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周幽王，打造大周帝国》 第1章 重生周幽王，褒姒哭断肠 “叮！” 周晨猛然睁开眼。 幸亏不是闹钟，而是编钟。 等等，编钟是什么鬼？ 难道我在博物馆？ 这些跳广场舞的年轻女大妈，又是怎么回事？ 穿得花花绿绿，还涂着猴屁股般的腮红。 “大王，是否早朝？” 旁边的老者柔声提醒。 短袖麻衣，过膝长裙，再配上造型独特的真皮凉鞋，简直是童年封神榜再现。 周晨揉了揉眼睛。 自己只是出去吃烧烤，炉子火光一闪，随后便出现在这里。 这样也能穿越？ 周晨掐了掐老者的胳膊。 老者吃痛，却不敢出声。 得到明确答案后，更多的疑惑接踵而至。 语言自动实现切换，却没有当世的任何记忆。 青铜鼎上怪异的文字，也是一个都不认识。 若想活下去，必须通过旁敲侧击的方式，先查清自己的身份与处境。 总不能傻傻地问旁人，你知道我是谁吗？ 周晨清了清嗓子：“这是何地？你又是何人？” 老者忙道：“回大王，此地名为百花林，小的是寺人尨。” 周晨揉起太阳穴。 编钟，大王，寺人…… 莫非这是先秦时期？ “当今太子全名是什么？” 看似寻常的问题，却把寺人尨吓得脸色有些苍白。 “启禀大王，当今太子全名为姬宜臼。” 周晨瞬间跃起。 太子是周平王姬宜臼，那我岂不是烽火戏诸侯的周幽王姬宫湦？ “孤王登基几年了？” “大王执掌社稷，统御诸侯，已有六个年头。” 周晨松了半口气。 姬宫湦在位十一年，还有五年时间力挽狂澜。 “去告诉他们，孤王有恙在身，早朝就免了。” 寺人尨朝传令甲士示意。 传令甲士拱手行礼后，便匆忙赶去传命。 周晨平复好心绪。 从今往后，他便是周幽王姬宫湦了。 周晨这个名字，就此舍弃。 寺人尨贴心道：“大王，要不要命人继续奏乐？” 姬宫湦不耐烦地挥挥手。 “让他们都下去吧，孤王想静静。” 寺人尨又是一惊，挥退乐师舞者，尔后小心翼翼地回复。 “大王，静嫔去年已被王后处死，无法再服侍大王了。” 姬宫湦有些哭笑不得。 “算了，传史官觐见！” 没等寺人尨回应，角落便又冒出一个大胡子。 大胡子手持刻刀与竹简，朝周晨稽首。 “内史冂拜见大王。” 姬宫湦这才想起，先秦史官会伴随天子左右，记录天子的一言一行。 内史冂所在的角落，还有好几名小史官。 姬宫湦直接问：“今年宫中有何大事发生？” 内史冂忙道：“一月，王命嫔妃褒姒入主西苑。二月，王后申姜携太子宜臼自申国归。” “没了？” “今方三月初，是以无。” 姬宫湦挥退内史冂。 假如史书没记错，褒姒很快就会怀孕，接着生下姬伯服。 然后撺掇周幽王废长立幼，就此埋下灭国祸根。 重生周幽王，他必须要阻止此事发生。 “寺人尨，方才孤王两次提及太子，你何故如此慌张？” 寺人尨当即跪下。 “大王向来不喜太子，不许小的们提及。” 姬宫湦道：“你且说说，孤王为何不喜太子？” 寺人尨嗫嚅道：“大王曾说，太子已七岁，却只知外祖申戎，不识周室宗庙。” 姬宫湦陷入沉思。 史书记载，周幽王废申后，太子姬宜臼逃奔申国，最后申侯联合缯国，引犬戎攻破镐京。 这里面肯定有隐情！ 寺人尨刚才还还提及，静嫔被申后处死。 极有可能是申侯想利用女儿与外孙，攫取更大的权势与利益。 慎重起见，姬宫湦决定当即召见太子姬宜臼。 结果还没等寺人尨传令，门口便响起一阵娇滴滴的啜泣声。 四名彩衣宫娥，簇拥着一名娇滴滴的女子。 来到姬宫湦前方，纷纷跪地磕头行礼。 女子委屈道：“大王可要为褒姒做主啊！” 姬宫湦仔细打量起女子。 瓜子脸，柳叶眉，樱桃小嘴，外加轻微的斗鸡眼。 传说中的褒姒也不过如此。 蓝星棒子早已实现量产。 他本就没有周幽王的记忆，如今看到褒姒这番模样，不由得有些厌烦。 姬宫湦板着脸：“哭哭哭，整天就知道哭！” 褒姒微微抬起头，这位熟悉的大周天子，对自己言听计从的枕边人，突然多出几分陌生感。 擦拭干净眼泪，褒姒娇声娇气地称述。 “大王，太子方才路过西苑附近，嬉笑声吓得褒姒胆战心惊。” 姬宫湦不禁皱眉：“太子年幼，无需苛求！” 褒姒忙道：“褒姒自幼体弱多病，医师曾经叮嘱，需要静养方能孕育。还望大王能当面训斥太子，以免再出现差池。” 姬宫湦冷哼一声。 “你也知道需要静养！就因为一点嬉笑声，刻意跑来此地啼哭，你究竟意欲何为？” 褒姒愣神片刻，很快又泪如雨下，仿佛比孟姜女还可怜。 四名彩衣宫娥也加入哭阵。 姬宫湦当即呵斥：“那么喜欢哭，你们便哭个够好了。” 寺人尨连忙下跪劝谏。 “大王请息怒。” 姬宫湦抬起眼皮：“给孤王一个息怒的理由。” 寺人尨道：“大王安排褒美人到西苑休养，曾明令任何人不得喧哗。” 姬宫湦自然毫无记忆。 联想到宫斗剧中，妃嫔与太监勾结的情节，姬宫湦决定继续生气。 “那你来说说，孤王应当如何处置太子？” 寺人尨不敢犹豫：“小的斗胆，大王应将太子收于身边，往后多加教导。” 姬宫湦很满意这个答案。 既能熟悉太子姬宜臼，又可以堵住褒姒的嘴。 这个寺人尨很聪明。 不仅觉察到姬宫湦心态反常，还给出一箭双雕的对策。 姬宫湦降低音量：“便按你说的去办吧。” 不等寺人尨转身传令。 褒姒便抽泣道：“大王，难道你真的忘了，自己曾经许下的誓言？” 姬宫湦真的忘了，只能继续用愤怒来掩饰。 “孤王对你说过什么？” 褒姒不停地擦拭眼泪，显得楚楚可怜。 “大王曾对褒姒说，往后只教导我们的孩儿。” 姬宫湦目光一寒。 “来人，给孤拿下褒姒！” 第2章 烽火戏猪狗，污血染旗楼 褒姒犹如五雷轰顶。 一队斧钺甲士从门外涌入，将褒姒等人围住。 寺人尨忙道：“大王，褒美人体弱，万万不可无故动粗啊！” 姬宫湦转过身，特意走到内史冂跟前。 “褒姒为九嫔之一，生子当以王后为母。而今尚无孕身，便敢僭越礼制，实在罪不容赦！” 内史冂刻刀飞书。 寺人尨似乎想到什么，急忙跑到姬宫湦旁边，刻意将声音压低。 “大王，是否先命虢上卿前来，再行定夺？” 姬宫湦暗自思量。 这个虢上卿，自然便是史书上的虢石父。 此人阿谀谄佞，贪财好利。 褒姒便是他送入宫中。 耳熟能详的烽火戏诸侯，也是他想出的主意。 后来犬戎攻打镐京时，虢石父战死疆场。 姑且不论真实与否，虢石父确是奸臣无疑。 姬宫湦反问：“莫非虢上卿便可以肆意篡改大周礼制吗？” 寺人尨面露喜色：“恭贺大王，你终于醒了。” 姬宫湦平静道：“今日无论何人劝谏，孤王心意已决。即刻将褒姒押付宫门，点燃烽火昭告国人，孤王要当众明正典刑。” 寺人尨不解：“请问大王，何为点燃烽火？” 果然，烽火戏诸侯是假的。 至少在这个位面不存在。 姬宫湦道：“堆积柴桑，覆以狼粪，引燃生烟，可以为信。” 寺人尨当即道：“启禀大王，宫中柴桑倒是有许多，就是狼粪有点难寻。” 姬宫湦思索片刻。 没有烽火狼烟，肯定会有其它预警工具。 极有可能是铜锣或铜鼓。 “那便焚烧湿柴为引，并以礼乐鸣金为号，传檄整个镐京。” 寺人尨当即传令。 褒姒回过神，生怕遭受酷刑，吓得磕头求饶。 “大王，褒姒再也不敢了。” 姬宫湦却笑道：“孤王相信你，待会儿只是走个过场而已。” “多谢大王开恩！” “至于你身边的四位宫女，恶意中伤太子，都拖出去斩了。” 不等她们哀嚎求饶，斧钺甲士当即动手。 伴随四声惨叫，百花林的地板被染红，浓郁的血腥味向四周蔓延。 姬宫湦强忍住恶心，示意寺人尨赶紧收拾。 十多名奴仆迅速登场，搬尸洗地抹水渍，彼此配合异常娴熟。 由此可以得知，以前的周幽王极为嗜杀。 先秦时期，奴隶如同牲畜。 杀奴隶如同捏死一只小蚂蚁，无需任何借口。 内史冂根本没有动笔。 褒姒自身难保，自然不会蠢到为她们求情。 不多时，远处便升起孤烟，随即传来急促的铜锣声。 姬宫湦简单挥挥手。 斧钺甲士心领神会，将褒姒押赴宫门等候天子处置。 寺人尨附耳低言：“启禀大王，虢上卿等朝臣正在赶来的路上，估计是想替褒美人求情。” 姬宫湦不禁嘴角一翘。 “你派人去告诉他们，就说孤王在宫门等着。” “大王打算威慑那些人？” “称不上威慑，只是简单的杀鸡儆猴而已。” “何为杀鸡儆猴？” “你就等着看好了。” 寺人尨先是着人传令，接着安排摆驾事宜。 摆驾的场面，与姬宫湦想象的相距甚远。 一台悬挂绸带的木架轿子，十八很快名较为健硕的寺人力士。 姬宫湦小心翼翼地登上轿子，生怕一不留神会摔个狗啃泥。 好在寺人力士配合娴熟，沿途并无颠簸。 一路上均是灰墙青瓦，彷如前世农村的老房子。 这便是镐京王宫，由此可见其生产力水平。 姬宫湦若想重整周王朝，就必须先努力攀爬科技树。 与此同时，武力不可或缺。 约摸半刻钟后，姬宫湦抵达宫门上方的城楼。 底下早已聚集数百国人。 他们虽然充满好奇，却没有人敢出声讨论。 褒姒被押到一处高台。 高台顶部旌旗猎猎作响，吓得褒姒接连落泪。 姬宫湦落座后，忍不住好奇地询问。 “那高台有何用处？” 寺人尨答道：“此乃镐京旗楼，用于传檄王命，号令王畿国人与天下诸侯。” 姬宫湦若有所思。 “那正好合适！” 寺人尨越来越猜不透，这位熟悉而陌生的天子。 看似幡然醒悟，却变得对外界一无所知。 嗜杀的性格倒是没变。 话音方落，宫门便涌出一批身穿绸衣的男子。 寺人尨悄然伸手，指向为首的长须中年人。 “大王，虢上卿来了。” 姬宫湦猜测，寺人尨应该已经猜出他“失忆”，所以提前出声提醒。 “寺人尨，孤王今日目视不佳，便由你来充当孤王的耳目。” 寺人尨十分默契。 “小的谨遵大王号令！” 虢石父领着数十名朝臣，纷纷朝姬宫湦作揖。 “臣等拜见大王！” 姬宫湦抬手道：“虢上卿，尔等不早朝，来此处作甚？” 虢石父顿时发出谄笑。 “启禀大王，臣等收到消息，说大王要以失礼之罪，严惩褒美人。” “这关早朝什么事？” “褒美人初入王宫不久，不懂礼数以致冒犯天威。臣斗胆进言，恳请大王收回成命。” 姬宫湦重新发问：“这关早朝什么事？” 虢石父敏锐地觉察到，天子突然变得有些不一样。 放在以往，褒姒一声嘤嘤，便让姬宫湦手足无措，不惜倾尽所有去安抚。 如今事出反常，定然是宫内出现重大变故。 朝臣公然干涉宫闱之事，本就是大忌。 虽然早已无人提及，却能让虢石父落下致命的把柄。 虢石父当即俯身跪下。 “启禀大王，早朝已经结束。褒美人乃臣帮大王遴选入宫，故而不忍其受刑。” 其余朝臣见状，纷纷跟着跪倒在地。 “恳请大王收回成命！” 姬宫湦哈哈大笑：“尔等身为大周朝堂重臣，却为一怨妇卑躬屈膝，与猪狗何异？” 虢石父忙道：“臣等只是担忧刑杀不详。” 姬宫湦缓缓站起身。 “褒姒无视礼法，孤王本想稍作刑罚，既然虢上卿提及刑杀不详，那便杀了吧。” 寺人尨生怕有变，立即朝斧钺甲士传令。 褒姒大骇，不是走过场么？ 斧钺甲士哪管那么多，按住还想挣扎的褒姒。 手起斧落，血溅三尺。 褒姒腥臭的鲜血，快速染红整座旗楼。 第3章 申后推宜臼，内史荐姬友 无人恸哭，也没有人欢呼。 宫门四周一片死寂。 姬宫湦扬起右手，比出前世六六六手势。 欲成大事者，必先打造标识，尔后树立正名。 “褒姒不修礼法，还企图祸乱内宫。孤王今日杀之祭旗，当众立誓，往后不再选美纳妃，以安大周国人之心。” 虢石父也不笨。 褒姒已死，权势才是首要。 周王室虽然日渐势微，天子终归掌握朝臣的生杀大权。 虢石父立刻拱手大喊：“大王圣明！” 朝臣回过神，跟着高声恭诵。更有甚者，连三皇五帝都搬了出来。 姬宫湦对此一笑而过。 打道回宫，还是百花林。 姬宫湦屏退左右侍从，只留下寺人尨与内史冂。 “孤王杀褒姒祭旗，你们二人有何见解？” 内史冂一路跟随，此时早已有些气喘吁吁。 “清除妖孽，大王做得好！” 寺人尨道：“虢上卿阿谀谄佞，大王应该将其一并斩杀。” 姬宫湦却摇摇头。 在有限的史料记载中，犬戎攻破镐京时，虢石父亲自领兵抵御，最终战死沙场。 严格来说，虢石父只是一肚子坏水，却没有对周幽王不忠。 这样的人还有利用价值。 “无端诛杀上卿，唯恐朝臣人人自危，诸侯更会胡乱猜疑。” 寺人尨忙问：“大王打算明日开始早朝吗？” 姬宫湦叹了一口气。 “不破不立，孤王懒得去看那些猪狗，还是让虢石父继续去折腾吧。” “不知大王有何打算？” “读书。” 确切来说，是听别人读书。 姬宫湦看不懂金文，顶多就能猜出几个形象生动的。 寺人尨识字有限，读书自然落到内史冂头上。 此时，大周礼乐制度并未完全崩坏，诸侯表面上还比较老实。 姬宫湦没兴趣拯救繁文礼节，只想尽快知道天下局势。 内史冂也是个聪明人，专挑各国奇闻异事。 不知不觉，便已临近午时。 褒姒殒命旗楼，天子立誓不再选美纳妃。 消息早已传遍整座镐京。 申后与太子姬宜臼，终于赶来百花林觐见。 对他们而言，这是好消息。 姬宫湦却不想过早接触他们，避免言谈举止间露馅。 “寺人尨，你替孤王打发他们回去。就说孤王要静养几日，谁来了也不见。” 内史冂在一旁提醒道：“遵照礼制，王后乃天下主母，大王必须接见。” 姬宫湦自然知晓其中利害。 天子拒见王后，倘若宣扬出去，申侯这个国丈肯定第一个跳出来。 外孙有血缘，女婿可没有。 说不定犬戎会提前来犯。 姬宫湦不敢冒险，只能让寺人尨下令召见。 在传令甲士的吟唱中，申后与太子姬宜臼款款登场。 申后二十有三，正值桃李年华，圆脸却透出一股雍容大雅的贵气。 姬宜臼年仅七岁，却显得异常成熟。 两人齐声道：“拜见大王！” 姬宫湦抬抬手：“吾等均是一家人，往后无需多礼。” 申后的嘴角闪过一抹笑。 “本后听闻，大王杀褒美人祭旗，又宣布不再选美，不知是何缘故？” 姬宫湦道：“褒姒企图祸乱内宫，险些害孤王重蹈商纣帝辛之覆辙。” 申后颇为满意：“大王幡然醒悟，乃大周社稷宗庙之祥兆，着实可喜可贺，理应宴请百官诸侯，在百花林奏乐庆祝。” “孤王以往行事荒唐，而今大梦初醒，只求清净数日。” “虢石父奸滑谄媚，大王何不一鼓作气，将虢石父及其党羽一并诛杀，肃清朝堂，重掌社稷，不失为德善盛举！” 姬宫湦解释道：“倘若如此，朝臣与诸侯必定人心惶惶，当徐徐图之。” 申后仍旧不死心。 “大王切莫忧心，我父有言在先，虢石父误国殃民，诸侯早已深恶痛绝。” 姬宫湦揉了揉额头，然后发出一声长叹。 “此事往后再议，孤王打算三日后巡查骊山，体察国人之忧患，尔后再重振朝纲。” 申后见无法说服姬宫湦，只能转移话题。 “大王，宜臼日渐长大，正值明礼年岁，可否携之同行？” “那便随着孤王吧。” 姬宜臼露出笑容：“孩儿多谢父王成全！” 姬宫湦叮嘱道：“回去好生准备，切莫丢了大周宗室的脸面。” 姬宜臼十分乖巧：“孩儿定当谨遵父王教导！” 申后总算心满意足，领着姬宜臼起身告退。 内史冂的笔刀飞快舞动。 “三月，王见申后及太子于林，言谈甚欢。” 百花林重归静谧。 寺人尨小声道：“大王，申侯不得不防。” 姬宫湦颇为无奈。 “孤王早已知晓，当务之急，仍是稳住局势，尔后再设法破局。” 内史冂突然放下笔刀：“大王若有妙策扫清寰宇，臣有一人可以举荐。” “何人？” “王叔郑伯与先王同胞，为人持忠秉善，可堪大任。” 姬宫湦灵光一现。 这个王叔郑伯，正是名噪古今的郑桓公姬友。 犬戎攻破镐京时，只有他领兵前来救援，后因孤军作战折戟沙场。 “郑伯如今在何处司职？” 内史冂道：“郑伯曾领司徒之衔，后不忍虢石父污秽朝堂，岁初远避封地。” 姬宫湦颔首道：“寺人尨，宣郑伯回镐京，孤王另有任用。” 寺人尨当即着人传令。 便在此时，突然有一名头顶长羽的甲士，急匆匆地跑进百花林。 内史冂连忙退到一旁，斧钺甲士也纷纷让路。 长羽甲士来到姬宫湦跟前。 “启禀大王，骊山戎突然兴兵进犯。戎主黙裹挟上万奴隶与无数牲畜，现已抵达滋水，弭侯与杜伯紧急求援。” 姬宫湦听得有点晕。 寺人尨急忙献上镐京堪舆图，点出上述地名所在位置。 滋水，便是后世的灞水。 距离镐京不足八十里，为镐京东面屏障。 弭国与杜国均为滋水河畔的小国，总兵力只有两千人。 倘若骊山戎渡过滋水，便能直接威胁镐京王城。 姬宫湦忙问：“王师何在？” 寺人尨道：“大王早已将宗周新六师划归虢上卿统帅。” 姬宫湦若有所思：“立即传令虢石父，命其领兵驱逐骊山戎。” 长羽甲士却压低头颅。 “虢上卿方才突患恶疾，现已无法领兵出征。” 第4章 槱燎礼雨师，酒肉慰甲士 姬宫湦冷笑一声。 这种称病不出的套路，在滚滚历史长河中，犹如过江之鲫。 应对之法无非两种。 一是国君自身实力不济，只能亲自登门筵请，往后任由对方拿捏。 二是趁势将对方剔除出权力核心，并逐步收拢其麾下势力。 姬宫湦却想到第三种。 但凡是名留史册的奸臣，肯定有其过人之处。 能为我所用，才是最优解。 “照常传令虢石父，倘若他仍旧不去，孤王便亲征骊山戎。” 长羽甲士当即领命离开。 寺人尨颇为担忧：“骊山戎以放牧狩猎为生，不尊礼乐，只知劫掠。戎主黙更是蛮横狡诈，大王切莫以身犯险。” 姬宫湦却不以为然。 “孤王早已想好计策，不战而屈骊山戎之兵。” “大王有何妙计？” “尔等只需为亲征早做准备，届时交锋便见分晓。” 午后，天色逐渐昏沉。 春风裹挟着熹雨，很快蔓延至整个王畿。 姬宫湦小憩醒来后，内史冂连忙上前道喜。 “大王，宗周小旱三载，而今春雨突至，此乃祥瑞之兆。理当命大宗伯黁前往北郊，筹办槱燎礼酬谢雨师。” 姬宫湦问：“何为槱燎礼？” 内史冂答道：“似大王所言之烽火，熏炙三牲以飨天神。” “亲征之事呢？” “雨湿路滑，骊山戎必然阻滞。大王可先祀后戎，如此既全大周之礼，又安国人之心。” “卿所言极是，那便如此安排。” 姬宫湦正欲发号施令，才发觉身旁无人。 “咦，寺人尨呢？” 内史冂道：“虢石父仍是称病不出，听闻大王要亲征，派出麾下八百甲士助阵。寺人尨怕惊扰大王歇息，便先前去接收。” 姬宫湦不禁皱起眉头。 “孤王可用之战车与甲兵，而今尚有多少？” 内史冂掐指一算：“战车一百乘，配甲士两千余，外加八百虎贲军，合约三千人。” “为何这么少？” “宣王屡次征伐均不克，又败绩于姜氏之戎，亡南国之师。后料民于太原，又激怒国人与奴隶，以致甲兵不济。” “那也不至于沦落如此？” “大王即位三年，曾命伯士率六师讨伐六济之戎，皆尽战死疆场。” 姬宫湦揉了揉额头。 家底都被掏空，如今的周朝已是千疮百孔。 民不聊生，兵不修甲。 诸侯不朝，方国不贡。 庙堂早已奸佞横行，内宫更是污秽丛生。 不破不立，涅盘方能重生。 姬宫湦更加坚定信念，唯有变法革新，才能力挽狂澜。 …… 次日午时，槱燎礼。 姬宫湦搭乘王驾车辇，顺利抵达镐京北郊。 申后与姬宜臼紧随其后，朝臣也纷纷现身入场。 祭祀高台上方，大宗伯黁早已等候多时。 只见他年过半百，浑浊的眼神看似有些呆滞。 姬宫湦在寺人尨引导下落座，大宗伯黁便开始朝天高歌。 “渰云萋萋，靋雨祈祈。我王禋祀，槱燎三牲。臣民秉洵，雩祭雨师。以飨余景，以享予福。” 祭文唱毕，乐师开始演奏。 姬宫湦听得稀里糊涂。 好在有寺人尨在旁，悉心教授各种繁琐礼仪。 先是点燃柴堆，接着依次轻点早已宰杀好的猪牛羊，并开启美酒佳酿的坛口泥封。 最后命令斧钺甲士，将猪牛羊抬上烧烤架。 折腾小半个时辰，直到肉香飘出，才算暂告一段落。 姬宫湦瘫软在榻椅上，朝寺人尨低声询问。 “事情都办妥了么？” 寺人尨附耳道：“虢石父所赠八百甲士，俱已抵达高台附近。” “何人为将？” “乃是虢石父嫡长子，虢国少主公子翰。” 姬宫湦对虢公翰有所耳闻。 周幽王死后，平王东迁。 虢公翰心生不服，撺掇镐京百姓，立王子余臣为周携王，导致周王室二王并立二十年。 从这段史料可以看出，虢公翰绝非善类。 