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楼吟》 第一章 不杀不相识 夕阳西下,郭南风屹立在仲秋晚风中。 他已检机过附近丛林中二十七具尸体。 这二十七具尸体,死法各有不同,但致命之伤都跟小马的说法一样:一刀毙命!刎颈、穿胸、或肢体分为两截,都是干净利落的一刀。刀法之快,令人震惊! 所以,他的结论是:他要见见这个人!问问对方杀人的理由?如果对方的回答不能令他满意,他要试试这个人的刀! 小马是郭南风的朋友。 小马,是马如龙十八岁刚出道时,朋友们的呢称。如今,第二个十八年过去了,朋友们还是喜欢喊他一声小马。 郭南风的师承是个谜,身世也是个谜。可以确定的一点是,他比小马小。所以他喊马如龙小马时听的人都觉得很滑稽,但小马和郭南风本人,都没有这种感花郭南风有很多朋友,小马是其中的一个,也可以说是很要好的一个。现在郭南风决定先回住处问问小马问问杀人的人是谁,以及杀人的理由。 秋天是喝酒的季节,小马坐在长廊尽头的一张小木桌旁,一壶酒三个菜。菜很少,酒很多但现在剩下的菜还很多,酒已经很少了。 “去过现场” “去过了。” “有什么疑问?” “只有一个。” “想见见这个人?””对了。” “想问问他杀人的理由?” “不错。” 小马笑了,郭南风也笑了,他们永远可以猜中对方想说什么话,只有知心的朋友才可以,小马是郭南风的知心朋友之一。 “人在哪里?” “光明栈后院五号房。” “你怎么知道得如此清楚? “你去就知道了。” □□□ 光明栈后院五号房,郭南风见到了他想见的人。 郭南风想见的人,也和郭南风一样,是个精壮的小伙子。三十岁不到,比郭南风瘦弱一些,也比郭南风矮一点,但比常人足足高出半个头,都是女孩子见了容易倾心的那种青年人。 “认不认识小马?” “认识。” “多年的好朋友?” “是的。 我也是,但在我面前,小马始终没有提过你。 “那是我的要求。” “怕人知道你的身份?” “怕人买了我的命。” “但你昨天夜里,却杀了巢湖二十八宿。” “下!”对方更正:二十八宿中的二十七宿,走了首领东方苍龙角,角正。 “好,算二十七宿吧,你为何杀了他们?” “为了你。” 为了我? “很意外是不是?他们这次集体出现,就是为了听说快刀郭南风来了巢湖,一来怕你坏了他们的好事,二来为了显显威风,所以想出其不意,拿你开刀。 “而你就冒了我的身份出现?” “我们的身材差不多都是高个子,又在黑暗中只要随便化装一下,便不难达到目的。” “最后仍给角正跑掉了” “这是我不如你快刀郭南风的地方。” 郭南风嘴角动了一下,但仍忍住笑,问了一句:“你为什么要替我杀人?” “你过去杀人,也不全为了自己。” “说得对极了,我们去找小马。” “痛痛快快喝一场?” “对了!” “不对!”院心中有人接口,正是小马,小马振帘走进来。 你们两个,身上带的银子,谁都比我多。所以,只要有吃喝的你们不用找小马,小马自己找过来了。” □□□ 从这一战他们成了好朋友。 直到喝酒的时候,郭南风才知道对方叫无常刀朱磊,艺出洞庭君山闪电刀门下,自出道江湖以来,便仰慕郭南风的为人,想跟郭南风成为朋友。 消灭巢湖二十八宿,是他的心愿,听得巢湖二十八宿想斗斗郭南风,他便拿来做了见面礼。 □□□□ 也就是从这一战开始,郭南风才开始了解,江湖上很多像巢湖二十八宿一样,想知道郭南风为什么叫快刀?想试试郭南风的刀到底多快? □□□□ 当时江湖上,武器中的刀很流行,武胜关一带,武风尤盛,武胜关为北上京师的要道。 其中最有名的人物,便是流星刀关无极。 关无极曾四下扬言:古今刀法,不出关黄两家。 关是指三国时代的关羽,黄是指黄忠,黄家的刀法跟关家的刀法比起来,自然稍逊一筹,关黄二家之外,无论矣! 这种说法,当然很多人听了都不服气。干是便有人问关无极:快刀郭南风的刀法怎么样?跟关家刀法比起来,孰优孰劣? 关无极哈哈一笑,不屑之意,溢于言表:“这位小老弟,我关某人还没有会过,谈刀嘛,嘿嘿,我替他可惜,可惜他不姓关!” 这几句话真是伤人太重,姓是生下来就有的,谁能替自己做得了主?再说,武艺与文章,跟一个人的富贵穷通一样,一出生落地,除了奋斗,还有机缘,这跟他姓不姓关,又有什么关系? 所以,郭南风决计要到湖北地面上走一定。 郭南风路过安徽,最大的收获,便是认识了朱磊,小马也是使刀的,三人肝胆相照,使索性结为异性兄弟。小马最大,成了老大,郭南风又比朱磊小几个月,朱磊排行第二,郭南风是三人中的老么。 三人结盟时,便交代得清清楚楚:普遍私人恩怨,另一方绝不插手,他们是为了三个好朋友能经常聚在一起,不是组帮,也不是立派任何事都绝不仗仗恃三个人的力量来对村任何一个人。 所以,去武胜夫找关无极,郭南风是一个人去的。 他要把这件事弄弄清楚:“一个人的武功,跟他的姓氏有什么关系?姓关的刀法好 姓罗的人,是不是人人枪法第一?” □□□ 关无极天生的大块头,为了模仿老祖宗,他也因了一副大胡须,只可惜他的胡须又多又乱,始终没有他的老祖宗那种根根见肉的飘逸风采。 他二十一岁出道,今年五十一岁,在武胜关,由于地处要道,关无极凭着一把大砍刀,足足享了三十年的盛名。 江湖人物要混得久,混得风光,温得平安,除了一身令人口服心服的武艺,便靠嘴巴上不得罪人。 关无极的一把大砍刀,在湖北没有落过败绩,这是事实。后来年纪大了,银子多了,受人恭维之余,话便也慢慢地狂妄起来。 受说狂说的人,大致分为两种,一是抬高自己,一是贬抑别人。如果用贬抑别人来抬自己,或是因抬高自己而贬抑别人,祸就不远了。 关无极享了三十年的清福,地位愈来愈高,银子愈积愈多,用刀的机会则相对的愈来愈少。他不晓得那是一种自然现象,却活愈说愈大,以为别人都怕了他,怕他那口刀。 郭南风这一般年轻人在江湖上混出了头,他原本打个哈哈就可以了事,却偏要发表议论,说郭南风可惜不姓关,言下之意;不姓关的人就不配用刀。 如果你是郭南风,你咽下咽得下这口气? 口口 找一个有名气的人,是费不了多大事的,郭南风到了湖北,很快地便找到了武胜关 找到了关老爷子那座被称为“寿事家风”的巍峨山寨。 在山寨前,郭南风碰到七八个带刀的壮汉,那些壮汉盘问郭南风的来意,郭南风说要见关大爷,那些壮汉立刻纠正他,要喊关太爷,不能喊关大爷。 郭南风笑笑,没有分辩。 那些壮汉将郭南风打量个够,然后告诉他:“我们太爷,早就不收徒弟了。” “关大爷想不想拜师父?” “你说什么?” “我说你们那位老太爷,想不想拜师父!” “您以为我们老太爷多大岁数?他连徒弟都不收了,还要拜师父?他如果拜了师,以他老人家的年岁,他要学什么?” “学讲话。” 你好小子。”那人又惊又怒:“你是找碴儿来的?” “你们都是看门的,找碴儿的上门,也轮不到你们,你们应该去告诉夫大爷,有个年轻人想见他。” “叫关太爷。” “他才五十岁出头,也不是地方上的父母官,干嘛称太爷?” “这里的人,都是一个称呼。” “我不是这里的人。” “真是找碴来的了。”另一个壮汉下结论显得很生气,但郭南风身上没有兵刃,活也没有说错,而且语气也很平和,那些汉产经过一阵窃窃私语,只好过去通报。 □□□□□□□□□□□ 与小马的描述印证,这位关无极比想象中要自胖些,这跟多年来不使刀,多少不无关系。他接待郭南风还算客气。 “鄙性郭,贱号叫郭南风。”郭南风开门见山:“听外面人说,关大爷曾表示替敝人可惜,可惜敝人不住关,可有这回到?” 关无极先是一怔,继则哈哈大笑道:“这是老汉三年前说的活,现在想起来,这几句话实有问题。” “什么问题?” “关老夫于生于汉末年代,他的青龙增用刀只是沉重威猛,论刀法,并谈不上天下第一。关家的后代,也没有出几个武将人材,我这几句话,的确得罪不少人。” 郭南风大感意外:“关大爷真有这种想法?” 关家的后人,也跟别家的后人一样,都希望自己能像关夫子一样战功彪炳,义薄云天,让后世景仰,垂名千古。但事实上那是不可能的,说关家刀法天下第一,也是一种狂妄。” 郭南风道:“关大爷以后没有说过这种活?” “五十岁以前,我的话是多了点,十句之中,总有七八句伤到别人。” “现在呢?” “我现在年纪是大了一些,但是在练武人的来说,五十出头还不算太老,至少还不能以老自居。我弃刀不练,尽量少开口,是一种观念上的改变,与武功无关。” “关大爷已经不练刀了?” “是的。”关无极说得很认真,也很自然:“关家两代,在武胜有碗饭吃吃,靠的是地利跟人和。并不是靠了关某人手中的一把大砍刀。” “关大爷总算想通了。” 我早就想通了!”关无极又打了个哈哈,没有得色,也没有愧色: “这些年来,我的日子还算混得不错,这不是我的刀法好,而是由于我的人缘好,我现在很珍惜这一点。” 郭南风起身抱拳道:“关家后人,的确令人仰慕,晚辈告辞了。” 关无极起身挽留道:“如果没有要事待办,郭少侠可以留下来盘桓几天,小地方谈不上佳肴,酒倒是可以尽情喝个够。” “听了关大爷的一席话,我这趟武胜关算是没有白跑,就这样分手,比喝酒好多了!” “以后有空常来。” “希望如此。” 人非圣贤,就能无过? 知过能改,善莫大焉! 离开武胜关,时序进入晚秋。 他跟小马和朱条约定,来年惊蛰,泛舟瘦西湖,距离约会日期还早,他心中没有任何负担。 郭南风,久慕洛中乃古帝王都,文风之盛,冠绝一时,决定借此机会前往一游。 □□□□□□□□□ 他到了洛阳,这才发觉,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洛阳城中,并不如想象的繁华,洛阳虽不复昔日风光,但几处名胜,尚堪一游。 他决定先到伊水东崖的香山,瞻仰一下白居易的古墓。 白居易的古墓,早成蔓草一片。 郭南风感慨之余,不禁又记起唐宣宗与白居易的那首古诗“缀玉联珠六十年,谁教冥路作诗仙。浮云不系名居易,造化无为宇乐天。重子解吟长恨曲,胡儿能唱琵琶篇;文章已满行人耳,一度思乡一怆然。” 游完多处古迹,回到洛阳城中,天色已黑。 郭南风浪迹天涯,每至一处,从不肯把银子花费在豪华的客栈上。他很爱唱酒,但懂得节制,为了多喝几杯酒,睡什么地方又有什么关系? 但没想到,在洛阳为了喝酒,竟喝出了大麻烦。 □□□□□□□□□ 洛阳为七朝建都之地,始于本周而盛于隋,历经各朝战乱古迹多半已毁于烽火。 隋大业年间,建天津桥,是为全盛期。唐诗人白居易有首诗说得好: “天津三月时,千门桃与李,朝为断肠花,暮逐东流水。前水复后水,古今相继流,新人非旧人,年年桥上游。” 如今旧城已不复见,天津桥只剩下几块大水冲不走的石头。 不过洛阳虽已不似当目繁华,仍比一般都市热闹得多。郭南风一方面为了喝几杯,一方面为了创览洛阳夜景,他信步向前走着,并没有一定要去的地方。 当时正值武林中帮派林立,称雄各地看,颇不乏人。 郭南风对帮派没有什么好印象,包括以名门正派自居的少林武当在内。 他认为帮派也者,便是结合一股力量,霸占地盘,恃强凌弱,有些帮派的口号虽然动人,但多半不事生产,仗着刀枪拳脚将自己的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 郭南风尽管以刀法见长,一身功夫了得,但他出门时,身上从不带刀,他认为带兵器最大的害处,便是常引来更多的兵器,一时的小争执,都会变成血腥的大杀戮。 他是个不愿惹事的人,但也绝不怕事。 自出道以来他杀过不少人,那些挨了他刀子的人,都是些十恶不赦之徒。他杀他们都是因为他们在这世界上已经活过了他们该活的年龄。 他从不杀罪不该死的,个人人受点小气他都忍受得了,他也从不贪非分之财,自他出道江湖以来,他的每一分钱,都可以公开。 他在东关大街兜了一圈,使在街边一个小摊上歇下来,他叫了一壶酒,煮了一大碗面,切了几碟由某,吃完煮面,开始喝酒。 他隔壁座头上,坐着一对夫妇。这对夫妇外形和衣着,都没有引人注目的地方他们虽然坐在郭南风隔壁一张小桌上,郭南风自顾喝酒,并没有多望这对夫妇一眼。 这对夫妇叫的饮食也很简单,两大妇有一句没一句的边吃边谈,中间有一段话,却暗暗引起了郭南风的注意。 “老三来了没有?” “应该快到了。” “到了就下手?” “现在就只等老三一个人。” 底下有几句话,郭南风没有听到。 “老三的老毛病得改政才好。” “谁说谁碰钉子哪个愿意开口?” 说到这里,两夫妇食毕起身结账离去。 郭南风本想暗中盯梢,但继之一想,也就放弃了这个念头。这一带摊子不少,都是做夜市生意的,这对夫妇如非住在附近,他们不会选中这一家。换句话说,面摊老板应该认识他们。等会儿找个机会向面摊老板好听一干就是了。 洛阳人口复杂,郭南风的口音虽然可以听出不是本地人,但并没有不方便的地方,一般人也不感觉奇怪。隔了一会儿,郭南风吩咐加添酒菜,老板当然很高兴。 郭南风趁机道:“他们老三怎么好久不见?” 老板头也不抬,笑答道:“这有什么稀奇,还不是去找娘儿们。” 郭南风试探着义道:“他们老三这样胡搞,早晚要出毛病的。” 老板一边收拾一边道:“只要不闹出人命来,谁惹得起他们三兄弟。” 郭南风找不到话说,也不便再兜塔下去,只好淡淡一笑,至此结束。 回到客栈,郭南风暗自揣摩。 从阿夫妇的对话中,他断定这对夫妇不是那个好色鬼的老二便是老大。其次这对夫妇显然也不赞成老三的这种行为。 那么,他们等老三回来一齐下手,是下什么手呢? 郭南风初步的结论是:不是劫财,便是杀人! 这种事情,在江湖上无日元之要管起来,真是管不胜管。可是郭南风就是这样的人,他既然亲耳听到了,就无法置之不理。 郭南风的客栈也在附近,当天晚上,他就在客栈伙计口中,约略打听出三兄弟的姓名和出身,知道三兄弟的姓名和绰号后,郭南风不允暗暗吃惊。 三兄弟号称洛阳三鬼,老大叫‘醉鬼”满天星,老二叫“钱鬼”刁金斗,老三叫“色鬼”花如来,他遇到的是老二夫妇。 现在,老大和老二在等的,便是老三色鬼花如来。 洛阳三鬼,在中州黑道上,很有一点名气。三兄弟作案无数,但只老二钱鬼刁金斗积下一点钱财,老大醉鬼和老三“色鬼”,都把不义之财花到酒和女人身上去了。 洛阳三鬼虽然谊同异姓兄弟,但由于“志趣”不同,三人很少住在一起,也只有老二钱鬼一个人成了家。 三兄弟联手作案,可说无往不利,主要的原因,是三人都有一身不俗的武功。另外据说三人都跟洛阳黑道匕第一号人物“洛阳大野狗”田立雄,暗中有所勾搭。 这是三兄弟无人敢惹的一个背景。 田立雄被喊“大野狗”,堪称一绝这个绰号虽然形容他外表的国悍,但只是浮面意义,真正要说的,乃是此君的毫无人性。 此人据说人高马大,是洛阳帮的总部把子手下兵多将广,本人的一身功夫,更是精纯深厚,关治道上无人敢惹。 三鬼跟这股势力搭上关系,自是无往不利。 大野狗日立雄虽然自谦“只是洛阳一些小兄弟的管理人”,实际上包括函谷、临潼以迄开封一带,无不在其势力笼罩之下。 郭南风弄清了三克与大野狗的关系,着实困扰了一阵子。他这次到洛阳来,完全是为了仰慕中州风物,像大野狗及三鬼一类的角色,天下到处皆是,凭他一己之力根本管不胜管。 但是,他无意中从三克之一的钱鬼刁金斗目中听到了一些端倪又不能置之不理,实在也是伤透脑筋。最后,他决定花点时间,先打听一月三鬼要付诸行动的究竟是项什么阴谋。□□□□□□□□□□□□□钱鬼刁金斗住的地方,是座大杂院的一角,人多口杂,易生是根,根本不适宜一般人居住。 这儿只是三鬼固定的联络处所之一,钱电刁金斗表面上是个老实人,实际心狠手辣,为了金钱,无恶不作,另外自有他潜藏之所。不过,这样一来,倒方便了郭南风。 只两三天功夫,郭南风便由打听和观察,将洛阳三鬼的计谋查访得清清楚楚。□□□□□□□□□□□□□原来西域一位牧场主人,辛苦了大半辈子,最后决定结束牧场营业遣散员工,变卖产业,带着一家妻小,以及一生积蓄,准备到关内来找个地方安顿下来,渡过安静的太平晚年。 这件事被三鬼中的老二钱鬼打听到了,当然不肯放过这笔无本生意。 老大和老三因为挥霍过度,本来就在闹穷一听到老二这个消息,自然一拍即合。 洛阳大野狗对这件尚未发生的劫案决定瓜分三成一旦惹出问题,则决定鼎力支持。事情安排就绪,只等那位退休了的牧场主人带着家小一过临渲便下手。□□□□□□□□□□□□□这一天,三鬼扮作商贾模样先在临渲一家客栈守候,准备从临潼跟逐下来,路上再找机会。 牧场主人名叫沈振中人未满六十已风霜满面看上去比实际年纪要大得多。 沈振中一家六口,老伴沈张氏,出操劳过度,身体极为虚弱,常年不离药罐子。两个儿子,老二已三十出头,尚未成婚,一个小孙子才满周岁。 沈振中一家一生省吃俭用,虽然晚年省下几乎两银子其实也是个苦哈哈,三鬼竟把脑筋动到这一家头上,郭南风知道了自无袖手之理。 沈家在握关住了一天,照老方子替沈张氏买了几帖药,继续向祖籍皖北进发。 这一家人,雇了四辆平顶车,有病的老太太和媳妇孙子共用一辆,两辆载着积蓄,一辆上装了几个丢弃不了的家具,父子三人,均属步行,跟在车队之民。 这一大,晌午时分,车队到了一条荒凉的山坡道上,三鬼蒙面悄然出现。 三人都用黑纱布获着脸,分别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尖刀,这样一站出来其用意是不问可知。 沈家父子长年放牧于关外从来没见过这种阵仗,一下全吓得不知如何是好,沈家婆媳更是吓得抖个不停。 三鬼亮了威势,这才由钱鬼习金斗摆手深沉地下令道:留卜中间的两辆车,其余的统既快走,谁罗嗦谁挨刀! 沈振中一生心血都在中间那两辆车上,听得贼人如此吩咐,那还顾得了匪徒的禁忌,抖索着跑上前去,正待下跪求饶之际,身后嗖的一声,忽然拦在他面前,跃落了一名高瘦的青年人。 年青人冷冷望着三鬼道:你们的出身和来历,小爷全都清楚,赶快让去一边,放过沈家的人和车,慢慢地我们再来算这笔账。” 三起做梦也想不到在关洛道上,居然有人敢破坏他们的好事,先是吃了一惊,继而勃然大怒。 醉鬼满天皇仗刀跨出一步道:“你这个小子是打哪儿冒出来的?敢来关洛道路上破坏大爷的好事!” 郭南风道:“先放走这批无辜的老实人,我再陪你们聊个清楚。” 醉鬼满天星嘿嘿一笑道:“你小子说得倒轻松!在关洛道上,只要见了我们兄弟这三把刀,谁都得让远点,免遭无妄之见。” 郭南风道:“大野构田立雄见了你们这三把刀,让不让?” 醉鬼满天星见对方忽然提到大野狗田立熊,不禁暗吃一惊。 “你”他迟疑了一下道:“认识田老爷子?” 郭南风道:“还是一句话,先放了人,咱们漫漫再聊!” 色鬼花如来忽然插口道:“老大他怎么会认识日老爷子?”优算他是因老爷子的朋友,我们先拿下他,以后讲清楚了再请罪,也还不迟。” 醉鬼一听老三说得有理,立即一沉面孔道:“现在该让开的是你老弟,否则可别怪咱们兄弟刀下无情。” 郭南民道:“你们三兄弟。无不死有余辜,小爷是为了别吓着沈家一青人才不惜唇舌,想出这个为你们找台阶的办法,你们既然不领情,大家就只好走着瞧了。” 醉鬼酒痛大发眼看就要到手的一笔银子,被这个从未见过的年青人硬生生破坏了好事,心头自是不愿意,当下单刀一紧,便朝郭南风潮了过来。 三鬼一向联手作业,早已养成一种默契醉鬼这一发动,钱鬼和色电自然不会闲着。 三鬼的三把刀,章法自成一格,一旦围攻上来,气势还真惊人。郭南风暗暗叹了口气;这就是人在江湖!他到洛阳来,本来是为了风景古迹,并不是赶来洛阳来杀人,如今无意中渗透玄机,又不能听任不管,只好归罪于三鬼气数该尽了! 像洛阳三鬼这种翦径毛贼,当然费不了郭南风什么手脚。郭南风卖个破绽,容得醉鬼一刀搠来,身体微微一偏,便将醉鬼单刀夺下。 他是使刀的大行家,一刀在手,如虎添翼只不过三两个照面,便将三鬼-一摆平。 沈家父子见了,又喜又惊,正待纳头下拜之际,郭南风一挥手道:赶路吧!趁消息尚未传开之前,去洛阳找家可靠的钱庄将银子兑成银票,一路上可免宵小侧目,这些俗礼,用不着了!”□□□□□□□□□□初冬。 长安。 初冬到长安,又是一番景色。 郭南风以三天功夫,逛完他想去的地方,碑林、雁塔、王宝初的寒窑、陈抟奕棋旧址、华清池、秦皇疑冢等处,一路走马看花,只可惜岁月无情,很多胜迹遗址,有的面目全非,有的已只能在古书中去翻有关的记载了。 不过,有一件事,郭南风可以确定,为三鬼背后撑腰的大野狗田立雄,一定不会放过他。 果然,第四天黄昏时分,郭南风回到客栈,账房先生朝他拼命使眼色,暗示他后面去不得,最好早早结账离开。 郭南风笑一笑,不以为意,这一切都在他预料之中,早来了反而好。 后面客房中,两个年轻人已在等若他,这两个年轻人年约二十四五岁,除了体格结实外,别无惹人注目之处。 郭南同道:“田老爷子派来的?” 个头儿稍高的一个答道:“是!” 郭南同道:“田老爷子请我喝酒?” 那青年人道:“是!” 郭南风陪吃一惊,颇感意外,他说的本来是句笑话,如果你的爱将被人杀死了,你是想请这个人喝酒,还是想剥了这个人的皮? 郭南风道:“什么地方?” 那青年人道:“长安风月楼。” 郭南风道:“什么时候”” 那青年人道:“今晚,戌时三刻到四刻,田老爷子在风月楼恭候人驾。” 郭南风笑道:“假如我不去呢?” 那青年人道:“我们老爷子请客,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郭南风大笑道:“好极了,我只是说‘假如’,有酒喝的约会,我郭某人经常都是有请必到我们戌时初见!” 那青年人躬身道:”谢谢大侠赏脸。” 语毕,两人眼色一使倒退数步,转身出门而去。□□□□□□□□□□戌牌时分,长安风月楼,管弦杂作,灯火辉煌。 风月楼,是长安有名的大酒家,它是长安富豪和一些知名人士的销魂窟,也是长安当地人所共知的销金窟。 风月楼坐落在东市太平胡,它有巍峨的外表,豪华的装潢,一流的厨师,上等的酒莱,宽敞的房间,以及来自全国各地的美女。 能在风月楼进出一趟,是一般男人的梦想,但在官宦豪富之家,则亲同家常便饭。 戌时三刻,郭南风走进风月楼。 平常时候,凭他这一身穿着要想走进风月楼,那是一定会遭到拦阻盘问的。而今晚一路上都有人对他鞠躬同时喊着:“大爷,您好!” 穿过一座大院子,一名长衫侍者迎上来:“是郭大爷么?后院贵宾楼,东厢一号,欢迎赏光!” 从月洞门里走过去,便是后院。郭南风放缓脚步,稍稍留神,便找到了东厢一号,迎接他的,是两名宫装美人。 推开半掩的格子门,室内宽敞明亮,在一桌已摆好的酒席上,坐着一个和和气气的大胖子。 这个大胖子,当然就是大野狗田立雄。 大野狼田立雄除了肥胖些与传说中完全一模一样。三角眼、塌鼻子、大嘴巴,个于高大,粗壮威武。 在大野狗日立雄的身后,远远站着两个人。这两个人,一个普通瘦一个特别-,从神情和穿着上,郭南风一眼便看出那个特别瘦,而年事稍长的大概是师爷,另一个普通瘦的精壮汉子大概是田立雄的贴身护卫。 这两人脸上,都没有什么表情。 看到郭南风走进来,大野狗立即站起身来,打了个哈哈道:“欢迎欢迎,郭老弟言而有信,真是江南壮士也!” 那两名女子也跟了进来,日立雄又打了个哈哈道:“去告诉金花嫂子多替我找几个漂亮的姑娘来!” 郭南风身为客人,当然用不着表示意见,两个女人应声退去后,田立雄接着道:“朋友们送了我一个外号,喊我大野狗,真是有趣极了,哈哈哈哈。” 郭南风微笑道“什么地方有趣?” 田立雄好像打心眼里感到一阵痛快,又打了几声哈哈道:“大野狗,形容得太好了一哈哈-一我的块头大,像条野狗,胄口又好,又不拣嘴,加上只要是看上眼的娘几们我就有股冲动一哈哈哈哈……” 郭南风微笑道:“更重要的是听说田大爷的武功也不错。” “过奖,过奖!”田立雄忙着逊道:“如果跟郭家老弟比起来,那就差得远了。” 郭南风笑一笑,没有开口,他的确没把这条大野狗放在眼里。但是,他仍不明白大野狗请他到这种地方来的用意,难道对方想用美人计,先把他灌醉了再说? 叫金花大嫂的女人,领进四五个粉头,果然都是一时之选,面庞秀丽,身段窈窕,年纪都在十七八岁左右,先前那两个负责接待叫人的女人,则不在其中。 大野狗挥挥手道:”很好,好得很,统统留下。” 这一顿酒虽然有菜有女人,但郭南风吃得井不痛快,因为他必须分出部分精神来猜忖大野狗的用意和手段。 俗云:宴无好宴!的确一点不错,郭南风以为自己酒量好,也是一种错误。因为江湖上早就流行着两句老话:人上有人天外有天! 这两句话,用在任何技艺上都可以,用在喝酒上,也是一样。有些事情,单靠眼睛下判断,是要不得的。大野狗人高马大是个天生的酒坛子,他实在应该想到这一点才对。 四个粉头之中最出色的一个叫小桃红她,被安排在郭南风身旁,大野构则要了已经三十七八岁的金花大嫂另外三名粉头则陪坐一旁,不时挟菜添酒,烘染情调。 刚开始时,郭南风很想弄清大野狗的意思,多次提起三鬼的名字,但都被大野狗轻轻松松化解掉了。 “他们三个人,如果是块料子,我田某人早就收到帮中来了。”大野狗不屑地一哼道: “三个没出息的东西,一提到他们我就有气,你老弟收拾了最好不过……” 郭南风只好另换话题,而大野狗喜欢的话题只有两个:女人、酒! 大野狗比较不讨人厌的地方,便是不找人代酒。大野狗喝起酒来,绝不噜嗦,一口一杯,从不还价。郭南风知道要糟,但一股好胜之心又使他拉不下脸来叫停。 一般人酒喝醉了,有两种情形,一种是:脸红、话多、欢喜找人拼酒,然后舌尖僵硬,说着大话往厕所里跑。一种是神态不改,面孔愈喝愈白,始终保持着微笑,叫人莫测高深,然后是说倒就倒。 郭南风属于后者心里保持清醒,手脚已渐渐不听使唤。 如果大野狗这时一声令下,郭南风一定无招架之力。但是,大野狗看不出来,郭南风自己心里有数,知道自己支撑不住了。 于是,他斟了一杯酒,含笑道:“这是今天的最后一杯,谢谢四大爷的招待,郭某人告退了!” 他说完,一吸而尽,然后,不待田立雄有所表示,缓缓站起,高拱双手,一揖而退。 他走得很慢,是因为他腿已不够灵活,随时都有倒下去的危险。 他所以还没有倒下去,全凭着一股无名的力量他无论什么时候,什么地方都可以倒,就是不能倒在大野狗的面前。 大野狗看不出来因为他自己也差不多了,大野狗情急之下一时找不到话采挽留,只好大呼道:“郭家老弟,你不带小桃红一起走?” 郭南风勉强回头一笑道:“有些事情,要分开来处理才够意思,今天的酒我喝得很愉快,谢谢田大爷” 那个护卫模样的瘦汉上来低声道:“帮主,看小子的样子,已经差不多了。” “跟出去,伺机行动。”田立雄低声吩咐道:“别忘了小子的外号叫快刀,他能干掉三鬼,不是个简单人物,小心你的脑袋!”□□□□□□□□□□□□□风月楼的外面,不管什么时候,都停着七八部马车,等着载送一些喝了酒的有钱大爷。 郭南风跳上其中一辆,吩咐道:“东门。” 车大道:“东门哪儿?” 郭南风道:“出东门十里处,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车夫道:“马家沟?” 郭南风道:“对了,就是马家沟。” 其实,郭南风什么也不知道,他需要的,只是一点缓冲的时间。 郭南风喝酒,跟普通人不同的地方,除了酒量之外,便是喝醉之后,回复清醒所需要的时间也比别人少。 他预计一趟马家沟的来回,大约需要两个时辰,有了这两个时辰,他在车中小想片刻,他相信精神和体力,都可以恢复。 区区一名大野狗,又能拿他怎样? 他也知道,车后可能有人跟踪,但是他不在乎。因为他栩信对方无法判断他酒醉的程度,在观察期中,应该没有下手的胆量。 而实际情形,也是如此。 那个受命跟踪的瘦子不敢靠马车太近,一路上,本意是打算行刺,结果却变成郭南风忠心耿耿的侍卫。 到了马家沟,马车渐渐缓慢下来,郭南风也慢慢的醒了过来。 他不等车夫开口,又吩咐道:“这里也没有什么好玩的,回大成客栈!” 回到天成客栈郭南风完全清醒了过来这段期间,只苦了人野狗的瘦侍卫,他白白陪了郭南风大半夜,结果什么事情也没办成,等到他感到有点懊悔时,一切都已经成了过去。□□□□□□□□□□□□□大野狗田立雄赔了夫人又折兵,当然不肯就此罢手。 他目前最大的困难就是对郭南风一无了解。 不了解郭南风的武功,不了解郭南风的交游,他跟郭南风虽然喝过一次酒,却竟连郭南凤的酒量也不了解。 但是,尽量如此,三鬼的u仇却不能不报,他这口气也不能不出。 否则,他这条洛阳大野狗还在洛阳混个什么劲儿? 大野狗第二个报复计划,比较直接,也比较简单。他知道郭南风到长安,只是暂时性的旅行游览,郭南风一定还要经过关洛大道,一定还要回到洛阳,他决定在这条路线上动点脑筋。 这一次,他决定改变计划,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全部来粗的。 他调集了帮中四大高手,以及六名机灵的头目集中待命,一面吩咐手下留意郭南风的行踪,只要郭南风进人他的势力范围,随时加以狙击。 田立雄手下的四大高手,当然比洛阳三鬼手下要高明得多而四人除了大烟、酒和女人之外,也没有什么不良的嗜好。这四大高手都有一个很贴切的外号,本来的姓名,反而很少有人提起。 “蚂蟥”、跳蚤”、“三枪、乌鸦嘴”是四人的外号。 “蚂蟥”是个令个头疼的人物,因为此君人如其名,喜欢缠斗,一旦惹火了他,就像蚂蟥一般,缠住不放。 跳蚤行踪不定,是个狠辣的吸血鬼,很多人讨厌他,都行他的外号上加个臭了,变成了“臭跳蚤”。 “三枪的称谓其实很不敬,此人用的兵刃是根短枪役错,另外的两根枪,则是“烟枪” 和“肉枪”,四人中就算此人相貌端正,不晓得底细的人,常常误以为他是个止人君子。 “乌鸦嘴”话多但经常都不中听,大野狗晓得他的脾气说就不以为怪。 四人都是大野狗得力的心腹,都有一身好武功,大野狗在关洛道上的天下,有大半是四人挣来的平时很受大野狗重视。 “传出去太不好听了。”这是大野狗住气的理由:“一个外乡来的年轻人,杀了我的部属,又喝了我的酒,老子却连对毛都没有碰到他一个,这太不像话了。”□□□□□□□□□□□□□郭南风在长安守候了三天,一点动静没有,他知道对方的本营在洛阳,很可能守在关洛道上报复,于是提前结束这趟关洛之行,想看看再经过洛阳时,这个大野狗会有什么手段使出来。 冬天的关洛古道,商旅行人稀少,郭南风背着简单的行李一路东下。 过了函谷关,在到达渑池池之前,有一大段路甚为荒凉。承平时候还好,遇有荒年或战争,这一带极不平静,郭南风私下忖度。大野狗如果心有不甘,问题很可能就出在这一段路面上。 但令郭南风感到惊讶的是,在这条前不傍村,后不靠店的官道上,今天却突热闹了起来。 很多平时少见的摊贩,也突然多了起来,好像附近的荒地经过开垦已于一夕之间变成了市镇一样。郭南风暗暗纳闷,该不是大野狗田立雄那厮搞的名堂吧? 他表面上声色不动,一面暗中提高警觉,以免陷入大野狗的圈套。 走了几里,在一个叫胡集的小地方,他在一个破落的小茶棚前坐下来。这种腊月天气,当然没人买茶,茶棚主人就在菜棚里做起饮食生意来。 郭南风走了半天路,肚子有点饿,他不想在这地方喝酒便叫了一碗汤面,准备填饱肚子好继续上路。 没想到、就赶着这空当,花样来了。 在这种卖零食的小摊上若是平常时候,郭南风当然不会去注意这个跟他同席者的身份,但今天他却不能不特别小心。 就在他朝那个衣着普通的青年汉子望过去时,那汉子正好也朝他这边望过来,双方四目相交接之下,那汉子笑意不改,郭南风却忍不住面孔微微一红。 原来对方并不是一个“汉子”! 这妞儿大约二十岁左右,虽然一身男人装束,但显然并不避话被人识破女扮男装的身份。他相信对方斗篷之下,一定盘扎着两条油光水亮的大辫子,对方的脸上尽管没有涂脂抹粉,但却保留着一个女孩子的清丽细致。 看到这样一张面孔,郭南风只有暗道一声抱歉,把视线从这张面孔上移开。 想不到对方却不容窥避开去,低声但很爽朗地问道:“郭少侠打尖?” “叫了一碗汤面。”郭南风报以相同的微笑,回答得很稳定。但却忘了追问对方会在哪里见过,何以知道他姓郭? “少侠会不会觉得今天这一带特别热闹?” “是的,好像有点不一样只是不晓原因何在。” ‘都是为了接待你少侠的缘故。” “哦?”郭南风当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但仍忍不住轻轻哦了一声:“是哪些人?为了什么事?” “郭少侠应该清楚。” “大野狗田立雄的杰作?” “蚂蟥跳蚤、三枪、乌鸦嘴都是田立雄手下的高手。”少女如数家珍: “其余的,则是田立雄手下的头目和喽罗,这些人的武功虽不高明,但杀人却是专长,在这条关洛道上,他们还没有失手的纪录。” “谢谢姑娘指点。”郭南风笑笑道:“大野狗耍的几套把戏,我想我还应付得了。” “你纵然应付得了应付起来,一定也很麻烦。”少女接着道: “因为你不知道他们的身份,除非你郭少侠不惜伤及无辜,相信你一定有杀错人的时候。” “那怎么办?” “由我代办。”少女低声道:“只要郭少侠答应我叶小凤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这个条件我保证不会使你少侠为难。 “明白说出来,岂不干脆?”“这是我们林大姐的意思,她说:这件事与你郭少侠的生命无关,也不需要你郭少侠支付一分银子,更不会耽搁你郭少侠游览的兴趣和时间。” 郭南风一怔道:“那是什么条件?” 叶小凤笑道:“我不知道,我知道的就只这么多。总之,不会叫你为难对你也没有任何损害就是了。” 郭南风双眉微蹙道:“我不懂你的意思……” 正在说着,店家面已煮好,在双手端了一个海碗,小心地走了过来。 走到近前叶小凤突然飞身跃起对准那只海碗侧身一脚踢去。店家门避不及一碗热腾腾的汤面,朝那店家兜头盖脸的罩了过去。 郭南风有些诧异:“难道这店家-一” 那店家被面碗罩个正着,痛得哇哇怪叫,样子好不狼狈。 邻座有人跳起大骂道:“又是你们这批臭婆娘,来破坏大爷们的好事,今天不叫你们这批贼婆媳晓得厉害,大爷们洛阳不用混了!” 出声叫骂的,是个红脸汉子,这个骂声未已,一把尖刀已从另一个角度,悄悄的刺向叶小凤的后背心。 时小凤一个纵身,单足向后飞起顿将偷袭的那口利刃踢飞!郭南风退而复进,双臂一书,便将两个汉子抓住,两条板凳尚在半空中,两个汉子已凑合一起,对撞了个鼻青脸肿。 一刹那间,破棚中一二十个歇脚的汉子,突然纷纷跃身而起从身边抽出各式兵刃将郭南风和时小凤团团围住。 这些冒充闲人的汉子当然都是田立雄的手下,有几个身手卓然不凡的正是田立熊手下的四大高手以及分掌大权的头目。 这种场面,当然难不倒快刀郭南风,再加上身手刁钻灵活的叶小风为臂助,要对付这些家伙,更是容易之至。 但郭南风心里却对叶小凤有着说不尽的感激。 刚才那碗汤面里,无疑已经做了手脚,且不谈满棚这些忽然变成敌人的汉子,单是吃下那一碗面这世上恐怕就没有他这把快刀了! 郭南风想到这里,更觉得田立雄这个家伙是个大祸害。有这个家伙霸着关洛道,治阳一带的人哪有好日子过? 田立雄四大心腹的“蚂蟥”和“三枪”缠着叶小凤,“跳蚤”和“乌鸦嘴”两人,则领着另一组人,想置郭南风于死地。 郭南风一面应付这些亡命之徒,一面打量叶小凤的处境。 他见叶小风应付裕如除了一些脏话和粗话,一时应该没有什么危险,便不再客气,从匪徒手上夺下一把单刀,只几个照面,便将一群匪徒砍了个鬼哭狼嚎。 跳蚤的身手很灵活,一边抽冷子发招,一边高声招呼道:“这小子滑溜得很,好像很不容易对付。” 乌鸦嘴喘着气道:“不好对何也得对付,死几个人算得什么?老爷子要是晓得我们连个毛头混小子也对付不来,岂不成了人笑话?干,兄弟,加把劲,别说丧气话只要-一摆平- 一这小子……” 唰的一声,这个想摆平敌人的乌鸦嘴脑袋突然离头飞起一股鲜血冒起老高,直到脑袋啪的一声落地,身体才晃悠地倒了下去。 跳蚤大惊,正想抽身开溜之际一片刀光,已如雪练般扫到。 跳蚤情急之余,想扬刀去格,不料一刀撩空首先遭殃的是他的一只右臂。 跳蚤一声惊呼未及出口,右半面身子已经减去不少分量。跳蚤被砍一臂,也失去那口单刀,顾不得再开口,一埋头血淋淋地冲出棚外。 郭南风不愿去追一名残寇,刀锋一挺,便朝叶小凤这边冲了过来。他赶到时,正赶上叶小凤一刀刺进蚂蟑的胸口而三枪的一根短枪也正溯向她的后背口。 郭南风刀尖一探,先桃三枪的枪尖,跟着顺势一送,将刀送进三枪的咽喉! 田立雄手下四大高手,结果只跑掉一个受伤的跳蚤。其余的头目,眼看情况不对,除了已经倒下的,眨眼之间溜得一千二净。 郭南风扫了一眼满地乱七八糟的尸体,苦笑道:“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我到洛阳长安来,目的是久慕两京风光……” 时小凤扶了一下打歪了的斗篷,拦着道:“这些都是废话,见我们大姐去广!” 郭南风道:“这地上不收抬一下?” 叶小凤道:刚才要是我们中了暗算,谁来收拾?” 郭南风想想也是道理,便问道:“你们那位大姐在哪里?” 叶小凤道:“洛阳。”□□□□□□□□□□□□□叶小凤口中的林大姐,只比她大了四五岁,看上去温柔婉静,实在不像武林中人.她领着七八个小姑娘住在洛阳一幢大旧宅中,虽然没有森严的排场,郭南风却看出这些姑娘们一定都属于一个神秘的帮派。 这位林姑娘非常坦率,她告诉郭南风,她目前主持万凤帮,总舵设在皖北的灵壁,离洪泽湖不远,专以收容遭人遗弃的的女婴为职业,目前约有帮众八十余及女婴三十余名。 帮中女婴满十二岁后,便授以基本武功用以健身及御敌。她本人和叶小凤都是弃婴,接掌本派是二年前的事,久闻洛阳这个姓田的无恶不作,她这次带叶小风来是第三次来洛阳,前两次来,都没有成功。 知道大野狗想对付郭南风,是她们无意中听来的,她们在灵璧就听说郭南风的为人,很明白在武功方面他们帮不上忙但消息方面却比郭南风灵通得多。 “所以我们派小叶去给你一个警告。”最后,林白玉说: “以小叶的武功,当然帮不上什么忙,不过,小叶胆子很大,人也很聪明,对你一定有点帮助。” 郭南风道:“叶姑娘这个忙帮大了,要不是她机警出手,那碗汤面可能就会要了我的命。” 叶小凤笑道:“一个人出门在外,哪会想到这许多?我要不是事先提防,还不是一样不晓得他们面里有花样?” 郭南风有点启齿为难地道:“我听叶姑娘说……” 林白玉笑道:“我们万凤帮相传的,也是一套刀法,久仰郭少使在刀法上很有研究,但限于江湖的上规矩又开不了口,所以只好先将少侠引来这里,不知少侠介意不介意?” 郭南风笑道:“这有什么关系?要想武功进步,最重要的便是实用和不断的切磋。现在我可以把我的一套刀法使出来供贵帮参考。另外,我还有两个朋友,一位姓马,一位姓朱,练的也是刀法,功力都不比我差,以后有机会,我再找他们一起研究就是了。” 林白玉和叶小凤听了,都现出万分欣喜之色。 叶小风抢着道:“郭少侠好慷慨!” 郭南风道:“我们所想的和所做的,都差不多,大家既然志趣相同,这点小事还谈什么慷慨。” 当晚,郭南风不客气的接受了林白玉的酒食招待。 第二大,黎明时分,郭南风施展出自已的一套“水过无痕刀法”一共操演了三遍,由叶小凤择要记录下来。接着,由叶小凤复练一遍,郭南风从旁指点正误,不到两个时辰大功告成。 练毕,林白玉笑道:“有了这套刀法小叶练熟以后可以拿来对大野狗了。 郭南风道:“叶姑娘刀法上的造诣,本来就不差收拾一个大野狗,还不是绰绰有余?” 林白玉忽然悠悠叹了口气道:“有些事情,郭少侠也许还不知道。大野狗是中条老怪的徒弟,每逢一年三节,大野狗都要向老怪孝敬不少银子,收拾了大野构,我们不能不防着中条老怪代徒复仇……” 郭南风一怔道:“这一点在下的确不清楚,中条老怪何许人?” 林白玉道:“老怪隐居中条山,已不问世事多年,一身武功据说相当惊人,如果这老怪出面追究,我们万凤帮是否承受得了,实在颇成疑问。” 郭南风道:“中条离此不远,自己的徒弟是怎么一个人难道老怪毫无所悉?” 林白玉道:“如果练武的人都是非分别得如此清楚,武林中还有什么纠纷?自己的徒弟又有供养的情分,当然免不了要护短。” 郭南风道:“明年过了惊蛰我会带着老马和小朱去一趟灵壁中条老怪若是不通情理,由我们三个来对付这老怪就是了。” 说完,彼此留了地址郭南风告辞,大家互道珍重而别。 郭南风抵达凤阳县,已近岁末。这一天他顶着寒风本拟取道洪泽湖,再南下江都,不意在凤阳县城中,却碰上一件怪事。 他现在走的这条石子街,直通东城门,出了东门就是官道。这原是凤阳最热闹的一条大街,今天因为风沙太大,街上行人极为稀少。 郭南风走进城门时,忽然瞥及道旁树干上贴着一幅黄纸告示: “来年元月五至八日,本庄公开征聘一至三等武士各若干名一等武士月奉纹银十二两,二等武士月奉银十两,三等武士月俸纹银八两,详细办法,当天公开说明。凤阳安乐庄主人敬白。” 郭南风看着这幅告示,起先感觉有点别扭,再看下去,又觉得这幅告示相当不合常情。 告示上一至三等武士虽未说明名额,但可想见的,各级武士绝不止以录用一二名,一个普通人家,招请武士何用? 再说,纵然各级武士只录用数名,每个月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普通人家如何负担得起?” 郭南风见到这样一幅告示,虽然这件事与他完全无关,却不禁引起他的好奇心。 这里已离扬州不远,而离他与小马小朱的约定见面日期还早得很,他就是留在凤阳等安乐庄公开征聘武士的日期过了再上路,也不会耽搁正事他决定留下来看完这场热闹再说。 他回过头来,再往城里,又发现同样告示多幅。知道自己刚才忙着赶路,大概是他忽略了。他相信,相同的告示,附近县城,及各地要道,一定也会张贴如果在别的地方看到这种告示,他岂不是一样要赶回来? 在城里,郭南风找了个小客栈向队计打听之下,才知道这件事已成了凤阳一带的大新闻,这几天酒楼茶肆,人人都在谈论这件事。 安乐庄就在南门附近是座大宅子,主人名叫宋习孔,曾在朝中做过大官,如今因年老致仕,很有一点积蓄,平时庄中人口众多,家丁亦不在少数,就是不请武师护院,也没有人敢捋虎须。 郭南风听了,更感觉这件事颇为可疑。 他是江湖中人,深知武力常会招来武力,家中若未囤积奇货,就不会引起别人的觊觎。 做过大官的人,难道连这个道理也不懂? 黄昏时分,郭南风找了个热闹的酒馆,想听听一般人对这件事的着法。 “我认为宋老大爷这件事做得很对那么大年纪了,银子又多……””我却认为这是个祸源。” “这话怎么说?” 最近外面十分太平,安乐庄向来不为人所注意,忽然聘用大批武士,一旦传播出去,极易引人注目,所谓天下本无事想想也是道理。” “不过,我想”说话的人沉吟:“这件事也许不是宋大爷的主意。” “不是来老太爷的主意,是谁的主意?” 说话的人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没有回答的原因,也许是他根本回答不出。 郭南风也有这种感觉。 他认为那位来老太爷不论家财多寡都没有聘用武士的必要。凤阳是个府治所在盗贼劫财,总有选择,谁敢胆大的向一个曾是朝廷高宫的巨宅下手。 几天下来郭南风听到的,都是这一类的对话,严格的说起来,一点用处也没有。 南门的安乐庄的确是座大宅子,趁着过年的空档,庄前已搭起一座高台,看到这座论武台,郭南风突然明白过来。 宋宅聘请武士,一定另有用意。否则,派人四处物色就行了何必如此大张旗鼓公开招摇? 招摇的原因只有一个:让大家都知道这件事! 日期到了,论武台也已搭建完成,初五,不到辰牌时分城南宋宅前的广场上已被来自四面八方的闲人层层挤满,各式各样的小贩,则在人群外巡回叫卖,热闹非凡。 郭南风杂在人群里,静候论武开始。 一声锣响,论武开始,一名身穿长袍的中年人于台上缓步出现。这人的相貌相当方正,根据人群中窃窃私语知道此人是宋府总管,名叫方达天平时很少露面,据说不会武功。 方总管缓缓来至台前,待棚下稍稍平静后宏声发言道:“本人代表敝庄主感谢各位乡亲支持,更希望道上朋友踊跃参加……” 方总管稍为停顿了一下,等一片掌声过去后,方宏声接着道: “本届论武大会,本应恭请黄山清凉寺首座星云上人率领座下七大弟子担任主试,一切以和气为主,通过一关者为三等武士,通过二关者为二等武士,通过三关者为一等武士,不论录取与否,均以不伤和气为主,现在请星云大师暨七高僧人座。” 掌声中,一个清瘦矮小,身穿紫色袈裟的僧人,领着七名高级不一的黄色袈裟僧人,鱼贯着自高台侧门合掌进人。 方总管最后说了一句:“请应征者踊跃上台。”便自转身从众僧登台的侧门中退出。 方总管退出,两名家丁模样的中年汉子出现侧门两旁,显然准备接受黄山八增的使唤。 一声锣响,论武开始。 首先上台的是名三十来岁的粗壮汉子。论武台高约八尺,这汉子居然轻轻一跃就上了台,可见轻功方面多少还有点根底。 这个上台的汉子,除了皮肤黝黑之外,神情显得很腼腆.似乎这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以一身武功换饭吃。 台上末座的一名黄山星云的弟子站了起来,大步走向那年青人,当胸单掌一立道:“贫僧悟缘,请施主指教!” 那年青汉子也不通报姓名,闻喜还了一札,拉开架式,便待动手。那僧人又说一声清,年青汉子不再客气,立即呼的一声,发拳攻了过去。 根据郭南风的观察,年青汉子无论如间都绝不是那名黄山门下的对手,但那和尚似乎有心相让,处处蓄力不发,尽管双方举来脚往,打得煞是好看实际上年青汉子一上手便落了下风。 这样拆了二三十招,那和尚忽然收拳退去一旁高声道:施主拳脚果然高明,小憎甘拜下风。” 年青汉子怔了一下,又疑又喜地道“这一关我通过了?” 那僧人道:“是的,施主通过了!请问施主要不要再过第二关?” 年青人汉子红着脸道:“不,不,一个三等武士就行了。” 那僧人也不勉强,一揖而退,年青汉子则由一名庄了模样的中年人,从侧门引进后台。 台卜闲人外行居多,眼见这名年轻汉于轻易地取得了一名三等武士的职位,一致暴起一片欢呼声和掌声,对那年青人表示庆贺之意。 一些对武术在行的,则都看出黄山弟于的有意相让,也都对安乐庄生出好感,觉得这种论武招请武士,相当新颖而厚道。 接着,又一名应征的中年汉子登台,单看这汉子上台的身法便知此人超出先前那名汉子许多。 结果,这名中年汉子果然通过拳脚,又通过兵刃,取得一名一等武士资格。 紧接着,应征的人胆子大了,也有几个仅懂几手庄稼把式的人上台,却被后来的黄山弟于宣布不及格,含羞下台。 原来安乐庄用人,也有一定的水准,并不是照单全收,武功实在太差,应是爱莫能助。 大会第一天,太阳下山时结束,一共录用了五个人,一名一等武士,二名二等武士,及二名三等武士。 这天晚上,凤阳城里的几家酒馆,显得特别热闹,大家的话题都绕着安乐庄招诸武士的事打转。 郭南风虽然觉得这种武会很乏味,并不如想象的新奇,但又一时不忍离去,他很想弄清楚安乐庄以招诸武土为名。究竟搞的是什么玄虚。 第二天,消息传开,来看热闹的人更多了。 郭南风夹杂在人群中,仍然站在昨天的老地方。 他心中暗暗决定:如果个大的武会,仍跟昨天一样,从表面k看不出什么踢跷来,他准备人夜以后,私访一趟安乐庄。因为他绝不相信,该在这次公开征聘武士的目的,仅仅是为了录取几名粗通武功的庄丁。 郭南风正思忖间一名身材颀长的青年汉子飞身上台。单看那汉子上台的飘逸姿势,郭南风就不禁暗暗喝彩:好身法!” 这一瞬间,他的精神来了。 因为他实在很难相信,在凤阳这种小地方,也会出现这种身手绝佳的年青高人! 哪知在他看清之下,郭南风不由得当场微微一呆!你道这人是谁?原来上台的这个年青人竟是他的盟兄弟,无常刀未磊! 郭南风虽然吃惊而纳闷,却依然声色不动,静静观看。 他知道朱磊虽然和他同年,却比他世故老练得多,如非迫不得已,也比他更不喜欢多管闲事。换句话说,朱磊既然会在这种场合出现,那就证明他先前的猜想没错,这次安乐庄公开招考武士,果然暗藏玄机! 现在,郭南风兴致一来,对这场公开论武,一点也不感觉索然无味了。他兴致勃勃地注意看台上朱磊的一举一动同时希望朱磊也看到他,并给他一点暗示。 第一场比拳脚,朱磊顺利通过。 第二场比兵刃,朱磊选的是一根齐眉棍,他显然有意隐瞒自己擅长的刀法,这一场当然也没有问题。 郭南风看得很清楚,此刻台上的朱磊,跟昨天第一个登台的汉子,情形正好相反。昨天是黄山弟子有意让那汉子,今天则是朱磊束手缚脚,处处不敢尽情发挥。 朱磊的轻功,跟自己不相上下,但轮到第三场时,朱磊更提心露出马脚。 根据大会规定,参加这一项甄试的武士,必须藉台梁上的三道草环脚不沾地,往返三遍。方属合格,在一个有着上乘轻功的人来说,随便触着梁上任何一点,便能藉力使力,哪还用得着三道草环? 可是,朱磊不敢炫耀,也依着第一名武士的方式,一跃腾身,循环进退依序做完庄方规定的动作,方轻轻一跃下地。 饶得来磊尽量收敛,动作上比昨日那名一级武士灵巧俐落得多。 三关通过,合下哄然叫好,那位来自黄山的星云大师也止不住微微颔首,颇有嘉拜之意。 令郭南风有点纳闷的是朱磊的目光几次扫过台下人丛,以问者光之锐利当然没有不会发觉郭南风的道理。 然而朱磊每次都是视如不见,目光一带而过,别说招呼了连一点暗示的意思都没有,朱磊为什么不和他打招呼? 朱磊害怕的是什么? 郭南风见朱磊如此慎重,知道其中必有缘故他决定不去破坏朱磊的构想,另想其他办法,来探究安乐庄的秘密。 当天,直到论武收场,闲人虽然增加了不少,但成绩却不比昨天突出,结果只录用了朱磊一名一级武士以及一名二级武士,三名三级武士。 郭南风经过一番衡量决定暂时照往日习惯,去小酒馆中坐坐听听当地人的风评吃喝饱了,回来睡觉。 他常去的那家小酒坊,名叫陆家酒坊,规模不大地点也不错,经常都能维持八成座左右。这家酒坊,卖酒兼卖茶点,这对客人是一种大方便,一壶酒,一壶茶,两碟点心马虎一点一顿也就混过去了。 这天晚上,郭南风进了陆家酒坊,依惯例叫了一壶酒两个小菜,两碟点心菜是店家奉送的。 在酒馆听到的谈论当然免不了总是那一套,话题的七七八八仍是绕着安乐庄的论武大会好打转。倒是其中有几句局外之言,着实引起了郭南风的注意。 “昨天夜里在王缺嘴家,田大爹的手气好得出奇……” “你说田大爹?” “就是两大街那个开米行的田老头。” “田老头我知道我说田老头手气好?” “你以为是哪个田老头?” “田老头不是胃气疼,已躺了好几个月么?” “是呀!最近听说吃了同德堂的一个偏方……” “什么偏方?” “那就不知道了。” “真有这种事?” “我骗你干啥?” “那就怪了。” “什么地方怪?” “田老头我见过,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自从得了胃气疼,就没有离开过药罐子,大家都说这老头快了,真想不到,一个偏方“消息传出之后,这两天同德堂生意好得要命。” “来的病人,都是些患胃气疼的?” “都是些有钱的人。” “药要对症,这跟有钱没钱又有什么关系?” “听说那个偏方什么病都能治,只是贵得要命。” “人参做的丸子?” “比人参贵多了。” “一般病人怎么吃得起?” “所以我说上门的都是有钱人啊!” 郭南风听到这里,心里也有点奇怪,他奇怪一个药方怎么治得了不同的病人? 中药里头除了人参,差不多都很便宜,这也是中药能流传下来的原因之一是什么偏方,穷人会吃不起? 如果这种药方真的有效多采一点这种药材,岂不是好事一桩?这岂不比安乐庄来家花大银子请护院要有意义得多? 这天晚上郭南风酒喝得特别少,他脑中尽在思索着这个问题.回到客栈门楼里伙计,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同德堂药房,是老字号,大家都知道,同德堂出的一种偏方,大家也有个耳闻,但没有人能说出偏方是用什么药,以及来治些什么病。 郭南风受了好奇心驱使第三天决定放弃武会,设法跑一趟问德堂。□□□□□□□□□□□□□次日,他换穿了一件光鲜的长袍,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一位有钱人家的大少爷,同时又在脸上抹了一层膏药,让自己看上去好像满脸病容。然后,他按地址找到了同德堂。 同德堂占地面积甚广,看上去果然是家老字号。郭南风慢慢弯着腰杆走进去,店中伙计赶紧上来问好献烟,并接待他去一间小房间中。 不一会,一名四旬左右,留着长指甲的中年人,端着烟台走进来,双方寒暄了一阵,那人开始询问郭南风的病情。 郭南风有备而来,当然早就将病情想好了。他告诉那位大人他其实什么病也没有,就是整天恹恹的打不起精神来直想睡觉。 那人问他有没有成家?郭南风回说刚娶亲一年多,还没有子女。 那人想了想,道:“这种病说好医是很好医,说难医嘛,也拍难医,凑巧我们铺子里最近研制成功一个古方,问题全在一个人的家境……” 郭南凤连忙接着道:“只要能治得好病,诊金和药钱都不成问题。 那人点点头,又沉吟了一下道:“我这种偏方成本很贵你先拿点药回去吃吃看有效你就再来。” 郭南风问价钱,知道偏方论两计价,一两要八钱银子,价钱的确惊人。 郭南风不敢太大方,也不敢太小器,要了二两“偏方”,又问明了火炙吸食服用之法。 称谢而退。 到了无人处,郭南风打开药包顿时恍然大悟。 他小时候生长在繁华的扬州附近,耳儒目染之余,什么稀奇古怪事,都听人谈过或见过,这时见了那灰灰黑黑的一小块,立即认出那是一块“烟上”据说也有人喊它鸦片。 郭南风端详着那烟上,不禁暗暗骂了一声:“丧尽天良的,好黑心!” 恢复本来面目,回到客栈,郭南风为了不让这种毒品在凤阳一带害人,决心要查明这批烟土的来历,相办法来个犁庭扫穴,彻底扑灭—— 第二章 付诸行动 天黑以后郭南风佯装酒醉,提前熄灯上床,实际上是换了身轻便衣服,冒着寒风悄悄由高处翻过了西大街的同德堂。 烟土的气味,相当强烈,郭南风在储放药材的仓库中,很快的便找到烟土堆放之处。 装烟土的都是封钉严密的小木箱,数量相当骇人。郭南风沉吟甚久,决定暂时放过那些小木箱,他认为最要紧的,是要设法查出这批烟土的来源。 第二天,郭南风不去论武场,也不去陆家酒坊,他化装成一个不惹眼的小贩,远远守在同德堂附近,他希望能藉此在出同德里对外交往的情形,当然最好是查出烟土的来路。 第一天,毫无收获,这可能跟店中烟土存货尚丰不无关系干这种表尽天良的买卖,当然用不着天天进货。 不过郭南风一点也不灰心,他相信只要他耐着性子,一定会变个水落石出来。 晚上到陆家酒坊他叫了酒菜,正待举杯时,一个衰老驼背的零食贩子,向他兜生意道: 来点瓜子花生下酒?大少爷。” 郭南风见对方年岁已大,还要操这种蝇头小利为营生,心中大觉不忍,便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道:“来四两花生米好了。” 交易完毕,老人称谢而退。 直到老人走出店门,郭南风才觉得这老人中气充沛,模样虽老,却没有一般老人的衰弱样子知道自已看走了眼,急急拆开花生包,首先映人眼帘的,是个小方胜儿。 宋习孔长子懦弱,次子不肖,且恶习甚多,现已为总管方达人所控制。宋习孔常年卧病在床,不问世事已久,方达人利用宋家之财势,勾结匪人,经营非法营生,同德堂即为其中之一,,吾弟有暇,可往嘉山一探,当知奸谋所在。大哥尚在巢湖,正联络中,知名不具。” 郭南风恍然大悟刚才那个哀弱的老人,原来是小朱所伪装! 郭南同阅毕,将字条毁去,同时决定依朱磊吩咐,到嘉山跑一趟,他们三兄弟都到风阳来,安乐庄的匪徒就容易对付多了。 □□□□□□□□□ 嘉山一带,住民稀少,多以种茶养蚕为生,进人山区,地势更为荒凉。郭南风为了行动方便,早换了一身猎户装束,季节虽已进人早春,山中仍然是一片隆冬景象,溪涧多数结成冰块,一小部分麦田仍在雪封冰冻之中。 很远很远的山地中,一股有如雾气般的烟雾袅袅上升,也看不出是山岚,还是住户的炊烟。 郭南风正彷徨间,身后忽然遥传来一声吆喝之声,似乎有人正吃力的往山吐搬运重物。 郭南风手持弓箭,装作正在搜索猎物,只听一个粗哑声音大喊道:“喂,小伙子,过来帮帮忙!” 郭南风转身茫然望去,七八名粗壮的大汉正赶着三头骡子,吃力地在往山坡上赶着三辆平顶车。车上装的是些大小蒲包,也不知道蒲包里装的是什么东西。 郭南风走近了,一阵强烈气味传来,才知道那正是他到处搜寻的生土。 郭南风走上前去,傻乎乎地道:“叫我什么事?” 为首那名大汉道:“你小伙子是山里人?” 郭南风信手一指道:“那边,离这里还远得很。” 那人望了他一眼道:“这种大气,你想打猎?” 郭南风皱了皱眉头,苦笑道:“奶奶病了,想点肉食,家里除了冬粮,没鸡也没鸭,我想出来碰碰运气……” 那人道:“去外头村子里买头肥羊,一家大小都有得吃啊!” 郭南风道:“哪有那么多闲银子。” 那重又打量了郭南风一眼道:“小伙子气力怎么样?” 郭南风握紧拳头,挥了一下道:“几斤气力,倒是有的,可惜换不了银子。” 那人道:“来,帮我们把这辆车子推上去,我们会给你好处。” 郭南风道:“那还不简单!”他收起了弓箭,走去第一辆平顶车后,发一声喊,便将那辆车推出三四尺远! 那汉子大喜过望,如今凭空多出一个人来,三辆平顶车走起来就轻松了。 约摸走了七八里,平顶车进人一道山坳子,眼前景象顿时改观。 谷地上,七八口大铁锅,正在忙着熬烟土,郭南风刚才望到的炊烟,便是从这种土灶中冒出来的。在谷地人口处,及四周高处十几名精壮权子,全神走动戒备。 郭南风学着那些推车的汉子,装作什么也没有看到,他知道如果他的身份引起了疑心,麻烦就大了。 卸下那些蒲包,为首的那名汉子给了郭南风三钱银,并且叮嘱他:“回去到集上买几斤肉,给你奶奶补一补,别说来过什么地方,假如有空闲,就来这里帮忙,一天一吊大钱,三天结算一次,管吃管住。” 郭南风收起那三钱银于,千恩万谢地辞退出来,现在,郭南风完全明白过来了。这批生土是扬州运来的,经过炼制之后,再运往凤阳贩卖,横竖偏僻的地方,民智未开,只要能攫取暴利,怎么说都可以。 来到山下,郭南风思忖再三,最后决定先回凤阳,见了马大哥再说。 据他所知,这种害人的“大烟”,已经在全国好几个大都市流行,绝不是他们三兄弟绝得了的。马大哥见多识广,或许想出一个釜底抽薪的办法也不一定。 □□□□□□□□□ 回到凤阳,安乐庄的武会已经结束,据城里一些好事者统计,该庄这次一共录用了五名一级武士,十二名二级武士,十八名三级武士,合起来是三十五名。 安乐庄有钱,大家是知道的,但没有人能说得出安乐庄为什么要用这许多武士。以前郭南风也不知道,而现在,郭南风明白了这些武士经过一番熏陶,正好编组轮班来保护那种“黑心事业”! 郭南风换了一家客栈,到了日落时分,仍去那家陆家酒坊消磨,等小朱过来找他联络。 结果,小朱没来,他却在酒坊里碰到了小马。 小马告诉他,小朱请了七天假,预支了两个月的俸银,说是回乡安顿一下,其实,他见过郭南风之后,就跟小马联络上了。 现在,小马已将事情全部调查清楚,只等郭南风前来会合。 根据小马的意见,他们只有三个人,可能发挥的作用有限,所能收到的效果也会有限。 但是,对这种事,他们不能因为人少力量小就置之不理。 所以小马的计划是 □□□□□□□□□ 方达天现年五十四岁,相貌和身材都很魁伟方正。 经过八年来的埋名隐姓,几乎已没有人将他跟当年山西的分尸案联想在一起,当然更没有人想到他会是当年一身是罪的“飞天蜈蚣”方宏远! 这七八年来,他混人宋府,由听差的熬到管事,终于升为大总管。他没有享受过一天好日子,同时他也没有忘记当年纵横江湖的辉煌生活。 他的相貌长得好,他掩饰的功夫真好,他取得来府上下小大的好感和信任,也逐渐篡夺了宋府的权势。 现在,他觉得又该是他再出江湖,呼风唤雨的时候了。 宋老太爷已进人弥留状态,两位少爷,如听指挥的两具木偶。府里现在的大小管事和师爷,都是他引荐的私人,这些人都是地过去的部属,都是唯他马首是瞻的心腹。 他最得意的杰作,便是当年的一个伙伴,由他拿来老太爷的名刺,介绍到清凉寺出家,改名星云大师,现在也掌握到清凉台的主宰力色。 “嘉山”及“同德堂”两处毒品制销处,负责人都是他的心腹,扬州有他信得过的人负责收搜毒品,他预计三年之后,他的财势可以影响整个皖北。 这次藉宋府名义招考武土,也是他的一着棋。 要想在武林中重新建立一股霸业,最迫切需要的,便是人才。招来的这些人,武功如何,都不要紧,要紧的是,对他的忠诚程度! 他计划在这些武土中,找有用可靠的,引为心腹,其余的,可藉高薪驱使,一旦基础稳固,再重新作淘汰的打算。 在嘉山的谷地后方他已派人相度地势,筹建华丽的行宫。东山再起后,金钱权势都有了,不享受更待何时? 在新录取的各级武士中,方总管最中意的是一级武士朱磊。 朱磊报的姓名是朱三石,因为他年纪轻。相貌出众,武功又好方总管看在眼望,很想收为心腹。但是,他不放心这位年轻武士的出身,想先调查明白了,再作打算。 朱磊一开始,也对宋府这位权势过人的总管起了疑心。 但是,飞天蜈蚣方宏达走红黑道时,他还只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少年,对当时江湖上的形势既然不熟悉,也从没有见过方宏达本人,当然不会产生任何联想。 他是看到招考武士的告示来的,同德堂贩卖烟土的事,他在巢湖时,即有所耳闻。人府之后,又从府中原有的护院口中,几次不经意地听到嘉山这两个字,便知道嘉山是个很重要的地方,很多秘密都可能跟嘉山发生牵连。 他当天登台的第一眼,便看到了郭南凤,知道郭南风也对这件事起了疑心。所以便藉还乡安家的机会,要郭南风跑一趟嘉山,看着究竟是怎么回事。 现在,朱磊虽然知道一个大概,也处在两难之境。 宋府武士,新的加旧的,约有五六十名之多,朱磊在这群武士面前,还没有产生任何影响力,如果贸然起事,纵有马如龙和郭南风为臂助,恐怕也难收到实际效果。 他知道方总管对他的印象很好,也知道方总管一定会按他的申报履历,暗中派人调查,他经得起调查吗?经不起! 目前,对他比较有利的一点是,他自从人府后,出人还算自由。 每天晚上,方总管都在大书房里,备几样可口的小菜招待五位一级武士喝酒。一边谈谈各人武学方面的心得,一方面聊聊各人今后的抱负和发展。 “天天如此?”郭南风问。 “这几天气候寒冷,围炉、喝酒、闲聊,正是有钱人家最好的消遣。”小马点着头道;“到处派出去打听底细的人,地方不熟,人头生疏,我看最快也得半个月左右才会有回信.趁着这段空档,我想应该是我们最佳的动手时机。” “大哥的看法和想法都极正确。我举双手赞成。” “嘉山那边,是毒品的大本营,应该跟这边一起动手。”小马接着道;“我已经吩咐过小朱,要他这几天多接近那姓方的,尽量避免外出,以减轻他对这件事的嫌疑。在这姓方的未除去之前,他留在宋府里,还是一着重要的棋子。” “我去过一趟嘉山,嘉山那边的事由我负责。” “我的想法,也是如此。”小马稍稍思索了一下道: “元月十五,元宵节,像宋府这等人口众多的大户人家,必定会有一些仪式、就在那天晚上,我们两地同时举事。” “好!” “嘉山方面,你有困难没有?” “因难多少会有一点的。”郭南风笑笑道:“只要火药的问题有办法解决,人手方面我想应该难不倒我才对。” 由于日期紧迫,郭南风第二夭便束装再度上路。 由凤阳到嘉山,依郭南风的脚程,两天便可抵达,但这趟嘉山之行,郭南风却足足走了四天。因为有些必要物件他必须绕道附近的乡镇,购置齐全,藏在身边。 元月十三号的傍晚,郭南风进人那座秘谷。 因为他曾来过,很多工人都还认识他。 见到那位叫张大春的领班之后,他说祖母的病毫无起色,生计日益困难,想来这里帮帮忙,赚点零碎银子贴补家计。 张大春知道这年轻人气力大人又勤快,听了他的话很高兴便安排他搬运生火的木柴。 跟郭南风一起搬运木柴的汉子叫陈火,大概是家境太差的关系,三十老几了,还没有娶亲。这位陈火,身体很健壮,脑筋却不怎么灵光,他唯一的嗜好、便是听人说荤笑话。 如果有人说这一类的笑话,他可以连饭都不吃,嘴巴张得大大的嘻嘻呆笑不已,对说笑话的人,既崇拜、又巴结,一个笑话重复地说好儿次,他也不在乎一样听得津津有味。 生火的工人都拿这个取笑他,他也不在乎。 搬木柴的时候,郭南风说了个荤笑话,陈火大为高兴,马上认定郭南风是个知心朋友。 从陈火口中,郭南风也问出了不少谷中的规矩。据陈火说:这里的工人只有十一个,两个搬木柴,另外九个人分三班,负责日夜科火,张大春虽然身为领班,也一样要工作,只是工钱比别人多一点而已。 至于放哨的武士,陈火说不清楚,好像人数也跟工作差不多,都住在后山的一排草棚中。 对面的另一排草棚,使是工人扫地铺的地方,吃住都在一起,由两个老太婆分别照顾两边的伙食。 这天晚上,除了吃饭,郭南风的时间全花在搬运木柴七,直到天亮时分,才轮着他跟陈火一起休息。郭南风当然不累在休息时,他合着眼皮,全在盘算今晚如何下手……。 太阳快下山了,郭南风扬言小解,走出生土放置处,迅速洒上易燃之物安好导线,点上火头,然后从武士休息处扛起一袋碎银,快步来到谷地中。 那些负责守备的武士,除了高处值班者之外,全都熟睡如死,郭南风身手敏捷一路毫无阻碍。 到了谷地中,张大春大声道;”还没有轮到你啊,多休息一会见也是好的。” 郭南风放下银袋,同样大声道:“你把这些银子快分给做工的。愈快意好.分好银子,大家就各回老家。” 张大春愕然道:“这怎么回事?” 郭南风无暇再做解释走去大锅,一脚将那只大锅踢翻。然后,一路撒着松香末和阵硝,将每一只在火上燃烧的大锅弄了个锅底朝天。 只听得一陈砰砰暴响.火焰四窜,整座山谷顿时变成了一片火舌吞吐的火海。 就在这时候、后山一声巨响,一片火光冒起,也跟着熊熊燃烧起来。 由于事变仓促,高处的守备武士虽然看到了火苗。却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等到一干武士匆匆赶来,郭南风挺立上凤,昂然大声道:“快刀郭南风在此,有不怕死的,尽管过来……” 那些老少不一的武士们,江湖阅历有深有浅,有的人听过快刀郭南风的名姓,也有不知道快刀是何许人的,眼看此刻山前山后一片火光、全都乱了主意。 经过一阵愕然无措,叫骂之声相继而起、几个深感事态严重的武士,亮出兵刃。冲上前来,想把郭南风拿下交差。 郭南风知道这些武士手底下有限,而且一个个见识有限.根本不知道烟毒为害之深他不愿多了杀手,总希望对方自动知难而退。 那些工人在惊慌了一阵之后,想起那袋碎银,不待张大春吩咐,一个个冲上前去,抓起一把银子就跑,霎时间走得一个不剩。 郭南风无心使用抢夺那些武士的兵刃,以免无意中造成伤残,仅在纵身问避腾跃间,手挥足踢,放倒了几个。 那些武士自知不敌,同时也看出郭南风处处手下留情,加上风助火势,大局已无法收拾也都脚底抹油,一个个相继溜人,自寻生路去了。 □□□□□□□□□ 这天晚上,方总管正跟众武士饮宴间,忽见下人来报西大街起火,烧的好像是同德堂药铺,子方总管闻言脸色一变,但很快地就恢复平静。 同德堂药行里,他也安插了人手,如果是普通火警,同德堂的人自会灌救,如果是有人蓄意纵火,他更得沉住气,小心善谋对策,自已先乱了阵脚,无论如何不是办法。 “狮子头,痒痒。他吩咐宋府原有的两名护院:你们出去看看! 两名宋府护院都是他的心腹,当然听得出他的弦外之音,他叫两人出去看看,其实含有“打听”与“帮忙”之意,两人奉命,很快的离席而去。 朱磊知道,小马和小郭开始采取行动了,心中不由得暗暗高兴。 小马年事较长,知道的江湖秘辛也较多,他一方面希望小马和小郭能消灭方总管的贩毒行径。一方面也希望小马能打听出这位方总管的出身和来历,好筹思应对之策。 就在这时候另一名负责照顾内府的武士进来向方总管报告道:“老太爷请总管说活。” 方总管跟那名武士离去后,一名老武士喃喃道:“老大爷能说话,倒是奇怪……”他似平有所顾忌、话说一半又缩了回去。 朱磊听了,心头暗暗吃惊。 宋府老太爷据传早就进人弥留状态,这位武士又说,老太爷早已丧失语言能力,此刻忽然传出老太爷请总管回话,显与事实不符难道这里面另有其他事故? □□□□□□□□□ 宋府西偏院,有一排精致的建筑,它是总管方达天的专用书房,府中憧仆婢女,不得总管吩咐。平时均不得擅近一步。 方总管的朋友,能出示方总管私人银质信符者,方能进人这座偏院。 偏院堂屋中,这时坐着一位相貌丑陋而凶恶的中年人,这人缘材魁梧,虽然穿了长袍,着上去仍有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威严。方总管进人,那人起身相迎,谁都看得出来,这人跟方总管是老朋友,武士声称老太爷传话召见显然只是一种借口。 两人见面之后,都露出一股惊喜之色。 “原来是角兄?” “惊动总管大驾,万分抱歉。” “角尼在巢湖,近况如何?”“一言难尽。” “坐下来,咱们弄两个菜,喝点酒,慢慢谈。” 不一会,酒菜送来。下人退去。院中仍是静悄悄的一片。 那人道:“方兄这次招请武士,成绩如何?” 方总管叹了口气道:“千军易求一将难得,一般来说,都是些庸碌之材,甚至没一个能及得上你带来的那批兄弟。” 那人咳了一声,没有开口。 方总管接着道:“巢湖的盐务,近来可还顺遂?” 那人脸色变了一下忽然道:“方兄这次招诸武士中可有一个姓郭的?” “人长得什么样子?” “年轻轻轻的,大约二十八九岁,相貌很不错,善使单刀,身法和刀法都是一流的,名字叫郭南风,外号快刀。” 方总管摇摇头道:“相貌不错的年轻人,倒有一个,人品也不错可是他不姓郭。” “姓什么?” “姓来,叫朱三石。” “三石是个磊字,难道是无常刀朱磊?” 方总管微微一怔道:“无常刀未磊?朱磊这个名字,我倒似乎听人提过,这个人角兄认识?” 那人宣额道:“我现在也弄糊涂了,姓朱的和姓郭的,我以前都没有见过。去年,巢湖出了事情,来人好像是快刀郭南风,但也可能就是这个姓未的,两人都使刀,刀法都很棘手。” 方总管哺哺道:“这点,我倒没有想到。” 那人道:“不论姓朱姓郭的,这两人都是两条小毒蛇,方兄可要防着点,巢湖二十八宿,现在就只剩下我角某一人了。” 方总管大吃一惊道:“就是这两人厂的手?” 那人道:“二人中的一人,到现在我还不知道是两人中的无常刀未磊,还是快刀郭南风?” 方总管沉吟了片刻,点点头,自语道:“这样说起来,今天风阳城中那把火就有着落了,姓朱的化名来三石,投来本府,监视我的行动,姓郭的则在外头放火,破坏我的事业。 嘿嘿,好厉害的两个小家伙,角兄说他们是两条毒蛇,真是一点不错!” 那人道:“姓朱的既然混入府中充当武士,方兄小心一点才好。” 方总管又嘿了一声道:“碰上方某人,算他们倒霉,两条小毒蛇,嘿嘿正好宰了进补!” 那人道:“方兄知道了,可要小心行事才好,两个小家伙据说都很滑溜,加上武功又好,让他们有了警觉就不妙了。” 方总管咬牙切齿地道:“为了省事起见,方某人想来个一石两鸟之计,角兄露面不便,暂时就歇在我这间书房中,衣服酒食都很方便。” 方总管口中的这位“角兄”正是省湖二十八宿中,那位唯一侥幸逃脱的“东方苍龙角” 角正飞天蜈蚣当年逃难时,也曾在巢湖做过客人,如今时移势转,又轮到苍龙角正来求援,也是一种异数。 口口口 二更时分,狮子头和痒痒两名武士回报,起火的地方的确是同德堂。 两名武士说,这场火灾起得很奇怪,看守仓库的伙计崔四,事后被人救醒,什么也不知道。等药行中发觉火警,火势已经不可收拾,眼睁睁地看着整座仓库化为灰烬。 同德堂的烟土烧完了,向宋府求援,方总管派人去嘉山催货,才发现嘉山方面已成一座空山。 方总管接获回报,自是气上加气,也更相信这一定是快刀郭南风等人搅的名堂,于是决定暂停烟土的买卖,先拿郭南风和朱磊等人开了刀再说。 飞天蜈蚣潜伏凤阳多年,要打听郭南风的行踪,自然方便之至。 据心腹家将密报:郭南风住在北门太平客栈,和郭南风住在一起的,还有一个姓马的汉子,人长的比郭南风矮一点,相貌相当端正威武,好像也是江湖中人。 这个姓马的是谁,飞天蜈蚣认为井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将这三人聚集在一起,一次解决! 当时皖北带,民风淳厚生活安定,极少发生盗匪公然杀人事件,更别说惹事者是凤阳首富的宋府大总管了。 所以,飞天蜈蚣声色不动,仍按当初的一石两鸟计划进行现在该是一石三鸟了。 他决定从卧底的级武士朱磊身上着手,开始注意朱磊日常生活上的嗜好和弱点。但是非常遗憾的,朱磊这个人几乎什么弱点也没有。 朱磊作息定时乖巧听话,不贪财不好睹,不迷恋酒色!如果一定挑毛病的话,便是朱磊多多少少喜欢喝两杯。 于是,飞天蜈蚣便决定从酒字上做文章。 他故意表示出一派厚道作风,放松对各级武士的管理,任令各级武士出人,并暗令“狮子头和“痒痒”两名府中的旧武士多方设法接近朱磊。“狮子头”和痒痒是两名武士的外号,大家贼久了,反而没有人去提他们真姓名。 狮子头身形矮胖,一头乱发怎么梳都无法服帖,只好任其蓬松杂乱,看上去就像一头雄狮一样。 痒痒的外形不错,只是一有心思,就全身到处乱抓,好像一副浑身长满虱子痒不可耐的样子,由于这一不良习惯,大家就替他取了个不雅的外号。 他们都是当年飞天蜈蚣混江湖,杀人越货时的喽罗。飞天蜈蚣成了宋府的大总管他们也就被引进府中当起家将来了。 狮子头看上去虽然邋里邋遢的,但口才很好说起话来,相当动听,再加上痒痒从旁帮腔,两人一唱一和,极具煽惑力量。 这一天,又快下雪了,方总管为衬陪两位公子在内厅唱酒,其实他赔的是东方苍龙角正一边喝酒,一边等候消息。众武士闲着无聊,便在外面大书房中玩升官图。 朱磊对这玩艺看不懂,便负手在阶前望着灰谭漫天空发怔,心里则在思念着小马和小郭,这种天气三兄弟要如果聚在一起喝点酒多好。 正思忖间,身后狮子头忽然笑着走了过来道:“来,朱师父,您也参加一个,我们这些不会玩升官图的,只好另外找乐子。” 朱磊转过身去,只见狮子头拿着一张招了几招又用浆糊住两边的信笺,和一枝酸了墨汁的水笔,笑嘻嘻地伸到他的面前。 “这是什么玩艺儿?””抓大头。” “什么叫抓大头?” 你先别问,签个名字再说,等凑足人数我再替你解释。 朱磊闲着也是闲着,不愿掏了大家的兴致,便在狮子头指定的几条线上,随便选择一处签了个朱字。 狮子头又找痒痒和另一名老武士画了符号,然后当众将纸笺打仆。 原来露在上头的墨线都弯弯曲曲的连在一个银两的数字上,循线追踪,便可以找到那个数字。墨线一共四条一条是空白的,下写“白吃”两字。揭晓结果,朱磊出银子五钱,痒痒三钱,那名凑热闹的武士二钱,狮于头是主事者,轮着空下来的黑线是“白吃”! 四个人一两银子喝一顿酒,当时是个大数目。 狮子头笑闹着收齐银子,便问大家要去城里什么地方?朱磊想去陆家酒坊,因为在那里十之八九他可能会碰上小马和小郭,但是他心存忌讳,没有明说出来。 去陆家酒坊怎么样?提议的是另一名出二钱银子的武士。 “好极了!”狮子头论着附议,但又忧虑的接着道:“陆家酒坊只有几样下酒的小菜,花不了几个大钱,一两银子花不完怎么办?” 痒痒抓着胳肢窝道:“要把银子花光,那还不容易,先去陆家酒坊打个底,然后再换地方就是了!” 原先那名武士道:“痒痒说得有道理,走,走去陆家酒坊!”□□□□□□□□□□□四人来到陆家酒坊,朱磊当然一进门就看到郭南风和马如龙在屋角一副座头上。 为了不使跟在身后的那几名武士起疑,朱磊并没有跟小郭和小马打招呼,小郭和小马心里有数,也没有跟朱磊打招呼。 陆家酒坊今天生意很好,大家来这里喝酒,都是为了这里的座位宽敞,酒菜不错价格低廉,又能像一般茶馆一样畅饮之余,高谈阔论,百无禁忌。 四人落座之后,按例叫来七八个小菜四壶酒、四壶茶,东西南北穷聊一阵。 四大壶喝完,大家有了酒兴,却无醉意。于是狮子头提议说:“这种天气,本来就是喝酒的天气,方总管自己也爱好这个调调儿,一向并不干涉武士们的行为,不如换个地方,索性喝个痛快。” 痒痒首先赞成,另外那名武士也跟着拥护,朱磊趁着几分酒兴,无可无不可。 可是,换个地方,去哪里呢? “去李寡妇那边怎么样?”狮子头征询大家的意见:“如果钱不够,就各人出各人的。” 痒痒和另外那名武士同声喊好,两人的眼睛都顿时亮了起来,巴不得马上就走。 “你一去就知道了!”痒痒抓环搔腮,回答得很暖昧,脸上笑容则不断扩大,朱磊心里有数,但也找不出反对的理由来。 四人结账,才两吊多线。出门后,冷风一吹,大家精神更好了,穿过几条小巷子,最后大伙儿走进一个有长袍汉于含笑起身相迎的篱笆门。 走进篱笆门是个宽敞的大院落,院中摆了几盆花草,看上去还蛮有一点情致。 穿过院子,是座成马蹄形的三合厢,正屋是一排五间的大瓦房,两边厢屋中不时有笑语传出,好像住了不少娘儿们。 正屋门口站着一个打扮入时,满睑笑意,但年华已去的中年妇人。 这个女人,莫非就是李寡妇? 狮子头很像是这里的老客人,凑上去先在李寡妇脸蛋上捏了一把,像个老母鸡似地格格笑着道:“我狮于头好几天没来了,这些日子有没有背着我偷汉子?” 李寡妇狠狠捣了他一拳,笑道:“你啊,就是说的好听,你哪一次来找过你家老娘?” 众人进人堂屋,由李寡妇带路,将众人让进左首最后一间屋子,屋里相当宽敞除了一张八仙桌,几张椅子什么陈设也没有。 这种场面朱磊见过,知道这是一处变相的酒家。 这种酒家有酒也有菜,可以任客人笑闹胡为,而来到这里的客人,也大多数醉翁之意不在酒,图一个方便廉价而已。 四个客人还没坐定,房门口及走道上已接着传来~片笑语之声,跟着几张涂脂抹粉的面孔在房门口出现,李寡妇如数家珍般介绍着那些女人的名字,也不管客人记得情越,记不清楚。 狮子头、痒痒和另外那名武士眼光直勾勾的在那些女人身上转来转去,贪婪地反复挑选,好像怎么样也拿不定主意。 朱磊看了,直感觉好笑,也管那些女人感到有点可怜。 这些女人年纪都不小了,姿色都还可以,却要为了一点低廉的代介,生张熟魏的任人糟塌。他跟小马和小郭立志要铲除人间不平事,但他们一向伸手管的,都是江湖上的强抢豪夺,又几时为这些不幸的女人做过一点事? 不一会,女人挑定了,开始上酒上菜。 来到这种地方,很少有客人为酒菜挑剔,因为这里的酒菜名目有限,你就是挑剔也挑不出个名堂来。 接着被拣中的四个姑娘,开始向客人们敬酒,并重新介绍自己的名字。因为在这种场合中,除非你长得特别出众,就是经过一再介绍,也很难叫人记得住你的芳名。 被狮子头挑中的那个女人叫细柳,人很瘦,除了腰细之外,相貌还可以。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心理作用,心宽体胖的人,挑起女人来.总是喜欢瘦的。 细柳敬酒时,就坐在狮子头的膝盖上,狮子头的两只手忙个不停,细柳几次停下来,去推他的胸脯,叫他不要烦人。 狮子头挨了骂,更加得意,他扮着鬼脸道:“奶奶的,这一顿酒真喝不下去,一直想去办了事再来。” 李寡妇笑道:“谁拦着你了,那你要去就去啊!” 狮子头紧搂细柳,涎脸笑道“那多不好意思……” 细柳敬完酒,轮到那个痒痒叫的女人:“小妹叫大月桃,爷们以后多捧场,现在小妹先喝完这杯酒各位大爷随意。” 另外那名武士叫的女人叫玫瑰,朱磊身边这个妇人则叫娟娟。四个女人自我介绍完毕,男人们则开始闹酒。 他们闹酒的对象,当然是朱磊。 狮子头的酒量很好,灌别人酒的本事也过人一筹,而他找出来敬酒的题目更是高明之至,叫人想推也推不掉。 譬如说:朱磊年纪最轻,在武士群里地位最高,人长得最帅领的月俸最高,这些.都是狮子头找出来敬酒的理田。 朱磊慢慢的也看出来了,但他只看出几个武士存心灌他的酒却不知道几名武士是在要他的命。 年轻人,好胜心特别强朱磊带着几分酒意,心想:就凭你们几个,想灌朱爷的酒?哼哼,做梦! 有了这种想法,他的豪气一来,警觉之心也更松懈。 李寡妇本来站在房门口,这时也走了,院子外面人声嘈杂,好像来了几批客人,她忙着四下是招呼客人去了。 这里,经过一阵哄闹朱磊渐渐有了酒意。 四人之中,最没有出息的便是另外那名叫蟑螂的武士。他喝了酒后,隔不一会儿,便要跑一趟毛房,好像一点也承受不了。 大家起初都拿他取笑,说他一点“容量”没有,将来一定发不了财。后来,大家习以为常,也就没有人去注意这件事了。 蟑娜真的为了方便去毛房么? 朱磊若是知道了,也许会一把扭断他的脖子! 原来他藉机查看各处的客人,看朱磊的伙伴小马和小郭来了没有?他们先去陆家酒坊然后再转李寡妇这里,便是这个意思,设法将小马和小郭一起引诱过来! 小马在陆家酒坊时,便看出情形有点不妙,但他跟小郭经过一番计议,他们还是跟着来了。 他们放心不了朱磊! 这时,由于下雪的关系,天已渐渐黑下来了。蟑螂知道时机已经成熟,立即朝篱笆外面比了一个手势,那个守候的武士得到信息,立即欣然转身而去。 方总管这次动用的武力,是黄山星云大师师徒等八人,另加一个东方苍龙角角正。朱磊等三人虽说都有一身好武功,但有了几分酒意之后,身手总要打个折扣的。 星云大师等人都已换了俗家衣着,加上大色已黑,也无法辨识,如果事后传扬出去,大家会说是酒家里争风吃醋是常有的事就没有人再把这件事搁在嘴皮上了。 另一个房间里,马如龙和郭南风也叫了酒菜和两个女人,但他们喝的酒很少,随时都在留意着外面的动静。 不一会,该发生的情况终于发生。 只听正尽最左边的房间中,狮子头大叫道:“小朱,你真不够意思,你叫的娘们借给我摸摸,又不会缺一块肉,掉一层皮……” 正屋门旁,蟑螂则在向星云大师等人指点西厢中马如龙和郭南风的房间。 星云大师带着七名弟子,立即亮出各人称手的兵刃,如八道轻烟般,飞身四下散开,将两厢出口及窗户死死封住。 东方苍角角正藉着窗户缝隙,已经辨认清楚,他认出在巢湖痛宰他二十七个盟兄弟的,正是此刻房中化名朱三石的朱磊! 他为了替死去的结盟兄弟报仇,决定独当一面,再藉狮子头、痒痒、蟑螂等三名武士之助,一举置朱磊于死地。 堂屋是砖砌的,窗户是框框仅一尺见方的小木格子,急切间不容易破坏。所以正屋比较单纯,只有一个进出口,那便是正屋大门。 他为了蓄意报仇,身上除了平时使用的兵刃三节鞭外,还携带了特意准备的多种淬毒暗器。 朱磊只要走出这座堂屋的大门,除了横尸大门外,别无生路! 屋内不知朱磊说了几句什么话,只听狮子头又叫道: “咦!真是奇闻!你以为你是一级武士身份比我高!门儿都没有,这些娘儿们,五钱银子睡一次,谁有银子谁先上。你才第一次来,你是她们什么人?咦咦你打人?”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狮子头好像挨了一个耳光。 接着,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响起来,几个人好像追逐奔向中间的堂屋。 东方苍龙角角正把三节鞭挟在右助下右手揣着三支锐利而淬过剧毒的追魂钉,侧身倚在门框旁,只要朱磊在堂屋前一照面,三支连发的追魂钉就会立即出手! 吵嚷追逐到了堂屋中,一条黑影子突然腾空飞出。 角正暗暗冷笑一声:“小子酒量不错啊,喝了酒居然有这等好轻功!” 他心中念转,暗器同时出手,只听刷刷刷三声破空之声,三支追魂钉无一落空中了暗器的黑影子,唉啊一声,顿时凌空滚落下来。 角正心中大喜,抽出长鞭,跃身上前,为防朱磊中钉后提气反扑火结结实实加了两鞭子,被抽打者一点反应没有,显已气绝。 角正方待转身去招呼狮子头等三名来府武士时,只听身后有人冷笑道:“角正,你多活了好几个月了!” 角正心中一凉,一声完了,几乎惊呼出口。他总也是个黑道高手,实战经验相当丰富虽然知道上了自己莽撞的大当,仍然临危不乱,暗中一提劲,长鞭回扫身后,人方跟着转过身来。 可是,饶得他应变得当,出手也算敏捷,但仍慢了一步。 角正眼前人影一闪,同时右臂一麻,手中长鞭已经易主朱磊以鞭梢卷起角正身躯,迎着冲出堂屋大门的痒痒和蟑螂一扫,三人在黑暗中顿时撞成一堆。 角正脑袋开花,痒痒肋骨被撞断五六根,蟑螂被压在最下面,虽然没有受到伤害也被压得闭过气去! 两边厢房中小马和小郭配合朱磊的反功,双双从屋冲出。 星云大师做梦也想不到马如龙和郭南风的武功会高明到如此程度,还没来得及卜达围攻的命令,两人已分别夺下两名手下的兵刃手起刀落,比切菜还爽当瞬间解决了七名弟子的一大半。 然后,两人分工合作,马如龙继续收拾那几名假和尚,郭南风则握着抢来的戒刀,直奔星云和尚。 星云和尚使的也是一把戒刀,他的那把戒刀是精铁打造,比郭南风夺来的那把戒刀犀利很多,但他的身法则远不如郭南风快捷。 仅仅三二个照面,星云和尚便自知不是眼前这名青年人的敌手只可惜他这时有心想溜,偏又抽身不开,勉强招架了几个回合,终被被南风一刀刺穿心房。 马如龙收拾的那几个伪和尚,也在这时大功告竣。 只见朱磊拿着那支长鞭,一路歪斜地走了过来道: “我不行了,酒喝多了,有点支持不住了,快来扶我一把谁身上有银票,愈多愈好!” 郭南风和马如龙听了,全有点哭笑不得,不晓得他们这位老二在胡诌些什么。 朱磊向前走了几步,果然一跤以坐下去,但嘴里仍不闲着: “银子呢?你们这些穷鬼!平时全不晓得储蓄一点起来,到了有急用的时候,一个子儿也没有……” 马如龙连忙走上前去,扶住他道:“你要银子于什么?付这究的酒账?” 朱磊舌头有点不灵活的嚷道:“酒账没有几个钱,这点银子我还有,我要……很多…… 很多……的大银子……” 马如龙道:“我变卖了巢湖附近的一些祖产,大约二千多两。” 朱磊不等他说完,忙道:”好,拿来,快,都给我!” 马如龙掏出一叠银票,朱磊一把抢了过去,人也好像突然酒醒了不少,他从地上跳起,丢掉那根长鞭,跑去堂屋门前大叫道:“李寡妇,老板娘,你叫姑娘们统统出来!” 李寡妇知道躲藏不住,只好招呼一些姑娘,抖抖索索地走了出来,挤成一围,可怜巴巴的站在朱磊面前。 朱磊抓着银票扬了一下道:“欢喜在这里干活的留下,不愿意的,站到另一边去,我有话要说!” 经过一阵蘑菇,站到另一边去的,只有三四个人。朱磊皱皱眉头,叹了口气道:“算了,替马大哥省下几个来好!” 他藉着稀薄的夜色,辨认了银票上的金额,抽出其中四张,送给那四名愿意离开的姑娘道: “你们四人,一人一百两,拿了赶快回老家,另外找点营生,这数目虽然不大但也比你们在这儿混个三年五载强得多,在下能力有限,只能帮这点忙……” 听到有银子可拿,三个姑娘缓缓着走了过来,朱磊道: “你们要多想一想,骗我是不行的,过些日子,我还要再来,谁骗了我,院里这些家伙便是榜样。”□□□□□□□□□□□□□离开李寡妇家,已是四更左右。 马如龙道:“小朱,你酒退了一点没有?” 朱磊咦了一声道:“谁醉了?” 马如龙道:“刚才你舌头都大了,连话也说不清楚,还不算醉?” 朱磊道:“笑话!我的毛病是,心里一急,话就说不清楚,这跟喝酒可一点关系没有。” 马如龙忍住笑,道:“那你当时为什么坐下去?又要人过去扶你一把?” 朱磊咳了一声道:“那是该杀的都杀完了,坐下去看看月色而已!扶一把-一意思是-一要你们也坐下来,大家坐在一起一起赏月罢了。” 马如龙道:“今晚有月亮?” 朱磊道:“大概还没有出来吧!” 马如龙狠狠捶了他一拳,笑道:“你就是这张嘴巴!今晚要不是我跟老三赶来,那些武士不把你灌得烂醉如泥,然后一刀了事才怪!” 三人说笑着走出巷子,郭南风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趁着离天亮还有一会几,我们不如赶去宋府,看看那个祸首方总管还在不!”□□□□□□□□□□□□□方府内形势朱磊是熟悉的,他们小心避开哨位,进人来府后院,后院中人习杂乱,隐隐传出一片内眷的哀泣之声,从那些奔走的家工口中,三人知道来府老太爷刚过世了,大家都在忙着找方总管办理善后。 郭南风将马朱两人拉去僻静处,悄悄道:“这趟来府之行,我看该结束了。” 朱磊诧异道:“为什么?” 郭南风道:“宋府出了这等大事都找不到总管,总管去了哪里,自是不问可知。我们还去哪里找这个方大仁兄?” 朱磊道:“用我们现在去哪里?” 郭南风沉吟了一下道:“去一趟灵壁吧!” 朱磊道:“灵壁你有朋友?” 郭南风道:“有几位。” 朱磊道:“什么样的朋友?” 郭南风笑笑道:“到了之后,你就知道了。”□□□□□□□□□□□□□灵壁是皖北的小县份,离淮河与高邮湖不远,水利极为发达,县中河港特多。幸亏郭南民怀有林白玉和叶小凤留下来的详细地址,否则很难找到这个不为江湖上所熟知的万凤帮总坛所在。 不等抵达灵壁,郭南风便被迫说出他结识林白玉和叶小凤两人的经过。 朱磊听了,大为向往,巴不得马上就看到郭南风和那个温文娴静的林白玉和刁蛮泼辣的叶小凤。 郭南风打趣地道:“到了灵壁,人家免不了总有一场酒食招待,二哥别像在凤阳那样,喝得七晕八例才好!” 朱磊大感不服道:“笑话!到时候咱们放开量来喝喝看,看谁先露丑失态!” 