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甄嬛传之锦容归》 第1章 惊梦 拥有剧版小鸟记忆的社畜安锦猝死之后魂穿书版小鸟的故事 书中小鸟的外貌+剧中小鸟的记忆+社畜安锦的灵魂 三者合一为全新的、完整的小鸟 排雷: 女主不是好人,最爱的是自己,魂穿初期出于自身利益会选择和甄嬛小队结盟,更会首先考虑自己的利益,女主前世也不是自信的人,因为出身和安陵容一样自卑 书中也有原创人物,宝宝们可以当做蝴蝶的翅膀(不剧透) 书中会还原陵容的美貌,试想一下,小鸟既无家世背景也无惊世才学,能一路走到殿选,不靠美貌靠什么 书中前六章是记忆融合期+适应期,六章之后就完全以陵容的视角展开故事了 女主有剧版小鸟的记忆,但在书版剧情中也会发生意外情况,也会犯错,也会成长 陵容一开始对小孩没什么感情,后期会有自己的子女 文中存在大量私设,包括不限于位份、居所、人设、时间线等,请勿考据谢谢(抱拳) 伏笔: 受文化水平所限,大部分伏笔一两章之内揭晓,部分伏笔会延长一些,怕连不上剧情的宝宝可以看看有话说 爽点: 女主是成长型的,从低到高,从小选侍到太后,在后宫的政斗中,利用一切能利用的,步步为营爬上去 是一种长时间的爽 开心看文,理性讨论,感谢关注,不喜勿入(鞠躬) 如果你看到这里,那就让我们一起开启小鸟的后宫大冒险吧(撒花) ----------- “小主,您醒醒。小主,小主,剪秋姑姑来看您了。小主……” 迷迷糊糊之间,安锦仿佛听到有人在耳边聒噪,她强忍着浑身不适,勉强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梳着丫髻、面盘圆中带尖的小宫女,正一脸焦急地唤她。 见主子好容易醒转,这宫女不由欣喜出声:“小主,您终于醒了!”说罢,便递上一杯刚沏的茶。 安锦定了定神,并未说话,只就着小宫女的手慢慢饮茶。继生病后,眼前这个丫头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见到的第一个人,长扬宫明瑟居安选侍的侍女宝娟。 作为一个死前强制注入剧版安陵容记忆的现代社畜,安锦对宝娟不可谓不了解,宝娟明着是安陵容身边的大宫女,实际上是皇后的钉子,深谙挑拨离间、背主求荣之事。不,也不算背主求荣,毕竟,宝娟的主子从来只有皇后一个。 而自己生前只是一个普通社畜,猝死之前获得了电视剧安陵容的记忆,却来到了原着的世界。这里不叫紫禁城,而叫紫奥城,安锦虽有安陵容的记忆,还是不敢掉以轻心,只能先借着御花园撞见井中女尸惊吓过度一事,少说少做,免得露出破绽引来祸事。 宝娟见主子只是饮水,便再次小心禀报:“小主,自从您和沈小仪、莞贵人在御花园受了惊吓,已经昏沉好几日了。皇后娘娘最是怜惜人的,今日指派来了剪秋姑姑来看您,估摸着已经快到了。小主,让奴婢先伺候您梳洗吧?” 一边说,一边伸手搀扶,模样恭顺极了。 安锦略“嗯”了一声,仍是娇柔无力的样子,由宝娟搀着下床,眼角余光却正好看到宝娟恭恭敬敬的面上一闪而过的不屑与嘲弄,安锦心里有数,只默默打量起屋子。 安锦所居的明瑟居并不大,位于长杨宫西侧,是一座一进的小院,从内室往外看,就能看到院内一棵郁郁葱葱的石榴树,十月的天,正开得好。 内室是一明两暗的格局,正中是待客的小厅,右边常做起居消遣,左边则是安锦待了三天的地方——明瑟居的寝室,布置着一张雕花架子床,一套梳妆台并一对顶箱柜,梳妆台旁还有一个香几,上头正放着一盆芙蓉花,一半银白色,一半娇红色,妩媚可爱,点亮了整间屋子。 宝娟作为凤仪宫特训的优秀应届毕业生,见到主子目光在花上流连了一会,便适时开口:“小主,这是今年蜀地进贡的鸳鸯芙蓉,两色同发,色如鸳鸯,极为珍贵,意头也好。皇后娘娘念着您仍在卧病,昨儿刚打发人送来的,说是见了心情好,病也能好的快些。” 安锦听了,便装作记忆中安陵容的语气开口:“我是什么牌面的人物,竟还劳动皇后娘娘这样挂念,我,我真是……”说不了两句,便有了哭腔。 宝娟见安锦已经上钩,连忙宽慰:“主子,皇后娘娘一直是这样体恤人的,您在宫里久了就知道了。只是,只是,”宝娟顿了顿,像是下了什么决心般再次开口:“您别怪奴婢多嘴,只是与您交好的沈小仪、莞贵人却从未派人探看过您,平日里互称姐妹,出了事却这样,奴婢真是为您不平!” 安锦装作未听出宝娟话里的意思,侧身坐在梳妆台前的绣墩上,吩咐宝娟:“罢了,嬛姐姐与眉姐姐也受到了惊吓,如何能苛责他们。等我好了,应当先去看她们才是。宝娟,你先打水来替我净面吧。” 宝娟应声,正要退身,安锦又开口了:“你方才的话,虽说只有我听着了,却着实出格。宫婢妄议主子,该当何罪?” 宝娟万没想到家世低微又大病初愈的安选侍竟敢挑她的错,一听便跪下,审时度势地利落认错:“主子恕罪,奴婢猪油蒙了心,才这样说。只是奴婢从不敢妄议,奴婢是心疼主子您……”说着,要往脸上扇巴掌。 安锦原就是试探她,见她有此狠心直接对自己动手,便趁机拦住:“剪秋姑姑说话间就要来,你这样岂不是更叫我没脸?你方才那些话,既只有我听见了,念在你一心为主的份上,便既往不咎了。” 宝娟听了,又换了一副笑脸:“奴婢谢主子宽宏大量,奴婢永远记得主子的大恩大德,奴婢这就去给主子净面!”安锦摆手,叫她退了。 宝娟弓着腰,面对着安锦退到门槛处,朝门外拍了拍手,就有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宫女碎步跑来,手上还稳稳地端着一盆热水。宝娟也不肯她进门,自己端着水盆返身了。 热帕子敷在脸上,安锦更清醒了。她看向镜中,朗朗日光下,镜中映出一张与自己前世有六七分相似的美人面。 小巧玲珑的莲瓣脸,骨肉均亭,肌肤柔软细腻,因在病中,有几分苍白无力,雪肤淡唇,更显得娇柔动人。最妙的还是一对如泣如诉的烟眉妙目,令人见之望俗,心生柔软,如醉江南十里烟雨朦胧之中。 安锦心中微震,她自穿书以来一直在床上躺平,此刻也是她今生第一次照镜子,怪不得凭安陵容的家世也能入宫,原来是颜值的力量! 安锦现下只想韬光养晦先苟一阵,待会来“探病”的剪秋,就是她重生紫奥城要面对的第一关,想到这里,安锦突然有一种实习生面对小组考核的感觉,只不过,前世考核不通过最多失业,这里考核不通过可会…… 想到这里,安锦悚然一惊,皇后娘娘可没那么好心,作为最“爱”皇帝的女人,她平等地仇视每一个入宫的宫嫔,自己如何能例外? 于是连忙吩咐宝娟只涂抹应制的养容膏,并不上妆,又梳着家常的倭堕髻,也只斜插着单簪与两朵珠花。宝娟服侍安锦梳洗完毕,便去厅中准备茶水。安锦趁机在脸上虚抹了两下浮粉。 室内此刻倒也算是“一片安详”。 先前门外递水的小丫头突然站在门槛外通传:“小主,剪秋姑姑来了。” 第2章 剪秋 小宫女话音未落,剪秋便带着两个小太监走进了明瑟居。 宝娟先是去迎剪秋,而后又连忙回身去搀扶病中的安锦。安锦见她一番动作也知道宝娟心里真正敬怕的不是她这个安选侍,而是凤仪宫。一边想,一边由宝娟将她带到海棠八仙桌旁。刚要说话,就发出了一阵咳嗽。 剪秋见安锦靠在宝娟身上咳得上气不接下气,连忙用帕子捂着口鼻,向后退了一大步。 待到安锦缓过来,才重新撑出一个笑容,开始替皇后表示关怀:“知道安小主病了,皇后娘娘心中十分挂念,想着小主新晋入宫,更当多加照顾,便派奴婢前来探望,顺便带了些滋补药材并两匹时新料子。娘娘还说,左右小主还未侍寝,不必请安,安心养病便是。” 说罢,身后两个太监便放下手上的锦盒。这时她才定睛看了安锦,见她咳得满面通红,偏又执意上粉,现在面上还浮着一层,不由心生嫌弃。 安锦挣扎着从宝娟身上起来,满是感动地回话,可惜嗓子刚咳过,声音粗哑:“嫔妾多谢皇后娘娘惦念,咳咳,可惜此时仍在病中,想给娘娘请安只怕过了病气反而不好。可惜陵容身子不争气,先是受惊,又染了风寒,咳咳。等到身子大好了,一定要去凤仪宫,咳咳,向娘娘请安道谢。还有姑姑,” 安锦说着,便去拉剪秋的手,剪秋忙装作喝水的样子避过,安锦恍若不觉,继续道“劳动姑姑来看我,真是过意不去。”说罢,吩咐宝娟从箱柜中取出一只缃色的荷包,里头封着一锭银子“这只荷包是我闲时做的,手艺不好,姑姑带着玩吧。” 剪秋捏着荷包一角轻轻接过,放在桌上,又略寒暄了几句,便带着人走了。刚出明瑟居,便把荷包甩给了身边的宫女。 安锦仍坐在八仙桌边,将一切看在了眼里。今年大选一共选了十五位佳丽,其中瞩目者不过甄嬛、沈眉庄二人,另有良媛刘令娴、恬贵人杜佩筠位份稍高。 其余嫔妃如夏氏、赵氏、李氏等,家世、容貌均不如以上四人,而夏月菁业已得罪华妃,魂断深宫。剩下稍有打眼的便是年纪尚小的方淳意与出身低微的自己了,身负短板还能入宫,如何能不令人忌惮? 自己与甄嬛同时遇惊又同样卧病,皇后又怎能不怀疑?不仅怀疑病的真假,还要怀疑卧病的心机。只是,大概所有人都想不到,甄嬛的病或许是假的,自己的病却是真的! 好在,今日自己这番怯懦小心的举动,大概能让皇后娘娘放心了。 正想着,门外一阵喧闹。 “什么病秧子,好容易进宫却没福气受用!” “恬小主,我家小主正在养病,容奴才为您通报一下!” “贵,贵人小主,我家小,小主,还在养病,您,不可,不,不可……”安锦一听了连忙出去,正看到一个小宫女和一个小太监正勉强拦着气势汹汹的恬贵人。 明瑟居院子里站着三个人。当中一个便是长扬宫东厢处锦华轩的恬贵人,身边两个应当是她的侍女,画眉和云雀。继眉庄后,第二个侍寝的便是恬贵人,因而心中十分骄矜。 她原是长扬宫位份最高者,一直对主位虎视眈眈,平日里见安锦与甄嬛、眉庄亲近,已是不满,今日又见皇后派剪秋亲自探看安锦,更是嫉恨,由此发难。 “放肆!你一个三等宫女,也敢拦我家小主?连你家小主安选侍,见了我家贵人都要磕头呢!” “画眉,不可无礼,咱们是来探病的,可不能学了那小家子做派!” “贵人姐姐安好。”安锦先是微微屈膝行礼,恬贵人没想到安锦这么快出来,端着架子撑了一会,才叫起。安锦起身便道:“宝娟,快去凤仪宫将剪秋姑姑请回!” 恬贵人一愣,旋即嗤笑道:“怎么,你还想留剪秋姑姑吃饭不成?也不看看你这间小庙,供不供得起大佛!” 安锦并未动怒,宝娟犹疑着出了门,方才拦人的小宫女就将安锦稳稳扶住。 安锦强忍着浑身不适,对恬贵人说到:“姐姐有所不知,嫔妾请回剪秋姑姑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你。妹妹虽然身份低微,却只能对一宫主位行磕头之礼,姐姐的奴婢这样胡说,大家都听见了。这话虽不是姐姐的意思,却会败了姐姐的名声,不知什么时候,就会闯下大祸。” 画眉毕竟久在深宫,一听这话,自以为跟了贵主的得意劲全消了,不由得跪坐在地。 安锦看也不看,贴着恬贵人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继续道:“今日请回剪秋姑姑,全是为姐姐着想。一定要请剪秋姑姑查清,究竟是画眉奴大欺主,不服管教,还是姐姐入宫不久便肖想高位,自比一宫主位残害其他妃嫔;也好还姐姐一个清白。” “你,你……”恬贵人“你”了半天说不出话。她万没有想到向来胆小怯懦的人竟敢威胁她。可毕竟是自己的人露破绽在先,若是真招来了剪秋,恐怕更不得好。 安锦见她面色发紧,就知道方才一番话,已然吓住了对方。便趁热打铁道:“姐姐,剪秋姑姑刚走不远,就要回来了。她若是看到这个场面……姐姐该怎么自证清白呢?” 恬贵人不傻,她方才来闹事,是一时不忿所致。画眉的话出格了,她察觉后也惊出了一身冷汗。剪秋肯来亲自看安锦,想必安锦有什么过人之处,若是剪秋来了,恐怕会偏帮安锦。如今趁剪秋还没到,不如……恬贵人心中权衡,牺牲一个小宫女,保全自己是最合适的,先把眼前这关过了再说。 “啪!啪!” “再有下次,本小主就把你送到慎刑司!”恬贵人想通,便利落地叫云雀打了画眉两巴掌。云雀左右开弓,两巴掌下去,明瑟居小院儿里都有了回声,画眉脸上迅速浮起十道指痕。 一行人气势汹汹地来,又匆匆忙忙地走了。画眉捂着脸,灰溜溜地跟在后面。云雀见主子罚了画眉,面露几分得意之色,她原是恬贵人杜氏的陪嫁丫头,因入宫后被画眉抢去风头,更被她抢去锦华轩掌事宫女的位置,心中早已生恨,今日见她受罚,不由得幸灾乐祸。 安锦把一切都看在了眼里,便带着方才拦人的宫女、太监回去了。 她还有一个猜想要验证。 第3章 有心 “方才恬贵人闯宫,多亏你们拦着。知道忠心护主的,就是好奴才。” 安锦带着二人回去,她自来到这个世界以来,身边伺候的就只有宝娟一个,即便有书中安陵容的记忆和电视剧的回忆,再见到眼前的宫女、太监时,还是有几分陌生。 眼前二人大概也是第一次近前伺候主子,年纪大概十四五的样子,听了这话,磕磕绊绊地回了些什么奴才本分之类的话。 安锦也不在意,继续说道:“做的好,就该有赏。今日你们一同护主,我这里有一对镯子,便赏你们一人一只吧。盼你们以后都像今日这般,忠心护主,守望相助。” 说着,便从手上褪下一对鎏金虾须镯,这镯子在宫中不算名贵,稍体面些的掌事宫女恐怕都不看在眼里,可自己身上适合赏赐人的东西实在不多…… 安锦把自己从自卑的情绪中拔出来,继续问道:“我病了几日,今日方好些,从前有些事都记糊涂了。你二人叫什么,今年多大了,从前在哪里当差?” “奴才小六子,三等太监,河北人氏,今年十二了。奴才六岁进宫,九岁起在四执库当差,专做跑腿传话、扫洒庭院的活计。” “奴婢五儿,二等宫女,山东人氏,今年十六了。奴才六岁进宫,九岁起在花草房侍候。” 安锦一瞧,果然。小六子虽然看着像十四五岁,但是面容稚嫩,还是个孩子。而五儿看着显小,大概是营养不良的缘故。 而且这个小六子十分机灵,自己只问了名字、年纪和从前的差事,小六子就介绍了一长串;五儿虽然话少,但她今日做事十分稳妥,想来是个忠厚之人。 “若不是你们一个祖籍河北,一个祖籍山东,我都要以为你们是一对姐弟了。” 安锦丝帕掩口,笑得更加温柔宽和:“别跪着了,起来回话吧。” 又是小六子开口:“回主子话,奴才确与五儿姐姐相识。奴才初入宫时,由于个子瘦小,经常吃不饱饭,有一次躲在花草房里哭,被五儿姐姐看到了,姐姐便给了我两个馒头,还时常接济我。” “后来奴才们发现奴才在家行六,五儿姐姐在家行五,便结为金兰姐弟,今日更是有幸,能一块伺候主子。” 安锦心中了然。五儿方才情急拦人之时,口吃十分严重,因此难以伺候宫中主子,只能在花草房当差。今年恐怕是因为自己入宫,有人想给自己一个下马威,才把五儿调到了明瑟居。 五儿与宝娟同为二等宫女,却被排挤在外,更被画眉认作三等宫女。不过五儿虽然口吃,却有几分忠勇。而小六子,看他这副伶俐的样子,之前的默默无闻怕是装的,之所以到了自己这里,难道,是为了陪伴结拜姐姐? 若是如此,她二人,倒是宫中难得的有心人了。 “小六子,你是为了五儿来到我这明瑟居的吧?” 面对的都是聪明人,安锦也就实话实说了。 此言一出,小六子和五儿又齐齐跪下:“求主子明鉴!奴才与五儿姐姐情同姐弟。今日有幸侍奉小主,必定忠心耿耿,事事以小主为先!如有违背,叫我们粉身碎骨!” 宫女太监久在深宫,最擅长察言观色,察觉到安锦问话时并无恶意,二人也不辩解,只是又表了一番忠心。 说罢,又齐齐磕头:“奴婢\/奴才名字粗鄙,不堪入耳,求主子发发慈悲,赐个名字,日后为主子办差也更体面些!” 安锦知道,见自己言语间吓退恬贵人,又看破二人的关系,他们这是彻底归心了。 便道:“咱们同在明瑟居,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只有齐心协力,才能在宫中长久。你们都是聪明人,应当知道宫里做事,伶俐与忠心缺一不可。” 安锦顿了顿,道:“小六子,你既然在家行六,六六大顺,便改叫小顺子吧。五儿,梅花又叫五福花,你便改叫梅香。从此明瑟居就有福有顺了。 ” 二人听了,又是好一番谢恩:“奴婢梅香、奴才小顺子,谢主子赐名,愿主子福体安康、万事顺意。” 安锦连忙叫起,她病体未愈,又折腾了一上午,难免疲倦。 梅香见安锦面有倦色,连忙为其斟茶。小顺子则退到门外把守宫门。宫中规定,二等宫女可近前伺候,三等太监却只能在外行走,轻易不能到主子跟前。 根据书中安陵容的记忆,明瑟居共有三名宫女,两名太监。其中宝娟、梅香俱是二宫宫女,能在主子面前行走,由于梅香口吃与宝娟背后的主子,明瑟居内竟是宝娟一家独大。剩下两个便是甄嬛送的宫女菊清和一直没露面的另一位太监小路子了。 安锦正想开口询问,宝娟就回来了。 她看起来神色匆忙,额上还有汗珠,一进门,便剜了梅香一眼。而后才给安锦行礼回话:“回小主的话,奴婢照您的吩咐,一路向凤仪宫,却找不见剪秋姑姑。奴婢怕小主要人伺候,便先回来了。奴婢办事不力,求小主责罚!” 安锦摆了摆手,并不苛责她,因为安锦原本就是要支开宝娟的。 宝娟也当然不会找到剪秋,因为自己眼见着她去了凤仪宫相反的方向! 剪秋离开时自己坐在厅内,从明瑟居向外看,正好能看到长扬宫门的一角,当时他们一行人向右拐去了,而去凤仪宫则是左拐,所以宝娟绝对不会遇上剪秋。 不过,先前阖宫拜见时,从长扬宫到凤仪宫单程最快也要三刻钟。今天恬贵人一行来的快去的也快,小顺子与梅香又都是聪明人,两件事统共花了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宝娟竟也这么快赶回来了,难怪一脑门的汗。 看来,宝娟是有意不叫自己接触其他人啊。 早上递水的梅香,宝娟连门都不肯让他进,甄嬛送的菊清更是被她打发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原着中,安陵容身边只有一个宝娟,应当是她故意为之的了。再英明的人,耳旁长期只有一个声音,而这个声音还不怀好意、偏激恶毒,那她也难保持清醒。更何况安陵容本就有心魔,夹在自卑自傲之间苦苦挣扎,艰难求生。 甄嬛为什么能成功?因为身边全是帮她的人,崔槿汐、流朱、浣碧、温实初、清河王爷、会功夫的小太监…… 而安陵容身边只有一个会出拱火挑拨的宝娟,看来,自己要清清耳朵了。 第4章 卫临 只是清理门户这事,急不得。此时自己还是一个家世低微、初入宫庭、胆小怯懦、仍在病中的小选侍,怎么敢有这样的胆魄,怎么会有这样的心机呢? 安锦一面想,一面询问午膳如何了。 宝娟看了一眼更漏,不知不觉已经是取膳的时间了。便吩咐道:“小六子,快去给小主取膳。” 安锦道:“宝娟,小六子和五儿这两个名字实在不好,我已经改作小顺子和梅香了,你也改口吧。” 宝娟一愣,她没想到自己就离开了一小会的功夫,这两个人就钻到了安锦面前,此刻木已成舟,她也无法反驳:“是,奴婢遵命。” 宫中的膳食俱由膳房所出,专供皇帝的叫御膳房,其余给后妃的只能叫膳房。贵嫔主位以上的是正经主子,每餐由膳房的小太监送到宫中时,还是热的;贵嫔以下的小主们,每餐只能派人到膳房去取,等取来时经常已经冷掉了;荣宠在身的主子们往往还专设有小厨房,这样想吃什么自己做,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再不受膳房限制。 好在小顺子机灵,取回餐食时还有几分热气,安锦简单用过午膳后,略站了站,就觉得支撑不住,她毕竟还在病中,便去午歇了。 有小顺子和梅香在,宝娟自觉地位受到威胁,连忙上前来:“小主,奴婢服侍您安歇。下午太医院还会派太医来给您请平安脉,您先养养精神。” “嗯。宝娟,你便在塌下守着吧。” 安锦坐在床上,正要躺下,又问道:“对了,菊清和小路子现在哪里?” 宝娟没想到安锦会问这个,到底年轻,顿了一才回道:“小主,菊清虽是菀贵人送来的,毕竟人心隔肚皮,奴婢叫她在后院现做些粗活;至于小路子……” “小路子怎么了?” 宝娟叹了口气:“小路子前几天生了急病,偏主子也昏昏沉沉不能主事,奴婢便做主叫他养病,什么时候好了再来伺候主子,免得您过了病气。”她声音越说越小,安锦知道,自己这一病,明瑟居上上下下都叫宝娟名正言顺地摸了个遍,今天上午看梅香和小顺子还有几分忠心,不知道菊清和小路子怎么样…… 心事想着想着,安锦就渐渐睡着了。五色琉璃莲花漏不紧不慢地走着,小厅中金狻猊兽口中徐徐吐出清新淡雅的香气,这一刻,明瑟居里安静极了,安锦睡前最后一个想法就是找时间试试调香的手艺。 安锦身体较之前几日,已经好了许多,能够由人搀着下床走动了。午后又歇了一大觉,醒来只觉浑身一松,许久没有睡得这样好了。正准备掀开帘子就出去,看着手边粉蓝色的宫帐先是一愣,才彻底清醒过来,原来她已经不是现代的社畜安锦了,她来到了这个甄嬛传的世界,成了刚刚入宫的安陵容。 宝娟听到帐幔里的动静,忙来请安,正好打断了安锦的思绪。 待到梳洗完毕,安锦刚饮了一盏茶,小路子便在门外通报:“小主,太医院卫大人来请平安脉了。” 卫大人? 安锦心中一愣,来人会是卫临吗?会是那个拜温实初为师、揭露安陵容使用暖情香、查明纯元皇后死于芭蕉杏仁的卫临吗? 他竟出现地这么早?安锦只看过《甄嬛传》电视剧,并未看过小说,不知道二者有何差异,对于卫临的提前出现,不由得十分诧异。卫临此时初入太医院,还未拜温实初为师,还没有搭上甄嬛那条线,仍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小人物。且从后期剧情来看,他的医术并不亚于温实初,做事却比温实初更圆滑老道,也更有野心。自己眼下正需要有人相助,或许…… 待到把人唤到面前,安锦可以确定眼前之人正是初入太医院的卫临。 安锦正在病中,不乔装也有一番纤弱病态,见了太医,便像寻常宫妃那样赐茶,寒暄。 “卫大人,劳烦你来我这明瑟居一趟了,先喝杯茶水润润嗓子吧。 “小主客气了,为主子看病是小臣的分内之事,当不得什么劳累。” 说罢,便打开随身携带的药箱,取出脉枕等物,准备诊脉。 “卫大人,你是几时入宫做太医的,现在哪一科?” 卫临手上动作不停,继续回话:“回小主,小臣惭愧,现还不是太医。小臣今年方通过会试,升做医士,有幸伺候宫中主子,现分在大方脉一科。” “先前为我瞧病的也是你么?” “回小主,也是小臣。小主的脉象较之前几日,已经平稳许多。小主此番病痛,乃是受了惊吓又受风寒所致,用药主要在驱惊驱风上。小主的精神已经好了许多,现在逐渐恢复用膳,注意少食腥冷油腻之物,想来不久便能痊愈。” 安锦听了,心中也暗叹卫临的医术。她有心试卫临,但是碍于宝娟在场,说话不方便,有了! “卫大人,都说药、香一家,我闲暇时也爱制香玩玩,不知道我制的香现在用是否能用,会不会影响病愈?” “小主的香在哪里?不知放不方便让小臣查看一番?” 安锦等的就是这一句,随口吩咐道:“宝娟,去库房里把我之前制的香拿来。” 先前宝娟十分受重用,主子的喜爱的东西只有她知道在哪里,因此倒不怀疑。 待宝娟出了门,小顺子守在门边眼见她去了库房,便朝着安锦微一点头。 “卫大人,本小主有一事不明,还请卫大人赐教。” “小主但说无妨,至于赐教,小臣真是愧不敢当。” 安锦慢慢饮了一口茶,问道:“都说医者不自医,不知是真是假?” 卫临听闻不自觉松了一口气,恭敬回道:“小主说笑了,要成为一名医者,首先就要学会以身试药。” 安锦“哦”了一声,接着慢悠悠地问道:“那卫大人可会为自己诊治怀、才、不、遇,时、乖、命、蹇这病呢?” 卫临听了,悚然一惊,自己的状况,刚入宫的安选侍是如何知道的呢?都说安选侍家世低微,胆小怯懦,看来人言不可尽信。他初入太医院,虽有一身本领,却无家世背景,脏活苦活累活全堆在了他身上,排挤打压更是家常便饭。三日前被指派给一个初入宫的妃嫔治病本有些心灰意冷,今日见这安选侍说话暗含深意,又想到安锦的美貌与消息灵通,心思不禁活泛起来,或许,自己苦等的机会来了。 卫临起身跪下,头愈发地垂:“小臣医术低微,还请小主赐教。” “赐教倒不敢当。我且问你,何为君臣佐使?” “君臣佐使,是臣等配制方剂的法则之一。《素问·至真要大论》曰:‘主病之谓君,佐君之谓臣,应臣之谓使。’” “大人答错了。”安锦摇了摇头,目光似有深意提示道:“本小主说的是,治你那病的君臣佐使。” 第5章 养病 卫临正欲回答,宝娟就来了,手上奉着金漆缠枝莲双耳小方盘,盘中是颜色一深一浅的两块香饼。 卫临当即按下话头,接过香饼,细细闻嗅,请示过安锦后又取下一小块碾碎观察。 安锦承袭了陵容的记忆,对这两块香饼自然无比熟悉:“卫大人,这两块香一味叫“清心如故”,一味叫“安魂香”,你瞧瞧用料如何,是否与我现下服的药相冲。” 卫临回道:“小主这两块香用料并不复杂,“清心如故”以沉香、细辛、蜀椒、白芍、龙脑香、西红花、白芨、桂皮等料为主,燃之可凝神静气;“安魂香”以沉香、安息香、乳香、白芷、小茴香、蜂蜜,有安神助眠之功效,均与小主用药无碍。” “看来卫大人深谙用香之道啊。” 卫临将香饼放回盘中,慢慢解释:“小主,古人说药、香一家,是指医道、香道都以药材入方,都具备医病治痛的功效。小臣身为医者,对香道也略有了解,”卫临顿了顿,接着说“香道中也有君臣佐使的说法,小主这两副香方,若是更改一下用料配比,一定能够突破古方,研制出大放异彩的今人新方。” “那就有劳卫大人了。” 宝娟见安锦面上一喜,似乎被勾起了调香的兴趣,心中有几分不屑。皇后把她安插在安选侍身边做内应,为的就是看安选侍心性如何,有无威胁,是否能为己所用,不想安选侍只是瞧着有几分姿色,竟是既无胆色也无心机,整日里不是生病就是刺绣、调香,到底是小家女,登不得大雅之堂! 宝娟心中暗啐了一声,身体却更殷勤地往安锦身边靠了靠。想来安选侍也是老死深宫的命数,自己可不能跟着她一条路走到黑,得想个办法…… 这边卫临已经写好此次请脉的脉案和药方,又记下了香饼的配方,向安锦告退:“小主,劳烦指派一位公公随小臣去抓药,香方小臣已经记下,三日后请脉时必定带着改良方子来。” 安锦听了,微微点头,忽地又想起宝娟口中卧病的小路子,转而说到:“大人不急。我这里有个小太监也病了,大人若是方便,不如去瞧瞧。”卫临自然称是。“梅香,你带卫大人去,瞧过之后替我送送卫大人,顺便叫小顺子去取药吧。” 梅香听了,一边引路,一边塞给卫临一个荷包,里头装的是此次请脉的赏银。 送走卫临,安锦左右无事可做,便叫宝娟拿来些花样子瞧。 正看着,安锦想到,甄嬛因瞧见了井中女尸的样子,着实吓得不轻,不知道怎么样了;眉庄初露头角,有几分荣宠,于情于理自己都应该派人瞧瞧,于是打发宝娟带着礼物去向眉庄道喜、甄嬛探病,又说自己方能下榻、尚需静养,姐姐们暂可放心。 宝娟应声出门,梅香便近前伺候着。 安锦一边翻看着花样子,一边问道:“梅香,小路子的病,卫医士怎么说?” 梅香怕口吃不好听,因此说话比别人都慢一点:“卫大人瞧了小路子,说他是夜里守夜时着凉所致,本不严重,只是拖久了,现下吃两副药也就好了,并无大碍的。” 安锦知道,梅香只有在着急的时候才会口吃,这更多是一种心理疾病,因此从来不问梅香如何口吃的,只是有意无意地让她多说话。 “菊清还在做粗活吗?做的如何?” “是。奴婢看了,菊清性子稳重,做活仔细,没出过什么岔子,日常里也并无怨言。” “既是这样,我这里有还有一对素菊珠钗,你替我赏给她。告诉她,是奖赏她做事忠心本分的。” 紫奥城晚膳向来用的早,说话间,小顺子便提着膳盒回来了,正巧宝娟也回来了,带来了些甄嬛与眉庄的情况。甄嬛也还在病中,温实初嘱咐不可出门见风,因而她便回了安锦些银耳人参之物;今晚侍寝的还是眉庄,宝娟去时,眉庄已经在沐浴准备了。 安锦胃口小,吃不了两口便停了。剩下几道菜便赐给宝娟等人,还吩咐给小路子和菊清单独留一份。 养病之人的日常十分简单,晚膳之后,安锦看了会《香谱》,也就准备睡了。“宝娟,今日你替我办事辛苦了,今晚就让梅香在外间守夜吧,你跟她说说规矩。”宝娟先前不愿旁人在主子跟前献好,但是现在有了自己的小心思,倒也不在意了,连忙谢恩:“奴婢谢小主体恤。” 忙了一天的明瑟居终于安静了,凤仪宫却还是灯火通明。 朱宜修还在案前练字,每当她心烦意乱之时,都会练字静心,这还是姐姐教她的法子,如今姐姐都去了好几年了,真是物是人非。凤仪宫灯影幢幢,宫女们训练有素,行动间全无一点声音,室内静的落针可闻,只能听到皇后的笔尖落在宣纸上“唦唦”的声音。 是夜,剪秋照例向皇后汇报工作。 “娘娘,今晚侍寝的,还是沈小仪。” 宜修笔下一顿,强忍着心中的酸涩说道:“新人入宫,皇上新鲜些是应该的。何况沈氏出身高贵,样貌不俗,皇上自然另眼相看。” “华妃娘娘听了之后,又摔打了些东西。” “华妃骄纵惯了,由她去吧。只是如今西北战事又起,钱粮吃紧,可千万不能叫皇上知道了,免得忧心。” 剪秋听了,知道自家主子的心思,便回道:“是,奴婢知道怎么做。” 想到那张与姐姐五分相似的脸,宜修蘸了一笔浓墨重重地落笔,又问道:“甄氏如何?” “菀贵人是真病了,太医院温实初瞧过后也说要静养。” “既然病了,那就好好养病吧。总得好全了,才好伺候皇上,你说是不是?安氏也病了?” 剪秋躬身上前替主子磨墨,“回娘娘,安选侍也是真病了,宝娟说,前两天根本下不来床,今日才好些。” “嗯,慢慢养,才能养好身体,总不能年纪轻轻地也像端妃这样。” “能像端妃娘娘这样,也是您给他们的福气了。” 主仆俩一问一答,言语之间便决定了许多人的命运。 长夜寂静,重重帷帐之下,安锦同样无法入睡。 她想到了让她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天。 第6章 安锦 三天前,安锦还是一名社畜。 说起来,安陵容父亲失职,有不如无,母亲目盲,有心无力;安锦的人生的也不太幸运,小时候父母车祸去世,从此在福利院长大,饱受人情冷暖。 好容易上了大学,学的还是汉语言这种万金油专业,学的时候有多喜欢,找工作的时候就有多难。 在那个“大专遍地走、本科不如狗”的时代,安安分分当了好几年“月入1800,每天笑哈哈”的小职员,好容易熬了几年,终于单独负责一个小部门了,却因为一场严重的流感,请了一个星期的病假,等到强撑着再回公司时,安锦就惨遭裁员。 没有给安锦任何反应时间,她就顺顺利利地失业了。 正当她回到出租屋整理仲裁资料时,本就没好全的身体突感到一阵疼痛袭来,安锦就在病痛与急火攻心的夹击下猝亡了。 死前天空一声炸雷,安锦拼着最后一口诅咒无良资本家,自己却被阴差阳错地灌入了电视剧中恶毒女配安陵容的记忆。 安锦的不甘的灵魂飘啊飘啊,穿过时间与空间的限制,来到了原着世界安陵容的身上。 此时的安陵容正因为见到井中女尸而噩梦不断,又担心宫中生存艰难,种种忧思之下,竟在一个夜里悄无声息地咽了气。 也是合该两个可怜人相互救赎,等安锦再醒来时,已经来到甄嬛传的世界,变成了初入宫廷的安陵容,有着书中安陵容的容貌、剧中安陵容的记忆和现代安锦的灵魂。 安锦自恃有原主记忆,刚到这里时虽然病中昏迷却还有些庆幸,等到清醒之后一看身边人的装束,她就知道这里不是剧中辫子朝的背景,而是原着的世界。 面对不可预测的前程,安锦想到自己前世可笑的一生,想到安陵容命运中被玩弄的一生,不禁发出一声冷笑。 安锦或者安陵容,又有什么区别呢? 都是出身低微、都是自卑敏感、都是怯懦小心、都是不由自主的可怜人罢了。 可是,凭什么呢? 就因为自己出身低微,所以就要被人以高高在上的姿态嘲笑玩弄、轻视打压么?就要被当作玩物么?就因为自己自卑怯懦,就要过“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生活吗? 命运啊,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到底掌握在谁的手里?为什么人的命运始终不能自己做主? 不甘的生活之火在安锦的心中燃烧,烧的她头脑一片清明、心中一腔热血。 安锦干脆走下床,径自来到了梳妆镜前。 深夜的明瑟居静悄悄地,只听到蜡烛燃烧时“哔啵”的声音。寝殿的帐幔拉得紧紧的,梅香在外边守夜,数着头上的月光,没注意里头细微的声响。 寝殿内幽幽的烛火并不大亮,铜镜上却正好覆下了一片月光,光华流转,如水一般清澈明亮。 安锦看着镜中的自己的这张脸,面容五官较之前世更加精致清丽,不同之处在于多了一身雍容的宫妃气度、娇柔妩媚的美人氛围,以及眼中灼灼燃烧的野心。 “陵容,也许这就是上天有意,让你救了我,让我救了你。” “从此以后,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不会再有任何人可以欺负安陵容。” 殿中烛火无声摇曳,莹莹月色下,镜中人眼角泪珠滑落,从此,世上只有安陵容。 又歇了两三日,陵容方觉身子轻快许多,终于能下床走动了,宝娟搀扶着她在明瑟居院子里转了转,当中一颗石榴树开的更鲜了,浓翠繁茂的叶间零零星星地探出些小巧玲珑的红艳花蕾,如同茜裙初染一般,不难想象结果之后满树摇曳的风情。 当初新人入宫时分派的几盆月桂也叫梅香照顾的很好,望去一片金黄,香气浓郁扑鼻,花朵簇拥着贴在一起,珊珊可爱。 陵容见了,心情大好,便叫小顺子搬来黄花梨如意云头透孔的躺椅,在花树下扎些绣棚玩。 又说病了几日,记事糊涂了,叫宝娟去清点库房。 于是陵容身边就只剩下了守门子的小顺子和近身伺候的梅香。 十月的风徐徐吹着,花叶摇落一地。陵容慢慢劈开蛛丝一般的丝线,有一搭没一搭地落针。 想着宝娟离开时不满、不愿的神情,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宝娟虽不能留,但暂时也还动不得。 一来自己此时刚刚入宫,还未承宠,动作太大容易招人目光;二来此前自己一直倚重宝娟,便是发落她,也该找个正经由头才合情理。 三来,宝娟在身边虽然碍眼,但是她的招数也就是挑拨离间、通风报信而已,自己都应付地来,若是贸然除了宝娟,皇后还会派其他人来,反而麻烦。得等到自己稍有根基了,再想个办法,目前还是先一步步把宝娟疏远,叫她不能近身,免得发生茯苓陷害眉庄那样的事情。 想到眉庄,陵容就对如今的后宫局势有些头疼。自己始终是要承宠的,按照剧情,甄嬛会卧病半年之久,若是利用好这半年,未尝不能抢占先机。只是自己终究势单力薄,若是独来独往,在宫中恐怕撑不过一年半载,必须找人结盟以图互助。 华妃并不可靠,她眼前虽是宠冠后宫一家独大,可那也只是秋后的蚂蚱,随着慕容家“狐兔死、走狗烹”,终有树倒猢狲散的一天。 皇后心机深沉、心狠手辣更不可靠,毒杀纯元、一石二鸟抢来大皇子、借刀杀人令恬贵人流产等事,桩桩件件令人胆寒。 眉庄作为当朝第一批秀女之最,已然是宫中新起的一股势力,更不用说半年后甄嬛荣宠加身,新宠一派的势力更会与日俱增。 自己与甄嬛、眉庄有旧,在众人眼中,早就算是沈、甄一党了,另投他处亦是艰难。如今自己窥过天机,知道后情,如果不再自卑、不再嫉妒,在宫中与她们患难与共、相互扶持,想必也是极好的。想到此前沈、甄二人对自己的照拂,陵容心中不觉一暖。 至于荣宠,陵容没有傻到认为只靠姐妹情谊没有帝王恩宠也能在后宫生存下去。 宫中最是跟红顶白,姐妹得宠再照拂也有疏忽的地方,唯有自己争气才是根本。 且陵容自知,在沈、甄二人之间,自己始终是后来的,不比她们自小相伴的情分。三个人的友情最是复杂,总有个亲疏远近,若无些许荣宠傍身,只怕会与她们渐行渐远。 若是趁着甄嬛卧病这半年小意承宠,待到甄嬛崛起后与眉庄三人拧作一股绳,未尝不是一条出路。 至于如何得宠,那就只好麻烦宫中“救”人无数、亦“害”人无数的纯元皇后了,只是再不能被“完璧归赵”。至于如何获宠,还需细细谋划。 打定主意,陵容又开始为安家头疼。想到安比槐的好色无能,陵容心中又气又急,若不能把他安置好,恐怕自己随时都能叫人抓住把柄。母亲、萧姨娘等俱拿他没有办法,家里还有什么人可用? 第7章 多助得道(上) 陵容想到,安比槐在家行二,上头还有个大哥,陵容叫大伯的,也是个读书人,可惜妻子早逝,自己考中秀才后不久也病死了,留下一屋子书和一个大陵容六岁的堂哥,叫安陵宇。大伯去时,他才10岁。 安比槐只顾自己闷头读书,对安陵宇并不怎么关怀,是母亲将他带在身边,一边刺绣换钱,一边一视同仁地教养。 因此,安陵宇对母亲和自己感情极深,自记事起,陵容就与他如亲兄妹般相处。哥哥虽然性情顽劣,但安比槐发迹后家中妾室欺压母亲时,也多是这位哥哥帮忙出气。犹记得哥哥十四岁时,生了一场重病,醒来后便不再一心只想着玩,而是开始用功读书。 母亲见哥哥肯读书,更加疼惜他,那时母亲眼睛还没全坏,便熬着大夜为他连做了几身衣裳。哥哥见了,感动非常,直说从来没人对他这么好过。 此时安比槐仍无子嗣,为后事计便将安陵宇收为嗣子,叫他兼祧两房。此后安比槐便仍是甩手掌柜,倒是母亲怜惜哥哥读书用功,汤水、衣裳宁可短了自己,也从不肯缺他。 从此哥哥读书愈发用功,真有前人悬梁刺股的架势,连安比槐惊诧之下都特意找他说话,此时安比槐已经捐官做了县丞,见陵宇愿意读书,而自己的儿子还在喝奶,便许他到书房来借书,一来二去地,待到陵容应选之时,陵宇已经通过院试、成为生员了。 想到从前与母亲、哥哥一起温馨快乐的时光,陵容不由低头浅笑。 此次参选,本是该由陵宇护送的,奈何今年乡试正是八月十二日,考场又在省府,与大选撞期不说,还不同路。母亲担心影响哥哥秋闱,只得叫姨娘相陪了,正因此,才弄的一路风霜。 若说从前的陵容懵懂不觉,现在的陵容仔细回想,却越想越怪,哪里有人生病便能转性的?若是这样,安比槐老早就变得忠贞家庭、精于公务了。陵容自己亲历过一番奇遇,因此心中存了一分猜想,莫非哥哥也是…… 若真是这样,那么安比槐可救、自己也可得救了。 若是此次哥哥秋闱顺利,来年二月便可到京城参加会试与殿试,到那时,或有机会一见,问问母亲的情况。 想到这里,陵容心中越发知足,觉得宫中的日子也不难挨了。 下午小憩过后,卫临依约来复诊。梅香伴着陵容在厅中,宝娟则在伺候茶水。 他见宝娟也在,便先给陵容请脉:“小主的脉象较之前几日已经平稳许多。近日睡眠如何,是否还咳嗽?” 陵容如实说道:“虽不发烧了,但是睡眠不佳,两三个时辰便醒一次,咳嗽也未好全。” 卫临细细搭脉:“小主睡眠不佳乃是肝火所致,咳嗽也与肺热相关,这都是受惊受寒之后的遗症,只能慢慢调养。”说到这里,微微抬头觑了一眼陵容脸色,宫中小主无不希望身子尽快好全好侍奉皇上荣宠加身,因此不乏有用猛药治病的。 若是一般主子听到这话,只会埋怨自己医术不精,急着要痊愈挂上绿头牌,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卫临心中隐隐觉得,安小主未必这样想。 果然,陵容脸上并无不耐,反而十分认同的样子。见状,卫临继续开口:“小臣为小主重开一副药方,先服用七日,到时小主的症状便能减轻许多了。” “那么,七日之后呢?” 卫临脑中寻思考,安小主为何着意于时间,宫中局势他也略有耳闻,说实话,安小主家世并不出众,此时承宠,并非好时候。莫非她是想……“七日之后,要看小主恢复情况再做定夺。其实睡眠不佳还好调理,就是咳嗽往往要月余才能恢复。” 说完,卫临惴惴等待陵容回复。 “如此,便有劳卫医士了。” “小主客气了,为小主治病是臣的本分。小主所制的两味香,小臣回去之后仔细翻阅古书,发现若是用医方中‘君臣佐使’的法子,便能在原香方之上再生新意。” “哦?卫大人不妨说来听听?” 卫临从药箱中取出两枚香饼:“小主请看。此乃小主所制‘清心如故’,小臣在其中以安息香为君料,”说到这里,他状似为难地看了看宝娟:“烦请姑姑取来一盏巴掌见方的榉木香炉,以此炉燃烧,借榉木的气味才能将新香的味道最大限度地发挥出来。” 宝娟不满地看了看陵容,心中暗讽这位那选侍只会做些调香针绣的事。见陵容点头,才撇嘴去了,殿外小顺子见状连忙跟在后面,觍笑着和她一起去找香炉。有小顺子跟着,看来宝娟一时半会是回不来了。 陵容心中暗笑卫临也忒能编谎,宫中多是铜鎏金、陶瓷的香炉,便是有巴掌大小的,也难是榉木制的。 看来卫临也看出宝娟的问题借故支开她了;不,卫临不清楚内情,未必是看出宝娟有问题,也许是他根据这两次请脉自己猜出来的。不管是哪一种原因,都证明卫临此人堪当大用。 陵容这样想,面上却仍是有几分薄怒与难堪:“我病中无宠,奴才们也不把我当回事,叫卫大人见笑了。” 卫临见宝娟出了殿,连忙跪下:“小主此言差矣!”这几日,卫临像其他太医、医士那般几乎动用了全部关系去探查今次秀女的底细,然后从中找到这位安选侍的信息,如此才不遭人把柄。 安选侍出自松阳县,其父乃是松阳县丞,有一兄长,今年正是秋闱之期。松阳地处江浙,物产丰富、民生富庶。安氏虽然出身低微,然其美貌却令今上将其纳为新宠。且安氏入宫后,懂得韬光养晦,可见不是心思粗浅之辈。 自己想要出人头地,有章弥、江诚、江慎在,投靠皇后、华妃已无机会;新宠之中太医温实初已是沈小仪、莞贵人的心腹;刘良媛家世、位份仅次于沈小仪,眼光奇高;梁才人初入宫廷便折戟沉沙,恬贵人行事作风与她相似也不能长久;其余众人,据消息看不是已有心腹便是籍籍无名。 只有眼前这位安选侍值得一试了,她怕是个有大造化的,此时烧冷灶,总比人家炙手可热后再巴巴儿贴上去好。 “小主此言差异!小臣虽是一介医士,却也知道英雄不问出处的道理!” “高祖刘邦出身农家,原只是一介亭长,却建立了汉家天下!子孙刘备已沦落到卖草鞋为生,却与曹魏、孙吴鼎力相抗十数年!更不消说魏晋南北朝之时多少草莽英雄出世!小主天资聪颖,既已入宫,何愁没有出头之日呢?” 陵容听了,心中微震。她没想到,卫临竟这般大胆,把高祖、昭烈帝都搬出来了,看来他志向不小啊。自己还只想着跟在甄嬛身后,求一份安然终老呢。 陵容怅然一叹,真心感慨道:“世间多少男儿都不敢以高祖自比,何况本小主一介女子呢?” “况且高祖身边能人众多,张良、萧何、韩信、樊哙等无不是当世名将,或能张献良策,或能上阵杀敌,俱是以一当百的不世人才啊。” 卫临已跪了约一盏茶时间,却仍是挺着,不肯乱一丝规矩。 听闻陵容此言,重重地磕了一个头:“愿为小主驱驰!” “小臣才疏能浅,不敢以张良、萧何自比,唯有对主子的一颗忠心,日月可鉴,日后为主子办差,自当尽心竭力。如有违今日誓言,叫小臣粉身碎骨。” 第8章 多助得道(下) 室内一静。梅香没想到,自己病中的主子三言两语便收服了一位医士为己所用,而自己能伴在小主身边,应当也算是小主心腹了吧。梅香忠厚有余、机变不足,她不知道的是,对于聪明人来说,时间就是生命;对于有野心的人来说,机会就是一切。 紫奥城,是安陵容的机会;而安陵容,就是卫临的机会。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卫临,是另一个安陵容。 “卫大人说笑了,咱们同在紫奥城,只盼你能尽展所学,与我同为皇上分忧罢了。” 卫临心中暗叹一声厉害,此时此刻安选侍说话也不露一丝把柄,看来自己选对人了:“小臣资质愚钝,如何为皇上分忧,日后还需小主多加提点才是。” “这是自然,卫大人快快请起吧。梅香,还不给卫大人赐茶?” “小臣,多谢小主赐茶。”卫临端起茶杯,一饮而尽。经过两次试探,陵容与卫临的草莽英雄结盟已经达成,一切尽在不言中。 宝娟回到殿中时,卫临正在给陵容讲解安息香的用途。小顺子跟在宝娟呢身后,给陵容使了个眼色,意思是没能拦住宝娟。陵容该办完的事情都办完了,见宝娟回来,和声问:“香炉可曾寻到?” 宝娟被卫临指派去找什么劳什子香炉,又被小顺子在后头捣乱,本就一肚子气,见陵容这么问,便气冲冲回道:“小主还说呢?咱们哪有什么榉木制的、巴掌见方的小香炉?卫大人如此诓骗小主,安的什么心?” 陵容听了,气的一喘:“宝娟!不得无礼!”梅香见了,连忙为陵容顺气,殿外的小顺子也急得团团转。 陵容就着梅香的手喝了几口茶才缓过来,而后便将茶杯狠狠摔在宝娟身边。 宝娟见陵容真是气大发了,顾不得卫临和梅香在场,慌忙跪下:“小主,奴婢知错了,奴婢不该……” 陵容却不叫她说下去:“奴婢?知错?你这奴婢知不知道本小主最爱的便是香?” “我原是卧病无宠之人,你慢待我也是应当的,之前的事我也从不与你计较。今日当着卫大人的面你竟也这样放肆,看来你是丝毫不把我当主子了!” “若不罚你,今日之事传扬出去,本小主怎么做人?” 宝娟自陵容入宫以来,就有意无意地排挤他人,使自己成为主子身边唯一的声音,她一直自以为做的很好,觉得能将这个小家小室的主子捏在手心里,十几日来不免有几分得意。 今日见陵容如此,才发觉她是真动怒了,于是求饶之声愈发地大,小顺子快步进殿,机灵地堵住了她的嘴。 陵容赞赏地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你既瞧不上我,我便也不用你伺候了。从此刻起,你与菊清换了差事,以后没有我的应准,再不许出明瑟居一步。” 小顺子人虽小,但是个子高、力气也大,听陵容这样说,没等宝娟反应过来,便拖着宝娟到后院去了。 小顺子走后,陵容慢慢平复下来,也不气喘咳嗽了,卫临再次为其把脉,陵容倒不在意,今日当着卫临的面,有根有据地收拾了宝娟已去除了一块心病。至于为什么不彻底将她打发出去,陵容心中自有计较。 卫临见状,知道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留下药方便要告退,陵容拦住他:“大人可还记得我这里卧病的小太监?今日来了,不妨一起去看看。” “他总是我明瑟居的人,病了痛了,我不能坐视不理。人吃五谷杂粮,如何能不病?我并不避讳这些,只要能治,你便尽力去治。” 宫中的太监宫女若是病了,通常只能自己硬挨。挨得过便能继续伺候主子,挨不过便是西山乱葬岗的命。便是体面些的掌事宫女、太监,也只敢偷偷问交好的太医抓药,不敢让主子知道,怕主子嫌弃。 硬挨也好、吃药也好,只有一两日的时光,好了便好;时间长了,即便主子容得下,病好之后也不如从前风光了。 像陵容这样给太监延医问药的主子,还是头一个。 梅香久在宫闱,见过多少因病去世的宫女太监?听闻陵容所言,忍不住拿衣袖擦了擦眼角。 卫临没想到陵容还记着那个太监,心中也十分感慨。他虽向往功名利禄,却也从没忘记医者仁心,给小太监看病这种事,别的太医、医士或许会觉得掉价,他却丝毫不会推辞。 因此说道:“小主宅心仁厚,小臣自当用心诊治。小路子公公原本病就不重,只是一开始被放任病情了。上次小臣开的方子若是按时服用,想来已经好了大半。” 梅香奇道:“大人,今天早上奴婢看小路子还发烧呢。” 陵容心中有个念头一闪而过:“梅香,这几日药是谁煎的?” 梅香见状连忙答道:“回小主,您的药是奴婢煎的,小路子的药是,是宝娟煎的!奴婢做事疏忽大意,求主子责罚!” 陵容见状,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地道:“你明知道宝娟心思不正,还让她有机会插手小路子的药,真是糊涂!念在你初次犯错,罚奉两个月吧。今日当着卫大人的面,你服是不服?” 梅香也不辩解,痛痛快快地磕头认错:“梅香谢主子宽宏大量,主子仁慈,梅香心服口服,保证记着教训,日后做事更加仔细,绝不犯这样的错。” 陵容见她此时说话流利,不免十分诧异,问道:“梅香,你的口吃好了?” 梅香此时自己也反应过来,奇道:“咦?奴婢的口吃好了?” 见陵容与卫临面露疑惑,梅香接着解释道:“小主有所不知,奴婢并非天生口吃。奴婢是十三岁那年叫人从背后一吓,从此落下了情急时口吃的毛病。若是慢慢讲话,倒与常人无异。” 她看了一眼卫临,并不避讳,继续说道:“今年新主入宫,奴婢被分到明瑟居来,小顺子,就是奴婢的结拜弟弟,害怕奴婢因为口吃被欺负,便自请跟了来。” 梅香说着,眼中带泪渐渐抽泣起来:“没想到,小主您这么宽和、这么善良、这么体恤下人,从来不嫌弃奴婢。在明瑟居的这几日,到是奴婢自口吃以来最安心的日子了。想来就是小主的菩萨心肠感动上苍,才叫奴婢的口吃好了,好一生一世伺候小主!” 梅香说罢,重重地磕头,陵容连忙将她扶起,亲自拿着手帕为她揩去眼泪。 “好了,哭成核桃眼就不好看了。这次卫大人开的药你亲自给小路子煎,再不好,就拿你试问。” “是,小主。这次小路子要再不好,奴婢就……就……” 陵容有意逗她:“就如何?” 梅香赌咒发誓般说道:“就叫奴婢变做个大王八,镇在小主院子里,为小主一生一世挡灾挡病!” 陵容撑不住笑了,手指点了点梅香脑袋:“哈哈哈,你呀!” 卫临听得女子娇笑声,连忙低下头去不敢瞧。 第9章 明瑟(上) 等到梅香带着卫临去瞧小路子,殿里一下子就安静下来。 正有些空落落的,小顺子就来回话了:“小主,奴才见宝娟还有几分不服,怕她坏事,就先把她绑住了。您说要把宝娟与菊清的差事换换,奴才便把菊清带来了。奴才自作主张,还请小主责罚。” 陵容正想见菊清,难得小顺子做事伶俐把人带来了,便把桌上一盘杏仁酥赏了他,小顺子忙像猴儿似的作揖,高高兴兴地去殿外守着了。 殿中一时只剩下陵容和菊清。菊清是甄嬛送给自己的,陵容一开始面对她总有几分不自在,但是陵容心知那时甄嬛才也入宫几日,菊清断不会是她的耳目,只是之前自己心中有几分不舒服罢了,后来又受了惊吓接连卧病,宝娟正是抓住这个时机,才自作聪明地发落了菊清。 其实这倒给了陵容一个机会,此次若能彻底收了菊清的心,让底下人都团结起来,小小的明瑟居也能抵挡一阵风雨了。 菊清见到陵容便恭恭敬敬地跪下行礼,虽然连日来粗活做得浑身酸疼,但是动作却十分干脆利落:“奴婢菊清给小主请安,愿小主福体安康,诸事顺意!” 菊清只比梅香年长两岁,行事作风却稳重许多。尽管莞贵人与安选侍交好,但是当初来到明瑟居,还是做好了不受重用的准备。谁知才来了两日,安选侍便病了,宝娟更是趁机将自己打发去做粗活,整日里不是浆洗便是扫洒,费力又不讨好。 即便如此,这个稳重厚道的姑娘心中对安陵容也没有太多怨恨。 一来知道宫中规矩向来如此,一仆不事二主,莞贵人要做好人,就意味着自己要在中间为难受苦了;二来安选侍连病多日,宝娟的安排十有八九是她自作主张。而安选侍肯给小路子看病,病中还想着她,还托梅香带了一对素菊珠花给她,足见其宅心仁厚,是个可以追随的好主子。 菊清始终不能忘记,那天晚上,做活做到双手发皴的自己,捧着一对珠花无声地哭了。有人念着的感觉,真好。 而今宝娟倒台,或许自己的机会就来了。 陵容再见到菊清,心中也十分感慨:“快起吧,让我看看你。” 菊清依言站起来,陵容细细打量她。从前在甄嬛那里时,菊清还是个圆脸的丫头,这才几天,下巴就瘦了一圈,目光却更加坚毅从容了,毫无颓废之志,想来是个可造之材。 “菊清,你受苦了,怨不怨我?” 菊清听了,再度跪下:“菊清身在宫中,受主子差遣,从不敢怨。况且主子待人宽厚,病中还念着奴婢,奴婢心中丝毫无怨,只想忠心耿耿地伺候主子,求主子大发慈悲,给奴婢一个机会!” 陵容一听就知道菊清的手段,较之梅香高出不知几个台阶。可惜在棠梨宫中被崔槿汐、流朱、浣碧等人掩住了光华,竟被甄嬛错将珍珠当鱼目送给了自己。 如今自己这里并无人可用,梅香忠直妥当,却少了几分伶俐应变;小顺子年纪尚小,需得培养几年;小路子依稀记得年龄大些,却不知资质如何,身边能够带出门去的,竟只有菊清一个了。 想到这里,陵容也不拖泥带水:“菊清,若是叫你做明瑟居的大宫女,你敢不敢?” 菊清听言,知道自己的才能与忠心终于被看见,不禁又重重磕了一个头,哽咽着说:“菊清今生,从此只有小主一个主子!” 陵容再度扶起菊清:“好丫头,给你三天时间养伤。三日后,你就是明瑟居的大宫女了。” 转眼三日便过,菊清做粗活时的细碎伤口已经好全,小路子经过诊治也好全了。宝娟在小路子药里做手脚得事情已不是秘密,卫临检验过之后便留存了一份,以备不时之需。 这日一早,菊清、小顺子、梅香、小路子齐齐给陵容请安。 菊清、小顺子、梅香,陵容清醒后都已打过交道,唯有小路子有几分生疏。 小路子也晓事,请过安后又单独跪下谢恩:“奴才小路子,跪谢小主救命之恩!若没有小主,奴才便是烧成热碳了,也无人知晓!从此奴才的命就是小主的命,任由小主驱使,绝无二话!” 陵容叫他不着调的话逗得一笑,连忙叫起,看了一眼小路子,心中不禁叫奇。寻常太监,不是勾腰便是弯腿,这是时刻准备伺候主子的架势,自入宫起就这样,将来即便有幸放出宫,也一辈子改不了。 小路子却不这样,他的腰比寻常太监直些,腿也不像是随时准备弯着,总之,若不是一身内监服饰、若不是低眉顺眼的表情,陵容绝不会把他认作太监。 “你知道,我病了一场,许多事都记糊涂了。你是什么时候入宫的?今年多大了?” “回小主,奴才小路子,十三岁入宫至今已有十五年,起初在宁顺太妃处伺候,七年前太妃殁了,便回到敬事房处当些闲差。今年小主入宫,便分派到明瑟居了。” 听小路子这话,陵容大致明白了。按制从七品选侍该有四到六个伺候的人,可今年主管选秀的是华妃,她出身高贵,便瞧不上家世低微的自己,底下人有样学样,只给了最低的四个奴才。皇后虽然乐见其成,但仍不放心。 明瑟居统共四个奴才,其中一个宝娟是皇后的探子,最擅挑拨离间、排除异己、通风报信;梅香因为口吃被人嫌弃所以被安排在自己这里;小顺子为了姐姐跟了来;而小路子伺候过太妃,淫浸宫闱十五载,按理说应该十分抢手才是,怎么也到了这里? 小路子见陵容面露疑惑,不等发问,便开口解释:“奴才入宫前,也是良家子弟,曾跟着先生念书识字,不敢说熟读经史,三千百总是开过蒙的。” “后来家中发生变故,父母一夜之间丧于大火,叔叔图谋家产,将奴才卖入宫中。奴才自入宫后,自以为念过几本书,很是不服管教。一次挨打时为先帝顺嫔所救,从此便一直伺候顺嫔了。” “十二年前,今上御极,顺贵嫔被封为宁顺太妃。七年前,太妃殁了,奴才重新回到敬事房等待分派。因在宫巷中,给华妃娘娘行礼时迟了一步,至今无人敢要。” 说罢,再次磕了一个头:“奴才此次死里逃生,多亏小主宅心仁厚。若小主不嫌弃,奴才今生愿为小主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菊清等人,多是乾元年间入宫的,对于先帝朝的旧事只有耳闻,今日乍听小路子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不禁都听呆了。 陵容的心思却不在这上面。小路子历经两朝,经验丰富,只因得罪华妃就无人敢要,又是谁将他放在自己宫里? 皇后吗?不,不是。小路子若也是皇后的人,宝娟不会三番四次暗害于他。况且自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选侍,有眉庄、甄嬛在前,皇后对她并没有多少忌惮,只是放个宝娟以防万一罢了,再埋一颗钉子也太浪费了些。 那么,不管是谁,将小路子放在明瑟居都是想看自己一个笑话。 第10章 明瑟(下) 想通这层,陵容继续发问:“小路子,你从前做过掌事太监么?” 小路子心中一震:“回小主话,先帝去世后,宁顺太妃宫中树倒猢狲散,奴才无能,暂代过几年掌事太监。” “即是做过掌事太监,怎么还叫小路子?” 宫中不成文的规矩,小太监们常常叫小顺子、小宁子,图个顺口好记,若是做了一宫、一殿的掌事太监,为着体面,主子也会帮着改名。因此也有人通过太监的名字,来判断他在宫中得不得势。 小路子仍是跪在地上:“原本太妃帮奴才改做路德海,后来华妃娘娘下令仍叫小路子,便这么叫下来了。” 陵容心中喟叹,贬斥宝娟得罪皇后,重用小路子得罪华妃,自己真是一条活路也没有啊。复又问道:“你本家姓什么?” 小路子不妨陵容问这个,愣了一下才回:“奴才、奴才本家姓林。” 陵容听了,点头,林是个好姓:“巧了,本小主母亲也姓林。林,是个好姓,你以后便叫路成林吧。” 小路子,哦不,路成林听了,喜极而泣,膝行着磕头:“奴才路成林谢主子赐名!谢主子赐名!” 陵容看着眼前四个人,真是各有各的来历,各有各的苦楚,阴差阳错之下,全都聚到明瑟居了。自己废了这许多心思,才将他们彻底收服,患难的情谊比别的不同,他们的忠心自然也更可靠:“旁的我就不多说了,咱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只有齐心协力,才能守得云开见月明。” 四人齐齐称是,陵容又安排路成林做明瑟居的掌事内监,他年纪最长,熟知宫规,也能跟着在外行走;菊清稳重机敏,做掌事宫女,负责贴身照顾,总管银钱、贴身物件;梅香忠厚稳妥,日常负责照看宫殿及殿中物品;小顺子伶俐,年纪尚小,留着在殿外通报接应。至于宝娟,明瑟居的粗活都由她负责了,梅香和小顺子常在宫里,还兼管看着宝娟。 身边人忠实可信,不生杂事,陵容的病也一天天好了起来。因她与甄嬛俱是抱病在身,不好出门惹人眼光,二十几天来只是各派宫女互相探病,说些消息。 转眼已是十月末了,这日又是卫临请平安脉的日子。陵容的病已经好全,连咳嗽也不带一声,卫临得了她的意思,记了脉案便向皇后上报安选侍病愈的消息。 次日后,陵容便收拾妥当去凤仪宫谢恩。因宝娟之故,皇后对她有些淡淡的,只说了些面子话,华妃自是瞧不上她,旁的嫔妃见状也多是嘲讽不屑,毕竟陵容病好就代表多一个人争宠了。只有眉庄,见陵容难堪帮着说了两句话,可她在皇后、华妃重压之下自身难保,不能多说。 也怨不得诸人拈酸,自新人入宫以来,原先受宠的如丽贵嫔,已经再没见过皇帝。如今常伴驾的就是华妃、眉庄二人,皇后得个初一、十五的日子,悫妃、欣贵嫔育有皇嗣,也能有个一两天面圣。其余人,再是没有了。 给皇后请过安,陵容本欲与眉庄一道去看望甄嬛,谁知皇后将眉庄留下商议宫务,陵容只好自己去往棠梨宫。 途径太液池,陵容前世今生两辈子第一次漫步轻足地赏览皇家园林,不由十分沉醉。虽说已是深秋,仍有菊、桂怒放,更不消说陵容最爱的芙蓉也在枝头妖娆。加之大病初愈,脚程慢,等陵容到了棠梨宫时,眉庄都到了,小施都已守在门口。 陵容有意给两人一个惊喜,便不许通报,自己去掀那帘门。 屋子里暖烘烘的,眉庄、甄嬛正在说笑,见陵容来了,十分欢喜。忙吩咐人拿椅子、上茶水。 眉庄正说着协理宫务的事,自觉太树大招风,甄嬛一边宽慰,一边出主意,叫她做个一问三不知的菩萨,眉庄却有些不愿。她到底是少女心性,虽知自己此时上台只为平衡后宫局势,但也不愿碌碌无为叫人小瞧了去,脱口而出道:“难道就叫我装聋作哑不成么?” 陵容见势不对,忙岔开话题:“甄姐姐,你的病怎么样了?还没好么?” 甄嬛听闻咳了两下回道:“陵容,我就这样,左右慢慢养着吧。倒是你,如今大好了,也能承宠了,你眉姐姐就不再独力支撑了。”说罢,促狭地朝眉庄看去。 陵容心中一叹没想到沈、甄也有闹矛盾的时候,想到前世二人的默契,故意使坏说:“甄姐姐说笑了,论才论貌我们都不及你。姐姐既想着天恩,怎么不对自己的病上上心?温太医怎么看的病?没得,没得耽误了姐姐的前程,也好为眉姐姐分忧啊。”说到最后,已是撑不住地笑了。 陵容把二人的小心思点开,沈、甄也不好再别扭,倒也大大方方地又一起玩笑了。 正说着,小施来报,说是华妃娘娘找她商议月例银子的事,眉庄只好先行一步。又与甄嬛聊了两句,陵容也告辞了。 出门时正见到淳答应来找甄嬛,因她是答应,自己是选侍,陵容朝她行了半礼,她见了陵容样貌,先是一愣,而后才叫起,讷讷地去找甄嬛了。 陵容见她这样,十分奇怪。菊清倒是爽快解答:“这有什么稀奇。奴婢入宫多年,大小主子也算全见过了。”她掺着陵容,愈发小声地说:“小主入宫之前,样貌出众的只有华妃娘娘与丽贵嫔,也是她们最得圣宠。今次入宫的小主,不是奴婢自夸,样貌出众者唯有莞贵人、您和沈小仪了。淳常在还未张开,今日猛地见到您这样天仙似的人物,自然呆了。” 陵容心中了解。自己先前是一直被自卑的情绪左右了,若是凭心而论,自己的容貌确与甄嬛、眉庄相当,而且不是一种类型。眉庄出身世家,端庄温和,气质出众,太后、皇上也有意无意地把她往“贤妃”的方向培养,为的就是和华妃打擂台。甄嬛样貌清丽脱俗,更兼腹有诗书气自华,与纯元皇后相似的容貌、性情注定她不会无名于深宫。 而自己,大概就是娇柔袅娜、婉约动人这一风格的了。虽然出身卑微,恭谦柔顺了一些,但是总比宫女好,因此,不少人把自己视作争宠的劲敌。三人样貌不分上下,风格气质各异,就看今上更喜欢哪一种了。 第11章 葭月苍苍(上) 陵容正想着如何获宠,甄嬛那里就又迎来了方淳意。 虽然已经迁宫,可不知道为什么,方淳意仍是隔三差五地来找甄嬛,言语间十分天真灵动,叫甄嬛不忍拒绝。说了会子话,才带着糕点开开心心走了。 方淳意出了棠梨宫大门,脚步渐渐慢了下来,对着身旁的宫女喃喃道:“巧心,你说莞姐姐美么?” 巧心是方淳意从家中带来的丫头,自然知道主子的心事:“小主您的样貌分毫不差,若是得见圣颜,自然有大造化。” “可我才十四……今上恐怕会”说到这里,方淳意忙噤声。 巧心道:“转眼又是一年,到那时候,小主就虚岁十六了,何必急在一时呢?” “不过,史美人无宠,在这之前小主还是要和莞小主处好关系,奴婢瞧着莞小主并非池中之物,若是她得宠后肯帮忙提您一句,机会不就来了吗?” “莞姐姐身边姐妹众多,哪里轮得到我?不说惠嫔,就是方才的安选侍,也……哪里轮得到我呢?” 巧心扶着方淳意道:“小主您多虑了,不过一个小小选侍,哪里配和您争呢?若是将来她惹了您,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方淳意听了终于放下心思,重又挂起笑脸慢慢走远了。 等陵容避着人慢慢回到明瑟居时,小顺子已经取回午膳了,匆匆用过后,便想着如何获宠的事。 年后是余莺儿和甄嬛的日子,若是等皇后为制衡华妃出手推荐,就太晚了些,自己与之相撞,如何能再皇帝心中留下印象?若有机会提前侍寝…… 陵容想着想着,到底慢慢困倦了,菊清服侍她午睡,睡前迷迷糊糊想到了一个地方。 进了十一月,宫中风雪逐渐多了起来,接连下了好几日。这一日天上放晴,一碧如洗,陵容长在水乡,少见风雪,不由得十分兴奋。忙带着路成林、菊清出去看景。 蓝天浮云,苍山白雪,冬青红梅,看的陵容心胸开阔,自入宫以来的种种烦恼顿时烟消了。 想到这个故事中红梅的意义,陵容不禁喃喃出声:“可惜这里的红梅开的不够好。” 菊清听了立刻说:“小主想看红梅,奴婢知道个好去处,就是离这里有些远。” 陵容心中知道菊清说的大概就是大名鼎鼎的“倚梅园”了。 那地方有什么魔力不成?纯元在那里与皇帝展示夫妻情深,甄嬛在那里与皇帝、清河王结缘,余莺儿在那里受宠。 自己前世对那里总是多有抵触,不如今天就去看看,看它究竟有什么不同。 对于菊清的提议,路成林一言不发,陵容知道,按照他的性格,这就表明,这会去倚梅园没什么不妥。 跟着菊清的步子陵容走了三盏茶的时间,一进倚梅园便被惊艳到了。 当真是香氤弥漫、红云盖天。太液池一两排红梅算什么,倚梅园里的才是住着梅精雪魄! 陵容放开了菊清的手自己慢慢往里走,菊清和路成林落后两三步,若是看到什么人,方便随时提醒。陵容位份几乎是最低的了,虽然平日来倚梅园的人少,但见了高位主子不及时行礼,总叫人诟病。 陵容愈往里,梅树挨得就越紧,走着走着,几乎难见梅树间的人影,好似天地之间,只剩下自己,不禁有些忘情,一时拈花在手,细细闻嗅,一时漫足梅林,小声娇笑。 又想到自己两辈子的奇遇经历,想到生死难料的未来,不觉驻足,心中亦有些郁郁。 路成林跟在后头,看着斜前方有个衣摆也跟着停住,立刻拉了拉菊清的袖子。 菊清看见陵容情绪低落,忙跟上去问 :“小主,梅花不好么?” 陵容擦拭眼角,不叫菊清看见眼泪担心:“梅花很好,是我多愁善感想到家中的母亲了,母亲也爱在手帕上绣梅花呢。”说罢蹲下身子去捡那落在地上的梅花瓣。 “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可惜这些花了。” 陵容说罢,路成林仿佛听到不远处也落下了一声叹息。 陵容尤自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上辈子父母早逝,今生的母亲容貌竟与前世有几分相像,可惜自己已入深宫,再不能到母亲怀中撒一次娇了。只能从记忆里不断回想那一点烛光、一根丝线、一碗热汤。今生不知还能否再见母亲一回? 见陵容讷讷不语,菊清逗趣说:“小主,不如摘了梅花瓣回去,做些梅花糕饼吃,也不算白来这一趟。” 陵容听了忍不住一笑,方才那些愁绪散了大半:“你这丫头也太贪心了!今天我们来此见到美景已是梅精慷慨,你怎么还好意思摘人家花瓣?” “小主这么说,难道还要咱们给梅花树送礼不成?” 路成林此时见清了那块衣摆,于是上前来说道:“正是,古人祭月,何妨今人拜梅?” 菊清苦恼道:“咱们既无瓜果,也无香案,如何拜?” 陵容听了,盈盈上前轻声道:“以我诚心,祷祝大周国运昌隆,百姓安居乐业;祷祝三宫贵体无恙、福寿绵绵;但愿家中老父老母身体康健,勿以儿为念,餐饭如常;保佑哥哥举业顺遂,早日成家。” 自己的奇特经历,让陵容不得不信这鬼神之事,因此说话声虽小,却格外认真虔诚,加之声音柔软细腻,如在耳边,叫人听了不禁心下感叹这女子的纯真自然。 望着好似无垠的花海,陵容又道:“都说世人写梅,写到《暗香》、《疏影》便尽了。小女子不才,愿以词歌为祭。” 说罢,便动声低唱起来。因顾忌宫中,陵容唱的声音不大,五步外便听不到了。 旧时月色。 算几番照我,梅边吹笛。 唤起玉人,不管清寒与攀摘。 何逊而今渐老,都忘却、春风词笔。 但怪得、竹外疏花,香冷入瑶席。 …… …… 隔着影影绰绰的花树,一阵婉转飘渺、轻柔和缓的歌声传来,如同昆山玉碎、芙蓉泣露,直听的人九曲回肠,如在仙境。 今日雪停了,玄凌本是带着身边人来瞧瞧梅林,谁知竟有意外之喜。他已站了一会,听得此女祷告时本欲上前,却不忍打断那虔诚清软的声音,又闻一曲梅歌,更是听痴了。漫天梅香中不由得回忆起从前与原配琴瑟和鸣的美好时光,如梦如幻。 幻梦之间,连陵容唱完带人回去都未察觉。 玄凌只在花树间,看到一张清妍无双,妩媚娇怯的面庞一闪而过,纤腰束素,袅娜如仙。 自己却好似定住了,不敢上前追。 第12章 葭月苍苍(下) 望着远去的背影,玄凌又一瞬间的怔仲,这样的人,这样的歌,自己有多久没见到了? “李长,去瞧瞧,方才歌者是谁?” “记着,别惊动了任何人。” 李长应声而去,只留下自己的徒弟小连子伺候。 找人倒不难,方才瞧她衣着,像是新进宫的小主,想来还未侍寝,左右就这几个人罢了。只是,李长心里的小算盘活动起来,自己刚把崔槿汐安排到菀小主身边,跟着这位主子,槿汐自然有个好前程,自己和她的事情才更有可能。 现在这位小主皇上也上了心,若是扶摇直上 ,将来焉有菀小主立足之地?可惜了,菀小主病的不是时候! 李长悄声打听出陵容的身份后,正准备去皇后、华妃那里散些消息,转念一想,还是先看看形势再说,或许还有别的办法。 仪元殿内,玄凌正在批阅奏折。李长打个千悄声进来,挥手叫小连子退后,自己在旁侍候。 等到玄凌搁笔,李长才回话:“皇上,奴才幸不辱命,方才在园中唱歌的是安小主。” 玄凌呷了一口茶,问道:“是今年新进宫的?” 李长答到:“皇上英明。正是今年同惠小主、菀小主一同进宫的。只是初入宫时同菀小主一般生了病,还未侍寝。” 玄凌果然转而问道:“菀贵人如何了?” “菀贵人身子娇弱些,还未好全。” 玄凌又问:“给她瞧病的是?” “太医院温实初。” “前些日子皇后也说过这事,还是先好好养着吧。” 李长应了声“是”,刚巧前朝有人来商慕容迥封“抚远大将军”一事,便不再开口。 明瑟居内,陵容一行人刚回来,梅香便递上热茶,她久病无宠,内务府送来的都是陈茶,所幸陵容不爱喝茶,也不在乎什么新旧,略缓过身子后,便问路成林:“路公公,你方才瞧清楚了吗?” 原来自陵容病中时,就在为获宠做准备。两世为人,陵容十分清楚,玄凌性情敏感自私多疑,又醉心词赋,因而在宫中更喜欢有才情擅风月的女子,华妃、甄嬛、余莺儿、叶澜依莫不如是,端庄大方如皇后、端妃、敬妃、沈眉庄,则少有恩宠。 陵容知道自己的长处,卧病的时间里,常常思考自己的歌声到底是福是祸。前世自己因歌得宠,被华妃当成歌姬;后来又被毒哑,被皇帝当成玩物。 尤记得端妃擅琵琶、甄嬛擅琴箫,余莺儿擅昆曲,华妃主动勾衣带,纯元更是歌舞齐备,诸乐器皆可,怎么偏偏自己唱两句就要叫人说三道四? 陵容恨到心头滴血,勉强冷静下来又细想,她不能完全做纯元皇后声音的替身,否则皇后决不能让自己活下去。记得崔槿汐对甄嬛的评价是“五分容貌、五分性情足以动心”,而皇后对自己声音的调教主在咬字、气息上,后来即便声音被毁皇帝还是喜欢找她,看来自己最像纯元的不是声音,而是那种语调。 换言之,就是婉转妩媚的声音气质,这气质,正和自己的外貌属于同一种风格,倒省了一份心。 今日在倚梅园中,祷祝之前陵容还未察觉旁边有第四个人,直到路成林开口,陵容才确定自己在倚梅园中遇到的是皇帝。 尽管来得偶然,但是陵容却非常高兴,当机立断清唱一曲。 她也不怕皇后使坏,今日华妃愈加势大,先是指使内监给眉庄的衣物泼水害她请安迟到,又把恬贵人招到宓秀宫中替自己磨墨,皇后可正愁没人如何下华妃的势头呢! 仪元殿中,又到了翻绿头牌的时候。作为皇帝身边的大总管,李长不好将自己的私心表现地太明显,因此在呈上来的绿头牌中费了些心思,小盘中依次是华妃、悫妃、冯淑仪、欣贵嫔、丽贵嫔、曹容华、惠嫔、刘良媛、恬贵人、安选侍十人。 果然,由于慕容世松之故,今夜侍寝的还是华妃。李长心里松了一口气,是华妃也比安选侍好。作为心腹,李长知道的内情比皇后还多,他明白,华妃再得宠都无法长久,可今天这位安选侍,着实有点邪性,令自己十分忌惮。若不是想着皇上的忌讳,他几乎就要去皇后和华妃那里散些消息,借她们的手动作一番了。 好在,皇上没有对安选侍着迷,心里还挂着菀贵人。 华妃侍寝的消息传至六宫,皇后揉了揉额头,剪秋便贴心地为她按摩起来。 “娘娘,皇上也是为了前朝才这样,不论怎么着,您才是后宫之主啊。” “本宫身为一宫之主,自然不会小气。不是说皇上今天在倚梅园遇见佳人了么,是哪位妹妹啊?” 剪秋看了眼宜修的脸色道:“回娘娘,李公公身边的人传话说是安选侍。” 宜修在按摩下舒服地眯起了眼睛,似是累极了:“想来安选侍被夺了恩宠心里不快活吧。华妃是本宫的妹妹,安选侍也是,本宫可要一视同仁呢。” “娘娘英明。” 倚梅园之事,菊清不清楚内情,此时已经在收拾床铺了。倒是路成林听了华妃侍寝的消息,看了陵容一眼,陵容却正在调香,幽幽烛火下细细搓那香丸:“公公放心,三日之内,我必定侍寝。” 果然隔了一日,敬事房内监传旨侍寝,因是头一次,还派下了两个嬷嬷教规矩。 陵容接旨后,没理会隔壁恬贵人的酸言酸语,叫梅香给过赏银之后便开始准备侍寝。 教规矩的两位嬷嬷,一位叫芳若,是入宫前的教引姑姑,一位叫芳缕,看着比芳若还大些。 此处侍寝的规矩,比之前世又有不同,尽管在甄家时已经学过一次,陵容还是听的很认真。学过规矩后,便开始沐浴。两个姑姑支使着菊清、梅香把陵容从头到脚洗了多回,直洗的陵容肌肤发白,却洗不掉陵容身上自带的一股体香。芳若还想再洗一次,陵容实在受不了搓洗,幸得芳缕拦下。 按规矩,侍寝时不能梳高髻,不能戴任何饰物,也不可以涂脂抹粉,只能在口上稍稍抹一点胭脂。菊清梅香一一记下,只盼着能多用几次。 陵容最后看了眼镜子,镜中的自己身着曳地单衣,头发松松挽起,乌发垂顺凉滑,如同上好的绸缎,衣服虽然宽大,却遮不住玲珑曲线,只是面容却有些冰冷。芳缕见了,以为陵容年纪小害怕,忙安慰两句,一旁的芳若见外边已经掌灯,叠声催促起来。 陵容再次坐上了凤鸾春恩车,这是唯一可以在宫中行走的马车,宫马走路只有规律的声音,倒是一阵夜风吹过,车上珠环叮铃之声不绝于耳。 陵容端坐在车驾中,隔着帐幔望向那漫长的宫道,两旁的宫灯忽明忽暗,要指引她到前方不知名的地方去。 心里仿佛有个苍老的声音在重复着复仇的咒语: 既然争也是死,不争也是死,我安陵容就要为自己争上一回! 何妨用满腹心机织一张密网?何不用甜言蜜语酿一杯毒酒?更兼要用这一腔柔思、万种风情换一个今是昨非、逆天改命! 第13章 夜锦(上) 仪元殿内静悄悄的,陵容跪坐在偏殿处,等待玄凌。 不多时,一双温暖宽厚的大手将她扶起:“安卿久等了。” 陵容微微侧头,仿佛羞怯地不敢直视眼前之人,檀口微张,又不安地轻启贝齿咬了咬:“嫔妾甘愿。” 说罢,到底是抬头怯生生地看向玄凌,杏眼水波流转,风姿楚楚动人。玄凌呼吸一窒,十分爱怜,忍不住揽人入怀。 “竹外疏花,香冷入瑶席。安卿一曲仙音,动人情肠啊。” 陵容仍作不解:“嫔妾爱唱词歌玩,陛下怎么知道?” “三日前,倚梅园。朕偶遇一个痴心女子在向梅精祷告呢,还以词歌为祭,你说朕怎么知道?” 陵容羞地扭过身子,期期艾艾道:“嫔妾一点小女儿家之态,全叫陛下看见了,可不许笑话我。”情急之下,竟是不顾宫规说起你我了。 玄凌看她一派纯真娇媚的模样也不恼,只轻轻掰过陵容的身子,温暖的大手和手中冰凉的串珠同时落在了身上激得陵容一颤,条件反射地往玄凌怀里钻去,于是玄凌把她抱得更紧了。 一番云雨过后,玄凌摩挲着陵容肩头,见她初承恩露不胜娇弱的样子调笑道:“卿卿可有字?若无字,朕便叫你“不成了”如何?” “哼,陛下也太戏弄人了些,哪有人叫这个的!”陵容欢爱后的气息尤自不稳,一管玉声更加婉转多情,玄凌听了,不自觉喉头一滚。 “嫔妾家中取过小字的,”说罢,陵容拉过玄凌的手,嫣红指甲划过手心,一笔一划写下两个字:“嫔妾闺中小字“珚珚”,陛下可要记清楚了。” 说罢,便欲撤回纤手,玄凌却一把抓住,又歪缠起来,直弄的陵容莲脸生春泪眼朦胧才罢。 后来叫水时,里头动静又响了半晌。 玄凌在里面得意快活,李长在外间伺候着却愈发心焦。今天怕是有三回了,这样的情形,之前只有华妃得过,怎么这个小小选侍竟有这样的本事? 看来,后宫又要变天了。 次日一早,陵容强撑着不适的身子去凤仪宫请安。顶着所有人目光大大方方地行了个礼,皇后此时要借力打力,倒没有为难她,言语间还十分照顾,又赏赐了许多好物。陵容一边心里称奇,一边勉强应对身边的酸言酸语。 昨天结束后,陵容就没睡几个时辰。虽然玄凌状似体贴地免了她请安,陵容却不敢在这个时候拿大。坐在凤鸾春恩车上昏昏欲睡,却还记得回宫后要清理身子,玄凌虽说“留了”,陵容却不敢在这个时候有孕。 等回到明瑟居时,陵容几乎半个身子全靠在了菊清身上。她也顾不得去找眉庄、甄嬛说话了,径自去补眠,到午膳时分才醒。 陵容醒的巧,刚准备用膳,内务府就来传旨,一道是赐菜,玄凌赐下了翡翠老鸭汤、玉带虾仁、蜜渍豆腐三样。另一道就是晋封的旨意了,玄凌刚刚下旨,晋选侍安氏为美人,因是嫔位以下的升迁,只是御前的小连子来传口谕。 小连子也机灵,一张笑脸十分讨喜,送旨之后还叮嘱内务府的人尽快把美人位份的用具、宫人补全才告退。 陵容心道:“小连子倒比李长懂事多了”。 陵容接旨自然是欣喜的,自己起点太低,入宫只是一个从七品的选侍,没想到一夜过后竟能跃迁为从六品美人。 看来玄凌还真是吃这一套啊。 陵容嗤笑一声,皇帝的多情与薄情,自己早已体会过,昨晚种种作态,只为自己能在宫中有立足资本,不再任人鱼肉。 下午陵容便想去瞧瞧甄嬛和眉庄,自己怎么说都是眉庄一党的人,如今承了宠,不去看看也不合适。 棠梨宫内,眉庄已经到了。她自华妃为难后,恩宠已经渐少,虽然有幸协理宫务,但是常常弄的头昏脑胀。今日一听陵容侍寝越级升迁,终于从账本中抬头了。 “嬛儿,陵容也得宠了。” “眉姐姐,陵容总是要承宠的。” 眉庄叹了一口气道:“说实话,虽然你与陵容都是姐妹,但总有个亲疏远近。若你得宠,我自然高兴,可如今是陵容抢了你先,我心里总有些闷闷的。” 甄嬛心里也有些别扭,可她到底聪明,想着凭陵容与自己的关系定是就快过来了,忙转了话头:“眉姐姐,谁得宠都是一样的。可以嫔位协理宫务的只有你一人啊,姐姐若是还不知足,那我这卧病无宠的该怎么办呢?” 眉庄知道甄嬛是为了开解自己,倒也从善如流地笑了。 陵容到时,正听得里头一片笑声,不待吩咐,守在门前的小印子便撩开门帘,品儿将她迎了进去。 陵容带了些礼物,甄嬛见了忙吩流朱收起来,又叫浣碧上茶。眉庄也已经转过心思,打趣道:“陵容侍寝了也会办事 了,怎么独有你甄姐姐的没有我的吗?” 陵容见她们二人对自己一如从前,想到进门前的笑声,稍稍放下了心:“怎么没有。陵容猜也猜到眉姐姐定在甄姐姐这里,你的那份呀,早在门口就给了小施子了。” 正说着,浣碧来上茶,仍是六安瓜片。甄嬛见了,横了浣碧一眼,又劝陵容用别的糕点。 又转过话头,说方常在虽然迁宫了,却时不时地来玩,搞得自己只好常常备着些糕点,虽是抱怨,却不见一点嫌弃。 三人说了会子话,又看外头天色不好,像是要下雪,便也各自散了。临行前,明瑟居小顺子来报,说是玄凌今晚又翻了陵容的绿头牌,眼看眉庄与甄嬛面色讪讪的,陵容也不好说什么。 这时候她说什么都像是在炫耀。 只好约了等雪散了再来玩。 出了莹心堂,正碰见方常在来找甄嬛玩。见到陵容,她还有些一愣,直到身边的侍女提醒,才匆匆忙忙地行了个半礼。 陵容知道她的性情,也不计较,径自回明瑟居,今晚她还要借纯元皇后一用,向玄凌讨一个东西。 方淳意看着陵容袅袅而去的身影,心里直发苦:“巧心,前几日我和她碰见,还是她向我行礼,怎么今日竟全变了?” 巧心看着来来往往的宫女内监,稳稳地扶着自家主子的手:“小主,不论谁向谁行礼,在棠梨宫的门口,您都不能失态。” 等送走了方淳意,莹心堂终于安静下来。浣碧一边收拾茶具碗碟,一边忿忿不平道:“明知道小主养病,还一窝蜂似地来了。惠小主也就罢了,和您是打小的情分,自然不同寻常。可陵容小主刚得了恩宠便带着东西来炫耀,也太心急了些!” 第14章 夜锦(下) 甄嬛看着窗外漠漠昏黑的天色,不发一言。 浣碧见状便大着胆子继续道:“从前都是小姐您帮助她、提携她,初入宫时,她是选侍,您是唯一有封号的贵人。这才两个月,她就是美人了,只比您低半级,小姐,奴婢真为你着急!” 甄嬛猛地转过头来:“什么她啊她的,陵容无论如何也是宫中的小主。浣碧,今天的事情不能再发生了。” 浣碧撇了撇嘴,跪下道:“是,奴婢以后一定谨言慎行。” 甄嬛听了就知道她心里不服,怒道:“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难道要点到你头上吗?” 槿汐在门外看见里面状况,连忙进来安抚甄嬛,并使个眼色叫流朱把浣碧拉走。 莹心堂里顿时安静下来,但是压抑的气氛不减反增。槿汐挑了挑烛火,慢慢说道:“小主,其实浣碧说的不错。论家世、、容貌、资质,陵容小主样样都不及你,却比你先得了宠。主子明珠蒙尘,底下人自然也觉得可惜。” 甄嬛何尝不急?一直以来,她都自诩才华出众、容貌无双,更因害怕自己太过优秀成为众矢之的,才决心装病避宠。 没想到陵容得了君恩已经快要赶上自己了,就像眉庄那样,甄嬛心里到底有些不舒服。 槿汐看甄嬛有些动了心思,想到李长那里听来的消息,更劝道:“小主若是有心,便叫这病慢慢好起来吧。” “槿汐,不瞒你说,原先我只是想在宫中安然度日,现在,我好像失去了那份安然的心了。” 槿汐道:“物不平则鸣,也是合该小主露头。” 甄嬛又道:“可是先前已经报了皇后说要静养,我想还是再等一个月吧。但愿到时候,皇上还记得我这个人。” “小主且放宽心,凭小主的资质,得宠不过朝夕之间罢了,只怕到时候连华妃都不及您呢。” 槿汐说到华妃,华妃正在宓秀宫中发脾气,丽贵嫔、曹容华均小心陪伴。 丽贵嫔想到自己越来越少的恩宠率先开口:“娘娘,这个安氏也太放肆了些!若不惩处她,将来要翻了天!” 曹容华却未开口,华妃人虽跋扈了些,却没有傻到底,她很清楚,丽贵嫔和曹容华之间,谁更能办事,果然看到自己的眼神后,曹容华朱唇微启:“娘娘,安氏不过是一个县丞之女,再得宠,也不足为虑。” “眼下最要紧的还是惠嫔、刘良媛和恬贵人,她们不是有宫权,就是家世出众,将来有个一子半女,才是娘娘的大威胁。” 华妃听了若有所思,接着问道:“难道就任由安氏狐媚皇上?安氏一向与惠嫔交好,若是惠嫔有权、安氏有宠怎么办呢?” 曹容华抚唇轻笑道:“娘娘,亲姐妹都未必一条心,何况她们半路相识呢?宫中一向以位份高者为尊,等到安氏盛宠越多,甚至多到超过惠嫔时,惠嫔焉能容她?到时候,不用娘娘出手,她们自己就乱作一团了。” 曹容华想到刚出生不久的温仪,心中跟对无休无止的争斗起了厌倦之心。若是从前,倒也不妨一争,可是自从有了温宜,自己的心就软了,只想带着温宜平平淡淡长大,不想再为华妃做脏事。她真怕有一天东窗事发,华妃或能逃过一劫,自己和温宜可就难了。 华妃听了自觉能不脏手看陵容与眉庄的热闹便十分满意,加之年下事多,倒也放过了。今年除夕宴本是她独立行使宫权的第一个大宴,她安心要别出心裁,显示出皇家气派与慕容世兰的本事来,因此倒十分上心。 至于安陵容,听了曹容华的分析,华妃虽不甘心,却也只能先搁置下,悠然道:“不过一个偷了油的小老鼠罢了,等过了年宴,本宫再好好收拾她!” 陵容从棠梨宫出门时瞧着天色不好,果然掌灯时分便飘雪了。 仪元殿内却是春意融融,地龙烧的热热的,玄凌正与陵容饮酒赏雪。陵容笑吟吟地为玄凌斟酒:“恭喜陛下了。” 玄凌道:“珚珚,喜从何来啊?” 陵容横了玄凌一眼,端的是秋波流慧,妩媚多情:“陛下明知故问嘛。瑞雪兆丰年,今日大雪,想必百姓定能有个好收成。陛下身为君父,治下百姓安居乐业,难道不是喜事吗?” 玄凌伸手欲拧陵容香腮,却被美人笑着躲过了,正欲发恼,但见美人夹起一片清炒马蹄为自己盈盈布菜,又欣然吃下。 看着窗外大雪,玄凌若有所思,说道:“珚珚为朕歌一曲吧” 陵容心中冷笑,心道还是来了。却说:“为陛下歌曲嫔妾自然从命。只是,在歌唱之前,嫔妾想向陛下讨个恩典,不知可不可以?”一边说,一边捉过玄凌的手臂轻摇。 这也是前世偶然得知的纯元皇后的习惯性动作,今天能不能成事,全看纯元皇后在玄凌心中的份量了。 玄凌略微扫兴,心想安氏不过承宠一次,便有了小心思实在不妥。可这一刻她拉着自己手的动作、说话的感觉,都像极了年少时的宛宛。一瞬间,心就软了。 玄凌淡淡开口,问道:“什么恩典?”心里却在想,安氏说的话最好不要玷污了纯元在自己心中的印象,否则…… 陵容见玄凌脸色,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没时间嫌弃他的薄情,只装作被吓到一般柔柔开口:“嫔妾要的恩典就是,是,珚珚今生只为陛下一人而唱。”说罢,紧紧闭上了双眼。 玄凌没想到所谓的“恩典”竟是这个,不由得几分欢喜几分感慨。见陵容年级尚幼,心中更加怜惜:“朕准了。” 陵容心里松了一口气,这事成了一半了。面带几分调皮的笑,自发窝在了玄凌怀中,嗔而一笑:“陛下既说恩准,不知可有凭证?” 这一派娇憨,玄凌也忍不住动情,心中暗叹此女真是个磨人精,哑着嗓子道:“就以日前琉璃国进献的多宝嵌珠寒梅步摇为证如何?” 陵容得到来了自己想要的,真心地露出一个笑容,深深看向玄凌:“多谢陛下,嫔妾极为欢喜。” 也多谢纯元皇后了。 玄凌搂着怀中温香软玉,已是热血贲张:“即是极为欢喜,珚珚如何谢朕?” 陵容轻轻巧巧地一扭身,转而笑道:“就让珚珚为陛下唱一曲《深院月》吧。” 垂玉箸,挂冰丝。石桥残柳想依依。好东风,何日吹。 春意浅,酒休辞。悄寒谁与劝今卮。小梅花,晕胭脂。 陵容一边唱,一边取下玄凌摆在一旁的月琴。低眉信手续续弹弄,浅吟低唱款款多情。玄凌再听不下去,伸手将人揽过。 琴歌散落一地,又是一夜情浓。 窗外风雪犹在。 第15章 寒烟翠(上) 任是多么受宠的贵人小主,侍寝之后也要大半夜地回到自己的寝殿。 小连子一边内心感慨,一边跟在凤鸾春恩车边送陵容回明瑟居。 一炷香之前,安美人终于侍寝完毕,按规矩就要回自己的寝殿。原本陛下怜惜她,叫她在后边厢房歇下,谁知道安美人年纪虽小,却很懂规矩,叫水擦洗之后便告退了。陛下不放心,说外边风大雪大,便赏了件珍珠雪狐大氅,还叫自己跟着好生伺候。 小连子跟着车走,见陵容累得很,便识趣地不开口。一时间只有车轮辘辘声,雪下的深,踩上去软软的,前边的路叫雪映得亮堂堂的,倒十分好走。 “连公公,”车内传出一道清音,小连子忙应了一声,正见安陵容探出半个身子,伸手去接天上落下的雪花,吓得身上就是一凉。 “雪下得紧了,梅香,咱们带着好几个手炉呢,给连公公一个。”小连子没想到安美人还管自己这档子事,连忙笑着说:“奴才伺候主子惯了,并不冷。外头雪大,安小主还是回到车内吧,若是冻着了,陛下可是要心疼的。” 寻常主子听了这话都要得意自己在陛下心中的地位,这位安小主却好似未闻,仍是叫菊清把手炉给自己。小连子也确实冷,看路成林、菊清手上也各自拿着一个才放下心来,欢欢喜喜地跟陵容谢恩。 抬头正看见陵容一张鲜妍妩媚的面庞,仿佛还带着未散的情潮,小连子慌忙低下头去,不敢再瞧。 直到明瑟居都一路无话,安美人回宫后,身边一个叫梅香的丫头出来打赏,还帮小连子的手炉换了一次碳才把他送出去,想也知道是安美人特意吩咐的。 大半夜出去送人小连子本来还有几分不乐意,这回倒是嫌这条路太短了,只因宫中实在少有陵容这样宽和好性的主子,就是不知道日后登上高位是否还会像现在这般。 “嗨,我瞎想什么呢。”漫说安小主现在只是美人,就是日后成了贵嫔成了妃,也轮不着自己伺候啊,还是想想怎么在李长身边呆下去吧,他最新又收了好几个徒弟,其中一个叫小夏子的也太机灵了些。 不出小连子所料,第二天一早,陵容果然病了。 恰好皇后身边的宫人来报,说皇后体恤嫔妃,今日大雪,就不必请安了。 陵容自然欢喜,只是身上一阵冷一阵热的,想到自己接连两日侍寝太惹眼,便顺势报了病。 上午时分,雪终于停了。内务府正好带着美人位份的宫人和器具来了,安陵容也不管这事,只叫路成林和菊清看着选了一个宫女一个内监,宫女改名叫做桃蕊,内监原本就叫小秦子,到不必改了。陵容只让她们做些琐事,路成林久在深宫,看人、调教人都有一套,这两人背景都还清白,月余之后就可以出师了。 至于新上来的器具摆设、绸缎珠宝则叫梅香登记造册了,这些东西不知是从哪里出来的,轻易不敢用。 陵容见今日雪大,明瑟居又来了新人,便每人赏了一套冬衣,下午菊清见陵容身上还有些热,便请来了卫临。 卫临来时,陵容正在看昨晚玄凌赐下的三件东西,一样是代表约定的梅花步摇,一样是昨晚弹唱的月琴,还有一样是雪狐裘,样样珍稀,足见恩宠。 卫临见了陵容先是行礼:“小臣见过安小主,恭喜小主晋封美人。” 陵容笑道:“卫大人何必如此多礼,今日风大雪大辛苦大人了,梅香赐茶。” 卫临替陵容把过脉之后,说只是被夜风惊着了,不用吃药,两三日便能好。陵容却叫他照常开药,若是两三日便好那皇后华妃可要着急了。 正说着,菊清便带着小顺子把今日赏赐的东西带来了,卫临一一检查过说:“小主,今日所赐之物均可放心使用,只有这样南红手串不可。” 南红珠串用麝香浸泡过,有用香料掩盖了麝香的味道,就像前世皇后赐给祺嫔的珠链一样,都是断人子嗣的阴毒东西。 卫临话音刚落,路成林便接口道:“小主,还有这匹茜影纱最好也不要用。茜影纱虽无毒,先帝舒妃却十分喜爱,小主用了,会犯忌讳。” 陵容心下了然,这两样东西都是好皇后送来的,自己若不是重生、若不是有路成林襄助,就必死无疑了。遂叮嘱了众人不可走漏消息,南红手串和茜影纱也被束之高阁。 陵容抱病的日子十分清闲,华妃却不然,这几日皇帝除了处理政事太晚独宿仪元殿外便只召幸了她,只有十五那天照例去了皇后宫里吃了顿饭,安置了一晚。 眼看皇帝又要翻华妃的牌子,皇后便无意间提及惠嫔处理宫务的事,倒叫皇帝念起眉庄的好来,想到自己曾经在存菊堂说过“耐得住寂寞,才能享得了长远”这话,便招了眉庄作陪,这一晚,侍寝的自然是眉庄,也接连侍寝了两日。 一时间宫里对眉庄更加巴结,年轻貌美,出身高贵,又得宠爱又有宫权,最要紧的是在嚣张跋扈的华妃的映衬下,眉庄身上的高傲无尘都成了宽和大方,此话一出,又惹的华妃不忿。 只是眉庄性情太过端庄板正,玄凌到底觉得无趣,到了十一月底,又召幸了陵容三次。 其实眉庄侍寝之前,陵容就已经报了病愈了,不过是皇后忌惮她受宠,这才推了眉庄上去,谁知道宫中多了许多眉庄的奉承之词,害怕再出一个华妃,皇后这才又把陵容的绿头牌摆上。 只是没两天宫里又有了传言,这一回主角不再是眉庄,而是甄嬛。一说是甄嬛的两个姐妹接连受宠却不带着她,可见甄嬛容貌不堪面圣;一说甄嬛久病无宠,是不祥之人。 陵容听了,心知是皇后见眉庄与自己受宠有意挑拨三人关系。 陵容有心去看看,因为甄嬛决不能在此时出事。恰好华妃找眉庄商议年宴的事情,她不叫眉庄做主却也不肯让眉庄闲着,因此只有陵容一人去了。 可惜去的时候不好,正撞见康禄海带着小印子等人要走,他肥脸上淌出几行泪,又虚伪又恶心。陵容心中虽然对甄嬛情感复杂,却也是真心厌恶康禄海这般既要里子又要面子的做法,因此帮着说了两句。 康禄海看陵容位份只低甄嬛半级,又很得宠,因此倒不敢辩驳,禀过甄嬛后便灰溜溜地走了,没再像前世那般打了许多嘴仗。只是甄嬛等人的脸色依然十分难看,陵容自知甄嬛心高气傲此时心里不快活,自己待久了反而像在看笑话,宽慰了两句便也走了,只留下若有所思的甄嬛主仆。 却不知自己走后,宫中流言又多了一条:甄嬛御下无能竟留不住自己的首领太监。 第16章 寒烟翠(下) 眼看流言日甚,甄嬛本来没病,却真的气病了。旁的还好,想到不堪的境遇全叫陵容见了,还帮了自己解围,心中便有些酸涩。叫不如自己的人越了过去还反过来受她恩惠,甄嬛这辈子没受过这么大的屈辱。 又一两日,等到侍寝时,想到近日宫中流言,陵容计上心头,来了一个一箭三雕的好主意。 原是玄凌见她不同于华妃专横、眉庄无趣,要赏她个什么,陵容便顺势为甄嬛报不平,说是自己有个姐妹,正是久病无宠的莞贵人。 “陛下,嫔妾初入宫时,莞贵人十分照顾。嫔妾先前与莞贵人一样生了重病,前不久才好了得见圣颜。”陵容状是一心为姐妹说话:“可惜莞姐姐却一直抱恙,因担心过了病气,才没有侍寝。谁知道宫中竟有了不堪的流言,陛下若是要赏珚珚,不如便帮帮莞姐姐吧。”说罢,杏眼带泪,伏地不起。 静默了一会,正当陵容以为玄凌会嫌弃自己不解风情时,玄凌伸出手扶她:“珚珚有情有义,朕都知道了。”正看见李长在门外候着,便吩咐了他去办这事。 陵容敢于陈言,自然是知道甄嬛在皇帝心中份量。此话一出,一来可叫皇上为甄嬛把流言息止,让皇后忌惮;二来息止流言也能还甄嬛一个清净;三来就是为了自己。 会唱歌、会弹琴、会调香、会撒娇,甚至是会些床上功夫,都只是邀宠的手段,陵容可以会这些,却不能只会这些,否则玄凌始终会把自己当做玩物,还是逃不过“鹂妃”的命运,只有展现出自己其他的品质,才能赢得玄凌的尊重。 自己没有好的家世,也没有伴驾多年的情谊,论学识前世是个汉语言本科,勉强能对几句诗罢了。或许展示出重情重义的一面,能让后宫众人对自己慢慢改观。 陵容虽存了私心,本意却实实在在好,偏偏无意间惹了祸。 侍寝结束后,玄凌看着陵容离去,顺手招来小连子,问道:“安美人当真与菀贵人相熟?” 小连子自从那天起,就有意无意搜集些陵容的信息,防着玄凌要问。这下有机会展示自己,还有藏着的?忙一股脑地说了:“回陛下,阖宫里都知道,惠嫔、菀贵人、安贵人交好。这惠嫔小主与菀贵人是手帕交,安美人当时又是在菀贵人家中一起学的规矩,因此三人入宫后也时常来往。听说之前安美人生病时,都不忘给惠嫔、菀贵人绣些手帕、花样子;每次内务府发炭,都分一半给菀贵人;前几天菀贵人宫里的康禄海要到别处去,也是安美人帮着说话。” “今儿想是见这几天菀贵人的流言有些多,安美人不忍心,便开口了。” 这话虽多,却也属实,说到这里,无需再言,任由玄凌自己慢慢想才是。 小连子伴在一旁,喘气也轻悄悄的,心里还在想李长。李长最近的动作,瞒得过别人瞒不过他。他又接连收了好几个徒弟,还吩咐了多多照顾棠梨宫。 其实李长已经收了好几个徒弟了,不是探听消息,就是跑腿办事,却都不让靠近玄凌。自己还是前几年办事入了玄凌的眼,御口亲开留在了身边,就这样,还总是被防着,只有李长不在的时候,才能到跟前伺候。 既然李长铁了心押宝棠梨宫菀贵人,那自己就跟着明瑟居安美人。看看究竟是李长“宝刀不老”,还是自己“浮事新人换旧人”。 玄凌本性多疑,一开始见陵容说话还以为她存着什么私心,这会听小连子倒箩筐似的说了一通,反而放心了。没想到这个安氏看着娇娇怯怯的,还是个有情有义的,这样的人来伺候自己,心中不免有几分得意。 “你伺候的不错。”玄凌又夸了小连子一句。 这边李长已经回来,一进门便开始回报差事,因他自觉是为玄凌和甄嬛办事,因此十分用心,用时长些,汇报的也格外认真:“陛下,奴才找着了几个嘴碎的内监宫女,当场惩处了几个才扼住了流言。至于流言的源头,宫中大小主子太多,却不好查。菀小主此次受了委屈,奴才便自作主张,赏了两匹绸缎和几样宫钗,已经送到棠梨宫了。” 寻常奴才办这事,早叫主子收拾了。但是李长不一样,他伺候玄凌接近二十年,最是清楚玄凌对纯元皇后的感情,更知道他对甄嬛的心思,因此对此事的处理分寸十分把握。 果然玄凌也想到了甄嬛肖似纯元的脸,没有说什么。 棠梨宫内,虽然玄凌出手将流言止住,又赐下礼物,可甄嬛还是开心不起来。 “槿汐,这就是帝王恩宠吗?我受了流言委屈,也只有些死物安慰罢了。我的夫君、我的良人,怎么是这样?” 槿汐正在检查赐下的礼物,仔细翻找之后也没有找到和纯元皇后有一丝一毫关联的东西,不由得有几分失望。听见甄嬛这话,连忙安慰:“这就是小主的特别之处了。这宫里许多人受了委屈连些死物都没有呢,何况小主还未侍寝,这已经是殊荣了。” 听到这,甄嬛才慢慢笑了,旋即这笑容又停住:“若是这样,我岂不又是众矢之的了?槿汐,快把这些都收起来吧。” 槿汐自是温柔应下,甄嬛见流朱、浣碧还在身边伺候,忙挥了去,叫他们早点休息,流朱想的不多,痛快应下,浣碧却不自觉瞪了槿汐一眼。槿汐如何不知,也只一笑罢了,她能受的住主子信赖宠爱,自然也受得住旁人嫉恨。 等人都散了,甄嬛才开口:“槿汐,我有一桩心事,想来想去,只能对你说。” “小主但说无妨,奴婢一定守口如瓶。” 甄嬛叹了一口气道:“说起来也是我小气了。陵容为我求情,总有几分别扭。而且,而且,这个月眉姐姐也侍寝好几回,却不曾为我说一句话,我……” 槿汐对甄嬛如何不了解,一开口便说到了甄嬛心里:“小主尚未侍寝就有如此殊荣,将来回报陵容小主的时候多着呢,她的家世在那里,只怕到时候陵容小主还有许多事要求小主帮忙呢。至于惠嫔娘娘,您和她毕竟是打小的情谊,宫里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强,您说是不是?” 听了这话,甄嬛宽了心,又叮嘱今日得了赏赐明日要去谢恩,才终能安睡。 不知不觉,甄嬛已经信赖槿汐超过流朱、浣碧了,许多事情也只跟槿汐商量。晚上的事,流朱性子宽和大方,没有计较什么,只是浣碧自觉被抢了位置,一直有些别扭,翻来覆去到半夜才睡。 次日一早,浣碧听见甄嬛和崔槿汐说去凤仪宫谢恩的事,便抢先开口应承了下来。 第17章 浣碧 甄嬛念着浣碧终究是自己的庶妹,也就任她去了。 却不知浣碧这一去,竟惹出绵绵不断的祸事来。 只说浣碧见要去凤仪宫谢恩,想到近日甄嬛颇受流言困扰、宫中白眼,便有心打扮妥当,显示出甄嬛的从容来。 甄嬛亦是早知浣碧身份,因此在甄府时就得了母亲云氏的意思,没有用心教浣碧规矩礼仪,而是宠惯她喜好衣着打扮,叫她出落的容貌秀美却心思浮浅。 浣碧到了凤仪宫时,诸嫔妃正在请安,眼见浣碧打扮一新、亭亭玉立地进来谢恩,一向心直口快的欣贵嫔率先开口了:“菀贵人不是抱病么,怎么亲自来了,身边也没个人跟着?” 浣碧经通报来到了昭阳殿,皇后宫中虽不喜奢靡,亦是香炉宝鼎、珠围翠绕,不禁看花了眼,对于欣贵嫔的发问,愣了一下才答道:“回欣贵嫔娘娘的话,奴婢是棠梨宫菀贵人身边的宫女,小主身子还未好全,怕带着病气冲撞了各位主子,特命奴婢前来谢恩。” 华妃不屑一顾:“不过几样东西罢了,便巴巴儿的来谢恩,显摆的她!” 悫妃尤不明白:“什么赏赐?什么谢恩?菀贵人不是还在病中么?” 华妃、悫妃本是一对冤家,芝麻大的小事都能掐地乌眼鸡似的,此时倒有问有答起来了。 华妃看着新染的丹蔻,慢悠悠地说:“还不是最近的流言。菀贵人好本事啊,还在病中,就惹得陛下怜惜,又是抓人又是赐东西的,真是矫情!” 悫妃见华妃拈酸吃醋,想到她多年无子便得意地说:“将来菀贵人也像华妃娘娘这般受宠,生个皇子帝姬就更得陛下怜惜了。” 华妃被戳到痛处,毫不留情地还口:“是啊,菀贵人这么得宠,将来生个皇子帝姬,一定比大皇子更得陛下看重了。” 不等悫妃回嘴,华妃又说:“还有安美人,凭你的家世,好容易进了宫又承了宠,却只顾着帮自己的好姐妹说话,眼下竟是她更得陛下得心了,安美人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啊。” 陵容位份低,只有侍寝次日有资格去凤仪宫请安,她坐在末座,听了这话,忙起来回话:“华妃娘娘说笑了,能得陛下的喜爱,是菀姐姐的福气。嫔妾受菀姐姐之恩颇多,菀姐姐受了委屈,自然不能视若无睹,在陛下跟前胡言了两句,还是陛下有心,想着菀姐姐。” 华妃听了一声冷笑:“听听安美人多会说话。惠嫔,你也是菀贵人的好友,怎么不见你为菀贵人说话啊?莫非你与菀贵人得姐妹情谊不如安美人的?还是你爱惜恩宠,一见着陛下就全忘了?” 华妃字字如刀,眉庄听了又羞又气,一向端庄的面庞竟有几分扭曲,勉强平静下来后回道:“华妃娘娘说笑了,嫔妾与菀贵人是自小的情谊,只是这几日忙于年宴的事情,疏于关照。嫔妾与宫中各位姐妹都是一样的情分,岂有谁深谁浅之说?” “哦?那怎么不见你帮菀贵人说话呢?” 见华妃不依不饶,眉庄招架不住,冯淑仪想着眉庄始终是自己宫里的人,便出面打圆场道:“皇后娘娘、华妃娘娘,浣碧站了半天,棠梨宫人少想必菀贵人离不开她,还是让浣碧先替她主子谢了恩再说吧。” 浣碧进来时,宜修就先一愣,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恰好欣贵嫔开口点醒了她,浣碧竟与甄嬛如此相像。想到玄凌对甄嬛的用心和关注,宜修开口为浣碧解围。 “好了,诸位妹妹。浣碧既是替菀贵人来谢恩,陛下和本宫都十分感动。原本陛下就惦记菀贵人,现在也能放心了。” 又问了甄嬛身体如何,浣碧也一一答了。 宜修越看越觉得浣碧不论是相貌还是言行举止都像极了甄嬛,只是少些书卷气,若是打扮一番,也能与柔则有三四分相像了。 “皇上怜惜菀贵人,本宫自然也是一样的,剪秋,准备些东西给浣碧带回去,算是本宫的心意。对了,浣碧差事办的不错,也赏。” 浣碧没想到皇后的赏赐也有自己的一份,忙不迭地跪地谢恩。 一早上你来我往了几句,请安也就散了,留下皇后、华妃、眉庄等人商议年宴的事情。 陵容任由菊清扶着,慢慢走回长扬宫,心里却在想方才的事。华妃对甄嬛的敌意波及到了自己和眉庄身上,可见对甄嬛的忌惮。而皇后也就由着华妃为难,分明是要把甄嬛架在火上烤,叫甄嬛还未得宠就先结下众怨,自己却干干净净,反而赐下许多赏赐得了人心,手段真是高明。 眉庄不善言辞自己是知道的,冯淑仪竟敢为她出头,陵容心中不禁生出几分敬意。后来的封号“敬”字,大概也包含了玄凌的敬意吧。 至于浣碧,尽管陵容早已知道她私生女的身边,但是对于甄远道和云辛罗的做法还是尤为不耻。尽管何绵绵是罪臣之女,但她的身份呢少有人知,又已经过世多年。为什么不讲浣碧接回名正言顺地做个庶女?便是不方便接回家,记在正室名下总不难吧? 便是再畏惧勾连罪臣之女的罪名、再不待见浣碧,趁她还小将她送到一户清白人家,从此相见不相识,也好过现在亲姐妹俩一个为主,一个为仆! 陵容想到浣碧的身份与野心,不禁莞尔一笑。不患寡而患不均,浣碧心里甚是憋屈不甘,还不会掩藏,这下有热闹看了。 浣碧自觉带着皇后的赏赐回宫,心中十分得意。槿汐看到妆花锦、名贵药材和几样金玉宝钗,也十分开心。甄嬛病中,棠梨宫什么东西都少,他们已经在自己做绣活换钱了,皇后赐下了东西,正好能给甄嬛做两件新衣服。 浣碧还学舌了谢恩时众人说的话,甄嬛此前经过槿汐的开导,倒没有难受,只一心等着自己承宠一鸣惊人。 至于浣碧得的东西,甄嬛也大方地让她自己留着了。槿汐听到妆花锦、散花锦只有一字之差,不由得皱起眉头,想到甄嬛对这个丫头一向的疼爱宽纵,先前贵人位份的东西也是说赏就赏,到底没有开口。 晚上浣碧抚摸着皇后赐下的散花锦和一对珠钗,不禁拿在身上比了又比,就连进门的流朱都被唬了一跳,说她怎么拿小主的衣服穿。 浣碧不无得意说是谢恩时皇后赏的,想到其间席上的唇枪舌剑,不仅没有害怕,反而有一丝向往。陵容小主那样低的身份都能有一席之地,何况自己这个吏部侍郎之女? 放下东西,又躺在床上闷闷地想:“可惜,爹爹一直没有认下自己,否则自己与小主一同入宫,岂不美哉?” 第18章 年欢宴(上) 进了十二月,国事愈加少了,华妃得意于慕容世松回京,行事更加肆意,玄凌招幸眉庄、陵容时都被华妃叫走过。 这天正好是十五,玄凌来到凤仪宫吃饭,席间剪秋正好来报上半个月的彤史,玄凌知道宜修的心思,故意不搭话。内心却感慨宜修是个好皇后,纯元才是好妻子。想到那个与纯元容貌相似的女子,玄凌问道:“甄氏身体如何了。” 皇后一愣,心里又酸又凉:“陛下,前些日子菀贵人宫里来报,说是虽好多了,但是久病之人气血两亏,还需静养。” 玄凌甩了甩手上的碧玉珠串,宜修看到那一汪碧色,给玄凌夹了一筷子菜道:“说起菀贵人来,臣妾倒想起了一桩趣事,”顿一顿又道:“女儿家的玩意,陛下大概不喜欢听罢。” 玄凌不耐烦宜修这般,没留情面叫她直接说了。宜修眼神一暗,又挤出一个笑说:“那天菀贵人宫里有个叫浣碧的宫女来谢恩,欣贵嫔倒把她认作是菀贵人了。臣妾瞧着,也确有四五分像。” 宜修说的像,自然是像纯元皇后了。 玄凌不置可否,他压根没见过浣碧,又有甄嬛珠玉在前,心中只想着等甄嬛好了再续前缘,对浣碧倒不上心。宜修也不急在一时,浣碧的野心都写在脸上了,总有用到的时候。 想到这一个月来华妃的做派,宜修又道:“年底了,臣妾有件事想和陛下商量一下,宫里的妹妹们一年来侍奉陛下有功,臣妾为她们讨个恩典,是不是也该进进位份了?” 玄凌瞧了皇后准备的名册,懒懒道:“曹容华照顾公主有功,进为婕妤,惠嫔进为惠婉仪,安美人进为安贵人吧。” 宜修想到沈眉庄的家世,心中黯然,又想到曹琴默依附华妃日久,有心要打压一番,不过玄凌正在兴头上,只能二选其一了,因此劝道:“惠嫔虽然家世出众,然而入宫三个月就升做婉仪,是否太瞩目了些?怕她年纪小受不住,不如改作厚赏如何?” 玄凌看了宜修一眼,点头又道:“那就进赵常在为才人吧。” 赵常在本名赵玉如,与陵容等一同入宫的,先前侍寝过两回,却还未有晋封,这下玄凌开口,也算荣耀了。 玄凌又在册上圈出几个人名道:“这几人皇后可额外给些厚赏,悫妃、欣贵嫔、曹婕妤养育皇嗣,更要厚些。菀贵人虽在抱病,也不能亏待了她。” 玄凌膝下只有一子二女,因此对养育皇嗣的妃嫔都格外关照些,而陵容的晋封,得益于之前对甄嬛的帮助。 宜修听到玄凌种种安排,心里对华妃、惠嫔、菀贵人三个女人恨到了极点,偏偏玄凌还在这里,只能笑着应下。她现在能做的只有牢牢把控住皇后的身份了,华妃再得意又如何,华妃可以操持年宴可是妃嫔晋位的事情,只有自己能提,自己终究是皇后。 果然后来甄嬛的赏赐多到令人侧目,而眉庄险些晋封婉仪的消息也传遍后宫,众人无不嫉恨,在这种情况下,陵容用三个月的时间从选侍一跃而起为贵人倒不怎么惹眼了。 年宴上,陵容安安分分坐在末席,看着一会华妃炫耀新作的珠花,一会皇后暗讽华妃奢靡,一会太后下场阴阳怪气说了两句,一会皇帝亲自下场调停,心中只觉得十分痛快。 斗吧,斗吧。身居高位又如何,家世出众又如何,各人总有各人的债,我安陵容是地狱爬出的恶鬼,今生专来讨债的。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连歌舞都演了好几场,陵容已经昏昏欲睡,却还念着甄嬛“倚梅雪夜”一事。 哪知这一回因华妃想到陵容先前与玄凌在梅园相遇,便一根梅花也没摆在宴上,等到玄凌半醉半醒间想到纯元时,比前世足足晚了半个时辰。 众人目送着玄凌和玄清离席,也就各自散了。 玄凌冒着风雪来到倚梅园,见到梅树间仿佛有个身影在祷告,不自觉慢慢走近,直到听见那句诗,不由得心如擂鼓。 “逆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 是他的宛宛回来了!玄凌连忙开口询问。 那人却答自己是倚梅园的宫女,独自出来祈福,现今湿了鞋袜,不好面见尊驾。见她声音可怜,玄凌不由得几分兴味阑珊。又想到此女终是宫里人,何愁找不到,便吩咐李长留心。 次日一早,李长果然带着一人一物来了。 物是昨晚宫女祈福时系在梅树枝头的手帕, 布料、款式均是宫女的份例;人则是今早得令去倚梅园对诗寻来的莳花宫女,叫做杜娟。 玄凌见她样貌清秀,能说两句诗词,便留下了,封做了官女子。 皇上大年初一又是找人又是封赏的消息风是的刮遍了全宫,此时众人正在太后宫里请安拜年,陵容等位份低的跟着众人磕个头也就散了,太后只留下了贵嫔位以上的小主,以及曹婕妤和惠嫔眉庄。 听到这个消息,陵容当时就是一愣,怎么跟前世不一样?余莺儿居然变成了杜鹃 ? 想着路成林认识的人多,遂叫他去问问,因为陵容知晓前事,特意叫他也查查余莺儿。 不多时路成林来报说,三十晚上,有人看见杜娟和余莺儿一起去了倚梅园,后来余莺儿先回来了,杜娟直到后半夜才回来。第二天一早李长来寻人时,杜娟抢先就答上了那句诗,当时余莺儿还有些着恼。众人都说俩人先前是姐妹,这会杜娟成了小主,一点也没照顾余莺儿,反而生分了。 路成林还说,他去探听消息时,碰见御前的小连子出去办差,小连子给他透露了一个消息,这个叫杜娟的官女子,还很会诗文,就连系在梅枝上的手帕,都绣着梅花和那句“逆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 陵容听了这话,推测出来一定是因为昨晚玄凌出门晚了,所以没遇到甄嬛,反而遇到了拾人牙慧的杜娟。 可是杜娟是如何提前准备手帕的? 莫非她与自己一般? 第19章 年欢宴(下) 不论如何,自己绝不能露出一点重生的样子。 而且自己再也不能依赖已知的事件发展顺序,像杜娟这样的意外以后恐怕还有。 却说杜娟自初二这天承宠之后,就被封为更衣,没两日又被封作采女,已经是宫里正经的小主了。仗着倚梅园的相遇,初五玄凌和眉庄吃饭时,杜娟便开口说眉庄只会《女则》、《女戒》十分无趣,又念了两句纯元皇后爱读的诗,叫玄凌晚上翻了她的绿头牌。 初六这天玄凌本是招了久未见幸的良娣杜佩筠,正好当时杜娟在念诗集给玄凌听,见也是个姓杜的女子,顿时抱了几分敌意。杜良娣虽通诗书,因个性使然,偏爱说理诗,杜娟便拿住这个,好好地嘲笑了杜良娣一回,最后闹得玄凌自己独宿了,杜良娣被牵连,禁足一个月,杜娟则被贬为更衣。 这天恰好眉庄、陵容正聚在棠梨宫中。因陵容帮了甄嬛好几回,自己也升做了贵人,恩宠优渥,故而这回棠梨宫中在没人敢小瞧她,行礼、上茶都恭恭敬敬的。 对于杜采女的受宠,眉庄十分耿耿于怀,她刚叫杜采女截走了玄凌一回,心中十分恼恨,说话就冲了些:“什么小门小户的玩意,不过宫女出身,也敢这般作态。等到陛下不宠她了,后宫焉有她容身之地?”此言一出,陵容和棠梨宫的奴才面上都有些讪讪的。 陵容正是玄凌后宫中母家官衔最小的,出身是其他妃嫔对陵容最好的攻击点;而那句“宫女出身”,更让一心想着出头的浣碧恼火。 陵容迅速说道:“惠嫔小主一向端庄大方,也有失态的时候?” 眉庄迅速反应过来,她这句话把在座除了自己和甄嬛全都骂进去了,奴才们还好,不过是使唤的,陵容虽是贵人,可是颇受宠爱,万不能得罪,忙斟茶作揖道:“好妹妹,我急糊涂了,姐姐出言无状冲撞了你,那话不是本意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陵容也乐的攒口碑,端了一会也就原谅她了。 甄嬛见眉庄对陵容的态度,再看陵容已是和自己一样的贵人位份,不由得心生酸涩,想到一介宫女都能成为采女,更想到杜采女的恩宠很有可能是偷的自己的,心中十分复杂,更夹杂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骄傲:看啊,我的替身都能有此盛宠,更何况我呢? 正巧眉庄身边呢的小施子来报,说了杜良娣和杜采女的事,甄嬛、眉庄不禁同时露出一个笑容。 杜更衣被贬之后,玄凌就再也没有找过她,宫里一时又是华妃的天下。 宫里的规矩,年宴大办,十五元宵只在内宫摆个小宴罢了,这一回是皇后操持的,太后照例没来。 宴会上的菜都是热了又热,没滋没味的,唇枪舌剑来来去去也就那几句话。众人正有些无聊,忽听得殿外小内监来报,说是排了新的舞蹈,玄凌果然兴致一振。 场中女子动作一起,陵容喝百花露的手就是一顿,竟是惊鸿舞!她赶忙装作没发现的样子继续喝酒,不时偷偷瞧着玄凌和宜修的神色,看来他们都不知情。 陵容像其他人一样观赏歌舞,前世的甄嬛在歌声、笛声、琴声的协助下,能有纯元舞姿七分风采,杜娟的舞蹈却只有甄嬛的七分,实在相差甚远。 可是玄凌见了,还是十分欣喜,当场就给她复位为采女。由于十五是皇后的日子,才没有招幸。 宴会结束,回去的路上陵容一直在想,杜更衣一个低阶嫔妃,怎么能有这么多内幕消息?便是重生也不能将所有时间卡的刚刚好啊。 次日一早林路成林打探到,杜更衣与李长新收的徒弟小夏子是同乡,来往有几分密切。看来一直给杜娟递消息的就是他了,倚梅园那晚,余莺儿都走了,偏杜娟一直死等,应当也是小夏子告诉她的。 这日陵容侍寝后从凤仪宫请安出来,正碰上去凤仪宫的杜娟。菊清提醒她,杜娟接连风光了十几日,已经是娘子的位份了。 陵容看着杜娟不情不愿地朝自己行礼,故意晾了她一会,果然杜娟起来时脸色十分不好,看自己的眼神冰冷而厌恶。陵容没离她,却听见杜娟声音在身后响起:“安小主好手段,竟然在这个时候已经是贵人了,就是不知道将来逃不逃得过安大人那一关,要是再被人抓到把柄就不好了。” 陵容听了,已能确认杜鹃像自己一样,知道未来将会发生何事了。陵容装作害怕地样子问道:“你,你在胡说什么?” 杜娟的脸几乎要贴到陵容的脸上,映衬地一似珍珠一似鱼目,她大概也发现自己容貌不堪,慌忙偏过头去,露出一个扁铲脑袋,杜娟故作高深地说:“安小主,虽然你贵为贵人,但是你所做所为、你父亲的所作所为,我都已经知道了。若是你从此安分守己,不再出头,我可保你一世平安,若是你执意与我争,我便让你成为罪臣之女!” 菊清和路成林听了,就要替陵容惩戒杜娟,陵容将他们拦下,看着杜娟这副小人得志的样子,陵容靠近她说:“呵呵,我安陵容算什么?别忘了,甄嬛才是你最大的威胁。有她这朵海棠在,你永远都是一朵杜鹃花,上不得台面的杜鹃花。” 杜娟听了气急败坏,正欲发作,看见旁边年前刚封为才人的赵玉如过来,眼睛就是一蹬,更不行礼。 赵玉如人如其名,温柔腼腆,自是没有计较。陵容却是看不下去,因她的前世也这样温柔腼腆,被人欺负。遂开口道:“杜常在,赵才人位份比你高,怎么不行礼啊?” 赵玉如没想到陵容为她说话,慌忙摆手,陵容拉着他的手,对杜鹃说道:“难不成杜常在宫女出身还没学全规矩,竟不会行礼了?此处离凤仪宫甚近,不如求皇后娘娘大发慈悲,再教你一次规矩?” 陵容把杜娟留住,身边聚的人也越来越多,她不想把事情闹大,引来位份更高的人,不甘不愿地行了个礼。赵玉如也怕事情闹大了给陵容带来麻烦,就叫起了。 陵容贴着杜娟耳边道:“行一次礼算什么,以后你可要日日给甄嬛行礼呢。” 眼看着杜娟一扭一扭地进了凤仪宫,陵容知道,自从惊鸿舞之后,杜娟怕是登上皇后这条船了。 此去必是告状的,想到自己先前悄悄透露给她甄嬛装病避宠的消息,陵容笑了。 杜娟,既然你自己找死,那可就别怪我了。 第20章 杜鹃乱 杜娟进了凤仪宫,闹剧也就停止,看热闹的人还没散干净,赵玉如就当着众人的面结结实实地向陵容行了礼:“多谢安贵人为嫔妾解围。”又小声说:“只是这样一来,你就会得罪杜常在了。” 陵容看着她思虑甚多的样子,仿佛看到了前世的自己,便说:“赵才人说笑了,对这种人,只有自己维护尊严,她才会知道你的尊严不可侵犯。” “至于得罪,以她的品行,只怕早晚要觉得我‘得罪’她了,也不差这一回。” 赵才人还是担心:“那她去皇后宫里会不会恶人先告状呢?” 陵容听了,暗叹宫里果然没一个简单人,便说:“我没有做过的事情自然问心无愧,行得正、坐得端不怕这一套。”赵玉如听了虽还有些不放心,也只得各自散了。 陵容方才那话却是真的,明瑟居叫她打理地井井有条,菊清掌、路成林随他日常行走,梅香掌管财物,再做些细致的针线活,桃蕊梳头近身伺候,小秦子和小顺子轮流守门、探听消息、看管宝娟,人数虽少,别人却插不进手。 更何况,此时自己什么都没有做,杜娟更是找不到把柄。 凤仪宫内,皇后刚刚送走了一堆与她分享丈夫的女人,又听见通报杜常在来,忍不住揉了揉额头。 杜娟方才与安氏在门口的争执,早有人告诉她了。想到先前请安时太后对她赐红麝香手串给安氏一事的敲打,不禁冷哼了一声,心中虽不爽,却也知道不能太后刚说过话就动安氏,总得过些时候才行。 至于杜娟,还是先看看得不得用吧。 正想着,杜娟已经跪下请安,还说有安陵容和甄嬛的把柄在手。 朱宜修想到杜娟一个宫女,成为主子还不到一个月,哪能有宫嫔的把柄,便冷声质问了一句。 这一问,杜娟果然想了想才回。杜娟没有把确定安陵容的事情,对甄嬛装病的事情却十分了然,因此说到:“回皇后娘娘,嫔妾揭发菀贵人与太医温实初有苟且,装病避宠,愚弄陛下。” 朱宜修瞬间清醒了,双目放光问道:“此事当真?” 杜娟信誓旦旦地回答:“娘娘不信可派人去查,菀贵人与温太医青梅竹马,早已私相授受,菀贵人避宠一事就是温实初全程操办的。” 宜修听言,慢慢笑了,叫人扶起杜娟道:“杜常在的话本宫听见了,不过总要等证实之后才好做出决断,你就先回去吧,若是属实,还要你当面指证才好。” 杜娟知道以皇后的性格,一定会去查个明白。以皇后的秉性,没证据恐怕还要编造几个证据呢。 至于为什么投靠皇后扳倒甄嬛?杜娟前世也是宫女,经历乾元一朝,对许多事都十分了解,重生之后,知道皇后、华妃、安陵容等有各自的死穴,至于甄嬛,她身为最后的赢家,必须先处理掉才行,因此率先对甄嬛发难。 不想没等到杜娟笑傲棠梨宫,就先迎来了玄凌封倚梅园宫女余莺儿为官女子的消息。 一时间众人都十分好奇,这倚梅园究竟是什么风水宝地,竟陆陆续续出了三位宠妃。 又打探出玄凌宠幸余莺儿的原因,原来是余莺儿自杜娟走后就一直受到排挤,一日躲在倚梅园中唱桃花扇,唱到动情处泣不成声,呜咽婉转,正巧叫玄凌听见了。 自余莺儿出现后,杜娟再也不受宠了。余莺儿虽然来得晚,可是恩宠比杜娟更甚,半个多月就封作“妙音娘子”了。 这话传到陵容耳中时,她正在做些针线,陵容听了倒不恼,只是感慨宫里越来越热闹了,人越多越乱,自己就越占优势。 而棠梨宫却没这样安静,沈眉庄与甄嬛俱是自傲之人,当初入宫时,就曾担心凭她二人的相貌、家世、才学会成为众矢之的,因为才故作聪明地做出许多矫情反复之事。 现在眉庄恩宠不如陵容也就罢了,连两个宫女都比不过,前几日还以惠嫔之身给余莺儿让路,回去怎么想怎么憋屈。 而甄嬛就更纠结了,先前玄凌因为流言关注她时,崔槿汐建议她顺势病愈承宠,当时甄嬛有个没法开口的小心思,她要让玄凌看的得到她却得不到她,这样才能在玄凌心里留下更深的印象,因此才撑着没有报病愈。 此时杜鹃、余莺儿恩宠令人侧目,甄嬛就是有心承宠也怕人言可畏,说她眼馋恩宠,矫揉造作,想到这些事,心里如油锅一般煎熬。 因此她格外喜欢听眉庄和陵容说宫务、恩宠的事情,更喜欢为之出谋划策,这样能让她感觉自己好像也承宠了一般。 “好在杜鹃和余莺儿不和,眉姐姐也不用太担心。以她二人的做派,迟早会得罪贵人,到时候不用姐姐出手,自然会有人收拾她们。” 眉庄听了,也只能称是,又说了些二人小时候的趣事开解了心情,听见小施子说今晚玄凌翻的存菊堂的牌子才喜不自胜地回宫了。 眉庄走后 浣碧痴痴地看着眉庄蹁跹的衣角,虽说眉庄自觉恩宠渐少,可玄凌还是想着她,还能用新赐的枣红织金百蝶妆花锦,乾元十二年秀女第一的派头也分毫未减。 想到甄嬛的处境,浣碧真心实意地开口:“小主,现在宫中杜常在、妙音娘子实在太受宠,陛下的心思全叫她们占了,您可要为自己考虑啊。” 甄嬛岂能不知?想到眉庄离开时春风得意的样子,那道侍寝的口谕着实刺的她心疼,却不肯承认心中失败的怒火,转头问:“浣碧,你很急是不是?” “小主,奴婢是真的替您着想啊,不说惠嫔小主,现在就连陵容小主都跟你平起平坐了。” 看见甄嬛脸色不对,想到甄嬛的心病浣碧赶忙补救:“不过您有封号,还是比陵容小主尊贵的。” 甄嬛听了才露出一个笑容,浣碧说的不错,她入宫便是有封号的贵人小主,宫女晋封不可越级,自己暂时还不用担心。 却忍不住畅想,若是陵容此时还是无人问津的选侍,看到杜娟、余莺儿如此得意该当如何,大概会比现在的自己更加难堪吧。 眉庄是这个月第一次侍寝,虽然扳过一局心里还不解恨。想着之前甄嬛说的话,心里一直盼着杜娟、余莺儿赶快得罪了什么人才好。 大约是菩萨听见了沈眉庄的祷告,不到一个月,杜鹃就被打入了暴室。 第21章 莺声狂 将杜娟打入暴室的人,正是余莺儿。 这事根本不用特意打听,两个宫女先后在倚梅园承宠的消息传遍后宫。自从她二人出现,便占据了玄凌大部分心神,余者也只有华妃、陵容和眉庄能有几次机会面圣,皇后还是老日子。 一时之间宫里人人都在关注杜娟和余莺儿,那天余莺儿本想把冲撞鸾凤春恩车的史美人打入暴室,却不防正好看见杜娟跟在史美人后边推了她一把,想到杜娟抢走那句“逆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的诗,当时大怒,便把杜鹃打入了暴室,还命人天天给她灌猪油。 而玄凌此时并不在宫中,杜娟已经接连好几日受辱了。 余莺儿和杜娟的纠葛,别人不知道,历经两世后的陵容却十分清楚。 杜娟抢走了余莺儿得宠的机会,还令人刁难她,却还是没挡住余莺儿的获宠,现在正是余莺儿对杜娟的报复。 想到这里,陵容心中不觉一惊。杜娟和余莺儿的关系,跟自己和甄嬛的关系何其相似?难道即便自己重活一次,还是无法改变注定发生的事情吗?难道冥冥之中真的有所谓“天道”吗? 若是真的有“天道”,为什么要让那么多人承受生命的不公与屈辱,又为什么让自己重生一次呢?陵容想到这里,心中一片愤懑。 “冷静、冷静,安陵容,你一定要冷静。”不断地为自己打气,陵容重新思考起来。 杜娟能够掌握先机得宠,可见天道还是给了一线生机的,恐怕真正能变得只有自己,别人的机缘,即便干涉了,也会以其他形式补还回来。就好像杜娟抢了余莺儿倚梅园得机会,可是余莺儿还是会因为昆曲受宠,似乎一定要发生这件事。 而自己虽然先以倚梅园歌声受宠,却一直没有干涉过甄嬛的恩宠,目前看来还是安全的。 将来的事情,等到将来再说。总之,陵容有一万种方法在不依靠甄嬛的前提下,保住玄凌的宠爱。毕竟她有前世的记忆,熟悉这个皇帝的性情喜好,知道他喜爱什么样的女子、喜欢听什么样的话,这已经很够用了。 至于其他的,陵容想到一个人,或许将来有机会可以问问他。 正想着,流朱来了明瑟居,说是天气渐暖,甄嬛下了帖子来,请眉庄和自己去棠梨宫小聚,陵容自是欣然应允。 “陵容,来就来罢了,还带这么礼物呢?”甄嬛一见小秦子、小顺子手上托着的插瓶玉兰,又惊又喜,她虽然一直装病,却也是真的困在宫中了,外头已经开春,天高地阔、花红柳绿都不得见。此时看见棠梨宫没有的新鲜花朵,是真的欣喜难耐,更感激陵容的一片用心。 陵容虽然心中想着杜娟、余莺儿的事情,但是看到此时自己与甄嬛、眉庄还是好友关系,心中也是一片柔软。 若是可以,那便平等相待、各自安好吧。 而此时甄嬛、眉庄也暂时放下了各人的心思与算计,这种情况下自然是抱团取暖更好。 眉庄还是如从前一般端惠大方,此时掩口笑道:“怎么,陵容你只给嬛儿带花,竟忘了还有我这个姐姐不成?” 看着眉庄难得促狭的样子,陵容不禁用手去刮眉庄的脸:“眉姐姐不知羞,这么大人了,还和嬛姐姐吃醋。” 又笑着说:“早就知道眉姐姐要不依,所以我特意修剪了两瓶,眉姐姐可别忘了带回去。” 眉庄见那花错落有致清香扑鼻,果然笑了:“还是陵容人小鬼大,年纪最小,但是又会插花又会做人,怪不得陛下喜欢!” 陵容听了,生怕此时甄嬛又泛酸,打趣道:“不及惠嫔小主。”说罢,还微微一福。 眉庄听了忙要来打陵容,陵容就往甄嬛身后躲,三个人顿时闹做一团。 正嬉笑着,槿汐调制好的热锅子便上来了,三个人难得一聚,忙互相敬了一回酒,又开始吃菜,不知怎么地,竟说到了杜娟和余莺儿的事。 甄嬛虽然人不出宫,但是眉庄掌管宫务,小允子又善于钻营,对宫中的事情倒也十分了解。 “听说妙音娘子将杜娟关入了暴室,却不打不骂,只是命人不给她饭吃,只在她面前放一小桶猪油。杜娟被关进去了六天,听说已经送了三桶了。” 眉庄听了,不觉放下筷子,冷声道:“这个妙音娘子好恶毒的心思。本来杜娟受辱,应当是得人怜惜的,可是吃猪油吃坏了样貌,恐怕既是被放出来,也要遭人嫌恶。” 这个人,自然就是皇帝玄凌。 甄嬛倒是没被影响食欲,悠闲地加了菜继续说:“我在病中,都听到杜娟做的事有多猖狂,早就知道不是能长久的。之前陵容不也被她为难过,如今也算是大仇得报了。” 陵容不意话题转到自己身上,慢饮了一杯酒说到:“我倒没什么,左右以我的家世,在宫中已经习惯了。倒是杜娟被关进去六天了,怎么还不见消息?”说着,拿手往上一指。 眉庄本想安慰陵容一两句,但听见后头的问话不禁精神一振,她输于甄嬛才情、陵容相貌,但却是三人之中唯一能接触宫务的,这些内幕消息只有她知道,因此说:“你们不知道,陛下在外,恐怕不知道宫里的事。” “况且自从余莺儿出现,杜娟就没再见过陛下,谁会去为她鸣不平呢?再说宫中受杜娟欺压过的人还少?” “至于皇后,这两天头风发作连请安都免了。华妃呢,一向跟余莺儿走的近。” 甄嬛、陵容自然知道杜娟、余莺儿不和的事情,这件事华妃虽有协理六宫之权,也不会插手了。 眉庄突然低了声音说:“太后宫里的嬷嬷说,太后很不喜欢杜娟、余莺儿的做派。先帝朝也不是没有宫女受宠的例子,都没这么张狂。太后虽然知道了,却也不愿意插手,事情竟这么僵下来了。” 饭吃到这里,陵容突然醒悟过来。今天这顿饭,恐怕是甄嬛见杜娟、余莺儿狗咬狗心中畅快,又见宫中对此没有个说法心中疑惑。大概是她怕直接发问显得不好,这才拉着眉庄和自己,以吃饭的名义来解惑。 众人又聊了两句,正好方常在来了。一进门就嚷着有好吃的不喊自己,看见眉庄和陵容也在,大大方方地行了个礼,便要一起来吃。 众人又欢笑了一会才散,没两天就听见玄凌回宫的消息,以及贬斥余莺儿为更衣、杜娟放出暴室的两道口谕。 果然如那晚所料,杜娟受了侮辱,虽然被放出去得了些赏赐,却再也没被玄凌召见过。 而余莺儿虽然安分了些时日,却也如前世一般,在仪元殿外边唱了一夜的昆曲,唱软了玄凌的心肠,又重新获宠了。 第22章 陷阱 杜娟获救,闹剧也就结束了。余莺儿也吃了教训,行事也收敛了许多。宫里受宠的还是华妃、余莺儿、陵容和眉庄了,余下便是恬贵人,倒是冯淑仪这几日得两回了招幸,宫里都说是因为冯淑仪入宫已久,有望封妃了,惹得华妃又吃了两回醋。 冯淑仪从前还住过华妃宫里的偏殿,因此即便成了从二品的淑仪,华妃见了也十分瞧不起,想到最近宫里的流言和玄凌的态度,不由得又以宫务之便,对冯淑仪多加刁难,好在冯若昭性情宽和豁达,才都能见招拆招、一一化解。 此时陵容心里挂念着另一件事。先前收到过从松阳寄来的家书,信里说哥哥安陵宇已经通过秋闱了,还是省府的第四名经魁,已经在准备二月的春闱了。 安陵宇九月放榜,安陵容九月入宫,对于安家来说真是双喜临门。可惜陵容之前不受宠,一直不知道外边的消息,年前晋了美人讨了玄凌的恩典,才有机会寄了一封家书,回信上才说了这些消息。 算算日子,安陵宇春闱的榜都要放下来了。一想到这个突然性情大变的哥哥,陵容就有些激动,可以肯定,安陵宇也有一番奇遇才会这样。也许此次科举就是个机会,她心中的一些问题,终于有机会问问了。 而且此时哥哥人在京城,消息就好打听地多了。想着,陵容便叫来路成林,吩咐了他仔细打听安陵宇的消息,路成林久在深宫,打听个把消息自然不成问题,此时却说:“小主稍安勿躁,自古以来皇室尤其忌讳后宫干政,此时正值排名放榜的紧要关头,小主关心兄长之情难免会被有心人曲解为挟恩宠以令功名。” 陵容一顿,是了,她向来只懂后宫争斗之事,不知道外头的科举也是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这会没放榜,她就联系哥哥,就算哥哥凭自己的真才实学有了功名,也留下了被人攻讦的把柄。不如暂且忍耐一下,哥哥已经到了春闱这一步,就算上不了殿试,也会在京中逗留一番等个差事,自己有的是时间。 陵容一心想着问问重生、机缘的事情,不过路成林却曲解了陵容的意思,以为她是担心安陵宇的功名,又劝道:“小主颇有内宠,若奴才所料不差,近日陛下定会传召,到时小主有什么想要的,再开口便是。” 到了春闱这一试,来的都是各省精英学子,学识相差不大,前途不止看各人名次,也看能得个什么差事。路成林话里的意思,是叫陵容等名次落定了之后,借恩宠之便,给安陵宇谋个好差事。 陵容心中十分认可,便不再打听安陵宇的消息,反而对路成林口中“颇有内宠”一词心生感慨。 自己记忆中的前世一直都是玄凌和甄嬛的玩物。 玄凌把自己看作一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鸟儿,甄嬛更是串通内务府给了自己一个充满羞辱意味的封号“鹂妃”。 尽管自己已经重生、掌握先机;尽管自己努力调整心态与眉庄、甄嬛平等相交,可还是摆脱不了心底深深的自卑。 听到“颇有内宠”一词,陵容才真正重新审视了自己,原来,自己真的算得上很得宠了。她仔细想了想,自从乾元十二年的秀女入宫,宫中旧人如丽贵嫔、史美人已经算是无宠了,除华妃、老资历冯淑仪、有子女的悫妃、曹容华之外,最受宠的竟然是自己。 可是“大家”都把目光放在了眉庄和甄嬛的身上,这是为什么? 陵容知道此时露头不是好事,因此想的格外细致。眉庄惹眼是因为同批秀女中位份最高、出身最高还手握宫权,凭这一点,皇后和华妃就容不下她了。而甄嬛惹眼则是因为皇后的心魔——朱柔则。 而且,这一世在自己的有意操作下,甄嬛的养病并没有达到韬光养晦的目的,反而让大家对她这个病中还能牵绊玄凌心神的女人更加忌惮。 得宠、惹眼的女人在后宫中是什么样的结果?想到前世剧中的记忆,陵容不禁打了个冷战,心中默默念道:自己,绝对、绝对不要成为众矢之的。 可是自己本就没有家世依靠,又与眉庄、甄嬛走得近,宫里人早就把自己看作是她们同党之人,一旦失势,就是背黑锅、当弃子的命。若不受宠,又如何提升位份保全自身呢? 真是前有狼、后有虎的绝境啊,陵容想着这些事,不禁辗转反侧到深夜才暂且安眠。 路成林说的不错,陵容忍耐了两日,便等来了玄凌的传召。 仪元殿偏殿还是老样子,不过玄凌往常看书、批文的御案上多了几卷文书,侍寝的口谕传得早,陵容也就来的早,此时玄凌不在,陵容便照规矩跪坐在一旁,只用眼角悄悄看见封面上写着“乾元十三年殿试考卷”的字样,猜到是什么,心中一荡,把头垂得更低了。 不多时玄凌从正殿进来了,看见御案的文卷,喝道:“安氏,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偷看殿试卷宗!” 安陵容心道还是中计了,忙膝行到玄凌跟前,哭着说:“陛下,嫔妾冤枉啊。嫔妾虽有个哥哥今年参考,但他却是自小顽劣的性子,能科考已经是祖宗保佑,况且哥哥出身松阳小县,又怎么会有造化参加殿试呢?” 玄凌知道科考的厉害轻重,看见陵容作为后妃与考生亲妹有机会接触到考卷,心中的怀疑与怒火是本能。听了这话,已经信了大半,安氏的性子他很清楚,一直是柔弱小心的,谅她也不敢做这些事。况且安氏在宫中一向安分,也不曾见她在春闱期间出去打探消息,因此很快平静下来了。 不过作为帝王,玄凌很清楚后宫女人的演技,因此尽管知道陵容无辜,可还是没有放过叫起。 陵容仍跪在地上,三月的天早已停了地龙,膝盖处一片钻心的寒凉。她抓着玄凌的衣摆,露出哭得通红、楚楚可怜的一双含烟泣露的眼睛,又轻又委屈地瞟了一眼玄凌又很快垂下,从前赐下的梅花流苏钗随着她的动作也一颤一颤地:“况且、况且,嫔妾一来仪元殿便极守规矩地跪在这里,不曾移动分毫。桌上的卷按也不曾打开过,陛下不信,自可查证。” 殿内静的落针可闻,身边伺候的人眼见一场闹剧大气也不敢出。陵容却知道,按照玄凌的性格来说,自己说的话已经听进去了,他没有当场发落,事情就是过去了。而且自己的辩白全是实话,派人去查自然也查得到。 想到先前路成林的劝阻,不禁冒出一身冷汗,还好自己当时忍住了,否则今天还不知道要怎么脱身。 不过殿试卷宗何其重要,又是什么人敢拿这个做套子引自己入瓮呢? 这个人一定能接触到殿试卷宗,一定知道自己与安陵宇的关系,一定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到仪元殿侍寝,一定视自己为眼中钉、肉中刺。 他甚至还故意叫自己来早了一会,“贴心”地给自己空出了偷看的两柱香时间,只等玄凌到了抓个正着,从此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恐怕这个设局的人从过年时就在酝酿这一场了,不然那封家书怎么寄得这么容易?而自己也只得了那么一封家书,后来的事情就全不知晓,若是这回情急之下动了歪心思偷看了殿试卷宗,别人也只会认为是理所应当! 好歹毒的心思! 第23章 小产 众人不敢说话,一向伺候玄凌最得心的李长也不在,身边只有新来的一个脸生的小太监伺候着,见状,他状着胆子出声:“陛下息怒。安贵人初入宫廷,牵挂兄长的功名,一时情急坏了宫规也是有的,还请陛下看在往日贵人悉心侍奉的份上,饶她这一回罢。” 陵容是否偷看了卷宗还没确定,此话一出,分明是要现场定了陵容的罪名!要是这会定了罪名,以后再要翻身就难了! 敌人已经将带着毒汁的利箭射到了脚边,她安陵容绝不能再忍让退缩! 陵容当即反驳:“陛下还未发话,这位公公急什么,难道你比陛下还清楚么?” 小太监架桥拨火,陵容也是话里有话。小太监能“清楚”什么?当然是“清楚”陷害陵容的细节了。 小太监跪下磕了一个头:“陛下明鉴,奴才一时糊涂说不清话,方才不是安小主您叫奴才出去的吗?奴才没想到您竟做了这样的事!奴才为您求情,您怎么还,还……” 陵容心中一凉,怪不得接引的小太监送到偏殿就不进来了,怪不得偏殿里只有自己一个人,原来如此,真是好大的一盘棋! 而且小太监此话一出,原本有几分相信陵容的玄凌当即大怒,抬脚就踹向了陵容,陵容也不躲,生生受了这一脚,嘴角沁出一行血迹。 腹部更是一阵钻心的疼痛,这痛从头裹到脚,最后全都汇集在了小腹和下身,好像有什么东西缓缓离开了自己的身体,再也无法挽回。 陵容来不及细想,只知道设局的人是要自己死在这里,心里彻底冷静下来,面上仍是一片疼痛难挨并屈辱哀伤之色,她不看小太监,而是看向玄凌,强撑着身体重重地磕了一个头:“陛下明鉴,嫔妾自去年入宫,一直谨小慎微,从不敢逾矩半分,跟家中的书信还是年前所通,如何能知道哥哥春闱的内情?” 陵容面色一片惨白,她好像知道那个缓缓流出的东西是什么了,心中大恸,眼下却只能继续为自己辩白:“便是知道,以陛下对嫔妾的恩宠,嫔妾为何不亲自求了陛下给哥哥一个恩典,却非要来做偷看卷宗这等事呢?若是东窗事发,别说什么科举恩典了,嫔妾全家都有灭族之祸!嫔妾纵是小家子出身,也不会愚笨至此啊!” 玄凌叹了一口气,他方才气上心头踹了一脚,看见陵容这番模样,已经气消大半,伸手亲自将她扶了起来,陵容痛的不能起身,只欲昏过去,勉强起身哀戚哭求道:再者科考卷案何其重要,为什么会出在偏殿之中?旁边还没有一个看守之人?陛下,卷案便是誊抄也是有数的,上头应当还有誊录姓名与封条,求陛下查验一番,还嫔妾一个清白!” 看着地上的一滩血迹和耳边陵容的肺腑之言,玄凌彻底相信了。他冷声下令处死方才出声的小太监,旁边就有人将他拖出去。 看见陵容几欲昏厥的样子,心中一慌,便是自己一脚力气大些,也不会流这么多血,又连忙传唤太医。 正巧此时李长和小连子回来了,看见殿中一片混乱,李长率先开口:“陛下,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安贵人伺候不周?”看见陵容身下的一片血迹,说:“这里怎么如此污糟?陛下不如先移龙驾,奴才这就叫人把这里收拾了。”却不防玄凌听了话,脸色更黑了。 陵容听他说话,就知道李长跟这件事恐怕脱不了关系,就算不是主谋,也是推波助澜的人,心中恨极了,却又无可奈何。于是冲着小连子的方向悄悄勾动了手指,心中盼着他能念在有几分情谊的份上帮忙说几句话。陵容已经痛到忘了小连子能不能看见那手势,又能否看懂那手势。 小连子也看见了那滩血迹,心道不好,顾不得抢了李长的话,连忙开口:“陛下,奴才母舅是赤脚医生,幼时跟在他身边,见过乡间女子小产,安小主这番情况,与妇人小产有六分相似。” 玄凌听了,心中比方才偷看卷案还震惊。他御极多年,膝下却只有一子二女,最爱的纯元死在了为她生产的那个晚上,而现在,自己竟然又失去了一个孩子,还是自己亲手踢掉的! 看着陵容面色苍白、蹙眉咬唇的样子,玄凌就像回到了纯元死去的那个晚上,一时间心痛、悔恨、愧疚涌上心头,他无法自抑地吼道:“传太医!快传太医!” 陵容听了小连子的话,心中一片酸凉,原来,自己真的怀孕了。她抓着玄凌的手,拼尽最后一口气出声:“四郎,我好疼,珚珚好疼啊。四郎,救救我,救救珚珚,四郎……” 音有相似,人有相同。恍惚间,玄凌好像看到从前的纯元在产床上向自己求救。 之后事陵容就不知道了,她实在疼痛难忍,没等来太医,就先晕了过去,晕之前最后看到的就是玄凌几欲落泪的赤红双眼。 醒来时,头顶是明瑟居粉蓝的宫帐,可是陵容还是全身发冷,冷到牙齿打颤。 那天殿上的阴谋陷阱她趟过去了,不仅洗清了冤屈还获得了玄凌的怜惜,就连自己的恩宠和哥哥的功名都有了一重保障。 可是代价是什么? 代价是自己未出世的孩子。 想到这里,陵容心痛地说不出话来,只有眼泪成串地往下掉。 安陵容,你真狠心。明知道上个月没来月信有可能怀孕,明知道玄凌一脚踹下来要出问题,可你为什么不躲? 就算当时躲不了,为什么不求玄凌传召太医,非要等到玄凌自己发现? 陵容看向自己的双手,这双手纤巧干净,只拿得动琴弦针线,但是已经杀过人、见过血了。 被杀之人还是自己的孩子。 安陵容,你好很。 陵容却不知道,她在仪元殿晕过去后,玄凌发了好大一顿脾气。 先前挑拨的小太监被杖杀,李长也因为身为御前总管没能看管好科考案卷打了二十板子,仪元殿中伺候的宫人,除了几个向来老实本分的,又全部换了一遍。 只有小连子,因为及时辩出小产之事,又得了玄凌信任,李长受伤不能伺候的时候,全是他跟在身边。 虽如此,他也还时常命人到明瑟居来问候,半点不曾有得意的样子。 第24章 容华 陵容彻底清醒过来已经是三天后了,一睁眼便看到菊清等人熬的通红的眼睛。看见陵容醒了,她连忙安排小顺子去请太医。 趁着请太医的空档,菊清服侍着陵容服用先前开下的药,陵容一边就着菊清的手喝汤药,一边听她絮叨昏倒之后发生的事情。 菊清说,当时殿上一片混乱,自己在仪元殿小产的事情甚至惊动了皇后。看见陵容的样子,皇后本想让人带着她回明瑟居诊治,但是玄凌怕轻易挪动了对身体有害,硬是把陵容留在仪元殿的西耳房,等到太医诊治之后,才命人抬回了岚意楼。 看见浑身是血的陵容,留在明瑟居的小顺子等人都吓了一跳。陵容平日待他们十分亲厚,看见主子受苦,这几天也都熬着没怎么休息。 此时见到陵容醒来,各个喜不自胜,稳定了大家的情绪后,陵容就让她们各司其职了,只留下路成林和菊清。 菊清想说什么,却被路成林拦下,他直接问:“小主,殿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按大周规矩,嫔妃到仪元殿侍寝时,不允许带自己的奴才,只能用殿中的奴才,因此那天跟去的菊清和路成林并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而事发之后,由于牵涉前朝,在皇后的建议下,玄凌也封锁了消息。 “路公公,有人陷害我偷看科考卷案。”陵容冷冷地吐出一句话,并把那日情形一一说出,她需要有个人帮着参谋一下。 “小主受苦了。”路成林听到了,心疼地看向陵容,“依小主所见,此次出手之人是?”他一边说,一边拿手指向翊坤宫的方向 。 陵容黯然道:“有能力做这件事的只有她了。” 其实陵容也怀疑过皇后,但是转念一想,皇后此时还想利用自己削弱华妃,暂时不会对自己出手。而华妃深爱玄凌,自从自己出现,华妃便感到了威胁。不可否认,自己的恩宠仅次于华妃,因此她才出手。 用科举考卷来陷害自己,打听消息的慕容家,制定毒计的怕是曹琴默了。 只是所有人都没想到,自己居然怀孕了。否则单凭几句苍白的辩驳,玄凌根本不会信,自己就会当场获罪,还会连累科考的安陵宇。 而李长,李长又是怎么回事?难道他暗中和华妃有所来往? “路公公,李长,你认识吗?” “小主,奴才知道李长伺候陛下近二十年,是那一批内监中唯一留在陛下身边的。” “他与华妃关系如何?” 路成林听陵容一问,仔细想了想才说:“别人或许要讨好华妃,李长却不用,就连华妃,有时还要李长提点呢。” 想到陵容所说的李长的行事,路成林又说:“奴才有个猜测,小主可要一听?” 见陵容点头,路成林说道:“不论哪位主子、小主得宠,都不会影响到李长的地位,因此他这样做,不是为了利益。” “不是为了利益。”陵容情不自禁地重复这句话。 路成林缓缓开口:“宫里人互相倾轧,争得头破血流,不外乎是为了钱权名利,这些东西,李长都已经有了。便是没有,从小主身上又能得到多少?” “是啊,不为利益,那能为了什么?”陵容心中不解,却也不再纠结这个问题。无论李长为什么向她出手,自己都不会放过他。 看见陵容怔怔出神,菊清连忙给她拥好被子,又用引枕托着腰部,仔细收拾了一番,正巧梅香通报卫临来了。 卫临来到内室,先行一礼:“见过容华小主。” 容华? 陵容转头看向菊清和路成林。 菊清说:“小主刚醒,还没来得及向您禀报,那天小连子带人送您回来后不久,就来了一道口谕,说是晋您为正四品容华了。” 往常听到这个消息,陵容总是要欢喜的,可是一想到这个“容华”是用孩子换来的,陵容就高兴不起来。 正四品容华,不过是玄凌的愧疚罢了。 而这份愧疚,有三分是对自己的,剩下七分,恐怕都是对当年无力救治纯元的。 卫临看见陵容的样子,叹了一口气,仔细把脉回道:“小主本身怀胎时间二十余日,胎珠尚小,仔细将养并无大碍。但是先前挨过一脚,伤了肺腑,加上小产,因此身体损耗极大,需要静养,短时间内,恐怕……” “恐怕什么?”陵容还没发话,菊清就紧张地发问。 “恐怕三月内不宜侍寝,半年内不宜有孕了。” 菊清听了,松了一口气,她最是关怀陵容身体的,平时陵容有个病了痛了,她就恨不得自己替代了,这回听见卫临的诊断,不禁念起了佛来。 陵容却好若未闻,反而问道:“卫医士,那天也是你给我诊治的吗?” 卫临道:“那天仪元殿传太医,去的是院判章弥。后来小主回到明瑟居,梅香姑娘不放心,又将小臣请来。” “原本章弥是只负责陛下、太后和皇后的,见小臣来了,便把小主的脉案交给小臣,回去向陛下复命了。” “这么说,我身体究竟如何,章弥不知道了?” 卫临道:“章太医只做了最初的诊治,小主身体情况究竟如何,没有小臣清楚。” 陵容心中有了计较,想到自己的计划,攥紧了锦被开口道:“本小主素来体弱,还是以身体为重吧,侍寝之事急不得,便是等上半年也是可以的。至于子嗣,以后就只能看缘分了。” 卫临听了,目光一颤,终是应了下来。 陵容看他动作,想到卫临的大志向,又说:“常言道,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天。人如纸鸢时势如风,若有一刻风停了,大人便换个地方放纸鸢吧。” 陵容本是试探,她现在有玄凌的愧疚和容华的位份,不如借着将来甄嬛的出头蛰伏一段时间,就是不知道卫临耐不耐得住寂寞了。 卫临听了这话,跪下回答道:“小主玩笑了。人如纸鸢时势如风,风停了,等一阵便是,何必急着换地方呢?其实还是老地方最舒服。” 陵容对他的回答很满意:“如此,我的身体需要静养,卫大人多费心了。” 卫临走后,各宫探看的人又来了一波。陵容小产、封为容华的消息传遍后宫,大家都想知道发生了什么,纷纷过来打探消息,也有幸灾乐祸 前来嘲讽的。 菊清、梅香深恨这些人打搅陵容休养,按照陵容吩咐的应付了一番才都打发走。 陵容听着外边一阵热闹,知道都是些因利而聚、又因利而散的人。自己利用她们散播消息也不算委屈了她们。 听着她们远去的脚步声,明瑟居很快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看来,自己无法受孕的消息很快就会传遍后宫了。 第25章 人心难测 送走来打探消息的众人,路成林和菊清端着新熬好的药来了。 想到封为容华的事情,陵容开口问道:“我先前只是正六品的贵人,陛下开口便是正四品容华,路公公,宫里就没有些什么声音吗?” 路成林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之色,陵容的处变不惊、临危不乱,让他越来越确定自己跟了一个好主子。想到封为容华的事情,他面上不禁浮上几分忧虑:“若说快,小主入宫半年多,家世不显,封为容华确实太打眼了些。” “不过,小主小产之事陛下心存愧疚,先前又被诬陷了,若说作为补偿,封为容华也不算什么,之后就再难有这样快的晋封了。” 路成林说的陵容都明白,得宠之人一个月连晋四级都是有的,不过都只局限于正五品嫔位以下。嫔位以上的人,有望成为贵嫔就很难再越级晋封了,往往在一个位置上要打熬许久,要是不受宠,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路成林继续说:“况且今日小主将子嗣艰难的消息放出,宫中人对您的忌惮会更加减少,小主也能清净些了。” 陵容点头,仪元殿上的陷害就是自己太出风头的招来的,反正甄嬛的日子已经快到了,所有人都要黯然失色,她就是让让又何妨? 此时菊清开口道:“小主,有两件事您不能不关心啊。” “嫔位以下的小主晋级,只需一道口谕即可,嫔位以上贵嫔位以下的小主晋封,还需要一道手谕。陛下那天只是来了一道口谕,晋封的手谕还未下来,小主实际上还不算真正的容华。” 菊清不无担心地继续说道:“况且,自从小主回到明瑟居,陛下只是打发连公公前来探望,就是今天小主醒了这些时辰了,陛下也不曾来看,实在是……” 陵容听了,赞赏地看了菊清一眼,这个丫头已经想的更深了。她看向路成林,他果然回话说:”小主,晋封容华的事情,奴才以为,还是不够稳妥,小主不可轻易接受。“ 陵容说:“陛下既然下了口谕,就是有这个心思的。至于为什么一直没有手谕,恐怕是有人不想宫里出现第二个惠嫔吧。” 陵容想了想,吩咐道:“菊清,拿笔墨来。” “路公公,我写一道书,还请你亲自去一趟仪元殿交到连公公手里。” 陵容强忍着身体不适,手书簪花小楷在纸上慢慢写下:“……妾位卑福薄,有幸入宫常伴君侧,已是前世修行积累,不敢再居高位。况且妾于家国社稷无功,亦无班婕妤、卫夫人之才德,乃一浮萍草木之人,入宫只有半年,实不敢挟恩宠以令容华高位。日前招致灾祸,与人无尤,想是妾修行不够,才有一劫。为今只有静修己身,以正前衍。妾自修行,唯愿郎君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陵容前世不会书法,这还是融合了两世记忆学会的,她的字是跟着皇后收藏的一本字帖学的。后宫皆知皇后善书法,收藏了不少名家大作,当时去请安时她正在看一本字帖,无意中字帖掉下了一页纸,陵容趁没人鬼使神差地藏在了袖中,后来见那字十分漂亮,便学了起来。尽管是剧中的记忆,但是在原着的世界也写得十分流利,连读过书的路成林都叹了一声好。 将信封装好,菊清面带几分忧色:“小主受了这么大的苦处,陛下都没来看过一眼,这信能送过去吗?” 陵容正色道:“菊清,你传令下去,容华的晋封陛下还没有给手谕,明瑟居的奴才还是以贵人称呼我,不许乱了规矩,更要检查好一应用具有没有越了等级的,要是有得意坏事的奴才,不用跟我说,直接发落到慎刑司。” “至于陛下来不来看,不是你我可以置喙的事情。陛下身系天下万民,岂可因后宫小事就不顾政务。” 路成林见状,慢慢开口说:“菊清姑娘不懂这事。奴才听小主说了殿上的情形,恐怕是陛下因自己导致小主小产,反而不敢来见小主了。” 陵容见路成林说破,也就不再隐忍:“是了,这就是人心之幽微难测。陛下的近乡情更怯,却让我又一次成了后宫焦点。” 哥哥科考自己却被陷害偷看卷宗,在陛下面前陈情却被陛下误伤小产,被封容华却没有手谕始终名不正言不顺,遭逢大难却连面也不露;这桩桩件件都说明继华妃之后,还有人对自己展开了屠杀,所有人都想趁这回让自己消失在玄凌视线中。而玄凌,当真不知吗? 帝王怎么有错?帝王有错又该如何面对?恐怕他正乐意有人带着他回避自己的事情吧? “路公公,你去送信,顺便看看这三天是哪位娘娘侍寝。” 路成林去的快回来的也快,现在伺候玄凌的小连子,打探消息却不难,回来便跟陵容说:“小主,信已经交给连公公来了,想来今晚陛下就会看到了。这几天陛下只去了华妃和皇后宫里。大约陛下知道了些什么,在翊坤宫申斥了华妃几句,后来便去了凤仪宫,不过也没有留宿。” 陵容听了细细盘算,看来此事幕后之人是华妃无疑了,玄凌也知道是华妃,但是碍于慕容家不能对她怎么样,况且他对华妃确有几分真心,也舍不得对她怎么样,但是事情总要有个出口,自己晋封容华的口谕是一个,却不足以抵消皇嗣流产的严重性,就看谁能替华妃顶过了。 至于皇后,其实玄凌对她虽没有什么夫妻情分,但很信任、放心她。这回华妃吃瘪,她是最高兴的。事情怎么收场,她也有一个发言权。打压了华妃又怕自己崛起,恐怕拖着不给晋封手谕的就是皇后了。 因为她怕自己封为容华之后,与眉庄、甄嬛拧作一股绳,又是一个妨碍她中宫一家独大的势力。 想到眉庄、甄嬛,陵容问道:“对了,今天眉姐姐和嬛姐姐来看过我吗?” 菊清答道:“今儿下午惠嫔小主来看过,当时小主您在睡觉,她略看了看便走了。至于菀小主,因她也在病中,所以派了崔姑姑和惠嫔小主一起来探望的。” 这些也不出陵容所料,虽然眉庄有时感慨甄嬛的容貌、学识都在自己之上,甄嬛有时玩笑眉庄的家世,姐妹之间有些小嫉妒,但是二人关系其实是最好的。 从这次小产事件就能看出,自己仍然是被排除在外的一个,或许,也该向外看看了。 第26章 家书抵万金(上) 令陵容意外的是,上书的第二天,玄凌就来明瑟居看她了。 来看望之前,想是特意着人问了情况,因此这回陵容清醒着,与之前眉庄、甄嬛上回来时截然不同。 玄凌驾临明瑟居,小小的居室一下子变得拥挤起来,明黄色的身影填满了整个屋子。陵容强撑着身体向玄凌请安,被他拦下,看向陵容的眼神复杂而深邃:”珚珚的上书朕都看见了,这次你受委屈了,是朕没有保护好你,你怨不怨朕?” 陵容知道亲手害了自己的孩子是玄凌的心结,所以他才一直逃避和自己见面。而作为受害者的自己,不但不能怨恨,反而要尽力开解玄凌这个元凶之一,若是真让玄凌心结成型,以后自己日子更加难过。这就是“帝王无错”。 陵容在信里说的好听,此刻更不能掉链子:”陛下言重了,珚珚心里从无怨恨,只怪自己行事不够稳妥,才,才掉了一个我们的孩子……“ 语毕,已是忍不住呜咽出声。 玄凌听到“我们的孩子”时心中一滞,这几天,他一直不敢来见安氏,不光是因为皇后的劝说和心中不敢面对的愧疚,更因为安氏小产和当年纯元难产一事何其相似,就连她们的那种待下宽容和自省不足的柔善性情都如出一辙。更不用说,昨天送来的书信字迹也……。 太巧了,实在是太巧了…… 若不是自己封锁了纯元的一切消息,若不是陵容出身远在松阳县,他几乎以为陵容是谁特意安排的人。可是绝少有人知道纯元的声音、语调、字迹,若不是特意安排,那就只有前世有缘、今生再续了。 玄凌触动了与纯元相关的恋爱脑,甚至自动忽略了纯元去世不过七年,怎么也不会转世为十六岁的安陵容这一现实。 玄凌一边想,一边轻抚陵容长发,若不是深宫内院,若不是帝王与嫔妃,真是活像世间一对最平凡的恩爱夫妻,妻子在哭泣,丈夫在安慰。 可惜,他们之间从来是虚情假意,偶有片刻温情,也如昙花一现。 “珚珚,孩子的事情不要急,我们来日方长。今年科考殿试,朕已经指了你哥哥探花,朕还记得你们兄妹一起长大,他有了好消息,你也要为他高兴才是。” 陵容听了,知道这是另一个补偿:“陛下,妾相信陛下,一切都听陛下安排。只是哥哥自小顽劣,学问平平,如何能当探花?还请陛下不要为了珚珚坏了规矩,不论哥哥得了什么功名,只要能为陛下分忧就是好的,又何必……” 玄凌见陵容懂事,也略放心:“朕问过了,你哥哥是州府经魁,属第四名,春闱排名亦十分靠前,本就要上殿试的。他的学问朕考校过,探花还是当得,珚珚不必多想。” 陵容推辞过一次,也就不再推辞了,况且安陵宇有功名对自己也有好处,便绽开一抹虚弱清研的笑:“如此,珚珚就替哥哥谢过陛下了,妾只盼着哥哥能勤于政务,为陛下分忧才好。” 玄凌揽人入怀,轻抚陵容如墨泼一般的长发,现在,他越来越觉得陵容更像纯元了,情不自禁开口说:“朕朝堂有安卿,后宫有安卿,自是可以无忧了。” 陵容没什么心情陪玄凌玩爱情游戏,她很清楚,玄凌此刻对她还有几分情谊,等到见了甄嬛,可就要抛掷脑后了,因此她看玄凌心情不错,便说:“珚珚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陛下肯不肯答应?” 说罢,又像纯元那样轻摇玄凌手臂。 玄凌自无不可:“珚珚想要什么,便是要天上的星星月亮,朕都给你摘下来。” “陛下,珚珚所求不多,只盼陛下能给个恩典,让珚珚与哥哥通一封信,问问家中父母的情况。” 玄凌愣了一下,而后说:“珚珚既然思念家中,不如就写了让朕带走吧,总比你再上报皇后快些。” 宫嫔寄信都要上报皇后,皇后看过信件内容之后才能安排人发送。然而有门路的人自然也可以自己寄信 ,比如华妃,不过这都是皇帝看在慕容家的面上睁一眼闭一眼的结果,其他人可不敢像她这样。 玄凌开口,立即有人来搀扶陵容到书桌前,菊清伶俐,早已铺好了纸笔,梅香在一旁磨墨,陵容下笔之前,就看见玄凌一下一下甩着手中的碧玉珠串,看着自己写字,瞬间想到昨天那封书信。 本来陵容是以退为进写的那封信,没想到作用这么大,竟然真的引来了玄凌,还解开了玄凌的心结,难道一封信的魔力这么大? 现在玄凌看自己写字又是怎么回事? 来不及细想,面对这来之不易的机会,陵容只能赶快下笔。好在她的腹稿早已打好,为了显示逼真,她还故作思考的样子写得停停顿顿,足写了两盏茶时间,玄凌等着也没有半分不耐,只是静静看着陵容在和煦春光下写字。 若是那个孩子还在,该多好。想到这里,玄凌心中无端升起一股遗憾。 陵容写完信后,玄凌接过细细察看,果然字迹有七分相像,簪花小楷写得娟秀流丽,更因为刚刚小产,字迹有些孱弱温柔,玄凌看着那字,就好像看见了从前的纯元。 玄凌大略看了看信件内容,都是相忆童年趣事、倾诉思乡之情,劝勉兄长读书勤政、关怀父母的话,没什么出格的,也就交给小连子了,想着来的时间已经不短,略坐了坐也就走了。 玄凌走后,明瑟居的规矩都松了下来,菊清、梅香都安慰陵容说:“可见陛下心里还是想着小主的,小主只要安心养病即可。” 乾元十三年农历三月七日,仪元殿来了手谕,小连子在明瑟居大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尔明瑟居贵人安氏,淑慎性成,勤勉柔顺,雍和粹纯,性行温良,克娴内则,淑德含章。着即册封为正四品容华,钦哉!” 有了这封旨意,陵容的正四品容华就名正言顺了,小连子还带来了玄凌的一道口谕,说是安容华身体未愈需静养,免除晨昏定省。此次晋封亦不必亲去凤仪宫请安,派一宫女前去即可。 小连子还说,玄凌今天还下发了贬斥丽贵嫔的圣旨,现在她已经是费婕妤了。 陵容心中无可无不可,发落丽贵嫔又如何,她能知道安陵宇科考的秘辛吗?她能有设毒计的心机吗?不过是慕容世兰和曹琴默的替死鬼罢了。 不过玄凌此举也有一个好处,华妃没有损伤根基,皇后也就还需要自己等一干新宠分华妃的势,也就是说,自己还可以在皇后和华妃之间有一息生存。 晋封的旨意,稍稍冲刷了明瑟居小产的悲酸氛围,陵容自然命令看赏,更是重申了一次明瑟居不许张狂的意思,好在身边人都是本分懂事的,倒能让陵容少操些心。 除了手谕外,小连子还带来了安陵宇的信。 这信封很厚,捏着像是有十几张纸之多,于是送走了小连子,陵容就迫不及待地看了起来。 第27章 家书抵万金(下) 昏黄的烛火下,陵容细细读着安陵宇的来信。 尽管梅香等人已经劝了多次,陵容还是把那信看了一遍又一遍。 或许是知道这封信会经过多人之手,安陵宇也像陵容那样,事情都写的十分隐晦,只借着父母情况、兄妹之情、读书做事等暗中夹带一些关键信息。 十几张纸,细细写了哥哥从求学到中举十几年的心路历程,陵容看了,又惊又喜。 所惊者,哥哥确实像自己一样,换了灵魂,他信中说“余年十有四,生重病,醒来忽生前世微茫之感。只觉从病后有如新生,从此立志学书明事,作一番男儿功业。”而且哥哥前世恐怕与自己来自同一个地方,他在信中这样试探:“尤记小妹幼时,殊爱玩轮车,二轮而行,常做愚兄妹之玩乐。” 陵容细细回忆,确实哥哥大病之后曾经做了一个简易的木制二轮车带自己玩,那就是后世的自行车,不过碍于技术原因,并不像真正的自行车那样方便,只是一个小玩具罢了。后来哥哥外出读书,就没再玩过了。 所喜者,一是哥哥和自己想到了一处去,家中的安比槐行事糊涂,若有一朝出事,便会连累前朝后宫的安陵宇和安陵容,因此刚一放榜得了功名,安陵宇便去信提醒安比槐;他凭着探花名次,已经点了翰林院正七品编修,次月入职,他会攒些探亲假抽空回一趟松阳,亲自收收安比槐的心。 二是哥哥已是正七品的官身,还是京官,打算入了翰林院之后为母亲林秀请个正七品孺人的诰命,如此,母亲在后宅中也能更好过些。想到乡间半盲的老母亲,陵容心中一酸,不禁落下泪来。陵容虽只是一个县丞的女儿,却也被母亲和哥哥等人如珠如宝一般呵护着。她前世没个亲娘疼爱,今生虽有,却也只能在记忆中回顾这段温情了。若有一天能将母亲接到京中来…… 第三则是在信中说了陵容所关心的穿越重生抢他人机缘的问题。陵容虽不关心朝政,但也知道前世的这一届探花绝非安陵宇,是以他的做法、想法极为重要。安陵宇在信中说:“常忆少时读书,余秉性顽皮,不通诗书。大病之后,方才渐觉开悟通窍,行事略有章法,渐渐越过当时同学。余无德无才,仅仗些灵巧心思添居书院前列,心中十分惶恐,然时愈久,事愈经,便愈觉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事事皆缘法,余立身天地间,便是此间一人,自然可当得一切。正如《周易》所云:大道五十 天衍四九 人遁其一。” 看到这里,陵容终于放下了心。安陵宇说的很清楚,自己既然和他来到这个世界,就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自然可以享用这个世界的机缘。杜娟的事,是她自己咎由自取。 陵容将信纸抱放在胸口,重重地叹了口气。 菊清等人看她又哭又笑,只当陵容是受了刺激情绪不好,并不敢劝,只能在一旁陪着。这会见她放下信纸,忙过来伺候用药梳洗。 菊清一边替陵容通发一边说:“小主如今是正经容华小主了,今天连公公来传旨的时候说,容华小主的份例和使唤的奴才过几日便送来。” 陵容听了点点头,又吩咐好生挑选。 此时内务府的掌事太监还是华妃的人,华妃刚给自己使了绊子,自然不会给什么好东西,况且,内务府来的人或物,也有可能被皇后接触,以华妃之名送来些脏东西也是有可能的。 陵容到底体弱,吩咐了两句也就休息了。 调养半年、难再有孕是假,身受重伤、不幸小产却是真。 想到前世甄嬛的逆天女主体质,想到哥哥在信中说的科考艰难亦在身体素质,陵容用过汤药之后便安心休息了。 次日陵容是叫一阵声音吵醒的。 昨天她被正式封为了容华,今天一早菊清替她去凤仪宫谢恩,回来没多久,各宫里的贺礼也就到了。 陵容躲在内室,听着外边一轮一轮的祝贺、道谢,跟前日幸灾乐祸地打探消息又有不同。 等到安静下来,菊清便回来汇报。 她去凤仪宫谢恩,华妃被禁足不在座上,因此皇后说了两句也就过了。悫妃说话一直不着三不着四,听着不舒服,却也没什么恶意。剩下的人,都不是十分奸恶之人,便有不服气如恬贵人的,因陵容位份高过她,也不能说什么。因此谢恩还算顺利。 前来送礼的,一些是玄凌吩咐的礼物,内务府送来的;一些是好皇后送来的,剩下便是悫妃、冯淑仪、欣贵嫔、惠嫔、菀贵人、赵才人等人了。华妃一党已经和陵容撕破了脸皮,没再送礼来,倒符合华妃的脾性。 菊清说:“奴婢已经登记造册,并准备了回礼,叫桃蕊和小秦子送去了。这是账册。” 陵容略看了看,说道:“好丫头,难为你这样费心。” “小主信任奴婢,奴婢定不辜负小主。” “有你像姐姐一般护着我,我也不怕了。” 菊清想到这几天陵容受的苦,也哽咽着说:“有奴婢一天,就甘愿护着小主一天。” 陵容为她擦掉眼泪,二人相视一笑,当初因为甄嬛而存在的些许隔阂早已不见,剩下的就是真正的姐妹与彼此交心、彼此信任的忠仆明主。 陵容又休养了十几日,因心境开阔许多,恢复地也好。 卫临来诊治过一次,又换过一次药方,顺便检查了日前送来的礼物。或许是知道了陵容难以受孕的消息,这次的礼物都没什么问题,陵容也能安心用了。 卫临见陵容恢复地不错,又听她说想强健身子,便说可以每日下床走动一炷香到两柱香时间对恢复身体有益,累了便回去,千万不要勉强。现在她身子还未好全,等到好全了,每日走半个时辰都使得。 菊清和梅香听了这话,当即就找出了春天穿的防风大氅,像是随时预备着陵容要出去。 陵容见那大氅是水绿的底子银红的细绲边,上头还绣着百蝶穿花的图样,一下子就被勾起了春游的兴致。吃过午饭后小睡一番便带着菊清、梅香出去逛去了。 第28章 春遇 菊清在前边开路,梅香一边扶着陵容,一边愤愤不平道:“华妃也太嚣张了些,陛下禁了她一个月的足,她倒好,前几天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勾的陛下去了宓秀宫,昨儿就解了禁!” 陵容看着她气鼓鼓的小脸,捏了捏,淡淡地说:“本来陛下就没准备真的禁足华妃一个月。” 陵容自问还没有本事让玄凌为自己禁足华妃,西北还在用兵,禁足了华妃,怎么对慕容家交代? 前边开路的菊清闻言忙看向周围有没有人,见无人才回过身来,对梅香说道:“好没规矩的话,也不怕连累了小主。” 梅香一向惧怕菊清的规矩、体统,闻言吐了吐舌头讨饶说:”菊清姑姑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哈哈哈。“ 菊清还没满二十五,哪里去做姑姑?梅香这话分明是促狭她的,菊清听了便来咯吱梅香,两个人顿时闹做一团。 陵容看着她们闹,不由都笑了。 尽管她一直以心机当作面具,不停筹谋恩宠、位份、家族荣耀,可实际上只有她自己知道,筹谋这些只是为了回避小产的痛苦。 她之所以那么快原谅玄凌的那一脚,除了人在深宫只能依附于他之外,也是因为自己心里很清楚,当时就有用不合时宜怀上的胎儿为自己博一个前程的想法。 她没有资格怪任何人。 若是那孩子有灵,就不要再托生到安陵容这种狠心人腹中了。 长扬宫与长春宫毗邻,同属西六宫,当中有一条雨花石子路,往深里走去便是一个太液池相通的金鱼池,穿过金鱼池就是含章宫和毓章宫。含章宫是太后作琳妃时的住所,因此此时十分僻静。陵容坐在池边的湖山石上愣愣出神,菊清和梅香知道她心里难受,也不敢打搅。 春风像母亲的手一般温暖地抚在陵容身上,烟柳如画,陵容几欲沉醉。直到天色愈暗,那手的温度也就越低,春日暮风,陵容已经招架不住了。 菊清劝她回去,陵容却说:“天色还早,不妨再坐会。梅香替我回去取个厚实些的氅衣来。” 梅香无奈回去,菊清依旧守在陵容身边。陵容看到湖中鱼儿左右游动,不禁也起了兴致:“可惜咱们不知道,否则带了鱼食来玩多好。” 陵容看那鱼游地十分灵动有趣,说:“反正梅香还未走远,不如你追上她,叫她顺便带些鱼食来。” 菊清当然不肯:“小主大病初愈,如何能在这风口上坐着?况且奴婢走了身边没一个人伺候,要是出事了怎么办?” 陵容一想也有道理,可毕竟玩心上来,有些不依不饶:“菊清姐姐,你就去追上她说一句话,来回不过半盏茶时间,不会出什么事的。” 菊清还是不肯,她以陵容身子为重,见陵容执意在石上坐着,就拿自己的身子去挡风,不肯去追梅香。就在二人争执不下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慈和的声音:“小主若是想喂鱼,奴婢这里正有一盒鱼食儿。” 陵容回头道谢,菊清接过鱼食盒子,打开一看,果然是切地碎碎的上好饵食,笑着行礼说:“多谢姑姑赠饵,这下我们小主就能尽兴了。” 菊清虽是明瑟居的大宫女,但她也只是正八品的二等宫女,眼前的姑姑却穿着正四品宜人的服饰,是不折不扣的掌事姑姑,因此行礼倒也不冤。 那姑姑也大大方方地受了这一礼,便不再打扰陵容主仆二人,识趣地回去了。走之前还关怀陵容道:“这位姑娘说的没错,春日里晚风寒凉,小主千万当心才好。” 陵容闻言,欣然谢过,喂了一会鱼之后便回去了。 天色虽然暗了些,但是陵容目力极佳,想着刚才遇到的那位姑姑,回去的路上问道:“菊清,方才那位姑姑怎么有些眼熟?“ 菊清闻言,也细细地回想,而后笑了:“小主,可不是伺候小主第一次侍寝的芳缕姑姑么?” 芳缕? 陵容脚步一顿,芳缕这名字听名字像是和芳若一辈的,怎么芳若能做御前女官,芳缕却出现在长扬宫附近的鱼池子旁? 陵容又想,一直以来芳若都对甄嬛照顾有加,更是在需要关键事情上暗帮甄嬛。当初学规矩时,芳若就说她曾伺候过纯元皇后用螺子黛,想来就是因为甄嬛与纯元有几分相似的样貌,才让芳若毅然押宝在了甄嬛身上。 而芳缕瞧着比芳若年纪还大些,说不定也见过纯元!说不定知道些当年的内情! 陵容也好,甄嬛也好,二人都是因为纯元而受宠,结局却天壤之别。如今见了一个可能认识纯元的人,陵容怎会不兴奋? 不过,今天芳缕来得那样快、那样巧,难道只是偶遇么? 陵容有意探寻芳缕的来历,回到明瑟居之后就问了路成林。路成林像是早就准备好了一般,当即便说了起来:“小主,芳缕姑姑是前边毓章宫的掌事姑姑,只因毓章宫没有新主入住,芳缕姑姑也就是看空屋子罢了。” 陵容旋即问道:“她既是毓章宫的,怎么上次教侍寝规矩时是她和芳若一起来的呢?” 菊清闻言气愤说道:“小主您忘了?咱们宫里的掌事姑姑头前儿就向恬贵人示好了,您侍寝那天,她便托词生了病,不肯来伺候,还是路公公去找芳缕姑姑来帮忙的。” 按规矩,宫中小主头一次侍寝时,要由当初教规矩的教引姑姑和自己宫殿的掌事姑姑一起伺候一回。这就是明明芳若看不上陵容却也来伺候的原因,也是芳若那天一直有些不耐烦的原因。而芳缕,则是被路成林拉来救场的。 “路公公,这么说,你和芳缕姑姑很相熟了?”陵容问道。 “回小主,芳缕姑姑伺候过先帝朝的定懿夫人,当时夫人就住在毓章宫,可惜定懿夫人和她所出的三皇子都去得早,据说先帝怜惜她忠心为主,曾亲口发话准她看守毓章宫。奴才伺候顺嫔时,就在长春宫当差,虽然那时她已经深居简出了,但也打过几次照面。今上御极之后,想是为了彰显仁孝,仍叫她在毓章宫伺候。” 陵容心下了然,长扬宫、长春宫和含章宫、毓章宫的地理位置有如一个十字路口,四个宫殿分别占据了十字路的四个地块,当中就是金鱼池,因此芳缕才能第一时间看见自己。 不过,按理来说,那天请掌事姑姑帮忙,也应当先请离得近的长春宫才是,怎么反而找了毓章宫的芳缕呢? 陵容这么问出了口,路成林说:“当时小主还是选侍之身,长扬宫和长春宫的掌事都不愿帮忙,含章宫是太后从前的居所,不敢打搅,奴才只得毓章宫试试了,好在芳缕姑姑当即就来了,才没耽搁了小主侍寝。” “既如此,我先前就得了芳缕姑姑的帮助,今天更是得她相赠鱼饵,路成林,明日你和菊清亲自带些礼物去谢谢她。” 二人应声称是。 路成林又说:“小主出去逛时,惠嫔小主和赵才人一前一后都来探望过,恰好那会子您出了门,两位小主略坐了会也就散了。” 眉庄来看自己还能想得到,怎么赵才人也亲自来了?难道是因为之前在杜娟面前帮她说话的事情?于是陵容吩咐一并带些礼物去瞧瞧。 夜深了,陵容在听了路成林的话之后,虽然对芳缕有了一些了解,但是也勾起了更大的好奇心。 向来只知道隆庆帝宠爱舒贵太妃,甚至一度属意清河王玄清为嗣,以至于玄凌登基后舒贵太妃自请出家以保全母子性命,而玄清也只能醉心诗书以安玄凌的心。 倒是定懿夫人的名字,之前从未听说过。 不过,能叫隆庆帝发话空置一座宫殿来怀念的人,想来也不是等闲之辈吧,只是被后来的舒贵太妃之盛宠所掩盖了。那么芳缕对中间的内情,又有几分了解呢? 第29章 探病 “陵容,你受苦了。”眉庄一进屋子就来到陵容面前,捏着一角帕子,满目心疼地看向卧病在床的陵容。 昨天在石上坐了一回,果然早上就有些气弱,好在之前卫临留下了不少药,梅香捡那补气益血的熬了一碗,正服侍着用药时,眉庄就来了。 “眉姐姐,你怎么亲自来了?”陵容挣扎着起身,眉庄就把她摁下,还亲自掖了掖被角。 “ 本是早该来亲自看你,可是前两回不是你睡着,就是不在,加上华妃虽然禁足了几日,还是天天招我去侍奉,竟到了今日才能与你说上话……” 陵容知道这是眉庄的解释,心中疑惑怎么华妃禁足还找眉庄的麻烦,问道“眉姐姐,华妃是怎么对你的?” 眉庄神色一暗,似乎难以启齿,她身边的采月出声:“容华小主有所不知,那位娘娘回回找了我们小主去,不是让摸黑里抄账本,就是让干站着跟人对账本,一天下来,折腾地我家小主头晕眼花、腰酸腿软。” “采月!”眉庄轻声呵斥,她不愿在陵容面前说这些,免得显示她没能耐。不过采月既然说了,她也能借此提提那件事。 想到昨天甄嬛话里话外的意思,分明是想趁着陵容养伤去博恩宠。自己嘴上虽然答应了,但是自己的恩宠也不过了了,如何分的出去?倒是陵容刚刚小产无法侍奉,玄凌有时还来看她,若是陵容能帮着提提甄嬛的事情,不是两全其美吗? 看着陵容如今的位份比自己还高两级,眉庄心中更觉得理所当然。自己和甄嬛帮了陵容许多,以陵容如今的身份帮帮忙又如何?陵容家世就这样,又无法再有孕,将来还是要靠自己和甄嬛的。 打定主意,眉庄便婉转开口:“陵容,你的身子怎么样了?外边都说,都说……”在这之前,她要先确定一下最关键的问题,若是陵容还能有孕,以她之前的盛宠,恐怕不能安心为自己所用,只有不能生的人,才会乖乖听话。眉庄虽然本性淡然,但是母亲对妾室的手段她也是自小见惯的。 见眉庄终于露出来意,陵容心中微哂,面上却十分哀伤:“姐姐你又不是不知道,何必再来问我呢?” 眉庄一愣还不死心,继续确认:“你还年轻,比我还小两岁,只要好好调养,总会有的。” 陵容依旧一副伤心至极的模样:“姐姐,我怕是不中用了,华妃势大,你自己多加小心才是。” 眉庄正愁瞌睡,陵容就递来了“华妃”这个枕头,于是赶快接着陵容的话说:“可恨华妃跋扈,她先是陷害你,又是嗟磨我,怕是下一个目标就是嬛儿了!” 陵容按照眉庄的心意发问:“嬛姐姐还未承宠,怎么也会惹上她?” 眉庄叹了一口气:“嬛儿虽未承宠,但是已经入了陛下的眼。当初为她肃清流言,连除夕、元宵的节礼都与我相当。”此话一出,带着眉庄自己都未发觉的一股酸气。 陵容暗叹眉庄、甄嬛二人的虚伪矫情,顺着眉庄的话开口:“我是不中用的了,要是能有办法使嬛姐姐获宠就好了,也省得你独木难支。” 眉庄大喜,脱口便请陵容帮忙,陵容讪笑,说自己尚在病中,有心无力。眉庄再请,拿出当时甄嬛接济陵容的事情来,陵容心想始终欠甄嬛这一桩,便应了。 如此,眉庄才擦擦眼泪回去了。 看着眉庄远去的背影,梅香狠狠“啐”了一口:“什么人呐!我家小主病了这些日都没来,一来就是求人帮忙。进了门,连个礼也不行,怎么说小主都是正四品容华,口谕传遍六宫,怎么她就不知道?” 又张罗着收走了方才眉庄用过的茶具,皱着眉头问陵容:“小主,奴婢有一事不明。惠嫔小主家世、位份都远高于菀贵人,为何好像,好像……”梅香挠了挠头,形容不出那种感觉。 “好像一直低菀贵人一等,好像一直是菀贵人的附庸?” “对,对!就是这样!”梅香兴奋地拍手。 “小主还需静养,怎么还这么吵闹?”菊清正好送完礼回来,看见梅香的动作,不禁教导起来。 “菊清姐姐,你回来的正好,方才惠嫔小主来过,我跟你说……” 菊清一向严谨方正,听了梅香的描述,也皱着眉头说:“惠嫔小主也太过分了些,难道只有菀贵人是她的姐妹,咱们小主就不是?怎么也不想想,小主才受了苦,怎么还能为他们操心这些?这里又不是甄府、沈府,难道还要围着她们转不成?” 又说:“惠嫔说的荒唐事,小主您不会答应了吧?要是她受了宠,小主将来怎么办?全都为她让路吗?” 梅香也叫被菊清竹筒倒豆子一般的吐槽惊了一下,赞叹道:“菊清姐姐好厉害的嘴,方才就应该让你来伺候!” 陵容对菊清说:“我先是应了。阖宫都知道,菀贵人和惠嫔帮我许多,就当是报恩了。至于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吧。” 菊清信任陵容的能力,便回话说:“奴婢还去了赵才人和芳缕姑姑处。赵才人说,若是小主方便,想亲自来探望小主一番。” “嗯,那芳缕姑姑收下礼物了吗?”想到昨晚路成林说的话,芳缕既然奉命看守毓章宫,为了避嫌,恐怕不会轻易收下自己的礼物。 菊清果然回答说:“姑姑先是不肯,后来奴婢劝说后才收下,不过姑姑又给了小主这个东西。” 说罢,呈上身后的螺钿漆盘,盘中是一个抹额,瞧着做工十分好,陵容自己就十分擅长针线,因此便拿过来细细瞧。 这一瞧不得了,芳缕送来的抹额真是罕世无双。 先不说云锦的主料、水纹绸的包边,也不说抹额上“梅兰竹菊”四君子图案编排的巧妙心思,只说那梅兰竹菊图案上的金缕绣技就看的陵容心中一震。 梅兰竹菊的图案连绵不绝,好像从春到冬又从冬到春,金缕绣让图案散发着淡淡的金光,当中又有各色宝石珠子串绣在枝叶上,熠熠生辉。这件抹额,无论是用料、做工,还是设计的巧思,都算得上是一件传世之宝。 陵容素来以针绣、调香为傲,放眼宫中,就连伺候玄凌的针线娘子都未必比得上她,芳缕姑姑哪来的这么好手艺? 陵容心中好奇,又反复翻看起来,果然有了重大发现,这抹额的手艺,与母亲林秀的技法有几分相似! 俱是十五针打一小结,一百五十针打一大结的手法! 第30章 棠梨宫祸起 何为“十五针一小结,一百五十针一大结”? 这是陵容学刺绣时,林秀先教给她的独家技法。意思是落针满十五下,便做一小结,满一百五十下,便做一大结,为的是防止时间久了,丝线腐蛀。 按这种技法绣出来的东西,百年不烂,各色图案犹如初绣。 更让陵容确定这个抹额上的技法与母亲的技法同出一门的是,抹额上的做结手法。刺绣名家都知道要做结,但是林秀教的做结方法尤为不同。 这技法极为繁琐,要先退一针做结,再进两针做结,再回一针做结,总共做三次。打结的方法也与别家不同,打出来是扁扁的一片,而不是凸起的一小块。若不是懂行的人,根本摸不出来。 正因为林秀技法高超,引得许多贵妇人趋之若鹜,不惜重金购买,才能挣钱在江浙松阳县为安比槐买个县丞的官当当。 难道自己母亲的绣法是从宫里学的?或者芳缕姑姑认识母亲? 怎么想也想不明白,陵容索性想明天去瞧瞧芳缕,或许能打探一二消息。 次日,日上三竿时陵容才懒懒睡醒,用了些早膳,刚披了氅衣准备出门,便听见桃蕊急慌慌地进来,一边跑,一边说:“小主,不好了,不好了!” 菊青怕桃蕊撞到陵容,拦在前面说:“怎么回事,小主面前这样没规矩?” 陵容问:“发生什么事了,这样急慌慌的?” 桃蕊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奴婢出去给小主摘花,听见有人说,华妃娘娘带着人去了莞贵人那里,说是莞贵人与温太医私相授受,虚报病情,蒙骗圣上!” “什么!真是这样说的?”陵容急了,抓着桃蕊的肩膀再一次确认。 心里却在想,杜娟动作这么快? 桃蕊吃痛却没有躲:“奴婢听的真真儿的,刚还听说华妃娘娘正在请皇后娘娘过去呢!” 不对! 怎么是华妃? 陵容心中一急,先前被伤到的肺腑又是一阵刺痛,菊清见状劝道:“小主,你自己的伤还没好,可不能再动气了。况且菀小主做下这等事,如今被人揭发了,也是咎由自取啊。” “不行,菊清,今天我必须去棠梨宫。”陵容知道菊清是心疼自己的身体,却不能听她的话。 甄嬛的把柄,自己只悄悄透露了一点消息给杜娟,而来的竟然是华妃。今天被揭发和温实初的事,一定是发生什么自己不知道的意外了,必须去看看。 况且,阖宫都知道甄嬛有恩于自己,现在出事更不能袖手旁观。自己之前已经与甄嬛一党,为此受了华妃陷害、失去一个孩子,此时更不应当装作不知道。 “菊清,你留在明瑟居。路成林、梅香、小秦子跟我走。”想到菊清是从甄嬛那里出来的,为免菊清尴尬,便留下了她。 “小主若执意要去,就把奴婢这个明瑟居掌事宫女带上。”菊清岂能不知道陵容的维护,她这一去见了旧主甄嬛的笑话,以甄嬛的脾气,一定会不自在。但是梅香缺少历练,恐怕不能护住陵容,自己就算招了甄嬛记恨,也要陪着一起去。 陵容深深地看了菊清一眼:“好,事不宜迟,赶快走吧。” 陵容一行人紧赶慢赶,终于在皇后来之前赶到了棠梨宫。陵容还未好全,气喘吁吁地到了来不及休息,不等通报就进了莹心堂正殿。 棠梨宫不在东西六宫之列,虽也称作一宫,却十分狭小,正殿的规格只有宓秀宫正殿一半大,此时各宫大小主子能来的几乎全来了,挤得满满当当,甄嬛和棠梨宫服侍的奴才跪了一地,杜娟更是带着不加掩饰的得意站在人群中。 这架势,看来华妃是要不死不休了。 “我说是谁不经通传便来了,原来是安容华啊。怎么陛下只提点了你的位份,没有提点你的规矩吗?” 华妃看见陵容进来,想到自己那个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陷害计划,想到因为安陵容流产自己就被禁足十几天,就恨上心头,慵懒华贵的声音也充满了杀机。 陵容强行压下心中对华妃的憎恶与恶心,一边请安一边说:“华妃娘娘恕罪,嫔妾与菀贵人交好,到棠梨宫来一向不需通传,今日不知道华妃娘娘和诸位娘娘在此,失礼了。” “哦?是这样吗?”华妃不信,开口质疑。 下方跪着的人有一个人回答道:“回禀华妃娘娘,奴婢棠梨宫掌事崔槿汐,容华小主与菀贵人交好,确实是这样的。” 陵容定睛看去,正是崔槿汐,便顺势说道:“嫔妾往日失礼了。” “哼,你们感情还真是要好呢。”华妃又来了一句不阴不阳的嘲讽。 华妃见陵容识趣认错终于出了一口气,本还欲为难,身后得曹琴默扯了扯她得袖子,像是在提醒什么。慕容世兰想到陵容难再有孕、眉庄的协理宫务图留其名,心中一阵畅快。更想到凭借那个消息今日就能将勾引陛下的甄嬛现场定罪,世兰心中更得意了。 事有轻重缓急,今日重在将甄嬛一举铲除,更兼着曹琴默提醒,华妃也就放过陵容了。 于是陵容起身再向其他人行礼,端妃不在,悫妃和欣贵嫔都是一脸看热闹的表情;冯淑仪则有几分不忍,见陵容病中前来帮助甄嬛,看向她的目光更带了几分钦佩与动容。 费云烟被褫夺封号降为婕妤,眼中几欲喷火;曹琴默此时与费云烟同在婕妤位份,虽然也是陷害自己的幕后黑手之一,面上却十分淡定,即使是在逼宫甄嬛的情境下,还能对自己安然一笑,毫不心虚。 陵容一一见礼,心中感叹升为容华最大的好处就是免去了许多俗礼,若此刻还是从前贵人位份,恐怕单行礼就要耗费半天功夫了。 华妃似乎也和陵容想到了一处 ,看着陵容很快起身的身影,冷冷一笑:“安容华行完了礼,怎么没人向安容华行礼啊?” 华妃此话一出,人群中的恬贵人、方常在、杜选侍和妙音娘子便有些不情不愿地向前走去。 华妃看也不看她们,淡淡扫视了一眼岿然不动的眉庄和仍在跪着的甄嬛,嘴角挑起一抹得意的笑:“早就听说惠嫔、菀贵人与安容华交好,今日一见,果然不虚。既然感情要好,不如就请二位代众人向陵容行礼吧。” 第31章 甄嬛行礼 华妃这话,顿时把陵容、眉庄、甄嬛三个人架在火上烤了。 往常说起交情,都说陵容与甄嬛、沈眉庄交好,今日华妃开口,便说沈眉庄、甄嬛与陵容交好,虽然只是换了顺序,意义却大不一样。 从前说陵容与甄嬛、沈眉庄交好,实则暗指陵容依附甄嬛与沈眉庄,现在说沈眉庄、甄嬛与陵容交好,其实是说沈眉庄、甄嬛依附于陵容,形势已然逆转。 现在华妃开口便让沈眉庄与甄嬛向陵容行礼,所谓交情深厚的托词是假,借着陵容恶心沈眉庄和甄嬛打破从前三人的地位结构,自己隔岸观火、挑拨离间才是真。 位份高低已成事实,沈眉庄、甄嬛再如何自傲行礼也势在必行 ,那么陵容受不受礼呢? 她若受礼,便与沈眉庄、甄嬛隔阂离心,更会打破三人的联盟,苦心经营的信义之人的人设也会崩塌;若不受礼,便是自轻自辱,让后宫众人觉得自己仍然居于沈眉庄、甄嬛之下,将来也不再有人能瞧得起自己这个正四品容华。 华妃此话一出,棠梨宫顿时鸦雀无声,众人的目光顷刻汇聚到眉庄和甄嬛身上,似乎都在看眉庄和甄嬛,抛不抛地下面子当着众人给陵容行礼。 眉庄站在人群中,捏着帕子的手微微发抖。甄嬛领着棠梨宫的奴才们跪在地上,闻言也抬起了脸。二人都在纠结,都没有出列。 见此,费婕妤更是出声嘲讽:“娘娘,您好心教他们规矩,他们却不领情呢。” 曹婕妤看着费云烟这个蠢货连重点都抓不住,不由得冷冷一笑。 欣贵嫔却快人快语:“怕不是他二人不懂规矩不领情,而是抹不下面子呢。” 欣贵嫔刚说完,恬贵人、杜常在和妙音娘子便很给面子地发出了一声嗤笑。 冯淑仪看向眉庄和甄嬛的目光则冷了几分,她名为若昭,便不喜心思晦暗之人。后宫争斗少不了使心机手段,她也会用,但总要用的坦坦荡荡。像她二人这般浮浅幼稚容不下人的,却很少见。 想到陵容对甄嬛的救急和帮助,冯若昭跟着心中一叹,可惜安容华这份情了。 华妃乐见眉庄和甄嬛的难堪,见二人迟疑着没有动身,更是激将:“也是,惠嫔和莞贵人都出身大家,就算安容华此刻位份高于她二人,难保哪一天就追上了。你们自恃身份,本宫和各位姐姐都明白的,如此也就不强求了。” 华妃此话一出,在场众人便从先前看热闹的状态转为担心自身了。甄嬛还罢,眉庄的出身却着实的高,宫中只有华妃、悫妃和冯淑仪的出身能高于她。 今日眉庄不肯给陵容行礼,未必没有不服其他高位份低家世之人的意思,也未必没有瞧不起其他低位份低家世之人的心思。 一时之间,众人看向眉庄的目光都多了几分冰冷。 眉庄到底大家出身,跟随父亲出任济州多年,有几分见识,知道华妃在此今天的事情不能善了,而众人对自己的看法也关乎今后的发展。 因此率先出列,对陵容盈盈行礼:“嫔妾畅安宫存菊堂惠嫔沈氏,给安荣华请安,容华小主吉安” 陵容自是侧身避过,见眉庄端端正正的行完了礼,又连忙叫起。 甄嬛落后一步,也来了。她方才还在犹豫,槿汐拉了拉袖子,才下定决心,好在她一直跪着,又离得远,比眉庄晚来倒不怎么显眼。 甄嬛美目流转,看向陵容,看陵容衣着婉约,用料却已经超过眉庄;看陵容发髻家常,发间的合浦明珠眉庄前天才抱怨过阖宫就给了那么几个人,自己没领到。 从前陵容是从七品选侍,自己是正六品贵人;如今自己还是正六品贵人,陵容却早已成为正四品荣华,离正经的贵嫔主子只有一步之遥。什么时候起,她们的差距竟有这么大了? 甄嬛心思电转不过一瞬间,心中多少不甘与不堪都得掩饰住,她敛裾下拜,容貌清丽无双,身姿优雅动人:“嫔妾棠梨宫莹心堂莞贵人甄氏拜见安容华 ,愿容华小主吉安顺遂。” 陵容一样侧身避过,等甄嬛完整地行行完一个礼,也连忙叫起。 陵容想自己接受甄嬛和眉庄的帮助与恩惠,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而华妃今天的话简直是把自己架起来了,索性一次性说开:“二位姐姐折煞陵容了,宫里谁人不知道,陵容蒙受甄姐姐大恩,入选之后与姐姐同在甄府接受教导,一同从甄府抬入宫中。入宫之后更受到眉姐姐多次照拂,陵容心中感激不尽。” 又说:“宫中规矩如此,今日接受二位姐姐行此大礼是不得已之事,陵容只得侧身避过。你我姐妹之情一如往昔,还请两位姐姐不要在意。” 陵容的话说的诚恳坦率,周围人听了,心中都有几分钦服。 更与眉庄、甄嬛的行为高下立判。 后宫生存不仅看家世、才华、样貌,也看中性情与品行。 冯淑仪听了更是出面打圆场:“华妃娘娘,既然众姐妹已经互相见过礼了,您把大家召集过来,总该说一下原因吧。这棠梨宫众人又为什么跪了一地呢?” 华妃向来不待见冯淑仪,冷冷哼了一声便说:“此事干系重大,只有等皇后娘娘来了才能说出来,免得现在说了有人走漏消息。” 奇哉,华妃一向视皇后如无物,恨不得玄凌后宫只有华妃,没有皇后,怎么这会儿还想着等皇后来呢? 陵容这么想,悄悄看了一眼曹琴默,华妃今天唱这么一出大戏一定少不了人帮忙,恐怕背后出谋划策的人就是曹琴默了。 把皇后搬过来,是想以皇后的身份做个见证,把甄嬛的罪名落实。 那么华妃手上到底有什么证据呢? 她想安给甄嬛的罪名又是什么呢? 为什么华妃这么笃定皇后一定会站在她这边呢? 一切的一切全都想不明白,陵容无法,只能和众人一起等待皇后。 随着一声响亮的通传,一个小太监掀开了棠梨宫还未卸下的厚重门帘,屋外亮晃晃的天光与新鲜空气全都涌进来,一起到来的,还有皇后。 第32章 三堂会审(上) 皇后一进来,众人纷纷向其行礼。剪秋带着人给莹心堂内的大小主子序了座次,总算暂时安顿了下来。 而甄嬛等人在华妃的威压之下仍然只能跪着。 皇后端坐在宝座上发问:“华妃,你把宫内诸姐妹请来,又把本宫请来,究竟有什么事?” “皇后娘娘,臣妾只是看不惯有的人勾结太医、装病避宠、愚弄皇上而已!”华妃扶了扶头上的赤金如意头簪,自信开口。 “这可不是什么小罪名,你说的这个人是谁?” “臣妾说的就是棠梨宫莞贵人。”华妃一开口,众人皆是一惊,一时之间哗然起来。 被点到名的甄嬛猛的抬起头,满脸的不可置信。外人看来是被污蔑了的愤怒,而陵容知道,这是被泄密的恐惧。 陵容细细看每个人的表情,除了杜娟脸上划过一丝冷笑之外,其他人都好像全人不知情。 可是先前桃蕊给自己回话时就把罪名说的十分准确了,那桃蕊是怎么知道的? 陵容一边想,一边听着堂上皇后继续发问:“华妃,此事干系重大,你可有证据?” “臣妾已经将她勾连的太医温实初捆了,估摸着这会就到了。至于证据,莞贵人的脉案、每日用的汤药都是证据。” “皇后娘娘难道就不奇怪,温实初医术不算差,怎么这菀贵人治了半年了还没治好?” “偏偏瞧着莞贵人面色红润,行动方便,也不像是有大病的样子,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她是没病装病!” “臣妾所说的证据,有许多都在棠梨宫中。这也是把大家都请过来的原因,为的就是防止有人趁乱将证据毁去。” 华妃竹筒倒豆子似的这么一说,皇后听了面色顿时就沉下来,却她转而问甄嬛:“菀贵人,华妃说的可是实情?你不要怕,若有什么冤屈只管向本宫说。本宫身为皇后,不会放过有罪之人,更不会放过栽赃陷害你之人。” 言下之意,竟是认为华妃所说很有可能是栽赃陷害! 向来因为慕容家之故,皇后对华妃多有忍让,今天倒是难得硬气了一回。 华妃却不在意皇后的态度,而是闲坐在圈椅上,十分闲适,似乎胸有成竹。 甄嬛听了皇后的发问,心下略定了定。装病是真,但是绝对不可以承认。倒是皇后的问话有几分偏颇,或许是个突破口。 华妃请皇后来的意思,甄嬛也有几分猜到了。她对自己管理棠梨宫的手段十分自信,也对温实初对自己的情意十分自信,因此不在乎华妃拿出什么证据。 甚至自己还可以利用皇后对华妃的忌惮,扳回一局。 “回皇后娘娘,嫔妾初入宫时,曾因受了惊吓感染时疾。温太医奉命为嫔妾诊治,曾说过嫔妾体弱不宜用虎狼之药,只能用温补之药慢慢调理,因此才耽搁了些时间。” “后来年下天寒,嫔妾因宫中缺少碳火,又感染了风寒,才拖延至今。嫔妾的病情温太医都记录在案,有脉案可一一对证。” “至于华妃娘娘所说装病宠一事,嫔妾实不敢认。嫔妾侥幸应选入宫,得以侍奉陛下乃是今生之幸,又怎么会去主动逃避呢?还请皇后娘娘圣裁。” 甄嬛看了看众人的脸色,狠狠心继续说道:“先前宫中就有关于臣妾御下的不堪传言,惹得陛下动怒,不知这一次又是华妃娘娘从哪里听来的谣言呢?” 甄嬛本意是想抬出玄凌,为自己戴一顶高帽。却不妨引起众人想到玄凌对甄嬛非同一般的关注与偏爱。 别人也就罢了,偏偏皇后是最清楚内情、最忌惮这个的。 但是她擅长隐忍,很快就压下情绪,想到自己的计划与安排,皇后转而问华妃:“华妃,莞贵人的辩词倒也合乎情理。你的消息是从哪里来的?” “皇后娘娘不必问臣妾的消息从哪里来的,您只需问莞贵人身边一个叫品儿的宫女便可。” 陵容注意到,华妃说出品儿名字的时候,甄嬛的眼皮迅速抖动了一下。 甄嬛身边的崔槿汐看见形势不妙,磕了个头说到:“皇后娘娘,奴婢崔槿汐是棠梨宫的掌事姑姑,品儿年幼,回不清楚话,不如问奴婢吧?” 华妃身边的颂芝听了立刻啐道:“放肆!华妃娘娘和皇后娘娘说话,哪里有你插嘴的份儿?” “主子们找谁问话谁出来便是了,难不成都要听你这个奴才的安排?” “颂芝姑娘慎言,崔槿汐以棠梨宫掌事的身份与皇后娘娘说话,也没有你插嘴的份。”沈眉庄终于按捺不住,不软不硬的为甄嬛顶了回去。 华妃一记眼刀飞过去:“惠嫔终于忍不住为莞贵人出头了?” “你也不想想,你凭着人品干系为他出头担保,她若果真做了装病的腌臜事却不告诉你,你岂不尴尬?” 眉庄被华妃说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她不善争吵,三月的天急了一头汗。 “好啦,都静静。”皇后按了按额头。“谁是品儿?” “回皇后娘娘,奴婢就是品儿。” 下方跪着的棠梨宫众人里,一个白脸蛋、塌鼻子的宫女怯生生地抬起了头回话。 不等皇后继续发问,华妃就插嘴:“品儿,把你主子做的好事说出来。” “是。奴婢是棠梨宫伺候花草的宫女。因为小主屋里的花草总是没几天便枯死,还有一股怪味。而且小主久病,该份例里的新鲜花草也总有迟误的,因此十分难看。” “有一回槿汐姑姑见了花草枯死,训斥了奴婢。奴婢心中十分委屈,便十分上心, 因此盯管花草更紧了。” “奴婢就发现……发现……” “发现什么?”欣贵嫔吃瓜之魂熊熊燃烧,立刻发问。因她养育了皇长女,皇后也不与她计较,摆摆手示意品儿继续说。 “奴婢发现花盆里除了奴婢浇下的水外,还有其他东西。用手一捻花盆里的土,还有一股子药味。” “奴婢怕有人给小主使坏,又怕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打草惊蛇,便开始留心观察有谁接近花盆。” “竟然就发现,菀贵人每次熬好了药都不喝,直接倒在花盆里。而温太医每次来给贵人小主诊脉,却都正常开药。” “小主若有病,怎么会不吃药?若没有病为什么会装病?” “温太医既是太医,怎么连小主用没用药都看不出来?若他看出来了,为什么没说?” “那必定是他二人都商量好了。”悫妃自动聪明的开口,又疑惑反问:“菀贵人也不傻,能在金殿之上吟诗,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那温太医又为什么要帮着婉贵人一起做这事呢?莫不是……”说到这里,悫妃顿时捂住了自己的口,再说下去就不好了。 跟着悫妃的话,众人似乎也想到了什么不可说的事情,看向甄嬛的目光多了几分鄙夷。 第33章 三堂会审(下) “所以你就把这事告诉了华妃娘娘?”悫妃继续发问:“怎么你放着皇后娘娘不去说,反而找了华妃娘娘?难道不知道她那会没功夫吗?” 悫妃所说的没工夫,是指华妃当时被禁足。 华妃闻言,又狠狠瞪了悫妃一眼。 皇后却出面打圆场:“告诉谁不妨事,毕竟华妃也有协理六宫之权。品儿,你是怎么跟华妃说的?” “回皇后娘娘的话,奴婢发现小主不曾用药、谎报病情之后 ,心中十分害怕。有一天奴婢不当值,便在上林苑一处桃林子里散闷。想到小主的过错,便忍不住哭了起来。” “正好碰到颂芝姐姐,她问我发生了什么事,奴婢心中实在害怕,便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皇后听了这一场,已经基本了解了:“颂芝,可有此事?” “回皇后娘娘,品儿这是向奴婢说了此事。 ” “奴婢想菀贵人胆子也忒大了些,怎么能做这种事?又置宫中规矩王法于何地?便向华妃娘娘禀报了。” “娘娘还生怕冤枉了她,直到让品儿拿出莞贵人屋里的一盆花草来,找太医验了验,才确定了。” “因此今天才请了皇后娘娘和诸位娘娘小主来,一起见证一番,免得菀贵人委屈。” 说着拍了拍手,就有一个小太监捧着一盆花草来了。从陵容身边经过时,果然看见花叶枯黄,盆中泥土散发着浓烈的药腥气。 剪秋替皇后上前去查看,而后又替皇后传旨,请来太医前来查验。 皇后听了颂芝的话,倒没有因为华妃势大而就此偏信,又问甄嬛:“莞贵人,你怎么说?” “皇后娘娘,嫔妾冤枉啊。” “你且说来。” “华妃娘娘言之凿凿,似乎已经将嫔妾的罪名定了。可是,此事疑点有三。” “其一,品儿乃三等宫女,日常并不进屋伺候。她所说的留意观察花草,实际上并没有这个机会。” “其二,崔槿汐作为嫔妾宫中的掌事宫姑姑,若是嫔妾谎报病情必然瞒不过她,崔槿汐又怎么会为了花草的事情训斥品儿呢?若嫔妾真做的此事,不是反而暴露了吗?” 崔槿汐听了,低了低头。 “其三,这盆花草作为证物,已经辗转多人之手,怎知不是在谁手上被动了手脚,特意拿到皇后面前陷害嫔妾!” 甄嬛辩解一番,心下只庆幸知道自己装病这事的只有流朱、浣碧和温室初三人,这三个人是绝对不会出卖自己的。而别的人就是再如何猜测这事,也无法肯定。 没想到浣碧的心理素质却不像甄嬛那么好,在颂芝说话的时候就有些摇摇欲坠,跪不住了。 华妃眼尖,正好注意到了她的异样:“菀贵人言之凿凿,可你的宫女却不像你这样自信啊。” “那个宫女,你家小主说的是真的吗?” 不妨被点名,浣碧猛地抬起了头 ,华妃看到那张与甄嬛六分相似的脸蛋,心里一阵恶心。 “问你话呢!你小主做下这等丑事,还想替她隐瞒吗?” “奴婢……奴婢……”浣碧定了定心神,勉强开口辩解:“小主没有做出这种事情,小主是被冤枉的。奴婢伺候小主左右,从来没有见小主做这些事。” 曹琴默抓住浣碧是甄嬛近侍的身份紧接着开口问道:“哦,这么说也是你伺候菀贵人用药的了?” “你忠心护主,为莞贵人辩解是应当的。只是你既当着伺候贵人用药的差事,若是撒谎,可要连你一起治罪了。” “你当真亲眼看着她用药了?” 此话一出,言下之意就是若是此刻浣碧反水,指出甄嬛并未用药,还可有一线生机,若是执意跟着甄嬛不认罪行,就要替甄嬛背锅了。 浣碧虽然嫉妒甄嬛所拥有的,但是却从来没有想过置甄嬛于死地,因此语气渐渐坚定了起来:“奴婢,奴婢亲眼看见菀贵人用药了。” “没有做过,那你方才紧张什么?”华妃不依不饶,不肯放过。 皇后计算着从棠梨宫到凤仪宫的距离,缓缓开口:“华妃,既然此事分辨不明,不如……” 华妃却一下抢过话头:“皇后娘娘,既然此事分辨不明,那就只好请出太医院太医温实初了。” 华妃原就以看病的名头请来温实初,等温实初一到命人捆了他,带到了棠梨宫。 华妃发话,周宁海便把温实初带了进来,他已经被塞住了嘴。甄嬛看见温实初此番模样,顿时别过脸去不再给一个眼神。 偏偏温实初还记得“实初哥哥”许给“嬛妹妹”的诺言,不断呜咽出声,请求给甄嬛作证。 恰好此时章弥带着温实初给棠梨宫甄嬛诊治的脉案也到了。 甄嬛一见来的太医是章弥而不是华妃常用的江慎,心下一凉。 章弥先是看了看那盆枯死的花草,而后回话道:“回皇后娘娘,此花枯死其实是因为被灌入了汤药,而汤药中有令花草枯死的成分。” 华妃迫不及待的开口:“瞧瞧,连伺候陛下的章太医都已经下了定论了,甄嬛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章太医,你再替莞贵人瞧瞧,看她究竟得的是什么病!” 章弥正欲过去,却看见剪秋的眼神,顿住了脚。就在这片刻迟疑的时候,皇后发话了:“章太医,温太医的脉案你带来了吗?” “回皇后娘娘,微臣一并带来了。”说着从药箱中拿出了一本账册,上头按宫规详细记载了每次温实初到棠梨宫出诊时的情况。 “你瞧瞧,温太医给菀贵人诊病可有误漏之处?” “回皇后娘娘,温太医的脉案记录十分清晰,病情描述和用药都十分合乎医理,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章弥,你!”华妃见明明证据确凿,章弥却为温实初掩饰,冲上去就要与章弥理论,被身边的颂芝和曹琴默眼疾手快地拦下。 此时费云烟开口:“章太医别光顾着看温太医,也看看咱们莞贵人的病情。脉案或许对得上,病情却不一定能对得上呢。” 章弥听了,见这回剪秋没有抬头使眼色,便走近了甄嬛:“小主恕罪,容微臣为您诊治一番。” 甄嬛闻言,颤缩着倒在了崔槿汐怀中。她有没有病,凭章弥的医术,一查便知。若真是装病的罪名坐实了,恐怕会连累家中。 此时此景,甄嬛竟是从未替为她作假的温实初和莹心堂不知情的槿汐等人考虑一二。 正在甄嬛面上一片死灰,颤抖着伸出手给章弥诊治时,皇后却突然说:“章太医,且慢。” 此时众人都看出甄嬛的不对劲和皇后对甄嬛莫名的照顾了,陵容想了想,起身说:“皇后娘娘说的对,章太医请且慢。菀姐姐受了一番惊吓,心神不稳,此时诊脉,或许会与先前的脉案情况不同,做不得准。” “安容华所言极是,倒和本宫想到一处去了。” 华妃气急败坏:“安容华且住嘴吧,这里谁不知道你与莞贵人交好?” 陵容迅速回话:“华妃娘娘,嫔妾为莞贵人开口,不仅仅是因为菀姐姐有恩于我,还因为嫔妾相信菀姐姐的人品。当初菀姐姐与嫔妾同在病中,相互扶持的过往嫔妾一直都记得。” 华妃出言讽刺道:“你倒是好心,明明自己都泥菩萨过江了,还替甄嬛说话。” 陵容见自己该说的已经说了,便装作被说中伤心处的样子黯然落座。 华妃见状更是得意:“你且小心,说不定那一天本宫就去查你的脉案!” “嫔妾行得正坐得端,真就是真,不怕人来查!”陵容断然回话,不给众人一点猜疑的机会。 华妃料理过陵容,又对着皇后说:“现在人证、物证俱在,皇后娘娘还是一意偏颇,不许章弥诊脉,实在有失公允。难道一定要把陛下请来才行吗?” 众人看神仙打架,纷纷不敢出声。 此时莹心堂外响起一道男子的声音:“不用请,朕已经到了。” 第34章 玄凌之怒 这声音威严而有力,似乎还夹杂了几分火气。 众人听了连忙都站起身来,皇后带着众人向玄凌问安,他也只一摆手,让蠲了这礼。皇后见了面上闪过一丝黯然,又极快的消失了。 玄凌大步流星地往堂中走去,早有机灵的太监在宝座旁搬了个枣红圈椅,玄凌径直坐在宝座中,皇后则转而坐在宝座旁的圈椅上。 “华妃,你又做什么?” 玄凌不耐烦的问道。 玄凌这样子,别人见了害怕,华妃却不怕。她是慕容家的女儿,是玄凌最宠爱的女人,是乾元朝无子封妃第一人,是有协力后宫之权、一句话就能明目张胆要了新晋秀女一条性命的华妃。 华妃本想等事情了结、盖棺定论后再上报给玄凌,让甄嬛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没想到玄凌竟然这么快就来了,也不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这么想,便回头狠狠瞪了颂芝一眼,这个办事不力的丫头! 虽然华妃没料到玄凌来的这么快,但是凭借着玄凌多年宠爱,华妃自信玄凌今天也会向着自己。她也很快镇定下来:“陛下,臣妾今日是来审问棠梨宫莞贵人的。” “哦?莞贵人她犯了什么错啊?”尽管来的路上身边的小太监已经告诉了玄凌事由,但他还是再次发问。 于是华妃便将方才的情形一一相告,不过各种说法都是有利于她自己罢了。果然玄凌听了又反而去问皇后:“皇后,当真如此吗?” 皇后施施然起身,这次她的说法比华妃添油加醋那一番的要公正许多,言语间还有一些向着甄嬛的意思。 华妃急道:“陛下,菀贵人胆敢勾结太医,装病避宠,实在有辱陛下有辱宫规,若不严惩,如何平后宫众姐妹的心?” “华妃,莞贵人是否装病还有待商榷,你又何必着急呢?” “皇后,你装什么好人?你处处向着莞贵人,不会是在包庇她吧?” “好了!章弥,你去瞧瞧,看看莞贵人究竟有没有病!”玄凌不耐烦地打断二人的争吵,直接命令章弥去瞧脉。 见状,华妃得意地冷哼一声,皇后依然淡定,和剪秋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甄嬛再次伸出手,这一次,她勉力维持自己的体态,不再颤抖了。因为刚刚趁着众人给玄凌行礼时,槿汐悄悄跟她说了一句话。 章弥替甄嬛诊脉,所有人都盯着他,额头不禁出了一层汗。 “章太医,莞贵人病情如何?” 盯着所有人的目光,章弥胡子一抖,就要回话。 “慢着。”皇后突然开口,“陛下,此事不管真假,都不宜扩大,不如请众姐妹先回去,也好全了莞贵人的脸面。” “既知道要脸面,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来。皇后娘娘还是让章太医说了吧。