后左右的人站不住脚,向那两个矮子挤跌过去。 “金汤堡”中人亦纷纷出手对付两个矮子。 但是,仍嫌迟了一步,失了先机。 还好,辛维正把握了一瞬之机,全身主穴,皆已自闭。 他只觉得腰间“左右风眼”与肚脐上的“气血囊”等穴震动了一下,显然是那两个矮子想一下先点破他的功力,而后利用酷刑折磨他,让他先大吃苦头,这是借刀杀人的阴毒手段。 二个矮子确实机灵,似乎已发觉不妙,一低头,在人丛中猛扑,向外溜。 辛维正“哟”的一声,双跟一闭,好像昏撅过去了。 这正是四个衙役在全力抱紧夹棍之时。 他双目聚光成线,眯着眼缝,瞥见那两个矮子闻声回头,得意地互看一眼,隐人人丛中不见。 辛维正暗咬钢牙,忙传声给“小空空”:“没你的事了,你快走下一步棋!” “小空空”也迅即在人丛中消失。 辛维正忙又作呻吟状,向那班对衙役怒目面视的“金汤堡”人手传声:“不妨事,你们分出去盯住那二个‘点子’,非必要时,不必动手,免打草惊蛇……” 金汤堡那班人手立时走了一半。 衙役们在加力用刑。 辛维正大叫一声:“堂上不明曲直,滥用酷刑,受奸徒利用,如此伤天害理,必有恶报……” 知府怒笑道:“好硬的骨头,看你能熬刑多久?” 那个“刑名师爷”又蹑足到了知府座后,附耳低言。 知府猛拍惊堂木,喝道:“再加刑!对此叛徒,需用严刑,若不快招,再锁琵琶骨,挑断脚筋……” 辛维正大叫一声,似乎又昏厥过去。 心中却在迅忖着:“这样狠毒,就不能怪辛某人以牙还牙,失之厚道了……” 衙役在向他浇着冷水。 他哼声不绝地:“辛某人永远不忘,总会好好报答堂上的……” 知府一惊,大叫:“加刑!加刑广 话声未了,后堂起了一阵骚乱。 有女人尖锐的叫声。 有奔跑的声息。 有哭泣的声音。 知府一怔,喝道:“什么事?胡闹!” 大家都已听出还有人向堂前奔来。 眨眼间,一个俏婢气急败坏地由后堂门直奔堂上,人刚到就叫道:“请老爷回后院一道,夫人有请。” 知府喝道:“锦瑟,你胡闹什么?本府正在问案!……” 那个叫“锦瑟”的俏婢,上气不接下气地连道:“小婢知罪,小婢该死,请老爷先回内院去……” 知府哼道:“到底什么事?” 锦瑟喘声道:“少爷……不好了……请老爷快去看看……” 知府一惊,变色道:“怎么一回事!快说!” 锦瑟忙道:“少爷方才在后花园内玩得好好的,突然……得了……急症……夫人请老爷快……” 知府喝道:“胡说……” 那个“刑名师爷”忙接口道:“东翁就暂时休憩一下,等下再继续审讯不迟!” 知府大约觉得自己“失态”了,在堂堂公堂上,成何体统,心中也在慌乱因为他只有一子,又是老蚌生珠,晚年得子,更是舐犊情探,一个不好,就有绝后嗣之虞,听了师爷的话,沉下眼,一拍惊堂木,喝道:“退堂!” 人已拂袖而起,直往后堂走。 事出猝然,那班衙役个个愣住了。 正在动刑的衙役也呆住发怔。 那个师爷哼了一声:“重犯暂时收监,等下再审!” 说罢,也匆匆蹩入后院了。 衙役们面面相觑,放了刑,把辛维正扶起,由班头搀扶着,进入右手“班房”。 吃公门饭的人,善观风色,专门见风转舵,立时,又换了一副嘴脸,低声下气地对辛维正献殷勤,说什么吃了这碗饭,身不由己啦,聋子的耳朵,也得摆个样子啦…… 辛维正懒得理会他们,只装作坤吟痛楚状。 看审的百姓仍挤在两廊,没有走开,都在窃窃私议不已。 只有辛维正心中明白一定是“小空空”依照他方才传声所授的机宜行事了,只不知采用了何种手法? 班头匆匆进入内院去了。 约一盏茶后,只见那个班头急急如风似地奔入班房,先陪上满面奴才特有的谄笑,低声道:“辛少侠,辛老弟,恭喜了,咱们老爷有请!” 辛维正爱理不理地闭目喃喃道:“不敢当,身为阶下囚,阁下不必再说风凉话了……” 班头忙道:“辛老弟,确是咱们大人有请”—— 第四十六章 官场现形 辛维正闭目如故道:“代谢过府尊了,辛某人身为阶下囚,羞为座上客,等还我清白之身,回堡后再拜访可也。” 班头急得颤冒汗珠,低声下气地:“辛老弟,这是别人做梦也想不到的机会,你去见过大人,不就……” 辛维正冷然道:“青天白日,和黑夜差不多……辛某人受此大辱,只要留得命在……哼! 哼!不是说梦话。” 班头激灵打一冷战,他到底是吃公事饭的,方才不过是事出意外,有求于辛维正,心慌意乱之下乱了手脚而已。 这时,他干咳了一声:“辛老弟,咱家再不够意思,也是奉令行事,谁叫祖上无德,吃上这碗饭呢。你怪上了咱家,咱家也无可奈何,大不了拚着挨一顿训斥,回家吃老米饭,照实回复上去好了。” 辛维正哼了一声:“很好,看阁下也有一把年纪了。公门之内好修行,害人大多,会遭恶报的,趁有权时多抓几把黄的白的,回家享老福是对的……” 班头摇着头,苦笑道:“老弟,你这张嘴真厉害!是挖苦我年纪活在狗身上?” 辛维正微启半目道:“好说,人为财死,活在‘四方孔’里罢了!” 班头一挥手,把手下一律挥退,近于耳语道:“老弟真不愧闯出恁大的万儿,你每一句话都像刀子挖肉一样。咱们明白人面前不说暗话,因为这里面有人得了大好处,为了吃饭,不得不让老弟多受点委屈!” 辛维正认为差不多,见好就收,喊了一声:“是哪一方面打点的?千两?万两?” 班头苦笑道:“老弟,这个,咱家怎能知道?听说是咱们大人的顶头上司有话……咳咳……由上头吩咐下来的,当然是该老弟有点小霉气!” 辛维正道:“这且不说,那么你们贵上为何前倨后恭,请辛某人去作甚?” 班头是笑道:“这个,老弟见了敝上自然知道!” “不!”辛维正道:“别是你们又做了什么鬼圈套,让辛某人去钻…-” 班头忙道:“老弟别挖苦了,咱们是几块什么料?瞒不过您老弟的” 辛维正道:“那么,到底何事?” 班头悄声道:“敝上只叫咱来请老弟入内院谈话,详情咱确实不知……” 辛维正接口道:“那就免了。瓜田李下,辛某人绝对不去沾惹嫌疑,如再加上一个企图行刺,岂非……” 班头着急道:“绝没有这种事。据咱家看,是有人对敝少爷下了什么手法?留下字条…… 咳咳,敝上大约认为非老弟您莫办,才叫咱来奉请的。” 辛维正冷然道:“笑话!堂堂知府衙门的内院重地,怎会有歹人入侵,且是青天白日? 一定又是有人对辛某人栽赃了,不去,不去!” 班头打拱作揖道:“辛老弟,算是咱家求你,看敝上那种火烧眉毛模样,官腔打下来,咱实在吃不消。” 辛维正闭目道:“吃官腔,是阁下家常便饭,有什么大不了的!” 班头咳了一声道:“老弟,咱家服了你了,您行行好,咱给磕头了。”当真跪下。 辛维正连皮肉之伤也没有,只是无端受了闷气,不得不给点颜色。既然已经出了这口气,便趁势落蓬,“呀哟”一声:“即铡辛某人自甘人阱,也得避避耳目才好。” 班头如释重负,道:“老弟放心,由这边暗门人进甬道,就直通内院的垂花门,咱们大人就在月洞门那边的‘问心斋’等候大驾!那儿,也可说是咱们大人的书房,任何人不准擅入!” 辛维正侧目悠然道:“辛某人呢?” 班头道:“是咱们大人奉请老弟,自是例外!” 辛维正哼了一声:“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万一辛某人无以报命,又不知会加上什么不赦大罪?” 班头装傻地不答腔,在前引路。 辛维正四顾无人,目光一闪,已有了计较。 他不动声色地跟着班头,一阵转折,甬道尽处,果然是一道垂花门。 辛维正暗忖道:“常听人说官场内幕重重,官场老手都懂得‘开后门’的妙处,所谓‘汇缘’是也!由羁押犯人的班房,竟可直通内院,原来如此,天下事真是学到老学不了……” 一个丫鬟和一个健妇,正在垂花门边探头探脑,焦急不可名状。 一见到班头,丫鬟先怨声道:“老头,你怎么啦’夫人急得要……和老爷打架了,你……” 大约发现了班头后面的辛维正,忙住了嘴,涨红了脸。 那健妇大约是奶娘之属,接口道:“老江,你快些儿,走路怕踏死蚂蚁呀?老爷已经催问了几次了!” 那姓江的班头,还得陪着笑脸,连道:“来了,来了,你们快让开,先去告诉夫人,请夫人放心,咱已请得辛少侠来啦!” 她俩似乎怕见陌生的男人,低头退去。 江班头带着辛维正穿过花径;敞开的月洞门中一片来回的脚步声。 岳阳府知府正在像老牛拉磨一样地急得转圈子呢! 大约也听到了江班头的脚步声了,干咳了一声:“怎么……” 是怪他来迟了? 江班头惟恐上司打官腔,激恼了辛维正,忙接口道:“小的已请得辛少侠来见大人!” 辛维正冷峭道:“恕草民身受刑伤,举步艰难,不知府尊有何见教?” 知府一听辛维正已经请到,也顾不得摆官架子了,忙道:“下官在此苦候已久,咳咳,请进。” 一面已强笑着,迎出月洞门,向辛维正作肃客人内状。 江班头正要拔脚开溜,见状忙打了一个千,请安道:“辛少侠,咱们大人礼贤下土,亲自出来迎接您了。” 辛维正仰面道:“好说,阶下囚愧为座上客,恕刑伤在身,不便行礼。” 江班头尴尬地直递眼色。 知府也是窘促不安,却一瞪眼,喝着江班头:“你这狗头,呆什么!还不快去找金创药来!” 江班头如闻圣旨,喏喏连声:“是!是!小的就去…-” 又打了一个千,向后转。 辛维正暗笑道:“这就是吃公门饭的嘴脸!难怪陶渊明不愿为五斗米折腰了。大官老爷都喜欢这一套,看别人向他们卑躬屈膝,一副奴才相。有气节的人,当然不吃……” 对方不过是一个五品知府,就如此神气活现,官居一品者难怪更赢得世俗的争羡了。 他屹立不动。 这时的知府大人可不是方才高坐公堂,拍惊堂木,打官腔发官威的知府大人了,为的是惟一爱子命若游丝,奄奄一息,仅存的希望,全寄托在辛维正身上。此刻他对辛维正的兀傲无礼,不敢以为忤,强笑道:“辛少侠,咳咳,武林人物,下官素知不拘俗礼,请!请” 再次举手肃客。 辛维正想到对方方才的可恶,倒不是存心报复,而是想挫下挫对方的官威,以便达到心中所假定的“鹄的”,因此,他冷峭道:“不错,看来府尊对江湖间的人与事知道得不少。” 知府硬着头皮道:“哪里,哪里,下官曾读太史公‘史记’,对‘游侠列传’中的朱家,郭解及唐人小说中的红线,聂隐之交亚,一向倾心羡慕,辛少侠更是此中之佼佼者-…” 辛维正截口道:“岂敢,岂敢,区区金汤堡,辛某人原微不足道,不然,何能受人诬陷,成了阶下囚,受辱于大庭广众之下?” 知府窘迫地搓搓手,道:“辛少侠勿怪,下官实有……难言之苦……请到内面再谈如何?” 辛维正扬眉道:“府尊可知江湖上人,恩怨分明,动辄流血五步,杀人不眨眼么?” 知府一惊,神色一变,强作镇定道:“听……听说过,咳咳……” 辛维正沉声注目道:“如果辛某人兴起,此时正是大好机会!” 知府连退几步,骇然失声道:“辛少挟,勿尔,勿尔!” 辛维正接口道:“天下最使人痛恨的事,莫过于含冤受屈而不能伸,苦无处说,府尊是否认为辛某人无胆对朝廷命官下手?” 说时,目射神光,神色肃杀。 知府几乎全身软瘫了,两腿不听话地不住筛糠,口中连道:“哪里,哪里……下官知…… 道少侠是被冤的……” 辛维正欺近一步,一手徐徐扬起,哼了一声:“天下最使人愤怒的是莫过于明知故栽……” 知府连连摇手道:“少侠,下官请……你来,就是为了向你解释……” 辛维正仰面道:“请说!” 知府吸了一口气,定定神,道:“立谈不便,请入轩再奉告如何?” 辛维正点头道:“辛某人讲理通情,只要不是知府故意诬陷,自当尽庶民尊重父母官之理!” 知府忙先拾阶引行。 辛维正跟着进入“问心轩”。 “请坐,请坐。”知府亲自移动一把太师椅道:“辛老弟台!咳咳!这是下官私室,彼此以宾主相见如何?” 辛维正拱手道:“好说,谢过赐坐,刑伤不便,心领了。” 知府窘笑着,似想叫人奉茶,但又顿住,苦笑道:“老弟台,下官现在是身不由己,吃了皇上俸禄,这顶乌纱帽并不好戴……” 辛维正道:“多少人求官若渴,不惜千方百计钻营;土子十载寒窗,想穿铁砚,与其说是为了一举成名天下知,不如说是为了得到一官半职,再高升,多发财……” 知府忙道:“老弟台,宦海艰辛,不下于你们江湖险恶,下官是鱼儿饮水,冷暖自知!” 辛维正道:“千里求官只为财,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府尊尚在春秋鼎盛之年,何以似有了退隐之意?” 知府正色道:“老弟台有所不知,下官虽非干吏,但也决非贪墨之流。为了老弟台这桩事,下官已自知解甲归田只是迟早之间……” 辛维正接口道:“是哪那一方和辛某人过不去?” “老弟台,请看看。”知府伸手掀开绣帏,推开帏后一康暗门,举手遭:“老弟台,这是下官藏放绝密档案之处,有关老弟台一案,请与下官二人四日,共同看一下便知!” 自己已先入帏。 帏内是一间大约二丈许的房间,除了一张建漆书案与一把太师椅外,只有四壁图书,净无纤尘。 这便是秘室中的秘室。 知府亲自把室门严加封闭,再由襟底取出锁匙,开了书案的抽屉大铜锁,取出一叠档卷。 再由档卷中取出一封密柬,见柬套的上下烫了火漆,当知其机密性。 知府郑重地把柬中的精致“泥金笺”取出,展开,往书案上一放,道:“辛老弟台,请过目。” 辛维正也不客气,只道了一声:“谢过了,有僭。” 他迅阅一遍,不由又惊,又怒! 原来,密柬乃两湖巡阅使亲笔写的一手“蔡京式”字条,花押签名下,还加了官印。 内容大意是说据查金汤堡勾结江洋大盗,密植党羽;堡主金鹏举死后,由黄某人继续网罗爪牙,密图不轨。如让金汤堡做大下去,布置一广,一朝将成大患。 尤其是黄某人门下三徒,无一善类。黄某人第三徒辛某人公然在宜昌杀官留名,显系准备公然叛逆,即将大举之先声。 由于该堡为岳阳所辖,照理应由该县府负责防患并拘讯,但惟恐岳阳县胆小畏事,不敢招惹该堡,故特准直由贵府重办,绝勿徇情袒顾。事关重大,务必严予查究,彻底根除。如该堡胆敢抗拒,火速驿马八百里上报,当派干员协助处理等。 最后这两湖巡阅使还以好人姿态,表示除了公事下达外,特再以私函关照,系本爱护嘉勉之意,务期严办。有功受上赏,误事则难再加维护为词,颇有“一帷剑匣灯”之妙。 这种密柬,确实紧要,不经六目的。 辛维正心中明白,知府所以不惜泄漏如此重大机密,以示讨好,并非只是为了畏惧金汤堡的严厉报复,而是病急乱投医,想借他辛维正之手,对他惟一的爱子加以援手。 内情显然出人意外的复杂,决非移祸江东的简单。 显然,这里面有极可怕的阴谋,不止于对付他辛维正一个人而已,而是要彻底消灭金汤堡! 叛逆罪名如天大,非同小可,轻则灭门,重则株连九族,这不是小事! 只是,两湖巡阅使为何会有这一毒手’ 是否金汤堡与两湖巡阅使有过恩怨? 江湖人物与官府,谈不到直接的恩怨,惟一的解释,是根本上就站在对立地位。 平时相安无事是勾结得好,或因各有顾忌。 一旦一方受到“严重损害”时,就会动脑筋,下杀手了。 金汤堡为何成了两湖巡阅使的背上刺!眼中钉!这是一个主要问题的症结所在。 或者,另有人策动两湖巡阅使借刀杀人? 当今之世,有谁有此巨大潜力,能使官府受他驱策呢,所加给金汤堡的“罪名”实在太大,叫人没有说话的余地。 可是,两湖巡阅使至少该明白,如果只凭岳阳一府、一县的官兵,即使倾巢而出,也动不了金汤堡一分一毫! 那么,何以一愚至此? 答案是:一定另有自命可以一举消灭金汤堡的人在暗中主持,且必已到了岳阳。 如此,则金汤堡已经在强敌压境之下,尚不明对手是谁?也非坐着挨打,太危险了! 这一发现,对辛维正说来,真是意外不小的收获! 也是使他惊怒交进的原因。 他迅即撩定心神,摒去纷乱的思潮,沉声道:“多谢府尊厚爱,既蒙如此高谊,必能有以教我?” 知府在一旁直摇手,双眉紧皱,闻言苦笑道:“老弟台,下官正要向你求教哩。下官方寸已乱,还能说什么呢?这叫作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辛维正平静地道:“请问府尊准备如何善后此事?” 知府神色惨淡,摆手道:“这是最扎手的事!老弟台当知道下官不会轻信上面一面之词,更不会妄陷无辜于罪的,这是大辟之案!下官能做到的,只有挂冠求去一途了……” 辛维正笑道:“即使知府有此雅意,恐怕求去也不可得……” 知府道:“明知左右为难,唉!据本府江班头说老弟足智多谋,年纪轻轻的,已经是天下武林皆知的人物,必有妙策以解下官之困?” 辛维正摇头道:“现在,金汤堡危如累卵,辛某人也是泥菩萨过江!” 知府忙道:“老弟勿谦,时机急迫,下官是真心求教!” 辛维正暗笑道:“该我拿主意了!” 口中忙道:“这种事,不能急,急则乱,让在下想想再说。” 知府直播头,在一边自言自语:“拙荆早就劝下官告老还乡,唉!只为恋栈,惹上了这桩麻烦!现在是悔之不及!” 自怨自艾之余,又哼呀着:“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下官现在是欲为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陶五柳都不可得了,唉……唉……” 辛维正暗暗好笑,付道:“到底读书人都只能做官,而经不起大风大浪。一到生死关头,得失之心太重,就畏首畏尾,患得患失。古来奸臣多降臣,都是些平时自命清高,夸夸其谈,临大节即怕死苟活之辈,难怪古人说百无一用是书生!” 又想:“两湖巡阅使这官崽子走错了一步棋,要托办这种事,非心毒手辣,又城府深沉的酷吏命官不可。委诸这种书生气太重的人,未有不误事者。也许,上天有眼,金师伯有灵,默佑金汤堡……” 他心念动处,脱口道:“请问府尊大人,能拿得起,放得下么?” 知府一愕,呀了一声:“老弟台要下官如何做,” 辛维正道:“请问府尊大人,舍得这顶乌纱帽么?” 知府下意识地摸了一下头上,苦笑道:“事到如今,能够平安归去,已是很好的了。只要计出万全,下官一定答应。” 辛维正点头道:“府尊能有这份心意,可谓难得。多少人为了贪图爵禄,什么丧心病狂的事都能做得出,何况是这种难得的邀功获赏的机会……” 知府忙道:“下官绝无此意,如有……” 辛维正接口道:“知府如有此意,也不会如此厚待在下了!” “对!对!”知府道:“老弟台有何良策以教?” 辛维正道:“这很简单,只要府尊不恋于这顶乌纱帽,就等于豁出去了,没有了什么顾忌了,当能据实告诉在下实际情况,在下才好代筹” 知府道:“只要下官知道的,敢不坦诚以告!” 辛维正欠身道:“谢过了。请问府尊,上面是要贵府协助岳阳县的兵马对付敝堡么?” 知府点点头道:“正是如此!” 这一答,大出辛维正意外,忙又道:“府尊认为能够做得到么?” 知府一呆,摇头道:“当然做不到!” 辛维正道:“既然做不到,为何……” “这个……”知府附耳道:“这就是上头的毒计了,也是官场秘密。本官大不了牺牲一些人马,即使片甲不回,咳咳……” “哦!”辛维正恍然大悟道:“确实毒辣!如果敝堡敢于反抗,就是拒捕,坐定了叛逆大罪名了?好毒!好辣……” 知府搓手道:“正是……” 辛维正道;“假定如此,由谁善后,是上面再派人马来?抑是?” 知府道:“那……就非下官所知了!” 辛维正一指密柬道:“这上面不是有指示么?” 知府点头道:“是不错。在公事上,是要本府向上司报;在私底下,却说已有周密布置,谕令本府只管放手做去,不必有任何顾忌!” 辛维正点头道:“这就是了,上面必已振了大批高手到了岳阳,他们有人来见过府尊么?” 知府摇头道:“尚没有见过!” 辛维正道:“如何联络法?” 知府道:“上面还未通知下来!” 辛维正道:“以府尊看,上面可会派什么人来?” 知府道:“尚不清楚!” 辛维正道:“能猜测么?” “可以可以!”知府沉吟道:“据下官所知,宜昌知府,乃上面的内亲,因该处是水陆码头,一向被视为优差,当然是上面的私人亲信!……” 辛维正哦声道:“如此,就难怪了,上面不过公报私仇之外,另有阴谋而已。” “老弟台所言不错!”知府道:“下官对官场以外的事,实在所知有限!” 辛维正道:“上面可曾收罗江湖人物?例如护院、侍卫之类。” 知府道:“听说是有的!但下官没见过。” 辛维正心中有数,点头道:“在下已经知道了一二,不知府尊准备如何应付他们?” 知府一呆,道:“下官一时也想不出妥当之法,老弟台如能受委屈,就由下官再升堂。 暂为收监听审如何!” 辛维正道:“可以的,但必须让在下通知家师一声!” 知府道:“可以!可以……” 辛维正道:“承情了,不知府尊还有什么见教否?” 知府如梦初醒,尴尬地道:“下官方寸不宁,几乎误了大事!咳,除了向老弟台请教一下此事应付之策外,还有一事相烦!” “只管说好了。”辛维正道:“只要在下绵力所及的。” 知府道:“事情是这样的,就是方才,老弟台也看到下官匆匆退堂,就是为了犬子突然得了急病……” “哦!”辛维正接口道:“这就难了,在下不精于歧黄之学……” 知府摇手道:“这与江湖人有关……” “怎么说?” “下官因只有此子,平日十分娇宠。方才,由小婢数人,陪着犬子在后花园荡秋千,突然犬于由秋千上摔了下来……” 辛维正接口道:“这个,只要没有摔得……太重,皮肉之伤在下倒有把握……” 知府摇头道:“虽然摔下时离地不过二三尺,只跌破一块皮无甚大不了……” 辛维正道:“这就简单了!” 知府一叹道:“老弟台,如是这样,不会劳动你,而是不知被人用了什么手法?全身在抽筋,眼看……只存下……一口气了,下官只此一子……” 辛维正失声道:“有这种事,怎么有人如此大胆?在青天白日进入宫府内院?” 知府苦笑道:“为此,拙荆几乎要同下官拼命了,只好烦请老弟台特别帮忙,愚夫妇感激不尽。” 说着,连连作揖。 辛维正对这官儿已经去了恶感,闻言忙道:“不敢当,在下自当一效绵薄,只是,尚不知是哪一种手法?” 也抱拳还礼。 知府道:“这-…个,据小婢说,当犬子掉下时,树上有人说话,说是下官枉屈无辜,他路见不平,所以对犬子施以独门手法,除了立即释放老弟台,请老弟台解救外,天下无人能得为力……” 辛维正道:“有这种事?这人也太大胆妄为了,也许是故作危言……” 知府摇头道:“实不相瞒,那位侠士还说如果不是老弟台动手解救的话,别人一动,立时……会完了。如一个时辰不解,便是老弟台动手解救,也只能保住一命,犬子将终身变成白痴一个!” 辛维正暗忖道:“庄老弟虽然聪明,也太缺德了!” 又想:“如果庄老弟不如此危言耸听,他们可能会另外请人来施救,那样也许又生枝节,又起变化,事急从权,庄老弟有一手!” 他口中却连道:“岂有此理,敢烦府尊将令公子抱出让在下一看如何?教人如救火,看在下能否效劳!” 知府道:“就请劳驾随下官来。” 一面已移步向外走。 辛维正刚一踌躇 忽听内院粉墙那边,又哭又叫,是女人的尖锐声音:“你们这些贱人,还不快去请老爷来……他死到哪里去了?连自己儿子死活也不管了,乖儿若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想活了……” 一听,便知道是知府夫人的口气,大约慈母痛子,连泼妇骂街的词句也出口了。 知府吸了一口气,着忙道:“老弟台,请勿见怪,拙荆是妇道人家,难怪她出言无状,她是急疯了……” 难道他本人不急,他脚下已不是八字方步,而是大失官态的奔跑。 辛维正只好紧紧跟着。 进入内宅,丫鬟仆妇都在发怔,面面相觑。两个向外探望的丫鬟一见知府与辛维正来了,都同声叫:“好了,老爷和……人来了,夫人……” 知府喝道:“别锣嗦!” 举手内让,道:“老弟台看你的了,辛少侠来了,你且退开!” 只听屋中带着哭声道:“呀!请他进来吧,快来救救我的娇儿啊……” 知府苦笑道:“老弟台,不必拘礼了,请。” 一面举步入内。 辛维正只好跟进。 绣榻上,锦被微动,只露出一个苍白小脸蛋在枕上。一位满面泪痕,眼红红的,正在用手巾拭泪的中年妇人欠身而起,向辛维正点点头,还报了一福,低头道:“全仗……您啦。” 辛维正一拱手,知府夫人已退向床头。 辛维正轻轻揭开棉被,只见那小倌儿,大约只有七八岁,全身在不住抽筋,口张开,直流白沫,面无血色,额上青肿,擦破一块油皮,已上了药。 辛维正轻轻地一把抱起他,知府夫人一惊,刚要开口,辛维正道:“夫人且安心,这不算太难,晚生自有办法施救” 又向知府道:“请府尊同晚生回到轩中去,这里不便施展!” 知府点头,向夫人看了一眼,示意她放心,一面道:“好的,要靠老弟台费心了。” 二人匆匆回到“问心轩”,辛维正轻轻把小倌儿放在太师椅上,解开了小倌儿外衣,仔细看了一下经脉穴道,点头道:“这是一种‘拿筋’手法,不算毒辣,但很麻烦,必须先解开令郎奇经八脉主穴,再把错开的筋骨移回原处就好了,因恐尊夫人担心骇怕,只好抱来此处施救!请放心,约一炷香即好。” 知府嘘了一大口气,心头一块石头落地,连连称谢。 辛维正真的迅速施救,当小倌儿醒转后,又闭上他黑甜穴,抱给知府道:“为免令郎受惊,先让他睡一觉,交尊夫人好好调料着去。” 知府忙叫人抱走小倌儿,道过谢,吩咐备酒,沉重地道:“老弟台,下一着棋该如何走?”—— 第四十七章 应变有方 辛维正沉吟一下,道:“这倒不难!……” 知府大喜道:“请教,本府已经心乱如麻了。” 辛维正屈指道:“这得分两方面来讲!” 他继续道:“第一、上面既然在注视这件事,必然广布耳目,也即是监视府尊大人如何处置在下及如何对付金汤堡!……” “对!对!”知府点头道:“正是这样,所以,下官不得不在堂上对老弟台得罪了!” 辛维正道:“当前的急务,是必须先控制住卧榻之侧。别让上面布置的耳目知道大人在此邀见在下……” 知府接口道:“这个…-下官已经想到,且已谕知所属保密,只有江班头知道……” 辛维正暗笑道:“到底是书呆子一个,不懂江湖事,哪有这么简单?” 口中却飞快地道:“请问府尊,衙中上下内外的人,全靠得住?” 知府吸了一口气,道:“靠得住…-下官待属下不薄!” 辛维正君不住摇头道:“大人恕在下直言。如在平时,人人可靠,现在是另外的一件事! 因为,这是大事!” 知府道:“老弟台的意思是要如何?” 辛维正道:“如果府尊不介意的话,我就直言了。” “当然!当然!”知府忙道:“老弟台只管实话实说,下官无不遵命。” “不敢当!”辛维正一仰面,沉声道:“如果府尊要为自己与尊夫人及令公子设想的话,非接受在下拙见不可!” “一定!一定!”知府正色道:“下官恭听。” 辛维正道:“请府尊先请那名师爷来。” “那名师爷?”知府道:“老弟台是指……” 辛维正截口道:“就是那位方才在堂上向府尊蹑足附耳的那一位!” 知府道:“老弟台认识谷师爷?” 辛维正不耐烦地:“岂止认识而已,只怕府尊对他还不十分‘认识’?” 知府一呆,道:“此言何意?……” 辛维正道:“请了他来此再说。” 知府道:“行” 一拍手,扬声道:“来人!” 马上有人应声快步走来。 是一个跟班打捞的青衣小帽汉子,大约是知府的亲信,不然,也无侍候内院书房的资格。 知府挥手道:“江升,你快去请谷师爷来,说本官立待有事商量。” 那汉子应了一声:“是” 掉头疾步而去。 知府道:“老弟台,还有……” 辛维正接口道:“另一方面,请问府尊,上面派人来与府尊联络,是用什么方式?是否有专差?” 知府道:“是由驿使专差快马随时来交代本府谷师爷,再由谷师爷汇报下官……” 辛维正心中有数,故作轻松道:“有句不中听的话,实在碍口” 知府忙道:“老弟台只管直说。” 辛维正沉声道:“请问府尊,上面交下这件重案,如果府尊办好了,上面有何承诺?” 知府脸一红,苦笑道:“当然,是论功上奏” 辛维正笑道:“在下虽不谙官场内幕,但知人情之常,上头既然交办此案干系牵涉不小,一定会先有什么‘表示’吧!” 