姬宫湦道：“传孤王旨意，着公子翰领八百甲士上前听命。” 寺人尨拉长嗓音起头，传令甲士沿途传唱。 不稍多时，远方便出现一群身着铜甲的士卒。 姬宫湦遥遥望去。 只见士卒多为老弱残兵，不少还拎着木制兵器。 领头之人正是未来的虢公翰，如今的公子翰。 他与姬宫湦年纪相仿。 颧骨高耸，尖嘴猴腮。 公子翰下马抱拳：“启禀大王，八百甲士前来候命！” 姬宫湦直接大手一挥。 “来人，赏酒赐胙！” 寺人尨连忙指挥下属切割猪牛羊三牲，连同美酒一并分发。 八百甲士接过酒肉，神情有些茫然。 这可是诸侯及卿大夫方能配享的礼遇，倘若直接食用，无异于僭越礼数。 更为关键的一点。 所有甲士都分到些许酒肉，唯独遗漏了领军之将公子翰。 猪牛羊三牲肉少，但美酒尚有不少存余。 显然，这是天子有意为之。 公子翰却面色不改：“大王，为何我没有酒肉？” 姬宫湦大笑：“孤王之酒肉，只赐麾下甲士。尔贵为虢国少主，焉能食甲士之酒肉？” “将士同食，方能同心。” “虢上卿赠孤王八百甲士，未曾提及会附赠将帅。尔若执意要酒肉，孤王便当尔在八百甲士之中，往后同归天子直领。” 公子翰面色阴沉。 姬宫湦短短几句话，便让他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要么上赶子当天子亲兵，要么就此撇清关系。 为了这八百老弱残兵，耽误自己的前途，显然不是明智之举。 “大王所言极是！”公子翰再度抱拳，接着朝身后喊道：“众甲士听令，多谢大王赏酒赐胙。” 八百甲士顿时欢呼万年。 等他们食尽酒肉，姬宫湦才重新发号施令。 “尔等既为天子亲兵，家中亲眷自然不能再忍饥寒。孤王给尔等一日之期，务必将家中亲眷随军迁徙至骊山。” 公子翰假装劝谏：“大王，当下骊山戎进犯，与弥杜两国陈兵滋水。此时迁徙众甲士亲眷，无异于羊入虎口。” 面对公子翰的挑拨，姬宫湦早已准备好说辞。 “区区骊山之戎，待孤王亲征，其必望风而降。孤王打算在骊山修建行苑，与尔等同享锦衣酒肉。” 不等公子翰多想，八百甲士率先跪地谢恩。 第5章 册命郑国公，征讨骊山戎 寺人尨当即安排甲士散去。 喧闹过后，独留公子翰一人在场中发呆。 姬宫湦很清楚，公子翰肯定在揣摩自己的用意。 对这群老弱残兵而言，酒肉是最好的礼遇。 他们本就遭受虢石父蔑视，选择追随大周天子，或许还有新出路。 姬宫湦一番操作，将八百甲士变成八百户。 看似雄心勃勃，目的却又是为了在骊山修建行苑享乐。 公子翰毕竟年轻，根本无法想出应对之策。 姬宫湦假意点醒公子翰。 “尔若是舍不得八百甲士及其亲眷，便去禀告虢上卿，孤王准许其毁约收回。” 公子翰忙道：“公父既已向大王许诺，岂有毁约收回之理！” “那便替孤王多谢虢上卿美意，骊山行苑建成之时，孤王定邀其同乐。” “翰替公父拜谢王恩！” 姬宫湦满意地点点头。 接着摆驾回宫，准备战事。 内史冂举荐郑桓公姬友，姬宫湦便派人星夜前往郑地。 郑地距离镐京不足两百里。 姬友收到命令后，立即带领儿子姬掘突前来复命。 姬掘突便是史书上的郑武公，春秋小霸郑庄公姬寤生的父亲。 周幽王死后，姬掘突护送周平王东迁，还给周王室让出大片土地。 姬宫湦刻意点名这位堂弟，便是看中其尊王之举。 姬友携姬掘突快马加鞭，总算赶在黄昏时分抵达镐京。 姬宫湦立即召见。 姬友此时已年过半百，天庭饱满，面色红润，一副标准的忠臣像。 姬掘突年仅十五岁，英姿飒爽，神情颇为谦卑。 姬宫湦亲自下阶相迎。 “孤王盼王叔久矣！” 姬友连忙拱手：“大王，骊山戎进犯王畿，为何不许臣领兵前来支援？” 姬宫湦笑道：“王叔与王弟不计前嫌，入京襄助孤王，便胜过千军万马。” 姬友疑惑不解：“臣子二人，虽有报效社稷之心，却终究势单力薄，恐难退骊山之戎。” 姬宫湦拿来王畿堪舆图，摊在二人跟前。 “孤王打算在骊山兴建行苑，此事便交由王叔与王弟打理。” 姬友顿时愣在原地。 “大王，这是何意？” “孤王欲重振王室之威，奈何朝堂遍布蠹虫，社稷早已千疮百孔，唯有另辟蹊径，方能中兴吾等大周。” 姬友顿时来了兴致：“大王打算如何实施？” 姬宫湦不再藏着掖着。 “名为骊山行苑，实则垦荒积粮，重建大周王师，讨伐不臣，扫清寰宇。” 姬友与姬掘突对视一眼，霎时间老泪纵横。 “上苍垂怜，庇佑我大周！” 姬宫湦当即返回王榻。 “孤王正式册命，王叔姬友任骊山太守，总揽执掌行苑民政。王弟姬掘突任骊山太尉，执掌行苑军务。” 姬友与姬掘突当即谢恩。 对他们而言，官名虽然很陌生，却并不妨碍理解具体司职。 姬友曾任司徒，骊山太守类似于小司徒。 姬掘突后世谥号郑武公，打理军务自然不在话下。 眼见天黑，姬宫湦便留叔弟二人共进晚宴。 西周膳食比较简单。 略微发酸的酒，简单炙烤的肉，外加黍米粥与几种野菜。 这已经是大周天子级别的筵席，普通百姓的伙食水平可想而知。 觥筹交错间，姬宫湦坦明开发骊山的初步构想。 首先焚山取炭，建设高炉，大量冶炼铜铁农具、马镫、兵器与铠甲等。 其次圈地造田，培育免费良种，供骊山新国人租地种植。 最后重整户籍，无论国人、野人还是戎狄，都可以成为新国人。 同时组建蓝田大营，设三等九品军功爵。 姬友听完后，沉思良久。 “大王，以上种种，皆有悖祖宗社稷之礼法。” 姬宫湦反问道：“王叔觉得，继续延续礼法，大周气数尚有多少？” 姬掘突抢先回答。 “如今天下诸侯早有不臣之心，倘若吾等不思求变，王室衰微凋零，最多不过数十载，便有诸侯大行僭越之举。” 眼见姬掘突站在自己这一边，姬宫湦忍不住大笑起来。 “果然是孤王的好王弟！” 姬友道：“大王，你误解臣的意思了。正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吾等皆有变法革新之志，但该如何堵住悠悠众口？” 姬宫湦这才发现，自己误会这位老王叔了。 堂堂天子，践踏祖宗礼法。 确实会引来舆论非议，导致国人与诸侯一片哗然。 “王叔请放心，孤王兴建骊山行苑，为的便是假借享乐之名，掩人耳目。” “往后又该如何自处？” “待孤王坐拥天下精锐之师，又何须再掩人耳目？” “大王圣明！” …… 次日，辰时刚过半。 八百甲士连同家中亲眷，齐聚王城东门外。 姬宫湦任姬掘突为将，会同八百虎贲军，正式亲征骊山戎。 虎贲军将佐名为妫子骘。 他曾经是陈国公子，二十年前加入虎贲军。 后因护驾周宣王有功，擢升为将佐，此后统辖虎贲军，专司拱卫王驾。 姬掘突为将，妫子骘非但没有不服，反而积极配合。 姬宫湦正愁麾下缺人，便将妫子骘拉入团队候选名单中。 八百甲士，八百虎贲军，算上三千名搬运粮草的奴仆。 所谓的王师，不过五千人。 这是姬宫湦仅有的兵力。 弥国与杜国派来的求援使者，在前方疾驰开路。 王师所到之处，大周国人纷纷避让，零星野人更是望风而逃。 抵达杜国都城杜邑时，杜伯嶜亲自出城相迎。 杜伯嶜为耄耋之年，身边跟着一名负伤的六旬男子。 两人见到王驾，纳头便拜。 “恭迎大王！” 姬宫湦走下车辇，来到杜伯嶜跟前，亲手将其扶起。 “战事紧急，无需多礼！” 杜伯嶜望向前方，见到王师稀少，还掺杂着大量老弱妇孺，瞳孔里满是失望。 “大王，骊山戎人数过万，臣与弭侯苦苦抵御，国中甲士已折损过半。” 姬宫湦道：“孤王此番亲征，必将骊山戎尽数剿灭。” 杜伯嶜面露疑惑：“吾等仅余千名甲士，大王带甲不过两千，恐难有所胜算。” 姬宫湦却胸有成竹。 “甲不在多，有谋则灵！” 第6章 破窗赚粮草，快语补政寮 杜伯嶜更加不解。 “大王打算如何讨伐？” 姬宫湦道：“杜伯立即向敌营遣使，游说戎主黙，便说孤王不忍生灵涂炭，愿与之和谈。” “和谈？” “和谈并非重点，重点是尽量拖延时日。” “戎主黙生性暴烈，恐难有所进展。臣以为，当陈兵滋水河畔，利用天险拖延骊山戎，召集诸侯共讨之。” “且不说诸侯自顾不暇，远水更是难救近火，尔等遵照孤王所言便是。” 杜伯嶜只得照做，吩咐身旁的六旬男子前往处置。 末了，再度躬身大拜。 “大王一路奔波，请随臣入城暂作歇息，尔后再赶往滋水河畔。” 姬宫湦却明确拒绝。 “孤王就不入城叨扰国人了。杜国与弭国之间，可有废弃的蕞尔之邑？” 杜伯嶜思索片刻：“两国边疆之上，倒是有一座华胥古邑，乃太昊之母旧居。” 姬宫湦眼前一亮。 华胥古国，传说中的华夏文明源头。黄帝曾梦游华胥，获养身治国之道。 “而今华胥古邑如何？” “年岁过于久远，城郭十不存一，早已被野人盘踞。大王若要驻扎，只需王师亲至，野人便会望风而逃。” “如此甚好！孤王这就移驾华胥古邑，王师的粮草供给，便交由杜伯与弭侯操持。” 杜伯嶜有些懵。 王师的粮草供给，向来由王室负责。即便劳师远征，也只向周边诸侯国借粮。 杜国与弭国倒是有所积蓄，偏偏姬宫湦只字不提借还之事。 碍于大周礼法，杜伯嶜只得旁敲侧击。 “启禀大王，吾等存粮不多，恐难支援王师。” 姬宫湦笑问：“存粮不多，那是有多少？” 杜伯嶜道：“仅够王师半个月的用度，倘若战事延绵，唯有向国人借粮。”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杜伯嶜料定天子必然会许诺，结果姬宫湦却异常欣喜。 “半个月足矣！” 破窗效应，果然很好用。 杜伯嶜只能应诺，又派人前去安排粮草。 姬宫湦重新登上车辇。 命姬友携带老弱病残，赶往华胥古邑驻扎。 自己则与姬掘突、妫子骘带领八百虎贲军，移驾滋水河畔。 抵达两军对战之地，弭侯翉亲自出帐相迎。 弭侯翉已是花甲之年，生得浓眉大眼，看起来颇有几分骁勇。 杜伯嶜随行而至，当即与弭侯翉将姬宫湦引入大帐。 等姬宫湦落座，弭侯翉才拿出山川堪舆图。 “启禀大王，骊山戎正命人伐木造船，不日将越过滋水。” 姬宫湦简单看了眼地图。 两军对峙，竟然毫无章法。 杜弭两国沿岸部署弓弩甲士，不断往对岸抛射箭簇与石块。 骊山戎声势浩大，武器装备却较为原始。 见到弓弩甲士拉弓，便掉头就跑。等弓弩甲士累了，又举着木盾上前叫阵。 上游的河面宽展处，一艘艘木筏正在下水。 戎主黙命人用树皮搓出粗绳，将所有木筏捆扎在一起。 姬宫湦朝寺人尨道：“按照孤王先前所言，趁夜派心腹泅渡对岸，散播戎主黙卖民歌谣。” 杜伯嶜与弭侯翉不解。 “大王此举何意？” 姬宫湦道：“孤王为彪炳千古，曾给戎主黙许下重金，由其假意出兵进犯，孤王再以少胜多，以此累积功绩。” 大帐瞬间一片死寂。 就连姬掘突也大惑不解，忍不住起身询问。 “大王所言是真是假？” 姬宫湦笑道：“自然是假的，但必须成为真的。” 姬掘突思绪敏锐，很快猜到其中的关键。 “倘若骊山戎人得知，必然会猜忌戎主黙，届时将不战自溃。” 弭侯翉道：“大王此举虽佳，却不合礼法。” 姬宫湦反问：“骊山戎无端进犯，又合什么礼法呢？” 弭侯翉还是觉得不妥。 “骊山戎本就是乌合之众，王师必能将其击溃。倘若狡诈获胜，恐有损大王威严。” 姬宫湦假装眉头一皱。 “王城烦闷，孤王早已决意兴建骊山行苑。即便骊山戎不来，孤王也要将其驱逐。” 杜伯嶜赶忙清了清嗓子，示意弭侯翉不要继续劝谏。 褒国国君褒珦就因为劝谏，惨遭姬宫湦囚禁。 后来其子褒洪德通过虢石父，进献美人褒姒，方才免除罪责。 弭国虽小，却是姬姓侯国。 弭侯翉身为姬姓公族旁支，自然不忍见到周王室重蹈殷商覆辙。 他主动略过杜伯嶜的善意提醒，继续劝说姬宫湦。 “国人早已疲乏，大王若再一意孤行，厉王之前鉴，将重照现世。” 杜伯嶜一听，顿感不妙。 旋即快步流星，抢先挡在弭侯翉跟前。 “弭侯连日征战，劳累过度导致言语有失，还望大王切莫责怪。” 姬宫湦非但没有发怒，反而笑得更大声。 “弭侯一片忠心，孤王非但不会责怪，反而要擢升其为骊山行苑太丞。” 弭侯翉越过杜伯嶜：“敢问大王，这太丞是何司职？” “察举不法之举，督究不公之行，是为太丞。” “臣恐难担此重任！” “此事过后再议，当务之急仍是剿灭骊山戎。” 姬宫湦的语速很快，弭侯翉有些跟不上。 杜伯嶜随即附和：“戎主黙倒行逆施，大王只是为了避免生灵涂炭，何来逾越礼法一说？” 姬宫湦对此很是满意。 当下定好主策，暗中算计戎主黙，收编骊山戎人。 又过一夜，春雨再度连绵。 姬宫湦开始居中调度。 弭国擅长制弓箭，国都又处在兹水上游，将其一千甲士编为右军，伺机滋扰骊山戎造船。 杜国的一千甲士编为中军，继续采用弓弩战术，使骊山戎疲于奔波。 姬掘突带领三百虎贲军，往左顺流而下，负责接应奔逃的骊山戎人。 只要归降，便是新国人。 一律送往华胥古邑，交由骊山太守姬友安顿。 至于姬宫湦自己，则在妫子骘的护送下，奔赴河畔亲自指挥。 西周时期，气候不同前世。 王畿之地虽然小旱，山川河岸却郁郁葱葱。 临水远眺，骊山戎人的衣着打扮，与大周奴隶相差无几。 各类牲畜在营中乱窜，老弱妇孺四处挖掘野菜，大部分青壮年则在伐木。 还没到中午，姬掘突所处下游便传来好消息。 第7章 流言乱敌众，新策收骊戎 有两个依附骊山戎的小部落，得知戎主黙卖民的消息后，趁着雨势脱离军营。 他们大约有五百人，携带上百匹良马，两百多只羊，外加五十头牛。 骊山戎本就同属姬姓部落，商朝时期曾建立骊戎国。 周朝成立后，郦戎国大宗东迁至王屋山附近。 余下小宗受到犬戎撺掇，脱离周王室掌控，变成骊山戎。 根据前世史书记载，春秋时期的晋献公姬诡诸打败骊戎国。 骊戎国为了求和，于是便献上骊姬与少姬。 晋献公晚年宠信骊姬，导致晋国发生骊姬之乱。 公子重耳流亡在外，六十二岁才回国继位。 姬重耳仅用五年，便成为春秋五霸之一，并留下退避三舍、寒食节、兵不厌诈等典故。 此时的骊山戎，本质上就是小型的部落联盟，早就面和心不和。 进犯镐京，属于转移矛盾。 姬掘突拦下两个小部落，阐明骊山行苑新国人之策。 他们经过简单商议，很快同意迁往华胥古邑。 姬宫湦闻讯大喜。 好的开始，意味成功过半。 能否兵不血刃，拿下戎主黙，就看寺人尨手底下的人表现。 入夜后，春雨暂歇。 对岸突然传来厮杀声。 寺人尨心腹来报：“骊山戎大营发生哗变，戎主黙领兵平叛，此时正在混战。” 杜伯嶜与弭侯翉很是欣喜。 “大王，倘若我军此时趁势攻杀，骊山戎必然败走。” 姬宫湦心中不禁发笑。 这时候，他们怎么就突然忘记所谓的礼法了？ “只是小乱而已，估计戎主黙很快便能平息，吾等静观其变就好。” 弭侯翉还想谏言，却发现姬宫湦的目光变得有些诡异。 回想起自己白天的言论，顿时缄默不言。 杜伯嶜首次体会到谋略的好处，开始对姬宫湦刮目相看。 “大王不战而乱敌之兵，像极了武王伐纣之盛举。” 姬宫湦话锋一转：“杜伯嶜可别忘了，你曾答应供应王师半个月粮草。” 杜伯嶜笑道：“倘若大王攻灭骊山戎，臣就是拿出三五个月的粮草，也心甘情愿。” 姬宫湦也跟着发笑。 “杜伯嶜主动支援王师半年粮草，孤王甚至欣慰，那就这么定了！” 杜伯嶜这才反应过来。 自己又掉进姬宫湦的小圈套，因为几句场面话，失去一座粮仓。 他很不情愿，却无力反驳。 大约半个时辰后，河对岸的敌营逐渐平息。 前方的邦谍，即后世斥候，很快便传回骊山戎最新局势。 此次哗变的主使，是戎主黙的妻弟师石橐。 师石橐率领部族甲士，将戎主黙的大帐团团围住。 眼看就要成功，结果戎主黙的妻子走出大帐，当着师石橐的面以死相逼，拖住部族甲士。 戎主黙趁机射杀师石橐。 部族甲士大乱，戎主黙指挥亲族甲士倾巢而出，将哗变者悉数斩杀。 戎主黙的妻子见状，羞愧难当，选择自尽。 哗变虽然平息，骊山戎却再度迎来割裂。 在寺人尨心腹的游说下，又有七个小部落趁着哗变，举族携带牲畜逃往下游。 戎主黙想派兵追赶，才发现为时已晚。 经此动荡，骊山戎兵力折损已超过三分之一。 姬宫湦回到大帐，与杜伯嶜及弭侯翉等人席地而眠。 临近破晓之际，姬掘突再度传来好消息。 那七个小部落已经悉数归降，如今正往华胥古邑迁徙。 此外，还有两个千人部落，后半夜暗中遣使密谈。 得知新国人之策，立即同意归降周天子。 跟着戎主黙，饥一顿饱一顿不说，还时常被路过的诸侯讨伐。 重新加入宗周，相当于褪去戎狄身份，从此认祖归宗。 落魄的天子，仍是天子。 在这个吃野菜喝稀粥的年代，没有人会跟温饱过不去。 遵照约定，这两个千人部落将以造船为名，天亮后脱离骊山戎大营，接着溯流而上。 姬宫湦当即摇醒弭侯翉，命其带人前去迎接。 至于杜伯嶜，则继续留守。 姬宫湦虽然有些疲乏，却再也睡不着觉，索性又回到河畔。 伴随晨曦突破云际。 骊山戎营地内，果然有一股人马往上游开出。 等他们走后，戎主黙开始重整旗鼓备战。 王师遣使和谈，按照周礼约定，此时双方属于停战状态。 昨晚王师没有趁乱出动，便是最好的证明。 因此，他们显得无比从容。 甚至还有不少人卸下兵甲，到滋水河畔取水。 姬宫湦乐见于此，叮嘱杜伯嶜不得出击。 杜伯嶜自然毫无波澜。 在他看来，天子还是讲礼法的，虽然不多。 两军相安无事，就这样度过了一个平静的上午。 午时刚过没多久，弭侯翉便派甲士来报。 两个千人部落抵达约定地点，斩杀戎主黙的监军使者后，顺利渡过滋水。 弭侯翉派人引路，帮助他们前往华胥古邑。 他本人则带领甲士，沿着河岸重新返回大营。 杜伯嶜问：“大王，骊山戎分崩离析，倘若戎主黙潜逃，我等该如何应对？” 姬宫湦笑道：“孤王此番率军亲征，要地要人要粮草，就是不要挑起事端的戎主黙。” “莫非要任其走脱？” “待孤王尽收骊山戎人，他走不走脱，又有什么干系？” “话虽如此，这戎主黙终归是只凶狠豺狼。” 姬宫湦瞥向杜伯嶜：“莫非杜伯早已想诛杀戎主黙的妙计？” 杜伯嶜顿首道：“大王可派甲士，绕过骊山戎大营，埋伏在戎主黙奔逃的必经之路。” 姬宫湦点了点头：“此计甚好，便交由你去执行。” 严格来讲，这根本不是计谋，而是常规操作。 姬宫湦没有安排，除了手底下没人，更多的是没有意义。 痛打落水狗，搞不好还会被反咬一口。 既然杜伯嶜主动提及，那就让他负责好了。 正所谓，话多者多劳。 杜伯嶜倒也没有搪塞推辞，立即招来心腹安排埋伏一事。 彼岸的骊山戎大营，似乎也收到两个千人部落叛逃的消息。 一时间，人心躁动。 戎主黙勃然大怒，当即驱逐王师使者。 擂鼓整军，打算强渡滋水。 第8章 擒杀戎主黙，踏平鹰嘴坡 杜伯嶜派出弓弩甲士列阵，同时命人催促弭侯翉加速回营。 姬宫湦却不以为然。 “滋水流速平缓，如今又无风势，骊山戎本就不善船筏，杜伯无需担忧。” 杜伯嶜道：“大王置身前线，臣等不得不防。” “孤王尚有妫子骘所领五百虎贲军，待骊山戎抵近，再回营坚守无妨。” “若有闪失，臣将无颜面对大周列代先王。” 姬宫湦只得道：“杜伯忠心耿耿，骊山戎若能越过河心，孤王便立即回营。” 杜伯嶜这才放下心。 骊山戎几通战鼓过后，开始派人跳上木筏。 结果不出所料，木筏本就松散，还没启航便有数十人落水。 戎主黙哪里管这些，挥舞青铜长剑驱赶。 骊山戎各部落本就心生叛意，戎主黙这个举动，无疑是点燃导火索。 不到两刻钟，便有过半部落擅自脱离大营。 在王师使者与寺人尨心腹的带领下，一同往下游方向转移。 戎主黙怒火攻心，旋即命令亲族甲士前去拦截镇压。 这时，那些部落突然反扑。 亲族甲士措手不及。 折损数百人后，其余的残兵只能四散奔逃。 戎主黙身边只剩上千人。 没有叛乱的部落，这时候也坐不住了，纷纷调转矛头，杀向戎主黙亲族。 几番厮杀，血流成河。 戎主黙望着仅剩的数百亲族甲士，明白大势已去，只能边战边退。 姬掘突率领三百虎贲军，弭侯翉携带五百弭国甲士，分别从上下游推进。 沿途不费一兵一卒，轻松接管骊山戎大营。 