想来章太医专门伺候陛下,医术是最精湛的,不会弄虚作假。” 玄凌看了看下方低头跪着的甄嬛等人,没有理会皇后屏退众人的要求,点了点章弥,示意他直接说。 “回陛下,回皇后娘娘及各位小主,莞贵人她,她脉象平稳,内息绵长,身体,身体十分康健。” “什么!”玄凌听了怒不可遏,忍不住站了起来。 “陛下,人证物证俱在,连章太医也证实甄嬛装病,请陛下严惩以示公正!”华妃连忙跟着补刀。 “陛下,这其中恐怕有什么误会。温太医之前一直伺候莞贵人的脉,不如也问问他。”皇后在旁劝慰道。 玄凌看了一眼已经吓倒在原地的甄嬛:“温实初,你说!” 玄凌开口,就有人解开了温实初身上的绳索。 温实初听了这一程,早就知道自己逃不过了。他出事可以,但是嬛儿不能出事。尽管装病的主意是甄嬛提的,但是如果出了任何问题,他愿意一力承担! 温实初深深地看了一眼甄嬛,眼中的情意让甄嬛又恶心又得意,此刻,他全然忘了家中的老母,只想着眼前这个女人了。 “回陛下,微臣家在莞贵人母家隔壁,因为住得近,所以常有摩擦。” “菀小主入宫后不久,去太医院找太医,恰好便是微臣出诊。” “微臣想到晚小主入宫前自家与甄家的摩擦,一时鬼迷了心窍,便把菀小主的普通时疾说成是严重的时疾,需要慢慢调养。” “为的就是阻碍莞小主得宠,报复甄家。” 温实初说到这里,华妃笑了:“好一对有情鸳鸯啊,陛下。看来莞贵人不仅装病,更有秽乱宫廷的大罪!” “华妃慎言!” “皇后,你在包庇什么!”华妃怒回道。 “温太医既然说是故意判错了甄嬛的病,那为什么甄嬛一碗药也没喝呢?难道她早就知道自己没病,难道她在配合你?” “这……”温实初被问的哑口无言。 是啊,他再怎么把事情全揽到自己身上,也无法解释甄嬛不喝药,反而把药倒到花草盆里的做法啊。 “所以,就是你和甄嬛勾结装病!你负责开假脉案瞒过众人的眼睛,甄嬛则是熬了药一滴都不喝。” “这等掉脑袋的事情你都帮她做,不是有私情是有什么?!” 温实初听了面色惨白,和甄嬛一样瘫软在地。 不得不说,这次华妃误打误撞猜出了真相。 “皇后娘娘,这次,你还要包庇吗?” 华妃自以为甄嬛的事情已经盖棺定论,再次剑指皇后。岂料正中皇后下怀。 “陛下,臣妾不是包庇,臣妾只是,只是,只是想到姐姐从前的教导,御下要宽和仁慈,因此才……” “朕知道。”玄凌似乎也想到了什么,面上极快的闪过一丝伤心,又转头拍了拍皇后的手,以示安慰。 华妃看到玄凌居然对皇后有了几分温存,眼中就要喷出火来。 她离座来到甄嬛跟前,抬手就是一巴掌,打的甄嬛脸上迅速浮起了五个手指印。 “华妃,你放肆!” “陛下,臣妾都是为了您啊!甄嬛和太医有私,装病愚弄陛下,全然辜负了陛下为她肃清流言的心,偏偏有些人还在包庇她……” “陛下。” 甄嬛终于开口了。 “陛下,请听嫔妾一言。”甄嬛一边说,一边慢慢抬起脸,芙蓉如面柳如眉,两行清泪如珠垂。 “嫔妾自入宫以来,便得了时疾。谁知经温太医诊治,竟绵延三四个月都没有好。” “除夕之后,臣妾起了疑心,便不再用药。谁知竟慢慢好了。” “嫔妾心中害怕,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一边熬着温太医开的药,一边将药倒进花草里。” 甄嬛的狡辩简直是给华妃火上浇油,她不依不饶地追问:“既如此,你怎么不早说?” “陛下,甄嬛必定是听了温实初的证词与他串了供!” 谁知玄凌此刻竟是痴痴瞧着甄嬛,似乎没听进去任何话。 等到甄嬛说完低下头去,他才方觉大梦初醒。 半年前云意殿上选秀时,只远远隔着瞧过一眼,觉得甄氏与纯元有几分相像,没想到方才甄氏抬头的一瞬间,竟然让自己感觉像是再见到了纯元。 前人诗云“含情凝睇谢君王,一别音容两渺茫”不外如是。 “悫妃,你怎么看。” 悫妃听了半晌戏,猛的被玄凌点名,愣了一下回答说:“陛下,臣妾觉得莞贵人就是与温实初串通好了的。” 罢了,悫妃位份虽高,却是个没心机的。自己就不应该问他,玄凌恍若未闻,继续问冯淑仪。 冯若昭咬了咬嘴唇,她听了半天已经听出些眉目来了。华妃虽然跋扈,可自己曾经与她共处一宫,算是后宫中最了解她的人之一了。 今天华妃搞了这么大的阵仗,绝不是无的放矢。这位莞贵人与温太医之间,一定有些勾勾连连。瞧菀贵人这样子,不一定是对温太医有情,恐怕只是利用居多。装病的事情,也不会是假的。 人证、物证、章弥的判断都已经很明显了。 可先前皇后的态度十分有意思,有的话一直在为甄嬛开脱。而陛下自从甄嬛开口之后,竟然不再追究这事,而是问起了自己等人的看法。 自己该怎么说呢? 第35章 温实初之死 “回陛下,臣妾以为,此事疑点甚多,仅凭场中几人的供词不能说明什么。” “不过,”冯若昭思忖着玄凌的态度,终于下定决心:“依臣妾看,菀妹妹不像这等没成算的人,想来是个误会罢了。” “只是病好了没有上报,惹得华妃娘娘生气而已。” 玄凌听了点了点头,闭上眼,似乎还不满意。 “珚珚,你怎么说?”玄凌不再兜圈子,直接问了安陵容。 安陵容自然只有那一句话:“嫔妾相信菀姐姐的人品,绝不会做出这等事。” 玄凌又问眉庄,她也是一力为甄嬛做保。 此时方淳意突然起身说道:“陛下,嫔妾听了半晌了。嫔妾觉得婉姐姐一定是被冤枉的,都是这个太医搞鬼,应该惩罚他。” 方淳意语气娇憨,引得玄凌一看。 方淳意在玄凌的目光下,慢慢红着脸低下了头。 “传旨下去,温实初革职,打六十板子,赐死。” “温氏三代不许科考,三代不许进京。限七日之内搬离京城!” “陛下,冤枉啊!” 温实初终于按捺不住,他自己或死或伤倒没什么,可是温家全族都因为他而受牵连,这实在是! 温实初像下定了决心般,终于说出了真相:“陛下,是莞贵人指使微臣装病的!”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甄嬛更是再次瘫倒在地。她只能勉强说出一句:“温太医,慎言!你方才已经供认不讳,如何能出尔反尔?” 华妃瞬间精神起来了:“快说!你从实招来还有一条生路!” 温实初冷静下来,想到身边跪着的甄嬛,难道今天温家和嬛妹妹之间只能保一个吗? 温实初磕了一个头:“莞贵人初入宫时,因为害怕宫中倾轧纷争,所以找了微臣,以甄家和温家的龃龉为要挟,让微臣帮助莞贵人装病。” “是药三分毒,微臣按照规矩开方抓药,莞贵人害怕伤害身体,所以一直没有服用,只是把药汁倒在花盆里掩人耳目。” 还好,还好温实初只说了装病的事情,没有一时发癫说出二人青梅竹马的事情。甄嬛听了,心里松了一口气。 “陛下,微臣自知罪该万死,求陛下赐死微臣,网开一面放过温家吧。” “微臣行事,温家一概不知。微臣家中上有八十老母需要奉养,若是离京,老母恐怕性命不保啊。”说到这里,温实初已是泣涕涟涟。 装病? 要挟太医? 这个莞贵人,胆子也太大了些! 玄凌盛怒之下,脱口而出:“温实初赐死!” “莞贵人甄氏,褫夺封号,贬为常在,禁足三个月!” 甄嬛还想开口为自己求情,旁边的崔槿汐拽了拽她的袖子,甄嬛才尽力忍住了。 陵容没想到甄嬛装病的事情,居然在这种情况下被抖了出来。 先前几乎已经可以算是蒙混过关了,却没想到温实初还是放不下温氏家族,在关键的时候把甄嬛供了出来。 “陛下息怒。”天子一怒,众人都噤若寒蝉不敢说话,只有皇后敢上前。 “皇后,你还要为她求情?” “陛下,臣妾和冯淑仪的看法一样。” 玄凌看向皇后 不明白为什么她如此不识趣。 “陛下,臣妾一直记得姐姐说过要宽和待下,这样才能使后宫一团和气。” “臣妾无能,添居后位以来一直不敢忘记姐姐的教诲。” “臣妾想此事本是一场误会,华妃妹妹性子急躁,所以才找上了莞贵人。而莞贵人又心中害怕,一直迟迟没有将病好全的事情上报。” “菀贵人,哦不,甄常在已经被贬斥了,臣妾想不如叫她禁足一个月,手抄10遍宫规如何?” “至于温实初,既然他已经赐死了,本身他就是被胁迫的,不如就放过其他温家的人吧。” 玄凌对甄嬛的处置本就是盛怒之下的结果,虽然他对甄嬛的行为很生气,但是一想到甄嬛那张与纯元皇后相似的脸庞,他就有几分留恋。 禁足三个月,着实长了些。 这会儿皇后给了个台阶,玄凌也就顺着下了。 华妃没想到自己做了一番戏,竟然是给了他人做嫁衣裳,于是便向玄凌撒起娇来:“陛下,那臣妾也是想为陛下分忧嘛。” “华妃,以后行事要稳妥些。你入宫也好几年了,怎么还是这样毛躁?” “宫规你也抄一遍吧,抄完了给朕,朕亲自查看。” 玄凌对华妃是老一套,打个巴掌,给个甜枣。 让华妃抄宫规,又说抄完了亲自查看,华妃也只能应下。 不过对于甄嬛的惩罚,她还是不满意。 “陛下,甄常在犯了错,如何能再居棠梨宫主位莹心堂,如何能再使正四品的掌事姑姑伺候她?” “这样岂不是也不合宫规?” 玄凌听了,想到华妃的性格,也只能给她一个面子。 “那依华卿该当如何?” “就让她住到饮绿轩去好生思过。至于崔槿汐……” 华妃想到,这半年甄嬛大概早已经把崔槿汐变成自己的心腹了,让崔槿汐待在莹心堂不去伺候甄嬛是不可能的,那就只有…… “崔槿汐作为掌事姑姑却没有发现甄常在装病作假,也该罚。” “就将她贬为从六品宜侍,罚她监督甄常在抄写宫规吧。” “就依华卿。” 事情终于结束,被华妃“请”来的众人也得以各自回宫。 当然,在出门之前,玄凌和皇后都各自下过命令,严禁传扬今日在棠梨宫发生的一切事情。 众人也都明白 ,此事关乎皇家颜面和宫规公正,若是传扬出去,恐怕自己也会受到惩罚。 然而纸哪有包得住火的呢? 过了几日,棠梨宫发生的事情便被绘声绘色的传出来了,惹得当日在场的各宫小主都被罚的抄了一卷宫规,也使大家对于甄嬛的怨恨更深了。 当然这都是后话,眼前对于玄凌的决定,大家还是一一赞成的,众人也只盼赶快结束了这桩事。 一时之间,三三两两的也就散了。 陵容搭着菊青的手,慢慢明瑟居走。 她刚才跟华妃的人周旋了那么久,这会儿出了门,菊清才发现,自家小主出了一身冷汗,浑身凉浸浸的。 忍不住抱怨道:“菀小主哦不,甄常在再如何,小主也要以自己的身子为先。” 梅香看菊清抱怨,也打开了话匣子:“就是就是,小主怎么能心里只想着别人,不想着自己呢?” “小主担心她,巴巴的跑过来,却没想到甄常在自己行为不检,小主为她求情得罪人,也是白费心了。” “菊清,梅香,方才陛下和娘娘说了什么?你们也想抄宫规是不是?” 二人听了只能停下,梅香更是不服气地吐了吐舌头。 陵容知道她们也是担心自己,然而自己求情却不只是为了报恩这么简单的原因。 虽然自己先前时常接济甄嬛、向玄凌进言 帮甄嬛肃清流言,但还远远不够。施恩容易,偿还恩情,却不是这么简单的。 现在自己与甄嬛、眉庄还算盟友关系。将来,说不好,目前的虚情假意都无法维持,自己恐怕会与甄嬛走向对立。 如果真有这么一天,那么今日仗义执言,也可使来日免于他人的道德攻讦了。 至于今天的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 华妃,应是被当枪使了。 第36章 黄雀在后 陵容仔细回忆这场闹剧的每个细节,慢慢拼凑出了整个真相。 华妃今日的咄咄逼人,全是有把握坐定甄嬛的错处。从结果来看,甄嬛最后是被揭发了装病的,只是玄凌不舍的那张与纯元相似的脸庞,才在皇后的铺垫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而皇后今天一直在维护甄嬛,甚至多次忍耐了华妃的挑衅,惹得玄凌心疼。 等等。 玄凌? 心疼? 以退为进? 看来此次的最大受益者,是皇后啊。 安陵容灵光一闪。 是杜娟告诉了皇后甄嬛装病的事情,前世皇后不知道,这一回有了杜鹃的提醒轻而易举地拿到了证据。 可是,她太清楚玄凌对纯元的迷恋了。她怕贸然对甄嬛出手,会惹得玄凌不快,于是将消息透露给了华妃。 装病是真的,人证、物证也都是真的,华妃一心想惩治甄嬛,果然出手了。 于是皇后被拉来做见证,皇后又及时找来了玄凌。 若是按照华妃计划,最后才报给玄凌,那皇后一番作态岂不是媚眼抛给瞎子看? 不,不止如此。皇后的心机不止在于博得玄凌的怜惜,更可以借此机会,看看玄凌对甄嬛究竟有多少移情。 自己只是透露一点消息给杜娟,皇后就使出了这么大手笔,真是一箭三雕的好计策! 华妃自以为可以借此机会,离间自己与眉庄、甄嬛,可以置甄嬛于死地,其实全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皇后才是使计的高手,这一出戏唱完,甄嬛有了案底,玄凌将来再宠爱她心里都有个疙瘩:华妃揭发甄嬛,玄凌心里也不痛快:至于围观的众人白听了这一场,日后传出什么闲话来,都会使玄凌生气。 这才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呢! 陵容一边走一边想,慢慢就到了明瑟居。一回来就问菊清桃蕊平日里的情况。 菊清说桃蕊平时做事还算本分,小女孩到了十三四岁的年纪有些爱美 ,其他就没什么了。 梅香听了,突然插嘴道:“小主,奴婢看桃蕊前些日子刚来了葵水,和,和后院的宝鹃来往多了些。” 宝鹃!自己本想留她些时日,看来是留不得了! “菊清,梅香,咱们装作不知道,像往常一样待桃蕊。” “至于宝鹃,寻个日子,将她带出后院,重新放在我身边伺候吧。” 菊清有几分担心:“小主!她们怀有二心,千万要小心呐!” “放心,等过些日子,明瑟居就会干净许多了。” 见陵容胸有成竹,菊清梅香不再劝,转而伺候陵容休息。 今天上午这一场闹,连午膳也误了。陵容本就在养病,匆匆用过餐饭后 便自去休息了。 明瑟居还能睡得着,饮绿轩却冷烛高照到深夜。 饮绿轩里死一般的寂静。 小允子和流朱张罗着搬箱笼,都不敢发出什么声音。流朱一样样清点东西,不符合常在规制的东西全都锁起来了。 流朱一件件地登记造册,入宫时众人赐下的礼物、肃清流言时玄凌关照的布匹首饰、除夕元宵赐下的节礼、安容华和惠嫔小主送来的各种礼物…… 锁这些东西容易,什么时候才能再次开封呢? 还有温太医,本是为了帮助小主才做下这等装病的事,本是为了帮小主,没想到,竟然丢了一条命! 流朱想着想着,不禁落下泪来。不仅是为了无辜死去的温太医,也是为了被当众行礼、受人掌掴、褫夺封号、降为常在的自家小主。 常在的份例与贵人不同,恐怕小主身边伺候的人,也要削减一番了。 想到这里 流朱情不自禁地揉了揉脖子:自从进了宫,感觉什么都变了。 小主这辈子还没受过这样的委屈。 小主从前也不会做这样的事。 “小主,您这辈子还都受过这样的委屈!”浣碧终于忍不住说出口了。 自从所有人走后,小主就和崔槿汐一样,一言不发地对坐在一起。 流朱看着迁宫的事情,浣碧实在不放心甄嬛,便寸步不离地跟着。 “小主,你不能就此消沉,府里的老爷还等着你呢!” 甄嬛痴痴地看着蜡烛,一言不发。 浣碧继续劝说:“况且今日人人都瞧出陛下对您的保护了,常在是暂时的,总有一天 您的位份会比陵容小主和惠嫔小主还高的。” “到时候 就是她们向您行礼了。” “浣碧。”甄嬛终于开口了 一开口却是让众人出去。 “小主?”浣碧心中不解 ,流朱见饮绿轩寝殿收拾的差不多了,便拉着浣碧离开了。 “走吧,走吧。” 寝殿连最后一丝声音也没有了。 甄嬛看着幽幽烛火,终于发问:“槿汐 什么是,含情凝睇谢君王 一别音容两渺茫?” 这是众人给玄凌行礼时,崔槿汐悄悄说给甄嬛的一句话。 上一句话则是:推给温实初。 甄嬛本可以靠这两句话安然度过这一关,谁知道温实初还是因为家族背叛了她。 自己真是白白叫了他那么多回实初哥哥! “小主,在奴婢回答您的问题之前,还请您先告诉奴婢,为什么要装病?” “槿汐 我,我……” “小主但说无妨。” “我甫一入宫便是有封号的贵人,阖宫觐见那天又出了那么大的风头,若不装病避宠,岂不成为众矢之的?” “那陵容小主获宠之后,小主为何不顺势销了病呢?” “我是不想和她们似的,一窝蜂巴巴的都去争那些圣宠。”甄嬛到底年轻 嘴上这样说,面上却流露出了几分不自在。 槿汐知道她是心里傲气,不愿意看见陵容得宠,自己也去争宠。 于是槿汐叹了一口气,甄常在空有纯元皇后五分样貌,却不及先皇后半分心机。 想当初纯元皇后不顾礼法,以舞勾人,抢走亲妹夫婿与皇后之位,又令亲妹之子三岁而殇,是何等的气魄与手段! 而眼前的甄常在,居然还在和姐妹争风吃醋。 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可惜纯元皇后天不假年,未能生下孩子便一尸两命的去了。否则甄常在连殿选恐怕都进不去。 看见崔槿汐的出神,甄嬛忍不住催促道:“槿汐,你再与我说说那句诗的意思。为何做出诗中的表情后,陛下就,就看呆了?” 说到这里,甄嬛面色也有几分羞红。 崔槿汐没有放过甄嬛面上的一丝表情,当然也注意到了这一份少女情态。 谁让纯元皇后去的早呢,也何该是这位甄小主出头了。 “小主,奴婢跟你说的这句诗,关乎一个重大秘密。” “小主本可凭这句诗一路扶摇直上,可惜小主太过自傲,反而折戟沉沙。” “若有一天小主重新回到贵人位份,重新获得封号。奴婢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槿汐,你当真不告诉我么?”甄嬛面色有几分伤心,心里却在疑虑起槿汐的忠诚。 崔槿汐哪有看不出来的? “小主,奴婢自跟了您,便一直忠心耿耿。您装病的事情未曾跟奴婢说明,奴婢跟着被降为宜侍,心中也毫无怨言。” “相信奴婢,此刻不说,全是为了您好。” “等到该说的时候,奴婢自然全盘相告。” “槿汐……”甄嬛握住崔槿汐的手,此时此刻,她也只能依靠槿汐。 “等到小主成为四妃三夫人之时,便可理解奴婢的苦心了。” 第37章 美人如玉(上) “小主,赵才人来了。” 这几日宫里又流传起甄嬛装病是事情,玄凌大怒,惩罚陵容等当日在场的所有小主手抄宫规一遍。 大周宫规有三卷,分别是礼仪举止、车马服饰和典礼仪仗,共一万两千三百四十二字。若是熟读诗书,或平日就喜欢写写画画的,一两天便能抄好了。 不过为了表示悔过的诚心,陵容还是慢慢抄,抄的每个字都流丽飘逸。 殿内余香袅袅时,路成林便说赵才人赵玉如来了。 陵容搁笔,命令通传。 “嫔妾长春宫浣芳阁才人赵氏拜见安容华小主。” 赵玉如进来后,便对陵容行了正式拜见的大礼。 说实话,赵才人的礼,行得可比眉庄和甄嬛诚心多了。 “赵才人何必行此大礼?快快起来吧。” “梅香,看茶。” 梅香依令去扶赵玉如,她却撑着不起:“容华小主便让嫔妾行这礼吧。嫔妾的礼不仅是为了答谢小主当日伸出援手,更为小主维护好友仗义执言得罪华妃。小主为人信义,嫔妾十分佩服。” 陵容心知赵玉如那没去棠梨宫,今天很有可能是来打听消息的。 不过之前瞧着她有些怯懦,怎么说今日起话来倒十分爽利呢? 陵容笑了笑说:“玉如,瞧你说的,我哪里敢当呢?” “咱们都是一样的人,还是快起来吧。” 从位份看,陵容和玉如都不是正经贵嫔小主,行礼并不复杂。陵容再次请起,赵玉如便顺从了。 “容华姐姐,那天多谢你为我解围,嫔妾身无长物,只有画技还算能看,便为姐姐临了一幅仇十洲的《莲溪渔隐图》,还请姐姐不要嫌弃。” 陵容善于刺绣,许多布料都自带名家图画的底纹,再有林秀也曾绣过许多名家字画,陵容自然也识得这些,当即便仔细看了这画。 画中平远山水、溪岸水畔、房屋堂轩、茅舍鱼罟、田亩葱郁、小桥相通、行人往来之景编排得当,有如信手拈来。画面布局清旷,一片江南夏日情景,陵容瞧着便像是回到了松阳老家。 陵容情不自禁地赞叹:“这幅画清新明丽,妹妹的功夫真是十分到家了。当真是美人如玉,画如神。” 赵玉如听了面上一红,心里却松了一口气,她的出身也一般,没什么送的出手的,只有一点画技还算可以。安容华这么喜欢这幅图,不枉自己细细打听了她来自江南水乡和日常喜爱的衣裳首饰,又慢慢画了十几日才画成。 “容华姐姐喜欢便好。要说美人如玉,只有容华姐姐人品、样貌才都当的这个玉字。” “所谓美人如玉、君子如玉,不外如是。” 陵容有些困惑,都说画如其人,赵才人送来的画作风格清新明快,现在为人说话也十分爽快。可她那天却十分怯懦,其中必定有什么原因。 “妹妹真是谬赞了。妹妹这画,层次复杂,工笔细腻,想必费了不少心思吧?我可不能白要了你的心血。” “姐姐说笑了,嫔妾常在宫中,也没什么事,能为姐姐画画反而打发时间了。” 陵容一时瞧不出什么,只说长春宫与长杨宫离得近,没事常来玩玩。 赵才人喜出望外:“容华姐姐不弃寒微,嫔妾少不得要叨扰了。” 果然隔了几日,赵才人便又带了《万壑松风图》来相看,二人一个临画,一个绣画,倒也安适。 陵容难得有这样聊得来的人,虽然他与赵玉如一个善画,一个善刺绣,但是对于颜色、构图却有着类似的见解,可谓知音。 陵容喜爱婉转流丽的风格,赵玉如喜爱明快欢畅的风格,又都觉得对方喜爱的也很有趣,很是欣赏,竟不知不觉聊到了用晚膳的时候。 正当陵容留赵玉如用晚膳的时候,路成林进来禀报,说玄凌今晚翻了方淳意的牌子。 陵容倒不在乎这些,方淳意有几分少女不知世事的娇憨,还有几分心机,得宠是早晚的事。 却忍不住带了几分关心去看赵玉如。 却见赵玉如面上黯然之色一闪而过,便调整情绪,大大方方地跟陵容告辞。 陵容再留,赵玉如也只说回去翻出之前临过的《红楼女儿图》,过两日再来。 《红楼女儿图》是根据一本旷世奇书而作的,原书因为隐射前朝事,一直被列为禁书,直到大周开国皇帝下令大赦天下、百无禁忌,才再次光明正大地映入世人眼帘。 陵容在闺中时便十分向往,还叫哥哥帮忙买过书册、画册,于是听了赵玉如的话,倒不反对,相约三日后焚香以待。 看着赵玉如渐行渐远的背影,路成林叉着手说:“小主,赵才人瞧着倒沉得住气。” “将来小主成为一宫主位或是更高的位份,也能有个助力。” 陵容搭着他的手没有出声,却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连路成林都看出自己与眉庄、甄嬛不是一路人了么? 可惜华妃还在,慕容家还未倒台,此时与甄嬛等人切割,风险太大。 “她沉得住,咱们也得沉得住才行。路公公,摆膳吧。” 饮绿轩内,先前愁云惨淡的气氛已经消散了许多,甄嬛身边伺候的人,只剩下小允子、小印子和流朱、浣碧、崔槿汐五人。 原本常在的份例是两个太监四个宫女的,可惜槿汐这种宜侍品阶的宫女不在常在份例内,皇后虽然开恩留下,却占了一个宫女名额。因此现在流朱和浣碧都做着些粗使活计,倒比在甄家还累些。 流朱还好,浣碧却有几分不适应。 “小主,该用晚膳了。”流朱提着食盒回来,没有了粗使丫头,许多粗活都落在了流朱身上,好在她本性宽厚善良,倒没什么抱怨。 浣碧看了菜色却有几分火气:“御膳房也太欺负人了些,这样的菜,不说小主,从前在府里也没这样简陋过!” 如今人少,浣碧说话便没了什么遮拦,这会对菜色不满,更是拿出了甄府副小姐的派头。 流朱心疼甄嬛,连忙拉了浣碧下去,却见甄嬛默默用了餐。 不一时,悄悄外出的崔槿汐回来了,浣碧见了,联想到槿汐近日经常出去的行为又是没一顿好气:“有的人伺候小主,有的人去拿食盒,有的人呢,净天出去瞎逛去!” “打量小主好欺负,打量你浣碧姑奶奶是好相与的,你就错了!” “既无用,又占了名额,不如换两个粗使丫头去!” “也省的天天人在心不在!” 第38章 美人如玉(下) “浣碧!你愈发放肆了!” “流朱,你和浣碧的差事换了,以后浣碧不许随意出去!” 甄嬛把浣碧的话听了个全,心里明白自己不能再向从前那样纵容浣碧了,只是碍于浣碧的身份和父亲的嘱托,暂时没个法子安置她。 或许,按照崔槿汐的计划,浣碧还有一用。 甄嬛转头对着刚刚进屋的崔槿汐说到:“槿汐,浣碧这丫头,叫我惯坏了。” “如今我们正是艰难的时候,我代她向你赔罪,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崔槿汐立刻放下手中的东西去扶甄嬛:“小主折煞奴婢了,何必说什么赔罪不赔罪的话呢?” “还是咱们的大事要紧。” “奴婢方才出去,一是探听今晚侍寝的小主,二是为了拿个东西。” 甄嬛心思微微一动,今晚侍寝的是眉庄、陵容还是华妃? 谁知崔槿汐却说,今晚侍寝的是方淳意。 甄嬛心中微怒,好个方淳意!那天在莹心堂说话时便带了几分娇憨,哪里像求情的样子?果然勾的玄凌翻了她的绿头牌! 她今日有得宠的本事,就看有没有长长久久得宠的本事了! “槿汐,那另一件事?李公公怎么说?”甄嬛下定决心争宠,连忙追问最关心的东西。 原来李长自陵容小产后,便被小厦子顶了下去,成了玄凌身边第二等的人。玄凌本是念着多年情谊,想着过段时间再调回来。 谁知最近事情较多,小厦子又伺候地好,竟浑忘了李长的事。 崔槿汐本是李长押宝甄嬛后被调进棠梨宫的,李长对她的情意,她早就知道,只是无法回应。如今李长、甄嬛相继出事,也顾不得避嫌了,赶紧获宠才是正事。 因此才去找了李长,二人商议了一个获宠的法子。 “小主,这是一本萧谱,您瞧瞧,能奏否?” “槿汐,这就是……”甄嬛心有所感,难道自己复起就靠这个了吗? 遂而定睛瞧去,原是一首《杏花疏影》曲谱,这谱子甄嬛闺中也打过,只是这一本许多地方做过改动,瞧着比原来的还难些。 “小主只用心练吧,自会有雨过天晴的时候。” 方淳意侍寝了一回,连着十几日又伴了几回驾,这日晚膳时分,便传出晋为美人的消息。 消息传开的时候,连甄嬛屋里的浣碧也气的折了一根筷子,说着“如今她倒骑到小主头上来了,也不想想从前见天来巴结的日子”的话,又受了崔槿汐一顿教导。 陵容正和赵玉如一起看那《红楼女儿图》,她实在爱极了,便和玉如一起描临了起来。 路成林进来禀报时,陵容早有预感,赵玉如却手腕一抖,错了一笔,美人的笑眼便带了几分愁绪。 “可惜了。”陵容微微一叹。 “嫔妾技艺不精,叫安姐姐见笑了。”赵玉如回答还算体面,面上却有了几分焦灼之色。 之前多日相处,陵容与玉如二人已经姐妹相称,无论能不能结为盟友,宫里多个朋友都是好的。 “玉如可是有什么心事?” 赵才人张了张嘴,没有说出口,路成林见状便识趣地退下。 “姐姐,妹妹有一事不明,还望姐姐不吝赐教。”经过多日的试探,赵玉如终于决定把这句话问出口。 “妹妹有事,但说无妨,我但凡知道,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赵玉如亲自捧了一杯茶给陵容:“陛下宠爱嫔妃,宠的是什么?” 陵容深深瞧了一眼赵玉如,说:“无外乎家世、子嗣、容貌、学识、性情、品德。” “不怕姐姐见笑,除开子嗣看缘法、品德看时间外,我自以为自己容貌、学识都胜过方美人,为何方美人侍寝之后便能晋封,而嫔妾却要靠年节恩典呢?” “难道就因为方美人家世比嫔妾好些吗?” 若说好,方淳意家中并没有好到哪里去,方父官职并没有甄远道高。 陵容见赵玉如终于问出口,有心试探,便反问说:“这些话,玉如你都跟我说,不怕我告诉方美人吗?我之前可经常与她聚在棠梨宫呢?” 赵玉如听了,立刻说:“嫔妾信得过姐姐的为人,今天就算姐姐不能为妹妹我解惑,也断不会做这种事。” “只求姐姐怜惜我,这样就算老死深宫,我也死而瞑目了。” 陵容喝道:“瞎说什么死啊活的,也不怕忌讳!” 又道:“其实你说的没错。方美人样貌不及你,她是小儿女娇憨之美,还未长成,陛下只是新鲜罢了。” 看见赵玉如陡然一亮的眼神,陵容继续说:“可有一句话叫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妹妹的恩宠,就在性情上。” “这是怎么说?还请姐姐教我。” “那天,在凤仪宫门口,妹妹瞧着十分怯懦,谁知近日相处,妹妹竟是少有的爽利人,这是什么缘故?” 赵玉如面上一红,慢慢说:“其实是嫔妾不成文的想法,嫔妾看陛下喜爱的都是文静之人,便有心收敛性子,谁知,谁知,竟是东施效颦了。” 原来如此。 陵容说:“症结便在此处。妹妹本性爽利明快,何必去学那娇柔之态?就好像穿了不合适的衣服,衣料再华贵,也显不出身段的好来。” “妹妹是个聪明人,怎么不懂?” 赵玉如若有所思,陵容继续说道:“况且宫里未尝没有爽利之人,悫妃单纯,欣贵嫔口直,都是孕育皇嗣的有福之人,妹妹你的路,早有前人给你铺好了。” 听到这里,赵玉如终于抬起头,眼中是不加掩饰的忠诚和渴望:“姐姐赐教,妹妹受用一生。” “还请姐姐不弃寒微,让妹妹陪伴左右,与姐姐互相关心,互相扶持。” 陵容道:“妹妹言重了,咱们同在宫中,自然是要相互扶持的。”说罢,便亲自斟了一杯茶。 谁知赵玉如接过茶却不饮用,而是跪在陵容面前,指天誓日:“我赵玉如今生唯安陵容马首是瞻,同在深宫,愿互相扶持,荣辱与共,绝不背叛。” “若违此誓,天打雷劈,人神共弃。” 陵容本想试探一盟友,谁知赵玉如是个实诚人,因此也拿出了十二分的诚心相待。陵容当即扶了赵玉如起来:“好妹妹,从此你就像我妹妹一般,我定不会负你的。” 第39章 春迟 “槿汐,这样可以吗?”甄嬛最后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但见一个清新脱俗的美人俏生生地站在那里,若是从前,她早就沾沾自喜了,只是如今受的打击太多,她已经不太自信了,故而在临出发前,又问了崔槿汐。 “小主这样极好,这样绿玉色的衣服春天穿正合适,瞧着十分清新明丽。” “小主赶快出发吧,到时候人都到了,可不要慌了神。” 甄嬛想到自己和槿汐的计划,定了定神,揣着练了许久的笛子,没带一个人出门了。 此时正是暮春时节,当初甄嬛禁足时,早晚尚有几分寒凉,二十几日过去,这会空气中已经是暖香袭人了。 甄嬛径自走到太液池旁一树秋千架边,坐在秋千上,一下一下地蹬耍起来。春光明媚,美人娇憨,实在是一幅不可多得的美景。 甄嬛玩了一阵,感到头顶树枝摇晃,落下花叶如雨,便从袖中抽出那把玉笛,开始吹奏《杏花疏影》。 《杏花疏影》原叫《杏花天影》,是前朝姜大学士所做,曲调乐而不淫、哀而不伤,是思念远方恋人,感怀旧日时光之名作。 甄嬛所练的这一版,是纯元皇后的改编之作,调式更复杂些,情感更加细腻伤感,将“欲辨已忘言”变成了“言之无尽”。 只是甄嬛不知道这一本乐谱是纯元皇后所作,只以为是崔槿汐托关系找来的前朝遗谱,只是风格甚合玄凌口味罢了。 正吹奏着,突然传来一道声音,打破了此时的平静。 “甄常在,你不是应当禁足么?怎么在此处游玩吹笛?” 原来竟是杜娟! 好巧不巧,杜娟逮到了甄嬛在禁足期间私自外出! “甄妹妹,你犯了宫规,从莞贵人一路贬到了甄常在,难道还想变成甄更衣么?” 入宫之前,甄嬛以为自己是闺中的女诸葛,深宫的贵主子,谁知入宫以来,一件又一件的事情不断挑战着她对自我的认知。 原本以为先前的事情已经够难堪了,谁知都没有此刻杜娟直拉拉的撕破脸皮,讲出丑事这样难以忍受。 被揭发装病、贬斥为常在,是甄嬛最不愿意提及的事情,可是杜鹃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 而她现在还不得不忍! “杜常在说笑了。从前的事情,是我一时鬼迷了心窍。” “只是见今日春光甚好,想出来走走。” “还请杜常在不要小题大做,我这便去了。” 虽然是告饶的话,但甄嬛说出来也有几分不情愿。 因而杜娟一听便立刻说道:“甄常在好厉害的嘴巴,怪不得违反了宫规,也只被禁足了一个月。” “你若想我不把你私自出宫的事情说出去,你若想现在就走,便恭恭敬敬的向我行个礼。” 甄嬛说:“杜常在与我皆是平级,咱们互不行礼或者行个平礼便可。” “要我向你行礼,不太合规矩吧。” 杜鹃一声冷笑:“宫规?你还把宫规放在眼里?” “ 我是怕你将来被人发现违反宫规,胡乱吹靡靡之音,被贬为甄更衣,便给你个机会提前练练该怎么向我行礼。” 甄嬛哪里受得了这个气?立刻回道:“我的位分不需杜常在操心,只怕杜常在久不面圣,名为常在实为更衣吧。” “还请常在珍重自身。” “你放肆!”杜鹃气到口歪眼斜,先前吃猪油吃的鼓胀的面孔还未消瘦,显得十分滑稽可笑。 她听见甄嬛的讽刺恼怒不已,便命令身边的丫头去拉甄嬛,谁知甄嬛有几分力气,单凭一个小丫头竟拉她不动。 于是杜娟也上前去拉甄嬛,并反手给了她一个耳光。甄嬛捂着脸,直挺挺的站着:“你我同为常在,你凭什么打我?” “便是你打了,也改变不了你名为常在,实为更衣的事实。” “你……你……”杜鹃气的直发抖,说不出话来,只知道伸手又是一巴掌落下。 谁知这一张掌却是落了个空,李长拽住了她的手,一使力气把她惯在地上。 花树背后,在甄嬛和杜鹃都看不见的角度,一个明黄色的身影缓步而出。 “ 你才是放肆!”自甄嬛吹笛时,玄凌就在一旁听着了。那相似的曲风,令玄凌十分怀念纯元皇后。 谁知道杜娟一来,便聒噪了半天,还说那与纯元相似的曲风是靡靡之音。玄凌终于忍不住,令李长出面制止这场闹剧。 玄凌一出现,除了他自己带着的太监外,其余人便跪了一地。 杜鹃更是被吓得瘫软在地,只有甄嬛,跪着时还依稀可见少女的风姿。 玄凌深吸一口气说:“李长,传旨下去,常在杜氏,不敬尊主,刻薄聒噪,立刻贬为更衣,禁足宫中,无旨不得外出。” 杜鹃立刻就要求饶,早有机灵的太监堵住了她的嘴,将她拉走。 甄嬛亦是跪下,为自己私自出宫而请罪。 谁知玄凌不但不怪,反而一改刚才对杜鹃的态度,和风细雨的问她,曲谱是从何处而来的? 一瞬间,甄嬛鬼使神差地答道:“此乃嫔妾闺中游戏之作,今日卖弄,污了圣听了。” 玄凌一听,大喜,又说:“甄氏谱曲有功,着晋为贵人,从今日起,解除禁足。” 甄嬛欣然叩头谢恩。 玄凌看到她这一番娇羞不自胜的模样,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将甄嬛打横抱起,一路抱回了棠梨宫。 身后的李长不紧不慢的跟着,脚步轻快了许多,眼神中更是透露出毫不掩饰的得意。 待所有人都走了之后,一个人影从花树后面的树丛中走出来。 此人正是甄嬛身边的小允子,甄嬛一心要在禁足解封之前博得圣宠,以拾起丢掉的颜面。小允子正是受甄嬛和崔槿汐所托,提前在花树上系了一根透明的鱼线,将鱼线的另一端把在手里,而后躲在花树后面的树丛里,见玄凌带人来了后便摇动鱼线,使花树落叶。 甄嬛看见落叶的信号,得知观众已经出现,便开始吹奏笛曲。 于是便有了今日这场完美的演出。 至于杜鹃为什么会来找茬,那就不得不提到浣碧了。 甄嬛已经和崔槿汐商议过,浣碧眼大心小,嘴实腹空,留在身边迟早是个祸害,需要早些除去。 因此便使了个计,叫浣碧无意间将自己犯禁的消息,透露给了杜娟。 而甄嬛,也正差一个唱戏的搭子。 因此杜鹃才来的这么巧。 第40章 贞嫔 “哼,贱人就是矫情!”宓秀宫内,华妃又摔碎了一个定窑茶盏。 千金难买的稀世紫金飞凤盏碎了一地,伺候的宫人却早已见怪不怪——自棠梨宫的贞嫔得宠起,二十天来,除去陛下不幸贞嫔的七天,华妃日日都要摔些东西才能解恨。 说来也奇怪,上个月贞嫔还是莞贵人时,曾因为装病宠的事情被贬为甄常在,谁知禁足还未结束,又被升为甄贵人。 陛下亲赐汤泉沐浴,椒房之宠,连幸七日,正式赐居棠梨宫主殿莹心堂。不过二十天,又升为甄嫔,接着赐下新的封号“贞”。 一时间,贞嫔在后宫风头无两。 她宫里被贬为宜侍的崔槿汐,再次升为宜人;先前被陛下疏远的李长,也重新回到御前伺候;陪她禁足的小允子,一跃而成莹心堂的首领太监。 现在宫里都说,只要和贞嫔有些关系,便能跟着鸡犬升天。 处于风暴中心的甄嬛,此刻心中确是带着几分得意与骄傲的。便是还有“集宠于一身,就是集怨于一身”的感慨,也是一种甜蜜的负担。 至少她怨得起。 二十天来,她像从前一样找来方淳意吃点心、玩游戏,看方淳意小心翼翼地向她行礼卖乖,心中着实畅快。 面对华妃的挑衅与刁难,她也丝毫不怵,前脚华妃发难,甄嬛后脚便截胡华妃与玄凌约好的晚膳。她的家世毕竟不像陵容这样,华妃竟没能在她身上占到什么便宜。 她甚至还让御膳房重新给杜娟换上了猪油,逼得杜娟采食太液池的花草。 更重要的是,在正式成为贞嫔之后,甄嬛便追问出了崔槿汐那句诗的含义。 “含情凝睇谢君王,一别音容两渺茫。” 原来如此。 崔槿汐给甄嬛讲了一个帝后恩爱的传奇故事。 当今陛下深爱发妻纯元皇后,可惜皇后福薄,生产时大出血,一尸两命地去了。 而自己,据见过纯元皇后的槿汐所说,有先皇后五分容貌、五分性情。 甄嬛心中不由得细细比较起来:纯元皇后才情过人,自己也颇通诗书;纯元皇后善歌舞,自己也是自闺中便多有练习;纯元皇后是玄凌一生的怀念,自己就可以成为玄凌余生的钟爱。 有此得天独厚的条件,她甄嬛何愁不能傲视后宫? 甄嬛本就是集智慧与野心于一身的女子,她甚至推断出那个莞贵人的封号菀字有着特殊的含义,断不能轻易失去。 于是趁着侍寝之时,甄嬛趁机问出为何不继续用菀字做封号。 玄凌的气息还带着几分欢爱之后的浑浊,闻言深深看了甄嬛一眼:“菀字,做你的封号不合适。” “可是嫔妾十分怀念陛下赐予的这个封号,不如嫔妾从此以菀菀为小字,如何?” 玄凌似乎想到了什么,失神了一瞬,而后说:“菀菀二字不适合你,你既闺名为嬛,朕便叫你嬛嬛吧。” 虽是商量的句式,却是不容商榷的语气。头一次见到这样的玄凌,甄嬛不敢再说,只得应下。 侍寝翌日去凤仪宫请安,自然免不了酸言酸语。甄嬛比眉庄更有心机也更圆融些,一一挡下,自然轻松。 请安后,甚至还有闲情和眉庄一起去看陵容。 这是甄嬛自入宫以来第一次去明瑟居瞧陵容。 其实早在甄嬛获宠之时,崔槿汐便劝她去瞧陵容。 不知是出于何种心理,当时甄嬛总是推脱。如今她位份虽不及陵容,但盛宠比之陵容更是煊赫,已无需再避。 不过终究是甄嬛只顾恩宠,不顾为自己求情的姐妹,心里有些发虚。为免尴尬,她只得邀了眉庄一起去。 眉庄与甄嬛亦是十几日未见,一路同行说说聊聊,倒也很快就到了。 或许所有人都为了甄嬛的得宠而咬碎银牙,只有明瑟居物随主人,布置地更加闲逸清雅。 “安姐姐,现在只有你还有闲心喂鱼了。” “嘘,别出声,你瞧它们游得多自在。” 墨鲤池旁,两个女子正在喂鱼玩。 自从那日偶遇芳缕之后,陵容就爱上了喂鱼,得空了总要来瞧一瞧这一池子鱼。 这才知道原来此地叫做“墨鲤池”,只是如今疏于打理,池中不仅有墨鲤,也有其它色种混杂其中,倒显得异常热闹。 于是陵容便约了赵玉如前来看鱼作画。 “再自在又如何,还不是在这一方池子里,撞碎了头也出不去。” 陵容停下喂食的手,转过头来,瞧着赵玉如,只瞧得玉如心里发毛。 “既然已经出不去了,更要学会享受难得的自在。” “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这一刻的宁静就会被打破。” “嫔妾明白了。”赵玉如听出了这一语双关的话联想到最近甄嬛的得宠,似有所感,便安心与陵容一起喂鱼起来了。 二人一个穿松石绿配夹竹桃粉,一个穿厢黄配耦合色,站在一处,倒比春光还明媚些。 又是一阵脚步声,原来是明瑟居的小秦子来了:“小主,惠嫔和贞嫔来探望您,您不在宫里,梅香姐姐让她们先用茶,您是现在回去,还是……?” 话中未尽的意思,就是问需不需要再抻抻了。 赵玉如亦是回头去看陵容的神色。 陵容倒不难为人,将鱼食盒子陆续喂空,便递给了身边新来的宫女梨云,而后就搭着菊清的手准备回去。 赵玉如见状,便也爽快告辞。 “奴婢瞧着,赵才人倒比惠嫔、贞嫔醒事多了。” 陵容笑笑不语,真心与否,连菊清都看出来了,自己岂能不知? 甄嬛解禁二十天了,先前也有不侍寝的时候,为何今日才来?自己可太清楚她的心思了。 陵容扶着菊清的手,长杨宫离墨鲤池极近,以她这个养病之人的速度,也只需一盏茶的时间,转个弯便能到了。 而甄嬛与眉庄来看自己,竟是真坐下等了,一点没想到来寻自己。 想到这,便更是放慢了脚步。转弯之前,陵容看了一眼再未打开过的毓章宫大门。 明瑟居内,甄嬛和眉庄已经换了第二盏茶,二人一边喝,一边情不自禁地朝门口看去。 本以为一来就能见着陵容说上话,谁知道竟还要等。 虽然只等了两盏茶左右的时间,却觉得十分漫长。 甄嬛叹了一句“茶水上佳”后,眉庄果然按捺不住: “嬛儿,陵容怎么还不来?” 第41章 空占春山(上) “难道她不知道我们在等她么?”眉庄皱了皱眉头,她已然忘记华妃是怎样为难自己的了。 二人正不耐时,小顺子高声通报:“安容华回宫了!” 只见路成林、菊清等四五个人簇拥着陵容进来,松石绿的外衫在日光下微微闪烁金线的光泽,曳地的夹竹桃粉裙裾迤逦婉约,自成风情。 甄嬛、眉庄从未见过这样娇巧清灵的陵容,一时间不禁看呆了。 陵容如同一支新粉绰约、风姿楚楚的夹竹桃,开得愈发地艳了。 还是甄嬛先反应过来,上前来挽住陵容的手:“陵容,你去哪里了?叫我们好等?” 统共就两盏茶时间,哪里算等?再说你们又没提前派人来通报,小主哪里知道你们要来! 梅香站在二人身后,翻了一个白眼,陵容见了心中一暖,忙用眼神安抚了她,防止这丫头护主心切,当面给甄嬛一个没脸。 眉庄看不清这番眉眼官司,只是跟着甄嬛的节奏顺势拉住陵容的右边手,温柔说道:“今日嬛儿特意约了我前来探望你,”顿了顿,眉庄声音里带了三分喜气:“忘了告诉你,嬛儿如今已经是贞嫔了!” “咱们三个,如今总算是都熬出头了!” “眉姐姐,你太高兴了,也不怕隔墙有耳。”甄嬛推辞眉庄这一番吹捧,面上却是遮不住的三分得意。 “哪里就这样严重了,”陵容安抚二人,又对着梅香硕:“眉姐姐和贞姐姐到访,怎么不拿新制的桃花糕来?” 陵容一边说,一边带着二人坐下,顺势毫不刻意地挣开了她们的手。 “二位姐姐怎么想到今日来瞧我了?” 甄嬛想到崔槿汐的分析与嘱托,想到将来陵容的可用之处,不顾眉庄在场,便再次拉住陵容的手说:“陵容,自咱们入宫以后,大事小事不断,我想来看你,可是,可是总有些事拦在中间,今日我终于能来看你,你千万不要怪我。” 甄嬛一番话说的情真意切陵容差点就要信了,可是她太知道甄嬛的性格了,陵容抿唇一笑:“贞姐姐这是说什么?姐姐一心想嫁给世间最英勇出色的男儿,姐姐如今既已实现了愿望,又何必自谦呢?” 甄嬛想到自己曾经在佛前许下的愿望,不禁低头羞笑了,难道这就是自己与玄凌的缘分? 这笑落在眉庄的眼里犹如一记无声的耳光,打的她恍然大悟。眉庄想到殿选那日甄嬛与众不同的装扮,和口中不愿中选的话语,心中不禁一阵阵地发冷:原来,嬛儿自始至终的目标都是入宫么? 而自己,从来都是她的陪衬。 “眉姐姐,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注意到眉庄突然黯淡的神情,陵容关切地问道。 “是啊,眉姐姐,你怎么了?”眉庄刚想回答,听见甄嬛的询问,只觉得充满了虚伪和心机,只淡淡“嗯”了一声,却不说话。 陵容一向知道后宫之中,甄嬛与沈眉庄还算有几分真情,只是二人之间也有摩擦。见此情形,便没有说话,心里却在想,若是甄嬛和沈眉庄想在自己这里表演姐妹情深,便直接请她们出去。 谁知此时采星来说,华妃有请沈眉庄去瞧今年夏天预计各处份例的账本子,眉庄正想自己静静,哪怕知道华妃没安好心,也还是去了。 沈眉庄一走,甄嬛也没有心思和陵容说话了。自得宠后,她的一颗心就不可避免地落在了玄凌身上。玄凌的身份地位,玄凌的温柔才气,玄凌的一往情深,玄凌的后宫独宠,全都让甄嬛为之沉迷。 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动了心思,就免不了对男人身边的其他女人也格外关注。 甄嬛知道,玄凌对眉庄是敬重多过喜爱,但是对陵容,瞧之前的样子,似乎确有几分情意。 那么陵容呢? 她对玄凌,是妃子对陛下,还是像自己一样,对玄凌有着女子对丈夫的期许呢? 甄嬛想问,可是抬头看见陵容清澈的眼神,突然就问不出口了。罢了,便是陵容也钟情于玄凌又如何? 玄凌心里没有陵容,自己以后自然是要多多照护她的。 甄嬛心里说服了自己,寒暄几句也就回去了。李长曾经派人来说过,今晚,玄凌很有可能还会翻她的牌子。 她自然要提前准备的。 谁知夜里就出了事。 眉庄夜里掉进了宓秀宫外的千鲤池中,一时间玄凌、皇后、冯淑仪、甄嬛、华妃等人全都惊动了。 存菊堂里空前这样热闹,却不是为了它的主人——沈眉庄。 陵容听到“落水”二字,心里打了个突,水? 水是个好东西啊,能够杀人于无形。 遂整理了衣衫去往存菊堂。 到了宫门外,眼见里边灯火通明、人来人往,陵容反而不想进去了。 她叫小顺子进去,问问眉庄的情况,又叫他替自己告罪,说许久没走这么长的路,容貌不整,不堪面见各位娘娘。 尽管陵容知道玄凌也来了,但还是装作不知,皇后华妃都在里边,要是自己说“不堪面圣”,只怕下一个落水的就是自己了。 不一会小顺子出来,果然说陛下也在,惠嫔性命已无大碍,还说各位娘娘都不介怀,请陵容回去休息便是。 若不是有利可图,大半夜的谁愿意出门? 陵容与此事无干,连面也没露,只让大家知道自己关心沈眉庄,不顾病体亲自来探望,便回去了。 却不想次日一早,玄凌便赐下了许多礼物。药材、布匹绸缎、珍宝玩物,应有尽有。 陵容的手指一一抚过,四月的天,都快入夏了,她的手指还是很冰冷。 陵容看着眼前的东西,其中不乏意头极好、十分华贵的,与她前世那些具有羞辱意味的“赏赐”截然不同。 陵容不禁冷笑出声。 甄嬛看错了她,玄凌也看错了她。 自己从未对玄凌有男女之情,也不像玄凌以为的那样,在借探望眉庄之时对他用心争宠。 自己只是想有尊严地活下去。 不过,既然她们都这么想,那就让这个误会继续吧。 第42章 空占春山(下) 陵容安心养身子,偶尔与赵玉如临画,或是出去散步、喂鱼,日子十分消闲,外边却一刻不消停,简直是吵翻了天。 小秦子最是闲不住,便听了那消息来给陵容学嘴。 原来眉庄落水当晚,华妃就来兴师问罪,想要借机打发掉眉庄身边的亲信,幸得甄嬛解围,才将众人注意力引到宓秀宫附近的侍卫身上,最终玄凌下令,更换宓秀宫附近的侍卫。 华妃没能伤到沈眉庄,却反而被砍一臂,如何能忍?当晚便以一碗紫参野鸡汤,叫玄凌丢下落水昏迷的沈眉庄,去了宓秀宫。 谁知道沈眉庄还未好全,没几日便传来了甄嬛滋补的汤药里被下毒的消息。 说到这里,小秦子学那外边说书的先生一般,故意顿了顿,引得大家都伸长了脖子等着听,梅香更是忍不住去打他:“你这小泥猴子,作死的,敢来吊你姑奶奶的胃口了!” 小秦子满院里躲,一边跑,一边求饶:“哎呦,梅香姐姐,我可不敢了,你大人不计小人过,饶了我吧。”说着,还回头不住地作揖,逗得众人纷纷大笑。 梅香见撵他不上,也只得算了:“你别跑了,到这里来好好说。” “若是哄得小主高兴了,我给你做一对夏天用的袜套!” 小秦子听了连忙连滚带爬地给梅香作揖:“好姐姐,你心疼心疼我,若是能有两双换洗着穿,小弟此生也就值了。” 梨云、杏雨便啐他:“怎么,梅香姐姐给你做袜套之前,你就是光脚的么?” 小秦子这个活宝又给梨云、杏雨作揖:“两位姐姐不知道,若是穿了梅香姐姐做的袜套,哪里还穿的下别的?不信你们问问小顺子?” 小顺子性子少言,听了直要打他,梅香赶忙拦下,好容易止住了笑:“你既这么说,我少不得再赔你一双鞋子了。” 小秦子连忙作揖,众人又是一番嘻笑。 小秦子也不恼,小主身边得脸的宫女给做的鞋袜,可不是一般人能得的,就是被笑两声又怎么了? “快说吧你。”这回连菊清也忍不住了,点了点小秦子的额头。 小秦子嘿嘿一笑,开始绘声绘色地学起来。 甄嬛宫里捉住的就是从前登高枝走了的小印子和新进来的宫女花穗,甄嬛一番威逼利诱,二人便供出下毒的是被贬为更衣的杜娟。 “是杜娟?”午后的阳光正好,陵容原是无事,听些说嘴解闷,没想到这一回下毒的竟然是杜娟。 看来,经过杜娟的事,余莺儿真是学乖了。 前世那么嚣张的人,竟然也一点点变得谨慎起来,不知道这一回,她能不能笑到最后呢? “回小主,宫里都传开了,奴才听的真真儿的,威逼小印子和花穗给贞嫔小主下毒的,就是杜更衣。” “那,陛下是怎么处置的?”陵容一边问,一边仔细回忆从前余莺儿的结局。 那一世,是自己,为了证明自己的用处,为了证明自己对甄嬛的真心,为了替甄嬛分忧,为了不脏了甄嬛的手,强忍着害怕和恶心,结束了余莺儿的生命。 没想到,只是换来一句“陵容也太狠毒了些”。 罢了,都是前事了。 小秦子觑着陵容脸色,打量着说:“奴才听说,原本陛下不打算怎么处置杜更衣的,后来贞嫔身边的宫女,就是,就是经常跟着她的浣碧姑娘替贞嫔说话,陛下这才将杜更衣打入了暴室。” 陵容见小秦子有几分打探消息的本事,便有心考他:“给贞嫔诊出汤药有毒的是哪位太医?” “回小主,贞小主是在陛下到棠梨宫的时候,正巧抓住了小印子和花穗的。” “前来诊脉的陛下御用的太医章弥。” 章弥。 看来温实初死后,甄嬛损失不小啊。原本找来温实初就能确定的事情,现在还要在玄凌面前做一出戏,靠章弥来佐证。 也就是这一回,章弥说真话也与甄嬛无碍。 否则再像之前那样装病,章弥如何肯帮她作假呢? 况且章弥身为玄凌御用的太医,也不会次次都来帮甄嬛。 那么,她必定是要再找一个太医院的亲信了。 “小主?小主?”看陵容陷入沉思,菊清便轻轻推了推陵容肩头。 明瑟居众人原是凑趣儿,才聚在一堆,这会子看见陵容出神,便纷纷散了,身边只剩下菊清和路成林。 “路公公,你去打探打探,为什么陛下一开始不想惩处杜更衣?为什么,浣碧说情,陛下就肯了?” 路成林转身便出去,陵容又叫住他:“慢着,消息探不出不要紧,不可打草惊蛇。” 路成林这一去,直到晚膳后才回来,此时菊清和梅香已经在给陵容拆头发了。 二人一个扶着发髻,一个轻轻巧巧地取下大小簪钗。 梅香还在喋喋不休地抱怨:“小主还有心思问贞嫔的消息,人家现在是春风得意,小主也该想想自己啊。” “眼瞧着就快去行宫避暑了,今年夏天虽然来得迟,却也该定下随行名册了,小主怎么就不知道着急呢?。” 陵容真是怕了梅香这张嘴,一唠叨起来就没完没了,连忙打断:“真格是梅香姑奶奶,你不要说了,我都知道的。” 菊清听了,也忍不住插嘴:“小主不要任性,梅香说的没错。昨天卫医士来诊脉,不是说小主已经好很多了么?” “就算现在还不能侍寝,也该出去见见人了。” 梅香见菊清也支持自己,尾巴都翘起来了:“就是,就是。” 陵容被二人围着,一人一句说的她头都大了,偏偏又逃不开。 正好看见路成林进来,陵容就像找到了救星,不等路成林行礼,就问他:“怎么样,可曾惊动了人? “回小主,奴才饶了几圈,隔了好几个人问的,还,请教了御前的连公公。” 自从李长借甄嬛的力回到玄凌身边后,李长和小连子就共同伺候玄凌,二人目前还能维持表面的和气。 李长经营多年,树大根深;小连子年轻利索,心思活泛。玄凌习惯了李长,却也看重小连子,二人一时间还分不出个胜负。 不过,小连子身为御前的人,说的话还是有几分可信的。 陵容带着人进了内室,又叫梅香在门口守着才问:“那么,打探到消息了吗?” “奴才幸不辱命。” 第43章 杜娟犹恨(上) “槿汐,你不是说,我与纯元皇后极像么?” “你不是说,此计极妙,能一击即中么?” 棠梨宫内,却不是众人以为的那样欢天喜地。玄凌走后,甄嬛回想起白天发生的种种,还是心有余悸。 差一点,自己不光不能处死杜娟,还会牵连自己! 想到这里,甄嬛就目露冷光,直直地朝崔槿汐看去。 崔槿汐被问得说不出话来,想到当时的情形,背上也冒了一层冷汗。 心里不由得骂起李长来,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连个手绢样子也分不清! 尽管心里再骂,计划都得继续,崔槿汐思忖着开口:“那浣碧姑娘……” 甄嬛气得摔了摔茶盏:“陛下才瞧见了她,我能怎么样?再说她毕竟帮了我,先不要再说浣碧的事情了。” 甄嬛平了平心绪:“槿汐,我好累。自从进宫以来,虽然身受皇宠,却总觉得事事不如我的意,总感觉,冥冥之中,有什么变了……” 甄嬛难得露出脆弱与迷茫,崔槿汐看了也有几分心疼,她陪在甄嬛身边说:“小主莫要慌张,以小主的家世、恩宠和容貌,将来位列四妃三夫人是迟早的事。” “别看眼前华妃风光、陵容小主受宠,这些都是过眼云烟的事,有些东西,命里注定了是小主 的,谁也拿不走。” 甄嬛听了,稍有几分欣慰,崔槿汐见状继续说:“况且,今日的事情虽然不算十分完满,也算达成咱们的目的了。陛下的旨意已经下了,小主还要打起精神,准备下一步的计划,否则就要前功尽弃了啊。” “是,我必须振作起来。”甄嬛慢慢擦掉眼泪,一转眼,又是高傲无尘的贞嫔。 …… “竟然是这样。”明瑟居内,陵容听完路成林所说的,也跟着叹了一口气。 甄嬛抓住了花穗和小印子之后,苦于没有温实初这样的太医作证,咬定药中有毒,便只好在玄凌到棠梨宫的时候演了一出戏,由用药之后十分困倦引出汤药有问题,再通过玄凌请来太医院院判章弥,为“药中有毒”一事盖棺定论。 再由崔槿汐牵出负责熬药的花穗和提供毒药的小印子,这二人早已被甄嬛摄服,当下便配合做戏,当场供出了背后主使之人正是杜娟。 玄凌大怒,当即就要赐死花穗和小印子,至于杜娟,她已是更衣,只能贬为官女子,终生禁足,无召不得外出。 这个惩罚,不难看出玄凌对于杜娟还是有几分宽容的。 甄嬛心思敏感,于是跪地求情,她泣涕涟涟地哭诉,只说不愿生事,言语间还提到了除夕夜里的祈愿。 “陛下,想是嫔妾福薄,不堪受此皇恩。嬛嬛,嬛嬛也曾在除夕夜祈福,却不想天不遂人愿……” 玄凌大惊:“嬛嬛,你说什么?除夕夜,竟然是你?” 甄嬛装作被吓到的样子,嗫喏着开口:“当时嫔妾贪玩,便在除夕夜到倚梅园祈福,随口便念了句诗……” “逆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是也不是?”玄凌扶起甄嬛,又惊又喜:“原来是你,幸好是你……” 玄凌喜上心头,说实话,之前甄嬛装病的事情,着实令他恼火,若不是可惜那张与纯元相似的脸,只怕当场就要把甄嬛禁足终生了。 但是今天知道原来除夕夜相遇的就是甄嬛,玄凌终于有了几分真实的高兴。雪夜祈福,曾几何时,宛宛也做过同样的事情呢。甄氏,终于有了几分宛宛才有的灵气。 玄凌一时竟忘了那晚所遇之人的声音、体貌与甄嬛皆是不同,只顾着搂着甄嬛小意温存。 于是杜娟不服旨意,闯进莹心堂时,便唬了玄凌一跳。 “陛下,嫔妾冤枉啊!” 玄凌大怒,甄嬛急得脸色通红,想使眼色,却发现带着杜娟来的不是李长,而是小连子。 原来方才李长奉命去处置杜娟,路上正好碰见有人来寻他说话,就这么一耽搁的功夫,小连子便去了杜娟处,正巧杜娟用多了猪油,力气大涨,小连子没拦住,叫杜娟到了玄凌跟前。 杜娟肥脸带泪,十分哀戚:“陛下,嫔妾冤枉啊!” “倚梅园那夜,与您相遇的是嫔妾,我与您,有手帕为证。” 说着,便在身上痴痴地找起手绢来,竟是不顾众人在场,要去解衣扣子——原来她已经以有些疯癫了。 倚梅园一事,甄嬛到底心里有鬼,于是说话便软了三分:“陛下,杜娟已经疯了,她的话不可信,嬛嬛清者自清,陛下……” 玄凌如何听不出甄嬛的心虚?况且他本就是生性多疑之人。 “嬛嬛,清者自清,你把手绢拿来便是。” 甄嬛心中微凉,原来玄凌对自己并没有多少信任啊。好在,她已经提前做好了准备。 “陛下请看,这嫔妾祈福用的手绢,嫔妾当时系上了一条,带回了一条,请陛下查看。”甄嬛双手奉上自己仿制的杜娟的手绢,表面镇定自若,心里却在打鼓。 玄凌略扫了一眼,那一眼看的有如一个时辰般漫长。玄凌将手帕随手一放,扶起甄嬛:“嬛嬛的心意,朕知道了。” “那杜娟……” 玄凌面上难得带了几分怜悯:“她已经这样了,就让她在宫里过下去吧。”言下之意,竟是连贬为官女子都不算了。 甄嬛泫然欲泣,撑着不起。她的戏已经开场,就必须唱下去,否则杜娟安然无恙地出去,自己会成为宫里的笑话:“四郎,四郎竟不信嬛嬛了么……” 见甄嬛不识趣,玄凌扶她的手松了松,声音微冷:“既然如此……” 可是还没等玄凌说完,杜娟就像感应到了什么,她一把推开按住自己的宫女,冲到甄嬛跟前,把甄嬛撞倒在地,自己挤到玄凌对面,眼疾手快地拿起甄嬛的帕子,又不知从什么地方拿出了自己的帕子,又急又快地说:“陛下你看,虽然都是暗青色的帕子,但是甄氏的手帕用料比我的好太多了,若是两个帕子都是她的,怎么还厚此薄彼呢?” “陛下你再看,虽然都是绣的梅花,但是我这条绣工粗糙,只用了三色的丝线,甄氏上面,足足用了八种!” 玄凌目光如电,朝甄嬛看来。甄嬛在这样的目光下,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还记得用左脸面对着玄凌,槿汐曾经说过,自己的左脸与纯元皇后更像些。 杜娟十分得意,她爬到甄嬛跟前,扯着甄嬛的衣领子,继续喝问:“甄氏,你敢说你是什么时辰遇到的陛下么?” 第44章 杜娟犹恨(下) 倚梅园那夜,甄嬛确确实实没遇上玄凌。玄凌遇到的是模仿甄嬛的杜娟。 第二天寻人也是以对诗的法子寻的。 因此甄嬛觉得十分委屈,明明是杜娟抢了她的机会,玄凌怎么会偏帮杜娟呢?不应该怜惜她吗? 杜娟见甄嬛说不出,便仰头大笑,笑声已经十分粗哑,她继续说:“陛下,倚梅园那晚,嫔妾遇到陛下是亥初一刻,那天陛下穿的吉服衣摆是蓝色的,陛下欲往梅林中时走了四五步,是我说湿了鞋袜才止住。” “这些我都敢说,甄氏,你敢说么?” 甄嬛再也忍不了,她跪直身体,含泪哭诉:“陛下,非是嫔妾较真。若要说,不如把全诗都背出来,没得纵容了知道一两句就生事的人!” 这话暗指的就是杜娟只会那一句,不知道全诗,而自己精通诗书,以诗自证不在话下。 杜娟当即跳脚起来,说话更加不管不顾,连玄凌禁传甄嬛装病的事情都忘了:“好你个甄嬛!除夕时你在养病,连年宴都抱病不去,怎么还会去倚梅园呢?” “你究竟装了多少病?” 跟随杜娟的质问落下的,还有玄凌失望、冰冷的目光。 甄嬛心里恨极了,自己只是想韬光养晦看看形势才装病的,如今病没装成,死了个温实初不说,自己也总是被人拿捏这个。 杜娟对自己装病的事情这么了解,保不齐就是她向华妃告的密! 尽管没有实际证据,但是甄嬛心里种下了怀疑的种子,已经发誓要将杜娟置于死地。 甄嬛还想为自己辩解,谁知玄凌已经下令:“贞嫔无状,禁足三月。杜更衣……晋位采女,无召不得外出,派两个人好好服侍她吧。” 甄嬛听了,心中一片冰凉,原来,玄凌竟然相信了杜娟。 她凄然抬头,声音破碎:“四郎,竟不信嬛嬛么?” 相似的脸,截然不同的心。玄凌看着甄嬛的面庞,想要透过这张脸看到什么更深、更隐晦的东西,但是却什么也看不到。 “贞嫔,朕对你,太纵容了。” 甄嬛心中大骇,人前人后,玄凌一直叫她嬛嬛以示亲近,这是头一回,玄凌这么冰冷地叫自己的封号,甄嬛心里终于有了几分害怕。 她不住地看崔槿汐,崔槿汐虽急,却没有什么办法。 她身后的浣碧此时却站了出来:“陛下,除夕夜是奴婢陪小主去的,奴婢可以为小主作证!求陛下相信小主,不要轻听了杜,杜采女的胡言!” 甄嬛没料到浣碧这时候肯来帮忙,心中涌上几分感动,她握住浣碧的手:“浣碧,不要说了,清者自清,陛下会明白的。” 浣碧虽然有些自己的小心思,却也是真的喜爱甄嬛,她见不得甄嬛受委屈,又是在玄凌发怒的时候,若是陛下再次贬小主的位份怎么办? “姐姐,你受了委屈不说,我替你说!”浣碧把心一横,仰起头就要为甄嬛说情。甄嬛慌忙拦住浣碧的嘴,生怕她再说会出什么“姐姐妹妹”以致抄家灭族的话。 谁知二人的动作正好叫玄凌瞧见了浣碧的脸。 一张俏脸急中带泪,与甄嬛有四五分相像,最像的还是一对眼睛。 开口为姐姐求情么? “你,是不是叫浣碧?” 此话一出,浣碧脸上浮现出几分懵懂的喜色,甄嬛却是挡不住的一片死灰。 接下来的事情就很顺利了。有浣碧求情,甄嬛免于责罚,就连杜娟也因为疯癫无状,冲撞陛下被发落到暴室了。玄凌走之前,甚至还软言安慰了甄嬛几句,只是目光也往浣碧处瞟了瞟。 甄嬛精心布的局,虽然过程曲折了些,但结果还算可以。 这大概就是女主的运气了,陵容心中生出几分感慨。根据路成林的说法,陵容还原了整个故事,其中甄嬛反败为胜的关键,便是浣碧与甄嬛相似的相貌,这却是少有人知道的机密。 次日,路成林又来说,杜娟被关在暴室,一天一夜不肯赴死,甄嬛傍晚时分亲自去了暴室,用弓弦勒死了的杜娟,进去敛尸的小内监说,死状十分可怖。 陵容闻言,十分震惊,这一次自己没有干预,动手的竟然是甄嬛! 枉她一世背负恶毒之名,没想到最先沾血的却是甄嬛! 陵容想笑却笑不出,心中无端升起一股苍凉之感,在这后宫里,谁不是以色侍人,谁不是心狠手辣? 谁又比谁高贵呢? 第45章 画中人 杜娟死了,像一朵杜娟花轻飘飘地落下,而这一场热闹却没结束。 次日宫里出了今年随行避暑的名单,皇后、华妃自然要去,端妃受不得热也在其中,悫妃、欣贵嫔、曹婕妤有子有女更要随行,剩下的便是冯淑仪、自己和沈眉庄、甄嬛等几个有宠的了。 钦天监算好了日子,六月初三是个吉日,从宫里出发,半日便能到达。 距离出发还有半个月,各宫里都在准备,甄嬛也没闲着,却不是为了随行。 陵容冷眼看甄嬛发噩梦,甄嬛给杜娟做法事,甄嬛在宫里散播了杜娟冤魂不歇的传言,戏台子越搭越大,好戏一天多过一天。 天气一天天热起来了,陵容坐在窗前淡淡摇扇,扇面上画的正是一幅蝶恋花图。玲珑的蝴蝶飞舞在花丛中,花团锦簇之下,自以为来到了温馨完满之地,却看不到花丛之外,蝴蝶、凉扇,都是朝夕之物。 最近宫里纷纷乱乱,陵容吩咐菊清等人做准备,她有预感,最近玄凌可能会来。 果然下午玄凌便来了,进来便说:“还是珚珚这里清净。半个月没来,你这里愈发雅致了。” 陵容深知玄凌本性,闻言也不行礼,直走上前去美目轻横:“陛下半个月没来,怎么还记得嫔妾这里是雅致,还是俗气呀?” 玄凌笑着一拧陵容的面颊:“见了朕也不行礼,愈发没规矩了。”语气中却没有一丝责怪的意思。 陵容撒娇卖痴了一回,见好就收:“嫔妾给陛下请安,愿陛下情致闲雅,不生烦恼。” 玄凌哈哈大笑,前朝后宫风波不断,他许久没有这样放松了。 拉着陵容看了看,温声问:“你身子如何了?” “还是老样子,卫医士说还需要慢慢调养,总会好的。”陵容不愿提这个,因此说得十分简单,玄凌却以为陵容还在为那个孩子伤心。 因而宽慰道:“是,总会有的,将来珚珚还要为朕诞育皇嗣,任重而道远啊。” 陵容佯作娇羞,伏在玄凌胸口,用手攥拳轻垂:“陛下怎么说这个……” 耳边是娇声软语,口鼻之间是若有若无的馨香,玄凌捉住陵容的手,把手指一根一根掰开,又全都握在自己的手心里:“等过些日子到了行宫,朕给你指一处好地方,那里景色极好,你也能安心养病。” 陵容听了有几分感动,手就任由玄凌握着,轻一下重一下地揉捏,喃喃出声:“陛下盛情,珚珚无以为报。” 玄凌将她搂得更紧,夏天衣衫轻薄,陵容只觉得身上一片滚烫,偏又挣不开,无奈之下,只好轻咬了一下玄凌耳朵:“陛下,嫔妾,养病时作了几幅画,陛下,不如随嫔妾,一起去瞧瞧?” 说话时,已经忍不住带了几分喘。 玄凌深深地看了陵容一眼,似乎十分遗憾。平复了自己的气息后,最终还是牵着陵容的手去瞧画了。 本是为了转移注意力,没想到越瞧却越有东西。 玄凌目光十分戏谑:“珚珚,不是朕笑话你,从前你可没这么好的技艺。” 陵容嫣然一笑:“陛下只说,有长进没有?” 玄凌看了看眼前的几幅画,花草、鸟兽、人物、山水应有尽有,颔首带笑:“确实有长进,落笔也更精细些,珚珚用功了。” 陵容闻言不免得意,谁知玄凌顿了顿又说:“可惜都是临摹的。” 陵容忍不住去捶玄凌,落到身上却只像抓痒一般,玄凌牵住陵容的手,沉声说:“你可不许再闹我了。” 陵容扯扯玄凌的衣袖,娇声道:“陛下,虽是临摹的,却也是先生的功劳、学生的苦劳呢。您看,珚珚手上都有笔茧子了。” 玄凌果然受用,展开陵容的手细瞧,又把纤手放在唇边一一吻啄:“珚珚的苦劳朕都知道了。” “怎么哪里又多了个先生?”玄凌看向陵容,兴味十足。 陵容扭过身子,背靠着玄凌宽厚的胸膛,一下一下把玩着玄凌的手指:“陛下先前说有长进,金口玉言可要给珚珚一个赏赐作证才好。否则见了先生,把珚珚忘了怎么办?” 玄凌温热的吐息一下一下喷在陵容耳后,声音震得陵容半边身子酥麻:“你呀,真是愈发娇横了,不给赏赐,就不告诉朕谁是你的先生了?” 遂指了一张画:“这幅画极好,朕依稀记得,内库里有个雨过天青色的云锦,像这幅画的颜色。” “珚珚白净,穿的出来好颜色。” 陵容谢过:“陛下大方,那嫔妾也不藏着掖着了。” “嫔妾的先生,正是长春宫的赵才人。” 赵才人?玄凌大概有些印象:“怎么是她?她还会作画?”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嘛陛下,赵才人与嫔妾同时入宫,画技却不知比臣妾高出了不少。” 陵容拿出方才玄凌指过的画作:“陛下不也看中了玉如的手艺?” 玄凌果然展颜:“果然技艺比珚珚高不少,何不把这位先生请来?” 长春宫与长扬宫极近,不过两盏茶时间,赵玉如便来了。 五月底的天气已经有几分热了,她身穿琥珀色单衫,水红百褶描金曳地裙,披帛如水,身姿如玉,顾盼神飞。 这是陵容和赵玉如商议许久选定的服饰,就连头上簪的发钗,都比了又比。 玄凌见到玉如的样子有几分惊艳,赵玉如克制住内心的紧张与兴奋,利落行礼:“嫔妾长春宫才人赵氏,拜见陛下,陛下金安。” “拜见容华小主,小主金安。” 玄凌抬手:“请起吧,赵卿名叫玉如,是哪两个字?” 赵才人拿过一旁的纸笔,写下自己的名讳,玄凌瞧了赞不绝口:“都说人如其名,果然人如玉,字也如玉。”赵玉如被夸的一脸羞红,却说:“容华姐姐在前,嫔妾当不得什么金什么玉的,充其量只是一块顽石罢了。” 玄凌抚掌大笑:“珚珚你听,赵卿说话,是不是和欣贵嫔有的一比?” 这话可不好接,玉如只是一个才人,如何能跟贵嫔相比,传出去要生事的。 “嫔妾可不知道什么像不像的,嫔妾只知道陛下果然见了先生就忘了珚珚了。” 玉如顺势接口:“嫔妾入宫不久,如何能跟欣贵嫔娘娘相比,嫔妾也只会写写画画罢了。” 玄凌也爱诗画,可惜甄嬛不精于作画。听到玉如说画,果然去问,二人便聊了起来。 陵容见此情形,便识趣退下。 晚膳是三人一起在明瑟居用的,席间欢声笑语不断。陵容本以为今晚是赵玉如侍寝,谁知晚上玄凌却陪了自己。 陵容以不能侍寝为由推脱,于是玄凌便说:“珚珚的心意朕都知道,不要灰心,等养好了身子,都会有的。” 大约玄凌也怕自己把持不住,当晚还是独宿在了仪元殿。 后来招幸了玉如两回,虽还没晋位份,却也赏赐了不少东西,一时间宫人对玉如也多有巴结。 可玉如对陵容却一如往昔,没有丝毫不敬。 这天二人正在一处看画,路成林便进来禀报说:“小主,费婕妤被贬为庶人,幽居去锦宫了。” 第46章 太平行宫(上) 玉如有几分意外和好奇,陵容却连头也没抬,看着那幅画轻声问道:“怎么回事?” 路成林欠身回答:“昨晚上下了一场的小雨,有几位主子、小主本是聚在凤仪宫的,谁知雨停之后众人回去时,就撞见了杜氏冤魂。” 玉如闻言不由自主撇了撇嘴,她是不信鬼神之说的。 “贞嫔说杜氏冤魂要来索取利用她下毒的人,费氏最怕鬼神之事,当场就挺不住说了许多胡话,华妃本想将她带走,谁知皇后赶来亲自处置了。” “皇后本是上报了陛下,但是费氏之前已遭厌弃,只有皇后派人诊治她。” “想是费氏做贼心虚,将太医看成了索命的女鬼,一时间竟把串通御前太监陷害小主偷看考卷、偷寻毒药诱哄杜氏下毒谋害贞嫔的事情全吐出来了,言语之间还提到了华妃和曹婕妤。” 从“鬼事”转为“人事”,还牵扯到陵容被陷害的事,玉如忙问道:“路公公,那陛下皇后知道了怎么处置的?” 看和玉如一脸期待,陵容拍了拍她的手,幽幽开口:“费氏不说,华妃的协理六宫之权恐怕保不住了。” “至于曹氏,不外乎降位、夺女罢了。” 路成林没有说话,玉如疑惑:“难道容华姐姐猜的不对?” 路成林说:“费氏的话都被华妃用疯言疯语搪塞过去了,再加上没有切实的证据,陛下念在曹氏伴驾多年育有皇女,便将她贬为嫔位,温仪帝姬改由欣贵嫔抚养。” “温仪帝姬才不满周岁!”玉如闻言,忍不住一声惊呼。 路成林看了陵容一眼,继续说:“小主说的正是,因此曹氏宁可自请降为贵人,也要亲自抚养帝姬。” “陛下皇后念在她一片慈母心肠,也就答应了。” 殿内静默了一会,曹贵人此后怕是复起无望了。 良久,玉如开口道:“贞嫔真是厉害,轻巧巧扳去了华妃协理六宫之权。” 陵容听完了故事,重新去看那画,闻言说道:“去掉华妃权柄,只怕贞嫔还嫌不够呢。” “怎么,难道她……” 陵容没有接她的话,只问:“如今曹婕妤被贬,行宫恐怕去不成了,你想不想去?” 玉如不假思索地说:“嫔妾不怕热,好容易主子们都离了宫,太后又不管事,嫔妾正想松快松快呢。” 陵容无奈地看她一眼,却听玉如又叮嘱道:“贞嫔华妃之间纷争不断,姐姐与贞嫔有旧,又与华妃有怨,到了行宫,也要小心为上。” 面对真诚而充满关怀的叮嘱,陵容心中一片柔软,她什么也说不出,只能握紧了玉如的手。 陵容想到独守毓章宫的芳缕姑姑,便命令路成林和菊清亲自去了一趟,悄悄送了些夏日所用清凉抑汗的纱缎,和宫扇、止汗珠等消暑玩意,还送了一篓子存得住的瓜果。 本以为芳缕会像之前那样,连毓章宫的角门都不会开,谁知这回竟收了。还托路成林和菊清带回一句话:“虽是夏日酷暑,小主也不要贪凉,少用冰盏,少近池塘。” “姑姑这是把我当小孩了”,虽只是一句寻常的嘱托,陵容却也十分高兴,忙问谢过没有。菊清难得说笑:“谢过了谢过了,小主放心吧,奴婢两个还作揖了呢。” 看见殿内只有梅香在伺候,又低声问道:“小主当真要带宝娟一起去行宫?” 陵容无奈地看向菊清,拍了拍手以示安抚:“我自有打算。” 太平行宫内有固定当值的宫女太监,避暑时宫妃只需带身边常伺候的人去便可,只是各位分都有人数限制。 陵容身为正四品容华,能带六、七个人同去。路成林、菊清、梅香是一定要去的,小秦子机灵、杏雨能做些吃食也一并带去,还有宝娟也要去。 剩下小顺子和梨云,他们两个做事仔细、性情稳妥,能留下看屋子,看着桃蕊。 沈眉庄亦早已定了人手,她只要采星、采月和小施子在,剩下的随便再挑一两人就是。她看向新来的宫女,想着她伺候的不错,便也带着了。 只是甄嬛这里却没这么爽利。 “我本想少带她出去行走,谁知还是没防住,陛下对她,上心了。”这个她,自然指的就是浣碧。 按理说,身为正五品嫔,她可带四、五人同去。若是从前,自然是槿汐、浣碧、流朱和小允子,最多再加一个佩儿。可是自从玄凌对浣碧留了心,每次玄凌到棠梨宫来,她都不叫浣碧上前伺候,几次下来,玄凌面色就有些不好看了。 可是,甄嬛也很委屈。难道要自己亲手把夫君让一半给自己没名没份的庶妹么? 崔槿汐闻言上前安慰道:“浣碧姑娘便是得宠,也越不过小主去。况且,小主还能多一个助手。浣碧姑娘出自小主母家,岂不比惠嫔小主、陵容小主更靠得住?” 听到“出自母家”,甄嬛不自在地眨了眨眼,可崔槿汐说的确实有道理。浣碧有没有能耐成为妃子另说,她就不信,即便浣碧真成了玄凌的女人,还能僭越自己? 甄嬛气顺了,转过头来与槿汐说起华妃的事,今日华妃居然代曹琴默请求恩典,同去行宫避暑,理由是公主年幼,受不得暑气,也离不开生母照顾。 二人凑在一起说话,却没有注意到一双碧色绣鞋在垂地宫幔处停了许久。 转眼就到了去太平行宫的日子。帝后两顶华盖在前,紧随的就是华妃的车驾,她虽落魄了,却气势不减,不知使了什么手段,不仅带上了被贬的曹贵人母女,就连余莺儿,也带在了身边。 华妃身边仆从云拥,就连车驾也远超悫妃,华丽繁复一如往昔,丝毫看不出主人受了冷遇的痕迹。 看着身旁沈眉庄、甄嬛一脸不忿,陵容知道这就是华妃的架子。即便落魄了,也要撑起来,否则会引来更多踩低拜高之人。 只是这个主意一定不是曹琴默出的。陵容幽幽地摇了摇扇子,强撑固然厉害,示弱也许更合乎某些人的口味呢。 华妃终究是元气大伤了。 第47章 太平行宫(下) 车辚辚,马萧萧,车辕辘辘,太平行宫近在眼前。远望巍峨盘踞于歌鹿山,山中有园,园中有山,夹杂湖泊、密林,宫苑景致取南北最佳的胜景融于一园,风致大异于紫奥城中。 玄凌选了清凉宁静的水绿南薰殿作寝殿,皇后自然住了仪制可以与之比肩的光风霁月殿,其余人等也各有安排。 甄嬛跟着指引去往自己的行在,方才玄凌差点赐下水绿南薰殿偏殿给自己,虽然心中一片甜蜜与得意,但是还要婉言推却,于是玄凌便把自己重新安置在了离偏殿极近的琼玉斋。 甄嬛沿着一片树荫慢慢往前走,她现在已经习惯搭着槿汐的手:“眉姐姐住在哪里?” “惠嫔小主住在了玉润堂,那里有一大片好竹林,小主不妨多去玩玩。” “是了, 眉姐姐高洁,正好配竹。陵容呢?” 崔槿汐顿了顿:“陵容小主,住在宜芙馆。” “宜,芙,馆。”甄嬛不禁念出了声。随即清醒,宜芙馆再好,也比不上陛下亲赐的琼玉斋。 只是自己不喜“玉”字,少不得改了才好。 宜芙馆外正是一处敞轩,凭轩而望,只见一片荷花亭亭玉立,凉风吹来,花叶相交沙沙作响,惬意宜人。 陵容见了,就像回到了家乡。安比槐还未做官的时候,家里没太大的规矩,母亲还曾带着自己和哥哥泛舟莲湖,闻荷花,摘莲藕,吃新鲜的菱角。 一转眼,已经一年没见家人了。 众人在行宫各自安置了一晚,次日便开始游玩起来,三两成群,倒比在宫里时松快了许多。 沈眉庄和甄嬛的关系也好些了,她宫里的主位冯淑仪瞧不上甄嬛的做事,连带着对自己也冷淡了些。眉庄不爱上去凑趣,又瞧不上出身低些的人,身边除了陵容就是甄嬛,到底是自小相识,眉庄也只得在心里原谅甄嬛了。 甄嬛却不知道沈眉庄一肚心思,只当是眉姐姐见自己太过受宠心里不舒服,她既然已经调整过来了,自己也不追问,和从前一般相处即可。 自从来了太平行宫,二人倒把臂同游了几回。只是这从前,到底是回不去的了。 这日傍晚,陵容只带着菊清一个去逛翻月湖,正好碰见出来纳凉的冯淑仪。 陵容看清是她,便迎了上去,端端正正地朝她行了个礼:“嫔妾见过淑仪姐姐。” 冯淑仪侧身受过,而后亲自扶了陵容起来:“安妹妹也出来玩?” “正是,嫔妾瞧着晚霞如绮,不忍辜负,便出来了。” 冯淑仪亦是叹道:“不错,在宫里仿佛没见过这么好的晚霞,不如一起瞧瞧?” “那嫔妾有福了。”陵容以扇掩口,拍了 个小小的马屁。 冯淑仪却大方说:“别这么生疏,妹妹为人我十分喜欢,不如姐妹相称如何?” “那真是求之不得了。”陵容又认认真真地行礼:“妹妹见过姐姐。” 冯淑仪是淡泊惯了的性子,却对行宫各处景物如数家珍。陵容十分好奇,冯淑仪却说是她喜爱游记之故,昔年她也有几分宠爱,玄凌便赐了她许多游记列传,其中还包括了本朝皇家御园太平行宫的建造记录,当中写了建造经历、主要景色等,冯淑仪十分喜爱。 正在冯淑仪讲解仿苏堤六桥而建的行宫西堤六桥时,她身边的宫女含珠突然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娘娘,方才在玉润堂里,诊出惠嫔小主有身孕了,这会陛下、皇后娘娘都在呢。”冯淑仪摇扇的手不禁顿了一下,方又动作起来。 不等冯淑仪发话,含珠又向陵容行礼:“见过容华小主。奴婢方才瞧行宫里报喜信儿的宫女恐怕去宜芙馆了,小主不如和我家娘娘一道去吧。” “好个机灵的丫头。”陵容自无不允。 一路无话,陵容想,难道华妃失势如此,沈眉庄还是逃不过假孕这一劫吗?而且,这一回怎么是在玉润堂诊出的,曹琴默还在里面穿针引线吗? 自己自从到了行宫,就少与甄嬛、眉庄往来,为的就是不惹上假孕这事,自己还有别的事情要办呢。 眼见前方绿竹漪漪,就知是玉润堂了,陵容与冯淑仪相视一笑,默契地拉开了距离。冯淑仪在前,陵容在后,依次进去了。 原本阴凉清净的玉润堂一下子挤进这么多人,倒显得有些燥热。 眉庄被簇拥在中间,在众人的关怀下,丰润俏丽的脸庞时而含羞抬头,时而抿唇低笑。陵容进来时,玄凌正在说给太后报喜的事情。他年近而立膝下子嗣不丰总叫人诟病,如今眉庄有孕,可不是天大的喜事? 玄凌高兴 ,大家自然也不扫兴。秦芳仪、余莺儿等人便提议为眉庄办一场小宴,一来庆贺陛下喜添贵子,二来也算众人到行宫来的第一个接风宴——毕竟陵容、甄嬛、眉庄,包括秦芳仪、余莺儿等都是第一次来。 玄凌本就喜好华宴,欣然同意,转过头便去看皇后。谁知皇后却说:“陛下,惠嫔怀孕一月有余自当庆贺,只是本月十九日,是温仪帝姬的周岁生辰……” 眉庄有喜,曹贵人有罪,偏偏同在六月,而夹在中间的温仪却什么都不知道。 皇后本意是一个都不办,谁知玄凌听了沉思一刻却说:“吩咐下去,帝姬的周岁生日宴不能失了仪制,惠嫔有喜,便一同操办吧。不要忘了请些亲贵来。” 皇后终究无奈应下,却还没有放弃:“那曹贵人……” 玄凌脸上已看不见眉庄有喜时的笑意:“温仪还小,那天准她出席吧。” 众人见一提到曹贵人玄凌就兴致缺缺,便也识趣地散了。 眉庄虽不喜欢自己的好事被别人抢去风头,却也看明白了一件事——或许是子嗣稀少的缘故,玄凌对有子女的嫔妃格外宽容些。 想到这里,她不禁摸了摸肚子,儿啊,将来你可要为母妃争一口气。而后又饮下了一盏酸梅汤,饱胀的感觉撑在肚子里,仿佛孩子又健壮了几分,眉庄露出一个甜蜜的笑来。 陵容出来时,恰好碰见路成林带着人来送贺礼,亲自检查之后,才放心地着人送了进去。眉庄这一胎还是古怪,自己得离得远些。好在路成林拿来的都是器具古玩,不入口也不上身,寻不着什么错漏。 回去的路上,陵容状似无意地问起给眉庄安胎的是哪位太医,路成林说是惠嫔小主的同乡,太医刘畚。 陵容的心顿时一沉。 第48章 静水(上) 玄凌有令,行宫里便忙碌了起来。华妃不再管事,重担便一下子全压在了皇后身上,陵容逛园子时都能听到行色匆匆的宫女太监在讨论宴上的事宜。 自眉庄有喜后,玄凌就十分看重她这一胎,除了十五那天陪了皇后之外,几乎天天要去看眉庄,便是不去,也要过问龙胎情况,更不用说各色赏赐也流水般往玉润堂送去。 最荣耀的是消息传回宫里的次日,太后就赐下了“赤金合和如意簪”,玄凌更是大方批下晋眉庄为惠容华的旨意。喜上加喜,一时间,眉庄风头无两,甚至压过了甄嬛。 陵容回想起眉庄的事,还是有几分不安。据路成林所说,那天悫妃、欣贵嫔、秦芳仪和甄嬛、眉庄恰好遇在一起,恰逢天气炎热,离玉润堂又近,便提议去眉庄那里避避暑气。 席间众人饮了酸梅汤,发现眉庄近日爱酸,才请了太医来诊脉,一看果然是喜脉。 陵容觉得秦芳仪可能是华妃的人,却又没什么证据,只好先搁下。 她因喜爱行宫景色,加之身体渐好,每日都要出去走走。恰好没几天赴宴了,梅香见天拉着她试衣服,陵容躲都不及,慌忙拉了菊清和路成林出去,见宝娟在一旁侍着,便也带上了她,只留下梅香一个人跺脚生气。 在宫里难得能这样自在行走,不知不觉就到了烟爽斋附近。因临近赴宴,从前默认半禁足的烟爽斋也热闹了起来。毕竟是帝姬的周岁生辰,玄凌亲口发话不能失了排场,小院儿里人来人往,已经堆满了东西。 陵容到了门口,不愿进去,只是绕去了一旁的静心湖。这湖离宜芙馆也近,逛完了正好回去。湖水幽深不可见底,陵容却不害怕,倚着栏杆往下看。菊清却不敢多瞧,连忙换过身子挡住陵容。 陵容自小在水乡长大,哪里怕这个?她偏不依,同菊清玩闹起来。 渐渐走到桥下,湖边是半围着些太湖石,姿态各异,碧波荡漾,令人心旷神怡,陵容不由得玩心大起:“菊清,你去瞧瞧,附近有没有船舟?若有,咱们也荡舟湖上。” 说完又后悔,可惜菊清不是梅香。梅香好玩,听了肯定忙不迭就去了。 既这么想,果然菊清不肯去。 陵容见那湖水清澈,又忍不住用手去舀水玩,菊清见她大半个身子向湖那边倾去,吓出了一身冷汗,忙趁着陵容不注意将她拉了回来:“小主您可注意些,怎么能往湖上够呢?” 又不放心地围着陵容绕了两圈:“来时芳缕姑姑说什么了?叫小主不要贪凉,少吃冰盏,少近池塘。” “小主倒好,不去池塘,改去湖里了。” “你说什么?”陵容听了这话,心里砰砰地跳,忍不住抓着菊清的手问了一句。 “奴婢说,小主得注意,离那些湖泊池塘远些。”菊清无奈地重复。 陵容摇了摇头:“不,不对。是不要贪凉,少吃冰盏……” “少近池塘。”菊清自然而然地接下了这一句。 陵容不由得攥紧了手上的帕子。 这么巧,芳缕和自己想到一块去了。 她这算是提醒,还是献策呢? “小主,小主?”菊清见陵容出神,小声唤道。 陵容用非常怀念的声音轻声说道:“小时候,我经常和母亲、哥哥一起摘莲蓬玩呢,记得哥哥尤擅水性……” 她不再看那湖泊一眼:“走吧,菊清。姑姑说得对,湖泊虽美,却要小心呢。” 转身欲走时却听见忽然听到一阵铃铛声,竟然是幽居养病、从不见人的端妃! 此刻,她正拿着巴掌大的精致绣球,球上缀了些铃铛玉石,玩动起来叮叮当当十分有趣。端妃把绣球轻飘飘地向温仪滚去,温仪便也用手接住,又推回来。几个来回下来,温仪被逗得咯咯轻笑。 温仪身边只跟着一个二十来岁的乳母,大概她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端妃,瞧着有几分局促不安,几次要带着温仪走,却都被端妃不软不硬的留住了。 陵容只觉得疑惑,曹琴默为人如何不说,她对温仪却是如同眼珠子一般爱护,今天怎么只有一个乳母跟着伺候呢? 而且还将温仪带到了静心湖边。 陵容和端妃见礼,端妃虽也出身大家,对陵容却无高高在上的轻视,也没有无宠之人的热络巴结,只是亲切叫起,眼神却始终落在温仪的身上。看着她迈着小短腿追着绣球玩的样子,端妃的心都软成了蜜糖,她是多么想亲亲抱抱这个孩子啊。 苍白的手终于抚摸上了温仪娇嫩的面颊,端妃只觉得自己寒冰似的心终于裂开了一条缝,好似春风吹遍玉门关。 正当她想把温仪搂在怀里时,不远处传来一阵焦急的呼唤:“温仪!” 是曹琴默来了。 她从湖那边踉踉跄跄地跑过来,顾不得给端妃和陵容行礼,先去看小小的温仪,见她衣裳没变、神色安然才略放下心来。 “嫔妾见过端妃娘娘,见过,容华小主。” “感谢两位照料温仪,今日温仪好玩,乳母便带着她走远了些,嫔妾一时情急,失礼了。” 见曹琴默来了,陵容连笑也懒得应付,转过身去看景,却听见端妃说:“本宫不过是逗孩子玩罢了,贵人安心便是。” 曹琴默将温仪往自己身边拉了拉:“温仪年幼不懂事,若有冒犯的地方,还望娘娘见谅。” “哪里,温仪玉雪可爱,本宫十分喜欢。” 曹琴默本想告罪离开,温仪却对那个绣球恋恋不舍,端妃竟蹲下身子,拉着温仪的手问道:“小温仪,你叫我一声端娘娘,端娘娘就把绣球送给你好不好啊?” 温仪怯怯地回头看了一眼曹琴默,见自己的母妃点头,才奶声奶气地唤:“端娘娘好,温仪想要这个绣,绣球。” 端妃听到这声音,不妨落下泪来,亲手把绣球交到温仪手上:“你若喜欢,端娘娘那还有许多好玩的。只要你跟端娘娘去拿,就全都给温仪。” 温仪回头看了曹琴默一眼,乖巧地说:“温仪,只要一个就可以了。” 曹琴默适时走上前来:“多谢端妃娘娘赐礼,温仪还小,一个便可了。” “况且,这绣球上许多小玩意,若要给温仪玩,也是要去了的,防止她调皮吃到肚子里去。” 端妃没有生养过孩子,听得十分用心,她看了眼温仪,似有所感:“为了这个小人儿,你费了不少心思吧。” 曹琴默想起抚育温仪的日日夜夜,心里一片酸软:“回娘娘的话,嫔妾不敢错一眼呢。生怕漏看一眼,便出事了。” 又看温仪实在喜欢这个绣球,想着天色还早,温仪因自己之故已经跟着困在院子里好几日了。正是小孩活泼好动的年纪,却被拘着,曹琴默心中也十分不忍。想着这会子人多,玩一会应当不妨事,也就叫乳母跟着了。 想到端妃的身份,曹琴默也有意多聊两句呢。 第49章 静水(下) 陵容听着曹琴默与端妃寒暄,也不插话。她知道端妃今天的偶遇绝非偶然,那制作精良的绣球也绝非一个。 她心里还在想芳缕的嘱咐以及宴会上即将发生的事,左右都是做戏,她竟有些不想去了。 陵容搭着宝娟的手向远处眺望,湖对岸正停着几艘游船,轻舟画舫,桂棹兰桨,瞧着十分有趣。 菊清正一下一下地给她打扇,突然菊清停住动作,神情变得十分紧张,陵容顺着菊清的目光看去,原来温仪竟然不知不觉走到湖边去了! 坠金挂玉的小绣球一路往湖边滚去,经过陵容的脚边,飘在湖面上,而温仪却不知危险一路往前追! 跟着她的乳母虽然也情急担心,离温仪却还有好几步,更不用说和端妃说话的曹琴默,她便是目眦欲裂也追赶不来! 陵容虽与华妃、曹琴默深有龃龉,却不能忍心看着温仪这样小的年纪葬身湖水。宫里的冤魂已经够多了,何必扯上一个周岁不满的小孩呢? 电光火石之间,陵容一把捞住了温仪,将她推回岸边,温仪还不知道自己在鬼门关走了一圈,只是吓得大哭,曹琴默连忙搂住温仪细细安慰。 而陵容自己却因为用力太大站不稳掉到了湖里,翠金缕纱的披帛吸饱了水,慢慢沉下去,一同掉下去的,还有宝娟。 所有人都被这一场闹剧吓傻了,深宫女子少有会水的,只能等人来救,而陵容素来体弱,哪里能撑到这个时候? 这边只有路成林也会些凫水,连忙跟着跳了下去。岸边响起菊清带着哭腔的求助:“来人呐,快来人呐,安容华落水了!” “容华小主落水了!” “安容华落水了!” 好像过了一辈子那么久,又或者很快,菊清看见路成林将陵容捞起,而停在对岸的画舫却一动不动。 好在旁边人多,宜芙馆又离得近,众人便借用了端妃的轿子将陵容送回了。 烟爽斋放了一院的东西却安静的很,曹琴默坐在内室,院子里跪了一地奴才,屋里也跪了几个的奴才。 帝姬、宠妃落水的事件惊动了玄凌,他瞧过温仪之后便去了宜芙馆。 今日负责照顾温仪的乳娘,早已压下去审问了,不剥一层皮绝出不来。可曹琴默仍然不能出这口气,因为这件事绝非一个人可以办到。 尽管她知道幕后之人是谁,却不能明说。 “李氏已经在审问, 你们素日同她要好的、往来密切的,也脱不了关系!” “现在说出来还有一条活路,若是死扛,禀报了陛下皇后,全都发落到慎刑司去!到时候可别怪我心狠 !” 底下内监宫女告饶不停,都在喊冤枉,却不见一个站出来的。曹琴默也知道,自己此次失势,是再也不能回转了。幕后之人正是抓住这一点,才这么肆无忌惮。 身边背主的奴才,也是因此才有恃无恐。 可是,即便抓不到,即便白做功,她也不能这么轻易揭过去! 因为她是温仪的母亲! 可惜,她更是一个无能的母亲。 音袖已经哄着温仪睡着了,她跟着曹琴默一路生下帝姬,成为婕妤,多少心机谋划,多少辛酸苦辣。满以为总能熬出头做贵嫔了,谁知道菀嫔一出戏下来,自家主子为了留住帝姬,宁愿自请降成了贵人。 曹琴默看着不肯说一句话的众人,无奈地扶了扶额角,任由音袖扶她进了内室。太医瞧过了,温仪虽然受了惊吓,却一点没碰到水,身上也没磕到一点。 想到方才安容华的拼死相救,曹琴默心中既感动又复杂,既惭愧又动容。 “安容华,怎么样了?” 音袖道:“方才问过去还轿子的小秦子,说是还没醒来。不过卫医士很快就去诊治了,小主放心吧。” “我如何能放心呢?我欠她的太多了。可惜,不能借此机会将她……”音袖听着自家小主的自言自语,心里却在猜这个“她”是谁? 是安小主,还是……? 曹琴默看着女儿天真甜美的睡颜,不自觉地勾起嘴角,想要轻轻拍一拍女儿,又怕吵醒了她,只好在一旁打络子。 手指一下一下地不停穿梭,耳边是女儿浅浅的呼吸声,曹琴默的心思却不由自主地回到了那个夜晚。 “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办不好,要你何用 ?” “沈眉庄、甄嬛、安陵容,你一定要想个办法,将她们一网打尽!” “不要再像上次那样,让她们还有还手之力!” “曹贵人,让本宫失望的后果,你可承担不起!” 曹琴默越想,心思越远,忽然听见音袖通报颂芝来了。 曹琴默慌忙起身相迎,颂芝也不坐,即便华妃落势了,颂芝在曹琴默跟前,还是一如既往的骄傲。 “娘娘听说温仪帝姬差点落水受到惊吓,特特派我来看看。” 曹琴默勉强一笑:“劳娘娘担心了,温仪,只是受了惊吓,过两日就能好的。” 颂芝撇了撇嘴:“那就好,照顾好帝姬,不要耽误了周岁宴才好。” “若是误了娘娘的事,恐怕你连贵人都保不住,更别说亲自照顾帝姬了。” 这话其中的含义连音袖都听得出来。华妃,又是在拿小帝姬要挟自家主子了。曹琴默死死地咬住嘴唇,她想了很多很多,从前的事,现在的事,眼前的事。良久才说:“告诉娘娘,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颂芝得意地看了一眼曹琴默,才说:“为娘娘做事,娘娘自然会保你们母女平安。” “之前,不也一直是这样的吗?” 太阳落山了,曹琴默站在屋子里的阴影处,死死挡住了温仪,闻言轻声说:“正是。音袖,去替我送送颂芝姑娘吧。” 颂芝转身就走,临走前又往小床那里看了一眼。她还是挺喜欢温仪这个小帝姬的,可惜了,不是自家娘娘的。 外边一团乱,雨花阁内却是静悄悄的,似乎所有人都默认了,天大的事情都不需要打扰到端妃,因为她是体弱的,需要养病的。 端妃正在昏黄的灯光下细细缝制一件小肚兜。是最柔软、最轻薄的水晶纱制成的,她问过了,小孩子最受不得热的,用这个正好。 如意不禁走上前来劝道:“主子,您都缝了好一会了,仔细眼睛。先把药喝了,明儿再做也不迟呀。” 端妃温柔一笑,简陋的堂室也熠熠生辉:“再过两天就是她的生日了,一定要送过去,不然来不及了。” 如意知道自家主子多年的心结,更是心疼:“可是您已经准备将当年陪嫁的项圈送去了,还不够么?” 烛火无声跃动,端妃咳了几声:“区区死物怎么配得上她?她是天底下最可爱、最甜蜜、最聪明的宝贝了。 第50章 深流 迷迷糊糊之间,陵容听到一道清朗中带着几分关怀的声音响起:“安容华如何了?”原来她落水,竟然惊动玄凌了。 也是,尽管玄凌此时看重甄嬛和有孕的眉庄,自己毕竟是为了救不满周岁的帝姬才落水的,玄凌尽管薄情,却不会冷情至此。 梅香守在帐内,陵容强撑拉住了她叫人的动作,继续听外间的对话。 “回陛下,容华小主不慎落水,好在及时捞上来了。” “不过,湖水寒凉,小主又呛了水,还是需要静养才好,不宜太过劳累。” 陵容听了,心中暗叹卫临机灵。她长在水乡,谙熟水性,落在湖中根本没受什么伤害,只是湖水太冷,身上又滚出了几处伤痕,她没忍住睡了过去而已。 “卫临,你亲自去熬药,务必将容华治好。”卫临应声而去,陵容却听见耳边传来一阵珠帘叮咚之声,赶忙闭上了眼睛。 是玄凌进来了,感受到他的手指摩挲着自己的脸庞,动作轻柔而充满疼惜,陵容不禁打了个寒颤。 怎么感觉比在湖里还凉飕飕的呢? 她装作慢慢醒转的样子,睁开眼睛,看见玄凌就在眼前的时候,双眼陡然一亮,迸出无限情丝与惊喜。 出口的声音却十分羸弱:“国事繁忙,陛下怎么亲自来了?” “请恕嫔妾失礼,不能给陛下请安了。” 玄凌连忙按下陵容想要请安的动作,满目心疼道:“珚珚,朕要怎么谢你?” 陵容一愣,然后笑得虚弱而满足:“陛下说什么谢不谢的?温仪是陛下的掌上明珠,她有危险,嫔妾怎能视若无睹?” 玄凌难得心软,看着眼前这个为了自己摒下前嫌的女子,心中涌起一股不同的情感:“曹贵人先前那样对你,你都能……” 陵容打断玄凌即将要说的话:“大人之间不管如何,稚子总是无辜的,何况她是陛下的孩子啊。” “只是嫔妾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说,温仪今天的事,不太寻常,恐怕有人……”说着,陵容装作被吓到的样子:“陛下,嫔妾失言了。” 玄凌心疼地摸了摸陵容的长发,柔软的发丝在手下如水一般,无端的令玄凌想到一句老话,“头发软的人,心也软”。他不自觉地用从来没有过的温柔声音认真说道:“珚珚心善,朕都知道了。” “你好生养病,温仪的生日宴就不用去了。”见陵容又要起身谢恩,连忙安抚地轻按陵容肩头:“不妨事,等到她好了,还要来谢谢你呢。” 正巧此时小连子寻来,说着西南军情有变。陵容身为宫妃,连忙撇过头去,玄凌却没有避着她,吩咐了句“叫各位大人在偏殿稍等”。 复又对陵容说道:“珚珚本性善良,是朕的福气。朕,先去处理朝事。” 起身欲走,又摘下了身上常戴的无事牌玉佩。“玉保平安,你好生收着,朕忙过了便来看你。” 往常见玄凌时,十有大半他都佩着这玉,因此陵容知道此物绝对意义非凡,一时有些不敢收。 玄凌国事在身,将玉放在陵容手心,便去水绿南薰殿了。陵容趁他走之前,柔声款款地谢恩:“多谢四郎。” 玄凌脚步一顿,微不可察地“嗯”了一声。 玄凌一走,路成林、菊清、梅香纷纷围了上来看那玉佩。 陵容细细把玩着,这玉送来时还带着几分玄凌的体温,通体正翠,水头十足,足有陵容半个手掌大。正面是无事牌的样式,背面则是龙腾四海的刻纹! 众人都呼吸一滞,良久,陵容问道:“路公公,你可知道这玉佩的来历?” 路成林顶着众人期待的目光,无奈地说:“奴才也不知道,或许回宫之后,芳缕姑姑能知道一二。” 陵容接口:“这玉,太贵重了。得想个办法还回去。” 梅香却说:“这玉是陛下嘉赏小主仁善的,还是无事的好意头呢!” 仁善? 陵容心底一声冷笑。 她是自己掉下去的,还拉上了宝鹃。 从眉庄落水起,她就在思量,怎么毫无破绽地除去宝鹃这个二心之人。 路成林跳下湖之后,瞬间就发现不对劲,于是,他和陵容一起,死死摁住宝鹃想要浮上水面的动作,将宝鹃永远地留在了静心湖底。 她也知道,曹琴默身边有华妃的眼线,乳母李氏的表现很反常,看似在照料帝姬,很多地方却都不用心。本来救下温仪并没什么,是自己灵机一动,落水把事情闹大,正好带上曹琴默爱女心切的弱点,华妃再也不能安稳躲在后面了。 可惜,西南军情有变,否则华妃绝不会轻易逃过去。 不过曹琴默因为女儿受到威胁,她也不会再与华妃一党了。 就连宝鹃的死,算来算去,都要算在华妃的头上。 那么,华妃身边只剩下没用的余莺儿,和墙头草秦芳仪了,不知道还会翻出什么水花来呢? 想到这里,陵容与路成林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宝鹃,怎么样了。” “侍卫正在打捞尸体,奴才做主,已经托人给她家送去安身银子了,毕竟,她是为救小主才这样的。”路成林的回答滴水不漏,仿佛宝鹃真是一个忠心护主而死的人。 陵容点了点头,面上也是一片哀戚之色:“正是,好歹她是我明瑟居的人。她向来忠心待我,又是为我而死,千万不能亏待了她。” 菊清和梅香听了,纷纷低下头,一个给陵容掖被角,一个亲自给陵容净面。比起宝鹃,她们更在意眼前的陵容。 几人正在说话时,守在门口的小秦子来报:“小主,曹贵人派人来送东西了。” 路成林亲自去看了一眼,都是些布匹衣料和奇珍古玩,还有几条亲自织打的珠络,不入口也不上身,又体贴了陵容的爱好,可谓诚意满满。 陵容只叫菊清看着回礼,别叫人挑出错就行。 其余听到消息的人也纷纷探望或者送来礼物,陵容懒得出面,一并叫她们出去应付了。 陵容一下一下把玩着玄凌留下的玉佩,她死死地把玉佩握在手心里,四个角硌得手心发疼也恍若不觉。 她开始十分期待没有自己的生日宴了。 第51章 喜宴(上) “咦?菊清姐姐,曹贵人这络子里怎么还有东西?”只听得外间梅香一声惊呼。 下一刻,菊清和梅香便一同将曹琴默的络子拿了进来。 这络子正是颂芝来看望温仪时,曹琴默编织的。一样是连环络子,一样是攒心梅花的,里面都放满了拇指大的珠宝,玫红、浓紫、碧绿、浅棕,个个可爱。 “小主,这是?”梅香歪了歪头,有几分不解。 陵容看着这些拇指大的小玩意却慢慢笑了,纤纤玉指拈起一块,更映衬的指如玉葱:“梅香,菊清,你们可知道这是什么?” 见二人都答不出,陵容也不卖关子:“这个是碧玺。” “曹贵人知恩图报,提醒我要‘避席’呢!” 玄凌刚走,恩准自己不出席温仪生日宴的消息还没传出去,这个曹琴默就来卖好了,她转的还挺快。 “难不成席上会出什么事?”菊清二人都是一脸紧张。 陵容闲闲回答说:“不管会出什么事,咱们已经得了陛下恩准,总是与我们无关的。” 二人这才放下心来。 次日,温仪差点落水的事件便有了结果,乳娘杖杀,和乳娘交好的人也受了牵连,而乳娘背后的华妃却一直没有惩处的消息。 事情总是因端妃的绣球而起,不过曹琴默力证事情与端妃无关,玄凌也就揭过了。 陵容心知肚明,眼前的西南战事就是慕容家和华妃最大的护身符。 不过“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挟功邀恩至此,焉知慕容氏能长久到什么时候呢? &&& 玉润堂内,正在试衣服的眉庄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衣着华雅端方,十分满意地转过身问道:“这么说,陵容真去不了了?” “可惜了,温仪的好日子,她却不能参加了。” 她见采月刚从外间回来,又问道:“陵容身子究竟怎么样了?” 采月去送礼物时,根本没见到陵容,只能说还在休养,不宜见客。 眉庄见状有几分失望,又对一旁品茶的甄嬛说:“看来陵容是真的去不了了,这次家宴连几位王爷都会参加呢。” 甄嬛想了想说:“也许是她心里不痛快吧。” 眉庄果然问道:“这是怎说的?难道我有孕晋封她不高兴么?” 甄嬛赶忙安慰:“都是我瞎猜的罢了,不过若是真的,陵容不比你大家出身,不能一般计较。” 眉庄放下刚饮完酸梅汁的空盏,淡淡说道:“可惜了,她到行宫这一趟,不仅没养好身体,反而还丢了一个丫鬟。” “不过宝娟忠心护主,也算死得其所了。” 说罢又转过身将太后赐下的“赤金合和如意簪”在头上比了比,她在孕中,不方便梳华贵的高髻,只好简单梳了个元宝髻,将簪子插在显眼处。 眉庄有孕有宠,整个人都洋溢着一股喜气,甄嬛见状又拿了一件绯红绣“杏林春燕”的锦衣来,比在眉庄身上试了试:“眉姐姐,你瞧这个不是更好?” 眉庄道:“这个颜色……嬛儿你穿比我穿好些呢。” 甄嬛面上闪过一丝失落:“今儿是姐姐的好日子,自然是姐姐惊艳四座才好。” 眉庄放下那件衣服,扶着肚子慢慢坐下,尽管她还未显怀,可是动作已经十分小心:“嬛儿,论理说,你的恩宠比华妃都不差,怎么却还没动静?” 甄嬛面上一片羞红,却强撑着:“那依姐姐的意思?” 眉庄神秘地拿出一张纸,小声说:“虽然凡事自有天定,却也要看人为。” “这张方子,是我找江穆炀要的,有助于生养,你瞧我这不就怀上了 ?” 甄嬛强忍着害羞,接过那张方子细细地看,边看边问:“江穆炀?他弟弟太医江穆伊好像是照料温仪帝姬母女的。这方子可不可信?” 眉庄命人端来酸梅汤,说道:“正是查过他们兄弟不睦才敢收下的。” “况且,照料我这一胎的刘畚又是济州人,出不了错的。” 甄嬛却还有几分不放心,可惜温实初已死,她要到哪里再找这么一个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帮手呢? 想到这里,不自觉叹了口气。 谁知她的担心落在眉庄眼里却成了不屑。 也是,她甄嬛圣宠优渥,自然能正经怀上,哪里需要像她这样用这些歪门邪道呢? 一时间二人竟有些无话。 却见通传的小内监在帘子外请示:“惠容华小主、贞嫔小主,前边有旨,该入席了。” 不论内里如何,二人还是挽手出去了。 宴席开在了扶荔殿,近支亲贵、命妇、嫔妃悉数到场。 皇帝皇后坐在上首,右边第一席是已经晋了容华的眉庄和降为贵人后首次当众露面的曹琴默,她们两个才是今天真正的主角。 端妃和悫妃屈居第二席,而失宠的华妃则和冯淑仪共坐第三席。 甄嬛与秦芳仪共坐一席,因她有宠,反而坐在了秦芳仪上边。 甄嬛看着眉庄春风得意的表情,看玄凌频频致意,不由得心中微酸,她强迫自己转过头去看对面的席次。 岐山王玄洵、汝南王玄济携家眷依次而坐,第三席空着,末席便是还未成亲的平阳王玄汾。 甄嬛逐一看过去,对中间空出的座位十分好奇。玄凌都已落座,还有谁敢迟到? 正想着,忽听得殿外一声通传:“端妃娘娘到!” 甄嬛去看,只见端妃容貌秀美出众,绝不逊于华妃,只是她说话无力,行走时大半个身子也靠在身后宫女的身上。端妃祖父乃定勋侯齐不迟,她虽与华妃同出将门,气质却截然不同。 端妃给温仪送了一把金锁并一个金丝八宝攒珠项圈,还有一个她亲手做的肚兜,依稀瞧着是极名贵的水晶葡萄纹纱缎。 端妃自温仪差点落水之后,便没再见过她,这会见了,不由得多看了两眼。伸手欲抱,却又硬生生收住了手,只说有心无力,怕摔着了她。 大约察觉到甄嬛好奇打量的目光,端妃看过去,眼神蓦的一亮,随后微微一笑,转头若无其事对皇帝道:“恭喜皇上又得佳人了。” 甄嬛心中好奇还未入席的清河王玄清,倒也没放在心上。 早在闺中便听说他样貌清俊,颇通诗书,性情温和,风流倜傥。 难道,连此次家宴也缘悭一面么? 第52章 喜宴(下) 看着席上众人你来我往、推杯换盏,无人联络自己,甄嬛心中有几分失落委屈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毛躁,于是她便假借更衣携流朱与佩儿出去透透气了。 直到半晌后才回到坐席,她捂着尚且砰砰乱跳的一颗心,不自觉地扇了扇酡红发热的脸庞。 想到刚才发生的一切,想到那股陌生的男子气息,甄嬛不禁心生回味。 竟真的是他! 果然名不虚传! 她离席又重来的动作没瞒过宴席前座的眉庄,直到眼见甄嬛面色绯红地进来,才略放了心。 眉庄心想,如今自己离贵嫔主位仅有一步之遥,可不能让嬛儿在此时发生了什么意外,以免波及到自身。 二人正举杯相视时,却听见曹琴默上前盈盈道:“今日的歌舞虽然隆重,但都是宫里演老了的。本是家宴,在座的又都是亲眷,不如想些新鲜轻松的玩意来可好?” 因着今日是温仪的生辰,玄凌很给她面子:“不妨说来听听?” 曹琴默自然说了抓阄表演的提议,玄凌当着宗亲的面,居然也同意让自己的小妾娱乐宾客了。 得到了玄凌的准许,曹琴默悄悄的松了一口气,若是败在了第一步 ,她这出戏还不知道该怎么唱下去呢。 可惜自己的温仪,至关重要的周岁宴,也被当成了别人的戏台子。 及到抽签时,她借口眉庄身子不便,亲自动作。果然抽出来都是众人擅长的,一点都不叫人难堪。 皇后本是左右双手各书一个“寿”字;冯淑仪填词;恬贵人、秦芳仪合奏《凤求凰》;刘良媛作画;众人各显所长,观者也很给面子地喝彩。 眼看上台表演的人已经去了好几趟,甄嬛慢慢紧张了起来。 她会表演什么节目呢? 她的表演,玄凌会怎么看呢? 会像对冯淑仪、秦芳仪那样淡然嘉奖,还是为自己真心欢喜呢? 既这么想,不由得朝玄凌飘去一个柔柔的眼波。 却见曹贵人素手一扬,口中念到:“请贞嫔做《惊鸿舞》一曲。” 亲贵那边不知什么情形,众妃这里却是一静。 《惊鸿舞》曾是杜娟舞过的,一舞过后,玄凌对她宠爱有加;若不是余莺儿从中捣乱,只怕今日赴太平行宫的也有她了。 而甄嬛与杜娟的恩怨,又岂是一两句能说的清楚的? 以甄嬛的傲气,能跳杜娟跳过的舞,做杜娟第二吗? 至于皇后,她比众人想的,自然还多一层,她想的是,自己那故去多年仍然阴魂不散的亲姐姐。 看着殿上气氛不太对,曹贵人将纸条给玄凌看以示公正:“贞嫔姿貌堪称‘翩若游龙,婉若惊鸿’,嫔妾凑巧抽到这一支,可见是天意了。” 又看向甄嬛,见她没有作答,连忙打圆场:“不过《惊鸿舞》乃是唐玄宗妃子梅妃所创,早已失传许久,故皇后重新编排之后更是易学难精,妹妹若不方便,也可换个别的节目。” “总归是家宴,没有人会笑话你的。” 甄嬛袖子里的手紧了又紧,刚想起身,却听见欣贵嫔开口:“正是,贞嫔才多大年纪,哪里能有故皇后的韵味?还是换一个吧。” 她本意是解围,听着却像拱火。华妃亦适时激将,言语中多有不屑。 眉庄不愿自己的喜宴上生事,便使了眼色叫甄嬛服个软。 甄嬛心头百般思量都有过,只知道今日不能善了。 她不由自主地向上看,而高座上的玄凌却一直没有发声。 他在想,这样一张与宛宛相似的脸,若是再作《惊鸿舞》,会是什么感觉? 感受到甄嬛的目光,玄凌缓缓开口:“宫中许久不演《惊鸿舞》,朕倒想看一看了。贞嫔,你随便一舞即可。” 玄凌开口,再也没人说话。 甄嬛更是有几分兴奋,或许,她可以借此机会向所有人展示,她甄嬛不是借诗书口齿得幸于陛下的人。 她可以叫所有人知道,即便自己碍于尊卑,不能舞的和故皇后一样好,但是也绝不逊色。她只是不能比纯元皇后舞的好,而不是无能。她的舞,更非杜娟之流可以比拟! 甄嬛先前一直不说话,就是为了使众人看轻自己,以为自己心虚,其实早在槿汐说玄凌爱重纯元、自己与纯元相似之后,便一直暗暗学习有关纯元的事物。 更不用说,自己在闺中便因好胜之心,刻意练习过。 想来今次一舞之后,便再也不会有人说自己装病避宠的旧事了吧。 甄嬛请旨下去准备,临行前似乎想到什么,向玄凌开口:“陛下,寻常的丝竹管弦之声太过俗气,嫔妾有一法子,可令此舞更加完满。” 玄凌果然被勾起了兴致,连忙问是什么。 甄嬛想到李长说过陵容擅歌的事情,绽开了一个笑容:“嫔妾想,莫过于惠容华抚琴、安容华高歌,再能配得上此舞了。” 华妃等这一舞已经等了许久,见甄嬛墨迹许久还不动身,不由得出声嘲讽:“贞嫔好大的排场,你抽中做舞,竟还要两个容华给你作配?” 悫妃更是哪有热闹往哪上,她已经是皇子母妃,地位超然,说话也直接:“正是,不会舞便直说了,何必拿旁人遮掩呢?” 冯淑仪见状,说道:“贞嫔确实欠思量了,且不说惠容华有孕,就是安容华,她前日才为救温仪落水,还在养身子呢,如何能来?” 华妃没忍住开口,却引发了悫妃和冯淑仪对甄嬛的不满,她害怕耽误甄嬛跳舞,忙向曹琴默使了个眼色。 曹琴默无奈,只好说:“贞嫔不妨先去准备,至于伴琴和伴歌,不会叫你失望的。” 玄凌亦是点头,说道:“嬛嬛,你先去吧。” 甄嬛一听玄凌叫自己的小名,心中大定,含笑而去。 甄嬛走后,玄凌看向眉庄:“容华身体如何,可能抚琴?” 眉庄不愿叫皇帝和众人看轻了自己,起身说到:“嫔妾愿为陛下抚琴。” “不知安容华妹妹如何了?” 曹琴默想到陵容救下温仪的那一幕,有些踌躇:“陛下,安容华她向来体弱……” 眉庄早想叫陵容来见证自己的喜宴,便说:“陛下,不如差人去问问,已经两三日,说不定已经好了呢?” 见玄凌似乎有几分意动,更劝道:“若是有琴无歌,岂不无趣?” 玄凌终于松口:“去取长相思来,给惠容华。” 又吩咐小连子:“去宜芙馆瞧瞧,安容华如何了?” 第53章 惊鸿(上) 前殿丝竹嘈杂,人气秽浊,越往陵容这里走,就越清净,丝竹之声淡了许多,空气里也浮动着一股莫名的淡雅香气。 “小主,连公公来了。” 陵容听了,大概猜到是为什么事,心中十分疑惑,怎么自己未曾出席还能被扯上。 小连子十分醒事,连忙将殿中情形一一说来,对于甄嬛的提议、眉庄的拱火,更是毫不隐瞒。 更是体贴地问:“奴才想,容华小主您才落了水,必定是不能出席的,奴才便回陛下,说您正在睡着,如何?” 陵容想了想,叫梅香把从宫里带来的盒子拿来,她早就料到会有今日,因此特特带了来。 陵容亲自打开看了一眼里边的东西,而后交到了小连子手上。 “连公公说的对,我才刚服了药睡下,现在的样子的确不适宜面圣。” “但是温仪的生日不去终究不好,这匣子里有一件极其珍贵的宝物,你便替我转交给温仪吧。” 小连子看着陵容温柔可亲的样子,联想到席上甄嬛、眉庄对陵容的纠缠不放,真心说到:“奴才去了,容华珍重自身。” 陵容见他动身要走,又想到了什么,将人唤回,附耳轻说:“若是还有人不依不饶,你就……” 小连子听了,暗暗说了声“高”,便回扶荔殿复命去了。 梅香见他来时耷拉着脑袋,去时反而精神许多,不禁疑惑:“小主跟他说什么了?” 陵容拈起一粒葡萄,眼波轻横,却不说话。 梅香也不恼,拿过扇子来一下一下地扇,也不知有多少扇在了陵容身上,又有多少是扇在了自己身上。 陵容见她那迷迷糊糊的小样儿,忍不住拿新摘来准备制香的紫薇花,一朵一朵地扔在梅香身上,梅香一面躲,一面还在说:“明知道小主在养病,怎么偏偏还来找您?” “贞嫔小主跳舞,哪有让两个容华给她作配的道理?放着那么多乐署宫人是做什么的?” “况且,她若舞的不好,便说别人弹琴不好、唱歌不好;若舞的好了,难道会说是咱们小主伴歌伴的好?” “自然全是她跳的好了!” 梅香一边躲,一边发牢骚,等到回过神来看着散落一地的紫薇花时,忍不住嗔到:“小主,您再这样,奴婢就不给您摘花了!” 陵容无法,只得招呼她一起来吃葡萄,又说起葡萄冻的做法,二人正玩的欢时,正好菊清打帘子进来:“你们又闹什么?” 她雷厉风行地走进来收走了陵容的葡萄、梅香的扇子,还踢了踢掉在地上的花:“小主也真是,刚刚落了水,还敢吃凉的,还敢扇风。”陵容乖乖卧床,不敢多说一句话。 “才刚收了这么多紫薇花,好不容易阴干了,又这么作贱。” 梅香见势不对收拾了东西准备悄悄走,岂料菊清又转身训她:“你也是,由着小主胡闹!” 梅香无奈,和陵容交换了一个欲哭无泪的表情,这下可被菊清姑姑抓住喽。 专门更衣的小殿内,甄嬛已经穿上了舞衣,正在重新梳头发。 扶荔殿中,眉庄也已经调定了琴弦。 看见小连子进来,没来由的,众人都有一瞬期待。 安陵容,会来吗? 却听见小连子用众人都听得到的声音大大方方地说:“回禀陛下,奴才去时,容华小主刚用了药正睡着,菊清姑娘听了奴才的来意,不敢耽搁,忙叫醒了容华小主。” 听到陵容睡着却被叫起,玄凌心中无端有些不舒服。 小连子继续说:“容华小主才用过药,不方便来。便托奴才带来了一件宝物,说是慢待帝姬生辰,特意赔罪的。” 玄凌点头,要看那盒子。 小连子恭恭敬敬地呈上来,沈眉庄不禁也伸长了脖子去看。 却见里边打开是一个珠钗,上头是多宝梅花的样式,心思灵巧,用料珍稀,确实堪称宝物。 这正是当初自己赐下的多宝嵌珠寒梅步摇,玉石叮咚之间,仿佛还闻得到若有若无的清冷梅香。 玄凌愣了一下,瞬间想到年前那个雪夜,那晚陵容的娇憨妩媚,以及自己亲口许下的誓言。 “朕准了,珚珚此生,只为朕一人而唱!” 见玄凌出神,宜修轻轻碰了碰:“陛下?” 玄凌回过神来,亲自走到温仪身边,对曹琴默说:“容华心善,竟连温仪的及笄之礼也准备好了。” 又对着众人说:“她既然身子未好,送来的礼物又这么诚心诚意,便让她好好养病吧。” 欣贵嫔一根肠子通到底,接口说:“正是,安容华毕竟也是为了救温仪才病的。” 一时间,众人都十分理解,只有眉庄,有几分难堪:“没有歌声相伴岂不冷清?” 小连子心中暗笑,安容华果然料事如神,遂说到:“请恕奴才多嘴,陛下,娘娘,各位小主,妙音娘子不是正在席上吗?” 正见余莺儿坐在席末。 玄凌想到余莺儿的歌声虽比不上陵容,也算难得了,便点头应准。 眉庄不由得着急,陵容来了一定能周全到自己和嬛儿,可余莺儿却不是什么善人,不一定肯出力。 因此再次说:“陛下,还是将安妹妹请来吧,妙音娘子年幼恐怕唱不出韵味。” “将安妹妹请来,唱过之后赶忙送回,不会出什么事的。” 不会出事的,而且今天是自己的好日子,为好姐妹唱一曲又怎么了? 眉庄心里有几分不服气,她没想到陵容竟这样金贵,连个面也不露。 玄凌听了,心生不耐,当着亲贵的面又不好发火:“容华弹琴便是。朕从来不知道,你除了琴艺上佳外,心思也不简单。” “琴为君子六艺,不可辜负了君子之名,你还需多加修行才是。” 想到眉庄有孕,到底没把话说的太难听:“安容华养病,你不可打搅。” 眉庄听了,面上红煞煞的,也知道是自己着急了。 余莺儿按照玄凌的意思出列,站在了眉庄身边,而眉庄向来瞧不起位卑而登高者,默默同她拉开了距离。 正好此时,甄嬛换装出来,一举一动,莫不如当年的纯元。 玄凌看呆了,几乎不能自持,拿着酒杯的手也微微颤抖。 皇后见状,脸上的笑容几乎挂不住,然而当着皇室宗亲的面,她还得圆场:“贞嫔既然来了,那便开始吧。” 语毕,歌、乐齐鸣。 第54章 惊鸿(下) 甄嬛来不及质问为何是余莺儿伴歌,而非陵容。听见乐声响起,连忙荡袖,轻旋身姿。 跳着跳着,难免与故皇后之舞相似,犯了不敬,可是自己若想变曲,眉庄是跟不上的,余莺儿更是不捣乱就不错了。 甄嬛一边跳,一边拿眼角的余光看众人的反应,玄凌已经从期待变成了几分兴味阑珊,嫔妃这里三三两两说着话,而亲贵席上,为了避嫌,男眷也在和女眷说话。 整个殿上,竟没几个人在看她!甚至还有人说“美则美矣,毫无新意”。 甄嬛正在懊恼时,却听见殿外一声悠扬飘荡的笛声传来,笛声一来,便拔高了整支舞的气氛,眉庄、余莺儿跟着变调,她自己也得以喘息,跟着乐声变个花样子跳。 及至那吹笛之人近前,甄嬛心中蓦地一阵慌乱。 来人竟是先前醒酒时遇到的登徒子,摸过自己玉足的六王玄清! 接着玄清的调子,甄嬛大肆表演。更在舞步蹁跹之间,要留心与玄凌眉目传情。 偶尔感受到玄清的目光时,也要回馈一番。 一场舞跳下来,甄嬛早已出了一身汗。而眉庄因为受不住累,半场便退回席上。 只留下余莺儿伴歌,玄清和琴。 甄嬛舞毕,果然如她所料,玄凌大受震撼。甄嬛之舞虽然与杜娟大致相同,但是动作呼吸之间绝非杜娟三两日赶功可比。 他忍不住轻声问朱宜修:“皇后,贞嫔的舞,你以为如何?” 朱宜修心里翻江倒海,却还要强撑:“臣妾瞧着,总有姐姐六七分了。” “虽然与先前杜氏的编排十分相似,却也难得了。” 甄嬛正好听到,心中不免怄气。杜娟的事,玄凌似乎一直误会了。 不过杜娟像一朵花瓣划过湖水一般,并未在玄凌心中留下什么波澜。玄凌已经不愿意再杜娟和甄嬛之间纠结谁对谁错,便是甄嬛抢了那晚的初遇、学了杜娟的舞蹈又如何? 贞嫔,远比杜娟更像纯元啊。 他亲自拉着甄嬛的手与玄清饮酒,沉浸再失而复得的兴奋中,却看不见二人对饮时躲闪暧昧的目光。 甄嬛今日大出风头,跳舞之后又与玄清对诗。 玄凌大喜之下,更是令人把今日的诗作题刻下来,以便流芳。 甄嬛终于扬眉吐气,在与亲贵们交谈之间,竟渐渐忘了皇后这个正经的女主人,起初还有些顾忌,很快就如鱼得水了。 正在一片和乐气氛中,突然传来一缕抽泣之声,呜咽不绝。甄嬛不禁皱眉,她自诩已然渡过跳舞风波,不应再有人生事才对。 转头看去竟是华妃。 华妃一反过往高傲之色,竟也难得柔肠示弱起来,果然引起了玄凌注意。华妃以见《惊鸿舞》而思《楼东赋》,一章诗文下来,在汝南王敲边鼓之下,便入住慎德堂了。 只是这地方距离虽近,名字却不好。 甄嬛没忍住,露出一个略带嘲讽的笑来。她也知道今日自己费心一舞,终是为她人做了嫁衣裳。想来因西南战事之故,华妃又要重上枝头了。 因而半含酸气地敬了玄凌一杯酒,果然便听见他说:“容华今日一舞倾城,朕大饱眼福了。” 这是晋自己为容华的意思了? 甄嬛心中一阵狂喜,却另有主意,想到没有到场的陵容,不知怎的竟开口说:“陛下,安容华妹妹没来呢,您说的是哪位啊?” 或许,玄凌会因陵容未来而不快,甄嬛心里默默期待着。 欣贵嫔摇了摇扇子,她育有皇长女,苦熬多年才是贵嫔位,眼看甄嬛以装病、跳舞、念两句诗的手段,便从嫔位一跃而为容华,心中不禁微酸。 她不知道纯元皇后的事,只是瞧着甄嬛得了好处卖乖的样子不顺气,因而半真半假地说到:“贞妹妹真是高兴傻了,陛下这是金口玉言,要晋你为容华呢。” “妹妹一舞倾城,真是可喜可贺啊。” “安容华都没来,你又提她做什么?” 欣贵嫔伴驾多年,就是这个脾气,改也改不好了。玄凌听了倒不生气,而是说:“欣贵嫔说的是,安容华虽然没来,却也尽了一份心意。” “她对温仪的爱护,朕都知道的。” 玄凌拉着甄嬛的手,不顾大殿之上众人在场,温柔说到:“嬛嬛,朕欲晋陵容为婕妤,你意如何?” 甄嬛没料到,自己提陵容,竟然惹得玄凌要晋封她。 甄嬛不好拒绝,便把话题推给皇后,她想,陵容晋封如此之快,正好给自己做挡箭牌。 朱宜修伴驾多年,知道此时晋封陵容一是为了制衡华妃,二是为了她舍身救下温仪的事。想到安陵容病歪歪的身体,是她总比是别人好,倒大方应允了。 甄嬛见此,只能含笑举酒:“那嫔妾就更要恭喜安妹妹了。” 却见玄凌柔情款款的眼神,看向自己,只听得他说:“嬛嬛不急。你恭喜了她,众人还要恭喜你呢。” “朕欲晋你为容华,嗯,特赐双字封号。” 甄嬛心中一喜,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声音说道:“四郎。” “嬛嬛,今后你就是贞钰容华了,位比婕妤。”听到那个钰字,甄嬛有一瞬不快,但也很快调整过来,毕竟双字封号是很大的殊荣了。 于是殿上众人齐齐恭贺“恭喜贞钰容华”了。当中又有一道声音与别家不同,玄凌应声看去,果然是余莺儿。 想到方才余莺儿歌声不俗,他一并大方晋封:“妙音娘子晋位美人。” 众人又贺“恭喜妙音美人”了,玄凌听了,难得心情极好地体贴人:“妙音二字不妥,改作‘顺’吧。” 一场宴会下来,华妃复起,陵容、甄嬛、余莺儿晋封,沈眉庄厚赏。虽然抢去了温仪风头,但是曹琴默也能沉住气,为今之计,她只需要看顾好自己的温仪便可。 安婕妤送来的步摇,看着像是御赐的,说不定,以后有大用处呢。 沈眉庄却没这么看得开,她脸上的笑几乎挂不住了。甄嬛也就罢了,自己好不容易才成为容华,因有封号稍大半级,怎么转眼之间,陵容又成婕妤了? 就连嬛儿,也是凭借双字封号,才勉强与之齐平。 好在她家教森严,世家大族的女儿,无论心中有多少不堪,都不能露在面上。沈眉庄很快调整情绪,跟着众人一起就敬酒。 桌子下的手却不自觉地抚了抚肚子,且待我生下龙胎来! 第55章 婕妤怨(上) 因着是当着众人的面下的口谕,这次晋封的手谕倒没有拖着。 陵容纤手缓缓抚过杏黄的手谕,上面玄凌的御印与朱宜修的凤印,像他们的两张脸静静瞧着陵容。 不枉自己筹谋许久,明知道华妃即将复起,还是做了这一场戏。 只要玄凌想制衡华妃背后的力量,就会晋自己的位份。 只要甄嬛做舞使朱宜修忌惮,她就不会多加阻拦。 而自己,便可躲在后面,在众人都看不见的地方长成一株参天大树了。 陵容把先前曹琴默送来的碧玺,叫人一粒粒打磨成棋子的样子。她在小几上左摆右摆,用不成文的棋子,下一盘看不见的棋。 选侍、美人、贵人、容华、婕妤…… 她要一步一步往上爬,以位卑之身,登至高之地! 扶荔殿上那一场舞乐,勾动了玄凌的情肠,往后十日,又办了几场宴饮欢会。陵容自是称病不出,乐得清闲,这种光拿工资不干活的日子,前世可是想都不敢想呢。 然而外边发生的事情,陵容却也了如指掌。玄凌开宴,必要余莺儿高歌,激动之时还要甄嬛伴舞。甄嬛推却了几次,想是也知道当众歌舞毕竟不妥。玄凌宠爱她,便不再强求。 然而余莺儿却没这样好的待遇,再加上眉庄、甄嬛都不待见她,又因为华妃复宠心中不甘,只能拿华妃身边的余莺儿出气。 二人有时说话一唱一和,直逼的余莺儿如乐姬一般,起初她还为晋位“顺美人”而高兴,几回下来便知道,自己只是玄凌和甄嬛的玩物了。 她也聪明,知道此时是自己最有宠的时候,玄凌因为华妃之故,对她也多有青睐,她要咽下一切屈辱,眼前承宠晋位要紧。 她想,左右大家一辈子都耗在深宫里,总有还报的时候! 曹琴默自温仪生辰之后,便闭门不出,想来是得了玄凌的暗许。她差人来送过一次礼物,陵容没有收,也就作罢了。 想想当初她为婕妤、自己为贵人的时候,真是恍如隔世呢。她大概也没想到,仪元殿陷害考卷一事,最终竟成全了自己吧。 甄嬛和眉庄,因为自己不肯出面歌唱,自那天起,便再没有来过。想也知道,如今她们一个是位比婕妤,一个是半步婕妤,哪里还会看得上自己这个不能为之所用的人呢?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回沈眉庄有孕,竟没有从宫中接人来。难道,是因为当初方淳意在棠梨宫与玄凌说话的缘故么? 又或者……陵容想到自来了行宫,就一直不曾在外行走的浣碧,微微露出一个笑容。 甄嬛,将来若是我帮你满足玄凌,你可不要忘了谢我。 正在独自思量时,忽而那绯红的湘竹帘子一闪,原是冯淑仪到了。 冯淑仪最是好静之人,加之她为人低调,有时推却宴会,玄凌也不奇怪,反而大方应准。 于是她有时便来找陵容说话,陵容仰慕她为人真正端敬大方,冯淑仪也欣赏陵容处世淡然真诚,加之二人都有被华妃暗害、欺辱的经历,慢慢地,竟要好了起来。 “妹妹想什么呢,竟这样出神?”冯淑仪摇了摇扇子,笑吟吟地问。 “我在想,姐姐怎么舍得外边钟鼓馔玉、丝竹管弦,到我这里了?”陵容连忙起身相迎,又令人奉上新沏的莲子茶。 冯淑仪妃一笑,用过茶后赞不绝口:“还是安妹妹这里清净。” 二人不曾说起外间的热闹,只是聊了聊日常的吃食、衣裳料子。然而许多事,已经在心照不宣之间。 谁知此刻路成林却慌慌张张地跑来,他向来沉稳,此刻竟跑的额头冒汗。 冯淑仪见他这样子,知道发生了什么,便主动离去。 陵容却拦住她,对路成林说道:“我与淑仪姐姐之间没什么不能说的,公公但讲无妨。” 路成林看着冯淑仪,咽了口唾沫,艰难开口:“西南用兵急需粮草,慕容将军征用粮草到了松阳地界。” 陵容听了,手上的绢子掉在地上也不知道。 只听得路成林继续说:“县令耿文庆奉命押送粮草,途中遇到敌军得一股流兵劫道,耿县令畏惧之下,竟然临阵脱逃,独自逃命去了。” “那粮草……”冯淑仪深知此次西南战事的重要性,不禁开口询问。 “粮草送迟了,惹得慕容将军大怒。一封奏疏传到行宫,现在陛下正停了歌舞。盛怒之下判了耿文庆斩立决,连带着松阳县的县丞、主簿一同下了牢狱!” 陵容身形微晃,今日恰巧留住了冯淑仪。可是冯淑仪有没有这个能力、愿不愿帮助另说,就看她从未为难过自己、甚至暗暗宽待这一点,就不忍心连累她。 因此开口:“淑仪姐姐,是我大意了,你只做没听见,快走吧。” 冯淑仪大受感动,她握住陵容的手,牢牢将她稳住:“安妹妹,我既然听见了,就不能不管。还是看看有没有还转的地方吧,否则,若你成了罪臣之女,可就……” 冯淑仪看向陵容的目光十分怜悯,可是说出的话却十分残忍。 罪臣之女,这四个字曾经压得舒贵太妃都抬不起头来。 陵容只知道这四个字十分可怕,却不知究竟如何,忙开口询问。 冯淑仪叹了口气,慢慢说:“罪臣之女,是咱们后宫女子最怕的境地之一了。一旦沾上,就是永生洗刷不掉的污点。” “先帝朝舒贵太妃那样得宠,都因为罪女出身为人诟病。因为颇得先帝爱重,才能留在宫中。可她也因此受了许多委屈,陛下御极后,便去清修了。” 说到这里,冯淑仪不忍再讲,今上不必先帝,他多情而薄情,如何能像先帝一般,冒天下之大不韪强留陵容在宫中呢? 若是安父的罪名定下来,陵容就只有冷宫庶人或出宫清修两条路了。便是陛下怜惜她,不贬位份,陵容也与庶人无异了。 “安妹妹,这一次,你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说。我虽没什么能耐,该帮你的,自会相助!” 送走了冯淑仪,陵容满心感动。这宫里,还是有热肠之人的,那么自己也绝不能连累了她。 路成林扶着陵容的手,他艰难开口:“小主,冯淑仪所说的‘罪臣之女’,远不止这么简单。” 陵容令他讲来。 心里却在想,难道自己重生一次,离贵嫔只有半阶之遥,就要止步于此了么? 第56章 婕妤怨(下) 路成林说的话,让陵容的心彻底凉了下来。 “先帝宠爱舒贵太妃,但是终其一生,贵太妃都没有沾过宫务。” 这不是怕太妃操劳,而是为了避嫌。 “六王玄清,本是很得先帝宠爱的,但是无缘立嗣之事。” 这也是因为舒贵太妃异族罪女的出身问题。 “先帝因为舒贵太妃之事,自身也留下了使人攻讦之处。民间以为是一场传奇故事,朝堂却认为是一种政治异变。” 当自身的存在成为污点时,还有必要出现吗? “最麻烦的是,犯罪之人因为早已处刑,或因事件太广、牵涉太深,后人亦是很难平反,只能等时间淡化或者天下大赦。” 陵容听了良久无言,她站在敞轩处,向远方看去。宜芙馆离水绿南薰殿很近,能看到因为下来叫停宴会而忙来忙去的宫女太监,以及三三两两离席的宫妃。 “依公公所见,我就一点机会也没有了么?” 路成林稳稳搀着陵容的手,慢条斯理地说:“如今小主父亲罪名未定,只是下狱,还算不得有罪。” “况且粮草只是晚交了半日,损失并不大。” “再者……”路成林没有再说话,而是像陵容一样往远处看去。 只见几人正簇拥着华妃从殿内出来,盛夏时节,她依然华服加身,意气风发。看见陵容站在宜芙馆外边,二人的目光蓦地相撞,又各自移开。 陵容接上了路成林未完的话:“再者,此事尚有变故,恐怕慕容家呈上的线报,并不完全真实呢。” 路成林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若能请陛下彻查,小主便柳暗花明了。” “况且小主的兄长是翰林院编修,他自然也会想办法的。” 陵容心中稍定,自己终于不是独木难支了。 她与安比槐能有多少父女之情?这么着急,还不是为了半盲的母亲和萧姨娘?监牢污糟寒凉,她们如何承受的住,更不用那些人惯是拜高踩低的。 松阳县粮草的事说大不大,但是其中牵涉两位后妃,到底是传开了。 陵容不是从前无力的小选侍,她大大方方地带了人去水绿南薰殿,本以为能见到玄凌,却被门口的李长拦住。 “安小主,陛下正在里边议事,您还是……” 陵容塞了一大包银子给李长,这时候也顾不得他会不会光吃不做了:“劳烦公公帮我通报一下,无论陛下见不见,陵容都记得公公的恩情。” 李长颠了颠,露出一种很奇怪的笑,他说:“安小主高看奴才了,陛下召不召见可没个准,您还是先回去吧。” “无妨,本小主就在这里等,见不到陛下,是不会离开的。” “小主担心母家是人之常情,但也要知道后宫不得干政啊。”李长一甩拂尘,没再管陵容。 陵容冷冷地看向他,却又转而一笑:“多谢李公公指教,本小主,记住了。”自己还没跟着失势呢,李长就迫不及待了么? 李长进去半晌,都不见里面有人出来,路成林担忧地看向陵容。 看来要想在倚仗慕容家的时候审理慕容家的案子,难。 陵容等了足有一个时辰,腿都站麻了。 只看见小连子办事回来,陵容见了,赶忙拦住他,悄悄塞了一个荷包又请他进去通报。小连子推辞了几番,才把银子收下。不多时,小连子从里间出来,满面苦色地朝陵容摆了摆手。 陵容虽然心有不甘,也只能回去。玄凌虽然对她有几分宠,却从来没聊过政事。若是从前,她去撒娇卖痴一场或许有用,可惜现在正是重用慕容家的时候,玄凌舍得吗? 自己未成主位,不好随意寄信,自从那次与哥哥通信之后已经过去三个月了。哥哥曾说会收束安比槐,自己也曾暗示过会有变数,怎么还会这样呢? 而哥哥,为什么一直没消息呢? 陵容回到宜芙馆,摘去金簪翠玉,换掉华服长裾,穿着一身莲青色素服。她命令路成林从今日起,一日三餐都要茹素,不可见一丝荤腥,宜芙馆所有人都不许随意出去,以防有人乱中生事。 就连宜芙馆内华贵些的陈设,都换了下来。一时间,竟有些空荡荡的。 陵容正有些不习惯时,杏雨来报,说是贞钰容华和惠容华来了。 尽管华妃复起了,可是她二人一个有孕、一个有宠,看着倒没受什么影响,面对陵容还是一副淡然惬意的样子。 甄嬛打量了一眼朴素无华的屋子,拉着陵容的手,十分关切地说 :“安妹妹,我们都听说了,你千万不要灰心,陛下会怜惜你的。” 眉庄扶着肚子在一旁坐下,看见陵容身上没有一丝纹样的素服,没有说话。 陵容知道她俩的来意,不动声色撇开甄嬛的手:“陵容还没来得及恭贺贞姐姐升为容华了呢,往后可要叫你贞钰姐姐了。” 甄嬛想到扶荔殿上的事,想到陵容不肯来,顿时有些不舒服。 她是贞钰容华位比婕妤又如何?终究不是名正言顺的婕妤。若是陵容当日肯来,自己又怎会只是容华位份?又怎会得到“钰”字封号? 应当是贞婕妤才对。 她见陵容大祸当前,还不肯示弱,因此说到:“安妹妹也是婕妤,怎么这么多礼呢?” “只可惜妹妹那天没去殿上,否则陛下见了你,有几分面子情,也不会一下子就把安大人打入大牢呀。” 陵容面色如常地看甄嬛演戏,安比槐的事情还没有盖棺定论,甄嬛高兴地未免太早了。 只听得甄嬛又说:“其实以陛下对妹妹的情意,就算安大人出事了,也不会将妹妹赶出宫的。” “只是,以后妹妹怕是不能这样逍遥自在了,若有人来寻,少不得要过去应酬的。” 陵容嘴角微挑:“正是,宫中向来重规矩,将来本婕妤若是找你来跳舞,可不要推辞呀。” 眉庄闻言忍不住了:“陵容!嬛儿好心来看你,你怎么反而出言不逊!” “都说做人要本分,你父亲出事,未尝不是你在宫中太张扬的结果。” 陵容以一对二毫不怯场,她看向沈眉庄的肚子:“怎么?惠容华还未生产,便来教训本婕妤了?” “且等你真的生子晋封再说吧。” “菊清,送客。” “以后不要什么人都放进来,免得坏了我的清净。” 甄嬛气的拉着沈眉庄扬长而去,到门口时,忽而转过头来说: “安妹妹不顾以往情分,对我和眉姐姐忘恩负义、疾言厉色,我们可一直没忘了你呢。” “这会子来,就是要告诉你。” “你的哥哥,因为拒捕,已经被当场射杀了。” 第57章 菡萏烟波(上) 甄嬛临走前的话,让陵容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感到了恐慌。 若她不在宫中,若她是个男儿,她宁愿提刀去杀那伙敌兵去! 可是现在哥哥已经出了事,外边是不会再有人能帮她的了,宫里……,宫里还有什么能用的呢? 华妃是想咬死了安比槐的罪过,好将自己治死。那么皇后呢? 自己、甄嬛、沈眉庄,都是用来制衡华妃的棋子,相较于冯淑仪、李修容等老人,自己这三人,既有宠又有一争之心,最妙的是都未成主位难以自保,不争也得争。 那么此时华妃发难,皇后就眼睁睁地看着棋子陨落吗? 相较于甄嬛与沈眉庄,自己这颗棋子既无家世、又无纯元脸不是更好用吗? 若是请求皇后……不,绝不可以去求皇后。 若说华妃是明目张胆吃人的猛虎,皇后就是暗中匍匐的毒蛇,投靠皇后,绝不可行。 陵容想了一夜,那么,就只有一个办法了。 “路公公,去将先前陛下赐予的无事牌取来。” 陵容看着那盒子里的翠玉无事牌,一下一下地抚摸背面龙腾四海的纹路,心中涌起一股不舍。 玉,通“欲”也。当初玄凌赐下的玉,恰好激发了陵容心中潜藏的无限权欲。 如今,却要将这块玉送回。 “路公公,你知道该怎么说吗?”陵容定定地看着那块玉,但愿有舍能有得吧。 “奴才知道。”路成林郑重地接过那块玉,又说:“不论用什么办法,奴才都会将陛下请来。” 陵容闭上眼,不再说话。 水绿南薰殿内,虽说后宫不得干政,但是甄嬛却在一旁侍书,偶尔看见奏折上的内容还点评几句。 听见小连子通报陵容身边的路成林求见,脸上闪过一丝不快,不过很快又转怒为喜,令人通传。 路成林进殿请安后,便呈上盒子说:“陛下,如今因为粮草一事宫内传言纷纷,婕妤小主自知母家牵涉其中,虽不知道究竟如何,但是已经没有颜面再持有此玉。” “因此特意差奴才将玉送回。”路成林双手呈上,小连子便机灵地拿到了玄凌眼前。玄凌却没有打开,而是搁置在了一旁。 甄嬛猜到里面必定是好东西,恐怕比先前那只珠钗还珍贵,因此开口:“安妹妹怎么回事?” “便是心中再怨愤,也不该将陛下赐下的东西送回啊,岂不是辜负了陛下的一片心?” 若是梅香在这,势必要啐甄嬛一脸,然而路成林依旧面无表情,声音沉稳,一点都不像主子母家遭难的太监:“容华小主此言差矣,婕妤小主从不是心怀怨愤之人。” “即便是当初入宫时,她只是一介选侍,也不忘在容华小主卧病时暗中接济;她更是宅心仁厚,愿以己身去救温仪帝姬。” “小主此举更是因为内心纯善,请陛下明鉴安。” 甄嬛冷笑道:“仁善?恐怕安妹妹是因为心虚吧?” 路成林没有说话,玄凌却是不快:“嬛嬛,珚珚她助你良多,你怎可如此猜测?” 甄嬛死死地捏着扇柄,她倒忘了,陵容接济她、多次为她说话的事情已经传遍后宫。可是,就这么揭过去,到底不甘心。 于是巧笑着说:“那安妹妹真是聪慧了,如今把这个送来,陛下可不是要去看她了?” 安陵容,你的算盘我给你全数揭开,难道帝王就会轻易任你摆布吗? 眼看玄凌果然不快,甄嬛无声一笑。 却听见路成林说:“容华小主误会了,安婕妤并非以物邀宠,更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使陛下更烦乱。” 玄凌听了,只得感慨:“珚珚懂事,朕一向知道。不论安家如何,朕总不会亏待了她。” 路成林磕头:“奴才替小主谢过陛下,请恕小主不能亲自谢恩之过。” 甄嬛摇扇:“陛下宽容至此,莫非安妹妹还不满意么?” “这……”路成林哑口无言,像是被戳中了事实一般难堪。 甄嬛抓住机会再次逼问,路成林如她所愿,终于说:“请恕奴才背主之过。” “昨日贞钰容华小主和惠容华小主,亲自到了宜芙馆告诉婕妤,说安家的大公子身亡了。” “婕妤身子本就未养好,乍听消息,急火攻心,已经……已经起不来了。” “什么!”玄凌大怒,转过头来对甄嬛说:“嬛嬛,朕让你侍墨,你就是这样泄露消息的么?” 甄嬛脑子转的快,连忙泣涕涟涟地说:“嫔妾,嫔妾也只是关心安妹妹啊。” “够了!你下去好好修身养性吧。” “朕赐你琼玉斋,赐你’贞钰‘的封号,你可千万不要辜负了这个’玉‘字。” “若再有下次,可不要怪朕不顾往日情分!” 甄嬛面如死灰地下去,嘴角轻颤,她还没受过这样的屈辱。 玄凌看向下方跪着的路成林说:“你去,把这块玉送回去吧。” 玄凌既没有收下玉,也没有到宜芙馆来,陵容不解,也只能按着性子,跪坐在菩萨面前念经。 这是她现在唯一能做的事,念经诵佛,让别人知道她的孝心。 两日后,玄凌终于还是来了。 他看向陵容因为诵经而略显消瘦的面庞,心里涌上一股心疼。 奇怪,面对嬛嬛,他心中只想着宛宛。 而面对陵容,尽管陵容的声音、纯善与宛宛如此相像,他却从未将两人弄混过。只是时常想起,却从未将她与宛宛相比。 玄凌清了清嗓子:“听小路子说,你病了?” “嫔妾罪臣之后,仪容不整,还请陛下恕罪。”陵容款款转身,素衣素面,却遮不住一身玉骨,就连略显憔悴的面容,都好像因风羞怯的海棠花。 玄凌有些不自在,静默了一瞬,才说:“安比槐的罪名还没定下来,珚珚又何必自苦。” 陵容走近前来,尽管她心中十分了然玄凌的无情,却还要以十二万分的柔情来对待他:“父亲一向胆小,嫔妾最是知道的,要他犯错,他是绝对不敢的。” 陵容拉起玄凌的手,用那温暖宽厚的手,去抚摸自己脸上的冰凉:“可是珚珚不愿陛下为难。” “慕容家正得陛下倚重,怎好在这个时候去重审他们送来的案子?” “若是误了战事,岂不是叫天下不稳?” “眼下还是依着他们吧,陛下都不委屈,嫔妾委屈什么?” 话音未落,陵容就感觉到脸上的大手有一瞬间僵硬了,她却在玄凌看不见的地方慢慢绽开了一个笑容。 很好,就是这样。 慕容家挟功以令帝王,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与此同时,京郊城外,一个身影终于姗姗来迟。 第58章 菡萏烟波(下) 西南战事缠绵多时,汝南王与慕容家借征战之事对玄凌多有冒犯,玄凌不是不知,只是朝中无将才可用,这才不得不倚重他们。 水绿南薰殿的烛火摇曳、明珠辉映,玄凌的内心却不平静。 可惜,地方军队一直听调不听宣,慕容家的军令,恐怕比自己的圣旨还好用。 御极十年,军权仍不能收并,一直是玄凌的心头大患。 正在这时,小连子领着一个人来了。 此人脸上有一道伤痕,身上也隐隐渗血,眼神却十分刚毅,若不是在殿中,玄凌直要叫一声“好”。 只见那人跪地行礼说:“微臣翰林院编修、松阳县丞安比槐之子,安陵宇见过陛下!” 玄凌并未叫起,而是说:“探花郎,你可比当初殿试之时憔悴许多啊。” 安陵宇道:“微臣一路躲避追杀,跋山涉水而来,容貌不洁之处,还请陛下恕罪。” 玄凌看着下方所跪之人,见他脊背挺得直直的,有心试探:“我大周乃安乐之所,何来追杀啊?” “况且你父亲已经下狱,你怎么还在外逃窜呢?” 尽管安陵宇担心牢中的母亲,不愿意兜圈子,但是还要徐徐图之:“回陛下,微臣固然有错。但是若不将此物交给陛下,臣死不瞑目。” 玄凌终于叫安陵宇起身:“安卿所说,是何物啊?” “回陛下,微臣被一路追杀,就是因为这个。” 安陵宇呈上一本薄薄的书册,玄凌越看越快,到最后,忍不住轻笑出声:“安卿,叫你做朕的翰林院编修,实在是屈才了。” “小连子,传旨下去,将安比槐一家放出来。” 安陵宇说道:“陛下且慢,微臣父亲一案,未经审判便释放出来,恐怕于理不合。” “哦?安卿是要大义灭亲吗?” 安陵宇回答:“陛下,松阳县的粮草,是微臣带着父亲一路夺回的。因此虽晚交了半日,钱粮数目却没少多少。” “安家全家下狱、乃至松阳县主簿下狱,全是为了陛下手中的册子。” 玄凌了然,转了转手上的碧玉珠串说:“看来安比槐忠勇可嘉,既然松阳县县令空出来了,那便由他补缺了。” “安卿先下去治伤吧,朕盼着你早日康复。” 小连子连忙哈着腰将安陵宇请出去,当初陵容的家书就是小连子着人送去的,因此这回安陵宇进京,也是通过他才见到玄凌。 小连子自恃与安婕妤、安大人关系都不错,因而好奇问道:“安大人给陛下的是什么呀,怎么比安婕妤请罪还管用?”话刚说完,就觉得背上一凉,方才陛下亲自将册子收了起来,他这会问不是找死吗? 安陵宇愣了一下,听到陵容请罪时忍不住握紧双拳,夜色中他清俊的面容喜怒难辨:“烦请公公告诉妹……安婕妤,就说下官回来了,千万不要说下官受伤的事。” “至于册子上的东西……”安陵宇靠近小连子,声音凉森森地说:“里面记载的是慕容家贪污粮草的罪证,公公可要保密呀。” 小连子听了腿直发软,哆嗦着就要跪下,还是安陵宇将他牢牢搀住了:“下官有一封家书,不知公公方不方便带给婕妤?” 小连子还能说什么?苦着脸接下了。 没过两天,安比槐晋升县令的消息便传出来了。 华妃那里不知如何,甄嬛和沈眉庄就先慌了神。 “无妨,嬛儿,她父亲便是成了县令,也比不上你我的家世啊。”眉庄看见甄嬛不太痛快的表情,衷心劝导。 甄嬛心中的委屈却更甚了:“可是,眉姐姐,那天我在殿上说了几句,陛下就不高兴了。” “没想到当初一点小恩小惠,竟然让陛下记住了。早知如此,我何必受她的施舍呢?如今还在陛下跟前显得我不仁义了。” 甄嬛看了看眉庄暗藏怒气的神色,心知自己双字封号的容华到底不如有孕的容华好用,有的事,还得靠眉姐姐出手才行,因此说:“陵容愈发娇狂了,我受些委屈不要紧,姐姐身怀有孕,还是不要和她一般见识的好。” “怎么会这样?”沈眉庄摇了摇扇子:“此事确实不好办。” “既然陛下看重这个,那么以后再他面前多注意些就行了。其实陵容早已与我们不同路了,偏偏运气这么好,他家的哥哥竟然活了下来,还跟在了陛下身边去了。” 甄嬛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眉姐姐,能不能……” 沈眉庄按住她的手,摇了摇头,此时在京中暗杀,风险太大了。 况且她一个容华,没资格召见命妇,是递不出去话的。 “看来,只能任由她这样的人一路扶摇直上了。” 甄嬛到底有几分心机,知道后宫局势:“眉姐姐,依嬛儿看,华妃势大难以招架,目前咱们还是不要再跟陵容起冲突才好,这样陛下心里也不会觉得咱们忘恩负义。她本就不如咱们,至于其他的……” 甄嬛痴痴地看向眉庄的肚子:“一切只等姐姐这一胎生下来……” 眉庄不语,轻轻抚向自己的肚子,慢慢露出一个矜持的笑容,就像她入宫前母亲所嘱咐的那样。 安比槐升做县令,安陵容自然不必再念经诵佛了。本来统共念了也没几日,却把菊清心疼坏了,成日里叫杏雨张罗些好吃的。陵容终于忍不下,趁菊清伺候沐浴时,叫她仔细看清楚什么叫“骨架小、好藏肉”,于是菊清满面通红地出去了,再也没提过进补之事。 安陵宇托小连子带进来的信,陵容早已看过了。 原来这次安家下狱,是慕容家故意为之的。 哥哥攒了许久的探亲假,半个月前回了松阳老家。正巧碰上了押送粮草一事,于是他带领残兵胜勇夺回了粮草,虽然晚交了半日,但损失并不大。 然而他却发现此次征集的钱粮,有四成都入了慕容家的私账。按照人数、马数、出征时间、行军距离来看,都远远不需要这么多钱粮。 于是他利用在粮草入库的时间,偷偷潜入营帐,偷来了军营用度账目,结合送去的钱粮账目一对比,便发现了个中端倪。慕容家发现账簿丢失已经是几日之后了,鞭长莫及才参本告状,为了掩人耳目,连主簿一家也抓了。捏造莫须有的罪名,只等玄凌下旨斩杀。 本身县丞、主簿这样低微的小官就无人在意,更何况玄凌这里还有华妃敲边鼓。 所幸哥哥自幼习武,死里逃生躲过一劫,才能到京平反。 陵容看过信,又一张一张地烧掉。这封信未过明路,若是留存,不防有人翻出来又是一番祸事。 自己已经是婕妤,再晋贵嫔不是难事。到时候与母家通信就方便多了。 她有疼爱自己的母亲和姨娘,有能顶门立户的哥哥,从此再也不羡慕别人了。 话分两头,华妃此计不成,曹琴默可就惨了。 第59章 玉阶凉(上) 这一日陵容正在看万年历,便问路成林往年圣驾回銮是什么时间。 路成林略一思索,回答说:“大约是八月头上,得赶着回宫过中秋呢。” 如今已经是过了七月半,有一件事一定要在行宫做好才能回去的。 于是问菊清:“温仪那孩子怎么样了?我把那簪子送给了她,竟有些放不下她了。” 菊清说:“自从帝姬生日宴之后,曹贵人便闭门不出了,只是奴婢也听到些消息,华妃身边的颂芝,经常去烟爽斋呢。” 陵容了然,看了窗外明媚天光说:“许久不作画了。” 梅香立刻拿来许多物什,澄心堂的纸、丹夫子的墨、翰林轩的笔,又点上博山炉的香,一切收拾地井井有条,才把陵容请过来。 陵容也不辜负她这一番心思,没多久便做好了一幅画,“这幅画就叫‘童子焚香图’,如何?” 梅香撇了撇嘴:“奴婢怎么瞧着,这个童子有点像温仪帝姬呢?” 陵容点头:“既然像温仪,你便送去烟爽斋吧。” 梅香对于送陵容的“墨宝”给华妃身边的曹琴默十分不愿,但是她更不愿违拗陵容的意思,到底还是送去了。 她却不知道,她不愿意送画,曹琴默更不愿意收! 曹琴默当然发现了童子的面容与女儿十分相似,可是那童子的身后,有曹琴默目前最头疼的东西。 只见画上一个小童在焚香玩,烟缕如丝向上喷吐,童子在香氤袅袅中浅眠,这一切应当是十分美好的! 可谁叫童子身后有个斗柜,斗柜没有上锁,锁钥大大方方地掉在地上,就像童子调皮忘了收起一般。 而斗柜中,正是一个装着石榴花的畚箕。这个畚箕本应好好收起来,却因为上锁不严而暴露了。 曹琴默想到华妃的计划,想到华妃的威胁,不禁头疼起来。 本以为刘畚这一招天衣无缝,自己也可功成身退,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安婕妤,竟然以画传递消息,像是对这个计划了如指掌。曹琴默回头看了一眼女儿,想到前日颂芝来传递华妃的消息,不禁冒出一身冷汗。 看来这个任务,注定是完不成了。 可是,安陵容是怎么知道的? 曹琴默不敢耽搁,连忙叫来了音袖,吩咐一番,自己则找了个玄凌宴饮的夜里亲自去了一趟宜芙馆才放心。 却说下午时分,冯淑仪来探望了陵容。她本意是来安慰陵容的,言语间更是提到陵容将来有可能封贵嫔的事情。“长扬宫主位便会入主景春殿,‘春明景和’,意头是极好的。” “淑仪姐姐,这都是没影的事儿,陵容可不敢多想。” 冯淑仪摆手,水晶葡萄也不用了,正经了神色说:“妹妹还是上点心的好,贵嫔位份是有人数限制的,只有五位。” “前些日子宫里传信说,李修容因为侍奉太后礼佛时不慎弄坏了一幅极名贵的字画,被贬为贵嫔了。” 陵容惊呼:“不过是一幅字画而已,怎么就……” 冯淑仪脸上闪过一丝苍凉:“咱们这些人,说的好听是什么妃什么贵嫔,其实这宫里的主人,只有三位。不管那幅字画是怎么回事,被贬为贵嫔总是事实。” 陵容叹了一口气:“好歹还是贵嫔,宫里人总不会太苛待她的。”她想到了留守在宫里的玉如,不知道这件事有没有牵涉到她? 冯淑仪却说:“眼下欣贵嫔、李贵嫔已是五占其二,温仪作为唯二的帝姬,生母位份总不好太低,恐怕将来也要成为贵嫔。惠容华有孕,将来生产封为贵嫔也不稀奇。” “如此已是五占其四,那一位又是双字封号、位比婕妤,妹妹你总要为自己打算才是。” 陵容因为知道沈眉庄假孕的事,并不担心,反而说笑道:“那将来惠容华迁宫,姐姐岂不是了却一桩心事?” 冯淑仪一听红了脸,啐道:“我同你说正经事,你却来促狭我!” 复又叹道:“不瞒你说,当初入宫时,我见她家教不错,喜爱菊花,以为她是个品行高洁之人。谁知相处下来,才知道人不可貌相。” “现在我只盼她早些搬出去,免得带累了我这畅安宫。” 陵容闻言安慰道:“放心吧,冯姐姐,会有这一天的。” 日子一天天地过,七月下旬雨水就多了起来,天气已经渐渐转凉了。这天半夜里风声雨声大作,吹落一地芳华,偶尔一道惊雷闪过,照的夜幕如同白昼。陵容睡不着,披了件衣服靠在窗边看那风雨瓢泼。 突然看见两个人影顶着风雨向前走,打头的正是小连子,连忙让菊清去瞧瞧怎么回事。 只见小连子湿了半身,冻得哆哆嗦嗦地行礼说,本来陛下是在华妃娘娘那里的,但是看到外边雷雨大作,想到贞钰容华怕雷,便去了琼玉斋。 小连子跟着陛下走的时候,都不敢回头去看华妃的表情。谁知到了琼玉斋,李长却说陛下常用的玉穗子掉在了慎德堂,命令小连子连夜去找。 甄嬛帮着李长说话,小连子顶着风雨又去了一趟慎德堂,东西自然是没找着的,反而挨了顿奚落。 陵容知道他得回去复命,命令菊清给他们喝了两杯热茶,用巾子擦擦湿透的衣服,又给他们换了两把新的油纸伞,才看着他们出去了。 “小主,该休息了。”菊清见陵容披着件单衣,有些不高兴。 陵容刚躺下,又听见一阵细碎的敲门声,菊清轻手轻脚地打开,来人正是曹琴默身边的音袖。 只见音袖一来便跪下请罪:“婕妤小主恕罪,那天小主赐下的画作,公主年幼不知贵重,已经毁坏了。” “曹贵人十分过意不去,连忙叫奴婢前来请罪,好在都已经收拾好了。” 陵容心中暗叹曹琴默的办事效率,且不说她是如何说服华妃,这份周旋于自己和华妃之间的智谋就算难得了。 “果真都收拾好了?”陵容反问试探道。 音袖将头垂得更低了:“是,贵人说,那天会如小主所愿。” 第60章 玉阶凉(下) 没过几天,眉庄假孕的事情,果然闹了起来。 陵容本想蜗居在宜芙馆安静看戏,谁知传来玄凌一道口谕,竟还是要将陵容请去。 玉润堂外的竹子已经有几分疏落了,陵容搭着菊清的手,慢慢走了进去。 染血的小衣大咧咧落在地上,沈眉庄脸色苍白地坐在圈椅上,章弥已经到了,众人听他说“没有胎象”,已是吓得大气不敢出。 陵容到了,先给玄凌等人行礼,又说:“听闻陛下口谕传召,不知是为了何事?” 玄凌目光一冷:“婕妤还在养病,是谁将她传来?” 华妃娇笑着说:“陛下,是臣妾想着婕妤与惠容华一道入宫,有几分交情,便将她找来了。想是传话的小太监糊涂,以为陛下在,就是谕旨了。” “还请陛下恕罪。” 华妃又说:“不过安妹妹与惠容华也有几分交情,今日也不算白来。”语毕,朝陵容看去,目光得意而挑衅。她就是故意假传口谕将安陵容请来的,“好姐妹”落难了,说不定也能拉安陵容下水。 陵容想到曹琴默合盘吐出的计划,坦然回视:“华妃娘娘有心了。” 二人交锋时正巧江穆炀也到了,甄嬛以章弥不擅妇科为由,再次请来了江太医把脉。谁知江穆炀也说惠容华并无身孕,只是月信推迟,还暗指惠容华曾找过他要推迟月信的方子假孕。 沈眉庄再也坐不住,想找方子佐证,才发现妆奁盒中的药方已经不翼而飞,而一直负责眉庄身子的刘畚也早已人去楼空。 秦芳仪在一旁添油加醋,而甄嬛自然替沈眉庄辩解,华妃却冷冷出声道:“贞钰容华且慢辩驳,你从前就做过装病取巧的事情,沈氏与你交好,未尝不是见你装病反而得宠,才学你这一番做派。” 甄嬛闻言,脸色又红又白,自己只是装了一回病,为什么从此就绕不过去了!好似人人都能提到这事来羞辱自己。 甄嬛从来不后悔装病,她只后悔行事不密,牺牲了温实初和自己名声。若是能够重来,她还要这样做,也只有这样,才能在玄凌心中留下深刻印象。 甄嬛不堪受辱,回嘴说:“华妃娘娘,当日陛下已经下旨不许再提此事,难道娘娘要抗旨不尊吗?” 华妃抓住甄嬛话中的漏洞:“容华糊涂了,当日陛下只说不许泄露棠梨宫发生的丑事,可没说不提。在场的众人都知道,并不算泄露。况且你们都做了,还怕别人说吗?” 甄嬛好似挨了一记无声的耳光,瘫坐在地,用委屈而柔弱的眼神看向玄凌。 玄凌却看向了眉庄发间的一抹亮色,他亲手拔去眉庄簪着的赤金合和如意簪,因用力过大,连带着拔下了眉庄几缕头发。“假孕争宠,欺瞒朕与太后,你不配此簪!” 眉庄被这动作一吓,身子更是缩成一团。她向来高傲,不敢抬头看众人失望、鄙夷的眼神。 玄凌眼角一跳一跳的,牙关咬得死死的,想是要发狠赐死沈眉庄。 甄嬛再也按捺不住,沈眉庄可是她在宫中最得力的盟友!温实初已经死了,绝不能再少一个沈眉庄,于是她断然开口:“请皇上三思!沈容华纵使有大错,还请皇上念在昔日容华侍奉皇上尽心体贴的份上宽待一二。” “臣妾当日与容华同日进宫,容华是何为人臣妾再清楚不过,臣妾愿为容华作保。” 秦芳仪讽刺道:“以容华小主你装病的品行,为沈氏作保,真是很难令人信服啊。” 甄嬛怒目而视:“秦芳仪哪里学的规矩,本容华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 “嫔妾只是看不惯有人装神弄鬼、欺瞒陛下罢了,容华这样生气,莫不是被戳中了心事?” 甄嬛去看玄凌,希望他此时能为自己说一句话,却听见玄凌怒道:“够了!” 众人都不敢说话,只有皇后唏嘘道:“贞钰容华之言也有理,惠容华今日也只是太急切想有子嗣罢了,还望皇上顾念旧情。” 玄凌闻言,稍微冷静,转头看向冯淑仪:“沈氏是你宫里的,淑仪以为如何?” 冯淑仪一向低调,若不是玄凌提到她,只怕整个屋里的人都忘记了她的存在。 这一问却让她想到了几天前在宜芙馆和陵容说的玩笑话,而当时陵容的回答,现在想来,十分耐人寻味。 她不着痕迹地看了陵容一眼,不急不缓地说:“陛下,沈氏虽在臣妾宫中,然而相交甚少。人品如何,需日久见人心,臣妾实在不知,亦不敢随意作保。”说完,她便欠身告罪。 玄凌听毕,冷冷开口:“惠容华沈氏,言行无状,着褫夺封号,降为常在,幽禁玉润堂,不得朕令不许任何人探视。” 余莺儿苦甄嬛、沈眉庄久矣,眼看眉庄落势,便痛打落水狗:“陛下,那回宫后沈常在可要在存菊堂好好思过了。” 秦芳仪想到华妃的叮嘱,顺势接口:“存菊堂是陛下钦赐的居所,她怎么还配住?” 沈眉庄把头死死地伏在地上,听着莺声燕语对自己落井下石,不禁把嘴唇咬出了血。余莺儿,一个莳花宫女出身,一个会唱曲的玩意儿,也敢羞辱自己? 可是她此刻只能把头低下。 欣贵嫔自以为善解人意地开口:“既然沈常在做了丑事要思过,那就不好放在淑仪姐姐处了,没地带累了姐姐的名声。” 华妃不知想到了什么,难得与她同气连声:“不如将沈常在迁到秋来宫吧,那里有一处静和轩,正适合她静思己过。” 而且秋来宫的虹霓阁,还住着沈常在的对家,顺美人余莺儿。 玄凌以手扶额,子嗣稀薄一向是别人攻讦他的地方,沈眉庄有孕之所以大开宴会,也有向外宣告自己子嗣将丰的意思。结果沈眉庄狠狠地打了他的脸! 不管背后有什么原因,玄凌此刻都不想再见到她。“就依华妃吧。” 华妃闻言嘴角露出一丝笑容,又很快收住,看了一眼秦芳仪。秦芳仪会意,佯作好奇地开口:“这安婕妤和贞钰容华一向与沈常在交好,不知道此事是不是也参与其中?” 甄嬛微怒,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开口却不是为自己辩解:“陛下,婕妤妹妹一向安静,虽然自己不能再有子嗣,却不会乱出主意的,还请陛下明鉴!” “婕妤妹妹一向多思少动,不太在外行走,求陛下看在她一向安分内秀的份上,不要苛责她!” 甄嬛情真意切,似乎句句发自肺腑,嘴角却流露出一丝冷意。沈眉庄终于明白了甄嬛的意思,也抬起了头看向陵容,仿佛正是受了陵容指使才做了这事。 这是个绝好的主意,真正的幕后之人绝不会跳出来,那么只要自己和嬛儿一口咬定是她,她便跑不了了。 对不住了安陵容。 我们不好了,你也别想独善其身! 第61章 怨女(上) 秦芳仪本是勉强一试,没想到真的抛砖引玉听到了更劲爆的消息。 只是,贞钰容华的话很奇怪,一点都不像是为安婕妤求情,反而话里话外都是在说安婕妤才是出主意叫沈常在假孕的人。 她忍不住去看玄凌的脸色,果然不善。慌忙躲到了后边去,看来,已经不需要自己挑拨了。 玄凌强忍着怒气,去看陵容,他不相信珚珚会做这种事,他想听一个解释。 陵容冷冷看了一眼甄嬛,她本以为华妃假传圣旨把自己请来是为了一网打尽,没想到这开枪的却是慌不择路嫁祸给自己的甄嬛! 此刻她们找不到旁人陷害自身的证据,竟然就敢攀诬自己! 好啊,你既然敢嫁祸,那就别怪我了。 陵容看了身边一圈人的表情,皇后暗藏笑意,华妃隔岸观火,甄嬛势在必得,冯淑仪和欣贵嫔则有几分担心和不可置信。陵容曼声说:“陛下,嫔妾相信清者自清。事情究竟如何,只需一问便知。” 冯淑仪接口:“婕妤既然有法子自证清白,不如详说?” 陵容微微一笑:“听说惠容华,哦不,是沈常在孕中十分爱用酸梅汤?”陵容刻意咬重了“沈常在”三个字,好好欣赏了一番沈眉庄愤怒而不甘的神情。 “是又如何,难道酸梅汤可证实你的清白?”沈眉庄犹自犟嘴。 陵容柔柔一笑,却说:“我只是觉得可笑,别人吃酸梅汤只是吃酸了肚子,只有沈答应,却是吃酸了心。” 陵容骂人不带脏,欣贵嫔忍不住一声轻笑。 甄嬛自作聪明把自己拉下水,可是她也太聪明了。她没有把自己与她们划到一党,反而将自己说成是指使她们的人。这样一来,自己与甄嬛、沈眉庄就站到了对立面,反而更好脱身。 陵容对玄凌说:“陛下,既然她们二位说是嫔妾指使假孕避宠的,可否由嫔妾问她们一问。” 玄凌颔首默许,陵容对路成林说:“路公公,将贞钰容华带下去。她们既然异口同声说是我指使的,应当对这件事都十分了解才对。” “现在将她们分开审问,大家也都做个见证。若是答案不同,就说明是她们二人临时起意、栽赃陷害的。” 甄嬛慌了,她确实是一时起意栽赃给安陵容,自己找不到幕后黑手,也抓不到知晓内情的刘畚,此时咬下安陵容为自己与眉庄脱罪,是风险最小、收益最高的办法。 本以为陛下看在自己与纯元皇后十分相似的份上会直接相信,没想到安陵容还有机会辩驳。现在如果将自己与眉庄分开审问,一定会露出破绽的。 若是向安陵容投诚也不失为一种好法子,可是她的骄傲不允许。不得不承认,面对陵容的节节高升,她已经失去了冷静。况且沈眉庄能甘心由自己驱使,事事以自己为先,安陵容可不会! 甄嬛忍不住出声:“慢着!安婕妤难道敢做不敢当吗?” 陵容冷笑着看跪在地上的甄嬛,她第一次发现,原来人处于劣势的时候,什么聪明才智都发挥不出来。从前的自己是这样,现在的甄嬛也是这样。 把男人放到女人的位置,男人就会变成女人,那么把甄嬛放到从前自己的位置呢? “容华怕什么?此举对你们是有好处的,若是我指使的,你们的回答便异口同声,不是正好解了你们的困境吗?” 没有人敢说话,华妃知道来龙去脉更不能暴露自己,虽然跟她想的完全不一样,但是看着甄嬛和安陵容狗咬狗她还是很满意的。 李长看了一眼玄凌的脸色,弓着腰到甄嬛面前说:“安婕妤,奴才这就把贞钰容华请下去?” “不劳烦李公公了,本小主要分开审问,为防用有人泄露问题,还是只让路成林看着吧。免得到时候,李公公你说不清楚。” 李长脸色一僵,没有玄凌的吩咐他擅自出面已经坏了规矩,这会子虽然心里不服气,也只能恨恨退下。心里却在暗恼陵容的不懂事,他看着沈眉庄凌乱的发丝和苍白的脸,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玄凌既没有说审,也没有说不审,却目光凌厉地看向了甄嬛,甄嬛在他的目光下慢慢低下头,玄凌又将目光移向了沈眉庄。 只有欣贵嫔直言直语:“陛下,贞钰容华这么心虚,不会真是栽赃的安婕妤吧?” 冯淑仪柔声说:“贞钰容华若要自证清白,何不让婕妤审问一番?这不费事的,有陛下和皇后娘娘在,也没有人敢颠倒黑白。” 没有人敢颠倒黑白,但是喊冤叫屈的甄嬛,本意就是颠倒黑白。 甄嬛闻言,死死咬着嘴唇,说不出一句话来。往日闺中“女中诸葛”的名号,已成了夸夸之谈。 余莺儿适时补刀:“容华不敢么?难不成是心中有鬼?”她跟沈甄二人的仇是解不了了,不如落井下石地好。 玄凌经过眉庄假孕一事的打击,承受能力已经强了许多了 。他现在只想结束这场闹剧:“皇后,沈氏贬为更衣,甄氏,”,玄凌一顿,朱宜修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玄凌会舍得处罚甄嬛吗? 玄凌看了看甄嬛的脸,最终还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贞钰容华,贬为婉仪,嬛嬛,你要好生思过才是。” 皇后脸上有一瞬失望,很快又恢复过来。 陵容看着她们逃过一劫,心中突生许多无奈与失望。不论是碍于后宫局势还是自己的能耐,此时都除不去二人,但也不能就这么把事情揭过去。 陵容跪倒在玄凌面前,哭诉道:“陛下,嫔妾虽然出自寒门小户,却也不能任人如此羞辱。贞钰婉仪和沈常在当着陛下、娘娘和众多姐妹的面,随意攀诬嫔妾,嫔妾心中实在委屈!” “若是叫她们攀诬成功,嫔妾身负假孕罪名就没脸活着,只有一死!!” “如今陛下已经知道真相,贬斥了她们二人,嫔妾没有旁的要求,只要她们向嫔妾赔礼道歉!” 玄凌看着这一屋子各怀心思的女人,虽然她们各怀心思,却总也越不过这道宫墙,飞不出自己的手心。玄凌说:“就应婕妤吧。嬛嬛、沈更衣,你们不仅联合假孕争宠,而且还攀诬无辜之人,实在可恶!” “好在婕妤大度,你们就给她肃拜赔过吧。” “陛下!”甄嬛抬头,不可置信地看向玄凌。肃拜需要下跪,她的家世远超陵容,她的位份曾经和陵容一般,她怎么能向陵容下跪呢? 往后宫中之人该如何看待她? 皇后看着眼前这一场官司,不动声色地笑了:“陛下,沈更衣向安婕妤肃拜还使得,贞钰婉仪肃拜,就不太方便了,不如改作免冠行礼吧,毕竟安婕妤还不是主位,于礼不合。” 华妃观望半天,终于忍不住开口,她太想看甄嬛和沈眉庄磕头认罪了,哪怕不是对着她自己:“皇后娘娘说笑了,陛下金口玉言,还有什么于礼合不合的?” 不等皇后发话,她又朝着甄嬛和沈眉庄,用她那独有的慵懒娇酥的声音说:“贞钰婉仪、沈更衣,陛下都说要肃拜认错了,你们还等什么呢?” 第62章 怨女(下) 甄嬛硬挺着不肯跪,沈眉庄就也不跪。 恰好此时小连子来报,西南军情有新进展,玄凌只得回到水绿南薰殿。玄凌一走,皇后也不会留,只剩下华妃一家独大。 不用华妃命令,周宁海便一脚踹在甄嬛后腰上,叫她跪伏在地,槿汐、流朱去扶,却被拦住。沈眉庄那里也如法炮制,华妃如愿以偿地看到仇人吃瘪。 “婉仪、更衣,陛下临走前说了要你们下跪道歉的,本宫已经帮你们下跪,不会还要本宫帮你们开口吧?” 华妃帮人开口,自然就只有掌嘴了。 想到当初的“一丈红”,甄嬛和沈眉庄不禁同时打了一个冷颤。 形势比人强,甄嬛闭了闭眼,艰涩地说:“嫔妾给安婕妤赔罪,希望婕妤宽宏大量,不计较嫔妾的无心之失。” 她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沈眉庄一向跟着甄嬛走,见状也放弃了抵抗,她跪向陵容的方向稍微偏了一些,这是她最后的尊严:“嫔妾向安婕妤赔罪,希望婕妤宽宏大量,原谅嫔妾的无心之失。” 谁知抬头余光正看见陵容端端正正地站在她前方,完完全全地受了她这一礼。沈眉庄羞地简直要昏过去,当着众人的面,只能强忍着。 “婉仪、沈更衣,但愿你们只是无心之失吧。” 陵容站着,将所跪之人的心思看的一清二楚。 但是她丝毫没有生气。行礼不算什么,行礼背后的涵义才是她真正想要的。 向瞧不起的人低头,折断她们自以为是的傲骨,打碎她们虚假空洞的美梦,撕开她们苦心经营的伪善面具,才算是真正的羞辱。 华妃见过了一场好戏,心中才稍痛快些。安陵容、沈眉庄、甄嬛,这三个人自进宫起,就轮流作妖,妄图分走陛下的宠爱。 安陵容家世低微、身体柔弱,留着慢慢料理不算什么,他父亲已经升做松阳县县令,以后还是要押送粮草的,何愁找不到机会收拾她? 今日将沈眉庄和甄嬛一网打尽,才真是痛快。 曹琴默到底有法子,出手便是大手笔。想到曹琴默向自己请求布完此局便抽身退隐的要求,华妃冷笑了。她曹琴默已在彀中,若想抽身,只有一死。 既然未死,就要为己所用! “安婕妤是吧,你好口才。本宫从前都没注意到你,不过以后,就会注意你了。”临走前,华妃对着安陵容甩下这样一句话。 安陵容虽然只有剧中的记忆,却也知道,华妃威风不了几天了。她绝不和死人置气,因此带头说:“恭送华妃娘娘。” 乾元十三年七月二十九日,甄嬛被贬为婉仪。正好华妃痴缠玄凌,一时间,竟受了冷落。 虽然玄凌没有废去她的双字封号,但是自那日起,玄凌再也没有招幸过甄嬛。 直到八月初五,圣驾回銮。 陵容以婕妤之身回宫,迎来许多或惊或叹的眼神。就连方美人也来拜会了一次,这次太平行宫她没能去成,而从前的妙音娘子已经是顺美人了。方淳意圆润纯真的脸庞,笑得有些勉强。 陵容打发掉一看就别有用心的人,吩咐人回了礼之后,便准备去找玉如。 恰好小秦子通报玉如来了,陵容连忙去迎。 “恭喜姐姐晋位婕妤,将来位列贵嫔就在眼前了。” “李贵嫔得罪了太后,你没什么事吧?” 二人的话同时出口,见到彼此都这么挂心对方,相视而笑了。 赵玉如大大咧咧地灌了一口茶:“姐姐,嫔妾听外边风言风语,姐姐在行宫,没有受什么委屈吧?”玉如身份较低,陵容在行宫的事情,她的消息总是最后才收到,因此不放心地又问了一回。 陵容将事情捡重点又说了一回,赵玉如听了,不由得捶了一下桌子:“这两个人真是表面清高,内在污浊!” “好在姐姐都挺过来了,早知道我就不任性一起去行宫了,这样姐姐也能有个帮手。” 陵容看着玉如大咧咧地说话,玉如或许出身没有沈甄高贵,读书没有沈甄二人多,但是比沈甄二人更值得结交。 “我自然无事,她们那点手段,我自是不怕。” 玉如呷了一口茶,突然神色紧张地说:“安姐姐,李贵嫔的事情,我总有些害怕。” 陵容忙问怎么回事。 其实李修容入宫极早,听宫人们说,早年也曾受过宠,现在已经查无此人了。好在她位份还算可以,倒也能安然诵佛度日。 此次众人去了行宫,太后宫里诵佛,或许是想着宫中人少,李修容为人安分,便叫上了她一起。谁知李修容不慎毁坏了一幅画着观音的字画,太后一怒之下,竟将她贬为了贵嫔。 “姐姐,因着陛下夸过我的字画,太后还曾让我去修复字画。嫔妾实在害怕,便说手艺不精,推脱了。” 陵容不解发问:“太后居然叫你去修复?” “是啊,宫里有画师的。”玉如亦是不解。 “不过,安姐姐,我瞧着,那观音像的题字,有几分像你的字迹。” 是纯元!安陵容大惊之下,不慎打翻了茶盏。 她赶紧对赵玉如说:“太后找你修复字画的事,绝对不可以再对第三人提起!” 颐宁宫内,玄凌回宫便给太后请安,太后自然也向他说了字画被毁的事情。 “皇帝,六月十九是观音得道的日子,哀家连续诵了一个月的经,想得李贵嫔也算精读佛法,便传召了她。” “李修容笨手笨脚的,弄坏了柔则留下的观音画像,哀家已经做主惩罚了她。念在她一向安分守己的份上,皇帝便饶她这回吧。” “虽然男女有别,但是为了修复画像,哀家已经把画交给丹青院的画师了。”太后自然而然地隐下了曾叫赵才人修复字画的事情,她不说,自然也没人多嘴。 “朕知道了。”玄凌尽管心疼柔则留下的东西,却不好对自己的亲娘说什么。太后难得出手,罚了李修容的位份,就是为了防止自己迁怒李修容。既然太后已经罚过了她,自己也不能忤逆太后。 宫里到处都在为中秋宴做准备,作为大节,人人都很重视。只有秋来宫的沈更衣和棠梨宫的贞钰婉仪有些不高兴。 “小主,静和轩还是老样子,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崔槿汐进来,苦着脸回话。 “小主挂念沈小主是人之常情,可是也要顾及自身啊。”崔槿汐给甄嬛倒了杯茶,再次开口劝慰。 自从下跪认错起,甄嬛就闭门不出,槿汐劝过好几次,甄嬛始终过不了这一关。 “槿汐,眉姐姐是被冤枉的。不是安陵容,就是华妃!” “天气渐渐凉了,这些东西,哪怕是拜托李公公,也要送到静和轩去。” “那小主你……”槿汐按捺不住,还是开口问了。 甄嬛摸了摸脸,怔怔地说:“若陛下有心,自然会来寻我。” 第63章 飒飒秋风(上) 崔槿汐见甄嬛情绪已经平稳了许多,试着劝道:“不是奴婢多嘴,这次小主,有些操之过急了。” “沈更衣的事情,小主有机会可以脱身的,为什么拉上陵容小主呢?” 甄嬛拿起梳子一下一下梳自己的头发,她看向镜中的自己说:“我也不知道,当时那种情况,我就这么说出口了。” “槿汐,你说我还能……” 崔槿汐拿过梳子,给甄嬛梳起了望月髻,这是从前纯元皇后最爱梳的发髻。“小主怕什么?小主的福气,谁也抢不走。” “‘小主该想的是,将来与陵容小主怎么办?” “难道就一直这么生分下去吗?” 甄嬛略一沉吟:“陵容虽只有我三分颜色,却已是今非昔比,她既然不能为我所用,我也不能像从前那样待她了。虽然发生了龃龉,我自有还转的办法。只是此后就是近不得、远不得了。” 崔槿汐手上动作不停,继续说:“ 奴婢瞧着,小主越来越有成算了。” “奴婢小时候听家乡得大夫说,有时候摔跤并不可怕,养好伤之后会比从前还利索呢。” “小主你看,这个发式可好?” 甄嬛左右照了照,满意地笑了:“槿汐你的手艺,还有什么说的呢?” “有你在我身边,我是最放心了。” 又说:“对了,最近方美人是不是来过?” “是,前两天来拜会过,可惜小主早起不适,没有接待她。”崔槿汐一张嘴,便粉饰了甄嬛不愿见人的实情。 “眉姐姐被关了,陵容不会为我所用,倒是她还算有点意思,下次来,可要好好叙叙旧呢。” 崔槿汐何等人物,马上接口:“正是。梳望月髻要讲究一个众星拱月,在后宫也是如此。” 又试探着问:“那浣碧?” 玄凌对方淳意宠过几次也就撂开手了,倒是浣碧,几次三番惹了他的注意。 甄嬛心里不痛快,却要强加掩饰,不过如今却有了一个极好的主意。 “槿汐,我觉得有时候单个明珠并不耀眼,总需要有个鱼目相称才能显出不同来,你说是不是?” 崔槿汐意会,甄嬛是明珠,浣碧就是鱼目了。“那小主什么时候将鱼目端上桌呢?” “总要等他饿了的时候。饿了看见鱼目,以为是明珠。吃到嘴里才发现不是,到那时候才能明白明珠的好处呢” 看着崔槿汐深以为然的表情,甄嬛略有得意,不过又转而为忧:“此事之后,我愈发觉得有个得用的太医是多么重要了。若是温实初还在,也不会发生这种事。” “槿汐,得空了你帮我问问李公公,请他推荐一位忠心可靠的太医来,我定不会亏待了他。” “还有这封信,一并托李公公送交甄府。” 甄嬛珍而重之地将一封信交到崔槿汐手上,崔槿汐大约猜到了是什么,开口问: “小主,低位妃嫔私传信件可是重罪……” 甄嬛将食指往唇间一比,做个“嘘”的动作:“只要把信里的事情办成,我不但不会被治罪,反而能一举成为贵嫔。” 崔槿汐见甄嬛没有失去斗志,连忙应下。 中秋宴上,皇上、皇后还是老样子。倒是华妃,因为解了禁,恢复了协理六宫之权,料理了多位她看不惯的妃子,愈发得意了起来。 旁人也醒事,愈发不敢招惹她。 只有太后,因为陵容救下温仪的事,在应例的中秋节礼上,额外赏赐了陵容一串迦南木手串。礼不算厚,却成功招来了华妃的一顿白眼。 太后的赏赐一半是真心,一半也是为了压压华妃的气焰。陵容接下礼物柔柔一笑,前世太后从来瞧不上自己,更别说单独赐礼了。现在太后愿意用自己做筏子,也算她入了太后的眼了,她少不得要带着这手串“招摇”两天才叫给面子。 这个老妪利用自己,自己将来也不是没有利用回去的机会。 陵容早已说了要养半年的病,如今已经有了五个月,此次既然已经出席了中秋宴会,未免众人口舌,便顺势恢复了晨昏定省。绿头牌还没摆上,但是玄凌一月也会来看望两三次。 倒是玉如,像是因为纯元画像被毁之故,玄凌开始喜爱起会画画的女子了,另有方美人娇憨可爱,史美人文雅可亲,刘良媛温柔娇美,亦是十分有宠。 华妃虽然生气,但是也瞧不上她们几人,竟平安混了下来。只是自回宫以来,甄嬛一点动静也没有,实在不像她。 沈眉庄又倒了霉,她已经被贬做更衣,按例只能有一个贴身丫鬟伺候,连小太监都没资格使唤。华妃抓住了这一点,在凤仪宫中特意提了,众人不敢违拗她的意思,于是请安过后顺美人余莺儿便自告奋勇地揽下这宗活计—沈眉庄和甄嬛将自己像歌姬一样捉弄的仇还没报呢。 小施子送走还算舍得,只有采星、采月一对家生丫鬟,令沈眉庄犯了难几天没有做出抉择。采星伶俐,采月细致,她向来离不了二人伺候,她本意想托甄嬛收留其中一人,却因与顺美人同住一宫,被时时监管着,传不出去消息。 静和轩外围了一溜会功夫的太监,叫做武监,和御林军没什么两样。此处关押的是宫妃,旁边的宫苑还住着许多宫妃,用御林军到底不方便。 余莺儿难得压沈眉庄一头,便着意羞辱她。虽然武监守门她进不去,但仗着玄凌最近喜爱她,时常叫人在静和轩外喊“沈更衣”的名号,沈眉庄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外边一声声的“沈更衣”就像一把刀,一点一点从皮、肉、骨上刮去了她的骄傲和自尊。 余莺儿还学着甄嬛的法子,在膳房给沈眉庄送去的饭菜里洒了许多猪油。好在沈眉庄心里压着一口气吃不下什么东西,虽然不得不用,却没像杜娟一样胖成两样。 何况她本就是丰润型的美人。 崔槿汐没有辜负甄嬛的嘱托,舍得自己一双嫩手,陪李长喝了两杯,说了自家主子的诸多请求。其中一个关照沈眉庄的,便被李长放在了心上。 第64章 飒飒秋风(下) 武监不给顺美人面子,却不能不给玄凌身边大太监一个面子。 于是李长成了就第一个来探望眉庄的人。看见李长佝偻着身子进来,眉庄心中一喜:“李公公,你来了,是不是陛下想通了,知道我是被冤枉的了?” 她急急地朝李长看去,目光充满期待,李长只是默默叹了口气,眉庄了然,瞬间瘫倒在地。 李长看过眉庄,与她说了最近的宫中消息,顺便替眉庄做主,留下采星,将采月带到了甄嬛处,眉庄这才勉强放心。 却说华妃势如破竹却仍不满足,她有家世有宠爱却独独缺一个孩子。若有一个孩子,玄凌就会更加看重她,也可填补自己最大的弱点。 这么盘算着,华妃便想到了几乎禁足不出的曹贵人。温仪还小不记事,若是自己抱养了她,将来必定只认自己为母。 可是曹琴默太过狡猾,自己有许多事情还需要她出主意。也罢,等料理了甄嬛和安陵容,便将温仪记在自己名下亦非难事。自己是妃,她是贵人,难道还会翻天吗? 华妃打定主意,便遣颂芝去传曹贵人。 曹琴默本以为华妃会信守承诺,放自己和温仪去过简单的小日子,但是看见颂芝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自己还是逃不过了。 既然逃不过,自己不如放手一搏。蚂蚁与大象看起来实力悬殊,但若是叫蚂蚁咬到大象的命门,那沉重如山的身躯也会倒下。 只在时间早晚罢了。 却说浣碧,自从那回偷听到甄嬛与崔槿汐的对话后,便失魂落魄了几日。好在从那之后甄嬛便不要她伺候,因此倒没发现异样。 浣碧的心思憋在心里许久了,她不能跟甄嬛说,也不能跟流朱说,几个月下来,倒瘦了一圈。 玄凌,是甄嬛情之所系,也是自己的可望而不可得。其实,她本就对玄凌那样的男子有几分可渴慕,再加上甄嬛对玄凌的重视,愈发让浣碧以为,成为玄凌的妃子,是一件好事。 她既可以与长姐同在宫中一同侍奉帝王,为甄家出力,又可以证明自己的能耐,这样爹爹一高兴,说不定会把娘的灵位放进甄家的祠堂,自己也能认祖归宗。 浣碧抱着这样单纯的想法,看着宫中不乏宫女上位的例子,等着甄嬛因为玄凌对自己的青眼而举荐自己。 却等来了甄嬛的满心防备。 她嘴上说的好听,其实根本一直没把自己当作妹妹,就连二小姐玉姚,她也有几分看不上。 浣碧早已死了心,她既成不了妃子,甄嬛也不会轻易将她放出去,想来想去,只有老死深宫一条路了。 只是这一晚是母亲何绵绵的忌日,甄家不管,以往每年只有自己寻个无人的地方烧个纸哭一场。 尽管宫中不能轻易烧化,浣碧也不得不去。因为世上只有自己一个人,会记得何绵绵了。 她将微小的火光扑灭,抬头却看见了笑得和善的曹贵人,原来她竟不知不觉走到了延禧宫附近! 小主禁足自己却私自外出,宫中禁火自己却私自烧化,还都撞到了曹贵人手上,浣碧觉得自己今日必死无疑! 浣碧打了个寒噤,尝试告罪离开,好在曹贵人既没有拿捏这事也没有阻拦而是准许了。 浣碧走的急,却没有看到身后曹琴默愈发加深的笑容。 李长举荐了太医李青为甄嬛效忠,他医术尚可,重点是与李长同乡,凭李长的关系还算可信。 甄嬛算着日子,从自己禁足思过起,已经一个月了。这一个月,玄凌宠爱华妃、宠爱史美人、赵才人、方美人,却独独没有想起自己。 甄嬛从前也沉浸于玄凌的温柔多情,也曾盼望与玄凌之间,不仅是宫妃与帝王,更是有着夫妻情分的一对佳偶。 她不在意自己与纯元皇后相像,觉得自己反而可以凭借这一点,成为玄凌心中唯一的那个。 可是现在玄凌的种种,都让甄嬛开始质疑自己能否做好这个唯一。 为今之计,就看利用浣碧抛砖引玉效果如何了,但愿这丫头争气些。 她想,这次解禁,必定要玄凌亲自来请才行。 有李长相助,浣碧果然顺利成为了更衣,十月里,与赵才人、史美人、方美人一同晋封,如今已是选侍之身了。 赵玉如封作了赵贵人,陵容为她小贺了一番,既精致喜气又不惹眼,更把当初玄凌因为画作赐下的雨过天青色云锦送给了她。 这云锦十分贵重,贵人穿不得,是讨个好意头祈祷玉如继续高升的意思。玉如性情爽利,大大方方收了,二人小酌一番情谊愈笃。 方淳意也被封作了贵人,二人同为玄凌身边的低位新宠,隐隐有了较量之意。不过最得意的还是史美人,玄凌最近喜爱与她谈诗说史,除晋为贵人外,还额外赐下了封号“康”。 正如甄嬛所料,玄凌面对浣碧,起初还算有趣,时间久了却愈发思念起甄嬛来。 浣碧空有几分像宛宛,然而诗词不会,书画不解,琴艺不通,歌舞不成,也不算是柔情解语之人。实在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只有穿碧色衫子时,有几分宛宛的灵动可爱。为着这个,玄凌还是晋了浣碧的位份。 皇后看着浣碧如自己所料地一般成了内帏之人,看着浣碧侍寝之后来向自己请安,心里说不清道不明地一股得意又酸涩地心情。 但她也无暇顾及,因为华妃愈发猖狂了。才十月,她就撺掇着年宴的事情,来来回回就是她华妃能够独立办理、自己可以省些心的话,宜修脸都要笑僵了。 待华妃说完,她随意应付了两句,转而看向下首安分坐着的陵容:“安婕妤身子如何了?” “当初太医说要静养半年,如今已经是十月了,前两天陛下还跟本宫说,有几分思念婕妤了呢。” 皇后话音未落,华妃的眼刀便甩了过来。 陵容只能一笑置之,心里却在想,皇后这是见沈眉庄、甄嬛无用,找上自己了么? 陵容起身行礼,恰到好处地带上几分羞涩:“承蒙陛下、娘娘惦念,嫔妾的身子已经好很多了。” 皇后笑得愈发开怀:“既如此,本宫就重新挂上你的绿头牌。” 又看向华妃说:“华妃、安婕妤,你们都是陛下宠爱的,可千万要小心侍奉,早日为皇家开枝散叶啊。” 心里却在想,看你们俩谁能生的出来! 第65章 红雨绿云(上) 陵容报了病愈,玄凌自然招幸。 黄昏时分,天气凉爽,陵容正在摹字。她前世所学的字体到底太过圆润柔软,字太肥厚了些,闺中写着玩还好,若是将来写个后宫均旨就不够看了。 她爱当朝一位书法大家辜仲安的字,行书倜傥飘逸间带有几分隶书的味道,路成林替她张罗了来,如今已经练了三月有余稍有小成了。 玄凌来的时候正看见陵容当窗习字,于是摆了摆手,不叫人通传。 她练的极认真,不像那些知道皇帝爱诗词书法的女子那样装模作样,而是端端正正地练,皇帝成年男子的脚步声也好似未闻,一边练,一边喃喃出声: “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 枝上柳绵吹有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墙里秋千墙外道……” “呀,陛下怎么来了!没有人通传,嫔妾失仪了。”陵容既惊又喜,看向玄凌的目光羞怯中带着几分期待。 玄凌十分受用,不在意什么礼节,牵着陵容的手走到桌前,看见辜仲安的字体,一愣,问道:“珚珚怎么练起字来了?” 陵容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陛下,嫔妾的字不好,味厚了,登不上大雅之堂。” 玄凌想到发妻也曾为自己的字迹发愁,不禁一笑:“珚珚想练什么字,朕陪你。” “辜氏的字体风流倜傥,飘逸多变,字形清劲秀丽,行笔抑扬顿挫,可不好练呐。” 说着,在陵容期待的目光中玄凌下笔,用笔娴熟流畅,显然是练过的。 “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 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陵容见玄凌自然而然地接下未完的诗词,装作羞恼一般说道:“陛下,嫔妾女儿家的诗词,您就不要跟着写了吧。” 玄凌哈哈一笑:“不跟着写,怎么知道朕的珚珚心中所想呢?” 他的目光难得郑重地瞧着陵容,大手抚上陵容微带红晕的面颊:“朕,总担心你瘦了。还好没有。” 即便心冷如陵容,在这样的目光下,也难以应对。她害怕对视时泄了自己虚情假意的心事,因而靠在玄凌怀中,牵着玄凌的手,柔声说:“有陛下护着,惦记着,珚珚一切都好。” 玄凌叹了口气:“有朕护着,你还是受了委屈。珚珚,以后行事要小心,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可知晓?” 眼看玄凌将她像女儿一般关照挂怀,陵容受宠若惊地一笑,愈发窝在玄凌怀里,把玩着玄凌身上新佩的香包:“珚珚知道了。” 这个玄凌有几分意思,很像某个名叫乾隆的皇帝。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后宫行事,除不得已之处外,全凭自己心意。 这不是他愚钝任人摆弄,这恰恰是因为他的自信。因为他知道,最起码在后宫一地,女人们全是围着他转的,全是由他决定宠辱生死的。 女人们之间的小打小闹、争风吃醋,恰恰是因为在乎他,这就是最令他受用的地方。只要没人将这些捅破,一切就都是极好的。 “珚珚,朕刚得了一件好物,你瞧。”玄凌发话,小连子便从袖中拿出了一个巴掌见方的香木盒子,上头阴刻、阳刻的仙人瑞兽、奇花异草栩栩如生。 陵容笑着接过:“陛下,这是什么好物,光盒子就这么精致?嫔妾可要买椟还珠了。” 玄凌亲自打开,原来是一条链子,比项链短,比手链长。上头坠了各色珠玉玛瑙,金银玉石,还有几枚铃铛,陵容拿在手上把玩,不时发出叮咚的声音,十分有趣。 玄凌说:“此物名为由二十样宝贝串成,名叫十全十美,珚珚带上,保你一生心事顺遂。” 这倒是个好意头。陵容真心实意地谢了恩,但愿真能保我一生心事顺遂,所愿所想皆成真吧。 玄凌贴着她,身上蓬蓬的热气隔着衣服也传的来,陵容有几分不自在,想扭着身子轻轻避过,却被一把抓住。 玄凌把着她的手,一下一下带着她落笔写字,动作却一点不老实。 陵容虽然纤瘦,但是身姿婀娜起伏与别人不同,含羞带怯的风情更是袅袅独立。她几乎站不住,整个人都倚在了玄凌身上,感受着宽厚手掌上下游曳的动作,忍不住暗骂一声“狗皇帝”。 不过很快她就出不了声了。 明明已经入秋了,陵容却热的很,好似洗了一个热水澡。 她眼里含着一包泪,艰难地应付着,好不容易鸣金收兵,玄凌又抱着一步一步走上了罗榻。 梨花一枝玲珑带雨,柳梢轻折搅乱燕池。 回头看去,眼角湿润却风情万种,千言万语欲说还休,碎发如缕,婉转向玉颈;香筠苒弱,细碎贴朝霞。 玄凌爱极了,他本就是重欲好色之人,陵容给他的感觉,恰是旁人所没有的。 华妃霸道横媚,却比她少了几分清新柔弱;甄嬛清雅娴美,却不如她娇柔怯媚;眉庄虽然端庄淑持,也不如她灵动自然。 只有与陵容亲近时,玄凌能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淋漓畅快。 更不用说,自陵容病后,玄凌已经半年不曾与她亲近,这一回犹如久旱逢甘霖,玄凌难得放纵,真是爱不释手,口鼻胸腔之间热气贲张,都在诉说他的热情。 陵容终是撑不住,条件反射般的去扯那新挂上的多宝芙蓉玉珠帘子,几欲要逃,一截藕臂都已经伸出去了,却又被一把扯过,再次被拉回到那令她十分欢喜又十分害怕的地方。 香梦沉酣之时,玄凌也紧紧拉着陵容的手。 第66章 红雨绿云(下) 陵容得宠,在众人意料之内。 陵容的宠爱几乎与华妃平分秋色,却在众人意料之外。 先前玄凌还有几分上心康贵人、赵贵人和方贵人,都被抛在了脑后。 只有顺美人和选侍浣碧,能在二人中间有几分喘息。因着三四分与纯元相似的脸庞,浣碧得了封号“如”字,玄凌舍不得宛字,却也不得不承认浣碧的“宛如”之处。 浣碧自从得了封号,自觉不同往昔。宫女晋封虽不可越级,但也正因如此,只要受宠,便能比别人升的快。况且她是宫女,有杜娟和余莺儿在前,升再快也不打眼,顶多受旁人两句酸话罢了。 而自从侍寝之后,自己的嫡姐,便把自己安排在了她曾经住过的饮绿轩中,内务府指派了锦儿、丝儿两个宫女伺候。 若说浣碧傻,她却知道这两个新来的宫女也需提防,她更没有把那晚烧纸的事情说给甄嬛听;若说她聪明,她却在侍寝后听的甄嬛诉说如何使通关系,叫她得以成为天子嫔妃而心生感动。 因此倒不在意自己已是妃嫔之身,每次去莹心堂却还像先前一样站着伺候甄嬛,而非换成小主待遇一事了。 甄嬛每次找了浣碧来说话,总要问起侍寝的事宜, 浣碧起初还有几分羞涩,扭捏着不肯回答,有一回抬头看见甄嬛亲切之下冰冷的神色,才慢慢觉得不对劲。 可是,自己是甄家的女儿,与姐姐真正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旁人也就罢了,为什么自己受宠姐姐还不高兴呢? 不是总比华妃和安婕妤受宠好吗? 浣碧有几分苦闷,好在甄嬛虽然有些冷淡,却也是真心为自己谋划得宠的事情。 虽然甄嬛出的主意,总有些不适合自己。念诗么,她堪堪识得些字,却不明白诗中的意思;弹琴作画更是不通,跳舞也不成。好在陛下还有些怜惜自己的,经常在侍寝时动情地抚摸自己的脸,浣碧在这一番动作中感受到了天子的几分柔情。 情动之时,玄凌也曾对浣碧说过这么一句话:“你,比贞钰简单些。” 这句不褒不贬的话,让浣碧思考了许久。 甄嬛本想着浣碧得宠之后不久,玄凌便可记起自己,谁知陵容病愈华妃强势,浣碧、余莺儿小心侍奉,玄凌在几人之间竟分身乏术。 甄嬛听着前来给浣碧赐封号的小太监一阵一阵的巴结,忍不住将上好的绸绢子拧了又拧。 她将崔槿汐叫来,低声耳语了几句,才收回了看向窗外的眼神。自己的院子里,已经有开败的花了。 崔槿汐见状宽慰道:“小主且放宽心,一切尽在掌握中。” “家书已经送回去了,尽管当时的太医刘畚死了,但是从江穆炀的身上到底能查出些东西来。” “至于沈小主那边,李公公也经常去看她。顺美人已经安分多了。” 甄嬛握住崔槿汐的手:“槿汐,浣碧那边,你知道该怎么做的。” 三日后,玄凌招幸浣碧二人不知不觉间竟走到了当初甄嬛荡秋千的地方。看着那秋千,玄凌终于心软了。有时候简单很好,有时候简单却太无趣了些。 甄嬛,应当已经吃了教训了吧。 遂临时起意去棠梨宫。 当晚,后宫便传来了贞钰婉仪再次受宠的消息。 浣碧本以为姐姐受宠,自己受宠,日子会越来越好过,谁知道自从姐姐受宠后,她便不再像从前一样时时找自己说话了,陛下来棠梨宫 ,也只找姐姐,从不找自己。 几乎是一夜之间,她从炙手可热的新宠,成了无人问津的人。棠梨宫内的一些宫女,话里话外还说,这就是背主媚上的结果。浣碧气不过,理论了几句,反而被崔槿汐看见,以宜人的身份,罚浣碧抄写宫规。 浣碧欺软怕硬,竟然答应了。却不知道,就算崔槿汐身为宜人,也不能随意罚她。 甄嬛无心理会这些,她现在已经复宠,玄凌果真如她所想,对自己这个失而复得的明珠十分珍视,就连华妃和陵容也往后了。 最近皇后头风发作,众人不必请安。华妃便顺势将温仪帝姬从曹贵人身边带走了,可是华妃宫里没什么精通照顾婴孩的嬷嬷宫女,温仪年纪小又离不开生母,曹贵人往返于延禧宫与宓秀宫之间,几天下来,人已经十分憔悴。 后来还是她亲手剥了一盘莲子,冒着被玄凌厌弃的风险,送到了仪元殿,玄凌感念她这一份怜子之心,亲口发话叫曹贵人管教女儿,这一场夺女大戏才算结束。 玄凌为了叫华妃死心,在曹琴默为华妃做下许多恶事的情况下,仍然晋了曹琴默的位份,封为了曹嫔。华妃摔打了多少东西,撒了多少娇,都没能挽回这个决定。 曹琴默虽然得回了女儿,却也是真正与华妃生分了。 甄嬛听了,似有所感。华妃离了曹琴默这个军师,就像一个没了牙的老虎,已经构不成威胁。她看了眼院子里因为自己受宠重新摆上的新鲜花草,想到内务府总管黄规全的身份,默默笑了。 十一月头上,玄凌恢复了甄嬛容华的位份,但这次甄嬛却十分低调,言语之间也多有自谦。众人虽有妒忌的,却挑不出错来。 而沈眉庄却没有因为甄嬛得宠而解脱,华妃在甄嬛处吃了亏,只能在沈眉庄处找补回来。 更不用说,秋来宫的顺美人就是自己人。 于是她盛怒之下,便给沈更衣的饭菜里下了毒。 正好当时李长偷空去看她,看见眉庄不施粉黛的样子心中动容,忍不住上前伺候眉庄用饭,谁知道手一抖,饭菜掉在了地上,发出呲呲啦啦的声音,李长才惊觉不对。 他马上把下毒的事情告诉了甄嬛,可惜他是偷偷来看的,若是上报给皇帝,自己也要吃官司。 陵容按部就班地侍寝,按部就班地遣小秦子出去打探消息,秋来宫事情自然没有瞒过她。 陵容一下一下地捻数着太后赐下的串珠,心里对即将要发生的事情,已经有了几分了解。 第67章 秋波未散(上) 陵容坐山观虎斗,这一回没有冯淑仪帮腔,曹嫔也已经和华妃生分了,甄嬛恐怕只能从顺美人处下手了。 陵容又把玩起曹嫔送来的碧玺棋子,粉的、绿的、白的、棕的、紫的,个个只有拇指大小,珊珊可爱。她把棋子一个个摆放,像下棋那样摆出个两军对峙的阵仗来,红粉娇娥,言笑晏晏,生死荣辱,不见硝烟。 沈眉庄被关在秋来宫中,甄嬛一定会顺势将抗旨私探的消息透给顺美人,顺美人为了讨好华妃,恐怕来不及辨认消息来源就去卖好。华妃急于整治甄嬛,再加上曹琴默不再全心全意地给她出谋划策,这一回掉入甄嬛彀中是必然之事了。 果然当晚便传来玄凌撤去华妃协理六宫之权的消息,甄嬛顺势请了御前伺候的芳若姑姑来看守,就连围着的武监都少了一半;皇后虽然“头风”发作,但是也借机撤掉了摆上开败花草的内务府总管黄规全,换上了姜仲敏。 次日下午她便带着新制的栗子糕去了冯淑仪宫中,谈起这件事,冯淑仪说:“我虽瞧不上她们的为人,但是这回,却着实出了一口气。” 陵容看着冯淑仪宫中清雅淡然的装饰,轻轻说:“姐姐还是不要掉以轻心,西南战事未平,那一位的好日子还长着呢。” 冯淑仪面露不甘:“是啊,她有个好父兄,将来好日子必定是长长久久的。” 陵容虽然知道部分将来会发生的事情,但是她绝不敢轻易透露出去,否则一个“妖孽”的罪名就能让她永世不得翻身。她只能稍作点拨:“姐姐不必忧心,那一位势大,对姐姐来说,也并非全无坏处。” 冯淑仪勉强一笑:“妹妹你这是宽慰我了。” 陵容起身,走到冯淑仪身边,拉着她去看院子中开的正盛的桂花树,远远瞧着,一树芬芳,十分和谐。 “姐姐你养过树没有?” 迎着冯淑仪疑惑的眼神,陵容笑了笑,继续解释:“养树人有个叫树长得好的法子,那就是砍去长的最壮、吸取养分最多的树枝,才能令每根树枝都开花。” “若是不能砍去,便培育另一根树枝与它争艳,方可稍稍压制。” 冯淑仪似有所悟,她不敢相信,自己熬了这么多年,还能有出头的时候。她看向陵容,再次确认:“安妹妹不想一试?” 她自觉恩宠不如陵容,害怕是自己想多了,因此多有一问,试探一番。 陵容笑了,收回目光,肯定地看着冯淑仪:“论资历、论品貌、人心,都非姐姐莫属。” 冯淑仪重重地喘了口气,拉着陵容的手说:“若真有这一日,我必定不会忘了妹妹今日所言。” 陵容莞尔一笑:“到时候,可就要像姐姐讨一杯喜酒了。” 甄嬛复宠势头太猛,冯淑仪虽然品行尚可,但陵容还没有与冯淑仪明确盟友关系,仅是交好,难保她不会因为甄嬛势大而转投了,到时候真是连哭都找不到地方。 陵容早已将自己的剧中记忆与现实世界做了融合,想到冯淑仪晋位的契机,想到乾元十四年的时疫,想到未来可能发生的种种事情,陵容心里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她要怀孕! 乾元十四年初,有时疫挡着,皇后和华妃难以下手;有恬贵人和甄嬛在前,也没人会把她当成威胁。 最妙的是,万一恬贵人和甄嬛的胎都出了事,玄凌和太后都不会坐视不理,眼看着自己的胎也跟着掉了。 只需撑到甄嬛小产,只要将这一胎牢牢保住,无论是男是女,她都可以暂缓一口气了。 要怀孕,就要多多侍寝;若是多侍寝了, 恐怕又惹人红眼。只有让玄凌多来几次,再配合,配合自己的香和卫临的药,或许有机会。 回宫后,陵容便找来了卫临,卫临听到这一消息,先是一愣,而后仔细把了陵容的脉,回话说:“小主身子尚可,有几分气虚,是身体底子一般之故。小臣开一贴药,小主先用着,七日之后,再换另一副。” “如此换过三次,便可治愈了。不过女子有孕,是极危险的事情,还请小主先将自己的身子调理好,万不可操之过急。” 陵容点头,知道卫临说的都是实话,并没有责怪他太过小心谨慎。 这时梅香出声说:“卫大人,你可知道李青?” 李青,就是李长为甄嬛找来的太医,陵容没有这个人的记忆,一时也好奇了起来。 卫临说李青与李长是同乡,当初李青到太医院还是靠了李长的关系的。起初他还十分得意,言语间说到李家村都是亲戚,大太监李长是他的堂兄的话,后来人才慢慢低调了下去。 “那他的医术如何?”梅香知道李青是凭关系进来的,有几分不屑,连忙去问最重要的问题。 卫临抬头看了一眼梅香的俏脸,这丫头已经张开了许多,却还像小孩子一样,也不知道能不能护住小主。 “李青的医术,中规中矩,比起尸位素餐之人好很多了。” 陵容直接问:“比起温实初如何?” 温实初已经成为了太医院一个忌禁话题,卫临许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愣了一下才说:“温太医的医术,他远远不及。” “你也不及么?” 卫临额头开始冒汗:“温实初虽然行为不检,但于医术一道,却有几分天资。小臣,只有他七分罢了。” 陵容了然一笑,示意卫临起身:“无妨,七分,也不错了。” “卫大人,我交给你一个任务,你不要问为什么,不要向任何人泄露,能不能做到?” 卫临颔首称是。 陵容又说:“此事做好了,你恐怕没有什么功名可拿,反而会被人窃取成果,你可愿意?” 卫临依然颔首称是:“请小主示下,臣万死不辞。” 陵容说:“我要你,从今日起,全心研究古往今来治疗时疫的方子。” 不知道两个世界是否相通,药方是否共用,但陵容仍是仔细回忆:“此方来自于古籍旧方,主要用料有广藿香叶、香薷、檀香、木香、沉香、丁香等。” “卫大人,你要多费心。” 第68章 秋波未散(下) 却说甄嬛给华妃下套那晚,她了结了一桩心事,便按照计划好的,乘坐小舟离开,正巧碰到了在舟中小睡的清河王玄清。 甄嬛偶遇年轻男子,见他不同旁人的风流俊俏,不禁有心攀谈起来。想到当初生日宴上的的笛声与和诗,以及今日差点被值守的御林军发现时的一力承担,甄嬛不禁有些动容。 这个玄清,虽然不是陛下一般的男子,倒也真如传闻所说,风流不羁,坦荡可亲。 二人说起杜若与荷花,楚辞和诗经,顿感知音难求。正在攀谈时,不料玄清掉下一枚衿缨来,甄嬛伸手去捡,却没有将它直接还给玄清,而是鬼使神差般地打开了,她对里面的东西有些好奇。 一开始捏上去是个硬物,打开一看,居然是一枚女子的发簪上的珍珠。甄嬛有些期待有些酸意地问道:“原来王爷已经心有所属了。” \"原来小主自己不知道?\" 玄凌回看她,摆夷族的血脉让他的眼睛与众不同。甄嬛顾不得去问珍珠的事情,忙去看玄清的眼睛。她的手,几乎要摸到玄清碧色的眼眸上。 “容华,我的眼睛,好看么?”玄清出声,甄嬛似是被吓到了一般,连忙收回手去,连带着合上衿缨,扔回玄清的怀中。 玄清哈哈大笑,笑声震飞了湖边围着的一圈水鸟,甄嬛的心,却也似水鸟一般散开了。 甄嬛愣愣地看着玄清,直到玄凌前日赐下的錾金玫瑰簪子从发间落下,才回过神来,看船已经行至岸边,便恋恋不舍地告退了。 尽管无法回应玄清的感情,但是感受到玄清未散的目光跟在自己身后的那一刻,甄嬛愈发走的端庄淑美,留给玄清一个背影。 她结合夜探沈眉庄的来的消息,将假孕整个事件回顾了一遍,他已经确定,整个事件,都是华妃主使的,和陵容一点关系也没有。 可是,没能趁机将陵容拉下,确实有些可惜。 刘畚和茯苓已经死了,追查江穆炀虽也是一个办法,却不能得来最直接的证据。父亲传回的家书中说,尽管已经跟踪、监视江穆炀好几个月了,但是始终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关键信息。 能否将此事平反,是自己立足后宫的关键之一。因为装病一事,自己的位份虽然节节高升,但是口碑却总不怎么好。 若是能够将假孕之事说清楚,一来洗清嫌疑,得以晋位;二来自己当初帮助眉姐姐,赢得美名;三来可以将眉姐姐放出来,自己也能真正多个帮手。 浣碧么,她的作用已经没有了。自己忍辱负重将一个未记名的庶女、奴婢推给心爱的丈夫,让她享受了近一个月的荣光,已经很大度了,难道还要看她长长久久地与自己分享同一个丈夫吗? 母亲多年装傻充愣,为的就是将浣碧母女永远隔绝于甄门之外,自己绝不可辜负了母亲的用意。甄家的大门,没那么好进。 浣碧的母亲,偷走了自己的父亲;浣碧绝不可以再偷走自己的丈夫。 棠梨宫近在眼前,甄嬛收回思绪,眼下平反假孕的事情是最重要的,既然证据不够,那就再加些来。新封的曹嫔小主,对里面的事情,必然十分清楚。拉来曹琴默,一定可以得到最有力度的证据。 话虽如此,甄嬛回宫后,还是连忙翻看起自己的梳妆台来,找来找去,终于在当时生日宴上带过的发簪上,找到了一个珍珠落下的小坑。 她看着这个小坑,想到玄清对自己一言不发的深情,有些满足,又有些害怕。 年前的日子十分平淡,陵容喝着有利身孕的补身汤,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恰好卫临因为要给一位老王爷看病,已经半个月没来。 起初陵容喝完那药,总有几分要呕,梅香还老拿甜蜜饯来哄她,直到这几天方才好些了。菊清有些不放心,总疑心是有了,她一个大姑娘又实在不懂,只能干着急。 陵容只当是一开始不习惯那药的缘故,卫临不在,她也不敢找别的太医医治,就怕再出个假孕的事故。 况且这症状已经减轻许多了,等卫临回来,再看不迟。 甄嬛收起了棱角,愈发得宠了,玄凌几乎天天宿在棠梨宫,冷落了华妃和自己,也忽视了与甄嬛同在一宫的如选侍。 玄凌亲赐了甄嬛蜀锦玉鞋,闹得满宫皆闻。陵容饮了药,回味着蜜饯的甜味,心想不知道皇后、华妃心里又要怎么难受呢? 甄嬛的宠爱,如同烈火烹油、鲜花着锦。陵容淡淡看着,不嫉妒,也不动心。 她的未来近在眼前,绝不会为了一点恩宠、一些玩物而改变志向。 这里是一个真实的世界,陵容无法保证自己占尽风光还能全然身退。她什么都赌不起,唯有一步步往前走,唯有忍耐,她相信,自己的春天总会到来。 蜀锦千金难得,本是每年二月才有进贡,唯有太后、皇后能够受用。这一回自己用了做鞋,鞋底是蓝田玉,鞋尖是拇指大的合浦明珠,鞋面是精绣的鸳鸯图案,甄嬛心里真是美滋滋的。 特别是当她知道这匹蜀锦是由清河王带回时,心中更是多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想到天下最尊贵的两个男人,都为自己费尽了心思,甄嬛更加珍视这双鞋了。 今冬的第一场雪来的早了些,去年这时候,陵容刚刚侍寝,底下人的巴结还只是表面上,今年却大不一样了。 内务府送来了制作“雪中春信”的上好香料,送来了一篓又一篓的银丝碳,就连菊清她们的过冬衣裳都比去年厚实了几分。 更不用说新鲜的水仙、、玉兰和腊梅了,陵容精通香道,仔细检查了花都没问题之后,便摆了一屋子,她心情极好,还拉着菊清、梅香簪花玩,两个姑娘被她折腾地躲都不及。 大雪纷飞的时候,玄凌在陪甄嬛练字,恰好方美人天真无邪地进来,与他们闲扯了一通。而玄凌心情好,来者不拒,当晚便招幸了。 大雪纷飞的时候,卫临也回来了。他官帽上的风雪未散,来了便先行礼,而后把脉。 只见他砰地一声跪在地上,说:“臣无能,小主的身子,叫人阴害了!” 第69章 瑞雪丰年(上) 卫临来的时候,陵容正在准备给芳缕的东西。 她令人将各式过冬的玩意都包了些,更叫擅长针线的梅香,用茄紫色带老梅松鹤图案的湖绫缎子给芳缕制了一身新衣裳。 虽说芳缕姑姑凭资历少不了过冬的事物,但是县官不如现管,她如今没有主子撑腰,内务府看人下菜碟也是有的。 起初陵容还有几分盼着芳缕能像槿汐辅佐甄嬛那般帮助自己,可是自己自从避暑回宫之后,不论送什么,芳缕都是只收下,不说什么话。久而久之,陵容只把她当作一般老人照顾了,早已没有了当初那份功利心。 陵容私心想着,她照顾了一位老人的晚年,但愿自己母亲的晚年也能安然顺遂吧。 卫临仔细把过陵容的脉象,左右手各把了一次,而后十分确定地说:“小主,臣可以确定,小主的身子已经叫人阴害了。” 屋内众人神色一紧,卫临继续说:“不过此人下毒时间十分短暂,且因为药性和臣开的补药相冲,因此毒性不大。” 大家这才松了一口气,当务之急是找到下毒的人。 卫临分析说:“看小主的脉象,这个毒已经下了一个月了,臣可以通过小主种种不适的反应,推断出背后的毒是绝人子嗣的苦丁茶。” 原来是茶水上出了问题。 梅香着急地问:“小主已经饮用了一个月苦丁茶了,不会有什么后遗症吧?” 陵容看了一眼卫临说:“我也算是精通香道了,竟然忘了还有苦丁茶这个东西。” 她苦笑一声:“真是过惯了好日子了。” 陵容问菊清:“苦丁茶味道清苦,掺在茶水中,需要用浓茶掩盖味道,咱们宫里,都有些什么茶?” 菊清回了几样,又亲自去库房各拿了一小包来请卫临检查。 卫临将依次品茶之后,指了指金芽滇红。 梅香以为里面掺了东西,就想扔掉,卫临连忙拉住她的手,按下了梅香,卫临向陵容解释道:“小主的茶叶中,均没有苦丁。但是金芽滇红泡出来的茶水味道浓厚,可以很好地掩盖苦丁的味道,臣推断毒药就是泡茶的时候下的。” 陵容接着说:“下毒之人能够接触到我的茶水,但是不能接触到我的内殿,不然就会知道我每次用了药都有反应。” “但是她知道卫大人你前段时间出入明瑟居有些频繁,于是幕后之人便将你安排给老亲王看病去了。” “只有这样,才能按照她们的设想,在该下毒的时候,借用茶水阴害我。” 话说到这里,已经牵涉到后宫小主,卫临将头狠狠低下,不敢再听。 梅香将卫临送走,卫临叮嘱过,此毒虽然十分霸道,但是陵容中毒不深,换两副药便能调理好。 但是中毒的迹象是经常头晕,逐渐陷入昏睡,因此若是要装病,就要往这两个上面靠拢。 陵容和路成林对视了一眼,虽然下毒之人很有可能是负责茶水点心的杏雨,但是明瑟居也可能不止这一个奸细,还是细细查探了再说。 既然毒药不在茶叶中,那就会被藏在身上或寝屋中了,下毒之人不知道自己已经识破她的把戏了,必定一抓一个准。 至于抓到了应该怎么办? 想到甄嬛那些悄悄打发了的做法,陵容也只能与她一般了。 能够安排卫临外出行医的,只有皇后了。也只有皇后,会在将自己推出去与华妃打擂台的同时,暗下毒药绝了自己的子嗣。 