知府窘促地:”老弟台真是明察秋毫,下官绝不隐瞒……” 辛维正忙道:“岂敢!岂敢!在下只是为了便于了解形势,以便为府尊献策,并非有意冒犯” 知府苦笑道:“下官据实告诉老弟台,上面是说为了表示对下官嘉勉,及为本属属下打赏官兵,特由巡阅使私人发了黄金万两” 辛维正接口晒然道:“太少!太少!太小气了!-…” “小气?”知府不安地:“上面如此吩咐下来,下官不敢不受!” 辛维正忙道:“该受!该受!应当!应当!大人应该多要几倍才对!” 知府窘笑道:“老弟台,下官绝无贪取这笔油水而冤屈老弟台之意!” 辛维正忙道:“府台不必多心。敝堡在武林中也有一席之地,区区万两黄金,在敝堡看来,不过贱贱之物,如果贵上有决定和敝堡过不去的话,即使赏下十万、百万两,对敝堡来说,也并非什么稀罕。” “当然!当然!”知府道:“下官也早知道是黑心卖命财,但不能拒收,何况都是由谷师爷一手包办” 辛维正道:“这样说来,只有等与谷师爷见过面后再作决定了。” 话声甫落,只见那个青衣跟班飞步奔来。 辛维正便知所料不差了,故作惊讶道:“贵差为何恁地急?” 知府喝道:“好没礼数,你-…” 那跟班喘着气,在垂花门外立定,喘声道:“师爷……谷师爷不……在……” 知府喝道:“哪里去了?” “不知道!” “胡说!大案待审,他怎可擅自行动?” 那个跟班直翻眼,无法说出话来。 辛维正沉声道:“不必错怪贵差了,谷师爷已经溜走了!” 知府一惊道:“这……这……” 辛维正决然道:“事已至此,显然贵上峰的眼线,就是这位师爷了。他一发觉府尊请在下进入内院,心虚之下,不逃何待?”一挥手,对那青衣跟班道:“请去把江班头请来。” 青衣跟班掉头而去。 知府搓手道:“怎么办?怎么办?” 辛维正道:“大人不必惊慌,请当机立断,一是准备弃官而走,火速收拾一下……” “弃官?”知府慌得手足无措,连道:“这个……没有别的法子了?叫下官如何交代?” 辛维正道:“古人挂印封金,大人也可效法前贤。在下可以负责为府尊料理善后一切事宜-…” 知府道:“能有其他方法吗?” 辛维正道:“也有,那就是等待上面的人赶来,那时,大人要想脱身而不可得了!” 知府如没头苍蝇,连连打转道:“老弟台……你……你呢?” 辛维正道:“一是在下立即离开这里一下,向家师回报,部署应变,保护大人离开岳阳……” 知府道:“这个…-这个……” 辛维正正色厉声道:“还有一条路,大人马上升堂,把在下收监,等候上面派人下来好了!” 知府发急道:“老弟台,这样……也不好!” 辛维正沉声道:“现在,已没有这个那个了。一句话,由府尊取决一途,非此即彼,在下绝不有累府尊前程!” 知府长叹一声:“也罢,谷师爷一走,下官已是百口难辩了,与其等待上面不测之祸,不如一走了事!” 猛地一把拉住辛维正,道:“老弟台,你们真能保护下宫安然离开岳阳么?” 辛维正道:“义之所在,一诺千金,在下即使拚了命,也必尽力做到!” 知府慨然道:“好!下官全家就托付老弟台了-…” 辛维正决然道:“行!请大人立即收拾,务必沉住气,不可泄漏一点风声,下人也要瞒住!只吩咐府尊夫人携带金珠细软及令公子一同出门后,在下立即着手布置!” 知府满头冷汗往内跑。 辛维正暗暗嘘了一口气,他已胸有成竹,-招手,道:“庄老弟,请” 突闻一声:“来啦,有什么好吃的打发小要饭?” 吱的一声,由“问心轩”后面窜出”小空空”庄继尘来。 不知怎的,他已换了一身小叫化的打扮,蓬头垢面一身龉龊。 辛维正沉声道:“我方才的话,老弟都巳听到了?” 庄继尘点头道:“岂止听到了?我已知道李侠他们回堡报信,说你马上就会回堡去。” 辛维正叹了一口气:“事出意外,已经到了这种地步,我们只有放手做去!” 庄继尘道:“难为这个官儿还不错,当然要负责把他送走。” 辛维正道:“令师何在?” 庄继尘道:“小弟已经一天半夜没和家师碰头了,他已换了皮子啦” 辛维正点头道:“这种打扮好,丐帮弟子遍天下,是聪明的作法!……” 庄继尘道:“可是要我去安排接走这官儿的事?” “不!”辛维正道:“你快通知李侠他们,在天黑前,要家师部署应变,再派出人手来此接应我,这里的事,由我来办!” 庄继尘点下头,正要走 辛维正又道:“方才那两个矮冬瓜怎样了?” 庄继尘道:“堡里人已钉下去了,是往太湖那边去,还不知道结果,我在这儿蹲了大半天了!” 辛维正道:“好了!快去” 庄继尘一走,辛维正也迅即采取行动。 那青衣跟班已把江班头请了来。 江班头神色尴尬,只是窘笑着。 辛维正知道他也是身不由己,已无了“好处”,吃官家的饭,不能怪他,也不能把与知府决定的事告诉他,只问他:“谷师爷到哪儿去了?” 江班头陪笑道:“不知道……” 辛维正道:“方才府尊和我已经有了决定,我负责把这件事查清楚,但必须老兄全力合作!” 江班头忙道:“老弟只管吩咐!” 辛维正走近一步,沉声道:“我必须马上离开这里,为避耳目,请老兄快去套一辆车来,到后门等待” 江班头一呆,道:“这个……” 辛维正正色道:“这是我与府尊商量好的,干系着府尊和老兄的前程,只管照办,千万不可误事!” 江班头道:“照办。” 辛维正道:“老兄也是老江湖了,不须多说,一定要守住口,稍有泄漏,由你负责。” 江班头会意,道:“这个,老弟你只管放心好了。” 辛维正点点头。 江班头一头雾水的匆匆走了。 辛维正对那个青衣跟班道:“你的老爷叫你进去,不必侍候那青衣跟班是过惯了惟命是从的日子,他只知道辛维正和他的老爷谈得很好,他根本什么也不清楚,一哈腰,自往内走。 辛维正一晃身,出了高大的粉墙。 略一打量,便紧盯住江班头,远远跟下去。 只见扛班头低着头,除了不时东张西望,或回头看看外,就是直向前疾行。 辛维正目送他的背影,在离开衙门百丈外,就掩入一条小巷,飞步窜入一家后园。 辛维正立时心中有数,也悄然由另一边掠人后园。 只听东面小楼上有人疾声问:“怎么?你是说那小子要回堡,还叫你备车?” 江班头应了一声:“是!”- 声冷笑道:“那小子真是猪油蒙了心的!还想脱身?哼哼!” 江班头道:“那小子鬼得很,我要快去备车,免他……” 一个阴沉声音接口道:“别急,那小子也不过是空负虚名而已,你且坐一会儿……” 江班头道:“师爷准备如何对付?” 辛维正已确定江班头是和姓谷的师爷在一起,便隐身倾听下去。 只听谷师爷道:“我已经派人去通知大船上的人了,他们马上会有人来!还怕姓辛的小子上天入地!?” 江班头道:“小的只怕那小于等得不耐烦,径自一走了事!” “哼!你怎么这么笨?不会先把他收监或带上刑具?” 江班头嗫嚼地:“师爷知道,堂上为了少爷突然出事,叫小的把那小子请进内面,我怎能在那种情况下把小子……” “这样,你只管去备车,不过,要好好拖延时间,只等船上的人一赶到,就没你的事了!” 江班头道:“这个,小的理会得!” “你快去!这番非同小可,弄得好,我们够下半辈子快活受用了;一个弄得不好,你知道会有什么结果?” 江班头喏喏地:“小的知道,还仗师爷照料。” 接着,下楼步声甚快。 开门的声音。 证明江班头已经走了。 辛维正已趁空悄然地隐身上楼。 只听房中哼哼地:“真是脓包!这样无用!” 有个娇嗲的声音接口道:“哎哟,老爷子,你生这么大的气作甚?” 谷师爷咳子一声:“你们女人家,不懂得这些的” 女人吃吃笑道:“只有你老爷子懂,是不是你方才说的要把什么金‘堂’堡一举拿下?” 谷师爷道:“是么,你别唠叨,让我想想。” 女的荡笑着:“想什么?你们男人呀,方才还口口声声,说是时刻想和奴家做……事,一下于,又把奴家撇在一边了……” 谷师爷不耐烦地:“你这骚蹄子,等下再骚好不好?” 女的冷笑一声:“你讨厌奴家?好!奴家不搭讪就是,别以为你有了金子,就是皇帝老子了,等下别又向奴家叫娘……” 有莲步细碎,走动声息。 谷师爷干咳着:“骚蹄子,你可知道我有多少金子?” 女的“哦”了一声:“你的金子多着哩,反正奴家又没看到,不稀罕!” 谷师爷作鸭子笑道:“骚蹄子,你可要看看?” 女人道:“不要看了!好像奴家没见过金子似的……” 谷师爷笑了:“呷呷,骚蹄子,你别吓出尿来,我的金子,如换成银子,可以把这座楼压垮!” “呀呀!是么,难怪最近买不到牛肉了!” 谷师爷一哼道:“你说什么?” 女的嗯嗯着:“因为,牛都被一位老爷子吹胀了!” “哦哦!”谷师爷又作鸭子笑:“小宝贝过来,老爷先给你看看这个!” “不用啦,留着作棺材本儿吧!” “你说什么?骚娘儿,你别以为我除了你,就没有洞掏,老爷有的是金子,再娶十房花不溜丢的小老婆给你看看好了!” 女的一顿莲翘,叫道:“好呀!谷大财,你这狼心狗肺,缺德带冒烟的老不死,别人怕你,老娘不怕你!老娘要看看你,有多大的道行!……” 叫骂中,是紧接着一阵扭打的声音。 谷师爷不住吼着:“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你这个烂污臭货,好-…泼辣……” 女的又骂又哭:“没良心的,还记得半个时辰前……你还不住叫娘……一下子就烂了舌头……老娘同你拚了!……” 谷师爷有点怒火,又有点慌:“不……准……动,你别真的……” 接着,是一阵厮打声音。 辛维正又好气,又好笑地暗道:“这种下三滥的小人,和下三滥的女人,真是世上活宝,就让这老狗挨几下女人的利口锐爪也好!” 因此,他始终没有表示。 只听谷师爷最先是吆喝发威,继之气喘吁吁,语不成声地“哎……哟……咳呀!”个不住。 辛维正仔细地由门缝中一瞟。 几乎笑出声来。 为何? 只见通门就是一张梨木大床,锦被零乱,靠着梳妆台,红漆脚凳,描金箱子黄铜镜。一个穿得很花俏的女人,像骑士一样双脚分开,骑在谷师爷肚子上,两手飞舞着,去抓谷师爷乱扭的脸。 谷师爷方才在公堂上的那种“官威”一丝也没有了,双脚乱伸,双手护住自己的头脸,满脸紧张,还有七横八竖的爪痕,在涔涔流血。 他显然是怒极了,也狼狈极了。 却是口沫四溅地张开口,而说不出话来,只有喘气吁吁的份儿。 辛维正却未想到这个女人竟有这么大的“威风”。 竟能把一个男人压在下面大发雌老虎的性子。 他却不知道谷师爷是酒色淘虚的空架子,平时养尊处优,进补得好,根本就没有什么气力。 加之年纪大了,快五十岁的人,比六十岁还要虚弱。平时,多说了几句话,就会虚火上升,老痰上涌,咳个不止,那经得起那妇人在羞怒之下,发了狠,要同他拚命的架势。 可怜,又复可笑。 不过一盏茶时候,只见谷师爷的老鼠须已被妇人扯下了大半,沁出血珠。一颗头,不住扭摆;一双鸟爪,皮包骨的骨筋手,只有乱挡的份儿。 又听到他喉中一阵咕咕响挣出:“你……好……” 终于,他一气喘,“合罕合罕”地大咳起来。 这一咳,不打紧,他的脸涨得猪肝一样红紫,额暴青筋,双手也无力地抱住胸前,只有随着咳声喷出口沫。 那妇人也被他喷了一脸的口沫,气得咬住牙,收回双手,在他肚皮上一阵乱打,一面哭,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好难看。 好不容易,她大约累了,自己拭着泪,擦着面一歪身,翻落床前的红漆脚凳上,掩着脸,颠着小脚,跑回后面的马桶间去了。 谷师爷吃力地一面咳着,一面挣扎着坐起,涕泪交流,直翻白眼。 面上的爪痕,斜一道,直一道,沁着血,说多难看就多难看。 辛维正忍住恶心,背着手,左脚一踢,一声大响,把房门蹋开。 本已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谷师爷泪眼一瞪,看到当门而立的辛维正,大咳一声,一翻身,就想跑。 可是,一脚把脚凳踏歪了,跌了一个狗吃屎。 帐子后面,一声女人尖叫:“呀!……” 又是一阵响,大约是那妇人坐在马桶上受惊之下连马桶翻滚了。 辛维正嗅到一股骚腥气,暗叫:“好晦气!” 心中一顿,一个快步,一手把谷师爷夹后领提起,直往楼梯下走。 谷师爷全身抖索着,面都白了。 辛维正把他由楼梯上一抛,他就一直滚到地上。 辛维正冷声道:“谷师爷,怎么不去侍候府尊办案?这儿可是你的府上?” 可怜谷师爷已是连惊带吓咳不出,叫不出,只有哼哼的份儿了。 辛维正大步下楼,一把抓起他,喝道:“别装狗熊了!你和什么人勾结?你和两湖巡阅使是准备如何算计小爷的?” 谷师爷几乎全身软瘫了,挣着却不能出声。 辛维正又喝道:“快说!” 手上一紧,谷师爷就如挨刀的猪,怪叫起来。 辛维正松了手,笑道:“姓谷的,你若不快招来,小爷只好请你吃刀子了!” 谷师爷吁哟着:“辛…-辛少侠饶命……我说,我说” 辛维正双手一抱胸前,道:“说!” 谷师爷道:“起因是…-宜昌的……” 辛维正喝道:“只说眼前的事,上面派了什么人来和你勾结?” 谷师爷道:“是……倭人……” “倭人?”辛维正道:“你说清楚点!” 谷师爷道:“是……‘长青岛’的人……” 辛维正哼了一声:“长青岛,怎么会与两湖巡阅使勾结?” “因为你们把……姓雷的干掉了。姓雷的和巡阅使大人有……交情,而长青岛也和姓雷的有……勾搭!” 辛维正暗吃一惊,道:“你怎么知道这些?” 谷师爷道:“因为……因为上面派来的人叫……我和倭人见面说明要……对付你们,必须靠那班倭人才可以……” 辛维正道:“你们准备如何对付我们’” 谷师爷道:“一概由倭人与上面派下来的人去贵堡,我不清楚!……” 辛维正笑道:“你倒会推得干净!” 一顿,又道:“方才你不是和江班头商量得很好吗?” 谷师爷白了脸,道:“那……我只是派了人去通知倭人一句,说辛少侠你要回堡去。” “是么?”辛维正道:“他们就会来对付我,是吗?” 谷师爷喘着气,点点头。 辛维正道:“他们是什么地方落脚?” 谷师爷道:“在大湖……船上!” “你和他们如何联络的?” “把事情写在帖子上,派人交给他们在岸上的人,他们再用小船送去大船上……” 辛维正道:“他们识得我们的字?” “岂止识得,还会说我们的话!” “方才你派人去如何说的?” “我……我说你……和本府大人在……后院谈天!……” 辛维正笑道:“这也值得大惊小怪?” “是……是……” “他们会马上赶去府衙?” “是” “依你看,他们除了到府衙对付我外,是否同时向本堡下手?” “这个……不知道……” 辛维正捏住他的下巴,二指用力,笑道:“知道吗?” 谷师爷下巴要脱落了,又痛又酸,好不难受,只有翻白眼的份儿。 辛维正松了手,笑道:“说!” 谷师爷喘着道:“他们可能会在今夜向贵堡下手!” 辛维正笑道:”好吧,你且歇着” 他屈指一弹,闭了谷师爷的哑穴和麻穴,正要抽身 猛听有个像炮竹在瓮里的大喉咙吼喝着:“谷样!谷样!” 辛维正一怔,道:“什么谷样” 指谷师爷,道:“可是叫你?” 只见谷师爷目光一眨,连连点头。 原来,谷师爷已听到是倭人来到了大门口。 由于这是后楼,隔了十几丈远,所以叫的人,叫得特别响。 接着,又大喊了两声:“谷样!谷样!” 辛维正“吓”地应了一声,便把谷师爷提到暗壁角。 便听到沉重的脚步声,由前面直奔进来,一瞬间,就到了楼梯前面的甬道上,直向楼梯登!登!登!奔上去。 辛维正暗暗好笑:“笨才” 那是一个矮胖的三寸丁,满腔横肉,猪眉细眼,满面红光,酒气熏人。一上楼,在房门外停住,又放开了喉咙作怪笑:“谷样,你和花花姑娘好的来?他们已经……杀杀去了。” 辛维正差点笑出声来。 那矮鬼大约没听到房中回声,一起脚,就把已被辛维正下楼时扣住的房门蹋开。 又听到房中一声呻吟,大约是那妇人? 只见一脚跨进门的矮鬼,又迅即退出,一手掩住红通通的酒糟鼻,直哼:“好臭!好臭,谷样……出来……” 辛维正想试试“长青岛”的武功,哼了一声:“你下来!” 那矮鬼好不机灵! 一听到辛维正开口,就猛旋身。 白光一闪,已是刀出鞘了。 辛维正才看清楚这矮鬼腰间宽布带上横着刀鞘,一大一小,竟有二把刀。 辛维正双手一抱胸前,瞪定对方,冷声道:“你滚下来!” 那矮鬼瞪着猪眼,死盯着辛维正,一咧嘴,怪叫一声,就由楼上一跃而下,刀光连双,人未落地,刀已刺到。 辛维正微微一笑,大喝一声:“去!” 直等刀光已临头顶,才一伏身,人已滑开三尺。 正好对方脚落地,辛维正一指飞点,一掌翻出。 那矮鬼一刀落空,人甫落地,下盘未定,尚未及再出刀,辛维正恰到好处的一掌,一指,那矮鬼连转念都来不及,先在胸前“期门”穴上挨了一指,再被掌风当胸一压,大吼一声,整个身子被震飞二丈,直撞在楼梯下的墙壁上,匐地一声,昏死在地上。 那把倭刀,脱手甩出,一插在楼梯边,还在摇晃。 辛维正哂然一笑:“不过如此!” 第四十八章 且述往事 这时,天渐黄昏,快入夜了。 辛维正知道时间有限,此地不宜久留,正想离去,好部署接应知府离开府衙。他刚走出大门,便听脚步声疾,有人飞奔而来。 接着,是车轮声响。 辛维正忙隐身在围墙之下。 来人一及栅门即止,喘息有声,可见奔跑之急。 辛维正屏住呼吸,再听马车也已驰来,快及十丈了,也明明是驰向这里。 他心中一动! 刚听到栅门外一声:“谷师爷,请快出来” 原来又是江班头。 辛维正当然不便开口。 又听到马车已经停在栅门外。 江班头又叫:“车子已备,他们已经到了,请师爷快些” 辛维正一惊,又有所悟。 原来这个江班头,是备好了车,先到这儿来向谷大财请示。 “他们”又是谁呢? 由江班头奔跑这么急,可见他的心情紧张得连门也不进,只在门外喊叫。 辛维正刚想出手对付江班头。 又听到沉重的脚步声纷纷杂沓而来。 辛维正心中一跳,暗叫:“不好!迟了一步,一定是那班倭鬼赶到了,也是先来找谷大财,我却不知道姓谷的藏身在此,未能先抽身……” 事已至此,不能再延误时间了。他迅即吸气转身,沿着围墙,向后面掠去,拟由后围脱身。 可是,他仍是迟了一步。 像狼奔豕突,一连有四五个矮冬瓜飞步奔人栅门。 辛维正的身形虽快,也已被他们发现,一个矮冬瓜大喝:“那个!” 人已腾身扑来。 辛维正不便回答,一闪身,飞上屋面。 这一来,那班矮鬼立时畦呀呀怪叫起来。 辛维正停身屋脊,四面一扫,暗叫:“槽了!” 因为,他已看到十多个矮鬼已经沿着四面包抄,把这座楼房包围。显然是因为先进门的矮鬼发现了他,用倭语招呼同伴四面对锁。 同时,江班头也已发现了是他,一声骇呼:“辛少侠,你!” 辛维正心头火起,已顺手揭起一叠屋瓦,先向江班头打出-片。 江班头吓得一缩头,往地上一个“懒驴打滚”,大叫起来! “他就是你们要找的人!……” 人已连滚带爬,躲到外面墙脚下去。 那班倭鬼一听,哇哇咧啦地大呼大叫起来。 辛维正虽不懂倭语,也知道倭鬼们在互相招呼,要集中对付他。 可不是,只见先进门的四个倭鬼已经抽出形如关东马刀,刀尖略向上斜弯的马刀,虎着脸,涌身蹿上了屋面。 辛维正看出他们虽然也能腾身飞纵,但不够轻灵,用的是拙力。 不等四个倭鬼站稳,他已唰唰唰唰地飞出四片瓦。 每一片招呼一个倭鬼。 那四个矮鬼正是“长青岛”的一级武士,擅长的是刀法和相扑,而拙于登高窜远的轻功。 辛维正发出的瓦片,贯足了内劲。 四个矮鬼不约而同地挥倭刀,想把瓦片扫落。 只听一阵响,四片瓦是被四把倭刀劈碎飞落了,可是,震力大,把四个矮鬼震得虎口发麻。 辛维正哪容得对方喘息?继之又陆续飞出四片瓦。 这回他用的是巧劲。 那四个矮鬼可上当了,哇哇怪叫着,又本能地播刀扫瓦。 又是四道刀光,都扫个空。 明明屋瓦是向他们当胸打到。 一刀扫去,瓦片突然疾沉,呼地打向他们的小腿。 四个矮鬼顾上未顾下,个个挨了一瓦! 他们虽然下盘功夫稳,也吃不住这种贯注阴劲的瓦片,都被打得罗圈腿发软,身形也晃起来。 咯登!咯登! 他们脚下因用力关系,把屋瓦踏碎了。 打实他们的屋瓦,也碎落在他们脚下。 辛维正哈哈一笑:“还有!” 又是四片瓦,上下飞旋,向他们四人打来。 四个矮鬼可慌了手脚! 各自振腕舞刀,寒光暴闪,护住头面,好快,一下子就劈出了十几刀。 因为,他们方才挨了教训,不敢再去硬架瓦片,只把刀光舞得泼水不进,等于把全身上中下三盘封护。 天下竟有这种妙事! 这回,他们确实已顾全了前面的上中下三盘。 不料,辛维正是存心示威,炫露中原武学的奇妙,想来个杀鸡吓猴,让他们知惧而退,以免被缠战,误了自己的事! 因此,他用的是巧劲,也即是暗器名家的“回旋指”。 那四片瓦,根本并未向他们四人当面打去。 在距离他们面前四五尺外,就如珠走盘,变成孤形。 四个武士,只顾到封护前面,眼神和力道也集中在前面。 等到他们发觉眼前瓦片忽然不见了! 而下面的同伴已大声提醒他们时,这是一眨跟间的变化,他们才霍地转身,每人肩上、背上、股上,又都挨了一瓦片。 因为辛维正的回旋此法,是专打对手背后。 四个矮鬼,顾前未顾后,直打得他们心头火发,怪叫连天。 还好,由于辛维正是同时发出四片瓦,回旋手法他不精通,所贯于瓦片上的力道也不十分强,不然,四个矮鬼非死即重伤吐血! 虽然只把他们打了一个踉跑,可是,哇呀吼叫声中,先后仆倒二个,已一直滚落屋檐下。 那是辛维正趁他们旋身转头之际,连珠弹指,点了他们四人的穴道。 辛维正出手奏效,不过二三个照面,四个武士尚未近身,就砸了锅,不禁精神陡振,吃吃一笑,便又拿起了大叠瓦片。 只见他双手连挥,口中喝着:“还有!还有!” 瓦片如群蝶翻飞,分向四面打去。 他只是虚张声势而已。 果然,由于他正把四个上了屋的武士放倒了,其他的武士惊怒之下,也已没再上屋了。 一见他又出手飞瓦,都急忙纷纷闪身躲避。 辛维正已一伏身,贴着屋面,向后面窜去。 他想凭着比对手高明的轻功身法把他们甩掉了事。 可是,只听一声怪喝,旋即有好几声怪喝相应。 辛维正一惊,只见寒光耀眼,已把自己去路挡住,而且,左右和后面也破风声疾,冷风砭肤。 辛维正听风辨位,心底顿生寒意,已无处可避了,只好一式“仙人担”,全身笔直仰倒,平贴瓦面。 纵横如珠网的白光寒芒,由他眼帘二三尺处交叉穿过。 接着,一阵暗器碰撞,自坠屋面和落地的声息。 辛维正已一挺身,靠两脚跟与两臂之力起立。 他看清楚了! 那是二十多柄长只三寸,两面开锋,两头尖,中间厚的鱼鳞飞刀。 想不到“长青岛”也会有这种玩意? 他意随念动,刚想再次腾空飞射之际,起步又顿住,因为,眼前出现奇观! 什么? 只见十六个矮汉子,整齐的分列雁翅,排列在后园。 却是低头,两脚分开,一手按住刀柄,上身向前倾着,一声不响。 一个秃头,白发如银的矮胖老人,一身宽大的麻衫,腰间尺许宽的黑扎带,右手捏着一把白纸扇,袖如刷,正缓步走着。 在他背后,跟着一男、一女。 那个男的,异常精悍,杀机毕露,正摆开八字步,一步一步地跟在老人身后,目光却直视着屋上的辛维正。 那个女的,半低着头,晃着罗圈腿,踏碎步,很轻盈,只是每一行动举步间,屁股向左右摇摆如鸭子。 她的背上,好像还背着一个“包袱”似的! 由装束衣饰的特色,辛维正已知道尽是长青岛的人。 可是,他却不认识那一男、一女是东条儿玉与东条芳子。 他反而不想立即脱身了。 他迅即作了决定,要留下作一了断,凭一身所学突围再说。 那因为,他明白在这种形势下,他如急于脱身,等于是心怯图逃。 面对“长青岛”的人,他没有逃走的道理。 他必须显示中原武林人物的风度与气派。 尤其,他现在是金汤堡的主要人物之一,“降魔子”黄逸公的门下,他不能辱没恩师的威望。 还有,他不愿把辛维正三个字蒙上一个惧敌逃走的污点。 何况,此时他想逃跑,也不过是自作聪明;他一动,决逃不过对方这多人的阻截。 尤其,是对方那个矮胖老者,气度不凡。 辛维正竟认定他一定是“长青岛”的岛主东条俊。 好啦,对方这多人,“正主儿”又到了,正好和对方摊牌,作一个明白交待。 而后,决定进退。 至于能否脱险,生与死,荣与辱,他先要守住原则。 因此,他双手一背,傲然伫立在屋面上,平静地注视着下面。 那个矮胖秃头老者,好从容,看也未看辛维正一眼,好像是来作客似的。只见他走过左右两列武士丈许处,才停住身形,一折折扇,很威严地向左各武士十六人看了一眼,晤了一声,十六个武士才挺直了身形,一本正经地向前凝视,也没有再向辛维正看来,倒像两眼看天,忘了辛维正的存在! 辛维正暗暗心折,忖道:“看不出化外的人,竟有这种气概。” 唰的一声,那位老者又展开了折扇,微一仰面,向辛维正笑了一笑,又一抖左手拇指,缓声道:“你小友,就是金汤堡的辛某人?” 辛维正应声道:“不错!” 老头咳了一声:“你请下来,老汉和你小友聊聊天。” 他的话,是和汉人一样流利,而且是清脆豁亮地不疾不徐。 辛维正笑道:“我要请教阁下姓氏,是否来自东海‘长青岛’?” 老者点头道:“是。” 辛维正抱拳道:“敢问阁下是否即东条岛主?” 老者含笑道:“老朽正是东条俊!” 辛维正心神一震,暗忖道:“果然是他,奇了!以东条俊贵为一岛之主,为何也会来到这儿?如说是亲到府衙,对付我辛维正,未免小题大做了。” 他只好一揖道:“武林晚辈辛维正见过东条岛主。” 那老者谦谦君子状,也还了一礼,欠欠身道:“原来你就是近来名满中土武林的辛少侠?” 辛维正忙谦声道:“不敢当,辛某不过武林末学,后生小辈,不足挂齿。” 东条岛主频频点首道:“名不虚传,果然不错。小友,请你下来坐谈。” 辛维正心中一动,大为骇异,暗忖:“此人果然不易对付,需要小心些。” 他马上拱手,道:“晚辈遵命。” 人已飘坠,在东条俊面前丈外停住。 他神色平静,含笑卓立。 好像除了面对东条俊一人外,其他的人皆不在他眼中,看也没看一眼。 东条俊霭然一伸右手,道:“看坐。” 辛维正以为对方是表示要进屋里? 可是,马上推翻了他的想法,出他意料之外 只见东条俊,竟从从容容地好像就要在原地跌坐下来。 辛维正大为窘促,不知如何才恰当。 只见东条俊身后的那个少女,迅速地一扭腰带,把背上那个叠得很整齐的,就像四方花布包袱似的东西快步拿到东条俊身后,把那个布袱展开,铺在地上。 东条俊就就着展开的花布包袱盘膝而坐,先倾上身,直直腰,一层折扇,笑道:“辛小友,你们中土不习惯这样坐法” “芳子,到屋中搬个椅子给辛少侠坐。” 辛维正忙道:“这个就免了,晚辈就站立领教,不敢劳动姑娘。” 东条芳子,竟低着头,移步很快地向屋中走去。 辛维正好尴尬,他迅即有了主意,一拱手,道:“我自己来。” 他旋身向屋中掠去,比芳子快,抢在她面前。 他很快地搬出两把椅子,一手一把。 东条芳子已低头退回乃父身后。 辛维正已经“明白”了,因为他入屋之际,已经发现被他制住穴道的谷大财不见了。 显然,当他在屋面上时,已有人进屋把谷师爷带走,难怪东条俊不愿再进屋里去,都是心中有数。 辛维正虽不知东条俊打的什么主意,但对方既然这样“和气”,礼尚往来,也不必恶容相见。 且看对方如何表示?再随机应变。 他轻轻把两把椅子放下,一摆手,道:“请坐。” 东条俊笑呵呵地:“辛小友,你只管坐下,老朽习惯这样坐才舒适,对小犬与小女,更不必客气” 一摆手,向东条儿玉与芳子指了两下:“小友,这是犬子儿玉与小女芳子。你们兄妹,去见过辛少侠。” 东条儿玉十分勉强地走前数步,向辛维正抱抱拳。 东条芳子则竟是走近三步,低头屈膝,要“磕头”了! 辛维正手是失措他当然不知道对方去礼敷周到,女人习惯于伏地行礼他大惊之下,只好先向东条儿五抱拳,再还了东条芳子一揖,口中连道:“不敢当,不敢当。” 东条儿玉瞪了他一眼,退下。 东条芳子盈盈起立,低头退回原处。 东条俊再次摆手道:“小友请坐。” 