招降骊山戎五千余人，缴获牛羊马等牲畜近万头。 戎主黙带领残部，逃进一处名为鹰嘴的山坡。 姬宫湦与杜伯嶜等人渡河后，立即领兵将鹰嘴坳的山口围住。 此时，戎主黙的身边，就只剩五百余人。 其中只有两百亲族甲士，别的都是亲族家眷。 姬掘突道：“大王，臣愿领一百虎贲军前往，必能生擒戎主黙。” 姬宫湦没有同意。 “孤王曾有言在先，最好能兵不血刃。如今骊山戎大部归降，或可劝服戎主黙。” 弭侯翉与杜伯嶜随即附和。 妫子骘则赞同姬掘突：“戎主黙奸险狡诈，唯有斩杀才能以绝后患。” 姬宫湦思索片刻，终于作出最终决断。 “派一名骊山戎部落首领前去劝降，戎主黙若是不降，尔等再出兵绞杀不迟。” 戎主黙的生死可以不管，他身边的五百人却是一笔不小的财富。 无论出售给诸侯，还是用来耕作，都能获得可观的收益。 杜伯嶜对骊山戎比较熟悉，选了一名曾与戎主黙亲近的部落首领。 这名首领本为顺势归降，犹豫片刻后，才愿意率亲信前往。 首领尚未贴近，戎主黙便射箭以示警戒。 “阿趸，想不到连你也听信谣言，选择背叛我，真是何其荒谬！” 首领阿趸无奈道：“大势已去，何苦为难亲族家眷？” “往日血仇，就此作罢么？” “诸侯掠杀我等，本就与天子无关，况且你也是姬姓族人，何不认祖归宗？” 戎主黙不屑道：“这个昏君会如此好心？” 首领阿趸顿时语塞。 姬宫湦只得大喊：“孤王所许，绝不有假！” 戎主黙驳斥道：“你宠信褒姒，纵容虢石父、祭公敦、尹球等奸佞，何来脸面大言不惭？” “想不到吧，褒姒已被孤王当众斩杀。” “不可能！” “不信你问问他们。” 姬宫湦指着身后的虎贲军，一旁的杜伯嶜与弭侯翉主动点头作证。 戎主黙深知，姬宫湦没必要欺骗自己。 “那虢石父等奸佞呢？” 姬宫湦先是摇摇头，接着附到妫子骘耳旁，让其代为传话。 内容很简单，只有五句话。 “很快就会轮到他们。骊山戎必须消失，戎主黙也必须战死。孤王需要重新树立军威，而你需要换一个新身份继续活着。” 这不仅仅是劝降话术，更是对妫子骘的考验。 妫子骘丝毫不惧。 快步走到戎主黙的跟前，将姬宫湦的原话低声转述。 戎主黙盯着姬宫湦。 过了许久，才让妫子骘将他的答复传回。 内容更简单，就六个字。 “姑且信你一回！” 姬宫湦当即朝身后示意，除虎贲军与弭侯翉外，其余人等一律退出山口。 “孤王要亲自领兵，擒杀戎主黙，踏平鹰嘴坡！” 杜伯嶜本想留下，却发现姬宫湦目光坚决，只能率领杜弭两国甲士，连同归降的骊山戎人一同离开。 等四周安静，姬掘突已经找来十多具尸首。 戎主黙与亲族家眷言明后，带着亲卫改变装束，乔装成普通戎人。 双方假意交战，将那些尸首打得血肉模糊。 姬宫湦朝戎主黙道：“从今，尔等便是骊山行苑邦谍。目前仍需化身山贼，待孤王重掌庙堂，便恢复尔等王室公族的身份。” 戎主黙躬身大拜。 接着抽出青铜长剑，在脸上划出几道血痕。 “大王若是食言，臣便提剑上殿，血溅七步不止。” 姬宫湦大笑：“成交！” 戎主黙领着十二名亲信，在姬掘突的帮助下，利用藤蔓没入骊山深处。 余下的甲士及亲眷，纷纷向虎贲军投降。 还没等尘埃落定，姬掘突便说出心中疑惑。 “大王不怕他就此远走？” 姬宫湦道：“孤王相信他。” “戎主黙向来狡诈，大王留他在身边，臣觉得终归有些不妥。” “只要肯为孤王所用，无论其生性如何，孤王都有适合他效劳的位置。” “虢石父等人也有？” “倘若他尚有几分忠心，以其奸佞谄媚，去离间不臣诸侯，再合适不过了。” 姬掘突眼前一亮。 他自幼酷爱行军打仗，在郑地时常推演，但总感觉还缺少一点什么。 姬宫湦的这些话，瞬间点醒了他。 知人善任，方为统帅者。 一味的杀戮，最终只能收获血腥恶臭而已。 “倔突多谢大王教诲！” 姬宫湦满意道：“三月，骊山戎进犯镐京，孤王率军亲征，所到之处皆望风而降，克戎主黙于鹰嘴坡。” 弭侯翉提步上前：“不知大王打算如何庆贺？” 姬宫湦意味深长道：“孤王打算和你好好聊聊。” 第9章 王师凯旋日，虢公出血时 弭侯翉确定郑伯姬友重返镐京后，便对姬宫湦燃起新希望。 作为拱卫王畿的姬姓侯国，弭国实在太过弱小。 诸侯日渐壮大，一旦周王室威严扫地，弭国将迎来灭顶之灾。 后世所书，也确实如此。 弭侯翉并不笨，率先表态。 “王命所至，臣必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姬宫湦拍了拍他的肩膀：“孤王打算在弭国疆域内兴建蓝田大营。” “臣愿去弭国之国号，只留弭邑就食即可。” “倒不必如此着急，孤王只是打算，尚未想好如何实施。” 弭侯翉忙问：“骊山行苑是否也只是打算？” 姬宫湦道：“此乃孤王革新之尝试，明日便会正式实施。” “弭国当效犬马之劳！” “如此甚好！” 言谈间，姬掘突已命人清扫战场完毕。 在外等候许久的杜伯嶜，重新回到鹰嘴坡。 面对十多颗血肉模糊的首级，杜伯嶜的心境变得有些复杂。 姬宫湦的种种表现，让他更加难以判断。 眼前这位天子，究竟是暴虐无道，还是雄心突起。 弭侯翉默默地整军回国，姬掘突接管归降的骊山戎人。 姬宫湦起驾回营，寺人尨与妫子骘等人随行。 杜伯嶜只得率领杜国甲士，跟在王驾后面。 直到进入大帐，姬宫湦才将目光对准他。 “如今骊山不复有戎，郑伯将留在华胥古邑，替孤王兴建骊山行苑。弭侯已领兵返回弭国，并允诺会倾力相助。” 杜伯嶜总算松了一口气。 “臣所许王师半年粮草，定会如期送至华胥古邑。” 姬宫湦继续道：“此番剿灭骊山戎，杜伯立下不小功绩，孤王会让虢上卿好好嘉奖。” 杜伯嶜连忙拱手行礼：“多谢大王恩赐！” 姬宫湦不再多言。 收拾东西，班师回朝。 消息传回镐京，整座王城立刻轰动起来。 王师仅凭八百虎贲军，便兵不血刃收服骊山上万戎人。 此等功绩，已然超越屡战屡败的宣王。 王室威严得以重振，宗周国人竞相奔走相告。 朝堂与内宫开始忙碌。 迎接王室凯旋，需要一整套繁琐的礼数。 就在大宗伯黁苦于器具老旧，难以撑起应有的场面时，姬宫湦连下三道王命。 “孤王不喜繁礼，尔等若要相迎王师，可携国人出城，沿途注目即可。” “骊山划归天子私属，命郑伯姬友督造骊山行苑，司职骊山太守。公子倔突为骊山太尉，弭侯翉兼领骊山太丞。” “杜伯嶜襄助有功，虢上卿酌情封赏。朝堂一切照旧，切莫拿琐事搅扰孤王。” 三道王命，再度掀起波澜。 天子虽然全胜而归，却再度打破礼法，且继续享乐，依旧不理朝政。 颇有回光返照的意味。 甚至开始有人猜测，姬宫湦又宠幸新的美人，所以才当众斩杀褒姒祭旗。 在一片猜疑声中，姬宫湦率领八百虎贲军，顺利抵达镐京王城。 沿路果真只有围观的国人。 孩童在欢呼雀跃，长者们倒是少了几分哀怨之气。 放在往常，朝堂会抽调国人，提前训练列队。 如今不用遭罪，也算好事。 王驾驶到城门前。 虢石父亲率朝堂群臣，申后带领内宫诸人。 分别左右，恭迎姬宫湦。 姬宫湦示意车辇停下，腆着小肚子站起身。 “诸位无需多礼！孤王剿灭骊山戎，只是举手之功，不另设筵席庆贺。尔等若要礼贡，遣人送至百花林即可。” 虢石父连忙出列：“大王功绩彪炳，臣等定当进贡厚礼，以彰大王之威严。” 姬宫湦故作惊讶道：“虢上卿不是有病吗？” “托大王洪福，臣闻王师大捷，兀自痊愈了。” “尔所赠八百甲士，孤王已留在骊山，或可早日建成行苑。” 虢石父谄笑道：“惟愿大王承心所好，区区八百甲士，不足挂齿也。” 姬宫湦顿时面露喜色：“虢上卿，可还有多余甲士？” 虢石父心头一紧。 若说有，便又要舍弃。 若说没有，那就是不忠。 心中纠结片刻后，虢石父决定舍小利顾大局。 “启禀大王，臣麾下亦骁勇凋零，唯只二百甲士尚可转圜。” 姬宫湦也不客气：“聊胜于无，孤王稍后会派寺人尨前去接收。” 虢石父陪笑道：“大王既想早日入住行苑，何不征召国人前往徭役？依臣愚见，只需三年之期，行苑便可大成。” 姬宫湦叹道：“孤王也想，奈何钱粮难以维系。虢上卿有此一议，莫非是府库充盈？” 虢石父肩膀有些颤抖，目光充满了诧异。 为何又会落到自己头上？ 慷他人之慨，历来是虢石父奉承天子的基本准则。 要他拿出自己的钱粮，无异于在他心头割肉。 “臣家中钱粮稀薄，仅够维持日常用度，着实无法挤出分毫，还望大王恕罪！” 姬宫湦笑道：“孤王只是随口一提，虢上卿切莫放在心上。” 虢石父这才松了一口气：“多谢大王宽恕！” “三月春暖闷热，孤王要回宫歇息，尔等便散了吧。” 姬宫湦说完，便命御者驾驶车辇直奔百花林。 刚躺下歇息没多久，申后便领着姬宜臼前来觐见。 姬宜臼面露不快：“父王曾答应过母后，带孩儿一同巡查骊山。现在三日之期已过，父王说话不算数。” 申后赶忙喝止：“宜臼，不得对大王无礼！” 姬宜臼继续嘟囔道：“孩儿说的是事实。” 申后佯装呵斥：“大王此番率军亲征，事关宗周社稷，哪能因你而耽搁。” 姬宫湦勃然大怒：“孤王外出征战，尔等非但不体恤，反倒埋怨孤王失信。王后，这便是你与申侯教导出来的好太子么？” 申后心中一惊，连忙拉着姬宜臼跪倒在地。 “大王请恕罪，宜臼身为太子，只是想与大王多加亲近，万万没有不敬之心。” 姬宫湦冷哼道：“王后还知道宜臼是太子，果真让孤王倍感欣慰。” 申后自然听出其中蕴意，急忙进行辩解。 “大王事务繁忙，吾等母子孤苦伶仃，只能依托娘家人。” 姬宫湦眯着眼：“王后可曾听闻，何人姑母能入太庙配享祭祀？” 第10章 怒斥蠢太子，重用笨仲飔 武曌晚年时期，曾想立武家侄儿为太子。 狄仁杰便是凭借这番话，扭转武曌的亲戚观。 申后并不知后世之事，却明白姬宫湦所指。 于是满脸惶恐道：“吾父申侯从未有过僭越之心，还望大王明鉴！” 姬宫湦长叹一口气。 “申国与犬戎私交甚密，镐京不受犬戎袭扰，便是因为孤王立尔为后。” 面对事实，申后瞬间哑然。 姬宜臼虽然年仅七岁，却也知道犬戎为宗周心腹大患。 “请问母后，外公真与犬戎暗中勾结么？” 申后有些难以启齿。 姬宫湦失望地看向姬宜臼：“尔身为太子，社稷之嫡传。如今天下诸侯环伺，尔却心向外族，何其蠢呼？” 姬宜臼恍然大悟。 “父王，孩儿明白了。” “不，你不明白！” “孩儿往后将心向王室，不再与申国来往。” 姬宫湦却道：“王师早已耗尽，仍需诸侯拱卫镐京，切莫引火烧身。” 姬宜臼颇为不解：“难不成要任凭他们摆布？” “国欲立其威，必先强其军。孤王不过二十余岁，尚有漫长时日转圜。” “父王想让孩子一切照常，以此换取时间？” “尔心领神会即可。” “孩儿多谢父王教导！” 父子二人相视一笑，犹如血脉破禁觉醒。 申后心绪如麻。 她害怕姬宜臼失势，才将自己父亲当作靠山。 姬宜臼继承王位，便是申后的毕生夙愿。 姬宫湦的话也点醒了她。 倘若借助申国，即便让姬宜臼成为天子，那也不过是一介傀儡而已。 孰轻孰重，无需权衡。 唯一让她困惑的是，姬宫湦既然心怀社稷，为何此前却昏聩无道。 申后的心思并不难猜，姬宫湦却不打算解释。 总不能告诉她，自己是后世穿越过来的。 倘若申后真的问起，便以自己在下一盘大棋打发了事。 “孤王乏惫，尔等若无要事，便回去吧！” 姬宜臼扶起母亲，踉踉跄跄地离开百花林。 内史冂亲眼目睹这一切。 他的刀笔，却没有动。 竹简之上，只有一行旧字。 “三月，天子克骊山戎于鹰嘴坡，尽收其民。” 姬宫湦托着下巴：“孤王怒斥太子宜臼，内史为何不录？” 内史冂道：“此乃内宫琐事，无需进行记录。” “不愧是孤王的好内史！” “大王过奖了，竹简制作繁琐，必须惜字如金，是以无法篆刻琐事。” 姬宫湦脑海浮现出造纸术。 可惜前世没有过多接触，只记得历史课本有这么一小段。 东汉蔡伦用树皮、麻布和破渔网煮出蔡侯纸。 大概是捣碎纤维，变成纸浆后，用滤网筛出来压平晾干。 姬宫湦抽出一块布帛，命内史冂记录制作原理。 内史冂虽不明所以，却还是老实照做了。 姬宫湦等他写完，才认真询问：“内史冂，尔可有子嗣？” 内史冂道：“启禀大王，臣膝下有四子，分别为伯朙、仲飔、叔垚与季頔。” “各自秉性如何？” “伯朙敦厚而明礼，仲飔寡言且愚钝，叔垚沉稳却尚武，季頔好学但年幼。” 姬宫湦笑道：“孤王打算重用仲飔，不知内史意下如何？” 内史冂急忙解释：“仲飔五岁方能言语，平日里只爱摆弄百工，着实难担大任。” “此等人才正是孤王所需！” “大王，臣不解。” 姬宫湦指着布帛上的文字：“此乃造纸术，能产出大量纸张，可用于书写作画，取代昂贵布帛与笨重竹简。” 内史冂瞪大双眼：“大王真有如此神技？” 姬宫湦道：“孤王率军亲征时，于骊山偶然小憩，忽见两名仙使路过，隐约听到其等闲聊，所言正是这造纸术。” 内史冂眼珠迸发出星火。 “大王梦游骊山，得仙人授法，此乃大周社稷之祥瑞，宜祭祀太庙以昭告列祖！” 姬宫湦却道：“孤王只闻片段，得其理而不知其详。本想找能工巧匠试制，却又担心泄露，仲飔实属不二人选。” 内史冂颇为感动：“臣代仲飔多谢大王厚爱！” “待仲飔大功告成，孤王定亲携其手，同赴太庙进行祭祀！” “臣立即命仲飔入宫！” “内宫人多口杂，内史可命仲飔前往华胥古邑。孤王会修书公子倔突，命其派心腹甲士襄助，以期巧夺天工。” “臣这就差人去传讯！” “叔垚沉稳却尚武，便将其也派去。公子倔突替孤王训练新王师，正缺贤才良将。” 内史冂俯身大拜：“臣多谢大王恩典！”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姬宫湦此时最大的苦恼，仍然是人手不足。 西周史料少，且过于零碎。 召回姬友父子，骂醒太子宜臼，重用内史一家，只能算刚刚起步。 继续甄别可用之人，仍然是立足阶段的重心。 至于科技树，可慢慢攀升。 姬宫湦始终认为，成就霸业者，不在孔武有力，也不在学识渊博。 唯有知人善用之雄主，方能逐鹿天下九州。 …… 两日后，春雷鼓鼓。 经历三年小旱的镐京王畿，终于迎来大雨。 姬宫湦继续窝在百花林。 内史冂的速度很快，仲飔与叔垚都已抵达华胥古邑。 郑伯姬友也遵照王命，遣人深入骊山探查。 姬掘突赶赴蓝田，勘察合适建造大营的地形。 就在此时，虢石父突然领人前来觐见。 正是褒国太子褒洪德。 姬宫湦杀褒姒祭旗，消息很快便传到褒国。 褒国历来忠心周王室，当初国君褒珦秉直谏言，被周幽王打入大牢。 太子褒洪德进献褒姒，周幽王才赦免褒珦。 如今褒姒因僭越被斩杀，褒国自然上下不安，便派太子褒洪德前来告罪。 虢石父显然收了不少好处。 拉着褒洪德进入百花林，便朝姬宫湦叩拜。 “大王，臣有急事奏报！” 姬宫湦抬起惺忪的眼皮。 “虢上卿如此焦急，莫非是朝堂大殿塌了？” 虢石父摇摇头：“褒国太子入京，本打算明日向大王告罪，方才却突然收到急报。 “褒国朝堂大殿塌了？” “陆浑戎联合羌戎，屠灭散国与夨国后，现正南下进犯褒国。” 第11章 狼子有野心，虎贲无私隐 姬宫湦又被绕晕了。 拿来九州堪舆图，才梳理清楚散国、夨国与褒国所处的地理位置。 散国便是后世的大散关，夨国在陈仓一带，褒国地处汉中。 陆浑戎与姜戎几乎倾巢而出，号称五万大军，现已越过秦岭山脉。 倘若不发兵前去救援，则褒国危在旦夕。 褒洪德连连叩头：“恳请大王下命，救褒国于水火之中。” 姬宫湦颔首道：“褒国乃大周肱股，孤王自然不能见死不救。奈何宗周六师颓丧，南国之师亦灰飞烟灭。” 南国之师，便是江汉一带诸侯国组建的联军。 以褒国主力，散国与夨国也在其中，归周天子统帅。 周宣王曾率南国之师讨伐姜戎，结果在千亩之战中全军覆灭。 虢石父道：“大王仅凭八百虎贲军，便攻灭骊山戎。陆浑戎与姜戎不过垂死挣扎，倘若大王继续率军亲征，必能肃清王畿。” 姬宫湦揉了揉额头。 历史的蝴蝶，已脱困翱翔。 陆浑戎与姜戎不同于骊山戎，他们本就是周王室死敌，而且实力强悍。 认祖归宗那一套完全失效，新国人之策也很难撬动人心。 倘若坐视褒国被灭，王畿西北的戎狄将彻底失去制衡。姬宫湦刚树立起的一丁点威严，也会瞬间崩塌。 “虢上卿，尔麾下还有多少战车甲士？” 虢石父虽然贪财图利，却也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 一旦戎狄攻破镐京，周王室倾覆，同为姬姓宗亲的虢国将不复存在。 “回禀大王，臣若搜刮虢国，可调集战车百乘，召集甲士三千名。” 姬宫湦忙问：“加上朝堂其余诸公呢？” 虢石父道：“周公奂执掌王室公族，连同祭公敦、召公虎等王畿诸侯，外加现有王师，或可凑足战车一千乘，甲士两万余名。” 千乘之军，听起来很威风，实则是东拼西凑而成。 王畿诸侯国大多孱弱，战车只有几十上百辆。 这种乌合之众，根本无法抵御陆浑戎与姜戎的五万大军。 姬宫湦思索片刻：“为今之计，便由虢上卿统帅王畿之师，奔赴夨国旧地，驰援褒国。” 褒洪德当即叩头谢恩。 虢石父犯难道：“大王，而今王城府库空虚，粮草难以为继。” 姬宫湦眉头一皱：“粮草都无法解决，孤王要你何用？” “这……” “尔等尽管开拔便是，一应粮草用度，往后可以再找褒国填补。毕竟王畿之师是为救援褒国出征，孤王说得可在理？” 姬宫湦将目光投向褒洪德，虢石父也一同望去。 褒洪德忙道：“大王能倾尽王畿之师驰援，已是莫大恩德，粮草消耗自然由褒国供应。” 虢石父不由自主地点点头。 “敢问大王，此战是否还要率军亲征？” 姬宫湦嘴角微翘：“尔为王畿之师统帅，孤王将率八百虎贲军，为虢上卿摇旗呐喊。” 虢石父无奈，只得领命。 战事即起，姬宫湦当即允诺，褒姒一事就此揭过，不再追究褒珦谏言之罪。 褒洪德跪地谢恩，虢石父不忘吹捧姬宫湦仁德之举。 等两人退下后，寺人尨才向姬宫湦劝谏。 “大王，虢石父早有侵吞王畿诸侯之意，如今命其为统帅，无异会助长其狼子野心。” 姬宫湦很清楚，虢石父就是为了统帅之位。 粮草不济只是借口，为的便是让自己打消率军亲征的念头。 “孤王自有计较！” 寺人尨很识趣，没有多问。 姬宫湦随即招来妫子骘。 自剿灭骊山戎归来，姬宫湦便让妫子骘时刻警醒。 想不到仅仅两日，又要重新踏上征伐之路。 寺人尨大致介绍褒国之危，并对摇旗呐喊郑重其辞。 妫子骘听后，却两眼放光。 “敢问大王，吾等虎贲勇士，可是另有所图？” 姬宫湦着实没料到，妫子骘竟能猜出自己的谋划。 而且，没有丝毫隐瞒。 看似妄图揣测天子，实则是在表明忠心。 “依子骘之见，孤王该如何行军，方能有所斩获？” “大王所需，是人是地？” “最好能人地双收，若要两相抉择，当以人为先。” 妫子骘抱拳道：“大王只需坐山观虎斗，待王畿之师与戎狄两败俱伤，便可趁势收容遗民，以壮大骊山行苑。” 姬宫湦忙问：“倘若双方一胜一败呢？” “王畿之师战败，虎贲军可扭转局势。戎狄溃退，虎贲军则趁胜追击。” “倘若孤王想主动出战呢？” “陆浑戎与姜戎连灭夨散两国，此番必是倾巢而出，巢穴定然空虚，大王可绕道取之。” 妫子骘毫不避讳。 姬宫湦越听越激动。 这与自己的设想大致相同，抛开周礼那一套，实施闪电偷家战术。 在打仗讲究礼仪的西周，就连戎狄也会遵守列阵规则。 骊山戎便是最好范例。 只要抛开周礼，直奔陆浑戎与姜戎的大本营。 无论前方谁胜谁败，姬宫湦都将立于不败之地。 内史冂起身道：“夫闻，戎者，不事农桑，喜好劫掠。大王若以正义之师胜之，则天下诸侯折服。大王若越过礼法破之，则王畿国人拜服。” 两相对照，答案不言而喻。 姬宫湦朝妫子骘道：“传孤王诏命，令虎贲甲士整饬军备。待王畿之师出发，随孤王紧随其后，誓破陆浑戎与姜戎！” 妫子骘抱拳领命。 百花林很快重归平静，编钟随之响起，舞姬也遵照时辰，依次甩着长绫登场。 