她大概,也是害怕当初小产后的诊断不作数吧? 因此才下此黑手,可惜就算自己抓到了明瑟居的内应,眼下皇后还是受玄凌尊敬的皇后,只怕就算奴才指证,也伤不了皇后根基,反而会让她心生警惕。 皇后没有用欢宜香、没有用舒痕胶,就是因为她不认为自己会和华妃、甄嬛一样成为非“死”不可的对手,恐怕她现在还想等断了自己子嗣缘分之后,再将自己收入麾下对付甄嬛吧? 眼下华妃未死,甄嬛还没有倒台,更多各式各样的女人还没进宫,未来的不确定性还有很多。但是皇后的死路却很明了,只要纯元皇后的事情被揭发,她就是“死生不复相见”的结局。 那么,她在有自保能力的情况下,为什么要去掉一个对自己有利的打胎队长呢? 菊清和路成林又去给芳缕送东西了,陵容看着她们即将出去的动作,忽然叫了停。 “路公公,菊清,你们那到了毓章宫,见到了芳缕姑姑,千万不要说起我被下毒的事情,千万不要让芳缕姑姑担心。” 陵容叮嘱了这么一句,路成林和菊清已经知道该怎么做。 说她伪善也好,说她自私也好,陵容还是放不下这么一个淫浸后宫的老嬷嬷。 况且,自己计划怀孕,也需要一位信得过、精通生养的姑姑护着。 芳缕曾经伺候定懿夫人生产,不就是现成的最好的人选么? 古人有“养士”一说,陵容相信,以自己的诚心,芳缕姑姑会知道的。 而且,还有那个技法与母亲十分相似的抹额在,为了这个渊源,芳缕姑姑也一定会出山的。 陵容拨弄着那串迦南木手串,露出一个菩萨似地恬静笑容,内心却是最贪婪的复仇恶鬼。 菊清和路成林去了半个时辰,终于回来了。 芳缕姑姑却没有跟来。 路成林说:“奴才们见到了芳缕姑姑,不经意说了小主被害的事情,姑姑十分担心。托奴才带回了这个。” 路成林一边说,一边呈上了一个福袋。 福袋的绣法与抹额如出一辙,自然也与母亲林秀的技法如出一辙。 陵容接过了福袋,一眼便能看出,这是用过的。 正当她想细细研究时,小秦子来了,说御前的小连子托人来传话,玄凌要来明瑟居了。 陵容连忙叫梅香将福袋收起来,自己则佯作不知,露出一个楚楚动人地美人侧影,似等候良人归来得痴心女子一般,修剪梅枝。 一边修剪,一边启唇轻唱道: 苔枝缀玉,有翠禽小小,枝上同宿。客里相逢,篱角黄昏,无言自倚修竹。昭君不惯胡沙远,但暗忆、江南江北;想佩环、月夜归来,化作此花幽独。 犹记深宫旧事,那人正睡里,飞近蛾绿。莫似春风,不管盈盈,早与安排金屋。还教一片随波去,又却怨、玉龙哀曲。等恁时、重觅幽香,已入小窗横幅。 歌声清雅婉转,又带着几分愁绪。陵容一边唱,一边留心外边的动静,听到那男子的脚步声停住时,满意地勾唇笑了。 第70章 瑞雪丰年(下) 玄凌进屋,便觉得一股冷香慢慢侵染而来,无限清冷幽香之中,夹杂着丝丝缕缕的梅香,暗藏无限生机。 玄凌笑着说:“还是珚珚会享受,一边唱着梅曲,一边闻着梅花。” 说罢,深深一嗅:“此香极妙,珚珚愈发进益了,当为调香大家!” 陵容微微一笑,撒娇说:“嫔妾瞧着古方‘雪中春信’调弄的,只得了一小块,不成什么体统,陛下见笑了。” 看见玄凌从外边来,又关切地去捂玄凌的手:“昨儿才下了雪,陛下一路行来,冷不冷?” 玄凌放心地把手交在了陵容手上,陵容在屋内,手也不见得比自己暖和多少,这会不像陵容给他捂手,倒像自己给陵容暖和了。 玄凌把玩着美人柔荑,说道:“朕是大男人,自是不怕冷,今天是特意来暖珚珚的。” 见美人含羞,玄凌一时间玩心大起,板起脸来说:“还好朕来了,否则还不知道珚珚竟违反约定了!你说要怎么罚才好?” 旁边伺候的菊清一愣,害怕是什么人陷害了自己小主。 却看陵容拉着玄凌的手,仰头去瞧玄凌的神色,装作害怕地说:“叫郎君抓到我自己唱歌啦,郎君可不要罚的太狠心,珚珚知错啦” 说罢,深深一礼。玄凌自然伸手去搀,但见美人抬头,眉如春山淡扫,眼似秋水横波。 奇怪,明明还是冬天,怎么有些发热呢? 正巧梅香端了热好的玫瑰葡萄酒来,陵容便劝着进酒:“郎君,冬日天寒,饮些酒暖身吧。” 玄凌接过,一饮而尽。 陵容又斟,自己却不饮,玄凌不饶她,自己饮一杯便念一阕词,叫陵容唱一曲才算罢。 于是陵容看着玄凌的凤眼,特意用与纯元七八分相似的歌声唱了一回又一回。 字字情深,句句缠绵,陵容心中没有半分不快。 或许玄凌把自己当作唱歌的玩物,但是自己又何尝没有把玄凌当成上升的阶梯呢?施舍与乞讨,高贵与低贱,是可以转换的。 玄凌一杯一杯地饮酒,面对着宛如天籁的歌声,娇媚含羞的女子,纯净柔和的眼神,终于醉了。 他一把扯过陵容,迫不及待地与陵容共享杯中美酒。 动作急切粗暴中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口中混沌不清地说着:“珚珚别怕,朕与你暖暖身子。” 陵容稍作抵抗,最终还是软了身子。 笑了用尽全力开疆拓土,直到对方再也无法嘴硬,瑟缩着,颤抖着,失态着,泪流满面地,目光涣散地求饶。 可是他来之前,喝了酒,壮了兴,此刻竟丝毫不心软。这一场劫杀已经调动起了他的全部感官,非要尽数夺取、全归己有才好。 他尽力地在所有战利品上作标记,榨干了最后一点稀缺的资源,反复检查之后,才意犹未尽地去往下一个地方。 如此数次,凶人这才鸣金收兵,云撤雨销。 送走玄凌之后,陵容也已经丢了半条命,却不忘叫人便将酒和香全都收了起来。 这就是她的办法,也是她的把柄。 雪中春信中有一味香料,经焚烧之后,与葡萄同服会有催情的作用。于是陵容特意在玄凌来的时候,点上了香,端上了葡萄酒。借着香中和酒中的东西,呼吸饮食之间,可以使人不知不觉地动情,只以为是自己太激动了。 事后,便会随着汗水一并排出身体,根本查不出来。 果然玄凌情动发热了,昨晚要了她好几次,到现在都感觉似乎还有什么东西堵着,十分不舒服。本身玄凌就御女无数,十分强悍,昨晚更是要个没完。 陵容一边流泪,一边后悔,早知道,就不下药了。 这不是自作自受吗? 她颤抖着双手给自己沐浴清洗,到现在头皮都有些发麻。身上的那些红痕也不好意思让菊清、梅香两个未婚的大丫头看,生怕对上她们害羞又戏谑的目光。 只能自己可怜巴巴、哆哆嗦嗦地上了药,这次留了,但愿能有吧。 陵容默默祈祷了一回,躺了半天才勉强缓过劲来。 正好拿过芳缕送来的福袋把玩,她拆开福袋,里边藏着一张纸条,上边写着一句话。 “彼欲取之,必先与之。” 陵容将纸条放在烛火上慢慢烧了。 这个芳缕,又和自己想到一处去了。都是先按兵不动,先给下毒之人一个想要的“中毒”假象。 联想到去避暑行宫之前,芳缕对于处置“宝鹃”的提醒,陵容对这位姑姑更加好奇。两次提醒,芳缕姑姑已经在暗中帮她了。 正巧此时路成林来报,说在明瑟居找到苦丁了。 陵容连忙问在谁那里。 杏雨性格单纯,陵容还是不愿意相信她会做出这种事来。 谁料路成林开口便说:“下毒之人是桃蕊。” “奴才在后院放银丝碳的角落,找到了这个。”他一边说,一边拿出了一个小小的荷包,里面是磨得碎碎的苦丁茶粉。 “如何能确定是桃蕊,她还有没有同伙?” 路成林说:“奴才让菊清姑娘谎称去后院时丢了一枚戒指,便张罗着翻查后院。” “结果负责茶水的杏雨十分坦然,自告奋勇地帮着寻找,而桃蕊,却有几分不自在。” “奴才让小顺子悄悄盯着她,果然发现她趁众人不注意时去看那银丝碳,将那处藏着的荷包系在身上才松了一口气说那一处没有。” 陵容点了点头,路成林继续说:“大约她也害怕东西放在身上不方便,没多久寻个机会还放回去了,因此奴才方能拿了来。” “知不知道她是怎么下毒的?”桃蕊现在只是做些粗活,比之前的宝鹃处境好不了哪里去,因此陵容对她的下毒手法十分好奇。 第71章 元月旧事(上) 路成林说:“奴才问过了杏雨,平时烹茶有没有什么异状,这才知道,院中热水也是桃蕊看着烧制的。” 原来如此,桃蕊是将苦丁下在了泡制金芽滇红的水源中了。陵容并不爱茶,对什么茶用 什么水并不讲究,因此才给了别人可乘之机。 看来,桃蕊是不能留了。 当初宝鹃的一缕幽魂,叫自己永远地留在了太平行宫。那么桃蕊呢? 陵容想,桃蕊的死,也得死的有价值才好。 雪一直下,陵容照常“饮用”不时出现的带着苦丁味的滇红,只是所有茶水,都不知不觉进了屋内花草腹中。 转眼就是年宴了。在那之前,甄嬛特意把方淳意接回了棠梨宫同住,一时间,浣碧处又冷了几分。 好在玄凌还记得她与纯元相似的脸庞,年前的晋封也没忘了她。玉如晋为了赵贵人,方淳意晋为了方贵人,如选侍晋为如意娘子。 都是些不痛不痒低位晋封,也没什么人拦着。 后宫众人的关注点,仍然是华甄之争。 陵容坐在席上,看着甄嬛与华妃在年宴上仍然暗藏针锋的对话。 端妃不在,悫妃懦弱,华妃就成了皇后之下第一人了,因此尤为看不惯拉帮结派与她对着干的甄嬛。在她眼中,甄嬛诡计多端,先是装病,接着卖好,不知不觉间,身边集结了方贵人、康美人、如意娘子等,已经连成一股势力。 华妃席上免不了酸言酸语,甄嬛一一笑着应对,在曹琴默的帮助下,她追查江穆炀已经有了进展,眉庄假孕的事情,只等一个平反的机会。 她看向华妃艳若桃李的面庞,敬了一杯酒,目光却全是挑衅,华妃眼中顿时浮上一股杀气。 陵容将二人的关司,全都看在眼里,自己则是淡淡饮酒罢了。 席上清河王玄清讲解起外出游历的种种见闻,甄嬛自觉颇通诗书,忍不住在与之应和。恰好此时太后见风流泪的痼疾发作,只好离席,由章弥为之诊治。 于是为了让甄嬛听清楚玄清所讲的游历见闻,特意招了甄嬛坐在自己身侧,皇后见了,脸色顿时一僵。 华妃亦是不虞,有资格与皇后并立皇帝身边的,应当是自己才对,甄嬛这个贱人当真矫情! 玄清本是坐在太后身侧,此时太后一走,甄嬛便夹在了玄清和玄凌的中间,一时间左右逢源。 陵容看着这奇怪的生命共同体,忍不住笑了。 国朝年宴上,当着众多妃嫔媵嫱、王子皇孙、诸王命妇的面,玄清说起了“巴山夜雨”与“庄周梦蝶”,甄嬛则积极响应,与之暗通款曲。这番对话,或许别人听不懂,但是陵容明白的一清二楚。 这是一段请你不要再明着爱我、但是千万不要忘了我的试探。 这种场合上,顺美人宫女出身难以登台,只有秦芳仪肯为华妃冲锋陷阵。她拿着甄嬛手酿的桂花酒不登大雅之堂说话,却被甄嬛以西南战事当前、需要节俭用度为由,一一挡下。 甄嬛更是对着汝南王妃提起,她送桂花酒给前线的事情,她做着主母才能做的事,说着主母才能说的话,得意极了。 陵容一边用着自己喜欢的餐食,一边留心皇后的脸色,果然也更加扭曲。 还是人多热闹啊,华妃和皇后积怨多年,又同时视甄嬛为眼中钉、肉中刺,甄嬛也不负自己所望,成功地恶心了华妃和皇后。 陵容胃口大开,她从前还担心玄凌喜欢自己侍寝会成为众矢之的,现在看来,全是多虑了。 有甄嬛这位年宴上与皇后并驾齐驱的贞钰容华在,自己大可放心。 陵容看着甄嬛一边四处奉迎,一边与玄清眼神交流,一边与玄凌十指相扣,实在敬佩。 说到节俭,恬贵人发难,提及甄嬛那一双惊艳六宫的蜀锦玉鞋,甄嬛正难堪辩解时,方贵人出口解围了。 她年纪虽小,却深谙天真无忌的道理,要先吃一吃糕点再拍一拍手,要一派天真,更要口无遮拦:“那是皇上喜欢贞钰姐姐才赐给她的啊,既然皇上喜欢又有什么不可以,何况只是小小一双蜀锦玉鞋呢,皇上您说是不是?” 玄凌爱怜地看着淳儿,“朕最喜欢你有什么说什么。”淳儿闻言自然是高兴。甄嬛也稍稍泄出一个得意的笑:不枉她调教了这么多日,总算会说话了。 恬贵人脸上顿时青白交加,讪讪地不知道说什么好。偏偏方淳意还要追问一句:“恬贵人你说是不是?” 可惜,恬贵人到底比她多了个封号,华妃得空讥讽道:“恬贵人也是你叫的?大过年的免了你的礼就罢了,怎么愈发不敬,蹬鼻子上脸了?” 华妃一句话骂了两个,连皇后也忍不住松了脸皮。 甄嬛和方淳意也终于收敛一些了。 殿内气氛在玄清的回护下,渐渐和缓起来,众人或嫉妒或怨愤的目光,终于从甄嬛身上撤去了许多。 听着殿中人对自己的追捧和称赞,看着被忽视的皇后和华妃,甄嬛对于此情此景十分满意。 皇后又如何?华妃又如何? 不被爱的才是妾。 她有玄凌的宠爱和玄清的维护,当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正在甄嬛陶醉时,身后的崔槿汐借着斟酒的时机,轻轻扯了一下她的袖子,目光似有似无地往陵容方向瞥去。 她们商量的挽回名誉、缓和表面关系的计划该开始了。 于是甄嬛又举起了酒杯离席,她身姿款款,眼中笑意愈胜,杯中的清酒,在烛光掩映下,生出澹澹波光。 甄嬛一路向陵容走来。 她说:“安妹妹,咱们当初一同参选,一同在我家学规矩,一同入宫。” “咱们的缘分非比寻常,只怕姐姐有了什么错处,叫你生了嫌隙,你千万不要怪我。” 她说“今天当着众人的面,姐姐特地与你赔罪,希望你念当初在甄府同吃同住的日子,原谅姐姐的无心之失,不要再与我生气了吧。” 只要安陵容肯“原谅”她,那么她在宫中的名声便可一步步挽回了。 而且是当着宴会上所有人的面原谅的,安陵容日后也无法反悔! 甄嬛说着,嘤泣出声。 玄凌眼中的笑意停住。 而玄清更是面上一冷,目光如剑一般朝陵容直直射过来。 第72章 元月旧事(下) 陵容不慌不忙起身,她没有理会甄嬛,更没有接过她的话和酒,而是向玄凌和皇后一礼,说:“陛下,娘娘,嫔妾向来体弱,请恕离席之罪。” 皇后笑着应允,玄凌想到这几日着实将陵容折腾太过了,而甄嬛的话题并不适合在年宴上提起,倒也轻轻揭过。 笑着对甄嬛说:“嬛嬛,今日虽是家宴,但是你们姐妹间的私房话,还是留着日后自己说吧。” 甄嬛听见玄凌唤自己的小名,心中十分自信,她宛然一笑:“陛下,正是要当着众人的面,给安妹妹致歉才算诚心呢。” 要的就是众目睽睽,要的就是言出无悔! 她是打定了主意,安陵容小门小户出身,当日在玉润堂她还敢反驳,今日当着众多王公亲贵的面,她必定不敢! 况且…… 她若要辩解,必会泄露宫中诸多秘辛惹得玄凌不满;她若要保住在玄凌心中的形象,就非原谅自己不可! 而安陵容都已经“原谅”自己了,别人与自己的渊源没有那么深,又有何立场强加指责自己呢? 这么想着,甄嬛眼波看向玄凌,又稍稍一偏,落在了玄清身上。玄清,不要辜负你对我的喜欢啊。 玄清果然接口:“陛下,臣弟虽不知道容华与这位安小主之间有什么龃龉,但是容华今日肯当着众人的面,给这位安小主赔罪,足见其诚心了。” 玄清英雄救美,心中热血沸腾,他急于向甄嬛展示自己,又看向陵容“安小主,得饶人处且饶人,贞钰小主一片好心,以容华之身屈尊降贵给你这么大的面子,你可千万不要辜负了。” 陵容一向低调,今次宴会上,并没有着意打扮,玄清向来不关注甄嬛以外的其他女子,竟把她当作了低位嫔妃了!竟还说,甄嬛以容华之身向她致歉是给自己面子了。 陵容冷笑,她正好因为桃蕊下毒而心中不快,甄嬛自己撞到枪口上了,也不能辜负她的好意。 她看向玄清:“六王似乎十分熟悉贞钰容华?” 玄清心中正在畅想甄嬛对他的目光和信赖,没看到玄凌闻言瞬间发冷的目光,他自以为好心地说:“安小主还是珍惜眼前吧。” 陵容几乎要笑出声,没见过这么蠢笨的男人。只懂风花雪月,不通一点人情! 陵容出声,声音不大不小,可以叫所有人都听见。室内蒸花熏香,人气浑浊,此刻但闻柔音妙曼,顿觉清爽许多。 她说:“六王恐怕误会了。贞钰容华虽然贵为容华,可本小主也是婕妤之身,不存在贞钰屈尊降贵的事情。” “想必六王今晚太过关注容华,以至于忘记了吧。” 玄清像是被泼了一杯冷酒,瞬间清醒了过来。他再心仪甄嬛,甄嬛也是他的小嫂子,而且自己的母妃还在凌云峰上! 玄清不再出声,甄嬛面色一白,旋即姿态更加卑微:“婕妤小主,不论怎样,都是嫔妾不对。六王只是替嫔妾说话,你千万不要迁怒于他啊。” 方淳意则娇俏开口:“是啊,安姐姐。想当初你刚到京城,没地方落脚,还是贞钰姐姐将你接到府中呢,难道你今日高升,便全忘了吗?” “况且,贞钰姐姐贵为双字封号的容华,与你只是半阶之差啊。陛下喜欢,便是当场封为婕妤又如何呢?”她这是又想复刻蜀锦玉鞋回怼恬贵人的话术了。 殿中宾客闻言,看见甄嬛种种作态,不论心中如何思量,都不敢出声。这里面涉及到皇上家事,无论看见了或是听见了,都没好事。 甄嬛更是心道不妙,安陵容硬撑着不肯服软原谅,自己占用的时间就太长了些反而不好。至于方贵人说的话,虽然艰险,如是成了,收益极大。 她索性跪下示弱,却被菊清和梅香一左一右稳稳架住了。 陵容看着她慢慢笑了,说:“容华慢些跪,咱们还是说清楚的好。” “不论你是为了什么,都不该当着年宴时节,折腾这一场。”甄嬛说的再冠冕堂皇,都是闺阁小事不登大雅之堂。而陵容一开口就是从大局出发,以气势先压了甄嬛一头。 “陛下治国不易,方才你还知道与陛下共酿美酒,分发与将士同甘共味,知道联络亲贵,慰劳边关,怎么现在竟分不清主次,大闹宫廷了呢?”陵容今晚低调出席,就是想不引人注意,甄嬛以势压人也就罢了,打乱自己的计划万万不能忍。 既然她想出风头,那自己就再重复一下她今晚的丰功伟绩,让她出个够! 陵容不等甄嬛反驳,继续说:“本婕妤方才告罪离席,不是像六王所说不分尊卑、不知好歹,而是为了你的名声着想!” “把你做过的事情揭出来,你面上无光是小,乱了年宴体统是大。” “况且这大过年的,你动不动就落泪,难道是什么好意头吗?” 陵容越说,甄嬛脸色就越白。陵容没有接她地话,字字句句却占着高义,自己今天的计划,全被打乱了。 可是! 可是! 开弓没有回头箭,今天若是不成,今后就更难了! 难道安陵容就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丝毫不肯向自己低头吗? 可惜不论甄嬛心中如何翻江倒海,她都动弹不得。因为菊清和梅香死死钳着她——这两个丫头平时舍不得对陵容上力气,这会子便全用在甄嬛身上了。 陵容说罢,不理会甄嬛愤恨的目光,走到当中径自跪下:“陛下,嫔妾为大局计,只能如此了,还请陛下、娘娘恕嫔妾无礼之处。” 皇后终于露出了今晚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她笑着抬手:“婕妤有心了。” 玄凌亦是点头。嬛嬛与珚珚他都十分喜爱,可是终归嬛嬛样貌性情皆与纯元相似,天下难寻。今日嬛嬛虽然不醒事,好在珚珚懂事,没有一时情急将那些装病假孕那些宫中的事情和盘托出。 因此点头,算是应了皇后的话:“婕妤为人向来如此,从前亦是帮助嬛嬛许多,此乃家宴,不必多礼。” 年纪尚小的玄滨,还有几分热血天真。他平时与六哥玄清来往不少,知道他的一些心思,因此对甄嬛及身边人避之不及。 今天看这位贞钰容华对着安婕妤发难,起初还有几分担心,看见安婕妤字字句句不卑不亢,既没有辩解什么泄露皇室秘辛,也没有如了贞钰容华的意,心中有几分佩服。 他少年心性,生母养母俱已过世,无牵无挂,因此说道:“正是陛下、娘娘雍容宽和、治理有方,才有安婕妤言辞恳切,为人高华,臣弟十分佩服。” 有玄滨开口,众人便顺势接话,预备翻过这一回。 甄嬛听见玄凌说陵容帮助自己良多,心中气不过,眼睛一转:“正是,嫔妾方才着实失礼了。” “只是嬛嬛私心想着,向安妹妹说几句悄悄话,好挽回些姐妹情谊,安妹妹,当初我们同在甄府,一同跟着芳若姑姑学规矩,你不会都忘了吧?” 第73章 瑶光初现(上) 陵容明白甄嬛此次就是想当着众人的面,坐实她与自己的“姐妹关系”。 因为自己是眉庄假孕事件中的最大受害者,因此只要自己承认这份“姐妹情”,只要自己原谅,那么她们就有可乘之机了。 甄嬛这么着急,一定是想挽回声誉,也一定是因为追查证据时受到阻碍,或者到了关键节点。 可惜,刘畚早就因为自己的提醒而顺利死亡了。 甄嬛和曹琴默之间的小动作没瞒过陵容,但是她一点都不担心。自己救过温仪一命,曹琴默这个人就算冲着这一点也不会吐出自己。 而且,就算她说是自己提醒刘畚的事,无凭无据,也没什么用。 甄嬛不惜三番四次地提到“姐妹”一事,那自己就更不能让她如愿了。 岂料自己还没有开口,赵玉如便说:“容华小主且慢,哪有逼着人家与你结拜为姐妹的。” 这丫头好机灵,把一份普普通通的“姐妹情”,变成了甄嬛在年宴上逼迫自己与她确定“姐妹关系”。古人的义结金兰可不是寻常之事,甄嬛之前为了一举成功,强调了数次姐妹,反而被抓住了漏洞。 毕竟“姐妹”,和姐妹之间,也是有区别的。 欣贵嫔早已忍不住:“正是。此乃年宴,容华还是顾些礼仪吧,大家都在看你呢。” 冯淑仪淡淡开口:“当初容华生病时,婕妤不是也照顾你良多吗?怎么容华竟全忘了?” 华妃看着甄嬛羞恼的表情,方才心中那点不快顿时消散许多,她拈起玛瑙杯,风情独占,斜斜向玄凌说:“陛下,大约容华只记得自己对别人的好处,全忘了别人给她的好处了。” 看见玄凌面上有几分不虞,上前敬酒说:“臣妾只愿陛下什么都好,臣妾便什么也不求了。” 看着华妃奢华的装扮,那样一个跋扈嚣张的人,竟然也有这么诚挚的真心。 玄凌想到当初华妃鲜衣怒马,想到未来的慕容家,心也软了。 他竟不去管甄嬛,反而说:“华卿的情谊,朕都知道。今日的蟹粉酥十分好,你多用些。” 说罢,令人将自己桌上的糕点拿给了华妃。 蟹粉酥本就奢靡难得,何况是陛下亲赐的膳食,恩宠更是非比寻常,华妃脸上的神采愈盛了。 甄嬛眼看陵容这头不成功,玄凌那头又没稳住,差点惊叫出声!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就因为自己曾经谋事不密,才叫这些木偶似地女人。一见自己落难,便群起而攻之!正因此,自己才费尽心机、迂尊降贵向安陵容低了一次头! 谁料她竟然不识抬举! 而那些女人,就是暗恨自己受宠,才每每借机羞辱于自己! 甄嬛勉强平复了心情,向玄凌撒娇说:“陛下,” 却被皇后打断:“陛下,既然是年宴,就要以欢乐祥和为主。” “方才贞钰容华有些醉了,说话糊里糊涂地,不如上些瓜果来醒酒吧。” 玄凌看向皇后,宜修啊,太懂的如何做一个皇后了。他点头应允。 “嬛嬛,你实在是醉了,既然知道失礼,便下去歇息吧。”玄凌发话,李长生怕小连子伺候不好甄嬛,连忙自动请缨去引着她到偏殿了。 甄嬛为这一晚准备良久,连桂花酒都是提前酿好了的,为的就是一举成名,叫所有人看看玄凌心里的人究竟是谁。 谁知旁的都好,连皇后、华妃都不得不避己锋芒,只有安陵容,明明出身卑下,现在逆反尊卑还不知足,竟想翻到自己头上来。 甄嬛重重地呼了口气,大周开国百年,从来没有嫔妃被“请”下年宴的,这是何等奇耻大辱! 当初就连曹嫔犯错,温仪的周岁宴她都可以全程出席,而自己竟然得不到玄凌的一丝庇佑! 其实是她自己想左了,刚刚在席上,玄凌已经多次暗示她收敛,可惜她自己太过执着,才自取其辱。就连退席,也是李长护送着请下去的,已经给足了面子了。 看着李长前后跟着伺候的样子,甄嬛终于渐渐冷静了下来,这时候只有代表玄凌的李长伺候,她才能稍稍熨帖。 她听着外间丝竹管弦之声,恭贺奉迎之词,忍不住将刚留的寸许长茜红色指甲狠狠掐向掌心! 甄嬛离席,殿上氛围顿时清爽了许多。看着玄凌身边的位子一空,皇后和华妃同时在心里舒了一口气。 华妃闲闲吃了一块蟹粉酥,她看着方淳意说:“刚刚方贵人好大的口气啊,竟敢替陛下做主嫔妃谪迁之事呢!” “你把皇后和本宫放在哪里?!” 方淳意闻言,那点子得意劲和做作劲全吓掉了,她可还记得当初华妃的“一丈红”! 连忙哆哆嗦嗦地跪下请罪,这会甄嬛不在,可没有人会保住她! 皇后乐得在华妃发难的时候,做个好人,于是出面调停说:“陛下,念在方贵人年幼无知,今天又是除夕佳节,不如给她一次机会吧。” 华妃想到皇后撤了黄规全总管之职的事情,就恨得心痒,她立刻接口:“娘娘也太会做人了些,方才方贵人对安婕妤不敬,也该问问她的意思啊。” 皇后和善,嘴角的笑容却有些冷;华妃跋扈,眼中的火光不灭。 她们几乎异口同声:“安婕妤,你怎么看?” 两个人打擂台,把陵容架在了中间。无论说哪个,都会得罪另一方。 陵容看着她们的笑与冷,神情不变,仍然是柔弱的、稍有怯懦的,仿佛刚刚四两拨千斤将甄嬛逼退宴会的人不是她一般。 “瑶华映阙,烘散蓂墀(音明迟)雪。比拟寻常清景别,第一团圆时节。” “皇后娘娘,华妃娘娘,如今虽非上元,亦是合家团圆的时节。陛下瑶席当前,嫔妾不论受了什么委屈,都不算委屈。” “若是嫔妾受了一点子委屈,能叫我大周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嫔妾亦是甘愿。” 华妃看见陵容这副委曲求全的样子,十分不屑。 皇后的笑容则顿住了,这个安氏,口才不比贞钰差啊。想到那包磨得细细的苦丁茶粉,到底还是放了心。 玄凌却闻言大喜:“好一个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好一个第一团圆时节!” “安卿不仅才思敏捷,更有一片为国之心呐。” 陵容起身谦逊谢过,她绝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年前小连子传话说,玄凌有意为自己拟一个封号,方才自己已经暗示的足够明显,玄凌,会说出那句话吗? 陵容心中不禁有几分期待,却听见玄凌叫起赐坐。陵容有一瞬间的失望,自己始终没有封号,难道还要等着将来被甄嬛羞辱冠上一个“鹂”么? 却听见下一刻玄凌终于说:“瑶,玉之美者也。安卿,当得此名。” 这声音有如天籁,陵容的心几乎蹦出来。 这是,自己的封号?自己终于有了一个表示美好与尊贵的封号了? 玄凌身边的小连子连忙接口:“瑶婕妤小主,陛下亲赐封号,赶快谢恩呐。” 第74章 瑶光初现(下) 陵容跪下,这一回她没有看任何人的神色,没有去费心揣度任何人的心思。 她只是非常专心地谢恩:“嫔妾谢陛下恩典。” “恭祝陛下洪福齐天,四海升平。” 她更要谢谢自己。 祝自己早日改命逆天。 宴会的氛围在这一刻被推向顶端,恭贺冠冕之词不绝于耳,无论皇后、华妃是真高兴还是假高兴,都一同举杯庆贺。 刘良媛说了一句提前庆贺战事告捷,玄凌大喜,封其为慎婉仪,于是后边人有样学样,却只是赐下封赏,再无晋位了。 次日,便是阖宫给太后拜年的日子。 这还是陵容头一回正经拜见太后,大家早早便起了,将陵容好好打扮了一番。因着昨晚玄清将陵容误认为低位嫔妃的事,梅香便使劲往陵容头上折腾。 新赐的三尾偏凤滴珠步摇、翡翠面的鎏金掩鬓、抬人面色的赤金桃枝攒心翡翠簪等等,全往头上堆。 陵容正想躲,忽见路成林进来,他说:“方才见到毓章宫有个脸生的小太监出来,送了这个来。” 陵容去看,是一个未拆封的红包。她打开,里边是一枚铜钱,与一张祈福用的红笺。笺上题了一句诗: “桃李不争春,却与春同在。” 陵容看过,连忙把笺纸烧掉,命令换个低调的发式,又派人去长春宫给玉如递个信儿。 自己昨日刚得了封号,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芳缕害怕自己太过招摇,因此才特特送了这首诗来提醒自己低调行事。 况且太后自己念佛,不喜奢华,应当也不喜旁人太过注重颜色打扮。 颐宁宫向来沉静雍容,今日也添了几分喜气。随班站立在花团锦簇的后妃之中,陵容用余光看去,果然玉如收到了自己的信息,打扮地简约又不失喜庆。二人相视一笑,便等着太后传召了。 皇后早已与皇帝一左一右侍奉在太后身旁,这是新年,给皇后面子,就是给朱家面子。 华妃、悫妃、陆昭仪、冯淑仪、欣贵嫔、李贵嫔等贵嫔位以上者,先进去给太后请安,陆昭仪、李贵嫔等早已失宠,不过尽个礼数罢了,稍坐了会便识趣告退了,留下其他人说话。 伶俐的太监哈着腰请陵容、甄嬛和慎婉仪进去请安,贵嫔以下能与太后见面说话,算是殊荣了。 余者只能等到最后,隔着帘子下跪请一次安,等一个赏字。 陵容与甄嬛、慎婉仪走入殿内,行三跪九叩的大礼,口中齐诵:“嫔妾见过太后,恭祝太后凤体康健,福泽万年。” 太后今日心情不错,慈和地叫起,按位份,先是和陵容说了些话,她自从救过温仪后,就算在太后眼中留了一个印象了,虽然两人小门小户的不算什么,但是宫中有陵容这样不生是非的妃嫔在,也算一件好事。 因为陵容的家世在这里,无论得宠或是失宠,都翻不起什么风浪来。在他们这样世家大族出身的女子看来,似陵容这等出身的,能够得宠全靠小意狐媚,而自己,是可以一根指头碾死她们的。 想到昨晚赐下封号的殊荣,太后觉得皇帝唱了红脸,自己就要唱个白脸了。 “听说昨晚陛下赐你封号了?” 陵容恭敬回答说:“回禀太后娘娘,昨晚嫔妾添获天恩,得赐封号。” “陛下娘娘宽厚待人,嫔妾一定遵守宫规,恪守本分。” 太后本想敲打一番,看着陵容清楚自己的分量,看到她得了封号,也没有什么首饰都往头上戴,穿着打扮还是比较规矩,也就放心了。 就这样简单寒暄之后,太后看向了甄嬛。 之前大宴小宴隔着人看不清楚,这会子人在眼前,陵容没有错过太后一瞬间的追忆。太后本正当盛年,瞧着却像自己家中操劳不断的母亲一般显老。 陵容不敢多想,这个世界,可没有什么十四阿哥,大概就是太后自己心眼小又偏见大,所以才不耐老吧。 太后似乎十分喜欢甄嬛,也没有计较甄嬛昨晚的失礼,聊了几句之后,便要甄嬛给自己抄写经文。 这是个轻巧活,又体面,又能亲近太后。 皇后笑得勉强,可是太后也是她的亲姑姑,竟不好说什么。 华妃讨好了多少回都没有这个机会,亦是吃心。因此有几分酸,拿着甄嬛昨晚不知礼仪的举止说话。 甄嬛瞬间脸色一僵,却听见太后回护说:“这孩子面相十分懂事,想必是身边人不知礼数了吧。” 华妃想到了方淳意,便说:“贞钰容华或许是一时激动,方贵人却几次三番无礼僭越,想必就是她带坏了宫中风气。” 太后闭了闭眼,语气强硬:“总有人信口胡吣!” 这句话不知道是骂华妃,还是甄嬛,还是方淳意。 陵容行过礼便起身,低调地站在一旁,看着太后与甄嬛一番亲热。 但听得太后对竹息说:“大过年的,把那个叫什么淳意的,听说是刚升的贵人?” 眼看华妃一句话真叫太后不快,皇后起身解围:“是,如今是方贵人,她还年幼……” 太后不知想到了什么,开口竟毫不留情:“既然年幼无知,就好好学学,不要着急做贵人吧。”就这样,方淳意因替甄嬛顶过,大年初一被贬去了贵人之位,变成了方美人。 她的晋封,本就是靠着甄嬛而来的,如今也因甄嬛受过,算是一报还一报吧。 众人散去之后,太后轻声问竹息:“方才,哀家是不是太激动了?” “只是一听到年幼无知四个字,就难免想起……”太后说到这里,就停住了嘴,这是连名字都不愿提及了。 竹息陪伴太后多年,最清楚太后的心思,出声安慰道:“您是太后,想做什么都可以。” “为了陛下,您已经牺牲够多了,任性一次不算什么。” “况且,贞钰小主昨天确实不太体面,发落了方小主,娘娘您找她来抄经就没人说什么了。” 太后不禁笑出声:“你呀,也是个说嘴的猴儿。” “阖后宫有谁敢不满?只有华妃了。” “也罢,让让她吧。” 竹息替太后按着穴道,闻言含着笑说:“正是,天底下在没有比您更慈和仁善的主子了。” “这一宫里,上到主子,下到奴才,都托您的福啦。” 太后笑得直咳嗽:“哀家不用什么人托我的福,只盼着有几个孙孙来抱才行!” 竹息替太后掖了掖褥子,劝慰道:“奴才悄悄看了,贞钰容华,是个好生养的。” 又说笑了一回,便出去替太后端药去了。 无人之时,太后看着窗外,喃喃自语:“好生养,也要生下来才行啊。……,你又何必太狠心呢?” 第75章 思旧(上) 正月里不用上规矩,因此众人都有些闲,人一闲,话就传得快。 陵容刚出了颐宁宫,方淳意大年初一被贬为美人的事情就传遍了。引路的太监便说:“方美人,请往这边走。” 方淳意往日娇憨活泼的面容再也维持不住,面色愤然地走在一旁。 恬贵人年宴上叫她下了面子,这会哪怕不同路,也硬是走到了她身边。 “方美人,怎么见了人不行礼啊。” “昨天我只大你半阶,你一不行礼,二不恭顺,但今日可不一样了。” “太后亲自发话,说你当不得贵人。太后久不问事,却还舍得这样费心教导你,真是你的福气啊。” 方淳意羞得满面通红,可惜康贵人明哲保身,早已经走了。而让自己陷入绝境的甄嬛,此刻也早就陪着陛下去了! 周围的人,要么匆匆行去不惹祸事,要么不甘己事高高挂起,还有更多人,因为甄嬛之故,对方淳意也没什么好感。 她从前踩低拜高、撒娇卖痴得罪了不少人,此刻不落井下石就算仁义了,谁会去帮她呢? 方淳意死死地咬住嘴唇,在丫鬟巧心的搀扶下,终究还是向恬贵人行了礼。 恬贵人出身世家豪族,性子十分骄矜,昨天被方淳意在年宴上落了面子,真是今生头一回。因此便叫方淳意当着诸多小主、丫头、太监的面,恭恭敬敬行了三次才算痛快。 年节里,宫中除了方美人的事情,整体还算是十分愉悦的。 陵容得了一个满意的封号,吃吃冬日难寻的瓜果,刺绣调香,唱歌作画,隔三岔五还有个男人给自己侍寝,日子还算快活。 十五那天的元宵宴取消了,陵容和玉如商量着,在明瑟居调些锅子吃,两个人列了一份菜单子,于是杏雨从十四就开始准备了。 小秦子打了个千儿进来说:“贞钰容华的哥哥,甄大人进宫看望了。” 玉如闻言有几分不忿。 她吃心也是应当的。宫里只有贵嫔位以上的主子,年节有恩典可以召传母家亲人进宫看望。 如是低位嫔妃想见家人,就要看母家是否有诰命在身。 甄嬛并非主位,甄珩没有诰命不是女眷,贸然进宫,只有玄凌的恩典了。 而最应当有这份恩典的华妃娘娘,她的父兄亲人可都在战场上呢。 陵容拍了拍玉如的手,问小秦子:“华妃知不知道这件事?” 小秦子眼睛一转:“小主容奴才去瞧瞧,这样的好事,华妃娘娘可千万不能错过。” 这个人精!陵容叮嘱:“小心些,本小主等着你回来一并赐元宵节的礼。” 看着小秦子远去的背影,玉如有几分兴奋:“姐姐,华妃与贞钰本就不睦,现在知道贞钰的家人来探望,而自己的父兄却在战场厮杀,她会不会……” 陵容微微一笑:“这就不是咱们该操心的事情了。” “桃李不争春,却与春同在。”陵容情不自禁地念出了芳缕送来的诗。 有时候,不争,也是一种争。 不知道甄嬛与甄珩之间交谈了什么,陵容也没有去凑热闹,只是隐约听着甄嬛以妹妹之身,为兄长定下了一门亲事,众人听了,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无语。 看来,甄家的门风,是从根上坏了。 庶妹给嫡姐做丫鬟;妹妹给兄长定婚事。 真好。 但是没几日,宫里关于甄嬛恃宠而骄不顾宫规召看男性亲眷的消息便四处流传开了。 说来说去不过是,此等恩宠更甚华妃当年罢了。 倒是中间夹杂着一两句甄珩英姿不同的话来,许是宫女们思春,乱说的吧。 陵容浑不在意,她从前住在甄家时,偶尔远远地与甄珩见过礼,算是认识。 因为自己家也有一个哥哥,因此难免相比。甄珩比之自家哥哥,钝厚些,还不不如甄嬛心思多。只是经常躲在自己居住的小楼后边练剑。 可惜,练的软绵绵的,一点都不如哥哥。 后来进了宫,自己便把此人抛在脑后了。 不过,按照剧中的记忆,并没有甄嬛兄长这一人物,甄家,并无儿子啊。 面对未知的挑战,陵容有几分无措,也有几分兴奋。 你有哥哥我也有! 此时路成林进来,拿出了一个东西,正是安陵宇的信! 这封信又很厚,陵容迫不及待地拆开看。 原来,哥哥自从那次死里逃生之后,便成了玄凌近身伺候的人,在中书省任主书,从七品上。不仅升迁了,还升到了实权部门。 大周的朝官制度类似于唐朝的三省六部制,自隆庆帝始,便十分倚重中书省,以此省制命决策、发布政令、掌握机密要政。 哥哥到了那里,前途有所保障了。 哥哥在信中说,他有两个结拜兄弟,当初与他一同科考,却名落孙山,如今哥哥将他们安置在松阳县充作幕僚,实则协助安比槐处理政事,以防他行事没有章法,或者被人坑害。 安比槐虽然升了官,但是也进入了众人眼中。想到安比槐的好色无能与贪财无度,陵容着实担心了好一阵子。好在哥哥办事牢靠,这就将安比槐照顾好了。 哥哥信中还说,春假期间,他回了一次松阳老家,家中一切都好,母亲瞧着精神多了,如今儿女出息,后院没人敢惹事,又日日吃药,眼睛已经好很多了。 只是见了他,拉着他的手,一边摩挲,一边说:“宇儿回来了,珚珚呢?” “我的珚珚到了深宫,是不是就再也见不到了?” 陵容鼻子一酸,落下泪来。 不会的,娘。不会的,我一定会成为贵嫔,成为妃子,到时候名正言顺地请你进宫来!陵容在心里暗暗发誓。 信的最后,是一幅画。 画上是母亲林秀和萧姨娘。 不过一年多没见,她们就都老了。只是神色比从前自在、从容许多。 陵容轻轻描摹着母亲的眉眼,眉尾掉了,眼角有了细纹了,但是母亲笑得更加舒心了。 只要母亲高兴,自己进宫就算值了。 第76章 思旧(下) 陵容看信,路成林便一直在一旁守着。见信看完,便递来了烛火。 陵容有些不舍:“路公公,信也就罢了。这幅画能不能不烧?” 路成林心中也十分不忍,可是他只能狠狠心说:“小主,凡事要想后果。” “这幅画的纸非常普通,宫中怎么会有?” “更不说画上的墨汁、颜料俱是市井之物,只要被人抓住了,一查一个准。” 陵容方才是思亲不舍,一时激动才尝试一问,现在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了。 亲情,或许就是她的软肋吧。只可惜,当中并不包括安比槐。 陵容还是亲手将这封信一页一页地烧掉了。 因为这封信必须烧!因为里面还提到了前朝的事情! 安陵宇并不瞒着陵容,甄珩之所以能够去见甄嬛,是因为他将执行一个具有生命危险的卧底任务。甄珩将代表玄凌,慢慢安插到汝南王的心脏位置,佯作反叛,降低汝南王的警惕心,然后与玄凌里应外合,一举将其拿下! 而哥哥安陵宇,就是甄珩与玄凌之间的联络者。他将代表玄凌,在未来的清算计划中,向甄珩时时传递最新的任务指示。 看来,当初年宴上,玄凌对甄嬛多有包庇,也有这件事的缘故了,因为哥哥与甄珩将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绑在一条绳上。 或许,从这个角度出发,玄凌是乐见自己与甄嬛交好的,因此才没有一开始就阻止,而是在甄嬛将事情办砸之后,才轻轻带过。 事后,玄凌也没有处罚甄嬛,只是给自己赐了封号以作安慰。 而太后,则出面贬了方淳意的位份以安慰、麻痹华妃。 陵容第一次深刻见识到了,什么叫前朝后宫本为一体! 这就是制衡之术! 而自己,在这种情况下也要维护后宫的平衡。只有华妃依旧势大,甄嬛依旧得宠,才能牵制皇后和太后的目光,自己才能有喘息之机,才能做成自己想做的事情。 她不再犹豫,迅速将剩下的几张纸全部烧掉。 路成林说:“小主可有什么话,要带给小安大人的?” “小连子说,可以帮忙传些消息。如今小安大人几乎日日跟着陛下身边伺候,方便多了。” 是了,哥哥给自己的信不好留存,但是自己给哥哥的信,还是可以由他自己处置的。 “路公公,我想想。小连子那里,别忘了谢谢人家。” “奴才省得,每次都是一大包银子。” 陵容最想提醒哥哥的就是: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 她知道,虽然慕容家倒台之后,甄家会十分风光,但是很快也很倒台,哥哥可以建功,却不能太惹人注目。 只是这话怎么说? 虽然小连子十分可信,却也难保发生意外。万一这信落到别人手上,言语大逆不道也就罢了,恐怕还能叫别人识破玄凌的计谋,到时候自己一家都是个死罪。 陵容向路成林招手,附耳轻说:“你就叫小连子给哥哥传话,说老家后面有一片杏子林,每到夏天便会引来许多飞鸟啄食,从前我不忍心将鸟儿全部打死,今年夏天还是如此吧。” 路成林应声而去,陵容稍稍放心。鸟尽弓藏,哥哥会明白的。 正月里,玄凌不是陪华妃,就是陪甄嬛,再次便是自己有几分恩宠了。慎婉仪连越两级,又得了封号,亦是十分风光。 只是子嗣的事情,一直没有消息。 卫临照常给自己把脉请安,他说当初那点苦丁茶毒,早就排出去了,又安慰说,子嗣也要看缘法。 陵容无奈,只能在玄凌来的时候,再次点燃了“雪中春信”,然后或烫上一壶葡萄酒,或准备好一盘水晶葡萄,狠狠压榨了几回。 玄凌本就重欲,如此更加索取无度。 陵容为了子嗣,只能一一吞下“苦果”。 天气一天天暖和起来,卫临有一次来把脉时,说那个治疗疫病的方子已经大体上研究出来了,只是还需要在病人身上看出效果如何。 陵容淡淡饮水——自从知道桃蕊在茶里下毒之后,她便养成了饮水的习惯。一杯白水看到底,什么都藏不住。 她叮嘱卫临说:“叫你研究方子,是为了以防万一。若是真的发生了疫病,也要按照正常情况一一辨别梳理,才能确定。” “不可贪急。若是有人抢功,也不必害怕,总会还回来的。” 陵容暗示的如此明显,卫临一一记下。他有预感,未来将会发生大事。自己需要牢牢抱紧瑶婕妤这艘船,才能穿过风浪。 这一日到凤仪宫去请安,来人倒十分齐全。除了失宠的、没脸的、有病的,竟全到了,像是约好了似的。 众人按位份依次坐下,陵容坐在右手边第三座,上家是冯淑仪,下家是慎婉仪,对面则是贞钰容华。 方美人和如意娘子不在,康贵人又坐的远,甄嬛说话无人捧场,说了两句,也只好和欣贵嫔交谈起来。 可惜欣贵嫔一根肠子通到底,瞧不上甄嬛的作为,三四句回一两句罢了。 众人正说笑,突然慎婉仪身边的恬贵人深深一呕,众人皆是一愣。皇后率先关怀,果然是有喜了。 皇后强颜欢笑,传人向玄凌报喜,甄嬛面上则是一沉。 她自觉后宫受宠第一,怎么自己还没有消息,倒叫恬贵人抢了先? 甄嬛吃心愣住了,冯淑仪反应过来,面带喜色说道:“臣妾等也向皇后娘娘贺喜。”转头又对恬贵人含笑点头道:“恬贵人大喜。” 陵容与冯淑仪对视一眼,跟着起身祝贺。众人暂且压下各自心思,亦是纷纷相贺。 这样的反应,落在恬贵人眼中,就是众人怀疑孕事的真假了。她瞪了一眼甄嬛,抚着肚子说:“太医院两位太医都来瞧过了。” “嫔妾不是那起不知好歹的人,有就是有,无就是无,皇嗣的事,我可不敢作假。”说着转脸向甄嬛道:贞钰姐姐你说是不是?” 陵容没忍住,差点把茶水喷出来。 这个恬贵人,也太会说话了些,问的真好。 甄嬛面色涨红说不出话来,手指颤抖着几乎拿不住茶杯。 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妹妹的胎金贵,可得好好揣着。” 第77章 不争春(上) 甄嬛有宠,恬贵人有子。皇后满意地看着她们针锋相对,才出面调停,做主让恬贵人回去养胎。 宫中再次传出有孕的消息,玄凌十分欣喜。次日一早,便下了晋恬贵人为从五品恬良娣的口谕。 恬良娣这一胎货真价实,就连太后也亲自赏赐了一件赤金佛手菩提簪,虽不如当初沈眉庄的名贵奢华,却也是难得的御赐之物,恬良娣戴着它好好地招摇了几回。 可惜没几日,宫中就爆发时疫,一人染及一殿,一殿染及一宫。下到宫女内监,上到各色主子,宫中人人自危,到处都是艾叶焚烧的味道。 皇后停了大家的请安,各宫里分发艾叶、麻黄等驱疫的药材以渡难关。玄凌和皇后一边催促着太医院研发治病的方子,一边时时祷告,最终还是无效,时疫已经出了京城,有愈演愈烈之势。 陵容前世稍稍经历过重大时疫,因此明瑟居里早就准备了一套应对的法子,还将其中可取可用的地方,陵容写了一份《防疫十三法》,托小连子悄悄带给了玄凌。 带面衣(古代口罩),煮醋水、烈酒消毒,多多洗手通风,将感染者与未感染者隔离,感染者的衣物用具直接焚烧防止感染他人…… 她故意压着卫临的医方放任时疫如前世一般蔓延以等来自己的孕息,却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时疫愈演愈烈。这些经过现代医学检验过的方法,虽然不能根治疫病,却能稍稍遏止泛滥。 她是真的发自本心做这些,不存在邀功请赏的意图,因此十分低调,而玄凌因为忙于政事,也没有过来,但是宫中却开始用这方子防疫了。 小连子说,玄凌得了《防疫十三法》的那个夜里,睡觉也踏实了许多。 正在这时,陵容的月事自上回卫临请脉时,已经月余没有来。 她有一种奇妙的预感,或许这次,连老天都在帮她。 时疫爆发,太医院忙碌非常。因此这一回的请脉,比之前延迟了多日,在这之间陵容的月事,还是没有来。 卫临到明瑟居的时候,陵容正将掺了苦丁的滇红茶,倒进了大肚瓶里。卫临苦撑许久,终于得到了一个给陵容请安的机会。 自从时疫爆发,他就知道陵容叫他研究的方子是干什么用的了。 只是,瑶小主怎么会未卜先知呢? 卫临不敢细想,只能按照陵容的吩咐,将药方略做更改,留个破绽,然后放在太医院中,等待被人“抢功”的机会。 他照例为陵容把脉,却见陵容老神在在,似乎已经知道了。 卫临说:“小主这是滑脉,有喜了。” “孕期一月左右,小主子一切都好。” “只是时间尚短,胎息较弱罢了。” 陵容想了想说:“今日是二月二十四日,我要你在三月之前,让江氏兄弟拿到药方。” 卫临垂首称是。 宫里还是照常分发艾草、麻黄,秋来宫中,顺美人几乎将全部的药材都搬去了虹霓阁,还是芳若出面替沈眉庄拿了一些来。可惜,沈眉庄已经开始浑身发热了。 假孕的事情,从江穆炀家中一个被赶出去的老仆身上终于有了一些线索。甄嬛得知沈眉庄染了疫病,一边叫李青去诊治照顾一番,一边则带着人急匆匆地赶往仪元殿。 谁料在仪元殿门口竟没见到李长,只见到了小连子。小连子对自己从不像李长那般逢迎照顾,言语之间还经常向着安陵容。 甄嬛朝他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心中十分不屑。安陵容妄图爬到自己头上,小连子竟然也妄图爬到李长的头上。 真是可笑。 可惜这一次玄凌因为忙于朝政,真的没有时间召甄嬛见面。 回去的路上,甄嬛还有几分不快。下一刻,正迎头碰上了李长。 甄嬛自然问他去了何处,李长眼珠子一转,说:“李青都跟奴才说了,于是奴才便亲自去了一趟秋来宫,顺没人果然消停许多。” “这会子沈小主用了药,已经退烧了。” 甄嬛稍感放心。没几日小允子带来了一个好消息,江穆炀家的老仆找到了!甄嬛的笑几乎压不住,她即刻带着人冲向了仪元殿。 甄嬛的动静自然瞒不过人,何况陵容已是婕妤之身,有些消息她就算不打听,也会有人主动送来。 深夜,陵容还在等消息。尽管自从她怀孕之后,就经常觉得疲惫了,但是这一次,是她第一次操纵后宫局势,总要见见效果才能放心。 三更天,路成林进来了。 小连子守在御前,给明瑟居传来了消息。 一切不出陵容所料。甄嬛还是找到了华妃的破绽,江穆炀家的老仆明确说了,江穆炀与刘畚私下有往来,还说曾经听到二人交谈关于沈眉庄的事情。 可惜,这都属于间接证据。无法直接证明江穆炀和刘畚的关系,无法证明二人谈及沈眉庄就是准备暗害于她。若是对簿公堂,华妃尽可说此人是因为被赶出府,心怀怨恨而栽赃陷害的。 玄凌果然也对甄嬛起了疑心,曾经言语试探过,是否是甄嬛反过来陷害于华妃。好在最后他还是相信了甄嬛的话和脸,做主将沈眉庄放了出来,复位为惠容华。 而华妃,因为证据终究不太有力,只是褫夺了封号而已。 岂料旨意还没发出,华妃便带着江氏兄弟得意洋洋地来了。她带着自己的护身符——时疫药方一来,甄嬛的脸色就变了。 华妃不仅重得宠爱和协理六宫之权,看到甄嬛想放出沈眉庄以壮大自身,言语间便拿着证据不明为由,硬是将沈眉庄的位份,生生降为了惠芬仪。 甄嬛不甘示弱,字字句句提及沈眉庄染上时疫,受苦良多的事情,最终玄凌下令,沈眉庄以从四品之身,入住秋来宫主殿——丹华殿。 甄嬛和华妃,在沈眉庄事件上的角力,形成了一个微妙的平衡。 于是自然谁也不服谁。 华妃研究药方有功,再加上西南战事即将告终,将来封为“贵淑贤德”之一的正一品妃,恐怕都有可能。 陵容想着想着,到底初有身孕,不堪受累,慢慢地睡着了。 宫中时疫未清,虽然有了药方,但是许多人已经病入膏肓,难以痊愈。再加上卫临特意在药方上留了口子,恢复地也慢,宫中局势还是十分紧张的。请安还没有恢复,众人都不敢松懈,不敢聚集,生怕不经意间被传染了。 但是华妃恢复协理之权的口谕,还是传遍了后宫,一同降下的,还有封冯淑仪为“敬妃”、封沈更衣为惠芬仪的旨意。太医院给了准信,大约三月中,时疫能全部清缴完毕。 于是敬妃的晋封仪式,便定在了三月二十六。 第78章 不争春(下) 三月初七这日,卫临照常给陵容请脉。 陵容特意挑了这一天,让卫临上报玄凌身孕的事情,为的就是去年今日,也是自己发现有孕又迅速小产的一天。她要最大限度地唤起玄凌的内疚与心疼,尽全力保住这个孩子。 一同上报的,还有此胎孱弱,需要静养的消息。 果然玄凌百忙之中还是来了一趟明瑟居。 他面色有几分激动地抚摸陵容的肚子,眼中是真心的希冀:“珚珚这个孩子,来得真巧。” “时疫将清,他便到了,真是朕的福星!” “珚珚写出《防疫十三法》,也是朕的福星!” 陵容温柔浅笑:“陛下,嫔妾见您为这事犯愁,只想为您解忧罢了,没想这么多。” “况且这个法子,嫔妾也是请教了卫医士多次,才敢呈给陛下的,可不敢独自揽功。” 玄凌拉着陵容的手一顿,复又重重握住:“你呀,总是这么大方。” 陵容说:“至于嫔妾肚子里的这个,他呀,无论是男是女,只想做大周最快乐的孩子,让他的父皇天天陪着他玩,才不想做什么福星呢!” 玄凌也反应过来,皇室子弟用上“福星”二字,还有别的歧义,于是便收住了。 陵容拉着玄凌的手说:“去年今日,嫔妾失去了一个孩子,今天,他又来了。陛下,嫔妾真的十分满足了。” 玄凌亦有几分感慨:“珚珚,当时朕一时情急……你真的不怪朕?” 陵容心中冷笑,如果不是时机不成熟,她也是想屠龙的。 但是她此刻只是柔柔含笑,看向玄凌的目光全是深情与期待:“陛下有陛下的无奈,嫔妾只希望,无论将来再发生什么事,陛下能给嫔妾一个解释的机会。” 玄凌终于满足:“珚珚,这个孩子,会是朕的掌上明珠。” “你写出《防疫十三法》有功,朕也不会忘了。” 陵容抬首,脸上全是将为人母的温柔与脆弱:“如今疫病渐消,嫔妾心满意足。况且嫔妾如此幸运怀有龙裔,真的不求什么了。” 感受到玄凌的受用,陵容转而面露难色,小心说道:“可是,卫医士说,嫔妾这一胎,有些弱……” “嫔妾想,不如静养如何?” 玄凌还没说什么,就被人打断。 来人正是恬良娣身边的宫女。陵容与恬良娣同住长阳宫,对面便是恬良娣的锦华轩。她见陵容有孕,玄凌便亲自来探望,心中醋意横生。 便命令画眉去将玄凌请来,用的当然是身体不适的借口。 玄凌十分看重恬良娣这一胎,闻言哪怕知道里面有水分,还是去了。 不过他走之前,还是看了一眼陵容,陵容自然大方劝解:“恬良娣如今快四个月了,恐怕艰难些,见到陛下自然比见到御医还管用了。” “嫔妾才两个月,不妨事。” 玄凌笑着欲拧陵容香腮:“你呀,也十分促狭!” 终究还是先陪了陵容许久,才去往锦华轩,临走之前玄凌对着小连子说:“卫临防治时疫有功,擢升为太医。” “瑶婕妤有孕,晋为贵嫔,与敬妃同日行礼。” 又对着陵容说:“景春殿空置许久,需要收拾,况且你孕中不便,不如等生产之后再搬去吧。” “至于静养,只要对这个孩子好,朕都依你。” “只是总要等过了你自己的册封典礼才行。” “多谢郎君。”陵容欣然应允,柔柔一笑,是一个几分柔弱几分欢喜的神情,玄凌深深看了一眼,才去领了锦华轩。 陵容愿望达成,她正好也不想搬宫,明瑟居虽小,事事都很周全,若是搬宫的时候被人动了手脚可说不清。 册封典礼之后,她就能安心养胎了。 玄凌一走,菊清和梅香等人都落下泪来。 她们是陪着陵容一路从选侍走来的,乾元十二年的倚梅园,永巷的深夜,去年的小产,半年的养病筹谋,哥哥险些丧生时的心痛,费尽心思的怀孕…… 一桩桩,一件件,都在诉说陵容此次晋封的不易。 “小主,你终于熬出头了!”菊清死死地握住陵容的手,眼泪珠子一滴滴地落下来。 陵容亲自给她擦了眼泪,几人欢喜了一阵,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陵容说:“陛下方才是口谕,路公公,你不要忘了谢过小连子平时在陛下面前为咱们说的好话才是。” 路成林一点头。陵容又对着梅香和菊清说:“一日未行礼,我就还是一日的婕妤,只能叫小主,不能叫主子。” “不要坏了规矩,让人捉住把柄。” 陵容让菊清亲自到毓章宫告诉芳缕姑姑这一喜讯,让小秦子和梅香、小顺子几人,将明瑟居里里外外重新检查了一遍,不再燃香,不再泡茶,所有带尖角的器具都用布条裹上了,地面更是清了又清,决不能出现任何珠子、石头等令人脚滑的东西。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尔明瑟居婕妤安氏,性质淑诚,谨则和顺,恭贤有礼,瑶仪具备,册为正三品贵嫔,宜美号为‘瑶’”。 次日上午,小连子喜滋滋地到明瑟居来宣旨,大约宫妃有孕,玄凌是真的高兴,因此下旨是很快的。 太后因为听说了陵容这一胎不太稳健的缘故,有些淡淡的,只是赐了一些寻常东西。其中布匹、绸缎、药材居多。 陵容倒不在意,太后赐下一根簪钗没什么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收回去。反而是这些东西很实在,太后赐下的都是好的,而且不用担心有人动手脚。 时疫来的快,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渐渐散了。 春日天暖融融的,陵容终于能和玉如坐在一处说话了。玉如笑着看向陵容的肚子,想摸又不敢摸:“姐姐,这里边真的有个孩子么?” “他会在你的身体里慢慢长大么?” 陵容笑着说:“轻轻摸不妨事的。昨儿我见了恬良娣,四个月已经显怀了,她行走之间都要扶着腰呢。” 玉如轻轻一哼:“谁都跟她似的,娇狂的不得了,昨儿又把陛下请了来,说是里面是个皇子,话里话外,都是还想再进一阶的意思。” 陵容道:“她家世出众些,也是应分的。” “咱们别学了这做派便可,听说陛下昨儿召的你?” 玉如含羞点头:“是。恬良娣不能侍寝,陛下便去了长春宫中。” 陵容拍拍她的手:“正是,凡事有好也有坏。她虽然有孕尊贵些,但是不能侍寝不也给了你机会么?” 第79章 春日宴(上) 二人说了会子话,外边就来了传旨的小太监,章弥诊治过了,恬良娣确实是男胎,玄凌大喜之下,晋了恬良娣为恬嫔。 玉如撇撇嘴,又撑不住笑了:“满宫里全看她这只猴儿了。” 三月下旬,疫情结束,敬妃和陵容的晋封礼将至,众人都放开了。 皇后更是办了“赏花会”以振人心,这也是疫情结束之后,众人第一次给皇后请安,陵容知道明天会唱什么戏,加之有孕易累,于是早早就睡了。 但是今晚,芳缕却又托路成林送来了一个荷包。 陵容打开一看,里面却是空空如也。只有荷包上满绣了一圈花,各展妖娆,细细闻去,仿佛还有香味。 陵容细细摩挲着荷包上的刺绣纹路,芳缕不是无的放矢的人,她这么做一定有她的理由,只怕是她淫浸后宫多年,看出来明天的赏花没什么好事,因此特意提醒的。 陵容将荷包放在枕下,明天的事,她已经十分放心了。 皇后或许会忌惮自己和恬嫔的孩子,但是她若一次性动手除去两个,也太明显了些。 于是陵容爆出有孕之初,便也说了胎息较弱的缺陷——她那时月份不大,根本瞧不出什么破绽。 为了将皇后的目光彻底放在恬嫔的身上,陵容特意安排卫临,挑唆了两个立功心切的太医去给恬嫔看脉,自己则叫人说些闲话刺激她。 恬嫔不负所望,果然主动将男胎的事情宣扬开了。 那么,皇后不找她,还能找谁呢? 陵容睡了一个好觉,沈眉庄却根本睡不着。 她出了静和轩已经小二十日,玄凌竟然一次都没有来探望过。 秋来宫的丹华殿许久无人居住,况且自己的位份不够,许多器物不能摆放,于是怎么收拾都有些空荡荡的。 而从前的存菊堂虽然好,她当时却没有抹开面子要回来。想到当初珠光宝气、精致尊贵的存菊堂,眉庄翻了一个身。 今夜的月光太亮,照的她怎么也睡不着。 芳若听到动静,过来查看,见眉庄这样,以为是身体不舒服,连忙去找药。 “这药还是李长公公送来的,比太医院配的药材金贵些,芬仪小主用些吧。” 眉庄心里一晃,缩了手说:“不当什么,不必吃药了。” 芳若虽然知道以眉庄的秉性未必瞧得上自己这些为奴为婢的,但是看着甄嬛和李长的面子上,还是耐心劝了一回:“小主虽然没有恢复容华的位份,但是陛下赐了您秋来宫的主殿也是莫大的殊荣啊!” “小主看开些,凭着陛下的一分愧疚,将来有个一子半女,成为贵嫔不是难事。” 芳若自以为安慰到了位,其实全戳在了眉庄肺管子里。 谁有了孕?谁成了贵嫔?谁被赐居主殿了? 全是之前自己瞧不起的安陵容啊! 而自己,现在只是从四品的芬仪。 从四品五仪当中,自己只是位列第三。当初带头揭发假孕的秦芳仪竟还在自己上头!华妃,拼着自己住了主殿也要把自己死死摁在从四品上,一定是故意的! 眉庄睁着眼睡不着,明明已经不发烧了,却也觉得浑身发烫。 秦芳仪也就罢了,进宫多年还是这个位份,将来也没什么用。 年宴上刘良媛倒是会投机取巧,一句吉祥话,竟封了慎婉仪位列第一 。她那个“慎”字的封号,哪有自己的“惠”字好呢? 当初入宫时,自己是从五品第一的小仪,她只是第三的良媛,断没有让她越过去的道理,自己的封号,可比她的好多了! 沈眉庄再怎么想,也无力改变事实,若是日后她见了人,到底是不如前二者尊贵的。旁人不会着意说什么,她自己心里不痛快。 好在她早已借着养病,告了假不去赏花了。要她向那些卑下之人行礼低头,不如杀了她。 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 沈眉庄在心里念叨着,最终还是睡着了。 次日,百花丛中,更有百花伫立。 宫里的女人,无论本性如何,家世如何,能入宫,样貌身段总是不差的。站在百花丛中,竟比什么花都耀眼些。 其中更以华妃容姿最出众。 敬妃与陵容的册封礼都未举行,但是宫里已经将她们称作敬妃和瑶贵嫔了。 陵容与她推辞了一回,给足了皇后面子,才低调应下。 华妃复起依旧跋扈,悫妃脸色有些不好,端妃不在,敬妃、陵容和恬嫔是主角,欣贵嫔等人便围着她们。 华妃看不惯,独在一旁赏花。 皇后为表贤德,特意赐了陵容和恬嫔坐下,众人赏过这一处,又往下一处去。 恬嫔自觉有孕尊贵,连剪秋替她拿着鹅绒坐垫也欣然接受。陵容却没有动,皇后朝她看去:“瑶贵嫔不一同去么?” 陵容起身施礼,面带几分羞色:“娘娘,嫔妾昨晚未曾睡好,今天有些精力不济,还是不去扫了大家的兴吧。” 皇后眼中闪过不明的情绪,最终还是说:“罢了,你既然不想去,那就不去吧。” 陵容谢过,看着她们抱来猫儿,谈天说地,看着她们比着一支花儿,话里有话。 陵容都只是远远看着,直到猫儿发狂,珍珠坠地,人群中一片混乱,只听得一声尖叫划破这虚假的祥和,恬嫔摔倒在地,甄嬛离得最近,竟是为了保护恬嫔垫在了她身下。 陵容瞧得十分清楚,有一个人伸手推了甄嬛撞到恬嫔,差一点就是甄嬛暗害恬嫔了,是甄嬛反应迅速自发垫了上去。 皇后处事老练,连忙招来太医,事关皇嗣章弥亲自过来了。当他说道恬嫔的胎没什么大碍时,陵容没有错过皇后眼中一闪而过的失望。 甄嬛也受了伤,章弥诊治之后,连连道喜:“恭喜贞钰容华了,小主有喜了。” 虽是道喜,在场中人却没几个真心欢喜的。妃嫔们的贺喜声,像是唱木偶戏。 甄嬛虽然为人低劣,但是却诡异的受宠。后宫虽然名声、口碑重要,但是都重不过皇帝的宠爱。 这就是甄嬛一直能厚颜出席各大场合的底气。 恬嫔出身高贵,但是明眼人都瞧得出玄凌对她的宠爱远不及甄嬛。甄嬛的这一胎,若是成功落了地,恐怕会前途无量。 第80章 春日宴(下) 凤仪宫发生这么大的事情,自然也知会了玄凌,当他听闻甄嬛有孕的时候,更是喜不自胜。 他没办法抗拒这件事,甄嬛和宛宛这么像,那么自己和甄嬛的孩子,不就像自己和宛宛的孩子一样么? 只要这么一想,心里就是抑制不住的高兴。 众人眼见他一股风似地冲进来,冷落了同样受惊的恬嫔,旁若无人地关怀甄嬛、拉着她的手说话,不禁泛起了酸。 问起今日的事故,玄凌大为动火,将制作珍珠链子的工匠打发了用不许进宫,将发了狂的松子杖杀了。 悫妃当时抱着猫,她一见两个孕妇都因为松子受了伤,害怕之余便主动提起自己的护甲勾起松子毛发使之发狂的事情,玄凌看也不看却悫妃同样受伤的手,而是狠心罚了她半年俸禄,令她静静思过。 悫妃作为大皇子生母,从来没受过这样的委屈,一时抽抽噎噎地,竟停不住。 玄凌却看也不看,确定恬嫔和陵容都无大碍之后,便旁若无人般地与甄嬛小意温存。 陵容早已见识他的薄情与冷漠,倒还习惯,仍有心情看众人表演,玉如则在一旁扶着她。 恬嫔瞧着却是真的伤心了。 她伤心却不妨碍甄嬛得意,玄凌大喜之下,意欲封她为贵嫔,为了表示宠爱,依然保持了双字封号。 皇后笑容一滞,而后说:“正是。贞钰妹妹向来得心,此次有孕,是宫里第三个孕妇了,是我大周的福气啊。” 华妃接口:“正是,陛下子嗣不丰,如今一下来了三个,可不是巧了?” “陛下喜欢,保留容华的双字封号也是应当的。” “不过,嫔位以上越级晋封,是否太……,毕竟按规矩嫔妃有孕只有一次晋封的啊,将来生产、皇嗣满周也有一次,何必着急呢?” 玄凌一开始听华妃说话还有几分高兴,紧接着便沉下来脸:“嬛嬛有孕不易,华卿入宫多年也该多担待些。” 他又对着皇后说:“嬛嬛有孕,连晋两级你要多费心。” “今天二十三了,敬妃和瑶贵嫔的册封典礼都是二十六日,嬛嬛的也放在那天吧,皇后,你打点一下事宜。” 皇后闻言,依然保持着完美的笑容,笑着应下了这个任务。 自从甄嬛有孕,陵容和恬嫔就都不够看了。 玄凌冷落了华妃和另外两个孕妇,整日里只往棠梨宫去。 次日给皇后请安,皇后当着大家的面,独对甄嬛说:“太后知道你有了身孕,十分欢喜,特意说了叫你去颐宁宫请安。” 言毕,又对着陵容和恬嫔歉意一笑,慢悠悠地说:“太后不爱问事,是和贞钰贵嫔有缘,才叫她去说会子话,两位妹妹可不要吃飞醋呀。” 皇后难得说一次俏皮话,底下的深意却是直接挑拨了三位孕妇的关系。 甄嬛虽然知道自己这一胎碍了许多人,但是拦不住她的得意。当玄凌搂着她,叫她嬛嬛,说宫里的孩子都不如自己这个重要时,她真的心胸舒畅了。 这个孩子,将来说不定,能够继承大统! 甄嬛在众人羡慕甚至嫉妒的目光下,轻轻扭着出门了。然后从颐宁宫出去时,头上又带上了当初赐给眉庄的那支如意合和簪子。 她自恃板上钉钉的贞钰贵嫔跑不了了,于是便想以高半阶的双字封号召陵容前来说话。其实也没什么话好说,只是想见她再次前来棠梨宫拜谒自己而已。 话刚出口,甄嬛就反悔了。陵容亦是有孕,若是过程中出了什么问题,自己不是白惹一身骚?况且陵容好像越来越不服自己了,想到之前没讨到几次好,便歇了心思。 崔槿汐温声提醒说:“主子,宫中有权利传召妃嫔到自己宫里的,只有皇后和协理六宫之人。” “旁的人位份再高,没有协理宫务的权利,也只能说‘请’字。” “小主福泽深厚,等诞下小殿下,便有机会参与宫务了。” 甄嬛也有几分郁气,当初眉庄以嫔位之身协理宫务,而自己是怀有身孕贵嫔,持有双字封号,为什么自己的夫君还不给一个协理之权呢? 甄嬛心中不满,又因为被猫抓了,容貌受损有些不快,正在独自闲愁时,方淳意来了。 她自从大年初一被太后贬了为美人以后,就一直深居简出。今天肯到棠梨宫来贺喜,实在大出甄嬛意料。 甄嬛瞧着,不过两三个月,方淳意的婴儿腮便消减了许多,笑起来也不是从前天真无邪的样子,多了几分心事。 甄嬛想着,眼下自己有孕无法侍寝,眉庄意志消沉,浣碧不可重用,也只有方淳意了。 于是提也不提她被贬的事情,而是像从前一般向她招手:“淳儿,你来了,这里有新制的糕点。” 方淳意果然开心,她先道贺一番,才伸手去吃糕点。吃了两块又放下,从袖笼里拿出一个小小精致的珐琅描花圆钵,她说:“贞钰姐姐,你的脸伤了,我家有个祖传的方子,比宫里的御药还好呢!” “我小时候调皮好动,不知摔了多少回,全靠这个药才没有留疤。” “我进宫时带了几盒,姐姐你先用着,不够再跟我说!” 甄嬛打开,果然花香扑鼻,膏体细腻,瞧着就比太医院送来的好,便开心收下了。 甄嬛的胎,自然由李青负责,因她刚跌了一跤,玄凌不放心,便要李青日日都去探视一番。下午时分,李青来时,甄嬛便顺嘴问了眉庄的事情。 李青说上午李长刚让他去瞧了一回惠芬仪,如今惠芬仪还不能下床,需要静养。但是天气渐暖,养起来也很快。 甄嬛听了心中有些淡淡的失落。李青毕竟是李长的人,不如温实初贴心。若是温实初,必定先来瞧自己,再去秋来宫。温实初虽然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在这一点上,还是十分好的。 但是人是李长找来的,自己又没有本事再找一个贴心人,只好先用着了。好在李青还是忠心可用的,每次到自己这里来,都细细地把两回脉才肯下笔开药。 她瞧着李青低头开药,他人大约三十上下,身型也是笔挺的,甄嬛心思一转,有了个令李青死心塌地的法子。 第81章 贵嫔(上) 甄嬛如何热闹,陵容并不关心,她这时候越热闹越好。 她在学着做小儿的衣裳,她虽然擅长绣工,但是甚少做婴儿衣服,因此做的细致认真。 虽然还不能确定腹中孩子是男是女,但是无论是哪个,都是她与这个世界最紧密的联系。等到临盆的时候,母亲还可以进宫探望。想到这儿,陵容不禁露出一个期待的笑容。 到时候,自己、母亲和刚出生的孩子,便可一聚了。 正想着,内务府便送来了后日要用的吉服和礼冠,陵容和路成林仔细检查了一遍,确定不是什么纯元故衣之后才放了心。 陵容试穿一番,果然十分合适。 三月二十六日这天,陵容一早便起来了。明瑟居外的仪仗早已摆好,专为妃嫔册封所乘的翟凤玉路车静候着,宫人们含着矜持而喜庆的笑容齐齐向陵容行礼。 内务府派了一位姓陆的嬷嬷梳头,按规制贵嫔册封需梳参鸾髻,陆嬷嬷瞧着十分和善,她穿得也十分体面,身后还有一个宫人奉着一整套头面。 那宫人抬起头,赫然是负责看守毓章宫的芳缕姑姑。 只见她向陵容行礼说:“奴婢芳缕恭贺瑶贵嫔大喜了。” 陵容又惊又喜,芳缕本不该出宫,没想到竟能来看自己梳头。 芳缕与陆嬷嬷相视一笑,对着陵容解释说:“陆姐姐与奴婢是老相识了,她的手艺好,一定能将娘娘的头发梳得又漂亮又结实。” “奴婢特意求了她,让她带着奴婢一起来。” 二人说着,便开始给陵容梳妆打扮。贵嫔的装扮仪制虽然复杂,但因为有两个经验丰富之人打理,竟比预计的时间快了不少。 在众人惊艳的目光中,陵容也向镜中看去,晨光熹微,将紫檀雕边的大穿衣镜照的亮堂堂的。 镜中的女子年纪不大,但是小腹微微隆起,曳地的双丝瑞草云雁鸾纹广袖吉服如同涟漪缓缓散开,三尾的彩凤衔珠挑心华贵异常,天人化生莲瓣金钿熠熠生辉,金镶玉观音满池娇分心稳稳托着。 芳缕和陆嬷嬷还在往陵容头上堆砌,这是她的大好日子,不会有任何人说她张扬不规矩了。 依次戴上玲珑剔透的幽紫水晶钗一对,光华流转的螺纹白玉钗一对,精细工巧的垂叶花钗一对,镂空蝶恋花华胜一对,镶宝石云纹头鎏金银掩鬓一对。 陵容对镜自揽,已有了几分徽仪华贵的姿态。 只剩下一对步摇未戴,众人见状,纷纷退了下去。 时间尚宽裕,陵容与芳缕单独说了会子话。 菊清刚把纱帘拉上,清了人,芳缕便毫不犹豫地跪在了陵容身边。 陵容身上繁琐,况且有孕,竟拉动不得。 芳缕说:“芳缕拜见主子,愿主子一生顺遂,扶摇直上。” 陵容知道,自己与芳缕接近一年的互相试探,终于有结果了。这个深谙后宫生存法则的老嬷嬷,终于肯追随自己了。 陵容示意芳缕起身, 拉着她的手说:“姑姑言重了,将来陵容少不得有需要姑姑提点的地方,只希望姑姑能教我一二了。” 芳缕微微一笑,拿出玄凌新赐的一对红宝攒珠累丝金凤点头步摇戴在两侧,她下手极稳,好像已经练习过无数次。 芳缕说:“步摇原是贵嫔位以上才可使用的,陛下赐下的这一对十分珍贵,足见主子在陛下心中的地位。” 陵容问道:“论说地位,不应当是棠梨宫那位吗?” 芳缕一笑,像是在看一个孩子问出了天真的问题:“主子且放宽心,那位小主,长久不了。” 陵容心里一突,莫非芳缕知道纯元皇后的事情?于是试探一问。 芳缕却说:“奴婢虽然不出毓章宫,却不是聋子瞎子。那位小主眼前风光,却已经犯了许多忌讳。不说别的,单说私自给边关将领赐酒一事,” 芳缕顿了顿说:“她哪里来的将士数量、行军路线这些机密消息,又是如何算计着时间、瞒着陛下和皇后将酒水运出宫的呢?” “便是她从宫外购买直接送去,也需要一个在中间传递消息的人呐。” 好厉害的嬷嬷!一下子就看到了问题的核心。 这些大逆不道的事情,一旦有人告发,就是玄凌容得下,太后也未必容得下啊。 陵容闻言露出一个温软的笑容:“旁人如何,总与我无关的,眼下我只操心肚子里的这个。” 陵容忍不住含着笑轻轻摸上肚子,感受一个小生命的呼吸:“我是头胎,宫里不是太监就是未经事的丫头,实在缺少一个懂得生育之道的人来助我。” 语毕,含笑看向芳缕。 芳缕沉静的眼神看向陵容,那一瞬间,似乎透过陵容看到了别的什么人。她思忖一刻说:“奴婢识得几个极擅妇人生育的嬷嬷,”,又说:“其实奴婢母家行医,自己也接生过四个孩子,只可惜出不了毓章宫。” 陵容见她有心,便说:“姑姑既然愿意助我,我便有办法使姑姑前来,只是还要一等。” 芳缕说:“奴婢愿等。” 菊清在外拍手提示将要出发,芳缕与陵容最后说了一句话,便与陆嬷嬷一道离开了。 陵容坐上了翟凤玉路车,一路稳行,到了太庙。 贵嫔及以上的妃子在宫中才算是正经的高贵位分,需祭告太庙,授金册、金印,而正一品四妃的金印则称之为“金宝”。只是太庙只在祭天、册后和重大的节庆才开启。平日妃嫔册封,只在宫中的太庙祠祭告略作象征即可。 陵容与甄嬛分别立于敬妃两侧,依次领受了各自的金册、金印,三呼“万岁”后,复又至昭阳殿参拜帝后。 玄凌和皇后各自穿着吉服已在等待,皇后的神色严肃而端穆,口中朗声道:“敬妃冯氏,贞钰贵嫔甄氏、瑶贵嫔安氏,得天所授,承兆内闱,望今后修德自持,和睦宫闱,勤谨奉上,绵延后嗣。” 陵容等低头三拜,恭谨答允:“承教于皇后,不胜欣喜。” 如此礼成。 第82章 贵嫔(下) 陵容得了玄凌的准许,几乎是关起门来养胎了,连凤仪宫的请安都免了。 只是说嘴的小秦子,还是将外边什么消息都学了给她听。 无外乎就是玄凌为甄嬛画眉,制作“姣梨妆”。 中间敬妃托人传来消息,甄嬛和沈眉庄深恨当初江氏兄弟帮助华妃陷害假孕一事,如今一朝得势,便向玄凌进言,意欲废去江氏兄弟的职位。 可惜此事没有真凭实据,而江氏又刚立下功劳,玄凌顾及朝堂清议,终究没有下手。 敬妃听闻风声之后,找了个机会提到刚刚上任太医一职的卫临,玄凌想到那本《防疫十三法》,于是便下令叫他一同清理时疫。 早在玄凌下旨封妃的那天,敬妃就特意寻了个夜里与陵容低调相会。 二人在钧昭殿细细谈了许久,虽然陵容为了自保许多事不能说得很详细,但是提及宫中局势与皇后、华妃、甄嬛时,二人许多见解都不谋而合。 当时陵容已经确定有孕,二人一个有宫权,一个有皇嗣,各自隐在华妃、甄嬛身后,合作联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甄嬛去除二江的枕风没吹起来有些不快,玄凌为了讨好她,便大张旗鼓地为她办了一个生日宴会。 甄嬛的生辰筵席开在上林苑的重华殿,听闻玄凌赐下无数珍宝,听闻玄清为她催开一池莲花,听闻宫外盛行作“姣梨妆”以示夫妻恩爱,听闻玄清为她放飞漫天风筝,听闻宴上宾客云集,个个对甄嬛奉承至极。 听闻玄凌封甄珩为奉国将军,赐婚薛家小姐;皇后封甄嬛母亲为正三品平昌郡夫人,与华妃母亲平起平坐。 所有的美好与荣光,都在这一日达到了顶点。 就连留守别处的宫女、太监,都偷偷去那里瞧,只盼着能有一二赏赐才好。 甄嬛眼看自己众星拱月一般,心中十分的得意。当看到玄清为她吹奏《凤凰于飞》贺寿时,这份得意达到了顶点。 当初年宴上,玄清叫安陵容几句话堵住了嘴,甄嬛是有几分失望的。今日看见玄清依然为自己费了无数心思后,终于放心了。 甄嬛没有错过玄清眼中不易察觉的淡淡温情,他还肯为自己做简单而执着的追求就好。 回首时正好看到恬嫔不屑而羡慕的神情,甄嬛得意一笑。 早起恬嫔动身时,还有些扭捏——她是想见玄凌的,但是十分不愿去给甄嬛贺寿。 毕竟同时入宫,同时有孕,待遇却天差地别,她怎能平常心? 不过,她逡巡一番,席上真心贺寿的人也没有几个,除甄嬛身边的康贵人、方美人欢喜之外,余者都有些淡淡的。 只有欣贵嫔好热闹,当时借甄嬛册封贵嫔所用的吉服,得了玄凌几句夸奖,因此这会很给面子,席间往来,十分快活。 陵容养胎自然没去,沈眉庄羞于见人也没去。 同样没去赴宴的,还有甄嬛瞧不上的人。 比如浣碧。 虽然她不如甄嬛聪明,虽然她不如甄嬛心机,但是半年过去了,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当初甄嬛的举荐,只是因为想借着自己与甄嬛相似的面容提醒陛下而已。 从前她常常因为与长姐面容相像而心中欢喜,哪怕自己没有认祖归宗,这相似的脸庞,也总是一个无形的安慰。 可是现在,浣碧愣愣地瞧着水中的倒影,听着耳边缠绕许久的礼乐之声。 现在,她已经全部明白了! 自己只是一个引子,是鱼目混珠里的鱼目,是一个衬托长姐的工具! 本以为她安心为长姐所用,总能得来一两分真心相待,谁知当自己送了贺礼时准备参加宴会时,崔槿汐竟然说自己身份低微、宫女出身不堪列席。 如果列席,样貌相似会给贵嫔娘娘带来难堪。 可为什么方淳意一个被太后贬斥的美人都能去赴宴呢? 而自己又为什么会宫女出身呢? 自己不应当也是甄家的女儿吗? 棠梨宫离太液池太近,那无孔不入的乐声,像一根针不停地往自己的心上扎。 乐声明明是极欢喜的,可她听了却想到那晚凄凉月光下无奈咽气的母亲。 浣碧只想逃,不知不觉就来到了长扬宫附近。 当小秦子说浣碧此刻正在附近的如茵亭闲坐时,陵容就知道时机到了。 浣碧衣着简便,愣着发呆,有两个宫女赶着领赏,看见浣碧背对着,竟好心地喊她一起去。 其中一个说:“咱们要是能做贞钰贵嫔的宫女就好了。” 另一个说:“是啊,做了那位主子的宫女,说不定还能像如选侍一样伺候陛下呢!” “你好不害臊,现在陛下哪里还记得什么如选侍,满脑子都是贵嫔主子啦!” 一个嘻嘻哈哈说:“我也是白做梦,咱们做奴才的哪有主子命!便是有机会,主子也只会提携自己的姐妹,怎么会找咱们呢?” “我听说呀,贞钰贵嫔家就有两个妹妹,样貌也是一等一的出挑呢!” 两个人嘻嘻哈哈地走远了,只剩下浣碧还在原地。 忽然听见身后又来了人:“主子,前方是如茵亭了,咱们去歇歇吧。” 梅香扶着陵容上去,看见浣碧也在,忙说:“前方什么人?瑶贵嫔娘娘在此,还请相避。” 浣碧回头,来人果然是陵容。入宫不到两年,当初那个瑟缩、谦卑的女子已经全然不见了,眼前的陵容雍容雅媚,隐隐有了上位者的气势,她已经记不起从前那个安选侍到棠梨宫小心讨好的样子了。 自己瞧不起的县丞小家之女,如今已是正经的一宫之主,等到年底安然诞下皇嗣,便可跻身九嫔。 浣碧羞颜,梅香看见她失魂落魄的样子,笑着问到:“原来是如选侍,怎么贞钰贵嫔大摆筵席,你却不在呢?” 浣碧此时再也没有了从前的高傲与自满,她第一次恭恭敬敬地向陵容行了礼:“嫔妾见过贵嫔娘娘,娘娘万安。” 陵容没有叫起而是称奇:“没想到浣碧你成了小主规矩反而好了,还是贞钰会调教人啊。” “她给了你鱼跃龙门的机会,你该好好谢谢她才是。” 浣碧脸上闪过一丝难堪:“娘娘说笑了,嫔妾只是一个小小地选侍,当不得什么鱼跃龙门。” 话中的落寞不满,令陵容十分满意,她笑得亲切而真诚:“你和贞钰有几分相像,何必妄自菲薄呢?” “何况,当初本宫入宫,也只是一介选侍啊,你又何愁没有出头之日呢?” 当初的舒贵妃还是宫女出身呢,浣碧何尝没有做过舒贵妃第二的美梦,可是现在梦已经全碎了。 “娘娘说笑了,嫔妾的心愿,一世都达不成了。” 陵容嫣然一笑,熠熠生辉:“我若帮你达成心愿,你该怎么谢我?” 第83章 碧草(上) 浣碧猛地抬起头,眼中全是不可置信:“娘娘说什么?” 四月的天已经有几分热了,陵容有孕十分不耐,闻言轻轻摇了婵娟扇,轻笑着转过话题:“若非你与贞钰一个为主,一个为仆,看你们的长相,本宫都要以为你们是亲生的姐妹了。” 浣碧袖笼下的手止不住地颤抖,她几乎要说出那个秘密了,但是她还是忍住了,照旧搬出甄嬛糊弄所有人的说法:“想是嫔妾自小伺候贞钰贵嫔,才有几分相像罢了。” 陵容说:“自小的情分岂不是更好,她大可以收你为义妹啊。你们是真正的知根知底,岂不比惠芬仪、方美人更贴心?” 浣碧死死咬着嘴唇,自己的长姐,恐怕从来没有把自己当作妹妹过! 想到母亲临终前的嘱托,她终于下定了决心,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娘娘,浣碧从前诸多无礼,向娘娘赔过。” “还望娘娘大人不计小人过,指教嫔妾一二!” 陵容看她跪够了,才笑着令她起身,说出来的话却十分残忍:“其实本宫也没什么法子,刚刚也只是逗你玩的,怎么样,是不是很失望?” 无视了浣碧扭曲的俏脸,陵容继续说:“先帝朝舒贵妃也是宫女出身,却因为摆夷族罪女身份,人人都避之不及,也只有先帝用情颇深了。” “若是放在寻常人家,叫人得知与罪臣之女有染,岂不是抄家灭族的祸事!或叫人威胁逼迫了,恐怕也得做些从前不甘愿做的事情吧。” “你和舒贵妃一样,却没有她的命啊。” 语毕,便心满意足地施施然而去:“本宫累了,如选侍自便吧。” 回宫后,梅香有几分兴奋:“娘娘,这个如选侍之前一直对你不敬,今天教训的真好!” 菊清温声开口,却在兜底:“不仅如选侍从前对娘娘不敬,今日也冲撞了娘娘,才引得娘娘亲自教导的。” 陵容淡淡一笑。 今天的事情,落在不知内情的人眼里,便是自己教训了浣碧。 恐怕就连浣碧自己都以为是在戏耍她。 但是,这也未尝不是一种提醒。 但愿她聪明些,不然自己还要找曹琴默再演一出戏,那可就太折腾了。 甄嬛过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生日,心中十分满足,迄今为止,她的人生,都算得上完美。 就连睡觉,嘴角都带着一丝笑。 去凤仪宫请安时,有欣贵嫔带头,已经有人开始追捧她,于是心情愈发地愉悦。 直到回宫时,看见浣碧未经传召进了莹心殿,这份愉悦就像新裁的石榴裙染了污点。 不用甄嬛开口,崔槿汐就上前了:“如选侍,未经传召到主位娘娘的宫殿,该当何罪?” 谁知这一回,浣碧竟然没有行礼,更没有害怕,她只是定定看向甄嬛,口称:“长姐。” 甄嬛悚然一惊,连忙将槿汐与流朱挥退。 崔槿汐还有几分不放心,想要跟着,也被甄嬛拦了下去。 一时间,殿内只剩下这天差地别的姐妹二人。 “浣碧,你都知道了。”甄嬛开口,竟是满满的长姐语气。 可惜这一次浣碧不会再上当了:“长姐进宫的那个晚上,父亲和你的对话,我都听到了。” 甄嬛努力收起面上的不屑与厌烦:“浣碧,你既然知道了,就该明白父亲的苦衷。” 浣碧冷冷一笑:“是啊,所以我才没有将甄府私通罪臣之女的事情说出去,否则,大家都活不成了。” 甄嬛再也无法维持冷静,她好不容易得来的一切,她好不容易再次压了陵容一头,她好不容易能与华妃并驾齐驱,怎么能因为一个小小的浣碧,全都毁了呢? “浣碧,咱们从小一起长大,你的性子本宫,不,姐姐我最了解了,你一直都把甄府当家的,你一定舍不得这样做的,对不对?” 浣碧看着甄嬛虚伪的面容,从来没觉得这么恶心过:“是啊,我一点都舍不得。” “可是,我受的的委屈,你们拿什么来弥补呢?” 委屈?甄嬛几乎要问了,十六年来,甄府对浣碧供吃供穿,哪里让她受什么委屈了? 但是现在甄府的把柄被浣碧捉住了,甄嬛也只能虚与委蛇:“好妹妹,你说便是,但凡是我能做主的,都给你办了。” “好!”浣碧不再跟甄嬛兜圈子。 “我要甄府认我为义女,将我母亲的灵位摆在祠堂中。” “你若能办到,这件事我此生绝不再提;你若不能办到,三天之内,甄府勾结罪臣之女的罪名就会发下。” “便是我死了,知道这个消息的人,也不会放过你!” “长姐,你尽可一试。” “你觉得如果华妃知道了会怎么办呢?” 浣碧说这话的时候,还是有一些心虚的。她想了好几天,终于想出了这个法子,告诉华妃当然是不可能的,可谁叫自己的长姐与华妃有仇呢,也只能抬出她了。 浣碧看向甄嬛的双眼犹如一对利箭。 甄嬛不敢相信,从前对自己言听计从的浣碧居然敢反抗,她尝试威胁:“浣碧,你以为甄家出了事,你会逃得过吗?” 浣碧笑容更加不屑:“我若姓甄,还会操一份心;我若不姓甄,便是为这件事死了,也是赚了。” 甄嬛心中恨极,但是仔细算计一番,也不是没有余地。 改名不过是三个字罢了,至于灵位,浣碧又不能出宫,就算自己掘了那个何绵绵的坟墓她都不会知道呀。 她已经有了主意:“浣碧,其实我早就劝过爹爹了,你放心,这件事我一定给你办妥。” “以后,咱们姐妹一同在深宫,可要相互扶持患难与共了。” 浣碧深深看了甄嬛一眼:“三日后,才知道嫔妾与贵嫔算不算是姐妹。” 甄嬛气结,这件事父亲都害怕,况且浣碧拼着告诉华妃也要将这件事揭发,自己也不敢轻易除去浣碧,因为真的不敢赌这个万一。 只能扭曲着脸,让崔槿汐托李长给甄家去了一封信。 甄嬛如何去信说动甄父甄母的,暂且不提,只说四月十七日,宫里又有流言了。 关于甄嬛受宠的消息,纷纷不断。据说这位贞钰贵嫔,受宠到可以将自己的侍女认为义妹,甚至赐了甄姓。 陛下知道了,也真是给贵嫔面子,将那位从前的如选侍浣碧——即新认的义妹甄玉隐,当场抬为了如才人。 如才人被甄家认作了干亲,自然也脱了奴籍,可以越级晋封了。 不论甄嬛心底如何,面上还是要做到位的。毕竟现在如才人的面子,也算是甄家的面子。 陵容听了,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浣碧虽然入宫,罪臣之女的身份却一直被掩藏着,没有揭开。 自己从前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然知道了为什么要替甄嬛隐瞒呢? 第84章 碧草(下) 按照现状,浣碧很有可能因为心灰意冷而为甄嬛保守一辈子的秘密,或许哪天还会被甄嬛再次“感化”。 只有激发她的欲望,推她往前走一步,走到威胁甄嬛的逆鳞上,断了她和甄嬛重修旧好的可能,才能让她走不脱,成为将来甄家倒台的又一个药引子! 因为她会慢慢发现,甄嬛再也不会接纳她,她会发现,名字不能改变身份。 虽然别人说出甄家的罪行,也算有用,但是哪有亲女儿主动揭发来的痛快、来的真实可信呢? 况且这个法子也算是间接成全了甄玉隐和玄凌。 若不是对甄玉隐还有几分喜欢,玄凌能这么大方晋了她的位份? 从前只是瞧在甄嬛的面子上,不去撩拨罢了;如今玄凌恐怕还会在心里暗叹甄嬛的懂事呢,毕竟她已经怀孕,无法侍寝了。 就这么着,玄凌接连宠了如才人几次,竟把甄嬛想要推荐的方美人冷落了。 她眼看浣碧从一介宫女转变为甄嬛的义妹、变成高自己一头的如才人,不知道撕碎了多少条手帕,对外还要说是自己顽皮。 而甄嬛,嘴上说把自己当姐妹,其实根本都是假的。 这么想着,当巧心再次说皇后有请时,方淳意便更加主动了。 关于甄玉隐的事情,却还没完。 玄凌对如才人的脸是有几分看重的,有一回在莹心殿里问道:“嬛嬛,怎么你的妹妹叫玉姚、玉娆、玉隐,你却只有一个嬛字呢?” 入宫近两年,甄嬛如何能不知道玄凌对“玉”字的喜爱? 可是她偏偏觉得玉字俗气,故意弃之不用。 甄嬛刚想开口显示自己的与众不同,就听见玄凌说:“玉字好,显人尊贵。嬛嬛你的封号里也有一个钰字。” “朕以后,就叫你玉嬛如何?” 甄嬛条件反射般的一呕,看见玄凌十分紧张地拍背递水,才稍稍缓过来勉强展一个宁媚的笑:“只要四郎喜欢,嬛嬛什么都可以。” “不过四郎这么爱玉,可不能亏待了如妹妹。” “她如今已经是才人了,将来有宠、有子,晋为贵嫔不是难事。总叫她在饮绿轩住着,岂不是委屈了?” 玄凌抚摸着甄玉嬛的长发,深情地说:“嬛嬛,朕的玉嬛,一切都依你。” “你既然是她的姐姐,就给她指个地方吧。” 甄嬛佯作思考,半晌才撅着小嘴说:“还是翠微宫好,里边宽敞,翠微,又暗合了她从前的名字!” 玄凌亦是笑了:“玉嬛真女中诸葛也!” 于是浣碧就一句话安排到翠微宫了。 翠微宫虽好,却一直没有人住。不像从前在棠梨宫,玄凌总往那里去,一月里总能见上好几回,混个脸熟。 况且,这个翠微,不就是说碧翠者卑微么! 可是甄玉隐虽然没有甄嬛聪明,却也比甄嬛守信。她既然已经实现了心愿,尽管什么都明白尽管心里不甘愿,也仍然是搬过去了。 况且她被甄家和甄嬛精神控制了许久,此刻虽然终于达成心愿,竟还有些诡异的愧疚。 如此,玄凌果然没在找过她。 玄凌惦记着玉字,又去瞧了瞧陵容。见她神色安然恬静,正坐在花树下绣巴掌大的小肚兜,温柔慈爱如同一尊菩萨像,不由得大为欢喜。 他自登基以来一直被人攻讦子嗣不丰,如今宫里一下子有了三个孕妇,他怎能不高兴? 少不得又将什么好的、金贵的流水似的往陵容这里送。 陵容推辞一番,才轻轻受了。 玄凌虽然热情,但是陵容有孕,无法侍寝,“正巧”玉如来探望她,于是玄凌便顺势召了玉如。 玉如本性明艳大方,又擅作画,如今也不怕玄凌了,偶尔能调笑一两句,在陵容与甄玉嬛有孕的当口,很是受宠了一段时间。 四月底,汝南王大军班师回朝之前,玄凌晋了她为正五品赵嫔。 甄嬛则重新整治了一番身边的宫女太监,其中有个宫女得了她的青眼,已经改名叫“如碧”,和流朱一样跟着身边伺候了。 陵容低调养胎,也知道甄嬛有多得意。 她本来还担心,浣碧对甄嬛的奴性太重,现在看来,甄嬛心里也咽不下这口气啊。 如碧,谁知道是不是“你做了小主依旧如同奴婢”的意思呢? 春风暖人,此时陵容的胎同甄嬛一样,已经两个月了。恬良娣挺着四个月的肚子,时时将玄凌从甄嬛那里“请”走,阖宫里都知道她肚子里是个男胎,因而在玄凌的默许下,只能在羡慕中带着几分无奈的包容。 众人到凤仪宫给皇后请安时,怎么也绕不过这件事。 众妃对这件事都有意见,皇后则笑着在中间斡旋。看似为恬嫔说话,实际上却把她架在了火上。 华妃虽然不忿,却因为膝下无子,说话没什么底气。 在这种场合下,只有养育了皇长子的悫妃,能稍稍说些不满的话:“便是皇子又怎么了?当初臣妾怀皇长子太医断出是男胎,皇上也只是按礼制在初有喜脉时晋为贵嫔,并未有其他破例。” “回回深夜里将陛下请去,咱们看着也心疼呐。” 凤仪宫的瓜果香丝丝袅袅,皇后但笑不语。 没几天,宫里却迎来一个不算小的噩耗。 康贵人不慎坠湖殁了。 玄凌念着旧情,追封为康嫔,按照贵嫔位治丧。 康贵人的事情,陵容隐隐猜到与华妃有关。现在的方淳意已经没有心思放风筝装单纯,必定是康贵人外出赏游时,不幸碰见了华妃商讨秘事。 为了不泄露消息,华妃便狠心将她除去了。 但是很快,西南战事胜利告终的事情,便将康嫔殁去完全掩盖了。 此战收复疆土,玄凌大喜之下,大行封赏。 汝南王玄济享亲王双俸,紫奥城骑马,华妃之父慕容迥加封一等嘉毅侯,长子慕容世松为靖平伯、二子慕容世柏为绥平伯。 后宫之中华妃亦被册封为从一品皙华夫人,尊荣安享,如日中天。生母黄氏也被格外眷顾,得到正二品平原府夫人的封诰,例比四妃之母。 娘家军功显赫,手掌协理六宫的大权,又得玄凌宠爱,这样事事圆满,唯一所憾的只是膝下无子而已。 甄珩亦被封为正四品奉国将军,玄凌正式赐婚他与薛家小姐。 在此各方煊赫荣耀的时候,陵容的兄长陵宇,也被提为吏部员外郎,官比从六品上。 第85章 夏荫长(上) 华妃成了从一品的皙华夫人,掌摄六宫事宜更加理直气壮。只有面对恬嫔时,因自己无子,而多有神伤。 眼看宫中人对恬嫔的作为愈加不满,皇后因此特意叫悫妃去教教她规矩,悫妃倒也欣然领命。 为着民间时疫并未清除殆尽恐生滋扰,且战事结束后仍有大量政务要办,今年的避暑行程取消了,众人便留在了宫中。 也免了三位孕妇怀胎之中的车马劳顿,各人宫中应制的冰敬更多了一份。 请封华妃及慕容家的事宜,甄嬛也有参与。眉庄听闻,难得地出了秋来宫。她要问问甄嬛,难道忘了当初华妃羞辱、陷害二人的事情。 眉庄抱着质问、决裂的想法去的,好在甄嬛能言善辩,给她分析了“功高盖主”一事,眉庄这才稍微安心。 又说起恩宠,其实眉庄不是不想要恩宠,只是玄凌当初的惩罚太重,她几乎当着所有人的面脱簪戴罪,向安陵容磕头,至今也没有洗清嫌疑,成功复位。 而玄凌,本来对她就淡淡的,现在更是不怎么过问了。 眉庄想,若是玄凌主动过问一番,或者到秋来宫探望一二,她会重新婉媚承欢于他的,到时候也好重新站在众人面前。 她想到宫里的顺美人,前两天又被封为顺贵人了。想到禁足时的事情,眉庄本想报复,现在却碍于玄凌对她的恩宠而不好下手。 而恬嫔的胎,却在这时落了。 事情很好查,敬妃到明瑟居时细细地说了一通。 原来是悫妃按照皇后的意思去教导恬嫔,谁知她带去的糕点中混了夹竹桃的花汁。悫妃赏赐,恬嫔不敢不用,何况悫妃自己用了一块,没什么大碍,恬嫔就放心,结果孩子却掉了。 皇后将此事交给皙华夫人和敬妃,几天就查明了,只是真相大白时,悫妃畏罪,已经悬梁自尽了。 母凭子贵,子也以母显。悫妃做了丑事,却偏激到上吊自尽,未尝没有不连累大皇子予漓的缘故,只是这个内情,大家都不好意思说破罢了。 玄凌大怒之下,连惯例的死后哀荣也不肯给,仍是以悫妃之礼草草下葬。 恬嫔落胎时,已经六个月了,听说都能看见一个成型的胎儿了,如今伤了身子,恐怕永远不能有孕。玄凌为表关怀,顺势晋了她为恬容华。 便是如此,也无法掩盖丧子伤身之痛。听宫人们说,恬容华瞧着已经不太清醒了。 敬妃说这些,脸上浮现出一层深深的叹息,陵容亦是感慨颇深。 毕竟宫中女子的性命,有时候就像一张薄纸,轻轻一戳,就破了。 大概同样想到了这一处,敬妃和陵容都止住了话。 半晌,敬妃掐起一朵紫薇花慢慢捻揉:“最近,欣贵嫔和那位贞钰走得有些近呐。” 陵容最是知道欣贵嫔的秉性,笑了一笑,不紧不慢地说:“她因为借了甄玉嬛贵嫔吉福,被陛下夸赞了几句。” “甄玉嬛便顺势提到还未有名字的淑和帝姬,陛下一高兴,便准了欣贵嫔起的名字。” “叫做云霏。” 敬妃了然:“这是提起了当年云意殿选秀的情分呢。” 她又问:“怎么又叫甄玉嬛了?” “她当年进选时报的名字不是甄嬛么?” 陵容笑着说:“她家里两个妹妹和新认的义妹如才人都是从玉,陛下爱玉,便这么叫了。” “敬姐姐,咱们以后也一样叫她甄玉嬛便可。” 敬妃摇了摇扇,不以为然:“我都怕叫脏了这个字。” 敬妃长长的睫毛微凝:“这里头有什么说法不成?” 陵容放下了荔枝膏水,忍了笑才说:“从前她嫌玉字俗气,故而弃之不用以显格调。” “偏偏历来皇家以玉为尊,举凡祭祀必用玉器。今上也十分爱玉,因此,知道甄家从玉之后,便叫她玉嬛了。” 敬妃嗤笑一声:“怪不得前几日她宫里的冰用多了些,原来是心里有火发不出来呀。” 她思忖一刻,转而说:“先不管她这些小心思,单说宫中就有一位名讳中带有玉字。” 敬妃说罢,往颐宁宫指去,她压低了声音说:“太后名讳朱成璧。” “可惜她这话是闺中狂言,没有证据。” 敬妃一向是个老好人,甚少表现好恶,今天却有些反常。 陵容看向敬妃:“甄玉嬛虽然矫情些,对姐姐一向还算尊敬,怎么姐姐这样动气?” 敬妃面上顿时起了三分火气:“看不惯她这个做派罢了。” “那天请过安,她竟然问我要不要一同去秋来宫看望惠芬仪。我好歹是一宫主位,哪有去瞧她的道理?” “若是关系好,处得来,也就不讲什么破规矩了,可惜,我也实在瞧不上那位惠芬仪的德行。” 陵容一惊:“姐姐身为正二品敬妃,去亲自瞧一个犯错被贬的之人,实在屈就了。” “不过这位甄玉嬛,也不是傻的。” 敬妃说:“我哪里不知道她的算盘?怕是打量着我平日脾性好,叫我去瞧瞧惠芬仪,给她长长脸,好叫她在外行走有一份薄面罢了。” 她眼中眸光一闪:“甄玉嬛既瞧不上玉字,那我就偏要帮她宣扬本名了。” 眼看天色不早,敬妃说了一通畅快些了也就告辞,陵容拉着她的手写了一个“玉”字,又往颐宁宫看去:“姐姐且放宽心,总有出气的时候。” 日子闲闲过,天气渐热,却一直不见下雨。 宫里最近出事不少,玄凌便商议了与皇后一同出宫祈雨、祈福。并将后宫事宜全交给皙华夫人打理,敬妃协理。 皙华夫人得令如执剑,便日日召了诸多嫔妃前去宓秀宫听训。 除了端妃、恬容华养身体和几个早已失宠形如虚设的妃子,就连奉命闭宫养胎的陵容,也被“请”了出来。 皙华夫人本有意刁难一二,都被陵容轻轻挡过了。况且陵容知道她的秉性,因此十分恭谦,叫她抓不着什么。 不过,最让皙华夫人费了力气的还属甄嬛。 这一日陵容和敬妃、玉如前后脚到了宓秀宫,因为忌惮绝人子嗣的欢宜香,陵容特意佩戴了清热解毒的甘草香囊,虽然欢宜香毒性霸道,但是也能缓解一二。 这三四天下来,甄玉嬛脸色发白,陵容却面色如常,便是它的功效了,于是陵容便刻意抹些白粉遮掩一二。 夏天刚到的时候,也被陵容以夏礼之名,各送了敬妃、玉如一份,今日二人正好也都带着了。 众人互相见礼落座,连皙华夫人都到了,甄玉嬛却一直没来。 第86章 夏荫长(下) 沈眉庄倒是先她来了,她神色冰冷而疏离,冻着一张脸进来,皙华夫人看了便直皱眉头。 她淡漠而敷衍地向皙华夫人请安,等到叫起之后,再依次向敬妃、欣贵嫔、陵容等人行礼,旁的人看也不看,便自行落座了。 秦芳仪却不肯轻易放过她,她自恃依附华妃与别的不同,挑了细眉说:“惠芬仪好礼仪,你瞧不上低位的姐妹也就算了,难道连与你同级的慎婉仪、本芳仪都视若无睹了么?” “皙华夫人今日正要整治宫规,你还要明知故犯,连个平礼也不主动行,真是好规矩好教养!” 皙华夫人暂掌宫务已经三四天了,沈眉庄日日如此,早已惹得慎婉仪、秦芳仪不快。秦芳仪也是觉得自己好歹位列芬仪之前,理应得到沈眉庄主动行礼。 况且她日日来了都是一副冷脸,秦芳仪终于忍不下去了。 皙华夫人正因甄嬛迟到而恼火,看见与甄嬛关系密切的沈眉庄亦是如此假清高,于是曼声说:“正是,秦芳仪说的有理。你们虽都为从四品,然而尊卑却不相同。” “惠芬仪,你总该向她二人行个平礼。” 沈眉庄虽然委屈,但她不像甄嬛一般能言善辩,苦苦撑了半晌,见无人帮她说话,只好硬着头皮做了。 连带着敬妃都出了一口气。 秦芳仪为了讨好皙华夫人,特意带头说:“有的人呐,喜欢清高处事。却不知世上真清高者少,假清高者多。” “平日里关起门来骗骗自己也就得了,何必总摆着一张苦脸给大家晦气呢?” “须知过洁世同嫌呢。”底下顺贵人听了,很给面子地笑了一声。 秦芳仪的话,直辣辣地指向沈眉庄,偏偏皙华夫人听了,不光点头赞同,还要问:“惠芬仪,你说对不对?” 位份最高者都已经认可了,沈眉庄能说什么不对?一张脸白里透黑,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正好甄玉嬛来了,解了她的围。甄玉嬛姗姗来迟,华妃自然不肯放过,见她自己告罪之后,先是轻轻拿起,让她落座。 等到说起整治宫规时,便拿甄玉嬛开了刀。到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甄玉嬛压下心中的委屈与不屑:“夫人此言差矣,臣妾有何错处,还请夫人告知。” 华妃见她虽然口中称错,但是心中明显不服,因而更加生气:“今日宫嫔妃子集聚于宓秀宫听事,贞钰贵嫔甄氏无故来迟,目无本宫,还不跪下!” 甄玉嬛不甘不愿地徐徐跪下。 华妃怒气未散:“如今就这样目无尊卑,如果真生下皇嗣,岂非后宫都要跟着你甄玉嬛姓甄!” 陵容听见皙华夫人都知道甄玉嬛的本名了,忍不住对敬妃笑了笑。 甄玉嬛听见皙华夫人叫自己的本名再也忍不住,她一向瞧不起华妃空有美貌,只知道仗着家世与宠爱嚣张跋扈;如今更是因为知道了玄凌对慕容家的态度而有恃无恐。因此绵里藏针地顶了回去: “夫人虽然生气,但嫔妾却不得不说。悫妃有孕时想必皇上和皇后都加以照拂,这都是为了宗庙社稷。” “臣妾今日也并非无故来迟,就算臣妾今日有所冒犯,但上有太后和皇上,夫人所说的后宫随甄姓实在叫嫔妾惶恐。” 甄玉嬛却是善辩,华妃怒极,于是命令甄玉嬛于宓秀宫外跪诵《女诫》半个时辰,以示惩戒。 甄玉嬛毕竟有孕,敬妃也协理之责,万一出了事情不好交代,于是说:“贞钰贵嫔到底有孕在身,还请夫人宽宥一二吧。” 又对甄玉嬛说:“夫人奉命管理后宫,不论说的如何,贵嫔听教便是。” 欣贵嫔、方美人也都开口求过情,可惜甄玉嬛不为所动,挺直了腰杆绝不低头。 敬妃无奈落座,和陵容交换了一个疲惫的眼神。她已经尽到职责了,只是两边都劝不动,都不肯让步。 只听得皙华夫人妩媚含怒的声音传来:“你是自己走出去还是本宫让人扶你一把?” 甄嬛闻言愈发挺直了背:“不须劳动娘娘。” 又说:“嫔妾领罚,是因为娘娘是从一品夫人。” 甄玉嬛微微抬头,“并非臣妾对娘娘的作为心悦诚服,公道自在人心,而非刑罚可定。” 这一番慷慨陈词差点把陵容逗笑了,再怎么清高自傲也要分时候啊。都这时候了,就是略微低头又如何呢? 莲花漏不紧不慢地滴走着,大太阳底下,甄玉嬛跪着读《女诫》,沈眉庄因为请安之事,被罚去给甄玉嬛捧书。 皙华夫人犹嫌不够,叫众人都去廊下看坐着,看她们是如何领罚的,以彻底宣扬自己的威风。 陵容看了看外边明晃晃的太阳,有些发怵,她也经不起这么大的太阳。 好在敬妃明白,还是找了一个有阴凉的地方让陵容坐了。皙华夫人瞧在眼里,冷冷哼了一声。 太阳灼热,众人都有些受不住。只见甄玉嬛忽地倒下,抽搐不止,渐渐的,地上慢慢流出了一股细流。 红的扎眼。 甄玉嬛小产了。 下一刻,在镂月开云馆为太后侍疾的玄清,一股风似的冲进来。虽然玄清擅闯宫闱在先,但是众人为表避讳,还是纷纷以扇掩面。 玄清与皙华夫人对峙一番,更是为了甄玉嬛训斥了皙华夫人,而后紧紧抱着甄玉嬛离去了。 皙华夫人看着她们远去的背影,终于知道自己闯祸了。 大家不好多待,只得各自回宫。 在玄清的强势要求下,宫里的太医除了伺候太后的那几个,全都招到棠梨宫看顾甄玉嬛了,传出来的消息却都是说不太好。 晚间便听到玄凌回宫的消息,或许是祈雨有了效果,天上滚着一层的雷云。 第87章 花事了(上) 陵容看了看天,这一场雨最终还是没能下来。 玄凌回宫时,甄玉嬛还在昏迷。太医前去会诊,都说这个孩子保不住了。 敬妃因有协理宫务之责,也陪在一旁。 如今宫里三位孕妇,两位都已经小产,玄凌在伤痛之余,也打起精神问了陵容的消息。 谁知敬妃却面露难色。 玄凌一下子就急了:“难道珚珚的胎也……” 敬妃早就受陵容所托,因此回的很是清楚:“昨天从宓秀宫走时,瑶贵嫔瞧着就像是有些中暑了。” “于是宫人们为这阴凉,便抬着软轿从含章宫那里走。” “谁知不慎踩到附近墨鲤池的青苔石子……” 玄凌急得拽住敬妃的手,问道:“那她的胎!” 敬妃说:“贵嫔当时有些腹痛,难以行走,万幸附近一个老嬷嬷懂得生育,便指挥着将贵嫔安顿下来了。” “因为贞钰贵嫔的事,太医都在棠梨宫了。此时瑶贵嫔那里,还是那位老嬷嬷伺候着。” 玄凌听了,直冒了一身冷汗。 难道,这真的是上天的惩罚么? “敬妃,你瞧着棠梨宫,朕去长扬宫看看。” 玄凌刚走,敬妃就招呼了一个腿脚快的小内监直奔长扬宫而去了。 这是陵容一早就定下的计策,苦肉计,就要在玄凌最苦的时候用才行。 听见外边小顺子通报的声音,陵容与守在床边的芳缕对视一眼。 玄凌一进来,就看见陵容抓着芳缕的手不放的情景。 他顾不得这些,连忙问:“朕听说珚珚昨天也摔了一跤,如何?孩子没事吧?” 陵容惊魂未定,看见玄凌进来,先是一愣,然后才抱着他哭了起来:“臣妾真是吓着了,陛下,还好你来了,陛下……郎君……珚珚一下子就掉在地上了……” 见陵容呜咽着,连宫里规矩都忘了,玄凌也是心疼。他一下一下安抚着陵容,他的手掌抚过陵容的脊背,都能感受到劫后余生的颤抖。 “即是如此,将那日抬轿子的宫人,都打杀了吧。” 陵容像是被吓到了,闻言紧紧拉着玄凌的手说:“陛下,还是不要了吧。臣妾不忍杀生,” 她拉着玄凌的手,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咱们的孩子,已经四个月了多,他都会动了,就当是为这个孩子祈福让他健康长大,不如就放过那些人吧。” 玄凌亦有所感,他看向陵容的眼神感动而复杂:“珚珚心善,朕与你单独说会话。” 芳缕闻言便识趣退下,陵容却一把拽住她的手,神色多有不舍,见玄凌看过来,才不好意思地笑了:“昨日臣妾受伤时,只有这位芳缕姑姑懂一些生育,算是救了臣妾。” “宫里的太医都在贞钰贵嫔那里,臣妾不好托大去请,因此这两日,都是姑姑陪着臣妾的。” “珚珚这两日总有些心慌,一时一刻都不敢让姑姑离身。还请陛下见谅。” 陵容乌发如漆,不施粉黛,瞧着又可怜又可爱,玄凌愈加心疼,当着芳缕的面,就将陵容搂在了怀里:“朕来了,珚珚不用怕了。” 又问芳缕:“你救了贵嫔有功,之前是在哪里伺候的?” “奴婢芳缕,在毓章宫伺候,见过陛下。” 玄凌本有意让芳缕伺候陵容,故而有此一问。听见芳缕在毓章宫伺候,就明白了。先帝有令,让芳缕看管毓章宫,其实就是暗示了芳缕一辈子都跟毓章宫绑死了。 不然,她早可以像崔槿汐一般,为自己另谋出路了。 芳缕面容慈和,瞧着沉稳老练、干净利索,又有经验,倒是可以伺候陵容。可惜,中间隔了一道先皇的口谕。 玄凌转而问道:“贵嫔的胎如何,没有受影响吧?” 芳缕说:“娘娘的胎如今四个半月了,胎息绵长,胎儿逐渐稳健。只是底子有些薄弱,又刚受到了惊吓,容易出现心神不稳、噩梦多汗的症状。” 芳缕不说不觉得,芳缕一说,玄凌细细端详,果然发现陵容脸色苍白,比往日敏感小心了些。 “你只说如何医治!” 芳缕说:“一来服用汤药,凝神固气,二来要使娘娘心情愉悦,不再担惊受怕。” 眼看玄凌似乎陷入纠结,陵容体贴一笑:“臣妾不算什么,陛下日夜兼程才赶回来,又急急到了珚珚这里,连口茶都没喝,” “梅香,去泡茶来。” 梅香应了一声去了,路成林也跟在后头。 趁烹茶的功夫,陵容与玄凌细细展示了自己这段时间来为孩子做的小衣裳。 “郎君你瞧,这是小肚兜,这是他的虎头帽,这是小鞋,这是厚实的襁褓。” “珚珚想着,他大概是年底出生,总要备着些厚衣裳才好。虽然针工局也会准备,可是总觉得不如臣妾自己的妥帖……” 陵容说一件,便放到玄凌身边一件,总有十几件之多。 玄凌不自觉地轻轻摸去:“这么多,针脚这么细密,真是难为珚珚这片慈母心肠了。” 陵容抱着肚子露出一个温柔天真的笑容:“郎君,珚珚亦是有过丧子之痛的人,只要这个孩子好,珚珚什么都愿意的。” “便是要我下跪求人,只要这个孩子无碍,我也什么都愿意做。” 玄凌被这一份甘愿付出、不求回报的母爱震撼到了,他良久无言,只是紧紧含握着陵容的手。 梅香端着香茶糕点来了,陵容见她微不可察地一点头,就知道事情成了,于是招呼玄凌说:“陛下,您也累了半天了,不如来用些茶点吧。” 说罢,便盈盈递上一块新制的芙蓉玉带糕,见玄凌微微皱眉,陵容恍然大悟地笑了:“女儿家的糕点甜些,陛下快饮些茶水缓缓。” 于是梅香又斟了一杯新沏的金芽滇红。 见玄凌饮茶之后果然好很多,陵容撒娇道:“郎君好口福,妾自从有孕,就不能饮茶了,今天看见郎君用茶,真是馋坏了。” “不如也赏一杯给妾吧。” 玄凌失笑,捏了捏陵容娇俏的鼻尖:“你呀,都要做母妃的人了,还是这么顽皮。” 话虽如此,还是亲自斟了一杯茶给陵容。 谁知芳缕却说:“娘娘体弱,还是不饮为妙。” 陵容不依:“姑姑,我都已经喝了三个月的白水了,今天就当着陛下的面,只喝一杯行不行?” 见芳缕仍旧不松口,玄凌说:“芳缕也是为了你好,等生下了孩子,朕赐你一年的雪顶含翠如何?” 陵容这才放过,捉着玄凌的袖子说:“好吧,妾可记住了,陛下可不许出尔反尔。” 又指着白玉杯:“金芽滇红虽不如雪顶含翠名贵,却也十分难得。” “姑姑,你既然拘束我不让我饮用,不如就请你替我尝尝吧。” 第88章 花事了(下) 芳缕似是拿陵容没有办法,推辞了一番,才去饮用。 她拿起杯子一闻,笑着说:“确是好茶,奴婢谢娘娘赐茶。” 等到饮用之后,却蓦地脸色大变。 玄凌和陵容都看出来了,陵容不解地发问:“怎么,茶水不合姑姑的口味么?” “难不成使放久了变陈了?”说着,便倒了一杯来尝。 眼看茶水即将进口,芳缕终于忍不住,上前打去了茶杯:“娘娘,娘娘,此茶不宜孕妇饮用!” 陵容像是明白了什么,脸色变得煞白,不自觉地往玄凌处靠了去。玄凌此时脸上已经阴云密布,他没有想到,自己的第三个孩子,也差一点遭人毒手! 玄凌盯着芳缕,一字一句地问:“什么叫不宜孕妇饮用?” 见玄凌如此,芳缕面上露出一个“逃不过了”的表情,解释道:“回陛下,茶是好茶,只是当中掺了不少磨成粉的苦丁,借用滇红味重的特点,加以掩盖,若是喝惯了,不仅觉察不出来,而且还……” “还会什么?”玄凌不耐的问。 “还会影响娘娘身体,令人难以生育,若是怀孕了,就会导致腹痛难产。” 芳缕越说,玄凌的脸就越可怕。 陵容拉着玄凌的胳膊,害怕地往他怀里缩了缩:“陛下,怎么会这样?难道臣妾的这个孩子,也会保不住么?” 玄凌额角的青筋一跳一跳的,他勉强稳住情绪,安抚地摸了摸陵容的胳膊,对着小连子冷声道:“去传章弥来。” 陵容道:“平日是卫太医负责臣妾的胎,不如一起请来吧?” 玄凌点头,小连子忙不迭地去了。 陵容对玄凌说:“陛下,臣妾这里有十几种茶,臣妾心中实在害怕,不如都请芳缕姑姑看看吧。” 玄凌点头,又说:“把负责茶水的人带上来,朕要亲自审问!” 路成林于是将十几种茶和杏雨、桃蕊都带了进来。 杏雨和桃蕊跪在外间,芳缕则在玄凌炯炯的目光下,开始检查。 西湖龙井、金芽滇红、庐山云雾、洞庭碧螺春、恩施玉露、六安瓜片、屯溪珍眉、君山银针、白毫银针、白牡丹、凤凰水仙等摆了一桌子,芳缕一一捻着茶叶尝过,都是摇头。 玄凌的脸色愈加不耐,这时路成林又端上了刚刚烹茶用的水。 芳缕尝过之后,眼睛一亮:“陛下,茶叶没有问题,是有人在泡茶的水里放了苦丁茶粉。” 玄凌向前探出身子:“确定是水有问题?” 芳缕恭恭敬敬地回答:“陛下,这水,比平常的山泉水稍苦了一些。放在红茶里尝不出来,单独一品,便很清楚了。” 陵容不禁泣泪出声:“陛下,臣妾自进宫起,便小心翼翼,恪守宫规,从不敢做半点逾矩的事情,怎么还会找人毒手!” 她看着玄凌,眼泪珠子一滴滴地掉:声音更是如同纯元一般凄惶无助:“若是单独检查茶叶,必定检查不出什么,只有连着用水一道检查,才能发现端倪。” “这等机巧的法子,幕后之人,是要置臣妾于死地啊!” “珚珚一死而已,可是,陛下的孩子却……” 玄凌将陵容搂抱在怀中,闻言说到:“珚珚放心,无论是谁,只要抓住了,朕一定严惩不贷!” 直到小顺子通报章弥和卫临来了,玄凌才将陵容放开。 太医检查之后,说辞与芳缕别无二致。玄凌当场下令将负责用水的桃蕊带走,让御前的人亲自审问。 至于剩下的人,也被玄凌亲自敲打了一会。他还对卫临说:“贞钰贵嫔那里人已经够多了,你就负责照顾好瑶贵嫔的胎,事事以让她安全生产为先。” 卫临自是欣然领命。玄凌正想多陪陵容一会时,李长慌慌张张地来了,原来,棠梨宫的甄玉嬛醒了。 见玄凌有几分意动,陵容便松开了玄凌的胳膊,转而去拉芳缕:“陛下去瞧瞧贞钰吧,虽然她对臣妾多有刁难,但是她刚刚失去了孩子,臣妾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 “只不过,陛下去陪她,那臣妾就要芳缕姑姑来陪了。”说着,眉眼中还带着几分害怕、不安。 玄凌轻轻摸着陵容的头,柔声说:“朕答应你,让芳缕一块伺候你。” “在你生产前,不必请安,也不许任何人打扰你,可好?” 陵容闻言,满足一笑,又拉着玄凌痴痴撒娇:“那臣妾若是寂寞无聊了,也要许臣妾请些姐妹来说话才是。” 玄凌点了点陵容的鼻子,还是应允了。 将皇后留下的钉子桃蕊彻底拔去了,陵容总算踏实。玄凌将人带走,一定会查出个结果来。 便是一时咬不到皇后身上,也能逼得皇后狗急跳墙、露出破绽。 虽然这一次是路成林亲手将药粉洒在茶水中的,可是任凭桃蕊如何喊冤,恐怕别人都不会信。陵容自问待她不薄,谁知她竟然和宝鹃混到一块去了。甚至在宝鹃死去之后,接替宝鹃成为了新的眼线。 陵容今日将她彻底送走,总算松快许多。 芳缕瞧她神色倦怠,温声说:“娘娘有孕在身,还是不要太过劳累地好。” “养好精神,皇嗣才能健康长大,将来分娩也更加顺利。” 陵容也觉得十分疲惫,闻言便不再逞强。直到晚膳时分,才幽幽转醒。 关于甄玉嬛小产的事情,也有了一个定论。 刚风光了没几天的皙华夫人,被废去协理六宫之权,贬为了慕容妃。 连带着敬妃,也因为这件事,惹得玄凌不快。 当然一同传出去的,还有陵容因为被人谋害下了苦丁茶粉,致使孕息艰难,恐有难产之虞的消息。 三天后,玄凌亲自到了明瑟居,将下毒一事,给了陵容一个交代。 据慎刑司最后审出来的消息说,幕后黑手竟是陆昭仪。 玄凌为表关怀,特意赐下了当世只有三件的金缕衣。 陵容收的心安理得。只是想到陆昭仪往日的秉性,恐怕做不下这些事,这次是被皇后拿来挡枪了,因此有些愧疚。 她爱憎分明,于是便向玄凌求情,最终,陆昭仪被贬为了陆顺仪,封宫禁足。 虽然和昭仪的时候不能比,但总好过了玄凌一开始贬为庶人、幽居永巷的惩处。 第89章 秋阴不散霜飞晚(上) 皇后推出了一位替罪羊,玄凌给了独有的赏赐,陵容差点被害的事情就过去了。 玄凌走后,陵容问:“陆昭仪身为九嫔之首,虽然已经失宠多年,皇后怎把她拉出来顶罪了?” 芳缕给陵容梳头,慢慢说:“能将人安插到主子这里,能想出这等机巧恶毒的法子,那些低位嫔妃怎么想得到?” “况且,听说陆昭仪母家与杏林世家有亲,虽然牵强了些,也算有理有据了。” 此时路成林说:“奴才听说,皇后还曾经到了太后宫中请过安。” 陵容了然,替罪羊不好找,甄玉嬛一党留着对付慕容妃,选来选去,也只有陆昭仪了。这个主意,恐怕也是太后的意思。 皇后眼前动不得,只要太后还在,只要朱家还在,皇后就总有翻身之日。而自己力量尚且薄弱,哥哥在前朝也需时间成长。 只是甄玉嬛却怎么也转不过弯来。 听说玄凌去看她,她也是闷闷地不理人,于是玄凌有时候只好到陵容这里来。 上一世这会子只有甄玉嬛有孕小产,因此玄凌十分痛心,现在却多了陵容一个,玄凌便有十分痛心,也只剩下五分了。 而且,他越是在棠梨宫吃了瘪,就越想到长扬宫来。 一个是已经失去的孩子,一个是即将到来的孩子,哪个更重要呢? 陵容轻轻哼着歌,歌声清雅舒展,如同一场甘霖,慢慢滋润了玄凌的心。 尽管明白有些事和陵容说不太合适,可是如今能听这一番心事的,只有陵容了。 “珚珚,你说,朕罚世兰是不是罚得太轻了。” 陆昭仪“害”陵容不成,连贬四级;而华妃让甄玉嬛当场流产,却只是贬了一级,销了封号,甄玉嬛心中自然不平。 可陵容却只是柔柔一笑:“臣妾不知道这样罚对不对,好不好;臣妾只知道陛下这样做一定有自己的理由。” 感受到玄凌稍稍宽慰,陵容继续说:“贞钰失去了一个孩子,臣妾之前也失去过一个孩子,这种锥心之痛,臣妾不想再体验第二次。” “最近午夜梦回,总是梦见那天,臣妾想,如是能保住孩子,就是下跪磕头又有什么呢?” “只要孩子没事就好了。”说罢,拉着玄凌的手摸向了自己的肚子:“陛下,孩子快五个月了,会动了。” 不知道为什么,皇室子嗣总是孕育艰难,玄凌再次感受到手掌下生命的跃动,感慨万分,说到:“你都懂的道理,怎么玉嬛就不懂呢?” “那天的情形很多人都跟朕说了,世兰就是这个性格,玉嬛怎么不知道让一让?” 陵容淡淡一笑:“玉嬛她,为人高傲些,陛下就别跟她动气了。” “不如让她静静,或许自己慢慢开解,就能想明白了。” 玄凌没有说话,帝王的骄傲,肯主动认错就已经到底了,怎么还会日日小意奉承呢? 甄玉嬛既然看见玄凌就伤心,陵容决定要帮她一把,让她彻底见不着。 陵容有孕,不能侍寝,平时玄凌只是来瞧瞧她状态如何,或者单纯睡觉罢了。 宫里嫔妃本就不多,如今犯错的犯错,养身子的养身子,玄凌平日里宠幸较多的,还是玉如和顺贵人、如才人、方美人等,赵韵嫔、汪睦嫔也招幸过一两次便不再有了。 因为方美人是太后亲自贬谪的缘故,玄凌招幸之后,只给了些赏赐,并没有晋封。 还是皇后仁慈,帮她说了两句话,玄凌才念在方淳意年纪尚小的缘故,晋了她为贵人。 也是因此,方淳意对皇后愈加忠心了。 甄玉嬛仍旧沉浸在丧子之痛当中,玄凌虽然不去看她,却还一直让李青照看她的身体。只是李青虽然有几分忠心,但是无论医术还是情感,都不如温实初那般用心。 中秋节因为太后病着,也没有大办。等到内务府送炭的时候,陵容的肚子已经鼓得老高了。 芳缕阅人无数,早就看出陵容肚子里的是个男孩,亏的有她,陵容才在孕中省了许多心思,明瑟居里吃的、用的芳缕全都细细检查了一遍,又根据多年的经验,为陵容量身定制了一套孕中的吃食。 既保证了孕妇的健康,又不使胎儿吃的太过肥壮难以生产,或是孕中扭曲了身形,将来不好侍寝。 陵容闲的时候,还根据从前的记忆调制了“神仙玉女粉”以滋润容颜,芳缕教了菊清、梅香如何给陵容按摩松骨,缓解孕中腿脚浮肿不适的是一种,帮助孕后塑造身形的又是另一种。日子一天天过,竟是半点也没闲着。 玄凌有时候来了,什么也不做,只是静静地瞧着陵容唱歌、绣些小肚兜儿、小帽子,等到陵容累了,便轻轻搂着她,再轻轻地抚摸那高高隆起的小腹。 自他登基以来,除了悫妃生下的予漓和欣贵嫔、曹嫔生下的两个女儿,细细算来,竟然已经有近十个孩子未成人形便胎死腹中了。 这个孩子,必须生下来! 感受到玄凌对这个孩子的珍视,陵容柔柔一笑:“陛下,再有一个多月,孩子就要出生了。” 玄凌道:“这孩子赶得到巧,年尾落地。” 年尾出生,意味着玄凌今年的政绩可以多出一项。生育子嗣,也是政绩的一种。玄凌自登基以来一直子嗣不丰,汝南王曾经就说过这个事情。 陵容笼着袖子说:“他呀,这是给弟弟妹妹带头呢,往后这宫里的皇子、帝姬可就热闹了。” “可惜,卫太医和芳缕姑姑都说,臣妾的产期大约是十二月,大家过年时,臣妾恐怕还在坐月子呢。” 玄凌听见“给弟弟妹妹带头”,已是非常高兴。这个孩子出生,大概意味着上天从此原谅自己了吧。 因此说:“你这丫头,怎么还像孩子一样,惦记着过年热闹。” 陵容佯作委屈:“陛下惯会冤枉人家,我是说不能给太后请安,总是不好的。” 玄凌朗声笑了:“你这傻丫头,你是为了皇嗣才不能去的;若是宫里人人能生育,母后巴不得你们都不去请安!” 玄凌难得高兴,陵容也就被他玩笑了一阵。 陵容有孕,多少回夜里尿频、腿脚浮肿抽筋,多少回体弱嗜睡,玄凌都不在。她本不指望玄凌能尽一个正常父亲的职责,但是玄凌来了,陵容总不能放过他。 或是叫玄凌给孩子念诗,或是叫玄凌留下大字给孩子日后临摹,或是让玄凌为肚兜选择布料,总之全不让他闲着。 菊清等人起初还有些害怕,发觉玄凌对此还有些兴趣之后,也就不阻拦了。 陵容对此是十分有把握的,毕竟这是玄凌目前唯一能出生的孩子,毕竟玄凌曾在棠梨宫给甄玉嬛端茶倒水,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 想到甄玉嬛,晚上路成林便送来了甄玉嬛的消息。 第90章 秋阴不散霜飞晚(下) 她自从落胎失宠之后,便消停了许多。 上次听见她的消息,还是听见沈眉庄拉她去看冷宫中同样小产疯癫的芳嫔,后来又听说在永巷受到了秦芳仪和赵韵嫔的唾面之辱。 当时秦芳仪和赵韵嫔虽然位份低于甄玉嬛,但是狭路相逢却不肯行礼。甄玉嬛气不过,强要以贵嫔身份逞强,结果秦芳仪虽然上前了,却是当面一唾,而后自在而去。 陵容吃着难寻的甜瓜,轻声问道:“那她就甘心受辱?” 路成林说:“今天上午,内务府的一个同乡说,今冬新发的绸缎衣料,贞钰贵嫔一概都没要,只是换了许多炭,和一些新鲜的水仙、腊梅。” 陵容长睫微凝,眸光一闪,已是了然。“她是不是还命人外出寻找蝴蝶了?” 路成林颔首。 “姑姑,这位贞钰贵嫔,恐怕是想以蝴蝶之幸,再度获宠了。” “可我不想让她这么轻易复宠,怎么办?” 陵容和路成林的对话,没有瞒着芳缕,她全都听见了。 芳缕道:“失宠之人面色难看需要调养,她又寻了许多炭火、花草养蝶,必定是要挑一个好日子才肯现身了。” “奴婢想到她与陛下有一段不清不楚的倚梅园初遇,莫不是想……” 陵容道:“正是。到那时候,红梅白雪,痴心佳人,周身蝶绕,怎能不让人动情呢?” “可惜了,若非本宫要生产,一定是要去瞧瞧热闹的。” 芳缕将新调制好的香膏细细涂抹在陵容手上,一边按摩,一边说:“娘娘说的哪里话?” “年下事多,还有咱们的小殿下要出生,怎么会有人去瞧蝴蝶呢?” “况且,蝴蝶好热怕冷,说不定什么时候一阵北风吹过来,就变成死物了。” “娘娘只需养好胎,这些没影子的闲事啊,不用操心。” 陵容柔柔一笑:“还是姑姑阅历丰富,处事淡然。” “不过,有些人当主子当惯了不知道宫人们冬日是如何难过的,棠梨宫的宫女太监,这个冬天怕是要受苦了。” 路成林道:“娘娘,一般的宫女太监,可就指着应制的衣裳首饰过日子了。” “内务府发的东西,只够用一季的,去年的冬衣,今年再穿就一点都扛不住风雪。这下新衣服猛地没了,就算嘴上不说,恐怕心里也抱怨呢。” 芳缕道:“那位娘娘毕竟年轻,自己没吃过苦,怎么知道底下人的生存艰难呢。” 陵容最终盖棺定论:“况且年前刚刚爆发过时疫,若是让宫人们受了寒,再次引出时疫,岂不是后宫的灾祸?也不利于皇后娘娘和敬妃姐姐管理后宫啊。” 陵容与芳缕和路成林三两句话来,甄玉嬛的算盘就白打了。 陵容的胎已经有八个多月了,内务府愈加用心,送来的东西一样比一样好。每次菊清和梅香却还要细细检查一遍,东西好是不假,可也不能逾了矩。 陵容秀美的面庞叫一圈上等白狐毛边围住,愈发显得娇美动人,红宝石的耳坠子一晃一晃的,衬的肌肤通透如玉。屋内温暖如春,几盆梅花清供摆在案头,喜庆又雅致。 路成林打个千儿进来,散了身上的寒气,才进前回话:“娘娘,听说贞钰贵嫔失宠之后,内务府伺候愈发不上心,竟然少发了冬衣,叫棠梨宫的奴才感染了风寒。” “那个存放蝴蝶的屋子,也因为宫人过冬艰难心存怨怼,不小心开了一条缝,一夜过去,那些蝴蝶啊,全死光了。” 陵容闻言一笑,闲闲地问道:“时疫还在眼前,敬妃姐姐怎么处理的?” 路成林说:“有皇后在,只是收回了炭,发回了应有的冬衣。” “至于贞钰贵嫔,只是罚奉半年罢了。” 陵容笑意未改:“那这位贵嫔主子苛待宫人,宫里难道就没什么闲话?” 路成林叉着手,也笑着说:“主子英明。外头都传遍了,说贞钰贵嫔,因为小产,神智失常,大冬天的只要炭火不要冬衣了。” “还说,她只顾着自己总不会受冻,便不管底下人死活了,话难听着呢。”陵容笑得愈发舒心,成为贵嫔才知道,原来有权力是这样好的一件事。更快意的是现在的她,不仅有权力,还有尊重。 芳缕闻言,轻轻说:“看娘娘的肚子,恐怕产期将近,挨不到十二月了。” “既然那位主子翻不出花了,不如去瞧瞧产房?” 卫临和芳缕都说,这个孩子恐怕要早产。早产也好,陵容也能在年前安安心心地坐个月子。毕竟按日子算,明年就是慕容家覆灭的时候了。 陵容道:“路公公,你瞧着,若是棠梨宫那里有什么动静,及时报给我。” 产房不大,将将能容纳四五个人,当中一张产床,简约明了,不很华贵,却是一眼就能看清楚的格局。陵容非常满意:“甚好。” 芳缕道:“那天伺候的是卫临太医和章弥太医,奴婢有接生过好几回,娘娘的胎十分稳健,胎位又正,不费什么功夫。” “路公公守着屋门,把关进出的人。菊清、梅香跟着里头伺候,奴婢已经教过她们了,剩下两个是内务府送来的接生嬷嬷,其中一个,就是当初给您梳头的陆嬷嬷。” 陵容听了,稍稍安心。她娘家势弱,自己在宫里又没根没系的,身家性命全系于产床之时,不得不小心谨慎为上。 芳缕继续说:“小秦子守着宫门,若是来了人及时通报,来了不该来的,他也知道拦上一栏。” “小路子和松儿柳儿,守着殿内,防止有人作乱;梨云、杏雨帮着策应,需要个烧水、拿干净细布的时候,或是出去办事,就让她们去。” 芳缕安排的十分妥当,陵容点头,她也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棠梨宫甄玉嬛却因为种种思量全都化作梦幻泡影而大发脾气,她复宠的工具没了不说,自己反而落了个苛待宫人的名声。 而且因为宫里的奴才生了病,还被敲打一番,生怕因此再次引来时疫。 甄玉嬛死死咬着嘴唇,就这么失败了,她绝不服气! 正欲拿身边伺候的人问罪,谁知沈眉庄竟然来了。她自从知道甄玉嬛被罚奉,就急着赶来探问情况。 沈眉庄拉着甄玉嬛的手说:“嬛儿,好了,那起子太监、宫女都是奴才,你又何必跟他们置气呢?不是白白伤了身子?” “你瞧,这几个月,你,瘦了许多。” 沈眉庄这话还算婉转了,甄玉嬛不仅瘦了,更是颓萎了。她本想恢复容颜,谁知李青的医术不如温实初,给出的“玉颜膏”根本没用,而自己因为蝴蝶死掉、罚奉半年的事情,更是急得一夜只间冒出了好几个水泡。 第91章 鸿爪踏雪泥(上) 甄玉嬛眼中含泪,不甘不愿地说:“一定是有人使坏,恐怕就是捡了高枝的陵容!” 沈眉庄略一思索道:“我听说,慕容妃被贬的时候,她的胎也受惊了,恐怕自顾不暇了,哪有时间管你呢?” “我看,恐怕是慕容妃!” 提到慕容妃,二人都是一股咬牙切齿的恨,因为慕容世兰,杀死了两个人的孩子。 沈眉庄又说:“在者,恐怕也有人是瞧着你落势,做给你看的,或者,你最近得罪了什么人。” 甄玉嬛灵光一闪,得罪? 那天在永巷她曾经与秦芳仪、赵韵嫔发生了争执,一定是她们! 沈眉庄还在分析:“也可能是底下的奴才不好好办差,这也不难,等你以后复宠了,通通打发到慎刑司就是了。” 对于沈眉庄多次的雪中送炭,甄玉嬛感念在心:“眉姐姐,你放心,等我复宠了,一定将陛下请到丹华殿去,一定让陛下将你复位为容华!” 沈眉庄闻言一喜,又很快收住:“我不想这些,只盼着你好就行了。” 沈眉庄走后,甄玉嬛思考再三,终于决定让如碧去镂月开云馆找那个人。 清。 甄玉嬛忍不住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 她和清之间心意相通的知己情分,不能叫槿汐和流朱发现,只能让如碧去请人了。如碧是自己一手调教的,还算忠心可靠,若是将来她背主了,也比槿汐和流朱好处理。 就这样,夜半时分,甄玉嬛与玄清再次以笛声相和,暗暗会面。 乾元十四年的冬天来的特别早,十一月十八夜里,天降大雪,鹅毛飘飞。宫中银装素裹,装点一新。 日间众妃看着雪景好,请过安之后,便在欣贵嫔的提议下,前去倚梅园走走。玄凌正好也在凤仪宫,闻言自然同去。 一路往倚梅园走去,众人说说笑笑间,便觉得离那梅林越近,梅花的香气就愈发浓厚了。眼看梅林近在眼前,玄凌正欲进去,小连子气喘吁吁地来了:“陛下,皇后娘娘,瑶贵嫔发动了!” “长扬宫瑶贵嫔发动了!” 玄凌闻言,连忙转头:“什么!贵嫔发动了,太医、稳婆都去了吗?” 小连子勉强喘过气说:“回陛下,方才小秦子来报,贵嫔已经进了产房了,章太医、卫太医、两位稳婆都到了。” 皇后及众妃闻言,都顾不上进去赏梅,连忙向玄凌道喜:“恭喜陛下,喜添儿女了。” 赵玉如心里有高兴,又像油锅似地煎熬。今天倚梅园这么大地阵仗,恐怕和里面地贞钰贵嫔脱不了关系。自己虽然没进去看清楚人,但是从欣贵嫔上下撺掇地样子来看,必是她无疑了。 这会子贵嫔生产真是好时候,有陛下难得出生的孩子在前,谁还会去看她做戏呢? 玉如更是直接说:“陛下,瑶姐姐独自生产,恐怕会害怕,嫔妾想回去陪陪她,请恕嫔妾失陪了。” “红梅虽好,一整个冬天总有赏不完的时候;瑶姐姐生产却是头一遭。” 敬妃亦是说到:“陛下,臣妾有协理宫务之责,理当前去瞧瞧情况,也就不陪您赏梅了。” 玄凌很是喜欢玉如有话直说的性子,当场便允了:“你们同去吧,朕一会也到。” 朱宜修展开一个母仪天下的笑容,拧着帕子说:“这下,宫里有了四个孩子,就更热闹了。” 玄凌闻言,朗朗一笑:“正是,这个孩子来之不易,皇后与朕一起去瞧瞧吧。”说着,拉起了皇后的手。 朱宜修面上闪过一丝娇羞,很快被皇后的仪态覆盖。二人拉着手去了长扬宫,剩下的人自然没有了赏景的兴致。有机灵的,也跟着去了明瑟居,希望能瞧瞧风向,或者道喜时得个什么封赏,或者露个脸也好啊。 她们都没忘记,去年刘良媛只是因为说了句战事凯旋,便被擢封为慎婉仪。这样的天降好事,她们都想再来一次呢。 就这么着,再没人往梅林处走,就连欣贵嫔,也悻悻地跟在大家后边,想跟着讨一份好。 众人没到倚梅园里头去,甄玉嬛自然还在雪地里作秀,她还在等,等一个蝴蝶翻飞惊艳众人的出场。 明瑟居的产房里,大家在芳缕和陆嬷嬷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帮助陵容生产。杏雨熬了一大锅人参鸡汤来给陵容补身子,提力气,好让她能打赢这一场硬仗。 陵容此时正躺在床上,嘴里咬着不伤牙齿的软木塞,痛的撕心裂肺,身上更是出了一层汗,轻薄的产衣也能拧下水来。 鉴于玄凌今年已经连续失去了两个未成形的孩子,他对陵容这一胎格外看重。等他到了明瑟居时,居然看见太后身边的竹息姑姑也来了。 太后虽然看不起陵容的家世,但是对这个唯一存下的孙辈,还是有几分真情意的,况且,竹息今天来,还有别的任务。 陵容没工夫理会外间的情况,她现在头发都湿透了,长久的疼痛已经变成了一种麻木的感觉。 有一瞬间,她好像看见了通宵准备仲裁资料却突发心脏病死去的自己; 好像看见了吃着苦杏仁,用那一粒一粒的小玩意了结生命的自己; 看到了现代因为父母双亡在福利院备受欺负的自己; 看到了初入宫时因为家世总是抬不起头的自己; 看到了无数个宫里的深夜,因为痛苦和寂寞而悄悄落泪的自己; 看到了在金殿上、床榻上,动声歌唱的自己; 看到了卑微求生、不得已自伤自轻的自己; 命运太残忍,让她受尽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叫她有苦不能说,有怨不能诉。 可是命运也许也是仁慈的,她给了自己重来的机会,她给了自己不一样的开局。 也许,这一次,自己能够得偿所愿,安然到老。 那无数个自己重叠在一起,好像她们本来就是一个身体,一个灵魂。 当疼痛来袭时,无数个自己大喊: 安陵容! 安陵容! 安陵容! 最后,在时间的尽头,所有或嗔或笑、或哀或乐的陵容渐渐凝缩为一个明黄的光点,飞到了一个极温暖、极安全的地方。 时间彷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有一瞬间,有一双手,轻轻地将那个光点托了出来。 一个美妙的哭声响起了。 陵容在痛到昏死之前,听见芳缕沉稳中难得带了几分欣喜的声音:“长扬宫瑶贵嫔诞下小殿下了!” 第92章 鸿爪踏雪泥(下) “二殿下出生了!” 陵容所有的痛感与睡意全都消散了,她一下子清醒了许多,挣扎着起身要看孩子。 芳缕手脚麻利地将孩子用襁褓裹住,略放到陵容眼前看了一下,就听见外边竹息的声音:“请将小殿下抱出来一看。” 芳缕闻言,只好将孩子抱到外间去,陵容恋恋不舍却也无法,只能任由梅香再喂了她一碗人参鸡汤。 听闻孩子降世,众人都忍不住凑上前来,敬妃开口说:“陛下,大人气味混杂,小殿下刚刚出世,恐怕受不了。” 玄凌就着芳缕的手看向自己刚出生的孩子,闻言点头:“正是,除皇后和敬妃外,都散了吧。” 竹息代替太后,亲自检查了这个孩子的性别,看到婴儿初生皱巴巴的样子,不仅没嫌弃,反而亲手抱了一回,而后才对玄凌说:“小殿下瞧着身子健壮,长大了定是一个英勇的皇子。” 玄凌哈哈一笑:“朕有两个儿子,两个女儿,总算凑成两个好字了。” 皇后在一旁也笑着说:“正是,瑶贵嫔立下大功了。” 芳缕见状说到:“为陛下诞育子嗣本是分内职责,回皇后娘娘,瑶贵嫔不敢居功。” 玄凌不在意这些,他年近而立,才多得了一个儿子,高兴的什么是的:“不必过谦了,皇后说的没错,瑶贵嫔生下皇子有功,按制,出月后晋为九嫔,年前把仪式办了吧。” 皇后脸上的笑容一顿,而后才说:“正是,养育子嗣不易,瑶贵嫔往后可要多多费心了。” 敬妃上前去也看了一回孩子,笑着说道:“陛下娘娘如此宽仁,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赶紧给瑶贵嫔报喜啊。”她这一说,算是把晋位的事情定下来了。 芳缕进去报喜,敬妃看她们似是有话要说,也跟进去了。陵容还躺在床上,她没看见自己的孩子,急得直伸手,敬妃悄悄把手往外一指,陵容才勉强压制住自己的迫切。 自己十月怀胎却不能先看孩子,这就是宫中女人的无奈。 敬妃与她说起外间玄凌意欲晋封的事情,倒笑着同她道喜了,又将今天自己猜测的欣贵嫔、甄玉嬛未完成的作秀说了一回,陵容这才略略放心。 她不知道,在自己在她生产的时候,倚梅园也有一个人痛到撕心裂肺。冰天雪地,冻死了甄玉嬛托玄清好不容易寻来的蝴蝶,也冻死了她的心。 外间,竹息轻轻抱着这孩子,她满脸慈爱地说:“小殿下一出生,奴婢就想到了当初陛下出生时的样子。” 竹息陪伴了太后三十多年,也曾经照顾过年幼的玄凌,因此玄凌听了,没有什么不悦,反而轻轻点头:“母后为朕,实在是用心良苦。” 竹息继续说:“宫中子嗣不多,太后娘娘本想亲自来瞧一瞧的,可惜身子不好,还是只让奴婢来了。” 玄凌赶忙问道:“母后身子怎么了,前几日朕去请安不是还好好的么?” 竹息叹了一口气,放低了声音说:“是想到纯元皇后了。瑶主子有福,可惜大小姐没留个后就早早去了。” 朱宜修闻言更是擦了擦眼角,哽咽着说:“可惜我与姐姐一样,有个孩子,也没立住。” “如今好了,宫里孩子愈发多了,姐姐也会高兴的。” 竹息摇了摇头说:“是啊,小殿下出生便有生母疼爱抚养,可惜了大皇子,小小年纪就……” 宜修笑着说:“予漓在我这里养着,母后还不放心么?” 竹息道:“非是不放心娘娘,而是太后想到大皇子母亲的事情,不放心他啊。” “悫妃之事后,太后娘娘曾经说,有这样的母亲,将来大皇子如何做人?如何为众弟妹之兄长?” 玄凌闻言,面上浮现出一层凝重,他看了一眼竹息怀中的孩子,下定了决心说:“从今日起,予漓不仅到皇后宫中受教抚养,同时更改玉蝶,记为皇后亲生。” “姑姑回去告诉母后,请她放心吧。” 竹息嘴角扯出一丝笑容,太后交代的事情总算办妥了。 太后其实不是为了大小姐病的,而是因为皇后病的。恬容华、贞钰贵嫔和瑶贵嫔的胎,皇后每个都插手过,只不过瑶贵嫔命大罢了,现在这样,大皇子既是嫡又是长,皇后应该放心了吧? 竹息就是太后的代言人,说的话往往代表太后的意思,她笑着说:“如此,纯元皇后也算有后了。” 朱宜修笑中带泪:“臣妾多谢陛下恩典,一定将予漓精心抚养成人,决不辜负陛下今日的慈父之心。” 想到早早去世的发妻,皇子新生的喜悦也消散了许多,他不禁有些怅惋。看到玄凌的神色,宜修默不作声地拉住了他的手。二人一同立在窗前看着外边一片银白,正是中午时分,太阳光灿灿地照射下来,天地之间全无藏污纳垢之处。 竹息看着他们难得的亲昵举动,没有出声打扰。 却听见玄凌说:“一转眼,她已经去了快十年了。”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二皇子,就叫予鸿吧。” 宜修道:“陛下,宫中向来是皇子百日赐名,是不是太早了?” 玄凌深深一叹:“朕膝下唯有二子,早取晚取,又有什么区别。竹息姑姑,把这个名字,一并告诉母后吧。” 竹息道:“是。陛下,娘娘,奴婢还要回去伺候太后用药,就先回宫了。” 玄凌摆摆手,任她去了。又叫来芳缕,将予鸿抱了进去。 竹息瞧清楚了芳缕的样貌,几十年前的回忆瞬间袭来,她似是触动了什么,最终还没张口。心里却在想,这个瑶主子请来了芳缕,二殿下应当能够顺利长大了。 皇后看着人都散了,说到:“产房污秽,陛下不如到殿里去吧。” 玄凌依言出去,明瑟居正殿果然还有人没走。众人见皇后和心里手拉着手出来,心中都有些奇怪。 只听得玄凌当场下令。头一个便是大皇子予漓更改玉蝶的事情,往后就不许大家在予漓面前说他生母悫妃的事情了。众人见皇后有了嫡长子,少不得恭贺一番。 第93章 九嫔之首(上) 第二件才是陵容的事情。玄凌做主,赏了明瑟居上下半年的月例,皇后为表宽仁,也赏了半年的,另有无数珍宝奇玩不算。 玄凌命令小连子给内务府传话,尽快修整长扬宫主殿景春殿,并配备好伺候的人手。 同时也将二皇子予鸿的名字公布了,玄凌说:“予漓和予鸿的名字,一并上玉蝶,都在年前办了吧。” 皇后笑着应允,看见这会子宫里叫得上的人都到了,她有了嫡长子,便有心在玄凌面前做样子讨他的的欢心,因此说:“陛下今日有弄璋之喜,眼看就是年下了,不如让各位妹妹也一同沾沾喜气如何?” 玄凌深深看了皇后一眼,说道:“皇后宽和,有你管理后宫,朕就放心了。” 他看着下首的莺莺燕燕,笑着说:“既然皇后大方,朕也不能小气。” “今年过年的月例,每人多赏一个月的。皇后,你宫里的再多厚一层。” 众人齐齐谢过,又听见玄凌说:“赵嫔晋为德仪,顺贵人晋为良媛,如才人晋为贵人。” “玉如通透明快,颇通书画,便以‘宁’字为号吧。”玉如连忙再次谢恩,她封嫔的时候没有封号还有些不自在,还是陵容宽慰一番,才舒心许多。 玉如知道,今天玄凌赐下封号,未尝没有看在陵容面子上的意思,可惜殿内玄凌还在,自己不好进去瞧瞧瑶贵嫔现在如何了。 见没有方淳意的名字,朱宜修忍不住提了一嘴:“陛下,这段日子方贵人也精心伺候了,是不是……” 玄凌略一沉吟,说道:“她年纪尚小,还是等等吧。” 朱宜修看了看方淳意僵住的脸,似有不忍一般,继续说:“宫中旧例,凡遇贵人、嫔、贵嫔、妃者,可以加赐封号。” “不如加赐一个封号如何?” 玄凌看了一眼宫人们为图喜庆摆上的红梅,浑不在意地摆摆手说:“便以姓氏为号吧。” 方淳意愣住,脸上飞快地划过一丝尴尬和不悦,又要保持住笑容,再度纯真可爱地谢恩。 众人看向她的眼神,都带上了一分不屑和怜悯。从前方淳意得宠时,常常接着一些纯真无邪的话语,明里暗里地中伤他人,多少人在这手段上吃过亏,今次可算痛快了。 年前的封赏提前说了,宫里也就提前进入了过年的氛围。 皇后今日表现实在太好,晚上玄凌自然歇在了凤仪宫。 玄凌难得过来,却是先看了一眼宜修这里存放的纯元旧物,而后才与她同榻而卧,没说什么话,便安置了。 次日正是休沐,玄凌不必早起上朝,因此多睡了会子。清晨,宜修想给玄凌梳头,却被拒绝了,只好在一旁陪着说话。 “昨儿一场好雪,可巧二皇子出生了。” “可惜,贞钰贵嫔却出了事。” 玄凌起身,往厅中用餐的八仙过海楠木方桌边走去,闻言便问:“嬛嬛,怎么了?” 皇后听见玄凌依旧亲昵喊甄玉嬛的小字,撇去几分不悦说:“昨日雪后,贵嫔在倚梅园里祈福,谁知待久了竟感染了风寒,今早来报,说是都不能来请安了。” 宜修一边说,一边夹了一筷子芙蓉芥丝,玄凌却放下了碗,最终还是问:“派太医去瞧了么?” 宜修说:“往常伺候她的李青已经去了。” 玄凌“嗯”了一声,重新吃起碧粳粥来。 宜修瞧着玄凌心中还是在意甄玉嬛的,才说出了真正想问的话:“昨儿,陛下说晋瑶贵嫔的位份,可是如今九嫔空置,依陛下看,晋哪个好呢?” 陆昭容被贬为顺仪,李修容被贬为贵嫔,陵容此次晋封倒是宫中唯一的九嫔主子了。看着陵容将从一个小小选侍,成为仅次于端妃、敬妃和慕容妃的九嫔,皇后不得不多问一句。 玄凌心思已经不在这里了,他说:“就晋为昭仪吧。” 皇后一愣:“九嫔之首,非比寻常。瑶贵嫔毕竟出身较低,是不是太……”未竟之意,便是想请玄凌换一个,哪怕是次之的昭容也好啊。 玄凌看了一眼皇后勉强维持的笑容,说到:“当初陆昭仪在茶水中下毒害她,如今也算一报还一报了。” 宜修不敢再说话,陆昭仪的事情,是自己一手操办的,若是说多了,恐怕又牵扯出别的什么来,只能含笑应了。 玄凌没有看她,却有些忍不住:“当初,纯元总是能知道朕心里想什么。多少年了,朕心里总没个知心人。” 其实九嫔内里虽分上中下三等,可总算都属九嫔,封陵容什么位份都可以。只是宜修习惯性地反驳玄凌,而纯元则是习惯性地赞成玄凌。 差别就在这里,可惜宜修从来不懂。 玄凌用过饭之后,还是抽空去了一趟棠梨宫。虽然昨日的蝴蝶祥瑞奇景没有让玄凌看见,但是一听见玄凌在外的消息,甄玉嬛还是计上心头。 她只推脱说感染了风寒,不宜面圣,隔着门和玄凌说了几句话,却始终不肯露面。 甄玉嬛心里明白,自己再次出现绝不可以掉价,一定要玄凌亲自来请才可以,一定要欲擒故纵,把玄凌牢牢吊住才行。 一想到昨天自己跪在雪地里跪到双腿麻木,失去知觉,一想到自己费尽心思找来的蝴蝶一只一只全死了;而安陵容竟然平安生下一子,封为九嫔,甄玉嬛就气的想吐血。 好在,陵容再怎么折腾,凭她的家世也不会变成第二个慕容妃。而自己,父兄在前朝受宠,只要自己再度讨好玄凌,再度怀孕,便一定能超过慕容妃。 到时候,不光安陵容要日日向自己磕头请安,就连慕容妃,也要看自己的脸色行事。 畅想到美好的未来,甄玉嬛忍不住露出一个迷醉的神情。这一次,一定要牢牢将玄凌留住! 正当她雄心壮志时,晋封陵容为九嫔之首的旨意传了下来,甄玉嬛猛地清醒了过来。 九嫔之首,瑶昭仪吗? 第94章 九嫔之首(下) 陵容开始坐月子了,予鸿出生,玄凌十分高兴,晋位的旨意没两天就下了,居然成为了九嫔之首的昭仪! 玄凌对于自己生下皇子一事,十分满意,还亲自过问了一句景春殿的事,更是一早便定下了予鸿的名字,陵容便给予鸿起了个小名,叫宝哥儿。尊贵喜气,又不出挑,正好压压这个“鸿”字。 陵容嘴角时时牵着一抹笑容,除了自己早产,而松阳县较远,母亲未曾前来陪伴之外,自己可算收获颇丰了。更不用说,玉如也得了年前的封赏,晋为了宁德仪。 她现在除了时不时伺候玄凌之外,就要往明瑟居来,前些日子,还给宝哥儿画了一幅小像,小小的宝哥儿含笑睡在襁褓里,别提多可爱了。 陵容产后,使劲睡了一天一夜才清醒过来,玄凌的晋封旨意还是路成林替她去谢恩的。册封昭仪的时间,选在了十二月二十五日,到时候,她就能以昭仪之身出席宴会了。 她醒后,先是也赏了明瑟居上上下下三个月的月例银子,比玄凌和皇后的少一倍,也是个尊敬的意思。更是开了私库,给芳缕、路成林、菊清、梅香等额外的封赏,其中,芳缕的更厚一层。 如今陵容有子有宠,身居高位,也算事事安稳了。 乳娘抱了予鸿进来,宝哥儿还小,陵容将他的小床放在了自己寝殿中,她现在几乎一时一刻也离不开小小的宝哥儿,便是不能抱着,也要静静看着。好像只要有了这个孩子,自己所受的痛苦都值得了。 陵容生产时的伤口已经好多了,有芳缕和陆嬷嬷这样的人在,调理的法子一个多过一个。 芳缕放轻了声音说:“陛下昨天又去棠梨宫了。” 陵容痴痴地看着儿子的睡颜,问道:“她还是不见陛下?” 芳缕说:“还是不肯见。那位娘娘心气儿太高,这都是第四回了。” 陵容细细回忆,前世剧中,甄嬛足足将玄凌吊到了次年,如今才四回,她肯定不满意。 “陛下这些天就没去别人那儿?” 芳缕说:“陛下每回在那位主子跟前吃了瘪,总有些兴致缺缺。当天很有可能就不招幸了。” 想到甄玉隐与甄玉嬛相似的相貌,陵容问:“连如贵人也不找?” 芳缕说:“有一次找了如贵人,可是最终还是没有宠幸。” 陵容托着下巴思量,连甄玉隐都没用了,看来玄凌是真的叫甄玉嬛给吊住了。 “那玉如呢?” “宁德仪也淡了。” 陵容叹了一口气,想了想,还是说出了心里话:“姑姑,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有了宝哥儿,我那一颗十分要强的心,就淡了。” “如是从前,我肯定要去使法子坏了甄玉嬛的好事的,可是现在,我居然只想搂着他过简单的日子了。” “从前,我不明白我娘为什么那么忍气吞声,现在终于明白了。” 芳缕闻言,面上闪过一丝沉痛,她的目光饱含一种莫名的悲切和着急:“娘娘千万不要这么想!须知后宫中,你无伤人心,难保别人没有害你的意思!” “贞钰小主从前与您的瓜葛,奴才也听过一些,她若复起,盛势之下,如何保得住小主子?” 陵容悚然一惊,是啊,她被眼前的安稳迷惑了。生下孩子,从来不是终点,宝哥儿的到来,既是一种安慰,也是自己最大的软肋。 以甄玉嬛的秉性,她若复宠,收拾完慕容妃,下一个就是自己了。虽然她对自己不一定能够赶尽杀绝,但是折辱自己还是可以做到的。 也罢,既然甄玉嬛放不下架子,还是自己来帮帮她吧。 陵容想到了一个法子,芳缕于是附耳过来。 二人细细谈了小半个时辰,才终于确定了。 却说甄玉嬛那里,本来欲擒故纵的法子用的好好的,玄凌却已经好几日没来了。前两次来的时候,也都是步履匆匆的。她本来精心准备了品茗、手谈的招数,但是玄凌没待多久便走了。 连她亲自斟的一盏茶都没喝完! 甄玉嬛想不通,她连忙派崔槿汐出去打探消息,却听见是新晋的宁德仪联合了同样晋位的顺良媛和如贵人,设宴款待玄凌,席上更是清歌曼舞不断。 于是玄凌便流连于此,接连找些低位的嫔妃玩乐了。 甄玉嬛恼怒,却忘了自己的容貌已经不比往昔了。于是她找来李青,命令他为自己研发新的养颜膏子。李青本不愿,谁知来的时候,正看见甄玉嬛卧在榻上,身姿曲折一览无余。 更见她脸带泪痕,似乎十分难受。 看见美人在塌,李青重重地喘了口气,才颤颤巍巍地伸手去够,不料甄玉嬛却突然醒,正好看见这一幅痴样! 李青吓得浑身直冒冷汗,一下子跪倒在地。 甄玉嬛冷声道:“好啊,本宫乃是天子嫔妃,你竟敢轻薄于我,你有几个脑袋?” 李青连连求饶,虽然他进来的时候通报过,门外的丫头也放行了,可是谁知道贞钰贵嫔居然在榻上!唉,总是自己色欲迷心! 他一边磕头求饶,一边顾忌着声响不敢太大声,样子滑稽又可怜。 甄玉嬛见鱼儿上钩,又仔细敲打一遍,才收了冷脸。强忍着恶心,软言说了几句话,而后便要李青帮她调理身体,护理容颜,李青这回身家性命全在甄玉嬛一张嘴上,终是无奈应下了。 此后就连诊脉,都是先到甄玉嬛这里来,才敢去沈眉庄那里。 甄玉嬛欲擒故纵失了效的消息,没瞒过陵容。她想到当时芳缕的话,愈发觉得里面大有文章。 看芳缕的意思,恐怕和她的前主子,隆庆帝定懿夫人有关。 芳缕身上的谜团也太多了,和母亲几乎一样的刺绣手法,明明受宠却好像从未存在过的定懿夫人,陵容想,自己还是找个时间好好问问才是。 很快就到了陵容出月的日子,十二月十八日,天气晴好,万里无云。陵容出月后便向皇后请安,当着众人的面,恭恭敬敬地给皇后行了礼。 她如今风头太盛,还是低调些的好,让皇后知道,自己没有任何“野心”,只是一个出身寒门、育有一子的普通宫妃。 好在皇后因为有了嫡长子,心中底气足了不少,她也只是不咸不淡地说了几句敲打的话,便大方叫起了。慕容妃因被贬斥,仍未出席。因此陵容坐了敬妃下首。 为了避嫌,敬妃只去了一次长扬宫看她坐月子,这会二人也大半个月没见了,如今陵容出月,彼此间有了助力,更是相视一笑。 七日后,就是陵容的册封礼了,梳头的仍然是陆嬷嬷。 第95章 人心不足 她如今已经是予鸿身边的奶嬷嬷了,积年的宫人经验丰富,管理着予鸿身边的奶娘和宫女,十分忠勤肯干。 整个册封过程,芳缕和陆嬷嬷都细细跟着,严防出现类似于“纯元故衣”的事情,好在昭仪与贵嫔的晋封典礼差不多,总归都不是妃,折腾大半天,总算到凤仪宫听训礼成了。 陵容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 她却想到前世,莫非皇后狠心对真玉嬛下手,是因为玄凌的那句“菀莞”? 那现在这个不得甄玉嬛喜欢的封号,还真是救了她一命啊,总归现在玄凌只会喊她嬛嬛,或者玉嬛了。 尽管有玉如等人从中拦着,因甄玉嬛那张脸之故,玄凌最终还是在她的主动之下宠幸了她,欲擒故纵的手段,不攻自破。 为此她也能扬眉吐气地参加年宴,大约是去年的事情终于给了她教训,乾元十五年的除夕之夜,甄玉嬛没有再作妖。 然而她只也没消停多久,初二的家宴上,甄玉嬛重新坐在玄凌右侧,左侧则是皇后。甄玉嬛几乎与皇后同尊,意气风发更甚往昔。 因这一日是家宴,又为合宫之庆,只要宫中有位分的,无论得宠或是失宠,都是济济一堂的到了。就连沉寂许久的曹琴默,都带着温仪出席了。 陵容等还是规规矩矩坐在下首。大周以左为尊,宫妃对面而坐,第一席是敬妃与慕容妃,第二席便是陵容与欣贵嫔。余下众人依位份而坐,就连惠芬仪沈眉庄都列席了,只是还在慎婉仪、秦芳仪之下。 慕容妃容色沉积不少,听说她多次上表自陈其罪,言辞十分恳切,玄凌看过虽然动容叹息,却始终没有宽恕。只是慕容妃心性在此,尽管抑郁,也从不肯示弱半分,仍然衣着华贵、姿势挺拔。 沈眉庄坐在后边,脸色难以伸展。倒是陵容上首的敬妃,二人时时含笑致意。 陵容注意到,席间甄玉嬛多有目视秦芳仪和赵韵嫔,而她二人在接收到甄玉嬛目光时,也多有不自然,甚至低头躲避。 不禁想到,难道甄玉嬛这就要报复当日的唾面之辱吗? 数日后,便传来了秦芳仪和赵韵嫔被吓疯的消息。隔天,曹琴默便趁暮色时分,悄悄到了景春殿。 “嫔妾拜见昭仪娘娘,娘娘金安。”曹琴默头一次对陵容行了大礼,陵容与她许久不见,自然亲切叫起。 陵容噙着一抹笑,温声问道:“曹姐姐何故星夜来此?温仪无事吧?” 眉庄假孕之后,慕容妃一路失势,曹琴默便在陵容的暗示下,以“禁足思过”为由,逐渐退至幕后,但是,对于曹琴默今日的来意,陵容已经有了几分预料。 曹琴默笑了笑说:“劳娘娘惦念,温仪一切都好。嫔妾听了娘娘的话,急流勇退,日子虽然清苦了些,总比从前安全了。” 陵容听了她的话,想到前世曹琴默的结局,亦是十分感慨。她有心提醒:“既然如此,曹姐姐就不应当到我这里来。” 曹琴默面色闪过一丝难堪与歉疚,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嫔妾对不住娘娘!” 说完,再次跪倒在地。 陵容的的笑收住了,景春殿也突然就冷了下来。陵容知道,甄玉嬛以言语恐吓秦芳仪的时候,曹琴默也在。 看来,曹琴默是要做个抉择了。 “贞钰贵嫔知晓许多前朝事情,她说慕容妃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嫔妾知道慕容妃许多罪状内情,也想拼死一搏。” 陵容揭穿她的野心:“依本宫看,你不是想拼死一搏,而是想分一杯羹吧。” 曹琴默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自从贞钰贵嫔设计费氏发疯后,陛下便将我冷落至今,连今年温仪的生辰也没有操办。” “慕容妃所做之事,有许多内情只有我知晓,将来若真有那一天,也只有我能将她真正置于死地。” “也只有我出首,才能再次让陛下看见我,才能给温仪一个更好的未来。” 陵容看向曹琴默,以她的心机,能将心中所想直言不讳,应当是因为她害了自己小产的愧疚和自己救了温仪的感激所致。 陵容不能再说什么,各人总有各人的选择,或许这一次,曹琴默的结局会不一样。 曹琴默看向陵容,见她幽幽叹气,就知道瑶昭仪是准了。 她眼中含泪说到:“这一年多来,温仪有了头疼脑热,都是娘娘派太医前去诊治,温仪的生辰,娘娘亦是送了许多东西。娘娘对嫔妾、对温仪的恩情,我永世不忘。” 曹琴默膝行至陵容跟前,指天誓日地说:“娘娘放心,嫔妾此去只是借贞钰之力行事,无论如何,嫔妾的心始终是向着长扬宫的。” 陵容心知自己拦不住,她将曹琴默搀起说到:“曹姐姐既然有了主意,那就去做吧。只是记着一句话,凡事见好就收。” 曹琴默“哎”了一声,又看了宝哥儿一会,留下了自己亲做的一对络子,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果然从那日之后,曹琴默逐渐活跃于众人眼前,因为甄玉嬛帮着说话的缘故,玄凌有时也到她那里坐坐,瞧瞧温仪。 虽还没有升位份,却总见一二松动之处了。 秦芳仪和赵韵嫔的癔症,最终使得玄凌将她们一块封宫处置。 当然,这些都掩藏在了甄玉嬛来势汹汹的复宠之下了,就如同上好的锦缎,盖住了所有的荒芜。 这一切,终究与陵容无关。她现在最关心的事情,就是宝哥儿的百日小宴。玄凌为了补偿母亲没来陪产的遗憾,特意准许母亲林秀前来参加。 哥哥来信说,他已经在京城安置了一处小宅院,母亲元宵之后,便带着萧姨娘一同赴京了。如今,只等着二月二十三那日奉诏入宫了。 陵容得信,终于喜极而泣。 宫中只有予鸿和予漓两位皇子,一位是嫡长子,一位则是庶子。难免将他们做比较。陵容为这个孩子,凡事只求低调,原先玄凌是属意上林苑的重华殿的,陵容害怕太过打眼,唤起皇后头风,只是选在了长扬宫内的沁芳亭。 乾元十五年二月二十三这日,天气晴暖,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前世今生,不知多少个春秋,陵容终于再次见到母亲。 第96章 母女重逢 二月二十三这天,母亲林秀一早便穿着正七品孺人的服饰到凤仪宫请安,陵容安排了路成林到贞顺门候着,林秀第一次进宫,陵容实在不放心。 在皇后宫中留了两柱香时间后,才由路成林带着,一路行至长扬宫。 景春殿早已装点一新,陵容居正殿,左侧殿由宝哥儿住,右侧殿自然就是母亲林秀的了。陵容自接到消息起,便亲自带着人右殿重新布置了一番,尽管母亲只能在宫中小住三日,陵容还是十分用心。 只盼能用三日,将三年的思念诉尽。 陵容是妃,母亲是孺人,一为君,一为臣。碍于宫规,陵容不能亲自去迎,只好带人坐在正殿大厅里等着,时不时向宫门处看去。 终于,母亲在路成林的搀扶下进来了。春日的暖阳,将母亲的面容照的一清二楚,就连每根皱纹、每根白发,都清楚地映在陵容眼前。 陵容再也顾不上什么君臣规矩,扑上去紧紧握着母亲的手,颤声唤到:“娘……”,泪水夺眶而出。 林秀的眼睛经过医治,已经好了许多,这会能将陵容看个大概,只是还不甚清晰,更别说向从前一样制作精细的锈件了。 而这这也丝毫不耽误她伸手轻轻抹去陵容的眼泪,她的声音饱含思念和惊喜:“珚珚?” 再次听见母亲的呼唤,陵容更加泣不成声:“娘,我在这儿,娘……” 母女二人终是抱头痛哭了一场,才在菊清和梅香的劝慰下收了泪。 陵容的前世安锦是孤儿,记忆中的剧版前世陵容则是进宫之后至死未见母亲一面。这些辛酸都不能对母亲说,可是却在看见母亲的那一刻,陵容就有一种奇异的感觉。 这就是自己的母亲! 无论古代现代、前世今生,眼前的人,都一直是自己的母亲! 这种奇异的感觉,陵容无从解释。 只能像小时候那样,紧拉着母亲的手不放,挨着母亲坐下,才说起这几年的经历。那些受人欺辱的全都不说,只说些快活的、轻松的,来宽母亲的心。 母亲也只说些家里的事情,说安比槐对她尊重许多,家里的妾室也不敢再犯上作乱。家中的孩子,经过哥哥检校后,选了忠厚老实的,记在母亲名下教养。 家中琐事,则有萧姨娘管理,如今她已经正经的贵妾夫人了,萧姨娘所出的两个女儿,亦是记在母亲名下。不为别的,只为将来婚配时,能找个好人家。 毕竟不是每一家都不论嫡庶的。 和陵容一样,林秀也只捡些好话说,那些思念的泪水、无眠的夜晚、无奈的担心,全都只字不提。 茶过一轮,母亲拉着陵容的手说:“听说娘娘生了位皇子?” 陵容笑着说:“正是,在宫中行二,陛下赐名予鸿,女儿给他取了个小名,叫宝哥儿。” 说着,就遣梨云去左殿:“去瞧瞧殿下睡醒了没有?叫陆嬷嬷抱过来吧。” 母亲有些局促,忙摆手:“既然殿下正在睡觉,那还是……” 陵容说:“今日是宝哥儿的满百小宴,已经定在了长扬宫的沁芳亭,这会也该叫醒更衣了。” 正说着,陆嬷嬷便将宝哥儿抱了来。 这小人平时脾气不小,谁吵了他睡觉,都要哭闹一场。今日也许是知道外婆来了,不仅没哭,反而很给面子地笑了笑。 林秀爱的什么是的,看了陵容一眼,才将宝哥儿轻轻搂在了怀里。像从前哄自己的女儿一样,抱着宝哥儿,轻轻唱起了水乡歌谣,哄了起来。 听到这熟悉的小调 ,陵容不禁也红了眼眶,忙背着人擦去了眼泪。 前边路成林进来,说沁芳亭已经安排好了,已经有小主到了。 陵容忙唤来宫人,为自己和母亲梳洗匀面。重新打扮一番,才施施然去了前处。 尽管陵容存心低调,因宝哥儿是宫中唯二的皇子,陵容是九嫔之首,今日来人也是颇多。 玄凌与皇后一同出席,不过玄凌是带着甄玉嬛一起来的,而皇后,则是和方淳意一起来的。 席上,玄凌与皇后同坐,因陵容是主角,便撤低了桌子,坐在玄凌右侧,母亲林秀坐在陵容下首。 其余人等,依次而坐。 众人见宴席开始,纷纷送上自己给宝哥儿的礼物。 敬妃是一件金累丝百蝠如意长命锁,并一个虎头帽; 玉如是一对亲手绣的小袜子,和一对穿玛瑙珠子的玉柄拨浪鼓; 曹嫔送的是自己用多种布料拼接而成的“百家衣”,又送了一条各色珠宝串成的“长命缕”; 慕容妃未曾出席,只是托人送了一对金镯子,其余人等亦是送了些金银玉器,总之都是个好意头。 陵容产子,玄凌在席上当场宣布封母亲林秀为正五品令人,陵容先是一惊,又是一喜。敕封母亲,只是荣耀,每年给些俸禄罢了,不惹眼,又有实打实的荣耀。 就是皇后,也不能说什么。 果然见皇后亦是含笑点头,陵容心中安定,如今哪怕自己产下一子,只要有甄嬛在,就不怕皇后将自己列为第一劲敌。 况且,以皇后的身份,早晚要知道慕容家要落败,倒时自己与甄玉嬛不睦,岂不是与她分庭抗礼的最好人选? 母亲林秀先是有些慌张,见陵容带头谢恩,才依规矩谢恩。因是宝哥儿的百日,玄凌特意免了母亲的跪礼,还亲自敬了一杯酒。 林秀颤巍巍地饮下,用视力模糊的双眼,一一打量眼前的花团锦簇。心想,不论是真是假,此刻便很好。 宴饮结束,玄凌当晚便歇在了景春殿。 陵容拥着玄凌宽厚的脊背,在母亲林秀的事情上,终于对玄凌有了一些真心的感谢。 与玄凌说起童年时光时,少不得将那江南水调一一唱来,曲调温软,字字含情。那是陵容已经悟到了与玄凌的相处之道,要有几分婉媚,几分柔情,几分天真,几分凛冽。 她已经有了孩子,有了恩宠,剩下的就是长久的相处陪伴了。 于是今晚,玄凌便做了一个烟雨行舟的菱歌梦。 第97章 偏爱 次日一早,陵容亲自给玄凌梳头,二人又亲昵了会才分开。 母亲已经等在殿门外请安了,陵容略下心中的不忍,正欲开口时,却听见玄凌道:“此间没有外人,令人不必多礼,入座吧。” 景春殿配有小厨房,三个人用的早膳也有七八样。御田胭脂米粥和香薷鸡丝粥各一,一道鸡油卷儿,一道螃蟹小饺子,一道拌蓑衣,一道胭脂鹅脯,一道芙蓉芥丝,另有一叠豆腐皮包子,不过宝哥儿拳头大。 有玄凌在,母亲略显拘束,连餐饭也没用多少。倒是玄凌,给令人夹了几次菜,用过膳之后,还去偏殿瞧了一眼宝哥儿。 总算送走了玄凌,令人又佩着母亲用了一回早膳才命人全撤了。母女俩拉着手说了一会体己话:“珚珚,娘虽然眼睛不好,但是也瞧得出,陛下对你有几分情义,天子之家,也算难得了。” 陵容知道,玄凌的“情义”不过是因为愧疚与宝哥儿罢了,也许还有几分纯元皇后的移情。 总之,不纯粹,也靠不住。 但是这些,陵容全都不会给母亲说。她只是笑笑:“娘,你放心。我会在宫里好好过的。” “等将来哥哥成了家,便把你们全接到京城来,这样逢年过节,我们母女也能见面了。” 陵容含着笑,说起了自己未来的畅想。 林秀闻言,却是面上一僵,这变化逃不过陵容的眼睛,于是她问:“怎么了,母亲不愿意吗?” 林秀心知骗不过女儿,于是便说:“自从娘娘进了宫,哪怕宇哥儿几次三番地劝道,你父亲也断不了好色的心思。” “他如今虽然不做什么政务了,可是还是时常有人给他送女人、送银子。” “他仗着是娘娘的父亲、殿下的外祖,竟是来者不拒!” 陵容问:“那哥哥安排的两位朋友?” 林秀擦了擦眼泪,说:“宇哥儿毕竟是晚辈,他介绍的两位公子也是晚辈,怎么好说那老货的不是。” 陵容闻言,心中却没有了前世一般的急切与担忧,细细想来,不过是宫外有个哥哥,心中安定许多罢了。 “那哥哥就没说什么?”果然陵容一问,林秀就说:“我一来,就跟宇哥儿说了,只是他一直没有动静,我才忍不住跟娘娘抱怨……” 声音越说越小,竟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可是,她的一对儿女都有出息,便是依靠一下又有什么?林秀心里带着淡淡的自豪与喜悦。 没想到,她苦熬半生,竟还有春暖花开之日。 陵容岂能不知道母亲的想法,她窝在了林秀怀里,撒娇说:“母亲怕什么,哥哥与我都不会让你再为这事担惊受怕的。” “只是我在宫里,做事不方便。况且既然哥哥说了他解决,母亲就放心吧。” 林秀点点头,命令梅香去取了一件东西。 陵容一看,又忍不住哭了。 原来外命妇进宫,等闲不许带东西。因此林秀昨晚几乎一夜没睡,叫梅香给她寻了料子,拼着功夫给宝哥儿做了一件小肚兜。 想到母亲的眼睛,陵容哭腔哽咽:“娘,你怎么又……” “让我看看你的眼睛……” 林秀不好意思地笑:“娘没有用,什么都不会。就会绣些东西。” “虽然身份有别,但是宝哥儿是我唯一的外孙,便是熬瞎了眼睛,也要给他做。” “你不知道,昨天我一见到他,就像看到了小时候的你。” 林秀一边说,一边比划,她用苍老的双臂窝出了一个小小的怀抱:“那时候,你也是这么小,这么白,只要我一抱啊,就对着我咯咯的笑。” “昨天我还想,这孩子怎么这么眼熟。” “后来回去想了一夜,这么眼熟,不就是因为他是我的珚珚的孩子么。” 陵容说不出一句话,她只能拉着母亲的手,看着宝哥儿熟睡的脸庞,看着宝哥儿睡醒之后灵动的眼神。 林秀几乎一眼不错地盯着宝哥儿,宝哥儿也怪,一见到林秀就笑呵呵的。林秀像当初照顾陵容那样,亲力亲为地给宝哥儿换尿布、拍奶、哄睡。 陵容则在一旁看母亲新做的肚兜。 旁边则是当初芳缕送来的抹额。 两相对比,她已经十分确定了,这种罕见的绣法,的确同出一源。 母亲与芳缕,一定有些联系。 她见母亲还在与宝哥儿亲香,便叫梅香继续伺候着,梅香喜庆伶俐,能哄得母亲高兴。 自己则是出去找芳缕。 这两日母亲到来,自己真是欢喜地过了头了。连之前一直想问的事情都忘了,真是一孕傻三年! 而昨天母亲与芳缕亦是见过面,二人并未有什么久别重逢之喜,全然陌生。看来她们二人并不相识,真正“相识”的,是那份绣技。 院子里,芳缕正在调教几个新来的宫女,见陵容出来,便叫她们散了,自己则找陵容去了。 陵容照例给她赐坐,问道:“依姑姑看,新来的宫女,有没有能用的?” 芳缕说:“奴婢经过排查和筛选,栀子、石榴、紫丁、连翘,将来都能有用,其他的悟性便稍差些了。“ 陵容道:“能力还在其次,主要是忠心。” 芳缕说:“娘娘英明,那些眼睛乱转,瞧着就不太规矩的,不如退回内务府去,什么时候换了好的来,什么时候才算完。” 陵容道:“正是,直接打发了退回去,不过太后和陛下的,还是各留一个吧。其余还有谁的眼线?” 芳缕道:“其余慕容妃两个,贞钰贵嫔两个,欣贵嫔一个,端妃一个。” 陵容面上浮出一丝狠厉:“将慕容妃与端妃的人送回内务府,至于甄玉嬛与欣贵嫔的,寻个错当众打死!” “以儆效尤!” 芳缕认可地点点头。 下一刻,陵容拿出了母亲所作的肚兜与芳缕送来的抹额。 芳缕不明所以地拿起来看,越看,神色越是激动,到最后,甚至是颤抖起来。 陵容道:“此物是本宫家中一位姨娘所绣,当初赐给母家的众多礼物中,有一件料子甚好,她便绣了这东西托母亲带来……” 陵容到底不放心,将母亲的身份,说成了家中一位姨娘。 只是她话还没说完,眼前的芳缕便猛地跪了下来! 第98章 何为缕 芳缕抬头,眼中蓄满了泪水:“烦请小主告知,此物出自谁之手?” “绣这件肚兜的人,对我有大恩。” 陵容将芳缕搀起,问道:“姑姑这是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难不成芳缕与母亲曾经认识? 可是先前二人相见时,也不曾表露一二啊。 陵容更疑惑了。 芳缕擦了擦眼泪,稳定情绪后说:“娘娘不知道,这里面有一桩旧事。” “若无此事,我不仅不会入宫,便是连此刻是生是死,都难说了。” 芳缕将前事一一道来。 “我不叫芳缕,本名叫做何为缕。家在遂昌县,就是娘娘母家松阳县旁边的那一处县城。” “十五岁那年,我被父母逼嫁给当地的一个老财主做妾,好换取白银三十两给他们的儿子娶妻。” “我抵死不从,一路逃到了松阳县,被当地一户绣户收留。” “在那里,我过来半年安生日子,学了他们家绝不外传的刺绣技法。”芳缕说到这里,脸上浮现出一种追忆往昔的神情。 她好像看到了那个不大不小的院子,和那一对心善的夫妇。 那时候正好是夏天,他们傍晚便坐在院子里吹风,年轻的夫人身边带着一个三四岁的女娃,她教自己刺绣的时候,那小女娃就在一旁看着。 乌溜溜的眼睛,扑闪扑闪的。 芳缕细细回忆,久远的记忆不断穿梭,最终她终于发现 那对眼睛,像极了…… 眼前的瑶昭仪! 不光眼睛像,瑶昭仪的刺绣技术与自己也是同出一源。从前没往这里深想过,只以为是恩公家的刺绣技术普而广之了。 以他们夫妇的为人,做出这件事也不奇怪,因此自己没有细问,只当是深宫中难得的缘分。 因此才在昭仪第一次侍寝时,知道她来自松阳县,便去帮忙了; 因此才鬼使神差一般,将那个精心制作的抹额送给了她; 因此才试探一年! 没想到,自己居然还有幸遇见恩公后人! 没想到,自己居然还有报恩的机会! 芳缕看了一眼陵容,露出一丝赧颜,接着说:“我在那里待了半年的光景,略学了几分技艺,后来便入宫为宫女了。” “后来,我凭借着刺绣的功夫,跟在了定懿夫人身边,陪着她风风雨雨、起起伏伏。” “直到她身死封宫,便一直到现在了。” 陵容听完,只有感叹人生无常一事。 芳缕所说的救下她的夫妇,应当就是自己的外祖父外祖母了。 当年,他们救助了芳缕姑姑,如今芳缕又在宫中襄助自己,这算不算因果报应呢? 陵容将芳缕拉起,芳缕继续说:“娘娘,若奴婢所猜不错,” 她拿起了母亲所作的肚兜说:“绣制这肚兜的人,不是您家中的姨娘,” “而是您的母亲,陛下新封的令人吧!” 陵容道:“姑姑所猜不错。正是家母。” “我既怕是缘,又怕是怨,因此才没有明说,还请姑姑见谅。” 芳缕摆摆手,没有生气:“后宫之中,小心谨慎是对的。” “不知我能不能见一面当年恩人的女儿?” 芳缕笑着擦了擦眼泪,眼中满是期待:“当年我走的时候,她还抱着我的腿一个劲哭呢!” 芳缕比了比桌子道:“那时候啊,她只有这么高。原以为今生入宫人海茫茫,再没有相见之日,没想到竟在宫中相遇了。” 芳缕又是一叹:“当初我不过二八年华,她还是个垂髫小儿,如今,娘娘的宝哥儿都满百了。” “岁月不饶人哦。” “不知道,奴婢能不能和令人说说话?” 芳缕看向陵容的目光,几分感慨,几分期待,几分慈爱。 陵容没法拒绝,她只能将母亲带来小花厅,叫梅香在门口守着,让她们自己去说这几十年来的风雨经历。 她自己则来到了宝哥儿所住的左殿,看着他乌溜溜的眼睛,忍不住抱起他,用拨浪鼓逗弄起来。 清脆的鼓声中夹杂了孩童清脆纯真的笑声,陵容却幽幽地念起了诗。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 …… 焉知二十载,重上君子堂。 昔别君未婚,儿女忽成行。 …… 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今晚玄凌亦是到了景春殿用膳,这几日母亲在宫里,玄凌可谓给足了陵容面子。昨天更是叫章弥来给母亲治眼睛,章弥说,母亲的眼睛是忧思操劳过度、流泪过度所致。 好在母亲还算年轻,不到四十,只要好好调养,配合药熏、针灸、按摩,虽不能恢复如初,但总会比现在好。 陵容听了忍不住紧握住母亲的手,又给了章弥前所未有的赏赐,对玄凌也更加用心伺候了。 不过玄凌今晚却没有宿在长扬宫,他只是逗弄了会自己的儿子便走了。玄凌大步流星,小连子跟在身后,悄悄往仪元殿的方向指了指。 陵容知道,大概是还有政事要处理。 按照进度,应当是甄珩卧底汝阳王一事了吧。可惜自己只有电视剧的记忆,剧中完全没有甄珩这个人物,陵容又无法联系前朝,完全不知道后事如何。 只能等哥哥偶尔的来信。 不知道为什么,陵容心里总有些乱乱的。 她脑海中不禁浮现出甄珩的身影,有了一丝心烦意乱。但愿这个人,不要拖累了哥哥才好。 玄凌走后,母亲与芳缕秉烛谈至深夜,陵容精神尚可,将宝哥儿哄睡之后,便在自己殿中等待母亲。 果然,三更时分,母亲红着眼睛进来了。 陵容赶忙迎上去,拉着母亲的手问道:“娘,你和芳缕姑姑谈的怎么样?” 又命人拿药包来给母亲敷眼睛,折腾了一番,母亲才怅然开口:“珚珚,从前娘只觉得自己不容易,看来世上的悲欢真是难定啊。” 林秀拉着女儿的手,用自己苍老的手去轻轻抚摸女儿年轻滑嫩的青春:“有芳缕姐姐在宫中陪着你,我也能放心了。” 陵容更加好奇:“娘,你们到底说了什么啊。” 林秀像从前那样把女儿拥在怀里,轻轻拍着女儿的背脊说:“当年,确实是我的爹娘救了她。” “她在我家住了半年,那时候我才三四岁,她已经十五了,于是爹娘见她聪明,便将我们家的‘林绣’教给了她。” 陵容听的格外认真,问道:“然后呢?” 第99章 贱女(上) 林秀像讲故事一般,娓娓道来:“当初她到我家时,是逃婚而来。” “我那时候年纪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知道她在我家待了半年就走了。” “她姓何,正好你外祖母也姓何,于是便将她收留了。你外祖教她独家的绣技,也是为了帮她寻个安身立命的本事。” 林秀将女儿往自己怀里紧了紧,才说:“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她当初怎么来的,就是怎么走的。” “她父母是铁了心要卖女儿换钱,于是一路打听到了我家,在门口又哭又闹,一定要将这根摇钱树带走。” “她父母认为女儿天生低贱,男儿天生高贵。女儿就是天生要给男儿付出的,要将自身血肉磨成浆,再一点一点喂到儿子口中才算完!” “芳缕为了不叫我父母为难,宁可进宫做宫女,也不肯认她父母安排的命!” “于是她这一去,凭着刺绣本事跟了贵人。我们就再也没见过面,直到今天。” 陵容听了,心中涌上一股怒火:“难道这样的人家就没有报应么?” 林秀看着女儿的小脸,爱怜地摸了摸:“当然有,他家的儿子次年取了一个母老虎,母老虎生了个别人家的儿子,他也当宝似的疼了二十年。” “至于那对卖女求荣的夫妻,后来也被自己的儿子抛弃了,晚年孤苦无依。” “听说他们还曾厚着脸皮进京去找芳缕,可惜,死在半路上了。” 陵容听了一场旧故事,终于心满意足地睡了。 临睡前,却又抓着母亲的手说:“我也是女儿,娘还这么疼爱我?” 林秀看着陵容说:“你呀,是娘的一块肉,不论你是男是女 ,娘都疼你。” 夜深了,林秀又看了一眼宝哥儿才去睡。 她那时候太小,许多事情都记不清楚。如今慢慢想来,芳缕的名字,何为缕,不就是何为女的意思么? 想到自己父母早亡,坎坷半生,林秀也忍不住感慨,是啊,何为女人呢? 当初,芳缕的名字,好像是叫招弟来着? 招他爹的鬼弟! 这么看,还是何为缕这个名字好啊。 名字和命运,都由自己做主。 正当林秀入宫与陵容母女团圆的时候,安陵宇也没闲着。 作为甄珩与玄凌之间传消息的人,甄珩的一举一动都需要向安陵宇汇报。 这当中,自然也包括了假借女子毁坏名声,迷惑汝南王的计划。 安陵宇始终觉得这个计划自私又可笑,他这么做,不就是把那个女人变成第二个西施么? 西施的结局,可不是与范蠡泛舟湖上那般美好。 牺牲别人的尊严、名节、甚至是性命,来帮助自己,来成就自己的功名!这个甄珩真是下三滥,自己没本事,净会干些损人利己的事情! 安陵宇不放心,便趁着母亲进宫的时候,乔装到了留欢阁。 当他也叫出顾佳仪的名字,进了花魁房间,看见花魁长相的时候,一股怒火直顶天灵盖! 他向来修心,朝中人都说他老成持重,喜怒不形于色。可是他现在,只想杀了甄珩! 最好将甄家一府全杀了! 即便将甄珩千刀万剐也难泄他心头之恨! 只因眼前的顾佳仪,与妹妹样貌相似,甄珩的用意,昭然若揭。 但是安陵宇不能轻举妄动,他要先试探眼前的女子,对此事知道多少。他还要试探此人秉性如何,是否能为自己所用。 毕竟甄珩的计划,已经告诉了玄凌。 安陵宇样貌清俊,身上却有一丝戾气,然而顾佳仪迎来送往,见识颇多竟丝毫不惧,还有胆识与他周旋。 直到安陵宇将甄珩已经娶妻,事后绝不会留她一个位子的实情说出,直到他暗示甄珩选中顾佳仪只是为了满足自己淫辱他人妻妾的图谋,顾佳仪才再也忍不住。 二人坐在顾佳仪的小阁中谈了半个时辰,二人才分开了。 夜幕之下,华灯初上。 烟花街,留欢阁,又热闹起来了。 顾佳仪向从前一样,匀面上妆。她画了一个桃花醉,穿着一身广袖长裙,行动之间,好似蝴蝶翻飞。 一旁的侍女讨巧道:“娘子好容颜,怪不得甄公子那样的人,会日日都来!” “将来若是生下一子半女,能够抬入府中,或者安置在外,岂不比现在好!” 看着小丫头充满期待的眼神,顾佳仪放下了桃木梳,她幽幽开口:“我们到了这里绝非自己所愿,但是也不是什么人都能糟蹋的。” “他们要我笑,我就笑,要我哭,我就哭。” “但是要我的真心,要我的尊严,却是万万没有。” 丫头听了似懂非懂,顾佳仪也不难为她,只让她去准备往常甄珩爱吃的几样菜。 她是猪油蒙了心,从前甄珩到了留欢阁,从来不敢用什么酒水餐食,便是和自己挨着,总有几分嫌弃。 他虽说是做戏,可是每每到了这里,总是会叫自己沐浴净身,而后才与自己厮磨一番。 顾佳仪从前只当他是大家公子风范,现在才知道,人家这是嫌弃自己! 呵呵,嫌弃这里的饭菜酒水不干净为什么要吃? 嫌弃这里的女人不干净为什么要来? 他甄珩难道就不会嫌弃自己的心不干净吗? 自己也就罢了,从前是真心爱慕他,愿意用自己的生命成就他的一番功业,可是那个不知情而被他利用的女子又有什么错? 自己身在青楼,多少流言蜚语中伤自己。而那个与自己面貌相似的女子,万一有一日甄珩找到自己的事情被揭发,她要如何立身? 她要如何面对他人的眼光和流言? 出了这种事,总是不会怪到男人身上的,大家只会找女人的错处。到那时,便是一个寻常的眼神,都会变成女人有意的勾引。 那她还会有活路吗? 甄珩啊甄珩,你太恶心! 顾佳仪正想着,门外的小丫头便出声:“娘子,甄公子来了。” 她忍不住握了握手上的刀,轻声开口道:“叫他进来吧。” ——————————— 以下是被吞了的有话说: 我要让所有看我文章的小可爱知道,女人不贱,女人很珍贵,我永远为自己是女性而骄傲。 女人不是招弟的工具,不是男人功业的镶边。 她们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筹谋,她们有光明正大的野心,她们能够为自己的欲望苦苦奋斗! 虽然从剧情上,把顾佳怡直接杀了更绝后患,但是,谁说青楼女子没有活的权利呢? 我就是要让她活下去! 第100章 贱女(下) 顾佳仪是留欢阁的头牌,所居的小阁位于三楼,连着一大片露天的月台。月台之下,是一条缓缓流动的河流。 河水清澈,却因为流经烟花街,而被称作“胭脂河”。 顾佳仪与甄珩的小席,就安置在了月台上。临轩而坐,便能看见下方的流水。自然,街上的人,一抬头也能看见顾佳仪。 往常顾佳仪是不愿意这样“抛头露面”的,可是今天,她就是要当着众人的面,来一个轰轰烈烈。 顾佳仪挥退了身边的丫头,再次为甄珩夹菜,这次她终于看清了甄珩敷衍面具下的嫌弃。顾佳仪假作不觉,拿过双色鸳鸯转香壶来为他斟酒。 这酒壶最特别的地方,就是能在同一壶中倒出不同的两种酒来,顾佳仪在里面装了桃花酿和掺了十香软筋散的桃花酿。 果然几杯酒下肚,甄珩人虽还清醒,身子却动弹不得了。 甄珩觉出不对,喝问道:“你在酒里下毒?是谁让你这么做的?” 顾佳仪转动酒杯,幽幽道:“让我下毒的,正是甄公子你呀。” 甄珩感觉的到自己中的“毒”只是麻痹了身体,他练过武,一个时辰便可解,当务之急还是稳住顾佳仪。 于是他自作聪明说了一句话:“佳仪,你将解药给我,我答应过你,事成之后,便给你赎身,将你纳为如夫人,保你一世荣华富贵。” “你知道的,我心里只有你。” 他不说还好,一说,顾佳仪便伸手扇了他一个巴掌,恨声道:“甄公子好大方啊!” “既然心里只有我,那何不将家中妻子休掉,直接将我娶进家门呢?” 甄珩面色一僵,说不出话来。 顾佳仪笑了:“凭什么为你甄公子的一番虚情假意,我便要献出自己的真心?” 甄珩终于装不下去:“你本是青楼女子,纳你做如夫人,已经是开了天恩了!不要不知足,做出不合你身份的妄想!” 顾佳仪闻言,又扇了甄珩几个巴掌。 啪啪之声极为清脆,留欢阁之下,多少人仰头去看这难得的热闹? 更不用说,有多少人在留欢阁夜夜笙歌,是为了顾佳仪的名头而来? 因此她与甄珩这一场闹剧,已是吸引了全部人的眼光。就连老鸨都将酒桌搬到外间,企图凭此噱头留下几个客人,多赚些钱。 顾佳仪看着里里外外的人,她用自己最大的声音说:“我出身虽贱,可是我人不贱,我的真心更不贱!” “我顾佳仪大好女儿,绝不能被你甄珩这等虚伪小人玷辱了!” 底下人都仰头看热闹,有几个“风流才子”还在感慨顾佳仪的气节不愧是花魁娘子。老鸨见摇钱树突然有了自己的想法,连忙命人上去捉走顾佳仪。 可惜就在此时,她自己多年来淫男辱女所积攒下的珍宝库却突然起火了,老鸨只能让龟公们赶忙去救火。 一抬头,却见顾佳仪已经不在了,正当老鸨松了一口气时,突然听见一声男人的惨叫划破长空! 再看去,顾佳仪已经满脸是血的出现在众人面前,手上还捏着一个细小的肉块。 顾佳仪将肉块扔下,烟花街的流浪狗就迅速赶来吃掉了。 有人反应过来那狗吃的是什么,连忙捂住了自己的胯下的小物。 顾佳仪看着老鸨着火的库房,露出一个畅快的笑,她最后说:“流落烟花非我所愿,卖身更是迫不得已,可我的心还是干净的!” “没有嫖客哪有妓女,你们才是真的脏!” 说罢,当着众人的面,猛地登高一跃,决绝投入“胭脂河”中。 一代花魁,就此“香消玉殒”。 死了的也就死了,活人却还要继续。 众人反应过来后,连忙到小阁上去看甄珩的情况。 一推门,就看见甄珩衣衫褪尽,身下空空荡荡,胸前更是用匕首划了一个“贱”字。他还清醒着,清醒地看着那个被自己蒙骗的女子,亲手摘去了他引以为傲的男性象征。 也清醒地看见,自己的丑态,全都叫别人看在眼中了。 清醒地看见,那些男人、女人眼中的怜悯和幸灾乐祸。 顾佳仪和甄珩这一场情场公案,随着一死一伤,也就无奈了结了。 顾佳仪是烟花女子,身份贱到不能再贱,她又已经沉尸河底,无人为她立个什么衣冠冢。 便是甄珩想将她挖坟鞭尸都做不到,只能狠狠忍下了。 虽说那物离了身体,只要时间不太长,还能接回去。可是当甄珩去寻时,却听到了已落入狗腹之中的噩耗! 他想哭,却不知从何哭起。 毕竟,是他自己想到这个办法,是他自己找到了顾佳仪。 他以为,自己出身高贵,能够将所有低位女子把玩于手掌之中,能够让她们对自己一心一意,生死不离。 可没想到,一个妓女,居然敢对自己做下这样的事情! 甄珩痛失金针之后,消息不免传开了。人人都知道甄家的大公子、宫里娘娘的兄长,成了无根之人。 一时间,甄家出门都要掩面遮饰,新婚的妻子本想和离,奈何她此刻已经怀有不到一个月的身孕,甄家说什么也不肯放人。 好在薛茜桃原本就十分爱慕甄珩,虽然甄珩的计划也很支持,但是时时闻到丈夫身上其他女人的香味,她也十分不快,只是碍于一层“道义”关系,还是掩饰罢了。 如今甄家所有人的心思都用在了照顾自己身上,更是许诺,若是生下男儿,便继承家业,若是生下女儿,便招婿入赘。 想到未来甄家满门荣耀都将落到自己腹中胎儿的身上,薛茜桃也还算舒心。 玄凌那晚没有宿在景春殿,就是回去处理此事了。 而三个月后,也有一架马车在夜色下离开了京城这个是非繁华之地。 有道是,荆钗布裙,月下渡长江。 车中的女子十分年轻,眼神坚毅而果敢。她手上捏着几张香料方子,时不时撩起帘子看向飞尘莽莽的官道。 从此,她也可以自食其力,堂堂正正过人一样的生活了。 第101章 山雨欲来(上) 却说现在,因为扳倒汝南王的人手已经有了各自的安排,所以仍是甄珩负责汝南王处的卧底。 玄凌还有一层心思,甄珩虽然断了根,但是有甄家和玉嬛在,甄珩绝不敢反水。用甄珩,反而比用其他人更放心。 于是甄珩继续回到汝南王身边,只不过他迷惑汝南王的计策已经变了,留欢阁不再是他的出入之地,他变得暴虐而自卑。 这一回不必将事情推到顾佳仪头上,他也自然而然地与甄家决裂了。 消息传到宫里,薛茜桃眼泪汪汪来找甄嬛告状时,“正巧”皇后敬妃等人都在棠梨宫中。薛茜桃哭哭啼啼,将事情遮遮掩掩说了大概,没敢说甄珩断了根,只是说受了一点伤。 众人听了,又尴尬又好笑。 皇后也没想到,甄珩夫妇竟然这么卖力,不惜传出身体有损的谣言来迷惑汝南王一家。但她还是像商定的那样,安慰了薛茜桃,并且申斥了闻讯赶来的甄珩。 随即她又想到,甄家如此卖力,恐怕将来陛下也会记一大功。那甄玉嬛可就要……,朱宜修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的决断。 陵容已经将母亲送出宫了,今日众人约在棠梨宫看花,她就当场回绝。皇后似乎很乐意见到自己与甄玉嬛不睦的样子,竟然温言同意了。 但是甄家这一场闹剧还是传了出来。 陵容却没功夫关注这些,她听了不过一笑,心思始终在自己的手上——那是小连子最新传来的哥哥的信。 这封信十分简单,主要说了三件事。 首先就是安比槐的事情,哥哥在信中说,此事他已经有了决断,叫陵容不必担心。这次母亲回松阳县,诰命已经比安比槐的官职还高了,母亲也不会再受制于安比槐了。 其次,哥哥还说,以后在宫中,与甄氏及甄氏党羽宁可交恶,也不可结好,对甄玉嬛,更要细细提防。 最后,就是对陵容的嘱咐了。碍于身份,安陵宇这个亲舅舅,还未见过宝哥儿一眼,可是他心里也十分疼爱他。 安陵宇叮嘱陵容,最近在宫中,以稳为上,保护好自己,保护好宝哥儿便可。至于外面的事情,安家也好,朝局也好,都可以交给哥哥。 这封信虽然十分简短,但是大大安了陵容的心。 原来,有哥哥的感觉这么好,原来有娘家人的感觉这么好。 这封信,照例看过之后还是要烧掉。傍晚陵容与敬妃、玉如一起喝茶,便自然而然说到了甄家的事情。 敬妃何等心机,一眼便看出此事是一场做戏,于是便真当戏一般,闲闲看了一回。 敬妃饮了一口豆蔻熟水,道:“这甄珩,大小也是个男人,怎么净想出些小气猥琐的法子来?” 玉如闻言,忽然笑得前仰后合,说不出一句话来。 敬妃见此,忍不住笑骂道:“怎么,你又有什么主意了?” 玉如好容易止住笑,缓了缓才说:“娘娘,嫔妾是想,如今那位甄公子伤了要处,恐怕算不得男人了。” 陵容与敬妃闻言,终是忍不住,一齐笑了出来。 敬妃道:“果然素日说你是个猴儿,你果然是个猴儿。” 陵容道:“既然她想演戏,姐姐何不帮帮她呢?” 陵容往宓秀宫的方向一指,说到:“甄玉嬛的用意不就是要传给那位听么?” “如今那位深居简出,姐姐负有协理六宫之责,应当帮帮她呀。” 敬妃蓦地敛了笑意,看向宓秀宫的方向有一丝莫名的伤感与怨恨。她说:“本宫,是该帮帮她了。” 送走敬妃与玉如,三月的天也渐渐暗了。 今晚为了安慰甄玉嬛,玄凌自然宿在了棠梨宫。 可是陵容知道,三天之内,甄珩成为无根之人的消息,一定会传遍六宫。甄玉嬛要做戏,又不肯牺牲自己家的名声,不肯有一丝损减,自己自然要帮帮她了。 想到白日里听说的,令甄珩流连青楼的女子,陵容的心中莫名浮上一股不安,她总觉得,这个女子有什么特殊之处。 不过,怎么样,自己有哥哥,总会没事的。 可惜,人睡觉之前不能想事情,否则就会越想越清醒,以至于毫无困意。 正好守夜的菊清听见动静,没法子,只能陪着自家主子闲逛去。 看了一会小主子,饮了一盏牛乳,陵容更是睡不着了。她见菊清哈欠连连,忙叫她回去休息。 菊清却是不肯,非要陪着陵容。 陵容有些无奈:“这是在咱们自己宫里,怕什么?” “你总是这样操心,小心年纪轻轻就长皱纹!” 菊清跺了跺脚:“人家担心主子,主子倒好,拿我来寻开心。” 陵容见她难得的女儿情态,不禁想到,菊清也只比自己大三岁啊。 她问道:“按理说,宫女年满二十五岁便可以出宫,菊清,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呢?” 菊清不妨陵容这么问,她说:“谁家日子过得下去会把女儿送进宫做奴才呢。” “我家下边还有两个弟弟,我进宫,就是为了给弟弟换口粮的。” 陵容一叹,忍不住将手轻轻搭在菊清肩上,权当一种无声的安慰。 这一刻,她们不是主子与奴才,而是一个女人和另一个女人,在感叹自己的命运。 菊清抽了抽鼻子道:“我进宫快十年了,父母从来没有到贞顺门看我一次,我也只当自己是天生地养的了。” “从前在贞钰贵嫔那里,我不觉得怎么样,她把我当物件,说送人就送人了。” 陵容心里也难受,无声地拍了拍菊清的背。却见菊清看向自己的眼睛蓦地闪现出一种光芒,这光芒,比天上的星星月亮还灿烂。 只听得她说:“万幸我来了您这里。” “说不上哪里好,可我觉得这儿处处都好。我以后,就守着主子你过。” 陵容不能再说什么,她只是允诺般地点点头说:“好,只要你不嫌委屈,那就守着我过吧。” “但是说好,只要你想过普通人的日子,就跟我说。你就像我的姐姐一般,我不会亏待的。” 菊清啐了一口,笑嘻嘻地说:“谁要去过普通人的日子,我在宫里可是娘娘身边的大管事,在宫外,可容不得女子做事!” “娘娘还是想想梅香吧,这妮子啊,最近思春了。” 二人笑谈一番,陵容已有了睡意,于是菊清便搀着陵容回去了。 却听见此时,角门处响起了一道细微的敲门声。 菊清看了一眼陵容,才去开门。 静夜之下,月光之下,门外之人,赫然是端妃。 第102章 山雨欲来(下) 夜凉如水,端妃身上还裹着一件半新不旧的厚实披风,吉祥在她身后,手上还托着一个小匣子。 见菊清开门,端妃非常惊喜,她的笑容看起来比从前有力许多了。 陵容没想到是端妃,微微一愣之后,先是行了个礼,而后笑着问:“更深露重,端妃娘娘怎么有兴致到访?” 端妃精神还算好,细细看来,她的容貌绝不亚于华妃,只是病气缠身,脸上多了些郁郁之色罢了。 端妃笑着说:“本宫没什么事,只是前些日子二殿下满百,本宫身子不适没有去,总是有些遗憾。” 陵容笑着说:“娘娘身体尊贵,宝哥儿还是个孩子,当不得娘娘亲自来看望。” 端妃道:“若是别的孩子也就罢了,当初昭仪你奋不顾身救下温仪,为着这个,我都要亲自来贺上一番。” “只是前些日子贵嫔母亲也在宫中,因此拖到今日才来。” 端妃说话滴水不漏,况且她的位份又高于陵容,陵容只得邀她进去说话。 端妃摆摆手,没有进去:“我是久病无宠之人,不方便靠近殿下。” 她指了指吉祥手上的盒子,笑着说:“今日是想碰碰运气,没想到竟遇到了。” 陵容道:“娘娘来贺他一个小人儿,喝口酒便是给他面子了,实在当不起这样的礼物啊。” 端妃不容拒绝,她站在门口,亲自打开了那个小盒子,里面是一个翠汪汪的翡翠如意扣,上头还刻着篆字,正面是“长命百岁”,反面则是“平安万年”。 角门处没有宫灯,这块玉一见了天,仿佛周围都亮了一点。月光照耀下,玉扣水色微漾,如同一汪碧水。 华妃见天炫耀什么新翠老翠,都没有眼前这一块翠玉名贵。 想到芳缕所说的端妃身世和当初送给温仪的那个项圈,陵容觉得,端妃恐怕不是卧病这么简单。 陵容见了这玉,忙将匣子合上,推辞不敢收。 这也是真的,这玉太过名贵,恐怕有倾城之价。不论是戴着,还是收着,都是一个提心吊胆的东西。 端妃却是淡然一笑,她的话大有深意:“任是再名贵的东西,也要有人用才行,不然就只是一个死物。” “这块玉,最适合二皇子不过了。” 说罢,不等陵容反应过来,便携吉祥飘然远去。 若非菊清手中的匣子,陵容几乎怀疑这只是一场梦。 自己睡不着,端妃正好就来了,真的只是巧合吗? 月色无暇,吉祥扶着端妃慢慢走回了披香殿。这座皇宫,她们实在太熟悉了,恐怕就连两任皇后都不知道,这座宫城,究竟有多少不为人知的小道。 等到了自己的宫室,端妃才彻底卸下劲来,如意为她端来热汤,吉祥不解地问:“娘娘,您要给瑶昭仪送礼,也不必拿当初侯爷传下的宝贝呀。” 如意略知端妃的心事,知道她只在意事成与否,并不在意什么宝贝。毕竟齐家,那个开国元勋定勋侯齐不迟的后人,随着“狡兔死,走狗烹”,已经名存实亡了。 当初煊煊赫赫的侯府都落败了,又何必心疼这些东西呢? 只是她还有一些不明,遂压低了声音问道:“主子,您不是和贞钰贵嫔……” 端妃温然一笑,说:“和那位结盟,是形势所迫,她的脸,就是最好的武器。” “至于长久,却是难了。” “本宫也得另寻他路才是。” 端妃的夜访,惊动了芳缕。陵容本是考虑她的年纪,不叫她上夜了,但是人老觉浅,这一晚的折腾还是没能瞒过她。 她亲自接过那块玉,仔细瞧了又瞧,才万分肯定地说:“这块玉十分贵重,据说是定勋侯齐不迟还在世时,送给端妃娘娘的百日礼。” “那时候,他是开国功勋,手握重兵,就连皇帝都相让几分,因此才有宫里都难寻的翠玉。” 芳缕将玉放回匣子里说:“后来齐家为了叫皇帝安心,便渐渐没落了。就连太后召端妃入宫当人质,都无力反抗,或者不能反抗。” 陵容指着平安扣说:“那这礼……” 芳缕笑容不改,她说:“娘娘尽管收下便是。当年端妃入宫,暗地里带了不少好东西。譬如这块玉,譬如当初送给温仪帝姬的项圈。” “那是齐家给她入宫傍身的东西。” “若奴婢所猜不错,她不仅送了娘娘礼物,应当也送给了贞钰。” 陵容道:“她这是想两头下注?” 芳缕道:“如今娘娘有子有宠有高位,又是新晋贵人,不会狠狠压制了她,岂不也是人选之一?” 陵容挑了挑烛火,她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忽略了。 芳缕则在这时出了殿。 忽然,一个想法闪电般钻入脑中。端妃,作为如今宫中唯一知晓朱宜修与纯元皇后往事的妃子,一定知道朱宜修暗害纯元的事情。 便是不知道,也应当有一二猜测。 端妃私下与甄玉嬛的交往,没有瞒过陵容,可是以目前的情况来看,甄玉嬛时不时的越矩行为,以妃代后地交往宗亲,岂不是在朱宜修的雷点蹦迪? 可是,甄玉嬛好似全然不觉。那就只能说明,端妃只是想利用甄玉嬛与纯元相似的外貌,扳倒华妃罢了。 她尽管也给甄玉嬛送了稀世珍宝,但也只是利用罢了。 正想着,芳缕便回来了。她说:“今晚娘娘睡不着,端妃就来了,娘娘不奇怪么?” 陵容正想问这个,连忙起身。 芳缕道:“我想起了一个总是暗暗往咱们这看的太监,他是恬容华宫里的小李子,应该是当初恬容华有孕安插进去的。” “如今恬容华废了,但是小李子却还没废。” 陵容如今也是长扬宫的主位,恬容华自从小产之后,因为月份已经大了,不仅身体受伤不能再有孕,就连精神,也差了许多。 她自己宫里的人,已经不怎么管理了。 陵容道:“明儿找个由头,把他送回内务府去。” 第103章 华妃复位(上) 宫里渐渐传开了,说贞钰贵嫔的兄长,不仅为了一个烟花女子与家族决裂,更因为在欢场欠了情债,被伤了下身,已经不能再生育了。 流言像火一样蔓延开来,起初只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小话,到后来就是嫔妃之间,也谈论起来了。 这些话,自然也传到了甄玉嬛耳中。她虽然抓住了几个人惩治一番立了威风,可是却无法遏制住。 皆因此时甄玉嬛虽然得宠,却实在不是皇后之下第一人了。 敬妃有权,陵容有子,曹嫔有女,宁德仪、顺良媛、如贵人、方贵人有宠,更不用说慕容妃还在蓄势待发。 皇后看见流言日盛,虽然嘴上斥责了几句,却到底没有真动手去治理。 因为甄玉嬛出入御书房,愈发频繁了。 汝南王一月前为一对儿女请封之后,又再次为生母玉厄夫人请封。 隆庆帝一朝,玉厄夫人也算有宠,可惜兄长博陵侯造反,她深受牵连,最终郁郁而终。 因为她曾经口出怨怼之言,还辱及舒贵妃,因此先帝不许她随葬妃陵,也像当初的悫妃一般,没有任何追封。 最终,玉厄夫人只是按照贵嫔之礼与杀害先帝生母的召宪太后葬在了一处。 作为皇后,朱宜修十分清楚当中的事情。以博林侯的家世,若非造反,如今在位的极有可能是汝南王。因此不管是出于先帝遗命,还是出于玄凌尊严,这道请封都不能同意。 便是此时同意了,将来也要惹得太后不快。 因此她早已躲得远远的,只看甄玉嬛忙前忙后、上蹿下跳。 四月初八这日,在甄玉嬛的撺掇下,玄凌下了一道谕旨。 玄凌上告太庙,再次为太后加仁哲徽号,史称昭成太后。 同时追封汝南王生母玉厄夫人为贤太妃,赠谥思肃,号思肃贤太妃,拟于六月迁葬入先帝的妃陵。 同时尊岐山王生母钦仁太妃为钦仁淑太妃,居后宫太妃之首;平阳王养母庄和太妃为庄和德太妃,生母顺陈太妃加礼遇。遥尊已经出家修行的舒贵太妃为冲静元师、金庭教主。 三日后,慕容妃复位为华妃。 这一番热闹之前,玄凌却先到了景春殿一趟。 照例看过宝哥儿,玄凌笑着颠了颠他,说到:“这小子又结实了不少,下个月去太平行宫,可不能少了他。” 陵容想到前世玄凌为了保护甄玉嬛,特意与她做戏,将她安置在了行宫中的无梁殿,让她避免华妃复起后盛势之下的折辱。 甚至是,留有汝南王改朝换代下的一丝生机。 心思电转,陵容只是窝在玄凌怀中,手上抱着小小的宝哥儿,三人连在一起。陵容依依地说:“臣妾有了宝哥儿,从此别无所求,只希望平安无虞便好。” 玄凌揽着娇妾幼子的手,不由自主地紧了紧,他沉声说:“珚珚放心,无论发生什么,朕总会护你们母子周全。” 陵容也不问真假,只是含笑娇声道:“陛下一言九鼎,珚珚可记住了。” 玄凌见她眼波轻横,好似秋水翩翩,不由意动。陵容本是娇柔婉约的江南女子,如今初为人母,更有一种别样的风情。 玄凌的双手不再克制,他压着声音审问:“怎么,珚珚只知道别无所求,难道忘了你还欠朕一样东西么?” 陵容使劲压着险些溢出口的呻吟,支离破碎地反问:“欠了陛下什么,妾实在不知啊。“ 玄凌胸膛威震,传来舒爽的笑:“自然是,欠朕一个女儿了。” “一子一女,才是个好字。” “珚珚,你说好不好?” 玄凌一边说一边折腾,陵容又是求饶,又是说“好”,最终还是闹了大半夜。 次日,陵容为玄凌梳头时,却听见玄凌的叮嘱,他说:“朕想着,世兰伴驾许久,终究有几分情义。” \"准备择日恢复她华妃的称号,\"玄凌拍了拍陵容的手,关于陵容的第一次小产已经证据确凿,他也只能安慰:“你多担待些。” 陵容心里知道,别说自己是昭仪,华妃是妃,在玄凌眼中,都只是宠物罢了。 就像现代人养的猫和狗,就算猫狗之间有了什么矛盾,只要躺下来露出肚皮,就又是主人的“好宝宝”了。 陵容只是说:“为了陛下,臣妾不委屈的。” “只盼华妃娘娘能记得陛下的一番情义,不要再做伤人性命的事情了,总归与陛下的德行有碍。” 见陵容为自己大度忍下,玄凌也有些动容。 岂料华妃复宠,却是先找了甄玉嬛的麻烦。 一同在凤仪宫请安时,她大约知道了“甄玉嬛”这个新名字,还看出来甄玉嬛的不喜,因此有意无意地便叫起来。 甄玉嬛气不过,便说:“大半年未见,娘娘精神依旧啊。” “只是娘娘好容易重见春光,还是把持自身,多加修行,珍惜当下吧。” 甄玉嬛出言讥诮,欣贵嫔忍不住跟着笑出了声。 华妃的眼刀横过来,她轻妩一笑,抚了抚头上新簪的凤穿牡丹金步摇,道:“陛下昨晚刚赐下的步摇呢,凤穿牡丹,实在不能沉寂呢。” 陵容注意到,皇后听见这句话的时候,脸上拧了拧。 却听见华妃继续说:“不过要是论到修身养性,本宫自然是比不过贞钰贵嫔的。” “谁叫你有个好哥哥呢?” “本宫的哥哥,就不如你哥哥能干!” 华妃一番话,将甄玉嬛说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在场之人谁不知道甄家的闹剧? 周围更是响起了阵阵嬉笑声,刺得甄玉嬛只能用蓄了长甲的手,紧紧扣住了桌椅。 敬妃则是照例打圆场:“娘娘,前朝男子污秽之事,流传于后宫终究不妥。” 她与陵容悄悄对视一眼,说:“不如禁了流言吧。” 皇后扶额,佯是在华妃强势之下的思考。心里却很舍不得。 只因甄玉嬛吃瘪的表情,和当年姐姐看见自己生下一个皇子的表情,实在太像了! 华妃自认不肯轻易放过甄玉嬛,她慢悠悠地说:“敬妃说的是,不过皇后若是要治理流言,是不是也要从源头治起呢?” 顺良媛问道:“华妃娘娘指的是?” 华妃也不卖关子,大咧咧说:“自然是将家中丑事宣扬道宫中的甄家人了!” 第104章 华妃复位(下) “什么脏的臭的都往宫里说,宫里这么多妃子宫女,岂能听这些外边的混话!” 华妃复位,许多人都在看风向如何,因此华妃亟须立个威风。陵容有子,且是九嫔之首,虽然家世差些,但就宫中位份而言,比当日冯淑仪还尊贵些。 加之甄玉嬛语言吓疯秦芳仪的事情,让华妃损兵折将,因此头一个就要拿甄玉嬛。 华妃这话占了“礼”字,皇后不能拒绝。 不过她还是决定袒护甄玉嬛。 只叫甄玉嬛回宫抄一遍宫规罢了,华妃此时却说,她这半年抄了许多宫规,对此极有经验,叫甄玉嬛抄毕送到宓秀宫检查。 皇后心里乐得见到二人相争,因此佯作为了麻痹华妃十分为难的样子,看了一眼甄玉嬛之后,说道:“既如此,贵嫔便交给华妃吧。” 众人请安将毕,正在三三两两而去之时,只听见皇后又对甄玉嬛说:“贵嫔,太后今儿有空,请你去说话。” “你就直接去颐宁宫吧。” 华妃明里暗里讨好太后多少年,也难得一个真心的笑脸。听见皇后说太后有请甄玉嬛,又是一阵恼怒。 她深深剜了甄玉嬛一眼,而后才长扬而去。 陵容见甄玉嬛远去的背影,问道:“最近惠芬仪如何?” 小秦子眼睛滴溜溜地转,他说:“最近惠小主经常到颐宁宫去,可惜因为之前的假孕一事,很不得太后待见。” “甚至太后叫竹息姑姑亲自将她请了回去。” 陵容稍作安心。 她当初提醒曹琴默杀刘畚,就是为了杜绝沈眉庄翻身洗白的可能。让这件事永远成为一件说不清道不明的悬案,哪怕有一日华妃落败了,也不会翻案。 本来她还担心太后与玄凌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太后会为了维护皇室尊严,借沈眉庄来下华妃的面子。现在看来,假孕之后,沈眉庄已经彻底遭了太后厌弃了。 陵容大概能猜到,今天太后找甄玉嬛谈话,绝不是为了夸奖她,而是为了敲打她连日来的干政行为。 如今没有沈眉庄,还会有谁为甄玉嬛说话呢? 甄玉嬛还能全身而退吗? 这就是,咬死沈眉庄假孕的第二件好处了。 陵容略散了散,便回宫了。宝哥儿虽有陆嬷嬷和芳缕看着,可是自己却一刻也离不了他。 至于前几日夜访景春殿的端妃,陵容想,既然端妃千挑万选了深夜相见,那自己也不必与她有太多明面上的关系了。 自己与敬妃逐渐亲厚,手下又有受宠的宁德仪,自己还有一个皇子。若是再与端妃不清不楚,皇后就要动手了。 太后如今还有几分心力敲打甄玉嬛,看来只要有她在,皇后就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傍晚时分,太后严禁甄玉嬛之兄甄珩出入后宫的消息就传出来了,一同传出的还有甄珩之妻薛茜桃三月内禁止入宫,甄玉嬛本人抄写一套《法华经》的消息。 《法华经》全称《妙法莲华经》,七卷二十八品,共六万九千余字。 太后发了话,不抄完,不许出宫。 小秦子还说,因为华妃复位是甄玉嬛起头请封的,因此惠芬仪与贞钰贵嫔便生分了,此次贞钰贵嫔几乎是半禁足的样子,惠芬仪也没去看。 反而是方贵人三天两头去看,甚至在听说贞钰贵嫔心中郁郁之后,甘愿割肉放血,熬成汤药。 由此,二人先前微妙的隔阂,也渐渐散去了。 曹嫔重新活跃在众人眼前,玄凌新赐了她内库的金累丝翠玉蝉押发,她带着十分清简好看。 又在甄玉嬛的提议下,用了迎春花镶嵌在指甲上,玄凌见她机巧,便提了她做芳仪,算是补了先前秦芳仪的空。 华妃如今无人可用,便又找来了曹芳仪以壮声势,其实并不怎么信任她。而曹琴默也是暗怀心思,两人相处还算愉快。 为着投桃报李,曹芳仪特意寻了个机会告诉甄玉嬛。 她说华妃如今陶陶然沉醉其间,却也时常忧心会再度失宠。但是因为先前之事,又加之听闻秦芳仪和汪睦嫔的变故后,对甄玉嬛颇为忌惮。 于是甄玉嬛此后对华妃愈加忍让。 曹芳仪如今成了三面间谍,有时她夜里到景春殿时,陵容都忍不住细细叮嘱一二,可是曹琴默心中的恨意却无法轻易消散。 领夏衣的时候,甄玉嬛总算将佛经全都抄完了,正好赶上了去太平行宫。 宫中妃子,出行都有自己的车驾。贵嫔以上,单独乘坐一架车,贵嫔以下的,则需要与他人合坐在朱轮车中。 只有生育过的嫔妃,得以优待以示皇家重视子嗣。 陵容是昭仪,本该与甄玉嬛一样,乘坐香檐四望车,但因有个皇子要照顾,玄凌特意叮嘱了,乘坐妃位可用的七宝紫罽(计)车。 同样的,曹芬仪也与温仪单独乘坐一辆朱轮车。 上次来时,陵容还是养病的容华,如今隔了一年,她已经是一宫之主了。 此次到行宫的人并不少,除却不受宠且无甚地位的妃嫔,唯独沈眉庄也没有跟来。 陵容照例住在了宜芙馆,玉如则以德仪之身,住在了先前沈眉庄住过的玉润堂,足见玄凌的宠爱。 方贵人新到行宫,玄凌本是赐在繁英阁的,谁知她纯纯一笑,说要陪着甄玉嬛,想到她毕竟只是贵人之身,玄凌便准她住在了琼玉斋的偏殿。 顺良媛虽是宫女出身,但是她位份高于方贵人,住在繁英阁倒更合宜。偏殿则住了如贵人,那是从前的浣碧,如今的甄玉隐。 大概是因为甄玉嬛后来收了一个叫如碧的宫女,二人已经几乎断绝了来往了。 其余人,也多是住在自己的旧处。 玉润堂与宜芙馆相距不远,玉如便时常到宜芙馆来,或是陵容趁着日头不烈了,带着宝哥儿到玉润堂去。 那里一片修竹,就连敬妃也爱的不得了。 玉如本性活泼,又因宠爱而日渐明艳动人,行宫的人,为了讨好她,便将玉润堂的装潢大换了模样,玉如特地说过此事,当时敬妃还说她就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只是却惹了甄玉嬛不快。 第105章 玉润堂之争(上) 许是许久没有新宠了,玄凌在行宫住了一个月后,纳了一名侍女乔氏为更衣。 只是这个侍女,却是华妃身边的亲信乔颂芝。 如今华妃身边的丽贵嫔、秦芳仪俱已是无用的庶人了,她又不愿意重用出身高些的女子为己所用,怕日后分宠太多无法驾驭,因此才选了这个乔氏。 乔氏很快晋为采女,亦颇有几分宠爱。 不过陵容带着宝哥儿,玄凌总不会忘了她。 宝哥儿如今七八个月大了,能自己坐着,歪着头观察身边的人。有时还趴在垫子上,慢慢往远处爬。 陵容不放心,便叫人在罗汉床边竖了一圈围栏,防止他掉下去,自己则时不时抓着些玩具逗弄他。 宝哥儿如今已经能简单吐一两个字了。 陵容便指着自己说:“母妃,宝哥儿,叫母妃。” 可惜,宝哥儿只能吐着口水含糊不清地说:“妃,妃。” 陵容转变策略,又开始说:“父皇,父——皇——,来宝哥儿跟我念,父——皇——。” 宝哥儿也是只会吐出一个字:“父,父。” 陵容无奈又好笑,只好伸出手来去抱宝哥儿,谁料一双长臂先伸出来了,是玄凌。 玄凌一把将宝哥儿抱起,朗声说到:“宝哥儿才八个月大,就教他说话,珚珚你也太心急了。” 陵容道:“好啦,这下宝哥儿父皇来了,我就不敢拔苗助长了。” 玄凌低低一笑,这时宝哥儿这个小人精,竟然拿屁股对着陵容,双手紧紧巴着玄凌的肩膀,嘴里还叫着:“父,父。” 虽然说不全,可总是个父皇的意思。 玄凌又惊又喜,连忙又让他叫了几声。 宝哥儿如今人渐渐大了,精力越来越旺盛,身边的几个奶娘嬷嬷都吃劲了。这会玄凌被陪他玩了一通,终于挨不过要去睡觉了。 玄凌说:“宝哥儿,看着比予漓小时候聪明多了。” “予漓这么大的时候,可还只会吃奶呢。” 