马如龙笑道:“不管谁先露丑失态,人家笑话的都是我们兄弟三个。大家最好都能约束检点一些,别叫人家姑娘们笑我们只懂几路刀法,不懂礼教!”□□□□□□□□□□□□□万凤帮的总舵,在一座绿水环绕四边全是水田的庄宅里。这个帮派不但在江湖上没有响亮的名声,就在附近的乡镇里,也很少有人知道这个所在。 郭南风等三兄弟到达后,林白玉带着叶小凤,以及另外几名小姐妹出庄相迎,大家都很高兴而意外。 听到叶小凤自报姓名,朱磊第一个脸孔发红,但不忍不住一直盯着叶小凤瞧个不停。 原来这个万凤帮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也像一般帮派一样,分设内外三堂,执掌全帮事务,收益则靠附近一片广大的庄田维持生活相当安定。 外三堂三名堂主,常年带人奔波省境内外,碰上一些妇女的冤屈事,她们决不会袖手不管。她们实在力有不速之处,便找武林中正派人士求援,这数十年来,该帮在武林中,确实制造了不少感人的事迹。 凤阳来府方总管利用宋府权势,暗中勾结匪人,植党营私,贩售毒品,为害地方百姓,她们也有所耳闻。 但是,她们的力量不够,她们惹不起这位方总管和他的党羽。 现在她们听说郭南风盟兄弟三人,扫除了这个集团,都感到很高兴,当天晚上,她们邀集了在舵中的各堂堂主,大家欢聚一堂,以自己生产的蔬菜和喂养的牲畜,办了一桌丰盛的酒菜,把盏畅叙。 她们非常敬佩郭南风,因为他许下的诺言,完全实现了。 这一晚,大家惺惺相惜尽欢而散。 第二天林白玉召集了帮中曾习过“水过无痕刀法”的各级弟子约三十多人,分成两组操习这一套刀法给马如龙和朱磊观看,再由二人指点缺失。中午又是盛筵排开,以尽昨日未尽之兴。 席间,马如龙向林白玉问道:“皖北这一带地方上还安静吧?” 林白玉道:“由于本帮在此设舵,大致说来,还算太平。”她接着反问道:“鄂东英山境内,最近窜起的黄龙帮,有什么消息没有?” 马如龙一怔道:“黄龙帮?” 林白玉也有点意外道:“马大哥没有听说过这个帮派?” 马如龙道:“没有。” 林白玉道:“这个帮派掘起不久,声势极为浩大,据说首领自称天龙魔君,练就一身刀枪不人的功夫,麾下八名高人均有独门功夫,分掌八堂要职,徒众已近万人武林中各大门派,均在密切注视着这个帮派的发展……” 郭南风插口道:‘这个帮派组织如此庞大,他们的财源靠什么支持?” 林白玉道:“详细情形我也不太清楚,听说该帮正在发展各地分舵,以便从烟、赌、娼、盐各方面筹措财源。” 郭南风皱了皱眉头道:“照这样看来,扬州又要成为必争之地了。” 朱磊道:“依我看来,不如由我们三人找到鄂北英山去,设法宰了那个什么天龙魔君,不就一了百了了?” 马如龙道:“口角春风,当然容易之至,这个大龙魔君要是容易对付,他还会发展到今天这种声势?” 朱磊道:“我们既然知道了这个消息,总不能袖手不管啊!” 马如龙道:“管当然要管,对付这种特级魔头,我们不能不讲究一些步骤和方法。” 郭南风道:“我们目前的第一要务,便是得请万凤帮与我们配合。” 林白玉道:“如有用得着万凤帮的地方,敝帮一定竭尽所能。” 郭南风道:“依在下之意,想先借重叶小凤姑娘的胆识,与我们朱二哥佯装兄妹,先跑一趟英山,一路探听黄龙帮的动静,我跟马大哥再根据状况,筹谋如何行动……” 马如龙道:“我们要不要先把路线确定一下了郭南风道:“这是最重要的一件事,当然得先详细研究清楚。” 饭后,郭南风和林白玉等人,由帮中去过英山的人指点,共同计划刺探英山的进退途径,以及商讨有无对付这位天龙魔君更高明的方法。 众人正谋议问忽有人传报外堂香主返舵,林白玉急忙下令:“快请!” 她一面向众人介绍道:我们这位香主名叫蒋素芬,为人极其精明干练,武功亦在本座之上,论年资及服务热忱,本该由她出任帮主,但她坚持不受,自愿在外奔波,她如今回来了是一股很大的助力……” 蒋素芬身材较为瘦小,看上去略长林白玉几岁,皮肤微黑而细致,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看上去可爱可亲,性格十分爽朗。 她带来的有关黄龙帮的消息,的确新鲜而惊人。 果如郭南风所料,黄龙帮以英山为根据地,发展的重心则在扬州。现该帮已在扬州建立分舵,分期主和副分舵主是该帮八大高手中的两位“碎骨掌”郑道山和“无羽刀”秦魂,徒众约二千余人,声势极为惊人。 郭南凤道:“照这样说起来,我们的计划得稍为修正一下了” 马如龙道:“如间修正?” 郭南风道:“英山是个陌生的地方,敌暗我明,我们纵然能深人心腹,一旦交起手来,我们在地形上受制,一定难操胜算,何况少数几个人去对付万余人也有点近乎愚勇。” 马如龙道:“依你的意思,我们应该把目标转向扬州?” 郭南风道:“对!在扬州,情势上正好相反,敌明我暗,我们可以分散对方的力量,分多次将对方的主力击破,而不必求功心切寄望于背水一战。” 马如龙点头道:“三弟这个想法很好,我们的确应该重新计划一番。” 朱磊道:“这样一来我跟叶小凤姑娘不就没事干了?” 马如龙笑道:“你如不想干事,的确什么事情也没有,你如不想闲着,到了扬州事情只有更多。” 朱磊道:“有事办最好,我最怕出名,也更怕闲着无事可做,你们多伤点脑筋,我把刀磨快点就行了。” 经过一番安排三天后,马如龙、朱磊、郭南风、林白玉。叶小凤、蒋素芬等六人上路。 朱磊跟叶小风仍扮作兄妹模样,先打头站,马如龙与郭南风做第二拨,林白玉与蒋素芬垫后。 半个月后,六人来到扬州—— 第三章 扬州钱驼子 扬州自古以来便是个富庶的地方。 扬州的繁华,天下知名。 在江湖黑道人物的心目中,更把扬州视为黄金地盘,人人为之垂涎。人人都把在扬州分一杯羹当成生平最大的志愿。 在东大街的石狮子弄堂,有座其大无比的古宅,便是黄龙帮的扬州分舵。黄龙帮八大高手中的碎骨掌郑道山和无羽刀秦魂,是两个识字不多的粗人,为了因应扬州当时的风尚,也都冒充斯文,穿起长袍马褂,周旋在一批绅贾之间,交际应酬,吃喝嫖赌多方拉拢,以开拓其分舵业务。扬州当时最有名的一个去处,叫凌云阁。 凌云阁在北门,是游瘦西湖的必经之途,虽然楼号凌云,实际也只三层半,最上的半层只有春夏秋才用得着,冬季或台风下雪天便得关闭。凌云阁的顾客,都是男人有钱而又有地位的男人。 凌云阁尽管高只三层半所占面积却很宽阔。表面上这是一家饭店,专营各省口味的酒菜,其实饭、酒、菜、烟、赌俱全外加女人。凌云阁的二楼和三楼,不是老客人或阔客人是上不去的。它二楼的楼梯口,都站有几名彪壮的长衫客他们的职责,是含笑打躬,必要时也动拳头,全在上去的客人知不知趣。经营这座酒楼的人,据说是个驼子。 扬州最有名的驼子钱驼子。 钱驼于平时很少露面,因为他手下用人不少,每一部门都有专人负责,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有这些人为他处理他只须等着秤银子入库就是了。碎骨掌郑道山和无羽刀秦魂当然也是这座酒楼的常客,他们常来的原因,跟一般客人稍稍不同。他们当然也很欣赏这里的酒菜和女人但他更欣赏的,是这里的收入。他们刚到扬州打天下,一切尚未进入情况,虽然心羡这块大肥肉,一时却不便露出馋相。 扬州的情形郭南风比较了解,钱驼子虽然不是什么好货色,可是在扬州,这一类的角色太多太多了,只要做人处世不太过分大家便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他去了。不过,钱驼子虽然不是好人,但跟黄龙帮的碎骨掌郑道山和无羽刀秦魂比较起来,就又正派得太多太多了。 探清了碎骨掌和无羽刀来到扬州之后的情形,郭南风建议大家不妨稍候一段时期,因为他相信黄龙帮在扬州的行径,一定会跟很多人的利益发生冲突。黑道上的冲突,只有一个解决的方法:以武相见! □□□□□□□□□ 当时的扬州,流行两句话:大富烟、盐、赌,小富色、食。布。意思就是说要想发大财的话就必须经营烟土,盐行和赌局。若只想发点小财,那就要靠经营妓院,饭馆和布庄。 这六种行业,黄龙帮起初本想一把抓。但是,碎骨掌和无羽刀一到了扬州,便发觉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原来当时的扬州,繁荣尽管繁荣,但各行各业,秩序井然。就是眼红这些行业的利润,也没有插足的空隙,如果强行硬来,就势必要引起一场大风波。而扬州当时表面上虽然平静,背后支撑的帮派却极为复杂,黄力帮一下去两千多人声势是浩大的了,但苦无下手处。 碎骨掌和无羽刀再粗鲁不文,也识得其中厉害。所以,刚开始时,两人只好硬起头皮吃明亏,烟土、私盐、布匹都按批发价买下来,再运到皖北、两湖一带销售,价钱虽然不错,利润方面也就差多了。 后来,时间一长,两人凌云阁跑多了,才慢慢看出,单是一座凌云阁,就比他们的人息要多得多! 凌云阁花了多少人力?他们黄龙分舵又是什么成本? 碎骨掌和大羽刀两人愈想愈不是滋味,也对这座扬州第一大楼,愈来妒意愈浓。他们觉得,如果连一座凌云阁也霸占不了,他们这样在扬州混下去,还能混出一个什么名堂来?于是,他们心肠一横,决定先打这座凌云阁的主意。 □□□□□□□□□ 他们第一步想做的,是想先知道钱驼子是怎样一个人! 大家都说这个驼子难惹,究竟难惹到什么程度? 为了想试试钱驼子的手段,两人经过一阵密议,决定先来个投石问路之计。分舵中有一名杀手,名叫常德外号黑皮水牛。这人除了一身出色的拳脚功夫外,最大的本钱便是皮租肉厚,酷爱闹事,能打也能挨,正是最好的开路先锋。黑皮水牛常德经过正副统主的授意,这天穿了一身簇新的夹褂说带了四五个部属大摇大摆地走进凌云阁。 这时正值二月初的天气,扬州有钱的大爷,最讲究穿着,最起码的也是一袭羊皮大衣,哪有到凌云阁这种地方来只穿火褂裤的道理?黑皮水牛一走进,店中几个眼尖的伙计,使瞧出蹊跷。但是,做买卖的人有个原则不管张三李四王二麻子进来的都是顾客,相继上前打躬作揖,一起喊大爷。黑皮水牛走在前头,头抬得高高的对那些伙计正眼也不望一,径直走到楼梯口,咯噔,咯噔,咯噔一行六人登楼。 站在二楼转折处的两名长衫汉子也早有了警觉,这时同时拦上前来,双双躬身道: “几位大爷是?” 二楼一边是有女人陪酒的地方,一边是赌场,不是眼熟的人怎能让你擅闯?“上去喝酒!”黑皮水牛脚下不停,一脸不耐烦神色。 “大爷们以前没有来过? “没来过就不能来?” “小人不是这个意思。” “那就滚到一边去。” 两名长衫汉子朝黑皮水牛的长相和身材打量了一眼,自知不是眼前这名横蛮客人的对手,只好诺诺而退。 黑皮水牛领人上楼,他们则向楼下递信号,意思是楼上恐怕要出事,应赶快通知东家钱驼子早作准备。 黑皮水牛有心闹事而来,完全不在乎钱驼子方面有什么想法。他们心想:扬州就这么人点地方,黄龙帮的分舵有二千余人之多,难道连一座凌云阁也糟塌不得?老子就不信这个邪! 二楼的格局,都是一个个分隔开来的小房间,赌局则设在后面的一个大厅里,客人们喝了酒赌钱,或是赌了钱再喝酒,彼此泾渭分明,并不混杂。黑皮水牛为了显露威风,并没有直奔赌厅。他们先在走道中间占了一个房间,点菜、要酒、又吩咐了几个姑娘,决定先大吃大喝一顿,试试凌云阁方面究竟有多大的耐性。不一会酒、菜、姑娘都来了,钱驼子方面也接到了讯息。 钱驼子是个很奇怪的驼子,一般驼子都是后背高高耸起,下巴藏在衣领里,身材像个小孩子,抬头看人很吃力,而钱驼子除背部多了一大块资肉,跟一般人几乎没有两样。他衣着考究,身材中等,相貌斯文而秀气,如果你不刻意去留心他背上那块堆起的赘肉,你几乎不会联想到他是个‘驼子’。 像钱驼子这样一个平凡的小人物,他在扬州是怎么混出来的?知道人的没有几个,也没有几个有这分胆量和兴趣,去打听这种隐私。钱驼子抵达凌云阁时,并没有惊动阁里的客人。 他是从楼的侧门一道隐秘的扶梯上来的,他来的时候只是一个人没有带打手,甚至连随从也没有带一个。他来到后,直登三楼,在一个秘密的小书房里,坐候进一步的动静。黑皮水牛常德的举止很嚣张,来陪酒的四个女人,几乎全被他摸遍,动作很粗鲁,下手也很重,但说也奇性那些姑娘们一个个笑嘻嘻的,谁也没有埋怨之色。常德在这些娘儿们身上做不了文章,便开始闹酒。 闹酒是要有本钱的,那些娘儿们虽然扭扭捏捏的卖弄风骚,但喝起酒来可不含糊。常德闹了半大,一点便宜也没有占着,自己倒先有了几分酒意。他看看天色已黑,牌桌上该进入情况了,便一挥手臂领头站了起来,带着四五名部同赶往后面的赌厅。 他没有结账付钱的意思,居然也没有人向他提出结账付钱的要求。他大刺刺的来,大刺刺的走,好像进出自家的大饭厅,横蛮之至,也满洒之至。赌厅里果然热闹非凡,赌徒都是扬州地方上一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如果叫碎骨掌和无羽刀来,还真拉不下这张脸皮,因为这些人一半以上是熟人,但黑皮水牛就不管这些了。他在分舵中的地位低,露脸的机会不多,他今天来凌云阁的目的只有一个:把凌云阁闹一个落花流水! 加上他现在有了几分酒意,表现的意愿更炽热,他走进大厅四下一张望,见大多数赌徒都围在中央一张八仙桌旁,便朝中央那张赌台走去。中央一台赌的是牌九,推庄的人,是个衣着很讲究的中年盐商,他走过去将那中年盐商一把推开,粗声粗气地道:“你站开让咱家也玩两把!”那盐商见他满脸酒气,以为碰上了一个醉汉,也不与他争辩,伸手便捞台面上的赌资。黑皮水牛粗暴地将那人的手臂拨开道;“这银子也借用一下.”那人愣了一下,随即转向一名抱台脚的大汉道:“陈老三,你看到了,这台面卜的银了大概一千多两,你帮我记一下,我跟你们老板算!”说着,那盐商气虎虎地走了,这边黑皮水牛不管三七二十一抓起骰子,捏在手中高扬着大喝道:“下,下呀!有吃有赔,现来现在”可是四周一点回应也没有,那些人就像听到散场打烊的宣告一样,一个个问声不响,转过身子全跑开了。 他们跑去两边的赌台上,转过脸这边张望,好像在等着一台好戏上演。黑皮水牛当然无趣之至,但他一点也不在乎,他本来就不是为赔钱来的,闹了别的人的兴头,就是他的目的。 就在这时候,一个穿长袍的中年汉子缓缓走到他的面前,那汉子很平和,也很冷漠的望着他道:朋友是来砸台子的吧?” 黑皮水牛两眼一翻,道:“你是谁? 那人似笑非笑的道:“我是谁,还不都是一个样子?朋友相貌陌生得很,好像不是扬州本地人,这次光临敝阁,是不是另有指教?”黑皮水牛突然想起来了钱驼子!他再以眼光去求证,果然在对方背后看到一围隆起的赘肉。 “钱老板?” “不敢当。” 你这儿开的是赌场,我想玩牌,没人下注,这算什么意思?”“台面上的银子,是朋友自己的吗?” “是刚才那位朋友的。” “你们一向有交情?” “初次相见。” “你可以拿一个素不相识者的银子来推庄?” “赢了他吃红,输了我赔他的,这样有什么不可以?” “刚才外面那笔酒账呢?” “等下一起算。” “阁下该不是认为我钱驼子好欺侮吧?” “横竖就是那么回事,何必太认真?” “朋友说得好,够蛮,也够种!” 他扬手微微一挥道:“先把另外这几位请出去!” 话声甫歇,立即应声从两边人丛中走出七八名短衣汉子,两个搭一个,文中有武的走向黑皮水牛带来的那几名部属。 黑皮水牛人数不及对方多,闹事的理由也不够,充分一时竟不知如何搭救他那些伙伴才好。 他直直的望着钱驼子道:“你想打架?” 饯驼子很平稳的淡淡道;“朋友来意已很明显,不打一架,行吗?”黑皮水牛骑虎难下,只有硬干了,当下大吼一声:”你这是什么地方,有女人陪酒,又聚众赌钱,对客人动不动就喊打,难道没王法了么?” 单听他这几句话,倒是冠冕堂皇之至。但是,今天这场风波,是谁挑起来的?钱驼子纹风不动,只是冷笑。 那些黄龙帮来的,都是分舵的小头目,平时只会闹事打烂仗,如今见对方人数多,自己的理由又站不住脚,有几个虽然想动粗,但那些凌云阁的打手,都是黑道上的老行家,眼明手快,动作俐落,想动手的人才举起手臂,便一个个挨了几记扎实的重击,只好光棍不吃眼前亏,寄望黑皮水牛替他们扳回这一城。 黑皮水牛知道再无回旋的余地,他想打一架的瘾头也上来了,于是不再多说废话,冲上去照准钱驼子当胸便是一拳。 钱驼子道:“好!” 他霍地转过身去,也不闪避,黑皮水牛一拳结结实实捆在他背后那座肉峰上。黑皮水牛这一拳出手不轻,如果换了普通人,打在胸前部位这一拳至少打断两三根肋骨。可是,这一拳打在钱驼子的肉峰上,情形就不一样了。钱驼子背后的肉峰,虽将衣服高高顶起,但一拳打下去却像槌在棉花堆上。 黑皮水牛感觉有异,要想撤招,已来不及了! 钱驼于肉峰吸住了黑皮水牛的拳头,身用半转,脚下一扫,便让黑皮水牛跌了个大马趴。 不过,钱驼子的风度很好,尽管一起手便占了便宜他却没有跟着进一步痛下煞手,他仍然气定神闲地望着跌倒的黑皮本牛冷笑。黑皮水牛当然不是个吃点小亏便肯服输的人。 他的身手本来便很矫健,这时一个挺身,便从地上跳了起来,经过这次教训,他知道钱驼子的肉峰只能作为口头上的取笑的对象,实际上万万招惹不得,当下他拳路一变,专向钱驼子正面进攻。黑皮水牛自恃身强力壮,也曾在拳脚方面下过功夫,对付一个貌不惊人的钱驼子,自忖应该绰绰有余才对。 可是,他的算盘打错了。 钱驼子能在环境复杂的扬州混到今天这种局面,那可以归功于他的手段圆滑。但这驼子知道凌云阁出了麻烦,仍敢单独出面处理,手底下又是这般辛辣利落,那就不是一般生意人所能做到的了。好在黑皮水牛处在这种情况下,一向很少思考这些复杂的问题。他的脑海里,水远只有一个字:拼! 可惜,谈拼,他也不是钱驼子的对手,两人之间不是差一点,而是差得很远!钱驼子刚才那一招,只是开他一个小玩笑,他黑皮水牛如果识得厉害,一切便该到此为止,说几名场面话,赔一个不是,然后带着一批小唆罗走开,永远不再上门!然而,黑皮水牛的字典上没有见风转舵这个词儿,架势一旦拉开了,不拼个你死我活,就没有收场的理由。 他出拳的力道很猛,挨了一次教训,拳路也很沉稳,钱驼子如果不拿点真功夫出来,看样干好像还奈何他不了。 这时,两边赌徒中有人哈喝道:“钱老板,拿点真功夫出来让这家认知道厉害!”钱驼子听如不闻,左边身子,约略半步右手只绕着黑皮水中来拳一擦一带便将黑皮水牛一条左臂刁住。然后,使劲一捺一圈,像铁塔般粗壮的黑皮水牛,便乖乖转身,让对方把自己的一条左臂盘搁在后脊梁上。“钱老板,揍他!” “先给他点颜色看看,再问他的来路!:” 钱驼子淡淡一笑道:“用不着问了,他的来路我明白得很。” 有人接着道:“那就痛快揍他一顿,立个榜样下来,好叫大家知道凌云阁不是一个随便耍横的地方!” 钱驼子没有回答,左臂一挥,示意部属把刚才拿下的那四五名黄龙帮徒押去楼下放了。 他这边则顺手在黑皮水牛背上拍了两下,点了黑皮水牛的穴道,然后放个黑皮水牛的手臂。“这位朋友,来,我们换个地方谈谈!” 黑皮水牛见这钱驼子处事镇定而已处处心存厚道,知道这种人戏侮不得,于是一声不响,乖乖地跟着钱驼子的后面走了出去。 回回回 扬州到处有茶楼,是个消息传播得很快的地方。 不到第二天中午,凌云阁有人闹事的消息,便在扬州城里传开了。黄龙分舵方面更在当天夜里,便从放回去的几名弟子口中获得了全部的经过。这种结果,当然不是“碎骨掌’和“无羽刀”所希望的,但事实上也是两人意料中事。黑皮水牛常德只是他们的一着闲棋,他们所利用的,是这厮的一股蛮劲,他们并不真的寄望黑皮水牛能马到成功,一举将钱驼子制服下来。现在,黑皮水牛在对方手中,他们怎么办? 碎骨掌和无羽刀全都知道,事情好办得很。 他们在扬州有两千多人。分舵中能杀肯拼的人才多的是,这就是他们的本钱。他们到扬州来,为的是什么,人人心里清楚,脸皮扯下来了就按着他们的一员作风办!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当天黄昏时分,“碎骨掌”和“无羽刀”两人带了两名随从,来到凌云阁。他们是老主顾,可以直上二楼,两人要了个房间,点了酒菜,但没有叫姑娘,他们最后交代的是: “请钱老板来一下!” 没隔多久,钱驼子来了,碎骨掌等人会来,本来就在他的意料之中。碎骨掌等人虽是凌云阁的老主顾,但这却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凌云阁的主人钱驼子。钱驼子是一个人来的,欢喜独来独往,好像是他的习惯。 江湖人物见面,最重要的是双方见面的第一眼的眼神,然后便是谈吐,至于拔刀相见,那是万不得已的最后手段。 能在口头上解决,那是最理想的结果,如果双方势均力敌,没有人喜欢动刀子。大家在眼神上较量过了,彼此都掂出了对方的分量,都知道对方不是好惹的人物。现在就看双方谁能在口舌上压倒对方了。 在江湖上,这叫“开讲”。开讲”的最高原则,除了口齿犀利,还要含蓄,最忌在口舌上伤人,叫对方下不了台。 道上人物,一言不合,拔刀相见,便是因为大家不懂开讲的之术,只图一时之快将对方逼上死路,除了拔刀一拼,还有什么办法?碎骨掌先开言道:“听说我们舵上有个小兄弟,昨天喝醉了,在钱老板这儿闹事?”钱驼子道:“他们来的时候清醒得很,就是后来,酒也好像没喝多少。”这是第一回合,碎骨掌讲话的技巧很好,把一切责任都推在一个酒字上。但是,钱驼子更高明,他三言两语就把对方的话驳倒了,要把这件事推在酒上,万万不行。无羽刀接着道:“兄弟们这次带人到扬州来,原想顺顺当当的谋个营生,不想蹉跎了好几个月,还是一事无成,黑皮这个家伙一向脾气急躁,大概是看上了钱老板这家凌云阁生意不恶……” 这位黄龙帮的扬州分舵副头目开始“伸腿”,他想先试探一下钱驼子的“反应”。其实,他这几句话本身就大有问题,看到别人“生意不恶”,你就眼红?如果别人的生意“入不敷出”,你会不会贴补几文? 钱驼子淡淡一笑道:“扬州可以赚钱的行业很多,我驼子主持的这家凌云阁,不过辛辛苦苦的捞点浮油,养几个跟我多年的兄弟罢了。”钱驼子的这番话,是标准太极拳中的“推”字诀。不过,他的话说得很得体,除了说明自己做的是“小”生意外,同时表现自己也是道上人,也有部分“兄弟”。无羽刀道:“万事开头难,钱老板是老扬州,我们要向钱老板讨教的地方,还多得很,依钱老板的看法,我们想在扬州混下去,有没有什么新的路子?”钱驼子道:“扬州有两句俗话,两位想必也曾听过。大富盐烟赌,小富色食布,这六字里,只要沾上一桩,在扬州混个生活,是不成问题的。”无羽刀道:“我们现在的难处,是吃饭的人,不是三百五百,而是论千上万,生意做得太小,实在无法应支这笔开支……” 钱驼子微微一笑,没有开口。言外之意,似乎是说:既能发展出这么庞大的组织,还有什么事情办不成? 无羽刀轻轻一咳,接着道:“所以兄弟的意思,钱老板是个人才,敝帮上下非常仰慕。 关于敝帮的财务问题,希望钱老板能代为筹划筹划。”无羽刀的职务虽比碎骨掌低一级,但口才则显然要比碎骨掌高明得多。他像抽丝剥茧似的,一层层推向核心,先透露出黄龙帮的力量,再提到黄龙帮的困难。 而抽出来的丝,一匝又一匝的缠在钱驼子身上,叫后者无法干净脱身。他们说了半天,一个字也没有提到黑皮水牛常德。这有两层意思:一是像常德这样的料,他们黄龙帮分舵有的是,你应付得了一个常德,你绝应付不了十个常德,十个常德你都应付过去了,我们还有一百个,一千个,你等着吧。二是我们如果谈拢了,便是一家人,常德还有什么问题? 钱驼子胸有成竹,对方今天要来,要说些什么话,早在他心中有了底稿。所以,无羽刀话一说完,他就接着道:“要干大买卖,不是三言二语就说得完的,这种事要慢慢来,至于这座凌云阁,假如贵分舵有意经营,我可以将原有的几个股东辞退,由贵分舵抵上他们的股份,秦兄意下如何?”在江湖上话说得这么爽快,可谓仁尽义至,再无法挑眼儿了。再加上钱驼子本人也不是个等闲人物,碎骨掌和无羽刀要在扬州打天下,碰上这种情形,又能怎么样?你能耍横一口吞卜这座凌云阁,一脚将钱驼子踢开?别说碎骨掌和无羽刀不敢这样做,就算办成了一点消息传开,以后还有鬼上门?碎骨掌道:“开支另外几名股东要多少银子?” 钱驼子沉吟着,稍稍计算了片刻道:“这座凌云阁由起造、装潢、到召请人手,加上这几年来信誉的维持,细算起来,总有十万两银子左右。我驼子这一部分不算,给他们几个五万两银子大概也就够了。”碎骨掌和无羽刀点点头,默然不语。 他们在扬州,要维持一个两千多人的分舵,已是捉襟见肘,艰困之至。哪有这笔高达五万两之多的闲银子,来盘顶这座只占一半股权的凌云阁?碎骨掌轻咳着,闲闲扯着道:“这种事急也急不来,我们再慢慢研究着办也就是了。”然后,三人又扯了些题外用话,这顿酒席,当然由钱驼子请客。饭后,钱驼子送客到楼梯口,彼此一揖而别。 碎骨掌和无羽刀步下楼梯,黑皮水牛常德已经等在楼下,满脸羞愧之色,像只斗败了公鸡。碎骨掌和无羽刀望了他一眼,也没有多说什么。一行五人,默默走在夜色中,碎骨掌忽然低声道;“刚才这驼子的一张嘴巴好厉害,他居然想我们一下拿出五万两银子来。嘿!”无羽刀思索着道:“扬州是个大地方,黑白两道。帮派非常复杂,闹得太凶也不是办法,看样子我们只好据实呈报上去,等着这驼子发生‘意外’了。”碎骨掌摇摇头低喟道:“这驼子为人干练精明,行动又十分小心谨慎,一身武功更是神秘莫侧,要是他发生‘意外’,还真不容易。”走在最后面的黑皮水牛常德,忽然咦了一声道:“前面那片火光,是不是”众人闻声抬头,均不禁大吃一惊,无羽刀道:“那边正是本分舵所在,我们快赶过去看看!” 碎骨掌皱眉哺哺道:“分航中人手众多,就算发生火警,也不难一下扑灭,怎么会让火势蔓延到这种地步? 他们三步改作两步,走近闹哄哄的火场,拉住一位惊慌失措的兄弟一问,才知道这场火烧得蹊跷,那帮徒结结巴巴的,根本说不出所以然来。碎骨掌赶去后院银两粮草堆放的仓库一看,火就是从那里发生的,似乎给添加了助燃之物,火势也特别猛烈,分舵人手再多,也只有徒叹奈何了。一座宽大的宅第转眼化为灰烬,碎骨掌追查轮值看守仓库的两名兄弟,但两人已鸿飞冥冥,不知所之。 碎骨掌正暴跳气恼间,一名小头目报告道:“摸黑时分,我看到一个穿短祆的零食小贩,把担子联在仓库旁边,轮值的癫痢张脸红通通的,好像已有几分醉意,不知道是不是那个零食小贩搞的名堂。”碎骨掌大怒道;“去叫第四班的蔡头儿来。” 无羽刀带着思索的神情道:“如果酒是值班时偷喝的,就是错怪了蔡头儿了我很怀疑我们是不是被凌云阁那个臭驼子摆了一道。”碎骨掌愕然道:“秦兄怀疑……” 无羽刀沉吟道:“不是小弟多心事情也实在太巧了,我们被留在凌云阁谈话,这边就出了事故,而且很明显的是故意纵火,这是不是想给我们一个f马威?”碎骨掌切齿道:“那就来场硬的,老实说,不横着来,我们也混不下去了!”口口口口黄龙帮扬州分舵帮众虽然号称两千多人,但真正能上阵顶数的,也不过四百多人。其余都是靠力气,听话办事的蠢汉。 不过就以四百人计也是各种帮派在扬州人数最多的一群。如果这批人组织起来,好好加以运用,力量实在可观。 这天黄龙帮扬州分舵一片闹哄哄,表面上是在清理废墟为重建作打算。其实,碎骨掌郑道山与无羽刀奏魂暗中调度,挑选精壮,密授机宜,准备天黑之后血洗凌云阁。天色终于慢慢的用下了。 这天傍晚,凌云阁的生意特别兴旺,楼下可摆三四十张桌子的大厅,几乎坐满了人,东边叫莱四边喊酒,二十多个跑堂的伙计,忙得团团转,差点忙不过来。上灯了,客人愈来愈多,这时靠楼梯口的一张桌子上,坐着六名年青的男女客人,点的酒菜不多,但吃得很慢,因为客人坐满了,后来的只好挤在门口等空位。这时,这一桌的客人将一个伙计叫住道:“伙计你过来一下。”那伙计立刻凑上去,躬身道:“是的,大爷,有什么事吩咐?”那位年青的客人道:“我姓郭,是你们钱老板的朋友,烦你兄弟去告诉钱老板,今天东大街来的朋友不少.请他多费点神留心招呼。”那伙计并不是钱驼子心腹,听得有点似懂非懂,但因为对方自称是钱老板的朋友,他得罪不起,听完之后,应了几声是,立即跑上二楼楼梯口,告诉那两名把关的长衫汉子。二楼拐角处那两名长衫汉子获得消息,一人匆匆奔向二楼,向钱驼子报告,一人理理长衫,下楼来到众人桌前,为六名青年妇女斟满了酒举杯道;“谢谢诸位,事过之后,我们钱老板一定会再为诸位把盏!”就在这时候,大厅砰的一声,有人用力棒了盘子,紧接着一个洪亮的嗓门大声道: “我们是黄龙帮的人,昨夜钱驼子派人放了我们一把火,今天我们要来对公道,各位乡亲好好坐着,谁也不许动,以免刀剑无情……”这人说到此处,大厅中有大半“客人”,纷纷推开桌子,抽出家伙,蜂拥登楼。大厅中真正的酒客全吓呆了,愕然不知所措。二楼上,钱驼子接到消息,咬牙骂了一声混账,立即通知姑娘们登上顶楼,集中躲进一个大房间,紧闭房门,门外由四名得力的伙计执刀防守。二楼赌厅中的客人,则由另一道楼梯紧急疏散,钱驼子则领着二十来名打手,散布在楼梯口及赌厅一带,准备迎战。 黄龙帮人众冲上二楼,钱驼子方面也已草草布置就绪。 这是一场惨烈的火拼,与一般江湖打对不同,只听得一片呼喝惨嚎之声,到处都是乒乓声响以及刀光和鲜血。 钱驼子带领的部属,身手都不错,只是吃亏在人数太少,与前仆后继的黄龙帮徒,根本不成比例。 楼下靠楼梯口的那一桌,原先那个招呼伙计说话的青年道: “黄龙帮如果得势,扬州的百姓就惨了,钱驼子大概也受到教训了,我们可不能再闲着。” 说着,他首先站了起来,其余那五名男女也跟着纷纷起身。 厅中一名黄龙帮徒大喝道:“坐下坐在原来的地方。乖乖的不许动!”姓郭的青年扭过头去微笑道:“说不许动的那位朋友,你过来一下好吗?”一个手执钢刀的汉子,立刻大步走了过来,气咻咻地道:“我要你坐下,你就坐下,喊老子过来有什么话要交代?” 姓郭的青年脚下拨开长凳,向那汉子跨近一步,笑着道:“没有话交代,叫你老兄过来,是为了想教教你老兄说话的规矩!” 只听啪啪两声那汉子脸颊上,已左右分别挨了一个大耳光。那汉子虽然来的时候就已全神戒备,但仍然没有瞧清青年汉子的快速动作。恼羞之余,怒火急窜,扬起钢刀便朝郭姓汉子当头劈下。大厅中食客惊上加惊,一齐惊呼出口,胆小的更是扭过头去不敢看这个血腥场面。事实上,这场面虽然吓人,并不惊险。姓郭的青年只是身躯微晃扬起手臂一抄,那把寒光闪闪的钢刀,便在间不容发的动作中换了主人。钢刀接着又一闪,那问罪叫嚣的汉子,便从头顶分为两岸,悠然裂开倒下。大厅中有人尖叫,却没有人敢离开自己的座位,把守大厅四角的几十名黄龙帮徒,见楼下也有钱驼子的人他们以为郭姓青年这一伙也是钱驼子的一声呼啸,纷向这一桌围拢过来。 三名女子中,那个年事较长而瘦削的女子道:“马大哥你们三人上去助钱老板一臂之力,楼下的这批黄龙帮徒,交给我们三姐妹来对何就是了”那个被喊作马大哥的青年点头道:“好,素芬姑娘你们多小心!”他手臂一挥,招呼另外两名青年上楼,有几个不识相的黄龙帮徒,想过来阻拦,全给执刀的郭姓青年一刀一个,干净利落地打发了。另外一个没说过话的青年笑着道:小郭发威了,快上楼,有刀的带路!”回回回回回回楼上战事惨烈,几乎没有一个人不在厮杀,没有一个人身上不沾血迹。钱驼子的手下吃了人少的亏,全是以一敌四,以一敌五,陷身苦战。地上到处有人呻吟,多数是黄龙门下,钱驼子的部属也死伤了好几个。钱驼子本人,则在赌厅中力战碎骨掌和无羽刀两人,虽未露败象,但也显得相当吃力。 如果郭南风三兄弟再迟一会几上来,钱驼子方面伤亡一多,再加上后继无人凌云阁方面就要全军覆没了。 马如龙、朱磊、和郭南风三兄弟都是使刀的名家,在这种大混战的场合,没刀怎行?郭南风在楼下已夺一刀在手,他第一个上楼,秃秃两声敲断两个黄龙帮徒的手臂,双刀落地,他留给后面的马如龙和朱磊捡取,然后杀开一条血路,直奔赌厅。钱驼子手下和黄龙帮徒,在衣着上很少分别,而且在这种混乱的情况下,一切都讲求个快字,也不容许你去仔细辨认。 马如龙和朱磊捡到兵刃,分向人堆中杀去,他们的取舍很简单几个人围攻一个,那人数多的,便是他们砍杀的对象! 赌厅中交手的三个人,都没有使用兵刃,碎骨掌练的是拳掌功夫,钱驼子也是这方面的行家,无羽刀秦魂在绰号上虽有个刀字但是,这种刀是他的暗器,刀身不过三四寸长,一但近身打斗,对手如果死缠住他不放,使他没有出手的机会,这种暗器就完全丧失功能。 郭南风冲进去,见大家都空着双手,一时好胜心起,便也把那把钢刀丢去一边,空手加人战斗。 以郭南风在武功上的成就,就是没有钱驼子,碎骨掌和无羽力都要倒大霉。他这一横身加人.碎骨掌和无羽刀自然难逃劫数。 厮杀的双方都不认识郭南风,不过,钱驼子因有伙计报讯在大心里有个底子,知道郭南风也许不是敌人。碎骨掌和无羽刀则以为郭南风是钱驼子的伏兵,两人立即分出一个,无羽刀来对付郭南风。这两位正副分舵主,就是两个对一个,都不是郭南风的敌手,如今叫天羽刀来迎战郭南风,自是以石击卵,后果可知。 无羽刀藉这机会,还以为可以大展一下身手,伸手便去怀中掏他的成名暗器无羽刀,郭南风好气又好笑,快步上前兜心便是一拳。无羽刀怎么也没有料到这年轻人出手如此快捷利落,身子一颤之下,郭南风又是一腿踢出,无羽刀身躯应声而起,晃悠悠凌空飞向西壁,通的一声,倒栽而下,当场鲜血飞溅,哀哉了账。 那一边,钱驼子卸了重担,逮住机会,大发神威,和碎骨掌硬碰硬对了一拳,碎骨掌心情慌乱,功力大打折扣,身躯重心不稳,身躯摇晃着向后退了半步。钱驼于得理不饶人,追上去双拳连发,第一拳打歪碎骨掌的鼻梁,第二拳便将碎骨掌打得吐血;前后四五拳便结束了赌厅中的战事。里边的战事结束,厅外的战事也到了尾声。 黄龙帮的人,大半丧生在马如龙和朱磊的刀下,少数几名识趣的,纷纷带伤奔向楼下,马朱二人也不追赶,任其逃命。 楼下的一批黄龙帮徒则比较幸运。林白玉等三人,身为女孩几家,心肠终究慈软了些,而且她们都不使用兵刃,虽然伤了不少帮徒,但当场死亡的,则极为罕见。而且,她们也绝不追杀,凡是见机愿意溜的,都能获得全身而退。钱驼子的确光棍得很,虽然他这边也死了不少人,损失了不少的家具器皿,战事结束后,他立即吩咐那些没有受到波及的侍者,关上大门,将死者抬到楼下,伤者抬上三楼,井吩咐一部分人治馔,准备款待马如龙等男女六人。马如龙等人哪会接受他这份盛情,留下姓名和住所后,立即匆匆作别而去。回回黄龙帮派到扬州打天下的帮徒虽然不少,但在经过一场大火和一场血战之后,在扬州城里,几乎连半个帮徒也找不着了。 不过,马如龙等人仍无撤离的打算。 他们知道,黄龙帮方面,人手充足,绝不会在吃了这个问亏之后,就此偃旗息鼓,放弃再争扬州这块黄金地盘的念头。 他们撤退,就等于半途而废,这岂不违背了他们当初要消灭这个不良帮派的决心?回回扬州,出北门,沿瘦西湖而下名胜古迹甚多,可供流连之处不在少数。趁着这段空档,郭南风算是半个主人,他领着马如龙等人畅游梅花岭,红药桥等有名的胜迹,以等待黄龙帮下一步的行动。 这时已是二月中旬天气仍然非常寒冷。 这天,他们歇脚在八公山下的一个小酒肆里,这家酒肆店面不大,但配酒的几样小菜,却制作得精美异常。马如龙等人是路过此处,本来只是歇歇脚,小憩而已,发现这里竟有可口的酒菜,不知不觉就喝开了。蒋素芬一向滴酒不沾,叶小凤也仅能小饮三两杯,只有林白玉酒量不错。众人叫了两壶酒,七八个小碟子,一边浏览店外景色,一边随意谈笑,情兴盎然,惬意之至。店中酒客不多,店外是一片滨湖草地,远处是偶露新绿的杏树,竭目处则是点点风帆,自由来往,倍增情兴。 马如龙忽然轻轻叹了口气道:“如果扬州永远都是这个样子,那该多好……”林白玉道:“我们住的灵壁,景色虽不如这里秀丽,却比这里宁静得多,人人耕读知礼,个个安贫乐道,我还是比较喜欢那块地方。”朱磊点头道;“我也有同感,一个人出生及童年待过的地方,不管环境如何,都有一些令人无法忘记的回忆,就是平常做梦。这些往事也会一再重现。”正在说着,郭南风忽然轻轻一陪道:“那边过来的,不是……” 众人循声望去,一名长衫汉子正不住抹着额角,一路张望着向这边走过来。众人仔细辨察之下,才看出这名显得有点焦躁的汉子,正是凌云阁的一名伙计。那伙计对扬州附近的形势似乎异常熟悉,他一路顾盼着,就像回家一样,一脚跨进了这家酒肆。 匆促间,他显然还没有看清店中坐的是些什么样的客人,郭南风出声招呼道:“这位大爷,我们好些日子没有见面了。 那人抬头愣了一下,随即惊喜地快步走了过来: “啊啊!郭大爷,诸位大爷及姑娘们好,小的到处找大爷及姑娘们想不到却在这里……” 郭南风也是微微一愣道:“你在到处找我们?” 那人四下张望了一下,见店中没有碍眼人物,才凑上一步,低声说道:“凌云阁赌场昨晚又出现几张陌生面孔,全是北方口音,举止动作也很怪,我们钱大爷暗中下令,要我们通知诸位大爷和姑娘,他说突然出现的这几个家伙,来路有问题。”郭南风道:“依你们凌云阁的规矩,陌生人不是上不了二楼吗?”那伙计道:“有熟人带路,情形就不一样了。” 郭南风道:“这批人是谁带的路?” 那伙计道:“一个绸布庄的李大爷,李大爷是我们店里的老主顾。”郭南风道:“一这批人一共几个?” g附计道:“三个,一个文质彬彬的像书生一个短小粗壮像苦力,一个高瘦枯黄像个瘾君子,从相貌上观察,这样三个人应该不会走在一起才对。”郭南风道:“所以钱老板判定他们是黄龙帮的人?” 那伙计道:“是的。” 郭南风道:“那位绸布庄的李大爷既是老主顾。为什么不先向他打听一下?”那伙计道:“我们派人打听过了,可是始终找不着李大爷的人。”郭南风道:“他店里的人怎么说?” 那伙计道:“他店里的人说,李大爷昨天出去,到现在还没有回来。”那时,扬州有钱的大爷们,出门碰上相好的,一玩就是十天半个月的,是家常便饭,才一天看不到人,自然不算稀奇。 郭南风沉吟了一下又问道:“昨天那几个人是什么时候离去的?”那伙计道:“半夜。” 郭南风道:“今天来了没有?” 那伙计道:“小的已时就奉命出来找郭大爷们,小的出门时,赌厅还没有开始营业,这会儿不晓得来了没有。” 郭南风道:“好了,伙计,你先回去,天黑的时候,我们稍微改装一下就过去。我们的暗号是,上楼时右手微微向外握拳伸出大拇指。”那伙计道:“不用作暗号了,我们里面几位伙计都认识几位大爷。”回回回回回回这天薄暮时分,凌云阁营业鼎盛之际,在不断涌进的人潮中,夹杂着三名在著人时的富家青年,后面跟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家僮。这一行四人,直上二楼,守住二楼拐角处的二个长衫汉子,先是眉峰微蹙,旋即改容躬身道:“三位公于好久没来了,你们的朋友也是刚刚上去,请上楼,请!”这是“暗号”之外的“暗语”,一听就明白,黄龙帮的几个家伙已经先到了。跟在三兄弟后面扮书童的,正是叶小凤,她个性活泼,口舌伶俐,身手也不错。她今天吵着一定要跟来瞧热闹,马如龙本来不答应,但朱磊也跟着帮腔。说她易容功夫到家,扮起书童来,一定不会出破绽。若是临时有事,还多个差遣的人手,可说有百利而无一害。 马如龙拗他们两个不过,只好答应了。 一行四人上楼,直赴二楼后厢赌厅。 赌厅中闹哄哄的,三台已经开庄。 今天正中一台上牌九推庄的,是个细瘦颀长的汉子看上去三十来岁,两边颧骨红红的,脸色却极苍白,一看便知道是个纵倩声色已为病魔所侵的富家弟子。这人推庄,气派很大,两边站着两个像帮闲似的壮汉,一个管银两,一个管银票,不断的齐声哈喝,声势很壮。 由于凌云阁的伙计事先有过描述,马如龙等人很快便在人群中看到那三个疑似黄龙帮派来的人。 马如龙等三人,都是武术大行家一看对方三人的神情和目光,便知黄龙帮这次派来的这三个家伙,如非万不得已,不能急躁动手,先观察清楚了,再作打算。马如龙等人对赌博本来就没有什么兴趣,目前又碍着这一身穿着,注于小了出不了手,注子太大他们没有这种财力,混在暗厅里,一时甚感为难。奇怪的是那三名天龙帮头目,似乎也有着跟他们相同的情形,只在三台间来回张望,一点没有参与赌博的意思。 朱磊一向是这三兄弟中比较爽直,也比较急躁的一个,这时朝扮作书童的叶小凤眼色一使,便往赌厅外面走去。 马如龙和郭南风不懂朱磊的意思,只好跟着走了出来。 马如龙赶上一步,低声道:“老二,你要于什么嘛?” 朱磊边走边答道:“里面不是我们混得下去的地方,我想找个地方弄点酒喝喝。”马如龙抬头张望了一下道:“就在对面这个房间里好了,这里离赌厅近,里面如果有动静,我们随时可以知道。” 进人房间坐下,贿厅里动静可闻,在地理条件上,果然占居优势。二楼的伙计进来招呼,马如龙随便点了一份酒菜,伙计请教要那几位姑娘过来陪酒,马如龙说不要了,“书童”却抢着说要,她说不出姑娘的姓名,只说要请两位,要请两位最红最漂亮的。 马如龙因为比两位拜弟多出好几岁,在有人的场合,一向很少说笑话,这时也忍不住故意打趣道:“我们四个客人喝酒,要请就请四位姑娘,为什么只请两位?”叶小凤脸一红道:“朱大哥不要,我也不要。” 马如龙故意道:“小朱向来没有小姐陪伴就喝不下酒,你怎知道他不要。”叶小凤脸更红了:“他要不要你问他好了。” 郭南风知道叶小凤的意思,她是想看看陪酒的姑娘,究竟生做什么样子。其实,陪酒的姑娘也是好人家的儿女,只不过环境不同,为生计所逼,不得不走这条路于而已。 他怕叶小凤受窘,便代朱磊答道:“伙计,你去请两位姑娘过来坐一下,请挑两位漂亮而伶俐会说话的。” 那伙计见多识广,也已看出这位书童有点蹊跷,当下含笑称是而去。伙计去后,酒菜尚未上桌,三人忽然从门缝中看见那三名黄龙高手一路低声谈话着下楼而去。 马如龙道:“这三天这来凌云阁两次,显然都是为了要找钱驼子,就算钱驼于不愿公开露面,这样回避下去,终究不是办法。”朱磊皱眉道:“可惜我们就只知道这么多,要是” 一直在望门缝出神沉思的郭南风忽然道:“你们几个在这里喝酒,我出去找个朋友,假如我一个时辰之内不回来我们就在住的地方碰头,一切见面时再说。”他话一说完,不待马如龙等人发问,便起身匆匆下楼而去。 朱磊诧异道:“小郭这是怎么回事?” 马如龙平静地道:“他是扬州长大的,在这里多少会有几个好朋友。他可能去打听这三人在黄龙帮的姓名和身份,我们依着他的话,等他就是了。”回回回回回扬州城里,有个很少人提及,也很少有人去的地方,那是南边靠城下的一排板民棚户。说得好听一点,那是扬州城里的贫民区。 说得实在一点,它便是丐帮的扬州分舵! 郭南风自出道江湖以来,与丐帮的来往并不多,但在该帮内却有几个好朋友。说得更明白一点他帮过丐帮不少忙,更是几位长老级人物的救命恩人!”走过一座小拱桥一个在摸黑收藏成鱼的破衣中年汉子似乎立即有了警觉,朝他操着扬州土腔道:“找哪个啊?’郭南风笑笑道:“找小时候长过一身癞疮的那一位。” 那汉子笑了,指指棚屋的中央:“在喝酒!” 那时候,穷苦的人家的孩子,小时候不长癫疮的实在少之又少。长大了,有点地位的人十之八九避讳提到这一点。 只有在丐帮这几句话是专指一个人这个人在丐帮中相当有名,他便是丐帮七大长老中的“酒海如来”麦七斗! 麦七斗这个名字很怪,差不多人人在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后,都会问麦七斗什么意思?麦七斗每次碰到有人发问,都是嘻嘻但笑。他说名字是祖父送给他的,什么意思连他自已也不知道。既然名字是祖父取的而且也很新鲜,他就这样叫下去了。郭南风走进棚屋中央那破衣丐手指的门口,迎门摊着一张破草席上面搁着一壶酒,两碟小菜席后坐着一名大肚皮壮丐。 这名中年壮丐大约四十四五岁,体重总在九十公斤左右身上每一个有肉的部位,一齐向下发展。两颊多肉向下垂,下巴有两三层,胸部隆起也向下垂,再下来便是一个可观的肚皮。 这名多肉的牡丐看到郭南风走进来,两眼眨巴了几下,忽然裂开蒲包嘴大笑道:“好,好,会喝酒的来了。孩子们,抬一桶酒,拿两个大碗来!”郭南风走过,在这位酒海如来对面坐下,笑着道:“丐帮弟子,作兴这样吃喝么?”酒海如来哈哈大笑道:“我是苦过来了,老花子今天这般吃喝谁敢讲话?”郭南风笑道:“敢讲话的人只有一个,只可惜你们那位帮主经常都离你离得远远的,怕你发酒疯。是不是有这一说?” 酒碗拿来了,酒海如来斟满,喊一声干,自己先端起酒碗来咕嘟咕嘟的喝了个干干净净。 郭南风端起碗来,也喝了,摸摸肚皮苦笑道:“要找你这个花子谈事情,每回都得叫肚皮受罪,怪不得大家都怕你。” 酒海如来忽然长长叹了口气道;“这种酒除了我叫花,恐怕也只有你小郭喝得来,我们喝个二三十顿,可能也比不上别人家一顿半顿的花费!”这不是牢骚,而是实情。 酒海如来面前放的两个小碟子,一碟是炒花生米,另一碟则是咸萝卜干,一般过得去的人家,那有喝酒这种喝法的? 郭南风想到这里,心里不禁暗暗惭愧。因为他知道他两位拜见正在钱驼子楼上喝花酒,虽然那是一时权宜之计。但不管怎么说,同样是武林中人,他们的生活比起丐帮弟子来,又何啻一个天一个地?酒海如来又替两人斟满了酒,换上原先的笑容道: “人活在这样世界上,谁该过怎么样的生活,都是前世注定的,实在不该发牢骚。来,来,再干一碗,算是罚我老叫花话多!” 郭南风笑道:“该罚的是你,我为什么要跟着喝一碗?” 酒海如来点头道;“说的也是,我喝。” 咕嘟,咕嘟,眨眼之间,又是一大碗灌进肚皮。 郭南风道:“今天我来找你,你猜不猜得出是为了什么事?” 酒海和尚笑道:“我猜想第一件事,绝不是为了向我借银子。”郭南风也笑道:“你猜对了。” 酒海如来道:“我猜想第二件事,也不是为了来陪我老叫花喝酒。”郭南风道:“你又猜对了。’酒海如来道;“所以,我猜其实也没有什么好猜了,你是为了向我叫花打听一个人,对不对?” 郭南风笑道:“你猜错了。” 酒海如来一愣,有点不相信道:“你说我猜错了?’郭南同笑道:“是的,你猜错了,我不是来向你打听一个人我是来向你打听好几个人一一你知不知道江湖上有个黄龙帮?”酒海如来知道受了愚弄,心存报复地微笑道:“怎么不知道,我老叫花知道的事情多了。譬如说:我知道上个月有人烧了该帮扬州分舵,有人为钱驼子的赌场抱抬脚,有人带了几个妞儿,故意女扮男装……” 郭南风暗暗佩服,人说丐帮消息灵通,真是一点不假。 “够了,伙计别越说越难听。”郭南风笑道:“听说黄龙帮主手下有八大高人,你可知道这八大高人叫什么名字?” “什么高人矮人,上个月就被你宰掉两个,这种货色也称得匕高人?”“现在又来了三个,你知道不知道?” “怎么不知道?这三个家伙,一个叫俊书生潘公义,一个叫矮脚点陈一郎,一个叫大毒虫蔡河东,是八大高手中比较精明的三个家伙。”“三人武功怎么样?” “一个对一个,都比你老弟差一点,三个对一个,就很难说了。”“三个家伙,有没有什么令人防不胜防的独门功夫?” “你问到节骨眼儿上了,除了我老叫花,大概知道的人还不多。”“当然了,要请教就得请教大行家,不然我找你酒海如来干什么?”酒海如来被这一抬乐得心花怒放,哈哈大笑道:“你老弟别的方面长进有限,倒是愈来愈会说话了,你这一套是跟谁学的?” 郭南风笑道:“还不是因为交上你们这批丐帮的朋友之后才学会了这副油腔滑调,老没一句正经话。” 酒海如来益发大乐:“好小子,你骂人了,非罚你重重乐捐一笔不可!”郭南风笑道:“记下了,言归正传! 酒海如来又喝了一大口酒才道:“这三个家伙,除了拳脚功夫之外都有一身杂碎。使书生是两支油刀,矮脚虎专在翻身打滚时玩花样,大毒虫是明着来,一蓬铁莲子外加一把丧门钉,都淬有剧毒,中者无救。”郭南风道:“他们这次没有带喽罗?” 酒海如来道:“上次剩下来的人,还有不少,都散在城中各处,事实上作用也不大,只要收拾了这三个要角,其他那些喽罗,自然会一哄而散。其实,能罢手,便罢手,少杀几个也好。” 郭南风点头道;“麦兄的话,小弟一定谨记于心。不过,小弟也有几句话,想劝告麦兄。” 酒海如来道:“几句什么话?” 郭南风道:“麦兄的酒食虽然粗糙,但麦兄的胃口太好了。为了麦兄的健康着想,小弟以为还是少吃喝一点的好。” 同一时候,在西城一座盐行的后院里,俊书生潘公义、矮用虎陈一郎、和大毒虫蔡河东等三人也在饮酒密商大计。 潘公义道:“兄弟认为这几天我们在做法上,颇有商榷之处。我们这样公开出入凌云阁,在明眼人看来,几乎一举便可瞧透我们的身份,而我们却一无所获,徒然让对方提高警觉。” 陈一郎点头道:“潘兄说得对,小弟亦有此感觉。” 蔡河东皱眉道:“若依潘兄之意又该如何?” 潘公义沉吟了片刻道:“我的意思,最好来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陈一朗精神一振,张大双眼道:“放火?” 播公义点点头道:“是的,放火!放火有两个好处。第一,以牙还牙,好出出他烧我们分舵的恶气。第二,正好藉此将钱驼于逼出来,我不相信他驼子凌云阁给人烧了,还能沉得住气不露面!”蔡河东也跟着缓缓点头道:“这个主意不错,不过,我们的手脚可要放俐落些。我们要烧他个‘趁其不备,出其不意’。他在扬州的势力不小,也着实有几个有力量的朋友,我们应该火速行动,让他没有调度喘息的机会!”播公义笑道:“现在着手准备,就在今夜四更行事,该够快了吧?”口口郭南风回到落脚处,已是起更时分,马如龙等人早回来了,大伙儿正围着一座小火炉,闲谈着等他回来。 未磊抱怨道:“去哪里看朋友,直到这时候才回来?” 郭南风坐下来,把拜访丐帮长老酒海如来麦七斗的经过,详细说了一遍,最后问道: “钱驼子那边可有什么新消息?” 马如龙摇头道:“没有。” 郭南风思索了片刻道:“对方没有见着钱驼于,就这样匆匆离去,我认为这不是一种好现象。” 朱磊道:“就这样干耗着,实在有点闷损人,依了我的意思,刚才在凌云阁楼上,就该拦下那三个家伙,好好地盘问一个清楚。”郭南风道:“那时候你连人家姓名都不知道,盘问什么?着照你的意思,凌云阁以后还做不做生意?” 朱磊道:“我”他是个直性子,想到就说,很少考虑到事情的后果。郭南风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有很多事情是急不来的。像现在我们有了一个底子,事情就好办多了。” 他顿一下接着道:“这三个家伙,是分舵被毁,报仇来的,如今却摆出这副气定神闲的样子,这里面一定隐藏着大诡谋,我们虽然不便采取主动,可不能不防备到这一层。”马如龙道:“如何提防?” 郭南风眼望众人,又思索了片刻道:“双方面的接触,随时都可能发生,我们现在要做的,便是无论战事发生在什么时刻,我们都有最好的应战能力,所以,我想……”他又朝众人望了一眼,接着道:“我想,我们六个人应该分开来轮班休息。上半夜,我想先偏劳白玉、素芬、小凤她们三姐妹,因为凌云阁方面,随时都可能有警讯传来,如果大家一起在梦中,临时仓促应变,能力要打很大折扣的。三更以后,再换我们兄弟三个,白天也是如此,谈到真正出面交手我认为我们三兄弟,也就足够了。”众人见他处事条理分明,都无异义。 于是,马如龙等三兄弟提前安歇。留下林白玉、蒋素芬、叶小凤三人继续留在堂屋中,静候凌云阁方面的消息—— 全仔之家扫描coolnightocr 第四章 中条老怪 只可惜人用多了,总难免有良莠不齐的现象,店中有两个伙计,一个叫霍正刚,一个叫姚祖德,这二人的私生活便有非常不检点的地方。霍正刚嗜酒好嫖,姚祖德喜欢赌钱,但两人口才都很好,在钱驼子面前,两人都规规矩矩的,很会照顾生意,也很得钱驼子的信任,一旦轮值完了,或者愉得半日空闲,两人的私生活便比谁都糜烂。 两人把钱驼子瞒得死死的,是两人从不在自己店里胡来,在扬州那种地方,只要荷包里有银子,享乐输财的地方多得很。 最糟糕的是,这一晚的下半夜,偏偏轮到这两人当值监视那家小盐行。 两人接班后,屋子里的灯光还亮着,霜正刚轻轻叹了口气道: “这种天气,喝个七分醉,躺在热被窝里,搂个女人睡觉多好,偏偏我们东家疑心病重……” 姚祖德也叹了口气道:“是啊,就是摸两把过过瘾,也比躲在这黑巷子里吹冷气强。” 霍正刚低声道:“要不是怕东家知道了不好意思,我真有点想开溜。” 姚祖德应和道:“其实这种大冷天,又是后半夜,我才不相信三个家伙会搞出什么花样来。” 霍正刚兴奋地接口道:“那我们去小金花那里喝两盅怎么样?” 姚祖德摇摇头道:“我对喝酒没有兴趣,只想到马瘸子那里去摸两把。” 霍正刚迫不及待地道:“好,就这么说,明天大家口风紧点,横竖这种暗卡也没有人查勤,预祝你姚兄有一副好手气……” 凌云阁里面也有人当值守夜。 不过,轮值守店就比放野哨要舒服多了。店门上门之后,-盏羊油灯,两人对桌而坐,有时摆上-盘象棋,有时喝茶聊天,就是钱驼子看到了也不以为意。 因为安排在大楼底层的这两名伙计,只是-个眼线,要真的发生什么事,他们的责任是飞快上楼报讯,有事发生与否,他们并没有责任。 今天后半夜当值的是两兄弟,王大和王二,兄弟俩都很健谈,一聊起来便没完没了,时间倒也好打发得很。 四更敲过不久,王二正聊到当年他在南通和如皋一带买布的往事上:“在苏北贩布,赚头真大咦,这是什么味道?” 王大一怔道:“什么味道?” 王二皱眉道:“我好像闻到-股硫磺味。” 王大笑道:“你一天到晚专跑大厨房,闻油腻味闻惯了,就是喝起龙井茶来,也像喝洗锅水,我早说你鼻子哎,不对,我也闻到了,这味道的确有点不对劲。” 王二跳起身来道:“老天,你上去报告钱老板,我去门缝里朝外瞧瞧。” 王大起身便跑,急匆匆上楼而去。王二则吹熄了灯,蹑步走去门前,眯起一双眼,朝门缝外张望。 王二这一瞧,几乎魂飞天外。 门外墙边,一片熊熊火光,正四下腾窜。火势快而猛烈,显然不是普通走火,而是人为的故意纵火。 王家兄弟一向对凌云阁赤胆忠心,看到这种情形,也不顾安危,拨开门闩,便迎着一股寒风,向门外冲去。 阴暗处有人嘿嘿-笑,王二正待转身查看,黑暗中飕的一声,-颗铁莲子急劲飞来,王二身手有限,想躲也无从躲起,只听啪的-声,后脑应声开花! 钱驼子在三楼有个隐僻的小书房,他本是有心人,这时当然尚未入睡,听了王大的报告,立即快步下楼,同时要王大去喊醒另外的几名伙计,并着人火速去通知马如龙等人。 钱驼子走出大门,第一个看到的,便是王二的尸体。他是江湖上混过的,遇敌经验老到,这时也不过去查看,径向对面墙影中喝道:“是相好的,请站出来,咱们有账明算!” 大毒虫手腕一抬,便想如法炮制,但被潘公义低声制止住:“这驼子好像还有几个朋友,蔡兄等一等,有账一起算。” 他口中一边这样说着,三人一比手势,人已从暗处奔出,将钱驼子围在核心。 依潘公义的意思,要将钱驼子作活口拿下,好一方面追查同党,一方面向总舵邀功。 这时,凌云阁中又冲出七八名伙计,这些伙计又要救火,又想救人,一时间全慌了手脚,有个脑筋比较清醒的伙计,立即返身回店中拿出一面大锣,匡匡匡,乱敲不已。 敲锣找人救火,是当时苏北的风俗,闲人是惊聚了一大堆,可是,大家-个个面露惊骇惶惑之色,动眼不动手,趔趄不前。 众人已看出这场厮杀牵涉到江湖中恩仇,谁有这胆子敢轻易卷入漩涡? 正危急间,从南门方面,忽然像蝗虫般,快步奔来一大群叫花子,有的提水桶,有的带面盆,有的扛着湿棉被,那时家家都有水井和大水缸,救火有顾忌,供应水源,当然不成问题。 就在这紧急关头,东大街方面又奔来三个人,正是马如龙、朱磊、郭南风三兄弟! 106 潘公义想生擒钱驼子,实在是个大馊主意! 钱驼子的长相,看上去一点也不惹眼,一旦真正动起手来,他们才突然发觉,这驼子的拳脚功夫,实在比他们想像的要高明得太多太多了。 黑夜混战.自己人比敌人的人多,蔡河东不敢乱发暗器,恐怕一个拿捏不准,伤了自家人。他的暗器都浸过毒药,很难医治,伤了自己人,罪过就大了。 潘公义的袖刀本来可以派上用场,但钱驼子为了闪避地上乱窜的矮脚虎陈一郎,不得不铆足了劲跳跃游窜,潘公义拿不稳准头,刀尖也找不到机会吐伸出来。 马如龙等三人奔近后,郭南风大声道:“那个高高瘦瘦像痨病鬼的家伙,就是大毒虫蔡河东,擅长各种淬毒暗器,请马大哥专门对付他!” 马如龙笑道:“好极了!他发什么暗器出来,我就叫他尝尝这种暗器的味道!” 他第一个奔向蔡河东,一刀劈过去,声势相当威猛。大毒虫听人指名要斗他,只得也从身际拔出一根短棍迎战马如龙。 郭南风又叫道:“朱二哥,地上那个又滚又跳的家伙交给你了,你是捉蚱蜢的好手,陪他玩玩!” 朱磊笑道:“蚱蜢抓到我手里,我总是先拗断他两条腿,以防他到处乱蹦乱跳,让我来看看这个家伙的两条腿!” 郭南风留下俊书生潘公义由自己对付,因为他从酒海如来口中知道这人是黄龙帮八大高手里的谋士人物,为人比较阴险.武功也较其他两人为高,深恐朱磊勇猛直爽,一个不留神上了这厮的当。 “钱老板,请让开一点,郭南风大声道:“去那边帮那些叫花于救火要紧!”钱驼子力战三人;已感觉疲累不堪,有此下台机会,自然不容他再逞强。 就在他转身正待离去之际,俊书生潘公义逮住机会,“刷”的一声.发出袖刀,饶得钱驼子应变得快,仍被袖刀在右腿上割了一道又深又长的刀口子。 人在兴奋中,往往会忽略身体上的疼痛,钱驼子也是一样。 这一刀论说本很严重,但钱驼子为了现场诸事分心,当时只感觉腿上一阵麻辣,尽管知道自己已经挂彩,因为双腿尚能行动,也就没有去仔细查看,继续抽身离开现场。 郭南风顶上钱驼子的空缺,迎着潘公义微微一笑道:“你们已经受过一次教训,为什么还要赶到扬州来?” 潘公义切齿道:“黄龙帮有的是人才,扬州虽然繁华,不过是弹丸之地,早晚会叫你们这批家伙尝到血洗扬州的滋味。” 郭南风冷笑道:“扬州有什么对不起你们黄龙帮的地方,让你如此痛恨?你阁下心如蛇蝎,今夜就该得到尸横凌云阁前的报应!” 潘公义趁着郭南风说话分神,突然疾上一步一扬拳,便朝郭南风心窝捣来。 他这一拳,当然是虚招。 他的目的,是想趁郭南风出拳化解之际,蓦地吐出袖刀,只要先声夺人,让郭南风中刀负伤,他这一场胜算就占定了。 郭南风将他这位俊书生的底细,早巳摸得一清二楚,知道他所使的手段,不会光明到哪里去,故意佯装中计,容得对方拳招发出,突然身如旋风,脚踩“之”下步,迂回逆迎而上,疾伸右掌一托,扣牢潘公义的手腕。 潘公义右腕受制,袖刀刚刚吐出刀尖,既无法按簧收回无法循序刺向郭南风,心头又怒又急,情知要糟。 108 使用袖刀,虽有出其不意之妙,但在紧急关头,也有甩脱不开的苦恼。 郭南风*纵到潘公义的一条右臂,使劲扭弯后者的手腕,顺势-推一送,反朝后者心窝刺去! 潘公义行险使巧多年,万没想到自己最后的下场,竟是死在自己得意的袖刀下! 那边大毒虫蔡河东迎战马如龙,虽然起头有点嘀咕,不久也就尝到了乐趣,因为他这下可以肆无忌惮的施放毒器了。 他右手使棍迎马如龙的单刀,左手则藉转身跳跃腾挪之便,掏摸出好几件暗器,偷藏在指缝掌心中,伺机袭击。 就在郭南风和潘公义近身缠斗的那-瞬间,这位大毒虫的机会来了。 他一棍架住马如龙的单刀,佯装藉力使力间,“嘶”的一声,两支丧门钉,三颗铁莲子,的角度,疾奔马如龙的头颈胸腹各处!左臂舞动。突然分成好几个不同马如龙刚才所以敢说大话,正因为他本来就是位暗器大名家。但是,这位追风刀为人心地忠厚,始终认为暗器伤人于不备,有欠光明。所以,他虽精于暗器,却很少使用暗器对敌。 大毒虫蔡河东发出两种不同的暗器,分取他全身上中下几个不同的部位,看来尽管凌厉狠毒,令人防不胜防,但在马如龙这种晴器大行家眼里,却觉得这种手法,实在不成气候之至。 他原地身躯一扭,避开中下两路暗器。刀锋一抬,离开蔡河东的短棍,迅速一翻一沉,然后向前一拨。只听“咚”“当”两声,一根丧门钉,-颗铁莲于,触及刀身,激烈反弹.以和原来相同的速度,反射回去。 蔡河东过去发射暗器,也曾被人化解过,但过去被人化解的方式,多半是跳跃闪避,碰上一些特别高手,也只是被对方顺手109接下而已。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如今碰到这名敌人,竟能藉力使力,将他发出的暗器,避开其中的大部分,而将其中一小部分反拨回来。 而且认位之准确,力道之凌厉,犹如认穴发射。蔡河东在吃惊之余,竟未能避开原由自已发射的暗器。啪的一声,他闪过了射向眉心的铁莲子,那根淬毒丧门钉却齐根打进自己的左胸脯。 马如龙侧退一步,微笑道:“带了解药没有?” 几乎是同-时候,只听一声惨嚎,陈一郎的-双大腿已被朱磊一刀齐膝砍断! 黑道人物大都毫无义气可言,交手之际,甚少分心去照顾受伤的伙伴。此刻,潘公义已经丧生,陈一郎逃命无望,唯一能自由活动的,仅剩下大毒虫蔡河东一人。 而蔡河东此刻所想到的,是自己如不快溜,也恐怕凶多吉少所以他连朝潘公义和陈-郎望也没望一眼,掉转身躯拔腿便跑。马如龙心肠-向慈软,只皱了一下眉头,也未拦阻凌云阁的火势,因为抢救的人多,总算未酿巨灾。 三个黄龙帮的头目解决了,火头也遭完全扑灭。 那些丐帮弟子像来时一样,带着自己的家伙一哄而散钱驼子心中充满了感激,但他连说一声谢谢的机会也没有。 这时天色已经蒙蒙亮,钱驼子下令开炉,火速料理酒菜,犒劳救火人员,也直到这时候,他才发觉自己伤势严重,一张面孔已因流血过多而显得十分苍白。 但是,钱驼子是个非常好强的人,只要他还撑得住,他就不愿在别人面前露出痛苦之色。 这时,他经一番草草包扎,吃了一点刀创药,便又在众人面前出现,忙着指挥一些员工如何处理善后马如龙劝他早点休息,他摇头微笑连说无碍:在众人享用酒食时,这驼子消失了一会儿,旋又捧着一只拜匣出现。 他微笑着走去马如龙面前道:“我驼子在扬州经营这座酒楼已十三年了,这是我十三年来的一半利润,请马老弟赏收,另一半我留着养老了。” 马如龙吃了一惊道:“这是什么意思?” 钱驼子端端正正的放下拜匣道:“经过今夜这番风波,我老钱看开,也想开了。假如我钱驼子仍然留在凌云阁,以后的麻烦还多得很。所以,我决定就此告退隐居,明天另外找人经营这座凌云阁。” 马如龙口吃地道:“这,这”他的意思是说,就算你要退隐,这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钱驼子苦笑道:“这两次要不是你们几位帮忙,今天不但不会还有这座凌云阁,连我钱驼子恐怕也早成了一缕孤魂了。我钱驼子不会说话,这是我驼子的一点意思,务请老弟收下。” 马如龙皱眉道:“对付黄龙帮的人,是为了扬州百姓,谈不上谁帮谁的问题,钱老板何必耿耿于怀?” 钱驼子道:“诸位也许不是为了厚爱我钱驼子,但第一个受惠的人却是我钱驼子。钱财乃身外之物,我钱驼子本不该如此粗俗,但一时之间我也想不出好办法来,这些钱财,我以余生残年,也的确享受不了。” 马如龙四面一指道:“这些伙计,都是苦哈哈……” 钱驼子道:“关于这个,马兄不必担心,我驼子自然另有安排。” 郭南风忽然站起身来,将那只拜匣拿起,放在自己面前,同时望向钱驼子道:“里面是多少?” 钱驼子道:“五万两”。 郭南风道:“好,我代表兄弟们收下了,谢谢钱老板。” 钱驼子如释重负,连说哪里,并称谢不置。马如龙和朱磊都有点奇怪,小郭一向不把金钱放在心上,如今他要这笔银子干什么? 郭南风好像已看出两人的心思,笑向两人道:“人家的一片诚意,这样推来推去的成何话说。有银子还怕派不上用场?” 朱磊接着道:“我们要大批银子何用?” 郭南风笑道:“银子的用处多得很,只要我们会用,还愁没有去处?” 朱磊有点羞愧道:“我……我们” 郭南风笑着接下去道:“我们可以把这五万两银子分成十份,其中一份我们留着作今后的盘缠。三份交林姑娘带回灵山,作抚养孤苦之用,六份分给丐帮,相信他们-定会用在该用的地方。” 众人这才明白郭南风坦然收下这份厚礼的用意,不由得轰然抚掌喊好。钱驼子也不断含笑点头,露出一脸敬仰,赞佩之色。 三天之后,扬州凌云阁换了新主人,钱驼子则不知所终。 林白玉、蒋素芬、叶小凤三姐妹这些日子遍游扬州风景名胜,也渐渐有点玩腻了,经马如龙恳切的建议,三姐妹决定带着钱驼子赠送的一万伍千两银子先回灵璧。 临分手时,三姐妹与马朱郭三人依依不舍订了相见之期,方黯然上路。 送走三姐妹后,郭南风负责将三万两银票送去丐帮扬州分舵,并请该帮暗中打听,鄂北英山方面,黄龙帮首领,天龙魔君在获悉两度失利之后,将有什么报复手段,以便相机对付。 酒海如来麦七斗自从上次听了郭南风的劝告,果然在饮食方面收敛不少,人瘦了一些,精神则更健旺了。 他打着哈哈道:“小郭,你瞧,你真是害人不浅,看我现在瘦成这副样子,那像什么如来?” 郭南风笑道:“如来生做什么样子,你见过?” 酒悔如来笑道:“该总不会是个瘦子吧?” 郭南风笑道:“那你改名叫罗汉奸了,五百罗汉里面,什么形状的都有,改名后叫酒海罗汉,也不会辱没了你的身份。” 酒海如来大笑道:“好,凭你这句评断,就该喝-杯!” 郭南风笑道:“要喝酒找个题目,那太容易了。” 酒海如来笑不可仰,连忙吩咐伺候他的弟子去备酒菜。他喝酒本来简单得很,酒缸成排摆在床头,只要一伸手,捧起缸子来,便可解馋。 至于下酒的菜,什么都可以,如果不方便,就干脆省了。 今天,他看在郭南风是客的面子上,特地吩咐小叫花加了两个菜,一盘冷切羊肉,一碗盐水爆蚕豆。这两样虽然也是廉价食品,不是招待客人,他是舍不得吃的。 郭南风跟洒海如来喝酒不止一次,对丐帮的作风早就习惯了,不嫌酒菜菲薄,不说套语推辞,便是最好的客人。 正如酒海如来看到他送来那么一大笔银子,一个谢字没有,照单全收-样。喝酒中间,酒海如来忽然道:“你老弟去过洛阳没有?”郭南风道:“有”酒海如来道:“有没有跟人闹过纠纷?”郭南风道:“有。”酒海如来道:“杀过多少人?”郭南风一怔道: “杀人?什么意思?”酒海如来道:“有人要替他的徒弟报仇。”郭南风道:“谁?”酒海如来道:“你不清楚?”郭南风道:“如果是你,跟一个人动手时,你会不会先问问他的师父是谁,或是问他将来有多少徒弟可能替他报仇?” 酒海如来点头道:“你老弟的话有道理。那么,我再问你,洛阳有个恶棍,外号叫做大野狗的,你认识不认识?” 郭南风点头道:“认识!我杀了他三名同党,他还请我喝了一顿酒,大骂三个同党的不是,要忘记这种人很不容易。”酒海如来道:“但你最后还是把他杀了?”郭南风本想说没有,但一想到大野狗如果遭遇意外,一定是万凤帮叶小凤下的手,便又哽住了。他顺口道: “怎么样?”酒海如来道:“他师父找来了。”郭南风道:“中条老怪?”酒海如来道: “是的你对这位中条老怪的武功知道多少?” 郭南风道:“一无所知。” 酒海如来忍不住轻轻叹丁一口气,酒海如来这样的人会叹气,实在叫人觉得奇怪。 郭南风道:“我的确什么也不知道,你叹气是什么意思?” 酒海如来皱了皱眉头道:“这位中条老怪名叫赵一木,本来也是本帮的一位长老,论辈分还比我老叫花高-辈,晚年因为品性欠佳,被本帮上一代掌门人逐出丐帮,因自觉无颜再在武林立足,便隐居中条山,自号中条老怪,偶尔也跟一些没出息的黑道人物厮混,洛阳大野狗田立雄便是他这时期收的记名弟子。” 郭南风颇觉意外,不禁愣了一下道:“原来还有这段渊源?” 酒海如来道:“就算你得罪了这位中条老怪,你也不必感到抱歉,他早跟丐帮没有任何关系了。” 郭南风道:“你忽然提到这个人,又是什么意思?” 酒海如来道:“他已经找到扬州来了。” 郭南风道:“找我?” 酒海如来道:“找杀他徒弟的人,不过,他到处打听的,却是你的名字。” 郭南风道:“刚才你提到他的武功,又是怎么回事?” 酒海如来又叹了口气道:“他是本帮历届诸长老中,武功最高明的一位,虽然现在年纪已经大了,但我仍担心一旦动起手来,你老弟可能不是他的对手。” 郭南风皱眉道:“他对-名劣迹昭彰的记名弟子,为何如此重视?” 酒海如来道:“这恐怕就不是你老弟能想象得到的了。老怪晚年极为潦倒,每年都赖大野狗的孝敬生活,你如今断了他的财路,他又怎能不闻不问?” 郭南风道:“我的确没有想到这一点,这老怪现在住在什么地方?” 酒海如来道:“东大街一间破庙里,白天到处打听你的下落,晚上则在庙里安身,好在他出身丐帮,生活倒还容易打发。” 郭南风放下酒碗道:“好,今天的酒到此为止,我还要另外办点事情去。”酒海如来道:“去找中条老怪?”郭南风道:“是的。”洒海如来道:“抱歉得很,为了过去的- 层旧关系,这件事我们丐帮实在帮不上忙。” 郭南风笑道:“我要你们丐帮帮什么忙,你以为我要去找老怪拼命?” 酒海如来一呆道:“否则” 郭南风笑道:“如果破庙里有人住,过两天你去问问就知道了。” 郭南风回到住处,才晚茶时分,由于阴天的关系,天色已经有点黑下来了。朱磊坐在堂屋里,手托着下巴,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郭南风笑道:“才分手多久,就害起相思病来了?”朱磊回过神来,啐了他一口道:“去你的!”郭南风道:“马大哥呢?”朱磊道: “去泡澡堂子了,我怕气闷,没去。”郭南风道:“那些银票在谁身上?”朱磊道:“在马大哥房里。”郭南风道:“我有急用,需要一千两,如果马大哥比我早回来,你跟他讲一下。” 朱磊诧异道:“干嘛一下要用这许多银子?” 郭南风道:“晚上回来后,我再告诉你们。” 中条老怪赵一木大概七十多岁,一身衣著很破旧,精神似乎还不错,走起路来,两眼圆睁,腰干挺得笔直。不过,人老了就是老了,强打精神只是装门面,脸上和眼神中的疲惫之色,是怎么也掩瞒不住的。 薄暮时分,他一脚跨进那座破庙,一眼便看到一个衣著清洁整齐,面目端正和蔼的青年人站在陈旧败落的佛龛旁。中条老怪走进庙门,怔了一下道:“你是谁?”那青年微微欠身道:“在下名叫江南三友,是丐帮金杖长老麦前辈的朋友,也是快刀郭南风的朋友。” 中条老怪睁大眼睛听着,一直声色不动,最后听到郭南风几个字,眼中光芒一闪,瞪着那青年道:“那个郭南风人在哪里?” 那青年道:“他从麦七斗长老那里听到老前辈的消息,因为心理有疙瘩,怕前辈生误会,所以一时不敢冒昧前来见前辈。” 中条老怪嘿道:“他还知道害怕?嘿嘿!” 那青年和悦地接着道:“从麦七斗长老口中,晚辈知道前辈是个明理的人,所以不揣冒昧,想来代替敝友郭南风,向前辈解释了一下。”中条老怪冷笑道:“有什么好解释的?杀人偿命!”那青年不疾不徐地道:“听敝友郭南风说:无缘无故死在令徒田立雄手下的人,好像也不少。” 中条老怪道:“那些人跟他姓郭的小子又有什么关系?” 那青年悠然叹了口气道:“是的,这些地方就是郭南风的不是了。照说,像他那种脾气实在不该练武,更不该有那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想法。他没有想想,他那样做,该得罪多少人?” 一个七十多岁,皮肤老皱的老人,脸红不脸红是很难看得出来的。老怪的气势减弱了,顿了一下,没有开口。 那青年缓缓接着道:“所以,我曾不止-次劝他,凡事替自己想,也要替别人想想,一个人的生命是有限的,行为却可以被人谈论很久。田立雄在洛阳的作为,尽人皆知,天底下能收拾他的人,也多的是,又何必要你去做出头粱子?” 那青年一再提酒海如来麦七斗,中条老怪都没有反应,这时忽然问道:“麦七斗那小伙子近况如何?” 那青年微笑道:“麦七斗已经不是什么小伙子丁,他现在是丐帮金杖长老,为人很讲义气,也很喜欢交朋友,人虽胖了些,人缘却不错。” 中条老怪喃喃道:“我没见过这小子已经二十多年了,想不到他已升为长老,能被选为长老级的人物,当然错不到哪里去” 那青年见老怪缅怀往事,不再提及田立雄那段公案,知道此老多少还有一份正义感在,便从容接下去道: “晚辈在扬州做了点小生意,情况还不错,郭南风不敢来见前辈,他托晚辈带了点小礼物来,算是向前辈赔罪。” 老怪眨着眼皮道:“赔罪?” 那青年绕去佛龛后面,提出一只沉甸甸的大麻袋道:“这里是一千两银子,不成意思,他诚心诚意送给前辈买酒喝,略尽晚辈之谊。” 老怪没有开口,瞪着那双麻袋,一声不响。 那青年深深一揖,出门而去。 英山方面,终于有了消息。 经丐帮浠水分舵弟子深入打听,发现黄龙帮英山总舵经过两次受挫,已调集全帮高手,大举北上,准备查明两次失败的原因,全力报仇雪恨。 马如龙三兄弟这边接得消息,当然也很紧张。 酒海如来麦七斗向郭南风保证,丐帮扬州分舵,决倾全力支持他们三兄弟。 郭南风向他表示:这不是一场大械斗,光凭人多,是办不了事的。他们目前最需要的支援,是对敌情的了解。黄龙帮出动的都是些什么人?这些人一向的作风如何?丐帮如能随时提供这方面的消息,他们三兄弟就感激不尽了。 又过了几天,酒海如来麦七斗获得确切消息,这次黄龙帮北上的人马共分两批:第一批由八大高手中的“赛吕布”活旋风”“好色阎罗”三人带队,外加两名堂主,十余名精悍香主,共计约二十人左右。第二批由帮主天龙魔君亲自押阵,率领六堂堂主,大小头目共三十余人。 天龙魔君的出身及武功,无人清楚。第一批中的三大高手,则已被酒海如来打听清楚。 “赛吕布”名叫卜心诚,只有三十来岁,不但年青,人也长得很英俊,兵器是一根方天画戟,专锁各类长短兵刃,敢斗敢拼,勇不可当。 “活旋风”名叫杜步雄,皮肤很黑,心肠更硬,三天不杀人手就发痒,兵刃也仿照黑旋风李逵,是两把大斧。 他曾说,使斧的好处,在于杀人如杀猪,俐落爽快,碰上年青干净的,还可以当场破肚开腹,取出肝脏心肺来,煮了下酒。 “好色阎罗”名叫倪龙,平生最大的兴趣,就是专在女人身上打主意。此人兵刃是一根短铁枪,武功招式阴险毒辣。只要是被他看中的女人,包括别人的老婆在内,不弄上手誓不甘休。 本来第一批来扬州的名单亡,就有他的名字,但天龙魔君晓得他的脾气,扬州又是烟花胜地,怕他坏了大事,才将他跟大毒虫对调,没想到竟因此让他捡了个大便宜。 麦七斗同时在黄龙帮两批人马的来路上,秘密安插了无数眼线,这些黄龙帮徒的进退行止,都在该帮监视之中。 十多天后,黄龙帮的第一批人马到达扬州。 依朱磊之意,便想先来个下马威,趁对方军心未定之际,当夜就杀过去,好叫对方措手不及!马如龙老成持重,认为这样不妥。 他们这边一共只有三个人,犯不着跟对方混战拼命,应一切谋定而后动,一举奏功。而且须力求不惊扰到地方上的安宁,方为上策。 赛吕布卜心诚的卖相不错,年纪轻,穿著整齐,谈吐不俗。他自称是两湖的大盐商,带来一批伙计们,准备在扬州洽谈盐务,他们在东大街的大鸿运客栈包下两进后院,出手非常阔绰,店家十分恭维。 他们歇下来,找店伙打听的第一件事,便是询问凌云阁在什么地方。 店伙告诉他们,凌云阁最近换了新主人,老东家钱驼子已回宁波原籍,新主人方四爷待下人很好,这几天补放员工春假,何时复业不得而知。 卜心诚又向伙计打听快刀郭南风,伙计回答说,只听说过这个名字,人没见过。 卜心诚不得要领,只好等待帮主到了后再作商议。 四五天后,天龙魔君也带着另一批堂主和香主们到达扬州。 他们在与大鸿运客栈相隔六七个店面的太平客栈歇下来,因为人多,他们便将整座太平客栈包了下来。 两批人马表面上不相往来,暗中却建立随时紧急联系的信号。 这些消息,很快便传到马如龙三兄弟这边。马如龙仍是主张,以静制动,他要看天龙魔君等人下一步的动向,再采取应付手段,假使天龙魔君在扬州无法发展,仍回英山老巢,当然是上上大吉。 马如龙、朱磊、郭南风三个除了跟丐帮分舵保持密切联系外,三人也分班休息和出巡,以保持高度的警觉和土气。 这天午后,天气和煦,但空气中仍有一丝丝凉意。朱磊从外面回来,脸色很不好看,马如龙在里面休息,郭南风一个人在客厅里看书。 他见朱磊气色不正,忍不住问道:“二哥什么事情不开心?’’朱磊皱皱眉,又叹了口气,却没说什么。 郭南风关切地道:“不管什么事情,大家说出来商量商量,总比一个人闷在肚子里烦恼要强得多。”朱磊又皱了一下眉头道:“没有什么,这是我个人的一点私事。” 郭南风望着他道:“你我现在是什么关系?是你个人的私事,难道就不是我的事?” 朱磊吞吞吐吐地道:“刚才我在街上遇到麦大块头……-’郭南风道:“他怎么说?” 朱磊道:“他说,他已摸清了天龙魔君的底细,本意想来告诉我们,既然碰上了我,他这一趟就省下了。” 郭南风道:“十个胖子九个懒,少跑一步也是好的。” 朱磊接着道:“他说,天龙魔君姓宋,名叫宋铁桥,是君山天德老人的关门弟子。” 郭南风道:“这又怎么样?”朱磊道:“三弟大概忘了,我也是从君山来的吧?”郭南风一怔,这才突然记起,朱磊本是闪电刀的门下,君山闪电刀朱五婆婆不正是天德老人的弟子么?“他是你师叔?”“嫡亲的师叔。”“在师门时,你们没有见过?”“连听都没有听说过。”“照这样看起来”郭南风沉吟道:“令师朱五婆婆在师门时,可能便因为看出他这位师弟不端的行为,跟他闹翻了。” 朱磊点点头道:“我猜想也是如此。” “那你还有什么好烦恼的?” “我总觉得,不管这位天龙魔君为人如何,推算起来他总是我的师叔,如果,如果…… 跟自己的师叔为敌-…-总好象有点不是滋味。” “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叫:大义灭亲’?”郭南风道:“再说,连令师都不愿提到他的名字,你又何必一定要追认这位师叔?”,“名分关系一经成立,便永远都是存在的,无论这位天龙魔君坏到什么程度,我总不能以师侄的身分去对抗本身的师叔吧?’郭南风道:“谁说一定要你去对抗这位天龙魔君?你只要以后不再强调这层关系,不在心理上认为有这么一位师叔就行了。” 天龙魔君宋铁桥方面大耳,器宇轩昂,看上去极其威严。 他从君山天德老人处习得一套犀利无比的刀法,又在天德老人去世后,与湘西长州一个邪派的女首领勾搭上了。 那女魔头年纪轻,武功也高,只是经营帮派方面,极少有经验,两人有了男女的嗳昧关系后,如鱼得水,宋铁桥帮她经营帮派,扩张地盘,她则把本身师门一些邪毒武功,传授宋铁桥。 讵知好景不常,一对结合不当的男女,时日久了之后,便相互厌弃起来。女魔头在帮中又看上两名年青英俊的部属,宋铁桥则仗着财势,整日在外面花天酒地。 男女两人,各搞各的,也还罢了,后来女魔感觉宋铁桥吃她的,用她的,又对自己如此爱心不专,便渐渐有了烦言。 宋铁桥一怒之下,便把那女魔宰了,带着帮中几名得力爱122将,跑到鄂东英山自立门户,组成黄龙帮,并自号天龙魔君。 酒海如来麦七斗虽然弄清了天龙魔君的出身来历,却始终无法查明这魔君从长州那个女魔头那儿学来丁一些什么魔功。 湘西长州,自古以来,便是充满了神秘的地方,自从排教兴起之后,更是耳语相传,极尽渲染之能事。 关于这一点,郭南风等弟兄三人,并不放在心上。 江湖上本来就是人上有人,天外有天。他们秉持的是一种信念,他们并不把自己的生死放在心上,也从来不认为他们的武功是天下第一的,他们只求自己的行为磊落,为所当为而已。 不过,有一件事,足可看出天龙魔君宋铁桥的领袖才华,的确不同凡响。.他来扬州不到三天,便将前两批黄龙弟子在凌云阁闹事的经过,打听了个八九不离十。 同时,他也知道,钱驼子只是个会武功的生意人.跟一般江湖门派并无恩怨可言。 钱驼子为了明哲保身,已将凌云阁盘给他人,另行觅地隐居,当然不必再找钱驼子追算这笔旧账。 所以,他最后得出结论,真正跟黄龙帮过不去的,是三个年轻人。是这三个年轻人杀了他们黄龙帮的五大高手,也是这三个年轻人,不容他们在扬州立足! 这三个年轻人,如今隐藏在扬州什么地方呢?天龙魔君找人的本领也高人一等你们不是自诩为侠义之士吗? 好!那我就干点叫你们无法坐视不救的事情罢! 四月上旬天气,不冷也不热,扬州的各种行业都在这种季节里大展鸿图。瘦西湖的画舫,蛰伏了一个冬天,也都在这个景色123气候两宜人的季节里,争妍斗艳,总体出动,真达到了夜夜笙歌,管弦不辍。 可是,就在这个风光明媚的季节里,一天凌晨,瘦西湖上忽然传出一个耸人听闻的大消息。 瘦西湖上,有一对出名的姐妹花,大的叫“柳如眉”,小的叫“柳细腰”.姐姐十八岁,妹妹十七岁,全出落得娉娉婷婷,人比花娇,她们隶属的一只画舫叫“四季如意”。 这天早上,消息传出,两姐妹昨夜三更左右,为三名蒙面强人劫走,画舫上的几名仆妇,有的落水,有的受了轻重伤。 根据受伤的伙计事后描述,三名强人都是高高的身材,年纪很轻,身手俐落非常,似乎都有一身不错的武功。 身材高,年纪轻,并不是一种特征。 年轻人发胖的情形少得很,高身材的年轻人到处可见。但要将三个身材年岁相近的年轻人聚在一起,就不无蛛丝马迹可循了。 凌云阁两次出事,目睹者不在少数,扬州当地的人虽然只听说过一位快刀郭南风,但对朱磊和马如龙两人也并不陌生。 更有人知道,三人已结成异姓兄弟,专门联手铲除一些江湖败类,为一般百姓做了很多事。 但是,经过一部分有心人不断渲染之后,有些人开始怀疑了。 年轻人血气方刚,多半禁不住少艾的诱惑,会不会是由郭南风带头的这三个年轻人做的糊涂事? 酒海如来麦七斗听到了消息,马上来见郭南风等人。马如龙虽然一下就猜中了这是黄龙帮使的诡计,可是要怎么对付,却使包括酒海如来在内的老少四人伤透了脑筋。 第一,他们可以断定,柳家姐妹一定不会藏在“太平”和“大鸿运”两座客栈内。那么这两姐妹会被他们藏去什么地方呢? 第二,这件事他们沾上了嫌疑,为了救人,也为了替自己洗刷,他们决不能坐视不管。 对付黄龙帮的主力,已够他们头痛的,再加上这一层负担,他们要怎样应付才不致乱了步骤呢? 最后,还是酒海如来麦七斗比较冷静。他说,对方之所以使用这种卑下的手段,显然只有一个目的,*他们三兄弟现身,站到明处来! 所以,麦七斗想出来的方法是,找人的事交给他们丐帮来处理。他们三兄弟可以衡量自己的实力,改变一下衣着和容貌,守在“大鸿运”和“太平”两家客栈附近。先设法将几个主要人物的面目辨认清楚,然后设法相机一一铲除! 麦七斗最后说,他们三兄弟现在住的地方虽然隐僻,但总难免有被打听出来的一天,为了本身的安全计,他们也该多找两处歇脚的地方,以符狡兔三窟之计。 三兄弟一致点头称善,认为麦七斗的提议很有见地。 扬州的小吃,是远近闻名的。 好色阎罗倪龙是天龙魔君从长州就带在身边的爱将,这个姓倪的家伙,虽然有好色的毛病,也曾因好色误过不少大事,但为了气味相投的关系,始终很得魔君的欢心,在魔君的行为标准上,他始终不认为倪龙的好色是种毛病。 他经常叮咛的,只有两句话:“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嗅!别搞出毛病来噢!” 就因为好色阎罗的地位特殊,无形中他也成了八大高手中的领导人物,其他七名高手,撇开武功不谈,在日常生活上,差不多都顺他儿分。 好色阎罗倪龙除了好女色之外,另一项最大的嗜好,便是贪吃。 他们一行到了扬州,起初几天还有所忌惮。 现在,情势渐渐改观,他们黄龙帮似乎已成了主动的一方,这位好色阎罗的警戒之心,也就慢慢的松懈了下来。 离他们居住的大鸿运客栈不远,便有一家“淮左小吃”,店里做的“蟹黄包”和“鸡汤干丝”,更是在扬州本城都是大大的有名。 好色阎罗经过栈里伙计的推荐,起初是叫部属去买来当早点,但后来总觉得这种吃法不过瘾;就像很多人家里做的菜,尽管和馆子里的口味差不多,甚至比馆子里来得干净,但总不如上馆子来得过瘾一样。 好色阎罗说动了“赛吕布”和“活旋风”,于是三人结伴,经常光顾淮左小吃。 其实,三人都不是三盏省油灯,又是大白天里,就算碰上郭南风兄弟三人,他们三个对三个,又有什么好顾忌的? 好色阎罗的胃口很好,吃着精致美味的点心,总觉缺少了什么,便又命伙计烫了一壶酒,吃着喝着,还是不能尽兴,他终于想到了一个大问题:“他巳快十天没有亲近女人了!” 生活在英山那种荒僻地区,别说十天半个月,就是三年挨不着女人,也不算什么稀奇。 如今人在扬州,扬州又以风月知名天下,他居然远离女人这么久,岂非天大的笑话? 好色阎罗盘算着,不便明说出来,眼看小吃店里一切正常,便推称要上茅房,离座若无其事的向店后茅房走了出来。 好色阎罗当然不是真的要上茅房。 出了后面巷道,他便急匆匆拐弯抹角,向东北城角一片住宅区走去。因为心中绮思泛涌,一颗心也砰通砰通地跳快了起来。 这里是一座红砖加粉墙的小四合院,看上去既不寒酸,也不特别惹眼。 由三级石板台阶上去,窄窄的门口坐着一个用瓷片刮着水芋的旧衣汉子,那汉子抬头看到好色阎罗,不由得露出一种惊慌而又尊敬的神色,身子扭动了一下,仿佛要起身行礼。 好色阎罗轻轻摆摆手,使了一道眼色,那汉子便仍坐着不动,装作什么也没有看到,任由好色阎罗从身边走过去。 坐北朝南的是三间一明两暗的堂屋,堂屋门口也坐着一名大脚板的中年妇女。好色阎罗朝那妇女发出一道询问的眼光,那妇人朝两边房间呶呶嘴,表示两边都有人在。好色阎罗迟疑了片刻,决定去东边房间里先看一下。东边房间里,住的是姐姐柳如眉。房间里光线很暗,只有一个比碗口大不了多少的格子窗,上面厚厚的糊了一层竹纸,房间靠北边墙角放了一张大床,西壁上挂了两把刀,另外是几件粗糙的家具。 床上,脂粉不施的柳如眉,靠在一叠被窝上养神,床前踏板上坐着两个大丫头,正在对抹着叶子牌。 两个丫头看到好色阎罗进来,轻轻啊了-声,连忙收起纸牌,低头走了出去,临出房门时,还将一道厚厚的布幔放下,好像已预知好色阎罗进来,房里将要发生什么事。 好色阎罗身材矮胖,除了有两片浮肿的大黑眼圈外,五官还不算太难看。 柳如眉姐妹是风尘中人,平时迎送的,全是各式的多金男人,她对她们两姐妹被掳来此地,并不如何害怕。 因为她们平时看到的男人,不管出身哪一阶层,只要见到她们两姐抹,都无不极尽奉承之能事。 这次黄龙帮派人于半夜把她们两姐妹掳来,并且故意伤了她们画舫上几个人,她们两姐妹当然有点害怕,但她们从来没有想到有性命危险的方面去。 看到她们姐妹俩,骨头就发酥发软的男人,谁会跟她们姐妹俩过不去? 好色阎罗蹑手蹑脚走进来,柳如眉缓缓睁开眼皮。 “这位大爷,你是谁呀?”柳如眉问,声音极其清脆悦耳。 好色阎罗唾了口口水,心跳得更快了,他虽然不担心黄龙帮帮主见责,但也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他不是为了说废话来的。“这位大爷,你说话呀!你是谁?”“我是这里 里面的人。”“里面的人?”柳如眉问:“那么,你们把我们两姐妹算是外面的人弄来这里干什么呢?” 好色阎罗又吞了一口口水,他本来就不想多说话,现在更发现跟这小妞儿怎么说恐怕也说不清楚,他只好用行动来表示,明显的动作有时比说话还管用得多。他走到床边,歪着身子坐下来,用手试着去拉柳如眉的手。他的呼吸急促,心也跳得更快了。柳如眉没有明显的拒绝表示,她只是把自己的手腕移开,移开了一个好色阎罗刚好搞不到的位置上。 “我还是个清倌人。”她告诉好色阎罗,就像她在画肪上以耳语告诉一些想入非非的酒客一样。“清倌人?”这句行话令在长州长大,在英山混了很久,最近刚到扬州不久的好色阎罗迷惑了。什么是“清倌人”?什么是“清倌人”?勾栏中的女人还有这许多花样? “我梳栊的身价是两千两,我妹妹比我小一岁,是两千伍佰两。妈妈养我们到这么大,花了不少心血,我们不能对不起她老人家。” 这一下,好色阎罗全懂了!清倌人的意思,是说这两姐妹还没有破过身,破身的代价,个是纹银两千两,一个是两千伍佰两! 好色阎罗想着,不禁有点好笑。 他这一生中不知玩过多少女人,哪个女人是他花过银子的? 但他一想到这两个女孩子都还是处女,又长得这么标致,不由得兴趣更加浓厚起来。 “要银子么?”他呷呷干笑了两声:“那还不简单,等下我叫人称好了送来就是了,两千两是不是?小意思。” 他说着,身子又挨近了一些,伸手便想掀开柳如眉的裙角,去抚摸她那细致白嫩的大腿。 柳如眉身子一缩,又挪开了些道:“这样不好啦!你先去请我妈来,把银子当面称给她,再请你的朋友摆两桌酒,才像个样子,怎么可以这样……” 这样处处迁就,已是好色阎罗最温柔的手段了,他要的只是一股肉欲的满足,哪会耐烦这许多周折? 他欲火高升,已到了无可遏阻的程度。他觉得还是像以往那样,用强硬手段,来个霸王硬上弓,比较淋漓尽致,横竖又不是讨来做老婆,费这么多唇舌干什么?他张臂扑上去,紧紧压在柳如眉身上,嘿嘿喘笑道:“银子当然少不了你的,来……乖乖……先亲一个…… 先亲一个……”柳如眉一个弱女子,哪有挣扎反抗的能力。她又急、又惊、又怕、又怒、又恨,终于无望的哭泣起来。 听到柳如眉的哭泣声,如同火上浇油,好色阎罗更加兴奋。 他一把撕去柳如眉夹袄,又撕掉她的内衣,露出她紧挺洁白的双峰,埋头狂嗅乱吻不已。 然后,又扯断她的裙腰,褪掉她内裤,再脱光自己的 淮左小吃店内,郭南风、朱磊和马如龙三人,扮成三名中年商人,也在吃早点。 朱磊人极机灵,第一个感觉有点不对劲;好色阎罗那家伙出去太久了! 他像常来光顾的老客人似的,把该付的一叠铜钱放在桌面上,然后朝郭、马二人悄悄比了个手势,也从后门溜了出去。 后面巷口拐角处,坐着一名跛脚叫花,朱磊按约定记号向那叫花投了一枚钱,那叫花在地上画了方向,朱磊便按那叫花指示的方向一路追了下去。 