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绽放的年代》 第一章 柳秋莎同志 《玫瑰绽放的年代》是《激情燃烧的岁月》的姊妹篇。 如果把“石光荣”说成是太阳,那么“柳秋莎”就是月亮。有太阳有月亮才有了宇宙有了世界。 ——作者题记 柳秋莎的眼皮一连跳了几天了,她知道有件大事就要发生了。 春天的延安晴空万里,一孔孔窑洞散落在沟沟岭岭间。这天,柳秋莎刚吃过早饭,就一手拿着小凳子,一手拿着笔记本,到操场上去上课,那是他们军训队的课堂。 黄土垫成的操场,平整而又结实,那里还长了两棵歪脖枣树,此时,那两棵枣树已经打了芽苞,说不定哪一天,芽苞就会绽放出嫩嫩的芽叶。 每天上课时她总会提前几分钟来到操场,这不能说明柳秋莎学习文化课有多么积极,她是要抢占有利地形,也就是那两棵歪脖子枣树的某一棵。她坐在树下,背靠着枣树,那样的话,她就会感到很轻松。 太阳暖暖地照耀着操场,也照耀着柳秋莎,于是她的眼皮就很不争气地合上了,邱教员讲课的声音渐渐远去了,声音渺远得很。在那一瞬间,柳秋莎就做了一个梦,她又回到了东北那冰天雪地的崇山峻岭,她在雪地里奔跑着,身后是日本人的枪声。 枪声响了,她一惊,便睁开了眼。此时她看见邱教员已经停止了讲课,还用一双幽深的目光望着她。她发现好多人都在望着她,于是,她有些不好意思,低垂下眉眼,小声地说:“我没睡觉,就是眯了一会儿,谁让延安的天这么好呢。” 坐在附近的人听到了,便小声地笑。她不笑,很茫然也很无辜地望着邱教员。 邱教员二十多岁的样子,长得很文气,脸白白净净的,一双望人的目光总是含情带露的。她知道邱教员是大学生,一年前投奔到延安,到了延安后,便在军训队当文化教员,邱教员讲话的声音很好听,不紧不慢,软软的,轻轻的。她喜欢邱教员讲课时的样子,一身粗布军装穿在他的身上,不显得土气,相反,更让他多了一种气质。 她每天坐在枣树下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这里离邱教员比较近,又是侧面,从这个角度欣赏邱教员会更加全面和生动。 她看了一会儿邱教员,又看了一会儿,邱教员讲的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在这里能够很好地看见邱教员高挑的身影。笔记本摊在膝前,她却一个字也没有记。 左眼皮一连跳了两天后,她知道要出事了,果然就出事了。 小王秘书出现在她的面前,那时她正想去操场去抢占有利的地形,小王秘书就喊住了她。小王喊:柳秋莎同志,请你等一下。 她站在那里,望着小王秘书。小王秘书其实也不小了,二十多岁的样子,也是投奔延安的热血青年,只因王秘书长得小,一身最小号的粗布军装穿在他的身上仍是显得肥肥大大的,于是人们都叫他小王秘书。 第二章 延安蜜枣丝丝情 柳秋莎一望见小王秘书就想笑,然后就笑着说:小王秘书,你是喊我呀? 小王秘书就飘飘悠悠地来到了柳秋莎面前。小王秘书样子腼腆得很,尤其是见了女同志,样子很不好意思。他一不好意思就舔嘴唇,舔来舔去的,他的嘴唇就很滋润,整日里都唇红齿白的。 小王秘书红头涨脸地冲她说:韩主任让你去一趟。 柳秋莎心里就忽悠一下子。前几天同宿舍的王英大姐就曾被韩主任叫去过一次,王英回来后就唉声叹气、六神无主的样子。晚上,俩人躺在一起时,王英就说了,说是韩主任给她介绍了一个同志,当然是男同志,从井冈山走了二万五千里的一个“老”同志。这个老同志姓刘,在部队里当副团长,因为革命,到现在一直没有机会恋爱,现在延安有了这么多女同志,他们这些革命老同志也该恋爱、结婚了。 当时王英不明事理,她比柳秋莎大两岁,今年已经20岁了。20岁的姑娘仍不明白韩主任这话的意思,就问:刘同志恋爱就让他恋呗。说完还低下了头。 韩主任就笑,背着手在屋里走来走去。那天的太阳依旧很好,仍暖暖地从窑洞的窗口照进来。韩主任在阳光里走来走去,窑洞里便一会儿亮一会儿暗,王英就用不解的目光追随着韩主任。 韩主任是这支部队的政治部主任,四十多岁的样子,是革命的老资格了,在上海当过地下党,又去苏联学习过,经过风雨见过世面,于是韩主任办事时总是显得从容不迫。 韩主任笑着说:那你就和刘同志见见嘛。 王英顿时迷糊了:见我? 王英就觉得大事不好了,还没等韩主任说完,便逃也似的离开了韩主任的办公室。那两天王英一直显得六神无主。她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直到有一天傍晚,她们吃过晚饭,正坐在窑洞前说话,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马蹄声越来越近,最后就停在了她们面前。从马上跳下来一个黑塔似的男人,这男人粗门大嗓的,几步来到王英和柳秋莎面前,声音很大地说:我姓刘,王英你好。 那时刘同志还不敢确定谁是王英,只是含混地冲两人敬了个礼。 王英自然是清楚的,她脸红心热,又一百二十个不愿意地向前走了一步说:我是王英,你找我有事吗? 刘同志便从怀里掏出一个用粗白布包着的一包东西,热乎乎地塞到王英手里,然后头也不回地骑上马飞奔而去。 直到刘同志的马蹄声消失了,王英才回过神来。她一手托着包,一手抚着胸口,气喘着道:他,他姓刘? 涉世不深的柳秋莎看到了王英这个样子,被逗得哈哈大笑。王英抚着那一小包东西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仿佛那是炸药包,随时都有爆炸的危险。最后还是柳秋莎把那个包打开。她一打开包便惊呆了,这是一包延安蜜枣,个不大,却个个结实饱满。 后来,那一包蜜枣差不多都让柳秋莎一个人给吃了,她一边吃一边说:真甜,王英姐你也吃吧。 此时的王英越发的六神无主了,她盯着柳秋莎手里的蜜枣,喃喃着一遍一遍地说:他姓刘,他就姓刘。 第三章 王英恋爱了 王英在那些日子里都有些魔怔了,上课下课的,眼神总是发直,一有时间就喃喃自语:他就是刘同志。 有时在梦里还在叨咕,柳秋莎笑她道:王英姐,别魔怔了,不就是一包枣嘛,有啥了不起的。 的确没什么了不起的,但王英却被什么东西给击中了。从那以后,刘同志经常在傍晚时分骑着马赶过来。每次来,他先在窑洞外把马拴好,然后大声地喊:王英,我来了。 王英就没有理由不出去了,王英一出去,刘同志便牵着马和王英在沟沟坎坎的小路上走一走,两人中间大约有个三五步的样子。两人在前,马在后,马还不停地打着响鼻,咴咴的。柳秋莎望着月光下王英这样的情形就想笑,于是她就笑了,笑得咯咯的。 几次之后,王英便不那么六神无主了,每次她从外面回来,神情总是神采奕奕的。 她说:他叫刘天山,是副团长。 她又说:他们部队住在王家坪,离这有二十多里的路呢。 她还说:刘天山都32了。 她再说:天山13岁就参加了暴动,后来参加了红军,在井冈山打过五次反围剿…… 王英说这些时,眼神一飘一飘的。 柳秋莎那时还不知道王英已经恋爱了。她不知道恋爱有多么好,反正,每次刘天山来总不空着手,不是带点枣就是带点晾干的南瓜片什么的,南瓜片也很好吃,甜甜的,王英每次回来,柳秋莎就去翻她的兜,总能找出点东西来,柳秋莎就很高兴。后来,王英开始护卫着自己的“隐私”了,她不再让柳秋莎翻自己的兜了,而是自己拿出一点点,只一点点让柳秋莎品尝,在这一点上,柳秋莎总是意犹未尽的样子。 从那时开始,王英开始失眠了,有时柳秋莎睡了一觉了,睁开眼睛,她无意中发现,王英仍大睁着眼睛躺在那里想着什么。于是她就说:怎么还不睡呀? 王英不说什么,翻了一个身,把后背冲给她。她就知道,王英这是出事了。她冲王英说都是让刘天山闹的。 柳秋莎没想到的是,自己也出事了。 小王秘书让柳秋莎去韩主任那儿一趟,这是命令,她没有理由不去,于是她就一手提着凳子,一手攥着笔记本随小王秘书向韩主任办公的窑洞走去。一路上,柳秋莎的心跟小王秘书的身影似的飘了一路。没见到韩主任,她心里已经明白了大概。 前些日子,王英也是这样被小王秘书叫去了一趟,韩主任跟她谈了话之后,就出了个刘天山。她不知道,这次韩主任跟她谈完话后,会出来个什么人呢?在这一瞬间,她想到了邱教员,邱教员文文静静的样子便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她也不知为什么,自己在这时会想到邱教员。 一路上,她碰见一些军训队的同学,同学们有男也有女,他们看见柳秋莎随在小王秘书的后面,似乎什么都明白了的样子,有的很有内容地跟她打招呼,有的等她走过去,心知肚明地掩着嘴笑。 那一刻,柳秋莎脸是红的,一直红到了脖颈。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韩主任办公室的。韩主任起身迎接她,还捉住了她的手握了握,接下来韩主任就微笑着让她坐。韩主任办公室除了一张桌子外,还是有几把椅子的,她没有坐在椅子上,而是坐在了自己的小凳上,这样她感到踏实。 第四章 她曾是抗联战士 韩主任一直叫她师妹,这让柳秋莎感到很难为情。韩主任在苏联的莫斯科郊外的军事学院学习过,韩主任早就回国了,柳秋莎在那里呆了3个月。柳秋莎阴差阳错地去了苏联。她13岁便参加了抗联,刚开始她只给抗联送个信通个情报什么的。 那时她和父母住在只有六七户人家的靠山屯,他们家住在最东头的一个山坡上,来往很便利,一抬腿就上山。开始是父亲为抗联送情报,父亲是抗联发展的地下党。 那时她不知道,知道这些,是后来的事情。有一阵子,父亲的老寒腿病犯了,上山下山的行动不便,以后有跑腿的事便落到了她的头上。这一带山山岭岭的她已经很熟了,他们靠山屯这些人家,一半靠种地一半靠打猎。春天的时候便种地,冬天了,没事可做了,便进山打猎。靠这些猎物换回一年的柴米油盐过日月。她从7岁开始便随父亲进山打猎,沟沟岭岭的自然就熟悉起来了。13岁那一年,她便接替父亲交通员的角色,到山里为抗联送情报。 这种情况和身份,让她还称不上抗联战士。事情的起因是那年的冬天,那一年她15岁。 那年冬天的雪特别的大,也特别的冷。日本人封山的计划使抗联遭到了空前的打击,有抗联的人坚持不住了,举着白旗下山投降了。那天,父亲从山下得到情报,日本人发现了住在熊瞎子沟的抗联小分队,要进山清剿。父亲得到消息后,便让她火速上山去送信,让熊瞎子沟的抗联小分队火速转移。她连夜进了山,把这一消息送出去,第二天早晨她下山时,才发现自己家那两间小房已经被日本人给烧了。父亲被捆在一棵树上,肠子流了一地,母亲的头上流着血躺在院子里,人早就硬了。 她爹呀娘呀地刚喊了几声,邻居于三叔就把她的嘴给捂上了,把她给扯到自家屋里,低声告诉她:日本人就在附近埋伏着,准备抓她。 她在于三叔家藏了一天,半夜于三叔把她送出家门。月黑风高之夜,她跑到了山里,家是不能回了,她跑了半夜,最后确信终于安全了,她才放声大哭了一回。 哭过了爹、哭了娘,然后跪在雪地上,冲着家的方向,给爹娘磕了三个响头。于三叔告诉她,父母的尸首他替她给收了。磕完头后,她便头也不回地跑进了山里,投奔了抗联。从此,她便成为了一名抗联战士。那些日子,风餐露宿的,她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她参加抗联后,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被叛徒告的密。从那以后,她就想着报仇,这仇一日不报,她就一日不得安生。她睁眼闭眼的,眼前总是浮现出父母惨死的情景。后来她知道,那个叛徒现在在县里面给日本人当着看家护院的“狗”,她要把他给杀了,否则父母死了都闭不上眼。 那年的秋天,打了两次仗,在日本人手里缴获了一些武器,于是她手里也多了一把枪。在这之前,她一直没有武器,只有一把砍柴刀,还有两枚自造的手榴弹。 机会终于来了,她手里有了枪,便什么都不怕了。那一年,她才16岁。 一天夜里,抗联下山伏击了一个日本人的小分队,打死了几个日本人,游击队便进山了。她没有走,而是躲在一棵树上,等抗联的人消失在深山老林里,她才从树上下来。她没有去追抗联的人,而是走进县城。她要找到那个告密的叛徒报仇。 她知道这是违反纪律的,可她顾不了那么多了,复仇的火焰在她心里已经炙烤了两年。 第五章 为父母报了仇 那一次,柳秋莎在县城里蹲伏了两天,她摸清了叛徒的活动规律。她知道,那个叛徒住在离突击队不远的一个小平房里,白天,那个叛徒跟在日本人后面吆五喝六的,晚上便回家去睡觉。白天,她就潜进了那个叛徒的家里,叛徒找了个女人。 她进门的时候,那个女人看见了她的枪,吓得顿时尿了裤子,女人哆哆嗦嗦地说:我没有做坏事,你别杀我。 柳秋莎那时还不叫柳秋莎,叫柳芍药,她是在满山开满芍药的日子里出生的,父亲便给她起了个名字叫芍药。柳芍药看着眼前的女人,真想一枪把她打死,不过还是忍住了,她知道这个女人是无辜的,只狠狠地抽了女人两个耳光,就凭着女人跟一个叛徒生活在一起,便有理由抽她的耳光。然后柳芍药找来绳子结结实实地把女人给捆上了,又在她的嘴里塞上抹布,把女人扔到了炕柜里。接下来,柳芍药就安心等待仇人了。 天黑之后,叛徒一摇三晃地回来了,嘴里还哼着下流的小调,人没进门,柳芍药便闻到了他身上的酒气。叛徒一边开门一边说:大菊子咋不点灯,黑灯瞎火的,你想让我撞死呀。 他话还没有说完,柳芍药便用枪把砸在了他的头上,他哼了一声倒下了。那一刻,她浑身在发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仇恨。她把枪口抵在了他的头上。叛徒这时醒过来了,他明白了发生了什么,此时他的样子连个娘们都不如,话都说不出来了,喉咙里只发出哆哆的声音。 柳芍药说:你这个叛徒。 他说:唔唔——柳芍药说:你活到头了。 他说:别,别杀我。 枪响了,声音很闷,“扑”的一声,那个叛徒便软软地躺在那里不动了。 柳芍药连夜出了城,她回到山里,找到抗联游击队时,天已经大亮了,她失踪了两天,急坏了抗联的人,山上山下他们已经找了她八个来回了。杨队长一看见她便什么都明白了,当下命人没收了她的枪。 她一句话也没说,她替父母报仇了,郁在心里那口气吐了出来。那一次,她遭到了同志们好一顿批评。 也就是在那年冬天,抗联游击队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为了保住抗联的有生力量,上级决定,抽调一批人撤退到苏联境内休整。抽调这些人当中,就有柳芍药。到了苏联后,辗转着又被送到了莫斯科郊外的军事学院。这是一所国际共产组织学院,那里有很多学员,有古巴的,也有越南的,最多的当然还是中国去的学员。 教师自然是苏联人。那个教员拿着名册点名,当点到柳芍药时,便皱起了眉头。于是教员便自作主张,把柳芍药改成了柳秋莎,从此,她就成了柳秋莎。 莫斯科她只呆了三个月,他们这批学员便接到了延安的通知,让他们回国。就这样,柳秋莎来到了延安,成了军训队中的一名学员。 韩主任是早几年回国的,这些人的情况,韩主任自然是了如指掌的。所以他便亲切地称柳秋莎为师妹。 柳秋莎坐在那里望着韩主任。韩主任就那么一直微笑着,微笑着的韩主任就说:柳秋莎同志,学习还好吧。 一提起学习,她就想起了那两棵枣树,那两棵枣树差不多都让她靠歪了。她不说话,就那么望着韩主任。 韩主任似乎不知怎么开口,搓着手,很不好意思的样子…… 第六章 韩主任做媒 韩主任先是讲了眼前的形势,国内国外的,当然都是一片光明的景象,看柳秋莎一直不说话,然后才说:是这样,你也是个老同志了,今年满18岁了吧。 柳秋莎知道韩主任要说正题了,不说话怕是过不去了,便说:我刚18岁,还小着呢。 韩主任说:18岁了,也不小了。她说:18岁了,也是小。韩主任又说:你是老同志了,知道组织纪律,是这样——接下来韩主任就说起了胡团长的许多好话,什么革命有功了,年龄大了,总之,除了年龄大点之外,胡团长浑身上下都是优点。 柳秋莎不想跟韩主任兜圈子了,便单刀直入地说:咋的,你是不是想给我做媒呀? 这话韩主任还不知怎么说,她单刀直入地说了,韩主任便一拍大腿说:你这人爽快。 柳秋莎就说:要是我不同意呢。 韩主任说:胡团长很优秀的,为革命流过血,立过功,我保证你见着他就会喜欢他。 柳秋莎又说:要是我见了他还不喜欢他呢。 韩主任说:那就算我白说,你们处一处,处不来也不能勉强,咱们都是党的人,什么事都要讲个原则。 柳秋莎就如释重负地站了起来,冲韩主任说:没事那我就走了。 韩主任一直把她送到门外,在门外韩主任还冲她招着手说:没事常来呀。 柳秋莎向操场走去。 她还没有走到操场,便看见了邱教员的身影,那个身影立在那里,一点点地在她视线里放大,后来,她听见了邱教员讲课的声音。枣树下的座位,仍空在那里,她安静地坐在那里,太阳依旧暖暖的,不知为什么,这次她一点困意也没有,一直睁着眼睛看着邱教员讲课。不知为什么,她竟出奇地平静,韩主任说过的话,她仿佛早就忘记了,她心里干干净净的,像3月的天空。 马蹄声是在那个晚霞铺满天际的傍晚响起的。柳秋莎并没有意识到这马蹄声和自己有什么关系。这一阵子刘天山的马蹄声几乎每天都要在外面响起几次,每次有马蹄声响起时,王英如同听到了冲锋的军号,她很快便从窑洞冲了出去,马蹄声随之远去。有一次,柳秋莎看见,长得粗粗壮壮的刘天山,像老鹰捉小鸡似的,一下子就把娇小的王英提到了马背上,这样一来,就是两个人共同骑着一匹马了。王英咯咯地笑着,那匹马便载着王英和刘天山向远处走去,留下王英一串笑声。在那一瞬,柳秋莎的脸有些发烧,她不知道王英为什么要笑,这又有什么可笑的呢? 这次马蹄声响起时,当然又是王英冲了出去,很快她又回来了,冲躺在床上发呆的柳秋莎说:找你的。 柳秋莎起初没听清王英的话,怔怔地望着她,直到王英把她拽起来。她才如梦初醒,她想不出是谁来找她,在延安她认识的人不多,只有军训队这些学员,这些学员又都不会骑马来找她,况且他们这些学员也都没有马。刚开始,她以为王英在和她开玩笑,便疑惑地走出去。门外便铁塔似的立着一个汉子,那汉子穿着军装,背着手,在门前的空地上来来回回地踱着,一匹白马悠闲地在汉子身边站着。 柳秋莎走到门外,惊愕陌生地望着他,声音很小地问:你找我? 汉子抬起头,看见了柳秋莎,眼睛亮了一下,又亮了一下,然后一个立正,向她敬了个礼说:柳秋莎同志,我姓胡,是边区三团的团长,我叫胡一百。 第七章 胡一百相亲 直到这时,柳秋莎才想起韩主任上次说的那个胡团长。原来韩主任不是说给她玩儿的,是认真的。那一刻她心里怦怦乱跳,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她张开了嘴,半晌才答:那你……你找我干什么? 其实她心里已经明白了,但嘴上还是这么说,她已经言不由衷了。 胡一百听她这么说,笑了,然后就笑着向她走来,一边走一边说:是韩主任让我来的,说你这个同志很好,又年轻又漂亮,在东北老林子里跟日本人干过仗。 胡团长走过来,不由分说地就捉住了柳秋莎的手,一边说着一边乱摇一气。胡团长就说:这回可认识你了,柳秋莎同志,以后咱们就是同一个战壕里的战友了。 柳秋莎的一双手被胡团长握得很疼,她一边吸着气一边往外抽自己的手,抽了两次没有抽出来,然后她就大声地说:胡同志,你这是干啥,有话好好说。 胡团长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忙松开手,顿时脸红了。他还抓了抓头,脸红脖子粗地说:太好了,你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就这么几句话,胡团长反复地说着,此时胡团长就像一头磨道上的驴,绕着柳秋莎一圈一圈地转着。刚开始,柳秋莎也跟着胡团长转,后来她就有些转晕了,便不转了,定在那里,定定地望着胡团长。 胡团长又站在那里了,嘿嘿地傻笑着,还不停地搓着自己的双手。一时没话可说,胡团长便又一次给柳秋莎敬礼,敬完礼又说:是韩主任让我来的,柳秋莎同志你真好,真好,真是太好了。 柳秋莎看着胡团长的样子,觉得很可笑,于是她就笑了,笑得一发不可收拾。 她弯下了腰,后来就蹲在了地上,她就一直那么笑着。半晌,她转回身,向窑洞跑去,留下怔在那里的胡团长。 她跑回来,一下子趴在了床上,还那么笑着,王英就过来拍了她一下,说道:别笑了,有什么可笑的。 柳秋莎翻过身,冲着王英说:太可笑了,真的太可笑了。 这时,就听门外胡团长大着声音说:柳秋莎,咱们以后就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了,今天我先回去,有时间我再来。 说完门外便响起了马蹄声。 柳秋莎又想笑,王英严肃地冲柳秋莎说:你觉得胡团长这个人怎么样? 柳秋莎不知轻重地说:他人怎么样跟我有啥关系? 王英又说:这是组织给你介绍的男人,你怎么能不认真对待。 柳秋莎坐了起来,表情也变得认真起来,她说:当时我可没答应韩主任,只是同意见一见。 那你觉得他这个人怎么样? 柳秋莎又想笑,半晌才说:他这人太逗了。 你就没有别的感觉? 什么感觉?没有哇。 王英就不说什么了,想了半天说:我第一次见到天山时也没什么感觉,现在可不一样了,等他再来两次,你就有感觉了。 王英刚说完这话,外面又响起了马蹄声,这次,王英坚定不移地说:刘天山,说完便飞也似的奔了出去。 不知为什么,柳秋莎这时想起了邱教员。文文静静,白面书生的邱教员,一点又一点地向她走近。 第八章 第一次失眠 晚上,柳秋莎和王英躺在床上,从外面回来的王英仍是很兴奋,兴奋的王英似乎有很多话要说,她一边翻着身子一边说:天山13岁参加革命。不知什么时候起,王英已经不直呼刘天山的名字了,而改成天山了。 王英还说:天山立过五次功了,都是大功。 王英又说:天山都32岁了,天山32岁了…… 王英兴奋不已地议论刘天山的时候,柳秋莎脑子里都是邱教员的形象,他今年多大了,25岁还是26岁?他肚子里有那么多文化,讲课时总是一套一套的,仿佛天下的事都装在他的脑子里。还有邱教员的那双眼睛,他望着她时,那眼神一飘一飘的,像挠她的痒痒,让她浑身舒畅。 不知什么时候,王英停止了念叨她的天山,而变成了一阵轻微的鼾声。柳秋莎却睡不着了,她现在满脑子都是邱教员的声音和身影。这是她第一次失眠,让她幸福也让她痛苦。 在抗联时,山外有日本人的围兵,山里冰天雪地,只要队长一声令下:休息。 她不管是靠在一棵树上,或者钻到一片树叶丛中,很快睡去。睡了一会儿,又睡了一会儿,便有站岗的哨兵把他们叫醒,让他们活动一下身体,以免冻坏了。每次被叫醒,她都十分不情愿,然后就半睁着眼睛,乱跑上一会儿,接着头一歪,就又睡过去了。那时,睡觉对她来说也是一种幸福。 现在失眠的她,同时也被另外一种幸福折磨着了。 第二天,军训队的学员又在操场上上课了,她仍然坐在那棵枣树下,不知为什么,阳光依旧那么好,照在她身上暖暖的,她却一点也没有困倦的意思。她睁着眼睛望着邱教员,邱教员讲的每一句话,都一点一滴地流进了她的心里。 她觉得邱教员说话的声音是那么的动听,还有邱教员白白的牙齿,甚至穿在邱教员身上的军装,也是那么合体,让她赏心悦目。 邱教员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她浑身上下在那一瞬间,仿佛被大火点燃了,越烧越旺,她觉得自己都快被烧焦了。以前她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自从胡团长的出现,胡团长的单刀直入,一下子把她的心扉打开了,然而进来的不是胡团长而是邱教员。 中午,她也不想睡觉,就坐在窑洞门前的土坡上。她知道,每天这个时候是邱教员散步的时间,邱教员总要在中午阳光最好的时候出来走一走。他手里有时拿着一本书,一边走一边看书,有时似乎在思考问题,在小河边走来走去,更多的时候,会吹一两声口哨,悠悠闲闲地走着。 今天,邱教员果然又出来了,他今天没有拿书,而是端着一盆衣服向河边走去,他的肩上还搭着一条白色的毛巾,他的样子潇洒而又从容。邱教员蹲在河边洗衣服,洗衣服也没忘了吹口哨。他的口哨吹得从容不迫,曲折委婉,河边树上的几只鸟在邱教员的口哨声中,也大着声音鸣唱起来。 不知什么时候,柳秋莎向邱教员走去。这时邱教员已经洗完衣服,正端着脸盆向回走,他似乎洗了脸,脸上湿漉漉的。他也看见了她,他没说什么,只冲她笑一笑。就在自己的窑洞前,他把衣服晾在铁丝上。她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冲邱教员说:我帮你。 说完,不由分说接过邱教员的衣服晾晒了起来。 邱教员怔怔地望着她。她冲他一笑,她看见邱教员脸红了。 太阳很好,有春天的微风拂过,静静地在两人中间流淌着。 第九章 延安的春天 初恋的感觉已在柳秋莎的心头燃起,这一年她已经满18岁了。在后来许多阴晴雨雪的日子里,这一年的延安的春天成了她永恒而又美好的回忆。 胡团长胡一百的马蹄声又一次在柳秋莎的窖洞前响起,当然,时间是在春天的傍晚。因为白天胡团长没有时间,他正带领着全团官兵一边操练,一边开展自力更生的大生产运动。胡团长马蹄声的又一次响起,彻底搅乱了柳秋莎初恋的心情。 在初春的傍晚,她没有理由不和远道而来的胡团长出去走一走。 那天傍晚,柳秋莎别无选择地和胡团长走了出去。 那匹马跟在两个人的身后,迈着散漫的脚步跟着他们。 胡团长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情,只是一遍遍地说:柳秋莎同志,你看延安的春天多么美呀。 柳秋莎不说话,眼睛望着胡团长,胡团长的一张黑脸上汗迹未干,帽檐下还蒸腾着热气。那一刻,柳秋莎的心里竟有一点点的感动,这时她又望见了邱教员,邱教员只拿着一本书,还站在土塬上看书。她一见到邱教员,心里刚涌起的那一点点感情便烟消云散了。 胡团长又说:柳秋莎同志,我胡一百是跟着毛主席从井冈山到的延安。 柳秋莎说:胡团长,我跟韩主任说过,婚姻问题组织上是不能强迫的。 胡团长又说:大小仗我打过无数次了,以前打仗,以后还要打。 柳秋莎说:韩主任介绍过你,可我不认识你,现在认识了,可我对你没有啥感觉。 胡团长把帽子摘下来又戴上:我们打仗,是为了建设一个新中国,这话是毛主席说的,我们要让新中国的人都过上好日子。 柳秋莎说:韩主任答应我,让我自己选择,我才同意跟你见面的。 胡团长仍说:柳秋莎同志,以后咱们就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了。 胡团长这么说完,柳秋莎就不知说什么好了。她回头望了一眼,邱教员仍站在土塬上,邱教员的身影在这晚霞西下的土塬上,成了一道风景。 半晌,柳秋莎说:胡团长,你回去吧,我还要看书识字,作业还没有完成呢。 胡团长怔了一下,双脚一并给柳秋莎敬了一个礼,然后说:柳秋莎同志,那我就不打扰了,改日我再来看你。 说完胡团长翻身上马,在马上又给柳秋莎敬了一个军礼,然后打马扬鞭地一路向前跑去。柳秋莎一直望着胡团长和他的马消失在视线里,才向邱教员走去。 邱教员显然看见她了,仍像没看见似的继续读自己的书。 柳秋莎就喊:邱云飞。 邱云飞是邱教员的名字。柳秋莎这么叫过了,邱教员才从书上抬起头,不冷不热地说:谈恋爱去了。 柳秋莎的脸一下子红了,她大着声音说:谁说我去谈恋爱了? 邱云飞说:找你的人一定是个功臣,你们这些女学员是专门给这些功臣准备的。 柳秋莎听了邱教员的话显得很生气,她生气的理由是,邱云飞不问青红皂白,凭什么就说她去谈恋爱了。她这么一生气,便一把夺下邱教员正看着的书,急赤白脸地说:邱教员你说清楚,谁谈恋爱了。 第十章 邱教员心乱如麻 邱教员见柳秋莎一脸的认真,反而把自己逗笑了,然后说:恋爱自由,没人干涉你恋爱。 柳秋莎仍然坚定不移地说:没有,我没有。 那个时节的延安,成了中国革命的摇篮。许多志士青年冲破层层封锁线来到了延安,他们怀着对新中国未来的憧憬,同时也怀着对革命的崇敬,投入到了这种崭新的生活之中。他们激昂,前卫,甚至带有某种献身精神。这些人中自然也包括邱教员。虽然他身为教员,但对军训队这些革命“前辈”,他是充满敬仰和敬畏的,包括眼前站着的柳秋莎。虽然柳秋莎比他还小上几岁,但参加革命的资历比他早了好几年,况且柳秋莎也算是在枪林弹雨中走过来的女革命者。 他有些喜欢柳秋莎,这种喜欢自然带着许多理想色彩,因为柳秋莎革命和战争的经历,让他对柳秋莎肃然起敬,因为敬意,而产生的爱慕,让他对柳秋莎的感情有些说不清。 作为文化教员,第一次站在讲台上,他就开始留意柳秋莎了。柳秋莎在他的眼里应该是属于另外一种漂亮。柳秋莎红色脸孔,健康而又充满朝气,这是他以前从没遇见到的一种新女性。以前那些女同学,漂亮得都有些病态,浑身上下有着许多小知识分子的毛病,这种毛病和柳秋莎的豪爽大方,形成了明显的反差。后来的一些日子里,他每次望柳秋莎时,都发现柳秋莎的目光也正在幽幽地望着他,这让他的心里游荡不已。他能从她的目光里捕捉到柳秋莎对自己的那一股暖意和友情。从那一刻开始,他便更多地开始留意起柳秋莎来了。 胡团长的马蹄声让邱教员心乱如麻,胡团长的脚步一点点向柳秋莎走近,他的心里便苦辣酸甜,阴晴雨雪地说不清个滋味。他站在塬上做出看书的样子,其实他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他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了柳秋莎和胡团长身上了。 从历史上看,延安时期和全国解放,部队进城初期,我党我军掀起过两次恋爱结婚的高潮。一次就是延安时期。那么多革命“老”同志,到现在还光棍一人,以前不管在根据地还是行军打仗,他们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女性,现在不一样了,有那么多热血知识女性投奔到了延安。况且,延安这段时间,队伍在不断壮大,革命形势越来越好,从井冈山到延安,从来没有这么好过,人们的心情就普遍感到舒畅,是从来没有过的舒畅。包括毛主席的第三次感情和婚姻,就是在延安时期诞生的。 那一阵子,经常有革命功臣,团长师长什么的举行婚礼,婚礼简单而又朴素,这是人们所向往和陶醉的。不少领导就充当了这种红娘,比如韩主任。 那天晚上,柳秋莎摔了邱教员的书扬长而去。回到了宿舍,柳秋莎才觉得委屈,那天晚上,柳秋莎竟掉了两滴眼泪,擦干眼泪后,她就在心里发誓,以后再也不见胡团长了。她认为把自己说过的话已经演完了。 很晚的时候,王英才兴冲冲地回来。王英回来的时候,整个人幸福得都不知干什么好了,没脱衣服就躺在了床上,然后就冲着煤油灯,闪亮着眼睛说:我要结婚了。 她这样的一句话,吓了柳秋莎一跳,在这之前她已经睡着了,听到这句话后,她又醒了。王英说自己要结婚,柳秋莎一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没头没脑地问:和谁呀? 第十一章 去找韩主任说清楚 见柳秋莎问她跟谁结婚,王英笑了,说:跟天山呀。 王英已经被刘天山的爱情击中了,两人在外面的塬上已经拥抱在一起了,也就是说,王英已经被刘天山“拿下”了,她成了刘天山的俘虏了。 柳秋莎没想到,王英这么快就做出了结婚的决定。后来,王英都睡着了,她却睡不着了。翻来覆去地在床上折腾了半晌,终于忍不住,还是走过去推醒王英道:你真的喜欢刘天山,不是韩主任逼的吧。 王英听了柳秋莎的话,哈哈大笑了起来。 王英说:我要感谢韩主任,他把这么好的男人介绍给我了。 柳秋莎就怔在那里不知说什么好了。 后来王英又问:你和胡团长的关系怎么样了? 柳秋莎没有说话,摇了摇头。 王英就问:那为什么?天山说,胡团长那个人很能打仗的,立过好多次大功,连毛主席都佩服他。 柳秋莎说:我不喜欢这样的人。 王英又道: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柳秋莎差点说出喜欢邱教员那样的,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后来,她还是回到自己的床旁躺下。 王英在床那边叹口气说:小柳,真不懂你的心,这样的男人你不喜欢,你还想喜欢什么样的。 柳秋莎这时又想起了邱教员,她摔了邱教员的书,邱教员半晌没有反应,她都走出好远了,才回了一次头,看见邱教员捡起自己的书,低着头向回走去。那一刻,她的心里充满了巨大的柔情。她想,这就是有知识的男人,能沉得住气。后来,她回来掉下了两滴眼泪,也是因为她后悔对邱教员太粗暴了。 那天晚上,她下定决心,去找韩主任,把自己和胡团长的关系说清楚。 柳秋莎找到韩主任时,韩主任正在和胡团长通电话,通话质量不好,韩主任便扯开嗓门大声地喊叫着,他冲电话里说:我说老胡,这事你不能急。你以为是攻阵地呢,我告诉你,你要打包围战,十天拿不下就一个月,一个月拿不下就两个月,你听清了吗? 韩主任和胡团长通话的内容自然与柳秋莎有关,柳秋莎却没有听出来,她以为韩主任在向下级指挥一场战斗。直到柳秋莎出现在韩主任面前,韩主任才放下电话,然后笑着说:是小柳哇,是不是有什么大喜的事要告诉我,王英人家都要结婚了,你什么时候结呀? 柳秋莎说:韩主任,今天就是说这件事的。 柳秋莎此时是一脸的严肃,她认真的架势吓了韩主任一跳,韩主任忙拉来一把椅子让柳秋莎坐,她却不坐,看着韩主任一字一顿地说:韩主任,你说过婚姻自由。 韩主任说:那当然。 柳秋莎又说:我不喜欢胡团长。 柳秋莎说出这话,韩主任理应觉得在情理之中,但他还是吃惊地睁大了眼睛,然后说:胡团长那个人,立过那么多战功,他是我党我军的功臣。你连这样的人都不喜欢,那我没有更好的人介绍给你了。 柳秋莎说出了一句让韩主任更加吃惊的话,她说:我的事不用你管了。说完转身就走了。 韩主任追出来,冲她的背影喊:小柳,你要好好想想,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了。 柳秋莎已经跑远了,韩主任吃不准她听没听到他这句话。韩主任立在那里就挠头,他真不明白,这个小柳是怎么想的。 第十二章 落花有意逐流水 柳秋莎真的被爱情所折磨着了。在这之前,她根本没有考虑过什么是爱情,她虽身在延安但她觉得跟以前并没有什么变化。以前在抗联时,她身穿羊皮袄,戴着狗皮帽子,爬冰卧雪的,跟那帮抗联战士没什么区别,甚至那些抗联战士也没把她当成个女的。有时宿营休息,他们就挤在一个畜棚里,有人还把一个卷烟递给她,冲她说:柳子,吸一口,这东西解乏。 她就吸了,呛得她鼻涕眼泪的,逗得那些抗联战士哈哈大笑。以前,她得说自己是截木头,是那么的麻木和愚钝。就在这个春天,在延安,她的身体呼啦一下被点燃了,燃起了熊熊大火,这股大火不可遏止,来势凶猛,她觉得自己都快烧焦了。 当然这股大火不是胡团长点燃的,而是邱云飞——邱教员。她此时此刻,满脑子都是邱教员的音容笑貌了。 此时,邱教员蹲在河边正在洗脸。起身后的邱教员,把白毛巾搭在肩上,吹着口哨往回走。柳秋莎躲在那棵枣树后面已经很久了,她一直在观察着邱教员,此刻,她的心乱跳,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她打过日本人的伏击,趴在山上,躲在树后,那时,她的心也不这么跳,那时她觉得浑身是劲,就等着队长一声枪响,然后他们便冲出去。她没想到爱情这东西,比打日本人还难。 就在邱教员走过来的时候,她还是鼓足勇气冲了出去。邱教员看到她,停止了吹口哨,脚步也慢了下来。她迎着邱教员走过去,有一会儿她还闭上了眼睛,孤注一掷的样子。最后她还是睁开了眼睛。还是邱教员先说了话:是小柳哇,有事么? 邱教员说话的声音也有些抖,但她没有听出来,她用一种更抖颤的声音说:邱教员,你吃了么? 邱教员就笑了,他们都刚吃过,他们军训队只有一个食堂,吃饭的时候,他看见柳秋莎满腹心事的样子,他还看见小柳朝他这里看了好几眼,在那一瞬,邱教员的心里滚过了一股很温暖很柔情的东西。 他笑完之后说:小柳,要是没事,到我那里坐坐吧。 邱教员一个人住在一处,一张床,一张桌子,还有一盏煤油灯。进屋后邱教员便点亮了那盏煤油灯。邱教员坐在床上,柳秋莎坐在桌后那把椅子上。这时的柳秋莎已经平稳了一些,但她的呼吸仍有些急促。她看见那本书,曾被她摔在地上的那本书,此时她把那本书拿在手里,爱抚地抚摸着。这是邱教员的书,她太喜欢看邱教员读书的样子了。书现在就在她的手上。这时她抬起头,下意识地把书抱在自己的胸前,跟一个中学生似的。邱教员也在望她,他的神情是笑眯眯的,很温情很和美地望着她。 她终于说:我和韩主任谈了。 这句话让邱教员摸不着头脑,他不明真相地问:谈,谈什么? 柳秋莎就死死盯着邱教员的眼睛说:我不让胡团长来找我了,就是找我,我也不见他了。 邱教员说:他可是个功臣。 功臣怎么了,我不喜欢他。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接下来两双目光就胶在一起,他们都听到了对方急促的呼吸声。不知是谁先站了起来,另外一个也站了起来,他们的身体热烈地拥抱在一起,巨大的冲击力使桌子摇晃不止,后来那盏灯摔在了地上,熄了。周围是一片黑暗,是黑暗让他们的胆子大了起来。 他说:小柳哇。 她说:邱哇。 他们更紧密地拥抱着,相互怀着对对方的敬畏…… 第十三章 初恋的感觉 柳秋莎崇尚邱教员的知识和读书的样子,他喜欢她的经历,已经是革命“老” 同志了,还有她作为女性的健康以及果敢。那是怎样的一种拥抱呀,仿佛在和敌人作一场生死搏斗,你死我活的样子。他们都试图通过全身的力气,把自己陷进对方的身体里去,他们在那里呻吟、挣扎,不知过了多久,他们寻找到了对方的嘴,他们的牙齿磕碰在一起,因为经验的关系,牙齿碰在一起,发出惊天动地的声音,直到试探了几次之后,他们火热、潮湿的唇才吻合到一起。 他唔唔地说:小柳,我的小柳哇。 她说:邱哇,我的邱哇。 在那天晚上,他们的历史翻开了新的天地。很晚的时候,她才离开他。邱教员把她送到门口,冲着她的身影伸出了一只告别的手,那只手就那么举着,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的尽头,他的手才落下去。 柳秋莎似踩着云雾走了回来,王英仍没睡,她不知道在哪找来了一些红纸,她在精心地剪着“喜”字。那是她为自己的新婚在做着准备。灯下,王英的脸都被那红纸映红了,于是她就红着脸冲柳秋莎说:又去和胡团长幽会去了? 她没有说话,而是一头扑在床上,用被子蒙上了脸,直到现在,她仍没有从幸福的喜悦中走出来。 王英顺着自己的思路说下去:美女爱英雄,自古都是这样。 王英又说:我说过,感情是处出来的,我刚见天山那会儿也没看上他,来往几次,我就投降了。 王英还说:胡团长怎么样?他的力气大吧,你是不是被他抱过了。看你的样子,就是被男人抱过了。 她听了王英的话,脸红到了耳根,她心想,自己是被男人抱过了,不过不是胡团长抱了自己,而是邱教员,是她的邱教员把自己抱了。 那天晚上,马蹄声又一次在她们的窑洞门口响起。那天晚上,王英没有去和刘天山约会,而是趴在床上写结婚申请,不用问,外面的马蹄声是胡团长的。 柳秋莎像没听见似的,该干什么干什么。 一会儿就听外面有人喊:小柳,我是胡一百,来看你来了。 柳秋莎躺在了床上,还用被子蒙住了头。 王英说:你还不快出去,是胡团长。 柳秋莎说:我不去,我跟他没啥关系了。 王英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外面的胡团长又喊:小柳,小柳……王英冲过来,扳着柳秋莎的肩膀道:小柳,你这个样子会后悔的。 她说:我不后悔。 王英说:胡团长哪点配不上你,你干吗要这样。 她说:是我配不上他,让他去找一个比我更好的去吧。 王英的样子比她还着急,急得在屋子里团团乱转。外面,胡团长喊“小柳”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到最后差不多就是吼了。 王英最后恨恨地说:小柳,你中邪了,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她说:我不后悔,愿意出去你出去吧。 王英就没话可说了,她回到自己的床前,忙自己的事情去了,然后叹着气说:胡团长多么优秀哇,你真是分不清南北了。此时的柳秋莎再清醒不过了,她的爱情正轰轰烈烈地燃烧着。 不知胡团长在外面呼唤了多久,只听到胡团长一声沉闷的叹息后,又大声地说:我还会来的。 接着一阵马蹄声消失在夜色之中。 第十四章 她们各有所爱 王英终于结婚了,因为王英还没有结束军训队的学习生活,她和刘天山的结婚有些象征性。她只是从这个窑洞搬到了另外一个窑洞,因为她每天还要参加军训队的工作和学习。刘天山有时从十几里外的部队赶过来,住上一宿,第二天天还没亮便出发了。身为副团长的刘天山还要操练部队,开展轰轰烈烈的大生产运动。即便这样,王英也幸福得要死要活。她自从结婚后,人整个变了样,脸孔红红的,见人就笑,嘴里哼着支离破碎的歌,那些歌都是边区当下流行的,曲调都差不多,只是词有些变化。所以,王英就经常把这首歌唱到那首上去了,她用这种形式来表现她的甜蜜和快乐。 柳秋莎不知道王英的快乐从何而来。王英结婚的时候她去了,是韩主任做的主婚人,当场宣布了王英和刘天山的婚姻是经过组织同意的等等。接下来就由王英和刘天山给到场的每位分了一把枣,大家一边吃着枣,一边说一些花好月圆的话,如革命者友谊长存,志同道合什么的。 刘天山自始至终一直就那么笑着,一张大嘴笑起来时就更大了,都快咧到耳根后去了。王英自然也是笑的,笑得阳光灿烂,清脆无边的样子。柳秋莎不明白王英为什么要这么笑。她从自己这个角度也没看清刘天山那样一个人为什么值得王英要这么笑。 王英是一年前从中原来的,那时她还是女子师范学校的一名学生,扎着两根辫子,腰里系着一条皮带。她先在边区工作,做一些宣传上的事,写写标语,参加个小剧团演出什么的。三个月前,军训队成立,上级便让她到军训队学习来了。 总之,王英的幸福让柳秋莎很不以为然,她认为,只有和邱教员那样的人结合,他们才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那天中午吃过饭,幸福的王英搂着柳秋莎的肩膀在土塬上走了一会儿,王英发自肺腑地说:小柳,你真傻,为什么不爱胡团长。 她的话其实已经说过多次了,柳秋莎觉得已经没有必要再分辩什么了,没说什么便笑一笑。 王英说:天山对我真好,他是个真正的男人,不仅是功臣,人还那么温柔。 王英说这话时,脸上是充满温柔和神往的。 柳秋莎说:咱们是各有所爱。 这时她看见了邱教员,邱教员捧着一本书在阳光下朗诵着。邱教员朗诵的就是那首著名的《海燕》。她一见到邱教员,心早就飞走了。 