为维持昏君形象，姬宫湦并没有撤掉她们。 酒肉吃食自然也不精简。 寺人尨与内史冂相伴左右，讲解陆浑戎与姜戎来由。 陆浑戎源自西域瓜州，白皮碧眼发曲卷，喜食生肉披兽皮，与华夏人种大相径庭。 王畿国人称之为白皮豚。 姜戎则是西岐旧族，与姜太公吕尚系出同源。 武王伐纣时，分作两支。 一支追随吕尚前往齐地封建，另一支则逐渐演变成姜戎。 姜戎人口众多，周王室曾采取分批拉拢策略。 申国便是部分姜戎东迁成立，长期与周王室通婚。姬宫湦的王后，便是申侯之女。 余下姜戎，均不服王化。 早已成为周王室心腹大患。 第12章 王驾赴西岐，太子屠姜地 周宣王于千亩之战大败，姜戎更是声势大涨。 若不是申侯出面居中调停，镐京早就不保。 如今陆浑戎联合姜戎，幕后肯定与申侯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目的也很简单，震慑宠幸褒姒的周幽王。 申侯肯定没想到，姬宫湦突然斩杀褒姒祭旗。 此时陆浑戎与姜戎已经箭在弦上，于是便选择攻打褒国。 梳理清楚错综复杂的背景，姬宫湦终于想出更好的应对之策。 “即刻传令太子，孤王要带其一同前往。” 寺人尨忙问：“太子尚且年幼，冒然参与征伐，是否先向王后征询？” 姬宫湦摇摇头：“倘若她问起，便说孤王心意已决。除非她能以同族身份，劝退姜戎之兵。” 寺人尨当即动身。 结果还没走出百花林，申后便独自一人前来觐见。 寺人尨正要上前禀明王命，却被姬宫湦挥退。 申后神情复杂：“大王，姜戎勾结陆浑戎作乱，我父收到战报，已紧急遣使前去平息。” 姬宫湦面无表情道：“孤王已命虢上卿率王畿之师，前去驰援褒国。孤王亦会携带太子，率虎贲军紧随其后。” “大王，万万不可啊！” “有何不可？” “姜戎声势浩大，所图不过汉中褒国。大王携宜臼以身犯险，万一出现差池，则王室如毁。” “置褒国于水火而不救，孤王及太子还有何颜面以对天下诸侯？” 申后爱子心切：“倘若大王执意前往，吾愿代替宜臼。” 姬宫湦不耐烦道：“王后无需多言，尔若真的忧心太子，便去向申侯借兵，助孤王踏平陆浑戎与姜戎。” 申后这才明白，姬宫湦携带太子的真实目的。 申国本就源自姜戎，申侯若想扶持姬宜臼，那就必须大举出兵。 届时便会与姜戎翻脸，说不定还要同族相残。 如果不出兵襄助，申侯前期的经营将付诸东流。 此时的申后，严重怀疑姬宫湦另有新欢。 先前的幡然醒悟，不过是装模作样，骊山行苑肯定是承欢之所。 她有几名心腹宫娥，最近都莫名其妙地失踪。 收买的舞姬也被轮换，无法再出入百花林。 暗流正在涌动！ 太子是申后唯一子嗣，无论如何，她都必须保护姬宜臼。 “吾这就亲自赶往申国，求父亲出兵助阵！” 姬宫湦早已预判申后的预判，只是朝她简单挥挥手。 让人猜不透，正是姬宫湦当前行事的准则。 毫无章法就是最好的章法。 姬友在骊山脚下，已完成新国人整编，户籍登记一万两千余人。 目前正在招纳附近野人，同时从郑国抽调粮草，以保障前期消耗。 姬掘突有弭侯翉襄助，蓝田大营已初具规模。 按照姬宫湦规划，前期会从新国人中遴选五百名甲士，组建玄甲营。 参照吴起所创的魏武卒标准，着重考核耐力。 未来将身披重甲，背负弓弩，手持长戈，腰佩短剑。 这才是姬宫湦的根基。 至于虢石父、申侯、戎狄等势力，最好能互相厮杀，彼此消耗实力。 又过三日，虢石父顺利集结王畿诸侯之师。 总计千乘战车，三万甲士，两万余奴隶仆从。 经过占卜祝颂仪式后，正式开拔夨国旧地。 申后抵达申国当晚，便成功说服申侯，联合缯国发兵。 两国合约战车五百乘，甲士两万五千名。 申缯联军，将沿汉水西行，直抵汉中褒国。 姬宫湦见时机成熟，亲率八百虎贲军，直奔姜戎西陲巢穴。 西陲岐山，本就是大周发源地。 沿途百姓纷纷驻足，各方城邑也遣使迎送。 姬宜臼首次行军，一路上颇为激动，时不时会询问各地典故。 姬宫湦也是首次途经，便交由寺人尨解说。 期间，不忘给姬宜臼灌输重振周王室的理念。 两日后，虎贲军顺利抵达姜戎所属边界。 与此同时，王畿之师已越过夨国旧地，正与姜戎对峙。 申侯带领申缯两国联军，也进入褒国境内。 开始联合褒国守军，共同抵御陆浑戎。 面对前后夹击，陆浑戎与姜戎丝毫不惧，分兵进行作战。 姬宫湦得知前线僵持后，正式召开战前会议。 除寺人尨与妫子骘外，姬宜臼也在其中。 “如今姜地虚空，孤王该如何征讨，方为上策？” 妫子骘提议：“虎贲军长驱直入，攻取姜邑，势必瓦解姜戎斗志，使其民众望风而降。” 姬宫湦颔首道：“子骘所言，正是孤王所想。” 姬宜臼突然站起身，朝姬宫湦有模有样地拱手。 “父王，孩儿以为不妥。” 姬宫湦笑问：“太子有何见解及良策？” “姜戎人多势众，父王只有八百虎贲军。倘若大量姜戎归降，根本无法驾驭。” “这倒是事实。” “姜戎乃王畿大患，曾灭祖父宣王南国之师。孩儿以为，应以牙还牙，虎贲军所到之处，皆尽屠灭姜戎之民。” 姬宫湦颇为诧异，就连寺人尨与妫子骘也面色一白。 这可是妥妥的暴君之言。 且不说他身上流着一半姜戎的血，三皇五帝至今，也从未有过屠城之举。 即便灭国，也会存民。 姬宫湦深吸一口气：“此举有伤天和，有违人道，有损王室，太子休要再提！” 姬宜臼却道：“外祖申侯曾说，姜地之戎皆唯利是图，纵使老弱妇孺，也以劫掠为乐。” “他自己都是姜戎出身。” “正因如此，外祖申侯时常深恶痛绝，两百年仍不服王化，可见其等顽固至极。” 姬宫湦有些犹豫了。 这种刻在根子里的劣性，犹如前世的倭奴。 唯有血洗，方能涤荡。 寺人尨敏锐地觉察到，姬宫湦出现动摇，急忙出言提醒。 “大王曾说，以人为先，万不可忤逆天道。” 姬宫湦思索许久，才郑重其事地作出决定。 “太子所言不无道理，孤王亦不敢忤逆天道，不如便交由姜戎自己抉择。” 妫子骘提步上前：“还望大王明示！” 姬宫湦道：“将归降者编为奴军，负责前锋作战。若有一人逃脱，则全队悉数连坐。” “老弱妇孺如何处置？” “纳入奴军，一并连坐。” 第13章 组建姜奴军，火烧东邑城 众人很快达成一致。 姜戎大多以村落形式存在，连坐之法能以最低成本实现管控。 妫子骘当即召集虎贲军，宣读天子军令。 王驾随即竖起旌旗，越过疆界，直扑姜地边缘村落。 首当其冲，是一个名为庋渡的百人小村落。 庋渡地处渭水河畔，是姜戎南下东出桥头堡，建有土墙与了望台。 虎贲军尚未抵近墙根，里面便响起铜锣声。 妫子骘下令列阵，搭弓引箭，缓步推进。 村内的姜戎显然没料到，周王室会派兵突袭。 一阵慌乱过后，墙头终于出现数十道人影。 大部分为老弱妇孺。 妫子骘喊话道：“王师所至，降者不杀！” 了望台上，一名老者颤颤巍巍地现身应答。 “我主征战前方，尔等鼠辈却发动偷袭，简直是无耻至极！” 妫子骘也不废话。 取来弓弩拉满，一箭精准射中老者腹部。 老者发出一声惨叫，便往前栽倒，从了望台上沉沉坠地。 “王师所至，降者不杀！” 老头领被射杀，庋渡很快冲出数十名姜戎。 妫子骘挥舞战旗，虎贲军立即调整阵型，组成弧形玄月阵。 大量箭矢朝姜戎飞去。 只是两轮齐射，便将冲出来的姜戎悉数杀灭。 妫子骘再度大喊：“王师所至，降者不杀！” 残剩的姜戎，全是老弱妇孺，早已没有一战之力。 不等虎贲军推进，他们便选择开门投降。 妫子骘领兵进入庋渡后，快速将粮食与牲畜搜罗干净，连同财物一并带走。 归降的五十多名姜戎，编为第一支奴军。 由五名虎贲甲士组成的小队押送，前往下一个村落。 粮食、牲畜及财物，尽数聚集到王驾附近，由寺人尨负责看管。 如此行军，速度虽然有所延缓，却不用担心后勤补给。 抵达下一个村落，庋渡奴军被驱赶到最前方。 不等妫子骘发号施令，里面的姜戎便不战而降。 接下来便是如法炮制。 随着虎贲军不断往前推进，姜戎奴军的人数急剧增加。 黄昏时分，已突破千人。 其中青壮年不足二百，其余皆是老弱妇孺。 正前方的东邑，乃姜地五大城邑之一，大约有八百姜戎留守。 妫子骘率虎贲军组成箭阵，在后方压阵。 奴军则趁着夕阳斜照，一股脑地往前冲锋。 等东邑姜戎察觉，已经有人夺过城门。 上千从军涌入，东邑姜戎慌忙组织抵抗，却被虎贲军箭阵屡屡撕裂。 双方很快杀红了眼。 直到夜色淹没整座东邑，地面早已堆满尸首。 虎贲军入城后，迅速绞杀残余的东邑姜戎。 一番清点，姜戎奴军竟然还剩六百余人。 东邑有三座中型粮仓，还豢养了大量牲畜，足够虎贲军饱餐半年。 姬宫湦抽调五十名虎贲军，借助渭河水势，将多余粮草与牲畜，用船只运往骊山行苑。 全军只留三日用度。 幸存下来的六百姜戎奴军，手上已经沾染同族血液，彻底坐实反叛者身份。 姬宫湦没有亏待他们。 烹羊宰牛，再配上美酒，与虎贲军无异。 姬宜臼并没有被杀戮场面吓到，反而饶有兴致地跟在姬宫湦身后，观摩奴军焚烧东邑姜戎的尸首。 “父王，为何要如此麻烦？” 姬宫湦转过头，摇曳的火光下，姬宜臼浑身布满杀伐之气。 “倘若任由上千具尸首腐烂，姜地必然会爆发瘟疫。镐京地处渭水下游，亦将深受其害。” 姬宜臼若有所思：“若是敌国地处下游，往江河沉尸，是否能不战而胜？” “瘟疫爆发期漫长，除水流风势外，还能通过飞禽走兽散播。无论是谁，一旦沾染瘟疫，均药石无灵。” “假如姜戎故意沉尸，镐京岂不是危在旦夕？” “少量尸首，水中鱼虾便能食尽。数以千计，则需派人打捞焚烧。” 姬宜臼恍然大悟：“父王睿智，孩儿受教了！” 姬宫湦选择笑而不语。 无论如何，姬宜臼都是自己生物学上的太子。 如果能够将其培养成才，也算对得起这幅躯体的原主。 一夜无话，拂晓时分。 前线战报再度传来。 虢石父率领的王畿之师，首战便被姜戎击溃。 虎贲军偷袭姜地的消息传出去后，姜戎当即选择班师回防。 虢石父瞧出端倪，立刻重整旗鼓，拖住姜戎的步伐。 姜戎只能边战边退。 失去姜戎助阵的陆浑戎，在申缯两国联军的强攻下，死伤颇为惨重。 局势正逐渐实现逆转。 姬宫湦突然有个大胆的想法，便将妫子骘召入帐中。 “粮草牲畜都运送完了么？” 妫子骘拱手道：“目前已悉数离开渡口，明早便抵达骊山行苑。” “很好！召集奴军与虎贲，焚烧姜地东邑，尔后挥军北上，直取姜地北邑。” 妫子骘走出营帐。 没过多久，便完成指令。 姬宫湦携姬宜臼坐上王驾，在虎贲军的簇拥重新启程。 身后的姜地东邑，在火光冲天中化为乌有。 有奴军在前方带路，沿途村落接连归降。 偶尔遭遇零星的抵抗，也被虎贲军火速歼灭。 与此同时，姬宫湦开展反向坚壁清野行动。 取走粮草牲畜后，便让奴军点燃村落，使之化为一片焦土。 即便姜戎大军重返，也暂时失去有生力量。 烽火般的村落黑烟柱，不断往北蔓延。 抵达姜地北邑时，奴军总人数正式突破三千。 虎贲军搜罗到大批粮草牲畜，在距离北邑三里远的一处平地安营扎寨。 此时已经入夜。 姬宫湦命妫子骘继续烹羊宰牛，犒赏八百虎贲甲士及三千姜戎奴军。 肉香四溢，酒味蔓延。 驻守北邑的姜戎，只能站在城头远望垂涎。 姬宫湦见时机成熟，派出奴军头目前去劝降。 姜戎喜好劫掠，本质上是因为领地物资匮乏，又受不了农耕之苦。 一旦面对美酒好肉，他们就很容易动摇。 没到半夜，便有人按捺不住，拖家带口偷偷溜出来。 妫子骘早有准备，派甲士将他们迎入营中。 先是一顿酒肉，等他们结束狼吞虎咽，立即派往最前方，用行动证明归降之心。 第14章 藏兵南山谷，屯民骊山麓 办法异常简单，往北邑内抛射箭矢或石块，亦或者喊话城内亲朋好友。 随着归降的姜戎增多，北邑城头守军逐渐稀松。 也不知何时开始，城门被人推开一道缝隙。 等到天亮，城内姜戎已经屈指可数。 清理掉负隅顽抗者后，虎贲军异常顺利地接管姜地北邑。 此时的姜戎奴军，正好扩充至四千人。 虽然大部分是老弱妇孺，却能凑出五百青壮年，组成奴军先锋营。 搬运完粮草牲畜，姬宫湦再次下令，将姜地北邑焚毁。 裹挟四千姜戎的虎贲军，已然成为姜地恶狼。 所到之处，村落覆灭。 只要选择选择归降，肉敞开吃，酒尽情喝。 这很符合姜戎的劫掠本性，你不吃别人吃，至于往后怎么办，那是往后的事。 一路席卷，总算抵达姜戎王庭所在的中邑。 奴军突破五千人，先锋营也增加至八百青壮。 姜戎在王庭留有上千名甲士，整体战斗力不可小觑。 姬宫湦自然不敢托大，吩咐虎贲军与奴军先就地安营扎寨，尔后再伺机而动。 就在当晚，前线传来两个重磅消息。 申缯联军击溃陆浑戎，尔后接管褒国大部分城邑。 目的很明显，申缯两国在讨要好处。 王畿之师追击不力，姜戎大军成功摆脱纠缠。 根据邦谍回报，他们已经越过姜地南邑，距离王庭中邑只有一日行程。 姬宫湦当机立断，命妫子骘整肃人马，对王庭中邑发动火攻。 只求焚毁，忽略杀伤。 大量箭矢绑上浸过松脂的麻布，点燃后化作火蛇，七零八落地飞入城中。 王庭中邑内，建筑大多为木屋与帐篷，很快便化作一片火海。 趁姜戎甲士忙于灭火，姬宫湦果断率军后撤。 一路往东，直奔庋渡。 路上，姬宜臼有些憋屈。 “父王，吾等坐拥五千奴军，为何不与姜戎拼死一搏？” 颠簸的车辇，让姬宫湦有点头晕目眩。 “正所谓，光脚不怕穿鞋的。姜戎败了尚且可以远遁，吾等败了就只有死路一条。” 姬宜臼道：“继续招降姜戎，不就可以了吗？” 不等姬宫湦定神，寺人尨便主动在旁解释。 “大王先前能成功招降奴军，只因留守者大多是老弱病残，平日里与奴隶相差无几。而今姜戎大军折返，必然是复仇心切。” 姬宜臼很快便想通了。 “归附的五千奴军，父王打算如何处置？” 姬宫湦笑道：“孤王想试试当戎主的滋味。” “父王要留着他们？” “南山险峻，孤王早已叮嘱妫子骘，寻到一处峡谷，可供五千奴军暂驻。” “倘若他们再度叛变，父王要如何平乱？” “抽调孩童为质子，送往蓝田大营，由你倔突王叔进行操练。” 姬宜臼瞪大眼瞳：“原来父王早就算计好了。” 姬宫湦拍了拍姬宜臼的肩膀，继续分析接下来的事态。 申缯两国必然会侵吞褒国，进而盘踞汉中。 姜戎元气大伤，王畿诸侯扳回颓势，双方会陷入胶着状态。 在南山安顿五千奴军，南下可滋扰汉中各邑，北上可钳制王畿诸侯。 申缯两国取得汉中飞地，前期必然会投入大量兵力管控。 姬宫湦利用申后，让申缯两国发兵，目的就是将他们引入汉中，从而分化申侯的实力。 至于褒国，老老实实当个大冤种就好。 反观王畿诸侯，虽然大多数忠心周王室，却也不得不防。 万一姜戎再度发难，五千奴军也能滋扰姜地。 “此乃孤王之长策，尔等务必要守口如瓶。” 寺人尨自不用提，本就是心腹中的心腹。 姬宜臼则一改往前，将姬宫湦视为崇拜对象。 抵达庋渡后，虎贲军就地划分成三股。 两百甲士领姜戎奴军，携带所有粮草牲畜，入驻南山峡谷。 一百甲士选出五百名孩童，乘船前往蓝田大营。 余下五百甲士，护送天子返回王城镐京。 辗转两日，姬宫湦总算躺在百花林的长榻上。 前线消息接踵而至。 褒珦答应割让汉中一半城池，报答申缯两国出兵救援。 姜戎东邑与北邑被毁，中邑王庭变为废墟。 姜戎王震怒，得知虎贲军走脱，重整大军回击王畿之师。 虢石父以逸待劳，在渭水河畔大败姜戎。 姜戎王带领残剩部族，退守姜地西邑。 虢石父以粮草耗尽为由，没有下令追击，而是派兵占据姜地东邑与北邑。 虢国、召国、周国、合国等均与姜地接壤。 虢石父此举，显然是与王畿诸侯达成一致，共同实现开疆拓土。 姬宫湦乐见于此。 王畿诸侯与姜戎争夺地盘，自己便可以腾出手，正式部署骊山行苑与蓝田大营。 不等虎贲军集齐，姬宫湦赶赴华胥古邑。 姬友与弭侯翉携手相迎。 “恭贺大王智取姜戎，一雪千亩之战前耻！” 姬宫湦走下车辇：“孤王此番前来，只为听王叔喜讯。” 姬友当即将姬宫湦迎入帐中，并命人送上骊山堪舆图。 新国人之策有三大核心。 其一，冶炼铜铁。 姬友命人在骊山脚下，搭建大量炭仓，并从郑地运来大量矿石。 参照姬宫湦提供的图样，正在锻造首批农具。 其二，垦荒建庄。 以华胥古邑及骊山为主轴，现已开垦出五万亩农田。 五百亩为一庄，内含耕地、桑田、鱼塘、养殖场、屋寨等功能区。 农庄采取整租制，定额征收粮赋与布帛。 其三，编户屯民。 无论国人、野人、戎人与奴隶，均按照血缘亲疏，正式划分户籍。 对复杂姓氏进行拟合，形成初始版百家姓。 根据姬友清点，骊山行苑人口现已突破两万，目前还在持续增长。 府库存粮面临空缺。 算上姬宫湦从姜地运来的粮草牲畜，勉强只够支撑两个月。 此时正值春耕，距离秋收还有三个多月。 西周粮食产出比较低，若想实现自给自足，至少需要多等一年。 姬友忧心忡忡道：“倘若粮草不济，骊山行苑及蓝田大营将难以支撑。” 姬宫湦盯着骊山堪舆图，嘴角生出一抹微笑。 “天下过半诸侯，不朝天子不贡王室久矣！” 第15章 封爵不授地，食邑不定闾 姬友循着姬宫湦的视线，目光落到骊山东侧与郑地中间。 彤国，同为姬姓诸侯。 子民不过数万人，国中仅有一座城池，即国都彤邑，其余均为村落，典型的小国寡民。 自从周厉王姬胡被国人驱逐，彤国便实施闭关锁国，斩断与周王室联系。 周宣王姬静即位后，由于彤国过于弱小，便任其自处。 时至今日，彤国早已和方外之国无异。 郑地作为邻居，郑伯姬友曾派人前往彤国，结果却被拒之门外。 姬友明白姬宫湦的意思。 “大王讨伐彤国，虽然师出有名，却容易造成天下诸侯恐慌。” 姬宫湦大笑道：“此事易如反掌，只需如此这般，便能让天下诸侯对彤国深恶痛绝。” 姬友听完姬宫湦的计谋，当场陷入沉思。 与其说是僭越周礼，倒不如说是奸诈无比。 即便放在史书上的春秋时期，也是相当炸裂。 “大王，真要如此么？” 姬宫湦点头道：“孤王不这么做，王室公族将不断沉沦。” “王室之尊，仍具威慑！” “等到王室真正失去威慑时，那就彻底晚了。” 姬友不由得长叹一声。 其他诸侯暂且不提，单是嚣张跋扈的申侯，便不将周王室放在眼里。 申缯两国强索褒国城池，天下诸侯竟无一人发声。 “也罢，就按大王计策。” 姬宫湦站起身：“骊山行苑事毕，孤王这就前往蓝田大营。” 一直沉默的弭侯翉出列。 “启禀大王，蓝田大营与弭邑近在咫尺，便由臣亲自领路如何？” 姬宫湦没有推辞。 反正距离华胥古邑都不远，正好可以和弭侯翉提前商谈去国之策。 等到半路，姬宫湦才命弭侯翉独自进入车辇。 不同于亲叔姬友，弭侯翉只能算同宗族人。 但偏偏就是他，第一个向姬宫湦提出，自愿去除国号。 弭侯翉进入车辇后，正想行跪拜之礼，便被姬宫湦拦下。 “尔乃孤王同宗，又有至亲之情，往后无需多礼！” 弭侯翉只得拱手：“大王厚待，臣愧不敢当。” 姬宫湦直截了当道：“孤王此番召尔前来，是为商谈去国之事。” “大王若是愿意，臣立即昭告弭国臣民，从此尽归大王麾下。” “凡事皆有诸多因由，除去匡扶大周王室，不知弭侯还有何作想？” 弭侯翉先是一顿，见姬宫湦神情坦然，这才敞开心扉。 “弭国困守王畿东南隅，薄田多贫瘠，寡民鲜富庶。纵使是臣家下，亦有食不果腹者。长此以往，必将国破民亡。” 姬宫湦提醒道：“去国追随孤王，未必能有所改善。” “一丝生机，臣也愿往！” “倘若公然去国，天下诸侯必然自危。孤王倒是有一良策，可在弭国尝试。” 弭侯翉忙问：“是何良策？” 姬宫湦道：“封爵不授地，食邑不定闾，均折算纳入月岁俸禄。后世子嗣，亦可同等继承。” 此乃参照汉唐制度糅合而成，既能避免诸侯恐慌，又可以收拢王权。 对穷困潦倒的弭国而言，这无疑是金饭碗。 弭侯翉不假思索道：“请大王下诏，臣必敢为天下先。” 姬宫湦示意寺人尨，递上文治爵位框架图。 以万户国公为尊，往后依次为千户郡侯、百户县伯、十户乡子及个户闾男。 同等爵位下，则按食邑户数多少进行排序。 “孤王欲封尔为弭国公，食邑一万户，不知尔意下如何？” 弭侯翉急忙躬身：“无功而受厚禄，臣惶恐！” 姬宫湦解释道：“尔率先垂范，便是大功一件。后来者效仿，孤王亦会有所擢升。” 弭侯翉这才愿意领命。 寺人尨取来布帛，撰写好册封诏书后，便命人描摹多份传回朝堂。 “弭侯姬翉献民赠地有功，敕封弭国公，食邑一万户！” 诏书虽然点明原由，却对封赏没有任何解释。 这是姬宫湦刻意为之。 天下诸侯获悉后，第一反应肯定是疑惑。 接着便是揣测，随后暗中派邦谍打探实情。 等他们折腾出真相，姬宫湦早已准备好应对之策。 诏书发出不久，蓝田大营便映入眼帘。 遥遥望去，宛如山寨。 进入蓝田大营后，所见却是另一番光景。 姬宫湦曾经传书姬掘突，粗略描绘新王师训练之法。 姬掘突不仅悉数落实，还额外进行优化。 将玄甲营提升为玄甲军，配备辎重营、勤务营及训练营等。 大量营帐拔地而起，各式训练场也初具规模。 整装列队的甲士，整齐划一地高喊口号。 见到姬宫湦，便举起右手，比出六的手势。 姬宫湦边走边回应，内心生出美术落榜生附体的错觉。 来到主帐，内史冂两子早已恭候多时。 次子内史仲飔，只有二十五岁，面色却老成黝黑，衣衫也略显破旧。 三子内史叔垚年仅十八，却生得头角峥嵘，散发出杀伐之气。 两兄弟并肩齐声道：“臣等拜见大王！” 姬宫湦挥挥手：“内史仲飔，造纸之术进展如何？” 内史仲飔从怀里掏出一沓纸张，亲自递到姬宫湦手上。 “启禀大王，此为当前最佳成品。臣以毫笔试之，发现墨迹容易溃散。” 姬宫湦摸了摸纸张，手感与后世纸钱无异。 不仅厚重，而且粗糙。 “可将此成品捣碎，熬煮成更为纤细的纸浆。” 内史仲飔如获至宝：“臣这就去试制！” 姬宫湦准其退下，便将目光投向内史叔垚。 “孤王即将再度率军亲征，尔可愿一同前往？” 内史叔垚大喜：“末将愿誓死追随大王！” 姬宫湦满意地点点头。 “最近几日，尔先挑选一百精锐甲士。务必要身形健硕，且需耐力过人。” 内史叔垚抱拳道：“末将领命！” 一旁的姬掘突连忙出列。 “末将枕戈以待，愿随大王征讨不臣。” 姬宫湦道：“此番蕞尔之战，骊山太尉总督蓝田大营，当以操练玄甲军为要。孤王亦另有要务，需要尔亲自执行。” 姬掘突眼前一亮：“敢问大王，是何要务？” 姬宫湦道：“替孤王组建邦谍营！” 第16章 申侯困王畿，奴军乱散邑 邦谍，古已有之。 西周以礼为尊，一切征伐均有严格程序。 战场上讲究列阵厮杀，邦谍犹如鸡肋，仅限于打探诸侯言行。 姬掘突不解：“外畿诸侯不臣，吾等均已心知肚明。” 姬宫湦笑了笑：“尔等可还记得，骊山戎为何会不战自溃？” 姬掘突很快反应过来：“末将明白了！” 姬宫湦没有做详细阐述，一切都交由姬掘突自由发挥。 玄甲军，首要为胜！ 必须赶在诸侯不讲武德之前，抢先制定新的武德标准。 如此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料理完军务，姬宫湦便抽身离开蓝田大营。 正打算巡视弭邑，王城长羽甲士却匆忙来报。 “姜戎退守腹地，暗中勾结犬戎，困王畿之师于姜地南邑。虢上卿紧急求援，望大王号召天下诸侯共讨之。” 姬宫湦忙问：“申缯两国联军正在汉中，可有发兵救援？” 长羽甲士答道：“申侯称，两国甲士劳累。倘若仓促发兵，恐会相继陷入囹圄。” 姬宫湦不禁哑然。 申侯的胃口，显然比姬宫湦想象中的还要大。 犬戎与申侯私交甚密，姜戎又是申国同族。两者互相勾结，定是申侯暗中搓成。 王畿之师一旦崩溃，虢国、召国、周国、合国等诸侯必然会迎来覆灭。 届时，申侯将彻底掌控西岐。申缯两国本就盘踞王畿东南，待其蚕食完汉中褒国，串联成口袋阵，王畿便会深陷包围圈。 长羽甲士退下后，寺人尨忙问：“大王，这可如何是好？” 姬宫湦却没有慌张：“王畿之师就算再不济，依托姜地南邑为屏障，至少也能撑十天半个月。” “大王不打算救援？” “西岐自然要救，但不用着急去救。申侯将汉中褒国视为囊中物，孤王只需斩断南山通道，则王畿之师困局可解。” 寺人尨耳濡目染，逐渐将此次混战梳理清楚。 申侯为取汉中，先策动陆浑戎与姜戎，大举入侵褒国。 王畿诸侯救援褒国，除担忧唇亡齿寒外，也想趁机开疆拓土。 所以姬宫湦完成偷家行动后，王畿诸侯便急着霸占姜地城邑。 申侯眼见事态失控，索性策动犬戎，与姜戎前后夹击，将王畿之师困住。 无论谁胜谁败，申侯都能伺机控制西岐，对镐京王畿形成半包围。 姬宫湦的战略目标，是三方彼此消耗，自己从中撷取利益。 如今申侯掌控全盘局势，姬宫湦自然不能放任其得逞。 散国故地为汉中与西岐咽喉，只要切断申国北上通道，便能破解申国的口袋阵。 寺人尨略加思索：“散国故地如此重要，申侯必然会派重兵驻守。单凭南山四千多名奴军，根本撼动其防线。” 姬宫湦飞快搜罗前世记忆。 兵力处于劣势，友军又被围困，除非有骁勇善战的猛将，才能一举破局。 姬掘突与内史叔垚还不够格，妫子骘则是不适合。 见姬宫湦陷入沉思，寺人尨便小声提议。 “小的想到一策，但过于有违人伦，不知大王是否想听？” 姬宫湦道：“快快说来！” 寺人尨压低声音：“命虎贲军打着太子的旗号，进入散国故地。待驻守甲士松懈，再倒戈相向，必能速胜！” 姬宫湦不由得皱起眉头。 计策确实能速胜，但会产生严重的后遗症，导致周王室仅剩的花架子顷刻坍塌。 寺人尨想了想，又道：“西岐之地已颇为贫瘠，申侯占据也仅得地势，大王亦可暂弃。待玄甲军成，再伺机夺回。” 拿空间换时间，也算是很不错的权宜之计。 毕竟双方还没有撕破脸皮，申后仍然是王后，姬宜臼依旧是太子，申侯也仍然是国丈。 参照历史剧本，姬宫湦要么唯唯诺诺，要么突然暴毙身亡。等太子姬宜臼继位，申侯便彻底把持朝政。 姬宫湦想到此处，脑海深处突然灵光一闪。 “孤王已有应对之策，召虎贲军将佐妫子骘前来听令。” 寺人尨油然大喜。 在他看来，姬宫湦若想出计策，必定是万无一失。 很快，妫子骘现身觐见。 姬宫湦也不废话：“立即领五百虎贲甲士赶赴南山，连同所有奴军，改成犬戎装扮，前往散国故地叩关。” 姜戎与犬戎比邻，衣饰本就相近。唯一区别是头发，姜戎会简单绑头发，犬戎则披头散发。 妫子骘忙问：“吾等以何名义前去叩关？” “姜戎暗通王畿诸侯，目前已派兵截断渭水！只要城门打开，便蜂拥而上。夺取散国故地后，先亮出姜戎旗号，再迅速撤离！” 妫子骘虽然不解，却知道王命所至，必有深意，欣然领命前往。 身边仅余三百虎贲军，姬宫湦只得传令弭国公姬翉，取消巡视弭邑。 王驾随即调转方向，返回镐京王城。 等车辇驶过华胥古邑，寺人尨才开口询问。 “敢问大王，为何要先扮犬戎夺城，再换姜戎旗号弃城？” 姬宫湦笑道：“届时申侯必然也会疑惑，究竟是谁偷袭散国故地。” “大王是想借此混淆视听，从而离间申侯、犬戎及姜戎，以解王畿诸侯之困？” “离间为实，却无关解困！” 寺人尨没有继续追问。 身为天子近奴，他善于拿捏分寸。无论是探听圣意，亦或者出谋划策，都需要适可而止。 闲谈少了，容易被天子猜疑。言语过多，则像是另有所图。 姬宫湦选择信任寺人尨，也正是因为这点。 越聪明的太监，对帝王就越忠心。因为他们都很清楚，帝王才是太监的立身之本。 至于文臣与武将，判别其是否可用，姬宫湦会参考两个标准。 要么愚忠，要么能办事。 妫子骘与弭国公姬翉为前者，郑伯姬友与姬掘突暂属后者。 刚抵达镐京王城，妫子骘便派人前来回报。 散国故地防守松懈，奴军伪装成犬戎，果然骗开散国都邑的城门。 不等守将前来，妫子骘便示意动手，很快便将驻守甲士击溃，轻松夺取散国都邑。 等申国援军赶到时，粮草牲畜已被掠夺一空，只留下数面姜戎旌旗。 姬宫湦听罢，当即向信使传达新密令。 第17章 内史献良策，庶府盘库存 挑选百余青壮奴军，伪装成战败的申国甲士，前往犬戎大帐，假传姜戎暗通王畿诸侯。 与此同时，派一百虎贲军，高举太子旗号，越过南山直抵褒国。 找到申缯两国联军大帐，以庆贺击溃陆浑戎为名，大张旗鼓犒劳申缯两国甲士。 妫子骘奉命照办。 两日后，局势开始逆转。 散国都邑被袭，申侯立即派人盘查，结果却发现是犬戎的人，打着姜戎的旗号。 没等申侯密使作证，虎贲军便进入联军大帐，烹牛宰羊温美酒，举办盛大的犒赏仪式，并派人四处宣扬。 犬戎本就是中途参战，得知姜戎暗通王畿诸侯，又闻申侯接受周太子犒赏。 现下姜戎对王畿之师围而不攻，申侯还派人征询散国都邑被袭之事。 猜疑链一旦形成，可怕的念头就会疯狂滋生。 申侯与姜戎分赃不均，便拉犬戎当替罪羊。一旦王畿之师覆灭，姜戎突然倒戈相向，申缯两国发兵渭水，犬戎将腹背受敌。 届时，犬丘将被夷为平地，犬戎亦惨遭屠戮。 携带着种种猜想，心生忌惮的犬戎果断选择撤兵，留下一头雾水的姜戎。 姜戎本就元气大伤，借助犬戎的兵力，才成功包围王畿之师。 犬戎一走，如毒蛇失牙。 不等虢石父率王畿之师突围，姜戎便不战而退，重新收缩回姜地西邑。 王畿诸侯虽不明所以，却也不敢继续在姜地逗留，纷纷带领各自甲士返回封国。 姜地南邑之围，就这般莫名其妙地结束了。 犒赏联军的虎贲军返程时，无意中瞥见申侯在主帐大发雷霆。 “姜犬二戎，反覆无常之鼠辈尔！有朝一日，寡人必发兵以灭之！” 这是几名虎贲甲士传回的原话，毕竟煮熟的鸭子飞了，申侯摔碗咆哮实属正常。 姬宫湦瘫在百花林，边听妫子骘回报，边欣赏舞姬手脚乱飞。 内史冂撂下刀笔，端起酒爵朝姬宫湦道喜。 “恭贺大王！姜犬二戎不战自溃，诸侯之师即将凯旋。而今王畿重归安宁，实属社稷之福！” 姬宫湦伸着懒腰：“孤王属实没想到，内史大人竟然也是阿谀谄佞之徒。” 内史冂大笑：“自宣王于千亩大败，戎狄便将王畿视为囊中膏腴。大王亲率虎贲军纵横姜地，国人皆曰可颂！臣心喜难掩，甘愿当一回阿谀谄佞之徒。” “尔之奉承，孤王受了。” “遵照大周礼法，大王需举办大朝会，犒劳有功将士，封赏有为贤臣。” 姬宫湦叹道：“孤王亦想赏赐功臣良将，奈何王宫府库空虚，该如何是好？” 内史冂当即提议：“仲飔替大王造纸，虽未臻美，却已有成品。大王何不以此为珍宝，赏赐给功臣良将。” 姬宫湦顿时眼前一亮。 给纸张附加价值，与前世的纸币有异曲同工之妙，自己怎么就给忘了？ “内史所言，是为头功！” 内史冂略微惊讶：“物以稀为贵，臣不过是偶然所发而已。” 姬宫湦大笑：“受内史启发，孤王决定以纸造币，往后在王畿乃至天下诸侯国推行。如此既能解府库之亏，又可补铜铁之缺。” 内史冂道：“币之所通，乃铜之所值。纸除书写外并无它用，大王如何令国人甘愿使之？” 姬宫湦没想到，内史冂对货币如此熟稔，直接指出货币本位的概念。 华夏古代虽有交子银票，本质上却是存单，仅限所在钱庄存取，实际货币仍以银铜为主。 西周时期，大部分市井小买卖，仍停留在以物易物的阶段。 士人及以上阶层，才会使用金银与铜币贸易。 此时并没有铸币权概念，导致钱币样式纷繁复杂，具体数额仍以称重为准。 若想推行纸币，必须绑定最具流通价值的物品，而且可以随时兑换，才能被世人认可。 金银铜铁很合适，但那是本末倒置。姬宫湦本就因为府库空虚，才想推行纸币。倘若有大量金银铜铁，大可直接铸币。 姬宫湦努力回忆前世，总算找到最佳选择。 粮食，乃国之根本。 倘若奉行粮本位，以骊山行苑和镐京王城为试点，设置粮仓供自由兑换，必然能形成纸币流通圈。 等时机成熟，再扩展至王畿周边的诸侯国，进而掌控货币发行权，成为一柄逐鹿天下的利刃。 除此之外，造纸术当前仍属机密，只要持续加入复杂工艺，便不用担心被人伪造。 姬宫湦梳理清楚要点，当即朝寺人尨询问。 “内宫府库由何人掌管？” 寺人尨道：“内宫府库向来由庶府姬綦执掌，姬綦乃大宗伯姬黁次子，为人忠厚秉直。” 姬宫湦当即下令：“宣庶府姬綦前来觐见！” 庶府本就是内宫属官，不稍多时，姬綦便来到百花林。 姬綦身形虽瘦，却生得十分板正。姬宫湦只是简单扫视一眼，便认定其可堪大用。 “大王，臣奉命觐见！” 姬宫湦笑道：“庶府同为王室公族，却没有执拗繁琐礼数，着实难能可贵。” 姬綦明显一愣，旋即拱手道：“谢大王！” 寺人尨本想出言提醒，却被姬宫湦直接挥退。 “孤王问你，内宫府库尚有多少钱粮？” 姬綦不假思索道：“不多。” “具体有多少？” “米粮两万五千石，金银铜锡八千斤，此外还有珍珠十斛……” 姬宫湦赶忙出言打断：“一石米粮约有多少？” 姬綦答道：“常人满口所食为一两，十两为一升，十升为一斗，十斗为一石，故一石米粮约为臣之所重。” “斤又是多少？” “一斤便是一升，升乃米粮酒水惯用，斤为物件计量常使。” 姬宫湦追问：“内宫寻常需要消耗多少米粮？” 姬綦道：“每日至少五十石，每月约一千五百多石，每年近两万石。” 一石粮食约为前世的一百斤，每日吃掉两吨半的粮食，至少是五千人的消耗量。 虎贲军虽属禁军，却另有府库豢养。宫中甲士不过千余人，除去妃嫔媵嫱与内宫属官，至少还有三千人在吸食内宫府库。 姬宫湦不禁皱起眉头：“为何如此之多？” 姬綦冷然道：“人多！” 第18章 孤王乃昏君，野人亦子民 姬宫湦示意姬綦退下。 坐到长榻上，望着眼前仍要扭摆手脚的舞姬，不由得心生恼怒。 “拿内宫名册来！” 寺人尨急忙躬身道：“内宫名册由王后掌管，大王若想查阅，需等王后明早回宫，小的才能去取来。” 姬宫湦揉了揉太阳穴。 遣散内宫蠹虫，确实能省下不少粮食，用于推行纸币。但会破坏昏君形象，导致野心勃勃的诸侯阳奉阴违。 如此一来，姬宫湦便失去统一天下的借口。 欲使其灭亡，必先令其疯狂。延续虚伪的分封关系，相当于服下慢性毒药。 “罢了，此事往后再议。当务之急，仍是大朝会上，如何赏赐功臣良将。” 内史冂忙问：“不知大王意下如何？” 姬宫湦道：“便依内史所言，用珍稀纸张进行赏赐。至于纸币之举措，待孤王梳理透彻，再择机推行。” “是否先命仲飔锻造？” “这是当然。孤王已想出样式模范，但需耗费大量时间雕版，且印制工序颇为繁琐。” 姬宫湦说罢，用毫笔在帛布上画出纸币草图。 借鉴前世货币，正面标明面额及编号，中间为椭圆形圆圈，圈内描绘九鼎图案。 背面为粮仓俯瞰图，配上大周铸币局标识，加盖纸币专用的天子印玺。 寺人尨接过草图，命心腹秘密送往蓝田大营。 姬宫湦将心中烦扰清空，躺在榻上听着编钟悠扬的震鸣。 不知不觉，竟进入梦乡。 重生周幽王后，他的前世记忆正在不断淡化，就连梦境也开始模糊不清。 他在努力地回忆，当初那顿烧烤吃的是什么？ 结果，只记得价格很贵。 醒来时，夜色正浓。 编钟已经停歇，舞姬也不见踪影，就连内史冂也回府，只留下一名小吏守候。 姬宫湦摇摇晃晃地起身，寺人尨见状，急忙上前搀扶。 “大王，你怎么醒了？” 姬宫湦定了定神：“现下是何时辰？为何百花林如此安静？” 寺人尨道：“寅时七刻刚过，离卯时尚有一刻钟。” “早朝何时开始？” “虢石父担任上卿后，便将早朝改至辰时。大王若想早朝，需再等一个时辰。” 姬宫湦笑道：“孤王曾有言在先，懒得去看那些猪狗装模作样。今日既然起早，孤王想到城外随意走走。” 寺人尨急忙提醒道：“王后稍后便回宫，王畿之师午后凯旋，需大王携王后出城相迎。” “无妨，孤王乃昏君。” “小的这就让人摆驾！” “无需如此繁琐，孤王与尔步行，领一百虎贲甲士在旁护驾即可。” …… 离开王宫，刚好是卯时。 王城百姓正陆续醒来，伴随零星炊烟，街道出现稀稀拉拉的人影。 早市的商贾，在摆放各式货物。打杂的奴仆，在喂养院中牲畜。居家的妇孺，在熬煮米粥野菜。 姬宫湦慢悠悠地走着。 路过的国人见到天子后，只是短暂驻足旁观，并没有想象中惊慌躲避。 相反，有十多名衣衫褴褛的孩童围上来，绕着虎贲甲士唱起童谣。 “大周王，虎贲郎，打得戎狄满地躺……” 姬宫湦也不驱赶，反而让虎贲军跟着念起来。 抵达城门时，远方天际已经泛起鱼肚白。 城外的百姓纷涌而至，有人肩挑野菜果蔬，有人驱赶鸡鸭牛羊，还有人背着山货猎物，赶去集市入城换取生活所需。 姬宫湦有些好奇：“他们都是大周国人吗？” 寺人尨解释道：“大部分为国人，也有不少奴隶，还会混杂些许野人。” “野人也能进入王城？” “野人亦算百姓，只是野居郭外，鲜与国人来往。因其过于分散，王室难以管控，便任由野人自生自灭。” “附近何处野人多？” “往南十余里，毗邻丰水河畔，乃文王引水所蓄之灵沼，常有大量野人聚集久居。” 姬宫湦顿时来了兴致。 汉武帝刘彻曾扩建灵沼，用于操练水军，并兴建豫章台、灵波殿、石鲸及可载万人的豫章大船，使之成为皇家禁苑。 一行人步行半个时辰，灵沼便映入眼帘。 灵沼四周曾是王田，周宣王屡战屡败，国人数量锐减，王田便逐渐荒芜。 姬宫湦即位次年，岐山发生大地震，导致泾水、渭水、洛水断流。 随后王畿小旱三年，灵沼水源日渐枯竭，如今水面不过三百亩。 野人以采集滩涂野黍为食，并时常到灵沼中渔猎，逐渐聚集成千人村落。 村内茅草屋犬牙交错，牲畜四处乱窜，犹如原始部落。 姬宫湦等人尚未走到村口，里面便响起急切的竹梆声，随后涌出上百名青壮野人。 他们手持农具，如临大敌般堵住进村通道。 寺人尨扯开尖锐的嗓子。 “大胆野人！大周天子驾到，尔等竟敢持械相阻，可知虎贲甲士之骁勇？” 姬宫湦等寺人尨说完，才高声对其呵斥：“寺人尨，不得无礼！” 就在这时，野人青壮分出通道，一名拄着拐杖的长须老者缓缓出列，吃力地朝姬宫湦躬身行礼。 “天子携虎贲甲士驾临灵沼，不知所为何事？” 姬宫湦道：“孤王只是巡视王畿之地，对灵沼并无它图。” 长须老者颤颤巍巍道：“吾等皆为乡鄙野人，历来不属王畿管辖。大王若要巡视子民，应当去往渭水河畔。” “长者此言差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乡鄙皆王畿，野人亦子民。” “天子厚爱，吾等野人无福消受，只愿各不相扰。” 姬宫湦不禁长叹：“周室亏欠尔等多矣，孤王便不入村了。但有一善政，事关子民衣食，需向尔等陈告。” 长须老者道：“若是善政，请大王当众明示！” 姬宫湦示意寺人尨拿来堪舆图，亲自捧到长须老者跟前。 “孤王命郑伯垦荒骊山，改井田制，降赋免役。无论国野戎狄，皆可入册新国人，安农桑之衣食，享耕织之富庶。” 话音未落，村口的野人青壮便是一片哗然。 长须老者杵了杵拐杖：“诸位稍安勿躁，待大王坦明个中寓意，再畅所欲言不迟。” 一名大个子道：“周室残暴，不可信也！” 第19章 虢公欲发难，申后急护盘 其余人纷纷附和。 姬宫湦等他们重新安静，才卷起堪舆图，掏出一块沉甸甸的铜锭。 “孤王也知空口无凭，尔等若是不信，可派人前去打探，此为来往之资。无论尔等最终如何抉择，孤王均不会干涉。” 大个子还要驳斥，长须老者却抢先接过铜锭。 “吾等便信大王一回！” 姬宫湦也不再多言，转身带领虎贲甲士扬长而去。 等灵沼离开视野，寺人尨才敢凑上前。 “大王亲自宣扬仁德，还耗费钱资，却连村落都不能入，真是岂有此理！” 姬宫湦道：“民心难求，区区钱资又何足挂齿。倘若灵沼野人愿意迁往骊山，其他野人必然会争相效仿。” “若是他们不去呢？” “那便是孤王的问题。民之所求，食果腹而衣蔽体。士之所期，战有望且功有赏。” 姬宫湦说完，身后的百名虎贲甲士纷纷停下脚步，高高举起右手，比出六的手势。 “大王万年！大周万年！” 姬宫湦道：“如今午时已过，孤王不喜王畿之师，便与尔等就地扎营，同食同饮如何？” 虎贲甲士齐吼：“诺！” …… 临近黄昏，姬宫湦感觉疲惫不堪，才率虎贲甲士折返镐京王城。 