辛维正一欠身.坐下。 东条俊一折扇子,道:“小友这份定力,已足见中原有人,不愧后起之秀中第一人……” 辛维正谦声道:“不敢当” 东条俊道:“辛小友之名,老朽一履中土,就已听人说起,可谓适逢其会,令师可好?” 辛维正欠身道:“家师好。” 东条俊又一层折扇道:“小友可曾听令师说起敝岛有关的事?” 辛维正道:“略知一二。” 东条俊道:“令师可曾告诉你,敝岛昔年曾应‘三王’之约,来中土游历过?” 辛维正道:“知道!” 东条俊道:“这就好了,小友可知老朽这次再来中土的来意?” 辛维正仰面道:“可是重游一趟?” 东条俊道:“不错” 辛维正道:“未学谨以中原武林一分子敬表欢迎岛主之忱。” “好说!”东条俊笑呵呵地。 “小友可知老朽除了游历外,还有一些私事要办?” 辛维正沉声道:“这就非外人可以猜测了!” “对!对!”东条俊道:“各人有各人的事,这也是老朽要和小友谈谈的原因。” 辛维正道:“晚辈洗耳恭听!” 东条俊道:“凡事要从头说起,小友可肯耐烦?” 辛维正道:“自当敬聆教益。” 东条俊大为赞赏地:“距今二十年前,也正当老朽壮年时,‘三王’也是如日中天之际,老朽以敝岛僻处海外,孤陋寡闻,心慕中原武学,敬岛也是世代习武成风,故有诚邀‘三王’移驾敝岛之举……” 辛维正道:“这一点,晚辈已经听家师说过” 东条俊道:“可是,由于‘三王’曾经到过敝岛,大约他们归来之后,有所溢美;遂启宵小之徒的妄念,趁老朽应‘三王’之约前来中土时,勾结南诲门偷袭敝岛” 辛维正暗道:“来了!他是要我知道他是师出有名?” 口中哦了一声:“这一点,晚辈就不清楚了。” 东条俊道:“这也是老朽要和小友谈谈的原因,当年南梅门与中土的一班武林人物乘虚入侵敝岛时,敝岛伤亡极大,损害尤巨” 辛维正道:“这是贵岛与南海门间的事,晚辈未便置词。” 东条俊道:“那因为事情的渊源,可以归海,现在与小友有了关系。” 辛维正哦道:“彼此向无一面之缘,竟会与晚辈有关?” 东条俊道:“不错!而且关系极大!” 辛维正道:“晚辈请教了” 东条俊道:“当年‘南海门’与敝岛本来就有些恩怨不清,老朽以睦邻襟怀多年忍让,才相安无事。可是,侯门不应和中土武林勾结,入侵敝岛,请问小友,他们这种行为,在你们礼义之邦,算是什么?” 辛维正沉声道:“是不够光明磊落的行为,有乘人以危之嫌。” “对了。”东条俊道:“长青岛千年基业,几乎全毁在那一次偷袭,敝岛的镇岛之宝多种,也十九为南海门和参与的中原武林人物劫走!” 辛维正道:“恕晚辈未能躬逢当时之事,不明事实真相” 东条俊道:“敝岛珠宝如山,损失再大也不计较;伤亡的人,也归于命运。可是,敝岛历代传下的武学秘芨三种及皇汉医药秘典一部,乃敝岛历代嫡传之物;如果失去,敝人就无法繁荣下去,也即是说,敝人就无法再继承岛主之位。全岛引为奇耻大辱,一日不追回失宝,一日不能安枕。” 辛维正沉声道:“原来干系如此之大?” 东条俊道:“小友当明白了老朽这次再来中土的原因了吧’” 辛维正道:“可是岛主与所属要追回所有的失宝!” “对!”东条俊道:“如果小友易身而处,是否认为这种措施失当?” 辛维正道:“追回已失之物,是可称正当的,可是” 东条儿玉突然瞪眼,吼道:“还有什么可是?” 东条俊喝道:“不可无礼!” 东条儿玉怒视着辛维正,不开口了。 东条俊向辛维正笑道:“小友有何高见?” 辛维正道:“晚辈是认为,任何天下至宝,有德者居之……” 东条儿玉大喝:“你胡说什么?” 东条俊回头看了乃子一眼,东条儿玉恨恨地低下了头。 辛维正毫不在意地继续道:“任何奇形异宝,如在有德者之手,可以永保享用;无德者得之,绝难久享,此谓悖人悖出” 东条俊点头道:“小友说得是” 辛维正又道:“任何东西,必有主人,一旦失去,主人有追回的权利。可是,如果那种物件已经被毁掉了,或者是已没有着落的,就只好‘坠瓯不顾’,委于天意。如果认真计较,势非冤冤相报,血腥连结不可,这是我们中土佛家所说的因果循环!” 东条俊点头道:“有理,种什么因,结什么果。小友真是有心人,依小友言外之意,是要老朽不咎既往,了结恩怨是么?” 辛维正道:“我们中土,以仁义教人,不乱用暴力……” 东条俊笑着接口道:“那么,小友杀了那么多的人,是否不算是‘暴力’?” 辛维正道:“不算暴力。乃是正与邪,善与恶的分别,二者不并存,除恶去邪,即是维护我们仁义正统。” 东条俊道:“那么,小友认为老朽应当如何做?” 辛维正道:“那得由岛主权衡自决。” 东条俊道:“对!如果老朽要如何做,小友可肯听听?” 辛维正道:“愿闻!” 东条俊道:“关于‘南海门’方面,老朽已经以牙还牙,血债血还过了。可是,仍有不少漏网的逃人中土,托庇中土武林人物,老朽当然要了解清楚,对么?” 辛维正立有所悟,暗道:“原来你是绕着大弯子,一步一步迂回来说话,真是老奸巨猾,我只好装糊涂了。” 他忙笑道:“每一件事,在未明事实真相、是非曲直之前,晚辈不敢妄言谁对,谁不对。” 东条俊道:“当年参与入侵敝岛的中原武林,有的已经老死,有的已被敝岛诛杀,可是仍有不少还活着的,敝岛为了追回失物,并不想多肆杀戳” 辛维正忙道:“能不动干戈,是最好的事。” 东条俊道:“经敝岛多年查勘,昔年参与偷袭敝岛的人,已经有一份详细的名单,证据凿凿,而其中有几个,就是小友熟识的人。” 东条儿玉紧加上一句:“而且,那些人都在你们堡里!” 辛维正故作讶然道:“有这种事?恕余生也晚,不清楚这些。” 东条俊道:“这就是老朽要和小友谈谈的本意。” 辛维正道:“愿闻岛主根据!” 东条俊道:“小友可认识‘无情卿’萧一土?” 辛维正点头道:“曾与此人见过面,但他早巳死在姓雷的所属之手!” 东条俊点头道:“可是,敝岛主宝之一‘长青丹’及那份丹方,正是落在这姓萧的手上!” 辛维正道:“此人已死,无可奈何。” 东条俊道:“小友是主持灭歼‘三绝帮’的人,应当知道此物的下落吧?” 辛维正暗道:“这真是岂有此理!可是,长青丹的秘方确是由神偷儿高乐仁交给了我!” 他口中一哦道:“维正虽然参与其事,并不知此物藏处,且不知道此物之妙用,也许可以代岛主查查看,如有发现,敬当归璧!” 东条俊道:“谢过小友了。其次,是敝岛三部武学秘芨,也已查出下落,而当年经手的人,也在贵堡落脚!” 辛维正一惊,暗道:“难道是老偷儿?” 口中忙道:“请问岛主,是哪一位?” 东条俊道:“就是你们有‘妙手卿’称号的姓高老偷儿!” 辛维正暗道:“奇了!老偷儿与我无话不谈,如果是有‘长青岛’的三部武学秘芨,他没有对我隐瞒的必要,也会告诉师尊的。” 他口中失声道:“是他?岛主是指高乐仁?” 东条俊道:“对!” 辛维正道:“岛主有何根据?” 东条俊道:“当然是有根据的!那因为,当姓高的下手窃取该三部秘苴时,有老朽的二个留岛武士看到,记住了他的容貌。他二人虽因一个伤重去世,一个因病成残,但经过老朽查证无讹!” 辛维正道:“是否是高老做的事,仍需当面查证。如是他,再作决定如何?” 东条俊道:“老朽的意思,是只要小友回堡,告诉令师,把姓高的与南海两个门下弟子,一姓苏,一姓徐的交出来,老朽对贤师徒十分感荷,这样,也可免彼此伤了和气!” 辛维正道:“这个需待维正禀告家师后,才可奉复!” 东条俊道:“小友,老朽并非不信你的话,老朽十分喜爱小友,希望小友能立即陪着老朽等去拜访令师,作一交代!” 辛维正暗道:“原来如此。说来说去,是要把我留作人质,借机向恩师要挟!只是,你们有这多人,为何不硬来?你们会真正对辛某人特别客气么?……” 他口中忙道:“恕难遵命!” 东条儿玉大喝一声:“你不要命了?”便要向辛维正扑出。 东条俊喝道:“为父在此,退下!” 东条儿玉怒哼着直瞪辛维正。 东条俊沉声道:“小友,你当明白,老朽是不愿流血,免伤了被此和气,才以好言相商。 你看以老朽身份,绝不会恃众欺凌小友的” 辛维正平静地站起,平静地道:“多谢岛主厚待了。岛主可知道我们中土人物讲信义,重然诺,士可杀而不可辱的话?如果岛主是以上列二事要维正转达家师,自当照办;如是以威相胁,维正恕不置理!” 东条俊嘿嘿笑道:“小友,你误会了老朽一片好心了。你可知道,你们官府已经要对付你们师徒?……” 辛维正怒道:“这是另一回事!” 东条俊道:“实际上是一回事!小友,如听老朽良言,大可化干戈为玉帛,老朽或可为你师徒助一臂之力;不然,你们就有……不测之祸!” 辛维正已听到有马群奔腾的声音,心神一震,立有所悟原来这位“长青岛”的岛主,真是口蜜腹剑,奸诈入骨。借着说“好话”拖延时间,是等待官兵赶来,不由大怒,心头火发,狂笑一声:“天大的祸,我先接下来好了!”—— 第四十九章 凛然正气 东条儿玉怪叫一声:“辛小子,你有种,先接本少岛主三百招!” 人已虎扑而出。 东条俊沉声喝道:“玉儿退下!” 东条儿玉怒声道:“何必再同这小子废话?” 辛维正横眉冷笑道:“少岛主,你要如何,只管请便!我们中原人物,从来不惧任何威胁,孟子有‘三不’之说” 东条儿玉狞笑接口道:“姓辛的,少岛主要教训你,让你知道长青岛的厉害……” 辛维正心中一动,十分轻蔑地道:“我们中土人物,不会空言,全凭实学,足下如能胜得辛某人一招半式,再说大话不迟!” 东条儿玉大怒,喝道:“小子你就拿命来!” 话落,腾身猛扑! 辛维正已经有了决定他已知道眼前形势万分凶险,如果自己不出奇兵,非死即伤或被擒捉,一落人对方之手或落入官兵之手,皆是全局输定! 要避免“一子落索”,则必须先保全自己,在对方人手众多之下,力战不易侥幸,那惟一之计,就是先擒制东条儿玉,可作为反挟制! 因此,他不等东条俊再开口,功力凝足,大喝一声:“来得好!” 他不避不闪,双掌敛劲,脚定子午,看好势如猛虎的东条儿五来势,觑定对方虚实之处,运用“力学”原理,适时腾身迎上。 东条儿玉由二丈外扑来,其势甚急。 辛维正则直待对方已近身七八尺之际,暴起发难。 先后脚之差,辛维正已得以逸待劳之机。 双方在半空迎着,不容眨眼间,一声闷震,好像沉雷! 双方一合即分。 东条儿五一头栽落,连退两步,才稳住身形。 辛维正从容下降,身如山立。 不用说,也已看出双方甫一交手,辛维正已经赢了一着。 东条俊微一蹙眉 东条芳子失惊地抬起头,直盯住辛维正。 十六个武士神色绷紧。 辛维正冷然地道:“长青岛的武功,果然高明之至!” 这种明捧暗贬,冷嘲热讽,任何人也听出是挖苦的话。 东条儿玉目射凶光,满面涨红如猪肝,大吼一声:“好小子,再来……” 话落,再次弹身扑到。 辛维正已经知道对手功力并不在自己之下。 只是,对手勇力有余,玄奥不足,不懂得中原武学借力打力的三昧。 方才,辛维正以“六甲灵飞掌”中一招“洛水献图”,就是利用了空门位置,针对东条儿玉的“弱处”发出力道,反震之力,把东条儿玉震翻落地的。 东条儿玉再次扑到,双掌直立,劈空斩落! 辛维正暗吃一惊! 他虽不明长青岛武学的来龙去脉,但一看对方出手奇诡,和这双掌直立,凌空劈下如双刀的招数,中原武学几乎设有。 那因为如果这样,则空门大露,自露破绽。 辛维正大喝一声:“你小心了!” 他双掌一扬,好像又要硬接硬架。 可是,当东条儿玉加足力道下劈之际,他已移身三尺,转虚为实,双掌换招为“神龟出水”。 又是一声闷震! 东条儿玉双掌劈空,把辛维正方才停身之处,劈起大片惊尘,沙土惊飞。 辛维正的掌力,已经疾袭对方下三路。 东条儿玉确实不等闹! 他双掌一劈空,人也腾空三尺,刚好使辛维正的掌力由他脚下呼啸而过。东条儿玉忙疾如殒星下坠,因为提气不住了。 猛听辛维正一声沉喝:“得罪了!” 他已施展了师门“六甲灵飞掌”中的“龟蛇呈样”,赓续发出最霸道的“灵龟晒甲”。 刚落实地的东条儿玉,身形尚未稳定,辛维正的两股掌风已经直逼胸前,迫得他奋力抖掌封架。 辛维正已经抢占先机,算定门对方的路子反应。 东条儿玉虽然封住了他一招“龟蛇呈样”,却无法接他连续出手快如闪电的“灵龟晒甲”! 只听“蓬”的一声响! 辛维正的左掌已经在他胸前打实! 把东条儿五打得怪叫一声,连退丈许。 辛维正已经如影随形,跟着再吐右掌。 东条俊则大喝一声:“快躺下…-辛少侠手下留情!” 东条儿玉已应声倒下! 东条俊霍地起立。 辛维正已经“滚地追风”式,贴地一滚,到了东条儿玉身边。 当他站起来时,他的右手已经扣住了东条儿玉的右手脉门,把东条儿玉“拉起”。 那十六个武士不约而同地大声呼喝,一拥而上。 辛维正得理不让人,手上一加劲! 东条玉儿立时闷哼出声,冷汗直流。 辛维正另一手抓紧对方腰间板带,吃吃一笑:“少岛主,承计!得罪了-…” “小友!”东条俊沉声大喝:“请看老朽面子放开小犬!” 辛维正沉着地道:“岛主阁下,是令郎犯我于前” 东条俊喝道:“小犬无礼,老朽谢过了……你们官府的人一到,小友当考虑后果!” “我早已想到了!”辛维正目射精光,悍笑道:“不劳费神!” 东条俊疾声道:“你说什么’小友应当明白,肯听老朽的话,彼此有利;不听的话,不止小友自身难保,连令师等也会玉石俱焚!” 辛维正厉声道:“岛主可知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话!” 东条俊额暴青筋喝道:“小友如不听话,必后悔不及!” 辛维正冷声道:“中原人物,只问是非,不计生死!” 一顿,又疾声道:“现在,令郎在我手上,你最好先为我把官兵稳住,我带了令郎由此退走。今夜三更正,金汤堡候驾领教,决不有损令郎毫发!” 东条俊满面狰狞地用折扇指着辛维正,一步一步向他逼近,口中叨齿有声:“你……你想对老朽挟制?” 辛维正怒笑道:“这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是学你的!现在,只有听我的,彼此有利。 你若再进一寸,我先毙了这无礼小子,再和你一搏!” 说时,声如沉雷,正气凛然,睚眦皆裂,双目蹬定东条俊,使暴怒欲狂的东条俊也应声停步! 这时,马蹄已近,纷纷停驻在大门外十多丈处,脚步杂杳,是要围住这座房子了。 辛维正冷然地道:“请立即照办!” 手上一加劲,东条儿玉再凶顽,也忍受不了彻骨奇痛,空自咬牙怒目,惨哼出声,冷汗如豆壤落,好像恶鬼一样难看。 东条芳子“呀”地-声,扑在乃父臂上,叫道:“爹呀!” 东条俊大吼一声:“滚开!八格牙鲁!” 甩手,竟把乃女推出一丈多外,她站不住脚跌倒了。 好狠! 东条俊戟指辛维正,喝道:“你,快放手……” 辛维正也喝道:“阁下的真面目,原来如此,不放!” 东条俊大怒,一挥手,吼道:“拿下他!” 辛维正怒视着四面欺进的十六个武士。他们都已亮刀在手,不禁心头大震,但迅即自忖: “怪!难道这老奸连自己儿子的性命也不顾!” 事情反常,必有奇变! 他正转念思忖间,那十六个武士突然一齐怪吼,每人舞起一片刀光。 声势确实慑人! 辛维正再沉着,也不由不分神注意四面可能的突袭。 他刚霍地把东条儿玉悬空托起,喝道:“让开!” 人已腾空而起。 他是想利用东条儿玉作开路的工具,迫使东条俊等投鼠犀器,不敢对他逼迫下手。 他认为,虎毒不食子,东条俊再狠毒,也不会真正置自己儿子生死于不顾的。 那十六个武士,则更不会也不敢轻动,危及他们少岛主的安全。 他刚掠出三丈,本在“喃喃自语”似地东条俊,突然大吼:“下手!” 十六个武士发一声喊,挡住辛维正去路的四个武士首先出刀如电,森森一片刀山似的寒光,向辛维正攻到。 辛维正心中一凛,再次腾空而起。 他本可把手中的东条儿玉作挡箭牌。 可是,在刀光近身刹那,辛维正认为即使把东条儿玉去挡刀,作了替死鬼,他自己也并不安全。 因为,在刀光如电之下,间不容发,东条儿玉固然可以先试刀锋,他自己也未必能在利刀环攻之下幸免。 显然,对方是不顾一切,完全无视于东条儿玉的性命,才敢如此肆无忌惮下手的。 他带着东条儿玉这个累赘,当然不及空手轻灵。当他身起半空,正要向二丈外掠去之际 脑后风生,背后唰唰刺耳。 又是飞刀! 辛维正听风辨位,便知至少有二十把之多。 他只好再次腾空丈许。 白光连闪,由他脚下呼啸而过。力尽,纷纷坠落在三四丈外。 都是刀尖深深地斜插入地面寸许深。 辛维正也真气再衰而竭。 他一落地,飞刀又到! 辛维正伫立不动,劈出一记掌风,把正面的飞刀震落,沉声道:“东条俊,你接着你的儿子!” 他已把东条儿玉抛球似的抛给二丈外的东条俊。 东条俊双目一直,腾空伸出一手,把乃子拦腰接住,落下。 已经包围在四面的十六个武士都是一怔。 准备再发飞刀的也停了手。 那因为辛维正这一手大出他们意外。 已到手的猎物,本可奇货可居,怎么会原璧奉还? 东条俊却自顾低头扫视乃子,摸摸乃子的脉息,又试试乃子的鼻下。 原来,他以为乃子已遭劫数!辛维正把死人抛回给他。 可是,本已被制住穴道的东条儿玉反而咳了两声,吐出大口稀涎,就一挣而起,除了喘气外,证明不但无恙,而且已经恢复过来。 辛维正双掌一拍,大声道:“你们只管上来吧!一齐上也好,分批作车轮战也好,辛某人就站在这里,奉陪到底!” 他说时,声色俱壮,昂然肃立,完全是一副视死如归,气吞河岳,力敌万夫的气概。 东条儿玉吓地一声:“爹!放过他……”- 挥手:“辛小子,你走!这次是本少岛主输了,下次再决死战!” 辛维正也暗自一惊,暗暗佩服! 他把东条儿玉抛回,并在抛出前,为他解开穴道,只是情急智生,表示中原武林人物的风度,决不做任何不够光明磊落的事,且拟准备再和东条儿五决一高下。 因为,他明白,即使自己能先把东条儿玉毙掉,或把东条儿玉当作替死鬼,自己也决难苟免。那因为,东条儿玉一死,对方更是仇恨如山,必然拚命围攻,实无把握脱身,徒然有失中原人物的体面。 因此,不如干脆爽快地先把东条儿玉抛还,再决一死战! 未料到,东条儿玉竟电如此“爽快”。辛维正脱口道:“你们这多人,为何不趋此机会……” 东条儿玉接口吼道:“废话!姓辛的,长青岛的人,无一不是好汉子,无一怕死的。本少岛主发誓把你毙于刀下,你走吧!回去准备” 一挥手,喝令十六个武士:“你们让开!” 那十六个武士忙应声攒开,让出一条路来。 辛维正抱拳道:“世事亦如棋一着,有时失败有时强!你,确算得一条好汉,辛某人在敞堡候救就是……” 他大步转身。 “且慢!”是东条傻开口了。 辛维正停步,沉声道:“是否又后悔了?辛某人绝不会……” “辛少侠勿多心!”东条俊哑声道:“老朽只问你一句话” 辛维正道:“愿闻!” 东条俊道:“方才小儿落在你手,你为何……” 辛维正接口笑道:“中原武林,绝不乘人危,此乃泱泱不国,中华礼义之邦的起码做人道理” 东条俊道:“好!老朽也奉告一句,长青岛的人无一怕死!宁死不受辱!小儿一落你手,只怪他不中用!老朽并非没有父子之情,辛少侠,希望你明白这一点,也许是我们化外的人,和你们中原有不同的地方,你请吧!” 辛维正暗道:“原来如此。难怪长青岛形成这么大的气候,就是这份不怕死的勇气吧?” 辛维正不敢再有耽搁,一抱拳,道:“容再相见,就此别过。” 一移身,已大步昂然反而向大门走去。 大门外,黑压压的一片,尽是官兵。 靠前的是步兵弓箭手。 靠后面的,都是控弦搭箭及手执大刀的骑兵。 辛维正从容地向前直走,那班官兵中有人暴喝一声:“捉拿反叛要犯……” 立时,齐发呐喊,声势骇人。 辛维正目对弓上弦,刀出鞘的官兵,估计一下,大约共有三百之众。 他已迅作决定,双手一背,道:“辛某人虽是侧身武林,也是一介庶民。请你们头领说话,请教一下,如辛某人确实有罪,立即束手就缚!” 呐喊立止。 有人喝道:“江班头上前打话!” 辛维正循声看出。 那是一个骑在马上,大约是属于马军“管带”之类的官儿,不大也不小。 江班头由墙角边强打精神,在十多个手执铁尺,单刀的捕快簇拥下,向辛维正抱抱拳,道:“辛少侠,还有什么话说?” 辛维正一看到这种狗仗人势.两付嘴脸的小人,便心中有气,冷声道:“江班头,辛某人犯了何罪?” 江班头硬着头皮喝道:“杀官重犯,宜昌作案” 辛维正笑道:“证据呢?” 江班头哼道:“有你自己在宜昌官署的血书留字。” 辛维正冷声道:“江班头,就只凭这一点?” 江班头发狠道:“你,又擅自由官署中越狱逃出。我劝你还是乖乖地跟我归案的好。可知道拒捕罪名,再加一等,当场格杀勿论!” 辛维正大笑起来:“很好!江班头,我就请你上铐好了!” 人已大步向江班头走去。 江班头心慌胆怯,不由自主地连向后退,一面连叫:“放箭!放箭!” 却没有人听他的。 他身后十几个捕快本来也是如狼似虎,挺胸凸肚的。 这时电慌了手脚大有掉头就溜之势。 那因为辛维正的威名,加上“金汤堡”的阵势,使这班平日专门鱼肉乡民,吓唬百姓的大爷们有老鼠见猫的心理威胁。 那个“管带”喝道:“江班头,快给该犯带上刑具!” 江班头口中应着,脚下不听话,仍是往后退。 辛维正鄙夷地道:“这算得哪门子的事?” 猛地腾身而起,大笑道:“还是回堡恭候上差朱票吧!” 江班头脱口大叫:“不好了!别让他逃……” 话未了,咕咚一声,他跌个狗吃屎。 辛维正身起空中,随手点了他一指,人已向那个骑马的“管带”掠去。 这是辛维正快刀斩乱麻、速战速决之计。 他既要避免拒捕罪名,又不愿当着“长青岛”的人面前示弱,宁愿由正面走,不愿由后园溜走。 如果让他们放箭,就难免有伤亡。 他当机立断,先点倒江班头.那些捕快就先乱了手脚。 那个“管带”到底是临过阵,带过兵的,胆子较大,一见辛维正腾空扑到,大喝一声: “把他拿下” 一面已挥刀蓄势还加了一声:“放箭!” 弓弦震耳连响,箭如飞蝗。 可惜,都是临时仓促转向,根本没有准头。 辛维正已经向马上的“管带”扑到。 对方猛劈一刀! 辛维正早巳料定了这一着,略一偏头,便让过了刀锋,手伸处先点了那管带的穴道,再扣住了对方脉门,人已落在马背上,坐在管带的后面,笑道:“我同上差一同见官去! 双腿一夹马腹.一拉缰绳,马头掉转,拨蹄狂奔。 官兵都麻了爪子。 靠得近的,不敢出刀,怕伤了“管带”。 靠得远的想放箭,由于马在狂奔,也无把握,只有大喊大叫,蜂拥般拨马紧迫,乱成一窝蜂。 辛维正将坐骑放奔出十多丈,其他骑兵才纷纷圈转马头,放马追赶。 辛维正哈哈大笑:“免送!免送了!” 又低声喝着管带:“老老实实跟我回金汤堡,不伤害你;若不听话,我先把你抛下马去让乱蹄踏过你身上。” 要知道,这时是辛维正一马当先,其他骑兵放马紧迫在他后面。 马奔甚远,蹄声震耳,如果辛维正真的把管带抛下去,后面迫骑收势不住,他的穴道被制,动弹不得,真有被马蹄踏成肉饼的可能! 人谁不怕死! 何况是吃粮当官,一脑子只想升官发财的营官,好容易挣到这个前程,岂有不惜命的? 因此,他忙促声道:“行!只要你能不让他们抓住!” 辛维正一面催马飞奔,一面低笑着:“好!你不能喝止他们?” 管带口吃的:“那……那下官就是-…纵……” “就是纵逃要犯是么?”辛维正笑道:“不会连累你。你且执住缰绳,我解了你穴道,看我退兵!” 管带乖乖地做了。 辛维正已经拿下了鞍边的弓箭,张弓搭箭,大喝一声:“看箭!” 嗖的一声,追在最前面的一骑立起来,把马上人颠倒坠马。 辛维正大叫:“看箭!” 又是一人坠马! 当辛维正大叫第三声:“看箭!” 那班骑兵纷纷勒住丝缰,蹬里藏身,或者伏身在马背上。 有的已猛顿缰,圈转马头,向后转,或向旁边开溜。 辛维正振声大笑:“慢走!慢走!请各位驾临金汤堡喝酒,辛某人恭候,恭候了。” 他又向两边挥手道:“对不起,对不起,惊动父老兄弟大驾,容再赔罪。” 原来,他们已经驰向大街通衢。 这时,正当万家灯火之时。 大街上的人,都在惊惶之下,纷纷向店铺中跑。胆大的在屋檐下睁大眼看着;胆小的,就忙于上门,准备关门闭户。 当辛维正驰出大街口,马蹄震耳,迎面一骑飞驰而来。 老远,就听到“行空天马”李吉冲一声大呼:“辛老弟无恙?” 辛维正挥弓大叫:“小弟在此!” 正是李吉冲为首,领着几十骑堡丁,风驰而到。 显然,他们已经得到了风声,火速驰援。 辛维正一拍管带的肩头,笑道:“请示上差,是驾临敝堡小酌三杯,抑是就此收兵回报?” 那管带惊魂甫定,苦笑道:“还是让下官回去的好……容再……造扰贵堡!” 辛维正知道他怕死,笑道:“上差就这样回马,不妨碍么?” 管带促声道:“不妨碍的!下官只说……” 辛维正接口道:“只要不连累阁下,请吧,容再请罪致歉。” 人已飘身下马。 那管带满面通红地一抱拳,道:“谢过辛少侠!” 一圈马头,飞驰而回。 李吉冲哼道:“真不成话,竟敢欺到咱们头上来了……” 辛维正笑道:“他们是奉命差遣,怪可怜的,师父可知道了情况?” 李吉冲道:“就此决定了。逸老也大发脾气,一面部署应变,一面已准备亲自驰援。一句话,就是逸老认为现在的形势,已不是宜昌一案的是非曲直了,而是关系着金汤堡的存亡与故金堡主的百年基业和荣辱……” 辛维正点头道:“对!师父只是不愿惹无谓的麻烦,当他决定如何做时,是不惜破釜沉舟的。我知道师父能忍耐,可以打掉牙齿和血吞;不可忍耐时,他是不计一切的!走吧!” 李吉冲笑道:“凤姑娘可急煞了,她恐怕……已赶来了-…” 辛维正刚翻身上了一个堡丁牵过来的坐骑。 只听蹄声急,好像一团黑云涌到。 正是金紫凤来了! 可不是,只见她全身紧身的黑衣,黑披风,骑着一匹黑不溜秋的马,飞骑如风,老远就娇喝:“你们为何不快去?……” 辛维正叫了一声:“凤妹” 金紫风嘘了一口气,拭了一把额上香汗,道:“你……快回家再说!” 这份“关切”,只有辛维正能够“体会”,不须多说一句。 一行回到金汤堡。 辛维正先向乃师把一切经过,巨细不遗地禀陈。 当然,谷师爷和女人那一段不雅的吵架笑话,他略而不提。 黄逸公严肃地倾听着。 金紫凤忍不住叫道:“太便宜东条什么的那个小子了!” 黄逸公沉声道:“维正做得对!不然……” 目光一转金紫风,道:“你的三师哥未必能如此安然无事地回堡!” 辛维正搓手道:“当前急务,不在于我们要应变,而在知府那边……” 黄逸公接口道:“这个不忙,并不算对知府失约背信。他是老于官场的人,善于鉴貌辨色,一见兆头不对,自然会将妻子安顿回衙。” 辛维正道:“可是,这一耽误,是使官府方面不利于他的!” 黄逸公道:“你的意思怎样?” 辛维正遭:“师父,徒儿认为不论如何,先要守信诺,先尽力保护他的安全包括了官府上面的压力打击,以及他们可能的卑鄙手段对付他!” 黄逸公点头道:“这是当然的!不过,为师已经审慎判断了,至少,在三五天里,府官是不会出事的。” 辛维正道:“师父能说明……” “为师当然心中有数。”黄逸公沉声道:“维正,你们师兄弟四人,好像以你比较见锋芒;如论世事,全靠年纪大,历练多-…关于这方面,你的大师兄与二师兄就会比你清楚些。” 辛维正肃声道:“这个当然。” 黄逸公侧顾佟宗义与谢奕方二徒,道:“宗义、奕方,你二人不妨说说你们对这一点的意见。” 佟宗义欠身道:“义儿不敏,只知依照官样文章。知府虽只是五品小职,到底是主管一方的命官,不论有司上峰权势如何大,最多也不过上奏弹劾,等待听罪罢了,绝不会突然对他下手的!” 谢奕方接道:“以徒儿的拙见,他们上面可能会假传圣旨,严令督责,威胁不足,会加利诱,饬令知府火速对付我们,以期‘将功折罪’,如此,在短期中,知府本人绝无意外之虞!” 黄逸公点头道:“这就是官场三昧,维正,你好像有话说?” 辛维正躬身道:“师父,二位师兄说的是正理,是常情,徒儿却是恐怕万一之变!” 