最后,朱磊终于找到了那座粉墙四合院。 朱磊是个急性子,下手又辣又快,他不管三七二十一,一照面便点倒了那守在大门口的中年汉子。 看到坐在堂屋前的中年妇人,也如法炮制,他心有预感,知道这座四合院,可能便是收留柳家姐妹的地方。 朱磊行事,不但手法快,经验也很老到。 进入堂屋,左右两个房间,一个隐隐有笑语传出,一个房间掩闭,里面杳无声息,他立即选择了里面没有声音的那一间。 朱磊破门而入的那一瞬间,也正是好色阎罗撕破柳如眉的衣服,同时脱光自己衣裤的时候,这种尴尬场面,当然不雅之至。 可是,在朱磊来说,他凑巧在这时赶到,却着实占了不少便宜。 好色阎罗倪龙在黑道上横行多年,不但行事心狠手辣,在一根镔铁短枪上,也实在具有一份不凡的成就。 现在,好色阎罗衣服脱得光光的,当然谈不上兵刃,而无常刀朱磊,因为怕行藏上露出破绽,也照样是空着双手。 朱磊从外面冲进来,等于是从有光处冲进阴暗处,在视觉上-时不能适应,他虽然看清了床上的好色阎罗和柳如眉,却没有看到对面墙上挂的那两把刀。 好色阎罗来不及找衣物遮羞,光着身子从床上跳起来,朱磊也是一言不发,冲上去当胸便是一拳。 两人在拳脚上,功力悉敌,砰砰啪啪来往了五六个回合,双方都是拼死相拼,毫不退让。 每一拳,每一脚,都是结结实实的硬挨。 好色阎罗知道墙上有刀,在抢攻退让间,总是尽量往那边墙脚下靠,希望能顺手摘下一把刀来,好叫这个闯进来破坏他好事的家伙一刀毙命。 朱磊起先不知道这个色鬼的用意,时间一久,他的视力能适应了,便也看到了墙上的那两把刀。 于是,两人拳来脚往,便成了实质上的夺刀之战。 两人都想去抢墙上的刀,但又都不想让对方靠近那道墙,时间耗久了,拳腿挨多了,便渐渐分出高下来。 论功力,好色阎罗确比朱磊强那么一点点。然而,在年龄和体力上,朱磊却占了很大的便宜。这种无法叫敌人立即重创倒地的消耗战,拼得愈久,愈对朱磊有利。 好色阎罗倪龙似乎也想到了这一点,他无法战胜,又无法脱身,只好用计了。 他喘息着发狠道;“好小子,你敢跟黄龙帮作对,你是活得不耐烦了,本帮马上就有人到,看你小于哪里逃……” 朱磊一拳打过去,冷笑道:“要有人来,大家都会有人来,最好双方多来几个人,一起来看看你老小子这副鬼相。” 好色阎罗见这厮死缠不休,一时无计可施,决定就这样光着身子溜了再说。横竖他们这边有的是人手,以后报仇出气的机会还多得很,他要不是处处想得开,他那会活到今天? 好色阎罗的决心下定了:“找机会开溜!” 朱磊见这色鬼眼神闪烁不定,知道对方正在打鬼主意。他这时心中一动,也突然想到一条妙计,他想到的妙计是:将计就计! 为了让对方阴谋得逞,也为了自己的计划实现,朱磊在攻守之间突然露出了破绽。 好色阎罗一见机会来了,自是求之不得。 他狠命攻出一掌,将朱磊迫退。然后.他不但不乘胜追击,反而一扭身躯,光着身于便向房门外冲去。光着身子逃命,样子虽然难看,但事到临头,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朱磊也按照预定计划行事,好色阎罗向房外冲去,他不但不追,反而奔去墙下,伸手摘下壁上的挂的一口单刀,奔前数步.觑准好色阎罗的背影,奋力掷出! 好色阎罗慌乱间没有想到这一着,只听得“沙”的一声,刀尖从他左后背插进去,没人足足六七寸!;好个好色阎罗,还真顶得住,他身子颠了一下,脚下不停,也没有伸手拔刀的意思.仍然一昧继续狂奔。朱磊皱了皱眉头,也没有再去追赶。’床上,柳如眉的衣服已被好色阎罗撕破,无法再穿,柳如眉只好穿上好色阎罗的衣服,紧紧用双手按住,脸孔飞红,又怕又羞。朱磊道:“你们两姐妹,还有一个呢?”柳如眉伸手一指,娇羞地道:-我妹妹细腰,在对面房间里。” 另一边的房间里寂然无声,朱磊提高喉咙,喊了好几声,才见门框边探出一张娇美秀丽而又惊惶的面孔。“你是柳家妹妹?”柳细腰点点头,露出大半边身躯,她见朱磊是个衣著完整的年轻人.胆量已经放开不少。“你姐姐在里面。”朱磊道:“我去这附近替你们叫辆车子。”送走两姐妹,朱磊正待离开,东大街那边忽然出现数十名精壮的持械汉子,为首者正是那个生性好杀,人长得又黑又壮的活旋风杜步雄。i原来看守柳家两姐妹的几名仆妇,都是黄龙帮里一些头目的家属,他们身手有限,朱磊进门跟好色阎罗发生战斗,他们唯一能做的,便是放下人质,拔腿开溜,回去报信。 尚在淮左小吃枯坐守候的活旋风杜步雄和赛吕布卜心诚接到消息,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倪龙中途离席,是办好事去了。 另一边经过改装的马如龙和郭南风,情形也是一样。 朱磊哪里去了呢? 活旋风杜步雄匆匆离座,郭南风也跟着起身。 活旋风带人赶来,朱磊当然可以一走丁之。可是,朱磊天生就是这种脾气,不管遇上什么阵仗,总不知道权宜行事,可战则战,不可战则退。 活旋风带人赶到,他反而停下脚步,摆出了一副“人是小爷放的,你们能拿小爷怎么样?” 活旋风杜步雄是个莽汉中的莽汉,他赶到时没有看见好色阎罗,以为后者已丧命敌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拔出两把巨斧,便朝朱磊砍来。 朱磊赤手空拳,当然不能以血肉之躯去挡两柄利斧。他目光一扫,看见喽罗中有个使棍的,便藉着跃身闪避,一个空心翻滚,向那汉子扑去。 那使棍的汉子看到敌人落在自己身前,以为立功的机会到了,心中大喜过望。他咬咬牙,一棍捅出,满想出其不意把朱磊捅个窟窿,当场放倒,自己这下可就露脸了。 没想到朱磊求之不得的就是他这招苍龙出海,伸手一带一抖.便将那根铁棍夺了过来。 朱磊夺棍到手,背后活旋风杜步雄也已转身挥斧赶到。朱磊身手灵活,不粘不滞,随机变化,他使用铁棍,当然不太趁手,但他却懂得尽量利用铁棍的长处,发挥这种兵刃最大的功能。他铁棍一埋,棍头插地,人也就势凌空跃起,藉着七尺长的铁棍插地作支撑,双手紧握铁棍一端,全身平直,横飞半空中,双足一曲一蹬,猛向身后的活旋风踹踢过去。 这一招居高临下,本来可收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之效,只要黑旋风脑袋被他踢中,后者头晕目眩之余,功力必定大大减弱,那时鹿死谁手,就是个大变数了。 哪想到杜步雄人生得像黑旋风,作风与智慧方面也几乎同一模式。 他交起手来,手舞双斧,横劈竖砍,勇往直前,从不知道什么叫腾挪或闪避。 朱磊双足蹬踢而来,他脑袋一低,双斧仍如奋战螳螂般,带着呼呼风声,向前砍去。这位活旋风的膂力,果然威猛惊人,只听咔嚓一声,一根儿臂粗细的铁棍,竟遭他一斧硬生生砍断。 朱磊倒泻急落,一根七尺长的铁棍,拿在他手中的一截,已只剩下三尺有零! 朱磊的兵刃由刀变棍,已经不甚自在,如今拿着这么一支短棍,更不知要如何来运用才好。 活旋风杜步雄甚为得意,哈哈大笑道:“大爷很久没瞧猴儿戏了,小伙子,耍一套,卖点儿劲,耍得好大爷有赏厂他口中这样调侃着,寒光闪处,一斧已朝朱磊当胸劈来! 朱磊知道这黑汉厉害,急切问不知如何招架,只好一不做二不休,身躯斜刺里一歪,避开斧刃正锋,手腕一抖一送,将那截断棍掷向括旋风。 这样兵刃出手的打法,当然不是常数。他既连最后的救命招式也使出来了,现在就只剩下一条路:跑! 他趁活旋风回斧闪避之际,腰腿猛然一垫劲,窜上对面一幢店房。活旋风斧活虽然刚猛,轻功却不怎么突出,其余那些喽罗更只有干瞪眼的份儿。 朱磊轻巧地翻过屋脊,正准备找路飞落之际,耳边忽然传来一个低低的声音道:“二哥,你懂得收发自如,用不着替你担心了。” 说话的正是郭南风,朱磊哎了一声,收步惋惜道:“原来是你在这里,真便宜了那黑小子,刚才你怎么不下去帮帮忙?” 郭南风笑道:“大哥一直说你是个莽张飞,不识时务,叫人担忧。我则说你智勇兼备,该用计的时候,一定不比人差。刚才你奋勇救人,又不恋战,表现得多好!” 朱磊被郭南风赞美,很是受用,嘻嘻一笑道:“身上不带兵刃,真是不方便。” 郭南风笑道:“日子还长得很哩,还怕没有你施展的机会?” 好色阎罗*奸柳氏姐妹,是一种违背帮规的行为,但帮主天龙魔君事后并没有深究,反对好色阎罗背上受的伤百般关切,嘱令好好上药调养。 经过这段小小的波折,扬州地方的人,有人慢慢明白了。 掳人囚禁的人,并不是以郭南风为首的三名青年侠士,而是一个想来扬州拓地盘的新帮派!不过,关于这个新帮派的背景,大部分的扬州人都还不太清楚。 经过这次事件以后,天龙魔君大为警惕,他将分别住在“大鸿运”和“太平”两座客栈中的人手,也作了部分调整。 他将活旋风杜步雄、赛吕布卜心诚,以及受伤的好色阎罗倪龙调去太平客栈跟他住在一起,而将身边的几位堂主和香主拨到大鸿运客栈。 这样调动的理由,名义上是为了照顾好色阎罗方便些,实际上是担心郭南风等人的偷袭- 这是入夏以来,难得的一个好天气。 东城靠近旧县衙的大校场上,忽然来了马戏班子。简单的两座帐篷搭起之后,广场四周,一大群闲人,立即闻风聚拢,形成了一个热闹的小市集。 一般说来,跑江湖买艺的,每到一处地方,都必须投贴拜见当地的“老大”,获得允许才能开场。 但是,在扬州城里,这一套就行不通。 因为扬州的“老大”,实在太多太多了。平常谁也不把谁放在眼里,但谁也不会去故意找别人的麻烦,只要面子上过得去,大家都是“天气好,哈哈哈”,一笑了之。 外地人来到扬州,如果不明究里,拜了这位,不拜那位,准会惹来不少麻烦,索性一个也不拜,反而乾脆省事。 这个马戏班子好像很懂扬州的行情,帐篷搭好,便敲锣耍流星,拉开场子,吸引观众。 这样,喧嚷了一阵,人数够了,一个三十来岁的壮汉出来抱拳说话。 这汉子一开口,便可听出是来自一个遥远而陌生的地方。不过,他的腔调虽怪,闲人倒都还听得清楚。 这汉子说,他们卖的是一种“五代相传八宝朱砂丸”,专治各种积食、腹痛、下痢、失眠、手脚麻痹、无名肿毒、刀伤、火伤、烫伤,等疑难杂症,一服见效,再服断根。 最后提到价钱,当然不太便宜,但由于这汉子长相老实,说得又很诚恳,很多人提起了跃跃欲试的购买欲。 但是,汉于说完并未立即买药,他按一般艺人的老规矩,牵出两只猴子,一条狗,由猴子敲锣,狗跳火圈,耍了一阵。 又引出两名面目秀丽,身材苗条的少女,以及一名五官端正,身材结实的小伙子,说是他的三名弟子。 各人耍了一套刀枪,看的人当然看不出武功招式是属于什么门派,但都一致轰然鼓掌叫好。 他们叫好的原因,并不是冲着对方武艺而来,而是那三名男女长得太标致了,实在惹人怜爱。 最后的一个节目,才是卖药。 药瓶很精致,药丸很小,一瓶三钱银子,一共卖了一百多瓶。 第二天,这个马戏班子照样开场,到场的观众更多了。因为经过昨天买药的人试用,都说这种八宝珠砂丸灵验得很,几乎药到病除,着手成春。 第二天,由于口碑相传,卖药的成绩更好,一个上午就卖了二百多瓶。 这天下午,马如龙、朱磊和郭南风三兄弟正在谈论着这件事,酒海如来麦七斗忽然到访。 马如龙见面就笑问道:“大胖兄,知不知道东门大校场卖药的那一伙是什么来路?” 酒海如来点头笑道:“我就是为了这个来的。” 三兄弟立刻凝神静听,等这位丐帮的金杖长老说下去。 “这批人来自川贵边界,是何来路,尚不清楚。”酒海如来道:“不过,他们卖的八宝珠砂丸,倒是一味良药,敝帮今天也买了一瓶,确实相当的灵验。” 朱磊笑道:“只要卖的药不假,不是骗人的玩术儿,这批人的来路就不重要了。” 酒海如来摇摇头道:“话可不是这么说,药真药假只是问题之一。今天本帮去了一位行家,他说两个小妞儿,以及那俊小子的一身武功,都是真才实料,绝非普通艺人的花拳绣腿可比。” 郭南风道:“这又怎么样?” 酒海诲如来道:“这就是我叫花今天赶来的目的,扬州的情形本来就不简单,自从黄龙帮想在扬州建立地盘之后,更为扬州的安宁带了危机。这是本帮不得不对这批江湖艺人关心的原因!” 郭南风道:“你怀疑这批人也是黄龙帮的爪牙?” 酒海如来道:“不是当然最好,如果被你料着了,那将是个大麻烦。” 郭南风道:“依你意思该怎么办?” 酒海如来道:“希望你们能把对付黄龙帮的事,暂时放在一边,先派出一个人来,明天到校场上去看看,有些事情我这个胖子做起来实在不方便。” 朱磊笑道:“目标太显眼了是不是?” 酒海如来哈哈笑,三兄弟也跟着笑了起来。尽管场面很轻松,三兄弟对酒海如来这份热心劲儿,还是非常感激。 第三天,马如龙决定亲自出马,对这-类事,他认为自己要比两位盟弟来得稳重而有经验些。 当天,马如龙经过化装,夹在人群里观察,他发现酒海如来的忧虑的确有几分道理。 他第一个感觉可疑的地方,是那年轻的两女一男,武功的确有根底,以他们这样的武功底子,除非另有目的,实在用不着抛头露面以卖药为生。 最后,最叫人疑心的,是这一伙男女,收场之后,拆了帐篷,竟全歇去了东大街神仙巷的“太平客栈”。 太平客栈是个大客栈,但里面一半以上的客房,都被黄龙帮的堂主和香主包下了。扬州城内,客栈多得很,他们为什么偏偏要选中这一家? 马如龙又疑又奇,便也以单身客商身份,在太平客栈租用了最后的-个小房间。 太平客栈本来相当平静,自从住进了这一伙江湖艺人之后,便在无形中沸腾起来。四为那两个年轻的卖药女子,实在太漂亮那些黄龙帮的堂主和香主们,个个均极自负,认为自己的身分不凡。跟帮主和三大护法高手住在一起,他们还检点些,如今好色阎罗等三天护法搬去大鸿运客栈,这边就是他们的天下了。 客栈前面有个吃大锅饭莱的客厅,本来大伙儿都不屑光顾,现在因为卖药的一群人都在这里用餐,这座进食的客厅,也就跟着热闹了起来。 各堂头目中,有个叫“大葫芦”的香主,忙得尤其有劲。 他跟好色阎罗有着相同的癖好,在帮主和众大护法之前,他当然不敢放肆。如今大伙儿住在一起的,差不多都是同一辈分的哥儿们,他就没有什么顾忌了。 这天晚上,卖艺的壮汉带着三个男女徒儿,以及两个上了年纪的伙计,一共老少六人在饭厅里进食,大葫芦为了接近那两个女娃儿,居然凑过去跟那卖艺的中年汉子兜搭起来。 大葫芦仍然混充贩布匹的客人,报的姓氏,则是本名。他说他叫葛大宝,很想跟这卖药的做个朋友。 那卖药的汉子礼尚往来,也报了自己的姓名,他说他叫柴云,祖籍川东。 葛大宝的意思,实在是为了那两个女娃儿,柴云是什么地方人,何种出身,他一点也不关心。至于柴云的武功,他也不放在心上.以他黄龙香主的地位,难道还怕了一群卖药的? 至于这位葛大宝的长相,只听他那个外号,便不难明白了。 他中等身高,体重至少也在一百五十斤以上,两颊的肥肉都挂下来了,胸部粗大,肚围更是惊人,以他这样一副外形,居然想动两个标致小姑娘的脑筋,也真亏他想得出来。 马如龙这时也夹在大饭厅里,随大伙儿一起用餐,他从大葫芦葛大宝的行为上,立即获得了结论,这个卖药的柴云绝非黄龙帮一伙! 葛大宝的手段,热情而积极,他装作跟柴云很投机,立即吩咐伙计加菜又加酒,表示这餐酒菜算他的,藉以笼络感情。 黄龙帮的收入虽然拮据,但这些香主和堂主的薪俸却都很优厚,在吃喝方面一向都很大方。 柴云人很忠厚,他可能还没有看出葛大宝的心机,除了礼貌上跟葛大宝尽力周旋之外,也顺便为葛大宝介绍了他的两名老伙计,以及三名爱徒。 那两名老伙计是一对兄弟,老大叫冯敬忠,老二叫冯敬义,是柴云父亲的结义兄弟,是柴家的老人,也等于是柴云的长辈。 冯家两兄弟都会点武功,尤其是制药的老手,为柴云的得力臂助。 三个男女徒弟,男徒叫管不凡。两个女的是对姐妹,姐姐叫夏荷香,妹妹叫夏玉莲,是柴云的姨侄女。 柴云带她们出来,一方面为了做生意,一方面也有藉此历练的意思。 葛大宝听得心花怒放,称赞柴云这个人很够意思,以后应该多多联络。 天色很快的黑下来了,但不管葛大宝如何垂涎两个女娃儿的美色,却苦无下手的机会。 就在葛大宝心猿意马的当口,有几个腿快口又快的香主,已将消息悄悄传去鸿运客栈。 好色阎罗尚在养伤之中,心有余而力不足,但他又不愿两块大肥肉落在葛大实这个蠢货口中,便撮弄帮主天龙魔君不妨打打这对姐妹的主意。 天龙魔君事业上进行得不遂意,也正有点闷得慌,经过游说,不禁心动。 他私下喊来赛吕布卜心诚,面授权宜,指示卜心诚相机行事,卜心诚有了这个巴结帮主的机会,自然不肯轻易放过。 第二天,天亮不久,柴云师徒及冯家老兄弟数人用过简单的早餐,正在收拾道具,准备前往大校场开场之际,大葫芦葛大宝忽然领来一名衣着光鲜,年纪三十出头,四十不到的汉子。 葛大宝介绍那汉子为“卜大爷”,是城里宋大官人的总管。 宋大官人为扬州城里巨富,寡母已八十余岁,每年夏季都有施药的善举。老夫人听下人报说“八宝末砂丸”药效极为灵验,准备大量购储,以备来日施舍,他问柴云一共尚有存药多少? 柴云答称,尚有六百多瓶。 卜姓总管说,全部不过一二百两银子,小意思,他全买了。这位穿着体面的卜大总管又说,老夫人总说他的三个男女徒弟都长得清秀可爱,药不妨就叫三人送去,老夫人看了欢喜,另外有赏也说不定。 柴云看出这是一笔好买卖,便说他们行囊中带有主要原料,长州出产的上好朱砂,只须一二十天光景,他们便可以再制造一批朱砂丸来。 卜大总管点头说好,便取出五十两银子,作为预付定金,不足之数,等下再算。 然后,卜大总管便领着管不凡和夏家姐妹走出客栈。 客栈外面停着两辆马车,卜大总管坐了一辆,管不凡和夏家姐妹共坐一辆,带着大批朱砂丸,一路得得然往东大街方面缓缓驶去。 马车在东大街巷道中拐了几个弯,最后在一座古老的旧宅前面停下来。 “卜大总管”当然就是赛吕布卜心诚,霸占这座旧宅也是卜心诚的功劳。 原住在这座宅子中的男女老少十余口,全遭这位赛吕布在一夜之间,带人一声不响地给清除了。 两辆马车在古宅门口停下,开门的是个老苍头,一切进退应答,颇有富室遗风。 进了大门,穿过庭院,是座花厅,两名大脚女仆招待师兄妹三人坐下奉茶,卜大总管则入内通报。 在这座临时占夺的宅子里,当然没有什么“员外”和“老夫人”。但是,卜心诚模样学得很像,进去了一会儿.出来宣称:老夫人刚刚起床,正在梳妆,请管公子书房伺茶,先请两位姑娘带着药品入内见谒老夫人。 师兄妹三人连声称谢,管不凡由一名女仆领入左首的书房内,夏家两姐妹则随卜大总管进入后院。 穿过一道角门,进入后院,夏家姐妹被领进一座厢房。 但是,两姐妹并未见到什么“老夫人”,她们见到的是个方面大耳,身着华服的中年人,这个中年人当然就是卜大总管口中的“宋大官人”。 宋大官人坐在一张太师椅上,相貌很是威厉,夏家姐妹双双上前躬身万福:“拜见宋大官人!” 这位宋大官人天龙魔君宋铁桥则趁两姐妹俯身请安之际,迅速端详了两姐妹一眼,见两姐妹果然秀丽非凡,不禁心中暗喜。 他连忙摆手示意道:“不用客气,不用客气,请坐,请坐!” 他一口湘西口音,跟夏家姐妹相差有限,想改也改不过来,还好夏家姐妹江湖阅历有限,也没有觉察到一位扬州富户怎么会说出一口湖南话? 两姐妹在茶几上放下带来的两大包八宝朱砂丸,天龙魔君非常中意两姐妹的姿色,但他跟好色阎罗的作风不同,他喜欢慢慢来,培养气氛和情调,实在哄骗不到手,再变验用强不迟。 他狠辣的手段,比好色阎罗更为寡情绝决。以前他一掌击毙湘西金童玉女帮的女魔柴美玲,便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这时,他温颜告诉两姐妹:“老夫人是上了年纪的人,行动比较迟缓,里面收拾好了,女仆自会出来招呼,我们先在这里聊一会儿……” 两姐妹诺诺称是,宋铁桥又问道:“你们跟随令师,艺满了没有?” 夏荷香答道:“师父是我们的舅舅,武功早教完了,现在我们是帮他的忙,想多赚点银子,将来回去想开家木材行。” 宋铁桥道:“开家木材行要多少本钱?” 夏荷香道:“舅舅说,最少要两千两,本钱愈大,生意愈好做。” 宋铁桥沉吟道:“二三于两银子也不是个大数目,如果他愿意,我宋某人倒是有个主意。” 夏荷香道:“大官人的意思……” 宋铁桥和悦地道:“老夫人对女娃儿很有缘分,拙荆去世得早,填房至今无息,要是有人能像你们两姐妹在跟前照顾她,这二三千两银子实在不算什么。” 两姐妹都很机灵,她们似已听出宋铁桥的话中之意,夏荷香悄悄望了夏玉莲一眼,含羞怯生生地道:“可惜我们两姐妹没有这个福分……” 宋铁桥面露喜色道:“这是什么话?你们今天能到这里来,便是缘分!只是不晓得你们舅舅答应不答应。” 一直没有开口的夏五莲忽然接口道:“其实,舅舅也是死心眼儿,扬州可以做的生意多得很,何必一定要经营木材。” 宋铁桥含笑接口道:“是啊!就是干他的老本行,在扬州卖药材也是一项好生意!” 两姐妹听了,一致点头,好像都巴不得她们的舅舅能在扬州停留下来。 宋铁桥忽然含笑起身道:“我找人去叫你们的小师兄,我们该一起进去看看老夫人了。” 在这座临时劫夺来的古宅里,真有什么“老夫人”? 当然没有。 这些地方,就不难看出这位天龙魔君心机的深沉和老练。 原来他早就吩咐了两三名头目的大脚婆子在里屋待命,完全看他脸色和语气行事,如果非表演一番不可,就由其中一人扮成老夫人,多微笑,少开口,不露出破绽来就可以了。 对待等于软禁在前厅书房中的管不凡,也是一样。两个伺候茶水的婆子,只要接到暗示就把迷药下进去,等候放倒宰割。 如今,事情进行得很顺利,夏家两姐妹出人意外的合作听话,这些手段当然使用不上。 天龙魔君所到之处,有的是银子和人手,当下不但面谒老夫人的一场戏,演出圆满成功,接着又由几名机警的香主冒充宋府管事,安排一桌酒菜,去请来柴云,共研前议。 柴云人极憨直,见宋大官人答应出资帮他在扬州建立事业,满心欢喜,当晚便点上大红蜡烛,让夏家姐妹行了大礼,认宋大官人为干爹。 这顿“喜酒”足足喝了两个更次,散席之后,人人都有了几分醉意。 离开“宋宅”时,柴云除了七分酒意,怀中还多了一叠总数两千五百两的银票,夏家姐妹则被安排在“老夫人”卧室旁边的一间厢房安歇。 这种结果,宋铁桥完全满意。 他在湘西“金童玉女帮”,跟女魔柴美玲混在一起时,曾跟女魔学了不少邪门手法,如今用在这对夏家姐妹身上,正可以”学以致用”。 三更左右,老魔在古宅四周布了暗哨,然后悄悄摸进后院夏家姐妹安歇的那所厢房门口。 他先点燃了一支下五门采花淫贼专用的“迷魂香”,估计迷香已足够两姐妹昏迷而有余,方蹑手蹑脚破门进人房内。 迷蒙的月色,从窗格中透射进来,照在两姐妹只盖了一条薄被的玉体上,姿态撩人至极。 老魔咽了口口水,热气直冲脑门,心跳也加快起来。 他刚才使用的迷魂香与一般迷魂香不同,效果强烈而无毒性,只要轻揉百会穴,随时都会苏醒过来。 这老魔与好色阎罗不同,对于女人,他是个美食家。 他不但要一次享用两朵姐妹花,而且要享受得别有情调。两女均是云英未嫁之身,惊惶、挣扎、震骇、甚至于尖叫,都是免不了的,但他就是欢喜这种刺激。 他准备在生米煮成熟饭之后,再将对方拍醒,欣赏对方的表情。 经过一番啜泣和抚慰后,对方肯乖乖依从,他便准备将两女收在身边,作长远之计。否则,便一人一掌,永绝后患。 老魔想到得意处,骨头都酥了。 他抖着双手,先将盖在两女胸口的薄被轻轻掀开,任意轻薄了一阵。然后,将两女略为分开,他预先从姐姐夏荷香开始。 两女呼吸均匀,吐气如蓝,红红的脸蛋儿,好似吹弹得破,看得老魔又怜又爱。他在脂粉阵中闯荡半生,从未享受过两女这等幼苞娇芯,想不到来至扬州,却碰上此种奇遇,这是几世修来的福分? 老魔很快地脱光自己的衣服,在夏荷香身边躺下去。当他正准备褪去夏荷香的亵裤时,他的大椎穴上,忽然“突”的一声,挨了一记沉闷的重击。 这一记冷袭,认穴奇准,力道也运用得恰到好处。老魔只觉得上身一麻,双臂力道顿失,嘴巴张开,喊了一声,低微得像蚊哼一般。 紧接着,两姐妹相继坐起,-点也不像曾被迷药薰倒过的样子老魔虽使不出力气,心里却很明白,他像蚊鸣般唧哼着道:“你们……不怕薰香……是… 是…什么道理?” 夏玉莲以那条薄被掷在老魔的腿腹之间,遮住他的不雅部分,一面嘿了一声道:“都是一个源头传下来的,你不怕这种薰香,它对我们当然也无效!” 老魔一呆道“你们……你们跟女魔柴美玲……” 夏荷香冷笑道:“我们是柴美玲大姐的女儿,美玲阿姨被你害死时,我们才八九岁,后来我们才知道,外公外婆和柴云舅舅虽然都不满意美玲阿姨的行为,但是,美玲阿姨被人害死了,我们还是很伤心,尤其害她的人,就是她爱过的人……” 这笔老账被掀开了,老魔知道软求无用,只好强硬到底,还以冷笑道:“你们打算怎么样?” 夏玉莲道:“我们带来了一些药品,打算把你的头颅运回去。在美玲阿姨灵前祭拜,好让阿姨死得瞑目” 老魔绝了生望,只好恐哧道:“这一带是我宋某人的天下.你们逃不出去的。” 夏荷香冷笑道:“我们能找到扬州来,也是花了-番心机的。我们既能叫你老魔投入圈套,自有我们的打算。” 躺在鸿运客栈后院一间上房养伤的好色阎罗倪龙,心里愈想愈不是滋味。 他的刀伤经过服药调理后,情况已经稳定下来。这次,他的刀伤虽然严重,但由于他功力深厚,又及时获得疗治,康复的情形比想象中更理想得多。 把卖艺的夏家姐妹撮弄给老魔享用,是他一种不得已的痛苦决定。他现在思想,他的健康情形似乎不致坏到那种程度,如果勉为其难,他应该应付得了。 今晚是个大日子,帮主一箭双雕,现在大概巳进入妙不可言的境界吧? 好色阎罗想到这里,浑身不自在。 夏家姐妹是良家妇女,不但出身比瘦西湖的柳家姐妹好,据说姿色也比柳家姐妹强得多。 尤其练过武功的入,腰身苗条不说,而且肌肤充满弹性,周身上下没有一块赘肉,搂抱起来,一定销魂万分。 好色阎罗自己虐待自己,愈想愈觉得欲火难耐。 他跳下床,伸伸胳膊,踢踢腿,一点不舒服的地方也没有。 他决定到栈后古宅中去走一趟,万一逮着机会,向帮主分一杯羹,姐姐或妹妹,随便哪-个也可以杀杀欲火。 再不济,作壁上观,偷窥一下活色生香的画面,也比躺在这客房里,呆望着空粱胡思乱想强得多! 好色阎罗在胸背上多加了两条布绷带,穿好外衣,由栈后小巷道中,往那座古宅中走去。 他是帮中首屈一指的大红人,无论遇上明岗还是暗哨,都可昂然通过。这时已是三更将残时分,除了布桩的几名黄龙弟子,巷道中一个人影子没有。 好色阎罗走到古宅前,他试运了一下真气,一点阻碍没有,于是一提劲上了墙头,在门楼上放哨的一名香主,从身形上老远便认出他是谁,那名香主没有现身查问,也没有出声招呼,任由他往内宅中闯去。 越过花厅屋脊,藉着迷蒙月色,好色阎罗忽然看到一幕令他不敢置信的情景。 他看到两姐妹中的妹妹夏玉莲,提着一个小包袱,正从厢房中蹑着脚尖退出来! 这个时候这是怎么回事? 好色阎罗心头起疑,立即伏下身躯,想在暗中先看个仔细。 夏玉莲跨出房门,先贴身檐下墙壁上,四下默然张望阵,才移步下阶,柳腰一扭,上了屋顶。 好色阎罗不禁暗暗喝一声彩:好俊的轻功! 同时,他心里也在暗暗纳闷,一方面诧异两姐妹为什么要在这等深夜离去?两姐妹只出现一个,另外还有一个呢? 另一方面,他知道这座厢房四周,一定有人守卫,为什么这时守卫的影子一个也看不到? 好色阎罗突然心头一惊:难道厢房里外都出事故? 想到这里,好色阎罗心中绮念顿消,他身为帮中首座长老,碰上这种怪异情况,他可不能袖手不问了。 就在好色阎罗意念初动之际,下面厢房门口忽又悠然出现一名少女。这名少女,当然就是两姐妹中的姐姐夏荷香厂。 好色阎罗见两姐妹一个接一个悄悄地不辞而别,而厢房高处的岗哨又全部毫无反应,立即断定屋里的帮主和房脊上的岗哨无疑全都出了毛病。 想到这里,好色阎罗忍不住打了一个冷战。 帮主天龙魔君宋铁桥的武功不必说了,他们共事十多年来,也曾会过无数的顶尖高手,几乎从没见过哪位高手能在帮主手下走过三招。 今天被选出护驾的香主们,虽不能跟帮主相提并论,但在一般武林人物来说,也都算得上是高手中的高手。 这些人都到哪里去了? 帮主的遭遇,他可以想象。一个人不沦武功多高,一旦美色当前,都有意乱情迷的时候。 他本人,便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那天,他想抽空占柳家姐妹的便宜,要不是他浑身脱得光光的,又搞不着墙上的武器,他又怎会伤在朱磊那小子手里? 好色阎罗正思索间,夏荷香已窜上屋面,非常出人意外的,这个月下看来分外标致的小妞儿,竟是冲着自己藏身这边而来? 好色阎罗诧异间有点拿不定主意,他刀伤尚未痊愈,真力无法提聚,连登高窜低都有点勉强,他会不会是这小姐的对手’如果他以黄龙帮主首席护法之尊,竟连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妞儿都对付不了,一旦传扬出去,他以后如何做人? 就在他只顾瞪着身前的夏荷香,心中捉摸不定之际,身后暗处忽然有人冷冷一笑道: “很好,咱们又碰头了,这次你打算要我一刀插在你什么地方?” 好色阎罗呼的一声跳起,猝然间因为使力过猛,肩胛间的绷带也给扯断一根。他用不着回头查看,已听出发话者正是上次那个掷刀伤人的小子朱磊。 他给猛然吓一大跳的原因,倒并不是真的怕了朱磊的武功,而是他的猜疑获得了证实。 朱磊的出现而无人阻挡,证实厢房上的暗哨全给收拾了。还有一个令他非常纳闷的原因: “这队卖药的艺人,怎会跟扬州三个浑小子沆一气?” 厢房上的暗哨给收拾了,去厢房中偷香的天龙魔君呢’好色阎罗不敢再想下去,他转身面对朱磊,看来分外令人触目惊心。 好色阎罗马上发现这样面对敌人是个大错误,因为他身后还有一个夏荷香。 他迅速侧跨数步,将原来三点在一条线上的位置改成等边三角形。 朱磊笑道:“放心,你是受了伤的人,我们用不着两个收拾一个。” 这种话所透露的,并不是对方喜欢讲究公平,而是对方根本没将他这个好色阎罗放在服里,语气中充满了蔑视。 好色阎罗自出道江湖以来,虽然好事没干几桩,可却从来没有当面受过这等折辱。 当下也顾不得有伤在身,冷不防一记飞腿踢出,满望出其不意,抢个小便宜。 朱磊以轻功见长,一向除刀法犀利外,最大的过人处,便是机警滑溜。他见好色阎罗恼羞成怒,有心想叫这色鬼吃吃苦头,便佯作不备,暗将刀锋翻转,觑准色鬼脚踝,“啪托” 一声,敲了个粉碎。 好色阎罗应声栽倒,朱磊跨上一步以刀柄点了色鬼双肩穴道,冲着夏荷香嘻嘻一笑道: “你提着,回旅社,碰上耍横的,可以做个人质。扬州不是你们这伙人可以长住的地方,快快收拾回去吧!” 夏荷香提起好色阎罗的腰带,向朱磊浅浅一躬道:“谢谢朱大侠,江南三侠如果云游三湘,请别忘了绕道湘西,去长州喝杯水酒!” 跟柴云一伙搭上线,是马如龙的功劳。 昨晚柴云一伙赴宴回来,他主动入房求见,说出自己的身份,并问对方处境上有无困难,他们江南三兄弟随时准备协助。 柴云的木讷全是乔装的,他见马如龙直言无讳地说明来意,便也将自己的身份,据实相告。不过他们知道黄龙帮的菁华人物全来了扬州,以他们一小伙人的力量,显然不足以与黄龙帮抗衡。 但是,湘西人一向重视亲族情感,他妹妹被魔君杀害的这笔血债,他是非报不可,三侠愿意拔刀相助,他感谢不尽。 双方取得默契,立即采取行动。 原来姓冯的那两名老伙计,都不是等闲人物,加上少年管不凡.由柴云带领,先潜赴东大街古宅。 马如龙则藉丐帮弟子传达消息,迅速找来朱磊和郭南风。三人马不停蹄,也赶到东大街的古宅,他们到达古宅之前,夏家姐妹已将天龙魔君解决了。 他们合力收拾了后院附近的明桩暗卡,守在前院的两名香主还懵然如在梦中。而鸿宾客栈方面,出了这等大事情,守在太平客栈的十多名香主也是毫不知情。 天快亮了,郭南风等人回到住处不久,柴云等老少七人忽然悄悄赶到。 马如龙以为他们是来辞行,不料柴云却道:“这次感谢你们江南三侠帮了大忙,我们除铭记在心,别无其他表达方式。不过,今天我们临走时赶来,却是为了另外一件事。” 马如龙道:“什么事?” 柴云道:“我们对郭南风郭大侠有个要求。” 郭南风接口道:“什么要求,你说吧!” 柴云道“小徒管不凡,前年奉派去过一趟岳阳,他在无意中听几名酒客谈起郭南风在江南的种种事迹,十分仰慕而又崇拜,久有转投门下之意……” 郭南风颇感意外道:“这……这怎么可以?我们年纪相差有限,他一身武功已有相当基础,我也没有什么可以传授给他,再说……再说……” 这时,英俊而帅气的管不凡,已越众而出,跪在郭南风面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道: “你磊落的行为,便是晚辈学习的风范;再说,晚辈还有一桩心愿,也非投在您门下无法达成。” 郭南风道:“什么心愿?” 管不凡道:“晚辈原籍山东槭霞,幼失怙恃,身负奇冤,俟您收留之后,自当详细禀报。” 郭南风略作沉吟,点头道:“好,我答应你了,你起来吧。” 这一晚,大家欢聚在一起,每个人都很高兴,但也都有点伤悲,因为明天大家又要分手了。 明天一过,什么时候再相聚? 由于气氛关系,这一晚郭南风并没有问管不凡的身世—— 第五章 栖霞牧场 在山东半岛上,烟台与莱阳之间的楱霞地方,有一座名闻远近的大牧场。 这座牧场,就叫“楱霞牧场”。 楱霞牧场占地千亩,地势非常辽阔。它现在的主人,在鲁东也有点小小的名气,大家都喊他“万马奔腾”管长远管老爷! 管长远的外号叫“万马奔腾”,听起来好像气派很大,但事实上他牧场的气派更大,管长远经营的马匹,绝不止一万匹。 马场里附带饲养的牛和羊,更是不计其数。 这份庞大的基业,在中国北方是罕见的。 由于管长远人生得高大粗壮,又有这份大产业,方圆数百里之内,人人皆称呼管老爷而不名。 管老爷住在马场内,真够得上一句“云深不知处”。除非真正的贵客临门,或是遇上数目庞大的交易,要想见到这万马奔腾管老爷本人,那是太难太难了。 四个月之后,马如龙等人束装北上,就是为了这位万马奔腾管老爷。 这时已是八月下旬天气,在山东境内已经颇有寒意。马如龙等-行四人,歇在一个离楱霞不远的小镇上。 根据管不凡的述说,管长远原名焦大可,本是牧场上一个伶俐的小伙计。因为这小子长相好,人又乖巧,被牧场原来的老主人管正看中了,收为义子,因此改名为“管长远”,取义为长远有依靠的意思。 没想到,老天真会作弄人,也就在老主人管正收焦大可为义子的那一年,填房蔡氏,忽然一索得男,这个迟来的婴儿就是管不凡。 管正虽然有了自己的子嗣,但对管长远仍然疼爱有加,然而管长远这厮却生出了异心。 他想:管不凡是新生的,将来长大了,我管长远怎么办? 他就没有想到,管正那么大的一份产业,就分他一小部分,也够他一生吃喝不尽,比他原来小伙计的身份,又何止要强上千万倍! 就在管不凡三岁的一个冬夜里,老牧场主管正居住的地方,忽然发生一场无名大火,由于牧场地形辽阔,等到一批长工赶至,房屋大部分已经化为灰烬。 黎明时分,一个名叫乔守仁,负责看守火场的长工,在一排大酱缸后,发现已陷入昏迷的小主人管不凡。 他早就在长工间听到一些耳语传闻,见状不敢声张,忙将小主人用外衣包起,逃往附近的一处市镇,待小主人苏醒过来,便开始往南部流浪。 两三年后,在湖北老河口附近,碰上在该地卖药的柴云。当时乔守仁受了风霜病倒,柴云施以济助,因而获知管不凡可怜的身世,便收留了这对义仆幼主,同时为管不凡延师教读,并授以各项武功。 经过这十多年,管不凡长大了,复仇之念始终萦绕胸怀。 这次柴云率众到扬州来卖药丸,一半是为了追踪天龙魔君,一半也是管不凡久慕江南快刀郭南风之名,有意前来投拜,好报父母血海深仇。 马如龙等人落脚的小镇,原来是个马墟,后来逐渐有人落户,乃形成了一个百余户人家的小镇。 这个小镇,就沿旧名称为牛马镇。 因为小镇仰赖楱霞牧场而生存,镇上最多的四种营业,是旅店、饭馆、赌场、和窑子。 牧场里长工有七八百人,大部分是年轻力壮的单身汉,每逢休班或节庆什么的,大批人潮便往小镇涌来。 而牧场里定期淘汰下来的牲口,也都在小镇上销售。 要往牧场接洽事务的外地客商,也都以小镇为落脚地点。 在小镇上吃牛羊肉,或卤马肉,比吃大米饭还合算,因为来源稀少,猪肉反而成了珍品。 马如龙一伙,也装成贩牲口的客人,他们在大风沙旅店住下.想先了解一下牧场的情形。 据他们打听到的消息,楱霞牧场为了牧场的安全,最近几年,雇了不少精于武功和骑术的“马师”,门禁甚为森严,等闲江湖人物,休想轻越雷池一步。 为了这件事,郭南风私下郑重告诫管不凡:“杀害你父母和霸占牧场的人,只是一个管长远,其他的武师和长工们,都是牧场的受薪人物,不牵涉恩怨之中,来日下手必须保持分寸,不可任意杀人!” 管不凡天生是个有正义感的人,自然唯唯受教。 北方过了中秋,便有羊肉上市。 这天傍晚时分,马如龙等四人人境随俗,叫了两大盘牛羊肉,烫了两壶白干酒,在大风沙前面敞间开怀畅饮。 这座大风沙旅馆,是小镇上设备最好的一家,有自设的饮食店,又离小镇上最大一家赌场很近,凡从楱霞牧场出来的人,都欢喜在这家旅店中落脚。 而马如龙等人在这家旅店歇下来,也正是为了打听消息方便。 这时,前厅中七八张大方桌上都坐满了人,牧场来的工人便占了将近半数。 这些以劳力维生的工人,话题当然都不会高雅到哪里去。 这时有个工头模样的壮汉扯直嗓门嚷道:“来来来,一人打个通关,酒输得最少的,今晚活马老九便让给他独享! 众人听了,大笑鼓掌,一致赞成。 活马老九指的当然是窑姐儿。 只要是逛过窑子的男人,差不多知道“活马”这个外号,是指窑姐儿那方面的“特长”。 时常寻花问柳的男人,似乎都对有这种特长的女人特别有兴趣。 管不凡年纪还轻,阅历也少,当然听不懂这种“行话”。 马如龙等三兄弟,久历江湖,识人老到,他们见那说话的壮年汉子胸无城府,说话爽直,是个憨朴的大粗汉,三兄弟一使眼色,已决定从这汉子口中探听牧场的情形。 摸黑时分,那一桌的工人酒醉饭饱,结账离席。马如龙决定把这项仟务交给朱磊,也示意朱磊去跟踪那个工头模样的汉子。 那群工人散席出店,兵分两路,一半去逛窑子,一半则去了只隔一条巷子的赌场。 朱磊客随主便,也跟那工头进了赌场。 这种小镇上的赌场,因为对象多为牧场里的工人,根本谈不上什么设备。 一间大堂屋,正中一张大方桌经常有人踞桌当庄,押注的人则去去来来,没有固定的对象。 那工头往人丛中挤进去,朱磊也跟着挤进去。 桌面上下的注子,以青钱为主,间或也有人押银子,但多半是一两以下的碎银花。赌注虽不大,气氛却很热烈。 朱磊对押牌九相当内行,他见那工头一注只押十来枚青钱,知道对方财源并不宽裕,便以一两银子换来两吊多青钱,小注小注的跟那工人押在一起。 他跟那工头贴近占立,押的门子相同,凑巧两人手气又很顺,不过两三副牌,便分别赢了一吊多。 朱磊称赞那工头眼光独到,会看门子,是个行家。 那工头兴奋之余,见朱磊年轻识趣,便也称赞朱磊的手气好,今晚要赢个三吊五吊的,一定不成问题。 在赌场上要翻脸很快,要交朋友也快得很。 两人由互通姓名,很快的便谈到由朱磊有意安排的话题。 那工头自称姓孔,名正直,来楱霞牧场已经三年多,专管部分马匹冬天的干草料,所以目前工作轻松,一到冬天他就忙了。 朱磊则告诉对方,是南方来的马贩子,想买一些好种马,有什么方法可以跟场主直接谈谈价钱。 孔正直问他要买多少匹,朱磊说十来匹。对方摇摇头,告诉他,生意太小了,他将见不到场主,也买不到上好的种马。 朱磊问他有没有什么办法想,对方沉吟了一下说,他如果一次要买五十匹以上,或者经过熟人介绍,场主才会亲自接见,否则无法可想。 普通客人只买十来匹马,都是由一位叫赵少昂的管事做主。 赌到二更左右,那个叫孔正直的工头和朱磊都赢了五吊多,两人出门分手,孔正直去找他的伙伴,朱磊则回到大风沙旅店,将情形报告马如龙等人。 第二天,马如龙等人经过一天详细研究,决定将马匹购买的数量提到六十头左右,横竖一两千两银子,他们还拿得出来,再说他们也并非真的想买马,如果见不到管长远本人,那就什么也谈不到了。 第三天早上,马如龙等四人一早赶往楱霞牧场,通过栏栅口严密的盘问,由一名马师将他们带到一排由土方筑成的大茅草屋。 这排土墙茅草顶的房屋,便是椟霞牧场会客的地方。 专管接洽对外营业的管事,果然叫做赵少昂。这人不过三十上下,长得十分精壮骠悍,双目精光外露,显然有着一副好身手。 马如龙告诉对方要买的数量,并希望直接跟场主谈价钱。 赵少昂仔细打量了四人儿眼,又沉吟了片刻,才点头说好。中午,赵少昂留四人便饭,说已经派人去请了,他们的场主饭后会赶到。 饭后,屋后一望无垠的牧场上,远处沙尘飞扬,三骑得得而至。 来的正是楱霞牧场场主,万马奔腾管长远和两名马师。 管长远大约四十岁出头,长得英武高大,由于长年跟风沙搏斗的关系,一张长方形的粗糙黑脸上,亢满坚毅之色。 两名马师都在三十四五岁上下,身穿蓝布紧身衣裤,外罩一件精制的软皮背心,阔腰带上遍插柳叶飞刀,一个身材高瘦,一个双肩特宽,两人双目炯炯有神,显然都是马师中的特选人才。 三人下马进入堂屋,由管事赵少昂为双方一一引见。 马如龙、朱磊、郭南风三兄弟改姓刘、关、张。就成刘如龙、关磊、张南风。管不凡则以小伙计的身分,随便捏造了一个假名字,叫宋顺天。 管长远与管不凡名义上虽然是兄弟,但由于后者离开牧场时,只有三岁多而四岁不到,口音方面又没有一点山东腔,所以三兄弟绝不担心管不凡会被识破身分。 在赵少昂为双方介绍时,管长远不断的点着头,一面打量着三兄弟的身材和穿着。 当赵少昂说明三人要选购六十匹良马时,管长远突然平静地望着马如龙道:“诸位体格虽然健壮,以前好像很少骑马,为什么忽然想到要做马匹生意?” 三兄弟暗暗心惊,他们没想到管长远竟是如此精明。 马如龙沉住气,微笑着回答道:“管场主真是好眼力!我们三个人是结义兄弟,以前曾在江南一家镖局里充任过一段时期的镖师,现在镖局关了门,我们打算改行,做牲口的生意。” 管长远接口道:“你们说的镖局是哪家镖局?” 马如龙道:“镇江的兄弟镖局,局面很小,场主大概没有听说过。” 关于这一点,倒是难不倒马如龙。镇扛过去的确有过一座兄弟镖局,大前年已经因经营不善而关门,镖局里有好几位镖师都是他的朋友。 管长远点点头,脸色也和缓了不少:“兄弟镖局,俺知道。你们的老局主俺也见过,四五年前他来这里买过俺的马。” 郭南风忽然插口道:“听我们老局主说,贵牧场十几年前曾经发生过一次火灾?” 管长远脸色一变道:“是的,怎么样?’’ 郭南风道:“那一次火灾,贵场的损失不大吧?” 管长远忽然站起身来,转向管事赵少昂道:“赵管事,这笔生意交给你作主处理,俺后面还有几位主顾要招待,这里不陪了!” 说着,拉开一扇小门,从屋后走了出去。不一会,蹄声响起.得得而去,渐去渐远。赵管事和两名马师僵立当场,似乎也感到有点意外。 郭南风没有拦阻,也没有追赶,这是他们三兄弟事先计划好了的。 他们虽然相信管不凡的述说不假,但是,那时的管不凡才三岁多,并不能视为亲身目睹的证人。为怕其中另有隐情,他们决定留给管长远一个辩解的机会。 一般山东人的个性都很率直,如果管长远受了冤屈,从表情和举止上,他们是看得出来的。 但是,管长远放弃了为自己辩解的机会。 这说明他用一种最愚笨的“拒答”方式,放弃了辩解,也承认了事实。 接着,郭南风以平稳而沉痛的语气,为赵管事和两位马师说出了这个十多年前的不幸事件,并告诉他们,眼前这个本叫管不凡的少年,才是他们真正的主人。 赵管事和两位马师,都是管长远手上重金雇来的人,他们虽然被这个悲惨的故事感动,却不便对管长远有所批评。 他们都因为心情沉重而沉默不语,一时也不知如何来处置这批客人是好。 郭南风接着道:“请问,这牧场上还有没有任职十七八年以上的老员工?” 两名马师望了赵管事一眼,赵管事道:“是有几位,不多。” 郭南风道:“你们能不能把这几位老工人找出来,证实一下?” 赵管事没有答腔,显然有他的为难之处。 管不凡忽然从旁接口道:“不论管长远当年有没有放火烧死家父母的行为,我管不凡都是这座楱霞牧场的真正主人,在事实真象未明之前,我有权要求证实一下我的身份。” 他顿了一下,接着道:“三位大叔都是江湖中人,相信都了解清理这类恩怨的方式。 我管不凡的要求并不过分。如果三位认为我管不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也可以明白地说出来!” 刚才介绍,那两位腰插飞刀的马师,一个叫楼上云,一个名叫唐帆影,这时那位肩膀宽阔的唐帆影毅然道:“负责拨豆料的老高,就是这儿牧场上干得最久的一位,我去找他来吧!” 管不凡道:“如果方便,多找几位,彼此对证一下更好。” 唐帆影点点头,出门上马而去,只不过片刻工夫,忽又单人独骑而回,脸上苍白如土,神色很不好看。 郭南风已料着几分,问道:“怎么样?” 唐帆影咬着牙齿,闷闷地道:“我去迟了一步,已被场主亲自叫走了。” 郭南风道:“就没有别人了吗?” 唐帆影又咬了一下牙齿道:“还有洗刷马匹的老汤和老郑,情形都一样。” 郭南风叹了口气道:“现在用不着找什么证明了,这位管场主,住什么地方?” 唐帆影道:“他住的地方有好几处,不但找他的人不容易,就算你们找着了,恐怕也有很大的麻烦。” 郭南风道:“这话怎么说?” 唐帆影道:“场主身边共有十多位马师,都是刚进牧场的新人,他们当然都不了解这段往事。如果场主编一段故事,说你们都是寻仇来的,他们基于职责所在,岂非又要引起一番大杀戮?” 郭南风听了沉吟不语,他无疑也认为唐帆影的顾虑不无道理。 朱磊道:“我们别在这里干耗了,我看还是回牛马镇罢。” 马如龙抱拳道:“三位在牧场任职,自有为难的地方。今天谢谢三位招待,就当做场主走后,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 回到牛马镇,马如龙等四人,仍住大风沙旅店。 依郭南风推测,他们这次去楱霞牧场虽然一事无成,但一定带给管长远很大压力,就算他们不再去楱霞牧场,那位牧场场主也必然会找到牛马镇来。 所以,他的结论是:今后几天,他们四人大可以守逸待劳,等管长远自己找上门来! 马如龙的看法也是如此。 他认为这次事件是管长远和管不凡兄弟间的私人恩怨,只要分出公道来,与别人没有关系,不惊动牧场上的员工,才是最正确的做法。 但事实上,两人都想错了。 管长远再蠢直,也不会想不到去利用牧场上那些不知情的马师们。马师总数大约在二十名左右,每人都有一身不错的武功,以及剽悍刚强的个性,一旦受到管长远的鼓动,他们四人顶得住吗? 就算他们四人刀法犀利,不把那些马师看在眼里,万一发生大混战,让一些马师丧生,又岂不有违他们的初衷? 就连一向算无遗策的郭南风,都汉有顾虑到这一点。 而在第四天夜里,这种情形偏偏发生了。 他们四人租了两间并排连在一起的厢房,外面是一片大院子。院子里经常拴满了马匹和牛只,气味浓烈,令人很不好受。 但北方的栈房,多半如此,时间一久他们也就习惯了。 三天太平无事,马如龙等人并未因而松懈。他们仍然为四人分成两班,每个房间里,一人和衣而卧,一个暗中静守,随时等侯管长远上门。 第四夜,二更敲过后,管不凡第一个有了警觉。院子中的牲口,忽然有了一阵轻微的骚动。 在这种旅店里,这本是常有的事,无论是店里小二送茶水,或是酒醉的客人夜归,牲口都是要被惊动的。但是,这一次情形不同。 管不凡在黑暗中,隐约嗅到一股轻微的异香,正掺杂着-股焦烟味儿,从门缝中钻了进来。 他从小在湘南长州一带,跟随师父柴云制药卖药,对各种药材的气味,较常人特别敏感。 据柴云说,江湖上只有下五门的盗贼,才会使用这类迷香薰人。没有想到,管长远以一个牧场主人的身份,竟也会使用这种下作手段! 他伸手轻轻摇撼郭南风,郭南风迅速坐起,于黑暗中略一凝神,便从襟怀摸出一个小铁盒子,取出两颗绿色药丸,自己吞服了一颗,一颗递给管不凡。 管不凡吞下那颗药丸,顿觉遍体清凉,心胸也分外舒爽。 郭南风手一招,将管不凡领去后窗下。 北方以土块筑成的墙壁,相当厚实,墙上的窗户面积只有碗口大小,郭南风以手示意,要管不凡从窗口这面出去,自己则去守在房门口,以便前后夹击。 “对待那些马师,手底下要厚道些。”最后,郭南风以传音功夫,交代了两句。 他话一说完,双手贴上土墙,运足真力一震,便将士墙震裂,然后再小心开出一道缺口,以便管不凡于黑暗中弓身窜出去。 关于土墙,黑道上有个笑话。 据说窃贼将墙壁分为三等,他们最怕的是篱笆墙,其次是砖墙,最欢迎的则是土墙。因为篱笆墙和砖墙,打洞时都会有声音,而遇上土墙,只要浇点水,挖多大的洞,都没有声音。 管不凡一出客房,便在黑暗中看到了朱磊。 朱磊正在朝他微笑。 原来隔壁的马如龙和朱磊,打的也是这般主意。 一人挖洞出屋,一人留守屋中,以备首尾夹击。 两人伏身一跃上屋,屋顶上盖的是茅草,也是一点声音没有。两人相隔四五尺远,爬向屋脊探头向前张望。 前面燃烧的草烟,已经高高窜起,院子里的马群,也不安地骚动起来。 今晚,是个有月的夜晚,管不凡四下搜视,忽然在左边厢房下看到了管长远。管长远一身轻装,背后斜背一把无鞘的大砍刀,腰袋鼓鼓的,显然带了暗器。 管不凡一想起当年父母便是遭这厮如此害死的,心中怒火上升,便抽出自己备藏的柳条刀,长身一个腾跃,凌空扑了过去! 嗖! 嗖! 嗖! 嗖! 四把飞刀,分左右夹击而至。 管不凡自跟郭南风习艺以来,因为他原来的底子不错,郭南风除了传授一套独特的刀法之外,便是督促他在轻功上下了不少功夫。 遭遇飞刀突袭,在一个江湖人物来说,并不稀奇。 管不凡虽然没有料到这一着,但一种自然产生的应变本能,使得他不假思索,长力一挥,真气略提,去势不变,身躯蓦地提升尺许,四把飞刀于胸腹下寸许交叉掠过! 紧接着,只听东边马群一阵腾踢,有人惨呼一声,有人破口大骂,跟着便是一阵兵刃交击声响。 很明显的,朱磊尽管也受到马如龙交代,不要伤害那些盲从的马师,仍然怒火勃发,下了重手。 管不凡知道有人为他掠阵,胆气更壮,他见管长远已取刀在手,正蓄势待发,便竭尽身法变化之能事,在落地之前,全身奋力一滚,柳条刀顺着下降身形,向管长远侧面砍去。 管长远见管不凡刀法如此灵活巧妙,不禁暗暗吃惊。当年侥幸活命的小儿,竟然成就了今天这样一身武功,实在大出意料之外。 他大砍刀在手,身躯微转,迎着管不凡,猛然一刀劈出! 大砍刀对柳叶刀,不但在分量上沉重近一倍,在气势上也格外浑雄刚猛。不过,各种兵刃总是利害相生相克居多,很少有一种兵刃,在交手时能占绝对优势。 相互砍杀时,柳叶刀虽不如大砍刀威猛,换招变招,柳叶刀却比大砍刀灵便很多。 管不凡知道管长远人高马大,气力定在自己之上,如果全仗气力硬拼,吃亏的当然是自己。 他要报的是父母血海深仇,不是较武论技,怎样杀了这个不义之徒,才是他唯一的目的。 他见师父和大师伯至今不肯露面,知道他们都想成全他,由他自己来了结这场恩怨。便暂时收起杂念,硬将柳叶刀旋身撤回,默忆师父近月来传授的水过无痕刀法,配合泉越乱石轻功,斗巧不斗猛,刀如蛇影般围绕着管长远盘旋起来。 这是一种南派秘传武功,管长远没有见过,也没有听说过,折腾了三两下,便感到手忙脚乱,不知如何使力才好。 他带来的四名精选马师,好象都受到羁绊,始终不见有人出面,这使他益发心虚慌乱,失去了交手的勇气。 严格地说起来,管长远并不是一名江湖人物。 他的一身武功,全是跟马场中一些马师,零星讨教得来.驰骋在广阔的牧场上,以他彪壮的身材和气势,自有他不可一世的威风,一旦跟人交起手来,尤其是遇上管不凡这种名门弟子,他就有点左支右绌,力不从心了。 管长远在柳叶刀风雨般的绵密攻势下,由心虚而胆寒,终于生出了一个没出息的念头,他想开溜了。 管不凡的一身轻功,他已见识过了,如果转身拔腿就跑,显然也不太容易。好在他天生心术不正,到危难处,便有一些坏点子冒出来。 如果存心开溜,何不先摆出一副拼命的架势来? 他想到这里,别无选择,决定冒险一试。 管不凡见他刀招一紧,忽然使出一个夜战八方的架势,以为对方*退自己,又要使出什么新招来。 他一时摸不透这个黑心狼子的武功深浅,只好先退两步,待看清对方的攻势,再作拼拆的打算。 不意管长远一占上风,大砍刀便如狂风暴雨般接连攻击,根本不管什么招式,一副情急拼命的样子。 管不凡这时反而冷静下来,心想师父和师伯都暗中观看他的表现,你暗算不成,情急拼命,我可绝不奉陪。 管不凡以不变应万变,柳叶刀上下翻飞.只待管长远露出破绽,便好趁虚取贼子的一颗首级。 他虽然在这座大风沙旅店住了好几天,但对这座旅店的地形并不太熟悉。他不知道双方在一番奔腾追逐之后,已到了前厅与后厢间的-条狭巷巷口。 就在这时候,管不凡眼前刀光一收,忽然发觉已经失去管长远的人影。 等他定神看出管长远是从那条狭巷中溜走时,他明白了。 原来这厮一套刀法虽然还有几分火候,轻功方面,却无成就可言,所以他不上屋,必须要借这条巷道逃命。 管不凡感到气恼,又有点好笑,正想沿着那条狭巷追出去时,巷外长嘶声中,急蹄已然响起。 郭南风和马如龙双双出现,郭南风道:“不凡,别追了,一切等明天再说。” 回到朱磊和马如龙合住的那间厢房,三名劲装马师并排坐在炕沿上,沉脸默然不语,朱磊已点起-盏油灯,正在为另一名劲装马师敷药包扎。 马如龙进房后,第一个动作便是为三名马师活开穴道。郭南风则从隔壁房间取来茶壶和茶碗,为每一名马师到了一碗冷茶,以非常抱歉的语气,向四名马师说出了管长远和管不凡之间的故事。 四名马师皱眉听着,最后全都露出愧疚之色,受伤的那名马师喃喃道:“我挨这一刀,是应该的……” 朱磊温颜抚慰道:“兄弟,你别再这样说了,古人云:两军交锋,各为其主。当时你不知道管长远的真正为人,我也性子太急,才会出刀误伤兄台,你再自责,我岂不要惭愧死了。” 郭南风接着道:“诸位师父对楱霞牧场当年这段惨剧如仍有疑问,回到牧场之后,可找牧场里当年的老伙计询问,希望那名叫老高的伙计,仍然平安无恙。” 炕沿上三名马师互望了一眼,这时一齐起身,由一名姓钱的马师抱拳道:“谢谢几位手下留情,我们告辞了。” 那名受伤的薛姓马师,挣扎着也要起身,朱磊伸手轻按他道:“你留在这里,明天换过了药,如果伤势无碍,我们再叫辆马车送你回去。” 第二天,薛姓马师经过换药包扎,坚持要回牧场休养,朱磊替他雇了一辆马车,又赠送一瓶创药,将他送回。 这一天傍晚时分,在牧场赵管事率领之下,楼上云、唐帆影,以及昨天来过的两名马师,共五人五骑,忽然风尘仆仆赶来大风沙饭店。 原来昨夜管长远逃回牧场,由于心虚胆怯,黎明前以四匹骏马,带了一妻一女,以及大笔现银和珠宝,悄悄离开了牧场。 今天上午,消息传开了,大家又在一向小屋中,发现了几名被拘禁的老伙计,这些马师才相信江南三侠所言不假,他们共议的结果,决定迎回管不凡及江湖三侠,共同主持马场业务。 这种结局,大出三侠意料之外,只有管不凡总以未能亲手报仇为恨。 马如龙安慰他道:“照这次的种种情形看来,管长远显然只是个有勇无谋的粗人,他现在自己也是个有儿女的人,你如果一定要杀了他,他的妻儿将来是不是也要报复?” “算了,这也是两位老大人的一种劫数。在你手上收回牧场,积一点阴德,放这厮一马,两位老大人在泉下也该含笑瞑目了。” 一行摸黑返抵牧场,由于赵管事事先已有吩咐,牧场备了十几桌酒席,烤了两条牛,十多支绵羊,全场上下举碗共欢,一直欢宴到天明。 在广阔的牧场上,纵马驰驱,饮酒玩乐,又是另一种神仙生活。 这样,一晃眼过了半个多月,马如龙三兄弟见管不凡已能主理一切,便提议过些时候,要他去湘西把柴云及夏家姐妹一伙人接来,牧场土地广大,事务繁杂,多一些这方面的帮手,经营起来也顺当得多。 他同时告诉管不凡,他们三兄弟都是野性子,准备再跑一趟皖北灵璧,看看万凤帮林白玉姐妹。 管不凡自然不肯,挽留的结果,马如龙三兄弟又在牧场上住了十多天,才互道珍重,依依而别。 三兄弟骑着三匹管不凡赠送的棕色骏马,一路南行,非常悠闲愉快。 这时九月下旬天气,一天傍晚,三人来到与扛苏临近的枣庄附近。 每次都是一样,直到肚子饿了,他们才会想起饮食铺子,直到天色黑下来了,他们才会想到客栈,幸亏他们一直走的都是官道,这两件事都难不倒他们。 现在,他们又想到了两件事都想到了,肚子很饿,也该落店了。 但是,附近荒凉得很,显然两样都没有,没有饮食店,也没有客栈。 朱磊四面望了望,忍不住笑道:“今晚可好,没有吃的,也没有地方睡觉,咱们就来比比熬夜和挨饿的本领吧!” 马如龙皱眉道:“能看到一个人就好了。” 朱磊笑道:“光看到一个有什么用?看到一个人你就能解决‘吃’和‘睡’的问题吗?” 郭南风也笑道:“说你笨,你还不是普通的笨,难道你一点也听不懂马大哥说这话的用意?”朱磊道:“什么用意?”郭南风笑道:“假如你看到一个,这人会不会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这人要不要吃喝?要不要睡觉?” 朱磊不服道:“废话!这些事谁不知道?这里前不靠村,后不巴店,万一碰到跟我们一样赶路的人,还不是照样空欢喜?” 郭南风笑道:“杠子头,强词夺理!” 马如龙忽然咦了一声道:“别吵了,你们看看,那是什么地方冒出来的?” 郭南风和朱磊循声举目望去,马如龙说的,原来是一股自地面升起的炊烟。 烟从地面升起,只见炊烟,不见房屋。 郭南风皱眉道:“这就怪了,这一带又不是关西,难道也有人窑居不成?” 马如龙道:“不管是与不是,我们循着冒烟的地方,赶过去看看再说。” 三人策骑越过一片麦田,向一片高岗烟处走去。走至近前,是一条宽阔而蜿蜒的土沟,每隔十来丈,有土阶下达,对面则是几个不规则的土洞。 果然是有人穴居的土窑! 马如龙手臂一扬,高声道:“你们在这里等一下,我先下去看看!” 他跳下马背,沿阶而下,越过土沟,弓身从一个窑洞走进土窟内。 不一会,马如龙又在窑洞口出现,向二人摇手高声笑着道:“不错,是住家的地方,你们把我的坐骑也牵下来,主人好客得很,欢迎我们留宿。” 马如龙、朱磊和郭南风三人,还是第一次进入这种传说中的窑洞。 居住这种窑洞,当然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但只要习惯了它的生恬方式,它也有一般房屋所没有的好处。住窑洞最大的好处,便是冬暖夏凉,储藏食物,可以耐久,缺点则是通风较差,照光不够。 不过,马如龙等人现在进入的这座窑洞,则似乎没有上述的两项缺点。 因为这座窑洞占地甚宽,里面分隔成若干小间,厨房、卧室、客厅、起坐间.应有尽有.无不俱备。 当做客厅的这一间,坐了八九个男人,他们是三代同堂,靠种田和打猎为生。后边几间,有妇女笑语之声传来,据说是长房添了曾孙,正在宰杀一头野鹿贺喜。 因为马如龙等人对鲁南的土腔听不习惯,只知道这一家姓张,两位年长者都在六十岁以上,是第一代。三个壮汉,四十来岁,是第二代。四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是第三代。 横竖他们只是借宿一宵,也不必去知道那么许多。 大伙儿随便聊了一阵,一个粗手大脚的妇人,拿进一张大草席铺在地上,又端来一坛子酒,照人数拿来一叠海碗,一人一只,喝完老酒吃饭。 菜,只有三样,一大锅红烧鹿肉,一盘咸菜.一盘蒜头。 马如龙等人入乡随俗,也跟着这一大家子吃肉喝酒,配咸菜,剥大蒜。 一坛酒很快的完了,那个叫张大春的小伙子又捧来一坛。喝到最后,大家都有了五六分醉意,才捧出一大锅混了杂粮的米饭。 就在这时候,马如龙忽然面孔通红地说了句:“我好像有点醉奇怪。” 话刚说完,就皱着眉头,打了个酒呃,向一边慢慢的倒了下去。 朱磊正想取笑他,忽然嗯了一声,也就倒了。 郭南风哈哈大笑道:“这些家伙真好笑,才喝了两碗酒,就……就……真不中用…… 那像我……我……嗯,我也不行了 饭碗从手指上滑翻,跟着身子一歪,也倒下去了。 两名年长者,露出意外之色。 一名中年汉子望向那叫张大春的小伙子道:“阿春,你在最后一碗酒里搞了鬼?” 那叫张大春的小伙子面有得色道:“这三个家伙是三头肥羊,刚才从马背上卸行李时,我看三人好像带了不少银子,做了他们三个,比咱们平常干一年都要强得多!” 那中年人眼中发亮道:“真的?” 少年张大春道:“不信你就搜搜看,我的眼光绝不会错。” 两个年长者一齐皱起眉头,一个不以为然道:“这三个人是错过宿头,才闯到我们这里来的,你就要动手,也该先知会一下才好。” 少年张大春道:“大家都坐在一起,哪来的许多洋时间,而且又不知道对方是不是会家子。” 照语气听起来,这一伙老少显然并不是一家三代,因为张大春对那老者,语气中明显的并没有敬惧成分。 另一名老者皱眉道:“现在人放倒了,这三个家伙怎么收拾?” 那个叫张大春的少年挺身一跃而起,奋然道:“怎么收拾?好收拾得很!来,铁蛋儿你来帮帮忙,搜完身子,你扛一个,我扛两个.扛去北沟子一埋了事!” 另外的三名少年人没有应答,也不晓得谁叫铁蛋儿。 原先那个眼睛发亮的中年人像挟了块肥肉,等待送进嘴巴似的咽了口口水,望着昏迷的三人道:“这三人的衣着都是好料子,埋了我看可惜。” 少年张大春接口道:“那还不好办!刨完窟窿掩埋之前,先把他们剥光就是了!” 一个细细的声音忽然插口道:“我看这样不可以。” 少年张大春道:“为什么不可以?” 他一面说,一面朝另外那三个少年望去,大概他没有听出谁的口音,又接了一句道: “铁蛋儿,是不是你说不可以?”; 三名少年中,那个尖下巴的少年道:“我没有开口啊!我什么时候说过不可以?” 少年张大春迷惑了,四面张望着道:“你没有那是谁说的?” “是我说的!” 还是那个细细的声音,这一次每个人都听得很清楚。 少年张大春睁大了眼睛,也张大嘴巴,但没有能够发出声音来。这一次他听清楚了,但是陌生得很,这屋于里没有人有这种口音。 屋子里其他的人,也都露出惊奇之色,因为他们都想不出这声音是从哪里来的。 然后,他们便都看到了一幅怪异的景象。 侧躺着的郭南风,慢慢欠身坐起。 少年张大春像是吓呆了,愣在那里动弹不得。 “你们日子难过,我晓得。”郭南风含笑望了众人一眼,见大家没有动手的意思,才又慢慢接着道: “但鲁南这一带,日子难过的,并不止是你们这一伙。你们有气力,大概还有点土地,只要肯动脑筋,平平淡淡的活下去该没有问题。” 他朝马如龙和朱磊望了一眼,笑喊道:“别装了,起来吧!这一伙朋友胆量有限,他们只是说说,并不会真的动手,你们再不起来,我可要真的把你们拖去刨坑儿埋了。” 朱磊哈哈一笑,挺身坐起。 马如龙也跟着坐了起来。 三人脸上有酒意却没有醉意,张家这一伙人,见郭南风语气温和,并无愠怒报复之意,一个个这才稍稍安心,但都惭愧的低下头,有点无地自容。 郭南风扫了众人一眼,又接着道:“这位大春小兄弟的主意虽然恶毒了些,我相信也是生活*出来的。蒙你们好心招待,我们三人也分享了你们不少酒食,明天上路之前我们会有个算计的。” 这一晚,三兄弟就歇在窑洞里,并未再发生其他事故。 第二天,马如龙取出一百两银子,交给那两名老者:“凑合着用,一年的生计应该没有问题。能想办法做个小生意,更对生活大有帮助,昨晚的故事千万不可重演。害人性命- 辈子良心难安,碰上行家高手,更说不定会惹上灭门之灾。大家珍重!”—— 第六章 旧地重游 马如龙从马背跳下,一面问道:“林姑娘和叶姑娘都好吧?”蒋素芬道:“她们不在。” 马如龙微微一怔道:“去了哪里?” 蒋素芬道:“说来话长,到里面去再说吧!” 她交代那两个小女孩,又去叫了一个较大的孩子来收拾这些花生,自己则放下铁铲,领着马如龙等三人,进入第一排有客厅的茅屋。 三人喝过了热茶,马如龙又问林白玉和叶小凤的行踪。 蒋素芬皱了一下眉头道:“照说起来,你们来得真不巧,不过,换个说法,你们来得还真是时候。” 她说的话,马如龙三人当然听不懂。 蒋素芬当然也知道这一点,又接下去道:“离这里大约一、二百里的定远县,最近出了一个什么‘盘古教’,专门替人免费治病,据说灵验得很,信奉的教徒,一天多似一天,且以年轻的妇女占大多数,我们林家大妹子,听了很不放心,便带了叶小凤,想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去了多久?” “一个多月。” “有没有消息来?” “没有。” 马如龙沉吟了一下道:“我们也该去看看,现在江湖上邪派很多,这个盘古教,替人治病是个幌子也说不定。” 朱磊忽然道:“这里养羊麻烦不麻烦?” 蒋素芬道:“草料和饲料,都不成问题,只是孩子们年纪都还小,恐怕照应不过来。” 马如龙道:“你怎么忽然想到这个问题?” 朱磊道:“这里的小孩子,冬天的肉食,恐怕有问题,自己养一群羊,供自家食用滋补,又可以增加收入,岂不两全其美?” 马如龙道:“你认为我对养羊很有经验,所以你刚才想到要我来管理?” 朱磊听了,哈哈大笑。 郭南风也露出了笑意。 蒋素芬茫然道:“你们什么事好笑?” 郭南风便将刚才三人在路上,提到养羊的事情说了一遍。 蒋素芬点点头道:“只要人手方面配合,这个主意倒是不错,多经营一项事业,便多一项收益,就算自己宰杀进补,也非常合算。” 万凤帮有人有土地,自己出产的东西也不少,淹肉、花生、萝卜、韭菜,又杀两只自己饲养的大公鸡,款待三位嘉宾,酒菜还算丰富。 朱磊是个急性子,想到什么,就办什么,第二天他极力撮弄马如龙,带着两三名万风帮的弟子,去附近乡镇收购小羊。 他和郭南风,则在离茅屋不远处择地搭羊舍。 晚上,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马如龙和三名万凤帮弟子,才赶着四辆雇来的平顶车,运回约四十来只小绵羊。 马如龙回到万凤帮,一排羊舍的木架已经措好了,只剩下挡风的一面,土墙尚未完全砌妥。 马如龙对朱磊和郭南风两人的“手艺”,大为赞赏,他想不到两人从不过问农事,一旦动起手来,还真有几把“刷子”。 回到前面的客厅,见到蒋素芬,他才知道朱、郭两人在黄昏时分,忽然向蒋素芬辞行,说他们要去一趟定远县,接应林白玉和叶小凤,顺便看盘古教是一个怎么样的组织。 马如龙到这时候,才恍然大悟,原来两个拜弟,早就心照不宣,故意藉养羊为题.要把他留在万风帮,好让他和蒋素芬单独聚处。 这一次,就算林白玉和叶小凤没有离开,他相信在朱磊和郭南风的撮弄之下,也会另外藉题发挥,来为他和蒋素芬安排一个“机会”。 他当然很感激两位拜弟的好意,但蒋素芬方面呢? 皖北一带,河道纵横,骑马赶路,反而诸多不便。 朱磊和郭南风都觉得还是步行轻快。 他们为怕与出去收购小羊的马如龙碰头,特地提前在下午茶时分,就离开了万凤帮,走了大约一二十里,天就黑下来了。 他们找到一户乡村小店借宿,夜晚与村老把酒闲谈,大家都不知道什么是盘古教,对方只听说数十里外一处隐密的高地上,一群会武功的小姑娘,收养了不少孤儿.行为令人十分钦佩赞赏。 他们口中的一群小姑娘,当然就是林白玉领导的万凤帮。 第二天,两人继续上路南下,天黑时抵达凤阳,凤阳是个大地方,已离定远不远,这里人来人往,消息当然灵通的多。 他们找了个叫悦仙的大客栈歇下来,出手也特别阔绰,为的是好向店小二问话。 店小二打开提笼,端出四盆热腾腾的炒菜,半锅热腾腾的炖鸡汤,这是半个时辰前,店小二去西街口凤阳老店预订的。 凤阳老店很少接到这种大生意,悦仙客栈也很少歇下这种阔客人,店小二更是很少像今天这样喜欢说话。 两个客人,却摆下三副杯箸,另一副是朱磊和郭南风为店小二准备的。 “小二哥,坐,咱们喝一杯聊聊。”朱磊很随便地说。 店小二有点不好意思道:“那怎么可以。” 郭南风道:“天气冷,喝两盅驱驱寒气.咱们随便聊聊,喝起酒来才有意思。” 店小二道:“两位打哪儿来?想往哪儿去?” 郭南风道:“打泗阳来,想到六安去,买点六安的茶叶。” 店小二道:“六安的茶叶,天下知名,两位是开茶行的吧?” 郭南风道:“好眼光,你伙计猜对了。” 店小二为自己的见多识广感到很得意,不知不觉间端起了酒壶。 郭南风道:“干!” 三人都干了一盅。 朱磊道:“吃菜!” 店小二挟了一筷子菜,边吃边问道:“两位这一路去六安,经不经过定远县?” 郭南风道:“经过,怎么样?” 店小二道:“定远最近出了一件怪事情,两位经过定远时,不妨打听打听。万一能碰上那位传说中的盘古教主,替家中娘子讨两副神药,就走大运了。” 郭南风佯装道:“走大运?我听不懂。” 店小二又干了一盅,兴致来了。这么好的酒菜,要他自己花钱买,这辈子他也舍不得,有说话巴结阔客人的机会,要他不开口,那比自己花钱买酒菜更难。 “盘古教主,据说是位胡子已经花白的活神仙。”店小二满脸红光地道:“不过,我这也是听来的,很少有人真有福分见到教主本人。” 郭南风道:“见不到教主本人,向谁求药?” “定远有座八仙山,山上有座古庙,庙里供的是观音大十像。”店小二比手画脚地道: “求药的,先拜观音大士,再捐香油钱,钱多钱少没有关系,只要心意虔诚。然后,便由进香人抽笺,再由笺条决定见不见得着教主本人。” 郭南风道:“你这样一说,我更糊涂了。” “这意思就是说……”店小二又挟了一大筷子菜送进嘴,边嚼边说道:“如果是张上上笺,解说者就会为你安排晋见教主。” 郭南风道:“什么叫做上上笺?” 店小二缩了一下脖子,两手一摊道:“这就不知道了,大概笺上说的都是好话吧!” 郭南风暗哼一声,心想:“大概长得年轻标致的,才会抽到上上笺吧?所谓教主者,八成是个神棍兼淫棍!” 朱磊插口道:“见了教主之后呢?” 店小二道:“见了教主之后……”他喝了口酒,又挟了一筷子菜:“这个,晤,就不知道了。” 朱磊和郭南风迅速互望了一眼,两人心中都很清楚,并不是这小二卖关子,这小子无疑也就只知道这么多,再问下去,大家都是白费气力。 第二天,朱磊和郭南风起程向定远县出发。 一路上,两人心中都有着一个相同的谜团。 由灵璧到定远,路程并不远,以林白玉和叶小凤两人的一身武功,收拾一个小小的神棍,为何要耗这么久的工夫? 难道…… 两人的脚程虽然不慢,但去定远的这一程并无官道可循,沿途人烟稀少,岔路又多,每走一程,便得找个荒凉的村落打听。 直到天黑,那座县城尚未出现。 朱磊四下望了一眼道:“这一下,恐怕真的要露宿一宵了。” 郭南风道:“你这人真是奇怪,为什么天黑了就不能赶路?谁规定天一黑下来就非歇宿不可?” 朱磊笑道:“你这人也很奇怪。” 郭南风道:“我这人正常得很。” 朱磊笑道:“正常是很正常,就是忽然变得有点喜欢抬杠。” 郭南风道:“你话说得不对,我当然要纠正,你一直都在家里当大少爷?你一向没有赶过夜路?……咦,好了。” 两人说话时,正拐过一片树林。 朱磊转脸道:“什么好了?” 郭南风笑道:“好了就是你赢了。” 朱磊抬头一看,原来树林前面就是一座庙宇。 这座庙宇,灰蒙蒙的,只有前后两进。看上去既不宽敞,亦不恢宏,显见平日香火一定很冷落,但因它三面均为一片高高矮矮的杂竹包围,倒别有一种幽雅的庄严古趣。 朱磊道:“你的意思,我们就在这座庙里歇一宵?” 郭南风道:“这种穷庙,吃喝当然谈不上,但四周风景不错,比住又脏又乱的小旅社可要强多了。” 庙门虚掩着,前殿供奉的,是一座不知名的高大佛像,由于久未拂拭,佛像的法身上满是尘土,佛龛前的大香炉,插着一把零乱的香枝,也不知道香火熄了已有多少时日。 前殿两边,是一排关的紧紧的僧房,这些房间里.当然无人居住。 下阶走过中间的庭院,后面一排,也是佛殿。佛像前拜座上,散放着一些拜垫,灰扑扑的,又旧又脏。 朱磊皱眉道:“看样子大概是座无人管理的古庙,我们睡的地方是有了,可是,饿一夜肚子;可也不好受。” 郭南风道:“我们再去两边灶房柴房里看看,只要有柴米,我们自己动手煮饭,吃起来也蛮有意思。” 就在这时候,殿前光线一暗,忽然出现一个瘦小的沙弥。 那名年约十四五岁年纪的小沙弥合掌躬身道:“两位施主安好。施主们可是错过了宿头?” 郭南风道:“是的,请问小师弟,我们可否在这里借宿一宵?” 小沙弥又施了一礼道:“只要两位施主不嫌简陋,当然可以。” 朱磊接口道:“能不能顺便叨扰一顿素斋?” 小沙弥道:“两位师父,出去做佛事,要三天之后才能回来。至于斋饭,小僧得去问问香火工陈伯,才能决定。” 陈伯是个弯腰驼背的老头,耳朵有点重听,说话声音很大。经过小沙弥交涉,陈伯表示,饭没有问题,菜只有两样,素油炒青菜,萝卜汤。 碰上这种香火冷少的庙宇,有得吃住,就很不错了.别的还有什么话说? 晚饭后,沙弥打开一间僧房,点上一盏半明不灭的油灯,就退出去了。 这间僧房,大概就是小沙弥口中“两位师父”之一所居住的,收拾得倒还干净,房中除一床一桌一椅,以及一橱石印佛经外,别无所有。 朱磊见了,不禁肃然起敬道:“佛门弟子,真是清苦,这种生活,叫我们怎么受得了?” 郭南风道:“他们看破红尘,一切荣华富贵,皆如过眼云烟,不愿多种来生业障,自然就不以为苦了。” 朱磊顺手抽出一本佛经,凄着油灯光头,随便翻了几页,忽然啊了一声,僵在那里,像段木头。 郭南风走近一走道:“怎么啦?你。” 朱磊伸手一送道:“你看这本书1” 郭南风过来翻开首页,不禁也是一呆。 原来他看到的竟是一行仿宋体石印大字:古足本绣像金瓶梅! 再翻下去,书页已有些陈旧,凡是描写西门庆与女人们寻欢取乐的地方,都有密密麻麻的圈点,而且先后墨色深浅不同,可见阅书人看这部书,前后绝不止看过一遍。 朱磊嘿了一声道:“我刚才还在赞美他们,原来竟是两个不守清规的淫僧!” 郭南风合上书页,沉吟道:“这件事被我们碰上了,就该查个明白,它也许是以前和尚留下来的,现在的和尚,翻了没翻过,也不一定。” 朱磊道:“怎么个查法?” 郭南风道:“我们只能在这里待一夜,有没有结果,就要靠运气了。” 说着,他开始打量房中的形势和陈设.房中的陈设,前面说过,毫无碍眼之处。房中的墙壁和地面,也很正常,郭南风促额蹁步,陷入沉思。 朱磊道:“庙中那个沙弥和老火工,应该不会不知道,去把他们抓来讯问一下,你看怎么样?” 郭南风摇头道:“绝不可以这样做!香火工年纪已大,人如风中之烛,小沙弥还只是个大孩子,他们怎么知道这种事?” 朱磊道:“那要怎么办?” 郭南风道:”你守在这里,我出去看看,横竖这座庙宇的范围也不大,我一会儿就会回来。” 朱磊点头道:“好,你去吧!” 郭南风出去大约一顿饭光景,回来时进门就摇头,显然收获不大。 朱磊仍忍不住问了句:“怎么样?” 郭南风道:“寺后就是树林,林中到处都是落叶,好像从来没有清扫过,林中有座焚化炉,大概已很久没有使用,砖块都快塌了,别的什么也看不出来。” 朱磊笑道:“我看算了,老三,人家和尚也是人,有些道根浅的,偶尔看看闲书,只要不散布秽行,就算饶他一命,也暗合上天好生之德,别去追究了。” 郭南风道:“和尚动了淫心,就该还俗,玷辱佛门,非同小可。” 朱磊道:“我们以后回头,可能还要经过这条路,到时候再来看看也不迟。” 朱磊和郭南风第二天才知道,定远县城,就在半里外。 由于地理位置欠佳,这座县城,实在落后得可以。城内大街两旁,虽然也有各式商店,但都生意冷清,几乎门可罗雀。 两人问了好几个地方,才算找到了一家小饭馆,饭馆生意不好,当然就料理不出好酒菜来,两人随便要了一点饭菜,顺便打听那座灵验的观音大士庙。 店家伙计道:“就在西门外,好找得很,你们出城朝人多的地方走就对了。” 朱磊道:“大概多远?” 店家伙计道:“连头带尾,最多里把路。” 两人饭后出城,果如店伙计所说,一路零零散散,络绎不绝,以妇女占多数,全是求神赐福的人。 朱磊低声道:“我们走在这一群人中,是不是有些碍眼?” 郭南风道:“你说怎么办?” 朱磊道:“我也没有办法。” 郭南风道:“那不等于说废话!” 朱磊道:“但我却因为这件事想出了一点道理。” 郭南风道:“什么道理?” 朱磊道:“眼前这些妇女,都是来自附近乡村,长相和穿着打扮,全都土气得很,那位盘古教主,如果以色取人,一定失望。” 郭南风道:“又是一些废话!” 朱磊道:“我还没有谈到下题,你急什么?” 郭南风道:“正题是什么?” 朱磊道:“像这些妇女中,如果杂有林白玉和叶小凤两人,必然一眼就会引起那位盘古教主的注意。” 郭南风道:“这话还用得着你来说?” 朱磊道:“盘古教主不是个普通人物,一看‘白’‘叶’两人身份举止都跟众人不同,必然大起疑心,不敢贸然有所举动。” 郭南风有点迟疑道:“你的意思……” 朱磊道:“假使盘古教主暂使停止猎色行动,林叶两人因为见不到这位教主,一定仍住在定远城中。” 郭南风道:“你的意思,我们应该先回城中去找她们姐妹?” 朱磊道:“我们当然也可以先跟众人去前面小庙里看看。” 郭南风叹了口气道:“说来说去,还是一大篇废话!” 朱磊不服气道:“什么废话?我把事情的大略已经理了个眉目,总比你对这件事-片浑沌强得多!” 郭南风道:“你把自己想象得太美了,你以为你想到的这些事,我都没有想到过?” 朱磊道:“你既然想到了,为什么没有说出来?” 郭南风道:“说出来跟不说出来,有什么两样?这些想法,全凭臆测,毫无创意,而且也对事情没有一点帮助。要去观世音庙看看。” 高地上的观世音庙,谈不上规模,也谈不上格局。跨进庙门,两边各有一张木条桌,一边贩卖香火纸钱,一边坐着一位解笺的老先生。 通过狭窄的中庭,便是一般信徒心目中的“大殿”。 大殿正中,供着一尊观世音像,两旁侍立着金童玉女。前面是一口大型捐献箱,箱旁站了一个穿黑长袍,也不知道是什么身份的中年人,随时准备帮助上了年纪的信徒插香取笺。 朱磊低声道:“站在捐献箱旁的好几个家伙,名义上是帮助上了年纪的信徒,我看他真正的使命,恐怕还是在监看那一位信徒手面大,如另转揩油的歪念头。” 郭南风笑道:“未找着真凭实据之前,别尽往坏处想。” 两位穿着体面的年青男人,如果也跟上前烧香求笺,自然有点不伦不类,他们只好各处佯装浏览,暗中察看这座小庙的内外形势。 后殿旁边,有道侧门,通向两间简陋的小木屋,大概是两三位执事人员食宿之处。 两人口虽不言,忍不住都在怀疑:那位盘古教主究竟住在什么地方? 就在这时候,两人眼前一亮,忽然瞥及从大门口正走进一名姿色秀丽得出奇的蓝衣少妇。 朱磊低声道:“如果传言不假,那位什么盘古教主绝没有放过这名少妇的理由,我们只要注意守着这名少妇,大概便有着落了。” 郭南风低声回答道:“为了不引起那两个执事人员注意,我们应该分散开来,我去庙外看看有无其他花样,你挨过去,看那妇人怎么求笺?老先生怎么解释?我们在土坡上再见面。” 说着,郭南风先出了庙门,走向庙后,细看这座庙有无其他密道或地下建筑。各处看完,毫无破绽,但朱磊还没有出来,他便先走去土坡下一个小吃担子旁,要了一碗汤面,慢慢吃着等候。 隔了一会,朱磊出来了。 郭南风道:“怎么样?” 朱磊道:“我不便跟那妇眷挨得太近,有几句话,我没听清楚,那解笺老者大意好像是说,妇人福气很好,命中该有三子,其中一子将来还可做到知府以上的大官。” 郭南风道:“还有呢?” 朱磊道:“那老者又说,因为这是条上上笺,妇女可以凭笺条要求教主画道灵府,焚化后以温水吞服,明年春天以前,就有怀孕的征兆。” 郭南风道:“这妇人将在什么时候见教主?” 朱磊道:“明天申时三刻。” 郭南风道:“什么地方?” 朱磊道:“普渡禅寺。” 郭南风道:“普渡禅寺又在什么地方?” 朱磊苦笑道:“我们都是第一次来定远,你问我,我去问谁?” 郭南风皱紧了眉头道:“现在只有-个笨法子”眼角一瞟,忽然住口。 朱磊会意,他也看到那名年青的蓝衣美妇正从身边走过。 郭南风低声道:“我们还是老办法,你先一路跟下去,我慢一步回城,晚饭时分,我们就在中午那家饭馆见面。” 郭南风吩咐店家凑了两三样小菜,打了半斤酒,一个人在小饭店边喝边等。 天色暗黑之际,朱磊来了。 朱磊坐下后,郭南风还是一句老话:“怎么样?” 朱磊喝了口酒道:“那妇人住在南门外面-幢三合厢里,生活好像还过得去,家里人口很少,只有一个老婆婆,没看到男人。” 郭南风道:“男人可能在外乡做生意,人相单薄,又惦着丈夫,大概就是这女人求神的原因了。” 朱磊低声道:“让我来问问这里的伙计,看普渡禅寺在什么地方。” 一名伙计端着最后一盘炒腰花上桌,朱磊见机提出他的问题。 那伙计-怔:“两位想去烧香?” 朱磊顺口唔了一声,表示伙计猜对了。 那伙计听了,忍不住呼呼的笑了起来。 朱磊诧异道:“你笑什么?” 那伙计笑着道:“西门外的观音菩萨灵得很,你们为什么要去普渡寺那种破庙?” 朱磊瞪大眼睛道:“破庙什么意思?” 那伙计道:“他们连自己庙里的和尚都保不住,还能保佑烧香的人?要灵才怪!” 朱磊道:“噢?” 那伙计道:“他们寺里本来有四个和尚,香火也不错,年初-场怪病,一夜就死了两个,大爷想去这种庙里求什么?” 朱磊道:“有这种事?那可真谢谢你小二哥指点了。” 伙计走后,朱磊又道:“老三,你相不相信这种事?” 郭南风道:“相信什么?” 朱磊道:“相信年初死去的两个和尚,是死于一种怪病?” 郭南风道:“庙里有看金瓶梅的和尚,盘古教主又要借那地方装弄鬼神,如果有人看了不顺眼,不死还有什么生路?” 两人饭毕,问明伙计,城中只有三家旅店,都在十字大街附近。 两人便找去十字大街,逐家探问林白玉和叶小风的下落,结果三家都回说没有看到像郭、朱两人所描述的两位女客。两人无法可想,只好在一间较宽敞的歇了卜来。 过了正午,天宁忽然阴暗厂来,老一辈的人,都知道快要下雪了。 申初光景,定远北门外,忽然出现两条瘦小的人影。 那是一老一少,两个穿着朴素的妇人。老妇人五十多岁,脸上很多皱纹,手上提着一个竹制的香篮,年青的少妇提着一个小包袱.美丽而端庄,眉梢隐隐透着一股喜悦之色。 两人相貌上毫无相似之处.猜知这老少两人,可能是对婆媳。 两人沿着乡村的泥土路,缓缓前行,走到树林前那座小庙,婆媳两人指点着,低低说了几句话,便向半开的庙门中跨步而入。 朱磊和郭南风像鬼影子般接着出现。两人在庙前出现时,庙门已紧紧上闩,两人对望一眼,会意地点点头,好像这种结果原就在意料之中。 接着,两人左右分开,绕去庙侧,轻轻一纵,上了墙头。 两人透过从墙里长出的高树枝往里一瞧,都不禁微微一呆,有点纳闷。 这时,大殿上空无一人,两旁伙食房前那个半聋的老香工正在低头拣菜,小沙弥在厨房里默默抹着桌子。一切都显得出奇的平静和安宁。 前殿两边的憎房,密闭如故,里面没有说话的声音,或其他任何的响动。 刚进去的那对婆媳呢? 朱磊和郭南风东西相距数丈远,不便出声相询,只好迢迢以手势代替。 这次郭南风示意朱磊去庙后搜查,他决定一个人闪进庙中各处看看.他不相信就在这转眼间,两个活生生的人会从空气中消失。 这时,雪开始飘落了,天空阴暗得就像平时的点灯时分,郭南风身影一闪,无声无息地泻落大殿,足尖一点,窜入殿内。 大殿内陈设简单,郭南风上次已经观察过了,并无可疑之处。现在,由于这座庙宇范围甚少,而且那婆媳两人又是入庙后即刻消失,他不得不重新仔细打量。 一排佛龛,供奉着四尊佛像,佛像贴壁设座,其间并无空隙。 佛龛前面供桌上,布满了一层薄薄的灰尘,那对婆媳都是乡下人,并无武功在身,如从供桌上经过,一定会留下明显的痕迹。 大殿两端,各有一张木桌,上面摆着佛经香烛等物,也似很久没有移动。 木桌后面的两张桌子郭南风心头突然一紧,他找到问题的关键了。 东边木桌后面的椅子,微徽向外挪开,这表示有人离开后,就没有再将这张椅于移回原位,这是桌椅之间应有的放置方式,合理而正常。 西边木桌后面的椅子,就不一样了。 这样椅子贴壁放置,与木桌靠墙的一端平齐,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办公,或是起身离去,都不会将椅子放成这个样子。 郭南风俯身下去察看地面,在椅子被移动的地面上,他终于找到了破绽。 在地面上,有块三尺来宽,五尺多长的木板,贸然看上去,与泥土同色。很明显的,这是一块可以翻起及放落的滑板。 换句话说,这是一个地下密室的出入门户! 郭南风试按,滑板立即向上翘起,下面是个黑魑的洞口,有土阶通向佛龛的那个方向,宽度足容一个庞大的身躯出入。 郭南风以椅子横放洞边,顶住滑板不能复原,以备朱磊找来大殿时,可以知道他去了哪里。他紧了紧腰带,探身进入地洞,约莫下降两丈多深,到达一条还算宽敞的地道。地道的方向通向庙后,向前走了七八步远,耳中隐隐已有人声传来。 “这妞儿脸型肤色都不错,身材也好,老乌鸦越来越会办事,教主真该好好的赏他一下了。” 一个有点苍老的声音阿嚏着,大概是庙中声称出去做法事的两位和尚之一。 “当然,当然,哈哈哈!”这个声音当然是盘古教主的了。 “今天天气特别冷,先喝点酒再说。”是一个有点沙哑的声音,大概是上面庙中的另一个和尚。 接着,前面的密室中有了响动,好像有人在忙着整理酒具。 “哎啃!你捏得人好疼,我不来了!” 郭南风听了,不禁一怔。 这是一个陌生的女人声音,难道在这对婆媳被俘虏之前,这间地下室就先关了其他的女人? “你不来?我可要来了,”苍老的声音夹着笑声说,怪腔怪调的,令人听了起鸡皮疙瘩: “你怕疼是不是?等下我就叫你又疼又痒,疼得过瘾,痒得舒服!来来来,我先看看,捏红了没有?乖乖,心肝宝贝,我来揉揉!” 那个声音沙哑的和尚道:“你们少猴急,等我把酒温好了,大家喝点酒再来好不好? 你们如此亲热,教我哪有心肠温酒?” 盘古教主的声音道:“依你们的意思,我要不要解开这妇人的穴道?” 沙哑的声音抢着道:“当然要解开,没有叫声,没有表情,跟一堆死肉差不多,那该多没意思。” “她要是反抗怎么办?” “刚进来的,那个不反抗?看她挣扎的样子,才有意思啊!” “悟空这方面愈来愈精了。” “尖’不‘尖’,你最清楚了。”喉咙沙哑的悟空和尚,仿佛在问另一个人:“尖好还是秃好,你告诉教主吧!” 说罢三人一齐大笑,一点顾忌都没有。 另外那个和尚道:“刚才教主进来时,除了这个女人,好像还挟着一个,那个年纪大的女人是准?” 盘古教主道:“被我处理掉了,放在墙脚下。” 悟空和尚接口道:“拿点东西盖一盖,等下可别让这小娘们看到。” 郭南风听到这里,不觉得热血沸腾,好心狠的一批家伙,视人命如草芥,这哪还有什么王法? 他想到这里,不禁又为林白玉和叶小凤担忧起来,两人至今音讯全无,会不会因一时大意,也遭了这批歹徒的毒手? 他为了保全那个少妇的清白,不能再等下去丁。 他蹑足前行,约四五步,前面地窟,豁然开朗。 方圆约五六丈的那个洞窟中,三张藤榻,围着大火炉,炉上一副铁架,上面温着三大壶酒,四五个小菜盘,地洞中似乎另有通风之处,一点也不觉得烟火熏人。 藤榻上面,坐着五个人,躺着一个.躺着的就是那名村妇,似乎尚在昏迷中。 三个男的,两个光头,都是大胖子,每个身上围着一幅绒布,大都是本寺的和尚。 另外一个,年约四十出头,身上衣着尚称完整,大概便是那位盘古教主了。 郭南风感到有点意外的是,这三人的相貌,都在他的想像之外。 他以为盘古教主是个六七十岁,有着花白胡子的老者,谁料只是一个中年人1大概这魔头偶尔露面,也是一种宣传,让人以为他是个年高德劭的长者,松懈防范之心。 另外的那两个女人,都在十七八岁上下,脸上并无戚容,姿色还过得去,但也谈不上什么花容月貌。 她俩大概已被掳来一段时日,对目前的生活环境已渐习惯,慢慢产生了一种得过且过的心理,不再希图挣扎和反抗了。 两个女人身上都没有穿衣服,只靠一薄被围住下半身,室中整个情况,看起来非常猥亵。 郭南风真气一提,劲射而入。 他狠定心,先落在靠近洞口的一个和尚身边,运力一掌,疾劈而出,那和尚惊叫未及出口,便告应声而倒,抽搐了账! 接着,他跃过火炉,双脚登向另一和尚,,上身却对准那个盘古教主。 他的构想是,先将另外那名和尚放倒,不管对方死活,便向盘古教主进攻。 第二个和尚承受他一脚,就算不死,大概也没有还手的气力了。 不料那位盘古教主机灵得很,他见密室中突然出现这位不速之客,收拾悟空和尚的手法又极俐落有力,早就心胆俱丧,完全没有抗拒的打算,一个倒翻,离开藤榻,再一闪,便告失去踪影。 郭南风又气又急又恨,他气急的是想不到这间地下室中居然还有出路。 他恨的,即是朱磊! 假如朱磊这时也在,盘古教主还能哪里逃? 他气无可出,只好回过身来,又对那被他踢倒的和尚加了-掌。那藤榻上的两位女人,吓得索索发抖,连喊救命都喊不出来。 就在这时候,只听通的一声,盘古教主消失处,忽然从上面掉下-个人来。 郭南风目光锐利,马上认出那个掉下来的人,正是盘古教主! 跟着一个嬉笑的声音从上面传下来道:”下面还有活着的没有?一个太不过瘾了,再送几个上来活活筋骨如何?” 郭南风一听是朱磊的声音,不禁好气又好笑,高声回答道:“还有两个女的,要不要?” 朱磊急忙推卸道:“敬谢不敏,女的我下不了手,你留着自己处理吧。” 郭南风回顾地室中,那两个女人只顾战战栗,尚未穿起衣服,忍不住皱起眉头道:“两位如果就住在这附近,快点穿好衣服回去。” 里面榻上那个女的,胆量似乎大些,颤声道:“这位壮士,我们……住在……东乡,路程不近……我们身上……一个子儿也没有……” 郭南风探身入怀,掏出一把碎银,送去榻上道:“拿去做盘缠,快点走!” 