这一阵子,邱教员和柳秋莎这种迷离的样子,王英早就有所察觉了。她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然后就恨铁不成钢地说:邱教员有什么好的,他这种人,在咱们边区,在全国多的是,胡团长那种人你上哪找去,过了这个村,可就真没有这个店了。 王英的话一阵风似的在柳秋莎耳旁吹走了,她现在正被爱情击中,就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了。 柳秋莎觉得自己是幸福的,邱教员站在那棵歪脖枣树下给她念过诗,邱教员的诗让柳秋莎觉得字正腔圆,像一场及时雨落到了她干渴的心田。邱教员是这么念的:你是雨后的彩虹,挂在天边,也挂在我的心上。你是一缕春风,让枯树开出绿叶,你是风来我是柳,柳随风动飘心头…… 这是多么抒情的爱情诗呀,柳秋莎望着站立在那里的邱教员,觉得他就是一首诗了。虽然有许多地方她还听不懂,但她已经一次又一次地为这种抒情着迷了。 第十五章 最后的努力 私下里,邱教员和柳秋莎都商量起了结婚的事情来了。她当下决定,在他们的婚礼上,不送枣,枣是多么常见和俗气的东西呀,就让邱教员当着所有的人朗诵他的诗,然后她唱一首歌,唱那首东北民歌《山里红开花》,那将是一个多么激动人心的场面呀。两人陶醉在对未来的幻想中。如果,没有那一次变故,两人的恋爱也许在半遮半掩下还将谈下去,结果事情发生了变故。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上级领导给军训队这些学员安排了一次下部队的机会,也就是让他们参观部队的训练和生活。柳秋莎做梦也没有想到,这次下部队就是胡团长那个团。他们是步行去的部队,部队早就准备好了。胡团长照例要讲上一段话,说什么他代表全团官兵欢迎军训队来这里指导工作等。接下来就是战士们的表演,也没什么新鲜的,就是刺杀呀,肉搏呀什么的。 柳秋莎觉得这一切一点也不好玩,她就开始东瞅西看的,结果她就和胡团长的目光相遇了。此时胡团长的目光似乎在冒火,那个样子恨不能把柳秋莎一把拉到自己的身边。她承受不了胡团长这种望着她的目光,接下来,她开始神不守舍,希望今天的活动早些结束。 她没想到的是,胡团长也上阵了,他一上来便把棉衣脱了。延安的春天还有些寒冷,胡团长的身体受冷风一激,呈现出古铜的颜色,他的胸前有几处枪伤,伤口有些发黑发紫。胡团长大叫着,招呼着士兵冲上来,那些士兵显然经常和团长展开这样的较量,冲上来的不是一个,而是两个。胡团长很快便制服了两个士兵。第二次,又冲上来三个士兵,三个士兵和胡团长战成一团,半晌也没有分出胜负。士兵的队列里传出一阵又一阵的口号声,为双方加油。胡团长的神勇,招来军训队员一阵又一阵的掌声。最后的结果是,胡团长和三个士兵战成了平手。此时的胡团长已经是大汗淋漓了,豆大的汗珠从他的胸前后背上流过。柳秋莎看见胡团长冲她笑了笑,便弯腰从地上拾起自己的棉衣走出人群。 军训队是夕阳西下的时候离开三团的,直到走出三团的营门,秋莎才松了一口气。她没想到的是,这时她又听到了熟悉的马蹄声,当她抬头回望时,她看见了胡团长和他的马风一样地刮到了自己的面前。当她醒过神来的时候,胡团长已经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胡团长气喘着说:小柳同志,我要找你谈谈。 她说:我还要回军训队。 他说:耽误不了你,一会儿我骑马送你。 胡团长不由分说把她拉出了队列,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队列中的邱教员,邱教员也在望她。她一望见邱教员的目光便不紧张了,平静地望着眼前的胡团长。 胡团长不望她,背着手望着夕阳说:你为什么不同意跟我来往。 她说:不同意就是不同意。 他又说:我已经打报告了,过几天咱们就结婚。 她说:我不同意跟你结婚,你打报告也没用。 他说:你会同意的。 她说:我就不同意。 …… 那天晚上,两人就这么争争吵吵了好长一阵子,天都黑了,也没有争吵出个结果。后来胡团长跳上马,他要把柳秋莎拉上来,柳秋莎说什么也不肯上马,向前跑去。 第十六章 邱教员的困惑 胡团长没有办法,就让马小跑着跟着柳秋莎。 他说:你上来。 她说:我不上。 他说:没见过你这么倔的同志。 她不说话,向前跑着。在抗联那会儿,她已经练就了一副好脚板,翻山越岭地和日本鬼子周旋,眼前这一截子路,对她来说根本没有当一回事。 她觉得还没有施展开身手,便看见了前面那个人,她一眼就认出了邱教员,是邱教员在等她.当她和胡团长赶上邱教员时,胡团长才认真地看了一眼邱教员,大声地问:你是什么人? 邱教员说:我是军训队的文化教员。 胡团长这才拉住缰绳,让马和自己立在那里,他冲柳秋莎的背影说:我过几天就结婚,这婚我是结定了。 柳秋莎觉得自己遇上了土匪,她拉着邱教员没命地向前跑去。 隐约地,她仍能听见胡团长在喊:我要跟你结婚——柳秋莎下定决心要结婚。 眼见胡团长的架势是要抢人了,柳秋莎下定了决心,她要和邱教员邱云飞结婚。 她和邱教员摊牌那天是个晚上,两人在延河边上散步,河边的柳树已经吐出了嫩嫩的叶芽,有风吹过一丝一缕的。远处不时地有人走过,还可以听到战士们的歌声。 她突然立住脚冲邱教员说:我要跟你结婚。 他也立住脚,听了她的话怔了一下,望了她半晌才说:这……这么早。 她说:不早了,我都18了。 他说:我刚到延安,还是个革命的新人,按理说不该这么早就结婚。 她说:我不管,你要是不同意,也许我就跟别人结婚了。你再也见不到我了。 说完一转身,她就跑了。 他怔在那里,这件事对邱教员来说太重大了,重大得对他来说,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他喜欢柳秋莎,可以说在短短的时间里已经爱上了她。这种爱他也说不清,总之,因为有柳秋莎的存在,他的世界丰富了。他离不开她。他知道那个胡团长在追求她,他不相信柳秋莎会爱上胡团长那种人。但对他来说,胡团长这样的革命“老”同志,是他所敬畏的,当初下定决心投身到革命中来,就是胡团长这些革命者把他吸引到了革命队伍中来。在胡团长身上,他看到了许多理想色彩,包括他和柳秋莎的来往,也是这样的色彩在五光十色地吸引着他,引领着他走进这群革命“老”同志中来。 他还知道,柳秋莎13岁就开始给抗联当交通员。在他的想像里,一个13岁的小丫头,怀揣着党的信,穿梭在深山老林时,后面是日本人的跟踪与追捕,就凭着这些,她在深深地吸引着他。 邱教员也是通过层层的敌人封锁线来到延安的,自己这点经历和这些“老”同志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呢? 现在的邱教员被一种矛盾困惑着,革命刚刚开始就要结婚,虽然这是柳秋莎提出来的,可一想到这些,他就觉得脸红,甚至觉得还不配得到爱情。胡团长那样的人才应该得到爱情。他这么一想,把自己吓得一抖,要是胡团长和柳秋莎结婚了,那么自己呢?也就是说,他将永远失去柳秋莎。这么想过之后,他心底里顿时涌出一股寒意,他打了一个哆嗦。 第十七章 申请结婚 爱情的何去何从摆在了邱云飞的眼前,在这种时候,爱情是自私的,这个真理又一次显现出来。那天晚上,他追上了柳秋莎,他冲她说:我,我同意和你结婚。 柳秋莎望着他,异常冷静地说:你不后悔?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问,怔了半晌才答:不后悔,真的不后悔。 他说完这话时,心底里还涌上一股从来没有过的豪气。这时他想到了俄国诗人普希金。普希金为了自己心爱的人,死在了决斗的枪口下,那一瞬,他有了普希金式的豪情。 她镇静地望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那好,今晚我们就写结婚申请,明天就找韩主任去。 革命者的爱情是有组织的,只有得到组织的认可,革命者的爱情才合情合理。 那天晚上,两个人便分头开始写结婚申请了。 柳秋莎的结婚申请是这么写的:韩主任:我要结婚,和邱云飞教员。因为我喜欢有文化的人。在革命中,我们能相互帮忙。我们结婚后,生活和革命两不误,一直革到胜利的那一天。 这份结婚申请,直到东方发白,柳秋莎才写完。在抗联的时候,学过一些字,还有半年的莫斯科军事学院生活,以及延安这阵子的学习,她搜肠刮肚,把能想到的词都想到了,写了改,改了再写,然后一笔一划地抄写到草纸上。那是边区自己造的纸,很粗糙,笔写在上面稍不注意,就把纸戳破了。于是柳秋莎小心翼翼地写完了自己的结婚申请报告。她冲着东方发白的天空,长长地出了口气,一个晚上的努力,她自己觉得一夜的时间,走完了18年的经历。她浑身轻松,最后趴在床旁睡着了。 邱云飞很快写完了自己的结婚申请,他的结婚申请是这么写的:敬爱的组织:我是军训队文化教员邱云飞,我是怀着革命理想投奔到革命队伍中来的,中国的前途要靠革命才能获得。我本人对革命胜利那一天充满了希望,总有一天革命会胜利的。在革命的过程中,我也遇到了常人遇到的问题,那就是爱情。我和军训队学员柳秋莎建立起了爱情的基础,经过我们两人的商定,准备结婚。结婚是新生活的开始,也是革命的继续,以后我们既是夫妻也是革命同志,我们一定加倍努力地工作,为了早日建设新中国,迎来革命胜利那一天而努力生产、战斗。 结婚是动力,而不是终止,我们一定相互帮助,携起手来共同开创未来。 这是我的申请,如果组织不同意,我还会继续努力的。证明我离组织要求的还很远,我要努力,永远努力。 邱云飞邱教员,怀着一颗红心两种准备的心情写完了结婚申请,他躺在床上却不能入眠。他此时的心情很复杂也很激动,也就是说,从今以后,他就要跟一个革命者结合在一起了。那将是怎样的一个未来呀,他在柳秋莎的带领下,一定会把革命进行到底。 他在对未来的幻想中激动着,联想着,直到东方发白,他才朦胧着睡去。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和柳秋莎站在宝塔山顶上,看到了漫山遍野的红旗,那是革命者的红旗。他们欢呼着,跳跃着,正当他们要相拥在一起时,嘹亮的军号声把他唤醒了。 第十八章 韩主任犯了难 当柳秋莎和邱云飞出现在韩主任面前时,韩主任不知发生了什么,怔怔地望着两个人。 柳秋莎掏出了那份叠得方方正正、带着自己体温的结婚申请放到了韩主任面前。 然后说:韩主任,这是我的结婚申请。 韩主任怔了一下,马上就笑了。 然后,韩主任就说:小柳哇,你终于想通了,这些日子,胡团长把我缠得够戗,我都快招架不住了,这就好,这就好,其实,胡团长这个人是很优秀的。 韩主任的想法,当然和柳秋莎的想法南辕北辙。当韩主任打开柳秋莎的结婚报告时,他的眼睛都直了。见多识广的韩主任,嗫嚅了半晌才道:是,是你们要结婚。 这时,邱教员也不失时机地递上了自己的报告,还严肃认真地给韩主任敬了个军礼。 韩主任只是一目十行地在他们的结婚报告上浏览了一遍,便什么都明白了。他虽然没有说什么,可他眼前的天就塌了。 半晌,韩主任才回过神来,很没有底气地问柳秋莎:小柳呀,你可要想好。 柳秋莎坚定不移地说:我想好了,我们都想好了。韩主任又问:胡团长哪不好。 柳秋莎再答:哪儿都好。 韩主任:那你这是…… 柳秋莎:我要嫁给一个自己喜欢的男人。 韩主任听了这话,便一屁股坐在了那里,他已经无话可说了。他为胡团长感到悲哀。他同时在犯难,两人的结婚报告批不批,怎么批? 按理说,延安时期的爱情是这样的,领导是想解决一批年龄大的同志的婚姻,后来看,延安时期的爱情,大都是年龄大又有一定职务的同志,娶了一批年龄小又有文化的女同志。这是那一阵子的爱情典型代表。虽然,对婚姻没有明文的规定,但这是心照不宣的事情。 正是基于此,柳秋莎和邱云飞的结婚申请,还是让韩主任犯了难。 柳秋莎看出了这种难,便说:韩主任,咋的,我们不合法咋的? 韩主任就笑笑,然后道:那我们就研究研究,这种情况我们还没遇到过。 柳秋莎说:婚姻自由是你说的,我们可是自由恋爱,自由结婚的。 韩主任说:那是,那是。 柳秋莎拉起邱云飞的胳膊就往外走,走到门口回过头又丢过一句话,我和邱云飞这婚是结定了,你看着办吧。 说完拉着邱云飞头也不回地走了。 韩主任立在那里,他被柳秋莎的样子震住了,他带过那么多兵,还从来没有见过柳秋莎这样的。从这开始,他不由得喜欢上柳秋莎这样的兵了。 柳秋莎拉着邱云飞走到外面,邱云飞就说:组织上是有原则的,说研究就得研究,你怎么那么对韩主任呢。 咋的了?柳秋莎立住脚,她仍然冲动着说:研究、研究,还不是想让我和胡团长结婚,我偏不和他结,你要是不同意,我就自己结。 说完甩开邱云飞的胳膊,一转身独自走了。 邱云飞望着柳秋莎远去的背影,立在那里,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第十九章 胡一百找到邱教员 柳秋莎打的结婚报告,让韩主任犯难了。那些日子,胡团长三天两头地给韩主任打电话,胡团长的情绪是火烧火燎的。胡团长在电话里说:韩主任呀,你是领导,这么点小事都办不了,可不像你的作风啊。 胡团长和韩主任是老上下级关系了,说起话来就无拘无束。 胡团长还说:什么阵势我没见过,一个丫头我都拿不下,我以后还咋当这个团长,兵们能跟我胡一百么? 胡团长又说:这个工作就交给你了,我要是娶不到柳秋莎就去你办公室坐着去。 胡团长已经走火入魔了,从他第一次见到柳秋莎那天开始,心里便燃起了熊熊大火,这股火都快把他烧焦了。 胡团长不仅打电话,还亲自找到了韩主任,他大大咧咧地坐在韩主任对面,把马鞭往韩主任的桌子上一摔,就那么瞪着韩主任。 韩主任就无可奈何地说:你瞪着也没有用,给你看样东西吧。 说完便拿出柳秋莎的结婚报告,胡团长一看就傻了,他张口结舌,半晌才说:她,她要结婚? 韩主任说:可惜她不是和你结婚。 胡团长对邱教员是有印象的,上次军训队去他们部队学习交流,他见过那个高高瘦瘦的邱教员。 胡团长就说:就那个小白脸,小柳要和他结婚? 韩主任点点头。 胡团长抓起马鞭走了。 在那天的黄昏,胡团长找到了邱教员,他单刀直入开门见山地说:你就是邱云飞。 邱教员点点头,他也认识胡团长。胡团长的名字他来到延安时便听说过,不论是在井冈山,还是在长征中,胡团长,胡一百都是立过大功的。胡一百的名字,是朱德总司令给他起的,那是在他参加革命后,杀死了一百个敌人后,朱德接见了他,握着他的手说:好你个胡一百,以后杀敌就要一百一百地杀。从那以后,他就有了个外号叫胡一百。这个外号越叫越响,渐渐就把他原来的名字忘记了。习惯了之后,他也管自己叫胡一百了,他的名字得到自己的确认后,便名正言顺地叫了下来。 胡一百找到邱教员,邱教员不用问,他已猜出大概来了。 胡一百就用马鞭抽着自己的腿,仿佛是在拍打腿上的灰尘。然后他盯着邱教员说:你小子今年有20了吧。 邱教员说:报告首长,我25了。 胡一百就用鼻子哼一哼,然后胡一百就跟磨道驴似的走。邱教员刚开始是转着圈子跟着转,后来就不转了。胡一百转的是大圈,他转的是小圈,他头晕,都快看不清胡一百了。 胡一百又说:我都32了,姓柳那个丫头是我先看上的。 邱教员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此时他感到头重脚轻。 胡一百又说:你才25,急啥急,好日子还在后头呢,姓柳那丫头归我了,就这么定了。 说完便走了,他全然不顾邱教员的反应。 邱教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他立在那里,思维顿时停住了。他没了主张,没了立场,他想到了柳秋莎,也想到了胡团长。 胡团长战功卓著,自己算个什么,是名刚刚参加革命的新兵。他喜欢柳秋莎,可在胡团长面前,他的喜欢是那么的渺小,甚至可以说是微不足道。如果此时,让他放弃柳秋莎,他的心会很疼,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于是他抱住头,蹲在地上大滴大滴的泪水流了出来,然后唔唔地就哭了,他一边哭一边说:秋莎,咱们没缘分呢,秋莎,我可怎么办呢? 第二十章 柳秋莎为结婚做准备 印云飞正在哭着,就看见了眼前的一双脚,他认出来了,那是柳秋莎的脚。他抬起头,红肿着眼睛冲柳秋莎说:秋莎——他又要哭。 柳秋莎冷冷地看着他说:你给我站起来。 他没见过柳秋莎这么跟他说过话,他身不由己地站了起来。 她说:哭啥,还是个大老爷们儿,不就是这么大点个屁事么?胡一百咋地了,打过仗,立过功咋地了,我就没打过仗? 他无助地说:他是领导。 她说:领导咋地了,婚姻自由,领导也不能抢人,我说,我要跟你结婚,结定了。 邱教员这时冷静下来,他擦了擦眼泪说:秋莎,趁现在咱们还没结婚,你是不是再好好考虑,考虑。 柳秋莎说:早考虑了,我今天是来告诉你,三天后咱们就结婚。 柳秋莎说完转身就走。 邱教员在后边呻吟似地说:那,那报告呢。 柳秋莎头也不回地说:韩主任批就批,不批就不批。 在这三天时间里,柳秋莎真的做起了结婚的准备,其实也没什么准备的。她把自己的被子和邱教员的被子拆洗了,晾在外面,春天的太阳很好,她守着那些晾晒的被子,冲每个路过的人微笑幸福地说:我要结婚了,和邱云飞。 没有人相信她的话,只是打着哈哈说:好哇,到时候我们来。 接下来,她找到了王英。王英结婚时剪了很多双“喜”字,她把那些剩下的红纸拿过来了,躲在窑洞里也剪开了双喜字,然后她把那些双喜字在自己的窑洞里贴得到处都是。 王英来了,看到柳秋莎这种发烧发热的样子,急得直搓手,然后数落着柳秋莎说:你傻呀,你真傻,放着胡团长那么好的首长你不喜欢,你偏偏喜欢邱云飞,他有什么好的。 柳秋莎不说话,专心地剪着她的双“喜”字。 王英以过来人的身份又说:什么感情呀,好感呀,还不是骗人的,等你和胡团长住在一起了,就什么都有了。 王英知道在这种时候说什么也没用了,便说:领导还没批你们的结婚报告呢,你们要是这样结婚,是要违反纪律的。 柳秋莎说:违反就违反,大不了我回东北,到老林子里接着打游击。王英还能说什么呢,她只能哀叹着走了。 柳秋莎紧锣密鼓地准备结婚的事,邱云飞是知道的。三天时间,过一天少一天,他心乱如麻,活了25岁了,还没有遇到过这么重大的事情,他要好好想一想,于是他就在延河边上走了一趟,又走了一趟。他无数次地幻想过未来的婚姻;而眼前的婚姻,他是一次也没有想过的,难道他就要这样和柳秋莎结婚?他想不出因为所以,越想越没了主张,后来干脆就不想了,他甚至以为柳秋莎是说着玩呢。 三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白天的时候,柳秋莎和以前一样,上课学习,下课纺线,到了晚上,柳秋莎一头闯进了邱云飞的窑洞,不由分说抱起邱云飞的被子就走。这一举动还是吓了邱云飞一跳,他结结巴巴地说:你,你这是干什么? 柳秋莎轻描淡写地说:结婚呢,我说过,三天后结婚。 柳秋莎头也不回地抱着邱云飞的被子向自己的窑洞走去。 邱云飞僵在那里,大脑顿时空白一片,他立了一会儿,又立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身不由己地向柳秋莎的窑洞走去,后来他就立在了窑洞外。 第二十一章 自作主张结了婚 柳秋莎把两个被子放到了一起,双喜字早就贴好了,油灯忽闪着,明灭着,映得她的脸红扑扑的。后来她听到了邱云飞的脚步声,那脚步就停在了窑洞门外。她走了出去,邱云飞立在那里,神情是天高地长的样子。 她拉了他一下,说:进来吧。 他没动。 她又拉了他一下,他仍没动。 她就不拉他了,然后她就坐下了,就坐在纺车前。这天晚上的月亮很好,早早地就挂在了东边,映得塬塬峁峁明晃晃的。 后来他也坐下了,就坐在她的身边。 她说:你看,今晚的月亮多圆。 他说:咱们这样怕不好吧。 她不说什么,开始纺线了,只有纺车声响成一片。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说:要是在我们老家结婚是要吹吹打打的。他说:咱们这样是违反纪律的。 她说:要是我爹我娘在天之灵知道我结婚了,他们会高兴的。 她停住了手,抬起头望着那颗又圆又大的月亮。有两滴泪水流了下来。 正是两滴泪水,让邱云飞伸出了手,把她抱在了怀里,她等他的这一抱仿佛有几百年了,她把自己的身体实实在在地投到了他的怀里。 柳秋莎无限幸福地说:这月亮多大呀。 后来,他们就不说话了,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她在他怀里睡着了。两个人在那个圆月之夜坐了一夜。 柳秋莎自作主张地和邱云飞结婚,她的坚定不移和邱云飞的态度比较起来,邱云飞便显得有些勉强了。组织上没有认可,邱云飞心里一点底也没有。 那些日子,他每天晚上,都是很晚的时候过来,在这之前,他一直躲在自己原来那个窑洞纺线,直到夜深人静了,他才吹熄了油灯,趁黑走过来。那时,柳秋莎已经等他许久了。天还没亮,起床号还没有吹响,邱云飞又悄悄溜走,回到自己窑洞里转上一圈,这时,起床号已经吹响,邱云飞便肩上搭着毛巾,手里拿着牙具到河边洗脸刷牙。柳秋莎看出了邱云飞的心思,便说:你这样累不累呀。 邱云飞就白着脸说:组织上没有批准咱们结婚,我心里不踏实。 柳秋莎说:韩主任说婚姻自主,咱们就这样了,他能咋的? 话虽然这么说,邱云飞还是感到不踏实。 那个周末,柳秋莎和邱云飞坐在窑洞前纺线,他们抬起头来的时候就看见了骑着马的韩主任。韩主任的身后随着那个小王秘书,小王秘书的衣服依然肥大,一飘一飘地往这里走来。 邱云飞一发现韩主任,纺线的手便停在那里,他说:是韩主任。 柳秋莎好像没看见韩主任似的,继续纺着线。 韩主任的马蹄声就近了,他们都听到韩主任的喘息声了。 韩主任跳下马,脸上的表情很中性,没有笑,也不严肃。这时柳秋莎和邱云飞已从纺车旁站了起来。柳秋莎虽然意志坚定,但她心里仍没个底,嘴上说没什么,但心里毕竟知道她和邱云飞的婚姻有些明不正言不顺的味道。就是在老家结婚,还会有三亲四邻的朋友聚一聚呢。 韩主任背着手,谁也不看地走进窑洞,看了墙上的双“喜”字,又看了窗上的双喜字,然后又踱了出来。踱出来的韩主任,脸上的表情依然很中性,他甚至都没有看两个人一眼,望着头顶的太阳说:你们的婚就这么结了? 第二十二章 韩主任送来两张像 柳秋莎说:韩主任,我们打过报告,这你知道。 邱教员就颤颤抖抖地叫了一声:韩主任。韩主任招了一下手,小王秘书就过来了,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纸包,打开纸包,是两张像,一张是毛主席的,另一张是朱总司令的。 韩主任就拿过两张像冲柳秋莎说:这是组织送给你们的结婚礼物。 俩人听了韩主任的话,一下子就怔在那里,他们谁也没想到,韩主任会这么说话。柳秋莎把自己的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接过两张像。接像的一瞬间,她不知为什么想起了自己惨死在日本人枪下的父母,顿时,她的眼圈红了,哽着声音说:谢谢主任。 这时的韩主任,脸上是笑着的。 韩主任是第一个来祝贺他们婚姻的人,韩主任做完这一切,便拍拍手说:我今天就算给你们主婚了,毛主席和朱总司令就是你们的证婚人。 小王秘书给韩主任牵过马来,韩主任便上马,然后又冲两个人说:希望你们做一对模范夫妻,我就不多停留了,今天胡一百也要结婚,我还要给他们主婚去。 韩主任说完便打马走了。 两人怔在那里,直到韩主任的马蹄声消失了,两人似乎才醒过来。 邱云飞说:这么说,韩主任同意我们的婚姻了? 柳秋莎说:傻瓜。 他们在窑洞里贴上了两张像,两位伟人很严肃地望着两个人。 她说:毛主席,朱总司令,你们放心吧,我柳秋莎到啥时候都是你们的战士。 他说:放心吧。 她说:我和邱云飞结婚了,以后我们就是革命夫妻了。 她举起了手向伟人敬礼,他也举起了手。 后来两人就面对面地望着,久久,她抖颤着声音说:云飞——他也叫了一声:秋莎——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他们这次拥抱史无前例地感到踏实、幸福。 她伏在他的怀里咽着声音说:毛主席和朱总司令当我们的证婚人。 他也说:我会记住的。 两人冷静下来之后,他们才想起韩主任临走时说过的话,胡一百也要结婚了。 胡团长的婚姻可以说从复杂到简单。他在柳秋莎这里碰了钉子,这对胡团长来说,如同打了一场败仗,或者说丢了一块阵地。那些日子,他感到浑身上下火辣辣的,连头都抬不起来。没人的时候,他就自言自语地说:我老胡也是一世的英雄,咋就吃了败仗了呢。那些日子,他翻来覆去的就这么一句话。 这次边区医院的马院长为胡团长介绍了一个女护士,叫章梅。章梅也是热血青年投奔到延安来的,在这之前,章梅在南京一所护校里读书。到了延安之后,她便被分到边区医院当了一名护士。章梅生得很南方,小巧得很,有一种玲珑感,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睛,怎么看怎么像没有长大的一个娃娃。当马院长领着章梅出现在胡一百眼前时,马院长侧了一下身子,向胡一百介绍道:这是章梅。 胡团长这才看见躲在马院长身后的章梅。 胡团长就咦了一声。 马院长冲胡一百说:小章可是知识分子,你可不许欺负人家。 说完,马院长便走了。 第二十三章 胡团长也结婚了 当剩下胡团长和章梅时,胡团长就低着头仔仔细细地把章梅打量了一番。章梅早就听马院长把胡团长的情况做了介绍,她早就被胡团长的经历打动了,她这样的热血青年投奔革命,从心底来说,对革命者有着天然的敬畏和景仰,正如邱云飞对柳秋莎的景仰一样,从崇敬到爱情。在革命者面前,章梅紧张得头都不敢抬。 胡团长就又“咦”了一声,然后说:你多大了? 章梅就小声答:20了。 胡团长说:不对吧,我看你怎么像个孩子。 章梅就红了脸,头越发地低了,但仍说:人家20了,不信你去问马院长。 就在这一瞬间,章梅的柔弱和女性十足打动了刚强的胡团长。他什么都见过,甚至生与死,就没见过这么柔的女性。 胡团长就说:你愿意和我来往? 章梅不说话,用脚尖踢着塬上的黄土。 胡团长说:那好,我告诉你,我32了,比你大12岁,我姓胡叫胡一百。 其实他的情况,马院长早就向章梅介绍过了。胡团长这么一口气地说完,章梅忍不住笑了。 那使胡一百和章梅的爱情史册掀开了新的一章。 那几日,胡团长的马蹄声搅碎了边区医院的宁静,也搅碎了章梅的心。胡团长对待章梅的态度犹如对待一个阵地,胡团长在章梅这块阵地前,没有受到任何阻碍,长驱直入,没费吹灰之力便占领了这块阵地。 那天晚上,两人在塬上散步。 胡团长就单刀直入地说:我这样跑来跑去的,怪累的,要不,咱们结婚算了。 章梅没说话,低着头,迈着大步,吃力地跟着胡团长的步子。 胡团长见章梅没说话,便回过头来说:你是愿意不愿意呀。 章梅这才嗯了一声。 就这样,胡团长和章梅就结婚了。就在章梅答应胡团长那一瞬间,胡团长脑子里闪现出柳秋莎的形象,她和章梅比较起来,自然是两种女人。他今天征服了这种女人,就失去了另外一种女人。胡团长没有心情也没有经验分清两种女人的优劣,但一块坚如钢铁的阵地让他吃了败仗,让他永远也无法忘记。 延安的天空是晴朗的,延安的人们是忙碌的,部队在这种相对安宁的日子里不断壮大着。 柳秋莎在接受了半年的军训队生活之后,被分配到了野战医院,担任了救护队的队长。军训队又接受了一批新的学员,邱云飞仍在军训队担任文化教员。 野战医院距离军训队有二十多公里的样子,只有在周末的时候,柳秋莎和邱云飞才能团聚一次。柳秋莎往返一次要用上几个小时的时间,太阳西下的时候出发,回到军训队,她和邱云飞住的那孔窑洞,已是满天繁星了。 每次周末,邱云飞都会站在满天繁星下等待着柳秋莎的归来。他先是看见远方塬上的一个黑点,那个黑点越来越近了,他把双手笼在嘴边叫一声:秋莎。柳秋莎听到了,应一声:云飞。 邱云飞便向那个黑点奔去,两人终于相见了。邱云飞接过柳秋莎的挎包,背在自己的肩上,拿出腰上的白毛巾为柳秋莎擦汗。两人迈开大步,向他们幸福的彼岸——那孔小窑洞走去。一盏燃着的油灯,早就热烈地等待他们了。 第二十四章 情意绵绵 路上,柳秋莎已经吃过饭了,一个饼子,或者一个菜团,她在路上已经消灭了,她为了节省时间,只能在路上吃饭。他们新婚的分别,更希望着重逢,在等待的日子里是幸福的,在重逢的时候是甜蜜的。邱云飞在每个周末,仍把在食堂那份饭留出来,等柳秋莎的到来,他们共同分享,他们在灯下,一边吃着饭,一边说着思念的话语。说这样话的,更多是邱云飞。 他思念的话,让柳秋莎感到脸红心跳的,她只能睁着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望着他,在他的注视下,她早已浑身发热了。 当他们亲热过后,柳秋莎就靠在邱云飞的怀里,喃喃着:我真幸福,要是日子永远这样该多好哇。 邱云飞听了便笑一笑,从枕头下摸出这一周末为柳秋莎写的诗读了起来,他的声音是轻柔的,满含了真情和温存,他读:思念是只鸟,高高地飞着。 离地很近,离天很远,思念是飞翔的,相聚就有了目标…… 往往邱云飞的一首诗还没有读完,柳秋莎便睡着了,躺在爱人的臂弯里,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邱云飞这时就不念了,把那些诗叠好,放在枕下,他伏在那里,看着睡梦中的柳秋莎。这时的邱云飞情感是细腻的,他有时一遍遍地对着自己说,这就是自己的爱人和同志,她可是身经百战,经历坎坷。他觉得自己是多么幸福啊,和柳秋莎结婚已经几个月了,他仍感觉到这一切是那么的不真实。他像做梦一样,和柳秋莎分别的日子里,他有更多的时间来梳理和柳秋莎从认识到相爱的过程。柳秋莎对他来说,有如一块磁场,他是身不由己地被吸引到了她的身边,在这种吸引的过程中,他一直处于被动地位,所有的决定都是柳秋莎做出来的。更多的时候,在她面前,他仿佛是个18岁的少女,而她则是一个成熟的男人,他喜欢这样,他为能有这样一个爱人而感到幸福和自豪。 第二天的上午是生产时间,军训队没有菜地,他们只能用纺线来支援边区建设。 柳秋莎帮着邱云飞纺线。邱云飞坐在一旁,又在给柳秋莎读诗。声音轻柔飘逸,像一缕缕春风,清清爽爽地在柳秋莎耳旁飘过。 柳秋莎满眼情意地望着邱云飞,她吃惊邱云飞的脑袋里为什么总有那么多想法和新名词不时地蹦出来。在她的眼里,邱云飞就是文化和知识的化身,他吸引她大概也是这些东西。有一次,她抬着他的头,一遍遍地说:云飞,我把你的头打开吧,我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些啥? 他于是也笑着说:你打开就怕缝不上了。 两人就嬉笑。 幸福的时光永远是短暂的,周日的下午,柳秋莎就出发了,她要回到野战医院去,接下来的一周里,她要带着救护队训练、生产。 她走了,走在塬上,他送她,把她的背包背在自己的身上,挎包里装着他为她写的诗,那是她一个星期的精神食粮,每天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她都要把他的诗在灯下展开,一字一句地看,虽然有许多字她还不认识,但她看着那些诗,如同看见他一样,冲她有情有意地微笑,点头。 第二十五章 从军训队毕业了 越过了一个沟,又翻上一道岭,她站住了,他也站住了。天上有云在轻轻地飘,不远不近的地方,一个汉子,赶了一群羊在放牧。 她说:回吧。 他说:那我就回了。 两人这么说过了,却都立着不动。最后她还是走了,走了一程,回过头,看见他仍然立在那里,她招招手,他也招招手。 放牧的汉子在唱歌,唱的是《信天游》,歌声悠远而又凄婉。 她喊:云飞——他喊:秋莎——接下来,他们又开始期盼着下一次的见面了。 柳秋莎没想到在医院里会碰到胡团长。那天胡团长骑着马,风一样来到了医院,不是作战时期,医院里基本上没什么伤员,和平的医院沐浴在阳光下,到处飘动着白色床单,白色的绷带。 胡团长是来看望自己的妻子章梅的,那时柳秋莎还不知道胡团长的妻子就是章梅,她看见了胡团长,胡团长也看见了她。胡团长拉住缰绳,立在那里,冲她“咦”了一声,又“咦”了一声。然后跳下马冲她说:你怎么在这里。 她答:我怎么不能在这里,军训队毕业了,分到这里了。 胡团长就哈哈大笑了起来,然后用劲地拍一下马屁股,任由马在医院的院子里闲逛。胡团长笑过了就说:那咱们就是邻居了。 柳秋莎这才想起,胡团长这个团就住在塬下,医院就是为这些野战军服务的。 两人还没说上几句话,章梅便像鸟似的飞了出来,跑到两人面前,立住了,看看这个,望望那个,才问:你们认识? 胡团长就拍着双手说:章梅我告诉你,这个柳秋莎就是那个难啃的阵地。 在这之前,胡团长曾对章梅说过,他看上了一个人,人家却不愿意。胡团长把柳秋莎比喻成了一块难啃的阵地。只到这时,章梅才知道说的就是眼前的柳秋莎。 这是她第一次仔细打量眼前的女人,眼前的柳秋莎健康而又开朗,在这之前,她曾听说过柳秋莎的一些身世,在他们这所野战医院里,大部分人都没有柳秋莎这样的经历,他们只是随着部队,抢救伤员,柳秋莎面对面地和日本人战斗过,又有着3个月的莫斯科军事学院的经历,她们这些热血学生,对有这样经历的同志,不可能不刮目相看。 私下里,章梅冲胡团长说:你很有眼光。 胡团长不解。 章梅又说:我要是男人也会喜欢上柳秋莎的。 胡团长听了哈哈大笑。 从那以后,章梅和柳秋莎的交往便多了起来。最后情如姐妹,当然这一切都是后话了。 自从胡团长得知柳秋莎在医院工作后,他三天两头地来到医院里,他借看章梅的名义,其实,他是想多看柳秋莎几眼,这一切,柳秋莎仍被蒙在鼓里。 不久,部队接到上级的指示,开赴东北,开赴到抗日的最前沿。那么,关于柳秋莎的去留,胡团长是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的。 解放区的天空阳光灿烂,可在其他地方,还有那么多的人民,仍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第二次国共合作已拉开了态势,共产党为了表明自己抗日的态度和决心,准备派一支队伍到抗日的最前沿——东北,参加抗日。 第二十六章 部队要开赴抗日前线 那些日子,许多部队都在做着准备。柳秋莎此时已经怀孕了,她发现自己怀孕时,肚里的孩子已经两个多月了。她做梦都想着回东北,其实她离开东北的时间并不长,满打满算才一年多的时间,这一年多,她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她依稀记得,她离开抗联时的情形。那个地方叫加德满州,他们一行人是在抗联队伍护送下来到这里的。那是个夜晚,雪橇已经准备好了,只要他们坐上雪橇,再行始一段,过一条江,那边就是苏联了,到了苏联有国际共产组织的同志在接应他们,也就是说,那里是安全的。 那是怎样一幅生离死别的情形呀。他们坐着雪橇,挥手和同志们告别。同志们在黑暗中挥着手,低沉地说:保重。他们说:再见了——不知是谁,唔咽有声地哭了起来,接着,一群人都哭了起来。他们清楚,现在的抗联到了最艰苦的时候,敌人已经封山半年了,他们只能靠吃树皮和草根度日了。生与死只在那一瞬间,这时候他们不想离开同志们,他们曾经无数次地说过:要死大家就死在一块。但现在他们就要走了,离开这里的同志,他们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哭成了一片。 在以后许多个日子里,柳秋莎仍深深地怀念着抗联的生活,以及那里的山山水水。她做梦都没有离开那里,仍在山山岭岭间奔跑着。当她得知部队要开赴东北的消息后,高兴得一夜没有合眼。她一遍遍地冲邱云飞说:云飞,咱们就要回老家了,老家那里真好,我做梦都想回去。 邱云飞的情绪似乎不高,他已经听说了,延安的根据地还要保留着,也就是说,他们军训队还要不断地招收学员,为部队补充新鲜的血液。军训队不走,邱云飞就没法走。想到这,邱云飞就说:看样子,咱们要分开一阵子了。 柳秋莎就说:那我在东北等你,说不定再见到你时,咱们的孩子就出生了。邱云飞不说什么,他把自己的手放在她的小腹上,那里现在埋藏着一个小生命。 柳秋莎的野战医院自然也接到了准备开赴的命令。那些日子,人们是兴奋忙碌的,打包的打包,实在搬不走的就留在根据地了,他们在一一地和这里的一草一木告别。还有一些人,找来了相机,到宝塔山下,和那个后来著名的宝塔合影留念。 有的还捧起延河水大口地喝着。 正当柳秋莎兴高采烈地为随部队开赴东北做着准备的时候,韩主任的秘书小王又晃晃悠悠地把柳秋莎带到了韩主任的办公室。那时,柳秋莎做梦也没有意识到将发生什么。 她来到韩主任办公室时,韩主任也做好了出发前的准备。挂在他办公室的那两张毛主席和朱总司令的画像已经打包了,韩主任的办公室显得有些凌乱。柳秋莎进门后无处可坐,便坐在韩主任打包后的箱子上。 韩主任就笑眯眯地说:小柳,怎么样? 这是一句似是而非的问候,柳秋莎当然把这句问候理解为问她准备得怎么样了。 于是她就声音洪亮地说:报告主任,一切都准备好了,随时准备出发。 韩主任就笑了,笑过了便说:小柳哇,是这样,邱教员这次暂不去东北前线,按理说你是野战医院的人应该随部队去东北,可我听你们院长说,你怀孕了,考虑到你的情况,我们决定让你暂时留在根据地。 第二十七章 出乎意料的命令 柳秋莎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她一下子呆在那里。半晌她才反应过来,急切地说:韩主任,我不同意,我要随部队去东北。 韩主任不笑了,态度很坚决地说:这是命令。 韩主任的神情一点商量余地也没有,柳秋莎也感觉到,这次的韩主任和上次为她介绍胡团长时不同,那时什么话都好说,这次却不同了。韩主任说完这话,便忙自己的去了。 柳秋莎13岁参加抗联,她当然知道什么是命令,命令就是你服从也得服从,不服从也得服从。柳秋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医院的,医院里的一切都显得很凌乱,该装的装车了,该扔的扔下了,人们忙碌着,表情都是激动和兴奋的。 柳秋莎望着眼前的一切,突然哭了起来,她靠在一棵树上,哭得那么伤心无助。 她都没有听见那一阵马蹄声。胡团长此时已经是胡师长了,骑着马风似的在她身边刮过去,刮过去了,突然又停下了。胡一百骑在马上,回过头望着柳秋莎。这时,柳秋莎仍没注意到胡一百,仍一心一意地哭着。胡一百下了马,向柳秋莎走来,他冲柳秋莎说:怎么了小柳,你也会哭哇。柳秋莎这时才看清走过来的胡一百,不知为什么,她有些恨眼前的胡一百了,如果没有胡一百死气白赖地找自己,说不定自己到现在还不会结婚呢,自己不结婚,又怎么会有孩子呢,没有怀孕,自己就可以名正言顺地随部队开赴东北了。想到这就没好气地说:这回你高兴了,我哭我自己的,跟你有啥关系。 她这种莫名其妙的发火,把胡一百给逗乐了,胡一百当初喜欢上柳秋莎就是喜欢她身上这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劲。这股劲让他走火入魔了好一阵子,直到娶了章梅。 可惜章梅是另外一种女性,身上少了柳秋莎身上的这股劲,于是胡一百就在心里遗憾着。 胡一百没有走,他背着手在柳秋莎连同她靠着的那棵树前转了一圈又转了一圈。 他意识到,柳秋莎遇到了困难,而且这种困难还很大,否则,柳秋莎不至于这样鼻涕一把泪一把的。然后他停下脚步说:小柳,有什么事你跟我说,只要我胡一百还有一口气,你的事我给你办。 刚开始柳秋莎不想理他,但听他这么说了,在这种时候,死马就当活马医吧,然后停止了哭泣,红肿着眼睛说:你说的是真话? 胡一百斩钉截铁地说:当然是真话。 那好,我要随部队去东北,韩主任不让我去,你有办法?柳秋莎瞪着胡一百。 胡一百怔了一下,他没想到她遇到了这样的事。胡一百笑了一下,笑过了才说:韩主任不让你去是好事呀,邱教员也不去,这是组织照顾你们。 柳秋莎说:我不要这种照顾,我要去,要是不让我去,我就死在这里。 在那一瞬间,柳秋莎什么决心都下了,她甚至想到,让肚子里的孩子流产。那时她还没想出让孩子流产的办法来。 胡一百说:你真想跟部队一起走? 柳秋莎说:想。 胡一百不说什么了,他挥挥手说:那你等着吧。 说完骑上马,一溜烟消失了。胡一百本是来看章梅的,看看章梅收拾东西准备得怎么样了,他听到了柳秋莎的难处,便什么都忘了。 胡一百见到韩主任时,韩主任正准备带着小王秘书去部队做动员。胡一百的马就把韩主任的马拦住了。 第二十八章 随部队挺进东北 韩主任见到胡一百急三火四的样子,便说:老胡,你这是干什么,出什么事了? 胡一百说:你让我把柳秋莎带走。 韩主任显然是误解了,他跳下马,指着胡一百的鼻子说:老胡哇,老胡,你咋这么糊涂,你是有老婆的人了,人家柳秋莎也是有丈夫的人了,你咋能干这种事呢? 胡一百知道韩主任误会了,便急着说:我是带她去东北,随部队一起走,你想哪儿去了。 韩主任这才松了一口气道:老胡,上级有规定,像她这样的暂时不能去前线。 胡一百说:她不就是怀孕了么,又没有生。咱们长征时,还有人在路上生孩子呢,最后不也走到陕北来了。 韩主任说:那会儿是那会儿,这会儿不行。 胡一百见韩主任认真了,便也认真起来,他一摔马缰绳道:韩主任,你今天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反正我已经答应人家小柳了。你要是不同意,她就跟我们师走,我就不信,还照顾不了一个女人。 韩主任被胡一百一阵呛呛,弄得没有主意了,他抓抓头皮说:她真的那么想去东北前线? 胡一百说:她就是抗联出来的,能不想家?好不容易盼到这一天,你说她愿不愿意回去。 韩主任说:那我再考虑考虑。胡一百大手一挥道:就这么定了,谢谢韩主任了。 说完便牵过马,一溜烟地跑了。 韩主任望着胡一百远去的身影,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胡一百又一次出现在柳秋莎面前时,柳秋莎正全力以赴地用肚子撞树。她的身边已聚了好多人了,包括院长和章梅等人,谁也劝不住。她抱着树,一下又一下地用肚子撞树。她一边撞一边说:不让我去,我就把孩子撞下来,没孩子总该让我去了吧。 胡一百一看眼前的架势,便什么都明白了,他分开众人冲柳秋莎说:小柳你这是干什么?你肚子里的孩子可不是你一个人的,他是革命的种子,你知道不知道。 柳秋莎哭着说:现在都不让革命了,我还留这种子有啥用? 胡一百一下子把柳秋莎拽开,然后说:韩主任要是不同意,你就跟我们师走,我就不信,带不走你。 柳秋莎看着他说:你说的话当真? 胡一百摘下帽子,往地下一摔:哪怕我不当这个师长了,也让你走。 