佟、谢二人忙道:“三弟快说” 黄逸公神色一凝,道:“说说看。” 辛维正不慌不忙地加重语气道:“师父,假使有司上头是一个心毒手辣的家伙,来一次‘宜昌’翻版,又如何?” 佟、谢二人都是一声“哦”。 黄逸公点头道:“这点,倒是很有深度……” 金紫凤叫道:“三师哥说清楚点,你说‘宜昌’翻版是什么意思?” 辛维正缓声道:“师妹听着,宜昌一案,是杀官,有人嫁祸给我……” “哦,我明白了。”金紫凤道:“你是说,可能会有人把这里的知府也宰了,却推说是你做的是吗?” 辛维正忙道:“正是,正是此意!” 金紫风哼道:“这,真是岂有此理” 向黄逸公叫道:“师叔,这很简单,我们马上派人去把知府接到堡里来,岂不是很安全了?” 除了黄逸公以下,都几乎忍不住要笑。 黄逸公缓声道:“凤儿,照你这样做,是真正害人害己了!”—— 第五十章 难得糊涂 金紫凤一呆,道:“害人害己?……” “是的!”黄逸公道:“因为,我们现在是涉嫌宜昌杀官的重犯,方才又有劫持官兵的事,已经是和官府站在敌对立场。如果把知府‘请’来这里,等于是知府与我们勾结一起了,也等于证明了我们真的目无官家,没有罪也会变成大罪!在知府本人而言,不止于失职丢官而已,与反叛之民相通,依律会株连九族,等于是把他害得不够,连同他的亲属戚友也受无辜牵累!” 金紫风哑口无言。 辛维正忙为她解窘,道:“师父,徒儿认为凤妹之意,是可变通而行。” 本是很尴尬的金紫风,闻言一喜,兴奋地道:“是么,你……快讲。” 黄逸公注目道:“维正,你要多想想再开口,现在不是不着边际说废话的时候。” 辛维正道:“师父,您常说‘正则守经,乱则从权’,徒儿的意思,为了一方面实践徒儿对府尊的信诺;一方面,又要顾全大局,不如由我们选出二人,改容换装,混到他身边去,先让他定心,也好顺便打听他上面如何说?监视那般倭人是否会去找他麻烦?……” 黄逸公点头道:“这点可行!” 辛维正续道:“有这一着棋,我们再派得力人手在府衙附近守望;万一有非常之变,对府尊有所不利时,在他身边的人可以发出讯号,我们可以大举驰援,先把府尊与妇孺保住;万一已到非让他离开不可之时,大可先把他接来堡里,行动多用些障眼法,不让外人知道他已经被我们带来这里……” 黄逸公点头道:“这样可行。” 一侧面向佟、谢二人道:“你们两个,谁去?” 金紫风忙道:“师叔,三师哥去比较好吧?” 黄逸公笑道:“这里更需要维正帮忙吧!” 金紫风住了口。 辛维正忙道:“师妹,你有点不明白,师父要大师兄或二师兄去,是为大、二师兄对官场的一切比我熟悉。” 佟、谢二人也明白师父如此安排,一方面是因为堡中需要三师弟做臂助,准备应付“长青岛”的突袭。 一方面,则是借此考验一下他二人的火候,看他二人能否独当一面。 因为,同是“降魔子”的门下,依情依理,该是他二人有特殊的表现,才不愧为“降魔子”门下的首徒、次徒。 而事实上,他二人除了“出头”得比三师弟早一二年,先闯上江湖,换来一个“刀尉”,一个“剑尉”的“空头衔”外,不论由那方面讲,他二人都应当全力“表现”。 尤其是这个紧要关头上,大敌当前,十分惊险,危殆震撼之际,也是他二人为师分劳,担任艰巨,为“表率群伦”之时。 因此,佟宗义慨然道:“如果师父认为宗义勉强可以去的话……” 黄逸公笑了:“你快去吧!当仁不让,不必在此时谦抑。” 佟宗义应了一声:“是” 立即大步而去。 黄逸公侧顾“奇正手”钱易之道:“配合接应的人手,就由易之兄劳神好了。” 钱易之忙道:“我已经派出二批人,负责盯住府衙动静与四面八方。风吹草动,我们很快可以知道,我再拨出一批人手接应佟老弟就是” 黄逸公点点头哦了一声:“蔡、徐二位老弟怎样?” 钱易之道:“他们二位,佟老弟已经去招呼过,大约已经来了,方才大家忙着去接应辛老弟,他二人……” 话未了,猛听较大老远地叫着:“他二人走了,他二人走了!” 说着,人已晃着罗圈腿,进来了。 他手上还拿着一封柬帖。 金紫凤娇叱道:“谁走了?乱嚷个什么?” 赖大停了步,双手一递柬帖,道:“方才‘百果园’换班的人把这个送来,说徐、蔡二位叫他们送来,他二人…-” 金紫凤忙道:“他二人怎样?” “走了!”赖大道:“是骑马走的。” “岂有此理!”金紫凤哼道:“咱们待他二人不坏呀,怎么就这样走了?” 辛维正道:“等师父看过帖子再说。” 钱易之已经由赖大手中接过柬帖,转递给黄逸公。 黄逸公迅速拆阅。 只见他双眉紧蹙。 辛维正虽未看清帖子写些什么?但已经看出那封帖子上写了不少字。 再由师父的神色间揣测到,-定是有使师父不快或为难的事。 金紫凤又忍不住问:“他二人真的走了?说些什么话?” 黄逸公平静地先向赖大挥挥手,道:“你且退下。” 赖大哈腰退出。 黄逸公淡淡地道:“没有什么” 金紫风道:“是不是他二人另有高就?” 黄逸公点头道:“就算是吧,人各有志,岂能勉强?” 金紫凤道:“真是气人,就这样一走了事?” 辛维正侧目悠然道:“凤抹,你要他二人怎样才对?” 金紫凤道:“至少也得来向师叔告辞,才合礼数!” 又哼道:“别是因为‘长青岛’的人来了,他二人以为我们不是‘长青岛’的敌手?先溜之大吉!” 辛维正方要开口-- 黄逸公点头道:“也可这么说吧!” 金紫凤叫道:“真的这样,这二人太……” “凤儿!”黄逸公截口道:“他二人是怕连累了我们,你可懂了么?” 金紫凤嗅了一声:“连累我们?他二人怎么会……” 黄逸公吸了一口气,摇头道:“天下事,真是难说……他二人虽说是来去明白,这么一走,显得太生分了。也不想想,我们岂是怕连累的,何况是非未明了。他二人这么-走,倒是叫人担心的。” 辛维正已有所悟,忙道:“师父,他二人可是因为‘长青岛’已经知道他二人在我们这里,而急于离去?” 黄逸公点点头。 金紫凤叫道:“难道他二人认为离开这里,反而更安全吗!” 黄逸公摇头道:“不能这么说,他二人也是出于诚意,为免给长青岛多一个借口,便是高乐仁师徒,也是如此” 金紫凤道:“我越听越不明白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请……” 黄逸公接口道:“是这样的,帖中是说” 原来,蔡伯坚和徐一鹄是“南海门”上代掌门三十六个弟子中最末的二个,年纪也是最少的二个。 当他们还刚拜师只有十多岁时,就是“南海门”声势最强的时候。 他们师门与中原一批高手,订立盟约,趁“长青岛”东条俊率领手下大批高手“借三王” 邀请到中土游历之机,密谋夺取“长青岛”。 他二人并未参与那一回事。 但他二人知道有这回事。 因为,“南海门”是空船而去。 回来时却是满载而归。 由于当时他们师门是早有蓄谋,再加上一些中原武林好手的怂恿,以十分迅速的行动,趁着黑夜,轻舟顺风,突袭“长青岛”。 他们是有心而去。 长青岛那时却是岛主已人中原,全岛高手,已被东条俊带去十分之七八。 留下守岛的高手,不过十之二三。 以有心去突击无心。 当然是如秋风扫落叶,很快地侵入“长青岛”。 他们虽然已经达到了相当目标。 可是,“长青岛”的人就是天性不怕死! 千时,只有他们以“海盗”式的手法去害人劫财,做的也多是靠着抢海船所得的财富。 在东条俊振驻留守的一级武士及心腹死党负隅顽抗之下,“南海门”及一同参与的中原武林高手也伤亡了不少。 虽然,“长青岛”是背水一战,不惜拼命,但在双方实力悬殊之下,经过一夜又半天的血战,东条俊留下的心腹高手与一级武士十九丧命。幸存的极少几个,也是重伤倒地,还是“南海门”等当作他们也已完蛋了,不予理会,才在他们满载而去之后,苟延残哨地留下几人。 就因为留下这几个人,无异是留下祸根。 那因为,这几个高手是目睹“南海门”及中原武林高手的真正面目,并且经过性命相搏的人,在他们的记忆里,多少留下了蛛丝马迹。 东条俊一赶回长青岛,南海门早巳载胜而归,相差了近一个月的时间。 经过东条俊详细询问采证之下,由那几个九死一生的高手说明,加上由死者的伤口,以及部位等反覆采证,东条俊因曾经到过中土,和各大门振动过手,“切磋过”,加上他的博闻强记,便已经把“南梅门”勾结的中原武林人物是哪一门,哪一派,哪一源流的招数而推断得十不离九。 长青岛安然世外已数百年,骤然受此重创惨劫,不止激怒了东条俊及他由中土带回的高手们,全岛上下,一致认为是奇耻大辱,矢志复仇。 东条俊等又是天性狭窄,记仇心重的,可是,却有过人的韧力。 他们一声不响地,好像是打掉牙齿和血吞,一副“认了”的样子。 如此者五年。 在此五年中,“长青岛”又恢复了对外隔绝的情况。 没有他们的人进入中土,也没有他们的人进入“南海”。 当日子冲淡了血腥味,“南海门”以为“长青岛”自认吃了哑巴亏了,戒备也随年头松弛下来。 就在第六年之初春,“南海门”当时的掌门花甲大寿之日,当然大大的热闹,中原武林各门派,也依礼数派出代表携礼前往祝嘏。 在风和日丽,一片春光中,南诲门派往迎宾接客的艟艟大船在海面上遭遇了由礁石岛后突然云涌而出的快船包围。 当然是“长青岛”的杰作。 在寡不敌众,实力悬殊之下,“南诲门”的人被擒、被杀,或喂了鱼鳌! 船当然落在他们之手。 在死亡恐怖与酷刑的威逼下,没有死的南海门弟子,仍是操舵驶向中土。 而且,在各门各派迎礼祝寿的贵客毫不起疑之下,上了船,又驶回南海。 船一到了海面上,东条俊就开门见山地揭开了当年血腥的一页。 凡是昔年参与过入侵“长青岛”的中原武林人物,这次又来南海门祝寿的人,无一幸免,全被围攻惨杀,抛尸海中。 对于没有参与当年一役的其他各门各派,经查证属实后,一律很客气地招待。 本来,以当时各门各振来南海祝寿的高手,虽然被分置在四艘艨艟巨船之上,受到倍数的长青岛一级武士的监视,但以他们共有超过百人之力,大可放手与长青岛所属一战的。 只是,一因变起猝然,东条俊先占了-个“理”字,且先声明凡是未参与当年入侵该岛的人,一律受到上宾之礼的尊重,先分散了中土武林人物的团结力量。 二因是在大诲之上,长青岛占厂人多、势大、地利之宜,如果硬拚,虽然能够拚得倒不少长青岛的人,但绝难在大海上进回中土。 形格势禁之下,所以,只好任由东条俊摆布了。 就这样,他在将靠近“南海门”的岸边时,把已利用过的南海门操舟及所有的舵手一概惨杀,把他们的人头高挂帆桅,一拥靠岸。 等到南海门惊变,起而应战时,已成了主客易势,和上次他们突袭长青岛一样,被打个措手不及,几乎伤亡殆尽。被长青岛血洗过后,也抢掠一空。 只有极少数的南海派弟子,有的因往中土请客及置办做寿之物未及回来,才得幸免,也就是徐、蔡等人。 在密柬中,徐、蔡二人把这些往事叙述过后,才委婉地说明了他们的意见。 他们为了避免再为师门上一代的仇恨牵涉到中原武林,更不愿为了他二人使金汤堡与长青岛结仇,所以,在力不能敌之下,自行离开金汤堡。请黄逸公以下,对他二人多多体谅,甚表歉疚。 黄逸公把蔡、徐二人的留帖意思,扼要地告诉了大家之后,有半晌的死寂,连金紫凤也哑口无言。 事实上,如论是非恩怨,确实是“南海门”肇事于前,就不能怪长青岛结怨于后。 显然的,当年参与“南海门”突袭长青岛-役的中原武林人物,除了昔年去南晦拜寿的人恰好“上了贼船”,遭了劫数以外,幸存的,恐怕也只有“神偷”高乐仁等少数的人了。 无疑的,“无情卿”萧一士也是当年一分子。 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局势已经可说是展在眼前,很清楚了。 别说“降魔子”黄逸公、“奇正手”钱易之等老一辈的人心中有数,便是金紫凤、辛维正等也已明白了来龙去脉。 确实使人为难。 也实在使人头痛。 现在,金汤堡卷入了这场浑水里,不止于是和长青岛结下了梁子,同时,还得应付官府有司的诬陷! 怎样才能应付过这“两面夹攻”的难关呢? 这使“降魔子”黄逸公也感到辣手了,他不禁蹙眉沉吟起来。 金紫凤哼了一声:“这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长青岛如果走上门找麻烦,就同他们拚比高下就是;至于官家,不讲理,我们也给他们教训一下,这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道理!” 黄逸公状如未闻。 辛维正暗暗心烦道:“偏是你聪明!如果是这么简单,还用你说?如照你的话去做而不想想后果,将来一个什么局面?至少,会把你爹手创的金汤堡毁了,弄得你无家可归。” 他心中明白,师父所以为难的,就是“和战两难”。 和吧!必须有与官府谈和的条件,先例应付官家的事,是假天子王法以制庶民,以眼前的形势而言,又是官家”理直气壮”的模样,捉拿反叛嘛! 如想向长青岛谈和,那必须先受对方挟制,要先把“神偷”师徒和徐、蔡二人交出 如这么做,无异是向长青岛屈膝屈降。不但“金汤堡”从此除名武林,再也无人看得起他师徒,实际上,即使是满足了长青岛这种无理要求,也并不能保证就此无事! 战吧! 那得先背起反叛的罪名,先和官兵正面交手,哪怕是杀害了一兵一卒,也坐定了拒捕的大罪,真正成了“反叛”了。 而且,就非放弃金汤堡,投身扛湖不可。 和长青岛硬干,胜负之数,虽未可先料,但在对方虚实尚未清楚之先,也无必胜的把握。 如实力相等,是两败俱伤之局。 如果长青岛尚有更高明的好手未出面,局势更难掌握。 那就多少会有伤亡的! 眼前的金汤堡,等于是在死亡与血腥的笼罩之下。 如何才能打开这个困境呢? 这是智与力的考验了! 也无异是辛维正师徒能力的试金石。 金紫风因为黄逸公没有开口,辛维正也没有表示,其他的人,当然也不便接她的话,她的姑娘性子又来厂,大声道:“师叔,你们都怕了什么官家!怕了长青岛嘛?如果是我爹在世的话,绝不会这样前怕狼,后怕虎的……” 黄逸公乎静地道:“也许是的。风儿,叔叔不及你爹的地方.就是缺少了‘乾坤一抛’的性子和手腕!如果是你爹在世,叔叔知道,他会大笑之下,要杀个痛快,而后,他什么也不要,一甩手,回到江湖上去,或者,又到别处去,再建一个金汤堡……” 金紫风哦了一声,接口道:“叔叔,原来……是这样严重?叔叔,放心好了,这片家业.是我爹手创的,我这个做女儿的,自恨没有兄弟可以大振家声,但是,凤儿一定会尽力让金汤堡不垮掉;如果万一必须放弃它的话,风儿也能够拿得起.放得下……” 她霍地站立,叫道:“叔叔,您不必有什么顾虑,凤儿是金家的女儿,绝不辱没金寡,绝不让爹死不瞑目。如果金汤堡在风儿手中失去了,风儿可以在有生之年,再回到金汤堡!” 全场注目! 也动容了! 大家一向把她当作一位任性的姑娘,凡事都让她三分,那因为.她是已故的堡主惟一爱女。金鹏举一代大侠,一代英雄,没有儿子,却遭遇了家门不幸,等于死在一个淫妇之手! 而这个使人痛恨、唾弃的淫妇,又是金故堡主名分上的内眷,且是金紫风的生母! 在人情上、道义上,大家都对她特别同情,特别关怀,特别爱护。 她突然有这么一番话,慷慨、激昂,兼而有之,出于一位姑娘家之口,更有“语惊四座” 之力。 因此,也使大家震动。 黄逸公激动地缓声道:“凤儿,你已经真的长大了!你坐下来,听叔叔说。” 她向黄逸公福了一福,沉声道:“叔叔,风儿的话,出于肺腑……” “我知道。”黄逸公点头道:“风儿,你有志气,不在男儿之下.大丈夫四海为家,不失武林本色。你虽有毁家赴难的决心,站在我这做叔叔的立场,则是非到万一之时,绝不轻言毁了金汤堡……” 金紫风叫道:“叔叔,风儿明白您的心意……” 黄逸公震声道:“凤儿,为了大义,为了清白,多少入蒙受千古奇冤,不惜自家性命。 古之岳武穆屈死风波亭,罪名也是‘莫须有’三个字,我们身为江湖一份,能守锝住正道,也全靠一腔热血、一腔正气,但是,可以为正义拚命,抛头洒血,无惧于任何权势暴力,却最忌和官家作对……” 金紫凤接口问:“为什么?” 黄逸公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官家是以王法治民,不论是谁,不能和王法抗!如果碰到了假公济私、贪赃枉法的官府,他们能假王法之名,行害人之实,而使受害者有苦难言,有冤难伸!所以,古宋受乱世奸佞陷害的忠良好人,不计其数!贤者处此,只有退隐以避……” 金紫凤怒叫道:“我们习武,是做什么的?” 黄逸公点头道:“当然是小则为了自卫,大则为了降魔卫道。我们现在不能任性逞勇,所以,叔叔说,非到万不得已要多忍耐……” 金紫凤道:“凤儿知道了,可是,当不可忍受时,又怎样?” 黄逸公仰面大笑! “问得好,凤儿,当人不可忍受时,已经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是非自有公沦。即使杀尽了这些贫官污吏,也不值一笑,到了那个时候,叔叔绝不会阻止你,当应该抛下一切之时,这座金汤堡又算得什么?” 金紫风点头道:“凤儿理会得,听叔叔的话就是!” 黄逸公沉声道:“所以,你要学会多忍耐,免乱大计,对官兵不可轻于伤害;因为,他们只是吃了皇粮,拿了官家一份俸,奉命行事。伤害了他们,他们上有老,下有小,到了不可忍受时,你宁可不辞反叛之名,把指使官兵的官儿杀掉!” 金紫凤道:“风儿知道了!” 黄逸公目注钱易之,问道:“易之兄,盯梢‘他们’的人怎样了?” 钱易之沉声道:“盯长青岛的人,已有回报,包括了早上在公堂要向维正老弟暗算的两个倭人,以及其他的倭人,都先后回船去了!至于……” 他凑近几步,低声道:“至于盯住井二等几个矮子的弟兄,还未回来!” 黄逸公突然一递眼色,大声道:“我想起了一件事,非派赖大去不可,你回去请他来!” 话声甫落,只听老远有人应着:“来了!来了!……” 可不正是赖大来了? 刚说曹操,曹操就到。 怪! 赖大好像先是蹑足而来,随着“来了”的话,加快加重了脚步,好像是奔了进来。 黄逸公欣然道:“赖大,你来得正好,外面没有什么事吧?我叫人替换你一下……” 赖大有点讪讪地道:“是……蓝老来了!……” 辛维正叫道:“是‘糊涂伯’来了?” 赖大点头接道:“他还带了一只黄狗哩,他叫小的暂时不用通报进来,先请辛三爷你出去见他!” 黄逸公咦了一声:“怪!蓝老儿怎么在这个时候赶到?又这样故作玄虚的?” 金紫风道:“大约是老人家又是酒瘾发作,手痒不过,要找维正师哥去杀几盘了吧?” 黄逸公听了莞尔,点头道:“此老来得……突兀,维正” 辛维正忙道:“我去接他。” 黄逸公道:“维正,你记住!此老名虽糊涂,实际上……” 辛维正应声道:“徒儿明白,此老是精明第一,难得糊涂。说不定带来了什么锦囊妙计,在这多人面前,他要装糊涂,只好叫徒儿出去领教了!” 黄逸公笑了! “你快去吧!” 大家也好笑起来。 不错! 在大门外,辛维正看到了“糊涂伯”蓝成思。 他刚叫了一声:“蓝老,今天一阵什么风把您老大驾吹来了岳阳?” 人已迎上去。 糊涂伯正晃着一根吃剩的肉骨头,逗着那条黄狗。 闻言,头也不抬地:“算是羊痢疯吧!小子你” 辛维正猛转身,向内走,一面道:“请蓝老稍待一下,我去去就来!” “什么!”蓝成思喝了一声:“给老夫站住!” 辛维正头也不回地:“小辈走得太急,忘记了把黑白双丸与棋枰带出来!……” “好小子!”蓝成思喝道:“你给老夫走过来,少掉花枪。” 辛维正笑嘻喀地一面再走过去,一面道:“蓝老真是大雅人,几时放下了对弈雅事,换上了犬马之乐?” 糊涂伯抬手道:“小于,你过来!” 辛维正心中一动,有点诧异,只好走进去。 糊涂伯突然一甩手,向他脚下抛来那个肉骨头。 那条黄狗一蹿而上,倒把辛维正吓了一跳,以为它要咬人哩! 这条黄狗,并不去咬骨头,却绕着辛维正周遭打转,凄着鼻子,在他腿边闻嗅着。 辛维正想起了上次公、侯、伯、于、男、将、相、卿、尉等大会君山,自己和“智男” 孙弃武设计,利用“大黑”打探“秘密”的往事,又起到了当时的情景…… 蔡大娘的叫声! 神偷高乐仁的笑话! 之后,是“煞相”雷定远因秘密已泄,纵身逃走。 随着,是师伯“霹雳子”金鹏举自戕!…… 他先觉得好笑,继之…… 往事历历在目,好像就在目前,而人事全非。现在,他却是在这种情形下,被一双黄狗闻嗅着。 所不同者,一只是大黑狗。 现在脚边是一只黄狗。 黄狗好像闻了一个饱,摇着尾巴,又跑回了糊涂伯身边。 始终瞪着辛维正,又看着黄狗的糊涂伯,紧缩的脸色一弛,哼遭:“小子,你到了老夫的‘五雅庄’,为何不等候老夫?” 辛维正一呆,几乎以为自己出了毛病,晤了一声:“蓝老,维正正想去拜候起居,可惜抽不开身子!” 糊涂伯双眉一蹙,咦了一声:“我说嘛,天下哪有这种事,小子,你真是无灾自晦,霉运临头了……” 辛维正强笑着:“蓝老也知道了小辈被人冤苦了?来得正好,维正正在束手无策,好比棋路被大龙围住的时候。您老一来,必有指教,又省了小辈跑一趟了,该是霉运要去了!” 糊涂伯一把手,道:“小子,陪老夫找个地方聊聊去!” 辛维正一呆,道:“家师和大家都在恭候您老哩……” “废话!”糊涂伯哼道:“管什么俗事俗礼?谁不知老夫最爱无拘无束地吃喝,一个人睡,连拉屎也必须到投入的野外去才拉得痛快的” 一牵黄狗,道:“走吧!” 辛维正心中连动,忖道:“此老来得突兀,又怪话连篇,莫非真的有什么锦囊妙计,要专对我一个人说?” 他忙着道:“小辈自当敬陪。” 二人一殉,出了橱门,到了堡外箭道上。 糊涂伯四面扫了一眼,不见人影,咳了一声:“小子,你不知道老夫此次专程南来之意?” 辛维正笑道:“王曰,叟不远千里而来,就将有利于……” “呸!”糊涂伯截口道:“小子,亏得你还有这份闲心,这是什么时候?……” 辛维正笑道:“乃黑白二子打结的时候也。” “小子!”糊涂伯沉声道:“正经点,你闯了大祸,还不知道?” 辛维正道:“天倒了,有您老顶住,小子无忧矣!” 糊涂伯直摇头道:“小子不知死活!你可知有人顶了你的身份,到老夫那儿闯了祸?” 辛维正一惊,敛了笑容道:“谁?有这种事?” “老夫如知道是谁,还用老远牵了狗来?说句老实话,为了‘验明正身’,明知是有人假冒了你小子,老夫也不得不叫阿黄闻闻你身上气味了!……” 辛维正骇然道:“您老……出了什么事?” 糊涂伯叹了一口气,把有人车把式打扮,以辛维正的身份去“五雅庄”,发生的前后事告诉了辛维正。 辛维正又惊、又怒,气得直是滚眼珠。 糊涂伯道:“好了,现在总算证明不干你的事,也绝不会有这种事。只是,老夫来找你小子,是想由你负责打听出假冒你的人!…-” 辛维正忙道:“这个,一定是和宜昌一案一样做的好事!实在可恨,可恶!” “你小于可心中有数了?” “还不一定,但总脱不了姓雷的孽子和那个……” “好了,老夫是昨夜到的,在客栈里已经听到了有关你们的风风雨雨。小子,方才在大街上的那一套,你可闯得更大的祸了,虽说是事急从权,挟持官兵,已是众目共睹的事了!……” “原来您老也看到,听到了?” “老夫为此想了好久,还不想出适当的应付方法,只好再来问个清楚,你师父他们可有了计较?” “还没有” “你把前后经过详细说来。” 辛维正忙扼要地告诉了一遍。 糊涂伯捋着胡子,不住地嗯呀着,听完了,差点扯掉了自己胡子,哦哦道:“有了,老夫有了办法,小子,你得听老夫的!”—— 第五十一章 语重心长 辛维正忙道:“这个当然,小子恭听。” 糊涂伯扳着指头,一五一十,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阵。 辛维正凝神倾听着,只见他时而头如鸡啄米,时而眼珠直眨。 那表示 他对“糊涂伯”蓝成思的密授锦囊,在细节上,有的十分激赏,但有的认为不太适当,但又不敢直言反对。 他要先考虑投合这位“难得糊涂”而实在十分精明的“糊涂伯”,必须先有“恰到好处” 的措词。 “小子!”糊涂伯沉声道:“你认为怎么样?可以进行吧?” 辛维正道:“蓝老鬼计神谋,自是高明……” 糊涂伯截口道:“小子你是有商酌之处,可以开门见山地讲,不必空戴高帽子。” 辛维正笑道:“只有一点,时间上已经来不及了!” 糊涂伯道:“怎会来不及?” 辛维正道:“您老可知官府方面,已迫在眉睫?长青岛这边,已经约定今夜” 糊涂伯哼了一声:“这本来是二而一,一而二之事,你方才不是已说过,长青岛与官府有勾结?” 辛维正点头道:“不错,这是姓谷的殉师爷贼口亲供,当不致无中生有,何况……” 糊涂伯接口道:“既然如此,依照老夫方才说的立即做去,怎会来不及?” 辛维正笑道:“您老可曾想到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糊涂伯道:“不过初更吧’” 辛维正点头道:“请问蓝老,要在二个更次里去依计行事,如何赶得及?” 糊涂伯道:“好了,就算老夫白费了唾沫,你小子还是和你师父他们部署应变去好了……” 一挽手中细白铜套狗索子,便要掉头而去。 辛维正忙道:“您老认为何者该先应付?” 糊涂伯哼道:“谁知道?老夫得先找个地方填肚子去,无暇管这种闲事了!” 说着,转身欲行。 辛维正咳着道:“您老是……要做自了汉,无视金汤堡的存亡是不?” “胡说!”糊涂伯道:“老夫干什么瞎跑了来?” 辛维正欢悦地道:“再谢过了,甚感您老不辞跋涉之苦,前来指点愚师徒迷津。您老既然执意不肯进堡,那……那就等待今夜的事过去后,再多陪您老‘杀个痛快’!” “杀个痛快”者,当然是指黑白双丸对秤。 糊涂伯哼着道:“也不错,但愿你小子命大,还能够再和你对局,分个高下强弱。” 一掉头,真的牵着黄狗就走。 辛维正心中有数:“以此老之热肠古道,性情中人,别说适逢其会,他刚好赶到岳阳,绝不会坐砚有入侵扰金汤堡。” 即使此老远在“五雅庄”,如果得知他辛维正师徒及金汤堡处此境地之下,也会星夜驰援的。 此老目下所以如此表现冷漠,有拂袖不顾而去之势,绝对不是对“长青岛”有什么畏忌,更非对官府有顾虑。 实际上,此老一切全在为金汤堡存亡而设想。 所以使此老不高兴者 一因他辛维正没有立即依照此老的“锦囊妙计”行事。 二因此老不欲在此时人堡,必然是另有深意? 因此,在未弄清楚此老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之前,他也只好故作糊涂,不但不表示歉意,当然也不挽留,只笑了一声:“您老就先去打打谱也好,免得在对枰上阵紧要关头,又怨茶冷了,酒喝多了……” 糊涂伯头也不回,自顾喝着黄狗:“你这混蛋,还不快走?等着人家宰了你下酒么?” 辛维正也无闲心和此老“胡扯”下去,笑了一笑,掉头径回。 他胸中已经有了“成竹”。 他匆匆回到大厅,金紫凤抢着问:“老糊涂呢?……” 黄逸公沉声道:“凤儿” 没有说下去。 金紫风红着脸,道:“凤儿知道了,以后不乱称呼就是。” 黄逸公目注辛维正道:“怎样?” 辛维正道:“此老热心之至,坚持要……去打探、打探,不肯进来。” 黄逸公感慨地扫了大家一眼,叹道:“古人说,岁寒知松柏,患难见良友;又说,交朋处友,以情深意长天下少,欺贫重富,因财失义世间多。老拙生平有两件深感安慰的事,一是门下有人,二是承大家错爱,有患难与共的朋友” 钱易之接口道:“逸老,人助天助,自有公道。本堡也许该有一场磨难,众家弟兄能告慰逸老的,就是为了本堡荣辱存亡,誓必各尽全力,恭候逸老调度就是。” 黄逸公沉声道:“易之兄,不必多费心,只要大家有此意就行。” 