虽是自己住的宜芙馆,陵容也不能随意接话,她只是给玄凌掸了掸陪宝哥儿玩闹时皱了的衣服,依依地说:“这哪里能比,大殿下是皇后娘娘所出,自然是贵人语迟啊。” 陵容又道:“来行宫前,妾还见了大殿下一面,瞧着又是长高了。” 玄凌“唔”了一声,不置可否,只说:“皇后对予漓,还算用心。” 陵容不好说大殿下如何,只是顺着说:“娘娘照顾后宫,总是用心的。” 宝哥儿叫人带出去,身边伺候的宫人见陵容与玄凌越说越凑得近,也颇有眼色得退下了,今晚玄凌自然歇在了宜芙馆。 行宫规矩松快,日子平淡,玉如最近又迷上了叶子牌。她身边的宫女不敢赢她,于是只好时时央了陵容和敬妃来。 为此她的小厨房经常备着些吃食,更给宝哥儿单独辟了一个冬暖夏凉的碧纱橱,好叫身边人伺候他。 这天正好又是打牌,宝哥儿已经困倦了,于是陵容进去给宝哥儿哄睡,敬妃也喜欢孩子,便一同进去了。 玉如一看两个牌搭子都不在桌上了,便命人将桌子收了,另外摆上几盘水果。 她擅长作画,因此格外看重色彩搭配。便用一个海棠边缠丝白玛瑙碟子,装了些足有宝哥儿小拳头大的荔枝,红白相衬,格外好看。 又用青瓷莲花盘配了金阳蜜瓜,幽绿透光的六角琉璃盘配了鲜切的西瓜,乳釉的菊瓣盘上配了杨梅。 玉如又叫人拿来了湖水绿釉海棠盘,放了些荷花酥,更不提沁凉的桂花圆子绿豆汤和几样别的糕点。 总之,摆满了一桌子。 为着三个人的分量和敬妃、陵容的位份,倒也不算铺张。况且她们向来也有赐给身边宫人的习惯,就这么些,便是一人一块,恐怕还不够分呢。 外间已经摆了小宴,里间宝哥儿反而不困了,陵容和敬妃只好一边说话,一边轻轻抱着哄他睡了。 想到敬妃之前哄逗宝哥儿的样子,陵容问道:“姐姐既这么喜欢宝哥儿,不如将他认作干儿子如何?” 敬妃柔柔一笑,说到:“我是愿意,只恐怕太惹眼,别人不愿意。” 都知道是谁不愿意,陵容也敛了笑意,陵容问道:“她一直这样么?” 敬妃似乎回忆起了什么,她说:“华妃跋扈,却还好对付,这些年我算是看出来了,她是个只要恩宠的人。” “可是她,已经是后宫之主了,我却实在看不清楚。” 陵容知道皇后的心理变态一定和纯元皇后有关系,只是自己实在不知道书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眼看宝哥儿睡了,陵容便将他慢慢放下。 敬妃又压低了声音说:“要说这些事儿,有一个人最清楚。” 当初经历乾元初年一些旧事,还仍然存活至今的,只有端妃了。 陵容接口:“姐姐说的是,端妃?” 敬妃道:“正是她。” 陵容道:“姐姐不方便出面,不如我去问问……” 正说着,外边传来一阵动静。 只听见玉如请安的声音:“嫔妾德仪赵氏,给贞钰贵嫔请安。” 甄玉嬛与陵容一派向来不对付,不过是因为华妃在前,甄玉嬛腾不出手罢了。 敬妃奇怪甄玉嬛怎来了,正要出去看看,陵容拉住了她的袖子,用气声说:“姐姐莫急,先看看她来做什么。” 只听得甄玉嬛懒洋洋的声音叫起,又说:“宁德仪好大的胃口,一个人,用这么些果子糕点,怎么也不知道节俭些!” 玉如脑子精明,她知道敬妃和瑶昭仪都在身后,自己不会吃亏,因此故意没提三个人的事情,只说:“嫔妾想着盛夏酷热,寻些玩意来打发时间,应该不犯宫规吧。” “贵嫔若是喜欢,不如一起?” 敬妃知道玉如嘴巴厉害,还是忍不住笑出来了,她问道:“甄玉嬛既然与玉如话不投机,她的琼玉斋与这里也隔了一片翻月湖,怎么还?” 陵容道:“非是我小人之心,恐怕她是不愿意玉如住了惠芬仪先前住过的堂馆。” 饶是敬妃见过大场面,也想不到是这个可能,她难得撇嘴,看向陵容的眼神似乎在说:就为了这个? 陵容促狭一笑,指了指外边。 果然听见甄玉嬛与玉如来回了几句,终于穷图匕现。 “德仪还是不要快活在前面的好,这里原是惠芬仪住的地方,你如今仗着宠爱大改了样子,以后还要改回来岂不麻烦?” 玉如依旧不卑不亢,她说:“行宫居所各有安排,若有一天惠芬仪来了,自然有她的地方。” 甄玉嬛气不过,她说:“你是哪里学的规矩,不过一个德仪,敢这么同本宫说话。” 玉如丝毫不怵,她说:“自然是娘娘从哪里学的,嫔妾就从哪里学的。” 甄玉嬛冷笑一声:“瞧你说话的样子,应该也读过几本书。当初吕后是如何整治戚夫人的,难道你都忘了吗?” 敬妃和陵容再也听不下去,一前一后出了碧纱橱,作为这里位份最高的人,敬妃率先开口:“贵嫔好利的嘴啊。” 第106章 玉润堂之争(下) 看见敬妃和陵容出现,甄玉嬛的脸色顿时一僵。 只听得敬妃发问:“贵嫔应当也读过几本书,不知道你以为咱们这里,谁是吕后,谁是戚夫人啊 ?” 不等甄玉嬛回答,陵容便与她一唱一和:敬姐姐,看贵嫔话里的意思,应当是她是吕后,宁德仪是戚夫人了。” 甄玉嬛刚想辩驳,玉如便率先行礼:“嫔妾见过敬妃娘娘,瑶昭仪娘娘。” 崔槿汐很快反应过来,她带头行礼说:“见过敬妃娘娘和瑶昭仪娘娘。” “不知道两位娘娘在此,方才贵嫔娘娘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还请……” 没等崔槿汐说完,芳缕便是一句:“崔宜人好大的面子,难不成一位妃子、一位昭仪去哪里、做什么都要向你报告行踪么?” 芳缕意有所指:“便是你主子,见了敬妃娘娘和昭仪娘娘,都要恭恭敬敬行个礼。” 众人目光都汇向了挺直着身子的甄玉嬛。 陵容突然想到,乾元十三年的避暑之行,因为华妃陷害沈眉庄假孕,而沈眉庄和甄玉嬛为了将自己咬住又转来陷害自己。 最终被自己揭穿,当着众人的面,行肃拜大礼,向自己磕头致歉的事情。 当时敬妃也在,陵容一转头看见敬妃眼中的促狭,就知道她也想起来了。 陵容因此道:“记得上一次到行宫来,贵嫔就和惠芬仪好好学了如何行礼。” “如今又是在这玉润堂,贵嫔思念惠芬仪也是应当的。” “不过,念在你那一回给本宫当中磕头行礼了,这一次就免了,你只需给敬妃娘娘行礼便可。” 陵容说一句,甄玉嬛的脸色就差一分。 甄玉嬛一向自视甚高,给谁行礼都不是心甘情愿的。在她心中,便是皇后也不过尔尔,不如自己聪慧美貌,不如自己得玄凌得欢心。 自己只是看在她“皇后”的身份上,才行个寻常的礼节以示尊敬。除皇后外,其他人均不配。 而朱宜修,也是有意无意地免去了甄玉嬛许多礼节,无意中助养了她心中那份矜傲与目中无人。 甄玉嬛使劲弯了弯身子,然而从旁观者看来,动作依旧不标准。 敬妃道:“好了,贵嫔既然敢自比吕后,我只是一介小小的妃子,又怎么敢受她的礼呢?” “若是哪天也要给我施个什么人彘、骨醉的刑罚,可怎么办呢?” “ 本宫可没有一个好哥哥,能随时不顾礼法地进宫来吵闹。” 甄玉嬛一口气上不来,脸色煞白。她没想到,一向低调宽厚的敬妃,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同时也对哥哥的做法有了几分不满。 她是同意哥哥找个与陵容相似的妓子来完成任务,可没说要损坏自己生育上的清誉啊! 自己只有一个嫡亲的兄长,他的身体可不能有一点损伤 ! 不过,想到自己与哥哥选的青楼女子的样貌,甄玉嬛心中还是有几分得意的,因此看向陵容的眼神,时不时带着几分不屑与幸灾乐祸。 安陵容啊安陵容,若是有一天,陛下知道你与一个青楼女子样貌相像,他还会像现在这样宠爱你吗? 甄玉嬛心思电转不过一瞬,她自以为胜券在握面上不禁浮现出几分得意。 即便是敬妃的训斥,甄玉嬛也不放在眼里。在她心中,敬妃只是一个制衡华妃的工具罢了,华妃即将倒台,敬妃还有作用吗? 要说宫里谁最了解甄玉嬛,若是陵容自认第二,恐怕没人敢自己认第一了。陵容道:“真是有其兄必有其妹。今日贵嫔不分青红皂白地到玉润堂大闹一场,又是为了什么?” 崔槿汐见敬妃与陵容都站在了玉如这边,连忙打圆场:“两位娘娘,请恕奴婢说句公道话。” 玉如喝道:“主子娘娘们说话,本小主都不敢插嘴,哪里还有你的份?” “你是什么牌面的人物,你是哪里学的规矩?” “你是贞钰贵嫔身边的人,又有什么公道话能说出口?” “崔槿汐,你可不要把这里当成了你们琼玉斋!” 崔槿汐自从从前有李长暗中的照拂,后来更是借着甄玉嬛的面子,横行后宫。位份低些的小宫嫔,她也全不放在眼里。 归根到底,就是仗着玄凌面前的两大红人——李长和甄玉嬛罢了。 今日她的狐假虎威猛地被玉如戳破,脸上登时有些挂不住,讪讪地就要作势往脸上扇巴掌。可是敬妃与陵容谁都没有给她面子,叫她停住。 甄玉嬛想到给陵容挖下的顾佳仪的陷阱,自以为智珠在握,含威说道:“宁德仪好大的威风,竟敢训斥起本宫身边的人了。凭你也配叫崔槿汐受罚?” 敬妃不明白为什么到了此时,甄玉嬛还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她最后盖棺定论说:“这里最威风的是你吧?” “皇后还在,你就敢自比吕后,先后恐吓秦芳仪、赵韵嫔和宁德仪。” “你将皇后放在哪里?” 敬妃话音未落,陵容继续补刀,越过皇后自比吕后,还不是最关键的错处。 陵容道:“况且吕后乃汉高祖结发夫妻,二人共经患难,吕后更是在高祖死后,把持朝政十余年,以吕氏称天下。” “贵嫔以吕后自居,莫不是也有这样的心思?” 甄玉嬛脸色一白,随即辩解道:“昭仪既然也读过书,就应该知道最后吕后也是还政于刘家了。” “臣妾不过是做一个比方,实际上宁德仪仗着有几分恩宠,便恃宠而骄,将玉润堂大改了模样。” “其实她只是运气好这一次住了罢了,保不定下一次就住不了了。” “到时候,该住在这里的人,岂不又是一番折腾?” “因此臣妾只是教导宁德仪,不要忘了尊卑贵贱而已。” 陵容道 :“还政于刘家,可不代表诸临朝称制、吕之乱不存在。” “况且你偏狭无礼,如何能与吕后相提并论?” “至于该住在这里的人,”陵容一顿,说到甄玉嬛今天的来头:“贵嫔说的是惠芬仪吗?” 陵容笑着,慢悠悠地说:“其实世上没什么该不该,就连你住的琼玉斋,都是先前玉厄夫人住过的地方。” “你说,该不该呢?” “至于尊卑贵贱,本宫也不见你对敬妃娘娘及本宫有一份尊敬啊。” “再说教导,你既不是皇后,也没有协理六宫之责,宁德仪也不是你宫里的人,贵嫔哪里配说教导二字?” “只是你心有不甘罢了。” 甄玉嬛面皮一拧,随即冷笑道:“陵容,我竟不知你这样厉害。” “可惜,你也不能长久厉害了。” 甄玉嬛两句话说的极为大声顺畅,因此将碧纱橱内的宝哥儿吵醒了。陆嬷嬷抱着宝哥儿出来,就要训斥。 看见是甄玉嬛在,陆嬷嬷直呼“晦气”。 因她抱着皇子,不必行礼,况且又得了玄凌的叮嘱,因此问道:“奴婢在后间听了半晌,才明白原来贵嫔今日是来兴师问罪的。” “可不知娘娘们、小主以及殿下犯了什么罪?” “又如何需要你一介贵嫔来问罪?” 第107章 一贬再贬(上) 看见宝哥儿被吵醒了,陵容与敬妃极为不快,玉如更是亲自去逗哄起来。 二人都没心思与甄玉嬛继续周旋了,敬妃直接说道:“贵嫔甄氏,言行无状,自比吕后,越俎代庖自行赏罚,罚你抄宫规十遍,抄完之后,亲自送到本宫这里来!” 甄玉嬛不领罚,也不认错。 她自问是碍于局势要对华妃低头,可是安陵容也有顾佳仪的把柄在自己手上。只要自己整治了华妃之后,就是安陵容了。 到时候,与她交好的敬妃、宁德仪,都是老死深宫的命! 她们几人的家世,加起来也没有慕容家半个大! 甄玉嬛最后说:“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敬妃娘娘,昭仪娘娘,公道自在人心,臣妾便是有错,也只是错在位份低人一等罢了。” “便是臣妾当真抄写了那十遍宫规,也是受位份压制,不是真心的。” “那样的宫规,敬妃娘娘要了又有什么用呢?” 敬妃久在深宫,这样猖狂的人,上次见到还是华妃。 她微微一笑,声音平和,丝毫没有动气:“贵嫔尽管抄来便是。” “本宫等着你亲自送来。” 陵容看宝哥儿情绪逐渐安稳下来,接着说:“娘娘有命,你照做就是。” “至于要了有什么用,这宫里没用的东西多了,不差你这一个!” 甄玉嬛最终还是怎么来的,怎么走了。 而敬妃、陵容和玉如,也早已没了当初的兴致,只是简单说了几句话,略作安排,便也各自回去了。 甄玉嬛气势汹汹地闯入玉润堂,大家又都知道她和沈眉庄的关系,自然清楚她去是为了什么缘故。 只是太平行宫有时太过太平也不行,以有风吹草动,便处处都传遍了。 其实个把宫室如何安置本不是大事,真正要命的是甄玉嬛自比吕后的说法。 吕后何许人也? 汉高祖结发之妻,以女子之身临朝称制,先后拥立前少帝与后少帝。杀高祖宠妾戚夫人、高祖之子刘如意、刘恢、刘友、刘建、淮阴侯韩信、戚夫人、梁王彭越、英布。 就连亲生儿子刘盈,也是间接死于吕后之手。 甄玉嬛自比吕后的说法,敬妃更是悄悄命人将消息递回宫里。 一直以来,太后对甄玉嬛的态度都颇为玩味,她是毫不掩饰对甄玉嬛的偏爱与喜欢。虽然敲打过甄玉嬛干政的事情,可也只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甄玉嬛三两句话,便叫太后放下了戒心。 这事若是换了其他人做,恐怕太后就算不直接赐死,也要降位以示警告。 既然太后也有意姑息纵容,那就让太后亲自尝尝甄玉嬛的聪明厉害之处吧。 白日里甄玉嬛在玉润堂的吵闹,自然传到玄凌耳中了。 他当天便去了皇后所居的光风霁月殿,用过晚膳之后,却宿在了敬妃那里。 尽管陵容、玉如也是此事的受害者,但是毕竟只有敬妃有协理六宫之权,甄玉嬛如何处置,还是要和皇后以及敬妃商量为先。 次日一早,便传来了甄玉嬛被褫夺双字封号,禁足琼玉斋的消息。 敬妃后来到宜芙馆,与陵容、玉如小聚时,说道:“大约是宫人们都瞧不上甄玉嬛的做派,不知道是从谁开始,都说这不是甄玉嬛第一次自比吕后了。” “因此陛下大怒,起初是想将甄玉嬛贬为婕妤的。” “但是有皇后从中求情,陛下最终还是没有降位。” 玉如一边听,一边一颗接一颗吃那刚剥好的白玉龙眼,她说:“那岂不是咱们受了委屈,反而是皇后卖了人情,得了便宜?” 敬妃甩过去一个赞赏的眼神,陵容则仔细看了一圈身边伺候的人,确认都是各自的亲信之后,才继续说:“还不止呢,陛下宠爱甄玉嬛的样子大家都知道,皇后大方,陛下自然也会领情的。” 玉如有几分不平:“凭她做下这样的事,难道还有复宠之日?” 陵容心知也到了与她们说真话的时候,她命众人退下,只留下芳缕:“这里头,有一桩旧事。” 芳缕早已与陵容商议好,她也认为此时是与敬妃、玉如互通消息的时候,反正,等到纯元故衣之事后,阖宫都会知道她只是纯元皇后的替身了。 不相干的人退下后,芳缕只说了两句话。 第一句话是:“纯元皇后虽然早逝,但是今上心中一直记挂着她。” 第二句话则是:“甄贵嫔,样貌上与纯元皇后有几分相像。” 玉如倒吸一口气,似乎对这等宫廷秘事十分吃惊:“难怪,难怪陛下这么宠爱她。” 敬妃到底经历地多:“那么崔槿汐,知不知道?” 芳缕说完这两句话,便不再开口。 陵容道:“我想,崔槿汐一定是知道这件事的,否则她跟着太妃好好的,干什么要到她那里去?” “那时候,华妃可是把她特意安排在了偏远荒僻又不吉利的棠梨宫啊。” 玉如道:“那这个刁妇,就是提前压了宝了。怪不得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原来是知道自家主子早晚要受宠啊。” 敬妃则说:“纯元皇后,是太后的亲侄女。我虽然将消息传回了宫,就是不知道这一次,太后还舍不舍得了。” 玉如不管这些,她大大咧咧地一拍桌子,随即又像是被吓到一般,轻轻说:“我若是纯元皇后,知道这么个人借着我的脸做这种事,我简直死不瞑目!” 陵容虽然早已知道了这件事,但是对敬妃和玉如来说,还是冲击力太大。 三人也知道这件事的重要性,纯元皇后样貌如何,陛下和继后最为清楚,他们都不说,自己等人自然也不能说。 而陵容能将这么重要的消息拿出来与她们分享,足见用心之诚。 叶子牌过了好几轮,将要各自回宫时,敬妃拉着陵容的手说:“这几天陛下可能要来宜芙馆,” “要说什么,你准备准备。” 第108章 一贬再贬(下) 敬妃说完,便施施然走了。 要说姜还是老的辣,当晚玄凌果然来了。 在玄凌到来之前,陵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宜芙馆陈设如旧,甚至没有额外准备什么菜肴,她只是和芳缕细细分析了此事。 事发当天,玄凌见了皇后和敬妃,次日则是处置了甄玉嬛而后独宿。没有来见同样被冒犯了的自己和玉如,可见玄凌心里对甄玉嬛还是有几分旧情的。 只是,恐怕玄凌现在心里也很纠结吧? 一来,甄玉嬛的样貌与些许性格,与纯元皇后实在太像了。恐怕只要不是甄玉嬛真的犯了欺君叛国之罪,这后宫里,始终有她一席之地。 玄凌为了 怀念纯元皇后,也会宠她,因此给甄玉嬛位份与体面,就是给玄凌体面。不然,堂堂帝王时常招幸一个末流更衣,传出去是什么话? 难道皇室给不起位份吗?——皇为天下表率,绝不可做出吝啬小气之事。 还是帝王只有宠幸更衣的眼光与审美?——帝王宠爱的,一定是最好的。 二来,甄玉嬛自比吕后的话,却是在玄凌心里真的扎根了。吕后“妻子”的身份,令他想到纯元,吕后干政的能力,令他想到登基之初的太后。 无论是谁,玄凌都不愿意将其与甄玉嬛相联系。 只是,在几乎阖宫都说甄玉嬛不好的时候,自己要怎么说呢? 皇后求情,尚有说辞。她最常用的借口不就是纯元皇后后宽厚待人,和怀念姐姐么? 只有皇后越这么说,玄凌才会越怜惜她。 尽管从旁人看来,少了些皇后的威仪,但是玄凌明显的怜惜与歉疚,就是收获。 敬妃与甄玉嬛素无往来,以她的秉性,瞧不上甄玉嬛的作为,因此上谏请求重罚甄玉嬛也是应当的。 那么自己呢? 自己与甄玉嬛,她曾经有恩于自己,自己后来也有恩于她,但是二人终究渐行渐远。甄玉嬛更是多次不顾场合为难、嫁祸自己,若是也为她求情,实在心有不甘。 若是自己也直接请求责罚,大概自己等人受了委屈的事情,反而要被玄凌疑心是故意下套了。 这话难说,因此敬妃才提醒自己,做个准备。 灯影幢幢,水晶帘动微风起,宝哥儿已经开始认人了,知道“啊,啊”地指示身边伺候的人,抱他去玩水晶帘子。 陵容就这样看着宝哥儿,一个念头在心底逐渐形成。 既然玄凌始终放不下纯元皇后,那就只能按照既有的剧情走,让甄嬛出宫,生下孽种。用玄凌的对她的期待和感情,来真正“杀”死她。 况且,据说书版与剧版有许多不同的地方,譬如陆昭仪、李修容、秦芳仪、赵韵嫔、汪睦嫔等人,自己就从来没有见过。 说不定以后,自己还会遇见更多无法预料的事情,将来自己把控着甄嬛最致死的秘密,不也会省一分心吗? 玄凌来的时候,陵容已经带着宝哥儿用完膳了,八个月大的孩子,已经能吃些肉糜了。前几日陆嬷嬷说宝哥儿长了一颗乳白的小牙,整个宜芙馆都高兴得不得了。 谁都要来瞧瞧小殿下得第一颗牙齿,大概宝哥儿也知道害羞,别人看多了就拱起个屁股不让瞧了。 不过,陵容来瞧,他还是大大方方地给看的。 正在陵容看牙时,玄凌进来了。 一看见宝哥儿,玄凌面上顿时柔和起来:“听说宝哥儿长牙了?” 陵容淡淡道:“回陛下,前几日刚长出来的,不过米粒大。” 玄凌。甩手上的碧玉串,默了一下说:“怎么和朕说话这么生分了,莫不是还对甄贵嫔不满?” 这是哪门子的话? 怕不是玄凌自己心里有火气,不好跟皇后、敬妃说,只好来找自己了吧? 原来,“宠妃”还有这个功能? 陵容知道,玄凌时心里不痛快,来找茬的,因此也不惯着他,闷闷地说:“妾就知道,陛下是有了新人忘旧人了。” “臣妾已经进宫三年,早就没什么新鲜了。” “若是陛下嫌弃了我们娘俩,我们就到景春殿关起门来过日子,再也不……” 说到最后,陵容已是呜咽出声,自然是像乳燕投林一般,扑在玄凌怀中的。 玄凌的手,自然而然地搭在了陵容的背上,先前来时脸上一点阴暗的脸色,已经逐渐消散了。 三年来,陵容竭尽全力,在玄凌面前扮演不谙世事的女儿,纯情娇憨的少女,初有风韵、婉媚天成的少妇,甚至是偶尔音有相似的爱妻亡魂,为的就是这一刻玄凌的反应。 真心是真是假不重要,条件反射才重要。 就像玄凌条件反射一般地要宠爱甄玉嬛,他也会逐渐条件反射一般心疼陵容。 玄凌看着眼前梨花带雨的小女子,和自己刚开始牙牙学语的小儿子,终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将二殿下带下去吧。” 玄凌轻轻抚摸着陵容的长发,状似不经意地问道:“珚珚,当天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朕想听你说说。” 陵容心想,以敬妃为人,必定是如实禀告了。玄凌再问,不就是看自己是否都添油加醋么? 于是陵容便也如实相告,玄凌果然语气更加和缓了。他又说:“如此看来,敬妃,你和玉如,都受委屈了。” 陵容闭了闭眼,用心酝酿出最深情的声音:“其实妾不委屈,这件事中,最委屈的是陛下。” 玄凌来了兴致,陵容娇娇作答:“不论甄贵嫔为什么无礼犯上,总归是丢了陛下的面子。” “叫前朝后宫的人,都知道她仗着宠爱,不敬正二品妃子,岂不是好叫人捏着把柄,说陛下宠的人,格外没规矩?” 陵容怯怯地看了玄凌一眼,继续说:“其实,当日臣妾本可以拦下敬妃姐姐的责罚的,可是一想到会有人借此机会诋毁陛下清誉,我就想,宁可陛下恼了我,我也不拦!” 玄凌叹了口气,再次搂紧了陵容,他说:“朕总以为珚珚是小女子,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见识。” 陵容十分不好意思:“妾哪有什么见识,只盼陛下不要嫌弃我自作主张就好了。” 大概是陵容没有说甄玉嬛的好坏,又体现了自己的识大体,玄凌十分满意,次日便赏了一对金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 在陵容的建议下,也赏了敬妃与玉如一些珍宝,亦是安抚。 陵容刚受了冒犯,正是立威的时候,因此便带着招摇了几回。 而三日后的一场宴会上,甄玉嬛却被当众贬了位份。 第109章 余波未歇(上) 那天正是七月初一,大暑,天气炎热不堪,于是玄凌便在临水的殿阁上,办了一场小宴。 宴席开始,自然是皇后与玄凌同坐,端妃向来不出席,敬妃便于华妃位于第一席。众人都在,只有甄玉嬛不在。 华妃带头向玄凌敬了酒,而后娇慵万分地说:“陛下,怎么大家都到了,只有甄贵嫔没到啊?” 华妃本是想将被贬的甄玉嬛“请”出来,让这位心高气傲的贵嫔,好好丢一回脸。 因此说的极为恳切:“臣妾想,她应当知道错了。” 就连皇后,不知道为什么,也出言相劝。 玄凌也有好几日未曾见到甄玉嬛,见无人反对,便叫人去请。 甄玉嬛再临华宴,已不复年初时意气风发、舍我其谁的气势,更不敢再与坐在玄凌右侧,几乎与皇后并齐。 如今按照位份而坐,陵容以昭仪之身位于敬妃下首,对面是欣贵嫔,次一桌便是刚被褫夺双字封号的甄玉嬛。 华妃献上了珍藏的琥珀葡萄浆,周遭人为给她面子,纷纷说好,连玄凌也多饮来了几杯,朝她亲昵一笑。 华妃却还故意要问甄玉嬛,甄玉嬛只好含羞忍辱地也道出一声“好”字。 华妃这才稍作满意,又令新封的乔采女,上前献艺。 乔采女本是华妃身边的宫女出身,没什么才艺,因此众人都有些诧异。 只见乔采女款款出列,笑容依依地说:“陛下,嫔妾无才,只练了几首琴曲,还望陛下、娘娘们不要见弃。” 玄凌为扳倒汝南王之故,还是很配合的,他朗声道:“会什么曲子,弹来便是。” 乔采女说:“嫔妾学的是《梅花三弄》。” 皇后见玄凌有意思听,便说:“去取琴来。” 又对着甄玉嬛说:“贵嫔,借存在你那里的‘长相思’以用,权当是成全新来的姐妹吧。” 此情此景,甄玉嬛无法拒绝。皇后早已用了各种方法,让甄玉嬛知道,是自己保住了她的贵嫔之位。 甄玉嬛不仅深深嫌弃乔颂芝粗俗无礼,出身下贱,不配弹奏此琴;更因为“长相思”是她与玄清暗通情愫的高洁之物,若是乔颂芝谈了,岂不是玷污自己与玄清的感情? 因此,尽管众人都颇给面子地专注听琴,只有甄玉嬛心不在焉。 正当她难受的时候,殿外来了宫里的使者。 甄玉嬛仿佛看见救命稻草一般,借此机会将“长相思”放回自己身边,却完全没注意到使者口中那句:“太后娘娘有旨”。 或者说,注意到了,但是没有放在心上。 她想,总归眉庄是在宫里的,以眉庄的智慧品行,一定能够讨得太后欢心。 避暑之前太后有些不舒坦,那时候眉姐姐就已经常去探望了,如今宫里没什么妃子,岂不是眉姐姐上位的最好时机? 到时候,在太后面前,可就有人帮自己说话了。 而太后——甄玉嬛侧目悄悄看了一眼陵容。 太后,既瞧不上安陵容、赵玉如的出身,也不能对敬妃这等高位妃子表现出太过出众的宠爱。 甄玉嬛心里稍定,使者这次来,应当是宣旨的。 传旨的内监面带喜色,眉姐姐会晋封吗? 敬妃与陵容对视一眼,从行宫到宫里,只需要小半天的路程,太后身边专管外出传旨的太监,却足足三日而来。 难不成有什么变故? 敬妃给了陵容一个肯定的目光:她确实是将甄玉嬛的言论,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传回去了。 传旨太监的脸色的确不像生气,陵容只好和敬妃一起,静观其变。 大殿收拾完毕,使者上前道:“恭喜陛下,太后娘娘的病情,已经缓过来了。” “太后今日精神清醒许多,便命奴才前来报个平安。” 玄凌觉出不对,连忙问道:“难道母后病情有什么反复?” 就连皇后,亦是极为紧张,太后作为她的亲姑母,是她在后宫最重要的倚仗之一,可不能出什么事情! 使者似乎早有准备,他道:“太后娘娘命奴才来之前,说过一句话。” 不知道为,甄玉嬛心里一阵紧张。 不应该啊,太后不是很喜欢自己么?就连干政这样的事情,太后都放过了,而且还有眉姐姐在旁伺候,而且太后一向不喜华妃。 况且甄家上上下下都为扳倒汝南王的势力牺牲许多,太后也都是知道的。 甄玉嬛一番自我鼓励,面上平和了许多。 下一秒,却好像跌入了十八层地狱。 使者说出了太后叮嘱的话:“甄氏无状,胆大包天,口出妄言,心存妄念。不仅不配双字封号,更不配贵嫔之位!” 殿上一片沉默,甄玉嬛更是目眦欲裂! 怎么会! 不等甄玉嬛发问,华妃便目视使者:“太后娘娘没说将甄氏贬为什么位份么?” 使者面露难色,说:“太后娘娘极为生气,只说了这一句。” 皇后道:“看在……的面子上,不如将甄氏贬为婕妤?” 玄凌拍了拍皇后的手,甄玉嬛将太后气病,可不是小事。 况且,太后没说具体贬为什么位份,虽然贬为婕妤也可以,但到底不是“孝子”的做法。他下定了决心,说:“甄氏,贬为从四品……” 皇后提醒道:“陛下,从四品上有慎婉仪、曹芳仪、惠芬仪、宁德仪和陆顺仪,已经满了。” 玄凌道:“那就贬为嫔位吧。” 甄玉嬛不可置信,短短几天,她从盛宠无双、骄行众人的双字封号贵嫔,居然变成了没有封号的嫔位,这真是! 玄凌话却还没说完:“甄氏,你要记得母后的教训,往后时刻警醒自己,不要乱了规矩才是。” 甄玉嬛到底心智已超常人,既然事情无法挽回,只要自己这张脸在,陛下始终会来找自己的。 她只是静静地领旨,又问使者:“嫔妾言行无状,令太后凤体抱恙,只是不知道这些天是哪位姐姐在照顾太后?” “臣妾也好在为太后祷告祈福之时,带上这位姐姐。” 甄玉嬛一边问,一边在心里期待:会是眉姐姐吗? 对于甄玉嬛的懂事,玄凌也十分满意。 于是使者说:“这几日照顾太后的,是李贵嫔。” 甄玉嬛勉强撑出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住:竟然,不是眉姐姐? 难道眉姐姐,也出事了? 第110章 余波未歇(下) 李贵嫔,玄凌曾经宠过一段时间,曾被封为九嫔之一的修容,终究也寂寂无声了。 陵容知道,乾元十三年,李修容曾因为陪伴太后礼佛时,不慎损坏纯元皇后留下的观音像而被贬为贵嫔。 太后率先出手,甚至没有像这次一般昭告众人,就是对李贵嫔的一种保护。 否则以玄凌对纯元皇后的痴迷,一定会重罚李贵嫔,到时候,可就不一定还能保住一宫主位的身份了。 对李贵嫔留有余地也好,对甄玉嬛下手重罚也好,都是玄凌对太后孝心的体现。 不过,以此来看,李修容此人大概真的是无欲无求、心性恬淡之人,否则,太后怎么会准许她留在身边呢? 殿中人无论心中怎么想,都是先说了几句恭贺太后凤体康健的话,此时方贵人突然天真甜腻地说:“那这位李贵嫔娘娘照顾太后有功,岂不该赏?” 华妃淡淡地扫了她一眼,慢悠悠地说:“方贵人好见识啊,皇后和本宫都在这里,你就敢讨论贵嫔的封赏之事?” 皇后目光微凝,既是讨厌方淳意不顾场合的“天真纯粹”,也是对她恨铁不成钢。 敬妃有协理六宫之权,因此说:“李贵嫔入宫时间不短,此番照顾太后有功,倒也能将前过修补一二,不知陛下和娘娘?” 朱宜修几乎忘了李贵嫔是谁了,她想到就算是当初李贵嫔最得宠的时候,也不过尔尔罢了,因此没说什么。 玄凌终究是念在太后的份上,说:“贵嫔李氏,静默优容,久侍宫闱,孝心可嘉,着赐封号‘谦’。” “传旨回去吧。” 这是太后病愈的大好时候,连失宠已久的李贵嫔都得了封号,那眉姐姐呢? 甄玉嬛一定要知道沈眉庄的消息,一来太后病愈的好事不容易遇上,二来自己刚刚被贬,大失颜面,众人都知道自己与眉庄交好,若是眉庄露脸升位,自己在行宫的日子也会更加好过。 玄凌,甚至也会对自己更加心软。 甄玉嬛与崔槿汐交换了一个眼神,二人眼中俱是自信与期待。 甄玉嬛眼中含泪道:“陛下,嫔妾言语有失,这几日已经好好思过了。” “今日太后与陛下的处置,嫔妾也心服口服。” 眼看玄凌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甄玉嬛终于问出了自己想问的话:“嫔妾出宫之前,亦是非常担忧太后娘娘的凤体,想到娘娘几次三番地教导,恨不能留下伺候娘娘左右。” “可是行程已经定下不好更改,恰好眉姐姐并不随行,于是她便说,一定向太后娘娘晨昏定省,服侍汤药,寸步不离。” “不知可否问问使者,眉姐姐伺候地,可还经心?” 甄玉嬛一张口,陵容就知道她要说什么。 想到出宫之前,沈眉庄几次三番地去颐宁宫献殷勤,却都被赶出来了。 难不成,她竟趁着众人不在,硬是挤进去了不成? 想到前世,若是太后知道,她一心维护地沈眉庄,和太医生下了孩子,不知道太后还喊不喊的出那声“眉儿”? 陵容眼波微横,不耐烦看甄玉嬛做戏,只是轻轻摇了摇紫漆描金玉骨扇,偏过头去与菊清说话。 玄凌点头,却听见使者说:“回陛下和各位娘娘、小主地话,甄嫔小主所说的,应该是沈嫔吧?” 沈嫔? 沈眉庄从惠芬仪变成沈嫔了? 众人都又惊又疑,皇后道:“到底怎么回事,你细细说来。” 这当中涉及到几位妃子的脸面,内监有些不敢说。玄凌便喝道:“叫你说便说,支支吾吾成什么样子?” 使者赶忙说:“那天太后娘娘,听闻甄嫔小主的一些言论,气急攻心,险些晕过去。” “当时沈嫔小主正好求见太后前来侍药,便说了几句话,惹得太后极为不快。” “于是太后下令,将惠芬仪小主,贬为沈嫔。” 陵容心生好奇,同样是被贬的消息,怎么方才他只说甄玉嬛的,不说沈眉庄的呢? 于是问道:“即使这样,怎么方才不说?” 内监把心一横,心想,只当自己死了,早就听说甄嫔不是个宽待宫人的主子,就当自己从此死了吧。 内监说:“奴才来之前,太后娘娘叮嘱过,沈嫔小主几次三番前来请安,终究有几分孝心。” “为保沈嫔小主面子,只要别人不问,便不说。” 话音刚落,几个平常受了甄玉嬛欺负的妃子们,便嗤笑出声。 无他,只因太后专程叮嘱保住的沈眉庄的面子,却被甄玉嬛大大咧咧地挑破了。 她们笑的是,甄玉嬛与沈眉庄姐妹之间默契的缘分。 别人笑得出来,甄玉嬛却笑不出来。 她第一次感到那么害怕、困惑、不解。 为什么,全变了? 此时华妃说到:“都说甄嫔与沈嫔感情深厚,没想到居然深厚到了同进同退的地步。” “真是让大家羡慕啊。” 华妃发话,顺良媛与乔选侍纷纷敬酒,道:“嫔妾们恭喜甄嫔与沈嫔姐姐的姐妹情义。” 甄玉嬛自觉受辱,坚决不肯喝下那酒。 崔槿汐忠心护主,见乔采女几乎把酒爵捧到甄玉嬛脸上,终于忍不住,一把将乔采女推开。 甄玉嬛再抬首时,已经满眼是泪。 她道:“陛下,便是嫔妾有一二错处,难道陛下就眼瞧着她人欺辱于我吗?” 甄玉嬛已经受了太多打击,却还记得最重要的事情。 李长曾经悄悄给琼玉斋透过话,说扳倒汝南王之事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候,这恐怕就是华妃最后参与的一个避暑之旅了。 甄玉嬛当时已经被褫夺了封号,成了光头贵嫔。 李长的消息,无异于是一个天大的机遇。 于是她转而托李长告诉玄凌,说愿意配合玄凌,自毁以麻痹华妃。 她相信,哪怕自己被贬,只要陛下想起自己配合除去华妃的情义,终有复位的一天。 虽然今日自己和沈眉庄双双被贬为嫔位,实在大出所料。但是甄玉嬛更加不能放下这个计划,这将是她将来翻身的重要机会。 华妃不知甄玉嬛心中所想,只是本能地紧随其后,从她为宠妃起,就没有碰到甄玉嬛这样矫揉造作的人。 因此极是鼓动惩罚:“陛下,崔槿汐一介宫人,敢对妃子动手,不知是何道理?” “甄嫔多少次言行无状,恐怕背后都有崔槿汐的教导!” “还请陛下秉公处置,以正宫闱!“ 第111章 秋窗风雨夕(上) 敬妃、陵容和玉如忍不住互相看了一眼,崔槿汐有如甄玉嬛半条臂膀,若是能将她去了,甄玉嬛也就兴不起什么风浪了。 别人知道崔槿汐的作用,甄玉嬛自然更加清楚。 她知道,只要有崔锦汐在,自己就有东山再起之日。 因此说:“方才明明是乔采女不敬,槿汐只是为了保护嫔妾罢了,还请陛下开恩啊。” 乔采女娇娆一笑,仗着是陛下新宠,说话十分大胆:“陛下,嫔妾方才只是敬酒,是崔锦汐不顾礼仪,推倒妾身。” 众目睽睽之下,她竟然轻轻撩起碧波广袖,撒娇道:“您瞧,嫔妾胳膊都受伤了。” 敬妃离得近,看见上面只是个把红痕罢了,她这几日接连侍寝,还不知道是怎么留下的呢。 华妃、乔采女都要求重罚崔锦汐,李长终于忍不住了。 他接收到了甄玉嬛和崔锦汐的目光,微不可察地挺了挺胸。 李长做出了一副对玄凌想法了然于胸的表情,悄悄说:“陛下,崔宜人曾经伺候过太妃,还曾经伺候过先皇后用螺子黛……” 李长的话,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朱宜修。 她不禁在心里酸酸的想,难道当年给姐姐画眉的宫女,都能因为姐姐而格外优待吗? 那么自己多年来兢兢业业,又算什么呢? 敬妃看李长一句话,就让华妃在玄凌那里偃旗息鼓。 她不禁向陵容看去。 陵容以 手蘸水,在桌上写下一个“放”字。 于是敬妃起身回道:“陛下,臣妾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长眼角一抽,就要阻拦,最终玄凌还是出声:“敬妃但讲无妨。” 敬妃说:“崔宜人虽然侍奉过多位主子,但是其人言行嚣张,对上不敬,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侍奉主子为功,对上不敬为过。” “功过相抵,不如将崔氏放出宫外吧。” 玄凌越听,越是支起身子,到最后,眉间郁色已经舒展慈湖十分认可这个方案。 陵容乘机继续说:“本来宫女年满二十五岁便该出宫,以显天家恩德。崔氏既然功过相抵,便不该留在宫中了。” “说不定她是向往宫外男耕女织的生活,故意为之呢!” 陵容注意到,当自己说出“男耕女织”四个字时,李长的脸,狠狠地拧了一下。 于是玄凌道:“既然如此,便将崔氏放出宫去吧。” 甄玉嬛不可置信地看向玄凌,忍不住惊呼:“四郎,自嬛嬛入宫以来,全是崔锦汐相伴左右,嬛嬛一日也离不得她啊!” 朱宜修听见“四郎”二字,眼皮子狠狠一跳!看向甄玉嬛的目光,有一瞬,像是在看死人。 玄凌却在听见“四郎”的那一瞬,终究有一丝心软。 他道:“既然如此,那就把她留下吧。” “不过,方才敬妃和瑶昭仪所说极有道理,崔氏既然功过相抵,也就不能再做你宫里的掌事宫女了。” 玄凌揉了揉额角道:“至于你,嬛嬛,你恃宠生娇,多次冒犯他人,不配再居琼玉斋,便去无梁殿吧。” 甄玉嬛看玄凌最终还是将自己“贬去”无梁殿,心中稍定,玄凌仍然是相信自己,看重自己的。 因此面上更是做了一万分的羞恼与不可置信。 玄凌对皇后说:“宫里的规矩要紧紧了,不要什么人都宽纵了,这件事,一定要处理好。” “崔锦汐虽然留下了,也不能毫无惩罚!” 说罢,便带着华妃以及乔采女去殿外长廊上了,华妃与乔采女一左一右,将玄凌簇拥着,渐渐远去。 皇后独坐在宝座上,声音虽然依旧慈和,说出来的话却不怎么好听。 “方才陛下的话,大家都听见了?” “宫里的规矩散了,那宫里的大小主子,全都抄三遍宫规吧。抄过了,全都送到本宫这里来。” 众人眼见玄凌方才是真的动了气,纷纷应下。 皇后继续说:“至于甄嫔和沈嫔,每人十遍。” “沈嫔不抄完,不许出去,防止碍了太后养病。” “甄嫔你,则要带上之前敬妃罚你的十遍,一共二十遍。” 甄玉嬛表面应下,心里却在盘算,今天玄凌与自己做戏,狠狠罚了自己,将来华妃倒台之后,他还不知道要怎样心疼今日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呢! 皇后继续说:“宫人崔氏,既然连陛下都认可你无功无过,那就让你今生永远在宫里做宫女吧。” “不过,此后宫女晋升、封赏,就再也没有你的那一份了。” “算是给你的警醒,你服是不服?” 崔锦汐愣住了,如此一来,自己不就成了普通宫女了吗? 连流朱和新来的如碧都不如? 崔锦汐从前仗着得势,瞧不起宫女太监也就不说了,就连当初以宫女之身上位的顺良媛(余莺儿)、如贵人(甄玉隐)以及新封的乔采女,哪个没被她鄙夷过? 或是明里暗里的嘲讽,或是光明正大的冒犯,崔锦汐如今没了女官身份,日后可就难了。 除非她一直窝在甄玉嬛的宫殿里,或是与甄玉嬛寸步不离,否则她迟早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甄嬛当天便去了无梁殿,因她位份被贬,只带了崔锦汐、如碧和流朱和小允子四人。 其余人已经不符合嫔位的用度,当场便散去了。 甄玉嬛一走,宫里全是华妃的天下,玄凌本想接些嫔妃一起到行宫避暑,终究还是兴致缺缺,没有下旨。 到行宫是因为她们的家世够高,可以与华妃抗衡一二,而沈眉庄罚抄宫规,谦贵嫔还在伺候太后,剩下的人也不过尔尔,实在没有折腾的必要。 只是从那天起,玄凌就开始宠幸行宫中家世出众的女子了。 听端妃弹琵琶,与敬妃下棋,去欣贵嫔那里瞧瞧淑和帝姬,或是去华妃那里。 慎婉仪(刘令娴)不低,玉如家世尚可,二人在众妃之下,也都分得了一丝宠爱。 陵容却因为出身微寒得缘故,两个月下来,只侍寝了三四回,玄凌多是白日里来看宝哥儿,并不怎么留宿。 秋风渐起,秋窗之外,秋风秋雨已经到来。 陵容知道,如是自己看开口,玄凌一定会出于保护宝哥儿的角度,将自己留在行宫中。 陵容却不准备同甄玉嬛一般,“躲”在这里,避开华妃最后的“盛世”。 她有太多放不下得东西,她要跟着回宫。 她要亲眼看,华妃、慕容家、汝南王,是怎样一步步走向毁灭的。 第112章 秋窗风雨夕(下) 圣驾回銮,旌旗漫天,遥望无数。 半天辰光,长杨宫便近在眼前。 回宫次日,谦贵嫔因新得了封号,特意前来请安。 陵容细细看去,她样貌只能说是温柔敦厚,人却有一股说不出的亲切感。大约是久读佛法的缘故,眉眼也是淡淡的,得了封号,也不见什么得意之色。 皇后照例说了几句话,谦贵嫔便施施然入座了。华妃瞧见她出了风头,习惯性低轻哼一声,一个眼刀飞过去,尽是不屑。 因甄玉嬛仍留在行宫,阖宫都没有人再找华妃不快。 华妃虽然嚣张,但是她如今已经收敛许多,不敢像从前一样,大咧咧地直接陷害陵容偷看科考试卷,从而导致陵容“意外”小产。 这件事,是华妃主使的,曹琴默策划的,但是谁也没有料到,自己用一个不确定的孩子,生生扳回来了一局。 不然,凭自己的家世,光靠恩宠慢慢往上升,只怕现在也到不了贵嫔之位,不能亲自抚养宝哥儿。 曹琴默业已投诚,华妃,陵容想,自己要给华妃的死亡,推一把手么? 恩也好,仇也罢,陵容逼迫自己忘掉外在的情绪,她只问自己,向华妃动手,能得到实际的利益吗? 突然间,她想到了远在松阳的家人,或许,这就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于是赶忙给哥哥去了一封信,小连子办事利索,第二天,哥哥的回信就来了。 陵容连忙展开信,看见其中内容正如自己所想之后,才松了一口气。 这一次,华妃就不要怪自己了。 众人回宫后,太后虽然病体稍愈,却仍照例不需大家请安。 只是因陵容养育宝哥儿之故,为了孩子的“孝道”,也少不得去太后宫里走动走动。 宝哥儿已经十个月了,虽然还不能完整地说话,但是总能吐出一两个音节来。 太后久病,身上、心里都不爽利,见到宝哥儿这个小人,倒还能笑笑。 有一回嘴里接连吐出“祖、母”两个字,叫太后爱的不行,当时便赏了一件百宝锁的老物件。 陵容一个月去上四、五回,总有几次能看见谦贵嫔在旁伺候。 她指节如玉,稳稳地端着沉香乌木的托盘,伺候太后用药,给太后递点心果子,却很少开口说话。 许是经常礼佛的缘故,谦贵嫔身上总有一股淡淡的檀香,宝哥儿似乎很喜欢,总要往她那里够去。 于是渐渐地,谦贵嫔就会抱一抱宝哥儿,甚至会为了宝哥儿单独做一点鸡蛋糕。 陵容觉得,比起当初的沈眉庄,或许谦贵嫔更适合照顾太后一些。 没有甄玉嬛在,华妃再嚣张也没有对手。 宫里的人是鼻子最灵的人,对华妃也开始“敬而远之”。 华妃自己却不觉得,于是陵容便叫人让华妃想起当初甄玉嬛惊鸿舞的事情。果然华妃在顺良媛和乔采女的挑唆下,便召来了被贬为沈嫔的沈眉庄,叫她为自己弹琴奏曲。 沈眉庄当初以惠芬仪之身,入住秋来宫丹华殿,是玄凌的特许。如今她被太后贬斥,自然再也住不得,又搬回了从前禁足思过时的静心轩,正与顺良缘的虹霓阁相对。 二人一个为正五品嫔,一个为从五品良缘,本就只差半阶,何况余莺儿自恃有个封号,见了沈嫔,更是眼都不抬。 宫里华妃虽受宠,却不是独宠,玄凌如今开始雨露均沾。 因甄玉嬛不在,每人的恩宠,似乎还多了些。 陵容让卫临给玉如调理身子,玉如和自己差不多大,也该有个孩子留着傍身了。 陵容没有绝人后路的爱好,况且,玉如是宫中为数不多对自己真诚相待的人。 敬妃虽然也好,可她毕竟已经伤了身子了。 想到甄玉嬛将来会生下的胧月,陵容心想,这次若不能生下便罢,如是生下,自己一定会替她找个最“好”的养母! 陵容本以为这次回宫,华妃一定会像从前那般大肆兴风作浪,没想到竟是一片平静。 也许不是平静,只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酝酿。 陵容早已知道前事,像没事人一般,调香、刺绣,翻阅古籍,浏览史书。 从一行一句中,窥探中国千百年封建王朝成王败寇的一角峥嵘。 说不定,总有一天,自己也会用到。 霜降的时候,甄玉嬛之嫂,薛茜桃诞下了一个儿子。因甄嬛之母有诰命的缘故,还特意禀报了宫里一声。只可惜她们在宫外,不知道甄玉嬛的被囚无梁殿不仅是麻痹敌人,也是自作自受。 皇后做主,只收下了表章。 甄玉嬛要做戏,那就做个彻底吧。 入冬前的某一天,太后出面邀请了汝南王的王妃和世子入宫看望此前被招入宫中的帝姬,并叫她们一道留宿宫中。 陵容去颐宁宫时,曾经见到过龚定帝姬一面,小姑娘只有十一二岁大,在汝南王府也是金枝玉叶的身份,到了太后身边,却只是缩着脑袋,不敢说什么话。 汝南王虽然知道玄凌对他的杀意,但是他一是顾忌妻儿,二是手上兵马已经难以自如调动,只有王府家将可以抵抗一二。 这终究只是一时的负隅顽抗,最终汝南王还是被玄凌拘于宗室禁府,里三层、外三层的将士在外把守,连只苍蝇也飞不进去。 那一晚宫中各处的灯亮了一夜,大家都怕万一睡着了,连个自行了断的机会也没有。 败寇之人的妻小,是没有尊严的。 好在最后落败的是汝南王一系,玄凌已经着六部共议其罪,同时也命令玄清为首,带领将士追击汝南王遗部。 擒贼先擒王,汝南王在手,一场轰轰烈烈的诛王行动就几乎圆满完成了。 玄凌大喜之下,还曾对陵容说,是哥哥安凌宇调度有方,运筹帷幄之内,决胜千里之外。 陵容心疼自家哥哥一心扑在朝政上,却也只能顺着玄凌的话说,只要是为了国家和陛下,万死也不辞。 说罢,又依依垂首道:“有时候午夜梦回,我总会想到那个晚上。” 玄凌轻轻安抚陵容:“别怕了,珚珚,都过去了。” 陵容的声音充满柔情与魅惑,她说:“陛下,妾不是怕,妾是庆幸。” 玄凌心中好奇,便问:“你庆幸什么?” 陵容道:“自然是庆幸,可以陪在陛下身边,与陛下同甘共苦。” 第113章 论功行赏(上) 玄凌没想到是这样的庆幸,他抚摸着陵容的长发,温声说:“有你在身边,也是朕的幸运。” 玄凌忙于政务,再加上没有人提醒,汝南王被擒之后,甄玉嬛却还一直在无梁殿上,没有接回来。 后来李长终于忍不下去,他状似无意般地提到甄珩套取汝南王党羽名单一事,终于让玄凌想起来被囚无梁殿的甄玉嬛。 只是,这一次甄玉嬛单独回宫,排场就没有那么大了。 她仅是嫔位,又是戴罪之身,不遭人冷眼就不错了。棠梨宫中,只有沈眉庄和方淳意在等她。 沈眉庄虽然怨恨自己因为帮甄玉嬛说话而被贬,但是最近甄玉嬛家有在汝南王事件中立了大功,她如今的名声也算人人喊打,除了依附甄玉嬛,也没有别的出路。 而方淳意,则是受了皇后的命令,必须和甄玉嬛做好关系。 甄玉嬛回宫的排场不大,她总以为玄凌会来亲自接自己的,便是政务繁忙不便前来,也应当直接把自己送到仪元殿。 甄玉嬛还想当面一诉相思之情呢。 她想到,自己和哥哥都立了功,都为玄凌受了委屈,这下别说复位为贵嫔了,恐怕九嫔都是应当的, 可惜,昭仪的位置被安陵容占了 ,自己做不成九嫔之首,终究比她低一截了。 当晚玄凌还是没有去棠梨宫找甄玉嬛而是与众大臣连夜商议如何处置汝南王及其余党。 汝南王业已归降,各地的残余势力也坚持不了多久,除了几处顽固愚忠的将领之外,几乎都可以算是望风而降了。 甄玉嬛等的心焦,梳了好几回头发,满以为玄凌会夜半而来,谁知还是一场空。次日一早,她便带着流朱熬煮的补汤到了仪元殿。 李长一见到她,比见了自己的亲爹还高兴,忙不迭地迎上去了。 甄玉嬛终于如愿以偿地见到了玄凌,玄凌却不像她以为地那样,对自己饱含思念,更没有提出要给自己复位。 甄玉嬛心中着急,昨天回宫第一天不必请安,今日皇后休息,也不必请安。可是明日,自己始终要露面的,难道还是以甄嫔的身份吗? 甄玉嬛缠着玄凌,说起自己百日来的等待,说到自家嫂嫂刚刚生下一个孩子,说到哥哥为了猕猴汝南王,不惜拿男人最在意的事情来迷惑对方。 终于,玄凌意有松动。只是 ,还要等到一起论功行赏的时候才行。 这下甄玉嬛更加高兴了,论功行赏,不就是自己甄氏满门大露脸面的时候吗? 因此倒欢欢喜喜地回去等待了。 次日众人到皇后宫中请安,华妃虽还在列,早已神气颓然了。甄玉嬛虽然意气风发,但是还要给嫔位以上的众人行礼问安。 当着皇后的面,众人不理会她的居多。 看着众人不哭不笑的冷脸,甄玉嬛再心中暗暗发誓,等到自己坐回高位的那一天,在场欺辱她、嘲笑她的人,都会受到报复。 请过安之后,皇后便留下了高位妃嫔商议功臣之女入宫的事情,皇后本是也叫陵容留下的,可是一来陵容早已知道进宫之人,二来她不好在此时沾手宫务,皇后也没有这么大方;三来则是有敬妃在,她才是名正言顺有协理六宫之权的人。 陵容识趣退下,甄玉嬛却跃跃欲试,留下一起商讨各中事宜。 几日后,三省六部共同商议出了汝南王玄济的罪状,总共网罗了十大项,各个都是抄家灭族的罪名。 包括藐视君上、背负先皇、结党营私、紊乱朝政、阻塞言路、殴打大臣、中饱私囊、别怀异心、滥用武功、拥兵自重。 玄凌看过之后,点头同意了。然而最后顾忌朝野名声,怕别人是自己刻薄寡恩,连手足兄弟都不放过,还是决定留玄济一命。 玄凌下旨,革去玄济一切王爵尊荣,贬为庶人,终身囚禁宗室禁府,非诏不得探视。 至于汝南王妃和世子、帝姬,玄凌将她们一应贬为庶人,并允许继续留居汝南王旧邸,算是一种额外的“恩赐”吧。 玄济治罪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才是最重要的就是诸其党羽,将汝南王的的残余势力一网打尽。 这些事,在诛杀摄政王时,玄凌已经做过一次了,诛连重要党羽、斩杀带头之人、贬谪可用之人、流放顽固之人。 其中,慕容家更是首当其冲。于是有大臣上书,劝谏玄凌其对慕容一族,定要九族皆灭,以儆效尤。 对于后宫之人来说,这道疏奏中暗含的杀意,首当其冲就扑在了华妃身上,也只有华妃能够受得起。 想到当初和哥哥在信中商议的计策,陵容也早已悄悄找来曹琴默,布置好宫中的一切,只等爆发的那一天。 而那天,曹琴默还带来了别的消息。这个消息若是用的好,足以将甄玉嬛再次打落云端。 不过,陵容还是不准备自己动手,毕竟在这个宫里,有个人比自己还恨甄玉嬛。 她现在只是默默看戏,听说华妃曾哭着求见玄凌,却被当时在仪元殿的甄玉嬛发话说:“不见”。 李长更是在华妃头都撞破的情况下,任由小太监们将她拖回去。 甄玉嬛已经像从前一样时常出入仪元殿了对于汝南王余党的处置,她也提了不少建议。 然而最终玄凌还是没有将慕容家全部诛灭,只是夺慕容一族爵位,斩去慕容迥、慕容世松、慕容世柏。 慕容一族未满十四的女眷没入宫廷为婢,余者皆流放琉求,终身不得回朝。 曾经煊赫一时的慕容家,一夕之间变无声覆灭了,而当年华妃轻飘飘一句话,令梁才人魂断深宫的事情,仿佛还在眼前。 此等处置已经传遍后宫,玄凌虽还没有废去华妃的身份,但是人人都知道,华妃已是风中飘萍,就连她一手提拔的乔采女,都不敢再与她同住一宫。 一时间,宫里的风向全变了,往日人来人往的宓秀宫已经门可罗雀。从前华妃受宠时,玄凌准予她独居一宫的恩典,也终究让这座宫殿成了困住她的牢笼。 正当甄玉嬛与沈眉庄商议着,如何使曹琴默出首,揭发华妃过往的罪行而又不伤及自身时时,宫外传来了两道消息。 一是甄珩的儿子,刚满月便殇逝了。 二是陵容的父亲,也死了。 第114章 论功行赏(下) 两道奏表几乎同时送进宫里,尽管压在各地汝南王遗部归降的重重消息之下,但还是很快就传开了。 关于甄珩儿子早逝的事情,整个宫里都传的扑朔迷离。此前甄玉嬛为了自己的面子,必须高调显示自己甄家在除去汝南王一事中的牺牲与贡献,没想到甄家的荣耀没先到,反而是家中的琐事先传出去了。 众人都在猜,莫不是这孩子有什么先天的疾病,若是这样,那甄玉嬛若是将来有孕,生下的孩子会不会也有缺陷? 自然也绕不开另一件事,就是之前甄珩身体受损、生育困难的事情。这下唯一的孙子过世,唯一的儿子生育又有问题,甄家,岂不是要绝后了? 可惜,无论众人如何猜测,都猜不出里面的真相。 因为这个孩子,不是意外死的,不是生病死的,而是被甄珩亲手杀死的。 这个消息,被甄家死死地瞒着,连甄玉嬛也没有告诉,尽管她多次给家中去信,也被糊弄过去了。 至于安比槐,陵容只能说,他死的是个好时候。 自从自己成为一宫主位,生下宝哥儿,安比槐就渐渐飘了。或许说,从当初哥哥中举做官开始,安比槐就忘了自己是谁了。 哥哥为了稳住家里,只能安排两位落第的好友在松阳县做事,一是为了约束父亲,二来也可以给他们自己攒些履历。 陵容不是没有想过悄悄处置了安比槐,可是这老家伙折磨了母亲一辈子,让他轻易去了,岂不是便宜了他? 想到前世安比槐收受贿赂,连累自己的事情,陵容就有些心神不宁。之前不动手,是因为自己在宫里很难传递信息,而且外边有哥哥照料,自己属实不需操太多心。就算出手,也该选个最好的时机才行。 直到赏赐宝哥儿满百,母亲进宫说了安比槐越发过分的事情后,陵容才下定决心,借势而为。 好在她与哥哥想到一处去了,太早处置安比槐,除了给自己扫去一块地雷外,没什么用处。 只有让安比槐这位“忠臣”,死在陛下扫除汝南王余党的功绩中,才能真正体现安家的忠烈之情。 一个往常有灰色行为的、病死的、举人捐官出身的县令,和一个女儿入宫、儿子做官、自己为国捐躯的县令相比,他们的死法能一样吗? 他们的价值能一样吗? 他们死后,陵容与凌宇的未来,能一样吗? 当然全然不同了。 陵容等到汝南王一事的时候才出手,就是为了给安比槐安排一个“体面”的结局,让他死有余辜,死不足惜,死后哀荣照拂妻儿老小。 算是赎了他今生的一些罪过。 陵容与凌宇,真是一对亲生的兄妹,两个人没有沟通,便想到一处去了。陵容给哥哥去信时,安凌宇让安比槐“为国捐躯”的计划,已经安排的差不多了。 这些脏事,他一向不想告诉妹妹,只有妹妹去信来说出同一个办法时,安凌宇才告知了这个计划,并将它完美实施。 作为伏诛汝南王一事的重要策划人员,他几乎从事件伊始,便开始准备,整个过程,比他想象的还要天衣无缝。 最妙的是,死在这个节骨眼,没有人会怀疑到自己兄妹,只会怪汝南王作乱。 当八百里加急的奏表送来时,安凌宇抹了抹脸上并不存在的血迹,无声地笑了。 而后,便将自家的奏表和甄家的奏表,全都压在了乱党奏表之中。让玄凌,不经意地看到。 当然,以安凌宇的才干与能力,除了帮助安比槐获得死后哀荣之外,也帮甄家延续了血脉。 甄玉隐的身世,陵容早已透露给了他,于是安凌宇就想,男人在妻子孕中出轨偷腥,就像一个小偷去偷一个没有安保措施的宝藏。 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甄夫人生下四个儿女,从理论上推断,甄远道绝不会只偷一次。 也就是说,甄远道在外面,绝对不止何绵绵一个女人,不止甄玉隐一个女儿。 甄珩已经废了,从甄夫人云辛罗的角度,自然是自己的儿子和自己的孙子,继承家业为先。 顾佳宜曾说,薛茜桃曾经去留欢阁找过她,话中也说过“样貌相似,原来如此”的话,当时安凌宇的血再次从头凉到脚。 薛茜桃可以进宫,若是她心存报复,说出什么,对自己妹妹可是极大的羞辱。于是,安凌宇便假借保护甄家人为由,安排了暗卫监视甄府一举一动。 顺着先前的思路调查,这才知道原来甄远道在外还有一个私生子,今年已经十七了。 而薛茜桃这一胎,也根本不稳,在知道甄珩痛失金针之后,耐不住闺中寂寞,与美少年厮玩时,不慎流产了。 她借保胎之由,修养小产后的身体。 同时为了能够顺利继承甄家家业,在甄家上上下下都十分仰赖她这一胎时,便暗中寻了几个妇人,约好同日生产,然后从中挑出一个男儿,一手交钱,一手交人。 从此,这个“嫡长孙”便顺理成章地成为了甄府的凤凰蛋、金疙瘩。 安凌宇故意叫甄珩知道这孩子不是亲生,甄珩本就失去阳根,心里扭曲,只当是薛茜桃偷人所生,一怒之下,什么也不问,便将孩子摔死了。 云辛罗眼见半生辛苦化为乌有,当场便昏死过去。 三天后,甄远道却将在外所养的、十七岁的外室子领了回来。 云辛罗失去了自己唯一的孙子,自己又不能再生,甄珩也不算男人,甄远道可还宝刀未老! 于是,外室子登堂入室的那天,云辛罗又昏死了一次。 这些曲折故事,宫里的女人当然是不知道了。只知道,玄凌论功行赏时,将甄远道晋为正二品吏部尚书,加封太子太保;甄珩晋兵部侍郎,羽林军都统兼翰林院侍讲学士。 而为国捐躯的安比槐,玄凌则看在他到底是皇子外祖的份上,念他死的体面,封了他为阳都侯,谥号为哀,爵位由长子安凌宇袭承。 同时,安凌宇也被提为中书省右谏议大夫兼中书舍人,官居正五品上,不及甄家父子官职高,但却是个要职。 作为中书省的骨干官员,安凌宇可掌侍进奏,参议表章、草拟诏旨制敕及玺书册命,这是大周史上最年轻的中书舍人,也是一代权臣安凌宇的人生重要转折点。 第115章 家事国事(上) 因甄家小儿已死的缘故,薛茜桃这回并没有诰命加身。 事实上,整个甄家都乱成一锅粥了。 对于甄远道来说,长子断根,还有次子。甄玉隐作为浣碧,在甄府待了近十年,也没能换得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还是靠捅出何绵绵的身份给华妃的威胁,才换了一个义女的名分,何绵绵的墓,还在乱葬岗躺着。 而甄远道带回来的那个孩子,已经序齿更名,叫做甄珽(音同挺),前日才紧急开了宗祠,在族中三老的见证下,列入族谱了。 为了表明自己的立场,云辛罗没有出席,甄珩也没有出席。 自从汝南王伏法之后,甄珩就经常不着家,去哪里,做什么,也从来不说,只是人变得越来越怪。 至于薛茜桃,甄家却还不能休了她。外人都说,甄珩只是伤了身体,那里不好用了。如是休了薛茜桃,她把连根齐断的事情宣扬出去,甄珩还怎么做人? 好在,那孩子死后,薛茜桃因不是自己的孩子,也没有伤心两天,反而甄珩大约是知道错了,这几天经常瞧见他从外买了许多绫罗绸缎、珠宝首饰来。 也许,小两口会慢慢和好的。 至于那个叫甄珽的孩子,云辛罗已经有了决断。 当年甄远道不是没有侍妾,可是只有云辛罗生下孩子来,就足以说明一切。 云辛罗不是没有手段的人,只是变动太快,打击太多,现在她已经重新拾起那股狠劲了。 甄珽,不过是一个十七岁的小孩子而已,给他金奴银婢,给他美酒赌骰,不信他能学好。 他一个乡下来的穷小子,能经得起什么诱惑呢? 当初的浣碧,来的时候那么一股狠劲儿,不也慢慢屈服了吗? 等到甄珽过惯了酒色财气的日子,甄远道还会看重他吗? 云辛罗心里有了盘算,人也有劲了,当时便张罗着给甄珽安排,就连甄远道见了,都说她是贤妻,还说早知今日,便将何绵绵和甄珽的娘都带回来了。 可惜她二人去得早,没见到主母的宽和大方。 云辛罗在心里安啐了一口,若不是念着甄远道刚升了二品大员,自己二品夫人,若不是念着他是四个儿女的父亲,二人多年的来的夫妻情义,云辛罗几乎不敢想,自己会做出什么。 甄家乱,宫里也不清净。 慕容家虽然倒了,可是华妃如何处置,玄凌却一直没说。 总不能,慕容家砍头的砍头,流放的流放,而华妃,还在宫里做正二品妃子吧? 如今正二品从妃已经四有其三,端妃、敬妃、华妃,再进一个,恐怕是身为九嫔之首的安陵容,那自己为妃,不就遥遥无期了吗? 若是将华妃除去,就算安陵容封妃,自己也能凭着玄凌的喜爱和家族的功绩,也占个妃位。 况且自己与华妃本就有杀子之仇,此时报复华妃,也是应当的。 只是,甄玉嬛踌躇了,先前曹琴默前来投诚,明里暗里帮了自己不少事情,眼下华妃后台全倒了,曹琴默怎么还坐得住呢? 她不应该赶紧出首,告发华妃的一系列罪行吗? 从前的丽贵嫔已经疯了,说的话不可信,想要扳倒华妃,必须要曹琴默出手才可以。 可是,这几天,虽然曹琴默也偶尔到棠梨宫来,但是却坐不了多久便走了。 她不知道,曹琴默是真的把陵容的话听进去了,她虽然卧底于甄玉嬛的身边得了不少好吃,但是也准备见好就收了。 她本也是心有野望之人,可是她与陵容早已互剖心迹,曹琴默知道自己献计误使陵容小产的事情,曾经亲自向陵容下跪致歉过。 她后来一心一意替陵容办事,不仅是出于愧疚与感激,更是觉得,陵容比华妃、甄玉嬛,更值得追随。 而这一切,甄玉嬛全然不知。 她只是在心里冷笑,也是,曹琴默如今成了曹芳仪,自然瞧不上自己这个小小的甄嫔了。 虽然甄玉嬛本就没打算放过为虎作伥的曹琴默,但是心里也生出了另一条毒计。 次日,宫里就沸沸扬扬传出来了,说从前华妃身边最亲近的人,将会一一道出华妃的所有罪行。 一时间,众人纷纷猜测不已。只不过,在甄玉嬛的引导下,大家口中那个揭发者的名字,都逐渐变成了曹琴默。 夜里,景春殿的角门再次开了,来人正是曹琴默。 她一见陵容,面上的忧忡之色便遮也遮不住。 陵容开门见山直接问:“你当真想要出头告发华妃?” 曹琴默眼下一片青黑,想来是没有睡好觉,她说:“宫里的传言都说成那样了,几乎是指名道姓说了我,我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区别?” 陵容低头思忖,而后说:“华妃做错了事,你去告发,却不一定能得到什么便宜。” 曹琴默苦笑一声:“娘娘说的话,我如何不知呢?” “只是这宫里,恨华妃的人多,能佐证华妃罪行的人,却少。” “由我去说,也算是让大家都满意吧。” 陵容心中微震:“难道你已经决定了?” 曹琴默笑了,她说:“是,宫里的传言早晚要传到陛下、太后耳朵里。” “其实华妃做的事情,大家都知道,只是我这个华妃先前最得用的人不说,他们怎么有理由处置呢?” 陵容最后劝道:“先帝时期,玉厄夫人之兄博陵侯造反,她也仍是顶着夫人的位份度过余生的,可见皇家容得。” 曹琴默叹了一口气:“先帝与陛下性情大不相同,况且就算陛下容得,宫中女人恐怕也容不得啊。” 甄玉嬛还好对付,华妃从前将皇后踩得死死的,还有端妃,还有沈眉庄。曹琴默说了,是与华妃为敌,不说,就是与这些女人为敌。 “我硬挺着不说,她们还不知道会用什么法子逼我说呢。而现在说了,或许能趁着势头捞个贵嫔当当。” 曹琴默再次敛裾下拜:“娘娘的好意,我全知道,华妃针对娘娘的事情、几次三番暗示慕容家针对阳都哀侯的事情,我也会一字不落地全都说出。” “还请娘娘放心。” 第116章 家事国事(下) 次日,曹芳仪便到凤仪宫中,向皇后告发华妃慕容世兰多年来所作恶事。 曹琴默故意当着大家的面一块说了,敬妃、陵容等人都在场,于是皇后听完之后,便将华妃召来,华妃头上还裹着白布,见到曹琴默将她所做之事全然说出,忍不住上去就是一个耳光! 曹琴默没躲,生生受了,嘴角缓慢沁出一行血迹。 华妃语气既惊且怒,口口声声地说曹琴默对不住她多年来的提拔和庇护,说曹琴默能有今日,全是因为依靠华妃。 这话不假,华妃对曹琴默有恩,曹琴默便替她做事,受她驱使。 可是华妃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对温仪下手,这是曹琴默的底线。 毕竟女子本弱,为母则刚啊。 皇后抓住华妃话中的漏洞,直言既然华妃自己都承认曹琴默与她来往亲密,那么曹琴默所说之事,必然真实可信。 遂回了玄凌,并叫慎刑司去急审周宁海。 华妃无法挣扎,只能保持最后的尊严,仰着头离去。 而慎刑司也不负众望,不到天亮,周宁海便受不住重刑全部招了。 于是得到供状的玄凌即刻传召正三品以上的嫔妃和出首告发的曹芬仪,齐聚凤仪宫中,此事本没有甄玉嬛参加的份,但是甄玉嬛特意求了玄凌,以甄嫔之身位列其中。 周宁海比曹琴默说的还多还细致,包括华妃借用一丈红致使梁才人毙命; 勾连御前太监暗害陵容偷看考卷致使陵容小产; 纵使奶娘疏忽温仪公主差点落水,以至于陵容救人落水; 威逼利诱杜鹃下毒谋害甄嫔; 勾结外臣,因宫中争宠之事,而叫慕容家收集粮草时故意为难瑶昭仪之父阳都哀侯,即是从前的松阳县令安比槐,以至于安氏一门受无妄之灾,更叫哀侯在清剿余部中,被当先射杀; 纵使宫人淹死康贵人; 在沈嫔禁足静和轩的时候,下毒陷害; 当然,还有陷害沈嫔假孕一事。 只是这些事中,有的证据齐全,有的则已经死无对证。 众人齐聚一堂,看见华妃多年来的罪状被一一揭发,终于出了一口恶气,欣贵嫔更是毫不遮掩地大笑了几声。 罪状明确,众人都在看玄凌如何处置华妃。 谁知玄凌只是下旨将与华妃有来往的内监中,形迹可疑的一律杖毙。 华妃本人,则是褫夺封号,贬为选侍,迁出宓秀宫,拘于永巷罢了。 玄凌这么做,只是因为心里还有华妃。当年华妃一袭红衣策马而来的样子,他始终忘不了。 这么多年,华妃嚣张跋扈,罔视人命,固然她本性如此,固然慕容家声势煊赫,可若是没有玄凌的一味纵容,恐怕她也不敢如此放肆吧? 而且,华妃对玄凌,不同于其他女子,是真真切切的一片真情。这一点,作为男人,玄凌是很清楚的。 因此在内心深处,玄凌对华妃,总有一丝愧疚和喜爱。 正是这份愧疚与喜爱,才让华妃在恶行公布之后,还能留有一丝生机。 不然,便是华妃再死十次,也不能挽回她所害之人的性命。 处置完华妃,玄凌又问曹琴默,为何明知华妃做下如此多的错事,还到现在才说? 曹琴默垂首哭泣,细细解释说:“昔年华妃跋扈嚣张,所害之人,上到嫔妃、下到宫女,总有几十个。” “嫔妾在其威势之下,只能缄口不言,以保全自己和帝姬为先。” 曹琴默深深叩头,口中无奈更甚:“嫔妾的性命不过如此,死不足惜,可是温仪是陛下的血脉啊。” “嫔妾不想温仪像嫔妾一样受人挟制,恰好陛下又在此时扫除汝南王,因此嫔妾才有勇气……” 说到最后,曹琴默已经泣不成声。 玄凌果然点头,叫她起身。 陵容叹息道:“曹芳仪爱女之心,确实令人动容啊。” 敬妃说:“她也是为保护帝姬才这样的,情有可原。” 对于皇室众人来说,一家之事,便是一国之事。 最终,作为慕容选侍曾经的侍女,乔采女被撤去绿头牌,与慕容选侍同居永巷。 而将要进宫的四位功臣之女,皇后按玄凌所说,点选了北门提督之女黎氏、羽林军副都统之妹管氏、都察院御史之女倪氏和京城令尹之女洛氏,全都封为正六品贵人。 终于封号,则选了“福祺祥瑞”四个字,图个好意头。 玄凌点头,于是福贵人黎氏、祺贵人管氏、祥贵人倪氏、瑞贵人洛氏,便这么排下来了,依钦天监所选,十二月十二入宫。 入宫人选,敬妃早已说与陵容听过,这次的四位功臣之女,家中都不算是顶顶显赫的,大概玄凌也怕宫里再出一个华妃、前朝再出一个慕容家吧。 而陵容,因为父亲为国捐躯,虽说只封了一个末流的阳都哀侯,但是已经算是有出身的人了,况且这份殊荣恩爵,还被哥哥袭承了去。 殿中帝后对诸人皆有了安排,唯独曹琴默还未做处置。 皇后道:“陛下,不知曹芬仪如何?” 玄凌深深看了一眼曹琴默,曹琴默深吸了一口气,说:“陛下,嫔妾虽然今日出首道出华妃的许多错处,可是任凭嫔妾如何受人胁迫,终究都不应该轻易屈服。” “今日说出这些话,嫔妾别无所求,只愿宫中太平,那么嫔妾与温仪,也能同享安乐了。” 见曹琴默说的可怜,众人纷纷叹了一口气,陵容则是松了一口气。 那天晚上,曹琴默还口口声声说能否博一个贵嫔之位,陵容连忙按住她,叫她以退为进,不说晋位,先保命再说。 玄凌大概也知道,曹琴默心里最在意的就是温仪那孩子,因此说:“芬仪曹氏,揭露有功,封为从三品婕妤,赐封号为,襄。” 遥想乾元十三年,玄凌出于各种考虑,晋了曹琴默为曹婕妤,谁知从那之后,曹琴默便跌宕起伏。 先是从婕妤被贬为贵人,而后才慢慢变成嫔、变成芬仪。 如今兜兜转转,又变成了婕妤,曹琴默心中已然满足了。 襄婕妤,这个称号,也蛮好听的,曹琴默心中满足,遂叩首谢恩。 因不是正三品贵嫔以上的位份,不用行册封礼,因此如今就算礼成了,只等出了这个门,曹琴默就是新封的襄婕妤了。 曹琴默低调识趣,没有一脸求晋位的样子,玄凌便没有将她封为贵嫔,也就免了她做扳倒华妃的活靶子。 陵容默默想,或许这一次,玄凌和太后,就不会对曹琴默动手了吧? 她却不知道,在书中的世界,是甄玉嬛自己为了讨好端妃,给曹琴默下的毒。 而此刻,甄玉嬛因见慕容氏与乔氏受罚,曹琴默晋封,而自己的盟友沈眉庄却还只是沈嫔之位。 当初刘畚死后,她费尽心力才叫江穆旸家的老仆出首作证,却还是因为证据不足,在华妃威压之下,沈眉庄只能封为芬仪。 而如今,不正是眉姐姐复位的最好时机么? 甄玉嬛本想开口,却又止住了。 她自己如今也只是甄嫔,还是等自己复位了之后,再为眉姐姐讨个恩典也不迟。 正好玄凌因为要去处理政事,甄玉嬛便自告奋勇前去侍墨。 仪元殿的内书房,除了太后、皇后可以名正言顺地进去外,玄凌只给了两个人可以前去侍墨的资格。 一个是甄玉嬛,一个就是陵容。 只是甄玉嬛,几乎天天都去,而陵容,几乎从未去过。 皇后笑着送玄凌出去,笑着看,甄玉嬛去挽了好几次玄凌的胳膊。 眼尖的内监,打了帘子送他们出去,屋里瞬间灌进来一股冷风,众人都清醒了许多。 因着两日后,是宝哥儿周岁的生辰。 所以华妃之事处置完之后,凤仪宫中并没有散场,转而说起了周岁宴的事情。 皇后语气多含歉疚:“昭仪,因为前朝事多,后宫也在为新进宫的功臣之女入宫做准备,恐怕二皇子的周岁礼就要委屈一些了。” 按照大周规矩,皇子周岁之礼,应当邀请宗亲一同前来观礼才是。 皇后语气歉疚,彷佛也很遗憾,可是眼中却没多少情绪。 陵容也不想叫宝哥儿太惹眼,但是她也不能在众人面前太过“懂事”,机灵要机灵给玄凌看,给不怀好意的后宫女人看,那就没意思了。 因此陵容面上浮现出几分浅薄的不快,说出来的话,也有些不甘不愿:“是,既然陛下、娘娘都不觉得委屈,臣妾就没什么委屈的。” “只等那天在长杨宫摆个小桌,简单热闹一下就行了。” 皇后眼中闪过一丝满意,含笑点点头。 欣贵嫔则吧唧了一下嘴:“昭仪娘娘真是好福气,我们淑和帝姬那会,连个宴会都没有呢。” 陵容对欣贵嫔和甄玉嬛之间那点事一清二楚,也知道从前欣贵嫔经常背后议论自己小家出身却高她一头的事情,因此沉了脸色说到:“贵嫔好记性,怎么忘了那一年正是大旱,陛下这是以皇室为天下人做表率。” “故帝姬周岁之才礼节俭些,这也是为她积福,怎么你不认同么?” 欣贵嫔久居深宫,哪里知道外边的人间疾苦,因此讪讪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皇后刚免了宝哥儿的周岁礼,少不得要给陵容一点面子,故而道:“贵嫔也是宫里的老人了,怎么还不知道规矩?” “虽说那年有大旱,便是没有,帝姬与皇子的仪制也不一样。” 欣贵嫔面色更红了,在皇后眼神的暗示下,嗫嚅向陵容行礼:“昭仪娘娘,方才是臣妾失言了,还请您不要放在心上。” 陵容今日是把浅薄无知四个字做明白了,她故意慢慢饮了一杯茶,撑着欣贵嫔略站不住了,才叫她起身。 皇后满意地笑着,说:“如今宫里清净多了,你们也要更加和睦相处才是。” 又看向陵容,说“天气渐冷了,重华殿今年新换了地龙,就在那里给二皇子办周岁宴吧。” 陵容低头谢恩:“有娘娘如此关怀宝哥儿,一切从简,也不委屈了。” 话虽如此,虽然当天没有礼乐,但是最终还是在重华殿小小地办了一场。 皇后独自端坐在上方,笑得含蓄而得体,她看着被奶娘抱着、路走不稳、话说不全的宝哥儿,联想到已经入学的大皇子,笑得更加真诚了。 当初,她还为予鸿这个名字比予漓大气,而不快了许久。 然而今日一见,一个还在喝奶,一个已经入学;一个背靠一门三后的朱家,一个只是空有虚荣的侯府,这怎么能比呢? 皇后气度大方,殿上氛围自然也合宜。 众人献礼、敬酒过一轮,玄凌才姗姗来迟,身边自然跟着甄玉嬛。 她自然是不愿意来的,一想到二皇子出生的时候,人人都去瞧他了,只留下自己不知情,在雪地里跪了一个时辰,心里就生恨。 故而本来玄凌下朝就要来的,她特意掐了时间,去仪元殿给玄凌送汤,喝了汤,总要说几句话,这一来一回,便耽搁了时间。 等到玄凌入场时,周岁宴已经快结束了,只是众人都在等玄凌到场,才敢开始最重要的抓周。 抓周,上至皇家宗室,下至平民百姓,只要有条件,都会给孩子办这一场仪式, 不论孩子抓到什么,总是一个好意头。 玄凌到了,众人先是给他敬酒,他瞧着心情还不错,笑呵呵地全部饮下。 因着是陵容母子的好日子,故而皇后之下,首座便是陵容了,甄玉嬛按照甄嫔的位份,坐在了沈眉庄旁边。 甄玉嬛迟到,众人都已经向陵容敬贺过一番,唯有她还未表态。 有人提醒,她却是早有准备,献上了一支长箫。嘴上还说:“此玉箫通体碧翠,来之不易,今日充作薄礼赠与殿下。希望殿下将来长成一个才华横溢、丰富翩翩的儿郎!” 玉箫不俗,却不只是礼物的意思。 在座之人,谁不知道甄玉嬛曾以一曲萧音换的玄凌的复宠?甚至在被贬为贵人禁足宫内的情况下,还被越级晋封为贞嫔? 贞嫔与甄嫔,虽然同音,但是却天差地别。 因此众人闻言,均是面色一怔,只能鼻观口、口观心,不再说话。 ------------------------------- 本章说的帝姬与皇子的仪制也不一样,仅代表古代人的观点与本铺盖无关。 为了不影响大家看文的观感,所以我先把完整的内容放上啦。 第117章 抓周 陵容淡淡瞥过一眼,没有敬酒,也没有致谢,而是说:“甄嫔的礼物虽珍贵,却不合礼仪,本宫不能收。” 陵容当众下了甄玉嬛面子,就连玄凌面上都浮现出几分不解之色。 陵容看向玄凌:“陛下,臣妾入宫也有一段时间了,听闻先皇后尤擅琴箫曲舞,因此这把箫,甄嫔敢送,臣妾却自知才疏德浅,不敢轻易收下。” 玄凌听到这里,面色已经不善。 陵容继续道:“至于宝哥儿,他这样小的人,连话都说不全,就更用不着了。” 甄玉嬛送的礼物,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她不是给宝哥儿送礼物的,是来提醒玄凌她们往日的情分的。 陵容如何能忍?因此才扯出纯元皇后来,让玄凌知道,甄玉嬛到底只是一个赝品。 玄凌闻言擦了擦手,将帕子扔在地上,声音喜怒不变:“予鸿年幼,送些好意头的玩意便罢,朕瞧着,宁徳仪送的金算盘就不错,襄婕妤送的紫毫青玉笔也很好。” 甄玉嬛期期地看向玄凌,下一句话却是:“甄嫔,你的礼物不合适。” 甄玉嬛娇柔的笑脸一下子转变不过来,拧住了。 还是玉如出口,道:“甄嫔的礼物小殿下受不起,还是带回去吧。” 说罢,将玉箫往甄玉嬛身后崔锦汐怀里一放,又笑着说:“崔氏拿稳了,在这儿摔了可没人会赔给你。” 崔锦汐的脸色也是青青白白,很不好看。 玄凌听了玉如的话却是一笑:“你这个嘴呀,以后当着孩子的面,可要注意些。” 玉如不恼也不怕,微微屈伸行礼道:“是,嫔妾记着了。” 陵容给玉如递了一个台阶:“你也是宝哥儿的母妃,还不去瞧瞧抓周准备的怎么样了?” 玉如向众人告退,大大方方出去了,不多时,几个大力内监抬着一张长方桌子进来了。 桌子上铺了一层织金丝绒垫子,垫子当中空着,周围则摆了一圈东西。 笔、墨、纸、砚、算盘、钱币、账册、金制的弓箭刀矢、还有儒释道三家的经书各一本,扇坠犀钟各一,并些金银七宝玩物和儿戏物,摆的满满当当。 见正题开始,玄凌也看向宝哥儿的动作。 陵容早已教过宝哥儿,让他抓一支笔便是。 抓周本是图个喜庆,抓的也都是小玩意,本以为很快就会过去的,谁知道宝哥儿头一回见着这么多人围着他看,竟忘了去抓笔了。 他反而是,一件件地,将东西全都扔下桌去了。 众人都奇怪,又不好上手去弄他,只有陵容上前去,装模做样要打宝哥儿屁股,他才消停些。 他乌溜溜地眼睛非常无辜地看向陵容,仿佛在说,这上面的东西,他全都不喜欢。 肉乎乎的右手,却在一抓一抓的。 陵容无奈,心想,这孩子莫不是在抓空气? 只好对着玄凌和宜修说:“陛下,娘娘,这小子臣妾也无法了。” 宜修笑笑没说话,玄凌也不置可否,若是抓周能决定什么,又何必日日殚精竭虑呢? 倒是宝哥儿一见玄凌,彷佛认出了他,大声说:“父!父!” 又对着刚才作势要打他屁股的陵容说:“妃,坏!” 陵容心想,我这巴掌还没落到这小子屁股上呢,他就学会告状了! 陵容红着脸看向玄凌,玄凌却哈哈大笑,说:“这小子,不愧是朕的儿子!” 说罢,便要抱着宝哥儿,逗了一会,竟要抱着他一块上宝座上去! 这如何使得? 情急之下,玉如手上举着一块糕点,说:“宝哥儿,你瞧,这是什么?” 宝哥儿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伸着身子去够,口里还说:“吃,吃!” 陵容拿这个吃货没办法,也顺理成章地将宝哥儿抱下去了,吃了玉如手上的新鲜糕点,宝哥儿才给面子地笑了几声。 顺便也握住了陵容悄悄递上的毛笔。 一旁伺候的小连子见状,大声说到:“二殿下抓周,着毛笔一支!” 总算抓完周,梅香又带着人上了“长寿面”,宝哥儿常胃较弱,还克化不了面食,陵容只是象征性叫他抿了几口,这一场抓周宴就算过去了。 晚间陵容忍不住捶了捶身子,都说带孩子累,她总算明白了。 今儿若不是这么多奶娘、嬷嬷伺候着,凭这小子的折腾劲,自己还真不一定应付得过来。 陵容摘了护甲,忍不住摸了摸宝哥儿奶豆腐一样得小脸,却见这小子手里拿着个什么东西。 陵容一看,竟然是当初自己救下温仪之后,玄凌赐下的翠玉无事牌。 因这东西太过贵重,陵容便将它日日放在枕头下,每天都要瞧一眼才睡得着。 这会儿竟然被宝哥儿翻出来了,他的手展开还没有这块玉大,却已经认得好东西,死死抓着不松手了。 陵容又哄了一回,才在不惹哭他的前提下,把玉牌拿了回来。 母子俩正大眼瞪小眼的时候,玄凌进来了。 今日是宝哥儿的周岁生辰,玄凌自然要给陵容一个面子,宿在景春殿的。 他见了宝哥儿,像是没抱够一般,又抱着颠了颠,,说:“这小子越长越壮实了。” 陵容笑着说:“成日里吃个不停,可不长胖了。” 玄凌道:“正是长身子的时候,你可不要舍不得,不然饿了朕的皇儿,可要找你算账。” 陵容佯作委屈:“是呀,臣妾就是自己饿着,也要把宝哥儿喂饱。” 玄凌将宝哥儿放下,哄道:“怎么,珚珚还和孩子吃醋?” 陵容把玩着玄凌的手指,依依地说:“不知不觉,宝哥儿都一岁了。” 玄凌亦是微叹:“这个孩子,来之不易。” 陵容眼中含泪,轻轻说:“能为陛下生下宝哥儿,是我的福气。” 玄凌刮去陵容的眼泪,放到嘴里轻尝,而后像寻常富家公子一般,笑着说:“珚珚的眼泪,是甜的,朕记得了。” 陵容不好意思,忙推脱道:“宝哥儿还在呢。” 玄凌眉毛轻挑,朗声一笑:“你瞧,宝哥儿在哪?” 原来,方才玄凌与陵容越说越近的时候,一旁伺候的连翘就把宝哥儿抱出去了。 玄凌的吻越来越热,陵容依稀又听见了玄凌的那句话:“珚珚,你把宝哥儿养的这么好,什么时候再给朕生一个公主?” 第118章 新人入宫 乾元十五年十二月十二日,新人入宫,皆是安排在了慕容选侍从前居住的宓秀宫。 次日,福祺祥瑞四位贵人,便在凤仪宫参拜了宫中所有位份在她们之上的妃嫔。 甄玉嬛和沈眉庄俱是嫔位,她二人位份之下,便是新进宫的贵人。 因为她们都有封号,故而尽管方淳意入宫日久,还是坐在后面。 谦贵嫔如今只管瓷偶太后用药和自己研读佛经,这些事情一向不参与,而曹琴默,在陵容的建议下,也是除重大节庆活动之外,再不露面了。 她如今是有封号的婕妤,又有陵容照顾,关起门来过日子,也是很松快的。 端妃则是照常抱病不出,为表尊敬,皇后之下第一排,左首位置空着,右首便是敬妃。第二排则是陵容与欣贵嫔。 陵容靠在前面,因此将四人瞧得很清楚,福贵人黎氏一团喜气,笑容可掬;祺贵人管氏,容貌最为出众;祥贵人倪氏一对弯眉细目,容貌次之;瑞贵人洛氏清冷出尘,别是一格。 欣贵嫔看了看,忍不住笑着跟下方的玉如说:“这封号好喜气。” 玉如却只是一笑,欣贵嫔自觉无趣,撇了撇嘴。 她还是和甄玉嬛说话更自如些。 大约是祺贵人样貌出众已经传到了玄凌耳中,新人入宫第一晚,侍寝的便是她。 本来玄凌想要按仪制在侍寝之后为她晋封,却被皇后以当初华妃也是功臣之女入宫升迁过快以至于恃宠而骄之由,出面给拦了下来。 碍于皇后面子和华妃的前车之鉴,下来没有给祺贵人晋封,也开了四位贵人都不进封的先河。 祺贵人出身管家,她兄长与甄家二小姐甄玉姚定亲的事情,已经人人皆知了。她本来对甄家深以为傲的宠妃、甄家大小姐甄玉嬛颇为向往,结果进宫一看,竟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嫔位,顿感失望。 只是她毕竟年幼,还是记得家中的嘱咐,记得要和甄玉嬛交好关系,加之她不愿意住在从前华妃住过的地方,因此侍寝第二天,便自请搬到棠梨宫去了。 甄玉嬛也有心拉拢一个帮手,于是将她安排在了从前康美人住过的地方。 四位贵人中,虽然公认的祺贵人最为貌美,但是最受宠的却是祥贵人。 祥贵人作为诛杀慕容氏一族的功臣之女进宫,本就不喜华妃,当得知自己是因为华妃不能晋封时,更是深以慕容世兰为恨。 她仗着自己在四人之中最是得宠,因此见了玄凌,屡屡提及慕容选侍的,不是诋毁,便是嘲讽。玄凌看她天真年幼,也不生气,只是一笑了之。 曹琴默也有所听闻,只是她如今的安乐日子实在太舒服,倒不去管了。 玉如在陵容的帮助下,调理了小半年的身子,终于怀上了。卫临搭脉细瞧,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陵容喜不自禁,连忙招呼了人去给下来了和皇后报喜。玄凌自觉好事一件接着一件,倒是大方给了晋封,如今玉如已经是正四品宁容华了。 没两天,甄玉嬛与沈眉庄和祺贵人共同做戏,诬陷慕容选侍纵火焚烧棠梨宫。 玄凌一怒之下,命令皇后敬妃连夜审问慕容氏,还说若是情况属实,直接打入冷宫赐死。 无论真相如何,审出来的结果,自然是众人都想到的。于是皇后赐下鸩酒、匕首和白绫,叫她任选其一,自行了断。 傍晚时分,甄玉嬛打扮一新,甚至梳了做贵嫔时的发式,亲自到冷宫去“送”华妃。也不知道她支开人同华妃说了什么,等到赐死的小太监进去时,就发现昔日的华妃已经去了。 然而却是死不瞑目。 他不敢上报,而是按照宫中旧例,用一袭破草席,将华妃尸首草草卷了,扔到了乱葬岗去了。 后来陵容带着宝哥儿去找敬妃玩时,敬妃却说,当时那个太监最后口口声声说是慕容氏指使的,可是,敬妃从前却见过他与端妃有来往。 话说到这里,也不必说透了。 敬妃道:“你如今是好日子了,说照顾宝哥儿,便可推辞些无关紧要的宴会,可苦了我了。” 陵容难得见敬妃撒娇,便道:“姐姐哪里苦了,我给姐姐拿蜜水来!” 敬妃忍不住打她:“你这猴儿嘴,别把宝哥儿带坏了!” 笑了两句又问道:“玉如的胎怎么样了?” 陵容亲自给敬妃拨了个橘子,道:“她呀,明明太医嘱咐了前三个月要静养,她今日居然还想一起到姐姐这里来。” “也是个闲不住的猴儿。” 敬妃听了,看向宝哥儿,话中却有几分落寞:“还是有个孩子好,时间都过的快些。” “虽然我不耐烦参加什么宴会,可是若没个宴会,我的日子多难熬啊。” 陵容明白深宫孤寂的感觉,因此道:“姐姐若不嫌麻烦,我便将宝哥儿留在这里。” 敬妃笑着逗弄了会,说:“那可说好了,你可不要舍不得。” 陵容浑不在意:“姐姐不知道,这小子如今可难糊弄了。我呀,真是烦透了。” 二人正说话时,突然外边内监进来传话,说是顺良媛和如贵人也有孕在身,俱是一个月左右。 玄凌大喜,没想到今年除汝南王之外,还有如此收获,故而大手一挥,将顺良媛晋为 顺嫔,如贵人晋为如良媛。 这下甄玉嬛和沈眉庄可坐不住了。 当初宫女出身、给她们伴唱的余莺儿,居然有孕晋为顺嫔了? 甄玉嬛是一个多么以封号为傲的人,如今她见了顺嫔反而要行礼,心里真如火烧一般。 于是她借年关将近为由,向玄凌求旨,请兄嫂到宫里一见。 其实与兄嫂见面是个幌子,甄玉嬛真正想做的,是用自己兄长的功绩,提醒玄凌早日为自己复位。 她是一天都受不了居于人下的日子了。 第119章 甄氏姐妹 新人入宫时日尚短,除祺贵人昭告天下一般归入甄玉嬛一党之外,其余三人,都还未有找人结盟的意思,祥贵人仗着受宠,似乎有意收拢其余二人为自己所用。 陵容细细留心过,虽福贵人随和,瑞贵人恬淡,但是四人之间也是纷争不断。 玉如曾问,需不需收用一二,陵容只是撑着下巴,看着外间未歇的风雪道:“还是等瞧瞧品行再说吧,总归大家都是出不去的。” 甄珩进宫探望来得极快,但是与他一道来的,却不是薛茜桃。 自从孩子意外亡故,而甄家又不放人后,薛茜桃便起了另外的心思。 甄珩的情况,她比谁都清楚,那是连根齐断了,今生再无生育的可能。可是,虽然甄珩不能生,但是自己还能生啊,府里有个甄珽,不也是现成的甄家血脉么? 她算盘打得好,生下甄珽的孩子,也不算是外人,只要自己把持着这个孩子,那他就是甄家的嫡长孙,自己还是可以舒舒服服地继承甄家一切的。 可惜,这个主意,薛茜桃只能悄悄实施。 因为她的婆婆云辛罗听过之后,大怒不已,说宁可从外抱养没血缘关系的孩子,也不能便宜了甄珽和他娘。 云辛罗看了一旁玩耍的甄玉娆一眼,甚至说,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宁可甄玉娆招婿在家。 薛茜桃的笑就维持不住了,若不是为了甄家的家产前途,她何必留下将终生都搭给一个太监呢? 因此尽管云辛罗与她想法不一,但是她还是决定,趁着甄珩进宫,自己托称不去,借机与甄珽亲近一二。 甄珩与薛茜桃早已分居,因此便带着即将与管家结亲的二妹甄玉姚进宫了。 甄珩属外臣,甄玉姚亦非命妇,二人进宫,见过了李长便算准了,连凤仪宫都未去拜会一下,便直接到了棠梨宫。 自从上次做戏一般的慕容氏纵火之后,棠梨宫便翻修一新,之前甄玉嬛都是与沈眉庄同住,因为自家哥哥要来,特意搬回了棠梨宫。 她总觉得,安陵容对自家哥哥的心思不简单,而哥哥少年英雄、风神俊朗,若是叫眉姐姐见了,惹出什么祸事来该怎么办? 况且眉姐姐是久已失宠的。 甄玉嬛自忖算是善解人意,却忘了,棠梨宫修好了,祺贵人也是要住回去的。 因着从前甄玉嬛对甄珩的特意夸耀,加之甄珩自己下身有伤的传言,这一回进宫,不少宫人都前去瞧热闹。 众人打眼看去,都有些疑惑,不是说来的是甄家兄妹么,怎么成了姐妹了? 之间远远过来两个人,一个高些,一个矮些,俱是一样的面如傅粉,一样的身姿窈窕。 高些的穿着胭脂红的锦袍,头戴珠冠,矮些的则穿着藕荷色的长裙,外边披了件丁香色氅衣。 二人遥遥而来,举止文雅,真像姐妹花一般。 等走近了众人才发现,原来那个高些的竟然是甄珩! 他竟然也似甄二小姐一般,抹了粉,涂了口脂,将腰带系得紧紧的,露出一身曲线,捻着兰花指,小指头翘的高高的,行动起来也是走着小步子,十分婉约。 本是凑热闹而来的宫人们此刻全都愣住了,不多时,甄珩“状若好女”的事情,便在宫里传开了。 却说棠梨宫内,甄玉嬛与甄珩的见面 ,也不算和谐。 她一见甄珩的打扮,就心生嫌弃,甄珩却说,如今这打扮十分好。 说着,还因为走过来风吹乱了头发,而要重新篦头发,甄玉嬛眼见自己的哥哥从袖管里取出一把梳子,张口结舌,说不出一句话来。 转而却是对着甄玉姚发起了火:“二妹妹竟是木头人么,怎么也不知道提醒哥哥?” “从小你的心思就与旁人不同,怎么见哥哥出丑了,你很高兴不是?” “须知便是你嫁去了管家,也是甄家的女儿!” 甄玉姚从小受兄长姐妹欺压,在家里就是个受气包的命数。今天甄珩本来也是想带玉娆进宫的,谁知玉娆睡过了头,只能找自己了。 这会甄玉嬛的指责,一句接着一句,甄玉姚却说不出话来,听着听着,居然哭了。 甄玉嬛亦是恨铁不成钢,怎么自己兄妹俱是力争上游之人,却出了玉姚这个慢性子的呢? 甄玉嬛不耐烦地摆摆手,让流朱伺候甄玉姚净面去,若是让人看见她红着眼睛出来,还不知道要说什么呢。 至于哥哥,甄玉嬛叫身边伺候的人都退下,她自诩饱读史书,便问道:“哥哥最近,是不是向往魏晋之风啊?” 甄珩梳好了头发,揽镜自照,问道:“嬛儿,我这样,美吗?” 甄玉嬛气得将镜子打落:“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甄珩猛地站起来,反问道:“为什么?你为什么不问问你自己?” “为什么你要鼓动我去找顾佳宜?” “为什么你要让浣碧成为义女?” “为什么你好好的贵嫔,又变成嫔了?” “你知不知道我永远不是男人了!” “而父亲,居然从外边又带回了一个儿子!” 甄玉嬛闻言,大惊失色,忍不住反问:“什么叫不是男人,什么叫又带回一个儿子?” 甄珩娇娇落泪:“这是父亲带回来的第三个孩子了。” 第三个? 甄玉嬛不敢细想,还有一个,莫非是? 迎着甄玉嬛不可置信的目光,甄珩吃吃一笑说:“浣碧,也就是玉隐是第二个;刚刚认祖归宗的甄珽,是第三个。” “第一个,就是玉姚。” 怎么会? 甄玉嬛瘫倒在地。 她的父亲、母亲,不是最恩爱了吗? 甄玉嬛死死抓住甄珩的衣襟,浓烈的熏香几乎让她她喘不过气:“以母亲的心性,怎么会容得玉姚记在她的名下成为嫡次女,我不信。” 甄珩道:“那时候你小,不知道母亲生下一个孩子刚落地便去了,于是父亲连夜把玉姚抱回了家,成为了二小姐。” 甄珩索性破罐子破摔,将自己失根、儿子被自己摔死、父亲把外室子认祖归宗等等事情,全部和盘托出。 直到甄珩和甄玉姚离宫了,甄玉嬛还瘫坐在地上久久回不过神。 第120章 再次晋封(上) “你果真瞧清楚了?” 小秦子笑嘻嘻地进了景春殿,将甄珩兄妹进宫的奇闻,说给了陵容听,恰好敬妃和玉如也在,便一齐听了个真切。 小秦子一张猴儿嘴,说起话来不逊于外边的说书先生。 玉如喜不自胜:“甄嫔把这个哥哥炫耀了多久,就怕别人不知道她有个哥哥。现在可好,甄公子是真的出名了。” 敬妃叹道:“如此说来,甄家虽然立下大功,却是后继无人了。” 陵容道:“那也不一定,毕竟甄父年纪不算太大。” 玉如轻轻摸了摸肚子道:“生儿育女不是那么简单的,最起码,短时间内,宫外能给甄玉嬛撑腰的人不多了。” 敬妃却突然压低了声音说:“昨日,还听见皇后对我说,如今后宫高位妃子较少,想着提拔一二呢。” “不过,怎么着,也得年后了。” 敬妃看了一眼熟睡的宝哥儿,轻轻说:“按道理,皇子满周岁,母妃便要晋封一级,当初悫妃也是这样。” “若是晋封,你便是瑶妃了。” 敬妃入宫多年,也才不过封妃两年。陵容尽管与敬妃交好,但是也尊敬她,要给她面子:“姐姐这是说的哪里话?有你和端妃在前,资历都远超我呢。” 敬妃道:“你不要小瞧了我,你封妃,我只有高兴的。” “况且你有皇子,谁都不会说什么。” “只是,”敬妃话锋一转,含了几分担忧说:“只是不知道,这次晋封,有没有甄玉嬛的份。” 敬妃的担忧不无道理。 陵容道:“姐姐,外边传言若是真的,甄家大公若是真伤了身子,那么以陛下对甄玉嬛的怜惜,凭借她从前贞钰贵嫔的身份,越级封妃,恐怕也是有的。” “到时候,正二品从妃只有四位,端妃,我,你,甄玉嬛……” 屋内温暖,玉如又孕中,本已昏昏欲睡,听见甄玉嬛封妃几个字,瞬间瞪大了眼睛,说:“可她如今只是嫔位呢。” 陵容道:“等甄珩一走,恐怕甄玉嬛就有动作了。” 瞧大家都有些心事重重的,陵容转过话题,问敬妃:“年底下出了三位孕妇,姐姐忙不忙?” 敬妃无奈道:“也就玉如这里消停些。” “如良媛和顺嫔都是宫女出身,也许是压抑久了,有了身孕之后,竟比往常还肆意些。” “那天请安之后你回去的早,不知道顺嫔堵住了沈嫔呢。” 玉如闻言,小糕点也不用了,睁大了眼睛等着听。 敬妃只能继续说:“大家都不是傻子,沈嫔瞧不上出身低的人,谁都看得出。” “当年甄玉嬛跳惊鸿舞,顺嫔给伴唱时,沈嫔便瞧不上她。” “更不用说,后来华妃为了羞辱沈嫔,特意将还是更衣的她与顺嫔同放在秋来宫,顺嫔当年对她,可是时常羞辱啊。” 陵容道:“二人积怨多年,已是不可化解了。” 玉如道:“那现在二人同居一宫,沈嫔眼看着当年的倚梅园丫头,居然有子有封号,位份也在自己之上,以她的心性岂不是要气出病来?” 敬妃忽地想到了什么,说:“若是甄玉嬛复位成功,她一定会提携沈眉庄,到那时,顺嫔这一胎还不知道能不能生的下来呢。” 玉如闻言,也吓得捂住了肚子。 敬妃拍拍她的手,安抚说道:“你安心养胎便是。” 玉如低低地说了声:“多谢姐姐。” 时候不早,敬妃还要问问年宴的事情,大家也就散了。 虽然方才说甄玉嬛和沈眉庄,可能会对顺嫔下手,但是陵容心里最担心的还是皇后。 自己有子,玉如有孕,自己这一党已经有两个孩子,而且敬妃手上还有宫权。 皇后若是一个想不开,会先挑谁下手呢? 唇亡齿寒的道理陵容不是不懂,因此想要保住玉如的胎,就要最大限度地延长另外两胎才是。 最起码在皇后威压之下,保住孩子。这样也能让敬妃抱养一个,不至于去养胧月了。 想到甄玉嬛的这个女儿,陵容心道,若是生的下来,还是让更合适的人去养吧。 大年二十七,甄珩进宫次日,为弥补甄珩的重要损失,玄凌便将甄玉嬛复位为婕妤,封号为“贞”。 因封贵嫔需要正式册封大礼,因此玄凌先将她封为了婕妤,却特许她使用贵嫔位份的应例物品,甄玉嬛因此骄傲许多。 乾元十五年便这样不疾不徐地过去了,自从华妃死去,端妃的病也好了许多,过年期间的大宴小宴,也能参加个七七八八。 只是她一直想见的温仪,却因为襄婕妤曹琴默的沉寂,而只出现了一两回。 她有心催促甄玉嬛,可是此时甄玉嬛已经被甄家的事情和自己复位的事情,搞的焦头烂额,只能随意应付一二。 陵容亦与哥哥通了信,安比槐逝世,玄凌准他三个月回去办理丧事,而后不必守节,夺情叫他直接回去办差。 哥哥在信中说,只等三个月期满,他便带着母亲和弟妹等人到京城来,到时候,一家人便可团聚了。 陵容心中充满了期待。 乾元十六年正月的一天,许久未被召幸的方淳意,向玄凌进献了一个自己制作的瓶花,遂得宠几乎与功臣之女齐平。 据小连子所说,方淳意进献的高瓷瓶护以木座,瓶中梅花出枝简易,枝条倒挂,颇有禅意。 玄凌一见便十分喜欢,加之从前太后训斥她,多少也有做给华妃看的意思,因此倒时常召幸了,太后那边,也没说什么。 二月二龙抬头的这一天,玄凌在皇后宫中,召了敬妃、陵容、甄玉嬛等同去说话。 陵容知道,这是皇后要对甄玉嬛下手了。甄玉嬛除却与纯元皇后面容相似成为皇后心中一根刺之外,她种种僭越犯上的行径,也是皇后不能容忍的。 皇后能等到今天,也算“大度”了。 只是,若是自己和甄玉嬛一道册封,恐怕会受她的无妄之灾。 而且,“纯元故衣”这个法子再好,也只能用一次,用多了玄凌一定会看出来。 心里略有成算,陵容便坐着轿辇,往凤仪宫去。 第121章 再次晋封(下) 陵容到的晚,一进去便有知趣的宫女给打帘子,殿内融融暖气扑来,顿时身上暖和许多。 玄凌、皇后等人都已经在了,正围着火炉敲小核桃吃,连方淳意都在。 因只有几个人小聚,倒没讲什么规矩,见了陵容进来,敬妃便说:“来的这样晚,核桃我们可都吃完了。” 陵容笑道:“好姐姐,陛下、娘娘都在这里,不拘是谁,随便赏我一点便成了。” 玄凌亦是笑:“昭仪做了母亲了,还这般狭趣。” 皇后温和一笑说:“外头冷,坐着烤烤火。” 陵容忙谢了恩坐下,几个人天南海北地聊了一会 ,皇后笑吟吟地说:“前两年宫中多有变故,连选秀也延迟了。” “如今宫中嫔妃之位多有空缺,陛下可有意选些妹妹填一填缺么?” 玄凌拨了拨核桃,道:“皇后且说来听听。” 皇后瞧了一眼敬妃、陵容、甄玉嬛与方淳意,如数家珍一般说:“按制,后宫当有正一品贵淑贤德四妃各一,从一品三夫人各一。” “正二品从妃有四,从二品九嫔各一,正三品贵嫔有五。” 见玄凌点头,皇后继续说:“余者,除婕妤、容华各二 ,从四品和从五品上各一之外,再无定数。” “如今宫里从妃有二,九嫔有一,贵嫔有二,且还无妨,贵嫔之下还有许多位份空着。” 皇后说到这里,又看向玄凌道:“按规矩,皇子满周岁,瑶昭仪应当晋一级,只是先前四位贵人侍寝均未晋封,不知道……” 玄凌“唔”了一声,说:“皇子晋封与别的不同,皇后还是按规矩来吧。” 陵容听了,连忙说:“嫔妾资历尚浅……” 玄凌笑着打断道:“怎么说,你父亲也是为国捐躯,况且你又把宝哥儿养的这么好。” 玄凌说的明白,陵容也就从善如流跪下谢恩。 敬妃亦是笑着说:“那就恭喜瑶妃妹妹了。” 陵容红着脸道:“姐姐可不要笑话我。” 说过了陵容,玄凌又道:“如此,从妃还有一个空缺,不如顺便……”玄凌一边说,一边看向甄玉嬛。 甄玉嬛收了收笑容,像方才陵容一般,屈膝说:“臣妾资历尚浅。” 皇后笑吟吟地说:“婕妤资历长短不说,总归陛下喜欢便是极好的。” “只是婕妤入宫时间尚短,亦没有子嗣,” 皇后笑容不改,说:“等到将来生子封妃,不是更加圆满么?” 玄凌听了,面不改色,说:“那就先封玉嬛为九嫔吧,封号如从前一般。” 玄凌又道:“念在她父兄的份上,册封时赐她半幅从妃仪仗。” 皇后看了一眼甄嬛,接着笑问:“不知陛下属意九嫔之中的哪个?” 九嫔当中,亦分上中下。 甄玉嬛见玄凌话中颇有余地,虽然自己没当成妃子十分遗憾,但若是封为九嫔之首的昭仪,想想这感觉,亦是极好的。 心里越想,面上就要越笑的柔和恬淡。 甄玉嬛忍不住向玄凌飞去一个眼神,依依地说:“任凭陛下做主。” 坐在下首的方淳意,突然放下了手中的核桃,拍手笑着说:“那陛下一定是要将姐姐封为昭仪啦。” 甄玉嬛喜欢方淳意识趣,但仍是低头一笑:“淳儿,何必多嘴。” 心里却在想,有子晋封算什么,自己无子晋封,才愈发显出玄凌与众不同的宠爱。 陵容此时心中闪过一个念头,还真是多亏了甄玉嬛的上进心,否则自己还需再费些力气呢。 陵容面上带了三分疑惑:“那咱们宫里岂不是有两位昭仪了?” 玄凌眉头微耸,没有说话。 方淳意却说:“到时候昭仪娘娘与贞钰姐姐同时册封,册封之后,便一个是妃子,一个是昭仪啦。” 敬妃眼风扫过方淳意故作天真的笑脸,淡淡道:“妃子与昭仪毕竟不同,如何能在一起册封。” 甄玉嬛微微一笑,道:“臣妾还记得,臣妾便是在敬妃姐姐的封妃之礼上,册封的贵嫔呢。” 敬妃放下核桃,坚硬的外壳磕的木几子轻轻一响,敬妃的语气已经不太客气,她咬重了“婕妤”二字,勉力平和道:“既然婕妤记性好,就该记得当时妃位、贵嫔位都是空裕的。” “不像这回,你要先等了瑶昭仪封为瑶妃,你才有昭仪位可晋。” “你若是着急,先晋为昭媛、昭容不就行了?” 甄玉嬛讪讪接话:“嫔妾只是心中疑惑,才有此一问,姐姐何必着急?” “既然都说迟些好,那臣妾就从善如流了。” 敬妃连月操劳,有些皇后不愿意做的事情,全交到她手上了,费里又不讨好,因此这几日身上总有些不舒服。 陵容坐在敬妃下首,因此给她顺了顺气,婉声道:“贞婕妤说话一向如此,姐姐不是不知道,何必生气呢 ?” 敬妃略微咳了几声,对着甄玉嬛说:“既然你也觉得好,那就还是错开办吧,何必弄得紧张,反而失了皇家体统。” 敬妃还不忘问:“不知陛下、娘娘意下如何?” 玄凌听了点头:“正是。敬妃说的有理。” “皇后,晋封瑶妃和昭仪的仪式,要间错开来。” 皇后方才只瞧着敬妃与甄玉嬛打官司,但是当听见陵容说“甄玉嬛说话一向如此”时,心里不禁想到了许多从前的事。 恰好此时玄凌问她,她便温然一笑,道:“如此,那便先晋封瑶妃,隔十日左右,再晋封昭仪。” “这样不显得一个赶一个,也更宽松体面些了。” 玄凌道:“总归皇后要多多费心了”,皇后只是默默低头一笑。 方淳意于是向甄玉嬛笑着说:“既如此,那就恭喜昭仪姐姐了。” “只是姐姐从前封号有好多,不知陛下想要用哪个封号呢?” 甄玉嬛听见方淳意的纯真之语,心中一热。 贞也好,贞钰也罢,都不是她想要的。 若是“菀”字呢? 读起来朗朗上口,也显得自己清贵娇娆。 最重要的是,“菀”字作封号,与宫中人都不同,这才显得独特尊贵,与众不同,不落俗套。 地122章 纯元故衣(上) 甄玉嬛不禁充满期待地看向玄凌,口中说:“陛下,臣妾始终记得那年云意殿的初遇,后来才知道,原来‘菀贵人’,是莞尔一笑的意思。” 甄玉嬛说起二人从前相对单纯的过往,以打动玄凌的心,却没注意,当皇后听见那个“菀”字的时候,笑容便僵住了。 玄凌却是一心沉浸在回忆中,忍不住轻喃:“宛宛。” 甄玉嬛立刻含情脉脉地应声:“臣妾在呢。” 玄凌闻言,似乎清醒了一些,他拉着甄玉嬛的手,说到道:“‘贞钰’是双字封号,到底尊贵些。至于菀菀,还是留作咱们平日相称吧。” 甄玉嬛听见“贞钰”二字,已是不快,这会想到双字封号的独特尊贵之处,到底也是应下了。她心想,不知“贞钰昭仪”,与端妃、敬妃、瑶妃可不可比呢? 方淳意如今人变得格外机灵,见甄玉嬛与玄凌有些忘我,便道:“妹妹恭喜贞钰昭仪了。” 方淳意三番两次出声,终于引起了玄凌注意,他说:“怎知你没有喜呢?” 遂又吩咐皇后,将方淳意提为方良娣,仍是以姓氏为封号。 皇后一一应下,心想总算没有白白调教方淳意学着姐姐从前的风格做瓶插。 此时甄玉嬛说:“陛下,当年眉姐姐的事情,已经十分清楚了,臣妾与眉姐姐情同手足,想为她求个恩典。” 大周开国百年,能正经为妃子请封的,只有皇后。虽然从前也有高位妃子为低位妃子施恩的行为,但是此时朱宜修已经记不起来了。 她眼中精光一闪,道:“昭仪与沈嫔到底是姐妹情深啊。” “只是去年沈嫔的处置,是太后发下的,陛下,这该?” 玄凌此时已经净了手,闲闲道:“那就晋为芳仪吧。” 甄玉嬛还不满足,说:“眉姐姐当年被冤枉时,就已经是惠容华了。”言下之意,竟是并不给容华之位便是委屈沈眉庄了。 皇后此时反而不好辩驳什么,越说,反而越显得小气。 敬妃因此道:“婕妤、容华位份各二,不正是你贞婕妤、襄婕妤和恬容华、宁容华么?” 甄玉嬛道:“可是等臣妾封为昭仪,婕妤位便空出来了呀,到时候眉姐姐也能更加用心伺候陛下了。” 陵容道:“难不成不给晋封,沈嫔便不用心伺候了么?” 甄玉嬛道:“我知道从前是我不懂事,得罪了妹妹,可是眉姐姐是无辜的啊。” “陵容你即将成为正二品妃子,又何必吝啬一个小小的婕妤呢?” 陵容听言,顺势跪下,道:“陛下,娘娘,贞婕妤口中之话,臣妾不敢苟同。” “臣妾并无协理六宫职权,又何从去压制沈嫔位份呢?” “再说从前,贞婕妤确实冒犯过臣妾几次,可是每一次陛下、娘娘都秉公裁夺,或是叫贞婕妤向臣妾行肃拜之礼,或是直接将贞婕妤请下宴席,就连上次在行宫中,婕妤大放厥词,陛下也……” 说到这里,陵容感受到皇后勉强的笑容,便停住嘴:“陛下、娘娘的做法,既给足了贞婕妤面子,也为臣妾主持了公道。” “臣妾心中毫无怨言,不知贞婕妤今日借沈嫔晋位之事提起,是什么意思呢?” 陵容说完,玄凌亲自将她扶起,安慰道:“珚珚,朕知道你懂事,此事是玉嬛不对,你就不要同她计较了。” “至于沈嫔,”玄凌看了一眼甄玉嬛,还是给了她一个面子:“那就将她晋为容华吧。” 玄凌又对着皇后说:“虽说宫中品级都有定数,但是容华上多一位也不算什么。” 皇后笑着应允:“是,臣妾知道了。” 次日,凤仪宫便传了四道旨意,分别是陵容、甄玉嬛、沈眉庄和方淳意晋封的旨意。 因甄玉嬛是顶了陵容的昭仪之位,因此便是陵容先行册封,而后才是甄玉嬛、沈眉庄和方淳意三人。 日子分别定在了二月十二和二月十八。 陵容一党、皇后一党、甄玉嬛一党均有晋位,三足鼎立之势昭然若揭。 没几天,先汝南王玄济在狱中时常口出怨言,辱骂玄凌是小人,以妻儿性命相要挟的话便传到了玄凌耳中。 在甄玉嬛的建议下,玄凌将先玄济的儿子予泊册封为继任汝南王,算是堵上了天下悠悠之口。由此,甄玉嬛虽然还没有晋封为昭仪,但是摆足了昭仪的架子了。 很快就到了二月十二,陵容对于晋封之事,从来谨慎。 这次更是在芳缕和陆嬷嬷都检查多次的情况下,才出了长杨宫。 她断定,皇后出手,一定会先考虑不拖累她自己下水,因此若是两个册封的高位妃子都未能成行,玄凌一定会怀疑她。 因此,陵容便联合敬妃,将自己和甄玉嬛的册封之礼错开时间,由皇后自己去选,如果只能折去一根枝丫,是选择陵容,还是甄玉嬛。 况且,陵容联合敬妃,自当初捅出甄玉嬛自比吕后起,便铺垫了半年,如今甄玉嬛的所作所为,皇后恐怕再也容不得了。 为了确保将皇后的目光全都放在甄玉嬛身上,陵容甚至很早就借襄婕妤曹琴默之手,告诉方淳意,甄玉嬛很在意“菀”字封号一事。 此次晋封,沈眉庄的位份只是小角色,方淳意恐怕已经内投了皇后。 皇后的利剑,就对着自己和甄玉嬛。 而自己,也还有两手准备。 正想着,芳缕进来了,她身后的紫丁和连翘,一人托着一套礼服。 一套是内务府送来,陵容试穿过之后,便直接留下了;另一套则是偷偷向敬妃借的。陵容开口,敬妃也没问为什么,便直接拿出来了。 陵容一一看过,心中仍有不安,又叫人将册封当天所需的车轿、首饰都细细检查过,确保上面没有任何逾越的地方。 虽然凭借甄玉嬛自己的努力,皇后一定不会错过这么好的机会,但是谁知道皇后心里究竟想不想一网打尽呢? 那件纯元故衣,还不知道要穿在谁的身上呢。 因此陵容只能做好所有的准备,必要的时候,还可以自断一臂。 她久经深宫,自然知道陵容这样紧张是为了什么。 二月十二那天,芳缕送陵容上了轿辇,慈和说到:“奴婢年迈,腿脚不便,娘娘放心去吧,奴婢在宫中等您。” 第123章 纯元故衣(下) 妃子所用的飞鸾辇华贵稳固,陵容坐在上面,不知怎的,想到了当年自己初进宫时,看见华妃坐在轿辇上,几句话就要了梁才人一条命的事情。 那时候,自己紧张的不敢抬头,只觉得坐在轿辇上的华妃,那么遥远,那么可怕,像一只随时可以将自己碾死的庞然巨兽。 如今,巨兽倒了,自己却为妃了。春日里暖风和煦,已经能见到蝴蝶。蝴蝶围在陵容身边翩翩起舞,陵容伸手,蝴蝶便乖顺地在手上停住。 而后她素手一扬,将那蝴蝶送走,任它飞向高处。 飞鸾辇换做翟凤玉路车,转眼间,陵容已经是第三次到太庙来了,有些仪式,居然也已经十分熟悉。 她在该拜的时候拜,该跪的时候跪,该肃立的时候,也绝对会显示出一位妃子的规矩森严。 太庙不属后宫,皇后没本事在这里动手脚。 礼成之后,还要去凤仪宫中,聆听帝后训导,谢恩之后,才能算是真正成为瑶妃。 皇后有机会动手的,也就是这一来一回的路上了。 从太庙回宫,翟凤玉路车又换回了飞鸾撵。妃子的轿辇仍然是这样轻便稳当,只是进了宫之后,绕了几圈,去的却不是凤仪宫的方向。 抬轿子的内监,也换了人,面孔十分生疏,脸上也不带一丝喜气,与来时的样子,截然不同。 皇后出手了,纯元故衣这样能一击毙命的好东西,皇后舍不得给自己用,要留给甄玉嬛。 而对付自己的办法,就是迟到! 想当初,沈眉庄得宠时,因为被华妃陷害请安迟到,还吃了一顿教训,何况今日自己是晋封谢恩。 迟到一事,往轻了说是没有规矩,若是有人在旁敲边打鼓,那就会变成目无尊上,不堪为妃。 皇后打的好算盘,想让自己因为错过了谢恩的时辰,而彻底与妃位无缘! 即便勉强为妃,这一顶谢恩时藐视尊上的帽子救摘不掉了。 自己没有纯元的脸蛋唤起玄凌旧情,到时候,不仅是自己,年幼的宝哥儿,怀孕的玉如,景春殿所有宫人都逃不过去。 就连敬妃,也不过堪堪自保罢了。 抬轿子的内监还在走,梅香和路成林等人几乎跟不上,自然也发现了道路不对的情况。 梅香心里着急,就要去拦,谁知他们反而越走越快了。 走着走着,迎面就撞上了另一队人。 打头的,正是芳缕和小秦子。 抬撵得太监似乎不认得芳缕,还一个劲的往前冲,直到梅香喊了一声“姑姑”,知道了对面的人和轿辇上的妃子认识,几个抬轿子的人才一哄而散。 小秦子机灵,已经悄悄跟了上去,看这些人到底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 而芳缕已经招呼着景春殿的内监接着抬轿,时间不多了,小顺子他们几乎将轿子抬得飞快。 梅香则反应过来,说到:“怪不得姑姑上午没有一起去,原来是在这里等着。” 芳缕跟在后面,也不见有几分吃力,她笑着说:“我老了,不是死了,走两步还是可以的。” “今儿这轿子,本不是为那几个太监而来,是娘娘不放心,怕有人在轿子上做文章,要留着一个备用,因此才带了出来悄悄跟着。” 梅香又问:“那伙人带着娘娘左绕右绕,连我都绕晕了,姑姑怎么知道我们就在这里?” 芳缕指了指上头,梅香道:“姑姑也喜欢蝴蝶?” “说来也巧,今儿娘娘晋封,总有蝴蝶跟着呢。” 芳缕想到自己给礼服中缝制的许多特制的、能够吸引蝴蝶的香囊,淡淡一笑,说:“也许是春天要来了吧。” 梅香嘟了嘟嘴,俏皮一笑:“我看呀,是来给咱们娘娘贺喜的。” 陵容早已研制出许多能够吸引蝴蝶的香方,昨晚心神不宁的时候,便叫芳缕悄悄在衣服里缝了一些,本是做个防范的,没想到竟然用上了。 轿辇附近聚集的蝴蝶,不是巧合,是人定胜天。 小顺子等人,也曾练过如何抬轿,因此到了凤仪宫时,时间还不算晚。 眼看凤仪宫近在眼前,从前的陵容,为了一丝表面上的尊敬,也会停轿步行过去,今日却是直接抬到了凤仪宫门口。 昭明殿内,玄凌和皇后也已经换了吉服在等候了。 陵容进去,皇后宫中的花香、果香,一猛子扑上来,熏得陵容忍不住直皱眉,但她还是勉强忍住了。 眼看陵容身着妃位应制的芙蓉色缂丝鸣鸾百福曳地吉服,娉娉袅袅而来,玄凌也忍不住顿住了呼吸。 陵容按时出现,计划自然失败。 皇后见了陵容,勉强轻笑,关切问道:“瑶妃一路可还顺利?” “怎么比预计的时间晚了一些?” 陵容微微抬头:“托陛下、娘娘洪福,臣妾一路还算顺遂,只是路上抬轿子的奴才不经心,差点摔了臣妾。” “因此才晚到了一会,好在没有超过吉时,”说到这里,陵容歉然一笑,“终归是臣妾失礼了。” 玄凌不等皇后说话,立刻下旨:“将那几个作乱恩的奴才杖杀了。” 陵容一向愿意把别人当人看,但是当自己的利益,甚至生命受到侵犯时,她也顾不得许多了。 因此说:“差点延误了聆听训导的时辰,臣妾不是有心的,只是他们将轿子越抬越快,臣妾害怕,便差点摔了。” 陵容越是这么说,玄凌就越不会放过那些人,他们的鲜血,就是自己为妃的第一杯庆功酒。 玄凌面上露出几分心疼,说:“皇后,还是开始训导吧。” “好叫瑶妃回去召太医瞧瞧。” 半个时辰后,陵容拿着新得的妃位册封诏书、妃位金册金印,昂首回了长杨宫。 摔了当然是假的,但是前几日逗宝哥儿玩时不小心磕下的一大块青紫还没有消退,不就是最好的证据么? 陵容平安过关,皇后将会把所有的怒火发泄到甄玉嬛身上。 加之从前曹琴默告诉自己,而自己又“转告”给皇后的一个重要消息,这下有好戏看了。 如果纯元故衣还不够,那么加上纯元旧曲如何? 第124章 纯元旧曲(上) 转眼便到了二月二十二日,这一天,甄玉嬛、沈眉庄和方淳意同时行礼。 因甄玉嬛为昭仪主位,所以需要额外去往太庙告祭先祖,而沈眉庄和方淳意只需要去凤仪宫聆听训导便够了。 为表示情谊,三人特地约好了,等甄玉嬛行完礼回来,一齐到凤仪宫中去。 皇后出手,陵容逃过去了,甄玉嬛却没有。 当她在皇后的设计下,穿着纯元的衣服与玄凌单独见面时,一切都已成定局。 不久,已经敬告太庙的贞钰昭仪,被褫夺封号、降为甄嫔的消息便传遍后宫。 更有多人看见,甄玉嬛被勒令除去外衣,仅着衬裳从凤仪宫步行回了棠梨宫。 棠梨宫地处偏远,甄玉嬛这一走,几乎所有人见看她的窘相了。 因她被贬为甄嫔,棠梨宫许多不合仪制的事物,终于被玄凌下定决心都搜了出来。 当中,又搜到了一件极为关键的东西——当初甄玉嬛凭借一曲《杏花天影》而获宠的曲谱。 有时候甄玉嬛更是特意吹奏给玄凌听,明明知道不是自己的,她却没有一丝心虚。 当时甄玉嬛拗不过心中的虚荣与骄傲,随口一说,是自己闲暇时谱就的,换得玄凌三四年得怜惜与喜爱。 那是给甄玉嬛的才华的。 谁知,连这份才华居然也是假的。 证据确凿,这份曲谱,是李长悄悄临摹了给甄玉嬛的。 因此李长与崔锦汐之间的一点情愫也被发现了,只是李长心中已经另有所钟,对崔锦汐已经冷淡许多,而崔锦汐也一直吊着李长,绝不肯轻易许诺什么,因此倒没叫人抓住什么实质的把柄。 然而李长的作为,始终不能再在御前伺候了,皇后本意是杀了他,谁知玄凌去了一趟端妃的披香殿之后,便转了主意,将李长调离身边,贬为低等奴才,去跟着甄玉嬛伺候了。 甄玉嬛在晋封当日贬为嫔位,而后被搜宫之后,玄凌当晚又下了一道圣旨。 已被贬为甄嫔的甄玉嬛,再次被贬为了甄选侍。此刻她身边能用的 ,只有崔锦汐、流朱、如碧,以及小允子和李长了。 李长从天上跌落人间,到了棠梨宫,虽然从前身份尊贵,但是竟比不过经营许久的小允子。 而小允子也是心中不服,本来他是铁板钉钉的棠梨宫大总管,结果半路来了一个李长,小允子心中总是忌惮的。 二人不和,因此害了一条人命。 且说现在,甄玉嬛的罪名已经不是误穿先皇后故衣了,而是故意假借样貌相似之处故意模仿先皇后,以图谋不轨。 她不惜代价,勾结御前太监总管李长,偷录先皇后曲谱自己占为己有; 故意学习先皇后擅舞的惊鸿舞,意图迷惑众人; 偷穿先皇后故衣,妄图颠倒先后,使玄凌钟情于她。 桩桩件件,甄玉嬛刻意模仿纯元皇后的事情,已经是千真万确了。 甄玉嬛听到这些,胸中气息难平,凭什么?为什么? 她才华出众,样貌过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闺中便有“女中诸葛”雅称,怎么自从进了宫,样样都变了呢? 哥哥不能传宗接代了,小侄子死了,父母多年的虚假情谊被戳破了,自己好不容易挣来的昭仪之位也没有了,就连浣碧都骑到自己头上来了…… 甄玉嬛睡不着,她疯狂的想。 她把李长和崔锦汐叫到身边来,一桩桩、一件件地问纯元皇后从前的事情。 从前她只觉得巧合,认为自己和先皇后样貌相似,一定是老天爷在暗示什么,说不定,自己就会成为留名青史的天命之女。 因此她只是骄傲,只是自豪,她想,总有一天,自己会超过纯元皇后在玄凌心中的分量,成为玄凌心中的第一人。 而现在,她只想彻彻底底地学会,如何扮好纯元皇后。 到那时,再用什么蝴蝶、鲜花一衬托,凭借玄凌今日的大怒,甄玉嬛就敢断定来日玄凌的大喜。 到那时,自己成为妃子,又有何难? 恐怕连夫人、贵妃都做的呢。 甄玉嬛的美梦还在继续,皇后的黑手也更加猖狂。 甄玉嬛封宫禁足不过几天的工夫,有一回玉如请安回来,抬轿子的内监便在路上不小心踩到了一块光滑的鹅卵石。 宫人脚滑,不慎跌了轿子,玉如受了惊吓,下身些许出红。 卫临几乎在长春宫守了一整夜,才将胎象稳住。 梅香不放心,一夜里去看了两回。 想到菊清所说梅香思春的事情,陵容淡淡一笑,梅香照顾自己这几年,也到了自己报答她的时候了。 就是不知道卫临心中如何想,家里有没有娶妻,或是自己有没有心上人。 哎,男女之事最是奇妙,情之一字,最是缠人。 自己一生都不以男女之情为先,从来没有牵挂没有留恋,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陵容晃了晃脑袋,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全都晃出去。 梅香的事情,还好说,眼下最棘手的是玉如。 众人皆知自己与玉如的关系,因此这次陵容也就不再藏着,直接请玄凌下旨将那天抬轿子的宫人全都拉到慎刑司去。 审自然是审不出什么的,但是好歹也能立个威。叫他们以后在心里掂量掂量,就算破天的富贵摆在眼前,也要有命花才是。 不知不觉,陵容已经从当初进宫,会被华妃吓哭的小女孩,变成双手沾染许多人命的深宫贵妇了。 这双手看起来,仍然是那么纤巧,干净,柔美,纯洁。 这样的手,最适合弹乐器。 宫中擅琵琶者,当属端妃,系先皇后亲手所教,玄凌将李长转送给甄玉嬛,就是出自端妃的提议。 因此,陵容少不得要去披香殿瞧瞧了。 二月的晚风,仍有几分寒凉。 菊清与芳缕,一左一右护送着陵容,从芳缕指点的宫中小道,慢慢绕去了披香殿。 端妃久病之人,此刻竟也没有安睡。 殿内烛火悠悠,茶水已然烹就,正冒出丝丝缕缕的热气。 见是陵容进来,端妃毫不惊讶。 她指了指茶杯说:“瑶妹妹一路辛苦,喝杯茶暖暖身子吧。” 陵容淡笑,却没有接过茶,而是说:“端姐姐,难道你忘了,自从被人在茶水中下毒之后,我就只喝白水了吗?” 第125章 纯元旧曲(下) 陵容不接茶,端妃丝毫没有动气,她将茶杯捧到陵容面前,杯中只有清水罢了。 端妃笑道:“巧了,我也不爱喝茶,你说,这算不算我们的缘分。” 陵容看着那杯清水,心中掠过无数的念头。 端妃,想抢温仪,借甄玉嬛之手除去华妃,如今她凭家世、资历,已经坐稳三妃之首的位子。 她的心机谋算,远在甄玉嬛之上。 至于那份远超常人的忍耐,更是值得皇后细细琢磨。 陵容索性坐下,像喝酒一般,将那杯水一饮而尽。 端妃眼中闪过一丝激赏,于是不待陵容问,她自己便直奔主题:“瑶妹妹星夜来此,恐怕是为了甄玉嬛吧?” 陵容即便被猜出来意,仍然面不改色,继续试探:“姐姐说笑了,我今夜来此,只是为了瞧瞧姐姐身子如何而已。” “甄选侍的事情,陛下和皇后已经有了决断,姐姐何故如此说话,” “莫不是,知道些内情?” 端妃看着陵容。其实乾元十二年进宫的秀女,她都曾悄悄了解过。 单以容貌论,以她的审美来看,安陵容当属头甲。 不过若是加上其他因素,诸如家世、性情、才华,或是一些天生的优势,陵容就不够看了。 本以为应当是甄玉嬛、沈眉庄等人出头猛进,没想到,最后竟然是当初名不见经传、来自松阳县的小选侍走到了正二品从妃之位。 端妃自己并没有什么门户之见,她出身齐家,早已经历过由盛转衰的事情了。一个家族是这样,一个王朝也是这样。 正是这份通透,端妃才能在华妃的折磨下,苟活了这么多年。 端妃对于陵容的问话避而不答,却转头说:“都说妹妹容貌当属那年秀女头甲,其实按我看,妹妹心机亦是上流。” 陵容道:“端妃姐姐既然不是真心谈话,那我也只好告辞了。” 端妃见陵容是真的要走,于是出声阻拦:“难道你就不想问我,为什么出手保住甄玉嬛的命吗?” 与剧中不同,此时此刻,凭甄玉嬛的诸多错处,玄凌即便将她赐死,也没什么,偏偏端妃出手将她保住,即便心里有了些许猜测,陵容还是决定到披香殿一趟。 于是便有了今晚的谈话。 端妃出声,见陵容回头,便不再瞒着。她继续说:“那都是为了妹妹你啊。” “当然,也是为了我自己。” 陵容搭着菊清的手,慢慢坐回座位处。 端妃幽幽讲起了当年的事。 那碗安胎药,是端妃亲自端给华妃的,药中的红花,却是皇后亲自配好的。 端妃成了玄凌和皇后的手套,出去了二人心中一块心病,自己却被忽视、慢待至今。 华妃死了,可是端妃扭曲的灵魂、残破的身体也永远活不过来了。 “瑶妃,我想你也看出来了,咱们的皇后,不是什么好性儿的菩萨。” “慕容世兰死了,宫中有子有宠,身居高位最惹她忌惮的不就是你?” “我替你将甄玉嬛留下,那么凤仪宫那位,就永远会对你少一份关心了。” 陵容听了只是淡淡一笑,这些理由,绝不是端妃出手的全部。 因而她只是淡淡一笑:“那我还真是多谢端妃姐姐了。” “只是不知道,当初端妃姐姐与甄玉嬛来往甚密,都没有提醒她一二,今日姐姐的关心,真是让我受宠若惊呢。” 端妃嘴角轻提说:“我与甄玉嬛,从来不是盟友。” “放眼后宫,能做我的盟友的,只有你。” 陵容心下一窒,端妃话中的野心昭然若揭,自己今日恐怕不能轻易走脱了。 若是不答应,凭端妃的资历和心机,什么时候针对自己一下,也是件挺恶心人的事情。 可若是答应,端妃这样的盟友,自己可要不起。 因此陵容眼中恰好带了几分疑惑:“姐姐这是说什么,咱们在宫中,不都是姐妹么?” 端妃终于收敛了神色,正襟危坐道:“瑶妃,夜深了。我便与你直说了吧。” “甄玉嬛之事过后,宫中一定会以皇后马首是瞻。” “到那时,你我的日子一定都不会好过。” 见端妃终于端正了意思,陵容也细细听了起来。 只见端妃继续说道:“我与皇后的旧事不灭,她大约也不想看见我。” “而你,身有二殿下,也为皇后所不喜。” “因此,我们必须……” 端妃说到这里,其实是想与陵容结为一党,壮大自身,好抵抗皇后的压迫。 谁知陵容听到这里,悍然打断了端妃:“因此,我们必须不和!” 陵容闭了闭眼,而后说:“三足鼎立,三分天下,后宫和要的是这个局势。” “若是你我都合了一条心,不正给了她出手的机会么?” 端妃面上一喜,而后重重点头:“你说的,没错。” “咱们面上不和,私下却有所往来。表面上是三足鼎立,实际上却是两家天下。” 看见端妃脸上毫不遮掩的野心与热望,陵容没忍住泼了冷水:“端姐姐切记,后宫只有朱家的天下。” “这句忠告,就算是我们结盟之初,妹妹送上的贺礼吧。” 端妃瞬间反应过来,她压下嘴角的一丝苦笑,慢慢说:“叫你见笑了。” 陵容道:“姐姐所受苦处,无人能知,我也不过是胡言二三罢了。” 陵容起身,菊清便伶俐地为陵容披上外氅,陵容向外走去,还不忘说:“那以后,姐姐为甄选侍为难妹妹时,妹妹也不冤了。” 陵容的话,给这一场密谈正式划了句号。 人人都在追求利益最大化,端妃把自己吸引过来,就是为了拉拢更多的人对付皇后。 与人结盟壮大自身是对付皇后的一种办法,而留住甄玉嬛的命、叫皇后日夜不安,也是一种办法。 且无论怎么做,无论成不成,端妃都不会有丝毫损失。 最多,只是像从前一样罢了。 同样的,陵容选择的与端妃结盟的方式,也不会令自己有所损失,该防备的地方,还是一样的防备。 陵容走后,吉祥上前收拾东西,如意则扶着端妃进去休息。 今夜的密谈,已经大大透支了端妃的体力,此刻她已经昏昏欲睡。 不过端妃对陵容也有了新的认识:“都说她最乖顺会讨上意,没想到也有亮出利爪的时候。” “江山代有人才出,看来本宫是真的老了。” 第126章 夜深沉(上) 也许是甄玉嬛命不该绝,半个月之后,她在棠梨宫中诊出怀有一个月身孕。 代价却是,她贴身的忠仆流朱死于侍卫刀下了。 原本甄玉嬛身体不适,是应当太监出去跑腿的,谁知小允子与李长想借机使唤对方,以确立自己的“总管”之位,流朱一心只有甄玉嬛,等不得二人“商量”出个结果,便自己出去了。 若是李长或小允子这等从前有点身份又经常在外行走的人去和守门的侍卫说明原委,或许流朱便能保住这条小命了。 事发之后,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侍卫们沾过女人、银子,却从没亲眼见到一个女子血脉逬溅地死在自己面前。 事情闹大了,玄凌对那个低调又忠心的姑娘还有几分印象,加之陵容和如良娣求情,玄凌最终给了流朱一个正常安葬的机会,免于她被随意扔到乱葬岗上。 可惜,尽管如良娣掏出许多银两和上赐之物,也只能依靠几个出外采买的太监,将流朱的尸体带出去。 那几个太监是最油滑的,只是见玉隐有些宠爱,又怀有身孕,才收了她的东西,却还是将流朱的尸首随意扔在了一个地方。 而玉隐,却不知道这些,还在因为自己最终为同经苦难的姐妹,做了最后一点事情而高兴。 甄玉嬛有孕后,玄凌没有提她的位份,却将她的一应待遇提到了贵人之位。就连守在棠梨宫外的侍卫,都裁撤了许多,只剩下两三个装装样子,禁足也只剩下一个名头罢了。 甄玉嬛仍是以甄选侍之位,被囚棠梨宫中,她痛定思痛,终于下定决心,上书请求,让皇后照顾自己这一胎。 玄凌子嗣不丰,宫里才有了四个孕妇,都还未到瓜熟蒂落的时候,因此看在孩子的份上,也同意了。 还在甄玉嬛的请求下,将御前年资甚深的芳若拨到了甄玉嬛身边,权当是另一种保护了。而芳若,在甄玉嬛落魄的时候,还是乐颠颠地去了。 她与李长相识多年,互相都知道玄凌对纯元皇后的感情,都认为哪怕只凭这一张脸,甄玉嬛也不是平凡之人。 自己等只要此时烧好了冷灶,等到他日甄玉嬛翻身上位,何愁没有回报? 更何况,甄玉嬛此时有孕,所有知晓甄玉嬛与纯元皇后样貌相似的人,都认定,只等甄玉嬛生产下一子半女,玄凌就一定会回心转意。 伺候甄玉嬛身孕的是太医李青,他与李长是同乡,从前总爱巴结李长与自己那点一表三千里的表兄关系,如今出了事,却是想逃也逃不开。 因此每每到了棠梨宫,总是没什么好脸色。 李长知道,李青还负责沈眉庄的身体,而他自到了棠梨宫后,便不再与外界联系,沈眉庄的消息,已经很久没有听说过了。 李长见李青隔三岔五地来请脉,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 李青只说,因与甄玉嬛同日行礼之故,原本一同晋封的沈嫔沈眉庄的方贵人方淳意,都还是从前的位份。 她二人不是贵嫔以上的主位 ,连敬告太庙都并不必,只需到凤仪宫敬茶听训便可。也正因此,二人如今的身份,更是尴尬。 李长听见沈眉庄的消息,更加埋怨甄玉嬛那段时间的疏忽大意。 可是,他心里虽然看重沈眉庄多过崔锦汐,可是这十几日来,在甄玉嬛的暗示下,崔锦汐对李长一改从前的态度,变得软和许多,李长也就陷在温柔乡了。 因此才拉着李青出去,悄悄问了沈眉庄的状况。 这一点,当然也没有瞒过甄玉嬛的双眼。 甄玉嬛双手紧紧攥着因贵人位份而新上的锦被,一个疯狂的念头逐渐升起。 自己需要帮助,光有孩子还不够,还需要一个十分了解玄凌和纯元的人,这个人,非李长莫属。 李长因为给自己偷录纯元皇后曲谱的事情,被撸去一切职位,成了自己宫里的一个光头太监。 即便是这样,自己也要继续维持他“大总管”的面子,只有这样,李长才会继续为自己出力。 原本甄玉嬛将崔锦汐给出,是有几分心疼的,可是李长淡淡的态度,总叫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今日李长这一问,甄玉嬛才终于明白。 或许,自己有办法,可以将李长牢牢拢住了。 皇后出手,叫玉如因鹅卵石之事,胎象受损,现在甄玉嬛上书,皇后才消停了许多。 只是,皇后落在玉如身上的目光撤去了,如良娣和顺嫔却没那么幸运。 皇后照顾甄玉嬛的胎,陵容照顾玉如的胎,便只剩下敬妃照顾她二人了。 天气渐渐热起来,因宫中有四位孕妇,今年玄凌并没有下令去行宫避暑。 甄玉嬛的胎已经稳固许多了,前几天还有人见了她在芳若的陪同下,在上林苑附近散步。 正好遇上了去年新进宫的四位功臣之女。 祺贵人和瑞贵人,已经晋为嫔位。而祥贵人和福贵人,却还只是贵人之位,祥贵人跋扈,甚至还曾在玄凌去找福贵人时,硬是将玄凌请走,而福贵人则三个月不得见玄凌。 甄玉嬛看见四人,便想到当时得初见。 那时候,自己还是甄嫔,也是风光无限、高高在上得功臣之女,那时候,四人刚刚进宫,还要向自己行礼。 后来,祺贵人,不,是祺嫔,甄玉嬛默默熟悉这个苦涩的称呼。后来是祺嫔为了和自己绑得更深,还自请住到棠梨宫来。 后来,自己纵火家伙慕容世兰,玄凌修复了棠梨宫,还为自己将祺嫔赶了回去。那时候,自己多得意啊。 更不用说,年宴上自己复位为贞婕妤、两个月前自己有了晋为昭仪的消息,那时候,大家见了自己都笑,连磕头行礼的姿势身子都更加恭深些。 想到从前大家对自己的巴结,和如今对自己视若无睹的样子,甄玉嬛不禁攥紧了手帕。 而眼前的四个人,竟然就这么从自己身边擦肩而过了。 甄玉嬛气得直发抖,芳若看出来了,她心知此时正是显示自己能耐的时候,于是上前一步,拦住了几人赏游的脚步。 她出声道:“几位小主好,我家娘娘在此,如何不参拜啊?” 第127章 夜深沉(下) 暮春时节,上林苑风光正好。 自从甄玉嬛晋位昭仪不成之后,这一两月来宫里得宠的,祺嫔也算头角之一了。 甚至是向来有宠的陵容,因为要分心照顾玉如的缘故,侍寝的次数也没有祺嫔多。 因此在皇后的刻意纵容下,祺嫔顺利晋位,隐隐成了四人中的主导。 祺嫔家世、容貌都远超陵容,眼下陵容的位份还能压制住祺嫔心中那点自命不凡,但是,眼前的甄玉嬛就没有那么好运了。 此时芳若一开口,顿时吸引住了几人的目光。祺嫔只是难得矜持地朝甄玉嬛笑了笑,对芳若的话,充耳不闻。 瑞嫔高洁自傲,别过脸去不看甄玉嬛等人。自甄玉嬛被贬之后,关于她之前的作为,便又传了出来,瑞嫔自觉从前看错了人,此刻便当做不相识罢了。 而祥贵人,却是一向自傲无礼,她直接开口:“原来是芳若姑姑啊。” “这位甄选侍不过是选侍罢了,陛下给了她贵人的待遇,可没说将她册封为贵人,在此的姐妹位份都远高于她,又何须行礼呢?” “况且一介选侍,只能称为小主,不能称作娘娘。” “听说芳若姑姑之前是负责教导秀女宫规的,怎么全都忘了吗?” 芳若作为御前伺候多年的女官,吃了祥贵人一顿排宣依旧面不改色。她笑着说:“此时此刻,当然是小主位份更高了。” “但是甄小主作为皇嗣生母,将来何愁位份呢?” “反倒是小主你,入宫半年也不见升迁啊。” 芳若托着着甄玉嬛的手,仍然在尽职尽责地给这位被贬的甄选侍抬面子。她和李长、崔锦汐一样,都对甄玉嬛这张脸寄予厚望。 甄玉嬛开口,想拿出吕后的那一套说辞来震慑对方,却陡然想起了当初自己被贬为甄嫔的缘由; 想用家世相压,却发现眼前四人的家世,都不逊于自己; 想说些诗词,对面却不是可以与她共话巴山夜雨的玄清。 甄玉嬛再一次心生迷茫,她发现,除了这些话,自己竟不会说别的了。 她极力掩饰心中的空虚,挺了挺肚子,作为一种无声的炫耀。而后看也不看对面的四人,只是对着芳若轻笑:“算了,姑姑,我们走吧。” “何必与她们一般计较。” 芳若对甄玉嬛这一番自矜自傲的表现也十分满意,因此将头微微一扬,扶着甄玉嬛走了。 祥贵人看着甄玉嬛故作清高的步伐,不屑一笑,用在场众人都能听见的声音说:“都到这境地了还摆谱呢?” “什么时候真成贵人,有了封号了,再出来行走说话吧。” 甄玉嬛气不过,急忙转身,伸手就是一巴掌。 可她的手,却被祥贵人身边的宫女稳稳抓住,祥贵人继续说:“怎么,难道我说错了吗?” “当初在你身边的宫女,都已经怀孕成为如良娣了。” “也就是你们没碰见,不然本小主就可以好好瞧瞧这一出尊卑颠倒的大戏了。” 甄玉嬛久处高位,加之从前玄凌的特意维护,甚少有人敢这么直接和她说话。此刻她更是气得嘴唇发抖,说不出一句话来。 而其余的祺嫔、瑞嫔和福贵人,竟只是冷眼看着,芳若虽然嘴巴厉害,可是到底不敢和正经小主动手。 正在这时,玄清带着几个内监向这里走来。 玄清一见甄玉嬛便是一阵心思翻涌,看见几个贵人打扮的小主在刁难甄玉嬛,更是挑起了一个不起眼的笑容。 只是贵人、嫔而已,他作为亲王,还是教训的起的。 于是玄清便顺势英雄救美,他用几句半真半假的话,成功吓走祥贵人等之后,顺利收获了甄玉嬛一个带着眼泪的笑脸。 接下来,玄清给甄玉嬛吹奏了一曲《杏花天影》,而后又暗示如碧给她做银耳枸杞来吃,甄玉嬛全都听在了心里,却装作不知。 甄玉嬛一心一意保胎,后宫倒是难得清静了一段日子。 自甄玉嬛被贬之后,皇后在宫中权柄日盛。 端妃病弱,敬妃安分,陵容无权,三妃都很给皇后面子,余下的人自然也就更加拜服了。 朱宜修入主中宫这么多年,竟是从这时候起,才难得地享受了一把“后宫之主”的感觉。 可惜,玄凌叫她照顾甄玉嬛的胎,一看见那张脸,她就恶心。 如果不是为了维持自己在玄凌心中的形象,朱宜修真想不顾一切地冲进棠梨宫,去做一些连她自己都不敢想象的事情。 眼下动不得甄玉嬛,而赵玉如那里陵容又看得紧,皇后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放在了顺嫔和如良娣身上。 两个宫女贱婢而已,难道也妄想生下皇嗣吗? 朱宜修紧握了手中的笔,笔下如走龙蛇,这些字、这些事,她已经做过很多次了,一切都熟悉的很。 如良娣和顺嫔的胎,时间上挨得太近,必须要错开时间打落,才不惹人怀疑。 朱宜修慢慢写,想到前朝最近得细微动荡,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顺嫔的胎现在就动手,如良娣则等到月份大了再说。 到时候,一尸两命也不是难事。 陵容自与端妃“结盟”之后,便借看护玉如身子为由,一直深居简出。 端妃心中的欲望,不是光靠与陵容结盟就能完成的,这样的盟友,陵容也要不起 。 看来,自甄玉嬛之后,下一个与皇后斗法的就是端妃了。 陵容乐得隔岸观火,新进宫的祺嫔等人,自己内部还搞不明白,也无心来向高位嫔妃示好,或者以她们的家世和进宫的由头,也不必向他人示好。 玉如的肚子一天天大了,皇后便做主,一气免了三位孕妇的请安之礼。 有时候她们遇见了,见彼此都是腆着肚子的,也能静默相视一笑。 不过这刻的平静也维持不了多久,皇后的耐心不多,陵容早已知道她会做什么,更是结合前朝局势分析,甄家的覆灭也有了由头,因此名义上为甄家义女的如良娣甄玉隐自有她的结局,不足为虑。 皇后必定会先挑顺嫔余莺儿下手。 陵容将自己的分析告诉了敬妃,也将端妃的半真半假的威胁一并说了出来。 敬妃长久没有说话,她这一年以来,对皇后的印象已经在不断改观了。对于宫中这几位孕妇,也存了几分担心。 她想了想,最终还是说:“不过前后早晚罢了。” “就先让给端妃吧。” 第128章 连雨春去 祥贵人等那天被玄清说了几句,等到侍寝的时候,便提了一嘴。 她想的聪明,自以为是功臣之女,知道玄凌对于几位王爷兄弟的忌惮,因此便只字不提自己和甄玉嬛的作为,只说玄清越俎代庖,对宫嫔说话不甚客气。 祥贵人还有几分沾沾自喜,认为玄凌容不下玄清,必定会以此为借口,趁机对玄清发难。 玄凌看着祥贵人,这个年轻的女孩,脸上的心思几乎遮掩不了一点。 玄凌心中厌烦,于是起身便走。 只留下祥贵人一脸错愕。 而陵容亦是十分惊讶,因为玄凌转而到了景春殿。 玄凌一见寝殿内的未歇的烛火,便问:“怎么,珚珚还未睡么?” 陵容不好意思地一笑:“臣妾睡不着,索性看看书。” 玄凌垂目看去,正是一阙诗词。 “谁家深院帘重重,闲坐烛火影自钟。” 这样闺怨气息浓厚的诗词,玄凌一见便已了然,他的声音带了几分歉疚,拉着陵容的手说:“珚珚,最近宫中事多,朕冷落你了。” 陵容伏在玄凌肩头,将身体的全部重量都交付与他,仿佛眼前的帝王是她今生最大的依靠。 陵容说出来的话,自然也是让玄凌满意的。 只是他却不知道,这夜晚不歇的烛火,这哀怨缠绵的诗词,全是为玄凌准备的。 早在陵容出了月子之后,她便养成习惯,在几乎每一个玄凌不到景春殿的夜晚,都像今夜一般布置好一切,以防止玄凌的“突击检查”。 玄凌到了陵容这里,只字未提祥贵人与清河王玄清的事情,直到次日梳洗时,玄凌才毫不经意地问道:“珚珚,你知道六弟和祥贵人等,前几日在太液池争执一事了吧?” 陵容不能否认,高位妃子说自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简直是把皇帝当小儿戏弄。 因此陵容面不改色地继续为玄凌布菜:“臣妾略有耳闻,却不知是何缘故。” 玄凌作为帝王,对事情真相如何自然也一清二楚,可他却不愿说,只是继续问:“祥贵人说六弟无礼,你怎么看?” 大清早的,陵容几乎忍不住笑出来。 祥贵人聪明,能看出玄凌对于玄清的忌惮;可是她错就错在太聪明了,没看见帝王的心机深沉之处。 玄凌再忌惮玄清,也不能在刚将汝南王拉下马之后,便将功臣之一的清河王也收拾了,到时候如何面对天下悠悠之口? 或者,玄凌真正喜欢的是,即便知道了他心中所想,也不直接点破,而是默默将事情办好的人。将来若是玄凌心里记着,便给他加官进爵;若是东窗事发,此人便是帝王的替罪羊。 玄凌是想办玄清的,只是目前还不是时候,所以祥贵人参玄清一事,注定是不能成的了。 夏日新鲜的花香气直往鼻子里钻,陵容轻轻问:“不知道祥贵人与六王是有何矛盾?” “臣妾想,他二人一个为王爷,一个为嫔妃,素无往来,又怎么会有口角呢?” 陵容渐渐将祥贵人口中的“无礼”转变为“矛盾”与“口角,以示区别,毕竟“无礼”一词,可用的场景就太多了,可以是目无尊上,也可以是妄图僭越,更可以是淫乱后宫。 凭玄清现在与甄玉嬛的交往,玄凌很有可能不会杀他。因此陵容要为玄清慢慢铺垫,誓要将他对宫妃向来“无礼”一事,彻底坐实。 玄凌一直没有动玄清,也是有诸多顾虑的,他不得不考虑朝堂稳固、派系争斗和帝王口碑等等因素。因此这时候越是让玄凌忍下,就能将此事成为玄凌心中的一根刺。 见玄凌点头,陵容继续说:“所谓无礼,大概就是六王进宫,祥贵人等冷不丁见到陌生男子,有几分惊吓罢了。” “她才入宫,不知道六王是可以随意进出宫的,偶然碰见,被吓到了也属正常。” “说不定呀,是在借机向陛下撒娇呢。” 陵容说着,一双盈盈妙目含笑看向玄凌,说不出的美好。玄凌登时想到玄清可以随意进宫一事,那么自己的妃子,岂不是全都暴露于玄清眼下了? 一想到后宫众妃游园、嬉戏、玩笑时的诸多美态,都能叫玄清“偶然”看见,玄凌心里就更加烦闷。 陵容觑着玄凌脸色,自己该说的都已经说了,接下来就看玄凌在不在意头上偶然会长出碧绿的韭菜了。 玄凌看着陵容清婉优柔的样子,忍不住挑唇一笑:“祥贵人若是有你一半识大体就好了。” 陵容想到祥贵人的出身,心道自己的机会来了,于是道:“人家祥贵人是新人,刚入宫半年,陛下新鲜着呢,何必取笑臣妾?” “正因为是老人,所以才识大体呢。” 玄凌朗声笑了出来,陵容道:“陛下半夜到了臣妾这里,人家祥贵人还不知道怎么委屈呢。” “又被六王吓了,又被陛下冷落了,陛下还是想想怎么宽新人的心吧。” “臣妾总归是老人了。” 说罢,还装模做样地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可惜,一滴眼泪也没有。 玄凌最爱陵容这副有别于往日的又娇又横的模样,因此懒懒开口嘱咐小连子:“传旨下去,以后王爷进宫,必须走专门的道路,前面必须有人引路,避免不该碰的人碰上。” 小连子刚出去,玄凌又叫住了他:“再有一条,祥贵人,晋为祥良媛。” 都吩咐完,玄凌又用了一会子早膳,瞧了一眼宝哥儿,才去了仪元殿。 玄凌走后,梅香不解发问:“娘娘,祥小主向来眼高于顶,娘娘怎么帮她说话?” 菊清则问:“莫不是娘娘想将她收为己用,可她太过浅薄,还不如福贵人实在些。” 陵容笑容不改,说到:“祥良媛的晋封,本宫只是一个借口罢了。” “咱们陛下,也是想给六王一个警醒呢。” “况且,本宫虽然不喜欢祥良媛,但是架不住她好用啊。” 祥良媛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终于得了一份晋封,她更加以为玄凌对自己是十分认可的,因此也更加骄狂。 以至于,差点害了顺嫔的胎。 第129章 瓜熟蒂落(上) 敬妃赶到披香殿时,端妃已经陪在一边,太医院太医也跟着匆匆赶来。 顺嫔躺在床上,面色惨白,身下已经有了血迹。 而始作俑者祥良娣 ,因有端妃在,已经吓得跪在庭院中了。 太医施针用药,半个时辰之后,顺嫔才幽幽转醒。 左右宫女服侍她用了药,她先是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发现孩子还在,才松了一口气,转而向端妃致谢。 顺嫔差点落胎的事情,也惊动了玄凌和皇后,二人各派了身边人前来看看情况。 自然也就知道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是祥良娣与顺嫔在小道上相逢,互不肯让,发生了争执。 祥良娣瞧不上顺嫔宫女出身,因此即便位份较低,也与其强硬。 顺嫔虽然出身低微,可是好歹也比祥良媛高个半阶。 况且她也不是好相与的,听见祥良媛一口一个“倚梅园粗使”便火大,正想仗着身孕亲自教训时,不慎脚底一滑,反而被祥良娣伸脚扳倒。 幸好当时端妃就在附近散心,一见出了事,连忙赶来将局面稳住,更是吩咐人就近抬到了披香殿。 事后敬妃着人审理祥良娣时,她却一味说,自己没有伸脚故意绊倒顺嫔,是自己脚下一滑,似乎踩到了什么东西没站稳才不小心连带到顺嫔的。 敬妃对当中事情了如指掌,但是皇后借刀杀人的计策不能明说,因此祥良娣还是替皇后背锅了。 玄凌本就不喜祥良娣一些作为,上次晋封也是做给清河王玄清看的,此事有了把柄,便下令将祥良媛贬为常在。 大约是为了些许功臣之家的面子,没有褫夺封号罢了。 陵容此前为祥良媛请封,就是为了将她引入皇后眼中。 祺嫔这颗好棋,皇后目前还舍不得用;方淳以经为玄凌不喜,用的不好容易折了。 瑞嫔福贵人也不合适,于是陵容推出的祥良娣,正好会让皇后“见猎心喜”。 陵容预判了皇后预判,知道她一定会故技重施,以祥良娣之手,除去顺嫔的身孕。 因此在和敬妃商议之后,便将这个消息卖给了端妃。 就看端妃自己能不能把握得住了。 只要皇后出手的时候,端妃能够救下顺嫔,那么看在端妃从前的“付出”的份上,玄凌就会和皇后默许顺嫔这一胎,若是女儿,便能叫端妃抚养了。 若是儿子,以端妃背后开国元勋齐家的身份,便绝无可能。 而顺嫔的胎已经五个月大,太医早已暗示过了是女胎,因此端妃才毅然决然出手。 她出手,就意味着她要了这个孩子,意味着她领了陵容这个人情。 只可惜,顺嫔这一摔,到底是伤了根本,太医仔细诊治之后,也只能尽量将孩子留在母体之内,尽可能地多长些时间。 至于顺嫔可能会因为孩子早产而死亡的事情,大家都默契地瞒着她。 看向她的目光,却总像在看一个吐珠之后再无用处的母蚌。 端妃其人,陵容仔细分析过,她要孩子,只是想弥补自己一生不能再做母亲的遗憾罢了。 给她一个孩子,她就更有本钱和皇后作对。 至于其他人,端妃没有疯魔至此,况且有孩子在,也会牵扯掉她一部分精力。 陵容仔细算了又算,虽然她没有宫权,当初的出身最低,但是已经在幕后默默策划了好几件事情了。 她再也不是当初进宫时,那个天真纯粹的小丫头。 她也会借刀杀人,声东击西,祸水东引,她已经是一个完完全全的深宫贵妇了。 作为宫中皇后之下唯一有子的瑶妃,陵容也去了一趟披香殿看看顺嫔。 顺嫔当年机灵的双眼,已经漫上了几分将为人母的温柔。 当初她趾高气昂的做派已经收敛很多了,玄凌下令,叫顺嫔在披香殿偏殿养胎,由端妃全权照顾之后,便没怎么来看过她,只是流水般地赏赐了许多东西。 陵容看着顺嫔抑制不住的高兴,心想,有时候,看不见外面的风雪,能够单纯的高兴,也是一种幸福。 临走的时候,端妃朝陵容笑了笑,道了一声谢。 陵容看着她平和许多的面容,远远一笑,便回去了。 顺嫔的胎一直养着,有端妃在,什么上等的药材都往顺嫔肚子里送。 陵容有两回跟着敬妃去看顺嫔,发现这两个人居然相处的还挺和谐的。 顺嫔浅薄无知不假,可是端妃经历的风浪何其广阔,二人竟也能一个说,一个听。 敬妃闲聊时对陵容说,端妃现在已经在问太医如何保住顺嫔的身子了。 以端妃的身份和资历,与顺嫔一起抚养帝姬也不是难事,何况以端妃的心机手段,笼住顺嫔更是易如反掌。 大暑之后,顺嫔的胎勉力维持了七个月,终于发动了。 虽然民间有“七活八不活”的说法,但是人人都知道这一胎的凶险,譬如陵容等也知道这孩子是为了端妃生的,因此几乎所有嫔妃全都去瞧着了。 便是不方便去的,亦是派了贴身的女官去看看情况。 顺嫔疼了一天一夜,玄凌来瞧过一回,见里面叫喊声不绝,等了一会,也就走了。 皇后因有端妃在,也是瞧过之后便回了凤仪宫。 只有端妃,几乎没合过眼。 顺嫔余莺儿的叫喊声,几乎一声声地敲在她心上,好像她也躺在产床上,也在撕心裂肺。 端妃好像又看见了华妃血流不止的那天。 当顺嫔的叫声越来越微弱的时候,渐渐响起了一道细弱的婴儿啼哭声。 这一声啼哭,彻底将端妃从无尽的幻境与过往中拉扯了出来。 顺嫔余莺儿难产死去,留下了一位小帝姬。 虽然宫里几乎人人都预料到了这个结果,但真的发生在眼前的时候,还是免不了几分唏嘘。 敬妃后来告诉陵容,当时端妃是真的接纳顺嫔了,顺嫔也知道众人的安排,但是以她往日张扬骄矜的性格,居然忍住了。 她全做不知,配合太医尽量养好孩子,然后生下来,交给了端妃。 只为了让小帝姬的母亲,不再是倚梅园粗使宫女。 第130章 瓜熟蒂落(下) 小帝姬出世,看在端妃的面子上,玄凌次日便赐封号为“宁安”,端妃自己拟了小字,叫做璎珞,玄凌也应准了。 至于顺嫔难产而亡的事情,在端妃的请求下,玄凌将她追封为顺安贵嫔,以九嫔之礼下葬。 因宫中还有孕妇待产,顺安贵嫔的葬礼便精简了许多,然而如陵容等人,还是去瞧了瞧,也算是相识一场的意思。 宁安帝姬七月降世,身体柔弱,端妃为了照顾小帝姬,耗费了不少心神。 就连太后,也曾派竹西姑姑多次询问情况。 端妃有了奔头,几乎足不出殿,而陵容亦是忙的脚不点地。 玉如待产,按宫规,便将她的母亲赵夫人接来陪伴,还有产房安置、乳母人选等等事宜,陵容几乎全都一手包办了。 只因玉如孕中养的太好 ,卫临瞧过之后,说恐怕也要早产。 玉如本就因为顺安贵嫔早产而亡的事情,有些担心,卫临好说歹说才稳住了她。 玉如月份较大,早产不过是免于母体受苦罢了,其实胎儿已经发育完全,这一点与顺安贵嫔的情况截然不同。 陵容将事情上报给了玄凌和皇后,二人听过分析也就应准了。 七月二十六日这天,玉如用过早膳开始发动,好在她素日身子强健,下午便生下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帝姬。 陵容看向帝姬熟睡的脸庞,心中微定。 卫临说是帝姬,果然是帝姬。 自己已经有了皇子,若是玉如再生下皇子,皇后一定容不下。 因有宁安帝姬在前,而玉如的位份又比当初的顺安贵嫔高,所以次日,玄凌便也赐下了封号,叫做“蕴真”。 玉如看着襁褓中的帝姬,笑着向传旨的太监谢恩,等来来往往的人都散了之后,玉如才对陵容与敬妃说,请她们为蕴真帝姬取个小字。 陵容与敬妃对视一眼,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同一个词,灵儿。 蕴真一词,出自“表灵物莫赏,蕴真谁为传”,用蕴真做封号,那就只有用灵儿做小字才配得上了。 玉如听了,也十分满意,于是便“灵儿、灵儿”地叫了起来。 落地的孩子见风就长,玉如出月之后,灵儿已经会转着乌溜溜的眼睛跟着人看了。 玉如将自己母亲送出宫,而后便重回后宫战场,她因生了帝姬,玄凌对她也有几分重视。 虽然因为是帝姬生产时没有晋封,但是照例的赏赐却是源源不断。 玉如从中挑了两份上好的,分别送给了陵容与敬妃。 这一个多月来,宁安帝姬的身子已经调养的差不多了,端妃有时也会带着她出来玩,大家瞧着,也许是早产的缘故,宁安竟和比她小一个多月的蕴真差不多大。 众人交流了些育儿的心得体会,玉如偶然问了一句如良娣的情况,敬妃只说一句尚可,便不再多言。 前朝管家针对甄家,状告甄珩与汝南王私下往来甚密的事情,几个高位妃子已经有所耳闻了。 陵容更是担心自己哥哥在这件事中的身份,敏感时期,不好与哥哥通信,只能根据过往安排一一猜测。 此次清剿汝南王事件中,安家也算是功臣之家,但是安父已死,哥哥虽然袭了一个虚爵,有两分面子光,终究抵不过在京中盘根错节经营多年的世家大族。 况且哥哥在整个事件中,一直没有与汝南王一系接触,只是作为玄凌的传声筒在中间斡旋,凭此一点,这一次清剿是碍不上哥哥什么的。 听说此次管家状告甄家的切口是一个南风馆的小馆,由此甄珩有隐疾、好男风的事情算是瞒不住了,薛茜桃在外行走时都难以抵挡他人的目光,只能含羞回去合离。 而甄家哪里能放过粉饰门面的工具? 自然全是不肯,听说现在甄家闹得一团乱,甄夫人放话,即便是薛茜桃死在甄家,也不能轻易离去。 而甄家刚刚记入族谱的二少甄珽,却已经接管了家中许多事物,俨然是下一代的继承人。 如良娣虽然与甄玉嬛关系不睦,可是她甄家义女的身份始终是过了明路的,翠微宫也是甄玉嬛亲口指给她的。 如今甄家出了事,依敬妃的意思,是瞒着的好,而皇后却不一定这样想了。 翠微宫景色悠然,如良娣虽然不在主殿,但也算得上是独居一宫。 自有孕起,她的位份便提了许多,宫众人再见到她,也是恭恭敬敬的。想到自己的“长姐”甄玉嬛如今的处境,甄玉隐不由得轻哼出一声冷笑。 老天啊,谁能想到,自己给甄玉嬛做了十年奴才,居然也有凌驾于甄玉嬛的一天? 只可惜,甄玉嬛几乎是半禁足在棠梨宫中,身边还有个芳若姑姑护着,否则自己一定要去好好瞧瞧她现在的样子。 甄玉隐得甄玉嬛多年调教,虽然没有教什么好东西,但是最起码一定得谨慎是有的。自怀孕后,她将身边人又清理了一遍,好容易熬到这个月份,便只打算将孩子生下,然后以远超于甄玉嬛的位份召云辛罗入宫,仔细盘问自己母亲的事情。 玉隐从来没有过问肚中孩子的性别,她一直觉得,父亲不认自己,也有几分因为自己是女儿的缘故。 因此她才更要忽略这个孩子的性别,不光自己不问,就连饮食,也不往什么酸儿辣女上靠,月份大了之后,也深居简出,避免老嬷嬷从肚子的尖圆看出什么门道来。 她只想全心全意地去爱这个孩子,不因为它是男是女。 然而面对现实,玉隐还是不得不盘算一二的,若是帝姬,自己可以抚养,若是皇子,恐怕只能交给皇后了。 其实敬妃也不错,玉隐翻过了身又继续想。 皇后已经有了大皇子,若是自己的儿子交由皇后抚养,恐怕不受重视。 想到端妃多年未育,对宁安帝姬的重视,玉隐转念想到了同样没有生育的敬妃,若是自己的孩子给了敬妃,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只是敬妃一向与瑶妃交好,而自己与瑶妃…… 玉隐回想到陵容越坐越高的位子,想到当初自己跟在甄玉嬛身边对于瑶妃莫名的敌视与针对,不由得轻轻一笑。 真奇怪,当时自己说的,究竟是自己想说的,还是甄玉嬛想说的? 亦或者二者兼有吧? 夜深了,玉隐不再做无谓的思考,产期近在眼前,她还是生下皇儿为先。 至于其他的,只要自己还有一口气,总会慢慢有的。 第131章 似是故人来 八月中,天气已经逐渐凉爽了。 陵容心里一直记挂着梅香的事情,菊清私下问过,梅香心里喜欢的果然是卫临。 陵容便有心成全梅香一番心思。 正好玉如生产完毕,自己手上许多事情都松快了许多,于是便寻了个卫临请脉的日子,特特支开了梅香,有心问问卫临的情况。 古人成婚都早,以卫临不到三十的年纪,恐怕连孩子都有了。梅香的心思单纯,喜欢便喜欢了,却不知道世上有“遗憾”二字。 因此才避开她问,也免得她伤心。 卫临还是老样子,瞧着面相憨厚,其实肚子里大有文章,他年纪较轻,就已经刚升了正六品太医院院判,品秩不算高,然而太医院正院使也不过正五品供奉。 大周例律,太医院正院使一人,正五品,总管太医院事宜;副院使四人,从五品,总领各科,轮班值守;院判八人,正六品,各领一科;其余太医若干,从六品、医士若干,正七品。 卫临高升不久,也不知他心里是怎么想的。 陵容先是照例与卫临说了会子太医院的话,又指着一旁的双桃粉玉簪子说:“这簪子意头好,又不惹眼,本宫一见到它就想到了卫大人。” 陵容言笑晏晏,却没注意到卫临看见桃花时一瞬间的失神。 陵容自顾自地说:“卫大人从本宫还是选侍起,便用心伺候,一直以来,也忘了给卫夫人请个什么诰命,按理说,卫大人也该可以了。” 陵容说的隐晦,卫临家室如何,只看他如何作答了。 卫临收敛了心神,愈发恭敬地说:“娘娘容禀,小臣在家乡已有一房妻室,小臣多年在外辜负良多,已经决心终生不娶了。” 卫临的话说的奇怪,陵容凝了神色,继续问。 卫临说,他家中父母早逝,有一房妻子,虽然贤惠可亲,但是却不是个长福的。卫临那时候年轻气盛,一心想在外求学,以至于医了他人,却没能医了自己的妻子。 最终酿成了终生的遗憾。 卫临言辞恳切,陵容也不能不动容。 她不知道的是,卫临决意终生不娶,却也绝不如此单纯。他心爱的妻子,再也回不来。他钟爱的女人,永远得不到。 因此,不如什么都不要,只向那宦海沉浮、荣华富贵一心奔去,只有没日没夜地研习医术,方可一解终生的寂寞。 卫临稍稍抬眼去看陵容,当初温实初从棠梨宫回来,便痴笑许久,自己只是不明白,如今终于懂得一二了。 只是有温实初前车之鉴,卫临尽管心中翻江倒海,面上仍是不显露分毫。 此刻他偶尔的逾礼之举,也没有引起陵容的怀疑,她只是给出了一个应当给与帐下谋士的笑容。 卫临迎着那笑,也回应了一下。心中却在想,她果然不知道。 还好,她不知道。 卫临语气坚决,陵容也不好勉强,梅香虽然久经后宫之事,可是心中还总有一份天真纯粹,并不适合宫中度日,她自己其实也十分渴望寻常夫妻生活。 既然卫临没缘分,自己就要再为她找一个可以互相扶持、互托终生的男人。 于是陵容也不再提,只是依例叫人送卫临出去。 却不知,卫临梅香二人的缘分,还没断。 转眼到了八月下旬,如良娣甄玉隐的胎已经足月了,宫中刚得了两位帝姬,这一胎,太后和玄凌心里都盼着是一个皇子。 可惜,甄玉隐自己后来就像转了性似的,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谁也见不着她的胎,就连太医,也不许多瞧了她的脉。 一切只依她素来身子强健,胎儿又发育地好,才平安至今。 还意外躲过了皇后好几次的暗箭。 如今产期已近,敬妃便张罗着给她安排产房,虽说宫妃生产可以传娘家人陪产,可是一来如良娣不是什么高位妃子,二来她也没什么娘家人,因从只有两个侍女在旁伺候。 好在,敬妃从前虽然也瞧不上甄玉隐些许小气的行为,可是她为人端方大气,绝不会和未出世的小儿计较,因此玉隐的生产,全程都稳稳当当的。 半夜里,翠微宫传来了一声婴儿的啼哭。 又是一个帝姬。 玄凌有几分失望,只是给了些寻常的赏赐。有先顺安贵嫔和玉如在前,竟也没有赐下封号。 玉隐的孩子出生三天了,翠微宫比之当初的披香殿和长春宫,算得上冷清了。 玉如说到这里时,面上流露出几分凄然。 陵容知道,玉如不是同情甄玉隐,而是同情那个刚出生就失去了父爱的小帝姬。 玉如自己也生的是个女儿,因此更懂这种感受。 更不用说,前朝甄家的罪名已经罗列了许多,以管家带头,一封一封的状告折子雪花似地飘向玄凌地案头。 甄珩与汝南王过从甚密,甄远道家风私乱,甄珩之妻薛茜桃买卖婴孩,甄珩杀婴,甄家在平乱之中首鼠两端,之后又居功自傲,亦与结党营私,就连十几年前甄夫人溺杀一名孕妇的事情,都被人掀了出来。 桩桩件件,甄家几乎没有转圜地余地。 可甄玉隐却不这么想,她不管外面的事情,不顾产后虚脱的身体,几乎没日没夜地搂着自己的孩子。 她母亲早丧,父亲不认,算来算去,天地之间,唯一与自己有血脉关系的,只有眼前这个小人了。 可惜她还不会说话,要是等到她一句一句喊“母妃”的时候,不知又是什么情形? 甄玉隐用手指轻轻去描摹这个孩子的眼眉,真是怎么看也看不够。 随侍的嬷嬷奶娘都劝她养自己的身子为先,却拗不过甄玉隐,还是将小帝姬放在玉隐寝殿了。 余下人,则在殿外休息,以备万全。 生产总算喜事,殿内红烛高照,不时发出细碎的声音。 甄玉隐沉沉睡去了,迷迷蒙蒙之间,似乎听见有人在叫自己。 睁眼一看,自己竟已不在宫中,而是来到了一处不知名的山丘,阴风阵阵吹来,玉隐情不自禁地眯上了眼睛。 伴随着阴风的,还有越来越近的呼唤:“浣碧……浣碧……” 奇怪,自己改名叫玉隐时间也不算短,怎么还有人叫自己“浣碧”? 那一声声“浣碧”情辞恳切,犹如杜鹃啼血,似乎夹杂了无数复杂的感情。 玉隐忍不住循声看去,却发现呼唤之人,竟是去世不久的流朱! 第132章 几回魂梦 流珠去的时候,是被人当胸一刀贯穿而亡的。有人说她违抗皇令,去的活该,就连甄玉嬛也不过是掉了几滴眼泪,然后该干什么便干什么去了。 是瑶妃求情、自己拿了大把银钱,使采买处能外出的太监为她收尸,在外寻个地方好好安葬的。 玉隐不想分辨此刻的相遇是梦是幻,她只是为再见流珠而由衷的高兴。 她这一十九年的人生,几乎一半是与流珠同榻而卧的。那时候自己初入甄府,分不清父亲和老爷的区别,心里委屈,整夜整夜地哭,是流朱陪着她。 她规矩学的不好,是流珠私底下教她;她受不了伺候人的活计,是流珠背着人宽慰她;她上夜发困,是流珠悄悄弹一个冰凉的水珠,将她激醒;云夫人给众人立规矩的时候,是流珠笑着递给她一个不起眼的软垫,说是绑在膝盖处跪着就不疼了…… 这样好的流朱,这样爱笑的流朱,最终和自己,被规训为一左一右最忠诚的两片绿叶,死死地贴在了甄玉嬛这朵红花身边。 可是那时候自己一心想着庶小姐的身份,对于流珠自甘堕落、与人为奴的做法十分不屑。她虚荣,自私,目光短浅,而流珠却宽厚,善良,任劳任怨。 就连甄家默许甄玉嬛对自己格外的偏宠,流朱也能笑着应对,从不嫉妒。只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在下人房里,悄悄提醒自己不可张扬。 同一屋檐下,她与流珠之间,不是更像姐妹么? 可惜这个道理,自己明白的太晚,太迟。 以至于,和流珠最后一回说话,也只是自己搬去翠微宫的那一天。 那天细雨蒙蒙地下,流珠瘦小的身影,抱着一个包袱,里面是她为自己做的糕点,和一些从前在宫外时两人都爱极了的小玩意。 那时候玉隐得了身份,成为了玄凌的妃子,自觉前途无量。她心里未必舍不得甄玉嬛,却是真格的舍不得流朱,只是她不好随意向甄玉嬛要人。 况且那时玉隐自己也是心虚,她总以为流珠也是唾弃自己的行为的,或许流珠更愿意待在甄玉嬛身边。 因为她一向,是个痴的。 痴到为他人,丢了自己的小命。 流珠死的时候,自己已经有了身孕,未免惊胎,层层阻拦之下,竟然连最后一面也没见上。 可是,流珠已得安葬,应当安然从容,为何还是一副仓惶凄清的模样? 玉隐心中疑惑,而流珠虽然狼狈落魄,却还是笑嘻嘻的,她说:“浣碧,听说你这蹄子生下帝姬了,咱们当时说过要给彼此的孩子做姨娘的,你别不是忘了。” 玉隐鼻头一酸,自己还未给这孩子取名,可是流珠已死,女儿又要到哪里去认姨娘呢? 因此忙强逞笑容,不顾流朱满身的污糟,拉着她的手说:“流朱,你去的早,我的孩子就是你的孩子,你给她起名吧,也算给你留个后。” 奇怪,流朱虽然去了,可是此刻虽然脏乱些,身上却是温热的,脸色如常,连吐气也是热的,想到她去时不过双九年华,玉隐心里愈发悲酸。 却见流朱笑着晃晃头,赧然道:“我又没读过书,不会起。要说,也只有个宝珠,只是小气了些,配不上公主。\" 玉隐像从前那样一拍流朱的肩膀,宽慰道:“我看就很好,如珠如宝。不必跟咱们似的,是个奴才命。” 流朱道:“浣碧,你如今不是已经做了娘娘了么,怎么还不好吗?” 浣碧不欲与流朱说起宫中的乱事,只问:“流朱,我都改名叫玉隐许久了,怎么你还叫我浣碧呢?” 流朱晃了晃脑袋道:“玉隐玉隐,你好好的一个人,干嘛要隐去呢?” “我还是喜欢你以前的名字,浣碧,正好你娘的名字里,也有一个碧字。” 玉隐一惊,她娘? 她娘不是已经病死许多年,叫甄远道葬在了京郊一处不起眼的义庄了么?流朱怎么会遇上? 不待玉隐去问,流朱便沉了脸色,细细地说:“浣碧,其实我早该走了,可是我不放心你,总是要把事情告诉你。” “你身在皇宫,我进不去。只能等你生了孩子,身上虚弱时,入你的梦。” “为了这个,我死也不入阴曹地府。” 浣碧听着流朱的话,心里一慌,忙问到底怎么回事:“这里瞧着像是乱葬岗,我不是叫人把你安葬了吗?怎么还会在这里,连个供奉也没有?” 流朱摆摆手,毫不在意:“你的心意我都知道啦,只是我一生为奴,什么安葬、供奉又有什么要紧呢?” “你到底是皇妃,我不能入你的梦太久,还是让我把正事跟你说了罢。” 流朱的脸色倏地变得苍白,语气也清冷了许多。她说:“那几个奴才,收了你的钱,没有办事,只是把我扔在乱葬岗了事了。” “可是幸亏是在这个乱葬岗,我才遇到了你母亲,她叫碧珠儿是不是?” 见浣碧点头,流朱继续说:“不知道为什么,你母亲在这里日日嚎哭,说甄家无良,云夫人狠毒。” “我一听是说甄家的事情,忙去问,才知道她与你的关系。” “你母亲一听我的名字,就知道咱们是一对奴才,就把事情说了。” 玉隐似乎猜到了什么,忍不住微微发抖,眼中更是射出一道寒芒。 果然流朱道:“据你母亲说,甄家认你为义女,给了你名分后,云夫人便使人打探,将你母亲原本安葬在郊外的坟墓,连坟带碑一齐捣烂了,留下几根白骨,胡乱扔在了此处。” “你母亲本就是一缕孤魂,是为了你才迟迟不肯投胎,她被掀了坟墓,没几天便消散了。只是嘱咐我,一定要把事情告诉你,让你以后 对甄家,小心些。” 流朱越说,脸色就越苍白。 玉隐先前的愤怒已经散去了,她不合时宜地想,母亲病去的时候,流朱被一刀贯胸的时候,是不是也像现在这样苍白? 见玉隐愣住了,流朱赶忙安慰:“你母只是嘱咐你,她托我告诉你,我就一直等到现在。” 流朱的身形渐渐淡了,“如今,我也该去了,你要好自为之。” 玉隐喉咙里像是塞了一团棉花,胸腔里的愤怒变成一把淬火后冰冷的铁。 她死死拉着流朱的手,不让她走。 “流朱!流朱!流朱!” 四周空荡荡的,霎时间只剩下浣碧一人,蓦地响起了一道婴儿啼哭声。 浣碧想到自己的女儿,把一切都抛掷脑后,猛地惊醒了。 第133章 甄家女(上) 醒来红烛还未燃尽,是女儿睡得不稳,发出了几声小小的哼唧,自己在梦中竟听成了嚎哭。 浣碧又好笑又不放心,连忙下榻去瞧,看着女儿安睡的小脸,忍不住用手刮了刮。 “宝珠,宝珠,从今往后,你就叫宝珠了。” 浣碧惊诧于自己说出“宝珠”这名字时的顺口,于是连着这名字,方才梦中的一切,统统灌入了脑子。 流朱…… 想到这个名字,想到梦中的一切,浣碧就不由得心口发痛。 原来,自己只是赢了表面,而自己的母亲却成了云辛罗愤怒与不甘的发泄对象。 可是,难道自己想要认祖归宗有错吗? 难道不是甄远道先来招惹母亲的吗? 甄家,既然你不把我当作女儿,不把我当人,那就不要怪我无情了 。 浣碧擦掉眼泪,冷了神色。 即便最近她在坐月子,也知道朝野有所震动。窗外的宫女太监说来说去,都是甄家的事情。 她也姓甄,也是甄家出身,自然也关注一二。 加之她刚生下了帝姬,消息也还算灵通,前朝给甄家上的罪名,她都一清二楚。 可是,这些还远远不够! 甄家其余的罪孽,将由自己这个甄家的女儿亲手揭发! 只有这样,才不算辜负母亲一生等待,自己半世为奴! 浣碧看了一眼安睡的宝珠,狠了狠心,避了人往凤仪宫去。 自己要去揭发甄家与甄玉嬛,即便成功恐怕也不得善终,当今世上,只有宝珠放不下。 皇后作为宫中嫡母,已有一子,一定不会排斥再多一个女儿。 到时候,宝珠成为皇后嫡女,会有一个体面的封号,身份远超淑和、温仪、宁安和蕴真。再者她压根不记得生母,将来皇后亲自将她养大,也会更有几分真情了。 浣碧抱着这样的决绝心思,只身去了凤仪宫。 这一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 陵容还没有睡。 浣碧离开翠微宫去往凤仪宫的消息,转眼就传入了陵容的耳中。 她等这一天等了太久了。 甄家陆续获罪的消息,陵容已经悄悄递到了浣碧耳中,看似是她自己不经意的打探,其实都是陵容提前做好的安排。 陵容会慢慢地,逼浣碧去出首检举甄家。甄家人自己揭发,将会是最直接有力的证据。 而小帝姬的安置,陵容也想到了浣碧所想。 皇后,只要浣碧去找,陵容就有办法逼退她。 皇后做过的事情,恐怕浣碧还不知道吧? 从翠微宫到凤仪宫,她自己走夜路,恐怕要走大半个时辰,若是遇到哪个小宫女,听见几句关于皇后在她孕中所作的事情,浣碧还舍得把帝姬给皇后吗? 到时候,放眼后宫,有资历抚养帝姬的,就只有敬妃了。 陵容知道,自己和端妃结成了表面联盟,而与敬妃才是真正深层次的结盟。为了稳住端妃,自己半劝敬妃,借皇后的手将余莺儿的孩子给了端妃,把黑锅扣在了皇后身上。 那么现在,就要轮到给敬妃一个孩子了。亲疏远近有所分明,短暂的亲近端妃是为了稳住局势,若是一直这样,恐怕敬妃心中也会有所不快。 她绝不能让甄玉嬛借抚养胧月的事情,与敬妃结盟。 当初敬妃所说,先给了端妃,其实也是因为她知道,以皇后的秉性,一定不会放过浣碧的。 而甄玉嬛,也将会在今夜听到甄家的消息,去往仪元殿。 如今甄家出事,甄玉嬛凭借那张容貌与性情,或许能够留有一命,浣碧就不一定了。 自己得了浣碧的孩子笼络敬妃,一定会尽力保住浣碧的性命,让她能够安然度日。 当初她能够容得下曹琴默,现在就容得下浣碧。 那么宫外,陵容闲敲棋子,宫外的一切,哥哥应当都打点好了吧? 雨一直下,一重重的消息,不断地传来。 浣碧在去凤仪宫的路上,从一个小宫女的口中,知道了皇后曾经在自己孕中做过的事情,顿感惊恐。 她一定要赶在玄凌给甄家定罪之前,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和盘托出,给甄家一个致命打击。 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既然皇后犹如毒蛇,自己又怎么能将宝珠放在皇后身边呢? 还是敬妃吧,她一向宽厚,宝珠生产时也是她安排的,也许这就是缘分。 浣碧定了定心神,转而向仪元殿去。 她还在月子中,本来就身体虚弱,虽然撑着伞,可是这一路也受尽了寒气,此刻不过是一口气在硬撑罢了。 到了仪元殿,崔锦汐和李长却守在门口。看来,是甄玉嬛先来求情了。 浣碧想要进去,李长仗着自己在仪元殿当差十几年,伸手一拦道:“良娣慎行,甄小主在里头。” 浣碧冷冷一笑,“不过是选侍罢了,你又给她脸上贴什么金?” 正好此时小连子出来,一见浣碧,连忙弓着身子问:“如小主安,这大雨天的,您怎么来了?” 浣碧知道甄玉嬛在里面,心里着急,害怕有甄玉嬛的求情,玄凌会放过甄家,因此只说有急事求见玄凌。 小连子只是得了陵容的吩咐,叫他对浣碧尊敬些,不要轻视为难她,因此劝道:“您还在坐月子,我叫人给您更衣,喝杯热茶在说吧?” 浣碧瞧了一眼小连子,“嗤”的一声笑了:“原来这宫里还有人当我是小主,连公公,你会比李长长久的。” 说罢,便自行进了仪元殿。 李长还想拦人,却被小连子叫人死死摁住。毕竟现在,李长已经不是大总管了。 浣碧一进去,便见甄玉嬛挺着个大肚子站在玄凌身边,瞧着二人还有几分温存的样子。 浣碧看着玄凌行礼,口称:“嫔妾翠微宫如良娣浣碧,请陛下安。” 玄凌本没有给浣碧进出仪元殿的资格,可是念在她刚刚产下帝姬,还在坐月子,也没有深究 ,只问:“良娣深夜冒雨前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浣碧看了一眼自己曾经迷恋过的男人,原来他褪去自己赋予他的光环,也是这样薄情寡恩的男人啊,就像自己的父亲甄远道一样。 想到甄家,浣碧心中升起刻骨的恨,仪元殿钟响起了浣碧坚定的声音:“嫔妾月内听见甄家的事情,特意来求见陛下,面陈当中隐情。” 甄玉嬛闻言,面上一喜,此刻她也顾不上什么嫡庶尊卑,只是畅声道:“陛下你看,连玉隐这个义女,都来为甄家求情呢,可见甄家实在无辜。” 玄凌面上闪过一丝不耐,却听见浣碧道:“选侍玩笑了。本小主前来,是以甄远道亲女的身份,揭发甄家祸通摆夷族罪女碧珠儿,生下一女,收为奴婢,便是嫔妾。” “嫔妾揭发甄家夫人云辛罗,不顾尊卑,将皇妃之母挖坟鞭尸,弃之荒野。” “嫔妾揭发甄选侍,给身边宫女取名时不顾忌讳,用了碧字,冒犯太后。” “嫔妾与流朱的名字,是在府中自小取下的,尚可不算冒犯。可是甄选侍身边的宫女如碧,却是在宫中取的。” 玄凌心中震惊,他万万没想到,一向温婉善良的玉嬛,家中竟有如此多的污糟事。而玉嬛,竟也能看着自己的庶妹为奴为婢,日日夜夜地伺候自己? 甄玉嬛不敢面对玄凌的目光,只能转而向浣碧发泄怒火:“浣碧,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难道这些年,甄家曾经亏待过你吗?” 浣碧迎着甄玉嬛的目光,不卑不亢地说:“那些我为你洗脚,我叫自己父亲为老爷的日子,难道不算亏待吗?” 甄玉嬛哑口无言,转头看去桌案,正瞧见一句菀菀类卿,更觉腹内疼痛不止。 此时雨势猛然变大,轰隆一声炸雷,照亮了整个京城。 而甄府已经乱作了一团。 只因甄家老爷刚刚才发现,原来一直以来,给管家递消息的,竟是自己最喜爱的小儿子,甄珽! 第134章 甄家女(下) 甄远道早已不是意气风发的皇妃之父、二品大员,云辛罗也不是风光无限的皇妃之母、诰命夫人了。 不只是因为玄凌刚下的贬斥圣旨,也是因为甄珽手中的剑。 甄府的人跑的跑,散的散,甄珩被囚,只剩下甄远道几人在天井里纠缠。 雨下的大了,渐渐显露出甄珽一身锦袍之下,一副玲珑有致的身躯。 原来甄珽,也是个女儿! 甄珽摸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她的声音穿透雨幕,清晰而冰冷:“父亲,那你知道为什么那么多字,我偏偏选中了珽吗?” “你记不记得,你还有个女儿,叫甄玉婷?” “隆庆十三年,青州,月娘。” 甄玉婷越说,暴雨中甄远道的脸色就越来越白。珽,婷,原来如此,他怎么全忘了! 他是与月娘有过一段感情,可都已经过去了,如今不是月娘已死,玉婷嫁人吗?甄珽不应该是月娘的儿子吗? 云辛罗更是怒不可遏,即便落魄了,也硬是端出了副当家主母的派头。 “原来是个外室女,竟也和浣碧似的这么张狂!” 甄玉婷一剑朝云辛罗挥去,她顿时跪坐在地上,她又挥剑,使甄远道也跪在地上。甄玉婷给她们点了穴道,而后从身后的包袱里掏出了两个牌位。 一个写着“母月娘之灵位”,一个则是“阿弟之灵位”。 甄玉婷说:“那年你外放到青州,引诱了我母亲,说家中长子身体不好,若是她生下儿子,便将她带回京中甄府。” “可惜我母亲生了一个女儿,你便亲口取名为玉婷,是女停的意思。” “后来任期结束,我母亲无所出,你便自行回去了,连个交代也没有。” “你走后,我母亲才发现怀有身孕,她未婚跟了你,为家族亲眷所不容。” “为了求一条生路,便带着我,从青州到了京城。” 月娘一个孕妇,带着一个小孩,一路辗转,终于到了京城 。当时新帝登基不久,甄远道被召回京城,格外珍惜羽毛,因此哪怕知道月娘在府外求见,也是狠了心,终究不见。 他自诩是多情之人,还叫云辛罗处理,只说是同僚惹下的风流债,找到自己头上了。 云辛罗此时也知道了碧珠儿的事情,哪里还分不清月娘的身份? 碧珠儿现在动不得,难道一个乡下月娘还动不得? 云辛罗没有给钱,而是雇了一辆马车,叫她们回去。马车一路冲向护城河,月娘护着玉婷,将她送上了岸,自己却在怀孕的情况下,一尸两命了。 甄玉婷道:“我今年二十,真正十七岁的,是我的弟弟。” 她仰天大笑:“可笑啊可笑,谁能想到,你云辛罗杀别人的亲人,最终都报应到自己的孩子身上了!” “宫里的甄选侍,还有宫外不能人道的甄大公子,哈哈哈哈哈哈!” 云辛罗脸色铁青,挣扎着要起来,却总是不行。她不禁咒骂起来:“都是她们!勾引我的丈夫!” “自己轻贱,就不要怪我狠毒!” 甄玉婷一巴掌将云辛罗扇倒在地:“你怎么不怪国朝允许纳妾?你怎么不怪自己的丈夫朝三暮四?” 甄远道窝囊的声音响起:“辛罗,算了吧,你也太狠心了。” 云辛罗不可置信地看向甄远道:“我狠心?我都是为了谁?” “难道不是你太狠心,家里一个没有,外边到处都是吗?” “人家都说我有福气,丈夫不纳妾,可是她们不知道,我的丈夫在外面的女人数也数不过来!” 甄远道的声音更响:“可是现在你做的事情被捅出来!上折子的人都说你溺杀孕中女子!你高兴了?” 甄玉婷冷眼看着她们互相埋怨,过足耳瘾之后又拿着剑横在甄玉娆脖子上:“你们给我娘和弟弟的灵位磕头道歉,不然我就让甄玉娆死在这里!” 云辛罗夫妇最爱幼女,一见她脖子上的长剑,立刻对着灵位磕头不止,自己扇巴掌的声音,在雨幕中也听的清清楚楚。 而甄玉娆的心灵,也在这一夜,彻底扭曲。甄玉姚还是像从前一样,在角落里。她看着雨中为自己的生命抗争的玉婷,眼中折射出一种奇异的光芒。 从前玉婷对自己的隐晦照顾,都有了解释。 那一年甄玉婷亲眼看见自己的亲人死在眼前,当场立誓,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她穿男装,做乞丐,在京城长大,无数次看见甄家的马车经过了自己的面前。 她拜师傅,学武功,忍寒来暑往,满身青紫时一回回畅想大仇得报时的场景。 原来,竟是这么畅快。 甄玉婷从行李中抽出甄珩从前用的佩剑,长剑一挑,甄远道身下顿时滚出个模糊细小的血块。 甄玉婷道:“云夫人不是不喜欢甄远道花心么?这下他永远都花心不了了。” 云辛罗崩溃的尖叫响彻院落。 甄玉婷手上的剑也越来越近。 甄玉婷用剑挑起云辛罗的脸,说:“我知道,你也深受甄远道折磨,所以我不杀你。” “我要你看着你的丈夫,你的孩子都逐渐疯狂堕落,这才是对你最大的惩罚!” “你每活一天,就痛苦一天。” 说罢,将长剑一扔,将两块灵位收起。 她大仇得报,恢复本名姓,准备走了。 临走时,她看见甄玉姚眼中的光芒 ,于是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问:“我要走了,你……” 不等玉婷说完,玉姚就拉住了她道:“我和你一起。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雨声大,清音小,杨亭却将这句话听的一清二楚。 甄府门外有马车,那是杨亭和安凌宇的交易。 杨亭潜入甄家,搜刮罪证交给管家,致使两家纷争。 而她也向安凌宇讨到了两张干净的身份户籍,一张自然是自己的,而另一张,想到自己被云夫人罚跪祠堂时,悄悄送饭的玉姚,杨亭的心也软了。 等明天官府查人时,只会看见神志不清的甄远道夫妇,和两具死囚尸体,一个属于甄珽,一个属于甄玉姚。 而甄玉娆,一个小孩,说的都是胡话罢了,不可轻信。 门外驾车的是杨亭的结义兄弟,他的为人杨亭信得过。 马车内,杨亭拉着玉姚的手,为她呵暖时说:“我母亲姓杨,我在外行走时就叫杨亭,你以后就这么叫我吧。” “只是,以后可没有甄家那样的富贵日子了。” 玉姚眼中光芒未散,她的声音里听不见一丝惊慌,还是像从前一样温柔:“富贵也好,清贫也罢,我以后,就叫阿姚了。” 这一夜发生的事情太多,陵容安排好浣碧处的人之后,便将敬妃请了来。 长夜漫漫,二人互博,听着雨声从小到大,又渐渐稀微。棋盘上的厮杀不见硝烟,当胜负终于见个分晓的时候,路成林进来了,说玄凌有请,到棠梨宫。 陵容与敬妃对视一眼,双双一笑。 棠梨宫内,甄玉嬛难产,浣碧也在那里。 一见敬妃进来,浣碧就说:“陛下,嫔妾身为甄家罪女,不配抚养皇嗣,嫔妾恳请将帝姬交给敬妃娘娘抚养,求陛下恩准!” 敬妃面露疑惑,问道:“陛下,这,是怎么回事?” 玄凌不想说甄家那一堆破事,只是朝浣碧指了指:“就依碧更衣所说吧,敬妃你等会就将帝姬带回去。” 见玄凌这样,敬妃也不敢多问,只是,她看着浣碧一身狼狈,终究还是开口:“臣妾瞧着碧,碧更衣这样浑身湿透了,终究不好,不如臣妾带她去换身衣服,也好,问问帝姬的情况?” 玄凌点头,陵容有心同去,却被留了下来。 玄凌甩了甩手上的碧玉珠串:“珚珚,今夜大雨,你也是没有睡?” 陵容心知玄凌有所怀疑,只是赧然一笑:“陛下,臣妾一向有燃烛等待的习惯,叫您见笑了。” 第135章 碧落(上) 玄凌有好几回到景春殿去时,陵容确实都在秉烛等待着。 哪怕知道玄凌已经歇在了别处,也一定会等到三更之后。 不仅仅是为了展现自己对玄凌的情谊,更是为了应对今日的场面。 玄凌似乎也想到了那个场景,不自觉缓和了语气道:“你素来体弱,还是早些休息的好,不然朕也不放心。” 陵容羞然一笑,而后问道:“陛下,怎么深夜里叫臣妾和敬妃姐姐到棠梨宫来?” 玄凌不欲说起甄玉嬛与浣碧之间的事情,只说是甄玉嬛腹痛急产,而皇后偏偏头风发作,不能前来照应。 敬妃协理六宫,而陵容又有生育的经验,因此叫来看看。 陵容一听,就知道玄凌心里还是有几分舍不得甄玉嬛的,因此倒陪着玄凌一起坐了下来。 甄玉嬛撕心裂肺的叫声,不时传入了陵容的耳中。 陵容听了,却没有多少快感。 她以为自己会很高兴,原来竟然是一片空虚。 只因此时此刻,自己与甄玉嬛的差距已经越来越大了。 今夜之后,甄家将会是各种意义上的家破人亡,甄玉嬛将会被死死地钉在“罪臣之女”的名分上,永世不得翻身。 无论将来玄凌怎样宠爱她,无论她生多少孩子,都不会改变。 陵容悄声为甄玉嬛念起了佛,玄凌看了,眼中划过一丝动容。 可惜,甄玉嬛难产,一时半会还下不来,只能是一碗一碗的参汤往里灌。 大概是敬妃不放心,与碧更衣谈了会子,又回来了。 她心知陵容在事件中的谋划,更怕玄凌看出来为难陵容,因此急急回去解围。 敬妃进来时眼睛还是红红的,她道:“陛下,臣妾与碧更衣说了会子话,她还说感念瑶妃当初为流朱姑娘求情,往后她若是去了永巷,恐怕轻易不得相见,因此也要辞一辞的。” 玄凌看了陵容一眼,道:“去吧。” 饮绿轩内,浣碧已经梳洗一新。 见陵容进来,她第一次恭恭敬敬地朝陵容行了礼。 四年前,浣碧趾高气昂的样子仿佛还在眼前,可是她此刻似乎已经全然变了,只有眉眼里,还保留着当初的一点天真。 浣碧向前行去,然后扑通一声跪下! 她道:“瑶妃娘娘,这宫里,有人说你心善温柔,最好相处,有人说你出身低微心机幽深。可是依我看,那都不是真正的你。” 浣碧抬头,脸上还是四年前的倔强:“记得刚入宫时,我一直瞧不上你,那不是真的讨厌你,而是因为同样都是位卑之人,而你可以入宫为主,我却只能为奴为婢的不甘。” 陵容看着跪在眼前的浣碧,似乎也想到了那些憋屈、畏缩的日子,她像是在角落里生长的小花,因为不是名贵品种,连抬头多看一眼阳光,都成了罪过。 陵容轻叹道:“你从前的无礼,我不与你计较。” “陛下此时因前朝之事,要把你贬为更衣,安置在永巷。等到风头过了,我会找机会将你放在陆德仪身边,你们也能一起做个伴,将来,你也能去瞧瞧宝珠。” 陆德仪当初为皇后背锅,成了下毒陷害陵容一事的替罪羊。陵容一桩桩记着,为了保留证据,也为了保护无辜之人,陵容硬是求情免去了陆德仪的多项处罚。 如今的浣碧,也有机会。 浣碧将陵容脸上的情绪看的一清二楚,那一丝柔软与怜悯犹如菩萨落泪。她脑子里灵光一闪,急急地抓住陵容的衣摆就要表忠心:“瑶妃娘娘,只要你能救我一命,我以后一定报答你!” “当初甄玉嬛做寿时你说的话,我后来回味了许久才明白,才知道你早就在帮我了!” “就连今晚,今晚也是你派人提醒我皇后的事情的,是不是!” 浣碧越说,就越是激动,根本看不见陵容已经冰冷的脸色:“我早该想到娘娘的谋算的,我早该和娘娘一道的!现在也不算晚吧?” 陵容心中止不住的叹息,浣碧可以知道,甚至可以在里面浑水摸鱼,但就是不能说出来! 一旦她今日开了口,将保不住哪天就因为情势好转而张扬出去了。 浣碧现在管不住自己的嘴,将来就会连累到自己,想到还不会走路的宝哥儿,陵容不敢赌这个万一。 和浣碧相比,宝哥儿,母亲,哥哥,萧姨娘,家中弟妹,玉如,敬妃,蕴真孰轻孰重?更不用说与自己一路行来的景春殿众人,她们都有可能因为浣碧的一句话而丢掉性命…… 亲疏远近,亲疏远近,陵容第一次,这么恨这四个字。 浣碧啊浣碧,你为什么一定要说出来? 陵容现在只庆幸,此刻饮绿轩内只有自己和浣碧两个人,路成林带着人死死地守在外边。 她收敛了柔软,闭了闭眼,俯下身子,亲手搀了浣碧起来,又为她揩拭眼泪。 柔声道:“本宫也是这样想的,你身为帝姬生母,将来总有机会位列贵嫔之位的。” 浣碧越听,眼睛就越亮。 可是陵容接下来的一番话,却如同一盆冷水浇下来。 “可是到那时候,宝珠怎么办呢?养母至少是妃位,而生母也是贵嫔之位,她要怎么选呢?” 浣碧脸上的喜色顿时退却,她咬紧了嘴唇,颤声说:“自然,还是以敬妃娘娘为母的。” 这话说的,她自己都不信。 陵容眼中闪过一丝悲痛,狠了狠心继续道:“只怕到那时,敬妃就是白白替你养女儿了。” 浣碧急忙解释:“我现在这种情况,敬妃姐姐肯帮我照顾宝珠,我不会忘记她的!” 陵安抚道:“本宫知道你不会,可是,你以女儿之身检举了甄家,陛下嘴上不说,也会埋怨你开了子犯父的先例啊。” “君臣父子的朝纲,若是连宫中嫔妃都无法遵守,那又何谈治理天下呢?” “况且你在一天,宝珠就不算是敬妃的女儿,甄家的罪名,就不算完全落地。” “你猜,陛下看见宝珠,会怎么想?” 陵容忍下心中的不忍和自我厌弃,扶着浣碧冰冷瘫软地身子说:“所以为今之计,你只有……” 浣碧颤抖着声音说:“难道,我只有一死了么?” 她看向陵容,等待她出声,为自己指一条路。 雨停了,军队包围了往日风光无限的甄府,里面却只带出了三个活人和两具尸体。 众人按照圣旨,将甄远道夫妇与小女儿押往宁古塔,六王玄清想到自己与甄玉嬛往日的暗潮涌动,有心去显示自己的威风,却因为害怕玄凌的怒火,而停住了脚步。 甄玉嬛折腾了一夜,生下了一个女儿。 甄家的下场,她已经完全知道了。 看着襁褓中还未睁眼的女儿,甄玉嬛把心一横。 甄家未来如何翻案,如何再获荣光,就全看自己了。 一个帝姬罢了,不算什么,将来生下皇子才算尊贵呢。 这时候,自己还是不能往玄凌跟前凑,看他的悼文,分明是一辈子也忘不了纯元皇后的。 甄玉嬛心想,只要他忘不了纯元,就一定忘不了自己。 自己先避一避,难道还没有玄凌来找自己的时候吗? 到那时,位份,家族,儿女,还不是应有尽有? 因此甄玉嬛硬撑着产后的身体请辞,说是罪臣之女不配为妃,自请出宫甘露寺修行,顺便请求将女儿托付给敬妃抚养。 敬妃就在外间,听了便说,她要照顾宝珠,分身乏术,而皇后所养的大皇子已经进学,有空裕时间可以照看帝姬,况且,在皇后身边,总比在一般妃子身边尊贵些。 甄玉嬛心有不甘,皇后的皮下真面,她已经完全了解了,如何能把公主交由皇后抚养? 将来自己回宫,公主会认谁为母呢? 皇后,可不像敬妃这样好欺负啊。 第136章 碧落(下) 甄玉嬛拖着产后的身子,苍白的面庞,苦苦哀求着。 她有心叫玄凌记着自己,也为了让女儿得宠,特意给女儿起名叫做绾绾,封号则是胧月,只盼玄凌能够念在这个名字的份上,再次心软。 正在屋内僵持不下的时候,陵容和浣碧进来了。 陵容还是不忍心叫浣碧去死,或许有一天她能够眼都不眨地叫人去死,但绝不是现在。 而情势也绝没有焦灼到这个时候。 陵容为浣碧想了一个法子,甄玉嬛接下来就要一意孤行自请出宫清修了,那么浣碧为什么不能在宫内清修呢? 这样,比之成为更衣,居于永巷,青灯古佛安然度日也算好时光了。 而且到那时候,浣碧身边接触的人都会单纯许多,也不怕她泄露秘密。 陵容也答应了她,会派人为宫外的流朱和碧珠儿修葺坟墓,会待宝珠犹如己出。 这样想着,陵容便带着浣碧来请示玄凌,这样维护皇家体面的法子,想来他是不会拒绝的。 谁知一进去,就看见甄玉嬛跪地请求敬妃抚养,甚至说哪怕同时抚养宝珠和绾绾两个孩子都行! 浣碧已经一心去做方外之人,如何能忍受有人分去自己女儿的母爱? 需知人心都是偏的,当初甄府里兄妹几个都是甄远道所出,他心里还有所偏爱呢。 浣碧一急,就忘了要和玄凌说的话,只是跪下磕头道:“陛下,是嫔妾先求了敬妃娘娘的,怎么还能有变?” “况且小儿最难抚养,敬妃娘娘又怎能一人照顾两个?\" 浣碧确实在先,可是绾绾这个孩子,就像是纯元为自己生下的一般,玄凌心中也有有些偏袒的。 许是看出了玄凌的纠结,甄玉嬛心中一喜,道:“陛下,无论浣碧心中怎样仇恨臣妾和甄家,我总是把她当妹妹的。” “嬛嬛已经准备自请出宫,带发修行,以赎前衍。” “嬛嬛今生恐怕都不能与浣碧见面了,绾绾和宝珠是宫中最亲的姐妹了,若是同在敬妃膝下养大,岂不也是一桩美事?” “还请陛下成全了绾绾吧。” 即便敬妃如今几乎算是陵容一党了,甄玉嬛也不得不承认敬妃的宽厚之处,将胧月给敬妃抚养,是最好的出路。 敬妃能保住胧月不受皇后暗害,还能给胧月一个体面的出身,将来自己回宫,以敬妃的脾性一定不会拉下脸来与自己相争。 最妙的是,哪怕敬妃同时抚养宝珠和绾绾,她也有信心玄凌会更加偏爱绾绾些。 到时候,绾绾越长越大,就与自己越像,玄凌睹面思人,自己回宫,也更加名正言顺。 甄玉嬛什么都想到了,就是没想到浣碧居然骨头这么硬。 看见玄凌的迟疑,浣碧就想到了自己与甄玉嬛的过去。难道,还要让自己的宝珠,也低胧月一等吗? 难道自己衬托甄玉嬛还不够,还要搭上自己的女儿吗? 浣碧今夜揭发甄家,本就存了必死之志,是敬妃的宽慰和瑶妃的强势,才让她有一丝求生的意志。 玄凌对于甄玉嬛的偏宠与迷恋,人人都知道,浣碧真怕玄凌一口答应了,因此顾不得尊卑,以头抢地说:“陛下,是嫔妾先求的啊!” “若是甄选侍出宫清修,那我愿以死明志,只求陛下将宝珠给敬妃娘娘抚养!” 说罢,便向一旁的墙上狠狠撞去! 甄玉嬛惜命,连忙避开。 浣碧“咚”地一声,然后瘫软下去,小连子连忙去扶,探得得一丝鼻息之后,朝陵容微微点点头,命人带下去医治,陵容才是安心。 玄凌看见浣碧以死相逼,虽然知道她是为了孩子,但是面上还是闪过一丝不悦,他眯起了眼睛问敬妃:“敬妃,宝珠和绾绾这两个孩子,随你选,你选哪个,朕就让你抚养哪个。” 敬妃心中划过一丝无奈,玄凌问这话,就是等着自己说两个孩子都抚养了。 敬妃冒着得罪玄凌的风险,慢条斯理地说:“碧更衣虽然以死相逼,犯了大忌。可是有一点她没有说错,臣妾确实是先答应了抚养宝珠的。” 敬妃一顿,又说:“况且,甄选侍之前乃是贵嫔之身,臣妾不过是妃子,怎么好抚养她的孩子?” 陵容见跪着的甄玉嬛嘴唇微动,连忙接口道:“陛下和姐姐莫要烦忧,臣妾有一个办法,可解难题。” 玄凌朝陵容看去,陵容道:“方才臣妾与碧更衣说话,她说,将宝珠交给敬妃抚养,不仅是因为敬妃姐姐为人宽厚,也是因为在她孕中,敬妃尽职尽责,对她多有照顾。” “就连宝珠生产的事宜,都是敬妃负责的,这就是敬妃和宝珠的缘分了。” 玄凌听了不自觉点头,陵容见他受用,于是走到一旁,不顾甄玉嬛紧张的眼神,抱起了绾绾。 陵容轻轻掀开绾绾的襁褓。 她记得,纯元皇后死于难产,那么若是哪个孩子顺利生下来,最有资格、最名正言顺抚养的是谁? 陵容将绾绾抱到玄凌面前,轻轻说:“甄选侍自有孕起,便上书请求皇后照顾她这一胎。” “皇后贵为国母,不计较当时甄选侍对先皇后的大不敬,还是将她照顾地很好。” “今夜虽是敬妃和臣妾前来,可是皇后娘娘犯了头风却也有往日操劳的缘故啊。” “不能因为皇后娘娘不在这里,就忘了她的付出。” 陵容说到这里,将绾绾交给宫人,自己则是跪下:“因此臣妾斗胆进言,既然是碧更衣请求在先,不如就将宝珠给敬妃抚养。” “而绾绾,自胎中就是皇后娘娘照顾的,这也是她们的缘分啊,何不让这一段缘分继续呢?” 甄玉嬛还想再求,玄凌却已经有了决断。 “就依珚珚所言,胧月交由皇后抚养吧。” 甄玉嬛急怒攻心,忍不住直呼陵容的姓名:“安陵容!我和你有什么仇什么怨!” “你为什么要一次次地害我!” 甄玉嬛想到玄凌还在这里,连忙又缓和了语气说:“难道你忘了当初和我一起住在甄家的日子了吗?” “难道你不记得?明明那时候,你最喜欢看我哥哥练剑了啊!” 甄玉嬛的话,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可惜,甄珩如今,再也算不上是个男人了。 陵容收敛了神色,冷声道:“是,当初我是受过甄家的恩惠。” “可是,玉嬛,自从你入宫后,你说身子不适哪怕我自己没有吃用,都会记着给你送去一份。” “因为你在病中受了欺负,哪怕我刚刚承宠,也要冒着被陛下厌弃的可能,为你求情。” “你病了,我三两天总要去看一回,陪你说话,送你东西。” “我是想和你做一辈子姐妹的,可是你为什么要装病呢?” “哪怕你对我有恩,我也不齿你的行为啊!因为我虽然喜欢当初那个笑容明媚的你,可是更恨那个欺瞒陛下的你!” 说到这里,陵容重重地喘了口气,抓着胸口,十分难受。 玄凌见状,连忙叫人去传太医。 陵容靠在玄凌身上,汲取这皇宫里唯一的温度,半晌才说:“臣妾小心眼,让陛下见笑了。” 玄凌爱怜地摸了摸陵容的头发,叹声道:“朕都知道。” 又对着小连子说:“将胧月帝姬现在就送到皇后宫里去,告诉她,从今天起,胧月就是她的孩子了。” 甄玉嬛不可置信地看向玄凌:“陛下!” 陵容看着跪着的甄玉嬛,状似祝贺道:“胧月公主将来成为皇后之女,甄选侍就知道要感谢陛下今日的苦心了。” 第137章 新贵入场(上) 玄凌下定了决心,就不再看甄玉嬛,只对着芳若说:“看好甄选侍,让她养着。” “至于出宫修行之事,就依她,三天之后去甘露寺吧。” 甄玉嬛产后虚脱,又与陵容等人纠缠许久,这三天倒没再折腾什么。 胧月送到凤仪宫教养,皇后的头风就更加严重了,直到甄玉嬛出宫,也没能出来相送。 浣碧当初一头撞在墙上,玄凌后来也找了人为她医治,如今仍旧住在翠微宫中,只等伤好了便到宫中的小佛堂清修。 胧月刚一落地就得了封号,加之宝珠又是敬妃抚养着,因此没几日,玄凌也赐下了宝珠的封号,往后宫中就叫她和静帝姬了。 敬妃自从得了和静这孩子,就连宫务都放下了许多,只可惜皇后也是刚接手了胧月,忙不过来。 因此玄凌便有意叫陵容襄理宫务。 陵容拨弄琴弦的手微微一愣,玄凌此话,是真心的吗? 甄玉嬛生产的那个雨夜,玄凌第一次对她起了疑心,对于她在甄玉嬛和甄家事件中的立场有了猜测。 甄玉嬛已经离宫好几日了,是谁在扰乱圣听? 想到甄玉嬛将李长留给沈眉庄和将小允子留给欣贵嫔的手笔,陵容不得不暂时放下宫务这块诱人的点心。 再等等吧,陵容。 “陛下说笑了,臣妾小家出身,怎么好去理会宫务?” 陵容放下月琴,婉转伏在玄凌膝上,心若是离得远了,就要用身体拉回来。 陵容细细揉捏着玄凌的手指,又撒娇说:“况且您看,自从敬妃姐姐理会了宫务,往常姐妹们说笑玩乐的时候,总不见她。” “珚珚还想多陪陪郎君呢。” 玄凌很是受用,他习惯性地轻轻摩挲着陵容的脊背,温声道:“可是眼下正当选秀,宫务繁杂,皇后又有胧月要照顾,她和敬妃实在是分身乏术啊。” 是啊,甄玉嬛闹着离宫,也无法阻挡三年一次的选秀。 陵容略去心中莫名的情绪,只是懒懒一笑,略作思考,而后依依说:“陛下以为,端妃姐姐如何?” 皇后,端妃,敬妃,三人之间表面关系上,互相都不热络,且三人各有优势,从宫务上讲,一定能打理地井井有条。 再说私事上,三人互相掣肘,又有儿女牵制,玄凌也足够放心了。 他一捏陵容的香腮,笑着说:“珚珚就会躲懒 ,看朕怎么罚你!” 陵容佯作委屈:“我为郎君想到这个好法子,怎么还算躲懒?” 玄凌不再掩饰自己的渴望,他的大手上下游曳,沉声问道:“那你答应朕的帝姬,怎么迟迟不见?” 陵容笑着要躲,却躲不开,只能拧着身子回话:“陛下,宫里,刚刚才添了四个帝姬啊。” 玄凌的声音仿佛贴在胸膛上:“那又怎样,朕要一个珚珚的帝姬!” 甄玉嬛走了没多久,乾元十六年的殿选就轰轰烈烈地准备起来了。 以皇后为首,端妃、敬妃为左膀右臂,三个人倒是时常聚在凤仪宫里说事。 陵容有皇子在身,牵扯宫务实在太过扎眼。可是,即便她不在理事之列,各项消息也总是第一流的。 没有宫权怎么了,掌权的端妃、敬妃都是陵容的人。 权不在手,但是事情总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就连参选之人的资料,也在陵容的案头摆着。 太后的身子,由着谦贵嫔精心照料,也是渐渐好转了。 陵容带着宝哥儿给太后请安时,还能看见谦贵嫔在偏殿看药的身影。 新人入已经各自在府里学规矩了,只等一个月之后进宫。听说一连选了十几位,祺嫔气得在在宫里摔摔打打,宫里人人心里都半含酸气,只有谦贵嫔,真像方外之人一般了。 大家为了新人到来,都暗自打扮起来了,只有她还是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蜜合色上袄,乌发光溜溜地挽起,也不见什么装饰。 却叫人无端地想起一句诗来:“淡极始知花更艳”。 陵容有心结交,但是饶是她到颐宁宫的次数也不算少了,和这位谦贵嫔还真没说过几句话。 只知道她为人淡淡的,话少,只有见了宝哥儿时,会端出一盘早已准备好的点心。 陵容借着点心与她说了几回话,除了得到了几张谦贵嫔亲手写的点心方子,什么也没有。 陵容曾经问过芳缕和路成林,他们都说,谦贵嫔当年也算得过宠。 当初她家世不过和康贵人、方淳意一流,却在三四年内,成为九嫔之一的修容。直到华妃出现,才渐渐失宠。 但是她一向不争不抢,无论失宠得宠,总是淡淡的。 只是因为她一向礼佛,是真的把佛经读进去了,所以才得了太后的些许庇护。 从前华妃在,太后也不好表现出对什么妃子的格外青眼,如今华妃早已去了,谦贵嫔反而常常出入颐宁宫了。 陵容听了,知道这位谦贵嫔一定不是表面这般简单,只能暂且按下拉拢的心思,转而问起沈眉庄的事情。 自从沈眉庄和方淳意与甄玉嬛同日晋封,因着甄玉嬛之故,沈眉庄和方淳意的晋封都未能成行,如今一个还是沈嫔,一个还是方贵人。 方淳意晋封失败之后,有皇后照顾,前几日玄凌已经松口,要恢复她未能成行的晋封了,听说行礼的日子拣在了新人入宫的前三天。 只有沈眉庄,还在自怨自艾的情绪里无法自拔。 她恨华妃,可是再恨,华妃也已经死了,她没办法再跟一个死人置气。 而甄玉嬛,作为沈眉庄最坚实的盟友,她的离宫,也给了沈眉庄一个重大的打击。在这种情况下,沈眉庄逐渐依靠起由甄玉嬛送来的李长。 在李长的帮助下,沈眉庄将秋来宫静心轩的人上下收拾一新,还意外得到了许多玄凌和太后的喜好等私密消息。 日子总要过,李长和沈眉庄,同时选中了太后做靠山 。 新人入宫前还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养病的浣碧,最终还是没能挨过去。 当病危的消息传到陵容耳中时,她不顾深夜,就要去看。 是菊清和芳缕死死按住了她。 芳缕更是毫不避讳地说:“前几日碧更衣明明已经好转许多了,为什么今天夜里突然病重?” “娘娘仔细想想,是不是下午皇后去了颐宁宫?” “说起来,碧更衣也是甄家的人啊!” 陵容心中愧疚终于压不住,扪心自问,她救下浣碧的诚意可没有当初救下陆德仪的多,只是因为看到浣碧为自己的命运而挣扎斗争的样子而动容而已。 无论当初还是现在,她都是一边利用浣碧,借力打力;一边让她在被人利用的过程中,有所收获。 如果那一天,她没有恐吓浣碧,会怎么样? 如果那一天,她直接将浣碧送到永巷,而不是借用礼佛之名将她困住,又会怎样? 浣碧还会像现在这样,轻易赴死吗? 陵容不敢再想,头疼的紧。 她终于知道,皇后头风发作是什么滋味了。 陵容,好好记着吧。 这滋味是在说,自己可以有私心,可以不周全,但是不论在哪里,做什么,都要保留一丝人性。 那不是做给别人看的,是做给自己看的。 大约是为了宽大家的心,新人入宫前,玄凌还趁着方淳意晋为良媛的日子,和大家小聚了一番。 没有甄玉嬛,就只有皇后与玄凌并列而坐了。 如今皇后嫡长子在手,又儿女双全,堪称大周建国以来,最有福的皇后了。 就连当初的太后,都是作为琳妃隐身许久,才换得了今日的圆满。 陵容冷眼瞧着,皇后的脸上是遮不住的得意与扬眉吐气。 只是听宫人说,皇后对胧月帝姬不是很用心,平常只叫嬷嬷们看护,只有玄凌去的时候,会逗弄一二。 玄凌心里越记挂这个孩子,皇后心里就越膈应,偏偏还要装出一副喜欢的样子。 她见了胧月,就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从姐姐肚子里爬出来的、浑身青紫、一出世就没了呼吸的孩子。 难道世上真有再生为人、报仇索命一说? 第138章 新贵入场(下) 皇后越这么想,就越是忍不住去细细地瞧胧月。 对这个孩子,她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厌恶。 只是本能地逃避。 可是,陛下、太后全都在看着自己,必须对这个孩子好,就像自己本该抚养姐姐的孩子一样。 就像自己的孩子死去,然后瞬间忘记,转而去笑着关怀另一个孩子一样。 胧月越是笑,皇后就越是想到那个雨夜最后连哭声也发不出来的自己的孩子。 若要报仇,自己的孩子又要向谁去报仇呢? 绾绾? 自己怎么能笑着逗弄这个叫绾绾的孩子? 皇后知道,大概自从姐姐入宫为后,自己就病了。 既然如此,就让凤仪宫里再多一个病人吧。 新人入宫,共选了十八位,陵容如今已是高高在上的瑶妃,资历虽浅,但是母家好歹有个阳都侯的虚爵,自己又有儿子,身边也有忠心拥护之人,早就不是当年了。 新人入宫的次日,按例要阖宫参拜。 陵容到的时候,已经三三两两在凤仪宫花园里等着了。 深秋时节,为了好看,她们穿的还有些单薄,一个个也是娇生惯养,大抵少有起的这么早的时候,脸上都带着几分迷茫。 也许不只是早起的缘故,她们都还太小了,未有一位超过十五岁。 且出身亦是中等仕宦之家,没有像华妃那样显赫的,也没有像陵容从前那样低微的。 这都是皇后提议的,当时她抱着胧月帝姬,笑着对玄凌说:“如今宫里的妃嫔日渐年长,许多都是陛下登基之初就陪着的了,不如选些年轻懂事的。” 又说“年轻人好调教,身心健康,才能更好地为皇家绵延子嗣。” 由是才选了一群半大的孩子,听说有一位才刚来初潮。 皇后好深的心机,这样的孩子,与玄凌而言,并没什么共同语言,不过逗弄一番而后侍寝罢了,只是侍寝,没有更深的交流,就不用怕再出现一个甄玉嬛。 况且她们养在深闺,哪里有手段和久居深宫的掌权妇人相抗衡呢? 种种谋略手段,在陵容等人眼中,不过是小儿玩闹罢了。 便是侥幸怀孕了,以她们的年纪,自己的身体都没有发育完好,又怎能安然生下孩子呢? 生下的孩子,又有几个是健康的呢? 陵容看过她们一眼,心中掠过一声叹息,这群孩子,也不过是秋日里的花朵罢了,端看皇后容不容得下了。 凤仪宫内,还是一番老套的见礼的话,只不过陵容从当年站着行礼的,变成了上座受礼的罢了。 陵容对面坐着的是欣贵嫔,自从甄玉嬛走后,小允子就去了她宫里。 她自觉有个帝姬,身边又有了一个能干的人,因此得意了几天,如今新人入宫,她的一双眼睛滴溜溜转,似乎已经在挑选招揽什么人了。 新人入宫,对旧人来说,唯一且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重新洗牌,对于任何一方来说,都是招揽新人壮大自己的绝好机会。 陵容坐在端妃下首,看着眼前这群常在、美人之位的小姑娘,心里有些发懒。 这些人,她的记忆里,从来没听说过。 只是前世那个很遥远的过去,曾经听过原着和电视剧有所区别。那么能被“省略”的支线,想必也不是很重要了。 而自己,对于前世之事,也是越来越少地想起了,就好像,她本来就该出现在这里。 “瑶妃,瑶妃?” 陵容回神,原来她们已经在给自己行礼了。 陵容抬手,笑着叮嘱了几句话,给足了面子。 大约是在教习宫规的时候,听说过瑶妃的名号,知道她以县丞之女入选,生下二皇子,稳坐正二品从妃之位的故事,带头的几位新人十分恭敬。 当初芳若拿华妃的事情拨弄甄玉嬛的心,不知道这一回,又有多少人拿陵容的事情,当成现成的范例呢? 而在新人的眼中,却发现满堂珠翠,皇后雍容,端妃高华,敬妃雅致,欣贵嫔艳气,襄婕妤温柔,宁容华瑛洁,可是都挡不住瑶妃的光芒。 她穿着一身莲青色的宫裙,人人都卯足了劲要显摆的时候,只有她依旧从容,笑容婉媚可亲,和对面梳着高髻的欣贵嫔形成了鲜明对比。 即便这样低调,在人群中,依然第一眼就能看见她,还能在空气中闻到她身上若有若无、极为独特的香气。 举手投足之间,自有风韵,又不落俗套,言谈举止落落大方,女儿娇俏又恰到好处地带了几分爽利之气。 当真无愧于“瑶”字这个封号。 见过礼,就算认识了,皇后又说了几句场面话,也就叫各自散了。 众人刚刚进宫,说不好奇是假的,出了凤仪宫之后,恐怕要约着三三两两去赏游一番了。 深秋的上林苑别有风味,即便不能尽兴,略散散心,也是好的。 陵容也是从那个时候过来的,焉能不知道? 因此从凤仪宫散了之后,特意绕路与新人碰上了。 陵容坐着鸾凤辇,将那些小姑娘的眼中的好奇、渴望、畏惧看的一清二楚。 为着尊卑避讳,她们都退至一旁,垂首而侍,直到陵容和玉如的轿辇都远去了,才又重新回到宫道上。 陵容这一回已经这十几人全看清楚了,要论位份,当属杨良娣杨梦笙和庆贵人周佩最高。 她们家世略高,位份也是拔尖的,又有封号,样貌也不差,身边已经聚了了好几位新人了,隐隐有带头之势。 有一个女孩,瞧着像是采女、选侍的打扮,眉眼温柔敦厚些,并不往上凑,陵容记得,她叫徐燕宜,位封采女 。 十八位宫嫔入宫,早已定好了住处,庆贵人居翠微宫丽夕阁,杨良娣居复香轩,徐采女居玉照宫红蕊堂。 陵容所居的长杨宫并没有新人入住,盖因陵容有个二皇子予鸿要照顾,而同住一宫又有个小产后不太清醒的恬容华。 玄凌陡然得了几个帝姬,虽不是皇子,确实也爱若珍宝,陵容、敬妃、端妃、玉如的宫里,都没有新人来,只为了叫帝姬还小,能松快些长大。 却听说欣贵嫔兴冲冲地和玄凌提及,说淑和帝姬已经六岁上了,可以叫些妹妹相陪,玄凌听了,训斥了一顿才罢。 三日后,新人开始侍寝,陵容等都要相让一番。 一十八位少女,足够玄凌忙活一阵了。 陵容等有孩子的,还有个打发时间的事情做,像慎婉仪等人,既没什么宠,也没个家世、儿女傍身,便愈发孤寂了。 倒是这个时候,太后又染了风寒,而一向伺候太后的谦贵嫔,也病倒了。 