柳秋莎笑了。 最后韩主任特批,柳秋莎搭上了挺进东北的末班车。野战部队和医院开进了黑龙江,那时人们叫“北满”。 抗联游击队已经熬过了最艰难的时刻,自己的大部队来了,他们如同见到了亲人似的从深山老林里走出来,和东北挺进部队汇合在一起。 柳秋莎见到了老队长,一年多没见,所有的一切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有许多过去曾经一起战斗的战友牺牲了,留在了深山老林里。 柳秋莎一个又一个地念叨着他们的名字,这时的柳秋莎已经是泪流满面了,过去所有的峥嵘岁月,又一次在她眼前显现出来,通讯员小刘,王大个子,还有笨老李,他们都牺牲了。昔日的队长似乎也老了,才四十几岁的人,鬓角已经有白头发了,柳秋莎把一根白发从队长头上拔下来,冲着太阳说:队长,你都老了。 队长抹了一把脸上的泪花说:芍药,你是越来越漂亮了,漂亮得我都不敢认了。 第二十九章 两地书互诉衷肠 这一年多来,柳秋莎从心理到生理的确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加德满州到莫斯科,再到延安,然后又回到北满,经历了许多,见识了许多。当然她收获最大的是爱情,爱情的润泽,让她青春愈发地鲜艳。 部队刚刚挺进东北,有许多事情要做,开辟根据地,接收日本人投降。时间过得很快。柳秋莎肚子里的孩子,渐渐地大了,她都能感受到一次又一次的胎动了。 那股心底里疯长的爱意,让她后悔当初要把孩子在树上撞下来的举动。 在空闲的时间里,她前所未有地思念远在延安的邱云飞。在那一段时间里,她给邱云飞写过无数封情意绵绵的信,为了写信,她的文化也有了一定程度的提高。 她给邱云飞的信是这么写的:云飞:你好! 我到北满已经几个月了,我肚子里的孩子也都长大了,他都会踢我了,我现在挺着肚子工作不太方便,真后悔当初怀上他。要是没有他,就不会耽误工作。算了,不说这些了。你现在还好么?我就是想你,真心实意地想你,你要是在我身边该多好哇…… 柳秋莎这时就想起了章梅和胡一百相亲相爱的情形了。胡一百的部队,离医院并不远,胡一百经常到部队医院来看望章梅,她和章梅住在一间宿舍里。胡一百总是匆匆地来,又匆匆地走,每次胡一百来,她都会借故躲出去。直到听到胡一百的马蹄声远去了,她才走回宿舍。这时的章梅是幸福的,幸福得脸都红了。然后一遍遍地拾掇自己的床铺,柳秋莎也是过来人了,她知道,刚才在那里发生了什么。她有时也为章梅脸红心热。她现在已经是和章梅无话不说的好友了。 她说:你们为啥不要孩子? 章梅红着脸说:老胡不让要,他说怕影响打仗。 她就抚摸着自己的肚子,那肚子已经很沉重了。现在形势已变得很紧张了,自从日本人投降后,国民党出山了,他们要坐享其成,也趁势占领了大部分城市,第二次国共合作自然也不了了之。部队已经接受了命令,准备和国民党打一场持久战。 现在无论是南满还是北满都打响了攻城夺城的战斗。林彪坐镇北满,指挥着东北的战斗。 胡一百很少有时间到医院里看望章梅了,他带领部队和敌人争夺城镇。那些日子,部队很忙,伤亡也很大,医院也随之忙碌起来。 柳秋莎是医院抢救队的队长,她的样子没法去前线抢救伤员了,她只能留在医院里做些看护的工作。肚子里的孩子越来越活跃了,动不动就在她的肚子里拳打脚踢。 她相信肚子里的孩子一定是个男孩,还相信这个男孩跟自己一样是个急脾气。 空闲的时候,她就常捂着肚子说:儿子,要出来你就快点出来吧,等你长大了,也去打仗。 现在她没有仗可打,甚至连去前线抢救伤员的活都争不到了,柳秋莎就感到深深的遗憾。如果没有这个孩子,她一定会拿起枪,和那些士兵一起向城内冲杀。怪只怪这个孩子来得太不是时候,于是,她就在给邱云飞的信中写道:都怪你这个孩子,现在仗都捞不着打,那就等儿子长大了,替我把没打着的仗补回来吧。我相信,咱们一定生个儿子,他在我的肚子里脾气可大了,他又踢我了…… 邱云飞在信中说:秋莎你听好,咱们要是生个儿子就叫邱柳北,要是女儿就叫邱柳楠…… 第三十章 临产前还在抢救伤员 柳秋莎不相信肚里的孩子会是个女儿,现在她已经按照儿子的名字开始称呼了,她说:邱柳北,你这个小东西,怎么这么不老实。 她还说:你这不听话的小东西,把你妈害苦了,你看人家仗打得热火朝天,你妈都快急死了。 果然,在医院这里已经能隐约听到隆隆的炮声了。看着别人打仗柳秋莎急得不行,她真的很急,每次战场上下来的伤员,她都急三火四地问人家:咋样,咱部队打到哪了?伤员有时说得形势大好,她就高兴,恨不得把伤员抱起来,扔上几个高。 有时候伤员说到部队在后撤,她就急得什么似的,没轻没重地去拍打伤员,一边拍打一边说:这仗咋打的,咋这么熊呢? 她的拍打弄得伤员哭叫连天,直到这时她才醒悟过来,叫着医生、护士们前来为伤员包扎。 她又给邱云飞写信了,她在信中说,云飞,你快来吧,呆在延安有啥意思,你的文化课讲得再好,就能把革命讲胜利喽?还是来打仗吧,只有战争胜利了,我们才能建设新中国。我现在打不上仗了,你也不打仗,那我们革命不成了吃闲饭的了,领导不让你来,你就偷着跑出来,反正也不会算你是逃兵,你是来打仗的,你怕啥…… 然后,她就天天等,夜夜盼的,她以为说不定哪一天,邱云飞就会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擦着头上的汗说:秋莎,我来了。那将是一幅怎样感人的场面呀。她盼来盼去的,没能盼来邱云飞,却盼到孩子出生了。 孩子出生那天,她一点预感也没有。那天部队在打一场大仗,炮声远远近近地传来,热闹得很,不一会儿,便有伤员被抬了下来。医院设在一个林子里,在老乡那征了几间民房作为手术室。医护人员都忙不过来了,她也帮着抬伤员,急三火四的样子,一边跑还一边喊:来了,来了,又来一个,放哪儿呀? 这期间,她的腿根处一热,接着肚子便疼了。她坚持着把伤员送进手术室,自己抚着门柱就立在了那里,她知道孩子怕是要生了。她的样子,刚开始谁也没注意,她也不想麻烦别人,想自己偷偷把孩子生出来算了。她跑到一个柴火垛旁,半躺了下来,谁知道孩子是左也生不下来,右也生不下来。肚子疼得要命,急得她抓着身旁的玉米秸跟自己较劲。她一边较劲一边说:小兔崽子,你咋还不出来呢,疼死我了。 折腾来折腾去的,她都没劲了,孩子仍没有出来的意思。章梅从她身旁路过,她叫了一声章梅,章梅才发现她,惊叫一声扑过来。柳秋莎是难产,胎位不对,医院里所有的医生和护士都没有接生的经验,他们一时都不知如何是好。 不知为什么枪炮声,离医院越来越近了,医院突然接到通知,敌人正向这里追杀过来,让医院和伤员马上转移,顿时医院里乱做一团,收抢器具的,把伤员往担架上抬的,还有人去村里征调村民抬担架的。只有章梅守在柳秋莎身旁,章梅也不知如何是好了,只一遍遍地冲她喊:柳秋莎你快生呀,你用劲呀,一会儿敌人就来了。 柳秋莎也急,越急越生不出来,豆大的汗珠从她的头上流过。她说:我生不出来了,章梅我难受,你找把枪去吧,把我打死吧,你下不去手,我自己来。 章梅说:你胡说什么呀,快用劲吧,敌人都来了。 章梅看着柳秋莎难受的样子都哭了。 第三十一章 相聚在东北 就在这时,她们听到了熟悉的马蹄声,胡一百旋风似的刮到了眼前。章梅遇到救星似地说:老胡,柳秋莎生孩子生不下来,你们部队再顶一顶。 胡一百说:我是来掩护医院转移的,大部队都撤了,还怎么顶?这时,柳秋莎坐了起来,她冲胡一百说:胡师长,你把我抱起来。 胡一百这时红头涨脸地走过来,他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她说:你把我放到马上。 在老家,她见过女人难产,后来女人趴在驴背上,让人赶着驴疯跑,最后孩子就生下来了。情急之中,她看到了马,她要试一试。 胡一百不明真相地把她抱到马上,她就趴在了马背上,然后她说:打马走吧。 胡一百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以为她要转移,便用马鞭轻碰了一下马屁股。章梅过去扶着她,她用一只手抓着马的皮毛,另一只手狠狠地向马的屁股抠去,马受到了疼痛的刺激。 终于她从马背上滚下来,接着一声婴儿的啼声传了出来。章梅等人奔过去,章梅抱起孩子,惊喜地说:小柳生了,是个女孩。柳秋莎白着脸说:怎么是个女孩! 说完便晕了过去。 担架抬着柳秋莎和刚出生的婴儿,随着部队转移了。 这之后,柳秋莎还是给这个女孩起名叫邱柳北。这是她和邱云飞,为迎接他们儿子准备的名字。 部队的战斗异常地艰苦卓绝,先是四进四出攻克东北的交通枢纽,然后又兵临城下,迎来了解放长春。紧接着锦州战役打响了,也就是后来人们常说的辽沈战役。 这时的邱柳北已经3岁了。 在辽沈战役爆发前,邱云飞来到了东北的田野。他现在已经不是教员了,被分配到胡一百那个师当新闻干事,现在他的胸前挂着照相机,兜里又别着笔,这就是他的武器。 邱云飞出现在野战医院的时候,邱柳北正在医院的院子里玩,她穿梭在那些飘荡着的白布单之间。 自从在延安分别,邱云飞还没有和柳秋莎见过面,他自然不认识邱柳北。那时正是中午,院子里一个大人也没有,邱云飞便冲邱柳北走去。 邱云飞说:小朋友,柳秋莎阿姨在哪里? 邱柳北说:柳秋莎不是阿姨,是妈妈。 邱云飞意识到眼前的孩子就是邱柳北时,心头一热,伸出手要抱邱柳北,邱柳北却跑了,她一边跑一边喊:妈妈,妈妈快来呀。 柳秋莎刚给伤员换完药,她听到孩子的喊声,便走了出来,一抬头,便望见了邱云飞。眼前的人就是她朝思夜盼的,两个人都怔在那里。在她眼里,邱云飞黑了,也壮了,别在上衣兜里的钢笔帽,在太阳下闪着光,不时地晃着她的眼睛。她在他的眼里,瘦了,更加成熟了,三年不仅是战争的磨砺,还有孕育孩子的过程,在他看来,她更像一个母亲了。 她说:云飞。他说:秋莎。 在那一瞬间,两个人眼里都含了泪。最后两个人相拥在一起,泪水分别从他们的眼里流了出来。 邱柳北突然在一旁大哭起来,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吓坏了。 当柳秋莎抱起女儿时,女儿惊恐地冲着邱云飞说:你是坏人。 柳秋莎打了邱柳北一下,哽咽着说:他是你爸爸。 第三十二章 把孩子放老家寄养 母亲无数次地提过爸爸这个词,爸爸对她来说是熟悉的,她甚至无数次地想过爸爸的模样,可从来没想过眼前的邱云飞就是父亲。邱柳北惊惧地望着父亲,无论如何也不能把眼前的邱云飞和自己想像中的父亲对上号。接下来邱柳北躲在母亲的怀里大哭不止。 他冲她说:这孩子真像你。 当两个人单独面对的时候,两人就那么长久地凝视着,他们似乎有许多话要说,但又不知从何说起,两人就那么相视着。 她说:你来了,不走了吧。 他说:不走了。 她说:你的枪呢? 他掏出了钢笔,举在手里说:这就是我的武器。 她明白了,他来不是参加战斗的,而是来采访的。她对采访并不陌生,他们医院经常来这样的人,拿着一枝笔,端着一个小本,问这问那的,然后把问到的话写在小本上,回去后就把这些东西发表在报纸上了,让更多的人看。她没有瞧不起这些采访人的意思,她总觉得这些男人大材小用了。拿笔的手本应该是拿枪的,现在拿个笔,连一个敌人都消灭不了,又有什么用。 于是她冲他说:你为啥不打仗?拿个笔能打死敌人? 他笑一笑说:这是上级的命令,况且,什么都得有人干才行。 她说:那就让别人去采访,你去参加战斗。 他说:这是上级的命令。 既然是上级的命令,她就不好多说什么了,但马上又联想到了自己。自己有邱柳北拖累着,三年了,除了给伤员换换药之外,她没有干过更多的工作,一想起这些,她脸上就发热,总有一种吃闲饭的感觉。现在自己家里又多了一个吃闲饭的,她一直认为不打仗就是吃闲饭,她心里愈加不安了。 那天,她突然做出一个决定,把邱柳北送回老家靠山屯去。在这之前,她曾动过这样的念头,他们这支中队这样的例子也不新鲜了,长征时候有,延安的时候也有,就是到了解放战争也有。刚开始,她没下定决心,那是因为邱柳北还小,她舍不得,况且在医院工作,她一边带孩子一边工作,还能忙得过来。她现在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她要离开医院,去部队参加战斗。但她这话对谁也没说。 两人商定把孩子送回老家靠山屯,说做就做,两人请了假,一起去了趟靠山屯。 她相信,好心的屯人是会接受邱柳北的,自从逃离靠山屯,她还没有回去过。 当柳秋莎一家三口出现在于三叔家门前时,于三叔惊呆了,他做梦也没有想过,柳秋莎会回来,在他的印象里,芍药早就被日本人打死在老林子里了,就是不被打死也被冻死战死了。这对于当年抗联来说,发生的一切都不新鲜。 于三叔前后左右地把柳秋莎看了一个遍。 柳秋莎就说:三叔,我是芍药哇。 真的是芍药,于三叔惊呼一声,便呼地奔了过来。 一家人围着柳秋莎问长问短,问圆问方地问了个遍,柳秋莎便一一答了。当于三叔得知芍药要把邱柳北放在自己家里寄养时,他一拍腿说:芍药哇,你就啥也别说了,这算个啥,你们为革命脑袋都不要了,这点事算个啥。 柳秋莎还想说句客气的话,见于三叔这么说,便把所有想说的话又咽回到了肚子里。她知道乡亲们的心是火热的。 第三十三章 想去前线打仗 当下,于三叔叫过自己的三个孩子,老大是个男孩,十几岁了,老二是女孩,八九岁的样子,老三是个男孩,拖着鼻涕,五六岁的样子。于三叔就说:芍药哇,不瞒你说,我和你三婶本来还打算再生一个的,现在不生了,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你放心,有我孩子吃干的,就不让你的孩子吃稀的。 柳秋莎面对着乡亲的热情豪迈,她还能说什么呢?来之前,她让邱云飞带上了相机,此时,她抱起孩子,站在于三叔家门口,让邱云飞认认真真地给自己和女儿留了一张影。在以后的岁月中,这张照片一直伴随着她。 后来,于三叔又带着柳秋莎和邱云飞来到了柳秋莎父母坟前。当年,父母是于三叔等乡亲帮着掩埋的。此时,父母的坟前被当地政府立了块碑,上面写着:“抗联烈士”几个字,坟头已是荒草凄凄了。 柳秋莎跪下了,邱云飞也跪下了。 柳秋莎说:爹,娘,芍药来看你们来了。 说到这便说不下去了,她痛哭流涕,她此时也只能用痛哭来表达她此时此刻的心情。 于三叔说:芍药你就好好地哭一回吧,当年有日本人要抓你,大声哭一回都不能,哭吧,哭吧,把爹妈哭醒了,看看现在的芍药,完了你好上路。 柳秋莎在父母坟前,伤心欲绝地痛哭了一回。 接下来,她和于三叔一家人告别了。 三婶抱着邱柳北,刚开始孩子不明白这是要干什么,她还和三个孩子玩了一会儿,此时看到妈妈要走了,把自己扔下了,她受不了了,扯开嗓子哭了起来。她把所有的问题都归给那邱云飞身上,她没有爸爸时,一切都过得好好的,现在有了爸爸,她的日子就全变了。于是,她就一边哭一边喊着,我不要爸爸,妈妈你带我走,别不管我,我听话。 以前,柳秋莎曾威胁女儿,不听话就不要她了。此时的邱柳北多么希望母亲能把她带走哇。女儿起初的哭叫,让她停下了脚步,她泪眼朦胧地回望着女儿,于三叔挥着手说:走吧,别回头,几天就好了。 柳秋莎掉转头,果真没再回一次头。她迈着大步向前走去,后面跟着邱云飞。 在辽沈战役打响前,部队并不那么紧张。邱云飞还有时间到医院里看望柳秋莎。 柳秋莎送走了孩子,果然是一身轻松了,人们似乎又看到了当年那个生死不怕的抗联游击队员的身影。她想,自己没有牵挂了,可以和男人一样,带着一个排,或者一个连去冲锋陷阵。只有打仗,她才觉得踏实,在医院,或者像邱云飞那样,拿个相机拿个笔什么的,她一律觉得那是吃闲饭的表现。送走邱柳北回到医院后,她曾找过马院长,马院长也是从延安来的,这是一个心慈面善的老同志,什么事都不急不躁的样子。 柳秋莎找到马院长就说:我要去部队,去打仗。 马院长就睁大眼睛望着她。她又说:医院这活谁都能干,多一个少一个,我看都差不多。 马院长说:医院我说了算,打仗的事不归我管,要是有部队要你,我放人。 柳秋莎就不好再说什么了,最后她就想到了胡一百。当初没有胡一百,她都不会第一批开赴东北。她想,自己和胡一百是有共同语言的,当初没有同意和胡一百结婚,那是另外一回事,打仗又是一回事。 第三十四章 战争让女人走开 柳秋莎找到胡一百时,胡一百正指挥部队在锦州城外调防,他的身旁站着警卫员、参谋等人。胡一百举着望远镜观察着阵地情况。那匹从延安带来的马,闲散地在一旁吃着草。柳秋莎对这匹马是太熟悉了,她甚至熟悉了它的蹄声以及咴叫。那时,她怕听到它的声音,现在今非昔比了,要是能天天看见它该多好哇。她能想像得出,它冲起来的样子一定英勇无比。一想起它冲锋陷阵的样子,她就激动。 胡一百在望远镜里看见了她,放下望远镜便说:柳队长,我们这里还没开战呢,你就急着救伤员来了? 胡一百这一句自然是调侃的话。柳秋莎没有理会,认真地冲胡一百说:胡师长,我要参加战斗,你的部队敢不敢要我? 胡一百放下望远镜,仔细地盯着柳秋莎说:如果,你是个男的,我现在就给你一个官。 柳秋莎有些愤怒:女的怎么了,别忘了,我13岁就参加抗联了,啥阵势没见过? 胡一百真的很欣赏柳秋莎,从她还是姑娘那会儿,可现在,任何一个师里,还没有一个参战的女兵,这个例他不能破。在战斗中,柳秋莎要是有个好歹他不好交待。况且,在男人中夹进来一个女人,也很不方便。于是他说:上级什么时候让女人打仗了,我第一个想着你,我还是那句话,给你一个官。 直到这时,柳秋莎才明白过来,此时的部队已经不是当年的抗联游击队了,战争要让女人走开,她恨自己真是生不逢时,她又想到了女儿邱柳北,在怀着孩子时,她一千遍万遍地想过,一定是个男孩。等孩子长大了,又是一条汉子,在战场上骑着马,端着枪冲锋陷阵。结果偏偏是个女儿。这让柳秋莎不能不感到遗憾。她甚至把女儿的出生归结为邱云飞的错,因为邱云飞太细腻了,孩子像邱云飞。如果自己是和胡一百结婚呢,那一定会是个儿子。她竟为了自己这一想法,感到大吃一惊。 那些日子,柳秋莎的心情可想而知了,不能参加战斗,因为自己是个女人。女人在战争面前是多么无力的两个字呀。 就在这样的日子里,邱云飞来看她了。那些日子,不仅邱云飞来探望柳秋莎,许多军官也经常往医院里跑。医院里大部分都是女人,医生、护士的,她们的丈夫都在作战部队。一场大战即将打响,夫妻在一起团聚一次是正常的事,因为在打仗前,男人女人们就营造出了许多悲壮的氛围,这种氛围使女人更依顺,男人更勇猛,生离死别的样子,包括胡一百来到医院看望章梅。 柳秋莎却没有这番心情,她还在为不能参加战斗而痛恨着自己。对邱云飞的到来,她也是显得不冷不热的。他们躺在床上,邱云飞就要有所动作。但此时,柳秋莎的身体是麻木的,她甚至粗暴地甩开了邱云飞伸过来的双手。 邱云飞就不明真相地说:秋莎,你怎么了? 她说:我不想再生孩子了。 柳秋莎心底里,真的不想在这个时候怀孕,现在她都没有仗可打,她要是怀孕,医院这个救护队的队长她都当不了了,只能干一些给伤员擦药换药的活。 邱云飞就说:我会小心的,不会怀上孩子的。她瞪着他:我不想吃闲饭,我不怀孕。 她似乎在吼叫,把所有的失落和怨恨都发泄了出来。邱云飞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发怒的柳秋莎,他有些害怕了,拿着席子,睡在了地下。她则气鼓鼓地把后背冲给了他。 第三十五章 俘获了四个敌人 第二天早晨,邱云飞告别的时候,柳秋莎才觉得有些对不住邱云飞。邱云飞白着脸说:那我就走了。他的胸前又挂上了相机和那支笔,他的样子,像一个准备冲锋的士兵。柳秋莎看着邱云飞,伸手在他脸上摸了一下,最后手就落在衣扣上,最后一个衣扣没有系,她帮他系上,然后说:那你就走吧,等着你的好消息。 邱云飞挥挥手就向柳秋莎告别了。 直到邱云飞的身影消失了,柳秋莎才意识到,邱云飞毕竟不是一个冲锋陷阵的士兵。她似自言自语地说:云飞,你是吃闲饭的。接下来,她就开始发呆。 是马蹄声让她清醒了过来,胡师长还在和章梅挥手告别。她望着胡师长的身影心里什么地方动了一下,又动了一下。此时,胡师长的身影在她的心里,才是一个标准的士兵。胡师长的身影却消失了,章梅仍定在那里双眼朦胧地望着远方,在那一瞬,柳秋莎想:章梅是个幸福的女人,她有些嫉妒章梅了。 战斗打响的时候,柳秋莎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会立功。 战斗一打响,便有伤员不停地被抬下来。柳秋莎是救护队的队长,救护队是一些士兵、护士和民工组成的。民工负责抬担架,护士负责包扎伤员,士兵负责掩护伤员。如果说,救护队没有风险那是不现实的,冷弹、冷炮就不用说了,有时部队打袭击,我方的阵地和敌人的阵地呈犬牙交错状,一不小心就会进入敌人的阵地。 所以说危险是有的。 抢救伤员时,柳秋莎是全副武装的,就像冲锋的战士一样,子弹袋和手榴弹都挂在身上。她手里提着枪,怀里又揣了一把短枪,带领着战士护送伤员一次次往返在阵地和医院之间。正当她护送一个担架往下撤时,她发现路旁的草丝在动,她隐约地还能看见有几个人埋伏在那里。她不露声色,让担架顺利地过去,然后自己绕到后面去,突然大喝一声:不许动。 果然,那里藏着五个敌人,虽然这五个敌人是想开小差,如果不是柳秋莎出现,他们会趁机溜掉。柳秋莎出现了,他们别无选择地举着双手从草丛中钻了出来。当他们看清只有柳秋莎一个人,而且是个女人时,一个头目样的军官,突然向柳秋莎打了一枪,回头就跑。子弹贴着柳秋莎的耳朵飞了过去,柳秋莎举起枪,便把那个军官放倒了。那几个也想跑的敌人,只能举起双手,也就是说,这次偶然的遭遇让柳秋莎一下子俘获了四个敌人,这是柳秋莎自从抗联以后,第一次这么过瘾地和敌人正面接触。可她感到很不过瘾。战斗间隙的时候,邱云飞气喘吁吁地来到了医院。 柳秋莎不知邱云飞为何而来,她以为他是专程来看她的,便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地说:你干啥?不在前方打仗,跑这干啥来了? 邱云飞就一脸不解地说:我来采访你。 柳秋莎说:我有啥可采访的,有工夫你拿着枪,去杀几个敌人,那才是男人该做的。 邱云飞的脸就红了,匆匆地给柳秋莎照了两张照片,柳秋莎的表情自然是横眉冷对的样子。邱云飞又在小本上记了些什么,便又匆匆地走了。 没过两天,四野的战报下来了,自然也下到了医院,最先看到报纸的是章梅,章梅就大呼小叫地喊:秋莎上报纸了,快来看呀。 第三十六章 想念女儿 柳秋莎果真在报纸上看到了自己的照片,还有抓住那四个俘虏的经过,直到这时她才知道,四个俘虏中有一个是敌人的营长。她不仅看到了自己的事迹,还看到了胡师长,胡师长在照片里还光着膀子抡着大刀往前冲。直到这时,她才理解了邱云飞的工作,看来做一个战地记者也得不怕死才行。她又一次见到邱云飞时,她抚摸着邱云飞的脸说:算你干了回正事。 邱云飞说:你不说我吃闲饭了? 这次,她除了看见挂在邱云飞胸前的相机和钢笔外,还在邱云飞的腰间看见了一支手枪。她心想:这才是个打仗的样子。 辽沈战役很快就结束了,部队都没来得及做大面积的休整,便接到了入关的命令,不久,平津战役就打响了。 部队入关,野战医院自然也要随着部队走。柳秋莎一走到山海关,一下子就想到了放在靠山屯的邱柳北,她开始空前绝后地思念孩子。在东北的时候,她虽然也见不到孩子,但她觉得离孩子并不远,那时,她的心里是踏实的,现在部队入关了,部队每向前迈一步,她的心便揪起来一点。 部队每次休息时,一有空闲,她便从兜里掏出自己和女儿的照片,女儿在她的怀里,还不知道即将和母亲分离,她冲着父亲的相机清清澈澈地笑着。每次柳秋莎看照片,她的身旁似乎都响起女儿的呼喊:妈妈——妈妈——这时柳秋莎的眼泪就控制不住了,稀里哗啦地流出来。待她清醒过来后,她抹一把眼泪,把照片揣起来,该干啥又干啥了。 柳秋莎别无选择地在医院里工作,别人打仗,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时,她恨不能变成个男人,一手拿刀,一手拿枪地冲上敌人的阵地。她有时就半开玩笑地冲章梅等人说:我就不该是个女的。 章梅问:那你该是什么? 她就毫不犹豫地答:是男的,就是生孩子也该生个带把儿的。 众人就笑,柳秋莎不笑。不仅为自己是个女人而感到深深的遗憾,同时她也为邱柳北是个女孩而感到惋惜。她把邱柳北是个女孩完全归结于邱云飞。邱云飞一有空就看书,哪有男人整天看书的,只有女人闲着没事才整天看书,一边看书还一边哭天抹泪的。 柳秋莎自从认识章梅后,章梅一有空便看书,章梅一看书便整天泪水涟涟的。 有一次,她和章梅住在一起,章梅躺在床上看书,一边看就一边流眼泪,她看不过去了,便冲她说:啥书哇,让你这样? 章梅就哽着声音说:《红楼梦》呗。从那时开始,她就认为《红楼梦》不是一本什么好书,好书能让人流眼泪吗?在以后和平生活里,邱云飞也看过《红楼梦》,也看得唉声叹气的。只要邱云飞一看《红楼梦》,她就去抢去夺,弄得两人为读书,没少吵架。当然,这一切都是后话了。 邱柳北是个女儿,这总让她思前想后的。在他们新婚的日子里,邱云飞躺在床上也在看书,就是两人亲热过了,他也要拿起书来读。那时她欣赏邱云飞看书,因为他看书,识文断字的,她才觉得邱云飞与众不同,正因为这种与众不同她才喜欢上他。在延安时期,相对来说,那是和平的日子,人们都在学习文化,文化便显得尤为重要和突出。现在不一样了,没有时间专学什么文化了,按柳秋莎的话说,现在是胡一百的天下,骑马挎枪的,只有这样的男人才是真正的男人。 第三十七章 邱云飞负伤了 战争是靠枪打胜的,一枝笔就能把战争打胜吗?柳秋莎不相信,邱云飞会有啥作为,端着个相机,拿着笔,能把新中国的江山打下来吗?在柳秋莎的心里,结论是否定的。 部队开到了天津郊区,也就是说,部队已经把天津城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了,部队并不是急于攻打天津卫。在这几天里,部队显得很散淡,是外松内紧的那一种。 每次打仗前,部队都显得很人性,有夫有妻的,总会创造条件见个面。在苦战天津前,胡一百骑着马和章梅约会来了,邱云飞也见到了柳秋莎。 不知为什么,现在的柳秋莎一点也不急于见邱云飞,一看见他身上光溜溜的样子,她就脸红。别人都在为打仗抛头颅洒热血的,自己没什么事干,躲在房子里,干那些男女之间的事。她没心思,也没情绪,像犯罪了似的。那天晚上,两人躺在了炕上,邱云飞在黑暗中急三火四地把手伸过来,她太知道他的把戏了,她甩开他的手,没好气地说:干啥,你干啥?他在黑暗里笑一笑,停了一下,又把手伸过来。 她说,你还想让我生个女儿呀,我不干,就不想吃闲饭,那样活着还有啥意思。 他低三下四地说:只要小心咱们就怀不上孩子。 她说:我不是个男人,我要是个男人不打一场胜仗,哪有心思见老婆。 他不说话了,她的话深深地伤害了他的自尊心。躺了一会儿,又躺了一会儿,邱云飞爬起来,开始穿衣服,她问:你干啥去? 他说:回部队睡去,这样睡难受。 她没说什么,他就在黑暗中推开门,走了出去。她坐起来,冲着窗外看了看,便一头躺下了。她心里有些不安,但很快就平静了。她真的不希望在这个时候怀孕,那样的话,还不如让她去死。别人都热火朝天地为新中国流血流汗的,让她挺个肚子看着在一旁吃闲饭,她做不出来。 没两天,解放天津的战役打响了,战斗一打响,便有伤员源源不断地运下来。 就在运伤员的过程中,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她在一个担架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东西在她眼前一晃,刚开始还以为自己看花眼了呢,待仔细去看时,她先看到了那只别在一个人胸前衣兜里的笔帽,她顺着那枝笔看过去,便看见了邱云飞,他现在的样子,她几乎认不出了。他的头上差不多被纱布都缠满了,只露出鼻子和眼睛,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她大叫了一声,邱云飞只是动了动,担架不停歇地下去了。从那一刻开始,她心里的什么地方便疼了。她也说不清哪疼,总之跟以前不一样了,她没有婆婆妈妈,也没有儿女情怀,她仍然带领着抢救队穿梭于这个阵地到那个阵地之间。直到三天后,天津城解放了,她才回到医院,见到了邱云飞,邱云飞已经转危为安了。他能睁着眼睛说话了,但头上仍缠满了绷带。他现在已经能清醒地认出柳秋莎了。 邱云飞见到柳秋莎的第一句话就是:秋莎,我又在医院吃闲饭了。 他的话刚说完,她一把便把他抱在了怀里,她哽着声音说:云飞,你没有吃闲饭。 他悲壮的样子打动了她。在她的观念里,只有流血流汗的男人才是好男人,现在邱云飞流血了。那么她就认为他是好男人,是值得她爱的。 第三十八章 一心想生男孩 在医院的这段时间,邱云飞度过了除自己新婚之外的又一次幸福时光。邱云飞流血了,她要给他补回来。那时,没有什么好吃的。她便在夜里去河沟里抓泥鳅、抓蛤蟆,回来后,就用脸盆给他炖,让他连汤带肉地吃下去。最后,他的脸都吃绿了,一见到泥鳅和蛤蟆他就想吐,然后他哀求地说:秋莎,我不吃了。 她说:不吃咋行?你得吃,要不然你的伤不会好。 他就悲壮地说了:这回我真的吃闲饭了。 邱云飞吃完泥鳅又吃蛤蟆,终于好了,他头上的纱布拆下去了,他可以走路了。 他是在阵地上采访时受的伤,那时,枪炮打得正急。也就是从这一次,她不再说他是吃闲饭的了,她对他的感情又一点点地升了起来。她认为邱云飞不仅会采访,也会受伤,伤是为新中国负的,她就没有理由说他吃闲饭。 邱云飞出院的前一天,他们又住到了一起,这次是她主动地把手伸给了他。他说:你不怕怀孕了? 她说:要怀,就怀个男孩,万一以后你有个三长两短的,让他接你的班继续打仗。那天,他们又新婚似的恩爱在了一起,那一刻,她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自己能怀个男孩,男孩长大了,就会扛着枪,在炮火连天的阵地上冲冲杀杀。 结果,就在那个夜晚,她真的怀孕了。 那是在平津战役结束后,柳秋莎发现自己怀孕的。她已经怀过一次了,这次她轻车熟路地就发现自己怀孕了。 章梅也怀孕了,是柳秋莎发现的。那天,章梅为伤员换药,换着换着,她就干呕了起来,最后她控制不住自己,从病房跑到院外,扶着一棵树仍然呕着。这时,正好柳秋莎走过来,章梅就眼泪汪汪地冲柳秋莎说:秋莎,我怕是当不成护士了,现在我一看见伤员的伤口就恶心。柳秋莎背着手在章梅的身边走了两个来回,然后说:你想吃酸的么? 章梅说:想,都快想死了。 柳秋莎就说:章梅,你怀孕了。 章梅惊呼:真的? 柳秋莎点点头,这时的她已经发现自己怀孕了,现在章梅也怀孕了,她长吁了一口气。她想,章梅你也是女人,你也有今天,不知为什么,当她得知章梅怀孕时,她竟有了一种幸灾乐祸的心情。 当淮海战役打响前,她和章梅的肚子早已经显山露水了。柳秋莎把急救队的权力移交给了别人,她只能做一些护士工作了,和章梅一样。 战斗刚打响的时候,伤员还没有下来,这时,她和章梅就站在村口,朝着枪炮声疯响的方向张望着。 柳秋莎说:章梅,你怕不怕胡师长受伤? 章梅白着脸说:我怕,怕得要命。 然后章梅又问:你不怕? 柳秋莎说:我不怕,邱云飞受伤了,说明他没有吃闲饭,正在战斗第一线。 章梅就很怪异地望了一眼柳秋莎道:你这个人真怪。柳秋莎拍拍自己的肚子说:这次我一准生个男孩,这回我不送走了,让他从小就看着打仗,长大了准是个能打仗的兵。柳秋莎说完,又看了眼章梅的肚子说;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章梅说:都行。 柳秋莎不高兴地道:啥叫都行? 章梅说:胡一百希望要个男孩,我希望生个女孩。 第三十九章 女人之间 听章梅这么一说,柳秋莎就笑了:咱们俩的孩子我看也差不了几天,要是生出来,都是男孩,就让他们当兄弟,你的要是女孩,就让他们成亲,成为一家人。 章梅便说:行啊。 柳秋莎做梦也没想过,自己还会生女孩,她一门心思地想着自己要生个男孩,能打仗的男孩。 章梅做梦也没想到的是,胡一百负伤了,整个后背都快被炮弹炸烂了。是章梅最先发现了胡一百,那时有很多伤员都在等待着手术,她挺着肚子穿梭在伤员中间,看哪一个需要帮助。这时,她就听到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呼喊她。她顺着声音望过去,就望见了胡一百,他已经被简单地处理过了,但身下仍往外渗着血,她一看见胡一百的样子,便吓晕了过去。柳秋莎大呼小叫地冲了过来,她差点让胡一百绊倒,她是过来救护章梅的,结果发现了淌着血的胡一百,不由地惊呼一声。她已经顾不了许多了,当时人手不够,没有人能帮助她抬伤员,她只好把胡一百拖起来,踉跄地向手术室走去,一边往前走一边喊:快,快救人。 胡一百因手术及时得救了,在他身上取出了十几块弹片。在手术的过程中,麻药用完了,胡一百嘴里咬了个毛巾就那么挺着。柳秋莎一直在一旁给医生打着下手,她看见胡一百的手在颤抖,没抓没挠的样子,她情不自禁地就把手伸给了他,他看见了柳秋莎的手,便死死地抓住。那是怎样的一双手哇,宽大粗糙冰冷还打着颤,柳秋莎似乎也被传染了,她随着胡一百的颤抖而颤抖着。直到手术做完,胡一百才放开了她的手,这时,胡一百苍白着脸还冲她笑了一下。接着胡一百便晕了过去。 被胡一百抓过的手,一直疼了好多天,在那个过程中,柳秋莎却没有觉察出来。 在以后护理胡一百的过程中,章梅一直不敢看胡一百的伤口,每次给胡一百换药,章梅都远远地躲出去了,只有柳秋莎为他换药。胡一百就跟个没事儿人似的。 有一天换过药,胡一百冲柳秋莎说:你的心真硬。 柳秋莎用眼睛看着他。 他又说:你要是个男人,我一定交给你一个团,不,一个师,让你去指挥打仗。 女人怎么了?我真希望自己是个男的。柳秋莎咬着嘴唇说。 她又忙别的去了,他的目光一直在追随着她,直到章梅走到他的身边。 他冲章梅说:你太女人了,心不硬,成不了大气候。 章梅说:我只是个护士,打仗是你们男人的事。 胡一百就失望地闭上了眼睛,虽然他和章梅结婚了,但他心里一直装着柳秋莎,那是他的一个梦。他自从见到柳秋莎第一眼起,便把这个梦做了下来。 胡一百曾当着章梅的面毫无顾忌地说着柳秋莎的好话,章梅就说:人家再好也不嫁给你。章梅知道在延安两人有过那么一段插曲,章梅这句话捅到了胡一百心灵的痛处,他便不说什么了。 有一次,章梅对柳秋莎说:秋莎,我们家的老胡到现在还没忘下你呢。 柳秋莎说:那时候,我不知道他这么能打仗,要是早知道他这么能打仗,也就没你啥事了。 章梅就身在福中不知福地说:邱云飞多好,能写会画的,又会疼人,哪像胡一百,就知道打打杀杀的。 柳秋莎又说:得了吧,别占了便宜还卖乖,邱云飞是吃闲饭的。要不咱们就换一换。 两人说的自然是玩笑话,说完了便笑做一团。 第四十章 生男生女 在延安那种特定的环境下,柳秋莎选择了邱云飞。柳秋莎觉得自己目光短浅,如果要放到现在,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胡一百。能打仗的男人就会征服女人,既然邱云飞不能打仗,就是个闲人,他又怎么能征服柳秋莎的心呢?好在,邱云飞负过伤,那是为了采访战争负了伤,这一点,多多少少地让柳秋莎的心平衡了一些。如果邱云飞一点血也没有流,那她就会认为,他真的是个吃闲饭的了。 胡一百伤好了一些,能扶着拐下地活动了,有一次,在院子里,柳秋莎正在洗绷带,胡一百就踱到柳秋莎的身边。 那时的阳光很好,有些耀眼,此时没有战斗,周围静静的。 胡一百干咳一声,然后说:小柳,当初,你为什么不同意跟我? 柳秋莎在那一刻,不知为什么竟红了脸,然后才说:过去的事了,你还提它干啥? 胡一百就不好说什么了,然后望着柳秋莎有形有款的肚子说:章梅肚子里的孩子一定是个儿子,你这个要是个闺女,咱们以后就当亲家。 柳秋莎不高兴了,冷着脸说:你们家章梅肚子里的孩子才是闺女呢。 胡一百见柳秋莎不高兴了,便打着哈哈说:也行,也行,还能做亲家就行。 这话果然被胡师长言中了,海南岛战役还没打响,那时伟人毛泽东已经在北京的天安门城楼上洪亮地宣布: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 柳秋莎和章梅前后脚开始生孩子了。孩子是章梅先生的。那一会儿,柳秋莎还跑前跑后地忙活,又是烧水,又是找剪刀的,因为她生过一次孩子了,做这一切,她显得轻车熟路。 章梅的孩子生得很顺利,当孩子放声大哭时,柳秋莎觉得自己的肚子也疼了,她只来得及看了一眼婴儿,果然是个男孩。那会儿,她还想,看来,她和胡一百做不成亲家了。她想完就急着往自己的住处跑,刚躺在床上,她的第二个孩子就出生了。这次生产很顺,几乎没费什么周折。当人们把孩子举到她面前时,她才看清,又是个女孩。她有气无力地把脸扭向一边说:怎么又是个吃闲饭的。 章梅和柳秋莎相继生孩子,胡一百和邱云飞相继得到消息,他们一起回来看望自己的老婆和孩子。 两个男人的情绪截然相反。 胡一百哈哈大笑着说:我说的没错吧,你看就是个男孩。 邱云飞站在柳秋莎的床前,欲哭无泪的样子。 柳秋莎自尊心受到了伤害,她只能拿邱云飞说话了:你咋这么不争气,连个种子都撒不好。 邱云飞还能说什么呢,他只能低着头,立在那里,跟犯了多大错误似的。 几天之后,著名的海南岛战役打响了。柳秋莎和章梅只能留在这里,隔海相望了,她们只能通过留守人员不断地把战事的消息告诉她们。 柳秋莎的第二个孩子,别无选择地叫了邱柳南。 章梅的儿子喜气洋洋地叫了胡望岛,遥望宝岛的意思。 那些日子,柳秋莎的心情灰暗到了极点。她抱着邱柳南和章梅凑到了一起,没好气地说:我说过邱云飞是吃闲饭的不假吧,你看看他撒的种,你看你家老胡,一撒一个准。 章梅就甜蜜地笑着,她也为自己生了个儿子感到骄傲。此时,她已经忘了说过希望生个女儿的话了。 第四十一章 把孩子再送回老家 海南岛解放之后,部队又接到了北上剿匪的命令。柳秋莎随着部队,随着医院又回到了东北。回到东北不久,柳秋莎就做出一个决定,把孩子再送回老家靠山屯。 全国都解放了,眼看着就没有仗打了,再不打仗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这次是她自己回的老家,邱云飞现在已经是师宣传科的科长了,他又随部队参加剿匪了。她抱着孩子回到靠山屯时,邱柳北长大了,也黑了也胖了,睁着一双眼睛陌生地打量着她。柳秋莎冲邱柳北说:我是你妈,快叫妈妈。 邱柳北惊惧地躲在于三叔的腿后,怯怯地说:你不是我妈,我妈去打仗了。 她站了起来,她还能说什么呢,于是又把邱柳南放在了三婶的怀里说:一个羊是赶,两个羊也是放,这个也交给你们了。 于三叔就豪气地说:搁这吧,还是那句话,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我们吃干的,决不让她喝稀的。 这次,柳秋莎一身轻松,挥挥手就走了。她要参加最后的剿匪战斗。 柳秋莎有时在恨邱柳北和邱柳南,这是两个绊脚石,在打仗的最关键时刻,拖住了她的双脚,让她无法放开手脚大干一场。现在两个孩子,都放回了老家靠山屯,她要一身轻松地投入剿匪战斗了。 剿匪工作表面并不那么显山露水,干部战士的神情是轻松愉悦的,这时候的新中国早已成立,老蒋也已经跑到台湾去了,剩下几个小匪,收拾他们,那是迟早的事。于是部队的官兵就有了许多闲心。 这份闲心在邱云飞身上得到了充分的体现。那时的部队驻扎在一个叫北镇的地方,条件比当年打三大战役时好多了,营房是营房,医院是医院的。前方的战斗并不激烈,有时候部队进山剿匪,一连几天也碰不到土匪的皮毛。邱云飞就隔三差五地从部队回来,到医院来看望柳秋莎。 那些日子,柳秋莎一见邱云飞就跟见仇人似的,晚上睡觉,柳秋莎就冲邱云飞说:你离我远点。 她的目光甚至带了点仇视的味道。 邱云飞看出了这种仇视,然后就很文化地说:我就那么可怕?没事的,现在你是安全期。 柳秋莎坚决不上邱云飞的当,她已经受过邱云飞的骗了,结果就让她怀上了孩子,她不怕怀孩子和生孩子的过程,她怕的是因为有了孩子而影响她的工作。 两人便分床而居,有时,邱云飞在半夜时把持不住,悄悄地摸过来,两人就撕撕巴巴地撕扯着,样子像打架,最后,直到她把他按到他的床上,然后两人坐在各自的床上,张大嘴巴用劲地喘。 他说:真没见过你这样的。 她说:我这样咋了,你要那样就坚决不行。 他求她似的说:我保证,这次肯定怀不上。 她斩钉截铁地说:我说不行就不行。 她躺在床上,把被子严严地裹了。 他坐了一会,又坐了一会儿,直到身体渐渐冷静下来,才叹口气,没滋没味地躺下了。第二天,两人分手时,似乎还没从昨晚的对峙中走出来,他头也不抬地说:以后我不回来了。说完便走出去。 她咬着嘴唇,一直望着他的背影走出去。 外面的马蹄声响了起来,一直到渐远。邱云飞现在也骑马了,他已经是宣传科长了。 邱云飞并不守约,也许过个三天,也许过上五天,他骑着马又回来了,这一次仍和上次一样,他们重复着对峙和撕撕巴巴的过程。 第四十二章 主动请战要上山 在剿匪的日子里,柳秋莎和医院这些人一样,并没有多少事可干,试想,一股又一股的小土匪,怎么敢和正规的大部队抗衡,他们和部队打起了游击战,放上两枪就跑了。打游击他们是有经验的,日本人剿过他们,国民党也剿他们,都没能把他们剿灭。这次共产党剿他们,他们以为和以往一样,抗上三个月五个月的,就没事了。 那些日子,胡师长的情绪很不好,他有时也回到医院来,看一眼章梅和他们的儿子胡望岛。 他一回到医院便抱着儿子胡望岛走上八圈,走完八圈之后,他就没什么心情了,态度很不好地把胡望岛往章梅的怀里一塞,背着手,脸色阴沉地转圈,转了一圈,又转了一圈。 柳秋莎看出了胡师长正闹心呢,她也听邱云飞说过“剿匪”工作并不顺利。她一直盼着,自己有机会能参加到剿匪的行列中,于是,她就向胡一百走过去,她冲胡一百说:让我去吧,这里的地形我熟。 柳秋莎说的是实话,这一带的山山岭岭她没有不熟悉的,在抗联那会儿,她和游击队员一起跑遍了这里的山山岭岭。 胡一百就看她一眼,又看她一眼,然后挥着手说:拉倒吧,现在不是熟不熟的问题,是抓不到这些小匪的影。 胡一百已经派出了侦察排,装成猎人去深山老林里寻找土匪的蛛丝马迹,一旦发现了,他们是跑不出大部队掌心的。 柳秋莎这种曲线请战,没能得到胡一百的应允,她就白了胡师长一眼,该干啥干啥去了。 没几天,侦察连终于得到了情报,在望儿山发现了土匪的老巢。于是胡师长一声令下,部队团团将望儿山围住了。接下来,部队开始攻山头了,按胡师长的想像,只要部队发动几次冲锋,望儿山就会被轻而易举地拿下,没想到,部队一连攻打了三天,仍没拿下望儿山,反而给自己的部队带来了很大的伤亡。 柳秋莎所在的医院已经感受到了战斗的惨烈,不断有伤员被抬下来。柳秋莎在伤员嘴里得知,望儿山易守难攻,土匪马大棒子已经在这里经营许多年了,修了不少暗堡。