出乎意料的是，王城却显得异常安静。 仿佛王畿之师并未凯旋，国人都在照常生活。 前去询问城门守将，姬宫湦才知事发经过。 虢石父等诸侯率王畿之师，正午准时抵达城门外。本以为会有盛大仪式，结果却发现只有申后前来相迎。 一问之下，才知道天子清晨便出城巡视，期间未曾传回讯息。 王畿诸侯纷纷抱怨，却被申后一番话骂得哑口无言。 “大王剿灭骊山之戎，为体恤国人，曾颁布王命，王师凯旋之时，沿途注目相迎即可。尔等退敌之功，可比大王灭戎之举耶？” 虢石父瞅准时机，公然朝申后发难：“申国亦有退敌之功，却联合缯国侵吞褒国城池，可比大王灭戎之举呼？” 申后道：“申侯之举，大王自会裁决。尔等若嫌无人相迎，那便静待大王回城。” 说罢，便转身离去。 镐京国人本就厌恶王畿诸侯，尤其对虢石父等阿谀谄佞之徒，早已恨不得将其驱逐。 如今大王置之不理，王后愤然回宫，自然无人会上前相迎。 注目者倒有不少，却都是在看王畿诸侯笑话。 虢石父还想继续发声，召公虎及祭公墩等诸侯纷纷劝解。 一番折腾，闹剧才结束。 诸侯相继回府后，无形之中分作两派。 一派以虢石父为首，认为姬宫湦受申后蒙骗，导致申缯两国吞并褒国城池。 另一派则是召公虎等诸侯，选择作壁上观。 谣言随之发酵，镐京王城开始暗流涌动。 有闻申后嫉妒褒姒，所以借助其父申侯，想一举灭掉褒国。 又闻虢石父失宠，天子很快便会诛杀他们。 至于姬宫湦的具体行踪，反倒无人关注。 两虎相斗，必有一伤。 姬宫湦乐见于此，故意板着脸回到百花林时，申后与虢石父便同时觐见。 寺人尨担心出事，提议以疲惫不堪拒绝。 姬宫湦却不以为然。 与其坐等，不如添把火。 召见的王命传达后，申后与虢石父相继走进百花林。 见到姬宫湦，申后便抹起眼泪，似乎受了天大的委屈，良久未能言语。 虢石父趁此空隙，率先朝姬宫湦痛心疾呼。 “启禀大王，申侯僭越周礼，公然霸占褒国城池，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倘若不严惩其恶行，大周王室威将严荡然无存。” 姬宫湦假装疑惑：“竟然还有这种事？” 虢石父大义凛然道：“王后方从申国归来，分明悉知此事，却欺瞒大王，罪不容诛！” 姬宫湦不置可否，反而望向申后：“虢上卿所言是否属实？” 申后委屈道：“吾往申国求援，乃是遵照王命。大王如今方归，何来欺瞒之说？” 姬宫湦转过头：“虢上卿，孤王确实给王后下达此令。且王后回宫时，孤王已身在城外，未曾与之相见。” 虢石父只得松口：“纵使王后无罪，申侯却不得不惩。” 申后缓过劲来：“虢公鼓身为王室公族，一方诸侯，却贪财图利，祸乱朝堂。国人早已恨之入骨，望大王当众将其诛杀。” “臣之忠心，大王最清楚不过。申侯勾结姜戎与犬戎，图谋西岐之地，当去其国，号召天下诸侯共灭之。” “虢公鼓仗势欺人，屡屡侵吞周召两国疆土，是否也要去国灭之？” …… 两人还在争论不休，姬宫湦便发出响亮的鼾声。 寺人尨急忙提醒。 姬宫湦醒来后，睡意朦胧望着申后与虢石父。 “尔等终于吵完了？” 两人选择默不作声。 姬宫湦站起身：“孤王已听出大概，亦有解决之法。不知孤王所言，是否还有人听从？” 寺人尨道：“大王贵为天子，自然是言出令随。” “那便按照孤王裁决，褒国未举报申国，视为自愿。虢上卿功过相抵，不赏不罚。” 姬宫湦说完，便命内史冂草拟布告文书。 申后见父亲脱罪，自然不再多言。虢石父虽未达成心愿，却也洗清以前的罪行。 比起各打五十大板，这算各回各家，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虢石父刚要告退，姬宫湦突然叫住了他。 “孤王凯旋时，群臣曾言进贡。时至今日，孤王为何还未收到？” 虢石父有些恍惚。 敢情自己方才慷慨激昂，在天子眼中，却是推脱进贡的说辞。 “启禀大王，群臣贡品早已备齐。怎奈姜戎来势汹汹，只得暂时冲入军资。” “意思是没有咯？” “待臣与王畿诸侯相商，不出本月，必然能重新凑足珍宝钱资。” 姬宫湦笑道：“无需如此繁琐，尔等国中必有牲畜，若能大量进贡，孤王最是欣喜。” 虢石父当即表态：“虢国常受戎狄袭扰，仅可进献牛羊五百头，还望大王笑纳！” 这是在替权臣试探底线，姬宫湦本着有胜于无的念头，对虢石父大加赞誉。 “虢上卿尽忠竭力，不愧是朝堂肱骨！” 第20章 清内宫蠹虫，定王室国公 虢石父顿时欣喜若狂，朝姬宫湦躬身大拜。 “臣拜谢大王赞誉！” 说完，虢石父不忘得意地瞥向不远处的申后。 申后察觉到虢石父在挑衅，便主动走上前。 “大王，吾愿开启私库，替父进贡牛羊八百头，以表申国之忠心。” 姬宫湦大喜：“申侯真乃诸侯典范，孤王这就下令，将此事宣扬四海，以嘉奖其忠德。” 申后连忙谢恩，接着朝虢石父低声冷哼一声。 虢石父自然不肯落下风：“启禀大王，臣突然想起，府中还有幼豚三百只，羽禽一千尾，可一并进献给大王。” 不等姬宫湦开口，申后便继续追加贡品。 “申国疆土肥沃，盛产稻麦，去岁余粮满仓。吾可作主，向大王进献五万石稻麦！” 虢石父当场愣住了。 五万石稻麦，几乎是一个小诸侯国全年的口粮。就算虢国在粮仓掘地三尺，也凑不出如此数量的余粮。 姬宫湦道：“虢上卿，尔无事便退下吧。孤王还有要事，需与王后相商。” 虢石父纠结片刻，却始终想不出更值钱的贡品，最后只能无奈告退。 申后等虢石父走后，眼角泛起得意的光芒。 姬宫湦佯装无视：“孤王想查阅后宫名册，请王后前去取来。” 申后有些错愕：“大王为何要查阅后宫名册？” “此乃王命，并非相商！” “名册异常厚重，需耗费时间搬运。大王若是闲来雅兴，吾只取部分，不知可否？” 姬宫湦平静道：“孤王问询庶府，方知宫中蠹虫遍地，以致王宫府库空虚。” 申后急忙俯身告罪。 姬宫湦继续说道：“孤王兴建骊山行苑，乃与民同乐之盛景，需耗费大量钱粮。蠹虫不除，何以转圜？” 申后无言以对。 沉寂良久，才进行答复。 “此事罪责在吾，吾必清理内宫，缩减日常用度，以资大王所需。” “孤王亦不难为王后，太子尚且年幼，尔便自留一百宫娥寺人，其余交于孤王处置。” 申后喜忧参半。 姬宫湦清理内宫，意味着她能掌控的奴仆会大量变少，往后也要节衣缩食。 换个角度，其余妃嫔也不会好过，甚至有可能被遣散出宫。 相当于在无形之中，帮申后铲除大量异己，进而助其独霸内宫。 “大王仁德，吾这就命人去取后宫名册，助大王肃清蠹虫。” 姬宫湦早已看穿申后的心思，本着快刀斩乱麻的准则，索性多给申后一些好处。 “王后熟悉内宫，这几日便留在百花林，助孤王判定何人该去该留。” 申后欣喜难掩，亲自领人前去搬运后宫名册。 随着百花林的竹简越堆越高，姬宫湦的疲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愤怒。 遵照礼法，天子后立六宫、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凡一百二十一人。 如今内宫仅御妻便有三百多人，均为虢石父进献。 内宫起居录中，绝大部分御妻入宫后，从未面见过天子，甚至不曾踏出闱门。 算上服侍她们的宫娥寺人，就已经接近内宫人员的半数。 姬宫湦招来寺人尨：“孤王若是将她们遣散出宫，她们的下场会如何？” 寺人尨颇为动容：“若是女子，尚可另行改嫁。寺人自绝子嗣，将会无处容身。” 姬宫湦猛然惊醒。 西周民风开化，根本不存在儒家所谓的三从四德，更没有贞洁牌坊。 太后都能改嫁他人，更别提这些御妻宫娥了。 姬宫湦若有所思，旋即下令寺人尨，将强行遣散改为自行抉择。 有家可归者可以归家，无处可去者前往骊山行苑，一律按新国人安置。 裁撤对象除御妻及其近侍外，还包括与之有关的宫娥寺人。 一直忙碌到半夜，申后才整理好离宫名册。 粗略估算，首批离宫者便多达三千两百余人。节约下来的粮食，足以养活两千虎贲甲士。 交代完细则，姬宫湦便在长榻沉沉睡去。 醒来时，天已大亮。 申后异常积极，不断向御妻们传达离宫王命。 闻讯者表现不一，有人痛哭流涕，有人欢喜雀跃，也有人默不作声。 随着宫门开启，虎贲甲士分成小队，前往王宫各处，协助申后清理不从者。 整个王宫，乱作一团。 虢石父等群臣屡次觐见，均被寺人尨以天子未醒拒绝。 随着离宫者不断增多，消息很快在王城传开。 国人纷纷口传，天子先杀褒姒，再灭骊戎，纵横姜地，而今又清理内宫。 虽然目的是为兴建骊山行苑，但所作所为却在重塑周王室威严，而且一切均与王城国人无关。 既不加重赋税，又不强征徭役，甚至连恭迎王师凯旋的仪式都免了。 在王城国人心目中，姬宫湦正逐渐剔除残暴之名，转而变成不思进取的昏君。 御妻几乎都源于选美，本就属于强行征纳。 如今得以脱身，不少父母闻讯，亲自赶到宫门相迎。 喧闹夹杂着哭笑声，使整座镐京王城变得热火朝天，就连百花林也能听到。 姬宫湦刚回过神，却听传令甲士来报，大宗伯姬黁前来觐见。 大宗伯掌管王室祭祀、典礼等事务，同时也是王室公族之长，相当于大族长。 姬宫湦清理内宫，已牵涉到礼法，自然不能拒见大宗伯姬黁。 大宗伯姬黁此次觐见，次子庶府姬綦随同。 两人见到姬宫湦，便行叩拜大礼，显得异常庄重。 姬宫湦忙道：“公叔无需多礼，此番觐见孤王，不知所为何事？” 大宗伯姬黁声如洪钟：“大王涤荡内宫，虽有越礼之嫌，却是王室之大幸。老臣特意前来，只为庆贺大王之仁德。” “孤王只是心系骊山行苑，公叔不必如此。” “踱踱之步，亦有行前。蔫蔫之举，亦有为作。大王但有仁行，便是社稷之福。” 姬宫湦急忙转移话题：“公叔谬赞，尔既然前来，孤王正好有事相商。” 大宗伯姬黁道：“老臣洗耳恭听。” 姬宫湦意味深长道：“孤王打算敕封公叔为宗国公，助孤王整饬王室公族。” 第21章 条戎也闹腾，天子再亲征 姬宫湦此前曾以进地献民之功，册封弭侯姬翉为弭国公，在王畿并未引起大反响。 毕竟国号尚在，虽不能就封食邑，却按户数折算，等同于天子兜底。 大宗伯姬黁曾翻阅典籍，并未发现有关阐述，便没有出言干涉。 如今落到自己身上，自然需要厘清其中规条。 “老臣不解，何为宗国公？” 姬宫湦只能耐心解释：“宗国公即姬姓大宗之长，秩比公爵，负责录籍造册、拨划王田、管理公仓、纠正不公及襄助天子等事务。” 大宗伯姬黁道：“此乃老臣职业所在，大王何须多此一举？” “孤王欲整饬王室公族，公叔若能倾力襄助，孤王将赐食邑一万户，世袭罔替。” “大王万万不可啊！” “有何不可？” “王室公族乃社稷之根基，若是动摇人心，必将引来倾覆。” 姬宫湦宽慰道：“公叔请放心，孤王所行之策，皆留有余地。届时是否遵循，王室公族均可自行抉择。” 大宗伯姬黁顿了顿。 他相信姬宫湦，兴建骊山行苑，清理内宫冗余，便是最好的范例。 然而整饬之策一无所知，始终觉得有些不妥。 姬宫湦见状，继续道：“孤王可以保证，所行整饬之策，必先交由公叔查验。若有损王室公族，孤王便当场废除。” 话已至此，大宗伯姬黁不再犹豫：“大王意志拳拳，老臣甘效犬马之劳！” 姬宫湦补充道：“大宗伯之职，仍需宗国公操持。” “老臣领命！” 商定好要事，大宗伯姬黁不再逗留，与次子庶府姬綦齐声告退。 姬宫湦正想喘口气，便有长羽甲士匆忙来报。 长羽甲士一出现，就没有好事，这次果然还是不出意料。 “条戎大肆犯边劫掠，郑伯忧心国人，望大王派兵前去，震慑作乱条戎。” 条戎，即中条山之戎。 镐京往东依次为骊山、彤国、郑国及芮国，中条山地处郑国与芮国之侧。 条戎盘踞中条山东北麓，常在成周洛邑一带作乱。 也不知是何缘故，竟然不惜长途跋涉，侵犯宗周王畿之东的郑国与芮国。 姬宫湦突然有种错觉。 自己重生周幽王后，镐京四周的戎狄，如同事先约好一般，纷纷起兵作乱。 先是骊山戎，接着陆浑戎、姜戎与犬戎，现在又冒出一个条戎。 姬宫湦不禁有感而发：“戎狄祸乱接连不断，莫非老天有意捉弄孤王？” 内史冂道：“大王切莫妄自菲薄。自厉王以来，戎狄祸乱实乃常有之事。宣王在位时，更是屡遭败绩。而今大王扭转颓势，反倒像是上苍加以眷顾。” “此前戎狄袭扰，王师及诸侯如何应对？” “戎王师及诸侯会坚壁清野，尔后退回城邑坚守。戎狄无从劫掠，又无力攻城，不久便会自行退去。” “散国与夨国被灭了。” “陆浑戎勾连姜戎，且有诸侯暗中相助，才出现灭国之灾祸。王畿诸侯愿意联手，正是忧心自己会重蹈覆辙。” 既然不是天意使然，姬宫湦便不用担心，以后会突然冒出一个位面之子，使用大陨石召唤术，将自己心血瞬间击毁。 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 以前世记忆为依仗，可以避免许多低级失误，甚至还能变危机为良机。 骊山戎举族进犯，结果姬宫湦兵不血刃，彻底掌控骊山，并收服一万多名戎人。 陆浑戎、姜戎与犬戎作乱，姬宫湦成功偷家，斩获大量粮草牲畜，还建成五千姜戎奴军。 如今轮到条戎，姬宫湦自然要思索如何布局，以免错失壮大良机。 “传令郑伯，孤王将于三日后，亲率虎贲军前往郑地。此外，命内史叔垚率百名精锐甲士，于渭水河畔静候王师。” …… 接下来三日，姬宫湦以筹备讨伐条戎为名，拒绝所有朝中大臣觐见。 申后执行清理内宫之策，收效异常显着，远远超出姬宫湦预料。 首批离宫者悉数安顿完毕，不到一千人归家，其余两千多人皆选择迁往骊山行苑。 除此之外，申后借机打压敌对的夫人、妃嫔及世妇。 王后仅留一百名宫娥寺人奴仆，以此为准绳，夫人便是五十名，妃嫔则为二十名，世妇仅有十名。 一番折腾下来，又有五百多人需要离开王宫。 姬宫湦对此不闻不问。 内史冂再度充当说书人，着重讲解中条山各类秘闻。 三日之期刚到，姬宫湦便亲率八百虎贲军，沿着渭水开赴郑地。 抵达滋水河口时，内史叔垚早已等候许久。 “条戎奸滑，又善于林间作战。郑伯担心大王安危，便让末将多带一百精锐甲士。” 姬宫湦对此没有过多在意，反而好奇内史叔垚潜力如何。 “尔若为统帅，麾下仅一千甲士，会如何讨伐条戎？” 内史叔垚早有准备：“当以精锐甲士为先锋，冲杀条戎主力。待条戎四散逃命，再全力追击，以绝后患。” 姬宫湦面露失望：“条戎并无列阵之风，且善于化整为零，此法颇为不堪。” “那便分兵出击，互成犄角之势，稳步推进。” “条戎必然蛰伏中条山，待我军缺粮失志，其再伺机蚕食，此法亦更为不堪。” “若是……” 内史叔垚总算意识到，自己苦思冥想出来的战法，竟然会如此不堪。 姬宫湦拍了拍他的肩膀：“为将者，唯胜也。无所不用其极，方为上上之策。” 内史叔垚默然深思。 数十息后，内史叔垚才恍然大悟，读懂姬宫湦的言外之意。 “条戎罪行累累，末将不应拘泥于诸侯征战之礼，需将条戎视为仓中硕鼠，灭之而后快。” 姬宫湦满意地点点头。 内史叔垚敞开思路，很快便想到新的策略。 “末将以为，可以悄然绕过芮国，前往中条山腹地，切断条戎后方。尔后火烧中条山，将条戎逼迫至芮国疆域，再逐一围而歼之。” 姬宫湦果然没有失望。 一旦跳出周礼范畴，战争形态便会极速演化。 “此计甚佳！孤王决意擢升尔为此战统帅，率八百甲士征伐条戎。” 第22章 郑人避王驾，姬友讨虚封 内史叔垚欣然领命。 姬宫湦补充道：“尔尽管放手去作战，即便出现疏漏，孤王亦不会怪罪。” “谢大王厚待！” 内史叔垚本就尚武好战，初次上阵便当统帅，自然更为用心。 疾行两日，虎贲军便顺利抵达郑地疆界。 料想中的乱象并没有出现，郑地国人正在田间劳作，驻守甲士更是散漫松懈。 见到天子旌旗，竟然无人上前迎接，反而在远处指指点点。 姬宫湦不禁好奇：“莫非郑伯奏报有误，条戎并未犯边？” 内史叔垚道：“郑伯确有收到讯息，太尉倔突亦在蓝田大营传阅，此事不应有假。” 猜测无果后，姬宫湦只得命寺人尨去打探。 费了一番功夫，总算找出其中缘故。 究其原因，竟是姬宫湦。 周宣王在位时期，将胞弟姬友封于郑邑，郑国由此建立，姬友由此称郑伯。 郑地本属于王畿东疆，郑伯姬友受封，却一直在朝中司职，仅将家眷迁徙进郑邑。 郑地百姓不受郑恩，仍以王畿国人自称。 姬宫湦的残暴昏庸之名，早已在郑地广为流传。 路途遥远，信息闭塞。 此时的郑地国人，感知还停留在姬宫湦宠幸褒姒之初，以为天子欲壑难填，突发奇想到郑地选美。 郑地国人自知无力抵抗，索性选择视若无睹。 至于条戎，确实偶尔进犯郑地边疆，但都行同盗匪，劫掠完粮食牲畜便会快速离去。 贴近中条山的芮国，才是条戎劫掠的主要目标。 条戎有芮国甲士扛着，天子却无人敢忤逆。 两相比较，天子更可怕。 姬宫湦并不恼怒。 既然重生为周幽王，就要承担周幽王以前犯下的所有过错。 郑国位于中原四战之地，土壤虽然肥沃，却无天险可守。以姬宫湦目前的军力，并不足以掌控郑国疆土。 收拢郑地国人民心，才是当前的首要目标。 姬宫湦当即调整布局。 内史叔垚依计行事，率八百甲士绕过芮国，奔赴中条山内麓，尔后伺机而动。 余下二百虎贲军由妫子骘统领，负责护送姬宫湦进入郑邑，沿途不得滋扰郑地国人。 分兵之后，各自前行。 仅过去半日，略显残破的郑邑便赫然在目。 天子旌旗飘扬而至，驻守郑邑的甲士不再松懈，纷纷摆开仪仗。 当国大夫子僦率众出迎。 子僦本是姬友僮仆，姬友受封郑地后，便命其为当国大夫，位同正卿，总领郑地事务。 “臣等恭迎天子王驾！” 姬宫湦扶剑长立：“孤王受郑伯之请，亲率虎贲军助郑地退敌，郑地国人为何避而远之？” 子僦哪里敢说实话：“大王威严昭昭，郑地国人唯恐冲撞天子威严。” “沿途甲士散漫松懈，尔身为当国大夫，作何解释？” “启禀大王，当下正值季春之末，今岁霖雨淅淅，国人争抢春耕。甲士未及征期，便四散养精蓄锐。” 姬宫湦脸色阴沉：“郑地遭受条戎袭扰，尔等四散养精蓄锐，却央求孤王亲征襄助？” 子僦抖如筛糠：“条戎确有犯边，近两日不知何故，已退回中条山。” “芮国遭难，尔不知乎？” “臣知道，然郑地甲士孱弱，尚且难以自保，无力驰援芮国。” 姬宫湦勃然大怒：“尔等治理郑地数十载，如今却甲士孱弱，只能纵容条戎作乱，有何颜面郑地国人？” 子僦及一众郑地属官，慌忙跪倒在地：“臣等有罪，还望大王宽恕！” 姬宫湦道：“郑伯替孤王兴建骊山行苑，孤王也不为难尔等。条戎乃镐京东畿大患，即刻征召郑地甲士，随孤王前去征伐。” 子僦不敢再多言，当即派人前去撰写布告，随后将姬宫湦迎入郑邑。 郑伯府邸虽然陈旧，却是郑邑建筑之首。 姬宫湦刚住下，郑伯姬友的奏疏便接踵而至。 郑伯姬友先是一番告罪，言明郑地条戎情报迟滞，导致天子王师扑空。 为弥补过错，姬宫湦可以在郑地随意自取。无论土地国人、粮草牲畜及甲士将佐，均位属其中。 郑伯姬友坦言，自己欲效仿弭国公姬翉，希望姬宫湦能够准许。 骊山行苑，已初显成效。 灵沼野人派青壮前去查探，随后便决定举族迁往骊山行苑。 标杆一旦树立，便会引发大量的从众者。 王畿四周的其他野人，纷纷追随灵沼野人，成批涌入骊山行苑，竞相成为新国人。 一时间，农庄炙手可热。 姬宫湦早就料到会有此情景，提前制定以工代买之策。 对荒山野地进行划界，参与开垦者即可获得相应记工竹筹，用于购买农具、牲畜及粮食等物资。 等内史仲飔完成纸币制作，便替换记工竹筹，进而降低纸币推行阻力。 根据郑伯姬友估算，新国人已超过三千户，总计两万五千余人，远超一般的小型诸侯国。 为补足粮食，弭邑余粮已经被掏空，郑地过半仓廪均已见底。 投入越大，未来越可期。 郑伯姬友忠心周王室，深知郑地难以拱卫镐京，遂决定自请去国虚封。 