陵容叫卫临多上上心,无论将来谦贵嫔能不能为己所用,像她这样不为财帛名利动心,不为位份荣宠所累的人,陵容心底还是有几分佩服的。 然而谦贵嫔这一病,却叫沈眉庄钻了空子。 她日日地往颐宁宫去,太后不见,她就在风口里等,太后若是见,她便为太后试药,奉茶,将身段放到最低处。 太后一病两个月,及至年底时,沈眉庄已经在她身边也陪了两个月了。 却说新人之中,陆续侍寝后,果然大部分都不成气候,只有庆贵人和杨良娣能算出头。其余人,如徐采女,也只是默默无闻罢了。 却说庆贵人,她出身略高些,乃是川蜀成州知府周息仁之女,自幼娇养,也算有些脾性。 她见方良媛憨里带精,明明已经不小了,却还总是做出一副小女儿模样便觉得恶心。 于是好好吹了几回枕头风。 玄凌也不是不知道这事,只是从前宫里就方淳意这独一份的天真可爱,倒不觉得什么,如见见了一群年纪正当、天然而成的天真可爱,顿时觉得像是吃了隔夜的馊饭。 入宫四五年了,上哪里天真去? 第139章 未曾唱罢已登场 新人入宫不久,玄凌流连其中,似乎已经渐渐忘了甄玉嬛。 听说有一回玄凌召清河王玄清入宫赏画,清河王提及甄家之事,言语多有些鸣不平的意思,玄凌大怒,当即贬他出京。 考虑到太后的病情,对外只说是奉命赏游上京,无诏不得回京。 上京乃是大周旧都,北邻赫赫,离京城有三四日的车程,玄清这一去,连新年也没回来。 如今宫里还常来向太后请安的,除了宫中贵嫔以上的嫔妃和几位皇子、帝姬,也就只有平阳王玄汾了。 玄汾排行第九,宫里人为表亲近,都叫他九王。如今他年有十八,还未曾娶亲,甚至也还没有像寻常子弟那般定下个什么婚约。 九王母家弱势,自己的性子也是不显山不露水的,玄凌几个兄弟当中,属他最小,也属他最低调。 然而陵容始终记得乾元十四年的夜宴,那一次甄玉嬛为了挽回名声,在众目睽睽之中强逼陵容“原谅”她,陵容将她逼下年宴大殿去不提,当时玄滨仗义执言的场景,陵容还记得。 她想不明白,玄清风流浪荡,玄滨少年老成,为何玄凌和太后帝湖都更看重玄清些呢?难道一切都与出宫静修的先帝舒妃有关? 玄滨进宫也不过比从前勤快一些罢了,后来沈眉庄经常在太后跟前伺候,为了避嫌,玄滨也甚少再进宫了。 哥哥寄来的家书说,甄玉嬛在甘露寺饱受欺凌,她从前瞧不上人,如今也算尝到被人瞧不起的滋味了。 她走的时候,只有崔锦汐和如碧跟着。 崔锦汐是一定跟着走的,她从前眼高于顶,时时刻刻端着架势,得罪了不少人。 如今更是被撸去了女官品级,一生都只能是普通宫女了。 留在宫里,她只有“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的命运,倒不如跟着甄玉嬛出宫,还能博得一个忠名。 至于如碧,浣碧检举甄玉嬛犯了太后名讳,跟着甄玉嬛生产、出宫,就把她也带上了。 其实甄玉嬛可以恢复如碧本名,叫她留在宫中的,可是甄玉嬛硬是强行将如碧也带走了。 甄玉嬛怕是早已料到宫外不好过,她与崔锦汐都是没做过粗活的人,带着如碧,也是以防万一罢了。 宫里人人都不敢再提甄玉嬛的事情,沈眉庄明哲保身,浣碧已死,新进宫的嫔妃根本不知道,宫里从前还有甄玉嬛这么个人。 而皇后,她在玄凌面前做足了慈母的样子,因为胧月的缘故,玄凌与皇后之间倒是迎来了久违的和谐氛围。 只可惜,胧月的生母玉碟,一直没有更改。 玄凌不提,皇后心里其实不喜欢这个孩子,于是也没有提及。 转眼就到了新年,因为新人足有一十八位,殿上周全不及,因此这一回只叫了贵嫔位以上几及有子女的妃嫔陪宴,算来算去,不过端妃、敬妃、陵容、欣贵嫔和襄婕妤、宁容华罢了。 谦贵嫔身子不好,加上她一向礼佛,不喜奢华,向来是不参加这些的。 一年进宫的福祺祥瑞四位功臣之女,瑞嫔因母家之事被甄家牵累,当初自戕明志,福贵人性子柔纯,祥贵人头脑简单,二人虽不和,但是因为母家的关系,都跟在祺嫔身后,也算自称一派了。 大约是为了填补内心的空虚,玄凌一旦心情不好,或是心情极好,便喜欢大肆宴饮。 乾元十七年的欢宴,一直持续到了元宵节,也结束在了元宵节。 十六那天,舞阳大长公主外孙、晋康翁主之女胡蕴蓉便入宫了。 为着她身份尊贵不比别人,就连太后都亲自召见了一回,给足了皇亲面子。 据说她生来就握着一块“万世永昌”的玉璧,有此玉璧,普天之下,能够与她相配的只有玄凌了。 十五那天,在宫宴上,她就一口一个“表哥、表姐”,叫的玄凌心花怒放,皇后则是一如既往地端着笑容。 抚养胧月,只是叫玄凌去凤仪宫的次数变多了罢了,其实真正侍寝的还是别人。皇后已经闭经,这辈子都很难再有自己的孩子了。 由是玄凌召其入宫,皇后忌惮胡蕴蓉的出身,硬是将她的位份压在了贵人上,玄凌却赐下了一个极为尊贵的封号“昌”。 出自那块刻着“万世永昌”的玉璧。 胡蕴蓉进宫,照例也要拜会一番众妃,因此陵容倒是细细瞧见了。 那玉佩已被用五彩金丝线穿住了,系在胡蕴蓉腰间,极为醒目。不过婴儿半个手掌大小,微微赤红,反面则是以十分繁复的手法,活刻出一只振翅欲飞的神鸟。 据胡蕴蓉所说,此鸟乃是发明神鸟。 发明神鸟,形似凤凰,主人间极贵。 陵容看到,胡蕴蓉侍寝次日敬茶的时候,皇后脸上的粉,又厚了一层。 如今新人之中,以昌贵人、庆贵人和杨良娣最为得宠,方淳意在几人夹击之下,虽然刚刚晋了位份,还是相形见绌。 只得时时依附在皇后身边,有好机会陵容等给皇后请安,都能看见里间方淳意给皇后侍弄头发的身影。 陵容和玉如等人,有孩子傍身,哪怕只是为了这个,玄凌一个月都要来看上几回。 祺嫔家刚刚在甄家一事中出了力气,三月里被封为了祺芳仪 ,一同晋封的,还有晋为昌小仪的胡蕴蓉。 太后念着当初病中沈眉庄的照顾,便提了一嘴,于是沈眉庄被封为从四品德仪,倒是没有恢复“惠”字的封号。 皇后本以为去了甄玉嬛这个心腹大患,能够安稳些,谁知现在来了一个胡蕴蓉,其野心不亚于当初的华妃,出身甚至高过了自己这个中宫。 更不用说容貌也是一等一地好。 为表示亲近,即便入宫了,各种场合上,昌小仪也是直唤玄凌为“表哥”。 皇后曾经淡淡提过一回,胡蕴蓉却抓住了机会撒娇,说是见了表哥就近亲。 玄凌也只是挑唇轻笑,胡蕴蓉这样的大胆“冒犯”,倒叫他想起了一位故人。因此就纵容下去了,只是胡蕴蓉面对皇后,却从当初的表姐,变为了表嫂。 不过大部分时候,她还是恭恭敬敬地叫皇后的。 昌小仪出身尊贵,一向自恃甚高,并不与他人亲近,总是独来独往。除了对皇后、端妃、敬妃和陵容稍有敬意之外,其他人都不放在心上。 对于欣贵嫔,也有好几次,言语间毫不客气,叫她下不来台。 宫中经事的人,私底下都叫她“小华妃”。 陵容也看得出来,胡蕴蓉对自己的敬意,只是看在自己的妃位和宝哥儿罢了。 兄长的阳都侯虚爵,在旧派功勋眼中并不算什么,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皇子才是真正尊贵的。 端妃和敬妃家中,还有些底蕴,胡蕴蓉也不过勉强拜服罢了,对于陵容,有好几次,陵容都看到了她眼中难以掩饰的不屑和困惑。 大概是不屑于陵容的出身,又困惑于陵容的高升吧。 胡蕴蓉的野心藏不住,她身边的琼脂姑姑却是个省事的,因此目前为止,胡蕴蓉还没有和陵容犯过冲突。 甄玉嬛到甘露寺已经半年多了,太后将御前的芳若调到了自己身边,几乎每个月都叫芳若到甘露寺向甄玉嬛取佛经来。 皇后的手笔,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她。 况且甄玉嬛注定是废妃出宫、不得回转的人了,在沈眉庄的建议下,太后出手,以每月一本佛经,保住了甄玉嬛的性命。 即便众美环绕,可是玄凌偶尔还是会有一瞬间的出神,陵容知道,那恐怕不是为了甄玉嬛的,而是为了早逝的纯元皇后的。 乾元十七年,新人虽多,可是玄凌也没有提及行宫避暑的事情,况且几位帝姬还不满周岁,带着去行宫也不方便,因此就留下了。 本以为就会这样平平淡淡过去,谁知八月的一天,昌小仪忽然呕吐不止,请太医看脉,才知道已经有孕二十天了! 第140章 各家心事 昌小仪有孕的消息顿时传遍六宫,玄凌大喜之下,立刻下谕封昌小仪为昌嫔。 晋封次日照例请安,若说从前昌嫔脸上还有几分尊敬,现在便是明目张胆地自傲轻狂了。 她言说有孕在身,不便行礼,皇后便笑着免去了她晋封的磕头之礼,只是改作了福身。 若说之前,皇后对陵容等还有几分忌惮打压,可是胡蕴蓉一来,她的家世性情摆在这里,陵容在皇后心里都不是第一目标了。 陵容看着皇后依旧笑着给胡蕴蓉赐礼,就知道,皇后一定不会甘心忍下这一口气。 八月九月,宫里的四位帝姬几乎赶在一块过周岁生辰了。为了热闹,玄凌便下旨,在八月十五中秋节这天,同时为四位帝姬举办集体抓周礼。 太后听了,难得出席了这场热闹。 有太后在,气氛还算和谐。 按制,皇子、帝姬生母,都可以在他们满周岁的时候,再有一次晋封,不过皇后已经封无可封,而端妃、敬妃的位份也不好大动,因此这一回只有玉如得了晋封。 玄凌下旨,将她封为宁婕妤,还额外赐下了长春宫的主殿仙林殿居住,此等殊荣实在少见,陵容亦是为她高兴。 四位帝姬一起过生辰,各人送出的生辰礼便有了讲究。 有故作聪明的,以胧月帝姬为皇后抚养之故,礼物最厚,端妃、敬妃抚养的宁安、和静次之,玉如抚养的蕴真再次。 这样送礼的都是皇后身边的人,如方良媛和祺嫔等,还有风头正盛的庆贵人。 以及与甄玉嬛故交不浅的欣贵嫔。 也有一碗水端平的,各人都是一样的长命锁、如意环,没什么错,也没什么出彩的,这样的人大多小心谨慎,明哲保身为上,如慎婉仪、杨良娣。 再有便是独出心裁的,徐采女这时候已经是徐美人了,她送的是四个成人巴掌大的荷包,荷包上绣着四位帝姬的画像,瞧着十分憨态可掬。 荷包里依样是四个盈盈一握的羊脂玉观音像,观音垂目,笑容悲悯,衣带当风,个个当属珍品。 玄凌见状大喜,徐美人的礼物用心又有诚意,不仅皇后等人喜欢,玄凌自己也高兴。 于是当场晋封徐美人为贵人。 陵容等高位的妃子还好,底下的庆贵人等确实着实地酸了心。 庆贵人虽然受宠,但是却一直没有晋封呢。 难不成入宫时只是采女之身的徐燕宜,会和自己平起平坐吗? 众人都在看徐燕宜的反应,晋封是个好机会,但是在帝姬周岁宴上晋封,却有些不合宜了。 徐燕宜倒也放得下,她盈盈一拜,看向玄凌的目光似有无限深情:“陛下,皇后娘娘,诸位娘娘,嫔妾只想恭祝四位帝姬福寿绵绵,叫观音娘娘保佑帝姬一生无病无灾,平安顺遂罢了。” 陵容看得出,徐燕宜说这话是真心的,宫里倒是难得见到这样的人。 玄凌却像毫不在意徐燕宜眼中情谊一般,闻言只是点点头,嘉奖了几句,便不再放在心上。 众人都送过了礼,沈德仪才压轴出场,甄玉嬛和皇后之间的龃龉,她大概知道一二,因此对于皇后抚养胧月一事,十分不满。 皇后不安好心不说,难道自己不能抚养胧月么? 若是自己抚养胧月,一定会像亲生女儿一般疼爱她。 因此沈眉庄看到这一年多来,玄凌对于胧月格外的优宠,既羡慕又嫉妒。 若是自己抚养了这样的女儿,何须再去伺候太后那个老婆子? 有胧月在,自己又怎么可能只是区区德仪,还失去了封号? 可是再多的不满与不平,沈眉庄都得压下来。 前几天芳若去瞧完甄玉嬛后,带来了甄玉嬛的话,说是要紧急打造一个玉芙蓉项圈。 沈眉庄本不想答应,奈何芳若的话一出口,就像有了什么力量一般,让她不得不听命行事。 因此才特特打造了这个玉芙蓉项圈,其余的三位帝姬则是一水的芍药项圈。 她如今仗着伺候太后,又知道人人都了解自己和甄玉嬛从前的关系,因此区别对待地明目张胆。 这样芙蓉花堆簇的玉项圈,本是纯元皇后旧物。是甄玉嬛知道了昌小仪怀孕,害怕凭她的家世生下孩子会夺了胧月的宠爱,以至于阻挡了自己回宫报仇的大计,所以才再次提醒绾绾与纯元皇后之间的联系。 果然沈眉庄的玉项圈一出手,玄凌的目光便飘远了,仿佛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情。 而太后,再看见那个项圈之后,则是淡淡地瞥了一眼芳若。太后什么话都没说,芳若背后却冒起了冷汗。 沈眉庄这礼送的,今日的四位主角没一个高兴。可是皇后还必须装出一副感动、感慨的神情:“这项圈,好生眼熟。” 皇后看向沈眉庄的眼神寒凉如水:“沈德仪,有心了。” 玄凌亦是回神,他看了一眼做工粗糙却很形似的项圈,道:“她的东西,你都收着?” 皇后勉强维持笑容:“是,臣妾日日打理。” 玄凌道:“既如此,便赐给胧月吧。” 四位帝姬过生辰,不好厚此薄彼。玄凌又道:“再从朕的私库里,取出水晶多宝项圈、八宝攒丝赤金百福项圈、羊脂玉螭金璎珞项圈,赐给宁安、蕴真与和静吧。” 玄凌将将一碗水端平,只因玉芙蓉项圈虽然珍贵,可那都是因为它是纯元皇后旧物所致。若是真的就事论事,项圈本身的物材,并不算是最珍贵的。 玄凌此举,也得了太后的满意。 陵容却看出,皇后将胧月养的不好。 胧月与蕴真几个,生辰相差不过一个月,彼此都是能爬两下,说两个字的年纪。而胧月却已经独独高傲了起来。 方才众人献礼时,有不喜欢的,就伸手去打。 除了玄凌、皇后和 太后,其余人都得不到她一个笑脸。 也只有沈眉庄,得了胧月的冷屁股之后,还巴巴地去送什么项圈。要是别人,早就不理了,归根到底,不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 玄凌也看出胧月的高傲之处,他只当是小孩子不懂事,然而以皇后的肚量,却是一直娇惯着,放任着。 人说三岁看老,不知道胧月将来怎么样呢? 几天后,玄凌到长杨宫来,说起予鸿开蒙的事情。 大周规定,皇子六岁开蒙。可予鸿今年不过虚岁四岁,虽然陵容已经教他认字了,可是对一个四岁的孩子来说,现在就考虑开蒙进学,到底太拔苗助长了些。 陵容道:“宝哥儿还小,臣妾教他认字,读叁仟佰已经足够了。” 玄凌伸着手,接过陵容递给他的茶。不知不觉,两人已经相伴五年了。 玄凌道:“宝哥儿虽小,却也是朕唯二的皇子,将来一定要教他用心学。” “越是皇室子弟,就越要吃苦。” 玄凌这么说,似乎也想起了从前自己为皇子的时候。 陵容却知道,这话玄凌也只是在长杨宫说说罢了。玄凌不会在外边说,陵容也绝不允许这话传出去。 玄凌这话是无心的,站在他的角度,予漓和予鸿都是臣与子的位置,他高坐帝王宝座,看什么都很渺小。 他这么说,不仅认为宝儿是庶子,幼子,不能继承大统,也是暗自否决了予漓继位的可能性。 如今宫里的目光都放在了昌嫔身上,凭她的出身和血脉,若是这一胎是儿子,那么太子可能就实至名归了。 就连玄凌,言语之间,也是抱有这样的想法。 因此不论予漓,还是予鸿,将来都是纯臣的路子了。 第141章 春风不及(上) 昌嫔有孕,其受宠程度虽不上甄玉嬛和陵容那时候,但也不差了。 只可惜她无法侍寝,因此玄凌只是得空便去看她,却极少在那里留宿。昌嫔年轻,加之心高气傲,也做不出推出一位亲信,留住玄凌的事情。 因此昌嫔有孕,反而大大造福了庆贵人、杨良娣等人。 因着帝姬们生辰时表现突出,玄凌很是宠了徐燕宜一段日子。陵容有时候随幸伴驾,徐燕宜也在。 她只是默默的,并不多话,看向玄凌的眼中却有着无限深情。 有时候玄凌说起一两句诗词,徐燕宜便能很快接上,起初玄凌还有几分惊喜,直说徐卿懂他。 这时候徐燕宜就不像旁人一般,亲亲热热地撒个娇,而是掩袖而笑,玄凌很是喜欢她这样文静内柔的性子。 因此在年前就晋了她为贵人,还赐下了封号,是一个“文”字。 徐燕宜对于陵容,还是十分尊敬的,每次与陵容一同陪驾,都是恭请陵容上座,自己则坐在下首,行动言语之间,对陵容也处处相让。 可惜玄凌本性还是偏爱有才更有情的女子,徐燕样样都好,就是可惜情埋地太深。 她有十分情,也只表现六七分。 而陵容,则是心中有三四分情,表现出七八分,关键时候才表现十分。 论起真心,陵容当然不及徐燕宜;可若是论及宠爱,陵容入宫五年之久,仍是比徐燕宜受宠的。 眼看昌嫔有孕,不日就要诞下一个皇嗣,而自己的人却都近不了身,不能做一丝防范,皇后心里最终又下了一个狠心。 昌嫔的肚子越来越大,她人也越来越骄横。 有人说她没有华妃当年那样骄傲的资本,可别忘了,华妃也没能生下一儿半女来。昌嫔的出身加上子嗣,将来也不比华妃当年差多少了。 陵容闲来逛宫苑,正好听到这样的声音,不用回头看,也知道是宫女在窃窃私语。 菊清拿过大毛衣裳给陵容裹住,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这样的流言,这正是陵容期待的。 就算皇后与昌嫔不结仇,她也会从中推一把。 当年的太后是怎样走到最后的? 当年风光无限的舒妃又是怎样自请出家的? 可见,并不是人前越风光越好。 陵容笼了笼衣裳,随着昌嫔的肚子越来越大,什么肚子发圆,必定诞下一个皇子的话,也说出来了。 生下皇子,自然是板上钉钉的“太子”了。 陵容不在意昌嫔生下的是男是女,她虽然不了解昌嫔,可是她了解皇后。 皇后当初容不下华妃,现在好不容易有了嫡长子,又怎么会容得下可能成为华妃第二、可能生下皇子的昌嫔呢? 因此,陵容只需要在适当的时候,推波助澜,让皇后出手,自己便可坐收渔翁之利。 这个方法,不仅会激起皇后的杀心,也会助长昌嫔的野心,她二人,迟早落进彀中。 只是陵容却不知道,昌嫔在她的助推下,已经渐渐养成了更大的野心,她的第一把刀,就砍向了陵容。 开春之后,母亲林秀带着两个妹妹来给陵容请安,说是年纪到了,已经定下了亲事,准备在出嫁前,来瞧一眼陵容这个当姐姐的。 陵容入宫的时候,两个妹妹还只梳着丫髻。她们都是萧姨娘所出,在陵容的心里,和亲妹妹没什么两样。 从前母亲进宫不带进来,就是怕她们还小,不懂规矩,容易被人抓住什么把柄,害了她们自身,也害了陵容。 如今在京里几年,没有安比槐压制,没了几个姨娘乱事,两个妹妹已经出落地大方许多。 虽然陵容平日里几乎见不着她们,可是每当正式见面的场合,总要叮嘱母亲要好好教导她们,只为了不要让她们像当初的自己一样,自卑懦弱。 好在,这几年家里情况好多了,哥哥也是实权的官员,因此陵姝和陵妍,比小时候活泼大方多了。 陵容人在深宫,不好用妹妹的婚姻去联络什么世家,她自己不忍心是一回事,那些世家豪族眼光颇高,妹妹们嫁去过的不如意又是另一回事。 因此只是与母亲说了,将妹妹们嫁与有些功名在身的年轻人。不拘嫡庶,不问家境,只要人品端方,家风清正,肯读书、肯上进便可。便是家境清贫些,总归陵容和陵宇在这里,不会叫妹妹们受委屈。 因此这一回,是特意来见陵容一面, 也是告诉她定亲的人家的。 大妹妹安陵姝,定下了国子监祭酒的庶长子徐放,他年有二十二,因与主母不和,因此拖延至今才订亲。这个人是安陵宇亲自选的,想来,在人品、学识上都过得去。 二妹妹安陵妍,则是定下了原卫国公的侄外孙,听着像和世家有些牵扯,实际上,卫国公早三十年前就败落了,侄外孙姓韩,叫韩于,是当初哥哥留在松阳县看管安比槐之一的契兄弟的表弟。 韩于年约十九,几年前安家进京的时候,曾经见过二妹妹一面,从此念念不忘。 这一回,二人算是情定终生了。 又一年过去,宝哥儿都虚五岁了,可是哥哥还一直没有成亲。 不说母亲,就连陵容,想到这个,都忍不住叹一口气。 自己已经完全融入这个世界了,完完全全是陵容了。可是哥哥,在某些方面的执着,还像现代人一般。 陵容不用问,也知道,安陵宇这么做的原因。 哥哥现在才虚岁二十七,按照当初现代人的观点,正当大好年华。况且,哥哥心里恐怕也在期待一份情有独钟吧,宁缺而毋滥。 陵容不好和母亲说这些,这样大逆不道的想法,说了反而会叫母亲担心。 陵容只说:“哥哥如今马上要任中书舍人,虽然名次靠后些,却也是大周最年轻的实权官员了。” “他的亲事,还是越谨慎越好。母亲不用操心,哥哥知道分寸的。” 短短半日相处,母亲就要带着两位妹妹回去。 尽管陵容心中不舍,可是她拦得住妹妹出宫,难道还拦得住妹妹嫁人吗? 陵容转而从库里拿出两个头面,一个是仙戏百蝠图案的,一个则是莲子合欢的。 多子多福,夫妻合欢。 陵容知道,这是这个世界里,最真实的生存法则。 陵容又另外送了两套头面,一个给母亲,一个则是给了萧姨娘。 陵容知道,将来家中 的儿女各有前路,老来相伴的就是母亲和萧姨娘了。 想到当初萧姨娘送自己进京参选的日子,仿佛还在眼前。一转眼,萧姨娘的女儿都要出嫁了。 陵容叫小秦子亲自去送母亲和两位妹妹出宫,如今跟着陵容,小秦子的身份也水涨船高了。 在外行走 ,谁不尊称一声秦公公? 加之他为人机灵善变,叫他送着母亲等出去,眼看着她们上了安家的马车,才算放心。 心软是留给家人的,母亲等人出宫之后,陵容立刻拆了信来看。 每次母亲入宫,都会带一封哥哥的信来。 这一封信,非常厚,无论前朝、还是家中之事,哥哥都会尽量如实相告。 这样的信,与平日里的请安信,截然不同。 甄玉嬛带发修行的事情,安陵宇也知道。 两年前,他就在陵容的提示下,叫了亲信之人,守在去甘露寺的必经之路上,开了一爿小店。 为免打草惊蛇,店家平日里正常做生意,甄玉嬛到了之后,便暗地里却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信上说,太医李青,已经去了好几次甘露寺了。 第142章 春风不及(下) 自从去年胧月周岁生辰之后,沈眉庄的心思就活泛了许多。 她见送出的玉芙蓉项圈勾起了玄凌的心思,虽然知道自己没有机会扶养胧月了,但这也未尝不是一个好机会。 甄玉嬛离宫之前,特意将李长留给沈眉庄,不仅是为了给李长卖好,更是为了让沈眉庄更好地替自己办事。 甄玉嬛已经明确告诉过沈眉庄,她是一定会回来的。胧月交给皇后扶养,只是权宜之计,等将来她回宫,便会以生母之名,让沈眉庄扶养胧月。 到时候,或许玄凌一高兴,还会赐给沈眉庄 一个贵嫔的主位,从此她也算立起来了 因此沈眉庄才一直不放弃在胧月面前卖好,也是她,在李长彻底将李青笼络住之后,叫李青每月去两次甘露寺瞧瞧。 沈眉庄是不愿意甄玉嬛死在那里的,她若死了,自己没了盟友,答应的胧月也就没了下文。 二人之间的秘密交易,少有人知。 陵容就算安排了人时时刻刻盯着秋来宫,也无法知道这些秘辛。 只说哥哥的信里,那李青得了吩咐,起初还有几分不愿,每次去不过两柱香时间便走了。 最近却才渐渐留长了时间。天气渐暖,他穿的也愈加花哨。 陵容奇了,若是按照原剧情,应当是温实初跟在甄玉嬛屁股后面死死不放,被人钓成翘嘴也不知道死心。 怎么李青也中了甄玉嬛的毒? 难不成甄玉嬛命中注定要吸引一个太医? 陵容困惑,不解,想笑。 大约是甄玉嬛自己也不好意思,每次李青走的时候,都是他的贴身侍女如碧相送,自己到没怎么露面,很好地保持了他一贯的矜持自傲。 陵看过之后,就将信一点一点烧掉了。 昌嫔的胎已经七八个月 ,即便她还不是主位娘娘,为表恩宠,玄凌还是下旨有请晋康翁主进宫陪伴。 晋康翁主进宫的那天,照例要向皇后请安,正好那天皇后宫里有事,便把大家都留了下来,而胧月帝姬也在。 今次和晋康翁主实实地打了一个照面。 翁主四十上下,比皇后大不了十岁,因此两人站在一起,不似姑侄,反而像姐妹。 更不提晋康翁主满面春风、志得意满的样子,看着精气神,比皇后还强些。 晋康翁主给皇后请安,为了长辈的名分,皇后也只是侧身需受。 而陵容等人都在,虽为嫔妃,却是小君,因此晋康翁主还要向她们行礼。 贵嫔以下晋康翁主看都不看,而贵嫔以上的端妃、敬妃和陵容、欣贵嫔等,全都侧身避过了晋康翁主的礼。 陵容注意到,晋康翁主给自己行礼的时间稍微长些,似乎细细打量了自己一番,那目光把自己从头到脚洗刷了一遍,看的陵容十分不适。 虽然只是一瞬间,但那绝对不是陵容的错觉。 若说甄玉嬛的高傲,是清水之下隐隐起伏的冰山,那么胡蕴蓉的高傲,就是不加掩饰的一座火山。 尽管晋康翁主行礼时,大家都没有大咧咧受了,可是昌嫔眼看自己的母亲向这么多人行礼,心中还是不太高兴。 她胆子极大,仗着自己有孕,就说想请母亲直接回去陪伴。 皇后笑容一顿,也就同意了。 陵容等也就散了,出宫之后,恰好碰见一个伺候胧月的宫女往仪元殿去,陵容和敬妃就叫住了她。 问是怎么回事,宫女说:“是胧月帝姬突然大哭不止,因此想请陛下来瞧瞧。” 敬妃问完,也就挥手让她去了。 回头正撞见陵容促狭的笑:“这也就是那位,若是一般人,指不定被打发去找哪位太医呢?” 敬妃叹道:“没想到咱们陛下还是个长情之人,不仅是与她相似的甄玉嬛,就连甄玉嬛生下的女儿,都这样格外优待。” “皇后得了胧月,比得了大殿下还好些。” 陵容将手搭在轿辇扶手的凤尾上,轻轻说:“可我瞧着,皇后心里,对胧月恐怕还不如大皇子呢。” 敬妃道:“我若是她,恐怕也这样。” “胧月像甄玉嬛,也像那一位。得是多大心思,才能笑着接受呢?” 陵容道:“喜不喜欢倒在其次,好用就行。” “姐姐以为,晋康翁主刚走,胧月帝姬就大哭不止,是什么意思?” 敬妃忍不住泄出一丝笑意:“这才叫,恶人自有恶人磨呢。” 晋康翁主为人高傲,是人尽皆知的事情。自从她来了,昌嫔吃什么用什么,都是她一手说了算。 就算是皇后赐下的东西,晋康翁主看着不喜欢,也是当场就说。 可是,就算这样,皇后也不能不送。 因为昌嫔的父亲,曾因为摆夷族之事,被流放,直到后来才平反。因此,隆庆帝晚年之时,对此事也是后悔不已,在舞阳大长公主的请求下,隆庆帝曾经留下话,要对她家里多多关照。 太后是长辈,身在尊位,玄凌是天下之主,都不可能低下身子去补偿胡家。因此只有皇后出面,将晋康翁主哄了两个月。 转眼已是春暮,昌嫔产期将近,晋康翁主却因为家中出事,而不得不回去好在万事俱备,她留下的人手,也足以将胡蕴蓉照顾好,又亲自去求了一回太后,才不放心地走了。 晋康翁主去见太后那回,陵容正好带着宝哥儿去请安。自从知道芳若给沈眉庄传递消息,让她送出玉芙蓉项圈之后,沈眉庄便渐渐进不了颐宁宫大门了,这会子还是谦贵嫔伺候着。 晋康翁主进来,便要求屏退左右。太后虽然笑着,眉眼已经不耐,她见陵容在,便特意说:“瑶妃入宫五年多了,她是什么品行,哀家最是知道,你有话直说便是。” 晋康翁主的目光顺着太后的话看过来,依旧是好像要把陵容看穿的眼神。顺着陵容,目光又一点一点滑到宝哥儿身上。 若说对着陵容,她还有几分不屑与疑惑,对着宝哥儿,却陡然发射出一种不加掩饰的渴望! 她对着太后说:“当年,我们老爷到了那地方,弄得蓉儿也没什么规矩。好在是在宫里,陛下,太后娘娘,皇后娘娘,都算是蓉儿的亲人了,妾身要回去处理家事,恐怕生产都赶不回来,还望太后娘娘多多关照。” 太后还是老一套,赐座,看茶,还特意命竹息给她拧帕子。 晋康翁主却不懂见好就收,她接过了竹息递来的帕子,擦了擦眼泪,继续说:“都说孩子是娘的肉,太后娘娘千万别见笑,我们这是家传的毛病。” “妾身对蓉儿,和当年大长公主对妾身是一样的。” 太后的目光,稍稍像陵容处移了去,陵容便道:“翁主有心了,一番爱女之情太后娘娘都知道了,眼下正是娘娘用药的时候,不如等娘娘用了药再说吧?” 晋康翁主一下子愣住,似乎没想到陵容敢下她的面子。 在送女儿入宫之前,她已经 通过各种办法,将宫中稍有地位的嫔妃全都打听了个遍。 陵容在她们母女眼中,不过是偶然得势的县丞之女罢了。 只有宝哥儿,才是真正值得关注的。 即便如此,陵容代替太后所说的话中,逐客的意思还是很明显。 晋康翁主讪讪行礼告退,看向陵容的目光,却更加不善。 晋康翁主走了没多久,陵容就也告辞了,太后却难得赏赐了她一回,是个极其珍贵华丽的青玉凤钗,凤口衔着一串稀世的粉润珍珠。 是先帝朝的好东西,看样子,恐怕还是太后当年封妃所戴的,意义非凡。 陵容笑了笑,任由太后亲自簪在陵容的发髻上。 就听见太后说:“哀家知道,你果然是个好孩子。” 第143章 暗涌(上) 晋康翁主已经走了,谦贵嫔也在偏殿熬药,不知什么时候起,颐宁宫的内殿,就只剩下了太后、陵容和竹息姑姑。 而竹息,一向是人如其名,默默无息的。 “瑶妃平日里,打扮地也太素净了些。” 太后亲自将青玉凤钗,稳稳地簪在了陵容的头上,而后细细打量道:“这样才好,有几分年轻孩子的活泼气。哀家记得,昌嫔那孩子,只比你小一岁?” 陵容推辞之后,不得不接受了。她对太后的意思,已经有了几分猜测。 “臣妾多谢娘娘厚爱,只是臣妾样貌平平无奇,恐怕辜负了。” “昌嫔貌美出身高贵,又怀有皇嗣,虽然只比臣妾小一岁,却是臣妾不及的。” 见陵容不上钩,太后开始加大砝码:“宫里看出身,也看资历、品行。你如今已是妃位,就算昌嫔生下皇子,任凭皇帝多么喜爱,也越不过你去啊。” 陵容心里有些打鼓,太后不喜欢宠妃之间亲厚交好,因此陵容才没有与昌嫔、庆贵人等亲近,就连温文无害的文贵人,陵容都加着小心。 本以为,这样就能令太后放心,谁知道晋康翁主实在太没数了,加之昌嫔这一胎人人都传是个皇子,为了朱家的未来,为了予漓嫡长子的名分,太后居然话里话外劝着陵容与胡蕴蓉争锋! 陵容加着小心,继续道:“臣妾胸无大志,侥幸诞下宝哥儿,已是祖宗垂帘。” “昌嫔妹妹生的貌美,家世又好,陛下又爱重她,臣妾虽然羡慕,却没有嫉妒。” “只盼着宫中平安祥乐,这样太后也高兴不是?” 太后动了动嘴唇,似乎还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道:“本以为端妃、敬妃是老了心肠的,没想到你年纪轻轻地,也这么看的开。” 陵容忙在眼中蓄了眼泪,哽咽着说 :“君恩无定,臣妾只有守好本心,方不负娘娘的疼爱与教导。” 太后听了,眼中倏地精光一闪:“端妃、敬妃,在养育帝姬之余,还帮着皇后处理宫务,也算有个事情做了。” “你虽然年轻,可是就凭当年救下温宜、后来生下宝哥儿两件事,迟早是三妃之首。你若觉得委屈,哀家去同皇后说,叫你也去学着理会宫务去。” 太后一双混浊而美丽的老眼看过来,她虽然经年见风流泪,但是眼中的精光,仿佛让陵容看到了当年的隐忍蛰伏的琳妃。 陵容道:“臣妾没念过几本书,也不过略识得几个字罢了,怎么敢在皇后和端妃、敬妃面前卖弄呢?” “在这臣妾生性惫懒,若是去做那劳什子宫务,又怎么有时间来向娘娘讨茶喝?” 太后似乎还有几分不放心,正好此时,谦贵嫔进来送药了。 她飘渺而淡薄的云蓝色衣摆飘过陵容的眼前,竟是来得这样巧。 太后日日里的汤药是离不了的,阖宫里煎药的,都不如谦贵嫔。只有她煎出来的药,颜色、味道、火候都刚刚好,因此太后十分喜爱,而钱贵嫔端来的药,太后也是片刻不敢耽搁。 经这么一打岔,太后也接不上方才的话了。陵容正是进不得、退不得的时候,谦贵嫔却是难得开口了。 “瑶妃娘娘,这样好的海天霞锦,也只有你能穿得了。” 海天霞锦,是古名。在前世,这样的颜色叫橘粉,陵容肌肤透白,穿上这样的颜色,反而显得温柔婉约。 太后听了,也细细看起来,眉头却是松了。 “确实好,这样的眼色衬你。” “不过这料子,也是前年赐下的了,怎么你如今才穿?” 陵容细细答道:“臣妾衣裳不少,况且也没什么需要添置的,今年瞧着春光不错,才做了衣裳。” 后宫的女人,一生都离不开衣裳首饰。 得意时,尽管去穿红着绿,尽管去簪金戴玉。 失意时,自然也就穿得淡淡颜色,落饰低调了。 谦贵嫔一定是有心帮自己的。 她察觉到太后与陵容之间暗潮涌动,于是便捏准了送药的时机。而后用一句问话,将太后对陵容的顾虑通通指向了 一件事。 那就是一个穿着去年衣料的妃子,绝不会生出什么不必的野心! 这样一件衣服,简直比陵容说多少好话,磕多少头都管用! 她特意穿了来给太后看,而谦贵嫔就正好一句话给了自己表现的机会。 太后用过了药,就渐渐发困,于是也不强留陵容。 陵容却还记得自己头上的青玉凤簪,这原是太后叫自己与昌嫔打擂台的“彩头”,如今陵容坚决不上场,这个彩头,自然不能要了。 “娘娘,此物金贵,臣妾不敢受。” 太后对于陵容的小心翼翼有几分不耐烦,却忘了她当年也是这般无二。 太后声音已经发懒了:“既是赐了你,那就是你的了。” 陵容称诺。 又看向谦贵嫔:“方才贵嫔一眼认出本宫的衣料,想必是十分喜欢,本宫还有一匹未曾裁剪,不如给贵嫔送去?” 谦贵嫔看了一眼太后,见太后点头,才说:“既如此,臣妾多谢娘娘。”说着,就要去送送陵容。 往常谦贵嫔只伺候用药,太后小睡时,都是竹息在旁陪着,因此少了她倒没什么不方便。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颐宁宫,暮色四合,晚风微荡,芳草摇曳。 谦贵嫔陪着陵容,走出了颐宁宫。 谦贵嫔神色拧然而淡漠,看向陵容的眼神中那一丝好奇却是遮也遮不住:“瑶妃娘娘,臣妾就送到这里了。” 陵容道:“今日之事,真是多谢妹妹了。” 谦贵嫔却还是一副淡淡的样子,对于陵容的感谢,也没什么动容:“臣妾不明白娘娘在说什么。” “妹妹莫急,你住在哪一宫?” “那匹海天霞锦,我还要给你送去呢。” 谦贵嫔最终还是说道:“瑶妃娘娘言重了,臣妾居于长信宫。” 陵容也不想头一次近距离接触就把人吓到,于是便道:“本宫知道了。” 就在陵容转身要走的时候,谦贵嫔突然说:“瑶妃娘娘,太后赐下的青玉凤簪,若是配宫装,是十分挑剔的。” “娘娘今日的衣裳颜色,与凤簪并不相配。” 陵容闻弦而知雅意,立刻说道:“既如此,绝不能辱没了娘娘之物。本宫还是先带回去好好保存起来吧。” 说完,身旁的菊清,就伶俐地轻手轻脚地取下凤簪。 太后当年多么宠爱沈眉庄,也只是赐下了和合二仙的簪子,凤簪的意义,与和合二仙到底不同。 太后可以赏赐,陵容低调带回,和簪在头上高调展示,给人的感觉还是不一样的。 而这一次,又是谦贵嫔提出来,才好叫陵容顺势而为。 这个谦贵嫔,有点意思。 回去之后,陵容将海天霞锦、流烟霞锦、洛川霞锦等各色珍稀衣料送去一份自是不提。 昌嫔产期在即,早就得了恩典不必再去请安,虽然晋康翁主离了宫,但是以昌嫔的性格,还是丝毫没有意识到一丝危险。 直到皇后在她生产的时动了手脚,叫她今生再也不能生育。 昌嫔自己却还不知道这件事,她只是遗憾,为什么生下的是个女儿。 她却不明白,正因为是女儿,皇后才只是出手叫她没了生育的能力;若是个儿子,恐怕她当场就要没命。 昌嫔的出身,是她最大的骄傲,也是她最大的危险。 序齿排辈,昌嫔所出的和睦帝姬行七,小字珍缡。 小帝姬的满月酒上,昌嫔容光焕发地出席,招呼往来,好不快活。 敬妃摇着扇子,悄悄说:“最近陛下似乎和皇后提起过,有意晋昌嫔为德仪呢。” 第144章 暗涌(下) 和睦帝姬的满月宴上,玄清终于回来了。 他似乎没有吃到教训,尽管这是昌嫔的好日子,玄清却一直盯着两岁的胧月看。 胧月已经有些懂事,从没见过这样的人,因此不久之后,便吓得哇哇大哭。小孩子就是这样,一个哭,就带着所有孩子一起哭了起来。 昌嫔首先就是不满意,说话不再客气:“六王也太殷勤了些,难道和睦的日子,也要盯着胧月看个不停?” “便是要看,也不能把这么小的孩子吓到。王爷去了一趟旧京,怎么越发不懂规矩了?” 清河王面色讪讪的,连忙去饮酒,却不答话。 这里头有一个缘故,当年胡家出事,就是祸起摆夷族平乱。 玄清身为摆夷族后人,深受昌嫔厌恶。 而他心里也明白,因此对上昌嫔,才少有地收敛了一股“风流浪子”的气味。 陵容对于玄清和甄玉嬛之间的事情,一清二楚。 只是,在记忆中,玄清似乎回来地晚了些,也不知道,还赶不赶得上与甄玉嬛刻骨铭心? 玄清不再看胧月,胧月就渐渐止住了哭声,接着几个孩子都被转移了注意力,殿上再次平和起来。 玄凌道:“今日是昌嫔与和睦的好日子,六弟看了难免羡慕。” 玄凌又看向玄清道:“现在知道成家的好处了吧?” “此次回来,就暂时不要走了,母后已经在着人帮你相看,最迟明年,朕就要喝你的喜酒了!” 陵容注意到,玄清听见这话,面上有一瞬间的僵硬。 可是多年来屈服于玄凌的习惯,已经让他开始行礼谢恩。 直到膝盖跪在了地上,他才转而说:“臣弟发誓,今生今世一定会娶一个彼此相爱的女子为妻。其余人虽好,但也宁缺毋滥。” 玄凌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他本来甚少操心这些事,今日是酒喝多了些,有看见玄清坐在下首,低眉顺眼的样子很是安分,才提起这个。 此时皇后道:“六王毕竟还小,也不必着急。” “胧月,去瞧瞧你六叔?” 胧月闻言,才从皇后身边离开,依依不舍地去了玄清身边,二人也说笑起来。 玄清,因为甄玉嬛之故,对胧月格外关照,格外喜欢。 人人都看出来了,却不是人人都知道当中内情。 陵容作为知情者之一,有些看不下去。 她提起酒杯,再饮了一回。 昌嫔产女,恩宠之外,玄凌对她的期待也越来越多。 和睦与胧月同为帝姬,将来也难免争锋。 太后赐自己青玉凤簪的事情,宫里还是知道了。 就连玄凌到景春殿时,都特意问了一回:“那簪子,还是父皇当年打了想要送给舒太妃的,那时候舒太妃与母后交好,于是就转赠给了母后。” 玄凌一边说,一边伸长了胳膊揽住陵容:“母后怎么想起来送你这个?” 陵容道:“不值当什么,大约是宽珚珚的心的。” 玄凌自然问。 陵容想了想,决定这么说:“宫里人都看的出来,昌嫔受宠,将来迟早自立一宫。” “因此太后娘娘疼爱臣妾,说是赐了这簪子,将来陛下忘了臣妾时,可以去向太后娘娘讨一杯茶喝呢。” 玄凌道:“你这一处温柔乡,朕怎么会忘?” 陵容笑道:“臣妾的宝哥儿都四岁了,早就是旧人了,还有什么新鲜?” 玄凌愈发拿了手指摩挲陵容的脸庞:“瑶卿如花如月,朕眷爱不忘。” 陵容笑着投入玄凌的怀抱,感动非常:“承君一诺,感怀终生。” “珚珚便是从此见不到陛下,也心无遗憾了。” 玄凌将陵容打横抱起:“春宵苦短,何必说这些,朕怎么舍得不去见你?” 当汗泪齐下的时候,陵容忍不住想:“大概太后也不知道,玄凌对自己,居然是有两分真情的。” 真是可笑。 六月里,玄凌果然晋了昌嫔为芬仪,位居从四品。 面对昌芬仪的节节高升,皇后终于不能淡然了。 七月里收走了去年怀孕时,特意赐给昌芬仪的轿辇。而昌芬仪则在半个月之后提出内务府的宫人伺候地不用心,打发走了两个皇后的亲信。 两人明争暗斗不断,太后想叫陵容出头,与昌芬仪相斗,叫皇后以及朱家稳坐钓鱼台。 谁知如今,却是皇后亲自披甲上阵,陵容坐山观虎斗。 中秋节时,皇后胡代表太后,说起了沛国公之女尤静娴之事。玄清正当不知道怎么拒绝的时候,昌芬仪却说:“皇后娘娘何必如此关心六王呢?” “既然人家不喜欢,就不要勉强了。” 这话一语双关,表面上是说玄清的事情,实际上却是玄凌。 皇后接不住话,陵容道:“昌芬仪玩笑了,婚姻大事,长嫂为母,娘娘这样做,正是国母的风范。” 又对着玄清道:“六王美名在外,可也要记着太后娘娘的期盼呢” “将来王府添了小主子,不仅太后高兴,就连方外高师金庭教主也会欣喜不胜的。” 玄清有些不愉快,可是皇后的情他不领,昌芬仪的话他也不能应和,陵容的话他就不能再置之不理了。 宴会结束后,玄清来到了甘露寺,与甄玉嬛在后山偷偷幽会。 言语不由自主提到了陵容。 其实甄玉嬛已经后悔了,当初她以为在甘露寺不过三五个月,谁如今快两年了,玄凌一点想要将她请回的意思都没有。 她的手指粗糙了,面色沧桑了,有时候照着镜子,甄玉嬛不敢相信,这还是当初那个惊鸿一舞的自己吗? 好在没有玄凌,还有玄清。 而先前大献殷勤的李青,甄玉嬛才舍不得自己呢,往常陪李青的,都是如碧罢了。 宴会上,陵容的马屁,将皇后与昌嫔二人的战火间接挑大。 两个人之间的斗争,也渐渐从她们自身,转向了孩子。 皇后不可以与嫔妃一般计较,但是帝姬之间,有些不和却是很正常的。 和睦虽然才几个月大,昌芬仪就已经会以和睦的名义,向皇后提出各种要求。 最过分的一个则是,以昌明凤鸟的图案,制作和睦帝姬的各式衣物用具。 玄凌喜爱她天生祥瑞,对和睦这个祥瑞之女,也一向很宽容疼爱,于是竟然笑着应允了。 昌嫔还很会说话:“和睦虽小,却也是知道父皇的疼爱的。她穿上了这样的衣服,就等于是在为大周祈福啊。” 皇后的脸都笑僵了,突然偏殿里响起了一阵哭声,原来是胧月午睡醒了。 胧月在皇后的熏陶下,十分不喜昌芬仪。她年纪小,什么都摆在脸上,因此见了皇后的一张笑脸,转而又变成对着昌嫔的一张冷脸,其变色程度,令陵容都叹为观止。 玄凌却不觉得有什么,他极其疼爱地抱起胧月,顺便带她去看那绣满了昌明鸟的小衣服。 饶是胧月出生起就在富贵锦绣堆里,此时也有些惊喜:“父皇,这些都是胧月的吗?” 玄凌是习惯性的动作,却忘了这些都是答应了昌芬仪,给和睦独用的。 因此倒被问住了,哄到:“这些是你和睦妹妹的,你瞧瞧好不好看?” “哼,不好看!胧月不喜欢!” 昌嫔的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她本就不瞒一个废妃之身出宫修行之人,生下的女儿,竟然只是因为在皇后膝下教养,就比自己女儿金贵的事情,因此凉凉说:“帝姬再瞧瞧吧,这可是金丝绡呢。” 胧月不懂什么金丝绡、银丝绡,她只知道,这些好东西不是自己的。 比起别的,这个认知才最让她难受。 第145章 童言无忌(上) 胧月回头大声道:“母后,胧月不喜欢金丝绡!” 皇后的嘴角不经意泄出一个不易察觉的笑容,接着哄到:“胧月乖,这些都是为你和睦妹妹特意准备的。” 胧月一听更不高兴了:“是不是父皇只疼和睦,不疼胧月了?” 昌芬仪还在这里,皇后自然训起了胧月:“和睦是小妹妹,大家自然疼她。胧月已经三岁了,要谦让妹妹才好。” 玄凌则道:“胧月还小,和她说这些做什么?” 说罢,又亲自抱着胧月哄,昌芬仪却说:“胧月帝姬不愧是皇后娘娘教出来的孩子,年纪小小,就十分懂事了。” 她亲自拿了一件适合胧月身量的小衣服,比在胧月身上道:“这件宝蓝色的金丝小上袄,不是很衬帝姬么?” “我知道胧月也很喜欢,你叫我一声昌母妃,就送给你好不好?” 昌芬仪本意是显示自己大度,谁知胧月不按套路出牌,她直接抢过价值连城的衣服,让弄胡狠狠踩在脚下:“我才不喜欢!” “不是胧月的,不是胧月的!” 胧月突然动作,身边的宫人却不敢近身制止她。于是更让她有机会将桌上其他的衣服全都拂乱在地,胧月一边踩,一边说:“胧月穿不了,谁也别想穿!” 皇后看了一眼昌芬仪铁青的脸,和玄凌无奈的神色,才叫回了胧月,轻轻抱着哄道:“胧月不气了,乖,不气了。” 玄凌看着皇后的样子,说:“皇后,你就是这么教胧月的?” 玄凌发现了胧月的问题,便条件反射般地问责皇后,陵容看了大半天戏了,也不好不说话,因此劝道:“陛下,帝姬年幼,希望陛下疼爱是人之常情啊。” 玄凌道:“可是朕几乎隔两天就要问问胧月的情况,而宁安、蕴真、和静一个月却只能见朕三五回,没想到她居然恃宠生娇了!” 胧月本就害怕玄凌突然发脾气,加之恐惧和睦突如其来的受宠,胧月心中更有一股危机感,因此顶了起来:“父皇对胧月大声说话,父皇不疼胧月了! 昌芬仪看着自己精心准备的衣服,全被胧月踩了一脚,心里的火气就烧了起来。 衣服没坏,可是比坏了还遭。这样被胧月踩过的衣服,若是穿在了和睦的身上,岂不是说,和睦要被胧月踩一辈子? 可是之前为了突出和睦,这些衣服的用料做工都价值不菲,不是寻常内制可比。 若是直接扔了,又实在可惜。 昌芬仪心中还有疑惑,为何瑶妃最近几个月,频频为皇后出声? 她不知道太后对陵容的威逼利诱,陵容拒绝上擂台,但是却要在朱家和舞阳大长公主之间做个抉择。 大长公主薨逝多年,胡家也不过是仰仗一点当年的荣光罢了。 而朱家,不论从前如何,如今却是实打实的皇族外戚。 陵容必须选皇后,也只能时不时站在皇后这边,才能叫太后放过自己。 这几次带着宝哥儿给太后请安时,从太后的神情来看,她对陵容的做法也是满意的。 昌芬仪道:“表哥,依蓉儿看,这的确是皇后娘娘的不是了。” “公主年幼不知礼数是常有的,可是咱们大人不就是教导她的吗?” “皇后娘娘教导无方,才纵使帝姬脾性越来越大。” 眼看玄凌点头,昌芬仪又道:“而瑶妃娘娘说话就更好笑了,难不成您在自己宫里,这是这样纵容二殿下的?” “我怎么听说,二殿下正在开蒙呢?” 此话一出,皇后安抚胧月的手也顿住了。 陵容最恨有人拿宝哥儿在皇后面前点眼,因此看着玄凌,不经意落下泪来说:“陛下,天下有各式各样的孩子,就有各式各样的慈母心肠啊。” “淑和帝姬喜爱刺绣,欣贵嫔搜罗了多少绫罗丝线给她?” “温仪帝姬现在已经在学下棋,前些日子襄婕妤不是还令人造了一套白玉棋具?” “宁安、蕴真、和静虽然还小,看不出有什么爱好,可是端妃、敬妃和宁容华,已经在给她们攒嫁妆了。” “宝哥儿是男孩子,不喜欢刺绣针线,也没什么心思下棋,臣妾不过在自己宫中教他认两个字,学些忠孝节义的道理,如何就像昌芬仪所说这这样不堪了?” 玄凌难得瞪了一眼昌芬仪,拉着陵容的手说:“珚珚的心朕明白。” 陵容却还是涕泪不止,继续说:“宝哥儿身为唯二的皇子,不少人和昌芬仪一样抱着别样的想法。” “可是,臣妾今生不求宝哥儿能有什么大才干,只求他一生平安顺遂,不要辱没他父皇的教诲才是。” “至于其他的,有陛下和大殿下也在,又怎么会亏待宝哥儿呢?” 皇后闻言点头,道:“昌芬仪就是这样,瑶妃你也不要急。予漓是长兄,”皇后咬重了“长兄”二字,却没注意到玄凌脸上一闪而过的不耐烦。 皇后暗藏得意的声音不疾不徐地说:“予漓本性纯善,又肯用功读书,将来宝哥儿进了学,兄弟之间正好作伴呢。” 昌芬仪看着陵容和皇后之间一唱一和,忍不住“哼”了一声。 她知道今天自己是讨不了好了,再留下来反而很有可能会被黄辉和陵容联合绞杀,于是向玄凌撒娇道:“表哥,和睦的衣服都被胧月踩坏了,嫔妾还要回去重新准备,就先回去了。” 玄凌刚要应准,陵容却不能轻易放过她。 家世出众又如何,大长公主遗脉又如何? 如今陵容为妃,而昌芬仪连个正经贵嫔都还不是呢! 怎么能让昌芬仪挑拨成功之后安然而退,传出去,陵容如何立威? 陵容叫住了昌芬仪,道:“本宫还有事情要问,芬仪暂等。” 昌芬仪挑衅一笑:“不知瑶妃娘娘有何见解?” 陵容道:“今日芬仪一番话,将宫中所有抚育皇嗣的姐妹都牵扯了进来,旁人我不管,单说景春殿,” “芬仪是如何得知景春殿中,本宫一言一行的?” “你所居的宫殿在东六宫,长杨宫在西六宫,芬仪自入宫以来,也从未踏足景春殿,哪里来的消息?” 昌芬仪被陵容问住了,玄凌听得出里面的门道,顿时也冷了神色。 昌芬仪梗着脖子,说:“宫里人人都知道二殿下在读书” 陵容急速打断:“道听途说,毫无根据,那就是人云亦云了!” 昌芬仪瞪大了双眼,似乎不敢相信陵容一向低调,居然敢对自己发难,连忙呵斥道:“瑶妃你!” “住口!本宫身为陛下皇后亲封的正二品妃子,其实你可以直呼的!” 昌芬仪霎时清醒过来,想要求情,却被陵容抢了先。她重重地咳嗽了几声,看向玄凌说:“陛下,臣妾心急了。” 玄凌道:“朕知道,这几日太后病了,你是为了给母后抄经祈福才受了寒气。” 玄凌回头对着皇后说:“瑶妃孝心可嘉,这几日就不用过来请安了。” “至于昌芬仪,和睦还小,昌芬仪这样顶撞妃子与皇后,还是禁足三月,抄写宫规十遍吧。” 皇后欣然应下,随后拍了拍胧月的后背,胧月就向玄凌跑去,说:“父皇,胧月错了。胧月最喜欢父皇了。” 玄凌欣慰自己最疼爱的女儿乖巧懂事,于是笑着点了点她的头。 胧月不经意看了一眼神色不甘的昌芬仪,问道:“父皇也最喜欢胧月了是不是?比和睦妹妹还喜欢是不是?” 当着昌芬仪的面,想到祥瑞之事,玄凌还是不想这样说。 皇后却道:“陛下,小孩子不懂事,您就哄哄她吧。” 第146章 童言无忌(下) 玄凌看着胧月的天真弱小的样子,忍不住再次问自己那个重复了千万次的问题:自己和宛宛的孩子,也会像这样吗? 想到原本应当拥有的纯元在侧,儿女环绕的日子,玄凌还是依照本心,再次熟练地哄起了胧月:“朕自然,最喜欢胧月了。” 胧月闻言,这才心满意足地笑了, 不经意时,还看了一眼面色不甘的昌芬仪。 陵容将这孩子的神情尽收眼底,果真是个小人精,知道哪里是昌芬仪最痛的地方。 在昌芬仪眼中,朱宜修以庶女之身添列皇后,在她眼中已经是倒反天罡,更何况胧月以废妃之女的身份,养在庶女皇后膝下,竟然比自己的和睦还受宠。 迎着胧月得意的眼神,昌芬仪眼中陡然射出了一道光芒。 皇后之位,必须是自己的,皇帝表哥最疼爱的孩子,也必须是和睦! 但是昌芬仪刚刚才吃了瓜落,不好再出头,因此倒是摁下心中翻腾的心思,说:“嫔妾想到和睦午睡也快醒了,嫔妾先行告退了。” 皇后已经胜了太多,因此没说什么。玄凌却道:“你这一回去,就开始禁足了。” “方才你如此冒犯瑶妃,还是好好行个礼再走吧。” 昌芬仪咬了咬嘴唇,看了一眼玄凌,见他只顾着逗弄胧月,目光又从胧月转到了陵容身上,屈膝拜倒:“嫔妾方才失礼了,还请瑶妃娘娘大人不记小人过,嫔妾,知错了。” 昌芬仪转得极快,方才还是不情不愿的样子,此刻竟然难得示弱起来,玄凌偶尔投来的目光,也带了几分赞许。 比演戏,谁不会? 陵容也自认是宫中数一数二的演技派了,因此亲手将昌芬仪扶起来,说:“说什么得罪不得罪的,同为人母,本宫知道,你这是看见胧月受宠,为和睦担心了。” 陵容直接戳破昌芬仪的心思,她的脸上瞬间红了起来。 陵容依旧语气含笑:“本宫也是做母亲的,你的心思我全都懂。” “你放心,有皇后娘娘在,陛下不会忘了咱们娘们儿几个的。” 昌芬仪给皇后都甚少行过这样大的礼,陵容自问是“不配”。因此便要将皇后拉进来,这出好戏,还是让她们自己演去吧。 有玄凌在,众人自然不好不和睦,照旧给足了面子情才各自回去。 只不过,昌芬仪是领了罚回去,而陵容则是领了赏回去的。 一进景春殿,玉如就带着蕴真和宝哥儿在等待。 玄凌的旨意一发,明眼人都知道凤仪宫内一定发生了什么。 而玄凌肯为了陵容去处罚自己先前宠爱万分的“表妹”,众人对陵容自然也更加忌惮。 玉如眉眼焦急,昌芬仪猖狂,皇后阴毒,陵容就算得了什么赏赐,恐怕也经历了一场虚惊,她一定要来看看才放心。 “娘娘,昌芬仪她怎么敢?” “嘘,”陵容打断了玉如的关心,对梅香道:“咱们宫里新作的果子糖呢,带灵儿和宝哥儿去吃吧。” 玉如明白陵容的意思,依言行事,哄着灵儿去了偏殿。 “玉如,方才在在凤仪宫,我才发现,原来孩子们都长大了。” 玉如大大咧咧地,“嗨”了一声,不以为然道:“娘娘说的,蕴真都是十六年出生的了,那时候,甄,甄氏还没有出宫呢。” “如今粗略算算,可不是小三年了。” 陵容见玉如没心没肺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说:“正因如此,以后咱们大人说话才要避着些她们,难道 你想也养出一个胧月么?” 想到胧月逐渐牛心左性的古怪,玉如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她坚决地说:“嫔妾知道了,以后一定知道避讳 。” 陵容道:“如今蕴真渐渐大了,你的日子也就越来越好过了。陛下一向喜爱你明快清新,将来晋升贵嫔不是难事。” 想到从乾元十三年起,二人经历的风风雨雨,玉如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陵容说:“眼下就有一个晋升的好机会,眼看就是年底了,明年年中,又是一届选秀,到时候为了安抚旧人的心,或许会挑几个人晋封,到时候,可能就有你的机会。” 看见陵容这样为自己打算,玉如忍不住哽咽着出声:“娘娘……” 陵容亲自为玉如揩去眼泪,温声嘱托道:“我知道你担心,但是今天凤仪宫发生的事情,你不要多管,也不要多问。” “最近太后又病了,有空就带着蕴真去瞧瞧吧。” 玉如走了之后没多久,宝哥儿悄悄进来了。 他已经虚岁五岁了,小小的个子抽条似的长了起来,新缝制的冬袍穿在他身上不见什么臃肿。 他走路悄无声息,猛地出现在陵容面前,直把陵容都吓了一跳。 予鸿一张小脸不哭不笑,真有几分玄凌的意思 。 陵容忍不住打了一下予鸿的小屁股,怒道:“你这孩子,走路没声,想吓死你娘啊!” 没人的时候,陵容只让宝哥儿叫自己娘,就像自己小时候叫林秀娘一样。 谁知这一次宝哥儿却不像从前一样跑着躲开,而是用一种既担忧又不解的神情问道:“娘,为什么昌母妃敢那样对你呢?” “就因为她生了和睦妹妹吗?” “那母妃也生一个妹妹吧,这样就不怕她了。” “儿子没用,不是帝姬。” 予鸿说到最后,声音里已经有了隐隐的哭腔。 陵容心疼的不行,将宝哥儿搂在怀里一边拍,一边哄:“宝哥儿乖,娘知道你最是孝顺懂事了。” “不管你是皇子,还是公主,都是娘的骄傲。” 宝哥儿从陵容怀里抬起头来,眼睛红红的,声音闷闷地说:“那母妃还是再生一个小妹妹吧。” 陵容心道,还真是个孩子啊,生弟弟妹妹哪是可以自己决定的呢? 可是看着宝哥儿通红的双眼,陵容也不忍心和他讲什么大道理,只说:“那将来宝哥儿可要知道疼爱妹妹啊!” 宝哥儿瞬间精神了,信誓旦旦道:“那是自然,将来我要让妹妹做大周最尊贵的帝姬!” 第147章 冬雪乱(上) 胡芬仪禁足,宫里没人作乱,竟然也冷清了许多。 好在很快就落雪了,有时候出去赏赏雪景也是不错的。长杨宫是位于西六宫第二等级的宫殿,最前方就是当年太后住过的含璋宫和定懿夫人住过的毓璋宫。 因此一下雪,宫人们便在附近侍弄了许多精巧雪景,不唯是因为太后与先皇宠妃的面子,也有为讨好陵容与玉如的意思。 皇后几乎一家独大,陵容有能力自保,便着意将矛盾引向皇后与胡芬仪的“后位之争”。 闲来无事,陵容便寻了玉如一起赏雪作画,二人吃着热乎乎的锅子,饮着“梨花白”御酒,真是好不快活。 至于端妃敬妃,还在和皇后商议今年的年宴呢。 大概玄凌也喜爱这样清净的日子,因此政务不忙的时候,经常和陵容等宠妃赏景作乐,或是传召清河王入宫谈诗论画。 深冬时节,清河王却突然报了急病,连着大半个月没来。 玄凌自是有些无趣,陵容只在伴驾时,说了一嘴平阳王玄汾前日刚给太后送了亲手猎得的雪狐皮的事情,玄凌就来了兴致,当场就传玄汾入宫。 陵容给玄汾送人情,却也知道分寸,见玄凌下旨,便笑着告退,玄凌还想要留,陵容道:“臣妾深宫妇人,不宜与王爷见面太多。” 玄凌道:“都是自家亲眷,怕什么。” 陵容嘴上说要走,双臂却还缠在玄凌腰间,闻言说:“正是因为都是自家亲眷,才需更加庄重些。” “况且,这几日襄婕妤病了,把温仪托付给臣妾照看,臣妾心里还十分不放心呢。” 襄婕妤?曹琴默? 玄凌似乎已经许久听不到这个名字了。 似乎从华妃之后,她就也慢慢隐去了身形,就连大小节宴,也多是推辞不来。 玄凌想到那个模糊而温柔的身影,说:“她一向疼爱温仪,叫她好生将养着吧。” 顿了顿,又道:“等将来她大好了,朕去看看她。” 陵容知道,玄凌只是此刻有些情绪上头,才这样说。或许明天就忘了,但还是笑着应下,又厮缠了一番才分开。 出门时,正对上进门的玄汾。 见到陵容粉面含春,神采熠熠,玄汾不禁停下步子,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小王见过瑶妃娘娘,请娘娘安。” 陵容不是那等做好事不留名的人,正好撞上了,因此说:“王爷来得巧,方才陛下还同本宫说,有些想念王爷了呢。\" “前几日给太后娘娘送了那等上好雪狐皮,这等心意,连陛下都十分动容。” 玄汾不是第一次给太后送东西了,这一次能叫玄凌另眼相看,大概是眼前这位瑶妃的缘故了。 玄汾面上微微一喜,仍旧恭谦地说:“微末技艺,不值得什么。” “会猎皮子的人很多,会赏识皮子的人却不多。看来小王这次是遇到懂皮子的人了。” 陵容道:“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玄汾眼中倏地闪过一丝精芒,正欲再说什么,陵容却接过了菊清送来的手炉道:“王爷快进去吧,可别叫陛下久等了。” 玄汾匆匆一瞥陵容紧紧搭在手炉上的纤纤玉指,快速低头道:“是小王莽撞了,外头天寒,娘娘快回宫吧。” 长杨宫内,地龙烧的热热的,温仪正和蕴真一起坐在胡床上,看着宝哥儿舞刀弄棒。 都是些木制的玩意,不锋利,也比寻常用的小了许多,是玄凌先前特意寻人给宝哥儿制的,宝哥儿爱的不行,就连吃饭,也要看着吃。 温仪已经懂事了,看着宝哥儿兴奋的笑脸有些想笑,可蕴真年纪不大,正是崇拜哥哥的时候,因此被逗得咯咯直笑。 陵容一进来,听见屋子里的笑声,心就像化了的冬雪。任是外边多么寒冽的气候,此刻都化为春风了。 陵容换了外衣,将三个宝贝依次亲香了一番才作罢。 曹琴默病的不重,不过是偶感风寒罢了。 只是她从华妃之后,就渐渐隐身,也是时候让她重新出现了。 因此,陵容才特意在玄凌面前提了一嘴。 宫中的位份,自贵嫔以上,便各有定数。 从最近哥哥的家书来看,甄玉嬛在甘露寺,也已经与玄清渐渐确定关系了。 玄清虽然沉迷情爱又胆小怕事,但是对于甄玉嬛还是有几分真心的。自从他经常去甘露寺之后,哥哥的人就不好再继续监视了,因此消息也逐渐探听不到。 甄玉嬛,大概还是有些女主天命的气运在身的。 那么既然如此,不妨就放手一搏吧。 回宫可以,但那时,甄玉嬛还有妃位可坐吗? 几日后,敬妃笑吟吟地进了景春殿,她一落座,眼中的欣喜之情就抑制不住。 陵容亦是恭贺:“姐姐大喜。” 敬妃笑着摆摆手:“哪里哪里,我不过是捡了个漏罢了。” 陵容笑道:“可这次去看望清河王,陛下毕竟只带了你一个呢。” 敬妃捻糖的手又放下,不无得意地说:“我没什么,向来是笨嘴拙舌的。是和静那孩子,“ ”前天陛下到我宫里,不知怎地,和静竟然说起了六叔病了,要去看望的话,” 提起孩子,敬妃本就喜庆的脸上,更是多了几分神采:“于是陛下就带着我和和静去了六王的清凉台。” 陵容道:“和陛下一同出宫赏玩,这宫里除了皇后,也就只有你了。” “这几日,陛下是不是还宿在你宫中?” 敬妃看陵容脸上尽是促狭的笑意,心里也暖暖的,她压低了声音道:“皇后是有些不舒服,可是这几天我听着说,昌芬仪又不安分了。” “先前当着皇后的面,禁足三月。这才刚过了一半,她就想着出来了。” 陵容淡淡笑了,她说:“昌芬仪是皇家之后,又刚刚生下帝姬,年宴这样的大场面,她才舍不得错过呢。” 敬妃敛了神色,疑道:“难不成,她想做些什么?” 陵容道:“也许不是想做什么,只是要在宗亲前露个脸罢了。” 敬妃摆手一笑,说起昌芬仪,像是在说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什么露脸不露脸的,还是等她成了贵嫔再说吧。” 第148章 冬雪乱(下) 敬妃这边欢欢喜喜地等着过年,千里之外的甄家却没那么好过。 甄远道三人一辈子也没有经历过这样的苦日子,云夫人和甄玉娆更是习惯了呼奴使婢的时光,哪能受得了自己为人奴婢的境地? 一开始刚到北地时,天寒地冻,甄远道身上的伤挫磨了大半年才好全。他仗着自己是“男子”,是一家之主,即便落魄了也要体体面面的。 再也蓄不了胡子的下巴,粘上了假的山羊胡,时不时用手捻一下,仿佛还是当年风头无二的国丈大人。 于是甄远道不干活,就只有云辛罗干活,甄远道不做工,就只有云辛罗做工。 至于甄玉娆,甄远道心疼女儿,每次都把想要去帮忙的甄玉娆留下,直说未出阁的女儿金贵,不能轻易抛头露面,若是日日做粗活,做出一双粗手,将来可是没人要的。 云辛罗看着自己布满老茧的双手,欲哭无泪。 甄玉娆就在甄远道的“保护”下,很是舒服了些时日。甄远道肚子里还是有几分墨水的,甄玉嬛那句“嬛嬛一袅楚宫腰”,就是他教的。 如今,甄玉娆也快十五了,甄远道心想,该是好好教导的时候了。 玉嬛,玉娆。 自己苦心孤诣取了这两个名字,就是希望将来有一天,这两个女儿,可以给自己带来无上的荣耀和富贵。 至于玉姚和浣碧,只不过是两个备选罢了。 甄远道本以为如意算盘打得好,自己的大女儿甄玉嬛入宫之后捷报频传,确实不负自己多年的教导,甚至没有太用心教导的浣碧,也成了贵人。 却没想到那个被自己遗弃的谬种玉婷,居然,居然,把自己最骄傲的东西毁了! 珩儿失根也就罢了,总归自己还能生。 可是如今,就连自己也不算是个男人了! 甄远道想到这里,心里愈发地恨,他恨甄玉嬛不争气,浣碧没良心,甄珩太马虎,玉姚太软弱,玉婷太狠毒,玉娆太弱小…… 然而,此时此刻,他心里最恨的,还是云辛罗。 若不是云辛罗当年执意要对月娘下手,若不是下手之后没有做到斩草除根,他怎么会有今天的境遇! 如今的云辛罗越是能干,就越是衬托地甄远道无能,他就越生气! 边境苦寒,唯一能够安慰甄远道的,就是越发水灵的甄玉娆。 有甄玉姚在,就有一份希望。 玉娆的美,在甄远道的刻意培养下,比她的姐姐们,更多了一份野性和妩媚。 最妙的是,她完全继承了甄远道的远大理想。 看着这样的女儿,甄远道捻着粘上的假胡须,笑了。 北境的寒风,带着甄远道不甘的谋算,一路飘到了京城。 甄玉嬛在甘露寺中,也没有闲着。 她如今已经登过凌云峰,住过清凉台,与玄清的感情愈发深厚。 现在正计划着,年后脱出寺庙,单寻一处宅子去过。 前些日子,昌芬仪借帝姬与皇后相争,引得玄凌将她禁足的事情,甄玉嬛已经听芳若仔细说过了。 这还是自胧月过生日之后,芳若第一次到她这里来。 甄玉嬛心里有些担心,唯恐芳若不来,自己对于宫里的事情把握的不及时了——玄清虽然也入宫,却不会像芳若这般,知道深宫妇人那些小心思。 甄玉嬛心想,看吧,就算我出了宫,你们的一举一动我都了如指掌。 等将来,不过都是我的手下败将罢了。 想到这里,心中又有些惆怅。 将来,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回宫呢? 跟在玄清身边,总是不能见光的。 要么做清河王没名没份的侍妾,要么放弃荣华富贵,与他隐为凡人。 可是这些结局,哪里配得上我甄玉嬛! 甄玉嬛的血在燃烧,自己的女儿,凭借纯元皇后,几乎是宫中最受宠的孩子,那么自己! 只要自己的脸还在,玄凌,就一定会来! 到那时,阖宫之人,都要到甘露寺前请自己回宫! 芳若走的时候,甄玉嬛为表感谢,特意拿出了一个荷包送给她。 玄苍色的绸料配着墨竹色厚厚的穗子,既适合芳若这样年纪的妇人,也适合男子。 若是芳若知事,回宫后找机会将荷包交给玄凌,而后说起自己的现状…… 甄玉嬛仿佛看到了一顶华贵无匹的轿子从宫城来到了甘露寺前,轿帘子一掀,赫然是光华灿烂的贵妃宝冠…… 她抓了抓砰砰直跳的腔子,不敢再想,不知不觉,和衣而卧了。 芳若确实将那荷包送给玄凌了。 她和李长一样,都是被众人当作是甄玉嬛一党的人了,不过是凭着太后一点面子,勉强立足罢了。 可是太后总有不在的一天,芳若总要为自己打算,她知道甄玉嬛的那张脸就是她今生最大的依仗,于是在教导新贵时,便存了几分心思。 当初在甄府里,固然有“人在屋檐下”的意思,可是凭着良心说,她教给甄玉嬛和安陵容的,可不是一样的东西。 两个人同样学规矩,她对甄玉嬛,是十二分的耐心,有什么教什么,恨不能使出宫里二三十年的本事,可是对着安陵容呢? 只是面子情罢了,安陵容很多时候,都是比着芳若教甄玉嬛的样子依样画葫芦做的。 可是说来也怪,芳若都这样厚此薄彼了,后来入宫了安陵容行礼时,还是柔柔的动作,很有娉娉袅袅的意味。 当初安陵容第一次侍寝时,芳若作为教导姑姑去伺候,本当是两个人,长杨宫的嬷嬷拜高踩低,不愿意伺候这个县丞之女,难道自己就愿意吗? 本想敷衍了事,结果居然找来了毓璋宫的芳缕! 芳若也是淫浸后宫几十年的人了,自然看得出芳缕如今对陵容的忠心。 有芳缕在,她连转投安陵容的机会都没有了。 “哼,”芳若狞笑着颠了颠甄玉嬛送来的荷包,里面沉甸甸的,似乎装了什么细碎的东西。 芳若肯收下,就是为了这沉沉的东西,她本以为是碎银子,没想到打开一看,居然是红豆。 红豆生南国,此物最相思。 看来离甄主子回宫不远了。 到那时,瑶妃娘娘还会像现在这样风光吗? 那位芳缕,有先皇遗命在,始终不能名正言顺地跟在瑶妃身边呢! 第149章 美人吟(上) 要说打算,芳若是后宫里最会为自己打算的一类人了。 早早押宝,甄玉嬛入宫之后,她也跟着风光了些日子。 苦心经营,甄玉嬛离宫之后,她凭着早年跟太后的一点旧情,竟全须全尾地活下来了。 现在,甄玉嬛急需襄助的时候,不拿一下桥,就不是芳若了。 荷包里满是相思豆当然好,可若是白花花的银子,当然更好。 毕竟,自己才是接触这荷包的第一个人。 年轻人啊,想要的太明显,就乱了阵脚了。 芳若摇了摇头,心想,荷包是会送的,只是甄主子放错了东西,那就让她再等等吧。 年宴上,众人欢聚一堂。 果真如敬妃所说,昌芬仪提前出来了,抱着和睦帝姬,在众人面前转了一圈。 还是太后“心疼”她难得抱这么久孩子,怕累着她,才算歇了,否则只怕要抱到外殿去。 陵容身居妃位,于端、敬齐平,于是看着昌芬仪一通忙活,也只是笑笑不说话。 倒是祺嫔口快,说到:“怎么和睦帝姬,竟穿着凤凰形制的衣服……” 皇后笑容一闪,和声道:“祺嫔想是眼花了,这是昌明鸟 。” 方良媛道:“皇后娘娘明察秋毫,分得出什么是昌明鸟,什么是凤凰,可是一般的人就看不出了啊。” 此时胧月道:“就算有一百只昌明鸟,也不是真正的凤凰!” 说罢,不等众人阻拦,便自行离席,到宗前面前去了。 作为玄凌身边最受宠的孩子,虽然玉碟不在皇后名下,但是总归是养在中宫的,于是胧月一去,众人便难免冷落了昌芬仪母女。 片刻之后,胧月得意地回来了。 太后有些不豫,可大约是人老了心软,想到早逝的纯元,也只能叹了一口气。 太后不说话,大家自然也将此事揭了过去。 众人举杯敬酒时,玄凌瞧见了人群中的襄婕妤曹琴默。 华妃已逝,别的再多说也是惘然。 玄凌特意交代了一句婕妤照顾帝姬有功,也算是破冰了。 年后,敬事房的太监,便懂事地摆上了襄婕妤的绿头牌。 为着温仪,玄凌每月也会去略坐几回。 只是谁也瞧得出玄凌自年后,就对后宫有些淡淡地了。 陵容、昌芬仪最是受宠,一月也只有三四回,玉如和祺嫔、庆嫔、方良媛、杨良娣等也算有宠,加起来也不过十回罢了。 敬妃闲来无事说:“”大约陛下在盼着六月的大选呢。 陵容自入了此世以来,已经遇到了许多和剧中完全不同的情况,早已见怪不怪,于是道:“任是什么样的女子,入了后宫,也只有一个样子。” 敬妃绣花的手顿住,似乎有些不忍心。 陵容继续说:“那就是陛下的女人。” 敬妃长叹一声:“你啊,总是这样,看的太明白太清醒,又怜悯别人,多过怜悯自己。” 新人入宫,旧人自然让路。 陵容道:“姐姐,我不是那等以身饲虎之人,更不是做无谓之叹。只是在想,” 敬妃一双杏仁眼眸看过来:“在想什么?“ 陵容压下几乎脱口而出的“心中有些莫名的不安”,转而促狭一笑:“在想敬妃姐姐答应了教我做的杏子果脯,宝哥儿上次在你那儿吃了几回,爱的什么是的!” “我宫里的梨云怎么做,都做不出那个味道,你可是答应了要教我的!” 敬妃见陵容不说,也不再问,只是刮了刮陵容的雪腮:“宝哥儿一向不爱吃酸甜的,我看真正馋了的,是你吧!” 陵容见瞒不过,直说:“好姐姐,真是瞒不过,你就教了我吧。” 敬妃与陵容说笑了一回,才将方子写下,她吹干墨迹,含笑道:“这还是我在家时,母亲教我的,说是妇人有孕时最爱。” “你这么嘴馋,莫不是有了?” 陵容自芳缕调理之后,月信便十分稳定,因此摸了摸肚子道:“我十日前刚送走呢。” 敬妃若有所思,还想再说什,恰好宫人说和静午睡醒来有些闹肚子,敬妃便什么也不顾不上了。 陵容想到天气越来越热,小儿最是贪凉,因此细细叮嘱了宝哥儿身边的人一回。 如今是梅香、丁香两个在宝哥儿身边管事,玄凌也赐下了两个宫女,一个叫书墨,一个叫知节,四个并作掌事的大宫女。 陵容把四人叫来问过话之后,又留下梅香单独说话。 对于梅香,在陵容心中,情分总是不同的。 上从和卫临的对话,叫梅香听见之后,她就自请跟着伺候宝哥儿去了,毕竟跟在陵容身边,难免与卫临经常见面。 如今细细算来,这两年,二人见面的次数一只手都数的清。 卫临还问过几次梅香,可梅香,一句也没提过卫临。 陵容拉了梅香的手,说到:“这里没有外人,咱们只当从前一般,你心里,究竟怎么想的?” “年前卫临来拜年,特意问了你在不在,你怎么也不出来说句话?” 梅香道:“主子,我是喜欢她不假,可是他心里没我,不能给我一个名分,我的喜欢,也只是自作多情罢了。” 陵容心里明白,只听梅香继续说:“再者说,我心里并非只有卫大人一个。” 陵容道:“哦?我家小妮子又看上了别的人不成?” 梅香一跺脚,仿佛有几分从前“梅香姑奶奶”的影子:“主子!人家跟你说正经的!” “我心里,除了卫临,还有主子,还有小主子,还有咱们长杨宫的上上下下。” 梅香掰着手指头一一数到:“芳缕嬷嬷不能受累,路公公跟着您在外行走,小秦子小顺子几个也独当一面了。” “您身边有菊清姐姐带着梨云杏雨几个伺候,我不如就到小主子身边去。” 陵容笑道:“有你跟在宝哥儿身边,我确实放心。” “只是,你就不想找人嫁了?” 梅香一甩辫子:“想!” “可我只想嫁给两情相悦之人!” 陵容最喜欢的就是梅香这副脾气,有什么说什么,爽快直白。 梅香装了这么长时间的深沉 ,终于也打开了话匣子,她不无几分恃宠而骄地说: “主子,咱们说好,我要是找人嫁了,您得做我的娘家人,得给我出嫁妆。” “要是我找不到这么个人,您也得让我一辈子跟着您!” 第150章 美人吟(下) 梅香虽然只比陵容小两岁,可却还有几分小孩子脾性,这会说这些孩子气的话,也极是理所当然。 陵容见她还像从前一样,也就放下心来。 梅香却又唠叨上了:“没两个月,就有新小主入宫了,娘娘……” 陵容安抚地拍了拍梅香的手,说:“我都知道。” 陵容站起来,目眺远方,仿佛已经看见车骑如龙,尘烟滚滚。 “总要过了殿选再说。” 过了殿选,才算正式踏入这战场。 梅香为主子忧心,敬妃却得了个好信儿。 因为年前这几场事,多和胧月相关,前几天皇后从颐宁宫出来后,便犯起了头风,正好拘着胧月在凤仪宫学规矩。 因此今年殿选的事宜,便叫端妃、敬妃从中协理一二。 敬妃于是忙的更加高兴了。 端妃和她一样,为了女儿的将来,总是现在多攒些威望才好。大周向来有宗室和亲的旧俗,朝瑰帝姬就是现成的例子。 端妃敬妃忙忙碌碌的,陵容就正好闲了下来。 她本以为选秀之前,玄凌挑几位有宠的妃子晋封一番,届时便可正好推出玉如和曹琴默。她二人对自己都十分妥帖,更是一个在明一个在暗为自己做了许多事。 她二人与自己除了有深宫相伴的情谊之外,也是完全忠于自己归顺自己,更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若是能够趁机将她们封为贵嫔,自立一宫,也算没有互相辜负了。 而敬妃、端妃手握宫权,与自己的关系,也是一明一暗。即使互为拱卫,必要的时候,也可以互相掣肘,做戏给别人看。 不过她们本身出身高门,亦是和自己一样位份的妃子,只能平等相交,联盟稳固,却还不算收入麾下。 陵容本想起个“双喜临门”的意头热闹一番,谁知玄凌竟也没什么兴致。 想着新人入宫,昌芬仪便卯足了劲争宠,今儿赏花,明儿品茶,生怕玄凌忘了自己。 陵容见她愈发有专宠的架势,便安安心心地带着宝哥儿去颐宁宫请安去。 虽然太后心中,只有“嫡出长子”予漓,可是对于予鸿,也总有几分面子情。 陵容要的不多,太后的光环,能够借一点就可以了。 谦贵嫔还是老样子,脱去护甲,在偏殿里煎药。 这宫里要是非要挑一个“人淡如菊、清心寡欲”,也就只有她了。 陪了太后说了会子话,照例躲过太后挑拨自己出手对付昌芬仪的暗锋,而后由着太后摒下成见,慈爱地关怀宝哥儿……这简直成了一套固定的流程。 没办法,嫡长子予漓已经进学好几年了,学业越来越重,玄凌的期望越来越高,予漓几乎没有休息的时间。 听说,就连到凤仪宫请安,皇后也都会抽查询问功课情况。 予漓已经十四岁了,玄凌为他在宫中单辟了一处宫苑,离着崇文馆甚近。 宫外念书的地方有私塾、书院、书馆,更高一级的便是国子监。 而宫内,则是皇子虚岁六岁入崇文馆开蒙,虚十三岁入弘文馆进学。 宝哥儿正是入学开蒙的年纪,玄凌定了今年八月。可是选伴读这事却被皇后以大选之由拖着,从开春拖到了现在。 原因只有一个,予漓在崇文馆应修的课业没有达标,玄凌下旨,令他多读两年再说。 而陵容心里也记挂着另一件事——宝哥儿入学,找谁做伴读? 皇子虽然听起来名头响亮,其实还不如普通人家的孩子舒服。 就说一条,普通人家的孩子,自然是越出息越好,可是皇子却不是。 天家,尤其忌讳子犯父。 因此,挑选伴读,就是予鸿第一次可以名正言顺培养自己势力的机会。 选谁,基本上就决定将来和谁家联盟,和谁家走得近,甚至将来的姻亲也…… 因此,陵容由着皇后装模作样推三阻四,自己也在暗自思量。 玉如、琴默亦是小家出身,况且她们与自己的关系,确实不需要“伴读”这一条保险。 剩下的就是看端妃和敬妃家中能否给予助力了,只是她二人都是武将家庭出身,也只能选取一个。 就这么算,予鸿身边还缺少一位文官家族出身的孩子,陵容揉了揉额角,上次玄凌差人送来的伴读人选单子虽然好,可是忠勤侯和刘太傅家的孩子,恐怕还不算是最合适的。 哥哥也暗地递条子来了,上面也有好几个人名,俱是哥哥打探出的朝中适龄男童的消息。 陵容想到人小鬼大的予鸿,伴读是伴着予鸿的,还是叫他自己决定吧。 转眼就是殿选这一天,太后身子又不适了,因此这一回只是帝后并尊,端敬二妃协同,一同相看的。 殿选还未结束,便有铺天盖地的消息传来了,“平静”来噜许久的各宫,终于再次掀起了水花。 陵容对于外界的消息,不过将将听过。她知道,敬妃、端妃一定会来。 果不其然,太阳还没落山,敬妃就匆匆地来了景春殿。 她一进来,殿内清凉拢住全身,才算稍稍解了心中的烦闷。 “你知道我看见谁了?” “甄玉嬛!” “不,是,”敬妃压低了声音:“是纯元皇后!” “太像了,太像了,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像的两个人!” 外边的闲言碎语陵容也知道一二,她拉着敬妃坐下,问道:“姐姐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是殿选之时,发生了什么事?” 敬妃眼见宫人们自觉退下,开始说了起来:“本来陛下是有心大肆采选,可谁知今年参选的秀女,实在太不争气。” “前两日陛下都兴致缺缺,未曾选出一人。” “直到今天,”敬妃忍不住,猛地拔高了声音:“今天,有个秀女,长得竟和甄玉嬛有七八分相似!” “皇后一见到她,脸都白了,可是陛下一见到她,眼睛就亮了起来。” “这宫里,恐怕又不得太平了。” 长的像甄玉嬛? 那就是说,长得也像纯元皇后了? 陵容问道:“那秀女叫什么?” 敬妃脱口而出:“傅如吟。” 第151章 夜语惊心(上) 因着还要安排教引嬷嬷和各处宫殿的事宜,敬妃说了几句便匆匆走了。 宫里一时又热闹了起来。 听敬妃说,玄凌自从看见傅如吟之后,便迅速指定了三位秀女结束选秀,如今虽然各人位份还未定,但是凭着玄凌的态度,恐怕又有不少人要使尽浑身解数去攀傅如吟这个高枝了。 这几日敬妃一直忙着新人入宫的事情,陵容寻空说起了予鸿伴独的事情,敬妃却面露几分难色:“实不相瞒,我嫡亲的兄长,正是如今冯家的主事,我也确实有两个侄儿。” “只是,我大侄儿已经十六岁,刚订了亲事,准备明年成婚,而小侄儿,今年才3岁,比予鸿还小。” 敬妃略一思索道:“若有合适的,也是我们旁支的了。” 旁支,即便陵容愿意,恐怕玄凌也不愿意。 既然冯家两个孩子都不合适,陵容索性也就歇了敬妃处的心思。 是夜,景春殿红烛高照。 陵容歪在贵妃榻上看书,正是“郑伯克段于鄢”这一节,菊清带着一个人走了进来。 摘去兜帽,竟然是端妃。 陵容放下书,连忙去迎。 端妃笑道:“怪不得大家今儿都去瞧热闹了,你没去,原来是在这里用功。” 她拿起书,看见题目后,手指微微一颤,叹声道:“我果然没瞧错,妹妹你,才是做大事的人。” 陵容亲自给端妃斟水:“姐姐笑话我呢,这宫里谁不知道姐姐是开国大将齐将军之后?” “我看书,也不过是想有姐姐一二分的省事罢了。” 提到开国元勋齐将军,端妃修炼的如水一般平波无纹的面孔,终于有了几分鲜活,她少有地提起了齐家的事情:“我没入宫前,我祖父还在,他极是疼爱我。” “家里的叔伯兄弟也十分和睦,我们几个堂兄弟姐妹,虽不是一个父母所出,但也十分亲昵。” 见陵容目录好奇,端妃解释说:“我们齐家,是在马背上立功的,只有一刀一剑地拼杀,才能建功立业,才能封妻荫子。” 陵容道:“可是战场上刀剑无眼,功业岂是这样容易建立的。” 端妃深深看了一眼陵容,道:“正因此,我们齐家人,才更加团结。不仅是我们自己家,乃至于叔伯兄弟、师徒之间,俱是如此。” “当年我入宫时,我带进宫的,就有一样齐家家主用的东西。” 陵容心里有个答案:“是那块玉佩?” 果然,那样的大小,那样的成色,也只有历代齐家家主才配得上了。 “妹妹不懂事,竟然收下了姐姐这么贵重的东西。”陵容道:“菊清,快将那玉佩拿来!” 端妃赶忙拦住:“你这是做什么,我送了你,就不会再收回去。” 她微微一笑,颇有几分得意:“我说出那块玉的来历,不是为了邀功,而是告诉你,” 端妃的声音陡然有了几分认真:“虽然当初我曾经帮过甄玉嬛,可是也许是天意如此,我还是将那块玉送给了你。” “这块玉,不仅代表了我,也代表了齐家。” 陵容心里一热,她握住端妃的手说:“姐姐这是什么意思?” 端妃道:“你说这话,哪还有当初不出面就使甄玉嬛难堪的样子?” 陵容赧颜一笑。 端妃道:“这么多年,你是唯一一个,在皇后眼皮子底下,生下皇子、坐上妃位的人。” “悫妃不算,她当初是傻人有傻福。” 陵容道:“端妃姐姐,你真是高看我了。” 端妃今晚的来意,陵容已经知晓。 对于齐家而言,入宫的端妃,不仅是一个向帝王低头的象征,也是一把直插宫廷内围的利剑。 齐家,会借助端妃,再度崛起。 她虽然与敬妃、端妃都交好,但是,敬妃比端妃更好相处,人也更加纯善。选冯家的人做伴独,不用担心他将来反客为主,势大背主。 而齐家,一夜之间的衰落,让齐家和端妃一样,在陵容眼中,有了几许东山再起的疯狂。 这样的势力,用的好,会成就一番事业,用的不好,反而会伤害自身。 这也是陵容一直将自己与端妃的关系,牢牢遮住的原因。 见陵容还不出声,端妃终于忍不住了:“听说,二殿下,正在挑选伴读?” 陵容道:“予鸿一个孩子,不过找几个玩伴罢了。” 端妃道:“不知道殿下自己,对伴读怎么看?” 知道问予鸿的意见,陵容心里暗道了一声厉害:“他倒说不出个什么,只是要性子好,能一起读书练功夫就好了,其他的倒无妨。” 端妃下定了决心,道:“那燕云节度使崔大将次孙,崔云渡如何?” 竟然不是齐家的孩子? 陵容问道:“我朝节度使一职,向来特殊,陛下恐怕不会同意。” 端妃见陵容有几分意动,解释道:“崔家,与我家是老亲,与我祖父乃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 “只是我曾祖有一个极要好的兄弟早逝,才将崔大将过继给了他妻子,从此姓崔。” “明面上,崔大将只是我曾祖的徒弟,实际上他与我家的血亲,只有极少的人知道。” 怪不得听说当初齐家获罪时,崔家那么用心营救,原来还有这一回。 那崔家的次孙,岂不也是齐家的人? 不过为什么齐家不送自己的孩子呢? 端妃今晚的确诚意十足,她继续道:“非是我不愿意用我们齐家的人,只是我家兄长,只有一个适龄的孩子,却是个女儿。” “其他的兄弟之间,要么年龄不合适,要么就是女儿,算来算去,竟只有崔家合适了。” 这就很好了,与齐家有关系,但又不算是齐家人。 陵容道:“听闻崔大将久经沙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颇有几分齐老将军的威风,那崔小少爷,自然也是人中龙凤了。” 端妃抿唇轻笑:“只盼那孩子真有几分力气,能护着殿下便好。” 武将家的人已经选定,剩下的就看端妃怎么和玄凌说了。 至于文官家的人选,想到哥哥递来的条子,陵容心里也有了主意。 端妃说完伴读,却又饮了一杯水:“妹妹,你知道那个傅如吟吗?” 第152章 夜语惊心(下) 伴读的事情有了眉目,陵容不再装傻:“听闻傅氏美貌不逊于当初的甄玉嬛,姐姐今次亲自殿选相看,自然比我更加清楚了。” 端妃目光复杂:“其实说起来,当初的甄玉嬛并不怎么像先皇后,她的容貌只有三四分相像罢了。” 陵容顺着端妃的话头道:“只有三四分,就能让陛下如此失态?” “只怕还有别的缘故吧?” 端妃点了点头:“正是,是甄玉嬛的性情,和纯元皇后更像。” 陵容颔首,这些,她早已在前世有所了解:“那么傅如吟呢?” 端妃道:“与其说傅如吟像甄玉嬛,不如说她更像先皇后!” “若说甄玉嬛有三四分相像,那傅如吟便有七八分!” 陵容猛地站了起来:“世上真有如此相像的人?” “莫不是有什么关系,抑或有什么内情。” 端妃没有说话,目光幽幽,陵容也坐下了。 她不能去查,若是果真巧合,天意如此还好,若是那傅如吟真和纯元皇后有什么关系,玄凌,恐怕会着迷。 “陛下,怎么说?” 端妃摇了摇扇子,语气中还带着几分少见的惊讶:“虽然旨意未发,可是往常秀女入宫之前,总要有一个月的时间学规矩,陛下这次竟然下旨,只需学半个月便可。” “为的就是能早日将傅氏抬入宫中。” 陵容问道:“既然已经定了入宫的日子,那么各人的位份也早就定了吧?” 端妃回忆道:“这次大选总共选了四位,凉州通判之女穆景秋封贵人,鸿胪寺少卿之女严致秀封才人,国子监司业之女仰观如封才人。” 陵容听了,大致了解,本次入选的女子父辈官职都没有太高,不过玄凌给的位份都还算大方。 给的这么痛快,那么那位傅如吟呢? 端妃轻舒一口气:“傅如吟家中不过是西南一处同知,陛下却给了她从五品小仪的位子!” 从五品? 当年甄玉嬛入宫时,玄凌也不过才给了正六品的贵人位份。 端妃继续说:“其实陛下本是想给正五品嫔位的,是皇后竭力劝说,又抬出相差大太恐惹他人非议的话,才压在了从五品上。” 端妃话音刚落,又补上了一句:“我昨日给陛下请安时,恰好看见他在给傅氏拟封号呢。” 陵容道:“这位傅小仪一入宫,就有热闹瞧了。” “昌芬仪知不知道?” 陵容一说,端妃就露出一丝笑容:“她是舞阳大长公主之后,这些微末消息,她自己也会打听出来的。” “就是不知道她血脉高贵又生有一女,才不过比傅小仪高两阶,是个什么滋味。” 陵容道:“可不止呢,当初她身负祥瑞入宫,也没得个小仪之位。而傅小仪,瞧着陛下的态度,只怕侍寝之后,就会变成傅嫔了。” 端妃道:“再有十日,她们就要进宫了,咱们看戏便可。” 端妃已经留了许久了,尽管她的身子比从前好了许多,但还要注重保养,因此话说着,也就走了。 陵容突然想到什么,问道:“端妃姐姐,纯元皇后,真有这么好吗?” 端妃想起了一些久远的回忆,她看向满天星斗——据说人死了之后,会变成天上的星星。端妃的脸上出现一种奇异的追思:“纯元皇后,就像一株温室里的花朵,一盏琉璃杯中的泉水。” “她好与不好,你都无须担心。” 端妃的话没头没脑,答非所问,陵容正想细问,端妃却已经走远了。 陵容不再纠结纯元恍惚到底如何,而是开始看起了文官之子的人选。 玄凌的人选是英国公嫡次孙叶洪和正阳赵氏嫡长孙赵齐。 英国公是开国功臣,高祖皇帝亲口敕封的爵位,多年来稳稳站队,以至于还未被削爵降位。 正阳赵氏官职并没有英国公高,但是他家是绵延数百年的大家族,高祖皇帝举事前,还曾在赵家读过书。 这两户人家一选,等于是将予鸿彻底拉入了予漓对面,在各方面都没有准备好的情况下,一脚踏入皇位之争。 至于哥哥的人选,陵容仔细瞧了瞧,都是近几十年崛起的人家,往上数,没有什么显赫的出身,有如今的地位,全靠多年经营。 当然,也被人一直诟病没有底蕴。 夜还不算深,想到宝哥儿这几日跟着武师傅学功夫,觉也少得多了,便吩咐人叫梅香,去看予鸿睡没睡。 不多时,梅香带着予鸿进来了。 他又长高了一些,小小的身子迈进内殿时,居然有了几分玄凌平日的气势。 “儿子请母妃安。” 予鸿给陵容一稽首,而后又调皮一笑。 陵容和他玩笑了几句,便给予鸿看了伴读的人选名单。 “宝哥儿,往常皇子们的伴读,都是一文一武。我大周向来重文轻武,因此武官也比 文官官职低些。” “你的伴读,娘想过了,武伴,有意选崔大将之孙。” 予鸿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是那位镇守燕云十六州,一夫当关,防止和合南下进军的崔大将?” 陵容奇道:“你怎么知道?” 予鸿严肃的小脸上,露出了一点兴奋:“儿子早就在周史上读过他的事迹了!” 陵容又问:“你这孩子,什么时候偷偷看书了?” 予鸿有几分无辜:“儿子就是在娘你的书架上随便翻了一本,谁知道就是周史呢。” “那你读书这事,还跟别人说过没有?” 予鸿正经了神色:“大哥还在崇文馆念书,儿子自然是不会的。” 而后神情又有几分落寞:“儿子就算说,也没人说去啊。” 陵容心里顿时涌上几分心疼。 予鸿,是没有玩伴的。 他的周围都是帝姬,尽管可以哄着姐姐妹妹们玩耍,可到底没有和男孩一起玩痛快。 而宫里唯二的另一个男孩子,岁数差的大不说,还是皇后的嫡长子,轻易碰不得。 宫里的孩子有童年,却没有童真,宝哥儿是什么时候这样敏感的,他的这些话,又憋了多长时间? 陵容揽住宝哥儿幼小的身子,非常温柔地说:“你瞧瞧,这些人里面,你中意哪个?” 第153章 傅嫔如吟(上) 宝哥儿却没有看,而是问道:“儿子记得,小舅舅今年一十二岁了?” 他说的是萧姨娘 的幼子,安陵宽。 陵容道:“怎么,难道你想选你小舅舅?” 宝哥儿道:“儿子心想,自家人总是更放心些。” 陵容将宝哥儿的心思看的一清二楚:“你呀,人小鬼大,你是想叫自家人做伴读,好面上有光是不是?” 见宝哥儿没有否认,陵容道:“其实你想过没有,无论你选不选,你大舅舅、小舅舅,都注定是你这条船上的人了。” “娘知道,你是想给安家一些额外的荣耀,可是当初你外祖留下的爵位,已经很够用了,在想要别的,也是我们大人想法子。” “选伴读是件大事,伴读就是皇子身边第一批最贴心、忠心的幕僚,宝哥儿你要想清楚。” 陵容将利害关系抽丝剥茧一般说明,宝哥儿也不再纠结,而是拿起桌上的条子看了起来。 陵容见宝哥儿眼光多是流连英国公与正阳赵氏,心里大致有数:“宝哥儿选中了?” 予鸿小脸上神色认真:“依儿子看,英国公之孙不错。” 陵容道:“英国公祖上有从龙之功,历经四世不衰,靠的就是保皇。” 予鸿一点就透:“如此,恐怕英国公只看的上大哥了。” 陵容道:“叶洪比你还小一岁,将来要么是等叶洪再大些入予漓王府,要么就是走姻亲的老路子了。” 予鸿放下叶家的条子,又拿起了正阳赵氏。 陵容正要开口,谁知予鸿竟是一笑,道:“儿子猜,正阳赵氏也不能选。” “赵氏是百年大族,就连我祖上都曾受过他的恩惠,这样的人家最看重家族底蕴,”予鸿微微一顿,继续说:“若是昌母妃之前生下的是一位皇子,恐怕赵家必选无疑了。” 陵容点头,予鸿这孩子人小鬼大,竟已经将几家看的清清楚楚。 英国公保皇,正阳赵家看出身背景,却是如予鸿所说,都不是最好的选择。 而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予鸿就像陵容肚子里的蛔虫,又来了一句:“况且就算这些人家也看中了儿子,儿子都不敢要。” “我的伴读,比大哥的伴读出身更好,母后岂不又要头疼?” “儿子如今连读书认字,都不敢大张旗鼓呢。” 予鸿嘴角是笑得,眼神却有一种不符合年纪的深沉。 陵容看着予鸿的样子,心中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她不敢细想,甚至不敢去问,只是僵硬地转过话题:“怎么,难道你已经选好人了?” 予鸿没有回答,而是将一张条子放在了陵容面前 国子监祭酒郑经之孙,郑遇年。 予鸿侃侃而谈:“大周一向重文轻武,皇子伴读往往是文官之位高于武将。” “崔大将已经是侯爷之身,因为镇守燕云十六州,久不在京,以至于京中并没有多少人知道他家的底细,我选了他家,既有了面子,也不怕旁人介意我助力太多。” “国子监祭酒,乃是士林执牛耳者担任,有名而无实权,儿子选他,面子好看,却没什么里子,也不怕旁人说嘴。” 陵容不敢细听。 自己想的,宝哥儿全想到了。 他,究竟想做什么? 他,究竟是不是自己的儿子? 为什么此时此刻,如此陌生? 难道皇室子弟,永远都逃不过权力的诱惑吗? “娘?娘?” 予鸿举着那张写着郑遇年名字的条子,问道:“儿子选的对不对?” 陵容道:“你比娘,会选。你选的非常好。” 予鸿意有所感,解释道:“儿子,只是想让娘你不用在这么小心,让将来的妹妹做最尊贵的帝姬。” 是啊,我怎么忘了? 向来只有皇帝,能够决定帝姬的尊贵与否。 陵容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了。 她早该想到的,安陵容的儿子,就是会有这样的野心! 就像当初入宫的安陵容一样。 陵容牵起予鸿的小手,温柔地问:“还有别的理由吗?” 予鸿的小脸映着烛光,浮现出一种磅礴的憧憬:“儿子还想,让大周百姓,都知道我的名字。” “让他们在我的治理下,过上更加好的日子。” 陵容轻声道:“你的愿望,我们一起达成。” 次日,陵容便将郑遇年的名字递了上去,也不知道端妃是怎么操作的,玄凌也同意了崔家的人选。 为着世情考虑,玄凌下旨,令两位伴读,中秋十日后入宫,从此与予鸿一起,长住宫中,同吃同住。 虽然此时还距离中秋,还有两个月,但是陵容已经忙起来了。 皇子入学之后,就会在崇文馆附近择一处新住所,玄凌给予鸿赐下的雪案堂,离予漓的释卷斋不算远。 将来两位伴读入宫,是要和予鸿一起住在雪案堂的,若逢休假,则各自回家。 崔家,在京中,也是有旧宅的。 不过为了防止万一,陵容还是在长杨宫,给崔云渡和郑遇年各自准备了一间屋子。 就这样忙着,转眼已经是傅如吟等人入宫的日子。 陵容、玉如、昌芬仪等人,先前只是听说傅如吟相貌如何如何,直到见了真人,才算是倒吸一口气。 美! 实在太美! 后宫若以容貌论,以陵容自己的眼光,当属华妃与傅如吟并列,二人犹如春花秋月,各擅一份风情。 不敢想象,有纯元皇后七八分的傅如吟,已是如此绝色,纯元皇后本人,又该是怎样的谪仙临凡? 想到纯元皇后,陵容就不可避免地看向朱宜修。 皇后脸上久违地挂不住笑容。 她的声音有些发冷:“众位妹妹刚进宫,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虽说学规矩的时间 短了些,但是以后入了宫,也有的是机会学。” “今儿人来的都算齐,你们就先见个面,请个安吧。” 皇后勉力维持以往的淡然,陵容却看到,她的笑容俱是苦涩。 正想着,傅如吟等人已经走到面前:“嫔妾们见过瑶妃娘娘,愿娘娘万安。” 陵容笑着叫起,不可免俗地多看了一眼傅如吟。 比甄玉嬛好看。 但是眉宇之间,却比甄玉嬛更加天真得意。 第154章 傅嫔如吟(下) 相较于旁人的惊讶或者嫉妒,陵容的表现更加平和。 甄玉嬛神似,傅如吟形似。 自古以来,中原审美就是追求神似而非形似。如此神似的天选女主如今在甘露寺做苦活,与玄清进行一场不能见光的感情,眼前形似的傅如吟,也没有多么可怕。 非但不可怕,反而是上天送给自己的礼物。 陵容笑容温柔而亲切:“各位妹妹快请起。” 陵容之下,是欣贵嫔。她一看见与甄玉嬛相像的傅如吟,眼中就闪过一丝狂热的兴奋,仿佛发现了玄凌还对甄玉嬛与余情未了的秘密一般。 她把傅如吟看的发毛,转而又看了一眼安陵容,眼神得意,仿佛在说:“看吧,就算当初的甄玉嬛离了宫,也不是你可以比拟的。” 欣贵嫔的表情太得意,太扭曲,陵容关切地问道:“贵嫔如何朝本宫瞪眼,莫不是对本宫有什么不满?” 欣贵嫔没想到陵容居然戳破窗户纸直接问了出声 ,她一时慌了,结结巴巴地说:“臣妾没有,娘娘想是看错了,臣妾不敢对娘娘有什么不满。只是,只是,昨夜偶感风寒罢了。” 陵容挑唇一笑,不无几分宠妃的派头:“哦,大夏天的,贵嫔居然风寒 ?” 在新人入宫的当口“风寒”,任谁也要思量这“风寒”背后的意义。 欣贵嫔打定主意,此刻她只能咬死了风寒,于是硬起了声音解释道:“正是夏日贪凉,才容易着凉,往常,往常我都是这样的。” 陵容不依不饶:“即是风寒,怎么不向皇后娘娘告个假?” “对着本宫挤眉弄眼还不算什么,若是过了病气给几位新贵,可怎么好?” 欣贵嫔涨红了一张脸,神色羞愤无比。 甄玉嬛离宫后,欣贵嫔几乎与陵容互不相干。这还是陵容头一次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狠狠地打她的脸。 可是,陵容的位份比她高了不止一点,欣贵嫔在心里狠狠地剜了陵容一眼,心道:“且由着i你得意,等将来傅小仪得宠,看还有你笑的时候没有?” “好了,今日是几位妹妹入宫的日子,什么风寒不风寒的也往后放放。” “欣贵嫔,与瑶妃说话,也还要注意身份。”皇后看够了戏,终于出声。 新人入宫,那傅如吟的样貌,犹如插在她心上的一把匕首,只有看见陵容与欣贵嫔互相发难,才能一解她心头之恨。 几人行至昌芬仪面前时,昌芬仪有意拖延行礼的时间,不肯叫起。 也难怪,她不知道纯元皇后和甄玉嬛的事情,只以为傅如吟又是一个强劲的争宠对手。事实上,她已经有很大的危机感了。 当初她是手握玉佩的祥瑞之女,入宫也不过是封了正六品的贵人,生下帝姬才是从四品芬仪。按照傅如吟的狐媚劲,恐怕侍寝不久,就要再次晋封,等将来再生下皇嗣,哪还有自己的立足之地? 昌芬仪有意刁难,皇后乐的有人替她拿刀。 直到打头的傅如吟撑不住了,皇后才温声叫起:“昌芬仪是陛下和本宫的表妹,性子最是好相处的,以后你们就知道了。” 这话说的,只差明说昌芬仪不好相处,离她远点罢了。 不过昌芬仪也没有辩驳,总归是事实不是? 欣贵嫔激动,沈眉庄反而出奇的冷静。 她像是不认识甄玉嬛一般,像旁的人一样,受了傅如吟等人的礼数。 到了沈眉庄这里,就是傅如吟最后一个行礼的人了。 下坐的方良媛方淳意,反而要起身向她行礼。 方淳意如今比傅如吟还大好几岁,再也不好做几年前那种天真纯粹的样子,她低头向傅如吟行礼,内心不甘的呼唤,几乎淹没了她请安的问候。 当晚,在所有人意料之中,玄凌选了傅如吟侍寝。 然而让人惊讶的是,次日一早,傅如吟就成了新鲜出炉的傅嫔小主——所有人都以为,为了平衡后宫局势,玄凌不会那么快晋封傅如吟。 如此看来,玄凌是真的喜爱她。 玄凌一连宠了傅如吟五日,眼看就要赶上当初甄玉嬛的七日连幸了。 太后还在病中,终于看不下去了。 竹息姑姑亲自去仪元殿请了玄凌,而后,玄凌才开始将目光转向他人。 大约是为了表示对于太后过多干涉皇帝喜好的不满,玄凌先是在仪元殿独宿了几晚,而后便翻了陵容的牌子。 就这样,玄凌看看旧人,再宠宠其余三位新人,又是一个多月过去了。 穆贵人、严才人、仰才人,均没有晋封。倒是杨良娣,被封为杨嫔,依旧没有封号。 傅如吟被冷落了许久终于忍不住了,一天夜里,她的贴身侍女,冲进昌芬仪宫里,直说傅嫔病重,几乎欲死! 玄凌一下子抛开昌芬仪母女,急急忙忙赶往傅如吟处。 进了内里一看,果然高烧不退,那张与纯元皇后相像的脸,一片苍白。 事后,宫里都传遍了。 说还是这位傅嫔厉害,夜深了,有和睦帝姬在,还能将玄凌从昌芬仪处抢走。 而且,玄凌这一走,几乎就在傅如吟那里住下了。 傅如吟又开始专宠了。 宫里关于傅如吟的流言沸沸扬扬,有人说她是狐媚子,专会勾引皇帝;有人说她嚣张不下当初的华妃,遇见昌芬仪,竟然也不避让;还有人说她睚眦必报,当日请安时,向她行礼不够畅快的方良媛,已经三个月没见到陛下了…… 当着祺嫔的面,带走玄凌;当着庆嫔的面,说她琴弹的不好…… 小秦子捡来的流言太多,陵容已经懒得听,只是问道:“你确定没人知道你曾在傅如吟失宠的时候,好心提醒她?” 小秦子头摇的像拨浪鼓:“奴才是夜里去的,只出声,不露面。况且奴才小时候学过一点口技,此刻就算奴才站在她面前,她也分辨不出。” 陵容点头。 小秦子又问:“傅氏无礼专宠跋扈,为何娘娘还帮她?” 路成林也在一旁,他觑了一眼陵容的眼色,佯装呵斥道:“差事办的好,不找菊清姑娘领赏,还在这里墨迹什么?” 第155章 琉璃(上) 见小秦子猴儿似的溜了出去,路成林这才说:“奴才瞧着,这几个月,皇后和昌芬仪对主子都不像往常那般盯得紧了。” “主子好谋算,有傅嫔顶着,大家的目光都是朝她那边看去了。” 陵容道:“我本只是瞧不过一个小姑娘受了冷落,给她出主意罢了。也要她自己狠的下心,连续多日用内务府送来的冰块化成水沐浴。” “不过也算有舍有得,这样一来,陛下不就十分心疼么?” 路成林道:“可是这位傅嫔,奴才听着,仿佛又要晋封了。” 今日正是休沐,陵容立在窗前,看着宝哥儿下学入宫的身影说 :“陛下要宠爱谁,连太后都拦不住。” “晋封就晋封吧,不过前面还有昌芬仪拦着呢。” “傅嫔不可越级晋封,五仪之中,只有芳仪还有空缺。而芳仪,还在芬仪之上。” “若是傅嫔果真晋封,那昌芬仪会比咱们还着急的。” 路成林颔首,又问道:“娘娘在妃位上,也有好几年了,小主子都进学了,总也该……” 陵容何尝不想晋封? 可是端妃、敬妃资历在前,自己总不好越过她们去。 不是不能,而是这样太惹眼。 太后一句话,玄凌就能一个多月不宠幸傅如吟。陵容不敢想,如果自己真的成了朱家的威胁,恐怕只要太后一句话,自己就会…… 到那时,宝哥儿怎么办? 更不要提,自己刚刚才答应了宝哥儿,一起完成他的梦想。 所以,千万不能急。 还是先让傅如吟,探探路吧。 把水搅浑,自己和宝哥儿才能活的更舒服。 自从宝哥儿入学,身边有了玩伴,性子就开朗了许多。 宫里的学馆,行的是旬休制度,还比不上前世的996。 宝哥儿进学的时候,几乎不回来住,美其名曰与伴读同甘共苦。 陵容也见过郑遇年和崔云渡,三个孩子差不多大,看着规规矩矩的,一个不注意,就差点把长杨宫烧了。 正是“七岁八岁,人嫌狗厌”的年纪 。 不过,若是好生打扮起来,还是三个唇红齿白的公子哥的。郑遇年面容憨厚,眼神明亮,崔云渡下巴略方,一看就是练武的好苗子。 陵容带着三人曾经给太后请安过,她这时已经用上玻璃镜了,大约是宫里孩子少的缘故,太后也十分喜爱他们两个,赏赐了不少好东西。 不过太后最后还是说:“都不如宝哥儿贵气。” 陵容赔笑道:“若是大殿下来了,这些小毛头就都不够看了。” 太后听了点点头:“那是,予漓毕竟是嫡长子。前些日子他来请安,我瞧着,又长高了许多了……” 如此絮絮了小半日,直到谦贵嫔进来送药,陵容才退下。 不多时,太后睡下,果然谦贵嫔出来了。 “瑶妃娘娘,听说二殿下进学了,臣妾也有一份薄礼相送。” “娘娘回宫便知。” 陵容感谢谦贵嫔有心,只是看着她似乎又消瘦许多,忍不住关切道:“太后病了些时日,连带着你也瘦了许多,怎么不知道自己保养?” 谦贵嫔还是从前那张淡漠的脸,而声音却十分温柔:“太后病了,不光要人熬药,也要人陪。” 这话点到即止。 陵容想在嘱咐两句,却发现跟着太后尽管辛苦,却也实在无需理会宫中之事。 连昌芬仪和傅嫔,都知道太后一日都离不了谦贵嫔。 于是,只好互相道别。 陵容带着三个孩子一路行至长杨宫,三个人在后面一会扯扯新种的花草,一会使人去看树上的鸟窝。若是陵容不在,只怕要自己爬上树去看 。 好不容易到了长杨宫,三人又被谦贵嫔送来的东西吸引住了。 那是一座花樽大小的琉璃灯。 此灯上不饰烛火,只是点缀了十几个大小不一的夜明珠。每颗夜明珠底下,都饰以透明的琉璃花叶。 远远看去,简直就是一座出尘通透的琉璃珠火。 夜明珠光线匀和,不伤眼睛,加之花叶形状的琉璃片,更能放大夜明珠的光芒。有这样的东西,宝哥儿三个,夜里读书就不伤眼睛了。 陵容自入宫以来,自问已经见过了许多好东西,这尊琉璃珠火,用料还不算顶出众,难得的是这份巧思。 用透明反光的琉璃片,放大夜明珠的光芒,简直匪夷所思。 慢着! 这个方法,怎么如此熟悉? 陵容不断地翻找回忆,有时候,她已经觉得自己本来就是这个世界中人了,但是往往现实又会不断给自己带来惊喜。 谦贵嫔的灯,不正是爱迪生发明灯泡故事中,利用镜面折射救下母亲的古代改良版吗? 还是皇室限定vip系列 。 爱迪生,小学,镜面,vip…… 这些词,已经离自己很遥远了。那么谦贵嫔,难道也是从那个世界来的人吗? 陵容想找个机会细问,可惜,谦贵嫔几乎日日都在颐宁宫,实在找不到什么机会。 几日后,众人正聚在一处说话。 话题还是绕不过傅嫔。 玉如道:“真不知道陛下喜欢她什么,难道只为那一张脸吗?” “娘娘,嫔妾有一回和她一同伴驾,傅嫔可真是,” 曹琴默问道:“傅嫔如何?” 玉如想了想:“空心木头,草包美人罢了。” “成日里只知道霸着陛下,比当初的华妃还,”玉如觑了一眼曹琴默神色,继续说:“比当初的华妃还不如。” 曹琴默有了想法,道:“可即便是这样,陛下还是喜爱她。” 陵容想了想,说:“傅嫔有宠,旁人我不管如何,你们,千万不能与她发生冲突。” “若是傅嫔截宠,能忍则忍。” 玉如有几分不解,曹琴默却很快反应过来:“娘娘是想,捧杀傅嫔?” “她越受宠,胆子就越大,犯的错就越多,犯错越多下场就越,”说到这里,曹琴默噤了声。 玉如还有几分担忧:“可是陛下这么宠她,若是有一天,她成了傅芳仪、傅婕妤、傅贵嫔,甚至是傅妃……咱们怎么办?” 以玄凌对于傅如吟的宠爱,这事很有可能,曹琴默一时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这时小顺子进来,传来了玄凌的旨意。 第156章 琉璃(下) 陵容三人对视一眼,直觉这道圣旨与傅如吟相关。 陵容道:“即是陛下有旨,我等听旨便是。还不快快宣读?” 小顺子咬了咬牙,朗声念到:“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傅嫔久侍内闱,淑嘉柔顺,着晋封为从四品芳仪。” 殿内静默了一瞬。 看着玉如通红的眼眶,曹琴默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 陵容道:“即是傅妹妹大喜,我们自然也高兴。” “小顺子,既然是你宣旨的,那你就再跑一趟,准备些东西送去,” “全当是本宫和两位婕妤的一点心意。” 陵容最后一句话的意思不能再明显了,不管心里对傅如吟有多少想法,面上子总要过得去。 玉如也很快反应过来,说道:“若有人问起来,便说蕴真帝姬午睡还未结束,我们不敢轻易离开。” 小顺子知道她们还有话要说,于是伶俐地打个千出去了。 “娘娘!她真成了傅芳仪了!” “什么久侍宫闱,淑嘉柔顺,她若是久侍宫闱、淑嘉柔顺,咱们算什么?” 小顺子一走,玉如就再也憋不住了。 连带着曹琴默,面上也显露出几分担忧。 陵容道:“慌什么,昌芬仪还没说什么呢。” “本宫就不信,傅如吟排在了昌芬仪前面,昌芬仪就这么容得下?” 曹琴默仿佛想得到了什么:“若是昌芬仪接到旨意了,说不定……” 玉如还没反应过来:“那也只是她们狗咬狗罢了。” 说罢,不可置信地捂住嘴。 陵容柔婉一笑 :“入冬了风大雨大,两位妹妹可要谨慎慢行。” 曹琴默拢了拢衣袖道:“跟在娘娘身后,风雨之后,也总有晴天。” 傅如吟和昌芬仪的战争终于打响了。 傅如吟之前,昌芬仪与陵容分庭抗礼,受宠程度不相上下。 自从来了个傅如吟陛下整个人都被迷住了,后宫当属傅如吟宠爱第一。 其次是陵容,再次才是自己。 至于宁婕妤、祺嫔、庆嫔、杨嫔、方良媛等人,已经很不够看了。 陵容还算泰然,可昌芬仪及不能不着急了。想自己舞阳大长公主之后,难道以后还要向傅如吟屈膝行礼吗? 她看向随行入宫的琼脂姑姑,终于下定了一个决心。 没几日,陵容就听说和睦帝姬高烧不退,呕吐不止。 事发突然,众人一时间都赶了过去,只有皇后,端妃前去禀报时,恰好剪秋说,最近风大,皇后头风又犯了,只叫端妃、敬妃前去主持。 和睦毕竟是玄凌心中祥瑞之女,听见和睦高烧不退的消息,也当即从傅如吟宫里赶到了昌芬仪处。 看见往常活泼好动的和睦现在昏昏沉沉的,玄凌面上也闪过一丝心疼。 而从前跋扈刁蛮的昌芬仪,此刻也是泣涕涟涟 :“陛下,都是蓉儿没用,竟然照顾不好我们的帝姬,害得她小小年纪,吃这么多的苦。” 母女连心,看着昌芬仪痛苦自责的模样,想到自己的孩子,陵容与敬妃等人,心中都有许多感触。 傅芳仪看见昌芬仪这副样子,却道:“今日上午,嫔妾还同芬仪一同说话,怎么这一会帝姬就不好了?” 傅如吟说完,昌芬仪面上闪过一丝狠光。皇室中,“不好了”还有另一层意思。 玉如说傅如吟空有脸蛋,内里草包一个,如今看来,此话不虚。 也许还有被玄凌的宠爱冲昏了头脑的缘故,陵容一一分析。 “傅芳仪你什么意思?你怎么敢诅咒帝姬?”昌芬仪可不是吃亏的人,她不满傅如吟已久,此刻当着众人,一顶“诅咒帝姬”帽子就这么扣了下来。 傅如吟倒也乖觉,她不和昌芬仪争辩,而是撒娇痴缠玄凌:“陛下,昌芬仪还有心情与臣妾玩笑,看来帝姬没什么大碍的。” 玄凌不舍得推开傅如吟,只是冲着身边的奴才呵斥道:“一群没用的东西!” 陵容上前劝慰道:“陛下莫急,还是先问问太医怎么说吧。” 玄凌点头,抽出胳膊理了理陵容因匆忙赶来而凌乱的鬓角,赞许道:“还是瑶妃条理清晰,朕已经命令章弥去诊治了,是该问问他怎么回事了。” 章弥一出来,众人就围了上去,陵容却发现,刚才还哭的泪人是的胡蕴蓉,此刻却在和琼脂说什么。 “回禀陛下,各位娘娘、小主,和睦帝姬应当是误食了过敏之物。” 昌芬仪走上前,含泪说道:“臣妾一向将和睦爱护地眼珠子一般,不敢轻易给她吃什么呀。” 章弥的医术大家还是信得过的,他道:“帝姬一直高烧不退,不查明吃了什么过敏之物,臣用药也只是治标不治本。” 他胡子一颤,继续说:“况且帝姬年幼体弱,若不不赶快查明,延误了治疗时间,恐怕……” 玄凌听到这里,已是暴怒不堪。 作为帝王,他比任何人想的都深些。如果真的有人刺探到了帝姬的过敏之物,并且加以谋害的话,那么自己的这个帝王的安全保障,也很难说了。 玄凌发令,昌芬仪即刻接话到:“没听见陛下说什么吗?还不快把你们最近给帝姬吃的东西说出来?” “太医,不知几日内为好?” 章弥道:“帝姬反应很严重,一定是今日吃下的。” 听见这话,昌芬仪和傅芳仪,脸色俱是一白。 琼脂打头,昌芬仪宫内,能接触到帝姬的奴才纷纷上前说伺候帝姬用下的吃食,都能一一与御膳房送来的东西对的上。 样样东西都是名贵珍稀之物,昌芬仪的确很疼爱和睦。 她亲自去问,但却一直查不出来,殿内的空气几乎凝结了。 傅芳仪此时却道:“陛下,夜深了,嫔妾好累,今天您答应了陪臣妾的。” “这里有章太医,还有端妃、敬妃、瑶妃三位娘娘,陛下大可放心啊。” “如今夜里寒凉,陛下还是要保重身子为先啊。” “想必若是帝姬有知,也不愿意让陛下 如此劳累,这岂不让帝姬平白担了不孝之名?” 第157章 媛女(上) 玄凌再怎么疼爱子女,心里最在乎的还是自己。 况且皇室也没有子女生病,皇帝一直守在跟前的。就算太后生病,皇帝亲自去或者差人去文安,也就算孝顺了。 于是听了,便有心要走,却不好和昌芬仪交代。 正在此时,昌芬仪通红着眼睛跑过来:“表哥,方才我都一一问过了,太医说,今日帝姬用过的东西都没问题。” 玄凌顿时忘了要走的事情,急道:“是不是遗漏了什么,” 昌芬仪此时却梗住了,她声音不自觉地小了点:“其实,今日嫔妾还和傅芳仪一同坐了会。” 玄凌顿时看向傅如吟。 傅如吟结结巴巴地说:“陛下,臣妾今日确实和昌芬仪说了会子话,可是,可是,臣妾没必要害帝姬啊。” “陛下您如此宠爱臣妾,臣妾日日都能见到陛下,而昌芬仪说已经半个多月没见您了,我又何须如此呢?” 傅如吟是真的在为自己辩解,然后前来查问和睦帝姬身体的其余众人,听了却没这么舒服。 昌芬仪是半个多月没见玄凌了,那是因为玄凌一直被傅芳仪牢牢霸着。 昌芬仪只有半个多月没见到玄凌还算好的,像从前的方良媛,自从傅如吟入宫之后,见过玄凌的次数,一只手数的过来。 傅如吟以为是在给自己辩解,却在无意之间得罪了许多人。 就连端妃、敬妃,也摇了摇头。 玄凌像是没听见傅如吟说什么一般,而是问昌芬仪:“蕴蓉,你们可有吃了什么?” 胡蕴蓉急得红了脸,此刻勉强冷静下来,一样样数着:“蓉儿记得,当时桌上有枣泥山药糕,玉带糕,龙须酥,几味蜜饯,晚石榴,鲜肉脯,羊奶子……” 陵容心里怀疑和睦生病的真假,可是刚刚她进去内殿瞧了,的确是高烧不退的样子。大概是难受,和睦小小的身子,蜷缩成一团,十分可怜。 她是与昌芬仪不睦,但是还没狠心到放着一条小命不管的程度。 陵容道:“陛下,和睦的身子要紧,既然暂时找不到过敏之物,能否先用淡酒水为和睦擦洗身子?” “淡酒水能降温,总不好让她一直这么难受。” 昌芬仪面带几分惊讶,看过来。 玄凌见陵容有办法降温,便问章弥:“瑶妃所说之法,是否可行?” 章弥道:“可行,但是这是用在大人身上的法子,一般是一碗酒兑五碗水啊。” 端妃道:“既然大人能用,可见是有效的。只是变作一碗酒兑十碗水、十二碗便可。” 敬妃跟着帮腔道:“正是,变通一番总有办法。况且,原也不是指着这法子能根治,只是想略微退烧,叫公主不那么难受而已。” 章弥久处太医院院正之位,虽然医术高超,但是为人也圆滑了许多。以酒精降温的法子,他不是不会用,而是不敢用。生怕万一出了什么差错,连累到自己。 玄凌心中有了决断:“瑶妃,你和敬妃一起,在内殿帮着和睦降温。端妃,你在外间,继续问,和睦今天到底吃了什么?” 昌芬仪此时出声道:“陛下,嫔妾想起来了,今日嫔妾还和傅芳仪饮了酒。” 玄凌道:“章弥,这个院正,你若不想做便直说。朕最后一次问你,和睦帝姬究竟对什么过敏?” 章弥没办法,只好弓着身子问道:“敢问小主饮用的什么酒。” “桃花面 。” 是桃花酒。 章弥捻须道:“宫中的桃花酿中,不止有桃花,还加入了磨碎的花生与核桃粉,共同酿制而成。若臣猜的不错,帝姬很有可能就是对花生核桃过敏。” 昌芬仪道:“可是表哥,只有蓉儿和傅芳仪饮酒, 和睦她喝的是马奶子啊。” 她好像猛地想起了什么:“我曾经去给和睦摘过花,是你,一定是你,趁我不注意,在和睦的杯盏中放入了美人面!” 傅如吟苍白了一张脸,解释道:“陛下,我没与,我根本只坐了一会,我,我很快就走了。” 昌芬仪见傅如吟不肯说实,更加恼怒:“既然你没做,为何刚才急着要走,不是心虚是什么?” 傅如吟说不出话来,翻来复去只有一句:“陛下,你要相信臣妾啊,我从来没有做过啊!” 端妃道:“是非曲直自在人心,是谁蛇蝎心肠害了帝姬,她自然心里有数。” 此言一出,昌芬仪和傅如吟的面色更苍白了。 陵容在内殿,一边留心外间的动静,一边在给和睦认真地擦洗。 只是洗着洗着,她突然有了新的发现…… 如此洗了三回,和睦体温降下了一些,身子也舒展许多了。 虽然有效,但是陵容也不敢用太多,接下来怎么办,还是要问问章弥的。 这大概是章弥最后一次以院正身份出入宫廷了。 这几年来,陵容对于章弥,示好过,拉拢过,威逼利诱过,可是章弥始终不为所动。陵容本以为他是个一心向医的人,后来还是卫临在太医院发现,章弥私底下和剪秋往来不少。 这才知道,章弥是皇后的人。 如此,他就不能留了。 陵容将手上的东西收好,而后到了外殿。 “陛下,臣妾用一碗酒水兑十二碗温水,给帝姬擦洗了三回,现在帝姬的体温已经降下去了,睡的也舒服许多了。” 玄凌道:“好,好,珚珚,有你在,朕就放心了。” 昌芬仪得知女儿退烧好些的消息,咬了咬嘴唇,道:“我可怜和睦,平白无故遭了这样的罪,都是蓉儿没有照顾好她,还请表哥责罚!” 玄凌安慰道:“你也是第一次做母亲,朕不忍心太过苛责。” 昌芬仪迎着玄凌的目光,期盼地问:“陛下,傅芳仪阴以酒酿毒害帝姬,难道就这么算了吗?” 陵容捏了捏掌心的物件,忍不住感叹昌芬仪的演技。 本以为是慈母心肠,没想到竟然是自导自演! 从头到尾,都是昌芬仪的一场戏! 玄凌却还不知道的样子,他轻抚昌芬仪的肩头:“朕知道,最近是有些冷落你了,照顾和睦,你也辛苦。” “朕记得,容华尚有余裕,朕便晋你为昌容华,如何?” 昌芬仪勉力维持悲痛,继续问道:“陛下,傅芳仪始终是害了帝姬的人,难道就此轻易放过吗?” 第158章 媛女(下) 傅如吟道:“我都不知道和睦对花生核桃过敏,你简直血口喷人!” 昌芬仪却不对着傅如吟说而是看向玄凌:“陛下,和睦自小体弱,她不能吃这些,稍微一打听便可知晓。” “傅芳仪入宫也有些时日了,如何不知?” “再说,当时就嫔妾与她两个人坐在和睦身边,不是她,难道是嫔妾这个和睦的亲生母亲吗?” 傅如吟听了昌芬仪的话,知道她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她又不知道如何应对,只能不断地重复“不是我,不是我……” 因为害怕,此刻傅如吟已是面色惨白,在众人眼中看来,是十足的心虚。 恃宠生娇,谋害皇嗣。 这样的罪名,就算从前的甄玉嬛,也要好好吃上一壶。 谁知玄凌竟然说:“蓉儿,朕知道你受委屈了。” “传朕旨意,在和睦帝姬未好全之前,章弥就留在玉屏宫。” 章弥身躯微顿,留在玉屏宫帝姬身边,不就代表没机会接近玄凌了吗? “陛下,太后娘娘连月来身子不适,非是臣不愿意照顾帝姬,而是太后那里……” 不等章弥说完,陵容接口道:“章太医忠心可嘉,陛下都知道的。” 说罢,又看向玄凌道:“陛下,臣妾前几日去瞧太后,她老人家气色已经好了许多。” 端敬二妃有协理宫务之权,劝慰道:“况且太后身边还有刘太医照顾,谦贵嫔熬的药也是顶好的,您大可放心。” “况且和睦帝姬确实需要太医用心伺候啊。” 玄凌点头,章弥去处已定。 看昌芬仪仍是哭哭啼啼的样子,玄凌又道:“芬仪胡氏,出身高贵,雍容大方,着晋封为容华,封号为昌。” 玄凌没舍得处罚傅如吟,而是选择了晋封昌芬仪来平息她的怨气。 看来,他已经相信了昌芬仪的话了。 陵容攥紧了手里的小荷包,里面是几小块硬硬的东西,从形状和硬度上看,应当正是令和睦高烧不退的罪魁祸首——花生和核桃。 也许,真相并不是如昌容华所说。 傅如吟虽然受宠嚣张,得罪了不少人,但她也是真的心无城府。 按陵容看来,昌芬仪早就盯上傅如吟许久了。 只是碍于没有更好的办法,才选择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 和睦帝姬过敏的事物,昌芬仪应该很早就知道了,因此才会额外给和睦服用致敏的花生。 这么想,恐怕当时傅如吟真的如她所说,没有趁昌容华出去“摘花”的空档,对和睦下手。 昌容华如意算盘打空,只好自己动手。 为了保证能在当天把事情闹大,引得众人怀疑傅如吟,昌容华没有给帝姬饮用桃花面,而是直接给她吃了核桃仁和花生粒。 大约是和睦贪玩的缘故,她还拿了几粒放在随身的荷包里。 后来和睦高烧不退,谁也没想到事情闹得这么大,因此都疏忽了这个小荷包。 直到它落入了陵容的手中。 陵容当然没有傻到此时将荷包抖出,而是在今晚之后,将荷包送给了傅如吟,并命令会口技的小秦子,将自己推测一五一十地讲解给傅芳仪听。 傅如吟会咽的下这口气吗? 和睦帝姬被人暗害的事情,惊动了太后。 众人还没散去,谦贵嫔便来了。 她总是穿着一身蓝色,或深或浅,像是从远处飘来的一朵云。 等到走近了,才看见她身后的随从,手上还捧着一个食盒。 谦贵嫔道:“臣妾见过陛下,见过端妃娘娘、敬妃娘娘、瑶妃娘娘。” 玄凌抬手示意不必多礼:“贵嫔深夜前来,可是母后有什么吩咐?” 谦贵嫔往内殿看了一眼:“听闻和睦帝姬突然高烧不退,娘娘很是关心。特地命臣妾前来看看,另外,太后还说了,叫章太医留在玉屏宫,照顾帝姬直到病好为止。” 见太后也这么说,章弥只有再次领旨谢恩。还禀报说,方才根据过敏的食物重新熬了药,帝姬已经服下,烧也渐渐退下。 玄凌大喜,又问起太后的情况。:“母后最近身子如何?怎么半夜还醒着?” “和睦高烧不退,可是什么人不省事,吵闹到了太后?” 作为后宫之中,除了太医、竹息之外,最了解太后身体状况的人,谦贵嫔一一作答,丝毫不见久侍太后的骄矜自傲:“回陛下,娘娘今日身子好多了。” “这会子还醒着,是因为下午来了兴致,多用了几杯酽茶的缘故。” “不过臣妾前来探视帝姬情况之前,竹息姑姑已经在伺候太后就寝了。” 玄凌点头:“没有惊扰了母后便好。让母后跟着担忧,是朕的不是了。” 谦贵嫔当初曾经坐到修容一位,只是因为弄坏了纯元皇后的观音像,便被贬为贵嫔。 还是乾元十五年,因为伺候太后有功,赐下封号“谦”字。 这也是自从被贬之后,谦贵嫔与玄凌屈指可数的见面。 看着玄凌因为谦贵嫔淡泊的风姿而眼神一亮的神情,陵容突然明白太后叫谦贵嫔过来的意思了。 她上前去,柔声道:“陛下日理万机,身系天下万民,太后娘娘都知道的。” “不过贵嫔也陪着太后娘娘熬到这会子呢,真是孝心可嘉,把臣妾等都比下去了。” 玄凌因为太后身体确实好转,和睦又脱离危险,也愿意玩笑几句了:“珚珚最是调皮,朕知道你经常去母后宫里伺候汤药的,你的孝心也不差。” 陵容抿唇一笑:“若是和谦贵嫔相比,恐怕就只是沧海一粟了。” 玄凌看着比当初消瘦许多的谦贵嫔,亦是十分感慨:“贵嫔的孝心,朕也十分感动。” “小连子,明天你去同皇后说,就说将谦贵嫔晋封为昭容,封号不变。” 旁人得了晋封,早就领旨谢恩了。可谦贵嫔却说:“陛下,臣妾伺候太后本是孝心,不是为了什么旁的,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陵容见谦贵嫔有几分轴,便从旁打边鼓:“陛下,贵嫔这是高兴傻了,您可千万别和她计较呀。” “您瞧,她连看望和睦,都带着一个食盒呢。” 第159章 谦昭容(上) 听见陵容说话,谦贵嫔命人打开食盒,里面正是一个个的小蜜饯。只有拇指大小,色泽明亮,鲜艳可爱,幽幽散出甜蜜香气,令人食指大动。 她缓缓说到:“小孩子口味敏感,饮用汤药不易,臣妾身无长物,只会做些小玩意,便顺手带了过来。” 为了防止昌容华多心,她解释道:“这原是做了给太后娘娘常用的,来的匆忙,只好借花献佛了。” 和睦帝姬在内殿安睡,昌容华便跟在玄凌身边,防止再被“傅如吟”之流勾走。 听了谦昭容的话,虽然恼恨谦贵嫔有本事叫玄凌在自己宫中许她晋封,但是想到谦昭容身后的太后,还是赔出一个笑脸:“昭容娘娘有心了,嫔妾代和睦谢过娘娘。” 谦昭容道:“芬仪不必多礼,至于这声昭容娘娘,本宫也担当不起。” 玄凌最喜欢看别人为自己付出而又不求回报的样子,此刻谦昭容在他眼中,就是一个为了玄凌,舍下皇妃尊容生活伺候太后,迁就新晋宠妃的痴心女子,想到谦昭容那双与宛宛相似的纤纤玉指,玄凌道:“昭容不必过谦。” “端妃,敬妃,今日皇后不在,明儿你们回话,就说昭容的册封典礼,不要太简陋了。” 他说完又看向陵容:“珚珚一向聪慧,不如跟着端妃她们学学宫务吧。” 陵容心想,好不容易把谦贵嫔送上昭容之位,自己再沾手宫务,岂不是在皇后那里找死? 她羞赧一笑:“臣妾最爱躲懒,陛下怎么好叫大家都知道?” “臣妾还想,等昭容晋封之后,去她宫里讨一杯蜜酒呢!” “您若是叫臣妾理会什么宫务,臣妾哪里还有时间,和昭容饮酒?” 玄凌无奈,只好叹道:“你呀,最是会躲懒!” “既然你要饮酒,那就准了,记得替朕也多饮一杯!” 玄凌下旨,事情办得快极了。 加上谦昭容从前做过修容,对规矩礼仪也算熟门熟路,连晋封的礼服都不用重新准备,只需送去内务府翻新即可。 乾元十九年十一月十七,天气晴好,正是谦昭容受封的日子。 和睦帝姬已经好转许多,昌容华却还霸着玄凌,就连谦昭容受封承训的时刻,也姗姗来迟。 好在众人想着太后的面子,贵嫔以上的众人,还是齐聚皇后宫中观礼。 折腾了一天,谦昭容的册封仪式才算结束。 而她还要赶着给太后请安,毕竟没有太后,她就没有这几年的安生日子,也没有两次晋封。 太后倒没有难为她,朱成碧十分清楚谦昭容晋封的缘由。 孝顺太后只是其中一个原因罢了,那双与纯元皇后相似的玉手,才是玄凌这次这么大方的理由! 傅如吟受宠,难道谦昭容不能受宠? 作为太后,她不好直接干涉玄凌的决定,但是她可以决定哪些人能走到玄凌面前。 “当初你是以修容之身走到哀家这里的 ,如今哀家还你一个昭容,也不是委屈你了。” 谦昭容伺候太后多年,对于太后的一些话里有话,早已经见怪不怪了:“能够伺候太后,是臣妾三生有幸。” “臣妾虽然侥幸晋封,可是事太后之心,一如往昔啊。” 太后指了指一旁的绣墩,示意她坐下:“哀家不是 这个意思。” “当年,哀家也是见过你受宠的,不过是一个小错,便被冷落了这几年,哀家也为你心疼。” “你瞧,你伺候老婆子,哪里有跟在皇帝身边舒服呢?” “哀家是怕,你跟在哀家身边,反而耽误了你。你瞧,瑶妃进宫也不过这几年,就已经是妃子了。” 谦贵嫔想到人小鬼大的宝哥儿和温柔可亲的陵容,使劲压住了微翘的嘴角。 “各人受宠自有定数,臣妾不嫉妒瑶妃。” 太后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没能忍心将谦昭容重新推入后宫:“罢了,你既不愿,还是跟着老婆子我吧。” 看着谦昭容远去的身影,太后心中遗憾。 可惜了,可惜了这一双好手。 傅如吟太过出格,既然谦昭容不愿意,那还有谁呢? 太后很快想到了另一个人。 从太后宫里出来,谦昭容就径直赶往自己的宫殿。 陵容说了来讨一杯蜜酒喝,就一定会来。 这是她们俩,在经过玄凌“准许”后,难得的正大光明的会面。 谦昭容侍奉太后,身份特殊而尊贵。旁人与她相交太难,而令人与她相交则是难在如何不叫太后和皇后多心。 这下好了,有玄凌开口,她们今日可以尽兴了。 陵容带着梅香和小顺子,叫人带着今年新染的浮光锦,一路上不算低调地进了云罗殿。 进得殿去,便看见谦昭容正在煮酒。 青梅酒。 她一见陵容进来,便高高兴兴地迎了上去:“瑶妃娘娘。” 陵容道:“昭容大喜。” 命人展开浮光锦,陵容说:“本宫特意选了这匹万点蓝,想必最适合昭容了。” 谦昭容的确喜爱蓝色,她欣喜道:“多谢娘娘,臣妾十分喜爱。” 陵容拉着她的手,一点都不见外:“谢什么,我还要谢谢你呢。你送的琉璃灯,宝哥儿他们几个喜欢的什么是的,都说夜里读书眼睛舒服了许多,这几日都很用功呢。” “你哪里学来的好法子,也教教我?”陵容看向谦昭容,眼神中的期待与欣喜,叫谦昭容无比熟悉。 她解释道:“此物,并非臣妾独创,乃是臣妾母亲所制。” 虽然有几分失望,但陵容还是 继续问道:“如此精巧的法子,居然是令堂发明的,真是令人惊叹。” 提到自己的母亲,谦贵嫔淡漠的脸上,也浮现出一丝回忆:“臣妾的母亲,的确是个与众不同的人,有时候她说的话、做的事,都与旁人截然不同。” 陵容有些不死心:“令堂如此人物,若是进宫请安的时候,我可一定要见见她。” 谦昭容面上闪过一丝悲痛:“娘娘说笑了,臣妾的母亲,在臣妾十岁那年,便去世了。” 难得遇到一个疑似穿越的人,却已经去世。陵容忍不住捏紧了酒杯:“是何缘故?” 第160章 谦昭容(下) 谦昭容面上浮现出一丝追忆:“因为我的母亲,她一直不高兴。” 陵容的心中,有了一丝预感,她侧耳倾听。 “从我记事起,她就不高兴。” “她不喜欢从小伺候她的奶嬷嬷向她行礼,不喜欢我爹纳妾,不喜欢按照外祖母的办法和那些妾室斗争。” “她还不喜欢李府的深宅大院,不喜欢卖身入府的丫头小子。” “她只喜欢出去骑马,或者在屋子里制些小玩意。可惜,并没有人理解她。” “所有人都说她不会享福,无事生非。” “最终在我十岁那年,她郁郁而终了。” 从谦昭容的简单回忆中,陵容不难想象,她的母亲,应当是先于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穿越者。 因为无法接受这个世界的尊卑等级,无法适应这个人吃人的世界,最终还是以另一种形式彻底离开了。 陵容心中升起万分惋惜。 这又是一个被逼疯的女人。 疯女人的下场,从古至今,都是一样的。 “那么,令堂有没有说过,不叫你入宫呢?” 谦昭容擦了擦眼角,说:“母亲临终前,的确有这个遗愿。” “可是她也只对我说起过,最终也没有对父亲开口。” “她只说,没必要了,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是啊,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穷人妻,富人妾,帝王妃。 只要是女人,命运就是一样的。 陵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谦昭容却说:“娘娘,其实我的运气还算好。” “在家时,尽管母亲的行为在他人眼中有些离经叛道,可是对我这个嫡女,还是十分尊重的。” “入宫之后,也受宠了一段时间。” “后来伺候太后,也十分清净。我已经十分满足了。” 这就满足了吗? 如果在自己那个时代,她不必入宫,不必与几十人共享丈夫。 她可以读书,可以开车,可以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情。 仅仅是因为还活着,仅仅是因为不愁吃喝,所以就满足了吗? 陵容努力压下心中的愤懑,她知道,如果她表露出一丝一毫的异样,尽管谦昭容不会说什么,可是宫里其他的人还是会发现。 到那时,自己就会变成下一个疯女人。 一个只有死路一条的疯女人。 清醒地死去,与糊涂地活着。 她是个现实的人,她身上背负了太多人的希望,陵容必须选也只能选择糊涂地活着。 尽管如此,她还是十分钦佩那个女子的勇气。 谦昭容见陵容神色郁郁,开解道:“其实我母亲走之前是快乐的,她说了 一句话,当时我不懂,可是现在却渐渐明白了。” “您大概没兴趣听这些吧。” 陵容回神道:“不,我很有兴趣。令堂,堪称一代奇女子了。” “我娘说,也许什么都是假的,但总有一样是真的。为了这一点真实,许多虚假也变得有意义了。” 这是在怎样的刻骨感受? “令堂母亲的名讳,可否告知呢?” 谦昭容面露难色,她说:“我母亲姓赵,她的长辈或平辈,只叫她三娘,具体名讳如何,却不知道了。” “也许她本名就叫三娘吧。” 不知道了。 不知道好啊,本来就不存在的人,又何必知道呢? 陵容压下心中的苦涩,宽慰道:“如今你的生活简单足乐,令堂应当也是欢喜的。” 谦昭容也笑了,她倒是十分乐观:“是啊,我娘说,不管在哪里,欢喜便好。” 暮色渐沉,不知不觉,竟然已经与谦昭容聊了一个多时辰。 菊清提醒道:“娘娘,今日是殿下休沐的日子。” 谦昭容闻弦知雅意:“既是如此,不敢耽搁娘娘与殿下团聚。” 陵容看了一眼面含微笑的谦昭容,随遇而安、知足常乐,未尝不是一条出路。 于是也就点点头,离了云罗殿。 宝哥儿读了书,休沐之后,总要先去给太后请个安。 论礼,陵容是应该陪着的,可是她今日实在没有心情。 回宫的路上,突然看见一道亮褐色的衣摆,闪进灌木丛中。 陵容本不想多管闲事,还是小顺子眼尖,看出那是芳若。 于是就不能不管了。 不用陵容使眼色,小顺子便自觉地越走越慢,直到慢慢与陵容的队伍分开,然后快速地钻到灌木丛旁边。 一个时辰之后,小顺子与宝哥儿一同回来了。 陵容有心留下小顺子单独说话,宝哥儿却一直赖着不走,脸上却很还挂着一丝玩味的笑容。 陵容一看就知道自己儿子没安好心,肯定是小顺子手脚不麻利叫芳若抓住,而宝哥儿正好解围了。 这个贱贱坏坏的笑容,一看就是来讨赏的。 “说吧,你这次又想做什么?” 宝哥儿嘿嘿一笑:“儿子这次什么也不想要。” 陵容不信:“你想要什么直说,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于是宝哥儿有几分跃跃欲试:“听闻幽州地区元宵时光景与别处不同,儿子心想云渡正好要回幽州过年,便想与他同去。” 陵容瞪大了眼睛,养儿子这么难的吗? 叛逆期来的这么早吗? “你想都别想!” “这事没门!” 宝哥儿顿时委屈了起来:“问也是娘问的,怎么儿子说了却不答应?” 陵容没空跟着猴子纠缠,摆了摆手:“总知这个不行,换一个。” “如果娘你根本不想奖励儿子,我就算换千万个,都没有啊。” 陵容耐心即将告罄:“总知这个就是不行 !但凡你在京中,都还有几分商量!” 话音未落,宝哥儿眼睛就亮了起来:“娘你说话算话,元宵节大舅舅接儿子出宫看花灯!” 坏了! 看见宝哥儿兴奋涨红的猴屁股,陵容就知道自己中了这小子的计了。 宝哥儿乖觉,得了好处立马来卖好:“前几日舅舅到崇文馆讲学,说起这个还担心娘不愿意,其实完全是舅舅多虑了。” “像我娘这样有见地的女子,怎么会不愿意呢?” “舅舅小看了娘,儿子却没有。” 陵容努力克制自己想拿藤条的手,咬牙问道:“得了便宜还卖乖,你是不是想讨打?” 宝哥儿一闪身,赶在陵容彻底发怒之前,三步并两步溜了。 第161章 二十年一运(上) 宝哥儿走后,小顺子便将自己探听到的消息一五一十讲了出来。 原来芳若和李长鬼鬼祟祟地溜到灌木丛深处,只是为了互相看一样东西。 这东西正是甄玉嬛交给芳若的荷包。 芳若本想交出,奈何傅如吟入宫之后,颇受宠爱,玄凌似乎已经忘了甄玉嬛这个人。 更不用说傅如吟比甄玉嬛还像纯元皇后,在李长和芳若这两个人看来,继续等待甄玉嬛回宫,收益远远不如寻个机会跟在傅如吟身后来的划算。 只是芳若如今在颐宁宫伺候,太后不喜欢傅如吟人尽皆知,芳若不好直接触犯太后的霉头,因此怎么去傅如吟宫中又不得罪太后,就成了眼前最难的事情。 她与李长是老相识了,本就同在御前伺候,对于当初暗中帮助甄玉嬛的事情,二人可谓是配合默契。 这一回芳若想要跟李长讨个主意,为表诚意,便将当初甄玉嬛给的荷包一同带了过来。 “如今有了傅芳仪,还要甄主子做什么?” “依我看,陛下对于傅小主,比当初的甄主子还宠爱呢。” “就连谋害和睦帝姬那样大的事情,都轻轻揭过了。” “咱们死守着,又是何必?” 李长的心思,自然比芳若深上许多。 他“死守”甄玉嬛,不仅仅是因为她与纯元皇后容貌相像,注定受宠。 更有沈德仪和崔槿汐的缘故。 如今对于沈德仪,他已经几乎得手。 唯一令他还在等待甄玉嬛的,就是他自己的面子 。 总有一天,甄玉嬛会再次会回宫,再次宠惯六宫,证明自己当初的选择没有错。 到那时,当初得意的瑶妃、宁婕妤等人,还有何立足之地? 跟在甄玉嬛身边,他又可以做当初那个呼风唤雨的大太监了。 他虽然不是男人,可是在面对那些比他弱小的人时候,他 比任何男人都男人。 只有自身强大,面对那些不受宠的妃嫔小主,他才能再次挺直腰杆。 皇帝的女人,巴结讨好他一个太监,真是越想越高兴! 皇帝的女子,一点一点视自己如夫君,那才是真正的不虚此生! 然而李长诸多考量,却不能同芳若明说。 小顺子道:“奴才怕打草惊蛇,离得稍有些远,最后几句他们声音极小,只是迷迷糊糊听见了几句话。” 陵容心知小顺子为了探听消息,默不作声地在寒冬天气蹲了一炷香时间,已经很不容易了,故而他一进来就命人拿碳炉子暖着他。 这会见小顺子喘口气,便命人倒茶,“你但说无妨。” 小顺子顾不上饮茶:“奴才听见说什么烧冷灶,留条后路什么的。” “然后他们就散了。” “那荷包在谁手里?” 小顺子回忆了一下,十分肯定地说:“奴才瞧得真真的,李长将那荷包拿走了。” 李长拿走,那就意味着,荷包到了沈眉庄手中了。 想到印象中,李长与沈眉庄越走越近的身影,不禁感慨道:“沈眉庄一向看不上宫中的阉人奴才,想不到她自己竟然和一个阉人搞到一起了。” “真是莫大的讽刺!” “沈眉庄眼中,也会有奴才吗?” 想到当年入宫时,沈眉庄和甄玉嬛眼高于顶、处处高人一等的样子,陵容想,大概那时候她们不会想到,身为天之娇女,居然沦落到一个在寺庙与人私通,一个在宫内与自己从前最瞧不起的阉人有染吧。 而当初她们最瞧不起的自己,居然一步一步走到了现在。 陵容还算了解沈眉庄,知道她离了甄玉嬛,就是一个有心没胆的人,因此倒不害怕她做出什么,只是以往监视沈眉庄的人更加隐蔽小心了。 北风呼啸,年关将至,端妃、敬妃又忙了起来 。 就连皇后,也不再犯头风,带着胧月,大大方方地给太后行了几次礼,太后也就默许她再次总管大权了。 这不仅是操办年宴是皇后权力体现之一,还有一个重要原因。 来年就是乾元二十年了。 大周信奉三元九运的说法。 二十年一大运,三运为一元,一元为六十年。 上中下三元为一运,一运一百八十载。 玄凌当时继位的时间很巧,如今正是换元的时候,又正当玄凌执政二十年的庆典,因此皇后才更要出面主持,以彰显国母身份。 果然玄凌对今年的场面十分满意,他如今愈加好大喜功,喜欢听别人山呼万岁,喜欢美人美酒,金樽华宴。 为了讨好玄凌,皇后主持的年宴上更是极尽奢华之物,连端妃看了都连连摇头,私下对陵容说太过奢靡了。 玄凌却不觉得,他只是乐在其中。 半失宠许久的傅如吟,终于在几日后的小宴上妖娆亮相。 她身着舞衣,反抱琵琶,跳了一出不伦不类的敦煌舞曲。 以陵容的眼光看,这舞跳的,还不如当年娇柔做作的甄玉嬛,可是玄凌却十分喜欢。 不用问,又是纯元皇后跳过的。 顺理成章地,从年后,玄凌就几乎独宠傅如吟一人。 而傅如吟也只能依赖玄凌。 她从前得宠的时口无遮拦,为人嚣张,已经将旁的嫔妃得罪了个遍。 离了玄凌,后宫简直没有她的容身之地。 那么,她又哪来的闲情逸致学跳舞弹琵琶呢? 看着傅如吟次日请安,面对皇后十分感恩的样子,陵容的谜团解开了。 算来算去,宫里也只有皇后,能够调教傅如吟了吧。 只是皇后旗下还有祺嫔 、方良媛两名大将,皇后要怎么安排呢? 眼下陵容却没时间关注这些,因为宝哥儿要跟着玄凌去太庙祭天酬神了。 玄凌御极二十年,治下百姓还算安康,几年前更是一鼓作气平定西南战事,瓦解汝南王一系。 攘外安内,作为一个帝王,玄凌自问完成的还算不错。 因此特地带了予漓和予鸿唯二的儿子前去太庙。 日子正是钦天监算过的正月十六。 因此宝哥儿在禀报玄凌去安家找舅舅叙叙亲情后,就还要马不停蹄地回到宫中参加祭祖。 加上换洗梳妆的时间,宝哥儿这一夜,几乎睡不了几个时辰。 陵容不放心,丑时便一起醒来,叮嘱这个,叮嘱那个。 而宝哥儿却眼神亮亮的,简直比陵容还精神。 第162章 二十年一大运(下) 好容易各处都打点好,陵容才恋恋不舍地看着小连子将予鸿接走。 予鸿亲自体会了一回坐在最高处体会万人拥呼的感受,回来之后虽没有说什么,可是流连书房的时间越来越长,经常与两位伴读聚在一起说什么。 皇后如今没空管予鸿读书的事情。 傅如吟如今愈发受宠,连带着皇后麾下的祺嫔和方良媛也不时能见笑了一面。 年初的时候,玄凌下旨,晋祺嫔为祺芬仪,方良媛为方嫔,文贵人为文小仪,与傅如吟同时入宫的仰才人晋封贵人。 此次晋封没有傅如吟的名额,听说她还找玄凌哭了一场。奈何她先前谋害和睦的帝姬的嫌疑还未洗净,因此玄凌虽然赐下许多礼物,软言安慰,却始终没有晋封。 而傅如吟这一闹,虽同在皇后一系,她也与祺芬仪、方嫔生分了。 众人前去给黄昏后请安时,常常见到祺芬仪和方良媛一唱一和,而傅如吟却插不上什么话。 只有皇后在众人冷落傅如吟时,说上几句以示公正。如此一来,傅如吟更加依赖皇后了,除了伺候玄凌,几乎日日往皇后宫中跑。 二月中,众人在给凤仪宫给皇后请安时,下座的杨嫔突然深深一呕。 众人看向皇后,她的双手紧紧抓着凤坐扶手,将凤首紧紧握住:“杨嫔莫不是有喜了?” “来人,传方海,叫他仔细瞧瞧杨嫔的脉。” 章弥自从年前伺候完和睦帝姬之后,知道自己在太医院已无立足之地,于是自请致仕,玄凌还算给他面子,赐黄金百两,与他归乡。 如今总管着太医院的是方海,陵容见过他一次,方海年约四十出头,面色黑些,神情端正肃穆,看着不像太医,倒像个前朝谏官。 陵容叫路成林打探过,方海是玄凌的人。 听见皇后传召方海,杨嫔面上一喜,还是推辞道:“不敢劳烦皇后娘娘,嫔妾只是最近贪吃,肠胃不适罢了。” 这是宫中惯常的套路,虽然杨嫔几乎可以肯定自己是有孕了,但还是要这样回答。 一来显得恭谦有礼,不叫人说有了孩子就张狂;而来也给自己留一条后路——万一真的只是吃坏肚子呢? 等待方海来的过程中,众人表情各异。 表面上是关切地询问睡眠如何,平日里恶不恶心,或者问近一个月潮信是否准时,小腹是否酸胀等等,似乎比杨嫔本人还关心她的肚子。 欣贵嫔还同她说起了自己怀孕时的种种艰难,于是就难免提及到当时玄凌的关切体贴。 两炷香之后,方海来了。 二月的天气,他也走了一头的汗。 一入殿内,他无视眼前的莺莺燕燕,径直低下头:“臣方海见过皇后娘娘。” “见过端妃娘娘、敬妃娘娘、瑶妃娘娘,欣贵嫔娘娘。” “见过各位小主。” “方太医无须多礼,还是先瞧瞧杨嫔的身子吧。” 当着众人的面,方海打开药箱,拿出脉枕等物。 杨嫔的宫女则是将薄如蝉翼的纱绢覆在她雪白的腕子上。 方海屏气凝神细细诊脉,其余众人不禁也屏住了呼吸。 宫里上一回遇喜,还是乾元十七年,昌容华诞下和睦帝姬的时候。 方海换了一回手,又诊脉了一回,这才跪下回话:“回皇后娘娘,杨嫔小主已经有孕两个多月了。” 皇后勉力微笑:“哦?不知皇嗣如何?” “回皇后娘娘,小主年轻,底子好,皇嗣i一切健康。” 殿内没人说话,方才的种种关心,仿佛是一种幻象。 皇后道:“宫中发生喜事,应当报与陛下和太后娘娘。” “剪秋,你亲自去一趟仪元殿和颐宁宫。” 方才还上蹿下跳,带头讨论育儿经验的欣贵嫔,这会反而不说话了。 昌容华看了一眼几乎和自己同时入宫的杨嫔,杨嫔当时虽然也算有宠,可是一直不如自己和庆嫔。 现在庆嫔逐渐失宠,没想到杨嫔反而有孕了。 傅如吟遮不住什么心思,在大家恭喜杨嫔的时候,无比落寞地抚摸起自己的肚子。 她这一点小心思恰好被欣贵嫔看到,欣贵嫔一向嘴巴大声音大,于是说:“傅妹妹不用着急,你一向得宠,早晚也会有孕的。” “毕竟咱们这宫里,就数你最得宠了。” 欣贵嫔的话里有话,拈酸带醋,傅如吟又心直口快:“不劳贵嫔娘娘操心,嫔妾若将来果真有孕,也会记得娘娘今日的叮嘱。” “就是贵嫔娘娘一向少见陛下,娘娘的好意,嫔妾也会转告陛下的。” 欣贵嫔没想到傅如吟敢当面直指自己失宠,她一向看不起傅如吟出身微末却极为受宠一事,只把她当作另一个陵容。 而陵容如今有皇子有高位,身边还有众多亲信,她轻易冒犯不得。 本以为一个小小的芳仪十分容易拿捏,没想到傅如吟居然不给自己这个贵嫔面子。 欣贵嫔正要发怒,孰料昌容华开口了:“欣贵嫔也是一番好意,毕竟生育之事芳仪你还没有经历过。” “等你和欣贵嫔和我一样,有了自己的孩子,就明白了。” 傅如吟受不了两面夹击,眼中顿时含了泪,看向皇后。 这会玄凌不在,年后本就是皇后调教了傅如吟,她才受宠的,于是几乎试试看着皇后脸色。 皇后倒也十分照顾她,甚至亲自开口为她说话:“不管是谁,能为陛下开枝散叶,本宫都高兴。” “欣贵嫔,你也是宫里的老人了,怎么说话还这么没分寸?” “淑和帝姬,由你教养着,你自己也要主意些。” 欣贵嫔想到受宠的和睦和胧月,想到一个月几乎见不了一次玄凌的淑和,心中升起一股酸涩。 她却不知道,淑和不受宠的原因,不是淑和自己如何,而是欣贵嫔行事不得体,拜高踩低、上窜下跳,连玄凌都有耳闻。 本是看在淑和生母的面上上没说什么,谁料皇后现在拿着傅如吟做挡箭牌,拿捏了一下欣贵嫔:“贵嫔回去还是将宫规抄写五遍,也算是为杨嫔肚子的孩子积福了。” 欣贵嫔瘪了瘪嘴。 杨嫔有孕,也不是所有人都不高兴。 比如陵容,她就十分欢喜。 最好这一胎是个皇子,能分一分落在予鸿头上的目光。 第163章 傅如吟之死(一) “娘娘,杨嫔有孕是喜事,这也是您管理得当啊,臣妾记得她还是乾元十六年入宫的……”恍惚说了半天场面话,却根本没提起杨嫔晋位的事情,陵容便开了个头。 敬妃接到信号:“娘娘,瑶妃所言甚是,按照宫规 ,杨嫔是该晋位了。” 皇后本没提到这个,这会被陵容和敬妃一唱一和架了上去,只好说:“先前傅芳仪、昌容华晋封之事,都是陛下决定的,剪秋,记得一并问问陛下的意思。” 剪秋应声。 昌容华看了一眼不甚高兴的傅如吟,凉凉开口:“杨嫔,皇后好意,你却也别抱太多心思。” “你有孕某些人要伤心了,表哥这会估计没什么空理咱们呢。” 说完,还明晃晃地看了一眼傅如吟。 陵容将二人的交锋全看在眼里,昌容华跋扈惯了,加上她与傅芳仪之间的过节几乎人尽皆知,皇后乐的看戏,不会说什么。 倒是傅芳仪,自己已经将昌容华自导自演的苦肉计证据送去了,怎么傅如吟却一点动静 也没有? 难道是,不敢? 陵容看了一眼傅如吟浅薄的眉眼,心想,既然你不敢,那我就帮帮你吧。 杨嫔有孕,玄凌大喜。 皇后着人报喜,玄凌也夸奖了她最近治理有方,算是认可了她的付出。 听见剪秋的传话,宜修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腕上的玉镯——早知道玄凌会夸奖自己,就应该自己去了,实在不必因为杨嫔有孕而心里不痛快就不去的。 “那杨嫔晋位一事?” 剪秋觑了一眼皇后期待的脸色轻声说:“陛下的意思是,从四品本无定数,娘娘照旧晋封便是,然后还指了一位太医。” 皇后没想到,自己好不容易从当初福祺祥瑞四个贵人开始,断了侍寝晋封的旧规,便从傅如吟处破了;而杨嫔,自己本想从她开始断了有孕晋封的旧历,没想到玄凌还是很重视这一胎。 怀的上算什么,生下来才算本事。 就算生的下,也要养的大才行。 皇后看向玉屏宫,心中有些得意,就好比昌容华,舞阳大长公主之后,在自己的手上,不也断了再次生育的可能吗? 还有瑶妃,她侥幸生下了予鸿是自己的疏忽,但是她也绝不会生出下一个孩子了。 “既然陛下有旨,本宫照做就是。” “陛下指的是哪位太医?难不成是方海?” “正是方海。” “娘娘,那杨嫔晋封的位份?” 皇后看了一眼镜子中的自己,昏暗的烛光 ,也掩盖不了她脸上的皱纹,而傅芳仪,却还是那么美,那么年轻:“陛下一向宠爱傅芳仪,那就将杨嫔也晋封为芳仪吧,但愿傅芳仪能沾沾喜气,像杨芬仪一样,早日为陛下诞下子嗣吧。” 杨芬仪欢欢喜喜晋了位,她大概也知道这一胎有傅芬仪和昌容华盯着,因此十分乖觉。 不过大约是宫里许久无人有孕的缘故,玄凌十分上心,隔三岔五就要问问杨芬仪情况,因此难免冷落了傅如吟。 祺嫔和杨芬仪同住一宫,杨芬仪有孕无法侍寝,因此她咬的十分紧。 有时候玄凌瞧过杨芬仪之后,往往就在祺嫔处歇下了。 陵容见傅芳仪有些不知所措,心知这招有效,于是决定再加一把火。 二月二十七,玉如给玄凌献画;三月初三,陵容夜邀玄凌听琴;三月初七,温仪代曹琴默向玄凌献上了一条络子;次日端妃、敬妃带着顺安、和静给玄凌看小姐妹俩新学的琴曲…… 有陵容等人打头,昌容华、祺芬仪等人也纷纷跟上。 当初玉如评价傅如吟的那一句“木头美人”不是没有道理的,陵容也好、玉如也好,甚至是祺嫔,能够受宠,都不是单纯凭借容貌,性情、才艺,是远远比容貌更重要的东西。 就好像,玄凌会因为一幅画想起玉如,因为一首曲子想起陵容,而对于傅如吟,除了纯元皇后的替身之外,玄凌对她的灵魂,没有任何了解,也没有任何喜爱。 玄凌,只是单纯地留恋傅如吟那张脸,而傅如吟恰好,除了那张脸之外,什么也没有。 陵容娇柔妩媚,玉如清新自然,襄婕妤温柔静默,就连昌容华,都有她独一份的跋扈娇憨。 一个月下来,玄凌竟是浑忘了傅如吟。 她不是不着急,可是玄凌的喜好她不知道,玄凌的诗词她接不上,有时候,就算她主动去找,玄凌也会因为陵容或是其他嫔妃的邀约,而放下她。 傅如吟先前恃宠生娇,得罪了许多人,如今离了玄凌的庇护,几乎不能立足,她只好日日往凤仪宫去。 祺芬仪受宠,方嫔却还是老样子,因此还在皇后宫中伺候。 一来二去,傅芳仪和方嫔倒逐渐相熟了。有时候去皇后宫里请安,还能看见她们有说有笑的样子。 皇后高坐上方,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嘴角挑出一个笑容。 四月中,傅如吟突然就得宠了。 玄凌变得一下子离不开她,就连御书房,也准许她随意出入。 听小连子说,玄凌几乎每晚都要宣傅如吟侍寝,就连召见大臣,也要留傅如吟在内室陪着。 玄凌突如其来的转变,皇后都看不下去,可太后那里却一直没有动静。 祺芬仪最近倒是十分得太后得眼,可是她在玄凌那里,也使不上劲。 没进五月,玄凌就将傅如吟晋封为容华。 原因则是傅如吟不愿与杨芬仪同处芬仪之位,玄凌对于傅如吟得要求一一满足。 去岁十一月,昌容华刚和傅容华因为和睦帝姬一事闹得人尽皆知,任跃进二人同为容华之位,宫里又有热闹瞧了。 傅如吟晋封容华第二天,她便将当时陵容递过去得荷包“不经意”间叫玄凌瞧见了。 她不会撒谎,说的话倒直来直去:“陛下,有一件事嫔妾一直想说不敢说。” “当初和睦帝姬过敏发烧,嫔妾也在昌容华宫中,无意间捡到了这个。” 说罢,递上了一只拳眼大小得荷包。 上头用金线绣了一只昌明鸟,正是当初玄凌答应了,给和睦独用得图案。 第164章 傅如吟之死(二) 玄凌亲手拿起那个荷包,金丝错绣的昌明神鸟,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双翅傲展,似乎随时可以一飞冲天。 若是傅容华拿出得是琼脂等人的荷包,玄凌都不会当回事。 可是当初昌容华还因为和睦制衣之事得罪了皇后和瑶妃,对和睦的一应用具看管极严,寻常人根本接触不到。 再叫小连子拿去验,亦是禀报,确实出自玉屏宫。 玄凌想到年前和睦虚弱可怜的样子,将荷包狠狠摔了下去。 “查,给朕查!” “和睦过敏,究竟是怎么回事!” 小连子弓着腰出去了,不多时,众人齐聚凤仪宫。 陵容来之前已经有些预感,当看见凤仪宫摆出三堂会审的架势时,还是忍不住笑了。 一个荷包最多只能证明这东西出自玉屏宫给罢了,里面正是叫和睦过敏的花生等物,却并不能直接说明先前和睦帝姬之事是一场陷害。 傅如吟若是跟皇后通过气,皇后一定能把这场戏做全,陵容看了一眼皇后的表情,心知昌容华这次大概是在劫难逃了。 昌容华倒是不紧不慢地来了,傅如吟一见到她,顿时瞪大了眼睛,誓要一雪年前之耻。 傅容华看了一眼玄凌,率先发难:“昌容华,你看这是什么?” 傅如吟先声夺人,昌容华对答便宜:“这是和睦的荷包,怎么在妹妹手中?” \"前几日刚丢的,妹妹是在哪里捡到的,姐姐我可要好好谢谢你!\" 昌容华一边说,一边极为热络地握住傅容华的手,丝毫不见先前的龃龉。 傅容华自以为抓住了昌容华的把柄,想到那时候在玉屏宫的难堪,冷冷一笑,甩了下去:“当不起容华一声妹妹!” “这个荷包,上头绣着昌明鸟,是我当时在你宫里捡到的。” 傅如吟当着众人的面,将荷包高高举起,好叫众人都看清楚是昌容华宫里所出。 然后打开荷包,从里面倒出一粒粒花生粒、核桃仁,傅如吟得意万分地看了一眼昌容华:“陛下,娘娘,嫔妾当时捡到这个荷包时,里面还放着许多的硬物,打开一看,正是令和睦帝姬过敏的东西。” “人人皆知此物为和睦帝姬独有,若非昌容华下令,怎么会出现帝姬过敏之物?” “嫔妾蒙受不白之冤许久,还请陛下与皇后娘娘做主,还嫔妾一个清白!” 傅容华虽然擅长得罪人,但是该哭的时候也是梨花带雨的,玄凌看着那张皱在一起的小脸十分心疼,而皇后的表情就很耐人寻味了。 皇后还没开口,昌容华便开始喊冤:“陛下,娘娘,傅容华实在欺人太甚!” “嫔妾是和睦生母,虎毒尚不食子,我又怎么会毒害自己的亲生女儿?” 玄凌没有说话,皇后问道:“那这个荷包是怎么回事?” 傅如吟有皇后撑腰,接口道:“就是,你的荷包那么金贵,怎么会平白无故到我的手上?” 昌容华看明白皇后站在傅如吟这边,于是毫不客气地回话:“帝姬用度不是容华可比,嫔妾虽然准备了许多和睦独用的衣物配饰,可是数量太多,遗漏一二也是有的。” “傅容华入宫还未满一年,没有生育过不知道也正常,皇后娘娘抚养胧月帝姬将近五年,难道也不知道吗?”: 昌容华说话又脆又快,转头面对玄凌道:“表哥,此事一定是傅容华嫉妒嫔妾与您相伴多年,赋予和睦,因此才费心做戏到了大家面前。” 昌容华转移话题,将荷包与核桃的疑点,转移到傅如吟和自己的矛盾上。 而傅如吟也就上钩了:“哼,自我入宫以来,陛下看过你几次?” “你我同为容华之身,我入宫还未满一年,又何必把你放在眼里呢?” 傅如吟这是来得晚,不知道从前胡蕴蓉的厉害。 果然胡蕴蓉冷笑一声道:“傅氏,我乃舞阳大长公主之后,胡家嫡女,而你不过川南一处同知次女,你我出身天壤地别!” 傅如吟还未怎样,皇后听见“嫡女”二字,眼皮子就是狠狠一跳。 陵容知道皇后的心病,与敬妃对视一眼,知道这一回胡蕴蓉恐怕在劫难逃了。 果然皇后惋惜出声:“容华,你此言中意,分明是你嫉妒傅容华出身低微,却得宠远胜于你而嫉妒啊。” “念在你是陛下与本宫的表妹,还是坦白招了吧。” “你放心,就算念着亲戚关系,也会给你从轻发落的。” 胡蕴蓉看也不看皇后,只是对着玄凌道:“陛下,嫔妾入宫许久,只有和睦一个女儿。” “傅容华拿着和睦弄丢的一个荷包,往里面放些花生核桃,难道就能说明嫔妾谋划 自己的女儿吗?” 这件事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端看玄凌如何处置了。 玄凌道:“小连子,去查,查明这个荷包,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皇后笼了笼衣袖,淡淡道:“陛下,帝姬被害不是小事,既然要查荷包,那就连着年前两位容华的小宴和和睦的病事一并查了吧。” 玄凌一甩手中的穗子:“准。” “此事皇后主理,端妃、敬妃协理,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昌容华的脸色瞬间苍白了起来。 皇后却还是语气温柔:“表妹放心,本宫一定会还你一个清白的。” 皇后一出手,就是打蛇打七寸——第三日她就把昌容华身边的琼脂姑姑抓去慎刑司了。 琼脂本是晋康翁主的陪嫁侍女,当年是舞阳大长公主亲自指给晋康翁主的,胡蕴蓉入宫的时候,翁主为了保证女儿一路顺遂,便将琼脂一并送了进宫。 琼脂一入慎刑司,晋康翁主就急急忙忙地往宫里赶。 她不去见玄凌,也不去见皇后,而是直奔颐宁宫。 宫人们全看见她用帕子捂着脸哭哭啼啼地进去,而太后,也不得不硬着头皮接待了她。 “太后,蓉儿入宫三年多了,从来循规蹈矩,恪守宫规,怎么会被人诬陷至此呢?” “况且和睦是她的亲生女儿,不是抱养的,母女血肉相连,蓉儿又怎会做出如此丧心病狂之事呢?” 第165章 傅如吟之死(三) “太后!” 晋康翁主一哭起来,颇有戏台子上“唱念做打、样样俱全”的意思,太后当年母家不显,朱家至今也不过是二流勋贵,要靠着一门三后,才能保住荣耀。 想到宜修做过的事情,太后最怕的就是有火烧到宜修身上。 晋康翁主消息这么灵通,万一真把她逼急了去查更多,那宜修岂不是…… 自己兄长的二孙女,可是和予漓差不多大呢,若是能够做到一门四后,那朱家百年荣光就算有保证了。 太后看了一眼竹息,道:“翁主别急,蕴蓉虽然是皇帝的妃子,可如今咱们关起门来说话,她就是皇帝和皇后的表妹。” “哀家也是不相信她会做出这样的事情的,不过,毕竟叫傅氏拿住了和睦的荷包啊。” 晋康翁主哭着进宫的事情传遍后宫,所有人都在看后续如何。 听说她进了太后宫里没多久,皇后就也去了。 阖宫都知道晋康翁主是来给胡蕴蓉求情的,玉如磕着瓜子,懒洋洋一笑:“看来舞阳大长公主那点聪明劲没传下来啊,皇后提审琼脂,晋康翁主不来还好,一来,反而像是坐实这件事,好像真是昌容华毒害亲生女儿是的。” 玉如自己说了半天,见没人说话,这才后知后觉地颤声开口:“难不成,真是,昌容华她自己……她,她怎么下得了手!” “那可是,她的亲生女儿!” 敬妃正好同在,她淡淡地说:“这种事,在宫里也曾发生过。” “据说先帝时,曾有一位妃子,因为皇嗣生病时,陛下总去探望,因此她便经常叫皇嗣生病。” “后来东窗事发,圣上一怒之下,将其斩首、抄家。” 玉如听了,若有所思:“那位妃子被斩首抄家,她大约没有一个叫晋康翁主的母亲吧。” 敬妃看了一眼颐宁宫 的方向,说:“如是晋康翁主的女儿,发生同样的事情,那就要另当别论了。” 陵容道:“放心吧,晋康翁主敢找太后,却不一定敢找陛下。咱们这位陛下,可是位吃软不吃硬的主儿。” “翁主赢了面子,昌容华却失了帝心。” 敬妃越听,眉目越是舒展,到最后,直接将一块剥好的榛子仁肉放在了陵容面前的彩绘缠枝并蒂莲的掌心碟里:“吃吧你,我呀,也是服了你了!” 玉如道:“娘娘,嫔妾就等着看你料事如神了。” 晋康翁主大清早进宫,中午得了恩准,与昌容华一同用餐,下午才坐着马车,带着许多赏赐之物遥遥而去。 至于琼脂,晚膳时辰过了之后,皇后宫里的剪秋,就亲自将她送回昌容华处。 不过皇后也不是心甘情愿的,剪秋一路走,就一路将晋康翁主找太后诉苦的事情说了出去,尤其是那句“亲生毕竟不是抱养可比”。 皇后抱养胧月,端妃抱养顺安,晋封抱养和静,就连清河王,也与太后有抱养之实,太后为了体现自己的慈爱,从前对玄清,比对玄凌还关切几分。 不愧是贵人之后,一张嘴,就得罪了这么多人。 宫里没有一个傻子,表面上晋康翁主进宫的理由是为受了委屈的女儿打抱不平,其实背地里都在想,翁主一来,正是将昌容华架了上去,把亲生母亲毒害女儿的事情,坐实了。 陵容浑水摸鱼,将晋康翁主的话,捡些要紧的,也往傅如吟处传了传。 玄凌心中也十分不满晋康翁主的做派,然而太后做的决定他不好太多干涉,只是在晋康翁主出宫次日,竟然下旨,晋傅容华为婕妤。 同时赐下封号“婉”字。 看见这个婉字,皇后就皱紧了眉头。 菀,婉,宛…… 朱柔则,究竟什么时候,你才能从我的生命里彻底消失! 昌容华没受罚,可是婉婕妤的晋封却叫她比受了罚还难堪。 区区一个同知之女,入宫不到一年,没有任何子嗣,竟然就骑到自己头上了? 这个傅如吟,究竟有什么魔力,竟然叫玄凌如此着迷? 昌容华看了一眼熟睡的女儿,婉婕妤确实颇受玄凌宠爱,晋封贵嫔只是时间问题,自己与她积怨已深,将来岂不是更加难过? 宫里人人都在感叹傅如吟承宠的手段,陵容却坚信傅如吟没有扮猪吃老虎的城府,她,一定使了什么非常手段。 不过,也许是自己多疑了。单单是那张脸,对于玄凌来说,就已经算是非常手段了吧。 陵容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傅如吟有问题。 于是寻了个机会,将小连子找来细细盘问了一番。 据小连子所说,玄凌最近十分奇怪。 还未入夏,他便十分畏热,比往常早了两个月多月开始用冰盏,喜冷饮食,冷将息,脾气愈发捉摸不定,于床笫之事,更加耽迷。 有时候发起脾气来,只有婉婕妤在侧,亲自斟酒侍奉,能够缓解一二。 而这之后,二人往往纵情一番。 陵容越听越怕,就算傅如吟没对玄凌做什么,长久下来,玄凌的身子也吃不消。 如果他发生什么意外,宝哥儿还小,哥哥还未坐到中书舍人之位,自己等人在皇后与太后夹击之下,只有死路一条! 担忧之下,陵容对小连子问的愈发详细。 奈何小连子身为御前的人,也不能久留长杨宫。 陵容只好放他离去,转而传召卫临。 章弥卸任,方海接任院正,卫临便顺理成章地成为副院正。 卫临进来,向陵容问安之后,垂目而侍。 陵容将小连子所说玄凌的症状,一一转达,卫临听过之后,许久不言。 陵容问道:“卫大人,难道是本宫说的不清楚吗?” 卫临狠了狠心,说:“娘娘容禀,娘娘所说之人的症状,小臣平生未见。” 什么? 陵容不敢相信。 谁知卫临下一句话更是晴天霹雳:“小臣只在医书上见过,是服用‘五石散’之后的症状。” 五石散盛行于魏晋时期,古人记载:服五石散,非唯治病,亦觉神明开朗。 只是服用初期,功效显着,越到后期,越是体力空乏,精神萎靡,最终会形如槁木而亡。 卫临钻研医术多年,堪称大家,他一一解释,陵容的心也渐渐沉下。 第166章 傅如吟之死(四) 想到这几个月来,玄凌对于傅如吟异样的痴迷,陵容知道,傅如吟的得宠一定没这么简单。 年后傅如吟的歌舞,背后一定又有皇后的手笔。 那么,傅如吟暗中对玄凌使用五石散,皇后又知不知道呢? 还是说,五石散,就是皇后给的? 毕竟,宫中只有皇后,和自己一样,对药石有几分研究。 自己更擅香道,而皇后,于医药研究,绝不逊于宫中太医。 如果真是皇后给的药,那她是为了陷害傅如吟,还是想弑君托予漓上位? 陵容越想,心里就越凉。 到那时,皇后和予漓就是最名正言顺继承大统之人。 卫临已经走了,陵容却还坐在窗前久久没有动身。 路成林见她有心思,便招呼着众人都不去打搅。 只有芳缕,静静地走到陵容身边,她像母亲一样,将陵容的钗环取下,慢慢地梳通长发:“娘娘有心事?” 芳缕历经两朝,有些事,或许可以问问她。 “嬷嬷,都说幼子赖父,你怎么看?” 芳缕好像不知道今日卫临来过一般,说到:“奴婢的出身,想必娘娘都知道了。” “幼子赖父,人之常情。只有父亲还在,才能最大限度地保障,将来他成年之后,得到自己应有的东西。” “不信娘娘瞧瞧,清河王爷。” “很长一段时间,宫里都说,先帝当年是有意传位给清河王的,只可惜,皇帝大行之后,太后联合摄政王与朱家,迅速把控局势。” “扶持今上登基不说,还将舒贵妃逼去方外之地,留下清河王在宫中。” “表面上是不忍皇子经历方外清苦生活,实际上,谁都知道清河王就是一个人质。” 尽管陵容早已知道太后与舒贵妃那些事,但是听亲历这一切的芳缕娓娓道来时,陵容还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熟料芳缕下一句话,更是平地惊雷。 “娘娘细想,如今的局势,与太后当年,何其相似!” 是啊,自己和舒贵妃何其相似,出身低微,颇有宠爱,亲生的儿子玄凌也十分喜欢,常常说读书比予漓还灵透。 难道,自己就是下一个舒贵妃吗? 陵容不自觉地看向芳缕,饶是她掌握先机,此刻也有些担忧。 芳缕眼中似乎已经看了未来的狂风暴雨:“娘娘,您外有兄长,内有皇子,端妃、敬妃、谦昭容、宁婕妤、襄婕妤与你交好,御前总管连公公也向着您。” “将来,万一有了什么事,娘娘也不会毫无还手之力。” 陵容听了芳缕的话,心里一点一点有了盘算。 是啊,如果当初太后可以凭借摄政王与母家拥立玄凌,那必要的时候,自己也可以用力予鸿。 只是有一点,主少国疑,只有予鸿的年龄越大,与予漓的差距越小,自己才能更受把握。 所以,玄凌绝不能有事。 陵容将今日与卫临的对话转述给芳缕,而后又说起了自己对于皇后的猜测。 芳缕听过,思忖片刻道:“娘娘,如果您怀疑此事,宫里只有一个人可以为您‘做主’,那就是太后。” “只有太后,会最在意陛下的身体与安全。” 陵容也想到太后可用,不过,怎么才能带出此事,还不叫皇后怀疑呢? 陵容垂眸,又听见芳缕说:“不过,奴婢听说,先前婉婕妤失宠时,与方嫔来往甚密。” 陵容回想起杨芬仪有孕后,傅如吟和方淳意时常挨在一起说话的场景,回想起方淳意娇憨纯真的表情,心中一寒。 蓦地回过神来:“嬷嬷不爱出门,怎么还知道方嫔与婉婕妤的事情?” 芳缕笑道:“娘娘,人不出门,不代表耳朵眼睛不能出门。” 陵容还是皱眉:“可是我还是不能确定,陛下所服用的,究竟是不是五石散,如果真是五石散,又是何人给的傅如吟?” “咱们不把这些理清楚,不管是罪证确凿,还是无中生有,都不好收场。” 夜深了,芳缕挑了挑灯芯:“娘娘如果在意这些,不如交给昌容华去做。” 胡蕴蓉? 自从傅如吟因为晋康翁主擅自进宫之后,她就一直备受玄凌冷落,与之相反的则是傅如吟,无子晋封不说,荣宠堪称后宫第一人。 陵容顺着芳缕的话,接着说:“还是嬷嬷老辣,一眼就看出个中问题。” “想必是经过那次凤仪宫对峙之后,昌容华失宠,心怀怨愤,进而处处探听婉婕妤消息。” 芳缕轻缓的声音很快接上:“恰好,就叫她发现了婉婕妤一些偷偷摸摸的动作。” “若是她忍不住,为了博回面子,将事情闹大,太后出手整治。” 陵容与芳缕对视一眼:“那么不管是谁在母后捣鬼,都注定失手了。” 陵容站起身来:“不光如此,这之后,宫中对御前宫女、太监和太医,会管制地更加严格,等闲人再也无法将手伸到仪元殿中去。” 虽然自己的人也进不去,但是隔绝了皇后和昌容华的人手,还是赚的。 况且,自己最重要的内应,不正是日日守在仪元殿门口的小连子吗? 陵容暗地里将玄凌身体的状况和傅如吟鬼鬼祟祟的手段,递给了昌容华。 递消息也有学问,陵容只是给了一个关于傅如吟为了固宠使用禁药的猜想,剩下的,则让胡蕴蓉自己一点一点“查”出来。 胡蕴蓉大概是吃了教训,这次也真小心,直到一个月之后,她才将事情捅了出来。 那时候夏天已经快过去了,这日不上朝,玄凌正在陵容宫里午睡,突然就听见小连子来报,说是昌芬仪到太后宫中,检举胡蕴蓉以禁药五石散阴害玄凌的消息。 这毕竟有关龙体,为宫中秘事。玄凌面上狠狠一抽,却还记得温声嘱托陵容继续安睡,自己则跟着小连子走了。 玄凌一走,陵容也睡不着了,正在辗转反侧的时候,芳缕进来了。 陵容道:“嬷嬷快坐,和我一道等消息吧。” 芳缕道:“事关陛下龙体,昌容华咄咄逼人,太后向来不喜婉婕妤,这一回婉婕妤逃不过了。” 陵容靠着引枕,点头:“不光如此昌容华扳倒傅如吟,对后位也会更加虎视眈眈,到时候……” 陵容正说着,芳缕突然打断:“娘娘,奴婢有一事相求。” 第167章 人算天算(上) 芳缕久历宫廷,在此刻的目光直白中甚至带着三分责怪,陵容迎上这样的目光,不禁先生出了三分心虚。 “究竟何事,嬷嬷但说无妨。” 芳缕想像对自己女儿一般,笼了笼陵容耳边的碎发,柔声道:“娘娘还是不要再服用避子药了,殿下一直想要个妹妹,娘娘一直服药,小殿下怎么生的出来呢?” 陵容目光一颤! 自从生下宝哥儿之后,她对生育就有一种莫名的恐惧。 那种要将整个人对半扯开的撕裂感,那种身不由己的无助感,都曾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成为陵容的噩梦。 尽管宝哥儿很懂事,可是陵容对于生育的恐惧,也不能因此抵消。 后来宝哥儿渐渐长大,为了这个孩子,陵容几乎有时候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只怕什么时候皇后就丧心病狂地对宝哥儿下手。 宝哥儿成为宫中唯二存活的皇子,是陵容拼尽心血、殚精竭虑换来的。 她实在不想再经历一次这么累的过程。 更深层的原因则是,她渐渐觉得,或许只有宝哥儿一个孩子,也是可以的。给玄凌生孩子,陵容已经觉得有些没必要。 当初自己生下宝哥儿子之后,皇后便暗中使人在自己的补药中,放入了大量红花,幸好卫临熬药时发觉不对,本想禀报玄凌,还是陵容拦下,将那掺了红花的补药一碗碗“喝”下去,这才安了皇后的心。 就这样,六七年过去,陵容也一直没再有孕。 芳缕仿佛已经看穿陵容的所思所想,她的目光极具穿透力:“娘娘,有时候人要学会懒一点,迟钝一些,有时候,人也要学会自私一些。” “若是您能够再度有孕,殿下也能有个助力。” “那不仅是陛下的孩子,也是您的孩子,是二殿下的手足至亲。” “至于如何教养,”芳缕笑容有些调皮:“娘娘,如果您再次有孕,和当初生养宝哥儿,可不能同日而语啊。” 道理陵容不是不知道,可不论芳缕如何劝说,陵容都不能立刻下决定。 她只好转移话题:“嬷嬷,你是怎么知道我一直……” 芳缕道:“奴婢不是知道娘娘,奴婢只是在宫里待太长时间了。” “在宫里待得太久,就什么也不稀奇了。” 陵容想到了太后,心中一急:“那这么说,太后岂不是也知道?” 芳缕神秘一笑:“这些事情,只有做奴婢的人才知道,像太后她地位超然,哪里还记得起当初她自己是怎样谋算的呢?” 陵容打了个哈欠,倦然点头,大概是最近太累的原因,她还是十分困倦。 芳缕见她睡不醒,慈爱地掖了掖被角,任由陵容安睡去了。 昌容华所说之事太过严重,太后不得不放下对胡家的忌惮,将傅如吟的宫殿里里外外搜了三遍。 最终从一个红漆木盒里,发现了两包莹白的粉末。 太后勃然大怒,亲自下旨处死傅如吟。 太后还曾叫人在赐死之前用刑审问傅如吟,可惜她已经吓傻,连话都说不全,审讯之人无功而返。 再看玄凌,已经全然不是从前宠爱傅如吟的模样,在太后懿旨之后,他说:“傅氏全族,贬为庶人,流放岭南,永世不得录用。” 皇帝和太后的态度摆在这里,次日婉婕妤傅如吟的宫殿便被扫洗一空,丝毫不见曾有一位宠妃在这里住了一年的痕迹 。 至于其他的宫殿,除太后所居的颐宁宫和皇后的凤仪宫之外,全都查验了一番。陵容所住的长杨宫,自然是小连子带着人亲自来查。 此事对外的说法则是,皇帝与太后已经查明,去岁和睦帝姬过敏一事,是傅如吟背后主导,而后嫁祸给昌容华。 今日真相大白,傅如吟赐死,而昌容华晋封婕妤之位。 陵容几乎是一觉睡到次日,听闻昌婕妤晋位的消息,就知道傅如吟已死。 婕妤之上,便是贵嫔。 胡蕴蓉一向心高气傲,如今距贵嫔只有一步之遥,对于后位又怎么可能不虎视眈眈呢? 皇后刚刚送走了一位傅如吟,又将迎来胡蕴蓉的挑衅。 陵容把玩着当初为救温仪落水后,玄凌送来的玉牌。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就让皇后和昌婕妤各显神通吧。 只是傅如吟去了没两天,玄凌就病倒了。据方海所说,高烧不退,十分严重。 以皇后为首,安排了人日日前去侍疾。 不过皇后最是厌恶玄凌的妃子,因此常常只有她能在内殿服侍,其余人不过在外间立靶子罢了。 后来还是太后看不下去,说传出去不好听。 皇后知错就“改”,为了使胡蕴蓉难堪,皇后还特意下令,只叫贵嫔以上的人可以进内殿照顾陛下,其余人无论大小尊卑,都只能在外殿等候消息。 本以为揪出傅如吟,玄凌身子就能好转,没想到居然还是生了一场大病。 陵容私下猜测,莫不是失去一位纯元替身,才如此难过? 帝王有疾,太后做主,召郡王侍疾。 玄凌这一辈的亲兄弟不多,于是玄清、玄汾也进宫了。 陵容曾与他们见过一面,玄凌病者,玄清的脸色居然出奇地好,看起来志得意满、意气风发,不用问 也知道他和宫外的甄玉嬛很是快活。 玄汾少年老成,神情端肃,看起来还有几分侍疾的样子。 擦肩而过时,玄汾微微躬身抱拳。 陵容亦是点头。 皇后出手,等闲之人,连在外殿等候的机会也没有,陵容听说,文小媛徐燕宜几乎日日都在宝华殿祈祷。 宫里事多忙乱,没人顾得上她,陵容听了,难免吩咐一句叫人用心照顾。 玄凌这一病,宫里人人自危。 昌婕妤在殿外守了几日,已经坚持不住了:“皇后这个老妇!竟然拦着不许我见陛下!” “还有瑶妃,当初不过是一个县丞之女,竟然能在我之上,日日出入仪元殿!” “上次傅如吟之事,就应当将她一并拉下水,省的她一日日地碍我的眼!” 琼脂的伤已经好了,她稳稳地托着昌婕妤的手,含笑说:“小主莫急,奴婢有一个关于瑶妃的消息,不知道小主要不要听?” 第168章 人算天算(下) 琼脂放低了声音,带着几分激动:“小主,瑶妃娘娘的父亲,故去的阳都哀侯,曾经是松阳县县丞。” 秋来闷热,听到这老生常谈的消息,昌婕妤不耐烦地摇了摇扇子:“宫里人人都知道她出身低微,这有什么稀奇!” 琼脂带了几分神秘:“翁主娘娘已经派人去调查了,虽说安家搬到京城已经好几年,但是还有人记得,安比槐的官位,是买来的!” 昌婕妤摇扇的手顿住了:“买官?” 随即又徐徐扇动起来:“安比槐已经故去多年,而且他还是当初平缴叛党的功臣,用这个法子,不妥。” 琼脂面上闪过一丝可惜:“那娘娘就这么放过瑶妃?” 昌婕妤道:“瑶妃不过一个小小妃子罢了,我要的是更高的位置。” “皇后最近越来越过分了,等到陛下醒来,我一定要她好看 !” 玄凌重病已经好几日,这日正是陵容在旁侍疾。 她在殿内,亲手拧了帕子,一点一点擦拭玄凌的面颊。 玄凌身子一向精瘦,印象中,他始终是强健有力的。这才短短几日,双颊便凹了下去。 陵容纤长的手指慢慢抚过玄凌的面颊,心思却飘向了很远的地方。 这几日玄凌大部分时间在昏睡,朝事交由三省总领,重大政务则积压在案。 皇后虽然也很紧张玄凌,但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居然带着十五岁的予漓到颐宁宫请安去了。 这节骨眼上,岂不是暗示玄凌不中用了? 陵容正想着,却不防被一把抓住。 “珚珚……”一道沙哑的声音响起。 是玄凌! 玄凌居然醒了! 陵容喜出望外,这下她不用承担幼子失怙的风险了! 陵容顾不上嫌弃玄凌多日未曾洗漱,乳燕投林般贴在玄凌胸口:“陛下,你终于醒了!” “臣妾担心死了!” “四郎若是有什么万一,珚珚岂能独活?” 玄凌听了,尽管暂时还不能起身,但还是用手轻抚陵容发顶:“朕知道,朕不是还好好的吗?” “让朕看看,是不是又哭成小花猫了?” “宝哥儿都不像你这样爱哭鼻子!” 玄凌这一醒,渐渐就恢复了往常七八分的力气,陵容擦了擦眼泪,眼波轻横:“哼,四郎惯会取笑臣妾!” 撒完娇,又拉着玄凌的手说:“瞧我,都高兴得忘了,应该传太医来瞧瞧的。” 玄凌支起身子,很是要强:“朕已经好多了,朕想着,明日便可以上朝。” 陵容知道玄凌的心思,当即破涕为笑,露出一个极为崇拜的眼神:“陛下爱民如子之心,真叫珚珚动容。” 二人说了一会话,陵容又是一阵惊呼:“大约是臣妾年纪大了,陛下醒来这样好的消息,应当派人去颐宁宫禀报太后娘娘!” 玄凌此刻心情极好:“怎么单单禀报母后而不告诉皇后,莫不是珚珚又拈酸了。” 陵容促狭一笑:“这次可是陛下错怪珚珚了,这几日皇后娘娘经常带着大殿下去给太后请安,珚珚猜想,估计今天也在呢。” “皇后带着予漓给母后请安?”尽管刚醒,听到这个敏感的消息,玄凌的声音还是多了一丝冷意。 陵容好像全然未觉,仍旧笑吟吟地:“是啊,陛下病重,大家都担心地不得了,太后娘娘与陛下母子连心,更是如此。” “听说大殿下到颐宁宫请安,太后娘娘便安心了许多呢。” 陵容说的全是好话,好话却没个好意思。 皇帝病重,太后接见中宫嫡出的最年长皇子,而后感到安心 。 这在帝王眼中,不啻于谋逆之罪。 陵容说的随意坦然,就像在说今日的天气如何、吃食如何一般,叫人不得不信。 玄凌没有再提皇后,就连陵容,在太医到来之后,也识相退下。 陵容不怕玄凌去查,只怕他不查! 毕竟,皇后带着予漓进宫,是人尽皆知的事情,陵容冤枉不了她。 至于她和太后谈了什么,不论玄凌查不查的到,对于皇后,也不会再像从前一般信任。 一想到傅如吟死后,只有颐宁宫和凤仪宫免过搜宫,陵容心中就十分后怕。 一直以为玄凌不喜欢皇后,如今看来,对于皇后,玄凌对皇后虽然没有对女人的喜欢,但是皇后是玄凌的表姐、纯元皇后的亲姐姐、太后的亲侄女,种种关系之下,皇后也许不是玄凌最爱的女人,但是在嫔妃之中,是玄凌最信任的女人。 那么陵容就要,一点一点打消玄凌对于皇后的信任。 陵容步出仪元殿的时候,正好碰见太后宫里的竹息,和昌婕妤胡蕴蓉。 陵容虽然没有通知皇后,但是却立刻通知了昌婕妤。 方才自己给皇后告小状,却没忘了胡蕴蓉。 皇后带着予漓进宫的消息瞒不过人,以胡蕴蓉的性情,只怕会比自己说的更加直白。 以胡蕴蓉的性子,一定会将事情闹大。 到时候,皇后受玄凌冷落,究竟是恨自己多一点,还是恨胡蕴蓉多一点呢? 陵容无视胡蕴蓉充满挑衅的眼神,扬长而去。 皇后现在应该也收到消息了,若是赶巧,二人还能正好在仪元殿相聚,那就有好戏看了。 至于自己和玄凌的对话,当时只有自己和玄凌两个人,玄凌是不会说出去的。 有胡蕴蓉在,真正觊觎后位、搅风弄雨的人,便自动出现了。 陵容走后没多久,小连子就悄悄传话过来,一切正如陵容所料。 昌婕妤抓住皇后的把柄,急于告状,才说了没几句,就正好和皇后撞上。 皇后自觉对玄凌忠心无二,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诉当时没有多想,只是太后为了玄凌的身体,也急得病了,想看看予漓,才叫他进宫来。 还说太后见了予漓,病情便好了许多。 皇后本意是想把事情往骨肉亲情上回转,可惜,有陵容和昌婕妤的话打底,玄凌已经将这件事定性为“觊觎皇位、里应外合”,而不是“祖孙亲情”。 皇后有口难言,只能再次提及纯元。 孰料玄凌愈发生气,连一同在场的竹息,也没给面子。 第169章 螳螂补蝉(上) 玄凌的脾气一发,太后虽在病中,也暗自心惊。 当初母子携手,守住帝位的往昔还历历在目,二人却不知在何时生分了。 或许是自己阻拦纯元入宫的时候,或许是自己力挺宜修为后的时候 。 太后想了很多人,很多事。 但是她却没发现,她的反思,只是因为放任宜修作乱的内疚;而玄凌真正与她生分的原因,则是因为摄政王。 太后揉了揉额头,竹息回来了,玄凌却还是没有消气的意思。 好在知子莫若母,太后也知道玄凌一向吃软不吃硬。 “叫芳若来。” 玄凌不满皇后在自己病中带着予漓探望太后的事,虽然没有明说,但是众人眼看陛下醒来,也不曾去颐宁宫请安,私底下便猜测纷纷。 三日后,玄凌以大病初愈稍能行走为由,去给太后请安,算是破冰。 而皇后的凤仪宫,却始终没有踏足。 不过玄凌也没有召任何人侍寝。他大病初愈,为皇位计,也要保养身体为先。 不过,还是有个人顶着这个风头晋位的——那就是在玄凌病中为他通宵祈福的文小媛徐燕宜。 她几乎不吃不喝,日夜诵经祈祷,最后在听闻玄凌醒来之后,激动之下晕了过去。 玄凌听到这个消息,在皇后有背叛嫌疑的情况下,更觉得这样的痴心女子才值得珍惜,于是次日便越级晋封,将文小媛册封为德仪。 虽然玄凌并不召她侍寝,但是也时常寻过她去说话,更是给她赐下了与昌婕妤毗邻的玉照宫,虽还不是主殿,但是华贵更胜从前。 玄凌足足修养了一个多月,才正式踏足后宫。 他直接越过了皇后,连胧月也放在了一边,先是看望过端妃、敬妃,说了些宫务上的事,着重安排了重阳节的宫宴。 之后便召了陵容侍寝,二人好好耳鬓厮磨了一番。 情热之时,玄凌紧紧握着陵容的手,不住呼唤:“珚珚,珚珚,朕的珚珚。” 血脉贲张之时,陵容只有一个想法,宫内的太医果然是最有含金量的,居然将玄凌的身体调理地这样好。 玄凌连续宠了陵容好几日,虽然大家对此早已见怪不怪,但是陵容还是有几分警惕,第六日的时候,便无意间提起了文德仪。 虽然先前召文德仪说话时,她有几分木气,可是一想到她垂首读书的样子,玄凌还是有几分动心。 当晚,本以为会被召幸的昌婕妤,便听到了玄凌召文德仪入仪元殿的消息 。 从文德仪开始,便没人再像陵容这般连续受宠多日,文德仪两日,昌婕妤两日,宁婕妤一日,庆嫔一日,晋封为庆芳仪,仰贵人一次,晋封为仰良娣。 其余人等或是侍膳,或是赏赐,亦不曾落下。 玄凌后面虽没有专宠,可是也有一个人被玄凌足足见了五次,那就是有孕的杨芬仪。 杨芬仪已经是八九个月的身子,先前为了傅如吟,即便杨嫔有孕在身,玄凌也几乎是忘了这个人。 也亏得杨芬仪本人谨言慎行,才在众人都关注傅如吟的时候,逃过皇后暗手。 后来玄凌生病,更是无人关注了。 由此,一直平平安安到了现在。 玄凌大约也是心中有些许歉疚,因此赐下的礼物十分华贵,就连昌婕妤听过,也情不自禁地酸了几句。 重阳节的宫宴,玄凌全交给了端妃、敬妃去做,而皇后却一直在中宫养病。 太后提过几次,可惜也没能改了玄凌的心意。 倒是芳若,在这段时间里,因为太后的吩咐,往仪元殿多去了几次,倒是抓住了一个不小的秘密。 她听见,玄凌在梦中在叫“玉嬛”! 有多久没听见甄小主的名字了? 芳若的心扑通扑通地跳,幸亏当时因为不好操作没去成傅氏的宫里,否则哪有现在的变数? 芳若将这个重大发现,告诉了李长,二人合计一番,都觉得是时候帮助甄玉嬛回宫了。 当然,在帮助甄玉嬛回宫之前,李长还让芳若帮他做了一件事。 重阳节上,无论真心与否,大家都表现地其乐融融。 就连许久不在人前走动的沈眉庄,都打扮了起来。 太后看起来康健了许多,皇后失势,太后却有些容光焕发,瞧着比皇后还精神些。 这场节宴的主角,不是任何人,而是玄凌。 玄凌迫切地需要一次机会来证明自己强健一如往昔,于是带头与宗亲们饮酒作乐,兴致正浓时,还与玄清、玄汾约定,下个月去避暑山庄骑马。 太后高坐在上,笑看众生。 终于有一位宗妇说起太后精神矍铄,太后闻言,眼睛都笑弯了:“这都要多亏了眉儿。” 眉儿? 许久没听到这个称呼了。 陵容看向下座的沈眉庄。 从瑶妃到沈德仪,中间隔了太多人,陵容要十分用力,才能看清楚沈眉庄勉力维持端庄优雅的姿势。 却在她起身回话时,没有错过那一丝熟悉的故作清高。 太后大约是真的高兴,兴致十足地说起了自己怎样病重,沈眉庄如何孝心,割肉入药,而这药又是如何神奇。 太后一边说,一边眉开眼笑。 众人都附和她,纷纷称赞沈德仪孝心可嘉 。 皇后见状,有意卖好讨太后的欢心:“母后,儿臣记得,沈德仪也是乾元十二年的入宫的额,如今足有八年之数。” “既然她伺候母后有功,何不晋封一番以示嘉奖,也好为宫中姐妹,做个纯孝的表率?” 重视沈眉庄,就是重视太后。 皇后的提议,果然正中太后下怀,太后一边听,一边点头。 玄凌见状,到底顾念母子亲情,于是道:“既如此,沈氏晋封为容华吧。” 听到容华二字,沈眉庄面上闪过一丝不甘。 当年她入宫不久,便身居容华之位,缘何至今仍是容华? 她有李长调教,这会勉强也能压制情绪,还算得体地谢了恩 。 太后见玄凌还肯给自己面子,这会更是高兴:“正是,这样妥帖的人伺候皇帝,哀家才放心。” “她入宫也好几年了,不如皇帝仁慈一点,赐她个封号如何?” 第170章 螳螂捕蝉(下)+陵容有难(上 ) 给沈眉庄赐封号? 当年沈眉庄的封号可是“惠”字,这个字中正优容,足见当时玄凌对她的喜爱和重视,可惜沈眉庄自己弄丢了。 她借着割肉放血熬药的机会,接近了太后,也是赶巧了,自己的药一用下,太后的病居然就有了很大的起色。 太后因此对她十分喜爱,沈眉庄就着这股劲,哄得太后亲自开口为她讨一个位份和封号。 玄凌会重新给她一个什么封号呢? 沈眉庄心中万分期待,惠?德?柔? 下一刻玄凌的声音响起:“那就封为恪容华吧。” 玄凌没去看沈眉庄错愕惊讶的眼神,继续吩咐:“恪容华,以后要记得好好伺候太后才是。” 昌婕妤看了半天戏,沈眉庄从前身居惠容华的时候,她也听过一二,还曾为沈眉庄的清高劲迷惑过,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嘛。 “恪容华莫不是欢喜过头了,怎么也不知道谢恩?” 沈眉庄不喜欢这个“恪”字,恪尽职守,恪慎恭谨,怎么听,都像是一位臣子,而不是后宫受宠的妃子。 好像,她的晋封,就是因为恪尽职守伺候太后的来的,以后也注定只能恪慎恭谨一辈子了。 沈眉庄真的不甘心。 可是昌婕妤的声音响起的时候,她却也不敢反抗,只能不甘不愿地谢了恩:“嫔妾谢陛下圣恩。” “恪容华起吧。” 沈眉庄起身之后,重新坐回座位,借着敬酒,一一打量座上的人。 端,敬,瑶,欣,谦,襄,宁,昌,文…… 就连当初小产疯了的杜佩筠,都有一个“恬”字的封号。 沈眉庄发自内心的不想要这个封号,可是她却不得不欢天喜地地谢恩。 只有要了这个封号,自己才算重新坐稳容华的位子,将来甄玉嬛回宫,她就会应允自己抱养胧月,将来位列贵嫔之上、改个封号,岂不是易如反掌? 沈眉庄说通了自己,座上的人看了又看,昌字虽贵重,可是胡蕴蓉也算出身大族,勉强配得上,端妃、敬妃更不用说。 只有瑶妃——安陵容,十分不配。 玉之美者为瑶,玉字虽俗,却也着实尊贵。 沈眉庄不经意向陵容看去,这时候她们之间已经隔很多人了,即便沈眉庄升为容华,座位向前调了调,可是仍然看不清陵容的脸。 只能看到陵容脸上从容的笑意。 重阳节之后,玄凌果然选了一天和清河王等人去行宫骑马围猎,一开始只是去个半日,后来直接在那里歇下了。 宫里有了流言,说是玄凌看中了一个驯马的婢女。可惜那女子虽然出身卑微,可是脾气犟极了,就连玄凌也不能让她心甘情愿到宫里来。 不过玄凌到底顾念着国事,行宫去的还不算勤。 杨芬仪刚生产,玄凌得了第三个儿子,大喜之下,次日便晋封杨嫔为容华。 昌婕妤背着人酸溜溜说了几句,被皇后抓住,拿到了请安的时候特意提起:“杨容华生下三殿下,婕妤也该高兴才是 ,毕竟你也是三殿下的母妃啊。” 昌婕妤如今已是挑明与皇后不对,也不管别人的脸色,直接说到:“皇后娘娘,大概是嫔妾见识不够,怎么说还是更喜欢从自己肚子里落下的孩子,要是从哪里抱养来的,还真有点不放心。” “特别是那种七八岁记事的了,怎么养,都始终不亲啊。” 当初予漓被皇后抱养的时候,正是七八岁的年纪。 皇后脸都僵了,却还是与她有来有回:“这也是你年轻不知事,若是皇后,便该有一国之母的气量了,毕竟是所有孩子的母后呢。” 皇后拿自己身份压了胡蕴蓉一头,胡蕴蓉虽然不甘,却也不好再生事。 如今玄凌就算回宫,也不怎么到自己的宫里来,实在要想个法子,将失去的宠爱拾回来,最好,自己也能生个皇子。 陵容坐在上首,安静看戏。 大约是入秋的缘故,最近总有些不适,加上宝哥儿学业日重,有时候自己总要等伺候人来报宝哥儿睡下了,自己才能安睡。 玄凌宠爱驯兽女的事情,自己比旁人知道的多一些。 那女子姓叶,叫做叶澜依。 驯兽女,骑马的时候,英姿朗朗,很有几分华妃的味道,就连性格,也有几分华妃的桀骜不驯。 大约这就是玄凌对她着迷的缘故吧。 这些事,还是玄凌在陵容宫里同她说起的,只不过是想看看宫里人对于叶氏的态度。 陵容自然欢迎,宫里也该来些新人了。 况且这个叶澜依,陵容依稀记得,在剧中戏份不算少。也许叶澜依的进宫,就昭示着甄玉嬛的回宫了。 陵容将一位宠妃演的极好,先是三分吃醋耍小性儿 ,然后才依依不舍地嘱托玄凌不要见了新人忘旧人,最后再缠绵一番才罢。 如今天气渐冷,玄凌也不大往行宫去了,只是今日约了与玄清、玄汾骑马,估计又要有两日不在。 陵容乐得清净,正想着回去围炉煮茶,闲散一番。 玉如与她同道,二人坐着肩舆,玉如压低了声音说:“宫里仍然都知道陛下对行宫那位上了心,昌婕妤上蹿下跳,几乎要疯了。” “杨容华产子,虽然没有赐名,可是有了孩子也算日后有个依仗了。” “可是嫔妾竟听说,昌婕妤对于杨容华产子之事十分不满。” “大约是她自己太想要一个皇子了吧。” 陵容脑海里瞬间划过什么,她嘱托玉如道:“昌婕妤若是想要抱养三殿下,那凭她的出身,后位岂不是唾手可得?” 玉如调皮一笑:”大概明天昌婕妤自己都要奇怪,怎么她的想法,宫里人人都知道了?“ 陵容放出昌婕妤意欲抱养三殿下的消息,就是为了让胡蕴蓉和皇后之间的战争不死不休。 谁料杨容华听了传言,竟然不顾产后亏空的身子,抱着三殿下去求太后。 太后自然偏向自己的亲侄女,却不好做的太过明显。 不知道太后和她说了什么, 这日之后,经常能看到杨容华抱着三殿下去凤仪宫给皇后请安,皇后还向玄凌请旨,为三殿下赐名为”予沛“。 只是胧月却不喜欢这个弟弟,原因自然不必多说。 杨容华的态度让昌婕妤发现了一个现实,那就是尽管自己看不上皇后,可是有太后撑腰,皇后地位依然是稳固的。 那么自己想要在进一步,就只有再次立功了。 当初自己的晋位,依赖于揭发傅如吟毒害表哥,那么现在必须再找一个有罪之人,而这个人,最好地位在自己之上,只有这样,自己的检举,才有分量。 胡蕴蓉想来想去,最终锁定了一个人。 这日玄凌又去了行宫,众人到皇后宫中神情都有些恹恹的。 昌婕妤坐了会,终于忍不住:“娘娘,行宫的那个狐媚子也太过分了,以为不到宫里来,就可以不守规矩,日日霸着陛下吗?” “您身为皇后,也该拿出个章程来。” 这还是朱宜修第一次意识到皇后难为,没想到还有被昌婕妤承认是皇后的这一天。 皇后抿了口茶,安抚道:“陛下宠谁不宠谁,你我身为后宫之人,不可干涉。” 昌婕妤古怪一笑,目光直刺陵容:“是啊,陛下宠爱行宫的一个婢女,在场的恐怕有人比咱们还吃心呢。” 昌婕妤摆明了说陵容,陵容优柔一笑:“昌妹妹这是说什么,你不高兴叶氏得宠,大家不都在安慰你么?” “就连皇后娘娘都特意嘱托你,果然是姑表姐妹,和咱们比,就是不一样。”陵容说罢,掩口一笑,端的是风情妩媚。 昌婕妤看在眼里,心中愈恨陵容这张脸。 想到琼脂探来的消息,心中有了把握。 “都说瑶妃娘娘受宠,如今终于知道为什么了——就是这份嘴甜,旁人也比不了。” “难怪陛下沉迷叶氏之外,懒得见我们,却愿意见你。” 陵容心中暗笑昌婕妤的挑拨简直是小孩子气:“妹妹说笑了,本宫不过是比妹妹早入宫几年罢了,若是妹妹入宫得也早,怕是如今早已是贵妃之位了。” 陵容说完,便响起许多附和之声,有的说昌婕妤出身高贵,有的说昌婕妤生来自带祥瑞…… 昌婕妤沉浸在众人得追捧之中,却没看见皇后得脸色越来越白。 “好了,既然无事,那就都散了吧。” 皇后还是嘱托了一句:“虽然陛下不在宫中,但是该守得宫规,也不得松懈。” “若是叫本宫捉到犯上作乱之人,一定不会轻饶 。” 众人诺诺称是。 出得凤仪宫殿外,才发现今日竟是个好天气。 秋末凉爽,天高地迥。 众人在凤仪宫寒暄了几句也就散开。 凤仪宫总领东西六宫 ,位于中轴线上,下接太后的颐宁宫。 从凤仪宫到各自的宫殿,曲曲折折,有许多路可走。 若有交好的,一同走过前面的大天井,再各自回宫,也是有的,不过走过天井没多远,就是太后的颐宁宫,为了不打扰太后的清净,很少有人走得这么深。。 因此更多的,则是三三两两地结伴回去。 陵容近日身子惫懒,有意多走两步锻炼锻炼,看着天气晴好,便选了从天井走,顺便还能看看太后或者谦昭容 。 沈眉庄讨了太后的欢心晋封恪容华,陵容总有些担心谦昭容。 而昌婕妤,今日竟选了和陵容同样的道路。 昌婕妤有意无意地一直跟在陵容身后,在她身后,还跟着前年入宫的穆贵人、方才人、仰良娣等人。 那几个大约藏不住心思,边走边窃窃私语,还时不时朝陵容看去。 人不是陵容找来的,那就只能是昌婕妤找来的了。 纠结了这一群乌合之众,也真是难为她了。 陵容全做不知,依旧坦坦荡荡往颐宁宫去。 此举正中昌婕妤下怀。 颐宁宫内,谦昭容与恪容华一左一右在旁边伺候。 看见陵容与昌婕妤一同进来,太后不禁眯起了眼睛。 这两个个人交好,对朱家可是不利啊。 太后久历江湖,再看见仰良娣等人进来之后,不禁坐直了身子。 几人天南地北聊了一会,说起玄凌如今但对于叶氏的迷恋,太后也摆出了态度——她可以容忍玄凌在行宫宠爱叶氏,但是绝不能将她带入宫中来。 这也是抱着有一天,玄凌会因为种种麻烦,而忘记叶氏的想法。 胡蕴蓉作为太后的表侄女,也极是擅长撒娇,逗得太后胡哈哈大笑。 说着说着,胡蕴蓉突然看向陵容:“瑶妃娘娘,听说你宫里有一位积年的老嬷嬷,十分擅长调理妇人身子,” 昌婕妤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嫔妾自从生下和睦之后,身子始终不太爽利,不知可否借娘娘身边的人一用?” 昌婕妤说的,是陆嬷嬷,还是芳缕? 陵容看向太后,见太后也有几分感兴趣,便说了起来:“昌婕妤说的,不知是哪位嬷嬷?” “自从宝哥儿出生之后,陛下赐了好几位嬷嬷,我还不知道婕妤说的是哪位呢?” 陵容不等昌婕妤说话,便笑着看向太后:“怪不得人人都说太后娘娘宠爱昌婕妤,婕妤妹妹比臣妾还了解长杨宫里的人,反倒是臣妾自己迷迷糊糊的,真叫娘娘笑话了。” 言下之意,就是长杨宫,没有昌婕妤要找的人。 而昌婕妤探听长杨宫的消息,又居心何在呢? 太后眯长了眼睛,看向昌婕妤:“哦?蓉儿可不要使性子,你要什么好的,哀家不曾给你?” 昌婕妤的笑容十分得意,十分笃定:“娘娘,那位嬷嬷,若是嫔妾说起来,您定然也是十分熟悉的。” 太后果然被吊起了情绪:“这我倒奇怪了,是什么嬷嬷能叫你这个猴儿惦记?” 昌婕妤笑容不变,眼中似乎有刀向陵容飞过来:“嫔妾说的,是芳缕嬷嬷呀。” 芳缕? 太后以赢家的身份,从久远的记忆中泛出 了一些关于芳缕的印象: 擅长刺绣、先帝定懿夫人的亲信、闭守宫门近二十年…… 还有,还有一道特殊的谕旨。 其实太后对于芳缕在陵容宫里伺候的事情,不是不知道,只是碍于玄凌亲自下旨,自己不好反驳。 如今昌婕妤提出来,太后瞌睡正来了枕头:“芳缕,哀家有几分印象。” “是不是那个奉命闭守毓璋宫的?” 昌婕妤很快接上:“正是。太后娘娘记忆过人,正是先帝下令不许出毓璋宫的那位姑姑,如今正在瑶妃姐姐宫里伺候呢。” 第171章 陵容有难(下)+玄凌回宫(上) 先帝下令守宫的嬷嬷居然伺候着陵容,当初玄凌下令的时候,太后也曾不快过。 可是一来当时陵容有孕,需要一个懂生养的嬷嬷照顾,二来虽然芳缕顶着先帝谕旨的名头,可是太后入宫的时候,定懿夫人已经失宠,她留下的一个老嬷嬷,也没什么威胁。 出于各方面的考虑,太后还是同意了。 一晃眼,予鸿都已经七岁。 想到自从傅如吟入宫之后,皇后逐渐失去皇帝的信任,太后决定先看看昌婕妤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为朱家立威,可要好好挑选一番才是。 见太后没有表态,昌婕妤继续撒娇:“太后娘娘,嫔妾等真身羡慕地真真儿的,您就也疼疼我们,也赐个嬷嬷吧。” 昌婕妤话都说到这了,太后只好拍拍她的肩膀,而后收敛了笑意,看向陵容:“瑶妃,有这么个嬷嬷在你宫里,是不是真的?” 陵容看了半天戏,丝毫没有被昌婕妤揭短的紧张,太后问话,她不慌不忙起身回答道:“回太后娘娘,确有此事。” “那时候正好宫里出了事,臣妾也在毓璋宫附近受惊,直吓得起不来,是芳缕嬷嬷听到动静,将臣妾送到宫中。” “正好那时太医都去棠梨宫了,臣妾宫里又都是年轻女孩子,只有芳缕嬷嬷懂一点妇人生养,帮臣妾保下了宝哥儿。” 这件事太后有所耳闻,想到当初宠冠六宫、聪敏绝伦的甄玉嬛,太后心中泛起一丝怀念。 见到太后神情飘远,似乎也在怀念当初的事情,陵容继续说:“因此臣妾常常觉得,没有芳缕,就没有臣妾母子的今日。” “恰好芳缕有些妇人生产的经验,于是陛下便叫她到长杨宫来伺候臣妾了。” 陵容说的详尽明白,更何况太后早已知晓其中枝节,因此点了点头。 昌婕妤见此,歪着头有几分天真:“那么如今二殿下都已经进学了,用不着芳缕了,是不是也该让她回毓璋宫去了呢。” “毕竟嫔妾也曾听说过先帝爷不叫她出宫的事情,总不好叫咱们陛下平白担上违拗先帝旨意的罪名吧?” 昌婕妤一边说,一边看向陵容,末了,还要问上一句:“瑶妃姐姐,你说是不是?” 陵容心中暗笑昌婕妤的急功近利与混沌无知,面上却先带了三分慌乱和害怕:“太后娘娘,臣妾的芳缕照顾多年,实在离不开她,不知娘娘能否格外开恩,叫芳缕留在长杨宫呢?” 见到陵容示弱,太后还没说话,昌婕妤便轻抚耳边步摇流苏,娇腻开口:“太后娘娘,瑶妃姐姐身为妃子,应当以身作则,怎么好带头违反宫规呢?” “这样长久下去,怎么叫宫中姐妹对皇后娘娘心悦诚服?” 昌婕妤说到了太后最关心的地方,穆贵人等坐在下首,像是接到了什么信号,互相看了一眼,她们本是和傅如吟一起进宫的,可是那一年的好时光全叫傅如吟占了,她们几乎查无此人。 好容易傅如吟赐死了,玄凌却也极少想起她们。 仰良媛在三人当中最属得宠,因此率先开口:“太后娘娘,嫔妾等人微言轻,瑶妃娘娘既然离不得芳缕,嫔妾也不好说什么。” 穆贵人心直口利,接着说道:“这也就是瑶妃娘娘一直受宠,又有二皇子,换做嫔妾等人,可是万万不敢的。” 严才人位份最低,也最不得宠,最后才开口:“要不然太后娘娘就答应了瑶妃吧,嫔妾等,今日就当没听见过这件事。” 陵容颇为意外地看向下首的三人,笑着赞叹道:“今儿才发现,咱们宫里还有这样灵秀的姐妹。” “不光样子长得好,就连口才,也是一等一的。” “不知道三位妹妹是什么时候入宫的,怎么今日才在太后娘娘这里见到你们?也该多多往来才是。” 话里有话谁不会? 有这么厉害的嘴皮子,怎么不去玄凌面前搅风弄雨? 仰良媛等人面上一红,正是因为无宠,陵容才知不道她们 是什么时候入宫的。 如果不是因为 傍上了昌婕妤这条大船,她们也没有机会踏入颐宁宫,至于以后能不能多多往来,全看今日能不能扳倒瑶妃了。 几个人虽然心中不快,可倒底不敢在太后面前说什么。 可是昌婕妤却丝毫不怕这些,她笑道:“瞧,一说到瑶妃,几位妹妹都不敢说话了。” 陵容看向她:“哦,这几位妹妹,不是婕妤一并带来的吗?” 昌婕妤轻咬嘴唇,陵容道:“莫不是婕妤背后说了本宫 的小话,才叫几位妹妹这样放不开?\" “若果真是这样,那臣妾也要太后娘娘做主了。” 太后听见二人有来有回,像是全然不觉下面的暗潮涌动,只当是两个小辈在互相争宠:“你们呀,真是小孩脾气。” 眼看话题被陵容岔过去,胡蕴蓉不甘心地眨眨眼,下定决心开口:“娘娘,蓉儿有一点小心思,还请太后娘娘成全。” 说罢竟然走下座位,跪倒在太后面前。 太后不防她这样隆重——就连当初揭发傅如吟,昌婕妤都没有此呢。 太后心中有了一丝预感,她伸手道:“你这孩子,有话便说,做这样干什么?” 胡蕴蓉恍若未闻,依旧跪在地上 :“娘娘若是不答应,嫔妾便不起来。” 太后的目光不经意扫过陵容,又落在胡蕴蓉身上:“你说便是。” 胡蕴蓉猛地抬起头:“请太后娘娘处死芳缕,以平众人怨愤之心,以削陛下违抗先帝命令之名 !” 太后没有说话,殿内气氛一时焦灼了起来。 其实,陵容这时候主动服软,是最有利的行为。 可是,陵容狠狠一拍宽厚的楠木扶手,掌心通红也恍若未觉:“大胆昌婕妤!竟敢以下犯上,胁迫太后!” “本宫问你,皇后治理有方,宫中众人有何怨愤之心?” “陛下心系百姓,又有何处违抗先帝之令?” “你是从哪里听来这些闲话,还特地跑到太后面前嚼舌根子?” 陵容不服软,不认输,就着昌婕妤的话,硬顶了回去。 昌婕妤没想到陵容竟然这么刚,她眼珠子一转,已经带了几分哭腔:“太后娘娘,嫔妾忠言逆耳,若能平息此事,情愿自了!” 太后眼皮子狠狠一跳:“胡闹!” “你们都是做母妃的人了,怎么还为了这些事争吵不休?” 太后发怒,谁也不敢说话,陵容和仰良娣等人,纷纷跪下,就连本在太后身边伺候的谦昭容和恪容华,都跪在一旁。 太后重重地喘了口气,竹息赶忙递上一杯茶水:“娘娘消消气,娘娘和小主来看您,不就为了让您高兴的吗?” “又何必这样动气呢?陛下在行宫,若是知道了岂不又要担心?” 竹息这么一劝,太后也就慢慢止住了。 仔细想想,昌婕妤自入宫以来,还从来没有对瑶妃怎么样;而瑶妃,也不像欣贵嫔那样,很轻易就叫她欺负了去。 太后曾经很忌惮二人交好,威胁到皇后,不仅曾暗中引导陵容对付昌婕妤,也曾对昌婕妤说过类似的话。 总之,二人绝不能站到一处。 今日昌婕妤彻底对陵容出手,也是太后乐于看到的。 太后看着众人跪下的身子,心中想:偏帮哪一个都不行。 两败俱伤朱家才会赢。 太后平复了一下情绪,终于开口:“昌婕妤,这些话,你在哀家这里说说就算了,哀家能容你。” “出了颐宁宫,记得谨言慎行。” “若是还像今日这般放肆,哀家决不饶你。” “至于你今天说话狂悖,哀家罚你禁足一个月,抄写宫规三卷,罚奉三个月,你服是不服?” “嫔妾谨遵太后娘娘懿旨。” 头一回,昌婕妤领罚领的这样痛快。 太后既然罚了自己,那么瑶妃作为被自己告发之人,绝不会轻易过关。 自己的惩罚放在前面,那后面的瑶妃,只能更重了。 昌婕妤乐意领罚,她领的越痛快,等会瑶妃就越不能辩驳推辞。 果然下一秒,想起了对于昌婕妤来说不亚于天籁的声音:“瑶妃,虽然昌婕妤过分了些,可她所说毕竟是实情,今日仰良媛等也在,哀家也不好包庇你。” 太后絮絮叨叨铺垫了许多,陵容也只是一言不发。 “瑶妃,哀家也罚你禁足一个月,抄写宫规三卷,罚奉三个月,不算厚此薄彼吧?” 太后身侧跪着的谦昭容想要开口为陵容求情,陵容看见她裙裾微动,赶忙轻轻拉住她的手——好在她们挨得近,广袖宫装也遮得住。 陵容按下谦昭容为自己求情的心思,顺着太后的话说:“臣妾领罚,还望娘娘切勿动气。” 此时一直跪在另一旁的恪容华突然开口:“太后娘娘仁慈,嫔妾等感念在怀。” “不过,那位芳缕嬷嬷,可怎么办呢?” 太后仿佛第一次发现身边还有恪容华在旁伺候一般,问道:“那眉儿有什么见解?” 沈眉庄的心蹦蹦地跳,自己,给太后说出处置安陵容的想法? 简直不可置信! 她努力平复心情,咽了咽口水说:“瑶妃魅惑陛下,违抗先帝之令,理当,理当……” 理当处死! 沈眉庄想这么说,可是瑶妃毕竟不是普通妃子,她还生下一个皇子,实在无法轻易处死。 沈眉庄按下心中复仇的火焰,继续说:“理当闭宫,日日诵经为先帝祈福,直至七七四十九日。” “至于那位芳缕嬷嬷,应当处死以维护皇家尊严。” 太后像是第一次认识沈眉庄一般:“眉儿,这可是你的真心话?” “太后娘娘明鉴,嫔妾一番真心,只为皇室清誉。” 昌婕妤隐约知道恪容华与瑶妃先前有些龃龉,此时立刻接上:“太后娘娘,有些事情,必须及早下决断,等到陛下违抗先帝之令的事情,被有心之人传到宫外,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陵容看着二人一唱一和,心中不断盘算即将发生的种种可能。 谦昭容却按捺不住:“娘娘,虽然芳缕一事瑶妃娘娘处置不妥,可是那毕竟是陛下下的命令,娘娘若想处罚,等陛下回来也不迟啊。” “娘娘与陛下母子连心,若是为了一件小事而生分,岂不是因小失大吗?” “太后娘娘,望您三思啊。” 昌婕妤看了一眼谦昭容仿佛想起了什么,冷笑一声:“娘娘,谦昭容身上还穿着浮云锦呢,这样的锦缎瑶妃宫里最多——” “娘娘,瑶妃胆大包天,竟敢收买您身边的人!” “谦昭容此话是何居心,嫔妾实在不敢深想。” 昌婕妤说完,恪容华又是一番添油加醋。 最终太后揉了揉额角,声音十分疲惫:“瑶妃,不是哀家狠心,你那个嬷嬷,就算了吧,让她按照先帝遗旨,哪里来回哪里去。” “皇帝的名誉,还比不上一个嬷嬷吗?” “等这件事结束,你便是要竹息,哀家也给你。” 陵容心中一阵阵发冷,尽管手上还有别的杀手锏,可是这时候,她也不知道能不能赌对。 太后说了半天,见陵容不出声,就以为她害怕了:“哀家累了,剩下的事,就交给皇后去办吧。” 这种处罚受宠多年的瑶妃的事情,还是要交给皇后办,这样才能让后宫众人知道,后宫到底还是朱家女人的天下。 昌婕妤见太后下定决心处罚陵容,喜不自胜地讨好道:“嫔妾特请协助皇后娘娘,等到芳缕之事了结,再去领太后娘娘的罚也不迟。” 太后看了一眼遮不住得意的昌婕妤,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心中却暗骂了一声蠢货! 不久,皇后便来了,一路上,自然将陵容即将受罚的消息传扬了出去。 太后前去小睡,皇后到了颐宁宫,说了两句场面话,便去往长杨宫,准备亲自带走芳缕。 这时候,长杨宫外,已经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人。玉如和敬妃眼中的担忧之情遮都遮不住,曹琴默和端妃也是面含担心之色。 皇后先是当众说出太后口谕,敬妃带头,大家纷纷求情。 尽管皇后十分“为难”,最终还是决定谨遵太后懿旨,准备将芳缕强行带走。 陵容情绪激动之下,猛地晕倒在地。 第172章 玄凌回宫(下) 一瞬间天旋地转,然后万事不知。 这几年,陵容着实是很累的,为了把握好太后心中对自己的容忍,陵容在皇后和昌婕妤之间,周旋许久。 太后希望自己和昌婕妤争斗,而自己却还等着皇后和昌婕妤互不相容。 