在抗联那会儿,马大棒子就和游击队有种微妙的关系,那时游击队还顾不上剿这股土匪,也就是井水不犯河水的样子,有时,马大棒子一伙人还和日本人抗上一阵子,日本人拿他们也没办法,睁只眼闭只眼地也就过去了。 胡师长指挥部队一连攻打了七天,枪呀炮的都用上了。马大棒子的土匪仍没有出来投降的意思,攻打他们的部队在明处,土匪躲在暗处,这样一来,部队不能不受损失。柳秋莎终于忍不住了,她来到了胡师长的指挥所,见到胡师长便单刀直入地说:让我上一趟山,保准能把马大棒子抓出来。 胡师长背着手,在那里还驴子似地转呢,他冲她咦了一声又咦了一声,他不可能相信柳秋莎能把马大棒子抓下来。 柳秋莎就前前后后把马大棒子的情况说了。十几年前,马大棒子在前屯抢了个老婆叫小菊,小菊那年16岁,抢到山上要成亲。小菊刚开始要死要活的,后来和马大棒子同房后,怀上了孩子,怀孩子时,也是要死要活,马大棒子就让人昼夜地看着。最后孩子出生了,是个男孩,小菊一见孩子,便死不成了。她就不想死了,也认命了。从那以后,马大棒子对小菊和儿子是言听计从,把娘俩看成了宝。也就是从那以后,马大棒子终于收了夜夜当新郎的心思,一心一意地照看他们的儿子。 第四十三章 柳秋莎立了大功 马大棒子和小菊的儿子叫虎子。虎子现在已经有十多岁了,从没从山上下来过。 柳秋莎的意思是要化装成虎子的姨,打进土匪内部,然后见机行事。刚开始,胡师长说什么也不同意,柳秋莎就说:我是个军人,这时候不上啥时候上,我都吃多少年闲饭了。 后来胡师长就同意了,并准备派一个排专门保护柳秋莎。柳秋莎挥挥手说,我一个人也不带,我一个人就够了。 说完她脱下军装,换上了便装,完全是东北农村妇女的装扮。她只在怀里揣了几颗手榴弹。她上山前,是要和邱云飞告别一下的,邱云飞听说她要只身深入虎穴脸都白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冲他说:我这就去了。 他说:你能行。 她说:万一我有个三长两短,两个孩子就交给你了。 她向望儿山走去,走了几步回过头,又走回来,她为邱云飞正正衣领,伸出手又在他脸上拍了一下道:没事,你可是个爷们儿,不管发生啥事,别忘了,你是个爷们儿。 说完就走了,再也没回头。在这之前,她让胡师长把队伍都撤了。 进山的时候很顺利,刚开始有两个小匪过来,横在了她的面前,她就说:我是虎子姨,我要去见我姐和虎子。 小匪自然知道马大棒子的夫人和儿子,这么多年了,没听到夫人的妹妹上过山,这时土匪要过来搜她的身,她就说:干啥,你们想干啥,想占小姨的便宜是咋的。 小匪就住了手,怀疑是怀疑,但见柳秋莎就是个女人,带上山去又能咋的。小匪便大大咧咧地把秋莎一直带到了马大棒子住的山洞。 进了山洞,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十多岁的孩子,孩子很老实的样子,一点也没有马大棒子的凶悍。 柳秋莎确信,这就是马大棒子的儿子了。马大棒子等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柳秋莎一下子便把虎子抱在了怀里,然后掏出了手榴弹,冲马大棒子说:跟我下山。马大棒子等人就傻了似的望着柳秋莎,他做梦也没想到,共产党会来上这一手。马大棒子还想挣扎一番,他已经把两只枪的枪口对住了柳秋莎。 柳秋莎就说:你要是开枪,我就拉手榴弹。 马大棒子痛心疾首地望着虎子,他只能听柳秋莎的话了。 结果,柳秋莎没费一枪一弹,便把马大棒子等人押下了望儿山。山下接应的胡师长等人都看傻了。那一次,柳秋莎立了大功。可惜她的功立得有些晚了,国内已经没有仗可打了。柳秋莎只能带着这样的遗憾,走进了建设新中国的火热生活。 剿匪结束后,部队便进城了,浩浩荡荡的队伍开进城内,得到了人民群众真心实意的欢迎。柳秋莎就是被这些真心实意的人们欢迎到城内的。 胡一百和邱云飞自然也随着队伍进城了,城内有营房也有医院,部队进城后,还给邱云飞分了宿舍,也就是说,他们有家了,用不着再合合分分的了。 全国解放了,连剿匪都结束了,没有仗可打了,全国人民都投入到了建设新中国的火热生活中去了。部队那些年龄较大还没成家的军官们,开始造就了一个成家立业的小高潮,那些日子,部队三天两头地办喜事,胡一百和邱云飞便不断地去参加别人的婚礼。猪杀了,羊宰了,部队便天天如过年似的热闹。和平下来的生活,让柳秋莎想起了留在靠山屯的柳北和柳南,她想孩子,她是个女人,又是个母亲。 打仗那会儿,她硬下心肠把孩子送走了,现在没仗可打了,她要过普通人的日子了。 第四十四章 开始和平年代的生活 一天晚上,邱云飞参加完婚礼回来,看样子,他喝了不少酒,走路是一脚高一脚低的,说话时舌头也短了半截。当柳秋莎说出了接回孩子的想法后,得到了邱云飞热烈的赞成,他挥着手说:该接回来了,和平了,咱们该过日子了。 第二天,柳秋莎和邱云飞便去了靠山屯。他们走进于三叔家门时,正看见柳北帮着三婶抱柴火,她已经快6岁了,柳南也两岁多了,柳南跟在柳北后面奶声奶气地叫着,这是一幅普通而又通俗的场景,正是这样的场景,让柳秋莎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炊烟,鸡啼,孩子的童音,这就是生活。柳北和柳南也发现了他们,她们怔怔地望着两个陌生的人。于三婶发现了他们,怔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忙跑过来,冲柳北和柳南说:快叫爸爸、妈妈。这就是你们的爸爸和妈妈呀。 于三叔也赶了过来,一直把他们叫到屋里。于三婶一见他们就哭了,她哭着说:我知道会有这一天的,咋的,不打仗了? 她已经和孩子有了亲人般的感情,她舍不得她们。孩子一直叫她奶奶,她多么希望永远做柳北和柳南的奶奶呀。 当柳秋莎抱起柳南,牵过柳北时,于三叔的眼圈也红了,他哽着声音说:那啥,以后要是有个啥事,还把孩子送过来。 柳秋莎说:三叔、三婶,你们永远是孩子的爷爷奶奶,我忘不了你们的恩德,等以后有条件了,我把你们接到城里去,让你们享福。 他们往门外走的时候,柳北和柳南突然放声大哭起来,他们一边哭一边喊:爷爷、奶奶,我们不走,我们不走,我们还要吃饼子。 柳秋莎没有再敢回头,此时,她的心里跟送孩子时一样,心都要碎了。直到走过一个山岗,回头再望时,于三叔和三婶还在门前站着呢。柳秋莎把柳南放下,又拉过柳北,让两个孩子跪下,然后说,给你们的爷爷、奶奶磕头,两个孩子就冲于三叔和三婶磕头。 站起来的时候,柳北便什么都明白了,她知道,不管自己走不走,都得走了。 她冲三叔和三婶喊:爷爷、奶奶,我会想你们的。 她看见,三叔和三婶一次又一次地向他们挥着手。 孩子接回来了,柳秋莎和邱云飞心里便踏实下来了,灯下他们看着睡着的孩子,两人都有了一种做梦般的感觉。 她说:这就是咱们的孩子,都这么大了。 他说:可不是,都这么大了。 她说:这两个丫头,你看看。 他说:我知道,你就想生儿子。 她说:生儿子咋的了,生儿子以后就可以当兵打仗。 他说:现在没有仗可打了。 她说:那我也想要儿子。 他伸手把灯关了,一把把她搂住,两人躺在了床上,他气喘着说:那我就让你生儿子。她笑着说:就怕你没那个本事。他也笑了。 他们现在都放得很开,没有仗可打了,他们要过生活了,他们此时的愿望是,要一心一意地生个儿子。 那一阵子,部队所有结婚的人,都在辛勤地播种着。有播种就会有收获,不久,柳秋莎发现自己又一次怀孕了。这次跟前两次不一样,她一身轻松,还有些高兴、满足的意味。她现在已经是医院的副院长了,院长还是老马。 第四十五章 邱云飞奔赴朝鲜战场 每天早晨,她把柳北和柳南送到幼儿园,便去医院上班了。没仗可打医院就没有伤员,只有一些头疼脑热的干部战士,偶尔来这里开点药打个针什么的。他们所有的精力是放在了建设医院上面。这天,刚一上班,马院长就拿着一张报纸来找柳秋莎了。马院长的脸色很严肃,他便严肃地冲柳秋莎说:秋莎,我觉得还得打仗。 柳秋莎就说:咋了?马院长就指着报纸说:你看看,美国人和朝鲜打起来了。 柳秋莎不解,然后道:那又怎么了? 马院长叹道:战火都烧到咱鸭绿江边了,唇亡齿寒呢。 柳秋莎并没有把马院长的话当真,她现在正孕育在幸福之中。她相信这回肚里的孩子,准是个男孩,她已经生过两个孩子,这次明显跟前两次不同,所以她有理由相信,孩子一定是个儿子。 不久,就是在柳秋莎怀孕满5个月以后,一天晚上,邱云飞回来了,神秘地冲柳秋莎说:部队真的要去朝鲜了。 柳秋莎问:真的? 邱云飞就点点头。 柳秋莎自言自语道:又要打仗了。接下来,她开始抚摸自己的肚子,此时她的心情很复杂。 没多久,部队终于接到了参战的命令。一时间,部队紧张了起来。柳秋莎所在的医院也接到了参战的命令,报名的报告,准备的准备。 柳秋莎得到这个消息后,第一个就找到了马院长,她推开了马院长办公室的门说:马院长,我要报名。 马院长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挺起的肚子说:你没资格呀。 柳秋莎说:咋的,我咋就没资格? 马院长就找出一份文件,那文件上其中有一条就是说柳秋莎这样怀孕的女人是不能报名的,文件就是命令,白纸黑字写着呢,柳秋莎又一次失去了参战的机会。 她心里有火,没处可发,回到家里,她只能把火发给邱云飞了,她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地说:你看看,都是你办的好事。我嫁给你算是倒了八辈子霉了,总是在关键时候,让我怀孕。 邱云飞理解柳秋莎的心情,他此时又能说什么呢。便拉着柳秋莎的手说:等咱们儿了出生了,再也不要孩子了,以后还会有仗可打。 柳秋莎就半信半疑地问:真的还会有仗可打? 邱云飞说:只要咱们不脱军装,是军人就是为战争准备的,保证还有仗可打。 柳秋莎听了这话,心情就好了一些道:这次又要吃闲饭了。 然后想起了什么似的说:这次你能去吧。 邱云飞就自豪地说:那当然。 然后还拿出参战人员的名单,柳秋莎一直找到邱云飞的名字,才松了口气。半是羡慕,半是责怪地说:还是你们男人好。 部队是在一天夜里集结出发的。 马院长带着医护人员也出发了,章梅和柳秋莎一样也怀孕了,她也没能去成。 她们只能站在送行的队伍中,冲缓缓驶去的列车挥舞着双手。 柳秋莎在车窗里看到了邱云飞的脸,她一点也不为邱云飞担心,她认为,男人嘛,就应该出现在战场上,天天没事吃闲饭又有啥意思。 第四十六章 大部队奔赴朝鲜前线 此时,章梅正哭天抹泪地冲胡一百挥手告别。胡一百像一尊塔似地站在门口,他举着手冲告别的人们敬着礼,嘴里还说着:等着我们胜利的消息吧。列车都驶离了站台,章梅还在哭,柳秋莎就冲章梅说:得了,哭一会儿就行了呗,还有啥哭的。 章梅说:他们这次可是去的朝鲜,和美国人打仗。 柳秋莎说:美国人咋了,当年咱们打小日本那会儿不是一样,最后不还是让咱给打败了。柳秋莎相信,自己的部队永远都是胜利者,这么多年了,就是从胜利走向胜利。她相信,邱云飞会胜利回来,所有的人都会胜利归来。 大部队上了前线,部队院子里一下子空了下来。偶尔只有留守的军人在院子里走过,剩下来,便是静静地等待。柳秋莎这次和章梅怀孕的时间又差不多少,两个人都是七八个月的身子了。部队走了,留守的人并没有闲着,一切都在为前方工作着。柳秋莎和章梅干不了别的了,她们只能在家里为前方的将士做鞋垫。 这天,柳秋莎和章梅坐在院子里,阳光很好,静悄悄地照着两个人,她们的手上都在忙碌着,她们用手里的鞋垫,寄托着对前方将士的思念。这时,前方已经传来了消息,部队一踏上朝鲜的土地,便和敌人接上火了,一下子就把敌人打了回去,可以说志愿军是首战先捷。他们这些留守的人,都在为前方的胜利而兴奋着。章梅说:秋莎,这几天我咋老做梦呢?柳秋莎说:你梦见啥了?章梅说:我梦见我们家的老胡受伤了。柳秋莎的心里就紧了紧,她想起了邱云飞,但还是说:别瞎说,老胡可是身经百战了,啥仗没打过,这点小仗对他来说不算啥。 柳秋莎说这番话是真心的,她羡慕胡一百是个打仗的料,打起仗很有男人味,她亲眼看见过,胡师长光着膀子和敌人拼刺刀的情景,那时看得她心里一荡一漾,战场上的胡师长是个真正的男人,那时的胡师长能征服所有的女人。然而邱云飞呢,他是文弱的,脸孔永远那么苍白,仿佛他生下来就是为讲课,在他身上,看不到豪气或阳刚什么的,当初邱云飞吸引她,就是邱云飞的文气,那时她的心里涌满了女人的情怀,母性十足。她甚至有时会把他当成个孩子,用自己的臂膀护卫着他。有时,她甚至想,要是邱云飞和胡一百两个人变成一个人该多好,但她也知道,那是不现实的。她多么希望,邱云飞也能像胡师长那样,在战场上搏一回呀。 章梅叹口气,冲着天上太阳发了会儿呆道:老胡要是像你家邱云飞那样我就不操心了。柳秋莎就说:拉倒吧,邱云飞连个仗都不会打,部队都像他似的,还怎么能打胜仗。章梅说:会打仗有啥用,早晚有不打那一天,不打仗了,看他还干啥去。 不像你家云飞有文化,能写会画的,不打仗,照样有事干。 柳秋莎笑着说:得了,你别在福中不知福了,要不然,等他回来,咱们换换。 章梅笑着说:得了,你要是觉得老胡好,那你当初为什么不答应老胡。 柳秋莎也笑了:当初是当初,现在是现在。说完两个人就都笑了。那天夜里,柳秋莎做了一个梦,梦见邱云飞参加战斗了,敌人很多,又是枪又是炮的,团团地把阵地围上了,后来邱云飞就脱光了膀子和敌人拼上了刺刀,邱云飞冲冲杀杀的,在梦里,他只给她留了一个背影,她一会觉得他是邱云飞,一会又觉得他就是胡一百,她都觉得不知道梦中的“他”是谁了,突然,飞过来一发炮弹,在“他”身旁爆炸了,“他”被炮弹炸飞了…… 第四十七章 如愿以偿生了男孩 柳秋莎在梦中哭了起来,结果把自己给哭醒了。醒来后,她一时不知自己在哪,她坐了起来,当手摸到柳北和柳南时,才知道刚才做了个梦。她用手一摸脸,脸上是湿的,枕头也被泪水打湿了。她躺下来后,仍感到害怕,心咚咚地跳着,她便再也睡不着了,一直挨到天亮。 直到邱云飞寄回了第一封信,她的心里才踏实下来。邱云飞的信写得很有文采,也很有诗意。邱云飞的信是这么写的:秋莎你好:我在朝鲜的土地上思念着你和孩子以及祖国。我们入朝是为了保家,你安心地照顾孩子吧,也许孩子出世时,我还不在你身边,你要保重。孩子的名字我已经想好了,咱们已经有南和北了,朝鲜在祖国的东方,不管男女,就取名叫“东”吧,也算个纪念…… 柳秋莎读邱云飞的信时,竟读出了酸酸的意思,她从来没有这么思念过他。柳北出生时,他还在延安,那时她没觉得有什么,以前,虽然他们不在一起,可他们一直在一个部队里,部队不管走到哪,她都是清楚的,开战的时候,她去阵地上抢救伤员,有时她还能碰见他。现在不一样了,邱云飞是出国作战,远离祖国,远离亲人,她没有理由不想他。她还想医院那些战友以及马院长,他们现在都好吗?此时的她恨不能生出一双翅膀,飞到朝鲜去,飞到在朝鲜战斗中的那些亲人和战友们的身边去。 第二天,柳秋莎和章梅见面时,就说到了亲人的信。柳秋莎说:老胡来信了吧。 章梅说:来了还不如不来,一句话都没说我,就说想孩子。 柳秋莎说:不能吧,怎么会呢? 章梅从怀里掏出信道:不信你看看。 柳秋莎打开了胡一百的信,那封信果然写得很简单,上来就说:我很好,不必挂念。我现在就想儿子,想望岛,你一定把我儿子带好,等我在前方把美国人赶回老家去,我就可以回国看望我儿子了,对了,孩子出生了,就让他叫胡望朝,记住了,就叫胡望朝,不能叫别的…… 柳秋莎看完信就笑了,她没觉得胡师长的信有多么简单,直截了当,该说的都说了,实实在在。她暗自在心里把邱云飞和胡一百的信在内心比较了一番,邱云飞的信让她心里热乎乎的,潮潮的,动动的。胡一百的信,一下子就把人的心砸实了。 她再看章梅时,心里就多了份庆幸,庆幸邱云飞的信如诗如歌,那封信让柳秋莎的心里高兴了好一阵子。 开春的时候,先是章梅的孩子出生了,果然又是个男孩,名字果然就叫胡望朝,在章梅生产的过程中,柳秋莎当仁不让地跑前忙后,那几天,她还把胡望岛接回家住了些日子。 不久,柳秋莎生产了,从肚子疼到孩子生出来,前后不到一个小时,按柳秋莎自己的话说:都生过俩了,生第三个就像上趟厕所那么容易。 孩子落地第一声啼哭后,她撑起身子就往孩子的裆下看,果然是个男孩。这回她满意了,她踏实了。从怀第一个孩子开始,她就盼着生个男孩,现在终于盼到了。 她满意了,冲接生的医生护士说:终于生了个带把的,以后再也不生了。 孩子起名就叫邱柳东。 就在邱柳东会喊妈妈的时候,一个噩耗从朝鲜传了回来,马院长牺牲了。据留守处的人说,敌人轰炸了后方医院,马院长被敌人的炮弹炸死了。 第四十八章 马院长牺牲了 当柳秋莎和章梅听到马院长牺牲的消息时,俩人都惊呆了,她们做梦也没有想到,马院长会牺牲。 毕竟马院长在后方医院工作,马院长的牺牲,让两人同时感觉到战争离自己并不遥远。 那天夜里,哄睡了三个孩子,柳秋莎在灯下给邱云飞写信,她也想把信写得诗情画意一些,可她却做不到,于是她就学胡师长的样子,有啥说啥了,她的信是这么写的:云飞:我和孩子都很好,不要惦念。马院长牺牲了,他是个好人,老革命了,你要替他报仇。少拿笔,多拿枪,多杀美国鬼子,千万别吃闲饭…… 信发走了,接下来,她就剩下了等待。在等待的日子里,柳北上了小学,柳东会蹒跚着走路了。就在这时,邱云飞从朝鲜战场上回来了一趟,他是志愿军回国汇报的代表团中的一员,这时的邱云飞已经出了大名了。他已经成长为著名的战地新闻工作者了。国内的大报《人民日报》、《解放军报》经常有他在前线采写的通讯报道。他在北京向毛主席和党中央汇报完工作,回到家里住了几天,直到这时,柳秋莎才知道邱云飞已经成了志愿军的名人了。 邱云飞又一次入朝之后,她开始关心报纸上的内容和消息了。从那以后,她就会隔三岔五地在报纸上看到邱云飞写的文章,邱云飞的文章写得很感人。柳秋莎对胜利充满了希望。 章梅也看报纸,有时,她读完邱云飞的文章,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睛就红了,然后就为邱云飞抱不平说:秋莎,以后你别说邱云飞吃闲饭了,他的文章写得很感人呢。 柳秋莎心里高兴,但嘴上还是说:写个文章算啥,不杀敌人就是吃闲饭的。 她嘴上这么说,心里是满足和高兴的。从那时起,她把能看到的邱云飞写的文章都剪了下来,有时她当着孩子的面就朗读那些文章,读完了就大声地问孩子们:你们知道这文章是谁写的吗? 孩子们当然不知道,就瞪着眼睛看着她,她就说,是你们的爸爸写的,你们的爸爸叫邱云飞,你们都要记住了。 三个孩子就点头,邱柳东就含混不清地说:爸爸叫邱云飞。 柳东正是学说话的年龄,乖巧得很。 柳秋莎一边忙着留守处的工作,一边照看着三个孩子。 邱柳南上了小学,邱柳东也上幼儿园了。朝鲜战争取得了胜利,大部队开始陆续回国了。自己部队回国的时候,柳秋莎和章梅以及留守的人,都去车站迎接去了。 当她们看到那些熟悉的战友和亲人冲她们微笑挥手时,他们拥抱在一起,哭成了一团。当她们得知那些熟悉的战友永远不能回来时,她们又一次哭了,幸福与悲痛混杂在一起。 胡一百此时已经被任命为军区副参谋长了,他一下火车便寻找自己的孩子,他先看见了胡望岛,然后又看见了胡望朝,他奔过去,先是举起了胡望岛,胡望岛都是个大孩子了,他很生分地冲父亲说:爸,你这是干啥?放下我。当他举起胡望朝时,胡望朝突然嘹亮地哭起来。胡一百就哈哈大笑着说:像我儿子,连哭都这么有劲。 邱云飞是回到家后见到三个孩子的。柳北和柳南已经懂事了。她们躲在母亲的身后既熟悉又陌生地望着父亲,她们想上前说话,可又不知说什么,就那么站着。 第四十九章 还想着能有仗打 柳东站在那里,完全是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他对父亲太陌生了。当邱云飞微笑着抚摸了柳北和柳南的辫子以及小脸时,柳东就一直那么表情茫然地看着,当父亲的手摸在自己的头上,又要摸他的脸时,他突然一口咬住了父亲的手指。父亲大叫了一声,抽出了手指。柳东就横眉立目地冲父亲说:你摸我干啥,你是个坏人。 柳秋莎弯腰打了柳东的脸一下,心疼又着急地说:他是你爸。 柳东就梗着脖子说:他不是我爸。柳秋莎说:他不是你爸,那谁是你爸。柳东不说话,就那么审视地望着父亲。 柳东是秋莎最喜欢的孩子,重男轻女的观念在她身上得到了很好的体现。现在柳北和柳南已经单独睡在别处一个房间了,惟有柳东还和母亲睡在一张床上。邱云飞回来了,晚上睡觉就成了一个问题。在这之前,柳秋莎是准备让柳东睡小床上的她在大床旁又支了一个小床。可柳东却不干,他先躺在了床上,等柳秋莎上床的时候,他愉快地接纳了,轮到邱云飞时,他突然嗷地一声叫了起来,说什么也不让邱云飞上床,还又踢又咬的。柳秋莎无奈,邱云飞也无奈,柳秋莎就叹口气说:要不,你先在小床上凑合一会儿。邱云飞别无选择地弓着身子躺在了小床上。柳秋莎和邱云飞都在想,等柳东睡着了,再说吧。让他们没想到的是,柳东却不想睡了。柳秋莎关了灯,他仍在黑暗中坐着,戒备又仇视地盯着邱云飞。 柳秋莎说柳东睡吧,爸爸不来了。 柳东坚决不上当,他就那么坐着。 刚开始,柳秋莎和邱云飞还满怀希望地笑,直到邱云飞打起了鼾,后来柳秋莎也熬不住了,闭上了眼睛,不一会就睡过去了。第二天一早,邱云飞和柳秋莎睁开眼睛的时候,他们惊讶地看到,柳东仍那么坐着,只不过他是靠在墙上睡着了,握着小拳头,随时准备出击的样子。 柳东对邱云飞的这种仇视,一连持续了许多天,最后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躺在了小床上,把母亲拱手让给了父亲。 部队从朝鲜回来不久,便进行了一次人事变动。邱云飞被调到了刚成立的陆军学院当了一名正团职教官。 柳秋莎没想到的是,自己被任命为军区总医院的院长,这是她做梦也没有想到的。那时,胡一百已经是他们的直接领导了。柳秋莎拿到任命的那天,便找到了胡一百。胡一百现在在军区院里办公,门口有警卫,小楼里也有警卫。但柳秋莎还是顺利地找到了胡一百。她把那纸任命书放在胡一百面前说:老胡,这个院长我不能干。 胡一百不解地抬起头来说:怎么了? 柳秋莎说:我不想在医院工作。 胡一百:那你想去哪? 柳秋莎说:我想下部队,到有仗打的地方去。 胡一百就很为难的样子,站起来,背着手在办公室里转了几圈,他在想适合柳秋莎的工作,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来,现在的部队只有两个单位可以接纳女同志,一个是医院,另一个是文工团。柳秋莎从延安到现在一直在医院工作,这次安排也不能说不对口。 胡副参谋长想了一会儿,又想了一会儿,便说:部队真的没你们女同志的位置。 柳秋莎就说:我不管,反正我想到部队去,以后才能有仗打。 第五十章 柳秋莎当了院长 柳秋莎那股劲又上来了,胡一百很欣赏柳秋莎这股犟劲,当初看上柳秋莎就是被这股拧劲吸引了,如果,柳秋莎对他百依百顺,也许就没有后来他对她的穷追不舍了。他把她看成了块难攻的阵地,这块阵地越是难啃,他就越要啃下来。结果,他最后还是没有啃下来,只啃了一个比较好啃的章梅。直到这时,他心里还怀着深深地遗憾。 柳秋莎的犟劲一上来,胡副参谋长真的不知怎么办了,只是说:秋莎同志,现在全国解放了,就剩下个台湾了,美国人也让咱们赶回了老家,现在没仗可打了。 柳秋莎就瞪着眼睛说:那以后要是再有仗可打呢。 胡一百这回答应得很爽快,要是有仗可打,我第一个想的就是你,到时候给你一个团,不,给你一个师,咋样? 柳秋莎有了胡副参谋长这句话,心里踏实了,现在孩子都大了,没有拖累了,要是再有机会打仗,她说死也不想错过了。 柳秋莎想到这又说:在医院干可以,我不当这个院长。 胡一百就不解地说:咋的,是不是嫌官小了。 柳秋莎说:我就不想当这个官,医院里能人那么多,还是让别人干吧。 她说这话时,又想到了牺牲在朝鲜的马院长,这所医院可以说是马院长在延安时期一手创办起来的。柳秋莎真心实意地觉得自己当不了这个院长。 胡一百似乎看出了柳秋莎的心思,便说:秋莎同志,你是为革命立过大功的。 柳秋莎一点也没觉得那两次算什么,第一次抓俘虏,那是她碰上了;第一次剿匪,只不过想出了个好点子,没费一枪一弹的,事后想起来,她都觉得索然无味。 她没有亲自参加那一次又一次轰轰烈烈的战斗,在以后的后半生中,她都遗憾着。 想到这,她把那张任命书又往胡一百面前推了推说:反正我不想当这个院长。 胡一百说:任命你当院长,这是党委、组织上的事,你要服从命令。 胡一百说到命令,柳秋莎就没词了,从13岁入伍,到现在她一直在服从着组织的需要,她已经习惯了。面对组织的命令,她不能不服从。最后,她打了败仗似的从胡副参谋长办公室里出来,不情愿地去当院长去了。 好在,部队医院刚刚走向正规。以前是野战医院,现在部队进城,要在城里扎根了,医院也要在城里扎根了。一切都百废待兴,有许多事情等着她去做。只要有事做,她心里就感到踏实。 章梅现在已经是医院里的护士长了。她和柳秋莎经常在一起研究工作什么的,渐渐地,两人在和平时期的友谊,又近了一层。 邱云飞所在的陆军学院,在城北的郊区,医院和军区都在城南。平时邱云飞很少回来,就吃住在学院里,只有在周末的时候,邱云飞才从城北回到城南的家里。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老大邱柳北已经上初中了,老二邱柳南已经小学四年级了,就是老三邱柳东也已经上小学一年级了。三个孩子大了,对父母的态度也有了明显的分别,不像小的时候,邱云飞在朝鲜那会儿,三个孩子只能跟随母亲,现在他们长大了,对待父母的态度就有了区别。 第五十一章 日常生活 说到对父亲的态度,柳北和柳南明显对父亲有着不可替代的亲近,只要邱云飞一进家门,柳北和柳南便迎上去,这个拽父亲的衣袖,那个拉住父亲的腿,她们甜甜地叫着爸爸,然后躲到房里,拿出作业本给父亲看。邱云飞果然是个好老师,他显得很有耐心也很细心。她们也让柳秋莎看过作业,柳秋莎那时已经是医院的院长了,工作忙得很,她的精力和热情在工作中已经耗尽了,回到家里,再也懒得说话了。刚开始她还翻一翻她们的作业本,当然,也是那种走马观花似的,语文她还能说出个一二三来,算术对她来说,是一看就头疼,然后草草地把作业本还回去说:行了,我看挺好的。孩子们还想问她什么,她就手一挥说:我不是你们的老师,有问题,明天上学问老师去。孩子们就不好再问什么了。 柳东没什么问题要问母亲,也没有问父亲的意思。他从小到大对父亲都很冷淡,总是睁着一双眼睛审视着父亲。他的话很少,回到家里就自己玩,对两个姐姐也是不冷不热的,在外表上看,柳东显得很不合群。但只要柳秋莎一回到家里,他的神情就变了,他冲母亲笑得很灿烂,母亲自然也喜欢柳东。柳秋莎一回到家里,洗完手,便进厨房了,她要忙着做一家人的饭。柳东总是随着走进厨房,他看着母亲忙东忙西的,就是母亲到走廊里拿一棵葱,他也要走出去跟在母亲身后。有时饭做到一半,母亲发现缺盐少醋的,也会让柳东下楼去买,柳东很愿意听母亲的指挥。这时房间里的姐姐已经和邱云飞亲热成一团了,他像没看见似的。有时母亲跟他说:柳东,咋不跟姐姐去玩? 柳东就说:没意思,我不喜欢。 柳秋莎就伸出湿漉漉的手,爱抚地在柳东头上拍一拍,那时她没有精力也没有心思关注柳东的内心世界。直到母亲做好了饭菜,摆在了桌子上,大着声音喊全家吃饭了,一家人才坐到了桌前。柳东习惯地挨着母亲坐下。这时柳北和柳南仍缠着父亲讲故事,父亲就一边讲一边吃饭,逗得两个孩子边吃边乐。惟有柳东不乐,他一本正经地坐在那里吃饭。吃完饭,他就躲到厨房里去了。过一会,全家人都吃完了,母亲过来洗碗收拾东西什么的,柳东和母亲在一起又活跃了起来。 医院离柳东和柳南那所小学很近,走路也就是五六分钟的样子。柳东每天放学总愿意先去医院玩,柳秋莎不在,他就坐在母亲的办公室里等。 吃完饭,两个姐姐仍缠着父亲讲着笑话,邱柳东就和母亲呆在房间里陪着母亲看书。她是院长,有些业务知识她是要学习的。柳秋莎把看书当成了一项任务,常常看一会儿就看不下去了,柳东就会及时地给母亲讲故事,逗得母亲哈哈大笑。一直到很晚了,邱云飞已经安顿好柳北和柳南躺下了,才走到这边来。父亲一出现,柳东就又什么也不说了,回到姐姐的房间去了。邱云飞望着柳东的背影就说:我咋感到这孩子有点不对劲。 柳秋莎抓住了邱云飞的把柄:我知道你不喜欢小东,告诉你,小东可是我的,你不喜欢他可以,不许你说三道四的。 这时,柳北和柳南又闹成了一团,柳秋莎就敲敲墙:疯啥疯。 那屋里顿时鸦雀无声了。黑暗中,俩人并肩躺在床上。邱云飞说:秋莎,下个月就是你的生日了。以前忙着打仗,没时间给你过生日,现在咱们好好过一次生日吧。 她说:不老不小的,过那玩意干啥? 邱云飞就不知说什么好了,半晌才说:你过生日时,我想送你一首诗。 她没有说话,也没有反应。当他探起身来凑向她时,才发现她已经睡着了。他叹了口气,去望窗外的月亮。耳边是柳秋莎轻轻的鼾声。 第五十二章 沉闷的生日 晚餐柳秋莎没有想过要给自己过生日,从小到大没有人给她过过生日。孩子的生日,母亲却永远都会记得的,那是个撕心裂肺的日子,苦难和生命同时降临到这个世界上。于是,母亲和孩子,便同时拥有了这样的纪念日。 柳秋莎过生日那天,邱云飞特意早回来了一会儿,他回来的时候,在外面买了一个蛋糕,他想给柳秋莎一个惊喜,他把蛋糕藏在了柜子里。菜是新买的,有鱼、有鸡,很热闹地在厨房里做开了。柳北和柳南回到家,睁大眼睛往厨房里探头。柳北说:爸,你还会做饭? 邱云飞冲孩子笑笑道:今天是你妈的生日,咱让她回家吃现成的。 柳南就问:我妈的生日,你给我妈煮鸡蛋了么? 每次孩子过生日,柳秋莎都会煮个鸡蛋给孩子。她煮鸡蛋时,当然也顺便多煮一个给柳东的。有一次,柳北过生日,母亲给柳北煮一个,又给柳东煮了一个,柳南就怪妈妈偏心眼。 柳秋莎就说:弟弟小,你不要跟他比。 那时,柳北已经大了,她不和弟弟比这些,柳南不干,柳秋莎就追到孩子们的屋里冲柳南说:妈就偏心眼了,谁让你们不是男孩子。从那时起,柳北和柳南就明白了自己在母亲心中的地位,她们是可有可无的,惟有柳东才是母亲真正的孩子。 也就是从那时起,有意无意地,她们开始疏远母亲。 柳秋莎带着柳东回来的时候,邱云飞已经把饭做到了尾声,柳秋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惊讶地望着在厨房里忙活的邱云飞。她试图要去帮忙,围裙都系上了,邱云飞还是笑着把柳秋莎推了出来。 柳秋莎习惯了下班就进厨房的程序,现在她失去了厨房,一下子就没事可做了。 于是她背着手这看看,那转转,柳北和柳南伏在桌子上写作业,柳东则跟在母亲身后狐假虎威地乱喊。两人一走,柳南快速地冲母亲和弟弟的背影做了一个鬼脸。 邱云飞把饭菜端到桌上,招呼全家人开饭时,柳秋莎一看见饭菜,脸色沉了下来。她不是不喜欢这样的饭菜,看见有鸡有鱼的,她心疼,便在心里算计:这得多少钱呀。她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家里的经济大权是她掌握的,邱云飞把每个月的工资都如数地交给她。邱云飞不抽烟,不喝酒,她算计着邱云飞的开销,然后在那些工资里,拿出个三元五元的留给邱云飞,那是他一个月的花销。 剩下的钱归柳秋莎掌管,除了生活费外还要给三叔、三婶寄上些钱,从内心里她已经把他们当成父母了。家里偶尔也改善一下伙食,那是在周末的时候,也不外乎割上半斤猪肉,菜里多了点油腥而已。此时的柳秋莎一看见桌上的鸡呀鱼呀的,脸色就不好看了,她翻了一眼邱云飞说:这日子不过了? 邱云飞不说什么,只是笑。柳北抬眼看了一下母亲,想说:妈,今天是你的生日,祝你生日快乐。柳秋莎见邱云飞不说什么,便把火气撒到了孩子身上,她冲刚要说话的柳北说:吃饭别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卖了。柳北就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一家人的饭就吃得很沉闷。柳秋莎夹了半条鱼放到柳东的碗里。柳东感激地望了母亲一眼,便吃了起来。柳北和柳南就不敢去盘里夹鱼了,母亲的生日,鱼应该母亲多吃才对。姐俩都懂,母亲给弟弟夹去了大半,剩下的就没有多少了。柳秋莎也舍不得去吃鱼,邱云飞给她夹的一块又让她夹回到盘子里。 第五十三章 现实压倒浪漫 这顿生日晚餐吃得并不愉快,邱云飞没想到会是这个样子。和每天一样,吃完饭,柳秋莎又开始去厨房收拾碗筷了,柳北和柳南又回到自己屋里看书写字去了,厅里和厨房里只剩下柳秋莎和柳东在那里进进出出。邱云飞在厅里站了一会儿,看看柳秋莎的脸色还没有多云转晴的意思,便进了孩子们的房间,柳北和柳南见父亲进来,便放下手里的书,冲父亲说:爸,我妈这人真没意思。柳北说:爸,你以后别给妈过生日了。 邱云飞看出了两个女儿对柳秋莎有意见,便说:你们的妈妈就是那种人,她也是为了这个家。 女儿并不领母亲的情,她们理解父亲,知道父亲是懂感情、知道浪漫的人,她们在感情上站到了父亲这一边。邱云飞回到自己的房间时,柳秋莎正在看那本让人头痛的医学书,邱云飞从柳秋莎的手中拿走书,说:今天就别学习了,你知道今天是啥日子? 柳秋莎困惑地望着邱云飞。邱云飞见她真的想不起来了,便回身从柜子里拿出蜡烛点上,又顺手关了灯。柳秋莎大惑不解地说:邱云飞,你整啥呢? 邱云飞仍不说话,从柜子里往外拿那个蛋糕,一边往外拿一边说:秋莎,今天是你的生日呀。 按理说,柳秋莎应该高兴才是,结果没有。晚饭,已经让邱云飞浪费一次了,她正在琢磨这几天怎么省吃俭用,把浪费的钱挽救回来;没想到的是,邱云飞又来整这一出。这不是火上浇油么。她站在那里,正琢磨用什么样的方式发话。因为灯熄了,又点的是蜡烛,他没有看清柳秋莎的表情,他还错误地认为,柳秋莎感动了。 接着,邱云飞就从兜里拿出了那首早就为她生日而作的诗,他要让她更加大吃一惊。 他把那首诗递给柳秋莎说:看,这是我给你写的诗。 这一下,柳秋莎找到了发泄的渠道,她根本没有去看那首什么狗屁诗,她三两把就把那张纸撕了,然后天女散花似的扬得满地都是。邱云飞惊呆了,他望着她,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嘴里反复地说着:今天是你的生日呀,这么多年了,我第一次给你过生日。 柳秋莎本想大吵大闹一次的,见邱云飞这么说,她的心软了下来。她沉闷地说:以后你别给我过生日,我不过生日。说完吹灭蜡烛,把蛋糕端到一旁,躺下了。 满怀热情的邱云飞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种结局,他站在那里,浑身的热情骤然冷却。 许久,他也躺下了,虽然和柳秋莎躺在了一张床上,但他却努力地将身体和柳秋莎拉开一段距离。 不一会儿,他发现柳秋莎已经睡着了,直到这时,他才吁了一口长气,身体渐渐地松弛下来。 邱云飞望着窗外,那曾经的满月,此时已弯成一钩残月,清冷地挂在窗边。他又想到了为柳秋莎写的那首生日诗:你是月亮,在我的心里,永远是满月。革命岁月,是你我心头的灯盏,永恒地燃烧激情。 这是多么美好和真诚的一首诗呀!他曾无数次地想过,面对窗外的月亮,他为她朗读这首诗。他们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像在延安时那么浪漫了,结婚后大部分时间都是天各一方。后来,他去了朝鲜,回国后又都在忙,现在孩子大了,他们应该有时间说说心里话了,重温青春岁月的浪漫和柔情。 第二天一早,柳秋莎没有做早饭,把那个蛋糕分了,给邱云飞的那一块,他没有吃就走了。柳秋莎找了张纸包好让柳东带到学校去吃了。从那以后,邱云飞没有再张罗过给柳秋莎过生日,她也没有给邱云飞过过生日。 第五十四章 邱云飞打了柳东 高中毕业的邱柳北,是怀着远大的志向准备考大学的。那些日子,邱云飞的热情比邱柳北还要高涨。在这个过程中,柳秋莎又搬过一次家,他们现在已经住上了三室一厅的房子了。 为了保证邱柳北能顺利地考上大学,在邱云飞的要求下,柳北有了自己的房子。 这之前,柳东自己住一间,柳北和柳南住一间,这是按照柳秋莎的意愿来定的。后来,柳北要高考了,学习的任务很重,邱云飞三番五次地提出来要给柳北单独一间房。这个家,从一开始就是柳秋莎说了算,包括现在的住房,也是军区总医院按照级别分给柳秋莎的。柳秋莎现在是正团职院长,邱云飞只是个教官,按柳东的话说:教官不带长,放屁都不响。这是他们那帮孩子说的一句顺口溜,他活学活用,用在了父亲的身上。他先是说给母亲听的,母亲听完眼泪都笑出来了。她问:小东,你这是从哪学来的,还挺形象的。 柳东说:本来就是么。 柳秋莎就说:你可别当你爸面说。 柳东可不管那么多,在一次吃饭时,他就说了,在这之前一点预兆也没有。邱云飞只是夹一块挺大的排骨给了大姐,那块肉本来是他想夹的,结果他的动作没有父亲快,就让父亲夹到了柳北的碗里。结果他就说了,家里所有的人都怔住了。还是柳秋莎先反应过来,她哈哈大笑一阵,用手摸着柳东的头说:小东,以后不许你这么说你爸。 柳东梗着脖子哼了一声。邱云飞就把一口饭梗在了喉咙里,半晌才咽下去。柳东已经上小学五年级了。在父亲眼里他已经是个大孩子了。吃完饭,邱云飞要找柳东谈谈,他对待三个孩子的态度一直是很文明的,这符合他的身份。他冲邱柳东说:小东,我要和你谈谈。柳东说:谈啥?有啥好谈的,你又不是我的老师。邱云飞仍很文气地说:可我是你的爸爸。 柳秋莎笑着冲邱云飞说:看你一本正经的样子,别吓着孩子。 邱云飞表情严肃地说:不是我吓着他了,是他吓着我了。柳秋莎就把正收拾的碗放到桌子上,把柳东推到房间里说:你爸要跟你谈谈,你就谈谈呗。 结果那天邱云飞和邱柳东就谈了一回。邱云飞坐在椅子上,邱柳东梗着脖子站在那里,他对父亲一直这么梗着脖子。 邱云飞不计较儿子的态度,和颜悦色地说:小东,你姓什么? 柳东就说:我当然姓邱。 父亲就笑了,笑过了就说:好,那这么说你承认是我儿子。 柳东不知父亲要卖什么关子,斜着眼望着父亲。邱云飞笑着说:我是你父亲,你就该尊重我,我带长不带长的,那是社会分工不同。柳东就又说了一遍那句顺口溜。邱云飞本想和儿子从社会的意义和个人的分工问题,好好和儿子沟通一次。没想到,柳东这么犯混。他终于忍不住,打了柳东一个耳光。邱柳东捂着热辣辣的脸,好一会儿才哭出声来。柳秋莎听到了,挥舞着一双湿手冲了进来。只见邱云飞气得浑身乱抖,话都说不成句了。柳秋莎从没舍得动儿子一个手指头,看见儿子脸上的指印时,她冲邱云飞喊:你喜欢柳北、柳南,我没意见,你打儿子就不行。 柳北和柳南站在门口,不知如何是好地往里看。柳秋莎当下决定,让邱云飞和柳北住柳东的房间,自己要和柳东睡在一起。柳秋莎要明目张胆地给柳东撑腰。就这样,母亲终于同意给柳北一间房子,当然这中间是有代价的。邱云飞别无选择地和柳北住进了一个房间,父亲也乐得为女儿复习功课,准备考大学。 第五十五章 邱柳北当兵了 就在女儿和父亲为高考备战时,柳秋莎和儿子躺在床上有一搭无一搭地说着话。 她说:儿子,你长大了想干啥? 儿子就说:我长大了,要当参谋长。 这话使母亲吓了一大跳,接下来就乐了。她又问:为啥不当司令,咋就当参谋长呢?儿子又答:因为胡望朝的爸就是参谋长,胡望朝可牛气了。母亲就不说话了,一把把儿子抱在了怀里。她想,如果当初自己和胡一百结婚,自己儿子的父亲也就是参谋长了。 想到这,她不敢往下想了。她为儿子的回答感到高兴。在儿子没说这话之前,她最大的愿望就是送儿子当兵去。她认为好男人就得当兵,男人才能充分体现出军人的价值。因为她不是男人,她就多少次地失去上战场上拼杀的机会,只能当这个医院的院长。她搂着儿子说:儿子,等你长大了,妈就送你去当兵,咱们最后当司令,比参谋长还大。 邱云飞陪着柳北挑灯夜战的结果是,柳北没能考上大学。邱云飞和柳北受到了空前的打击。父亲想让女儿复习一年再考,柳北却说:爸,你就别让我受这份罪了,我知道自己考不上。 柳北说的是实话,她的分数离录取线还差几十分呢。今年考不上,明年也未必能考上。那些日子里,柳北就不停地在家里转来晃去的。柳秋莎一回来就能看到柳北的身影,她知道,女儿这么晃荡下去不是个办法。一天晚上,她就冲柳北说:让你爸给你找份工作吧。 柳秋莎一直认为,柳北和柳南是邱云飞的孩子,和自己没多大关系,柳东才是自己的儿子。女儿有什么事,她都要往邱云飞身上推。 邱云飞很痛苦地说:闺女,大学你不想考了,想干啥? 女儿就斩钉截铁地说:我要去当兵。她的这句话,让父亲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他没想到,女儿会这么回答自己,他更不喜欢女儿选择当兵这条路。那个年代,当兵的确很时髦,可高中毕业生大小也算个知识分子了,找份不错的工作也不是什么难事。为了尊重女儿,他也找到柳秋莎商量。柳秋莎得知女儿要当兵时,也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她想了想,才说:那你就带她报名去吧。此时,柳秋莎的心里很复杂。 如果柳北是男孩,她会举手赞成,可偏偏柳北是个女孩,女人在部队中的地位算什么?她已经在部队工作几十年了,她知道女人要么在文工团、医院,或者就是在通讯排接个电话什么的,她为女兵在部队中的地位感到悲哀,如果她不是个女人,她无论如何也能当上将军了。可现在呢,她只是个院长,正团级的院长和将军可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邱云飞第二天就带着女儿去报名了,结果没有报上,理由是这次是新疆军区招兵,女兵名额有限,早就满了。邱云飞就沉着脸回来了,女儿也一头躺在了床上。 不用问,柳秋莎什么都知道了。她来到柳北的房间,冲女儿说,你真想当兵。 柳北点点头。她没说什么,从女儿房间里走出来,就给胡一百打了个电话。她在电话里说:老胡,我家闺女要去当兵,你给办一下。说完就放下了电话。 几天后,柳北的入伍通知书便送到了家里。女儿穿上军装走的那一天,柳秋莎没有去送。她只是在门口认真地问了女儿一次:你真的愿意当兵? 柳北点点头。她什么也不说了,回过身冲女儿挥挥手。父亲带着女儿来到了车站,女儿上车前拉着父亲的手说:爸,我会想你的。邱云飞听了这话眼圈就红了,然后说:闺女,你真的愿意去当兵? 爸,别问了,我愿意去。柳北眼圈红了红说:爸,我会想你的。柳北说完这话,扭头便上了车。 第五十六章 称心如意 邱柳北走了,全家人只有邱云飞把女儿的走当回事。柳东就像母亲的跟屁虫时时跟在母亲身后。邱柳南在姐姐走后,忽然就把自己当个人物了。她把姐姐留下的胭脂、雪花膏,还有姐姐没有带走的衣服,鞋子都搬到了自己屋里。应该说三个孩子中,邱柳南是最漂亮的一个,她集中了父母所有的优点。姐姐在时,柳南活得很压抑,这是她自己的原话。那时,母亲呵护着柳东,父亲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柳北身上,她就像是一个多余的人。