钱易之道:“不需再加部署一下?” 黄逸公摇头道:“不用了,易之兄,现在的形势,真正应了凤丫头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话。因为,我们已经不需要多多顾忌了,只有以不变应万变,大家只管把心神放开,只等起而应变。” 钱易之道:“不错,我也明白了,如是官家集众前来,人数一定不少,目标大,不必提防他们突袭;至于‘长青岛’方面,我想,辛老弟既然已经和他们约定了,他们也不会再鬼鬼祟祟的,一定是明张旗鼓而来……” 黄逸公点头道:“就是这样!” 金紫风叫道:“叔叔,方才您叫赖大去做什么?” 黄逸公道:“叫他送帖子,去见东条俊,并要他们回覆。因为较大懂得倭语,派他去比较恰当。” 金紫凤忙道:“叔叔,您别忘了较大他们这几个矮子是靠不住的,派了赖大去,岂不是送便宜给他?” 黄逸公道:“正要看个水落石出” 辛维正恐怕这位任性的师妹“胡缠”下去,忙岔言道:“好啦,凤妹,等下如果他们来,东条俊的女儿就由你负责。” 金紫凤哼道:“这个当然,我……誓必挽回面子!” “什么?”辛维正道:“凤妹和东条芳子已经交过手了?” “对呀!”金紫风低螓首,又仰面道:“方才是我……输了,所以,我非找回面子不可!” 辛维正道:“原来凤妹已经同她过了招?” “是么!那倭女功力真……不错!”接着又道:“我是徒手接她的倭刀,她的刀法确实很……快疾熟练。” “这样,风妹并不算输,而且,该是你比她高一筹才对。” “是么?所以……” 辛维正截口道:“不过,凤妹记住千万勿轻敌,那因为他们长青岛的武学和我们中土不同,也可能另有什么厉害毒招!” 金紫凤道:“我知道了,等一会儿定用兵刃,我正想……” 黄逸公适时向她看来,叫:“凤儿你过来” 金紫风一怔,迅即向黄逸公走去。 黄逸公一手拉着她的纤手,慈祥地笑着,另一手抚着她的香肩,道:“风儿,你可肯听叔叔的话?” 这句话很突兀。 辛维正等皆立即感到话中的“分量”。 大家都是神色一凝。 金紫风娇笑道:“凤儿哪有不听叔叔的话之理?” 黄逸公点头道:“这样才好” 一顿,缓声道:“风儿,你肯听叔叔的话,就得字字记着,句句照做,不可任性胡来。” 大约她也感到“严重”了,沉声道:“凤儿一定听着、记着。” 黄逸公肃声道:“凤儿,你有红粉巾帼气,不失为江湖儿女,也不愧金鹏举的女儿;可是,由于你爹只有你这惟一女儿,你没有兄弟,你就等于你爹的掌上珠,命根子;因此,你从小就受娇宠惯了,未经世事,只知道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到哪里就到哪里,对不?” 金紫风神色黠淡下来,眉宇涌上悲感她的芳心如震动的琴弦,脸上掠过一层阴影,点着头,道:“是” 黄逸公道:“因此,你现在的身份,不止于金汤堡的惟一继承人,也等于金家仅存你一人是血比水浓的惟一亲人,由于你是姑娘家,你爹的香烟嗣续,也要靠你来递坛” 金紫风一阵脸红,姑娘家本能害羞,使她低下了头,只咳了一声。 黄逸公道:“凤儿,叔叔平日不便和你谈及这些,只想等你再长大几年,经过事故磨练,自然会逐步成熟。堡中上下,都因为你是他们老主人的爱女,大家都关怀你,但知道你是从小娇惯了的姑娘,也不敢对你有任何直率的话。可是,现在突生波澜,有了非常之变,我这位叔叔,不得不作万一设想” 金紫风忍住在眼中乱转的泪花,哽声道:“叔叔,凤儿……懂了您的意思了,风儿知道如何做的……” 黄逸公点头道:“凤儿,你还是很聪明懂事的,你明白你自己关系大就好;所以,你千万不要逞强任性,并不是叔叔要你受委屈。由于你的身份关系,非到万不得已时,你为了自保的话,尽量不要争强好胜;那因为在你的立场而言,赢了别人,不足增荣,如果有个万一,徒然……影响大局,也使叔叔和全堡上下愧对你爹;所以,等下你不必出手,明白么?” 金紫风睁了一睁,颤首道:“凤儿听着就是。” 黄逸公嘘了一口气,安慰她:“凤儿,你能体会叔叔苦心,叔叔才高兴,你可以坐好。” 拍拍她的香肩,松了手。 她低头退回座位。 一下子,她显得“文静”多了,也“娴雅”多了。 那因为黄逸公这一席话,使她对自己有了“认识”。 黄逸公的话,也因为“语重心长”,大家受了感染。这种话,也只适合出自于黄逸公之口,才有分量。 其他的人,当然不敢对金紫凤说这种话的。 因此,大家都默默无言。 前面传来的匆促脚步声,划破了空寂 来人叫了一声:“师父” 正是“小灵猿”唐志中回转了。 大家都向他看去。 只见他一头汗水,可见他心情的紧张与匆忙。 黄逸公缓声道:“怎样?志中,你只管先平心静气,任何事,条理分明地扼要讲来。” “师父。”唐志中吸了一口气:“他们果然可疑。”他们当然是指林二等侏儒群小。 唐志中道:“是这样的,徒儿奉命盯梢,一出去,就调了十二位弟兄,负责每一处要道;当然,他们都是经过徒儿授意,各自换了皮子,易了容,打扮成小贩之类,方始见到守在大湖(洞庭湖)边……” 黄逸公截口道:“不说话头,只说重要细节。” 唐志中又道:“我们弟兄所联络的方法是在街头巷口的墙壁上划记号,有特别紧急的事,则专人快马传递;结果,徒儿先后接到几路消息,是林二、井三等六人,本应一出堡,就各奔前途……” 辛维正接口道:“难道他们又会凄在一起?” “正是这样。”唐志中道:“他们六人是在东门外的一家‘洞庭春菜馆’会合一起。” 金紫凤忍不住叫了一声:“叔叔” 黄逸公点头道:“不忙,听志中说完了再说。” 唐志中道:“我们弟兄中有柳元、祝通二人随后赶去,也以茶客身份跟上他们。方才据梆元、祝通二人派人赶去湖边告诉徒儿,林二他们分作三批先后进入茶馆的厢座,在一起低声商量着什么。柳、祝二人虽然也进入隔邻的厢座,却无法听出六人矮子在嘀咕什么?” 黄逸公遭:“难道一句也没听到?” 唐志中摇头道:“柳、祝二人也是老江湖了。可惜,他们二人连一句也役有听清,只知六个矮子在互相嘀咕了一阵后.就匆匆走了。各要道的弟兄先后报告上来,也确实证明了,六个矮子仍是各奔前程去了。” 黄逸公遭:“真的是已各自投柬去了?” 唐志中道:“根据弟兄们报告,他们六人确实已经快马加鞭,飞骑远去了。” 黄逸公哼了一声:“恐怕未必!” 此老一向谦和平易,涵养功深。 这时,他满面怒容,使大家为之凛然。 辛维正刚叫了一声:“恩师” 黄逸公截口道:“我平生最痛恨的是这类勾结外敌,非我族类的奸徒!他们和长青岛勾结,绝非短时,依我推断,他们可能就是‘长青岛’所收买的匪徒!真亏得他们能够不落痕迹地混下来这些年了!” 金紫凤恨声道:“这七十矮子,实在太可恶了!非重重惩罚他们不可……” 话声未罢,外面入报:“有客人来访,请见辛少侠。” 黄逸公注目问道:“来人未报名号?” 那个暂时替代赖大职位的堡丁姓陈,躬身答道:“他只说是辛少侠的朋友,一见即知。” 辛维正道:“我就去见见他,看是何方神圣?” “慢着。”黄逸公道:“小陈,来客形貌,年纪若何?” 陈堡丁道:“来人大约四十多把岁数,容貌很是中看。” 黄逸公道:“维正,你可小心点” 辛维正一领首,应了一声道:“知道” 他大步迎出堡门。 他不禁一呆。 因为来人面貌陌生得很。 对方已向他拱手道:“台端可是辛少侠?” 辛维正忙还礼道:“正是,未知阁下……” 对方沉声道:“请借一步说话如何’” 辛维正一点头,道:“当然可以” 他这样毫不犹豫地迁就对方,一则是表示他对人以诚的坦荡襟怀。 二则,他在思索来人是谁?是哪一方面的?来意如何等等问题。 在对方未说明来意,没有弄清敌友之前,他身为主人,当然要以接待来客之礼相见。 那人深深地看了辛维正一眼,笑了一笑:“现在是‘主随客便了’……” 一甩袖,便自顾往外走。 辛维正忙跟着他走,一面笑道:“贵客临门,未能稍表地主之谊,自当移樽就教……” 那人头也不回地道:“先谢过了” 二人鱼贯而行,迅即走向堡外的宽敞车道。 辛维正已由对方脚步沉稳点尘不动面知功力很高,却是再也想不起来是何方神圣? 他也感到有点滑稽 刚才“糊涂伯”蓝成思牵着那只黄狗来,也是和现在一样不愿进堡。 现在,又是一个,真叫他也糊涂了。 二人已经不疾不徐地走出半里多路。 使辛维正奇怪的,是前面的不速之客始终没有再开口,好像在想什么心事,或在考虑一种十分困惑的问题。 辛维正当然不甘“寂寞”,受别人如此“冷落”。 何况,他面临山雨欲来的时候,堡中有很多事要他部署,师父可能有重要的机宜与他相商,他怎可这样和一个陌生的客人聊下去。 因此,他轻咳了一声,先提醒对方注意,而后,才笑着道:“尊驾看来……好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吧?” “哦哦!”对方停住身形,缓缓地回身,笑了一笑,道:“辛少侠,你真不愧闯出万儿的人,未闻弦歌,已知雅意。” 辛维正平静地道:“事无不可传人言,承谬赞,辛某人洗耳恭听了。” 对方一哦道:“少侠可怪区区来得太冒昧,是么?” 辛维正道:“好说,不速之客,必有惊人之教。” “少侠可知区区来自何处?” “正要一并请教。” 那人面上掠过一抹阴笑,呵着道:“看来,区区非说不可了。” 辛维正冷声道:“这本是尊驾分内的事。” 那人干笑道:“区区当然会奉告。” 辛维正一仰面,道:“说不说是尊驾的事,听不听是辛某人的事,我想,还是彼此开门见山的好。” 那人本是面色微变,迅即接口道:“好一句开门见山” 一指自己鼻尖,道:“区区姓万,贱名重山……” “重山?姓万?……” “是嘛,还有一个匪号,不登大雅,那就是‘笑面殃神’!” 辛维正心中一震。 他本来就因对方姓氏似有耳熟之感,再一听出匪号,正是师父曾经说过的百粤巨盗。 但此人虽以面善心毒,手下辣出名,亮万也早,但这几年已不曾听到扛湖上提及此人动静,正因如此,辛维正也并无闻名即知的感觉。 当下,他飞快地一哦:“原来是万当家的,闻名久矣,阁下可是路过岳阳……” 万重山笑着接口道:“也可这么说,也是为人作说客,仓促拜堡,很是失礼……” 辛维正对“说客”二字,心中连动,忙截口道:“失礼该是在下,未曾远迎高轩,只不知以阁下之盛名,却是为哪一方作‘说客’?” 万重山笑道:“少侠认为该是哪一方面?” 辛维正仰面道:“以眼前而论,真难说” 万重山一挑眉,道:“为何?” 辛维正道:“敝堡正当面对‘长青岛’与官府中人找麻烦。若此二人,前者为化外倭人,以阁下身份,当然不会为他们劳神屈驾;后者是六扇门中,为我辈江湖人敬鬼神而远之,阁下当然不会为官府跑腿……” 实际上,辛维正已知道对方身份了,故作糊涂,话中有骨头在,即是“当面骂人”是也。 万重山凶眼一眨,他当然也听出“挨骂”了,不等辛维正语毕,接口哈哈道:“不幸言中,区区正是代表了官府而来。” “什么?”辛维正讶声道:“不可能吧,以阁下之身份,岂甘为岳阳府小小知府作……” “诚然,岳阳小小衙门,知府不过芝麻绿豆大的官,何能伺万某人专程拜堡”万重山怕辛维正说出更难听的话,所以忙自表白,接口道:“不敢相瞒,万某人是代表子敝东翁来见日下。” 辛维正已恍然大悟,故作不解地:“请问贵东翁是谁?” 万重山双眉一挑,颇为倨傲地迅声道:“敝东就是三湘主宰……” 辛维正唔了一声:“原来是两湖巡阅使……” “正是。” “值得向阁下道喜致贺了。” “什么?” “阁下现在身为贵宦身边红人,非一登龙门飞黄腾达乎?” “好说” “不知贵上有何使命交待在下。” 万重山干咳一声,四扫一眼,满面暖昧地笑,道:“辛少侠彼此都是明白人,打开天窗说亮话,大可心照不宜,不须多赘词。” “十分抱歉。”辛维正道:“阁下如此说,真是天机难测。某人自愧粗鲁,尚祈明示。” 万重山眨着眼珠,近于耳语地:“老弟,咳咳,请明白,此来全是一片好意,一则久仰令师与令师伯之名,二则对老弟十分钦迟,不欲堂堂屹立武林的‘金汤堡’招来毁堡之灾,所…-所以……” 却没有了下文,只是一阵干笑。 “所以。”辛维正作难得糊涂状:“所以阁下就以鲁仲莲自命然乎?” “正是,正是。”万重山一挑大拇指,道:“老弟真是聪明人,一点就透。” “且慢过誉,多谢阁下一片好意。”辛维正徐徐道:“辛某人尚不知阁下及贵上之意究竟如何?” “咦咦。”万重山道:“老弟是……真的不知?还是……” “确实不清楚。”辛维正截口道:“套一句说过的话,彼此开门见山地好。” “这样。”万重山沉声道:“是这么一回事,敝上之意,是想贤师徒明白此次为宜昌一案,为求患事宁人,表示……一点意思,敝东翁也不为已甚,只好釜底抽薪,为贤师徒减去这档是非……” “唔。”辛维正道:“碍难遵命!” “唉!老弟您怎么?……” 辛维正截口道:“那因为,第一,宜昌一案,乃系别人嫁祸,与辛某人无关,更与金汤堡风马牛不相及。如果依照阁下的意思做了,等于坐实了是辛某人所为的了……” “老弟。”万重山干笑着:“在轻重权衡之下,老弟可曾想到后果之得失……” 辛维正忙道:“早巳想过了。事已到此,家师已准备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万一不幸,宁可把金汤堡付之一炬,再上江湖,他年重建!” 万重山双眉连皱,脱口道:“贤师徒为何如此决裂?似乎……” “阁下。”辛维正冷声道:“如搬开此事不谈,还可商量。何况,主要第二点,金汤堡能够在武林朋友心目中有一份虚名谬誉,主要是先师伯等能够谨守江湖道义,守正不阿,才使奸邪丧胆,不敢在岳阳闹事。如果,家师与辛某人有背金汤堡的原则,就是对不起先师伯,辱太甚矣……” “老弟,请勿刻舟求剑,固执不通?” “有负雅意了,辛某人就是择善固执,胶柱鼓瑟……” 万重山嘿嘿一阵干笑,接口道:“呵呵,老弟,我还没有说完,敢东翁的意思,主要是因为知道老弟竭力解决了‘三绝帮’,雷定远那厮也完了,敝东翁对老弟你也十分看重……” 辛维正拱手道:“谢过了,烦请阁下上复贵东翁,金汤堡即使堡毁人亡,绝不会做任何有损公义私德的事……” “嗳嗳。”万重山忙道:“老弟,敝东翁已招呼一句:只要老弟把得自雷定远那厮的‘三王秘芨’割爱,如天大的事,也可烟消云散……” “什么?”辛维正心头火起,强自撩住,目注对方,道:“阁下怎么会说这种话?” 万重山阴险地笑了:“怎么?老弟舍不得割爱?” “可惜。”辛维正摇头道:“你们弄错了,三王秘芨,根本不知下落!” “嗅,老弟。”万重山皮笑肉不笑地道:“匹夫无罪,怀壁其罪,老弟天资聪明,当知利弊之分……” “请阁下明白,辛某人如果得到‘三王秘芨’,没有不承认之理,不在乎鬼打情的威胁或利诱!” “老弟,尚请三思,咳咳……” “我已四思再加了,阁下。”辛维正疾声道:“谢过你远来辛苦,恕辛某人不近人情,多有简慢,就请回报贵东翁,此事毋提,多言无益!” 万重山神色连变,狞笑出声:“老弟,毋始后悔,勿负万某人一片好心!” “好心?”辛维正哈哈一笑:“好意心领,恕不送了” 他掉头径自转身。 这等于表示不需多说一句了,逐客了。 使辛维正如此决绝的,乃因为这个“笑面殃神”所说的话,及他所代表的人,使辛维正十分蔑视而愤怒,他有受辱的感觉。 他明知这种事不能稍有敷衍,对方明明是存心挟制,故童敲诈。如果他辛维正再虚与委蛇下去,除了越说越僵,非至双方立刻动手不可外,简单是白费唾沫。 当此紧要关头,他必须尽速赶回堡去,投有闲心与人泡蘑菇! 当机立断之下,他也顾不得任何后果了,话不投机半句多,他摔袖欲行。 “笑面殃神”万重山的一脸笑已消失了,立刻现出狰狞面目,目射煞光,嘿嘿笑道: “辛少侠,再请三思……” 辛维正拂袖道:“阁下是否逼着要辛某人出手决一高下?就在此做一了断?” 万重山神色一变,强自掩饰着,强笑一声:“辛少侠,你要明白‘长青岛’也是想得到那本‘三王秘芨’,与其落人那班化外倭人之手……” 辛维正怒声道:“阁下,你可以闭住尊嘴了吧?” 万重山嘿嘿笑道:“你” 辛维正厉声道:“你无中生有,别说‘三王秘芨’不在辛某人手上,假定是在我手上,谁也别想觊觎!” 万重山阴笑道:“你,看来是我不该有此行了,嘿嘿……” 辛维正冷然道:“本来就是,阁下未免太小看金汤堡与辛某人了……” 万重山目光一闪,笑了:“万某人奉告一句忠言,如果你悬崖勒马,万某人只要一句话,不但金汤堡可以安然无恙,还可以让长青岛的人偃旗息鼓,不然……”—— 第五十二章 笑面殃神 辛维正怒极而笑,不等对方语毕,哈哈道:“不然,是金汤堡就要玉石俱焚是么?” 万重山诡谲地干笑着:“你到底是极明白的人,这种结果,不待龟卜。可知万某人全是一片好意,便是敝东翁也是一本矜全之德!” 辛维正念头电闪,他已强压下冲动得就要出手的怒气,反而冷静下来,一面用忖,一面故意拖长了声音:“阁下真的是出手诚意么?” 万重山心中一喜,忙道:“当然,当然,全是肺腑之言-…” “那么。”辛维正仰面道:“口说无凭,阁下应当先表示一下诚意” 万重山哦哦着:“辛少侠要我怎样表示?” 辛维正缓缓地道:“这很简单,请先通知长青岛方面勿图轻犯金汤堡,至于官府方面-…” 万重山接口道:“后者好办,万某人只要一句话,就可按兵不动,至于长青岛方面…… 咳咳……” 辛维正冷声道:“无能为力么?” “话不是这么说的。”万重山咳了一声,挑眉道:“那因为,一则你老弟和东条岛主有约在先……” “什么?……” “老弟不是约他们于今夜决一高下么?” “是有这句话!” “那么……” “我要请教的,你怎么会知道辛某人和长青岛东条俊有这种话?” “这个……咳咳,当然是听说的……” “听谁说的?” “这个-…当然是……官兵报告上来。” “恐怕不见得吧!” “老弟为何多心?” “肯定的说,阁下该是东条俊或是他的手下奉告阁下的吧?” “这个……就算是又如何?” “很好,难怪阁下如此威风……” “什么话?” “那不过是一面仗着官府撑腰,一面有长青岛作帮手么?” “你,怎么可以这样……” “这是事实,阁下,何必当面欺人?” 万重山眼光连眨,四扫一下,咳了一声:“老弟你根据什么?” “根据阁下的夫子自道!” “什么?” “方才阁下不是说过,能够叫长青岛听话,偃旗息鼓?” “是说过” “请问阁下,如你和长青岛之间没有统属或攻守默契的话,以长青岛之凶悍.东条俊之自负,他们会肯俯首听命么?” “唔……”万重山于笑着:“就算这样吧,老弟,你既然知道这种情况将发生什么结果,自当心中有数了?” 辛维正道:“那么,我方才的话” 万重山忙道:“算数,算数,不过我的意思,长青岛这次重来中土,其志不小……” 辛维正截口道:“这个我们早知道,东条俊狼子野心,无非妄想席卷中原武林,不得不找借口出来……” “这也不尽然。”万重山道:“老弟大约年纪轻,不清楚往日之武林过节恩怨…-” “颇知一二” “这就好了,老弟可知当年南海门与我们中土的道上朋友曾经-…” “我知道。”辛维正道:“东条俊已经当面和我说过。” “好。”万重山道:“老弟想想,他们也可说师出有名,而他们要找的人,例如高乐仁师徒,姓徐与姓蔡的,皆是欲得而甘心的;何况,又有‘三王秘芨’这回事,他们岂肯菩罢干休?老弟既然与他们有约在先,时间如此急迫,岂是我一句话可以叫他们就此退去的?” “那么。”辛维正仰面道:“阁下的意思如何?” “是这样的。”万重山道:“只要老弟干金一诺,答应把‘三王秘芨’转让给敝东翁,那么就是我们的事了。对长青岛如何折冲,是我们的事!” “阁下有这种把握?” “当然,东条俊尚不敢招惹官家!” “如此,他们非听阁下的话不可?’” “也可这么说!” “那么。”辛维正悠悠问道:“贵东翁身居高位,一非武林中人,二非分内之事,要这种东西何用?” “这个,是另一回事。反正,万某人只知奉令行事,我们开诚相见,一言而决……” 辛维正一背手,走开几步,道:“假使我愿意,而家师与敝师兄及敝师妹不答应又如何?” 万重山目中阴光一闪,诡笑道:“老弟,有你一言九鼎,他们怎么会不知轻重?当然不会有问题!” “大有问题!”辛维正笑了:“阁下,你可知道‘三王秘芨’是整个武林的事,天下江湖同道,都有权干预……” “这个。”万重山咳了一声:“不劳老弟挂心,只要东西转到我们手上,我们自然能够应付天下武林任何不怕死的门派过问!” “是么?”辛维正咳了一声:“阁下既是同道,当知金汤堡主人的身份只是子爵,上面还有伯与侯…-公……” “老弟说笑话了。”万重山失笑道:“谁不知道‘美髯公’齐老儿已经……” “不!”辛维正道:“齐公虽谢世,还有门人弟子,仍在……” “老弟,别说公侯伯子男等不过是江湖间的一种自称人称,即使是真的,又能大过真命天子么?谁敢与朝廷作对?” 辛维正笑了:“看来,阁下是吃定了?……” “这个”万重山哑笑道:“这是彼此有利的事,老弟是明白人,休得戏言,当前是时机稍纵即逝。” “多谢提醒了!”辛维正哦声道:“子夜将届,我们也该有个结论了。” 万重山干笑道:“彼此就一言为定好了。” 辛维正顿了一下,点头道:“是的,辛某人的拙见是请阁下先表示一下诚意,也就是先把长青岛拦住再说” “唔……” “而后,明天中午,请阁下驾临敝堡一晤,当竭诚恭候高轩。” 万重山目光一闪一眨,决然点头道:“也好!” 辛维正一抱拳:“恕不送了,夜深多寒,珍重,珍重!” 万重山欲言又止,咳了一声:“就此别过了。辛老弟,彼此一见如故,以良心换良心,明儿个再来拜候。” “恭候,恭候-…” 他大步往回走。 万重山空自咬牙,四面疾扫了一会,目送辛维正背影消失在一箭之外,切齿哼着:“气死我了!他们干什么去了?白白错过了这样好的机会,该死……该死……” 他一顿脚,刚要掉身掠起 猛觉不妙,他只觉得背后冷风飚飚,已被人吹了一口冷气,活像传说中的“鬼风”。 他猛然旋身,错掌,声未出,背心好像黏着了一只手掌,老声老气地:“该死的是你!” “笑面殃神”万重山,也算得是道上一等“硬生”,身手不弱。 他反应不可说不快。 可是,棋高一着,缚手缚脚。 他已惊魂出窍,刚生毒念 只觉得双肩-酸,全身立时软瘫下来了。 有人到了他背后,等他发觉,已迟了一步。 他猛旋身之间,竟不能甩掉如影随形的背后“冤魂”,又是差了一筹。 人家已经掌贴他的背心,等于生死已操在别人手上,他还想以图万一,把腕底的暗藏淬毒匕首借沉肘之势,用暗劲一顶,活扣自开。 他竟想向身后的人出冷刀倒刺过去。 可是,他的妄想落空了。 只听背后的人冷着声音:“你这狗奴才,存心不良,带了狗爪子八个之多,竟想君子可欺,打姓辛小子的鬼主意,还想对我老人家也出鬼点子,你说该死不该死?” 万重山心中明白:“自己带的八个一等高手,已十九被这个死老头做了或制住了。” 难怪方才没有动静。 只听身后又笑道:“我的儿,你腕下这玩意蛮不错的咯,我老人家量喜欢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借用一下,你自己尝尝这玩意的滋味,一定十分快活的!” 腕底一凉,淬毒匕首已被背后的人抽去。 万重山一头冷汗,他并发有被制“哑穴”,慌不迭地哀声道:“您-…老高抬贵手!” “好呀,是要我老人家的贵手抬得高些?那么,下刀就更重了,给你这狗头一个透心凉,实在不坏……” 万重山恨不得长一百张口,道:“请饶命,请饶命……” 身后骂道:“好没一点骨头,堂堂的巡阅使侍卫,恁地没用,大约是一做了狗官,就连一点江湖味也没有了?……”- 顿,又道;“要我老人家放过你,也不难。我老人家的脾气,一向就是心肠太软了…- 你可得一句一句从实招来……” 万重山没命地应着:“一定,一定,您老请只管吩咐。” 背后沉声道:“你这狗才,吃了什么豹子胆,狮子心竟敢带人到金汤堡大门前来妄图侥幸?” 万重山哑声道:“是……是在下不该一时贪心……以为辛少侠是黄逸公的爱徒,如果能-…得手,不失为奇兵突出,想独成大功……” “好一个想独成大功!”背后哼哼着:“那么,你为何会把念头动在‘三王秘芨’上去?” 万重山道:“那……是有人告诉在下……说这宝贝落在辛少侠手上……” 背后哼着:“是哪一个告诉你的?” 万重山支吾着:“不……不认识……呀哟……” 原来,他话未罢,两只耳朵已被背后的人猛扭了一下,奇痛攻心。 背后骂道:“真是奴才性子狗贱胚-…咳咳,你这对招风很大,等我老人家割下来下酒,蛮不错!” 万重山忙道:“您……老……我……说说……” 左边耳朵一松,背后的人放了一手,却把那个匕首搁在他右耳根上,道:“我老人家在听着呢!” 万重山嗫嘈着:“是……姓雷的儿子!” “姓雷的?”身后哼了一声:“可是该万死的雷定远?” “正是!” “他的儿子?那个小狗种叫什么名字’” “雷光祖’” “哼!他妈的,真是荣宗耀祖的好一个孽种畜牲了!他怎么会找到你的?” “他是……找上敝东翁……” “咦!这狗种又怎么会认识你的主子?” “小子……这就不太清楚了。” “把清楚的招来,不太清楚的老夫心中有数!” 万重山好不气苦?想不到这个老儿如此难缠,连一个字也不放过,真是一块好辣的老姜。 他略一沉吟 背后已不耐烦了:“是不愿说,还是永远不想开口了?” 万重山打由心底冒出冷气。 他懂! 那因为他那把淬毒匕首,见血封喉,背后的老儿只要轻轻刺一下,他就别想再开口啦! 他忙不迭地道:“据说雷定远在世时,就和敝东翁有过来往。” 背后人唔了一声:“蛮好,江湖人物竟与官府打起交道来了。这么说来,雷家狗种还是去得有道理了。” “您老圣明。” 背后哼哼着:“那狗种找到你主子,出什么鬼点子?” 万重山吸了一口气,道:“他只告诉敝东翁,说乃父因为身怀‘三王秘芨’,引起金汤堡的凯觎,姓辛的……他们师徒勾结厂公侯等人,对乃父下毒手暗算,就是为了劫夺‘三王秘芨’。” “放他妈的臭屁!……” 万重山吓得直张口,不敢吭声。 背后人道:“不是骂你,说下去!” 万重山续道:“他又说:辛少侠勾结别人害了乃父,劫夺了‘三王秘芨’,野心很大,是想把秘芨据为已有,练成三王武学后,就要大举……” “什么大举?” “那就是……那就是……” 背后骂道:“你嘴里咬了个鸟?” 万重山挣着道:“就是说辛少侠师徒想练成三王绝学后,不止于独霸武林,还想勾结公侯等对朝廷不利……” “放屁!” “小的是据实……” “好吧!你的主子听了这小狗的屁话,就转厂金汤堡的念头对不?” “是……” “很好呀,你就捷足先上,想先抢着三王秘芨到手是么?” “是……” “就只有这些吗?” 万重山目光一眨,道:“实在是雷光祖这小子一张臭嘴,哄骗敝东翁,说什么金鹏举在世,居积甚多,富可敌国,金汤堡里有的是金山银库珠宝仓;如果能把辛少侠师徒解决了,既可向朝廷邀功请赏,又可把金汤堡落在手里……” “好主意!”背后哼着:“你和你主子,都是财迷心窍了,只知道自己升官发财,也不管别人死活……” 万重山哭丧着道:“都是小的……不该起了贪心……” 背后人道:“慢着,你们主子是不是武林中人?” 万重山一怔,道:“不是!” 背后人道:“既然不是,为何会把你们这般牛鬼蛇神网罗在身边?” 万重山道:“那只是为了给敝东翁护院!” “护院?”背后人笑了:“他不过是一个巡阅使罢了,官非极品,且有官兵听调,何用着……” 万重山忙道:“那是敝东翁自己的事了,小的只是吃了人家的饭,不得不听命于人!” 背后人哼道:“不见得吧,以你这奴才以前的一套,肯听命于官府?” 