几年下来,倒也还算平稳地形成三足鼎立之势。 然而昌婕妤的野心实在太大,眼见还不是扳倒皇后的时候,竟然先对自己下了手。 不过,她既然能打听到芳缕的来历,怎么就不多用用心? 否则,自己也不能这么轻易脱困呀。 陵容再度睁眼的时候,玄凌已经到了长杨宫。 听见菊清一声惊呼,连忙走到榻前,不顾众人都在,紧握住陵容无力的手:“珚珚!朕回来了!” 陵容面色苍白,嘘嘘一咳:“臣妾无礼,陛下在行宫,竟然为臣妾这一点事奔波回来,实在……” 不等陵容说完,玄凌便朗声大笑:“珚珚,时隔六七年,你再度有孕,此等大事,朕是定要回来的!” “什么?臣妾竟然,竟然……”尽管对此早有预料,尽管早已准备用这个孩子反将昌婕妤一军,但是此刻陵容仍然高兴地说不出话来,只能一遍一遍抚摸着自己的肚子。 这时候皇后从外间进来,当着玄凌,她尽力笑得好看:“瑶妃有孕,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方才在宫门口晕倒,真是吓死人了,若是皇嗣有什么万一,可怎么对得起陛下一路辛劳啊?” 顺着皇后,陵容这才发现,方才在宫门口的众人,除却位份实在太低的,几乎还全在长杨宫里。 昌婕妤机灵,皇后话音刚落,她便说:“是啊,瑶妃娘娘那样真是吓死嫔妾了,有了皇嗣却不说,猛地晕倒在那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皇后表姐照顾不周呢。” 陵容有孕,玄凌的态度足以说明一切。 虽然昌婕妤在颐宁宫说过的话,瞒不过玄凌,但是瑶妃晕倒的时候,皇后也在,她也跑不了。 陵容听见昌婕妤左一句有孕,右一句有孕,便抓着玄凌的袖子道:“陛下,臣妾近来只觉劳累,还未想过有孕一事,今日臣妾比您还惊讶呢。” 玄凌拍了拍陵容的手,嘴角透着一股笑意:“朕知道,方才卫临替你把脉,说是才一个半月左右。” 听到孩子,陵容有几分紧张:“那孩子?” 皇后眼看玄凌十分关心这个孩子,便上前说:“瑶妃不必担心,方才卫临瞧了,胎象还算稳固,只是方才突然晕倒,有几分受惊。” 话锋一转,她转头带了几分严厉:“昌婕妤,方才你将瑶妃推倒,虽是无意,却也着实对上不尊,还险些伤了皇嗣,本宫罚你禁足五个月,” “加上母后所罚,一共半年,你服是不服?” 昌婕妤闻言,顿时满脸委屈,她不看皇后,而是走到玄凌身边:“陛下,皇后娘娘所说,嫔妾实在不敢认。” “当时瑶妃娘娘突然晕倒,众人惊慌无比,实在不知道是谁推了她,叫她摔在地上。” “况且,况且,”昌婕妤转了转眼珠子,顺着皇后的话,将“太后所罚的禁足”,一并带了出来: “嫔妾到长杨宫来,也是奉了太后她老人家的命令。” 没想到陵容怀个孕,还生出这么多是非。 玄凌沉吟,问道:“皇后,朕把后宫交给你,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玄凌语气中满含质问,皇后敛裾下拜,请罪道:“陛下,都是臣妾治理无方。” “今日瑶妃与昌婕妤一同给母后请安,出了颐宁宫之后,太后便命令臣妾,” 皇后说到这里,暗自觑了一眼玄凌的脸色,愈发恭敬道:“母后命令臣妾,将瑶妃宫中的芳缕带走,说是不得违抗先帝遗令,叫她哪里来的回哪里去。” 玄凌的出发点与后宫女子不同,芳缕在他眼中,只是一个有几分本事、能够伺候好孕妇的嬷嬷而已,他至今不过三子七女,有这个嬷嬷照顾陵容的胎儿,他也更加放心,对于皇后说的话,他嗤之以鼻:“就是为了这个?” 皇后太过了解玄凌,见此柔声劝道:“陛下消消气,臣妾也是这么想的。” “不过昌婕妤一直担心此事传扬出去,对您名声不利,因此才……” 昌婕妤眼见皇后三言两语,将事情说成是自己在太后面前挑唆,急得就要辩驳。 陵容却是重重一咳,玄凌顿时听不见昌婕妤说什么,陵容缓过来之后,细声道:“陛下,皇后娘娘和昌妹妹,说的都是臣妾宫里的人,臣妾身为芳缕的主子,不知道能不能让臣妾说几句呢?” 见玄凌不反对,陵容道:“臣妾不知道昌妹妹为何如此关心我宫里里的人,芳缕出自毓璋宫一事,本就少有人知,不知道昌婕妤是怎么知道的?” 陵容说罢,又柔柔看向玄凌:“臣妾还记得,当初怀宝哥儿的时候,也是突然摔倒,还是芳缕嬷嬷懂得多,当场就救下了臣妾,这一次,大概也是这样吧?” 陵容说完,菊清就道:“确实是这样,卫太医开药方子,都要问问芳缕我们娘娘平日身子如何呢。” “平日里,娘娘有些小病小痛,不想惊动太医,也是芳缕伺候的,实在离不了啊。” 见玄凌有几分动容,玉如上前道:“陛下,当初您将芳缕赐给瑶妃姐姐,其中内情少有人知。昌婕妤住在西六宫,平日里甚少往来,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莫不是打量着陛下不在宫里,便故意挑唆起太后娘娘?” 玉如平日直言直语,玄凌已经习惯了,倒是昌婕妤自从入宫,还没怎么领教玉如的厉害 ,此刻颇有不甘:“宁婕妤说话也太无礼了,本小主怎么做事,何需你来猜测?” “若我记得不错,你父亲至今不过是一个外放的四品官员吧。” 胡蕴蓉连玉如的家世都打探得一清二楚,可惜,她越用功,就离目标越远。 陵容见昌婕妤对玉如疾言厉色,很是受惊地说:“昌婕妤,宁婕妤与你一向无冤仇无仇,你怎么能这么说她?” “她父亲在外做什么官,你又是怎么知道?” 第173章 三夫人(上) 昌婕妤来历特殊,没有经过采选便直接入宫,她有个翁主母亲, 与宫外的联系也更加强些,知道玉如的父亲在外做什么官,更是不稀奇。 她平时和玄凌撒娇亲近惯了,倒没有发现玄凌听到她对玉如母家有所了解之后,便稍有不豫的表情。 皇后暗自微笑,不管是谁受了排宣,对她都只有好处。既然此时昌婕妤吃瘪,自己自然就要帮着一起打压了。 皇后凝重了脸色,当着众人的面,悄声对玄凌道:“陛下,虽然后宫不能干政,但是婕妤出身毕竟不一般,不如……” 陵容心中暗笑皇后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陵容入宫接近十年,和皇后斗过,也暗中合作过,关系只因为时局而变。 皇后此时想借着自己怀孕的机会,给昌婕妤一个教训,她话里虽然是求情的意思,可是当着众人的面,如何能成? 况且,还提到了玄凌最在意的地方。 “婕妤,你入宫也许久了,朕一向喜爱你,多少次你逾越宫规,朕也看在亲戚的份上,对你多有包容。” 胡蕴蓉似乎预料到了什么,她死死咬着嘴唇,脸色刷地白了,她还是不相信,玄凌真的会对自己这样。 “看在和睦与太后的面子上,朕将你贬为容华,太后与皇后的惩罚一并作数,禁足半年,罚奉三个月,抄写宫规三遍!” 降位禁足,对胡蕴蓉来说,不亚于晴天霹雳。 她凭借揭发傅如吟,好不容易晋升的婕妤之位,就这么丢了。 半盏茶之前,她甚至还嘲笑同为婕妤的宁婕妤,难道说,半年之后,自己解禁,反而还要向她行礼吗? 眼看自己被罚一事,已经无可挽回,昌容华决定孤注一掷:“表哥,嫔妾做事不周,甘愿受罚。” “可是,可是,瑶妃她明知芳缕是先帝下令闭守宫门的人,怎可轻易外出,还伺候瑶妃呢?” “瑶妃有孕,格外金贵,嫔妾知道,可是这叫后宫众人如何心服口服啊?” 玄凌皱了皱眉,沉声道:“叫芳缕来。” 不多时,芳缕就来了。 这也是众人第一次细细打量芳缕——五十岁上下的年纪,眼角有一丝笑纹,气质温文,穿着深褐色的宫装,头发乌黑。 她一进来,便先给众人依次行礼,大家细细打量的神情,她也全做不知。 皇后不说话,昌容华率先发问:“你就是芳缕?” “平日里不怎么见你出来走动,想是你也知道自己身份不合宜吧?” 芳缕微微抬头,语气十分平和:“奴婢见过昌婕妤小主。” 祺芳仪出声道:“如今已是昌容华了。” 芳缕说:“不论婕妤还是容华,对奴婢来说,都是小主。既然是小主,那么请安总是没错的。” 昌容华略一点头:“倒还算知礼数。” “如今陛下和太后娘娘都知道你是毓璋宫出来的了,看在先帝的面子上,你即刻搬回毓璋宫,永世不得外出。” 敬妃看她越说越不像样,出声呵斥道:“陛下和皇后娘娘都没有出声,昌容华不可无礼!” 昌容华今天确实铁了心要收拾芳缕——她是舞阳大长公主之后,就算皇帝表哥惩罚了她,只消母亲入宫哭上一场,用不了多久,就能复位了。 玄凌看向芳缕:“朕问你,父皇是否给过你遗旨?” 芳缕镇定作答:“回陛下,先帝爷确实留下了一道遗旨。” 皇后眼看昌容华已经被贬,心中愈发想趁这个机会收拾陵容:“那,是否和毓璋宫有关?” 芳缕道:“确实如此。” “不知嬷嬷可否拿出来,给大家一看?” 芳缕看向陵容,似乎在征求她的意见。 众人的目光跟着也转向陵容。 陵容拉着玄凌的手,面上有些为难:“陛下,这里这么多人,还是不要了吧。” 昌容华闻言,愈发激动:“瑶妃,你就拿出来吧 。你拿出来,陛下也好从轻发落呀。” 陵容看向玄凌:“陛下,还是不用了吧。芳缕嬷嬷说得对,此时人多口杂,还是不宜在众人面前拿出遗令的。” 皇后看出陵容的心虚,看似息事宁人实则架桥拨火:“陛下,既然瑶妃不愿,她如今毕竟怀着皇嗣,不如暂且放过?” 祺芳仪跟在皇后身边多年,虽然不如方淳意机灵,但是这时也终于看明白形势:“陛下,瑶妃娘娘违反宫规在先,若是因为怀有皇嗣就放过,那后宫焉能再有规制可言?”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陵容扫视了众人一圈,对芳缕说到:“既然大家都想看,那就劳烦嬷嬷将遗旨请来吧。” 芳缕称是,而后出去了。玄凌眼风一扫,小连子立马跟上。 不多时,二人又一前一后地回来了。 芳缕手上托着一个金漆方盘,盘上则是一方折叠平整的明黄丝绢。 手捧圣旨,为表对先帝的敬意,众人纷纷让开一条路。于是芳缕就径直到了玄凌面前。 玄凌抖开丝绢,仔细瞧过上头的遗令,末了则是三道印玺——玉玺之印、天子丝印,以及定懿夫人的宫印,样样俱全。 玄凌只瞧了一眼,便将绢旨重新放回托盘里。 众人一时都有些摸不清什么意思,却不敢出声。 昌容华看了看众人,嗫嚅开口:“表哥,先帝的遗旨,到底说了什么?” 玄凌看了一眼皇后,冷声开口:“皇后,宫里的规矩,要紧紧了。成日里传些风言风语,再有下次,决不轻饶!” 昌容华不可置信地抬头。 玄凌却没有理她,陵容道:“陛下,遗旨里究竟写了什么?芳缕嬷嬷她?” 玄凌看了一眼陵容还未好转的苍白脸色,说到:“芳缕,根本没有先帝遗旨这回事,还是跟着伺候你。” 昌容华喃喃自语:“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明明都,都……” 敬妃将昌容华的小心思看的透透的,她温声道:“陛下,既然瑶妃有孕,实在不宜劳累,不如您在这里陪着她,臣妾等,就先退下了。” 玄凌很是欣赏敬妃的“识大体”,一摆手,算是默允了。 众人徐徐出去,皇后走在最后,正欲出去时,却听见一声“慢着,” 是玄凌:“瑶妃有孕,按规矩,晋封为从一品夫人,封号熙瑶,赐居毓璋宫承光殿。” 第174章 三夫人(下) 皇后十分讶异,竟不顾陵容就在眼前,规劝道:“陛下,瑶妃入宫不过几年,就这样封为从一品夫人,是否太?” 端妃、敬妃先皇后一步出去,听见玄凌的命令,不禁也停下脚步。 皇后眼风一扫:“端妃、敬妃入宫多年,又协理宫务,也算功高劳苦,都还在妃位呢。” 见玄凌没有反驳,皇后更是继续说:“况且当年母后怀有皇嗣,也不过妃位啊。” 见皇后再次抬出太后,玄凌顿时不快:“太后在颐宁宫养病,不要什么事都去打搅她,也不要什么事都带上她。” “母后当年只有朕一个孩子,瑶妃有孕是按规矩晋封,不可同日而语。” 玄凌看了一眼留下的端妃、敬妃,想了想说:“皇后,朕把后宫交给你,是信任你。” “熙瑶的晋封礼,和她这一胎,朕全都交给你。” “记着,不准出任何岔子。” 皇后不甘心地咬了咬嘴唇,敛裾行礼:“臣妾遵旨。” “不如让端妃、敬妃一同协理吧。” 玄凌点头。 陵容方才遗旨插不上话,这是开口道:“陛下,妾为陛下诞育子嗣本是本分,万不敢挟皇嗣以邀晋封,还请陛下明鉴!” “况且,后宫之中,关于臣妾与芳缕之事流言纷纷,妾只愿腹中孩儿平安顺遂,别的都 再无所求。” 陵容说到最后,已经是泣不成声。 玄凌轻抚陵容削瘦的脊背,温言安慰:“朕知道,你受委屈了。” 他转头看向皇后:“昌容华的宫规要好好教导了。” “总是打听宫里的流言蜚语,实在可恶。” 皇后心里知道心里话里的意思,却十分疑惑,以昌容华从前对傅如吟一击必中的样子,怎么会在陵容这里折戟沉沙? 皇后鼓起勇气问道:“昌容华着实过分,不知先皇遗令到底说了什么,陛下怎么突然?” 玄凌抬眼看了一眼皇后,皇后面皮儿一紧,就听见玄凌说:“关于所谓的先帝遗旨,朕只跟你们四个说,根本没这一回事。” 陵容想到玄凌当时看见旨意的神情,绝不是这样的。 虽然心知还有别的内情,可是芳缕的这道旨意,自己也还是刚刚知道。 本来,昌容华想要借芳缕对自己发难的事情,陵容就有所耳闻,而她准备的筹码则是自己的第二次晋封。 她有把握,只要自己有孕,凭着多年情分和怀孕之事,玄凌不会舍不得赐芳缕给自己——宫中人都看错了,女人会在意一两道细枝末节的旨令,而作为帝王,玄凌早已学会抓大放小。 一道不知所谓的旨令,哪有自己的皇嗣来的重要呢? 可惜这个道理,皇后不懂,昌容华也不懂。 太后虽然明白这一点,却也乐意见的昌容华借此兴风作浪,给自己朱家多一点筹码。 陵容看着端妃、敬妃说:“况且皇后娘娘有一点说的总是对的,端妃姐姐、敬妃姐姐,也入宫多年,论起晋封,她们二位也是应分的呀。” “况且宫中诸位妹妹也已经入宫多年,如今正是陛下御极二十年的好时候,皇后娘娘又如此体恤妾身等,” 陵容轻轻抚摸了一下肚子:“臣妾有个不情之请,不如趁此机会,恩泽一番宫中姐妹,也是陛下和娘娘的恩德呀。” 陵容知道自己晋封为从一品夫人之事,叫人眼红,叫皇后忌惮,既然如此,自己就叫所有人都晋封,既给了人情,还叫皇后只能笑着接受这一切。 果然玄凌听了朗声大笑道:“珚珚有孕,理当晋封。至于端妃、敬妃,”玄凌顿了顿道:“皇后,便 一同晋封为夫人吧,封号为端仪、敬仪。” 玄凌亲自给陵容掖了掖被角,而后出去听皇后等人商议晋封的细节。 凤仪宫内,皇后眼见回转不了玄凌的旨意,便说起陵容晋封的事情:“陛下,瑶妃有孕,毓璋宫又空置多年,不如等明年瑶妃生产之后,再一同办了?” 玄凌没说话,端妃语含笑意:“陛下,娘娘,熙瑶夫人有孕是大喜事,皇后娘娘体恤夫人怀孕不易,臣妾却不这么看。” “方才娘娘受了这么大的委屈,若是晋封、迁宫之事都等到生产之后,不知宫里又会生出多少流言。” 敬妃心中暗笑端妃这个老狐狸,而后说:“况且夫人孕中最易多思,若是将晋封、迁宫之事都处理好了,夫人养胎,也更加便宜啊。” “另有,如今宫里晋封一事,妾身等都托了熙瑶夫人的福,自然应当以她晋封为先。” 玄凌点头,四人又说起了其余人等晋封的事宜。 三日后,玄凌下旨,正式晋封陵容为熙瑶夫人。 小连子亲自过来宣旨,嘴巴都咧到耳朵边上了:朕惟乾坤德合、式隆化育之功。内外治成、聿懋雍和之用。典礼于斯而备。教化所由以兴。咨尔瑶妃安氏。乃国之精忠哀侯之女也。世德钟祥,崇勋启秀,柔嘉成性,温恭懋着。兹仰承太后懿命。册为从一品夫人,赐号“熙瑶”,赐居毓璋宫正殿承光殿。其尚弘资孝养。克赞恭勤。茂本支奕叶之休。佐宗庙维馨之祀。钦哉。 同时还有其他人的晋封旨意,小连子一一与陵容说起:晋封端妃为端仪夫人、敬妃为敬仪夫人、谦昭容为谦妃、欣贵嫔为欣修媛、襄婕妤为襄贵嫔、宁婕妤为宁贵嫔、恪容华为恪婕妤、慎婉仪为慎容华、祺芳仪为祺容华、文德仪晋为文容华。 至于杨容华,则因为刚晋封不久的缘故,在皇后的贴心建议下,没有晋封,只得了一个谨字作封号。 为讨玄凌欢心,祺容华特地前去谢恩时,还提到了行宫中的驯兽女。 玄凌果然高兴,便顺手下旨将她晋封为从八品叶更衣,正式接入宫中。 当然,也有人没有晋封,比如刚刚被玄凌下旨降位的昌容华。 再有庆嫔周佩,当初昌容华私下调查安比槐从前买官的事情,她没少出力;当时在颐宁宫与昌容华一唱一和的仰良娣、穆贵人和严才人,也没有晋封。 第175章 毓璋故事(上) 玄凌给众人晋封,连着晋封礼,一忙就到了年后。 这一回玉如、曹琴默都晋封为贵嫔,而端妃、晋封更是一举晋封为从一品夫人。 四人对此都十分感激陵容——若不是陵容提上这一句,恐怕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叶更衣进宫之后,因为她的位份礼数并不复杂,只是次日到凤仪宫给皇后敬茶下跪罢了,因此她倒是第一个完礼的。 玄凌如今对宫里旧人淡淡的,叶更衣来的正是时候,短短三个月,已经被封为常在,还得了封号“滟”字。 太后本是不满婢子晋封如此之快,然而一听到这个封号,就知道玄凌没有把她当回事,也就算了。 况且,太后为了朱家,屡次挑起陵容与昌容华之间的争斗,瞒不过玄凌。因此容下滟常在,也是在挽回一些母子亲情。 而年前不能晋封的仰良娣,听说她在去岁冬天,对玄凌说梅花贱格,不显格调,已经被打入了冷宫。 连着与她关系亲厚的穆贵人、严才人,也全然无宠。 倒是文容华喜上加喜,晋封之后没多久,便显出孕息。玄凌虽然没有再次晋封她,但是对她这一胎的重视程度人尽皆知。 也因陵容有孕、文容华有孕,因此玄凌便进来便宠爱起了玉如、祺容华以及滟常在。恪婕妤沈眉庄自从晋封之后,便一直以为玄凌对她余情未了,于是也逐渐学会去吸引玄凌的目光。 前日还去乾元殿门口去捡镯子了,可惜后来滟常在到了,玄凌本还有几分兴趣,一看恪婕妤的脸,顿时也消散许多,跟着滟常在走了。 陵容对此不以为意,倒是听说文容华多愁善感,有几分郁郁寡欢,还是提前解了禁的昌容华常常与她作伴。 正好文容华素来体弱,怀孕艰难时与昌容华陪伴,脸上也算见了笑影。 不过,听着昌容华最近又有些动作,陵容叫人查探,却发现,不是冲自己来的。 至于皇后,自己和文容华接连有孕,加上之前生下孩子的谨容华,皇后的手段愈发凌厉。 听说文容华有孕之后没多久,慎容华便不慎流胎——才两个月。 陵容一边警惕着暗中风雨,一边将日子慢慢过。 正月十六这天,毓璋宫修葺一新,芳缕托着陵容的手,慢慢走来。 毓璋宫大门已经关闭二十余年,直到陵容入主,才正式打开。 当初皇后曾经反对陵容迁入毓璋宫,不是没有理由的。 大周后宫虽说分为东西六宫,实际上零星分布的,远不止这十二宫。 只是这十二宫相对尊贵,位置、大小形制都更出众些,才有此称。 这一点上,当初皇后把甄玉嬛安排在棠梨宫的用意,就可见一斑了。 再说西六宫,以太后所住的含章宫为首,其次便是陵容所居的毓璋宫。 陵容一路行来,毓璋宫已经焕然一新,因是正月里,没有金桂,墙边便满是一排的迎春花,金黄灿烂,十分喜庆。 内殿的水仙开的正好,陵容的肚子已经四个多月了,因为这一胎有些折腾,因此毓璋宫的迁宫事宜,全是路成林和芳缕负责的。 陵容将从前长杨宫的旧人全数带来了,加上皇后新赐下的几位新人,也算满满当当站了一院子。 陵容坐在内殿,慢慢地立规矩。 自己这才算晋位、迁宫完成,身边人有不少借机生事的,陵容年前打发了几个嚣张的,如今留下的还算本分,但也不能掉以轻心。 皇后赐来的几个人看着还算老实,陵容不好即刻打发走,只叫她们做些杂活。不过其中有一个叫鸢羽儿的,看着舒服又机灵,陵容还有心考察一番,能用则用。 毓璋宫的主殿时承光殿,因为陵容有宝哥儿、肚子里还有一个,为了避免人多口杂,目前偌大一个宫殿,只有陵容独住。 承光殿比景春殿大些,当中的牌匾上写着“懿恭婉顺”四个字,见陵容盯着匾额瞧,芳缕笑道:“这是先帝爷留下的字,陛下发旨,不叫动它,便留下了。” 陵容瞧了那字,苍劲有力,粗中有细,笔锋强劲之余,还有几分柔厚,应当是与先定懿夫人浓情蜜意的时候写的。 陵容不过多瞧了一会,就觉得头晕目眩。 芳缕笑道:“这么调皮,娘娘这次怀的怕不是又是一个皇子?” 想到宝哥儿愈发老成的样子,陵容道:“本宫倒希望是个女儿。” 芳缕瞧了瞧陵容的身子,说:“其实瞧娘娘娘的身形,是极易受孕、多子多福的样子,若不是那几年服用避子汤,恐怕小殿下这会都能绕地走了。” 陵容看着芳缕兴奋的样子,无奈地摇摇头。 猛地恶心一下,也十分熟练地拿起桌上的酸杏脯,那时候敬仪夫人一句玩笑话,竟然成了真,陵容孕后,居然真的十分喜爱用它,好在这会杏雨真的完全学会了,备了两大坛子。 今日陵容迁宫,早就有人前来送礼,上到皇后,下到新晋的滟常在,热闹到下午,才陆陆续续地散了。 这还不算完,按理,玄凌晚上是一定要来的。 因此用过午膳之后,毓璋宫里便张罗起来了。 如今杏雨总管着小厨房,见天研究什么菜谱对孕妇和孩子好,简直快入魔了。 芳缕则和菊清在内殿伺候陵容梳洗,早晨给皇后行礼的装束要换一换的好。 陵容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入宫近十年,她已经完全褪去了当初的自卑和怯懦,身着宫衣,步摇华贵,翡翠珍珠如砌,倏地有些陌生。 她挥了挥手,叫停了菊清擦粉的动作:“今日就算陛下来,我也只做清减打扮,不必太过招摇。” 菊清有一点很好,许多事,不问陵容为什么,只是完全按照陵容的意思去做。 她给陵容梳了一个家常的偏髻,只带一只珠钗,并几朵海棠绢花,映衬着陵容一张芙蓉面,也别有一番动人风姿。 陵容对着镜子看了又看,而后问芳缕:“都说菀贵人与纯元皇后有五分相像,” “依嬷嬷看,我和定懿夫人又有几分相像呢?” 第176章 毓璋故事(下) 菊清已经退至三步外,瞧着外头的动静。 她看着路成林和小顺子、小秦子几个在院子里忙来忙去,心中陡然升起一种名为“幸福”的东西。 虽然从长杨宫搬到了毓璋宫,可是娘娘在哪里,家就在哪里。 心想着,不忘一个瞪眼,吓退了一个前来卖好的小毛头。那小子姓尤,今年刚满十岁,大家都叫他小尤子,本是安排给予鸿的,结果予鸿说不用这么多人伺候,于是便有退回了。陵容不忍心叫他再回别处当苦差,便叫留下了。 这会子叫菊清一蹬,颇有几分要哭不哭的样子,好在廊子下的鸢羽儿十分机灵,编了个花环,将他哄走了。 承光殿内,芳缕轻轻拿着月牙梳,白玉梳油润的光泽,陵容乌黑的长发,映衬成了毓璋宫最柔美的景象。 芳缕一边梳,一边慢慢地说:“若说像,娘娘与夫人同样来自江南,同样家世不显,同样身形风流袅娜样貌娇柔怯媚,也同样失去过一个孩子。” 做宠妃,这些都是基本条件。 前有定懿夫人、舒贵太妃,后有纯元、华妃和陵容。 “若说不像,”芳缕叹了口气,似乎在回忆什么:“若说不像,小主您与夫人不像的地方也很多。” “娘娘看着柔弱,其实很有主意,心智坚定,行事果毅。况且娘娘不像夫人那般贪恋恩宠,娘娘有能力得宠,更有能力放宠。最重要的是,小主在深宫之中,始终为自己而活。” 听着芳缕娓娓道来,陵容大概拼凑出定懿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那时候大概先帝刚刚登基,后宫来了一位远自江南的女子,一身烟雨,从此将先帝彻底笼住。 她家世不过一般,却在几年之内,被册封为从一品夫人之尊,还生下了当时的皇长子。 夏皇后阴险毒辣,当着先帝的面,也要让她三分。 只可惜,那孩子出生不过两年,却因为一场风寒而薨逝了。 夫人怀疑是夏皇后出手,几次哀求先帝查明真相,然后先帝却因为担心太后和皇后的家族势力,不得不将此事搁置。 夫人失子,伤痛难忍,久而久之也就无心承宠。虽然心中还念着先帝,却始终不能放下这一关。 新来的女子一茬接一茬,不久,先帝虽然心中对夫人还有几分情谊,却也不肯轻易低头。 只是若有新进宫的女子挑衅夫人,先帝知道了虽不会前来安慰,却总是会叫那女子受些教训。 可惜三年后,夫人还是郁郁而终。 临终前,先帝曾来看过她。大概心存愧疚,将这座曾经的爱巢永远赐给了定懿夫人,还命令最终伺候夫人的芳缕闭守宫门。 陵容道:“那先帝是不是还曾下了一道圣旨给你?” “就是那道那天在长杨宫拿出来的黄绢?” “那上头,究竟写了什么?” 芳缕点点头,从袖笼里拿了出来:“奴婢料到您今日会问,早已带在了身上。” 陵容展开皇绢,这才发现上面根本不是旨意,只有十六个字。 生前眷爱,虽殁不忘。 夫妻情深,毓璋长存。 下头是三个印,先帝的私印和夫人的宫印,都印的歪歪扭扭的。 最右下方的帝印,则留下了一个很深的痕迹,像是有人,在上面摁了许久,才恋恋不舍地拿起。 最末一行,则是先帝手书:他日重展此卷,方可再启毓璋宫门。 原来,竟有这样一段故事。没有任何旨意,只有迟来的爱意。 真是可悲又可笑。 谁能想到不过短短几年,先帝就再次迷恋上了舒贵太妃,定懿夫人的往事,也就困在了毓璋宫中。 陵容始终对玄凌保留三分,没想到竟然还能在深宫之中,看见如此定懿夫人一般用情纯粹、心性单纯之人。 也许正是因为太爱,所以才无法接受心中挚爱,会因为别的人、别的事,而放下自己。 果然情深不寿不是骗人的。 陵容自己则是不求一丝玄凌真心,只愿宫中从容到老。 “如此说来,竟是只有嬷嬷你,能决定毓璋宫的下一任主人?” “这样做,岂不是将你推上风口浪尖?” 芳缕道:“当初昌容华到处查探奴婢的消息,我就已经做好准备了。” “我反正是老婆子一个,什么都不怕。” 说罢,爱怜地轻轻摸了摸陵容的鬓边:“再说,这座宫殿,不给你给谁呀。” “就是夫人知道了,也会高兴的。” 她看着外头晴好的春光,沉沉站了一会,日头很快偏移,芳缕的声音也逐渐暗下来:“本来,小主有孕,位份不同寻常,长杨宫虽也不错,可就终究配不上从一品夫人的规格。” “将来娘娘若是更进一步,也是要迁宫的,不如直接到毓璋宫来。” “奴婢在在这里守了二十年,这里,比别的宫殿干净,娘娘住的也放心。” 陵容心中感激芳缕为自己所作的一切,忍不住拉了芳缕的手说:“嬷嬷待我,真是无以为报。” 芳缕为陵容笼了笼外袍:“虽是春日里,但日头落了,还是不要着凉的好。” 略一停,又放轻了声音:“奴婢听说,文容华有孕不久,太后的身子便不又不太好,宫里不知何时有了传言,说是她的孩子,克太后。” 陵容问道:“说什么克不克的,总有问过钦天监才算,一点流言不过是有人嫉妒当中传话罢了,还是及早肃清的好。” 陵容知道,这会子对应的正是“危月燕冲月”,如今有孕的不止文容华一个,还有自己。 皇后这一招,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陵容道:“宫里的流言要肃清,这些话,要问问钦天监。” “至于太后和皇后那里,”陵容知道,叫太后和皇后“不生病”,才是杜绝流言的源头。 叫人不生病太难,况且皇后的头风旁人阻拦不了,而太后的身子,也是江河日下。 陵容想到了一件事,可以叫二人不得不打起精神来。 她看向芳缕:“本宫记得,大殿下好像比予鸿大七岁?” 第177章 儿女亲事 陵容说干就干,正好大封六宫之后,皇后一党的祺容华和方嫔位份不算高,祺容华还有几分恩宠,方嫔几乎见不着玄凌几次,这次晋封,还是皇后提起的。 谨容华虽然投诚,可是她疑心扑在三皇子身上,已经没什么用了。 陵容不知道,这里面有没有傅如吟和五石散的原因。 当时是皇后的人审问的傅如吟,究竟是真的一个字都没说,还是不能说,就不得而知了。 当初玄凌病中,皇后带着予漓看望太后的事,叫玄凌对皇后冷待至今。唯有这次大封六宫,才叫玄凌对皇后稍有几分颜色。 也正因此,予漓年过十五,才一直没有议亲,皇子的婚事,是伴读之外的另一重助力。 玄凌虽然不提,可是皇后却不可能不着急。 若是予漓定亲,皇后还有心思头疼吗? 这是毓璋宫再次启用,为了喜庆,宫内点了一溜的琉璃八角芙蓉灯,华灯初上,玄凌便来了。 陵容在殿门外都等,见玄凌迈着四方步走来,微微屈膝行礼道:“臣妾恭迎陛下。” 玄凌抬手,笑道:“今日怎如此规矩?嗯?” 陵容拉着玄凌的手往里走,轻轻说:“珚珚等四郎许久啦。” “调皮 。”玄凌伸手轻轻揽住陵容逐渐臃肿的腰。 晚膳本是在殿内的,不过为着花厅外的一片瀑布似的紫藤,便将晚膳摆在了花厅。 晚风徐徐吹来,陵容亲自为玄凌斟了一杯酒:“陛下,我有一樽酒,欲以赠贵君。” 玄凌一饮而尽,亲手为陵容布菜:“看来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是骗人的了。” “朕若是李白,有珚珚相伴,就写不出这样好的诗句来。” 陵容微微侧头,慧黠一笑:“陛下龙章凤姿,若为骚人,也当是骚客翘楚。” 玄凌受陵容追捧,心中快慰,却又有几分疑惑:“李白诗仙之名流传至今,无人不服,难道珚珚以为,还有比李白更格调的文人墨客?” 陵容神秘一笑:“那陛下且容珚珚卖个关子。” 不多时,鸢羽儿托着一方西洋银镜盘来了,上头是三个晚香玉大小的鎏金酒盅。 大周如今正在尝试与西洋诸国海上通商,这还是三年前哥哥提出的,如今因为往来通商之事,国库充盈许多。 去年,哥哥刚被提为中书侍郎,官居正四品。品秩虽不高,却是中书省副职,而中书省为三省之首,地位不言而喻。 玄凌看见那晚香玉大小的酒盅,轩一轩眉毛,似乎十分期待。 陵容将酒盅一一斟满:“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 “妾对月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陵容每说一句,玄凌便痛快饮下一杯。 三杯连下,玄凌面上已是一片飞红。 陵容掩袖而笑:“陛下,这里头可是二十年的女儿红,陛下怎么一气全喝了?” 玄凌拉着陵容的手,轻轻摩挲着:“珚珚斟的,不管是什么酒,朕都喝。” 陵容替玄凌顺了口气,又连忙拈起一块脆瓜给玄凌解酒。 玄凌看向轩外得月色,突然感慨道:“记得当初珚珚入宫的时候,朕还只有二女一子,如今,朕足有三子七女。” 玄凌轻轻摸了摸陵容的肚子:“加上你肚子里的这个,朕的子女也不算少了。” 陵容娇笑:“妾入宫都快十年了,陛下可是嫌弃珚珚老了?” “也是,就连大殿下都十五、六岁了,都要议亲了,臣妾可不是老了?” 玄凌一默,语含深意:“是啊,予漓,已经十五了。” 凡事点到为止,陵容略微一点,便岔开话题去。 二人说说笑笑,往来诗词数十句,不觉已是月上中天。 虽然陵容孕中不便侍寝,然后玄凌今日还是宿在了毓璋宫中。 玄凌多饮了烈酒,不久便沉沉睡去。 而陵容却因为孕中兴奋,久久不能入睡。 月色如水,陵容慢慢翻身,拉住玄凌的一只手,慢慢絮叨:“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四郎 ,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就算很老很老了,也要和四郎一同月下饮酒,一同对诗词,一同沉醉不知归路。” “有这样,珚珚便不负此生了。” 陵容才说了第一句,玄凌其实就醒了。作为帝王,其实很少有睡得很熟的时候。 玄凌一醒,陵容焉能不知。 她照旧说完那些话,在这个深夜,用一些真假参半的话,给玄凌的心,留一个重重的烙印。 陵容越说越慢,渐渐伏在玄凌怀中睡着了。 而玄凌的大手,却一直拍在陵容的脊背上。 没几日,端妃和敬妃便前后进言为皇长子选妃。 皇后本就着急此此事,这会子端妃敬妃提出来,皇后也就不摆架子了,亲自去问了玄凌的意思。 想当初,玄凌十二岁便召当时的娴妃入宫,十三岁立朱柔则为后。 虽然有国君早婚稳定社稷的因素,但是皇室也甚少有十五岁还未定亲的皇子——就连一直宣称非心仪女子不娶的清河王玄清,府中也有好几房姬妾。 玄凌就算忌惮嫡长子势大不好掌控,却也不好一拖再拖,加上太后虽在病中,也十分看重此事。 于是皇后主导、端妃、敬妃协理的选妃之事便逐渐开始了。 京中各家开始托人往宫中递条子和各种画像。 皇后忙了起来,宫中不知何时起来的皇子克两后的传言,也就不知何时而消散了。 宫里忙着给予漓选亲,玄凌却闲了,时不时往宫外去。 头两次还不怎么样,第三次出宫时,就连太后也开始过问了,却被玄凌以外出祈福为由搪塞了过去。 陵容却听见小连子说,玄凌是去甘露寺中找甄玉嬛去了。 陵容一听见甄玉嬛三个字,就忍不住笑了。 皇后若是知道了玄凌去看甄玉嬛,那么予漓的婚事,就会更有意思了。 皇后忌惮甄玉嬛,那么就一定会在予漓的身上压下更多赌注,她越是将所有压在予漓身上,玄凌就更不可能立予漓为储。 第178章 儿女亲事(下) 皇后为了予漓,几乎将朝中正三品以上的勋贵人家中的女儿都看了个遍。 不过予漓前面还有两个老大未婚的王叔,清河王玄凌和平阳王玄汾。 王叔不婚,予漓一个晚辈也不好抢在前头。 太后看有热闹可凑,也来了兴致。 沛国公之女尤静娴倾心清河王多年,这事许多人都知道。 再加上尤氏体弱多病,不是长寿之人,她父亲疼爱女儿,说什么都要达成女儿的心愿。 因此一听见宫中议亲的消息,国公夫人便忙不迭地递牌子入宫,好说歹说,终于叫太后同意,将尤静娴指婚给清河王做正妃。 沛国公祖上有从龙之功,历经三世,虽然瞧着名声大不如前,然而底子大略还是有的,况且尤氏一族,对玄凌一向忠心不二,有尤静娴在玄清身边,太后也能放心些。 清河王的正妃出身高门,平阳王那里也不好太厚此薄彼。 正当太后准备赐婚时,玄汾连忙进宫求见。 陵容听说,玄汾恳求太后不要赐婚,他已经心有所属,是个普通的商贩之女。 太后被驳了面子,有几不虞,恰好那时陵容等人都在,几个人说话凑趣,也就说动太后了。 两桩婚事大相径庭,玄汾是满意的,就是不知道玄清意下如何了。 元宵之前,玄清就领了皇令,去往蜀中公干,已经走了半个月了,虽有书信,却总不如在京中说话便利。 太后还不知道玄清和甄玉嬛之间的事情,满自欢喜地以为玄清会十分喜爱。 皇后知道玄凌有些介怀先前予漓在他病中探望太后的事情,于是没有选国公亲女,只是选了隋国公的养女许怡人为妃。 上报玄凌之后,却是不允。 无奈之下,只好改成自己的侄女、朱家三女朱文秀。 这样也有一个好处,皇后一直担心予漓是抱养来的,与自己不够亲近,如今选了朱家的女儿,将来就再也不怕予漓与自己离心了。 陵容有孕,只是陪坐了一会,便支撑不住回宫了。 端仪夫人和敬仪夫人却是听了个全,闲来说话时,敬妃道:“如此一来,大殿下成婚之后,朱家就尽为他所用了。” 陵容慢慢咬着那酸酸甜甜的杏脯,闻言说道:“难道不娶朱家的女儿,朱家就不帮大殿下了吗?” 端妃点点头:“皇子娶亲,娶的是势力。这么一看,大殿下这婚,算是白成了。” 敬妃闻言,亦是含笑,突然间又想起了什么:“你们,还记不记得先悫妃,汤家?” 予漓生母是悫妃,虽然他如今皇子玉碟都记在皇后名下,但这事宫里的老人全都知道。 予漓议亲,汤家不可能没动静。 陵容略一思忖,慢悠悠地说:“两位姐姐,若是汤家荐亲,看在我的面子上,千万不要拒绝。” 敬妃道:“皇后废了多少心力,才叫众人不再谈起悫妃之事,若是汤家荐亲,可不又要打起来了?” 陵容道:“或许皇后一片慈母之心,愿意为了予漓忍下,只为叫予漓势力进一步壮大呢?” 端妃忍不住笑出声:“若是皇后忍不下,那大殿下的府里就有热闹瞧了。” 予漓的事情说完,敬妃又张罗着吃锅子。 正好这会玉如和琴默也来了,于是便安置两个桌子,温仪、宝哥儿和几个妹妹一桌,坐在里间,几个 孩子边吃边玩。 陵容则和姐妹几个坐在外间,吃着锅子,既能看见外边的景色,也能 照看道里间的孩子。 几个人脱去护甲和累赘首饰,也不要人伺候,便自己动起手来。玉如最是性急,看见开锅便伸筷子,被烫了,还要说这肉新鲜。 几个人说说笑笑了一阵子,曹琴默看了眼外间的天色,轻轻开口:“夫人,最近陛下,好像经常出宫?” 端妃看了一眼里间的几个孩子,确定不会被她们听见之后,才道:“我也听见一些风言风语了,听说,去的还是甘露寺。” “甘露寺,那岂不是甄玉嬛出家的地方?陛下怎么会去那里?” “玉如!小声些。”敬妃指了指里间听见母亲声音抬头的蕴真,善意提醒道。 玉如点点头,还是朝陵容看去。 陵容道:“陛下,的确是去看甄氏了。” 半个月前,小连子悄悄来报,说是李长趁玄凌和恪婕妤说话的时候,递了一个旧荷包。 玄凌大有所感,没过几天,便去甘露寺了。 玉如有些不屑:“都出家成姑子了,怎么还是这样?” 琴默温声提醒:“甄氏虽然在甘露寺,但是还不算出家,当时,陛下可没有叫她落发受戒。严格说起来,她只能算是废妃。” “即使废妃,那就更不必忌惮了。陛下顶多,将她养在宫外,一辈子不见人罢了。” 见没人回应,玉如才觉得有些不对,呐呐地问:“怎么,难道,不是这样吗?” 端妃见过的风浪数不胜数,她话里有话:“既然不是姑子,那又怎么能一直待在甘露寺呢?” 见玉如要着急,敬妃连忙安抚:“现在只是咱们自己猜测,陛下去甘露寺的事情,许多人还不知道。” 玉如问:“那太后知道吗?太后知道了,能允许吗?” 曹琴默看了一眼陵容说:“年前夫人因为芳缕嬷嬷的事情,才叫太后娘娘动了一回气。” “和嬷嬷相比,自然是亵渎佛门清净之地、幽媾废妃罪女,更能叫太后肯亲自劝说陛下回心转意。” 敬妃轻轻念了“亵渎佛门清净之地、幽媾废妃罪女”这几个字,似有所感,目视陵容。 陵容压了压她的手,说:“太后与陛下毕竟是母子,不见得会出面。” 众人一默,是啊,太后是玄凌生母,在太后眼中,甄玉嬛只是一个出了宫的废妃,家中人早已发配在外,对皇后丝毫没有威胁。 况且,先前太后还十分喜爱甄玉嬛,玄凌的诸多子女,太后也最是看重予漓和胧月。 端妃道:“几位怎么忘了,昌容华刚解了禁呢。” “听说,还特意请了晋康翁主进宫来看望她。” 第179章 甄玉嬛回宫(一) 晋康翁主的效率一向很高,更何况是为了女儿出手。 没两天,就看见晋康翁主再次哭哭啼啼地进了宫。 她也不去凤仪宫请安,径直去了太后所在的颐宁宫。 太因为予漓即将大婚的事情,精神好了许多,便不好称病不见。听晋康翁主絮叨半日,才算听明白,这是告状来了。 晋康翁主话里话外,说如今昌容华无法有孕,是当时主持生产的皇后下的手。她说到去查接生的四位嬷嬷的底细,去查当时伺候的太医的底细,就差没说宜修安排的是哪位了。 太后表面陪着,心底却捏了一把冷汗。 宜修这些年做过的事情,她是隐约知道一些的。 昌容华出身高门,皇后有危机感是正常的,就算皇后不出手,自己为了朱家,也会出手。 不过,既然叫胡家发现,再继续查,总会有一处纰漏。 瑶妃自从晋封熙瑶夫人之后,几乎是皇后之下第一人,太后一直没有放下叫陵容与胡蕴蓉相争的想法——只有二人斗得越凶,皇后的地位就愈加稳固。 那么朱家的地位,也就有所保障了。 只是不能惊动玄凌,最好更是不要叫晋康翁主和皇后碰上,免地将事情闹大,一发不可收拾。 不过,看来晋康翁主心里也是这样想的,不然她就不会一进宫就到颐宁宫了,不是吗? 太后心里有了计较,便叫竹息安慰起晋康翁主。 自从谦妃和恪婕妤双双晋封之后,为了二人的体面,太后便叫二人一人一天来伺候,今日正是沈眉庄在。 她自从甄玉嬛离宫之后,好不容易攀上了太后这棵大树,如今已经今非昔比。 玄凌去找甄玉嬛的事情,也算是她一手促成的。 为着这个,玄凌还和她吃了两次饭,虽还没有侍寝,但是沈眉庄相信,凭自己如今的位份,再加上日后玉嬛回宫,沈眉庄对自己的未来信心满满。 眼下晋康翁主到来,平日里伺候的宫人都避退一旁,只有沈眉庄,仗着伺候太后,悄悄挨着柱子偷听。 晋康翁主情绪激烈,哭起来唱念做打样样俱全,沈眉庄脑子里闪过什么,连忙出去了。 颐宁宫中,太后和晋康翁主已经有说有笑起来,丝毫不见一开始的互相试探。仿佛是许久未见的老亲一般,极是融洽。 “如此说来,蓉儿就要太后多多照顾了。” “那是自然,蕴蓉这孩子,哀家也是十分喜欢。” 正说着,宫人禀报皇后到了。 太后目光一凝,笑着咳嗽:“皇后就是孝顺,自己还忙的不行,听见长辈来了,就要来看看。” 正说着,皇后就来了。 她看见晋康翁主,勉强一笑:“翁主来了。” 晋康翁主显然又想起了她叫自己女儿不能再怀孕的事情,只是“哼”了一声,连看也不看。 皇后有几分尴尬,太后问道:“予漓的婚事已经安排了,皇后怎么突然过来?” 皇后并不是为了胡蕴蓉不孕一事来的,而是为了晋康翁主来的。 予漓成婚的节骨眼上,若是太后与晋康翁主达成了什么协议,对自己可是大大不利。 太后做事,以玄凌和朱家为先。 而皇后做事,以玄凌与自己为先。 朱宜修虽然也姓朱,和朱家却有本质区别。 她还不知自己对昌容华做的事情叫人家发现了,只当是寻常亲戚来,问候了几句,便也就坐下了。 晋康翁主眼见皇后如此不省事,便大咧咧地问:“皇后,我家蓉儿受的苦,你就没什么要说的吗?” 皇后心里一惊,当着太后,有些事万万不能承认。若是认下了胡蕴蓉,那么先前流产的慎容华、金贵人、宋才人等,岂不是也会怀疑到自己头上? 于是不禁端了几分皇后的架子:“不知姑母所指何事,本宫无话可说。” “皇后!”可惜太后提醒地晚了。 晋康翁主虽是为了家族利益将胡蕴蓉送进宫,可是对于这个独女,也是实打实地疼爱。 她见皇后不肯承认,就以为和太后先前的协议全都一笔勾销,颤抖着声音道:“既然一国之母容不下我的蓉儿,那我就要找陛下问问!” 说罢,便闹将起来,言语中还提及宫中不容嫔妃、传扬出去如何做人的话。 想是今日,是非见玄凌不可了。 在太后看来,朱家皇后不容嫔妃,坏人生育根本,可比当初玄凌赐给熙瑶夫人一个先帝朝的宫女一事严重多了。 于是连忙命人去请 玄凌。 正巧这日玄凌也在宫中,正在陵容这里。 二人正在下棋,陵容于棋艺一道并不是很精通,于是下着下着,就要悔棋:“陛下,再让臣妾一子嘛?” 眼看玄凌同意,陵容转了转眼睛,愈发贪心:“看在臣妾肚子里的这个份上,再让一子可否?” 三月初,玄凌已经用上了扇子。 他“哗”地一声展扇,朝自己重重扇了几下,笑道:“朕再让,不如重开一局?” 陵容卖好:臣妾就当陛下同意了。” 说罢,献宝似的捧出刚腌好的杏脯,玄凌吃了一个,酸地皱脸。 二人正玩笑时,太后宫里的人来了,说是晋康翁主在那里,请亲戚们一起说说话。 这个亲戚,自然是指太后、皇后和玄凌。从法理上讲,这三位,才算是一家人。 太后宫里的内监傲慢,陵容也不上脸。她腆着肚子,亲手为玄凌系上外袍,葱白的手指与丝绦缠缠绕绕,看的玄凌意动不已。 不过太后甚少在他去嫔妃宫里的时候相请,玄凌只得去了。 这一去,直到日头落了,晋康翁主才算离去。 下午的颐宁宫热闹极了,宫外的人证、物证进进出出,都叫玄凌看了遍。 玄凌勃然大怒,下令直到予漓大婚之前,皇后都不许出凤仪宫一步。而予漓大婚之事,则全部交给端仪夫人、敬仪夫人二人办理。 在晋康翁主的恳求下,玄凌还去看了胡蕴蓉,她自禁足失宠以来,已经消瘦许多,没了往日的嚣张跋扈,反而有几分柔弱可爱。 玄凌垂眸,将昌容华晋封为贵嫔,算做安抚。 至于封号,本想沿用从前的“昌”字,然而晋康翁主话里话外都是皇后行事传扬出去怎么办,于是太后提议,特赐胡蕴蓉双字封号,算是堵住了胡家的嘴。 第180章 甄玉嬛回宫(二) 三天之后,胡蕴蓉以昌敏贵嫔的身份,再次出现在众人眼前。 皇后禁足,众人虽不明白究竟是为了何事,可是眼看胡蕴蓉得意张狂的样子,就知道和她脱不了关系。 如今不必去皇后宫里请安,连端仪、敬仪两位夫人也在为皇室婚礼而忙碌,阖宫里就见着昌敏贵嫔今儿约人打马吊,明儿约人逛林苑。 双字封号一向矜贵少见,胡蕴蓉自以为有“昌敏”封号在手,可以自比九嫔 。 况且正儿八经的九嫔之一欣修媛,属九嫔最末,胡蕴蓉根本不放在眼里。 如今胡蕴蓉身边也有了几位拥趸,有孕的文容华徐燕宜、未得晋封的庆嫔周佩,以及一个大家都想不到的人——恪婕妤沈眉庄。 就连皇后身边的祺容华和方嫔,都对昌敏贵嫔频频示好。 众人都在猜测,昌敏贵嫔对文容华别有用心,毕竟半个月前太医那里才“不小心”走漏了风声,说文容华肚子里很有可能是一个皇子。 而昌敏贵嫔至今只有一个女儿,宫中还有她再也不能生的流言,陛下怜惜她,若是将文容华的皇子给了她,也不是不可能。 皇后失宠禁足,连大殿下备婚这样的事情都不能参加,足见玄凌对她的厌弃。 若是中宫有变,那么儿女双全的昌敏贵嫔,会不会有可能登上皇后宝座呢? 不过猜测始终是猜测,倒是胡蕴蓉得了双字封号的事情,传到甘露寺了。 甄嬛出宫已经五年有余,起初在甘露寺,还日日盼望着玄凌再次接她回宫。后来玄凌久盼不至,倒是意外等来了玄清。 甄玉嬛嫌弃温实初、嫌弃李青,对于王爷,却没多少嫌弃,也稀里糊涂厮混了些时日,甚至还曾把臂同游旧京。 情到浓时,玄清曾经许诺,要去寻找假死药,脱去此身,隐为普通百姓,从此一生一世一双人。 彼时甄玉嬛窝在玄清怀里,身上盖着修行之人不能用的奢侈锦缎,心中不屑。 凭她甄嬛的容貌家世、学识才干,若是没有做过皇妃,做个王妃也勉强使得,只是要自己沦落为普通百姓,却是万万不可。 即便有家财支撑,没有了那一丝皇室荣光,也配不上她。 乾元二十一年年初,玄清赴往蜀中,甄玉嬛本是像从前一样等待,谁知竟得知了玄凌还念着自己的消息! 甄玉嬛的心怦怦狂跳,仿佛看见宫门在向自己招手。 甄玉嬛心里有了个主意,自己虽然迫于形势答应了和玄清假死脱身,可是若是玄凌强行要自己入宫,玄清就绝不会怪到自己头上了。 自己离宫五年,宫中各方势力交错,若有玄清相助,也能早日站稳足跟。 有李长和芳若牵引,玄凌还是来到了甘露寺。 甄玉嬛这一次不敢再玩欲擒故纵的把戏,玄凌来了,便迫不及待地暗送秋波。 她早已知道自己与纯元皇后的相似之处,因而特意选了淡绿的衫子,梳了一个简便的丫髻。几次下来,玄凌甚至在甘露寺留下了几身衣服。 玄凌到甘露寺的阵仗越来越大,甄玉嬛也就不可避免地听闻了胡氏女晋封双字封号贵嫔的消息。 甄玉嬛有几分不屑,自己早在乾元十四年便有孕晋封为贵嫔,更是在乾元十六年被册封为九嫔之首的昭仪。 区区一个胡蕴蓉算什么? 若是自己能回宫,什么安陵容、胡蕴蓉,都不过是跳梁小丑而已。 甄玉嬛摸了摸肚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自己的肚子已经渐渐大了起来。 她曾经两次有孕,这种再为人母的感觉也十分熟悉。 虽然还不能确定,这孩子究竟是玄清还是玄凌的,可是甄玉嬛已经决定,一定要靠这个孩子再次回宫。 可别忘了,宫中还有自己的女儿胧月帝姬呢。 若是这次怀着一个皇子,找个好时候告诉玄凌,那将来回宫,至少也是一个妃位吧。 这么想着,甄玉嬛便托李青传消息给沈眉庄,想要见上一面。 沈眉庄如今只是婕妤,还不算主位贵嫔。听见甄玉嬛的消息也有犯难,思来想去,她有了主意。 三五日后,和睦再次高烧不退。昌敏贵嫔什么法子都用了,始终不见效。还是与她交好的恪婕妤主动请缨,说是可以代贵嫔去往甘露寺为帝姬祈福。 昌敏贵嫔意动不已,为了自己唯一的亲生女儿,拉着她就要去见端仪夫人。 正巧陵容也在,昌敏贵嫔担心女儿的病情,倒是没有再次冒犯陵容。 倒是沈眉庄,大约是想着即将回宫的甄玉嬛,整个人都有些兴奋。 端仪听过,没再理会二人,反而问陵容:“熙瑶夫人,你意下如何?” 昌敏贵嫔和恪婕妤一愣,陵容虽然也是从一品夫人之位,却没有协理六宫之权。 陵容也是知道这点,因而直接说了:“端仪姐姐莫不是忘了,妹妹并无协理宫事之权呀。” 端仪轻笑:“为了孩子,咱姐妹几个说些小话,哪里就牵扯到宫务不宫务了?” “妹妹你只当是闲聊,只说恪婕妤出宫这事如何?” 陵容知道端仪是有心在她二人面前给自己做脸,也不辜负她的好意,直接道:“恪婕妤需照料太后,依本宫看,还是换个人更合适。” 陵容看了一眼沈眉庄不甘的表情,玩心大起:“端仪姐姐,你觉得呢?” 端仪夫人如何瞧不出沈眉庄满脸的算计? 为帝姬祈福,自有钦天监,祈福的地方,皇宫之内便有通明殿,为何偏偏要去甘露寺? 还偏偏是她出宫去? 这么想着,端仪夫人便问了出来。 沈眉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这两人分明是存心羞辱自己。 但是为了将来甄玉嬛进宫,自己收养胧月、位列贵嫔,沈眉庄还是将这口气咽了下去,按照先前准备的,一一作答。 “回端仪夫人、熙瑶夫人,宫中通明殿虽然香火旺盛,可是毕竟身处宫苑,不算清净。” “宫外的甘露寺,全是女子,与帝姬相宜,再者甘露寺也算皇嗣,并不辱没了帝姬。” 陵容与端仪对视一眼,轻轻点头:“如此说来,选甘露寺也算合宜。” “不过,为何偏偏要你去祈福呢?” “贵嫔作为帝姬生母,亲自祈福岂不更好?” “便是要照顾帝姬脱不开身,也有旁人相替啊。” 第181章 甄玉嬛回宫(三) 沈眉庄涨红了脸,终于把心一横,说:“宫中,女子虽多,然而内监身子污糟、宫女出身低微,没有一个可配给帝姬祈福,” “若是宫嫔,虽然堪配帝姬祈福之事,然而……,然而……” 陵容饶有兴致:“然而什么?” 沈眉庄声音中不觉带了几分愤恨:“然而宫中女子沾染皇恩,身子毕竟不够干净,” “所以呢?”陵容就是沈眉庄口中那个身子不够干净的人,歪着头接着问沈眉庄。 “嫔妾,嫔妾多年未曾侍寝,”和李长私下的不算,“因此是最适宜去往甘露寺祈福之人了。” 端仪夫人听过她这些不伦不类的话,眼睛微挑:“旁的倒还有些道理,只是什么叫宫中女子沾染皇恩,身子毕竟不够干净?” “若是不与陛下接触,保持所谓的洁净之身,那你当初又为什么入宫?” “你说这个不干净,那个不干净,难道你就是干净的?” “本宫怎么记得,陛下也曾到你宫里用过膳?” 沈眉庄为了见甄玉嬛,什么都豁出去了,没想到自曝其短,还是被陵容落井下石。 陵容看过一番沈眉庄红里透白、白里透黑的脸色,好好欣赏之后,才慢悠悠地说:“不论为了什么,既然恪婕妤有这份心,那不如就成全她吧。” 陵容微微压低声音,不过这声音,还是恰好让几人都能听见:“哪怕是看在昌敏贵嫔的份上呢?” 端仪夫人闻言,欣然点头,爽快利落地赐了出宫腰牌。 沈眉庄见了那腰牌,就像狗见到了肉,略陪了一会,就迫不及待地走了。 看着二人离去的身影,端仪夫人有几分狐疑:“从来没见恪婕妤是这样热心肠的人啊。” “妹妹你与她是旧相识,觉得如何?” 陵容微微一笑:“姐姐还是操劳一番,看看和睦帝姬,究竟是如何生的病吧?” 端仪夫人目光一凝:“若是有人敢对皇嗣下手,本宫决不轻饶。” 沈眉庄领了牌子,这会便开始收拾东西。 而端仪和敬仪,也会利用她不在宫中的两天,仔细查明和睦帝姬生病的原因。 见她二人跃跃欲试的样子,陵容道:“两位姐姐何必如此麻烦,如今昌敏贵嫔今生只有和睦一个孩子,她才是宫中最紧张和睦的。” “若有线索能指明谁与和睦帝姬生病一事相关,哪里还需两位姐姐这样操劳?” 三人相视一笑。 本来只是小小的试探,谁知昌敏贵嫔竟然抓住了那一点点小线索,自己顺着查了下去。 三日后,沈眉庄便回来了,看起来精神抖擞、红光满面。 看着倒不像是为和睦祈福的,反而是像为她自己祈的福。 不过她三日不在,和睦帝姬身子也好了许多。昌敏贵嫔还曾抱着和睦亲自去秋来宫好生感谢了沈眉庄一番。 谁能想到,昌敏贵嫔此时,已经在怀疑和睦的病情了呢。 送走昌敏贵嫔,沈眉庄还是按捺不住心中那股激动。 如果甄嬛回宫,那么自己也能有个最坚实的依靠。 想到那天披香殿中,陵容高高在上的问话,沈眉庄不禁回想起刚入宫的日子,那时候,她是惠嫔、惠容华,而安陵容则做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安选侍。 如果有一天,自己成为惠妃、惠仪夫人,那今日问话的就是自己了! 有孩子又怎么样,安陵容有孕,人家文容华也照样有孕,也没见她那样招摇啊。 况且,嬛儿告诉自己,她也有孕了。 到时候,还不知道谁输谁赢呢。 沈眉庄在宫中多年,如今总算见着了一丝曙光 ,她东想西想,终于睡着了。 次日一醒,却是被玄凌传召。 内监引她去了披香殿,玄凌在,端仪夫人在,昌敏贵嫔在,就连陵容也在。 一见沈眉庄进来,昌敏贵嫔便是一个巴掌落在她脸上:“贱人!你竟敢毒害本宫的女儿!” “枉我如此相信你,还对你前去祈福之事千恩万谢,没想到你竟是如此狠毒之人!” “陛下,臣妾此生只有和睦一个女儿,沈氏包藏祸心、毒害帝姬,求您做主啊!” 玄凌对沈眉庄已经没有多少感情,之前的晋封,不过是看在太后的面子而已。 看见昌敏贵嫔如此激动,对她的话,已经有了三分相信。 他草草看过昌贵嫔准备的诸多物证,而后勃然大怒,将沈眉庄狠狠踹倒在地:“毒妇!赐死!” 沈眉庄不可置信,她还想做惠仪夫人,她还不能死。 一想到这个,她便死死抱住了玄凌的小腿,哭诉道:“陛下,嫔妾去往甘露寺潜心祈福,寺庙中人人皆知,就连带发修行的莫愁娘子,都曾知晓。” 莫愁,是甄玉嬛修行的名号。 听见这两个字,玄凌动作一顿。 沈眉庄见有希望,接着说道:“况且贵嫔说臣妾毒害帝姬一事,臣妾绝不能认。” “想当初,和睦帝姬过敏一事,也是疑点重重。贵嫔身为帝姬生母,怎么会如此不小心?” “皇后娘娘抱养胧月帝姬,端仪夫人抱养顺安帝姬,不是亲生尚且能悉心照顾,贵嫔身为帝姬生母,怎么会如此疏漏?” 沈眉庄本意是叫玄凌想起当初昌敏贵嫔自导自演的把戏,虽然有效,但是却实打实地得罪了端仪和敬仪。 敬仪夫人幽幽道:“还是婕妤有见识,知道我们这些抱养的,总归不如亲生的。” “即使如此,你与和睦帝姬连抱养关系也没有又为什么替她前去祈福呢?” “依本宫看,也是无事献殷勤。” 非奸即盗。 陵容抿唇一笑:“两位姐姐切勿动气,顺安、和静就是记在姐姐玉碟名下的孩子,多年付出,人人皆知。” “依妹妹看,恪婕妤去往甘露寺,恐怕还有什么别的原因。” 玄凌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 沈眉庄知道,玄凌盛怒之下开口赐死,今天自己是不能全身而退的了,但是,要保住自己,也不是没有办法。 她索性把心一沉:“是,嫔妾的确还有私心。” “出宫修行的莫愁娘子,是嫔妾的手帕之交。” 她看向玄凌,破釜沉舟道:“嫔妾顺便探望她,如今已有两个月身孕了!” 第182章 甄玉嬛回宫(四) 玄凌方才大怒,闻言又转而一喜:“什么?玉嬛有身孕了?” 沈眉庄面色激动,似乎与有荣焉。她重重地点了一个头:“是啊,嬛,莫愁娘子已经有两个月的身孕了。” “嫔妾前日去瞧,她怀孕辛苦,已经消瘦许多了。” “不过,”沈眉庄放柔了声音:“她还是非常挂念陛下的,还曾托嫔妾好生照料陛下。” 玄凌点点头:“玉嬛怀孕辛苦。” 见玄凌如此在意甄玉嬛,觉得胜券在握,她还抬头看了一眼同样怀孕的陵容,颇有几分不忿:“同样是怀孕,安,熙瑶夫人过的可比莫愁娘子舒服多了。” 岂料玄凌看了一眼陵容,却说:“熙瑶夫人毕竟在宫中,和莫愁在甘露寺是不一样的。” 言下之意,竟是要将甄玉嬛留在甘露寺,并不打算接她回宫。 沈眉庄一惊,勉强按捺住心中波澜。 昌敏贵嫔却坐不住了:“表哥,那莫愁娘子不过是一个勾引陛下、亵渎佛寺的人,如何 值得听沈氏唠叨这许久?” “和睦这次生病的原因,难道表哥都忘了吗?” 一边是甄玉嬛的嘱托,一边是昌敏贵嫔母女的委屈,玄凌却是有几分犯难。 昌敏此时却是冷冷一笑:“方才陛下亲口赐死。” “来人,将这毒妇发落到慎刑司!” 沈眉庄不可置信,已经抬出甄玉嬛了,陛下不应该尽快去将她接回来,然后将自己晋封为贵嫔吗? 玄凌面上有几分不赞同,但是到底没说什么。 毕竟在他心中,沈眉庄和甄玉嬛的分量还是不一样的。 他愿意为了甄玉嬛去甘露寺,但是在沈眉庄和胡蕴蓉之间,他还是会选择胡蕴蓉。 玄凌没有阻止,沈眉庄惊惧之下,双股战战,以头抢地:“陛下,救救嫔妾,救救嫔妾啊!” “当年,您还赐给嫔妾存菊堂,嫔妾一直都记在心上!” 玄凌背过身去。 见玄凌不理睬,沈眉庄转而一把扯住陵容的裙摆,哭诉道:“熙瑶夫人,你说句话啊。” “当初怎么一起入的宫,你还是在甄府学的宫规,难道你都忘了吗?” “刚入宫时,你还只是一个选侍,是我和嬛儿对你处处照顾,你可不能忘恩负义啊!” 沈眉庄越说,力道越大,激动之下差点叫陵容摔倒在地。 多亏一旁的敬仪夫人眼疾手快,将她稳稳扶住。玄凌大惊之下,连忙将陵容抱住,亲自将她扶着坐下。 陵容垂眸歪坐,沈眉庄下手虽重,可是还伤不了她。只是在玄凌面前,做个柔弱的样子罢了。 沈眉庄要死,自己就帮她一把。 这会陵容独独坐着,瞧见沈眉庄低垂的头颅、跪曲的身姿,什么都不必说,便赢了。 端仪夫人道:“陛下,恪婕妤毒害帝姬在先,暗害夫人在后,如何能为婕妤?” 玄凌很是认同,他说:“就依端仪所说。” “沈氏先后意欲伤害两位皇嗣,实在罪不容诛。” “传朕旨意,将她发落到慎刑司。” 玄凌话音未落,芳若便匆匆进来。 沈眉庄一见芳若,眼中倏地迸发出一道光芒。 她在颐宁宫伺候许久,如何不知太后、皇后和昌敏贵嫔之间的事情? 上次晋康翁主到颐宁宫来闹事,就是她偷听之后,将皇后引来的。 皇后一来必定出事,而后接近昌敏贵嫔,才有机会借和睦帝姬生病之事,出宫去看甄玉嬛。 这是她苦思冥想得来的计谋。 至于今天,沈眉庄摸透了太后和昌敏贵嫔之间的关系,玄凌召她时便心有预感,为防万一,叫采月去往颐宁宫。 再加上有芳若在旁一唱一和,太后一定会出手保她。 沈眉庄眼巴巴地看着芳若,果然芳若面不改色,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太后不知道沈眉庄做过的事情,只以为她是和昌敏贵嫔斗气,那沈眉庄作为太后身边的人,太后是一定要出手保下的。 “太后娘娘说,恪婕妤一向孝心,若是犯了什么过错,还请陛下看在婕妤诚孝的面子上……” 玄凌狠狠一蹬芳若,半晌道:“传朕旨意,将沈氏褫夺封号,贬为官女子。” 又对沈眉庄道:“沈氏,既然太后要留你,朕也不好违拗太后旨意。” “既然她老人家要留你一命,朕便将你贬为最末等的官女子,你以后,好自为之。” 沈眉庄惊惧之下,已经忘了自己当时是怎么回答的了。只知道一转眼,自己就从秋来宫搬到了去锦宫旁边的一个小小的无名居所,身边也只剩下了李长一个。 按理,官女子是没有人伺候的,只是她舔着脸找芳若帮忙,这才给了一个面子,准许留下一人。 沈眉庄想来想去,将采星采月送去了内务府,留下了李长。 再去向太后谢恩时,沈眉庄便不能穿自己最爱的铁锈红湖锦了,她如今的位份,认真装扮起来,也不如宫中积年有藏的嬷嬷。 但是太后才刚出手保了她一命,总不好不去。 不过沈眉庄刚到颐宁宫外,便被拦住。太后出于自己的考量,保下沈眉庄,然而对于沈眉庄自作聪明挑衅昌敏贵嫔的做法也有几分不满,这会子叫人在外面将她拦住,就是一个下马威。 沈眉庄悻悻地回去,为今之计,只有甄玉嬛了。 玄凌得知甄玉嬛有孕,的确是高兴的,胧月虽然也招人喜欢,可是这几年性子总是越来越古怪,总是不太讨喜。 如果玉嬛能为自己再生一个像宛宛的孩子,那么…… 这么想着,玄凌便再次往甘露寺去。 一见到玄凌,甄玉嬛便双目含泪:“陛下,都是嬛嬛不好,眉姐姐来探望我,偏偏因我而被人暗害,” “嬛嬛命中注定遭人妒忌,自己坎坷也就罢了,如何能连累眉姐姐呢?” 见玄凌不像往常一般安抚,她眼珠子一转,又说:“或许,也是眉姐姐自己唐突了些,陛下要罚,也是应当的。” “只是嬛嬛终究和眉姐姐姐妹一场,实在不放心,想去瞧瞧她。” 第183章 故人相见(一) 玄凌一愣,慢慢说:“你当初出宫,如今回宫,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还是让朕再想想吧。” 这么说着,玄凌便没了多少兴致,略坐了会,便回宫了。 玄凌要继续想,甄玉嬛可等不得。 再等,玄清就要回来了。 自己怎么还有机会再去见玄凌? 究竟是谁不肯自己回宫? 甄玉嬛想来想去,只有安陵容了。 这几年,她几乎是偷走了自己的宠妃之运。想来她也知道,在玄凌心中,还是自己最重要。 因此安陵容才这样千拦万阻,看来等自己入宫,她就不会再得意多久了。 那些错过的恩宠、错过的晋封,自己都会一样一样拿回来! 玄凌常去甘露寺的事情,瞒不过众人。 沈眉庄被贬为官女子之后没几日,太后突然叫众人前去颐宁宫,连端仪夫人和敬仪夫人都召来了。 陵容虽然有孕,容易疲累,但是也不得不去。 颐宁宫内,该来的已经差不多全来了。 太后这里还是老规矩,只有贵嫔位份以上的人,才可以进来。 陵容有孕,位份又高,来的时候,大家都已经到了。 颐宁宫正殿摆了两排座椅,陵容和端仪、敬仪一同坐在上首。 往下则是谦妃、欣修媛、昌敏贵嫔、宁贵嫔、襄贵嫔等人。 除却重要节宴大事,太后宫里还甚少聚齐这么多人,大家一时都有些纳闷。而大家刚来时,宫人们都说太后正在诵经,还未到出来的时候,叫大家略等一等。 在太后宫中,就算在疑惑,也不能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众人都屏息等待着。 未几,太后才缓缓出来。 不知何时,太后的头发已经有了几分花白,大约是刚念完佛的缘故,没来得及换衣裳,还是一身素衣。 一道熟悉的身影稳稳扶着太后,众人一看,竟然是皇后身边的剪秋。 果然太后身后,就是同样一身素衣的皇后。 昌敏贵嫔看见皇后眼中闪过一丝毒恨,就是皇后叫自己再也不能生。即便晋封为双字封号的贵嫔,也不能平息心中的怨恨。 太后叫大家来,也没什么大事。说了几句,便说起了甄玉嬛的事情。 太后与皇后,对于甄玉嬛的态度,截然不同。 在太后眼中,甄玉嬛就是一个和纯元样貌相似的普通女子而已,虽然有几分小聪明,可是她家世败落,已经构不成什么威胁。 这样的人入宫,既能牵绊住玄凌的心,也不会妨碍到皇后。 况且甄玉嬛注定受宠,她入宫,也能分担一下熙瑶夫人和昌敏贵嫔给皇后带来的压力。 最关键的是,这件事是皇后“主动”提出的,那么皇后解禁,便有把握了。 只不过,平白无故,将废妃出宫之人再次召入后宫,也不好专断独行。 最起码,要叫贵嫔以上的妃子知道。至于贵嫔以下的,也不算什么。 太后慢慢说了召甄玉嬛入宫的事情,众人面面相觑,都知道太后不过是略给个面子告知此事罢了,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还有皇后,陵容作为当年事件的知情人,略一思忖,就知道这是太后给皇后强制下的政治任务。 陵容鼻观口、口观心,只当自己是个木头人。 她太了解皇后,就算皇后此时因为被玄凌禁足,不得不采用将甄玉嬛接进宫的方式讨好玄凌,可是皇后对甄玉嬛的恨意绝不比对纯元的少。 太后见没人说话,意思就是没人反对。 她慢慢饮了一杯茶,又问:“不过哀家也有一件事拿不定主意,甄氏若是回宫,该许她什么位份呢?” 众人讷讷不言,太后对此十分满意。 但她还是点了陵容:“熙瑶夫人,你怎么看?” 陵容不是协理六宫之人,太后却偏偏先问她。 陵容略一陪笑:“娘娘,有皇后娘娘在前,哪里有臣妾说话的份?” “您不如赐臣妾一杯茶,叫臣妾偷偷懒吧。” “至于甄氏入宫封什么位份,只要不占了如今姐妹们的位份,臣妾等便知足了。” 陵容带头说了几句玩笑话,余下的人也跟着纷纷附和,气氛才渐渐好转。 太后满意地点点头:“皇后,既然熙瑶她们都叫你做主,那你就操些心。” “甄氏从前也算陛下看重的,你有事还是要多和陛下商议。” 太后的话,已经很明显了。 借甄玉嬛入宫一事,叫大家知道,皇后始终是皇后,身份出众,旁人不可僭越。 皇后果然下午便去了仪元殿,玄凌知道太后的意思,终究没有拂她的面子。 就连甄玉嬛的位份,也交由皇后裁夺了。 玄凌本身只是想让甄玉嬛在甘露寺生活,太后和皇后主动提出来,玄凌自然乐意,毕竟也省了自己一份力气。 至于甄玉嬛安排什么位份,玄凌却是不关心的。 皇后早在自己心中准备了三个位份,这会揣度着玄凌的神情,试探着开口道:“甄氏,毕竟曾经伺候过陛下,依臣妾看,不如定为贵嫔如何?” 话一出口,皇后就有几分后悔。玄凌摆明了是不太在意甄玉嬛的位份,自己却还是因为姐姐的阴影,认为甄玉嬛需得贵嫔之位。 她转而就说:“不过,甄氏当年毕竟是犯了错,就连甄家也被发落了。” “她出宫多年,贸然回宫也不太合规矩,况且贵嫔的册封仪式不算简单,”皇后铺垫了一堆,终于说出最终目的:“不如先将甄氏封为婕妤,接入宫中。” 皇后生怕玄凌不满,又找补到:“甄氏如今已经有孕,等到生产之后,再得晋封,成为贵嫔也不是难事啊。” “到那时,也更加名正言顺。” 玄凌见皇后说的头头是道,也就点点头,嘱咐道:“既然皇后想的如此周到,那这件事就交给你办了。” 他敲了敲桌子,再次说:“甘露寺毕竟在民间,人多口杂。” “若是安排人接她进宫,一定不要传出什么话来。” 皇后看见玄凌还能这样嘱托自己事情,不禁有几分动容,她略一福身子,信誓旦旦地说:“陛下放心,甄婕妤入宫之事,臣妾一定办得妥帖。” 第184章 故人相见(二) 甄玉嬛入宫之事已定,玄凌知道她一心念着此事,想到那与纯元相似的笑容,玄凌挑了个日子,往甘露寺去了。 正巧这日上午,清河王办事回来。 他去蜀中近三个月,虽然与甄玉嬛时常通信,可是毕竟不如见面。 况且这一两个月来,甄玉嬛回信减少,语言也愈加冷淡,叫玄清有些惴惴的。他还想着,二人一起服了假死药脱身去做老百姓呢。 好在他心中还是念着正事的,只是汇报的时候,面上几分急切之情,还是没瞒住玄凌。念着他这次差事办得还不错,玄凌打趣道:“六弟面露急色,莫不是已经知道你的好事了?” “沛国公之女文静大方,又对你一往情深,朕也十分羡慕啊。往后可要好好对人家!” 说到尤静娴,玄清面露难色:“陛下,臣弟,臣弟不能迎娶尤小姐。” 玄凌早已为玄清的婚事头疼不已。玄清一直犟着不肯成婚,连带着耽误了平阳王。 况且这些事传出去,人家不会说是玄清自己不愿成家立业,反而要说自己和太后苛待皇亲。如今好不容易敲定了玄清、玄汾和予漓的婚事,自己金口玉言下了旨意,怎能再改? 玄凌沉了脸色:“六弟,朕与你一向兄弟情厚,尤静娴钟情于你,只要你肯和她好生相处,必有举案齐眉的一天。” “她出身大家,容貌不俗,性情温和知礼,绝不会委屈了你。” “况且,朕已经下旨许婚,你,就准备准备吧。” 玄清闻言,面色惨白。他无法违抗君令,只能跪下谢恩。 可是,一想到在甘露寺苦等自己的嬛儿,玄清心中就是一痛。 “陛下,臣弟领旨。只是臣弟午后还有些私事要办,恐怕不能陪陛下用膳了,还请陛下恩准臣弟先行出宫。” 玄清领旨,玄凌心情大好。问道:“六弟要去哪里?” “甘露寺。”一时不防,玄清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玄凌却抚掌大笑:“好,好极!朕也要去甘露寺。” 他走下来,拍了拍玄清的肩膀,很有几分从前兄弟间打闹的意味:“你不知道,在你去蜀中的时候,朕与莫愁又见面了。” 怕玄清不知道莫愁是谁,玄凌难得贴心解释:“你大概忘了,莫愁就是从前的甄氏,朕记得,乾元十三年,你们还一起在行宫和过诗呢!” 玄清闻言,心如刀绞,脑中一片空白,只知道尽量放松身子,不叫玄凌察觉掌下僵硬的肩背。 玄凌自顾自地说完,又转身坐回宝座:“依朕看,你就留在宫中与朕一同用膳,等到下午,再一起去甘露寺吧。” “你怕是好几年没见她了,不知道她变成了什么样子了。” 看见玄清仍有些呆愣,玄凌以为是自己与废妃之人再度见面有些不妥,咳嗽了一声,解释道:“皇后大度,主动要接她进宫。” “朕想着,既然你回来了,不如就叫你去。你办事,朕一向放心。” 见玄清还没有回话,玄凌心中一阵狐疑。 玄清感受到一道饱含威压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赶忙回话:“臣弟,臣弟有一问,还请陛下解惑。” 玄凌点头。 “陛下,将甄氏接回宫,那甄氏自己愿意吗?” 玄凌没想到是这个问题,他笑道:“甄氏自然是愿意的,朕看她也是极欢喜的。” “况且,她已经怀孕,不回宫,也不好生养。” 玄凌的话,犹如重锤,一下下敲在玄清的心上。 欢喜……有孕…… 玄清顶着心中的苦涩终于说:“接甄娘娘入宫一事,臣弟领旨。” 玄凌哈哈一笑,旋即又说:“甄氏当年犯过大错,此次进宫也是因为皇嗣,如今只封为婕妤,还当不得娘娘二字。” “你是她的接引官,这些事,内务府回头都会跟你说清楚的。” 居然不是娘娘? 玄清心中莫名地为甄玉嬛升起一股不平。 可是一想到自己心爱之人如今另投他人怀抱,这股不平,很快又被酸涩代替。 也罢,就让自己最后再送她一程吧。 从此,和那位尤小姐过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日子。 午后,玄凌带着玄清来到了甘露寺。 甄玉嬛一见玄凌欢喜不已,连忙扑了上去,娇声道:“陛下 ,你终于来了。” 看见玄凌身后的玄清,甄玉嬛的脸色刷地一下白了。 如果,如果在玄凌面前,玄清因为太爱自己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那自己可就…… 岂料玄清居然像没事人一般:“小王见过甄小主。” 甄玉嬛一听见甄小主,便顾不上玄清,她露出和纯元皇后极为相像的半边脸,欢喜道:“陛下,嬛嬛可以入宫常伴左右了吗?” 玄凌颇为喜爱地摸了下那半边脸,温声道:“是,皇后已经拟好位份,连住处都安排好了。” 位份?小主? 甄玉嬛心中犯疑,脸上却还不动声色:“皇后娘娘贤德,嬛嬛感怀在心。” “只是不知给嬛嬛安排的是何位份,嬛嬛想,回宫之前,也好给众位姐妹准备些礼物。” 玄凌像是听不出甄玉嬛话里话外的试探一般,或许也是以他的身份无需在意 ,脱口而出:“是婕妤。” 婕妤? 竟然是婕妤? 自己怀着孩子,竟然也只是婕妤? 甄玉嬛不可置信,一定是安陵容背后作乱,这才压下了自己的位份。 否则以玄凌对自己的痴迷,时常出宫到甘露寺探望的心意,自己怎么可能只是一个婕妤? 年前大封六宫之事,前些日子沈眉庄来的时候都跟自己说了,就连沈眉庄,如今也是恪婕妤了,自己的婕妤还没个封号呢! 甄玉嬛有心和沈眉庄比较,却还不知道沈眉庄已经被贬为官女子一事。 当初假孕一事,沈眉庄虽然被贬为最末等的更衣,却还是有品阶的,不像这次,直接一撸到底,成了没品阶的官女子,因此才没能透出消息来。 玄凌见甄玉嬛不出声,以为是她嫌弃,于是语含警告:“当初你为何出宫,自己也明白。” “皇后大度,熙瑶、端仪和敬仪也十分宽容,你入宫后,要痛改前非,好生做人。” 第185章 故人再见(三) 玄凌捏了把甄玉嬛腮肉当着玄清的面调笑道:“若是你再度犯错,朕可不会到甘露寺了。” 甄玉嬛有几分尴尬,贴向玄凌告饶。 眼神却飘向玄清,流露出几分委屈与不甘。 玄凌又安抚甄玉嬛几句,想着今晚答应与陵容用膳,便先走一步了。 玄清却因为要上香的缘故,还留在甘露寺中。 玄凌刚走,甄玉嬛便哭了起来:“清郎,你都看到了吧?” 甄玉嬛一边说,一边向玄清靠过去。 玄清不自觉地往后退:“小王不明白婕妤在说什么。” 甄玉嬛柔声道:“这会就咱们两个,还叫婕妤做什么?” “你一向,不是最喜欢叫我嬛儿了吗?” 玄清努力抑制自己抱住甄玉嬛的双手,冷冷道:“你如今已是陛下妃嫔,再叫恐怕不合适了。” 甄玉嬛心中一惊,怎么玄凌对自己不如从前,就连玄清也好像冷淡了? 自己回宫,只得婕妤之位,若是没有玄清相助,将来怎么办? 玄清狠一狠心,道:“陛下已经赐婚,小王送小主入宫不久,也就该成婚了。” 甄玉嬛见玄清似乎是铁了心要离开自己,不由得下一副猛药:“好,清郎,你不想着咱们这几年的情谊,你要抛下我令娶高门小姐,这些我都不怪你。” “可是,可是”,甄玉嬛痛心疾首道:“你不管我可以,难道你连自己的亲生孩子也不管吗?” 玄清大惊失色,看向甄玉嬛已经显怀的肚子:“孩子?什么孩子?” 见玄清上钩,甄玉嬛往他怀里一靠:“自然是咱们的孩子啊 。”说罢,拉着玄清的手,慢慢摸向自己的肚子。 “你走后没多久,有一天陛下来上香,见到了我 ,便,便强要了我。” “那是我虽已有了身孕,却不好说,只能受了。如此一来二去,陛下竟然要我入宫。” “皇恩难抗,也许你我命中注定,一个入宫,一个成亲吧。” “只是我宫中树敌众多,你放心,我拼死也会保住你的血脉的。” 见甄玉嬛这样说,玄清连忙指天誓日:“嬛儿,方才我说那些话都是浑话!” “你放心,就算你入宫了,也有我!” 甄玉嬛心中暗笑,却仍是一副忧愁的样子:“可是,可是那位尤小姐怎么办?她一定容不下我的。” 玄清冷哼一声:“尤氏若是安分还罢,若是作乱,你身为皇妃,自可应对。” 玄凌着急回宫,本是为了赴与陵容约定的晚膳,谁料陵容知道他是从甘露寺回来,心中有几分嫌弃,于是推脱孕中不适,将玄凌推走了。 玄凌在陵容这里吃了瘪,转头又去寻了滟常在。 不过晚膳之后,玉如却是来了。 她牵着蕴真帝姬的小手进来,殿内便充满了笑声。 陵容又惊又喜:“你这蹄子怎么来了?” “莫不是长春宫没有晚膳?” 玉如瞧了瞧陵容的脸色,道:“听说娘娘身子不适,宝哥儿又在学馆,我便来了。” “这还是陛下嘱咐,叫我过来陪你的呢。” “不过我瞧着,娘娘面色尚可啊。” 玉如自己也有心烦意乱不想侍寝的时候,略一转,就知道陵容的心思。 她自为得意地开口:“娘娘莫不是为甄氏回宫一事担忧?” 她将蕴真交给梨云,安慰道:“这些年,我冷眼瞧着,陛下也就对你有几分真心,娘娘不高兴,也是应当的。” “不过,她一个罪臣之女,又是废妃出身,就算进宫,又能掀出什么风浪?” “娘娘如今是双身子,还是养好身体要紧。” 陵容心知玉如的关心,拍拍她的手,示意坐下。 “我并不是为了甄氏。她虽然得以回宫,可是她不知道宫中这几年的事情。她的回宫,是出自朱家,出自皇后 。” 玉如恍然大悟:“经过大殿下和昌敏贵嫔两件事之后,皇后在陛下心中的分量已经不比往昔。这次甄氏回宫却是皇后提出,娘娘是担心,皇后一党借此机会再度壮大?” 陵容道:“非但如此。” “本身宫中局势还算稳定,昌敏贵嫔一党,皇后 一党,你我一党。彼此掣肘,互有挟制。” “若是甄玉嬛回宫,还不知道会怎样。” 玉如道:“是皇后叫她回宫的,难道她不会紧贴皇后?” 陵容道:“以甄玉嬛的野心,不会甘于久居人下,况且,当初甄玉嬛出宫,也有皇后的功劳啊。” 玉如托着下巴:“可是,胧月帝姬……” “我看,皇后将胧月照顾的极好,就是性子大了些。” 陵容道:“毕竟生恩不如养恩大。” 玉如想了想说:“听说甄玉嬛也怀孕了,陛下因为她与故皇后样貌相似之故,对她本就多有偏袒,如今她虽只是婕妤,可是一年之后皇嗣满周岁便可晋封贵嫔。” “将来便是只熬资历,三年五年之后,也能封妃。” 玉如一向心宽,陵容见状,忙转移了话题,二人聊起春天里时兴的花样子,又说明儿约好了一同在指甲上作画,絮絮说了许久,玉如和蕴真也就在毓璋宫歇下了。 次日,皇后下旨,册封甄玉嬛为从三品婕妤,四月初七入宫,赐居棠梨宫,因有孕之故,入主莹心殿。 清河王玄清为册封使,接甄婕妤入宫觐见。 这一次甄玉嬛只是婕妤入宫,没有封号,没什么半副皇后仪仗的排场,也没有阖宫嫔妃相迎的待遇。只有一顶小轿,低调地进了宫城,还不如当年秀女入宫。 玄凌虽然仍旧喜爱那张纯元脸,可是整体上对于甄玉嬛的喜爱,已只剩六分。当中一多半,还是因为容貌和子嗣。 这天众人为了给玄凌面子,也早聚在凤仪宫等待甄玉嬛前来请安。 凤仪宫许久没这样热闹,皇后坐在上方饮茶,一时间因为凤仪宫重启而高兴,一时间又因为甄玉嬛阴魂不散而神色狠厉。 不多时,宫人来报,说是甄玉嬛已经入了宫城了。 日子渐热,可皇后一向提倡节俭,凤仪宫内还没有用冰。昌敏贵嫔一向娇贵,闻言不耐烦地轻摇绢扇:“不是应当半个时辰之前便入宫吗?” “怎么拖到现在?” 胡蕴蓉没见过甄玉嬛,不知道她从前的事情,这几天,几乎是疯狂搜集甄玉嬛从前的消息,可即便是这样,也不能明白甄玉嬛今日为何迟来。 第186章 故人再见(四) 昌敏贵嫔忌惮甄玉嬛不是没有理由的,沈眉庄暗害和睦帝姬一事证据确凿,虽然因为她自己曾用和睦做过苦肉计,叫玄凌心中怀疑,只是认为玄凌能够留下沈眉庄一命,不仅是看在太后的面子,也有当时她话中提到甄玉嬛的缘故。 再者,她之前因为双字封号一事,骄狂许久,甄玉嬛回宫,难免打听道她曾经也有过双字封号,加上出宫五年,还能被玄凌记起,心中多有忌惮。 正好抓住了甄玉嬛见礼来迟的把柄,因而发难。 皇后驱虎吞狼,使甄玉嬛来压制陵容和昌敏贵嫔本就不是心甘情愿,几乎完全是看在太后的面子上勉强答应的,因此才将甄玉嬛的位份压地那样狠。 如今见昌敏贵嫔自己就和甄玉嬛对上,心中难免放松。 一炷香之后,甄玉嬛终于来了。 她不是主位,无需经太庙告礼而来,也就没什么吉服仪仗可言。 甄玉嬛款款而来,身后还跟着崔锦汐和两个侍女。一个二十上下,正是当初跟着一起出宫的如碧,还有一个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容貌清丽,有几分山野灵气。 看着眼生,想来是宫外带进来的。 甄玉嬛再次回到这宫城,昨晚几乎激动地一夜未睡。 再次踏进这熟悉的宫殿,哪怕闻到皇后宫中的瓜果香气,都叫甄玉嬛浑身战栗。 自己以废妃之身回宫,本是极大的荣耀,玄清曾经为她提议,安排一个宫门相迎的环节,却被端仪夫人拒绝,理由则是婕妤之身不必如此高调。 玄清还想再说,却又怕暴露自己和嬛儿的真挚爱情,只得作罢。 她咽下诸多委屈,抱着极大的野心,朝座上之人一一看去,几乎都是相熟之人。 她先是告罪来迟之事,说是司马的宫人吃坏了肚子,因而耽搁了些时间。 其实是玄清舍不得甄玉嬛,一想到甄玉嬛进宫之后,二人几乎天人永隔,玄清就忍不住拉着甄玉嬛厮磨了会,这却是不能说的。 皇后毕竟是甄玉嬛回宫的主使人,她看了一眼甄玉嬛,没再提起迟到的事情,从容开口道:“这位便是甄婕妤了。” “虽说甄婕妤从前也是选秀入宫,不过如今她出宫祈福五年,想必新来的姐妹便不认识了。” “本来晋封之事,也是要阖宫拜见的,今日权当是互相见个礼了。” 皇后发话,剪秋立刻拿出一个软垫,一旁的宫女接过,放在了皇后宝座下方。 甄玉嬛扶着肚子,独自上前。她报的孕息是三个月,看着却只比陵容七个月的身孕小一些,和文容华六个月的差不多大。 她扶着肚子,颤巍巍就要跪下。 皇后却突然说:“瞧本宫,欢喜地都忘了。” “陛下昨晚特意嘱咐过,甄婕妤有孕,还是双胎,今日便不用跪了。” 皇后一边说,剪秋就一边去扶甄玉嬛。 陵容淡淡一扫甄玉嬛微扬的脸蛋,心知皇后这话有两个意思。 一来,玄凌冷待皇后许久,昨晚宿在皇后宫中,皇后正有昭告天下的意思。 二来,甄玉嬛以废妃之身回宫,本就惹眼,加上 怀孕,更会成为昌敏贵嫔等人的眼中钉。今天皇后当着大家的面,曝出甄玉嬛所怀的是双胎,更是把甄玉嬛架上去了。 她是生怕甄玉嬛和昌敏贵嫔斗不起来。 果然,昌敏贵嫔闻言,狠狠剜了甄玉嬛一眼,手中的帕子拧了又拧,一双杏眼几欲喷火。 就连端仪、敬仪,虽然脸上含笑,可是也流露出几分担忧,玄凌对纯元皇后的痴恋她们都心知肚明。 甄玉嬛回宫,会有更多时间和玄凌相处,加上双生子的金贵,恐怕要打破贵嫔以上不可越级晋封的旧规了。 昌敏贵嫔见不得甄玉嬛脸上故作清高的笑容,她声音清脆有力:“婕妤进宫便耽搁许久,不知什么时辰行礼啊?” 甄玉嬛如今极会做人,她微微欠身道:“这位娘娘,是嫔妾的不是了。” 又对皇后说:“虽然陛下、娘娘体恤嫔妾有孕,但是礼不可废,若不行礼,嫔妾心中实在难安。” 不等众人说话,甄玉嬛又道:“可否叫嫔妾身边的槿汐代臣妾行礼?这也算她的一点孝心了。” 崔锦汐闻言,立刻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 玉如瞥了一眼崔锦汐世故老成的嘴脸,轻轻一哼:“婕妤今日回宫,还是选个体面干净的人代你行礼的好。” “当年崔锦汐受过处罚,终生都是没有品阶的普通宫女,这身打扮已经逾矩了,哪里还配给皇后娘娘行礼呢?” 她往后一瞧,正看见了那个十五六岁、满脸灵气的小丫头——玉如有个不为人知的怪癖 ,她擅作画,也就喜欢极能入画之人,譬如当年容貌惊人的陵容,譬如今日灵气十足的小丫头。 她抛下对甄玉嬛的成见,对那丫头招了招手,问道:“你来,告诉本宫,你叫什么?” 小丫头看了甄玉嬛一眼,说:“奴婢花宜,见过,见过贵人娘娘。” 圆圆的脸蛋,瞧着甚是讨喜,玉如无视甄玉嬛忽然变色的脸,问道:“好名字,哪个宜?” 花宜怯怯地瞧了甄玉嬛一眼,甄玉嬛道:“贵嫔娘娘,不如改日再问?” 玉如对甄玉嬛向来没什么好颜色,闻言便说:“代婕妤向皇后娘娘行礼之人,一定要仔细挑选。” “这会子不能去查她的家世,问问名字总是应该的。——若是她礼数行的好,待会本宫也好赏她。” 听见玉如从容熟练地自称本宫,甄玉嬛的脸色扭曲了一下。 花宜心性单纯,不想二人因为自己的名字而争吵起来,因此说:“奴婢的名字,是花朵的花,房子头的宜。” 花宜不识字,只能这样解释。 玉如点点头:“好孩子,名字好,人也好。这名字是你主子给你起的吧?” 花宜迫不及待地要为自己主子说好话,连声说:“正是正是,奴婢以前就叫阿奴,没什么正经名字。” “还是甄娘娘入宫前,给奴婢特意起了这样的好名字。” 她努力回忆:“甄娘娘还说,是宜室宜家的宜字。” 第187章 棠梨甄氏(一) 玉如听了,脸色大变,她离座上前欠身说:“臣妾问话,无意间冒犯皇后娘娘名讳,还请娘娘恕罪。” 皇后看了一眼花宜,花宜第一次进宫,听了什么冒犯名讳的话,不免有些哆嗦。 玉如本是看不惯甄玉嬛,有心问话,给甄玉嬛一个下马威,谁知正好犯在她手上了。 一看花宜这样子,就知道名字是甄玉嬛起的,冒犯名讳的罪名恐怕还要这个无辜女孩儿来承担,心中有些不忍。 正欲开口求情,昌敏贵嫔却说:“皇后娘娘,甄婕妤养在宫外五年,念经打坐祈福参禅,看来已经将宫中规矩全忘了。” “进宫请安的大事也能迟到,贴身的侍女还冒犯皇后名讳,甄婕妤当真特殊。” 甄玉嬛心中厌烦旁人置喙自己私事,将那开口说话之人样貌记住,而后解释道:“实在是今日事多,不曾记起这个,既然她的名字不合适,不如请皇后娘娘改过?” 陵容一听见这个 “宜”字,就想起了从前的流“朱”,心道,甄玉嬛,你这毛病果然改不了。 下一瞬,却听见皇后说:“熙瑶夫人,你与甄婕妤是旧相识,依你看,改为什么好?” 陵容听见,这才去打量花宜,怪不得玉如喜欢她,果然有几分山野灵气。 陵容道:“这位姑娘,名字是她主子起的,冒犯的又是娘娘,臣妾实在不知道该取个什么名字,真是让诸位姐妹见笑了。” 陵容一边说话,甄玉嬛就一边用余光看她,几乎认不出来了 。 皇后暗道陵容滑不粘手,略一思忖,说:“本宫记得,你喜爱红、碧二色,既然已经有一个叫如碧的宫女,这个就改名叫做若红吧。” 若红怎可比花宜? 一直白土气,一引经据典,花宜才配得上自己。甄玉嬛想,若是自己开口叫若红,才真是掉价呢。 不过她才刚进宫,不好在这些事上太过坚持,闻言也只能谢恩。 而后才开始向众人行礼。 甄玉嬛先是拜见皇后,她欠身说:“嫔妾棠梨宫甄婕妤,拜见皇后娘娘,愿娘娘万福金安。” 若红跪下,这一回,就没有软垫了。 皇后点点头。 内务府的宫人又指引到陵容面前。 甄玉嬛早就偷偷打量过陵容,这几年陵容的变化,先前沈眉庄也和她说过。 不过沈眉庄出于自己的偏见,对于陵容的晋封等事,只是一笔带过。 因此甄玉嬛看见自己第二个要行礼的人,居然是陵容时,心中一愣。 端仪、敬仪夫人入宫都比她早,如何还排在她后面? 她却不知道,当初陵容与端妃、敬妃同为妃位时,的确在二人之下。因为那时陵容册封最晚,而端妃、敬妃还有协理六宫之权。 而如今,却是大不一样。陵容再度有孕,晋封在先,端仪、敬仪甚至其他人的晋封都因陵容而起,况且端仪、敬仪的封号是采用内务府既定的,而陵容本当时瑶仪夫人,是玄凌亲口赐下“熙”字封号 ,从这一点,又比端仪、敬仪尊贵几分。 因此今日陵容坐在左上首,当时甄玉嬛回宫,在颐宁宫,太后也是先问陵容的意思。 和今日皇后先问陵容如何更改若红的名字,是一个原因。 熙瑶夫人,是皇后之下第一妃。 见她动作有些迟疑,内务府的人催促道:“甄婕妤,这位是熙瑶夫人。” 甄玉嬛死死地捏住帕子,在距离陵容不到三尺的距离,再一次领略了陵容愈发成熟美丽的容貌,就连气质,也更加高贵清丽。 宫装繁复雅致,金珠步摇垂下,在陵容如玉的面颊,留下一道虚幻而灵动的倒影。 甄玉嬛不必行礼,却也需要欠身以示尊敬,陵容高坐,垂目看向她为表尊敬,特意简略的打扮。 甄玉嬛心中五味杂陈,安陵容再也不是当初从松阳县来的土丫头了。 “嫔妾嫔妾棠梨宫甄婕妤,拜见熙瑶夫人,夫人金安。” 陵容点点头,不怎么去看她。 甄玉嬛,她太了解了。若是自己出口对她怎样,她反而高兴。就是要这样无视,才能逼出甄玉嬛最真实的反应。 甄玉嬛所期待、所幻想的,是她自己高高在上,俯视众生,受万人追捧。 如今自己几乎得到了她想要的一切,若是再与她争执,岂不是自降身价? 况且陵容更是知道,在甄玉嬛心中,恐怕任何人坐了自己如今的位置,她都忍得。只有自己,当初她瞧不起的自己,如今位居从一品叫她难以忍受。 就好像当初浣碧受宠一般,就好像有时沈眉庄位份高于她一般。 果然甄玉嬛有几分讪讪的,给端仪、敬仪夫人行礼后,才慢慢回转。 甄玉嬛回宫,太后不好急着召见她,唯恐失了身份。 不过她还是指派了谦妃过来。 甄玉嬛见谦妃容色清淡,淡薄出尘,心中暗暗给此人留下一个可操控、可交好的标记。 谦妃之下,是被封为九嫔之末的欣修媛。 当时玄凌本是不准备给她晋封的,然而考虑到淑和帝姬,最终还是加上了她的名字。只不过九嫔之末的身份,比起晋封 ,更像是一个警告 。 然而欣修媛却是全然不觉,她今日几乎是全场最高兴的一个。 她母家也颇有底蕴,只不过那都是先帝爷时候的事情了,如今逐渐衰落,只剩下一个空架子。 不过尽管只剩下空架子,她还是本能地瞧不上陵容等母家后起之人,当初沈眉庄、甄玉嬛家世尚可,也是她愿意结交的缘故。 甄玉嬛回宫,意味着自己的盟友可以再多一位,欣修媛想到甄玉嬛从前的盛宠,似乎看见自己晋封欣妃的那一天了。 欣修媛之下,是三位贵嫔。 昌敏贵嫔、宁贵嫔、襄贵嫔,都是诞育皇嗣之人,其中昌敏贵嫔以封号之故,虽然晋封最晚,地位却是最高。 甄玉嬛口中念着胡蕴蓉的双字封号:“嫔妾嫔妾棠梨宫甄婕妤,拜见昌敏贵嫔,贵嫔金安。” 说罢,便要起身。 岂料胡蕴蓉却说:“慢着,本宫似乎还没叫你起身呢。” 第188章 棠梨甄氏(二) 昌敏贵嫔不满甄玉嬛入宫一事,今日三番四次发难。甄玉嬛早已将她的名号牢牢记住,心中暗道这又是一个小华妃。 甄玉嬛于是便不起身,半蹲着听昌敏贵嫔说话:“本宫入宫晚些,那时甄婕妤已经出宫了。” “今日一见,颇为面善。只是不知,当初婕妤为何出宫?” 甄玉嬛摸不准昌敏贵嫔的意思,只能按照对外的说法回答:“回贵嫔娘娘,嫔妾当日出宫,是为我大周祈福。” 昌敏贵嫔“哦”了一声,问道:“不知婕妤平日里烧什么香,拜什么佛,又念什么经呢?” 甄玉嬛不慌不忙:“嫔妾平日里用五分香,念妙法莲华经。” “至于拜什么佛,娘娘有所不知,甘露寺主殿供奉的是释迦牟尼佛、药师佛以及阿弥陀佛,平日里主要拜这三尊。” 昌敏贵嫔见她都答得上,轻轻哼了一声。 她还想再问甄玉嬛却突然晃了晃身子,似乎已经坚持不住。 敬仪夫人圆场道:“婕妤毕竟有孕,又是双胎。贵嫔若是与她投缘,以后多多往来就是了,不必急于一时。” 昌敏贵嫔瞧了一眼甄玉嬛,突然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夫人说得对,本宫以后有的是时间和婕妤亲近。” “只盼你在宫中的时间久些,别像你的好姐妹似的,如今已经搬到去锦宫附近了。” “若是本宫传召,岂不是不方便?” 沈眉庄被贬事情,甄玉嬛之前已经听说了。她本想帮这说几句话,可是在自己回宫的节骨眼上,若是因为帮沈眉庄说话而耽搁回宫,岂不是因小失大? 因此她只能安慰自己,等她在后宫立住脚,一定将眉姐姐接到棠梨宫来。 这会昌敏贵嫔拿沈眉庄说事,甄玉嬛心中也有几分不满:只是给帝姬用了些药而已,又不是好不了,有什么可紧张的。 区区一个帝姬生病,怎么比得上自己回宫的大事呢? 不过甄玉嬛还是得回话。昌敏贵嫔这话拿捏的就是甄婕妤的位份,尽管婕妤与贵嫔只差半阶,地位却堪称天差地别。 甄玉嬛压住心中的不甘,转而示弱道:“若是贵嫔娘娘相请,嫔妾必定赴约。” “何须娘娘传召?” “嫔妾虽然中间隔了几年才回宫,却也知道,只有皇后娘娘和熙瑶夫人,可以传唤我等。” 皇后可以传唤不假,陵容却不能。 甄玉嬛当然知道这一点,就是专门说给皇后听的,叫她知道,陵容的存在已经逐渐威胁皇后的地位。 感受到皇后的目光,陵容看向皇后微笑示意,而后语含威严道:“甄婕妤果然是离宫太久,竟是连宫规都忘了。” “咱们宫里,能够传召我等的,只有陛下、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 “你以后可要记住。” 甄玉嬛没想到陵容这能对自己摆出从一品夫人的架子,面色讪讪道:“是,嫔妾知道了。“ 昌敏贵嫔看热闹不嫌事大,抓住这个空档提醒道:“婕妤该说,嫔妾甄氏谨遵夫人教诲,不敢再犯。” 甄玉嬛努力控制自己的呼吸,憋着气说:“嫔妾甄氏,谨遵熙瑶夫人教诲,必不敢再犯。” 陵容不用看,也知道甄玉嬛心里在想什么。 她难得多说了几句话:“知道就好,毕竟,咱们也是老相识了。” “本宫这样疾言厉色,也是为了你好。” “方才猛地一打眼,觉得这几年你几乎没变,就连那双手,还和从前一样,不见一点茧子,当真是天生丽质难自弃。” 在甘露寺做事,手上怎么可能没有一点茧子? 果然此话一出,昌敏贵嫔面上浮现几分狐疑。 甄玉嬛不慌不忙,解释道:“多谢夫人关心。” “嫔妾因略识得几个字,在寺中,多是做些抄写经文的活计,倒不曾做过什么苦活。” 昌敏贵嫔还想再问,便被皇后打断了:“好了,也该叫其余姐妹见见甄婕妤了。” 话毕,文容华、杨容华、祺容华、方嫔等上前与甄玉嬛见礼。 皇后还特意提了一句:“方嫔从前就与婕妤交好,如今婕妤回宫,你们又可时常相聚了。” 方嫔脸上已经褪去虚假的天真,有了几分世故精明,因为在宫中多年仍是嫔位的缘故,也有了几分苦相,哭起来像笑,笑起来像哭,看着倒比甄玉嬛还老些,也难怪这几年几乎无宠。 方嫔拉了甄玉嬛的手,亲昵道:“甄姐姐,咱们又可以一处说话了。” 甄玉嬛如今急需盟友,更要当着众人的面做戏,因此也含泪说:”是啊,咱们又见面了。“ 玉如看了,撇过头去,兀自去玩袖子上的流苏。 陵容看她百无聊赖又走不了的样子,觉得有几分好笑。 甄玉嬛仍旧住在棠梨宫里,时间紧张,玄凌只叫皇后看着收拾。 不过皇后这一次学精了,莹心殿富丽堂皇,看着像是贵嫔的仪制。 甄玉嬛虽然心中有些不安,但还是压抑不住心中的渴望,坦然地住了进去。 玄凌本身对甄玉嬛回宫一事,没什么兴致。然而甄玉嬛这一次的双胎,却着实叫玄凌惊喜。 他后来又叫自己的贴身御医诊脉,想看看究竟如何。 甄玉嬛心中有鬼,这孩子的月份比她向玄凌说的,足足多了一个月,万不能叫别人知道。 因此还是举荐了李青来诊视。 甄玉嬛在甘露寺的这几年,起初李青是很想一亲芳泽的,可是甄玉嬛瞧不上他,只肯叫如碧与他说话,一来二去,他二人倒是成了一对。 只是李青家中的妻子彪悍,容不下二房,加上如碧是跟着甄玉嬛出宫清修的,身份特殊,因此只能心照不宣 。 李青自然知道甄玉嬛肚子的秘密,可是他也是甄玉嬛回宫的受益人,万不可能说出去。 陵容虽然也知道甄玉嬛的肚子有问题,但是这个撒手锏,得留到该用的时候才行。 甄玉嬛入宫一个月,就已经再次适应了宫廷生活。 她前几天才去拜见了太后,太后虽然是主导她回宫的人,但是想到甄玉嬛从前做过的事,还是忍不住敲打一番才罢。 不过有一次玄凌来和陵容下棋时,倒是说过有意晋甄玉嬛的位份。 第189章 棠梨甄氏(三) 当时玄凌颇有几分得意道:“太医已经瞧过了,甄婕妤怀的是双胎,还极有可能是龙凤胎。” 陵容自然不会给玄凌扫兴:“那珚珚就提前恭喜陛下了。” 玄凌刮了一下陵容的鼻子:“珚珚为朕生下两个孩子,若这一胎是个女儿,也是一个好字。” 陵容依偎在玄凌胸口,柔声道:“臣妾只愿这个孩子,长得像陛下些。” 五月天气渐热,陵容有孕更加受不得热,这会子殿内凉气森森,玄凌将锦被往上拉了拉,笑道:“朕倒是希望这个孩子像珚珚多些,若有一个像珚珚一般的帝姬,朕必定当场将她封为公主。” 陵容摸了摸肚子,温柔一笑:“陛下宠爱,只怕到时候,帝姬就不是公主,而是宫中的小霸王了。” 玄凌大手一挥:“朕的掌上明珠,霸道也是应当的。” 自从那晚陵容拉着玄凌的手说话,次日玄凌虽然没说什么,可是对待陵容,却比从前用心许多。 不一定是赏赐了什么,仅是言行举止之间,都多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亲近。 这一点,就算是甄玉嬛回宫,也没能削弱。 只是可惜,陵容这一胎,仍是个儿子。 这是卫临一个月前诊断出来的。 加上宝哥儿,陵容已经有了两个儿子。而按照规矩,自己生子,又有晋封。再次晋封,当是正一品四妃。 上一次玄凌宫里出现四妃之位,还是纯元皇后在世的时候,已经十几年过去了。 若非甄玉嬛高调回宫,怀有双胎,恐怕皇后早已向自己伸出毒手了。 陵容不敢赌,朱家的皇后对自己出手,自己能不能讨一个公道。 只有太后不中用了,玄凌才有可能会废后。而出于玄凌与朱家的关系,也只有纯元皇后死去的真相,才会叫玄凌下定决心。 这个“逼”玄凌做决定的人,绝不能是自己。 那就只有甄玉嬛了。 玄凌为她赐双字封号、流连佛寺、破格叫她再度回宫、双生龙凤祥瑞…… 种种事迹,都会叫皇后忍不住对甄玉嬛动手。 甄玉嬛如今才刚回宫,还有些收敛,若是将来真的生下龙凤祥瑞,必定不会像现在这般由皇后操控。 朱家的本意是叫甄玉嬛回宫,使自己、昌敏贵嫔、甄玉嬛三足鼎立,而皇后,或者说太后在幕后操控一切,稳固朱家的地位。 所以,即便陵容不与她们相斗,皇后也会暗中挑起事端。 陵容的产期,卫临仔细算过,预计是在六月下旬。 如今还有不到两个月,芳缕就拉着丁香去准备了,宫外的哥哥,也采选了好几个奶嬷嬷,个个身家清白。 毓璋宫已经不是什么人都能安插眼线的地方,陵容倒不担心自己生产之事。 她的位份,升的太快。 得想个办法分散一下皇后落在自己 身上的眼光,或者直接说,就是叫别人给皇后添堵。 思来想去,还真是叫甄玉嬛晋封这个法子好。 不过,也不能这么轻易让甄玉嬛如愿。 陵容寻了个时机,说:“陛下要晋封甄婕妤,依臣妾看,不如赐她一个封号来的合宜。” 玄凌目露促狭:“莫不是珚珚吃醋了?” 陵容轻轻一拉玄凌腰间的丝绦:“臣妾跟您说正经的呢。” “甄氏有孕,不宜操劳。册封贵嫔的礼节不比婕妤,恐怕会叫胎儿受损。” “不如赐个封号,又尊贵体面又简单便宜。” 玄凌若有所思:“果然珚珚心细。” 又问:“不过,甄氏从前很不规矩,珚珚就不记恨她吗?” 陵容没想到玄凌会问这个,她愣了一下。 而后轻声说:“臣妾不恨她。” “因为臣妾比她幸运,能够长伴陛下身边,而不是因为一时意气之争,平白蹉跎五年。” 陵容声音又轻又柔,仿佛饱含无限深情,她起初还看玄凌,越说越羞,渐渐便低下头去。 玄凌却是将她搂得更紧了。 六月里,棠梨宫内,便传来玄凌赐甄玉嬛封号的消息。 还是双字封号,只不过从“贞钰”变成了“贞菀”。 是菀菀类卿的菀。 这些事,陵容等知道,昌敏贵嫔却不知道,她只以为甄玉嬛是特地和自己叫板,也巴巴求了个双字的封号。 当着玄凌面不怎么样,在凤仪宫时,却着实难为了几次甄玉嬛。 这些都是玉如和陵容说的。 陵容如今已是九个月的身子,皇后好面子,已经做主免了陵容的请安,叫她安心待产。 陵容也不推辞,谢过恩后,便几乎足不出户,有些消息,还是玉如经常来说给她听。 “听见甄氏的双字封号,昌敏贵嫔的脸都气绿了。”说到这儿,玉如就忍不住掩口而笑。 陵容等她笑够了,才问:“那甄玉嬛呢?” 玉如有几分不平:“她好得很。” “自从得了双字的封号,就像已经封了贵嫔似的 。” 玉如的晋封来之不易,陵容是知道的。 入宫十年,玉如一直有宠,只可惜母家不显,也没有能人主事,这才在晋封的事情上多年不遇。 “如今宫里本宫、甄氏、文容华都有孕,我听说,陛下还是挺爱去你那里的,你自己,要把握机会。” 玉如道:“娘娘的意思是,要我……”玉如越说越小声,最后指向了陵容的安胎药。 陵容无奈道:“谁叫你想这个?” 喘了口气才说:“晋封不只有靠生子与家世,你有自己的性情本事,陛下也会知道的。” 玉如面露了然,重重点头。 其实玉如是个很纯粹的人,她说话做事,有时莽撞,却也显得十分可爱。 想来玄凌也是十分喜爱她的这一特质,才会赐封号为“宁”。 纯粹安然为宁。 六月十九这日,陵容终于发动了。 也许是第二胎的缘故,这一次倒十分顺利,饮下紫参汤之后没多久,便生下了一个讨债鬼。 刚出娘胎,芳缕一拍,就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哭声。 陵容还有几分力气,靠在床头,看着自己的第二个儿子。 稳婆给陵容看过之后,才将孩子抱出去给玄凌看。 不多时,玄凌掀开玉影纱,进到产室,握着陵容的手说:“珚珚,那小子真是有劲!” 第190章 棠梨甄氏(四) 陵容这一胎养的极是顺利,玄凌进来时,陵容还有力气与他说笑。 “珚珚,你又为朕生下一个儿子。”玄凌如今子嗣虽丰,可是只有三子,比起先帝,实在不算多,这也是他一直遗憾的地方。 如今陵容生子,玄凌怎会不高兴? 陵容顺着说了几句话,玄凌将陵容汗湿的头发轻轻别到耳后:“有珚珚相伴,朕实在幸运。” 陵容虽然疲累,这时候却不能掉链子,她柔肠百结,哽咽着说:“与四郎相伴,也是我一生幸运。” 顾忌产房不洁,玄凌只待了一会。陵容也不想玄凌为自己踏足产房一事太过高调,二人略说了几句话,陵容便叫玄凌到外间去了。 自己生子,难免顾不上宝哥儿,陵容便将他托付给了宁贵嫔。 玄凌走后,玉如便带着宝哥儿来瞧陵容了。 宝哥儿看到自己母亲面色尚可,不算很累,便兀自站在一旁看刚喝了奶呼呼大睡的弟弟。 他看了又看,似乎有几分嫌弃:“娘,不是说是妹妹的吗?怎么会变成了弟弟?” 予鸿虽然已经进学有几年,可是他只读书,还不懂这些。不知道自己万分期待的妹妹,怎么会突然变成了弟弟。 他还攒了许多宫外的小玩意呢,全是留给妹妹的,难道全要便宜了这个臭小子? 陵容哭笑不得,玉如逗他:“宝哥儿乖,下一个就是妹妹了!” 予鸿将信将疑:“真的,宁母妃可不要骗我。” 玉如玩心大起:“当然是真的,如果不是,宝哥儿就哭给你母妃看!” 予鸿像小大人似的摇了摇头,见自己的便宜弟弟也不会说话,也不会起来与他对剑,顿觉无趣。 问过陵容后,便到崇文馆去找崔云渡了。 予鸿走后,玉如才和陵容说些悄悄话:“娘娘,方才陛下不顾产房污糟,竟然进来看你,你不知道,外边皇后、昌敏贵嫔、甄婕妤几个,脸都僵了。” 陵容哑然一笑:“那你呢?莫不是反而把脸笑僵了?” 玉如一声“嗨”,甩了甩帕子:“臣妾就是这个脾气,改也改不好了。” 又问:“娘娘这会觉得怎么样?还疼不疼?” 陵容微微感受了一下:“你也生过蕴真,怎么可能不疼?” “不过第二次,总是比头一胎要顺畅些。” “你怎么问起这个?” 玉如面有羞色:“臣妾上个月月信没来,有些担心……” 陵容一喜,握着玉如的手问:“当真?” 玉如大大咧咧地站起来:“也可能是臣妾弄错了,以前也不太准。” 陵容又问她有没有什么症状,玉如说了一些,像是怀孕,又不像。 陵容想叫卫临来瞧瞧,却被玉如拦住:“娘娘才生下四皇子,如是我也曝出有孕,岂不是惹眼?” “况且我自己也不确定,还是等过段时间再说吧。” 见玉如自己有主意,陵容也就点点头。 又想起了什么,说到:“你有孕了,我还让你照顾宝哥儿这个浑小子!我去和敬仪夫人说,叫宝哥儿在她那里住些时日。” 玉如急忙将陵容按下:“我的娘娘,您可消停会吧。” “只有臣妾自己来看你,端仪、敬仪姐姐和襄姐姐都没来,不就是不想惹人注目吗?” “况且如今宝哥儿吃住都在学馆,只有休沐的时候到后宫里来,不算麻烦。” “蕴真可喜欢她二哥哥了,她一天到晚上蹿下跳,正愁没人陪她玩呢。” “再说我,就算有孕,也不会制不住一个浑小子,娘娘就放心吧。” “你在月子里,养好身体才是最要紧的。” 陵容坐月子,外边的事情轻易不好理会,只能叮嘱玉如说:“这一个月里,若是皇后、昌敏贵嫔、甄婕妤她们说我什么,你千万忍住,不要为我出头,反而伤了自身。” “若有什么难处,找敬仪、端仪和襄贵嫔商议便可。” “我坐月子,不好经常见人,你有急事,便道毓璋宫西角门,三长二短,会有人给你开门。” 陵容生怕自己不在,昌敏贵嫔、甄玉嬛、皇后联手对自己身边人下手,她又叮嘱说:“甄玉嬛的肚子,你离她远些 。” 玉如一一点头,才不舍回去。 陵容睡了一下午,直到晚膳时分才幽幽转醒。 下身痛到几乎麻木,用了芳缕特制的药膏子,这会才觉得好上许多。 看了一眼襁褓中的小儿子,见他还在呼呼大睡,陵容放下心来。 她有了力气,就目不转睛地盯着孩子看起来,情不自禁地将他与宝哥儿比较。 眼窝比宝哥儿大些,脑门儿比当时的宝哥儿鼓些,鼻子、嘴巴倒是差不多。将来长大了,站在一处,就能叫人知道这是嫡嫡亲的两兄弟。 玄凌还没有给这孩子赐名,陵容也不好一直老四、老四地叫,还是得想个乳名先唤着才是。 这孩子比宝哥儿瞧着英气些,不如就叫“英哥儿”? 英哥儿,英哥儿,怎么听,都像是鹦哥。 陵容一边轻轻唤着,一边忍不住笑:但愿英哥儿长大了,不要怪她这个做娘的不会取名字。 那她可是要打手掌心的。 陵容看了半天英哥儿,才发现外厅里一直有些声音。 便问丁香,外头是谁,丁香道:“是敬仪夫人。” 正说着,敬仪夫人便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她一来,就拉着陵容仔细瞧了瞧,又看了一会英哥儿,说起这个乳名,也是忍不住笑了:“都不是第一次做母亲了,还是这么调皮。” “宝哥儿如今就不太好意思让我们叫他乳名,这倒好,又来了一个鹦哥。将来你呀,有的热闹了。” 敬仪夫人说了半天,却从来没有上手去摸英哥儿的脸蛋,她操持宫务,经手的东西难免混杂,小孩较弱,她不动手,也是一份心意。 敬仪这次来,是给陵容送东西的。陵容产子,无论如何,各方都要有所表态。 玄凌的礼物最重,太后其次,皇后再次。 还有陵容月子中,用冰的量也比往常多些。敬仪亲自看过内务府送来的东西,一一检查之后,才亲自送来。 陵容领她这份情,二人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中。 第191章 帝王之心(上) 敬仪夫人还要忙清河王、平阳王和大殿下予漓的婚事,三人的婚事都非同小可,光是准备,便要半年以上,她不好耽搁太久,二人略说了一会,敬仪夫人便回去了。 陵容没心思用晚膳,只是叫人将西洋参炖的野雉鸡汤拌些红米饭吃了巴掌大一小碗,看着英哥儿喝完奶,便忍不住逗弄起来。 他才出生,还不认人,只知道呼呼大睡,陵容玩了一会,觉得无趣,便放下叫他自己睡去了。 本来陵容有孕,母亲林秀是可以入宫陪伴的。 可是哥哥大婚,一时间竟都走不开。 陵容当时听说,还十分好奇,究竟是何方神圣,能叫自己哥哥铁树开花。 她问母亲,母亲也笑了,说不是别人,是京城西边,一个自己顶门立户的姑娘。 母亲说起这个,眉开眼笑。 哥哥因为朝政事忙,时常顾不上用膳,母亲虽然着急,却也没有办法,总不能从哥哥手里把笔夺下来不是? 有一次,家中的小厮,无意间拿着从城西买的饭菜经过,哥哥恰巧闻到了,食欲大振,顾不上中书省侍郎老爷的体面,硬是从小厮手中抢了来。 母亲见哥哥喜欢,便经常派人去买,渐渐地,连哥哥也知道了那家铺面的位置。有时候办事经过城西,还会特意从铺子前经过,特意买上几样爱吃的佳肴。 起初母亲不以为意,但是当知道铺面的主人,是一个女子时,不可避免地想歪了。她以为,哥哥喜欢的不是菜,是人。因此特意将那女子请入府中,指导自家厨子做菜。 那女子能自立门户,本事自然不俗。三下两下,就叫府中的厨子开了眼。 当然脾气也是不俗,哥哥为官日久,积威甚重,就连家中弟妹,见了哥哥也是大气不敢喘。 只有那女子,不仅敢无视哥哥的气场威压,还能在哥哥无意放跑她散养的老母鸡后,逼着哥哥去寻回来。 哥哥一边嘴毒如刀,一边任劳任怨地去找,实在找不到,只好去坊市上买了一只。 母亲在旁看的明白,哥哥这是动心了,于是便促成了二人的好事。 本来婚事是很简单的,不过林家祖籍松阳,哥哥成亲,母亲总想着回去给外公外婆上炷香,因此这才没能入宫陪陵容。 陵容也不恼,哥哥成婚,她比谁都高兴。 其实陵容心里一直都害怕,哥哥不能真正融入、接受这个世界,他多年不婚的坚持,也有不能在这里找到灵魂共振之人的缘故。 不过听母亲的描绘,兄嫂二人,应当是十分融洽的。 如此陵容也就放心了。 这几日白日里睡多了,晚上陵容反而有几分睡不下。 不能看书,不能调香刺绣,甚至不能玩自己的孩子,陵容十分无聊,只能缠着芳缕,叫她讲故事。 正说着,守在外边的丁香说:“端仪夫人来了。” 端仪直到见了陵容,才摘去兜帽,一双眼睛带了三分含蓄的喜气,烛光掩映下熠熠生辉。 她站着瞧了一眼宝哥儿,笑道:“妹妹大喜。” 陵容与他说笑了一会,知道端仪不是客套之人,便开门见山:“白日里姐姐没来看我,还有几分委屈。这会子深夜来访,我也不算白等了。” 端仪夫人一笑,而后说:“我不来,是不想叫皇后看见。” “毕竟你生下皇子,按规制,生子晋封,周岁晋封,”端仪夫人略一停,说:“妹妹如今已是从一品夫人之位,若是再晋封两次,就是皇贵妃了。” 皇后尚在,朱家绝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位列皇贵妃。 陵容道:“姐姐说笑了,以我的家世底蕴,皇贵妃绝无可能。” 端仪夫人正色:“便是不能晋封皇贵妃,四妃总是当得。” 陵容想了想,还是劝道:“姐姐千万不要为我说什么,咱们能在什么位份,只有陛下说了算。” 见陵容言辞恳切,端仪夫人才说:“妹妹这样想,我就放心了。” “宫中女子晋封,虽然有生子晋封的惯例,可是也有特殊情况。” “今儿四殿下一出生,陛下就赏了你们宫里半年的月奉,皇后也赏了半年的,另有其他珍玩不算。” “这些虽然不俗,可是和位份相比,还是太轻了。” “我怕你忍不住,去和陛下说,这才来瞧瞧你。” 陵容有几分感动,眼前的端仪夫人,和当初的端妃,已经大不相同了。 陵容轻轻笼了笼金丝绡的软被,温声道:“姐姐的意思我知道,无论如何,晋位一事,我不能自己提起,否则便会叫人抓住把柄。” 端仪夫人点头一笑:“妹妹看得开便好。” 又宽慰说:“其实也不用着急,文容华只比妹妹晚一个月,等你出月,就是她生产的时候了,听说也是一个男胎,昌敏贵嫔看的可紧了。” “再有贞菀婕妤,”说起这个人,端仪夫人面上难得地浮现几分不屑:“她怀着龙凤胎,又有那样一张脸,将来生产晋封,也绝少不了。” “也许陛下只是想着,三人一起,也算热闹罢了。” 陵容知道端仪夫人是来安慰自己的,自己生下英哥儿已经好几天了,玄凌那里一直没有动静,毓璋宫也从先前的欢喜热闹,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说起来,陵容的确有几分知道玄凌是怎么想的。 玄凌总要考虑朱家的意思。 至于能否晋位,陵容心中还是有把握的。 一个月的时间很快过去,陵容出了月子,叫芳缕调理地和从前差不多,只是身材丰润些,看着更加明艳大气。 玄凌来看过她好几次,对着还只会吐泡泡的英哥儿十分喜爱,几日后便赐名为“予澈”,满月礼上,正式记了玉碟。 大约是文容华体弱的缘故,胎儿发育不足,本来是只比晚一个月的,结果又晚了十几天,直到七月底才发动。折腾了一天一夜,生下一个瘦小些的孩子,听说当时差点没出声,还是稳婆多拍了几下,才哭出来。 为了留住这个孩子,玄凌当场赐名为予沐,排行第五。 不过文容华,也没有晋封。 甄玉嬛的肚子也一天天大了起来,她不禁想,安陵容和徐燕宜生子都没有晋封,难道是陛下心中更期待自己的龙凤祥瑞的缘故? 第192章 帝王之心(下) 抱着这样的心思,甄玉嬛对肚子里的胎儿更加重视了。 不过却有一个问题,当初回宫时,报的孕息比实际上的晚了一个月,如今虽只是八月初,却是实打实地八个月身孕了。 甄玉嬛怀的还是双胎,尽管一再铺垫双胎儿会早产,可也肯定坚持不到宫中人认为的九月份。 若是她自己早产,肯定会叫人怀疑,若是发生什么意外……甄玉嬛首先将目光放在陵容那边。 不过陵容才出月子,基本上足不出宫,甄玉嬛又是婕妤,基本见不到她。 甄玉嬛转而又想到昌敏贵嫔。 胡蕴蓉跋扈,刚入宫的时候就给她一个下马威,甄玉嬛表面不动声色委曲求全,实则心中恨极。若是能将孩子早产的事情,栽赃到胡蕴蓉身上,也是极好的。 可惜胡蕴蓉身边的琼脂姑姑十分油滑,甄玉嬛几次想要靠前,都被琼脂暗暗挡开。 甄玉嬛试了几次都不成功,时间却不能再等了,心中不免有些着急。 正巧沈眉庄星夜来访,说起为了甄玉嬛被贬的事情。 在沈官女子眼中,甄玉嬛风光回宫,怀有龙凤祥瑞,还有双字封号的殊宠,实在是幸运至极。而她自己,却还在去锦宫附近受苦,身边也只有一个李长伺候。 她本以为,甄玉嬛回宫,自己的苦日子就结束了,谁知道,甄玉嬛只是派一个叫若红的宫女来看过一次,便不管不问了。 那个叫若红的姑娘,甚至是甄玉嬛从宫外带进来的,而不是她最为信任的崔锦汐! 沈眉庄心中郁郁,本想直接到棠梨宫去问个明白,还是李长拉住了她,劝道:“甄小主回宫,总有用得到小主的时候,到那时,自然是甄小主相请了。” 沈眉庄这才勉强按下找个说法的心思。 而一切也不出李长所料,甄玉嬛果然派如碧来找她了。不过不是白天,而是晚上,不是正门,而是偏门。 甄玉嬛予沈眉庄客套了几句,便开门见山:“眉姐姐,嬛儿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姐姐能帮我将腹中胎儿尽快产下。” 沈眉庄疑惑,以为是要自己给她寻什么良药。 甄玉嬛却说:“不必如此麻烦,只需姐姐在众人面前推我一把便可。如此艰难生产,必会使陛下更加怜惜。” 她没敢说孩子的事,只是拿出了这个蹩脚的借口。 沈眉庄吓得站了起来,她已是官女子,再推一把恩宠正盛的甄玉嬛,岂不是真要被发落到慎刑司。 甄玉嬛又说:“若是姐姐帮我,五位贵嫔中的空缺,非姐姐莫属。” 沈眉庄的心狠狠一跳,这简直是个天大的诱惑。 每次到了婕妤之位,她便会止步不前,这都已经是第二次了。她今生的梦想,就是坐上贵嫔之位,抚育皇嗣,风光到老。 既然自己办不到,那就只能靠甄玉嬛了。不过,帮也不是这么帮。 沈眉庄道:“就算坐上贵嫔之位,我孤家寡人一个,又无子女,还是无趣啊。” 甄玉嬛闻弦知雅意,很快递上话:“妹妹出宫五年,胧月多亏姐姐照顾,将来,也希望姐姐一直照顾下去。” 沈眉庄以为得了甄玉嬛的承诺,终于点点头。 不过这众目睽睽之下令甄玉嬛早产的事情,她可不能做。 沈眉庄想来想去,想到了一个人:“嬛儿,有一个人,不过驯兽女出身,身份极低,却有几分偏宠。依姐姐看,此人最是合适。” 三日后,陵容便听说了甄玉嬛早产的消息。 她知道甄玉嬛和玄清的私情,知道甄玉嬛腹中的孩子是玄清的,可是她绝不会往外说。 这是甄玉嬛将来的死局,她怎么会将甄玉嬛的弱点广而告之呢? 只有牢牢握在自己手里,才是最有利的。 甄玉嬛现在还有用,暂时不用理会。 玄凌一直期待龙凤双胎,这次甄玉嬛早产,听说是滟常在不小心之故,情急之下,便叫滟常在跪在了棠梨宫院子里。 甄玉嬛生产人来人往,滟常在叫大家瞧着,也没什么不自在,神情依旧冷傲。 陵容和文容华也刚刚生下孩子,一个才刚出月子,另一个还在坐月子,便没有来凑热闹。 其余人,因为龙凤胎的缘故,几乎全都挤到棠梨宫去了。 甄玉嬛却只叫李青和崔锦汐几个人伺候,万不敢叫别人看见自己刚生下来的孩子 。 若是有经验的太医或是接生嬷嬷,只消一眼,就能看出,自己的两个孩子,不是七月所生。 胎儿在腹中,越到后期生长越快,七个月的胎儿与八个月大的胎儿,当中区别,就是不曾生育过的 ,都能够看出来。 甄玉嬛想了一个好主意,只说自己产后容颜受损,且双生子不足月,不能见风,因此不见生人,连期待满满的玄凌也没有见。 她虽然想借此机会晋封,但是也怕玄凌看出端倪。只是约定,一个月之后出月子,再将双子带到众人面前。 有这一个月的时间,对外只说是孩子补的太过,慢慢便能打消大家对月份的怀疑了。 甄玉嬛到处都算的好,崔锦汐却来说,因为滟常在不小心推了甄玉嬛,玄凌如今罚她跪在院子里呢。 甄玉嬛想到滟常在桀骜不驯的气质,于是请玄凌隔着纱帘相见。 一炷香之后,玄清却宣布,滟常在虽然无意伤人,但是她很快便稳住贞菀婕妤,保住龙胎,算是大功一件,晋封为滟才人。 沈眉庄听后,几乎撕碎帕子。她甄玉嬛既然有本事叫滟常在晋为才人,怎么不帮自己重回贵嫔之位呢? 甄玉嬛生下双生子没多久,便是中秋节。这一次玄凌本想大肆操办一回,给宗亲们好好看一回自己的子嗣丰隆,奈何刚出生的几个小家伙不是在陪着母妃坐月子,就是才刚出月子只会呼呼大睡,因此只提了几句。 玄凌还想叫人抱着英哥儿去宗亲面前走上一圈,陵容不想惹眼,婉拒了,不过玄凌近来心情极好,倒也不恼。 陵容身子已经完全调养好,便重新上了绿头牌。 她依偎在玄凌身边,产后妇人身上,总有一股温馨的奶香,玄凌极是喜爱。 他的大手摩挲着陵容的肩头:“贞菀婕妤生下双生子,清河王请旨册封,珚珚怎么看?” 第193章 再度晋封(一) 陵容似乎完全没听出玄凌话中的意思,只是顺着说:“贞菀婕妤婕妤诞下双生子的事情,连朝中都知道了,六王为她请封,想来也是常情。” “婕妤回宫,不也是六王做的册封使吗?” 玄凌道:“自从玉嬛回宫,昌敏贵嫔、祺容华她们,见了朕,总要说几句她的小话。” “只有你,珚珚,只有你,没说过她一句。” 陵容将玄凌的手紧紧握住,柔声道:“不论她从前对臣妾做了什么,陛下既然接她回宫,臣妾自然支持陛下的一切决定。” “至于甄氏如何,臣妾却是不管。” “她如今与臣妾已是少有往来,只盼就这么才好。” 玄凌并不强迫陵容对甄玉嬛笑脸相迎,甄玉嬛虽有有纯元皇后的影子,可是陵容也与他相伴十年。玄凌在二人之间无法取舍,也就意味着,不想委屈任何一个。 “宫里才有了喜事,你、文容华、玉嬛接连产子,朕心甚慰。” “朕想着,你们的晋封,便放在重阳节之后,那时候都出了月子,也方便些。” 陵容心中微动,本以为玄凌还要再思虑些时日,没想到这一次居然这么大方。 文容华、贞菀婕妤的晋封倒还好说,实在是陵容的晋封太过惹眼,正一品四妃,已经十几年不曾册封了。 陵容娇滴滴地谢了恩,却听见玄凌说:“朕有意封你为淑妃。” 四妃当中,依次为贵、淑、贤、德。 贵妃之位,陵容不敢想。本以为种种考量之下,玄凌给个贤妃就已经很好了,谁知居然是淑妃。 陵容这一次有几分真情实感:“陛下如此相待,珚珚实在难以报答一二。” 玄凌道:“咱们之间,何谈报答?” “你入宫十年,为朕生下两个儿子,照顾宁贵嫔的胎,还曾救下温仪。襄贵嫔闭宫的那些时日,也只有你,对温仪多有照顾。” 玄凌这话说的,几乎将宫中的孩子,个个都与陵容扯上了关系。 陵容轻轻解释道:“那也是陛下的孩子,臣妾只是不忍心……” 玄凌捉过陵容的手,紧紧握住:“你又何必急着辩解呢?” “朕知道,你是本性如此。” 他似有感慨:“你大度容人,别的宫里总有些污糟事,只有你宫里一向清净。你父亲兄长,都是忠臣良将……” “珚珚,封你做淑妃,是朕考量过的。” 陵容没想到玄凌居然还记得自己做过的事情,心中不是不感动。然而感动之余,她也有几分心虚。自己并不玄凌所想的这样美好,那些暗中的算计,幕后的推波助澜,全是陵容擅长的。 甚至宫中有些事,比如端仪夫人和敬仪夫人抱养帝姬一事,几乎就是陵容一手促成的,也正因此,她才拉来了两个是实力雄厚的盟友。 玄凌的晋封是好意,不过有太后在,陵容还是不敢轻易受了。 “陛下偏疼臣妾,珚珚感念在心。” “不过,四妃之位,讲究是四角俱全。” “若只有臣妾一人晋封,岂不是不够完满?” 玄凌“唔”了一声:“如今宫里,四妃也就只有你、端仪、敬仪当得。” “既然如此,便一同晋封了吧。” “依你看,封为什么好?” 陵容不想叫太后起杀心的目的已经达到,听见玄凌问,轻轻一扭身子,调笑道:“自然是凭陛下裁夺了。” “只要不封淑妃,臣妾是没有意见的。” 玄凌一点陵容鼻子,忍不住将她打横抱起。 次日,陵容便将玄凌有意晋封的消息说给了玉如听。 当初陵容坐月子时,玉如就有几分怀孕的症状。 如今月份大了,前几日刚刚确诊,的确是怀孕,已经三个月了。 陵容告诉玉如,就是想让她趁此机会,也得一次晋封。 她有预感,甄玉嬛产下龙凤胎之后,一定不会像现在这般龟缩在棠梨宫中。 想到远在宁古塔的甄家,陵容不禁再次感叹自己的远见和哥哥的执行力。 如今甄家就算回京,也无法平反了。甄家唯二的男人都已经断了根,这一支从此就绝了户了。 且说宫里,赶在玄凌下旨晋封之前,玉如便曝出有孕,于是玄凌大手一挥,将玉如也纳入晋封名单之中。 次日从仪元殿抄出旨意,晋封熙瑶夫人为淑妃,端仪夫人为贤妃,敬仪夫人为德妃,晋封宁贵嫔为宁充仪,文容华为文婕妤,定在了九月底和十月初行礼。 而甄玉嬛则因为双生子之故,破格晋封为贞菀昭媛。 玉如听见消息,是有几分不满的。 甄玉嬛离宫多年,一回来便生了对龙凤胎,然后越级晋封为九嫔,还在玉如的充仪之上。 陵容安慰了几句,玉如也慢慢缓过来,倒是问了一句:“文婕妤的晋封,有几分意思。” “先前怀孕时,因为才大封六宫过,所以没有晋封,这个理由已经很牵强了。” “大封六宫,几乎是人人都有的,与她有孕无关。” “若是那次能够晋封,那么如今她也是贵嫔之身,又何必与昌敏贵嫔一同照看五殿下呢?” 她说到这里,忍不住捂住了嘴,而后不可置信地问:“文婕妤身子不好,难道胡蕴蓉真的想去母留子?!” 陵容横了她一眼:“要我说,当初大封六宫时,昌敏贵嫔正在禁足,未必有这样的能力。” “不过她如今已经解禁许久,或许哪一次侍寝时,略提一提,便能叫陛下改变主意也未可知。” 玉如喃喃道:“”那她也太狠的心。贵嫔以上才能抚养皇子,文婕妤向来体弱,若是再将予沐给了胡蕴蓉,那她还怎么活?” 她眼珠子一转,颇有几分邀功的意思:“娘娘,文婕妤这人,我同她相处过,还算好相处。” “若是胡蕴蓉打压她的位份,而娘娘出手相助,咱们岂不是又多了几分底气?” 陵容对于文婕妤,的确有几分意动。只可惜,那晚玄凌的无心之夸,将陵容彻底点醒了。 这宫中,与她相关的孩子已经太多 。皇嗣还意味着她们背后母妃的势力 ,因此陵容绝不能贪多。 和端仪、敬仪之间,是高位妃子的往来,和玉如是一党,和襄贵嫔是温仪之故,这都是摆在明面上的理由,都还说得过去。 文婕妤住在东六宫,自己听了巴巴的去算什么? 生怕太后不知道吗? 就是因为怕把太后惹急了,陵容才一直苦苦忍耐,哪有上赶着去送把柄的呢? 见玉如有几分跃跃欲试,陵容连忙提醒:“文婕妤在东六宫,本宫实在不方便。” “再者,你不知道,最近贞菀婕妤和她走的十分近么?” 第194章 再度晋封(二) 甄玉嬛自回宫之后,便一直在寻找盟友。 陵容不动声色,将一切都看在眼里。 李长、芳若虽然一直支持甄玉嬛,可惜二人一个是太监、一个是嬷嬷,如今都已失了帝心,在玄凌面前说不上话。而且正经伺候的主子,还不是甄玉嬛,中间又隔了一层。 沈眉庄是旧相识,二人也算默契。不过她如今被贬,虽然当初沈眉庄给和睦下药是为了甄玉嬛,可是甄玉嬛此刻却不敢与她太过亲近,就连说话,听说都要等打更之后,生怕传出什闲话。 况且甄玉嬛也一直恼怒沈眉庄曝出她怀孕的消息,这消息应当是她在与玄凌浓情蜜意时说出,而不是沈眉庄为了保命邀功献上——否则她哪里只会以婕妤之身入宫! 欣修媛没脑子好利用,但是为人还有几分傲气,如今她们都是九嫔,甄玉嬛还比欣修媛尊贵些,也能笼络住了。 再有就是滟才人,当日生产之后,是甄玉嬛给滟才人求的情,为的就是将这个有宠而家世低微之人拉到身边。 至于文婕妤,倒是她自己找上门的。 陵容知道,文婕妤一向喜爱诗词,而甄玉嬛也能说上几句。 文婕妤那时孕中多思,甄玉嬛便打着“以文会友”的名号,时常与文婕妤说话。说到自己名字时,也忍不住卖弄:“蔡伸词,嬛嬛一袅楚宫腰。” 文婕妤虽然看书比甄玉嬛精深,可是她本性柔善,甄玉嬛卖弄错了,竟不会反驳,反而跟着附和起来。 陵容道:“虽然你父亲与文婕妤父亲同在一府为官,她当初入宫时也与你来往密切,不过咱们身边的皇嗣已经太多了”,陵容看了一眼玉如的肚子,温和道:“如今最重要的,就是让你肚子里的孩子平安落地。” “虽然充仪比不上贞菀昭媛,不过也属九嫔,你应当高兴才是,千万别叫人看出你的不满。” 玉如点点头:“娘娘的叮嘱,臣妾一定会记在心里的。” 转眼就是九月末,晋封之前,众人到颐宁宫给太后请安。 当初太后将甄玉嬛接回宫,就是为了压制陵容与昌敏贵嫔。 甄玉嬛罪臣之女,可以被朱家操控在手,与陵容有旧隙,有能力受宠,是完成皇后之下三足鼎立的关键人物。 如今甄玉嬛生下龙凤双胎,即将晋位贞菀昭媛 ,也是时候办事了。 太后心中的算计一个接一个,看着眼前花枝招展的几人,一一打量过:“都坐吧。” “往常宫里晋封,哀家是不管的。” “这次你们四妃晋位其三,是件大事,哀家也要掌掌眼。” “淑妃”,太后的眼风扫过来,陵容微微欠身:“臣妾在。” 太后转了转掌心的佛珠,语含威严:“你入宫也时间也不短了,陛下一向宠爱你,封你淑妃位,让你成为众妃之首,连比你早入宫的端仪、敬仪,都在之后。” “你晋位之后,更要守规矩,才好做众人的表率。” 陵容心想,这大周的宫规,究竟是太后的两个侄女犯的多,还是自己犯的多,仍是未知呢。 不过,太后这样说了,陵容也绝不会在晋封之前给自己横生枝节:“太后娘娘教诲,臣妾铭记在心。” “臣妾仰赖天家恩德,添列淑妃之位,不敢以众妃之首自称,只盼日后伺候陛下、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报答一二。” “端仪姐姐、敬仪姐姐入宫日久,为人宽厚,臣妾不敢攀比。” 太后见陵容没有像华妃那般,敢公然挑衅皇后,心中稍定。 又和端仪、敬仪说了几句。 这会子语气便又和缓许多,端仪、敬仪毕竟是宫里的老人,她相信,许多事,这二人会更有分寸,到了关键时候,也更知道该站在哪一队。 玉如和甄玉嬛同样晋封九嫔,因此太后便是一同问的话 。虽然如此,太后对于甄玉嬛的关注却显然比玉如要多。 当初甄玉嬛以吕后自比的话,虽然让太后狠狠病了一回,可是看见那张与纯元相似的脸,太后的心,还是稍稍软了些。 只是因为,纯元一尸两命,死的太惨了。 太后自信自己可以像捏死一只蚊虫一般,捏死眼前的所有妃子,因此也不再计较甄玉嬛从前的荒唐事。 这就是她的自信。 “今儿来,怎么不将哀家的龙凤孙带来?” “陛下给取名了没有 ?” 甄玉嬛这些时日也已经摸清了太后要自己回宫的意思,因此在颐宁宫中,格外会讨喜:“回太后娘娘,昨夜里陛下才刚说了几个名字,恐怕要过两日才能选出来呢。” 太后点点头:“龙凤呈祥不比别的,要用心些才是。” 这话说的,座下的文婕妤瞬间脸色一白,觐见太后的浓妆也压不住。 她生下的予沐天生体弱,太后这不就是拿甄玉嬛的龙凤呈祥与自己的儿子相比么? 文婕妤羡慕地看了一眼甄玉嬛,心想,也许有的人就是这样,生来便配得到世上一切好的。 陛下的恩宠、生子的荣耀、出众的容貌、丰富的学识…… 若是旁的人,听了太后的话,九成九会与甄玉嬛逐渐离心,而徐燕宜,却是那罕见的万里之一:她反而不嫉妒,一门心思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当初对甄玉嬛的一点好感,逐渐变成病态的崇拜和拥护。 好像拥护这样的人,就像塑造了另一个完美的自己一般。 玉如有孕,太后也不会太过冷淡,到底没落下面子情,仔细问了问身子如何,胎象如何,听见玉如说一切都好,面色稍霁。 她转而看向徐燕宜:“予沐也满月了,身子如何?” “哀家怎么听奶嬷嬷说,予沐反而轻了些呢?” 太后在颐宁宫里说起文婕妤那身子不争气的儿子,仿佛在她脸上给了一记无声的耳光,文姐姐嗫声说:“予沐刚刚出生,先天有些不足,太医调了药,却不好用在予沐身上,只好叫乳娘饮下。” “想来是奶水中有药物的缘故,沐儿才瘦了些。” 太后目光一凛:“哀家的孙孙交给你,你可要照顾好!” 第195章 再度晋封(三) 徐燕宜闻言,几乎哭出声:“嫔妾,知道,嫔妾福薄,可是作为予沐生母,就算拼了性命,也会,也会照顾好他。” 越说越不像话。 太后年纪越大,越听不得“死”字,什么福薄、歹命、拼命,更是提都不能提。 太后听见文婕妤带着哭腔的声音,便不耐烦地敲了敲金丝楠木的寿星献桃手杖,徐燕宜吓得不敢再说。 太后叹了口气:“哀家日日诵经,这串珠子,也跟了我小十年了。” “今日赐给你,只盼望能借这一点佛气,保住予沐!” “你也要争气!” 太后恨铁不成钢,还是甄玉嬛提醒,徐燕宜才反应过来谢恩。 太后和皇后,虽然都容不下宫中女人威胁到朱氏女的地位,但是也有一点不同,那就是对于皇嗣的态度。 太后自然是想多子多福、含饴弄孙的,而皇后,却与她恰恰相反。 太后说了半日,也有些累了。 竹息觑着太后的脸色,见她稍露出一点疲态,便上前说:“娘娘,到了用药的时候了。” 众人听了,就知道要告退了。 陵容打头:“臣妾等不敢打搅娘娘用药,先告退了。” 太后闭目,默许了,颐宁宫又恢复了一片宁静。 “淑妃,还挺识趣的。”太后苍老的声音突然响起。 竹息却一点不惊讶,她将药汁又滤了一遍:“淑妃正是因为识趣,才能成为淑妃。” 太后眯了眯眼睛:“但愿她能一直识趣,不要因为成了淑妃,便忘乎所以。” “甘淑妃、苗德妃,都是现成的例子。” 竹息见太后还放不下这些,又不好劝,只好说:“娘娘为陛下操心,是一片慈母之心。” “不过娘娘也要多顾这些自己”,她将描金的药盏往前一递:“娘娘的药都要凉了。” 太后接过,微咂了两口,实在是苦。 不过再苦也要咽下,她多活一天,皇后的地位就多稳固一天,等到将来予漓继位,朱家就可以出第三代皇后了。 太后那里已经说过话,皇后自然更好相处。 转眼就是九月二十九。 本来皇后还曾提议,说淑妃尊贵些,叫陵容二十九晋封,而贤妃、德妃则是三十日晋封,叫陵容婉拒了。 四妃晋封,本就当选在同一天。陵容格外不同,不知道的,还会以为是她心大了。 况且陵容与贤妃、德妃一起,更免了皇后动手脚的可能。 宽大繁琐的吉服、巍峨华贵的钗环、浩浩荡荡的队伍,陵容一步一步踏上庙宇之中。 大周已历三世,有三帝六后的牌位已然摆放整齐。 当中就有纯元皇后的。 陵容一一祭拜过,对于纯元皇后格外干净的牌位也不惊讶——这几年,有时候玄凌会一个人到太庙来。 他自己进去,却不许人跟着,想来,是在和纯元说话吧。 陵容暗想,玄凌这个人,对纯元太深情,对旁人太薄情。真不知道,若是纯元看见玄凌的后宫,因为她的这张脸闹得乌烟瘴气,心里会怎么想。 是高兴于玄凌对她得念念不忘,还是愤怒于玄凌的鱼目混珠? 陵容好奇,几年前贤妃还是端妃的时候,说的话,突然闪入脑海: “纯元皇后,就像一株温室里的花朵,一盏琉璃杯中的泉水。” “她好与不好,你都无需担心。” 或许找个机会,可以与贤妃说说过去的事情了。 陵容之后,贤妃、德妃依次进去,终于完成了礼数。 三人相视一笑,各自乘飞凤辇回宫,去皇后处听训,便算礼成了。 四妃的晋封在前,十月初三也是一个良辰吉日,是贞菀昭媛和玉如的晋封。 临出发前,玉如总有几分惴惴,她知道从前甄玉嬛晋封不成的事情,生怕甄玉嬛这次对她下手。 陵容安慰道:“你们一道晋封,若是出了事,她也脱不了干系。” “况且你怀有身孕,她若是聪明,就会离你远些。” 果然不出陵容所料,这一路贞菀昭媛都和玉如保持着三分距离,生怕玉如这一胎有问题栽赃到她头上。 二人先后入庙,而后赶回凤仪宫。 陵容等前几日才刚刚晋封完毕,如今众人都在凤仪宫等候着二人回来。 不多时,甄玉嬛在前、玉如在后,依次进来行礼。 玉如已经是四个月的身孕,皇后为表仁善,特意说玉如礼数可免,说完又看向陵容,很有为照顾宠妃而放下中宫尊严的意思。 宫众人或许对陵容和贤妃、德妃、襄贵嫔的关系有所怀疑,可是宁充仪和陵容亲近,却是玄凌也曾说过的。皇后说给玉如免礼,众人难免看向陵容。 暗中的猜测则是,陵容晋位不久便猖狂犯上,以宠妃之身挑衅皇后,借宁充仪行礼之事一争高下。 陵容早已看惯了皇后的把戏,她这时候说皇后这话是空穴来风,反而落入陷阱。不自证,才是最好的自证。 于是说:“皇后娘娘大恩,不过贞菀昭媛也才刚产下双生子不久,想来身子还没恢复好,不如一道免了?” 皇后假大方,陵容就让她骑虎难下。末了还要加一句:“皇后娘娘恩德泽下,臣妾朝暮受教,终究不及。” 皇后脸色一僵,已经有些后悔方才的故作轻松了。 这几年,淑妃将她自己宫中,整治地如同铁桶一般,身边的人不说顶得用,却称得上“忠心不二”,皇后几次三番动手,始终不得法。 几年下来,她心中懊丧,总是忍不住在言语上,给淑妃挖些空子、给些难堪。 而陵容不是甄玉嬛,更不是华妃,连那些恃宠生娇、得意忘形都没有,皇后言语相逼,也能被陵容轻松化解,抓不到一丝把柄。 有时候,还能反将皇后一军,就如今日。 皇后心想,不行礼,还算中宫听训?还算把自己这个皇后放在眼中? 若是今天这二人不行礼,那么日后其他人,又该如何管教? 皇后被架上去了甄玉嬛一边看戏,倒不急着动作。 玉如却是个直性子,她将皇后的纠结看的一清二楚,不给皇后施恩自己、为难淑妃的机会,当即跪下:“臣妾长春宫宁充仪赵氏,拜见皇后娘娘。” 第196章 再度晋封(四) 玉如果断一拜,皇后做不了好人,更不能叫人以为是陵容恃宠生娇,实在是妙的很。 而后甄玉嬛有样学样,也跟着一拜。 不过从她的表情看来,却是不太高兴的。宫中行礼也是有讲究的,这种场合,理应是甄玉嬛这个昭媛先行礼,但是因为她自己想看热闹,反而被玉如抢了先。 不过文婕妤还未行礼,倒没时间由她矫情。 婕妤晋封之礼不必赶去宗庙,只需向皇后跪拜即可。 文婕妤礼成,昌敏贵嫔虽然也是笑着的,可是却没几分真心。 她没有儿子,也再不能生育,当初本想抱养杨容华的予沛,谁知她平时看起来不声不响的,关键时候倒有几分果决,抱着孩子去了颐宁宫,后来便时常到皇后这里来。 昌敏贵嫔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文婕妤向来体弱多思,怀着予沐的时候,太后就曾暗中说过,文婕妤不是寿全之人,因此胡蕴蓉才一直围在文婕妤身边。 予沐也是玄凌亲子,若是失去母妃,那么必定要重新找一个。 皇子养母也要看出身,宫中身份、位份合适,又没有儿子的,只有她了。为防万一,昌敏贵嫔忍下心中的高傲不屑,甚至亲自照顾起文婕妤的胎。 不过,她万万没想到,自己苦心孤诣找来的“肚子”,居然被刚回宫的甄玉嬛轻易笼了过去! 一想到甄玉嬛的好姐妹毒害自己的和睦,甄玉嬛抢走自己的予沐,胡蕴蓉一双杏眼就难掩滔天恨意。 她看向宝座之上的皇后,想到胧月的身份,忍不住勾唇一笑。 陵容如今已是正一品淑妃,整个宫里,除玄凌、太后、皇后之外,就属她地位最高。 坐的高,就看得远。 昌敏贵嫔近日的小动作,根本瞒不过陵容。不过既然与自己无关,陵容也就没有多管。 倒是皇后,她的消息也不慢,怎么胡蕴蓉将甄玉嬛是胧月生母的事情悄悄告诉帝姬,皇后也不阻拦? 还是说,其实皇后也是乐见其成的? 果然,文婕妤礼成之后,昌敏贵嫔闲闲开口:“虽然咱们宫里,贵嫔位以上才能抚养皇嗣,不过表哥一向优容,特地准许嫔位以上,便可抚养帝姬。” 她说着,看了一眼甄玉嬛:“咱们昭媛娘娘刚刚晋封九嫔,不知皇后娘娘能否开恩,叫胧月帝姬与自己生母好好见上一面呢?” 胡蕴蓉说完,整个凤仪宫静悄悄的,没人敢说话。 胧月帝姬的脾气,大家这几年都有目共睹,因此便下意识地躲着她。 而皇后,不知道为什么,虽然胧月帝姬脾性古怪,不容旁的帝姬比她受宠,喜欢在重要场合强出风头,可是她对胧月帝姬还是极好,从来不会责备打骂。这一点,就连陵容都暗自感叹,胧月帝姬做出的种种事情,就是亲娘,都不一定能压得住脾气,可皇后,居然一一忍耐了。 就连因为教导胧月无方,被太后惩罚抄写宫规,都没有什么怨言。 而且,就陵容的眼光来看,皇后虽然有一子一女,且二人都是收养的,可是在皇后心中,看重胧月更甚于予漓。 当初胧月还是婴儿时,几乎事事亲力亲为,而予漓那时已经在崇文馆附近念书,与皇后其实没有多少母子之情。 胧月,才是皇后一手养大的孩子。 不知内情的人,对皇后的“慈母之心”自然感到奇怪。而知晓胧月身世的人,看着皇后的种种举动 ,才是真正倒吸一口凉气。 胡蕴蓉话音刚落,甄玉嬛面上就情不自禁地浮现出三分期待。 早在甘露寺中,她就时常听见宫里的消息传来,说玄凌对胧月如何如何宠爱,甚至为她赐下了纯元皇后的旧物。 胧月帝姬的生日宴,也总是会请来许多王公大臣。 甄玉嬛听见这个消息时,总是会选择性地忽略,因为每年生辰,都是宁安、和静、蕴真、胧月一起过,才格外热闹。 她当初回宫,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她认为自己的女儿将来一定会帮着自己,而女儿受宠,她这个做母亲的也不会被冷落。 甚至,甄玉嬛心中有一种隐秘的快乐:当初纯元皇后抢走了朱宜修的皇后之位和夫妻之情,如今自己也可以抢走皇后与胧月的母女之情。 虽然皇后抚养了胧月,但是胧月毕竟是自己亲生的,关键时候,胧月就是插在凤仪宫的一把利剑! 可惜,虽然甄玉嬛的如意算盘打得很响,可惜自从回宫,她还没有与胧月细细瞧上一面。 她曾经提很多次,还曾向玄凌哭诉过两回,可是每一次,都被皇后不软不硬地推拒了。 有一回,甚至说胧月不想见她。 而玄凌竟然也默认了,还叫甄玉嬛不许打搅胧月学规矩。 可笑! 哪有亲生孩子不认母亲的? 况且有她甄玉嬛做母亲,岂不是比跟着皇后这个老妇强? 而她甄玉嬛的孩子,哪里需要学什么规矩? 不过,无论甄玉嬛现在心里怎么想,这会都要矜持,一切等见到胧月再说。 胧月在宫中如此受宠,见了胧月,她们好好培养一番母女之情,还怕没有封妃之日吗? 甄玉嬛心中想的妃,不是正二品的从妃,而是正一品的贵妃。 她始终认为,玄凌空置贵妃之位,是特意留给自己的。 甄玉嬛心中的激动与期待,不足以与外人说。眼前最重要的,还是与胧月修复母女之情。 要有感情,就要见面,而今天,正是一个名正言顺的时机。 甄玉嬛这一倒跪的麻利了:“臣妾离宫五年,帝姬多劳皇后娘娘照顾,还请娘娘开恩,让臣妾与帝姬见上一面,好续一续母女之情。” 甄玉嬛说罢,泣不成声,仿佛她真的在佛前清清静静地念了五年女儿。 旁边的欣修媛轻轻一咳,看了一圈,虽然周围人位份都比她高,可是此刻她觉得也该自己说话了:“皇后娘娘,臣妾位份虽低,可也生育过皇长女,母女相思之情,臣妾最有体会了。” 陵容正觉无趣,听见欣修媛上来卖蠢,忍不住凤目微斜看过去。 第197章 母女(上) 欣修媛这话,三分真,七分假。 她是生下皇长女不错,可是她本性聒噪,不得玄凌喜爱,只是因为淑和帝姬之故,再加上家世尚可,入宫时日也久,才让她坐到了如今的位置。 可是她却看不清,时常打着皇长女生母的旗号,“教导”地位不如她的妃嫔,不光在人前教导,在人后,也极爱教导。 当初她与甄玉嬛能渐渐走到一起,就是因为她看不惯陵容家世低微而承宠,偏偏不敢在外说,只能在甄玉嬛面前大倒苦水,二人颇有共同话题。 如今甄玉嬛回来,欣修媛便以为自己的春天来了。 她特意一提皇长女,果然大家的目光都朝这里看来。 不过,淑妃安陵容的眼神却像是看到她心底,看到她心中的虚伪和欺软怕硬。她无法回视淑妃,刻意别过头去,继续说:“臣妾养育皇长女的时候,陛下就经常嘱咐,说母女之间最是贴心。” “臣妾想,贞菀昭媛与帝姬之间,也是有一份母女之情的,今日是她晋封昭媛的好日子,不如就请胧月帝姬一见?” 皇后毫不意外甄玉嬛的无礼请求和欣修媛的狗腿配合,她含笑道:“本宫倒没什么,只是胧月那孩子叫我们宠坏了,没大没小的,恐怕会冲撞了昭媛。” 甄玉嬛心想,得宠才好呢。 这样得宠的女儿,才配得上得宠的自己。 皇后如此推三阻四,莫不是心里有鬼? 也对,养母毕竟不如亲娘。 她坚持道:“若能见胧月一面,臣妾就是死也甘愿!” 陵容听了,眉头一皱:“昭媛跟我们玩笑便罢了,生啊死啊这样的话,可不许在帝姬面前浑说。” 甄玉嬛看了一眼左前方的镂花座椅,那是皇后之下最尊贵的位置,是淑妃的位置,是陵容的位置。 虽然甄玉嬛晋封了,比出宫之前的位份还要高,还保留了双字封号的殊荣,可是仔细想想,甄玉嬛并没有高兴多长时间。 她是晋封了,可是安陵容也晋封了。二人之间的差距,比从前更大了。 甄玉嬛勉强压下心中的不甘,低眉顺眼道:“淑妃娘娘与二殿下从未分离,自然体会不到臣妾对帝姬的思念之情了。” 陵容将甄玉嬛由上到下打量了一番,衷心称赞道:“一别五年,昭媛还是这样会讲话,要是当初也像这样,该有多好呢?” 甄玉嬛闻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德妃却补刀说:“难怪昭媛这样想,大约是不放心的缘故。” “皇后娘娘,您还是叫帝姬出来与昭媛见上一面吧。” 甄玉嬛的不放心,究竟是针对皇后的怀疑,还是对于失去帝姬的不甘? 胡蕴蓉听明白了话中的意思,倒是直白地点出:“看来昭媛今日,是非见到帝姬不可了。” “我自然是没有阻拦的,只盼昭媛回去向陛下哭诉时,不要带上本宫的名字。” 皇后揉了揉额角,轻声呵斥道:“好了,都少说两句。” “帝姬面前,要有母妃的样子。” 又对着剪秋说:“去瞧瞧,胧月在做什么?” 不多时,剪秋回来,说胧月正在作画。 甄玉嬛心中一阵不满。 作画有什么好,见天关在屋子里,不见人,画出来也不能随身带着给别人看。 若是自己教导女儿,一定叫她通读诗书为先,这样才能在人前佳句频出,一鸣惊人。 果然皇后不是真心疼爱自己女儿的 。 听见胧月在作画,皇后问:“她几时开始的?” 剪秋有问有答:“半个多时辰前开始的。” 皇后点点头:“帝姬作画不宜打扰。” 甄玉嬛本以为没戏,正要反驳。却听见皇后又说:“不过帝姬作画向来不超过一个时辰,你们稍待即可。” 底下人自然应声等待。 众人又喝茶闲聊了会子,说起这个和那个衣裳颜色相似,或是图案相同、发簪相像,时间很快打发了。 甄玉嬛看着身边人你来我往,心中愈发觉得俗不可耐。 她与欣修媛座位挨着,不乐意与旁人说话,只跟欣修媛窃窃私语。 就这么,陵容刚想和贤妃、德妃说话时,皇后却突然对她说:“听说前几日,予鸿病了?” “莫不是读书太用功的缘故?” “淑妃你就是盼着予鸿有出息,也要张弛有度才是啊。予鸿小小年纪吃这样的苦,本宫也十分心疼啊。” 予鸿生病,来的快,去的也快。 只是他白日里受风,没有及时添衣裳,夜里又贪凉踢被子才染上的。 日次一早,他还昏着脑袋给陵容请安呢。 就算病了,这小子也是一个闲不住的,陵容简直被他吵得头大。 “多谢皇后娘娘关怀,宝哥儿是自己贪凉才病的,不妨事,过两日也就好了。” 皇后倒是好脾气:“虽然如此,也不可不上心。本宫身边来了一位颇通妇儿的太医,淑妃有空,不妨将予鸿带来 。” 皇后没这么好的心肠,陵容笑笑,与她三言两语岔开,不叫皇后再关注予鸿的事情。 正说着,绘春带着胧月来了。 在场之人,只有甄玉嬛没有和胧月仔细打过照面,加上她又是胧月的生母,因此绘春请示过皇后,便将胧月径直带到了甄玉嬛面前。 看见胧月与自己几乎如出一辙的骄傲,甄玉嬛心中大感安慰。 她努力让自己的眼中,充满母爱和思念的泪水,只是眼泪在眼眶里滚了又滚,始终没能落下来,倒惹来胧月好奇的目光。 甄玉嬛一把将胧月搂住:“绾绾!我的绾绾啊!” 谁知胧月却使了吃奶的力气,决绝地将甄玉嬛推开:“谁准许你抱本殿下的?” “我乃中宫嫡女,身份尊贵,岂是你一个罪臣之女可以随意攀扯的?” 甄玉嬛不可置信,自己的亲生女儿竟然嫌弃自己? 她再次呼唤到:“绾绾,绾绾,我是你母妃啊!” 胧月一把拍开甄玉嬛的手:“这位娘娘请自重 !” “你当叫本殿下封号胧月。” “至于本殿下的乳名扶舟,你却是叫不得的!” 第198章 母女(下) 什么扶舟? 怎么会是扶舟? 自己离宫之前,特意将胧月的乳名起为绾绾的啊! 与纯元皇后的宛宛同音,为了这个,玄凌才会这样宠爱胧月。 自己的一片慈母之心,怎能被皇后轻易更改呢? 这几年,自己一直自信于与胧月的母女之情,就是因为她的封号和乳名。有这两个名字,玄凌才会对胧月更加偏宠,才会一直对自己念念不忘,自己日后才好和女儿相认。 若是叫扶舟,而不叫绾绾,岂不是说明,自己与女儿的联系又少了一些? 而玄凌,一直到五年之后才去寻自己,会不会也有名字的原因? 甄玉嬛细思极恐,看来,皇后已经完全要将自己的女儿据为己有了。 美要眇兮宜修,沛吾乘兮桂舟。 皇后取了这样的名字,还不够明显吗? 甄玉嬛心中恼恨,却还记得这里是凤仪宫,不能大吼大叫。她眼眶通红,拉着胧月的手,不顾胧月躲避的身形,哽咽说:“绾绾,我是你的母妃啊。” “你的封号,你的乳名,都是我取的,你怎么能忘了呢?” 胧月年纪虽小,可是大约是遗传了甄玉嬛的早慧,许多事已经有了自己的见解。 更不用说,昌敏贵嫔先前,已经将甄玉嬛的好事,添油加醋地说与了胧月听。 胧月虽不是甄玉嬛亲手养大的,可是一些癖好,却通通遗传了下来。 甄玉嬛回宫,胧月也是万分不愿的。 她本是金尊玉贵的嫡出帝姬,又是由皇后一手养大,在诸皇子帝姬中地位超然,就连名义上的嫡长子,与母后之间也不如她感情亲密。 玄凌子女十数人,唯独她可以赖在太后面前撒娇,可以出入乾元殿,可以在重要家宴上费尽心思出风头。胧月早已敏感地察觉到,这一切,几乎都建立在自己母亲是皇后的基础上。 若是自己母亲是淑妃、贤妃或是德妃,即便父皇一样喜欢,许多事她也不能这样随心所欲。 而母亲位列四妃,就是她的最低底线了。 胧月从来没想过,自己的生母竟然是废妃出身的罪臣之女! 这让她从前在姊妹中间的优容高傲,都成了笑话! 若她母妃成了甄玉嬛,去颐宁宫里,竹息嬷嬷还会第一个给她上茶水糕点吗? 从前只是小小婕妤,自己说不见就不见罢了,如今刚封为昭媛,就迫不及待来找自己了? 胧月年纪小,许多感觉说不明白,此时此刻,她最真实的想法就是,要她认甄玉嬛为母,不如杀了她! 谁会放着好好的中宫嫡出帝姬不做,去做一个罪臣之女的女儿? 况且小孩子最是敏感,胧月清楚地知道,甄玉嬛的眼泪是假的,母爱是假的,思念也是假的。 她一把拍开甄玉嬛意欲再次搂抱自己的双手,迅速跑到皇后身边,大声说:“母后!儿臣被她抓疼了!” 神情亲昵而放松,与在甄玉嬛面前的样子,截然不同。 一个“她”字,更是摆明了不喜甄玉嬛。 皇后方才稍稍一提的心,也再次放下。 她顺着胧月的话,柔声道:“来,母后看看。我们胧月的手,还要作画,可不能伤了。” 胧月就乖乖地伸出双手,任由皇后将它翻来覆去仔细查看:“母后检查过啦,胧月的手没有问题,明天还能作画。” “真的?” “真的,母后什么时候骗过你?” “那好,父皇可是刚赐下了南海来的颜料呢,听说是半人高的珊瑚石做的!” 胧月叫皇后哄了几句,便高高兴兴地走了。 她要赶紧作画,这样好的颜料和静、宁安她们都没有,自己赶快画出来,父皇才会更喜欢。 父皇喜欢,就不会将自己送给甄玉嬛了。 做甄玉嬛的女儿,哪里还会有南海珊瑚做的颜料送来供自己挥霍呢? 胧月刚走,甄玉嬛就忍不住对皇后发难,只是她毕竟是因为朱家才回宫,因此话到嘴边就又变了:“臣妾当年不懂事,负气出宫,一走便是五年。” “多谢皇后娘娘如此疼爱胧月,今日相见,臣妾终于放心了。” 南海的珊瑚颜料,一石好料也磨不出三斤颜色,玄凌将这样金贵的东西赐给刚学作画的胧月,足见他对胧月的宠爱,连带着皇后这个老妇,恐怕也得了不少好处。 可是胧月是自己女儿,胧月受宠带来益处,也应当是自己受了才对。 皇后偷走了五年的时间,以后,就该慢慢还回来了。 甄玉嬛不好在凤仪宫与皇后闹了起来,倒想了一个曲线救国的主意。 秋风渐起,这一日陵容正在自己宫里看书,玉如便和琴默一道来了,不过面上的表情,却不太痛快。 “娘娘,您知道吗?陛下想要将甄玉嬛的父母接回京中来!” 玉如怒气冲冲,陵容颇有几分担心:“你月份也不小了,再生气,也要顾忌些身子!” 曹琴默说道:“宁妹妹还是先坐下,有什么事,一起商议才是。” 玉如看了一眼二人,十分不解:“这件事,两位姐姐肯定也已经知道了,怎么,怎么一点都不着急呢?” “若她母家的事情平反,以她的恩宠,和那对龙凤胎,恐怕,恐怕升为贵妃也不是难事。” 玉如越说越怕,少见地慌了神。 而曹琴默却还算冷静。 “襄姐姐,你怎么看?” 曹琴默听见陵容发问,温柔一笑,不疾不徐地说:“给甄家平反,不是这么容易的事情。” “当初管家联合其他平定汝南王势力的功臣,一道上奏弹劾甄家勾结汝南王和慕容氏,是陛下朱笔御批,削去她家爵位,流放在外的。” “便是一朝回京,陛下没有发话,也依旧是罪臣。” 曹琴默的话,直切要害,玉如听了,渐渐缓过来,却还是不放心:“那,若是陛下十分宠爱她,又十分宠爱那对龙凤胎呢?” 想到甄玉嬛生下龙凤胎之后的越级晋封,玉如还是心有余悸。 玄凌位甄玉嬛打破一次规矩,就还有可能打破第二次。 第199章 封荫(上) 陵容知道,玄凌和太后视为祥瑞的龙凤胎,其实是清河王玄清的孩子。若是知道她们的真实身份 ,恐怕就会从祥瑞一朝转为孽胎了。 只是这件事,太过机密,陵容谁也没有告知,只等关键时候,给予致命一击。 而玄凌对于甄玉嬛,的确因为孩子之故逐渐上心了。 陵容遂于甄玉嬛的得宠并不在意,但是甄家不可平反,是她的底线。 只有甄家一直是罪臣的身份 ,甄玉嬛与前朝所有的来往,都名不正 、言不顺,她才只能依靠恩宠,只能依靠玄凌。这样 ,陵容所掌握的信息,才能将甄玉嬛牢牢捏在手中。 甄家平反的关键,是当初的与甄珩青楼结欢的顾佳宜,和与管家定亲的甄玉姚,以及作为内应的甄玉婷。 如今这三人,早已不知天高海阔到哪里了,怎么会给甄家作证呢? 况且有一点曹琴默说的不错,当初甄家的罪名,是玄凌亲自批下的,没有确凿的证据,就算是玄凌自己,也不能轻易更改。 当初联名弹劾甄家的大臣,多达几十人,个个都是久经官场的老油条,甄家平反,他们怕受到甄氏一族的报复,自然也是百般阻拦的。 陵容点了一支宁神香,叫玉如暂且静下心来,宽慰道:“你放心,你有蕴真,肚子里又有一个,陛下就算宠爱贞菀昭媛,也不会忘了你。” 她又看向曹琴默,这一次的晋封,自己和端仪、敬仪位列四妃,而玉如也因为有孕晋封九嫔,独有曹琴默,因为无宠无孕,还在贵嫔之位。 陵容的话,也是一种暗示,曹琴默的晋封,只是没到时候。 曹琴默看见陵容关怀的眼神,微一点头。她从来不是受宠的那一个,检举揭发华妃之后,更是几乎难以立足。 若不是陵容提前布局、婉转周旋,恐怕根本无法陪着温仪长大。 她能抚养温仪、晋封贵嫔自立一宫,已经非常满足了。 玉如见陵容和曹琴默都不受此消息的影响,终于是安分了下来,吃了两块玉带糕,又问道:“娘娘,甄玉嬛从前那样对您,您怎么还能叫她贞菀昭媛?” 若是按着玉如的性子,若不是有孕不方便,见了甄玉嬛那张脸,真是恨不得上去给她几分颜色。 谁知陵容却说:“我知道甄氏行事不端,可是她贞菀昭媛的位份陛下册封的。” “咱们就是再瞧不上甄氏为人,却不能不承认陛下的决定。” 玉如若有所依,低头说:“是,臣妾受教了。” 玉如有孕,如今已经五个月,玄凌也是十分看重的,因此时常到她宫里去。若是玉如一时激动,当着玄凌的面叫甄氏,玄凌事后回想,必定不快。 陵容了解玄凌的脾气,也就没有必要让玉如去碰这个钉子。 甄玉嬛当然也知道,她回宫事小,平反甄家罪名、做个清白女儿才是最重要的。 有了身份,她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将胧月带回自己身边,就可以步步高升,旁人再也无法置喙。 因此当时在皇后宫中,才忍了下来。 她抱着两个孩子,向玄凌又哭又求,玄凌终于心软,虽然还没有撤除甄氏一门的罪名,可是已经下旨,让甄远道等人回京。 甄玉嬛心中很有把握,只要自己父母兄妹四人回京,有清河王支持,平反是早晚的事情。 到时候,清河王带头,呼吁给甄家昭雪,岂不是易如反掌? 甄玉嬛美梦太沉,朝堂上却已经沸反盈天。 朝中党羽之争持续了近二十年,当初扳倒汝南王一系,曾经短暂团结过一次,后来甄家之事,又是一次短暂的团结。 甄玉嬛的受宠,在她自己的有意宣传下,前朝大臣也十分了解。 因此更加害怕甄家平反之后,联合宫中的宠妃和双生祥瑞打击报复,玄凌下旨接甄家回京的时候,就有不少人反对,打得还是帝王之令不可朝令夕改的旗号。 大有清君侧的意味。 就算甄远道回京,也无法在朝堂立足。 好在玄凌根本没有叫甄家平反的意思,他一来查不到甄家受冤枉的证据,二来还要平衡朝中局势,为了将甄玉嬛接回宫,为了给她更高的位份,他已经牺牲许多了。 可是,甄玉嬛自以为拿捏住了玄凌,见玄凌不能给自己父亲安排官职,只是叫他在京中养老,就连住的宅院,也比从前破旧不少,就难以接受。 平民百姓再富贵,哪里能和为官做宰相比? 就连宅院的规制,也大不一样。 这也是她一直不肯接受与玄清假死,隐为凡人的原因。 她甄玉嬛,生来就是享受富贵和荣宠的,她的美貌与心机,足以将所有人都踩在脚下。 甄玉嬛对玄凌发脾气,本意是自恃有双生子在,玄凌必定舍不得。 谁知玄凌吃了两天瘪,竟然转去别的妃嫔那里了。 昌敏贵嫔最是机灵,和睦会背诗了,和睦会念三字经了,将玄凌哄得得意洋洋。 别忘了,龙凤双生是祥瑞,神鸟发明可也是祥瑞呢。 有她打头,宫里有孩子的,纷纷活跃起来了。 杨容华的予沛也会背《静夜思》了,胧月新作了一幅画,和静、宁安、蕴真一块合奏了一曲《彩云追月》,淑和也被欣修媛拉着跳了一段舞。 倒是襄贵嫔的女儿温仪,才十岁,虽然平日里甚少得到父皇关爱,可是却做了两个精致的香囊献上。 针脚细密,足见用心。 玄凌对于后妃是一种态度,对于儿女,却又是另一种。 他连吕莹风那种碎嘴子,都愿意因为淑和帝姬的原因,给个九嫔之末的位份,又怎么会对温仪狠得下心呢? 况且时移事易,华妃已经故去多年,滟才人、昌敏贵嫔身上都有华妃的影子,也足够他怀念了。 就这么,玄凌虽然还没有晋曹琴默的位份,可是也去她宫里坐了几次。 不过,这段时间,能够侍寝的,只有陵容、昌敏贵嫔和滟才人等人。 对于甄玉嬛的举动,玄凌不是不生气。 有一回,就抱着陵容道:“朕真是把玉嬛宠坏了。” 第200章 封荫(下) 陵容心中暗笑,甄玉嬛为了替母家平反,抱着还未取名的龙凤胎跪在仪元殿前面,逼玄凌做出抉择,大概那时候她没想到,玄凌真的会为了稳定朝局而视而不见吧。 宫里都传遍了,甄玉嬛哭哭啼啼地来,跪了些时间见玄凌没有回应,又灰溜溜地走了。 饶是如此,前朝关于贞菀昭媛挟皇嗣乱朝纲的奏折还是雪花一样飘了进来。 玄凌不是不头疼的。 他将甄父等人接进京城,已经做了最大的让步。 试问自古以来,有哪个帝王肯牺牲自己的名誉来周全一个妃子的母家? 更不要说前朝后宫一触即发,他可以怜惜甄玉嬛,但是首先他是一个皇帝,最应该做的是平衡朝堂局势,稳定各党派势力 。 想到这里,玄凌道:“珚珚,你兄长很好。” “有他在,朕安心不少。” 陵容听了,心中却是一紧。甄玉嬛之事,叫朝堂吵了好几天,玄凌这时候却在夸哥哥,是什么意思? “那臣妾就替兄长多谢陛下夸赞了。”陵容心中闪过无数念头,最终还是选择附和玄凌的话。 “不过,哥哥成婚才只有一年左右,珚珚已经为陛下诞下两个皇儿,哥哥却还未有子嗣。” 说到这里,陵容和柔一笑:“陛下就是看重哥哥的能耐,也可怜可怜臣妾的母亲吧。” “她呀,想要个小孙儿想的都要疯了!不拘是男是女,只要是个孩子能叫她含饴弄孙,她也不会日日都去哥哥面前说一通了。” 玄凌双目一亮,“哦”了一声:“朝中都说安卿谨重敏慎,洞达实情,没想到还有这样一面。” “看来安卿也是纯孝之人呐。” 陵容笑道:“哥哥的确比妾身孝顺多了。小时候母亲眼睛不适,又无闲钱买药,是哥哥自己看医书,寻来草药为母亲治眼睛的。” “他怕药效有异,往往先自己饮用一回,无事之后,才叫母亲饮用。” “臣妾入宫多年,是兄长一直照顾家中母亲和众多弟妹。” 玄凌叹道:“看来安卿不但有才,更有德啊。” 陵容斜睨玄凌,语含娇嗔地问:“四郎夸了半日,究竟夸的是哪位安卿?” 玄凌一指陵容寝殿中的一小方匾额:“自然是毓璋宫的淑妃了。” 陵容拉着玄凌的衣袖:“既然是毓璋宫的淑妃,那就不要再提棠梨宫的昭媛了。” “臣妾,也是会吃醋的。” 玄凌眼神一暗,任由陵容牵引着,慢慢向殿内走去。 陵容的吃醋,对于玄凌来说,恰好是“爱”他的证据,他最爱看宫中女子为自己争风吃醋,那说明,尽管他的爱人死了,可是还有人在继续爱他。 甄玉嬛为甄家平反不成,被玄凌冷落了时日。 在崔锦汐的点拨下,她终于转过弯来。 当初说不得入朝为官的是他父亲与兄长,可没说母亲与妹妹的事啊。 不过,玉娆自小样貌便与自己有几分相像,若是入宫,被玄凌瞧见,怕是不好。 那么,只有母亲了。 其实甄家回京已经小一个月了,因为没有官职无法入宫,甄玉嬛现在还未曾见过自己父母一面。 想到淑妃安陵容的母亲月月都可以递牌子来见上一回,甄玉嬛恼恨不已。 凭什么安陵容乐享大好人生,自己就要汲汲营营,日日谋算? 甄玉嬛如今对待玄凌,已经有了几分了然。 强逼不可,那就柔情相待,她就不信,有这张脸在,她还能比不过安陵容? 果然,甄玉嬛转圜态度,玄凌对她也不再冷漠。 这一次,她倒是哭哭啼啼地拿孩子说事,为了双生子,母家也不好太过寒酸。 玄凌点头,的确如此。 双生子太过贵重,至今还还未取名。若是外祖家太过落魄,将来于皇室,面上也无光。 没几日,玄凌便到皇后宫中,先是看了胧月一回,父女两个,在没有和睦争宠的情况下,还是十分和谐的。 略坐了会,到正殿时,皇后、贤妃、德妃就已经到了。 玄凌先问了问宫务开支如何,又问了宫女太监放宫、小选的事情,才悠悠开口:“昭媛前几日说,想为她母亲请封。” “朕想着,若昭媛之母有封荫,那淑妃、贤妃等,更应当有了。” “她们都是生养皇嗣的,”玄凌见过胧月,心情不错,拉着皇后的手说:“梓潼,你带着贤妃、德妃,多费心。” “尽快将这件事办好。” 皇后虽然不满甄玉嬛为她母亲请封进而带来玄凌为陵容等人的母家晋封的事情,不过玄凌拉着她的手,这待遇,多少年没有过了? 转而一想,分封母家,也可从中挑拨离间,遂温声应下。 玄凌见皇后应的痛快,想是这几年也吃到教训了、悔过了,因此便留下与皇后用午膳。 皇后自然喜不自胜,然而还念着中宫的体面,要留贤妃、德妃一起。贤妃、德妃对视一眼,都知道皇后的度量有多大,于是都说已经答应了陪帝姬用膳。 皇后这才含笑点头。 皇后自得了玄凌的旨意,次日便将贤妃、德妃召入凤仪宫议事。 德妃去连坐了两日,便到陵容宫中叫苦。 皇后这次,大约十分看重玄凌的评价,实在是太“大方”了。 她们几个的正一品四妃之位,母家给的是国夫人。这还算说的过去,中规中矩,不算出格。 而甄玉嬛的母家,给的也是国夫人,可同在九嫔的玉如,母家则是郡夫人。九嫔之末的欣修媛,连提都没提。 偏偏母家晋封之事,到九嫔便止了,身在贵嫔之位的胡蕴蓉便捞不到了。 “甄氏进宫,看似风光,实际上就连皇后也将她架在火上烤。” “以胡蕴蓉的脾性,甄玉嬛母家有封荫,而她却没有,岂不又要闹一场?” 陵容一边给英哥儿绣肚兜,一边想想说:“恐怕也未必。” “她母亲是翁主,恐怕还看不上呢。” 德妃也在一旁帮着做,她下针又细又稳,闻言轻轻一笑:“她就算看不上,恐怕也是要大闹一场的。” 第201章 为母则刚(上) 玄凌叫皇后商议后妃母家封荫的事情,虽然还没有出结果,可是人人都在关注此事。 那些凤仪宫的风言风语,在宜修的有意操控下,也传了出去。 当中自然有昌敏贵嫔不如贞菀昭媛这一条。 二人都是特殊的双字封号,自甄玉嬛回宫起,就在明里暗里争锋相对。 一个是陛下表妹,一个是甘冒大不韪接回宫中的宠妃,玄凌在二人之间的一举一动,都叫人细细琢磨。 特别是,当甄玉嬛抱着孩子要挟玄凌给甄家平反,而胡蕴蓉却叫和睦帝姬念诗一事,更是挑明她与甄玉嬛不对。阖宫之中,胆敢如此明目张胆的表示喜好与厌恶的,也只有玄凌刻意纵容下的胡蕴蓉了。 可是,这次晋封,竟然没有自己母亲的份? 这实在打了胡蕴蓉的脸了。 可惜宫中的流言还不做得数,胡蕴蓉就算心中不满,也不能去凤仪宫找皇后,弄得不好,反而要被扣上一顶“轻信流言”的帽子。 她向来信任琼脂,二人仔细权衡,还真叫她们想出了一个好主意。 次日,胡蕴蓉便带着几样吃食,风姿款款,去了仪元殿中。 也不知她说了什么,没几天,德妃就到毓璋宫来:“本宫真是小瞧胡蕴蓉了。” “她竟真有办法,在皇后手里晋封了晋康翁主。” 晋康翁主本性泼辣,多少次仗着亲戚关系、长辈身份给皇后没脸,偏偏太后在场,皇后还不能拿出国母的威风,许多委屈,只能暗自咽下。 这一次皇后主导高位妃子的母家晋封,自然也不会带上胡蕴蓉了。 为了刺激胡蕴蓉,甚至有传言说皇后意欲把甄玉嬛母亲的位份,抬到了和陵容等一样的国夫人之位。 德妃说了半天,见陵容不过偶尔抬头,其余时间还是专心给英哥儿做肚兜,不由得眼睛一眯:“妹妹,你可别说,你已经料到了。” 陵容笑着拉德妃坐下:“姐姐就不好奇,为何本次晋封,陛下原本只定了贵嫔或是九嫔以上的妃子,而文婕妤的母家也偏偏晋封了呢?” 德妃目光一凝:“总不会是她生下五皇子予沐的缘故吧?可是……” “可是,杨容华,也生下三皇子予沛了是不是?”陵容见德妃有几分迟疑,便接上她的话。 “姐姐,文婕妤晋封,不是因为皇子、也不是因为婕妤之身比容华尊贵,而是因为昌敏贵嫔。” “若是我所料不错,前几日昌敏贵嫔到仪元殿,应当就是为文婕妤请封的。” 德妃有几分好奇:“她竟能忍得下?” “她不是一直想抱养予沐的吗?文婕妤母家受封,将来岂不是不好……” 陵容道:“这就是昌敏贵嫔的高明之处了。” “她将文婕妤的位份压在贵嫔之下,那么婕妤母亲的晋封,当然也不可能与贵嫔之母相提并论了。” “将来就算徐家不满她抱养予沐,可是就算出了一个诰命夫人,徐家也斗不过胡家。” “别忘了,晋康翁主还在呢。” 德妃冷冷一笑:“但愿晋康翁主,能护她一辈子,” “别叫胡蕴蓉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陵容说:“她身边那个琼脂,一看就不是简单的人。昌敏贵嫔主动为文婕妤请封的事情,应当就是她提议的。” “昌敏找陛下说起这件事,既体现自己的大度容人,也表示了对予沐的关怀。” “若是玄凌不答应,未免有些不近人情。若是答应了,那么请封的胡蕴蓉,更加不能亏待。” “怎么看,这一笔账胡蕴蓉都不亏。” “就是不知道皇后娘娘怎么样了。” 德妃轻轻打了一个结,赞叹道:“你教我的法子真不错,这么绣出来的肚兜,果然不磨人了。” “和静爱的什么是的。” 德妃又落针:“皇后自然是不甘愿的,不过如今单子尚未列出,还要再等两天才能出结果。不过我听说,很有可能,胡蕴蓉之母的诰命,可能还比不上晋康翁主的名号。” 陵容摆摆手:“比得上比不上有什么要紧,争这一口气罢了。” 德妃幽幽出声:“是啊,阖宫之中,谁不在正这一口气呢?” “争的自己变了形、走了样。” “还是你这里好,清清静静的,怪不得陛下爱来,我若是男儿,我也愿来!“ 陵容几乎要去拧德妃的嘴:“姐姐混说什么!你的均昭殿,不也是风格清奇,独树一帜么?” “怎么偏来说我?” 德妃见陵容经不住闹,便转而去看英哥儿:“英哥儿,看我,我是你德母妃。” “你娘太小气,你说是不是,啊?是不是?” 陵容也要争气:“姐姐,这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浑小子,当然帮我说话了。” 可惜,予澈才四五个月大,听不懂也说不明白,一张嘴,反而是惊天动地的哭闹,吓得陵容赶忙将人扔给了一旁伺候的丁香。 丁香抱着予澈下去,鸢羽儿便进来伺候。 她倒是挺规矩,背着身,隔了六七步,若是陵容与德妃小声说话,她便听不见,若是声音稍大,有所吩咐,又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德妃看了她一眼,悄声对陵容说:“你宫里的人,我看来看去,属她最出挑。” 陵容微微一笑:“姐姐这样说,我们梅香可不高兴了。” 德妃慢悠悠呷茶:“梅香、菊清、丁香虽然也好,可是和她不一样。” “这丫头,名字就叫什么鸢羽儿,听着就妖里妖气的。“ “你怎么也不给她改改,”德妃像是反应过来,不可置信地问:“你,你莫不是想,像先前华妃和颂枝那样?” 不待陵容说话,她就慌忙摆手:“万万不可!” ”现成的例子就摆在眼前!“她一边说,一边将手往玉照宫一指。 “你道文婕妤为何生产艰难、孕中多思?” “她宫里有个叫荣赤芍的,十分漂亮。文婕妤本是想孕中不便伺候陛下,才留了荣赤芍以防万一。” “谁知这一留,竟成了祸害。” “陛下如今宠爱她宫里的荣赤芍远甚文婕妤,听说又要晋封了。” 第202章 为母则刚(下) 荣赤芍得宠之事,陵容也略有耳闻,不过那时候予澈刚出生,自己身子还没恢复好,况且又只是一个宫女,陵容实在没有上心。 “她能叫陛下封作更衣,想必容貌不俗了?” 德妃略作回忆,曼声道:“柳眉杏眼,颇有颜色。” “不过容貌却还在其次,她的气度,绝不像一般宫女出身的人。” “若是哪一日你见了,一眼就能认出她。” 德妃这样说,陵容反而更好奇了,有意寻个机会与她相见。 若说宫中脾性跋扈的,先华妃算是一个,胡蕴蓉是一个,滟才人也算。 不知道这位荣更衣,是个什么来头。 连着几场秋雨,天气一下转寒,贤妃病倒,皇后也受了凉,因此册封高位妃子之母的事情,倒耽搁了。 等到玄凌发旨时,已经是乾元二十一年的十一月。 小连子哈着腰,到毓璋宫来宣旨,毓璋宫外天井甚大,因着是帝后二人同时下旨,册封的又是自己母亲,因此陵容将宫众人全都叫了来,整齐静肃地站了一院子。 陵容不说话,就连一丝动静也没有。 小连子一见陵容,便笑得见牙不见眼。 从九年前他送当时还是小小贵人的陵容回宫,他们就一直暗中联系。 几年前,他就已经完全将玄凌身边李长的旧势力拔除干净,彻底坐稳了御前大总管的位置。 而这,都要靠当初自己和淑妃的一点默契。 更不用说,前朝之中,自己与安大人亦是合作无间。 小连子手持圣旨,自然不用跪,陵容则带着毓璋宫众人跪伏在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毓璋宫淑妃安氏,柔嘉成性,淑慎持躬,持敬慎以褆躬,椒掖之芳声早着。” “兹仰承皇太后慈谕,册封淑妃生母安氏为正一品宁国夫人。” 陵容听着小连子的声音,一字一句地品味母亲册封为诰命夫人的喜悦。 小连子宣过旨意,立时笑着道:“奴才恭喜淑妃娘娘、恭喜宁国夫人了。” 陵容回以一笑:“公公劳累了,不如留下喝杯茶?” 身边的梨云立马过来引小连子入殿,小连子却摆摆手:“多谢娘娘好意,只是奴才还要去贤妃、德妃娘娘那里宣旨,请恕奴才伺候不周了。” 陵容也不闹,只是温声嘱咐道:“有差事在身,那本宫不好强留,公公一路慢行。” 小连子叉手行礼,趁机摸了摸方才梨云塞入自己袖中的银票,笑得愈发开怀:“多谢娘娘关心。” “那奴才就去宣杨国夫人、荣国夫人、高凉郡夫人、昌平郡夫人、永安县夫人以及江陵县夫人、钱令人的册封旨意了。” 众人的册封位份,陵容早已知晓。 小连子巴巴说了一车话,也是卖好的意思。陵容承他这份情,目送他出去。 陵容身为淑妃,母亲所封宁国夫人却不是众人之首,贤妃之母所封的杨国夫人才是。 这里面,当然也考虑到了当年齐家立下汗马功劳的缘故。 谦妃之母,追谥为高凉郡夫人,她是正二品妃位,完全当的,而甄玉嬛之母的位份就很有意思了。 乾元十四年,玄凌为甄玉嬛大肆操办生辰宴的时候,云辛罗就已经是正三品昌平郡夫人,原本正三品应当是县夫人,可是玄凌宠爱甄玉嬛,硬是封了一个正三品的郡夫人,事实上,那时候几乎所有人都在把云夫人当作正二品诰命来奉承。 若有什么宴席聚会,云夫人也当仁不让地坐在上首,着实风光了些时日。 如今甄玉嬛再次回宫,高调产子,父母也结束流放,回到京城,这正二品郡夫人的位置,当真是十分优待了。 只怕甄玉嬛自己心中仍不满足。 玉如也属九嫔之位,况且生下一位帝姬,腹中还有一个胎儿,玄凌也没忘了她,将她母亲封为永安县夫人。 昌敏贵嫔之母,虽然已经是皇室的晋康翁主,可是她为文婕妤请封一事,实在太过精妙,玄凌最终将自己的便宜姑母,册封为正三品江陵郡夫人。 至于文婕妤,玄凌将她母亲封为正五品令人,也算是个情面了。 玄凌和皇后一共下了两份旨意,一份告知宫中嫔妃,一份则发往各诰命夫人所居之地。 例如陵容母亲等居于京城的,则要择日入宫谢恩。而玉如母亲、文婕妤母亲等,则不必入宫,只需递个谢恩折子即可。 当然,折子中,也可夹带家书一封,只是会叫皇后的人,先看一眼罢了。 十一月十五日,天气晴好,在京中的只有陵容和甄玉嬛的母亲,于是皇后便安排二人一同入宫谢恩。 林秀身为国夫人,走在前面,后面则跟着甄玉嬛的母亲云辛罗。 这几年,母亲林秀几乎每月进宫一次,对于常走的路线,早已十分熟悉。引路的内监得了小连子的吩咐,亦是笑脸相陪。 林秀由陵容派去的人稳稳搀着,一路上十分贴心。 而云辛罗就没这么好过了,她走在后面,甄玉嬛虽然得宠,在宫中却没什么势力,尤其是宫女太监,都是为了富贵而来,并没有几分真心。 她才从宁古塔回来,对京中这几年的变化根本适应不过来 ,前去宣旨的太监受了指使,没有多说什么宫闱密事,云辛萝只知道云辛萝是淑妃的母亲,方才还想前去巴结,孰料人家根本不看她! 云辛萝暗自啐了一口,见宁国夫人身边围了一圈人,心里又实在羡慕。 棠梨宫中,崔锦汐、如碧、若红倒是有几分忠诚,可是如碧、若红一个看屋子,一个看守双生子,崔锦汐跟在甄玉嬛身边,实在拨不出合适的人去接应。 甄玉嬛将这件事吩咐给崔锦汐,崔锦汐便随便找了一个叫阿善的小丫头去伺候了。 两位诰命夫人一前一后走着,云辛罗早已知道宁国夫人是淑妃的母亲,虽然不知道淑妃是哪位,可是不经意之间,她又想到了安陵容。 想当初,安陵容不过是住在自己家中的一个乡下穷丫头,若不是为了给嬛儿提前准备几个忠心的帮手,她才不会准许安陵容住进来呢! 安陵容样貌不俗,比自己的家的女儿都好看,这样的女子住进来,岂不是碍自己的眼? 更不用说自己的傻儿子,不过见了一面,就上心了,以至于,以至于现在都做不了男人了! 如果说,云辛罗对于安陵容不肯衬托自己女儿、安安分分做一个垫脚石,只是有几分怨愤和嫌弃,那么甄珩之事以后,云辛罗几乎有杀了安陵容的心! 尽管她已经知道甄珩是自己选择流连青楼麻痹敌人的,是甄珩自己选择与头牌花魁不清不楚的,是甄珩自己平衡不好当中的关系,叫花魁因爱生恨的。 可是,漫长人生,若不找个人恨下去 ,她哪里还能活? 第203章 甄家有女(上) 抱着这样的想法,云辛罗盯着林秀走在前面的身影,不知不觉到了凤仪宫。 花厅外,林秀一见那海南沉香木制成的硕大屏风,就止住了脚步,她知道,该在这里等候宣见。 云辛罗在旧京五年,早已忘了宫中规矩,差点和前面的林秀撞上。 不多时,里面击掌,二人依次进去。 皇后含笑道:“两位夫人一路辛苦。” 林秀道:“多谢皇后娘娘关怀,臣妾等受宠若惊。” 云辛罗先是把眼睛往自己女儿那里一瞟,而后说:“皇后娘娘体恤下情,臣妾铭感五内。” 在宫外,听消息说自己女儿如何如何受宠,如何如何得意,怎么今日入宫一见,位份不是很高呢? 嬛儿如今的容貌,还不如家中日益长大的玉娆。 想到年轻貌美的玉娆,云辛罗心中泛起一股自豪,玉娆如今已经十六岁,正是说亲的年纪。 有她姐姐在,又有这样好的样貌,将来不愁嫁个王孙子弟。 要按照云辛罗的想法,阖宫之中,也只就左起第一位的妃子可比了。 不过,尽管那位妃子容貌比自己的女儿更加秀美标致三分,云辛罗还是认为自己的玉娆更加美丽。 只是,嬛儿与这样的人同在后宫,怕是不好过了。 云辛罗小心思不断,一边留神回皇后的话。 “本来本宫的意思是,天寒地冻,各位夫人也算年事已高,就不必入宫请安了。” “还是陛下说,进宫来能热闹热闹,况且,也能叫你们母女相见。” “淑妃、昭媛,你们说是不是?” 陵容应声而起,微微躬身道:“臣妾多谢陛下、娘娘一片慈怜之心。” 云辛罗顺着陵容的动作看过去,心里还在比较:原来这就是淑妃,看这样子,似乎是比自己家的娆儿耐看些,不过有几分像从前住在家中的安陵容,光是这一点,就已经叫云辛罗不喜。 她转头又想:不过,自从到了上京,已经共很久没听说过安陵容的消息了。 莫不是她出身低微,早已失宠? 就算上京偏远,听不到宫中的消息,那么自己回京也已经月余,仍然听不到安陵容的消息,这总不是巧合了吧? 她就知道,那个安陵容抢了自己女儿的恩宠和气运,总有还回来的一天的。 她想,若是有一天,嬛儿也能像方才那位淑妃一样,自己便是死也瞑目了。 众人闲闲叙了一会子,皇后便叫各自回宫去。 林秀施施然,与陵容出了凤仪宫之后,便并肩承肩舆回毓璋宫,一路上说说笑笑,好不温馨快活。 而云辛罗迫不及待和甄玉嬛站在一处,跟着要去棠梨宫看自己的一对外孙。 路上云辛罗便有些止不住嘴,不停地问,那穿着凤凰衣服的妃子是谁?左上座的妃子是谁? 方才一块晋封的宁国夫人家世如何?淑妃究竟是何时入宫的? 怎么短短几年,反而压在了自己女儿头上? 再有比如,为何甄玉嬛如此不争气,她甄家的女儿是最优秀的,甄家的诰命也应当是最尊贵的,怎么才是一个郡夫人? 天知道她给那位宁国夫人行礼时,心里有多么不情不愿。 那股子咽不下、吐不出的气,到现在,还卡在喉咙里呢! 甄玉嬛不愿意听母亲唠叨,只以为云辛罗话里话外提到陵容母女,是在故意给自家难堪。 因此难得的见面,母女二人反而没说什么话。 不过甄家的生活,算是有保障了。诰命夫人与大臣不同,虽有品阶和俸禄,却没有实权,正适合甄玉嬛如今的家中境况。 只是这样一来,也会有别的麻烦产生。 果然,云辛罗抓住甄玉嬛的胳膊:“嬛儿,你想想你妹妹,她如今也有十六七了,正是谈婚论嫁的时候。” “可是,可是因为咱们家从前出过那档子事,竟没人来提亲。” “你也知道,女方主动去寻,那有多掉价。” “娘还指望她嫁个权贵,给咱们甄家充充门面呢。” 甄玉嬛不满父母的注意力都放在玉娆身上,听说玉娆出落的极美,可是再美,不也和自己有几分相像吗?能美得过自己吗? 一说到像,甄玉嬛心中就是一个激灵:玄凌对自己的迷恋,大部分是出自那张脸。 若是玉娆出现,那自己的地位几岌岌可危了。 所以,尽管不愿,甄玉嬛还是把为甄玉娆找夫婿的事情放在了心上。 见甄玉嬛点头,云辛罗又叮嘱道:“本以为你在宫中是十分快活得意的,没想到今天见了那位淑妃娘娘,才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淑妃? 不就是安陵容吗? 自己的母亲,怎么会那样吹捧安陵容? 甄玉嬛忍不住厉声道:“母亲再喜欢安氏,也不要忘了究竟是谁,将你们从旧京接到上京来!” 云辛罗不可置信:“不是,你是说,淑妃,就是从前的安陵容?” “那今日一同来请安的宁国夫人,不就是安陵容的母亲吗?” “嬛儿,我记得,安陵容的父亲,不只是一个小小县丞吗?怎么会这样?” 甄玉嬛心道:母亲这几年真是糊涂了! 乾元十五年,安陵容的父亲就死了,还留了一个侯爵给了安家的长子。 母亲从前也不是没见过安陵容,怎么竟认不出来? 一看云辛罗,她却还在喃喃自语:“不可能,不可能,那样的容貌、气度,怎么会是当初的安陵容呢?” “她怎么会成为淑妃呢?” 当中怕不是有什么猫腻? 不过,云辛罗还是从久远的记忆中,翻出了一些有用的东西。 她死死拉住甄玉嬛的手,压着嗓子道:“虽然她如今是淑妃,可是你有双生子,而四妃之位中的贵妃一直空置!” 云辛罗越说,越觉得有道理:“陛下心中还是有你的,特意将贵妃之位空了出来,将来我的祥瑞外孙满周,又有晋封,不正应该是贵妃么?” 第204章 甄家有女(下) 甄玉嬛心中虽也早已这样猜测,冷不丁被母亲直言点出,更加觉得此事极有把握。 连母亲阔别京中已久,都能看出陛下晋封四妃时的用意,那看来就做不得假了。 只是,她面上还要一红,娇羞道:“母亲浑说什么?叫人家听到,可就不好了。” 云辛罗看见自己女儿仍有几分闺中情态,也忍不住轻轻一别甄玉嬛耳边的碎发,安慰道:“你怕什么?” “能叫陛下心中有你,是你的本事。” “况且那贵妃之位,就算你不争,陛下也会送来。” “娘,就等着册封贵妃的旨意传出来了。” 命妇入宫时间有限,甄玉嬛与云辛罗说了这么久,早有人来催促。这些小太监是专管命妇觐见引路随行的,云辛罗若是耽搁了时间,回去吃桂落的可是他们。 当着甄玉嬛的面,云辛罗不好说什么,等出宫之前,才对着一旁的小太监阴阳怪气:“早就知道宫中没根儿的踩低捧高,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就是不知道,将来你们主子晋封,又该怎么追捧呢?” “只怕到那时,现烧热灶都来不及了。” “所以说,做人呐,得往远处看。不要看着人家热闹就巴巴凑上去,那些都不是最要紧的。” “守着自家的祥瑞,又何必出去寻呢?” 这小太监之间,盘根错节,彼此之间互认兄弟、父子,也算是为了图个依靠。 云辛罗话中的讥讽,他不是听不出来,于是刻意拿捏了尖细的嗓音: “想是夫人刚从偏远之地回京,又久不入宫,不清楚宫里的规矩了。” “咱们后宫之中,正经主子只有三位,俱是顶天到地的身份了。奴才无知,不知道夫人说的哪一位要晋封?” “你!”云辛罗本意是给自己女儿立立威风,谁知道竟被这个眼生的小太监顶了回来。 她眼睛死死盯着这个太监,几乎要将他的样子拓下来,然后才从鼻子里狠狠一哼。 小太监还不满足,接着往宫门口一指:“人家这才是正经的国公夫人呢,女儿又有出息,也不见什么张狂。” “几时夫人不必在宫门口给人家让路,几时再与奴才说什么冷灶热灶吧。” 云辛罗气得直发抖,再一看宫门口的林秀,发丝未乱,身旁还跟着几个宫女太监伺候,个个手上都捧着礼物,宫门外,也早就有马车在等。 她几乎抑制不住自己尖锐刻薄的声音:“就算是国公夫人,也不必这许多人伺候 ,还明目张胆地拿走宫中的东西,难道你们眼中只有富贵,没有公正吗?” 小太监懒懒一抬眼皮儿,心道自己费尽心思抢来了伺候这位夫人的活,真是晦气! 因此更加没好话:“那是人家夫人儿女争气!” “外命妇进宫是不能带人伺候,可是人家女儿孝顺,将自己的贴身的侍从拨给宁国夫人了!” “再有那些礼物,外命妇受封,入宫觐见行礼,陛下、皇后可以赐下礼物,那么宫妃自然也可以赐礼了!” 云辛罗恨地心口发痒,淑妃,你真是了不起! 等到自己的嬛儿成为贵妃 ,看你还嚣张不嚣张地起来! 不过,嬛儿为什么没有将她身边的宫女拨给自己呢? 自己入宫,最多只有一上午的时间,若是有个体面的大宫女跟着,不就能免受这起子太监的气了吗? 至于礼物,云辛罗心中发愁,自己家从旧京回来,家中没有什么钱财傍身,还是前几日宫中来人宣旨,才赐下了宫中的精制五十两黄金。 夫君甄远道翻遍了衣袖,也没能摸出半个子的打赏钱。因此夫妻二人一见黄灿灿的金锭子,就像黄鼠狼看见了鸡。 可是,那些金锭子,个个打上了宫中钢印,本意是给了命妇家去收藏的,也算是一份荣耀,怎么能化了去用呢? 被人嘲笑是小,若是被人发现,扣上一顶“藐视皇恩”的帽子,可就反而不美了。 若是,嬛儿也能像淑妃一样,给自己赐些东西就好了。 今日进宫的轿子,还是当了心爱的珠钗去雇来的呢。 云辛罗心中有些发酸,怎么一个半瞎的老婆子,过得比自己还好呢? 嬛儿在宫中,难免会疏忽了自己,所以玉娆一定要嫁个好人家,要位高权重,要年轻有为,还要容貌俊朗 、忠贞不二、家中清净…… 只有这样的男子,才配的上自己的女儿。 云辛罗这样想,脑海中慢慢勾勒出了一个模糊的身影。 前面宁国夫人林秀,已经叫人服侍着上了车,她年纪越大,腿脚不便,安陵宇便特意在她的马车上,定制了便于上下的木梯,车轿内更是提前备好了热茶水和新鲜糕点。 宫中规矩多,马车内舒服些,也能叫林秀养养精神。 至于为林秀驾马的车夫,更是叫安陵宇叮嘱过,仔细慢行,宁可慢些,不要颠簸。 林秀怀抱着热乎乎的汤婆子,看着贴心的丫头给自己呈上儿媳备下的吃食,心想,自己真是幸运啊。 女儿、儿子、儿媳,个个孝顺能干,最重要的是,安比槐死得早,萧姨娘又是贴心的姐妹。 自己这辈子,除了早些年跟着安比槐受苦,仔细想来,真是远超常人了。 就连目疾,也在宫中御医的调理下,好了六七成。 林秀并不贪心,能叫自己看清几个心爱的孩子,就已经很满足了。 见过女儿,林秀心情极好,路过“百味轩”时,还特意叫车夫停下,吩咐侍女去买那家的糕点——儿子、儿媳都很爱吃呢。 她却不知道,后面有一架破旧的马车,一直在暗暗跟着。 正是在林夕之后出宫的云辛罗。 她东西不多,不必像林秀那般仔细装车,因此顶着侍卫的冷眼,在宫门口等了一盏茶的时间,终于等来雇佣的马车后,便迫不及待地上了车。 宫门外只有一条单巷,只消走一会,便能看见前方安家的马车。 林秀心中略做比较,也不怎么样嘛,比起自家从前用的,不过略大了些而已。 话是这么说,云辛罗还是忍不住跟了上去。 第205章 百般算计(一) 云辛罗阔别京城五年,却在睡梦中夜夜回忆京中的一切。 城东为贵,城西为富。离皇宫越近,就意味着离权力、地位越近。那里都是国公大臣、钟鸣鼎食之家的地盘。 莫说最近几年才进入京城的安家,就连在京中为官多年的甄家,也没有机会进入这个圈子。 云辛罗没有回到自己那个破旧寒酸的家,而是不远不近地跟着安家的马车,一路慢慢走到了城东。 安家的宅子,并不很靠前,然而胜在环境清幽雅致,三间门朝前,宅院方正,格局、风水俱是上等。 云辛罗仔细比了比,论位置,自己家从前在城西,安家在城东,其实差不多;论宅院大小,自家远胜安家许多;论风水,安家的风水、格局,总归是虚的。 云辛罗忍不住在心中暗自鄙夷:淑妃这样高的位份,怎么母家却住的这样寒酸? 看来,还是陛下不够宠爱她啊。 那嬛儿的贵妃之位,就更有希望了。等到嬛儿晋封为贵妃,废掉一个淑妃,还不是易如反掌? 这么想着,云辛罗便叫车夫停靠在一边,想着等林秀入府之后,再打前边经过。 安府里,萧姨娘早已带着安家为数不多的奴仆,在等夫人回来。 一得了信,便在门口相迎。 萧姨娘本名萧沅,与林秀相识二十多年,那时候她是逃难到了松阳县,是夫人给了她一口饭、一碗水,才叫她活了下来。 后来安比槐色欲熏心,强要了她,却还把她当作奴仆一般,呼来喝去。 是林秀劝她,尽管不喜欢安比槐,看不上侍妾的位份,可是有个身份,总能过得好些。 于是萧沅摇身一变,就成了松阳县丞安比槐的姨娘。 她虽然名义山是安比槐的姨娘,可是她心里的亲人,只有林秀和她们的孩子。 如今安比槐已死,几个孩子又早已成家,各自过起了小日子,萧姨娘这几年仿佛还年轻了几岁。 这会子在门口与夫人说话,二人亲亲热热地聊起了陵容和刚诞下的予澈,说到激动处,忍不住齐齐笑出声。 “这个英哥儿,睡不着觉干瞪眼的样子,简直和他娘小时候一模一样。” 萧姨娘促狭一笑:“依我看,这不怪娘娘。咱们宇哥儿自小也是这样,说不准,根子在您这儿呢。” 林秀绝不承认:“这不可能吧,我记得她们小时候,是你看着睡觉的,说不准问题出在你这里……” 二人说着说着,竟忘了入府,还在门口聚着。 云辛罗看来半日,觉得无聊,转而就吩咐车夫启程——再等,她今日身上的钱,就不够付车费了。 忽然身后一道清越舒朗的声音响起。 “母亲,姨娘,怎么在门口说话?” 云辛罗回头,正看到一个清俊不凡的男子,含笑说话。 他身披鹤氅,身形高大,容貌十分昳丽,却不显丝毫女气。长眉不自觉微蹙,眼神十分有力,是久掌权力之人。 云辛罗的心怦怦直跳,这个人,倒有珩儿八九分的气度,做娆儿的夫婿,还算使得! 不过,可惜了,是宁国夫人的儿子。 宁国夫人的儿子? 那不就是淑妃那个在中书省做事的兄长吗? 中书省掌管一朝令行禁止,是个十足的肥差、油差,是大臣中的大臣,亲信中的亲信。 当初甄远道在吏部做事,就已经能叫云辛罗时常把“吏部为六部之首”挂在嘴边,若是有个总领三省六部的女婿,那岂不是面上更加有光? 与淑妃有关怎么了?要的就是与淑妃有关系。 向来嫁出去的女儿比不过儿子,只要自己的玉娆嫁给他,就有安家为甄家做事的一天。 到那时,宫中的淑妃没有安家支持,还怎么威风地起来? 如果这能借娆儿的婚事,让安家为甄家做事,让淑妃向嬛儿低头,那真是一箭双雕! 况且就算林秀是国夫人,比自己大上一阶,可是看她的性子,不是强势泼辣之人,若是自己的娆儿进了安家的门,也不怕她给立规矩。 自己虽只是郡夫人,可是林秀脾气好,看起来好欺负,将来她为儿子向甄家提亲,还要先给自己斟茶呢。 云辛罗这样想,心里美滋滋的,她要仔细打听打听,这位安公子,究竟都总管些什么,将来能不能帮到自己家。云辛罗自顾自美滋滋地想了一大圈,等到安家大门关上,才猛地醒过来。 她一甩帕子,激动到:“回去!赶快回去!夫人我有事与老爷商量!” 马夫苦着脸:“这位夫人,劳您先把车费结了,我这带着您跑了一圈了,实在不能不见钱啊!” 云辛罗把脸一横,从前在京城,谁敢跟她要钱? “本夫人钱财有的是,知道你方才是从宫门出来的吗?本夫人刚刚被封为了正二品郡夫人,你还未向本夫人磕头呢!” 那马夫只是一个普通人,平日里跑跑马养家糊口,虽不算十分富贵,可是也有一份稳当的收入。 毕竟,京中不是所有人家,都养得起马车的,因此业务量还不算小。 可是今日接待的这位“夫人”,却着实有些疯癫。 从宫门口出来不假,可是门口侍卫的眼神,对她都有几分鄙夷,和看前一位夫人的巴结讨好截然不同。 而且不是说,宫中贵妇人,出手都十分阔绰吗? 这位夫人,不给赏钱就算了,就连回去的车钱,都还没给呢!她的身份是真是假,还两说呢! 她跟踪的安家,与她们甄家如今落脚的地方一东一西。 若是眼前的车钱都给不了,那么回城西的车钱就更没着落了! 有这时间跟她耗,不如自己再接送一位,还能叫今日不赔本。 车夫越想,就越觉得晦气。 作为一个普通的小老百姓,他不知道郡夫人是什么意思,他只知道,今天这辆马车没赚够钱,他儿子就不能入学堂,他媳妇就不能簪绢花。 那他还算什么男人? “下去!下去!” 云辛罗被车夫像拎小鸡崽子一样拎了下来,又把从宫中带回的几件礼物扔下。 “郡夫人,我将你送到这里,没收你一分钱,已经仁至义尽了!” “夫人万安,小的先撤了。” “剩下的路,你就自己走回去吧!” 第206章 百般算计(二) 云辛罗身穿厚重繁复的诰命夫人吉服,手上拿着、身上背着从宫中得来的几样赏赐,慢慢走回了城西的宅院。 说是宅院,不过是三间稍大的瓦房罢了。 她们从旧京回来,手上并没有多少余钱,到了京城,因为没有给甄父恢复官职,一家子仍是戴罪之身,因此只能自己找个落脚的地方。 京中官员甚少与他家交好的,至今除了清河王曾派人来送过些许东西之外,竟无一人来探望。 云辛罗直到后半夜才回到自己宅院 ,一进屋子,就看见甄远道正卧在一边呼呼大睡,鼾声震得本就不结实的屋子摇摇欲坠。. 云辛罗气上心头:自己一夜未归,甄远道竟然还睡的下去? 她一把将甄远道推醒,甄远道慢慢停了打鼾的声音,清醒之后就看向云辛罗带回来的赏赐:金钟杯一对、金镶玉如意一柄、十二支堆纱宫花、湖锦一匹、海天霞锦一匹,并不十分贵重。 因为晋封的赐礼,早在颁发晋封旨意的时候,就已经给过了。这回进宫,是看在甄玉嬛昭媛的面子上才给的,否则不能进宫的晋康翁主等人,岂不会感到不公? 正是这样的礼物,显得亲近体面,又不会叫人说闲话,说厚此薄彼、处置不当。 甄远道从前不是不清楚这些道理,只是他久在旧京,五年的流放生涯,已经磨平了他的才干,只剩下对生活的不公抱怨以及对未来的空白幻想。 “怎么才这些东西?” 甄远道仔细翻找,也没有在这些礼物中找到银票、金锭等物,不免失望:“嬛儿也太不懂事了些,她父母刚回京,什么都没有,不就指望她了吗?” “怎么做回娘娘,反而小气了呢?” 云辛罗冷笑一声:“什么娘娘,如今宫里头乌烟瘴气,嬛儿的日子并不好过。” 她把眉毛一挑,嘴巴一瘪:“老爷,你可还记得,当年寄居在咱们府里的安氏?” 甄远道慢慢回忆奢华豪阔的甄府,脑海中慢慢浮现出十年前安陵容的身影:“恩,我记得,比咱们嬛儿还清丽几分呢。” 云辛罗不满地一推甄远道肩膀:“你浑说什么,她怎么能和咱们嬛儿相比?” “不过,人家如今真是风光了。”云辛罗忍不住酸溜溜地说:“我去拜见,没想到四妃之一的淑妃,就是她!” “咱们在旧京,听不到宫里的消息,回到京城,也不清楚宫内到底发生了什么。哎她真是好命,生生越过咱们嬛儿,自己坐上了四妃之位。” “想当初,她还处处都要咱们嬛儿接济呢,本以为提前施恩带入宫中,能够培养一个帮手,没想到她竟是这样的人!” 甄远道最不耐烦听人家何处强似他,因此摆摆手:“那也是从前的事情了,嬛儿回宫,将来还不知道怎样呢,她也未必能风光多久。” 云辛罗看着甄远道的神情,慢慢浮上一缕兴奋:“你猜我今天还见到谁了?” “今日与我一同入宫谢恩的宁国夫人,就是淑妃安陵容的母亲!” “她也真是个愚笨的,皇后有时说话没有嫡出的气度,她也像木头人似的,全然反应不过来,还是全靠她女儿转圜一二,性子也忒软了些。” 甄远道不喜欢听这些,背过身去就要继续睡,却听见云辛罗又说:“不过她家有个儿子,倒是不错。” “人长得俊俏周正又大气,在中书省做事,听说陛下很是信任他。你看,娆儿是不是……” 甄远道急忙打断:“什么人你都想与娆儿相配?” “若是咱们从前,就算是王爷提亲,也要看我们愿不愿意,他一个学生小子,也敢求娶娆儿?” “不过,”甄远道习惯性地摸了摸粘在下巴上的假胡子—为了付房租,这一个月他已经没有粘过了,只摸了一手空:“若是他真在中书省,那娆儿委屈一些,也不是不可以。” “就是不知道年纪如何,娶妻没有?” 云辛罗见甄远道也同意了,忍不住得意一笑:“老爷实在多虑了,以咱们娆儿的样貌,就算他娶亲了,也能叫他休妻再娶!” “况且,宁国夫人一看就是好性的人,将来咱们娆儿嫁过去,既不用受婆婆的气,将来还能得一份中书省大臣的诰命,岂不美哉?” 甄远道笑着点点头,自己这个夫人,除了在后院给自己挖坑,其实也还是有些才干的嘛。 云辛罗越说越兴奋:“还不止如此,向来在宫中的妃子,最大的底气都是宫外的娘家。” “若是咱们娆儿嫁进去,就是安家的当家主母,只要娆儿不高兴,淑妃在宫中就不会好过了。” “淑妃的嫂子,是嬛儿的妹妹,淑妃还能再为难嬛儿吗?” 云辛罗想的极好,却不知道,对于安家来说,起初陵容入宫为妃,才是她们最大的底气。而后来陵宇为官,兄妹二人一个在前朝,一个在后宫,虽不怎么见面,却配合默契,互为臂膀。 这样的兄妹情,不是甄家一点如意算盘,能够打消的。 尽管甄远道一直觉得,非王孙子弟配不上玉娆,可是仍然决定先看看安陵宇如何,大不了,自己家委屈些嘛。 就在甄家谋算不断的时候,宫内也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一个太监,死在了上林苑一处偏僻的御柳池内。 偏偏是昌敏贵嫔的人发现了他,当即便报给了皇后。 自华妃去后,宫中已经很久没有发生这样明目张胆的人命了。皇后嗅到一丝信号,一反常态地将这件事提了上来,大有不审问清楚,就誓不罢休的意思。 因为第一个发现的是昌敏贵嫔的人,因此众人都被叫去凤仪宫,听那个叫阿青的宫女陈词。 “奴婢是贵嫔的宫女,今日一早,本是为了去摘些花草,谁知经过御柳池时,就发现了,发现了一具尸体!” 阿青看着才十四五岁,说到尸体时,忍不住轻轻一抖身子。 滟才人歪坐在下首,见状发问:“不过是不小心失足坠水罢了,皇后娘娘何必兴师动众呢?” 第207章 人命(上) 祺容华早已不满滟才人得宠一事,她第一个讨厌的是家中说不上话的庶妹,第二个讨厌的就是宫婢出身的滟才人、荣更衣等人。 她又是依附皇后的,因此很是懂事:“虽只是一个奴才,可是才人你从前也是做奴才的,难道没有一点唇亡齿寒的感受吗?” 滟才人冷冷一笑:“容华养尊处优,日益丰满,没想到还会为嫔妾操心,真是受宠若惊了。” 当初祺容华也是有宠的,可惜甄玉嬛出宫前几年,她极是受宠,愈加跋扈,什么好的都要送到她宫里,渐渐吃胖了身子。 而玄凌,却一直偏爱骨感美人。 祺容华不是不知道,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指出,简直涨红了脸,手指往滟才人方向刺去:“你不过一个小小才人,竟敢如此放肆!” 眼滟才人看也不看祺容华,起身微微行礼:“皇后娘娘,嫔妾身子不适,若无要事,就先行告退了。” 皇后知道她受宠,她放肆,却没想到她这样不留情面。 可是,滟才人越是无礼,自己就越要包容,这才是一国之母的风范 。 “才人昨日侍寝,的确辛苦。陛下宠爱你,本宫自然也是欢喜的。” “来人,将本宫新得的百年红参一并送去才人宫中。” 滟才人自认自己与别人不同,自有一股傲气。因此得了赏赐,面色依旧冷清,不为所动。 皇后话中的挑拨离间,陵容听了忍不住一笑,这么些年,皇后还是这些老手段,她简直都看腻了。 想到来之前自己听到的消息,陵容有些疑惑,这个小太监,究竟是不是甄玉嬛下令暗杀的,她胆子也太大了些,真以为自己是当初的华妃吗? 听见滟才人侍寝的消息,坐着的昌敏贵嫔、欣修媛和甄玉嬛等,却有些不舒服。 毕竟玄凌的恩宠就这些,滟才人得了,就意味着她们的少了。 况且,看皇后话中的意思,恐怕是玄凌又想给滟才人晋封了。 本来她驯兽女出身,就已经让昌敏贵嫔不满,这下更是叫她记恨。 而甄玉嬛却还有另一层心思:她费尽心力拉拢滟才人才初见成效,若是玄凌继续宠爱她,叫她野心日益膨胀,恐怕就不受控制了。 可不能再出现一个安陵容。 不过,甄玉嬛眼前最担心的,还是下方跪着的阿青。那个小太监,自己不过吩咐槿汐给他些颜色瞧瞧,怎么动静这么大? 还闹出了人命官司? 她看向崔锦汐,崔锦汐却同样一脸茫然。 滟才人走了,皇后继续说:“本来宫中太监失足淹死的事情,也不是没发生过。” “今天是昌敏贵嫔特意将大家叫来的,贵嫔,你可以说了吧?” 昌敏贵嫔勾唇一笑,尽显骄傲,似乎一切尽在掌握:“臣妾不是那等空穴来风之人,只不过,我宫里恰好有人认识这个太监,知道他是前些日子接引昌平郡夫人入宫的。” 胡蕴蓉的目光大咧咧刺向甄玉嬛,似乎要从她脸上看出什么破绽:“臣妾听说,那日因为昌平郡夫人耽搁了出宫的时辰,小太监怕迟了受罚,因此催了几回。” “二人还在宫门口吵嚷了几句,据那日守门的侍卫说,昌平郡夫人对这个太监极为不满,二人相争的事情,大家都看在了眼里。” 皇后听过,点点头:“贵嫔的意思是?” “臣妾认为,小太监之死并不是意外,是贞菀昭媛为了报复,叫人蓄意谋杀的!” 她话音刚落,甄玉嬛就跪下:“皇后娘娘,臣妾冤枉!” “昌敏贵嫔所说之事,全是出自自己猜测,半点证据也没有。” 管家与甄家争锋相对多年,方才管文鸢又在滟才人那里吃了瘪,因此说:“可是贵嫔所说,字字句句符合常情,由不得人不信!” 可惜她的功力,始终比不上甄玉嬛。 “既然没有证据,那就是妄议揣测。” “如果没有证据,就可以给人定罪——那么臣妾说此事是贵嫔为了陷害臣妾,才故意自导自演了这一出戏,又该怎么说?” 没想到甄玉嬛如此狡辩,胡蕴蓉被激怒:“你!” 皇后轻轻一扣案几:“好了。昭媛说的也是实情,贵嫔你说是昭媛的人做的,可有证据?” 胡蕴蓉早有准备,不慌不忙地说:“那就要问问欣修媛身边的小允子了。” 当初甄玉嬛出宫时,将李长给了沈眉庄,小允子则给了欣修媛,小允子为人圆滑老道,这几年,慢慢赢取了欣修媛的信任,已经是她宫里数一数二的太监了。 不过,甄玉嬛回宫后,小允子还是第一时间与甄玉嬛取得了联系。比起一个失宠妃子的太监,他更愿意去做一个得宠之人的助手。 不过,欣修媛贪恋小允子的能耐,虽然甄玉嬛回宫已经大半年,却还一直没有提出将小允子还回去。 她想的也实诚:当初甄玉嬛获罪出宫 ,是自己冒着被清算的风险留下小允子,这几年,小允子在自己这里也算吃香的、喝辣的,甄玉嬛一回来,自己就巴巴地送回去,算什么? 甄玉嬛再得宠,自己身为皇长女生母,也要保留应有的尊贵和体面。 因此欣修媛一直没有说起小允子回棠梨宫的事情,不过小允子却很机灵,已经在暗中与甄玉嬛勾结,时时刻刻准备献殷勤。 胡蕴蓉说起他,宫中的老人基本都有了一个印象。欣修媛的脸色却是一白:如果真是小允子做的,那他如今还在自己宫中,自己怎么脱得了关系? 欣修媛刚想开口,昌敏贵嫔却说:“不过小允子为旧主办事,恐怕欣修媛还蒙在鼓里呢。” 这句话更是厉害,若是欣修媛不为甄玉嬛说话,那么她就是不知情的无辜之人,若是她帮甄玉嬛说话,那就表明,她也是指使者之一。 欣修媛选择了乖乖闭嘴。 不多时,小允子来了。 “奴才小允子,给皇后娘娘请安。给各位娘娘、小主请安。” 第208章 人命(下) 胡蕴蓉入宫晚,不知道小允子从前的心机,她只知道拿住了甄玉嬛的把柄,突破口就在小允子这里,因此一上来就给了一个下马威:“大胆刁奴,你竟敢杀害宫中都行内监!” 小允子这几年过的不算差,他一眼就看出胡蕴蓉是个色厉内荏之人,于是镇定自若地说:“贵嫔娘娘说的话,奴才一句也听不懂。” 那天下了大雾,崔锦汐再次约他见面,他还是忍不住了。 谁知正好撞上了那个小太监 ,自己不过略给了他几下拳脚,怎么可能会死呢? 那天早上下了大雾,应该不会有人看见自己吧? 小允子将座上之人一一想过,究竟是谁,要陷害自己? 皇后?淑妃?昌敏贵嫔? 难道是贤妃或者德妃? 小允子始终想不出一个答案,看来待会只能随意攀咬了。 欣修媛是指望不上了,自己若能借此机会回到贞菀昭媛身边,也算是天意如此。 胡蕴蓉看不惯甄玉嬛,又立功心切,不等皇后说话,就再次开口:“你若招了,本宫还能留你一命,你若不招,有的是苦头吃!” 小允子本就是人精一样的,接口就说:“奴才着实是无辜的,娘娘想要屈打成招,也要看皇后娘娘肯不肯!” 言下之意,就是有皇后在,还没有她胡蕴蓉说话的份。 当然,胡蕴蓉可不是这么想的。 “皇后表姐自然向着我,你一个阉人还敢挑拨离间?!” 头一回,胡蕴蓉将“皇后表姐”四个字,说的这样顺畅。 众人都将目光放在小允子身上,陵容却留心崔锦汐的神情,果然发现她在看向小允子的那一刹那,脸色一白。 似乎,她在看着小允子的腰间? 陵容情不自禁摸向自己腰间,那里刚刚佩上玄凌才送的流云百福紫玉叮咚坠。 主玉佩是流云百福的图案,紫色的玉佩胜在颜色独特。 而最巧思的就是玉佩穗子上系着的米粒大小的玉石,走起路来叮咚作响,因此叫做叮咚坠。 崔锦汐的目光,若是不注意她这个人,自然就不会关注她异样的表情,但是若是看到了,就很难忽视。 陵容把玩着手上的玉佩穗子,一颗一颗地去捻细小的玉珠。 自己刚刚为甄玉嬛准备了一个好东西,要等她被逼上绝路,才好送过去。 想到小允子和崔锦汐之间隐晦的眼神交流,陵容有些犯恶心。 她忍不住歪了下身子,身后的鸢羽儿迅速将她扶住,陵容就顺势靠在她身上。 鸢羽儿果然向皇后说 :“皇后娘娘见谅,淑妃这几日身子不适,不是有意失礼的。” 皇后轻轻点头,看着陵容弱柳扶风的样子,努力压下心中的不满:“既然身子不适,那就回宫吧。” 若是从前,皇后绝不会答应地这样痛快,可是她方才刚允了滟才人离去,这会若是针对陵容,反而要留闲话。 于是被鸢羽儿搀扶着,陵容慢慢步出了凤仪宫。 回到自己毓璋宫,陵容这才坐直了身子,叫鸢羽儿沏茶拿点心来。 她逗了一会英哥儿,检查了一番宝哥儿最近习的字,不知不觉,一个时辰就过去了。 鸢羽儿站在一边,不声不响,但是却极有眼色,陵容要什么东西,不用开口,她就能反应过来。 芳缕也曾说过,毓璋宫年轻一代的宫女,属她最出众。 陵容平缓了一下看过孩子作业的心情,问道:“这么说,你全看见了?” 鸢羽儿身子一僵,还是点点头:“是,奴婢全都看到了。” “那个荷包,也给娘娘了。” 陵容道:“荷包,的确是崔锦汐的手艺。” “不过,她怎么会和小允子见面呢?” 鸢羽儿仔细回忆起来。 陵容最近爱喝茶,有一回偶然喝到花叶上露水泡的茶,十分赞叹。 于是她便时常到御柳池不远处的淑芳圃去采摘新鲜花露,久而久之就发现,若是前一天夜里下雾,那么次日就能集来更多露水。 那天正好也是刚下过一场极浓的雾,鸢羽儿从淑芳圃不知不觉走到了御柳池附近。 正好看见崔锦汐与小允子说话,然后遇上了一个勾着身子的太监,将他狠狠殴打之后半扔在寒水里。 鸢羽儿纠结再三,还是准备过去拉他一把。 谁知那个太监竟是存了死志,最后竟然挣脱鸢羽儿的双手,落到池子里,而鸢羽儿手上,还留着太监塞给自己的荷包。 她直觉这件事不简单,因此便急忙回来告诉了陵容。 陵容听过才隔了一日,皇后便召集众人到凤仪宫议事。 “昨日雾气极大,有没有人看见你?” 鸢羽儿摇摇头:“没有。奴婢走的是一条小路,并没有人瞧见。” 陵容又问:“既然别人很难瞧见你,那怎么昌敏贵嫔能找来小允子问话?” 鸢羽儿略做思索,慢慢说:“或许是因为,奴婢走后不久,不经意回头时,发现他竟然又折回了。” “那时候雾气已经散去了大半,小允子回去,一定瞒不了大家。” 鸢羽儿不了解崔锦汐和小允子,陵容却十分了解,结合那个荷包,真相已经在陵容心中。 恐怕是甄玉嬛咽不下当日小太监顶撞云辛罗的事情,她有心给自己立威,于是叫崔锦汐给他些颜色瞧瞧。 宫女太监总归隔了一层,于是崔锦汐找到如今能说两句话的小允子,小允子答应帮忙,于是都行司的太监,都开始排挤那个小太监,这一段时间不是喝来喝去就是拳打脚踢。 这件事,路成林还曾跟陵容提到过。 小太监不堪其扰,于是趁早上到御柳池处散心,谁知不巧又遇到了崔锦汐和小允子。 想到那个荷包里的东西,陵容就知道撞见这件事的小太监肯定又受到一番毒打,他本就遍体鳞伤,根本无力反抗,于是被小允子推下池中,然后二人匆匆离去。 鸢羽儿在不远处亲眼目睹了一切,并从小太监手中,拿到了他不经意间扯下的荷包。 后来李长急忙返回,恐怕也是为了这个荷包。昌敏贵嫔的人证,不算冤枉了他。 小允子不是什么忠贞之人,被逼急了一定会咬出甄玉嬛。 想到自己给甄玉嬛准备的东西,这回可有用武之地了。 第209章 起落(上) 再说鸢羽儿,她知道自己名字和样貌与别人不同,从前总有些受人排挤,于是便存了讨好陵容的心思。她刻意早起,到上林苑去采集露水,然后泡茶给陵容喝。 她也是存了自己立身端正,总有一天能入陵容青眼的愿望——就像菊清、梅香、丁香、梨云、杏雨那样,她也想做毓璋宫的大宫女! “这么说,这些日子以来,我泡茶的水,都是你去上林苑采摘的了?” 这不是个轻巧活,若是陵容问起,只怕鸢羽儿还不会说。 “回娘娘,一日的露水只能泡一回茶,娘娘平日里喝的,还是宫中的山泉水。” 陵容心中点头,这丫头还算实诚。 “好姑娘,你着实受累了。