柳南从小到大是很有主见的孩子,就在全家人冷落她的时候,她也没有表现出来。在姐姐是否当兵的问题上,她是积极支持姐姐远走高飞的。在高考落榜的日子里柳北长吁短叹的,柳南就对柳北说:姐,你还不如当兵去,当兵就是大人了,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最初柳北当兵的想法并不强烈,经柳南这么一撺掇,柳北一下子就想清楚了。 柳南有自己的想法,姐姐一走,她就会是个人物,否则姐姐呆在家里,下面还有弟弟柳东,在这个家里,她永无出头之日。 现在柳南的目的达到了,不仅住上了单间,连姐姐的东西也都归她所有了。从那时起,她已经把自己当成家里的人物了。 所以说,一家人只有邱云飞把柳北的走装在心里,又转入到了行动中。柳北走的第二天,邱云飞就买了一本地图册研究起来,晚上的时候柳秋莎突然也像有了心事似的坐卧不宁。她安顿柳东睡下后,看到邱云飞还在翻那本地图册,就说:柳北说走就走了? 邱云飞望了她一眼,转过头去。他不满意柳秋莎对柳北的态度,平日里,她对柳北的态度,好像柳北不是她亲生闺女似的。柳秋莎不管邱云飞的态度,自顾自地说下去:生柳北那会儿,我以为都生不下来了,还是借了胡一百的马,硬把柳北给颠下来了。说到这,她的眼泪流了下来,邱云飞也动了情,一边抹眼泪一边叹气。 邱云飞把柳秋莎抱住,拍着她的身子说:等柳北在新兵连结束了,咱们去看她。 柳秋莎没有说话。邱云飞以为,从此柳秋莎会把远在新疆的柳北当回事。没想到,第二天一起来,她该干啥干啥,又把柳北忘在脑后了,直到柳北来了第一封信。 这封信柳北是写给父亲的,寄到了父亲的单位,甚至在称呼上也只是“爸爸”这一称呼。 邱云飞回来后一直不知怎么把这封信拿出来。在吃饭的时候,他终于鼓足勇气把柳北来信的事说了。柳秋莎正在细心地给柳东挑鱼刺,她头也不回地说:来信了? 邱云飞点点头。直到两人回房准备睡觉时,柳秋莎才想起来似的说:柳北来的信呢? 邱云飞犹豫着把那封信递给柳秋莎,柳秋莎拿过了信,又递给邱云飞说:你给我念念吧。 邱云飞就开始念:爸爸:你好!邱云飞念到这儿就停住了,他在观察柳秋莎的表情,柳秋莎反抬起头说:念呀,你看我干啥,信又不在我脸上。 邱云飞就接着往下念:我现在已经到新疆了,这地方很冷,看不到树,到处都是沙漠和雪,爸爸,真想你,想咱们的家…… 柳秋莎听完了信,说了一句意义不明的话:这死丫头,唉——邱云飞立在那里,仍望着柳秋莎。柳秋莎就说:睡吧。 邱云飞说:我一会儿给柳北回封信,你有什么要说的,我一块写上。柳秋莎说:没啥事,你自己说就行了。说完转过身闭上了眼睛。邱云飞伸出手,关了灯,到客厅里给柳北回信去了。 第五十七章 孩提时的热闹 邱柳南在姐姐走后,果然就是个人物了。她上高一那年已经16了,16岁的女孩子,情感就开始变得很丰富了。 柳南和胡望岛从小学到中学,又到高中,一直是同学。两人小的时候在一起疯玩,上小学的时候,两人还经常在一起打架。胡望岛比柳南要大上几个月,他一点也没有继承母亲的特征,反而继承了父亲的秉性。小的时候,和柳南打架那会儿,他经常拽着柳南的小辫子大呼小叫地说:你老实不老实,不老实我削你。“削”在东北话中,就是收拾的意思。胡望岛一说削,她就吓哭了,然后鼻涕眼泪地去找姐姐柳北。那时的柳北差不多已经是个大姑娘了。妹妹受了委屈,她自然义愤填膺的样子。转了几圈,很容易就把望岛那小子给找到了,她把望岛抓在手里,说:你削谁?告诉你,你欺负我妹妹我先削了你。 胡望岛虽然是男孩子,但要比柳北小好几岁呢,他是无论如何也打不过柳北的。 好汉不吃眼前亏,他见柳北瞪着眼睛,便皮笑肉不笑地说:柳北姐,哪能呢,咱们都一个院住着,我削谁也不能削你妹妹呀。只要柳北一松手,望岛就嗷叫一声跑了。 他跑了之后,并没有跑多远,他是跑回家搬救兵去了,不一会儿,就把望朝给搬来了,望朝更小,但这小子的个子却长得高。有了望朝的助阵,这回的望岛可就牛气了,挺着胸,挥着拳,冲正在跳皮筋的柳北和柳南说:不服咋地,我就削你妹妹了,你咋地吧。说完,还上来三两把把皮筋给抢去了。 柳北和柳南就冲上去,四个孩子就撕扯成一团。最后的结果经常是柳北的衣服被撕扯破了,望岛和望朝的鼻子流血了,柳南的头发被望岛扯下来一缕,一时间哭哭叫叫的。如果大人在家,柳秋莎和章梅两个人就会跑出来抓住自己的孩子。章梅就说:院长,你看真对不住,这两个孩子都淘得没边了。柳秋莎也说:你看这两个丫头,看我不回去收拾她们。 回到家后,便引发了一场家庭战争。柳秋莎打起柳北和柳南来绝不手软,她抡起巴掌就打她们的手心,一边打还一边说:欠不欠了,有能耐以后当兵打仗去。 两个孩子就哭,刚开始是隐忍的那一种,当她们看见邱云飞走过来时就放声大哭起来。邱云飞每次走过来都会说:女孩子家的咋这么打呢。 柳秋莎这时就住了手,一肚子的火气冲邱云飞来了:你总说女孩子不该打,男孩子就该打?柳东也没有惹事,你让我去打柳东? 柳东站在一旁看热闹,姐姐被打,他心里有说不出来的兴奋。 听母亲这么一说,他也觉得父亲话里有话了,就攥着双拳,仇视地望着邱云飞。 邱云飞见柳秋莎在偷梁换柱,便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柳秋莎又说:那你是啥意思,孩子你又不教育,又不让我教育,你是不是想让孩子学坏呀? 邱云飞就没词了,转身一关门进了里屋。柳秋莎就叉起腰冲两个丫头说:你们听着,要是再有下一次,看我不剥了你们的皮。 柳东这时也做出狐假虎威的样子说:看我不剥了你们的皮。 柳北和柳南很讨厌这个叫柳东的弟弟,晚上姐俩商量整治柳东的办法。姐姐说:柳东真讨厌,要不是柳秋莎给他撑腰,看我不削死他。两个女儿在母亲背后从来不叫妈妈,而是直呼其名。 妹妹也说:要是没有柳秋莎,我就用开水烫死他。俩人发泄了一番心中的怒火,她们对柳东的怒火要远远大于对望岛和望朝的怒火。对望岛望朝哥俩,她们敢拳脚相加;但对于柳东,她们只能采取忍的态度,不满和诅咒也只能在背地里发泄一番。 第五十八章 青春萌动 章梅一手一个把两个孩子按回家,她是不敢张扬的,按着他们的头把鼻子洗净了,换下脏衣服,低着声咬着牙说:要是你们的爸爸知道了,看不剥了你们的皮。 胡一百对两个孩子可从来不客气,平时他很少管他们,甚至眼里都没有他们。 他现在已经是军区的参谋长了。军区的参谋长是有许多大事要做的,每天很晚才能回来。一双三接头的皮鞋又钉了掌,走在路上咔咔的,离很远都能听到。一听到父亲的脚步声,两个孩子大气都不敢出了。两个孩子是有过教训的。有一次,两个孩子钻进了防空工事,那里地道相连,复杂得很,结果他们就迷路出不来了。半夜了,见两个孩子还没有回来,胡一百就急了,一个电话集合警卫连去找,天快亮的时候,终于在工事里把两个孩子找到了。这下可气坏了胡参谋长,他看着两个孩子的样子,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一口气把两个孩子都吊在了门框上,然后用自己的老牛皮腰带,没头没脑地抽打两个孩子,一边抽打还一边说:看你们长不长记性,那工事是你们去的地方吗?两个孩子爹一声娘一声地叫,刚开始还有劲叫,后来连叫的力气都没有了。章梅受不了了,但她的劝阻胡一百早就当成耳边风了,根本没把她的劝阻当成一回事。没有办法,她只能用身体护住两个孩子。胡一百正打得兴起,根本停不住了,章梅的身上便也挨了几下。这时,胡一百才住了手。从那以后,就是有天大的事,章梅也不敢告诉胡一百了。 转眼孩子就大了,她不操这份打架的心了,另一份心又悬了起来,就在这时,望岛和柳南有了好事。 两人不知什么时候,从反目为仇渐渐开始相互吸引了。那一阵子,望岛的目光总是围着柳南转。望岛已经是个大小伙子的模样了,上唇先出了一层黑黑的茸毛,声音也开始变低变粗。柳南也有了姑娘的模样,见人说话学会了脸红。尤其是看到望岛的目光时心跳不已,脸早就红到了耳根。以前,他们打在一起,全然没有这种感觉,现在不同了,他们一天到晚总想看到对方,见了面又不知说什么好,回到家又都盼着在校园见面。 终于有一天,两人放学的时候走在了一起。刚开始,望岛走在前面,柳南走在后面,这是两人回家的必经之路。望岛假装系鞋带,蹲在那里,这时柳南走了过来。 她说:鞋带开了? 他站了起来:放学了?当然这一切都是废话,就是这样的废话,让两个人中间的那面墙轰然倒塌了。这时,一个卖冰棍的走到他们的面前,望岛毫不犹豫地走过去,掏出一毛钱买了两根冰棍。两根冰棍便合理地到了两个人的手上,两人都举着一根冰棍往回走。确切地说,两人已经品尝不出冰棍的滋味了,他们都挖空心思跟对方搭着话。说着话,两人就走回到了军区的家属院,看到院门的哨兵了。两人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就分开了一些。 那时学校已经很乱了,学习已变得不那么重要了,一些老师带着学生天天写大字报什么的。望岛和柳南适应这种潮流是很快的,望岛想方设法弄到了一身军装,柳南则写信给柳北,要了姐姐一套军装。军装穿在他们的身上显得有些大,但这并没有影响他们包裹在军装下的一颗红心。从那以后,两人去双入对的,早出晚归,他们现在已经成了学校造反派的领袖,只要手臂一挥便有成百上千的学生听他们的指挥。 第五十九章 革命加恋爱 望岛和柳南在积极革命的时候,当然没有忘记谈恋爱。他们现在已经捅破那种爱你在心口难开的纸了,所以,两个人在爱情的道路上,便显得轻车熟路。 学校里自然不是约会的场所,那里的人很多,都忙着革命。他们的恋爱,当然是业余时间谈的,铁路桥下和柳树堤旁,都留下过他们相亲相爱的身影。他们站在铁路桥下拥吻在一起的时候,显得一点也不专心,因为桥上每隔几分钟,便会有一列呼啸的列车隆隆驶过,震得整个地面也一摇一颤的,这时,两人是没法说悄悄话的,要说也得扯开嗓子大喊,对方才能听到。显然,铁路桥下不是谈恋爱的好去处。 后来,他们就来到了柳堤旁,这里环境优美,一条大河缓缓流淌,大堤上长满了柳树。太阳西下的时候,景色是无比美妙的。 此时的柳堤,一点也不宁静了,他们刚站在一棵树下,准备长抱拥吻,这时就来了两个人,一人手里提着糨糊桶,另一个腋下夹着大字报,两人不由分说地把两人拨拉开,在那棵柳树上刷糨糊贴大字报,一边忙活还一边说:这小破孩不务正业,净扯犊子。显然,望岛和柳南受到了污辱,那一刻,望岛揽紧了拳头,像一只好斗的小公鸡似的,随时准备扑上去,柳南拉了他一把说:得了,咱们回家。 望岛想扑上去,终于有些胆怯,还是在柳南的拉扯下,回家了。 家里是安静的,父母都上班了,柳东还没放学,柳东现在已经是初中生了,初中生革命积极性不如高中生高,柳东只知道上学,还不知道革命、恋爱什么的。 这回,他们终于找到了恋爱的地方,就在柳南的房间里,他们只会拥抱接吻,双手在对方的身体上朦胧地探寻着。他们还不知道爱情的出口,只是朦胧着,朝那个方向努力着。 过了一会儿,又过了一会儿,爱情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的。柳南突然抬头看了眼闹钟,哎呀一声说:我妈快回来了。 望岛犹如听到了命令,他马上放开柳南,逃命似的冲了出去。 就这样,有了初一,便有了十五,他们频繁地在柳南的房间里约会。百密终有一疏,一天,他们又如法炮制的时候,柳秋莎回来了。她昨天带回家的文件,早晨上班时忘拿了,下午还要组织全院的人学习,她只好回家一趟了。结果就发现了这惊人的一幕。 他们听到了开门的声响,两人也快速地分开了。柳南急中生智把望岛推到了自己的床下,床下的空间很小,还放着一些鞋盒子什么的。柳秋莎听到了动静,便推开了女儿的房门,柳南还没做出镇定的样子,结果没有做出来,母亲轻而易举地发现了从床下伸出来的一双脚。柳秋莎什么都明白了,她过去,一下子就把望岛给拽出来了。那一刻,柳秋莎的脸都气青了。 她叉着腰,在屋里转了两个来回,她不停地说:好哇,你们竟干出这种事了。 结果事态就严重了。回到医院的柳秋莎把这一消息先通报给了护士长章梅。经过柳院长夸大其辞的宣扬,章梅也觉得了不得了。邱云飞也接到了柳秋莎的电话,下班的时候,也急三火四地赶回来了。他们要三堂会审,把柳南痛痛快快地拿下。 邱云飞这次的态度和柳秋莎空前地一致,老大柳北没有考上大学,当兵去了,这是一份窝在他心里的遗憾。后来,他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柳南身上,希望她能够发扬光大姐姐刻苦学习的精神,向大学里冲刺。后来的结果却不怎么美妙,学生罢课,闹上了革命,后来又听说,高考被取消了,要培养能文能武、又红又专的新一代人才。 第六十章 两个家庭做出一样的决定 对眼前的“文化大革命”,邱云飞心灰意冷,着急上火。他所在的军事学院比地方大学强一些,也强不到哪里去,学生不上课了,整日里学习文件,然后贴大字报。这阵子,已经有好多学生给自己贴大字报了,说他是“白专”道路上的标兵。 他气得要死要活。在这种时候,出了这样的事,他的心都快凉透了。 柳秋莎是这样想的,柳南是个女孩子,成不了什么大事,就如同自己一样,到现在也只能当个院长。也就是说,作为一个女人想在社会上做一个有用的人,就要比男人付出加倍的努力才可以,现在柳南不努力,干一些不着调的事,年纪轻轻的就谈情说爱,哪还会有好结果。于是,柳秋莎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地把柳南关在了房间里。她说:你们都干啥了,还想不想好了。事已至此,柳南已经没有退路了,经过当初的慌乱之后,她很快冷静下来,摆出一副好汉做事好汉当的样子说:我爱望岛,咋的了? 这一句话,噎得柳秋莎说不上话来。邱云飞就说:柳南啊,你辜负了爸爸的心呢。 柳南又说:现在是新社会了,我们要革命,做一代新人。 柳秋莎上去就给了女儿一个耳光,吼道:放屁,你妈革命时你还不知在哪转筋呢,跟你妈谈革命,呸,你不害臊。 柳南是铁了心了,宁折不弯。她梗着脖子,做出一副女英雄的样子。她捂着被打疼的脸说:革命者是打不败的,你们尽管打吧。没办法,柳秋莎和邱云飞连夜商量,白天要把柳南反锁在家里,不让她跨出这个家门一步。第二天一早,柳秋莎出门时在门外挂上一把特大号的锁,任由柳南砸门哭叫。望岛的结果同样也没好到哪里去,他被胡参谋长吊到了门框上,胡一百气得牛一样地喘。他挥着手里的马鞭子说:小兔崽子,你想咋的,不学好哇。你老子三十多岁才结婚,想恋爱,你得有本钱,你说,你有啥本钱? 望岛也是一副打死也不说的样子,胡一百和章梅商量的结果和柳秋莎如出一辙。 望岛和柳南在电话里偷偷做了沟通,很快望岛就有了主意。他从二楼的窗户口轻松地跳下,又敲碎窗户玻璃救走了锁在一楼的柳南。他们知道,家是不能呆了,他们要远走高飞,去北京见毛主席。当天便踏上了开往北京的列车。出乎意料的是,他们赶上了毛主席接见的日子,人很多,多得他们都无法想像,他们挤在人群中,冲着前方热烈地喊:毛主席万岁——他们在北京游荡了一阵子,从这个接待站到那个接待站,把北京的接待站转了个遍,接待站的人都不愿意接待他们了。最后,他们只能回来了。 在他们去北京的日子里,家里都闹翻天了。两个家庭的四个大人聚在了一起,他们开了一个会,胡一百情绪很激动,他背着手说:这小兔崽子是不能要了,都让这个社会教坏了。胡一百说完这句话,知道自己说漏嘴了,马上又改口道:如果实在不行,就把他们送到部队,让部队这所大学校去教育他们。 柳秋莎望一眼邱云飞,邱云飞也望一眼柳秋莎,在眼前这种形势下,看样子只能走这条路了。胡一百说:你们要是同意,这事我就要办了。柳秋莎也点头同意。 两个人刚一回来,便接到了入伍通知书。当下有接兵的人把他们给接走了,望岛去了内蒙古守备区,柳南去了吉林省军区。他们还没想出办法就被接走了,他们最后是怎么联系上了,又是怎么走到一起的,这都是后话了。 第六十一章 检查总也通不过 当柳秋莎和章梅再在医院见面的时候,两人都显得无比宽心。她们并不反对两个孩子能够相好,只是觉得十六七岁的孩子就谈恋爱,要是出了事可怎么办。现在好了,一切都烟消云散了,两人又可以很轻松地在一起说笑了。 柳南走了,家里似乎一下子就空了。上了初中的柳东还是不说不笑的,只是他不再跟着母亲了,却学会了关在屋子里发呆。柳秋莎很满意儿子现在这种样子,她经常抿着嘴不无骄傲地冲邱云飞说:看我儿子多懂事,长大了,一定不会让我操心。 她说到儿子时,总是说“我儿子”,在心里,她已经把柳东据为己有了。 邱云飞这些日子心情很不好,军事学院停课了,关于他的大字报是贴得最多的,他那时已经是教研室主任了。现在都开始文化革命了,他们的文化研究自然是多余的,没有课上的邱云飞只能天天躲在办公室里,对照着写检查。党委对他的检查似乎总不满意,检查被一次次打回来,于是他又要挖空心思写检查。这时候,医院里揪出了两个学术权威,都是延安时期的老医务工作者,跟当年的马院长一批从苏联归国的。现在他们成了靶子,弄不好还会给定为苏联特务,隐藏在军队医院的特务。 柳秋莎是一院之长,每次开批斗会都弄得她提心吊胆,她怕灾难早晚有一天会降到邱云飞的头上。 检查还没有通过,邱云飞已经成了学院走“白专”道路的代表人物,终于,柳秋莎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邱云飞在写检查的日子里显得很痛苦。每天晚上他都要坐在桌子前发呆,不知从什么时候,邱云飞学会了吸烟,邱云飞就坐在灯影下的烟雾中。他该说的话已经说了,每次的检查都不能让人满意,他真的就不知如何下笔了。已经躺下的柳秋莎就披着衣服走到书房,见邱云飞痛苦的样子就说:云飞,咱不写了,这不是折磨人吗? 邱云飞就无助地看着柳秋莎。柳秋莎看着邱云飞一下变得苍老的样子就有些心疼了,说:你都有白头发了。 邱云飞想笑,可他笑出的样子却像哭。柳秋莎抢过邱云飞的笔,说:咱不写了,他们爱咋的就咋的吧。 邱云飞突然说:要不,我说回真话吧。 柳秋莎惊怔地望着他。邱云飞又说:每次说假话,我这心都快憋炸了。 柳秋莎:那你有没有想到后果? 邱云飞:大不了开除我的军籍,那样也比现在好受。 柳秋莎什么也没说,一把抱住邱云飞的头。两人从没这么紧密地靠在一起,柳秋莎伸手关了灯。从延安到现在,两人合合分分的,后来三个孩子相继出生了。他们每天得忙到很晚才能在一起,他们甚至都来不及认真地看对方一眼,便沉入了梦乡。孩子大了,岁月流走了,他们突然发现彼此都有了白头发。柳秋莎就说:老邱,有时我也真想回老家,过几天宁静的日子。邱云飞没有说话。柳秋莎这一阵子时常在梦境中回到靠山屯,从梦里醒来就会长时间地睡不着,她甚至想过和云飞过那样的日子又会怎么样呢? 结果,就在这时,邱云飞出事了。他写了一份真情告白书,告白书的题目是:《我党我军要往何处去》。在告白书里,他真诚地为党和军队担忧,为国家担忧,当然,他对当下所发动的文化大革命也提出了疑问。他先是把这封告白书交到了学院的党委,接下来他就没事似的回到了办公室,他把该说的话都说了,反落得一身轻松。他知道,他再也不会为每天写检查而绞尽脑汁了。 第六十二章 不离不弃 那天下班回来,邱云飞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柳秋莎在厨房里做饭,他还吹着口哨到厨房里站了站。柳秋莎不明真相地问:你的检查过关了。他没说什么,只是笑一笑。结果,事情就闹大了,学院党委火速把那份“真情告白”上报到军区。后果可想而知,处理邱云飞的结果一层一层地传达下来——邱云飞现在的觉悟和认识已无法在部队工作,他对革命很迷惘,甚至当了革命的逃兵,这是部队绝不能容忍的,于是邱云飞被开除党籍、军籍。 柳秋莎得到这一消息时惊呆了,接下来,军区的胡一百参谋长开始找她谈话。 柳秋莎坐在沙发上,胡参谋长背着手一趟趟在她面前走,然后叹着气说:邱云飞糊涂啊。柳秋莎就说:参谋长,事都出了,就啥也别说了。 胡一百跺着脚说:他简直不像咱们延安出来的人,说啥不好,偏说那些,那些事是他能说的吗? 柳秋莎说:那是他的真实想法,不让他说,他会憋疯的。 胡一百叹口气,恨铁不成钢地说:作为一个革命老同志,太没有耐心了,难道别人就不那么想么,别人怎么不说,他偏说,嗯?胡参谋长说到这,自知说漏了嘴,忙改口说:咱们党是讲原则的,是可以畅所欲言的,但嘴上得有个把门的呀。我看,都是看书把脑子给看坏了。 柳秋莎站了起来,盯着胡参谋长说:老邱出了这事,我不后悔,组织上看咋处理我吧。 胡参谋长就深深地望了眼柳秋莎,低下声音说:我知道你们的感情,现在要保住你自己,看来,你不得不和邱云飞分开了。 柳秋莎一下子就睁大了眼睛,她惊惧地问:咋,让我和他离婚? 胡一百说:小柳呀,你是我看着成长起来的,当年在延安,不说这些了,看来,只有这条路了。 柳秋莎连想也没想地说:我坚决不离开邱云飞,这时候我跟他离婚,我成啥人了? 这回轮到胡一百震惊了,他认真地看着她,半晌,又是半晌,他才说:看来,我没看错人,邱云飞也没看错人。 柳秋莎就说:参谋长,你跟革委会那帮人说,我柳秋莎不会离婚,就是让邱云飞去监狱,我也跟着他。 胡一百声音哽咽了,他只说了一声:小柳——便再也说不下去了。他背过身去,冲柳秋莎挥了挥手。 柳秋莎没有回单位,而是直接回到了家里。邱云飞没了领章、帽徽,正在收拾自己的东西。柳秋莎回到家,一下子就把柜门打开了,把自己的东西也都翻腾出来。 邱云飞惊怔地问:秋莎,你这是干什么? 柳秋莎说:我要跟你一起走。 邱云飞听了这话,一屁股坐在了那里,他颤抖着声音说:秋莎,你不能。 柳秋莎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有啥能不能的,别忘了,我是你老婆。 邱云飞突然手捂着脸哭了,柳秋莎就说:这有啥好哭的,老邱,把手拿下来,别忘了你是个男人。 邱云飞听了这话,果然把手从脸上拿了下来。他说:咱们走了,那小东呢? 柳秋莎说:跟咱们一起回靠山屯。 后来,组织上对柳秋莎的处理结果是:保留军籍、党籍,和邱云飞一起回乡接受改造、锻炼。这当然是胡参谋长努力的结果,如果没有胡参谋长的努力,她的命运也不会比邱云飞好到哪里去。 第六十三章 回到靠山屯 柳秋莎带着全家回到靠山屯时,她做梦也没有想到,全屯的乡亲迎出了二里地,敲锣打鼓地欢迎柳秋莎全家。队长刘二蛋站在队伍的前面,他先握了柳秋莎的手说:芍药,你是靠山屯走出去的人,今天,你回来了,乡亲们敲锣打鼓地欢迎你。说着又去握邱云飞和柳东的手,邱柳东冷冷地站在那里,双手插在裤兜里。刘二蛋代表全屯讲完话,唢呐和锣鼓就劈头盖脸地响了起来。柳秋莎抹了一把脸上的泪花,一手拉着邱云飞,一手拉着柳东,一遍遍地说:到家了。 他们来得突然,村子里没来得及给一家人盖新房,他们就暂时住在于三叔家里。 于三叔显然是经过准备的,东屋腾了出来,墙又裱糊过了,还贴上了崭新的《毛主席挥手我前进》的画像。柳秋莎没有把自己当成靠山屯的客人,她早就想好了,回到靠山屯就不走了,他们全家要在这里扎根了,和所有的村里人一样,在靠山屯里过日子。 对于他们全家的到来,于三叔和三婶是最高兴的一对儿人了,他们齐心协力地把柳秋莎一家请到炕上,东北人招待客人最隆重的礼节就是让客人上炕,而且还要吃在炕头,只有这样才显示出客人和自家人是一样的。于是柳秋莎一家就坐在炕上了。柳秋莎已经不习惯坐炕上了,她的腿都盘不上了,于三叔就说:闺女,慢慢来,等你习惯靠山屯的生活了,你的腿就盘上了。 在最初回靠山屯的日子,所有的屯人真的把他们当成客人了,三天两头就会有人拿着一些大米、白面什么的给柳秋莎一家送过来。柳秋莎知道,大米、白面对乡亲们来说也是稀罕物,只有过年过节,家里来客人了,主人才会做上一顿两顿细粮饭。她每次都要和这些送细粮的人推搡一阵子,面对着淳朴的乡亲,她时常被感动着。 又忙了一阵子,村里人给柳秋莎一家盖起了新房。每天,柳秋莎和邱云飞拿着做活的农具,在队长刘二蛋的钟声召唤下,走到村头大柳树下听候刘二蛋派工。邱柳东在公社中学接着读高中,这里学校的课还是照上,乡下人可不管革命不革命,孩子总是要学文化的。 早晨,邱柳东吃过早饭,便背着书包去五公里外的学校上课。邱云飞和柳秋莎便下地做农活。他们有在延安大生产的底子,对这里的农活并不陌生,可以说是得心应手。中午吃过饭还可以睡会儿午觉,下午的钟声一响,他们又出工了。夕阳时分,屯里炊烟袅袅、鸡啼狗吠,做了一天活的牛呀、马的也随着人们回来了。 晚上的时候,柳秋莎缝补衣裳,邱云飞则坐在炕桌前写日记。柳秋莎偶尔抬起头来,看到邱云飞的身影,她有时会产生如梦如幻的感觉,仿佛又回到了在延安学习的日子,她就是在那时爱上邱云飞的。一晃三十多年了。当她清醒过来的时候,她看见了邱云飞鬓边的白发,她放下针,扳过邱云飞的头拔下一根白发。邱云飞望着柳秋莎深情地说:那时,你梳一条长辫子,当年我们多年轻呀。 柳秋莎就动了感情,哽着声音道:我当时咋就嫁给你了。 邱云飞笑道:你后悔了? 柳秋莎说:我后悔?后悔就不说这些了。 邱云飞又说:是我连累了你,秋莎,真的。柳秋莎就忙用手捂住了邱云飞的嘴。 半响,认真地冲邱云飞说:我愿意。 邱云飞叹口气又说:当初你不嫁给我,要是嫁给胡参谋长,那就是另外一种样子了。柳秋莎就坚定不移地说:我不后悔,我愿意过这样的日子。 这时的邱云飞就想到了两个女儿,也不知柳北和柳南怎么样了。回到靠山屯不久,邱云飞就给女儿们写了信,不知为什么,两人都没有回信。 第六十四章 邱柳北在新疆 邱柳北在新疆当兵并没有吃多大的苦。她当兵不久,新兵连快结束时,军里的文艺宣传队到新兵连里挑选演员,邱柳北以一首《兰花花》被选到军宣传队。那时,上至军区,下到团级单位,都有自己的演出宣传队,军区的叫文工团,是很专业的,大都由干部组成,军、师、团级的属于业余性质,除了宣传队长、指导员外,其他的都是战士。 刚到军宣传队的时候,柳北并不安于现状,她是怀着壮志豪情来到部队的,她要做一番事业给母亲看看。 军里的宣传队整日里干一些唱唱跳跳、吹吹打打的事情,当她熟悉这一切后,她满怀的雄心渐渐枯萎了。没来新疆前,她想像自己手握钢枪站在哨位上,遇到敌特分子什么的她会挺身而出。这里的工作和她当初的想法大相径庭。她没有热情去唱去跳,她唱那首《兰花花》完全是意兴所致,结果歪打正着地被选上了。邱柳北的情绪受到了空前的影响,她打不起精神去唱歌、跳舞。宣传队的指导员吴满天,人长得很清秀,天生就是一副唱歌跳舞的料。吴指导员就找邱柳北谈话,他说:小邱,你是个高中生,歌又唱得好,以后会大有作为的。 那时的高中生并不多,所以高中生走到哪里都很吃香。邱柳北就低着头说:指导员,我要下部队去当一名真正的战士。 吴指导员真正知道了邱柳北的动机后,做邱柳北思想政治工作的劲头倒上来了,直讲得口干舌燥了,才热切地问:小邱同志,你想通了吗? 邱柳北说:我还是要下部队,当一名合格的战士。 吴指导员没想到,自己碰上了这么难缠的兵。他已经找邱柳北谈了五六次话了,邱柳北就是那一句话。两人你来我往地便展开了拉锯战和持久战。当然,指导员和邱柳北谈话做思想工作,是在业余时间。在没有得到领导首肯的前提下,邱柳北的唱歌跳舞以及正常训练仍是要进行的。 这一阵子邱柳北情绪不高,每次面对父亲的来信,她不知说什么,多数情况下,她只是三言两语地报个平安。就在邱柳北苦闷、彷徨的时候,她认识了夏天来。夏天来比邱柳北早一年入伍,也是个高中生,他在宣传队里是男声独唱,他的保留节目是《打靶归来》和《毛主席的战士最听党的话》。夏天来嗓音宽阔、雄厚,乐感很好,人也生得眉清目秀,高高的个子,深得宣传队女兵们的喜欢。他的身边经常有一些女兵小夏小夏地喊,他似乎也很愿意和女兵们打成一片。邱柳北从来不和男兵说笑,甚至连女兵也爱答不理的。在这之前,她对夏天来也没有太深的印象,只知道他叫夏天来。 那天训练完,大家一哄而散地跑回宿舍去冲凉了。夏天来没有走,每次训练完他差不多是最后一个离开,他要关窗子,打扫卫生。邱柳北也没急着走,她怕指导员又拉住她去谈话。两个人便落在了后面。夏天来关完窗子就看见了她,她正准备走出去。这时夏天来叫住了她:你为什么总不高兴?她不说话地望着他,夏天来又说:邱柳北,我知道你为什么不高兴。邱柳北就冲他睁大了眼睛。他说:你不喜欢咱们宣传队,你想下部队是不是? 是又怎么样。这是她冲他说的第一句话。没想到的是,他冲她笑了,然后意味深长地说:你和我当初的想法一样,我刚当兵那会儿,也像你这么想来着,后来我发现我的想法很幼稚,因为在哪里都是为人民服务。 第六十五章 一下子就想开了 邱柳北没说话,她想:这个夏天来终于被指导员俘虏了,他现在说话的口气和指导员如出一辙。她没必要和他说什么,扭头便走。他锁上门,跟在她身后说:我写过血书,也泡过病号,我弄的动静比你大。 她停下来,认真地问:那你为什么没有成功? 夏天来说:后来我爱上了咱们的宣传队,在这里我找到了实现理想的价值。她长吁了口气,心想:他果然背叛了自己。她咬着牙说:我不会当叛徒的,我一定要离开这里。 他吃惊又认真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说:祝你成功。说完,他迈着大步从她身旁走了过去。让邱柳北没有料到的是,就是这个夏天来在她未来的生活中,扮演了一个重要的角色,让她幸福过,也让她痛苦过,最后又走向成熟。 邱柳北有了那次和夏天来不同凡响的接触后,不知为什么,她开始留意夏天来了。不久,两人被指导员安排在一起排练男女声二重唱。指导员之所以下大决心和毅力劝说邱柳北留在宣传队,他是有目的的,他要把邱柳北培养成宣传队的台柱子。 一天,他们在操场的树阴下排练,夏天来唱得很饱满,生情并茂的样子,邱柳北却提不起精神,给人一种昏昏欲睡的感觉。夏天来看出来了,便说:咱们不唱了,说说我的过去吧。 邱柳北对这个早她一年入伍的夏天来发生了兴趣,她睁大眼睛望着他。夏天来就说:我选择来新疆当兵,是因为它是祖国的最前哨,可新兵连结束后我却到了宣传队,这算什么事? 她说:那后来你为什么又愿意在这里了呢?这是她最关心也是最想听的。 他说:我下部队演出去过哨所,那里并不像我们想像的那样。现在我认为作为一个士兵,在哪里都是祖国的最前沿,如果有一天真正打仗了,到那时,我们拿起枪走向战场也不迟。简单的几句话,让她似乎一下子就想开了。指导员找她谈过无数次,能讲到的都讲了,可她并没有被指导员说服,反而更想下到部队,下到最基层去。这话从夏天来嘴里说出来了,她心里的什么东西就被触动了。那天她望着他,望出了内容和希望。这时夏天来就不失时机地说:咱们再唱一遍。这次,两人的感情都很充沛,配合得天衣无缝,吸引了不少从操场路过的官兵。从此,夏天来在邱柳北的心里有了立足之地。 一天早晨,邱柳北起来绕着操场跑步,她远远地看见夏天来站在操场上的一棵树下,冲着远方大声地说着什么,直到她跑到近前,才听到他在大声地朗读高尔基的《海燕》。他是那么地投入,她停在那里,神情激动地望着他,后来竟不知不觉地和他一起朗诵起来。直到朗诵完了,他才惊奇地发现了她。她冲他笑笑,又朗诵了一首莱蒙托夫的《帆》。然后两人就那么久久地凝望着,他们都从对方的眼睛里发现了晶亮的东西。那天,他们没有说更多的话就分手了。 以后,他们开始留意起对方来,不论是排练的时候,还是在食堂吃饭的时候,他们的目光经常碰在一起,很快他们又躲开那目光。邱柳北一碰到夏天来的目光,总是脸热心跳的,心里慌得不行,然后她就大声地和女兵们说话,来掩饰心里的慌乱。那些日子,邱柳北兴奋的同时又莫名地伤感。她不清楚,这样的情绪来自何方,又要流到哪里去。她睁眼闭眼的总会想起夏天来,由夏天来她又想到了父亲邱云飞,她从夏天来身上看到了父亲的影子,他觉得两个人很像,究竟哪里像,她一时又说不出来。她经常在夜里大睁着眼睛思索这些问题。 第六十六章 初恋情怀 有一天,邱柳北从食堂里走出来,她低头走得很快,在这之前,她发现夏天来吃完饭走了出来,她希望自己能追上他,哪怕看他一眼也好。就在这时,夏天来突然从一个墙角走了出来,他的样子很不经意,她吓了一跳,张大嘴愣愣地看着他。 他什么也没说,从兜里快速地掏出一个东西递给她,小声地说:给你的。说完转身便走了。 那一刻她心跳如鼓,她拿着两片纸径直来到排练厅。时间还早,这里还没有人。 她打开了那两片纸,那是一首诗,一首并不朦胧的爱情诗,她很快就明白了。她是邱云飞的女儿,不缺乏这种丰沛的想像,那时父亲也给母亲写过诗,可母亲并不领父亲的情。她读过父亲写给母亲的诗,她觉得那时的母亲真幸福。对父母的婚姻,她曾经有过这样的评价,母亲是现实的,父亲是浪漫的。这种现实和浪漫经常发生冲突,于是就有了矛盾,也就有了属于父亲和母亲的日子,她不喜欢这样的日子,所以,她来到了新疆。在这里,她幸福地遇到了夏天来,由此,两人的情感便非同一般起来。部队有明文规定,战士不允许谈恋爱,恋爱是要受处分的。大部分时间里,他们用眼神和心灵交流,排戏时更是配合得天衣无缝,迎来一阵又一阵的掌声。 在一个周末,他们的爱情有了新的进展。部队周末晚上总要在礼堂里放一场电影,女兵走进礼堂时,男兵们已经落座了。夏天来的身旁还有一个空位,因为偏,没有人愿意坐在那里,女兵们就你推我让的。这时,他朝那空座望去,邱柳北也正好朝这面望,她毫不犹豫地走过去。直到坐下,她才发现这里最隐蔽。两人似乎都没有心思看电影,不知什么时候,他们的手碰了一下,后来他就捉住了她的手,刚开始,她试图挣扎一下,后来就不动了。他们的眼睛看着银幕,可他们的手却仔细地感受着,动作细微而又丰富,正如他们的内心世界。回到宿舍后,她的手在黑暗中摸着自己的脸,手上似乎仍带着夏天来的体温和感受。邱柳北的爱情在她的青春岁月中留下了如歌如梦的记忆。 夏夜的午夜时分,邱柳北睡眼惺松地去接岗,她做梦也没有想到的是,她上一班岗是夏天来,两人都吃惊地呆立在那里。正常的情况下,这班岗本来是另一个女兵接岗,晚上睡觉前,那个女兵突然肚子疼,向班长请了假,邱柳北便被调到了这班。她见到夏天来那一刻,眼睛在暗夜中幽然地散着爱情的光泽。 夏天来立在那里,没有把枪给她,她也没有去接。 他吃惊地说:原来是你?她立在那里,呼吸急促,她预感到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在这样的一个夜晚,人的胆量和勇气比平时要大了许多。果然,枪在夏天来的手中倒了下去,接着夏天来一把把她抱在了怀里,热吻堵住了她的嘴。这是他们各自的初吻,匆促而慌乱,她推开了他,气喘道:我上不来气。 他也大口地喘着,像一只被捕到岸上的鱼,两个人就张大了嘴,四目对视着,昏天黑地地那么喘息着。他弯腰拾起枪,一把塞在她的怀里,可那枪,“吧嗒”一声还是摔在了地上。他听到了枪响,突然止住了奔跑的脚步,回过头来望她,只看到了她的背影。他大着胆子,又一次跑回来把她抱在了怀里,他们又热烈地热吻了一回。终于,她清醒了过来,推了他一把说:快走吧,一会儿指导员就来查岗了。 这次,他重又捡起枪,递到了她的手上,她没再把枪扔掉,而是死死地把枪抓住,如同抓住了一把救命稻草。她站在哨位上,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宿舍方向。 第六十七章 遭遇株连 指导员不知何时出现在邱柳北的身边,她都没来得及问指导员的口令。指导员用手电照了照她说:你怎么没问我口令? 她忙说:红旗。指导员说:红旗是昨天的口令,今天的口令是“星光”。指导员又用手电照了照她说:邱柳北,你是不是病了。 她上牙磕着下牙说:没,没病。 指导员:没病你抖什么。 这回她冷静了下来,镇静地回答:指导员,我真的没病。 指导员疑惑地看了看她走了。 在站岗的两个小时里,她第一次发现时间过得这么快,仿佛她刚站到哨位上,接岗的就来了。从那以后,她和夏天来的胆子都大了起来,排练厅、宿舍、道具仓库,只要两个人在一起,便飞奔过去死命地抱在一起。她浑身发抖地说:天来,咱们要是被领导发现了怎么办? 夏天来说:大不了复员,到时你跟我回天津。 两人的爱情突飞猛进,这时邱云飞已经出事了。邱云飞被开除党籍、军籍的决定邮寄到邱柳北所在部队的政治部门,事情就大了。 那天,一个处长和一个干事来到了宣传队,他们先找指导员和队长谈。然后,指导员一脸乌云地来到了排练厅,那会儿,她正在和夏天来喜气洋洋地唱那首男女声二重唱,这首歌曲他们已经唱得天衣无缝了。邱柳北不知发生了什么,跟着指导员来到了队部,结果,她什么都知道了。她做梦也没有想到,父亲会出这么大的事,开除党籍和军籍,这和反革命又有什么不同。当时,她差点晕过去,最后还是眼疾手快的指导员把她扶住了。接下来,各级领导便没完没了地找她谈话,谈话的内容无非是跟自己的父亲划清界限,揭发父亲的犯罪事实,接受党和领导考查之类的话题。 那时,指导员已经不让她正常训练和排练了,把她关在宿舍里写检查,还派了一个同宿舍的女兵陪着她。在她没有写好检查前,她的行为是要受到控制的。她每天面对着纸笔,一想起父亲就哭,想止也止不住。她爱父亲,父亲也爱她。小的时候,父亲是她的榜样,会写诗,又有文化,她甚至把自己未来择偶的标准定在了父亲这样男人的标准上。她在夏天来的身上就找到了父亲的影子,她越爱夏天来,越发现夏天来像自己的父亲。她面对着稿纸,几次拿起笔,就是一个字也写不下去。 指导员来看过她几次,看见她眼前空空一字没写的白纸,就语重心长地说:邱柳北,你可要想好,这事关你的前途和命运。指导员还说:邱柳北,你德才兼备,以后是很有希望的。 不管指导员怎么说,她就是一个字也写不出来。这时她想到了夏天来,她一想到夏天来,浑身上下便多了份渴望和信念。她现在失去了行动上的自由,她见不到他了,她只能透过玻璃,望一眼夏天来集合站队的身影。有一次,她似乎看见,夏天来抬起头来向她所在的宿舍窗口望了一眼,接着就低下头去,排着队走了。在这孤独的时候,她异常想念夏天来,她多么需要他的爱情给她带来勇气呀。 那天,她终于忍不住,问陪她的战友:夏天来的二重唱又和谁搭组了。战友:夏天来嗓子都哑了,他也唱不了了。那一刻,她的心疼了,她知道,夏天来一定是为她上火了。也就是在那一刻,她下定了给夏天来写封信的想法。于是,她就写了:天来:你还爱我吗?要爱,我们就一起复员,我和你去天津。 她把这封信装在一个信封里,还封上了口,交给战友说:麻烦你给夏天来,最好别让别人看见。 第六十八章 悲喜交加 邱柳北出了这事,战友们都很同情她,中午打饭的时候战友把信交给了夏天来。 第二天,战友打晚饭回来时,交给她一封信,信果然是夏天来写来的,夏天来一改往日的作风,口气很冷淡,脑子也清醒得很,他在信上说:邱柳北战友,咱还是战友关系,我现在唯一能帮你的就是,希望你和自己的父亲一刀两断,站稳自己的立场,重新做人。战友夏天来盼望你早日醒悟。 那一刻,她哭了,比刚得知父亲的坏消息更伤心欲绝。在痛哭了一夜后,她什么都明白了,她知道家庭没有了,就连爱情也没有了。 第二天中午,心如止水的邱柳北暗暗地下了决心,趁战友打饭的时候,她推开了窗子跳了下去。 邱柳北跳楼事件轰动了全军。军长刘天山听说了这件事,一个电话打到组织处。 当处长说到邱云飞的名字时,刘天山军长打断了处长的汇报,瞪大眼睛问:就是东辽军区的邱云飞?出事的是他的女儿? 在得到处长的回答后。刘天山一拍桌子道:带我去见这个女兵。处长不知发生了什么,忐忑不安地把刘天山军长带到了军医院。邱柳北并没有受大伤,只是小腿骨折。 柳北不认识刘天山更不认识同来的王英,这时的王英已是军后勤处的处长。柳北知道眼前的两位是首长,但她现在连死都不怕了,也就不把首长放在眼里。她横下一条心,闭上了眼睛。刘天山就问:你父亲是邱云飞,母亲是柳秋莎? 邱柳北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看了眼刘天山点了点头。刘天山一下子就握住了邱柳北的手说:丫头,你咋不早说。我是你妈你爸的老战友。邱柳北听了这话,睁大眼睛,她从来没听父母说过,新疆还有他们的战友,她不知眼前二位首长来干什么,但从他们对待自己的态度上,她知道他们是善意的。王英也捉住了她另一只手,哽着声音说:孩子,让你受苦了。 只这一句话,积蓄在邱柳北心中的委屈和失落,瞬间爆发了,她再也控制不住地嚎啕大哭起来。王英也在抹眼泪,最后刘天山说:孩子,没事了,没事了。 刘天山当下指示组织处长:这孩子的事到此结束了。组织处长一脸地为难。刘天山不高兴地说:她父亲是她父亲,她是她。我管不着她父亲,可我是她的军长,以后她有啥事,我负责。 柳北听了这话,眼泪又哗哗地流了出来,这戏剧性的变化让她措手不及,感情忽左忽右地在急速发生着变化。 刘天山和王英在延安结婚后,便随着刘、邓大军开进了中原,参加过淮海战役,也打过海南岛,后来部队就开进了新疆,一直到现在他当上了军长。他们有两个孩子,老大在云南当兵,老二刘中原就在军里的警卫排当排长。刘中原已经是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了。 刘天山和王英这种戏剧般的出场,彻底改变了邱柳北的命运。军长和王英走后,医院把最好的病房腾了出来,组织处长把工作组撤掉了,吴指导员和演出队的战友们轮着班前来嘘寒问暖。吴指导员背着手说:你认识刘军长,怎么不早说。 邱柳北不想说话,此时,她心静如水,生活和爱情的磨难,让她彻底明白了。 演出队的战友们相继来到她的病床前,一个战友还捎来了夏天来一封信,信上说:柳北,请原谅我做出的糊涂事,咱们以后还会是朋友吗? 第六十九章 找到了家的感觉 夏天来的这封信,柳北只看了一眼,便撕碎了,因为绝望她才跳的楼。是夏天来让她绝望的,那时,她多么希望夏天来能和自己站在一起呀。兵,她可以不当,跟着夏天来,哪怕去天涯海角她也不怕。现在的邱柳北不再为夭折的爱情悲伤了,这份爱情让她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感情和爱情。 在她住院期间,王英给她带来了很浓的排骨汤。王英说:孩子,把汤喝下去,你就好了。 她含着泪把汤一口气喝完。王英一直微笑着望着邱柳北,一边看一边说:你长得像你的爸爸。 直到这时,柳北才认真地问了一句:阿姨,你真的认识我爸我妈。王英笑了:不但认识,我和你妈在延安时住过一个窑洞,我出嫁时,你妈还给我当伴娘呢。当王英得知为了邱云飞的事,柳秋莎也离开了部队回老家生活时,王英沉默了。她站在窗前平息了一下自己的感情,回过头来说:你妈做得对,要是我,也会这么做。 在医院的日子里,邱柳北已经重新审视了母亲和父亲这段感情,如果没有自己爱情的夭折,她永远不会明白这份大风大浪中的感情。那一刻,她学会了欣赏母亲,用欣赏的目光去看母亲时,以前所有的误解和不解,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了。此时此刻,她开始想念母亲。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于是她决定给母亲写封信。 