两个女人穿妥衣服,战战兢兢地从通道摸索着离去后,郭南风见墙角蜷曲着那个中年乡妇的尸体,不由得又感到为难起来。 他向上面高声道:“老二,你下来一趟!” 朱磊应了一声好,不一会从另一出口处飘然现身。 郭南风道:“这婆媳俩住的地方,你去过一次对不对?来,你背活的,我背死的,把她们送回去,等找到了地方,我们再把她们拍醒过来。” 雪花,仍在漫不经意地飘个不停,朱磊和郭南风在荒凉的土路上,一个戴着一顶大斗篷,披着风衣,冒雪而行。 朱磊脚下不停,一面扭头道:“这种大雪天赶路,真不是味道。” 郭南风笑道:“那还用说,当然不如围着火炉喝酒聊天有意思。” 朱磊搓了一下手,道:“我倒不是这意思,至少我们可在定远等两天,等打听出林白玉姐妹俩的消息,再上路也还不迟。” 郭南风摇摇头道:“等不着了,我猜她们到达时,一定因为看不出那座观世音庙有什么可疑的地方,以为只是一种谣传,又回灵璧去了。” 朱磊点点头道:“这一点倒是可能,我们若不是凑巧碰上那对婆媳,还不是照样一无所获,机缘之说,真是一点不假。” 郭南风轻叹道:“这件事也证明了迷信的害处,那对婆媳要不是迷信鬼神,又何至于弄得一个受辱,一个丧生?” 又走了一段路,朱磊再度扭头道:“我们现在究竟要去哪里?赶回灵璧?” 郭南风道:“当然”他话未说完,忽然道:“慢一点,等我一下。” 说着,人已蹲了下去,沿着路边一枯草,好似在枯草叶中搜索什么。 朱磊诧异道:“你在找什么?” 郭南风慢慢直起身子,皱着眉头喃喃自语道:“真巧,我们会从这里经过,既然看到了,又不能不闻不问……” 朱磊接着道:“什么事我们不能不闻不问?” 郭南风手-指道:“你看!” 朱磊茫然道:“我看什么?-片乱草而已!难道这片乱草也有文章?” 郭南风道:“我要你看的,是草上的那些结,这是丐帮的求救信号,只有丐帮弟子,或丐帮的友人,才能看得出它的明堂来。” 朱磊道:“那又怎么样?” 郭南风道:“你跟我来。” 郭南风带头急赶,一路顺着丐帮弟子结草的方向,笔直向西,直奔舜耕山。 黄昏时分,两人抵达一座小镇。 小镇上没有几家店铺,又因为天寒下雪的关系,几乎一半以上都关了店门。 两人找到一家小客栈,郭南风先在明显的拐角处,用三块砖头搭了个奇怪的样式,才和朱磊进栈歇了下来。 朱磊道:“你刚才搭起那三块砖头,可也是一种讯号?” 郭南风道:“是的,凡是丐帮的弟子都看得懂。” 朱磊道:“懂什么?” 郭南风道:“知道他们有朋友住在这家客栈里,如果他们有困难解决不了,可直接到客栈里来,找这人帮忙。” 朱磊道:“天已经黑子,他们看得到?” 郭南风道:“今天晚上,他们也不一定会从这条路上经过,过了今天,还有明天,这种事情急也急不来的。” 朱磊道:“天太冷了,叫壶酒来喝喝如何?” 郭南风笑道:“今天的确是喝酒的好天气,只可惜你选错了地方。” 朱磊道:“这活什么意思?” 郭南风笑道:“这种客栈的客人,多以进城错过宿头的乡下人为对象,有时煮饭烧水,都是客人自己动手,客栈只供应锅炉柴火,你找谁要酒喝?什么地方去找下酒菜?” 朱磊道:“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你看我的。” 他跑到前面店伙计住宿的地方,一个头戴两片瓦,身穿旧棉袄的老伙计,正在昏暗的菜油灯下,配着一碟咸菜喝热粥。 “伙计,能不能弄点酒喝喝?” “大爷想喝酒?”那伙计眨巴着风火眼:“天这么黑了,菜也买不到,大爷要拿什么下酒?” 朱磊一听,酒好像没有问题,心已放落一半,接着又问道:“炒一盘花生米,再炒个韭菜,总应该是有的吧?” 伙计摇头道:“两样都没有。” 朱磊并不灰心,又问道:“那么,有什么,你说好了。” 伙计想了一下,用筷子敲敲那碟咸菜道:“有咸菜,也有我自己用盐渍的酱瓜.再不然我可以替你爆半斤蚕豆。” 朱磊大喜道:“行!蚕豆和花生都一样,喂,伙计我刚才好像听到后面有鸡叫,宰只鸡来下酒怎么样?” 伙计好像吓了一跳,连忙道:“噢,那,那不行,几只鸡都快生蛋了,现在还不到两斤重,杀了拿来下酒,那多罪过!” 朱磊掏出一把碎银,拣了一块五六钱重的,送去伙计面前道:“先付你买鸡钱,其他的零碎账,明天一起算!我怎能叫你亏老本。” 依当时的银价计算,这块碎银买两只大肥鸡也够了,那伙计见了银子,立刻改变口气。 “如果大爷们一定要吃鸡.只好去抓一只来宰了。”伙计带着笑意道:“大爷喜欢吃红烧、清炖,还是辣炒’” 一阵微风吹来,门口忽然有人笑着接口道:“这三种吃法都不好。” 伙计两眼眨巴了一下,连忙赔笑道:“原来是麻三爷,三爷好!” 进来的这位麻三爷,脸上还真有几粒麻子,不过,以这位麻三爷的年纪来说,他老兄被人叫“爷”,似乎还嫌早了-些。 这位麻三爷最多三十出头,肩上扛着-根毛竹杖,杖头上吊着-个摇摇晃晃的旧蒲包,一件旧棉袍,又破又脏,那一身邋遢相,叫人实在不敢恭维。 如果此刻郭南风也在场,他必然一眼就会认出对方乃丐帮中一名身份不低的四结弟子。 可是,朱磊无此能耐。他只觉得对方大概是附近村子里的老乡亲,所以店伙认得他。 这人笑嘻嘻的,一团和气,看上去虽然脏了点,倒也有一分亲切感。 伙计接着道:“依三爷的意思,这只鸡要怎样料理才好吃?” 那位麻三爷手一招,笑道:“你来,我们一起去抓只鸡,我教你一种省事又快速的做法,保证香酥可口,配酒配饭两相宜。” 不到半个时辰,小二的酒菜全端进来了。 一大锡壶酒,泡在半盆热水里,-盘咸菜,一盘渍瓜,一大碗炒蚕豆,以及一团灰不灰,黄不黄的“泥团”。 朱磊指着那个泥团道:“这是什么玩意儿?” 伙计笑道:“鸡啊!大爷要的那只鸡,就在里面。” 朱磊正要开口,郭南风抢着笑道:“别土了,老二,这是丐帮弟子的一种吃法,叫做‘叫化鸡’,也有人嫌它名称不雅,改叫‘富贵鸡’,噢,对了” 他转向那店伙道:“那位麻三爷呢?” 刚才,他听朱磊的述说,现在又看到这只叫化鸡,知道对方八成是一名丐帮弟子。 店伙计道:“在外面喝酒。” 郭南风一怔道:“他也喜欢喝酒?” 店伙计道:“这是老规矩,这位麻三爷常从这里经过,每次都是自己带-皮袋酒,芈袋花生,喝足了睡觉,天亮赶路。” 郭南风道:“快请这位三爷来,大家-起喝,人多了才有意思。” 不一会,麻三爷来了,除了没带竹杖,还是那副邋遢样子,郭南风站起身来,双掌搭成一个人字形,含笑道:“麻三兄好,我是贵帮麦七斗的朋友,我们这次从定远县来,便是因为无意中发现贵帮一路留下的特别标记。” 他这番自我介绍,其实是多余的,当他双手搭成人字形,麻三便知道他是丐帮高阶层的友人了。 麻三也是一名四结弟子,当然不会不知道自己帮中的麦七斗他听对方连帮中的八结长老都可直呼其名,便知道这位青年人来头不小。 当下,他也忙着改变见礼方式,原打算抱拳一拱,这时乃改作双拳一并,双手拇指向上、置拳胸前,微微-躬道:“小人麻三,舜耕山分舵主,叩请壮士大名!” 双拳并拢,双拇指向上、代表丐帮最隆重的参拜大礼,郭南风当然明白这种礼节。 “小弟郭南风。”他指指朱磊道:“这位是在下的盟兄,姓朱,单名-个磊字,三石磊。” “江南三侠?”麻三爷大惊。 “不敢当!”郭南风微笑道:“我们兄弟-事无成,浪得虚名而巳。” 朱磊清出一个座位,含笑让座。 麻三坐下,郭南风道:“大家都不是外人,我们边喝边谈吧!贵帮舜耕山分舵,最近是不是出了什么麻烦?” “大麻烦!”麻三喝了口酒说,神色顿时沉重起来。 郭南风点点头,鼓励对方说下去。 麻三说出来的故事,是这样的:原来舜耕山邻近瓦阜湖,地点虽然荒凉,土地却仍肥沃,丐帮在山脚下购置了一片土地,凡帮中超过五十岁的弟子,或身体欠佳,武功平泛者,都拨到这个分舵来种田养老。 所以,这个舜耕小分舵,都是上了年纪的人,而且入教特别多,总舵的长老们,每年只来巡视一次,平常分舵上完全靠劳力在舜耕山半山腰,住着一户过着隐居生活的大户人家,这家主人江老太爷曾在朝中做过大官,如今子孙也很发达,都是当朝的方面大员。 江老太爷家财富有,虽然过的隐居生活,气派仍然豪华无比。 全部问题就在江老太爷一日偶游后山,忽然无意发现一座玉矿,这座玉矿藏量丰富,出产的全是上等碧玉。 江老太爷本已看淡世情,而且宦囊富足,吃穿不愁。可是,人就这么奇怪,江老太爷发现这座玉矿后,竟然性情大改,把这座矿看得比性命还重要,完全忘记这座玉矿能带给他什么,以他七十开外的年纪,那些晶莹碧玉又能伴随他多久? 他暗中联络在朝为官的儿孙们,秘密重金请来四名玉匠和四名武师,开采的苦力工作,即完全委托丐帮分舵弟子。 这项工作才进行五个岁月,第一批琢成的玉器中,就由四名玉匠依原玉的大小和形态,琢成“鼠牛虎兔、龙蛇马羊、猴鸡狗猪”等十二生肖。 这十二生肖,琢工精巧,惟妙惟肖,江老太爷爱不释手,视同连城拱璧.平常都盛放在一只垫了厚绒的漆盒中,除了至亲密友,从不轻易示人。 丐帮弟子几乎清一色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日常清苦惯了,身体都还健康,他们从事这份劳力工作,取得一份意外收入,生活大有改善。 五个多月来,按时作息,可说宾主相安无事。 可是,上个月底,麻烦来了,江老太爷收藏在书房铁柜中的十二件玉器突告不翼而飞! 发生这种大窃案,只要冷静地想一想,谁都不难明白,以府中门户之严密,必系内贼所为!可是,这个大胆的内贼是谁呢? 江府上下,共有三十多口,除了两名伺候老太爷的小僮,谁也不能轻易接近老太爷的书房,而那两名书僮,才不过十-、二岁,都是刚懂一点人事的大孩子,既不懂玉器的价值,也没有这种需要,怀疑到他们身上去,当然不合情理。 四名玉匠,都住外府厢房,食于斯,工作于斯,从不轻涉内院一步。 他们的薪津都很高,膳食也很好,他们虽然知道那些玉器的价值,但他们应该没有偷窃那些玉器的胆量和身手,而且也没有藏放的地方。事后,江老太爷都搜索过了,证明这段期间,他们都没有离开过江府,他们住宿的地方,也一无所获。 四名武师嫌疑更轻,他们四人分成两组,日夜两班交替,不是值班,便是睡觉,采矿的丐帮弟子五天休息一次,只有在休息的这-天,他们才有心情和时间,开怀吃喝一次。 他们就住在四名玉匠的对面,室内家具简单,根本没有收藏一只漆匣的地方。 至于内府的下人们,都是跟随江老太爷的老人,江老太爷对他们都很了解,毫无理由怀疑到他们头上去。 最后,江老太爷想来想去,最有可能的涉嫌者,便落到那批丐帮弟子头上了。 丐帮弟子,出身都不高,人人都跟一个穷字结了不解之缘,再加上那些丐帮弟子,多多少少都有一点高来高去的本领,更使江老太爷无法释怀。 丐帮弟子一向穷得清白,担上这层嫌疑之后,身为分舵主的麻三,愁绪万端,欲辩无言。 他本来的意思,是希望消息传去黄河总舵,派几名长老级的人物下来,替他们查清事实真象,万没有想到却先引来了丐帮之友的江南三侠。 静静听完麻三的叙述,郭南风道:“江府请来的那四位武师,都是什么身份来路?” 麻三道:“那四位武师,有两位是少林俗家弟子,一人叫路长青,一个叫范震邦,除拳脚功夫不俗外,都擅使一根重二十五斤的浑铁棍,等闲二三十人无法近身。” 郭南风点点头,又道:“还有两位呢?” 麻三道:“另外一位叫燕子陈三,喜欢喝酒,轻功极佳,本是冀北一家镖局的镖师,因为贪杯误事,被镖局开革,为朝中一名大官收为家将,平时操行尚佳,因而转荐江府。” 麻三喝了口酒,接着道:“最后一位年事稍长,目前约五十来岁,原是西北武林道上一位赫赫有名的人物,名叫冯一尘,外号碎碑手,此人不但武功高强,还粗通文墨,与江老太爷谈得来,江老太爷一直计划另请一位武师,升这位冯武师为队长,好多点时间下来陪他闲聊。” 朱磊插口道:“那四位玉匠会不会武功?” 麻三摇头道:“据说不会。” 郭南风道:“我们想在这件窃案上插上一脚,依分舵主的意思,你看我们兄弟应该怎么办?” 麻三想了一下,有点启齿为难地道:“小的办法是有一个,只恐怕太委曲了两位。” 郭南风连忙道:“只要能查明这件公案的真象,替贵分舵讨回公道,也无所谓委曲不委曲,你尽管说出来好了。” 麻三顿了-下道:“小的意思,两位想深入调查,最好先装扮成丐帮弟子,进入矿坑内工作几天,对环境有个了解” 朱磊抢着道:“这是个好办法。” 麻三道:“本帮弟子的衣着饮食,两位可能不习惯。” 郭南风沉吟道:“衣着与饮食,都不是问题,我担心的是年龄,贵分舵的弟子,除了你分舵主,一般都在五十开外,忽然出现我们两个年纪轻的,该怎么解释?” 朱磊笑道:“这还不好办,江府就有一个例子!” 郭南风道:“什么例子?” 朱磊笑道:“喝酒误事啊!” 郭南风道:“被罚到这儿来受惩戒的?” 朱磊道:“对!” 郭南风道:“这对支舵上其他丐帮弟子,是不是有点不公平?” 麻三忙道:“实情本来如此,也谈不上什么不公平,本支舵弟子,多半上了年纪,对本帮巳难有建树,有人犯了过失,罚来本分舵加以感化,也说得过去。” 第七章宝石疑云 雪花仍在飞舞,天气更冷了。 粗木栅胶,三四十名丐帮弟子排成一列,等侯检查入矿工作,今天值班的武师,是少林弟子路长青和碎碑手冯一尘。 两名邋遢的年青丐帮弟子,腰间鼓起一大块,立即引起武师路长青的注意。 他问为首的那名丐帮弟子道:“那是什么?” 那名丐帮弟子嘻嘻一笑,有点难为情地道:“对不起,今天实在太冷了。” 路长青听不懂,又道:“我问你那是什么,跟今天天气有什么关系?” 身后一名有同样情形的丐帮弟子,从怀中取出一个鼓胀胀的皮袋道:“就是这个 酒。” 路长青有点惊讶,也有点生气道:“你们想在矿坑中喝酒?我不是早跟你们交代过了,要喝酒回去再喝,进坑时什么也不许携带!” 后面那名个儿稍高的弟子道:“我们刚到分舵来,不知道这项规矩,这两袋酒,我们留在外面就是了。” 这名说话的弟子,语气和缓婉转,立即赢得了路长青的好感。同时,经这一提,路长青才发现他们是两张新面孔。 他转向冯一尘道:“是个小过错,能改就好了,冯老意下如何?”—— 第七章 宝石疑云 碎碑手冯一尘看上去像位好好先生,当下点头道:“这种天气喝点酒,本来没有什么,但规矩是不许带东西进矿,把他们搁在这里,出矿时再带回去。” 丐帮弟子依次进栅,取起用具,鱼贯入矿。 路长青望着最后一名弟子的背影,喃喃道:“想不到丐帮中也有这等年青俊拔的弟于,看样子两人也好像练过武功,真不知道为什么会派到舜耕山这种地方来。” 冯一尘微微一笑道:“年纪青青的,随身带着酒袋,还用得着问受罚的原因吗?” 进了矿坑,朱磊和郭南风才发觉那位分舵主麻三的主意实在并不高明。 矿中阴暗潮湿,空气也有点浑浊,看到那些丐帮弟子辛勤工作,半句怨言没有,他们这才发觉,做-名规规矩矩的丐帮弟子,实在比当一名有道高僧,还要艰难得多。 要想混到帮中一名分舵主,或护法长老的地位,当然更不容易。 他们二人进矿,虽然可以不必工作,但处在这种环境下,又能对破案有什么帮助? 可是,已经进来,就不能中途退出,万一引起江老太爷身边那几名武师的疑心,不但案子永远破不了,丐帮弟子在舜耕山的处境,势将更为困窘。 好不容易,才将一天混过去了。 中午的伙食,江府供应,两菜一汤,糙米饭一大碗,朱、郭两人几乎食不下咽,那些丐帮弟子,却人人吃得津津有味。 回到分舵上,分舵主麻三已为他俩另外备了酒菜,那些丐帮弟子,另外开伙,菜肴比中午江府供应的更差。 大伙儿辛苦了一天,吃饱就睡,对供应朱、郭两人的酒菜,连看也不看一眼。 朱、郭两个没有逊让的对象,事实上也都快饿死了,只好坦然用,但由于环境不同,两人始终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朱磊喝酒时,不觉皱起了眉头道:“我们这样每天被送进矿坑,对侦察宝玉失窃案-点帮助也没有,真是作茧自缚。” 郭南风沉吟着道:“今天,我们这一着,也并非全无收获。” 朱磊道:“什么收获?” 郭南风道:“我们至少已经可以看出,这边派入矿的,只要人数合乎规定,无论换谁进入,似乎都无关紧要。” 朱磊想了一下,喜形于色道:“是啊,我们两个,就是顶缺进去的,只要由领班的人,临时改个名字,对方按册点名,一个不缺就行了。” 郭南风道:“所以,你如果不想进去,明天可以请带班的大头丐胡三帮你把名字改- 改。” 朱磊有点惊道:“你的意思,你对进矿还有兴趣?” 郭南风道:“我们是来办事的,不能只顾个人兴趣。今天两人一起进去,仅工作了一天,然后两人就一起不见了,碰上有心人查问,你要如何解释。” 朱磊有点不好意思,点点头道:“是的,这的确不好解释。” 郭南风道:“我们现在并未确定要对付什么人,有你一个留在外边就行了,我为避人耳目,不妨随众进退,再混上几天。” 两人的意见,分舵主麻三当然绝对尊重,于是决定明天由带头的胡三,将朱磊的化名换上另外一个丐帮弟子。 第二天的值班武师,换成了少林弟子范震邦和燕子陈三。 两人在点名时,果然对人口异动一事未生任何意见。 朱磊则接受郭南风的意见,改装成一名农民模样,将附近稀疏的村落,约略巡视了一遍,查看有无可疑的人家。 第三天,郭南风在出发之前,吩咐朱磊在分舵上喝点酒睡觉。 朱磊懂得他的意思。 朱磊自己也觉得,这样拖下去不是办法,今天晚上,的确该到江府里院对江家的老少人口,详细查看一番了。 天气冷,又下雪,江府上上下下,差不多都提前上床,钻进热被窝。 唯一的例外,是前院的东西两厢。 东厢的四位武师在围炉喝酒吃宵夜,由年长的碎碑手冯一尘叙述一些武林轶事,其他三人都听得津津有味。在有酒菜助兴之下,全都忘了外面是个飘雪的寒冷冷夜。 西厢的四名玉匠,一人已经入睡,两人在灯下对弈,一人在旁托腮观战。 玉匠是一种稀有的行业,当时国内产玉的地方不多.这四名玉匠都是从扬州辗转请来的,一名滇南人,一名川东人,两名蓝田人。 四人的工作,也分为削玉、切割、粗雕、细磨四部分。 古人语云:“玉不琢,不成器。”这个“琢”字,便包括了制玉的全部过程。 制玉匠人难找,他们待遇也很优厚,这四位玉匠,省籍不同,年龄也有差异。下棋的两位老先生,都是蓝田人,一位负责削玉,一位负责细磨,观战的一个,是滇南人,负责切割,提前上床的一位,则负责精雕。 制玉的四项过程,虽然都很重要,但一块玉由粗坯变成精品,其价值高低,一大半都决定在成型的粗雕这一部分。 上床的那一位,名叫寇品清,大家叫他小寇子,他人也长得和他名字一样清秀,细白的皮肤,修长的身段,说话很粗鲁,但笑起来却像个女孩子。 每一位玉匠,由学徒到出师,制玉的各部门都经历过,大家把粗雕的工作交给小寇子,便是欺侮他年纪轻,好说话。 没有想到,小寇子一来便建了大功!那十二生肖,便是他雕出来的模型。 十二生肖雕成,江老太爷还发下-笔不菲的奖金,功劳虽是小寇子的,但他却跟大家均分了。、自此以后,大家便对小寇子另眼看待,不再专拿他开玩笑,他每天提前上床睡觉,也没人多说一句话。 今晚,下棋的两位蓝田师父,正弈到紧要处:小寇子忽然翻身坐起,披起大皮袍子,便往外跑。 旁观的老陈笑道:“小寇子梦游啦!” 小寇子转头缩颈笑道:“晚上的羊肉吃坏了。” 老陈笑道:“拉肚子?” 小寇子道:“肚子疼得要命。” 老陈笑道:“这么晚了,包管没人跟你抢茅房,你一个人去安安逸逸的拉吧!“下棋的两位师父都笑了,小寇子头一缩,启门而去。 小寇子通过月牙门,进入西偏院,茅房便在西北角落上,对面西南角落则是江府上的柴房,是江府过冬时节,储藏柴火的地方。 如果有人此刻悄悄地跟在小寇子身后,一定会感觉非常奇怪.因为小寇子匆匆奔去的地方,并不是茅房,而是柴房。 天空仍在飘着雪花,天色浓黑如墨。 柴房门敞开着,里面漆黑一团。 小寇子毫不迟疑的窜进柴房,压着嗓门低声道:“绿茵,绿茵” 他喊了两声,立即有个低颤的声音应答道:“我在这里。” 小寇子摸索着走过去,黑暗中有个苗条的影子,迅速投进他的怀抱,两人紧抱在-起,身子都有点抖索,四片干燥而发烫的嘴唇,立即紧紧密合。 隔了很久,才听小寇子抖着声音低低地道:“我怕你不来。” 另一个柔腻的声音道:“跟你约好了,我怎么会不来?我得先伺候老太爷睡了,才能出来啊!” “老太爷没有要你一起睡?” “早就没有了。” “多久了?” “两年多了。” “日子难熬吧?” “不然怎么会看上你这个憨小子。” 接着,又是亲嘴的声音。再接着,茅草-阵轻响,底下的声音.就不堪闻问了。 经过一阵狂乱的响息后,暂时沉寂了片刻。 “东西藏好了没有?” “绝对安全。” “藏在什么地方?” “远在天边的下一句。””就在这间柴房里?” “这里的柴火烧不完,也很少有人跑到这里来,你说还有什么地方比这里更安全?” “那我就放心了。” “你说我们还要等多久?” “等我再雕一批好东西出来,人家渐渐忘了这件事,我先找个藉口离开,你过一段时间,再偷偷溜出来,大家就不会再想到这批东西上面去了。” “那还得多久?” “为了安全,急也急不来。” “你说你不怕那些会武功的师父?” “话虽如此,闹开了也没有什么好处,要是光谈武功,这几头三脚猫,还不看在我的眼里,以后到了外面,我再表演绐你看。” “你是跟谁学的?” “说这些你也不懂。” “跟你在一起好几次,我也有点感觉得出来.不是练过几天的人,那会有你这股犟牛劲儿。” “你现在服了吧?” “死人!” 然后,草堆上又悉悉沙沙的轻响起来,一阵喘息声中,两个身躯显然又粘成了一堆。 听完了朱磊有声有色的描述,郭南风笑道:“碰上这种事,你可得小心些!” 朱磊道:“小心什么?” 郭南风笑道:“小心要倒楣!” 朱磊道:“我是听到的,天那么黑,我什么也没看到,怎么倒楣?” 郭南风止住笑道:“玉器有了着落,下一步你看怎么办?” 朱磊端起酒杯,道:“下一步是你的事!” 郭南风沉吟道:“我们是为丐帮弟子洗冤而来,我实在不希望在这件公案上有人伤亡地。” 朱磊带着幸灾乐祸的笑意道:“咱们是兄弟,讲究劳逸平均,所以,这个也是你的事!” 又过了-天,麻三带着朱磊和郭南风,于一干丐帮弟子上工后,到江府正式求见江老太爷。 江老太爷出面接见,并问求见何事。 麻三很会说话,他源源本本地告诉江老爷:自从江府玉器失窃后,老太爷为人宽厚,尽管没有明说出来,心底下很可能怀疑是某些丐帮弟子手脚不老实。 因此,他们以丐帮秘密通讯方式,请来了江南三侠中的“无常刀”’和“快刀”帮忙查办。 接着,他顺便介绍了朱磊和郭南风。 江老太爷礼貌地点点头,其实他对江湖中事一窍不通,什么叫做江南三侠,什么又叫做“快刀”、“无常刀”,他根本就没听说过。 麻三接着道:“他们两位刚到时,冒充本帮弟子,目的是察看本分舵下矿弟子,是否真的清白。第二天便换了朱磊朱侠,查看附近村庄,最后均无结果。” 这些话大部分都是实情,也都是郭南风让他说的。 “现在”麻三最后道:“我请郭大侠将最后查访的结果,向老太爷报告一下。” 四处调查的人既是朱磊,为什么要郭南风来报告? 因为郭南风语气比较温和,思想比较有条理。而且,说出这件窃玉案的真像,也很需要一点编造能力。 郭南风已经表示过,江老太爷年逾七十,身边还要蓄养年轻的伺妾,这种事本就大大的不该。少年男女,相羡相爱,自然是合乎常情。 所以,他已决定不把玉匠寇品清和小妾绿茵偷情的一段带出来。 江老太爷已经老得像个老菩萨,无论听了谁的话,都是点头。 郭南风在坐位上欠了身子,然后从容接口道:“经查窃玉者是两名飞贼,当时因分脏问题而起争端,一人已因争执动武而丧生,另一人因人单势孤,惧于府上武师们的殷勤巡守,刻正潜伏在山后一处岩洞中……” 江老太爷忍不住道:“要不要我们派武师,帮着把那贼人抓起来?” 郭南风又欠了一下身子道:“用不着了,那贼人身手有限,已被我们朱磊师兄擒服了。” 江老太爷忙道:“这还得了?贼人在哪里?快拿我的名帖,送去凤台县衙,好好地的严办!” 郭南风道:“老太爷请息怒,我们江湖人物,碰上这种事,另有处置方式,在下兄弟,已经按江湖规矩,给了他严厉处罚,并把他打发了。” 江老太爷有点失望,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忽又问道:“那些宝玉呢?” 郭南风道:“据那人供称,因当时携带不便,所以仍然藏在贵府的柴房中贵府的柴房在哪里9” “在后面偏院里!”江老太爷道,忽然皱起眉头:“贼人的话,不可偏信,万一玉器不在柴房里,哪里再去找人对质?” “这就要冒点风险了。”郭南风觉得这位江老太爷实在俗气得不很可爱,故意逗他道: “府上的武师在哪里?我们先带人去柴房搜一搜,要是找不到那批玉器,再另作打算不迟。” 今天轮值的是少林俗家弟子路长青和碎碑手冯一尘,轮空的是燕子陈三和另一名少林俗家弟子范震邦。 江老太爷传下话去,燕子陈三和范震邦立即赶到。 燕子陈三是江湖上混过的人物,对江南三侠尤其是快刀郭南风早有所耳闻,对郭、朱两人,相当敬重。 江老太爷见府中武师对郭、朱两人如此敬重,知道两人来头不小,也对两人另眼看待起来。 搜查柴房,是件麻烦事,好在江府的帮闲人口多,漆盒的体积又很鲜明惹眼,不到半个时辰,果然把那个漆盒完整无损的找了出来。 江老太爷惊喜万分,忙令管家的称出一千两银子,准备奖赏朱、郭两人。 朱、郭两人当然不会接受,郭南风婉转告诉江老太爷,他们是为洗刷丐帮弟子的嫌疑而来,不是为了奖金,如果老太爷认为丐帮弟子工作还算认真,希望酌予提高他们的工资,他们兄弟俩就感激不尽了。 江老太爷满口答应,井吩咐管事备席,恭邀朱、郭两人及分舵主麻三共酌。 饭后,郭南风提议参观玉器工作房,江老太爷有午睡的习惯,命燕子陈三和范震邦领着,他则扶着书僮安歇去了。 工作房里的四位师父,当然已获知十二件玉器失而复得的消息,四人中只有寇品清心里清楚,是江南三侠中这两位替他瞒去其中一段,心底下不由得又是感激,又是害怕。 玉器工作房里,四位师父全凭手艺吃饭,琢玉器械少得可怜,除玉器成品已交江老太爷点收外,房中只有一些堆集如山的粗玉石,实说起来,也没有什么看头。 郭南风朝朱磊使了一个眼色,朱磊会意,便缠着那些师父问东问西,故意分散大家的注意力。 郭南风则走去寇品清身边,拿起一块粗玉,一面佯作端详,-面传音问道:“阁下师传何人?” “唐雪舫。” “唐门第七代掌门人9” “不错。” “习艺多久?” “四年。” “何故离开唐门?” “生活不检点。” “以后就改以制玉为生?” “是的。” “以后还想不想在江府玉器上动脑筋?” “蒙三侠高抬贵手,以后不敢了。” “你跟绿菌那女人如果真有意思,应该先离开舜耕山,再作长远打算,你年纪还轻,又有一技之长,别再任意胡来,连累别人,知道吗?” “是!” 然后,郭南风放下那块粗五,又跟寇品清大声说了几句场面话,便与麻三等人告辞离去。 回到住处,麻三宣布了江府即将调整工资的好消息,大伙儿无不欢欣鼓舞,雀跃不已。 麻三特地置备了鸡羊等酒菜,大打牙祭,顺便向朱、郭两人致谢送行。 离开舜耕山,风雪也停了,朱磊和郭南风两人都感觉心情很愉快。 朱磊笑道:“这次,事情办得妥妥帖帖的,居然没沾一丝血腥,心里实在很舒服,比上次楱霞之行要有意思得多。” 郭南风道:“这次只能说是运气好,要是没碰上小寇子和那女人偷情,你去哪里找线索?” 朱磊笑道:“所以我说,碰上男女偷情的事,有时也不见得一定就倒楣。” 这天晚上,两人来到一处靠近涂山,名叫好风水的一个小镇。 朱磊欣然道:“这个地名大吉大利,咱们可能要转好运了。” 郭南风笑道:“转什么好运?我只希望今晚能找个大一点的客栈,洗一个热水澡,叫两样菜,烫一壶酒,然后安安静静的-觉到天亮,就算交上好运了!” 涂山,是春秋战国时,诸侯会盟的大地方,在历史上赫赫有名。 如今,据古老相传,城外有个小土堆,杂草丛生,方圆不过数丈,那就是当年群雄歃血为盟,永结友好的“祭坛”! 这里离凤阳不远,离蚌埠更近,行人来往,商旅不绝,市面还算繁荣。 他们的运气确实不错,投宿的客栈很宽敞,也很干净,客栈的紧隔壁,就有家烧卤熟食店,叫酒叫菜,都很方便。 两人吩咐栈伙,烧了一大锅热水,分别洗了个热水澡,然后叫来几样可口的小菜,准备喝个四分醉,上床睡大觉。 正当二人酒意微醺,忘情得趣之际,院子里人声嘈杂,忽听一个粗嗓门直着喉咙道: “先派人把三娘的房间打扫打扫,再叫人去办点酒菜.三娘赶了一天路,也该趁早用饭安歇了!” 朱磊一嗯,诧异道:“这是什么话?” 郭南风笑道:“你不是都听懂了吗?这是人人都听得懂的普通大白话!” 朱磊皱眉道:“我是说这家伙的嗓门,听语气他对那位什么三娘也太巴结了,客店里的房间,天天有人打扫,还要叫人扫个什么劲儿?” 郭南风笑道:“这就叫气派啊!如果你有用不完的银子,身后经常跟着一大批帮闲人物,你在落店时,也可以摆谱儿,叫人先把房间打扫一番!” 朱磊道:“赶了一天路,要睡觉了,随便叫点饮食就好了,为什么要酒又要菜的?” 郭南风笑道:“你这就叫多管闲事!人家有钱有势又有跟班的,睡觉之前,叫几个菜,喝点老酒,用得着你烦心?” 朱磊摇头道:“不对” 郭南风道:“什么不对?” 朱磊道:“你别忘了,他称呼的是‘三娘’,是个有男人的女人,一个有男人的女人,又有这么多的跟班,为什么要抛头露面的‘赶’一天‘路’?” 郭南风道:“依你的意思呢?” 朱磊道:“这个什么三娘的一定不是好来路!” 郭南风道:“留点口德。” 朱磊道:“我是就事论事。” 郭南风道:“万凤帮的林白玉、叶小凤和蒋素芬,她们也时常奔波在外,要是被你遇上了,你难道也说她们不是好来路?” 朱磊道:“那不一样,她们生活简朴,举止安详端庄,更不会身后一跟就是一大群男人。” 这时候,院子里仍然熙熙攘攘,呼来喝去,不得安宁,住进来的,好像不是一批客人,而是一支杂牌军队。 郭南风忍不住叹了口气道:“大概被你料对了,今晚要想好好睡上一觉,可能又要泡汤了。” 朱磊忽然放下酒杯道:“待我出去看看!” 朱磊出去了,郭南风也无心再喝下去,他抱着胳膊,靠在炕上,迷迷糊糊地,几乎睡着了。 隔了好一阵子,朱磊才皱着眉头,若有所思的踱了进来。 郭南风打了个呵欠道:“怎么去了这么久?那女人怎么样?” 朱磊坐下,喝了口冷酒,慢慢地道:“这个女人,真是怪事,我敢说我长到这么大,还没有见过这样的女人。” 郭南风忍不住打趣道:“天底下的人,有一半是女人,你没有见过的女人,当然还多得很。不过,你的意思好像说这女人很特别,特别的女人,也有好坏之分,你说还没有见过是什么意思?” 朱磊皱着眉头道:“我的意思真没有想到世上竟有如此漂亮的女人!” 郭南风一怔道:“漂亮?你的眼界一向高得很,你说漂亮,就不简单了,这女人漂亮到什么程度?” 朱磊道:“不过,也骚得可以。” 郭南风道:“你已经说过了,这女人可能来路不正,她漂亮也好,风骚也好,跟我们没有一点关系,对不对?” 朱磊道:“有!” 郭南风又一怔道:“有?有什么?” 朱磊道:“我出去时,她正在询问一名伙计,问这里到灵璧,还有多远?” 郭南风道:“灵壁是个大县,范围很广,难道你疑心她是去找万凤帮的麻烦?” 朱磊道:“我不是疑心,而是那女人接着又向小二问了一句话。” 郭南风道:“问什么?” 朱磊道:“她接着问小二,灵壁有群大姑娘,收养了很多野孩子,那些姑娘住的地方叫什么地名。” 郭南风道:“小二怎么说?” 朱磊道:“小二回答不知道,那女人也就没有再问下去。” 郭南风思索了片刻,道:“什么事情不能尽往坏处想,这女人也许外表风骚,内心却很慈善,她找万凤帮,为了想捐出一笔善款救济孤儿们也不一定。” 朱磊道:“想救济孤儿带那一大堆男人干什么?” 郭南风道:“谱儿摆惯了,讲究大家气派啊!” 朱磊叹了口气道:“什么事你都往好处想,什么人你都假定他是好人,刚才真该由你出去看看。” 郭南风道:“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朱磊道:“我为了看得真切些,故意从她身后踱过去,想不到她竟朝我抛媚眼,就好像碰到了熟朋友,真叫人冒火” 郭南风大笑道:“这有什么火好冒的?这叫什么啊,对了飞来艳福!” 咿呀一声,房门忽然轻轻开启。 一阵微风吹进,风中充满香气。 郭南风抬头望去,目光所及,不觉呆住了。 踏着碎步进来的,是个美艳不可方物的黄衣丽人,那丽人巧笑盈盈,目光转动间,忽与郭南风四目相接,也不禁微微一怔。 朱磊一咦道:“你?” 那黄衣丽人又回复一脸娇媚的笑容道:“你刚才特意出去看我,我也该进来看看你呀! 是不是不可以?” 平时,朱磊在郭南风面前,一向口舌犀利,但在一个陌生的女人面前,却又害羞木讷得像个发育期中的大男孩子。 郭南风代他解围,微微欠身道:“请坐,这位姑娘贵姓大名,有何见教?” 黄衣丽人含笑道:“我叫杏花三娘,见教不敢当,两位壮士怎么称呼?” 郭南风道:“我们是拜把子兄弟,他姓朱,我姓郭。” 杏花三娘一怔,旋即含笑道:“啊,失敬得很,原来是江南三侠中的朱郭两侠?小妹久仰大名,幸会,幸会。” 郭南风暗犯嘀咕,他猜得不错,这女人果然是江湖中人! 可是,她要找万凤帮干什么? 朱磊忽然插口道:“三娘姑娘也想去灵壁?” 他等于问了郭南风心里想问的一句话,不过这种称呼也真别致。 “三娘姑娘”是娘子?还是姑娘? 杏花三娘显然对朱磊的称呼并不在意,闻言点头道: “是的,想去灵璧看看,听说那边有一群年轻的姑娘,组织了一个什么万凤帮,专门收养一些孤苦无依的弃儿,本姑娘非常羡慕这种生活。” 她也自称“本姑娘”? 像她这一身细皮白肉,可见从未做过一天粗活儿,她会对万凤帮的俭仆生活感兴趣? 郭南风接口道:“万凤帮的存在和行事宗旨,只令人由衷崇敬,她们的生活,都很刻苦,并无值得羡慕的地方,杏花姑娘风尘仆仆的赶去,可能会感到很失望。” 杏花三娘瞟了他一眼,微笑道:“郭侠跟她们很熟悉?” 郭南风坦然点头道:“是的,我们这次就从灵璧来的。” 杏花三娘轻轻一哦,欣然道:“既然如此,有二位带路,就再用不着一路问人了。” 郭南风冷淡地道:“姑娘带了很多人?” 他只说“人”,而没有强调“男人”。不过,杏花三娘如果够机灵,听得懂弦外之音,应该会听出这是一种委婉而间接的批判:像你这样的女人,会适合到万凤帮那种地方去? 杏花三娘眼珠子转了一下,笑道:“我带的这些人,都是跟了我多年的部属,你觉得他们会碍事吗?” 她说的“人”,也没有强调是“男人”,但她最后的一句,却有着微妙的“双关”,意思仿佛就是说:我身边跟了这许多男人,是不是令你感到很不舒服? 郭南风承认这女人的确很动人,但毫不欣赏这妇人的挑逗。 他很率直地道:“万凤帮其实并不能算作江湖上的一个帮派,而只能说是一个带有慈善性质的事业团体,如果不是为了施舍和赞助,他们恐怕很不习惯有人去打扰。” 杏花三娘含蓄地笑了笑,道:“郭侠的意思我懂,也会照办,明天上路时,你们会发现跟着我的,只有两个男人,他们都已五十多岁,是我的两名轿夫。” 原来她赶了一天路,是坐在轿子里赶的! 朱磊对这位标致的女人,慢慢感到厌恶起来,他对杏花三娘道:“三娘姑娘,刚才听到有人替你叫酒菜,你不担心酒菜冷了会变味?” 这是一种很明显,也很不讲求技巧的逐客令,可是,杏花三娘听了一点也不在乎。 她朝桌上的冷酒残羹扫了一眼,转向朱磊笑道:“两位喝够了没有?要不要再到我房间里去,大伙儿热乎热乎?” 这当然又是“一语双关”,而且相当下流! 朱磊脸色-变,本想再说什么,郭南风连忙拦在前面说道:“时间不早了,谢谢杏花姑娘美意,咱们明天路上再聊吧!” 杏花三娘这才盈盈起身,回眸一笑,转身婀娜而去。 朱磊上前将房门闩得紧紧的,恨声道:“真不要脸,世上只有嬉皮赖脸的男人,想不到也有这种不知羞耻的女人。” 郭南风表情沉重地道:“阿磊,你少发脾气,事情恐怕没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以为这女人只是个风流淫荡的货色。” 朱磊哼了一声道:“我当然知道她会武功,就算她是江湖中人,又怎么样?” 郭南风缓缓摇头道:“我担心的,倒不是这女人会不会武功。” 朱磊走来炕前道:“那你担心的是什么?” 郭南风轻轻皱了一下眉头道:“你知道的,江湖上一向忌讳三种人:僧尼、女人、乞丐,而这女人自称杏花三娘,其实说了等于没说,我们别说她的师承武功,甚至连她姓什么都不知道,我真怀疑她急急带人赶去灵璧,真正的目的究竟是什么9” 朱磊细细一想,果然觉得事情有点怪异,并不像他所感受的,只是这女人言行上的不正经。 他碰上这一类伤脑筋的问题,经常都是一个相同的反应: “依你看,这女人的真正目是什么?” 郭南风沉吟道:“依我看灵璧万凤帮生活清苦,成员单纯,应该没有什么可觊觎的,不知道会不会是为了上一代的恩怨。” 朱磊为人热忱,一向胸无城府,闻言毅然道:“这样好不好? 老三,万凤帮目前只有蒋素芬在,我就辛苦点,连夜赶回去,找蒋素芬问个清楚,明天你陪着这女人上路,大家说话方便些,你再套套这女人的口气,看看这女人赶去灵壁是否另有用意?” 郭南风叹了口气道:“这虽然是个笨法子,只好辛苦你一下了。” 第二天上路,杏花三娘果然将那些随从打发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两名上了年纪的老轿夫。 他见郭南风身边也少了个朱磊,不禁相当惊奇。 郭南风向她解释道:“我们三人,虽然是结义兄弟,但在兴趣上,却有很大的差异。老大沉默寡言,行事稳重,老二生性风流,不拘小节,昨晚他喝醉了酒,说蚌埠是个大地方,离这里只有五、六里路,他要赶到蚌埠去过夜……” 杏花三娘道:“他不去灵璧?” 郭南风道:“这一带他比我熟,我又不能管他,只好由他去杏花三娘点头,并没有追问朱磊半夜赶路去蚌埠做什么,而神色之间,反有一股喜悦之意,显然她对朱磊也没有什么好感。 郭南风跟着轿子,走没多远,杏花三娘忽然吩咐轿夫停下。 她走出轿门,向郭南风笑道:“我坐轿子你走路,这样不太好吧?!” 郭南风道:“我走路走惯了,你坐轿子也坐惯了,这样有什么好不好的?” 杏花三娘笑道:“这样叫人看起来,有点像乡下夫妇新婚回娘家,我看我还是陪你-同步行,边走边聊,比较有意思。” 郭南风道:“那岂不是太委曲了杏花姑娘。” 杏花三娘媚眼一抛,掩口低声吃吃道:“那你就想个方法补报我好了。” 郭南风心头微微一荡,竟有点把持不住,他止不住有点后悔,觉得先让朱磊赶灵璧造成他一个人面对这女人,实在是下下之策。 为了解窘,他岔开话题,实指着那顶轿子道:“这顶轿子怎么办?” 杏花三娘笑道:“那么多人,我都打发了,一顶空轿子,还不好处理?叫他们两个人,什么地方抬来的,就抬回什么地方去就是了。” 郭南风知道光怕事也不是办法,决定跟着这女人周旋到底,看这女人还有什么手段。 两名轿夫打发掉了,两人重新开始并肩步行。 一路上,两人边走边谈,但谈的都是些言不及义的闲话,她问郭南风扬州的风月,郭南风告诉她:扬州的小吃很有名,洗澡也是一种享受。其他方面,他只去过瘦西湖两趟,景物多遭破坏,与传说及想象中,差得太远。 杏花三娘想问的,当然不是这些。 可是,郭南风不知道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总是答非所问,杏花三娘限于自己是个妇道人家.当然不便追究下去。 郭南风也问了她一些江湖中事,并趁机请教她的师承门户,想了解她的身世和出身。 杏花三娘的回答,也跟打太极拳一样,东推西挡,没句真话。 她说她是湖北黄梅县人,自幼跟随一名师太习武,长大接掌父亲的木业行,曾到湖南辰州去过几趟,如今跟随她的这些男人,便是行中的师父,大家都很尊敬她。 总而言之,她说了很多,好像说得很详细,但从头到尾,没有一句是郭南风想要问的话。 从杏花三娘的谈话中,郭南风只隐约听出了一件事,这位杏花三娘显然没有嫁过人,杏花是她的小名,三娘是姐妹排行,如此而已! 郭南风知道这位杏花三娘口风很紧,说话技巧也很好,要想探查她的底细,真如蜀道之难行,难于上青天! 两人中午到达蚌埠,饭后继续上路,傍晚抵达一个离孟涧湖不远的小镇,两人知道再下去很难在天黑找到歇宿的地方,便在小镇上落脚住下。 一对素不相识,而且各怀心机的青年男女住进同一家客栈里,实在非常尴尬。 这时,表现得落落大方的,反而是杏花三娘,似乎郭南风无论怎样安排,她都无所谓。 郭南风身为男人,做事不能没有个决断,为了不着痕迹,而又能划清男女界线起见,他向茶房要了两间相连的房间,杏花三娘没有任何意见,郭南风的决定,她都欣然依从。 这家客栈不供应酒食,有钱的客人要吃喝,都在自己的房间里,两人可以分开来住,用餐也分开来,自然不像话。 杏花三娘一向铺张惯了,出手非常阔绰,依郭南风的意思,叫两碗排骨面,每人加个卤蛋,也就够了。 而杏花三娘却拿出整块银子,吩咐店家叫酒又叫菜,比上馆子点的酒菜还丰盛。 郭南风不便阻拦,只是暗暗提醒自己,酒要少喝点! 酒菜来了,两人边吃边谈,郭南风又问对方这次赶去灵璧的用意。 杏花三娘喝了儿杯酒,双颊红润,更见娇媚,人也格格地笑个不停,仿佛已完全对郭南风松懈防范之心。 她说,这次去灵璧的用意,实在不愿也不便向人提起。 经过郭南风一再追问,她最后还说了。 她仗着几分酒意,坦率地道,常在江湖上跑动的人,差不多都知道有个万凤帮,也都知道万凤帮几个女孩子长得非常标致,她自信自己的财力、姿色和武功,都比那些女娃儿要强一些,也就是说,杏花三娘比现在的林白玉,更适合当她们的帮主。 郭南风觉得很意外,也有点惊讶,原来这女人想取代林白玉,去当万凤帮的帮主? 杏花三姐接着道,她当上万凤帮主,一定会把万凤帮经营得有声有色,要让江湖上每一个武林人物,都知道有个万凤帮存在,而她最后的目的 最后的目的是什么? 杏花三娘的双颊更红了,她娇羞答答地表示,最后,她要以帮主之尊,举办一次武会,在武会上挑选如意郎君! 郭南风这才发觉,他和朱磊的猜测都错了,原来这女人的目的非常单纯,说来说去还是为了找男人! 不过,这番话由这女人自己口里说出来,也够坦率的。 男人想找个美貌佳人,女人想找个如意郎君,这能说有什么不对吗? 郭南风觉得,只要这女人到时候不使用暴力手段,他们算不上是万凤帮的什么人,实在没有横加干涉的必要。 想到这里,郭南风的一颗心不禁慢慢松懈下来。 他觉得他和朱磊都太敏感,太紧张了,不,应该说是他一个人太敏感太紧张了!朱磊的反应,完全是受了他的影响。 他猜想这次朱磊匆匆赶到灵璧,蒋素芬听到这件事,一定会满头雾水,莫明其妙…… 杏花三娘微笑道:“你发什么呆?” 郭南风噢了一声,忙道:“没没什么,我是在想想姑娘说的话,姑娘说话真够坦率,郭某人佩服之至!” 杏花三娘笑道:“这几句话说得结结巴巴的,是拼凑起来的吧?” 郭南风赧然一笑道:“我一向说话都是这个样子的,惹姑娘见笑了。” 杏花三娘笑道:“一个人心机深沉,说话有所顾忌,差不多都是这样子,你处处提防着本姑娘,到底害怕什么事?” 郭南风被说破心事,不禁大窘,他故意端起酒杯,哈哈大笑道: “女孩子家,都是这般小心跟儿,我一个大男人,天涯到处闯荡,什么事都见过,没有见过的,差不多也都听说过,你说我会害怕什么?” 杏花三娘笑道:“嘴硬的人,多半由于心虚,我猜你浑身不自在,大概是由于跟我单独相处的关系。”’郭南风道:“笑话!我是扬州出生,扬州长大的,自古以来,扬州便是东南四十三州中的花花世界,走出师门,又曾遍游黄河南北,东西两京。况且,姑娘对我又没有什么恶意,彼此全属萍水相逢,我为什么会感到不自在?” 杏花三娘拍拍板凳,笑道:“好,坦荡荡的英雄,你坐过来吧!” 郭南风虽然心存警惕,这时也有了几分酒意,闻言嘿嘿一笑,道:“坐过去就坐过去,难道我还怕你吃了我!” 他说着,果然起身走去对面,和杏花三娘并肩在一张板凳上坐了卜来。 杏花三娘侧目一笑道:“搂住我的腰!” 郭南风笑道:“照搂不误!” 杏花三娘举杯道:“现在干杯!” 郭南风笑道:“照干不误!” 他们互搂着,笑谑着,对干了一大杯。 两人在不知不觉中,都有了几分醉意。 郭南风因获知这女人对万凤帮并无恶意,无形中松懈戒备之心,他仗着自己一向酒量不错,渐渐忘记了一个人喝酒多半都这样喝醉的。 杏花三娘姿色本来就不恶,灯下看来,更见风情。 如此一杯接一杯,喝到后来,郭南风由被动变主动,反而向杏花三娘灌起酒来,在他模糊意识中,简直就把杏花三娘当成平日的盟兄兼酒友朱磊了。 然后,夜深了,他们迷迷糊糊的吹熄了灯,迷迷糊糊的脱衣上床就寐。 他们在黑暗中喃喃互诉着衷情,两个火热的躯体紧紧拥抱在一起,在恍惚中进行着热烈而疯狂的动作,完全遗忘了这个世界。 天快亮了,他们才倦极相拥睡去。 等他们一觉醒来,已是第二天的午牌时分,郭南风发现身边多了一个人,起先是万分惊讶,经过苦苦思索,才慢慢想起昨夜的一些情景。 他感到一丝甜蜜,也有点后悔,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善后才好。 但是,他能怪谁? 他轻轻推醒杏花三娘,杏花二娘唔了一声,-转身又将他紧紧抱住。 郭南风又推了她一下,低声道:“杏花,你醒醒,我有话跟你说。” 杏花三娘没有理他,反而将他抱得更紧,郭南风嗅着她的秀发,一股清香沁人心脾,不禁轻轻叹了口气,也紧抱着她,温存起来。 两人翻腾着,又轻过一番抵死缠绵,郭南风细声道:“杏花,我们现在可以谈谈了吧?” 杏花三娘偎在他怀里,呻吟似地道:“谈什么,你说吧!我现在已经是你的人了,你无论说什么,我都听你的。” 现在,郭南风反而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沉默了片刻,瞪着天花板道:“杏花,假如你肯听我的,我有个请求,你答应不答应?” “当然答应。”- 我的意思”郭南风思索道:“你能不能改变主意,不去灵璧?” “当然可以。” “真的?”郭南风有点惊喜:“你真的肯答应我不去灵璧?” 杏花三娘在他胸口轻轻咬了一口道: “我为什么还要去灵璧?我已经当过万凤帮主了,我也已经举行过比武招亲大会,我已在各路武林人物中找到了年轻的英俊的如意郎君,我所有的梦想,都实现了,你以为我真对灵璧那种贫瘠的地方有兴趣?哎啃,你好傻!” 郭南风道:“那好,你快起来,把你在黄梅的地址写给我,我最迟会在两个月内,赶去黄梅和你相会。” “假如届时你不呢?” “我有什么理由不去呢?” “好,我相信你,我会在家里天天等你。” 郭南风赶到灵璧万凤帮,天色已黑。 朱磊看到他,颇感惊讶:“那位三娘姑娘怎么没有-起来?” 郭南风含混地道:“我说灵璧是个很贫瘠也很闭塞的地方,一群女孩子和一群孤儿,也没有什么好看的,我已婉劝她回去了。” 朱磊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道:“那真是再好也投有了,我已经问过蒋姑娘,她说她根本没听说过这位杏花姑娘的名字,更谈不上跟这位杏花姑娘有什么恩怨。” 郭南风左右看了一眼,担心地道:“林姑娘和叶姑娘……” 朱磊抢笑道:“都回来了,她们去过定远,什么破绽也没有看出来,后来又拐去凤阳,替孤儿们购买了大批冬衣,所以没跟我们碰上。” 他也朝身后望了一眼,然后凑上一步,神秘兮兮地低声道:“我们老大跟素芬姑娘的事大有进展,现在就等你回来做个现成的媒人。” 郭南风哦了一声,不禁又触动了自己的心思,他真没有勇气去见林白玉。 这种事要怎么解释? 朱磊见他眉头微皱,不禁大奇道:“你听了这等大好消息,居然会不高兴?” 郭南风定了定神,笑道:“我怎么会不高兴?我是太高兴了,几乎有点不相信,还有你跟小凤姑娘的事……” 朱磊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也差不多了。” 郭南风听了,心头更是忐忑难安,他跟林白玉,早被大家视为天造地设的一对,却不料杯酒误事,造成无可挽救的遗憾!他今后要如何来处理这段感情? 再说,他们盟兄弟间,一向无话不谈,他又将如何来向两位盟兄解释他将无法接纳多情的林白玉? 郭南风暗暗叹了口气,勉强拍了朱磊一下肩头,笑道:“我们进去弄点酒喝喝吧!过了这两天,我们再谈正经事。” 世上很多事都是如此,你愈是回避,它愈是迫人而来。 马如龙和蒋素芬两情相投,早已衷心互诉,朱磊和叶小凤更是同进同出,俨若一对小夫妻,一点忌讳都没有。现在,他们四人等候的,就是郭南风和林白玉的表示了。 三名异姓兄弟,同时娶进三名异姓姐妹,彼此都是武林中人,又全都是热心社会公益,这该是多美满的一段武林佳话。 可是,郭南风有苦难言,他和杏花三娘的一段情孽,虽非出自他本心,但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他又怎能“始乱之,终弃之”? 两天来,郭南风一直苦苦思索这个问题,他以天寒为藉口,成天以酒浇愁,人憔悴了不少,却始终无法找到两全之策。 朱磊人虽鲁莽,但也有心细的时候,他慢慢看出郭南风似乎有什么心事。 这天,他忽然当着众人面,向郭南风说道: “老三,趁着这两天不下雪,我们去附近小镇牵上几条牛回来,明年春耕,也好有个帮手,顺便可以替马大哥和蒋姑娘去选几件家具。” 藉着这个大题目,两弟兄整装出发,上路之后,朱磊道:“现在身边无人,你究竟有什么心事,可以说出来了。” 郭南风不便再隐瞒,便将他和杏花三娘的-段和盘托出。 朱磊听了大感意外,最后愤愤然地道:“老三,你也太糊涂了,那晚在好风水,你就该看得出来,那娘们一直在想勾引你,却想不到你最后还是上了她的当!” 朱磊气愤是对的,他说的也是事实,但郭南风只摇了一下头,没有开口。 朱磊更气了,又道:“你摇头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我说错了?” 郭南风叹了口气道:“你的话并没有说错,但有件事情,你却绝对想不到。” 朱磊冒火道:“什么事我没有想到?她以前没跟过男人?她是个处女?” 郭南风低低地道:“正是如此。” 朱磊一下呆住了! 他愣了半天道:“有这种事’” 郭南风叹了口气道:“不然我又怎么会如此感到为难?她的放荡,全是个性使然,实际上她并不是我们所想象的那种女人。” 朱磊像个泄了气的球,喃喃道:“那…那……那就难办了。” 郭南风又叹了口气道:“这就是我要把事情说出来,想和你商量的原因,林姑娘人品不错,她显然也有点意思,我实在没有勇气向她解释这件事。” 朱磊脱口自语道:“那只有” 他的话只说了一半,皱着眉头,没有说卜去。 郭南风满怀希望,望着他道:“只有怎么样?” 朱磊又皱了一下眉头道:“只有暂时瞒着老大和小凤,把这三件事,分开来处理了。” 郭南风道:“你和小凤的事怎么办?” 朱磊道:“小凤还小,拖上几年还不要紧。” 郭南风有点失望道:“小凤才二十岁出头,当然可以拖上几年再说,林姑娘已经二十五岁,耽误了人家,总不是办法。” 朱磊苦笑道:“那要怎么办?” 郭南风就因为没有办法,才找朱磊商量,他能怎么办? 两人黄昏时,抵达泗水附近的一座小镇,经过打听,知道镇上恰好碰上赶集的日子,最近这几天,每天都有牛市,他们决定明天上午先买家具,下午选牛,后天雇车载着家具,赶牛回灵璧。 这天晚卜,两人订好客栈,听伙计说城隍庙前有夜市,可以喝酒,便向伙计问明路径,找到这座离客栈不远的城隍庙。 庙前的夜市规格不大,只有三、四座饮食棚子,卖的也都是些廉价食品,但光顾的食客倒是不少。 朱、郭两人占据一张条形小木桌,要了一盘冷切羊肉,炒了一盘荠菜,以及一盘烂焖茴香豆,烫了一大壶酒,两人各怀心事,默默地喝着闷酒。 隔座一张小方桌上,坐了三、四个粗大汉子,也在喝酒。 他们只要了一大碗羊杂汤,以及两碟茴香豆,酒却要了四大壶,好像都是以劳力维生的酒中豪客,他们说的是皖北乡音,嗓门儿都很大,一点顾忌也没有。 四个汉子大概已喝了一会儿,四张面孔红通通的,都在比手画脚的抢着说话,其中一个有颗黑痣的汉子,嗓门最粗也最响,发言经常压倒别人。 “这一定是那个猴子脸玩的把戏!”他近乎大吼似的发表他的意见: “以前驳一条船,一组脚夫都是一人二十文,现在一组少两个人,钱也剩下十七文,克扣的工钱,一定都被那猴子脸吞没了。” 另一个高颧骨的汉子喃喃骂一句:“不得好死!” “我为这件事,还跟我那婆娘吵了一架。”一个阔嘴巴的汉子诉苦,同时咕噜一声,喝了一大口酒道: “真是天晓得,她一口咬定我短下这些钱,一定都花在张寡妇的堂子里,其实我只是好喝两杯,哪有兴趣去搞那种把戏儿?” 这些话朱磊和郭南风都听得懂。 内陆河流,并不是条条畅通无阻,经常会有两条河流在交接处,为一道高坝阻住,两边的落差常在四、五尺以上,船只要从甲河到乙河,便得由绞盘利用人工拖曳,是很吃力的一种苦力。 很多有体力,但无土地的壮汉,便参与这种工作,把一条船由甲河用粗缆拖到乙河,由船家出资若干,再由拖船行抽成分配。 拖船的汉子,经常都是十三四人为一组,碰到大船,便由两组合作。 如果地当两条重要的河流之间,往来船只繁多,一组工人一天拖上十条八条船,并不稀奇,这点工资,大可以养活一大家口。 不过,干这种苦力活儿,也有它的规矩。 老人、妇女、伤残和病人,一概不用。因为它花钱买的,全是一个人的体力,体力不支,或表现不佳,便会遭到淘汰,赚的每一文,可说都是辛苦钱。 在当时穷困的时代里,这种辛酸事,到处可见。朱磊和郭南风听了,并不在意,但另一个红鼻子的汉子,忽然冒出儿句话,却让朱、郭两人听得很刺耳。 那个红鼻汉于,吃一颗茴香豆,喝一大口酒,很少说话,他吃豆子,从不吐皮,都是连皮带豆,细嚼吞下,仿佛吐出豆皮,是种很大的浪费。 这时,他开口了,他缓缓扫了伙计们一眼,叹了口气道: “算了,这些说它干什么?猴子脸练过武功,黑道上朋友不少,连城里的胡举人,都喊他一声孙老大,你们又何苦要惹他?” 朱磊朝郭南风望了一眼,郭南风紧紧的皱起了眉头。 如果只是儿名苦工受到剥削,他们无法过问,天底下这种在穷人头顶上打主意的事情太多太多了,他们哪有这份力量去铲尽人间不平? 但是,一个人练过几天武功,仗着结交黑道人物,无人敢于反抗,危害乡里,欺压良民,那就是完全另外一回事了。 朱磊低声道:“阿风,你看这个姓孙的猴子脸,要不要想法教训他一下?” 郭南风道:“明天购妥家具和牛只,你先雇车押运回去,孙猴子这边的事,留给我一个人处理就是了。”—— 第八章 神秘帮派 四名粗壮汉子所指的两条大河,就在镇外不远处。 第二天,朱磊和郭南风选妥家具和牛只,由朱磊押送上路后,郭南风就按客栈伙计的指点,找到那座只有几间茅草屋的拖船行。 拖船行的前面,是片打毂场,两排长木凳上,坐满了随时待命的拖船壮汉。 朱、郭两人昨晚喝酒时看到的那四名壮汉,也杂坐在众人之中。 只见他们有说有笑的,出口全是粗鄙的晕笑话,说的人起劲,听的人听过瘾,仿佛都已将昨晚喝酒时的牢骚忘得干干净净。 郭南风当然也看到了那位大权在捏的“猴子脸”。 这位猴子脸大约三十五六岁,照面之下,郭南风便看出这位仁兄是个练过武功的汉子。 依他猜测,这厮可能是过去江湖黑道上的-个小角色,也许是官家盯得紧,也许是发了小洋财,才收手混到这一行来,图个太平安逸。 如果依照朱磊的意思,只是叫这家伙受点皮肉之苦,给这厮一点小教训,当然容易之至。 但是,郭南风并不打算这样做,他的目的,一为苦力们争取公平的待遇,二是查看这厮背后还有些什么势力。再依情节的繁简,决定如何处理。 他为怕引对方警觉之心,只匆匆扫了一眼,便走去河边,随意兜了一圈,便又回到小镇。 猴子脸名叫孙大圣,外号就叫猴子脸,小镇上无论男女老少,几乎全都知道这位“孙大爷”,郭南风向店家打听起来,当然方便之至。 据栈里伙汁说,孙大爷就住在镇尾上-幢有围墙的大瓦房里,家里有三房妻妾,两个儿子,大的八岁,小的二岁,都是二房生的,男女仆妇,用了四、五人,经常有县城及外乡的朋友拜访,生活过得很安逸,也很阔气。 一个开驳船行的人,能过这种生活? 经常有朋友来访,那是些什么朋友? 这厮表面上离开黑道,难道只是掩人耳目的一个幌子? 当夜二晚左右,镇尾一幢有两进院落的大瓦房上,一名夜行人停在西厢屋脊的阴影里,仔细聆听和察看这幢宅子里的动静。 就在这名夜行人的脚下,拉上窗帘的厢屋中,两个大火盆,炭火生得旺旺的,四个男人正抹牌谈笑,一旁为四人照应茶的,正是猴子脸的三姨太太桂芳。 纸牌与麻将不同,四家聚赌,永远有一家轮空,轮空的一家,可以吃东西,上茅房,看看歪脖子胡,说笑话,或是数数自己的筹码,比麻将必须四家同进同退,合理而轻松得多。 这时候轮空的,正是猴子脸孙大圣。 他正倾向左边,在看一个麻子脸的牌,一边为麻脸汉子出主意。 “去啊!把一张孤七饼留着干什么?”他提醒那麻子:“这副牌成不了大气候,打热张最要紧,不放铳就谢天谢地了。” 麻脸汉子点头,同时拔出七饼,打出去:“对,七饼是熟张,七饼大家要不要?” 麻子的对面.也就是孙猴子的右首下家,坐的是个有一对风火眼的汉子。 这时,他眨眨眼睛,挤出两滴泪水,一边以手背揉着眼窝,一边笑着放下手中的牌: “胡了,全素!” 纸牌的全素,就是麻将不“吃”不“碰”的“平胡”,平胡在麻将人有两番,不算什么大牌,在纸牌全素就大了。 平胡在纸牌算六十胡,四圈牌下来,能和上三四个平胡,就可以稳赢不输。 麻子嘟嚷道:“都是猴子惹的祸!” 风火眼大笑,一方面和了脾得意,一方面也有点幸灾乐祸,希望麻子最好把过错都怪在孙猴子头上。 孙猴叫道:“咦,这是什么话?输牌不输理!你把这一手牌摊下来,让大家看看,看你这手牌不打七饼打什么?” 另外一名牌友因为要跟着麻子一起付帐,也正想看看麻子手上是付什么牌,大家七嘴八舌,叽哩咕噜的,闹不个休。 孙猴子的三姨太太桂芳乘机打圆场,笑道: “好啦,好拉,天也不早了,又这么冷,大家吃点心,谈谈正经事,叫老孙明天不去船行办事,陪你们打牌打个痛快就是了。” 于是,她去隔壁端来一锅热粥,几样酱菜,叫大家吃宵夜。 风火眼叫道:“不行,我要喝酒,粥喝下去光拉尿,这么冷的天,谁受得了?” 另一个马脸汉子道:“对,我也赞成喝酒,去炒花生来,多炒一点。” 三姨太太桂芳道:“花生有现成的,我去倒酒。” 牌具收拾掉,摆上酒菜,一场豪赌,马上又变成一场小聚会,三姨太太手脚俐落,不消一会,酒菜便都料理得妥妥当当的。 现在这四个男人中,除了孙猴子、麻脸汉子、马脸汉子,似乎就以那位风火眼的地位较高,他说出来的话,大家都似乎不敢不听。 大伙儿围着方桌,喝了一会儿酒,孙猴子忽然停杯望向风火眼道:“蔡令主说的那个江老太爷,到底是什么身份?” 风火眼擦了一下眼窝道:“一个捐班出身的道台,官场上打滚几十年,据说积了不少造孽钱,又仗着三个儿子全在朝为官,听说日子过得很舒服……” 孙猴子拦着道:“不,我的意思是指他那批玉器。” 风火眼道:“嗅,你说这个?我说的不是一批玉器,而是一座玉矿。” 孙猴子道:“你不是说” 风火眼道:“我说的那批玉器,只是他玉矿里开采出来的一部分。” 孙猴子道:“那批玉器怎么样?” 风火眼道:“据我们堂主说,那批玉器制作精巧,市价至少也在十万两以上。” 孙猴子跟中一亮,脱口道:“我的妈啊!那不是比黄金还贵?” 风火眼又揉了一下眼窝,点头道:“是比黄金还贵!碰上有钱而又识货的行家,就是价格再加上一倍,也不愁脱不了手!” 孙猴子受了风火眼的影响,也忍不住擦了一下眼窝,道: “噢,啧啧啧,要能把这批玉器弄到手,那不是,那不是一” 他一时之间,竟找不出适当的形容来接下去。 风火眼接着道:“我们堂主已经说过了,只要我们能把这批东西弄出来,他负责向帮主争取三成的奖金,咱们哥儿几个,四一二十二,均分。” 孙猴子皱眉道:“可是你说.江府请了四位护院,来头都不小,就凭我们几个,行吗?” 风火眼道:“我们几个,嘿,门儿都没有。” 孙猴子道:“那你来找我干什么?多一个还不是白搭!” 风火眼嘿了声道:“别把自己瞧轻了,伙计,你那一身轻功,在我们这一堂,还真没有几个,我们不能正面对敌,难道不会从暗处下手?” 孙猴子道:“那批东西放在什么地方?” 风火眼道:“据报讯的人说,原先是放在书房里的一只铁柜中,因为被偷过一次,现在已移放江老太爷的卧房内。” 孙猴子道:“报讯的是什么人?” 风火眼道:“江府的一个长工。” 孙猴子道:“他为什么要吃里扒外?” 风火眼道:“因为他想打老太爷身边丫头的主意,头家人发现了,遭到老主狠狠训了- 顿,被赶了出来,他想藉这件事情出出气。” 孙猴子思索了片刻道:“这是玩命” 风火眼冷笑道:“你已经赚饱了,这一辈子不愁吃喝了是不是?这种卖命活儿,你以前没有干过?没有关系,你不想干,只要你说一声就是了!” 孙猴子连忙赔笑道:“蔡令主这是说哪里话,咱们哥儿共事这么多年,小弟什么时候遇事退缩过?” 风火眼这才缓下脸色道:“你能这样想,才够意思,你打算什么时候上路,跟我们一齐走?” 孙猴子道:“明天不下雪,明天就走!” 第二天没有下雪,仍然是个好天气。 郭南风告诉栈伙:“前天跟我一起来投宿的伙计,如果再来找我,你可以告诉他,我去了舜耕山,大概耽搁七八天,就会回去,请他放心。” 然后,他立刻起程,直奔舜耕山。 当夜,路上歇宿一宵,第二天落日时分,抵达舜耕山山脚下的丐帮分舵,他预计孙猴子等人的脚程,大概要比他慢一天。 囚此,他估计孙猴子等人下手的时间,最快应是明天夜里,所以他并不忙着去跟江老太爷联络。 分舵主麻三看到郭南风忽然再度光临,不禁又惊讶又欣喜,一面着人准备酒食,一面忙着问他来舜耕山的原因。 郭南风在喝酒的时候,把无意中得来的消息,为麻三说了一遍。 麻三听得不住点头道:“好,好,理当如此,这位江老太爷不管以前是什么出身,至少他对一般下人还不错。况且,他年纪也太大了,对那批玉器又如此珍视,偷了他的玉器,等于要他的命,是该知会他一声。” 郭南风忽然想起那个年轻而又会武功的玉匠寇品清,不禁顺口问道:“我们兄弟走后,江府上的人事有没有什么变动?” 麻三道:“玉器师父换了一个人,跑掉一名侍妾,开革了一名长工。” 郭南风点点头,没有开口,换掉的玉器师父肯定是寇品清,跑掉的侍妾必是绿茵,长工就是那个吃里扒外的长工,这一切人事上的变化,可说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第二天,采玉的丐帮弟子上工后,麻三陪着郭南风去见江老太爷。 江老太爷听说有黑道人物要打他玉器的主意,显得非常惊惶,一直追问着郭南风,这要怎么办才好? 郭南风告诉他,来的这几个家伙,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江府的四位护院,任谁都有能力打发。 不过,这些家伙背后有个组织,真正扯破脸皮对抗起来,也是个大麻烦。 江老太爷一向就不是个有主见的人,听郭南风这样一说,还是一句老话,这要怎么办好? 郭南风说,他这次迢迢赶来,就是要对这批人来个彻底解决。 接着,他对江老太爷说出他自己的计划:今晚,可商请两名武师守在卧室内外暗处,前来行窃的那个贼人有两名幼儿,可以叫他受伤带残,但不必取他性命。他将守在外面远处,遥遥监视两名把风的贼人,看事后他们逸去什么地方,再订剿除计划。 江老太爷忧心忡忡地道:“那今夜老夫怎么办?” 郭南风道:“老太爷可以找个藉口宴请几位制玉师父,请另外两位护院作陪,酒席就摆在前厅上,等贼人抓到后,再回上房安歇。” 江老太爷见郭南风安排得极有条理,不觉大为宽心,又命人去取银两犒赏,郭南风再三辞谢不获,便收下其中半数五百两,先且寄放丐帮分舵处,将来如有急用,再予支配。 一切果如郭南风所料,当夜二更后,四名贼人于山下一处树林中悄然出现。 猴子脸的一身轻功,虽称不上绝顶高超,但速度轻快,起落无声,也算得上是个二流中的高手了。 郭南风跟分舵里一名年已五十开外,患有轻微气喘病,但江湖经验很是老到的二结弟子,这时就藏身在离一伙贼人不远的一个土堆后面。 他已跟分舵主麻三约好,这个叫病鹰老张的丐目,就暂时跟着他,等找到贼人老巢,再放回来,以免耽误日久,又叫赶来的朱磊扑空。 猴子脸孙大圣上山摸入江府,一去就没了消息,显然已落入江府护院武师之手。 这边,马脸汉子、麻脸汉子,和令主风火眼,在树林中一直等到四更天,大概知道猴子脸已经出了事,才悄悄退出树林,仓皇而去。 郭南风带着病鹰老张,远远随后跟踪。 天亮后,三名贼人投入一个村庄,病鹰老张是丐帮弟子出身,用不着化装,就是一名病丐,也跟着进村加以监视。 就这样,一路走走停停,直到两天后的一个中午,大路尽头,一座城市在望。 郭南风道:“前面是什么地方?” 病鹰老张道:“这里叫蒙城,再过去一百多里,就是豫东的鹿邑,这一带内陆水很发达,地方上老百姓也很富庶,很可能就是这批家伙的根据地。” 郭南风道:“你没听说蒙城有什么江湖帮派?” 病鹰老张思索了片刻,摇头道:“没有。” 郭南风忽然道:“快这座城市不小,他们进了城,转几个弯,我们可能就要把人追丢了。” 结果,郭南风不幸而言中,等他们快步进城,前面行人熙来攘往,果然热闹非凡,但跑在前面的三个家伙,已经失去踪影。 郭南风走到一个十字路口,停步低声道: “好了,老张,你快回分舵去吧,我就在前面右边的大发客栈落脚,朱大侠如果找来舜耕山,你就叫他来这里的大发客栈找我。” 病鹰老张离去后,郭南风没有立即住进大发客栈。 他在十字大街附近逛了一圈,然后信步走进一家茶馆。 茶馆里人多口杂,很多人到了这里,讲话嗓门特别粗,也好像少了顾忌,常是散播消息,或打听消息的好地方。 “最近布价涨得好厉害!”有人在高谈阔论:“做里子的蓝粗布要八文钱一尺,比以前足足涨了两文钱,真能吓死人!” 另一人笑着接口道:“万大布庄的朱老板,这下可抖起来了,要涨要跌还不都是他一个人的主意。” 另有一人插口道:“一尺布涨两文有个屁用,昨天在马二娘那里,听说他一连推了三个大瘟庄,输掉将近三十两银子,这要卖多少布,才捞得回来?” 原先那人叹了口气道:“赌真害人!” 另一人笑着道:“我认为这都是马二娘的罪过.朱老板平常一钱如命,连打发叫化子半碗剩饭都舍不得,一到马二娘那里,却什么钱都舍得花,真是一物降一物。” 说涨价有个屁用的那人道:“我看姓朱的不如把马二娘讨回去,还省得多。” 原先那人持相反论调道:“这个你短腿青就不懂了,女人全靠悬在半天空,抓不着,摸不到,才吊胃口,真要讨回去做小,姓朱的就没有这么来劲了。” 绰号短腿青的那汉子道:“我看倒不是朱老板不会打算盘,而是他想动马二娘也动不了,有人说她跟蔡大爷有一腿……” 蔡大爷?郭南风心头一动,暗忖道:这人说的蔡大爷,会不会就是孙猴子大前天晚上招待的那位风火眼“蔡令主”? 他想到这里,马上对那位马二娘发生了极大的兴趣,如果他猜测得不错,风火眼所属的帮派,以及他在城中的落脚之处,就不难一步一步追查出来了。 郭南风住进大发客栈,从栈伙口中套问出马二娘就住在客栈后面的横巷里,一提到马二娘,那栈伙的精神就来了。 他说:马二娘是个寡妇,身边有个游手好闲的弟弟,成天醉醺醺的,只知饭来张口,茶来伸手,什么活儿也不会干。 马二娘四十岁不到,人长得并不怎么样,一股风骚劲儿,却能把活人迷死,死人迷活,去她那里赌钱的男人,都是冲着她那一股骚劲儿,喜欢跟她说说笑笑,吃吃干豆腐,至于想做入幕之宾,那是梦想! 郭南风笑道:“蔡大爷呢?” 那伙计愕然道:“你也知道有位蔡大爷?” 郭南风笑道:“我是从茶馆里听来的。” 那伙计这才恢复了谈兴,点头道:“噢对!是有位蔡大爷,这位蔡大爷,听说很有点身份……至于这位蔡大爷究竟是干哪一行的,我也不太清楚。” 伙计说他不清楚,郭南风就相当清楚了,他猜测的,大概八九不离十,蔡大爷很有可能就是那位风火眼“蔡令主”! 天黑以后,郭南风依着栈伙指点,从后门出去,只不过走了三四十步,便打听到了马二娘住的地方。 郭南风起先还担心他这样混进去,会不会引起大家的注意。 直到进了大堂屋,看到里面那股闹哄哄的热闹劲儿,他才发觉,他担这份心,根本就是多余的。 堂屋当门一张大长方桌,抹得干干净净的,桌上一副黑漆牌九,叠得整整齐齐,最-上面是两颗象牙骰子,双四向上,红通通的,显目而诱人。 如今大伙儿挤在桌子四周,七嘴八舌的,等的无疑就是一个当庄的人。 别人没有留意郭南风,马二娘可留意到了。 她端着一副水烟台,扭捏着走过来,媚眼一抛,细声细气,含笑道:“这位大爷” 郭南风微微欠身道:“不敢当,敝人是外省来的,想到贵宝地做点小生意,听客栈的伙计说,马二嫂这里热闹得很,想来试试手气。” 马二娘笑吟吟地道:“当庄的马上就到了,这位大爷您贵姓大名?” 郭南风道:“敝人郭东风,向您问好。” 马二娘手一伸道:“来两口?” 郭南风道:“谢谢,欠学。” 众赌徒见马二娘跟一个英俊而陌生的青年人谈得很热和,不禁都起了一阵无名的醋意。 一个戴两片瓦狗头皮帽的汉子酸溜溜的道:“人家是第一次新来的,马二嫂该请人家去房里坐坐啊,横竖这两天蔡大爷又不在家里。” 这种明显而又低级的“双关浯”,立即引起一阵哈哈大笑。 马二娘伸出空着的右手食指,在那汉子额头上狠狠点了一下,笑骂道:“蔡大爷在不在家跟老娘有什么关系?别说请人去房里坐,就是请上床去躺着,又关你什么事?”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那汉子遭马二娘戳了一下,似乎全身骨头都酥了,连忙嬉皮赖脸的缩肩笑道:“对,对,当然不关我的事,要是关我的事,那就好了。” 众人听了,益发大笑不已。 这就是小城的风情。 众人正笑闹着,忽然有人道:“哈,别闹,别闹,朱老板来了!” 朱老板大概就是那个开万大布庄,这几天输掉三十多两银子的东家,郭南风循声看清那位朱老板长相,不禁暗暗好笑! 这位朱老板长得矮矮胖胖的,大约四十来岁,两颊的肥肉,胖鼓鼓的,又红又软.真像一种跟他姓氏同音的动物。 他走过来,劈头便从马二娘手上夺去那副水烟台,笑着道: “马二嫂让我抽两下,这两天霉极了,看能不能改改运。” 那个戴狗头皮帽的汉子道:“马二嫂让你抽两下,你手气更好不起。” 这家伙口头轻薄极了,他说的“抽两下”,当然不是指“水烟”。 众赌徒似乎很欣赏他的“口才”,闻言又是一阵大笑! 接着,赌局摆开,众赌徒将一张大长方桌密密的围了好几层。 也许这位朱老板这几天手气真的太坏,每个赌徒脸上都挂满了笑容,都显示出充满了十足的信心,仿佛只要骰子一打出去,白花花的银子就会滚滚而来。 郭南风也挤在人丛里。 马二娘捧着水烟台,就站在他的身边,不知道过去每晚赌博开始,她是不是也都这样兴致勃勃? 当庄的朱老板,霉运好似尚未过完,前面几副牌,赔多吃少,转眼便去了六七两银子。 像这种令人冷得发抖的大寒天气,他居然在额头上冒出了汗珠。 押门子的下家,人人都很兴奋。 那个口舌轻薄的汉子笑着道:“朱老板,叫马二嫂再让你抽几下,你的点子太软了,这样提不起劲来怎么得了?!”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赢了钱又有笑话助兴,这份乐子可大了。 马二娘笑骂道:“你这个死囚,话到了你嘴里,总变不出象牙来!你娘也是吸水烟的,为什么不叫你娘让他抽几下?” 众人见马二娘以牙还牙,更是乐不可支。 那个轻薄的汉子道:“哎唷,马二嫂,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是说在你这里方便,借你的东西用一下,用完了你的还是你的,干嘛这样小气巴啦的?” 众人正在笑不可抑之际,忽然有人叫道:“啊,蔡大爷来了!” 郭南风扭头望去,从外面走进来的,果然是那个有着一双风火眼的“蔡令主”! 这位蔡令主今天刚从舜耕山回来,晚上就来马二娘这里报到,如果不是此君赌瘾奇大,就必然是他跟这儿的马二娘真有一手。 风火眼蔡大爷此刻换穿一件黑面子皮袍,围着一条灰色围巾,除了一双不住眨动的红肿眼泡子外,倒很有一副地方上土绅士的派头。 看到蔡大爷进来,大家都缩回笑声,显然对这位蔡大爷都有几分尊敬和顾忌。 马二娘立即含笑迎上去,把水烟台递给蔡大爷,又去倒了一杯热茶。 蔡大爷对烟茶都不感兴趣,他把水烟台放在茶几上,然后满面春风地向赌台走过来。围在台周的赌徒,立即让出一条通路。 他朝当庄的朱老板笑笑道:“手气怎么样?” 朱老板抹了一把汗道:“这几天下去四十多两,输得要关店门了。” 蔡大爷笑道:“哪有这么严重?你老朱是蒙城的大老板,输个几十两银子,能算什么? 赶明天在尺头上涨个三文两文的,就补上了。” 有人笑接道:“还用得着你蔡大爷吩咐,他早就涨了!” 众人说笑着,赌局继续进行。 郭南风为避免别人注意,也掏出一把青钱.三枚五枚的,跟着众人下注。 但是,蔡大爷还是注意到了他。 不过,这位柴大爷虽然江湖经验老到,但显然还没有那种知人识人的能耐,他之所以留意郭南风,只是因为郭南风年轻英俊,人品出众,担心风流的马二娘姐儿爱俏,被这小子占了便宜而已。 郭南风全神贯注于赌注,只装作没有看到。 风火眼蔡大爷大概看他人还老实,也就没有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依郭南风的猜想,这位蔡大爷出去了好多天,俗云小别胜新婚,他今天一回蒙城,就忙着赶来这里,大概十之八九要在马二娘这里过夜了。 没想到,事实上却不然。 当庄的朱老板,手气始终未见好转,玩到二更左右,带来的二十多两现银,已剩下够吃两碗排骨面的零钱,他不得不让贤,将庄交给了蔡大爷。 蔡大爷取笑了他几句,便站去庄家位置上。 第一条牌刚刚洗好挪开,门外忽然走进一个哈着手的年轻人,风火眼右手握着骰子,两眼四下滚动,居然第一个看到了这个小伙子。 “咦,小宋。”他眨着眼问:“你来干什么?” “钱爷回来了。” “他怎么说?” “他请蔡爷回去一趟,有事商量。” 有人挽留道:“有什么重要事,要赶在三更半夜商量?蔡大爷,打点子,朱老板已把霉头出尽,该轮到你上来转运了,有话明天再说也不为迟。” 那个口舌刻薄的家伙接着道:“我们大伙儿无所谓,错开今天,还有明天,只是马二嫂等您等了这么久……” 蔡大爷揉揉眼窝子,笑道:“我跟钱爷合伙谈笔交易,耽误不得,赌钱小事情,还是明晚再玩个痛快吧。” 郭南风知道牌局散定了,便在众人喧嚷之际,悄悄溜了出去。 风火眼蔡大爷走出马二娘家,回头走向大发客栈的方向.原来他要回去的地方,竟是大发客栈后面,隔一条巷子的一座四合院。 这座四合院的黑漆大门很厚实,大门上另外开着一扇小腰门,门墙顶上,建有矮楼,作为嘹哨之用,这时已经快三更天了,矮楼上隐隐还有语声传出。 那个叫小宋的青年人,提着一盏油纸小灯笼,从腰门中领进蔡大爷,回身拉上铁闩,径回西厢屋去了。 蔡大爷穿过天井,堂屋走廊上,已有两三条壮硕的汉子在黑暗中等着他。 “马二娘还好吧?” “闲着没事,过去走走而已。” “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天午牌时分。” “这趟舜耕山,结果如何?” “一言难尽,进去再说吧!” 堂屋里生着一座大火炉,不点灯也很光亮。 炉顶铁架上,有酒有菜。 四人围炉坐定,由风火眼蔡令主先将这趟舜耕山之行说了一遍,他加油添醋,将这趟平庸的舜耕山之行,描述得惊险万状。 结果则归罪于几名护院太强,猴子脸孙大圣的轻功不济,使他这边去的三个人力拼无功而退,真是活见他的大头鬼! 那个堂主模样的钱姓汉子点点头道:“这件事就以后再说了这次帮主召集全帮护法及堂主扩大会议,有三项重要决定,你们令主和香主,只要好好表现,都有升迁机会。” 另外那两名汉子,大概都是这一堂的香主或令主,听得堂主如此宣布,显然都很兴奋。 钱姓堂主接着道:“机智及武功出众者,由各堂堂主列举事实保举,即可直升第三级护法,调总舵任职……” 风火眼蔡令主道:“除了这一项,大会还决定了哪两件重要议案?” 钱堂主道:“第一项,是总护法提出来的,他认为开封虽然也是个古都,但未来的发展有限,为全帮未来发展计,应该设法占领洛阳。” 蔡令主道:“这是第一项,第二项怎么说?” 钱堂主道:“第二项是第一堂堂主提出来的。他说,现在快过年了,从明年年头开始,到年尾结束,应该先做两项进占的准备:广筹财源,培训杀手。” 蔡令主道:“财源筹划,一向由第二堂负责,这培训杀手的工作,由谁来主持?” 钱堂主道:“本帮除了帮主之外,向以副总护法的武功,最为大家信服,这件工作当然由他老人家来主持。” 蔡令主道:“训练场所准备设在什么地方?” 钱堂主道:“为了隐密起见,准备设在第三堂的所在地。” 蔡令主道:“鹿邑?” 钱堂主道:“对!关于第三项,我刚才已经提过了,我们第四堂的令主和香主,共有八位,上面希望我们年前先报三位上去,关于人选问题,我想明天开个会议来决定,你们大家有意见没有?” 薛令主道:“这个早晚大家都有机会,第一次的人选由堂主决定就是了。” 他顿了一下,又说道:“关于要利用第三堂在鹿邑的场所,由副总护法训练杀手一事,我觉得还有一点疑问。” 钱堂主道:“什么疑问?” 蔡令主道:“这批杀手要年轻,要靠得住,又要根骨好,本来就有武功底子,帮主打算去哪里找这种人才?” 钱堂主笑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第一堂堂主说,本帮需要广筹财源,就是为了这件事,至于征求人才问题,帮主的意思,可以稍微用点心机,譬如说:准备开设镖局啦,某大户聘请护院啦” 郭南风回到大发客栈时,已是四更将近,栈里的客人,全都进入了黑甜乡,只有郭南风窝在大棉被里,仍然思绪清明,无法入睡。 他检讨自己这次赶来蒙城的得失,感到甚为犹豫彷徨。 说实在的,他这次来蒙城,多少也有点不敢面对现实,表面上他是来追查这个神秘的帮派,其实多多少少是为了逃避林白玉现在,除了这个帮派的名称,他差不多都调查清楚了,他下一步要怎么办? 这个帮派,共有三个据点,就是开封、鹿邑、和蒙城。 依他估计,这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势力,他虽然已查出对方未来的企图,却不清楚对方以往的劣迹,尤其设在蒙城的这一堂,尽管有过卑劣的打算,却没有真正的恶迹。 以他一个人的力量,他相信可以扫平该帮蒙城这个香堂,可是他却找不出这个香堂的匪徒犯了什么恶不可赦的死罪! 如果直接找去对方的开封总舵,自己一个人的力量,又似乎单薄了些。 总之,无论他朝哪一方面想,都感到有些顾忌,这是他以前行走江湖,从来没有发生过的现象,是不是就因为他走错-步,不该跟杏花三娘那女人…… 第二天,他醒来时,已是这一天的午后,栈伙送热水进来时,含笑暖昧地道:“客官昨晚去马二娘那里,手气怎么样?” 郭南风听得出来,对方想知道的,其实是马二娘这个女人,而并非真正关心他的输赢。 他见这栈伙有点色眯眯的样子,故意寻开心道:“手气还不错,一共赢了六吊多,说到马二娘这个女人……” 那店伙计果然上钩,迫不及待地道:“马二娘怎么样?” 郭南风微笑着道:“这个女人真有意思极了,看到我们这种年轻人,总是有说有笑,手来脚往的,大家离得这么近,你老哥晚上怎么不过去消遣?” 那栈伙脸孔有点发红,咽了口口水道:“实在很想去押几把只怕有客人照应不过来。” 郭南风笑道:“起更以后,客人都上了床,闲着不也是闲着。” 那栈伙点了一下头,像是有点顾忌道:“话是不错,只怕蔡大爷……” 郭南风佯装听不懂道:“哪位蔡大爷?蔡大爷怎么样?” 那栈伙干咳了一下道:“有人传说,这后面有位蔡大爷跟马二娘走得很亲近,要是引起了误会,就不划算了。” 郭南风道:“这位蔡大爷来头不小?” 那栈伙点头道:“据说是帮派中人,很有点势力。” 郭南风道:“什么帮派’” 那栈伙道:“好像叫什么‘中原第一帮’我也是偶尔听来的,不太清楚。” 转眼之间,天又黑了。 等到起更之后,郭南风看看栈内无事,便朝那个叫吕天助的伙计比了个手势,两人便心照不宣地先后走出侧门,往马二娘住处摸索着走来。 马二娘屋里,还是老样子,郭南风来过一次,算是熟人了,好几个赌徒都跟他点头打招呼。 栈伙小吕更跟大伙儿熟得不得了,不但个个赌徒认得他,更成了大伙儿吃豆腐寻开心的对象。 “小吕,你这么久不来,马二娘想你想死了。” “瞎嚼舌根子。” “不信你问马二娘。” “小心蔡大爷拧掉你的脑袋瓜子。” “你们就会欺负小吕。”马二娘拍着小吕肩膀,笑道:“你们瞧,小吕多乖,我要是有个儿子,也该这么大了。” 这话当然夸张了点,马二娘就算四十岁了吧,再早嫁人,也生不出一个三十出头的儿子来,她这样一说,顿时引起哄堂大笑。 那个口舌刻薄,戴狗头皮帽的汉子笑道:“小吕,听到没有?今天蔡大爷大概不会来,你就跟你娘睡吧!” 众人笑闹间,老推霉庄的朱老板来了,众人顿改笑闹为欢呼,欣喜之状,仿佛接财神。 牌桌早已收拾妥当,朱老板一来,战阵立即排开。 赌博这玩艺,手气好坏,实在难说得很。 今天的朱老板,翻开第一条牌,便抓了个“地杠!” 再接下去,总不离八九点,笑闹之间,马上转为嘀咕和咒骂。 先是骂牌点子,接着骂人。 不晓得是谁起的哄,接着便像感染瘟疫一样,大家都把罪过推到小吕头上,认为牌点子不好,都是小吕带来的霉气。 小吕真是倒霉透顶,自己输了两吊多,又成了大家的出气简,急得脸孔煞白,想顶嘴又不敢。 郭南风看不过去,扫了众人一眼,朗声道:“赢了不要笑,输了也不要叫,你们输钱,跟小吕有什么关系?” 不知谁说了一句:“咦?这小子哪里来的,这里轮得着他说话?” 郭南风有点冒火了,大声接着道:“在这里玩牌,谁该说话,谁不该说话?现在,我说了,怎么样?有不服气的,找我好了!” 这种对答,是打架的前奏。 郭南风虽然觉得以打架为前奏,不算什么高明的手段,但用来接近那位蔡大爷,倒不失为办法之一。 果然,他话一出口,立即有个汉子卷着衣袖,向他冲了过来。 “想打架,是不是?”那汉子摆开架势,向他叫阵。 郭南风看这汉子块头不小,肌肉结实,大概平时霸道惯了,没人敢惹他,很想在马二娘这里当着乡亲们面前摆摆威风。 他既然存心闹点小风波,当然不肯相让:“想打架又怎么样?” “老子这就教训教训你!”那汉子抢上一步,伸手便来揪他衣领。 从这汉子出手看来,郭南风知道对方只是个莽夫,打架全靠身壮气粗吓人,并没有什么武功招式;跟这种人动手,他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手底下可要拿稳分寸,别伤了对方筋骨才好。 他想着,后退一步,故意刺激对方道:“你仁兄别是输钱输急了?!真想动拳头,你行吗?嘿!” 那汉子满以为郭南风见了这种场面,一定会服输求饶,而他讨足了面子,也可借机咆哮一番收场,好叫风声传出去,以后在地方上更吃得开,更多人会买他的账。 他绝没有想到郭南风竟然不吃这一套,现在骑虎难下,想不动手也不行了。 他再进一步,一拳便照郭南风面门打来。 郭南风头一偏,让左肩承受了那汉子一拳。接着,他绕跨-步,将那汉子拦腰抱住,用脚轻轻一拨,便将那汉子绊倒下去。 郭南风知道这汉子筋骨粗壮,很能挨两下。 他故意摆出恶狠狠的样子,其实只用了不到两成气力,在那汉子肌肉坚厚处攥了两三下,边攥问道:“怎么样?现在谁是老子?” 那汉子见郭南风拳头并不重,大叫发狠道:“好啊,你敢还手,老子” 他边叫边在底下奋力挣扎,郭南风故意手一松,那汉子立刻滚身爬起,揪住郭南风乱拳连发,完全显露了泼皮本色。 这都是郭南风有意造成的混乱场面,那汉子的拳头,根本无法对他造成伤害。 众赌徒既心惊,也很兴奋,一边叫着,一边往后退道:“别打了,别打了,有话好说!” 但真正劝架的,一个也没有。 马二娘也是一样。 她见两人乒乒乓乓,拳来脚往,打得很是激烈,好像看出了神,及至有人高声劝架,她似乎才记起了她是屋主人的身份。 “别打了!”她跟着别人叫道:“输赢是小事,重头来过,哎唷唷,注意啊,我的茶几,我的花瓶,还有水烟台……” 那位布行的朱老板,胆小怕事,本已躲去远远一角,这时也似乎渐渐看出味道来了。 “这个年青人还真能捱几下子。”他向靠近的一个赌徒,低声发表意见:“要是换了我们这地方上的人,谁顶得住唐蛮子这双铁拳?” “住手!”门口忽然传来一声断喝。 郭南风当然听得出这是谁的声音,他心想:“伙计,这下可要对不起了!” 他转念之间,又伸一绊,将那个叫唐蛮子的汉子摔了个大马扒。 “好!”门口有人喝了一声彩,跟着有人踱了进来。 众人这才看清,原来喝令“住手”和喊“好”的人,正是“蔡大爷”! 唐蛮子从地上爬起来,看到是蔡大爷,虽然最后吃了点闷亏,也只好哑口认了。 蔡大爷眨着风火眼,四下望了,问道:“这怎么回事?” 众人七嘴八舌,抢着向蔡大爷报告经过,言词之间,多偏向唐蛮子,似乎不说唐蛮子几句好话,很担心将来受到这蛮子的报复。 蔡大爷点着头,不置可否,最后挥挥手道:“好了,事情过去了,大家继续玩。” 众人以为蔡大爷要当庄,不意蔡大爷却一径走去郭南风面前道:“走,小兄弟,咱们去喝两杯,别以为咱们蒙城人不讲道理,专门欺侮过路客。” 郭南风抱拳道:“不敢当,不才理应陪蔡大爷喝几杯。” 蔡大爷这番举动,大出众人意料之外。但是,蔡大爷毫不在乎众人的想法,甚至连跟马二娘招呼也没打一个,便朝郭南风一点头,领先向门外走去。 街上行人虽然稀少,他们进去的这家馆子生意却不差。 蔡大爷要了一个小房间,吩咐小二来两个时新可口的小菜,他们要喝一点酒。 不一会,酒菜来了,两个冷盘,一只羊肉火锅,酒温了一大壶,可说相当精致而丰富。 “老弟这次到蒙城来” “想做点小生意。” “想做什么生意?” “不一定。”郭南风道:“听说皖北这一带的茶叶很有名,扬州又是个茶叶畅销的地方,我想利润一定不会差到哪里去。” 蔡大爷点点头道:“唔,这是个好主意!老弟以前练过武功吧?” 郭南风道:“十几岁的时候,跟一位镖师学过两年,后来为了做生意,没有时间练习,生疏得都快忘光了。” 蔡大爷道:“老弟想不想重操旧业?” 郭南风摇头道:“不想,这年头谋生很困难,再说年纪也大了,实在没有这份心情。” 蔡大爷道:“老弟看样子还不到三十岁,又有武功底子,如果再经高人指导,将来的作为,一定不可限量,老弟难道不想考虑考虑?” 郭南风道:“谁管我的生活?” 蔡大爷笑道:“别为这个担心,老弟。蔡某人建议让你走这条路,当然有你的好处。” 结果,这一顿酒,喝得相当愉快。 郭南风在将信将疑,半推半就之下,答应蔡大爷明天中午到马二娘那儿会面,由蔡大爷为他安排习武的方式和今后的出路。 风火眼蔡大爷办事情很讲究效率。 第二天中午,在马二娘处,他交给郭南风一块竹牌信符及二十两纹银,并介绍一名跟郭南风年纪相若的青年与他结伴。 “这位小兄弟叫王友信,也是刚进来的。”蔡大爷为郭南风介绍那个青年人: “他知道去鹿邑的走法,以后你有不清楚的地方,可以跟这位小兄弟商量,在蒙城过了年,我可能会去鹿邑看你们。” 交代完毕,他就吩咐两人上路,一点也不施泥带水。王友信是鲁西人,进入中原第一帮已两年多,出身贫苦家庭,武功有点子,人很忠厚老实,在第三堂中,是个基层徒众。他对中原第一帮的活动情况,似乎也不怎么清楚。郭南风以收拾行李为藉口,向大发客栈的伙计交代道:“有人来找我,就说我有急事去了鹿邑。”“鹿邑什么地方?”那个叫小吕的伙计倒蛮细心的。郭南风道:“找一向喜欢喝茶,他到鹿邑最大的茶馆去找我就行了。” 上路之后,郭南风沿途留心观察,果然在两三个小镇上看到一种黄纸小告示,载明开封及蒙城两地某大户,高薪征求年青护院,语意不太通顺,关于鹿邑,则一字不提。三天后,是腊月二十七,过年迹象,已很明显。郭南风想到马如龙和朱磊,以及林白玉那一群姐妹,心中很难过。如果没有这些纠葛发生,大家聚在一起过个太平年,那多好?王友信与郭南风同年,长郭南风三四个月,跟朱磊差不多,很木讷,不喜多言,这一点则恰好与朱磊相反。 这天到了一个叫大沟的小镇上,王友信告诉郭南风,再-天路程,鹿邑就到了。郭南风问他: “平常喝不喝酒?”王友信道:“能喝一点,不常喝,因为酒太贵,喝不起,也不得喝。” 郭南风告诉他:“我从扬州来,还带了一点盘缠,在马二娘那里,又赢了不少,再加上这次临行,蔡大爷又赏了二十两,所以我准备今晚好好喝一顿,就算提前过年好了。”王友信没有推辞的理由,两人便在小客栈叫了三四个菜,沽了一大壶酒,相对小酌起来。 王友信喝了几杯酒,话就多了。 他告诉郭南风,在山东老家,他只有一个跛脚的叔叔,种了三亩田,收成很微薄。他三岁时,父母双亡,便是靠这位叔叔带大的。 他在中原第-帮蒙城第四堂,-个月有二两饷银,他省吃俭用,上个月托人带了九两银子给山东家乡的叔叔。 这次去鹿邑,蔡令主又赏了他五两,他几乎一分一厘也舍不得用,叔叔早说过要买口好棺材,他存银子,就是为了要替叔叔节存棺材本。 郭南风听了这段故事,暗暗叹息。 