万重山心中发虚,强挣着道:“那只有敝东翁知道,小的只是应聘当差,顺便传授敝少爷点粗拳笨脚。” 背后人道:“不仅这些,老夫问你,你们又怎么会和长青岛勾搭上的?” “这个……”万重山心虚地:“这个,小的确实是只知奉命行事!” 背后笑道:“你这把小玩意好像是钝的?老夫试试看,能不能切下你的招风?” 万重山忙道:“您老……饶恕这个…-” 他明白:他的匕首,泼风殷快,只是淬了毒,变成暗蓝色。 在黑夜中,如背了光看来,好像是一把生了锈的钝刀而已。 只要背后的人轻轻一试,他还有命在? 背后笑了:“真叫老夫糊涂了,好好同你讲不行,怎么要试一下钝刀,你就大惊小怪!” 万重山哭笑不得道:“据小的所知,长青岛也是为了贪得‘三王秘芨’,才再入中原的……” 背后哼道:“谈正题!” 万重山道:“他们和敝东翁有信使来往,和敝东翁讲好条件,那就是帮助敝东翁对付金扬堡,得到了‘三王秘芨’,要给他们抄一副本……” “胃口不小,也不算大吧,还有呢?” “另外,一个附带的条件,是要敝东翁在各处官府代为打个招呼,就是长青岛的人所到之处,与中土各大门派之间切磋武功,不论发生什么样的情况,请各地官府不必过问,不必插足管武林中事!” “好算盘!”背后人笑了:“这些倭人,竟想利用官府力量,包庇他们到处横行霸道,荼毒武林。哼!难道一个三湘巡阅使,能够把权利伸到三湘之外去?” “您老圣明,当知官官相护的关节!” “唔。”背后人道:“这么说来,这班矮鬼野心不小!” “还有呢?” “没有了……呀!” “看来,老夫不动这把钝刀,是太没意思了?” “您老…-”万重山几乎要哭了:“您老要小的怎么说?” 背后人沉声道:“把你所知道的统统说出来,不必劳老夫的神。你只要知道一点,越是老实,越有活着走的可能;越是不老实,老夫一听便知,哼哼……” 万重山无可奈何地想了一下,又道:“据小的旁观听得,长青岛之志不小,不止于横扫中土武林,席卷金汤堡而已-…” “他们想怎样?” “至少,他们此次再来中土,是所欲极大。可能,他们是不想再空着手回去,很可能就此留下!” “哼!你的意思是说,他们想独霸中原武林?” “小的是有这种猜测!” “他们凭什么呀?” “当然是长青岛的武功!” “做梦吧?” “您老不可小觑他们,据小的侧面打听到,他们这次大举进人中土,是共分三批,全岛高手,巳倾巢而出!” “唔,连东条俊都差点绝了后,人再多,又有多大的道行?” “不!您老有所不知,据说:他们有‘忍术’、‘剑道’、‘刀道’、‘空手道’的一级长老和特选武士外,另有一队娘子军!” “什么名堂?” “小的是听说他们有一队女人,最是厉害!” “女人?可是东条俊的女儿?” “不!芳子姑娘只是一个名义上的队长!” “那么,那班女人一共是几个?””不是几个,而是三十多个!” “三十多个,你看到了?” “没有,小的只是听说,但已见过四个!” “她们有什么厉害?” “不清楚,不过已知道她们那队娘子军,一律叫做‘东洋魔女’。” “什么?” “东洋魔女!””什么冬阳、夏阳?” “您老,是东方的东,诲洋的洋。” “晤,倒是挺别致的。是了,她们来自东海,即是指她们是东海的魔女……” “您老说的是!” “既有魔女之称,必然有些鬼门道。” “您老说的对。” “你知道她们有什么玩意’” “小的确实不清楚。只是,据小的已见过的那四个,都是弱不禁风,但很标致,妖里妖气的。” “差不多了,他们一塌刮子共有多少人?” “这个,大约共有四百把人。” “唔,快到三更了……” 不错! 看天上的星斗,是快到子夜时候了。 万重山一颗心卜通卜通地跳。 他知道自己的生死,快要决定了。 只听背后咳了一声:“辛维正那小子和长青岛是约好三更见面么?” 万重山道:“是听到这么说的。” “那么,他们为何还不见动静’” “这个,小的不知道了。” “还有,官家又怎么样?” “那要等敝东翁的谕示。” “好,算你小子命大,老夫问你,你说的话算不算数!” “当然算数!” “那么,你小子方才与辛维正小于说的话,算不算数?” “这个?”万重山一愣,发了怔。 可是,他立即恍然大悟 方才自己与辛维正的话,皆已被背后的人照单全收。 这也难怪,以背后人身手之高,潜身在附近,自己一点也没有觉察,难怪吃瘪在人家手下。 连带想到,自己挑选带来的八个好手,也在他朦然不知不觉之下被人家摆干了,事实摆在面前,他已是输到底啦! 在这种形势下,还想要什么?只有认了。 他甚至认为连辛维正也是毫不知道有人窥伺在侧,则张飞不笑周仓嘿,辛维正也不过如此。 他却不知辛维正所以嘴头上转弯,欲擒故纵,和他磨了好久的嘴唇皮,完全是受了他现在背后的老儿的“影响”呀…… 不然,也就不会有这多“废话”了。 他倒也光棍,不愧为混出万儿的扛湖巨寇,适时,背后又扬起了哼声:“不算数吧?” 他忙道:“算数!算数,当然算数!” “好!我老人家就看你如何做?老夫一向是不听人家怎么说,专看人家如何做的,你明白?” 万重山连道:“在下明白了。” 背后哼了一声:“明白就好,你可以去做,老夫在看结果。念上天好生之德,老夫再奉告一句,别想再转什么鬼念头” 万重山忙道;“不敢!不敢!……” 背后接口笑道:“量你不敢作怪。人都在利欲熏心,自以为聪明的时候,才敢胡作胡为,老夫对付言行不一的人,手段多的是,你,去!” 万重山身不由己地向前冲出丈许,才拿桩稳住脚。 只听背后哼了一声:“老夫就是小事糊涂,大事不糊涂的人,你可懂得?” 万重山忍住怒气,闻言又是一惊.暗叫:“今天真是走亥字运了!……” 口中忙道:“原来您老就是蓝……” 背后接口喝道:“知道就好,老夫就在金汤堡看你的了,别再咿嗦。” 万重山巴不得脚底抹油,死里逃生,闻言应了一声:“在下走了,必有报命!” 他真的腾身而起。 “糊涂伯”蓝成思拍拍手,“汪”地一声,那只黄狗已由十几丈外的土沟中飞奔过来。 糊涂伯喃喃自语着:“这小子,到底是嘴上无毛,做事不牢!……” 只听远处有人笑应着:“正是,在您老面前,当然是太嫩了!” 糊涂伯一怔,吼道:“好小子,你还没有回去?” 是辛维正去而后返。 辛维正已快步向糊涂伯走来,口中笑道:“有您老在,岂能放过偷听贼口亲供的机会?” 糊涂伯哼道:“你都听去了?你小子认为……” 辛维正接口道:“姜是老的辣,不过……” 糊涂伯截口道:“你小子是认为姓万的这厮分量不够,恐怕压不住长青岛的人是么?” 辛维正忙道:“正是。” 糊涂伯伸出手来道:“老弟敢打赌么?” 辛维正笑道:“您老看中了小子什么东西?” 糊涂伯骂道:“你小子真是小人之心……” 辛维正正色道:“晚辈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糊涂伯道:“行不行,是另一回事。你要了解当前的形势,是不患敌之下来,而患我之无备!……” 辛维正接口笑道:“这点我懂,因为,晚辈方才再想想您老所授的锦囊妙计,如果他们今夜真的来了,岂不是投有发挥的机会?” 糊徐伯道:“东条俊与这个狗官是互相利用。可是,官府占了天时、地利之宜,东条俊再狠,也不敢随便得罪狗官的,而这姓万的,又是狗官的亲信,他如要命的话,一定会全力去解开这个结的。何况,他还在痴情一片,寄望于明天不劳而获呢!” 辛维正笑道:“方才您老传声给我,晚辈已照转了,只是……” 第五十三章 疑兵之计 糊涂伯也笑了:“这不过是个空心汤丸,随机应变。姓万的这家伙真是不自量力,害单相思,他也不想想三王秘芨是什么,凭他算得老几,也敢动歪念头。” 辛维正道:“这就叫做利之所在,天下趋之。” 糊涂伯道:“这都是姓雷的死鬼作的孽,拆下一堆大烂污,还得别人给他揩屁股……” 一顿,沉声道:“姓雷的那个殉种,真是祸根,非除去不可。那狗种既然如此奸诈,你以后得多小心点,他随时可能再给你几支冷箭,让你多背几个黑锅。” 辛维正笑道:“黑者自黑,白者自白,留心就是” 一顿,欠身道:“深更半夜,您老该同维正回堡去了?宵夜现成,棋枰也已摆好了。” “好小子!”糊涂伯欣慰地笑骂:“能在强敌压境,大祸临头的时候,有这分闲情逸致,你小子就不愧是降魔门下!” 辛维正笑道:“可以移驾了吧?” 糊涂伯摇头道:“不成,这个时候,外面不能没有人……” 辛维正忙道:“外面已有布置” “老夫知道。”糊徐伯道:“老夫留在外面,比此时入堡同你下棋更好。” 辛维正心中明白 此老古道热肠,担心“长青岛”来个突袭,没有闲心进堡。 想留在外面,无非是好多有个策应而已。 辛维正大为感动以此老列名“伯”爵的身份,这样降尊纡贵,固然是看重乃师黄逸公,亦是对他辛维正关怀备至。 为了别人的事,不眠不休,自自然然,这就是武林道义,人的良能。 辛维正则道:“您老就这样待在外面?” 猛听传来金紫凤的娇唤:“三师哥,你怎么还不回来?” 糊涂伯低声道:“你耽搁好久了,担心你的人太多。你还是快回去,不必提起老夫-…” 一点头,抱起黄狗,腾身而去。 辛维正一阵激动,忙应着:“凤妹,我在这儿。” 只见金紫凤已经疾掠而到。 辛维正迎着她,笑问:“可是师父叫我?” 她嗔道:“你现在才知道?出来大半夜了,又是和陌生人出来,多叫人挂心?” 一顿,接道:“那个人走了?” 多此一问。 辛维正还是点点头。 金紫风道:“是什么人?找你说什么?” 辛维正道:“我们回去再说好不好?” 金紫风道:“看你,鬼鬼祟祟的……” 但是,她还是顺从地转身往回走。 回到堡里,一片静悄悄。 辛维正知道全堡都在“枕戈待旦”,没有一个人在睡觉。 黄逸公端坐如钟,正在灯下看着一本朱批“春秋”,辛维正与金紫凤一到,他才目光移注。 辛维正便把方才的一切经过向乃师禀陈。 黄逸公静静地听着,瞑目有所思。 金紫凤忍不住问道:“叔叔,长青岛今夜会不会来?” 也难怪她心急,因为,正是三鼓时分,也是最叫人提心吊胆的时候。 黄逸公徐徐道:“凤儿,你先去歇着。” 金紫凤忙道:“凤儿并不感到累,只是问问。” 黄逸公笑了一笑:“他们不会来了,何必呆等,只管放心去睡。” 金紫凤有点不安地道:“叔叔,凤儿没有说错话吧?” “没有。”黄逸公蔼然道:“凤儿,你如有说错,做错的,叔叔会告诉你。” 她逡巡地徐徐起立,道:“那么,凤儿就去歇着了,阿叔也该歇息了。” 黄逸公点头道:“我也就要睡了。” 她看了辛维正一眼,自行入内。 辛维正便知乃师一定有什么话要说。 果然,黄逸公沉声道:“维正,我们犯了兵家不知敌情的大忌,为师仔细分析过,如果不是有方才姓万的来,又有蓝老从牛转环的话,我们今夜将是必败之局!” 辛维正大吃一惊,忙问:“恩师根据” “维正,你日间只顾一时恃勇,随口订了今夜之约,这就是-个疏忽!” 辛维正恭声道:“维正在听思师教诲!” 黄逸公问道:“你可知道长青岛此次一共来了多少人马?” 辛维正摇头道:“徒儿不知!” 黄逸公道:“既不知对方虚实,为何贸然与人订约?” 辛维正道:“当时维正认为东条俊之子也不过如此,打铁趁热,不如尽快决一高下” “错了!”黄逸公道:“你一向很能沉着、冷静,到底年纪尚轻,在紧急关头就不会三思细想……” 辛维正忙道:“徒儿知罪!” 黄逸公道:“诚如方才姓万的向蓝老所供述的情况,这次长青岛来中土,并不上于对付我们金汤堡。以他们这多人力,却不见动静,显然另有阴谋!” 辛维正心中一惊,忙道:“恩师是认为他们在分路下手?” 黄逸公点头道:“是的!东条俊乃一代枭雄,不甘雌伏之辈。上次来中土,就有野心且有不少门派为他所挫败,可是,由于当时三王之威,加上封爵不久,中原武林实力正盛,使他还有忌惮,适值他老巢出了意外,才不得不匆匆回去。经过这多年来的养精蓄锐,当然不止于找回长青丹的秘方与什么秘芨,而是狼子野心,欲图填足欲壑!” 辛维正震声道:“恩师认为他们可能在采取什么行动?” 黄逸公道:“齐公新丧势衰,葛侯新胜疏防。这两处当是他们的主要目标……” 辛维正骇声道:“恩师是说他们会突袭公侯二府?” 黄逸公点头道:“有此可能!不然,我们不会这样平安无事。不必等到今夜,他们早巳发动了!” 辛维正搓手道:“恩师是说他们驻在岳阳,只是疑兵之计?吸住我们的人力,不能分路驰援公侯二府?” “正是!”黄逸公道:“这是‘虚插旌旗’之计!” 辛维正吸了一口气,耐住心情激动,道:“恩师已确定了他们的阴谋?” 黄逸公道:“别急,为师就是怕凤丫头冲动,才把她遣走。如果不是听到你方才说过的话,为师也还难断定,既然如此,当已十不离九了。” 辛维正突然道:“恩师,徒儿想来个以牙还牙!” 黄逸公道:“你有何见解?” 辛维正道:“彼将诈来,我以诈往,我们也可以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你的意思……” “维正认为东条俊本人尚在岳阳,如能把他制住,亦不失为一着奇兵!” “你有这种把握?” “以力言,维正当然不及,想以智胜之!” “具体点说来,你准备怎样?” 辛维正近于耳语地低低说了-阵。 黄逸公摇头道:“此计虽佳,太冒险了” 辛维正道:“既云奇兵,当不惜险!” 黄逸公道:“以兵法言之,兵不厌诈,未尝不可一试。可是,东条俊好像深知我国古兵法的三昧,不可小觑他!” 辛维正道:“师父认为他们知兵?” “岂止知兵。”黄逸公道:“而且是深得此中三昧,可以由他们这种部署看出” 辛维正道:“请恩师指教一下。” 黄逸公道:“以眼前而言,他们的行事就符合‘孙子兵法’的‘风’,‘林’,‘火’,‘山’之旨……” 辛维正噢了一声:“其疾如风,是谓兵贵神速;不动如山,是谓军心稳定;动如火发,是谓威猛无比;徐静如林,是谓军兵不乱……” 黄逸公点头道:“对,你仔细想想,他们是否是照此原则行事的?” 辛维正略一沉思,恍然大悟道:“徒儿先入为主,以为长青岛不过是化外倭人,武功奇诡,秉性诡诈,是其特色而已,未想到他们深懂兵法。我们已中了他们疑兵之计了!” 黄逸公道:“他们已占先机,我们迟了一步,如他们已经分路突袭公侯二府,我们现在已是有心无力,驰援不及了。而且,他们必然在暗中监视我们的动静,我们只要有人出去,绝难瞒过他们的耳目,可能会被他们埋伏暗算!所以……” 辛维正目光一闪道:“维正斗胆,认为非施闪电奇袭,给他们立还颜色不可!” 黄逸公道:“他们今夜是不会来了。你先传话下去,要大家不必空自紧张。如果这样空紧张,不需三夜,我们会不战自溃,此乃对方攻心之计叵!” 辛维正忙示意“小灵猿”唐志中出去传话。 他自己沉声道:“维正也已想通了,以兵法言之,我们是守势,当利用地利人和,以逸待劳,而不宜先乱步骤;对方利于速战速决,采取攻势,如反攻为守,则锐气失,师劳无功。 现在,对方只是虚张声势,显然只求吸住我们,俾能全力准备,分兵他向,其实力不足的弱点……” 黄逸公点头道:“就是这样的,倭人也有弱点。他们好强而性狭,能胜不能败,胜则骄狂,气焰更盛;败则不能持久,锐气日消。我们如能善为利用,先挫折他们的锐气则已得避其朝锐,击其暮归之旨了。” 辛维正笑道:“恩师,我们已经给他们小挫了…-” 黄逸公道:“他们虽不进攻,天一亮,他们必有人来,如能善为运用,未尝不是一个契机!” 辛维正目光飞射,笑道:“维正突发奇想……” 黄逸公道:“奇想必险,临敌先求其稳,立于不败之地,不可空想。要知道,用兵之道,如以险求胜,就落入被动,背水-战破釜沉舟,乃是兵陷危境,不得已的做法,你可懂?” 辛维正道:“维正是忆起三国时周郎战赤壁的故事,看他派来什么人?何妨……” 黄逸公笑了:“只怕来了未必是‘蒋干’!” 辛维正沉着地道:“师父,可允许维正放手大干一番?” 黄逸公道:“为所当为,只要可行,为师只有赞同。” 辛维正笑了。 他没说话,只静静地看着乃师。 黄逸公本是凝重严肃的神色,也倏地开展,微微-笑。 这是知徒莫若师。 也可说是知师莫若徒。 师徒二人,不须多说一句,只要能仔细想想就能心领神会心照不宣。 黄逸公点点头,摆摆手道:“为师看你的了!” 一顿,又道:“大家都去歇着。” 他缓缓起身。 “奇正手”钱易之等始终在凝神倾听,不发一言。 这时,他们也神色一疏,紧张的心神真正的松弛了。 那因为,他们对黄逸公的敬仰,对辛维正的倚重,对他师徒有无比的信任。 他师徒既然有了决策,就用不着他们多嘴了。他师徒既然有了‘方法”,不说明,就是机密,或没有此时说明的必要,是真正的放下了悬着的心,各自向黄逸公一欠身.无言地各自去歇息去了。 一夜平静地过去。 天亮后,却下雨了。 雨由小而大,终于成了倾盆大雨。 大雨滂沱中,一骑怒马,驮着一位身披雨篷的汉子,直驰金汤堡。 但牲口一进入距离堡门里许处的“箭道”,就霍地收住奔势。 马上汉子,原是上身前伏,放马狂驰。这时,一仰上身,推推桐油布的斗笠,向前面打量了一下,双眉一皱下了马。 下意识地,他摸摸胸前贴肉的地方。 他嘘了一口气,牵着马,向前走,自言自语着:“真是倒霉,碰到这么大的雨,也不见有人,像这样走到堡里,可成了落汤鸡……” 显然,此君也是武林中人。 所以,他懂得江湖礼数。 “金汤堡”威名赫赫,在江湖上也算得是地位高的,虽不及“公”,“侯”,“伯”,在三湘地带无疑是一大“地方”。 依照江湖上不成文的规矩,除非主人高接远迎,或者身份与地位高过主人,否则,绝无人敢于骑马驾车直闯近前。 如果这样做,就是“失礼”,等于藐视主人了。 如客人失礼于先,就不能怪主人头礼于后,发生了事故,是自找的。 此君规规矩矩地牵马而行,蹄声得得,一脚一滩水,直向前走。 他覆及眉际,几乎遮住了半个脸的斗篷下的一双凶睛,却是眨个不住,不时打量着左右与前面。 一直定完了箭道,华表屹立,金汤堡大门在望,且正敞开着,却始终未见人影。 这汉子肚中暗骂:“还摆什么臭架子!若不是为了什么武林至宝,早已烧成一堆瓦砾了,一个人也不见,好像都死光了!” 他表面上还是一点也不敢怠慢。 已走近栅门了,石砌的围墙内,就是广袤的练武场。 一般庄堡,专有门房接待来客,因此,栅门内有石屋三间,栅门外,也有平房一列,是专为来客安置车马而设的。 却始终不见有人出面。 这汉子心中好生有气,自付着:“奶奶个熊的,分明是存心看不起人嘛。我一人一骑,他们不会没看到,听也该听到呀!” 他耐住怒火,先唉了一声,才扬声叫道:“喂,有哪位老兄在?兄弟是奉万爷之命,前来送柬的。” 只听石屋中有人懒洋洋地:“谁呀,请过来点。” 这汉子一咬牙,应声牵马上前。 石屋中长长地打了一个呵欠,道:“来客请先通名。” 这汉子大声道:“兄弟卜德……” “什么?”石屋中哦着:“缺德?……” 卜德忍住气加大声响道:“兄弟卜德…-” 石屋中哦声如故:“卜德,请问有何贵干?” 仍是不见屋中人出面。 卜德好不有气,暗道:“白日见鬼,方才是白说了” 口中只好朗声道:“奉命前来拜堡投帖。” 屋中哼了一声:“奉谁之命?” 卜德大声道:“奉万爷之命!” 屋中道:“什么万爷?” 卜德道:“万重山大爷” 屋中道:“金汤堡从来没有来客敢于称爷的!恕不接待!” 卜德狠声道:“是我们的官爷” 屋中道:“是你的爷?干本堡什么鸟事?” 卜德为之气结道:“是兄弟的上司…-” 屋中喝道:“什么话?江湖有礼,敝堡不与官府打交道,要来拜堡,请以江湖之礼求见,否则请退!” 卜德暗自咬牙,为了完成使命交差,只好忍住气道:“兄弟这厢有礼了,请老兄多多照顾。” 屋中道:“对于称别人做爷的人,乃下五门的奴才,请勿和敝人称兄道弟!” 卜德凶睛一瞪,仍自耐住怒火,陪笑道:“在下说错话,请多原谅。” 屋中道:“这还像话,再报上一次。” 卜德挑眉叫道:“在下卜德,奉敝上之命,前来贵堡投帖求见” 屋中接口道:“来客可知拜堡之礼?” 卜德一怔,忙道:“请教” 屋中沉声道:“金汤堡有堡规,凡是来拜堡者,有‘文见’和‘武见’之分。” 卜德一愕道:“在下没有听说过,尚请台端指教。” 屋中道:“如是‘文见’,所带兵刃,要自行解下,再自行进门,依礼求见,通报堡主与否,权在敝人” 卜德暗骂:“一个小小的看门奴才,也敢摆臭架子?……” 他心中有气,接口道:“武见又如何?” 屋中道:“那就简单川只管放胆进来,只要接得下敝人三掌,不沦来客是天王老子或者阿狗阿猫,敝人立即传报入内!” 卜德一哼道:“好吧,在下就以‘后者’领教。” 他是心中有气,才有此言。 一则,他在大雨中牵马步行了近里许路,已到门口,不但得不到主人礼遇,连一个看门的人也架子奇大,大刺刺地连面也不见,让他在大雨中呆站,分明是存心“消遣”他,让他多受雨淋之苦。 二则,他白恃自己身手,在万重山手下也是一把好手,且同是巡阅使的侍卫之一。 他奉命来投柬,本就太委屈了,只是万重山对他说是借重他的机智,善于应答。如差了别人来,恐怕会说错了话,他才接受这个差遣。 他未料到挨了一肚子气,心想,对方不过一个看门的人,大不了是堡丁之类,即使有几下三脚猫也没有什么了不得。 如果能借此机会,给对方一下颜色,只要不要对方的命,即使把对方伤了,等下见着黄逸公师徒,也有话说。 他打着这种如意算盘,就不考虑地要“武见”了。 只听石屋中呵呵一笑:“有意思,老子为了等着多宰几个长青岛的倭鬼,硬熬了一个通宵没有睡。正睡得香,竟有人来凑兴,好极了,可以打消睡意了。你,姓卜的,请吧!” 卜德已经把马鞭往腰带上一插,把缰绳往马鞍上圈好,听了屋中人的话,暗暗好笑,暗道:“不知死活,也敢说对付长青岛。哼哼,白熬了一夜,好得很,再让你们熬个二三夜,就更省大爷们的力气了!” 他已下了毒心,功行双臂,大步向栅门内走,口中笑着:“请台端手下留情” 心内却自哼着:“老子对你可不留情!” 他脚下刚及石屋门口,屋中已打着哈哈:“你先接我三分力道试试!” 话落,一股劲气由门内排空而出。 卜德也是江湖“硬生”,匪号“单掌破碑”,练的正是拳掌功夫。 一见对方在还未照面之前,就先出手,分明是对他蔑视,要他难看。 他一肚子火气直冲脑门,口中诡笑道:“台端好高的掌力!” 话出,掌吐,一记“大劈碑手”,随着身形一侧,面向门中扑进。 卜德确实狡诈,凭他心黑手辣的经验,这种由门中直击出来的掌力,最不好接。 如果正面挥掌硬接,即使接得下,也必然被阻在门外。 假使对手存心戏弄,则继一掌之后,又赓续出手,一掌接着一掌,当然是身在门里的人占足便宜,在门外的吃亏。 万一桩对方挡在门外,连门也不能进,岂非笑话? 因此,他当机立断,拿捏了屋中人掌力已经吐出刹那,身形一侧,脚下滑开三尺许,避开了掌力正面锋锐,人却于错步换位间,已由门侧向门中一闪扑入! 同时,又劈出一记重掌。 在卜德而言,确实是会投机,会取巧。 他只有这样做,才可以攻人不备。 可是当他一心以为鸿鹄将至,自以为得计之时,也正是他冷汗直冒之际。 因为,当他窜进石屋刹那,他首先发觉自己一记重掌落空了,只把一张梨木椅子击成粉碎。 不见对手人影,而背后已经有一个掌心,印在他命门穴上。 他自知中计,棋差一着,对手比他高明多了,他在要命关头,忙叫:“在下认栽!” 背后笑道:“你太客气了,还有两掌呢,再来过!” 随即撤了掌。 卜德心神一松,凶心又炽,口中忙歉声道:“是在下该死,认输就是” 背后笑了:“本来,你一掌也不敢接,依照堡规,是该请你走路了!可是,亏得这么一来,把我的磕睡虫赶跑了,为你破一次例……” 卜德连忙接口道:“足感盛情,足感盛情。” 他转过身来,暗叫一声:“好晦气!” 原来,这位守门的高明人物,竟是一个毫不起眼的老头儿。 卜德心惊道:“到底姜是老的辣,连一个看门的糟老儿都有几手,难怪金汤堡难惹了!……” 老头已招手道:“你该先把捞什子的脱下来,你看弄得满地是水……” 卜德忙把雨篷卸下,连声道歉。 老头道:“椅子只有一把,完了等我到里面再搬……” “不用,不用!”卜德抱拳道:“在下鲁莽失手,损毁了老人家坐椅,甚感不安……” 老头咳着道:“算啦,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卜德忙岔开话题,道:“在下奉命专程送来柬帖,敬烦老人家转陈黄堡主,在下立待回信,拜托,拜托了…-” 老头侧目道:“贵上是姓万的?” 卜德忙道:“正是” 老头道:“他自己为何不来?……” 卜德忙赔笑道:“敝上因临时有要务缠身,吩咐在下持帖来拜。” 老头咳了一声:“敝堡主有吩咐下来,我们昨夜和姓万的有约,是言明由他自己来的!” 卜德忙欠身道:“请多担待,敢劳您老先将敝上拜帖转上黄堡主,看如何回话?在下再回报……”—— 第五十四章 侯府惊魂 老头一沉脸道:“姓万的好大架子!他现在哪里?” 这本不似门房下人的口气,简直是岂有此理的事。 可是,卜德方才已经吃过苦头,知道这老头很难惹。何况,又是金汤堡面临大敌的时候,也难怪对方戒备特别严密。 他不敢发作,仍是赔笑道:“敝上现在府衙!” 老头哼了一声:“狗仗人势,他是在调兵遣将,要借官府来监视敝堡是不?” “不敢,不敢!”卜德忙道:“因为上头另有要公下来,需敝上即刻处理,所以不能分身。” 老头道:“莫非是在陪着东条俊他们” 卜德一惊,忙道:“东条俊是谁?” 老头干笑道:“是你爹爹!” 卜德道:“您老好会玩笑!” 老头哼道:“你们把长青岛当作泰山之靠,就等于是他们的孝子贤孙!” 卜德忍住火气,道:“恕在下不清楚。” 老头道:“敝堡消息灵通,不论府衙里电好,太湖上的死亡船也好,一举一动,我们立即知道,你得说实话!……” 卜德心惊地忙道:“在下一定实话实说” 老头道:“那么,姓万的是和东条俊在一起?” 卜德一怔,摇摇头。 老头笑眯眯地:“该是说实话的时候了!” 卜德一想之下,决然地道:“实不相瞒,敝上方才是在太湖那边……” 老头道:“是在太湖上处理要公?” 卜德挣扎着:“也许是的,恕在下不清楚……” 老头道:“你是他的手下,可知他要你来此的用意?” 卜德忙道:“来为送帖拜堡。” 老头道:“你来迟一步了!” 卜德一怔,道:“为何?” 老头道:“敝堡堡主已经在昨夜出去了,说是去拜会东条俊什么的!” 卜德一愕,脱口道:“有这种事?” 老头道:“你不相信么?” 卜德忙道:“相信,相信,只是,贵堡昨夜不是和敝上有约么?” 老头道:“是呀,可是,姓万的失约了,不能怪敝堡!” 卜德着忙道:“可是,敝上已经着在下持帖拜堡来了。” 老头道:“敝堡主临行吩咐,如是姓万的来了,可以快马飞报前去,他马上赶回来。可是,姓万的既没有来……” 卜德接口道:“老丈可知昨夜敝上与辛少侠约定的事?” “知道!” 卜德忙道:“敝上已在柬帖中致意了,如蒙贵堡辛少侠守信践约,就请向在下可以交代,在下负责!” 老头徐徐道:“你负不起这种天大责任!” 说时,老头冷冷地盯住卜德。 卜德沉声道:“在下可以全部负责” 老头道:“你凭什么?” 卜德道:“有敝上亲笔柬帖为证!” 老头撇唇哂然地:“这算得什么?不值个屁,你可知道昨夜之约,是要什么东西?” 卜德眼珠一眨,道:“不清楚!” 老头笑道:“笑话了,你连什么东西也不知道,如何能够负责。我们随便给你一包瓦片,一块砖头,你也照样带回去交差么?” 卜德暗叫道:“真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他惟恐坐失良机,故意问道:“敝上所需要的东西,贵堡是否已经准备?同时,愿不愿付予敝上?” 老头往屋里一指,道:“当然已经准备好了!