邱柳北的伤很快就好了,出院那天,刘天山的军车把邱柳北接到了家里。那天,王英特意做了一桌丰盛的饭菜。刘天山下班回来时,特意喊回了在警卫排当排长的刘中原。然后刘天山就指着邱柳北说:以后柳北就是你妹妹了。 刘中原什么话也没说,红着脸给邱柳北敬了一个礼。邱柳北就捂着嘴笑。王英用筷子指着儿子说:没出息的样,连话都不会说了。 刘中原愈发地红头涨脸,坐在桌前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刘天山就说:要吃你就快吃,吃完你好归队。 刘中原像得到了命令般地开始吃起来。 不一会儿,刘中原就把空碗往桌上一放,冲父母说:那我就走了。然后又结结实实地给邱柳北敬了个礼,转身开门出去了。 那天的邱柳北终于在这里找到了家的感觉,她一直在这里聊到很晚,然后刘天山又让自己的专车把她送回了宣传队。 邱柳北又回到了宣传队,这次回来的心境和她跳楼离开时已经大相径庭了。离开时,她是想毁灭,此时她一身轻松。有一天晚上,她在操场上散步,看到了走过来的夏天来。在这之前,夏天来不论是在排练场,还是在食堂里,都一直用目光在寻找着她。她知道他在寻找着她,她已经认清他了。她知道自己不会和他有什么了。 那时的她心如静水。终于,他找到她单独一个人的机会,快步走过来。她装作没看见,仍向前走着。他追过来说:柳北,你等等。 她站住了,用后背对着他。他站在她后面。他说:柳北,我错了,我真糊涂。 她转过了身,冷冷地看着他道:你不糊涂,要是我现在还在写检查,你会说这样的话吗? 夏天来放下捂着脸的手,绝望地看着她。她说:夏天来,我认识你了。说完,她就跑回宿舍,趴在被子上又大哭了一次,为自己的成熟,也为夭折的爱情。 不久,年底的时候,夏天来复员了。那天,他背着背包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门。 她立在窗前,望着他的背影,轻声地说:夏天来,我恨你! 第七十章 一个如鱼得水一个格格不入 生活在靠山屯的柳秋莎和邱云飞,不知不觉间和邱柳北的通信多了起来。以前,柳北的信都是寄给父亲。信上的内容自然也是邱云飞转达。刚开始的时候,柳秋莎还能把信拿在手里,翻一翻看一看,后来,她渐渐发现,柳北的信是写给父亲一个人的。那时她是一院之长,上班要操很多的心,下班后做饭、收拾屋子,还要操柳南和柳东的心,柳北的信也就渐渐不看了。有时在吃饭桌上,邱云飞说:柳北来信了。她说:嗯。 邱云飞又说:柳北不想在宣传队干,想到部队去。 她就说在哪儿都一样。在她的心里,现在部队已经不打仗了,在宣传队和基础部队没有什么区别,反正都是在吃闲饭。既然吃闲饭,在哪儿不是吃呢。渐渐地,邱云飞这种例行公事的汇报也没有了,只有到了年呀节呀什么的,饭桌上的饭菜丰盛一些了,也有了心情,这时的柳秋莎才长叹一口气说:也不知柳北的节是怎么过的?邱云飞正在思念女儿,听柳秋莎这么说,鼻子就有些酸,也就是在这一瞬间,母亲有了思念。 自从回到靠山屯后,日子一下子就变了,她没有那么多心可操了,柳北、柳南在这之前都相继离开了家,身边只剩下了柳东。吃饭的时候,她面对着邱云飞和儿子经常会愣神儿,饭桌上应该有柳北和柳南的。孩子们小的时候,她一把饭菜摆在桌子上,三个孩子就像小饿狼似的争抢,一会儿这个筷子挤地下了,那个又把饭碗摔了,哭叫声此起彼伏。那时的生活是火热的,但同时也是忙碌的,忙碌长了就麻木了。那时柳秋莎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一切都习惯了,觉得生活本来如此。她那时还在报怨邱云飞,说孩子太多了,如果没有孩子,或者只有一两个孩子,那生活就会省许多心。现在,她却是另一番心境。她走神的瞬间就会想起柳北和柳南,她们还好吗? 农村的夜晚总是显得比较长,吃完饭三叔三婶都会过来坐坐,这时的邱云飞已经学会抽卷烟了。柳东躲在屋子里听收音机,或者看一些闲书。柳东自从来到靠山屯,就显得很孤独。他不习惯和村里的同学来往,也不和乡亲们来往,总是独来独往的样子。柳秋莎已经越来越适应这种无忧无虑的农家生活,她甚至想,等柳北和柳南从部队上复员回来,她要带着三个孩子,到父母坟前看一看,这里原来就是他们的家。他们以后还要在这里成家立业,过日子。 当她把自己的想法说给邱云飞听时,遭到了邱云飞强烈的反对。他说:孩子们应该过更好的生活,她们不能回来。 她就说:咋的,这生活不好,这是我的老家,我父母就埋在这里。 他说:这是暂时的,咱们迟早有一天还会离开这里。 她说:你别做梦了,你的军籍都没有了,谁还要你。 邱云飞不说话了,坐在炕沿上,抱着头沉思。那些日子,邱云飞过得很苦。他的苦恼也体现在与乡亲们的格格不入上。一群男女有说有笑,甚至开一些玩笑。对这些,邱云飞从来不参与,他在看书。有乡里人就说:柳家的女婿,别看洋书了,过来,唱两口吧。他就挥挥手,冲说话的人笑一笑,又低下头看书去了。自从他来到这里,乡亲们一直称他为“柳家女婿”,在这里,他的名字邱云飞被“柳家女婿”取代了。 第七十一章 想去新疆看看 回到家里,邱云飞也在看书,有时柳秋莎都睡一觉了,睁开眼睛发现邱云飞趴在被窝里仍在看书。柳秋莎就说:别看了,明天还要上工呢。等柳秋莎睡着了,他又开始看,直到天发白了,他才关灯躺在炕上。刚睡着一会儿,挂在树头柳树下的那口钟就被队长敲响了。那是农民上工的号声。一家人迷迷糊糊地起床了。 邱云飞不是看书就是写日记。他的日记一点也不枯燥,每天的日记都不一样,把一天来的所思所想写在日记里。有一次柳秋莎翻看了他的日记,读了两篇,脸便白了。她冲邱云飞急赤白脸地说:你还在写呀。当初你不那么写,能有今天吗? 他就认真地说:这是为了明天才写的。 她说:打你反革命你不冤,这是在农村,要是在城里,就凭你写的这些,就该让你坐十年大牢。 他说:就是枪毙我,我也要说真心话。 她说:别忘了,我还是个党员,你在党员鼻子下干这些事,就不怕我揭发你。 他说:你要揭发早就揭了,也没有必要跟我来这里受苦。 她不说话了,就那么呆呆地看着他,然后说:云飞,我求求你,把这些东西烧了吧,我怕迟早会给你惹祸。 他平淡地说:我已经惹祸了,不再怕祸了。 她叹了口气,为了他的固执。当年,他吸引她的是因为他脑子里的文化,她爱听他讲课,也爱看他沉思时的样子。那是一个文化人的样子,就是这种样子,深深地吸引了她几十年。中间她也游移过,说过他是吃闲饭的,但她从来没有对他失望过。直到现在,她也坚信,他是对的。可白纸黑字,有些话不能那么说呀。她为他担忧,也为这个家担忧,更为两个在部队的孩子担忧。 那天晚上,两人躺在炕上,他严肃着神情说:秋莎,你信不信,这种样子持续不了多长时间了。她去捂他的嘴,他推开她的手说:你不让我说我也要说,这样的日子,迟早有一天就该结束了。她说:云飞,求你了,你别说了。 他不说了,半晌又说了一句:不信咱俩打赌。 她说:我知道,自从你来到这里,从来没把这里当过家。 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手抱着头,冲着天棚发呆。 邱柳北在最近的一封信中,提到了刘天山和王英,勾起了柳秋莎对延安的回忆。 柳北在信里并没有提到自己的幸与不幸,她只是说:刘天山军长和王英阿姨,对自己很好,并向父母问好。 柳秋莎做梦也没有想到,女儿邱柳北就在刘天山的军里。延安别后几十年没见了,只是从战友嘴里知道刘天山一家在新疆。想想王英都是后勤处长了,自己却在靠山屯安心当着农民,是女儿的来信勾起了她要去看看战友的想法。从地里回来后,她就对邱云飞说了,邱云飞嘴唇抖了抖说:那地方远得很。 她反问:当年咱们从东北一直打到海南岛远不远?听她这么说,他便合上书不说话了。他知道,柳秋莎并不是在和他商量,这么多年,家里家外的事都是她做主,她认准的事就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想到这,他说了句:也好,顺便看看柳北。 在邱云飞说这话时,柳秋莎已开始找出门穿的衣裳,最后还是穿上了那身久违的草绿色军装。她在镜子里左看右看总觉得少了些什么,最后才意识到是少了红彤彤的领章。晚上,她躺在炕上,心情复杂地盼着天亮,邱云飞也默然地陪着她。 第七十二章 新疆之行 一早,柳秋莎就出发了,当她辗转着出现在战友面前时,三人拍胸打背地抱在了一起。酒自然是要喝的,酒一下肚,刘天山的话就多了起来,他说:小柳子,当年胡团长追你追得苦啊,可你偏要找那个邱教员。前两天胡一百给我打电话,说要到新疆看儿子,望岛已经调到我这儿,都当副连长了,你说这日子咋过得这么快。 当王英问到家里的情况时,柳秋莎放下端起的酒杯。瞬间,她竟想起了当年,如果自己嫁给了胡一百,那现在的日子——她抬头看着刘天山和王英军装上的领章,她又想到了自己。虽然也穿着军装,但她现在只是保留着军籍,想到这,她的心又狂跳了起来,眼前的酒也就喝不下去了。 刘天山就一口喝下酒,不失时机地说:柳子,这没啥。王英也说:我们早晚也得有这一天,谁的军装也不能穿一辈子。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她就不藏不掖地流下泪来,然后端起酒杯喝下了搀着泪水的酒。此时,她真的羡慕刘天山和王英,人活得简单,日子就过得有滋有味;倒是邱云飞书读得多了,就把事情也看得复杂了,而人一复杂就痛苦。 吃完饭,刘天山让司机接来了柳北,儿子刘中原也被刘天山叫了回来。王英拉着儿子的手冲柳秋莎说:你看都当排长了,还这么腼腆。刘中原被母亲说得脸一阵阵红着。 柳北进屋时做梦也没想到能见着母亲,她惊怔一下就扑了过去。柳秋莎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与女儿见面。在家时,她的眼里似乎只有柳东,就是柳北当兵走了两年她也没觉得有什么,孩子早晚要离开父母。倒是女儿热热地一声“妈”,让她的泪水夺眶而出。刘天山就搓着手说:柳北这孩子不容易啊,单位让她写检查和你们断绝关系,她硬是不写。 直到这时,柳秋莎才知道女儿受了这么大的磨难,她恍然觉得女儿在她心里长大了。那天晚上,女儿第一次对母亲敞开心扉,母亲一边听一边流泪。想着女儿的同时她也想到自己的处境。 柳秋莎这次新疆之行很有收获。看了战友又看了女儿,而女儿又在刘天山的关照下即将提干,她再不用为女儿操心了。更重要的是,刘天山一家改变了她生活的观念。 柳秋莎从新疆回到靠山屯后似乎变了一个人。她回家的第一件事是找出邱云飞所有的书和日记本,她把它们堆在院子里点火烧了。从新疆返回要一星期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她想明白了一件事。她现在所以过得这个样子都是邱云飞读书的结果。 胡一百、刘天山不读书,人家却当了军区的参谋长和军长,过得踏实透明。以前,她曾对邱云飞有过不满,那是因为他不能上战场参战,如同在收获的季节里,不会开镰的农民望着丰收的庄稼,却不知如何下手,那是怎样的一种心情呢?后来,随着战争的结束,他们一起进入了和平年代,每个人都没仗可打了。邱云飞不是功臣,自然做不了什么官,他只能做一个文化教官,脸色苍白着奔波于家和学院之间,那时柳秋莎没和人攀比,她不想当多大的官,只想忙自己的工作,只要有工作她心里就踏实。那时,她是一院之长,每天早出晚归的,她都忽略了孩子和邱云飞。其实,那时的邱云飞已经开始愁苦了,按她的话说,净想一些不着调的事。 邱云飞满脑子的不着调,让他们一家吃尽了苦头。连累自己无所谓,因为她嫁给了邱云飞,她就是他的人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要跟他过一辈子,无怨无悔。这次去新疆,柳北的经历让她心痛,无形中,孩子已经被他们牵连了。 第七十三章 柳秋莎焚书 作为母亲的柳秋莎,一想起柳北从楼上跳下来,心就发抖。别人的孩子可以无忧无虑地唱歌跳舞,惟独自己的孩子,连这样的权利都没有。如果没有刘天山的帮助,说不定柳北已经复员了。在火车上,她就下了决心,都是那些不着调的书害了邱云飞,害了他们全家。 当她望着最后一点火星在眼前消失后,她才长长地吁了口气,此时,她的心里,如同秋收后的土地,空荡一片。邱云飞收工回来的时候,她甚至冲他笑了笑,邱云飞一脸疑惑地看了眼院子的灰烬,又看了一眼她的脸。她平静地说:看啥,不认识了。 忽然他意识到了什么,回到屋里就去找那些书。一时间,他的脸白了,颤抖着声音问:书呢?我的书呢? 她看都没看他一眼,说:烧了,烧了省心,那些不着调的东西,是帮咱们吃了还是喝了。 邱云飞身子一软,一屁股坐在门坎上,抱着头,无限苍凉地望着院子中的灰烬。 她把饭菜摆在桌子上招呼吃饭,出来的只有柳东,母亲烧书的过程他全看在了眼里,他连问也没问,只看了一眼,就伏在桌前写作业了。柳秋莎就赌气地冲柳东说:妈做的饭好吃不好吃? 柳东点点头,两人就齐心协力地埋下头抢饭似地吃,那天两人的食欲竟出奇地好。 两人吃完了,邱云飞还在门坎上坐着。柳秋莎把碗筷都收拾完了,才冲邱云飞的后背说:有啥呀,又不是死了娘。 邱云飞就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柳秋莎,你是秦始皇。 柳秋莎听清了,走过去站在邱云飞的身后,也一字一顿地说:我不是秦始皇,是武则天。邱云飞似呻似唤地说:你这是焚书坑儒。 柳秋莎听了这话就哈哈大笑起来,她说:我说老邱哇,以后咱就别说那些文绉绉的词了,整点明白的,有啥说啥。 柳东站在一旁,听着母亲的话,心里面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快意。他和母亲同样恨父亲那些书,不过出发点不太一样,从小到大,他见到最多的是父亲看书的身影,姐姐还在家时,父亲不看书的时候,一定是跟柳北和柳南在一起说笑,他在一旁,父亲就像没看到一样。那时,他不仅恨父亲的书,也恨两个姐姐。后来两个姐姐走了,父亲便一门心思钻到了书里,回家后就到书房里,不是看就是写的。就是吃饭也要拿本书放在桌子旁,吃一口看上一段。父亲的目光从来不在他身上停留,那时他恨透了父亲的书。母亲焚烧父亲的书时,他是兴奋和激动的。 他在城里上初中的时候,有一天,父亲在学院里没有回来,他偷偷地溜进了母亲的房间,憋了半晌,鼓足勇气问了句:妈,我问你一件事,你要认真地回答我。 母亲被他一脸的严肃弄愣了,便拍拍他的肩说:啥事?你问吧。 他这才说:妈,你告诉我,我是不是我爸亲生的?他这么说完,柳秋莎便哈哈大笑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半晌,她用手摸了一下儿子的头说:儿子,你没发烧吧。她这么说完,邱柳东深深地失望了。他叹了一口气就要走,母亲在他身后喊:你就住这屋吧。柳东头也不回地说:我烦他的味。 第七十四章 开始分居 柳秋莎那时很忙,柳东的表现她也没有往心里去。来到靠山屯后,邱云飞还是有空就看书,连话都懒得和邱柳东说。他把自己受到的冷落,完全归结到父亲的书上。母亲烧完了父亲的书,父亲和母亲有如下一段对话,柳东印象深刻。 父亲说:你干嘛烧了那些书,它们又没惹你。 母亲说:让你活得简单点,简单才能快乐。 父亲说:那样我会更痛苦。 母亲说:慢慢的你就不痛苦了。 父亲说:那样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母亲说:胡一百活着,刘天山也活着,人家活得都比你快乐,你呀,太复杂了。 母亲说完就去睡了。夜里,柳东被父亲弄醒了,他茫然地望着一脸泪水的父亲。父亲说:从今晚开始,你陪你妈睡去吧,我睡这屋。柳东怔了一会儿,抱起被子跑到母亲屋里。 柳秋莎和邱云飞就这样开始分居了。邱云飞更加少言寡语,回到家便钻到自己的屋子里,吃饭时才从屋里走出来,胡乱吃上一口,又一头扎进自己的屋子里。有时,柳秋莎都睡醒一觉了,发现邱云飞那屋的灯仍然亮着,就装着去厕所在他的门口大声地咳几声。她顺着门缝望去,看见他趴在炕上,在一堆草纸上写着什么。 第二天,柳秋莎见邱云飞还没回来,便冲儿子说:小东,你到你爸那屋看看,他半夜三更写啥呢? 柳东说:我不去,愿意去你去,我烦他的味。 柳秋莎只好自己翻箱倒柜地找,终于在一堆衣服下发现了写着字的草纸。这种草纸订成的本子上写满了字,她看了两页也没看明白写的是啥。听到邱云飞的脚步声,她忙放下本子走了出去。晚上,柳秋莎躺在炕上说:小东,你爸这辈子就这么毁了。 柳东没说话,半天忽然冒出一句:妈,以后咱俩过日子,等你老了,我养你。 听儿子这么说,她竟然控制不住地流下眼泪。那天晚上,她空前绝后地思念柳南,她不知道柳南过得好不好。 邱柳南和胡望岛当兵当得利落而又神秘,两人谁都不知道对方的去向。胡望岛到内蒙古守备区是经胡一百精心策划的。胡一百从解放战争一直到抗美援朝,只用过一个警卫员小温。两人出生入死,关系非同一般。后来随着大势所趋,小温离开胡一百回到内蒙古老家当了连长。现在的小温已经是守备师的师长。小温走时,上幼儿园的望岛哭得眼泪汪汪的。 去内蒙古当兵是胡一百为望岛精心安排的一条后路。他觉得身边最近的人就是小温,这么多年两人也没断了来往。小温有了进步,都要写信或打电话告诉他。胡一百就感到高兴和骄傲,毕竟是自己的警卫员嘛。 新兵专列刚走,胡一百就给小温打了电话:小温,望岛那小兔崽子奔你去了。 小温就在电话里说:好哇,首长你放心,我不会亏了他的。 胡一百又说:我不是那个意思,这小东西不学好,你要替我好好教育他。收拾不好,我拿你是问。 在新兵连的时候,小温就来看过望岛一次。他站在望岛面前,笑着说:你还认识我吗? 十多年过去了,他没忘记小温叔叔,但小温的模样他早就忘记了。他就回答:你是师长。 小温哈哈大笑,然后抹着脸说:你小子还是把我忘了。还记得当年我给你玩枪,你把幼儿园的孩子打破头的事吗? 第七十五章 望岛柳南联系上了 小温这么一说,望岛想了起来,两人算是真正接上了头。新兵连快结束的时候,小温把望岛接到家里。二人喝着酒聊着天,小温说:望岛哇,你咋把你爸得罪了,这么小就送你当兵来。 望岛苦着脸说:温叔叔别提了,在家里他和我妈啥也不让我干,我都快憋出病了。 小温就说:咱们这里草原大得很,你想干啥吧,你说。 望岛的眼睛就亮了。他盯着小温说:温叔叔,我要当骑兵,在草原上想咋跑就咋跑。 小温的意思是想把望岛留在身边,以后好有个照应,望岛执意当骑兵,他就不好说什么了。送走望岛,他打电话向胡一百做了汇报。胡一百就说:他愿意干啥就干啥吧,当骑兵也不是啥坏事,等打起仗来,能冲在最前面。 就这样,望岛当了一名骑兵。新兵连结束后,他就开始想办法和柳南联系。胡一百和柳秋莎把孩子们送到部队是想借此把俩人分开,事实上完全是个败笔。暂时的分开,反而让爱情之火烧得更为炽烈。他们分头给家里的同学写信,让他们打听对方的地址,就这样,他们轻而易举地联系上了。 有一天,他训练完回到连里,通讯员就喊他接电话。他一接电话,发现是柳南,激动得话都不会说了,只一个劲地说:柳南是你,真的是你? 柳南就在电话里说:我现在已经培训结束了,开始值班了。望岛这才知道,柳南这回打电话方便了。她在吉林省军区总机值班,电话想打到哪里就打到哪里。从那以后,两人经常打电话。当然,电话都是柳南打过来的。两人在电话里就相互倾吐思念,有时,她在那边接挂电话,就对他说:你稍等。等她处理完了电话,才又和他讲。没讲上几句,就又有电话需要她转接,等再接上话头,两人的情绪就受到了影响。他接电话的环境也不好。这部电话放在连部的走廊里,和连部的电话串着线,他一接电话,别人就无法使用电话。有时连长或指导员要打电话,总被他占着线,就说:胡望岛,你咋这么磨叨呢,快说。他只好匆忙挂断电话。 这种远水解不了近渴的爱情让望岛大伤脑筋。后来,他给她寄去了一张骑马的照片,她也给他寄来了一张照片。两个人穿着军装的照片,让对方既新鲜又陌生。 晚上,想对方无法入眠,便拿出对方的照片,躲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看。这样的日子过了一阵,他突然冒出一个想法,要把柳南调到内蒙古来。他为自己的想法激动着。 要调柳南不是他能办到的,这时他想到了温叔叔。 温师长并不知道望岛当兵前的事,当望岛求他把柳南调到内蒙古时,他笑着冲望岛说:你调这个兵,是男的还是女的呀? 望岛脸就红了,他难为情地抓着头皮说:反正是我的朋友。 温师长似乎明白了,然后一针见血地说:是女朋友吧。 望岛就不说话了。温师长这点忙是肯帮的,老首长的孩子在自己的手下当兵,不就是想把女朋友调来吗。于是,他跟军务科交待,给吉林省军区发了一封商调函,自己又亲自打了电话。不久,柳南就调到了内蒙古,在师里的话务班当话务员。 柳南调来那一天,温师长还在家里摆了一桌酒宴。望岛骑着一匹高头大马来到师里,那匹高头大马现在就拴在家属院外头,和温师长的吉普车紧挨在一起。 第七十六章 恍然大悟 席间,温师长得知柳南就是柳秋莎的女儿时,他又一次震惊了,激动了。在老部队,资格老一些的人没有不知道柳秋莎的。不说别的,就说那次剿匪,孤身一人硬是把那些土匪带下了山。在这之前,要知道,胡师长曾带着一个师围攻了土匪四十多天也没有拿下土匪的老巢。军史里已经隆重写下了柳秋莎一笔。温师长见过柳秋莎,那时他就是胡一百的警卫员了。提到柳秋莎,直到现在他还赞不绝口。温师长就举着酒杯冲柳南说:为你妈,咱们军的女英雄,干杯。 温师长没有想到,胡一百和柳秋莎精心构筑的工事,在他的温情关照下就这么土崩瓦解了。温师长的家从此便成了两人的约会场所。 柳南在师机关里当话务员,望岛在骑兵团当着骑兵,骑兵团所在地距师部还有几十公里,其间还要穿过一片草原和大半个城市。周末的时候,望岛都要骑着马来到师部里和柳南见上一面。望岛不停地催马扬鞭,马跑得已经很快了,但他还是嫌太慢,直到看到了城市,马的速度才慢下来。一直跑到师部大门口,望岛才带了带缰绳。刚开始,师部门口的警卫把望岛当成了来送信的通讯员,每次都向他很崇敬地敬礼,后来发现,这小子把马弄得通身是汗,完全是为了会话务班的漂亮女兵时,警卫对他就不怎么礼貌了。他一骑马过来,就示意他下马。望岛是不可能下马的,他斜眼望着警卫,等警卫伸手时,他双腿一磕马肚子,马便一个箭步冲了过去,留下警卫一个人干嚎:你下马,听到没有,下马! 柳南是师里最漂亮的女兵,所以走到哪里都会引来一群人新奇的目光。当望岛和他的马出现,并与柳南走到一起时,简直成了师部大院里的一道风景。听到周围人们的议论时,两人就一脸骄傲的样子。 有一次,他们迎面碰上了温师长,温师长走过来,看到两个人时也惊呆了一阵了,望岛就过去冲师长敬礼。 温师长就说:去家里,去家里。说着张开双臂把两人迎到家里,鸡鸭鱼肉,外加酒的就张罗了一番。喝酒前,望岛说:温叔叔,酒就不喝了吧。 温师长就瞪着眼睛说:我14岁当兵那年就能喝酒了,今年你十几了? 听望岛说只有17岁,温师长就睁大吃惊的眼睛,望一眼柳南又望一眼望岛说:你们才17? 你爸啥时候结婚的你知道吗?你爸结婚都三十多了。 望岛说:他是他,我是我。 温师长就避开这个话题,一边倒酒一边说:你都当兵了,就是大人了,大人了是可以喝点酒的。 温师长听说望岛才17岁,情绪明显地不高了,他一直以为望岛怎么也有十八九岁了,17岁在温师长的心里还是个孩子呢。送走望岛和柳南,温师长和自己的爱人有如下的对话。 温师长说:这两个孩子倒挺般配,天生的一对。 爱人说:可他们还是孩子。你说这事胡参谋长知道吗? 温师长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一拍大腿说:我说老首长怎么关照我,让我好好收拾这小子呢。温师长这才醒过神来,他倒吸了一口冷气。爱人就和温师长商量:要不把这事告诉胡参谋长吧。温师长挥挥手说:不中,我这是失职,要是说了,首长还不把我骂死。就这样吧,孩子不都挺好的吗,谈对象是小了点,可也没干啥出格的事呀。恋爱这东西,早晚还不得谈,现在谈就当实习了。 第七十七章 胡一百来到内蒙古 温师长以后就采取了睁只眼闭只眼的策略。隔三差五的,他仍打电话向胡一百汇报。 柳南和望岛是在那种情况下当的兵,他们到部队后,想法也出奇地一致,那就是,两人都没给家里写信。他们记着被暴打的日子,直到现在,他们也没原谅自己的父母,是父母差点扼杀了他们的爱情。渐渐地,两人对这种约会不满了起来。他们不管走到哪里都会引起人们的议论和指点。望岛就说:等星期天,咱们骑马去草原。 柳南来到内蒙古后,还从来没有去过真正的草原呢。她对草原早就心驰神往了。 星期天终于到了,望岛又骑着马风驰电掣地往师部赶。在这之前,柳南早就等在师部门口,望岛骑马一出现,她就奔过去,望岛一用力把柳南提到了马背,打马扬鞭向草原深处跑去。正当他们的爱情顺风顺水的时候,一件料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按理说,柳南和胡望岛这么明目张胆地恋爱,是和部队的纪律有矛盾有冲突的,但有温师长做后盾,就都没有什么了。温师长一边袒护着望岛和柳南,一边在和胡一百打着埋伏,每次他打电话给胡一百汇报望岛的情况时,都说形势大好。胡一百就在电话那头激动地说:好哇,好,看来这小子让你给收拾出个人样来了。温师长就不失时机地说:首长,啥时候下部队来看看,小温想你呀。 温师长每次在电话里述说对老首长的想念时,击中了胡一百的软肋,他做梦都想下部队看看。 这天,胡一百终于抽时间带着秘书,驱车来到了内蒙古的军备师。他几乎没有在师部停留,便和温师长来到骑兵团。此时的草原,草长莺飞的季节,温师长命令骑兵团为首长表演了一番。当一队骑兵策马从胡一百面前烟尘滚滚地冲过去的时候,他在队列里看到了望岛举着马刀奔驰的身影。胡一百就激动了。他一激动就开始撸胳膊挽袖子的,还没等望岛在他面前站稳,他就冲过去把望岛从马背上拽下来,说:你小子弄的那是啥呀,花拳绣腿,看老子的。说完飞身上马,熟练地一磕马镫,那匹马箭一样地冲了出去。马快风疾,他手持着枪,这时,天空正有两只鸟飞过,他举手便射,枪响鸟落,迎来了观看人群的一片掌声。胡一百纵马奔跑了一阵子,才收缰回来。温师长迎过去,真诚地大呼小叫着:哎呀,首长,你还是当年的样子。 胡一百把马缰绳扔给望岛,冲众人说:你们是骑兵,可不能花拳绣腿,要来点真的。 胡一百此次守备师之行骑了马打了枪,又看了儿子望岛,不管怎么说,穿上军装的儿子也人五人六的,比在家时强多了,总之,胡一百的心情是愉快的。温师长见老首长高兴,便不失时机地说:首长,咱回师部整两盅去? 胡师长高兴地一挥手说:回师里去。于是一行人坐车走了。 望岛见到父亲是紧张的。他以为父亲发现了什么,结果父亲看了他骑马舞刀,就高兴地走了,他这才长长地吁口气,擦掉了头上的冷汗。 在师部的招待食堂里,温师长和胡一百就都整高了,两人说到了当年又说到了现在,都很动情。胡一百说:小温呢,从前打仗的日子多好,啥也不想,往前冲就是了。现在这整天的学习,我头疼啊。边说边敲着头,痛苦不堪的样子。 温师长就碰了一杯,自己先把那杯酒干了,然后说:首长,以后心不顺就下部队来看看,咱骑马打枪。 第七十八章 不期而遇 胡一百喝了口酒,叹口气说:小温呢,我现在是身不由己呀,我真想下来跟你一样当个师长,那我这棵老庄稼就找到土地了。正喝在兴头上,胡一百突然看看表说:该走了,明天早晨还得赶回军区去呢。胡一百说走就走,谁也留不住。就在胡一百往外走的时候,迎面过来一队话务班的女兵,柳南正在队前,她们还唱着歌。 胡一百顺着歌声望去,柳南想把头扭过去,已经来不及了。他就咦了一声,又咦了一声,温师长意识到,要坏事了,忙打着哈哈说:首长,这女兵是话务班的。胡一百就认真地望一眼温师长,吸了吸鼻子道:小温,你跟我打埋伏。 温师长装着糊涂说:没有哇。 胡一百就晃晃脑袋说:那柳南怎么在你的师里?她怎么从吉林来到这里的? 温师长支支吾吾地,这时司机把车开到了他的身边。秘书下车把车门打开,胡一百上车后冲温师长说:我等你的电话。说完车就走了。 胡一百回到家里,就把在内蒙古看到柳南的事跟章梅说了。 章梅没了主张,让老胡拿主意。 胡一百拍着头说:让我想想。胡一百还没想出好招,邱云飞那边就出事了,很快柳秋莎和邱云飞就去了靠山屯。这一切柳南都不知道。胡一百再想把柳南和望岛两人拆开,他说什么也下不了这样的决心了。 他背着手在屋里转来转去,章梅就直着眼睛看他。胡一百忽地站住了,哽着声音说:柳南这孩子,父母都不在部队了,真是怪可怜的。从今儿开始,柳南就是咱的孩子,不能让她有啥委屈。说完,胡一百就接通了小温的电话,他在电话里冲小温命令:小温你听着,柳南她父母那啥了,以后柳南在你那里要是有啥差错,我拿你是问。 胡一百的态度一开始把小温给弄糊涂了。胡一百前几天的电话中,还信誓旦旦地冲他说:让他限期把柳南和望岛分开,否则撤了他的师长职务。温师长放下电话,琢磨了半天才冲爱人说道:记住,以后咱们对柳南要比对亲儿子还要亲。 爱人是温师长老家的,温师长当了团长后随军到这里。接到温师长的命令后,她马上就包饺子,包好又颠颠地去话务班把柳南找了过来。柳南看了一眼桌上的饺子,就什么都明白了。前几天与胡一百不期而遇,她就知道要出事了。她看一眼饺子,又看一眼温师长道:师长,这是送行的饺子吧。 在她的想像里,吃完饺子师长就要把她送走了。出乎她的意料,温师长异常平静地冲她说:吃吧,这是阿姨为你包的饺子,孩子,你以后就把我这儿当成你自己的家,有什么困难你尽管说。 柳南坐下来,她开始犹犹豫豫地吃饺子。温师长就坐在柳南的对面,不停地劝慰道:柳南,多吃点,以后想吃啥跟你阿姨说。 柳南见没有把她调走的意思,便又问:师长,你是不是想把望岛调走?温师长说:走啥,你们谁也不能走,都在我这儿,只要我还当这个师长,你们就不会受啥委屈。温师长忽然就动了情:你妈是咱们部队的老革命了,是为咱部队立了大功的。 踏实下来吃饺子的柳南一边吃,一边大大咧咧地说:师长,你别说她了。 看着柳南天真的吃相,温师长隐忍着说不下去了。 第七十九章 为儿女操心 生活在靠山屯的父母也时时刻刻惦记着柳南。柳南走后,没给家里来过一封信,这让柳秋莎深感失望。她当着邱云飞的面,没提过孩子一次,但她心里无时无刻不在惦记着两个女儿。她是女人,更知道女人生活的艰辛,她想生男孩,是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只有男人才能做大事情。柳秋莎多么希望自己的两个姑娘能有出息呀。柳北当兵了,走了也就走了,那时她还没有学会为孩子的前途着想,后来她倒真希望柳南能争口气,活出个人样来。可没想到的是,柳南比柳北还不争气,小小年纪就知道谈恋爱。谈情说爱的结果就是结婚,生孩子,生了孩子的女人还能干什么。这一点,对柳秋莎来说可谓教训深刻。她自己为了生孩子,错过了一次又一次的机会。 男人们热火朝天地在前线浴血奋战,女人在后方吃闲饭,生孩子,她想起这些就脸红。 刚开始,柳秋莎并没把柳南的事情当回事,就像没把柳北去当兵当回事一样,可自从来到靠山屯,日子一下子别样起来。她开始抓心挠肝地想念两个女儿了。柳北她见到了,对柳北现在的处境她满意也不满意。满意的是,柳北终于有了归宿。 刘天山夫妇把她当成自己的孩子,她有了落脚之处。不满意的是,她并不喜欢刘天山的儿子刘中原。她从刘中原的身上看到了邱云飞当年的影子。说好听一些,刘中原生性文气,甚至还有些软弱。她一直弄不明白,性情都跟钢一样的刘天山和王英怎么生出了软绵绵的刘中原。她知道,刘天山和王英很喜欢柳北,希望柳北能做他们的儿媳妇。她不知这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操心女儿的婚姻大事,她又想到了自己年轻那会儿,她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喜欢文质彬彬的邱云飞,也许那会儿她见到的男人都像胡一百那样,太熟悉了,就不新鲜了,突然,又有了另外一种形象,于是,她就一往无前地爱下去。如果没有当年胡一百的死缠烂打,她也许不会那么快和邱云飞相爱甚至结婚。有时想到这,她都会把自己惊出一身冷汗。直到现在,她才意识到,其实婚姻也是一种命运。嫁给邱云飞是这种命运,如果,她当初嫁给胡一百呢?她真的不敢想下去。 柳南的杳无音信让柳秋莎坐卧不安。从柳北的处境,她又想到了柳南,猜想自己和邱云飞的处境一定也影响了柳南。她无法知道柳南的处境,便给章梅写了封信,希望通过望岛知道自己女儿一星半点的消息。章梅很快就回信了,这让她吃惊又有些欣慰,吃惊的是,柳南又和望岛在一起了,欣慰的是,女儿柳南找到了庇护所,她可以很好地生存了。 两个女儿相继有了消息,柳秋莎终于长吁了一口气。女儿是否来信,认不认这个妈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孩子们现在安全地生活着。于是,她把关注的重点放在了柳东的身上。 柳东生性孤僻,在靠山屯生活这么长时间了,仍不能和屯里的人融在一起。高中毕业后整天躲在屋子里看书。家里有个看书的邱云飞就够添乱的了,现在见柳东也这般,柳秋莎就看在眼里急在心上。柳秋莎走进柳东的房间说:儿子,咱别看书了,别像你爸一样除了看书,别的干啥也不行。 柳东说:妈,你不让我看书,我还能干什么? 她说:咱们下地,挣工分呀。 柳东说:我不当农民。我要过知青点那样的生活。 第八十章 柳东一直把自己当成城市青年 柳秋莎知道,靠山屯的知青点住了十几个男女知青,整日嘻嘻哈哈,出工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晚上不是唱些乱七八糟的歌就是干些偷鸡摸狗的营生,弄得满村子鸡犬不宁。柳秋莎就沉下脸,冲儿子说:柳东,你咋不学好呢。 柳东就脖子一梗说:我孤独,我压抑。 柳秋莎第一次听柳东嘴里说出这些新名词,她感到震惊。如果自己不回靠山屯,还生活在军队大院里,也许柳东不当兵也该就业了,可现在儿子闲在家里,她觉得是自己和邱云飞连累了孩子。那天,她怀着挺沉重的心情离开了儿子的房间。 从那以后,柳东一到晚上就去知青点。那十几个知识青年都是从城里来的,没事就吹口琴,也拉手风琴,这些东西都是他们从城里带来的。 柳东非常喜欢这种小资情调,说白了,这里有城市青年的氛围。柳东虽然身在靠山屯,但他一直是把自己当成城市青年。 在柳东夜不归宿的日子里,柳秋莎怎么也睡不踏实。她一遍遍地坐起来听外面的动静,邱云飞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认真地在本子上写着什么。柳秋莎就说:柳东到现在还没回来,你也不出去看看? 邱云飞头也不抬地说:有什么好看的,他又不是个孩子,像他那么大,我都去延安了。柳秋莎一听这话就有了气,她披着衣服在屋子里转来转去,然后用手指着邱云飞说:我知道你从小就不喜欢柳东,他都这么大了,你也不为他操点心。邱云飞放下笔,干脆看着柳秋莎。 柳秋莎说:总不能让他这辈子就这样吧。 邱云飞说:大学不让考,又不能就业,你说让他怎么办? 邱云飞这么说,柳秋莎就没词了,她对柳东眼前的处境束手无策。她望着邱云飞突然就有了火气,然后大声道:写,你就知道写,你要是不写,孩子会有今天。 说完,伸手把灯关上了,黑暗便降临了,邱云飞坐在黑暗中,久久地,他才叹口气,沙沙啦啦地把纸笔收了起来。这是他的短处,柳秋莎一说到他的短处,他便无话可说了。的确是他影响了一家人的生活和前途,他还能说些什么呢? 在靠山屯的日子里,柳秋莎开始为儿子柳东的前途命运担心了。柳北和柳南她并没有操多大心,那时,她甚至对两个丫头也没什么希望,无所谓希望。也就无所谓失望。现在两个丫头都在战友的庇护下有了着落,她的心踏实了许多。但对柳东的期望与想法却不那么简单,因为儿子是个男人,是男人就该干大事情。可柳东白天一副昏睡不醒的样子,到了晚上却精神十足,衣服搭在肩膀上,走起路来还一摇一晃的,他学着知青的样子向知青点走去。柳秋莎望着儿子远去的背影,一脸愁苦地看着邱云飞。可邱云飞还站在院子里,背着手冲西去的晚霞痴迷地想着什么心事。 她就说:柳东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邱云飞就转过身子,毫无主张地说:那你说咋弄? 柳秋莎说这句话时,并没有让邱云飞为自己排忧解难的意思。这么多年家里的大事小事例来都是柳秋莎做主,邱云飞只是执行就是了。此时,柳秋莎又能指望什么呢?想到这,柳秋莎转身去了大队孙支书家。 孙支书见到柳秋莎进屋,赶忙站了起来。自柳秋莎离开靠山屯,就成了这里的一个奇迹,后来又听说柳秋莎去了苏联,延安,后来在军区当了大“官”,一时间屯里人都把柳秋莎当成了在外面做事的大人物。柳秋莎亲自登门,孙支书显得很局促。 第八十一章 去当赤脚医生 坐下后,柳秋莎就开门见山地说了柳东的事,语气里充满了担忧和无奈。孙支书一脸凝重地开始抽烟,然后说:柳东是革命的后代,这谁也没说的,其实柳东高中还没毕业我就想到了,让他去当兵,让他去上大学,这我都想过,可政府这一关他过不去呀。 那时,农村青年最理想的出路就是当兵或者当工农兵大学生,这两条路是走出农村,走出土地的捷径。因为名额有限,一个大队,要想送一个工农兵大学生出去,几年都不一定有个名额。因为竞争。便要求得异常严格,单凭政审这一项,就会调查祖宗八代。当兵自然也是。这些柳秋莎也想到了,她想让柳东去当兵,她还想到了让部队那些战友帮忙,可柳北柳南已经难为那些战友了,柳东的事她真的说不出口了。柳秋莎就沉默了,她对柳东的前途命运真的不知如何是好了。 孙支书就开动脑筋想办法。抽了几支烟后,他狠狠地把烟屁股扔在脚下,碾了碾说:芍药,你看这样行不行,咱们大队现在还有一个赤脚医生的名额,让他当赤脚医生,你看行不行,你要说行,这个名额就给柳东了。 柳秋莎沉默了,她对柳东的希望,可不仅仅是名赤脚医生,她期望儿子能干一番大事,显然赤脚医生与她的期望落差太大了。她竟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孙支书就为难地说:我知道,这委屈孩子了,可这是眼下最好的出路了。 柳秋莎又想到柳东整日里无所事事的样子,咬了咬牙答应了。那一刻,柳秋莎的心里充满了悲壮的绝望。她不知是怎么走到家里的,她也不知怎么在院子里坐到半夜,邱云飞喊了她好几次,她像没听见一样地呆坐着。她对儿子未来的悲哀,比当年对自己是个女人而无法打仗那份悲哀不知沉重多少倍。此时,她真心实意地为柳东的前途和命运而悲哀了。 直到柳东半夜三更回来,她追到柳东的屋里,把孙支书的意思告诉给了柳东。 柳东沉默之后答应了,她心里的一块石头才落了地。她现在已经有些认命了,她承认自己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她怪自己对柳东的期望越高,最后失望也就越大。柳东整日里这样无所事事,她心里急,总不能让柳东这辈子成为个游手好闲的人吧。如果柳东认了,她也就认了,哪怕柳东一辈子就是个农民,她也认了。农民有农民的活法,只要柳东适应这种农民的活法,她那颗不安的心,或多或少也会得到一丝安慰。 柳东之所以这么快就答应下来,对他来说,他并没有认命。他答应下来的理由是,大队卫生所里,有一名知识青年在学赤脚医生,这名知青的名字叫杜梅。杜梅的年龄和柳东差不多,她在这里插队已经两年多了,她的父母在城里就是医生,耳濡目染地就爱上了医生这一行,不用学,大病小病的,她就能看个八九不离十的。 就这样,杜梅插队满一年后,她成了大队卫生所的一名赤脚医生。 杜梅的样子长得很甜美,大眼睛,圆脸,眼睛很黑,一闪一闪的,说话办事也快人快语。脸孔红润、健康,又会拉一手风琴,还能唱歌,把一首《红梅花儿开》唱得柔婉动听。邱柳东去知青点的大部分时间里都在关注着杜梅。杜梅虽是赤脚医生,但吃住在知青点里。柳东为了更加接近杜梅,就接受了赤脚医生的这个工作。 从此,柳东的新生活开始了。 第八十二章 产生了学习的动力 柳东被孙支书送到县城医院学习半个月之后,便回到大队的卫生所上班了。和杜梅在一起是柳东朝思暮想的。刚开始杜梅并没有把柳东当回事,在她的眼里,他还是个没有长大的孩子,虽然他们的年龄差不多,但杜梅天生的心理成熟。 柳东在县城医院半个月的时间,并没有真正学到什么,好在,他从小对医院就不陌生。柳秋莎当院长时,他一放学就扎在医院里等母亲下班,于是,他对医生护士就有了一种亲近感。他很快就学会了打针,开个头痛感冒药什么的。其实,大队的卫生所本来也治不了什么大病,也就是扎个针开个药什么的。但村民们都不这么认为,他们来看病是找最好的医生,在他们的眼里,杜梅就是最好的医生。因为杜梅在工作的一年多里为无数村民治好了头痛感冒,于是,杜梅在村民中威信就很高。 卫生所经常出现这样的场面:柳东的桌前空空荡荡,而杜梅的桌前却排起了长队,村民们一口一个杜大夫地叫着,用余光瞄着闲得无事的柳东。 柳东就说:杜医生忙不过来,到我这来吧。村民就冲柳东笑笑道:那啥,反正我们也没事,再等等。 柳东见村民这么说,便也不好说什么了。在那里尴尬又难受地坐着。有时杜梅忙不过来便让柳东过来帮着拿药,那十几种常用药就放在药箱里,很显眼地摆在印有红十字的柜子里。柳东拿了药,村民不信任地看着药袋,又看一眼柜子,然后就含蓄地问:小邱哇,没拿错吧。村民们称杜梅为大夫,称柳东从来就是小邱。这么称呼了,又这么问了,给柳东的自尊心带来了前所未有的伤害。这种伤害还不是最重要的,更重要的是来自杜梅的轻视。没有病人的时候,杜梅便手捧《赤脚医生手册》或者《中医学概论》看,从不对柳东多说一句话。能和杜梅在一起工作,是柳东在那一时期最大的梦想。让他没有想到的是,杜梅并没有把他当回事,这让柳东的心里很不是滋味。有一天,他就硬着头皮冲杜梅说:杜医生,村民找你看病,为什么不找我? 杜梅就笑一笑:你呀,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当然没人敢找你了。 柳东的脸就红到了脖子根,他又嗫嚅着道:你嘴上也没毛哇。 杜梅就笑了,在杜梅的笑声中,柳东明白了杜梅说话的引申含意。从那一刻他就发誓要超过杜梅。以后,他一下班便回到家里,知青点他不去了,甚至连家的小院他都很少走出去了。他捧着《赤脚医生手册》和《中医学概论》没日没夜地看了起来。 柳东的变化得到了母亲的表扬,她爱抚地摸着儿子的头说:儿子,你出息了,这才是我儿子。 晚上,会经常出现这样的场面,东屋里邱云飞在那堆草纸上写着东西,西屋柳东也在挑灯夜读。柳秋莎这屋看看,那屋瞅瞅,就说:别写了,睡吧。父子俩谁也不领她的情,依然忘我地看着写着。 回屋躺下后,她又望了一眼邱云飞,他此时把后背冲给她,躬着身子在那写着。 