他出生富庶的扬州,却看遍了不少人间疾苦,想不到眼前这个壮实的青年人,竟也有不为人知的凄苦和辛酸的一面。 郭南风劝了王友信一杯酒,正待开口之际,隔壁房间里,忽然传来一阵饮泣之声。 只听一个声音沙哑的中年人半带劝诱,半带威胁地道: “你哭,有个屁用?当初我拿四十两银子出来,一方面固然是看你姿色不错,一方面也为了同情你是个孝女,将来到了扬州,还不是要……” 郭南风眉头皱了一下,示意王友信别开口,两人继续听下去。 “别嫌我话说得难听,这是实情,吴大爷是鹿邑地方上有身份的人物,他既然看上了你,肯出十两银子,不过陪他一夜,忍一忍也就过去了,你哭什么?” 隔壁那个声音沙哑的男人,似乎愈说愈有气: “你哭,你哭得出银子来?这两个多月来,从罗田到这里,我又用了七八两,前后加起来,将近五十两,如果你不愿意,这的五十两银子,你拿得出来?” 就连王友信那种老实人,无疑也听出了这是怎么回事。不过,他终究是个实心眼的老实人,知道自己没有救人的能力,长长叹了口气,也就算了。 郭南风的做法却不一样。 他对王友信道:“王兄,你一个人在这里先坐一会儿,我到隔壁去把这件事摆平。” 王友信道:“小郭,可别动粗哦!” 郭南风道:“当然不会。” 他起身出房,走进隔壁房间,一盏摇曳的菜油灯下,只见炕上拥被里头坐着一名年约二十岁出头的女子,炕前一张破竹椅上,坐着一名穿蓝棉袍的中年人,正气唬唬地瞪着炕上女子发脾气郭南风不速而至,那中年人似乎吃了一惊。 “我就住在隔壁,你们说的话,我都听到了。”郭南风最后问那男人道:“这是件贩卖人口的案子,你仁兄准备官了,还是私了?” 那男人也不是省油灯,闻言咦了一声道:“奇怪,你我素不相识,这种事用得着你管吗?” 郭南风道:“我先问你解决的办法,这已经算是客气的了,你仁兄是不是不相信我会动粗?” 那男人有点软下来了,他指指炕上的少女说道: “你不信可以问问她,我是不是花了很多银子?她埋葬了生父,安顿老娘亲,用的全是我的银子,难道我花银子做好事也做不得了吗?” 郭南风冷笑道:“你要把她带去扬州是什么意思?你要她陪那位吴大爷过夜也是好事吗?” 中年人有点发急道:“我,我” 郭南风道:“你不用辩解了,现在两条路,任你选择。第一,我赔你五十两银子,你放了她。第二,动粗的,我宰了你,或者你宰了我,然后见官!” 那中年人见郭南风人虽生得儒雅,像个书生,语气却咄础逼人,极不好惹,只好道: “银子在哪里?” 郭南风朝隔壁高声道:“友信,把我的包袱拿来!” 王友信依吩咐取来郭南风的包袱,郭南风取出风火眼蔡令主给他的那二十两银子,另外又从自己原有的四十五两银子中取出三十两,一并交给那中年人。 “现在你可以走了,另外去找家客栈,免得我看了你生气,又生反悔之心。” 那中年人收起银子,极不甘心地走了。剩下来的,又是个棘手的问题。 他在这个小镇上,也是没有亲友,没有一个熟人,他们将如何安置这个少女呢? 王友信误会了他的意思,这时结结巴巴的道:“郭兄,没有关系,我那里还有十多两,你如果不够用,我先拿给你………” 王友信这一打岔,顿时触动了郭南风的灵机。 他看看王友信,再看看炕上那个吓呆了的朴素女子,最后又转向王友信道:“有件事情,我想跟你商量,不知道王兄意下如何?” 王友信道:“什么事情?” 郭南风道:“王兄有没有去过皖北的灵璧?” 王友信道:“没有。不过我听人说过这个地方。” 郭南风道:“也知道灵璧有个万凤帮?” 王友信道:“知道,一个很小的帮派,全是女孩子,听说她对收养孤儿很有兴趣。” 郭南风道:“我想请王兄把这位姑娘送去灵璧,我在那里有朋友,一定愿意好好的照顾她。” 王友信道:“去鹿邑的事,岂不是被耽搁了?” 郭南风道:“没有关系,你到了灵璧就知道了,你并没有非在蒙城这个地方不可的理由,到了灵璧,见到我的朋友,相信一定生活得更愉快!”到了鹿邑,依王友信交代的地址,郭南风很快便找到了那座中原第一帮的第三香堂。第三香堂主是个大胖子,笑眯眯的,人很和气,但有个很不好的外号:“笑里藏刀”!郭南风除了一身超绝的武功,以及俊逸的仪表之外,本来就是个诚实的青年人,只要他不炫露,不以言词逼人,实在很难看出他跟一般年青人有什么不同的地方。他告诉那位外号笑里藏刀的丁姓堂主道:“我们到了离这儿不远的一个小镇,那个叫王友信的兄弟,突然半夜不辞而别,也不知道为了什么原因……”丁堂主笑眯眯地道:“没有关系,有他不多,无他不少,我这里,人有的是!”当天,郭南风就被安排跟一名罗香主住在一起。这位姓罗香主,有三大特点:喜欢吃大蒜,不爱洗澡,话特别多,郭南风被安排跟他住在一起,他等于多了一个说话的对象,自然十分欢迎。据他告诉郭南风: “到了我们这里,除了说话要谨慎一点,什么禁忌也没有。这里后街,便有几家窑子,玩一次,一吊钱,过夜五吊,过几天就带你去。” 郭南风笑笑,没有开口。 他已看出这位罗香主除了话多,实在是个大草包,他混到这座中原第一帮的香堂来,要打听帮里的情形,这种人倒是得罪不得。 明天便是大年夜,堂口里请来好几位粗壮的短工和佣妇,杀鸡宰羊,买菜置酒,忙得不亦乐乎。 据郭南风冷眼观察,因为这座第三堂,主要仟务是执行奖惩,人员虽然不多,几名主要香主,武功均极扎实。 除他之外,还有七八名青年,显然是在他之前由各地送来的,大家都是新人,见面时都有点拘谨,除了点头笑笑,很少开口说话。 除夕夜,全堂开了六桌酒席,菜很丰盛,酒不限量。 新进的青年人,一律称做“学生”,每桌只坐一名或二名,是大伙儿劝菜劝酒的对象,笑笑闹闹,气氛很是融洽。 饭毕,已是二更左右,丁堂主一人发了一个大红包,学生一律每人白银二两。 散席后,罗香主脸喝得红红的,朝郭南风比了个手势,将他叫至屋外,低声道:“郭同学,我们到外边逛逛去!” 郭南风瞧那样子,已猜出对方要出去逛逛的意思。 果然不出所料,他们从后院走出来.只拐了两个弯儿,便走进了一条花街,鹿邑的暗门子,当然不比苏扬,那些姑娘不是带着缺陷,便是上了年纪。 有几家暗门前面挤满了人,不消问得,毕是那家有年轻漂亮的姑娘,或是刚买来了新姑娘。 罗香玉对这条花街的状况似乎相当熟悉,他埋着脑袋往前钻,直到巷子尽头,拐了一个弯儿,走到一户像普通人家的住宅前,他才回身朝郭南风招招手,推门而入。 这户人家,客堂里冷清清的,一个人影儿也没有,罗香主轻车熟路,又朝黑洞洞的后院子跑。直到他伸手掀开西厢一道厚门帘,郭南风才看到昏暗的灯光下,两条板凳上坐了七八个女人,正在围着一个大火盆取暖。 这些女人,年纪都不小了,穿着花洋布面子的棉袄,脸上涂着厚厚的白粉,红红的胭脂,实在一点也不比前面巷子中的那些姑娘出色。 罗香主扭头笑道:“这家价钱高一些,客人少,姑娘们也干净些,你随便挑,我有老户头,只要玩得高兴,我们今晚就别回去了。” 郭南风笑道:“我陪罗大叔就是了。” 罗香主一点也不客气,朝一个白白胖胖的中年女人招招手,,那女人便含笑站起身来,跟罗香主勾搭着走进里面的房间。 剩下来的那些女人,都盯着郭南风瞧,显然都对这个壮硕而又英俊的年轻人发生好感。 坐得最近的那个姑娘,借着让座,试着来拉郭南风的手,郭南风举手道谢,巧妙地避开了。 郭南风这并不是第一次进妓院,只是这种地方的格调,跟扬州比起来,真是差得太远了。 他试着朝一个年纪较大的姑娘问道:“这里能不能喝点酒?” 那个姑娘受宠若惊地笑道:“当然可以,我去叫小铁牛来。” 郭南风朝其中三个年纪较大,姿色较差的姑娘,分别指了指道:“请你们三位陪一下,一律照过夜计算,一人五吊。” 没有被点到的,当然有点失望,她们同时也有点奇怪,以为这个年轻人眼睛有毛病,放着年轻漂亮的不挑,为什么专找年纪大生意差的叫? 再说,叫一个就够了,为什么一叫就是三个? 不-会.那个去叫小伙计的姑娘,带着一个粗粗土土的小伙子进来道:“屋里老酒多得很,菜是年菜,都是现成的,大爷赏光,请堂屋里去坐吧!” 连去吩咐下人备酒菜的老姑娘,郭南风一共叫了四个,四个姑娘的花名,分别叫做小菊花、云仙、昭君、贵妃。 郭南风把钱堂主赏的二两银子分给他们,一人五钱,又付了一两多银子的酒菜钱和小赏,五个人便在堂屋里吃起第二顿年夜饭来。 四个上了年纪的大“姑娘”,一面吃酒,-面调笑,各人都在心底猜忖着这位年青俊美的阔客人今天要谁陪伴上床,彼此各逞心机,都想争取这份“差事”。 郭南风仗着自己是外乡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向她们打听鹿邑这一带的风土人情,一直没有上床的意思。 这样一直喝到四更天,酒菜冷了,人也累了,再叫人去打听,罗香主尚在温柔乡中,他便推称已有十分酒意,吩咐四个姑娘散了,自己则摸黑回到香堂,上床睡了。 接着,由初一到初五,香堂里都是放假,任由各人自己活动。 大街上到处都是赌博的小摊子,只有几间茶馆开市营业。郭南风打听出最大的一家茶馆叫“春秋阁”,便一连几天,都去泡茶闲坐,希望能在这里碰到朱磊。 年初四,郭南风正在茶馆里闲坐,偶尔抬头朝门外张望,目光所至,不觉一呆! 正从门外走进来的一名年青人,不是朱磊是谁? 朱磊走进茶馆,四下里略作张望,马上也就看到了郭南风,盟兄弟俩,心灵相通,只要一接触郭南风的眼色,朱磊便知道这茶馆是个可以放心交谈的地方。 “王友信是什么时候到灵璧的?” “年前就到了。”朱磊道:“这次过年,大家都准备得很周到,多了一个王友信,本该更热闹,只因为少了一个你,就处处感觉不是滋味,林白玉说,就算事情再忙,你也该回去过年才是。” 郭南风轻轻叹了口气,没有开口。 事情糟到今天这种地步,都缘因他的一时糊涂,他能说什么? 朱磊也跟着叹了口气,接着道:“我也知道你的为难处,但事情总得想个解决的办法,在这方面,你究竟有个打算没有?” 郭南风沉默了片刻道:“说得堂皇点,我对林姑娘并没有许什么承诺,而在情义方面,我则的确辜负了她的一片芳心,我我可能再也不会回到灵璧去了。” 朱磊先是吃了一惊,接着又点点头道:“这也是个办法。一个人不管如何谨慎,总免不了会有遗憾的时候,马大哥如龙兄世情较深,将来我再回去,找他设法想个你不能回灵璧去的借口!” 郭南风道:“你既然出来了,就不必急着回去,且帮我解决这里的事,然后我去黄梅,你回灵璧。”朱磊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郭南风便将他所知道的中原第一帮说了一遍。 朱磊道:“你打算怎么办?”郭南风道:“这个中原第一帮现在有什么阴谋?过去有哪些恶迹?我现在还不清楚,所以我现在只想除去这个帮派的几名首脑人物,使这个帮派解体于无形就够了。”朱磊道:“你想如何着手?” 郭南风道:“该帮的主要实力,都集中在河南开封,这儿鹿邑和蒙城,只是该帮的第三香堂和第四香堂。第四香堂负责收集情报,作为有限,为害也不大。第三香堂负责奖惩,现又负责训练新人,实在容留不得。” 朱磊道:“你的意思,先将这座第三香堂铲平?” 郭南风道:“对,这里的事,我一个人来办就行了,你可以先赶去开封。” 朱磊道:“你的计划是?” 郭南风道:“你先去暗中了解该帮总舵的情况,我把这座香堂收拾了,立即赶去跟你会合,再订剿除方针。” 朱磊点头道:“好!” 郭南风道:“二哥你可性急不得,在我赶到之前,千万不可跟人动手。” 朱磊道:“我晓得。” 朱磊为人行事,都很乾脆,他话一说完,留下几十两银子,约好会面方式,立刻出门而去。 郭南风回到香堂时,不过黄昏光景,照道理说,五天假期尚未过完,香堂里应该冷冷清清的才对。没想到,他一走进里院,便知道堂内发生事情。 这座香堂全部四十六人,这时里院聚集了差不多三十多人,三五成群,分在院内各处,好像在私议一件什么大事。 和郭南风同住一间寝室的那位罗香主也在其中。 郭南风走过去,那位罗香主朝他使了个眼色!意思要他不必多问,等会儿回到房间,他自会源源本本说给他听。 晚上,开完饭,回到寝室,罗香主主动告诉他:有个叫颜国修的“同学”,今天在一家酒楼喝醉了,跟几名当地的混混起了争执,结果便打了起来。 谈到打架,来到这座香堂的青年,当然都有几手,结果那些混混当然吃了大亏。 “结果有人告到堂里来了?”郭南风探口气。 “那倒没有。”罗香主道:“过年期间,喝酒、打架、闹事,鹿邑平常得很,谁打输了,算谁倒霉,到哪里去找人告状?” “那么”郭南风有点迷惑道:“出了什么事?” 罗香主道:“只怪那小子不该信口开河,泄了帮中秘密。” 郭南风道:“哦?” 罗香主道:“小子不知道是真的喝醉了,还是有意显威风?声称他是中原第一帮的人,打死人跟打死一条狗没有什么两样,有种的就到堂里来找公道!”郭南风道:“一个人在气头上,说这些也没有什么啊!”罗香主道:“没什么?嘿!本帮在目前还是个秘密组织,尤其鹿邑的这座第三香堂,便是秘密中的秘密。他小子这一嚷嚷出,给河洛地区其他帮派知道了,如何得了?”郭南风叹了一声道:“这样说来,的确不该堂中打算如何处罚他?” “这个嘛,就很难说了。”罗香主含混地道:“这种事,一向是丁堂主做主,处罚轻重,就要看这小子的造化!”郭南风想到那位丁堂主的外号,不禁暗暗打了个冷战。据他所知,一班青年人投到这座中原第一帮来,多半是因为生活不如意,梦想平步青云,短时间便能发大财,才半清醒半迷惑地投到这个帮派来的,如果因为一言而贾祸,甚至落个身首异处,岂不太可悲,也太残酷了些?“那位颜同学如今在什么地方?”“你想去看望他?”“他是个犯了重罪的人,我跟他又没有什么交情,干嘛我要去看他?” “你有这种想法就对了!”罗香主高兴地道:“看在他是总舵的情分上,依帮规处置之前,应该先向总舵请示一下,否则,嘿嘿!………” 否则怎样?听罗香主的语气,当然是杀无赦! 请示总舵又如何呢?帮规是总舵订立的,当然不能为了一个新人,轻易坏了规矩。所以,归根结底,这位姓颜的同学,还是难逃一死! 为了生活投入中原第一帮,为新年期间喝醉了酒,一条年青而宝贵的生命,就将要断送了! 郭南风知道自己不可能在这座香堂待下去,何不藉此机会,做个了断? 他岔开话题,笑问罗香主道:“想不想念小白菜?” “小白菜”是后面窑子里,那个生得矮矮胖胖的姑娘的绰号,一听郭南风提起小白菜,罗香主的精神就又来了。 “怎么?”罗香主眯起眼睛道:“你小子心又痒了?” “这玩艺儿挺会上瘾的。”郭南风笑道:“横竖今天才大年初四,如果罗座有兴头,这个,嘻嘻我小郭奉陪就是!” 两人从后角门走出来,后街上一片冷清,住户门缝中,不断传出搓麻雀的声响和嘻笑声,年节尚未过完,人们仍在欢乐之中。 拐进那条花街,郭南风低声道:“这新春年头,我们堂主做何消遣?” 罗香主笑道:“消遣?嘿嘿!别人不消遣他,就够他的运气了。” 郭南风一怔道:“谁敢拿他消遣?” 罗香主笑道:“他原有一大一小两个太太,去年秋天,又从州弄来一个,三个人三张床,老的如狼似虎,小的夕无虚渡,难免不要了他的老命才怪!”郭南风才算弄清罗香主所谓“消遣”的含议。不禁也笑了起来道:“我们丁堂主笑眯眯的,人挺和气,看起来也够岁数了,干吗自找麻烦,要讨三个老婆?”罗香主笑道:“人各有志,谁也勉强不来,他就喜欢这个调调儿,你有什么办法?”郭南风笑笑,没有开口。今天晚上,他还是老方法,等罗香主和那个叫小白菜的姑娘进房之后,他又把那四个年纪较长的姑娘找去堂屋里一起喝酒。 这次他借口耍钱赢了,一人赏了一两银子,几名粉头皆大欢喜她们做梦也想不到,在这位年青嫖客身上,两次陪酒,竞几乎赚到了她们一个月的净收入,而这位年青的客人,却连汗毛也没有碰她们一根。在郭南风心底只有暗暗的叹息:苦命的娘儿们,能帮你们,这是最后一次了,但愿你们走好运,早日从良嫁人!今晚,由于他怀有心思,便在喝了两壶酒后,提前“装醉”。酒醉了便要一人提前回“家”,是他的老规矩。所以,他悄悄离开那家妓院时,那几个粉头除了一再称谢,没有一个想把他强留下来。回到香堂,他悄悄收拾一下自己的东西,打了个小包袱,套在臂上,便往东厢后面的偏院走来。这里是香堂里的柴房,也是整座宅子里唯一可能拘留犯人的地方,偏院的柴门虚掩着,里而有灯光透出,他走进去,立即有人问道:“谁?”“是我。” “你是谁?” “本堂同学。” “进来干什么?” “奉罗香主之命,来探望白天拘进来的那个颜同学。” “堂主交代,谁也不许进来!” 郭南风一面讲话,一面走向有灯光的那间小房间。 不待他走过去,已有一位令主模样的壮汉出来挡住他的去路。 香堂里一共只有四五十人,平时开饭集会时,当然都已见过面。 郭南风虽然喊不出那汉子的姓名,却知道他是膳房里的一名兄弟,在第三香堂里的地位虽然不高,人却长得粗粗壮壮的,很有几分“卖相”。 那位兄弟,当然也嘁不出郭南风的名字。 他瞪着郭南风,很不高兴地道:”告诉你不许进来,为什么偏要进来?” 郭南风笑道:“有人报告罗香主,说你躲在这里偷酒喝,所以叫我借口探望颜同学,来看看有没有这回事。” “放你妈的屁!”那汉子怒道:“就算老子真想喝酒,也不管罗香主的事,也轮不着你小子来查问!” ,“你酒喝多了,开口乱骂人,该躺下来休息休息了!”郭南风笑道:“这里只有你一个人,大家倒也方便。” 那汉子听不懂郭南风话中之意,直翻眼皮道:“是我喝醉了,还是你小子喝醉了?” 郭南风笑道:“明天天亮后,你就知道了。” 他不理那汉子一股惊愕的表情,倏而出手,在那汉子肩上一拍,又将那汉子拨转身子,点了那汉子的昏睡穴,然后提进屋将那汉子放进门扇后面。 他很快的在屋子后面一个小房间里,找到那个违犯帮规的颜国修。颜国修坐在一堆枯草秸上,已上了手铐脚镣,愁眉苦脸的呆在那里,显尚不知自己犯了帮中的死罪。郭南风走过去,用劲扭断了他的镣铐,颜国修大惊道:“嗨!老弟,你好大的气力!”郭南风笑道:“我的气力若不够大,你的一条小命就完了。”颜国修愕然道:“我只不过喝了一点酒,又没有犯死罪,做什么你要说我………”郭南风笑道:“走吧,兄弟,你对这个中原第一帮知道得实在太少了,等你弄清楚犯了什么罪,一切就来不及了。”走出偏院,前面忽然有人提着灯笼走过来。郭南风将颜国修拉去一边,匆匆塞了一块银子过去道:“去随便找个小生意做做,以后别往帮派中钻,这边的事,由我处理,我是江南郭南风!”颜国修受了这番惊吓,话也没听清楚,便抖索着接了银子,急步而去。两个提灯笼的人,见前面有人影晃动,立即停下脚步喝问“前面是谁?”郭南风目光锐利,已看出来的两人是堂中两名令主,当下从暗处走出,迎了上去道:“是我,跟罗香主住在一起的郭同学。”先前发话的那名令主道:“这么晚了,不去睡觉,鬼鬼祟祟的在这里干什么?”郭南风又向两人拢近一步道:“正在等人带路……”他手脚微动,放倒其中一人,迅速抄起另一名令主的手臂,道:“算你运气好,动一动就要你的命。快带我去见堂主!” 被放倒的那位令主,已经昏死过去,另一名受制的令主,也被郭南风这份利落的手脚吓呆了。 他怔了片刻,才结结巴巴地道:“堂主就在西边院子里,你……找……他……干什么?你……你……不是新进来的郭同学?” 郭南风伸脚踩熄另一盏跌翻的灯笼,掌中微微加劲道:“少说废话,带路!” 那名令主乖乖的将他领往西偏院,院门已经上闩。 郭南风命令道:“喊门!” 那名令主不敢违背,举手在门上拍打了几下。 院内有人遥遥发问道:“谁在敲门?” 那名令主道:“何北威,七号令主。” 院内又问道:“禀报何事?” 郭南风低声道:“就说发现了奸细。” 那名令主道:“本堂发现了奸细。” 院内没有再问什么,接着便响起-阵脚步声。 郭南风向那名令主道:“何令主,委曲你了,躺一会儿吧!” 他以跟刚才同样的手法,点倒了这名令主,抬脚拔去阴影中,然后静待来人开门。 开门的人,是个上了年纪的帮徒,他显然认识令主何北威,却不认识郭南风。 “刚才说话的不是何令主?” “何令主回到前面监视那名奸细去了。”郭南风一板正经地道:“快带我去前面向堂主报告,事情相当严重。” 那帮徒将郭南风上下打量了一眼,皱眉道:“你是” “新来的同学,郭东风。” “堂主已经睡了。”那帮徒瞧不出破绽,只好说实话:“新夫人是江南来的,今天才第二天.何令主应该知道才对,他是不是了?”郭南风暗骂一声: “该死!三个老婆还不够,居然又讨来第四个。”但他表面上仍然装作老成持重的样子道: “这名奸细跟总舵护法颇有渊源,据悉已被另一帮派收买,这件事情如果出在第三堂,何令主担心我们第三堂的人,可能有一半的人头要落地。”那名帮徒脸上掠过一抹惊异的表情,哦了一声,急忙道:有这种事?你跟我来!”里面堂屋点了盏昏暗的油灯,桌上搁放着一盘卤菜.一壶酒,一副杯箸,显然是这名带路帮徒守夜消磨时间用的。那帮徒示意郭南风在一张板凳上坐下,自己则去后面叫人。不一会,那位衣衫不整,平常都是笑脸迎人,现在眉宇间则有几分怒意的丁堂主走出来,他盯着郭南风道:“本堂谁是奸细?”“蔡香主!”郭南风镇定地道。蔡香主是个什么样的人,郭南风根本不知道。他只从爱谈别人是非的罗香主口中听说过这个名字,只知道蔡香主是第三堂中的第一号红人,平常处置帮中违规弟子,堂主差不多都听他的,经第三堂判处死罪的,十之八九都是丧在他手上。“你说蔡香主是奸细?” 丁堂主显得相当惊讶:“你有什么证据?”郭南风有什么证据?他什么证据也没有,这根本就是他临时编的。但是,他的态度却很认真。他今夜就要离开鹿邑了,无论扯这个谎的后果如何,他都不放在心上。 “话是何令主说的。”他理直气壮地纠正对方道:“我没有任何证据,我只是以一个同学的身份,奉令行事,蔡香主在本堂的地位很重要,如果堂主信得过蔡香主,尽可叫人去把说这话的何令主抓起来。” 丁堂主皱起眉头,忽然笑起来,郭南风有点暗暗紧张,难道这老狐狸已看穿他在扯谎? “老李!”丁堂主忽然向后高喊道:”你跟这位郭同学一起去前面把蔡香主找来!” 那位年老的帮徒应声出现,他朝郭南风点点头,向外边走去。 郭南风运气不错,那位甚受堂主宠信的蔡香主在前院已经入睡,听说堂主有请,立即整衣起来,他连问也没问,便随那名老帮徒和郭南风向西偏院走来。 在走向西偏皖时,蔡香主忽然扭头道:“你是跟罗香主住在-起的郭同学?” 郭南风道:“是!” 蔡令主道:“这三更半夜的,你到丁堂主那里干什么?” 郭南风道;“是件大秘密。” 禁令主道:“什么秘密?” 郭南风靠近一步,低声道:“为民除害。” 蔡令主一怔道:“这话什么意思?” 郭南风笑道:“意思就是”他伸出两根指头,好像要比划什么,突然向前一伸,一下点在对方肩胸之间,武功不错的蔡香主猝不及防,应声而倒。 郭南风迅上一步,又补了一脚,地下的蔡香主只闷哼一声,便告了账。 走在前面的那名老帮徒闻声回头,郭南风疾靠过去道:“老兄弟,对不起,要劳驾你老兄也在这里躺上一会儿了。” 他口里说着,没费多大力气,便将那名老帮徒放倒在地,对这名老帮徒,他没下杀手,只将对方点昏,两个时辰之后,即使无人解救,对方也会自然苏醒过来。 郭南风一人走进西偏院,丁堂主正在斟酒自饮,见了他有点惊讶道:“蔡香主和老李呢?” 郭南风微笑着走过去道:“向阎罗王前面报到去了。” 这位丁堂主的江湖经验老到,不待郭南风有所举动,便已看出这是怎么回事。 桌上只有一把锡壶可作武器,他大骂一声:好个斗胆的小子。便抓起那把锡壶向郭南风掷了过来。 郭南风没有同他客气,晃肩一偏,让过那把锡壶,同时飞起一脚,隔着桌面,横扫过去。 笑里藏刀丁堂主身手不弱,虽然变生肘腋,仍然一仰身子,避开了这一脚。 郭南风人随招进,左掌一按桌面,身如轮转,飞旋而上,双足离地,双拳同时击出。 屋内的空间只有那么大,丁堂主退无可退,只好奋力迎战。 他虽震撼于郭南风灵活的身手,但以为自己功力深厚,只要跟这小子周旋下去,等堂中有人闻声赶来,应该不成问题。 万没想到,情况大出他意料之外,郭南风一招攻出,便如狂风暴雨之骤至,全无他闪避之余地。 他拼足全力,去架郭南风双拳,讵知郭南风十指齐弹,突然化拳为掌,并砍而下。 丁堂主只觉双臂一麻,竟不知自己双臂已齐肘而断,等到他发觉自己双臂已然掉落一截,骇然双目一睁,竟告吓昏过去! 郭南风解决了这个中原第一帮中坚人物,不再停留,连夜出城,北上开封—— 第九章 古城开封 开封为宋代建都之地,人文荟萃,商业繁荣。 当时由于天下太平已久,百姓生活安定,民间便逐渐养成一股奢靡风气,人人耽於酒色征逐,习于安乐,开封-地,赌风尤盛。 在别的地方,一过年初五,商店开市,街头便很少见到公然赌博。 而在开封,在旧历十八落灯之前,大街小巷,一片吆喝之声,到处都在推牌九,打骰子,摇宝,丢铜钱,大大小小,各式赌博,一应俱全。 郭南风和朱磊约定见面方式,仍是老一套,在市中心区,人人知名的大茶楼,便是他们见面的地点! 郭南风根据脚程计算,知道朱磊大概比他早到一天或两天,而开封最有名的茶楼,便是位于故宫斜对面的“天香楼”。 这一天是元月初九,天香楼早上辰初便开了店门,郭南风找到天香楼,走了进去,却未能找到朱磊。 于是,郭南风要了一壶茶,两小碟点心,一边品茗,一边等侯。 约莫午牌时分,茶楼里来了一名蓄短髭的中年人,一身胡人装束,背了一个小包袱,双目奕奕有神,郭南风觉得此人好生眼熟,一时却又想不起会在那里见过,正蹙额寻思间,那短髭中年人忽然朝他座头走来。 郭南风觉得那人好似也认识他,更是尴尬万分。 那人在他侧面坐下,微笑着招呼道:“近来生意好不好?” 郭南风一怔,不禁哑然失笑道:“你改装成这副模样,是什么意思?” 朱磊笑道:“方便啊!” 郭南风道:“方便又是什么意思?” 朱磊笑道:“开封城中,胡人极多,人人却都是这种装束,无论走到哪里,都不碍眼的。” 郭南风道:“语言呢?” 朱磊笑道:“我尽量少开口就是啦!买东西算账,我都比手势,照样方便。” 郭南风道:“我要你打听的事,打听得怎么样?” 朱磊道:“颇有收获。” 郭南风道;“哦?” 朱磊道:“内部的详细情形,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故宫后面有个铁娘子,约莫三十四五岁,人生得风情万种,上面只有个瞎婆………” 郭南风道:“你这是扯到哪儿去了?” 朱磊笑道:“你别急啊!话不说清楚,你怎听得明白?这位铁娘子仗着姿色不恶,人又能言善道,便在家里开了赌场,只要天色一黑,中原帮的几名头目,便蜂拥而至,舍命搏杀。” 郭南风道:“你怎找得到这地方的?” 朱磊笑道:“要找玩的地方,还不容易?跟着爱玩的人一起跑就是了。” 郭南风道:“没有人注意到你是张陌生面孔?” 朱磊笑道:“外行人说外行话,在耍钱的场所,人人眼中只有牌点子,谁还管你是生张熟魏?” 郭南风道:“你的意思?” 朱磊道:“两个方法,由你选择:你想稳重点,先弄个帮徒来问问,就先去铁娘子那边守候,想直捣该帮总舵,就趁夜进入该帮,这几天应该是个好机会。” 郭南风道:“该帮总舵的情形如何?” 朱磊道:“只知道在故宫后面一座巨宅里,还没有进去过,事实上也不容易混进去,我怕鲁莽行事,坏了大局,所以等你来了再作决定。” 郭南风沉吟道:“该帮总舵,高手想必不少,先到铁娘子那边去看看也好。” 铁娘子生得矮矮胖胖的,肤色白皙,口齿伶俐。 她当初只是为了生计,邀几个邻居打打小牌,后来跟中原第一帮第一堂的一名香主勾搭上了,便正式以此为业,经营起赌场来。 她姘搭的那名香主姓鲁.是个大块头.天生瘌痢头,外号“花和尚”,在第一堂是个红人,很有一点势力。 仗着有这样一个靠山,赌场倒也经营得相当平稳,没有人敢闹事,也没有人敢拖欠,财源滚滚而来,收入相当可观。 可是,这位铁娘子人虽生得并不怎么样,生性却风骚无比,见到年青英俊的男人,便想暗地里加以勾引。 姓鲁的香主是个大老粗,三两天才在铁娘子处留宿一次,平时因帮务繁忙,很少经常走动,铁娘子便趁这空当招蜂引蝶,就只瞒着花和尚一个人。 天色渐渐黑下来了,铁娘子的屋里,各式赌徒陆续聚合,赌局就要开始了。 朱磊以胡贾身份出现,今晚是第三天,铁娘子对这个相貌体伟的胡人早就暗中有了意思。 却不料今晚又出现了另外一个青年人,铁娘子的心意立即移转。 这个青年人,就是郭南风。 郭南风没有改变外形,却改变了衣着。他今晚看上去,很像个朴素诚实的猎户,甚至在胸前和衣袖上.还染了几块发黑的血渍。 他跟朱磊,是做两次进来的,装作彼此并不相识。 铁娘子一见到郭南风眼就亮了,同时将朱磊抛在一边,心思全移来郭南风身上。 “哎唷!这位兄弟,你以前没有来这里吧?”她扭着肥臀,含笑殷勤招呼。 “没有。”郭南风回答。 “兄弟贵姓?”铁娘子像有了重大发现:“你兄弟不是本城人?” “不是,敝姓郭。” “郭兄弟从那儿来?” “长台关。” “长台关是在哪儿啊?”她不等郭南风回答,又连珠炮似地接下去道:“郭兄弟来开封有何贵干?要在开封待多久啊?” 她在这时屋里牌九已经开赌,人声相当嘈杂,大家都很清楚这位铁娘子的脾胃,谁也不会关心他们的对答。 只有戴了一顶大皮帽的假胡人朱磊,挤在人丛里斜着眼角会心微笑。 郭南风已从朱磊口里知道这位铁娘子的为人,在他的计划里,他觉得这个女人是个相当重要的人物,要接近中原第一帮的人,这女人无疑是座很重要的桥梁。 所以,他尽量耐着性子.忍受着女人的聒噪,和悦地回答这女人的问题。 “长台关在鄂北,离这里大约二百多里。”他依顺序回答这女人的问题:“去年年底来这儿卖点皮货,过两天买了猎具,就要回去了。” “哎唷!”铁娘子又是一声惊叹,“你看多可怜,一个人单身在外,连过年也赶不回去,留嫂子一个人在家里,不担心死了才怪。” “没有关系。”郭南风微笑道:“我还没有成家。” 铁娘子眼睛更亮了,好像恨不得一口把郭南风吞下去。 “噢,我忘了替你倒碗热茶” 就在这时候,门口忽然出现一个高大的男人,铁娘子脸色徽微一变,但旋即恢复笑容,转身朝那男人迎了过去。 “啊!老鲁,你来得正好。”她拉着那男人的手臂道:“你不是说你有好差使,可是找不到合适的青年人吗?过来,我替你介绍一位。” 郭南风心里有数,来的这人,大概就是朱磊口中的那位第一堂香主鲁大勇了。 鲁大勇眼球上布满血丝,鼻梁扁扁的,嘴巴像个大蒲包,一眼便可看出是个头脑简单的酒色之徒。 他拉起铁娘子的手,顺便将铁娘子拥入怀中,笑呵呵地道:“人呢?在哪里?” 铁娘子一指郭南风道:“这位郭兄弟.在长什么地方?哦,对了在鄂北长台关打猎为生,没有家累,你看还合适吧?” 鲁大勇一面打量着郭南风,一面点头道:“好,好,等下我跟他谈谈!” 不过,他口里尽管这样说,却并没有真跟郭南风交谈,而暧昧地拉着铁娘子,一径向屋子后面的另一排房间走去。 屋子里那些正赌得起劲的赌徒,似乎都已司空见惯,谁也没有掉头多望一眼。这时推庄的汉子是个黑皮瘦小个儿,一双为溜溜的三角眼,显得很是精明。 赌台上的注子,铜钱比银子多,说明这些赌徒荷包都不充裕。 郭南风出生扬州,跑遍大江南北,对赌博这一行,向称精明,只是不好此道而已,加上他现在的身份,更不宜大赌而特赌。 再看看朱磊,好像跟其他下家一样,也输去好几两银子。 一副牌九三十二张,可推四副牌,但一般习惯,都是开了第三副,便和牌重洗,不开第四副。 因为开过的牌,都按序明放着,只要碰上老行家,一眼便可乍出剩下的八张牌是几张什么牌,再依前面三副牌的走势,大致可以算出余牌的牌路,如果骰子不滑溜,老出那几个点子,赢面便占八成以上。 大概今天庄家手风很顺,钱赢多了,胆也壮了,虽然这种不推第四副牌的习惯人人懂得,这个黑皮小个儿竟偏要闹闹别扭。 “给你们大家一个机会,尾条照开!”他大声吆喝道:“快,想翻本的,快下重注! 快,快,人躺下来都可以!” 有人间道:“人躺下去,你赔什么?”黑皮瘦小个儿笑道:‘你赢了,赔你铁娘子如何?”众人听了,哈哈大笑,赌台上的气氛,为之轻松不少。 瞧这黑皮瘦小个儿的神气,和说话没有显忌的口气,显然也是中原第一帮里令主以上的人物。 郭南风趁这空当,朝已开过的牌溜了一眼,掏出二十多枚青钱,押在天门上,他以眼角示意朱磊,要朱磊以富贾的身份,不妨多押点。 朱磊下注,本来非常保守,见郭南风要他多押,他傻不楞登的竟押了一个五两重的银课子。 骰子打七点,七出。天门第一副,庄家第三副。 天门先翻牌,是一张虎头十一配长二,七点。上门是无名二,下门是短三,照道理说,七点也不算大,但郭南风已算出,一张虎头,一张长三,已是余牌中最好的两张牌,庄家应该是一张板凳四,一张杂九,是个十三点.长三。 庄家的牌开出来,果然是一张板凳四,一张杂九。 这副牌是赔天门,吃上下门。上下门两堆零碎青钱,加起来不到三吊。天门却出现成绽的银子,庄家虽然吃进上下门,却连天门的一个零头也不够赔。 结果,庄家兴旺了老半天,一副牌就赔光了,瘦小个儿喃喃道:”奶奶的,就像扒开裤档看过似的,这么准。” 他见朱磊的五两银子注子最大,又是个胡人,仗着语言不通,又以开封话叽咕道:“这蛮子真走狗屎运,就像等钱打药似的,押得这么狠,也不怕走路给驴踢死。” 朱磊如果是个真胡贾,自然没有话说。 可惜朱磊也跟他一样,是中土人,一字一句,听得清清楚楚,而朱磊又是天生的火爆脾气,哪受得了这些闲言闲语? 他两眼一翻,便待发作。 郭南风站立的地方,跟他隔了好几个人,又不便扯衣劝阻,心中不禁暗暗着急。 那瘦小个儿在铁娘子这儿要横惯了,如今输了钱,可说正在气头上,他见朱磊意待发作,索性火上加油,翻着眼皮道:“你这个蛮子听得懂是不是?听得懂更好,我说你他妈的走狗屎运,好像等钱打药吃,你他妈的瞪什么狗卵子?是不是不服气?” 郭南风急忙插口道:“这位大爷,洗牌,重推,输赢小章思‘’‘” 他说话的对象,是那位黑瘦的庄家,其实这些话全是说给朱磊听的。 朱磊尽管鲁莽了些,反应还是够敏捷的,郭南风这样一说,他自然会意。 凑巧这时候屋后有人重重一声咳嗽.那个高个儿秃顶花和尚鲁大勇,正从后门走了进来。 他进去前后还不到一刻,就办完事情出来了,手脚还真快。 “小钱!”他招呼那名当庄的黑瘦小个儿,脸孔红虹的,好像还在喘气:“‘店’里有事,我要先赶回去,你再推几庄.在三更以前,也该收手了,走时别忘了招呼一下这位小兄弟”他朝郭南风努努嘴巴,拉拉裤腰带,就这样走了。 花和尚鲁大勇走了,铁娘子也跟着出现,她大概认为今晚是个偷汉子的好机会,一股劲儿的往郭南风身边挨,想兜搭郭南风说话。 郭南风因为已跟中原第一帮搭上线,在这个黑瘦小个儿面前,自然不愿再理铁娘子。 “小兄弟手气如何?” “还好。” “要不要先去歇歇喝杯茶?” “不累。” 她见郭南风要理不睬的,便从下面伸手去捏郭南风的大腿。 郭南风想不到这女人如此放荡,借着换门子下注,抽身走去另一边。铁娘子无计可施,想飞媚眼示意,可是郭南风连望也不望她一眼。 当庄的钱姓汉子多推了一记“尾条”,把手气推霉了,始终不见起色。 接下来的几条牌,仍是赔多吃少,他带的银子不多,连瘪三四条牌,钱精光了,兴趣也没有了。 总算他还没有输昏头,还记得花和尚鲁大勇的交代,将近半夜了,他把牌一推,朝郭南风点点头,意兴阑珊地道:“小兄弟,咱们可以走了。” 铁娘子偷偷地朝郭南风挤挤眼睛,意思是说:等一下再偷偷溜过来,我随时都在等着你。 郭南风只当没有看到,跟着那姓钱的汉子,走出铁娘子住处。 走在黑暗的大街上,铁姓汉子打了个哈欠道:“我们那个铁大嫂,对你小子很有一点意思,你小子……怎么……对那女人没有胃口?” 郭南风赔着小心道:“她是我们那位鲁大爷的,在下怎敢斗胆造次。” 钱姓汉子啐了一口道:“呸!这种女人就像公用茅房,谁都可以进去撒一泡,我要不是因为鲁大个儿是我们……是我们的老伙计……嘿,照玩不误。” 郭南风为那个铁娘子暗暗叹气:做人放纵到这种程度,真是何苦来哉? 钱姓汉子忽又问道:“老弟贵姓?” 郭南风道:“敝姓郭。” 钱姓汉子道:“老弟有没有练过武功?” 郭南风道:“十七岁开始打猎.现在二十八九了,虽说没有练过武功.腰腿还算健壮,要有什么粗活计,不是在下夸口,一个顶两个,大概不成问题。” 钱姓汉子点点头道:“一看你的模样,便知道是块好材料,到了我们这里,只要好好地干,包你比打猎强多了。” 转过街角,走进一座大宅子,钱姓汉子将郭南风领进一座厢房,里面有七八个粗大汉,正在打骰子耍钱,见到钱姓汉子走进来,一齐起身道:“钱令主好!” 钱姓汉子挥挥手,向其中一名壮汉道:“辛头儿,你过来一下。” 那庄汉走过来,恭恭敬敬地道:“钱令主请吩咐。” 钱姓汉子道:“这位小兄弟姓郭,是鲁香主找来的人,今晚就跟你们住在一起,明天鲁香主对他另有安排,下半夜第一堂轮到我的班,我走了。” 送走钱令主后,几个汉子继续玩骰子,赌注很小。另一张桌子上,搁着酒菜,任人自由取用。 这些汉子,都是第一堂的兄弟;说得更明白一些,应该都是第一帮的行动杀手。 今晚,他们聚在一起玩骰子,第一因为年节尚未过尽,大家热闹好玩。其次便是轮到他们值班,大家集中一起,好随时听候差遣。 那名姓辛的汉子,问郭南风会不会玩骰子,要不要凑在一起玩? 郭南风说好,便也跟大伙儿挤在一起,一注一小叠铜钱,一起凄热闹。 这群汉子之中,有一个叫武老二的,因为多喝了点了酒,又赢了点钱,话便显得特别多。 他谈的都是自己的经历,全都跟饮食男女有关,措词粗俗诙谐,常常引起哄堂大笑。 “有一年我在山西挖煤。”武老二掷了一把四五六之后道:“那年头赚钱真容易,一天煤层敲下来,足足可领四十多枚大钱,四十多枚大钱,当然不算什么,可是那年头钱大啊,烧饼两个小子儿一枚,当十大钱可买烧饼五枚,一顿一枚大钱的烧饼,你吃得下?” 听的人都露出羡慕之色,武老二说得更有劲了:“那时候,大同府一带的窑姐儿,就欢喜赚咱们矿工的钱,八枚大钱住一夜,混熟了还管二顿饭,当时就有个叫梅香的小妞儿………” 一个帮徒接口道:“就长得跟铁娘子一样?” 大概他这故事已说了不止一遍,很多同伙都耳热能详,现在这名伙伴拦头一棍.其他的汉子都忍不住哈哈大笑。 武老二兴头没有了,敲敲海碗碗边道:“喂喂,轮到哪个倒霉的当庄,大家快下注啊,别耽误了庄家的一二三啊!” 掷骰子掷出一二三,算是最小的点子,当庄的掷出一二三,则下家免掷,一律通赔。 他这一嚷,大家又笑了。 接下来轮庄的大汉是个酒糟鼻,那汉子在海碗里“炒”了一下骰子,带笑骂道:“武老二除了在景阳岗打过一只病虎外,从没干过一件好事,说部上说他不近女色,你们猜是为了什么原因?” 有人问道:“为了什么原因?” 酒糟鼻笑道:“就像我们这位武老二不敢去碰铁娘子一样!” 那人道:“老二不武?” 酒糟鼻大笑道:“完全答对!” 众人听了,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这时,被取笑的武老二忽然神色一怔,起身朝门口深深一躬道:“鲁香主好!” 众人大惊失色,说笑话的那个酒糟鼻大汉,更是面色如土。 大家急急转过身去,可是,门口空空如也,鲁香主在哪里? 大家再朝武老二望去,武老二已从容坐下,缓缓道:”鲁香主说了,薛荔枝出言无状,罚他掷个一二三,下次如再信口开河,按帮规严惩了!” 大家这才知道被武老二耍了,笑骂了一阵,才又继续赌博。 郭南风跟这些帮徒胡混了一夜,一丝倦容也没有,大家都称赞他要得,是块一等一的好材料。 第二天,大年初十,花和尚发给他五两银子,叫他在开封城里玩几天,预定过了元宵节,再送他到一处秘密地方去受训,然后视成绩如何,加以录用。 郭南风一出总帮大门,便发现身后有人跟踪,碰上这种情形,他虽不感觉意外,却不由得有点为难起来。 他本想去天香楼跟朱磊会面,照现在情形看起来,当然不太合适。 郭南风信步前行,心中暗暗盘算,不料他心神不定,竟因而惹出了一个大麻炳。 前面说过,开封是座古都,如今虽然已成历史陈迹,但城中依然有些先朝世家,仗着祖宗余荫,过着不忧衣食的生活。 这些纨绔子弟,仗着衣食花用不愁,整日里除了吃喝玩乐,便是竭思殚虑,如何打发日子,当然是愈新鲜愈刺激愈有意思。 尤其碰上过年过节,这批世家子弟,更是带着大批随从,鲜衣怒马,招摇过市,以惹人侧目为乐。 郭南风走在大街上,当然不会想到这一点,他走着走着,一行快马,突然自长街那头得得而来。 等他警觉,想要闪让,已经来不及了。 为首一匹乌云盖雪的黑马,迎面冲来,郭南风急切间不及转念,向右一侧,右肩着地,侧翻过去,仅仅以身免。 这种惊险场面,当然属于纵马者不是。大街乃人行之道,如何可以纵马驱驰? 可是,事有不巧,这边郭南风虽然受了惊吓,而冲过来的一人一骑,受的惊吓却更大! 那匹品种不错的宝马,大概久疏训练,蓦见有人从身前翻滚而过,竟一声长嘶,双蹄并举,人立而起。 它这样一来,马背上的骑者,当然受不了。 只听一声惨叫,一名狐裘少年,应声从马背上滚落下来,后面跟随的七八名大汉,骑术都不错。眼看情况不对,一声大喝,勒住马疆,只是马踩倒步,骑者身形晃动,却没有人重蹈覆辙,从马背滚落。 不过,他们护卫的,显然都是前面那位狐裘少年,少年受惊落马,他们也慌了。 指顾之间,那七八名大汉,一个个滚身而下,一齐奔向那坠马的狐裘少年。 坠马的狐裘少年坐在街心,脸色发白,尚在喘息,他指着郭南风,断续地道:“我没有受伤……不过……这……这小子太可恶了,应该……应该……给他一点教训……” 立即有人咬牙切齿地道:“对!少爷说得有理,该过去把那家伙教训一顿!” 接着,两三个壮汉搀扶起那名少年,另外的四五名壮汉,便都目含怒意,向郭南风走了过来。 现在.郭南风感到为难了。 他当然不会把走过来的这些壮汉放在眼里。可是,在他身后,还有中原第一帮的人,他说过他不会武功,刚才他闪避马匹,还可以推称情急生智与武功无关,等下要是动起手来,他又该如何处理? 只挨不还,等于无故受辱,他为什么要受这个纨绔弟子的窝囊气? 若是还了手,行家眼里不揉沙子,又该怎么解说? 那些纨绔子弟的随从,显然都是练过几天的护院之流,转眼之间,便将郭南风团团围住。 郭南风为了不让身后那些第一帮弟子瞧轻自己,当然不能过分示弱,因此他身躯站得挺直,一面筹思着应对之策。 一名中年汉子走出一步,指着郭南风怒声道:“你走路带不带眼睛?” 郭南风抱拳拱了手道:“对不起,这是凑巧。我闪让得不够快,你们公子的马也跑得太急了.幸好两下都无损伤,这是不幸中的大幸……” 另一名年青汉子抢着怒喝道:“放你妈的屁,惊吓了我们公子,嘴还这么硬,张头儿,揍他!” 另外几名汉子,一个个摩拳擦掌,不由分说,一拥而上。 一个手快的,已把郭南风衣领一把叼住,眼看着便要饱以老拳。 就在这时候,大街那头,忽然有一人撩着长袍下摆,一路飞奔而来。 郭南风闪目一瞧,心中不禁大喜。 原来飞奔而至的人,正是朱磊。 郭南风挺立不动.飞快的朝朱磊使了一个眼色,他想朱磊应该明白.他现在处境不同,无法出手.希望朱磊能为他解围。 朱磊冲过来,口中大喝道:“‘乌沙衣马泥’?” 什么叫做‘乌沙衣马泥’?恐怕就是朱磊本人,大概也不知道。 但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倒很适合朱磊现在的身份。 “胡人”说’胡语”,本来就很少有人听得懂,这些护院弄不清楚,当然可以原谅。 揪住郭南风衣领的那名汉子扭头大喝道:“管你妈的屁事?” 朱磊口喊一声:“‘洗格路’!”一个巴掌,便朝那汉子掴了过去! “洗格路”当然也没有任何意义可言,但很像一句骂人的话,倒是逼真之至。朱磊一旦出手,那汉了当然闪避不开,其他那些汉子,见朱磊动租,有了出手的借口,便一齐冲着朱磊挥拳踢腿。 朱磊一向就是个不甘寂寞的人,有了开打的机会,哪肯轻易放过。 他嘴里一面喊一些谁也听不懂的“胡语”,一面左冲右突,拳出如雨,尽情打了个痛快,逮着机会,他还朝郭南风偷偷扮鬼脸。 郭南风心中直骂浑小子,生怕身后的中原第一帮帮徒们看出破绽,只好浑充好人,不住高喊着:“喂,喂,大家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身边忽然有人低声道:“嗨!老弟,还不快走,更待何时?” 郭南风扭头认出正是跟踪他的中原第一帮帮徒,赶紧诺诺称是,避去商户店檐下,快步走开。 经过这段波折,现在郭南风完全放心了,他确定如今身后已无跟踪之人,无论他要去哪里,也不用担心有人打扰了。 现在,他要去哪里?说实在的,他第一个要见的人,还是朱磊。 过了元宵节,花和尚无疑会安排把他送去鹿邑,他刚从鹿邑来,自然不会接受这种安排,他要跟朱磊商量的,便是这件事。 如今,连头带尾,他们只剩下五天时间,他们不但尚未摸清中原第一帮的底细,甚至连帮主是谁,都未调查清楚,他们将以什么手段,来瓦解这个帮派? 郭南风思索着,一面信步前行,偶尔抬头,不觉一怔。 咦,前面不就是铁娘子的住处吗? 郭南风眉头微皱,正想掉头拐弯之际,忽见一个宽袍大袖的人影一闪,一个像出家人似的大汉,已经进入铁娘子居处的那间大门内。 韩南风知道,铁娘子家里的牌都在天黑之后才开始,这时才未牌时分,而且又是一个出家人,鬼鬼祟祟的跑去她屋里干什么? 郭南风转念一想,不禁又为之哑然失笑。 铁娘子是怎样一个女人,他昨晚已亲眼瞧得清清楚楚,谁规定她偷汉子就不能偷个和尚? 他想到这里,忽然有了计较。 郭南风在总舵前厅的一张软榻上,见到了那位外号花和尚的鲁香主。 鲁香主正在对着烟灯烧烟泡,一点也不避讳,好像已把抽大烟视为公然而正当的享受。 他见郭南风走进来.在烟榻上转过脸来问道:“什么事?” 郭南风上前低声道:“想向前辈报告一件秘密。” 花和尚瞪大眼睛道:“你昨天刚来,会有什么秘密报告?” 郭南风于是将刚才误惊一位贵公子的坐骑,蒙人搭救,改道躲避,凑巧磋到一个和尚走进铁娘子住处的事,简略地说了一遍。 花和尚本来也隐约地知道铁娘子生活不太检点,只因为始终查无实据,而且彼此又是露水夫妻.也就睁一又眼闭一双眼将就过去,如今被属下一名新进弟子撞破奸情,提出密告,当然无法置之不理。 “好一个烂骚货,真是太不像话了。”花和尚自烟榻上一跃而起,恨声道:“小郭,你跟本座一起来,且看本座如伺收拾这对狗男女!” 郭南风点点头,欣然相从。 他固然看不惯一个出家人不守清规,以及铁娘子如此伤风败俗,实际上,他真正的用意,而是想借此拉拢他跟这位花和尚之间的距离。 如果元宵节之前,他不能完成瓦解这个帮派的计划,他希望到时候能得花和尚之助,延缓他去鹿邑报到的时间。 铁娘子居住的四合院到了,两扇大门闩得紧紧的,刚才大门虚掩的,显然是预留的。 花和尚回头低声道:“你能不能爬过这座墙头?” 郭南风故意打量了一下,点头道:“勉强可以,只怕会弄出声响来。” 花和尚道:“没有关系,我托你一把。” 郭南风以笨拙的姿势爬上墙头,然后涌身下跳,他人刚落地,花和尚已从后一跃而人,身法潇洒,落地无声,显得身手不弱。 花和尚大步走过庭院,两眼布满血丝,显得相当激动,无论男女,碰上这种事,总好像很难维持风度和涵养。 堂屋内两扇大门,也关得紧紧的。 粗看上去,屋里的主人,很像是尚高卧未起,而实际上也是如此只不过起来又睡下,由一个人变成一双而已。 花和尚因为也曾有过和铁娘子白天睡觉的经验,他几乎可以从以往经验里,想象出那个真和尚此刻正在和铁娘子玩些什么把戏。 想象常令人发狂。 这时的花和尚鲁大勇,跟发狂也差不多了,他走上前去,抬起腿来,一脚便往门上揣去! 两扇大门虽然厚实,但又如何能挡得花和尚这一脚? 砰!一声巨响,碎木纷飞,大门洞穿。 花和尚冲进去,直奔后面厢房。 大概是已被破门巨响惊动了的关系,花和尚走出堂屋过道大门时,铁娘子已带着满脸惊惶之色,用一张花毯子围住赤裸的身子,在窗口探头张望。 花和尚大喝道:“贼贱人,你替我滚出来!” 铁娘子惊叫道:“啊,是鲁爷” 花和尚随着喝声,又是一脚,踢开厢屋门,直冲进去。 忽然间,只听得一声惊噫,花和尚刚冲进去的躯体,突又倒着飞了出来! 里面那个真和尚,原来也是个大行家,看样子好像身手还不俗。 花和尚鲁大勇吃亏的是过分鲁莽了些,大概被躲在门后的奸夫狠狠地赏了一拳。 不过花和尚体躯粗壮,虽然冷不防挨了一拳,却未伤到筋骨,他本来脾气就很暴躁,这一来不啻火上加油,被激怒就像一头发狂的野牛。 从地上爬起来,一句话不说,咬咬牙齿,又向屋内冲去。 郭南风知道里面的真和尚也是江湖中人,心里大为高兴,他站在堂屋过道的大门边,仔细欣赏着这场打斗。 厢房里乒乒乓乓,桌椅翻倒,不断传出花和尚的怒叫喝骂之声。 郭南风知道,现在急斗双方的生死,都掌握在自己手里,他想帮谁,另一个就必死无疑,他甚至两个一起宰,都是轻而易举。 可是,他没有这种打算。 如今他见真和尚是会武功的行家,更不想插手了。 他忖测真和尚必然也是个黑道人物,可能还颇有一点来头,这一仗不管胜负,都必然会对花和尚生出怀恨这心,借此一石两鸟,收获岂不更大? 如能因此引起两个帮派的火并,当然更好。 郭南风想着,厢屋中斗殴突然停止。 隔了片刻,只见那个真和尚一边整理着腰带,一边拣着双粱僧鞋,匆匆出房上屋而去。 郭南风奔进厢房,只见花和尚鲁大勇衣衫破烂,嘴角流血,眼角青肿,正倒在墙角喘气。 他走上前去,佯作关心而焦急地道:“香座伤得重不重?” 鲁大勇喘息着发狠道:“我……没有关系……哎啃!我的胸口,我操他奶奶的……那个秃驴……他跑不了的,本座认得他是谁?” 郭南风听他骂那和尚是秃驴,而他自己却是个真正的秃子,几乎忍悛不禁。 最后他听鲁大勇认识对方是谁,忙问了一句道:“这和尚是谁?” 鲁大勇道:“他是‘欢喜教’的一名法师,我在青海拉卜楞寺的一次‘时轮法会’上见过他。” 郭南风听了,不禁微微一怔,既感觉十分纳罕,也感觉十分好奇,因为鲁大勇这短短两句话中,就有两个名词他没听过。 “‘欢喜教’?”他问道:“还有‘时枪法会’又是什么意思?” 鲁大勇喘着气道:“欢喜教是西藏黑、红、黄、白、花等五教之外的一个邪教,时轮法会则为喇嘛教的一项无上法典,这些,说来话长……” 郭南风知道现在不是满足好奇心的时候,便接着道:“香座就在这里歇一会,弟子回舵叫几个人来如何?” 鲁大勇连忙摆手制止道:“不,不用,我还能自己走路回去。” 他一边说着,一边挣扎着站起来,果然还能自己走动。 鲁大勇一拐一拐地走到门口,忽然站了下来道:“老弟,你去外面等一会儿,我马上就来。” 郭南风不便违抗,走去天井里,一面留意着厢屋中的动静。 只听厢屋中铁娘子骇然惊呼道:“鲁大爷,我的好人儿,不,不要……奴家下次不敢…… 妈唷,我的妈唷…救…救命……杀千刀的…你…不得好死……” 一阵嚎啕过去,屋中突然沉寂下来。接着,鲁大勇冷笑着出现。 “我们走!”他抹抹嘴角上的血迹,冷笑着道:“看她这个骚货以后还能拿什么去向男人献宝,嘿嘿嘿!” 郭南风是拿筋错骨的大行家,当然知道这花和尚在铁娘子那女人身上什么部分使了什么手法。 花和尚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他最后施予铁娘子的惩罚,却令他暗暗称快。 花和尚带着一身狼狈相,回到总舵第一堂,那些有经验的弟子,差不多人人都知道出了什么事。 只是大家眼中都带着几分惊异之色,似乎很难相信今天开封城中,有谁能将他们这位第一堂的首席香主打得如此灰头土脸? 回到第一堂,花和尚吩咐郭南风道:“去找钱令主来一下!” 郭南风去前面值班厢房中打听钱令主在什么地方,叫武老二的那名帮徒,愿意出去找人,不一会,钱令主找回来了。 花和尚交代钱令主道:“去把欢喜教在开封的落脚地点找出来。” 钱令主吃了一惊道:“欢喜教?” 花和尚接着道:“顺便打听一下,有个又高又大的和尚,在该教是什么地位,叫什么名字?噢,对了,出去碰上第一堂的人,都叫他们来一下,我有事商量。” 钱令主也是个老江湖,一看这种情形,便料着八九分,他似乎有着一股难言之隐,结结巴巴地道:“鲁香座,我们…在开封,还…还很少公开露面.欢喜教来自西域,据说里面能人不少…犯得着……跟他们一般见识吗?” 花和尚面现怒意道:“你少噜嗦,我叫你去你就去!天掉下来,有我花和尚顶着.你他妈的担心个什么劲儿?” 钱令主没有再开口,点点头,出堂而去。傍晚,第一堂挤满了人,发号施令的,还是花和尚。 郭南风偷偷询问那个叫武老二的帮徒,才知道第一堂主在许昌跟大风帮副帮主争风吃醋,受了重伤,如今尚留在南阳老家休养。 如今第一堂主的职位,便由花和尚暂代;所以,这次跟欢喜教的纠葛,没人能改变得了这个花和尚的主意。 最后,花和尚决定,明晚三更,由他本人带队,直扑欢喜教在开封的巢穴,出其不意,见人就杀,以宣泄他在铁娘子那里所受的一场窝囊气i当晚,因为铁娘子那边一时不便再去,前面更房里更热闹了,一些非赌不乐的香主和令主,便去弄来牌九和骰子,在更房里聚成一堆耍开了。 郭南风抽空来到天香楼,会着朱磊,把全部经过和朱磊说了一遍,最后说出他自己的主意,交朱磊去办。 他自己则仍回到中原第一帮,进行他计划中的第二部分。 开封太平坊的右侧,有座香火冷落的古寺。 这座古寺两扇大门经常闭而不开,大雄宝殿前的一排高大梧桐,隔着高高的院堵,远远就望得到,树下积满鸟粪,似乎也很少人去打扫。 这天日落时分,一个小沙弥例行为佛龛前一排红烛点亮灯火,忽然在中座前一口钟罄下看到一张纸条,不禁大感诧异。 纸条上写:“贵教弟子行为不检,得罪中原第一帮,今晚三更左右,小心报复。” 那个小沙弥惊奇地看了又看,急忙奔向殿后长廊尽端,推开一扇木门,掀起一块木板,摸黑拾级而下,又拐一个弯,在黑漆漆的墙上按了一下钮。 密室中当的一声响了一下钟,接着,一道暗门缓缓开启。 这时的密室中,景象相当怪异。 当间密间,约三四丈方圆,室中不见灯火,却幽幽地亮着一片淡淡黄光,四壁上挂满各式兵器,刀枪、剑戟、斧锤,一应俱全。 尤其怪异的,地上每隔一二步,便有一个长方睡垫,此刻十多个睡垫上都有人以怪异的姿式,围着大毛毯,或坐或卧。 乍看上去,好像都是裸体女人,仔细观察,才发现每个裸体女人的下面或对面,都有个裸体男人。 而这些紧紧相拥的裸体男女,正是在进行一项欢喜教每天例行不缺的“功课”,男女合体,共参“欢喜禅”! 在他们的教义里,开宗明义便是这样四句:“男女合体,天地交泰;不泄不漏,得大欢喜!” 小沙弥蹑足走进室内,将纸条交给右首一对相拥的男女,女的倪颈伏去男的肩上,男的露出面孔,正是那个跟花和尚鲁大勇交手的大和尚! 那大和尚将纸条看了一遍,下巴一摆,示意小沙弥退出。 小沙弥退出后,大和尚又将纸条递给旁边一个光脑袋的年轻汉子。 那年青的汉子看完问道:“师叔的意思怎么样?” 大和尚道:“花和尚鲁大勇脾气毛躁,勇而无谋,如今又兼代第一堂堂主之职,大权在握,很可能假公济私,带人向本教发动攻击。” 原来这个邪教的信徒们,早对中原第一帮内部情形摸得一清二楚。 大和尚说着,微微皱了一下眉头道:“我现在只是怀疑送信的人,不知道这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年轻的和尚道:“不管这人是什么身份,我敢断定这人对我们欢喜教一定没有恶意,否则他应该没有事先通知我们的理由。” 大和尚点头道:“不错,我也是这样想,铁娘子开赌场,每次当庄的,都是中原第一帮的人,也许有人输了不少钱,怀恨而又报复不了,才借机会通知我们,好让该帮受点报应吧。” 年轻和尚道:“该帮门禁森严,外人怎么获得这个消息?” 大和尚道:“一些送柴火米粮的,临时帮闲打杂的,都有被收买的可能的。不过,送信的人是谁,对我们并不重要,只要消息不假就行了。” 年轻和尚点头道:“师叔说得不错,现在时间还早,等大家做完功课,我们稍微布置一下,乘机收拾掉这个帮派,对我们也是有益无害。” 当天同一时候,故宫后面,中原第一帮的第一香堂内,刀械叮当作响,人人整装待发,杀气隐隐酝酿,准备进行一场大厮杀。 郭南风以新进同学的身份,当然没有资格参与。 但是,因为整个第一堂几乎是倾巢而出,被指定留守的人员,也相当紧张。 郭南风接受分配的任务是,在第一堂与第二堂中间一条走廊上担任警卫,所有经过走廊的人,必须盘查清楚,才准通行。 当晚的通行密语是:“看舅舅去!” 长廊过去,通过一道拱形门,是另一进大院子,这里属于第二香堂,别有正门进出,平时由于两堂业务不同,帮徒与帮徒之间,甚少交往。 第二香堂专管财帛出入,堂主据说是帮主的外甥,人很精明,也很吝啬,在总舵人缘极差,大家碍于他是帮主的至亲,也奈何他不了。 第二堂另一个被第一堂瞧不起的地方,便是堂中的香主和令主都是靠攀附关系而来,武功都很差劲。 但滑稽的是,由于两堂执掌不同,第二堂的人经常可以指使第一堂的人,譬如提供劫掠的对象,指定动手的地点和时间,第一堂的人,除了唯唯应诺,决无抗命余地。 而第一堂的人,除了抱怨饷银发得太慢,伙食差劲之外,完全没有找第二堂麻烦的机会。 郭南风要走了,这座第二堂,他当然不肯轻易放过。 二更后,第一堂的人,几乎都被花和尚带走了,郭南风静听了一会儿,知道动手的机会已到,便穿过拱门,走向第二堂所在的那座院子。 第二堂堂主名叫铁宏棋,外号“小气财神”,大家都故意把他的名字念成“铁公鸡”。 铁公鸡的武功,实在稀松平常之至,几乎连一名普通的令主都比不上。 他个头儿大,卖相好,不但武功差劲,心眼儿细,连胆量也小得要命,经不得一点惊吓。 他住在大厅里间的一个房间里,这时早巳进入梦乡,忽然被脖子上的一阵冰凉之感惊醒,他睁开跟,看到床前站着一个执刀的年轻人,不由得又惊慌又诧异。 这里是什么地方,竟有人拿着刀朝他比划? 他这个中原第一帮的第二堂堂主是干假的? “起来,听我吩咐!”郭南风冷冷地道:“你只要多说一句,或是稍微露出反抗举动,你就会带着三刀六个洞去会你的地下祖先!” “好,我都听你的!”铁公鸡抖抖索索地道。 他虽然姓铁,但皮肉绝不比别人坚厚,眼前这个青年人武功如何,他一点也不想试探,他只希望这个青年人手掌稳定一点,别不小心伤了他的皮肉。 铁公鸡起床穿上衣服,小心翼翼地道:“少侠兄还有什么盼咐?” 郭南风冷冷地道:“带我去库房!” 库房就在大厅的另一端,他睡在这座大厅里,原就有看守库房之意。 库房里堆着好几排小木箱,不消说得,里面装的,当然都是银子。 郭南风用刀尖点着对方后背心问道:“有没有黄货?” “不多,只有一箱,大约二百多两。”铁公鸡指着角落上一个漆了不同标记的木箱说。 郭南风点了对方穴道,然后在库房里找到一只大布褡裢,撬开那口小木箱,装起十多块金砖,为了平衡,他又在另一端,装了差不多同重的银锭。 最后,他取出预藏的火种,把库房中易燃之物聚在一起,点上火头。 恢公鸡哀呼道:“少侠兄饶命……” 郭南风一声不响,提起铁公鸡的腰带,拎出厅外,丢在一个火烧不到的角落里,扛起褡裢,出门而去。 天快亮了,城中故宫后面的火焰尚未歇灭,在开封城外,靠近黄河的一座小树林里,郭南风枕着一条沉甸甸的褡裢,瞑目养神。 他知道朱磊迟迟不见前来的原因,朱磊爱热闹,爱说话,爱多管闲事,都是没法纠正的老毛病,碰上今夜这场大厮杀,他当然不肯轻易放过。 东方天际,渐渐露出一抹鱼肚白。 郭南风睡意侵袭,正想合上眼皮时,忽然听到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郭南风心里有数,朱磊终于来了。 朱磊来了,笑容满面,似乎昨夜的一场好戏,让他完全忘去了疲劳。 郭南风坐了起来道:“他们打他们的,你干嘛要耽搁这么久?” 朱磊在他身边坐下,笑答道:“我不从头看到尾,回来拿什么说给你听?” 根据朱磊的描述,经过情形如下: 昨夜三更过后,中原第一帮第一堂的杀手,在代堂主鲁大勇的带头之下,悄悄杀奔欢喜教窝藏的圆通寺。 抵达之后,花和尚鲁大勇下令,将杀手分为两队。 一队散布在殿前梧桐树下,另一队则蹑足迅速冲向殿后长廊尽头的地下密室,中原第一帮经过打听,似已全部摸清了欢喜教的内部情形。 可是,出人意料之外的,当中原第一帮的先锋杀手冲进那座地下密室时,地下密室中竟然空空如也,半个人影儿也汉有。 中原第一帮的杀手们大吃一惊,知道中了埋伏,急忙悬崖勒马,下令撤退! 所幸得很,亡羊补牢,已经太迟了! 长廊暗影中,蓦地冒出十多条黑影,一半人提着油罐油桶,纷向地下坡道浇去,另一半则如飞蛇般,弹出数十道火种,油接火燃,劈啪之声大作,火焰如毒蟒吐信,整座地下密室,顿时陷入一片烟火之中。 地下密室中传出一片呼叫喝骂,有几个身手敏捷,竟带着一身火焰,窜了出来。 守在长廊长上的欢喜教徒们,早已持械蓄势以待,见地下室中有人窜出,立即鞭抽或刺杀,闷哼与惊叫声不绝于耳。 花和尚鲁大勇身先士卒,也是冲入地下室的一员。 地下室的通道突然起火,鲁大勇当然是又惊又怒,不过,莽人也有张飞计,居然在慌乱之余,被他情急智生,想出一个急救的办法。 地下密室中,量多的一样东西,就是毛毯。 花和尚居然不假思索,拉起一条毛毯,撕下一幅狭条,紧紧缠住头颅,其余自颈而下,裹住胸腹部,然后再顶着另一条毛毯,往地道上冲。 他这办法,果然有效,毛毯虽然着了火,却未伤着他的皮肉。 另一个意外的收获是,当他冲出暗门,正待揭开头上那条毛毯时,一个欢喜教徒,正挥舞着一把利刃,朝他当头砍下。 刀剑一类兵刃,是吃软不吃硬的,再利的钢刀,砍上挥动的毛毯,也有拉扯滑偏的情形,这名欢喜教徒的利刀,竟给挥舞的毛毯卷开了,也因而救了花和尚一命。 花和尚误中埋伏,已是火冒万丈,如今见这欢喜教徒乘人之危,竟图赶尽杀绝,更是怒不可遏。 他所使用的兵刃,是一把特制的开山刀,这时自胁下急速拔出,一路前冲,见人就砍,倒也替后面几名学他模样,侥幸冲出火窟的帮徒做了开路先锋。 结果,冲进秘窟的十八名中原第一帮杀手,全部只逃出四个人。 这四个人,包括原已带伤的花和尚在内,虽然还有战斗能力,但都像丧家之犬,情形十分狼狈。 守在前殿梧桐树下的十多名第一帮杀手,只闻殿后有搏杀之声,而不见有人突围而出,知道大事不妙,赶紧呼啸着入内接应,由于有了这批生力军,双方优劣情势顿告逆转。 在人数上,中原第一帮虽然死伤不少,但仍比欢喜教的人数为多,双方面在武功造诣上,则长短深浅不齐。 中原第一帮因死伤甚多,一股忿懑之气带动复仇之气,则似乎要比欢喜教旺盛些,再加上人手也稍多些,因此稍稍占点上风。 潜伏暗处的朱磊,在个人主观上,是希望一举消灭中原第一帮,看到下面这种情形,当然忍不住手痒。 于是,他掏出身上的制钱,暂代暗器使用。 由于他手法灵妙,又是趁其不备,偷冷子断续发出,虽然被击中者会发出惊叫,却无人发觉是中了第三者的暗器,当然更没有人会察觉发暗器者的藏身所在。 “嗤!” “哎唷。” “嗤!” “哎唷。” 好几名中原第一帮的帮徒,不是手腕上挨一镖,便是脚踝上挨一镖,镖伤的部位虽非要害,但在与敌人拼斗时,突然手脚失灵,结果自是可想而知。 不消片刻,中原第一帮的杀手,便被欢喜教的人砍翻五六个。 双方这种消长,是渐进而可怕的。 欢喜教的劣势被扳平了,欢喜教渐渐占优势了。 最后,因花和尚鲁大勇旧创加新伤,完全失去战斗能力,而被欢喜教一名教徒砍翻之后,中原第一帮的阵容整个被瓦解了。 两派黑道人拼斗,是相当残忍的,一方吹倒敌人,往往都会加上两刀或三刀,唯恐对方死得不够彻底。 中原第一帮的杀手,出发时是三十五人,闯进密室遭遇火攻后,是二十多人,但仍在人数和战力上占了优势。 而被朱磊镖中七八人,相继为欢喜教吹翻后,中原第一帮便落下风了。 再经过一段时间的搏杀,中原第一帮还有能力挥刀抵敌的,只剩下四五人了。 欢喜教的方面当然也有伤亡,但总数还在十人左右。中原第一帮眼看就要全军覆没,剩下的那四五人便起了逃窜之心。可是,在这种紧要关头上,往往是愈怕死,死得愈快! 因为火势无人扑救,整座圆通寺慢慢陷入一片火悔之中,中原第一帮的杀手也相继丧命刀下。 欢喜教方面虽然打了一场大胜仗,但除赔上一座圆通寺外,全手全脚剩下来的胜利者也没有几个了。真正的大赢家,是“朱磊”和“郭南风”,以及全开封的善良百姓。 朱磊说到得意处,忍不住哈哈大笑。 可是,朱磊笑了一会,忽又不笑了。 他不但不笑,甚至跟郭南风一样,在春寒料峭的初春早风里,皱眉沉思起来。 隔了很久很久,他才抬头盯着郭南风道:“现在你要去哪里?” 郭南风两眼望着别处道:“我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了么?” 朱磊又问道:“我呢?” 郭南风道:“我是不得已你,除了再回灵璧,你还能去哪里?” 朱磊惆怅地道:“我们……” 郭南风道:“我们还是兄弟,也应该还有重聚的日子,等我想出了重聚的方法和地点,我会设法和你们联络的。”—— 第十章 黄梅血案 从河南开封到湖北黄梅,是一段相当遥远的路程。 郭南风将取自中原第一帮的黄金和白银,分给朱磊一半,叫他带回灵璧,作为抚养那批孤儿的基金。他自己则将留下的一半分成两份,一份沿途救助孤寡,一份准备到了黄梅,再跟杏花三娘共商用途。 二月初,郭南风到达豫鄂交界的鸡公山。鸡公山风景绝佳,是当时的避暑盛地之一,属大别山脉的分支,再过去便是鄂北有三关之险的武胜关。 这一天,积雪未消,郭南风在山脚下的一个小村落,看到一家小钦食店。时已近午,饥肠辘辘,他就便走进去,想用点酒食再上路,不意却碰上一件新鲜事。 这家小饮食店,店名叫“一壶春”。老板是个小脑袋,圆面孔,人很和气的中年人。 郭南风问他,有什么好吃的?老板反问他,要不要喝点酒?郭南风想起外面木板上写的一壶春,知道这家饮食店可能很会调理酒菜,便问有什么下酒的。 老板笑眯眯地道:”来盘爆炒小肉如何?” 郭南风把“小肉”听成了“肴肉”,他心想肴肉乃扬州名点,想不到在这千里之外,也能品尝到家乡口味,叫一客来解解乡愁也好。 但他转念一想,又觉不对。肴肉只有一种吃法,那有爆炒的道理? “老板。”他说:“你说什么?来盘爆炒肴肉?” “煮清汤或是红烧也可以。”老板笑眯眯地道:“最近因为要成批供黄安和麻城的关系,货源已经愈来愈稀了。” 郭南风听了,更是一头雾水,肴肉可以成批供应外县市?货源会有问题? 他晓得这里可能有误解,既是稀有之物,又是店家特别推荐的,大概也错不到那里去,先来一盘品尝品尝也好。 “就来一盘爆炒肴肉吧!”他点头道:“再来一斤酒这里都卖什么酒?” “口味重的有原装老烧酒,口味温和一点,也贵一些的有洞庭醉仙。”老板笑着道: “不过,就是洞庭醉仙,我看来上八两也尽够了。” 郭南风从善如流,点头道:“好,就来半斤洞庭醉仙吧。” 不一会,酒菜来了,爆炒小肉盛在盘子里,菜式很中看,葱花、辣椒、加蒜瓣,热气腾腾,香味扑鼻。 郭南风挟了一筷子,果然滑嫩细腻,美不可言。他只知道吃的是兽肉,却无法辨别是一种什么肉。他抬头望向老板道:“味道的确很不错!是一种什么肉?” 老板笑眯眯地道:“小肉啊!” 郭南风道:“小肉?” 老板五指伸出聚拢,做出个尖嘴形,然后向前一钻一钻的道:“吱,吱,吱!看到没有,我说的就是这个东西!” 现在,郭南风完全明白了。 他吃的是老鼠肉! 中国人的吃,真是可怕,也很可爱。 在这以前,郭南风除了在古小说里看描述孤军守城,粮草已尽,守军罗掘俱穷,猜想那“罗”的可能是雀鸟,“掘”的可能就是老鼠外,实在没有想到老鼠真能当菜式,甚至有一天自己居然也尝到了这道菜! 不过,凭良心说,这道菜的滋味还真不错。 郭南风很快的喝光了那半斤洞庭醉仙,也吃光了那盘“小肉”。“伙计,”他亲热的招呼老板,“酒和菜再来-份。” 圆面孔的老板也很高兴,客人欣赏他做菜的手艺,这是主厨者除金钱代价外的最大收获。 炒好第二盘“小肉”,老板端菜上桌,人也顺便在一旁坐下。 今天客人不多,他清闲得很,碰上一个聊得来的人,也是一大享受。 “客官爷要是喜欢这道菜,今晚就不妨在这儿住下来。”他告诉郭南风:“自从这种小肉的吃法传了开去,不但价钱提高了,而且进货也愈来愈困难。如今店里还有一点存货,客官爷大可以在本店吃个痛快。” 郭南风表示了他的谢意:“吃过一次也就够了,知道了这种小肉的吃法,下次想吃,可以自己来。对了,这种吃法当初是谁想出来的?” “郝善人!”店老板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是郝善人想出来的,碰上收成不好的年头,这个主意还真救了不少人。现在做法翻新,又成了一道好菜,这位郝善人真叫人感激不尽!” “好善人?”郭南风问。 “姓郝的郝。”店老板加以纠正:“这位郝善人是罗田人,家财万贯,专做好事,地方官据说要替他向朝廷申报,赐他一块官匾。” “报了没有?” “还没有。”店老板道:“不过,听说也快了。” “这位郝善人的家财是怎么积下来的?” “这个就不太清楚了。”店老板有点尴尬:“据说他在罗田的势力很大,那地方上的人都说他是个善人,家里养的家丁家将就有几十个。” “他既然是个善人,专做好事,养这么多的家丁家将干啥?” “大概是替他收租吧!”店老板说,“一个有大家业的人,当然免不了要养一些闲人,要是换了普通人家,如何养得起?” 郭南风知道这位小店老板一切都是听来的,便没有再问下去。当天,酒足饭饱,他当然不会为了贪吃两顿老鼠肉,而停留在那个小村落里。 结账出来,他继续向鄂南赶路。 当天晚上,赶到礼山,他歇在一座小客栈里,经向栈伙侧面打听,果然大家都知道罗田有位郝大善人,但跟鸡公山下的小店主人一样,大家都对这位郝大善人知焉不详。 大家都知道这位大善人,在罗刚很有一点势力,却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以及他财富的来源。 从礼山到黄梅,罗田并不是必经之地。第二天,郭南风只好按下好奇之心,搭上一条顺水船,直奔汉阳转黄岗。 到了黄岗,郭南风起早一路赶赴黄梅。 到了黄梅,要打听杏花三娘就容易了。 杏花三娘的木业行就开在南门外,据说规模很大。听当地人的口吻,对这位杏花三娘,好像都有点既敬且惧的神情。 郭南风走出南城门,向右拐,约百来步光景,便看到一排排的木架子,整齐地排列着一支支以粉笔勾了记号的原材。 杏花三娘在行为上表现得虽然随便,看来还是个事业心重的女人,郭南风很怀疑自己将来会不会适应这种整天与木头为伍的生活。 他一步步走向木材行,忽然感觉气氛有点不对。 木材行的大门口高吊着两盏素面的灯笼,两名中年汉子在门口的两条板凳上,默然吸着旱烟,行中透着一片宁静。 “碰上行中在办丧事?”郭南风皱眉暗忖,“不知道去世的,是三娘的什么人?” 他走到那两名吸烟的中年人面前停下:“这里有没有一位杏花三娘?” 其中一人拔下口中旱烟筒,朝他打量着道:‘阁下是” “敝人名叫郭南风。”郭南风道,“从扬州来的,是杏花三娘的朋友,如果三娘在家,麻烦通报一下。” 那人瞪着他,突然眼眶一红,信手甩去旱烟筒,卟通一声跪下,颤声道:“尊驾想必就是淮左郭爷,我们三姑奶奶等得郭爷好苦……” 郭南风讶然道:“我不是跟她约好,过了三月,才能过来吗?” 那人拭了一下眼角道:“可是,我们三姑奶奶已经等不及了。” 郭南风心头猛地一震,一股不祥之感登时袭上心头,他握紧拳头,注视着那汉子道: “你说三娘如今在哪里?” 他问这句话等于是多余的,因为就在这一瞬间,他眼角游扫所及,已瞥及堂屋正中,正供奉着一具白木棺材。这口棺材盛殓的是谁? 那汉子磕了个响头.爬了起来,红着眼睛道:“三姑奶奶福薄,已经先走了。” 郭南风深吸一口气,冷冷地道:“她得的是什么病?” 那汉子道:‘郭爷请里面喝杯茶,慢慢再说。” 进了堂屋,那汉于拿出一块染满血渍的血布,好像是从衬里子上撕下来的,上面歪歪斜斜的写了一行字。 “风:去罗田找姓郝的,替奴家报仇……” “这姓郝的,据说丧妻多年,他先备了一份厚礼,派人来向家姑求亲,被家姑一口回绝了。” 那汉子悲痛地告诉郭南风:“来人回去后,隔了约摸十多天光景,有一天半夜忽然来了三个蒙面人,好像也有姓郝的在内,双方一言不合,就打了起来。” “以后呢?” “家姑起初似乎未将这三个蒙面人放在眼里,交手了几个回合,惊动了行里的伙计,三个蒙面人中的一个,突然放出了一蓬暗器,家姑一时大意,中了暗算,姓郝的本想将人劫走,后见家姑伤重吐血不止,便又加了一掌,相继逸去。” “贼人离去后,家姑尚未绝气。”那汉子拭了一下眼晴,接下去道:“她匆匆撕下一块棉袄里衬,写下这一行字,字未写完,人就去了……” 那汉子顿了片刻,才接下去道:“我叫吕文良,是长房里的长子,早就听姑姑说,新姑爷是淮左扬州人,姓郭,武功很好,好要郭爷替她报仇。” 郭南风仰脸向天,好半晌方忍住心中的一阵翻绞,他妥慎地收回那块血布,向吕文良问道:“这边木材行里,有没有需要我帮忙处理的地方?” 吕文良道:“行里的事都安排好了,家姑的心愿,希望郭爷放在心上。郭爷大概还没有吃饭吧,我去叫人安排酒食。” 郭南风道:“不必了,我马上要走。” 他走去棺木前,双膝跪下,默祷道:“三娘,你安心将息吧!我不会放过那姓郝的,我也不会忘记你的恩情。三娘,我们今生缘分已尽,为了你的心愿,我也不送你下葬了。三娘,再见,祝你九泉平安!” 他俯下身去,拜了三拜,终于忍不住流下两行英雄之泪。 罗田是鄂东的一个县份,因有巴水之利,土地非常肥沃,县中的土地,几乎有一半以上,都属于郝家庄的郝大官人郝为善。 郝为善就是在鄂东一带远近皆知的郝善人。 郝善人的身世,知道的人不多。他住的地方便叫郝家庄,四开门的大院子,总数有一百多间,单是管账的师爷便有六位之多。 每逢歉收之年,郝善人便命家人在附近乡镇施饭施粥,冬天则供应贫户柴火棉衣。 郭南风进入罗田县,众口一词,无人不对这位郝善人竖大拇指。他实在有点纳罕,一个如此受人尊祟的人,又怎会是个不择手段的好色之徒? 这时是二月中旬,郭南风在靠近县城的一个小镇上歇下来。 他替杏花三娘报仇的心意绝不会改变,但他仍希望先行查个清楚,以免别人冒充郝善人的名义,让一个真正的善心之人蒙上不白之冤。 当天晚上,他到镇外溜了一圈,近郊的农家只要提到郝善人,都抢着献殷勤,自动告诉郭南风,如果是外乡人缺点回乡盘川,可以找到郝家庄去,他们相信郝善人一定会帮这个忙。 回到客店,郭南风心情十分烦闷,便叫店家替他弄了点酒菜,准备再向店家打听一个明白。招呼他的伙计叫小癞子,这伙计在称呼上虽然有个“小”字,实际上也不能算“小”了。 一个四十出头的人,除了个头儿矮人一截,“小”个什么劲? “小癞兄,别忙了,坐下来喝一杯。”郭南风拍拍凳子,向小癞子讨好。 小癞子搁下一盘菜,笑嘻嘻的,非常受用。郭南风又诚恳的催了一遍,小癞子便在桌子的另一边签着身子坐下。 “这镇上景色不错。”郭南风替小癞子倒了碗酒:“小癞兄是本地人吧?” “我的老家是太湖。” “噢,在这东南边,说起来也不算远啊!” “我十几二十年前就到这边来落脚,算起来也称得上是半个罗田人了。” “做个罗田人,真够面子。” “这话怎么说?” “罗田出了一位郝大爷啊!” “嘿,算了。”小癞子喝了口酒,没有说下去。 “这里哪个不说郝大爷好?” “我是太湖人,不是罗田人。” “罗田有位郝大爷,总是一种荣耀。” “我有饭吃。”小癞子又喝了口酒道,“我也没有个标致的大妹子,用不着去巴结谁。” “唔”郭南风含混地点头道,“这倒是的。” “别人不清楚,可瞒不了我小癞子。”小癞子碰上知音,话匣子就慢慢的打开了:“五十多岁的人了,就忙一件事情,庄上养的那些闲汉,也靠着这件事混饭吃,这种善人,不提也罢。” “他大老婆管他不住?”郭南风试着探口风。 “他哪有什么大老婆?”小癞子似乎愈说愈有气:“就算有过,也早被他气死了,别人玩女人,讨小,最多三两个,他啊,嘿!” “多多益善?” “究竟有多少,恐怕连他自己也记不清了。” “他名声那么好,别人不说闲话?” “谁会清楚这种事?”小癞子道:“外县市弄来的,玩腻了再送到外县市去,本乡本土的,玩过了,送上一大笔银子,谁会嚷出去让别人家笑话?真是作孽!” 郭南风弄明白了,便将话题巧妙的岔了开去。这一晚,他喝了个大醉,便在小店中歇了下来。 第二天,他赶去县城酉门外的郝家庄,那是一座建在防风林里的大宅院,占地不下七八亩,果然气象恢宏,气势非凡。 一个陌生人,要想一下见到那位郝善人,当然不太容易。 接见郭南风的,是一位文质彬彬的师爷,跟在师爷身后的,则是两名身材高大,孔武有力的武师。 郭南风早在进庄之前,便下了决定,这一次他将采取的是“明人不做暗事”。无论郝家庄有多少武师.他都要罗田县百姓通统明白郝为善的为人,通统明白郝为善取死的原因! 所以,他在会见那位师爷及两名武师后,立即宣布他要见郝大爷的理由:“我练过武功,会一点武艺,想要在贵府讨一份差事,所以希望能够亲自拜见到郝大爷!” 郭南风这样一说,郝大爷自然无法回避。 不一会,郝大爷整衣出现,果然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材。郭南风不禁暗暗叹息:长得倒是一表人材,只可惜衣冠禽兽,不干人事儿! 郝大爷笑容可掏地道:“这位小兄弟贵姓大名?” 郭南风道:“郭北风。” 他在中原第一帮报的名字是郭东风,现在,对不起,他要刮北风了。 郝大爷对这个名字似乎毫无警觉,又问道:“这次,小兄弟的意思” 郭南风道:“在下生长南方,流落中原,听人说郝善人慷慨大方,想在郝府谋一差事,自信身手还算俐落,望郝大爷破格收留;” 郝大爷身边那两位武师有人嘿了一声,意似不屑。 郝大爷抢着微笑道:“好,好,好极了!本庄护院武师正巧有人出缺,不过,我说小兄弟,你身手怎么样?” 郭南风抱拳道:“希望能跟贵庄的师父们走几招,请郝大爷下评语。” 这两句话说得极为自负,听在郝大爷身旁那两位武师耳朵里,当然不是滋味。 郝大爷本人也会武功,会武的人谈起武事,自然见猎心喜。当下郝大爷一挥手,吩咐那位师爷,快去把庄中几位武师通统请来,以便观摩、印证、比较。 不一会,武师们请到,共计是七位,家人们搬出三四张长板凳,郝大爷、三位师爷、七位武师,分别坐在花架下,一些长工仆妇,都闻风而至,拥挤在后面角门口,探头远远地张望。 郭南风胸有成竹,扎紧袍袖裤脚,在院心中先走了一趟少林七禽拳。 这趟拳他打得虎虎生风,但事实上也并不算怎么出色。他的意思便是要那些武师们安心,好让他们生出轻敌之心,而无拔腿潜逃之意。 郭南风一趟拳走完,抱拳含笑道:“那位师父愿意下场赐几招?” 那些武师你望着我,我望着你,好像都不愿意跟这青年人随便动手,失了自己的身份。 郝大爷见这青年人人品虽然俊逸,论武功也没啥惊人之处,为了凑个热闹,便望着一个四十来岁的浓眉大汉道:“张师父,你陪这位小兄弟下去走几招,大家点到为止,手脚收敛些。” 他的意思,当然是要那位张师父注意不要伤着郭南风。 另外几位师父听了,都露出会心的微笑。 因为他们从郝大爷的语言动作中,也都看出,场于里这小子玩艺有限,显然连郝大爷也都看出来了。 而这一点,正是郭南风的目的。 他无法分辨谁和谁是跟郝为善,一同赶去黄梅对杏花三娘施暴的两名武师。不过,察看这班武师对郝为善的阿谀神色,就可以断定,这批家伙为了讨好主人,保住自己的饭碗,平常必然干了很多见不得天日的污糟事。 张武师春风满面,轻轻松松地走到院心,对郭南风抱拳道: “小兄弟,你年青力壮,对我这把老骨头可要手下留情才好!” 他一点也不老,却自谦老骨头,正是标准的“以老卖老”;换句话说,他从一进场子就没有把郭南风放在眼里。 郭南风要对付的是七个人,当然不会理睬这家伙的“风凉”。 “张师父好说。”他中规中矩的向张姓武师施了一礼,“能被郝老爷子看中礼遇的师父,当然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晚生初学乍练,还请张师父多多担待。” 张姓武师口喊一声请,便挺直右拳,快步捷上,向郭南风面门直捣过去。 在武功印证方面来说,这是一种很不礼貌的举动。 张姓武师第一个被叫出来,心里很不是味道,因此他要向众人表示,对付这样一个毛头小伙子.他随随便便就可以打发得了。 如果郭南风心里不舒服,想来狠的,他便可以乘机也来几下重的,给这小子一顿教训。 郭南风当然懂得这位张武师的用意,但是,他不能动气,后面还有六名武师要收拾,他绝不能“打草惊蛇”。 张武师一记直拳捣过来,他表示“不敢硬接”,倒退两大步,方扬臂横架过去。他的姿式很笨,用的内力却不小。 张武师想来“一招取胜”,便将捣出去的直拳蓦地一弯一压。他心想,你一个刚出道的小伙子,能有几斤气力,我这一压下去,你就非垮不可。 张武师的用心,别的武师也看出来了,大家脸上都露出了笑意。 张武师该换招而不换招,这种打法当然有点欺人太甚。但在另一方面,大家也都希望能在一开始,便让郭南风吃点苦头,好显示他们这批郝府护院,都不是易与角色。 “砰”的一声,张武师的右臂,竟然走了相反的方向。他本想使劲压下去,没想到却给弹了起来。 郭南风在笨笨的招式里,很使了点笨笨的气力。张武师被弹之下,连退好几步,一双右臂完全失去了知觉,脸孔却像热透了的柿子,大红而特红。 郭南风把拳赔笑道:“张师父承让!” 张姓师父红着脸孔退下了,这第一场,郭南风胜得“侥幸”,张武师败在“轻敌”。严格说来,都很难令人满意。 郝善人转向那些武师道:“还有哪位师父下去活动一下筋骨?” 一个黑大个儿似笑非笑地站了起来道:“我来陪这位小兄弟玩玩。” 郝善人轻轻哦了一下,似乎有点惊讶。 郭南风顿时生出惊惕之心。 他从郝善人的反应猜测,这个黑大个儿必然是七名武师中相当出色的一个,因为他的自告奋勇,显然很出郝善人意料之外。 另一方面,郭南风还有一种猜测,这个黑大个儿神情阴鸷而凶狠,很可能就是跟去黄梅的两名武师之一。 现在,郭南风有点感到为难了。 这个黑大个儿,当然不能放他过去。而且他跟刚才那名张师父不同,更该好好收拾一下才对。问题是:这家伙武功不差,要降伏对方,可能使点真本领才行。要用什么方法才能掩人耳目呢? 黑大个儿自称姓赵,他一开始,完全走的是正宗比武路数。蹲步游走,展臂运劲,全身上下,几乎每一个关节都在格格作响。 那些武师们的精神都来了,一个个坐正身子,目注庭心,不稍一瞬。 而在这一瞬间,郭南风也给触动了灵感。 他决定来个苦肉计,先让这赵姓黑大个儿尝点甜头,然后乘机“笨笨地”误打误着,叫这厮在床上“躺”上三五个月。 他知道杏花三娘之死,完全是因为罗田出了这么位“善人”。至于这些助纣为虐的武师们,受了生活的煎迫,应该罪不致死。 赵武师一面活动筋骨,一面连说请字,郭南风不再客气,冲上去发了两拳,都被赵武师闪开了。 赵武师的身形灵活无比,他每闪让一次,那些武师便忍不住大声喊一次好。 郭南风两拳攻至,知道赵武师要还手了,便故意卖个破绽,又冲向赵武师攻出明知无效的第三拳。 赵武师微微一笑,闪电出手,一把叼住郭南风手腕,使了个巧劲,一拧一绞,带得郭南风全身不稳,然后一腿横跨郭南风两腿之间,使劲一甩,想把郭南风摔一个元宝翘,以博众人一笑。 如果郭南风没有顾忌,他的一条手腕,那赵武师又哪里叼得着? 而他为了显示自己的“身手有限”.不但把自己的手腕“送”给了赵武师,甚至赵武师想把他摔翻,他也惊慌失措,作出力不从心的样子。 赵武师如愿以偿,一腿绊住郭南风双腿,上面运劲一带,郭南风完全顾着对方的意思,向一边倒下。 只是他在倒下时.却使了个坏,装作挣扎的模样,一脚对准赵武师股骨上蹬去。郭南风倒下了,众人大喜,一致鼓起掌来! 没想到郭南风刚倒下去,赵武师嘴巴一歪,也坐下了。 赵武师挣了一下,想站起来,一阵澈心之痛,直袭全身,他才知道,右边的股骨已经完全碎裂了。 两名武师看见赵武师脸色不对,急忙越众而出,前来掺扶。赵武师脸上下不去,只好强笑解释:“我使劲过头,大概闪了腰,扶我下去,歇一会就没事了。” 郝善人眉头皱得紧紧的,他亲眼看得清清楚楚,郭南风被摔翻倒下,脚是顺跌倒之势而翘起的,就算这一脚“碰”到赵武师,也是伤皮不伤肉,所以他也相信赵武师只是“闪了腰”。 现在,“武”还要不要再“比”下去? 郭南风急忙走向赵武师,表示抱歉:“害您闪了腰,对不起!您的活儿的确不赖,晚辈算是开了眼界,甘拜下风!” 他的长相忠厚,语言诚恳,就连赵武师本人都相信这只是一种“巧合”,乃郭南风的“无心之过”。 两名武师抬着赵武师下场,现在在场的武师只剩下四名了。 郝善人忽然起身挥手道:“好,好,比武到此结束,用不着再比下去了。这位郭姓小兄弟依新进护院录用,晚上大厅摆酒,大家叙叙!” 郝善人说完,带着另外四名武师走了,刚才那名文质彬彬的师爷,过来招呼郭南风进书房奉茶。 郭南风有点失望,因为这并不是他所希望的一种结局。虽然他还可以照他的计划继续进行,但显然要增加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接待他的这位师爷,十八岁时中了秀才,应来应了三次乡试,都名落孙山外,他为人很看得开,便经人推荐,到了郝府,担任首席账房,一个月八两银子的月俸,加上郝大爷一年三节的赏赐,养家活口也算绰绰有余了。 这位师爷名叫王金策,三十五六岁,人很和气,谈吐斯文,郭南风很敬重这位师爷,交谈之下,才知道这位师爷是麻城人,家中还有一位老母亲,一位寡嫂,家道非常寒素,郭南风暗暗盘算,已经有了另一番计较。 另一边,郝善人带着四名武师刚走进后院,便碰上那两位护送赵武师的武师迎面走来。 其中一名武师道:“赵武师请东家进去一下。” 郝善人道:“他的伤势怎么样?” 那名武师低声道:“赵师父说实话了,他不是闪了腰,而是中了那小子一记飞脚,他说那小子来路不善,要东家小心一点。” 郝善人哦了一声,急忙向一间厢房走去,厢房里赵师父躺在一张藤榻上,身上盖了一条厚毛毯,人在不断呻吟,呼吸很急促,似乎相当痛苦。 郝善人快步走过去道:“赵师父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去城里找个大夫来抓药?” 赵姓武师勉强振作一下,苦笑道:“不用了,不怕东家笑话,赵某人是着了道儿了,那小子……那小子……我担心跟黄梅那个丫头可能有点渊源,您……还有冯师父,可要小心点才好。” 郝善人转身向另一个红脸壮汉望了一眼,皱眉道:“你意思是说……” 赵武师在榻上咬牙挪动了一下道:“我是这样猜想,大概错不了,东家如果不相信,可以在晚饭酒菜中做点手脚,然后拿下来好好拷问一番,我怀疑这小子没安好心眼。” 郝善人沉思着点点头道:“唔,这样也好,如果这小子是从黄梅来的,就决不能让他小子活着走出去。” 转眼之间,天色渐渐黑下来了,郝善人朝那名红脸的冯师父道:“老冯,你到厨房里去,上菜时用两种碗盘,圆盘子圆碗,尽量放在小子面前,里面另外加点调味料。” 冯师父点点头,表示他听得懂调味料的意思。冯师父走后,郝善人又道:“时候不早,我们也该过去了。” 被郭南风震伤手臂的张师父,心情欠佳,自愿留在厢房里陪伴碎了股骨的赵师父。 郝善人点点头,也不勉强。接着,一行便往前厅走来。 前厅中摆了-张大圆桌,八副杯箸,八张座椅,两壁四支巨烛,宽敞干净,气象豪华。 就是在扬州请客,这种场面也很少见。 郭南风自行走江湖以来,没有暗算过别人,也很少被人暗算,今晚见了这种排场,心中忽然生出一种不祥之感。 他名义上是来郝府求职的武师,而且已在无意中伤了府中两名护院,他所表现的武功也并不怎么出色,郝大爷有什么理由要以这种大排场来款待他? 不过,就算郝为善有什么奸谋,他也不在乎。 他想借比武先收拾掉几名武师,是为了安全着想。如果此路不通,他说不得只好扯破脸皮,来个开门见山了。 如今在座的,是郝大爷,王师爷,五名武师,以及郭南风。 用菜之前,大家先互干了一杯酒,酒是同一把壶里倒出来的,郭南风知道酒里大概没有花样,便爽爽快快跟大家干了一杯。 接着,郝大爷举箸让菜,郭南风采用的方法更简单。郝大爷的筷子伸向哪里,他的筷子也伸向哪里,郝大爷挟了菜,直接送进嘴里,他便跟着照吃不误。 郝大爷虽然不知道郭南风已起了戒心,却对郭南风的有样学样,一点办法没有。 如此虚情伪意的敷衍了片刻,最后,时间一久,郝大爷的耐性大概也磨光了,他似乎觉得对付这样一个刚出道的后辈,实在用不着如许费事,便声称要去后面换件衣服,失陪一会儿,马上就来。 这当然又是一个暗号,它等于告诉那些武士,我这一走,你们可以动手了。 郭南风当然也有所警觉,当郝大爷离去后,他含笑向那五名武师扫了一眼道:“上次去黄梅,是哪两位陪郝大爷去的?” 他这一问,五位武师顿时都变了脸色。 郭南风目力过人,在这一瞬间,他发现那位红脸冯师父眼中有杀气一闪而没,而那位冯师父就在他左手隔壁,他想也不想,便将手中一杯酒朝冯姓武师脸上泼去。 他这一手先发制人,还真有效。 冯姓武师还没来得及发作,脑后一双巨掌压下来,他的脑袋已经撞上桌面。 郭南风平时令江湖黑道人物胆寒的,便是刀快。而他在不使刀时,他的一套拳脚功夫,也不比有刀在手差多少。 一脚踢开脑袋开花的冯武师,他闪电般抓住另一名武师的衣领,将那名武师整个人投向前面一名穿黑长袍的武师。两名武师撞在一起,发出一片刺耳的骨折声。