……” 卜德心头狂跳,目射凶光,道:“堡主既然不在,就请交付在下带回去交差如何?” 说时,眼光闪动,大有发现了“目标”就下手之意,一副贪婪的神色。 老头哈哈大笑:“你不够资格。” 卜德刚一正容 老头大声道:“告诉你吧,是‘三王秘芨’,你算得老几?” 卜德又惊又喜地哦了一声:“果然是敝主已经吩咐过,正是此物!” 老头喝道:“你方才不是说不-…” 卜德忙接口道:“敝上只说是一部秘芨,很重要,是向贵堡借看的。可能由于是三王秘芨,敝上未多说明,所以……” 老头笑道:“大出你意外是么?” 卜德只好连连点头,恨不得一把捞到就溜。 老头叹了一口气:“可能是姓万的没有这份福气……” 卜德忙道:“老丈是指……什么?” 老头自顾自地说下去:“长青岛也派人来讲过交换条件了。” 卜德瞪大了眼道:“怎么?” 老头似“突有所悟”似的,忙干咳一声,摇手道:“没什么,没什么……咳咳…-” 卜德心中惊骇不已地暗道:“这倒是意外的收获了!想不到长青岛也会私下动念头!……” 又忖着:“是了,三王秘芨,天下武林谁个不想独吞?也难怪长青岛打主意了,实在可恶,这些倭鬼-…” 只听老头又干咳着道:“这样吧,你辛苦冒着大雨送信来,老汉代你收下,等敝堡主回来再代你转达。” 卜德却以为老头在“转换话题”,忙陪笑道:“谢过老丈了。只是,敝上吩咐在下,是要恭等贵堡主或辛少侠回话的” 老头哦了一声:“这样,只好委屈你老弟在这儿坐候了。” 卜德急在心底一方面,他确实急于等着黄逸公师徒回话,因为万重山正在等候回信后才决定如何做。 二则他方才听到了有关“长青岛”也和金汤堡打交道的“机密”,如果赶快回报万重山,不失为一件意外的“奇功”。 因此,他只好嘿嘿着:“只好这样打扰老丈了……” 一顿,又道:“不知老丈能否先将柬帖送进里面?” 老头刚哦了一声:“这个可以!” 又一皱眉,自语道:“是谁来了?” 卜德也已听到有疾迅的步履声。 正是由里面向这里奔来。 老头噫了-声:“怎么,是凤姑娘” 卜德也已看出是一位绝美少女,披着精致的斗篷雨衣,由大雨中飞掠过来。 再听老头说是“凤姑娘”,卜德心中一动,忖着:“难道就是金鹏举的女儿金紫凤,据说这丫头很野,不是好对付的……” 金紫凤已及门收住身形,沉声叫了:“老余” 老头刚应了一声,赔着笑迎上去。 金紫风瞥了卜德一眼,嘴角微撇,道:“什么人?” 卜德早已站了起来,拱手道:“在下卜德,奉敝上之命……” “本姑娘又没有问你,老余,你怎么擅自留下外人在此?” 卜德大窘,只有赔笑的份儿。 心底却在乱打鬼主意! 他知道,金鹏举的女儿,虽不能当家,却也可以作得一半的主张,如果能取得这位姑娘的重视的话…… 只听老头呵呵着:“好教姑娘得知,这位是官家派来送信的。” 金紫凤冷然地:“信呢?” 卜德忙道:“在这里,敬请姑娘过目!” 金紫凤哂然地:“你是什么东西?本姑娘又不是问你!” 这真叫卜德难堪而又放不下脸来! 还好,老头很快地道:“在这里” 一面已把方才卜德由贴胸处取出的柬帖双手捧给金紫风。 金紫风哼了一声:“什么鬼名堂!……” 一手接过,就白行启封。 卜德暗自恨毒心中,骂着:“臭丫头,让你神气一时,看卜大爷的手段……哼哼……” 柬帖是致“降魔子”黄逸公的。 金紫凤把里面的精致官笺展开。 只见 书奉逸公前辈尊前: 久仪雅范,未识荆州,私淑久矣。昨宵本拟专诚拜候起居,以适逢令高徒辛少侠,承令高徒款谈种切,通情达理,慨然允诺,暂借宝藏以遏彼酋之凶心妄念。约晤今朝,本当沐诚趋谒祟阶,因急务羁身,身在公门,不能自主,特专差卜君,持函拜堡,诸祈不吝赐教。卜君可代表后学躬亲也,如蒙宠惠,请交卜君为荷。彼酋方面.后学当尽全力戢止也,容再拜见申谢,肃此布意,并颂崇安 知名顿首百拜 金紫凤呸了一声:“白日见鬼,做他的大头梦!……” 就要把柬帖扯碎。 卜德又惊,又怒! 这时,老头忙叫:“姑娘,使不得!” 金紫凤哼道:“有什么使不得?尽是胡说八道!” 老头沉声道:“这是给令叔的,应当由令叔过目才对!” 金紫风一眨眼道:“叔叔面前,我自有话说。何况,阿叔已经和东条什么的讲好了……” 老头忙接口道:“老奴职责所在,信函可交……” 金紫凤负气地把已揉皱的柬帖往卜德面门一摔,娇叱道:“拿回去!叫这个……写信的狗头清醒一点!……” 卜德怒火三千丈,反手一抄,把信柬抄住,老头适时赔笑道:“姑娘息怒,卜老弟也请勿误会,我们姑奶奶只是性子直些……” 金紫凤骂道:“要你多嘴?你叫他快滚!” 霍地向外走,又在门口停步,道:“我忘了告诉你,公、侯二府的人和河东、糊涂二伯如果来了,火速通报进去,听到没有?” 老头连道:“听到了,老奴听到了!” 金紫凤已一甩头,拉紧一下斗篷,又冒雨奔回堡中。 老头连连摇头,自语着:“真是野得厉害,这么大了,还是不改急躁脾气” 一顿,向气得面色铁青的卜德抱抱拳,哦哦着道:“卜老弟,别生气,也别多心,唉! 我们家姑娘就是小孩子的这一套,老弟别介意!” 卜德本想拂袖而去,借此赶回报信。 由于心中又想多“了解”一些情况,且此行任务太重要了,还没有一点头绪,又不能就这样空手而去,因此,他强忍住气,勉强笑了一下,道:“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金姑娘,在下失敬了,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 老头适时接口道:“正是,正是,她比性子不好的男子汉还要难侍候!老弟没看到,也该听到,她有什么话,尽可差个下人出来传话就是,她却自己出来了,她只知任性行事…… 唉……这难怪,就是这几天烦心的事多,她脾气也更大得不像话了!” 卜德缓过了脸色,点头道:“老丈说得有理,在下不会……怎样,倒是这封……” 老头忙道:“堡主大约也快回来了,由老汉亲自给你送交,好歹要讨个结果……” 卜德忙称谢,道:“多谢老丈费心了” 老头笑呵呵:“不用客气,这原是老汉分内事,却让你老弟吃了一顿排头。来坐下,这丫头老汉是从小看她长大的,对老汉还算客气的……” 卜德忙道:“不用客气,方才姑娘说公、侯二府…-” 突然,又有人飞奔而来。 老头一哦道:“猴子,你-…” 卜德只见到一个披着桐抽斗篷的精悍小伙子飞奔过来,他可不认识“小灵猿”唐志中。 唐志中一直奔进门,才一顿身形,冷眼一瞥卜德,向老头道:“客人还没走?姑娘在门前盯着呢-…” 卜德尴尬地刚一拱手 老头适时问唐志中:“堡主可回来了?” 唐志中哼了一声:“刚回来,有客人,你问这个干什么?” 老头-哦道:“原来是由后面回堡-…” 卜德心中又动,忙把柬帖向老头恭谨地递过去道:“有劳老丈了!” 唐志中向老头一蹬眼:“你别越老越糊涂,这是什么时候?姑娘在看着,你自己知道就是” 一甩头,掉身奔回。 老头苦笑着,低声道:“也许是因为堡中有客,不愿让外人知道,我看老弟……” 卜德是何等人,岂有不识相之礼,忙道:“在下立即出去,请老丈能快些送进去,在下在外面立待回话!” 老头一面点头,一面歉然地拍拍他的肩头。 卜德略为整理一下,大步出门向外走。 他真的隐身在栅门外,把牲口牵住,一副“立待”样子。 老头摇摇头,笑了一笑,也向堡中跑去。 卜德正在心情悄悄,十分不安,又是惊疑不定之际,猛听里面有飞奔声息。 他还当作老头回转了,忙道:“有劳老丈了,怎样?…-” 只听栅门内喝道:“怎么还在?老头,快告诉他,师父和辛师兄说不及回信了,叫姓万的自己来!” 正是方才那个小伙子的口气。 又听到老头气喘着,连声应着:“是,是” 接着,是老头由栅门里伸出头面,挥手道:“这位老弟听到没有?” 卜德刚要开口,又听到那小伙子在哼着:“老头,别同他哕嗦不清了,官府算得什么? 发了火,小爷会把什么巡阅使的狗头摘下来当夜壶踢!……” 卜德可狠不起来了,他再笨也已听出口气严重对他十分不利。 如果他还不快走的话,可能“走不了”。 于是,他勉强一拱手,叫道:“打扰了,在下就此回报!” 人已翻身上马,也顾不得鞍具全为大雨湿透,猛加鞭 牲口刚奔出丈许。 背后冷喝扬起:“好大胆子,敢到金汤堡撒野!” 随着话声,有人飞扑而到。 卜德猛然想起在箭道上不能跑马。如无主人送出,更不能随便上马! 一听身后风声疾,先求自保,人已向马头腾身跃出。 口中忙叫:“请勿怪,在下一时急于回报,以致失礼!……” 同时,栅门中也急叫道:“猴子,不可欺客!” 向卜德扑来的正是“小灵猿”唐志中。 他一收急势,落在马匹左侧,横眉冷眼,哼了一声:“狗仗人势的奴才中奴才,再敢无礼,就别想整个走!” 卜德已由唐志中扑出的身法,估计至少不在自己之下,不敢轻动,心想:“就让你小于狠一下!反正走着瞧!” 他忙赔笑一抱道:“谢过不罪了,在下告辞!” 唐志中晒然地:“一副奴才胚子,叫人恶心!” 人已大步回去。 卜德暗咬牙,心想,今天真倒霉,受够了窝囊气。无可奈何,只好忍下这最后一口气,牵着马,一步一步地向前“挨”。 在大雨中牵马步行,的确是叫人难受的。 好容易,他到了箭道尽头,回头向金汤堡狞视了一眼,咬牙切齿地骂道:“该看卜某人的了……” 他翻身上马,飞骑而去。 那个被金紫凤喊做“老头”的老头,已和唐志中在石屋内相对大笑。 此老头者,辛维正是也。 唐志中道:“戏已扮过了,下一步棋……” 辛维正道:“山人自有妙计-…” 两人低语了一会,又笑了 在辰州的“迷仙庄”。 时在子夜之际。 “富国侯”葛平章刚调息一小周天,还未散功。 他突有所觉! 这是他功力深厚,耳目特别灵敏的反应! 那是一种夜行人的轻巧掩到附近的声息。 显然的,来人不止一二个,而是很多,由四面八方把四面包围住了。 最使“富国侯”葛平章惊怒的,来人竟是分由四面悄悄向庄院“推进”,而不是登高窜远,没有人飞身上屋。 由此推断,证明是有训划的进攻,大举来犯,而不是偶尔的“跳梁小丑”。 “富国侯”的“迷仙庄”,顾名思义,便知它建筑的宏伟与华丽,主要的,是因为他雄于财富,整座“迷仙庄”,系不惜巨金雇请天下巧匠设计兴建的。 因此,里面机关密布,无异雷池,不明内情者进入,就会连方向也分不清,连神仙也会迷失方向,可知厉害。 也正因为如此,有谁敢来送死? 何况,以葛平章之地位,仅决于“美髯公”齐天卫,三王早逝,齐公新丧,他这“富国侯”就等于是天下武林的首屈一指。 试问当今之世,有谁敢于侵犯“迷仙庄”,又有谁敢惹葛平章? 也由于这些原田,所以,“迷仙庄”从来不布置暗卡,也无轮值巡更者,亦无人敢沾“迷仙庄”一草一木。 而使人做梦电想不到的奇事竟会突然发生! “富国侯”不愧为当代屈指可数人物,尽管他已经知道有人来犯,而且人数极多。 但他并不心慌,甚至还在一面缓缓散功,尚未起身,一面却在凝神倾听“进一步”的动静。 他在想,是哪一方面的人马敢于如此不知死活呢? 惟一的解答,只有“煞相”雷定远的手下余孽,什么“十三太保”之属想来个奇兵突袭?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可能! 可是,他又马上否定这一假设! 那因为,连已得到“三王宝藏”的“三绝天王”尚且逃命如漏网之鱼,终于惨遭横死。 基于蛇无头而不行,即使雷定远的手下憨不畏死,世该也估计一下后果! 世上绝没有愚笨到自己送死,为自己的“头上”硬拚命的道理!尤以黑道为然。 假定他葛平章是单身外出,或是在外面路途上,对方设下埋伏鬼计,想加暗算突袭,则大有可能。 明知“迷仙庄”无异龙宫虎穴,金汤雷池,还敢找上来送死,就是不近情理了。 但是,善者不来,来者不善。 来人既敢轻犯“迷仙庄”,必有所凭借。 他迅即有了结论 来人可能是一方面准备打“迷仙庄”一个措手不及,突施火攻,制造一场紧张后再抽身,好对外表示他们已经打过“迷仙庄”,刮了他“富国侯”葛平章的“胡子”。 一方面,是妄想倚仗什么奇门暗器或奇毒,把他引出去,加以暗算! 他有此推测,第一个行动,就是想先弄清楚外面情况。 他认为如能先了解“敌情”,再当机立断,把对方此行之为首者擒制或立毙之,便可收镇慑之效,甚或能使对方望影而逃,丧胆而退。 如这样,则不必惊师动众。举手之劳,退去大伙来敌,那么,葛平章所以为葛平章,便更能使天下武林刮目,“迷仙庄”今后更可太干无忧了。 因此,葛平章在散功后,第一步就是毫无声音地由卧室中轻轻启门而出。 再由天井中上了屋。 葛平章这样做,是不怕有人能够深入“迷仙庄”。如果有人不知死活,敢于轻入-步的话,土木消息在等着,无异自投罗网,不必他劳神出手。 他先隐身暗影中,凝聚神光,向四面电扫一眼;“富国侯”的“迷仙庄”,顾名思义,便知它建筑的宏伟与华丽,主要的,是因为他雄于财富,整座“迷仙庄”,系不惜巨金雇请天下巧匠设计兴建的。 因此,里面机关密布,无异雷池,不明内情者进入,就会连方向也分不清,连神仙也会迷失方向,可知厉害。 也正因为如此,有谁敢来送死? 何况,以葛平章之地位,仅决于“美髯公”齐天卫,三王早逝,齐公新丧,他这“富国侯”就等于是天下武林的首屈一指。 试问当今之世,有谁敢于侵犯“迷仙庄”,又有谁敢惹葛平章? 也由于这些原田,所以,“迷仙庄”从来不布置暗卡,也无轮值巡更者,亦无人敢沾“迷仙庄”一草一木。 而使人做梦电想不到的奇事竟会突然发生! “富国侯”不愧为当代屈指可数人物,尽管他已经知道有人来犯,而且人数极多。 但他并不心慌,甚至还在一面缓缓散功,尚未起身,一面却在凝神倾听“进一步”的动静。 他在想,是哪一方面的人马敢于如此不知死活呢? 惟一的解答,只有“煞相”雷定远的手下余孽,什么“十三太保”之属想来个奇兵突袭?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可能! 可是,他又马上否定这一假设! 那因为,连已得到“三王宝藏”的“三绝天王”尚且逃命如漏网之鱼,终于惨遭横死。 基于蛇无头而不行,即使雷定远的手下憨不畏死,世该也估计一下后果! 世上绝没有愚笨到自己送死,为自己的“头上”硬拚命的道理!尤以黑道为然。 假定他葛平章是单身外出,或是在外面路途上,对方设下埋伏鬼计,想加暗算突袭,则大有可能。 明知“迷仙庄”无异龙宫虎穴,金汤雷池,还敢找上来送死,就是不近情理了。 但是,善者不来,来者不善。 来人既敢轻犯“迷仙庄”,必有所凭借。 他迅即有了结论 来人可能是一方面准备打“迷仙庄”一个措手不及,突施火攻,制造一场紧张后再抽身,好对外表示他们已经打过“迷仙庄”,刮了他“富国侯”葛平章的“胡子”。 一方面,是妄想倚仗什么奇门暗器或奇毒,把他引出去,加以暗算! 他有此推测,第一个行动,就是想先弄清楚外面情况。 他认为如能先了解“敌情”,再当机立断,把对方此行之为首者擒制或立毙之,便可收镇慑之效,甚或能使对方望影而逃,丧胆而退。 如这样,则不必惊师动众。举手之劳,退去大伙来敌,那么,葛平章所以为葛平章,便更能使天下武林刮目,“迷仙庄”今后更可太干无忧了。 因此,葛平章在散功后,第一步就是毫无声音地由卧室中轻轻启门而出。 再由天井中上了屋。 葛平章这样做,是不怕有人能够深入“迷仙庄”。如果有人不知死活,敢于轻入-步的话,土木消息在等着,无异自投罗网,不必他劳神出手。 他先隐身暗影中,凝聚神光,向四面电扫一眼;因此,他以不变应万变的心情,静静地半立着,注视每一团黑影的动静。 出他意外的,那三十多团黑影,十个伏地不动,好像突然死了。 却由大门外的宽敞广场上扬起了尖锐叫声:“有请葛侯搭话!” 这一声不打紧,前面厢房中立时有了反应! 那是迅疾的起床穿衣声息,接着,是灯火相继亮起。 这也是葛平章的弟子门人才有这种光明正大的举措。 如换了别人,黑衣闻警是熄灯还来不及,何敢亮灯照明? 不过半盏茶时间,全庄已经大放光明,灯光亮如繁星,那因为“富国侯”有的是钱,各种灯火也特别多。 葛平章对门下弟子反应之快,行动之速,大为满意。 那三十多团人有了动静了,也只是互相抬抬头,比比手式,好像在打暗号而已。 葛平章忖道:“你们能够如此沉得住气,本侯就索性大方些,也让你们见识一下侯府气派!” 他已听到了有人向他卧室迅步掠到的声音。 葛平章飘身而下,他用不着再穿衣,人已负手停立在房门前的石阶上。 正是他的第二个弟子,名叫“真元”的,在将及他五丈外就巳放缓了身形,步履也从容了。 葛平章亢沉声问:“真元外面来的是谁?” 叫“真元”的门下忙加速几步上前在他二丈外一躬身,道:“据大师兄说,来人共是四个,很面生,但年纪很大……” 葛平章截口问:“他们有无报出旗号?有无按着规矩投帖拜庄?” 真元疾声道:“没有,因对方来得太突然,大师兄不敢擅自作主,特来先请示” 葛平章一点点头道:“我知道了,他们不止四个人!” “哦……” 葛平章传声道:“他们来人极多,你沉住气,先分出人手护住内院,再分出一批人在四面高处警戒!如对方有妄动者,或擒或杀之!” 真元面泛惊容,迅即平静地一躬身,道:“弟子理会得!” 真元前脚才走,葛平章便即缓步走向大门,全庄门下与庄丁,都已肃静地集中在大厅上。 葛平章轻轻挥手,道:“大家跟着我,来人既然以礼求见,就以礼接待,来者不善,好好沉着应付!” 人已大步而出,大门也在缓缓地八字分开—— 第五十五章 旗鼓相当 侯府气派,果不等闲。 在大门两边,有铁铸的巨鼎各一,满贮松油,通宵明照风吹不熄。 映着大门上斗大的髹金“兽环”,真是天上神仙府,人间公侯家。 只见大门开处 两行火炬,左右各八,是十六个锦衣大汉。 灯炬通明之下,又是八盏宫灯,是八个衣分八色的宫装少女。 男女缓步前导,好不从容。 “富国侯”葛平章宽衣缓带,步履沉氇如山,在十二弟子簇拥下,款步走向广场。 这是一个诡异的场面。 在广场的正中,盘膝趺坐着四个怪装老者。 他们一式是宽大的黑长衣,腰间束紧着尺许宽的白带。 头上都是半月形的束发,光秃秃地,在灯光下照映得发亮。 都是络腮胡,又是剃得光光地,青色的须根,衬着白色面皮,十分刺眼。 四人各隔丈许左右对坐。 明明知道也看到“富国侯”葛平章率众而来,却端坐不动,状如不闻不见。 他们越是这样,越使葛平章以下感到神秘而紧张。 葛平章也暗自惊疑。 但由对方之装束与形态,一看便知是“长青岛”的人。 因为,昔年东条俊率众来中土,葛平章当然见过“长青岛”的打扮。 眼前这四个老者和“长青岛”一般不同的,那就是他们四人腰间没有大小两刀,也未佩剑,也没有头戴竹笠。 葛平章心中有数,来者不善,善者不来,长青岛昔年曾经肆虐中土,武学自有独到之处。 现在,对方突然来到,又在深夜,人数又多,显然是有周密计划而来。 如此,非小心应付不可。 因此,他一面传声叮嘱随侍的门人,说明是长青岛的人,不可轻敌,听命进退。 一面以主人身份,在四个老者二丈外的距离缓住身形。 两行火炬,两列宫灯,已雁翅展开。 死寂的空气,为葛平章一声劲咳划破。 富国侯自具风度,他向四个老者一拱手,朗声道:“各位深夜来访,有何见教?” 四个老者仍是不动,也无回话。 确实傲兀得可以。 葛平章所属皆有怒意。 葛平章仍是不温不火地再次扬声道:“方才不是有人要找葛某搭话了?难道不是四位?” 对方仍无反应。 葛平章双眉一桃,向左右喝道:“可是汝等失礼,怠慢了贵客?” 为首大弟子躬身道:“弟子等不敢!” 毒平章道:“那一定是另有人找葛某,而非这四位了。你们听着立即分头为我把隐身来客请出来。” 他门下立时会意,同声暴应,向四面腾身而起。 葛平章这一招确实厉害。 那四个老者不约而同地互看一眼。 葛平章又扬声道:“既然四位不是枉顾葛某,那就失陪了!” 一挥手:“回庄!” 所属应声转身。 就在葛平章一拂袖,要掉头而去之际 “慢!”是靠正面的一个老者开口了,声音好像瓮中放爆竹:“吾等是来拜庄!” 葛平章霍地旋身,笑道:“好说,深宵有客来访,亦大快事,有请” 举手肃客。 那四个老者仍是未动。 仍是由正面的老者发话:“吾等是来向葛侯请教一事!” 葛平章道:“不敢当,有何惠教?” 那老者阴森地道:“先请问,葛侯可认识吾等?” 葛平章道:“似曾相识,恕葛某健忘……” 老者道:“也不错,一别近二十春秋矣!葛侯风采如旧,吾等却垂老矣!” 葛平章故作一哦道:“四位莫非来自东海长青岛?” 老者道:“葛侯记性很好。” 葛平章道:“原来是海外来客,葛某岂能失礼?请,请。” 老者道:“不用客气,吾等化外之人,不习惯中原礼节。不过,如葛侯有款客之诚,不妨在此对酌小饮。” 这倒是别开生面。 葛平章毫不犹豫地道:“谨如尊意” 向左右一喝:“伺侯” 现场只存下为首的大弟子“正元”和八个高举火炬的壮汉八个提灯少女了。 暴喏声中,内面已百应。 葛平章笑道:“不拘于俗最好,看坐。” 马上有人由庄里端来五把金交椅。 靠左的老者尖锐地笑道:“毕竟是中原礼义之邦,葛侯既拘于俗,就随便的好,吾等如此坐惯了。” 葛平章点头道:“也好,只是为免别人误会,因四位跌坐颇类于跪拜受降之状。” 右面老者一嘿道:“葛侯是说吾等是屈膝来降的人?” 葛平章一面肃然坐下,一面笑道:“乃比喻之词耳” 一顿.续道:“四位有何垂教?” 正面的老者阴声道:“吾等就不作虚套了。” 葛平章道:“开门见山,正是武人本色……” “好一句武人本色!”正面老者道:“葛候,中原有‘天下一人之天下,有德者居之’的老话,可是?” 葛平章点头道:“是有此说!” 那老者道:“好!吾等应当先通姓氏才是” 一展折扇,徐徐地道:“吾是‘犬养建’。” 左面老者疾声道:“吾是‘石原久次郎’。” 右面的老者道:“吾是‘宝田毅’。” 背对着葛平章的老者大声道:“吾是‘山本九十八’!” 葛平章肃然道:“谢教。” 犬养建道:“葛侯可知吾等在敝岛的身份?” 葛平章道:“四位年高,身份必高。” 犬养建道:“吾等乃长青岛八大国师之四。” 葛平章道:“原来是四位国师,失敬了。” 犬养建道:“不用客气。” 葛干章道:“请问四位国师与东条岛主是何称呼?” 犬养建道:“君臣师弟之间。” 葛平章道:“请道其详。” 犬养建道:“在名份上,岛主是君,吾等是臣;在身份上,岛主是吾等门下!” 葛平章暗吃一惊,忖道:“难怪如此骄狂!连东条俊还执徒之礼,则这四人所学必是长青岛之最!” 口中却哦了一声:“原来如此!” 又道:“原来长青岛还是海外立国之邦,恕葛某失礼。” 犬养建道:“葛侯是认为敝岛乃弹丸之地,不能与中土万里锦绣河山相比?就不能称为立国?” 葛平章忖道:“确是如此,真是夜郎自大。” 他微微一笑道:“葛某实在不知贵岛情况。” 犬养建道:“这也不难,葛侯如有雅兴,吾等谨代表敝岛岛主.欢迎葛侯驾临敝岛作上等嘉宾。” 葛干章心中一动,道:“先谢过,葛某也甚想一见东条岛主,能搅贵岛之胜,亦大快事。” 山本九十八哼道:“这样才痛快!” 葛平章道:“东条岛主大驾也来了辰州?” 犬养建道:“也可这样说。” 葛平章轩眉道:“原来四位仅是先来通知葛某人者?” 山本九十八道:“也可这么说!” 这两句“也可这么说”,充满了玄虚与故弄狡猾,却把“富国侯”激得心头火发。 以他的涵养、沉稳,本来是客客气气,极尽谦和的。 只是,由于对方言语,态度间对他太不够尊重,就使他的谦和之气,化为身份尊祟者应有的孤傲。 因此,他沉声道:“如果东条岛主枉顾舍下,依礼拜庄,葛某人自当尽地主之谊。如果他未到辰州,仅是四位为首,葛某人也不会失礼!”- 顿,杨声道:“假使贵岛主已经到了辰州,却不亲来,只由四位深宵来作不速之客……” 山本九十八接口道:“葛侯就不予招待是否?” 葛平章淡淡一笑道:“也可这么说!” 这真是以牙还牙,“富国侯”自具身份,语气比对方的两句“也可这么说”相较,后者是比前者坚定而严峻得多了。 山本九十八冷笑一声:“葛侯身份尊崇,吾等也非无名小卒!” 葛平章笑道:“以四位之身份,在长青岛可称一流中一流人物,应有一流人物的言行;应知中土有‘敬人者人恒敬之’的话?” 山本九十八道:“吾等知道。” 葛平章道:“君等既知:深宵来访,在客位而言,是欠礼数否?” 山本九十八道:“也知道!” “好!”葛平章冷然起立道:“君等既已知道,是失礼者非葛某人,请四位明天清早,由东条岛主亲自命驾!” 山本九十八嘿嘿怪笑:“葛侯,恐怕等不及到明天了,吾等话还没说完呢?” 葛平章怒道:“四位请自重身份!葛某人谨代裹中原武林,交代一句:中原人物,札义为先,从来不惧任何外敌人寇,礼来礼往,非礼不言,君等有什么话,请快说。” 宝田毅突然发出极难听的呷呷怪笑:“原来中原人物,不过如此!” 葛平章微笑道:“中原人物,遇文王,谈礼义;逢桀纣,动干戈,非阁下所可蠢测者。” 犬养建阴声道:“不谈题外废话,吾等是来与葛侯共商大事。” 葛平章早巳知道对方必有难题,居心叵测,只好坐下,道:“葛某愿闻。” 犬养建道:“吾等听说中原武林为了‘三王’武学之事,祸起庐山,‘煞相’雷定远为此被杀,葛侯是躬逢其盛的主脑,可有此事?” 葛平章道:“是有此事,雷某人恃技为恶,武林有正义,不得不加以严惩。” 犬养建道:“这是你们中原武林的恩怨纠纷,敝岛主却认为‘三王’武学,乃起祸之根苗,以致弄得中原武林永无宁日,特着吾等来向葛侯商榷,不如将‘三王’武学,移赠敝岛……” 葛平章虽明知对方是存心找借口,但未料到是如此异想天开,忙接口道:“恕难遵命,此非葛某人一人可以作主的事,也不是贵岛宜于凯觎者……” 山本九十八叫道:“吾等全是一片好意,‘三王’武学交给敝岛,你们也就天下太平了。” 葛平章道:“君等误矣,这是中原武林自己的事,何劳君等劳神?” 犬养建道:“葛侯请听一言,齐公新丧,葛侯就是中原武林祭酒,一言九鼎,可以作主!” 葛平章道:“以天下为己任,葛某颇有此意,齐公不慎失手,武林道义,葛某也就当仁不让,慨然承担……” 山本九十八道:“恁地说,你一句话,愿不愿,不就得了!” 葛平章道:“话不是这样说,我们中原是讲究以德服人。而非以力服人,葛某人如果爱惜羽毛,就更不能做自毁令誉之事,如果答允了君等要求,整个武林绝不同意,葛某岂非成了天下之的?” 山本九十八道:“你既自称是能代表中原武林,那么,大家就该听你的……” “不错,如果葛某人做得对,大家没话说;否则,葛某人无以向天下同道交代!” 山本九十八叫道:“你到底愿不愿?” 葛平章厉声道:“不愿!何况,三王武学尚不知下落” 山本九十八怪叫道:“三王武学,又有什么了不起?你当作宝贝?便是三王在世也没什么!” “住嘴!”葛平章怒叱:“若敢不逊,就请自便!” 山本九十八刚怒嘿一声 犬养建沉声道:“葛侯请听一言,吾等奉敝岛主之命,就以此事与葛侯相商,如葛侯俯允,则不管三王武学落于何人之手,吾等负责追查下落,与葛侯无关,吾等乐于尊奉葛侯再高升三级,互相提携……” “谢谢美意!”葛平章怒笑道:“恕葛某有负雅意,请勿再言,免伤和气。” 犬养建阴森森地遭:“葛侯三思,如加拒绝,恐有不便!” 葛平章拂袖而起,冷然地:“话到此为止,恕不远送了。” 是下逐客令了。 山本九十八大吼一声:“葛平章,你有什么不得了,你不识抬举,吾等就拼个高下。只要把你宰了,敝岛主就取三王而代之……” 葛平章大怒,狂笑一声:“化外倭寇,也敢在本侯面前撒野?别怪本侯在家门口欺人。 你们只管去准备好,叫东条俊来见本侯听训;否则,中原将是汝等葬身之地!” 