她突然爬起身,冲他说:你可真是的,记吃不记打。 邱云飞头也不抬地答:书让你烧了,又不想让我写,你到底想咋的。柳秋莎就说:我想睡觉。邱云飞说:我又没影响你睡觉。柳秋莎就说:你这样我睡不着。邱云飞无奈,起身拉灭了灯。他没躺下,坐在那里沙沙啦啦地卷叶子烟吸,听到柳秋莎的鼾声,他就又把灯打开在那儿想想写写。日子就这么不紧不慢地往下过着。 第八十三章 功夫不负有心人 柳东经过一段时间的卧薪尝胆,终于敢往自己身上扎银针了,他先用手找着身上的穴位,然后闭眼扎下去,嘴里怕冷似的嘶哈着。柳秋莎看见,赶忙奔过来:儿子,不要命了,针这么长,你受得了哇。母亲这么一嚷嚷,让柳东的手一抖,偏了穴位,针就弯了。柳东就没好气地说:妈,你能不能少说两句。 柳秋莎看着儿子满身的针,想摸又不敢的样子,气喘着说:儿呀,咱这医生不当了,太受罪了,儿呀,你疼不疼。 柳东就说:亏你还当过兵,打过仗。这句话把母亲说着了,她打过仗也流过血,可她那时连眼皮都不眨,现在针扎在儿子的身上,她受不了。 一天,见柳东脱了衣服又要往身上扎针,她就扯着儿子的手:儿子,给妈扎吧,妈不怕疼。柳东就急了:妈,这不是疼不疼的事,只有先自己感受,才能给病人扎。 说完毫不犹豫地向自己扎去。母亲站在一旁,怕冷似的抖,上牙磕着下牙,样子似生病了。后来,柳秋莎一见柳东要给自己扎针,就嘴里哼哼着:儿子,妈身上疼,你给妈扎几针吧。 柳东的神色就正经起来,按照书上说的穴位给母亲扎针,还边捻边问是麻还是酸?母亲敏感的反应大大地激发了儿子的斗志,他差不多把所有的针都扎到母亲的身上。以后,每天晚上母亲都央求儿子往自己身上扎针,扎完针母亲就精神抖擞地从炕上爬起来,冲儿子说:儿子,你的针真管用,妈哪儿都不疼了。 柳秋莎就用这种办法为儿子无数次当着练习针灸的实验者,渐渐地儿子也终于找到了当赤脚医生的自信。有一段时间,柳秋莎很为儿子感到茫然,她最喜欢的儿子的性格太像他父亲了。她几乎对邱云飞失去了信心,没想到的是,现在她又在儿子身上找到了这种信心。她为儿子感到高兴,同时也为自己感到高兴。 在柳东卧薪尝胆的日子里,杜梅对他仍是不理不睬,但爱情之火让柳东变得坚毅起来。北方天气冷,得老寒腿的人就比较多,有严重的,路都不能走了。春暖花开的日子里,来卫生所看老寒腿的病人就比较多,但都抱着希望而来,失望而归。 杜梅在老寒腿上并没有什么高招,只是开点膏药或者一些止痛药。在那个年代,别说一个小小的卫生所,就是县城的医院对这种老病也是束手无策。那是个缺医少药的年代。 那天耿老八拄着棍子来了,他的老寒腿已有些年头了。年轻时的耿老八在靠山屯也算是个人物,用刀砍过几百斤重的野猪,还赤手空拳抓过一只豹子。后来就得了老寒腿,英雄一世的耿老八一到冬天,便在炕上唉声叹气地蜷着了,所有的英雄与梦想,只能在梦里实现了。耿老八是卫生所的常客,他恨不能立马就把老寒腿治好了,可每次从杜梅手里拿过膏药或止痛药时,他只能长叹一口气往外走。 这天,耿老八又往外走时,柳东就站起来了,他冲耿老八的后背喊:耿爷,你的腿能不能让我试试? 耿老八停下脚望着柳东,柳东就把银针拿出来比画了一下,道:就用这个,我自己试过,管用。 耿老八似乎看到了救星,用棍子杵杵地道:行,死马当活马医吧,耿爷就信你这一回。 柳东受到鼓励,就在耿老八的腿上扎满了银针,还边扎边捻。扎了一段时间后,终于有一天,耿老八竟奇迹般地没拄棍子出现在卫生所。柳东成功了,他在老寒腿上终于取得了成就,一时间柳东的名气十里八村的都知道了。 那些日子,柳东忙得很,白天在卫生所里扎针,晚上背着药包还要出诊,到家里去为病人扎针。 第八十四章 赢得了杜梅的心 那一阵子,柳秋莎的腰板空前绝后地挺拔,她为柳东感到骄傲和自豪,回到家就总想夸夸儿子。见到邱云飞一副不闻不问的样子,仍旧在那写写画画,柳秋莎心里就有气。她抢过邱云飞写字的纸,揉巴揉巴扔到一边说:你天天写呀写的,都写出啥了?你看儿子都成名医了,我敢说就是比军区总医院那些医生,儿子也不差哪去。 邱云飞把揉皱的纸团小心展平,然后说:行了,不就是给人扎几针吗? 柳秋莎不高兴了:扎几针咋的了,不服你也去试试,你整天写,当饭吃呀还是当水喝呀。 邱云飞就说:这是两回事,我写的是小说,是文艺作品,精神食粮。 柳秋莎撇撇嘴道:那你掰一块让我尝尝是啥滋味,还小说呢。 邱云飞便不吭气了,伸手拉灭了灯躺下。柳秋莎一时半会儿是睡不着的,她有千万条理由这么兴奋,她从小到大就喜欢儿子,儿子终于有出息了。现在她终于从儿子的身上看到了希望和未来。 杜梅开始对柳东刮目相看了。现在好多病人都来找柳东了,杜梅桌前,往日的热闹不见了。有一天,卫生所里没病人,杜梅就冲邱柳东说:柳东,你啥时候学会这手的? 柳东不说话,笑一笑。他此时心跳如鼓,她终于主动和他说话了,这是以前从没有过的现象,那一刻,柳东感到很幸福。杜梅望着他的目光多了些神采和内容,柳东就感受到了这份内容。他脸红了,心跳了。他突然冲她说:杜梅,你唱首歌吧。 她一愣,但还是唱了好听的《红梅花儿开》。柳东从抽屉里拿出新买的口琴为杜梅伴奏,她扭过头红着脸说:你的口琴吹得真好。 他仍不说话,又是那么一笑。以后,杜梅在柳东身上发现了越来越多的优点。 接下来的日子里,两人便开始聊天了。 她说:柳东,你打算以后干什么? 他说:给人治病,当一名好医生。 她的眼睛就一亮,中医世家出身的她从小就喜欢医生这个职业,没想到两人的理想竟如出一辙。 她就那么两眼发亮地望着他。她又问:你没想过回城?他一下子变得底气不足了:我跟你们不一样,你们是知青,迟早有回城的那一天。我是和父母下放的,也许没有那一天了吧。 杜梅的眼神也暗淡了下来。接着两人就沉默了。 没有病人的卫生所很安静,柳东在看那本《赤脚医生手册》,杜梅在钩一个假领,那个年代假领很时髦,用白线钩出各种图案,钉在衣领里面,既保护了衣领,又是点缀,许多女孩都会为恋人钩这种假领。杜梅钩假领时,柳东的心里就很不是滋味,内心变得悲凉起来。过了几天,他在自己抽屉里发现了一个小纸包,打开,竟是一只假领。现在的杜梅已经不钩假领了,他看到了假领,便用目光去望杜梅。 杜梅就说:送给你的。她说完这话时,还红了脸。 那一刻,柳东又心跳如鼓了。他没想到,杜梅钩的假领竟是送给他的。他的情绪如鼓胀的气球,一下子就饱满了起来。 那些日子,他和杜梅一下子话语少了起来,他们大部分时间里都在用眼睛说话。 两个年轻人的眼神里,包含了火热的情感和话语。柳东是兴奋的,也是幸福的,回到家里就吹《红梅花儿开》。 有一天,柳秋莎推开了儿子的房门,看见柳东冲着窗外还神情投入地吹着口琴。 那首歌被柳东吹得多愁善感,如诉如泣。柳秋莎听了一会儿就悄悄退出去了。母亲是过来人,她隐约地感到儿子将会有大事发生了。 第八十五章 军区来信了 初恋的柳东和杜梅,是在工作中加深他们的感情的。那些日子,正是上山采药的季节,柳东和杜梅把采到的药晾晒在卫生所门前的院子里,于是,那些日子,小院子里飘荡着紫胡、旁风、芍药紫混合的气味。 柳东和杜梅关系的进展发生在一场大雨中。那天早晨,两人上山采药前,还是艳阳高照的样子,一点也没有下雨的迹象。两人的心情很好,当他们即将结束采药的工作时,一场大雨不期而至,两人慌不择路地找到一个山洞。山洞不大,刚好容下两人。两人还从没有这么近距离地呆过,一时都有些不适应。刚才还有说有笑的,突然就噤了声,望着外面的雨。两人就那么紧张又难受地僵持着。突然,一只壁虎从石头缝里爬出来,杜梅尖叫一声,扑到柳东的怀里,柳东就势把杜梅抱住了。他们就那么紧紧地偎着,在雨中完成了他们的初吻。当他们气喘着抬起头来的时候,雨已经停了,西天挂起了一道彩虹,那彩虹很完整,也很美,像他们的初吻。 不知为何,他们竟逃离似的离开了山洞。第二天,他们在卫生所相见时竟都红了脸,然后他们就分拣那些挖来的药材。卫生所里弥漫着混合药材的气味。就在两人的目光又相遇时,他们拣药材的手也一下子碰到了一起,随之,他们的身体又抱在了一起。当两人气喘着分开后,柳东突然问:你要回城怎么办? 杜梅说:我不走,我要在这里陪你一辈子。 就在两人的爱情地老天荒之时,柳秋莎一家的情况发生了变化。几天前,柳秋莎接到了军区胡参谋长的一封信。胡一百在信上说:邱、柳二位同志,你们受委屈了,军区党委最近有望研究你们的问题,请你们做好回军区的准备。 邱云飞和柳秋莎接到那封信后,没有明显的激动,他们当年下乡时,就没打算再回去,况且,他们已经习惯了靠山屯的生活。那天晚上,两人躺在炕上就有一搭无一搭地说话。她问:你愿意回去吗?他说:无所谓,我的小说还没有写完。她就不说话了,睁着眼睛望着黑暗,她觉得在靠山屯的日子里,从来没有这么踏实过。 由当初的不适应,到现在终于适应了,她感到幸福、满足。胡参谋长的信在她心里没有掀起什么波浪,她很快就睡着了。 直到有一天,两辆军车开到了靠山屯,开到了柳秋莎家门口。章梅从车上跳了下来,柳秋莎见到章梅,真是百感交集,两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章梅说:妹子,我都想死你了。 柳秋莎又想起了过去的岁月,她的眼睛也潮湿了。她抹一把眼睛道:你干啥来了? 章梅就睁大眼睛:前几天写给你们的信没收到?柳秋莎想起胡参谋长的那封信:收到了,咋了?章梅就说:我来接你们了,你们的问题平反了。 柳秋莎这才意识到,靠山屯的日子果真到头了。她愣在那里,一副茫然无措的样子。邱云飞也立在那里,他的心情和柳秋莎没什么两样。章梅就冲车上的几个战士挥挥手说:快搬吧。 几个战士下来,七手八脚地把屋里的东西往车上装。章梅冲柳秋莎道:柳东呢,咋不见柳东? 柳秋莎这才想起还在卫生所上班的柳东。等她赶到卫生所,柳东正在吹口琴,杜梅正在钩假领,此时的两个人正沉浸在爱情的氛围中。柳秋莎突然闯了进来,吓了两人一跳。柳东惊问:妈,出了什么事了? 第八十六章 柳秋莎成了柳顾问 面对柳东的疑惑,柳秋莎说:收拾东西回家,军区的车来接咱们了。 柳东一点思想准备也没有,他望一眼母亲又望一眼杜梅,突然说:我不走,我要留在这里。在爱情和回城的选择中,他毅然选择了爱情。 柳秋莎急了:不走咋行,我和你爸都走,这里就没咱家了。 柳东义无反顾地说:那我也不走。 这时杜梅说话了:柳东你走吧。我迟早也要回城的,你先回城等我。 直到这时柳秋莎才认真地打量杜梅,忽然间觉得眼前的姑娘活脱脱就是年轻时的自己。她从柳东和姑娘话语的口气中感受到,眼前这姑娘和儿子的关系非同一般。 于是,她就认真地盯着杜梅问了一句:姑娘,你叫啥? 杜梅告诉了她,柳秋莎就说:好,我记下了。说完拉起柳东就走。柳东之所以顺从地跟母亲走了,完全是杜梅那几句话,因为杜梅早晚要回城的。这时全村的人都知道柳秋莎要走了,都过来为他们一家送行。 军区里的一切似乎都没有变,又似乎都变了。柳秋莎在军区总医院里走着,院长是当年的小崔助理,章梅也已经是副院长了。当年医院里那些老人都还记得柳秋莎,他们见了柳秋莎不知如何称呼,迟疑片刻,才热情地招呼:老院长回来了。 柳秋莎被明确下来的职务是医院的顾问,她的办公室和崔院长的办公室对门,门上的牌子醒目地写着“顾问”两个字。办公室里的摆设和崔院长办公室的摆设分毫不差,有电话、沙发,还有两盆君子兰摆在窗台上。 崔院长办公室里很忙乱,电话不断,来人不断,来的人大都是请示工作的,崔院长就在批件上写上意见。崔院长最后总是关照那些人再请柳顾问看一下。那些人便谦逊地对柳秋莎说:柳顾问,崔院长请你过目。刚开始,她还认真地看那些批件,来人就有些不耐烦地在屋里踱步。按说,批件送到这里总要写上意见的,这些柳秋莎懂,就提笔写下:同意崔院长的意见。 渐渐地,柳秋莎对这种工作厌倦了,不就是看看文件吗,她知道,看也是同意,不看也是同意时间长了,她就有了自己是个闲人的感觉。在靠山屯的日子是踏实的,回到医院的日子她是个闲人。不行,决不能过这种闲人的日子,她这么想过了,便去找军区的胡参谋长。 胡一百参谋长正在电话里喊:这事是军区定的,执行也得执行,不执行也得执行,你要是办不好,我就把你的师长撤了。说完放下电话,抬起头就看见了柳秋莎,然后惊呼一声:小柳,快进来。你回来我还没去看你,你倒来看我了。 柳秋莎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公事公办地说:胡参谋长,我不想当这个没事干的顾问了,我要换工作。 胡一百顿时明白柳秋莎来的目的了,便说:小柳哇,你年纪也不小了,党委是考虑你离开岗位多年,让你担任顾问,先熟悉熟悉情况以后再说。 听胡参谋长这样说,柳秋莎心惊了,知道自己工作的路快走到头了,自己哪还有以后,再以后就该退休了。想到这,她喃喃自语地说了句:看来组织是想让我吃闲饭了。 也就是从胡参谋长那儿回来以后,柳秋莎似乎摆正了自己的位置,再有人来请示报告时,她就极其自然地在自己的名字上画圈了。这样一来,来人就谦恭地对她点着头说:谢谢顾问。她冲着远去的背影,显得一脸茫然和困惑。然后拍拍桌子,冲着窗外发呆。 第八十七章 邱云飞成了大忙人 邱云飞的境况和柳秋莎的处境大相径庭,他一天到晚忙得很。他现在是学院的负责人了,正领着一帮专家、老师筹备恢复军队院校招生。学院已经10年没有招生了,而是变成了军训队,师资力量大批地流失,一切都要从头再来。邱云飞是学院的老工作者了,于是,邱云飞便成了新一届学院的领导人之一,被任命为主管教学工作的副院长。一大早,便有小车停在楼下等着他,他一边嚼着饭,一边夹着包往外走。晚上回到家看文件做批示,还不停地打电话。 那一阵子家里的电话不断,刚开始柳秋莎还勤奋地去接电话,但打来的电话都是找邱副院长的。从那以后,柳秋莎不再接电话了,而是一有电话铃响她便喊:邱云飞,邱副院长电话。邱云飞就急三火四地从书房里跑过来,冲着电话作指示。放下电话还没忘了指示柳秋莎两句:以后有电话你就接,别大呼小叫的,这样不好。 柳秋莎来气了,她尾随着邱云飞走进书房,指着邱云飞的鼻子说:你话说清楚,我哪样不好了? 邱云飞就不耐烦地挥挥手说:没工夫和你磨牙。说完便伏案继续看文件。柳秋莎一摔门,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赌气道:不就是当个破副院长么,有啥了不起的,哼,看把你美的。 柳秋莎只能独自生闷气了。不一会儿,电话铃又响了。邱云飞接完电话,看了她一眼,哼一声走了。没过两天,家里来了通讯班的战士,把电话干脆扯进了邱云飞的书房里。 柳东自从回城后,日子似乎也不顺心。他无事可做,便整日闲在家里。以前的初中同学大都去当兵了,没有当兵的也都有了工作,早出晚归的。他便关在家里看《赤脚医生手册》或《中医学概论》。寂寞的日子,让他刻骨铭心地思念着靠山屯和杜梅。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就给杜梅写信,信寄出后就郁郁寡欢地等待着。他似乎又回到了从前,柳秋莎注意到了儿子的变化。人一闲,关注点就多了起来。 这天,她很早就回来了,见柳东正视若无睹地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看书。她放下菜就坐在了儿子的对面,一脸茫然地看着他。柳东就突然说了一句: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不回来呢。 这句话说到了母亲的心坎里。柳秋莎就把内心的无名火发在了邱云飞的身上,因为一家人只有他一个人忙得团团转。柳秋莎就说:咱们都是为你爸回来的,你看他忙的都找不着北了。 柳东就说:妈,我不想这么整天在家呆着,我想当医生。 柳秋莎一听就愣住了,待业青年归街道办事处管,可当医生她就不知道哪管了,她一脸迷惑地望着儿子。在两双相视的目光中,竟有了同病相怜的意味。柳秋莎说:儿子,你要是找个一般的工作,妈现在就领你去街道办事处登记去,你要当医生,妈就没招了,你爸是个大忙人,看看他能不能帮帮你吧。 柳东就说:那就算了。他知道指望不上父亲什么,这么多年父亲就没关心过他,何况现在的父亲是个大忙人。 晚上,邱云飞一回到家,匆匆忙忙吃完了饭,便一头子扎进了自己的书房。柳秋莎推开了门,抱着胳膊站在那里。邱云飞就抬起头来问:怎么了,有事? 柳秋莎说:柳东的事你管不管? 邱云飞一脸迷惑地看着她:他怎么了,不是挺好的么? 柳秋莎说:22的大小伙子连个工作都没有,你看着不着急?邱云飞就挥挥手说:找工作去街道,找我有什么用,我又不是街道主任。 第八十八章 柳秋莎退休了 听邱云飞这么一说,柳秋莎就放下抱着的胳膊,叉着腰说:邱云飞你放屁,我能找街道还跟你说?柳东要当医生。 邱云飞说:那我就更没办法了,医生都是大学毕业,经过专门培训的,他那个赤脚医生的水平也能当医生?再说,现在学院百废待兴,我要抓紧工作。 邱云飞的不屑口气激怒了柳秋莎,她三两下就把邱云飞桌上的文件报表掀翻在地上。她的举动,大大出乎邱云飞的意料,他目瞪口呆地望着柳秋莎。 柳秋莎叉着腰说:姓邱的你行,全国全军就你一个人忙,你连儿子都不管了。 邱云飞回过神来,声音颤抖地说:柳秋莎同志,我这是在工作,你也是当过领导的人,你知道工作有多么重要。说完弯下腰去收拾地上的东西。柳秋莎一摔门,冲着屋里的邱云飞吼道:你好好当你的官吧,以后你就别回这个家了。 她转身回到卧室把门插上,倒在床上痛哭了一场。此刻的柳秋莎真的是彻底失望了。她失望自己连个正经事都做不成了,邱云飞却成了一个有用的人。她想不通。 自己当年风风火火干革命的时候,邱云飞只有在一旁看着的份儿,现在轮到自己没事干了,邱云飞却风风火火起来,柳秋莎真的伤心到了极点。 夜半时分,邱云飞回屋睡觉,却怎么也打不开门了。他敲了半晌,柳秋莎也没有开门的意思,他只好在沙发上将就了一宿。第二天,邱云飞索性搬到单位去住了。 柳秋莎想找一个发脾气的人都没有了,她只能和柳东面面相视。她就冲柳东数落邱云飞:儿子,你爸翅膀硬了,不想要咱们了,他这个臭老九可是翻了天了,你妈现在没事干了,这不公平,不公平呀。你妈13岁就开始打鬼子,革命了一辈子,也算能上能下,现在你妈只剩下给人当顾问画圈了,这世道变了。 柳东望着母亲也是一脸愁苦的样子,他说:妈,我不想在城里呆了,我要回靠山屯当赤脚医生。 柳秋莎抹一把鼻涕眼泪,认认真真地想过后,一挥手道:去吧,妈支持你。你回靠山屯,等过两年我退休了也回靠山屯,咱们在靠山屯过日子,把城里让给邱云飞这样的臭老九。 柳东得到了母亲的首肯,便开始连夜收拾东西了。就在第二天准备出门时他接到了杜梅的来信。杜梅在信中说,她马上要回城了,高考就要恢复了,他们俩要一起报考医学院。 柳东看完信,就对柳秋莎说不走了,柳秋莎一脸的失望。几天后,杜梅果然回城了。接下来的日子里,两人就躲在屋子里复习功课。柳秋莎不安地教育他们:人家在外面到处找工作,你们把自己关在家里看闲书,看书能看来工作? 柳东就说:妈,我要考大学,想当医生就得考大学。说完,柳东就把她推出来了。 柳秋莎怎么也想不明白,以前她一天学都没上过就能革命,现在找个工作,为啥又要上大学呢。她以前一直认为,看书是瞎耽误工夫,到了还得拿起枪杆子干革命?不革命日本人能投降?蒋介石能逃到台湾?看书能代替革命?邱云飞那么没用的人,现在都当上了副院长,她革命一辈子只是有名无实的顾问。柳秋莎真的大惑不解了。 不久,柳东和杜梅参加高考,并双双被本城医学院录取。又一晃,柳秋莎被宣布退休了,章梅也早她一年退休了。 第八十九章 百无聊赖 早晨,柳秋莎下楼倒垃圾,她看见章梅穿戴齐整地推着自行车匆匆往出走,便喊住了她。章梅停下来说:秋莎,我现在在地方一家医院当顾问。 柳秋莎不解:你都顾问啥呀? 章梅就解释:我是护士出身,那家医院现在缺这方面的人材,请我去给他们当顾问。说完看看表:时间来不及了,回头再聊。章梅说完骑上自行车,匆匆地走了。 柳秋莎望着章梅的背影,连垃圾都忘扔了。回到家,她照了一回镜子,镜子里的自己下身穿着军裤,上身穿着睡衣,她为眼前的自己感到悲哀。忽然,她想起了洗脸梳头,收拾得穿戴整齐后,她又怔在那里:我穿这么整齐干什么?我没什么可干的了,我已经退休了。她突然坐在那里,手捧着脸哭了起来,她一边哭一边说:我柳秋莎没人要了,我没事可干了。 从此,柳秋莎开始了真正意义上的退休生活。每天早晨起床做饭,家里现在只有她和邱云飞两人,柳东上大学,只有周末的时候才回来。邱云飞还是早出晚归地忙。现在的邱云飞显得更有文化了,鼻子上还多了一副眼镜。柳秋莎不知道那是花镜,她只恶狠狠地冲邱云飞的背骂道:你这个臭老九装相,你就装吧。邱云飞一走,家里就剩下她一个人了,她从这屋到那屋,穿着个拖鞋趿拉着走。有时,她郁闷得无聊,就把电视机打开了,电视机已经是彩电了,电视的声音很大,演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里面的动静能陪着她。 一天傍晚,她从外面买菜回来,在院里又看见了章梅。章梅仍然一身齐整,大概是下班了,这次章梅从容了许多,拉着柳秋莎在外面的花坛上坐了一会儿。柳秋莎上下打量着刚下班的章梅。章梅告诉她:整天忙死了,我这个顾问是有权的,要管护理部,还要管门诊部,一大摊子,快把我累散架了。说完就拍腿打背的。章梅还说:秋莎,你别闲在家里了,岁数不大,你看看你都快成什么了? 柳秋莎对照章梅看自己,真的就没法看了。她站起身,气哼哼地走了,仿佛是章梅得罪了她。 她做完饭,开始等邱云飞回来。邱云飞回到家,家里便有了人气。他一回来便开始接电话打电话,弄得满屋子都是他的声音。那一刻,柳秋莎感到充实。这天,邱云飞却没按时回来。邱云飞很晚才回来,他已经在外面吃过饭了,嘴里打着响嗝。 看着他的样子,她的莫名火气就上来了,她冲邱云飞吼:你不在家吃也不告诉我一声,害得我等你这么晚。 邱云飞就赔着小心道:对不起,学院来客人参观,忙忘了。 她仍不依不饶:我从早到晚伺候你,你心里根本没有我,我当年真是瞎了眼了。 邱云飞就说道:有事说事,扯那么远干什么? 柳秋莎爆发了,神情激动地:我告诉你邱云飞,别说你现在是副院长,就是军区司令,我也不怕你。 邱云飞就摇摇头,从沙发上站起来,向书房里走去。她见他要躲,火气就更大了,她一把按住他道:姓邱的,今天你给我说清楚。 邱云飞立在那里:让我说什么? 柳秋莎: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你一天到晚不着家。 邱云飞:这是工作你懂不懂。他甩开柳秋莎的手走进了书房,然后留下一句:你该去医院看更年期了。 第九十章 终于看清了自己 听邱云飞这么一说,柳秋莎气得一脚踢开书房的门。她叉着腰冲邱云飞道:告诉你姓邱的,老子从明天不伺候你了,我要出去找工作,给人家当顾问去。 邱云飞平心静气地说:去吧,省得在家里闲得闹心。说完便忙自己的工作了。 柳秋莎失去了对手,回到电视机前把音量开得大大的,吵得一屋子都发颤。邱云飞摇头把书房的门关严,又把自己的耳朵堵上。 第二天一早,柳秋莎穿戴齐整,真的就出去找工作去了。她在军区总院工作这些年,地方医院还是认识一些人的,章梅能找到工作,她凭什么不能,她对找工作充满了信心。当她找到那些熟人时,才知道人家聘用的顾问,并不是她想像的那么容易,不仅需要文化,还需要多年的临床经验,这样的人才能当顾问。她在医院工作过,当院长、当顾问,可干的一直是行政领导。 柳秋莎一连找了几个单位,得到的回答千篇一律。她没想到找个顾问的工作竟这么麻烦,她心灰意冷地往回走。她想到了章梅,章梅有文化,她是大学毕业参加革命的,这么多年干的就是医院的工作,她现在应该是专家了。想想自己,13岁参加抗联,文化基本上没学多少,她现在能看懂报纸,还是参加革命后断断续续学来的。此时的柳秋莎空前绝后地怀恋那些峥嵘岁月。那样的日子,才是属于柳秋莎的,现在这个世界,已经开始远离她了。她是个没用的人了,她才是吃闲饭的。她以前一直认为邱云飞是吃闲饭的,没想到,自己走到今天这一步,也成了吃闲饭的人。 从那一天开始,她终于看清了自己。 回到家里后,她把自己的军功章摆到了椅子上,然后又仔细地把它们别在胸前。 她冲着镜子看着自己,每枚军功章都有一个故事,那些故事已成为美好的回忆。她在向过去的柳秋莎告别,她冲镜子里的自己说:柳秋莎,你也有今天呢。柳秋莎你啥都没有了,你只剩下回忆了。然后,她流着眼泪把那些军功章收藏在箱底,她把过去的柳秋莎埋藏了。 这时的胡一百也退休了,柳秋莎在院子里经常能看见胡一百在小树林里转来转去。胡一百见了她就问:小柳哇,觉得咋样呀? 她就答:老胡,你也吃闲饭了。胡一百就笑说:吃闲饭了,人早晚都有这一天呀。邱云飞还好吧? 一提邱云飞,柳秋莎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她铁着脸说:那个臭老九还蹦跶呢。 胡一百就笑:现在咱们国家缺的就是知识分子,小邱还能干上几年。我们家章梅也是一天到晚比谁都忙,只有我闲在家里了。说着话的胡一百也是失落的,两个失落的战友很随意地就说到当年的事,一提到延安,自然跟年轻时候联系在一起了。 胡一百就说:小柳呀,当年要不是你对小邱铁了心,说不定我抢也要把你抢过来了。说到这,两人都不说话了,都想到那样的结果,如果那样的话,结果又是什么样子呢。两人都不敢想,也不能往下想了。他们现在已经是亲家了。前几天,柳南和望岛来信,说他们已经在内蒙古结婚了。现在望岛已经是连长了,柳南也是通讯部的排长。就是说,孩子们又把两家人的情感更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才流动了。 胡一百就说:小柳哇,没想到,咱们会成为亲家,咱们这辈子没缘,孩子们替咱们圆上,这也是一种缘呢。 柳秋莎还能说什么呢? 第九十一章 邱柳北回来了 邱柳北不打招呼地回来了,她是带着5岁的儿子刘小疆回来的。邱柳北的出现,改变了柳秋莎沉闷的生活,她变得有事干了。邱柳北这次回来就不准备走了,部队精简整编,她和刘中原都被确定转业了,她是回来联系工作的。刘天山和王英也退休了,退休后的他们回了老家,邱柳北不想跟着刘天山回老家,便决定回来联系工作。 柳秋莎是第一次见到外孙,就是女婿刘中原也没给她留下太深的印象。她对柳北的婚姻状况都是从女儿信中略知一二。柳北只说结婚后生了个男孩,至于是否幸福和美也就无从所知了。那时邱云飞还长吁短叹地惦记着柳北,他一说柳北长柳北短的,柳秋莎就不高兴。她讲自己13岁离开靠山屯,这么多年让谁惦记了,还不是生活得挺好。日子是儿女自己过的,父母能替他们去过日子吗?从那以后,邱云飞就不好意思在她面前提想孩子们的事了。 柳北的回来打破了家中的宁静。那一阵子,部队转业干部很多,都想找一份满意的工作,因此,不惜调动一切社会关系挤门盗洞的。 柳北先征求了母亲的意见,她说:妈,你看我转业回来,干点什么工作好?柳秋莎就说:只要你自己愿意干的,干啥都行。 邱柳北的意思是想让母亲帮帮忙,母亲那么多熟人,有不少在地方上当着局长、处长的,没想到,母亲没领这个情。接下来,柳北就单刀直入了:妈,帮我找找人吧,我在新疆这么多年,这里可谁也不认识。母亲就陌生地看着柳北,然后说:我不认识谁,路还得靠你自己走。 这样柳北别无选择地便想到还得找父亲。 柳北回来后,邱云飞表现得最积极,他收拾房间,还主动地去买了一回菜,把柳秋莎做好的菜端到桌上。那天,他还喝了点酒,邱云飞不胜酒力,喝一点酒就脸红了,然后他就说些酒话。他说:柳北回来好,就差柳南了,柳南回来,咱们家就齐了。 柳秋莎不爱听这些话,便打断邱云飞的话说:你就少说两句吧,柳南人家生活得好好的,回来干啥?邱云飞就不说话了。 柳北已经跑了几趟军人安置办公室了,可是没有什么结果。一天晚上,她来到父亲的房间,还没等她开口,父亲就说:工作的事你妈不帮你,我帮你。这么多年你走后就没求家里啥,爸一定帮你。接下来邱云飞就不停地打电话联系,很快他就为柳北两口子联系好了工作。 在柳北回新疆办手续的日子里,柳秋莎和刘小疆的关系掀开了历史的新篇章。 柳秋莎说自己和外孙有缘,两人一见面就开始相互喜欢了。白天,柳秋莎领着外孙满院子乱转,逢人就说:这是我外孙刘小疆。来,小疆,给爷爷打一趟拳。 刘小疆不知从哪学会了一路拳,柳秋莎看了,就更加喜欢这个虎头虎脑的外孙。 这天,柳秋莎又带着刘小疆在胡一百面前表演了一番。胡一百看完了就兴奋地说:好,不错,将来一定比你姥爷有出息。 这么多年胡一百,一直都不认为邱云飞有多大出息,在爱情上他败给了邱云飞,但他一直认为,没有真正打过仗的男人不是好男人。现在果然邱云飞当上了副院长,还有滋有味地工作着,但他觉得工作谁干都可以,但打仗不行,不是每个人都能指挥千军万马的。所以,在他的心里从来没把邱云飞当成过人物。 第九十二章 刘中原登门 自己的外孙被人夸赞,这让柳秋莎颇为得意,她一激动就给小疆买了一把三节鞭。刘小疆就挥舞着三节鞭在院子里横着走路,冲比他大的孩子叫嚣:咋的,不服哇,不服就过来遛遛。柳秋莎听到了,不仅不批评,反而拍手打掌地鼓励他:行,我们家小疆有种。在新疆的时候,刘小疆让柳北操碎了心,他只要去幼儿园就一准闯祸,柳北就不停地跟老师道歉。柳北也打过小疆,可没两天就又惹祸了,他还梗着脖子冲人说:咋的吧,爷爷是军长,不服咋的。在教育孩子的问题上,柳北曾和小疆的爷爷奶奶发生过激烈的冲突。刘天山说:孩子哪有不淘的,淘孩子才有出息。 这次柳北下决心不跟刘天山一家回老家,也有这方面的原因。没想到的是,柳秋莎对待刘小疆的态度和刘天山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柳北就冲母亲说:妈,以后你不能这么惯小疆,再这样下去就管不了了。 柳秋莎就说:不能管,孩子也没犯啥错,管他干啥,再管不把孩子管傻了。柳秋莎的腔调与刘天山如出一辙。柳北预感到,以后为了孩子不会少和母亲争吵的。 那时她就想:等刘中原一回来,就搬出去。 刘中原回来那天,邱云飞派了专车让柳北去接。邱云飞没有见过刘中原,就兴奋地一遍遍问柳秋莎:中原这孩子咋样? 柳秋莎坐在那里看电视,用眼睛翻邱云飞说:一会儿你看了不就知道了。邱云飞没词了,他似乎还有一肚子话要问柳秋莎,可他张了张口,又把话咽回去了。刘中原进门时,柳秋莎连眼皮也没抬一下,继续看电视。刘中原进屋就给邱云飞敬礼,邱云飞伸出一双潮湿的手热情地去握。刘中原又来到柳秋莎面前,硬着声音叫了一声:妈。柳秋莎身子坐正了,望着刘中原,一本正经地说:中原,你跟柳北到我们这来落户,你爸你妈同意吗? 刘中原低了头,小声地答:我听柳北的。柳秋莎就不说什么了。邱云飞可捞着机会了,和刘中原从新疆到东北地聊着,刘中原不那么拘谨了,但还是表现得很被动。 吃完饭,柳北一家休息了。柳秋莎也关了电视回到卧室,邱云飞搓着手说:不错,我看中原这孩子不错。柳秋莎就答:不错个屁,你看那样子,三棍子打不出屁来,还有啥不错的。 邱云飞受了抢白,很不服气地说:这孩子本分听话,我看挺好。柳秋莎:连父母的话都不听了,就听老婆的话,这样的男人还有啥出息。邱云飞自顾自地说:柳北以后不会受委屈,我看挺好。 柳秋莎抱过被子蒙上头,说心里话,她对女婿真的很不满意,她心目中的男人应该是孔武有力、干脆果断的。在刘中原身上看不到这些,她就想,部队整编就得整这样的人,如果有一天真打起仗来,靠这样的人,能打败敌人吗? 她从刘中原又想到了身边的邱云飞,突然把头抬起来吼了一声:你们都是一路货色。这声吼吓了邱云飞一跳,他正沉浸在对女婿的想像中,他看了一眼柳秋莎说:你又怎么了,怪吓人的,我和谁一路货色了?柳秋莎没好气地说:说你们呢,等到打起仗来,都是吃闲饭的货。 一提起打仗,邱云飞就悲哀了,在过去的岁月中,他的确没有可图可表的功绩,就是立过的那次功也是因为采访,不及柳秋莎,立的功都是硬邦邦的。可眼下,毕竟不是从前了,他现在不仅是副院长,还是学院专家里的成员。想到这,他就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人呢,可不能那么看。 第九十三章 柳北一家搬走了 这话柳秋莎不爱听,指着邱云飞的鼻子说:就你那两下子还河东河西,不服咱们比试比试。 邱云飞不可能和她去比试,便说:睡觉吧,别比那些没用的了。 柳秋莎把邱云飞蒙在头上的被子揭开,冲他说:啥叫有用的,啥叫没用的,你给我说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纸上谈兵行,你知道怎么抓俘虏,知道怎么去抓土匪? 邱云飞没词了,他憋了半晌答:现在打的是科技战,你说的那些事都是老黄历了。他说完这句话就背过身去,闭上了眼睛。留下柳秋莎一个人在那里气哼哼地坐着。 家里没人的时候,柳秋莎很郑重地把柳北叫到跟前说:丫头,你给我听好了,人不能忘本。你最难的时候,刘天山一家保护了你,现在刘中原来咱们家了,你要对得起人家。自己的闺女自己知道,我知道你不满意刘中原。 柳北的眼泪就下来了,她哽着声音说:妈,你别说了。 柳秋莎又说:可他人对你好,能听你的,这就成了。你爸要是不遇上那个事,你也不会嫁给刘中原。 柳北不说话,低着头。这时她想到了天津的夏天来,很快,只在脑子里一闪。 她在最危难的时候走近了刘中原,她知道刘中原是爱自己的,这就够了。刘天山和王英对自己也很满意,这就让她知足了。 和刘中原从恋爱到结婚,她一直没有找到与夏天来在一起时的那份感觉,她曾对自己说:柳北你要清楚,恋爱是恋爱,婚姻是婚姻。婚后的生活,刘中原可以说对她言听计从,后来,她决定离开新疆,刘中原便别无选择地跟来了。 柳秋莎又正色道:丫头,你记住,以后不许离婚。 柳北点了点头,说道:我记下了。 不久,刘中原和柳北都上班了。他们刚转业回来,单位还没有分房子。按理说,柳秋莎这时已经准备让柳北一家常住在这里了,房子也宽敞,柳东只有周末才回来,平时就她一人在家也闷得慌,她真心希望柳北一家在这里住下去。不料,柳北却突然说要搬出去住,柳北的理由是新租的房子离单位近一些。 刘小疆现在是谁也不放在眼里,他眼里只有姥姥,姥姥是他最崇拜的人。柳北搬家的决定很突然,柳秋莎唐突地问:家里住得好好的,搬走干啥? 柳北就说出了一大堆理由,柳秋莎最后无奈地说:要搬可以,得把小疆给我留下。 柳北当然不会同意,她搬走的目的主要是为了刘小疆。柳北就说:小疆要上幼儿园,马上就上小学了,你年纪大了,照顾不了他。 柳秋莎拍着胸脯说:别说让我带个孩子,就是让我去抓俘虏,也能抓个俩仨的。 最后刘小疆还是被柳北强行带走了。柳秋莎被柳北伤了自尊心,她冲柳北一家远去的背影喊着:走就走,以后别再登我这个门。 柳北一家搬走后,柳秋莎的生活顿时空了。她又回到了从前的样子。邱云飞上班走了,柳秋莎就背着手这里走走,那里看看。当她走到楼下时便轻易地见到了胡一百。胡一百也是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手里拿了把刀舞着,柳秋莎立在那里看了一会儿,就说:老胡,你这是花拳绣腿。 她这么一说,胡一百就停下了,气喘着道:小柳子,不服咋的,不服你来两下子。 柳秋莎刚开始并没有舞刀的意思,见老胡这么“杠”她,她就撸起袖子走过去,一边说一边接刀:舞就舞,谁怕谁呀。 第九十四章 闲人对闲人 柳秋莎把刀舞了起来,在抗联的时候刀就是最初的武器,柳秋莎也是用过这种刀的。只不过现在老了,有些力不从心了,砍两下就开始喘了,然后就立刀收式,把刀还给老胡。老胡就说,小柳子,你这两下子就不容易了,昨天早晨,我让章梅帮我擦刀,她连刀都拿不动,你说这个小知识分子有啥用。 柳秋莎一下子就和老胡找到了共同语言,立马来了精神,她冲胡一百报怨道:当年你非得让我去医院,我要是不去医院,能多杀多少鬼子。 胡一百说:不是我不愿意,是上级不允许女同志上前线。 柳秋莎就说:不让我打仗,耽误我一辈子,现在可倒好,让那帮小知识分子红火了。 胡一百和柳秋莎就坐在了一个凉台上,两人一下子就走近了,他们似乎有了许多共同语言。然后两个人就坐在温暖的阳光下,你一言我一语地聊开了。柳秋莎说:老胡我跟你说,你当初小瞧人了。 胡一百瞪着眼睛道:我没小瞧你,在延安时,我看你第一眼,就知道你这人行。 柳秋莎又说:啥行不行的,你就是小瞧人。 胡一百也说:我要是小瞧你,能一次又一次往你那里跑。 柳秋莎仿佛又听到了马蹄声,不知为什么竟红了脸。但她还是说:我这辈子过得窝囊,该打仗没打上,到现在成了个闲人。 胡一百也说:仗打了也就打了,我每场仗都没落下,不也和你一样了。 两人就沉默了。半晌,胡一百抬起头来看了柳秋莎一眼又说:咋样,那个邱云飞也快退了吧? 柳秋莎就说:他是秋后的蚂蚱没几天蹦跶了。前几天他填离休报告表让我看见了,他还不承认。这时,柳秋莎就笑了,样子很开心。 胡一百愤愤不平地说:想当年,他们这些知识分子不行,打仗都靠边站,现在轮到他们吃香了。 柳秋莎就问章梅是不是还在当顾问,胡一百笑呵呵地说:我看也快到头了。脸上也是幸灾乐祸的表情。笑完了,胡一百就说:小柳我跟你说,我和章梅过这一辈子,遭老罪了,打仗那会还好点,就这两年,生活好了点,她就开始要讲究,吃这个不行,那个也不行,一天还逼着我洗好几次手。 这回轮到柳秋莎笑了,笑得她都弯不下腰。胡一百就一本正经地说:你笑啥,我说得不对?我就爱吃口肉,喝口酒,你看章梅横挡竖挡着,就是不让我吃,不让我喝。 柳秋莎就说:那你就不会到外面馆子里去吃呀。 胡一百摆摆手说:别提了,我要是在外面吃顿饭,她恨不能把我的皮扒下一层去,说外面不卫生。 柳秋莎这回不笑了,他有些同情胡一百了。然后就说:老胡,你啥时候馋了,到我家喝两口去,我陪着你。 胡一百就眯上了眼睛,自言自语地说:要是当年你嫁给我,我就不会过这样的日子了。 柳秋莎说:拉倒吧老胡,咱俩要是在一起,一天还不得吵八架,就咱俩这脾气。 胡一百挥着手说:不能,一定不能,咱俩投缘,可以往一处捆,劲往一处使,不会吵,不会吵的。 两人说着唠着就分手了。 第九十五章 老胡来做客 一天,柳秋莎真的做了一锅红烧肉,她打电话把老胡叫来了。那时,邱云飞已经下班了。这是老胡第一次光顾柳秋莎家。他好奇又陌生地打量着眼前的一切,手脚没处放没处搁的样子。 老胡在饭桌前坐下了,邱云飞就说:参谋长,这么多年,我们让你操心了。 老胡就说:你这个小邱,现在咱们是亲家,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柳秋莎忙完了菜,就过来倒酒,给老胡满上了,给自己也满上了,惟独没给邱云飞倒酒。老胡就说:给小邱倒上,倒上。 柳秋莎把酒瓶子重重地放在桌子上说:他不喝。 老胡就无限惋惜的样子,啧着嘴说:咋不喝呢,你看你,你闻闻这酒多香。说完自顾自地品了一口,不断地点头称是。刚开始老胡还有些拘谨,两杯酒下肚,话就多了起来。他不停地和柳秋莎碰杯,还不断地跟邱云飞说话。他说:邱院长,最近工作可忙呀? 邱云飞说:还行,就那样.他又说:你们现在吃香了,我和小柳子都不中用了,靠边站了。 邱云飞说:这是大势所趋,我早晚也有退下来的那一天。邱云飞几口就吃完了饭,说:你们慢吃,我还要看一份文件。说完便匆匆地去了书房。 老胡问柳秋莎:咋的,是不是不高兴了。 柳秋莎说:他就那个样,咱不管他,吃肉喝酒。然后举杯,很豪气地和老胡碰杯,两人都大口喝酒,大口吃肉,样子豪气得很。 老胡说:痛快,真痛快,我好久没这么喝,这么吃了。 柳秋莎就大着舌头说:亲家,你高兴就多喝点,多吃点。 老胡也硬着舌头说:你做的肉真香,章梅从来不会做这些东西。最后,老胡就喝高了,迈着一步三晃的脚往外走,柳秋莎就送他,一边送一边说:亲家,你慢点走。 老胡说:没事,就这点酒不算啥,过去我提拔干部,不能喝酒的都靠边站,不会喝酒就是怕死,怕死还能打胜仗? 两人一个门里一个门外就那么说着。最后老胡说:行了,小柳子,我走了。 柳秋莎一直看着老胡走远了,才关上了门。老胡一走,邱云飞就推开书房的门出来了,他忙着收拾碗筷,柳秋莎什么也不管了,靠在沙发上,冲邱云飞乐。邱云飞说:这么大岁数了,喝这么多酒干啥。柳秋莎就说:邱哇,你不喝酒不知喝酒的好处,好哇,啥都没啥了。 邱云飞说:你就不怕喝出点毛病来。 柳秋莎:啥毛病,就你们知识分子知道爱惜生命。你们知识分子怕死,打仗的时候不敢往前冲,现在不打仗了,你们冲得挺积极。 邱云飞脱下柳秋莎的袜子,端来一盆洗脚水,放在柳秋莎面前。柳秋莎这时已经睡着了,邱云飞无奈地摇摇头,他为柳秋莎洗脚,又扶着柳秋莎走进了卧室。 胡一百回家后,章梅正在家里等着他呢。见老胡满身酒气地回来,章梅问说:又去哪喝去了? 老胡就豪气地说:跟我亲家母喝去了,咋的吧。 章梅见老胡这个样子,又无奈又好笑。便用手指着他的头说:你看看你,这么大岁数的人了,喝这么多酒,不怕喝出毛病来呀。 她的话和邱云飞的话如出一辙,老胡就说:拉倒吧,你们不喝酒,能干成啥大事,我哪次打仗,不都先喝酒,这叫英雄酒,知道不?章梅无话可说,打来洗脚水为他洗脚后,扶着他上床。不一会,老胡就鼾声雷动了。 章梅睡不着,望着天花板发呆。 第九十六章 失望与希望 自从柳北一家回来后,柳秋莎的日子就有了念想儿。虽然他们搬出去了,不过一到周末,柳北和刘中原就带着小疆来了。这是柳秋莎最高兴的时候。柳秋莎把吃的喝的早就备下了,柳北和刘中原把这些荤荤素素的菜做熟就可以了。她就腾出时间和外孙刘小疆疯玩一阵子。 柳东周末回来时会带上女朋友杜梅,两人胸前别着大学校徽,白底红字,耀眼得很。邱云飞望着柳东的样子就一脸的慈祥了。他说:小东哇,你是咱家第一个大学生,看来,以后只有你接爸爸的班了。 柳秋莎不爱听,就说:柳东该当兵的,不当兵的男人,一辈子都缺滋少味的。 这回轮到柳东和杜梅讪讪了。两人本来还想很斯文地吃饭,这下子,他们三两口便把饭吃完躲到柳东的屋里。 吃完饭,刘中原就拿目光寻找柳北,意思是该走了。柳秋莎一时半会儿还是没有让他们走的意思。她正和刘小疆玩得热火朝天。两人拿着玩具枪不停地射击。刘小疆问:姥姥,你打过仗吗? 柳秋莎就说:姥姥当然打过仗,姥姥13岁就开始打仗了。 刘小疆眨着眼睛仍然穷追不舍的样子:那你为啥没学文化,我爷爷也打过仗,他就当军长了。 刘小疆这么一说,就捅到了柳秋莎的软处,她怔在那里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刘小疆又说:姥姥你是逃兵吧。 柳秋莎就泄了气地说:姥姥是个女人,姥姥要不是女人,都能当司令。 柳秋莎的情绪就很不好了。这时,柳北及时地提出要走,柳秋莎就挥着手把一家三口送走了。 刘小疆一走,柳秋莎心里就空了,坐在电视机前,呆呆地看电视,电视里演的是什么内容都没有往脑子里去。一会儿,柳东送杜梅出来了。两人的脸孔都红扑扑的。两人在门外免不了又要沫几半天。柳东后来就醉酒似的回来了,他想绕开母亲直接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柳秋莎却把他叫住了:柳东,你现在是个大男人了,是男人就该干一些男人的事,别整天偷鸡摸狗的。 