五名武师一下摆平了三个,剩下的两名武师全被郭南风这种快捷而勇猛的身手吓呆了。 郭南风却不放过机会,从桌面飞跃过去,迅速点了两人穴道。 现在,就只剩下一个无拳无勇的王师爷了,郭南风快速地道:“王师爷,您先请回书房,郝家的事与您无关,等会儿我还有麻烦您的地方.请您帮忙。” 然后,他快步出厅,走向后院,抓住一名送炭火的家人,问出郝为善的住处。郝为善正在卧室中闷闷的吸着旱烟,似乎在等候前面的“佳音”。 这位郝大爷虽然富可敌国,却因纵色过度,把身子掏空了,几乎连抵抗的勇气也没有,便给郭南风制服了。 郭南风点了他双肩穴道,简洁地说明了自己是谁,要他乖乖:听话,还可多活几天,否则,他只须动-动指头.便可随时送他命归西。 王师爷果然等在前面书房内,郭南风要他把所有师爷都请来,由郝为善亲口供出自己的简历。 原来郝为善是热河承德人,小时候练过几年武功,长大后加人胡匪,在东北一带专劫参商,发了点小财,后来为了女人争风吃醋,他仗着酒意杀了五名同伙,弄到一大批钱财,逃来内地,无意中看中罗田这块地方。 他经营钱庄,放印子钱,收买土地,财富越滚越多,便在现址建造了庄院,开始以小恩小惠收买人心,赢得善人之名。 去年秋天,他听到黄梅杏花三娘的艳名,先派人去提亲,碰了钉子。然后恼羞成怒,带着赵、冯二名护院前往黄梅。 他本想以蒙面打劫的手段,硬将杏花三娘掳来,然后逼充姬妾,不意杏花三娘不但意志坚决,武功亦颇扎手,冯姓武师受示打出暗器,结果害了杏花三娘一命。 弄清郝为善的这笔烂污账,众师爷无不摇头叹息。 最后,郭南风要郝为善立了字据,愿将田产全部奉赠现有的承租人,府中库存金银,则由六位师爷共商处理办法。 当夜,三更左右,一切安排竣事,郭南风立即押着郝为善进入罗田县城。 第二天,在城南的城隍庙前,游人都看到一座大黄牌告示,上面贴着一幅告白,说明郝为善的一生“经历”。 告示牌前跪着一名黑须老者,这名老者当然就是“郝大善人”。 善人旁边的小木凳上,坐着一名青年人,悠闲的在看一本古书。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不到三天功夫,远近百里都听到了这件奇闻。 但到了第四天,庙前这对老少却忽然失踪不见。 郭南风完成了他在杏花三娘灵前的承诺。 郭南风悄然离开了罗田,一时之间自己也不知道要往哪里去。再去灵璧?他觉得有点对不起林白玉,同时也感觉有几分对不起去世不久的杏花三娘。 他一路走走停停,仍是走的北上路线。 这段期间里,他喝了不少酒。 他时常自嘲地想,他幸亏没有活着的仇家。否则,以他这样难得清醒的状态,就算碰上一个偷鸡摸狗的末流人物,恐怕都能将他大卸八块。 这一天到了皖南六安,时下已是二月下旬天气。 六安以产茶叶出名,城里茶馆特别多,当地土生土长的居民.好像-天不上茶楼喝上几碗,就如同生活缺了一角似的。 郭南风平时也很喜欢喝茶,他觉得“茶”“酒”好像有点“势不两立”。 喜欢喝茶的人,很少嗜酒。嗜酒的人,也很少碰茶。酒后喝杯浓茶的人,那不是喝茶,那是为了解酒,那种茶已几乎是当“药”喝了。 这一天,天气很好,郭南风信步走进一家茶楼,他觉得从现在起,实在应该多亲近“茶”,而少喝一点“酒”了。 各地茶差不多都是一个样子,最明显的特色,便是一个字:”吵”! 严格的说起来,当时的百姓都很节俭,也很穷。 有事出门,带几串铜钱已经很不错了,带整锭银子的,可说少之又少。除了进行大笔交易,更没有人使用银票。 郭南风打了个靠窗的位置,泡了一碗茶。有个卖零食的小贩,向他兜售花生,他用五个铜钱买了一大包,一面剥花生,一面喝茶,脑海里什么也不想,心情却反而慢慢的愉快起来。 这时约摸巳末,正是茶楼里最热闹的时刻,有些骚包大爷喜欢摆阔的,已经叫了蟹黄包子,酱焖小排骨,在喝酒了。 这里用的蟹黄、都是蟹黄粉泡的,只在包子褶儿上抹一点,分量既少,也不新鲜,价钱却贵得要命,跟扬州的蟹黄包子比起来,那是差得太远了。 当时的人也很少穿得起真正的皮袍子,都是缝上一条假领子,或是缝上两只假袖子,能有一件驼绒布的袍子穿穿,就已经很不错了。 所以,当一位穿藏青真皮袍子的中年人,大摇大摆地走进茶馆时,连郭南风看了都有些吃惊。 那人大刺刺的往中间一张桌子上一坐,茶房连忙赔笑过来巴结,说了好多废话,最后才问那位大爷要泡什么茶。 那人头抬得高高的,声调也是高高的:“今天不喝茶,弄壶洒来!” 茶房应了一声是,又问:“点心呢?” 那中年人很踞傲地道:“一客小排骨,一客肥肠,两笼蟹黄包!” 郭南风暗暗皱眉,看得有点恶心,他心里想:“有钱喝酒是自己的事,何必一定要摆出这么一副德性来?” 正在想着,茶楼外面忽然进来一个流鼻涕的大孩子。 那孩子跑到穿皮袍的中年人面前,怯生生的喊了一声:“爸!”两眼则死盯着那笼蟹黄包子,口水都好像快要流出来了。 穿皮袍的中年人恶狠狠地吼了一声道:“谁叫你来的?回去!” 那孩子哭丧着脸道:“韩叔叔说……” 中年人脸孔一沉,厉喝道:“滚回去!” 那孩子眼眶一红,不敢再说下去,低着头转身走了。临出店门之前,还偷偷转过头来,朝那笼蟹黄包飞快的瞄了最后一眼。 郭南风取出一叠铜钱放在桌子上,然后飞快出门,跟在那小男孩身后.直到转过两条巷子,目送那小男孩子钻进一间破旧的小茅屋为止。 他回到茶楼。叫了两笼蟹黄包,用牛皮纸包好,然后算清茶资.再出门朝刚才那间小茅屋走去。 走近小茅屋,郭南风向里张望,屋里黑洞洞的,除了一张破木桌.两张旧板凳,什么也看不到,里面的小房间里仿佛有女人在低低哭泣的声音。 隔了一会儿,才听到刚才那小男孩子的声音道:“妈,我饿了,我要……我要吃大包子,涂了黄酱的那-种……” 随听妇人止了哭声,恨恨责骂道:“你看见你爹在吃那种包子是不是?那是娘的一副耳坠子换来的啊,它是娘的最后一件首饰……昨晚跟人推牌九,大概赢了点钱……不买柴,不买米……陈九爹的利子也不付,看样子这两间破草屋都快呆不住了……” 郭南风不忍再听下去,便故意重重咳了一声。 只听妇人惊慌地道:“大锁儿,快出去看看,看看是不是陈九爹来了。” 叫大锁儿的那个男孩子,瑟缩地从卧房里探出头来,郭南风连忙朝那孩子微笑着招招手。 那孩子看出来人不是陈九爹,胆子便大了些。 他一面朝房里高声告诉妈妈,来的不是陈九爹,一面蹦蹦跳跳的向郭南风走来,刚才说肚子饿,要吃包子的事,似乎已忘去九霄云外。 郭南风又招手把孩子领到门外,低声微笑道:“已经不早了,妈妈为什么不煮饭给你吃?” 大锁儿像告状似地道:“妈妈说家里没有米了,爸爸不肯拿钱回来,还有北门陈九爹一天到晚来催利子钱,弟弟都快没有米汤好喝了……” 郭南风一愕道:“你还有个弟弟?” 大锁儿高兴地笑了:“叫二锁儿,快三个月大了.脸黄黄的,还会笑,好可爱。” 郭南风听得一阵心酸,不禁暗骂茶楼中那个装阔喝酒的男人不止。家里妻儿饭都没得吃,还欠了一身债务,却拿了老婆的最后一件首饰去跟人耍钱,侥幸赢了几文,却又拿去喝酒,这种人还能算人吗? 郭南风看那孩子已有八九岁的样子,该懂得一点事情了,便问那孩子道:“你爸欠了陈九爹多少钱?” 大锁儿口齿很清晰地道:“妈说是六两银子,利息三分,一个月付一次,已经欠了三个月,再不付陈九爹就要来住我们的房子了。” 郭南风想了一下道:“你外公住哪里?” 大锁儿道:“住丁沟桥。” 郭南风道:“有几个舅舅?” 大锁儿道:“三个。” 郭南风道:“有没有常来这里?” 大锁儿道:“妈说爸常去借钱,外公也没有钱,舅舅们都不敢来了。” 郭南风拿出那包蟹黄包子,尚温热炙人,又取出各十两的两锭银锞子,及七八两碎银,交给大锁儿道:“这是徐黄酱的包子,拿进去跟你妈一起吃。这包东西也给你妈妈收着,还了陈九爹的钱,再跟你爸去丁沟桥住,或者种田,或者做生意……” 大锁儿眨着眼皮道:“叔叔,你是谁呀?” 郭南风嗅了一声道:“我是你舅舅的朋友,跟你大舅合伙做生意赚了一笔,是你大舅舅托我送来的,你快进去吧!” 郭南风第三次走进那座茶楼,那个穿皮袍的汉子还在喝酒,喝得脸孔红红的,正对着其他几个茶客大谈赌经,神气得不得了。 郭南风越有气,越看越不顺眼,真想过去把那家伙拖出去痛打一顿,但一想到对方家中还有个刚生不久的婴儿,心肠又软了。 小二走过来,虽然有点惊奇,但仍照问不误:“大爷喝酒还是喝茶?” 郭南风道:“茶,再来两样小点心。”他接着又问道:“现在那边说话的那一位,怎么称呼?” 小二朝那皮袍汉子瞥了一眼道:“那是徐二爷,这里有名的一个赌鬼,大爷认得他?” 原来小二也知道他是个赌鬼,不过表面上敷衍敷衍而已。吃完点心,郭南风捧着茶碗,也往这一桌走来。 徐二爷说得口沫横飞,见又有人凑拢过来,描述得更为有劲。 “牌九这玩艺儿,硬是有鬼!”他形容自己最得意的一副牌。 “头一条,庄家打五在手,独配大,一吃三,老实说,这种牌要是被我抓到了,就是刀搁在脖子上,我也要洗牌的。” “庄家偏偏不洗,”一名茶客问。 “庄家不洗!”徐二爷冷笑一声,“我晓得机会来了,于是重重的一注押了下去!” “押了多少?”另一名茶客问。 “一吊三!”徐二爷回答。 一吊三者,就是一千三百文之谓也。郭南风听了,不禁好气又好笑,一两多银子,在他眼里当然不算什么。不过,他也知道,在皖南这种地方,生活简单,物价便宜,一千三百文已足够一家四口,好几个月的生活费了。 “那一注最后押中了?”郭南风问。 这句话问了等于没问,根本就是一句废话!这一注要是没赢,这人会在这里吹牛?他吃喝的这些酒菜谁来付帐? “当然押中了!”徐二爷回答得很神气:“接下去的几条牌,庄家条条吃少赔多.先后瘟了三庄.九两银子泡汤!” 徐二爷没有说他昨晚一共赢了多少,但依郭南风估计,他的本钱只有一吊多,输输赢赢的,庄家一共才输去九两,他能分个二三两,也就很不错了。 赢这些钱,是个聪明的,或是有良心的,就该在家里留个吊把下来,或是把陈九爹拖了很久的利子钱付-付。 再不济儿子找来这里,也该替儿子叫碗面,让儿子吃两个包子解解馋。 可是,这家伙心肠又黑又狠又毒,竟怕儿子丢了他的脸,硬将儿子骂了回去,这种下贱的赌徒,还能算是人吗? 郭南风忽然露出羡慕之色道:“这次到六安来批茶叶,货色老是看不中意,真想找个机会也去碰碰手气,只可惜找不到门路。” 徐二爷立刻自告奋勇道:“我带你去。” 郭南风道:“这里什么时候开场子?” 徐二爷笑道:“这里的场子又不是一家,一天十二个时辰,时时刻刻都有得玩,只要你有银子。” 郭南风也露出兴奋的样子,迫不及待地道:“我们这儿喝完茶就去怎么样?” 徐二爷笑道:“当然好啊,这两天我手气正顺,不趁手气顺的时候捞两个,这吃的喝的找谁替我会账?哈哈哈!” 他自以为说得很幽默,说完自己第一个先笑了起来。 午后,阳光普照。 仲春的阳光,虽然还谈不上有什么威力,但和风中已少了那股料峭寒意,尤其是喝了几杯酒的人,走在阳光下更感舒畅。 徐二爷现在带郭南风去的这个地方,看上去并不怎么高级。 满屋子的人,穿长袍的没有几个,穿皮袍子的当然更只有一个徐二爷了。但是,很显明的,就是这种地方,徐二爷都算不上是受欢迎的人物。 这时推庄的是个满脸白斑的大汉,有这种长相的人,经常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在下层社会里,第一个抡拳头的,经常都是这种人。 屋子里认识徐二爷的人不少,见他今天带了个体面而英俊的青年人来,都笑着跟他招呼,并自动让开下门的位置。 人在下门,并不一定非押下门不可。郭南风今天来,另有目的,他看大家出手都不大,便掏出两吊钱,拆开来十文二十文的随便乱押。徐二爷开始时,出手很豪爽,一注至少三四十文。 他在茶楼时说得头头是道,什么看牌路啦,看骰子点子啦,其实都是胡盖一通,他根本就是个滥赌加瞎赌,注子把把不空,而且都是一样大小。 碰上这样的下家,只要庄家手气一来,马上便可“满庄”。 今天的庄家手气平平,算起总账来,稍微占点赢面。 玩了半个时辰,郭南风大概赢了三四百文,徐二爷因为下的是“呆注”,在庄家中上的手气下,输了大概一吊多。 一吊多钱不过两把银子,一般说来实在算不上什么输赢。但是,在这位徐二爷就不同了。 因为他的本钱不多,输了没有“援兵”。赢了固然得意,输了便心慌。赌钱这玩艺儿,怪就怪在这里,不计输赢的人,手气经常不错,愈是怕输的人,手气愈是好不起来。 玩到天快黑的时候,依据郭南风的估计,徐二爷身上的几吊钱应该快光了才对。可是,徐二爷一注一注的押,一注一注的输,居然仍无歇手之意。 郭南风暗暗诧异:这厮怎么老输不完?难道他身上的银子不止自己所估计的数目? 郭南风暗中留意,不上一会,便找到了答案。 原来这厮在耍小手法! 在赌台上,尤其是赌牌九,场面经常乱得很,当庄的人纵然请上一二个帮手,有时候还是照顾不过来,而这位徐二爷,便趁火打劫,利用了这种机会。 他押的注子都是下门,也就是经常都把注子押在自己面前,碰上自己抓到大点子,赢的机会在八成以上,他便借理钱注,或翻牌的机会,把预扣在掌心的一叠钱,很灵巧的加在自己的注子旁。 这样作弊的结果,庄家多赔不少冤枉钱,他当然永远也输不完。 郭南风暗暗叹息,一个人好赌,而又无钱可输,为了能继续赌下去,偷抢扒拿,无所不用其极,品格也就无形中愈来愈卑下了。 更糟的是,有个帮庄家的二爷,也慢慢发现了徐二爷这种作弊的手法,他偷偷的暗示那个脸上长了白斑的庄家。那个脸上有白斑的庄家很沉得住气,装作若无其事,牌仍照推不误。 碰到一把牌,下家的徐二爷又抓到一副大点子,他按老规矩,又把窝藏在掌心里的一吊钱偷偷放到注子旁,一面高声喊着点子,以分散别人的注意。 不料庄家眼明手快,一把抓住他暗暗添住的那只手,冷冷问道:“徐二爷,快翻牌了,你加上这一吊钱是什么意思?” 徐二爷脸色发白,结结巴巴地道:“我……我……原来下的,就这么多呀!” 白斑汉子转向站在徐二爷身后的一个赌徒道:“陈三,你的注于就下在徐二爷的隔壁。 你说.你说,徐二爷刚才下的是多少?” 徐二爷下的注子是多少,那汉子当然明白。只是不经说破,他也有点迷迷糊糊就是了。 现在经庄家这一问,他立刻发觉,徐二爷下的注子旁,的确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吊钱。 那汉子是个老实人,他对当庄的白斑汉子和徐二爷都是熟人,都是老街坊,碰上这种情形,他很为难,他不愿偏袒谁,也不愿意说谎。 “这个”他说,想讨好双方:“大概是徐二爷不小心,把手上的钱滑了下去,可能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是常有的事……” 白斑汉子左右望了众人一眼道:“大家听到了没有?” 在场的赌徒当然都听到了,在赌博场合中,徐二爷玩的这一手叫做“金鹅下蛋”。这种手法段数不高,但当庄的人碰上了,却很恼火。 白斑汉子见大家都对徐二爷的行为嗤之以鼻,自己的胆子便也壮了起来,火气也更加大了。 他伸手一把揪住徐二爷的衣领,咬牙骂道:“你他妈的,一天到晚在赌坊里混,原来就全靠这一手吃饭?” 徐二爷千不该万不该,忽然冒出一句:“你张豹子也好不到哪里去,你输急了,常玩的那一套,打量我徐二不知道?” 白斑汉子盯着他道:“我玩的哪一套?” 徐二爷道:“哪一套?你自己明白,洗牌藏封子,骰子灌铅!你有没有耍过这种把戏呢?” 白斑汉子大吼道:“我灌铅?我灌你娘!” 他一把原地揪起徐二爷,从桌面上硬拖过来,抡拳便打。徐二爷瘦瘦弱弱的,只是一张嘴硬,如何是这白斑壮汉的对手? 白斑汉子一拳一拳的擂下去,直擂得徐二爷双脚乱蹬,拼命吼叫,毫无还手之力。 一班赌徒,似乎都对看别人打架很感兴趣,大家向后退得远远的,嘴里尽管喊着“别打了,有话好说。”真正动手劝架的,一个也没有。 郭南风也向后退了两步,杂在人丛里,静静观看。 他觉得以徐二爷对待妻儿的行为,即使刚才不被白斑汉子抓到弊病,挨上这一顿都不冤枉。 白斑汉子大概这几天在别处输了钱,连擂十几拳.毫无罢手之意。 徐二爷双腿狂蹬,一个不凑巧,竟被他踢着了白斑汉子的脸颊,在他舍命狂蹬之下,这-脚当然踢得不轻。 这一下,白斑汉子被踢出真火来了,他左手按着徐二爷的肩胛,右手食中二指扣着衣领一拉,只听嗤的一声,那件皮袍子竟一下被扯裂了两三尺。 被当胸扯破两三尺的皮袍子,哪还像件袍子? 这件皮袍子就算七成新罢,至少也值个二三两银子,徐二爷又不是个真正有钱的人.如何受得了这种大损失? 他现在逞能的,就是一张嘴.这时骂得更粗更毒了。白斑汉于口才没有他好,他能发威的,便是一双拳头。 打着,打着,徐二爷的声浪渐渐微弱下去了,那些睹徒恐怕闹出人命来.才认真的簇拥过去.硬将白斑汉子拉开。 只有郭南风从旁观察得明白。 白斑汉子生就一副恶相,多了几斤笨气力,跟练过武功的人出手不一样,徐二爷尽管被揍得很惨,但绝无生命之忧。 众人把白斑汉子拉去一边,好言抚慰,一面编排着徐二爷的不是.留下来照顾徐二爷的,却一个也没有。 郭南风走过去,扶起徐二爷,后者这时看上去,好不狼狈。他的脸上泛青淤肿,眼睛成了一条缝,说话有气无力的,还在为自己辩护:“我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陈三说得对.也许是我不小心.滑下了那吊钱……我赌了这么多年,那一次不是规规矩矩的……” 郭南风干静地道:“这里不是讲理的地方,谁对谁错,只有各人心里明白,我扶着你走,你住什么地方,还是回去躺躺吧!” 徐二爷一听说要送他回家,像受了惊吓似的,猛摇其头道:“不,不,先去这后面找家客栈……” 郭南风道:“为什么不回去?” 徐二爷脱口道:“我要看大夫,家里一个子儿也没有。” 郭南风道:“那你老婆儿子靠什么过日子?” 徐二爷知道说错了话,连忙更正道:“柴米油盐还是有的,我受了伤,要安静,我是怕我那女人噜嗦。” 郸南风心想:你这厮挨打得一点都不冤枉,睁着眼睛说瞎话,就不怕抬头三尺有神明? 他依着徐二爷的意思,把徐二扶到赌场后面的一家小客栈,推称徐二酒醉和人闹事,受了点轻伤,叫伙计去找大夫,为徐二抓药。 徐二受的伤只是皮肉外伤,经过外敷内服,第二天便减轻了很多。 郭南风和他长谈,晓以利害,告诉他再这样混下去,两个儿子一定无法长大成人。就算硬捱过来,儿子大了,也会继承父志,一辈子是个废物。做人这样活下去,有什么意思? 郭南风和他索不相识,这样热心帮助他,劝他的话又全都入情入理,徐二爷只是好赌,并非没有人性,当然很受感动。 最后,徐二说老实话了,他沉迷赌博,实在是因为自己没有谋生的能力和资本,妄想碰手气赢一大笔钱,好来个不劳而获,改善生活。 郭南风告诉他,想白手成家,靠的是勤劳,这世上没有不劳而获的例子,如果对方真有心戒赌,他可以助以一臂之力。 这样,郭南风又陪了徐二一天,替他叫人补好那件皮袍子,并送了他二十多两银子,要他找个小生意做做,不但赌博碰不得,连茶楼要少去,有钱买鱼肉,应拿回家去,与妻儿共享。 最后,他告诉对方,他在陆安附近有很多朋友,他如果再不习好,他会回头再来找他算账,希望对方好自为之!—— 第十一章 巧相逢 郭南风离开六安,继续北上。 他一路走得很慢,逢镇勾留,心中的情结始终拆解不开。他想去灵璧,又怕去灵璧,他想念林白玉,又怕见林白玉。他总觉得帮助别人容易,而帮助自己则似乎太难了。 这天到了巢湖和正阳关之间的桑家堡,因为桑家堡一带都是植桑养蚕户,桑树之外,最多的便是桃树。 这时正是桃花盛开的季节,处处桃花成簇,景色美不胜收。 郭南风被这处处桃林的绮丽景色迷惑了,由桃花他想到杏花,由杏花他想到杏花三娘,一片幽幽的怅惆,又使他想起了酒。 这一次,他想到了一个很别致的喝法。 他选择了镇外官道旁,一处土埠上的桃林。桃林下面是桑林,桑林嫩绿,桃林嫣红,远瞧近观,都有另一番醉人风味。 为了能尽情喝个痛快,他切了四种卤菜,装在一个大瓦罅里,浇上香料酱油,另外买了七斤重的整坛子酒,用布兜背上,手提着大瓦钵,穿林走上土埠。 这时约摸申初光景,他准备喝足了酒,就在土埠上过夜。这种纵酒高歌,随遇而安的生活,他已睽违得太久了,仗着一股豪情,他想再温一温年青时浪荡扛湖的旧梦。 他喝酒的这座土埠,深藏桑林中,从埠顶枝叶间望出去,官道上的车辆行人,可以望得清清楚楚。而官道上的行人,却无法穿透桑林,望到土埠的一切。 天色慢慢灰黯下来了,郭南风坛子中的酒去了三分之一,这是酒坊里新蒸的二锅头,酒味香,劲道够,价值也不便宜。 郭南风有了几分酒意,脑海中浑浑陶陶,空空荡荡的,什么也不去想,什么也想不起来。 这是一个人独斟自酌的最好境界,郭南风闭上眼皮,斜靠在一株树杆上,准备好好的享受一下这份解脱的情趣。 忽然间,他听到一个低促而兴奋的声音道:“约定的地方就在这里,我交代老八他们,人一逮到,就往这里送,让咱们哥儿俩先好好的痛快一下。” 另一个有点沙哑的声音道:“巢湖牛粪岛上的大蛮牛,晓不晓得我们要动何家小寡妇的消息?” “很难说。”原先那人道,“老八的酒癖你是晓得的,他一喝醉了,就口没遮拦。他想在哪儿喝酒,就在哪儿喝,我告诫他多少次,完全不管用。” 声音有点沙哑的汉子道:“老八人够机警,武功也不错,我们螺丝岛上的确少不了他,要不是为了这个原因,找还真有点他妈的……郭南风从这段对话里,很快地听出了事情的概略。 巢湖里的几个小岛上,住着很多小股劫匪,其中以大蛮牛为首的一股,跟这股以兄弟排行相称的一股,都看中了陆安城内一个年轻的何姓寡妇。 如今,以兄弟排行相称的这一股,先下手为强,打算将这何姓小寡妇携来这座桑林中逼奸,又担心大蛮牛半路阻挠。 郭南风暗暗冷笑,这事碰上你家郭大爷,你们这班巢湖的土匪,也该算劫数已尽了吧! 他振身而起,打开酒坛子继续喝酒,现在喝下去的酒,性质完全不同了。刚才是为了怡情悦性,现在则是大开杀戒前的自我庆祝i埠下桑林中的两名头目仍在喋喋不休,但郭南风已没有兴趣再听下去了。他现在的全部注意力,全集中在下面官道的两端,静待事情发展。 不一会,从桑家堡方面一阵急蹄传来,只听下面桑林中那个老二低声欢呼声:“噢噢,来了!来了!” 接着,蹄声愈来愈近,一行大约七八人.只听为首的一人大呼道:“停,停!就是这里,不会错了。这妞儿交给我,你们大家散开,等会听到哨音,再集合上路!” 就在这时候,桑家堡方面又有急蹄传来。 只听桑林中那个老二促声招呼道:“老八,快进来,把坐骑也拉进来。来的这两骑可能是大蛮牛的人,别让对方看到。快,快!” 来的两匹快骑,并不是大蛮牛的,这时只听蹄声一顿,一个娇滴滴的声音道:“小枫,贼人忽然不见了,大概就在这附近,你望着大路两头,我到这片桑林中去搜一搜!” 郭南风听这女人的声音,似乎有点耳熟,但因距离较远,对方话又说得急促,一时难以分辨.只好蓄势以待,暂观事情如何发展。 这时天色已暗,官道上一片迷蒙,一切就全仗耳力了。 自称“老大”“老二”以及“老八”的三个匪徒,就藏身在郭南风喝酒的土埠下,那名发话招呼小枫守在官道上的女子,显然在入林时走岔了路,已经搜去林中别的地方去了。 这边土埠下,只听老八压低声音暧昧地道:“老大,老二,我说那追过来的两个妞儿,比这个何寡妇只强不弱,尤其那个二十四五岁的更他妈的要人命!“声音沙哑的老大一哦道“有这种事?那就他奶奶的,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一” 老二抢道着:“对!老大说得对!我有这个主意,玩一个是玩,玩三个也是玩,横竖巢湖一带,谁也管我们不着,只要对大蛮牛防着点就行了。” 老大忽然有点犹豫地道:“这两个妞儿既然敢管闲事,恐怕有点来头,我担心咱们是否降服得了,别弄个灰头土脸,可就要让大蛮牛他们笑话了。” 老八连忙道:“我有个主意。” 老大又哦了一声道;“什么主意了?” 老八压低声音道:”咱们带来的这批兄弟,多是莽撞货,让他们先打头阵,好吃咱们就吃,要是不对头,咱们撒腿就跑!” 老二附会道:好主意,我赞成!” 没有听到老大开口,大概他对老八的主意也不反对。 就在这时候,林中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叱喝之声。入林搜索的那名女子,似乎已跟螺丝岛的那批匪徒遭遇上了。 这边上埠下的老大、老二和老八,嗖、嗖、嗖,相继冲向发声处。 郭南风也不迟疑,一个纵身,掠过林梢,循声搜去。 跟螺丝岛匪徒交手的那名女子。脸上蒙了一幅黑纱,她以寡敌众的经验,似乎相当老到。 这时她陷身在七八名匪徒的包围中,手执柳叶刀,冷静沉着,一面应付近身的匪徒,一面缓步退向林外。 这是一种很有智慧的决定。 她是一个女孩子,不管武功多高,但她必须记住,她面对的是一群风高放火,月黑杀人的土匪,她只能赢不能输,一有闪失,后果将不堪设想。 在这种情形下,她唯一的选择,便是退去空旷之处,以真功夫放手一拚。 就在那蒙面女子退出林外之际,三名湖匪头目,老大、老二和老人相继赶到现场,树林上空,微风轻掠,郭南风也到了。 他看出那名蒙面女子独斗这群湖匪,凭武功虽然不致吃亏,但这群胡匪都是亡命之徒.又都怀着不轨企图,万一使出下作手段吃亏的还是那名女子。 他尽管不像朱磊那般急性子,到了紧要关头,他一样也是个难缠的人物。 他虽有快手之称,平常却很少把刀带在身上,遇上任何物件,他都能信手拣来,当成兵刃使用。 这时他趁下落之势,拉下一截带叶桑枝,不待双足找实地面,横身一点树杆,身躯向前身出桑枝跟着出手。 第一个倒霉鬼,是湖匪中的老八。 刚才湖匪中那个老大已经说过,这名老八不但武功好,人也十分机伶。这一次,他坏就坏在为人过分机伶上!三兄弟同时自土埠下桑林中起步,他的武功不在老大和老二之下,本可以赶在前面,但前面就是战场,走得快并不是好事。 因此,到达现场时,他是最后一个,郭南风现在从后面一桑枝扫过去,他便成了三兄弟中遭殃的第一个。 那老八听得身后锐啸破空之声,正待回首张望,桑枝已如利刃横腰划至,脖子尚未扭转,腰杆已啪的一声折断!前面的老大和老二,发觉身后声响有异,一致转身查看。 郭南风手中桑枝,一招“分花撒柳’左拨右荡,“老大” “老二”手上虽然各执钢刀一把,却如同两柄废铁,未待念动势起,已遭桑枝刮得面目全非,一声惨嚎,弃刀掩面,倒地不起。 刚才那七名匪徒,大部分已追出林外,但他们不知道那蒙面女子并非“逃避”,最先出林的两名匪徒,碰上柳叶刀,一人一刀“透心凉”当了阴魂“领队”。 跟在这两人身后匪徒,眼看大势不妙,掉头便想再窜进桑林中。 可是,这一着已嫌太迟了。 郭南风解决了为首的三兄弟,一路挥桑枝,见一个打一个,等他打出林外.活着等他的人,只剩下那位蒙面女。 郭南风丢掉手中桑枝,抱拳一拱道:“这位女侠,你受惊了!你要救的那位小娘子,就在后面林中的一座土丘下。” 那蒙面女侠的眼睛眨了一下,忽然掩口一笑道:“这么说,就要谢谢郭大侠了……” 郭南风一怔,接着也笑了起来道:“你看我的一双眼睛多差劲?连你都没有认出来。” 那女侠抬手一扯,摘下纱罩,露出一张娇俏的面庞,正是林白玉。 两人情不自禁的各上一步,紧紧握住对方伸出来的手。 郭南风带着歉意道:“玉妹,对不起,这些日子……” 林白玉忽似有所警觉,一面放开她的手,一面挣脱被郭南风握着的手,含羞低低地道: “后面有我们第二代的弟子,她叫小枫,别叫这丫头看到了。” 郭南风笑道:“这有什么关系,我们已去过灵璧好几次,她们这些孩子,懂事的都看得出来,还有什么好隐瞒的?” 林白玉低声道:“话不是这么说,像马大哥和朱二哥他们,就用不着……” 郭南风心中一动,忙问道:“他们的婚礼都举行过了吧?” “举行过了。”林白玉低下头去道:“依马大哥的意思,一定要等你回来,朱二哥则说不必,你要收拾的中原第一帮,是个大帮,也不晓得哪一天才有结果。” “如果因为你的缘故,而耽误了他们婚事,将来被你知道了,一定不高兴,所以才在上个月底举行了婚礼。” 郭南风点点头,又道:“你这次出来” 林白玉回头望了望后一眼道:“有话等等再说吧?我们先去招呼小枫一下,顺便也好把那位何家小娘子救出来,她是好人家儿女,别给吓坏了。” 小枫十六岁,已经很懂事了。 她似乎很明白郭南风跟她们林帮主的情感,自告奋勇的说她可以陪何大嫂先回城中客店,等明天大家再为这个何家娘子作妥善的安排。 小枫带着何家小寡妇离去时,也牵走了林白玉的那匹坐骑。 她知道她们帮主不会和郭南风共乘一骑,留下来反而是个麻烦。 林白玉登临桃树林,看了看郭南风原先喝酒的地方,她觉得一个大男人会找上这种地方一个人喝闷酒,简直有点不可思议,也有点可笑。 郭南风又搬来几块砖石,叫她坐下来,先看看天上刚刚升起的明月,再看看四下里的风景,准备过会儿再问她在这种地方一个人喝酒,究竟是种享受,还是幼稚得可笑。 酒还多得很,都装在坛子里,却连酒碗也没有一个。郭南风先捧起酒坛,喝了一大口,然后将酒坛递给林白玉。 “你能喝就喝,喝多少也随你。”郭南风笑着道,“喝完了凭良心告诉我你的感想。” 林白玉好像也很有点酒量,她接下酒坛子,先浅浅喝了一小口,细细品味之下,发觉气味和品质都还不错,便又喝了一大口。 “是很不错。”她微红着脸.带笑道,“我只怕你喝醉了,躺在这里被饿狼衔去了怎么办?” “放心!”郭南风笑道:“野狼不管如何饥饿,都不会对有酒味的醉汉发生兴趣,倒是体质虚弱的人,感了风寒可不是要的。” “你经常以这种方式喝酒?” “冤枉得很。”郭南风笑道,“第一次如此放荡,就被你抓到了,可见坏事还是做不得。” “我只觉得一个人出门在外,最重要的便是自己的身体,我可并没有批评这是一件坏事。” “噢,对了!”郭南风忽然想起刚才被打断的问题:“你这次出来,为了什么事?就为了窝藏在巢湖湖心岛上的那几股小土匪?” 林白玉摇头笑道:“不,巢湖的土匪.好几十年前便有了,只要他们不过分骚扰附近的居民,单凭我们万凤帮,哪有这分多管闲事的力量?” “你们本来想去哪里?” “开封。” “开封?”郭南风有点诧异道:“方向不对啊!去开封怎么会走到这条路上来?” “我还没有说完啊!”林白玉也笑道,“我们到了凤台,想走阜阳,经临泉人豫,无意中听几个客商谈起,说巢湖有批土匪,想到桑家堡作案,我们一时好奇,便拐到这边来了。” 郭南风道:“你们又为什么要去开封?” 林白玉笑道:“灵璧有马大哥和朱二哥,一时要做的事情也不多,我不自量力,想赶去开封帮你的忙,难道你不欢迎?” 郭南风又惭愧又感激,不免暗道一声好险,假如林白玉带小枫赶去开封,发现第一帮已被剿减,而他郭南风却不知去向。他离开开封的这段行程,又将如何交代?郭南风想着,心里不禁矛盾万分。 首先是他辜负了林白玉,后来因为不能早一点赶去黄梅,又使他觉得有点对不起杏花三娘。 现在,杏花三娘去世不久,他又来找林白玉,而且掩瞒了很多事情,不敢说出真话,这到底是不是男子汉大丈夫应有的行为?林白玉拉起他的手,低柔地道:“怎么不开口了?是不是碰上什么不如意的事?” 郭南风长长叹了口气道:“我时常想,我既赶不上马大哥的沉稳老练,又不及朱二哥的坦诚爽直,我平常自以为光明磊落,其实,唉做人总有这么多烦恼!” 林白玉低低一笑道:“我替你开个方子,只有两味药,包你一帖见效!” 郭南风道:“哪两味药?” 林白玉笑道:“第一味:为所当为,问心无愧。第二味:不为过去自悯自怜,永远寄望未来!” 郭南风不禁点头道:“玉妹胸襟豁达,不愧为一派领袖,我对得失之间,有时的确太计较了。” 他愈想愈觉得林白玉说得有理,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再去苦苦思念追悔,又有何补?又有何益?他想着,捧起那坛酒,大大灌了两口,然后将酒坛交给林白玉道:“玉妹,谢谢你.请你也喝一口,算是我敬你。明天我们一起回灵璧,去分享马大哥和朱二哥的新婚之喜。” 林白玉带着思索的神情道:“灵璧当然要回去,不过,我想另外有个地方,我们该先去一下。” 郭南风道:“什么地方?” 林白玉道:“巢湖。” 郭南风一怔道:“人已经救下来了,还到巢湖干什么” 林白玉道:“这次救下何家娘子只是一种巧合,假如你不打这条路上经过,或是我们不听城中客商谈起,这次土匪抢人的事还有谁管?” 郭南风点点头道:“这倒是的。” 林白玉道:“救人只是消极的治标方法,我们不住这一带,也不可能天天来管这种事情。 以前我们不管,是为了力量不够,难得今天你也在,我们何不多辛苦一下,来个一劳永逸?” 郭南风不觉又点了一下头道:“对,对,玉妹所见甚是,巢湖的股匪存在一天,终究是个祸患,我们的确不该半途而废。” 他们回到城中的客栈,已是四更左右。 好在现在不是隆冬季节,半夜吵醒店家,还不算什么。伙计替他们烧了一锅热水,让他们净了手脚,又煮了些点心,另外清出两个房间让他们歇下。 第二天.午牌时分醒来,昕小枫报告,那位何家小寡妇的身世实在很可怜,不但死了丈夫,上面还有个婆婆需要扶养,自己又有个才三岁的小女儿,祖孙三代全靠她一个人替人家洗衣服,赚点微薄的工资维持。 而她,命这么苦,却偏偏有副好容貌,常常引起附近一些无聊男子的骚扰,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今后的日子要如何过下去。 林白玉道:“她在这里有没有产业?” 小枫道:“什么产业?两间破草房,下起大雨来,连雨水都挡不住。” 林白玉道:“这样反而好办,你再去问问她,问她去不去灵璧?她手脚勤快,灵璧要她帮忙的地方不少,那里环境安定,也是个住家的好地方。” 小枫只去了一会儿,便兴奋的回来道:“何大嫂很高兴,也很感激帮主。她说她很早便想离开这个地方,只是没有地方可去。帮主肯收留她们一家三口,她一定天天烧香,向上天祷告……” 小枫掩口一笑,没说下去。 林白玉道:“祷告什么?” 小枫低头笑着道:“祷告上天开眼,保佑帮主将来嫁个文武全才的好丈夫。” 林白玉笑骂道:“死丫头!” 郭南风笑道:“上天一定开眼,这种好丈夫你们帮主已经找到了。” 林白玉扭过头来道:“你在小枫面前这样说话,像个什么样于?” 小枫笑道:“我没有听到。” 腰肢一扭,格格地笑着奔出去了。 林白玉道:“小枫,你回来。” 小枫有点惶恐地走了回来,以为她们帮主生了气,担心会受责罚。 林白玉取出一小袋碎银,交给小枫道:“等下你去雇辆车子,带她们三个人先回灵璧,见了蒋姑姑,就说是我的意思,要蒋姑姑好好的为她们安顿一下。这点事情你办得了吗?” 小枫带着惶惑之色道:“帮主?” 林白玉道:“我跟郭大侠要去巢湖去一趟,如果事情顺利,最多半个月左右就会回到灵璧。” 巢湖又名焦湖,为淮西巨浸,纳诸水而入江,港汊纵横,水产丰饶。 湖周数百里土地,土质极为肥沃,居民务农为主,桑茶出产为大宗,只有近湖少数居民从事渔捞,生活俭朴。 古代巢湖原为陆地,因地层下陷而成湖,原有之山丘则为现今之湖心岛,久为莠民所盘踞,倚仗人多性残,专告劫掠为生。 其中势力最大的一股,便是巢湖西南方,靠近舒城,以大蛮牛张天柱为首的那一伙。 大蛮牛张天柱原是陕西佛坪人,犯了奸杀案,为官家兜捕,一路逃窜到巢湖,为当时的湖匪赵霸天收留。不料,赵霸天这种做法竟成了引狼入室。 原来赵霸天也是个酒色之徒,仗着金钱来得容易,竟先后讨了六房妻妾,一个人妻妾多了,当然会有雨露不均的情形发生。 大蛮牛张天柱入伙不到两个月,便跟赵霸天的四妾朱玉娘勾搭上了。 也是合该有事,赵霸天有一天喝醉了酒,他本意是想去五妾房中安歇,不意一时糊涂,竟走错了房间,一头撞进四妾朱玉娘的房间。 朱玉娘的床上躺着两个人,另一个人正是大蛮牛张天柱!大蛮牛张天柱刚到牛粪岛不久,慑于赵霸天的名气,本来相当害怕,颇想夺门一走了之,四妾朱玉娘这时冷冷地发话了。 “当强盗的人,富贵都是性命换来的。”她问大蛮牛:“谁该怕谁?什么事不能一刀解决?” 大蛮牛如醍醐灌顶,顿时领悟。 对了,他往哪里跑?陕西方面,官府正在通缉他,如果他再从这里逃出去,又多个赵霸天不放过他,他这样跑跑跑,跑到哪一天为止?哪里是他的安身立命之所?什么事不能一刀解决?赵霸天的武功本来就不如大蛮牛,加上酒醉之际,神志迷糊不清,连走路都走不稳,哪里还是大蛮牛张天柱的对手?赵霸天这样被解决了,尸体被当场剁碎,洒人湖中喂了鱼。 第二天,大蛮牛就装作若无其事,赵霸天则不知所之,音讯杳然。匪群不能长久无主,大蛮牛不久后便被匪徒推举为新头目,他接管了赵霸天的基业,也接收了赵霸天的几房姬妾。 只有大老婆蔡氏夫人,因为年纪大了,又长年吃斋念佛,不理山寨中事,越大蛮牛付了一笔银钱,着人把她送到庐江乡下去郭南风对巢湖并不陌生。 当初,巢湖二十八宿为了扬名立万,想找他这个快刀郭南风斗一斗,结果被朱磊代劳,冒充他的身份,一举杀了二十七人。 不过,当时他对巢湖的情形还是不太清楚,像赵霸天和大蛮牛这种角色,当然更不在他的眼里。 现在,林白玉既然要把巢湖中土匪清一清,当然得从目前名气最大的大蛮牛下手。 巢湖南边有个小镇,叫珍珠港,据说在早年,这里曾经有人发现一颗蚌珠,由州县呈献皇帝,经皇帝赐封而得名。 珍珠港为巢湖鱼货的主要集散地,地方虽然不大,市面却极繁荣。 一些心肠阴狠的商人,为榨取渔民间有限的收入,相继在附近设立了酒肆、烟窟、妓馆、旅店等诱人消费的行业。 这里的各行各业,均按营业收入状况,每月向大蛮牛缴交一定的数额,比政府征收厘捐还来得彻底。 大蛮牛靠了这笔积少成多的收入,养了五六十名部属,生活过得相当富足而安逸。 自从巢湖二十八宿被消灭之后,他在巢湖“一枝独秀”,更没有人敢来惹他这条“蛮牛” 了。 林白玉扮成男装,与郭南风兄弟相称,他们投宿在镇上一个小客栈里,准备先了解一下牛粪岛上的情形,再决定清剿方式。 林白玉虽然贵为一帮之主,年纪也二十好几了,有些地方还是一副孩子脾气。 第二天,她跟郭南风参观了渔市场,还买了几条连巢湖也罕见的连花鱼,带回旅店烹煮,作为下酒之物。 午后,天气暖洋洋的,郭南风想小憩一下,等天黑后再去打听牛粪岛的情形。 林白玉不知从哪里想出的主意,一定拗着郭南风陪她去看看赌场,因为她从小到大,还没有看人家赌过钱,想看看赌博的魅力究竟在哪里,竟有那么多人沉迷此道,常为嗜赌而倾家荡产,身败名裂。 在这种以渔民为对象的赌场,当然不会高级到哪里去。 郭南风吩咐她换穿了一套流里流气的夹褂裤.摆出一副二流子不务正业的样子,然后带她到港后一条小巷子里.进入一户人家。 进入低矮的屋槽,里面闹哄哄的,挤满一屋子人。烟味、酒味、鱼腥味,中人欲呕。林玉白潇洒不起来了,眉头皱了皱,便想转身退出。 现在,转到郭南风“整”她了,一把拉住她的衣袖,低笑道:“入宝山,空手回,怎么可以?是你要来的,既来之,则安之,来了不看个清楚,岂不对不起自己?” 林白玉“狡”辩道:“聪明的看一眼,傻子看到晚。我来过了,也看过了,再看下去有什么意思?” 郭南风笑道:“你还没有看到赌钱迷人的地方。” 林白玉道:“你回去说给我听,也是一样。” 郭南风道:“很多事情,只可意会,无法言传,赌博也是一样,用嘴说怎么说得清楚?” 林白玉看出他是故意要自己受点罪,便改变主意,装得很大方地道:“看看也没有什么。你当我不敢?笑话,我不但看,还要下注呢!” 她接着又问道:“这里赌什么?如何下法?怎样分输赢?” 郭南风忍住笑说道:“跟你解释,一时也说不清楚,被别人听到了更会笑话。总之,你跟着别人一齐下注,别人赢,你就赢,别人输了,你也一样。这样还不够简单明了?” 林白玉点点头,只好照办。 他们挤入人群里,当庄的是个烟鬼子,脸孔黄黄的,手指头也是黄黄的,唯一有血色的地方是一双跟睛。 他今天的庄似乎不怎么顺利,这种人人穿夹衣的天气,他额角上居然冒出了汗珠子。 他身旁站了个帮手,那个帮手不是替他照顾赌注,而是替他装旱烟。烟装好.点着了,他歪着脖子吸两口,然后便忙着吆喝,打骰子.开门,分牌。 庄家的牌抓到自己面前,再歪着脖子去吸两口烟,然后一边咳嗽,一面滴滴答答的快速翻牌瞄点子。 庄家的手法纯熟,就算有人站在他的后面,他那闪电般翻来翻去的动作,也恐怕很少有人看得出他抓的究竟是什么点子。 林白玉站在庄家对面,占的是“天门”。 押牌九的老行家,除非开出特殊的牌,一向都不怎么注重天门。所以,一般赌牌九的场合,天门上的注子经常都是稀稀落落的。 林白玉虽然不懂牌九怎么赌法,但她毕竟是个聪明人,郭南风教给她的方法,她运用得很好,人家赢她赢,人家输她输,只须动作慢一步,时时注意别人如何行事就行了。 这种赌法,等于驴子戴着眼罩拉磨,只知道踏着一定的步伐往前走,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当然一点意思也没有。 林白玉押了五六把,庄家手气忽然转好,吃多赔少,林白玉虽然只输了两吊多钱,但兴趣已经完全没有了。 她正想收手,要郭南风陪她回去,忽然发现她身边的一个汉子叹了一口气,也停止了继续下注。 林白玉望了那汉子一眼道:“这位老大哥,这一注你不下了?” 那汉子尴尬的苦笑了一下道:“钱全辅光了,拿什么下?” 林白玉一个女孩子家.生平从来没有进过赌场,既不懂牌九怎么赌法,也不懂赌场的规矩。 她见那汉子长相老实,只想到这汉子家中如果有老婆孩子.钱输光了怎么办?却没有想到这种坠落的地方,正经人根本不该涉足。 “我先借你两吊,赢了再还我。” 她把两吊钱塞去那汉子手上,根本没有想到如果对方输了,将拿什么还她。再说,她这种冒昧行动,在赌场里也是个笑话。 郭南风暗暗着急,想阻止已来不及了,只好在她衣背上轻轻拉了一下,意思叫她不可再做这种傻事。 林白五却误会了他的意思,以为那人万一还不出来,反而有损大家的情面,便又对那汉子道:“输了也没有关系,总共才两吊钱,不算什么。” 那汉子当然想不到在这种地方有人会借给他赌本,话又说得这么慷慨,以为碰上了阔气的公子哥儿,连忙道谢收下。 赌这玩艺儿,手气经常站在钱多的一方。那汉子凭空得到两吊钱,满以为翻本有望,没想到这一次输得更快,只押了五六把牌,便又输光了。 林白玉押的跟那汉子是同一门子,注子大小也差不多,那汉子输了四五吊,林白玉输得当然更多。那汉子无法再赌下去,林白玉也对赌完全失望。 她觉得赌牌九一点意思也没有,为什么竟有人迷上这项不良嗜好?她怕那汉子为还不出两吊钱而羞赧,出门时望也没望那汉子一眼,不料她和郭南风刚走出那条巷子,那汉子竟从身后气喘吁吁的跟了上来。 林白玉和郭南风只好停下脚步,转身望着那汉子,看他想说什么。 “我叫唐吉祥,每天都到牛粪岛附近打鱼。”那汉子结结巴巴地道:“这两天天气好,大概会有好收成,过两天卖了,我一定还钱,请问两位住哪里?” 郭南风笑着道:“没有关系,兄弟。古人说得好,十赌九输,世上没有靠赢钱起家的。 我身边这位兄弟也一样,以后那种地方还是少去的妙。” 林白玉沉不住气,把郭南风底下想说的话,抢着说:“听说牛粪岛上住了一批‘好汉’,你们在那一带捕鱼,不怕惹麻烦?” 那汉子道:“我们一条船,一个月都付三两银子的‘保护费’,船头上只要插了该岛发的黄旗子,太平得很。” 郭南风道:“你有没有见过那位张天柱张大爷?” 那汉子连忙道:“见过,见过。” 他以见过大蛮牛张天柱是种很大的荣耀,说时面有得色,好像这样一说,无形中增加了自己不少的分量。 “哦?真了不起!想不到你唐兄还是张大爷的朋友。”郭南风顺水推舟,送上一顶高帽子:“唐兄有没有去过牛粪岛?” “没有去过。”唐吉祥有点难为情,但还是说了老实话:“牛粪岛上,规矩严得很,一般渔船。除非遇到大风浪,平时谁也不许轻易靠近。” “唐兄不是说” “我是有一次网到几条连花鱼,想卖个好价钱,在小柳腰家里见到张大爷的。” “小柳腰?” “小柳腰是柳驼子的小女儿,她人姓柳,腰又细细的,大家便给她取了这个外号。” “她跟张大爷是亲戚?” “哪里是什么亲戚?”唐吉祥嘿了一声道:“假如这也算是亲戚,柳驼子家的亲戚就未免太多了。” 郭南风听出对方话中有话,又问了一句道:“那她跟柳驼子是什么关系?” “小柳腰是我们珍珠港的‘万人迷’,就连我姓唐的”唐吉祥发现说溜了嘴,连忙更正:“不,我意思是说,我姓唐的对这种事,完全清清楚楚。柳驼子一家五六口,就等于全靠着他这个小女儿吃饭。” 郭南风有点明白了,一个女人如果有点姿色,而又对追求者来者不拒,在珍珠港这种居民复杂的地方,当然会造成很大的哄动。 “现在呢?”他问。 “现在小柳腰姘上了张大爷,别人谁敢上门!” “我们是舒城来的,有点小麻烦,想找张大爷为我们摆平。” 郭南风道:“如果我们现在去小柳腰家找张大爷,张大爷这时在不在?” “这时候”唐吉祥沉吟了一下道:“恐怕还嫌早了一点,假如等到天黑,他来柳鸵子家的机会就大了。” “柳驼子就住在这附近?” “从尤二拐子住的地方再过去三四家,门口有棵大桑树的那家便是。” “尤二拐于是谁?” “我们刚才耍钱的那一家啊!” “我们就住在‘丰满客栈’,唐兄要不要过去坐坐喝杯茶?” “两位什么时候走?” “不一定。” “那两吊钱?” “我不是跟唐兄说过了么?”郭南风笑笑道:“这种小事情唐兄千万不要放在心上,这几天我们如果不走,再去市场里找唐兄拿几斤鱼就行了。” “好,好,一言为定,两位可别忘记,到时候一定要来哟!” “当然,当然,唐兄再见!” 两人回到丰满客栈,郭南风一路连说刚才那几个钱花的值得。 林白玉笑道:“这就叫做好心有好报。” 郭南风接口笑道:“这也就是牌九迷人的地方对不对?你要不是对牌九发生兴趣,又怎么认识这位唐大仁兄?” 天黑下来了,郭南风和林白玉用毕简单的晚餐,向栈伙交代了门户,声称要去看看湖景,便这样摇而摆之地走出客栈。 郭南风道:“对付一个大蛮牛,用不着我们如此大张旗鼓,你还是去尤二拐子那边玩牌九,我一个人去柳二驼子那边看看,碰到特殊情况,我再来招呼你。” 林白玉道:“像大蛮牛这种人,能混到今天,说来也必有他的生存之道,你千万不能托大,要小心一点才好。” 郭南风道:“我知道,快刀郭南风能混到今天,凭的也不是匹夫之勇。” 两人在尤二拐子门口分手,郭南风打量清楚左右无人,轻轻一纵身,走了房顶。柳驼子的住处很好辨认,最后面一户人家,门口果然有棵大桑树。 乡下人家,灯熄得早,郭南风观察桑树后面这户人家,前面是一排篱笆墙,后面是座三合院,里面黑洞洞的,没有一丝灯火。 那个大蛮牛,今晚来了没有?郭南风没有把握,他轻轻一跃,上了那棵桑树。忽然间,他似乎看到三合院的西厢房中有火光一闪。郭南风怔住了,难道是他眼睛出了毛病? 噢,对了,那是火摺于,有人在吸旱烟。 谁会在这个时候吸旱烟?郭南风点点头,心里有数。他估计了一下,这棵桑树跟西厢房之间还有六七丈的距离,他今夜的行动也未免太谨慎了。 他想到这里,真气一提,迅如一缕轻烟般,飘落西厢房下,蹑步凑近有火光闪现的那个房门。 “死牛!”一个娇滴滴的声音道:“你想通了没有?古大娘上个月抹掉了零头,少付四钱银子,这个月又过了三天,还没付一个子儿,你叫我二哥去收这份规费,是你的好意,可是,人家付得不干不净,你叫我二哥有什么办法?” 接着,是一阵呼噜噜的响声,果然有人吸旱烟。 “这是我的意思!”一个低沉的男音。 “你的意思又怎么样?真是一条死牛。”那个娇滴滴的声音仿佛有点生气:“人家怕的是你这条大蛮牛,我二哥全身没有四两气力,难道你叫他去跟人家吵,说这是他妹妹陪人家睡觉的代价?” “嗨,看你说得多难听!” “我是老实人说老实话呀!”那女人道:“难道我陪你睡觉是假的?珍珠港这一带,谁不知道我小柳腰是你大蛮牛的人?” “好啦,好啦!”那男人屈服了:“上个月连这个月,一共还欠多少,明天我补给你就是了。古大娘明天不说出她拖欠的原因,我会叫牛粪岛上的弟兄全部到她那里去,轮流白玩三天,看她的姑娘吃不吃得消?” 那女人高兴了,格格一笑道:“这才像话嘛……” 那人暖昧地道:“现在,我要先玩你,这次换个花样,你到上面去……” “死蛮牛!” “快上来。” 床铺发出一阵格吱声响,似乎有人在翻身。 “你真折磨人。” “不然人家怎会叫我蛮牛?咦,慢一点.外面好像有个人突然间,一切声响停止,房中的大蛮牛似乎有了警觉。 “外面是谁?” “我。” “你是谁。” “郭南风。” “郭南风又是谁?” “要债的。” ‘什么债?” “血债!” 厢屋中嘿了一声,跟着是有人匆匆穿衣的塞牢碎响。再接着,砰的一声大震,一条板凳穿窗而出。 郭南风向一边稍稍偏开身子,这是江湖上打斗的老套,他以为那条大蛮牛会借凳问路,随凳穿窗而出。 板凳飞出窗户,足足两丈多远,方才砰然落地,摊了个四分五裂,可见屋内这条蛮牛腕力的确惊人。 可是,这一次郭南风失算了。 林白玉心细如发,曾交代过他:“像大蛮牛这种人能混到今天,说来也必有他的生存之道,你千万不可托大,要小心一点才好……” 这种“妇人之见”,果然不幸言中。 厢屋中,自板凳扔出之后,再也听不到一丝声息。郭南风为防奸人多诈,故意发声相激道:“大蛮牛,你也算是巢湖一条汉子,怎么老躲在娘们被窝里,不敢出来?” 厢屋中传出小柳腰的娇笑道:“外边这位爷,大概年纪还轻吧?蛮牛早就从后面溜啦,你怎么样要不要进来?” 郭南风狠狠向地下啐了一口,心里好不窝囊。他纵身上了屋脊,跃落屋后一看,厢房左侧果然开着一扇小门,尚在阴暗中微微晃动。 他出道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什么厉害角色都碰过,想不到这次有林白玉走在一起的时候,偏偏在条小阴沟里翻了船。 等下他将如何向林白玉解释这次行动的经过?尤二拐子屋里,赌得正热闹。 郭南风跨进门,第一个看到的,便是那位看上去人很老实的渔民唐吉祥。 “这小子昨晚输得袋底翻天,怎么又来了?”他想,有点纳闷。 再看林白玉正跟唐吉祥站在一起,很热心的互相研究着下一注应该下多少,哪一门比较旺,押哪一门较有把握?林白玉当然只是为了好玩,借机会消磨时间而已。 而唐吉祥这家伙,四十岁还不到,人也的确老实,竟不念捕鱼辛苦,省吃省用节余几个钱,全送在这上面,赌真的戒不了?郭南风走进去,跟唐吉祥打了招呼,后者有点难为情,好像今晚在这里又被郭南风碰上,他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 “唐兄今晚手气如何?” “还好。” “相当好!”林白玉接口道:“我们才押了不到半个时辰,这位唐兄就赢了三吊多,我也赢了差不多快两吊。” 她一边说,一边向郭南风投出询问的眼光,意思好像说:事情办得怎么样?郭南风假装没看到,又对唐吉祥说道:“唐兄,我们到外面找个摊子,喝上一杯怎么样?” 唐吉祥居然毫不恋战,高兴地道:“好啊,我请客。” 三人出屋走出巷子,找到一个小卖摊。 因为赢了几吊钱,唐吉祥今晚情绪很好。为补偿林白玉始终不提他借钱的事,他一再表示要郭南风和林白玉两人多叫点东西,由他付账。 喝了几杯,郭南风慢慢转到正题:“湖边这一带,晚上有没有人出去捕鱼?” 唐吉祥道:“怎么没有?四月以后,有一半以上的渔船都是夜里干活,第二天一早赶个新鲜,价钱也稍为好一些。” 郭南风道:“晚上也得避开牛粪岛?” 唐吉祥道:“那也不一定,只要你没有登岸的意思,就是从岛旁经过,他们也很少干涉。” 郭南风道:“这里到牛粪岛多远?” 唐吉祥道:“大约四五里吧?只要天气好,岛上的一草一木,全部都可以望得清清楚楚。” 郭南风道:“水路要走多久?” 窟吉祥:“这要看是什么船,大船四人摇橹,大约半个时辰可到,小船不载货,两人划桨,一顿饭光景就到了。” 郭南风道:“唐兄用的是什么样的船?” 唐吉祥有点不好意思,赧然道:“是条小船,不过我和我老婆,还有一个弟弟,使用起来倒蛮方便,三二百斤鱼货照载不误。” 郭南风又敬了唐吉祥一杯酒,然后慢慢地道:“今天真不巧,去柳家没有会到张大爷,而舒城那边事情又急得很.真想晚上到牛粪岛去见张大爷,又担心找不到船,实在伤脑筋得很。” 唐吉祥一咦道:“那你怎么不早说,我载你去啊!” 这正是郭南风跟这位唐吉祥攀交的目的,既然对方一口答应下来,他自是却之不恭。三人又喝了几杯酒,然后乘着酒兴,往湖滨走来。 唐吉祥使用的那条船,果然是条小船。他招呼郭林两人上船,解开船缆,开始很热练地划着船桨,向牛粪岛驶去。 四月的夜晚,星光满天,凉风拂面,湖上波平如镜,远处渔火点点,如幻似真,真是一幅美妙如诗画般的人间仙境。 唐吉祥正值壮年,气力充沛,运桨如飞,不消片刻,已驶近牛粪岛。 郭南风道:“张大爷平时前往珍珠港,使用什么船只?” 唐吉祥道:“牛粪岛上有大船也有小船,张大爷平时前往牛粪岛,贪图便捷,都是乘坐小船。岛上很多部属都是划船高手,比我们还要在行。” 靠近牛粪岛,郭南风叫唐吉祥选一处僻静的岩石停泊,他吩咐林白玉留在船上,他一个去见张大爷就行了。 林白玉趁唐吉祥上岸系缆的空档,朝郭南风低低说了几句话,郭南风先是一愣,接着不住点头,连称好主意。 唐吉祥回到船上,郭南风不敢施展武功,怕吓着了这个老实的渔民,他奋力一跃登岸,朝着岛上有灯光隐约透出的地方走去。 估计已经离开唐吉祥的视线,他才施展提纵术,只三五个起落,便到了岛腰的山寨。 这片山寨依山形地势而建筑,占地很广,也很粗陋,要在这样一片山寨中找出那位大蛮牛来,当然很不容易。 郭南风想到这里,不禁暗暗佩服林白玉的细心之处。 山寨前面有道粗木栅门,门后边有间小屋,似为守门值班者所在,屋内有灯光人语透出,只是不知共有几人。 依了郭南风平日的行事作风,他大可以避开这道耳目,径自跃身过去,直捣山寨腹地。 可是,这片山寨相当辽阔,他怎知道那个大蛮牛歇宿什么地方?再说,对方刚从珍珠港受惊回来,是否已提高警觉,躲去什么隐秘处所也很难说。他蓦然冲进去,岂不等于打草惊蛇?他在仔细打着那道栅门,大喊道:“大蛮牛快出来,老子找上门来了!是个有种的,你就替老子滚出来,跟老子见个真章。” 他的嗓音洪亮,值此深更夜半,经过山谷回响,更是相当惊人。 紧接着,有人从守备屋中探出头来道:“喂,你是谁啊,怎么三更半夜的在此喊叫?” 那人语气中没有怒意,也没有惊奇,更没有问他何以在这个时辰出现牛粪岛。 这跟林白玉预估的情形完全一样,对方显然已经有了准备,他若凭武功强强闯,一定难有结果。 郭南风佯装怒气冲冲地道:“去叫你们的张头儿出来,奶奶的,他一个人霸主牛粪岛,吃饱喝足,还把柳家小骚货当成禁脔,我郭某人可看不过去……” 那人提了一盏小灯笼,走近栅门,将横闩拉开,口中说道:“原来是郭大爷,有话好说。” 郭南风大声道:“姓张的在哪里?” 那人道:“我们头儿去了珍珠港,还没回来!” 郭南风大怒道:“放你娘的驴屁!” 他一拳直捣过去,那人当然闪躲不开,通的一声,仰面栽倒。他这一拳完全未使真力,那人虽被打倒,却未受伤。 那以怪叫道:“咦!这位朋友,有话好说,你怎么出手就打人?” 他这几句话似乎是种信号,话声未已.小屋中已奔出四五人,全是宽腰阔背的精壮大汉,有的手中还抄着家伙,一冲出来,不由分说,围着郭南风便来个拳脚齐施。 郭南风按照林白玉的吩咐.一开始也装作认真拚斗的样子,拳打脚踢,放倒了好几名汉子。 不料,牛粪岛上做了有计划的安排,那些壮汉竟然越打越多。 这些家伙的功夫不怎么样,却显然都有一般悍不畏死的勇气。郭南风守着林白玉少伤人命的吩咐,手脚实在施展不开。 他只好提前依林白玉的安排,佯装一个闪失,跌翻在地。那些壮汉呼的一声,扑上七八个,将郭南风重重压住。 有人拿来一捆粗麻绳,熟练地将郭南风捆了个结结实实。 林白玉的下一步”妙着”,郭南风不敢照办。林白玉要他粗俗些,破口大骂,郭南风却紧紧闭口不语,因为他实在担心那些家伙在他嘴里塞团脏布什么的。 两个大汉搭着他,往山寨里拖,一大群壮汉跟在后面,一个个显得都很高兴。 拖着他的汉子,一个开口挪榆他道:“朋友,你是不是也他妈的看上柳家小妞儿?” “我看中的是你家大姑奶奶!” “好啊,沈老二!”另一个汉子大笑道:“柳家妞儿原来是你沈老二的姑奶奶,以后在头儿面前要多关照关照才好啊!” 众人哄然笑闹着,爬上一处山坡,转一个弯,在一座马厩旁,叫沈老二的那名壮汉大声道:“老大,姓郭的小子带来了。” 隔了不久,只见一束干草凭空飞了起来,跟着自草堆中钻出一颗脑袋,正是那个大蛮牛。 郭南风心中又高兴,又是暗暗佩服,要不是林白玉定出这条妙计,他说什么也不会想到大蛮牛会隐藏在这堆干草里。 再说,万一这堆干草下另有秘道,他顾前不顾后,对这条蛮牛岂非更是无法可想? 不过,就算到了这个时候,他也暗暗提醒自己,要沉得住气,这座牛粪岛方圆也有好几里,他若一个不慎,被这条蛮牛溜了,再抓可就是个大麻烦了。 大蛮牛瞪着一双田螺眼,在月光下将他上下仔细瞧了个清楚,见他绑得像个粽子似的,才放心地嘿嘿冷笑着向他走来。 走近之后,大蛮牛冲着他阴阴一笑道:“这位讨血债的朋友,看来你的几手玩艺儿也满有限的嘛!嘿嘿,嘿嘿。” 郭南风暗暗调息运气,一面佯怒道:“姓张的,你少得意,你将来的下场,也绝不会比赵霸天好到哪里去!” 大蛮牛脸色一变道:“你认识我们以前的赵大哥?” 郭南风啐了他一口道:“你他妈的不要脸!把人家剁碎了,洒在湖里喂鱼暇,又霸占住人家大小老婆,居然还喊得出一声赵大哥!” 大蛮牛当惯了土匪,心变黑了,皮也厚了,居然声色不动,又嘿了一声道:“你晓得的事情不少啊!” 郭南风也冷笑了一声道:“我晓得的事情当然不少,你在巢湖待了这么多年,大概总听说过巢湖二十八宿他们一伙兄弟吧!” 大蛮牛一怔道:“巢湖二十八宿你也认得?” 郭南风暗吸一口气,缓缓道:“知不知道二十八宿最后是死在什么人手里?” 大蛮牛又是一怔道:“听说是江南一个什么姓的你说你叫什么名字?” “郭南风!” “啊啊……” 大蛮牛一声惊叫,不自觉地倒退两步。 其余匪懵懵懂懂,愕然不知所措。 巢湖二十八宿他们有点印象,至于郭南风是谁,他们根本莫名其妙。 就在这时候,郭南风真气业已运足,手足伸展处,砉然一声,绳索进裂,大蛮牛正待转身奔跑,郭南风已如脱弦之箭,一个腾纵,扑上前去,一把扣住他的琵琶骨。 大蛮牛自知不敌,逃生无望,只好软下口气,带着哀求意味道:“郭兄弟有话好说,小柳腰那里我以后不去就是了。” 那些匪徒见头目受制,一个个张目如痴,战既不敢,逃也不是,都呆在那里,动弹不得。 郭南风也懒得去分辨小柳腰的事,左手五指一送一拉道:“山上的银库在哪里?” 大蛮牛误会他是为钱财而来,忙说道:“在后面的忠义厅旁边。” 郭南风道:“里面还有多少银子?” 大蛮牛道:“大概五千多两,细数要问师爷才知道。” 郭南风扭头沉声道:“都跟我来,谁想开溜,我就叫他先向阎罗王报到?” 所谓“忠义厅”,便是匪徒们平时议事、分赃的地方。一排七间瓦房,看上去还有点气派。大蛮牛平时食宿之处,便在大厅后面的两排厢房里。 郭南风将大蛮牛点了穴道,上了五花绑,拴在大厅一根柱子上.交代一名匪徒去把大蛮牛的几个大小老婆和那位师爷找来,按匪徒人数,一人给了五两银子,叫他们即刻乘船离开牛粪岛,如有人敢再留在巢湖为恶,巢湖二十八宿便是前例。 大蛮牛的老婆一共七个,五个是赵霸天的未亡人,另外两个是刚掠来的,郭南风叫师爷每人给了她们五十两,等天亮后各回故乡。 那名师爷才三十岁出头,郭南风叫他自己取了五十两银子,另行安顿自己,不得再在巢湖停留。 剩下的银子还有四千两左右,郭南风拿麻袋装了,扛在背上,押着大蛮牛走下山寨,找着唐吉祥那条小船,唐吉祥到这时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上船之后,郭南风吩咐唐吉祥将小船向湖心划去,到了无人处,郭南风将大蛮牛连绳一掌拍落湖水里,然后于黎明曙色中再驶回珍珠港。 天色大亮后,郭南风找到珍珠港的里正,又找了珍珠港两位颇具名望的老儒生,请他们召集地方上受牛粪岛大蛮牛勒索过的商家,依过去缴交规费的比例,将四千两银子完全分配出去,并告诉他们.牛粪岛上的歹徒已经全数驱除干净,今后可以不受要胁,正常生活了。 最后,郭南风又去小巷尽头的柳家,将柳老头和柳家兄弟狠狠的教训了一顿,吩咐他们应该自食其力.赶快将小柳腰许配人家嫁出去,不可再让女儿家污辱门楣,使整个珍珠岛蒙羞。 在清明节这一天,郭南风诸事处理顺遂,便带着林白玉再返灵璧。 七八天后,两人到了怀远,这是皖北的一个大县份,离灵壁已是不远。郭南风提议在怀远多住两天,买点孤儿们需要的东西,顺便带回去。 林白玉笑道:“孩子们需要什么?他们有得吃,有得穿,又有素芬和小凤她们教他们练武功,一般说来,他们的日子算是过得不错的了。” 郭南风道:“那就买点东西送给素芬和小凤好了。” 林白玉笑道:“也不需要,她们跟我多年,都过惯了平淡的生活,如今她们又都嫁了个理想的丈夫,心满意足得很,你认为她们还会需要什么?” 郭南风道:“那我们就买点脆饼、散子回去,给孩子们泡着当点心吃罢!” 吃过午饭,两人向秀才场的茶点店走去.打算买些零食带回灵璧。 走到十字大街口,忽见一个青年男人脸色惨白地奔跑过来,大街两边店檐下很多小伙子则在窃窃偷笑。 郭南风诧异道:“这是怎么回事?” 林白玉道:“你问我,我问谁?” 正在说着,那个脸色惨白的青年男人已经奔跑过去,迎面接着出现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 郭南风好管闲事惯了,这次当然不肯放过机会,横跨一步,拦住那女人道:“请问这位大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女人气咻咻地道:“你,你,你去问那个杀千刀的……你叫他说,杀千刀的……” 郭南风有点明白了,听这女人口气,大概一对小夫妻偶尔发生了口角,只是这女人开口一声杀千刀的,闭口一声杀千刀的,骂的未免也太毒了些。 丈夫真的被人“杀千刀”,做妻子的还有日子过吗?郭南风偶尔瞥及两边店檐下的那些伙计们笑得更厉害,知道这里面一定有蹊跷,也更抱定了非管不可的决心,因为他想起刚才奔跑过去的那个年青人,似乎并不像是个“坏丈夫”。 “这位大嫂,你平平气。”郭南风耐着性子道:“有理大家公评,你男人欺侮了你,我们‘夫妇’两个决不会放他过去。” 他说的“夫妇”,当然包括林白玉在内。 林白玉虽是个江湖儿女,但一念及两人尚未成婚,便被郭南风占了“便宜”,不禁脸蛋一红,狠狠白了郭南风一眼。 那女人见他喋喋不休的拦住去路,不由得又气又急道:“我找我家那个杀千刀的算账,关你屁事,要你来管?” 郭南风当然可以不管,不过,他见这女人又泼辣,又粗俗,比一个卤莽的男人还要野蛮,不禁油然升起一股反感,心中暗暗作了决定,这件事情他是管定了。 “我是帮你打抱不平,大嫂。”他觉得该换个法子了:“你把他的罪状宣布出来,我帮你拽街坊一起向你那个杀千刀的讨回公道就是了。” 他这样一改变语气,果然马上收到效果。 那女人似乎想不到他们夫妻吵架,居然会有人站在她这一边。“嘿嘿嘿,那个杀千刀的呀!”她先用一阵冷笑加强她的语气,然后喘息着忿然道:“一太早,我在隔壁摸牌,叫他照顾孩子,他竟然饭也不煮,也不喂孩子米汁……” 郭南风一怔道:“多大的孩子要喂米汁?” “两个多月。” 嘿!好个尽责的妈妈,孩子才两个多月大,就跑去隔壁人家打牌,还抱怨丈夫没把孩子照顾好,真是个好妈妈,嘿!“这种男人,也太粗心了。”郭南风顺着她的意思道: “不过.这种事骂他一顿也就可以了,追到大街上来这又何苦?” “你们这种臭男人,都是一种料!老娘再不教训他,他就要爬到老娘头上来了。” 好了,连劝架的也一并骂上。 “大嫂打算如何教育他?” “我要剥了他的皮?” “他除了不带孩子,不做饭,还有哪些让你大嫂不高兴的‘毛病’?” “毛病?黑!那可多了。”那女人双手叉腰,气呼呼地道:“一个大男人家。什么也不会,一天到晚就只知道啃‘躺尻’……”郭南风又是一怔道:“啃躺尻’” 那女人道:‘是啊,什么‘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你说,他是不是神经病?现在这种天气,哪来的风雨?再说,花落知多少,又干他屁事?” “躺尻”者,唐诗也。郭南风忍住笑意道:“唔,的确不像话,那该” 他朝林白玉瞟了一眼,算是求援。说实在的,对付男人他有一套,如今碰上这么个泼辣的女人,仅管他一肚子弯扭,想给这女人一点教训,却不知如何着手。 林白玉看出他的穷境,连忙靠过来笑着道:“大嫂贵姓?” “姓李。” “你男人呢?” “姓郭。” “哦,原来是郭大嫂。”林白玉说着,也朝郭南风瞟了一眼。 意思似说:你帮忙的,原来是你的同宗,即使受点闲气,也不算冤枉了。“我们并不是天生爱管闲事,我们实在是受人之托,迫不得已。”林白玉接着道。 “你这话什么意思?”那女人叉腰如故,一副随时准备战斗的样子。 “事情是这样的。”林白玉接着解释:“我们……我们……我们两个,这次到凤阳来交一批货,大嫂有没有听说过凤阳这个地方?” “凤阳是个省城,怎么没有听过?” “那就容易交代了。”林白玉接着道:“凤阳的郭老板,郭老太爷是个生意人,他趁我们顺路回蒙城之便,委托我们替他老人家办件事情你说你男人叫什么名字?” “郭家和。” “那就完全对了,我们要找的正是一位郭家和郭相公。” “找他干什么?” “有包银子要交给他。” “银子?”那女人两眼睁得好大好大。 “喂,郭老三,你说那包银子有多重?”林白玉转问郭南风。 他们要在这件事情上花多少银子,她希望先取得郭南风的同意。 郭南风并不明白她花这笔银子的方法,只好信口回答道:”大概总有二十多两吧?” 二十多两银子,在郭、林二人不算什么,但在当时的一般中产之家,却是一个大数目。 就以眼前这位郭家娘子来说,郭南风敢赌她自出世以来,绝未见过十两一锭的银锞子。 “那……那……现在要去哪里去找那个……那个死人?”那女人有点慌乱,也不问凤阳的郭老太爷和她男人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要给她男人一大笔银子?唯一有所改善的是,她已将“杀千刀的”降格为“死人”了。 郭南风说了不算,还真的从褡裢中摸出两大锭银子和几两碎银,在手上掂了几掂,好让那女人看个清楚。 那女人看得两眼发直,几乎晕厥过去。 郭南风又把银子收回褡裢中,眼望林白玉,只等后者继续表演。 林白玉接着问那女人道:“你意思是说,你也没有法子一下找到你家男人的下落?” 那女人忽然两眼发亮,迫促地道:“先把银子交给我,等他回来了,我再跟那死人说一下也就是了。” 郭南风暗暗冷笑,你倒想得好!他想,林白玉心肠再慈软,谅也不至于糊里糊涂答应你这种一厢情愿的要求吧?林白玉果然一板正经地道:“这可不行,郭老太爷一再交代,银子一定要交到郭相公郭家和手上。” 那女人道:“为什么?” 林白玉道:“因为你男人的父母” 那女人插口道:“两个老不死的早翘辫子啦,这是家和的事,跟那两个老不死的又有什么关系?” 要不是碍着林白玉在场,郭南风真想上去先给这女人两记耳光。天下女人都这样子称呼他们的公婆,这还成个什么世界?果然,林白玉也起了反感,淡淡地道:“郭太老爷一向不跟你们夫妇来往,就是因为听说你们夫妻不和,既然无法找你男人,我们就把银子带回去,将来再交回给郭老太爷。” 那女人慌了,连忙道:“别忙,找得到,找得到,我一定找到那死鬼就是了。” 林白玉道:“而且,像你们这样一天到晚吵吵闹闹的,郭老太爷若是知道了,他也一定不乐意把银子交给你们。” 那女人更慌道:“那要怎么办?” 林白玉道:“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办,还是先把你男人找到,听听他的意见罢!” 那女人道:“好,好,你们跟我来,那死人我猜他一定躲去八太爷那儿去了。” 林白玉道:“八太爷是谁?” 那女人道:“是我们城里最爱管闲事的一个糟老头,我们那个窝囊废,仗着曾替他四个孙子启过蒙,便一有事就往那里钻。” 林白玉道:“你们时常吵架?” “窝囊废”当然又比“死人”高一级,但那女人没想到说得口滑,又将时常当街追打男人的“杰作”,无意中泄露出来。 “也不是时常吵。”那女人尴尬地道:“只有在我手风不顺的时候……”她大概觉得愈解释愈糟,便住口没有说下去。 郭南风乘机再提出他最后一个疑问:“以大嫂这般‘气势’,八太爷包庇得了他?” 那女人显出一副不提还罢,提起来气煞人的神情,又哼了一声道:“谁会怕了那个糟老头?只因为糟老头早年在京城里做过官,家中养了一批身高力壮的杀坯,我一个妇道人家,怎能去跟他们斗?” 郭林两人互望一眼,会意地点点头,原来这个泼妇也怕挨揍。 林白玉接着道:“好,那我们就去八太爷住的地方找找看!” 八太爷显然有过功名,门口竖着六根旗杆,还有两座石狮子。 郭南风示意林白玉陪着那女人在门外守候,他一步跨过高高的门槛,向宅中走去。 门房中一名长衫家人迎出来询问来意,郭南风据实说了,想找郭家和出来研究一下应付的办法。 那家人笑着道:“这在他们郭家已是家常便饭,再怎么研究,也研究不出个名堂来。” 郭南风道:“这种事一再发生,难道八太爷不嫌烦人?” 那家人道:“我们府中几位护院早就计划要把那女人狠狠教训-顿,无奈八太爷心肠慈软,总是不肯答应。除此而外,我们也想不出其他更好的办法来。” 那家人进去不久,领着郭家和走了出来。 郭家和经过这一阵子休息,气色已平静得多,果然是个秀秀气气的读书人,只是受惊过度,眼神仍有点张顾不定。 三人在门房中坐定后,郭南风开门见山地道:“这位宗家请勿见怪,恕我冒昧直言。凡是男人惧内,多半有其形成原因。请问宗兄你如此畏服嫂夫人,究竟原因何在?” 郭家和嗫嚅地道:“我……我自成亲以来,从未嫌过一文钱-…我觉得,我,我对不起她……” 郭南风诧异道:“那你们夫妇靠什么生活?” 郭家和叹了口气道:“靠十来亩薄田,一年收十几担觳子过日子。” 郭南风道:“这十几亩薄田是她娘家带来的陪嫁?” 郭家和道:“是在下的祖产。” 郭南风更诧异道:“日子过得虽不丰裕,总还是你在养她啊!你为什么要感觉对她不起?” 郭家和苦着脸道:“那那我就说不上来了,每次一吵起架来,她就凶巴巴的要打我,我就吓得双腿发抖,不得不往八太爷这里跑。” 郭南风道:“你们夫妇这样闹下去,已成了怀远城里的-桩笑话,你怎么说,总是个男人,难道你就不感到惭愧?” 郭家和低头道:“我也知道这样不是办法,可是我就是无法可想。” 郭南风沉吟了片刻道:“我现在有个法子” 他低低的说出了他的方法,郭家和有点犹豫,也有点惊惶。 好像这剂药下得太猛了,他实在得罪不起那个泼婆娘。 碰上这种没骨气的男人,郭南风实在有点恼火,真后悔自己不该揽上这桩麻烦。 但现在已经插手过问了,他更恼火那婆娘的气焰,觉得不把事情摆平,心里真是窝囊得很,只好忍耐一些,再下点功夫了。 “这是你个人的事,跟别人无关。”郭南风最后道:“你不怕街坊笑话,也是你的事,我们只是过路客,一离开就什么也管不着了。但是,你要想想,你儿子将来大了怎么办?你要他尊敬这样一个凶悍的妈妈,畏首畏尾的爸爸?他在这种环境中长大,将来会变成怎样一个人?” 郭家和脸色变了又变,终于点头道:“好,就依了你郭兄弟吧!” 郭南风正色道:“这种事要有决心,一时三刻的热度,成功不了。你是个读书人,应为你郭家血脉长远着想,你如果中途泄气,就什么都完了!” 郭家和又点了一下头,毅然道:“我完全遵照郭兄弟的吩咐就是了!” 郭南风把那二十多两银子拿出来,交给郭家和,要他暂存八太爷处,撙节些慢慢贴补家用,以及作为奋发读书的油火之资。 郭南风从八太爷住宅走出来,林白玉和那女人仍然等在街角。 郭南风慢慢走过去,望着林白玉道:“事情结束了,我们走吧?” 那女人抢着道:“家和在不在里面,你跟他谈得怎么样?” 郭南风缓缓道:“郭相公的确在里面,我也跟他谈过了。” 那女人道:“他怎么说?” 郭南风道:“他说,你对打牌有兴趣,他管不了你。而你大嫂又泼辣得很,抓起东西就砸就打,在怀远城里已经成了笑话。 现在,他为了过几天太平日子,决定仍在八太爷处坐馆,这个家就交由你一个人处理,爱怎么踢腾,就怎么踢腾。” 那女人一怔道:“那孩子怎么办?” 郭南风道:“你打牌比什么都要紧,孩子还管他干什么?饿死他,或者送人,都随你便。” “这个杀千刀的!”那女人切齿道:“还有.还有那些银子呢?” 郭南风道:“那些银子跟你一点关系没有,如今你们分开了,更用不着你来操心。” 那女人哇的一声,忽然嚎啕大哭起来。郭南风趁机朝林白玉使了个鬼眼色,表示他刚才这番话,都是惩治这女人的一种手段。 等那女人哭了一阵,郭南风故意提高声音道:“白玉,这里没有我们的事情了,我们走吧!” 那女人忽然止住悲声,一把拉住林白玉道:“林姑娘,好人做到底,你得帮我想个办法,我不是天生好赌,我实在是无事可做……” 林白玉道:“哄孩子、烧饭、洗衣,收拾屋子.还不够你忙的?” 那女人道:“我以后听你们的话,不赌就是了。” 郭南风道:“这种话你跟我们说又有什么用?而且一个人要把癖好改掉.也不是一朝半夕,嘴巴说说就改得了的。有那么一天,等你改掉了,你再来八太爷这里向你男人说才是正经。” 郭南风说着,取出两吊钱,交给林白玉。 林白玉接过去,交给那女人道:“我们要走了,你大嫂回去想想,赌钱跟丈夫儿子哪一个重要?改也随你,不改也随你。还有,一个妇道人家,一开口便骂男人‘杀千刀的’,‘死人’,‘窝囊废’,似乎也不中听。你大嫂回去一并想想吧!” 在回去灵璧的路上,林白玉笑向郭南风道:“细想起来,你这个人还真是好管闲事,夫妻间吵吵闹闹,本是家常便饭……”.郭南风缓缓摇头道:“话不是这么说,所谓行侠江湖,严格说起来,本就是多管闲事。而一般人的看法,好似排解纷争的对象,是个会武功的人才算是行侠,从没有人想到影响方面去。” 林白玉道:“哪方面的影响?”;郭南风道;“风气。” 林白玉道:“噢?” 郭南风道:“强盗恃势压迫良民,如不予以阻止,会养成一般人取巧的观念,认为一个人只要孔武有力,就可以不务正业.谁的财富多,只要举起拳头,或是扬起刀子,威胁对方分出一些来就行了,抑制这类人的嚣张行为,一般人都公认为是行侠仗义。” 林白玉道:“难道这种看法不对?” 郭南风道:“当然对!不过,我认为除此而外,规劝一个浪子不要狂嫖滥赌,迫使一个逆子孝顺父母,甚至表扬一个妇人的坚贞茹苦,都应该属于侠义行为的一种。” 林白玉道:“就像这次对待郭家娘子一样?” 郭南风道:“正是如此,郭家夫妇生活行为反常,如不协助改正,很可能会影响到别人。 这种事街坊邻居当然无能为力,而在我们则不费吹灰之力。” “想想看,如果郭家那位悍泼娘子能戒绝赌博,全力关心丈夫孩子,全城传为美谈,你知道这种影响力该有多大?” 林白玉嫣然一笑道:“你说的话经常都好像很有一点道理。” 郭南风笑道:“也有没有道理的时候,只不过你没有听到罢了。” 这一天,两人到了离灵璧只有五六十里的盂涧湖,又碰上一件不得不管的怪事。 孟涧湖与沱湖和天井湖相通,另有水路可达洪泽湖,由于湖水的挹注,是皖北相当富庶的区域之一。但这一带也跟巢湖一样,有时碰上荒年,也颇不平静。 两人在黄昏时分抵达湖旁的芝麻镇,这是个林白玉时常经过的地方,镇上的双喜客栈林白玉歇过很多次,里面的老板和伙计们,林白玉大部分都很熟稔。 现在他们经过芝麻镇,当然又在双喜客栈住下。 林白玉以表兄妹名义,向栈方要了两间相连的客房。掌灯时分,栈中忽然涌进大批渔民,一个个大声喧嚷,显得甚是气愤。 郭南风私下询问栈伙,才知道这批人准备今夜三更左右,要在五里坪跟野马镇的一批渔民械斗。 两镇的渔民都靠盂涧湖捕鱼为生,为什么要以兵戎相见?原来早从去年秋季起,野马镇方面仗着镇上有几名弟子从嵩山少林寺习了武功回来,忽然改变了捕鱼方式。 过去,两镇渔民曾经有过协定,在盂涧湖捕鱼,网眼不得小于寸半平方,意思民就是说,不到半斤的鱼,应该留在湖中,任其生长。这样,鱼产才不会枯竭,渔民的收获才会有稳定。 可是,野马镇的渔民忽然破坏了这项协定,渔网偷输改成了细眼密网。这样一来,渔获量当然大大增加,但也对盂涧湖的渔产生很大的损害。 芝麻镇这边的渔民发现之后,一再抗议无效,便由怨生恨,不时在湖面上发生纠纷。 因为野马镇那边有人学会了武功,芝麻镇这边的渔民当然不是对手。双方的仇恨愈结愈探,终于引发了两镇不定期的械斗,还曾出过好几次人命,每次死伤的,都是芝麻镇这边的人。 郭南风查明了原因,私下跟林白玉商量,觉得这两年年成不好,渔民火气特旺,如不设法制止,任其继续发展下去,实在是个大悲剧。 林白玉也觉得野马镇有人习了武功,却拿来运用在乡亲们身上,实在太不应该。 当天晚上,郭南风和林白玉换了紧身衣服,找到芝麻镇这边渔民的带头人物胡二铁棒,陈说种种利害,要大家化干戈为玉帛,尽量避免两败俱伤。 胡二铁棒咬牙切齿地道:“郭大爷,不是我们爱惹事,事情是他们挑起来的,哪一次打斗,不是我们吃亏?可是我们一点办法没有,只好拚了。你郭大爷的一番好意,我们当然遵从。然而,他们答应吗?” 郭南风道:“这种情形我们知道,你们不念旧恨,先答应了事情就好办。今夜,你吩咐这些渔民兄弟都留在客栈里,只我们三四个人去,大家讲理,不管讲得通讲不通,一切由我们表兄弟担待。” 胡二铁棒道:“郭大爷,这样做冒险了,他们那边每次都有三四十人,其中练过武功的有三个人,我们全部只去三四个人;准没活路。” 郭南风笑道:“这个就用不着你胡二爷担心了,我们是去讲理,不是打架。” 胡二铁棒道:“他们如果讲理,就不会改用细网捕鱼了,我看,我们” 郭南风知道这批朴实的渔民,光凭嘴说,很难取得他们的信任,便从桌上取起一支粗海碗,食指轻轻一点,穿碗而过,然后将那支海碗,含笑递给胡二铁棒。 “这就是我们表兄弟去讲理的本钱。”郭南风笑着道:“现在你胡二爷该相信了吧?他们野马镇的人,不管从什么地方学过武功,要想办到这一点,大概还不太容易吧!” 胡二铁棒看得呆若木鸡,好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野马镇的年轻人虽然练过几天拳脚,又哪能跟这种功夫比?一干渔民见了,轰然欢呼,这才知道这对表兄弟不是普通人物。 当晚,由郭南风出资请客,请那批渔民吃了丰富的一顿。二更敲过后,胡二铁棒挑了个沈姓汉子做伴,带领郭南风和林白玉向三里外的五里坪迸发。 五里坪是坐落湖滨的一块大荒地,如就事论事,倒是块械斗打群架的好地方。 三更初,他们到达时,对方的人马也陆续到达了。胡二铁棒没有说错,对方来的人,高高矮矮,总有四五十人上下。 郭南风吩咐林白玉护着胡二铁棒和他的伙伴,守在一座土墩旁,他一个人空着双手,迎向野马镇来的那批渔民。 对方已将阵势排开,带头站在前面的,果然是三个只有二十六七岁的青年人。郭南风见这三个年青人都拿着一根五六尺长的齐眉棍,心中暗暗感到一阵安慰。 看来这批野马镇的渔民,械斗动械都很单纯.他们目的只在占得上风,心肠并不如何狠毒。 那三个年轻人体格都很健壮,看得出是练过功夫的人,不过相貌并不如何凶狠,站在他们的立场,也许都有他们不得已的动机。 “兄弟姓郭。”郭南风走过去,一抱拳道:“三位壮士怎么称呼?” 站在中间的一个青年道:“敝人姓吕,他们一个姓石,一个姓张。” 郭南风接着道:“兄弟只是一时路过,并不是芝麻镇人,偶尔听说贵镇与芝麻镇的乡亲有点小纠纷,而争执的也不是什么大事,所以不揣冒昧,想从中调解一下。” 吕姓青年将郭南风上下打量了一眼道:“这是我们两镇渔民捕鱼的事,跟阁下一名过路客搭不上任何关系,阁下何必强出头?” 郭南风从容地道:“盂涧湖出产鱼贝,是一种天然资源,人人都可以捕捉捞取,人人也都有善尽保护的责任。贵镇当初与芝麻镇订定渔网的规格,实在是一种很有远见的作法,贵镇何苦一定要破坏这种协定?” 旁边那个姓石的青年插口道:“我们吕兄问你阁下为何强出头,你仁兄还没有回答,是不是收了芝麻镇的什么好处?” 郭南风微笑道:“三位在少林寺,跟的是哪位师父?”.石姓青年傲慢地道:“说了你也不一定认得。” 郭南风微笑道:“少林弟子不下三千人,不认得也是情理之常,你兄弟说出来又有何妨?” 石姓青年道:“是寺中香积房的悟朋大师,你认得吗?” 郭南风听了,心底不禁暗暗好笑,所谓香积房,即大厨房是也。少林寺目前的排行,是“层”“缘”“了”“悟”四代,在少林弟子来说,不过是一名末代火头罢了。 “少林寺的和尚,我只认得一个。”郭南风:“方丈室有位缘正大师,石兄见过没有?” 石姓青年大吃一惊,强持镇定道:“你指的是方丈缘正大师?” 郭南风道:“是的。” 石姓青年讷讷地道:“我……我们的辈分太低了,没有见过。 尊驾跟缘正大师是什么关系?” 郭南风道:“缘正大师是家师的方外之交,两人时相往还,在下曾见过缘正大师一次,大师对在下‘刀过水无痕’的刀法,曾指出两三处瑕疵所在,对在下的一套刀法,很有裨益。” “‘刀过水无痕’?”三名青年人齐齐一怔,吕姓青年张大眼睛道:“阁下是江南快刀郭南风郭大侠的什么人?” 郭南风道:“快刀郭南风便是区区在下。” 吕姓青年左右望了一眼,接着三名青年人齐齐上前一步,一致躬身长揖道:“请恕在下三人年幼无知,务乞郭大侠前辈万勿见怪!” 郭南风昂然不动,坦然受了这一礼,待三人揖毕,缓缓道:“野马镇和芝麻镇原是兄弟之镇,大家靠盂涧湖打鱼为生,应该共同协力,维护孟涧湖的生态环境,才有日子过。纲眼改密了,一次多捕几十斤小鱼,又能对几十户人家的生活有多少帮助?” 吕姓青年又作了一揖,赧然道:“郭前辈有所不知,这两年郭南风拦着道:“这两年,年成不好,我知道。可是,这种杀鸡取卵的做法又能维护多久?将来总有一天,盂涧湖的鱼贝愈来愈少,那时又怎么办?” 三名青年默然不语,郭南风接下去道:“郭某人既然插手这件事,当然得为诸位想个办法。明天,请贵镇找四五位族长前来芝麻镇,我们在双喜客栈见面,由郭某人提供一笔资金,大家公推几位可靠人选保管运用。” “凡属盂涧湖的渔船,一律先办登记,遇上鱼积不佳,便由公费酌情贴补,渔获量丰收时,则酌捐少许.以保资金永不枯竭,详细情形,我们明天再商量如何?” 第二天中午,在芝麻镇双喜客栈,仍由郭南风作东,由野马镇和芝麻镇各推出四名有声望的父老,合组一个公会,郭南风提供白银三百两,交公会保管,作为基金。 经过整天研议,终于订出一套可行的办法,两镇的渔民,无不合掌称谢。第三天,郭南风和林白玉方带着愉快的心情,离开芝麻镇,返回灵璧。 灵璧一切如常,马如风和朱磊两对夫妻,将灵璧大小事务整理得井井有条。 何家祖孙三代,均已妥为安置。 当晚,灵璧万凤帮有如过年,人人喜上眉梢.除了几个尚须喂奶的小娃儿,人人上了酒席,林白玉即席以主人身份,宣布他的另一个计划。 她决定将灵璧的孤儿,依年龄分为大中小三班,去县城请三位儒生,讲授经文及读书写字,何家娘子与蒋素芬则负责大班孤儿的女红。 朱磊笑着道:“另一件事情怎么样?” 林白玉道:“什么事情?” 朱磊笑道:“主人的终身大事啊!” 林白玉脸一红道:“你呀!就是永远长不大,专爱淘气。” 朱磊笑道:“小郭又该怎么说?我跟小郭谁大?” 马如龙接口道:“这件事交给我来办,明天我们先去城里找批工匠来,再盖一排新房子,在一个月之内,家具都办妥了,再举行婚礼。” 林白玉道:“小郭是你们的弟弟,为什么论到小郭的事,就要费这么多周张?” 马如龙道:“小郭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你是一帮之主,如果不把这种大事情办得慎重庄严些,如何说得过去?” 叶小凤道:“这两年来.本帮人手增加不少,一切都在扩充.多盖几间房子是很必要的。 我还计划跟小枫把后山的空地再开垦-片出来,多种点蔬菜瓜果,以供全帮食用。” 林白玉点头道:“这是个好主意。” 蒋素芬道:“本帮各方面都已能自给自足,等这件大事过去后,我们应该分组再出去走动走动,我们已有能力再收养更多的孩子。” 林白玉又点头道:“这也是个好主意。” 郭南风道:“我打算到山东楱霞去做趟新婚之旅,顺便牵几匹种马回来,这里距省城很远,办起事来很不方便,养一批良马就方便多了。” 朱磊欣然道:“好主意!” 马如龙笑道:“别人效神仙眷侣游山玩山.你兴奋个什么劲?难道小郭跟白玉新婚期间,会一路带上你这个歪脖子胡的?” 这几句话,说得大家都笑了—— 第十二章 不速之客 就在郭南风与林白玉打算出门远行的时候,发生了意外。 一天黄昏,灵璧突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这是一个很标致的女人,一个年纪不轻,却风情万种的女人。 郭南风、朱磊、马如龙三人,正在一座小凉亭里喝茶闲聊。 这个女人的面庞俏丽,身段苗条,步履轻盈,一进庄院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郭南风看到这女人,心像被什么刺痛似的,脸色微微一变。 “姚大姐,你好!”郭南风有点尴尬微笑道:“前些日子我娶妻,大姐没赶得及吃喜酒,真可惜。要不要过来喝一杯?” 事实上,郭南风的话还未说完,这个女人就已经在四方桌的一方空座上坐下了。 朱磊的一双眼睛一直盯着这女人瞧,一双大眼睛几乎要跳出眼眶了,马如龙的情形也是一样。 在群芳竞艳的万凤帮里,美女比比皆是,但若要找要个像这女人具有如此动人神魂魅力的女人,可说绝无尽有。 朱磊跟郭南风认识的时间不算短,两人这间,可说毫无秘密可言,如今,郭南风居然跟这个什么姚大姐相熟,岂不太离奇了?朱磊是个急性子,忍不住抢问道:“你认识郭南风?怎么认识的?” “我叫姚菲菲,有个不怎么好听的外号‘苦海女神龙’,跟郭南风相识、相知,是在五年之前。苦海无涯,前尘往事,不堪回首……唉!想不到像小郭这样一个浪迹天涯,萍踪不定的男人,也会在灵璧这个地方安家落户。” 姚菲菲的声音婉转动人,秋波流转,微带幽怨,看得朱磊、马如龙如痴如醉。 郭南风不明白姚菲菲的来意,有点迟疑地道:“大姐这次来姚菲菲含笑道:“小郭,你不替我介绍一下这两位小兄弟?” 朱磊、马如龙不等郭南风答腔,即满面堆笑地“自我介绍” 了-番。 姚菲菲道:“小朱、小马,你们可不可以先回避一下,我有要事要单独跟小郭商量一下。” 姚菲菲对朱磊、马如龙的称呼很亲切,使两人不得不答应,不过两人离座,却没有忘记用警告的眼神,狠狠地瞪了郭南风-眼。 意思仿佛是:老三,你要有点分寸,别做出对不起白玉的事。 郭南风当然明白朱、马之意,眉宇之间,不禁涌现一抹愁云,显然,这位“苦海女神龙” 的出现,不会是什么好事。 郭南风定了定神道:“姚大姐,你我两人虽然结缘于五年之前,但对彼此个性都很了解。 我目前已有家室……而你姚大姐,目前所照顾的事业庞大,绝对不会无故撇下不管。你千里迢迢赶来灵璧,一定有很重要的原因,现在就请大姐坦诚以告。” 为了什么原因,你会不知道?姚菲菲斜睨郭南风,冷哼道:“还不是为了重续未竟之缘,弄个什么名分,好过过‘贤妻良母’的瘾!” 郭南风听了大为紧张,五年前他曾与这个长他五六岁的女人,有过一段露水鸳鸯似的情缘,那时他并不认为自己应负什么责任,因为当时的他只是姚菲菲的一份“点心”。而后,时过境迁,他也逐渐淡忘这个生命中的女人。 “大姐,我相信你绝对不是来寻我开心,或在口头上报复我。 大姐心胸豁达,我的妻子是个单纯的女人,希望大姐不要” “小郭,你误会我了!”姚菲菲幽幽一叹,苦笑道:“我对你的付出,并不要求回报,以前不要求,现在也是。别紧张,我不会破坏你的家庭和谐,我到这里,是为了告诉你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 “最近江湖盛传,说你们快刀兄弟意外得到一批宝藏” 郭南风双目圆瞪,脱口道:“什么宝藏?我怎么不知道?” 姚菲菲道:“这就是谣言的可怕之处,据传,天机老人遗下的一批宝物,最近在灵璧山土,有古剑一支,剑谱一本,以及百灵解毒丹一瓶,外加金币五万枚,一枚五两,共达二十五万两。” 郭南风叫道:“是谁这么缺德,扯下这个漫天大谎?如果真有这回事,万凤帮早就迁离这里,等风头过了后才会出现,又那会胼手胝足地在这种地方垦荒?” 姚菲菲笑道:“话是不错,不过,即使大姐相信这是空穴来风也没有用,依我判断,目前江湖上.意图谋夺天机老人宝藏的不在少数,今后的灵璧将不再是块乐土,很有可能成为人间炼狱!” 郭南风道:“真是祸从天降,这该如何是好?” 姚菲菲道:“对百灵解毒丹最有兴趣的是百毒帮,据说,百毒帮的镇帮之宝就是这瓶解毒丹,五十年前落入天机老人之手,几代子孙以取回百灵解毒丹为职志。目前百毒帮的第一批人马,已到达十里之外的小镇。” 郭南风以拳击掌,顿足道:“我们根本没有什么解毒丹,如果有,一定原物还给百毒帮,这会儿可好了,万凤帮这群弱女子,无端面临这种局面。” 