若是本宫不问,你就不打算说了?” 鸢羽儿不卑不亢地说:“奴婢伺候主子,是天经地义,不敢存心邀功。” “若是茶水合宜,主子自然品得出来。” 陵容久在深宫,知道人人皆有所求,鸢羽儿给自己搜集露水,还算说的过去,可是将小允子与崔锦汐意外杀死那个都行太监的事情也告诉了自己,甚至是将关键的证物荷包也给了自己就有点意思了。 陵容吃过亏,知道有时候一个小小的宫女、太监,也能让上位者身败名裂,何况眼前的鸢羽儿才跟了自己一年左右的时间,实在称不上是顶信任的人。 陵容问道:“方才本宫不适,竟忘了你已经立了大功 ,早知这样,方才 就该让你和皇后娘娘仔细说说,这样,她们也不必再审问了。” 陵容还是有些在意德妃先前说过的话,她始终不能接受,从自己宫里,出来一个妃子的事情。 说她自私也好,狭隘也好,她在后宫,舍弃了太多喜怒悲欢,就让这一方毓璋宫,成为自己的净土吧。 鸢羽儿听了,立时跪下:“奴婢是娘娘的人,自然先跟娘娘说。” “出了毓璋宫,也不认第二个主子!” 看着这个姑娘美艳的眉眼和倔强的神情,陵容不知怎地,想到了当初的菊清和梅香。 也许,自己不应该以貌取人。 “你立了大功,本宫准你到库房,自取一件宝物。” 鸢羽儿声音笃定:“多谢娘娘赏赐,鸢羽儿不要任何宝物,只要娘娘给个机会!” “鸢羽儿会向您证明,将来我会是您最得力的宫女!” 陵容欣赏她的野心和豪情,她自己也是这样的人。于是说:“本宫的确很喜欢你。” “不过,总要等这件事过去之后再说。” “你为我做事,能力很重要,忠心更重要。” “可惜贴身伺候本宫,你的本事还差了些。” 鸢羽儿脸色一白,陵容看见她可怜巴巴的样子,话锋一转:“但是芳缕嬷嬷年事已高,你去替本宫好好照顾她。” “若能学她个一二分的本事,也算是你的造化了。” 鸢羽儿由悲转喜,当即跪下:“奴婢定不会叫娘娘失望。” 陵容在毓璋宫,凤仪宫审问了半天,还开了慎刑司,连玄凌都惊动了。 昌敏贵嫔动不动就拿民间舆论说话,偏偏玄凌又是一个极为在意自己名声的人,于是他亲自下旨,叫清河王玄清彻查此事。 这一查小允子果然没经受住,他和盘托出了甄玉嬛让自己用不见血的手段,将那个小太监渐渐逼上绝路的事情。言语之中虽没怎么提到崔锦汐,然而明眼人都知道,甄玉嬛有什么主意,一定和崔锦汐脱不了关系。 当时昌敏贵嫔也在,闻言欣喜地向玄凌报消息,等到玄凌再提审时,慎刑司的人却说,小允子受不住刑,已经去了。 胡蕴蓉目眦欲裂,就差一点,就能将甄玉嬛置于死地! 她恨恨地剜了一眼清河王,甄玉嬛究竟是什么时候收买的他?怎么能让他在自己离开的这一会就杀人灭口? 关键人证已经死去,这件事就成了悬案。 不过各种猜测中,还是贞菀昭媛下令暗杀的说法,更让人信服。 宫女太监虽然命贱,可是这样明目张胆地叫人欺辱,也实在叫人害怕。 于是玄凌刚一冷落甄玉嬛,她宫里就有许多人纷纷另投他处。 甄玉嬛失宠,揭发此事的昌敏贵嫔自然就很得意。 玄凌对甄玉嬛还有纯元皇后的三分情面,加上龙凤双生,因此只是冷落了她,禁足半年,却不曾贬她位份。 倒是对昌敏贵嫔胡蕴蓉,却是逐渐上心了。 在胡蕴蓉的建议下,杖杀了崔锦汐。 陵容一听仗杀崔锦汐,连忙托德妃求情——若是崔锦汐死了,她手上的荷包还有什么用? 在德妃的劝说下,玄凌将责罚改为八十大板。 尽管甄玉嬛使了银子叫人手下留情,可是数量太多,崔锦汐受过之后,就大病了一场。后来病好了,却落下了残疾。 走路一瘸一拐的,像极了从前的周宁海。 既然甄玉嬛这里的惩罚不够,玄凌就只好在昌敏贵嫔这边多加补偿。 这件事她的确揭发有功,于是年前便下旨,晋封昌敏贵嫔为昌敏昭容 ,位居九嫔第二。 虽然不是陵容当初的九嫔之首昭仪,但是压了甄玉嬛一头,胡蕴蓉还是极为满意的。 她自晋封之后,便热切地与玄凌往来,年前一场小宴上,甚至是她挽着玄凌的手臂入场,完全无视皇后铁青的脸色。 甄玉嬛神色落寞,就算开恩参加,可是人在席上,玄凌了也不曾对她有所关注。 当初迟迟不给双生子取名,是为了显示尊贵,如今眼看就是次年了,若是玄凌还不赐名,宫里的闲话就更压不住了。 甄玉嬛心中十分着急,想到崔锦汐推荐的办法,心中慢慢升起一个疯狂的念头。 陵容近来日子十分舒心,一直以来,她对制香都十分感兴趣,如今脱离了生存危机,制香对她而言,更像是完全沉浸的自我对话。 巧的是,她最近刚刚制出了传说中的“息肌丸”! 第210章 起落(下)+帝王无情(上) “息肌丸”由来已久,却极少有人见过它的庐山真面目,大部分人只能在史书残影中窥见它的一二奇效。 第一个让“息肌丸”留下名字的人,就是汉代妖后赵飞燕,据说她服用之后,身轻如燕、冰肌玉骨,神态婉转,妩媚动人。 并且这个神奇的药丸,还有另一个效果,那就是不孕,抑或是难孕。 甄玉嬛是朱家做主接进宫的,她入宫,天然就与朱家一党,就算她想走,太后也不会允许。 就算她对皇后依然有恨,可是有太后压着,甄玉嬛自己的位份又不够高,恐怕很难与皇后对上。 既然她不敢或是没到时候,陵容不介意帮她一把。 这样稀世的药丸,就送给甄玉嬛吧。 也许她会用,也许她不会用 。陵容想,甄玉嬛到底会怎么选呢? 甄玉嬛一朝失宠,身边人几乎尽数背离,日常伺候她的只有如碧和若红,崔锦汐已经瘸了,自己都很难周全,不能再为甄玉嬛前后奔走,因此更加要稳定在她身边的机会。 一直以来,崔锦汐对自己的定位,都是甄玉嬛的智囊,她的腿虽然瘸了,但是为了保住甄玉嬛身边的地位,她要更加有用才行。 “娘娘,千万不要灰心。” “您的胜算,还是比别人大的。眼前不过是一点小小的挫折,千万不要丧失了斗志啊。” 甄玉嬛听着,虽然崔锦汐说的话有道理,可是她和小允子之间的关系,还是叫甄玉嬛怀疑。 自己只是叫崔锦汐想办法给那个太监点颜色瞧瞧,就算要他死,也要找个错处当众打死。 崔锦汐为什么找小允子办这件事? 他二人又为何私下偷偷见面? 想到崔锦汐从前与李长来往甚密的样子,甄玉嬛心中有了一个猜测。 “槿汐,小允子死了,你不难过吗?” 崔锦汐一愣,赶忙回答:“奴婢心中虽然有恨,可是奴婢知道,恨没有用,让陷害自己的人见血才有用。” 崔锦汐当初瞒着甄玉嬛与小允子接触,就是知道甄玉嬛不喜欢与阉人太过亲近。眼下小允子死前宁可供出甄玉嬛,也没有吐出自己,自己若说不难过,实在太过狠毒,可若是难过,恐怕甄玉嬛不喜 。 崔锦汐只能一笔带过,把重点落到甄玉嬛最关注的事情上。 果然甄玉嬛听后面色一霁,再次揽镜自照。 她本想将自己打扮地与纯元皇后更加相似,可是崔锦汐当时只是一个伺候皇后画过一次眉毛的人,时隔多年,早已忘了纯元皇后样貌特殊之处。 面对甄玉嬛的要求,崔锦汐只能转变说辞,认为玄凌怀念的是那一抹神似,如果真的处处相像,反而不美。 甄玉嬛虽然不喜崔锦汐与小允子私下的来往,可是小允子已经死了,崔锦汐也受到了责罚,事情已经结束了。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如何成为贵妃。 胡蕴蓉对自己虎视眈眈,如今更是同为九嫔。虽然甄玉嬛自信,她在玄凌心中的地位非同小可,可是想到胡蕴蓉与皇家的姻亲,还是有几分担忧。 若是能将胡蕴蓉打入冷宫就好了。 不过,眼前最重要的,还是如何再次复宠。 她受不了没有宠爱、没人伺候、没人追捧的日子,若是入宫了还要籍籍无名,那她当日大可以与玄清私奔,又何必苦心经营,宁可从婕妤做起,也要回宫呢? 正想着,崔锦汐瘸着一条腿,献宝似地递上一支梅花。 香气清寒,骨气奇高。 甄玉嬛深深一嗅,心中默念:花如我,我如花。 甄玉嬛那里紧锣密鼓地准备着,却苦于技术,始终不能达到最好的效果。 可是离花朝节只有一个多月了,她准备了许久,崔锦汐看过之后,也还是微微摇头。 其实甄玉嬛本就不是很擅长此道,只是她从小在众姐妹中说一不二,就算她做的不够好,也没人敢指出来,久而久之,甄玉嬛就以为自己是不世出的才女了。 陵容一直留心甄玉嬛那里的动静,自然知道她的苦恼,于是难得贴心,将自己研制的宝贝,曲曲折折地送了过去。 甄玉嬛什么法子都试过了,一用“息肌丸”,顿时觉得之前都是在浪费时间,于是她越来越贪恋这个丸药的魔力,就连睡觉,也要塞到肚脐里,丝毫不顾药中冲天的寒气。 陵容在毓璋宫,日子是越过越舒坦。 这一日哥哥突然托小连子暗中来信 。 信中说,陕甘道中,这一两年突然兴起了一股不小的沙匪,诨名叫做飞天帮,专是打家劫舍,无恶不作。偏偏当地知府拿他们没办法,几次剿匪,都让他们逃过一劫。不仅没有达到剿匪的目的,反而让这伙贼人在短短几年的时间里,迅速壮大。 起初陕甘总督还有几分隐瞒天听的意思,可是飞天帮前几日刚刚劫杀了新上任的青田县令,事情终于瞒不住了。 谋杀朝廷命官的事情传遍朝野,陕甘总督再也瞒不住。玄凌亦是大为震怒,下令一个月之内,扫平飞天帮。 陕甘总督不敢抗旨不接,可是飞天帮的刁钻毒辣,只有自己等亲身经历过的人知道。 玄凌一句月内荡平贼寇,叫自己等,实在难为。于是他顺势提出,相传飞天帮如此厉害,是因为得了鬼谷子真传的缘故。 飞天帮的贼窝里,就有鬼谷子的兵书遗着,若有皇亲坐镇,一定能叫飞天帮望风而降,带着兵书、兵法归顺朝廷。 总督的心思,原是想随便拉一位皇亲,去瞧瞧究竟是怎么回事。这样将来就算差事办不好,也能拉个背锅的,而皇亲,进一步可以邀功,退一步可以背锅,实在是上上之选。 万一事情没办好,陛下大怒,考虑到此事有皇室中人参与,那么对自己的处罚,也能轻些。 玄凌岂能不知这些人的心思,因此没派别人,而是派了自己的儿子。 予漓至今也未满十八岁,还未大婚,还未行冠礼,严格上说,还不算大人。 玄凌叫予漓去,就是专门治这个总督的。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玄凌光派予漓去还不够 ,竟然把还在读书的宝哥儿也派去了。 宝哥儿今年才九岁,去了能做什么? 看这意思,陕甘之地十分混乱,若是宝哥儿去了,发生什么意外,自己怎么办? 哥哥应该也在朝上,为什么不做阻拦? 陵容匆匆将信烧掉,当即就往仪元殿赶去。 在她生宝哥儿之前,玄凌就准许她可自由出入仪元殿,不必通传。 同样有此待遇的,还有未出宫前的甄玉嬛。 那时候,甄玉嬛几乎日日都要到仪元殿去上一回,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是受宠的,备受帝王优待的。 而陵容却是恰恰相反,她甚少用这样的权力,更是极少时候会去仪元殿。因为她知道,玄凌始终是一个皇帝。 而现在,她也不得不去了。 临出了宫门,陵容才反应过来,哥哥的信是怎么一回事。 予漓和予鸿身为皇子,外出公干是瞒不过宫中的。有母子亲情在,就不算刺探朝事、后宫干政。 不过,玄凌恐怕不会允许二人出宫背后的利害关系叫宫众人知道,哥哥的信,就是一个提醒。 陵容可以心里知道,却不能指出来。 恐怕玄凌对外的口风,还是以“皇子外出游学”的名义呢! 陵容越想,冷汗越是如雨落下。 按年龄,就算打着游学的幌子,也应当是予漓的年纪更加合适,他即将成婚,有此游学的经历,将来皇后也更好推他进入朝堂。 为什么偏偏还要带上自己的予鸿? 皇后不怕差事办成了,予鸿更得玄凌喜爱吗? 陵容心口一凉:除非,这个差事,根本就办不成! 陵容的脚步慢慢停了下来,她虽人在深宫,可是不是无知的妇人。 都说最毒妇人心,可是纵观历朝历代,男人在朝堂之上很起心来,也是六亲不认! 若是谄媚对上,又能以贱妾自比 ,极尽哀怨缠绵之词。 哥哥的信中,将这件事来龙去脉说地很是清楚,看来,陕甘不仅仅是闹匪患这么简单。 她直接停下脚步,低声逼问小连子:“被劫杀的青田知县,是谁举荐的?” 陵容这下实属问政了,小连子支支吾吾地不敢说,陵容失去耐心,从袖笼中拿出当年救下温仪后下来赐下的翠玉牌:“本宫问话,由不得你推辞!” 小连子一见那块翠玉牌,脸色一变,他左右一看,虽然菊清路成林等人早已清场,可是他还是将陵容引到一处更偏僻的地方。 他哈着腰,语气十分无奈:“娘娘何必问这个,奴才着实不知道啊。” 从前小连子只管送信,陵容知道的朝政要事,都是安陵宇告诉的,小连子宁可中间倒一手,也不肯直接告诉陵容。做事谨慎,滴水不漏,才能在玄凌面前留了这么多年。 陵容方才是急了,仔细想来,这几年,自己家与小连子的合作着实不浅。这是缘分,无论如何,自己还要给这个御前大总管一些面子。 “公公说笑了,这宫里谁不知道你才是陛下身边贴心的人。” “若说你不知道,那就更没有别人知道了。” “宝哥儿也是你看着长大的,他年纪这么小,孤身去往那地方,你也不放心不是?” 小连子面色稍缓,他与安氏兄妹也是多年的交情了,非常知道这对兄妹的厉害。平民子弟,一介白身,一个在后宫位列四妃,生育了两位皇子,一个在前朝做到了中书省三把手,出入仪元殿无需参拜。 如果不是累世勋贵势力太过强大,也许这对兄妹还会…… 小连子不敢再想,他知道,自己不说,淑妃找安大人也会知道,只不过是时间早晚问题 。既然如此,自己不妨再卖个人情。 他煞有介事地压低了声音:“青田县令,是康国公一党举荐的。” 康国公与英国公一样,是当初的开国功勋。与英国公一贯的保皇党不同,康国公一向致力于参与皇储之争。 只不过,当初他选了玄凌为帝,因此玄凌继位后,康国公颇是风光了一阵子。 康国公与英国公之间,政见不同,却也没到势如水火的地步,往上数,两家还有姻亲。 在某些时刻,甚至是一致对外的。 康国公举荐的人,英国公不会不知道。 陵容接着问:“青田县名为青田,可是实则境内耕地甚少。康国公什么人,怎么会举荐那种地方?” 小连子见瞒不过,只能说:“据消息传,青田县内,出现了金矿。” 金矿? 金矿! 陵容连忙回忆哥哥托小连子捎来信。 方才看的着急,竟忘了写信的纸。 这次哥哥写信的纸,是罗纹洒金纸,摸着十分奢华厚实。 哥哥一向不喜奢华,怎么会突然用这样的纸? 向来哥哥的家书都是些日常问安的话,就算说起外面的事,也总有个分寸,就是怕有一天这封信落在别人手里,叫人家抓住把柄。 因此这封信,哥哥写的大部分都是不相干的事情,外人看了,更会相信是安大人为了安慰妹妹、让妹妹放心二殿下外出而写的,牵扯不到什么朝政 。 可这是谜面,往往谜底,需要陵容自己来猜测。 偏偏送信的是小连子,哥哥想必是在暗示,有什么事,尽可以问他。 金矿……英国公……荐官……暗杀……皇子…… 陵容脑海中闪过无数想法,从前在史书上、书信中得来的一些信息纷纷涌来,她几乎站不稳。 一直以来,她都小看玄凌了。 玄凌无情又纵情,薄情又多情,在后宫之中,向来是好猜测的。 最起码,陵容已经摸到了与玄凌相处的窍门,玄凌多年的偏宠,让陵容渐渐忘记,玄凌也是前朝杀伐决断、说一不二的帝王。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在玄凌的控制之中,这也是哥哥没有阻止予鸿去往陕甘的原因。 不是他不想,而是他不能。 作为心腹,对外时他必须和玄凌一个态度! 第211章 帝王无情(下) 菊清见陵容额头冒汗,连忙过来搀住她。 “娘娘?” 陵容借着菊清的劲渐渐站稳。 跳出这一方金阙,也许事情会更加明朗。 大周自开国以来,虽然奉行科举制度,可是荐官之风却没有废止,三代以来,已经形成科考与举荐并行的习俗。 而得以被举荐的人,大多是功勋亲故。论人情、关系说一等,论学识、能力、品行却着实堪忧。 很多小地方,还有卖官鬻爵的事情。当初安比槐的县丞之位,就是买来的。 连一方知县都可以随行就市,实通买卖,一个小小的县丞,根本不算什么。 青田县令的官位,就是买来的。 只不过买之前,青田县是穷乡僻壤,买之后,青田县却突然变成了富贵之乡。 金矿的好处白白落在别人手上,背后的人怎么忍得下? 于是就有了飞天帮劫杀青田县令的一场戏。 为什么是戏? 一方县令赴任的路线并不固定,西北荒漠一望无垠,飞天帮再神通广大,又怎么在准确的时间、地点,杀死正确的人呢? 上任队伍中一定有他们的内应! 或者说,青田县令拿到的路线图,就是一张死亡地图。 背后之人就是要他死在路上。 因此飞天帮只是黑手套而已,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官家军队剿灭不了一伙流寇的原因。 不是养寇自重 ,而是打狗还要看主人。 那么,这条狗是谁养的? 陵容仔细回忆 ,是陕甘总督提议皇亲督察此事,虽有督察之名,可却是个苦活、脏活、累活,做不好要受罚的,等闲之人并不愿去。 是朱家,主动举荐予漓和予鸿前去的。 朱家与予漓的关系实在无需多言,若是从前还有几分疏离,可是最迟明年,朱家的嫡女就会嫁与予漓为正妃,这时候不烧热灶,还等什么? 朱家肯让予漓去做这个苦活、脏活、累活,一定是有把握的。 要么他知道内情,要么他就是狗主人之一! 想到自民间时,就听说过的朱家一门三后的风光荣耀,陵容可以想象朱家这些年的铺张奢侈。 仅靠祖产、俸禄、赏赐是不够的,如果发现金矿,他们会怎么办? 如果眼前有一个摸清金矿实情、清理无用的替死鬼的机会,他们又会怎么做? 陵容终于明白哥哥这封信的用意,他将信息或明或暗地告知,就是让陵容自己选,要不要去找玄凌求情。 而陵容,作为玄凌的枕边人,她比哥哥更了解玄凌的性情。 玄凌叫他的儿子去监军,就是告知世人,他剿匪的决心。 如果,如果剿匪的过程中,皇子不慎受伤,玄凌就更有名义全盘控制青田县,让世家、姻亲都插不上手! 两位皇子之中,予漓年长,予鸿年幼,予漓外族背景深厚,而自己的宝哥儿只有一路爬上来的母妃和舅舅。 在贼寇的眼中,伤害大皇子予漓,会引起多方报复,而二皇子予鸿,相比之下,则更好下手。 朱家,是用宝哥儿做他予漓的第一道铠甲! 有宝哥儿在,贼寇自然会选对宝哥儿下手。 陵容目眦欲裂,几乎要到前朝将朱家的人狠狠发落! 自己的宝哥儿,凭什么替予漓做替死鬼?! 为了自己的大业,玄凌竟然就同意了? 难道只有予漓是他的孩子,宝哥儿就不是了? 陵容心中一声声的呐喊与质问,只能朝自己发泄,这些话,却是一个字都不能说。 哥哥可以因为外臣的身份,不做阻拦,可是自己身为宝哥儿的母亲,必须去问一问玄凌,哪怕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陵容闭了闭眼,下定决心地问:“这件事,皇后那里知道了吗?” 小连子点点头:“奴才先去的皇后娘娘处,这会子,怕是正在收拾行李呢。” 陵容道:“劳烦公公走一趟了。” “本宫还要去乾元殿,恐怕与公公不顺路。” 不顺路,就与小连子毫无关系。 小连子认认真真地行了个礼:“娘娘万事小心。” “奴才,还会送娘娘回宫的。” 陵容心里已经下了决断,说:“若是本宫有事,公公能帮我把宝哥儿带来就很好了。” 小连子连忙安慰,菊清也吓得脸色一变,只有陵容知道,她是抱了怎样的决心。 仪元殿还是灯火通明,远远看去,十分威严端方。 陵容到仪元殿,守门的小太监一愣,小连子连忙挥一挥拂尘:“瞎了你的眼,淑妃娘娘也不认识!” 小太监还有几分拖沓:“可是,可是陛下的仪元殿需要通传……” 陵容看也不看那太监,将他一脚踢开,径直往里走去,菊清和路成林死死跟着。 耳后还能听到小连子的声音:“张大你的狗眼,这位娘娘被准许随意出入乾元殿的时候,你娘老子还没把你送进宫呢!” 内殿的人果然懂事,一见陵容,也不问话,只是把她往书房引去。 到了书房门口,菊清和路成林却是进不去了。 于是陵容一提裙摆,娉娉袅袅跨过隔扇门。 “珚珚,你怎么来了。” 也许是陵容甚少到乾元殿的原因,也许是宝哥儿的原因,玄凌对于陵容的到来十分欣喜。甚至放下朱笔,亲自来迎。 陵容略一行礼,顾不上与玄凌客套,赶忙问:“陛下,陕甘闹贼寇,您真的让宝哥儿去监军吗?” 玄凌眯了眯眼,将陵容扶起,说:“你就为这个来?” 陵容硬撑着不起身:“臣妾身为宝哥儿的母亲,不得不问。” 玄凌叹了一口气:“你虽是宝哥儿的母亲,可朕也是宝哥儿的父亲。” “朕,难道会让自己的儿子涉险吗?” 陵容见玄凌话中有漏洞,连忙说:“陛下慈父之心,臣妾知道。只是宝哥儿这样年幼,军中刀剑无眼,臣妾恐怕伤了他。” 玄凌道:“予漓也去,他们兄弟作伴,正是培养感情的时候。” 陵容心想,在那些人的眼中,予漓和宝哥儿能一样吗? 只怕看在太后和朱家的面子上,都要亲予漓而远予鸿呢!可是这件事牵扯到太后与玄凌外祖家,话又不能明说。 “予漓身为嫡长子,自然到处都有人照应。可是宝哥儿才不到十岁,谁会分心去照顾一个半大孩子?” “况且以他的年纪,去监军又能做什么?” 第212章 取舍(上) 玄凌身为帝王,最不喜欢的就是被人质问,他不耐烦地说:“他在军中,万人保护,不会有事的。” 说罢,牵过陵容的手安抚道:“珚珚,朕知道你担心,今晚朕去毓璋宫陪你。” 谁要他陪? 陵容此刻最在意的还是自己宝哥儿,她不顾玄凌震怒,执意问出口:“朝廷命官赴任,路线如此绝密,都能被发现,我的宝哥儿万一出事,谁能担待地起?” “大殿下驭马多年,宝哥儿上个月却才开始学骑马,如何叫臣妾不担心啊!” “况且那伙流寇狠辣无情,如果宝哥儿真的落在他们手中,”陵容说到这里,泪珠滚滚而落,再也说不下去。 宝哥儿是她第一个孩子,也是在很长时间内她唯一的孩子。别人爱小,可是陵容却更加疼爱自己的大儿子,为他的聪慧早熟,为他的隐忍克制,为他的远大志向。 陵容对于宝哥儿的偏爱,玄凌不是看不出来。他将陵容搂在怀里,继续安抚道:“情况远没有你想的那么糟。” 陵容不想再听玄凌的敷衍,直挺挺跪下:“臣妾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玄凌道:“朕已经在众大臣面前答应了,岂能出尔反尔?” 陵容道:“陛下,哪怕让他关进宗人府呢!” 这一刻,陵容已经无暇顾及宝哥儿的远大志向,她只想让宝哥儿远离危险。 玄凌看着跪地不起的陵容,语气中终于有了几分凉意:“淑妃,你不要仗着朕的宠爱,就干涉朝政。” 陵容却毫不避让:“珚珚与宝哥儿,先是母子,再是君臣。” 玄凌道:“可朕与宝哥儿,先是君臣,再是父子!”多么直白残酷的真相,被玄凌一语道出。 陵容想,自己从前,真的是太依赖玄凌的宠爱了。 “淑妃,你的话朕只当作没听见,你回宫吧。” 陵容知道自己无法转圜玄凌的旨意,可是听见这一句宣判时,还是身子一软。 她最后挣扎:“陛下,宝哥儿监军,犹如羊入虎口。” “臣妾此去,会闭守宫门,念经茹素为宝哥儿祈福。” 玄凌想说话,却被陵容打断:“可若是宝哥儿有什么万一,臣妾和英哥儿大概也活不成了。” 说罢,不待玄凌叫起,便直挺挺地站了起来,游魂似地往外走。 玄凌不计较她的礼数 ,却也没有阻拦。 菊清等人一见陵容的样子,纷纷一愣。多年来,陵容始终是含笑的、温柔的、胜券在握的,还从来没见到她这样失态过。 菊清问她,陵容也不说话 。于是路成林赶忙招呼轿辇,将陵容送回毓璋宫。 一路上状似无意经过、实则探听的消息的宫女太监不计其数。 陵容一一看在眼里,对路成林说:“本宫也成了叫人随意探听的了?” 路成林领会,将在场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抓住,当场就打起板子来。 有的怕挨板子,当即说:“我是昌敏昭容的人。” 接着就有人说自己是欣修媛的人、是祺容华的人、是方嫔的人…… 陵容道:“胆敢攀咬宫中嫔妃,罪加一等。” 路成林闻言,叫人将板子打得更重了。 陵容听了一会子别人的哀嚎,终于舒服多了。 她下令收手:“看清楚,是本宫打的你们。” “本宫不信,身为正一品淑妃,还处置不了几个刺探宫闱秘事的奴才!” “将来你们的昭容主子、修媛主子可不要找错了人!” 陵容说完,带着人扬长而去。 当然,那些人背后的主子,一个都没敢找上门来。 陵容说到做到,一回宫,就着人向皇后递上了封宫的条子。 皇后乐见其成,又得了玄凌的嘱托,答应地极为痛快,甚至还派绣夏前来帮忙。 若是往常,陵容肯定亲自一见皇后身边的大宫女,可是现在她实在没这个心情。 只叫芳缕与她寒暄几句,就把人送走了。 不多时,菊清就带着人将小佛堂清理了一番,自宝哥儿出宫之后,陵容就打算带着英哥儿住在这里。 求神拜佛没有用,可是却能让自己静下心来。 只有心静了,才知道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最起码,离宝哥儿出发还有好几日,自己还可以准备一番。 可是一想到宝哥儿危险的处境,陵容还是忍不住抱着英哥儿哭了一回。 如果宝哥儿真的发生什么意外,自己恐怕会忍不住杀死太后和皇后。 陵容泪眼朦胧,却正好看见不满一岁的英哥儿正在懵懵懂懂地看着自己,还要举起袖子给自己擦眼泪。 陵容一愣,任由着英哥儿给自己擦去眼泪。 他不懂大人的心思,却能敏锐地察觉到陵容的情绪变化。 陵容慢慢缓过来,玉如正好来了。 “娘娘,怎么回事?” “怎么外面都说,都说……”对于那些传言,玉如还是不太敢相信。宝哥儿才八岁,能去监什么军? 届时一个嫡长子一个庶次子,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哪个会更受保护! 她看向陵容,却正好看见陵容通红的双眼。 陵容见她已经是八九个月的月份了,连忙让她坐下:“你也是产期将近的人了,怎么还特意过来一趟?” 玉如顾不上自己的肚子,连忙问:“娘娘,宝哥儿,是不是真的?” 陵容点点头。 玉如不忿道:“陛也太无情了些,宝哥儿是他的亲生儿子啊!” 陵容有许多自己的谋算,却不方便说,她如今就要闭宫了,玉如往后怕是不方便探望,有些话,还是尽早嘱咐了才是。 “下个月就是你的产期了,产房、嬷嬷都是一早安排好的,你只管生产便是,旁的不必操心太多。” “我要闭宫,你又要坐月子,不方便来,就不来了。” “贤妃、德妃和襄贵嫔担心我的状况,却进不来,她们一定会问你。” “你就说,如果有事,我会去找她们,叫他们不必担心。” 看着玉如欲言又止地神情,陵容语气中带了三分严厉:“我闭宫,胡蕴蓉、甄玉嬛必然猖狂,你生产在即,以自养为主,不要与她们对上,更不要在陛下面前,为我说话。” 玉如知道陵容心意已决,只能含泪应下。 送走玉如没多久,宝哥儿的身影就出现在陵容面前。 第213章 取舍(下) 宝哥儿小小的身子立在湘妃帘外,留下一道短短的影子。 陵容再也忍不住,她几乎飞扑过去,将宝哥儿狠狠搂住。 她要怎么说? 宝哥儿就算再聪明早慧,难道能以一己之力对抗所有对他不怀好意的人吗? 他这样的年纪,本当无忧无虑、自在洒脱,却因为身在皇宫之中,背上这许多利害关系。 陵容有一瞬间,无比偏激地这样想。 然而下一刻,巨大的无奈又袭上心头。 也许,这就是人生的无奈,怎么也躲不掉。 从古到今,不论在什么地方,都不能随心所欲。 皇室的斗争虽然残酷,可是即便身在民间豪富之家,兄弟姐妹之间,不也一样明争暗斗么? 只不过那些人家争得是家产,而皇室的家产就是整个天下罢了。 就算身在普通人家,没有家产可争,可是没有背景的普通人家,在哪里都是待宰的羔羊,又有什么区别呢? 陵容心绪纷乱,忍不住落下泪来。 即便身为淑妃,即便姊妹兄弟皆列土,她依然是无能为力的。 宝哥儿却像小大人似的,轻轻拍了拍陵容的肩头:“娘,你别伤心了。” 陵容正想说宝哥儿年幼不知天高地厚,可他的下一句却不啻于一道惊雷。 “早在半个月之前,儿子就准备去往陕甘了。” 什么? 陵容忍不住握紧了宝哥儿的肩头,内心犹如惊涛骇浪,偏生又要极力压制自己惊愕不已的声音:“你说什么,宝哥儿?” 宝哥儿像个小大人似的,将陵容扶起来,一边往里走,一边说:“娘你在宫里不知道外面的消息,其实陕甘可能出现金矿的事情,我在两个月前就知道了。” 两个月前? 那不就是甄玉嬛因为都行太监之死而失宠的时候? 宝哥儿那个时候就知道了? 他胆子怎么这么大? 陵容随手拿起桌上的镇纸,狠心往宝哥儿手上一打:“你还有什么瞒着我的,今天一并说出来!” “否则我就算自请前往冷宫,也不会准你出去!” 宝哥儿一见陵容是真的动了气,先是不躲不闪地挨了那一下,然后才慢慢交代了。 “自从崔云渡和郑遇年入宫与儿子伴独,我们三人就好的跟一个人似的。” “有时候,我们还会一起讨论国中大事。” “崔云渡出自西北,世代守护燕云十六州,我和遇年对那里都十分好奇,因此经常拉着他问那里的事情。” “年前,崔家的家书里提到了青田县的事情,我们就一起讨论,一致认为青田县有金矿的事情,是真的。” “直到一个月前,青田县令被害,我们才觉得这件事情不简单。” “发现金矿,父皇明明收到消息,却为什么迟迟不派人去开采?” “堂堂县令,赴任路线如此隐蔽,为什么能被流寇飞贼杀害?” 宝哥儿说出了和陵容一样的猜测:“除非父皇有什么原因不方便直接开口收回金矿。” “而那伙流寇,也不过是别人养的狗罢了,青田县令,死的无辜。” “因此当时我们就在猜想,父皇一定会发兵剿匪,剿匪之后,便会顺势叫自己人接管青田县,这样名正言顺,顺理成章,开采的金矿,就不必担心经手太多人而流于贪腐了。” “原本,就算这件事和我没关系,儿子也准备过段时间和崔云渡、郑遇年到燕云游学,拜访崔老家将军,顺便去青田看上一眼。” 陵容见宝哥儿分析地头头是道,心中忍不住对他的智谋和胆气刮目相看。 虽然他年纪尚小,那些卖官鬻爵的污糟事没人对他说,可是能分析到这一步,已经实属不易了。 陵容幽幽开口:“青田县令的官,是买来的。” “卖官的人,和大殿下有关。” 宝哥儿眼中闪过一丝惊诧:“原来如此,怪不得朱家会同时举荐我和大哥。” 他温文一笑:“这样正好,儿子出宫,更加名正言顺了。” 玄凌打得另一个主意—刻意把皇子这两块肉放在贼人面前的用意,陵容却不能说。 宝哥儿到底还是个孩子,对于父亲,他有本能的崇拜和濡慕之思,何况玄凌还是一个皇帝。 如果玄凌在宝哥儿心中的形象崩塌,那不是对玄凌的伤害,而是对宝哥儿的伤害。 将来,他在玄凌面前,就不能轻松自处了。 陵容这会子心情已经平复许多,她拉着宝哥儿的手问:“疼不疼?” 宝哥儿调皮一笑:“疼,疼死了。” “娘你手劲儿真大。” 见宝哥儿还有心情说笑,陵容忍不住泼冷水:“高兴什么?” “你和你嫡长兄出门,身边又都是他亲近的人,你可要学会自己保护自己。” 宝哥儿晃晃脑袋,有几分不赞同:“从身份上说,我是君,他们是臣,我占大义。” “况且大哥是我的大哥,若是发生什么事,父皇也会乐意见到大哥帮我的。” 说到这里,宝哥儿见陵容不再生气,喝了一口夕雨毛峰,又用了两块玫瑰酥,才继续说:“而且娘你和大哥接触不多,其实大哥除了身份太高之外,性子还是十分好的。” 在陵容的记忆中,予漓还是那个失去生母之后怏怏不乐的小孩,虽然如今在皇后名下,可是少有几次见到陵容,都还是恭谦行礼。胧月受宠骄狂无礼,还经常欺负他呢。 对于这个孩子,就算有皇后在,陵容也讨厌不起来。只是她们之间的立场不同,也注定无法亲近。 陵容见宝哥儿有几分轻松,又说:“不管怎么,人家比你大七岁,就算碰到贼兵了跑也比你跑得快。” 宝哥儿见陵容有几分松口的意思,连忙放下手中的糕点,拎着一双油手,就去给陵容捏肩膀:“娘,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陵容嫌弃他没净手,拍了几次拍不下去,也就无可奈何地接受了。 “这次我和崔云渡、郑遇年一起去,军中还有舅舅的人,到了陕甘,我还会去往燕云都护府一趟,去见崔老将军。” 在陵容看不到的地方,宝哥儿笑地像一只小狐狸:“顺便,向他“借”一千亲兵。” 第214章 临行密密缝 (上) 陵容又震惊了,向崔老将军借亲兵? 除非宝哥儿拿人家亲孙子崔云渡做人质啊! 陵容不妨,将心中所想说出来。 宝哥儿一声惊呼:“还是娘你聪明,我们原来只是说,用个游玩护卫队的名头的。” “还是你这个法子好,就是崔云渡那小子要受苦了。” 陵容心想,不管宝哥儿用什么办法借兵,崔老将军治军有方,他的兵,总比朱家带的兵可靠。 听说那股流匪也不过几十人,万一发生什么,有亲兵护卫在,宝哥儿也能安全些。 这么想,也就同意了。 自己的三妹,就嫁给了军中的一个游击将军,大军开拔之前 ,还能把他塞进去,也能保护宝哥儿。 只是,宝哥儿长到这么大,第一次离开自己,陵容实在舍不得。 生命安全可以保障,那么其他的呢? 如果陕甘依旧寒凉,宝哥儿不慎风寒怎么办? 行军有里程要求,可不会因为宝哥儿就停下。 如果宝哥儿被人欺负了怎么办? 自己和哥哥都不在他身边,谁能为他做主? 陵容一件件想,忍不住拉着宝哥儿的手嘱咐:“你到了军中,千万不要摆皇子的架子,你虽是皇子,可是军中却是人家的地盘,要是受了什么委屈,回来告诉娘,凡事要先保护好自己。” “崔云渡和郑遇年虽然是你的伴读,可是人家肯陪你去陕甘,肯配合你借兵,已经远超伴独的本分了。” “你们自小相识,彼此兴趣相投,在他们面前,更不能有皇子的臭架子,礼贤下士,真心待人,这才是你们自小的情谊。” 陵容想着,要嘱咐的简直越来越多:“还有,军中不比宫中,为了赶路,还要睡在马车中,你自小没受过苦,千万不能矫情,人家睡草窝,你也就跟着睡草窝就得了,军中饮食简陋,你也要慢慢习惯,不要太过特殊。” “还有还有,不喜欢吃的就不要吃了,不能吃了几口就扔掉。军中补给来之不易,你身为皇子,要以身作则。” “你虽然是皇子,可是无论是朱家带的兵,还是崔家借你的兵,谁主事,仍旧由他主事便可。你虽然是监军,可是你年纪太小,又从未做过这样的事情,不如把决策权交给他们,多听多看,少说少做,不可心浮气躁,操之过急。” “你和予漓一同监军,朱家为了讨好予漓,恐怕会对你们区别对待,你别伤心,这是人家在烧热灶,朱家和他的亲戚关系,毕竟比和你的实在。你别吃心,娘总是最疼你的。” 见宝哥儿乖乖听着,时不时点点头,陵容也没有这么焦虑了:“不过,无论如何,予漓总是你大哥,他还占着嫡长子的名头,你对他,还要尊敬,不要叫人拿住把柄。” “你到了军中,可没有这么多宫女太监伺候了,一切都要靠自己。” 宝哥儿一听,顿时羞红了脸:“娘,儿子早就能自己照顾自己了,你说的小顺子喂饭,那都是,那都是我像英哥儿这么大的事情了!” “你怎么还总提啊!” 陵容敲了一下宝哥儿的脑袋:“谁叫你不听话!” 她打完,又轻轻揉着:“宝哥儿你记住,这次你就是去玩的,照顾好自己,不要生病,就是最好的。” “什么飞天帮、什么金矿,你都不许去看。” “他们去剿匪的时候,你就好好待在营帐里,半步也不许出。” 陵容真怕,万一皇后反应过来叫朱家的人暗中下手,借流寇除去宝哥儿,那自己可就…… 陵容心中闪过一个念头:“朱家一定舍不得你大哥上战场,等开了战,你就跟着予漓,他的身边,一定是安全的。” 宝哥儿神情凝重,深深地点点头。 陵容揩了揩鼻子:“你父皇说哪一天出发了吗?” 宝哥儿声音闷闷的:“三日之后。” 只有三天了? 陵容顾不得伤心,连忙叫来杏雨,嘱咐她多准备些宫中方便携带的吃食,留着宝哥儿他们路上嘴馋的时候吃。 又叫来小顺子,他是自小伺候宝哥儿,皇子监军,身边可以带几个亲随侍从,陵容须得仔细挑选一番。 陆嬷嬷老迈,不便奔波,小顺子算一个,小钱子机灵,也算一个。宫女么,梅香是自己人,可以去,当初玄凌赐下的书墨和知节,书墨从容大方,处变不惊,也可以去。 还有太医,军医医术未必不如宫廷御医,可是陵容极是不放心有朱家掺和的人,因此必须让卫临也跟着一起去。 有太医,就必须有药材,陵容自己准备了五支百年老参,十颗隆庆帝时期留下的安宫牛黄丸 ,这些都是发生意外情况能够续命的神药。 其他的诸如风寒药、腹泻药、惊神药,卫临都会准备妥当。 对了,还有钱。 玄凌不会在这一点上小气,已经给了宝哥儿三百万两银票,这还是宝哥儿推辞之后的数额。 可是银票毕竟不方便使用,陵容又紧急兑换了几十张小额的银票和三千两碎银子,为了以防万一,还准备了几十贯铜钱,这些都装在了一个大箱笼里,由梅香保管着。 陆嬷嬷和芳缕知道宝哥儿三日后就要走的消息,连忙准备起了铺盖。想到崔云渡和郑遇年,同样都是富贵人家的孩子,也未必吃过军中的苦,因此铺盖、枕头、贴身衣服,全都准备了三份的。 宝哥儿原本还嫌累赘,一见这些铺盖都是坏料子朝外,好料子朝里,不张扬,也就放心了。 陵容忙的团团转,宝哥儿却还在逗英哥儿玩:“英哥儿,英哥儿,笑一个。” “等二哥从陕甘回来,真给你带一只会说话的鹦哥来,有五彩的翅膀,还会说人话。” 陵容看着闹心,百忙之中,照着宝哥儿脑袋来了一下,他这才安静下来。 这一打,倒提醒了陵容,去拜访崔老将军,总不能空手去,该准备什么见面礼呢? 第215章 临行密密缝(下) 当初端妃曾经说过,崔家祖上与齐家一脉相承,既然都是武将,想必有什么相似之处。 崔老将军舍弃京中繁华,镇守边塞数十年,必定是个心如磐石、志比松柏的人,崔云渡身为这一代的幼子,身上也丝毫不见骄矜之气,可见家风端正。 陵容这么想,心中已经勾勒出一个白发苍苍、满面风霜,双目却炯炯有神的边塞大将了。 给这样的人送礼,不在贵贱,而在乎心意。 论好东西,人家家底丰厚,恐怕手中还有两件宫中都难得一见的稀世珍宝,况且这些年虽然不在京中,但是逢年过节的赐礼,玄凌也从来没有少了崔家的这一份。 再者,宝哥儿是皇子,还很年幼,论起他与崔云渡的同窗之谊实在不必见外。 既然去拜见崔老将军,就大大方方地去,不要回头又被有心之人捏造把柄。 陵容想着,便将此事写在丝帕上,叫菊清送到仪元殿去。 那天她虽然与玄凌不欢而散,可是宝哥儿后来去拜见玄凌,却不曾被迁怒,陵容试探过宝哥儿,才知道玄凌甚至没有在宝哥儿面前提到自己去仪元殿大闹的事情。 而自己出了仪元殿之后,在人来人往的宫道上,处罚各宫里探头探脑地宫女太监时,玄凌也没有派人阻拦,事后昌敏昭容添油加醋说了几句,玄凌反而训斥了她。 于是,陵容也就就坡下驴,不再硬顶着了。 毕竟,玄凌一句话,就可以决定自己和宝哥儿的生死。自己入宫十几年,也未曾像前日那般,玄凌第一次见到,难免惊讶,也许这份惊讶之中,还夹杂着几分好奇。 只要是人,就有弱点。玄凌的弱点,就是感情。 他无情,可是正因为他无情,所以才更加滥情、多情、纵情。“情”多了,就会露出马脚。 果然不出陵容所料,菊清不久后就从仪元殿回来了。 手上还拿着那方帕子,上面没有任何字,只有玄凌用朱笔御点的一个圆,意为准了。 陵容想要和崔家多多联系,因此选的礼物都是家常所用的,这样既不惹眼,也能体现自己和宝哥亲近的意思。 再有,东西不过分夸张,崔老将军就不会不收了。 这么想着,陵容迅速探明崔家的大致人丁,按照老太太、太太、奶奶和几位姑娘的年纪,准备了二十四匹各色布料,每人两、三匹之外,还能多些送作人情。 又准备了金、银餐器各一套,又加上了去年新烧制的邢窑白瓷餐器一套。 还有宫中御制的茶饼十二块,陵容没有选常见的龙凤偕鸣的图案,而是选了孔子讲学、闻鸡起舞、福寿绵绵等。 想到府中的年轻姑娘,陵容又准备了二十四支宫钗,小姑娘们戴着既不张扬,又不累赘。 至于其他的,陵容想了想,还送了一份大礼——是宫中典藏的《李卫公兵法》,这份礼,是专门献给崔老将军的。 李卫公本名李敬,是前朝一位兵道大家,史书记载,他一生战功赫赫,曾将平定肖铣,镇抚岭南,追击匈奴,远征吐浑,当时就有“王佐之才”的名号。 民间流传的《李卫公兵法》只有上半部,世家大族就算收藏,要么珍藏如宝,不肯轻易示人,要么就加以删改,总之,绝不肯叫人全都看见。 而真正的全本《李卫公兵法》,早已被隆庆帝收录在宫中,玄凌不是很喜爱武将和兵法之道,偏偏宝哥儿自小喜欢舞刀弄棒,也不知道他怎么弄得,半年前,竟让玄凌开口,将这本宝书送给了他。 陵容还记得自己儿子痴迷地看那本书的样子,她忍不住起了坏心思:“宝哥儿,将你那本《李卫公兵法》,赠给崔将军怎么样?” 宝哥儿一下子跳了起来,却不是生气:“娘,您说真的啊?” “儿子是想送来着,又怕您不同意,就没敢说。” 说罢,从自己衣襟内,拿出了那本薄薄的书册,非常讨好地放到陵容手上,而后叫人继续收拾东西。 陵容心想,这个宝哥儿,简直是个妖孽。 宝哥儿只放肆了这一个晚上,次日一早,又到崇文馆与伴读商讨入陕的路线了,陵容不放心,派菊清去看过一次,菊清回来说,三个人头凑着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偏偏自己都还觉得颇有道理,宝哥儿说,崔云渡听,郑遇年就记,如此循环往复,竟也不觉得厌烦。 陵容忍不住说了一句:“这算什么,三个小臭皮匠,难道还真能顶个诸葛亮啊?” 话虽如此,这日傍晚,陵容还是做主,给三个孩子准备了一个小小的送别宴。 崔云渡和郑遇年伴读已经两三年,还曾和宝哥儿一起住在毓璋宫侧殿里,与陵容不算陌生。 陵容略坐了会,就让他们自己玩乐去了,当晚,三人便都歇在了陵容宫里。 次日一早,在郑遇年出宫之前,陵容拿出了自己准备的三个礼物。 是三把小臂长的错金匕首,这些孩子带在身上正好防身,上头镶了宝石,危急时刻,也能典当了渡过难关。 这样精致又霸气的匕首,瞬间俘获了三个孩子的心,郑遇年忍不住抽出匕首来,端的是澄如秋水,清明如鉴。他学着戏本子里的做法,把匕首往自己头发上一靠,就看见两根头发瞬间落下。 郑遇年马上学着大人的样子,行了一个歪歪扭扭的跪拜礼:“臣郑遇年,多谢淑妃娘娘赏赐!” 宝哥儿趁机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你在哪里当差,是哪门子的臣?” 郑遇年打了个滚又很快站起来:“有这样好的匕首,何愁不能建功立业?” 崔云渡看着郑遇年远不如自己堂弟灵活的动作,忍不住吐槽:“还请郑大人,先顶得住一个时辰的马步再说吧。” 郑遇年十分不屑:“切,一介武夫,难道建功立业只能靠武力吗?” 他指了指自己的脑子,颇为得意:“最终,还要靠这儿。” 想到自己每日都要背上一篇的《崔氏兵法》,崔云渡无力反驳。 宝哥儿将他俩一左一右揽住,三个人肩膀靠在一起,亲密无间。他说:“儿郎们,省省力气。” “后日大军开拔,就到了咱们大显身手的时候了。” 第216章 花朝梅影(上) 三天的时间转眼而过,第四日子时刚过,接宝哥儿出宫的轿辇就停在了毓璋宫外。 陵容依依不舍地目送宝哥儿登上轿辇,仔细叮嘱梅香几人用心伺候,才放人离去。 夜雾寒凉,陵容却丝毫不觉,她痴痴地看着宝哥儿渐行渐远的身影。 她这才明白,原来父母子女一场,真是缘分天定。 从她腹中落地,是宝哥儿与自己的第一次分别,如今他远赴陕甘,是与自己的第二次分别。 将来,还会有第三次、第四次…… 她拦不住一个孩子的长大,也拦不住自己的衰老。 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 陵容久立夜色之中,犹如一尊清冷的神女像。 玄凌的轿辇就停在毓璋宫外的一个角落,身边是小连子伺候,就连抬轿辇的几个小内监,都是小连子的干儿子。 见陵容久久伫立,玄凌也一样站在树下。 直到陵容受不住冷,经人劝了回去,玄凌才也转而回宫。 小连子知道二人前几日才在仪元殿闹了一场,这会子见玄凌还来看陵容,就知道玄凌没有真的跟她生气。 心中对陵容更有了几分佩服。 宝哥儿离宫,陵容说到做到,闭宫不出,整日茹素,有空就去毓璋宫的小佛堂坐着。 英哥儿倒是能吃能喝,已经能自己翻身了。 芳缕怕陵容太过担心宝哥儿耽误了自己的身子,因此经常叫陵容来看英哥儿。这一看果然有效,英哥儿虎头虎脑,十分可爱,陵容心中的担忧、焦虑也散去不少了。 没几日,宫里就传来了玉如生下一个皇子的消息。 陵容喜不自胜,若非她已经说了闭宫,一定要亲自去看看才放心。 这么想着,陵容终究还是叫芳缕和鸢羽儿去长春宫一趟,算是替自己去看一眼。 因生下的是皇子,玉如已经是九嫔,按规矩便要晋封为妃了。 胡蕴蓉有些不高兴,加上皇后说产妇最忌劳累,晋封一事,不如延后再说。 这一延后,必定是遥遥无期了。 贤妃、德妃在一旁帮着玉如说话,却被皇后以身份压了一头。 玄凌新得了儿子自然高兴,对于晋封也很是大方,因此不顾皇后的劝谏,还是下旨,将玉如晋封为宁妃,行礼的日子,定在三个月之后。 芳缕带着玉如顺利晋封的消息回来,陵容也终于放心了。 她搂着英哥儿,唱着小时候母亲教自己的《采莲曲》,慢慢哄着英哥儿睡觉。 直到英哥儿乖乖闭上眼睛,陵容才蹑手蹑脚地出去。 路成林跟在她身后,微微弓着身子,等远了英哥儿不会吵醒他,才对陵容说:“娘娘,贞菀昭媛已经服用了七粒了。” 才七粒,不算多。 陵容举目望向苍远的天空,前世,自己服用的息肌丸有没有七十粒呢? 想到那朱红的颜色,腥甜的药香,冲天的寒气和可怕的药效,陵容对于现在的甄玉嬛,有了几分期待。 自己还在这丸药中,加了几分致幻的药材,并不会叫人不顾场合地大吵大闹,而是放大心中的欲望,激发深藏的渴望。 很快,这宫里就能见到一个真实的甄玉嬛了。 来路不明的药不能吃,就算是世代流传的宫廷秘药,也不例外。 只不过,这不是自己逼的,而是甄玉嬛自己选的。 陵容只是,恰好将那药做出来了而已。 花朝节很快就到了,陵容虽然依旧不出宫,但是宫里人都已经陆续换上了春衣,毓璋宫内种植了大量花木,此时百花竞放、百树争春,十分热闹。 因为玄凌和纯元皇后都十分喜爱梅花的缘故,宫里的梅花开得早、谢得晚,每年都要到三月之后才会全部凋谢。 花朝节时期,就是宫中梅花的最后一次盛放。 玄凌喜爱梅花,自从两年前穆贵人因为说了一句梅花不好,被打入去锦宫之后,就已经不是秘密。 因此胡蕴蓉特意邀了玄凌一道,去倚梅园共赏梅花的荼蘼之景。 恰好她做事高调,本来是悄悄和玄凌说的,谁料动作太夸张、声音太大,叫欣修媛也听到了。 欣修媛嘴巴漏风,稍微一讲,几乎阖宫之人都知道胡蕴蓉邀了玄凌去看梅花,因此次日请安之后,宫中一行人便一同前往了倚梅园。 胡蕴蓉恨地牙痒痒,可是玄凌却兴致不减。大家刚到倚梅园,还未看出个什么景色,就听到了一阵丝竹之声,花影树影之间,还能看见一道跳舞的身影。 皇后脸色一变,是《惊鸿舞》的曲声! 是谁在倚梅园跳惊鸿舞? 众人一时都不敢说话,皇后走上前,依在玄凌身边小声道:“陛下,是臣妾考虑不周。倚梅园是个清净地方,实在不该叫这么多人来,免地打扰了……。” 玄凌心不在焉地点点头,他倒有些好奇这起舞之人了。 于是不顾皇后的劝阻,一意走到深处。 玄凌一边往里走,那跳舞的身影就慢慢出来。一道藕粉色的轻纱飘出来,而后出现的竟然是失宠三个月的甄玉嬛! 她身姿轻盈无比,在花树之间来回穿梭,动作行云流水,比之当年熟练许多。 虽然这里没有沈眉庄和琴、清河王伴笛,可是众人眼中难以掩藏的震惊和惊艳,已经是最好的伴奏。 甄玉嬛好好欣赏了一番众人的表情,跳的更加用力了。 她自从服用息肌丸之后,身子逐渐轻盈,人也日渐消瘦,跳舞虽然样子好看,动作熟练许多,可是力气却远远不如从前了。 跳了一阵子,见玄凌还没有叫停的意思,甄玉嬛有些撑不住了。 她眼珠子一转,悄悄给弹琴的若红递了个眼神,下一刻,若红的琴就错了好几个音。 曲有误,周郎顾 。 果然玄凌如梦初醒,拉着甄玉嬛的手说:“玉嬛,你还有什么惊喜,是朕的不知道的?” 甄玉嬛十分得意,却仍要故作谦虚:“臣妾微末技艺,叫陛下见笑了。” 玄凌倒是实话实说:“玉嬛何必自谦。” “你今日一舞,可比当初好多了。” 第217章 花朝梅影(下) 甄玉嬛心中深深一怄:当初甄家风光无限,自己独宠后宫,哪是现在可比的? 可是玄凌这么说了,甄玉嬛也只好讪讪一笑,十分自觉地靠在玄凌怀里。 总有一天,自己会再次回到从前。 胡蕴蓉本是想借梅花来讨好玄凌,谁知却被甄玉嬛抢了一头。 此时她看着甄玉嬛比众人都清凉的衣着,忍不住开口:“昭媛禁足,消息也太灵通了些,竟然知道在这里等我们。” “就是穿的这样少,若是病了,岂不可惜?” 甄玉嬛心中暗笑胡蕴蓉的肚量,面上却依旧可怜:“陛下,臣妾最近身子不适,一直在棠梨宫修养。” “想着当初,”甄玉嬛想说当初的倚梅园初见,却猛地想起了杜鹃的事情,只好转过话头说:“陛下也知道,臣妾一向喜爱梅花高洁脱俗,因此才不想错过最后的芳华。” 玄凌显然也想到甄玉嬛当初为了梅花和争宠而做的事情,他认可了甄玉嬛的说法:“玉嬛一向喜欢梅花,朕是知道的。” 胡蕴蓉天不怕地不怕,最怕的就是失宠和丢份儿。 如果自己这个表妹兼宠妃,在玄凌那里还没有甄玉嬛一个废妃之人重要,那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于是她也依依凑上前,娇声道:“表哥,人家就是知道你喜欢梅花,才邀你一同来看的嘛。” “谁知道这么多姐妹都来了,人家有一点心里话,都不好和你讲了。” 玄凌也是十分吃胡蕴蓉喊“表哥”这一套,当即揽了她的肩头:“蓉儿有心,朕知道了。” 甄玉嬛最讨厌别人抢她的风头,尤其此时此刻,她身轻如燕,在倚梅园这个美好的地方惊鸿一舞,玄凌的目光应该全都放在她身上才对,怎么还能顾得上胡蕴蓉? 这么想着,甄玉嬛心中就好像一锅煮开的水,咕嘟咕嘟冒着泡,似乎要冒出什么东西来。她忍了又忍,却没忍住。 于是众人眼看着她微挑眉毛,流露出三分疑惑 、三分鄙夷和四分不可置信:“昭容,不会也喜欢梅花了吧?” 胡蕴蓉情不自禁地瞪大了眼睛,甄玉嬛这是在跟她说话? 她一个昭媛敢直呼自己昭容的位份? 胡蕴蓉不理会甄玉嬛话中的阴阳怪气,十分直接地回应:“贞菀昭媛是在问本宫吗?” “看你话中的意思,难道这宫里,只许你喜欢梅花,我们都是俗人,都喜欢不得了?” 甄玉嬛心中一急,顿时含了几滴泪,看向玄凌:“陛下,臣妾不是这个意思,昭容妹妹误会了。” 心里却在想,今日是我着急了,这样的话,对胡蕴蓉说了她根听不懂,还是应该对贵嫔位份以下的嫔妃说,她们就不敢反驳了。 当然,若是有一天自己成为贵妃,那么胡蕴蓉、安陵容都有对自己俯首称臣的一天。 眼前,当然还是先把胡蕴蓉应付过去再说。 “臣妾与陛下相识于梅花,相知于梅花,对于臣妾来说,梅花就象征着陛下对臣妾的一番爱护之心。” “一看到梅花,臣妾就会想到陛下。” 甄玉嬛的话,着实说到了玄凌的心里。 纯元喜爱梅花,甄玉嬛也喜爱梅花,这自然是极好的。 于是他拉着甄玉嬛的手,对胡蕴蓉说:“蓉儿何必如此多心?” “玉嬛她喜爱梅花,你也喜爱梅花,等到了冬天,咱们一起赏花饮酒,岂不妙哉?” 胡蕴蓉机灵,转变地极快,当时就娇滴滴地应下:“那表哥可要记得派人来请臣妾呀。” 甄玉嬛却有几分不高兴,自己已经将话说的这样明白,为何陛下还不开口,只准自己喜爱梅花呢? 其他人哪里配与自己、与梅花相提并论? 这样想着,难免流露出几分不高兴。 玄凌见了,还以为是她跳舞受累,因此劝道:“虽是春日,可是你说身子不适,还是尽早回宫吧。” 甄玉嬛心想,自己风头还没出够,还没晋封,怎能回宫? 她还不想走,怎么办? 这么想着,就想起了自己的一对双生子。 甄玉嬛拈起玄凌身上的一块玉佩,柔声道:“陛下要臣妾回宫,不知可否将此物赐给臣妾?” 胡蕴蓉冷冷一笑,朗声道:“昭媛真是愈发放肆了,连陛下身上的玉都敢要。” 甄玉嬛微微昂头:“昭容误会了,臣妾只是想借此物,一缓子女的濡慕之思。” 自己的双生子,是大周开国百余年第一对,胡蕴蓉你只有一个女儿,拿什么和我比? 说到这里,甄玉嬛酝酿半天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想到那对自己十分得意、骄傲的双生子,玄凌果然十分在意:“说起来,朕也许久未见她们了。” 他看向笑容得体的皇后:“梓潼,不如你们继续赏梅,朕去看看玉嬛和孩子。” 皇后十分在意自己在玄凌面前的形象,只能含笑点头。甄玉嬛却还不依不饶:“陛下,宫中皇子帝姬甚多,也应当彼此熟悉熟悉,不如叫上她们,一道去臣妾的棠梨宫如何?” 宫中的皇子,年纪都很小,最大的予漓和予鸿刚刚去了陕甘,剩下的予沐、予沛、予澈年纪都还不怎么会说话,能够去棠梨宫玩的,就只有几位帝姬了。 胡蕴蓉刚和甄玉嬛有来有回一番,自然拒绝:“陛下,和睦向来娇贵,棠梨宫地处偏僻又十分老旧,臣妾害怕和睦犯疾。” 胡家有哮喘之症,胡蕴蓉自己每到春天就十分不舒服,和睦恰恰遗传了这一点。 贤妃和德妃交换了一个眼神,均从彼此眼中读到一丝无语凝噎的无奈。 于是上前说道:“陛下,宁妃刚刚生产,将蕴真交给臣妾照顾,她乍然离了生母,有几分放不开,宁安和和静只有时常陪着她才好。” 见她们都拒绝,欣修媛面色激动上前卖好:“陛下,淑和帝姬最近没什么事,不如叫她去棠梨宫玩玩?” 想到淑和皇长女的身份,欣修媛不禁挺了挺胸膛:“她自小懂事,去棠梨宫,还能帮着照顾弟妹。” 第218章 墙里墙外(上) 甄玉嬛醉翁之意不在酒,淑和来不来她一点都不在乎,但是玄凌却流露出一丝认可之情。 欣修媛顿时激动了起来,她一向不得宠爱,也不受重视,这一回玄凌的赞赏着实叫她得意。 贤妃、敬妃家世在那里,自己比不过就算了,可是小小一个胡蕴蓉,也敢跟自己论资排辈、骑到自己头上? 欣修媛一向不喜欢胡蕴蓉,她不认为自己是嫉妒,而是美其名曰心直口快、眼里不揉沙子。 她微微乜了一眼胡蕴蓉,曼声道:“多谢陛下夸赞,淑和是长姐,有什么事她当然不能推辞。” 胡蕴蓉迅速反击:“淑和帝姬贵为长女,怎么修媛说的好像是要像奴才一样,去照顾弟弟妹妹呢?” “莫不是修媛你巴结昭媛不够,连自己的女儿,也要去巴结昭媛的双生子?” “要真是这样,咱们宫里又能空出一方宫殿了。” 欣修媛虽然这十几年不得宠了,可是当年生下皇长女的时候,还是十分风光的,当年赐下的宫殿尽管没怎么修缮,但是比棠梨宫阔气不少,欣修媛只是想巴结甄玉嬛,可是万万不曾想过舍弃自己的宫殿。 再有,胡蕴蓉说话也太难听,什么叫巴结? 自己是皇长女生母,位列九嫔,用得着去巴结什么人吗? 只有别人来巴结她的份。 小允子死了,可是甄玉嬛一跳舞,玄凌就好像忘了之前的事情似的,自己怎么能不抓住机会和甄玉嬛重修旧好? 她就是觉得,甄玉嬛家世、得宠与美貌,都是后宫一等一的。 贤妃、德妃家世位份太高,她说不上话,淑妃家世不显,但是陛下竟然给他家赐了虚爵,欣修媛也瞧不上这等取巧之人。 只有甄玉嬛,十分合她的胃口。 不过虽这样,她还是解释道:“淑和只是一片怜爱弟妹的长姐之情,昭容千万不要误会了。” 甄玉嬛心里想的根本不是什么淑和、宁安,而是胧月。 她提出皇子帝姬一道去棠梨宫,就是为了正大光明地见胧月一面。 欣修媛和胡蕴蓉喋喋不休,自己的计划怎么施行? 淑和去不去又有什么关系,难道自己宫里还缺一个老妈子吗? 甄玉嬛十分怀疑欣修媛的用心,一口一个“皇长女”,根本是来抢自己风头的。 她上前温声道:“姐姐的用心,我都知道 。” “不过淑和毕竟是帝姬,实在不必如此委屈,能到我宫里玩,就很好了。” 安顿好了欣修媛这边,甄玉嬛转而看向皇后 :“娘娘,臣妾宫里做的枣泥桂花糕十分香甜,听说胧月爱吃,特意多做了些,还请娘娘准许帝姬一道来玩吧。” 皇后气得脸都绿了,可惜在玄凌面前,还要维持“贤后、贤妻”的假面,因此几乎是拧着笑说:“难为你费心准备,昭媛的好意本宫心领了。” “只不过胧月这孩子,一向主意大,你问本宫,不如亲自去问胧月吧。” 亲自去问,然后听见你的亲生女儿亲口拒绝。 谁料这次甄玉嬛变聪明了,只是对玄凌说:“陛下,劳烦您将胧月帝姬请来吧,臣妾想,她一定也会十分喜欢父皇来看她和弟妹的。” 甄玉嬛说的,好像胧月自小在她身边长大,一刻未曾离开似的。 皇后忍不住轻轻一咳。 玄凌想到胧月的脾气,顿了一下道:“小冯子,去瞧瞧帝姬在做什么,若是无事,便请她到棠梨宫来玩。” 说罢,叮嘱宜修可不弄伤梅花后,便带着甄玉嬛扬长而去。 陵容足不出宫,这些消息也风一般地传进耳朵里。 甄玉嬛从前虽然不算胖,可是她骨架粗大、身子笨重,本不是个练舞的料。 是她自小硬是强求来的,天赋如此,后天又沉浸在不切实际的追捧之中,实际上跳的并不好。 这也是她要服用息肌丸的原因。 如今刻苦练了一个多月,又用了息肌丸,舞出的效果自然比当年好上许多。 只可惜,自己不能见到甄玉嬛当中起舞的光彩。不知道她现在是否还记得,当年高傲而不屑地说出的那句:“以色侍人者,能得几时好?” 她当众跳舞,算不算以色侍人呢? 陵容不再去考虑甄玉嬛的事情,宝哥儿来信了。 今天是宝哥儿离开自己的第五天。 他写的第一封信终于到了。 陵容展开信,一字一句地读了起来。 母亲大人膝下: 儿予鸿,跪叩母妃安。自入军起,已有三日。儿独立一营帐,与长兄相近,现由左将军帐下佐击将军护卫。 京城烟柳繁华,儿早已厌倦。离京虽三日,然异地风华已略入眼下。遇年、云渡亦十分得趣,我等如龙归沧海,虎入深山。 军中行军不可耽搁,至今不过驻营一次,母亲所备之物,儿用来悉如宫中,暂可缓行军之劳累。 宫中上下可好?母亲在宫中,勿以儿为念,珍重自身。 纸短情长,不尽一一。问太后安、父皇安、母后安。 问母亲安,问候予澈与芳缕嬷嬷、陆嬷嬷,并菊清姑姑、路内侍及毓璋宫上下。 大约是第一次在外写信,予鸿故意写得如大人一般,只报喜不报忧,写的简短又欢快。 居然还知道问予澈和几个亲近的宫人,真是长大了。 信中口气轻快,像一只第一次飞出巢穴的小鸟儿。 陵容抱着这封信,慢慢地笑了。她自己仿佛也跟着宝哥儿,越走越远。 予鸿的这封信,应当是和予漓一道送回宫的,只不过除了寻常问安回话的折子外,予鸿的这封信应当是专门写给自己的。 小连子送来时直夸宝哥儿孝顺。 陵容又将信看了好几回,直到路成林进来传来玄凌的旨意,陵容才将信收起。 甄玉嬛的招数十分有效,小冯子去“请”,胧月竟然乖乖来了。 她第一次去了棠梨宫,和自己并不喜欢、也瞧不上的生母共处一室,在玄凌面前表演母慈女孝。她年纪虽小,却已十分懂得玄凌想要什么。 只是她终究与甄玉嬛隔着一层,偶尔看向甄玉嬛的目光,不像看母亲,更像是在看一个无关紧要之人。 当然,这些甄玉嬛全然不在乎。 第219章 墙里墙外(下) 如果她真的在乎胧月,不会将胧月留在留在宫中,成为自己回宫的鱼饵,更不会在胧月无法接受生母的时候,以玄凌的身份强迫胧月和她相处。 她要的不是女儿,而是一个可以给她带来好处和帮助的工具。 而且她只能是这个工具唯一的主人,如果工具不听话,那么就会通过各种方法打压强迫,达到控制对方的目的。 棠梨宫内,甄玉嬛一声声唤着绾绾,胧月仔细忍了又忍,却还是忍不住提醒:“贞菀娘娘慎言,本殿下乳名奶母后钦赐,娘娘若是叫不习惯,叫封号便可。” 甄玉嬛就是不喜欢皇后取的 “扶舟”二字。 美要眇兮宜修,沛吾乘兮桂舟。 朱宜修,是想抹去自己这个亲生母亲的痕迹,将自己的绾绾全部抢走吗? 还有绾绾,怎么可以只认皇后母亲而不认自己呢? 此时此刻,她已经全然忘了自己只认皇帝夫君而不认王爷夫君的事情了。 不过,好在甄玉嬛还记得自己的主要任务,因此强压了一口气,慢慢说:“绾绾,你不知道,你的名字和封号,寓意多么美好。” “当年,你的乳名是母妃起的,你的封号是你父皇起的,我们都盼望你能如诗如月,一生美好。” “你有了更好的选择,不愿意要这个名字,母妃一点都不怪你了,真的。” “只可惜你的弟弟妹妹,到现在都还没有名字呢。” 说到这里,甄玉嬛忍不住呜咽出声,用帕子遮住半张脸,余光却往玄凌取扫去。 玄凌不在意甄玉嬛的哭声,他大步流星,往寝殿内走去。 果然,一双新生儿穿着一样相似的衣裳,安睡在这里。 玄凌对于甄玉嬛的忍耐和包容,一是因为她那与纯元相似的面容,二是因为这一对龙凤双生的祥瑞。 皇家取名,向来有取晚不取早的倾向。 因此当初皇后生下的大殿下,三岁了也没有名字,去了之后连碑牌上都空荡荡的。 因为这个,从予鸿开始,凡皇子帝姬出生,取名都不会太迟。半个月前宁妃生下的小皇子,刚刚赐名为予沣。 唯有甄玉嬛,因为卯足了劲要与众不同,因此硬是憋着不叫玄凌取名。 后来失宠,几乎见不到玄凌,就更不提取名的事情了。直到现在,宁妃生的七皇子都有名字了,而甄玉嬛的祥瑞却还只能“殿下、殿下”地叫着 ,多滑稽啊。 因此甄玉嬛在众人面前舞蹈一番满足自己之后,就想起了给双生子取名的事情。 一定要与众不同、一鸣惊人才好 。 这一辈的皇子,从予从水,序齿依次是记在皇后宫中的大皇子予漓,淑妃所生的二皇子予鸿和四皇子予澈,杨容华所生的三皇子予沛,徐婕妤所生的五皇子予沐,自己的六皇子,和宁妃刚刚生下的七皇子予沣。 以甄玉嬛的眼光来看,诸皇子的名字,予鸿第一,予沣、予澈次之,予沛、予沐次之,予漓最末。 自己的儿子,贵为祥瑞,一定要超过予鸿才行。 甄玉嬛这段日子翻烂了书,终于找到了两个叫自己满意的字。 “陛下,予泓如何?” 玄凌一时没反应过来,道:“他们如今已经在陕甘境内许久了。” 甄玉嬛一声娇笑:“淑妃真是有办法,叫陛下在臣妾这里也想着她们母子。” 她拉过玄凌的手,在上面一笔一划地写道:“陛下,臣妾说的是,咱们的儿子,叫予泓如何?” 曲曲折折,甄玉嬛终于在玄凌手中把字写完。 是泓字,与鸿,同音不同字。 她坚信自己有超越安陵容的一天,到那时候,自己的儿子与她的儿子名字读音一样,而宫中却只知予泓而不知予鸿,该是何等痛快? 玄凌将手掌收回,问道:“怎么想起叫这个?” “他哥哥不也叫予鸿,将来怎么区分?” 甄玉嬛的梦想很好,却不知道,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如果真叫了予泓,那么宫中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只知予鸿而不知予泓的。 为了她自己一口气,予泓将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得安生。 玄凌的问话,没有打断甄玉嬛的激情,她缠上去,解释道:“如此才更显得他们兄弟感情深厚啊。” 今日玄凌待她十分宽厚,加上此时气氛不错,二人几乎独处,甄玉嬛说着说着,就忍不住道出心中实情:“鸿字恢弘大气,读起来朗朗上口,臣妾十分喜爱。” “只可惜被淑妃捷足先登了,臣妾想,予泓也是不错的。臣妾只是一片慈母之心,陛下千万不要怪罪啊。” 甄玉嬛倒底是息肌丸用的少,刚说了一句实话,又马上找补了起来。 玄凌的确看重双生子,因此只说:“你的想法虽然登不上台面,却也是人之常情。” 就连玄凌自己,都十分惊讶自己竟然会给予鸿取这样一个名字。 当初接连失去三个胎儿,只有陵容这一胎保了下来,还是个皇子。 玄凌心中的激动,无人知晓。 名字中跨域山海的鸿鸟,亦是包含了自己的抱负。 看着甄玉嬛殷殷期待的眼神,玄凌到:“予泓就算了,朕就算现在给了,将来他也要改。” “就叫予涵吧。” 怎么就要改了? 还有谁敢叫皇子改名字啊? 甄玉嬛心中不服,却还是憋憋屈屈地谢了恩。 虽然对予涵的名字不甚满意,可是甄玉嬛还有后手。 “谢陛下,既然皇子的名字让您起了,那么帝姬的名字,臣妾可就要不客气了。” 甄玉嬛放柔了声音,努力漾出浓情蜜意。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帝姬的封号,就叫灵犀如何?” 见玄凌没有反对,甄玉嬛趁热打铁:“至于小字么,臣妾想她一个女孩子,就叫缨欢好了。” “与君初相见,长缨挽君欢。” “与意中人相见,是臣妾一生之幸,希望缨欢将来也有这样的运气。” 第220章 多情却被无情恼(上) 玄凌本想说帝姬的封号和名字都太小气,登不得大雅之堂。可是名字中的寓意,他却十分喜欢。 反正帝姬一生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宫中,没有多少人敢直呼她的名字,等将来嫁了人,也是有自己的公主府,种种规矩与在宫中没什么两样。 玄凌也就允了。 于是玄凌刚走,玄凌对甄玉嬛“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的特殊宠爱就传了出去。 至于“与君初相见,长缨挽君欢”,更是帝妃二人相爱多年、彼此不忘的证据。 就连甄玉嬛在佛寺中勾引玄凌,都披上了一层“真爱”的面纱。 然而只有甄玉嬛自己知道,前一句“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是给玄凌的,后一句“与君初相见,长缨挽君欢”则是给玄清的。 记得二人初见,就是自己浣足的时候,后来在众人面前,一个吹笛,一个跳舞,自己长长的水袖拍打到玄清的那种感觉,几乎是永世不忘。 入宫之前,她总是嫌弃玄清不够霸气,没有权利,可是入宫之后,面对可以决定自己生死荣辱的玄凌,甄玉嬛又控制不住地想起玄清了。 如果是自己的清,怎么会忍心冷落自己三个月呢? 如果,玄凌能像玄清一样,独宠自己就好了。 或者,玄清能像玄凌一样,霸道从容就好了。 我甄嬛,堪配世间最好的男儿。 “灵犀”,代表的是玄凌的帝姬,而“缨欢”,则代表着玄清的爱女。 记得清最爱的,就是是合欢花啊。 而合欢,又叫做马缨花。 甄玉嬛为自己的巧思激动不已。 次日,玄凌亲自下旨,于是宫中灵犀帝姬的名号,就叫开了。 至于予涵,也正式上了甄玉嬛的玉碟。 甄玉嬛这段时间可谓极为风光,陵容闭宫养心,贤妃、德妃并不与她相争,于是整个后宫,几乎是她与胡蕴蓉的天下。 一个有双生子,一个是皇亲,每天都能看见不同的戏码。 陵容倒没闲着,当初在甄玉嬛生产时晋封为才人的叶澜依,不久前刚刚晋封为滟贵人。 正六品的位份,也不算低了。 贤妃前几日传话来,说玄凌似乎有意断了她的避子汤。 因着滟贵人从前驯兽女的身份,当初是太后亲自下令,只许她侍寝,不许她怀孕。 这一年多来,每次侍了寝,总有太后派去的嬷嬷盯着她服下一碗浓黑的药汁。 这在宫里不是秘密,昌敏昭容就曾经当众说过这件事。打人不打脸,滟贵人当时的表情,真是精彩极了。 如果随着身份的提高,玄凌准许滟贵人怀孕,那么她难道不想生下一个皇嗣扬眉吐气吗? 如果滟贵人怀孕…… 陵容想了想,从匣子中拿出一张泛黄的纸笺递给了路成林。 “宫中人人都想有个依靠,对于我们来说,恩宠、位份都不是最重要的,有了子女,这些自然都会有。” “不过怀孕这事,成事在天谋事在人。本宫这里有一道方子,你悄悄地,捡几个年轻、身子还未坏的彻底的姐妹 ,帮帮她们。” “至于本宫的名号,”陵容森然一笑:“本宫向来施恩不望报,本宫的名号,就不必告诉了。” 路成林仔细看过那张方子,将上面的药材死死记住,而后当着陵容的面将纸笺烧毁,躬身行礼道:“娘娘的好意,相信小主们都会感激的。” 陵容叮嘱道:“记住,要年轻,要身体好。” 半个月之后,宫中低位嫔妃之间,悄悄流传起了一道有助于生养的方子。 大家都不知道真假,可是有希望,就总叫人想试一试。 大家都是不起眼的贵人、才人,甚至是常在、采女,如果能够怀孕,得到陛下的重视,晋封为嫔不也指日可待吗? 陵容的方子,是卫临亲自研制的,货真价实。 若有识货的,一眼就能看出它的价值。听路成林说,祺容华也在暗中准备,昌敏昭容则是命人传信给胡家,叫胡家仔细验过方子 之后,也跟着用了起来。 徐燕宜身子不太好,却也拖拖拉拉一直凑合到了今天。时间越长,对她抱养皇子就越是不利,就算名义上有自己一同照顾皇子,又哪里比得上自己亲生的呢? 一时间,众人为了怀孕,纷纷争宠。今儿邀玄凌下棋,明儿约玄凌赏花,也有别出心裁仿跳惊鸿舞的,不过最受宠还是叶澜依。 她既不跳舞,也不卖弄,只是约玄凌一道去骑马。 这可正中玄凌下怀,就连新晋封的余容娘子,也一道去了——她也十分擅长马术。 本来甄玉嬛借着梅中一舞和双生子,很是独宠了一段时间,可是这一两个月以来,宫中女子为了讨好玄凌,几乎什么手段都使出来了,甄玉嬛一个人,根本斗不过。 尤其可恶的就是滟贵人,想当初,她晋封才人还是自己举荐的,怎么成了贵人,便将自己用过就丢呢? 不过是一道可有可无的生子方子而已,甄玉嬛对自己的生育能力十分自信,而且就算滟贵人之流,生十个八个皇嗣,也比不上自己啊。 不过,这样想着,她还是招来了李青。 这些年,李青的医术远不如温实初的事情,她早已知道,可是当初双生子的月份,还是他帮忙瞒过去的,自己若想再怀一胎,也要找李青才是。 只是,自己服用过息肌丸,这虽不是禁药,可传出去总归不好听,也只有李青诊脉之后,能保守秘密了。 至于那药方,还是让李青也过过眼吧。 宫中到处的消息根本瞒不过陵容,路成林进来禀报的时候,陵容正跪坐在窗前练字。 路成林微微抬着身子悄声说:“禀娘娘,那方子已经传出去了。” 陵容笔锋不停:“咱们的人,只负责播种,尽早撤出来。” “回娘娘,奴才的暗线,将此药方给了一个嘴快的宫女,就这么地传出去了。” “至于那个暗线,今年三月是放恩准宫人出宫的日子,他早已回老家去了。” 陵容点点头。 她一直闭宫不出,这一切可都与她没什么关系啊。 第221章 多情却被无情恼(下)+醉春风(上) 宝哥儿一行人已经在青田县驻跸,前几日才刚传信回来,信中说起了去拜访崔老将军的事情。 因担心此信被人查看时,泄露了机密信息,因此宝哥儿只在信中略提了几句,只说是按玄凌的意思去探看一番,聊表天家心意。 不过,信中倒是还寄来了几样小东西。 陕甘耕田不多,但是却以牛羊马为生,养牛放羊,赶马驭马,处处离不了这些生灵。 宝哥儿就额外寄来了一只木雕的小马,眼睛使用黑玉镶成的,光华流转。马身带着当地的特色服饰,鞍鞯处还挂着一只小小的匕首。 那马只有一只花瓶大,那小小的匕首,更是只有陵容的指头大小。 可是马的全身竟能自由拆成多个部件,那小如手指的匕首竟也能将其拆下,真可谓巧夺天工。 东西是小连子送来的,这就说明玄凌对宝哥儿写的信和送的东西一清二楚。 小连子一直都记得宝哥儿离宫那天,玄凌站在毓璋宫外的身影,因此舔着脸劝道:“是啊,咱们殿下最有孝心了,陛下看了,都说外头的东西虽然不比内制,可是思路奇巧十分有趣呢。” 陵容有些疑惑小连子最近这一两个月的巴结与讨好,其中殷勤之处,简直不像从前的他。 当初小连子只是一个普通的御前太监,对于颇有内宠的小宠妃自然是愿意互帮互助的。 可是陵容很快诞下皇子成为贵嫔,而小连子也因为李长倒台的缘故,成为玄凌身边最受信任的内监。 与陵容不同,陵容再如何受宠,都是内宫之人。而小连子,则可以名正言顺地接触朝政。哪怕只是近身伺候、左右通传,其消息灵敏之处,就连皇后都不如。 因此小连子渐渐坐稳位子之后,宫中有不少人巴结他。胡蕴蓉刚入宫的时候,也很给他面子。不过小连子作风与李长很不同,他虽然见人也顶着一张笑脸,可是背地里却很少与什么妃子深交,顶多是收些礼物帮忙说两句话,李长那些偷鸡摸狗的事情,他是从来不做的。 至于陵容,大概是因为旧交情实在不错,加上哥哥在前朝也很得力,小连子虽然受宫妃讨好,却也没忘了陵容。对毓璋宫,他总是特殊的。 陵容看了一眼小连子格外真诚的笑脸,问道:“最近不知大刮什么风儿,连公公几乎要把本宫的门槛都踏破了。” “别人见了,要是本宫不会做人,折腾御前大总管了。” 小连子心中暗恨自己从前识人不清,不知道玄凌心中实在在乎陵容,也不知道陵容心中实在在乎二殿下,只恨自己当初没有将陕甘的事情说得再透点儿、再快点儿。 你瞧,女人的心就这么大不是? 不过,小连子自己也认真想了想,既然陛下肯半夜去瞧淑妃母子分别的场景,还特意吩咐了不许张扬,那就说明,淑妃在他心中的地位还是不一般的。 前段时间,贞菀昭媛想要以“予泓”代替“予鸿”的时候,他就在殿外伺候着。 虽不敢说听了个十成十,可也总有七七八八。作为玄凌身边的人,他最知道陛下对这对双生子的得意,也知道陛下对甄玉嬛谜一样的喜爱。 在这种情况下,陛下还能驳回昭媛的请求,对淑妃母子的重视程度,可见一斑。 而且,虽然宫中一直都在传陛下对贞菀昭媛如何宠爱,可是这样忽冷忽热,实在不算真心宠爱。再者,就算按宫殿来看,毓璋宫堪称后宫除颐宁宫凤仪宫之外最顶格的宫殿了,虽然不比华妃从前的宓秀宫奢华,可是形制却远超宓秀宫啊。 须知宫中奢华容易,天南海北的好东西往里便一放就得了,来的时候是自己这些太监们抬进去,走的时候也是自己等太监抬出去,看着风光,实则容易地很。 而毓璋宫的规格就不一样了,光是正殿前面的庭院,就是三十六步的规格,垂花厅的南海沉香木不是最名贵的,上面“螭龙戏珠”的图案,才是正格儿的主戏。 而贞菀昭媛,位列九嫔,生有龙凤胎,也还住在从前的棠梨宫啊,棠梨宫花廊子上的龙纹,还只是行龙,只是一种鱼化龙罢了,道行差着呢。 单就这一点,任凭棠梨宫里填进去多少好东西,也比不上毓璋宫一根手指头。 而且,他总觉得二殿下去陕甘的事情没这么简单,况且,那天在棠梨宫中,陛下还说了一句很莫名其妙的话,想到那话中可能包含的意思,小连子头都要炸了。 眼前,还是先顾着眼前吧。 因此又说:“今儿御膳房煨的芙蓉鸡丝汤极好,可是陛下也只用了一碗。” 他试探着开口:“若是娘娘在,陛下也许就能多用一碗了,这样,也不至于日日消瘦了啊。” 陵容对于玄凌的胖瘦并不关心,她现在只想自己的儿子尽快回到自己身边。 斜睨了一眼满脸堆笑的小连子,陵容不紧不慢地开口:“宫中姐妹众多,想必大家都很关心陛下的身子。” “本宫要替宝哥儿祈福,还是茹素地好。” 小连子在心中狠狠给了自己一个大耳刮子,人家吃素,你说什么鸡丝汤呢? 只是他这一回耽搁的时间已经不短,只能讪笑着告退了。 回到仪元殿,向陛下说了毓璋宫种种情况,小连子眼看着陛下死死盯了一下门框,连忙低下头。玄凌似乎在等什么人,可是门外迟迟不见人进来,玄凌也只好毫不在乎地移开目光。 最终却还是十分不在乎地吩咐道:“宫中各位份用度皆有定例,不要轻易变更。淑妃虽然礼佛,各样物什不可短缺。” “若是皇子来信,不必经朕过目,直接送去即可。” 小连子心中暗道这位主儿厉害,答应地迟了一瞬,玄凌便一脚踹下去。 小连子虽没受什么力,可是很快就打了个滚:“陛下的龙脚,奴才可知道厉害了,一定将差事办的好好儿的。” 玄凌被小连子逗笑了,大步流星往外走去。 小连子赶忙跟上,以为陛下要去毓璋宫。 正想舔着脸问一句,就听见玄凌说:“朕也许久没见到徐婕妤了。” “不知道予沐身子如何了。” 小连子虽然为陵容惋惜,可还是紧跟了一句:“陛下一去,小殿下自然就好了。” 去徐婕妤处坐了坐,玄凌有些无聊,又转而去了棠梨宫。 甄玉嬛与宛宛如此相像,又生下了象征祥瑞的龙凤胎,他应该是十分欢喜的。 可是猛一瞬间,记忆中宛宛的样子又很模糊了。 四月初三,和徐燕宜同一年入宫的吴贵人侍寝一次之后爆出有孕,玄凌大喜之下,将其封为小仪。 四月十七,是甄玉嬛的生辰,她本想大肆操办一番,可是祺容华居然也上报有孕,却生生抢了众人的目光。 祺容华自甄玉嬛离宫之后,就慢慢投靠了皇后。投靠皇后,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不能怀孕。 当初她容貌娇艳,好似一颗剥了壳的杨妃荔枝,虽然跋扈,却也可爱,福祺祥瑞四人之中,虽然是故去的瑞嫔最美,可要论起宠爱,还是要数祺容华最得宠。 她投了皇后,受皇后所指,在甄家一案中,令管家带头,将其逼入绝路。甄家与管家在前朝不死不休,他们的女儿,在后宫也是一样。 因此祺容华尽管早已知道自己有孕,也还是偏选在了四月十七这天说出。 玄凌虽然高兴,但也不算是很惊喜。如今祺容华身子日渐丰满,他其实很少召幸了。还是最近一段时间,祺容华瘦了些,加上皇后说了几句,这才见了几次面。 如今祺容华有孕,皇后手上没有说得上话的高位妃子,因此便撺掇着玄凌晋封,倒是给了个婕妤的位份,这几天,已经能听见祺婕妤高调的笑声了。 陵容对祺婕妤的孕事有些好奇。卫临给的药,货真价实,甚至算得上是令女子受孕的猛药,而皇后绝育的手段,她也完全信得过。 只要是跟着皇后的人,都是断子绝孙的命。 祺婕妤是怎么怀上的? 她这个孩子保得住吗? 陵容想到自己的前世,无论是哪一世,都不可否认,当初是自己在皇后帐下,强要了一个孩子。又因为身体的原因,没能留住。 更是被甄玉嬛借狐尾百合之事 ,令自己失宠。 祺婕妤的肚子,自己没有把握。 那么服用过息肌丸的甄玉嬛,她的肚子,自己可就了解多了。 甄玉嬛看见祺婕妤怀孕,想必是不高兴的,自己一定不计前嫌,倾、心、相、助。 不过,想到孤身在外的宝哥儿,陵容心中还是充满了牵挂。 哥哥暗中托信,说皇后朱宜修其实与朱家并不算十分亲近。 朱家大太太是先皇后生母,朱宜修之母是朱老爷的未婚妻,是朱老爷自己嫌贫爱富,高中之后,舍了旧盟,与大太太缘定新约。 后来放不下未婚妻,将其接入京中,再后来,二人几乎同时产下一个女儿。 不过大小姐是嫡出贵女,容貌倾城,多才多艺,而二小姐则是妾室所出,样貌平平,寡言少语。 两个人,用最鲜明的对比,渐渐长大了。 后来朱宜修被选为玄凌的妃子、未来的皇后,朱大太太心中是不服的,自己的女儿是嫡出,论身份、长相、才华、人品性格,都能比得上十个朱宜修,怎么太后偏偏选了她进宫? 所以当朱柔则仅用一次见面、一场舞蹈就牢牢抓住了玄凌的心这件事,大太太表面哭着告罪,实则心中爽快无比。 当朱柔则的一尸两命、母子俱亡的时候,大太太的天,都塌了。 她几乎不入宫朝见皇后,连带着朱家的大小诰命,也几乎不给皇后请安。只有她自己,偶尔去看看太后,说些柔则的事情。 因此,虽然皇后名义上的娘家是一门三后的朱氏,可是朱氏,肯为太后办事,却不一定肯为皇后办事。 军中有崔老将军的护卫队,宝哥儿三人的安全可以放心。 那么宫中,越来越多的年轻妃子怀孕,叫朱宜修食不能咽、枕不能安,才能叫她没有心思去对付宝哥儿。 吴小仪有孕、祺婕妤有孕,还远远不够。 陵容问道:“那两个人还没有用?” 路成林谨慎地回答:“娘娘,滟贵人拿了药方子就用,侍寝的次数也不算少,但是却一直没有动静,也许是之前服药太多的缘故。” “另一位余容娘子也拿了药方子,不过却迟迟没有配药,不知是什么缘故。” 陵容道:“祺婕妤怀了孕,又是晋封,又是赏赐,不就很好?” “本宫就不信,她们不羡慕。” 路成林笑得体贴又温和:“娘娘说的是,祺小主得意也是应该的。” “小主们怀了皇嗣就是不一样,这宫里啊,眼红的人多了去了。” 陵容想着将来的计划,一个人影渐渐冒上心头。 得想办法,让她入宫才是。 却说甄玉嬛,自她回宫,除了母亲封为郡夫人那天,就很少见过家人。 如今宫中行走的各位夫人,一谈论起来,都能说到自己夫君的官职爵位,说到儿子的前途荣耀,可是自己家呢,什么都没有! 不过,最近云夫人倒是频频托人传话,说是有要事见面商议。 甄玉嬛见过几次传话的人,长得贼眉鼠眼,看着就不喜欢,因此只当没听见。 谁知就在自己生辰之后没多久,母亲居然自己递牌子入宫了。 皇后不知道怎么想的,居然同意了,直到云夫人步入凤仪宫请安,甄玉嬛才知道了这一回事。 看着满头珠翠却一脸沧桑的母亲,甄玉嬛既不想认,又不得不认。 最后还是捏着鼻子,将人带回了棠梨宫中。 云夫人一到棠梨宫,就捏着桌上的四面美人大茶壶往嘴里倒,一边牛饮,一边嘴里嘟囔着:“大早上进来请安,不敢吃也不敢喝,可累死我了。” 喝够了,抓起桌上的点心又往里塞,吃了半晌,才把东西一放,把手一拍:“嬛儿,我给你妹妹,找了个好婆家!” 第222章 醉春风(下) 甄玉嬛不以为意,当初自己是吏部尚书的女儿,高官嫡女,从小受世家教育,有选秀资格,一步步成为后宫最受宠的女人。 而妹妹玉娆虽然与自己相像,有几分姿色,可是毕竟不会嫁的比自己好了,因此看着云夫人一脸激动,甄玉嬛却还是无动于衷。 凭现在自家的状况,王孙子弟是不用想了。 可是剩下的人,又配不上自己妹夫的身份 ,但愿父母没有老糊涂,可千万别带累了自己。 只需捡个过得去的男人,囫囵囫囵过日子就行,自己身为九嫔,将来多多帮忙就是了。 于是浑不在意地问起:“不知母亲,为妹妹看中了什么人?” 云夫人一听甄玉嬛终于关心此事,于是瓜子也不磕了,她大手一挥,就要叫崔锦汐等人出去。 崔锦汐却还是拿眼睛去看甄玉嬛的意思,云夫人却因为上次入宫崔锦汐没有伺候的缘故,心中存折一股气,她不敢对甄玉嬛怎么样,却最知道地位尊卑,因此逮了空,就是一个巴掌:“好你个奴才,贱皮子的下流东西!” “我和你主子说些体己话,也用得着你挤眉弄眼!” “娘娘年轻面儿薄,拉不下脸动手,我可不是好糊弄的。” “再有下次,仔细揭了你的皮!” 崔锦汐拿手捂着脸,面色通红,尽管她早就被撸去了所有的宫中女官品级,一辈子都只能做个普通宫女,可是她始终还是拿捏着大管事的派头,棠梨宫平日里哪有人敢和她这样说话? 若红和如碧都在,将来她怎么管人? 因此带了几分假笑上前:“夫人有话好好说便是,这里毕竟是宫里,规矩与府上不同,奴婢受些委屈不算什么,要是事情传出去,丢脸的还是娘娘呀。” 云夫人是铁了心要教训崔锦汐,更是有意要做给若红和如碧两个丫头看——若是崔锦汐都被自己慑服了,将来自己找她们办事,岂不是易如反掌? 于是根本不听崔锦汐的话,照着另一边脸打去:“好个伶牙俐齿的奴才!” “本夫人女儿的宫中,你这个奴才忤逆悖上,我替女儿教训一番有何不可?你要说,尽管说去。” “你就想,哪怕闹到凤仪宫,皇后也是帮着我的。” 甄玉嬛觉得母亲真是变了,一点都不像从前那个吟风弄月、高贵端庄的夫人,简直变成了一个泼妇。 不过是去了宁古塔几年,还有清郎派人去照顾,怎么变得这样大? 于是不耐烦地挥手,叫人出去,只想尽快说完,打发了云夫人离宫。 “母亲不是说,给玉娆找了个很好的人家么?再不说,可就要到了出宫的时候了。” 云夫人一拍大腿,唾沫横飞:“正是!” “我给咱们娆儿找的,就是安大人!” 安大人? 哪个安大人? 莫非是? “母亲,那可是安陵容的哥哥!” 云夫人点点头:“没错,找的就是他。” “这段时间,我已经打听清楚了,他如今是承袭的阳都侯虚爵,有俸禄无封地,有名号无实权,在异姓侯当中,还算可以了。” “他如今是中书省最年轻的侍郎,同时还兼领吏部事宜。” “当年高中时的时候,是陛下亲自给了探花的名次!” 云夫人越说,就越觉得这个女婿十分地好。 甄玉嬛却不愿意与安陵容扯上关系,而且一想到这样优秀的男儿将来会为妹妹神魂颠倒,心里就有些不自在。 “听说这位安大人,比安陵容还大几岁,恐怕早就成婚了,就算是什么好儿郎,也轮不玉娆的。” 话刚出口,就见云夫人目光灼灼地看向自己。 “嬛儿,你说的的确没错。” 甄玉嬛心中有些得意。 “这位侯爷的确成婚了,不过他的妻子只是一个普通女子,没什么姿色和才华,听出还很爱出门买菜,真是丢了中书省侍郎老爷的脸。” 尽管屋内没人,但是云夫人还是左右看过,才放低了声音说:“而且我打听到了,这个女子,从前只是城西一个当垆卖酒的厨娘,一身菜味儿、肉味儿,哪里懂怎么做侯夫人呢!” “再者他们成婚不过一年左右,能有什么感情?” 云夫人大咧咧躺在贵妃榻上,最后总结道:“所以,只有娆儿这样年轻貌美、多才多艺的女子,才能配做侯夫人。” “而面对这样的女子,天下男子,没有一个不会动心的。” 见母亲言之凿凿,似乎对玉娆的美丽十分自信,甄玉嬛心中更加庆幸没有一时激动,让玉娆进宫陪伴自己了。 不过,就算玉娆要嫁人,也不必嫁给什么侯爷啊。再者,玉娆若是嫁给阳都侯,自己能难道还能和安陵容握手言和吗? 甄玉嬛一个疏忽,将心中疑问说了出来。 云夫人“呸”地一声,吐掉玫瑰瓜子皮,掏掏耳朵道:“这就是娘娘年轻不知事了。” 云夫人语气中含了几分教诲的意思,不知是在说陵容,还是在说自己的女儿:“这从古至今啊,女人都是出嫁从夫的。” “不过,若是母家有能耐,女子在夫家也能过得好些。” “若是你妹妹一出现,叫阳都侯动了心,给她诰命和管家的权利,那么淑妃的后台,岂不就变成了你的后台?” “你想想,是姑嫂关系亲近,还是姐妹关系亲近?” “将来娆儿的枕边风一吹,阳都侯是帮淑妃,还是帮你?” 甄玉嬛听了,虽然觉得有些夸张,但也不是不可能。 玉娆和自己有七分相像,这张脸,就足够倾国倾城、祸国殃民了,叫阳都侯一见钟情不是难事。 就算真的有损闺誉,那也与自己无关。 于是说道:“这门婚事,本宫允了。” 云夫人亦是喜笑颜开,仿佛看到自己接着这门婚事,重新成为京中名门望族座上宾的景象。 甄玉嬛问道:“却不知母亲准备何时叫二人成婚?” 云夫人道:“不急,阳都侯还未见过你妹妹。” “我想着,这事十分简单。” “寻个天气好的日子,叫二人偶然碰见,而后就可等着他自己休妻、提亲了。” 第223章 自作多情(上) 甄玉嬛点点头,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她可以让一个帝王和王爷同时为自己倾心,那么玉娆,自然可以轻易俘获一个侯爷了。 不过,她还有几分不放心,因此叮嘱道:“就算如此,也不能太过着急。” “总要三请三辞才行,叫他看看甄家女儿的金贵,也顺便看看他的诚意。” 云夫人点点头:“这是自然。” 甄玉嬛却还有一问:“万一,万一安大人不识美人怎么办?” 云夫人神秘一笑:“娘娘放心,我安排的地方有水。” “到时候,让玉娆脱去鞋袜,轻浣玉足,我就不信,还有人不动心!” 戏水浣足,是云夫人教给她姐妹二人的绝活,当初连玉姚也没告诉。 甄玉嬛就是凭着这一招,牢牢地抓住了清郎的心。 想到当初二人的初遇,忍不住红了脸颊。 最近他一直忙着下半年婚礼的事情,自己又不能去仪元殿御书房,二人已经许久不曾见面了。 不知道清郎有没有变心呢? 他还会像从前一样帮自己吗? 甄玉嬛神思渐远,而云夫人说完之后,也心满意足地离开了,丝毫没有注意到甄玉嬛的异状。 她知道自己家目前全都只能靠着甄玉嬛,因此玉娆的婚事,一定要玉嬛知道才行,这样,将来有了什么难处,她也不好不帮。 况且,如果玉娆也有了出息,那么自己晚年就更有保障了。 开到荼蘼花事了,丝丝残妆过莓墙。 转眼已是春暮,宝哥儿又寄了一封信来。 他说,在西北已经两个月,与在京中截然不同。民风民俗、衣食住行,都让他大开眼界。他身为皇子,虽然有监军之名,但是军机要事,悉出主帐,他不过有时旁听一二罢了。 予漓在军中,颇受礼遇。本来朱家就很仰望这位嫡长子,因此很是抓住机会巴结了起来。 予鸿三人只当没看见,每三日去给予漓请一次安也就罢了。 不过予漓虽然被捧起来了,可是依旧没什么心机,待予鸿三人,和从前差不多。 予鸿由此对自己这位嫡长兄,又更了解些。 予鸿等人都是少年脾性之人,对于异地风貌十分好奇,因此日日带了亲兵护卫到处去玩。 也亏得梅香能治住他,不然予鸿只怕还要从西北直往赫赫而去。 青田县的流匪十分顽强,他们是从京中来的,并不了解这里的地形和天气,起初对战,总是占不到便宜,从这个月起,士兵才渐渐习惯了流沙土丘和变幻莫测的天气。 予鸿最后在信中写道,王师已经日渐谙熟此地作战特点,贼寇人数不多,想必月内能回。 陵容看了,欣喜不已,将这封信看了又看,才惊觉自己已经满脸是泪。 她忍不住逗弄还不会说话的英哥儿:“兄长要回来了,我们宝哥儿要回来了。” 不过,有一点陵容还是十分疑惑:这的军队出自京城,供给和装备,全都没掉过链子,为什么面对一伙沙匪,还拖了这么长时间? 究竟是事实如此,还是内有隐情? 又或者,有人养寇自重,还是价钱没谈拢? 不知道为什么,陵容心中总有一股不祥的预感。 她不能号令军队,只好再次给予鸿去了一封信,上面又细细叮嘱了许多,总之,能够平平安安回宫就行,其他的,什么都不重要了。 同时又给宫外的哥哥传了个口信,如果对崔老将军的一千亲兵还不放心,那就再安排些“看不见”的人吧。 这样无论在明在暗,都有了保护宝哥儿的人,陵容才能稍稍安心。 隔了一日,母亲林秀入宫。 她身为正一品宁国夫人,每月可递牌子入宫一次,这个月,她还没有用过这个权力呢。 当然此行的目的,却不是为了宝哥儿,而是来说陵容的幼弟陵宽考中童生的事情。 陵容得了玄凌的首肯,闭宫为宝哥儿祈福,皇后便没有久留林夫人,略说了几句场面话,林夫人就叫陵容派来的人接走了。 出了凤仪宫,林秀一直挂在脸上讨好、温煦的笑容就消失了,她也是经历过宅斗的人,知道生死荣辱的重要性,更知道自己一子一女的未来,几乎全系在予鸿这个外孙身上。 尽管她不是擅长心机角斗之人,但是已经从陵容几次三番的举动中,嗅出了一丝不对劲。 她一进毓璋宫,就被陵容迎上来。 林秀挥退伺候的人,拉着陵容的手走上宝座:“娘娘,这才多久,怎么瘦了这么多?” 陵容多想扑在母亲怀中,将连月来的不安和恐惧一一发泄,可是她不能。 她和哥哥,是这个家的顶梁柱,无论多累多难,都不可以稍显一分软弱。 因此只能勉强一笑:“母亲怎么亲自来了,哥哥派人传信便好了。” 说实话,当初哥哥在朝堂上,为了支持玄凌的决定,没有阻止予鸿入陕甘的时候,陵容对兄长是有几分怨恨的。 她怕兄长变了,变得只认官位不认亲情。 可是渐渐回缓过来,也只能承认,安陵宇的做法,是最正确的,就连宝哥儿他自己,也是认同的。因为玄凌的想法,谁也改变不了。 林秀看了一眼女儿消瘦的面颊,想到儿子这几个月在家时不时的唉声叹气,心中也是一阵酸痛:“你哥哥,我已经教训过他了。” “当官当官,不能只顾着朝堂,不顾着家里。” “宝哥儿就算是皇子,也是他外甥。那天,就算陛下要砍他的头,他也应该多说几句的,不应该就这么认了。” “就算被贬为平民,也好过如今日日煎熬啊!” 陵容知道,自己无论在感情上,还是在利益上,与安家都无法割舍,况且宝哥儿在外,还要靠哥哥斡旋,再加上兄妹二人配合多年,早已十分了解,是不过在面对宝哥儿的事情上,一个更感性、一个更理性罢了。 没有对错,是男人和女人的眼光不同,或者,更准确的说,是前朝与后宫对朝局的判断力不同。 第224章 自作多情(下) 因此含泪一笑,又亲自为林秀拭泪:“母亲这是说什么?” “我与哥哥,毕竟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关系,宝哥儿也是。” “或许我和他在这件事上的看法不同,可是一家人总是一家人,这是无法改变的。” “若是连自己的母亲、兄长都无法信任,那么我和宝哥儿、英哥儿,就无法在宫中立足了。” 林秀见陵容说的直白坦诚,也久放下心,将安陵宇的计划和盘托出。 原来,哥哥早已安排了后手。 他曾经在陕甘一地呆过一段时间,和一个叫方知我的和尚是旧交。 这和尚荤酒不忌,自号“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行为放诞,乖张不俗,为寺院所不容,因此单赁了一处小院落,以教人武艺为生。 在家时,哥哥还曾来信说过此人,据说他力大无穷,武艺高强,膀大腰圆,是个十足的西北汉子,十数人来搬她,也搬不动。 哥哥与他,有半师之谊,当年曾在寺院后面的书院读书,二人常常往来。 因此宝哥儿受令去往陕甘,那和尚也就动身出发前往青田县了。 再有四妹的夫婿,是专管玉石的皇商,虽说只管一小种,可是时常往西北走动,却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宝哥儿们出发不久,这伙皇商也就出发了,只是包裹中除了装有采买玉石的金银细软,还有刀枪剑戟。 再有兄长的一个同年,“正好”也在那里严查走私私盐、私茶的案子,如今正落脚在离青田县不远的孜川州。 若需策应,疾驰两个时辰便能到达。 前日,陵容托人传来回去,陵宇又安排了一队人去那里游学,带头的,就是刚刚考取童生 的安陵宽。 陵容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娘,宽弟今年也不过十二岁啊。” 林秀忍不住拭泪:“是啊,这还是这孩子自己要去的呢。” “他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陵容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感动,为了宝哥儿,哥哥将自己明的、暗的关系都动用上了,就连才十二岁的宽弟,也要去陕甘。 “娘,萧姨娘她也肯?” 林秀笑道:“你萧姨娘是什么人?” “咱们家是怎么起家的,她最是明白,当年还是她送你参选的呢。” “咱们既然选了这条路,那开弓就没有回头箭。” “若是宝哥儿不好了,别说宽儿,就算是嫁出去的几个丫头,恐怕都没什么好下场。” 听着母亲的语气,似乎已经知道宝哥儿意在皇位,陵容忍不住说:“娘,你,你说什么?” 林秀慈和一笑,拉着陵容的手说:“你们都以为娘傻是不是?” “你以为,当初安比槐的后院,争这个、争那个,最后是为了什么?” “这后院,不管是皇家的,还是当官的,还是平民百姓,若是女人多了,孩子多了,就只会争一样东西。” “就算你不争,周围人也会推着你往前争。在这个位子,不争也是争。” 林秀的目光意味深长:“珚珚,你已经下不来了。” 陵容终于忍不住扑在林秀怀里,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还把熟睡的英哥儿也吵醒了,于是林秀只能先哄了女儿,又哄了小外孙,忙地不亦乐乎。 陵容红着脸道:“这段时间,我不爱搭理哥哥,娘,你回去,跟哥哥说,就说我不怪他了。” 林秀听了,促狭一笑,问道:“按理说我被封为宁国夫人,那么阳都侯夫人的爵位就空出来了,你嫂子也可上书请封,然后递牌子入宫看望你,你知道她为什么不吗?” 陵容的确疑惑,于是说:“大概是哥哥嫂嫂觉得家里有两位诰命夫人,太显眼了?” 林秀微一点头,却问:“还有呢?” 陵容重新净了面,透白的面颊还留着几分热气蒸腾后的嫣红,她颇有几分闺中女儿时的情态,满不在乎地问:“还有?” “总不会是哥哥不敢来见我,连带着也不许嫂嫂见我吧?” “哥哥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这样!” 却听不见林秀说话,陵容抬头,正撞见林秀一双含笑的、慈爱的眼睛。 “正是,你哥哥心虚,也就不肯让你嫂嫂来见你了。” 陵容不可置信,哥哥的做法简直毫无道理,自己就算和哥哥生气,与嫂嫂有什么相干? “哥哥这样,嫂嫂不生气?” 林秀面上浮现出一丝想笑又不好笑的神情:“本来是生气的,可是你哥哥拉着她说了半天心中的不安,你嫂嫂也就只能答应了。” 陵容心里有了主意:“哼,哥哥不让我见,等宝哥儿回来了,我偏召嫂嫂入宫来玩。” “看他还敢不敢拦着。” 林秀见陵容情绪不像才见面时那么紧绷,便从袖中掏出了一只狗尾巴草编的小兔子。 林秀藏了半日,小兔子的耳朵已经有些塌了。 可是一见那小兔子,陵容就鼻子一酸,忍不住落下泪来。 小时候,她们母子三人,受家中妾室欺压,一般吃穿用度克扣的不算明显,可是若想得个别的什么,就难了。 家中姨娘炫耀安比槐给庶妹买了最新的吹糖人、最漂亮的花灯、最多的摩诃乐……可是陵容一样也没有。 安比槐几乎不到林秀的院子,陵容得不到一丝父爱。 是安陵宇,他也没钱,但是他向手巧的师傅,学了如何编织玩具。 一段竹条,能被他变成小小的蹴鞠球,一根狗尾巴草,能被他变成活灵活现的小兔子。 安比槐给不了陵容的,安陵宇全给她了。 当然,安陵宇给过陵容最好的礼物,还是令安比槐身死人亡的当胸一箭。 从此,遮在母子三人心头的乌云,终于消散了。 这样好的哥哥,陵容怎么会真的恨他? 陵容将母亲手中的小兔子一把抢过,左看右看,爱的不得了,嘴上却依旧强硬:“我又不是宝哥儿,不要以为一只小兔子,就把我收买了。” “下个月就是英哥儿的周岁生辰,要是哥哥的礼物太过敷衍,我还是要生气的。” 林秀拍拍女儿的头,温柔地说:“知道啦,娘会告诉他的。” 二人说了半天,就到了林秀出宫的时辰了, 陵容恋恋不舍地送林秀出门,却不好在人前掉泪,林秀安慰道:“下个月英哥儿生辰,妾身还到宫中看望娘娘。” 陵容送到毓璋宫门内,就不好出去了,林秀拉着她的手,一遍遍嘱托注意餐饭,最终还是出宫了。 不过,在出宫前,林秀又提到了另一件事。 “最近,总有人到咱们家门口,探头探脑的。” 第225章 玉门不度(上) “你哥哥撞见过几次,可是竟然不做声响,既不赶人,也不去查。” “闹得你嫂嫂这几日,都无心出门买菜了。” 有人监视自己家? 陵容细细地问,林秀却又不怎么说的清楚,只是知道这几个看着并不是什么深宅大院养出来的死士,而像是从街头巷尾随意拉来的几个小混混。 只是几个小混混而已,哥哥也注意到了,想必此时不发作,是有别的缘故。 林秀最后走的时候,提醒道:“你哥哥说了,最近闭宫,就不要理会宫中的事情,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也远些。” “不要为了争一时之气,反而连累了自身。” 陵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心想,莫非这些人与宫妃有关? 谁会去找几个小混混监视自己家呢? 家中稍有些底蕴的,就不会找容易露馅的流氓地痞,而若是毫无家底像滟贵人、余容娘子那般的出身,也几乎接触不到外面,又怎么会找到人呢? 如此说来,就只有甄玉嬛或者甄家了。 她们去找哥哥做什么? 陵容百思不得其解,只好暂且放下,留待以后见招拆招。 母亲走后,陵容的心渐渐安下来,餐饭也能正常食用了。 安陵宽是萧姨娘的小儿子,陵容进宫的时候,他才断奶,安比槐死的时候,才只有四五岁。 他自幼在京城长大,几乎不记得松阳县的事情,当时安陵宇政务还不算繁忙,因此亲自给安陵宽开蒙。 宽哥儿自己也争气,叁仟佰早早读透,宝哥儿还在学说话的时候,就已经在看四书了。 后来安陵宇日渐高升,没空再管宽哥儿,还是延请了自己落榜的同窗来给宽哥儿讲学。 每月还会抽出时间,亲自校验宽哥儿的功课。 就这么,安陵宽平日里斗鸡走狗、作天作地,见了安陵宇,就像老鼠见了猫。 他天资聪颖,人又活泼大气,和陵容、陵宇的内秀谨慎截然不同,因此有时候犯了错,往林秀怀里一扑,就是安陵宇,也拿他没有办法。 有时候宝哥儿到安家去玩,二人简直臭味相投,什么能玩的、不能玩的,全都叫他们摧残了一遍。 最可恶的是,安陵宽年长几岁,那些歪点子、坏墨水,全都一一传授给自己这位金贵的大外甥了。 二人也就结成了一段超越舅甥情的狐朋狗友之交。 安陵宽开蒙早,进学早,今年便下场一试童生,果然中榜了。 虽然二殿下出宫,安家不好大张旗鼓地庆祝,可还是关起门来置办了一场酒席。 席间安陵宽第一次喝了蜜酒,喝的小脸通红,他喝酒虽然上脸,可是脑袋却清醒地很,他在席上说出了自己和大哥商议好的事情。 “母亲,姨娘,儿子想过几日到陕甘去游学。” 林秀与萧姨娘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的目光中读出不舍与无奈。 这些孩子啊,主意太大了。 安陵宽到底比宝哥儿几人大几岁,因此安排地还算井井有条,安陵宇最后检查了一遍,趁着夜色,送最小的弟弟出了门。 身边有三四位亲信跟着,又领着几十位护卫,安陵宽第一次走出了京城。 他出了京城便一路飞驰,直到进了陕甘,才慢慢停下。 到了青田县内,根据大哥的描述,找到了在外游玩的予鸿三人,身边果然跟着一个膀大腰圆的和尚。 安陵宽自己也习武,总听哥哥说这个和尚武艺如何高强,心中其实不服气。 他再厉害,能比京中的武师傅厉害么? 因此从怀中掏出一枚指甲大的银珠,当作暗器朝和尚投去。 和尚闪身避过,瞬间找到了鬼鬼祟祟的陵宽,身边的护卫来不及阻止,就被他的一双大手捞起,带到了予鸿面前。 予鸿看见是陵宽,又惊又喜:“你怎么在这儿!” 陵宽三两下挣脱和尚的牵制,强忍着疼痛,故作轻松地往予鸿肩上一拍:“大外甥别怕,舅舅来了!” 予鸿自然知道这一路的艰辛,一锤他肩膀:“就你自己来的?” 安陵宽一扬下巴:“当然——不是了!” “孙师傅、李师傅还有赵师傅都来了,我身边还有护卫,你放心吧。” 予鸿回头一看,果然都是曾经在安家见过的,因此微微一点头,领头的孙师傅见状,连忙抱拳施礼。 予鸿到安家的时候,十有八九也会带着崔云渡和郑遇年一起去,几个孩子年龄相仿,正好能玩到一处去,见安陵宽到来,崔云渡和郑遇年皆十分欢喜。 尤其是安陵宽小小年纪考下童生,更令二人佩服。 几人要叙旧,便不再闲逛,寻了当地的太白楼去,特意找了一间靠里的雅间。太白楼名声极大,掌柜也是见过世面、迎来送往之人,消息灵通,知道京城来了皇子监军的事情。 一见予鸿几人年纪虽小,但是气度不凡,便觉得应当是那年幼皇子的玩伴——他没敢往皇子的身上想去。 一见这四个孩子身后还跟着几个膀大腰圆、颞部鼓起的壮士,又有几十个带着刀剑的家将,便不敢怠慢,连忙招呼了上去,亲自引着去了最高规格的雅间。 一边走,一边亲自吆喝:“四位公子,入雅间捉月阁!” 予鸿虽然不是第一次出宫,但是这样烟火气的吆喝与从前重重保卫、匆匆一瞥的逛花灯截然不同,他大感有趣,面上虽然不显,却忍不住挑了一下眉。 要是有机会,应当时常出来才是。 第226章 玉门不度(下) 掌柜的自问有几分识人的本事,就连水牌,也用上了新刻的豆玉如意牌,虽然不是什么名贵的玉料,但也总是个意思。 包间很是宽阔,推窗而望,可见下方热闹的街市,再往远处,则是茫茫不见边际的黄沙。 崔云渡和郑遇年以予鸿为尊,叫他先点,予鸿却念着小舅舅千里奔袭,叫安陵宽先点。 安陵宽左看右看,却说:“咱们都是老相识了,何必如此多礼?” “予鸿,没有你,我们就聚不到一起,所以还是你先点。” “至于剩下的我们嘛,以年龄论,幼者为先,如何?” 予鸿点点头,对自己这位小舅舅更是佩服了几分。 几个人也不张扬,点了几道特色菜肴便罢。 予鸿召身边跟着的小钱子过来,吩咐外边守卫的人,先分作两批,一批吃饭休息,一批继续戍守门口,如此交替。 又把小钱子支出去,不叫他在旁伺候,几个半大孩子,自己动手吃起来,还悄悄叫了当地极为出名的青田酒。 几人只是好奇,却不知道这是有名的烈酒。几个半大孩子刚喝了一口,就忍不住咳嗽起来,只有自幼习武的崔云渡和已经正经喝过酒的安陵宽,能饮上一二口。 不过代价却是满面通红。 予鸿连忙叫人去上蜜酒来,几个人不甘不愿地用着蜜酒,吃完了这顿饭。 席上四人谈天说地,天南地北,无所不说。 从学堂的先生,到休沐的玩乐,从出京一路的风光,到对朝局政事的见解。 安陵宽最是年长,虽然为人飞扬跳脱,可是看事却十分全面很有安陵宇的风范;崔云渡次之,他自幼习武,小小年纪已经练了一身硬疙瘩,平日寡言少语,若是开口,必定一针见血。 予鸿再次,他话也不是很多,往往抛出一个问题,叫大家谈谈个自己的见解,与安陵宽的周全和崔云渡的尖锐相比,予鸿的想法着眼点更高,往往能看到问题的关键。就像看病,一眼便看到病灶所在,可是他耐心又极好,游刃有余地将别人引入他的彀中。 郑遇年最是年幼,比予鸿还小几个月,他的话又多又密,平时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可是到了关键时候,出的鬼主意一个比一个邪气,偏偏还能歪打正着。 崔云渡衷心评价:郑祭酒执天下牛耳,桃李门生无数,然一生英明,皆毁于此子之邪说。 气得郑遇年就要拿酒灌他,安陵宽看热闹不嫌事大,直呼:“好小子,让我看看你的好武艺!” 郑遇年能有几分武艺? 于是又调转枪头,去灌安陵宽,安陵宽又去灌予鸿,予鸿自然不会放过崔云渡,四个人你来我往,不知不觉,吃了快两个时辰。 直到梅香带着人找来,几个小子才理了理衣裳,跟着梅香乖乖回去了。 梅香不放心几个孩子喝酒,也不放心外面的酒菜是否干净,连忙召了卫临来瞧。 卫临的医术自然不用说,仔细诊视一番说:“殿下和几位小公子身子还算强健,一点蜜水酒不算什么,睡一觉就好了。” “太白楼的酒菜还算可以,况且”,卫临瞧了一眼梅香焦急的面庞,忍不住解释道:“况且跟随他们的小钱子和师傅都是仔细的人,方才我进来时,小钱子还说,是他们轮流盯着后厨做出来的。” “从后厨到雅间,一眼未曾错过。” 梅香听了,这才稍稍放心。 这一次出宫前,淑妃娘娘特意吩咐过,予鸿身边,宫女以她为首,照顾予鸿他们的起居,太监以小钱子为首,跟随予鸿的在外行走、通传汇报。 这天大的责任压在自己身上,梅香这几个月来几乎没睡过一次囫囵觉,她总害怕,或许是沙匪冲入军营,或许是皇后的人来暗杀予鸿,无论哪一种情况,她都不允许发生。 每日里操心这个、操心那个,不知不觉,梅香瘦了一圈。 卫临看在眼里,心中莫名有几分着急。 个宝哥儿几个人开了安神醒酒的汤药之后,便不顾梅香的拒绝,拉着她的手诊脉。 梅香自从被卫临“当面拒绝”后,这六、七年就一直避着他。本以为自己的心对他已经很硬、很冷漠了,可是一见到卫临俯身摆弄草药的身影,一闻到那独有的清冷药香,梅香就似乎又变成了当年那个女孩。 梅香一个分神,就已经叫卫临搭上了腕子,她条件反射就想躲,可是卫临却执意要仔细瞧瞧她的脉,二人正拉扯的时候,方知我闯了进来。 一见二人手搭手的样子,方知我老脸一红,赶忙退了出去。 一边退,一边还暗自祷告:“阿弥陀佛,非礼勿视,两位施主,小僧可不是故意的。” 梅香简直羞红了脸,强忍着羞意,叫卫临出去。 见他还愣在原地,自己只好出去了。 等到卫临收拾了药箱,梅香才又折返——这几个小贵人身边,离了人可不行。 梅香守到傍晚,知节便带着食盒来换班了,梅香细细嘱咐了一些,才回去休息。 出账时,又交代了守帐的弟弟小顺子多注意些,才打着哈欠回去了。 路过卫临的营帐时,却看见他的灯还没灭。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梅香正想上前去问,一想到白天发生的事情,还是回去了。 卫临的营帐内,他正在和方知我喝酒。 方知我作为一个和尚,几十年来,向他倾诉心事的人太多了,他几乎有了一套应对的流程,对于感情之事,也有自己的见解。 “既然你也觉得错过了,为什么不挽回呢?”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什么?你先拒绝过她?” “……” 方知我被迫听了一夜卫临的感情史听着,听着听着,便打起了震天响的呼噜——当然,即便卫临醉地再深,也不曾将自己对陵容的一点情愫讲出。 次日东方泛出鱼肚白的时候,梅香前来与知节换班,听见卫临帐中的呼噜声,忍不住又是一个皱眉。 之前卫临也不打鼾啊,难道真是年纪大了不中用了? 第227章 金兰 (上) 这几日军中还在继续查探沙匪的踪迹,予鸿估计着,大概就是最后一场了。 前日安陵宽来的时候,予鸿便给宫中的陵容和宫外的安家各自去了一封信。 陵容在宫中听到宽弟平安到达陕甘的消息,终于舒了一口气。 最近宫里并不很太平,祺婕妤和吴小仪同时有孕,可是玄凌去看吴小仪的次数,比去看祺婕妤的次数还多。 管文鸢秉性暴戾,见此情形,不好和旁人发脾气,对自己身边伺候的人却不手软。 动不动就是烈日头地下,跪在碎瓷器上,或是拿细细的银针扎在手臂等不见人的地方。 甄玉嬛得知此事,十分激动,刻意引得玄凌去瞧。 果然玄凌大怒,祺婕妤跪下大哭,言语中提到备受冷落一事,玄凌看在孩子的份上,只好没有重罚,只是如此一来,祺婕妤更不得宠了。 吴小仪有孕,玄凌又经常去看她,她的日子,倒比祺容华还风光。 吴小仪出身低微,与滟贵人共处一宫,二人的关系表面上还过得去,只是滟贵人看吴小仪一朝有孕、小人得志的样子,心中既一阵作呕。 终于她下定了决心,将那药熬来了喝。 一想到六王在避暑山庄和自己骑马时的清朗笑容,滟贵人就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容。 可惜了。 既然不能成为你的女人,那就让我成为陛下的女人吧。 这样凭我们的关系,还能在大小节宴上见一面。 滟贵人终于下定决心,余容娘子却还没有。 她本是慕容家的遗孤,本名叫做慕容世芍,如今对外的身份是荣赤芍。慕容家落难的时候,她还很小,充为奴籍这几年来,她长得几乎变了样,即便是从前在慕容家伺候的人,也认不出。 因为她和姐姐慕容世兰,容貌截然不同。 只有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叫玄凌如见故人。 她还在纠结,是否要怀上仇人的孩子。 只是眼看着祺婕妤和吴小仪都得以晋封,荣赤芍也有些跃跃欲试——只有位份越高,将来为慕容家平反的机会,才越来越大。 滟贵人和余容娘子也服药的消息,不久之后,便传到陵容耳中。 她二人也算有宠的,滟贵人从前服用的避子药太多暂且不算,按照荣赤芍的受宠程度,也许这两个月就能有喜了。 目前,皇后似乎还没有准备对祺婕妤和吴小仪动手,陵容吩咐盯牢了,看清楚如何动手的就行,不必打草惊蛇。 皇后若是出手打胎,对自己也有好处不是? 还有一个月,就是英哥儿的生辰了,予鸿赶得回来吗?如果回不来,那么自己还在闭宫,只能关起门来热闹热闹了。 陵容强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转而念起了行宫避暑的事情。 宫中因为太后养病和妃子怀孕的事情,已经好几年不曾去行宫了,今年不算热,恐怕去的概率还是很低。 陵容倒不在乎这些,在京中,她办事其实更方便些。 她给英哥儿擦了擦手,吩咐芳缕去打听打听祺婕妤的事情,当初她颈上那血红的麝香珠串,可是太醒目了。 宫外,试探安家的人突然就少了很多,安陵宇出门上朝时没看见那些鬼鬼祟祟的身影,想到最近一段时间清河王的频频邀约,勾起一丝冷笑。 他,要不要答应呢? 甄玉嬛借着上次云辛罗出宫,给宫外的玄清带了个消息。 虽然让妹妹嫁给安陵宇也是一条出路,可是毕竟日子是自己的,玉娆过得好,不代表她过的好,甄玉嬛心里既怕妹妹受苦,又怕妹妹超过自己。 因此在心中思量许久,才想到了这么个主意。 托玄清去查一件对自己至关重要的事情,若是查清楚了,那么自己封为贵妃、皇贵妃,也是指日可待。 至于她的自信,甄玉嬛手中拈起一件贴身的衣裳,笑得胜券在握。 却说陕甘那里,不知道为什么,月前还十分猖狂的沙匪,最近像是销声匿迹了一般。 京中的兵马在沙漠中寻了好几日,都不曾找到一丝踪迹,本来预估的月底返京,又变得遥遥无期了。 予鸿只好给陵容写信,一一道明其中情况。 当然,书信中还提及了另一件事。 那天酒醒之后,四个人没多久又生龙活虎起来了。 出去逛街市、跟着方知我学学功夫、温书习字,四个人都要一起。 对于沙漠中的作战方式和观星寻路的绝招,四个人也已寻了当地有名的向导来讨教,老人家引了一辈子路,也想不到眼前四个气宇轩昂的小少年,身份来历如此惊人。 四人经过这一段时间的相处,顿觉相见恨晚,这一日凉风有信,明月无边,四人正一处看地图时,不由得再次感慨彼此的默契。 郑遇年年纪最小,说话不管不顾:“既然我们如此投缘,那不如酒词结拜吧。” 崔云渡哑然一笑,摇头说:“你别忘了,宽哥可是殿下的小舅舅。” 郑遇年主意不灭:“那就我们三个结拜,殿下做个见证人。” 安陵宽翘着二郎腿,笑够了才说:“你们……哈哈哈,你们,想占殿下的便宜啊?” 安陵宽是予鸿的舅舅,若是郑遇年和崔云渡与安陵宽结拜为异姓兄弟,那岂不是予鸿的长辈? 予鸿顶着三人的目光,淡定开口:“结拜,还是要结拜的。” “不过,是我们四个一起结。” “啊?”郑遇年嘴巴张得大大的:“那,那您和宽哥,到底是兄弟,还是舅甥啊?” 予鸿计划通,悄悄给自己涨了辈分,却还是不动声色:“难道就让你们结拜,把我晾在一边?” “哎,我就不应该引荐你们互相认识。”语气中颇有几分失落。 三个小子连忙安慰,一个说予鸿样貌出众,一个说予鸿才智过人,一个夸予鸿注定建立不世之功。予鸿趁他们拍马屁的功夫,连忙吩咐了知节去准备结拜的用具。 等安陵宽等人反应过来,予鸿已经拉着他们的手,跪坐在蒲团面前,想反悔也不行了。 和予鸿做兄弟,他绝对没问题,可是大哥怎么办? 大哥如果知道好好一个外甥变成了兄弟,会不会杀了自己 ? 第228章 金兰(下)+凤凰衣(一) 可是要拒绝,安陵宽也有些不忍心。 他和宝哥儿关系实在太好了,就算不做长辈,变成兄弟也不算什么。 可是,可是,自己的大姐,就是予鸿的母妃啊! 这关系,真是乱了份了! 安陵宽头一次遇到两眼一摸黑的情况,再看郑遇年和崔云渡已经欢欢喜喜地倒好酒了。 没办法,舍命陪君子吧。 这样想着,安陵宽十分认命地接过来自己的那一碗水酒。 结拜的第一步是什么? 对了,起誓。 他们仔细对了一次生辰,安陵宽为长,崔云渡次之,予鸿再次,郑遇年最小。月色之下,四个半大孩子清澈而诚恳的声音依次响起: “我,安陵宽” “我,崔云渡” “我,周予鸿” “我,郑遇年” “今日对月盟誓,结为异姓兄弟,愿同甘而共苦,为我大周建功立业,保家卫国。” “若违此誓,当如此物!” 说罢,齐齐将酒盏摔碎。 四个人说起如今大周与周边小国的局势,直到半夜,一致认为,其余小国不算什么威胁,只有北边的赫赫,一直对大周虎视眈眈。 予鸿认为,少则三五年,赫赫一定会对大周发难。一定要在边境做好防范才是,那时,崔老将军镇守的燕云十六州,就成了大周的第一道屏障。 赫赫属于游牧民族,作风彪悍野蛮,向来觊觎大周的地广物博,一旦让其入关,百姓将苦不堪言。 崔云渡将予鸿的话放在了心上,不顾酒醉,便修书一封,传飞鸽送给了自己的祖父。 自结拜之后,几人上街,便以兄弟排行相称 ,予鸿在宫中行二,在四人中被称为老三,一时间还有些新鲜。 安陵宽却悄悄叮嘱:“三弟,大外甥,咱们结拜的事情,可不能告诉大哥啊。” 予鸿知道安陵宽说的是谁,却还是一脸茫然地回看,安陵宽急了:“是你大哥我的亲大哥,你的大舅舅。” “不然他不敢把你怎么样,却能扒了我的皮!” 宝哥儿见自己的小舅舅这么害怕,不禁有几分逗弄的意思:“可是,可是,我不好跟大哥的大哥,撒谎呀。” 想到安陵宇冰冷的脸和冰冷的藤条,安陵宽就觉得屁股开始疼了:“你要是说,我就告诉大姐!看看咱俩,究竟谁更倒霉!” 坏了,自己的母妃,还是自己大哥的大姐呢。 想到母妃生气的样子,予鸿也有几分后怕。于是二人重修盟约,约定彼此保密,绝不在“大哥、大姐”面前掉链子。 不然,谁都没有好果子吃。 结拜虽好,可却不是人人都结的起的。 就在刚刚,安陵宇就拒绝了清河王玄清的结拜“邀请”。 虽然玄清也不是真心的,可是自己是堂堂的王爷之尊,睡过皇兄的宠妃,要娶痴心的国公小姐,温暖过失意的良家少女,怎么会被轻易拒绝呢? 玄清不死心,况且甄玉嬛的任务没有完成,他也不能死心,因此头一次拉下王爷的面子,邀请道:“下个月初十,有一个小型的浴佛节,不知安大人是否感兴趣呢?” 安陵宽早就知道玄清和甄家的关系,也知道是玄清暗中帮助甄家监时自己,于是点头一笑,答应了。 没几日,玄清派人送来了帖子,上面只邀请了安陵宇一个人。 安陵宇他说过这个地方,凉气森森,有水有树,十分宜人。 其中一处小池塘,按照西子浣纱的典故,凿出了一个窈窕的女身。 当年,苦追厨娘的自己,还带着她一道去玩过呢。 若不是这段时间,她不方便出门,自己可是一定要与她同行。 五月底,宝哥儿没有如期回来,陵容接到了最新的一封信,信中说一切安好。陵容见他在外处事有自己的主张,也只能应允了。 次日,来送月例的太监却行色匆匆,看起来似乎有什么心事。 菊清心细,忙叫住了问。 这一问才知道,原来今日请安时,甄玉嬛竟然在凤仪宫当众揭发出昌敏昭容私下违制,擅用皇后服制,还在衣上绣凤等事。 这会儿,估计凤仪宫正热闹着呢。 菊清一听,就变了脸色,将小太监打发出去,跟上来说:“娘娘,最近那位贞菀昭媛,动作也太多了些。” “宁娘娘出了月,之前说好的晋封却迟迟没有实现,听说也有她的手笔。” “如果今天昌敏昭容挺不过去,那么她下一个针对的,不就是娘娘您吗?” 玉如先前生产,按照规制,生下皇子,出月之后应当晋封。 当初在产房中,虽然留下了晋位宁妃的口谕,可是如今根本没有人提及此事。贤妃、德妃倒是有心说,只是被皇后以前朝用兵,后宫应当体谅为由,给挡了回去。 因此才拖到了现在,玉如的身份一直都很尴尬,还在她天性乐观,就算没有晋封,以她如今的位份,和一子一女的荣耀,也没人敢欺负她。 自从陵容闭宫,后宫几乎是皇后一家独大,毕竟甄玉嬛如今还是硬绑在皇后这条船上的人,偶尔与皇后相争,可若是拿出太后,甄玉嬛该给皇后办事,还得乖乖办事。 比如这次,胡蕴蓉既然自己擅用皇后制服,就应该知道她此时还不配此物,平日一定将它们仔细收藏。如果不是有人存心揭发,她的春秋大梦,到现在还不能醒来呢。 陵容想,凭如今甄玉嬛在宫中的影响力,她再也不是电视剧中完美无瑕、高高在上的“主公”型妃子,她如今,充其量只是一个跳梁小丑,没有一个体面的娘家,一生都是“打手”的命,只能为他人做嫁衣裳。 可惜,眼前她竟然还看不清。 竟然还为借”皇后之手除去胡蕴蓉而沾沾自喜,为自己自封的“女中诸葛”名号而自鸣得意。 陵容太了解甄玉嬛了 ,她已经能想象到甄玉嬛故作淡定而实则迫不及待昭告天下的心思了。 菊清的担心是有必要的,不过,自己到底比胡蕴蓉强些。 毕竟九嫔,和距皇贵妃只有一步之遥的四妃,还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陵容看过英哥儿,照旧去小佛堂抄经。 她如今并不见客,也不侍寝,因此没有十分打扮。 只是穿了一身莲青色莲青色素底曳地宫装,孔雀翎金丝桢楠长簪挽住一半头发,剩下一半则用靛青的宫绦系住,清雅简朴,不落窠臼。 若不是身在堂阔宇深的华贵宫殿,旁人见了,几乎以为是清修不见人的女姑子。 这段时间,菊清也有浮躁崩溃的时候,可是一闻到陵容身上缠绕的沉水木香气,也能慢慢平复下来了。 见陵容开始抄书,菊清就知道自己主子对这件事不关心,不仅不关心,还不放在眼里。 也对,什么时候,那位贞菀昭媛成了妃子、夫人,才算是有资格做自己家娘娘的对手呢。 陵容慢慢抄了几行,心渐渐静了下来。 她也许是信佛的,她的异世生存,若说没有神佛的力量,她自己也不相信。 也是她也是不信佛的,佛讲因果,自己借刀杀人,犯下诸多罪孽,神佛有知,只会厌弃。 这些经书,不是为神佛所抄,而是为了她自己。 只有抄写经书,才能慢慢静心,才能熬过宝哥儿不在身边的日夜煎熬。 因为这些,是没有生命的祷告、没有生命的法旨,冷到了极致,才能压制心中的热毒。 陵容自顾自地抄写,路成林却弓了身进来,他只站在门槛处,也不进来,声音带着几分凉气:“娘娘,棠梨宫的贺公公来了。” 甄玉嬛最器重的两个内监,李长跟了沈眉庄在去锦宫旁的一处地方过着官女子的生活,而小允子跟着欣修媛,却因为另一个都行太监之死,而命丧慎刑司。 甄玉嬛与胡蕴蓉之间,也因此事而更加水火不容。 至于路成林口中的贺公公,据说是甄玉嬛复宠后,最得用的太监,在宫中行走,颇有几分面子。 路成林站在门槛处,挡住了贺公公未经传召擅自进入后探头探脑的眼神。 陵容只当作没听见路成林的通报,继续抄经。 路成林和菊清,默契对视,都从彼此眼中看出一丝促狭:自家娘娘不理他,看他能撑到什么时候。 殿内静悄悄的,只听得到笔落在纸上的“沙沙”的声音。 跪了两炷香时间,小贺子终于忍不住了。 他不顾路成林故意挡在前方的身影,执意出声:“淑妃娘娘,奴才奉贞菀昭媛之令,请娘娘前往凤仪宫。” 没有人回答他。 小贺子眼皮子一抖,他为人确实有几分机灵,只是从前时运不济,从来没有走进过高位妃子的宫殿,今日一到毓璋宫,顿时觉得和棠梨宫不一样。 没有那些流于表面的奢华,也没有此起彼伏的说笑声,更没有花枝招展的丫头,可是众人的穿戴服饰却比棠梨宫的崔锦汐等人更加静气、贵气。 一到了毓璋宫,小贺子就忍不住敛了呼吸,行动也比在棠梨宫时更加规矩。 他见陵容不回答,因此更加提了声音:“淑妃娘娘,昌敏昭容之事,您恐怕已经知道了。如今各位主子都聚在凤仪宫了,只差您了。” 陵容依旧不抬头,菊清却终于出声 。 这一道声音,落在小贺子耳中,不啻于仙音。 只是话中的意思,却不那么美好。 “路公公,娘娘奉陛下之命,闭宫祈福。是谁那么大胆,竟然私放生人进来?” “打扰了娘娘抄经,该当何罪?” 路成林与菊清有问有答:“姑娘说的是,不过这位公公自称是棠梨宫的管事,说是有要事来呢。” 菊清瞧了一眼路成林压不住的嘴角,继续问:“什么事情,火急火燎的。知道来问我家娘娘,怎么不敢去问陛下准不准娘娘出宫呢?” ”莫不是打量咱们宫里清净,要一道儿来抄经?“ “正好,来了就不必走了。” 来了就不能走了? 小贺子心想,宫中没有这道传言呐。 自己好不容易混上了棠梨宫管事之位,若是留在毓璋宫,那等自己活着出来,外边还不知道要变成什么样子呢。 不行,自己得赶紧走。 可是昭媛的任务没有完成,没有将淑妃引去凤仪宫,不好交代啊。 于是第三次出声:“淑妃娘娘,关于昌敏昭容之事,当中牵扯诸多内情,娘娘不可不去啊。” “再者,贞菀昭媛亲自相请,娘娘,不如给几分薄面吧。” 陵容搁下笔,语气轻柔却不容置喙:“本宫封命闭守毓璋宫,不见也不去。” “至于面子,本宫给你面子,你就有面子,本宫不给,你就没有。” 小贺子见陵容终于出声,顿觉欣喜,也不管陵容的身份,几乎就要爬进去卖好,路成林一脚将他踢开,招呼两个内监:“娘娘说了不去,将这没眼色的奴才扔出宫去。” 三四个小内监七手八脚地接过来,将小贺子以五花大绑的姿势,重重地扔出了毓璋宫。 小贺子吃了个闭门羹,等回过神来揉揉身上的伤痛时,却发现,毓璋宫的大门,已经关上了。 奇怪,以前宫里都说,淑妃为人很是柔善啊,怎么,怎么今日脾气却这样大? 自己回去怎么跟众人交代呢? 小贺子看了一眼身上的伤痕,眼珠子一转,有了。 他哭丧着脸进入凤仪宫,不顾殿内死气沉沉的氛围和玄凌阴晴不定的脸色,只顾着说自己的委屈。 “回陛下、皇后娘娘,诸位娘娘,奴才奉命去毓璋宫请淑妃娘娘,没想到,娘娘不仅抗命不来,反而,反而……” 欣修媛看了一眼甄玉嬛,急切地问:“反而什么?” 小贺子见有人搭腔,立刻拿捏了几分委屈:“反而将奴才打了一顿!” 欣修媛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安陵容,可算叫我抓到你了。 “陛下,娘娘。臣妾在宫中多年,虽说位份不算高,可是如今抚育长公主,也算是宫中的老人了。” “昌敏昭容的事情,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了,可是宫中不守规矩的,又何止她一个呢?” 第229章 凤凰衣(二)+凤凰衣(三) 皇后在上方宝座冷冷一笑。 谁不知道欣修媛话中的意思,不就是说淑妃也很不守规矩么? 不过,如今人家儿子正在外边替陛下办事,她是怎么想的,竟敢在这个时候,去招惹淑妃? 皇后虽然心中嘲笑,却还是尽职尽责地问:“修媛,你这是什么意思?” 欣修媛见有人搭话,立刻坐起了身子,眉飞色舞地说:“臣妾说的人,大家都知道,自然是淑妃了。” “今日凤仪宫发生这么大的事情,陛下、娘娘看重她,才叫人去请他,谁知她竟然连这份面子都不给!” “真是枉费了陛下从前对她的宠爱!” 欣修媛说到最后一句,玉如忍不住掩住了口鼻:真是酸气冲天,有本事她自己也去争宠啊,见天在别人背后说三道四算什么? 皇后见自己只是随便一点,欣修媛自己就说了这么多,于是忍住笑意,转向玄凌,有几分犹疑地问:“陛下,这……” 玄凌重重一拍桌子:“宫里的确要紧紧规矩了。” 欣修媛面上一喜,呼出一口气,坐回了自己的座位。却忘了这些话,都是自己说的,甄玉嬛可是一个字也没说。 却听得玄凌说:“胡氏私造皇后制服,着褫夺封号,贬为良娣,后宫众人,当引以为戒。” 良娣位份比嫔还低,如此便无法抚养和睦帝姬了。 欣修媛笑得谄媚,上前说道:“陛下,既然昌敏昭容,哦不,是胡良娣,胡良娣位份难以抚养帝姬,臣妾已经育有一女,经验丰富愿意代劳。” 甄玉嬛道:“陛下,如今可以看出胡氏的狼子野心和险恶用心,当初眉姐姐,就是被她陷害才落得个官女子的位份。臣妾以为,胡氏既然丑事败露,那么眉姐姐一定要有所补偿。” 言下之意,竟是要给沈眉庄复位,甚至要将和睦帝姬给沈眉庄抚养,如此一来,沈眉庄的位份必定是在嫔位以上了。 贤妃、德妃不好开口,玉如却不愿甄玉嬛占尽便宜:“陛下,以臣妾看,和睦帝姬本就出身最贵,如今胡氏行为不端,可是和睦却是无辜的。宫中有资格抚养和睦的,当然是皇后娘娘了。” 朱宜修不妨玉如竟然肯为自己说话,直觉当中有诈,因此只肯微微一笑,并不接话。 胡蕴蓉见众人在安排自己的女儿,忍不住一声冷笑:“陛下,臣妾技不如人,已经知错,至于和睦的去向,还请陛下准许臣妾自己挑选。” “臣妾是和睦的生母,一生只会有这么一个孩子,她的去处,是臣妾最关心的。” “只要能让臣妾自己安排和睦的去处,就算被贬为官女子,臣妾也毫无怨言。” 玄凌点头,向小连子看了一眼。 小连子这就带着胡蕴蓉下去了。 欣修媛见胡蕴蓉被贬之事已经尘埃落定,位份还可能比良媛还低,心中十分自信。因此开口提醒道:“陛下,这,胡良媛已经处置了,那么淑妃呢?” 赶快也处置一下淑妃啊! 玄凌瞧着欣修媛迫不及待地样子,问道:“依你看,朕该如何处置淑妃?” 欣修媛抑制住内心的激动,勉力自持:“臣妾虽是宫中老人,却不好说什么,一切只凭陛下、娘娘秉公处理。” 玄凌道:“确实,你入宫也许多年了。” “看在你入宫多年的份上,只将你贬为嫔位便是 。” 什么? 被贬的竟然是自己?吕盈风不可置信,忘了规矩,大声问道:“陛下,这是何故啊,臣妾只是直言不讳,实在冤枉!” 玄凌语气森然:“淑妃,是奉朕的命令闭守宫门为皇子祈福,你命人前去打扰她,已经违反了朕的规矩!” “你藐视皇令,搬弄是非,又有何冤枉?” 刚被贬为欣嫔的吕盈风,正想辩解派人去请安陵容的是甄玉嬛,却被甄玉嬛抢先一步:“陛下,欣姐姐入宫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派人前去打搅淑妃,是她的不对,可是念在淑和帝姬的份上,还请陛下从轻发落吧。” 吕盈风不敢相信甄玉嬛的话,明明是甄玉嬛派人去“请”淑妃,明明是甄玉嬛想把淑妃拉入众人眼中,怎么如今,全是自己的错了? 她还想辩驳,可是玄凌已经不再给她机会。 位份被贬没有这么简单,吕盈风曾经是九嫔,衣食住行都与嫔位大不相同。 如今被贬,那些逾矩的衣裳首饰被收走还不算什么,如今宫殿内大部分不合规制的器具,才是“明刑正典”的关键,连带着贵嫔以上才能居住的正殿,也要被收回。 贬为正五品嫔位只是开始,接下来一样样收走过往的荣光,才是最痛苦的。 甄玉嬛看了一眼吕盈风藏不住心事的脸,偏笑着说:“陛下娘娘一向仁厚,姐姐一时犯了错,略小惩大戒而已。” “依妹妹看,将来姐姐还是有复位的一天的。” 吕盈风看着甄玉嬛的笑脸,心知如今自己虽然因甄玉嬛被贬,可是后宫之中,将来能够拉自己一把手的,也只有甄玉嬛了。 因此只能心中含恨,嗫喏着应下玄凌的惩罚,心中却愈发忌惮起安陵容来。 既然淑妃是因为儿子在外办差才有这样的体面,那如果她的孩子回不来就好了,看她到时候还猖狂不猖狂地起来! 她出不去,但是还可以日夜祈祷! 不多时,胡蕴蓉和吕盈风的惩戒,便传遍后宫。 令人惊奇的是,和睦帝姬,以胡蕴蓉自己做主,既没有给皇后抚养,也没有给贤妃、德妃抚养 ,而是给了陵容! 陵容从前也与胡蕴蓉不睦,虽说不会迁怒到一个小孩子的身上,可是背后的闲话 ,却是止不住。 至于陵容自己,她虽然一直想要个女儿,可是如今宝哥儿在外,英哥儿又还小,再来个帝姬,自己实在分身乏术,无法照料地精细。 胡蕴蓉毕竟是皇亲,这件事甄玉嬛揭发地太容易,说不定以后还有反转。自己抚养和睦,只是为他人做嫁衣裳而已,或许,只是走个过场。 只是,既然胡蕴蓉自己把孩子送过来,自己断然没有不要的道理。 自己虽然无力抚养,可是谦妃还膝下无子啊。 谦妃入宫也十余年了,从前曾经有过盛宠,如今靠着太后过日子,位份、资历都说得过去,为人也实在,绝对是照料帝姬的不二人选。 只是因为伺候太后 、自己又格外低调的缘故,众人才很少想到她。 她失宠的时间也不短,如今过了锦瑟年华,再想有个孩子也不容易,将和睦赐予谦妃抚养,或许是最好的结局。 和睦由小连子亲自护送到了毓璋宫,陵容亲自来迎。 胡蕴蓉对这个女儿还是有几分真心的,她被贬为良娣,许多奇珍异宝都用不上了,因此都带到了毓璋宫来。一半留给了和睦,另一半则给了陵容,胡家送来的乳母金氏,也跟了过来,低眉顺眼地递上了礼单。 陵容无视乳娘不安的神情,并没有收下。她早在知道消息的时候,就赶忙收拾了一间精巧的殿阁来,见和睦来了,蹲下身子捏了捏和睦肉乎乎的小脸蛋,心中有几分感慨:这孩子才四五岁,恐怕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呢。 只是看着面色怯怯的,想必也从众人的态度中,察觉到了什么。 胡蕴蓉被贬之前,和睦吃穿用度,样样要和胧月比肩,出门见人,也必定穿着胡蕴蓉定制的昌明神鸟宫装,这会到了毓璋宫,却只穿着普通的衣裙,乳母也收敛了从前高傲的态度,时不时看一眼陵容的神色。 陵容将这些都看在眼里,没有理会乳娘小心翼翼的讨好,而是牵着和睦的手,亲自将她带到了收拾好的寝殿中,取来帕子给和睦擦擦手,好好安抚了一番,才叫乳娘仔细看护。 小连子还在外边等着。 陵容满意他的机灵,问道:“怎么胡良娣会将和睦送到本宫这里?” 小连子多机灵啊,如此便竹筒倒豆子一般,将殿上发生的事情一样样说了出来。 欣嫔被贬的理由,玄凌对欣嫔打搅自己而大动怒火,甄玉嬛的口蜜腹剑,以及,胡蕴蓉自己请求将和睦交由自己抚养。 陵容听了,慢慢沉下脸。 甄玉嬛初步目标达成,已经给了胡蕴蓉一个迎头痛击,她叫那个太监来将自己“请”去凤仪宫,不一定是为了将自己扯进胡蕴蓉的事情中,也许也是为了给自己一个下马威。 同时试探,自己闭宫不出一事的真假。 没想到,玄凌真的因此惩罚了欣嫔,不顾她入宫多年、生育长帝姬的荣耀,将她从九嫔贬为正五品嫔。 甄玉嬛再次将欣嫔利用地个底朝天,而她下一步的目标,应当就是壮大自身的势力,而后对自己出手了。 当初沈眉庄是因为胡蕴蓉而被贬为官女子的,文婕妤也是因为胡蕴蓉而止步于婕妤无法晋封为贵嫔的,若是甄玉嬛舍得,一定会用位份,将二人牢牢笼络住。 甄玉嬛恐怕没什么能耐能叫玄凌单独晋封二人,一定会再出花招。 而甄玉嬛壮大自身,陵容是乐见其成的。 因为甄玉嬛的把柄,始终捏在自己手上,无论在什么情况下,自己都可以凭借这一点,将甄玉嬛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就连皇后,想要对甄玉嬛出手,都要找个道德制高点才好发作。 因此陵容不怕甄玉嬛势力变大,反而势力变大,能够与自己、皇后形成三足鼎立之势,这样,为了维持宫中的稳定,皇后和朱家并不会对自己出手。 那么宝哥儿和英哥儿,也能多一份保障了。 不过,和睦帝姬还是不能养在自己这里。 “公公,你也知道,本宫最近心思都在哪里,和睦帝姬,本宫实在无心照料。” 小连子一听,面露难色 。这些个宠妃之间的明争暗斗,其实小连子十分明白。而胡蕴蓉最终选定陵容来抚养和睦,恰恰是认可了陵容的为人和品行,为此可以抛开立场,不顾一切将和睦送到陵容身边。 玄凌也知道,宫中能够善待和睦的人,除陵容之外,并不多了,和睦毕竟是他的亲生女儿,玄凌还是为和睦考虑过的。 陵容道:“本宫的确有难处,不过宫中有一个姐妹,她才是最适合照顾和睦 的人。” 小连子连忙问道:“娘娘说的是?” 陵容转了转腕上的佛珠:“公公可还记得谦妃?” “当初和睦误食了核桃而过敏,是谦妃代表太后前来探望的。” “她为人心细,知道和睦要喝药,还带了一些自己制作的蜜饯来。本宫记得,当时和睦就十分喜欢,难说不是她们母女的缘分呢。” 小连子也想起了当时谦妃送来的那份蜜饯果子,和睦帝姬的确十分喜爱,是指后来胡良娣不喜欢自己女儿爱吃别人做的吃食,便没有再收过。 “既然如此,奴才得先去问问陛下的意思。” 陵容点点头,玄凌叫自己抚养和睦,为的就是保障和睦能得到极好的照顾,谦妃的为人玄凌也知道,想来不会拒绝。 陵容本以为小连子两边一传话,事情便了解了,没想到掌灯时分,玄凌竟然亲自来了毓璋宫。 陵容没料到他会来,已经换了家常的衣裳,逗弄和睦和英哥儿玩。 和睦因为胡良娣的缘故,与宫中其他几位帝姬往来并不多,见了陵容还有几分怯怯的,陵容自己也养过孩子,蕴真、和静几个也经常到毓璋宫来,对于哄孩子,十分有一手。 “淑娘娘,这是什么呀?”和睦说话奶声奶气的,简直不像胡蕴蓉养出的孩子 。陵容才与她相处了小半日,就已经十分喜欢她了。 “这是莲花,这是莲子,这是莲藕,这是莲叶。”陵容拉着和睦的小手,一一抚过自己费尽心思绣成的《莲塘消夏图》。 和睦终于慢慢放开胆子:“我,我也学过的。” 陵容摸摸和睦新梳的垂髫髻:“和睦真聪明,淑娘娘给你唱歌好不好?”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中……” 第230章 凤凰衣(四)+承光夜语(上) 玄凌进得殿来,看到的就是这副温馨无比的场景。 他本以为,和睦离了生母,会哭闹不止,谁知在毓璋宫竟然还算安乐。 他见二人都十分沉浸其中,便止住了身边人的通传,在一旁听了许久。 这样温柔恬静的歌声,自己已经许久不曾听到了。 即便宫人们没有通传,可是有玄凌在,殿内的气场还是变得端重了起来。 和睦年幼,更加敏感,于是不经意间回头,正看见了玄凌。 “父皇!” 和睦十分惊喜,情不自禁地出声。一声甜甜的“父皇”,叫的玄凌也有几分心软,抛下对胡良娣的不快,摸了摸和睦的小脑袋。 陵容本是蹲着与和睦说话,一见玄凌来了,连忙起身行礼。 谁知蹲得太久又起得太急,竟有些站不住。 玄凌赶忙来扶,大手揽上纤腰,才发现原来这些天,陵容竟然瘦了这么多。 玄凌将陵容扶起,陵容缓过来之后,微微挣开,屈膝行礼: “臣妾见过陛下。” 玄凌盯着陵容乌溜溜的发顶,莫名地想起了从前为她梳发的时候,那些头发像一张又细又密的网,曾经为他织就了一个又一个温馨甜润的美梦,和陵容在一起的时候,总是轻松愉快的。 更不用说,陵容还为他生下了两个儿子,予鸿的出生,更是一举消除了自己被困多年的子嗣问题。 可是一想到陵容决绝地闭宫,玄凌就忍不住收回了想要搀扶的手,“嗯,起身吧。” 陵容动作优柔,玄凌不知为何,竟然有些不敢看她,二人一时间有些相顾无言。 和睦十分懂事,简直懂事地过了头,见玄凌和陵容之间气氛有些古怪,她也有几分不自在,忍不住拉了一下陵容的衣裙。 陵容想到,玄凌来,大概是为了和睦给谦妃抱养的事情。 虽然从陵容的眼光看来,让谦妃抚养和睦,对和睦更好,可是短短半日,自己已经与和睦有了几分感情,这孩子十分懂事,自己要将她交给谦妃抚养的事情,对她来说,或许有几分残忍。 她因为胡蕴蓉的事情,已经有几分敏感,如果这件事处理不好,恐怕会让和睦以为,是自己嫌弃她。 陵容十分心疼和睦,因此这件事一定要让和睦自己慢慢接受,绝不能强迫她、刺激到她。 “和睦,你会不会看水钟啊?” “和睦会。” “那和睦告诉淑娘娘,现在是什么时辰啊。” 和睦仔细看了一会那台“蓬莱仙山”造型的刻漏,才说:“淑娘娘,现在是戌时一刻了。” “和睦真厉害,那戌时一刻,和睦该做什么呀?” 和睦歪着头,想了想说:“和睦要,要就寝了。” “那淑娘娘让金嬷嬷带你去安寝好不好?” 如此照顾好和睦的情绪,陵容才招手让金氏来将和睦抱走。 金氏由于是胡家送进来的缘故,对和睦还算忠心,就算陵容在和睦身边,金氏也会守在一旁。尽管胡蕴蓉有求于陵容照顾和睦,可是从根本上陵容“养母”的身份,她还是不放心。 玄凌见和睦在毓璋宫十分自在,便问:“朕瞧你将和睦照顾地不错,怎么还要扯上谦妃?” 话一出口,有几分兴师问罪的意思,玄凌居然有些后悔。 可是陵容却不像从前那样撒娇,面容依旧冷清,陵容为玄凌斟茶,慢慢说道:“和睦十分乖巧,臣妾自然喜爱。” “可是一来英哥儿还小,臣妾要照顾他,宝哥儿孤身在外,臣妾又十分挂心。” “因此便无力抚养和睦了。” “正是因为和睦乖巧惹人疼爱,所以臣妾更不能妄自逞能,不然不也对不起胡良娣么。” 提到胡蕴蓉,玄凌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朕知道,让你抚养她的女儿,是有些委屈你了。” 陵容起身道:“陛下这话折煞臣妾了。” “先不说胡良娣舞阳大长公主之后的身份,和睦便比别的帝姬尊贵几分,就说她敢放心让臣妾照顾和睦一事,臣妾就要谢谢她。” 玄凌有几分好奇:“怎么说?” “阖宫之中,皇后尊贵又是亲戚,贤妃、德妃资历深厚,文婕妤、庆嫔与她交好,胡良娣谁也没有选,只选了当日不在凤仪宫的臣妾,便是给臣妾面子了。” “在她那里,臣妾的面子,大过其他人,臣妾自然多谢她。” 玄凌目光一凝:“你闭宫不出,与此事无关,良娣将和睦托付给你,正是,正是信任你的缘故。” 连玄凌也说不下去,胡蕴蓉当初也与陵容发生过争执,如今还将和睦托付给她,不就是打量着陵容心善,不忍苛待和睦么? 她从前嚣张跋扈,在宫中树敌良多,将和睦交给谁都不放心,想来想去,也只有陵容这里可保和睦无虞了。 陵容一改方才的冷淡,绕道玄凌身后,为玄凌轻轻捏起了肩膀。 “正是因为良娣信任,臣妾才更加不敢辜负。” “臣妾自己已有二子,精力有限,而谦妃膝下无子,自然会将和睦视为唯一的珍宝。” “况且谦妃入宫多年,位份不比胡氏当初低,将和睦交由谦妃抚养,也不算委屈了和睦。” 玄凌有几分意动,点点头。又一把将陵容的纤手捉住,不叫她继续按肩膀。 陵容任由他握住了一会,又挣开,拿过一旁的玉梳,给玄凌通发。 “况且谦妃与和睦,也算有些缘分。” “当初和睦过敏,喝不下药,是谦妃送来的蜜饯果子,哄得和睦乖乖进药,也许她们的母女缘分,那时候就结下了。” 玄凌点点头:“不过,谦妃一向照顾母后,恐怕没什么时间抚养和睦。” 陵容手上动作不停:“臣妾听说,贞菀昭媛要为当初的沈官女子平反。” “当年众人之中,其实太后娘娘最喜欢沈氏,若是沈氏不再是官女子,想必还是要继续伺候太后的。” “到那时,就更加两全其美了。” 玄凌轩一轩眉毛:“哦?如何两全其美?” “谦妃既有时间照顾和睦,太后身边也有皇孙绕膝解忧,岂不是两全其美?” 玄凌没有说话,他以为,沈氏复位,陵容会有几分不高兴的。 “你不介意?” 陵容道:“臣妾与沈氏甚少来往,又有何介意?” “倒是胡良娣,当初沈氏是因为她被贬,如今又因为她而复起,只盼她不要有什么想法才好。” 想到胡蕴蓉的性格,玄凌倒没有强行庇佑:“她性格向来如此,也该是磨磨性子了。” “珚珚,朕只怕委屈了你。” 陵容这回倒是给了玄凌一个 笑脸:“陛下,臣妾如今日子十分清净,自己并不委屈。” “要说委屈,也只为玉如委屈。” “七殿下已经满月许久了,陛下曾经说过晋玉如的位份,却还迟迟未有动静。” 见玄凌有几分不快,陵容却没有害怕:“陛下,臣妾不是为玉如请封,而是,臣妾在毓璋宫都能听见闲话,实在不忍玉如受委屈。” “她入宫伴驾也十年了,为陛下诞下一子一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陛下若是觉得她不堪为正二品妃子之位,不如收回先前晋封的口谕?” “臣妾在毓璋宫都能听见闲话,不知道玉如受了什么委屈。” 玄凌面色微缓,这几个月来,他对毓璋宫的事情,不说了如指掌,最起码宁充仪有没有和陵容见面一事,他还是十分清楚的。 这是陵容的主意。 果然,在自己的后宫之中,珚珚是最大方、最宽仁的。 玄凌拉住陵容通发的手:“朕知道你与宁充仪感情深厚,之前是太忙了,最近朕正有意思给她行晋封之礼,不如,你一道来观礼?” 陵容知道玄凌的心思 ,依旧不改道心:“陛下,臣妾说过,在宝哥儿平安回宫之前,都要为他祈福的。” “陛下前脚刚为此事惩罚了欣嫔,总不能朝令夕改吧。” 大约是从前的陵容的太过贴心、太过乖顺柔善,玄凌竟然以为陵容是在担心他的权威有损,因此觉得十分窝心。 “你放心,宝哥儿是朕的孩子,朕一样心疼他。” “不过,老七才几个月大,还离不开母亲照顾,玉如的晋封,就再放放吧。” “等到宝哥儿他们凯旋,也算个双喜临门。” 见玄凌有意将玉如晋封与自己出宫一事挂钩,陵容也就任由他去了。总归玄凌之前已经下过口谕,他不能在惩罚过欣嫔之后朝令夕改,自然也不能在亲口说过晋玉如为妃之后又遥遥无期。 玄凌话已说完,却还不想走:“依你看,沈氏复位,给个什么位份好?” 陵容最不耐烦和沈眉庄扯上关系:“陛下,举荐沈氏复位之人,是贞菀昭媛。她与沈氏相熟,想必她更明白沈氏的心思。” 玄凌也觉得,问陵容沈眉庄的事情有些不自在,又转过话题:“那和睦,你准备明日直接送到谦妃宫中?” 听到与和睦相关的事情,陵容有几分认真:“万万不可。” “胡良娣被贬,宫中捧高踩低之人难免给和睦脸色看,若是直接将和睦送到谦妃宫中,想必这孩子会不自在。旁人也会说,是臣妾嫌弃她。臣妾虽无力抚养她,却不忍她受此委屈。” “臣妾有个不情之请,若是先让谦妃与和睦相处一番,叫和睦慢慢熟悉了她,再正式将和睦交给谦妃抚养,岂不更好?” “若是陛下看重和睦,也可提一提谦妃的位份,毕竟女凭母贵,谦妃出身不如胡良娣尊贵,只好在位份上弥补一二了。” 玄凌静静听着,不时点点头。 陵容虽然有谦妃是自己人,因而多多照顾的缘故,但是此事抛开个人立场看,将和睦交给谦妃,也是极好的安排。 玄凌亦是十分认可:“既如此,先按你说的办。” “从明日起,谦妃就可以到毓璋宫来看望和睦了。” “不过晋封,还是等一等吧。” 陵容也不着急,将来谦妃顺利抱养和睦的话,晋封只是早晚罢了。 玄凌瞧了一眼刻漏,原来已经亥时了。 他轻轻一咳:“英哥儿睡了?” “朕去瞧瞧。” 陵容于是引着玄凌到了自己的寝殿。 因为宝哥儿离京的缘故,陵容对于身边唯一的英哥儿更加紧张,索性将英哥儿的坐床搬到了自己那处,这样一睁眼就能看见熟睡的英哥儿,陵容也能放心不少。 英哥儿正是好睡的年纪,早早吃了奶水睡下了。 玄凌一进来,就慢慢放轻了脚步,弯着身子仔细看了一会子,才抬身说:“嗯,这小子倒是胖了。” 又仔细瞧了瞧:“和他哥哥有几分像。” 这个哥哥,自然指的是予鸿,而不是予漓。 听见予鸿的名字,陵容没来由地心中一痛:“臣妾想宝哥儿的时候,就会看看英哥儿。” 玄凌道:“没几天即是六月了,英哥儿周岁,你也准备在毓璋宫过?” 皇子满周是一场大礼,当年宝哥儿因为汝南王之故,就没有大肆操办 ,难道这次英哥儿也是吗? 陵容并不关心这些。 皇子才一岁,能知道什么? 这些礼节,都是大人才在乎的。如果不办这些虚礼,能叫英哥儿平安,那就不办。 陵容没有出声,似乎已经默认,她拢起袖子,亲自挑了挑油灯。 不知道为什么,玄凌进来之后,先前伺候的人,竟然慢慢出去了。 玄凌见灯下陵容面容柔丽娟秀,温柔清新之美不可方物,娇柔婉媚之艳又点到为止,忍不住轻声说:“夜深了。” 说罢,就来拉陵容的手。 陵容忍不住一躲:“臣妾日日茹素,天天礼佛,不便伺候陛下。” 玄凌道:“这是朕的后宫,你是朕的爱妃,难道你真想做姑子吗?” “还是说,你还在恼恨朕?” 陵容不想吵醒英哥儿,跪下压低了声音说:“臣妾是得了陛下的命令,为皇子祈福。” “祈福最要紧的是心诚,臣妾茹素、抄经,就是为了能让菩萨感受到臣妾的真心,如此才能保佑两位殿下平安归来。” 玄凌的怒火一下子消散了:“你,还为予漓祈福?” “是,臣妾也为予漓祈福。” 玄凌深吸一口气:“为什么?” 第231章 承光夜语(中)+承光夜语(下) “因为他也是陛下的孩子。” 殿内一瞬静默,陵容的话掷地有声,仿佛还有几分回音。 玄凌想过陵容会这样说,可是没料到陵容真的会这样说。 如果别人说,他不一定会信,可是陵容说了,他就信,连陵容平日里抄的经也不去查看。这份信任,连玄凌自己,都不敢相信。 烛火摇摇,夜月无声,玄凌的心,似乎被什么慢慢填满了。 “既是如此,朕,就不勉强你了。” “明日一早,你替朕也上一炷香。” 陵容应声称是。 曳地的宫袍愈发衬得陵容消瘦,玄凌有些不忍:“虽是祈福,也不能忘了自己的身子。” “从明日起,让小连子仔细盯着你的膳食。” 陵容没想到玄凌居然猛地说起这个,连忙推辞:“陛下日理万机,不能没有连公公伺候,臣妾一点膳食上的小事,不必如此麻烦。” 玄凌见状,只要将自己的大手往陵容腰间一卡:“予鸿下个月必定回京,你安心等待便是,可不许再瘦了。” 他将双手收回,又说:“朕记得你的腰长,要查的。” 陵容一听宝哥儿下个月回京的消息,十分惊喜:“陛下此话当真?” 玄凌道:“自然是真的。陕甘传信,已经找到贼巢穴了。” 陵容喜极而泣:“回来了,终于要回来了。” 陵容高兴了一回,也不忘拉着玄凌的手:“陛下,咱们的宝哥儿要回来了。” 玄凌摸了摸陵容的长发,这个晚上,第一次感受到舒心:“是,这些日子,苦了你了 。” 陵容破涕为笑:“只要宝哥儿能回来,要我做什么都愿意。臣妾不苦,真的,不苦。” 玄凌任由陵容发泄了会子情绪,才说:“这个消息,连皇后都还不知道,你听了自己安心便是,不许张扬。” 陵容这会心都是轻的,整个人简直像是在云上走。她重重地点了点头:“是,臣妾知道了,臣妾绝不声张。” 玄凌捏了捏陵容含泪的笑脸,又叮嘱了两句,才离开。 他这一去,也没有到别的地方,而是去了贤妃宫中。 这几年过去,玄凌对谦妃的印象其实有几分模糊了,只记得是一个爱穿蓝色、有几分淡漠的女子。 这样的人,能照顾好和睦吗? 贤妃,入宫时间最长,玄凌还是想看看贤妃的想法 。 当晚,贤妃齐月宾宫中,便传出了阵阵琵琶声。 贤妃的琵琶、谦妃的手指。 玄凌神思渐远,仿佛又见到了当年令自己一见倾心的女子。 贤妃如今与陵容十分默契,对于陵容有意将和睦交给谦妃的想法,也是认可。 不能抚养和睦的另一个理由则是,陵容自己已经有了两个 皇子,再抚养身份独特的和睦,皇后只怕更会忌惮她。 胡蕴蓉这招不可谓不狠,一来以陵容的为人不会亏待和睦,她做母亲的能够放心;二来若是陵容亏待和睦,她反而有机会死咬不放,为自己喊冤;三来朱宜修身为皇后,竟然不是抚养和睦的第一人选,必定会寻机对陵容发难,这样,陵容势必会再次回到宫中众人目光之下,而她自己,则顺势隐匿,仔细寻找平反脱身之法。 但是陵容将和睦交给谦妃,宫里人看在太后的面子上,自然不会说谦妃什么,胡蕴蓉的诸般算盘,反而是给陵容做了嫁衣裳。 谦妃,自然会更加感谢陵容的。 当然,这个法子,还有最关键的一个效果,只是没到时候,还显现不出来。 贤妃一边给陵容打边鼓,一边暗自感叹陵容的智计谋算。 次日,玄凌派小连子传旨,叫谦妃到毓璋宫与和睦相处。 谦妃就成了自陵容闭宫后,除了玄凌之外的第一位客人。 谦妃自然记得这个异常懂事的帝姬,为此特意带了些自己做的果子。 说来也奇怪,大概是记得果子的味道,和睦与谦妃几乎一见如故,没过多久,便十分亲昵了。 渐渐地,谦妃能够单独与和睦相处,能够挨着和睦说悄悄话,和睦待谦妃,也更加依赖。谦妃渐渐带着和睦去自己的宫殿玩,起初和睦还有几分认生,不过几天,就已经能和谦妃在宫留宿了。 玄凌见状,便正式下旨,将和睦交由谦妃抚养。 胡蕴蓉听了,竟没有反对。 也许在诸多算计中,她还是将女儿的感受放在了第一位。 和睦搬去谦妃处的那天,还有几分不好意思。 “淑娘娘,和睦,会经常来看你的。” 陵容放下书卷,轻轻点了点和睦的小脑袋:“好呀。过几天,你二哥哥回来,让他带你去学蹴鞠 好不好?” “好,和睦跟二哥哥学蹴鞠。” “真乖。”陵容忍不住香了和睦一口。 谦妃来接和睦,陵容自然将胡蕴蓉先前带来的东西和礼单又仔细过了一遍。 而后又添了几样珍贵、稀奇的宝物,毕竟和睦在她宫里住过几日,自己只有多加赏赐,才能让宫中那些见风使舵的奴才,对和睦多几分尊重。 谦妃见到了送的几样奇珍异宝,连忙道:“这些宝物如此贵重,臣妾,臣妾实在不敢当啊。” 陵容道:“不是给你的,是给和睦的,安心收下便是。” “和睦年纪小,不记事,你也可以将她带到太后跟前。” 见和睦在一旁自己玩拨浪鼓,陵容微微压低了声音说:“胡氏没这么容易轻易复起,将来和睦还要靠你。” “与太后多多亲近,对和睦没有坏处。” 谦妃点头称是,蓦地笑了出来:“前几日沈氏放出来了,还住在她从前的秋来宫静心轩。” “这几日,日日都来给太后请安呢。” 陵容问道:“难道太后不见?” 谦妃语气幽幽:“前几日确实不见,最近我一直在您这里,恐怕就会见了。” 陵容道:“当年甄玉嬛的教养姑姑,就是太后身边的芳若,有这一层关系,太后迟早会见她的。” 谦妃有几分不屑:“什么芳若姑姑,太后并不很看重她。宫里不过是给颐宁宫面子罢了,芳若做事并不周全,就在颐宁宫内,都得罪了不少人。” 陵容道:“既然如此,若是贞菀昭媛或者沈氏继续得势,恐怕她就会自己忍不住要请辞了。” 谦妃正经了神色:“臣妾会留意此事的。” 陵容按住谦妃的手:“这不急,如今和睦才去你宫里,还是先照顾好她再说。” 谦妃又与陵容说了会子话,才牵着和睦的手走了。 陵容掰着手指头过日子,已经是七月五日了,最多再有二十多日,宝哥儿便能回来。 有了盼头,连等待也心甘情愿。 七月七日这天,玉如突然来了毓璋宫。 只是她眼圈红红的,想来是受了什么委屈。 陵容见玉如止不住的眼泪,没来由地有几分心慌:“玉如,这是出什么事了?” 玉如仔细瞧了瞧陵容:“娘娘,怎么瘦了这么多?” 陵容丝毫不觉得自己瘦了:“有吗?这几日,我用膳倒比往日多了。” “宝哥儿月底回来,我已经安心许多了。” 玉如听见陵容这样说,神色有些不自在。 陵容却没有发觉:“对了,老七满月,本宫也没有参加,只是叫芳缕送了几块肚兜。” “不知道这小子身量如何,我还是比着宝哥儿的尺寸做的呢。” “也不知道是否合适?” “宁可大些留着日后穿,也不能小了。” 陵容自顾自地说,却不见玉如有什么回应,这太奇怪了。 往常就算陵容不说话,玉如都能自己说上一箩筐,怎么今日却没声了? 回头一看,玉如正抱着帕子啜泣不止呢。 陵容只当是她许久未见自己,有几分激动,于是嘲笑道:“怎么这几个月没见我,今日一见,居然激动地哭了?” “你也太没出息了。” 想到玉如产后还未晋封的事情,陵容又宽慰道:“你生下老七,陛下虽然一直没有晋封,可是毕竟当初下过口谕,这事情,是赖也赖不掉的。” 陵容放低了声音,有几分甜蜜的自豪:“陛下已经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了,他还说,等予漓予鸿回来,要给你双喜临门呢!” “你且等着吧!” 见玉如一直没动静,陵容忍不住回头去看,没想到,玉如居然哭得更凶了。 陵容心中升起一丝不妙的预感:“你,哭什么?” 只听着玉如说:“娘娘,陕甘来信了,那伙贼人负隅顽抗,掳走了殿下。” “什么?”陵容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什么叫掳走?” “我的宝哥儿在万军之中,有万人保护,怎么会被轻易掳走?” 陵容忍不住死死抓着玉如的肩膀,声音逐渐嘶哑。 玉如吃痛,却不敢轻易反抗,陵容崩溃的样子,她实在心疼! “姐姐,你放心,以后蕴真和予沣就是你的孩子!我这就把他们抱过来!” 说罢,就风风火火地出去了。 她刚一走,陵容就重重地倒了下去。 菊清眼尖手快,连忙去扶住,没叫陵容摔在地上,却惊醒了正在熟睡的予澈,大约是与兄长连心的缘故,这一回,哭的格外撕心裂肺。 一时间,毓璋宫哭声、人声、奔走声此起彼伏。 玉如见状,也不回长春宫了,亲自去请玄凌过来,菊清去请太医,芳缕则留在毓璋宫主持大局。 谁知玉如并没有出入仪元殿的权利,只能请小连子帮忙通传。 予鸿被沙匪掳走的消息玄凌收到也没两天,这会还在商议军情,玉如有心劝玄凌去瞧一眼昏厥的陵容,却始终进不去。 这两天,关于予鸿被掳的消息已经传遍后宫,可是在皇后的示意下,竟只瞒着毓璋宫。 玉如不忍心陵容空自等待,只能亲自去告诉陵容,好叫她早做准备,没想到,陵容居然急怒攻心,一气之下昏厥了过去。 玉如只想请玄凌到毓璋宫,亲自瞧一瞧陵容的槌心之痛,好叫他对寻找予鸿一事,更加上心。 可是仪元殿守卫森严,来往的都是军机大臣,玉如守候良久,始终不得召见,终究是不放心毓璋宫的状况,又匆匆赶回去了。 回到毓璋宫时,贤妃和德妃已经在了,就连皇后,也派了剪秋前来探望。 菊清请来的太医是方海,方海仔细把过脉之后说:“娘娘晕厥有两个原因,一是因为今日之事太过刺激,二则是因为这些时日担惊受怕,虚耗身体气血。” 众人看向芳缕,芳缕点头道:“的确不错。这些时日二殿下在外,娘娘几乎没睡过一个整夜觉。” 方海点点头:“那么现在,究竟是施针,叫淑妃娘娘立刻转醒,还是叫淑妃娘娘索性昏睡两日,将养精神呢?” 众人再次看向芳缕。这个问题两难,若是叫陵容即刻转醒,恐怕以她现在的状况,没过多久又要昏厥,可若是叫她昏睡将养精神,又恐怕错过寻找二殿下的最佳时机。 芳缕问剪秋:“二殿下是什么时候失踪的?” 剪秋支支吾吾,说不出来。 贤妃喝到:“都什么时候了,该说就说!” 剪秋才道:“听说是,是七月二日。” 已经五天了。 芳缕闭了闭眼睛,予鸿长到今天,她几乎日日都盯着,听闻被掳走的消息,她也是心如刀绞。 可是,可是,她的决定,必须从大局出发。 二殿下失踪五日,已经错过了寻人的最佳时机,娘娘就算醒来,也帮不了什么。她这段时间一来,精神实在太过紧绷,殿下失踪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会面对更多的挑战,没有身体,可不行。 至于予鸿,他也是陛下的孩子,芳缕不信,陛下会这样放弃予鸿! 于是芳缕最终决定,让陵容好好睡一回。 方海仔细施针,留下安神的药,才离开。 芳缕紧接着将英哥儿托付给陆嬷嬷和自己一手调教的鸢羽儿,命令菊清和丁香稳住毓璋宫,叫路成林托小连子往宫外传信。 二殿下失踪不是小事,而且事发已经五天,宫外的安家应该也已经收到消息,一定也在商量对策,此时万不能自乱阵脚,应当集结所有能用的力量。 第232章 沙丘之国(上) 当晚,芳缕便收到了安家的来信。 信上说,安陵宇已经集结了一批人马,托安陵姝的夫婿去往陕甘一带继续寻人。同时安陵宇还给平阳王玄汾通了气,如今玄汾的家将,已经过去寻人了。 安家自己寻人,总别从朝廷安排的不只是哪一派势力的人靠谱 。况且当时守护在二殿下身边的那些人,奏章上并没有提及,也许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芳缕想,或许过两日娘娘醒来,二殿下就正好找回了呢? 千里之外,明月高悬,正照在一片沙丘之上。 任谁也想不到,官兵追剿近半年的贼匪,真正的巢穴竟然真的在沙丘之中。 五天前,宝哥儿带着身边人照常逛街的时候,途经一个当地人卖艺的摊头,他们在耍硬功夫,胳膊上的肌肉在阳光下不断起伏,上面的汗水也亮晶晶的。 宝哥儿几人,也算是自小习武的,对这样的硬功夫羡慕不已,当场就决定留下来多看一会。 几人正看地入迷,对街又起了争执。 一对母子正在饱受毒打,打人的,正是丈夫。 丈夫一身横肉,打起来手下毫不留情,女子和孩子的哭声,听的人心里一紧。 宝哥儿当然不会坐视不理,当即就不再看杂耍表演,而是朝那打人的男子走去。 宝哥儿自己有些功夫在身,见打人的男子只是肥胖,不见什么功夫底子,当即决定自己将这男子撂倒。 方知我等人知道宝哥儿主意大,不会阻拦,只是悄悄带着众人围成了一个圈子,好应对不时之需。 果然,宝哥儿三下两下,使了功夫便将男子打倒在地。 男子以向妻儿道歉为由,哄得宝哥而抬脚将他放开,而后他便使一身蛮力,趁众人不备,冲出了包围圈。 宝哥儿正懊恼,就见方才卖艺之人中的一个虬髯大汉,提着男子朝宝哥儿走来。 两帮人因此结识,宝哥儿出门在外,不欲暴露身份,那伙卖艺的江湖人,也就把他当作普通的富家公子对待。 直到宝哥儿等人渐渐觉得头晕眼花,才知道中了计 。 这伙人,就是冲着传闻中监军的“皇子”来的。 可是宝哥儿四个,年纪相差不大,况且又都是一副贵介公子的做派,方才那伙人试探许久,都没有分清楚,究竟谁是皇子,于是只好一股脑全都打包带走,只留下方知我等人继续昏睡在茶寮。 宝哥儿身上原本带着解百毒的宫廷蜜露,对付小小蒙汗药自然不在话下。 方才那几人动作时,他早已发觉,但是却使眼色命人先不拆穿,他要看看这伙人究竟想做什么。 为防止他人起疑,领头的大汉拿出几件粗布衣裳,将宝哥儿几人盖住,然后才背在身上,装作是在外行走的一家人。 他们似乎对这里的情况极为熟悉,此刻没有急着回去,而是七绕八绕,到了一个隐蔽的宅子里。 到了宅子里,再换成行商之人的装扮,牵着不知藏在何处的骆驼和货物,施施然出城。 而大约是疏忽的缘故,他们并没有仔细搜查宝哥儿等身上的东西,只是拿走了明显值钱的几块佩玉。 而当初在街上打骂妻儿的大汉,也在其中,显然是一伙的,上午那般作为,只是为了吸引宝哥儿等人的注意力罢了。 他们扮作商人,将宝哥儿四人装在运货的箱子中,买通了守关的兵卒,大摇大摆出了城。 而宝哥儿等人并没有晕倒,等的就是这一次深入敌穴的机会。 先前并不知道这伙人的身份,这会子听了一会,发现极有可能是本次追缴的贼匪之后,几人都兴奋了起来。 几人很快商议,等到了贼穴,摸清楚情况之后,再传鸣镝给方知我,叫他们直接来逮捕。 宝哥儿等人到了沙丘之中,才发现原来他们的规模的确不小,有近百人,怪不得屡屡剿匪不成。 他们被关进了柴房,柴房旁边就是马厩,里面马味、骆驼味熏得人眼睛疼。宝哥儿几个贵公子此刻也顾不得嫌弃,趁着贼匪都睡了,准备发鸣镝。 崔云渡刚准备发射,却被宝哥儿一把拦下。 他知道,这伙贼人,能找到自己一行,能知道自己今日要逛哪条街,要走哪条路,说没有内应都不信。 “剿匪这样的小小功劳,想必朱家是看不上的。” “这一片的地图,咱们都看过。向东不到100公里,便是孜川州张万年大人驻扎的地方,去找他 。” “让他来剿匪。”他要抢朱家的军功! 宝哥儿说话沉着冷静,虽然被关在柴房中,可是神态泰然自若,丝毫不见慌张 。安陵宽三人被他感染,也逐渐定下心来。 不过,宝哥儿的想法毕竟太过大胆,从朱家手上抢军功,不亚于虎口夺食,这可真是……太爽了! 朱家带人在这里磨蹭了小半年都没做出一点成绩,而宝哥儿这次被绑,和朱家还脱不了关系,如果拿宝哥儿等人拼死得来的情报将这贼匪一锅端了,那简直太便宜他们了。 就是要让他们无功而返才行! 见没人反对,宝哥儿继续说:“不过眼前有一件难事。” “张万年大人,对于此地贼匪情况,并不知情。咱们若是想让此次剿匪与朱家毫无关系,就要保证张万能一举成功才是。” 宝哥儿言下之意,就是要留在这里,将贼匪情况都探明白再去报信。 安陵宽当即压低了声音说:“你们两个保护他离开,我留下探听。” 他最年长,又是大哥,理应如此。 宝哥儿心中感动,然而此举不可。 “我想,他一下抓了咱们四个,就是不确定,究竟谁的身份是皇子。若是咱们当中有人提前离去,那他们一定会认为,逃走的是皇子,留下的没有用的人质。” “那么留下的人,就危险了。” “况且,咱们年纪不大,合则兄弟齐心,合力断金,分则势单力薄危机重重。” “不如一起留在这里,彼此间有个照应。” 几人小声商议了一夜,也不觉得饿。 这伙贼人是为了皇子的身份而来,今日到的时候,已经太晚,况且还要给个下马威,因此没人来见他们。 最早明日,就会有人来“审问”他们的身份,宝哥儿等人决定先是都装作是皇子伴读,等到情况有变,再一口咬定自己是皇子,这样能拖延时间,还能保护自己少受一点伤害。 安陵宽年纪最长,和贼人打交道、套话的活交给他,崔云渡负责侦察粮食、清水和骆驼,得在离开之前,把这些物资搞定。 郑遇年记性好,负侦察附近地形和路线,本来此地地图也是他记得最熟,三日之后,要由他来领路,去往孜川州 。 至于宝哥儿自己,他坐镇中军,还要仔细想想,抢了朱家的军功之后,要如何收场。 第233章 沙丘之国(下) 以及到了孜川州,如何说动张万年出兵。 大舅舅虽然说遇到紧急情况,可以求助于张万年,可是这个紧急情况,包不包括自己想抢朱家的军功呢? 父皇给了张万年五千兵马,虽然有自由调度之权,可是张万年万一不敢呢? 宝哥儿心中想了好几个方案,最终几人在鸡叫之前,才一个接一个睡下。 睡不多久,又被人粗暴地叫醒。 宝哥儿四人,被带到一间大屋子内,上头有个人坐在虎皮毯上,一双眼睛十分有压迫感:“你们,哪个是皇子?” “说出来,可保其他人不死。”宝哥儿几人,按照先前的约定,一口咬死自己只是伴读,皇子生病,昨日没有出来 。 说来也巧,昨日宝哥儿亲自出手敲打骗人的壮汉时,方知我并没有阻拦,完全不符合“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印象,这也叫这位大当家的,对他们的话没有起疑。 见问不出什么话来,大当家的又换了一副面孔,将四人安排到一个干净的房间里,好吃好喝地招待起来。 宝哥儿等人,已经推测到他们会有这一步。 给个巴掌,再给个甜枣,然后再给个巴掌。 他们的目标是“皇子”,在宝哥儿皇子身份暴露之前,或者在他们失去耐心之前,宝哥儿们都是安全的。 毕竟贼人还存了收买他们四个,叫他们出卖皇子的打算的。 崔云渡趁这个机会,要了许多食物和清水,一会说要洗澡,一会说要开小宴。 好在种种作为都符合贼人对京城公子哥儿的印象,倒是全都给了。 宝哥儿知道,大当家的笃信自己等人伴读的身份,想要先哄着自己四人得到些许情报。 于是在宝哥儿的授意下,安陵宽说了几个朱家的据点,贼人偷袭,果然满载而归。 而贼人这一去,也将方知我等人的目光引来。 自宝哥儿失踪以来,他们在那一片苦找,循着线索到了沙丘之外,可是对沙漠不熟悉,走错了四、五次之后,便不敢再进去。 这一次贼人满载而归,一定会回到大本营,他只需守株待兔就好了。 不敢带着宝哥儿几股亲兵,怕叫贼人发觉情况不对,反而狗急跳墙拿住宝哥儿撕票,方知我只带了十几个功夫极好的亲卫,打扮成商人的模样。 不过,这一趟,还带了两个人,就是梅香和卫临。 虽然知道他们都是皇子母妃的心腹,可是方知我还是认为他们二人来自京城,吃不了进沙漠的苦。 卫临毕竟是个男人,又是大夫,或许还有办法,可是梅香是个娇滴滴的宫女,比外面的小姐还娇生惯养,肯定不成的。 卫临拿命作保,方知我才带上了她,一路上,二人的手,再也没有分开。 一行人也不敢惊动旁人,跟着出来打头站的贼匪进了沙漠 。 这已经是宝哥儿“失踪”的第三日了,当看见远远一个州岛上有人影攒动时,方知我等人激动不已,勉强冷静下来,找了个地方,佯做休息,实则仔细观察。 宝哥儿等人还不知道方知我已经在外等候,几人这几天已经弄明白贼匪的情况,收拾了东西正准备去孜川州,就准备在今夜出发。 几人摸清了路线静悄悄出来,正和方知我几人撞了个对面。 来不及多说什么,趁贼人因为大胜官兵收获颇丰,正饮酒作乐没人顾得上他们 ,连忙飞速离开。 方知我则忙中抽空在贼人的饮水中放了许多蒙汗药。 若是平时,他们走江湖的定然能发觉,可是喝醉了就不一定了。 方知我等人来不及问,就被郑遇年一路牵着直奔孜川州。路上几人说话,宝哥儿才将自己的计划,与方知我说了一遍。 方知我这几个月已经见识了宝哥儿的人山和礼贤下士,见他有如此胆量和谋略,只有跟上一条路走到黑。 几人推测,等贼人发现自己等人已经离去,也要后半夜了,这时候他们可能已经到了孜川州 。 谁知第二天一早,才发现,夜里走错了路。 几人在沙漠中折腾了一天,等到了孜川州,已经又耽搁了一日了。 到了孜川州,验明身份后,宝哥儿亲自劝说,再加上安陵宇的嘱托,他终于决定出兵。 早在和安陵宇相交的时候,他就预料到了有一天,自己会加入二皇子的阵营。 虽然张万年手上只有五千精兵,可是用来对付百十人的沙匪,已经绰绰有余。 先前朱家绵延战事几个月,一方面是不想彻底剿匪,另一个原因则是一直没摸清贼匪巢穴,不清楚他们的底细。 如今两个问题 ,都已经彻底解决,剿匪,就是一句话的事情了。 张万年打定了主意,就火速出手,他一路带兵,如入无人之境,半天便将所有贼人捉拿归案,将州岛上的财物一一清点干净,而后临时造册给了宝哥儿。 宝哥儿看也不看,将册子依旧交还给他。 “张大人有功,何不写道折子回京,也好叫父皇知道你的功劳。” “本宫听说你的妻小都在京中,等这里结束了,便回去看看吧。” 这是要他回京做官的意思? 张万年一点头,自然不忘在折子上大书特书二皇子的骁勇无畏。 第234章 掌掴甄玉嬛(上) 谁知这两日,又发生了一件事情。 上个月,清河王玄清,就约了安陵宇六月十日小聚一回 ,如今予鸿失踪,安陵宇哪还有什么心思小聚? 于是便推拒了。 谁知道玄清竟然亲自跑到了安府,当然他只在安府门外的车轿内等待,叫安陵宇前去见他。 安陵宇一上马车,才发现,里面居然还坐着一个妙龄女子。 这是什么情况? 直到玄清点明来意,劝说安陵宇娶此女子为妻,安陵宇终于一声冷笑:“既然按照王爷所说,此女子如此出众,王爷何不纳入自己府中?” “怎么还舍得割爱?” 玄清的确有些意动,可是甄玉嬛千叮咛万嘱咐,说只有甄玉娆嫁给安陵宇,才能拉拢安家,将来他们生的儿子予涵继位,才会有更多支持。 到时候,甄玉嬛自己为皇太后,还答应了玄清,叫予涵认玄清为亚父,尊称为皇父摄政王。 玄清被这副未来的美好场景震撼到了,因此对甄玉娆,倒克制住了从前那份求色若渴的习性。 “欸,安大人这就是你的不是了。” “我听说你的妻子只是一个厨娘,就算与你成婚,也整日抛头露面,丝毫没有闺秀气质。又怎么比得上郡夫人的女儿、昭媛娘娘的妹妹呢?” “你放心,甄小姐出身高贵,样貌不俗,与你最是登对了。” 安陵容从头到尾,都不曾看甄玉娆一眼。 听玄清这么说,一声冷笑:“既然这位甄小姐如此金贵,又怎么会落到我安家的门楣呢?” “恐怕她这样的人,非王孙子弟配不上吧?” 玄清没听出安陵宇的嘲讽,以为是他终于开窍了,忍不住一拍大腿:“正是!安大人你所言甚是!” “如果不是她父亲当年犯了错,如今还真的是非王孙子弟难以般配了。” 安陵宇心想,当年她父亲的犯的错,可是自己一手策划的呢。 这样的人,自己怎么会允许她走进自己生活? “清河王眼光不俗,臣无福消受。” “二殿下如今生死不知,臣,告退!” 说罢,决绝地走下马车。 甄玉娆毕竟只是十几岁的小女孩,有几分慌了,她抱住玄清的大手:“怎么办?王爷?” 玄清用另一只手狠狠地打向马车内的小方桌:“哼,不识抬举的东西!” “就算你进了中书省 ,又怎么能和皇亲相比呢?” 他转头看见甄玉娆愁眉不展,忍不住刮了一下她的香腮:“小东西,怕什么,嗯?” “他不肯娶,可以叫你姐姐赐婚呐。” 毓璋宫内,陵容醒来时,已经是两天之后了。 她已经很久没睡过这样好的觉了,这一刻醒来,简直有如重生。身子是轻盈的,脑袋是清醒的,就连目光,也格外清澈有神。 只是下一瞬。看见守在床边双眼通红的丁香,陵容顿时愣住了。 宝哥儿! 她的宝哥儿! 陵容猛地起身,顾不得绣鞋,匆匆忙忙就往外边跑,丁香赶忙去拦,却拦不住。 “菊清呢?” 奇怪,往常都是菊清守在自己身边的。 “菊清姐姐,菊清姐姐她……” “菊清怎么了?”陵容死死扣住丁香的肩膀,焦急发问。 一道苍老平缓的声音响起:“娘娘,菊清姑娘去仪元殿了。” 是芳缕。 陵容只是睡了两天,芳缕就好像苍老了许多。 “陛下,找菊清做什么?” 芳缕将陵容掺回绣榻,仔细解释道:“娘娘昏睡了两日,方才陛下刚好召菊清去问问娘娘的情况。” 自己的病,皆因宝哥儿而起,难道玄凌竟不知道么? 陵容才刚坐好,芳缕就径直跪下。 “娘娘,殿下危机当前,奴婢擅作主张,叫娘娘昏睡两日,请娘娘责罚!” 陵容溢出一丝苦笑:“罚?” “本宫罚嬷嬷太过心疼本宫的身体么?” “还是罚我自己,当初竟放了宝哥儿出宫?” 芳缕跪在陵容身前,语气严肃中又带着几分希冀:“娘娘,殿下失踪是七月初二的事情了,距今已经七天。” 陵容目光愣愣地,是啊,已经七天了。 如果宝哥儿出事,那也应该…… 不对! 陵容心中突然划过一丝强烈的预感! 如果贼人掳走宝哥儿,那么他们一定会将此事大张旗鼓地宣扬出去,利用宝哥儿皇子的身份,要挟军队不再剿匪。 如果是朱家的人暗害宝哥儿,那么他们一定会尽快传出宝哥儿的死讯,好让陵容无法翻身。 只是无论哪一种,都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否则毫无说服力。 那么,既然双方都没有拿出“证据”,是不是可以说明,宝哥儿既不在朱家的手中,也不在贼匪的手中? 那么,他会在哪里? 陵容心中掠过一丝窃喜,或许,宝哥儿尽管被贼人掳走,可还是留有一丝生机。 再看芳缕,显然,她也是这样想的,因此才做主,叫陵容先好好休息两日,再计来日。 二人正说着,却见菊清满面怒火地进来。 她不妨陵容已经清醒,一见陵容,立时又换了一副笑脸。 “娘娘,您终于醒了!” 陵容没有错过菊清表情一瞬间的变幻,任由菊清好好看过自己之后,问道:“怎么去了一趟仪元殿,就这样生气,谁给你委屈受了?” 菊清嗫嚅着,似乎有些不好说。 可是陵容、芳缕两双眼睛都盯着她,加之此事的确事关重大,于是实情交代:“娘娘,陛下的确召奴婢前去,问问娘娘今日的情况。” “可是,可是当时贞菀昭媛也在,她,她竟然请求陛下赐婚!” 赐婚? 不待陵容问,菊清一股脑全说了:“她想让甄家小姐嫁给安大人!” 陵容目光一凝,心中升起一股怒火。 “你回来的时候,甄玉嬛还在?” “是,奴婢听了一耳朵,她正要和陛下用晚膳呢。” 陵容点点头:“好,你帮我上妆。” 芳缕却拦下菊清的双手:“娘娘,事发紧急,不必上妆了。” 陵容看向镜子,尽管饱饱睡了两天, 可是连日来的焦虑还是在自己脸上留下了痕迹。玄凌最是好色,自己没有容貌作为依仗,怎么能行? 芳缕看出了陵容的担忧,劝慰道:“娘娘方才醒转,正是虚弱的时候,又惊闻噩耗,当然无心装扮。” “再者,此时贞菀昭媛越是得意,越是华贵,娘娘就越是要与之相反。” 陵容重重地点点头,斜挽一只追月流苏钗,系着月白披风,便搭着菊清的手,再次去了仪元殿。 陵容醒来的时间不长,消息还没有传遍后宫,因此众人还不知道,守在仪元殿外的小太监一见陵容,顿时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陵容不叫他通传,径自往里走。 外面守着的宫人们,一见陵容,纷纷张大嘴巴,可不知怎的,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陵容身姿纤窈,脚步轻盈,从月色之下而来,仿佛比从前更加美丽了。这样摄人心魄的美丽,令他们丧失了语言的能力。 玄凌抬头,看到的就是这样的陵容。 “淑妃,你怎么来了?”玄凌连忙上前来迎,于是就冷落了下首的甄玉嬛。 她脸上闪过一丝不快,而后又变成了一丝得意的挑衅。 “珚珚,你昏睡两日,身子还弱,怎么到这里来了 ?” 玄凌十分关怀陵容的身子,只是一边问,一边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叫陵容看见他与贞菀昭媛一起用膳,竟有些心虚。 陵容微微福身:“多谢陛下关怀,臣妾一切都好。” 甄玉嬛恰好贴上来:“陛下,既然娘娘来了,不如一用膳吧。” “今儿您特意要了臣妾爱吃的梅蕊燕窝汤呢。” “此汤是您为臣妾特制,从古籍上抄出的旧方子,淑妃娘娘还没尝过,不如一起吧?” 玄凌点点头,看向陵容。 陵容压下心中的不快,点点头:“如此,今日就麻烦昭媛了。” 三人一席,玄凌与陵容坐在上首,二甄玉嬛坐在下首。 玄凌与宫妃亲近之时,往往不喜欢有人跟在一边看着,因此方才是甄玉嬛伺候玄凌用膳。 这会子陵容来了,自然也是甄玉嬛伺候陵容用膳。 陵容冷眼瞧着甄玉嬛盛出一碗热汤,当着玄凌的面恭恭敬敬地呈上:“娘娘,请用。” 陵容嗯了一声,却没有接下。 甄玉嬛却有几分不自在:“娘娘莫不是不喜欢陛下制的古方汤饮?” 陵容道:“怎么昭媛看不懂本宫的意思,你盛了汤,放在一旁便是。” 甄玉嬛没想到陵容竟然真的把自己当宫女一样看待了,宫女是什么低贱的身份,竟然也敢和自己比? 她有意逞能:“是,臣妾毕竟从前没有伺候过妃子,不懂里面的规矩,还望娘娘多多海涵。” “不过,娘娘恐怕有所不知,咱们两家呀,马上要结亲了。” 陵容就是为这件事而来的,甄玉嬛一开口,正好撞在枪口上。 “本宫记得,本宫父亲已经故去多年,昭媛此话何意?” 第235章 掌掴甄玉嬛(下) 陵容竟是以为甄家要结亲的对象是自己的父亲。 陵容又十分诚恳地看向玄凌:“陛下,臣妾父母是结发夫妻,就算是昭媛家的女儿想嫁给父亲做阴婚,也只有做妾的份了。” 玄凌有几分尴尬,朝甄玉嬛一点下巴:“玉嬛,你和珚珚说。” 甄玉嬛心中的火都要冒出来了,自己的妹妹嫁给安比槐? 安比槐骨头都碎成渣了,安陵容怎么想的? 她还不好流露不满地表情,硬是将憋屈咽下,重启笑脸道:“淑妃娘娘想是误会了,臣妾说的是,家中小妹玉娆,和令兄长安大人。” 陵容面上顿时浮现出一丝困惑:“陛下,臣妾兄长,已经成婚了呀。” “况且,当初哥哥曾经发誓,一生只有嫂嫂一人,绝不纳妾。” “甄小姐到安家做妾的事情,想是不能了。” 甄玉嬛脸都要笑烂了,谁要做妾? 以色侍人者,能有几时好? 自己的妹妹,怎么会做妾? 她看着陵容苍白的神色,心中涌起一个恶毒的想法:“娘娘,想必您是误会了。” “小妹当然是给安大人做正妻了。” “至于安大人现在的妻子,出身低微,与他并不相配。” “臣妾已经请求陛下赐婚了,到时候,咱们就更加亲近了,不是吗?” 陵容听了,冷笑一声。 她站起身,走到甄玉嬛面前,向前微倾身子,朝着甄玉嬛那张得意的脸,就是一巴掌。 “啪”的一巴掌,将甄玉嬛狐假虎威的得意打了个稀碎。 陵容用了十成十的力气,甄玉嬛的脸瞬间浮肿了起来,上面顿时浮现出五根指痕,她不可置信地捂住半张脸:“淑妃,你,你怎么敢?” 陵容:“本宫自然敢!” “你出言不逊,冒犯本宫,本宫给你一巴掌都是轻的!” “这一掌,打的是你出言不逊,不敬四妃。” “啪”又是一声。 “这一掌,打的是你小人作乱,包藏祸心。” “啪”又是一声。 “这一掌,打的是你落井下石,用心险恶!” 陵容一边说,一边打,逼得甄玉嬛节节败退。 甄玉嬛的脸已经不能看,宫中有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不允许打脸。 罚什么都不会打脸,为的就是保存一份颜面,可是今天,陵容已经将甄玉嬛打得一丝颜面也没有。 甄玉嬛深吸一口气,她知道,眼前陵容淑妃的身份,她是一点都反抗不了的。于是看向玄凌:“陛下,淑妃当着您的面,都这样嚣张,臣妾委屈不算什么。可是,可是,她这样怎么对得起您从前对她的宠爱呢?” 陵容不甘示弱,不就是哭么,谁不会? “陛下明鉴,臣妾只是身不由己啊 。” “当年兄长已经发誓,若有二心,身首异处而死。” “甄家以幼女嫁与兄长,不就是逼着兄长变心易节,遭逢不幸之事吗?” “臣妾只给了甄玉嬛几巴掌,全是因为陛下宠爱她而臣妾不忍陛下伤心啊。” 玄凌想着陵容大病初愈地身体,并没有计较:“玉嬛是说过此事,当时朕就觉得不妥,便一直没答应。” 第236章 凯旋(上) 陵容朝玄凌感激一笑:“陛下能够谅解,臣妾感怀在心。” “毕竟,昭媛只是挨了几巴掌,而臣妾的哥哥很有可能要失去性命啊。” “臣妾的宝哥儿如今生死不明,此时此刻,臣妾已经经不起任何的失去了。” “还请陛下看在臣妾也是急怒攻心的份上,大人大量,不要与臣妾计较。” 玄凌十分满意陵容的懂事,他抬手,示意陵容不必下跪:“你才醒来,就不必如此多礼了。” “此事是玉嬛考虑不周。” 玄凌向甄玉嬛招招手,甄玉嬛歪着嘴走上前来。 “玉嬛,你妹妹找夫婿的事情,朕会放在心上,至于安卿,还是算了吧。” “淑妃说的话在理,你知错了吗?” 甄玉嬛看着安陵容高高在上、不染尘埃的样子,一次又一次地叩问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自己和安陵容的差距会越来越大? 她不甘心! 既然她能收拾了胡蕴蓉,就一定有办法对付安陵容。 有了! 甄玉嬛心中终于找到一个办法,这才不甘不愿地出声:“臣妾离宫多年,规矩松懈了,淑妃娘娘见谅。” 陵容占理,当着玄凌的面,也敢抻着时间,看甄玉嬛艰难行礼 。 方才甄玉嬛就一直在伺候玄凌和陵容用膳,自己并没有吃上几口,刚刚又挨了几巴掌,自尊和体力的消耗,让她很快就站不住了。 陵容却还是没有理睬她 直到看见玄凌面上也有一丝不认同,陵容这才叫起:“昭媛既然知错,以后就要警醒些。” “否则本宫这次有时间教你规矩,下次就不一定了。” 甄玉嬛面上闪过一丝毒恨:“是,臣妾谨记娘娘教诲。” “不过臣妾想,既然娘娘这次能赶得上特意来教训臣妾,想必下次也能算好时间。” “娘娘昏睡都能及时赶来 ,又何必妄自菲薄呢?还叫陛下白白的担心了许久。” 言下之意,竟是说陵容先前的昏睡都是装的,只是为博玄凌的怜爱。 而此时能“恰好”出现在仪元殿,则是早有预谋。 陵容心想,就算装得又怎样 ,早有预谋又怎么样? 自己身为四妃,甄玉嬛连个妃都不是呢。 陵容:“谁教你想的这样刻毒的主意?” “昭媛,往常你也说你读书多,原来读的竟不是些正经书!” “你身在后宫,应当多读些讲孝悌忠信的书,明白些礼义廉耻的道理!” “这样,才不辜负陛下将你从甘露寺接回的恩宠。” “至于本宫,却不用你操心了。” 甄玉嬛死死低着头,她怕一抬头,就难以掩藏眼中的仇恨。胡蕴蓉当初嚣张,她可以忍得,因为胡蕴蓉出身毕竟不同 ;可是安陵容,一开始,她只是一个来自松阳县的乡下丫头啊! 甄玉嬛心中反复思量,今日挨了安陵容几个巴掌,外边的奴才肯定很快就会知道,那自己面子可就丢大了。 因此必须狠狠咬下安陵容一块肉,只有这样,自己才能保持往日的威风。 甄玉嬛在心中暗自给自己鼓劲,有纯元皇后的长相在,有甘露寺亲自探望的过往在,玄凌一定不会对自己坐视不理的。 甄玉嬛:“娘娘教训的是,臣妾心服口服。” “只是不知,娘娘自己是否如约做到?” 甄玉嬛不依不饶,陵容见招拆招:“昭媛说的是?” 甄玉嬛:“听说,娘娘宫中的宫女梅香,和太医卫临,来往甚密,不知娘娘,怎么看?” 梅香和卫临的关系,已经僵持多年。一个不远,始终等待,一个不近,逐渐退缩。自己冷眼旁观,实在可惜。 予鸿是陕甘时,自己一来相信二人的本事,而来也想给他们一个单独相处的机会,这才叫这二人一起陪着一同前去 。 不过她二人的关系,一直未曾挑破,毓璋宫内都少有人知,甄玉嬛怎么会知道,难道自己身边有了内奸? 内奸会是谁? 知道这件事的人,都是绝密的心腹,不应该啊。 陵容心里飞速盘转,嘴上却说:“昭媛这话从何说起?” “刺探本宫宫中的事情,可不是你的本分。” 甄玉嬛安当然没有真凭实据,她只是偶尔一次,看见卫临偶遇梅时,说了几句话看着梅香远去时的眼神。作为一个有过私情且一直不曾斩断的人,甄玉嬛对那种眼神,再熟悉不过了\/ 就算她猜错了又怎样? “淑妃娘娘,听说这次他们二人正好都在二殿下身边,说不定回来,就要为她二人赐婚了。” 陵容的确想为他们互相安排一个归宿,可是感情水到渠成和与甄玉嬛对峙之后的赐婚,意义完全不同。 甄玉嬛说破此事,就犹如好好的贡缎被刮出了细丝,虽不显眼,却着实恶心。 再有,从名义上说,宫中所有的女人,包括宫女,都是玄凌的人。 这件事,处理不好,就是卫临挑引宫女,或者宫女思春 。 连带着自己的名声,都有可能被毁。 可如是直接反驳,将来如果梅香真的和卫临在一起,又是一个把柄。 陵容不再去纠结毓璋宫有没有内奸,她幽幽开口:“陛下,臣妾有罪。” 玄凌略显几分失望的眼神落下,陵容继续说道:“去年,臣妾便有意为二人赐婚。” “可是宝哥儿还小,梅香舍不得他,也是只好搁下此事。因为没有结果,也久没有和陛下提及。” “如今,既然昭媛特意打听到了,不如就请陛下降下恩旨,给二人赐婚吧。” 玄凌倒不在乎一个梅香 ,宫里的宫女多了去了,梅香还不如玉嬛宫里的若红机灵呢。 可是,一想到陵容曾将要把梅香许给太医,玄凌就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快。 因此没有理会陵容的请求,甄玉嬛见状,继续火上浇油:“淑妃娘娘主意也太大了,方才这样用力地掌掴臣妾,臣妾不计较,可是想给宫女太医赐婚却不告知陛下,这也太辜负陛下对您的宠爱了。” “不知淑妃所为,对不对得起四妃的身份呢?” 第236章 凯旋(下) 玄凌还在,陵容不能不顾忌自己在玄凌心中的形象,面对甄玉嬛的咄咄逼人,她本就投鼠忌器,不想断了卫临和梅香的关系,一时间,竟落了下风。 玄凌的声音响起 :“淑妃,赐婚宫女和太医,不是你可以擅作主张的事情。” 梅香和卫临,为自己付出多年,从自己还是一个小选侍的时候,就死死跟着自己,十年来忠心耿耿,无怨无尤。 陵容此时当然可以立刻撇清二人的关系,可是如此一来,梅香和卫临将再无可能。 宝哥儿生死不明,梅香和卫临的消息也一直没有,可是尽管这样,陵容也不能勉强自己做不愿意做、不能做的事情。 在宫中,她机关算尽,那是为了生存,可是梅香和卫临,也是自己的家人、亲人,陵容不会放弃她们。 见陵容没有反驳,玄凌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甄玉嬛见状,连忙说:“陛下,宫女与太医之间的事情,可大可小。” “不如看在淑妃伺候您多年的份上,就原谅他二人的私情吧。” 玄凌道:“那依你,该如何处置呢?” 甄玉嬛心口怦怦直跳,终于有一天,自己也可以处置安陵容了吗? 她不可置信,而后又慢慢得意了起来:“陛下,按照宫规,宫女赐婚,须得陛下、皇后娘娘或是有权处置宫务的娘娘牵头,才能算准。” “其他人,是没有这个权利的。” “淑妃娘娘恃宠生娇,僭越宫权,理应责罚。” 见玄凌没有反对,甄玉嬛心里送了一口气,又对着安陵容说“淑妃娘娘,陛下问臣妾的意思,臣妾按宫规直言,娘娘可不要记恨臣妾。” 陵容看着甄玉嬛小人得志的样子,面色不改:“有昭媛谨守宫规,大周后宫必定固若金汤,一只蝴蝶都飞不进来。” 甄玉嬛面色一阵红一阵白,显然想到了乾元十四年,自己以蝴蝶祈福,众人却都前去看陵容生子的事情了。那冻死一地的蝴蝶,是她心中永远的痛。 从此,甄玉嬛就开始厌恶蝴蝶 。 她拧出一个笑容:“淑妃娘娘,事到如今,又何必嘴硬呢?” “你放心,就算陛下真的罚你,我也会看在从前的姐妹之情,对你多加关照的 。” 陵容直接拒绝:“昭媛慎言,本宫与你,早已不是姐妹,更无姐妹之情。” 甄玉嬛笑容不改:“如此,就不要怪姐姐我不留情面了。” 她转而向玄凌道:“陛下,淑妃目无宫规,妄自尊大,不敬帝后,苛待宫嫔,私自应允宫女太医婚事,桩桩件件,实在难容 。” “臣妾以为,应当褫夺封号,降为妃位!” 玄凌没想到甄玉嬛竟然真的说了出来——他生气不假,可是还没到惩罚的程度,他的本意,是要甄玉嬛从中斡旋,不叫事情太难看。 真是自作主张。 甄玉嬛话音刚落,得意万分,玄凌方才的怒火不是假的,她就要借此机会,将陵容置于死地。 玄凌亲口给了她决定的权利,那自己当然不能轻易放过。 陛下金口玉言,此时已经不好反对,那么安陵容就只有变成安妃了。 玄凌没有说话,陵容也没有说话。 甄玉嬛的心,越跳越快,就在快要蹦出腔子的那一刻,小连子从殿外屁滚尿流地爬了进来。 “陛下!八百里加急!八百里加急!” “陛下,陕甘八百里加急文书来了!” 朝事当前,甄玉嬛的话不能再说下去。 小连子一向规矩,这样慌乱的样子,陵容还是头一次见。 陕甘八百里加急的文书,就让他这样激动,莫非是出什么事了? 见小连子冲她微不可察地点点头,陵容心中有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难道是宝哥儿找到了! 陵容心里着急,可是她却不能看奏折,只能等玄凌看过之后,告诉她听。 谁知玄凌越看越快,最后哈哈大笑出声,他将奏折重重摔在桌案上,十分潇洒得意:“珚珚,咱们儿子出息了!” 是宝哥儿的消息! 陵容激动不已,她顾不上方才的龃龉,扯着玄凌的袖子问:“陛下,信里怎么说 ?” “我的宝哥儿怎么样了?” 玄凌扶着陵容的腰,不叫她因为太过激动而站不住,他用另一只手拍拍陵容的背,示意她冷静些 ,而后才说:“咱们都小瞧这小子了!” “他被贼人掳去不假,可是他胆大心细,带着几个小伴读,在贼穴中待了三日,探清楚地形地貌和贼人情况之后,直奔孜川州,找在那里查私盐私茶的张万年,不过半日,便将那伙人全部擒住。” “哈哈哈哈,他给朕立了大功。” 玄凌欢喜极了,看向陵容的眼神满是柔波:“珚珚,朕要谢谢你,你将宝哥儿教养地极好。” 陵容听着玄凌的描述,仿佛也经历一场惊心动魄的虎口脱险。 宝哥儿才八九岁的孩子,被掳走心里有多害怕,几个半大的孩子待在土匪窝,该有多害怕?暗中查探敌情,这又是何等的毅力。 沙洲缺水少粮,环境险恶,不知道宝哥儿吃了多少苦。 陵容明明是笑着的,明明是高兴的,眼泪却慢慢掉了下来。 玄凌将玄凌拉在怀中,细细哄着:“怎么这么大的人了,还哭?” 陵容心里恨得不行,如果不是玄凌,宝哥儿根本不必受苦,可是她又不能像先前对甄玉嬛那样对待玄凌,只好一口咬在了玄凌的肩膀上。 七月衣衫轻薄,玄凌吃痛,却没有推开,也没有怪罪,甚至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 还是陵容咬了会子,自己觉得不妥,才慢慢松开。 平复了心情,她问小连子:“既然贼人已经抓捕归位,那么宝哥儿何时回来?” 小连子看了一眼玄凌,玄凌道:“娘娘问话,但说无妨。” 小连子:“回娘娘,今日便启程了。” “大军开拔,按照行军速度,应当三四日便可回京。” 陵容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再有三四日,自己就能见到朝思暮想的宝哥儿了? 第237章 班师回朝(上) 玄凌得意极了,和陵容说了两句,又拿起奏折来看。 折子是张万年写的,贼寇也是张万年打下的,和当初玄凌派兵出征的朱家,毫无关系。 尽管宝哥儿回朝的喜讯还未散去,可是陵容已经嗅到一丝不对劲。 有了前几次的经验,陵容甚至猜测,恐怕没有宝哥儿的配合,这次掳走皇子的事件,不会这么顺利。 宝哥儿太心急太疯狂了,居然用皇子的性命去抢朱家的军功! 若有万一,他有没有想过自己和英哥儿呢? 陵容心里有些乱,这些都是她的猜测,一切的真相,只有等宝哥儿回来,才能细细盘问。 可是现在,陵容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玄凌和折子。 她想透过织金底子的奏折封皮看出里面关于宝哥儿的只言片语,她想从玄凌的表情,看出宝哥儿一路的悲欢喜乐。 大概是陵容的目光太过急切,玄凌为这样的慈母心肠牵动,想到了宝哥儿出宫的那晚,陵容站在月下的身影。 他挥挥手,小连子便十分懂事地退下。 而甄玉嬛还在。 自从小连子进来宣告二殿下生还的消息,甄玉嬛就彻底沦为了背景,玄凌和陵容之间的激动、紧张、担忧、骄傲,全都与她无关。 明明方才,差一点就能让安陵容和自己一样了。 甄玉嬛心中不甘,不过她虽然难以接受二殿下予鸿还活着的消息,但是却也不想错过这窥探朝政的机会。 因此玄凌示意旁人退下时,甄玉嬛硬是低着头,装作不知。 陵容看见了,本想亲自开口叫甄玉嬛退下。 不知怎地,她轻轻一扯玄凌的袖子,往甄玉嬛那里飘了一个眼神,露出一个为难的表情。 玄凌意会,对甄玉嬛就有几分不耐烦:“玉嬛,这里没你什么事了,先退下吧。” 甄玉嬛简直要把嘴巴咬破,什么叫没自己什么事了,难道自己很多余吗?? 她可是有着纯元皇后一样的面容啊! 怎么会多余呢? 见甄玉嬛迟迟不动,玄凌终于耐心告罄:“昭媛,退下吧。” “方才你听见的前朝之事,绝不可传扬出去,否则,朕也要按宫规处置。” 甄玉嬛心里一激灵,讪讪应下。 她再猖狂,也知道后宫不得干政是一条底线。 甄玉嬛一走,玄凌就对陵容说:“珚珚,朕知道,这些时日委屈你了。” 陵容经此一事,对玄凌已经 不再抱有幻想。若说从前,玄凌的温柔小意,还能令陵容有几分动摇,可是如今,陵容已经彻底确定了一件事,玄凌已经逐渐成为自己和宝哥儿的威胁。 然而,越是清醒,此时此刻,就越是要继续遵循宫中的生存法则。 “四郎,我的确恨过、怨过,最急的时候,甚至想到青田县去。” 玄凌的手紧紧握着陵容的手,听到陵容想去青田县时,顿时紧了力道。 陵容微微吃痛,却没有挣开,她继续说:“有时候,臣妾也想过,如果宝哥儿是个普通孩子,是不是就不会经历这些了?” 玄凌怔仲一瞬,这样想要出宫不受拘束的想法,也曾有人对自己说过。 不过,那时候,那个人是天真无忧,而眼前的陵容,却经历了太多。 至于宝哥儿,想到另个一出世就没了呼吸的孩子,玄凌咬了咬牙说:“宝哥儿,等这次回来,你们好好相聚吧” 听这话的意思,莫不是将来宝哥儿还要出宫? 陵容心中一急,就问了出来。 玄凌:“宝哥儿也是朕的儿子,朕自有安排。” 陵容知道,玄凌这样说,就是摆明了不能告知自己的意思。她现在心里其实很混乱,连月来的担惊受怕,已经消耗了她太多的精神。 玄凌见陵容面上尤有几分后怕,便将奏折递来。 “张万年写的折子,你看看吧。” 陵容惊喜万分地抬头,如果真的能亲眼看一下折子上如何写的,那可比听玄凌转述明白多了。 “多谢陛下!” 陵容匆匆谢过,便沉浸到张万年的奏折中了。 她神色专注,将折子看了好几遍,一会儿皱眉,一会儿轻笑,一会儿叹息 。 玄凌却在看她。 陵容细细看了几遍,几乎能将这短短几百字背过。毕竟是奏折,她不好耽搁太久,看过之后,便将折子合上,放回案头处。 玄凌道:“这次实在痛快,朕想,宝哥儿立了大功,朕要好好封赏他!” “珚珚,封他为燕王如何?” 封王? 陵容自然乐见自己儿子封王成圣,可是,宝哥儿本就被皇后太后忌惮,单单是宝哥儿封王,恐怕…… 陵容收拾好心情,噙着一抹笑,柔声道:“臣妾代宝哥儿谢过陛下恩宠。” “可是大殿下也一路辛苦,陛下可不能厚此薄彼啊。” “宝哥儿最重孝道,若是长兄没有风封赏,恐怕他的封赏,也是万万不敢要的。” 玄凌点点头:“你和宝哥儿的心意,朕知道 。” “如此,便将他们二人一同封王。” 陵容本想同意,不过转念一想,只有自己的宝哥儿和予漓封王,还是太惹眼,旁人一下就能联想到此次青田县事件。 不如…… “陛下,宫中皇子众多,三皇子虽然才三岁,可也已经立住了,不能不算上他。” 玄凌:“你说得对,你最近受了委屈,咱们澈儿也不能忘了。” 予澈、予沐、予涵三个彼此之间只差一两个月,若是按照玄凌的意思,也给予澈封王的话,那么予沐和予涵,也不会缺席。 陵容不在乎这些,天底下那么多王爷,有多少是名副其实的? 不过,既然连甄玉嬛的予涵都能封王,那么予沣可不能忘了。 “陛下,既然予澈那样的襁褓小儿都能得此恩宠,那么予沣呢?” 玄凌心情好极了,朗声笑道:“朕知道你的意思,虽然老七才几个月大,不过朕会放在心上。” “先前答应了宁充仪的晋封,也不会忘了。” 想到玉如的晋封,陵容又有了一个心思:“陛下,臣妾有个不情之请。” “臣妾入宫十年,许多姐妹都已经故去,不知陛下可否趁着此次大喜,恩泽众姐妹,叫她们在地下也能与大周同庆?” 第238章 班师回朝(下) 玄凌脑海中浮现了几个女子或张扬明艳或小意温柔的影子,点点头:“珚珚,还是你想得细。” 陵容知道,恐怕玄凌早已经忘了这些人了,不过她也不戳破:“陛下,那臣妾就代众姐妹、代玉如,先谢过陛下了。” 玄凌伸手将陵容扶起:“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陵容听了,面上一红:“陛下,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玄凌:“那天晚上,朕全都听到了。” “你的心愿,也是朕的心愿。” 陵容不会在这个时候扫兴,她流露处一丝羞红,赧颜道:“那天晚上臣妾睡不着,陛下竟然取笑臣妾。” 玄凌没看看陵容,而是看向远方:“其实朕很想能有个人说说心里话。” 陵容握着玄凌的手:“臣妾不才,愿待陛下如明月。” 玄凌道:“此事之后,朕准备赐你协理后宫之权。你那个丫头和太医的事情,你就自己做主吧。” 陵容有几分纠结,其实她想做什么,通过贤妃、德妃便可,有了宫权,反而容易惹人目光。只是梅香的事情做不得准,才叫甄玉嬛拿住。 宫权到底要不要,陵容还没下定决心。太后还没死,她绝不能在这个时候掉以轻心。 “陛下,臣妾向来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如今宝哥儿回来,英哥儿还小,臣妾所有精力,全在他们身上了。” “再说宫务有贤妃、德妃姐姐协助皇后娘娘,难道还不够吗?” “若是陛下觉得她们办事不利,臣妾都要为两位姐姐叫屈呢。” 玄凌轻轻一拧陵容香腮:“既然你不愿意,那就搁下再议吧。” “不过,朕给你一个特许,梅香和卫临之间,究竟如何,全看你自己做主。” 陵容喜不自胜:“多谢陛下。” 甄玉嬛自仪元殿出来,就一路憋屈地回了棠梨宫。 她死死捂着两边的脸,不叫别人看到一点巴掌指痕。 可是毕竟纸里包不住火,宫人们都听见了仪元殿的动静,对于里面发生的事情,不可谓不好奇。 前朝奏折的内容不敢窥探,对于后妃之间争风吃醋的事情,却格外关注。 眼看甄玉嬛捂着脸出来,一时间宫里说什么的都有。 流传最广的一个猜测则是:仪元殿中,贞菀昭媛得罪了淑妃,被陛下亲自教训了。 是陛下为了正公众风气,不满贞菀昭媛言语僭越,这才在情急之下伤了她的脸面。 甄玉嬛听见这消息的时候,正在用冰块敷脸。 她想说陛下才没有这样对自己,他才舍不得,可若是动手的不是陛下,那大家就只能往安陵容那处猜测了。 陛下打的,总比安陵容打的好。 甄玉嬛仔细计较,强忍着心中恶气,任由流言揣测。 她现在最怕的是留疤。 宫中女子皆有蓄甲的习惯,得宠妃子的护甲更是花样万千 。 陵容一用力,顿时刮破了甄玉嬛的脸皮。在仪元殿上不觉得,一出来就感受到了火辣辣的疼。 若是破相了可怎么办? 甄玉嬛心中着急,没有这张脸,她拿什么得宠?经锦汐提醒,才想到了当时自己用过的舒痕胶。 那时候是被猫爪抓过,用了舒痕胶,竟是一点疤痕也没留。 不过,那都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舒痕胶还有一些膏体,却已经不能再用。 只能找李青来看出当中成分配料,按照这方子,重新配一盒。 李青得了甄玉嬛的召唤,连忙屁滚尿流地到了棠梨宫。 甄玉嬛未出宫时,因为一次胆大包天的逾矩,李青彻底和甄玉嬛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 后来在甘露寺的时候,李青满心以为自己可以的得到一个弃妃,开始自己家中一个、外面一个 的好日子,谁知甄玉嬛只是将自己身边的丫鬟如碧安排给了他。 一开始,李青还有所不满,可是如碧也称得上是一个美人,李青只管有的吃,也不不挑剔了。 直到甄玉嬛再次回宫,李青才始觉后怕。 掌管甄玉嬛的胎脉,帮忙造假月份,李青和甄玉嬛已经无法切割。 今天一听甄玉嬛召见,虽然害怕,但是更多的是兴奋。他已经发现,有时候,甄玉嬛越是胆大妄为,后面就越是受宠。 因为甄玉嬛之故,他在太医院也极是受人追捧,连徒弟都收了三个,要知道,卫临也才收了两个呢。 李青先是瞥了一眼如碧,见她还是甘露寺的样子,才挑起一抹坏笑。 看见甄玉嬛的身影过来,又很快止住。 接过那小小圆钵,李青仔细闻了闻,又挑出一块膏体,仔细撵开看。 这膏子用料十分精细,配方复杂,李青只能看出其中一部分配料,却不知道其中比例究竟如何。正在发愁时,突然闻到一个熟悉的味道,是麝香! 这个膏子里面有麝香! 李青慌忙禀报。 甄玉嬛和崔锦汐对视一眼,顿时觉得这是个好机会。 甄玉嬛这里因为舒痕胶之事蠢蠢欲动,先前有孕被封为小仪的吴氏,却因为夏日贪凉,多用了几次湃过的瓜果,在一个夜里小产了。 玄凌本就看重她这一胎多过祺婕妤的,听闻噩耗,亦是十分惋惜。 不过吴小仪之事,是她自己不小心,与人无尤,玄凌虽然可惜,却也觉得是吴小仪不会保养身子,没把皇嗣当一回事。 可是,谁又知道,吴小仪湃过瓜果的水里面,同样有一股轻微的麝香气味呢? 陵容知道吴小仪的小产绝没有这样简单,于是暗中派人去查探。 只可惜那水用一次倒一次,几乎抓不到证据。 陵容并不心急,吴小仪这一胎没抓住,还有祺婕妤,还有正在服药的余容娘子和滟贵人。 也许是老天听到了陵容的呼喊,这一次,她是想什么来什么。 三日后,宝哥儿和大军一起回朝了。 陵容激动的一夜未睡,只想把自己的儿子拉过来好好瞧瞧。 可是上午要阅兵,要汇报朝事,要回话,要给太后和皇后请安,直到下午,陵容才带着宝哥儿回了毓璋宫。 第239章 母子再见(上) “儿子不孝,给母亲请安!” 一进毓璋宫,宝哥儿就十分懂事乖巧地跪下,他这一跪,陵容就算生气,也不好发作了。 陵容看着宝哥儿的发顶,当初二月走的,原说只两三个月,谁知竟然去了快半年。 陵容仔细打量自己年幼的儿子,惊觉他稚气的皮囊下,有着不符合年龄的谋算和狠厉。 有时候,因为是自己儿子的缘故,从一个母亲的角度看来,宝哥儿只是有些老成有些内敛罢了,可是如果离得远一点,陵容从没见过敢拿自己做诱饵的孩子! 宝哥儿,一早就知道朱家带兵,对他没安好心,于是硬是撑着,将此次平乱的功劳给了张万年。 而张万年,又怎么会那么巧,刚好在孜川督察? 也许,哥哥和宝哥儿之间,还有些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陵容看了一眼在自己面前伏低做小的儿子,无奈道:“你不必给我请安。” “应该你上座,我给你请安才是。” 宝哥儿一听,就知道自己母亲还在生气,于是他朝旁边一看 ,小钱子立马支开旁边的人,只留下这对母子说话。 “娘,其实,儿子当初走的时候,只是为防万一做了另一重准备。” “如果一切顺利,根本用不到。” 陵容道 :“你的准备,就是以自己为饵吗?” 宝哥儿赶忙解释:“娘,其实我们早就仔细看过那里的地图,平日里出门闲逛,也是为了熟悉当地地形提前排兵布阵 ……” 宝哥儿越解释,陵容越生气。 “你且从实招来!” 宝哥儿瘪瘪嘴,开始从头解释。 原来,当初宝哥儿几个在崇文馆时对朝政就极是敏感,因此时常寻了机会到宫外安家去,和安陵宽一起谈论朝政。 正是因此,才对青田县县令死于沙匪一事,心生疑窦。 后来,正好玄凌有意叫皇子监军,宝哥儿便与哥哥打了招呼,叫他不要真的反对,更是自己提出种种需求,在确定真的要随军督察之后,请哥哥安排了人接应 。 方知我就是其中一个。 宝哥儿说,他之所以一定要去青田县,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可以与趁机崔老将军见上一面。 