柳东变了脸色:我咋偷鸡摸狗了。 柳秋莎莫名地就有了火气:男人都是干大事的,别只知道和女人在一起,老婆就是老婆,娶到家里就完事了,别费那么多心思。 柳东真的不明白母亲要说什么了,他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柳秋莎又说:你是咱家唯一的男孩,你该做大事——没等她说完,柳东就抽身走了。 柳东是柳秋莎最疼爱的一个孩子,因为他是男孩。可柳东长大了,她开始对他越来越失望。柳东多愁善感,捧着本书就眼泪汪汪的,这一切,都不是她所希望的。 她希望的男人是牙掉了往自己肚子里咽,风风火火闯九州地干大事。显然,柳东和她内心的希望相去甚远,唯一值得骄傲的事就是考上大学这一点。可柳东考不考大学对柳秋莎来说又显得那么微不足道。邱云飞也是大学毕业,可他这一辈子成就什么了,什么也没有。 在柳秋莎眼里,邱云飞这一生是失败的。老年的柳秋莎不仅对自己不满意,她对身边的亲人也没有一个满意的。她把自己唯一的希望寄托在柳南身上。好在柳南和望岛仍战斗在部队,只要在部队干下去,她就有一份期待和希望。当年,柳北义无反顾地去了新疆。她原以为柳北能有个出息,后来,还是一家老小地从部队里滚回来了。她心里种下的那颗希望的种子,也随之烟消云散。 第九十七章 邱云飞退休了 终于有一天,邱云飞被宣布退休了。宣布退休那一天,邱云飞平静得很,晚上下班回来的时候,怀里多了个纸箱子,他把纸箱放到书房里,该干啥就干啥。柳秋莎一点也没有看出邱云飞的变化。直到第二天,吃完早饭,邱云飞仍然没有走的意思。终于,她忍不住了,冲踱步的邱云飞说:接你的车是不是坏在半道上了。邱云飞就平淡地说:我退休了,再也不用上班了。 柳秋莎瞪大了眼睛。她突然放声大笑了起来,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都流出来了。半晌,她说:邱云飞,咋样,你也有今天呢,我还以为你们知识分子永不退休呢。 邱云飞就说:任何人都有退休那一天,这是我新的起点。 柳秋莎笑了:邱云飞,别光说的好听,啥起点,告诉你,你我一样,这都是咱们人生的终点。 邱云飞笑一笑,转身进了书房,接下来,邱云飞在书房里忙得是什么,她就不得而知了。从那以后,邱云飞每天都如同上下班一样,那么有规律地进出书房。刚开始,柳秋莎以为邱云飞是做给自己看的,她刚退休时也闹心了好一阵,如果没有两年无所事事的顾问生活过渡,她说不定会怎么难过呢。后来,她发现,邱云飞真的不是做出来的。 一天,她推开了邱云飞的书房。邱云飞正在书房里写着什么东西。她又看到了在靠山屯经常看到的草纸本子。柳秋莎看了半晌也没看出名堂,她背着手像视察工作的领导似的:副院长同志,忙呐。 邱云飞就说:退休好哇,我又可以写小说了。 写小说?这句话打雷似的在柳秋莎心里流过。她没想到,邱云飞退休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写小说。当年在靠山屯时,他就写过小说,那时认为他是消磨时间,从来没往心里去,没想到邱云飞退休后又开始写小说了。 柳秋莎再次出现在院子里时,看见了胡一百,胡一百大着嗓门问:小邱退了吧? 柳秋莎说:退了,在家写小说呢。 胡一百鼻子就哼一哼道:这就是小知识分子,退休了,还在家知识呢。说完转身找人下棋去了。胡一百和从政治部主任岗位退下来的老王下,众人就围在一旁乱七八糟地支招。胡一百听这个人的不是,听那个人的也不是,就吼一声:别吵吵了,到底听谁的,是你们下还是我下。 他这样一喊,众人就都不吭气了,闷了声音,看老胡和老王单挑独斗。斗来斗去的,老胡就被将死了,胡一百的汗就下来了。有人就说:老胡,我来吧。 老胡不干,眼睛都瞪圆了,撸胳膊挽袖子地道:我就不信,司令部的,下不过政治部的,再来,再来。于是,他就又下。最后的结果是,老胡又一次败下阵来。 柳秋莎在一旁看了许久了,这时她一声不吭,身子往前挤了挤,不管老胡愿不愿意,反正把老胡挤到一边,自己坐在了老王面前。老王就咦一声:你,小柳,你能行。 柳秋莎说:行不行的,下着看吧。 刚开始老王还吹着喝着地道:要不让你个“车”。 柳秋莎说:用不着。 老王就真真假假地和柳秋莎下,等走了几着之后,老王就认真了,不仅认真了,鼻子上的汗都出来了。结果,一连三盘都输给了柳秋莎。老王就“咦”了一声道:小柳,看不出,真看不出,你还真有两下子。 柳秋莎就说:有两下子,我还有三下子呢,然后又抬起头,冲众人道:谁还不服,过来。 第九十八章 邱云飞学做饭 对柳秋莎的挑战,众人一个也没有敢应战的。他们知道,他们的棋艺都比老胡和老王差,连老胡都下不过,他们上了也是白上,还丢人现眼的。于是众人就打着哈哈说:不下了,不下了。 柳秋莎站起来,拍拍屁股,丢下一句:还男人呢。她走了,丢下一群男人在那大眼瞪小眼,半晌才反应过来。 柳秋莎再见到胡一百时,老胡就搓着手满脸带笑地说:亲家,你要是男的,你指挥打仗一定比我强。 柳秋莎说:我就不是男的,打仗也不一定比你老胡差。 老胡就尴尬地笑,然后道:可惜了,当时没把千军万马交给你。柳秋莎说:我要是男人,还有你们的份儿。 以后再下棋时,老胡老王等人就不敢吆五喝六了,而且一看到柳秋莎走来,他们都噤了声,棋子落在棋盘面上,虚弱得很。柳秋莎在众男人面前得到了极大的心理满足,然后挺胸收腹地往回走。推开家门的时候,看到书房里正奋笔疾书的邱云飞,柳秋莎便一惊一乍地走过去,冲邱云飞说:副院长同志该歇歇了,累不累呀。 邱云飞就放下笔,伸了个腰说:各人有各人的乐趣呀。 柳秋莎说:你写那些没用的,当吃当喝呀。 邱云飞站起来,说:对我来说,搞创作,比吃喝还重要。 柳秋莎就说:既然这样,中午你就别吃饭了。 果然,柳秋莎做饭时,真的没给邱云飞做那一份。她自己煮了碗面,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吃。邱云飞习惯地走进厨房,他看了看锅,又看了看碗,果然,那里空空如野,什么也没给他留下。他就堆着笑从厨房里走出来,说话的底气明显不足了,然后道:真的没给我做。 柳秋莎瞪着眼睛说:凭啥?你如今也退休了,我不伺候你了,女人咋的了,女人就该给你做饭。 邱云飞就说:那好,从今天晚上开始,我做饭。 柳秋莎又说:那咱们分工,以后中午饭我做,晚饭你做。 从那以后,人们经常可以看见,黄昏时分,提着菜篮子的邱云飞急匆匆地往家走。 邱云飞走进厨房最初显得有些手忙脚乱,柳秋莎站在一旁,她不插手,只是笑。 一会儿饭锅扑了,一会儿油烧着了,邱云飞就跟一个救火队员似的,东扑一头,西扑一头。饭菜端上来时,邱云飞都为自己做的饭菜质量而感到脸红。柳秋莎就敲着碗说:咋样,你知识分子有啥了不起,饭都做不好吧。 邱云飞红着脸,很不好意思的样子。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邱云飞开始看一本菜谱书了,他除了关在屋子里写作,剩下的时间就潜下心来研究菜谱。他边看边实践,做饭时还把那本菜谱书带到厨房去。过了没多久,邱云飞的厨艺大有进步,按柳秋莎的话说:行呀,知识分子,你做的菜和饭馆的差不多了。 邱云飞就说:边学边干呗。 以后,邱云飞不仅承包下了晚饭,就是早晨和中午的饭菜他也包下了。 每天早晨,柳秋莎去遛弯,等她回来,邱云飞已经把早饭做好了,米粥、馒头等自不必说,还有四个小菜,青是青,白是白的,柳秋莎365天不变样的咸菜疙瘩可和这没法比。柳秋莎就“咦”一声,坐下来,该吃吃,该喝喝。等上午柳秋莎又遛了一圈之后,中午回来,她惊奇地发现,两碗新包的水饺正在桌子上冒着热气。 从此,柳秋莎当上了甩手掌柜的。 第九十九章 过上了幸福生活 柳秋莎在屋里呆不住,她甩着手出去,又甩着手回来。出去和老胡、老王等人或下棋,或舞刀,回来就吃就喝。终于有一天,邱云飞红着脸说:啥时候把老胡请来,尝一尝。 胡一百不用请,一打招呼就来了。老胡进门的时候,邱云飞刚进厨房,柳秋莎就以一家之主的身份招待老胡。两人喝着茶,天南地北地说了一些不着调的往事。 老胡说:那次打王庄吧,你们医院还没跟过来,一颗炮弹把我的腿都炸出骨头了,我自己用布缠了缠就上去了。柳秋莎又说:那次你们在王庄打,我们医院让人抄了后路了,我断后,用双枪打,那才叫过瘾。 两人刚回忆到王庄,邱云飞就喊开饭了。老胡一看桌上摆着花花绿绿的菜,老胡的一双眼睛就直了。然后就惊呼:小邱哇,老胡以前小瞧你了,没想到你真有两下子。然后老胡和柳秋莎就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他们又从王庄回忆到了东北剿匪。 这期间,邱云飞吃完了,正扎着围裙看电视。 柳秋莎见汤凉了,就喊:副院长同志,汤凉了,邱云飞就端去热汤。一会儿,柳秋莎又喊:副院长同志,这个鸡凉了,邱云飞又忙着去热鸡。 老胡临走的时候,步子是踉跄的,他脚高脚低地走到门口,这才想起邱云飞,然后冲邱云飞挥着手说:行,你这个知识分子行,能上能下的,不错,不错。老胡就打着晃走了。 柳秋莎也喝得头晕眼花了,她靠在沙发上独自乐。邱云飞把一杯热茶放到了她的面前。她几下就蹬掉了自己的鞋,又冲邱云飞喊:副院长同志,我要洗脚。 邱云飞就快速地端了一盆热水放到了柳秋莎脚边。柳秋莎说:我是一家之主,我本应该就是个男人,指挥千军万马。 邱云飞见柳秋莎喝多了,就顺着她的话说:你是将军,你指挥千军万马。 柳秋莎在晚年终于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再说邱柳南和胡望岛。他们结婚时,都曾信誓旦旦地发过誓。柳南说:我从此有家了,再也不回那个家了。她说的那个家自然是指柳秋莎和邱云飞的那个家。直到这时,她仍没忘记差点夭折的爱情和母亲的严厉。如果不是他们机智地采取相应的措施,也许有情人真的是天各一方。 胡望岛一提起家,便想到了父亲的吊打,他仍然心有余悸。这时他就说了,让我回家,哼,胡一百你等着吧。 在胡望岛成为骑兵连连长,柳南成为师通讯排长那一年,两人举行了一个革命化的婚礼。婚礼没有任何场面可言,他们买了一些水果糖,分发给自己的战士及领导,告诉人们,他们结婚了。结婚那天,胡望岛骑着马来接柳南,两人没有去新房,而是跑到了草原上。胡望岛不停地策马扬鞭,草原上的小花小草一路退去,柳南幸福地依偎在望岛的怀里,完全是任走天涯海角的样子。他们在草原深处停了下来,望着远处那仍然是无边的草原,突然柳南喊:我和胡望岛结婚了。望岛受到感染,也把双手汇成喇叭,冲草原深处喊:我和柳南结婚了。喊完后眼里都流下了泪水,最后他们相拥在一起。 接下来,柳南和望岛都过起了所有新婚夫妻应该过的日子。那时,他们并不能每天都厮守在一起。柳南在师部工作,她的单身宿舍就成了新房。望岛在距师部十几公里的骑兵团,只有周末两人才能相聚在一起。每到这时,饭菜做好,柳南就站在门前向师部门口张望,直到望岛和马的身影出现,她惊呼一声,迎着望岛和那匹军马跑去。这样的场面,当时成了守备区的一景,被许多男兵女兵津津乐道。 第一○○章 望岛转业了 幸福的生活总是短暂的,接下来日子就变得平静了。有时,望岛懒得回去,就打个电话给柳南。柳南刚开始接到这样的电话,心里总要失落一阵子,有过几次后也就习惯了。望岛回来时,她也不再为那马蹄声而激动了。 守备区的骑兵团随着形势发展的需要,不再被部队所重视。不久,又接到军区的命令,骑兵团撤销了。那时,部队的装备和建制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连队也都配上了汽车,现在已没人再用欣赏的目光望着望岛骑马的身影了。望岛再回家时也改骑自行车了。那段日子是望岛最落寞的日子。那时,部队面临着第一个转业高峰,许多干部战士都不安心工作了。从备战备荒,到发展新时期的军队建设,全国人民的注意点已经发生了悄然的转移,在人们视线的转移中,望岛的情感也发生了变化。 当年,他并没有想当兵,完全是被迫的,如果他不是和柳南过早相恋,他的人生也许会是另一种结果。至少,他不一定被胡一百送到部队来,柳南也不一定来部队。 现在他醒悟了,因为他的骑兵梦破碎了。 那天,他骑了十几公里路赶回家,斜躺在床上说:柳南,我想转业。 他说完这句话时,柳南大吃一惊。在她走进部队那天起,她已经把部队当成自己的家了,结婚后她更有太多的理由把这里当成家。她以为,自己会在部队里呆上一辈子,没想到,望岛却提出了这样一个让她措手不及的问题。胡望岛就说:咱们还年轻,现在在部队干就是傻子,在地方机会多,待遇也好。 沉寂的生活使望岛萌生了退意,在社会变革的大潮中,他选择了退却。柳南希望在这种时候能够说服望岛,便说:我想留下,我还没有在部队干够,我想干下去。 望岛说:我们骑兵团就要撤销了,你要干你干,我要转业了。 柳南就说:要不跟崔师长说说,把你调到别的团去。 望岛有气无力地说:到哪里都一样,反正我不想干了。望岛去意已定,正如他当年爱柳南一样,什么事情也阻止不了他。 那些日子,柳南备受煎熬。部队她是不想离开的,她从小到大生活在部队这种环境中,她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有感情。如果说,她当初被送到部队来,有些被迫的成分,但现在她应该说是主动的了。这里留下了她的青春以及爱情。 望岛的走和柳南的留,都是不可改变的。终于,望岛的转业报告被批准了,和他一同转业的,还有一批骑兵团的干部战士。在这之前,柳南曾经努力过,她找过崔师长,崔师长也快要退休了,他正在做着退休前的准备工作。当柳南说明来意,表示不想让望岛离开时,崔师长笑了,因为在这之前,望岛也找过崔师长,希望师长批准柳南和他一起走。崔师长就笑着说:我听你们谁的。 最后,两个人只能各走各的路了。两人在分别前,曾经有过一次谈话。望岛说:我先走了,希望你明年也走,我先回地方,踢好头一脚。 她说:你真的去意已定,不能想办法留下? 他说:现在还有多少人愿意在部队干,当兵已经过时了,早走早醒悟。 她说:我没有醒悟,只要部队存在一天,我就要在部队干下去。他叹口气,无限感叹地说:那看来,咱们只能各走各的路了。结果,望岛就走了。他走的时候,她没有去送他。他是一身轻松地乘火车走的。 第一○一章 父与子 望岛转业,事先并没有告诉父母。可以说,自从望岛当兵走后,他一次也没有回来过,结婚后偶尔跟母亲通过两次信,也是有一搭无一搭的。 当望岛突然出现在了胡一百和章梅两人面前时,老两口都很激动。胡一百在儿子面前转着圈说:望岛,这次回来,能在家多住些日子吧,柳南怎么没有回来? 他摆出了一副与儿子和解的态度。那时他就想,儿子已经回来了,自己跟儿子还有啥计较的。这么多年,望岛一次也不回来,他的确把和儿子的关系这件事一直梗在心里。章梅也抱怨他,怨他在儿子的问题上不讲究方法和策略。他心里虚,嘴上却不承认。 每次,望岛来信,都是写给母亲的,自然每次都是章梅先读信。章梅读完信,让胡一百去读。胡一百这时的态度显得很强硬,他连看一眼信都不肯,掉着脸子说:信写给你的,我看啥,我不看。说完就走了。 其实,望岛的每封来信胡一百都看了,是在章梅不在家的时候。那时的胡一百显得很慌张也很神秘,把门插了,窗帘也拉了,然后偷偷地读望岛的信。有时,望岛在信中写得也很动情。望岛在信中说:妈,你和爸年龄都大了,多注意点身体。 胡一百看到这时眼睛也潮湿了。 现在,望岛终于回来了,当胡一百激动地问望岛这次能在家住多久时,望岛大大咧咧地说:这次回来就不走了。还开了句玩笑说:我要常住沙家浜了。 望岛刚说完,胡一百就瞪起了眼睛,目光里包含着威严。章梅意识到了空气中的火药味,忙用脚尖踢了一下望岛,望岛随意地说:我转业了还走啥?我要从新开始生活了。 胡一百真想上去再抽儿子两个耳光,但他还是忍住了。如今儿子五大三粗地站在自己的面前,他开始怀疑自己还能不能收拾动儿子了。但他还是忍不住大骂:混账,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爹了。你扔下柳南一个人回来,你是个逃兵,你知道不知道? 望岛就梗着脖子说:我不是从前的我了,我现在长大了,这么多年你没管过我,我照样活得挺好,咋样? 父亲的棍子终于抡了过来,打在望岛的腰上。望岛认真地看了一眼父亲,平静地说:我知道你看不上我。你看不上我,我走还不行。说完,他收拾起自己的东西,义无反顾地又一次走出了家门。 章梅就说:你看看,儿子在家里还没坐热呢,你就把他赶出去了。 胡一百气呼呼地拎着棍子一圈圈地在屋里转,呼吸也牛样地喘。他说:混账,真他妈混账。 毕竟不是10年前了,望岛的腰挺硬了,他是连职干部转业,他什么都见过了。 于是,他离家出走,把自己安顿在同学家里,等着市转业办公室安置工作。 胡一百眼睁睁地看着儿子走了,他没处发火,便一个电话打给了崔师长。他上来就训斥:小崔呀,你还讲不讲原则,你为啥让望岛转业。 崔师长就说:首长,大势所趋呀,骑兵团撤销了。 胡一百又说:骑兵团撤了,不是还有别的守备团嘛,干嘛不让他去那里。 崔师长又说:首长呀,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孩子大了,有自己的志向,就让他们奔着志向去吧,你不是也退了,再过一个月零三天,我也该退了。 胡一百就不想多说什么,气呼呼地把电话挂上了。后来章梅也对他说:望岛转业,就让他转吧,老在部队里呆着,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人挪活,树挪死。 胡一百就冲章梅吼:混账,你们都是逃兵。 第一○二章 两位母亲的担心 听老胡这么说,章梅就反驳道:啥逃兵不逃兵的,你也退了,我也退了,难道咱们也是逃兵。 胡一百就疯了似的从这屋走到那屋,看什么都不顺眼,不停地摔东打西的。章梅在后面就颠颠地跟着收拾,一边收拾一边说:老胡你消消气吧,孩子大了,随他去吧。 那些日子,胡一百都没脸出门见人了,他最怕见的就是柳秋莎。自己的儿子转业了,就像他自己做错了什么事。直到望岛被分到了公安局,当上了一名刑警,他才走下楼。当然,这消息也是章梅告诉他的。 才走下楼,他就看见了柳秋莎。柳秋莎正挽着袖子和老王在下象棋。胡一百红头涨脸地说:亲家,我对不住你,真的对不住你呀。 柳秋莎就说:咋的了老胡,咋说这话呢。 胡一百别无选择地说:望岛那个混蛋东西当了逃兵。 在这之前,柳秋莎已经听说望岛转业了,她曾收到柳南的来信,柳南的信写得很平静,她说人各有志,望岛走了就让他走吧,她自己还要在守备师干下去,坚持到最后一个人。那一刻,柳秋莎一下子喜欢上了柳南。她读着女儿平淡如水的信,激动得要死要活。她抱着邱云飞的肩膀说:这才是我闺女。她说这话时,脸上还淌下两行泪水来。 这时的柳秋莎有十二分颜面面对老胡,她底气十足地冲老胡说:咋样呀老胡,你养的儿子还不如个丫头,我丫头还在部队坚守阵地呢,你的儿子呢,当逃兵了吧。 柳秋莎的话,比打老胡两个耳光还要难受,他咬着牙站在那里,气咻咻地说:这小兔崽子,要是10年前,我一枪把他崩了。 此时的老胡,谁也崩不了了,他只能站在那里自己跟自己较劲了。 柳秋莎知道话说得有些严重了,便又说:老胡,这事也不能怪你,要怪还得怪你儿子,就让他去吧,看他能出息成个啥样。 老胡有了坡下,脸色也好看了一些,他说:亲家,让你笑话了。 胡望岛住在公安局的单身宿舍里再没登过家门。偶尔,也往家里打过几次电话,遇到胡一百接电话,他就把电话挂了,要是母亲接电话,他就会跟母亲讲上两句。 章梅经常做一些好吃的,背着胡一百偷偷给望岛送过去。望岛就来者不拒的样子,送了就吃,不送也不要。每次章梅送去好吃的,他都狼吞虎咽的。章梅就说:望岛,你这样也不是个法儿,柳南不回来,这日子可怎么过? 望岛说:她不回来,我也没有办法。 母亲就叹气,然后说:望岛,你也快30岁了,也不为将来打算? 望岛说:走一步算一步吧。 那时,章梅就隐隐约约地有些担心,她担心儿子的婚姻,可能要到头了。其实,柳秋莎也有这样的预感。望岛回来后,曾到家里来过一次。她当时并没有给望岛好脸色,她认为望岛是逃兵,自己的闺女才是坚守阵地的勇士,她没有理由给一个逃兵好脸色。柳秋莎就说:你自己逃了,把我闺女一个人扔下了。 望岛笑笑说:她不愿意回来。 柳秋莎就不说什么了。后来,邱云飞就埋怨柳秋莎:你看,孩子第一次上门你就这样,多不好。 柳秋莎说:咋的了,我这是客气的,要是放在从前,我一脚把他踢出去。说着就气呼呼地在屋里来回踱步。这时她迫切地想见到柳南,她觉得有许多话要对柳南说。 第一○三章 奔赴内蒙古看望女儿 火车载着柳秋莎直奔内蒙古。一路上,柳秋莎的心情很悲壮,有点像她当年从延安赴东北那种感觉。 柳南的部队很好找,她找到柳南时,柳南正在操场上带着一队女兵搞训练。柳秋莎站在那里望着女儿。柳南刚开始并没有看见母亲,她做梦也不会想到母亲会来看她。这些日子柳南瘦了,也有些憔悴。这一切,对柳秋莎来说并不清楚,在她的眼里,女儿大了,变得更加漂亮了。她站在那里想,这就是我的女儿。那种悲壮又一次在柳秋莎的心底升了起来。突然,她的双眼潮湿了。 也就在这时,柳南发现了母亲。她向前跑了两步,突然又停住了,娘儿俩隔着几步的距离就那么相望着,接下来母女就拥抱在了操场上。多年不见的母女都在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感情,就是在宿舍里,她们的话语也不多,更多的时候,她们在用眼神相互交流着、试探着。 柳秋莎望着女儿,觉得女儿真的是长大了。女儿的长大不仅体现在身体上,更重要的是女儿的神态。女儿的神态让她突然觉得女儿成熟了,女儿的眼底埋着刚强、果断。柳秋莎又想到了年轻时的自己。她一直希望在三个孩子中,有一个孩子能像自己,今天,她终于找到了,眼前的柳南就是年轻时的自己。想到这,她沉寂了多年的心,呼啦一下子就打开了,见亮了。柳秋莎从来没感到这么踏实和幸福。那天,她冷静着说:柳南,你的事我都知道了。 柳南答非所问地说:爸爸好吗?一家人都好吗? 柳秋莎望着女儿,目光穿过女儿的眼神,一直走进女儿的心里。她说:你留在部队我支持你。没啥大不了的,剩下你一个人照样过日子,孩子,你记住,从今以后部队就是你的家,妈永远跟你在一起。 柳南终于控制不住了,她大叫了一声:妈——便扑到母亲的怀里。柳南哭了,这是她离开家后,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痛痛快快地哭泣。 那天晚上,母女俩躺在了一张床上,说了好久。母亲的开场白是这样的:闺女,还恨不恨妈? 女儿在母亲的臂弯里摇了摇头。 母亲说:我打过你,又骂过你,最后把你送到了部队,原本都是为你好。 柳南说:妈,我知道。 母亲说:你不知道,你恨妈,这么多年你没回过家,就是信写得也少得可怜。 但我相信,你迟早有一天会明白的,因为你是我的闺女。 柳南又含泪带泣地喊了一声:妈——母亲又说:闺女,那时你不懂因为你经历的少,妈这辈子啥事没经历过。你现在还不到30岁,一切都还来得及,谁年轻时都犯过错误。 半晌,母亲不说话了,两人都感受着对方的心跳,这心跳声最后合在了一起。 柳南说:妈,你和爸爸还好吧? 柳秋莎没有急于回答女儿,她现在已经早就不是二十多岁时的柳秋莎了。如果是那时,她会脱口而出。现在,她真的要好好想一想才能回答女儿了。半响,母亲才答:这辈子我找你爸没有错,你爸是个好人。你爸是个小知识分子,按理说,他和你妈是两种人,可两种人最后不也走到了现在。有时,过日子并不像想像的那么容易。 柳秋莎回答着女儿,似乎也在回答着自己,这是她对自己大半生的总结。她要把自己一生得来的经验和教训告诉女儿,让女儿在这种经验教训中快点长大。 第一○四章 母女之间 黑暗给了母女俩许多坦诚,也给了她们许多谈话的勇气。母亲又问:闺女,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柳南沉吟了一下:妈,什么样的结果我都想到了,现在我就是不想离开部队。 柳秋莎用力地把女儿抱住了,她相信,女儿什么风浪都可以走过来了,就像相信自己一样。 那次在部队,柳秋莎住了一个多星期,她伴着号声起床,又伴着号声入睡,仿佛又回到了年轻时的岁月。 柳秋莎每天变着花样地为女儿改善伙食,她甚至说,等柳东大学毕业结婚了,就过来陪着柳南过日子。女儿由衷地感叹道:有妈真好。 柳秋莎说:你妈这辈子还有好多事没干,人就老了。都怪你妈是女人,要是个男人,肯定会做出些大事来。 柳南说:妈,你别这么说,我为有你这样的母亲感到骄傲,我知道。 柳秋莎又一次流泪了,为了自己在女儿心中的形象和地位。许久,她说:闺女,看来只有你才能圆了妈多年没实现的梦了。 柳南真诚地说:妈,我现在做的,是我愿意做的,你的经历,怕我这辈子都赶不上了。 就在柳秋莎要离开女儿时,崔师长得知柳秋莎来队的消息,风风火火地赶来了。 他一见到柳秋莎便大呼小叫地说:柳大姐,还认不认识我了? 柳秋莎一下子就想起来了,这不是当年的小崔吗,他现在已经老了,头发都开始花白了。崔师长向柳秋莎敬了一个军礼,然后两双手就握在了一起。崔师长望着柳秋莎,颤颤地说:大姐,你也老了。 柳秋莎感叹道:真想念过去的日子呀。 崔师长说:当年,大姐可是咱们部队头一号的女英雄。 柳秋莎此时的心情已经很平静了,她满足现在的生活,也回忆过去拥有的辉煌。 当天晚上,崔师长把柳秋莎和柳南接到了自己的家里。崔师长已经被宣布退休了,现在还住在营区里,过一阵子,他就要住到军区的干休所了。 那天晚上,崔师长陪着柳秋莎又痛饮了一回。柳秋莎举起酒杯说:小崔呀,谢谢你这么多年对柳南的照顾。 崔师长就一口喝干了杯中的酒,抹一抹嘴说:没啥。又端起一杯酒道:大姐,你养了一个好闺女。 喝来喝去的,最后两个人就整高了。喝多的两个人,话语就稠了许多。崔师长说,大姐呀,当年胡参谋长追你追得好苦哇。 柳秋莎就说:老胡是个好人。 崔师长又说:老邱还好吧? 柳秋莎又答:就那样吧,知识分子永远都是酸的。 两人说到这,就哈哈大笑。笑过了,柳秋莎说:这日子过得可真快,当年的事就像昨天发生的似的。 崔师长说:可不是咋的,一晃就过去了。当年你多年轻,梳两条大辫子,说抓土匪就把土匪给抓回来了,胡参谋长都服你。 柳秋莎借着酒劲就多了些豪气。她站了起来,胳膊撸了,袖子挽了说:小崔,不是吹,当年我要是个男的,根本就不会有老胡啥事。 崔师长哈哈大笑,笑得鼻涕眼泪的,然后就说:胡参谋长这么多年没服过人,他就服你。 这一次部队之行,柳秋莎很愉快。她在柳南身上又找到了当年自己的梦想,更重要的是,她发现女儿长大了,什么风霜雨雪都能一个人扛了,也就是说,她不用为女儿操心了。柳秋莎怀着愉快的心情回到了家里。 第一○五章 柳秋莎高度警惕 柳东从医学院毕业了。他被分配到一家医院工作。柳东的女朋友杜梅也被分到了这家医院,两人又是同事又是恋人。于是,两人便经常出双入对的,这就引起了柳秋莎的警觉,她认为这样下去早晚有一天会出事的。每次柳东把杜梅带到家里来,柳秋莎都是高度警惕的。 柳东每次回来,自然希望把自己和杜梅关到小屋里,柳秋莎就坐卧不宁的样子,她压低声音冲书房里的邱云飞喊:你过来,快过来。 邱云飞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便颤颤地过来了。邱云飞说:又咋的了。 柳秋莎就说:我这眼皮老是跳,会不会出事啊。 邱云飞一脸困惑地望着柳秋莎说:谁呀,谁要出事了? 柳秋莎就用手一指,向着柳东房间的方向。邱云飞长吁了口气,摇摇头说:人家在谈恋爱,能出啥事,你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说完又回书房了,忙活他的小说创作去了。 柳秋莎见邱云飞是这样的态度,便很失望。她轻手轻脚地来到柳东房间门口,侧耳细听,自然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又一次回到客厅里,便急中生智,把水果盘端在手里。这回再走起路来就理直气壮了。她理直气壮地推开柳东的房门,见柳东和杜梅两人端正地坐着,便大声地说:孩子,快吃苹果,这是我早晨刚买的,可甜了。 把水果放下了,又看了看两个人,因为没有在屋子里呆下去的理由便出来了,出来时故意把门留了条缝。一会儿,门就被关死了。门一关上,柳秋莎心里又不踏实了,抓心挠肝的样子。一会儿,她又端了两杯茶,横冲直撞地走进去,这回,她发现两人的坐姿已经有所变化了,刚开始,两个人一个坐在床上,一个坐椅子上,现在,两人都坐在了床上。柳秋莎受不了,心里乱跳一气,她气喘着说:喝茶,喝茶。然后她就又退了出去,刚走到门口,杜梅就冲她说:阿姨,你不用忙了,有事我们自己能干。 她就尴尬地笑一笑,门依旧留下条缝,过一会儿,那条缝就又关上了。 整个晚上,柳秋莎都是在焦灼不安中度过的。她已经没有理由再进柳东的房间了,于是,她就在柳东房间对面开始翻箱倒柜地弄出挺大动静,有几次,邱云飞和柳东都推开房门看她,她就笑着说:没事,整理东西。 从那以后,杜梅一和柳东回来,两个人关在小屋里,柳秋莎就开始不安,然后一次又一次地故意大声说话,尤其是在柳东的房门前,咳嗽、大声走路。直到杜梅离开,她才长吁一口气。 晚上,邱云飞和她躺在一起,邱云飞就说:你这个当妈的,累不累呀。 柳秋莎说:累啥累,我不累。 邱云飞又说:你以后就别管那么多了,孩子大了,有自己的分寸。柳秋莎忽地坐起来,瞅着邱云飞说:你们男人懂啥,这事吃亏的是女人,知道不?咱要对人家女孩子负责,万一有个啥的,咋办,咱们不能干那个事。 柳秋莎这么一说,邱云飞不说什么了,躺在那里摇头叹气。柳秋莎就信誓旦旦地说:柳北和柳南的婚姻大事,我都没有管过,就剩下了一个柳东,你说我能不管? 邱云飞说:老大老二现在不挺好的? 柳秋莎说:好啥好,那个刘中原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还是个男人,我看了都替他着急上火。再说老二吧,一个转业了,一个还在部队呢,这样的日子能长久? 邱云飞不说话了,他在孩子的问题上的确没有发言权。 第一○六章 一点面子也不讲 柳秋莎在这样的夜晚里,怀了满肚子的心事。她先从老大想起,柳北的日子还算稳定,可她一直觉得女儿找了这么个男人亏了。有一次,邱柳北一家三口回来时,她把柳北叫到自己的房间,然后开门见山地说:柳北,你跟我说实话,你跟刘中原过得咋样? 柳北不明白母亲的意思,冲母亲说:挺好的呀,没什么事。 柳秋莎说:我说的是你对刘中原这个人怎么评价? 柳北说:一言难尽。 柳秋莎觉得柳北和刘中原在一起生活长了,说话办事怎么跟刘中原一个样子呢。 她对柳北的回答显然不满意,于是她又追问:满意就满意,不满意就不满意,有啥难说的。 没想到柳北突然来了句:那你对我爸满意吗? 这一句话就把柳秋莎哽在那里,她真不好说,于是,她就大睁着眼睛望着柳北。 从那以后,她再也不管柳北了。柳北一来,她就冲邱云飞说:哼,爱咋的咋的,脚上的泡都是自己走的。邱云飞不知她说的所指,很迷茫地看着她。她就说:我说柳北呢。 邱云飞问:柳北怎么了? 柳秋莎说:跟那么个男人生活在一起,她能幸福? 邱云飞就说:幸福不幸福的,你得问柳北自己,你说不管用。 不管别人怎么说,反正柳秋莎不喜欢刘中原的性格。她越不喜欢,刘中原就越拘束,来到家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不停地帮家里干这干那的。刘中原越这么忙活,柳秋莎越看不上,等他们一走,柳秋莎就冲邱云飞说:哪有这样的男人,太下贱了。 这时,邱云飞正把一盆洗脚水端给她。邱云飞就停在那,瞪着眼睛问:那你也是这么看我的? 柳秋莎醒悟了:你是你,他是他,快把水端过来,要不一会儿就凉了。 柳秋莎一门心思看不上刘中原,她坚定一条,柳北过得不幸福。每到周末一家三口回来,她都想方设法做点好吃的,在吃饭的过程中,她不断地把鸡呀、鱼呀的往柳北碗里夹,也往外孙小疆碗里夹,就是不给刘中原。刘中原一进门就开始微笑,一直笑到离开这个家门,他的样子小心翼翼的,仿佛时刻怕得罪谁。 至于老二柳南,她操心也不操心。操心的是,柳南这事就这么悬着,总不是个事;不操心的是,她去看了柳南一趟,柳南长大了,成熟了,她对孩子放心了。 这些日子,胡一百每次见柳秋莎都是像底气不足的样子。胡一百开口就骂儿子望岛:这兔嵬子大了,不听话了,都十多天没登我这个家门了。然后又说:要是10年前,看我不一枪崩了他。 柳秋莎说:得了吧,我就想问一句,你儿子到底咋想的,这日子能过就过,不能过就给个准信,我闺女又不是嫁不出去。 胡一百说:我这不正找那个兔嵬子吗,找到了,你看我不扒他的皮。 柳秋莎就又想到了老大柳北,便也长吁短叹起来。她和胡一百都有了一种本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于是,便惺惺相惜起来。她说:老胡,你是你,儿子是儿子,就是咱们不做亲家了,在我柳秋莎心里,你老胡也是个好人。 老胡就说:小柳哇,谢谢你这么多年对我的理解,咱们都是一路子人,不像小邱呀小章似的,他们是一路的。 老胡自作主张地把自己和别人给定位了,柳秋莎就搓搓手说:得了吧老胡,当年我没同意嫁给你,今天看来是正确的,要是我真嫁给你,咱们日子能过长久?就你那脾气,我这脾气,一天还不得吵八架呀。 第一○七章 结婚的和离婚的 老胡听柳秋莎这么说,不禁哈哈大笑起来。柳秋莎不笑,她又说:老胡,你有你的长处,我有我的长处,现在咱们这个长处都用不上了,不好使了。老胡就不服气地说:那不一定,以后若有机会打仗了,我照样可以指挥千军万马。 柳秋莎又说:得了吧老胡,就是你能行,人家也不用你了,咱们都老了,连个孩子都管不了了。柳秋莎说到这里,就击中了老胡的软肋,他不说话了,半晌才说:小柳呀,你放心,望岛那小兔嵬子,我找到他,保准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柳秋莎挥挥手走了,她不听老胡絮叨了。 不久,柳东结婚了。他们把婚礼选择在了“十一”。他们谁也没有惊动,就是领结婚证,柳秋莎和邱云飞也不知道。“十一”期间,两人去了一趟北京,是回来后才宣布结婚这条消息的。 柳秋莎面对儿子的这条消息,一时惊怔在那里。直到柳东把结婚证放在了她的面前,她才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她抱怨柳东没有早通知他们,她的意思是把家里收拾收拾,最差的也要贴上两个喜字吧。更让她吃惊的是,柳东结婚后,并没有住在家里,而是住进了医院分给他的筒子楼里。 柳东结婚了,柳秋莎心里踏实了,也空了。她经常望着柳东住过的那个房间愣神,然后把那屋的门打开又关上,关上又打开。不管关上或打开,已经没有人在里面了。于是,她自言自语地说:都走了,走了好哇。 她再一次碰见老胡时,老胡仍没有给她一个说法。 望岛和柳南还是离婚了,他们的爱情轰轰烈烈开始,又平平淡淡地结束,这是在开始的时候两个人都没有预料到的,他们谁都不会相信会有今天这样的结局。那时,他们认为对方是世界上最好的。 离婚的时候胡望岛回了一趟部队,这之前两人已经通了许多次信,在信里他们已经把关系说得很明白了。刚开始的时候,望岛一直想说服柳南,让她马上转业,并且说地方上工作的事不用她操心。从他转业那天开始,她就意识到,他们是两股道上跑的车,他们将顺着预定的轨道,越跑越远了。后来,他们就探讨如何分手了,其实分手要比相聚容易。原来两个不相干的人,要想走到一起,是要费一番心思的,但离开只要各自退一步便成功了。现在,他们都向后退了一步。 望岛离开部队的时间并不长,但又一次回到部队时已是物是人非了。家还是那个家,他抓着头说:没想到,咱们也会有今天。 柳南轻松地说:这没什么,大家都累了,就要换一种生活的方式嘛。 他不说话了,半晌抬起头来说:我想去草原看看。 她无声地站了起来,陪他走了出去。草原,还是原来那个样子,又是一个莺飞草长的季节,只不过没有了战马。牧民在放羊,一群羊在草地上漫步。她看着羊群,眼里闪动着泪花。她向牧人走去,牧人下了马,她抓住马缰纵身上了马背,她骑着马向草原深处跑去。回来后她把马还给牧民,望岛就冲她说:你别老忘不了以前的日子。 她说:我是在向以前的日子告别。 他眯起眼睛望天上的太阳,太阳有些刺眼,明晃晃的。他说:人不能老活在回忆中,应该往前看。 她说:可惜咱们看的方向不一样。 他平淡地笑笑,低声说:那咱们回去吧。 他们回去后就在当地街道办理了离婚手续。还是那个门,进去出来就是两种结果了。 第一○八章 向过去告别 望岛和柳南就此分手了。他说:我要坐晚上的车回去了。 她说:战友们晚上还想请你呢。 算了吧。说完,他就走了,没有再回一次头。 战友聚会还是如期举行了。战友们说好要为望岛接风,也为他送行。他们知道望岛这次回来的目的,但这并没影响他们叙旧的情绪。结果,只有她一个人来了,脸上的表情淡淡的,看不出有什么变化。她进来前,战友们还有说有笑的,她一进来,别人都哑了声,很小心地看着她。她忽然大呼小叫起来,样子很高兴,像刚发生了一件大喜事。 一位战友小心地问:他呢? 她说:走了。众人就都松口气,接下来气氛就有所松动,有人试探着开始说笑。 酒过三巡之后,气氛恢复如初。她也喝酒,和那些男战友一样用碗喝酒。他们自从到草原上来当兵,从学会喝酒那天开始,就没用过杯子,草原上的人都用碗喝酒。 这时有人说:柳南,没啥,真的。 她笑一笑,和说话的人碰了一杯,喝光了。 又有人把碗伸过来,冲她说:柳南,来,咱们干了这碗。 于是,又干。她真的很喜欢和战友这么轻松地来往。 那天,聚会散了以后,她的头脑仍很清醒,她给母亲写了封信。这是她第一次给母亲单独写信。 柳秋莎接到信时,她什么都知道了。她没有直接看信,而是把信交给了邱云飞,邱云飞很小心地把信撕开了,并没有念出声,而是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 柳秋莎就不满地说:哑巴了,念信呢。 邱云飞就念了:妈妈:你好。然后看了眼柳秋莎,柳秋莎坐在那里,闭着眼睛。 邱云飞又念:给你写这封信时,我心里很平静。我真羡慕你和爸爸,从认识到结婚,然后相互守望了一辈子。这辈子你们是怎么走过来的,也许我活到你们那个岁数才能明白。别怪女儿做了这样的事,正如当年,你们把我送到部队。如果还让我重新走一次,也许我还会那么走,这就是命运。每个人都会为自己的成熟付出代价的…… 柳秋莎的眼角流过一滴泪水,缓缓地,从她脸上爬过去。 柳秋莎在楼下又一次看见了老胡,老胡一看见柳秋莎就像自己做错什么事似的,低着头匆匆地想走过去。柳秋莎站住了脚,冲他喊:老胡,你干啥呢。 老胡只好停下了,仿佛才看见她似的说:是你呀,忙啥呢?话语间多了几分客套。 柳秋莎就说:老胡,我跟你说,咱们还是亲家,晚上到我家吃饭,我给你做红烧肉吃。 老胡就吃惊地瞪大了眼睛望着她。她转身就向菜市场走去。 晚上的时候,老胡还是如约而至了,这回他手里提了瓶酒。三个人坐在桌前就开始吃饭了。 柳秋莎和老胡喝酒,柳秋莎端起酒杯,冲老胡说:以后别跟个女人似的,那么娘们唧唧的。 老胡不说话,只喝酒。柳秋莎就说:亲家,来,干杯。 老胡就红头涨脸地干杯。三杯酒下肚后,老胡抬起头来说:柳哇,你比我气量大,我服你了。 柳秋莎说:啥气量不气量的,心里能装下天,你的心就是天。 老胡就说声:好。然后一口喝光了杯中的酒。 第一○九章 夕阳无限好 柳秋莎喝得有点多了,她说:老胡哇,咱们是啥时候认识的? 老胡说:在延安,那还用说。 柳秋莎说:几十年了,从开头到最后,咱们一直在部队里干,一个锅里摸马勺,这是啥?这就是缘分。 老胡说:那是。 柳秋莎又说:为了战友情,干。 老胡就干。后来老胡就喝高了,他握着杯子傻笑,然后说了句:小柳哇,你就是小柳,跟章梅一点也不一样。 柳秋莎也笑。一旁的邱云飞就说:你们别喝了,你们都喝多了。柳秋莎冲邱云飞说:你一边呆着去,你知道啥,我跟老胡是战友,出生入死的战友。 那天晚上,老胡豪气冲天地离开了。 老胡走后,柳秋莎躺在沙发上就呕了,她从来没有喝过这么多的酒。邱云飞便跑前忙后地照顾着柳秋莎…… 柳秋莎是得到了三叔病危的消息赶回靠山屯的。 于三叔真的老了,其实,他没有什么大病,只是他老得没有活下去的力气了,于是他就躺下了。三婶求人给柳秋莎发了一份电报。电报上写着:三叔病,速回。 柳秋莎便风尘仆仆地赶回家了。早几天的时候,三叔已经躺在炕上了,他知道自己快不行了,他走前最大的愿望就是看柳秋莎一眼。这么多年,他一直把柳秋莎当成自己的孩子。柳秋莎在路上奔波的时候,于三叔就已经不行了,他一会儿明白一会儿糊涂。明白过来的时候就问:芍药回来了吗? 三婶就抬头望望窗外,然后说:快了,芍药就快回来了。 于是,于三叔就等。 柳秋莎终于回来了,当她握住于三叔的手时,三叔又睁开了眼睛。柳秋莎一见到三叔便哭了,她说:三叔,我是芍药,芍药回来看你来了。 于三叔笑了笑:芍药,终于看到你了。 柳秋莎就张罗着要把于三叔送到医院去,于三叔听到了,他说:芍药,别费那个事了,三叔累了,要回去歇着了。 她就握紧了三叔那双枯瘦渐凉的手。她说:三叔哇,芍药不孝哇,没能照顾好你。 于三叔又说:芍药,别这么说。人这一辈子从生下来,就努着劲往前走,等走不动了,就该去歇着了。 柳秋莎望着躺倒的三叔,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于三叔又说:芍药,我看到你了。 他还想说下去,冲着亲人和曾经生活过的世界,可是他已经没有力气了。他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于三叔的坟地是柳秋莎选的,她就把三叔埋在了自己父母的坟旁。她跪在父母及三叔的坟前,她没有流泪,很平静的样子。她就那么久久跪着。她说:爹、娘,三叔找你们做伴去了。芍药要走了,等芍药没劲那天,也回来歇着,就躺在你们的身边,给你们尽孝。 后来,柳秋莎就一步三回头地走了。这次回去她带上了三婶,她要把三婶像父母一样孝顺。 不久,邱云飞写的那部长篇小说出版了。邱云飞出版小说的事,柳秋莎一点也不知道,直到那本书都出来了,她才知道。 柳秋莎就说:这么多年,你起早贪黑的,没吃闲饭呢。 从那以后,柳秋莎开始自觉地把家务承担起来了。她要让邱云飞安心地写小说。 晚上邱云飞在书房里写作,她就躺在床上,打开邱云飞写的书,静静地读上几页,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柳秋莎做了个梦,梦中她的左眼皮一直跳个不停,于是她就在心里说:又要有大事情发生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