姚菲菲道:“百毒帮绝不相信你们有没有得到宝藏,所以接下来的发展,就很不乐观了。” 郭南风蹙眉道;“时间紧迫,这么多人,要一下子遣散躲避也不可能。” 姚菲菲卟嗤轻笑道:“更精彩的还在后头呢!” 郭南风道:“除了百毒帮,还有谁会轻信谣言找来这里?” 姚菲菲道:“你忘了贾和尚贾龙发了?” 郭南风呆住了。 贾和尚贾龙发并不是一个真正的和尚。 他唯一像和尚的地方,只是一个大光头。 没有人知道贾龙发这个人既然讲究饮食,注意衣饰,六欲不禁,为什么却偏偏剃了一个大光头的原因。 所以,当这位仁兄十年前出现江湖时,大家都把他看成一个“奇人”。 可是,没有多久,贾和尚的言行举止,就为当时的江湖人物带来莫大的灾祸。 他是个贪得无厌的人,只要知道某人有某项宝物,不管是丹药、兵器、剑诀、财货,他都要全部占有。如果他所求不遂,遭到拒绝.他就会使用一种最简单的方法,让自己成为宝物的主人。 贾和尚的武功高不可测,据说是因为练功时,为了提升功力,而对一种容易上瘾的药物产生强烈依赖。 经常服用这种药物的结果,使他在武功方面,的确进入了一个新境界,但在心智上却失去了控制。结果,他变得嗜杀、残忍。 当药瘾一犯,他疲倦、烦躁、更显得像凶神恶煞般难以控制。只要及时服足了药,他又会立刻亢奋起来,觉得自己法力无边,谁要反抗他,他就会杀无赦。 三年前,贾和尚突然从江湖上消失,据说是渡海到东瀛三岛去“寻宝”。 江湖上人人额手称好,这会儿怎么又冒出来了?郭南风沉默了片刻,续缓道:“这个贾和尚现在在什么地方?” 姚菲菲道:“就快来了,不出三两天,他就会向你报到。” 郭南风道:“人在这家中坐,祸从天上降,我不相信以我们快刀三兄弟之力,对付不了贾和尚。” “你忘了,还有一个百毒帮,还有很多路我不知道的人马,你对付得了这个,不一定对付得了那个,嘿,到时候” “到时候怎么样?” 姚菲菲眼中忽然一亮道:“我愿意留下来助你一臂之力。” 郭南风迟疑道:“这个……不太好吧!” 姚菲菲眼中的光彩忽然消失,语气也冷淡下来:“我并没有要求你承诺什么.也不要求名分,你只要对外宣称是我的干弟弟,随便找间客房安置我就可以了。等风波过去,如果你真心同意让我留下来,我再主动去找林白玉说明。” 郭南风叹息道:“你这又是何苦?大姐是个聪明人,手边又掌理着大量产业,大可以悠游自在的过日子,或者找个条件相当的好男人,实在犯不着再来找我这个‘干弟弟’。” “那是你的想法。”姚菲菲苦涩地道:“在我认为,行走江湖十几二十年,经历过的男人多得数不清,其中唯一让我魂索梦系,念念不忘的只有一个郭南风,所以,我愿意为你付出,无怨无尤的付出。别再劝我,你知道我的脾气,既已决定,就终身无悔!” 苦海女神龙姚菲菲带来的消息,具有强烈的震撼力,但若跟“委身相从”比起来,又微不足道了。 天机老人宝藏之说纯属子虚乌有,总有澄清的一天,而情债难偿,一个厨房难容两个女主人,将来的纷争是避免不了的。 郭南风无奈,只好找朱磊、马如龙私下商量。 他避过与女神龙的一段情缘,只谈“坏消息”。结果,除了安顿姚菲菲在客房住下,整个万凤帮的成员,全体集合,讨论应对之道。 最后决定以不变应万变,他们实在没有得到什么宝藏,若有人不信,硬要诬赖,也只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两天之后,在万凤帮庄院后面的密林里,出现了七个人。 这七个人很明显的,是冲着“宝藏”而来,他们之所以没有直闯万凤帮,是因为他们已经赶了一天的路,必须歇歇脚,养精蓄锐之后,第二天再找万凤帮郭南风等人的晦气。 这七个人里,带头的是个四十多岁,身材高大魁伟,相貌极其威武的汉子,他是百毒帮第一堂主双头蛇魏佳宝。 另外四个年青汉子,都是身穿对襟短打,眼光锐利,体格粗壮,他们是魏佳宝手底下的四名勇士,平时都以一、二、三、四号勇土之称。 另外的两个老人,身材矮瘦,一男一女,是对夫妻.模样跟中土的人种有很明显的差异,尤其是皮肤黝黑,额上刺青,更予人一种奇怪的感觉。 这对老人,是魏佳宝聘请的超级杀手,也是针对天机老人宝藏而来,男的叫乌鲁木,女的叫史脱乐。 七人在落叶密盖的地面坐下,日影西斜,归鸟阵阵。 魏佳宝拿出一包卤菜,摊在地上,另外四个勇士也分别从随身小包袱里拿出一些食物,就凑合着吃了起来。 乌鲁木、史脱乐也挤到食物面前,大口嚼吞着。 一号勇士开口道:“堂主,我跟二号先去侦察一下万凤帮好不好?” 魏佳宝一翻白跟道:“本来就该你们出任务,快去快回,最好保持隐密,别泄露了行藏。” “属下知道。”两人同时回答,迅速纵身往林外飞去。 一号勇士道:“其实,咱们根本不必去侦察,我请求踩探别有目的。” 二号勇士微微一楞道:“什么目的?” 一号勇士道:“你忘了咱们以前联手作案的事了?” 二号勇士露出向往的神色道:“当然没忘,在我们还没有投进百毒帮之前,咱们淫海双蜂那一天不是拥美入睡,逍遥自在?唉!如今,弓家兄弟进了百毒帮,比使唤小二都不如,真他妈的窝囊。” 淫海双蜂,老大名弓强,老二名弓烈,却是擅长采花的淫蜂,他们行事手段狠辣,往往在轮暴弱女之后,抢劫所有首饰财物,再将浑身精光的女子弃之于荒郊野外,虽没有杀人,却比杀人更可恨。 一号勇士弓强笑道:“我们这会儿要去哪里?” 二号勇士弓烈道:“万凤帮啊!” 弓强道:“万风帮里美女如云,玉腿如林,啧啧,咱们侦察个屁,只要捞一两个娘们过过瘾就够了。” 弓烈道:“对啊!万凤帮里除了快刀三兄弟,其余全是女人,他奶奶的,郭南风他们真是桃花当头,每一晚上都不愁没有女人陪着睡觉。” 弓强轻叱道:“少胡说了,放慢步子,就快出林子了。” 林子外,有座荒废的小土庙,这时候天色已暗了,晚风阵阵,颇有寒意。 在小土地庙前,居然有一个身穿白色宫装的女人。 弓强、弓烈悄悄掩近,一看之下,几乎惊出呼声。 他们不认识苦海女神龙姚菲菲,可是,他们的审美能力却是一流的。 女神龙的绝代风华,自是让人痴狂。 就在弓家兄弟想采取进一步行动时,姚菲菲开口了。 “小刘,你怎么能撇下我,说走就走?我才跟你结婚三天,被窝都没睡熟,你……你就狠心离开人世……呜……” 弓强、弓烈互使了一眼色,同时窜向女神龙。 女神龙肚子里暗暗好笑,假哭道:“你……你是谁?是不是我眼睛花了?小刘…… 你……” 弓强忙上前,轻声道:“嫂子别哭,你的小刘不在,我可让你偿偿比小刘更好的滋味……” 女神龙明眸一转,斜睨弓烈一眼,努嘴道:“他” 弓烈向两人投出羡慕一瞥,飞身离去。 弓强涎脸嗳昧道:“大嫂” 女神龙蛮腰一拧,媚笑道:“外面风大,我们进庙里去!” 弓强想不到这个女人会如此够劲、妖媚,喜不自胜,忙跟女神龙进了小庙。 弓烈并没有离开,他本来是躲在一丛矮树后,见两人进了庙,立刻飞身潜近庙前,伏在草堆里凝神谛听。 弓强入庙不久,脚下像是不小心绊着了什么东西,在一声轻响之后,接着是一声碰痛了什么地方的“哎啃”声。 弓烈忍不住暗暗骂了一声:“笨蛋!” 接着再听,是扑倒地面的声音,然后是一声女人想尖叫,但遭某种东西及时阻住嘴巴,以至转成一个低低的呻吟和挣扎声。 弓烈点点头,摆出一切尽在不言中的陶醉表情,他好像已从房里接着传送出来的几种声音中,看到了某种鲜活而熟悉的画面,而这些声音和幻想,带给他一种难以言喻的享受。 隔不久,除了喘息声,一切归于寂然。 弓烈忍不住又暗骂了一声:“笨蛋!” 他蹑足曲身,慢慢潜近庙门,只等弓强一出来,他就可以前去接班了。 没想到,出来的是女神龙。 弓烈忙上前,问道:“过瘾吧?” 回答他的是一个娇脆的声音:“还不错!” 等到这个百毒帮第一堂主座下的勇士发现事情不妙,准备抽身应变之际,一把比冰还冷的匕首,已经闪电般刺进他的咽喉。 弓烈的喉管里登时响起一阵冒泡泡儿的声音,他的一双手,伸向空中舞动了几下,便慢慢地垂了下来,但是他的一双充血的眼球,却愈瞪愈大。 因为他的视线还没有完全模糊,他还能很清楚地看出眼前这女人身上的穿着一如“事前”,几乎连发丝都没有弄乱一根。 那么,刚才的那些动作和声音,又是怎么回事?难道一切都是他的幻觉?女神龙的手腕一抖,拔出匕首,同时又闪身避去一旁。 弓烈带着一股血箭,向前扑倒下去,在气绝之前,他看到了另外一个侧倒在倾圯壁角边的弓强。 就在这一刹那,他完全明白过来了。 弓强进了破庙,并不是脚下绊了什么东西,而是像他一样,咽喉撞上了刀尖。那一声“哎呦”是弓强发出来的,而以后的声音和动作,则显然是这女人的“单口相声”,目的是诱使他上当。 弓烈在肚子里骂了一句无声的“臭娘们”,在一声叹息似的呻吟中,悠然闭上眼皮,神情显得很满足。 因为他终于在气绝之前弄清了真象,老大弓强虽然在这一次打头阵,但实际上并没有真正占到便宜。 一向以劫财劫色娱乐的淫海双蜂,总算死在自己的嗜好上“要命的嗜好”。 月出东山,天色完全黑下来了。 密林里的一干人,全以小包袱当枕头,席地躺了下来。 其中,躺在离魏佳宝十尺远的三号、四号勇士,睡得最不安稳。 三号勇士名叫王西田,四号勇士名叫康一宏。两人与弓家兄弟共事很久,晓得淫海双蜂以前的“恶名”。 这次弓家兄弟自愿前去万凤帮侦探,听起来是尽忠职守,事实上,两人一定是想去万凤帮捞个雌儿解解馋。 王西田和康-宏心意相通,眼色暗递,彼此间立即取得了默契。 王西田匍匐接近魏佳宝,以巴结的口吻道:“堂主,一号、二号人生地不熟的,出去老半天了,实在叫人担心。” 随后凑近的康一宏也接口道:“是啊!堂主,我跟三号去接应一下怎么样?” 魏佳宝哼了一声,有些不高兴地道:“去,去,快去快回。” 王西田、康一宏如奉纶旨,喜不自胜,蹦蹦跳跳地穿林而去。 乌鲁木转了个身,哑声道:“你能确定郭南风他们拥有天机老人的宝藏?” 魏佳宝有点迟疑道:“反正无风不起浪,就算真是空穴来风,也不会徒劳往返。我们可以吸收快刀兄弟入帮,最重要的是万凤帮的那些姑娘,个个貌美如花……” 乌鲁木半坐起道:“有意思。” 史脱乐在黑暗中轻哼道:“有意思个鬼!别忘了咱们只是杀手的身份,工作内容是取得宝藏,活到七老八十了,还色心不改,哼!等回苗疆,看我怎么罚你!” 乌鲁木很怕老婆,急忙告饶道:“我一向唯妻命是从,哪敢有什么二心,就算起过念头,也早……早力不从心啦!” “去你的!”史脱乐笑了。 魏佳宝插不上嘴,只好闭上眼睛,静静休养。 “哎咦!” “嘘!小声点。” “这是怎么回事?” “快过去看看!” 刚才是一号、二号勇士,现在是三号、四号勇士。 他们穿掠山林,正想不出到哪儿去找一号、二号时,两人同时发现一片迷蒙的灯光。 灯光是从那座掩蔽在荒烟蔓草间的小土地庙里发出来的。 为什么小土地庙里会有灯光?等他们轻手轻脚潜近土地庙,悄悄抬高身子,在一扇破窗子下往上窥探之后,两人不禁相对一愣,旋即兴奋的要互相拥抱舞蹈起来。 他们看到的是一个美丽的妇人,斜倚着墙脚,在一堆干草上睡眠,从妇人身边的花布包袱判断,很可能是赶路错过宿头,借破庙暂住一宿。 在这个时候,碰上这种机会,两人底下应该采取什么行动,彼此心照不宣,当然不必再打商量。 王西田比个噤声的手势,要康一宏后几步。 他迅速摸出一支小钢镖,绕到门口,在跨进庙之前,脱手一扬,油灯被小钢镖打熄。 在油灯熄灭的同时,已悄悄潜近窗口的康一宏,看到了王西田像饿虎扑羊般的身影。 康一宏看了暗暗好笑,男人如果兴奋、紧张过度,往往会“一败涂地”,如果王西田未竟全功,由他来收拾“残局”,当然求之不得。 只可惜他这个念头还没有转完,耳中已传来一声闷哼。 凡是有过杀人经验的人,都不难一下听出一个人只有在什么情况之下,才会发出这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 康一宏心头一凛,正要发声查问之际,后脑颈骨上突然遭人如钢钩般的一把抓牢,同时,耳中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道:“再动,就要你的命!” 破庙里的灯又已点燃,娇娇滴滴的女神龙点了康一宏的四肢穴道,往墙角一推。 康一宏到这个时候,才发现破庙一角已堆积了一具尸体,以及他现在会在一片血泊当中。 当康一宏看清苦诲女神龙姚菲菲的长相后,颤抖道:“小的……小人……该死,小的康一宏,是双头蛇魏佳宝的手下勇土,求求大……大嫂行行好,原谅我一时糊涂意图侵...,..” 女神龙冷哼一声道:“少丑表功了!说,那对跟你们同来的老怪物是什么来路?” 康一宏心里泛起一丝求生之念,嗫嚅道:“姑娘,我可以告诉你,可是……你可不可以放我一条生路?” 女神龙冷笑道:“没出息的东西,哼!只要你老实说,我不杀你就是了。” 康一宏吃了定心丸,连忙道:“他们两个是魏堂主花了三千两金子,把他们从云贵边境的瘴疠地带请来的。男的叫乌鲁木,女的叫史脱乐,是对夫妻,在中原武林虽是名不见经传,在苗疆一带却是赫赫有名。” 女神龙轻哦了一声道:“是你们堂主私人出资请的?” 康-宏道:“对,我们堂主希望两个苗子,能在谋夺天机老人宝藏上尽力协助,所以堂主认为自己出资请来两个能人,一定能发挥很大的作用。” 女神龙沉吟道:“百毒帮内部的高层人物,知不知道魏堂主的私心?” 康一宏道:“应该不知道,堂主只说前来印证一下传说真假.如果没有宝藏,还可以吸收快刀兄弟、万凤帮入百毒帮,总之,不至于白跑就是了。” 女神龙道:“想得倒是不错。” 康一宏只好苦笑。 女神龙又道:“那对苗子夫妇有什么样的本事?” 康一宏道:“他们的本事很大,是魏堂主试出来的。” 女神龙道:“怎么个试法?” 康-宏道:“有一天的晚上,乌鲁木要堂主全力向他进攻,想不到两三个回合下来,堂主就不支倒地。” 女神龙道:“乌鲁木会魔法?” 康-宏道:“当时堂主说,对阵时只觉得头晕眼花,一阵恶心,就突然失去了知觉。” 女神龙自语道:“难道老苗子会摄魂术或施放巫蛊?” 康一宏颤声道:“我该说的都说了,姑娘” 女神龙手一摆道:“你可以走了!” 说完,挥手解开康一宏身上的穴道,起身走向门口,冷冷道:“我的名字是姚菲菲,外号苦海女神龙,告诉你们堂主,多约束属下,要想占女神龙的便宜,没有那么容易。” 旭日东升,整个万凤帮仍旧一切如常,忙忙碌碌,生机勃勃。 女神龙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似的,跟已经混得很熟悉的“弟妹”林白玉,说长道短的,边谈边帮忙裁制衣服。 郭南风、马如龙、朱磊三人,像尽职的农夫,巡田水、喂鱼、养鸡、赶鸭,完全跟大自然结合,粗布衣服,皮肤泛铜色,乍看,谁也认不出他们就是叱咤一时的快刀兄弟。 在庄院后一片综合经营的大型农场后面,就是那片百毒帮堂主隐身的密林。 当三更时分,幸存的康一宏神色张惶的向双头蛇魏佳宝详述另三位勇士遇害之事时,魏佳宝虽然生气,却不冲动。 “好个苦海女神龙!”魏佳宝恨声道:“我就不相信占不到你的便宜,到时候看我怎么‘宰’你?” 魏佳宝的“宰”当然不是真宰,他要用另一套方法,去征服那个让武林中一半男人梦寐以求的女人,他相信自己绝不会犯下淫海双蜂、王西田的错误。 天明之后,就在一行四人准备出林之际,突然有人冷冷发话道:“魏堂主,请留步!” 魏佳宝蓦然回头,以更冷的声音道:“你他妈的什么东西.敢管老子的去留。” 魏佳宝肚子里还有一大股闷气,正愁没处宣泄,有人口气不对找碴,他自是心中有气。 可是,等他看清这人的长相之后,又不禁有点后悔。 这个人长得白白胖胖,有一张保养得很好的圆面孔,高高壮壮的身躯,穿一件骆驼绒的缎面长袍。这人从头到脚,处处够气派,只可惜他的眉眼耳朵上面,却是颗秃得发亮的大光头。 贾龙发?贾和尚。 贾和尚寒着面孔道:“你魏堂主的话太冲,我倒要问问你.百毒帮的势力范围,几时从‘王屋’和‘中条’一带扩展到灵壁的?” 魏佳宝刚才说话态度不好,已经得罪了贾和尚,本想说几句软话,化解一下,没想到贾和尚竟咄咄逼人,一开口就把话说得这么难听,心里的无名火不由往上直冒。 他冷哼道:“这里大概也不属于你贾大爷的势力范围吧!” 贾和尚忍了忍,沉声道:“看在你们帮主的面子上,你现在给我爬着离开,我数到十,你再不滚,我就不客气了!” 贾和尚这么说,并不是真的要魏佳宝“爬”,而是强烈表示,不希望再见到魏佳宝。 有人说:所有的斗殴凶杀,都离不开语言上的冲突。因为一个人如果不能保持平和的心境,看对方越看越讨厌,就难免语带尖酸,处处锋芒。 最后,除了动拳动脚,动刀动枪,还有什么更好的泄忿方式?魏佳宝这次前来灵璧,是自己投下大本钱的,礼聘苗子夫妇,几乎把他多年来积蓄一下挖光了,而如今,连万凤帮的边子都还没有沾上,就已折损了三名属员,损失不可谓不大。 不过,这次双头蛇还有更远大的目标,他相信只要夺得天机老人的宝藏,他就不难利用古剑、剑谱,使自己一身艺业更加精进,加上那笔五万两的金币为辅,他极有可能篡夺帮主的宝座,甚至称霸整个中原武林。 为了这个理想,魏佳宝本来并不想跟这个贾和尚闹僵,而今即已拨草蛇缠棍,他只好豁出去一拚了。 所以,他腰一挺,用冷冰冰的口吻,瞪着贾和尚道:“老子不滚,你能怎么样?” 贾和尚一咬牙道:“不怎么样,揍人!” 他话出拳到,一拳突然击向魏佳宝的鼻粱。 魏佳宝万万没想到对方出手如此之快,一时闪避不及,一副高挺的鼻梁登时歪去一边,一蓬血雾跟着喷了出来。 魏佳宝虽然颜面受伤,却仍勇猛无比,他一声不吭,突然旋身踢出一腿,目标是贾和尚的心窝。他身材比高大的贾和尚还要高出半个头来,双腿又粗又长,这一腿踢出来,自是锐不可当。 贾和尚是个聪明人,尽管他话讲得难听,盛气凌人,但并没有真正低估了这位百毒帮第一堂堂主的一身功力。 魏佳宝一脚踢来,他身形旋转如蓬,同时并指如刀,以掌缘对准魏佳宝的足踝骨横切过去。 魏佳宝先在言语上受了折辱,又被打烂鼻梁,心中杀机顿起。他一腿踢出,看似凶猛,其实只是一记虚招。 他这样出招的目的,只是为了探囊取出致命毒器时,好借倾身侧腰的姿势,不让敌人看出他的动作而已。 百毒帮,以用毒见长。魏佳宝既是该帮一名堂主,自然是名用毒高手。 他被人喊作双头蛇,便是因为他擅使一种独门武器,而炼制这种毒器的毒汁,就是深山中多种毒蛇的涎液。 这种毒器是一支铜制的小管子,粗若筷尖,长不盈寸,管端有孔,内藏一针,铜管受到阻力,毒针射出,见血无救。这种毒器的好处,是便于携带,利于发射,耗用毒汁甚少,而威力无穷。 现在魏佳宝的右掌中,就已暗藏了七支这种凶残无比的毒器,他收回腿招,紧迫一步,双拳齐发。 左右两拳,一上一下。左拳攻取面门,引领敌人眼神,分散对方注意,右拳迎风化掌,七毒管疾射如矢,分取贾和尚胸腹以下各大要穴。 贾和尚突然暴出一阵大笑:“他奶奶的,真是个小人,这种吹肥皂泡的小玩意,也敢在本大爷面前耍!” “砰”的一声,他以右拳架开魏佳宝的左拳,左拳再度击中魏佳宝的烂鼻梁。 黄台之皿,岂堪再摘?魏佳宝一声惨叫,踉跄倒退,贾和尚笑声一收,亦末追击。 那对老苗子夫妇始终静立一侧,脸上一点也没有表情,宛如隔岸观火。 魏佳宝连挨了两记重拳,几乎成了个血人儿。 他后退数步站定,一手掩着碎裂的鼻子,一面向老苗子吼道:“乌鲁木前辈,快……快替本堂拿下这个混账东西!” 乌鲁木屹立原地不动,微微摇头道:“我只替你抢夺宝藏,你自己节外生枝惹了纰漏,那是你自己作孽,与我无关!” 魏佳宝嗔目结舌,两眼翻白,气得差点昏倒。 经过这番新的刺激,他这才突然想起一件事:他以独门手法烂制的夺魂针,一向无坚不入,无药可解,可是刚才那七支夺魂针明明是打在这个贾和尚身上,何以竟未产生任何效验? 他朝贾和尚身上应该中针的部位望去,只见对方身上那件光鲜的紫缎袍面上,依然光鲜如故,什么痕迹也没有。而那七支已吐出毒针的小铜管,亦未见散落附近地面。 魏佳宝在剧痛难忍之余,又不免暗暗心惊,这贾和尚到底有多深的武功?而贾和尚这时也注意到了那对老苗子。 “这两个老家伙是谁?”贾和尚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似的问:“刚才你喊他乌鲁木前辈,合是‘苗疆双毒’?” 魏佳宝一怔,几乎忘却鼻痛。 苗疆双毒?他直到现在都不太清楚这对老苗子的真正身份,如果他一开始就知道这对老苗子就是名满苗疆的“苗疆双毒”,他当时是否有邀请的勇气,就很难说了。 武林中有段尽人皆知的公案,就跟“苗疆双毒”大有关联。 据说,四十年前,少林掌门“慧可禅师”与武当堂门“法鹤真人”,为了替苗疆除害,曾联袂深入云贵山区,之后,又默然回来,不久即告双双圆寂。 这之后,留下了一些谜团。 慧可禅师和法鹤真人,当年是否曾找到“苗疆双毒”?他们如果没有找到“苗疆双毒”,为何会郁郁寡欢?若是找到了,是不是交过手?胜负又如何?两位一代宗师既已安然归来,足证双方纵然交过手,两位宗师亦未吃亏,何以不久后便与世长辞?这些谜团,悬宕多年,一直没有人能找到真正原因。 依当年公案发生时间推断,“苗疆双毒”的年纪已近百龄。 就在魏佳宝惊疑不定时,乌鲁木开口了。 “嗯,这个大光头年纪不大,武功已趋化境,又对武林掌故知之甚念,实在不简单。” 女怪史脱乐点点头道:“这个胖小子长得福福泰泰,蛮讨人喜欢的,要是他小子识趣,老身倒真想收他做徒弟。” 魏佳宝笑了,他认为“苗疆双毒”的异想天开,一定会得罪贾和尚,那么,接下来就有一场好戏可看了。 贾和尚固然可恨,苗疆双毒也同样可恨。 若能来个两败俱伤,啊哈!那多过瘾。 接着上演的,果然是场好戏。 贾和尚突然走向苗疆双毒,出人意外的纳头便拜。 拜罢,贾和尚跪着,大声道:“如蒙两位前辈收录,弟子贾龙发愿终身侍奉两位恩师,克尽伦常,至死不渝!” 魏佳宝听了,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和眼睛是不是出了毛病?这时,他任由鼻血直淌,双目圆瞪,又气,又恨。 一直缩在一棵大树后的康一宏走向魏佳宝。 “堂主,你过来一下。”康一宏眼睛灵活地转了转。 魏佳宝跟康一宏一起走到树后。 “堂主,属下旁观者清,认为咱们一开始就犯了个大错。”康一宏凝重地道:“如果我们够聪明,就不会坐失良机,让贾和尚献殷勤,白捡一个便宜。” 魏佳宝一愣,缓缓道:“你的意思是要我拜‘苗疆双毒’为师?” 康一宏点点头道:“不错。” “你是不是在消遣我?” “不是。” “你有没有想过本堂主今年已四十几岁,身份、地位都跟一般人不同?” “其实,贾和尚也不比你年轻多少,名头更不比堂主低。” “康一宏,你很聪明是不是?” “属下不敢,堂主应该想想拜苗疆老苗子为师有些什么好处。” 魏佳宝一愕道:“有什么好处?” 康一宏滔滔道:“堂主想想,你如果一见到老怪物就下跪拜师或请求当个干儿子什么的,老怪物怎么好意思再收你三千两的聘礼?” 魏佳宝听了大为动容,同时也深感后悔。 三千两黄金是个天文数字,这是他闯荡江湖半辈子的心血结晶,如果不是因为他太贪心,想借此谋更大的财富,他大可以安安逸逸的过下半辈子了。 这时候他除了后悔,还不知道该怎么收拾残局。 康一宏笑了笑道:“堂主,大丈夫能屈能伸,我们想要翻本,并不是没有办法。” “有什么办法?” “去向贾和尚示好,跟贾和尚结成联合阵线,以后再图谋败部复活。” 康一宏的建议,收效很大。 魏佳宝果然向贾和尚赔罪,并表示联手之意。 贾和尚也很大方,他不但口口声声说不打不相识,还尊称魏佳宝为“大哥”。 这两股势力的结合,对万凤帮、快刀兄弟而言,是不幸的,事实上,这只是众多人马中的先头部队,接踵而来的灾害可能还更重。 贾龙发建议一伙人先去离灵璧五里左右的一个小镇去歇歇脚,他要做个东,请师爷“苗疆双毒”和“大哥”,尽点晚辈的礼数,顺便找个好大夫替魏佳宝疗伤。 魏佳宝本想立刻进攻万凤帮,贾和尚既然是一番好意,只好先到小镇去了。 也是个还算繁华的小镇,因为有条河流在镇境流过。这条河流是鲁河,上游的山产农产,往往都把固镇当成一个销售的据点。 所以,鲁河虽然不大,却终年都有船只航行,不管是商船也好,客船也好,只要在固镇下碇,就会为固镇带来一笔收入。 自从万凤帮获宝的消息传开,固镇无疑比往日更加繁荣。 显然,好几路人马都把固镇当成进攻灵璧的先头堡。 不过,对汪八爷来说,却并不尽然。 他到固镇的目的,是为了苦海女神龙姚菲菲。 汪八爷有个很特殊的习惯,就是不论春夏秋冬,晴雨雪霜,任何一天的晚上都不能没有女人。 汪八爷对女人并不如何挑剔,他只保持一个原则,每晚跟他在一起的女人,最好是张新面孔,年龄不要超过三十五岁。 要维持这项原则,并不是件容易事。 因为再大的城市,也不会有那么多女人供他轮换。所以,汪八爷必须经常周游各地,顺便满足特殊嗜好。 汪八爷走马章台,到处觅柳寻花,并不全是为了自己,如果碰到条件特别好的,他就得忍痛牺牲享受,差人秘密送回凤阳精武堂。 这是他必须做到的一件事,他所有的花费与身边的三名随从,都是精武堂供应的。 但是,汪八爷却绝不能承认他是精武堂的人,也绝对不能承认他与凤阳精武堂有任何关系。 如果他不能做到这一点,他就会立即失去一切,包括他的生命。 凤阳的精武堂,堂风正大,威镇四方。 堂主果大树果老太爷,乃一代武学宗师,德高望重,义可行风,向为武林人物所推崇。 如果让人知道了他老爷子暗地里竟是另一副嘴脸,岂非清誉扫地,一世英名尽付东流? 不过,果老太爷信得过汪八爷。 汪八爷从小就是他的书僮兼跟班,汪八爷的一身武功也是他亲自传授的,而让果老太爷最放心的地方,就是他了解汪八爷的为人。 汪八爷生性胆小,办事谨慎,除了女色,胸无大志。 所以,他精选了三个心腹,也是超级杀手,跟着汪八爷各地走动,查访江湖上的动静,遇上美女珍宝,只能巧取,不可力争,以防身份暴露。 假如遇上了特殊情况,或扎手人物,不能如愿,则不妨密遣飞骑返报凤阳精武堂,另行安排支授。 因此,汪八爷的身份,永远是身怀巨金的富商,三个杀手,最多只有一个公开与他同行,另外两人则暗中追随保护,听候他的指令。 这次,汪八爷来到固镇,主要的目标原是女神龙,至于天机老人的宝藏毕竟仅止于谣传,还没有被列入计划之中。 他因为蒙果大树的特别宠信,为了安全起见,他每年只有三两次返堂述职的机会。 不过,近两年来,他每次悄悄潜回精武堂.果老太爷都向他一再追问女神龙的下落与近况,神态之间,一付不得到就遗憾终身的模样。 虽然果老太爷没有正式要他把女神龙弄回去,但以汪八爷一向的善体人意,又岂会不明白?所以,当他风闻女神龙灵璧寻找郭南风,便迫不及待地追了过来。 他在等机会。 他知道在不久的将来,会有一场尔虞我诈的混乱局面,他也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道理,他只要沉住气,伺机行动,就有可能达到目的。 所以,他除了指派一名杀手驰返精武堂求援,仍然在镇上唯一的销魂处醉西施里装阔佬佬。 他每天吃喝玩乐,悠游自在,逍遥得不亦乐乎。 他相信机会总会来敲他的门,只要他耐心等待。 鲁河上的船只一艘接一艘,这一天,忽然来了一艘小客船。 这艘小船并不怎么惹人注目,但从船上下来的三个人,却让人不得不多看一眼。 这三个都是身穿蓝袍的中年人。 一个叫方笑天,长得方面大耳,五官端正,举止斯文。 一个叫吴英彦,身材高瘦,狭条子脸,浓眉、细眼、高鼻梁。 另一人体型矮胖,大圆脸、酒糟鼻、嘴巴既扁又大,这人叫徐明光。 三人虽然容貌各异,但从讲究的衣著上看去,都有一种说不出的富贵气派。 方笑天的阶级似乎比吴英彦、徐明光高,他领头带着两人慢慢地走着。 他们三个人,又是何方神圣?女神龙姚菲菲在万凤帮跟林白玉、蒋素芬、叶小凤等人,同处了两三天,虽竭力伪装,仍不免有点“累”,她一向率性而为,如今要封住她的嘴,把她与郭南风的“一段情”尽量遮掩,心中的无奈可想而知。 她甚至连单独跟郭南风讲句话的机会都没有。 第三天的清晨,女神龙梳理妥当,打算去向主人告辞,想到固镇去散散心。 就在她去开门闩时,有人敲门了。 “谁?” “郭南风。” “哦?”女神龙打开门。 郭南风神清气爽,满面含笑地站在她面前。 “大姐,我跟白玉商量好了,今天我跟你两人到固镇去看看,如果你说的危机即将发生,那么,此时的固镇可能已经有了‘寻宝人’,与其让人家攻进家里,不如采取主动,或许能有意外的收获。” “我也是这么想。”女神龙明眸一转,微笑道:“白玉有没有怀疑我们之间” “没有。”郭南风有点兴奋地道:“这个建议还是她提出的。” 女神龙幽幽一叹,没有再说什么。 以同样是女人,以同样具有纤细的心思,敏锐的观察力,她晓得林白玉很可能已经看出她与郭南风之间的“一段情”。 她很为难,却又真的舍不得离开这个“干弟弟”。 她从来不想从林白玉手上把郭南风抢走,她爱郭南风,她也爱郭南风所爱的人。 这两三天来,她表面上谈笑风生,实际上却有些酸楚。对于一个有妇之夫的男人,她能要求什么?她又能得到什么?她怕去面对这个问题。 她替自己找答案:她可以永远当“干姐姐”,做他的助手,做他的游伴,做他的管家,做他的仆妇,做他喝酒谈话的对象然而,她知道她真正的目的只有一个跟他生活在一起。 五六年前郭南风,还是个青涩、毛躁的小伙子。 如今大男孩成了大男人了,他的仪表、才华、武功,都是千不得一的出类拔萃。 如今,女神龙对郭南风已经不太了解了。 她是个聪明的女人,聪明而有经验,她不想了解郭南风。她知道一个女人如果对一个男人要求太多,这个男人很可能就会因为不堪负荷,而逃避责任。 紧接着,这个男人对她的感情就会烟飞灰灭。 她知道郭南风对她还有份关怀,隐隐约约的,还有几分情愫。 所以,如今的女神龙只能以平常心处之,让两人之间永远保持着一份新鲜、神秘感。 五年前的床笫缠绵,依旧鲜明的浮现在她脑海,她压抑着情感,却压抑不住眼神里那股炽然的火热光芒。 她无法掩饰,郭南风又何尝能够?—— 第十三章 方姓公墓 固镇南边有一片荒丘,荒丘下有座万善堂。 万善堂是收埋无主尸骨的“公坟”,里面供着的牌位是“万善公妈”。 这里平常人迹罕至,万善堂前后一片荒烟杂草,香火冷落,景象凄清。 这天午初时分,万善堂前忽然来了一老一少两个叫花子。老叫花子打量了一下地势,很快的便以一把小铲子在庙侧挖了一个土坑,同时在土坑两旁竖立木桩,在两根木桩上试着架设一根铁棒。 等这一切安置妥当,那个小叫花子已将一条宰杀清洗完毕的大黄狗扛了过来。 一阵阵诱人的异香缓缓传出。 土坑内枯柴熊熊燃烧,贯穿狗体的铁棒在火上缓缓转动,狗皮冒泡,起疙瘩,滋滋作响,色泽转黄。 老叫花子眉开眼笑的拿出了辣椒盐、一大壶酒、一支匕首,以及两块擦手的破布,准备大快朵颐一番。 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人冷冷下令道:“要饭的,东西留下,快给我滚,这条狗烤得不错,正好给大爷们下酒。” 小叫花子吓了一跳,刀子一丢,惊叫一声。 下命令的,是个身材高大,衣著讲究,顶着光头的中年汉子。 大光头后面是一对矮瘦的黑皮夫妇,再后面则是一名比光头汉子还要高出半个头的青年大汉。 青年大汉头上戴了一个大斗篷,斗篷下边面孔上裹满带血的白纱布,只露出一双闪动的眼睛和一张大嘴巴,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这四个人,不必说也知道他们的身份了。 小叫花子向后退了一步,转脸望向老叫花道:“师父,您听到没有,他们……要抢我们的狗狗。” 老叫花已将来人分别打量清楚,这时点点头道:“好,让给他们,这几个大爷咱们惹不起,走吧!” 小叫花哭丧着脸道:“这……这太冤枉了,咱们好不容易才把狗狗烤得香喷喷的,却要让给别人,我不甘愿……” 老叫花苦笑道:“不甘愿总比送命强,快走,别噜嗦了。” 太阳已经偏西。 两大葫芦的酒已经喝光,那条大肥狗也只剩下一条尾巴,一个狗头,以及几堆啃光了筋肉的骨头。 史脱乐抹着油腻的双手,抬头望了望落日,皱眉道:“你说要康一宏去请郭南风,会不会请不到?或是那小子胆寒,不敢赴约?” 贾和尚道:“报告师娘,这一点请你放心,康一宏以前见过郭南风,一两天前才见过女神龙,绝对不会弄错,你放心好了,郭南风一定会来。” 乌鲁木忽然道:“其实,咱们实在不必大费周章,郭南风、朱磊、马如龙都是很重情义的,万凤帮里的女人,不管哪一个,林白玉也好,叶小凤、蒋素芬,都没有什么特别高深的武功,咱们如要取得宝藏,为什么不就地取材,加以要胁呢?” “就地取材?要胁?”贾和尚好像没有听懂。 乌鲁木阴阴一笑道:“比方说,咱们随便到万凤帮逮个落单的女孩子,不管她是谁,郭南风他们都不会坐视不管,到时候,条件由我们开,还怕他不一一照办?” 贾和尚露出佩服的神情,点头笑道:“这的确是个既简捷又有效的办法,可惜咱们兜了这么大个圈子,早用就早了事了。” 乌鲁木道:“对付这种自以为光明磊落的人,这种方法最为有效。” 双头蛇魏佳宝听了暗暗跺脚,已敷上刀创药的鼻粱,又一阵阵火辣辣的疼了起来。 鼻子疼,心更疼,疼那半身的的积蓄三千两黄金。 他跟贾和尚一样,打心底佩服这个简单有效的方法,别的不说,他只要把林白玉、叶小凤、蒋素芬那三个妮子,任意绑架一个,他相信整个万凤帮与快刀兄弟,都将予取予求,听凭摆布!只可惜,他多绕了一大段冤枉路,费尽心机,除了换来二个凶神恶煞的老怪物,还附带一个烂鼻子。 魏佳宝正在后悔,史脱乐忽然开口道:“你们看,康一宏带了两个人来了。” 来的人正是刚到固镇的郭南风与苦海女神龙。 贾和尚迎了上去,挡住去路。 女神龙虽穿著一件粗布花衣裤,却难掩仪态万方与成熟女人所有的惑人魅力。 郭南风似乎有了三分酒意,俊挺的五官,有点乱的头发,胡子长了点,却神态从容,他对贾和尚很冷漠,比对陌生人还冷漠。 贾和尚抱拳微笑道:“郭大侠,好兴致,携美同游,不怕嫂夫人吃醋?” 郭南风淡淡地道:“阁下凭什么要挡住在下的去路?” 贾和尚溜了女神龙一眼,涎脸道:“趁你老弟还活着的时候,我想跟你打个商量。” 郭南风道:“说吧!” 贾和尚嬉皮笑脸地道:“你只要把这个骚狐狸精让给我,我马上跟你化敌为友。” 女神龙脸色变了。 郭南风用眼色制止了即将出手的女神龙。 他缓缓地道:“她叫姚菲菲,请你放尊重一点,我跟你一向井水不犯河水,谈不上什么敌友。不过,你如果太过嚣张,伤及无辜,我也不会轻饶你。” 贾和尚呷呷怪笑道:“再考虑一下好不好,你只要让出这个骚货,我保证替你向苗疆老前辈求情” 女神龙听了虽然很生气,却强自压抑,她知道这时候不是她强出头的时候,她信任郭南风,就该全盘相信郭南风有处理这件事的能力。 贾和尚口头上对她的折辱,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所以,她不怒反笑。 贾和尚大感意外,呲牙裂嘴道:“嘿嘿,骚狐狸精熬不住了吧?我就知道你会撑不下去,人家郭大侠已经有了老婆,应付老婆都还来不及,哪能再满足你的胃口?你跟着我,我包准把你服伺得痛痛快快……哈哈哈哈。” 女神龙掩口娇笑,怒气全消。 郭南风正容道:“别打岔,有话明说。” 贾和尚挤挤眼睛道:“我不是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吗?好吧!要不然你还是享受你的齐人之福,只要把天机老人的宝藏交出来就行了。” 郭南风道:“我这一生没有说过谎话,如果我告诉你什么宝藏之说纯属虚构,你相不相信。” 贾和尚冷笑道:“我相信又有什么用,你该问问我师父。” 乌鲁木向前跨出一步,昂然挺立。他的身高只到郭南风的腋窝下,但是他却摆出一副睥睨不可一世的气概。 “老夫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只要你老弟把宝藏交出来,就天下太平,否则” 郭南风不耐烦地一摆手道:“我不是已说过没有宝藏吗?就算真的有,也是大家的,万凤帮跟我兄弟答不答应,还难说的很,你们硬要诬指真有其事,我除了放手一搏,还能怎样?” 乌鲁木阴阴一笑道:“好哇!你小子大概没有听过‘苗疆双毒’这个名号吧?” 郭南风道:“听是听说过,不过,据我所知,这个名号虽然响亮,却不光彩。” 乌鲁木脸色一沉道:“你小子找死!” 郭南风朗声一笑道:“找死的人是谁,还难说得很!” 贾和尚遥遥高声招呼道:“师父,要留活口,只要逮住这个家伙,就不怕宝藏跑掉!” 乌鲁木道:“贤徒放心,师父不让他死,他就是想死也死不掉。” 双头蛇魏佳宝愈想愈不是滋味,他想到接下来可能发生的场面。如果,贾和尚跟“苗疆双毒”已结成联合阵线,他夹杂在里面,武功又不如贾和尚,即使有好处也捞不到。 与其让自己成为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不如趁早撤退。 于是,他想到这里,牙根一咬,毅然扬臂大呼道:“停!我相信郭南风的话,既然天机老人的宝藏之说纯属于虚乌有,我愿意自动退出夺宝计划,跟‘苗疆双毒’两位前辈的主仆关系,也自愿放弃。失陪了,有缘再见!” 魏佳宝带着康一宏迅速逸去。 乌鲁木略为迟疑了一下,似乎有点愧疚。 郭南风含笑道:“当年远征苗疆的少林、武当掌门,双双铩羽而归,现在,天赐良机,我大概可以将当年的谜团解开了。” 乌鲁木混浊的眼睛里,仿佛有抹惧色,厉喝道:“什么谜团?” 郭南风道:“解开两派掌门铩羽而归的内情。” 乌鲁木一撇嘴道:“那要怪他们技不如人。” 郭南风道:“少卖狂了,动手吧!” 接下来,一场罕见的追逐战开始了。 乌鲁木一支枯瘦的手臂,手臂尽端像鸡爪般的五指,仿佛毒蛇吐信似的直奔郭南风面门。 郭南风闪身侧移,挪开丈许。 乌鲁木脚尖沾地.一点复起,再度进击,速度比先前几乎又快了一倍,他显然想在数招之内,置郭南风于死地。 然而,郭南风闪躲的速度也跟着快了一倍。 两人沿着烤狗肉的火坑,像捉谜藏似的团团打转,一个追赶,一个逃避,追赶的是乌鲁木,逃避的是郭南风。 乌鲁木的攻击姿势始终不变,右臂伸直,五指如钩,以凌空虚抓之势,遥遥罩向郭南风了。 而郭南风却没有转身应变,始终比乌鲁木要快上一步。 女怪史脱乐静静地观察着两人追逐的情形,双眉紧皱,渐渐露出焦虑不安之色。 贾和尚则显得很迷惑,他再也没有想到一场飞沙走石、日月无光、血肉横飞的战斗,会演变成像游戏似的互相追逐。 乌鲁木边追边喘,也忍不住开骂道:“小杂种,你为什么不转身应战?亏你还是什么快刀,我看倒像一条挟尾狗。” 郭南风脚下不停,答道:“那你老家伙为什么不变变花样?我不相信当年凭你这支鬼爪子,就能战胜少林、武当两派掌门人?” 乌鲁木厉吼道:“老夫的一身玄功,已达化境,只需要一支右手,一个简单的招式,就能把你制住,你假若不相信,为什么不转过身来试试看呢?” 郭南风道:“你一再要我转身,显然是想施放,我懂了” 他一语未了,突然脚步一滞,一个踉跄,带着一声惊呼,栽向火坑。 乌鲁木嘿嘿怪笑道:“小心点,小子,别把自己当成烤肉!” 没想到他笑声未完,郭南风已自火坑上一掠而起,当他自火坑上一掠而起时,手中已多了一支毕剥作响的火棒。 这支火棒长约五尺左右,因为木质坚硬,才烧红不到一半。 郭南风越过火坑身躯一转,正好正面迎上乌鲁木。 乌鲁木煞车不及,大惊失色。 郭南风腕底翻花,棒化枪招,去势如虹,疾刺老怪腋下。 乌鲁木闪避不及,只见周身火花一阵闪窜,跟着蓬的一声巨响,然后便见乌鲁木整个身躯有如烧尽火线的冲天炮般爆炸开来。 乌鲁木全身裹着一团烈焰,满地打滚,嘶声惨叫。 一般奇异的腥臭之味,随风四下扩散,令人恶心得无法忍受。 女怪史脱乐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景象吓呆了,她呆呆地望着满地打滚的乌鲁木,然后大叫一声,顿足拔起身形,往土丘后飞掠而去。 贾和尚掩鼻倒退,似有所悟,也循着女怪逸去的方面腾身而去。 女神龙走向郭南风,以绢帕掩口,笑着道:“你还真有一套,找到了老怪的致命伤。” 郭南风道:“是呀!很显然的,老怪是把一种有毒的气体在身上藏着,趁攻击之时施放出来,这种气体跟沼气类似,极易燃烧,所以才会砰的一声爆炸。” 女神龙笑道:“当年的谜算是解开了,两位一代宗师一定是中了毒气,又百思不得其解,回到中原之后,颜面无光,穷思默想,愈想愈窝囊,才会导致后来的抑郁以终!” 女神龙叹了口气道:“八九不离十,一定是这个原因。” 郭南风道:“史脱乐跑掉,也是因为身手有限,靠毒气伤人的秘密已被揭穿,万一被我施以火攻,岂不一样爆炸?” 女神龙道:“那么,贾和尚的逃跑就有点出人意外了。” 郭南风哈哈一笑道:“他大概已经对大姐死心了,才会自动放弃参加‘追星’的权利。” 女神龙卟嗤一笑道:“胡说八道。” 郭南风认真地道:“如果让时光倒流五年,我也许会坚持跟你厮守……唉!如今有了白玉,我怎能再辜负她?” 女神龙连忙道:“你不必辜负白玉,也可以得到我啊!” 郭南风摇头道:“这个问题暂时别讨论,咱们走吧!” 在暗淡的天光下,从埋没在杂草中的万善堂里,悄悄走出三个人。 这三个人就是搭船来固镇,属于另一个帮派的觊觎者。 这时,矮矮胖胖的吴英彦忽然开口道:“咱们跟踪下去。” 方脸的方笑天稍稍沉吟了一下,才道:“依我看来,快刀兄弟有三个,另外的两个也许也会赶到固镇,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只要吴老二一个人缀下去就行了,咱们分头去采探消息。” 吴英彦点头道:“这倒也是个办法。” 长得瘦高的徐明光沉吟道:“我认为郭南风没有必要说谎,那笔什么宝藏一定不存在。 现在,咱们是不是还要‘假定’有宝藏,而跟一大票人争夺。” 吴英彦笑道:“反正咱们只是负责执行命令,无法反对,管他有没有宝藏,凑凑热闹也不赖。” 方笑天点头道:“凑这种热闹一定有好处,万凤帮是个美人窝,快刀兄弟个个身手高强,即使没有古剑、剑谱,也可以想办法逼出他们的所学,也未尝不是一件宝藏。” 吴英彦道:“再见,我要去追踪了。” 方笑天咳了一声,笑道:“吴老二,你要稍微收敛一点,郭南风跟女神龙是一起离去的,待会儿免不了会住店什么的,一个骚女人,加一个身强力壮的大男人,会发生什么事情,可想而知。等会儿你吴老二若是看到一些不该看到的火辣场面,千万要克制,别犯了‘老毛病’误了大事。” 徐明光也笑道:“吴老二,你看仅管看,别也想‘身入其境’。郭南风可不比市井混混,不管看到的画面多撩人,也只能眼红,不能心动。” 吴英彦粗矮的脖子顿时涨红了起来,叫道:“你们少胡说八道了,我吴英彦会是那种人?你们如果不放心我去,我不去就是徐明光连忙道:“好啦!好啦!你去,你去,我们相信你就是了。” 吴英彦带着悻悻之色,快步离去。 方笑天叹了口气道:“吴老二也是个怪人,不管多美的女人,他都不动心,只有看别人办事时会欲念大动,不管用什么方法也要硬插一腿。” 徐明光道:“我看他迟早要把命送在这个毛病上。” 汪八爷带领的三个杀手,一个叫黑玉青,一个叫林中岳,一个叫万人屠。 林中岳已奉命到凤阳求助,万人屠则在固镇上的龙门客栈歇宿。 醉西施跟龙门客栈只隔一条巷子,有事联络十分方便。 醉西施的主持人叫宋婆子,醉西施的姑娘并没有人去探究宋婆子的来历,姑娘不会.客人也不会。 这个妓院,既有“零售”,也有“批发”。 所以,醉西施的大院子里,经常都有几间收拾得特别干净的房间,供像汪八爷这种客人长期盘桓。 由于汪八爷手面豪阔,宋婆子招待得十分殷勤。 但是,汪八爷住在这里并不开心。 因为醉西施里只有十二个姑娘,其中四个的年龄已超过了三十五岁,其余八个年龄虽符合汪八爷的条件,姿色却不尽理想。 而最重要的一点是,汪八爷已经在这里住了八天。 到了第九天早上,汪八爷起床后心情有点烦闷,便要黑五青出去走走。 黑玉青懂得他的意思。 走走的意思就是要他四处探访,找个合条件的妞儿,好让汪八爷换换口味。 三名杀手都清楚汪八爷在精武堂中的地位,为了将来的升迁,无不对汪八爷极尽巴结之能事。 就在黑玉青准备外出之际,另一个住在龙门客栈的杀手万人屠,忽然神色匆匆的赶来。 “八爷,机会来了。”万人屠兴奋地道。 “什么机会来了?”汪八爷听了大为紧张:“说清楚一点。” 万人屠笑道:“咱们今夜就可以逮到女神龙,不必等总堂的人。” 汪八爷道:“哦!那个女人现在住什么地方?” “后街的一家小香烛店里。” “香烛店?” “是呀!那间香烛店里只有一对老夫妻。” “你是亲眼看到女神龙走进去的?” “是呀!她跟郭南风一起进去的。” 汪八爷天性懦弱,听了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暗暗骂了一声:“混蛋。” 他带领的三个杀手中,就属这个万人屠武功最强。如果谈到逞凶斗狠、耍刀子、动拳头,这个具有一身钢筋铁骨的万人屠,都不愧是个肯打肯拚的一流高手。 只可惜他老兄的脑袋却不怎么灵光,自从快刀兄弟崛起江湖,一般黑道人物莫不闻风丧胆,知所收敛。而他老兄提到郭南风时,却像提到什么张三李四一般顺口。 不过,汪八爷一向善于伪装,尽管肚子里骂混蛋,表情却始终如一。 他点点头道:“嗯!很好!你的消息确实很有价值。” 万人屠洋洋得意地道:“是呀!那个女人真是天生的美人胚子,三十几岁了,皮肤还像牛乳一样光滑细致,连个斑点都没有,五官、身材,更是美得没有话说。” 黑玉青插口道:“你要动手,不怕郭南风?甚至另外两兄弟朱磊、马如龙赶到?” 万人屠一愣,搔搔头皮道:“是呀!我怎么没有考虑到这一点?” 汪八爷挥挥手道:“你先去暗中盯着女神龙,千万小心,别暴露了行藏,有机会再下手。” “是!”万人屠走了。 汪八爷朝黑玉青道:“你也可以出去走走了。” 在香烛店后院的一间小屋子里,郭南风与姚菲菲在灯下对酌。 酒不是好酒,茶也是简单的可以,但两人说说笑笑,十分愉快,仿佛过去的恋情,一下子又重回眼前。 郭南风忽然放下酒杯道:“咱们的朋友来了。” 女神龙一怔道:“什么朋友?” 郭南风笑道:“别忙,他们马上就到。” 屋外有人打了个哈哈道:“快刀郭南风刀快,耳力更是一等一的好.佩服,佩服!” 女神龙脸色一变,霍地起身,衣角一撩,便想去拔皮腿套上的那把消魂刺。 郭南风摇头道:“坐下,别紧张,来的这三个朋友我猜想大概不是为动武来的。” 屋外的人哈哈大笑道:“大侠郭南风不但听力好,判断力更是高人一等,哈哈哈哈!” 女神龙将信将疑的坐回原位。 木门无风自启,三名不速之客鱼贯进入。 这三个人分别是方笑天、吴英彦、徐明光。 郭南风笑道:“来段自我介绍吧?” 方脸汉子方笑天忙道:“本人方笑天,这个胖子叫吴英彦,他嘛徐明光。” 郭南风的目光随方笑天的引见而转动,不住含笑点头道:“是,是,方兄、吴兄、徐兄请问三位目前在贵帮中的地位,是几颗星?” 方、吴、徐三人听了,腔色不禁同时一变。 隔了好半晌,方笑天才勉强笑了一下道:“想不到郭兄一下就识破我们三个人的身份,真是名不虚传……” 郭南风维持一贯的笑容道:“三位的身份是几颗星?” 方笑天有点尴尬地道:“我们三人加起来一共是十三颗。” 郭南风道:“徐兄、吴兄是四颗,你方兄是五颗。” 方笑天道:“是的。” 郭南风道:“根据贵帮的规矩,堂主必属五星弟子,护法必属四星弟子。由‘三星’升‘四星’时,则必须经过一次‘生死三关’的考验,过则四星,不过则死。四星以上,均为七星帮中精英人物。今天三位联袂造访,我郭南风不胜荣幸之至!” 方笑天道:“一个小帮派的几名小头目,当不起郭大侠的夸奖。” 郭南风道“三位这次来找我们快刀兄弟,所为何来?” 方笑天道:“想借点东西。” 郭南风道:“天机老人的宝藏?” 方笑天点头道:“我们帮主想看看古剑,翻翻剑谱,还有想请郭大侠资助一点资金。” 郭南风冷笑道:“如果我说这一切都只是一个谣言,三位是不是愿意离开这里?” 徐明光开口道:“如果没有天机老人的宝藏,也要拿出一样够分量的东西,我们好向帮主交代。” 女神龙脱口道:“你们三个杂碎真是该死,我们凭什么要拿东西给你?” 徐明光嘿嘿干笑道:“你这位大姐,跟人家有妇之夫勾勾搭搭,害不害羞?” 女神龙骂道:“你找死!” 方笑天忙制止徐明光,勉强笑道:“只要你们快刀三兄弟把毕生绝学抄录一份,就可以此换回郭大嫂子的一条命。” “郭大嫂子?”女神龙惊叫:“你们绑架了林白玉?” 方笑天淡淡地道:“姚姑娘,你说得太严重了,我只希望姚姑娘置身事外,这是我们七星帮跟快刀兄弟、万凤帮之间的事。 你可以在一边凉快,硬插进来,未免太不识相了。” 结果,郭南风答应对方,三天之后在龙门客栈后院给七星帮一个答复。 方笑天也表示,静候佳音,如果“答复”不能让他们满意,他们就会让林白玉永远消失。 女神龙从香烛店后院矮墙走出来时,天空中正下着蒙蒙细雨,这是个又黑又长的夜晚。 巷口的一排红砖墙后,一双神秘的眼睛正如夜猫子似的在黑暗中闪着蓝光。 但是,女神龙没有留意。 她想不到自己过去放浪形骸的声名,会如此深入人心,她受贾和尚的奚落侮辱,同时也受七星帮那几个毛贼的轻视。 她本是一个任性、开放的女人,对男人一向是予取予求,只因为她公然回头找寻旧日爱侣,就要受这么多白眼,真是何苦来哉?最让她恼恨的还是郭南风,眼见她被人“吃豆腐”还一再忍耐装蒜。郭南风之所以会有这种表现,是不是因为已对她没有爱意了?女神龙伤心圾了,同时也下定决心,一定要用行动证明她的真诚无辜。 她应该先向林白玉坦陈来意,取得谅解。 林白玉一定是不相信自己丈夫与女神龙间的“单纯”姐弟关系,才会单独离开了万凤帮,如果不是只身离开,又怎么成为肉票? 思绪纷乱的女神龙,漫无目的地走向巷子口,走向那双闪着蓝光的眼睛,正像一支落单的小鹿,走向潜伏中的饿狼。 结果,当精武堂那名杀手万人屠从她的背后扑上来时,她几乎一点惊觉也没有,就遭万人屠一下勒住了脖子,同时点中三处要穴。 万人屠嘿嘿冷笑,抱起软绵绵的猎获物,心花怒放。 他摸黑一路走向醉西施,不住喃喃自语,喜不自胜:“奶奶的,汪八爷还把抓这娘们当成多困难的事,如今,我不是三下两下就简筒单单轻轻松松地把这娘们逮住了吗?呵呵呵呵……” 醉西施就在前面第三条巷子里,万人屠忽然停下脚步,觉得浑身不对劲。 他把猎物抱得太紧了,从女神龙身上散发出来的一股幽幽香气,使他心跳加速,呼吸急促,热血沸腾起来。 他心里想:我怎么就把这样一个天生尤物送去给汪八爷?难道我不可以先自己享受一下,迟一点跟早一点送去又有什么差别? 万人屠咬咬牙根,转身走向路边一座破庙。 破庙里漆黑一片,万人屠喘着气,抹去眉额上的雨水,又定了一会儿神,才慢慢的看清破庙里的景象。 他把昏迷状态的女神龙抱去壁角放下。 破庙没有庙门,庙前除了几丛野草,也没有树木掩蔽,这时只要有人走近,对庙内的情景将不难一览无遗。 但是,万人屠无暇顾及,在如饥似渴的欲火燃烧下,他开始以兴奋得发抖的手指松解自己的衣带扣子。 “汪汪汪汪汪” “呕呜呜” 就在这个时候,庙后远处突然传来一阵狗犬声,紧接着,是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狼嗥声。 “他xxxx的”万人屠一怔,侧耳倾听。 他仗着一身高超精绝的武功,并不在乎什么江湖人物来破坏他的好事。但是,他不能不在乎一只齿牙锐利的恶狼。 “呕呜呜” 第二声狼嗥更近了,万人屠已确定那头恶狼正向这座破庙靠近。从风中隐约传来的那种示威性的龇牙嘶呜声中,万人屠似乎意识到来的不止是一头狼,也许是一群狼。 万人屠不能再犹豫了,他匆匆绑回裤带,拔出腿肚上的匕首,火冒三丈的冲出破庙。 大地一片昏暗,如丝细雨,飘个不停。 万人屠循狼声快步绕到庙后。 他站在一个枯树下,凝足目力,四下搜寻狼踪。 然而,一切都是静止的,除了风雨和他的呼吸,似乎没有其他生命的活动。 狼群呢? 万人屠正疑惑间,身后不远处突然有人嘻嘻一笑道:“朋友,狼在这儿!” “呕呜呜” 这次的狼啤果然近在咫尺,万人屠头皮一麻,一颗心也差点冲出口腔。 好在他的功力深厚,气劲运用自如,心念动处,身形已起,一个急闪,人已挪离原地两丈有余。 暗中那人喝彩道:“好身法,想不到师父他老人家会收这么一个徒弟,要不是他老人家已作古,岂不被你这个君山闪电刀的门下,会做出这种事来气死!” 万人屠听了,大惊失色。他自离开君山闪电刀门下,至今已有十五六年,这么多年,从未有人识破他的来历,想不到这人目光如此税利,究竟是何方神圣? “阁下究竟是谁”万人屠循声看去。 他看到的是一个略带憨厚气质的年轻人。 “我叫朱磊,外号无常刀,艺出君山闪电刀,所以,你这个已被逐出门墙的畜牲,才会被我一眼识破。”朱磊从容地道:“怎么样?我代师父清理门户,你认为怎么样?” 万人屠一想到破庙里的女神龙,不禁有些胆怯。他不会是朱磊的对手,万一女神龙穴道被解,他 “好!姓朱的,这笔账记下,咱们慢慢再算!” 万人屠交代了场面话,一刻也不愿多留,足尖一点,身形腾空,只三两个起落,便于夜色中消失不见。 破庙里已经点起了一支蜡烛。 女神龙脸都气青了。 她生气的对象。并不是那个劫持她并打算强暴她的万人屠,她气的是救命恩人无常刀朱磊。 她双目狠狠瞪着朱磊,虽强压制住怒气,却仍旧愤愤地道:“你朱磊,为什么要放走那个杀人魔王?” 朱磊镇定地道:“只有一个理由。” 女神龙道:“什么理由?” 朱磊道:“我的武功不如他。” 女神龙哼道:“胡说八道,你们是一个师父教出来的,你会不如他!” 朱磊缓缓道:“是的,我不如万人屠,因为他拜师学艺时,先师还是个身强力壮的中年人,精力充沛,指点详实,而我从拜师到先师过世,只有一年时间,这一年里,先师已是年迈体衰,风烛残年,纵然倾囊相授,但由于记忆力的减退,也已力不从心了。” 女神龙没好气地道:“真是个胆小鬼!” 朱磊笑道:“我这样做,即使郭南风知道,也不会有意见。我们必须保存实力,以应付即将到来的无妄之灾。如今,白玉已落入七星帮之手.处理起来更棘手了。” 女神龙皱眉道:“万人屠是什么身份?” 朱磊道:“目前还不清楚好了,小马回来了。” 女神龙一怔:“马如龙?” 朱磊笑道:“是的,我出面打发万人屠,万人屠离开之后,由小马负责跟踪,主要想找出对方的来历。” 朱磊话声末落,马如龙已进了破庙。 女神龙忽然想起-件很重要的事,脱口道:“你们都走了,万凤帮怎样办?” 马如龙苦笑道:“暂时解散啦!林白玉乱闯被人挟持已经够糟糕了,另外一群女孩子,有武功的少,没有自卫能力的多,不解散是不行的。” 马如龙的解释,让女神龙好了口气。 朱磊沉吟道:“其实,天机老人确实有笔宝藏,天机老人最后失踪的地点也在灵璧小风山附近,而万凤帮在那儿开山垦地,有这个谣言传出来也是意料中事。” 马如龙试探地问:“姚大姐,你跟小郭分手啦?闹什么别扭,讲出来听听,我们可以当大姐的和事佬。” 女神龙凄恻一笑道:“我跟小郭都不是意气用事的年纪了,我不愿与他同行是为了避嫌,尤其在白玉有性命之忧的时候,我再不识趣,岂不……” 马如龙道:“大姐对小郭一往情深,千里迢迢赶来令人感动;白玉并不是个心胸褊狭的女人,她应该会谅解的。” 女神龙摇头道:“你错了!” 马如龙:“她难道容不下你?” 女神龙黯然道:“我跟白玉相处了两三天,很了解她。她对小郭要求的是完整的,不折不扣的爱。因为她已经倾其所有完整地把心和人交给了小郭,所以,她不要残缺的爱,不管我再怎么委曲求全也无法取得她的谅解。” 马如龙迷惑地道:“大姐犯不着做这种傻事呀!以你的条件,还怕找不到好男人?” 女神龙叹息道:“我这个人有个最大的缺点,对于所喜爱的东西,一定竭尽所能,全力追求。在事业上,我这种个性上的缺点,变成了优点,使我成为一个理财高手,一个不折不扣的女强人。然而,这种个性若在情感的领域发展,便是创伤。你们不要劝我,我既已走上不归路,就不会再回头。” 朱磊、马如龙相视一叹,不知说什么好。 感情是个无形的桎梏,既已钻进去了,就再也解脱不了了。 在鲁河上的一艘客船里,七星帮的一位堂主、两位护法,已经回来了。 三更,正是一般人悠游梦乡的时候,而这几位七星帮的大老爷,此刻却是他们精神最旺盛的时候。 掌舵的弟子已替他们备好一席酒菜。 他们喝了点酒,吃了点菜,才开始讨论事情。 堂主方笑天首先开口道:“依两位看,郭南风会不会想办法满足我们的要求?” 吴英彦道:“应该没有问题,他总不至于看老婆被绑而毫无行动罢?” 徐明光道:“我认为他会尽力搜寻林白玉,不可能邀约朱磊、马如龙录下本身艺业,咱们可能想得太天真了。” 方笑天道:“咱们把人藏在荒僻的山坳子里,他们就算有通天的本领也找不到。到时候,咱们可以放掉林白玉,可是,他们快刀兄弟却必须留下,等他们吐光了肚子里的东西再放人。” 徐明光忍不住赞赏道:“堂主真有一套,这样一来,咱们即使弄不到宝藏,至少也不会一无所获,对帮主也好交代。” 方笑天忽然叹了口气道:“我现在担心的不是这个,我是怕那个什么百毒帮得到消息之后,前来搅局,误了大事。” 吴英彦皱眉道:“这倒是真的,武林三大帮鼎足而立,一向水火不容,其中尤以‘七星’和‘百毒’,明争暗斗得厉害。别说利之所在,谁也不肯袖手,有时候就是为了争一口闲气,都不惜劳师动众,大开杀戒……”。 徐明光也发愁道:“据属下传报,百毒帮的魏佳宝是自己主动前来找快刀兄弟,他们的帮主并不知道这回事。但如果魏佳宝吞不下这口气,迁怒咱们七星帮,那么咱们还没捞到一丝好处,就可能把局面搞得一团糟。” 方笑天笑道:“别杞人忧天了,咱们不会那么倒霉的。” 其实,他们不知道还有个精武堂插足其间,精武堂才是他们该担心的对象。 黑玉青没有白走,他已替汪八爷物色到一个目标。 他相信在黄昏时分,他在镇郊一处山坳中发现的那个妞儿,一定会让汪八爷惊为天人。 黑玉青回来的时候,已将近三更。 汪八爷熬不过欲火,在黑玉青没有回来之前,就找了个“老姑娘”果腹,想不到弄得一肚子乌气。 当黑玉青进屋时,汪八爷的脸色很难看。 看到黑玉青,汪八爷的火更大了。 “你可真会办事啊!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你知不知道?” 黑玉青笃定地微笑道:“属下这次替您找到的小姑娘,实在美得没有话说。” 汪八爷有些不信道:“你说什么?你哪会找到什么美女?你根本是自己出去享受,回来晚了才瞎编的。”.黑玉青道:“我绝对没有讲假话,我是在一处住户疏落的山坳子里发现的,那是三间隐藏在竹林里的小茅屋。三间茅屋里一共住了七个人,依属下看来,那屋子里的四男三女都不是原来的屋主。” 汪八父一愣道:“你说什么?” 黑玉青得意地道:“那山坳里散散落落地住了七八户人家,都是以樵猎为生,只有那四男三女既不是樵夫,也非猎户。” 汪八爷不能不注意了,他眼珠子一转,冷笑道:“那么,那七个人算是土匪了?” 黑玉青笑道:“是的,四个男的都是一副喽罗相。三个女的,除了我说的那个小妞儿,都是三十岁左右,粗手粗脚的,像是烧饭洗衣的老妈子。” “这样说起来,那个小妞儿会不会是肉票?” “属下也是这么想。” “那敢情好。”汪八爷气仍未消:“你再形容一下那小妞儿的长相。” 黑玉青笑道:“等八爷见到了那个小姐儿,一定舍不得自己享受。” 汪八爷道:“为什么?” 黑五青道:“因为那个妞儿实在标致.跟女神龙不相上下,女神龙是朵盛开的牡丹,那妞儿却是空谷中的一朵待放幽兰。汪八爷见了那妞儿,一定会把她送回精武堂,所以我说八爷舍不得自己享受。” 汪八爷点点头,沉吟不语。 如果黑玉青所言属实,那么.他必须先把这妞儿送回精武堂,对果老太爷才有交代,否则,他这趟固镇之行,就徒劳往返了。 黑玉青朝床上溜了一眼,微笑道:“八爷累不累?” 汪八爷有点尴尬地摇摇头。 黑玉青一本正经地又道:“八爷,我看咱们就马上动身好不好?” 汪八爷道:“要不要找万人屠一起去?” “我看不必了。”黑五青道:“对方只有四个小喽罗,打发起来,比拍苍蝇还简单。 万人屠嗓门大,又没有心机,万一惊动别人,容易坏事。” 汪八爷起身道:“那就走吧!” 近午时分。 云层移动,太阳露脸,街上行人渐渐增多,整个固镇仿佛突然增添了不少生气。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脸色灰败如土,神色张皇的年青汉子从镇头上一路张望走过来。 然后,趁着无人注意,他匆匆上了河上那条七星帮的客船。 船头上一个汉子,见到青年汉子如此张皇,不由得惊咦一声,问道:“小豆子,你是怎么了?紧张兮兮的。” 小豆子挥了一下手臂。喘着气道:“出了大事了!” “出了什么事了?” “我要先去向堂主报告……”他不再理会船头那汉子的追问,沿着船舷,绕过前舱,一头进钻后舱。 “堂主!堂主!大事不好了。”小豆子轻喊着,一边以指节骨敲着舱门板。方笑天终于被吵醒了。 “谁在敲门?” “我啦!小豆子。” “什么事?” “报告堂主,山坳那边的王三爷出事了!” “你说什么?” “姓林的那个小妞被人劫走了,王三爷他们六个人,全都遭了毒手,无一幸存。” 舱中短暂的沉静了片刻,然后是一声愤怒的低吼:“老徐、吴老二,起来,起来!快啊!快……” 舱中立时响起一阵轻微的骚动,穿衣声,抱怨声,咒骂声……乱成一团。 这时,方堂主又开口了:“小豆子,马二爷在不在?” “在。” “去叫他放信鸽,通知凤阳分舵火急支援。” “是!” 小豆子离去后,舱门跟着打开。 五星堂主万笑天揉着眼睛,愤愤地叫道:“这下怎么办?怎么办?……” 徐明光脸色铁青,同时也有点内疚,因为这个掳人勒索的主意是他出的,如今,漏子出大了,他当然要负最大的责任。 方笑天以拳击掌道:“唉!这下怎么办才好……” 吴英彦道:“事情已经发生了,恨也投有用,怨也没有用,要赶快的想出解决办法才是。” 方笑天道:“想不到郭南风比咱们想像中的还要精明厉害。哼!等凤阳分舵的人手赶到,咱们非把那小子揪出来碎尸万段不可!” 吴英彦愕然道:“郭南风怎么能死?他死了咱们怎么向帮主交代?” 徐明光忽然哈哈大笑道:“咱们完蛋了!我看不必等凤阳分舵的人手赶到,咱们就性命不保罗!在林白玉未被发现之前,咱们有这张肉票,可以对快刀兄弟子取予求,如今可好,快刀兄弟随时都可以杀到船上来,杀咱们个片甲不留……哈哈哈呜呜呜!” 徐明光带着哭声笑着,笑得方笑天、吴英彦有点不寒而栗起来。 徐明光哭丧着脸道:“咱们三个呆瓜,只在这儿说呆话,还不赶快找地方躲起来……” 徐明光话声未断,方笑天突然惊呼道:“糟糕,有人上船来了!” 船声微微晃动了几下。 徐明光叹了口气道:“我没料错吧?郭南风已经来罗!” 吴英彦冷冷地道:“别出声,听,就算是郭南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咱们只当他是帮中的升等考验,再过一次生死三关就是了。” “找谁?”船头上传喝叱声。 “叭嘭!”来人大概是以一个耳光代替了回答,然后是“嘭”的一声落水的声音。 方笑天皱眉道:“来人的火气好像蛮大的。” 徐明光冷笑道:“走,咱们出去!” 三人迅速走出后舱,看清来人,不禁同时一怔。 掉在河中的是小豆子,而站在船头上,阻拦来人的是两星弟子马五。 而马五此刻所阻拦的人,竟是一个女人苦海女神龙姚菲菲。 三人意外之余,都不禁暗暗松了口气。 方笑天快步走向船头,大喝道:“马五不许无礼,退下去!” 他接着又转向女神龙道:“敝属阅历浅薄,如有冒犯之处,请多包涵。” 女神龙冷冷道:“少套交情,听了倒胃口,有件事情,我想来跟你们打个交道。” 方笑天微微躬身道:“是是是,请说,请说!” 女神龙道:“我想要你们放了林白玉,由我姚菲菲顶数。” 方笑天听了一呆,几乎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刚刚大意丢掉-个,想不到又自动送上一个,天底下有这种好事? 已来到方笑天身后的吴英彦与徐明光,也不由心头一震,又惊又喜。 吴英彦微微低头,传音道:“老徐,快过去叫方堂主答应他,千万不要再说风凉话,免得错失良机。” 徐明光传音回答道:“别紧张,这娘们精得要命,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方笑天也考虑到不能在言语上再轻视女神龙,万一被女神龙发觉情况有异那就糟了。 于是,他从容地道:“姚姑娘提出此一建议,目的何在?” 女神龙道:“没什么目的,我只是认为你们以林白玉作人质,不如以我作人质。” 方笑天道:“分别在哪里?” 女神龙笑道:“因为,在郭风南的心里,我跟林白玉是无分轩轾的,而林白玉年轻体弱,禁不起惊吓,我自信能取而代之。” 方笑天沉吟道:“这个……我可以考虑答应你,这样一来,就可以考验一下,你在郭南风心里的分量如何了。” 徐明光插嘴道:“堂主,我们不妨答应了吧……我看姓林的那个妞也是禁不起折腾.既然姚姑娘这样提议,我们就成全她吧!” 方笑天点头道:“既然姚姑娘是一番诚意,我们就答应了。那么,我们就抛根绳子给姚姑娘,请姚姑娘先将双腿自动绑上如何?” 女神龙道:“我为什么要绑上双腿?” 方笑天道:“这是你自己的意思啊!否则,以你的武功,我们这几个人谁是你的对手呢?” 女神龙往船舱方向望了望道:“林白玉在哪里?” 方笑天道:“只要姚姑娘自动上绑,我们当然会放人。” 女神龙冷笑道:“你们以为七星帮的信用很值钱?” 方笑天道:“依姚姑娘的意思呢?” 女神龙道:“等见了林白玉再说。” 方笑天深恐变卦,连忙道:“这是一桩公平交易,你的要求并不过分,当然应该照着你的意思办。” 徐明光上前道:“姚姑娘,如果我们告诉你那位林姑娘并不在这条船上,你相信不相信?” 女神龙道:“相信。” 方笑天道:“那么,就请你跟我们到镇外山林去跑一趟。” 女神龙道:“只要你们不耍花样,去哪里都行。” 方笑天傲躬身,左掌一摆道:“请!” 女神龙冷哼一声道;“三位先请!” 方笑天赔笑道:“姚姑娘,你太多心了!” 女神龙道:“不是多心,是小心。” 于是方笑天、徐明光、吴英彦走在前头,女神龙在一段距离之后跟着。 这时,远在十多丈外的小船上,头戴破帽的朱磊对马如龙道:“小马,你去盯着他们。” 郭南风很快就找到了那个曾用来拘禁林白玉的山坳子,他来迟了一步,当他到达茅屋时,他只见到四男二女六具死尸体。 经过研判,他认为这批死者都是七星帮的党羽,然而,林白玉在一场血腥屠杀之后,又落入了另一批恶人的手中。 尽管汪八爷行动隐密,身份如谜,郭南风在费尽心思查探之下,也知道了一点这批来固镇人马的点滴。 他知道有个汪八爷住在醉西施,也知道汪八爷有三名属下,至于汪八爷的真正身份,他仍旧一无所知。 林白玉失踪,汪八爷跟黑玉青、万人屠同时失踪,这其间是不是有什么关联呢?他循着惨案现场留下的足迹慢慢找向官道,眉头愈皱愈紧。 他到固镇之后,先是与女神龙分手,接着,又联络不到驰援的朱磊与马如龙,心情始终不怎么开朗。 他沿着官道往前走,目标是几十里之外的蚌埠市。 方笑天愈走心愈乱,他无法扭头张望,也不便跟身后的吴英彦、徐明光交谈,因为女神龙就在他们身后,只隔两丈左右距离。 无论他有什么举动,跟在后面的女神龙都会瞧得一清二楚。他们现在已完全丧失了主动的机会,如果林白玉还在他们手里,他们当然不会如此委曲求全,而现在他们已毫无选择的余地,因为到目前为止,女神龙已成为他们扭转大局,反败为胜,唯一的一颗棋子了。 可是,他们都知道女神龙不是个简单的女人,这女人在轻功和暗器方面,都有不俗的造诣。 如果他们硬起头皮蛮干,突然转身,联手猛扑,那么,女神龙的“追魂镖”和“化骨钉”很可能会让他们跟这个世界说再见。 聪明人是无法不想到这一层的。 所以,这时的方笑天只希望徐明光能想出个好点子。 方笑天为了提高徐明光的注意力,先重重地咳了一声,然后才传音道:“老徐,这样走下去不是办法,得赶紧打主意才行。” 徐明光道:“往岔路上走。” “走向那个小村子?” “是的。” “进了村子又如何?” “由我应付,你们只管等人见机出手就是了。” 走在最前面的方笑天,很自然的拐进一条小路。 前面是个散散落落只住了十几户人家的小村庄,方笑天等人尚未走近最近的一排茅屋时,庄子里忽然奔出了四条大土狗。 徐明光低声道:“停住,转身,听我语气行事。” 三人停下了脚步,女神龙也停了下来。 徐明光好意地转身问女神龙:“姑娘怕不怕狗?” 女神龙冷笑道:“狗有什么好怕的?狗吠叫是因为恐惧人类伤害它,如果人类对它没有恶意,它自然也不会伤人。狗也不会像你们三个,玩绑架勒索敲诈的把戏,我只怕小人,不怕狗!” 徐明光是七星帮里的智多星,一向被方笑天倚重,心思细腻,反应敏捷。他对女神龙的讽刺毫不介意,笑眯眯地道:“姑娘,你看!” 他手指稍远处的一座三合厢房,笑道:“那是一座三合厢房,林白玉被我们点了穴道,就住在那里面,目前正由一对老夫妇照顾着她的饮食起居。” 女神龙道:“你们认为底下我该怎么做?” 徐明光沉吟了一下,道:“我们现在让出一条路,由姑娘一个人进屋去救林白玉,而我们三个人则在四周分守三处要道,等你眼看林白玉去远了,再自动绑上双腿。” 女神龙道:“这个办法很公平。” 徐明光道:“一言为定了,姚姑娘请!” 女神龙在三合厢的晒谷场上,略为观望了一下,立即快步走向大门敞开的朝南堂屋。 然后,女神龙除了在天井看到一个老太婆在搓麻绳外,什么人也没有见到。 女神龙问老太婆:“老奶奶,请问您,这儿是不是住了一个姓林的姑娘?” 老太婆慈祥地笑道:“没有哇!我们这儿姓刘,屋里的人全下田干活去啦!” 女神龙一怔,继之一想才知道她上当了。 这里根本没有什么林姑娘,完全是七星帮的混蛋耍她的。 女神龙迅速转身,却看到一个人正冲着她微笑,五星堂主方笑天。 怒不可遏地道:“姓方的,你这是什么意思!” 就在这时候,在屋顶上伺伏的吴英彦与徐明光,忽然如怒矢般射出。 等女神龙察觉中了对方的诡计时,她的双臂已分别被徐明光和吴英彦牢牢的抄住了。 两位四星护法和那位五星堂主一齐哈哈大笑。 只可惜他们笑得太早了。 他们也犯了一个错误。 女神在武功方面,最擅长的是轻功和暗器,轻功和暗器殊途同归,仗的都是劲气充沛和腰身灵活。 像苦海女神龙这样一个思路剔透玲珑的女人,是不会因为双臂受制,而完全丧失抵抗力的。 可是,两位四星护法忽略了。 女神龙人被架空,突然顺势倒翻,曲身举足过顶,然后以腿一分,分向徐明光、吴英彦使力蹬去。 这一次是高个子的徐明光吃了大亏。 矮胖的吴英彦本来就比女神龙要矮个个头,被架空的女神龙人被抬高,腰身已高过他的双望,半空中蹬出这一腿,只等于在他头上吹过一阵凉风。 然而,徐明光就没有这么幸运了,他身材高瘦,被女神一脚不偏不倚的蹬在他的耳朵上。 徐明光只觉耳中嗡的一震,两眼金星乱冒,不得不松手先稳住自己的身躯。 徐明光手一松,接下来倒楣的就是吴英彦了。 女神龙一个倒转,双脚落地,但一条左臂仍在吴彦的掌握之中,更由于身子倒转一圈,手肘由平持而变为向外扭曲,那滋味真不好受。 不过,女神龙的确不是浪得虚名.她的一身巧劲,也不得不令人竖起拇指。 她不待双足落实,人向后仰,右手横过自己胸前,反抱吴英彦后背,配合腰身的一拧一扭,竟将吴英彦的一颗脑袋,一揪一按,夹在左胁下。 她腾出右手,并指如刀,高高扬起,狠狠砍落,这一掌所砍落的部位,是吴英彦的尾椎骨。 吴英彦像待宰的猪似的,惨嚎一声,一阵酸痛遍及全身,他的第一个反应动作,便是双膝一软,痪然下跪。 这时候的女神龙大可以轻松地脱身,可是,她的脾气太倔强了,她原准备牺牲自己,解救林白玉,没想到竟会被这三个杂毛帮徒算计,这口窝囊气她如伺咽得下? 她败中求胜,一招得手,更坚强她舍死一拼的信心。 她一掌重创吴英彦,击中之部位虽非要害,却是人体上三大麻穴之下,受创者一时之间骨软筋麻,是无法反击的。 所以,她趁徐明光头晕目眩,身躯尚未站稳之际,以膝盖顶开吴英彦,一个旋身,单足斜飞,猛踹徐明光心窝。 徐明光机惊狡诈,刚才疏忽才失手,这会儿已有了防备,他哎呀一声,佯装措手不及,上身向后一抑,诱导女神龙产生错觉,以为他已招加村镇力,只须趁势推进,不仅是藉此缩短了她的攻击距离,同时也顺势增强了她这一脚所踢出的力量。 她那里想到徐明光已蓄势待发,在女神龙足尖方弹出,即遭徐明光蓦地翻腕一把扣牢。 这时候,女神龙的姿势是很不雅观的。 徐明光哈哈大笑。 “姚姑娘年纪已是大嫂级,想不到一双腿还是如此的浑圆修长。啧啧啧!好嫩!好美!”他右手五指在她脚上大施轻薄:“我们那位快刀郭大侠,也不知道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一个鲜嫩的林白玉,一个熟透的姚菲菲,哈哈哈,光摸这条腿,就让人销魂蚀骨啊! 过瘾!过瘾!” 也许徐明光高兴得太早了,他一高兴已经忘记女神龙的另一项专长。 女神龙怒喝一声道:“放手!” 手腕扬处,三枚追魂镖应声电射而出。 徐明光大吃一惊,急忙松手闪避。 可是,女神龙的暗器手法别具一格,连接出手,串成一线,但却于中途突然分开。 徐明光虽然以毫厘之差避开了正面的咽喉要害,左肩却遭一支追魂镖刷的一声打入肩胛骨。 这个四星护法脾气很暴烈,当下怒吼道:“好个臭娘们,老子今天不宰了你,就不姓徐!” 他左肩虽然受伤,一身功力仍在,身形起处,如箭离弦,仿佛饿虎扑羊般,右手五指箕张,以一式刚猛的大手印对准女神龙顶门罩落。 女神龙眼看徐明光来势凶猛,不敢硬接硬拆,立即侧身双掌轮番着地,以一式虎跳旁翻开八尺余,避开徐明光的攻势,同时又在掌心里暗扣了三只化骨钉。 徐明光一把抓空,顺势挺进,如影随形,呼的一声,五指如钩,又朝女神龙当胸一把抓去。 女神龙怒叱一声:“你是找死!“她左臂格拨来掌,右手三根“化骨钉”也同时出手。 徐明光这次可学乖了。 他进攻的招式虽猛,却没忘记敌人随时都会以歹毒暗器反攻。 所以,当女神龙的右手腕才刚抬起时,他就已以一个侧空翻,挪移到跟女神龙平行的位置。 女神龙没想到徐明光的身法也会如此灵敏快捷,来不及去惋惜那三根白白浪费的化骨钉,急忙旋身扫踢,预防攻击。 徐明光缩腹后退-步,避开这一腿,他冷笑着双掌一错,左掌竖立胸前,右掌一翻,掌心向下,掌沿向外,眼看便要以一式倒拉千石弓向女神龙横砍过去。 可是,就在这干钧一发之间,徐明光忽然刹住前行之势,用一种暖昧诡异的笑容,对着女神龙打量起来。 这种看人的眼光,就像看一个一丝不挂的裸女,充满了贪婪,轻蔑。 女神龙微微一愣,接着双颊一热,火冒三丈。 就在女神龙分神之际,身后忽然有人阴阴一笑道:“姚姑娘,该歇歇了” 女神龙不及转身,只觉双肩一麻,全身顿失气力。 出手暗算的是方笑天。 这位五星堂主才是真正的好色之徒。 他喜欢泼辣、风骚的女人。 刚才他一直遥立一旁,静静地欣赏,他对女神龙优美的身段和举手投足间的泼辣劲儿,都十分欣赏,觉得看得相当过瘾。 他对这个动静皆美的美女,终于动了心。 于是,他见徐明光动了真火,极可能以狠招伤了女神龙,才远远示意徐明光手下留情。 女神龙穴道受制,全身瘫软,方笑天就势一把搂住她。 徐明光轻咳一声道:“方堂主,你别太冲动!” 方笑天微微喘息着,眼睛已浮现血丝,闻言抬头瞪了徐明光一眼。 “堂主,这个女人距郭南风有不寻常的关系,你如果一时冲动坏了这女人的名节,郭南风岂会甘休?到时候快刀兄弟不仅不会抄录所学奉献,反而会成为反目仇人,咱们对帮主如何交代?” 方笑天垂下眼皮,嘟哝道:“他xxxx的,你他xx的就会杀风景。” 徐明光道:“但堂主以后就会知道我这风景杀得有多好了。” 汪八爷经过一夜奔波,把林白玉抱到了蚌埠,目前宿在一间小客栈里。 然而,他除了累,还有一肚子的怒火。 住进小客栈以后,他要黑五青回固镇找万人屠过来。他本以为可趁此大快朵颐,好好享受美色。 可是,当林白玉穴道被解,神志清醒之后,首先便是一串破口大骂。 汪八爷听了一半,赶紧又将林玉白点昏过去。 之后,他就独自一人闷着头喝酒,愈喝愈气,越气越担心。 他气的是,黑玉青这厮竟瞎了狗眼,天底下什么女人不好找,竟替他找来快刀兄弟之一郭南风的老婆。 他担心的是,林白玉一旦获释,他们精武堂的身份很可能曝光。 这些年来,他在江湖上行走,前前后后为果老太爷办了不少事情,却从来没有正面对敌,打过硬仗。 他有打硬仗的力量,却没有打硬仗的胆量。 他做事畏畏缩缩,胆小如鼠,不料,果老太爷却十分欣赏他这种懦弱的性格。 果老太爷常说,“谨慎”是一种美德,三国时的诸葛武侯便是以“谨慎”扬名,所谓“诸葛一生惟谨慎”。 经过果老太爷一再夸赞,他的胆子愈来愈小,行动愈来愈谨慎了。 像他这样一个只想暗中拾便宜,不敢与人正面为敌的人,如今误擒林白玉,心中之忐忑可想而知。” 黑玉青与万人屠从固镇赶来了。 两个敲开房门,见汪八爷独自在喝酒,都以为汪八爷已经办好了事。 “怎么样?”黑玉青嘿嘿一笑道:“八爷觉得味道好不好?” “好你妈个屁[”汪八爷大吼。 黑玉青一怔道:“哎咦!怎么回事?我的八爷,我们几乎跑断了两条腿,让你一个人在这儿享受,你还不满意?” 汪八爷脸色铁青,手朝床上一指,吼道:“我们知不知道她是谁?” “是谁?” “林白玉。” “林白玉又是谁?” “她是郭南风的老婆,万凤帮的半个主持人。” “这又怎么样?咱们神不知鬼不觉的把她弄来,她又能怎么样?” “我会被你气死!”汪八爷跺脚大叫。 万人屠以肘骨轻碰了黑玉青一下道:“八爷的意思我懂,他是说快刀兄弟人多势众,我们招惹不起。” 黑玉青道:“林白玉是我们从七星帮手上抢过来的,郭南风的老婆,为什么七星帮招惹得起,我们招惹不起?” 汪八爷气急败坏的往床上一指,愤怒道:“好,好,林白玉就在这儿.你不怕,你就惹,你惹啊!” 黑玉青毕竟只是个下属,忙赔着小心道:“那么八爷打算……” “我什么打算都没有。”汪八爷冷哼道:“这个女人是你找来的,你现在给我送走,送得越远越好,然后我们再按原来计划,到固镇去等机会。” 黑玉青无限惋惜地道:“如果果老太爷在这里就好了,这女人的模样,实在长得娇媚动人,老太爷一定会喜欢,而且,老太爷财大势大,什么快刀兄弟、万凤帮,都不会放在眼里……” 汪八爷仔细一想,觉得黑玉青的话很有道理。他故意转过身去,在房间里走了两步,显示他在作重大决定之前,都会经过一翻深思熟虚。 “嗯……黑兄的意思,果然有点道理。我看就这样吧!像以前一样,咱们赶快去雇一辆大马车,即刻启程,火速送往凤阳!” 就在这时候,院子里忽然传来了店家的声音道:“太爷,您的那位朋友,就住在这一间。” 另一人道:“此刻人全在?” 店家道:“是的,一个汪大爷和一个重病的大小姐,另外两个刚刚到。” 汪八爷脸色大变道:“是谁来了?” 万人屠道:“我开门看看!” 万人屠拉开房门,正想走出去,去路已被一个身材俊挺的青年汉子挡住。 万人屠后退一步,抬头道:“你” “郭南风。” “找谁?” “我老婆林白玉。” “这儿没有林白玉。” “你是谁?尊姓大名?哪条道上的?” “你管不着!” 郭南风冷哼道:“你让开,我要进去。” 万人屠怒道:“你凭什么?” 郭南风冷笑道:“因为你们在固镇附近干下杀人掳劫的血案,而你们抢去的女人,正是我的老婆,所以,我必须查个清楚。” 万人屠冷冷一嘿,龇牙咧嘴地道:“你小子没事找事,我看你是老寿星上吊,活得不耐烦了。” 郭南风冷笑道:“看阁下的外表像个大草包似的,没想到是癞蛤蟆打呵欠,口气倒不小。” 万人屠突然厉声道:“滚!老子三天不揍人,拳头就痒得慌,你小子敢再放肆一句,老子就叫你横着出去!” 郭南风道:“像你这种八流角色,才该横着出去!” 砰!砰!郭南风拳出如风。 万人屠怒吼连连,脏话不绝。 房里,汪八爷声音已有些颤抖:“不好了,来的是郭……听说他的功夫……很了得…… 这下这下该怎么办?” 黑玉青道:“我们出去,设法助老万一臂之力,凭我们三个人联手夹击的力量,相信他小子也占不到便宜。” 他们出去的时候,刚好赶得上看到万人屠的身子飞在半空中,正以一种优美的姿势向下俯冲。 紧接着,“叭”的一声,重重摔落地面。 万人屠一拳挨在心窝上,摔落时又断了几根肋骨,这时趴在地面上,像醉酒似的,正一口又一口地呕吐着鲜血。显然,他想挣扎坐起来,而腰部却使不上力。 黑玉青义不容辞,撩衣拔出一把锋利的短刀,箭一般向院中冲了过去。 黑玉青的拳路刚猛,短刀霍霍生光,招式变化诡谲狠辣,果然是个狠角色。 郭南风与黑玉青对阵,游刃有余,只见他身形夭矫如龙.进退腾挪,从容不迫,疾徐有致,应付裕如。 郭南风步步退让,只守不攻,三招过后,蓦地出声道:“北邙一怪,阴阳无情掌黑亭林是朋友的什么人?” 黑玉青闻言一愣,攻势也随之一滞,但很快的便又恢复镇定,他手中短刀招式一紧,攻势较先前更为凌厉,好像郭南风这一问,犯了他什么忌讳,恨不得三两下便将郭南风搠上十七八个窟窿,才可消心头之恨。 郭南风冷笑道:“你既然知道珍惜羽毛,为什么甘愿为人爪牙?” 黑玉青怒吼道:“上啊!八爷,你尽在一边瞟着,瞟个什么劲儿?” 汪八爷脸色发青,眼珠乱转。 他瞧瞧渐落下风的黑玉青,再瞧瞧地面那个狼狈万状的万人屠,对于如何应付目前的局面,好像有点拿不定主意。 郭南风一个旋身飞踢,踢飞黑玉青手中的短刀,然后双掌如流星花雨,将黑玉青密密罩在一片掌影中。 郭南风虽然可以随时取这个杀手的性命,但却无意如此。他一边发掌逼攻,一边发话说道:“我郭某人-向言出必行,是非分明,只要你朋友肯说出这位汪八爷的真正身份和来历,我立刻放你朋友安然离去。” 黑玉青怒吼道:“老子不是三岁小孩,你少拿话套我!” 汪八爷大声招呼道:“对,老黑,拿出绝活来,今天就看你老黑的了。” 他口中说道,突然一矮身子,飞跃上屋顶,转瞬消失不见。 郭南风道:“你看到了没有?你们那位汪八爷已经脚底抹油了,你朋友是不是还想为你们那位八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黑玉青大叫:“王八蛋!”然后扬臂停手道:“停!” 郭南风应声收势,住手屹立。 黑玉青双目尽赤,切齿喘了片刻,才瞪着郭南风道:“我们都是凤阳精武堂的人 这样够了没有?” 郭南风点头笑道:“够了,请。” 黑玉青走过去挟起万人屠。 郊南风又道:“这儿有颗行血透骨丸,黑兄接好。受伤的这位万大爷,好像是君山闪电刀门下,服下这颗药丸,可保大事无碍。江湖路凶险多变,希望两位今后要好好珍惜自己的羽毛,别再为人鹰犬。” 当天夜里,一辆马车来到灵璧万风帮。 坐在马车上的,是林白玉,赶车的是郭南风。 整个庄院,黑漆漆一片,阗无人烟。 郭南风觉得奇怪,跳下马车,叫唤了几声。 在靠晒谷场西侧的小仓库里,忽然亮起了灯。 郭南风一喜,忙走了过去。 小仓库的门开了。 叶小凤揉着眼睛,走出门外。 “是你,小郭!” “是我,小凤,庄院怎么空了?” “为了怕敌人来犯,伤及无辜,大家都分散到附近的农庄借宿,只留下我一个人留守着。” 郭南风把林白玉抱下马车,回到自己的房间。 林白玉因穴遭受制多日.必须找个僻静的地方休养,郭南风交代叶小凤把林白玉带到附近的一所尼庵,暂时避避风头。 林白玉几度欲言又止,她很想知道外头的情势,更想知道女神龙的去向,然而,郭南风因怕影响她的心情,只字未言,她也不好开口问。 郭南风满怀歉意地离开林白玉.他将来一定要好好补偿这个温婉解语的小女人。 郭南风一到固镇,就碰到三张老面孔。 方笑天、吴英彦、徐明光。 郭南风暗暗纳罕,他很奇怪这三个七星帮的家伙何以还有胆量在他面前再度亮相? 他们难道不知道出坳子里的肉票出了问题? 带头走在前面的,依然是五星堂主方笑天。 他向郭南风抱拳,笑道:“郭大侠早啊!高!高就是高!快刀郭南风刀快人快,我们哥儿几个真想不佩服也不行!” 郭南风干静地道:‘佩服我哪一点?” 方笑天道:“佩服你老弟消息灵通,手脚俐落。”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不过我也非常佩服你们三位。”郭南风微微抬眼,淡淡的一笑道:“佩服你们三人的胆量。” 方笑天皮笑肉不笑地道:“你老弟太恭维我们哥儿三个了,我们哥儿的胆量其实并不大。” 郭南风没有答话,静待下文。 “我们之所以还敢来见你郭大侠,是为了想救一个人。“方笑天果然自动的扯上了正题,缓缓接下去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所以,我们想救姚姑娘。” “谁?”郭南风目光一直,脸上神情顿时僵凝呆滞:“姚姑娘?” “对!就是姚姑娘,苦海女神龙姚菲菲。” “你的意思是”郭南风实在无法相信这个事实,但又不得不信:“你们把姚姑娘怎么了?” 方笑天冷笑道:“她现在被我们‘请’到一个清幽的地方休息,获得很好的招待。” 然后,吴英彦打开了个小包裹,里面是一件花上衣,这件衣服正是女神龙离开香烛店时所穿的。 郭南风点了一下头,望向方笑天道:“你们要我怎么做?” 方笑天道:“你的另两位兄弟朱磊、马如龙,我们已经派人去‘请’了,你老弟跟我们到船上去住几天,等朱磊、马如龙到了,我们再请三位录下一身所学,贡献给敝帮。” “你们不想要宝藏了?”郭南风道,“天机老人的宝藏要比我郭某人的几手玩艺强多了。” “我们相信你的话,但宝藏之说,纯属空穴来风,敝帮不如实际点,拿点看得见的东西。” “现在就上船?” “是的,你可以先进行工作,等朱磊、马如龙来了,就有伴了。”方笑天阴笑道: “我们七星帮一向不做亏本生意,只要你郭大侠全力贡献,我们帮主一定会给你厚重的回报。” 郭南风不置可否,方笑天在前领路,沿前河岸继续前行。 方笑天忽然道:“到了。” 郭南风当然知道到了,河里停泊着两条客船,其中一条破旧而不起眼的,正是这三位七星帮大爷一直使用的。 郭南风故意往河上一指,问道:“哪一条?” 方笑天指指那两条客船道:“这两条都是。” “两条?” “是的,我们住一条,快刀兄弟使用一条。我们知道今天的固镇,人马不止我们这一批,两条船靠在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嗯!”郭南风勉强一笑。 “郭兄先随我们上旧船,大伙儿先痛痛快快地喝几杯。”方笑天显得非常高兴。 二星弟子马二,则在船舷边躬腰托臂,含笑指向后舱,表示酒菜已经准备好了,敬请入席。 郭南风与方笑天并肩走在前面.他们有说有笑的,好像一对老朋友。 一行人进入后舱,一桌酒菜果然已经准备得妥妥当当。 郭南风与方笑天坐在一边,徐明光、吴英彦坐在对面,三杯热酒下肚,气氛益见融洽。 大家东扯西扯,仿佛已全无嫌隙。 郭南风忽然皱了皱眉头道:“以船为家,情调是很不错,只可惜摇来晃去,有时叫人觉得头晕目眩,很不习惯。” 徐明光笑道:“当初我们也是一样,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 方笑天突然脸色一变道:“不对,老徐,你快去船尾看看,船底下好像有人在捣鬼。” 徐明光一怔,凝神默察了片刻,冷笑起身道:“大白天里,也想打七星帮的主意,这些家伙也未免太目中无人了。” 徐明光走出舱房后,郭南风举杯朝对面的吴英彦微笑道“来!吴大爷,这一杯祝你一路顺风。” 吴英彦正想伸手去端杯子,闻言不觉一怔道:“怎么说?祝我一路顺风?” 郭南风淡淡一笑道:“是的.你老兄到这里神气了这么多天,也该上路了。” 郭南风话声未断,突然左右开弓,右腕一挥,酒化箭雨,喷射向吴英彦的双目,左臂横挥.掌力如刀,切向方笑天的胸口处。 烈酒人眼,痛逾针刺,吴英彦上身一仰,双手掩面,乱蹦乱滚,惨叫连声。 与郭南风并肩而坐的方笑天,不意有此肘腋之变,正错愕犹豫间,只听砰的一声,他的一排胸骨已遭郭南风一掌砍断。 郭南风探身向前,隔着中间板桌,又重重地在吴英彦后颈补上一掌,乱蹦乱跳的吴英彦顿时安静下来。 郭南风在瞬间解决了舱中这两名大将,双手一撑桌面,窜出后舱门。 站在船尾上的徐明光,大概发觉船中声音有异,顾不得指挥刚入水的两星弟子马二如何抓拿水中刺客,带着一脸疑讶之色,扭头打量含笑出舱的郭南风。 “吴英彦在里面嚷嚷什么?” “他说他是条祸根,结果被方堂主训了一顿。” “训得好!”徐明光道:“天生贱骨头,不训不舒服。” 郭南风忽然改口道:“其实,我已经看腻了你们这些狐群狗党的七星帮徒,我打算直接到蚌埠的佟家大院,找你们七垦帮主要人。” 徐明光骇然道:“你怎知我们帮主到了佟家大院?” 郭南风道:“七星帮最近的分舵在蚌埠佟家大院,这已经不是秘密,出了这么大的事,贵帮帮主不星夜赶来才怪!” 徐明光咬牙切齿道:“你把堂主和老吴怎么了?” 韩南风道:“送上西天啦!现在贵帮想利用快刀兄弟,绝不会因为我杀了你们三个笨蛋而有所迁怒,所以” 徐明光双臂曲张,双拳紧握,指节骨不断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 他望着郭南风,眼珠子微微转动,脸上神色阴晴不定,显然在考虑究竟应以何种方式来对付眼前的局面,才是上上之策。 