这次回京,崔老将军的一千亲兵,就跟着一起回来了,显然,这一千人,就是崔老将军送给宝哥儿的。 是属于宝哥儿的私兵,偏偏还挂在崔云渡的名下,一切合理地很,叫人挑不出毛病。 至于郑遇年,则被宝哥儿安排了另一个艰巨的任务——将一路所行遇到的关卡,全都记录在册 ,这就是宝哥儿他们亲自制成的边防图 。 后来加入的安陵宽,则负责细细考察当地风土人情、物候特产。几个人分工明确,通力合作,在青田县逛了几个月,便以青田县为锚点,将半个陕甘摸清了六分 。 他们在青田县内,还做了几件惩恶扬善、打抱不平的好事,处理了几个为富不仁鱼肉百姓的奸商,在当地修建了几处收留鳏寡孤独的善义堂,当街斩杀了为祸一方的地痞流氓,在当地留下了很好的名声。 至于带去的小钱子卫临等人,也叫宝哥儿彻底收服。哥哥安排的皇商妹夫,也和宝哥儿正式见了一面。 相比于一路平安顺遂的予漓,宝哥儿可以说是收获颇丰。 陵容:“宝哥儿,娘知道你的心事,可是你才八岁,娘不想你这样累。” 宝哥儿:“儿子不说,就是不想娘跟着受累。” 他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终于有了小孩子的稚气:“娘你放心,下次儿子一定跟您说!” 陵容不想去计较他口中的“下此”,她崩了半天冷脸,终于忍不住把宝哥儿搂在怀里,上下摸索着,要将这五个月的思念,全部发泄出来。 一上手才发现,不过半年,宝哥儿就瘦了不少,个子也抽条地的,长了许多。 当初离宫时,宝哥儿才到陵容胸口,如今已经快到肩头了。 就连一张小脸,也不是养在皇宫的细皮嫩肉,变黑了许多,也粗粝了许多。 这大概都是被掳走的时候,才被晒成这样的。 陵容又是一阵心急,又问起被掳走的事情。 宝哥儿这会一五一十答得倒干脆:“那伙贼匪知道我在城里的踪迹,于是提前埋伏了,将旁人引开,把我们几个孩子捉住。” “不过方师傅很机灵老练,顿时就察觉不对,他一路跟到了贼穴,但是贼人太多,不好正面硬碰,他只好回去找救兵。” “只留下我和大,小舅舅和遇年、云渡,谁知方师傅才刚走,那伙贼人也要出发,原来他们停的只是其中一个据点,真正的大本营,还在沙漠深处。”宝哥儿险些吐出结拜的大哥安陵宽,慌忙改叫了小舅舅,好在陵容没听发现异常。 陵容听得心惊:“所以,你就去了?” “是,大军苦找贼穴几个月,始终不得法门,儿子不想错过这次机会。” 知道陵容着急,宝哥儿赶紧解释:“我们身上都贴身带了银票和盐块,又熟知地形,一路顺利,没发生什么。” 陵容看见宝哥儿耳边的指甲大的伤痕,知道自己儿子又没说真话。 罢了。 由他去吧。 陵容不再问宝哥儿那些让自己生气的事情,而是将他搂在怀里,拉着不放手,宝哥儿都被她看得羞红了脸。 “娘,我在长大了,以后,以后能不能不叫儿子小名了。” “儿子很快就要封王了,哪有王爷还叫宝哥儿的?” 陵容心里一紧,玄凌前几日才说要封王,怎么这么快? 而且,宝哥儿自己还知道? “你父皇怎么跟你说的?” 宝哥儿知道陵容在意此事,忙说:“父皇是当着儿子和大哥的面说的,他还说,大哥封齐王,儿子封燕王。” “不过暂时不行礼,也不下旨,因为三弟四弟等的封号,还没拟定。” 陵容心想,看来,玄凌是将自己建议所有皇子都册封的建议,听进去了。 不过,宝哥儿和予漓的封号说的这样明白,难道玄凌一早就在想着此事了? 以玄凌的性格,既然当初决定只封齐王和燕王,又怎会因为自己一家之言,而决定给其他皇子册封? 第240章 母子再见(下) 陵容与宝哥儿对视一眼,不禁同时出声:“幸好一起册封。” 同样监军,宝哥儿立功,予漓碌碌无为,宝哥儿真正做到了体察民情,细致入微,予漓却久坐高台养尊处优。 如今宝哥儿更是实际上剿匪的头号功臣,如果只册封他和予漓,太后看得明白,一定会出手。 朱家,陵容不怕,当初他朱家也是只普通官宦人家罢了。 皇后,陵容也不怕,这些年,她敬的只是皇后这个位置。皇后的结局 ,早已无从更改,陵容要在有限的时间里,引导她犯下更多的错误,避免最后的“饶她一命”。 胡蕴蓉、甄玉嬛,更是早已不是陵容眼中的对手。 在整个后宫,真正与陵容为敌的,只有太后。 只要太后在,她说的话,玄凌就不能不听。 有太后在,陵容就要苦苦维持后宫局势,让自己既不籍籍无名任人欺辱,也不能过于高调惹眼,必要的时候,还要表现出宠妃的不顾大局、不识大体。 太后,可以容忍宠妃,从前的华妃等人,就是旧例,但是绝不会容得下一个对后位有威胁的女子。 太后,就是悬在陵容心上的一把剑,一把随时随地可以置自己于死地的利剑。 可是,颐宁宫有竹息那些老人在,简直固若金汤。芳若虽然不能成事,可以利用 ,可是她实在接触不到颐宁宫内的具体情况。 唯一有些交情的谦妃,陵容真是用了大功夫来结交。 送封号,送位份,送孩子。 聊感情 ,聊过去,聊孩子。 五年来,陵容与谦妃的关系 ,已经十分稳固 。 当初怀英哥儿的时候,她被胡蕴蓉几人联合刁难,谦妃在太后面前都仗义执言,对得起陵容多年来的亲近。 与谦妃结交,当初虽是为了在太后面前有个说得上的话的人,但是这几年的来往,也是真心的。 更不用说有了和睦之后,谦妃整个人都不再是从前那样看破红尘的样子,变得有人情味多了。 当初陵容选择将和睦交待给谦妃抚养,除了自己的原因,还有则是谦妃无子,对和睦一定视如己出。 和睦在谦妃身边,能得到完全的母爱,这样对幼年离开生母的和睦,也是一种补偿。 还有一个原因,则是陵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胡蕴蓉私制皇后制服的事情,还有许多疑点,说不定哪一天晋康翁主往宫里一哭,胡蕴蓉又摇身一变,重回九嫔之位了。 因此和睦更不能养在自己身边——谦妃无子,已经下旨叫她抚养和睦,又怎能忍心将她们分开? 这些都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最起码,现在的胡良娣安安分分的,倒是才从去锦宫附近出来的沈眉庄,小动作十分地多。 她一出来,位份还没恢复,就往颐宁宫去请安 。 当初太后宠爱沈眉庄,其中一个原因,就是沈眉庄肯为她割肉入药。 太后笃信血肉养生之说,几次病入膏肓,都是引用了沈眉庄的血药才被拉回鬼门关,这就是沈眉庄在太后那里,荣宠不衰的原因。 这个秘密,还是谦妃告诉陵容的。 沈眉庄拜见太后拜对了,进去时是沈官女子,出来时就是沈贵人了,虽然不如当初入宫时位份,但是沈眉庄已经十分满足了。 她这次倒是很乐观,快进了去锦宫,还能再次回来 ,拜入太后门下获封贵人,被贬之后,也只有自己的好姐妹甄玉嬛有这样的待遇了。 说不定,她二人都是天选之人,将来还能做太后。 沈眉庄越想越美,忍不住笑出了声,却看见李长垂涎的目光 。 沈眉庄心中有几分嫌弃,跟太监再好,也生不出儿子,没有儿子,她怎么做太后? 沈眉庄终成贵人,在棠梨宫说话时,仗着和甄玉嬛交情不浅,坐在了滟贵人上首。 滟贵人虽然出身低微,可是对宫中规矩却十分熟悉 ,最起码,有封号的妃子可以骄行众人这句话,不是假的,否则她何以忍受“滟”字为封号? 这忍辱负重的封号,在沈眉庄面前失去了效力 ,滟贵人冷艳的脸慢慢露出一丝笑容,双手不经意地抚过小腹。 陵容这几天忙着把大儿子养胖,却也没错过宫中的风吹草动。 滟贵人有孕,从前的受胎药,就不必喝了 。 陵容心里默默盘算,滟贵人有孕,那大概余容娘子也差不多了;三皇子封王,她母亲还只是容华之身,为着皇子的面子,最起码可以封为婕妤;而文婕妤徐燕宜,或许也能借着五皇子封王之事,再次晋封,不过,这也看她所投靠的甄玉嬛大不大方、容不容得下了。 这一年本是选秀之年,因为陕甘之事,便耽搁了。 听说各王府准备推荐美人入宫,倒省了玄凌自己费心采选。 新人入宫,襄贵嫔倒是可以往上晋晋了,还有玉如,答应了她的宁妃之位,也要让玄凌办成才是。 陵容这里晋封的人不少,她深谙平衡之术,自己和甄玉嬛这里均有晋封之人,皇后可不会轻易应允。 不过,这些晋封的理由,都无从拒绝,那么皇后一定会找几个自己的亲信。 祺婕妤有孕,已经三四个月大小,该有的晋封和赏赐已经给过一次了,而方嫔如今恩宠一直平平,虽因为插花的缘故,后来勉强晋封为顺仪,却也止步于此了。 皇后身边能用的,除了她二人,也就剩下育有皇子的杨容华,不过杨容华有三皇子,皇后不一定放心,等闲不会主动提及。 陵容翻过身,继续想,没想到正碰上玄凌的身躯。 这几日,玄凌几乎只在皇后、贤妃、德妃和陵容四人宫中歇息,皇后等人早已不侍寝多年,真正和玄凌一起的,只有陵容。 陵容的动作没有瞒过玄凌,黑暗中,玄凌的手开始不老实。 陵容一开始还忍着,后来狂风暴雨铺天盖地落下时,她也只好在风雨中尽情了。 陵容本还想留些精力,好好厘清身边可用之人,谁知玄凌后来又换了一个动作,陵容从来没有尝试过,只觉得心口砰砰地跳,再后来,陵容就不知道发生什么了。 第241章 善良的陵容(上) 陵容那里的消息来得快,可是滟贵人却十分谨慎,又隔了半个月,确定有孕之事千真万确才爆出来 。 太后不喜欢滟贵人,可她在玄凌那里却十分受宠,此次滟贵人有孕,一下便冲淡了先前吴小仪小产的阴云,玄凌大喜,当即将滟贵人晋封为滟小媛,又赐下许多珍玩,一时间,滟小媛风头无两。 宫众人都知道她冷艳傲慢的性子,滟小媛有孕,说酸话的反而不多。 只有沈眉庄,心中有些不爽利。 在甄玉嬛这一派系中,甄玉嬛自然是无可非议的领头羊,徐婕妤次之,不过她为人平淡又身子孱弱,极好说话。 在往下,便是沈眉庄、滟小媛和余容娘子。 沈眉庄想,就算凭着自己从前的风光和与甄玉嬛的闺蜜交情,这个实际上的二把手,都应该是自己的位置。 没想到滟小媛有孕晋封 ,彻底将她的美梦击碎。 孩子! 她现在疯狂地想要一个孩子! 可是,玄凌根本不召她侍寝,她自己空着急也没有用! 没办法,她只好看向李长 ,有个孩子,李长也能有一个保障不是? 这样秘辛的事情,她只能和李长商议。当初被她放弃的采星采月,已经死在了浣衣局。 她二人本是忠心的,在浣衣局还惦记着沈眉庄,知道沈眉庄多次叫她们偷取贵人送来的华贵宫装,才导致事情败露。 采星采月惦记着当初的一点情谊,始终没有供出沈眉庄,却害死了她们自己 。 沈眉庄难过了一会,却在李长安慰之后,便抛诸脑后了。 前朝之中,关于诸位皇子封王一事,又吵了起来。 不为别的,而是为了封号。 大周的王爷只有美封,没有食邑,因此赐下什么的封号,就格外重要。 当初隆庆帝给几个儿子的封号,都是双字,实际上,取的是郡县的大小,后来玄凌继位,因为忌惮兄弟的缘故,并没有抬封,因此他们虽也是王爷,但若细究起来,却只能算是郡王爷。 不过,这次赐封的是自己的儿子,玄凌就大方了许多,一开口,就是要封正儿八经的王爷。 大周王爷,以国名为号,国名有大小,王爷之尊便有高低。 予漓封齐王,一个齐字,就尽显嫡长子的身份。 齐字本是中原儒礼文化的发源地,历史悠久,地位独特,因此皇后虽然不满诸皇子一同封王,但是因为予漓的封号实在出众,她便没有反对。 燕地,幅员辽阔,占地最广,与西北赫赫接壤,想到这次予鸿获封的原油,被赐下燕王的封号,并不令人意外。 至于剩下的皇子,尽管年纪都十分幼小,但是考虑到其生母的位份和母家的地位,众人对于封号一事,还是争吵许久。 最终传回宫中的旨意则是,将三皇子予沛,册封为韩王;四皇子予澈,册封为楚王;五皇子予沐 ,册封为魏王;六皇子予涵,册封为赵王;七皇子予沣,册封为秦王。 其他人还没怎样,甄玉嬛先是不满。 原因正是出在封号上。 予沛的韩王,予沐的魏王,予涵的赵王,皆是出自三家分晋。 别人的儿子,都是正正经经封了大国的名号,为什么自己的儿子,只能封为小国的名号? 予沐体弱,予沛生母不显,封为韩王、魏王也就罢了。可是予涵,那可是象征祥瑞的双生子啊! 她却不知道,正因为她自己曾经出宫戴罪修行,甄家曾经流放宁古塔,予涵才没能封作大国名号。 能够封为赵王,已经是朝臣们看在双生子的祥瑞的份上,给予的让步了。 须知后宫女人封什么位份,从情理上说,是玄凌自己的事情,朝臣们可以建议 ,但是却不能太过干涉。 而皇子册封,则意味着他们下一步可以进入朝堂,参政议事,因此对于他们的封号,朝臣们才有不小发言权。 赵魏韩的确是小国,但是玄凌也给了予涵小国之中领头的那个位置,已经是给了双生子祥瑞之名的面子了。 陵容听见消息的时候,正听见小连子说给甄玉嬛传旨的小内监,不仅没得赏,反而吃了甄玉嬛一顿排宣。 如果不是有圣旨在手,恐怕那个小内监还要挨打。 小连子说到这个的时候,眼里含着笑,看着陵容的目光更加敬服。 “皇后娘娘心情亦是不错,齐王殿下正在一旁伺候着呢。” “当初定了朱家的姑娘,如今婚事又要往后推迟了。” “先前用的是皇子的仪制,如今要改用王爷的了,这样一算,比清河王的还复杂几分。” 予鸿回来,陵容也有兴致说话:“长幼有序,本来就应该是叔王先娶妻,清河王和尤小姐的婚事,已经拖了不少时间了。” 小连子一甩拂尘,靠近了说:“可不是怎么地,尤小姐出身高贵,才貌双全,又对清河王痴心一片,不知道这位王爷心里怎么想的。” “平阳王妃都已经怀孕了,他还迟迟不曾大婚呢。” 陵容:“不过日子已经定下了吧?” 小连子点点头:“正是,不能再拖了,再拖不能和沛国公家交代。陛下亲口发话,叫中秋节之前完婚,如此尤小姐也能以王妃的身份,参加中秋节宴。” 想到甄玉嬛和玄清的关系,陵容极是体贴道:“六王好不容易抱得佳人归,不仅是他的福气,也是太后、陛下对他极是疼爱的缘故,这是宫里的恩典。” “六王的喜事,你可不要忘了帮忙宣扬宣扬。” 小连子只以为陵容是不想众人的目光长时间停留在封王一事上,满心满口地答应起来 ,却不知道,陵容此举,是为了刺激甄玉嬛。 耳边日日听到情郎与她人成婚生子的喜讯,是一种什么感受? 陵容乐意做好人,甄玉嬛听不见、看不见,那自己就帮帮她。 第242章 善良的陵容(中) 如今已是七月,清河王的婚期就在眼前,留给甄玉嬛的时间不多了,要么她放弃玄清,要么她就要冒险,与玄清见面,像拴狗一样,在玄清成婚之前,再将他拴牢一次。 自从那次殿上被陵容扇耳光之后,甄玉嬛虽还有九嫔的名号,可是玄凌再也没有召她侍寝过,这是先前从来没有发生过 的事情。 甄玉嬛心里发慌,她所仰赖的,就是一张纯元脸、一对双生子和一个清河王。 如今纯元脸对于玄凌的吸引力越来越小,清河王也即将成婚拥有自己的生活,双生子虽然荣耀,可是予涵也只封了赵王。 她手上的牌还是那些牌,可是牌桌上的风向已经变了,牌,不好用了。 她必须想个办法,和玄清见一面。 玄清成亲没关系,妻子的名分不能决定什么,她要的玄清的心。 她相信,玄清的心,一直在自己这里,就算他要成婚,就算娶得的名门贵女,她也有办法让尤静娴守活寡! 眼前就有一个好机会,诸皇子封王之后,必有宴席,到时候,和玄清见面,应该不是难事。 毓璋宫内,陵容有些焦急地看向卫临:“怎么样,宝哥儿的身子调理好了没有?” 卫临尽量克制自己看向梅香的目光,恭敬回答道:“回娘娘,殿下身子本就强健,之前是因为在大漠之中,饮食不佳,后来又舟车劳顿,才有些亏空。” “这半个月的调养,已经恢复过来了。” 宝哥儿瘪瘪嘴,活动了一下胳膊就跳下来:“母妃,你看,果然没有大碍吧。” 又朝卫临问:“本宫无事了,本宫的兄弟们,如何?” 宝哥儿说的“兄弟”,当然指的是结拜的几位兄弟,他的小舅舅和两位伴读。 卫临看他们兄弟相称了好几个月,自然知道内情,不过他也不敢让陵容知道 ,只能含糊其辞 :“殿下的几位小兄弟,亦是恢复地极好。” 宝哥儿朝卫临挤眉弄眼:“嗯,劳烦卫太医出宫之后,告诉几位兄弟 ,空了一起聚聚 。” 崔云渡和郑遇年都是伴读,这几日是特殊情况回家调养,过些日子就恢复正常伴读的规矩,与宝哥儿同吃同住了。 宝哥儿口中这位“一起聚聚”的兄弟,自然是指他的小舅舅 。也只有安陵宽,因为受安陵宇管教之故,规矩大些,轻易不能出门。 卫临已经上了贼船,为了不使陵容怀疑,只能快速应下。 宝哥儿注意到卫临脸上的一丝后怕,决心再给颗甜枣安安他的心。 “母妃,儿子有个不情之请。” 陵容八辈子没见自己儿子这样规矩过,一时间还有不自在:“你要什么直说就是了,怎么突然这样说话?” 宝哥儿听出陵容话中的调侃之意,却没有受影响:“儿子想,梅香姑姑毕竟在母妃身边多年,又是母妃赐下照顾儿子的,她若是出嫁,自然要母妃第一个同意。” 宝哥儿回来,陵容高兴地糊涂了,竟然一时没注意到梅香和卫临之间的变化。 陵容一双黑白分明的凤目,在二人之前看来看去。 先前,梅香是绝不愿意和卫临共处一室,从陕甘回来之后,却常常同在毓璋宫。 陵容那时候只以为是因为宝哥儿之故,梅香不好推辞,却没想到是因为这个! 陵容心里将梅香是看作自己妹妹的,她不管卫临还在场,就对梅香说:“梅香,你告诉我,是不是真的看中卫临?” “方才宝哥儿的话,你当作没听到,只告诉我你心里怎么想的便是。” 梅香泼辣了多年,被陵容当着面问要不要卫临,还是羞红了脸。 “主子,哪有你这样,你这样羞人的!” 一见这架势陵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先前和甄玉嬛在仪元殿上关于梅香、卫临二人的争执,也不算白费功夫了。 梅香跟随自己多年,先是陪着自己,后来宝哥儿出生,那时候华妃还在,甄玉嬛还是初入宫时极是得宠的新人,太后亦是精明能干 ,皇后则是虎视眈眈,陵容将宝哥儿托付给梅香,等于将自己的半条命托付给了她。 而梅香也不负陵容的信任,照顾宝哥儿几乎痴魔,宝哥儿待她,亦是极为尊敬。 如今梅香遂还差一年才是年满二十五出宫的日子,可是陵容为她求个恩典不是难事。 况且,予鸿是未来的燕王,王爷和妃子同时赐婚 ,更有面子。 梅香要出嫁,陵容便将卫临晾在了一边,拉着梅香的手不住地问:“怎么你自己不说,反而叫我最后一个知道?” “我若是早些知道,还能给你准备些嫁妆。” “下个月清河王大婚,已经选了最好的良辰吉日。” “你和卫临,要么赶在他之前把事情办了,要么就要再等四个月。” 陵容越说越急,菊清就端来一杯茶,劝慰道:“娘娘愁什么,这小蹄子不说,一定是自己都准备好了,用不着咱们了。” “娘娘只管吃喜酒就是。” 梅香从前就怕菊清的“规矩、体统”,这会子看见菊清也开自己的玩笑,便去呵她的痒,二人笑闹成一团,仿佛还是十年前没心没肺的少女。 而卫临,早在陵容拉着梅香的手,嘱咐私房话的时候,就叫宝哥儿带着出去了。 “卫大人,方师傅在京中没有落脚的地方,多谢你收留他。” 卫临和方知我,经过醉酒之后,交情也不差:“殿下放心,方先生在臣府上,一切安好。” 宝哥儿知道方知我的秉性,叫他抬起身子,说到:“方师傅平日里做什么,你不必管他。” “倒是有一件差事,托你转告他。” 一听是正经事,卫临连忙竖起来耳朵,却听见宝哥儿说:“方师傅除了武艺不凡之外,也略同通鲁班之术。” “本宫看你红光满面,喜事临门,便叫他为你修建一所新宅院,算是给你的贺仪。” “不过虽是本宫下令 ,真正用这房子的,却是你和梅香姑姑,因此就要你多多监工了。” 卫临喜不自胜,京中的宅子他自然也有,可是二殿下能为他考虑到这个地步,足见他待人宽厚之心。 跟着陵容母子,他一点都不后悔。 第243章 善良的陵容(下) 未免夜长梦多,陵容当晚便将玄凌请来,在玄凌面前亲口为他二人赐婚,也算是有玄凌的保证了。 考虑到半个月之后便是六王玄清的大婚之日,陵容问过梅香的意思,将梅香与卫临的婚期,定在了十三日之后。 玄清大婚事宜,早就由皇后带着贤妃、德妃操持地妥妥当当,陵容到之后只用应席吃酒便是。她如今一心想着梅香和卫临的婚事。 梅香入宫快二十年,家人亲眷早就断了联系,宫中有个小顺子是干弟弟,除此之外,就是陵容等人算是亲人了。 陵容决定将梅香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她亲自带着菊清和芳缕在库房中仔细挑选,为梅香钦定了一份帝姬的半副嫁妆,玄凌知道后,还额外赐下一只玉如意,皇后等人知道后,也借着梅香到凤仪宫磕头行礼的时候,赠了些珠串、玉簪的礼物。 梅香一样样收了起来。 陵容为她赶制了两方手帕,叫梅香拿着一大块梅红绸子仔仔细细地包了起来。 菊清见她左一层、右一层地包个没完,忍不住说:“做什么蛰蛰蝎蝎的?主子给你,就是要你留着用的,从前那些珍珠玛瑙不知摔碎了多少,几时这样小气了?” 梅香得意道:“哼,你懂什么,这两块帕子,要等我将来生了孩子用的。” “到时候孩子一落地,就叫娘娘的帕子包着她们,叫她们一辈子都记得娘娘。” 梅香一说,十分憧憬。 菊清虽然志不在婚姻,可是对于梅香找到自己幸福一事,也是感同身受,她一拍梅香的肩膀,趁她出神之际,一把将帕子夺走:“旁的我不知道,可有一件事,我却十分肯定。” “不管你生几个小家伙,总要有个认我作干娘的,跑也跑不了。” 梅香去抢帕子:“还想叫人家认你做干娘,你这蹄子还是先将认亲礼准备好吧,别叫你干女儿笑你小气。” 二人正笑着,却见小顺子带着一张图纸进来。 梅香和卫临的婚事已经板上钉钉,玄凌特地给卫临放了几天假,叫他好生筹备婚礼。 卫临父母早亡,在京城也没有别的亲眷,因此安家便时常帮忙看顾着些。 当中尤其以安陵宽最为热切,他好热闹,好结交朋友,三两天就往那里跑一趟。 事实上,从予鸿回京,便叫方知我为卫临修建宅院,如今已经快要完工了。 卫临托小顺子传来的图纸,就是新宅邸的布局图。 他特意拿到宫中,就是要提前问问梅香的意思, 要她看,好还是不好。 毓璋宫的小丫头见了,都来打趣她找了一个好夫婿,梅香羞红了脸,菊清见梅香受不住,替她打发了瞧热闹的一群人,两个人肩膀挨着肩膀,一起看了起来。 这是座三进的宅院,不算大,但是位置不错,玲珑精致,将来卫临和梅香住进去,既舒服又低调。 “你瞧,这个东耳房,冬天里太阳照进来,连炉子也不用生了。” “还有这个西厢,要是种上一树花草,在下边架个秋千,不知道有多快活。” 菊清说了两句,就忍不住叮嘱道:“你和卫临的缘分来之不易,不过成婚之前与成婚之后,总归是不同的,将来成了婚,就要夫妻一心,把自己的日子过好,比什么都强。” “你性子急,脾气躁,虽然在宫中十余年,可是并不适合宫中生活,这一回出去了,就再也不受拘束啦。” 梅香依在菊清肩头,没注意到陵容已经走近:“菊清姐姐,可是我舍不得主子,舍不得殿下,舍不得你,舍不得的芳缕嬷嬷,舍不得毓璋宫的所有,所有。” “猛地撂下一切,和卫临出宫去,我总觉得,总觉得……” 梅香总觉得,自己有些“背叛”了一路走来的身边人, 菊清揽住梅香,安慰道:“放心,我会一直陪在主子身边的,你安心成婚便是。” “其实,主子在几年前,就有心撮合你们了,不过那时候你们还,还在闹别扭,主子也就只好放下了。” “别多想,大家都为你高兴。” 梅香抽了抽鼻子:“可是我舍不得,我真的,真的舍不得……” 梅香一说,就哭了起来,菊清跟着哭,陵容忍不住出声:“好姑娘,我又怎么舍得你呢?” 一见陵容就在身后,梅香哭得更大声了:“主子,主子呜呜,我,我不嫁了!” 不嫁了? 卫临怎么办? 陵容和菊清面面相觑,偏偏谁也劝不动,梅香这会又将卫临抛下,完全忘了二人先前的海誓山盟。 正在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芳缕嬷嬷踱步出来:“胡说!” “这么大的丫头了,说话还没轻没重的!” 话虽然是责怪的,可是一双慈爱的眼睛,却也透着一丝红肿,显然已经哭过。 她将梅香搂在怀里,拍着脊背轻哄道:“你菊清姐姐是打定主意不嫁人的了,丁香梨云几个,还不知道缘分在哪里。” “你能找到志同道合、彼此喜欢,愿意共度一生的人,是你的幸运,应该好好珍惜才是啊。” 梅香点点头,芳缕继续说:“你舍不得三位主子,舍不得毓璋宫,我们又何尝舍得你呢?” “别忘了,你完婚之后,还要进宫给主子请安,还要给我们发喜糖呢。” 陵容看着芳缕几句话,便将梅香的眼泪止住,暗叹还是老嬷嬷有办法。再看菊清,正双眼放光地看着二人互动,似乎要将芳缕的话,一字一句地背下,显然对芳缕劝服人心的本事十分向往。 陵容招手让菊清和自己出去,留下梅香和芳缕说话。 八月十二日,是梅香出嫁的日子。这一天,她三更天便要起来,拜别陵容之后,乘小轿去宫外的安家发嫁。 能从宫中出嫁的,只有公主帝姬,梅香在玄凌心中只是一个宫女,在陵容心中,却不亚于自己的妹妹。 因此叫她从安家出嫁,让她更有底气地步入婚姻。 第244章 不静不止(上) 最近宫中喜事不少,先是诸皇子封王,然后便是绵延近两年的六王的婚礼。 因着时间稍赶,玄凌下旨,八月十三六王成婚,九月十五诸皇子行封王之礼,至于先前提到的妃子晋封,则要安排到十月了。 玄凌已经命皇后拟定众人的位份,因玄清成婚之事在前,凤仪宫还没传出消息。 予澈的周岁之礼在六月,这一次又错过了。 玄凌亦是有几分懊悔,对宝哥儿 、英哥儿两个儿子愈发歉疚。 英哥儿还小,于是宝哥儿去仪元殿的次数就多了。直到皇后当着太后的面,夸宝哥儿比予漓还有孝心,经常去仪元殿尽孝,太后这才抬了抬眼:“有孝心虽好,不过他小小年纪,还是应当以读书为先。” 陵容像是没听到太后话中的意思,面不改色地回话:“皇后娘娘偏心宝哥儿,才这样夸。” “殊不知,陛下才是人前人后都夸大皇子纯孝呢。” 玄凌有没有夸予漓不重要,朱家的两个女人听见陵容这样讲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才重要。 贤妃看了一眼殿上众人,带了三分喜气道:“不光如此,六王成婚之后,便是大皇子的婚礼了。” “今年成婚,明年年底便能生下小殿下。” “太后娘娘,臣妾就提前恭喜您四世同堂了。” 予漓的王妃,是朱家的嫡长女。听到贤妃描绘的这一番场景,太后不禁眯着眼睛直笑 。 笑得多了,难免咳嗽一两声。 众人便见到沈贵人从偏殿出来,手上稳稳托着药盅,进来伺候太后用药。 对于沈眉庄如今的位份,众人自然都不会看在眼里。 祺婕妤因为有孕之故,也在殿内。她是极看不上沈眉庄的,不过能够留在太后身边伺候,这样的“殊荣”还是令她万分嫉妒。 太后信任的妃嫔,总是特殊些的。不给她面子,总要给太后面子。 祺婕妤愤恨地绞紧帕子,过了会,才像抱着宝贝似的,紧紧护着自己的肚子,眼神时不时地往陵容那里瞟。 陵容察觉到她的注视,柔声问道:“祺婕妤几个月了?” 管文鸢不敢当着众人的面不敬四妃,况且先前甄玉嬛和陵容同在仪元殿被玄凌掌掴的事情,她也知道。她难得聪明一次,知道这件事与陵容有关,因此更加不敢得罪陵容。 见陵容发问,才咽一咽唾沫 ,端出一副恭敬的样子:“回淑妃娘娘,臣妾的胎已经快五个月了。” 陵容点点头,对太后说:“娘娘,按照宫里规矩,再有一、两个月,便该召管夫人入宫相伴了。” “毕竟是皇嗣的外家,若是入宫,这会子是不是也该收拾宫殿了?” 管文鸢位份足够,母亲也在京中,完全可以召进宫来跟着待产。 不过管文鸢虽然没什么脑子,可是在皇后跟前却敏锐地觉察到皇后并不怎么喜欢自己这一胎,因此母亲入宫的事情,也不太敢提。 直到陵容这会说了,才情不自禁地露出一两分激动、期待的笑。 这个小小的笑容,恰好落在皇后眼中。 太后点点头,看向皇后,皇后立时笑着说:“母后放心,儿臣已经在安排了。” 太后与皇后最大的不同,就在于予漓的嫡长子身份鹤立鸡群没有威胁的时候,是愿意玄凌的儿女越来越多的,因此只要能生养皇嗣,一般的小要求,太后都能满足。 陵容不会乱发好心,她说完这几句话,便不再开口,暗自瞧着皇后的脸色不如方才明媚。 祺婕妤是皇后的人,皇后却没有安排好她怀孕的事情,这叫宫中其他想投靠皇后的地位妃子怎么想? 而祺婕妤虽然不太聪明,可却是死心塌地的皇后党。这会子陵容在众人面前给她说了好话,皇后一定会怀疑祺婕妤仗着有孕,暗地投靠了自己,她二人之间,也将产生信任危机。 当年祺婕妤才入宫时,便给皇后赐下了海南红香珠串,妖艳华贵,又是尊者所赐,祺婕妤带着很是招摇了一番,已经挡住了许多子孙缘。 只有到颐宁宫的时候,会有人提醒她“太后不喜奢靡”,才舍得摘下 。 祺婕妤虽然不聪明,但是也感觉到了皇后看向自己的目光有些寒凉,想到皇后先前对于自己这一胎的嘱托,她对于即将进宫的母亲,心中也涌上几分愧疚。 嘴上却还要谢恩:“多谢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和淑妃娘娘体恤,嫔妾感激不尽。” 太后今日也有些兴致,她拿出玳瑁镜子,仔细看了看祺婕妤:“嗯,果然是个齐全孩子,怪不得皇后这样疼你。” 祺婕妤心中一喜,有意要给皇后表忠心:“当初嫔妾入宫,一见皇后娘娘也觉得十分面善,想要亲近。” “嫔妾在家中,和几个庶妹根本说不上话,见了皇后娘娘之后,却好像有说不完的话似的。” 祺婕妤话音刚落,皇后便脸色一僵。 在场众人,谁不知道皇后原来是朱家的庶女,谁不知道这是胡蕴蓉从前攻击皇后最有力的锚点?谁不知道皇后当初被自己嫡女姐姐抢走了皇后之位? 偏偏祺婕妤被太后亲近,一时得意忘了形,忘了这一茬。 这也是她心中,始终觉得庶女比不过嫡女的缘故。 皇后当着众人面,掉了脸子,殿内气氛顿时紧张了起来。 太后先前拉着祺婕妤的手已经松开,祺婕妤后知后觉,冷汗直冒。从陵容的角度,都能看到她扶着肚子的手,在不停地颤抖。 太后不着痕迹地看了皇后一眼,下一瞬,就听见皇后笑着说:“果然还是个孩子,你就要做母妃了,往后行事可要稳妥些。” 祺婕妤尤有些惊颤,小心翼翼地说:“嫔妾以后一定谨慎行事,还望皇后娘娘不要嫌弃才是。” 皇后往陵容那里看了一眼,又看向祺婕妤不安的面庞:“浑说什么嫌弃不嫌弃的,你见了本宫觉得亲近,本宫也是一样的。” “你母亲入宫的事情,本宫记下了。” 皇后目光越过祺婕妤,直落在陵容身上:“淑妃,你以为该将管夫人安置在哪一处宫殿呢?” 第245章 不静不止(下)+高兴的甄玉嬛(上) 皇后的话直冲陵容而来,显然已经将方才陵容为管文鸢说话的事情放在了心上。 陵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娘娘既然召管夫人入宫,将她安置在祺婕妤宫中,不就是最合适的?” 原来宫中几个不成文的旧俗,若是居一宫主殿的妃子,母家来人到宫中小住,便可与妃子同住一宫,若是住在偏殿的妃子,只能另外安排地方。 祺婕妤离贵嫔之位只有一步之遥,不论生下的是皇子还是帝姬,只要能养大,总归有晋封的一天。 甚至按理说,此时以她的位份和孕事,玄凌就算安排她住进翠微宫采容殿也不稀奇。 可是,先前在甄玉嬛的刻意引导下,玄凌正好撞见了祺婕妤随意打骂宫人的一幕,先前或许存在的赐居主殿的想法,也随之烟消云散了。 祺婕妤不是不知道这一点,因此对于目前被安排到哪一处宫殿,更加紧张。 还是离得近一点好,万一发生了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 祺婕妤压下心中苦涩,这个孩子,恐怕留不住了。 那么至少可以让自己的母亲,和自己亲近些日子吧。 当听到陵容开口,认为应当安置在自己身边时,祺婕妤眼中一闪而过的惊喜,让皇后更加厌恶。 太后饮过药,见沈眉庄还在殿上,便使了个眼色 ,竹息姑姑便带着她退下了。 皇后道:“还是淑妃想的周到,管夫人入宫,自然是待在婕妤身边,才更加方便。” “本宫记在心里了,至于陛下那边,本宫也会说明的。” 太后后近来只觉得事事顺心,予漓迎娶朱家嫡长女一事,就叫她怎么想怎么高兴。因此对于这些“小事”,格外大方,看见皇后也同样大气,心中更觉得熨帖:“正是,你和皇帝是夫妻,这些她们不能说,不方便说的话,自然要你开口。” 太后再一次点了皇后的身份,又看向下座的莺莺燕燕:“不过皇后贤德,为你们着想,你们也该更加心存尊敬才是。” “不要整日里光想着争风吃醋的事情 ,后宫宁静,你们自己也过的舒坦。是不是这个道理呢?” 太后发话,谁敢说不是,一时间众人都不敢思量太后话中“争风吃醋”的那个人是谁,只是忙着回答:“臣妾等,谨遵太后娘娘教诲。” 太后这才舒心一笑。 “时候不早了,都退下吧。” 众人不再久留,只有皇后,有此殊荣,依旧坐在太后身边:“哀家再问问予漓成婚的事情,他如今即将是王爷的身份,该有的礼数可不能错了。” 陵容乘坐轿辇,感受着宫中一日比一日清凉舒爽的气息,慢慢回到了毓璋宫。 宝哥儿他们已经恢复了正常进学的课程,予漓因为获封齐王的缘故,也从崇文馆升级到了弘文馆,学的课程更进一个台阶。 两馆毗邻,陵容知道皇后对于予漓的功课,还是老样子。 叫嬷嬷们监视他,苦熬着读书。 本来人就不怎么聪明,再这样一天只睡两三个时辰,就是铁打的身子,也撑不住。 睡不够,就学得慢,学得慢,就更加睡不够。 如此往复循环,当初在外不受拘束时养出的几两肉,就又没了。 陵容在凤仪宫见到过几次予漓,他丝毫没有即将成婚的喜悦,一双眼睛木气极了,一点精神也无。 陵容心中引以为戒,对于宝哥儿的功课,也不那么看得紧了。 最要紧的是保障他的睡眠,才八九岁大的孩子,就算一天睡四五个时辰也不算多。 玄凌听说,还有几分不愿意。后来是皇后劝说,以皇子年幼不宜太过苛责为由,才叫玄凌歇了叫宝哥儿闻鸡起舞的心思。 陵容对于皇后的小心思全做不知,宝哥儿三岁就能背诗书,五岁时大字就写的有模有样,比予漓强多了。 她不怕儿子不念书,只怕儿子太用功熬坏了身子。 至于宫里的事情,想到祺婕妤的肚子,和那条香味浓郁的珠串,陵容笑了。 用一个注定不能成活的孩子,去换取玄凌的怜惜,换取对手的倒台,实在是太划算了。何况祺婕妤肚子里的孩子,皇后也不会叫他平安出生。 不过,今日过后,祺婕妤这一胎,就与自己没什么关系了。 因为皇后不敢赌。 颐宁宫中,皇后听了太后半日絮叨,已经有些不耐烦,若非予漓想要继位,只能寻求朱家帮助,她才不会叫朱大夫人的孙女嫁给予漓。 不过眼前先这么办了再说,反正将来予漓继位,这位朱大姑娘还会落在自己手里,到时候还不是任自己磋磨? 回到凤仪宫,看见小鹌鹑似的祺婕妤,又是一阵不耐烦。 本来,祺婕妤是万万不可能怀孕的。 那条红珠串叫麝香浸了一年,药性十足,祺婕妤日夜带着不离身,早就不能怀了。 谁知道不知是她的命数太好,居然怀上了。 可是,就算怀了,生不生地下来还是个问题。 被麝香浸染过的身体,就像放陈了的宣纸,就算表面完好,也承受不住毛笔的力道——祺婕妤的身子,根本撑不到孩子落地的那一天。 皇后进来,却不说一句话,等了半天的祺婕妤也识眉眼高低 ,皇后坐定后,捧上一杯茶,顿时就跪下:“娘娘,嫔妾决定了,就按照您说的做。” 皇后眼皮都不抬:“前几日,你不还是舍不得么?” 祺婕妤愈发乖觉:“嫔妾见识短浅,不知道娘娘的良苦用心,如今才反应过来,希望,希望不会太晚。” 皇后晾着她,直到祺婕妤因为有孕,久跪之后支撑不住,才好像才发现一般惊讶开口:“怎么也不扶着些婕妤?” “若是皇嗣有碍,你们担当地起么?” 这会子在殿内伺候的只有绘春和剪秋,听见皇后说话,剪秋连忙去扶祺婕妤,祺婕妤再如何也知道不能真受了这一下,连连自己赶忙起身:“不敢劳烦。” 剪秋也不勉强,依旧站回去。她是皇后的陪嫁侍女,是凤仪宫的大管家,的确不是什么人都配她去扶的。 祺婕妤见皇后脸色不似方才那般生硬,试探着问:“娘娘,那嫔妾该,该如何将这件事推到淑妃娘娘身上?” 皇后心中一声冷笑,果然,人被淑妃笼络去了。 在颐宁宫时,淑妃就敢冒着被太后质疑多管闲事的风险,为她开口说话,自己如果再叫祺婕妤“小产”在淑妃手上,还不知道受罚的是谁呢? 好在自己警醒,没叫她们糊弄过去。 “不用管淑妃了,本宫另有人选。” “不,不用淑妃了?”对于突如其来的变故,祺婕妤十分惊愕。 这份惊愕落在皇后眼中,就成了心虚。 “怎么你很失望?” 察觉到皇后语气不对,祺婕妤连忙说:“嫔妾,嫔妾只是一时惊讶,不过,娘娘,如果不是淑妃,那……” 祺婕妤毕竟有几分心虚和歉疚,对于这件事有本能的回避,因此连问话,也问不全。 但是皇后完全懂了,她一字一句地说:“贞菀昭媛。” 老实说,对于这个人选,祺婕妤心中更能接受些。 甄玉嬛与她们管家,如今是不死不休的关系。当初甄父甄母回京,就是自己管家的人带头上书阻拦,后来六皇子予涵封赵王,也是管家的人从中挑唆。 如果真能用这一胎,将甄玉嬛打入万劫不复之地,那也算值了。 祺婕妤勉强压下心中的激动,听皇后安排了起来。 八月十三,玄清大婚。 大婚当日,沛国公家喜气洋洋,所居的长街到处张灯结彩,玄清一早在颐宁宫拜别太后,陵容等妃子都在场,甄玉嬛也在其中。 当初被陵容在仪元殿接连掌掴近十下之后,这还是甄玉嬛第一次在众人面前亮相。 只不过,今日没空关注甄玉嬛的脸,大家都在打趣清河王的晚婚。 德妃:“这下太后娘娘放心了,王爷,将来有了小世子,可不要忘了带进宫给我们瞧瞧呀。” 一时间,大家都打趣起来。 玄清面色微红,目光落在神色恍惚的甄玉嬛身上,而后又状似开怀道:“德妃娘娘真是打趣小王了。” 贤妃看了眼西洋钟,眼含笑意:“时候不早了,沛国公府的车轿该出发了。” 太后点点头,示意玄清也该出发,自己则闭目养神。 陵容看见甄玉嬛失魂落魄的样子,笑道:“六王大喜,本宫提前祝你抱得佳人归了。但愿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有陵容带头,玉如很快就接上:“早就听说六王和六王妃郎才女貌,想必日后一定相敬如宾、琴瑟和鸣了。” 玄清本想照顾甄玉嬛的情绪,可是太后、皇后都在,他实在不敢,只能一一应下,抱拳回礼。 人群中,祺婕妤抱着肚子,站在一边。 她看见甄玉嬛不甚自在的样子,想到皇后的计划,问道:“昭媛姐姐怎么不说话?” “难不成,是觉得六王这婚事不妥么?” 当然不妥!甄玉嬛狠狠吸了一口气,却只能将心中的呐喊死死摁住。 如果,清娶的人是自己就好了。 就算自己入宫,不能和清在一起,有甘露寺的情谊在,清也该为自己终生不娶啊。 甄玉嬛想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说话便迟了一瞬。 众人都在看她,大喜的日子,旁人为了热闹也好,为了给王爷面子也好,祝福的话、好听的话,像不要钱似的,一句一句往外扔,偏偏甄玉嬛像哑了火的炮仗,全无从前的伶牙俐齿。 陵容接着祺婕妤的话说:“依本宫看,贞菀昭媛定是高兴坏了。” “当初昭媛回宫,还是六王做的册封使呢,这是多难得的缘分。” “咱们这一屋子的人,加在一块,也不如昭媛一个人高兴。” “昭媛,你说是不是啊?” 陵容目光直直落在甄玉嬛脸上,丝毫不错过她脸上每一寸嫉妒、苦涩、不甘、不可置信的微表情。 陵容细细地欣赏,连当初甄玉嬛挨打之后未曾好全的伤疤,也没有放过。 甄玉嬛咬碎了银牙,拧破了手绢,此时此刻,也说不出半个“不是”来。 她越过众人,微微屈膝:“妾身恭祝六王新婚之喜。” 玄清伸手想去扶,甄玉嬛却微微躲过,继续说:“愿王爷王妃鱼水千年合,芝兰百世馨。” 在场众人来不及怀疑她奇怪的态度,脸上纷纷一红:怎么连鱼水之欢都说出来了,没别的话说了吗? 想到甄玉嬛当初在佛寺与玄凌媾和的事情,众人看向甄玉嬛的目光都有几分讥诮. 祺婕妤逮住了机会,挺着肚子上前:“昭媛真会说话。” 她自恃有孕,而甄玉嬛又失了圣心,说话十分不客气:“什么鱼水之和、芝兰馨香,还是您懂。像嫔妾,就不懂,也就不敢在六王大婚的日子显摆了。” 方顺仪等位份稍低的妃子,因为玄清大喜之故,也在殿内,闻言她略做思索,出声道:“婕妤姐姐说笑了,昭媛娘娘只是见到册封使,怀念当初甘露寺的日子罢了,并没有别的意思。” 方淳意不装天真,说话倒是越来越中听。像是在为甄玉嬛解围,可是怎么听,怎么奇怪。 当初甘露寺的经历,甄玉嬛回宫之后,一句也没有说过,显然是当成了毕生的耻辱。这会子当着大家的面,将“甘露寺”三个字说得无比清楚响亮,显然是刻意给甄玉嬛没脸的。 甄玉嬛知道她二人话里的意思,此时却灵机一动,柔声道:“两位妹妹真是消息灵通,还记得当年的事情。” “不过,甘露寺对本宫来说,的确是意义非凡的地方,在那里,本宫一生的感情,全都交付了。” 说到这里,低头微微一笑,似乎十分娇羞。 众人以为说的是玄凌,连皇后都拉下来脸。可是在玄清的心里,这个交付一生的人,大概指的是自己,面上顿时显露出几分激动。 陵容将二人眉眼官司看的明白,柔柔一笑,任由水滴似的翠玉耳坠子轻轻晃动:“好了,再耽搁时辰便晚了。” “昭媛有什么话,不如等明日六王夫妇进宫拜见时再嘱咐?到那时,你还要准备见面礼呢!” 第246章 高兴的甄玉嬛(下) 甄玉嬛面色一僵,可是贵妃空置,陵容就是四妃之首,她不得不屈膝回话:“是,淑妃娘娘,臣妾知道了。” 眼看时间不能再拖,德妃微微一咳:“时辰快到了,六王出发吧。” 陵容看着甄玉嬛依旧没缓过来的表情,接着说:“可不是么,王妃娇贵,可别耽误了接新娘子 !” 直到玄清出门,颐宁宫内的欢声笑语也未曾停歇。 众人顺着太后的想法,纷纷说起太后抱孙子的话。尽管玄凌已经有了七位皇子了,可是朝野上下对于清河王的看法,太后一直很在意。 清河王,是自己制衡先帝舒贵妃的棋子,是自己报复先帝忽视玄凌的战利品!可是无论心中是怎样想的,太后毕竟是个体面人,最不希望听见的就是自己偏疼玄凌,忽视玄清这样的话。 因此有些时候,太后十分给玄清做脸,刻意纵容他、包庇他,只为众人知道自己的“贤德”。 如今,自己贤德的修行,已经到了最后一关了。只要清河王府有了世子,自己就不算白忙活。 众人说笑了一会,眼看太后精力不济,纷纷散去。 甄玉嬛自然也往棠梨宫走去,不过她身后还跟着方顺仪。 她亲切地拉着方顺仪的手,丝毫不见方才被她讥诮过的羞恼,两人看着和当初入宫时关系一样好。 陵容眼看她们拉手远去的背影,朝小钱子一点头,他便慢慢落在轿辇后面。 至于祺婕妤,当然还是和皇后一道回去。 玉如和陵容一道坐轿辇回去,自然也看了甄玉嬛和方顺仪的反常,她眼看四周无人,也没有放开声音,靠着陵容道:“娘娘,甄氏离宫之前,与方顺仪就疏远了,怎么今日却还能一道同行呢 。” 陵容轻轻摇了摇衫子,以扇掩口,只露出一双清水似眼睛:“你再仔细瞧。” 玉如微微侧头去看,而后带了几分惊讶说:“这个甄氏,果真小肚鸡肠、睚眦必报。” “嘴上一套一套说得端庄大方,可是实际上却小气吧啦的。” “她自己坐着轿辇,方顺仪与她一道,却只能步行。” “她速度不慢,这八月的天,等方顺仪到了棠梨宫,衣服都要湿透了吧。” 玉如又回头浅浅一望,而后不经意地点点手中的芭蕉扇:“不过,方顺仪自己高兴,旁人也不好说什么。” “就是不知道,她跟了皇后这么多年,皇后看她跟着甄玉嬛进入棠梨宫,心里该怎么想。” 陵容心知二人之间,绝不是简单的拉拢和背叛,她道:“不论如何,方顺仪入宫十年,仍然是这个位置。” “如果跟着皇后没前途,那为何不可转投甄玉嬛呢?” “不论如何,今天方顺仪和贞菀婕妤一道行走,大家都瞧见了,哪怕二人之间没什么,恐怕别人也不信。” 玉如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她点点头:“娘娘,臣妾知道了。” “她二人之间的姐妹情深,宫里都会慢慢知道的。” 陵容看着玉如跃跃欲试的样子,叮嘱道:“仔细些,宁可慢点,不要出了岔子 。” “对了,欣嫔如何了?” 欣嫔因为当初打搅陵容闭宫祈福,被玄凌一怒之下,自从二品九嫔之位,贬为正五品嫔,虽还保留封号,可是与从前简直天壤之别。 玄凌没有给她禁足,也没有再罚她什么,可是欣嫔自己觉得羞辱,自那天起,再也没有出过宫门。 淑和帝姬也不再出门。 “淑和帝姬已经十三,到了说亲的年纪了。她母妃这样一闹,还有指个什么好人家?” “从前有九嫔的名头,淑和帝姬虽不受宠,却也还有三分薄面,如今她母妃猛地被贬成这样,淑和帝姬怎么有脸?” 大概是自己也有女儿的缘故,玉如对淑和的境地十分同情。 可是以大周的情况来看,如果只是被玄凌指婚给一个家道中落的功勋人家,还是好事。 当年朝瑰公主和亲时,不就和淑和差不多大? 陵容心里慢慢想玄凌对于皇子帝姬的态度。 诸皇子帝姬中,玄凌最疼爱的就是胧月和和睦,其次是予鸿、予涵和灵犀,蕴真和予澈也还算上心。 种种算下来,当属淑和与温仪,得到的父爱最少。可这不意味着玄凌不疼她们,欣嫔行事荒唐,在没有犯出大错之前,玄凌看在淑和的面子上,甚至给了她一个九嫔当当。 而襄贵嫔,在华妃死后,仍旧保留了她一条命,甚至将襄贵嫔从婕妤晋封到如今的位置。 可见,只要有孩子,嫔妃自己品行过得去,做事安分守己,玄凌还是愿意给几分薄面的。 至于生下三皇子的杨容华,三皇子满周之后并未晋封,十月份恐怕会晋封为贵嫔,日子也能一步步熬出头了。 玉如出月子已经好几个月了,当初玄凌应允的妃位,也会在十月兑现。 这会子,大家都卯足了劲,要给玄凌一个好印象,好不被落下。 陵容已经是四妃,有太后在,这次晋封,不会有她的名字了。不过,她刻意把玉如和琴默推上去。 一个为妃,一个为九嫔,也十分合适。 至于谦妃,她抱养和睦帝姬也有一段时间了,二人相处地极为融洽,或许也有机会再进一步 。 陵容细细盘算着,棠梨宫也是剑拔弩张。 “好妹妹,咱们许久不曾好好说话了。” “还记得,当初你就最喜欢本宫这儿的糕点,你尝尝,还是不是从前的味道。” 方淳意看着甄玉嬛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心里已经知道今天自己没那么轻易离开了。 想到甄玉嬛在颐宁宫前说的那句话,方淳意没有糕点,而是开门见山地问:“昭媛娘娘说有一件好东西,不知是什么,若是寻常东西,嫔妾也就不打搅了。” 甄玉嬛微微一笑:“槿汐。” 崔锦汐上前,从袖中拿出一个描花绘鸟的圆钵,打开圆钵,里面便传出阵阵清香。 一见那熟悉的东西,方淳意脸色微变:“昭媛娘娘这是什么意思?” 第247章 新人拜见(上) 甄玉嬛以手托腮,露出一个志得意满的笑容:“这东西,是当初方妹妹送给本宫的,怎么自己不记得了吗?” 方淳意眼皮子一颤,当初送给甄玉嬛的舒痕胶里有什么,她最清楚不过了。 虽然东西不是她放的,可是是她亲手交到甄玉嬛手中的,用的,还是自家祖传方子的名头。万一事情暴露出来,皇后不会怎样,自己却…… 她跟了皇后这么多年,依旧是个顺仪,连个封号也没有,而甄玉嬛今天来找自己,恐怕不是单纯叙旧的。 她既然知道舒痕胶里有麝香,自然可以直接告诉陛下。她不说,却来找自己,显然是有别的打算。 方淳意压下心中的惊骇,依旧是一张天真的笑脸:“是当初嫔妾送给娘娘的,想来都好几年了。” “这东西不新鲜了就不能用,娘娘不会不知道吧?” 甄玉嬛见诈不出方淳意,便又说:“本宫虽不知道,可是看这药膏放了许多年,的确不敢再用。” “今天请妹妹过来,就是想要请妹妹再为姐姐制一盒。” 方淳意双目微睁,却听见甄玉嬛语含深意地说:“记着,要和这个,一模一样。” 方淳意只能应下 ,出了棠梨宫,便往凤仪宫去。 陵容派小钱子前去打探消息,不多时,他也回来了。 小钱子并不知道舒痕胶的事情,只知道二人细谈了一会便分开了。 再派人打听,只知道是为了求药。 陵容一下子就联想到舒痕胶的事情。 当初甄玉嬛小产,舒痕胶可谓功不可没。 甄玉嬛如果能借舒痕胶之事,唤起玄凌的怜惜,那么这次晋封,甄玉嬛极有可能会晋升妃位。 或许,甄玉嬛还想着借舒痕胶,使皇后与玄凌离心。 不过方淳意跟着皇后多年,恐怕不会轻易背叛皇后。 跟着甄玉嬛或许有肉吃,但是背叛皇后,却不一定能活下来。 孰轻孰重,她自己清楚。 看她之后接着去了凤仪宫就知道了,方淳意不论是什么想法,都要先给皇后表个忠心才是。 次日就是清河王夫妇入宫拜见的日子。太后如今十分好热闹,于是皇后便投其所好,将拜见太后和拜见皇后、众妃的仪式,全安排在了颐宁宫。 众人提前在颐宁宫等待。 太后坐在上首,皇后坐在太后左手边偏下的位置,其余人则按位份列次而左。陵容身为淑妃,坐在左起第一排的位置,能将太后、皇后的表情看的一清二楚。 不多时,清河王夫妇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晨光乍现,一对新人逆着光走了进来,看上去十分般配。 太后一见,便笑得眯起了眼。 清河王走在前面,到了太后面前,略一等,等到尤静娴走到他的身边,才朗声道:“儿臣给母后请安。” 尤静娴一身绯红宫装,面容娇柔美好,神情含羞带怯。看向玄清的眼神,却是毫不掩饰的含情脉脉,众人都知道她痴恋玄清非他不嫁的事情,对于尤静娴的痴相,倒不意外。 而玄清看上去,对尤静娴亦是温柔款款。 就连向太后行礼,都要等她一起。 看来,是终于收心过日子了。 二人齐齐对太后行叩拜之礼,太后道:“看着你成家,哀家也算对得起你父皇和母妃了,往后要好好过日子才是。” 乍然听见太后胡提及自己母亲,玄清心里一紧,说:“皇考在天之灵见母后对儿臣如此爱护,定然欣慰。” “师太,已经是方外之人。儿臣成亲此等俗事,还未曾敢打搅她。” 太后点点头:“虽是修行,可毕竟骨肉亲情在这里,抽个空去告诉她吧。” 有太后发话,玄清才敢应声:“是,儿臣遵命。” 拜过太后,二人又看向皇后。 皇后毕竟是平辈,又在太后宫里,因此无需跪拜,只行礼便可。 “臣弟\/臣妾拜见皇后娘娘。” 皇后今日瞧着兴致不错,一直带着三分笑意。看玄清夫妇行礼,她伸手虚扶:“何必如此多礼。” “咱们关起门来,就是一家人。若不见外,叫声四嫂也可。” 见皇后如此亲切,尤静娴涉世未深,略显激动地喊了一句“四嫂”。 皇后正一正发簪,含笑应下:“夫妻一体,同心同德,愿你们百年好合。” 颐宁宫内,陵容等身份虽高,可终究都是妾,皇后今日一句“夫妻一体”,就赢得足够漂亮。 陵容早已认清现实,她在乎的不是名分,不是虚无缥缈的爱情,她要的,从来不是这些。 可是甄玉嬛,看着脸色却比昨日还差了。 皇后一句“夫妻”,就已经让甄玉嬛难以接受了。 毕竟她一直以为,自己才是玄清心中唯一的妻子。如今看玄清当着众人的面,牵着尤静娴的手一一拜见过来,心中真是打翻了的醋瓶一般。 不过,她又很快安慰起自己来。尤静娴和玄清成婚,拜见的是太后,可是当初自己和玄清在甘露寺成婚,拜见的可是玄清的生母! 养母始终比不过生母,那么自己这个拜见过生母的妻子,自然比拜见养母的妻子,更加高贵了。 想到这里,面色才稍稍缓和。 一转眼,玄清已经带着尤静娴走到自己身边。 “王妃,这便是贞菀昭媛娘娘。” “娘娘,小王王妃尤氏。” 玄清给二人相互介绍着。 看向尤静娴的眼光温柔有情,看向甄玉嬛的目光也不算清明。 甄玉嬛死死盯着二人挨在一起的肩膀,还有二人成双成对的荷包、衣摆上绣的鸳鸯戏水图案,每一点,都在往她的心口扎。 玉如道:“当初就是六王送昭媛回宫的,昭媛给王妃的见面礼,可要比我们的都好才是,不然可说不过去。” 玉如一打趣,德妃便道:“早就说王妃是个美人,看来不止叫王爷惊喜,就连咱们宫里的昭媛,也看愣了。” 众人纷纷说笑起来,有的说他二人年纪合适,有的说样貌登对,有的说就连衣裳也是搭配好的两身,一看就知道是新婚的夫妇。 说的尤静娴脸红,甄玉嬛脸绿。 第248章 新人拜见(下) 太后最喜欢听这些,夸玄清夫妻般配,就是夸她贤德大度。 但见玄清夫妇在甄玉嬛那里停留的时间不短,不禁朝那里看去。 甄玉嬛怕被太后发觉玄清对自己的情谊,于是匆匆别过脸,叫身后的槿汐递上礼物。 前几样还是寻常的钗环首饰,最后却还有个荷包。 上面歪歪扭扭地绣着一对鸳鸯。 一见到那四不像的鸳鸯,玄清就脸色微变。当初在甘露寺偷情时,他就时常歪缠甄玉嬛给自己绣鸳鸯荷包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玉嬛始终没有给自己绣过。 一开始他还疑心,玉嬛心里想着皇宫的荣华富贵。可是当他看见玉嬛私底下绣的像鸭子一样的鸳鸯时,便明了了。 因此,尽管鸳鸯荷包一直没送出去,可是玄清心中已经不再怀疑二人的感情。 玄清几乎控制不住去拿荷包的手,可是被尤静娴抢先一步,拿在手上:“昭媛娘娘的荷包 ,绣的真不错,臣妾多谢娘娘赏赐。” 甄玉嬛看着这个抢走玄清的女子,心想:既然你喜欢,那你就日日带着,让你的夫君与你同床异梦才好! 玄清拜见过众人之后,还要前往仪元殿拜见玄凌,因此先行一步。而作为皇家新妇的尤静娴,则留在颐宁宫与大家说话。 说着说着,便有人问她玄清待她如何。 尤静娴羞红了脸,闷了半晌,才小声地说:“王爷待妾身,极好。” 众人一见,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看来,尤静娴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陵容一见甄玉嬛僵硬的脸色,突然意上心头,说到:“王妃新婚,本宫别无所贺,想起民间一句诗词,与今日真是映衬极了。” 陵容身份尊贵,育有两位皇子,宫中人缘、名声极好,尤静娴不敢慢待,忙问道:“不知淑妃娘娘听到的是?” 陵容道:“这诗词没什么格韵,本宫也是听出宫采买的小太监说的,要是不好,王妃可不要笑话。” 尤静娴连连表示不敢 。 陵容道:“五张机。芳心密与巧心期。合欢树上枝连理。 双头花下,两同心处,一对化生儿。” 陵容天然一段柔声,语气轻快,念起诗词来自有韵味,尤静娴不禁听呆了。 众人纷纷表示这一段诗词正合适新婚的夫妻,而甄玉嬛已然满面惊愕。 在众人的欢声笑语中,为掩盖情绪,慢慢低下了头。 这首五张机,是自己与玄清的定情之作! 当中字字句句,都是自己与清郎的恩爱过往,安陵容怎么能把象征自己与清郎夫妻恩爱的诗词,用在尤静娴身上! 察觉的甄玉嬛的变化,陵容垂眸一笑:为了狗咬狗的计划,她不得不“保护”甄玉嬛和玄清的爱情,可是这不代表自己不能随时用这段感情去刺激甄玉嬛犯错。 以为永远围绕在自己身边的男人,终于有了新生活,终于和自己渐行渐远,甄玉嬛,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呢? 甄玉嬛只觉得心中有股火在烧,那些那些她得不到的爱情、坐不上的高位,统统在折磨她。 尤静娴新婚的笑脸格外刺眼,安陵容皇后之下的位置格外刺眼,皇后一宫之主的身份格外刺眼,为什么,她想要的东西,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事情不是这样的,明明自己应该,应该…… 甄玉嬛心中有一股莫名的冲动,想要将眼前虚假可怕的一幕通通撕碎,玄清心中的挚爱是她,淑妃是她,玄凌心中的皇后是她! 她忍不住张大嘴“啊”了一声 ,顿时引得大家注意。 皇后拧眉:“昭媛,怎么脸色这样差?” 甄玉嬛还没反应过来,皇后比她大十五岁,在她眼中,只是一个老妇罢了。 甄玉嬛刚想说些大逆不道之词,就被崔锦汐眼疾手快地拉住:“回皇后娘娘,昨晚小殿下和帝姬哭闹不止,昭媛因此也被闹得大半夜不能睡,因此才困倦迷糊了些。” 甄玉嬛一向宝贝双生子,崔锦汐的说法,众人也能接受。 太后知道玄凌看重双生子所象征的祥瑞,因此有些担心:“究竟是什么缘故,若总是这样哭闹,哀家的孙孙怎么受的住!” 太后看重自己的孩子,甄玉嬛自然心中得意,她已经不想在这殿上久留,因此说:“回太后娘娘,想来是天气转凉之故,并无什么大碍。” “不过,臣妾出来的时间久了,有些不放心,不知可否……” 太后点点头:“皇嗣不比寻常,你身为母亲,惦念也是人之常情,回去吧。” 甄玉嬛谢恩离去,尤静娴也说了几句场面话:“昭媛娘娘,请代妾身,向小皇子和小帝姬问好。” 甄玉嬛心中冷笑着,却不敢在颐宁宫造次:“多谢王妃关怀,本宫会叫予涵和灵犀记得娘娘的。” 太后以为是尤静娴羡慕甄玉嬛有孩子了,因此拍拍她的手:“好孩子,你急什么。” “你们新婚夫妻,还怕没有子嗣么?” 尤静娴羞红了脸,垂头说:“臣妾,臣妾只是羡慕昭媛娘娘能够生下龙凤胎罢了。” “若是,臣妾也能为王爷生下龙凤胎,就好了。” 见尤静娴主动想着传宗接代的事情,太后更是高兴:“你不用急,昭媛能有龙凤胎,你也会有的!” “到时候,这四个小人儿站在一处,哀家的颐宁宫就更加热闹了。” 陵容摸不准尤静娴的意思,她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可是说起话来,却颇有深意。 若是不知道内情的人,只会以为她是太过爱慕玄清的缘故,可若是知道内情,那龙凤胎的象征意义,可不一般。 尤静娴对于甄玉嬛和玄清之间的事情,究竟知不知情? 陵容忍不住悄悄打量起尤静娴,从前都说她先天体弱,恐怕活不过二十春秋。可是今日一见,她只是行动间柔弱些,其实双目有神,面色也带有一丝红晕,不像是不能久活的样子。 陵容小心打量,却还是叫尤静娴发觉。 感受到一束目光凝在自己这边,陵容抬头,正对上尤静娴一双深海似的眼睛。 第249章 超越男女之情(上) 仅这一眼,陵容就断定,尤静娴绝不像沛国公对外所说那样身体孱弱。 看来,先前种种柔弱之姿,只是为了嫁入清河王府罢了。玄清,真的那么招人喜欢吗? 陵容想到玄清的贼眉鼠眼,不禁一阵恶心。 众人说笑许久,见太后有了倦容,纷纷起身告辞。 次日便是中秋节,面,是见不完的。 又何必急于一时呢。 芙蕖两面开,清波送风来。 中秋这日,天气十分凉爽,众人依次在翠云嘉荫堂坐定,清风拂面,说说笑笑,好不快活。 玄凌如今的兄弟,只剩下岐山王、清河王和平阳王。 岐山王妃年长,与太后皇后相熟,坐了一会,便被召去说话了。 清河王妃尤静娴和平阳王妃出身相差极大,一个是国公府备受宠爱的千金小姐,一个是乡野长大的农家女子,这会儿凑在一起说话,倒也十分和谐。 陵容有些怕热,摇着扇子独自去看湖景 秋波渐至,她便穿了一身天水碧的宫装,长长的裙摆逶迤在地,行动起来犹如水波缓缓流动。 因席间都是自家人,玄凌便带头不勉强规矩,言语中还提及当初甄玉嬛跳舞、清河王伴奏的事情。 祺婕妤有孕,比往日更加骄狂,况且她有皇后交代的任务在身,因此说:“既然最近这许多件喜事赶在一起,不如就请昭媛娘娘和王爷再为大家表演一次?” “妾身等入宫时间晚,可是从来没见过此等奇景呢。” 甄玉嬛不满被当作歌舞伎一般当众表演,不过,若是跳惊鸿舞,必定令玄凌欢喜,而伴歌伴舞的过程中,自己也可与玄清交流一二。 不必语言,只需眼神,她相信,她们之间有这样的默契。 见玄凌不说话,祺婕撒娇道:“陛下,难道您就不想再看一次吗?” 最近几日,有皇后牵桥搭线,玄凌去祺婕妤宫中歇息了几日。虽没有侍寝,可是见面就有面子情,祺婕妤已经敢对着玄凌撒娇,可见这招的确好用。 玄凌显然也想到了当初的景象 ,他点点头:“玉嬛,你就起舞吧。” 甄玉嬛虽然有心展示,可是也不能如此轻易遂了旁人的心意。于是推辞道:“陛下,臣妾许久不做舞,恐怕啊,不合君意了。” 玉如最是看不惯甄玉嬛这副矫情样子,闻言朗声道:“昭媛何必谦虚,年初花朝节,昭媛不还在倚梅园起舞过么?” “怎么短短几个月,便全忘干净了?” 甄玉嬛反唇相讥:“宁充容幼时不曾学舞,恐怕不知道,这些东西都是讲究童子功的,一日不练,功夫就落下了,不是充容想的这样简单的。” 玉如这个人,有一点很好,她从来不苛求自己。 比如甄玉嬛暗讽她家世一般,不能自小学些“陶冶情操”的本事,玉如就一点都不生气,反而笑眯眯地问:“既然昭媛有童子功,那不如给我们开开眼,看看究竟如何不简单。” 甄玉嬛一时嘴快,却把自己架住 了。她不想轻易起舞,想等着别人来请。可是玉如用一句“童子功”,让她不得不自己主动去跳,若是不跳,好像显得自己方才在说大话,实际上并没有什么童子功一般。 甄玉嬛心中一阵懊恼,却又舍不下面子,当众说一句“技艺平平,不敢献丑”的话,因此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她的舞技平平,动作僵硬,身法、步法一个比一个乱。 年轻时仗着玄凌喜爱,自己还有三分颜色,因此还看不大出来,众人也因为玄凌之故,处处捧着她,叫她飘飘然自以为是当朝舞蹈大家。 后来几次跳舞邀宠,渐渐让甄玉嬛明白,其实她的舞艺,还不如乐坊的宫女,所依赖的,无非是一张脸罢了。 今年花朝节一舞,则是靠息肌丸带来的身轻如燕,才叫那一场舞蹈迷住了玄凌。 可是,她已经许久不用息肌丸了,而且,也许久没有练舞了,眼下要在众人面前跳舞,她不想承认不会,就只有出丑了。 至于叫安陵容伴歌、沈眉庄伴琴,甄玉嬛是万万不敢了。 且不说安陵容的位份如今远超于她,她只要提一句,就是大不敬之罪,而沈眉庄是刚从去锦宫附近出来的“戴罪之人”,宫中嫔妃看在太后的面子上,给她两份颜色,可是玄凌,是最不需要看太后面子的人,若是叫上沈眉庄,恐怕自己还没开始起舞,玄凌就要不快了。 而且,自己许久不曾练舞,若是她二人日日苦练,到时候抢了自己风头可怎办? 甄玉嬛打定主意,独自起舞。 不过她也不傻,趁着更衣的功夫,好好回忆了一番舞蹈动作,而后才轻捧水袖,从偏殿出来。 陵容只瞧了一眼,便没有再看。 就算她和甄玉嬛素无仇怨,也不会看如此匠气的舞蹈。 她转过头去,盯着美人靠外的池水。 不想另一个身影,在自己身边坐下。 陵容知道是谁,但是只做不知,暂不开口。 尤静娴兀自撑了一会,还是忍不住开口:“淑妃娘娘,也不喜欢看舞么?” 陵容一听,心里就有了数,这位清河王妃,恐怕对玄清和甄玉嬛之间的事情,有几分了解了。这些男女之事根本不用问,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足够令深陷其中的女子堪比狄仁杰,她们能抓住一切蛛丝马迹,分辨其中的曲折过往。 看来,前几日甄玉嬛的鸳鸯荷包,没有白送啊,这么快就挑起这对新婚夫妻的矛盾了。 陵容像是才发现尤静娴一般,笑道:“王妃怎么在这里?” “快往前坐,王爷吹笛伴舞的样子,你恐怕还没见过吧?前边看的更清楚。” 尤静娴面露难色:“娘娘,臣妾,自小不爱看舞,坐不住,不如来找娘娘说话。” 陵容以扇掩口,轻笑着说:“我们见天待在宫内,其实见识、阅历远不如你们在宫外的。” “不如王妃说几件宫外的新鲜事给我听听?” 尤静娴看了一眼人群正中,伴舞伴得起兴的玄清,终究压低了声音,说到:“娘娘,前日那首五张机,妾身在宫外也听到了。” 第250章 超越男女之情(下) 尤静娴说的诗词,正是昨日陵容当中吟诵的那首。 不过短短一夜,尤静娴就查出来了? 陵容有些惊讶于她的行动力。 这诗词,原本夹带在甄玉嬛与玄清之间打情骂俏的书信中,因为玄清觉得文采斐然,因此悄悄叫人宣扬出去,好叫别人知道他的玉嬛有才华有学问。 他是王爷,办这么一点小事还是很简单的,不过一两年的时间,清河王府附近的百姓,对其中几首诗词都十分熟悉了。 至于陵容,则是在哥哥传来的书信中,得知的此事。 这两个人,偷情也不低调些! 陵容不想给她们擦屁股,昨日当众念出来,也只是为了羞辱甄玉嬛罢了。 不想尤静娴真的上了心,由那个丑陋的鸳鸯荷包,到甄玉嬛和玄清之间奇怪的氛围,到这首诗词,到二人伴舞,已经心生狐疑了。 陵容道:“本宫就是听采买的太监说的,王妃在宫外听闻,再正常不过了。” 尤静娴面露难色,看了一眼人群当众忘情的玄清和甄玉嬛二人,终于下定决心说:“可是,可是,大家还说,这是一个在寺庙中清修的尼姑,与人,与人偷情时写下的。” 说到偷情二字,尤静娴连耳垂都红透了。陵容脸色蓦地一变,流露出几分不自在:“瞧我,不在宫外,消息就是不灵通。” “本宫只是为了一点好意头,王妃千万不要多心。” “既然有传闻是不轨之人写下的,那王妃便不要放在心上。到寺庙清修的人,如果不是一心礼佛,做出这等腌臜事,迟早也会遭报应的。” 尤静娴点点头:“娘娘言之有理,妾身受教了。” 陵容还是有几分好奇,在宫中众人的眼中,尤静娴只是一个普通的贵女,并没有什么通天的本事,沛国公再疼她,也不会给她安排什么暗探,那她是怎么发觉玄清和甄玉嬛之间的奸情的呢? 难道只是靠直觉吗? 甄玉嬛和玄清之间的事情,可没必要由她揭出来。 “王妃,你是在何处听到的那首五张机?” 尤静娴赧颜一笑道:“娘娘,这首五张机,其实臣妾很早就听过了。臣妾自小体弱,只好以看书为乐,《五张机》原是一个一本乐府诗集上见到的,作者是当时的一位女子。臣妾对这首诗印象深刻,昨日娘娘一说,便想了起来。” 陵容心想,原来甄玉嬛自诩才女、女中诸葛,给情郎传信,也要借用别人诗词啊,竟不如尤静娴,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而久负风流多才之名的清河王,竟然也毫无察觉,随意将那诗的原作者一笔勾去,个中才华美名,全都交予了甄玉嬛。 天底下哪有这样便宜的事情? 陵容与那原作的女诗人并不相识,二人之间也隔了几百年的岁月,但是她还是不愿叫这写诗的人被人摘去果实、抢走名声。 “王妃,既然这首诗是前朝女诗人所作,那何不归还人家本名呢?” “如此,这诗词干净了,也就与那传闻中偷情的姑子,毫无关系了。” 尤静娴点点头:“娘娘说得对,将人家本来的才名还回去,才是应当。哪怕她只是一个纺织娘、浣纱女,有的东西,不是旁人想偷,就能偷走的。” 尤静娴是一个敏感之人, 对于某一个人身上的气息,往往可以猜测出此人品行如何。她在玄清和甄玉嬛身上嗅到了奸情的气息,在陵容身上,则发现了一丝可靠的意味。 或许,昨日殿上的那首诗词,就是提醒 ,因此尤静娴才肯和陵容说这些话。她相信自己的直觉,也相信陵容。 她看见甄玉嬛和玄清二人借着舞步悄悄勾在一起的脚,思索再三,还是问道:“娘娘,这世上,男子女子之间,是否有超越男女之情的关系呢?” 陵容一愣,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回答道:“当然有。本宫与自家兄弟,本宫与宫中皇子,本宫与书上画的华光大帝……” 陵容没有错过尤静娴眼中一瞬间的落寞和挣扎。 从尤静娴过来,就一直不肯直视歌舞的玄清、甄玉嬛二人,就算是看,也只是用余光悄悄地看,并不见什么大动作。 陵容道:“清河王风流倜傥,多才多艺,王妃有福了,又何必多想呢。” 尤静娴收回目光,语气中不见有几分欣喜:“王爷自然是好的。” 陵容:“你们才成婚,等将来有了世子,就知道什么叫相濡以沫了。” 听见孩子,尤静娴才露出几分期待的神色。 然而一想到昨晚自己质问下,玄清满不在乎的回答,尤静娴目露一丝泪光。所谓音乐知己、超越男女之情,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可是她已经是清河王妃,为了自己,为了孟家,这件事,也只能烂在肚子里。 淑妃,是一个例外,这件事,从淑妃念的那句诗开始,也会从还名与诗词的原作者而结束。 之后,她只会是清河王妃,再也不是痴恋清河王多年的尤静娴。 说不了多久,那边歌舞便结束了。 玄凌面色并没有多少惊喜,甄玉嬛的舞蹈,千篇一律,毫无新意,他已经看腻了,唯一永远新鲜的,是那张与纯元相似的脸。 反而是玄清,神色十分激动。 他已经许久不曾与甄玉嬛亲近了,这一次一起跳舞伴奏,仿佛回到了在甘露寺的时候。 其实尤静娴也不错,不过如果府里有个尤静娴,甘露寺有个甄玉嬛,那就太好了。 对了,还有甄玉娆,这个丫头,也是个磨人精。虽然还没有得手,可是她的样貌,比甄玉嬛有两分容光,只是从前久在边塞,皮肤粗糙些了罢。 一舞毕,殿中人愣了一下,才开始了断断续续的夸赞。 甄玉嬛知道别人的称赞也不是出自真心,自己却固执地认为,这是一种嫉妒。 她已经借着舞蹈,确定了玄清的心意,现在就差再次把玄凌笼住了。 她满怀期待地看向玄凌,玄凌想也不想,朝她抛去一个小香梨。 甄玉嬛条件反射一般接住,而后却臊红了脸。 第251章 大封六宫(上) 大殿上,亦适时地响起了一两声嗤笑,声音不大,却刚刚好抓住了这一瞬间的静默,叫众人都听了个明白。 玄凌随手一扔的小香梨,像是宫外赏赐戏子粉头之流的动作。 甄玉嬛当众做舞,本来一腔热血,想要大放光彩、重拾荣宠的,结果却被打回了原形,而她的看家本领——惊鸿舞,却还没能练到以此为生的地步。 甄玉嬛说不出话,玄凌却犹自未觉。 他招招手,像叫一个猫儿狗儿似的,说到:“玉嬛舞艺惊人,上前来说话。” 这是自被陵容掌掴后,玄凌第一次亲近她。 甄玉嬛一听,就激动得不得了,将方才得耻辱放下,媚笑着上前依依请安:“臣妾舞姿平平,叫四郎见笑了。” 她唤四郎,本是想叫玄凌念起二人之间一点情谊,谁知玄凌却点点头,却说:“你虽然跳得一般,不过今日在场的都是自家人,也就不强求了。” “你有这份心,就是好的。” 甄玉嬛一口银牙差点咬碎:自己这么卖力,居然只是一般? 可是她不敢反驳,也不敢再说别的,有这样一点亲近的话,就已经比之前好很多了。 下个月就是封王宴,她一定要在凤仪宫出晋封名单之前,让玄凌在自己宫里留宿。 甄玉嬛入座,眼波流转在玄凌和玄清之间,心里却在想:安陵容贵为淑妃又如何? 皇后还在,她不可能做皇贵妃,因此淑妃之位,也就到头了。 而自己,则可以慢慢追赶上,总有一天,会站在和她一样尊贵的位置。 甄玉嬛信心满满,敬酒祝词之间,更加殷勤。 已经全然忘了她当年那句矫情的嘲讽:“以色事人者,能得几时好。” 八月二十一日,祺婕妤之母入宫陪产。 祺婕妤的胎,还远不到家人入宫相伴的时候,宫中都在说,跟着皇后就是舒服,连母家的亲人,都可以提前相见。 因为晋封之事,宫里巴结皇后的人,越来越多了。 甚至有人说,这八月里宫中冲天的菊花香气,都是托了皇后的福呢。 陵容听了,知道这是太后满意皇后最近的大度懂事,才特意“夸奖”的,有太后做样子,陵容也很快跟上。 不就是夸奖么,她也会。 遂召了路成林,细细嘱托下去。 不久之后,宫中对于皇后的种种赞扬更上一层楼。 皇后贤德,曾经亲自照顾待产的先皇后;皇后大度,还曾亲自照料过众多妃嫔的胎;皇后仁善,自己简朴却总是赏赐妃嫔许多珍奇玩物…… 一时间,宫中到处充满了对皇后的赞美。 就连玄凌,也曾听到过几次,有一次曾将当着陵容的面,赏了那背后夸赞皇后的宫人一个月月奉,看来,经过上次予漓的事件之后,这两三年,玄凌终于再次看见自己这位皇后的过人之处了。 皇后心中欢喜,因此这次晋封之事,更是着意办的叫玄凌满意。 她心中的不满,可以在晋封之后,通通发泄到妃子的身上,可是面对玄凌时,还是要足够柔顺、满足玄凌的一切要求才是。 可惜,皇后的“贤妻”思路,却总对不上玄凌的胃口。 因此,在玄凌心中,她也只能是皇后,而不是妻子了。 进了九月,热气慢慢散去,陵容宫里已经停了冰酥酪,也命人看着宝哥儿,不叫他在崇文馆吃。 梅香自嫁给卫临之后,除三朝回门那日,得了玄凌的准许,进宫与陵容见面,这一晃,已经一个月多没来了。 从前她日日在身边晃,倒不觉得什么,冷不丁分开,毓璋宫众人都觉得有些闷闷的。 陵容正在作画,听芳缕说:“走了梅香这个小蹄子,怪没意思的。” 菊清道:“嬷嬷放心,这丫头是享福去了。” “卫大人如今是太医院副院,是正经八百的从四品官员,这丫头以后可是诰命夫人呢。” 芳缕眼睛一抬:“嗯,这样好,以后进宫也方便些。” 陵容看她们说说笑笑地,出声道:“梅香有自己的日子过,本宫也为她高兴。” “你们要是有了嫁人的心思,只管同本宫说,本宫一样把你们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几个年轻的姑娘都羞红了脸,却没有一个像梅香当初那样,大大方方昂着头说:“娘娘要养我一辈子。” 其实,陵容心中也是想念着梅香的。 上个与母亲进宫,说梅香与卫临极是恩爱,二人吵吵闹闹,日子十分有趣,心里也就放心了。 菊清看出陵容对梅香的惦念,便有心为陵容排解一二,于是轻笑着说:“就知道娘娘只疼梅香,不疼我,人家走了这些日子,还天天念着呢。” 陵容笑着一掐菊清的纤腰:“你这丫头。” 她扬眉冲着众人说道:“你们几个大丫头,今日都去库房里挑选一件喜欢的。” “菊清,你额外多一件。” 又看向笑得皱纹都挤在一起的芳缕:“嬷嬷操劳多年,也去选几件吧。” 芳缕正要推辞,陵容又说:“陆嬷嬷照顾两个孩子,也辛苦多年,你们一同去。” 至于在外间的路成林等心腹,自然也要少不了。 众人正说说笑笑时,小钱子来报,说凤仪宫有请。 芳缕朝陵容看一眼,陵容以目光安抚。 陵容问道:“光是传召本宫,还是众人都去?” 小钱子:“回娘娘,贵嫔位份以上的主子,几乎都去了。” 陵容点点头,看来今日前去,为的就是大封六宫之事了。 上一次还是两年前,当时傅如吟刚死,而甄玉嬛即将进宫。宫中怨愤之声甚多,为了安抚人心,也为了嘉奖确实伺候有功的人,这才大规模晋封了一次。 而这次,则是因为皇子封王,各人家母妃位份参差不好看,这才有了此事。陵容知道自己已经封无可封,这次恐怕不会再有自己的名字,倒不怎么期待。不过,她心里还存了两件事。 一件是玉如的晋封,说好生子晋封拖了好几个月了,这次一定要封妃。 另一件,则是曹琴默。 当初淑和的生母都能坐上九嫔之位,那么曹琴默也可以。 第252章 大封六宫(下) 一进凤仪宫,就有一阵凉丝丝的气息扑面而来。 今日聚在这里的人多,又有玄凌在,因此又用了冰。 只不过,这是一座狸猫大小的冰山,上头还放了精心培育的菊桂,清凉之余,满殿飘香。 陵容到的时候,谦妃、玉如和甄玉嬛已经到了。 玉如和谦妃说起照顾孩子的话,和睦和蕴真年岁相差不大,谦妃又是第一次养孩子,自然有许多要问的,二人头挨着头 ,竟说了起来。 宫里人都知道,谦妃和玉如都有几分痴气,玉如是有话直说,无意间得罪了什么人也不在乎,谦妃则是几乎能不说话就不说话,这两个凑在一起聊孩子,还真是少见。 甄玉嬛独自坐在一边,倒显得有几分落寞。不过她姿态好 ,还是很骄傲的。 陵容坐下时,恰好德妃进来。 她一来,就面含微笑向玄凌和皇后请安,而后才说:“昨日与贤妃姐姐见面时,她咳得厉害,想是风寒了,今日恐怕要迟来些。” 玄凌点点头:“正好今日无事,不妨便等等,咱们先一处说说话。” 在场的都是有子女的妃子,话题自然而然便转向了孩子。 德妃道:“别看贤妃病了,可是她身边的帝姬倒是生龙活虎的,昨儿臣妾见她时,正在踢毽子呢。” “几个宫女嬷嬷围着她,都踢不过她。” 玄凌笑笑,“和静如何?” 提及自家孩子,德妃的话就更多了:“和静这孩子,整日里净琢磨下棋。” “就连吃饭睡觉,都要抱着棋盘,臣妾真是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虽然是抱怨,可是德妃的嘴角,就一直没落下过。 自家的女儿会下棋,下得还这样好,真是做梦都会笑醒。 想到这个孩子的来由,德妃心中升起一股对浣碧的惋惜,又向陵容投去一个隐晦的笑容。 玉如看玄凌的目光转向自己,则是一声苦笑:“予沣如今还是吃奶的时候,整日里不是吃,就是睡,连声母妃都不会叫。” “蕴真呢,倒是会叫母妃了,可是她见天的不是将衣裳裁成披帛,就是将我的首饰头面拆拆装装,全都被她变了样子了。” 说到这里,还有几分委屈。 玄凌就喜欢玉如的直性子,闻言笑道:“你呀,都是两个孩子的母妃了,还这样!” 玉如也不怕玄凌:“那可是当初陛下赐下的发簪呢,臣妾都不舍得戴,叫蕴真给祸害了。” 玄凌赐下的是真的,不舍得戴是假的,玉如曾经亲口对陵容说:“怎么陛下钦赐,也不多嵌上几颗红宝珠?” 陵容使劲忍着笑,看玄凌怎么说。 果然玄凌道:“既是如此,朕应该要代帝姬向你赔罪了。” “你入宫多年,为朕生有一子一女,这次便将你封为宁妃如何?” 玉如一愣,没想到只是说说几件小事,便能封为妃子。 不过,自己撕心裂肺地痛了两次,被封为妃子,也是应当的。 于是大大方方行礼:“臣妾多谢陛下。” 抬头又调皮一笑:“看来,这下蕴真又有更多发簪可以拆着玩了。” 玄凌朗声一笑:“蕴真是大周帝姬,她就算一天拆上百个,朕也供得起。” 谦妃跟着也低声一笑,玄凌问道:“谦妃,母后最近身子如何?” 她本想起身行礼,被玄凌示意坐下:“回陛下,最近太后娘娘身子好多了,大殿下成婚那日,陪着说了许久的话。” 玄凌点点头:“和睦在你那里,还习惯吧?” 谦妃瞬间有些紧张,和睦不是她亲生的,而生母却是玄凌的表妹,自己只是机缘凑巧才抱养了她。 可是这几个月的相处下来,自己已经完全离不开和睦了。 她乖巧可爱,像春天里的蝴蝶。 如果可以,她真想将自己的手张的无限大,好托着这只小蝴蝶稳稳地飞。 可是玄凌这样问,是不是代表自己的美梦该醒了? 谦妃面上闪过一丝不舍,仔仔细细地说:“回陛下,娘娘,帝姬自到嫔妾宫里,已经四个月了,她长了一寸半,重了两斤。” “如今还是喜欢用杏仁豆腐和玫瑰豆仁酥,臣妾怕她小孩子吃多了甜的坏了牙齿,只肯她隔一天吃一次。” “和睦从前不曾开蒙,如今已经在认字了,臣妾想,年底之前,让她将叁仟佰通读一遍。至于写字,她人小,力气也小,还是等明年再大一岁,握得住笔再说吧。” 玄凌没想到谦妃洋洋洒洒说了这许多,不住点头:“有你照顾和睦,朕就放心了。” 谦妃心中一喜,看来,自己还可以继续照顾和睦? 她的笑容众人都看见了,玉如宽慰道:“谦妃姐姐不要急,等和睦再大些,还会给你绣荷包呢。” 她从身上解下一个鹅卵石大小的精致荷包,脸上颇有几分得意:“这是蕴真给臣妾绣的。” 德妃闻言,不甘示弱,也从身上解下一个 :“这是和静给臣妾绣的。” 就连皇后,身上也带着胧月绣的荷包,甄玉嬛看见那荷包,嘴角就划过一丝不屑,女儿再好,能比得过龙凤胎,能比得过皇子? 胧月虽然是她的亲生女儿,可是如果不能为自己所用,也就不要怪自己心狠了。 众人都有了荷包,唯有陵容不发一言。 玄凌道:“淑妃,你的荷包呢?” 玉如轻轻一笑:“陛下,您明知道淑妃姐姐生了两个讨债的皇子,又怎么会有荷包呢?” 玉如得意的笑容,叫玄凌也觉得好笑:“你呀,还像个孩子一样。淑妃没有女儿,你就这么高兴?” 玉如得意地扬下巴:“毕竟女儿贴心。” 这话殿上倒没人反对,甄玉嬛想说还是儿子靠谱,自己甄家到现在都是两个失去男根的男人在苦苦支撑着,可是没人搭理她。 陵容却说:“要叫咱们宁妃娘娘失望了。” “陛下,臣妾虽然没有女儿,但是荷包却不少。” 说着,从身上解下一个巴掌大的小荷包。荷包的褶子、大小,全都完美无缺。走线细腻,花样考究,显然是花了心思的。 就是布料,不是顶好的那一批。 不过,这个荷包绣的有模有样,比蕴真、和静她们那个年纪小打小闹的手艺,强多了。 玄凌一时有些好奇:“淑妃,这个荷包是……” 第253章 瑶淑妃(上) 陵容不说话,只是将荷包放在玄凌手心:“陛下先看,只说好不好?” 玄凌见过蕴真与和静的手艺,对着那两个滑稽可爱的荷包,都能夸几句,眼前这个工工整整的荷包 ,自然更加赞赏:“朕的帝姬,有这样的手艺,当然是最好的。” 皇后闻言,脸色微微一变,显然已经猜到陵容想做什么。 不过,陵容铺垫这许久,已经不是皇后一两句话能扭转势的了。她不在意皇后知道自己的意图,为有孝心的帝姬说话,这件事她做的光明正大。 “陛下这样赞赏,臣妾一定告诉温仪,叫她也高兴高兴。” 是温仪做的? 玄凌拿起那荷包细细看起来 ,良久才说:这孩子有心了。” 皇后知道玄凌想听什么,于是道:“孩子有心,襄贵嫔也用心教导了。” 玄凌拍拍皇后的手:“正当如此,你不就将胧月照顾地极好?” 皇后轻轻一笑,连嘴角的弧度都十分对称,可偏偏玄凌不喜欢。 “襄婕妤入宫多年,这次就封为充仪吧,让她以后好生教导温仪。” 几人正在说话,贤妃终于来了。刚入秋,还有几分秋老虎的意思,她便染了风寒,到凤仪宫的时候,面色还有几分潮红。 “臣妾来迟,叫陛下、娘娘和众位i姐妹久等了。” 玄凌才和众人一番说笑,心情十分愉悦,也不计较。 他问贤妃:“你身子如何?听说宁安已经会给你拿汤侍药了?” 贤妃精神尚可,她说:“臣妾是老毛病了,入秋了就有这一场,已经习惯了。” “就是苦了宁安,这几天跟着我熏了不少药气,连和静、蕴真约她尝新鲜糕点都推辞了。” 说起自己的女儿,贤妃简直是滔滔不绝。 就连女儿多闻了几下药香,都担心她被药气熏坏了。 玄凌含笑点头:“宁安有纯孝之风,朕心甚慰。” 人已到齐,众人便开始议事。 这一回说的是宫中妃嫔的晋封,而故去的妃嫔,则因为封号还未拟定,因此先略过不提。 皇后拿出一本小册子,在上面添了几笔后说:“按照陛下的意思,臣妾已经将宁充容晋为宁妃、襄贵嫔晋为襄充仪。” “余下的几位姐妹,臣妾拟了单子,还请陛下定夺。” 玄凌点头,皇后出声念到: “晋文婕妤为文贵嫔、杨容华为杨贵嫔” “晋慎婉仪为慎容华,晋方顺仪为方容华,晋庆嫔为庆德仪,晋余容娘子为余容美人。” “欣嫔和胡良娣,五月里刚被贬,臣妾想,这次不如先放下,也是让她们吃个教训的意思。” “滟小仪也刚刚有孕晋封,这次是否……” 玄凌轻轻一动手上的碧玉穗子:“有孕是有孕,晋封是晋封。” 皇后勉强一笑:“是,臣妾想左了。” “如此,滟小仪晋封为滟嫔。” 刚要合上书册,玄凌道:“余容娘子,晋为贵人,封号不变。” 陵容心中纳罕此女的得宠程度,不过她们已经位居四妃,该有的子嗣、位份、荣宠、家世都有了,实在用不着和她一个小小贵人计较。 别说晋为贵人,就算此刻晋为贵嫔,又哪里比得了陵容等人在宫中经营多年的资历? 倒是皇后,看着玄凌日复一日地宠爱新鲜花朵,心中难免不快。 皇后眼神往下面一扫,不经意地在甄玉嬛身上打了个转:“陛下,按理说予涵和灵犀,都已经满周岁了,不过贞菀昭媛晋封,这封号……” 双字封号虽然尊贵,可用在妃位,听起来却不如单字顺口。 皇后说起这个,就是要玄凌撤去其中一个封号的意思。 玄凌轻瞟甄玉嬛,调笑道:“玉嬛,你更喜欢哪个?” 叫妃嫔自己挑选封号,在玄凌的后宫,还是头一遭,就连当初的傅如吟和慕容世兰,也没有这样的待遇。 皇后的脸,肉眼可见地更加衰败了一层。 甄玉嬛心中狂喜,表面却羞羞答答的:“臣妾想,这两个字是陛下赐下的,定然都是极好的。” “嬛嬛哪个都喜欢,哪个都舍不得。” 皇后端方开口:“看来,昭媛是想用贞菀妃这个称号了。” 甄玉嬛对皇后还有几分了解,因此不敢再矫情,连忙说出心中所想:“贞字、菀字,都是极好的。” “不过,贞字毕竟是寓意宏广些,臣妾堪堪妃位,不敢擅用。” 虽然皇后有几分不快,但是甄玉嬛见玄凌点头,又说:“至于菀字,亲切可人,臣妾心中十分喜欢呢。” 玄凌心中也希望甄玉嬛与菀字牢牢地贴在一起,于的,是点头道:“皇后,如此,便晋为菀妃吧。” 皇后暗咬着牙,笑着应下。 却听见玄凌又说:“予澈今年的抓周之礼,也不曾好好办过。” “淑妃为朕生下两个皇子,功高劳苦。” 皇后的心提了起来,淑妃之上,还有贵妃和皇贵妃,难道陛下还想给淑妃晋位吗? 陵容也是一愣,一直以来,她都以为,这次晋封是没有自己什么事的,怎么玄凌突然提起自己来? 她起身道:“臣妾所行,皆是分内之事,不敢擅专邀功。” 玄凌一笑:“淑妃的品行,宫里人都知道。” “不过这次你的确受了委屈,朕想,在淑妃之上,给你加个封号。” “就还用你从前的瑶字,如何?” 皇后一听,不是晋封为贵妃或者皇贵妃,心中就长舒了一口气。 陵容道:“多谢陛下抬爱,臣妾恭敬不如从命。” 玄凌朗声一笑,对着皇后说:“这下,皇后可以安心准备仪式了。” “予漓他们几个封王的宴饮,定在哪日?” 皇后强打精神,说起予漓的事情来:“回陛下,臣妾连着钦天监,定在了九月十九。” 玄凌点点头:“那天是宫里的宴会,今日商议的晋封事宜,到那日,便也一道公布了吧。” 第254章 瑶淑妃(下) 两日后,从仪元殿抄出众人晋封的旨意,宫中晋封之人不少,到处都欢天喜地的。 甄玉嬛有了晋封为菀妃的旨意,整个人都趾高气昂了起来。 她选了日子找人来说话,如今她也是正二品的从妃了,宫中不好不给她面子。 欣嫔眼看甄玉嬛几人都有晋封,因此舍下了心中的羞耻,第一次出了自己宫门,去同甄玉嬛谈天。 “菀妃娘娘大喜!” 甄玉嬛懒懒抬手,示意她坐下。 如今滟嫔是阖宫中风头最盛的人,她先是有孕晋封,而后又有玄凌亲口发话,再次晋封为嫔位。等将来生下皇嗣,贵嫔之位也指日可待了。 欣嫔也有封号,她讪笑着想坐在左起第一的位置,可是滟嫔屁股粘得牢牢的,既看不懂欣嫔的眼色,也听不出她话里的意思。 她甚至没给欣嫔一个眼神,只是不时用自己的手轻轻抚过肚子,像是在说,折腾了皇嗣,你担当得起吗? 欣嫔无奈,只好恨恨坐在对面。 看见一脸憋屈的沈眉庄,心情才好了些。 是啊,自己再不济,还有皇长女,还是欣嫔,可沈眉庄呢? 这次就连宫女出身的余容娘子,都被封为贵人,和她平起平坐呢。 人家还有封号,以后不管逢年过节、还是大宴小宴,沈眉庄啊,都有的受了。 欣嫔的性子就是这样,她自己虽然难受,可是看见别人比他更惨,还是会生出幸灾乐祸的心思。 想想十年前协理宫务的沈眉庄,再看看如今走到哪里都臊眉搭眼的沈眉庄,欣嫔终于觉得自己的日子也不算太差。 至于别的,她心想,怎么安陵容就这么好的运气,居然成了瑶淑妃了呢? 欣嫔淡淡地撇了撇嘴,本以为淑妃就够她得意的了,如今再加上封号,真让人牙酸。 可是这次晋封没自己份,还是要抱紧菀妃娘娘的大腿再说。 毓璋宫内,众人欢欢喜喜地接了旨。 陵容不算晋封,而是加赐封号,因此不必等行册封礼,便是正儿八经的瑶淑妃了。 今晚玄凌在仪元殿处理政事,不会到后宫来。 陵容便做主赏了毓璋宫上下三个月的俸禄,菊清、路成林、芳缕等人,额外再厚上一层。 月华如水,芳缕一边轻轻梳着陵容的长发,一边说:“娘娘如今在淑妃之上加赐封号,尊荣堪比贵妃了。” 陵容道:“嬷嬷,我也觉得奇怪。” “这件事,就算皇后同意,太后也不见得同意。” 芳缕略一停,拿个绿檀凤尾钗,将陵容一半头发松松挽住,而后说:“奴婢听说,太后自从准许沈贵人再次出入颐宁宫之后,身子便好了许多。” 这件事陵容也知道。 太后笃信血肉养生之说,认为洁净的女儿,诚心献出血肉,可以保持自己的健康。 而宫中,唯一一个久不侍寝的,就是沈眉庄了。 从前,谦妃也算一个。可是自从她收养了和睦,为了女儿,玄凌一月里也去瞧上几回。太后不相信二人什么都不做,因此这煎熬熬药的事情,全都交给了沈眉庄。 而这血肉也不是什么时候都要用的,太后会选取每月的极阴之日来进补,每个月不过一两回罢了。 大约是心理作用的缘故,这几个月,太后脸色明显红润许多。 陵容道:“沈贵人为太后付出良多,她有功劳。” 芳缕:“娘娘莫不是知道太后为沈贵人请封的事情了?” “听说今儿上午,太后娘娘亲自传了陛下去说话,席间便提到沈贵人孝顺非常的事情,陛下似乎有意将他晋为良媛 。” 陵容懒懒别上新摘的木芙蓉,淡淡花香扫过鼻尖,十分淡雅。 她道:“凭她的能耐,良媛也不错了。” “对了,这次大封六宫这样大的动静,胡良娣就没什么动作?” 芳缕微微拧起眉头:“奴婢叫人仔细盯着,胡良娣的确没什么动作,和宫外,也没什么书信往来。” 陵容问:“当初的衣服呢?” “当时咱们不在,而殿上又太过混乱,或许已经被收走了,或者被毁了也有可能。” 陵容想起往日胡蕴蓉倔强高傲的样子,说:“等着吧,或许她不会禁足许久了。” 芳缕想到什么,问道:“难道,胡良娣还想趁机晋位?” 陵容嫣然一笑,掰着手指头数道:“胡良娣先前是九嫔,若是本次晋封有她,应当也是正二品从妃才是。” “而她先前又受了委屈,若是为表安抚,那么晋为夫人也不是不可能。” “如此,也就是四妃之下第一人了。再熬个几年,或者使个什么手段,四妃也有望一搏。” 芳缕眼皮一垂:“可是四妃之中,娘娘是瑶淑妃,贤妃、德妃,哪一个不比她有资历,哪一个不比他得人心?” “难道她就这么有把握,能叫陛下力排众议,捧她成为贵妃?” 陵容想到即便晋封为贵嫔,也依旧面色苍白的文贵嫔 ,心中闪过一丝了然:“如果,再加上一位皇子呢?” 芳缕早已明白后宫这些用老了的把戏,她点点头:“先前的错怪,中间的委屈,抚养皇子的荣耀,与陛下沾亲带故的出身……” “这桩桩件件加起来,的确可能会让陛下一时心软,晋封她为贵妃。” 芳缕面上显出一丝担忧:“不过,到那时,谦妃娘娘恐怕就要和帝姬分离了。” 陵容起身,准备再去看一眼英哥儿,她边走边说:“我看未必。” “她这次憋着一股劲始终不出来,想必已经有了万全的法子了。” “在和睦和一个能叫她坐上更高位子的皇子之间,如果一定要选,那她必然会选择皇子。” “别忘了,傅如吟那回,胡氏就已经“出卖”过一次和睦了。” 芳缕点点头:“奴婢会叫人仔细盯紧那边的。” “对了,鸢羽儿已经出师,娘娘要不要瞧瞧?” 陵容之前已经与鸢羽儿打过交道,略一点头,说:“那就让丁香、瑞香和书墨、知节继续伺候宝哥儿。” “鸢羽儿和杜若、木兰、木槿伺候英哥儿。” “至于我身边,还是菊清、梨云、杏雨、文松、文柳、连翘这几个吧。” 第255章 群王宴(上) 九月十八这日,大皇子予漓和二皇子予鸿,代替所有皇子入太庙受封。 四更刚过,陵容就和菊清、芳缕去宝哥儿的偏殿看准备地如何了。 远远就看见偏殿已经是灯火通明,看来,宝哥儿自己已经醒了。 陵容进去的时候,正看见丁香在给宝哥儿穿吉服。 宝蓝色圆领四爪蟒袍上身,宝哥儿还带着几分婴儿肥的小脸,顿时也披上了一层威严。 “娘,怎么您也来了?” 宝哥儿一见陵容进来,便一摆手叫丁香停下,上前来向陵容请安,总归时间还来得及。 陵容上前去,整整宝哥儿的衣襟,又亲自梳了宝哥儿的头发:“宝哥儿,从今往后,你就算大人了。” 丁香带着人悄悄退下去,留着娘俩说话。 “往后娘真的不叫你宝哥儿了,叫你鸿儿,好不好?” 鸿儿抿着唇,一双葡萄似的大眼睛有几分遮不住的得意:“娘,儿子以后会用心办差事的。” 陵容摸摸他的头:“你心里想的事,娘会拼尽一切,让这件事梦想成真。” “不过,你毕竟年纪还小,当年你父皇也是十二岁才……,主少则国疑,因此,你只能等。” “最好,能多等几年。” “安家能用的人太少,予漓还有很多保皇派支持,咱们前朝能用的人太少……你父皇,也正春秋鼎盛。” 予鸿十分明白陵容话中的意思,他眼中的得意,很快又被不符合年龄的深沉所取代:“娘的意思,儿子明白了。” “从今往后,儿子就是父皇的好儿子,大哥的好弟弟。” “不过是时间而已,儿子等得。” 陵容看着眼前如此懂事的儿子,忍不住将他揽在怀中:“儿子,娘永远为你骄傲。” 殿门外丁香拍了拍手,陵容就知道时辰快到了。 果然亲王的车轿已经在毓璋宫门外等待。 陵容最后看了一眼宝哥儿的装扮,而后目送着他再次出宫。 宫外的雅乐几乎奏了一天,陵容听的都腻了。 直到下午,予鸿和予漓才回宫。 陵容知道予鸿折腾了一天,连忙安排他梳洗休息,毕竟第二天,还有宫内的欢会。 满宫城都是金桂的香气,简直冲天。陵容嫌腻味,说话间时不时用秋纨扇掩住口鼻。她到的早,旁人陆陆续续来时,纷纷向她行礼。 瑶淑妃自己加了尊号,儿子又受封为王,正是大家追捧的对象。 陵容闲闲应对,心里却记挂着祺婕妤的胎。 陵容自己也算是用香的大家,芳缕和陆嬷嬷在宫里又见证了无数个婴孩的夭亡和降生,祺婕妤的肚子,一看就知道不能长久。 十几天前,管夫人入宫相伴,如今她又是五六个月的身子了,再不动作,就要露馅。 陵容先前几次为祺婕妤说话,已经叫皇后怀疑祺婕妤和自己的关系,她绝对不敢再赌到自己身上。 那么群贤毕至,好戏开场,就看甄玉嬛如何应对了。 “臣妾见过瑶淑妃,娘娘万安。” 是尤静娴。 陵容欣然叫起。 距离上次中秋,不过一个多月,陵容又见到了清河王妃尤静娴。 和上次的甜蜜中带着几分忧郁苦恼不同,这一次,尤静娴看起来整个人都从容豁达了许多。 陵容朝她笑笑,算是打个招呼。 不多时,玄凌和皇后一同入席。 玄凌笑着叫大家平身,而后道:“齐王、燕王,你们两个代老三他们,和众位王叔见见礼吧。” 老五予沐的封号也很一般,玄凌却连个安抚也没有,文贵嫔看着予漓和予鸿威风挺拔的样子,暗自咬了下嘴唇。 她总觉得,是她自己的身体,拖累了予沐。 予漓在前,已经像个大人了,昂首挺胸,看起来十分威风。宝哥儿跟在后面,还是个孩子样。 看见予漓如此威风,就连胧月,也忍不住拍手。皇后脸上,则是一直挂着从容欣慰的笑容。 玄凌倒没有皇后这么激动,他看了一眼皇后似乎一夜年轻许多的面容,又说:“予漓和朱氏的婚礼,朕已经安排在十一月十五日了。” 皇后起身,亲自代予漓行礼谢恩:“臣妾多谢陛下对予漓的厚爱。” 这下稳了。 予漓娶了朱家的女儿,自己就是未来的太后了。 因着是皇子受封,这一回倒没安排什么妖舞艳歌,甄玉嬛的本事一时没了用武之地。 不过她也是闲不住的人。看见余容贵人在座位上有些坐立不安,连忙关切询问:“妹妹这是怎么了?” 余容贵人抬头,脸上赫然是两点红痕,在艳如桃李的俏脸上,十分碍眼。 她自己大概也知道,连忙用手遮住,身旁的丫鬟解释道:“回菀妃娘娘,小主前日去摘莲蓬,叫池子里的蚊虫咬破了脸,至今还没好呢。” 玄凌宠爱余容贵人不是假的,当即就准备召太医。 余容娘子却说:“嫔妾不过是叫蚊虫咬了两口,或疼或痒还能接受,可是,可是只怕留了疤,叫陛下再也不喜欢臣妾了!” 看着席上美人一番撒娇,玄凌心中不是不得意的:“贵人容姿出众,何惧小小咬痕?” 眼看余容娘子如此受宠,众人心中都有些酸酸的。甄玉嬛却格外大方:“陛下,您可还记得从前当年用的舒痕胶?” “臣妾当年也破皮了,用了不到一盒,便光洁如新,十分有效呢。” 原来演了半天,就是为了引出舒痕胶之事,陵容心中哂笑,不意间看见皇后的笑容似乎有些一僵。 却见余容贵人先是一喜,而后又是一忧:“可是娘娘当年用时,已经是八九年前了,这膏子再好,恐怕都不能用了。” 甄玉嬛起身,笑容更加亲切:“前些日子,本宫的脸也伤了,因此是新制的膏子,才用了没多久呢。” “妹妹若不嫌弃,不妨一起用。” 说罢,不待玄凌表态,便叫若红回去取。 若红却说:“娘娘忘了,这膏子一日须用三次,奴婢怕误了用药,特意带在身上了。” 余容娘子感激一笑,却还记得礼数:“既然是娘娘的心爱之物,不如娘娘先用吧。” “等会太医来了,叫他们查验一番,用一样的方子再配就是了。” 第256章 群王宴(下) 甄玉嬛当着众人的面,打开了那描花绘鸟的漆金小圆钵,众人便闻到了一股幽香。 她扭身一笑,又将那膏子仔仔细细、大大方方地抹在了脸上。 陵容细细欣赏了一番甄玉嬛的动作,毕竟,所谓落下的疤痕,可是当初她亲自掌掴留下的。 甄玉嬛用过,又将膏子递给了余容贵人,她手上攥着帕子,用指甲轻轻挑出一小块,放在鼻尖细细闻嗅:“好香啊。” “果然是好物。” 陵容角度特别,从她那里,恰好能看见,余容贵人借着手上的帕子,将口鼻轻轻掩住。表面上是在闻味道,实际还离着一段距离呢。 恰好此时太医赶到,见玄凌点头,才从余容贵人身边的侍女手上接过舒痕胶。 太医仔细查验半天,眼看着脸色越来越白,九月的天,竟冒了一头的汗,众人就知道情况不妙。 玄汾心中记挂着府中待产未曾出席的王妃,眼看殿上气氛微妙,于是带头请辞,玄凌看了一眼自己的兄弟们,眼光又扫过面色有些慌张的甄玉嬛,垂目应允。 一时间,就连予漓、予鸿几个孩子,也都各自离去了。 殿上的气氛,更加焦灼了起来。 玄凌支着半个身子,懒懒问道:“李青,你究竟闻到了什么?” 李青几乎整个身子都伏在地上,听见玄凌发问,终于如蒙天赦一般说出早已对好的话:“回陛下,臣在舒痕胶中,闻到了麝香!” 无论真假,留在殿上的众人,总要做个惊诧不已的样子来。陵容亦是轻掩口鼻,仿佛不可置信。 玄凌的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划过,看见受惊的陵容时,朝她轻轻颔首,意为安抚。 陵容亦是报以感怀一笑。 只听得玄凌道:“怎么会有麝香?” “这东西是内务府制的?” 甄玉嬛跪伏在地,闻言双目带泪,似乎十分痛心疾首:“这,这是方妹妹送来的啊!” “她说是她亲手做的,曾经送了臣妾两盒,如果这一盒有问题,那么上一盒岂不是也……” 她越说越是掉下眼泪,顾不得皇后在场,连忙拉住玄凌的衣袖,张大嘴巴嚎哭:“陛下,当初那个孩子,会不会也是因为舒痕胶的缘故才没能托生?” “臣妾和您的孩子,去的好冤啊!” 玄凌似乎也想到了那个孩子,还有华妃,还有欢宜香,还有自己当初的无奈、震惊。 他看向方淳意:“方顺仪?” 和甄玉嬛不同,尽管都还未曾晋封,可是在甄玉嬛的要求下,众人已经称呼她为菀妃,玄凌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方淳意,还一直是顺仪,不敢叫人直呼自己容华。 方淳意深深一拜:“陛下,嫔妾,嫔妾……” 玄凌没有耐心,开口便是:“顺仪方氏,贬为官女子……” 眼看玄凌要将方淳意打入冷宫或是直接赐死,甄玉嬛朝她使去一个眼色。 下一刻,方淳意便大声喊冤:“陛下明鉴!嫔妾是被冤枉的!” “这个药膏,根本,不是臣妾做的!” 皇后的脸色更暗了,陵容注意到,甄玉嬛给了皇后一个挑衅的眼神,而皇后,却丝毫不见方才予漓封王时的春风得意。 ”不是你?那是谁?“ 方淳意怯怯地看了一眼上座:”嫔妾,不敢说。“ 玄凌彻底没了耐心,不再理会方淳意的小动作:”小连子,去查,查个清楚明白再来给朕回话。“ 眼看玄凌面色不善,贤妃道:”陛下,这件事一时半刻也查不清楚,不如叫大家先散了。“ ”若是有什么消息,不妨再……“ 不等贤妃说完,玄凌就不耐烦地地点点头。 旁人以为是因为舒痕胶有麝香之故,陵容却知道,这一定是因为甄玉嬛不挑场合,专拣这封王宴作妖的原因。 玄凌心中不是不心疼那个孩子,不过,甄玉嬛为保胜算,特意在这场宴会上跳出来,却恰好踩中玄凌逆鳞。 此刻,这些不满因此曾经的小产而被压下,能找得到皇后下毒的证据还好,如果找不到,那甄玉嬛可就…… 有玄凌发话,陵容打头离席。 她走在最前面,身后跟了环肥燕瘦一群人。 文贵嫔离开时,还频频回首,似乎十分担心甄玉嬛。 陵容想,她不能站队任何一方。 有太后在,甄玉嬛势必不能扳倒皇后,况且方淳意两面三刀,这一次是不是真的投诚还两说。 而皇后,固然本次可以凭借太后保住她,可是胡蕴蓉、甄玉嬛如果接连被贬,唇亡齿寒,那么下一个岂不就是自己? 绝不能让皇后把目光放在自己身上。 陵容盘算着手上能用的挡箭牌,见众人各自回宫,身边已是十分清净,便问:“听说,余容贵人也停了药?” 菊清点点头:“那药,有孕之后便不宜服用。” “况且,今天在殿上时,她几次接触舒痕胶,都悄悄用帕子掩住,显然是怕伤了自身。” 算上滟嫔,这一下就有两胎了。 但愿,够皇后折腾的。 小连子办事效率不慢,次日下午,便听说玄凌召了甄玉嬛、方淳意到凤仪宫。 后来,还时不时召人前去指证,一时间闹得人心惶惶。 不过,这件事和陵容没什么关系,小连子也不会让它和陵容有关系,因此大家惶恐不安的时候,陵容正在自己宫里看书。 听说玄凌在凤仪宫发了好大一次脾气,后来还是太后身边的竹息姑姑前去探望,才叫玄凌勉强压住了火气。 经此一事,不用想,也知道太后和胧月必定视甄玉嬛为仇眦。 不过,玄凌对甄玉嬛的怜惜却不是假的,次日,便听到他有意晋封甄玉嬛为贞菀夫人的消息。 甄玉嬛这一下,是真的赌赢了。 从九嫔,一跃成为从一品三夫人,凭着这份怜惜,将来再度有孕,恐怕贵妃之位唾手可得。 至于方淳意,有甄玉嬛求情,既没有升,也没有贬,还是未曾晋封的方容华。 甄玉嬛春风得意,没几日便召了祺婕妤说话。 也不算召,其实是那日二人不小心狭路相逢在太液池。 甄玉嬛想到当初自己甄家被管家带头“陷害”,自己怀着孩子只能避开众人在太液池散心,看见当时的福祺祥瑞四位功臣之女,只能低身行礼的事情。 如今祺婕妤既是旧仇人,也是皇后臂膀,焉能放过? 她心里得意,便叫祺婕妤也向她行礼,说的还是当初自己怀着胧月的时候,也一样屈膝过的话。 祺婕妤头一次学会了看风向,甄玉嬛要她行礼,她便乖乖行礼,连管夫人在一旁求情,也不予理会。 一炷香之后,宫里便传来了祺婕妤小产的消息。 第257章 舒痕(上) 祺婕妤的胎已经六七个月大,民间说七活八不活,就是说这个时候 。 听说,前几日已经有太医诊脉,直言其中是个皇子。 可惜,因为皇后失了圣心,连带着身边的祺婕妤有了好事也不能庆贺。 甄玉嬛在祺婕妤面前耍威风的时候,玄凌正在陪陵容下棋。 陵容的棋艺大有进步,二人酣战三回。 陵容赢一局,玄凌赢一局,第三局胜负还未见分晓。 宝哥儿在一旁看棋,时不时帮陵容作弊,玄凌正想教训这小子不要偏心地太明显,就听见英哥儿醒了。 宝哥儿虽然心智超群,可是话却不多,可英哥儿恰恰相反,一醒来,就要嚎两嗓子,好叫陵容去抱他。他十分会认人,不是陵容去抱,就会耍脾气。 玄凌常来毓璋宫,对这个小儿子的脾性也算了解,知道这时候不去哄他,只怕等会要翻天,只好眼看着陵容毫不留恋地离开,偏陵容还说:“鸿儿你看着棋盘,别叫你父皇悔棋。” 玄凌哑然失笑:“真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朕哪有这样小气?” “宝,鸿儿,你真就替她看?” 玄凌也不用予鸿回答,他原就是来散心的,毓璋宫的气氛,他最是喜欢,甚至喜欢到不想用帝王身份太过压制。 “你母妃怎么不叫你宝哥儿了?” 予鸿坐上陵容的位置,轻轻替他母亲落下一子:“母妃说,儿子长大了,再叫宝哥儿像个还在吃奶的孩子,叫人听见要被人家嘲笑的。” 玄凌点点头:“是,鸿儿就很好。朕从前,只怕你母妃把你养得太娇气。” 玄凌如今儿女成群,为数不多的父爱,被分成了好几块,予鸿得到的虽然不小,但也绝不是最大的。 但是予鸿的样貌,却是集结了玄凌与陵容的全部优点,年纪尚小便通身天皇贵胄的气派,凤目微垂的时候,很有玄凌的味道,在外做事周全又懂得变通,恪守礼仪但是动作潇洒漂亮。 玄凌心中,对这个儿子,还算是满意的。 他已年近不惑,多年久居上位、养尊处优,让他看起来既有威严气势,又不乏公子哥儿的风流倜傥。 宝哥儿偏着头打量他的父皇,心中闪过一个大逆不道的想法:若为富家子,或可堪配,若为帝王,实在有些,有些……耽溺后宫了。 他心里想着事情,面上却一丝不露。 替陵容下过三子之后,棋面已经有了和棋的局势。 正好看见陵容牵着英哥儿的手走来,他已经一岁多了,正是爱走动爱玩的时候,手上拿着一朵新开的瑶台玉凤,一边走,正一瓣瓣撕下来玩。 这本是十月底才开的花,宫中能人巧匠颇多,硬生生提前了一个月,才到处分发了出去。 也只有太后、皇后和四妃罢了,旁人,只有眼看的份,哪还能像英哥儿似的扯着玩呢? 陵容见身后落了一地的花瓣,拧着英哥儿的肉脸蛋:“怎么这样调皮?” 玄凌笑道:“拦着做什么?”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一朵花而已,他还小呢。” 陵容身后的丁香,将英哥儿抱到榻上,就听见陵容说:“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一丝一缕,恒念物力维艰。” “他们两个虽是皇子,可是臣妾没想过能有什么大出息,能知道些惜物爱物的道理就很好了。” “就连汉昭烈帝都说,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呢。可见什么事,都要从小处做起。” 英哥儿还小,自然听不懂,只知道听着陵容耳畔的水滴坠子看个不停。 予鸿却听懂了:“儿子受教了,以后必定爱惜所有之物。” 玄凌倚着引枕:“古有孟母三迁,今有瑶卿教子,朕长见识了。” 陵容见孩子们都在,只是拿水杏儿似的双眼投去几分羞赧:“陛下真是爱打趣臣妾。” 一旁早有宫人有将予鸿和英哥儿悄悄引至偏殿。 玄凌正抱着陵容说话时,小连子惨白着一张脸进来:“陛下,祺小主,落胎了。” 玄凌再不能闲适玩笑,祺婕妤出身不低,玄凌对她这一胎其实也有些期待,闻言便支起身子问:“怎么回事?” 小连子跪地更深了,他嗫嚅着不敢回答。 陵容:“人命关天的事情,有什么说什么。” 小连子把眼一闭:“是,是贞菀夫人。” 玄凌将手串在楠木几上重重一搁,听着小连子心里一颤:“宫里什么时候,出了个贞菀夫人了?” 小连子不敢提起几天前甄玉嬛撒娇时玄凌并不反驳的场景:“陛下,如今祺婕妤的胎,怕是保不住了,您……” 陵容早知道祺婕妤的胎保不住,能挨到这个月份,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她先前帮祺婕妤说话,就是要皇后以为祺婕妤暗中投靠了自己,才舍得将这个落胎的好事栽在甄玉嬛头上。 甄玉嬛才以舒痕胶的事情威风了两天,连菀妃的册封礼都未行,就敢摆出贞菀夫人的派头在外作威作福,皇后一定饶不了她。 太液池边的消息怎么传的这样快? 这里面不光有皇后的功劳,也有陵容的心血。 菀妃?贞菀夫人? 做梦吧。 甄玉嬛,不把你狠狠压在地上,将来还怎么用你的野心和不甘,去对付别人呢? 陵容以帕掩口,露出一双琉璃似的眼睛满是担心:“陛下,祺婕妤怀胎不易,如今又是七个月的大小,还是去看看吧。” 玄凌十分满意陵容的“善良体贴”,他道:“小产不是好事,况且血腥气极重,你就不要去了。” 陵容恭敬不如从命,依依送了玄凌出宫,心里却在想,只怕这一去,甄玉嬛不仅会落个戕害皇嗣的罪名,就连先前舒痕胶的优势,都不复存在了。 祺婕妤这一胎,皇后真是用的漂漂亮亮。 只不过,陵容想到了许久不出宫门的胡良娣。 宫里人人都晋封了,甚至于当初告发她的甄玉嬛差一点成为从一品夫人,她就真的那么坐的住吗? 还有沈眉庄。当初她就是因为毒害和睦帝姬,而被贬为更衣的。如今借着甄玉嬛的势,重回太后身边,已经是贵人了,陵容不信这些消息胡蕴蓉一点都不知道。 陵容招来小顺子:“宫里接二连三出了大事,那边有没有什么动静?” “娘娘,奴才看着是到处打听着呢。” 陵容点点头:“和睦身边有没有她暗地里的人?” 小顺子摇头,十分确定地说:“帝姬身边除了一个嬷嬷和两个奶娘之外,再无胡氏暗中的人手。” 看来,胡蕴蓉仅有的力量,全都用在后宫了。 第258章 舒痕(下) 次日,陵容还是去看祺婕妤了,毕竟做戏要做全套。 她从前与祺婕妤相交不多,不过有前世的记忆,对她的性格,还是十分了解的。 看见陵容进来,祺婕妤自己都有几分不自在。 当年她入宫的时候,陵容就已经是贵嫔了,如今人家已经是瑶淑妃,可反观自己,如今连个贵嫔都不是。 她正醒着,没法装看不见,只能讷声向陵容行礼。 陵容也不管她,自己单独与她坐了片刻,嘱咐了些场面话,才施施然离去。 下午,凤仪宫就有人来请,说是祺婕妤小产一事,已经查清了。 之前甄玉嬛当众众指出舒痕胶里有麝香,玄凌叫小连子去查,而这次祺婕妤小产,却还是凤仪宫去查,可见皇后又因为这件事重新得到了玄凌的看重。 陵容知道,自己上午看祺婕妤的事情,皇后不会不知道,因此第一个去了凤仪宫。 皇后还在书房,听见通传之后,没过多久便来了。 这也就是陵容瑶淑妃的位份在这,否则便是从前的贞菀昭媛甄玉嬛,皇后心里不痛快叫她一直死等着,也是有的。 皇后穿着一身杏黄色宫袍缓缓而来,见了陵容问道:“淑妃看过祺婕妤了?她怎么样?” 陵容请安,欠身说:“回皇后娘娘,臣妾去时,她正醒着,简单聊了几句。” “不过,毕竟胎儿将近七个月,实在伤身,臣妾不好久留。” 说到小产,皇后自觉划了重点,她点点头:“是啊,都快七个月了,那可是一个成型的……” 皇后面露不忍,陵容顺势接口:“臣妾如今与甄氏已经少有来往,昨天,究竟是怎么回事?” 皇后正好要说这个,一开口,便有些滔滔不绝的架势:“甄氏,也太骄狂了些。” “她与祺婕妤相遇,祺婕妤向她行礼虽然也属应当,不过她毕竟大着肚子,甄氏怎么也不宽带些?” “多可惜啊,多可惜啊,本宫最喜欢孩子了。” 话音未落,玄凌的声音就响了起来:“皇后不必自责,是朕太过宠爱甄氏,才叫她这样无法无天。” 皇后念了半天经 ,终于等来了真佛。 闻言也顾不上陵容,直直去迎玄凌:“陛下来了怎么也没人不通报?臣妾还未来得及准备您最爱喝的茶水呢。” 至于玄凌身后跟着的贤妃、德妃,皇后丝毫没有放在眼里。 倒是最后的方淳意,看上去有些惶惶不安。 这次连宁妃和谦妃都没来,她却来了,陵容只当没看见她的不安,毕竟也不是真的。 玄凌解了单层的缂丝斗篷,皇后连忙伸手去接,玄凌却直接丢给了一旁的宫女。 他朝陵容点点头,径直走向上方宝座,其余人也各自落座:“皇后,祺婕妤如何了?” 皇后掩口,说到:“陛下,上午淑妃才去看过,您不如问问她?” 接到玄凌的目光,陵容只得将方才的话,又说了一遍。 玄凌语气中还有几分怒气:“甄氏,不罚不行。” “对了,贤妃,方才你说方氏找你说起舒痕胶的事情,这又是怎么回事?” 因为甄玉嬛的舒痕胶是方淳意下的麝香,因此玄凌也直呼她为方氏,其中嫌恶之情,溢于言表。 齐月宾微微欠身:“陛下,此事事关后妃信誉,臣妾并不敢轻易相信。” “因此将方顺仪带来,还请陛下娘娘圣裁。” 玄凌没有耐心,使个眼神,就让小连子去审问。 这回方淳意自己却竹筒倒豆子般全交代了。 “陛下,娘娘,嫔妾有罪!” “那天,贞菀夫人找到嫔妾,说当年送出的舒痕胶里面有麝香,嫔妾心中十分疑惑,因为那药膏虽然是嫔妾按照家中古方所制,可是却已经叫太医院检查过了才敢送给她。” “而且,贞菀夫人自己收到,为安全起见,当然也是最好叫太医验过才行,否则怎么敢上脸?” “她当时那样说,嫔妾心中又惊又怕,生怕有人暗中动了手脚,离间当初的情谊,于是便到棠梨宫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谁知到了棠梨宫,贞菀夫人却说,叫我制一个新的舒痕胶,还要在里面放上麝香,嫔妾十分害怕,并不肯。” “可是贞菀夫人却说,如果嫔妾不肯,便将十年前舒痕胶重有麝香的事情宣扬出去,叫陛下娘娘治嫔妾的罪。嫔妾说自己从未作过这样的事,可她却说,却说 ……” “说什么?”皇后觑了一眼玄凌愈发不善的脸色,连忙问道。 方淳意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抖了一下才说:“贞菀夫人说,就算不是嫔妾放的麝香,她也有办法,让,让,让陛下将嫔妾贬到去锦宫。” 玄凌狠狠一拍扶手:“放肆!” 皇后打圆场:“后来呢?你就给她做了?” 方淳意浮上一层害怕:“贞菀夫人,说的不像是假话,嫔妾只好给她又做了一盒。” 玄凌面上厉色更深,方淳意连忙解释:“嫔妾虽然做了,可是并没有放,放麝香。嫔妾用的材料,都是从太医院领的,有宫中档案可查。” 玄凌面色稍霁:“那么那天的麝香,又是哪里来的?” 方淳意也是面露疑惑:“嫔妾不知道。嫔妾只是害怕贞菀夫人,那天,按照,按照她的吩咐,将一切都推给了皇后娘娘!” 方淳意此时放声大哭:“陛下,皇后娘娘母仪天下,恩泽后宫,嫔妾这样做,实在是对不起她啊!” 陵容坐在下首,看着方淳意表演,听见她这一句“母仪天下,恩泽后宫”,差点笑出声来。 方才一口一个“贞菀夫人”,更是火上浇油。不过看玄凌的表情,她们表演了半天,总算可以进入正题了。 只听玄凌冷哼一声:“知道不对,还随意攀诬皇后?” 方淳意拭了拭眼泪,看了一眼皇后,方才小声说:“嫔妾家世不显,贞菀夫人说,若是她为皇后,必定,必定叫陛下升嫔妾父亲的官职。” 皇后面上适时浮上一层难堪,玄凌愈发盛怒:“她真这样说?” 方淳意怯怯地:“嫔妾如今,还有什么谎可说呢?” “嫔妾已经犯了大错,生死全在陛下一念之间,嫔妾此时,只能说真话,也只想说真话了。” 此时皇后温声开口:“陛下,念在方氏年纪还小,况且又是受人胁迫所致,不如暂且饶过吧。” 玄凌似乎十分感动:“皇后,他们那样对你,你还能原谅?” 皇后点点头,玄凌十分感慨:“你我夫妻十几年,朕从前真是错看你了。” 皇后依旧笑着,却没了当初的欣喜,夫妻十几年? 如果不是自己的好姐姐,那么现在就是结发二十二年了。 可是,陛下的发妻,永远都是姐姐了,有她在,自己永远都是一个后来者。 第259章 罚也是赏(上) 玄凌却没有给皇后太多顾影自怜的时间,他看也不看方淳意,径直说:“甄氏犯此大错,朕已决定不再纵容她。” 皇后心里一喜,就听见玄凌暗含怒火的声音:“昭媛甄氏,悖逆忤上,心肠歹毒,谋害皇嗣,不堪为妃,不堪为母。”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深思熟虑之后,才继续:“着贬为,甄良媛。” 从昭媛,到良媛,甄玉嬛再次连降六级。 “至于双生子……” 大周后宫的规矩,嫔位以上可抚养帝姬,贵嫔位以上可抚养皇子,不过凡事总有例外。 先前杨贵嫔,就曾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以婕妤的身份抚养三皇子,虽然有投靠了皇后的缘故,但是也说明,宫规并不是完全不可打破的。 玄凌的目光在陵容等人之间看了看。 双生子是祥瑞,只可给高位嫔妃抚养,可是陵容等人已经有了各自的子女,实在分身乏术。 而且,对于甄玉嬛并不得人心这件事,玄凌并不是不不知道,把孩子交给四妃,其实他自己也不是很放心。 “皇后,灵犀和予涵,你以后就多费心了。” 皇后彻底松了一口气,她难得柔情满目地表现出一点小女儿情态:“陛下信任臣妾,臣妾一定用心教导她们。” 这么说,就想起了前一位优秀女儿:“陛下放心,臣妾怎么待胧月,就会怎么待灵犀和予涵的。” “对了皇后,听说是太医院一个学徒帮忙做的假?” 皇后道:“正是 。如今审出来,是李青太医的徒弟,他时常跟着去棠梨宫,因此就熟了,才替贞,甄良媛做了这事。” 玄凌眯着眼睛,甩了甩手上的玉穗子:“难道李青作为医师,对这件事就全然不知?” 皇后有些为难地说:“这,这学徒咬死了事与他师傅无关,慎刑司也就没审出什么来。” 玄凌道:“将此人削首。” “至于李青,贬为最末等的学徒,以后不许轻易出来。” 玄凌解决了甄玉嬛,心里松快许多,终于想起来还在地上跪着的方淳意。 “方氏虽然受人胁迫,可是本性贪婪,实在可恶,这次的晋封就免了。” 方淳意抬头,泪眼婆娑地谢恩,可是陵容却看的明白,她看向皇后的眼神,已经有些不满。 看来,皇后找方淳意演戏,却没有给相应的报酬啊。 或者,没有兑现说好的晋封。 眼下正是玄凌亲近皇后的时候,她当然不会为了一个小小的方淳意 去惹玄凌不快。 所以,方淳意的痴心妄想,也只能是一场镜花水月了。 皇后如今极为在意自己在玄凌心中的形象,见玄凌说不了几句,又在叹息祺婕妤的孩子,也跟着一起掉眼泪 。 陵容正好开口:“陛下,娘娘,臣妾跟着听了半天,本不应该开口,可有一件事压在心上,不说不行啊。” 玄凌朝陵容点点头,陵容道:“甄良媛歹毒也好,方顺仪贪婪也罢,可最终受了委屈的,却是祺婕妤,她本来七个月的胎儿,都已经成型了,臣妾每每想到这个,总是忍不住掉眼泪。” “陛下,与其想着怎样惩罚,不如想想如何弥补祺婕妤吧。” 陵容情辞恳切,玄凌亦是动容,十分赞许地点点头。 皇后看见,连忙接口:“正是,臣妾也这样想呢。” “正好想问陛下,如今离着晋封的日子,还有空裕,不如,将祺婕妤晋为贵嫔,也算是安抚她的丧子之痛了。” 玄凌道:“这件事,皇后看着办就行了,至于礼服,就用从前贤妃或是德妃的吧。” “其实她跟了朕这些年,贵嫔之位也当得。” 皇后脸色微变,只当玄凌怪罪自己从前没提过给祺婕妤晋封的事情,因此解释道:“臣妾也十分喜欢她,只是从前她太过浮躁,臣妾总想再磨磨她的性子,谁料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陵容听着皇后的话,心中一哂,劝慰道:“祺婕妤虽然可惜,可是,宫里还有滟嫔的胎,娘娘可不要厚此薄彼啊。” 提起这个,皇后眼中有了几分振奋,她擦擦眼泪:“淑妃说的是,滟嫔的胎,也要叫人用心照顾才是。” “淑妃你已经生下两位皇子,不如由你照顾如何?” 由我照顾? 然后再出现一个照顾不周残害皇嗣的罪名吗? 陵容不接这个活:“娘娘位属中宫,母仪天下,难道只肯恩泽祺婕妤而不肯恩泽滟嫔吗?” “况且臣妾年轻无知,若是照顾不周误了大事,不是反而对不起娘娘一番好意?” 陵容说了两句硬话,又说起皇后最爱听的软话:”况且陛下最为信任皇后,也只有娘娘亲自照顾,陛下才能放心啊。” 玄凌哈哈大笑:“滟嫔的胎,还是皇后你亲自照顾吧。” “反正予漓、胧月都已经长大了,予涵和灵犀身边又有乳母,至于滟嫔那边,你也只是搭把手罢了。” “后宫交给你,朕放心。” 为了这句放心,皇后把这件事,揽了下来。 陵容等人离开后,方淳意却还跪在凤仪宫里 。 皇后再也没有面对玄凌的笑脸,她看着跪在地上、十分渺小的方淳意,懒懒开口:“你可埋怨本宫方才没有坚持升你的位份?” 方淳意头也不抬:”嫔妾不敢。“ 皇后语气中含了一丝嘲讽:“本宫先前答应了事成之后,许你贵嫔之位,你难道就一点都不想吗?” 方淳意没说话,却十分乖觉地起身,为皇后按头。 皇后舒服地闭上了眼睛:“眼光放长远一些,区区容华的位份有什么要紧?” “你为本宫忠心办事,还怕没有位份吗?” “如今甄玉嬛的位份还不如你,难道你还不知足吗?” “将来,你为我办好另一件事,本宫一定将你晋封为贵嫔,并且亲口向陛下为你讨要一个封号。” 陵容从凤仪宫出来,与贤妃、德妃道别后,正看见甄玉嬛往祺贵嫔处的身影。 方才殿上众人的决议,已经抄了旨意出去,如今祺贵嫔是以贵嫔之身,“请”甄良媛去说话。 虽然她的贵嫔之位还没坐稳,可是二人之间的仇怨宫里都一清二楚,而甄玉嬛的位份只在从四品,大家也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傍晚间,宫里就说,甄玉嬛终于从祺贵嫔那出来了。 不过她一手捂着脸,一手撑着膝盖,显然是,遭了报复。 第260章 罚也是赏(下) 棠梨宫内,甄玉嬛死死捂着半张脸,不肯人碰。 槿汐了解甄玉嬛,不发一言,如碧则是另有心思。只有若红,人年轻,又单纯,担心极了,不住地围在甄玉嬛身边问来问去。 “小主,你去了祺贵嫔那里究竟发生什么事情?” “难道她真的敢打你?” “小主再如何也是皇子生母啊!” 甄玉嬛听着一声声的“小主”心里烦闷极了,眼看着即将是从一品夫人了,怎么又会变成良媛? 当初胡蕴蓉也不过是从九嫔贬为良娣,难道自己犯的错比她还厉害吗? 甄玉嬛心里不服,可是纵使有再多不服,也不得不按照旨意办事。 眼下,正在从棠梨宫主殿搬到饮绿轩。 身边的奴才,也要一一削减。 甄玉嬛的手终于放下,露出半边红肿非常的脸,上头五个清晰的指印,已经变得红紫肿胀,若红一看,便连忙去找鸡蛋。 甄玉嬛看着若红年轻的身影,想到之前玄凌有几次看着她背影出神的事情,心里有了计较。 正在盘算时,崔槿汐又抱着双生子出来了。 玄凌让把双生子放在皇后膝下教养,剪秋方才已经派宫女打过前站了,说话间就要到。 甄玉嬛倒也不是舍不得孩子,她一来是害怕没了孩子,自己就少了一样邀宠的工具,再者,这两个孩子生父是谁还未可知。 如果是玄清的,那么将来长大万一继承了玄清一双碧眼,岂不是把自己的把柄往皇后手上送? 自己和玄清是真心相爱的灵魂伴侣、艺术知己,怎么能因为世俗之礼而丧命? 皇后一介老妇,又怎么能懂这种跨越生死和道德的真爱? 而且,尤静娴才嫁给玄清半年,自己已经得到了玄清的真心,总要给尤静娴留条玄清的命吧? 将来,也许有一天,三十年之后,尤静娴照顾垂垂老矣的玄清的时候,也能够理解自己和玄清之间对的感情了。 到那时,她们还可以一起跳舞弹琴,那不是很风雅的事情吗? 正想着,剪秋就来了,她是正经有品阶的女官,见了甄玉嬛,也不必行礼,更要崔槿汐上前问安。 皇后大胜,剪秋不免自鸣得意 。 “甄良媛小主,皇后娘娘命奴婢来接赵王殿下和灵犀帝姬。” 甄玉嬛焉能不知自己这一回是被皇后和方淳意联合摆布了? 她看见剪秋,只恨不能寝皮食肉,却又不得不装出一副笑脸:“劳剪秋姑姑大驾,嫔妾在这里恭祝皇后娘娘心想事成、儿女双全了。” 剪秋半笑不笑:“小主说的哪里话?” “皇后娘娘早就儿女双全了,难道小主忘了齐王殿下和胧月帝姬了吗?” 胧月! 这个叛徒! 甄玉嬛一想到这个背叛自己的女儿,就恨不得从来没生过她。 无视剪秋得意的笑脸,甄玉嬛看了一眼崔槿汐,见她微微点头,才放下心来。 双生子毕竟是自己生的,自己有的是办法叫皇后养不出来! 岂料剪秋的人抱上了双生子,她却还不甘休。 “良媛小主,如今皇后娘娘代您照顾两位小主子,您难道没什么话要跟皇后娘娘说吗?” 甄玉嬛死死咬着唇,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嫔妾多谢皇后娘娘。” 真憋屈,抢走了自己的孩子,却还要自己谢恩。 剪秋得意极了:“小主的心意,奴婢会转告皇后娘娘的。” “放心吧,当年胧月帝姬还没有赵王和灵犀帝姬大,不也被照顾地很好?” “将来啊,两位小主子一定和胧月帝姬一样!” 一样? 一样不认自己这个生母吗? 甄玉嬛目眦欲裂,却不敢反驳。 送走剪秋之后,才问崔槿汐:“你可看着她们吃下了?” 槿汐小声说:“是,奴婢说是糖,两位小主子就吃下了。” 甄玉嬛泫然欲泣:“槿汐,你知道,我不想这样的,我不想给他们吃药的。” 崔槿汐十分懂她:“奴婢明白,娘娘都是被逼的。这后宫是个吃人的地方,她们都见不得主子得宠!” “李青的事情,已经叫他的徒弟顶罪了,他虽然被贬,但是还算得用。小主东山再起,不是奢望。” “眼下狠一点不算什么,不狠,将来两位小主子怎么回来呢?小主怎么封妃呢?” 说到封妃,甄玉嬛一下子就来了精神:“槿汐,只差一步,只差一步,我就是贞莞夫人!” “所以我必须狠一点,只有灵犀予涵在我身边,才有成为贵妃的希望。” 甄玉嬛搭着崔槿汐的手,慢慢走进了饮绿轩:“槿汐你不知道,最近我总在做一个梦,梦里我才是淑妃,我才被加赐封号,甄家才是一门富贵……” “安陵容、赵玉如、曹琴默,早不知道去哪里了……” 晋封之礼将近,安陵容正在和赵玉如、曹琴默说话。 陵容自己不必行礼,只有赵玉如和曹琴默有太庙祷告这一节。 她二人一个封宁妃,一个封襄充仪,和文贵嫔徐燕宜、祺贵嫔管文鸳以及杨贵嫔杨梦笙一道,以位份高低依次祷告。 这次晋封之人不少,其中也有皇后的人,陵容不怕她捣乱。 几人只是用着新鲜瓜果,谈天说地,聊些闲话罢了。 曹琴默虽然因为华妃之事,不得玄凌喜爱,可是她入宫多年,养育温宜,慢慢也熬出头了。 晋封九嫔,她整个人看起来都精神了许多,衣裳颜色也鲜亮了,人也爱打扮了。玉如正在同她说裙摆的葡萄纹,曹琴默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踌躇:“娘娘,臣妾听说,胡良娣有动作了。” 陵容靠在贵妃榻上,轻轻逗弄起碧眼鸳鸯猫儿,小猫儿发出一阵舒服极了的呼噜声,“你都听到什么了?” 曹琴默攥着帕子,仔细回忆:“最近胡氏与宫外往来不少,只知道胡家的人经常与她传递消息,却防范地很。” “臣妾几次打探,竟不得法。” 玉如一听,难免着急 ,她想到了才抱养和睦半年的谦妃。 只听得曹琴默又说 :“不过,臣妾还是听见了一句话,依稀是,什么时候再出个祥瑞就好了。” 第261章 自家事(上) 祥瑞? 她是真把自己当汉钩弋夫人了。 陵容知道,玉如和琴默,在宫里还有些能耐,但是对于宫外的事情,就所知甚少了,因此在她们走后,立刻叫小连子给哥哥传信。 祥瑞不是这么好当的,得先有天灾人祸才行。 若有天灾人祸,玄凌就不会像最近这样悠闲了,胡家在做什么,一定要哥哥去查探一番。 十月十六,众人晋封之后,到皇后宫中说话。 齐王因要筹备婚礼,因此也在凤仪宫中,胧月则是一定会在皇后身边的。 皇后还特意命人将予涵和灵犀带来。 胧月虽然与他们是同母所生可是并不亲近,她只怪新来的弟妹,抢走了母后的关注,她再也不是皇后唯一的嫡女了。 本来玄凌到凤仪宫,就只会看她一人,现在又加了两个小不点,胧月心里不喜欢,面上却还要装出一副大姐的样子,顺着玄凌心意,表现出皇姐风范,把一切都让出去 。 胧月的不甘愿,皇后不是没看见,但是为了自己的私心,还是任由其继续发展 ,以至于最终酿成祸事。 只说眼下,皇后还是很得意的。 齐王和胧月,都记在她的名下,予涵和灵犀的玉碟虽然还没有更改,但是日子久了,她们自己就会知道,到底是认皇后为母好,还是认一个小小妃子为母好。 祺贵嫔和杨贵嫔是皇后的人,她们带头奉承起皇后。 “娘娘二子二女,凑成了两个好字,真是叫臣妾等人羡慕!” “这也是陛下信任皇后的缘故,否则 ,怎么不叫别的妃子养啊。” 祺贵嫔有她母亲在,说话得体些,杨贵嫔却一时高兴,原形暴露,一边说,一边往陵容这里看来。 陵容好整以暇,含笑到:“杨贵嫔说的极是,否则将灵犀帝姬赐给你,也算是一个好字了。” “不过,陛下没赐给你,未必就是不信任你的缘故,今儿是大家的好日子,你就别拈酸了。皇后娘娘养,和你养有什么区别,皇后娘娘这样疼你,你还眼红,倒叫其他人怎么办?” 陵容越说,杨贵嫔的脸就越白一分。 到最后,她嗫嚅着说:“臣妾,臣妾不是这个意思,臣妾只是为皇后娘娘高兴……” 皇后也知道她上不得台面,没有让话题继续:“好了,你们都是有子女的人,为人父母的不易都体会了,有什么悄悄话,你们自己说吧。” 又看向徐燕宜:“文贵嫔脸色怎么这样?” 陵容早就注意到了,文贵嫔的脸色,简直像纸一样白,和殿上众人形成了鲜明对比。 玉如就不说了,身子健壮,一天天使不完的牛劲,陵容就喜欢她充满生命力的样子。 曹琴默内在养生,不声不响撑了一上午,其余人虽有疲累,但还是兴奋居多,看着也算喜气。 只有文贵嫔,她能不开口便不开口,皇后问话时她也时不时喘气,说了几句,脸上就开始冒汗 。 众人都有些吓住了,陵容道:“想是今日册封,贵嫔有些疲累了。” 皇后不想人在自己宫里出事,从善如流:“既然累了,本宫也不留你们说话了,都各自回宫吧。” 陵容眼看着,文贵嫔半个身子都靠在宫女身上,病歪歪地谢了恩。 就连上辇,都是宫人硬扶着上去的。 玉如同情,想要上去看看,却被曹琴默一把拉住,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与文贵嫔一党的欣嫔、滟嫔都冷眼旁观,显然是怕说不清楚。 玉如虽然好心,可是却赌不起那个万一。 文贵嫔若是有什么好歹,那么扶过她的玉如,显然脱不了关系。 玉如只好作罢,看着文贵嫔上了轿辇,才放心离去。 “娘娘,文贵嫔,怎么这样了?” 陵容没有怪方才玉如心中的不忍,毕竟她当时也为徐燕宜捏了一把冷汗。 在后宫争斗,是不得已,是必然。 可是争斗之外,她们还都是女人,女人天然就会同情女人。 “五皇子身子不好,你们都知道。晋封之前,正是换季的时候,予沐感染风寒,她衣不解带照顾数日,又哪里经得住今日这番折腾?” 玉如点点头,这件事她知道 ,只是没想到徐燕宜会这样虚弱。 见近了毓章宫,曹琴默才说:“臣妾听见一个消息。” 陵容似笑非笑地看过来,曹琴默的消息,未免也太多了些。 玉如也一样:“姐姐有什么消息快说,何必吊我的胃口呢?” 曹琴默微微一笑:“听说,文贵嫔很为甄良媛的事情伤心呢。” “自以为唇亡齿寒,与甄良媛休戚与共,才惹得自己伤心又伤身。” 玉如不解:“甄氏被贬,是因为她犯了错。文贵嫔没胆子犯错,又有皇子撑腰,她怕什么?” 陵容却懂了:“她是觉得,陛下对甄氏如此薄情,叫她害怕罢了。” “陛下对文贵嫔虽然没什么情谊,可是文贵嫔却把陛下对甄氏的情谊当成了自己的安慰。” “如今甄氏被贬,她自然心里难受了。” 玉如恍然大悟:“哦,原来是这样。” “臣妾只见过自己安慰自己的, 却没见过把别人当成安慰、当成信仰的。” “难不成,为了甄良媛,文贵嫔就一直作贱自己?” “况且,陛下对甄良媛的情谊究竟几分真、几分假,还很难说呢!” 曹琴默一指玉照宫:“文贵嫔的样子,大家都看到了。” “陛下说不定也会去看望,她心里怎么想的,咱们很快就会知道了。” 玉如不好奇这些,方才对文贵嫔的同情也荡然无存:“人最要紧的是为自己活。” “陛下不是灵丹妙药,救不了她。” “她自己也不是仙丹,救不了甄玉嬛。” “读那么多书 ,怎么连这个也不明白?” 陵容赞到:“谁有你明白?” “给蕴真念诗,结果把自己念的睡着了!” 玉如羞极了,不肯陵容说,二人玩闹会子,看的曹琴默无奈又好笑。 等到重新坐下,已经出了一身薄汗。 陵容拿着绢子轻扇,一边招呼她们用点心。 新制的红莲糯米饼软糯香甜,又有莲花清香,风味别具一格。还有椰蓉酥酪、桂花奶羹、玫瑰牛乳糕、石榴卷,杏雨的糕点总是这样好看又好吃。 陵容抱着猫儿,说道:“帝姬们都大了,年龄又相近,本宫想,不如宁安、和静、蕴真、和睦几个都聚在一块,姐妹一起念书写字,说些体己话,多好。” 她又看向曹琴默:“温宜最是年长,当然少不了她。由她带着妹妹,才放心。” “至于咱们,每人论日,充作夫子,或教诗书,或教算术,或教女工,或教书画,或教琴箫,如何?” 第262章 自家事(下)虐大贞,慎入 玉如拍手称快 :“这样好,这样好。” “臣妾有事情做了,也不用操心别人家的事情了。” 曹琴默眉开眼笑:“咱们能把自家事算清楚就很好了,不是人人都有文贵嫔的心肠,放着自己的生死大事不管,要去管甄良媛的感情。” “俗人,做些俗事,便罢了。” 陵容见她们都欢喜,便又下帖子告诉了贤妃、德妃、谦妃,果然她们也都兴致满满。 没几天,就在毓璋宫的一处小院举办起了宫中女学。 胧月自诩是嫡女,不屑与之为伍,淑和帝姬年纪最长,玩不到一块去,而灵犀帝姬还是襁褓小儿,更是不在此列。 陵容给排了课表,自己教刺绣,玉如教作画,贤妃教琵琶,德妃教诗书,谦妃教算数,曹琴默则负责女学日常事务,毓璋宫一时间热闹极了。 玄凌听说后,大感兴趣,特意赐下了琼玉苑的匾额,因此皇后虽然不高兴,也无法反驳。 先前甄良媛害的祺贵嫔小产的事情人人皆知,祺贵嫔气性大,自晋封后时常以“请来”说话的名义将甄良媛召到跟前,不是罚跪,就是掌嘴。 宫里人都知道,却因为甄玉嬛惹得玄凌大怒的缘故,没有一个人去说,因此甄玉嬛足足被折磨了半个多月。 这一天秋高气爽,正是陵容授课。 她见帝姬们午后困得不成样,索性也不上课了,直接到御花园赏花去。 一行人在花园中玩了没多久,就听见一声厉喝:“贱人!本宫让你起来了吗?” 和睦胆小又敏感,身子一抖,怯怯地看了一眼陵容。 陵容心疼极了,将她抱在手上,慢慢往前走去:“和睦不怕,咱们看看是谁。不管是谁吓到和睦,瑶母妃都叫她给你赔罪。”身后一群小萝卜丁乖乖跟着。 其实陵容心里大猜到出声的是谁了,走近前一看,也还是被逗乐了。 祺贵嫔叫甄玉嬛跪在地上,自己则坐在花丛中,一粒粒吃着西域天香葡萄。 每吃一粒,便将葡萄皮啐在甄玉嬛脸上。 那些紫到发黑的葡萄皮一个接着一个落在甄玉嬛头上、脸上,又留下一道道汁水,而后滑落在地。 正落在甄玉嬛簇新的衣裳。 甄玉嬛看似是被折磨惯了,不闪也不避,就这么一下一下挨着。 此等屈辱,比当时的长门受唾面之耻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祺贵嫔因为上次虐待宫女被玄凌看见之后,便忍了许久,这次甄玉嬛犯在她手上,正可一解旧瘾。 祺贵嫔正吐得痛快,不经意间看见陵容紫云一样的裙裾,慌忙起身:“臣妾,臣妾见过瑶淑妃娘娘。娘娘金安。” 陵容没想到祺贵嫔这么会折磨人,只是几个葡萄皮,连那些暗里动针的私刑都比不上,可是当众的屈辱,却足以令心智差些的人羞愤欲死。 陵容没搭理祺贵嫔,看地上的葡萄皮,看来祺贵嫔“玩”的时间不短,倒是自己打扰她了。 “起来吧。” 陵容和祺贵嫔说话,而甄玉嬛,终于从方才的无动于衷,轻轻晃了晃身子,可是很快又稳住。 叫安陵容看见她的窘态,是最痛苦的。 她越是痛苦不堪,就越是要稳住身子。 甄玉嬛心想,位份高低不代表什么,饱读诗书、品行高洁的自己,不比安陵容差,虽无淑妃之名,但是却有淑妃之实,不是旁人三言两语的嘲讽,可以撼动的。 甄玉嬛攥紧了帕子,心想,待会不论安陵容问什么,自己都要妥善回答,不要落了下风才是。 她想得细,自己心里也编排了几套回话的句子,就听见安陵容说:“今儿天气不错,贵嫔也来逛园子?” 祺贵嫔如今已经位列贵嫔,对于陵容这个瑶淑妃的含金量更加了解,况且陵容先前还曾开口叫管夫人入宫陪伴,哪怕只为了这个,祺贵嫔回话的语气也还是十分谄媚:“是,臣妾今日身子好了些,才到这里来。” “不知道娘娘和帝姬也来,臣妾这便收拾了回去,不打搅娘娘的兴致。” 陵容也逛的差不多了,见和睦还有些不自在,便问:“方才你们在闹什么?” 陵容虽然有些嗔怪,可是语气却十分亲近,和睦也渐渐放松了。 甄玉嬛一听,顿时有些激动,她就知道,安陵容不是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的,她一定是来看自己笑话的,待会若是问话,自己可不能显露出一丝颓势。她微微咽了咽唾沫,已经做好了说话的准备。 却听见祺贵嫔打蛇上棍,献好地解释:“没什么事,只是甄良媛不懂事,臣妾帮忙说几句罢了。” 陵容点点头 :“你身为贵嫔,如今也是一宫主位,教训个把人还算使得,可都教训明白了?” 祺贵嫔本来有些心虚,见陵容没有拿她的错,连忙说:“都教训明白了,甄氏虽然没什么规矩,可是人聪明,学得快。” 陵容:“没规矩不要紧,肯学就行。不过——” 她话锋一转:“你这一嗓子啊,都把帝姬吓到了。” 祺贵嫔讨好地说:“吓到了帝姬,是臣妾的不是了。” 说着,从身上解下了一个水晶佩子:“和睦,祺母妃方才可不是有意的。” 陵容看那佩子不过中上品质,便笑吟吟地收了,祺贵嫔看在陵容身边的其他帝姬,有些为难,给了和睦,总不好不给别人,可她随意出门,哪能带着这么多东西呢? 何况和静、宁安的母妃是德妃、贤妃,蕴真、温仪的母妃与陵容交好,厚此薄彼都不行,一时面上有些犯难。 陵容知道她心里怎么想的,于是说:“白饶你一个佩子已经够了,再要,人家要说我淑妃是来打秋风的了。” “何况,和睦方才是被吓着,这个佩子是给她压惊的,温仪她们才不会吃醋呢。” 于是祺贵嫔连忙奉承:“是啊,这才是本朝帝姬的风范呢,不是寻常人可比的。” 甄玉嬛有些疑心陵容是在暗讽自己,可是没有证据。况且安陵容与祺贵嫔说话,自己实在插不上嘴,甄玉嬛有些着急,想要抬头,动作间,头上的葡萄皮就落在了脸上。 第263章 嬛嬛急了 甄玉嬛的造型实在滑稽,蕴真胆子大,被逗笑了还不忘招呼和睦:“妹妹你看,葡萄皮掉下来了。” 和睦本来有些受惊,这会也放松多了,拉着陵容的衣袖说:“瑶母妃,为什么这个宫女要吃葡萄皮啊。” “难道葡萄皮比葡萄还好吃吗?” 陵容被和睦天真无邪的话逗笑了,胡蕴蓉因为和睦体弱的缘故,并不怎么带她出来行走,况且她与甄玉嬛有旧怨,和睦竟不认得甄玉嬛,将她认作了宫女。 以甄玉嬛的性格,一定又要以为是自己特意安排的了。 温仪已经大了,认得甄玉嬛,便说:“七妹,这是甄良媛甄母妃。” 和睦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走到甄玉嬛面前,奶声奶气地说:“和睦见过甄母妃。” 说罢,便眨着葡萄眼一错不错地看甄玉嬛与众不同的造型。 甄玉嬛没有祺贵嫔的吩咐不敢起身,看见和睦的动作,心里终于明白,好你个安陵容,居然利用帝姬行礼,来嘲笑我的处境。 她刚准备说话,但是方才内心活动时扭曲的面庞,又把和睦吓到了,小孩子的情绪最是敏感,她一下子扑在陵容怀里:“瑶母妃,和睦害怕。” 陵容拍拍和睦的背,又赶忙将她搂在怀里哄,几个姐姐也很疼爱她,围着她哄,和睦才慢慢收了眼泪。 陵容不想让和睦再受惊吓,便说:“我们逛够了,也该回去了。” 祺贵嫔自己折磨甄玉嬛,本来有些心虚,见陵容要走,顿时喜不自胜,连忙恭恭敬敬送了陵容出去。 甄玉嬛自己准备了许多回击、反驳、阴阳怪气的话,就等着和安陵容交锋。没想到,从头到尾,安陵容竟然连正眼也没瞧过自己。 甄玉嬛气极了,她就是故意无视自己、刻意嘲讽的! 不就是成了淑妃么?有什么了不起! 按照自己梦里的场景,自己还是太后呢! 从祺贵嫔处回到饮绿轩,甄玉嬛终于忍不住了:“槿汐,开始吧。我等不及了。” 崔锦汐有些无奈:“小主,给两位小主子的药,要一个月才能见效,此时,并不是最好的时机啊。” 甄玉嬛将手中的五蝠杯狠狠贯在地上:“我再也等不了了!” “先前说的,暂且忍耐,换取怜惜,到现在半个多月了,陛下也不闻不问。” “我身边若是再没有皇子,只会越来越难过!” “槿汐,这次哪怕不能把予涵灵犀都带回来,也要把予涵抢回来。” 崔锦汐见甄玉嬛这样,不好逼地太紧,只好按照她说的去做。 赵王予涵和灵犀帝姬送入凤仪宫半个多月了,身边伺候的乳母已经渐渐习惯了在凤仪宫的日子。 凤仪宫有四位小主子,齐王予漓年纪渐长,长住在自己的宫殿,如今又因为大婚,正在京城修建王府,凤仪宫只是存着他的许多旧物件罢了。 胧月帝姬是最受宠的,她的寝殿,和齐王差不多大,在凤仪宫只有皇后能治住她,胧月帝姬不喜欢新来的弟妹,身边伺候的人都已经隐隐约约察觉到了。 赵王予涵和灵犀帝姬,因为是双生子的缘故,被皇后娘娘安排在了一个宫殿,她们才一岁多,骤然离了母亲,还有几分不适应。 剪秋冷眼看着,自家主子对赵王和灵犀,没有对当年的胧月用心,她自然也就懈怠了。 因此竟没人发现,予涵和灵犀到了凤仪宫,已经瘦了许多。 这一日,甄玉嬛找到文贵嫔二人互相念了几句诗,念的彼此眼泪汪汪,甄玉嬛趁机请求文贵嫔帮忙,说自己梦见予涵灵犀受苦,请求面见玄凌。 文贵嫔虽然自己身子不适,但是想到甄玉嬛和玄凌之间的美好感情,还是忍不住答应帮忙了。 她好歹是贵嫔,又有皇子,真要是铁了心去见玄凌,小连子也不敢死拦着。 谁知文贵嫔在仪元殿才待了一炷香时间,便被玄凌“请”了出去。 小连子看文贵嫔面如金纸,吓得直哆嗦,连忙为她请太医。 文贵嫔却自己拒绝了,只说:“人命可医,人心难医。” 小连子摸不准文贵嫔是什么意思,恰好玄凌找他,也就顾不上了。 文贵嫔回去之后,便许久不出宫门,甄玉嬛忙着寻法子见玄凌,也没有去看望。反而觉得徐燕宜没办成什么事就体虚娇弱,十分矫情。怕不是装的吧? 进了十一月,最大事情就是予漓的婚礼,到时候,诸多宴会,甄玉嬛一定能见到玄凌。 她很快想到了一个办法。 她找来若红,仔细看了看。 若红跟着自己进宫快两年,已经十八岁了,正是花朵一般的年纪。 容貌虽然比不上自己,但是一股天然清新的气质,还是十分突出的。 尽管不愿意承认,但是不得不说,这几分气质,和当初刚入宫的安陵容有几分相像,只是容貌远不如陵容精致罢了。 甄玉嬛将她仔细打扮,叮嘱说:“我托你向陛下赔罪,不论陛下怎样生气,你都要坚持下来。” 若红懵懂地点点头:“小主,奴婢去赔罪,为什么要这样打扮呢?这样好的衣裳首饰,奴婢从来没有用过啊。” 甄玉嬛不自在地笑了笑:“你的样貌就是我的体面,这还不懂么?” “瞧你这个小气劲,一点不像我的人。” 眼看着如碧带着若红出门,甄玉嬛抓紧了崔锦汐的手:“你说,这次能成吗?” 崔锦汐道:“小主使了银子,才换来这次机会,一定能成的。” 甄玉嬛伤心道:“若非我失了圣心,怎么能把好事让给她?” “不是小主失了圣心,而是若红这丫头惹得陛下注意,想留,咱们也留不住了。” 甄玉嬛对月哀伤:“槿汐,你知道吗,那天安陵容看也没看我,就从我身边走过了,她,连一个眼神也没给我!” “可是,在我的梦里,我可是未来的太后啊!” “等我当了太后,我一定将她赐死!” “不,我不会赐死,我会让她也跪着,日日跪在我的面前,叫她也尝尝那种被人忽视的滋味!” 甄玉嬛如同疯了一般,喃喃自语着,崔锦汐却很理解甄玉嬛的心情。 她也认为,玄凌眼前的绝情是暂时的,他只是被瑶淑妃、宁妃迷惑了而已。若论容貌,自家主子虽然不如瑶淑妃,,但那可是与纯元皇后相似的面容! 宫里的倚梅园,皇后收藏的先皇后用具,陛下写了十几年的祭文、祷文,桩桩件件都说明,陛下对先皇后余情未了。 崔锦汐十分自信,自家主子的好日子,还长着呢 。 第264章 淑妃人缘好 陵容自己一个人躲起来吃锅子的时候,玉如风风火火闯进来了。 “娘娘,你听说没有?甄良媛身边的侍女昨儿侍寝了!” 陵容招呼她坐下来一起吃,玉如本想拒绝,可是看见新鲜片好的肉片,还是屈服了。 “我当然知道了。” “不过,陛下没有晋她的位份不是么?” 玉如狠狠咬了一大口肉:“目前是没有,不过,甄氏毕竟生下过皇嗣,还是陛下最看重的双生子。” “不说别的,哪怕就看在孩子的份上,我想,陛下还是会给她些东西的。” 陵容擦擦手:“其实,甄氏根本不在乎陛下会不会晋宫女的位份。” “先前她宫里也出去过宫女,后来不也反目成仇了么?” “她要的,是借这次侍寝,让陛下重新想起她。” 说到这个,玉如放轻了声音:“娘娘,你知不知道,文贵嫔最近不太好?” 文贵嫔的身子一向不好,如今正是冬天,难受些也不稀奇。 奇就奇在,宫里传言说文贵嫔是为了给甄玉嬛求情才病的,可是甄玉嬛却一眼都没去看过。 陵容对于甄玉嬛的性格早已了解,也知道自己前几日在御花园着实羞辱到甄玉嬛了。 其实甄玉嬛是一个很顽强的人。 前世,自己是吃苦杏仁自尽的,可是地位转换,如果甄玉嬛处于自己的境地,她一定不会自尽。 相反,她还会不断收买人心,谋图翻身。 她还会找到一切机会,重新接触皇帝,重新回到权力的旋涡。 因为她天生就是一个靠别人关注而活的人。 自己越是针对她,她越觉得她仍然有令人针对的价值。 因此,无视她,把她当作空气 ,击溃甄玉嬛的心理防线,才是 对付甄玉嬛最有效的办法。 陵容当然也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甄玉嬛,但是没了她,宫里的日子不就太无聊了吗? 留着她,既能为自己办事,也能解闷,这就是陵容的恶趣味。 眼看玉如快要将自己的肉都抢没了,陵容道:“宁夫子,今日下午不是你的丹青课吗?” 玉如摆摆手,叫人又上了菜,才开始大倒苦水:“娘娘,她们几个,眉目之间毫无丹青之意啊!” “我教她们,教得好苦!” “谦妃姐姐什么时候来?赶紧上算术吧!” 正说着,谦妃就有如一朵清云一般飘然而至。 “我来的不巧了,正看见宁妹妹在偷吃。” 陵容见她也会玩笑了,便问:“既然不巧,可有带叶子牌?” 谦妃身边的侍女拿出一套牌,反正算术的课还有半个时辰,陵容三人先玩了一局。 还没等上课,小钱子就进来,慌里慌张地说:“三位主子,昨儿侍寝的那个宫女,自尽了。” 玉如心里一慌,忙问怎么回事。 小钱子道:“奴才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论理,宫女侍寝是天大的荣耀,陛下就算没有晋封,也比别个尊贵些,不知怎么她竟想不开……” 陵容知道若红是甄玉嬛宫外带来的。 细细想来,若红刚入宫时,十分单纯,不像是那种训练许久的姑娘,倒像是随便从哪里找来的女孩。 那时候,甄玉嬛在甘露寺修行,如果玄清想给她安排什么人,自然有无数懂规矩的,又何必找若红呢? 除非,若红只是一个机缘巧合收来的宫女。 甄玉嬛回宫之后,对待若红没有崔锦汐、如碧好,但是也十分优厚了。 其中,恐怕不只是从前患难过的情谊,说不定也与若红的来历相关。 甘露寺……尼姑……小姑娘…… 陵容心中有一个猜想,寺院道场,也不全是干净的。 那么甄玉嬛和甘露寺哪个人关系最好? 答案呼之欲出。 是莫言。 若红与莫言有关。 或许是莫言的侄女,也可能是莫言的女儿。 而莫言,则是甄玉嬛滴血验亲时,最后一个绝杀人证。 不过,现在恐怕要变了,如果莫言知道若红死了,会怎么想? 若红从甘露寺出来,不愿意与男子接触太正常了。 到时候,莫言还会一样帮甄玉嬛吗? 胡良娣的事情,哥哥托人去她母家任职之地查看,目前还没有消息。 若红的死,轻飘飘的,没击起什么水花,甄玉嬛用不慎落水搪塞过去了。 倒是她,因为此事,重新进入玄凌眼中。 她哭哭啼啼地对玄凌说:“陛下,嫔妾思念子女,日夜难眠,求陛下开恩,让嫔妾见一见孩子吧!” 甄玉嬛哭诉的时候,特意露出了和纯元皇后相似的半张脸,淡竹色的衫子也是纯元最爱的颜色。 玄凌一时心软,叫甄玉嬛去了凤仪宫。 皇后自从大胜甄玉嬛之后,予涵和灵犀,就像两个战利品一样,挂在城头,但是却没得到多少精心照料。 她心里也奇怪,胧月也是甄玉嬛的孩子,自己虽然刻意骄纵她的性子,可是自己膝下四个子女,细论起来,其实最看重的还是胧月。 而予涵和灵犀,虽然与胧月同出一母,可是皇后心里并不喜欢。 有时候,看着她们的眼睛,会觉得幽幽发绿,像两只小狼崽子。 可是回神细看,分明是褐色的眼睛,与常人无异。 虽然如此,倒底疏忽照料了,况且滟嫔的胎已经四个月了,她正急着动手。 玄凌心里也思念双生子,带着甄玉嬛来,正好一块见见。 甄玉嬛一到凤仪宫,就说:“皇后娘娘,嫔妾前来看望赵王和帝姬,还望娘娘应允。” 皇后不喜欢甄玉嬛话里话外自己没照顾好孩子的意思,便先叫人上茶:“陛下,臣妾这里新得的大红袍,您尝尝吧。” “每天这个时辰,赵王何帝姬都在午睡,良媛不知道吗?” “你就算爱子心切,也不能不顾孩子啊。” 玄凌点点头:“皇后将胧月养得极好,玉嬛,你要听皇后的。” 是了,甄玉嬛虽然前后一共有四个孩子,可是她的养育经验还没有皇后多。 甄玉嬛不敢反驳,喝着茶,状似无意地说:“是啊,皇后娘娘虽然养育经验多,可是瑶淑妃人缘也很好。” 第265章 嬛嬛相扣 “前些日子,还看见她带着帝姬们,和祺贵嫔说话呢。” 皇后笑不出来了,在她眼里,祺贵嫔已经投靠了陵容,上次利用祺贵嫔的胎打压甄玉嬛实在是一招滥棋。 她明明知道,陵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生下两个儿子,坐上瑶淑妃的尊位,一定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可是一看见甄玉嬛那张与姐姐五分相似的脸,自己就无法平静,无法理智。 而这,正是陵容要的效果。 甄玉嬛被自己打压,只能依靠模仿纯元来获得玄凌的喜爱,而她越是模仿纯元,就越是招的皇后忌惮。 纯元,是皇后的心魔,有甄玉嬛这位纯元替身在,自己在皇后那儿,就是隐形的了。 皇后心里后悔,然而看见甄玉嬛刻意模仿纯元穿着淡竹色的衫子,心里依旧不痛快 :“良媛这些日子,和祺贵嫔来往甚密啊。” “你害得她七个月小产,不知道她有没有原谅你呢?” “做错了事情不要紧,关键是后面得承担责任。祺贵嫔有时候是跋扈了些,不过,这也不能怪她。” 甄玉嬛眉头一皱,祺贵嫔跋扈,折磨自己,不能怪她,那还能怪谁?难道还能怪被陷害致她小产的自己吗? 她甄玉嬛也很无辜啊。 她就算再傻,也知道这是二人合谋的一出戏罢了,祺贵嫔的胎,根本生不下来。 而皇后这话……看来,眼前只能先承认了先前的事情了。 她故作为难道:“皇后娘娘说的是,祺贵嫔跋扈,的确不能怪她。” “前些日子,瑶淑妃还说,祺贵嫔这样极好,符合贵嫔的身份呢。” 玄凌面色倏地沉下来。 他道:“予涵睡醒了没有?” 皇后和甄玉嬛联手上了眼药,见玄凌不高兴,也不敢再说。 皇后心中得意 ,不免带出了几分:“去将赵王和帝姬抱来。” 下座的甄玉嬛顿时有几分急迫和激动,玄凌和皇后都以为是许久不见亲生儿女的缘故,却忽略了她眼底的一抹算计。 不多时,剪秋带着两个乳母一同进来,甄玉嬛一见孩子,就忍不住落泪:“予涵,灵犀,看看我,我是你们母妃啊!” 皇后脸色顿时不快,宫里人人都知道予涵和灵犀是自己抱养的,甄玉嬛哭哭啼啼的,别人还以为自己薄待她们了呢! 甄玉嬛哭够了,才不好意思地说:“嫔妾知道,皇后娘娘母仪天下,自然对予涵和灵犀都十分关怀,想必她们在娘娘宫殿一定又长大了许多,都是娘娘照料有方。” 她又低头请罪:“嫔妾从前罪孽深重,为了给予涵和灵犀祈福,才忍痛将她们交给皇后娘娘抚养。” “可是嫔妾毕竟是生身母亲,心中时时挂念,所以缝制了两身衣服给她们,希望娘娘能开恩,叫她们穿上。” 甄玉嬛难得这样心平气和说话,皇后几乎怀疑从前那个心比天高、目下无尘的甄玉嬛是不是死了。 当着玄凌的面,于是十分大度:“将衣服交给奶娘吧。” 奶娘当着玄凌和皇后的面,将衣服抖开,细看下来,做的歪七扭八,正是甄玉嬛的手艺。 看着这不成体统的衣服,玄凌不可避免地想到了陵容。 鸿儿和澈儿的衣服,总是针脚细密柔软的,玄凌这么想,仿佛看到了陵容在灯下一边缝衣服,一边等自己的样子。 这样的陵容,真的会撺掇祺贵嫔羞辱甄玉嬛吗? 恐怕是玉嬛自己会错意了吧。 玄凌没把先前甄玉嬛和皇后的话放在心上,反而自动为陵容开脱,又从陵容想到了予澈。 这小子会背诗了,今天得去看看。 还有宁安、和静几个丫头,最近都聚在毓璋宫里上课,几个小丫头弄得有模有样的,自己也得去看看。 等到玄凌回神时,奶嬷嬷已经带着穿上新衣服的予涵和灵犀过来了。 她们如今也已经两岁了,可是说话磕磕绊绊的,到哪都要人抱着,实在不像话。 玄凌自己心里不满意予涵和灵犀的教养,却看见她们身上的衣服都空空荡荡的,大了许多。 “玉嬛,你连衣服都不会做了?” 甄玉嬛自己似乎也十分吃惊,她酝酿了半天,才带着眼泪说:“陛下,嫔妾,嫔妾是按照她们去皇后宫里时的尺寸做的啊!” “难道说,这一个月,我的予涵和灵犀,不仅没有长胖,还,还变瘦了吗?” “皇后娘娘,您就算恼恨嫔妾,也不能这样对予涵和灵犀啊!” “嫔妾情愿以死谢罪,只求娘娘善待予涵和灵犀!” 说罢,不等皇后为自己反驳,就一头撞上了雕花的八仙桌。 只不过,临到桌子面前,她就卸了劲。 真撞死了,以后怎么办? 甄玉嬛一“死”,崔锦汐就成了她的代言人。 崔锦汐一瘸一拐地拉着予涵和灵犀到玄凌面前:“陛下,两位小殿下,的确消瘦许多。” “两岁的孩子,都是见风就长,可是她们却,却……却瘦了一大圈啊!” 玄凌向身边看:“皇后,这是怎么回事?” 皇后的确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喜欢胧月,但是厌恶予涵和灵犀,底下人有样学样,也照顾不周。 更何况,当时甄玉嬛把孩子交给她的时候,已经喂了叫人抑制发育的药丸。 这本来是民间做杂技表演用的药,吃了这种药,就能延缓发育,这样许多高难度的杂技动作,才能做的出来。 这也是他们为了生活不得已的办法,谁都知道大高个好看,但是做他们这一行的,反而是侏儒吃香。 甄玉嬛和玄清出去游玩时,正好遇到了一伙杂技团,就从他们手上买了药,如今正好用在了自己儿女身上。 她得意极了,觉得自己占尽先机,连老天都在帮她。 崔锦汐又说:“或许不是皇后娘娘疏于照料,毕竟娘娘也太忙了,胧月帝姬要教养,齐王殿下要成亲,还有宫里大大小小的事情,皇后娘娘一个人也分身乏术啊!” 皇后赶忙为自己辩解:“陛下,或许是两个小殿下刚到了新环境不适应的缘故,小孩子头一个月总是这样的,以后就好了。” 崔锦汐看见“昏倒”的甄玉嬛冲自己眨眼,接着说:“既然是小殿下不适应凤仪宫的环境,奴婢有个想法,不如将她们还养在棠梨宫……” “放肆!本宫和陛下说话,哪容你总是插嘴!”皇后一声呵斥,将崔锦汐骂了一个激灵。 是啊,她已经不是崔顺人了,她是没有品阶的宫女,而且永远都是没有品阶的宫女,就连腿,也瘸了一条。 可是,阖宫都对自己有意见,自己只有跟着小主,才能有翻身的一天。 她不顾皇后的呵斥,砰砰叩头:“陛下,为了两位小殿下,奴婢情愿一死以代之!只求皇后娘娘放过两位殿下,将她们归还棠梨宫!” 第256章 我也想要 殿上没人敢出声。 凤仪宫内,皇后的心腹人人都知道,赵王予涵和灵犀帝姬多么来之不易,谁也没料到只是简单疏忽了月余,竟叫她二人消瘦至此。 皇后心中更有一种隐秘的猜测,甄玉嬛绝对在背后出手了。 只是苦于没有证据,而自己又的确泄了底。 她惨然一笑:“母子连心,臣妾无法阻挡。” “只是自从大皇子早逝、齐王娶亲,臣妾身边就一个皇子都没有了,如果陛下开恩,臣妾愿日夜守候在予涵和灵犀身边,”她又续了一句“胧月,不就养的很好吗?” 玄凌没和皇后说话,而是叫人将予涵和灵犀抱来。 他细细地瞧,两个小孩面上有些痴痴的,很不机灵的样子。 日光照耀之下,二人的眼眸竟有些幽幽发绿,转个方向,又是正常的黄褐色了。 是孩子年幼的缘故吗? 他少年为帝,帝师都是当代大儒,博览群书、见多识广,不亚于科考学子。稚童年幼,眸色浅浮,从前也有这样的事情。 玄凌放下心中的疑虑,亲自动手抱了一回灵犀。 的确轻了些。 扪心自问,予涵和灵犀之间,他更偏爱灵犀些。 只有灵犀,长大了会与纯元相像。 “皇后,你实在辜负了朕的信任。” 皇后敛裾下拜:“陛下,臣妾近日疏忽了,照顾不周,还请陛下再给臣妾一次机会,好歹叫太医来瞧瞧,赵王和帝姬莫不是生了什么病?” 另一边,甄玉嬛已经叫人掐着人中醒了,闻言道:“陛下,是要叫太医来瞧瞧,这一个月瘦了这许多,怕不是有人暗中动了手脚,一定要叫太医看看,别落了什么病根。” 皇后本意是要叫太医查查甄玉嬛是否暗中给皇嗣动了手脚,可是甄玉嬛这样一说,她反而不确定了。 若是真是自己的人疏忽照料,太医来查,没查到甄玉嬛动的手脚,反而叫陛下发现了这一个月来皇嗣消瘦留下的病症,可怎么办? 玄凌冷哼一声:“将赵王、帝姬送回棠梨宫去,再传太医,好生瞧瞧怎么回事。” 甄玉嬛面有喜色,而皇后则一脸灰败。 正当甄玉嬛准备谢恩回去时,却听见一道稚嫩的声音:“父皇,儿臣为母后叫屈!” 是胧月! 甄玉嬛不知道该高兴还是生气,但是皇后显然精神一振。 “父皇,儿臣为母后叫屈!” 玄凌对胧月的宠爱不是虚言,她这样无礼地搅入长辈的对话,玄凌也没舍得惩罚:“扶舟,你怎么来了?” 胧月三两步来到玄凌身边:“父皇,儿臣已经知道了,自己不是母后的亲生女儿,是甄良媛的亲生女儿。” 玄凌面露不豫,但她丝毫不怕:“可是,儿臣至今,都觉得母后待儿臣犹如亲生。” “如果母后真的不容人,那胧月岂不是也长不大了?” “既然母后已经养了胧月,又何必容不下赵王和灵犀呢?” 她年纪虽小,但是说话头头是道,玄凌也忍不住信了童言无忌。 “反倒是甄良媛,儿臣已经是母后的孩子,她却不顾身份,几次三番向儿臣打听凤仪宫的事情,儿臣念在她是生母,一直不说,如今她冒犯母后,儿臣只能不孝了。” 甄玉嬛瞠目结舌,她的确存了一份巴结胧月、抢回胧月的心思,可是她什么时候向胧月打听凤仪宫的事情了? “陛下,嫔妾冤枉啊!” “嫔妾从未向帝姬打听凤仪宫之事,嫔妾知道胧月嫌弃嫔妾,一直不肯相认,又怎么会去触帝姬的霉头呢?” “嫔妾只是因为难忘母女之情,才忍不住寻帝姬说话,可是却从未都听过凤仪宫的事情啊!” 胧月一出来,已经成功将事件的中心,从龙凤胎疏于照料转变为甄玉嬛窥探凤仪宫。 胧月靠向玄凌,十分委屈:“父皇,现在甄良媛又不认了……” 甄玉嬛终于不再忍耐:“陛下,胧月稚子之言,不可轻信!” 玄凌拍了拍胧月的脊背,安抚之后才说:“她只是一个六岁的孩子,能撒谎吗?” “甄氏,你句句直指胧月撒谎,意欲何为?” 甄玉嬛心中恨不得将胧月千刀万剐,这个白眼狼、不认生母的贱丫头,早知道,自己就是小产,也不能将她生下。 她死死咬住嘴唇,然后才哭诉道:“陛下,胧月不会撒谎,可是予涵和灵犀更不会撒谎啊!” “她们如今这样消瘦,再不好生将养,以后可怎么办呢?” 一码事归一码事,玄凌道:“朕怜你一片爱子之心,以后她们还是在你那里教养。” “不过,胧月不会撒谎,你带着皇嗣,不好禁足,便贬为贵人吧,你可愿意?” 甄玉嬛心里恨死了,可是没有皇嗣,以后晋封更加艰难,她只好接受。 胧月赶走了予涵和灵犀,心里已经十分高兴,但见甄玉嬛位份被贬,更加得意。 她微微一看皇后,看见自己的母亲对自己一笑,才渐渐安心。 崔锦汐见甄玉嬛此行虽然带回了皇嗣,可是身份又被贬了,于是冒着玄凌不喜,硬是插嘴道:“陛下,娘娘,甄小主如今是贵人位份,要照料两位皇嗣,实在是力有不逮啊。” 她本意是叫玄凌收回贬位的旨意,但是皇后却说:“陛下,朝令夕改不可。” “既然甄贵人照料皇嗣不容易,不如暂且按照嫔位的待遇安置,这样位份不变,皇嗣也也更体面些。” 玄凌不置可否,自从甄玉嬛回来,宫里就不像从前那样安宁,或许当初将她接回宫中还是太心急了。 不过,当时也是沈氏提起有孕一事,自己才…… 他按下心思,点点头。 皇后心里松了一口气。 甄玉嬛虽然不甘,可是她已经将孩子夺回,位份虽然被贬,可是一应待遇与嫔相等,还是比之前好过些的。 她带着予涵的灵犀回去,不免再次招摇了起来。 沈眉庄自然知道,她痴痴地看着甄玉嬛得意的背影,忍不住喃喃道:“有个孩子,真的这样好吗?” 她看向身边的李长,阉人身上总有一股说不清的味道,她已经忍了太久了。 “李公公,我也想要一个孩子。” 第257章 有了? “李医士如何了?” 卫临如今是太医院副院使,正院使方海为人方正,十分信任他,叫他跟着总管太医院大小事务。 卫临搭脉的手丝毫不错:“他最近老实许多。” “不过,碍于先前陛下的命令,他一直在做些磨药抓药的事情,没什么机会使坏。” 陵容道:“最近是不是沈贵人总是找他?” “是,不过陛下有令,李青出不去的。” 出不去? 出不去怎么让沈眉庄怀孩子呢? “年底的考核若是通过,能不能让他出来行走?” 卫临摇摇头:“陛下有令,就算成了太医,恐怕还是碾药的活。” 陵容了然,她看卫临神色有几分喜气,心里有了猜测:“卫太医喜气洋洋,莫不是有了好事?” 卫临深深一拜:“娘娘,梅香有喜了。” “当真?” 陵容心里高兴,忍不住站起来问了一声,菊清见状,连忙摁着自家娘娘坐下。 卫临嘴角的笑简直压不住:“千真万确,如今正是两个月,想着等胎象稳固了再告诉娘娘。” 陵容眼底发热,梅香犹如她的妹妹一般,如今出宫正经过日子了,自己比她还高兴:“正是,她年轻,谨慎些好。” “家里丫鬟婆子可够?” “梅香从前虽然带过燕王,可是她天性烂漫,不懂生养,你可不能委屈了她。” 卫临一一回答道:“家里已经提前预备着奶娘、生产嬷嬷和伺候的小丫鬟了。” “梅香自己还不以为意,整日里荡秋千玩呢。” 陵容忍不住有些双标:“她在宫里这些年的确拘束了,爱玩爱闹也是正常。” “再者孕妇虽然娇贵,但是也需要一定的活动量将来生产才不至于受苦。她想吃什么,想玩什么,千万别委屈了。你是太医,梅香这一胎,定要好生照料着。你家里的事情,帮着多上上心,她有孕,受不得累,能吃好玩好就很好了。” 陵容连忙叫菊清准备了些孕妇所需的东西,叫卫临带着走。 菊清忍不住说:“这丫头有福,明年就能带着小娃娃来给主子请安了。” 陵容看着卫临远去的背影,笑道:“这也是个人的缘法。那一年还在长杨宫的时候,我就觉得他二人终究会走到一起。” 菊清自然觉得陵容天下第一好:“是,娘娘那时候就慧眼如炬了,将来若是帮人牵红线,一定一牵一个准。” 陵容也不推辞:“本宫真要是有那本事,早就把你们一个个嫁出去了。” 正说着,路成林带着哥哥的信来了。 陵容心里记挂着胡蕴蓉的事情,连忙展信细看。 信上一共说了两件事。 其一与胡蕴蓉相关。 她母家在外上任,从胡蕴蓉被贬之后,当地一处野山上,就渐渐传出厉鬼吃人的消息,几个月下来,已经死了十几人。 只有当初得过胡蕴蓉赏赐的妇人上山之后,得以平安下来。 本来大家只当作巧合,谁也没信,可是大家很快发现,谁要是向那妇人借了胡蕴蓉赏赐的簪子上山,就会安然无恙。 其他不相信的,也只有死路一条。 渐渐地,当地便有传说起胡蕴蓉出生便手握宝玉的事情,越传越玄乎,直把胡蕴蓉传为了神女下凡。 哥哥说,他派去的人已经找到了线索,还需仔细查探其中运作流程,将人证、物证带回京中。 另一则消息则是三大王府进献美人的事情。岐山王府推罗氏惜惜,清河王府推祝氏含芷,平阳王府推江氏沁水,只等齐王成亲之后,送入宫中。 陵容看过,将信件烧掉。 胡蕴蓉母家不惜人命,也要将她从废弃状态捞出来,自己大可成全她。 胡家的证据,自己不用,留着别人对付胡蕴蓉,自己正好摘出去。 旁人若是为惩治胡氏,留下了把柄,自己正好可以一箭双雕。 至于三大王府进献的美人,陵容只对江氏有些印象,似乎是个美丽、柔弱、多愁善感的女子。 就是不知道,这里的江氏,会不会发生变化。 如果再来一次“名花倾国两相欢”,那这宫里就热闹了。 自从甄玉嬛将双生子带回,皇后那儿就有些偃旗息鼓,只有齐王大婚,才叫她打起精神。 这几日,玄凌一直宿在自己这里,今晚,应当会去皇后那儿吧。 毕竟明天,就是大婚的日子了。 又一个朱家的女儿嫁入皇宫了。 自己的予鸿年纪尚小,依旧住在宫里。而齐王在宫外的府邸已经建好,将来,他们小两口就自己关起门来过日子了。 齐王府挑选奴仆时,自己也动手了,塞了几个专会挑事作乱的人去。 陵容想着想着,渐渐睡去,直到菊清将她叫醒:“娘娘,到时辰了,今儿齐王成婚呢。” 陵容近来总觉得身上有些累,不免贪睡。 听见菊清喊她,还有几分聒噪,可是一想到齐王成婚,陵容还是尽快起了。 得看看,以后予鸿成婚,也用得着。 陵容去的不算早,贤妃、敬妃已经到了。 皇后正拉着齐王的手嘱咐些什么,看见陵容,只略一点头。 陵容自己坐在上首,看着一屋子的人,这热闹喜气的样子,觉得甚是无聊。 玉如道:“娘娘,这位朱姑娘,有几分傲气。” “听说,就连大婚的诸多用具,都是她自己选了又选、定了又定的。” “多亏了齐王脾气好,若是换了旁人,可容不下她。” 予漓的婚事拖延至今,朱大姑娘功不可没。 礼部送去的礼单,她也要看,王府的摆设,她也要管。 偏偏她是太后的侄孙女、皇后的侄女,没人敢说,而予漓自己又是个好性儿的,因此大婚时皇子这里的诸多事宜,竟是由朱大姑娘自己定下的。 看皇后这样子,恐怕还蒙在鼓里吧。 朱大姑娘生父,与纯元皇后一母同胞,而朱夫人一直以来,都觉得是皇后害死了她的女儿。予漓虽然娶了朱大姑娘,可这两个姓朱的女人,未必一条心。 倒是太后,因为天气渐凉的缘故身子不爽利,竟然不能接见齐王夫妇。 陵容身上懒懒的,尽了礼数后便回去了,没有多留。 菊清神神秘秘地问:“娘娘,莫不是有了?” 第258章 不知何处可以祭拜先皇后? 陵容觉得身上的确有些惫懒,不过她回去之后便来了癸水,下午便抱着汤婆子午睡去了。 晚间还有齐王成婚的宴会,她得攒攒精神才是。 雕梁画栋,香氤蔼蔼。陵容身着紫绡金地万竹纹宫装款款而来,长长的裙摆,像一条蛇,婉转蜿蜒。 殿内暖融融的,陵容一来,便解了雪白的狐皮裘衣,露出一张清妍无双的脸。她所到之处,周围人纷纷起身行礼参拜。 太后照例没有出席,却叫竹息前来送了赏赐,皇后本来还有不豫,但是一想到太后不管事,自己正好可以将齐王夫妇攥到自己手上,也就不再计较。 宫里开宴,岐山王、清河王、平阳王都来了。 平阳王妃刚刚产子,上报玄凌之后,取名为玄洛,已经上了宗碟。 玄凌还打趣清河王:“六弟,你可要抓紧了。” “争取在九弟生第二个之前,给府里生个小世子。” 玄清知道最近宫里甄玉嬛发生的事情,可是他鞭长莫及,想叫王妃去宫里探探,王妃却不愿意。 赵王和灵犀在凤仪宫那一个月,他日日寝食难安,生怕别人看出是自己的孩子,下一刻就抄家斩首。 他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和玉嬛在一起,也不全然是快乐。 可是,当时玉嬛说好,母亲也说好,自己也觉得好,怎么就,怎么就鬼迷心窍了呢? 万一东窗事发,自己、母亲都只有死路一条,难道当时玉嬛不知道,母亲不知道吗? 他没有怪自己色迷心窍,但是已经将身边的两个女人批判了个遍。 他想,还是王妃好,她出身大家,行事有章法,总归是不出错的。 自己,也该给她一个孩子了。 有了孩子,先前的事情就都过去了,女人一旦有了孩子,就会被孩子绑死,安分守己过日子。 “陛下玩笑了,臣弟一定努力。” 清河王谈笑自若地接下话,玄凌亦是十分高兴,这个老六,终于开窍了。 可难得出席大场面的甄玉嬛却脸色惨白。 如果清郎和尤小姐两相恩爱,那么自己又算什么? 她想说话,可是她位份低,坐在席末,支支吾吾说了半天,并没有人听见。 她回头看崔锦汐,去看崔锦汐因为跛脚,身子一边高、一边低,十分滑稽,带出来一点都没面子,也久没什么说话的兴致了。 而最亲近的眉姐姐,此刻却在颐宁宫伺候太后。 甄玉嬛有几分后悔,早知道就不吊着沈眉庄了。 自己刚回宫的时候,比眉姐姐位份高,比她得宠,如今却和她一样是贵人的位份,她一定不会帮自己了。 可是文贵嫔不中用,欣嫔是个缩头乌龟,滟嫔和余容贵人出身太低,不知道自己韬光养晦的用意,早就不往棠梨宫去了,她现在,除了沈眉庄,身边没有一个可用之人。 就连上次侍寝的若红,也自杀了。 真是鼠目寸光,她跟着自己进宫,就该想到有今天。陛下不比寻常男子,就算粗鲁了一点,她也应该受着,怎么能因为侍寝,就自杀了呢? 甄玉嬛想不明白,自己将如此珍贵的机会让给了她,她还这样不识好歹,那么死了也是活该! 席上众人言笑晏晏,独有甄玉嬛一人面色凄苦。 玄清自然也看见了,可是却不好说什么。 他看向自己的王妃,尤氏温文尔雅,颇通诗书,虽然不像玉嬛那样喜爱闺阁艳词,也不像玉嬛那样喜欢把别人的前作署上自己的大名,可是总归来讲,娶了尤氏,他不吃亏。 酒席一散,他就迫不及待地拉着尤氏回了府。 而宫中众人也要及早回去休息,次日一早,齐王和齐王妃还要一早进来敬茶呢。 齐王成婚之初,二人感情还算可以,宫里人都说,少年夫妻恩情足,倒叫玄凌勾起了和纯元的往事。 十二月初,余容贵人上报,说是有了三个多月的身孕。 玄凌如今子嗣已经十分丰隆,比先帝多出不少。不过余容贵人一向有宠,这又是她头一胎,因此还是晋了位份,封作小媛。 余容小媛叫起来拗口,改封号为“荣”,荣小媛一时风头无两。 她本不是低调的人,吴小仪等失宠的人,看了她只有退避三舍的份。 陵容知道胡蕴蓉为了复出,一直在暗中较劲,而甄玉嬛,也已经被逼到绝路了。 她要这两个人再次不得安宁。 “荣小媛的事情,胡良娣知道了?” 胡蕴蓉最瞧不起出身低微之人,她如果知道一个宫女出身的女子,也和如今的她平起平坐,还不知道多怄气呢? 以胡家的算计,自然是想年后再说这祥瑞之事的,因为时间拖得越长,宫里对胡蕴蓉的歉疚就越多,而且年后大家为了图一个吉利,往往不会细究祥瑞镇邪的真伪。 而胡蕴蓉,她身在后宫,却未必能看地这样远。 但是只要她出来,皇后就一定会盯着她不放,胡蕴蓉也一定不会放过当初叫人揭发她的甄玉嬛。 到时候,甄玉嬛为了自保,就会再次拉人下水,只要进了宫,自己就可以斩尽杀绝了。 陵容什么都想到了,就是没想到,朱大姑娘居然胆子这样大,竟然当着皇后的面说。 “不知何处可以祭拜先皇后?” “儿臣既是先皇后的儿媳,也是先皇后的内侄女,理应祭拜一番,才是正理。” 皇后气得手指发抖,朱家,真是教了一个好女儿! 她勉强平静下来,然后说:“好孩子,难为你这样有孝心,本宫也为姐姐高兴。” “不过,你还年轻,不知道这里头的事情。” “宫中祭拜都有定数,不是你小孩子家随口一说就能定的。” “好在今天都是宫里的长辈,不会笑话你,不然传出去,还要说我朱家的女儿,不会执掌中馈呢。” 皇后语气亲昵,仿佛对面的真是她心爱的侄女一般,她略一顿,又说:“母后身边的绣夏是经年的老人了,你们年轻不知事,我不放心,等会她就和你们一起回去,帮你们打理琐事,这样,你也有时间和齐王多多相处。” “早些给本宫生个孙孙才是要紧。” 第259章 胡蕴蓉复出(上) 朱文秀到底年轻,不知道宫里的事情,不知道皇后的能耐。 在朱家的日夜熏陶下,她只以为皇后是一个简单平庸不得喜爱的皇后,而她自己可以凭借朱家嫡女的身份随意欺压。 她身份尊贵,父母疼爱,上头有两个哥哥娇宠,又与嫡长子予漓成婚,一生顺遂至此,还从来没受过任何人的压制。 可是她也完美继承了朱家的出众容貌和陶氏的浅薄自大,竟然胆大到新婚请安的时候,就公然提及祭拜纯元皇后的事情。 陵容端坐上首,看似认真,其实已经出神了一会了。 皇后本来就安插了不少眼线在齐王府,现在更是名正言顺地叫绣夏去“伺候”,以后齐王妃日子不会太轻松了。 她本想叫予漓内宅不安宁,还在想如何动手脚,没想到他们自己就从内部反杀起来,倒省了一份心。 众人略说了几句,齐王夫妇又去往颐宁宫请安。 祺贵嫔说起一件事:“皇后娘娘,先前那个宽纵学徒在舒痕胶里放麝香的李青,最近好像在颐宁宫里伺候了。” 皇后如今对祺贵嫔说的话,都心存三分疑虑,不过她手下能用的人太少,祺贵嫔好歹能撑撑场子,况且她还一直想着用祺贵嫔来反刺陵容一次呢。 她却万万没想到,祺贵嫔从始至终,只是陵容的烟雾弹罢了。 “这件事本宫知道,太后娘娘前几日不舒坦,是李青日夜研磨了药,才赶着用上的。” “母后见他伺候地用心,便叫他在颐宁宫随时候着了。” 陵容悄悄看了菊清一眼,菊清微不可察地点点头。卫临办事真快,这就将李青钻了空子,有机会和沈眉庄共处了。 祺贵嫔本就是没话找话,见皇后也没说什么,便放了心。最近她的确有些无聊,甄玉嬛虽然降位成了贵人,可是她手上有皇嗣,自己反而不好出手。 滟嫔和荣小媛都不是好性子,她就算看不惯人家有孕,也不敢去招惹。 临近年关,各宫里都有事要忙,皇后心里不舒坦,也就不再久留。 陵容乘着飞凤辇,悠悠往毓璋宫走。 滟嫔的肚子已经十分明显了,陵容经过的时候,她深深一拜,都用另一只手轻轻托着,生怕出什么问题。 陵容面子工程一向好,她赶忙叫起,不叫这危险的肚子和自己沾染上丝毫关系。 因为这个肚子留不长了。 皇后忍到今天,就是在等一个机会。 陵容仔细看了看年礼,叫人给安家、卫临和梅香、予鸿的伴读崔家和郑家,分别准备了一份。 这是她的一份,予鸿已经封王,自己也已经在外办事,陵容和予鸿商议着,又以予鸿的名义往各处送了礼,他还没有上殿议事,只给岐山王、清河王、平阳王三府、舅家、两个伴读家以及当初在陕甘救了他的张万年处。 至于一路护送他的方知我和尚,他武艺不俗,如今已经是崔家所赠亲兵的教头了,予鸿单独给他拨了一笔款项,由亲兵专用。过年时,更是额外发了三倍的月饷和各种节礼,好叫这些回不去家的将士过个肥年。 北方呼啸,过年之前,三王府果然将学好规矩的美人都献了上来。 玄凌见猎心喜,当场封为贵人 ,并加赐封号,罗惜惜封为瑃贵人,祝含芷封为羽贵人,江沁水封为瑛贵人。 陵容细细瞧去,果然三人之中当属瑛贵人容貌最为出众,她一颦一笑之间,已经引得玄凌注意。 陵容又不着痕迹地瞧了一眼予漓,这傻小子此刻还十分恪守规矩,并不往这里看。 倒是甄玉嬛,面上一片惨白。 也是,新进宫的瑛贵人等,还是有封号的贵人,她却是个甄贵人,虽有嫔位待遇,虽有皇子傍身,但是位份一事却造不得假。 而瑛贵人等侍寝之后,肯定还会再有晋封。 如今已经是乾元二十二年的年末,甄玉嬛与自己同样是十二年九月入宫,十年过去,自己成为正一品瑶淑妃,而甄玉嬛却兜兜转转,还是当初的贵人,以她心高气傲的性格,怎么咽的下这口气呢? 新人入宫便压了她一头,陵容很好奇,甄玉嬛身边已无可用之人,她要忍到什么时候,才会将甄玉娆接进宫? 众人正欢笑一堂时,小连子突然过来,在玄凌耳边说了什么。 玄凌虽然脸色未变,可是笑意却淡了许多。 陵容瞧上边看去,小连子顺着陵容的目光,往冷宫的方向一指。 看来,胡蕴蓉憋不住了。 只是她也太着急了些,新人入宫第一晚就迫不及待地为自己伸冤,玄凌就算知道她委屈,心里的怜惜也会大打折扣。 众人看出玄凌有事,纷纷告辞。 陵容起身往外走,她愈走愈慢,渐渐地和清河王妃尤静娴走到了一处。 尤静娴虽不怎么进宫,但是也知道陵容的地位不比其他妃子,她此刻端出一副常见的讨好地笑容,搀着陵容:“娘娘,最近王爷老实多了。” 陵容朝她笑笑,当着众人地面,将自己腕上的琉璃美人镯褪到尤静娴手上:“他肯老实,妹妹就要抓住机会。” “能用则用,把王府里摸排清楚才是。” 尤静娴点头,正要继续说,却听见玄凌道:“皇后留下、娴妃、德妃、宁仪夫人、欣嫔、甄贵人留下。” 他左右看了看:“文贵嫔呢?” 皇后温声道:“文贵嫔身子不适,最近少出来走动。是否需要臣妾去传召她?” 玄凌摆摆手,皇后又问:“陛下留众姐妹议事,那瑶淑妃呢?” 玄凌的目光越过众人,看向陵容,一瞬间,陵容就想以目光相迎,在抬头的那一刹那,她想起了宫规,最终还是微微欠身:“陛下。” 玄凌定了一下,很快说:“此事与淑妃无关,不必了。” 皇后上前递了一杯茶:“若是表妹那件事有误,那谦妃是否也应当过来……” 可巧和睦感染风寒,今晚谦妃没有出席。 玄凌面色渐沉:“就这么开始吧。” 第260章 胡蕴蓉复出(中) 陵容向玄凌告退,然后和尤静娴一道出去。 “娘娘,如今王府里由我管家,许多事情,我已经慢慢上手了。” 陵容将自己的手炉往她那里送了送:“能者多劳,妹妹将来可是任重道远啊。” 殿内,皇后看见二人一起的身影,晦涩不明地说了一句:“淑妃和六王妃,交情不浅啊。” 她说完,下意识地去看玄凌的反应,却发现玄凌根本没有听。 他侧着身子,再看胡家的奏折。 皇后暗暗地往上瞥,看见胡家说的尽是祥瑞驱邪那等无稽之谈,顿时松了一口气。 她正了正身子,却听见玄凌问:“看清楚了吗?” 皇后一个激灵:“臣妾身为后宫之人,不敢窥探前朝之事。” 玄凌将奏折往她跟前一摔:“朕的家事,你也看看吧。” “看看这个后宫,成了什么样子!” 皇后心里委屈,却不得不拿起奏折开始看。 前面还算正常,只是说胡家任职的地方,出现了一座鬼山,寻常人进去就会死无全尸。 而一个得过胡蕴蓉赏赐的妇人,却因为戴着胡蕴蓉用过的簪花,而免于一死。 胡家为此事特意上书,分明是给胡蕴蓉请封。 皇后心中不屑,可是下一页纸上,胡家就写了宫中时如何陷害胡蕴蓉凤凰制衣严重逾矩的事情了。 胡家还知道顾及朱家,并没有在里面提及皇后的事情,而是将所有矛盾的源头,都指向了当初带头揭发胡蕴蓉的甄玉嬛。 皇后看的心惊,到最后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当初揭发胡蕴蓉时,自己与甄玉嬛还算是联盟,否则她们区区九嫔,怎么会对皇后形制的衣服那么熟悉? 可惜,在这之后,自己与甄玉嬛再次回到不死不休的关系。胡家的奏折,若是用的好,可以将甄玉嬛置于死地,然后彻底毁灭证据,这样,自己就可以叫胡蕴蓉和瑶淑妃鹬蚌相争,中宫坐收渔翁之利了。 可若是用的不好……皇后心里有些打鼓,甄玉嬛的性格,她比谁都清楚,没理都要硬搅三分的人,如果将这件事闹大,陛下细查,甄玉嬛一定会将自己供出来,她不仅会供出来,还会将所有事情都推到自己头上。 皇后看了奏折,却不说话,玄凌目光投过来。 恰好剪秋上茶,不小心撞了皇后一下,皇后叫滚烫的茶水烫伤,一时间传太医的传太医、伺候更衣的伺候更衣,也就顾不上这茬了。 剪秋做错了事情,玄凌要将她拉下去打板子,皇后一向仁慈,此刻依旧说:“陛下,这丫头伺候我多年,想必不是故意的,还请饶她这回吧。” 玄凌看了一眼皇后被烫伤的手背,负手而立:“奏折皇后也看过了,朕将此事全交给你处理。” “三天之内,给朕一个结果。” 说罢,便拂袖而去。 皇后面色凄冷,不自觉坐下。 方才玄凌的话,都叫留下的众人听见了。 这件事,避无可避,陛下的心思很明显,他连奏折都没拿走,就是要自己按照奏折上的意思去办。 可是,可是,自己是皇后啊! 皇后,怎么能被拉下水呢? 皇后,怎么能被妃妾胁迫呢? 她一面拿起奏折继续看,一面悄悄叫剪秋去颐宁宫一趟,此时此刻,为保证甄玉嬛不咬出自己,只有求求太后了。 她看剪秋出了门,才送了一口气。 宴席撤去,殿内暖融融地却又十分清寂。 留下的众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宁妃还在和德妃说话,皇后清了清嗓子,艰难开口:“昌敏昭容之事已经查清。” “今日留下的姐妹,都曾参加过那天的审问,因此将你们留下,陛下的意思是,还要查,是谁陷害了昌敏昭容。” 皇后每说一句,甄玉嬛脸色就越白一分。 半年前,自己的一双儿女刚刚满周岁,自己又是双字封号的九嫔,风头无二,当皇后悄悄陪人告诉自己胡蕴蓉私制凤凰服饰的时候,她就被冲昏头脑了。 当时将胡蕴蓉贬为良娣的确很爽,但是这才半年,看陛下的意思,难道胡氏的事情已经有了转机? 那当初揭发检举的自己怎么? 冷静、冷静。 甄玉嬛眼角余光扫过众人,有了,欣嫔! 当时欣嫔也说了不少话,或许,可以把欣嫔拉下水。而且,关键时候,自己也可以一口咬死皇后,只是可惜,当初传话的小宫女从来没看清楚过面貌,不然,皇后就是自己的第一个挡枪之人! 甄玉嬛心里已经想好了,借着便镇定许多。 李长被贬,失去了外界消息来源,而崔锦汐又和李长断了对食关系,各为其主办事,二人关系因为甄玉嬛沈眉庄而渐渐微妙起来。 宫外能够给她递消息的清河王,也已经许久不来往。 甄玉嬛时常在心里埋怨尤静娴不够大方,更恨她竟然为了一己情爱而强迫清郎不与自己来往! 甄玉嬛知道自己眼光好,她崇拜的陛下,当初的浣碧也向往,她喜欢的玄清,浣碧眼中也透露着几分期待。 可是,浣碧多懂规矩啊,除了她丧心病狂揭发甄家的事情之外,自己看上的东西,浣碧就算再喜欢,也知道留给主人。 如果现在的清河王妃是浣碧,甄玉嬛忍不住畅想了起来…… 浣碧对于自己和清郎的感情,一定是乐见其成的。她心里就算再喜欢,也不敢动自己的东西,她一定是表面与王爷维持夫妾关系,背地里为自己和清郎见面创造一切机会。 她会将清郎的书信带到宫里,会将自己的荷包带回王府,她会谨守本分,一生都待在侧妃、庶妃的位子上,只看着自己和清郎恩爱便十分满足,根本不会像尤静娴一样,巴巴抢走名分还不够,居然还想抢走清郎的心! 她和安陵容交好,一定是听说了什么,这种拜高踩低、趋炎附势的小人行径,怎么配得上清郎? 她还在想,想到如果是浣碧为王爷的妾妃,那王爷一定会为自己终生空出正妃的位子,一定为自己守身如玉……正想得陶然欲醉时,冷不丁听见一声。 “甄贵人,你如何陷害昌敏昭容的,从实招来!” 第261章 胡蕴蓉复出(下) 甄玉嬛浑身一哆嗦,茫然间抬头,才发现皇后已经开始拿自己开刀。 她不服气,当初这件事是皇后和自己一起做的,自己找人揭发了,皇后跟着唱双簧,才将胡蕴蓉拉下马来。 只可惜,后来便因为和睦的去处安排,她们之间的合作也就此终止。 甄玉嬛从最末的座位上出来:“皇后娘娘,嫔妾不知您话中何意啊?” “难道说,当初胡良娣的事情,您弄错了么?” 皇后目光直刺甄玉嬛:“贵人慎言,当初是你主张昭容逾矩的,也是你拿出证据的,本宫和皇上,”皇后将玄凌带出来,接着说“只是被有心人蒙骗了而已。” “昭容是自己亲戚,发生了这种事,不论真假,都要再给她一个机会。” 胡蕴蓉还没出来,皇后就开始为她树敌,宫里天天都有人被欺负、天天都有人受委屈,只有胡蕴蓉,因为皇亲国戚的身份,能得到补偿。 如此一来,就算胡蕴蓉将来复出,众人出于嫉恨,也不会与她过多往来。 甄玉嬛不关心这些,她自己的嫌疑还没洗清,因此说:“皇后娘娘此言差矣,嫔妾也是那个被蒙骗之人。” 凤仪宫传话的宫女已经找不到了,她手上也没有别的证据,那就只好对不住欣嫔了:“皇后娘娘明鉴,嫔妾的消息,是欣嫔小主告诉的。” 不顾欣嫔错愕怨愤的目光,甄玉嬛继续说:“当初她还是修媛,消息灵通,跟嫔妾说了这件事。” “她说,她只有一个请求,那就是将和睦给她抚养。” “当初也是她自己亲口说经验丰富愿意代劳的,嫔妾后来回去越想越不对,却苦于没有证据,也怕欣嫔小主反咬一口,说一切都是嫔妾指使的。” “宫众人都以为是嫔妾和昭容争宠,却不知道嫔妾也是被人利用了。” “今天胡家上书,一切真相大白,嫔妾此身终于分明了。” 欣嫔胆小,不敢在皇后面前打断甄玉嬛的话,等甄玉嬛一说完,她忍不住冲上去狠狠扇了个巴掌! “贱人!你当时可不是这么说的!” “甄玉嬛,你这个贱人!明明是你先来找我,明明是你说我可以收养和睦的,是你让我这么做的……” 甄玉嬛当着众人的面被狠狠扇巴掌,一颗心简直就像是被人狠狠攥住了,她从来没受过如此奇耻大辱。 可是她必须忍,必须将一切事情推到欣嫔身上。 事情是她和皇后做的,还好将欣嫔拉进来了,不然到哪去找一个背锅的。如果皇后够聪明,就会将一切压死在欣嫔身上。 否则,若是牵出自己,自己就会咬住皇后不放,整件事,会越来越复杂。 她任由欣嫔的巴掌像雨点一样落下,一边挨打,一边喊冤。 皇后沉沉看了会,尽管对不能借此机会将甄玉嬛拿下而遗憾,可是找人背锅,将事情压下才是最重要的,她说:“欣嫔,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欣嫔愣住了。 “皇后娘娘,嫔妾冤枉啊!” “嫔妾从没作过什么,嫔妾是冤枉的,嫔妾……嫔妾……” 皇后狠狠一拍沉香木的夔首扶手:“放肆!你竟敢反咬他人!” 欣嫔张大嘴巴,仔细回想,才发现,先前甄玉嬛早已在言语之间断了她的后路,现在她说什么,大家都会以为是她在反咬甄玉嬛。 真是贱人! 枉费自己这样信任她、为她办事,甚至不惜得罪淑妃。 等等,淑妃? 欣嫔转了转眼珠子,据她所知,甄玉嬛这个贱人和皇后都不喜欢淑妃,如果将淑妃拉下水,那自己不就可以上岸了? 她赶忙说:“皇后娘娘,嫔妾,嫔妾也是受人指使的!” “是淑妃叫我这样做的!是她!后来和睦也送给了淑妃养育,她得到了最大的好处,她才是幕后主使之人!” 欣嫔话刚说完,宁妃就姿态优雅地走到她身边,居高临下地俯视她,突然弯腰,伸手揪住她的头发,提起来就是一记暴怒的耳光:“贱人敢尔!” 欣嫔从来没见过这样暴怒的宁妃,她被吓住了,捂着半张脸尖叫起来,宁妃毫不客气又是一记耳光。 “大胆!竟敢攀诬淑妃娘娘!” “陛下已经说了,此事与淑妃无涉,特地叫她回去休息,怎么你欣嫔比陛下还厉害吗?” “你是什么东西,敢反驳陛下的意思?” 宁妃说完,殿上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这一幕震惊住了。万万没想到,欣嫔攀扯淑妃,宁妃就敢当着皇后的面动手。 德妃道:“大胆宁妃!你要维护陛下口谕,也要有个章法,皇后娘娘在此,你不得放肆!” 她咬重了“维护口谕”四个字,又说:“皇后娘娘奉命彻查此事,陛下有令,此事与淑妃无涉,你又何必如此着急呢?” “陛下金口玉言,娘娘省察六宫,你一时冲动,还不赶紧请罪?” 玉如从善如流,径直跪下请罪,丝毫不拖泥带水:“皇后娘娘明鉴,臣妾为维护陛下口谕,一时冲动伤人,现已知错,还望娘娘海涵。” 德妃嘴角微挑,这个玉如直接照抄,也不知道改改话。 皇后死死攥住了衣袖,很久才缓过气说:“宁妃你也是,入宫这么长时间了,还这么不懂事。” “今日众人都看见了你动手,就算你事出有因,本宫也不好做啊。” 贤妃看了一眼下方跪着的三人,说道:“娘娘,方才欣嫔也动手了。” “虽然她们一个是被说中丑事羞愤动手,一个是急公好义才不得已出手,但是都闹到娘娘您面前,不罚不行。” 贤妃说话有分量,皇后不得不耐心去听。 “臣妾以为,不论昌敏昭容事情如何,单就殿上无礼一条,就要责罚。” “欣嫔罚奉半年,抄宫规十遍,宁妃罚奉三个月,抄宫规五遍,如何?” 玉如心想,罚点钱抄点书就能狠狠出一口气,简直太划算了! 她深深一福十分痛快:“臣妾知错,甘愿受罚。” 真是可惜了,刚才没多扇几下。 第262章 她们的野心(上) 皇后突然觉得自己好像犯了头疾,不然为什么会这么头疼? 她看着宁妃,知道她有脾气,有时候连陛下都敢不给面子,没想到居然轮到自己了。 不过,眼前这些都是小事,把胡蕴蓉的事情安在欣嫔身上,把自己摘出去才是要紧的。 正想着,剪秋回来了。 她走到皇后身边,悄悄说:“娘娘那里说了,胡氏已经冷落了半年,知道错了,将来回到宫中,还是一样的亲戚。” “至于别的,”她不着痕迹地看了跪着的甄玉嬛和欣嫔“娘娘的意思是,叫您自己看着办。” “别叫朱家难看就行。” 皇后无奈苦笑,不叫朱家难看,那么自己投鼠忌器的甄玉嬛,可能这次又要放过她了。 “那太后有没有说甄氏如何?” 剪秋道:“娘娘说,尽快将此事压下。至于甄氏,留着昭容小主自己来对付吧。” 太后历经两朝,对于后宫之事有自己的见解。在她的的立场,甄玉嬛只是一个跳梁小丑,能留着给昌敏昭容出气,就是有用的,没必要为了一个小小贵人惹得自己一身骚。 可惜皇后并不懂这些,她就算照着太后的吩咐去做,也是不甘不愿的。 “现在已经查清楚了,昌敏昭容那件事,是欣嫔从中挑唆的。本宫和陛下都被蒙蔽了。” 甄玉嬛听见皇后这样说,心里稍稍安定。只要明面上和自己没什么关系,就可以了,至于其他的,自己可以一件件拿回来。 毓璋宫内,玉如掌掴欣嫔的消息,已经传过来。 陵容知道有贤妃、德妃在,玉如做事总有人给她兜着,不至于叫皇后罚她。 现在她忧心的是另一件事,如果胡蕴蓉回来,那和睦是不是就要离开谦妃了? 而且胡蕴蓉的位份怎么定? 她被贬时,就是昭容,如今受了委屈,中间又落下了一次晋封,恐怕现在正盯着贵妃之位呢。 陵容按下这些心思,问刚刚进来的路成林:“文贵嫔身子如何了?” 路成林躬身回禀:“娘娘,文贵嫔自从那次为甄氏说情被陛下训斥之后,就一直深居简出,虽然身子不舒服,可是却不怎么看太医。” “奴才听说,她如今大半日都要卧床。” “那予沐如何了?” 予沐是五皇子,封为了魏王,出生时先天不足,太后为了留住这个孩子,还给文贵嫔赐了一串佛珠。文贵嫔病重,不知道这个孩子怎么样? “魏王殿下瞧着还成,两岁上的年纪,除了说话慢一点之外,其他大差不差。” 陵容心中百般思量滚过,她最终狠了狠心:“将文贵嫔病重的消息,传给胡蕴蓉吧。” 无论跟那些女人怎么斗,尽量不要波及子女,是陵容的底线。 可是如今,随着自己计划的一步步实施,底线已经被打破了。 路成林退下,菊清又进来:“娘娘,最近太后宫里,沈贵人和李青已经经常借着讨论太后病情的缘由私下说话了。” 陵容心中有些纳罕:“太后就没有起疑心?” 菊清道:“奴婢也好奇,刚问了芳缕嬷嬷,您猜她老人家怎么说?” “她说呀,太后是个高傲之人,心中最记挂的,第一是陛下,第二是朱家,第三是齐王,不过在这一切之前,她最关心的还是自己的身子。” “为了这个,她可以留下偶然割血救了她的沈贵人,自然也可以留下碾药救了她的李青。” “至于她们之间的蝇营狗苟,只要糊弄得当,在太后眼中,只是交流病情罢了。” “太后心里还指望她们研究出个什么药物,好叫她真的长命百岁呢。” 陵容心中一哂,生老病死,非人力可以勉强。 她是太后,可以叫别人死,可她不是天,不能叫自己活。 次日下午,玄凌明发上谕,将欣嫔褫夺封号贬为更衣,其女淑和帝姬已经年满十二岁,正是定亲的年纪,玄凌对这个女儿并不怎么上心,但是还是叫她道太后身边去,有这个名头在,淑和在宫里能好过些,将来议亲,也更加尊贵。 至于甄玉嬛,她虽然逃过一劫,但是玄凌知道此事与她脱不了干系,便将其贬为才人。 额外开恩准许她抚养灵犀帝姬,而赵王予涵,则也放到太后身边教养。 甄玉嬛哭天喊地不从,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被抱走,这一次,她不敢再喂什么侏儒药了,太后不比皇后,可没那么好糊弄。 她抱着灵犀去找玄凌,却正看见瑛良媛前去侍寝。原来在自己失意落魄的时候,又有人骑到自己头上了。 瑛良媛一身江南美人的气质,更叫她想起了出身南方的安陵容。 甄玉嬛恨恨看了一眼瑛良媛,她身边的侍女不清楚甄玉嬛从前的事情,上前呵斥道:“才人见了我们良媛,应当行礼才是。” 瑛良媛止住她的话头,眼神半点也没有看向甄玉嬛,仿佛没有她这个人一般:“休得多嘴,不要让陛下等急了。” 最近宫里为了那位胡娘娘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她刚入宫,并不知道里面的事情,只知道眼前这位甄才人也牵涉在内,还被贬了位份。 她心思柔顺却也知道自保,并不愿意和甄才人扯上什么关系。 凤仪宫内,皇后还在为胡蕴蓉的位份头疼。 “贵妃之位,我怎能轻易给她?” “她连个皇子都没有,自己又不能再生,还想当贵妃?” 剪秋捧着茶杯,细细劝道:“太后娘娘的意思是,胡家有咱们的把柄,咱们虽然处置了欣嫔和甄才人,可是胡家对您的处置还是不满,娘娘说,为了朱家,就暂且容一容吧。” “为了朱家?那朱文秀这个小贱人也是为了朱家当众给我没脸?” 殿内空无一人,皇后的嘶吼突兀而吓人。 为了朱家,姐姐进宫当皇后。 为了朱家,自己一生活在姐姐的阴影下。 为了朱家,儿媳妇可以公然嘲讽自己,而自己还要咽下? 皇后心里就是不愿意,她不想就这么屈服。 凭什么总是自己为朱家付出? 她冲着剪秋招招手:“你去仪元殿,问问陛下,胡氏回来给什么位份,再有,问问和睦帝姬的事情。” 第263章 她们的野心(下) 年关底下,宫里到处都热热闹闹的,大红的灯笼从仪元殿一直挂到了去锦宫。 住在去锦宫附近的胡蕴蓉却没那么高兴。 “姑姑,我一定要那贵妃之位!” 琼脂陪着胡蕴蓉在这里受了半年苦,与胡蕴蓉的急迫不同,她十分坦然自若,显然对后宫的起伏已经非常习惯。 “小主乃天命之人,将来就算是皇贵妃,也当得。” 胡蕴蓉长叹一口气:“可惜了,为了这一计,我连和睦也不能去关怀一二,都半年了,她会不会忘了我了?” “我不能生,今生只有和睦一个女儿了……可为什么,她不是一个皇子呢?没有皇子,就算是皇贵妃,又有什么意思?” 琼脂放下梳子,想了想,还是说:“小主可还记得文贵嫔?” 胡蕴蓉眼中陡然恨意翻涌:“我当然记得!甄玉嬛回宫之前,她像个哈巴狗一样跟着我,哼,甄玉嬛一回来,她这个狗就找到主人了!” “奴婢听说,文贵嫔身子不中用了。” “真的?”胡蕴蓉一激动,站直了身子。 “千真万确,听说已经下不来床了。” “不过予沐那孩子身子不好,恐怕不堪大用。”胡蕴蓉摇摇头,有几分嫌弃。 琼脂劝道:“小主眼光放长些,有了皇子,才能争。如果母妃是舞阳大长公主之后的话,皇子如何,反而不重要了。到时候小主儿女双全,岂不美哉?” 胡蕴蓉慢慢坐下,她要仔细想想,而且,自己被人陷害的事情,也没那么好过去。 欣嫔眼大心空的人,怎么会有那样缜密的心思做计陷害自己?背后之人不是皇后,就是甄玉嬛! 现在只是将欣嫔贬为更衣,甄玉嬛贬为才人,可消不了自己心头之恨! 还有十二天过年, 各宫里的份例都发下去了,只有胡蕴蓉那一处还空着。 “陛下怎么说?” 剪秋上前,捏着皇后的肩膀:“陛下的意思是,封为夫人之位,封号为昌敏。和睦帝姬,看样子也会交由生母抚养。” 皇后说不出高兴还是难过。 就算是夫人之位,那也便宜了胡氏了。 可是玄凌是她的丈夫,是她的天,是她今生好不容易得到的良人,她要留住玄凌,就必须按照他的要求去做。 “去给昌敏夫人传旨吧,叫她今日搬回到原来的宫殿去。” 胡蕴蓉的位份已定,宫里又纷纷说起了她从前的事情,新进宫的瑛良媛等人,也在暗暗打听昌敏夫人的来历。 毓璋宫内,貔貅金兽徐徐喷吐香氤,谦妃红着眼睛坐在一边。 “娘娘,真的要把和睦送回去吗?” 她照顾了和睦大半年,已经有了深深的感情,乍然离了,简直痛不欲生。 可是,她倒底只是养母,昌敏夫人是和睦的生母,她位份高,将来和睦跟着她,一定会过得更好,她也该放手了。 就把这半年来的陪伴,当作一场梦吧。 和睦这么懂事,这么惹人疼,她也应该回到生母身边去。 “娘娘,我想的明白,在生母身边,对和睦更好。她已经六岁了,早就记事了,这半年,她在我宫里虽然乖巧,可是却没有在生母身边那般随意。” “臣妾虽然只是一个养母,但心疼她。昌敏夫人回来,我便将和睦送回。” 陵容没想到谦妃居然舍得主动将和睦送回,想到自己的计划,还是强行压下和盘托出的想法。 “姐姐,你有没有想过收养予沐呢?” 谦妃一向不管外间的事情,她惊诧道:“予沐可是文贵嫔的孩子,他有生母照顾,我又何必添乱呢?” 陵容长叹一声:“文贵嫔的身子,已经不中用了。” “她自己不说,现在宫里忙着过年、忙着昌敏夫人的事情,也没人顾得上她。” 谦妃想了想,还是摇摇头:“我也不是一定要个孩子排解寂寞,而是与和睦有缘。如果换个孩子,我却不一定这样喜欢他了。” 陵容又问:“予沐可是皇子啊。” 谦妃笑了:“十个皇子,也比不上一个和睦。” “和睦回到她生母身边,我只希望她开心。” 陵容低笑:“是本宫想左了,姐姐一片慈母心肠,和睦长大了就懂了。” 谦妃说了会,便回去了。 她为了叫胡蕴蓉更喜欢和睦,特意将和睦的东西先收拾好,然后又教了几句思念母妃的话。 她不傻,对胡蕴蓉也有几分了解。 以胡蕴蓉跋扈霸道的品行,恐怕会因为自己与瑶淑妃交好的缘故,迁怒和睦。 她绝不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凤仪宫内,剪秋面色惨白地回来了。 就在刚刚,胡蕴蓉拒绝了皇后叫她回宫的旨意。 剪秋刚和皇后告完状,胡蕴蓉那里就找了太医,说是惊惧忧思,卧床不起。 而在那之前,剪秋刚去过。 为何惊惧,不言而喻。 皇后好像叫人打了一巴掌。 陛下的意思是,在年前把胡蕴蓉的事情办好,现在时间已经不多了,难道胡蕴蓉还要自己亲自去请吗? 她叫人去太后宫里一趟,不就是告状么,谁不会? 可惜太后的意思,叫她十分失望。 为了朱家,太后叫她给胡蕴蓉几分面子。 不过太后也给了皇后一颗甜枣。她说,淑和帝姬已经懂事,不需要费心,可是赵王予涵才两岁,太后毕竟精力有限,照顾不了。 若是这件事办得好,年后会和陛下说,将赵王交由皇后抚养。 皇后上次才因为双生子的缘故,被甄玉嬛摆了一道。 虽然不喜欢赵王,但是能借此机会恶心一下甄玉嬛,也挺好。 她碍于太后的压力,还是亲自去找胡蕴蓉了。 腊月二十一,皇后看过胡蕴蓉之后不久,晋康翁主便哭天抹泪地进宫,说皇后看过之后,胡蕴蓉病得更加重了。 太后心里忌惮胡家手上皇后的把柄,不得不陪着说了会子话。 晋康翁主走后,又把皇后急急召进颐宁宫。 谁都知道胡家在拿乔,但是谁也没有办法。 陵容在自己宫里弹琴,对外面的闹剧不过一笑置之。 第254章 昌敏夫人(上) 腊月二十四,皇后看过胡蕴蓉之后,将她回来的日子,定在了次日。 陵容等人一早就去了凤仪宫,等着胡蕴蓉从冷宫附近出来,到凤仪宫请安。 可是众人枯坐一个时辰,她也没来。 贤妃看了一眼面有不耐的众人,问道:“娘娘,不如派人去迎一迎昌敏夫人的轿辇?” “想是雪天路滑,她年轻胆子小,走得慢些了。” 皇后接过了贤妃的台阶,端坐了身子:“剪秋,去看看。告诉昌敏夫人,就说众姐妹都在等她呢。” 又过了半个多时辰,剪秋回来了,她面露难色,到了大殿中央朗声说:“夫人今早出门,见外边才下过雪,不慎摔倒,扭伤了脚。” “她说,若是过来,肯定是不能请安了,或者先在旧处养伤,迟些日子再来请安也不迟。” 滟嫔按一按鼻翼的浮粉,忍不住冷哼了一声。 祺贵嫔没什么心眼,还没发现皇后对她的防备,大大咧咧说:“陛下叫年前打理好此事,她这样一拖,又不知要到何时了。” 杨贵嫔道:“可是夫人脚伤了,就算过来,也无法行礼啊。” 荣小媛和滟嫔都是有身孕的人,这样拘束一上午,身子早就支撑不住了:“嫔妾倒是想等,可是今早身子不适,恐怕……” 皇后看着下方几人,心中一片混乱。 晋封了却不请安,还把自己这个皇后放在眼里吗? 陵容看了一眼坐在最末的甄玉嬛甄才人,而后轻笑着说:“娘娘何必忧心,当初甄才人回宫,因有身孕,是由若红代替行礼的。” “现在昌敏受伤,也可这样行事。陛下既然说了年前把事情办好,您不妨宽待些,总归您和她还是表姐妹呢。” 陵容生怕皇后不够恨胡蕴蓉和甄玉嬛,把两个人又拉了出来。又拿出玄凌这张大旗,果然听见皇后妥协:“剪秋,叫人去传话,就说今日之事早已和陛下、太后说定了,她先过来,若是脚伤实在不好,”皇后深吸了一口气,“叫人代替也可。” 她宫里的太监忙不迭地去了。 皇后又叫上了一轮茶点,不过基本上没人敢动。她心里想,凤仪宫内还有两个孕妇,如果真因为久等胡蕴蓉而发生什么事情,自己也脱不了关系。 而且这两个肚子,她还有别的地方要用呢。 众人又等了许久,才看见胡蕴蓉姗姗来迟。 她一身缃黄色洒金满绣芙蓉百福长裙,胸前正中是一只展翅欲飞的发明神鸟,形似凤凰,昂首挺胸,十分神气,软金绡芙蓉披帛摇曳在地。她整个人光辉摄人,愈发衬得皇后容色不堪。 胡蕴蓉因为“凤凰”而被贬,现在又穿着与凤凰相似的发明神鸟,简直是当面挑衅皇后。 她是得了“不必请安”的特许来的,因此腰背笔直,没有一分要弯曲的意思,虽有丫头扶着,可是行动自如,完全不像是有脚伤。 胡蕴蓉一进来,先前没见过她的瑛小媛等人,面上都闪过一丝惊艳之色。 皇后定住心神:“昌敏夫人,大家终于等到你了。” 胡蕴蓉得了琼脂亲传,面对皇后示弱待之:“臣妾知道,大家都不喜欢我来,若是娘娘也觉得臣妾不懂事,臣妾这就回去。” 没有人说话,皇后咬住舌尖,勉强出声道:“怎么会?你也是本宫的表妹,本宫心里一样疼你的。” “时辰不早了,你请过安,和新来的妹妹认识一下,滟嫔和荣小媛都有双身子的人,可不好久坐。” 胡蕴蓉搭着小丫头的手,琼脂则替她行礼。 先是皇后,然后是陵容。 “臣妾见过瑶淑妃娘娘,娘娘万安。” 陵容看着胡蕴蓉蓄势待发的神情,十分满意,就是这样,你和皇后之间的争斗又开始了。 和陵容、贤妃、德妃请过安之后,胡蕴蓉便直接坐下,等着别人给她行礼。从一品夫人之位,的确满足了她的高傲。 今日谦妃也来了,不过和睦却不在。谦妃起身向胡蕴蓉行礼,胡蕴蓉却神色倨傲:“本宫听说,你十分疼爱和睦?” “你要记得,和睦始终是本宫的女儿,等本宫宫里收拾好了,你便还回来吧。” 尽管谦妃早已决定让和睦回到生母身边,可还是被胡蕴蓉的态度惹怒了,她软中带硬地说:“夫人明鉴,当初和睦是陛下亲口下令叫臣妾抚养的,现在就算离开臣妾,也应当有陛下口谕定了日子才是。” “夫人已经回宫,又何必急这一两日呢?” 陵容道:“夫人久侍宫闱,自然知道名正言顺。不妨过后请旨接回和睦,大家都和乐,皇后娘娘,您说是不是?” 皇后如今最恨的就是胡蕴蓉了,她开口调停:“瑶淑妃言之有理,夫人还是先请了旨意再说吧。” 胡蕴蓉心里憋着气,面对其他人时,便十分不客气。祺贵嫔管文鸢、杨贵嫔杨梦笙、方顺仪方淳意等,都是宫里的老人了,她一点面子都没给。 滟嫔和荣小媛请安时,她倒十分好说话,还请她们两个去宫里坐坐。 最后就是才人之位的甄玉嬛。 现在这宫里属她的位份最低,她又和胡蕴蓉有旧仇。以她的位份,向胡蕴蓉行礼时,需要磕头。 陵容看见,胡蕴蓉死死踩住了甄玉嬛的手背,然后重重碾了又碾,表面还不动声色地和皇后说话。 这么说了会子,甄玉嬛忍不住痛呼出声,皇后才佯装关怀:“才人怎么还未起身?” 胡蕴蓉娇笑道:“甄才人也真是的,你也是作过昭媛的人,怎么还不知道规矩?” “请过安了,起身便是。” 甄玉嬛压下心中刻毒的仇恨,柔弱万分地说:“夫人,嫔妾的手指,动不了了,还请您,高抬贵脚。” 胡蕴蓉的脚丝毫未动:“嗯?你是说,本宫的脚在踩你?” 一边说,她一边又重重撵了几下。 “嫔妾不敢,是嫔妾自己不懂规矩,不会行礼……” 胡蕴蓉冷笑:“你不懂规矩,自己知道就好。” “本宫回来,正好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