山本九十八暴跳起身,就要 犬养建沉喝一声:“老三坐下,让吾来向葛侯讨教,中原武林,不倚多为胜,一对一,最是公平。” 山本九十八道:“你有了对手,我和老二、老四又怎么办?” 葛平章怒笑道:“葛某人既然不妄自菲薄,你们四人一齐上好了,你们带来的人也尽管一齐上好了!” 山本九十八一怔,嘻嘻怪叫:“好哇,上!” 人已向葛平章扑出。 葛平章虽弄不清对方如何部署,好像在拖延时间,但对方既己发难,就是动手不用留情了。因此,他立下决定,必须先把这四个解决了,才能掌握主动 因此,他大袖一拂,一记“大罗袖”卷出,袖底翻掌,就是一记“大力金刚手”。 山本九十八虎吼一声,去如怒矢的身形,好像撞着墙壁,一窒之下,翻落地面。 葛干章刚道:“承让了” 山本九十八怪叫一声:“再来!” 人已再次猛扑。 葛平章劲喝如雷:“来得好!” 掌出比话快,是佛家降魔大须弥手。 空际砰地大震,气漩怒卷,匝地起惊尘。 山本九十八明明又被震飞丈外,但是,一沾地,又挺身而起,呼地吐出一口长气,双目赤红,额暴青筋,大吼一声,第三次飞扑而上。 这一下,使见多识广的“富国侯”葛平章也大为心惊,迷惑不已。 他在两度出掌之余,已有所觉。 那就是,当掌力打实的刹那,对方的身形如泥鳅一样滑溜。 隐约中,又似对方有一种柔软的力道把他的力遭化解消失。 如说对方是练有佛道两家的护身真气,则应该有反震之力。 如说对方练有十二成火侯的硬功,如金钟罩,铁布衫,罗汉功之类,则硬碰硬,必有更大的声势。 以葛平章的功力而言,即使对手已经练到刀枪不入的火候,在他内家掌力之下,重则会震碎对方内腑,轻则使对方吐血。 而对手只是被震退而已。 且又能连续再犯,足见对方不怕打,能挨打,这是什么门路? 据葛平章所知,长青岛的武功,以剑道、刀法、摔跤,近身扭绞空(即唐手道)为最拿手擅长,而以忍术为不传绝学。 只是,依照眼前的情形来判断,以上所知的功夫,皆大此“异象”。 名家交手,最忌不明对手虚实。 如能先明白对手所精何艺,再针对克制,是必操胜券的不二法门。 如果连对手有多少实力,几许火候等全不了然,那就犯了大忌。 但是,不容他多想,山本九十八又疯狂扑来,且一次比一次猛烈。 葛平章只好四度出掌,却是左袖暗捏金刚诀,准备看出对方的“弱点”所在后下手…… 又是一阵闷震,沙尘惊涌。 山本九十八仍是被震出三丈许。 葛平章仍未看出对手底蕴,也未及施展杀手。 葛平章暗忖:“此中大有蹊跷,莫非是这班倭鬼的蓄谋?” 还好,山本九十八似乎已经再衰而竭,喘气有声,没有再作第五番进犯。 葛平章冷然地:“长青岛的武学,真是不同凡响” 山本九十八怪叫一声,又作势欲扑。 葛平章有心刺激对方气浮功弱,且已看出对手虽未受重伤,多少已吃了苦头。 如对手逞勇动怒再犯,则就差不多了。 因此,沉声他道:“不必色厉内荏,请爽快点,葛某人不敢慢客,就凭双掌招待你们!” 山本九十八气得哇哇呀地叫。 适时,石原久次郎阴阴地哼:“葛侯名不虚传,该轮到我来领教了。” 人已霍地起立,紧厂一紧腰间宽大的板带。 葛平章立即豁然大悟 原来,对方是准备采取车轮战法,立意消耗他的实力。 如真的让对方狡计得逞,确实是一着杀手棋。 但以他的身份,地位,在未分高下,见过真章儿前,他势又不能借词脱身。 那么,仍是贯彻预定方针,还是速战速决。要做到,就非全力发挥所学不可。 石原久次郎已经向他逼近五尺许。 葛平章始终在注意庄内动静,他心中已有警兆,对手如此周密安排,他们其他的人,迟迟不发难,必有重大的阴谋。 那么,除了及时解决这四个倭鬼外,他将无法分身分心兼顾到庄里…… 因此,葛平章立时作了决定,向石原久次郎一抱拳,道:“阁下可带了兵刃?” 石原久次郎阴笑道:“顶尖儿的一位高手,何需兵刃?” 葛平章道:“久闻长青岛对剑道,刀法有独特造诣,所以想借此讨教讨教。” 石原久次郎阴笑如故:“葛侯未免太小看了敝岛了,难怪中原武林只会夜郎自大。敝岛有的是绝学神功,何止限于刀与剑?” 葛平章心中有数,已知道眼前这四个对手,确是另怀绝学,与众不同的高手了。 他立时感到心情沉重,无形的压力,使他十分严肃,他不但要思忖如何才能克敌制胜,还要考虑应付对方同党可能的阴谋行动。 石原久次郎森森一笑:“葛侯如果是聪明人,能再考虑一下也可以!” 葛平章厉笑一声:“你们最好一齐上,葛某人就领教一下长青岛到底有多少绝学。” 石原久次郎刚道:“很少,很少,葛侯不愁不知道” 说着,已经霍地一掌疾扬,作“斧劈华山”式,向葛平章兜头劈下。 葛平章冷笑一声:“来得好!” 虎躯斜滑三步,一掌当胸推出,直取对方胸前。 因为,对方出招不类中原任何一家路数,直立出掌,空门大露,故直取对方大开的门户。 石原久次郎一掌劈空,一声闷震,地面上沙土飞溅,如刀划尺许长短,数寸深的裂口。 这已证明是空手道。 以这一事的火候来说,大约已足一掌劈碎二十块重叠的青如果桩他劈中,有被由头到胯下,被劈成两片之可能。 葛平章掌力所至,石原久次郎已上身疾伏,全身蜷缩如猫,堪避过了葛干章由他头上呼啸而过的凌厉力道。 石原久次郎倏地双掌箕张,蜷缩的身形如弓弦弹发,呼地一,带着劲风,向葛平章扑去。 葛干章吃了一惊,身形纹风不动,双睛瞪定了对方来势,凝了十二成力道。 当石原久次郎扑近他面前六七尺处,箕张的双掌劈空抓来刹那,葛平章狂笑震天,也是身形一伏,作骑马式,左掌一翻,护门户,右手闪电般戳指疾点而出。 这是葛干章的绝学之一“破天指”。 狂风急漩中,扬起子石原久次郎一声狂吼,在半空一头栽落葛平章面前三尺外,滚动了一下,便告了账。 葛平章洞穿金石的指力,正中对方小腹下的“关元”穴。 由于指力犀利,几乎是洞穿小腹,连肚肠都几乎漏出,由于“关元”是死穴,阴狠的石原久次郎顿告完蛋。 葛平章不得不下杀手,是有速战速决的必要,他到底不失风,冷厉而歉然地拱手道: “石原君失手,无限歉疚!” 本是跌坐的犬养建,宝田毅早巳霍地起立。 在一旁观战的山本九十八反而呆住了。 因为,石原久次郎的失手,已出他们三人意料之外,更未想到他会在一个照面之下,就丧命在葛平章手下。 等到葛平章发了话,犬养建等三人才回过神来。 山本九十八首先怪叫一声:“气煞吾也!” 虎扑而上。 犬养建神色阴历得怕人,向宝田毅一打手势 宝田毅立时挥手入怀,向半空一甩,一支赤红的火焰流星,已在半空爆炸。 犬养建狞恶地哼了一声:“姓葛的,现在已是没有商量的余地了,叫你认识长青岛的厉害!” 说着,已和宝田毅一左、一右,向葛平章扑去。 同时,刺耳的怪啸声已起于“迷仙庄”的四面—— 第五十六章 奇兵突出挽狂澜 接着,是喝叱声竞作。 葛平章因已预料到对方会有此一着,而且,对方明明是用拖延之计先把他这个正主儿困住,再待机而动。 现在,对方已经发动了,自己也已有准备。那么,在门下弟子与所属庄丁有备而战之下,虽未必可以迅速地秋风扫落叶,但至少不虞庄里有意外。 因此,他全神贯注大展绝学,以一对三,力斗犬养建等三人。 这三个对手,是一个比一个强。 而以犬养建和宝田毅最厉害。 葛平章在先后应付山本九十八与石原久次郎时,虽有劲敌之势,却能裕如。 犬养建和宝田毅一出手,潜力骤增,葛平章就渐渐有“百上-斤”的感觉。 也即是说,他已处于下风,在艰苦支持下去。 以他的身份,绝无企图脱身遁退之理。 何况,他方才已有言在先,说下了大话。如果他不能独力支撑大厦,由恶斗中出奇制胜,死里求生的话,“富国侯”三字固然要失去光彩,便是“迷仙庄”也再难维持盛誉不坠了。 但是,不过一顿饭的时候,葛平章已感觉不妙,身陷危境。如果再苦撑下去,恐难逃非死即伤下场,更谈不到安然全身而退了。 就在他心神焦降间,偶而瞥见掌着火炬的八家将与高举宫灯的八个女弟子神色有异。 本来,以男女十六人之众,且都身手可观,如果葛平章命令他们和她们上前,大有转败为胜,甚至进而毙敌,退而自保。 但是,葛平章宁愿独任艰巨,而不愿出口下令。 那由于他的尊严使他不愿求助于手下。 甚至,他的手下要出手,也是有伤他的尊严。 八男与八女,也因为未奉命,不敢轻动,明明看出葛平章已处险境,除了焦急惊怒外,无一敢于出手。 这也许是“盛名之累”吧? 葛平章大奋神威,尽展干生绝学,刚略稳定了局面,大变已起! 乌黑的浓烟。 冲天的火舌。 一片血红! 一片混乱。 已经证实了长青岛是用火攻之计。 使葛平章骇怒的是凭自己门下有戒备之下,且有近二百名的庄丁,又占地利之宜,为何会被对方得逞? 也难怪身边的男女弟子失去镇定!。 葛平章知道自己面临生死关头,也是整个“迷仙庄”所有的人存亡之际,眼前只有两条路可走了。 一是能够再毙强敌。 一是忍辱突围。 前者等于是祈求“奇迹”出现,不易做到。 后者较有把握。 但是,面子坍了还可挽回,只是,即使自己能够破围遁走,犬养建等三人必如怨魂缠足,纠缠不休。如果不能摆脱,仍是难了之局。 何况,他若一退走,就动摇“军心”了,就算他能脱困,“迷仙庄”也必伤亡殆尽! 在忙于应付犬养建等三人猛攻之下,他无暇分神再作仔细考虑了。 宝田毅突然冷笑道:“葛平章,你看火烧得如何?等你的家成为一片瓦砾的时候,你也差不多了!哈哈!” 葛平章知道宝田毅存心激怒他,乃攻心之术。 因此,他一切顾不得了,一式“狂风扫落叶”,全身猛旋,双掌随身猛扫,迫使犬养建等三人一退之后,厉声喝道:“曹正听令,你们分出一半回庄,一半助我退敌!” 那八男八女,同声暴喏。 立时,有四男四女,抛掉手中灯炬,奋身而上。 另外四男四女,飞身向庄中掠去。 宝田毅哈哈大笑:“葛平章,你也有今日?” 犬养建怒哼一声:“事急求助于不如己者,这就是中原人物的仁义道德?不过多添几个替死鬼而巳。” 话声中,连翻几掌,立时有一女丧命掌下,两个壮汉吐血重伤。 不过,葛干章却利用这一空隙,把山本九十八震出丈外,一屁股跌在地上。 随即把宝田毅也逼退丈许。 葛平章剐飘身掠出数丈,怪叫震耳,迎面刀光闪闪,已有八个执刀的怪装武士飞步舞刀冲来。 在八个武土后面,又有四个女人疾步冲到。 葛平章双掌所至,就有三个武士刀被震飞,人也吐血跌翻。 葛平章如虎入羊群,摧枯拉朽,刚震飞第五十武士,犬养建与宝田毅已先后脚扑到! 就在这时,两声惨叫并发。 是山本九十八被葛干章门下一男一女趁他趺地尚未起立刹那,一前一后攻到。 结果,是在山本九十八前面的一个壮汉被他奋力迫击之下,肋骨折断,仰跌倒地。 山本九十八只顾前面,顾不了后面,被那个少女全力一掌,击在背上。 山本九十八惨号声中,刚向前冲出的身形,一直撞出丈许外,才狗爬在地,抽了一口长气,也告了账。 现在的局面,是双方互有伤亡。 在葛平章这边而言,似乎伤亡较少,稍占上风。 但是,迷仙庄已经陷入通红大火里,受害更大,仍是处境极劣。 葛干章被犬养建、宝田毅困住,再加上围绕在周遭的三个武土与四个女人,又是四面楚歌中。 虽然,葛平章门下的二男三女再次扑到,却正好被对方的三男四女接住,形成混战局面。 看来,“迷仙庄”的被毁,与葛平章的存亡,只在时间之多寡而已。 口口口 在岳阳,辛维正却正在进行惊心动魄的行动。 这是一种很微妙的形势。 在金汤堡的四面,枝官兵重重的包围着,却只是虚张声势,按兵不动。 金汤堡屹立如故,平静得如一泓死水。 好得堡中百物毕备,一切无虞匮乏,也不见有人出堡采购食物之类。 堡门敞开,一如往日,丝毫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在岳阳府衙里,却是一片紧张、混乱。 在那间“退思轩”内,岳阳知府竟像是跟班一样陪侍着一个鹰鼻深目,灰髯阔面的老者。 那老者神态十分威严,也十分阴鸷,更十分冷酷。 他频频地嗅着悲翠旱烟壶。 好家伙,他一言不发,在听万重山的话,没有一点表情。 谁也不知道老者就是两湖巡闽使,更没人知道他会悄然地微服来到岳阳,竟无一点风声。 这时,侍立在他周遭的,共是十人,除了岳阳府知府外.就是万重山和另外八个高、矮、胖、瘦的江湖客名义上是他的护院教师,实际上就是他的侍卫,他的爪牙。 好容易,万重山报告告一段落厂,老者冷笑一声:“据你的舌,是说‘长青岛’那伙人靠不住?” 万重山肃声道:“钧座明鉴,卜侍卫所说的经过情形,极是归白,东条俊他们,到底是化外之人,见利则忘义。如果他们为了‘三王秘芨’,暗中与金汤堡勾结的话,是未见其利,反受其害” 老者哼了一声:“未必见得!” 万重山一顿,道:“钧座高见,乞示。” 老者道:“长青岛应当了解.他们如果胆敢背盟,老夫只要-句话,就可以叫他们插翅难飞,回不了长青岛。” 万重山道:“钧座所见,固然高明,但是,武林人物,不同于一般人” “什么话?”老者怒目道:“他们还敢不服王法?敢于和朝廷作对?” 万重山向左面一个白面老者飞快地递过一丝眼色,那个老者咳了一声道:“好教钩座得知,他们如果为了秘苴狗急跳墙,是什么事也敢做出来的。” 两湖巡阅使怒道:“他们就是武功再好,真敢和官军对抗?” 那白面老者道:“他们不会惧怕官兵的,最多也不过是多杀人,使他们感到麻烦而已。” 两湖巡阅使呻吟了一下,道:“你们的意思,如何?” 万重山忙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我们已经派人去请东条俊来共商大计,等下他到了,不妨开门见山,要他履行诺言,立即攻下金汤堡。如他故意拖延,就是心怀叵测,另有所谋.我们尽可下手先把他擒下作为人质,使他手下不敢轻动,只有听我们的……” 两湖巡阅使道:“如果他根本没有和金汤堡勾结呢?岂非自找麻烦?” 万重山笑道:“钧座明鉴,他如果没有与金汤堡勾结,为何昨夜失约?钧座不妨以此事相询。” 两湖巡阅使道:“按兵不动,也是你的意思……” 万重山道:“我们按兵不动,是预定的决策,就是利用长青岛先下手,我们坐山观虎斗,好作渔人。他们违约不动,就是不对!” 两湖巡阅使道:“不错,非弄清楚不可。据你说.他们带来的人手很多,实力比金汤堡大过二三倍,怎么反而不敢进犯小小的金汤堡?” 万重山道:“钧座明白了,这叫做矮子肚里疙瘩多,他们此吹来中原就不会有什么好意。 说不定,他们可能想独霸中原武阵,不想回长青岛了!” 两湖巡闽使蹙眉道:“要老夫和他们联手的是你们,现在,为何……” 万重山忙接话:“钩座明鉴,我们只是利用他们,而不能让也们利用我们。如不受我们用,反为我们害的话,当然要当机立断!” 两湖巡闽使道:“金汤堡的人,拒捕有据,何不先予扫数擒下?” 万重山道:“反正该堡已成缸中鱼,逃不了,等把长青岛这件事弄好,属下自有方法一举拿下金汤堡。” 两湖巡阅使道:“现在,只有两种形势,一是假定这班化外之徒确有不轨,可以由你们下手处置;一是长青岛并无背叛老夫的话,就等下和东条俊商量一下,今夜一定要拿下金汤堡。你们不得再借词拖延,不但涉及朝廷王法,亦关系老夫威信!” 万重山只好躬身道:“谨遵命谕。” 两湖巡阅使颇为满意地道:“老夫常说:不打无把握的仗,凡事谋定而后动……你们可有充分准备?” 万重山躬身道:“请示是指哪一方面?” 两湖巡阅使道:“当然是指对付东条俊方面。” 万重山道:“钧座万安,属下等当然已有准备。” 两湖巡阅使一拈灰髯,道:“据你们说,他手下很多,假使你们要对他下手,如他手下翻了脸,你们能应付么?” 万重山满脸诡笑,道:“当然是有估计的。” 两湖巡阅使道:“你们有十分把握么?” 万重山道:“钩座放心,郝老已有完善的计划。” 两湖巡阅使威严地道:“老夫的安全,你们” 万重山忙道:“当然有更周密的防护。” 两湖巡阅使哼了一声,向岳阳府知府侧目道:“这都是贵府贻误战机的结果。” 岳阳府知府惶恐地请了一安,道:“卑职知罪。” 两湖巡阅使蹙眉道:“东条俊为何还不到?” 万重山道:“大约快到了,属下出去看看!” 两湖巡阅使不耐烦地打起官腔来:“到底是化外之徒,你们也太会办事了?!只有别人恭候老夫,哪有老夫等人的?” 一甩袖,缓缓起身.道:“重山,老夫要歇息一下,你出去看看,如他们来了,报进来。” 万重山躬身道:“属下知道了。” 万重山匆匆出了“退思轩”,一下子就出了衙门,一到了大街上,抽冷子就溜进了小巷,闪身进入一家客栈。 他上了楼,叫了一声:“大哥。” 房中应着:“三弟,你二哥也在此。” 随着话声,两个商人打扮的中年人迎着,竟是佟宗义与谢奕方。 这位万重山,当然是辛维正了。 他笑了一笑,道:“差不多了……” 谢奕方道:“三弟,师父老人家不放心,你凤师妹更是好急,我只好由地道中赶来探探。” 佟宗义道:“也难怪师父他们挂念,这确是一着险棋。” 辛维正笑道:“只要胆大心细,就会履险如夷了。” 佟宗义道:“情形如何?” 辛维正道:“还是亏得大哥假装听差在衙里混得好,也亏得知府够意思,不但把姓万的住处告诉了我,连他们那班牛鬼蛇神的侍卫名单也给了我。我把姓万的制住后,就和那班狗头福熟了……” 接着,他把方才在“退思轩”里,和两湖巡阅使等的谈话经过告诉子两位师兄。 佟宗义道:“好!三弟,真有你的,只是,既已派人去请东条俊他们,可能快到了,你怎么径自离开?” 辛维正扑哧一笑道:“还有文章在后!” 佟宗义笑道:“三弟又有什么袖里乾坤?” 谢奕方也笑道:“看来我和大哥实在不行!” 辛维正道:“正要借重大哥和二哥呢.才来搬兵的。我看这个巡阅使,是老奸巨滑之辈,所以,又走了一着棋外棋。” 佟宗义道:“三弟,怎么样?” 辛维正笑了一笑,道:“我另外暗示了东条俊,使他惊疑不定,带的人一定不少……” 佟宗义骇然道:“三弟,你想给他们来个狗咬狗?” 辛维正点头道:“正是!” 谢奕方道:“恐怕不妥,万一他们各怀鬼胎,面对面的,一下拆穿了……” “不会的。”辛维正道:“他们吃亏的都是多疑、阴狠,所以,能利用别人的弱点所在,是会使他们‘当局者迷’,自投陷阱而不自觉的。” 佟宗义道:“三弟要我们接应?” 辛维正道:“是要大哥和二哥趁着东条俊离开死亡船时,去断了他们的归路!” 谢奕方道:“怎么?是防他万一逃回船上?” “对!”辛维正道:“只要把他们的那些船烧掉或者凿沉,等于让他们来个全军覆没!” 佟宗义道:“行!我们就马上去!” 辛维正道:“还有,东条俊既然起了疑心,他为了自己安全,必然把好手都带上岸;留船的人,绝不会多,也不会尽是好手,这正是下手良机;不过,少不得一场厮拚。所以,为了一石双鸟计,我要大哥和二哥穿上水师营的衣服去,一面,令水性好的弟兄先由水底下手!” 谢奕方道:“水师营的衣服恐怕一时不易-…” 辛维正道:“我早已想到,替大哥和二哥准备好了,而且是官呢,你们到太湖边,自然会有人打接应。” 佟宗义大为佩服地:“三弟真是心细如发,可想又是经过知府关照?” “正是!”辛维正道:“他也深知利害,不论怎样,巡阅使一到,他的前程是难保住的。 他只希望能保住吃饭的家伙,所以,全力协助我们。” 谢奕方道:“这倒是很方便。” 辛维正道:“小弟已叫老么去准备引火之物,大哥和二哥先去湖边,大约他也办得齐全了。” 佟宗义道:“好!我们就去,只是,三弟,你一个人在这边,身在虎穴……” “大哥放心。”辛维正道:“我当然会想到自己的进退安全的。如果没把握,可以早说,请师父出来,因为用不着-…” 佟宗义道:“好!我们就走了。” 辛维正道:“好!成功就在分工合作,只要一得手,东条俊就成了丧家之犬了。他一听到水军烧了他的船,不先气死也会吐血的!” 谢奕方一掌拍在辛维正肩上,笑道:“三弟.真痛快” 辛维正道:“等会儿我们再痛快地喝个不醉不休!” 师兄弟三人都笑了,佟宗义再三道了小心,就和谢奕方离去。 辛维正又匆匆地回到衙门。 他前脚刚到,马上看到守望的人在衙门对面屋顶上摇动红旗。 这是表示东条俊他们已经来了。 辛维正也自心神紧张,一面吩咐火速报人内,他自己就在衙下的石阶上作翘首恭候状。 来了。 人数不少。 只见十几个跨刀佩剑的武土,簇拥着二辆马车。 不用说,那二辆马车中,一定是东条俊和东条芳于了。 只不知东条儿玉是否在这一行列中? 对方已经越来越近。 看他们的样子,好像是衙门中请来的贵客。 辛维正忙迎上去。 马车在对面的箭道边停下。 辛维正拱手赔笑道:“在下恭候岛主大驾。” 马车中走出东条俊。 后面马车中走出东条儿玉。 东条芳子没有来,是了,她一定是留在船上看守。 来晤见官府,当然用不着她来。 辛维正恭敬地引导东条俊等一行直人八字大门。 东条俊神色冷漠地十分严肃。 刚及大门,十个侍卫由那个姓郝的老者领着,恭迎于门口。 姓郝的老者行过礼道:“敝上在密室等着岛主,有极机密相商!” 东条俊唔了一声:“好的。” 辛维正趁空向东条儿玉赔笑道:“少岛主,有件机密奉告,能借一步说话么?” 东条儿玉冷漠地道:“本少岛主要陪侍家父。” 大有不屑置理之慨! 辛维正知道这小子十分兀傲,忙谦恭地笑道:“是关于金汤堡辛维正那小子的事……” 东条儿玉一注目,道:“怎样?” 人也停了下来。 一行本是向内走。 东条儿玉一停下,等于脱离了大众。 辛维正一笑,神秘地近于耳语:“刚刚听到姓辛的小子一个人出了堡,如果趁他落了单时把他逮住,岂非……” 东条儿玉忙道:“那小子在哪儿?” 辛维正道:“就在东大街” 东条儿玉忙道:“是他一个人?” 辛维正道:“正是。” 东条儿玉道:“这小于好大胆!” 辛雏正道:“这就是他自以为了不起!他还到处说连长青岛的少岛主都不是他的对手,谁敢动他一根毫毛?” 东条儿玉怒嘿一声:“好可恶的小子!” 一怔,又哦道:“你们不是很多人围住了金汤堡么?为何……” 辛维正忙作尴尬状:“少岛主,他连我们都不放眼角里,还怕什么官兵?” 东条儿玉道:“你的手下为何不截住他?” “有什么用?”辛维正道:“那班官兵,再多也拦不住,所以手下才急报上来” “去!”东条儿玉道:“带本少岛主去!” 辛维正故作一呆道:“就是我们两人?等我再调一批人手……” “不用!”东条儿玉怒哼一声:“不用你管,等下见到那小子,由本少岛主一人下手就够了。” 辛维正道:“恐怕不妥当吧?” 东条儿玉道:“万样,你是不是一条汉子?” 辛维正忙道:“忘了有少岛主同去,万某人不会把那小子放在心上!” “这才好。”东条儿玉道:“你带路,免被那小子溜走了。” 辛维正应着:“请” 二人一先一后,匆匆地出了衙门,向东。 辛维正知道这位“少岛主”十分奸诈,如果不出奇兵,是难以使他上钩的。 同时,更不能让他有思忖的空闲,只要这厮一起疑就难说了。 因此,他急急忙忙地向街巷中直冲。 东条儿玉紧随身后。 辛维正为了吸住他的注意力,没话也找话:“请少岛主多小心,那厮鬼得很。” 东条儿玉只哼了一声。 辛维正又道:“就在前面了,那是金汤堡的产业。少岛主请听我击掌为号。” 东条儿玉又唔了一声。 辛维正已听到前面脚步响,正由拐弯处走来。 辛维正暗自咬牙,道:“只有先下手为强了。” 他走到碰鼻子拐弯的地方,故意在转弯处一掉头,失声一哦:“好小子” 人已虚劈一掌,闪身后退。 东条儿玉下意识地怪叫一声:“好没用的……” 人已抽刀向前迎去。 那个转弯处的行人因被辛维正大叫一声,吓得一骨碌,受惊之下,就向后转。 东条儿玉只看到对方的背面,不分青红皂白之下大喝一声:“小子哪里去,再拚一次!……” 人已大步追上。 那人吓得拔腿就跑。 东条儿玉更认定那人就是辛维正了,当然全副心神都在追杀前逃者。 辛维正已经到了他后面,口中吆喝着:“辛小于,有种的别逃!” 说时,已捏足了力道,猛地弹指点出。 真是又稳、又狠、又准。 只有心计算无心,当然是后者吃亏定了。 东条儿玉做梦也未想到这个没用的万样竟会对他暗算? 只见他一个跄踉,大约因受了突袭,骇怒交进之下,刚口中怪叫一声,想旋身出刀,又被辛维正加了一指头,点了昏穴。 他就像吃醉了酒,晃了一晃,歪倒了。 辛维正一把扶起对方,先把甩落的刀纳回刀鞘,口中唉声叹气:“唉!准叫你喝得太多了?乱发酒疯,也不怕把别人吓死?……” 前面那个行人,已经跑得不见了影子。 这儿尽是小巷,辛维正四顾无人,一把挟起东条儿玉往回走。 当他刚转过大街,考虑该如何处置东条儿玉时,只见卜德飞奔而来,老远就喘声叫道: “重山兄,快去……” 辛维正一怔,道:“怎样了?” 卜德吁了一口大气道:“郝老在酒中做了手脚,那十六个矮鬼都已爬下来了,只有东条老儿支撑着拔剑拚命。老头子被他砍下一臂,郝老头被他干掉了,大伙儿被他伤了好几个,拦他不住,他直向大湖那边逃去了……” 辛维正心中大喜,他已知道了,老头子当然是指两湖巡阅使,侍卫中的“毒狐”郝一峰又完了,其他的侍卫也伤了几个,也就快差不多了。 因此,他佯作惊怒又慌急地道:“这还得了,我们快去!” 卜德就掉头向洞庭湖那边拔足奔去。 辛维正暗忖:“老偷儿的‘鹤顶红’,经过秘制,无色、无味、下喉断肠.那东条老儿大约饮酒少,中毒也轻,但是,绝难支持太久,就让他去好了!” 倏地,有人咳了一声:“重山兄,是你……怎么一回事!” 声音似乎耳熟?辛维正一怔,抬头一注目,也呀了一声:“原来是戴……” 对方一笑:“重山兄,你也会走了眼吧。你看我这一手如何?像不像那个‘邓男’?…… 嗳,你挟着的是谁?……” 辛维正几乎要打自己的耳光,忙停了步,笑道:“呀……呀,是你老弟呀,真亏得你扮谁就像准,连万某也几乎走了眼啦!” 原来,拦住去路的,分明是胖嘟嘟,一副富态财主相的“邓男”戴千万,可是,的的确确,却是黄衣公子雷光祖,辛维正也已听清楚了口音。 辛维正一抹汗,道:“老弟来得正好,这是东条儿玉少岛主,被辛维正那小子伤了…”” 雷光祖切齿骂道:“好小子,小爷正要找他算账!他在哪儿?” 辛维正道:“就在那边,请老弟快跟我来……” 人已向横巷中掠去。 雷光祖大约心中十分得意,一面跟着,一面怪笑道:“重山兄,小弟到了戴家,睡了姓戴的娇妻爱妾,又刮了大把油水,真是过瘾。哈哈,只等小弟再上一层楼,把三王武学全练成功,那时呀,金汤堡就是我们囊中物。我俩再来合组一个‘三王会’,重新大封一次公侯将相爵秩,不亦快乎?-…” 辛维正暗暗切齿道:“好小子,真该是你的痛快日子到了,鬼使神差,送上来。” 口中却笑道:“好极了,老弟真是了不起,只是姓辛的小子非常扎手!……” “他妈的鬼小子!”雷光祖道:“他们师徒占了金汤堡,又想霸住我那凤表妹,士别三日,哼…-该这小子倒霉了!” 辛维正道:“老弟可是大有进境?” 雷光祖道:“当然,解决姓辛的鬼小子,已够有余了!” 辛维正道:“老弟,听说蓝老儿也已到了岳阳!” “管他!”雷光祖道:“这个糊涂老鬼,连他的兄嫂也保不住,他能神气个什么?……” 话未罢,突然一声闷哼,栽倒在地。 由一个人家的屋檐下,飞下一条人影,骂道:“对付这些东西,不能讲客气,差不多了!” 辛维正先是一怔,继之一笑:“太巧了,你老这一着棋,真正太绝了,小子甘拜下风!” 来的当然是“糊涂伯”蓝成思。此老慢条斯理地道:“小子,东条老儿可怜哉,已经倒毙在那边街口。湖上的船也快烧光了,只是……听说迷仙庄也完了,葛老儿也……完了,唉! 都是梦,梦一场,人生如梦!” 辛维正失声道:“有这种事?那怎么办?…-” “简单得很,世事如棋,我们再来比一高下。顺便,多喝你这小子和凤丫头的喜酒,就是这样办!走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