这时河面上泛起一个大水花,先是一颗头颅冒出水面,然后是一片血红,接着是这个人的身躯。 然后,这个人的身躯就半浮半沉的荡漾在河水面上,他是刚下水不久的两星弟子马二。 但徐明光并没有因为这具尸体而分散他的注意力,他仍以戒备的神色,留意着郭南风的一举一动。不过,他想水遁的念头,可能因马二的浮尸,而作了改变。 他神色一定,腰身一躬,蓦地闷吼一声,向前窜出。 他发动攻击的姿式,是左臂平伸,食中二指并挺如狼牙,直指郭南风咽喉部位,右手则握拳紧贴腰侧,蓄势待发。 但就在他即将接近郭南风的那一瞬间,突然去势一滞,招式倏变。 他突将左半边身躯向后回收,右脚疾跨一步,横置左足之前,身躯先左转再右转,右臂暴吐,化拳为掌,藉扭腰逆转之力,猛然斜飞出去。 这一招与刚才郭南风在后舱中砍断方笑天胸骨的那一招极为类似,这是以掌刀砍人,最能发足全身真力的一种招式。 这一招不是虚招,这位四星护法知道无法全身而退,似乎抱定主意,要来个玉石俱焚,同归于尽。 这时,就算他面前站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道铜墙铁壁,他这一掌无疑也会挥砍过去。 船头上地方不宽,后有舱篷挡路,郭南风若是不想同归于尽,这时除腾身飞掠邻船之外,只有一个方式化解,扬臂硬接硬架。 他原本昂然挺立的身子,在这间不容发的一刹那间,竟像水面的肥皂泡般,突然飘浮了起来。 徐明光的掌沿带前臂,很顺利的砍实他的胸脯。但奇怪的是,如此凌厉的一招击中之后,却未听到那种应有之声。 郭南风的身子,随着徐明光的手臂,成弧形转了半圈,如同一大片轻若无物的柳絮,牢牢贴在一根竹竿上。 徐明光呆了,郭南风所露的这一手实在太玄奥了,他不仅无法化解,而且看不出是什么武功。 “看清楚没有?徐大护法!我如今随时可以取你的脑袋,可是,我还要再给你一次机会。” “什么机会?”徐明光茫然道。 郭南风道:“你可以定下神来运运气,在你双足离开舱扳之前,我决不会出手拦阻,至于你跑不跑得了,那全看你的造化!” 徐明光眨眨眼晴道:“说了算数?” 郭南风道:“君子无戏言!” 徐明光精神顿时为之一振,他知道这位快刀郭大侠是位千金一诺的君子,只要他把握机会,脱身显然尚未绝望。 使诈已经成为他的习惯,面临目前这种生死关头,别说一个宽宏大量的郭南风!就是碰上他的亲娘老子,他也无法不玩点花招。 “徐某人在离去之前,能否再向你弟台讨教两招?” “只要你有信心,当然可以。” “那好,你老弟小心了!”他突然拉开一个连韩南风也不懂的架势:“这是徐某人压箱底的一点玩意,如有冒犯之处,尚乞兄弟见谅。” 说着,他嘘气出声,双臂上下扭动,关节格格作响,陡地踏出一步,大吼道:“弟兄看招。” 郭南风对七星帮的内部组织甚为熟悉,所以他对该帮四星以上的弟子,虽然不怀好感,却无轻视之意。 该帮考选四星弟子的生死三关,有人甚至认为比少林寺的罗汉堂还要难闯的多。 能成为该帮一名四星护法,单就武功而言,确有应该受人尊敬的地方。 所以,当徐明光以舍命相拚的态度.跨步向他攻来时,他的确汇集了全部的注意力,准备看看对方究竟有什么压箱本领。 可是,郭南风上当了! 徐明光向前跨出一步也就只跨出那一步身子突然倾斜,原来他那一步踩在一根拴绳的木桩上。 他这一步并不是为了攻击,而只是为了顶紧木桩,好藉力使力。 等郭南风识破了这位四星护法的心意时.徐明光的身形已如脱弦之箭,斜刺里疾射了出去。 隔壁一字停泊的第三条船,是他的第一个落足点,然后,只见他落而复起,一路如水面飘瓦,眨眼下去二十余丈! 当徐明光使诈脱身而去时,郭南风只是微微一笑。 他遵照自己承诺,直到徐明光的身形落向第三条船的船篷.他才轻飘地拔起身形,一路悠悠然追了下去。 徐明光浑身汗出如浆.喘得几乎换不过气来。但是,他心中不断鼓励自己,老命要紧,松懈不得,撑下去。 他的确已经尽了力量。 然而.就在这时候,顶空中忽然传来郭南风的声音:“认命吧!姓徐的,你的脑筋虽然够灵活,只可惜阁下在轻功方面火候太差了!” 徐明光一惊,在船顶上凌空飞过,全力向前冲刺,如水中游鱼,郭南风凛然如天神下降,一脚踩在徐明光腰背上。 只听“格达”一声,两人同时下落。徐明光跌入了大河里,只冒了几个泡泡儿,人就不见了,郭南风则以优美的姿势,飘飘然落向河岸。 只见他脸不红气不喘的朝河面上掠过一眼,才扬长而去。 佟家大院在蚌埠城佟家巷的底端,这是一条死巷子。 平常时候,除了菜贩子和卖零食的,绝无行人通行。住在这一条巷子里的人家,门户差不多都开在另一边,所以无论谁走进了这条巷于,所看到的都狭窄的后门,和两排长了绿苔的高墙。 巷底的佟家大院,门户开在哪个方向? 关于这一点,清楚的人并不多。 因为这座佟家大院,据说上在十多年前,就成了一座空宅,里面根本无人居住。 而且,传说闹鬼闹得很厉害,所以,任谁也懒得去打听,任谁也不愿意接近这座恐怖的废院。 佟家巷外面是一条铺了青石的长街,虽然街道不宽,市面还算繁荣。 这时,佟家巷斜对面的一家小饮食店里,一名衣衫槛楼的年轻人和另一个穿著整齐干净的年轻人在吃完两碗大卤面之后,正凑着两个盘子剥着花生喝酒。 店里生意欠佳,就只他们两个客人,这家小店的老板是个脸有菜色的中年汉子。 大概是店务操劳,加上生计之累,店老板此刻已经伏着另一副靠近炉灶边的店伙头上打盹。 破衣汉于压低嗓门道:“现在不是急不急的问题,朱磊,你说你有办法,难道我就不急?” 破衣汉子原来是郭南风所乔装,另一个衣着整齐的无疑就是朱磊了。 朱磊苦笑道:“别冲动好不好?你的一身武功我绝对竖大拇指,可是,你也得替姚姑娘的处境想一想。两个像夜叉一样的悍妇日夜看守她,七星帮帮主佟大器已经下过命令,只要一有风吹草动,立刻撕票……” “小郭,你想想看,姚姑娘是为了救林白玉才上的当,我们个个都很难过,可是姓佟的是什么样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郭南风道:“现在,天机老人的宝藏似乎已没有人去追究了.倒是搞得咱们焦头烂额,疲于奔命。本来咱们想从此退出江湖,永享田园之乐,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又让咱们知道这几股鱼肉乡里,残害良民的恶势力,不出面清剿都不行了。” 二天前,郭南风与朱磊、马如龙会合之后,一起赶来蚌埠,郭南风、朱磊在明处活动,马如龙则潜伏暗处,一来便于打探消息,二来是支伏兵,必要时可以派上用场。 女神龙被囚禁于佟家大院的消息,就是马如龙察探得到的。 朱磊、郭南风两人来到蚌埠之后,一直没有掩饰面目,他们相信,七星帮的人一定已得到消患,与其冒险闯进佟家大院,不如静待事情找上头来—— 第十四章 神龙被困 同一时候,佟家大院后偏院的一间书房里面,七星帮帮主佟大器正与一个四十出头的黄脸汉子在商议事情。 佟大器紫膛面孔,五官端正,目光炯炯,颧下短髭浓密整齐,显得既威严又不失一股端雅秀逸的名土风采。 与佟大器交谈的黄险汉子,前额光秃发亮,鹰勾鼻、浓眉、薄唇,眼神锐利逗人,论相貌,这汉子当然无法与佟大器相提并论。 不过,如果谈到江湖上的名气,这汉子却不比七星帮帮主佟大器逊色;因为此人正是目前七星帮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六星护法秃鹰陈星。 陈星与帮主商量的结果,决定让帮中弟子佟国修出面向郭南风传话。 陈星在佟国修耳边嘀咕了一阵,佟国修一副心领神会的样子,匆匆离开书房。 佟大器皱眉道:“我们这样做会不会太下流?” 陈星冷笑道:“要想快刀兄弟为我们七星帮效力,就得让他们彻底的认输降服,不这么做无法达到目的。” 佟大器道:“光一个郭南风,就能一举扑杀一名五星堂主,两名四星护法,这股力量实在不容忽视,只要能笼络到七星帮,哈哈哈,就不愁其他帮派蚕食咱们地盘了。” 郭南风与朱磊在小店里待了两个时辰,终于等到七星帮的人。 佟国修是个年青端正的人,他走向郭南风跟朱磊的座头,连招呼也没打一下,便坐了下来。 “不才名叫佟国修,是从佟家大院来的,奉家叔佟大器之命,特地来向郭大侠、朱大侠请安,并陪两位聊聊天,尽点地主之谊。”他口齿清晰,声音悦耳,面带微笑,显得很有礼貌。 郭南风一招,要店老板多送了一副碗筷,然后,替佟国修斟了一杯酒。 朱磊面无表情地道:“令叔为什么不自己来?” 佟国修赔着笑脸道:“家叔不是不想来,而是无法分身。” 朱磊冷冷地道:“我知道他很忙。” 佟国修笑道:“他老人家平常倒不是太忙,只因事有凑巧,正好被一桩头痛的问题绊住了脚。” 朱磊冷哼道:“-向神通广大的七星帮主也会有烦恼?” 佟国修:“烦恼大了。” 朱磊道:“何事烦恼?” 佟国修皱眉道:“敝帮有位外号秃鹰的六星总护法,忽然看上了姚非非姑娘,不日便要与姚姑娘成亲配对,共效于飞。” 郭南风插口道:“成亲是件好事,你们陈总护法有这种想法也没错,问题是姚姑娘同不同意。” 郭南风尽量内心震惊,表面上仍旧声色不露。 佟国修苦笑道:“我们帮主也不赞成总护法莽撞行事,怕对郭大侠难以交代,但陈总护法认为他条件不比郭大侠差,姚姑娘没有反对的理由。所以……我们帮主也不好阻止。” 郭南风听出佟国修话里的弦外之音。 “他们几时成亲?”郭南风问。 “就在今夜。””有没有挽回的余地?” “有。两位可以到三元客栈去,会有人告诉你们该怎么做,陈总护法与姚姑娘成亲的事,可以稍缓几天。” “好,我们会去。”郭南风无可奈何的点头。 佟国修满脸得意地走了。 宋磊也起身道:“喝完这一杯,我们也该走了,要想救姚姑娘,只有去三元客栈,乖乖的听人家摆布了。” 郭南风和朱磊结账走出小店,本打算去三元客栈,但只转过一个街角,便又改变了主意。 因为他们在街道转角处碰到马如龙。 马如龙向朱磊不知低声说了几句什么话,说完不等朱磊有所表示,像出洞耗子似的,转头便跑,眨眼溜得不知去向。 朱磊望着郭南风道:“小郭你认为这样做会不会太冒险?” 郭南风笑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们需要拿出魄力来。” 朱磊继续向前走,走的是马如龙消失的路线,郭南风则转身走回头路,经过那家小饮食店,进了佟家巷。 马如龙究竟对朱磊说了些什么?他们为何要分散开来走?佟家大院虽然只是七星帮的一座分舵,但由于帮主佟大器与六星总护法陈星的莅临,使这座平常无人看管,狐鼠横行的废园,顿成一座刁斗森严,高手云集的重地。 大院共分三进,外加四座偏院,占地不下十亩之广。 目前大院中,除了分舵原有的三十多名各级弟子,佟大器一共带来七名四星护法,两名五星堂主,加上六星的陈星,可说是自七星帮创办以来,最大的一次武功总结合。 郭南风与朱磊、马如龙,如何计破这座庄院?三进大院加四座偏院,共有厢房近百间,地窖和密室,亦有多处,就算他们能攻进来,又怎能一下子找到女神龙。 万一打草惊蛇激怒了那位七星帮主,岂不危及女神龙的生命?女神龙被囚禁的地方,是东偏院的一座地窖,地窖只有一个进出口,它开在第三进大厅的一角。 大厅门口,只有两名二星弟子守卫,地窖拾级而下,设有一道坚厚的铁门,如果从里面反锁上闩,就是火炮也难攻打得开。 而第三进大院的两边厢房,则为总舵七名护法及两位堂主的起居之所,只要守卫大厅的弟子鸣锣发出警讯,便可立即获得支援。 在地窖中,日夜守着女神龙的,是两名中年妇女。 她们正是朱磊向郭南风提过的两名“母夜叉”,也正是七星帮选派的“秘密武器”。 “秦氏姐妹”各有一身不俗的武功,长得粗粗壮壮,言行举止十分男性化。 佟国修在小店里向朱磊说的,并不是谎言,这次如果交涉不成,女神龙的确会被玷污。 只不过想动女神龙脑筋的不是陈星而是佟大器。 佟大器为了保持女神龙的“鲜活”,已解开女神龙的穴道,而代之以-副粗沉的脚镣,以便一旦谈判破裂,随时可以大快朵颐。 所以.女神龙虽被拘禁了两三天,除受尽精神上的折磨外,皮肉上倒没吃什么苦头。 秦氏姐妹老大叫秦美花,老二叫秦美如。.两人虽有好听的名字,却没有好看的容貌,她们嫉妒女神龙的花容月貌,所以以言语上,总是酸溜溜的“吃豆腐”。 结果,女神龙除了疲于应付外,还饱受精神威胁。 铁门上有人发出一长两短的叩门声。 秦美花道:“送饭的来了。” 秦美如道:“我去开门。” 她说去开门,并不是去开大铁门,而只是去掀开铁门上的一个约五六寸见方的小洞口,这个小洞口仅容饭菜递进送出。 出现在小洞口外的是张新面孔。 年轻、英俊、满面笑容的马如龙。 秦美如很少见到对她感兴趣的男人,也很少看到有笑容的男人,她虽已年逾不惑,却仍有颗敏感的心。 “你是谁?”她的语气很柔和。 马如龙笑道:“我叫小马,是这儿分舵上的。” “嗯……小马。”秦美如忸怩一笑道:“你是第一次来送饭?” “是的。秦姑娘,你肚子饿不饿?”马如龙漂亮的外形,显然就是他的“武器”。 秦美如听了芳心一动,“秦姑娘”这个称呼她已经有二三十年没有听到了,自从她们姐妹过了适婚年龄,别人就统称她们“秦大娘”、“秦二娘”而不名。 秦美如心花怒放,坐在女神龙床侧的秦美花也凑上前来。 “我们姐妹都不怎么饿。”秦美花笑道:“今天晚上有什么好菜?” 马如龙笑道:“帮主体恤两位姑娘日夜看守人犯,备极辛苦,特别叫厨下烤了-只鸡,来慰劳二位,还有一壶窖藏的绍兴酒” 秦美花忍不住欢呼起来,忙道:“这么多酒菜,从小门不好送,我开铁门,你进来。小马,我们姐妹闷在这里好无聊,你陪陪我们,待会儿顺便收碗。” 马如龙没想到事情会如此出乎意料的顺利。 然后,在吃喝谈笑之际,马如龙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疾点两姐妹身上几处大穴。 一直背着大门,朝里睡的女神龙,突然坐了起来。 “小马!快拿锁匙帮我打开脚镣,在秦美花的裤带上找找看。”女神龙精神奕奕的轻声叫着。 马如龙依言照做。女神龙未受穴道禁制,身手矫健如故,她挣开脚镣,跳下床,问道: “小郭有没有来?” 马如龙道:“当然来了,少了他还能唱戏?” 女神龙道:“他人呢?” 马如龙道:“你先别管他在哪里,他交代你的事,你一定得照他的意思做。” 女神龙道:“他交代了什么事?” 马如龙道:“他不愿见到你再受伤害,要你去灵璧慈云庵跟白玉做伴。” “什么?白玉已经被他救出来?” “是呀!”马如龙有点不耐烦地道:“拜托,姑奶奶,咱们还在匪窝里,你少问几句好不好?快走!” 快二更天了,佟大器一个人喝着闷洒,愈喝心中愈烦。 此刻侍候他的,是他的爱妾娃娃,娃娃不会喝酒,只会撒娇。 然而,此刻的佟大器心情十分烦躁,再美丽再心爱的女人,也引不起他的兴趣。 最后他实在忍不住了终于高喊了声:“谁在外面?”- 人自屋顶轻轻跃落,在门外恭答道:“三星弟子欧阳光,谨候帮主差遣!” 佟大器道:“去找陈总护法和费堂主他们来一下。” 门外那名三星弟子应了一声是,立刻转身快步出去。 佟大器狠狠的又灌了一杯酒,恨声喃喃道:“奶奶的,今晚上想想真有点邪气,三元客栈那里一点动静也没有,陈星又不知道死到哪里去了!” 娃娃嫣然一笑道:“别紧张了,三元客栈没有消息,不是正便宜了你,好跟那个什么骚女人‘成亲’!” 佟大器皱眉道:“少胡说八道了。” 娃娃冷笑一声,正想要说什么时,忽然脸色一变道:“咦?前面大院子里,那是什么声音?” 佟大器凝神静听之下,也不禁脸色大变。 “好像已经动上了手。” “百毒帮的人?” “不可能。” “那么是谁不知死活,竟敢登门挑战?” “除了快刀兄弟,还会有谁?” 娃娃目光一直,忽然惊呼道:“欧阳光?” 一名手执长刀的汉子,招着右肩走进来,脸前染着大片血渍,正是适才奉命去大院传书的三星弟子欧阳光。 欧阳光一刀挨得似乎不轻,他咬牙咧嘴,满脸痛苦之色,结结巴巴的道:“帮主……快熄灯……三个恶煞攻进来了。” 娃娃一口吹熄油灯,房中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佟大器道:“对方是不是快刀兄弟?” “大概是……” “有没有找到陈老总?” “没有。” 佟大器恨声道:“本帮有了这种总护法,真是倒了八辈的霉。” 娃娃插口道:“快说说前面大院现在的情形。” 欧阳光道:“陈老总不在,情形似乎很糟。” 佟大器道:“我们的人,有两位堂主加七位护法,还有十多个三星弟子,再加上这儿分舵的人手二三十个人,怎会挡不住三个人?” “我们的战力,要打折扣,因为七位护法只有一位能出战,二位堂主则只有一半的对敌能力。” “为什么?” “有六位护法昨天晚上拚酒醉了,到现在还躺在床上爬不起来,两位堂主的情形只稍微好一点。” “他xx的,全是些老混蛋,平常时候,就只知道喝酒、赌钱、玩女人、争薪饷,一旦大事临头,全成了大脓包,烂草包。” 欧阳光道:“帮主要不要过去看看?” 佟大器道:“好,我们走!” 娃娃道:“老爷子,请多保重,如果大势已去,就不妨暂时忍气撤退,将来再找机会报仇?” 佟大器道:“我知道。” 欧阳光已利用这段空档,撕下一片内襟,扎紧肩上创口,领先走了出去。 佟大器已稳了一稳腰间的七星刀,大步离去。 佟大器前脚离开,从屏风后面便悄悄窜出一条黑影。 娃娃正想大叫,嘴巴已被捂住。 “别叫,娃娃,我是陈星。” “哦?”娃娃显然跟陈星私通,闻言并未挣扎。 “你怎么躲着不出去?” “那还用说,我是故意躲开的,我想趁这个机会捡个大便宜。” “什么大便宜?” “弄个帮主干干。” “对呀!我怎么没想到,阿星,你有自己的心腹自己的势力,万一佟老头有个什么差错,你正好可以捡个帮主过过瘾。” “真聪明,到时候你娃娃就是帮主夫人罗。” “你坏死了。” “更坏的还在后头。”陈星一把搂住娃娃,在她脸上轻咬了一口,道:“我太需要你了,娃娃,平常碍着老头子,我们一直没有好好的乐一下,现在” 娃娃狠狠的拧了陈星一把,娇嗔道:“你真磨人,坏东西!” “娃娃,乖乖,躺到床上去,我们来进行我们自己的战争这时,前面大院子里的喝叱喊杀声,一阵阵传送过来,如鬼哭神嚎,凄厉刺耳至极。 在这种刺激下,娃娃与陈星的战争变得更激烈了。 惨烈的战争,终于成为过去。 佟家大院又恢复宁静。 三星弟子欧阳光一出大厅,就被帮主指派去找陈总护法。 天已经蒙蒙亮了,三星弟子欧阳光沿着长廊,摸索前行,他踩着血水,跨越尸堆,穿过月洞门,又来到那座后偏院。 他是想回来向帮主佟大器作个交代,他已遵命找遍了整个大院前后各进,但却始终没见陈总护法的影子。 他很快的就找到了佟大器,佟大器倚坐在一棵高大的树根上,整颗脑袋低垂胸前,业已气绝多时。 欧阳光轻轻叹了口气,并不感到如何意外。 他今夜见到的血和死尸太多了。 他自己身上也有血,他自己也几乎变成一具死尸,太多太多的惊骇和惶恐,已使他的知觉近乎麻木。 帮主死了,两位堂主,七名护法,逃的逃,死的死,几十位三星以下的弟子,一大部分逃逸无踪,一小部分陈尸当场。 而那位七星帮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六星总护法,又去向不明,世事多变,任谁也难主宰命运,欧阳光叹着气离开了佟家大院。 威赫一时的七星帮,是否将永远消失? 一个七星帮的解体,并不代表江湖从此进入太平盛世,就在快刀兄弟步入固镇,打算回灵璧的时候,一个路过固镇的商人,带来一个惊人的悄息。 他说,他是从定远来的,最近儿个月,凤阳、定远一带,经常发生人口无故失踪的怪异事件。 失踪者均为年轻貌美的少女或少妇,使得在这条路上行走的商旅与住民,惊心不已,很多家有女人,尤其是貌美女子的家庭,无不惶惶不安,打算迁地为良。 凤阳精武堂堂主果大树,果老太爷为此大感震怒,刻已悬出千金重赏,誓必缉拿歹徒归案。 赏格悬出之后,天下各地豪杰,闻风云集,都想一显身手,名利双收。 消息在固镇传开,已采购不少日用品,打算雇车回故居重整家园的快刀兄弟,不禁同时一怔。 三人正在一家小酒店用餐,朱磊听伙计说出传闻,脱口道:“我敢跟你们打赌,这准是百毒帮那些杂碎做的好事!” 郭南风道:“何以见得?” 朱磊一咦道:“怪了!你小子喝酒喝糊涂了是不是?你难道忘了百毒帮有种很不好的‘习惯’,专找年轻少女入帮,调教成一批浑身是毒的女煞星?” 郭南风道:“我没有忘,那是过去的事,自从百毒帮换了帮主,就再也没有这种案例,倒是精武堂脱不了嫌疑。” 马如龙拍拍手道:“别吵了,反正咱们又有工作了,我这就走一趟灵璧,要万凤帮维持原状,别回故居,等这件事澄清了再说。” 郭南风也拍手道:“好哇!咱们凤阳见。” 马如龙道;“你们不在固镇等我?凤阳这么大,我到哪里找你们?” 郭南风笑道:“你如果找不到我们,就上精武堂去等,我们一定会去找果老太爷,救人如救火,说做就做,走吧!” 凤阳城里,最有名的玩乐去处叫“摩纳山庄”,最有名的人物是“黑面太岁李亨”。 摩纳山庄,是座规模庞大的赌坊。 在那时候的城市或乡村里,三颗骰子定输赢,是一种最原始也最大众化的赌法。 一个当庄,大伙儿围着海碗下注,下了注的,不论多寡,就有权掷骰子比点数,骰子在碗中滴溜溜旋转迸跳,赌徒的心则在胸中怦怦跳动。 骰子一停,有人狂喜大叫,有人破口大骂,什么样的丑态怪状,什么粗口脏话,在这里都可以听到看到。 这些赌骰子的赌徒,十九来自低入息和劳动阶层,他们的赌注不大,却为赌坊制造了一股热烘烘的气氛。 同样的,在三颗骰子不断起落滚动中,他们也为自己制造了不少犯罪和破碎的家庭。 庞大个儿今天的手气不错,半个时辰的骰子掷下来,他已掷出四个“豹子”,七个“四五六”,连吃了十多把“通”。 其实,早在去年年底,庞大个儿的赌本就精光了。庞大个儿今天掷骰子的赌本,是给他老婆两大巴掌,打开女人衣箱,翻出一副银镯子,去当铺押来的三吊钱。 平常手气背的时候,这三吊钱,三两把就跟别人姓了。 但今天情形不同,半个时辰下来,不仅青钱装满了两大口袋,居然还收进了几块碎银子,好几个输家嘴里已开始不干不净了。 “奶奶的,这是什么狗屎运,吃了一把又一把,就像玩假的一样。” “王八赢钱,霉运走一年。” 庞大个儿这下可火大了,他赢了钱,你操他祖宗十八代,他都不会在乎,但是如果有人咒他的赌运,他可就没有那么好说话了。 “喂!癞子!”庞大个儿抬头在人丛中找到了放冷箭的赖狮,怒声道:“你说谁会霉运走一年。” “我说的是王八,你如果认为长得像王八,就是说你。”赖狮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年青人,开了一家豆腐店,经营的虽是软货,脾气却硬得可以。 他的豆腐店开在东势里附近,尽管生意不错,入息却极有限,他在八把骰子中,抓了三把“么二三”,其余几把,也都是些“二”“三”郎当头,“四”以上的点子,一把都没有掷出过。 八把骰子,他大概输了两吊钱左右。 中等人家,输上个三两吊钱,说来并不是个大数目,不过,这些钱若是以豆腐块子来计算,就无法不叫这个头顶有几个癞疮的豆腐店老板不痛心了。 他的豆腐零卖一个小钱一块,一次买四块,还得奉送一块,试问,要赚回这输掉的两吊钱,他得卖多少块豆腐才赚得回来。 庞大个儿这下更火了,“喂!癞子!”他桌子一拍,两手叉腰道:“我xxxx祖宗十八代,你他xx的到底输不输得起?” “就算老子输不起,你又怎么样?”癞狮也叉起双手。 桌旁那些输家,深恐一家独赢的庞大个儿,藉故歇手开溜,这时连忙七嘴八舌的从中劝解。 “好啦!好啦!大家少说一句,不就没事了吗?大家都是老街坊了,奶奶的,吵吵吵,有什么好吵的?” “就是说嘛,来来来,我们继续玩。” “玩,玩,玩你娘的头!”庞大个儿排开众人,冲向赖狮:“癞子,我xxxx祖奶奶的,你过来,让我看看你像谁的老子。” 赖狮严阵以待:“谁喊我老子,老子就是谁的老子。” 庞大个儿一拳捣过去:“我是你老子的老子,我揍你这个龟孙子。” 赖狮不肯示弱,两人登时砰砰地扭打起来。 在大庭广众之下,两个人打架,是很受欢迎的,众赌徒玩不成骰子,立时一致转为替两名扭打者呐喊助威的观众。 “干得好,打,打,用劲,对!” “捏他脖子!” “撞他肚子!” “对对对!扭他胳膊,用力扭,用力呵!” 大伙儿又叫又笑,鼓掌顿足,不断吆喝,也不知道他们究竟向着谁,事不干己,不如隔岸观火,甚至火上加油,也是一种残忍的乐趣。 “庞大个儿该受点教训!” “赖狮也不是好东西……” 很明显的,他们只是在凑热闹,瞎起哄,无论是谁打赢了,或是被打伤了,他们都一样会觉得刺激、有趣。 庞大个儿和赖狮是两个不会武功的粗人,拚的全是笨气力在地上翻过来滚过去,看久了就没有什么看头了。 就在众人意兴阑珊之际,忽然哗啦啦一声,-把又-把的青铜钱,突从庞大个儿的身上滚了出来。 众人一声欢呼,纷纷上前弯腰捡拾。 “那是我的钱,不许捡!”庞大个儿大叫。 赖狮被压在地上,正想挣扎到上面来,听到这一叫,连忙以双手搂紧庞大个儿的脖子。 “你们快拾!”他高声叫:“我勒住他的脖子,他爬不起来的。” 庞大个儿又急又气,大吼道:“喂!你们是强盗,还是土匪?谁再捡我的钱,我操他祖宗十八代。” 捡钱的人,你争我夺,抢的不亦乐乎,没人理会他的吼叫。 “我xxxx祖宗三十六代!什么你的钱?嘿嘿!放屁!” “我输了一吊多,还没捡到三成。” “癞子,掏他袋子。” “对!癞子,那都是咱们的钱,你掏他荷包,我们晚上请你喝酒。” 就在大伙儿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忽然从大厅中快步走出来一名短衣汉子,大家认得他是黑面太岁李亨的贴身保镖之一:斗鸡眼杨雄。 众赌徒晓得这位杨二爷的厉害,一个个顿时鸦雀无声,纷纷后退让路。 斗鸡眼走上前去,不分青红皂白,抬起腿来,狠狠的一人给了一脚。 庞大个儿和赖狮打了半天都没有打出个名堂来,现在一个人挨了斗鸡眼一脚,却全忍不住像宰山猪似的惨叫起来。 “你们这些乌龟王八蛋,为了几个铜钱,就像狗抢骨头似的,咬得满地翻滚,你们骨头贱,不要脸,也得想想这是什么地方,摩纳山庄容得你们撒赖放刁?起来,统通给我滚!” 庞大个子和赖狮乖乖的忍痛爬了起来,两个衣服都被扯破了好几处,脸也都淤青泛紫带血痕,看起来极为狼狈。 庞大个儿想在地上找钱,但地上除了一些果皮纸屑,那还有半个子儿?他觉得自己很委屈,急着向斗鸡眼诉苦:“杨二爷,他们抢我的钱……” “滚你妈的蛋!”斗鸡眼不容分说,当胸又是一拳:“你他妈的再噜嗦,我就叫你躺在门板上抬出去!你说,你滚不滚?” 庞大个儿哪还敢多说半个不字,赶紧一颠一拐地走了出去。 赖狮看看情形不对,也悄悄的脚底抹油,溜出了山庄。 庞大个儿平常靠卖点瓜果零食维生,经过刚才这一架,大赢家变成了大输家。 赖狮为了逞一时口舌之快,结果除输了两吊钱不算,还赔了一件新短褂,以及换来满身伤痕。 看样子,他今后除了多磨几升豆子以外,还要勤劳早起,多做点生意,以弥补这场损失了。 这两个活生生的例子,对摩纳山庄的赌客有没有什么影响?一点影响都没有。 庞大个儿和赖狮离去之后,新庄家马上产生,骰子又在海碗里旋转迸跳,呼“么”喝“六”,脏话不绝,喧闹热烈如故。 大门进出的赌徒,不但未见减少,反而愈来愈多。 巳牌时分,摩纳山庄来了一名青年汉子。 这汉子相貌英挺,双目炯炯有神,一身粗布短装,无论从那方面看,这汉子都不像一名赌徒。 他不是赌徒,他是郭南风。 郭南风一进大门,便轻车熟路的进了专赌大输赢的大厅。 刚才掷骰子的地方,与大厅尚有段距离。 大厅里有三张赌台,赌的都是牌九,两边的两台,由客人当庄,赌坊派人当助手,一庄一百两银子,超额不赔。 下家押注,满五百文抽二十五文头钱,庄家满庄,银子七两。 中间的一台,则由赌坊当庄,不限注,不满庄。 从早到晚,赌坊由四组正副庄头轮番上座,你要押多少,赌多久,都可以。 这种赌法,赌起来过瘾,输赢之快,不在语下。 郭南风在大厅中转了几圈,最后终于在中间这一台旁停下。 由于这张赌台的赌注虽没有“上限”却有个“下限”,任何一注,不得少于纹银五两。 所以,大厅中尽管闹哄哄的一片人头,这张赌台旁边却只站着五名赌客。 郭南风站在庄家对面,这时以指节骨敲着天门的位置道:“我押天门,五百两。” 看庄的立即大声喝道:“好!天门五百两。” 这位看庄的二爷,名叫苗大龙,是个粗喉咙,他这一声吆喝,如春雷乍绽,登时引来大厅中近百双惊疑不定的眼光。 每个人的眼光中,都好像带着疑问,一注五百两?是哪位豪客的大手笔?而看庄的苗二爷,也在一声吆喝后,脸色一变,五百两押天门,可是银子在哪里?郭南风微笑道: “身上没有带现银。” 苗二爷连忙赔笑道:“银票也可以。” 郭南风又笑了一下,从怀里取出一个油纸封套,手腕轻轻一挥,封套平平飞出,就像有灵性似的,不偏不倚,正好落在苗二爷曲指待接的左手虎口里。 摩纳山庄的正副庄头,都是会家子,郭南风露的这一手气功,外行人看了没什么,瞧在两个行家眼里,却不由暗暗吃惊。 郭南风指指那封套道:“麻烦贵庄兑一下。” 苗二爷迅速打开油纸封套,看清之下,脸色又是一变,他看完封套里的信笺,立即转身招来一名巡场的短衣壮汉。 “这位大爷要兑银子,快送进去东家批一下。” 摩纳山庄主人黑面太岁李亨,天下是靠一把虎头太岁刀砍杀出来的。 他是个大字识不了几个的大老粗,所以,他无论走到哪里,身边都少不了一位师爷。 师爷姓刘,跟着黑面太岁多年,早巳摸熟了老东家的脾气,因此,当他接过信笺,便一个字一个字的念了出来。 “字付亨贤弟:希见字即付来人纹银一万两整!大树。” 短短的二十一个字,刘师爷很快的就念完了。 黑面太岁真正听清楚的,其实只有六个字纹银一万两整。 他拔下旱烟筒,干咳了-声道:“是谁这么嚣张,要我付银子?””署名大树,应该是果老太爷。” “谁?果老太爷?”黑面太岁突然跳了起来,道:“既是老太爷写来的,你怎么不早说?” 刘师爷不敢分辩,赔着笑脸道:“是的,咳咳……东家意下如何?这笔银子是否照付呢?” 黑面太岁道:“付,付,当然要付。” 他转向那名巡场汉子道:“来人呢?” “在大厅。” “在干什么?” “押牌九。” “押牌九?”黑面太岁一怔:“拿我的银子,在我的场子里押牌九?” 刘师爷轻咳一声道:”东家,这笔银子是果老太爷付给他的,我们不过是转一转手而已,他高兴怎么花,是他自己的事,我们何必多管闲事?” 黑面太岁一怔,接着敲敲脑袋,改口笑着点头道:“对呀!他就是一把将银子押光了,又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呢?赶快去,拿去账房换庄票。” 那巡场汉子应了声是,正待离去,黑面太岁忽又喊住他问道:“来人姓什么?多大年纪? 生作什么样子?” 巡场汉子道:“不知那人姓什么叫什么,他是个年青英俊的帅气小子,两跟炯炯有神,好像很有一身武功。” 黑面太岁点头道:“好,你去吧!” 黑面太岁对自己的处理,似乎很得意,点头笑道:“唔!准错不了,一副就是一万两,准是老太爷新雇的秘密杀手!” 刘师爷不忍扫黑面太岁的兴,心里疑云重重,却不便开口。 黑面太岁洋洋得意地道:“你怎么了?你认为我处理得怎么样?” 刘师爷皱眉道:“我们也许太草率了,这也许是个骗局。”’黑面太岁道:“就算骗局,我也一样照付不误!” “为什么?” “好,我来慢慢说给你听:就拿刚才那张字条来说,只有两种可能,不是真的,就是假的,对不对?” “对!””条子是真的要付,是假的要不要付?” “不付。” “学问就在这里了。”黑面太岁道:“你可不可以证明字条的真假?”-“不能证明。” “能不能差人快马立即送去给果老太爷本人验看?” “这样做好像怀疑果老太爷的交代,也不太妥当。” “这不就结了,就算是假的,我们也非付不可。” “噢?” “因为这张条子,我们早晚要送到精武堂核账对不对?” “对!” “就算果老太爷没有写这封手书,他也不会迁怒于我。” “嗅?” “他会说:李亨那个家伙,头脑是不怎么灵光,但对我果某人,却是一片忠心,表里一致。” “东家说的一点不错,这里面学问太大了,老朽以后还得多向东家学习才是。” 一万两银子兑出来,大厅中各赌台的正副庄头,以及那些赌徒们,全都对郭南风刮目相看。 郭南风押的天门,第一把开出一副“人九”,第二把开出一对梅十,他注子没动,五百变一千,一千变两千,两把净赢一千五百两。 第三把,庄家催注,郭南风收起银票,笑笑道:“一翻两蹬眼,输赢凭运气,能赢不算好汉,会收才是英雄!在下不想玩了,行不行?” 苗二爷脸色发白,额头已冒出点点汗珠,但仍赔笑道:“太爷说哪里话?只有强奸,没有逼赌,输输赢赢家常事,以后还望您大爷多多捧场!” 郭南风在台面上留下一百两银子,这是赌场,他懂规矩。 然后,这位来头奇大,手气奇佳的郭南风,就在未报姓名却获得无数双羡慕眼光恭送下,带着一万一千四百两万发银庄十足保兑的银票,走出了摩纳山庄。 在凤阳最大的第一客栈里,朱磊跟马如龙正在房间里等郭南风。 朱磊并不知道郭南风去干什么,刚赶来的马如龙,是朱磊在官道上拦下的。 马如龙述说去找万凤帮,解释情势的经过,朱磊静静听着,认为眼前也只好委屈万凤帮了。 郭南风回到客栈,三人见面,都很高兴。 郭南风尤其高兴:“开春第一功,纹银一万一千四百两。” 郭南风掏出银票,使朱磊、马如龙看得目瞪口呆。 朱磊结结巴巴地道:“你……你才不过出去转了一两个时辰,就弄来这些银子?” 郭南风不想吊两人胃口,一五一十地说出始末。 马如龙欣喜道:“有这笔钱就好办了,咱们灵璧万凤帮庄院‘正好需要大力扩充,以便收容更多贫苦无依的孤儿,蒋素芬正愁无法周到照应更多孤儿而伤神,哈,想不到小郭你轻描谈写的几个字,就能有这么大的收获。” 郭南风笑道:“我也是这么想,所以,我明天还要走一趟精武堂。” 朱磊道:“干嘛?你想自投罗网?” 郭南风微微一笑道:“我认为这一带失踪少女的案件,跟精武堂绝对脱不了关系,所以,今天我讹来的这笔银子,即使果大树知道,也不敢声张,明天我去精武堂,是要向果大树预支那笔赏金。” 马如龙双目圆睁道:“你胆子真大。” 郭南风道:“我们要让更多的孤儿就学就养,就必须筹足更多的资金,不管果大树是不是涉嫌,我都有法子领到那笔赏金。” 马如龙道:“什么法子?” 郭南风道:“容我卖个关子,明天你们就知道了。” 精武堂堂主果大树果老太爷事业成功,誉满关洛,完全仰仗他有一位文武兼备,智计过人的师爷。 这人名叫白诗礼,出身不说,年约四旬,皮肤白净,五官端正,有书卷气,精武堂上上下下都喊他白老爷,果老太爷则昵称他小白。 白诗礼在精武堂虽然是位能呼风唤雨的人物,但在凤阳城里并不出名,这是他的聪明处,因为他不愿为自己出风头,而掩盖了果老太爷的光芒。 为了报答他的这份忠心,以及他对精武堂的贡献,他在精武堂的地位、身份非常特殊,果老太爷的书函,他可以代拆代行,堂里的财务收支,不论数目大小,他都有权作主批示,事后,果老太爷从未说过一句闲话。 果老太爷姬妾虽多,却无一男半女,如果说白诗礼将是老太爷百年之后的继承人,一定无人怀疑。 基于这份微妙的关系,老太爷爱护小白,小白为精武堂尽心,自属理所当然。 第二天,精武堂的养心斋里,坐着一个脸色张皇的黑面太岁李亨。 精武堂后院的养心斋,是精武堂内十多处禁地中的禁地,占地不下亩许的养心斋里,复道纵横,机关密布,是果老太爷秘密安置新宠以及得力部属密商大计的地方。 平时除了师爷白诗礼,大总管金富贵,以及布置在凤阳城里,几处生财场所的爱将之外,阖堂上下,非经传唤,谁也不敢轻越雷池一步。 摩纳山庄的黑面太岁,由于赌场经营得法,每年均为果老太爷赚入一笔可观的财富,所以,果老太爷特许爱将黑面太岁进入养心斋。 黑面太岁李亨心里彷徨不安,原因是,他昨天代付的那一万两银子,事后回想,愈想愈不对劲。 偌大的一座精武堂,难道连一万两银子也拿不出来,还要派人到他那里代付?更可疑的是:果老太爷为人行事,一向小心谨慎,精武堂蓄养杀手,对外是个大秘密,为了支付杀人费用,老太爷隐瞒都来不及,又怎会亲笔作书,留人笑柄?只怪他脑筋塞了豆渣,才会贸然付款。所以,他一夜没睡好,天一亮,就急匆匆的赶来了,现在,茶碗底下,他掏出那封手书来。 果老太爷将纸条交给白诗礼,因为他也是个大老粗,与黑面太岁相去无几。 “有人冒堂主的名义,要李庄主支付一万两银子。”白诗礼告诉果老太爷。 果老太爷立即望向黑面太岁道:“你付了没有?” “付了。” 果老太爷转向白诗礼道:“谁的笔迹。” “很陌生,看不出来。” 果老太爷再转向黑面太岁道:“一万两银子不是个小数目,你在支付之前有没有问问对方的来历?” “没有。” “为什么?” “我看到上面是老太爷的署名,就支付了,因为就是杀了我.我也不相信在这座凤阳城里,有人敢冒用您老人家的名号。” 果老太爷点头,黑面太岁说得很对,这种事情以前没有发生过,身为精武堂的一名忠诚部属,实在没有理由对老堂主的手谕怀疑。 “那人多大年纪?生成什么样子?” “大约三十岁,眼光奕奕有神,武功似乎不错,身材健壮,彬彬有礼。” 其实,黑面太岁并没有见到郭南风,这是他事后从巡场伙计口中问来的,但这一点,他必须隐瞒,否则就未免显得他太马虎迷糊了。 果老太爷转向白诗礼:“三十岁……难道会是快刀兄弟?” 白诗礼点头道:“很有可能,汪八爷送的快信中说,快刀兄弟已经离开固镇,往凤阳而来,要调查少女失踪的案子。” 果老太爷转向黑面太岁,点头道:“好,你回去吧,一万两银子小事情,这也怪不得你,以后小心点,别再出岔子。” 黑面太岁如获大赦,赶紧鞠躬、称谢离去。 黑面太岁刚走,大总管金富贵匆匆走进来。 “报告老爷子,快刀兄弟中的郭南风,说要来绐堂主请安,商量一点事情,老爷子要不要见他?” “好个大胆的混账东西!他霸着女神龙不放,这会儿又不知把女神龙藏到哪儿了,我正想找他算账,他倒找来了!昨天冒领了一万两银子,这会儿倒还敢来。”果老太爷完全失去平常的严肃正经,破口大骂。 白诗礼道:“老爷子别生气。” 果大树吹胡子瞪眼睛道:“我能不生气?” 白诗礼道:“他是来请安商量事情的,老爷子一向受人敬仰,不能轻易发脾气,再说,摩纳山庄的后台老板是谁,没有人知道,万一传扬出去,对精武门的声名也不相宜。” 果老太爷对白师爷一向言听计从,无论这位师爷提出什么主张,他都觉得比自己想到的更高明。 既然白师爷不主张翻脸,他当然不再坚持。 “来,小白,我们一起出去。”他抓起旱烟筒,站了起来道:“快刀兄弟一个比一个精,实在不好对付,到时候你得替我多多留意,别叫他们逮到咱们的短处。” 果老太爷带着师爷白诗礼,大总管金富贵,走进前院花厅。 郭南风与果老太爷例行一阵亲热的寒喧,互通姓名,直道久仰。 郭南风喝了一口茶,笑道:“一向久闻老爷子扶孤济贫,仗义行侠,今日一见老爷子风采,让在下觉得老爷子果然实至名归,令人景仰。” 果老太爷打着哈哈道:“好说,好说,钱财乃身外之物,凡属积功德的事,我从不后人。” 郭南风道:“眼前就有件功德,盼老爷子襄助一二。” 果老太爷头皮发麻,气得五内如焚,却不得不装出和葛的笑容道:“什么功德?只要我精武堂办得到的,那还有什么话说?” 郭南风抱拳道:“灵璧万凤帮,是个收容孤女的地方,目前想扩大收养人数,救济更多贫困,所缺的就是经费” 果老太爷道:“你们要建收养孤儿的场所是件天大的好事,需要的赞助不在少数,这样吧!我就捐一万两银子好了。” 郭南风连声称谢。 果老太爷立即转向大总管金富贵,叱喝道:“快去账房上打票子啊!还愣在这儿干什么?” 大总管应了一声是,正拟离去,郭南风忽然道:“金总管请留步!” 金富贵停步道:“郭大侠还有什么吩咐?” 郭南风转向果老太爷道:“听说精武堂悬了一千两黄金的赏格,希望能迅速侦破定远、凤阳一带年轻妇女无故失踪的案件?” 果老太爷点点头,微现怒意道:“是的,盗贼也实在太嚣张了,只要我果大树还有一口气在,即使耗尽基业,也容不得任何淫徒在地面上如此胡作非为!” “这事发生多久了?”郭南风问。 “四五个月。”果老太爷答。 “精武堂有没有派人去查访?” “查访过了。” “结果怎么样?” “歹徒作案手法俐落,显示武功很高,事后也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目前有哪些武林同道参与擒凶工作?” “有很多,就我知道的有巴东双矮兄弟,百步擒龙贺立,草上飞方正等人,他们四处查访,相信淫贼应该无所遁形才对。” 郭南风笑道:“如果晚辈与两位义兄也想凑一脚,老前辈意下如何?” 果老太爷大笑道:“啊哈!真的!那太好了!” 郭南风笑道:“前辈认为快刀三兄弟力足胜任?” 果老太爷竖起大拇指道:“当然!当然!快刀郭南风、无常刀朱磊、追风刀马如龙,都是一时俊杰,身手矫健,无人能及,只要快刀兄弟出面,还有什么话说?连老夫都敢拍胸脯担保,只要快刀三兄弟出马,案子在一个月内准破无疑。” 郭南风笑着点点头道:“好!就以一个月为限,快刀兄弟保证破获此案,逾期不破,甘受议处。” 果老太爷用力拍着郭南风肩膀,哈哈大笑,不住竖起大拇指,亲热得不得了。“真有你的,小老弟,祝你马到成功!” 郭南风目注果老太爷,笑着道:“前辈既然对晚辈兄弟如此有信心,是不是可以让晚辈预支那笔赏格,也好让万凤帮早日扩建房舍,安养孤雏?” 果老太爷似乎怎么也没有想到郭南风会突然提出这样一个要求,不禁微微一怔,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白诗礼从旁大声打哈哈,喝彩道:“好哇!好个快刀郭南风,真是‘霹雳手段,菩萨心肠’!别人争取赏格,是为了后半辈子的享受,快刀郭南风却是为了孤雏请命!真令我白某人佩服!” 果老太爷经白师爷如此一说,如自梦中惊醒,连忙也跟着大打哈哈道:“怎么样?哈哈哈!我常常听说快刀兄弟胆识高,武艺强,现在才知道传言不虚,哈哈哈……” 结果,前后不到半个时辰,仅凭轻描淡写的几句话,郭南风就如愿以偿,从精武堂取走了三万五千两银票!这种事若是传扬出去,谁会相信?恭送郭南风离去后,果老太爷重新回到后院养心斋,这位叱咤风云的堂主紧绷着脸,猛吸旱烟,心情相当沉重。 “加上摩纳山庄的那一笔,前后一共四万五千两!”果老太爷皱起眉头,喃喃地道: “这个臭小子,我操他祖奶奶的,就像把老夫吃定了似的,想想真叫人咽不下这口窝囊气。” 白诗礼轻叹道:“若只是到此为止,花掉这笔银子,倒也算不了什么,我担心的是以后再这样下去,像个无底洞.如何了局?” 果老太爷大吃一惊,脱口道:“你说什么,除了这一次,还会有以后?” 白诗礼苦笑道:“姓郭的小于昨天刚在摩纳山庄敲了一笔,前后不到十二个时辰,今天虽然又找上门来,东家认为他倚仗的只是一股蛮勇?” “不然他小子仗的是什么?” “仗的是他们兄弟清楚我们精武堂的秘密!” “嗯看样子是有点像,要不然他怎么那么有把握,敢以老夫的名义向摩纳山庄诈骗银子。” “他预支赏格的原因也差不多。” “你说什么?”果老太爷这次意外的几乎跳起来:“你意思是说,小子早已看出人口失踪案件与本堂有关?” 白诗礼神色凝重地缓缓点头道:“是的,依我看,黑玉青和万人屠两人在固镇无故失踪,可能就是中了快刀兄弟的圈套,精武堂的秘密,也很可能就是从这两个身上泄漏出去的。” “那么,你认为快刀兄弟真的破得了这件案子?” “当然破不了。” “为什么?” “只要我们立刻停止一切活动,已经发生的案子,一点破绽也没有,他们到哪里去找证据?” “那么,郭南风自己设限一个月,到时候又如何向老夫交代?” “他算定了东家到时一定不会追究这件事。” “只要没有证据落入他小子手里,为了杀杀他小子的威风,老夫为什么不向他追究。” “诗礼认为东家不宜追究。” “为什么?” “因为郭南风兄弟有三个,合作无间,很难个个击破,他们跟巴东双矮、百步擒龙不同,到时候万一大家扯破了脸,快刀兄弟联络其他道上人物,一起闯进养心斋,就惨了!” 果老太爷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他像瘫痪似的靠在虎皮软椅上,烟锅里早就没有了火星了,但仍在叭哒叭哒的吸个不停。 他本想跟小白一起进入密室,跟那些掳来的娘们好好作乐一番的,现在他一点兴趣也没有了。 “小白!”他拔下旱烟筒,望着白诗礼道:“在这件事情上,你得好好想个妥善的办法才好,在这之前,我从来没有把任何人放在心上,现在细想起来,这三兄弟的确是既可怕又难缠的人物,如果听任他们三人在凤阳城张狂下去,迟早要闹大乱子的。” 白诗礼稳定而平静地道:“要处理这个头痛的问题,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杀!” 果老太爷又气了:“是你去,还是我去?” 白诗礼道:“本堂的杀手虽多,却不能出面,只有找外人一途。” “找谁?” “贾龙发。” “贾和尚?” “是的,我们立刻派人四下寻找贾和尚行踪,他是个狂妄自大的人,从不隐蔽行踪,只要稍稍打听就知道了。” “有你的!”果老太爷大喜,抚掌笑道:“那就快着手进行吧!” 凤阳西郊,有座小市集。 集上有家建筑简单,占地却极广的顺风客栈,这家客栈最大的特色是食宿方便,价格低廉。 顺风客栈的前面是座大店堂,后面一道围墙,分隔成两座大院子。 有骡马车辆的客人,歇左院,没有牲口和大件行李的客人,歇右院。 右院的庭院较小,但客房却比左院多一倍,前后共分三进,约有七八十间。 在这家顺风客栈右院最后一进,住了很多长期旅客。 在某些地方,这种旅客,多为生意失败,或因健康欠佳而无法成行的异乡人,一般说来,生活都很艰难,不仅缴不出房租有时甚至连最起码的一日两餐都成问题,而这家客栈的长期房客,情形却不一样。 他们不仅不需要缴交房租,日常生活享受,也比大多数人来得舒适充裕。 他们终日无所事事,进出自由,有时各行其是,有时三五成群,喝酒、赌钱或是逛窑子,从不为金钱发愁。 他们能过这种好日子,是因为他们都具备了一项秘密的特殊身份,他们都是精武堂中的人。 由于他们很少跟精武堂的人接触,在顺风客栈住的又是最后一进,所以,除了店里伙计,平时很少人会留意他们的行动。 这些精武堂的秘密杀手,有个代号,叫做“食人族”。这支杀手队伍,共有二十五人,成员极为复杂,但却是精武堂杀手中的精华,甚为果老太爷和白诗礼所器重。 “食人族”之所以有优异的表现,是因为他们有一个精明的首领。 这位首领名叫方烈,是个擅使飞镖的苗人,他平日沉默寡言,一旦发下命令,无人敢不遵守。 现在,他那间收拾得十分整洁的客房里,坐着三个人,这三个人的外号分别是:电光、石火、毒蛇。 电光三十几岁,身材瘦小,眼窝深陷,眼珠乌溜明亮善使一支尺半长的狼牙刀,出手奇准,百发百中。 石火胡人,四十出头,头上经常缠着一块脏兮兮的白布,肤色焦黄,鼻粱高耸,擅施毒物,筋骨结实,一套大力金刚拳,劲能碎人穿墙,无人敢撄其锋。 毒蛇二十三四岁的俊小子,眉目清秀,肤色白嫩,很少佩带兵器,他擅长的是大小擒拿、兰花拂穴手、错骨分筋法、无论武功多高的武林人物,只要一时疏于防范,都难免会被他那柔若无骨的手指头,于举手投足间,摆布得动弹不得。 这三个人,都是食人族的人,也是这次一连串女子失踪案的执行者。 如今,方烈将他们喊来,三人都以为又有了新使命交代,但方烈却只告诉他们:“马上有人要来,大家坐坐。” 没隔多久.一个人慢慢地踱进了这个房间。 来的是师爷白诗礼。 四人的目光都露出了礼敬之色,但没有人起身打招呼。这是他们之间约定的规矩,以防在大庭广众之下见面时,因习惯使然,不自禁出声招呼,而露出马脚。 白诗礼慢慢坐下,燃起一袋旱烟,慢慢吸了几口,然后望向方烈道:“现在就停止一切行动。” 方烈点点头。 忽然有人轻叹道:“真可惜!白师爷的命令如果再延一天就好了。” 方烈目光一扫,停在毒蛇脸上道:“不许放肆!” 白诗礼神色一动,笑道:“如果再延一天,会有什么好处?” 毒蛇露出兴奋之色道:“如果再延一天,属下就会让白师爷和老东家看到一个倾国倾城的绝代佳人!” “人在何处?” “陈家坝子东的大池边。” “既有这等尤物,何不早说?” “属下昨天傍晚才发现的。” “对方家中人口怎么样?” “爷爷、寡母、小弟,以及她自己,共计四口。” “大约多大年纪?” “十六七岁。” “那妞儿真如你所说的这般标致?” “属下可以拿脑袋担保,无论身材、容貌、气度,都美得无法形容,至少到目前为止,房头上那些姑娘们,还没有一个足堪比拟。” “跟你们去年年底送去的秀玉姑娘比起来怎么样?” “若是认真比起来,秀玉姑娘只配当她的丫头。” “你这话不嫌夸张点了?” “属下不会跟自己的脑袋开玩笑。” “这姑娘叫什么名字?” “陈美玲。” “陈美玲?”白诗礼沉吟着,缓缓转向方烈道:“方兄意下如何?” 方烈垂下目光,恭谨地道:“一切听凭师爷做主。” 白诗礼又转向毒蛇道:“现在,我不得不告诉你们,快刀兄弟已经找到凤阳来了,而且,他们已向老东家预支了那笔赏格,我要你们停止活动,便是因为快刀兄弟都是难缠人物。” 他稍稍顿了一下,继续盯着毒蛇道:“你不妨再仔细考虑一下,我的命令可以延长到明天天亮后执行,现在就看你是否有把握不误事?” 毒蛇不假思索地道:“属下有把握,决不会误事,属下已将地形踩探清楚,三更之前,一定可以得手,这次只要电光一个人接应就行了!” 白诗礼眨眨眼,目注毒蛇道:“你方才有没有听清楚,我提到的是快刀三兄弟?” “听清楚了。” “你仍然有把握办好这件事?” “是的。” “好!”白诗礼点点头道:“你跟方头儿再斟酌一下,三更后,老地方,我会在密道入口处布置接应。” 大地一片漆黑,二更时分,陈家坝子附近,悄然出现两条人影。 他们一先一后,正以无比轻灵的速度奔向三间茅草屋,两人正是精武堂的“食人族”中的“电光”和“毒蛇”。 三间茅草屋,一明两暗,陈老头和小孙子睡在左边卧室,陈美玲则跟寡母睡在右边的一间房中。 这个时候,乡下穷苦人家,早已就寐。 毒蛇先以小喷壶浇湿柴门两边上下的门窝子,才再以铜片拨开门闩,轻轻推门而入。 对付一户只有老弱妇孺的乡下人家,他们本来用不着如此小心,但为了白师爷郑重交代在先,他们不得不格外小心。 进入堂屋后,毒蛇又以同样手法弄开右首卧房,再慢慢再摸向那张大床。 他的手指柔软细嫩,触觉极为灵敏,尽管房间里一片漆黑,他自信仍不难凭双手轻微的抚摸,分辨出屋中情形。 他先摸到的,是个高高隆起的棉被,沿着棉被摸向床头他摸到的是男人的胡楂子,他大吃一惊,心头怦地一跳,突然将手缩回,正当他惊疑不定的时候,一条粗麻绳,突然出其不意的缠住了他的一只小腿。 毒蛇急忙弯下腰去,想迅速制服那个向他下手的人,可是他的动作比暗中那人慢了一步,麻绳猛然一抽,他重心不稳,双腿前滑,人往后仰,登时咚的一声,掉了个元宝翘。 然后,就像捆乳猪似的,他的双腿、双手被捆了个结结实实。 床上的那人道:“捆好了?” 屋里忽然有了灯光,朱磊拍拍手,笑道:“我已经好久没有玩过这种游戏了,我十七八岁时,曾经在牧场工作过,对捆牛羊马猪很有心得,想不到今天会来捆一条蛇?” 床上坐着的是马如龙,听完朱磊的话不禁大笑。 两人把绑得像牲口的毒蛇抬进堂屋丢下。 郭南风从堂屋门外走进,笑道:“好不好玩?” 朱磊道:“当然好玩,权充了一次牛仔。” 毒蛇当然已看出着了快刀兄弟的道儿,紧闭双眼,一言不发。 郭南风道:“阁下怎么称呼?” “哼!废话!” “哼是什么意思?废话又是什么意思?” 毒蛇说道:“你们刚才不是说捆到一条蛇了吗,还问个鬼?” 郭南风噢了一下,淡淡一笑道:“原来如此,原来你是毒蛇?” 毒蛇恨声道:“是又怎么样?你又不会放我走!” 郭南风道:“你如果坦承掳劫良家妇女的案子是你跟你那倒在门边的同伴干的,我们就决不为难你们。” 毒蛇道:“真的?” 郭南风道:“我们预支了精武堂的赏格,打算把你们送到精武堂,并且,我希望你说出目前失踪妇女的下落,至于你们该如何处置,还要让果老太爷裁夺。” 穴道受制,倚在门边的电光闻言,突然睁开眼皮,在失望中仿佛找到一点希望。 毒蛇心中的激荡,更是难以言喻。 送到精武堂让果老太爷处置?那真是阿弥陀佛,太好太好了!但是,他虽明知那批美女目前都在养心斋中,却不敢在言语之间,将这件案子跟精武堂扯上任何关系。 否则,他即使被送回精武堂,仍是死路一条。 郭南风道:“那些妇女被你们藏在什么地方,我并不想深究。”郭南风轻咳了声:“我现在最关心的,是用什么方法才能使他们一一获释回家。” 毒蛇沉吟道:“这个嘛” 那些掳来的妇女,全在精武堂,他要用什么方法去通知精武堂放人?就算通知到了,果老太爷,会不会听他的?郭南风笑道:“离天亮还早,不急,你先想想看,要用什么办法放人。” 毒蛇忽然有了主意:“这样好了你可以去通知我的一个朋友。” “你的朋友在那里?” “我们不能泄漏他的身份。” “那要如何通知?” “你们可以去西郊顺风客栈找一个叫铬头的伙计,要他转达我的意思。” “你那朋友接到讯息后,就会放人?” “应该如此。” “好!就这么办!”郭南风居然一点都不怀疑:“等天亮后,我送你跟电光去精武堂交差,另外派人去顺风客栈联络。” 毒蛇暗喜,但没有表示出来。 郭南风含笑道:“我派人去顺风客栈,将如何向那个狗头伙计表明身份?” 毒蛇道:“说是花二少吩咐的,他自然就明白了。” 风和日丽,是个好天气,但果老太爷却突然病了,谢绝会客。 果老太爷是熬夜等到三更,不见毒蛇、电光回来,才猛然间气血上涌,使得本已有心悸旧疾的他,一下子便卧床不起。 所以,当郭南风和马如龙、朱磊押着“电光”和“毒蛇”两人到达精武堂时,在花厅接待他们的,是师爷白诗礼,而不是果老太爷。 白诗礼只向两人问了三句口供,回答的都是毒蛇。 “过去的八件绑架案,都是你们干的?” “是的。” “不是受人指使?” “不是。” “被绑架的那些妇女,如今人在哪里?” “我们已经要郭大侠派人通知一个常住顺风客栈的朋友,他得到消息后,一定会放人的。” 白诗礼点点头,表示讯问已毕,接着转向郭南风道:“依郭大侠之意,这两名采花淫贼,应该如何应置?” 郭南风含笑抱拳道:“郭某人捉贼,只是为了赏格,赏格既由精武堂悬出,这件事理应由贵堂全权处理。” 白诗礼又点了点头,转身吩咐一句管事,去账房取来一千两银子的银票,交给郭南风,作为辛苦擒贼的车马费。 郭南风含笑接受,并请白诗礼转达他对果老太爷身体违和的慰问之意,然后,一行三人便称谢告辞。 郭南风等人一走,花厅里的气氛立刻改变。 白诗礼带着责备的语气,问两人为何不小心,竟捅出这么大的漏子,要不是对方把他们送回精武堂,试问他们还活不活得成?毒蛇像诉苦似的,说出全盘经过,虽然感到有点惭愧,却又止不住一丝死里逃生的兴奋。 白诗礼静静听完,然后像求证似的,转向电光道:“你们真的没有说出你们跟精武堂的关系?” 电光道:“真的没有。” 白诗礼点点头道:“好!太好了!” 突然双指一并,戳向电光咽喉。 电光因为出手快捷而得名,现在看到白师爷出手,他才知道电光这个称号,自己实在当之有愧。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他不但来不及欣赏白师爷的手法,甚至没有时间去诧异白诗礼为什么要对自己人下毒手。 白诗礼一举击毙电光,继续走向毒蛇。 毒蛇两眼骇瞪,浑身吓得发抖,脸上的血色,一下子消失殆尽。 “白……白师爷,这……这怎么回事?”他的牙齿捉对儿撞击:“我们好不容易……怎么……反而……” “谢谢你们的守口如瓶,为了老东家和精武堂的声誉,我不得不如此做。” 白诗礼的语气很柔和,但两根染血的手指,却插进了毒蛇的咽喉。 第二天,凤阳城门外,一棵光秃的枯树上,悬挂了两颗人头。 树干上贴了一张告示,说明精武堂悬重赏并请快刀兄弟缉获两名采花贼的经过详情。 消息传开,江湖上人人竖起大拇指,佩服精武堂果老太爷的魄力,以及快刀兄弟的武功和机智。 郭南风曾去了一趟顺风客栈,同时发现了精武堂的秘密杀手“食人族”,他跟朱磊、马如龙商量的结果是:目前精武堂堂主果大树卧床不起,加上掳劫妇女的事件可能已被快刀兄弟知悉,在短时间之内,披着伪善外衣的精武堂,应该不会再轻启事端,为害乡里。 既然精武堂已停止一切活动,就不妨暂时放一马,而快刀兄弟从精武堂那里“打秋风” 的所得,也正好可以回灵璧去重整万凤帮。 以后半个多月,郭南风、朱磊、马如龙三人回到灵璧,率同众多万凤帮女子,并雇了大批建筑工人,大兴土木,扩建庄院房舍,使原已占地亩许的万凤帮,又增加了四五亩地的耕地与两百多间房舍。 苦海女神龙姚菲菲,也跟万凤帮亲热得像一家人,发挥经营管理上的长才,协助各种建筑事物。 林白玉冷眼旁观,实在不忍伤害女神龙,只好收起猜忌之心,坦然相对。 万凤帮规模扩张,自然可以多收容孤女,由于万凤帮组员以女人为主,因此,对上门自荐入帮的男人一律拒绝,只收容孤苦无依的女孩子。 万凤帮慢慢上轨道,郭南风心中踏实不少,他跟朱磊、马如龙都知道狼烟未熄,还要忙好一阵子,只等警讯一到,立刻启程—— 第十五章 走背运的黑鼠帮 贾和尚是个心机很深的人,他对乌鲁木的老婆史脱乐在尽了一段人子之责后,探问出史脱乐得自魏佳宝的三千两黄金埋藏地点,便一刀杀了史脱乐,独吞了黄金。 有了巨款在身,他尽情挥霍了一阵子,忽然想弄个帮主干干,要他自己出面组帮,扩张势力,似乎太费功夫,他开始找对象,在现有的几个帮派里,找个便宜捡捡。 这里的地面,十分富庶,可以收括的商旅,也不在少数,凤阳除了一个精武堂,还有一个略具规模的黑鼠帮,这个帮派在精武堂的眼皮子底下,把触须延伸到凤阳城里几个有厚利可图的行业。 能在果老太爷的地盘上,发展出这种局面,黑鼠帮便是一个不容忽视的帮派。 贾和尚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仲春午后,来到了凤阳。 在靠近城门的春风酒楼里,忽然出现了身材壮实、面貌英俊,衣着体面、头戴毡帽的贾和尚。 春风酒楼是黑鼠帮的产业,店里的伙计,多半有点武功根底,一见贾和尚入店,一名叫长寿的伙计立刻迎上去,哈腰道:“大爷您好!要点什么酒菜?来条清蒸鲤鱼怎么样?” 贾和尚点头道:“好,再来个什锦狮子头,炒一盘韭菜,烫三斤汾酒加八个白面馒头。” 长寿哈腰应是,心里忍不住暗暗嘀咕:哪有这种吃法的?你他xxxx的要是能喝上个五六两汾酒,就算有种了。 不一会,酒菜上桌,贾和尚风卷残云般的一顿大吃大喝,不过转眼之间,便将一桌分量惊人的酒菜,全祭了五脏庙。 长寿胆战心惊的送上一盏热茶,赔着小心道:“大爷请喝茶。” 贾和尚两手撑着桌面,盯着长寿上上下下不住打量,那只锐利如带芒刺的眼光,直盯着长寿,使这个跑堂伙计脊背骨忍不住一阵发凉。 “大爷想向你打听一个人。” “大爷要打听的人是谁?” “黑大同。” “黑大同?” “黑鼠帮的帮主黑大同。” “这个”长寿脸色大变,连忙摇头道:“对不起得很,小的没有听说过这人。” “你真的没听说过这个人?” “是的。” “好,算老子问错了人。”贾和尚点头,反手一巴掌刮了过去,那个叫长寿的伙计惨叫一声,人如球滚,一直滚到楼梯口,才被一张桌子挡住。’长寿双手护胜,血从指缝中不断冒涌,显然受伤不轻。 酒楼上这时虽然坐了二十多名酒客,但没有人出面管闲事。 这时楼梯口的柜台后面,一名手执旱烟筒的长袍中年人,见状立即抢奔出来,他冲着贾和尚面孔一沉道:“这位大爷,有话好话,干嘛出手就打人?” 这位长方形的中年人,职掌虽然是管账先生,但明眼人不难看出,这人其实有很好的武功根底。 贾和尚喝了口热茶,从容放下碗,攸然抬头道:“老子向他打听一个人,他竟想来个一推六二五,我不打他,打谁?” 管账的道:“他又不是诸葛亮,怎能样样事都知道?” 贾和尚道:“他不是诸葛亮,那你呢?” 管账的道:“我也不是。” 贾和尚道:“那我就坐在这儿等一个样样都知道的诸葛亮来!” 管账的皱皱眉道:“大爷您是存心找碴?” 贾和尚道:“你猜对了!” 他顺手抓起茶碗一扔,那半碗茶,泼了那管账的一头一脸,茶碗撞及管账的下巴骨,登时血流如注。 这位管账的,显然没有长寿好说话。 他伸手往脸上一抹,然后大跨步逼向壮汉,染满鲜血的右掌似张还曲,攸地一把抓向壮汉的面门。 他这一掌抓出,含劲蓄势,虚实变幻莫测,如果碰到普通藉酒耍赖的客人,被他这一把抓着了,准会喊爷告饶,乖乖付账,保证不敢再犯。 而那个蛮横的贾和尚见管账的竟敢对他还击,只以厌恶的表情,发出-声冷笑,就像赶苍蝇似的,抬腕轻轻一拨。 管账的五指一翻一沉,突然中途变招,改向贾和尚手腕疾速抓去。 贾和尚嘿嘿冷笑,道:“伙计,你今后办事情,恐怕要改用左手了!” 笑语声中,卜卜一阵脆响,众人还没弄清怎么回事,那个管账的已然脸色如土,左臂护着右手腕,抽身踉跄而退。 血从胸口顺着他的长袍往下滴,右手五根手指头,像流苏似的挂在掌沿上晃荡,显已全部齐根折断。 被打落了好几颗牙齿,脸颊和嘴唇已肿得高高的店伙长寿,当管账的出面讨公道时,他忍痛呻吟下楼,这时忽又在楼梯口出现。 在他身后,跟着一名双眉浓密倒竖,双目凶光闪闪,身材矮壮,皮肤黝黑,有如一只直立行走的猩猩,看来极为残暴的劲装汉子。 酒客中很多人不期而然脸上变了色,因为他们认识这个人。 这人名叫吴信义,外号钻地鼠,是附近地面天字第一号的杀人魔王,他是春风酒楼的东家,也是黑鼠十二兄弟中的老么。 钻地鼠吴信义不仅是个杀人魔王,也是个目光锐利,知人识人的大行家;他上得酒楼上,眼珠子微微一转,便看出今天楼上这名闹事的壮汉,是位身手惊人的奇人,而不是只想讹几文酒钱的无赖。 吴信义脸上的神情迅速变化,终于含笑抱拳道:“这位兄台请了,小弟吴信义,是这家酒楼的负责人,也是黑鼠十二兄弟中的老么,听说兄台要找我们老大黑大同,不知有何见教?” 贾和尚听说对方就是黑鼠十二兄弟中的老么吴信义,就像听到有人自称张三李四似的,他的神情依旧冷漠如故,连眉梢都没有动一下,凝视着对方道:“黑大同如今人在哪里?” 钻地鼠吴信义脸上笑容一僵,心底油然升起一股反感。 来到凤阳的江湖人物,态度无论多么狂傲,他都可以忍受.他最不能忍受的一件事,是对方对他们老大金毛鼠黑大同的藐视态度。 “朋友怎么称呼?” “叫黑大同来,我会告诉他。” “吴某人不配请教?” “老子没时间跟你叙家常,如果不服气,尽管出手,老子刚刚揍了两个人,再加-个,也没有什么关系。” 吴信义脸孔气得发绿,肺几乎炸开了。 这儿是黑鼠帮的地盘,他是黑鼠十二兄弟中的老么,在他们自己的地盘上,居然有人敢这样羞辱他,斯可忍孰不可忍。 “阁下来到凤阳城,就是为了揍人?” “这是老子一向找人问路的法子。” “问对方一件事,不管对方知不知道,回答不出就打?” “是的,这套方法管用得很!刚才我如果不是揍了他们两个,这会儿又怎么能见到你阁下?” “同样的道理,只要揍了我吴信义,你就会见到我们老大黑大同?” “阁下想不想印证一下?” “好,我们下楼。” 春风酒楼前面,有片大广场,钻地鼠吴信义和贾和尚未走出酒楼,广场上已经挤满了人,那些等着看热闹的人群中,至少有一半是黑鼠帮的人。 但是,没有钻地鼠的命令,他们谁也不敢强出头。 钻地鼠出来了,他的身高不满五尺,仅及贾和尚的胸口部位,然而就算以金钱找赌.围观者看好的,还是这位钻地鼠。 他那狰狞的相貌,以及那一身精壮的肌肉,都给予人一种不可侵犯的形象。 尤其这位钻地鼠在对敌时的残忍手段,几与猛兽无异,更令人觉得,无沦谁找上这位钻地鼠,都是一种劫数,都是件不幸。 钻地鼠在广场上占住了他以主人身份该站的位置,昂然等候贾和尚出手。 贾和尚居然在这时候打了个呵欠,懒懒的向钻地鼠一抬下巴道:“用不着摆什么架势,只管放手攻来,我答应不给你苦头吃就是了。”’广场四周的人,包括钻地鼠在内,都不禁听呆了。 这是什么话?江湖上多得是目空四海的狂人,但一个人竟会狂到这种地步,他们显然还是第一次碰上。 这厮难道以为黑鼠帮能迅速生根壮大,凭的全是运气不成?钻地鼠在自己地头上,为了表现风度起见,仍然含怒抱拳,逊让了一下道:“朋友请!” 贾和尚点头道:“好,那你就要小心了!” 他一步步向钻地鼠走过去,既不提气,也不运劲,一副就像乡下老婆婆打算去把一只离群迷失的小鸡抓回笼子的样子。 钻地鼠目注贾和尚,脚下碎步微微向左移动,他已做好了一场恶斗之前应有的准备,只要贾和尚一出手,他便会施以无情的反击。 这么多年来,黑鼠十二兄弟在地面上从未遇到真正的对手,果老太爷-直披着伪善的外衣,暗地里固然厌恶黑鼠帮,明地里却是泾渭分明,桥归桥,路归路。所以,黑鼠帮横行乡里,却几乎从未遇到阻力。 贾和尚出手了!由于彼此身高相去甚远,贾和尚出手时,上身微俯,手向前伸,姿势看上去很滑稽,还真有点像抓小鸡的样子。 钻地鼠不肯错过机会,突然卸肩一闪,全身平地向上窜起,半空中双腿一缩一蹬,暴踢贾和尚太阳穴!因为他出招迅速,姿势美妙,劲道凌厉,广场四周不由响起一片喝彩声。 贾和尚身材虽然高大,身形却不呆滞,他上身微向后仰,突然单足飞起,迎着钻地鼠下沉的背脊踢去。 钻地鼠似乎早已防着壮汉这一着,一个鹤子翻身,滑过贾和尚足尖,飘然落地。 因为他在半空中的翻滚变化,既惊险又轻巧,不由又引起一阵喊好之声。 钻地鼠受到鼓励,精神益发抖擞起来,他一落地,立即以双臂紧紧护住头部,全身缩成一团,如滚雪球般的向贾和尚脚跟前滚过去。 这是他自知身材矮小,不足与长人争胜,而独自苦练的一种绝技。 他的筋骨结实,动作敏捷,掌力更是浑厚惊人,这种出其不意,猛攻敌人下三路的打法往往令敌人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化解还击。 他自十七岁出道以来,使用这种怪异的贴地翻滚战术,已先后砍断了十四个人的足筋,抓碎五个人的阴囊。他被江湖黑道人士视为可怕杀人魔王,就是因为大家都怕他这套防不胜防的绝活儿。 贾和尚跟前忽然失去敌人踪影,起初仿佛吃了一惊,但当他低下头去目光一扫,弄清钻地鼠的企图之后,他笑了!“真意想不到你老弟会这么乖!”贾和尚嘻嘻一笑道:“这样最好,大家都可以省下不少力量!” 在地面上滴溜溜滚动的钻地鼠吴信义,在贾和尚笑声停歇之后,也霍然停止滚动,静静地停在贾和尚的大脚板底下。 众人见了,齐齐失声惊呼。 因为就是不会武功的人,也不难看出,这时只要贾和尚稍稍一使劲,钻地鼠吴信义的圆脖子,无疑就会变成扁脖子了。 钻地鼠下巴贴地,双臂左右开弓,除了双肩微微起伏,证明他还能呼吸之外,已完全失去挣扎的气力。 这说明贾和尚一条左腿的力量,远比众人所想像的,还要沉重得多。 就在这时候,人群中突然大步走出一名粗壮结实的黑衣大汉。 他走向贾和尚,远远就抱拳道:“黑大同见过贾大侠,舍弟见识短浅,有如井底之蛙,尚望贾大侠大人不记小人过,脚下留情!” 贾和尚一笑移足,钻地鼠狼狈起身。 “我没有说错吧?”他笑问钻地鼠道:“你们老大不是来了吗?” 钻地鼠双目圆睁,失声道:“贾贾龙发贾大侠?” 贾和尚指指头上那顶帽子道:“脱了帽子是贾和尚,戴了帽子就是贾龙发。你老弟输了这一场,会不会感到很冤枉?” 钻地鼠态度大变,立即垂首肃容道:“原来是天下第一的贾大侠,吴某人有眼不识泰山,罪该万死!” 这句天下第一,让贾和尚十分受用。 金毛鼠黑大同一路打着哈哈,走过来道:“没关系,不打不相识,咱们再回楼上去,好好的叙叙!” 贾和尚四下望了望道:“你们总舵在哪里?” 黑大同朝北边一指道:“山里面。” 贾和尚道:“我们过去,我有要紧的话要跟你们说。” 黑鼠帮总舵,忠义厅。 黑鼠帮十二兄弟分两排面对面的坐在一张巨型长木桌的两边,顶端的首座上,坐的是贾和尚贾龙发。 “这几年来,你们十二兄弟,在凤阳混得还不错。”贾和尚目扫全扬,缓缓道:“但有一点,贾某人必须先声明:“今天,我来,并不是为了打你们黑鼠帮的主意,说得更明白点,你们在凤阳的这一点局面,还不在我眼里。” 上首左边第一个位置上的金毛鼠黑大同立即赔笑道:“贾大哥,您说哪里话?您贾大哥能在黑鼠帮当一天宾客,就是我们黑鼠帮一辈子的光荣,不管什么事,您尽管吩咐,我们十二兄弟绝不会说个不字。” 贾和尚笑道:“黑老大,恐怕你弄错我的意思!” 黑大同一怔道:“贾大哥的意思?” 贾和尚笑着接下去道:“你们在这里混了这么多年,有些事情,我想你们也许还不太明白。” 黑大同道:“尚望贾大哥多指教。” 贾和尚道:“首先,我问你们:目前这里,谁是真正的地头蛇?” 黑大同微微一怔道:“当然是黑鼠帮了。” 贾和尚:“你再想想看。” 黑大同道:“如果认真说起来,真正掌大权的是精武堂的果老太爷。” 贾和尚道:“那么,我再问你们:这里既属精武堂的势力范围,当初,精武堂又为什么容你们在城里扩张势力。” “果老太爷大概是名门正派,不愿与我们一般见识,可怜我们,才放我们一码。” “你错了!”贾和尚道:“凭精武堂目前的实力,随时可以把你们连根铲掉,精武堂之所以放任你们发展,只是利用你们来当他们精武堂的看门狗。” 黑大同大吃一惊,十二兄弟相顾愕然,多年来谁也没有想到这个问题。 贾和尚叹了口气道:“凤阳城是个肥地方,你们靠收规费,就可以养活帮众两三百人,任谁看了都会眼红,一定有许多其他道上人物,意图分一杯羹,碰到这种情形,是谁出面应付?” 黑大同道:“当然是黑鼠帮弟兄们出面。” “那么,为了赶走觊觎的投机者,你们有没有耗损人手?”贾和尚含笑道:“你再仔细想想其中的原由。” 黑大同一拍巴掌,大声道:“是呀!我们怎么一直没有想到这一点,为了抵抗野心分子的鲸吞蚕食,本帮先后损失了百名左右的弟兄,发生不下百次的战役。” 贾和尚道:“这不就结了?如果不是黑鼠帮忠心耿耿的作看门狗的工作,精武堂能那么逍遥,能聚敛那么多财富。” 黑大同听到这里,不由吓出了一身冷汗,迟疑道:“那怎么办……黑鼠帮辛辛苦苦建立下来的这里基业,如与精武堂相比,简直不堪一击,只要果大树提出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要彻底剿灭黑鼠帮,我看” 贾和尚哈哈大笑道:“你们不必担心,有我贾和尚在,精武堂就拿你们无可奈何,甚至于我们还可以把果大树拉下马来,取而代之,哈哈哈哈……” 四月底,凤阳城忽然传出一件轰动江湖的大事情。 黑鼠帮全面改组,并改称神龙帮。 新任帮主为贾和尚贾龙发,自号无敌神龙,原帮主黑鼠十二兄弟老大金毛鼠黑大同,退居护法堂首席护法,其余十一人,则按长幼次序,分别担任护法及堂主等要职。 该帮并向外公开宣称三件事。 第一,即日起,征求神龙武师。自信在武功上有独到成就者,均可应征,经甄试合格后,高薪录取,随到随考,不限名额。 第二,决定在黑鼠帮旧址投资纹银十万两,兴建神龙堡,定七月底完工。 第三,该帮建帮大典,将广邀天下豪杰与会,共襄盛举。 神龙帮招兵买马的消息传到精武堂,果老太爷又气又急又慌,急忙召集师爷白诗礼和大总管金富贵商讨对策。 “你还说要贾和尚那疯子替我们收拾快刀兄弟,现在你瞧,他居然盘下黑鼠帮,专门对付起我们来了!” 果老太爷埋怨白师爷,仿佛贾和尚准备在城里卖弄聪明,全是后者出的主意似的。 白诗礼摇头微笑道:“我跟东家的想法不一样。” “什么地方不一样?” “姓贾的创立神龙帮,决不是为了对付某一个特定的人物或组织,更不是专门为了来对付我们精武堂的。” “那么,他组帮的目的何在?” “他是为了增加他自己任性胡搞的筹码。”白诗礼笑笑道:“我们都知道,这姓贾的精神有点问题,一向敌友不分,全凭喜恶行事,他组帮之初,一心只想扬名立万,捧他场的人,就是朋友,瞧不起他的,便是敌人!在姓贾的还没有来得及把我们精武堂当成仇敌这前,我们实在用不着太早表示态度,率先开罪这个大狂人。”.果老太爷陷入沉思,隔了片刻,抬头皱眉道:“照你这么说,如果开帮大典的帖子送到,我们也得去了?” 白诗礼点头道:“是的,不但要去,还要送份厚礼,我们多奉承那个狂人几句,他一高兴,一定会跟我们联手除去可恨的快刀兄弟。” 果老太爷点头笑道:“小白,你真不愧是个难得的谋士,你多费点心,我以后不会亏待你的。” 郭南风、朱磊、马如龙,以及悄悄尾随,却被发现不得不现身的苦海女神龙姚菲菲,一行四人,在神龙帮快完成建筑工程之前,来到了凤阳城。 郭南风三兄弟是一起离开灵璧的,女神龙则在郭南风等人走后,也向林白玉告辞,说有要事待办,不得不走。 林白玉苦留不住,只好要女神龙多保重,早点回来。 女神龙一离开万凤帮,便一路追赶,终于在凤阳城外,追上了快刀兄弟。 郭南风没有问女神龙为什么要赶来。朱磊、马如龙互相递眼色,也没有调侃女神龙。 就这样,四个人理所当然,自自然然的走在一起。 黄昏时分,四个人在一家简陋的小酒店里用餐。 小酒店只有两副座头,阴阴暗暗,显得生意不怎么好,四个人就着落日余晖,互相闲聊,吃得似乎很开心,在这种小店里,出现四个人品如此出众的男女,显然让店老板十分意外。 四人已吃喝得差不多了,门口突然一暗,进来了两个人。 一个是扁脸的壮汉,一个是长脸的瘦子,两人一进小店,就直盯着女神龙看。 店老板迎上去,哈腰道:“两位大爷,您好几天没上门了,让我好惦记您” 扁脸汉子道:“惦记个屁!谁叫你这里卖的东西难吃,以前我是不得不来光顾你们家小店,现在大爷发了,还” 长脸汉子轻轻一扯扁脸汉子的衣袖,努了努嘴,眼角一扫女神龙,意思是:说话小心点,别留给那个漂亮女人坏印象。 扁脸汉子是个很莽撞的人,并没有接受长脸汉子的好意,反而大声嚷嚷起来:“哎啃! 这么漂亮够味道的娘们,正好跟帮主是天生一对,老八,咱们就把这女的抓回去,献给帮主好不好?” 扁脸汉子是黑鼠十二兄弟中的老八土拨鼠毛长顺。长脸汉子则是老十穿天鼠曲右良。他们刚从神龙堡工地放工不久,近日神龙帮换了贾和尚主持,一时之间,颇有风云际会,不可一世的气势,连带的使黑鼠十二兄弟也胆大、胡为了。 女神龙听了,脸色一变,冷冷说道:“像你们这种跳梁小丑,也敢动本姑奶奶的主意.未免太不自量力了。” 扁脸毛长顺道:“姑奶奶哦,对!姑娘长得如花似玉,妩媚动人,一定很合我们贾帮主胃口,只要成为帮主夫人,别说叫姑奶奶,就是叫祖奶奶都不过分。” 女神龙气得半死,快刀兄弟似乎都没有动手的意思,使她的气,更是没地方出。 于是,她顺手抓起一把酒壶,便朝毛长顺砸去。 “两只不知天高地厚,暗中横行的鼠辈,也敢在女神龙面前撒泼” 毛长顺身手矫健,一扭腰身,酒壶从他左肩飞擦过去,呛啷一声,在土墙上开花。 穿天鼠曲右良大声笑道:“女神龙配无敌神龙,正好是天生一对。” 快刀三兄弟起身,没有向两鼠出手,反而换到另一张桌子坐下,仿佛是三个过路客,无意中与女神龙同桌,为免遭到波及,自动退避。 “我就不信抓不到你!”穿天鼠曲右良大吼,冲向木桌,双手一掀一推,一阵哗啦啦响,整张桌子便腾空飞了起来。 坐在桌后的女神龙大怒.冷笑道:“我就不信你能抓得住我。” 紧接着,那张盖向女神龙的桌子,忽然从中间被一把陶壶穿透,直奔曲石良胸膛。 一把陶土制的酒壶穿过了厚厚的木板桌面,桌子破了,壶却无恙,可以想见女神龙已拚尽力气,要予以对方痛击。 穿天鼠只不过怔了那么一下,那张兼具盾牌功用的木桌,居然挡不住一只陶壶,一只看似脆弱的陶壶,居然不偏不倚的打中他的心口。 他只觉五内如绞,好像碎的不是酒壶,而是他的心脏,他弯下腰去,半响透不过气来。 土拨鼠毛长顺大吃一惊,忙问道:“十弟,你怎么啦?” 穿天鼠曲右良不住喘气,嘴角冒出两堆血泡泡,极为痛苦的道:“肋骨……好像断了好几根……八哥,你…-替我好好收拾这个贱女人。” 这时店老板瑟缩在一角,颤声道:“完啦,……这下惨了,桌子、碗盘……” 女神龙掷过一块碎银,笑道:“这个给你.打烂的东西够赔了。” 说完,女神龙向门口走去,朝土拨鼠招手道:“走!咱们到外面去打,别害得人家店老板无法做生意。” 土拨鼠毛长顺一个箭步,抢到门口,冷笑道:“你少藉机开溜,今天我非抓住你不可的!” 女神龙厌恶的一挥手道:“滚开!好狗不挡道!” 毛长顺最拿手的绝活,便是大小擒拿,他见女神龙伸出如藉双臂,立即以一式金丝缠腕,朝女神龙手臂反撩过去。 女神龙手臂如怪蟒穿林,一扭一昂,滑开毛长顺的叼拿,突然改点毛长顺双目。 毛长顺一惊,急忙避开。 女神龙嫣然一笑,跨出门槛。 毛长顺这下火大了,一个看似娇弱的女子,居然能有如此不俗的身手,让他觉得颜面无光。于是,他迅自腰间拔出一把匕首,闷不吭声,一个箭步上前,对准女神龙后脑门插了过去。 女神龙恍如不见,眼看刀尖已近衣领,才蓦然向前一弓腰,腿朝后狠狠一瞪。 这一招使出,大出毛长顺意料之外,他万万想不到举止优雅女神龙会来这记极为不雅的“驴蹬”。 所以女神龙这一脚,在毫无阻碍之下,结结实实踢中毛长顺最要命的地方。 毛长顺哎哟一声,弓腰后退,撞上门框,砰的一声再弹出女神龙恨极这个对她轻薄的男人,转过身去,迎面兜心又补-脚。 土拨鼠毛长顺身躯飞起,半空中喷血如雨,“叭哒”一声摔下,只微微抖了几下,便告寂然气绝。 这时穿天鼠曲右良已出了店门,他的肋骨断了好几根,五脏翻腾,头晕欲呕,早已失去还击能力。 如今眼见老八土拨鼠毛长顺失手丧命,不由得又怒又惊,溜不是,拚也不是,僵愣在那儿,狼狈万分。 女神龙倒是不想赶尽杀绝,微笑道:“你如今耍嘴皮于也耍完了,你回去告诉你们帮主,苦海女神龙姚菲菲会在开帮大典前去祝贺,要他稍安勿躁,只要彼此有缘,要成为帮主夫人不是难事。” 穿天鼠听了又恨又悔。恨的是自己莽撞行事,落得白白受伤,并折损了一名兄弟,如今女神龙这么说,他就算想向帮主告状也不行了。 后悔的是,早知此女就是名满天下的武林高手,又何必乱吃豆腐,弄得一身是伤。 想到将来女神龙可能跟贾和尚结为夫妇,他纵然身受重伤,也只好忍痛点点头道:“姚姑娘的话,我一定带到,请姚姑娘忘掉刚才的事……见到帮主之后……” 女神龙大方地道:“你走吧,我会替你遮掩的,你走吧……哦,对了,还没有请教你贵姓大名?” 曲右良恭谨地道:“我叫曲右良,外号穿天鼠,在黑鼠十二兄弟里,排行第十。他…… 他叫毛长顺,外号土拨鼠,排行第八……” 女神龙从怀中掏出一只小药瓶,递给曲右良,诚恳地道:“这是一瓶万应行血透骨散,你回去按一日三餐服用,卧床休息个三四天,内伤就可以痊愈,走吧!” 看到女神龙翦水双瞳,盈盈笑容,曲右良愈加确信这个女人就是未来的帮主夫人,除了诺诺称是,黯然拖着毛长顺的尸首退去,没有再说什么。 快刀兄弟在店前一棵大树下,观赏这精彩的一幕,从头至尾,没有说半句话。 曲右良去远了,女神龙走向三人,笑道:“怎么样?看得过瘾不过瘾?” 马如龙笑道:“真过瘾,想不到姚姑娘身手那么利落。” 郭南风皱眉道:“你最后说的那段话,我有点不明白。” 女神龙道:“我也没有耍花样,我是想用‘美人计’使两虎相争,如果我还算个美人的话。” 朱磊拍手道:“姑娘当然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哦,我明白了.姚姑娘是想用美色诱使贾和尚和果老太爷翻脸?” 女神龙皱眉沉吟道:“不错,凭我们四个人的力量,即使合力突击任何一方,都难撼动两个恶势力的基业,贾和尚好大喜功,开帮大典时,我藉贺喜之名前去,你们三个则暂时按兵不动。” 郭南风摇头道:“这样不太好吧?果大树在养心斋里窝藏了大批无辜妇女,多拖一天,就让她们多受一天折磨.想想真令人不忍心。” 马如龙笑道:“这个好办,神龙帮开帮大典,果老太爷不可能不前去道贺,果大树也不可能只身前往,为了提防中了贾和尚的暗算,他很可能带走精武堂所有精锐,到时候我们三兄弟正好闯进精武堂,一把火烧光贼窝,救出受害妇女,不就大功告成了吗?” 朱磊附和道:“对!这样一来,果大树因为赴会而引致基业全毁的后果,一定会迁怒贾和尚,甚至怀疑是贾和尚幕后策动,那时候,就有好戏看了。” 女神龙轻声笑道:“你们三个,一个比一个聪明,只要我再扇点火,就万无一失了。” 终于,神龙帮开帮大典的这一天到了。 武林黑道上.只要有点名气的人物,几乎全都到了神龙帮。 因为神龙帮脱胎自黑鼠帮,“帮格’不高,来贺喜的除了一个精武堂主果老太爷属于正派人物,只有一个苦海女神龙的到临,带来全场的轰动。 百桌酒席摆开,贾和尚意气风发,不住哈哈大笑,与来宾握手寒喧,显得潇洒豪迈。 果老太爷十分捧场,送的是面纯金打造的“神龙帮”巨匾,总重五十余斤,并带了师爷白诗礼、大总管金富贵,以及堂里的杰出弟子五十余人,可谓声势浩大,气派非凡。 女神龙送给贾和尚的,是二方印有一只鲜红唇印的纯白丝帕,她不是公然送的,而是与贾和尚点头致意之后,在迭身而过的刹那,以迅疾的手法,塞进贾和尚袖口里的。 贾和尚忙避开人群,到无人处抽出丝帕,一看之下,欣喜若狂。他对女神龙垂涎已久,一直没有机会一亲芳泽,想不到女神龙会主动送他这条暗示性如此强烈的丝帕,一时之间,血脉贲张,几乎不克自持。 与此同时,女神龙跟着果大树的后头,坐上了靠堡门的一桌酒席。 果大树是被金毛鼠接待到靠堡门这桌的,很明显的,这桌正对堡门,也是贾和尚即将就坐的一席。 果大树入座之后,随从白诗礼、金富贵全到后边角落的席位入座,他们都知道自己的身份,当然不会僭越。 女神龙在果大树坐下之后,也跟着一低身子,在果大树的对面坐下。 一桌酒席,有八副碗筷,此刻席上只有这两个人,金毛鼠因一时失去贾帮主人影,正焦虚地四处张望。 女神龙伸出手,以一个慵懒的姿势,撩了一下鬓角散发,粲然一笑,含情望着果大树。 果大树受宠若惊,忙装出垦切的表情,笑道:“姚姑娘,日子过得真快,我们已经五六年没见过面了。” 女神龙嫣然一笑道:“什么五六年?在我感觉上,我们好像前几天才见过面,果大侠的风采,令人一见难忘……” 果大树挥身骨头一酥,他已经被人喊了二三十年的“老太爷”,这还是他第一次听人在他四十岁之后喊他“大侠”。 他心里麻麻痒痒的,十分受用,他想不到这个女人会对他那么心仪,看样子女神龙暗暗好笑,望着对他发呆的果大树,顿了顿又道:“果大侠,你怎么了?” 果大树有点不好意思,忙道:“姚姑娘,你怎么不到精武堂去走走?” 女神龙媚眼一抛道:“我一直很想去,可是总抽不出空来。” 果大树一抹胡子,笑道:“精武堂的大门,永远为你姚姑娘而开,我随时欢迎你到精武堂坐坐。” 女神龙眯着眼睛,似笑非笑地道:“这话可是果大侠你自己说的哟,到时候,我天天跑精武堂,你别嫌烦把我赶出来哦!” 果大树大喜,心想:这女人原来这么好勾搭,只恨这里的事还放不开,要不然他恨不得马上离开,跟女神龙立刻回精武堂去。 “我欢迎都来不及,怎么会赶姚姑娘,只要姚姑娘喜欢,我马上叫人整理出一间套房,让姚姑娘随时可以前去歇宿,不但食宿免费,还有丫头可供使唤……” 女神龙对果大树暖昧的语气似乎毫不以为忤,咯咯娇笑道:“一言为定哟!果大侠,到时候你可别后悔!” 贾和尚穿过酒桌间的小通道,疾奔而来。 女神龙眼角一扫,忙敛笑凝容,停止与果大树的调笑。 不一会儿,贾和尚在女神龙右边的位置坐下,其余五个坐位,分别由黑鼠十二兄弟中的老大、老二、老三、老四、老五占坐。 果大树见贾和尚一屁股就在女神龙身旁入座,心里很不舒服.却不便发作。 席间,果大树与贾和尚互相打哈哈,说些虚伪的客套话,贾和尚则不住停杯帮女神龙挟菜,并不时附在女神龙耳边嘀嘀咕咕。 女神龙则摆出一副不为所动的表情,这下,直看得果大树怒火腾升,他万万想不到贾和尚会这么下流,居然跟一个刚见面的女人咬耳朵。 果大树气得脸都绿了,但为顾及大局,也不便发作,只觉食如嚼蜡,如坐针毡。 一个多时辰过去了,人人酒酣耳热,不尽兴的只有一个果大树。 他起身告辞:“贾帮主,时间不早了,我还有点私事待办,希望帮主也能到敝堂走走。” 贾和尚起身,大笑道:“果老太爷这是什么话?难得请到您老爷子,难道不参观一下神龙堡?待会儿请老太爷到大厅喝茶,天色晚了,别急着回去,至少得在帮里客房宿一宵,免得传出去,让人说神龙帮不知待客之道。” “这……”果大树略一沉吟,笑道:。“好吧!那我就打扰了!” 从贾和尚坐在女神龙身边开始,女神龙就没有再跟大树多说一句话,这使得果大树心里除了冒火,还多了一层疑虑,会不会是那个臭和尚在说他什么坏话?或是贾和尚已经探知了他们精武堂的秘密?第二天一早,果大树匆匆漱洗,集合属下,前去向贾和尚辞别。 “多蒙招待,祝贵帮万事顺利,造福武林。”果老太爷言不由衷地道:“精武堂诚心邀请贾帮主。” 贾和尚呵欠连连,似乎有点不耐烦,打着哈哈道:“好说,好说,礼尚往来,改日贾某人一定前去拜会。” 果大树带着一群人出了神龙堡,走没多远,便看到风华绝代的女神龙。 果大树一见女神龙,精神就来了,一个箭步上前招呼道:“姚姑娘,要不要到精武堂坐坐?” 女神龙眼眶一红,委屈地道:“你还会欢迎我去?” 果大树一怔道:“怎么会不欢迎?” 女神龙泪水几乎滴下:“我听贾帮主说,精武堂里有座养心斋,藏了无数美女,果大侠有享不尽的艳福,哪还会在乎我?” 果大树听了脸色大变,贾和尚是怎么知道他的秘密的?不但知道还告诉了女神龙。 “你别听他胡说八道。”果大树勉强一笑道:“也许是有人放的谣言,精武堂一向行得正,坐得稳,也不怕人家放冷箭。” 这时白师爷忽然插口道:“东家,我们快回去,我怕事情有变” 果大树一愕:“什么?” “我看贾和尚精神不济,也许昨夜……” “走!”果大树脸色一变,赶紧一挥手,率队疾速离去。 果大树也觉得贾和尚呵欠连连很可疑,莫非是贾和尚彻夜未睡去偷袭精武堂,否则又怎会知道养心斋有美女的事?见到果大树去远了,女神龙忍不住笑了起来。昨夜,她硬拉着黑鼠兄弟几个玩骰子,贾和尚为了巴结女神龙,也陪了一晚上.今天才会这么疲倦。 现在,她要去找快刀兄弟,说说自己“扇火”的经过。 精武堂堂主果大树率队往回路上奔,走没有多久,忽然瞥及-个狼狈万状的人跌跌撞撞的奔来。 这人正是那个胆小的汪八爷,他一见果大树,立刻趴在地下磕头,同时放声大哭道: “老太爷,完啦什么都完啦,精武堂完啦!” 果大树勃然大怒道:“放你妈的狗臭屁,精武堂完了?你才完了呢,满口胡言乱语,是不是喝醉了?” 白师爷忙道:“东家别错怪了老汪,叫他别急,有话慢慢说!” 汪八爷抬起头,哭着道:“师爷,我说的是真话……昨天午夜,堂里忽然闯进几个黑衣蒙面人,横冲直撞,见人就砍,他们……最后,几乎捣毁养心斋,劫走所有女眷……临走… 还……还放了把火……现在的精武堂什么都没有了。” 果大树听了,几乎昏倒。 白诗礼强持镇定,又问道:“听来人口气,可听得出大概是哪路人物?” 汪八爷道:“好像听他们说什么‘这些娘们都不错,正好献给我们新帮主!”’白诗礼道:“‘新帮主’?除了贾和尚还会有谁?” 果大树咬牙切齿地道:“好个贾龙发,老夫本来不想跟他反目.没想到他竞想独占利益,逼死精武堂,好吧!一不做,二不休,咱们就去召集‘食人族’的杀手,一起进攻神龙帮。” 结果,神龙帮开帮的第二天夜里,精武堂堂主果大树便带了百余名杀手,杀进神龙帮。 精武堂的人含恨拼战,见人就砍,因神龙帮尚在开帮的欢乐气氛下,一半以上的人都是醉得不省-事,连帮主贾和尚也起不了身,使得整个神龙堡变成一片尸海,全堡伤亡殆尽,无一幸免。 在堡门上方晾望台里,郭南风、马如龙、朱磊,目睹这幕惨剧发生,不禁声一叹。 女神龙也幽幽-叹。 郭南风见惨战结束,果老太爷被抬着离去,便提议大家进城找家客栈休息。 女神龙黯然道:“小郭,你是不是想赶我走?” 郭南风嗫嚅道:“大姐说哪儿话?我们大家都是好朋友,灵璧万凤帮也需要你去协助料理,我们大家都需要你,怎么会赶你走?” 女神龙的眼睛在黑暗中-如宝石般发出柔和的光,说道:“我问的是‘你’,不是‘你们’,我在意的是你要不要留我,而不是‘大家’。” 郭南风搔搔头皮,不知如何回答。他如果表明不要女神龙随行,女神龙一定会掉头离去,带着破碎的心和破碎的感情,但如果他留下女神龙,又怎么对自己的妻子交代?这时马如龙忽然开口道:“大姐,你放心跟我们回灵璧,我是小郭的大哥,我保证你不会受一点委屈,也不让任何人排挤你。” 朱磊也附合道:“‘我也一样,绝不让大姐受委屈。” 女神龙又叹了口气道:“你们的好意,我很感激,不过,我问的是小郭……” 郭南风挺了挺胸脯道:“大姐,你……你跟着我吧!我……我绝不会让你受一点委屈的。” 女神龙眼眶一湿,摇了摇,又点点头,半晌才道:“谢谢你,小郭,我相信你,不过,这里到灵璧,合用还有十几天路程,在路上,我会考虑……到底是跟着你,还是自己一个,去过浪迹天涯的生活……总之,我也不会委屈我自己的。”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