姬宫湦思虑良久，才正式回复郑伯姬友。 “孤王立足未稳，天下诸侯环伺，王畿之东仍需郑国为阻，不宜过早划归。待时机成熟，孤王定亲自加封王叔。” 寺人尨将书信送出后，抱回来一大堆竹简。 姬宫湦忙问：“这些又是何人奏报？” 寺人尨道：“回大王，此为郑地民册，乃当国大夫子僦遣人所送。” “孤王懒得看，先放着吧。” “郑地国人对王室多有嫌隙，大王真打算征召他们前去迎敌？” “王命已下，焉能作假。” “倘若他们仍是散漫对待，那该如何是好？” 姬宫湦似乎养成习惯，拍了拍寺人尨的肩膀。 “孤王本就不指望他们骁勇善战，只要届时不添乱，条戎必能遭受重创。” …… 次日清晨，万里无云。 姬宫湦跟随当国大夫子僦，提前抵达郑邑校场。 静等小半个时辰，才看到稀稀拉拉的人影。 他们神情惺忪，甲衣凌乱不整，戈矛锈迹斑斑，时不时还会停下脚步打呵欠。 子僦本想放声催促，姬宫湦却挥手制止。 “孤王正好看看，郑国军心涣散到何等程度。” 第23章 初立锐士营，再逢戎主黙 子僦憋红着脸，一旁的侍从也有些无地自容。 姬宫湦面无表情地扫视。 又等了半个时辰，校场总算人头攒动，嘈杂声逐渐连成片，宛如热闹的集市。 子僦勉强挤出一丝笑。 “大王，郑地在册甲士五千名，除去边地驻军，余下甲士都来得差不多了。” 姬宫湦道：“册书所载，郑邑常驻三千甲士。孤王粗略点算，场上不过一千二百人，尚且不足半数，何来差不多？” “大抵是记错时辰，臣这就派人前去催促。” “也罢，孤王先行整军。” 妫子骘率领一百虎贲军，扛着天子旌旗走到校场中心，并用土砖垒起一个小高台。 郑国甲士纷纷侧目。 姬宫湦迈开步伐，走到天子旌旗下方，取出腰间佩戴的长剑，对着前方高高举起。 “郑地甲士听令，孤王即将讨伐条戎，如有追随建功者，赐郑地田庄五百亩。” 如此优渥的赏赐，非但没有激起郑地甲士斗志，反倒引起不少窃窃私语。 姬宫湦却毫不在意：“既然无人愿往，尔等便原地歇息，待其余甲士到齐，便可各自归家。” 一名胖黑甲士壮起胆子：“大王所言是真是假？” 姬宫湦拿起一块泥砖，猛然砸向地面。沉闷的撞击声响起，泥砖瞬间碎散成无数块。 “孤王所言若是有假，下场便犹如此砖！” 胖黑甲士道：“吾乃孤身一人，家无妻儿老小，要郑地田庄何用？” 姬宫湦笑着道：“尔若建功，孤王亲自指婚。” 胖黑甲士拍了拍健硕的肚腩，走到姬宫湦跟前，郑重抱拳行礼。 “鲀愿追随大王，讨伐条戎小儿，建功娶婆姨！” 姬宫湦抚掌大笑道：“好！从今往后，尔便是郑地锐士营校尉。” “多谢大王赏赐！” 鲀说完后，转过身朝四周招手。 眨眼间，便有十多名衣着邋遢的甲士，并肩走到鲀的身旁。 鲀道：“大王，他们均为吾生死之交，也想追随大王，建功娶婆姨。” 这些甲士齐声附和：“对！” 姬宫湦颔首道：“孤王准了！从今往后，尔等便是锐士营翘楚！” 妫子骘领头高喊：“大王万年！大王万年……” 虎贲军与十多名甲士随之跟上，整齐划一的嘶吼，在校场上空不停回荡。 等校场重归于静，其余郑地甲士已然没有最初的不屑，小部分正蠢蠢欲动。 姬宫湦趁热打铁道：“除娶婆姨外，尔等有何需求，大可向孤王提出。” 果不其然。一名羸弱少年吃力地钻出人群。 “吾父吾母患病身亡，家中仅有年幼胞弟，大王若肯代为照料，吾愿赴汤蹈火！” 姬宫湦清了清嗓子。 “汝之父母同胞，便是孤王父母同胞。孤王兴建骊山行苑，便是为了让尔等牵挂之人，食可果腹，衣可蔽体！” 妫子骘现身说法：“吾等虎贲军亲眷，已悉数送往骊山行苑。” 羸弱少年竖起手中的缺口长戈，朝姬宫湦单膝跪下。 “阿夔愿誓死效忠大王！” 姬宫湦亲自上前，将阿夔扶起，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尔可熟悉郑地？” 阿夔道：“属下自幼曾四处寻药，对郑地最是熟悉不过。” “尔便留在孤王身边，先从向导做起。若是有所建功，孤王必提拔重用。” “多谢大王赏识！” 不等姬宫湦抬起头，四周便涌来数百名郑地甲士，纷纷表示愿意加入锐士营。 他们唯一的愿望，便是让亲眷有个长久容身之所，不求衣食无忧，但求勉强过活。 倘若放在姬宫湦前世所在国度，这根本就不是愿望，甚至连底线都够不上。 但这是吃糠咽菜都有些奢侈的西周，就连天子也会喝稀粥吃野菜的时代，勉强过活才是最普遍的愿望。 姬宫湦无一例外，批准他们加入郑地锐士营。 不到半个时辰，锐士营便凑足八百人，尔后便停止征召。 子僦等郑地属官，早已惊讶得合不拢嘴。 姬宫湦自然不能让他们闲着，筹措一千甲士七日所需粮草，将锐士营甲士家眷护送至骊山行苑。 原本死气沉沉的郑邑，很快便活泛起来。 甲士归家道别，工匠修缮兵甲，属官四处奔走，就连守门的驻军也打起精神。 姬宫湦的言行举止，正在打破郑地国人陈旧印象，尤其天子残暴传闻。 前世史书中，周幽王宠幸褒姒，昏庸无能，任用奸臣，不理朝政，却鲜有提及他滥杀无辜。 褒珦耿直谏言，周幽王只是将其关押。褒洪德献上褒姒，褒珦便官复原职。 申侯联合犬戎攻破镐京，周幽王至死没有伤及申后分毫。 姬宫湦很清楚，身为重生者，必然会进行各类革新，创建许多超前的体系。 当暴君无疑是自寻死路，当明君则会激起守旧派剧烈反抗，当昏君才是最佳选择。 无论多离谱的举措，只要出自昏君，都会变得异常合理。 兴建骊山行苑，几乎无人过问。敕封弭国公，朝堂静如止水。屡次御驾亲征，群臣与诸侯连探子都懒得派。 姬宫湦坚信，只要拿捏好火候，自己就能不断积蓄力量。 临近天黑时分，内史叔垚传来两个好消息。 他们成功越过芮国，抵达中条山中麓，条戎果然没有在后方设防。 芮国同为姬姓诸侯国，其国人颇有血性。条戎大举进攻，芮国子民便死战到底。 条戎主力，已深陷泥潭。 如果不是芮国子民太少，条戎早就大败而归。 此外，内史叔垚收到一密信。写信之人，正是姬宫湦当初放走的戎主黙。 姬宫湦打开密信，终于明白条戎为何会舍近求远，翻越四百里，劫掠芮国与郑国。 原因很简单，还是申侯！ 戎主黙离开骊山，一路往东前行，很快便抵达中条山东北麓。 条戎王曾与戎主黙有过数面之缘，得知骊山戎被灭后，便将戎主黙收揽麾下。 申侯曾派人携带重金，说服条戎王攻打芮国与郑国。事成之后，准许其占领芮国与郑国。 姬宫湦看完后，愤怒地将密信扔进火堆。 “待孤王兵强马壮，必定让申侯死无葬身之地！” 第24章 毁林以堵路，围师则必阙 三日后，利出东方。 姬宫湦正式挥师东进，沿途所到之处，皆有郑地国人箪食壶浆相送。 郑地疆域并不大，虎贲军午时便抵达边界。 远远望去，中条山犹如原始森林，就连山脚也遍布参天大树。 条戎平时以狩猎为生，有时也会采集浆果野菜。春冬时节，食物资源相对匮乏，条戎便会下山劫掠。 他们善于林间作战，犹如猴群一般。即便附近诸侯国大举征伐，也很难将其驱逐。 内史叔垚只有八百甲士，在中麓布兵埋伏。看似攻其不备，实则杀伤力有限。 根据邦谍回报，条戎此番前来劫掠，至少出动五千人。 若想反击并重创条戎，只能无所不用其极。 妫子骘提议道：“大王曾火烧姜地，倘若火烧中条山，或可剿灭条戎。” 姬宫湦却摆摆手：“且不说此时林中过于湿润，难以形成火势。即便燃起熊熊山火，条戎也有足够时间逃散。” “如今天时日渐晴朗，若是再等几日，沿着山麓点燃，形成山火之围，条戎将无处可逃。” “便是天晴也不宜火攻。山火猛如虎，虽能重创条戎，附近百姓亦会遭灾。此举有伤天理，吾等乃正义王师，岂可为之？” 妫子骘恍然：“大王仁德，末将自愧不如！” 一旁的阿夔若有所思。 “启禀大王，阿夔曾到中条山采药，遇到不少猎杀猛兽的陷阱。如果在条戎必经之路布置大量陷阱，定能绞杀条戎。” 姬宫湦仍旧摇头：“条戎本就善于布置陷阱，此举无异于班门弄斧。” “敢问大王，这班门弄斧是指何意？” “在能工巧匠面前，卖弄自己拙劣的手艺。” 阿夔立功心切，便继续道：“既然条戎依仗山林，吾等何不将山林毁掉？” 妫子骘道：“大王方才说过，不宜进行火攻，难不成要搬走中条山？” 姬宫湦却颇为欣慰：“阿夔所言不无道理，孤王本意便是让条戎无所依仗。” 妫子骘与阿夔齐声问：“莫非大王早有妙计？” 姬宫湦淡然一笑。 “毁掉山林，并非要将其铲除。条戎善于林间穿梭，我军若是大肆砍伐，将树枝胡乱堆叠，则条戎行进必然受阻。” 阿夔忍不住赞叹：“还是大王英明！” 妫子骘也觉得可行，至于锐士营校尉鲀，更是举双手便是赞同。 定好计策，锐士营八百甲士正式出动。 十人为一组，长戈换成木棒、石斧等工具，分批进入中条山。 沿着条戎穿行的踪迹，大肆破坏四周树木，并拖来荆棘，堵塞条戎进退之路。 为提升效率，每隔三里布置一处路障，仅留一条小道供锐士营通行。 除此之外，姬宫湦还命人赶往中麓，让内史叔垚如法炮制。 此时，条戎主力正与芮国子民激烈交战。 中条山只有少量条戎，根本不用担心毁林堵路行动遭遇阻击。 如果遇到小股条戎，便彼此配合将之歼灭。 对方逃跑，也不用追逐。 不断压缩条戎活动区域，并与中麓虎贲军遥相呼应，最后逐渐合拢。 仅仅过去三日，毁林堵路行动便取得进展。 与郑国接壤的山麓，林间小路已被悉数破坏。 锐士营手法逐渐娴熟，继续往前推进五十余里，即将接近条戎核心据点。 期间，屡次遭遇条戎。 在校尉鲀的指挥下，锐士营越战越猛，累计斩杀条戎八百余人。 中麓虎贲军亦进展神速。 不仅彻底斩断中麓林中通道，还扩大破坏范围，形成十里宽的断行区。 条戎王得知退路被切断后，很快便发挥猴群作战风格。 趁着夜色，直接丢弃前阵营地，撤往山麓据点。 芮国子民很快察觉，得知是王师襄助，立即对条戎主力展开追击。 局势突然逆转，条戎的军心开始动荡不安。 不少条戎选择仓皇四散逃命，结果都被群情激奋的芮国子民擒杀。 条戎王回到山麓据点时，麾下已不足五千人，折损已超过半数。 此时的中条山，中麓有虎贲军截道，西侧是愤怒的芮国子民，南麓已被锐士营阻断，东侧则为条戎世仇魏国。 此魏国非战国之魏，而是古魏国。 史书所载，古魏国同为姬姓诸侯国，西周末年被戎狄所灭。 自条戎进犯郑国与芮国，魏国便陈兵中条山脚。 条戎主力的四周，均被堵截，形成包围圈。 条戎王得知后勃然大怒。 先是派兵攻打郑地锐士营，结果鲀依照姬宫湦计策，守着唯一的小路周旋。 条戎折损数百人后，又将目光对准中麓的虎贲军，结果还是损兵折将。 随着芮国子民进入山麓，条戎王只能寄希望于东侧。 魏国只是小型诸侯国，甲士虽然勇猛，数量却远远不足，根本无法围歼条戎。 得知条戎王要往东逃窜后，妫子骘与校尉鲀同时前来请战。 “大王，此乃擒杀条戎王绝佳时机。若能成功，则条戎之患将不复存在。” 姬宫湦却慢悠悠道：“孤王有一问，希望尔等深思。条戎历来盘踞中条山东北麓，条戎王究竟是谁之患？” 校尉鲀很识趣地闭嘴。 他只会冲锋陷阵，并不擅长排兵布阵，对上层谋略更是满头雾水。 妫子骘沉思片刻后，给出了答案：“必然是成周洛邑、晋国及虞国等。” 姬宫湦追问道：“倘若条戎王战死，晋国将会如何？” 妫子骘总算明白其中关键：“晋国必然会趁势发兵，彻底剿灭残余条戎，尔后掌控整座中条山。” 阿夔则更为敏锐：“大王本可知晓魏国，采用毁林堵路之策，却故意留下缺口，既能避免条戎殊死搏斗，又给条戎王留一条生路。” 姬宫湦不禁对阿夔刮目相看：“此乃围师必阙，尔能自行领会，孺子可教也！” 妫子骘忙问：“条戎王不可杀，吾等是否还要派兵追击？” “自然派兵追击，但须放慢步伐。条戎首级并无益处，中条山中麓及西麓，才是孤王真正所需。” “大王打算屯兵中条山？” 姬宫湦反问道：“不取中条山，孤王为何要劳师远征？” 第25章 锁中条之矿，解粮食之困 不仅妫子骘疑惑，就连阿夔也颇为不解。 “中条山远离镐京，多为茂密丛林，且戎狄横行，难以镇守，大王为何要屯兵此处？” 姬宫湦直白道：“中条山蕴藏大量铜矿、金矿与铁矿，玄甲军需大量铁矿。屯兵中条山，正是为了解决矿石之缺。” 春秋战国更替，背后其实是铁器时代冲击铜器时代。 使用铁制农具与兵器，就意味着拥有更强大的生产力和战斗力。 晋国能成为春秋霸主，正是因为晋国牢牢掌控中条山。魏国的魏武卒横行战国初期，同样是因为掌控中条山。 西周末年，铁矿冶炼技术尚未真正兴起。 即便出现少量铁器，也是偶然所得，亦或者天外陨铁。 姬宫湦在骊山行苑建高炉，烧制木炭，就是为了提前布局冶铁产业。 众人虽不懂铁器益处，却知道眼前的天子，正在布设一个极其宏伟的社稷之策。 阿夔接着问：“大王为何要舍近求远，直接在中条山冶炼岂不是更好？” 姬宫湦道：“正如你刚才所言，中条山危机四伏，目前只能作为矿场。长途运输虽然费力，却不用担心外敌来犯。” “大王若能提供粮食，郑地国人必然甘心效劳。” “孤王早有此意。” …… 又过一日，战事告歇。 条戎王领兵东窜，魏国虽倾力截杀，却只是小有斩获，最终还是让条戎王走脱。 芮国见条戎远遁逃匿，便没有继续追击，随即退回芮国疆域。 姬宫湦率领郑地锐士营，与内史叔垚所领虎贲军汇合后，正式开始执行锁山行动。 以中条山中麓为界，西起安邑女盐泽，东至虞国疆界。 这一带地势较为平坦，且方便后期采盐。史书上的假道伐虞，发生地就在此处。 郑地锐士营将驻扎此地。 先砍伐树木修建屏障，等后期开采矿石，再运送余料修筑边墙。 与此同时，派工匠勘探。 一旦查明矿脉，便征召郑地国人及周边野人。 后期计划虽然很完善，却始终绕不过姬宫湦最为头疼的粮食。 骊山行苑这两年指望不上，弭邑仓廪已经见底，郑地很快也会达到极限， 姬宫湦没有纠结，毕竟万事开头难，办法总比困难多。 向校尉鲀交代完行动细节，姬宫湦便带领虎贲军，大摇大摆地返回郑邑。 条戎溃逃的消息，早已在郑地火速传开。 虎贲军路过郑地村落时，郑地国人与先前截然相反，纷纷上前恭迎王师。 偶尔还会有人站在高处，高声吟唱稀奇古怪的祝歌。 姬宫湦见此场景，内心不禁有些飘然。 抵达郑邑，当国大夫子僦率众跪迎，壶浆箪食络绎不绝。 回到郑伯府邸，姬宫湦还没来得及吃肉喝酒，阿夔便在旁边发出感叹。 “大王英明神武，雄韬伟略，一点也不像他们说的残暴昏君。” 姬宫湦笑道：“尔休要乱说，孤王可是大名鼎鼎的昏君。” 阿夔也跟着笑了。 他虽然不明白，姬宫湦明明就心怀大志，为何还要维持昏君形象。 但有一点却可以肯定，天子之所为，必有其深意。 姬宫湦端起酒爵，意识突然处于觉醒状态。 “孤王是昏君，哈哈哈！” 困扰许久的缺粮问题，姬宫湦终于找出解决之法。 席间众人有些愣神。 寺人尨嗫声道：“大王，发生了何事？” 姬宫湦很快回过神，朝众人意味深长地表态。 “自孤王继位，芮国便鲜有朝贡。孤王此番御驾亲征，成功击退条戎，救芮国于危难之中，芮伯多父该当所有表示。” 寺人尨深谙其道。 “该当如此！小的这便给芮伯多父下诏，命其备好贡品以迎王师。” 姬宫湦端起酒爵，将浓浊美酒一饮而尽。 待到次日晌午，芮伯多父的回书传到郑邑。 芮伯多父先表谢意，接着大吐苦水，说芮国境内多旱，大河隐隐有断流之势。 为安抚芮国子民，芮伯多父才无暇顾及朝贡。 条戎来犯，掳走大量粮草牲畜。芮国举国迎击，死伤亦颇为惨重。 总而言之，芮国一直都很穷，现在变得更穷。 芮伯多父自知，此次再不进贡，便会让天下人耻笑，沦为厚颜无耻之国。 于是，便临时拼凑贡品。 牛犊一百头，羊羔两百只，粮食五百石，布帛五十匹，将在三日内悉数运抵郑邑。 姬宫湦只得再停留三日。 为运输贡品，姬宫湦下令征用郑国货船。 与此同时，命当国大夫子僦召集工匠，在渭水河畔兴建造船厂，营造大型的矿石运输船。 未来开采中条山矿石，将会使用成本更低的漕运。 等芮国贡品到齐，派人装船运往骊山行苑，姬宫湦才正式班师回朝。 抵达镐京，已是三月底。 姬宫湦刚进入百花林，申后便迫不及待觐见。 念及粮食难题，姬宫湦当即召见申后。 “王后觐见，可是先前许诺的申国贡品到了？” 申后顿了顿，旋即掏出一块布帛：“启禀大王，吾父申侯早已凑足，如今正在运输途中，此乃贡品之单册。” 姬宫湦接过布帛，粗略扫视了一眼，便交还到申后手中。 “派人去告知他们，无需运来镐京，全都送往骊山行苑，由郑伯负责交接。” “大王，这于礼不恭。” “孤王乃大周天子，王后便按孤王所言行事。若有朝臣非议，孤王定然不会轻饶。” 申后只得答应。 姬宫湦继续问：“清理内宫一事，进展如何？” 申后忙道：“首批已悉数完成，离宫者共计三千四百零八人。后一批正在仔细核查，不日便有结果。” “百花林的人先留着，其余均交由王后处置，孤王只需知道最终人数。” “大王还有别的疑问吗？” 姬宫湦耸耸肩：“朝堂群臣许诺之贡品，目前准备得如何？” 申后道：“此乃虢石父所辖，吾不得而知。” 姬宫湦微微一笑：“王后此番觐见，所为何事？” 申后暗自松了一口气：“小宗伯赟告祭太庙，卜官卄曰，春夏之替，宜朝，吉！” “这是何意？” “五日后为孟夏初一，适宜举办镐京大朝会。” 第26章 指点姬宜臼，设立骊山郡 姬宫湦有点懵：“这镐京大朝会，又是何物？” 想不到申后更加懵：“大王继位之初，嫌每日朝会繁琐，便设立镐京大朝会。每逢季节更替，召见所有朝堂群臣。” 姬宫湦这才恍然。 想不到昏庸的周幽王，竟提前发明季度总结会。 先前，内史冂曾说需要办大朝会，往后却再也无人提及。 就连申后与虢石父等人，似乎也并不在意。 如今真相大白，原来众人都在等着占卜结果。 夏商时期崇尚鬼神，凡事皆须问卜，根据吉凶以定行止。 西周则崇尚祭拜先祖，解梦占据主流。占卜不再问事可否，仅限于择日。 譬如商贾新开业，只能定良辰吉日，而无法占卜今后盈亏。 申后本以为，姬宫湦又要找借口推脱，结果姬宫湦却异常痛快。 “那便定于初一举办。” 申后忙问：“大王去么？” 姬宫湦莞尔一笑：“镐京大朝会，孤王非但要去，还要将其办得风风光光。” 申后彻底凌乱：“大王打算让群臣都疯掉？” “孤王何曾说过此话？” “大王说风风光光。” “此乃盛大之意！届时请王后携太子参与，孤王赏赐有功，尔等亦有一份。” 申后听到后，嘴角露出一抹嫣笑，朝姬宫湦施礼道：“多谢大王！” 姬宫湦接着道：“趁此间隙，孤王需到骊山行苑，巡视兴建进展。太子若是无事，可随孤王一同前往。” “自从宜臼跟随大王纵横姜地，便沉溺于摆弄沙土。大王携宜臼巡视骊山行苑，正好可以磨砺其心志。” “孤王明早启程，王后此时便可将太子带来，提前熟知巡视之要点。” 姬宫湦的话，彷如蜜糖。 言下之意，便是要亲自教导姬宜臼，为其日后继位提前做铺垫。 申后作为太子生母，顿时心花怒放地谢恩。 姬宜臼来得很快，脸上挂着不少泥渍，神情却变得内敛许多。 姬宫湦先命寺人尨替其梳洗，然后拿出骊山堪舆图，摊在几案上。 “孤王不在宫中，太子便沉溺摆弄沙土，是何缘故？” 姬宜臼笑道：“启禀父王，孩儿随王师征伐姜地，期间偶发奇思，是以沉溺摆弄沙土。” “太子有何奇思？” “战场转瞬腾挪，孩儿常常不知身处何方，即便有堪舆图，也难以辨明方向。” “此情与沙土何关？” “倘若参照山川河流，用沙土仿照堆之，便可解决方向辨别之难。” 姬宫湦顿时乐道：“此为沙盘也，孤王本打算镐京大朝会后，派人前去绘制还原。太子无师自通，孤王便将此事交与尔去做。” 姬宜臼本以为会招来呵斥，结果不但得到大加赞赏，还被委以重任，不禁有些难以置信。 “孩儿只是贪玩戏耍，父王所言当真？” 姬宫湦郑重道：“为君者成于躬身恤民，而毁于高悬庙堂。绘制沙盘需行走四境，可遍查黎民苍生，乃执掌社稷之所需也。” 姬宜臼瞬间彻悟，急忙朝姬宫湦俯首大拜。 “父王谆谆之教诲，孩儿定长铭于心，不负大周列代先祖之奋烈。” 姬宫湦叮嘱道：“此为吾等之密谈，切莫传之于众耳。” “父王苦心，孩儿明白！” “孤王明早巡视骊山行苑，今日需明晰革新之策，尔可在旁多加观摩。” 姬宜臼大喜过望。 自打姬宜臼出生以来，周幽王便鲜有照拂，以致于让其倒向外祖申侯。 而今姬宫湦一改往昔冷漠，姬宜臼自然报以恳切之心。 …… 次日午时，王驾缓缓驶入华胥古邑。 郑伯姬友携弭国公姬翉相迎，负责押送芮国贡品的阿夔，刚卸完贡品便赶过来。 姬宫湦将阿夔召回身旁，随后询问郑伯姬友。 “王叔，行苑进展如何？” 郑伯姬友道：“回大王，一切皆按既定之策。” 说罢，拿出一份布帛。 上面详细记载骊山行苑各项数据，尤其是姬宫湦最为关心的粮食问题。 自从实施以工代买之策，农庄垦荒进展神速，当前已有两千余座，足以容纳一万新国人。 华胥古邑四周，已悉数开垦完毕，就连滋水河畔所剩空地，也所剩不多。 接下来，便是革新弭邑。 在弭国公姬翉协助下，原弭国子民已尽数划归新国人。 根据籍册总计，新国人约合三万八千人。 倘若算上蓝田大营，每日将消耗粮食四百石。 扣除新国人自有余粮，骊山行苑府库所存，勉强只够支撑一个月。 按照姬宫湦筹划，农庄第一年为积熟期。 通过草木灰及牲畜粪便，先将农田堆肥成熟地，次年开春再进行深耕。 新国人吃上自种之粮，至少还需十五个月。 好在申国进贡五万石稻麦，可以满足四个月用度。 至于所获牲畜，目前一律禁止私自宰杀。 等到养成时，由蓝田大营回购，用于制作腊肉、熏肉、肉干等军需。 新国人若想食肉，要么等到明年入秋，要么就去应征玄甲军。 实在不行，就进山打猎。 等郑伯姬友汇报完，姬宫湦才走进临时营帐。 里面有十多名士人在整理籍册，旁边还堆叠着大量等待入册的竹简。 “王叔辛劳至此，孤王甚为欣慰，待骊山行苑建成，王叔当记首功。” 郑伯姬友谦声道：“臣司职骊山太守，此乃本分之事也。” 姬宫湦拿出昨日拟定的策书：“孤王打算设立骊山郡，郡城驻地定于骊山之侧，滋水之畔。下辖骊山、华胥、弭邑及蓝田四县。” 郑伯姬友接过策书，仔细进行研读，很快提出不解之处。 “大王所注骊山工业区，不知所指何物？” 姬宫湦答道：“孤王打算集中一地，冶炼金银铜铁等矿石，锻造兵甲与农具，同时熬制精作细盐。” 郑伯姬友忙问：“骊山所藏金银不多，铜矿亦属稀少，且无盐池可供开采，何以运作？” 姬宫湦神秘一笑：“孤王早已探明，中条山蕴藏矿石颇多，西侧又有安邑女盐池。” 郑伯姬友不解：“远途搬运耗费必多，大王何不在安邑设置？” 姬宫湦只得再解释一遍。 郑伯姬友明白其中因由后，又出现新的疑惑。 “农庄所注又是何解？” 第27章 宣讲种田策，敲定纸币额 姬宫湦在农庄一栏，标注种养结合循环之法。 稻麦间种，池桑为用。 郑伯姬友道：“老臣愚钝，不明其意也。” 姬宫湦只得拿来树枝，在地上画出示意图。 镐京王畿，百姓历来以黍米为主食。 相较于稻麦，黍米虽然易于成活，但是播种成本高，而且产量极低。 每亩农田需黍种二十斤，丰年时节收成不过百斤。倘若遇到灾年，收成仅有四五十斤。 折算下来，耕种十亩黍米，方能养活一口人。 稻麦则不同，无论播种成本还是产量，均远远优于黍米。 据内史冂所证，姬宜臼所闻，申国冬种小麦，夏播水稻，两者合计净亩产已达到二百余斤， 比黍米高出十倍。 镐京王城地处盆地，若非小旱三年，较申国更适宜栽种稻麦。 倘若采用姬宫湦前世所忆，严格遵照耕种流程，产量还能不断攀升。 至于池桑为用，则是指种桑养蚕与挖塘养鱼。 种桑养蚕已不少见，挖塘养鱼则是农庄循环之核心。 既可保障灌溉，又能积蓄肥力，同时还产鱼。 姬宫湦耗费近半个时辰，才将一切运作方式解释清楚。 郑伯姬友这才释然：“大王所策确实可行，老臣稍后便派人前去布告。” 姬宫湦补充道：“孤王设首年积熟期，便是让新国人多加尝试。” “大王孤心造诣，实属大周社稷之幸，黎民百姓之福。” “王叔，孤王乃是昏君。” 两人随即相视大笑。 姬宫湦在华胥古邑停留三日，申国贡品便提前运抵滋水河畔。 正如申后当初许诺，牛羊八百头，稻麦五万石。 眼见仓廪有底，整饬农庄又需耗费大量时日，姬宫湦没有继续逗留。 带上姬宜臼及阿夔等人，启程返回镐京王城。 行进途中，阿夔与姬宜臼逐渐熟悉。 阿夔自幼当家，又要抚养胞弟。姬宜臼虽锦衣玉食，却从未有过常人之情。 两人很快玩作一处。 姬宫湦索性下命，将阿夔封为御前巡游甲士。 寺人尨听后，不禁提醒：“启禀大王，宫中并无此等职衔。” 姬宫湦满不在乎：“孤王说有，那便是有，尔照常下诏命书即可。” “若有朝臣提起，届时小的该如何解释？” “孤王乃昏君，何须解释？” “大王英明！” …… 王宫，百花林。 镐京大朝会在即，姬宫湦懒得学习繁琐礼仪，躺在长榻上闭目养神。 天时渐热，颇为沉闷。 姬宜臼与阿夔在不远处制作沙盘，寺人尨则轻摇丝扇。 不多时，便有甲士来报。 “启禀大王，内史仲飔已抵达百花林外。” 姬宫湦径直坐起身：“快宣召内史仲飔觐见。” 内史仲飔进门后，先朝姬宫湦稽首，接着再拜见父亲内史冂。 内史冂道：“王命为重！” 姬宫湦笑了笑：“既为人子，当事君礼父。明日方是镐京大朝会，孤王尚有空闲。” 内史仲飔从怀中拿出一沓纸张，小心翼翼地交到姬宫湦手中。 “启禀大王，此乃三次洗涤所造。臣使毫笔亲测，墨迹已不再四散。” 姬宫湦捏了捏，纸张厚度未增，却密实不少。 “此纸甚是合适，明日镐京大朝会，孤王便它们赏赐给有功朝臣。” 内史仲飔道：“纸张既然可以用来书写，大王何不亲笔题书，以显其弥足珍贵。” 姬宫湦抚掌大笑。 “妙哉！便依尔所言。” 前世书画，大多是如此。 不以笔触锋芒为要，反而只看出自何人之手。 若非内史仲飔出言提醒，姬宫湦根本想不起前世这种常规操作。 此时纸张虽然珍稀，一旦姬宫湦推行纸币，明日赏赐便显得荒唐无稽。 倘若有天子亲手所书，无论纸张如何，都是价值不菲。即使姬宫湦书写很糟糕，也会有人出高价购买。 姬宫湦前世曾学过书法，即便不熟悉金文，也可以依葫芦画瓢。 当下便吩咐寺人尨，找来毫笔，研磨墨水。 既然是天子题字，那便按照最简单醒目的方式。居中一个大字，旁边盖上印玺，便是一幅稀世珍宝。 为区别等级，姬宫湦还将纸裁开，并配上不同文字。 根据寺人尨所给名册，姬宫湦一个不落地写完，最后命寺人尨用木盒装起来。 处置妥当后，内史仲飔才重新上前，献上一张巴掌大的纸条。 “臣混合骊山多种稀少物品，可使纸张更为柔韧，水洗亦不会变形褪色。” 姬宫湦拿在手里，厚度与前世纸币接近，虽然不太平滑，轻轻摇动却能听到脆响，而且色泽接近粉紫色。 重生周幽王以来，姬宫湦还没见过紫色。 传闻，纯紫染料没有天然产物，所以在古代极其珍贵。 纸币为紫色，自身便显得价值不凡，还不用担心被伪造。 图案随即化繁为简，正面为具体面额，背面则是姬宫湦印玺与大周铸币局标志。 纸币单位为铢，两铢钱等值一升粮食，即一斤粮食。 借鉴前世，最高面额为一百铢，最低是半铢。不同面额，对应不同的纸张规格。 内史仲飔喜道：“若照此印制，待臣返回蓝田大营，明早便可动工。” 姬宫湦忙问：“依尔之见，每日可印制多少？” 内史仲飔粗略估算：“臣麾下心腹工匠十二名，若是全力以赴，每日大约五千张。” “先加紧印制小面额，镐京大朝会后，孤王便下令用其取代记工竹筹。” “臣怕数量不足。” “那便逐步取代，府库收回后亦可反复使用。往后再印制大面额，用于大额交易。” “臣这便赶回蓝田大营。” 内史仲飔依次行礼后，才快步离开桃花林。 姬宫湦选择继续闭目养神，将心思放回镐京大朝会。 没过多久，虢石父便孤身一人前来觐见。 姬宫湦本不想理会，但念及朝堂群臣之贡品，只能召见虢石父。 虢石父走进百花林时，神情颇为复杂，失落夹杂着迷惘，脸上又要强颜欢笑。 “臣拜见大王！” 姬宫湦跟着笑道：“上卿无需多礼。孤王此前已悉数收到申国贡品，不知群臣贡品何时能到？” 虢石父苦笑：“臣所许贡品已然备齐，群臣却毫无动静。” 第28章 稳住虢石父，图谋召公虎 姬宫湦假意愣神：“莫非群臣早已府库空虚？” 虢石父叹道：“群臣并非府库空虚，实则是信不过为臣。” 姬宫湦霍然起身，推到案前酒爵，佯装大怒。 “大胆！虢上卿乃孤王亲自任命，替孤王执掌朝堂，何人胆敢如此放肆？” 虢石父被吓得急忙跪下，眼眶已然有些泛红。 “自从大王斩杀褒姒，便屡屡御驾亲征，鲜有与臣叙话。群臣私下窃语，均讥讽臣已是腌臜之徒，不日便会血祭旗楼。” 果然是来哭诉讨宠的。 姬宫湦皱起眉头：“孤王明早便下命，若有再敢构陷上卿者，定将其血祭旗楼。” 虢石父接连叩拜谢恩。 “大王厚爱，臣纵使赴汤蹈火，亦在所不辞！” 姬宫湦道：“赴汤蹈火就不必了，群臣贡品之事，有劳上卿多加催促。” “待大王明日下命，臣允诺三日后便解决。” “如此甚好！孤王兴建骊山行苑，尚缺大量粮食牲畜。上卿若能办妥，便是大功一件。” 虢石父眼珠子一转：“臣有一计，可解大王忧患？” 姬宫湦忙问：“何计？” 虢石父道：“大王可下命临时加赋，并征集国人前往徭役，缺粮问题便可迎刃而解。” 又是竭泽而渔这一套，全然不顾国人死活。 姬宫湦拍着肚皮：“国人早已穷困潦倒，便是将其家宅挖空，也挤不出多少粮食。孤王可不想激起国人之愤怒，重蹈先祖厉王之覆辙。” 虢石父总算确定，天子较先前有所长进，至少懂得辨析利害。 然而，也仅限于此。 从讨要贡品之事来看，姬宫湦行事仍是荒诞无礼，所有心思都放在钱粮上，只为兴建骊山行苑。 虢石父心思活泛，很快便调整好新状态。 “大王仁德，王畿小旱三年，国人果腹尚且艰难，臣之计策确有疏漏。” 姬宫湦早就料到，虢石父会转变形象，却没想到他转变的如此丝滑。 “上卿可知，何人还有粮？” 虢石父假意思索，实则在找合适的替罪羊。 若论囤积粮食，虢石父自居第二，便无人敢称第一。 姬宫湦知道虢石父有粮。 虢石父亦知天子暗指自己有粮，却不想吐露分毫，又不能得罪天子。 唯有嫁祸于人，才是两相欢喜之正解。 “臣行走市集，曾闻镐京有五大巨贾。其中有位名为妘椠，乃召公虎妻弟之子，在镐京售卖竹简与木材，家资丰盈，颇好囤粮。” 召公虎算是四朝元老。 周厉王垄断山泽，卿士贵族愤然暴起，将其流放至彘地。召公虎为保太子姬静，便让自己同龄儿子替死。 朝局平稳后，诸侯推举贤士共和伯代行天子事，召公虎与周公定共同辅佐。 太子姬静继位，即为周宣王。召公虎领兵讨伐淮夷，三战皆胜。 姬宫湦正式登基前，召公虎便因年迈就封。 此为内史冂据籍所言，与姬宫湦前世史书所载略有出入。 先前陆浑戎与姜戎作乱，召公虎虽年过八旬，仍率召国甲士响应，参加王畿之师前去讨伐，而今尚在镐京王城中。 召公虎历来耿直，曾多次当众训斥虢石父。王畿之师凯旋时，两人更是各领一派。 虢石父选择对召公虎下手，自然是为了借刀杀人。 姬宫湦内心深处，其实对召公虎印象一般。 要说祖父周厉王被放逐，共和伯代天子掌政，召公虎极有可能是幕后推手。 后来讨伐淮夷获胜，无形中助推周宣王四处征伐，彻底耗空周王室。 召国地处陆浑戎与姜戎之间，召公虎参与王畿之师，不过是出于自保而已。 姬宫湦念及此处，不禁对周幽王有些同情。 举国已无可用之兵，王畿又接连遭受天灾，府库亦无多余钱粮，只能靠诸侯周济施舍。 此等艰难开局，对周幽王而言，还不如做个昏君，从此醉生梦死。 好在姬宫湦拥有前世记忆，又不甘心成为亡国之君，如今才有些许起色。 念及此处，姬宫湦彻底摆脱心理包袱。 “虢上卿，妘椠有何大罪？” 虢石父早已编织好罪名：“其一，囤粮抬价伤民。其二，勾结戎狄获利。其三，诽谤天子乱国……” 姬宫湦喝止道：“前两条足矣！孤王向来不怕诽谤，只要不在孤王耳边聒噪即可。” 这一点，虢石父很熟悉。 “臣这就去办！” …… 初一，诸事大吉。 后半夜，姬宫湦便被寺人尨轻声唤醒。 “大王，该准备朝会了。” 姬宫湦揉着眼睛，深吸一口气，浑浑噩噩地站起身。 几名宫娥涌进百花林，不等姬宫湦反应，便手脚麻利地完成梳洗。寺人尨取来冕服与头冠，替姬宫湦完成穿戴。 姬宫湦顶着颇为笨重的头冠，手握腰间佩剑，走到百花林门口。 王驾准时抵达，姬宫湦转头朝寺人尨交代。 “孤王今日身体不适，言语几近沙哑，朝会时便由尔代为传声。” 寺人尨心领神会：“大王请宽心，小的定然不负众望。” 除上卿虢石父、宗国公姬黁、庶府姬綦等人外，姬宫湦认识的朝臣屈指可数。 登基六年，却叫不出朝中重臣之名，肯定会引起群臣猜疑。 假装喉咙疼痛，可以尽量避免尴尬场面发生。 “咳咳，切莫忘了，命申后与太子同往朝会。” “小的已派人提醒，据下属来报，王后与太子此时已经起驾。” 得到明确答复后，姬宫湦正式坐上车辇。 随着寺人尨的一声吟唱，王驾缓缓启程，安静地驶往大殿。 姬宫湦正好趁此补眠。 迷迷糊糊间，仿佛听到有人在合唱，声音洪亮且绵长。 再次睁开眼时，已然身处一间雅致的屋寮。 寺人尨指了指前方的走廊：“大王，照此往前二十步，便是朝堂大殿。” 姬宫湦走下车辇，缓缓坐到一旁的短榻上。 此时，大殿内已有不少朝臣，三五成团地聚在一起轻声议论。 透过走廊，可以看到虢石父身边围着几人。 寺人尨特意小声提醒道：“短须者乃祭公墩，白面者为大夫尹球，此二人均为虢石父臂膀，此前常向大王进献谄媚佞言。” 第29章 镐京大朝会，东郭小粮堆 姬宫湦对此笑而不语。 随着时间流逝，大殿朝椎臣不断增多，气氛也逐渐热闹起来。 一名锦衣寺人从右侧现身，朝群臣高声报喊。 “王后驾到！太子驾到！” 群臣连忙止住交谈，快速按爵位分列左右。 申后与姬宜臼登场后，先接受群臣拜礼，再坐到王榻右侧。 大殿随即陷入一片沉寂。 不多时，便有编钟声从四周响起，奏着庄重浑厚曲调。 寺人尨忙道：“大王，请起驾前往王榻！” 姬宫湦站起身，跟着编钟节奏款款往前走。 来到王榻前，群臣纷纷稽首，尔后齐声高呼。 “臣等拜见大王！” 姬宫湦挥挥手：“免礼。” 刚坐下，虢石父便出列：“启禀大王，入夏之初首，登朝之襄盛，是为大吉！” 姬宫湦清咳几声，假装对寺人尨耳语几句。 寺人尨朝群臣倨身道：“大王喉咙不适，众卿有事请奏，一应诏命由吾代为传达。” 虢石父忙问：“大王勤政仁德，是否要延请医师？” 姬宫湦声音沙哑道：“孤王只是偶感不适，虢上卿无需忧心，尔等循例朝会即可！” 说完，不忘清咳几声。 申后道：“大王若有不善，烦请相告吾等。” 姬宫湦颔首道：“善！” 虢石父旋即侧过身，朝群臣先是郑重一拜。 “此番夏首镐京大朝会，所论之事有三。一则王畿之师凯旋，当论功行赏。二则诸公朝贡之礼，当呈请定论。三则各述司职之实，当陈列主次。” 虢石父说完，寺人尨便让人抬来天子题字。 又是一通赞歌，接着言明纸之珍稀，又说天子亲笔所书，并加盖印玺。 群臣听后，无论真情假意，均发出赞叹之声。 紧接着，便是赏赐环节。 虢石父统帅王畿之师，是为头功赐字曰忠。 申后游说申国发兵救援，是为次功赐字曰仪。 太子姬宜臼随虎贲军纵横姜地，亦为次功赐字曰勇。 …… 凡是参与此战之朝臣，赏赐均无一落下。 就连待在内宫的庶府姬綦，也因转圜粮草有功，获得赐字曰顺。 群臣拿到天子题字，纷纷彼此拱手互相庆贺。 折腾近半个时辰，总算来到姬宫湦最为关心的贡品环节。 申后当仁不让：“大王屡破戎狄，申国为彰天子武功，进献牛羊八百头，稻麦五万石，业已送抵骊山行苑！” 虢石父紧随其后：“虢国同表，进献牛羊五百头，幼豚三百只，羽禽一千尾，昨日已运往骊山行苑。” 两人看似针锋相对，言下之意却又如出一辙。 姬宫湦佯装吃力地称赞二人，接着便将视线转向朝臣。 寺人尨再度尖声道：“大王有命，诸公进贡之礼，均交由虢上卿代为点算。” 本以为他们会竞相诉苦，然后象征性地有所表示，结果却出乎姬宫湦意料。 祭公墩率先表态：“启禀大王，祭国愿进献良马一百匹，羽禽两千尾！” 大夫尹球也道：“臣愿进献幼豚一百只。羽禽八百尾。” 两人显然与虢石父提前商量好，贡品均在合理范畴，既显得不低廉，又没有伤及根本。 虢石父道：“二位忠心社稷，不负大王厚爱。” 姬宫湦吩咐寺人尨，当着大殿群臣，依次宣赞二人之忠心。 群臣开始纷纷出列进献。 虢石父、祭公墩与大夫尹球的贡品，已然成为参照标准。 无人哭穷喊难，也没有人超过参照标准。 姬宫湦本意是筹集粮食，结果群臣却十分默契，全都选择进献牲畜羽禽。 或许对他们而言，牲畜羽禽远比粮食划算。 牲畜羽禽只用吃草，只需少量奴隶便可以豢养。虽然成活率与产出率很低，却并非每日果腹的必需品。 粮食却不同，直接关系到封国人口与实力。 粮食越多，甲士便越多。 当今戎狄肆虐横行，各国诸侯明争暗斗，拥有强大军力，方能于乱世求存。 姬宫湦失去耐心，不想再继续听下去，便高声清咳三声。 大殿很快归于平静。 寺人尨心领神会：“大王疲惫，朝会未竟之事，交由虢上卿处置。诸公若有别奏，请汇集于册，遣人送至百花林。” 申后与姬宜臼想过来搀扶，姬宫湦却挥挥手。 “孤王无大碍，王后且携太子旁听，诸事由虢上卿执掌，尔等不必干涉。” 申后与姬宜臼只得起身。 群臣早已习惯大王不早朝，便没有过多言论，纷纷躬身相送。 姬宫湦回到百花林，已是隅中巳时五刻。 寺人尨早已命人备好午膳，仍是黍米粥、炙肉与汆水野菜。 姬宫湦边吃边感叹：“孤王着实不解，这偌大镐京王城，难道便没有可取之粮？” 寺人尨犹豫片刻后道：“启禀大王，据小的所知，王城东郭有一座庄园，内筑大量仓廪，曾冠有小粮堆之称。” 姬宫湦将箸筷拍在案上，怒斥道：“既有此地，尔为何不早言明？” 寺人尨颇为无奈：“此乃虢石父与太宰周公奂共置。大王若要取之，必会引发朝局动荡。” 太宰，即是宰相。 周幽王命虢石父担任上卿，执掌朝堂事务，太宰一职逐渐形同虚设。 周公奂本就年长无子，将封国交与其弟姬咀，自己则简居镐京。 姬宫湦有些不解：“周召两国历来祥和，周公奂亦亲近召公虎，为何却又勾结虢石父？” 寺人尨道：“大王即位之初，宗周地裂，三川断流。虢石父曾借粮于周公奂，是以二人曾有旧故，东郭小粮堆便是因之所置。” 姬宫湦拿来王城堪舆图。 王城东郭，果然有一处庄园。虽然并未标明用途，却是虢石父与周公奂共有无疑。 “这东郭小粮堆，如今是归何人管辖？” 寺人尨道：“周公奂还粮后，虢石父便邀其共营。二人延请贤士姜濉掌仓。此外，姜濉乃王后之小舅，申侯之妻弟。” 姬宫湦顿感头疼。 虢石父为朝堂奸佞之首，周公奂与召公虎为一派，申侯这个大外戚还倒插一脚。 难怪寺人尨说，取东郭小粮堆，必会引发朝局动荡。 姬宫湦思虑片刻：“纵使如此，孤王亦有计策，月内必能取之。” 第30章 八足水灵兽，六角观星楼 寺人尨心中无比震惊。 如今的大周朝堂，虢石父、召公虎及申侯三股势力互相掣肘，俨然为三足鼎立。 倘若一方失衡，另外两方必然会穷追猛打，尔后再彼此整个你死我活。 姬宫湦若是对东郭小粮堆下手，无疑会站到三股势力对立面。 周厉王被放逐，正是因为动了贵族卿士的利益。 国人暴动，共和掌政。 这些贵族卿士，肯定不会介意再重演一次。 寺人尨下颚已然有些颤抖：“大王，兹事体大，宜从长计议。” 姬宫湦笑道：“无须忧心，孤王自有分寸。” 午后，镐京大朝会落幕。 虢石父重拾宠臣身份，办起事来异常干脆利落。 群臣刚散去，虢石父便携贡品单册前来觐见。 姬宫湦仔细翻阅，果然都是牲畜羽禽，就连半驯化鸿雁也在其中。 虢石父道：“除申国贡品外，朝臣贡品粗略合计，有牛羊三千头，良马二百匹，幼豚八百只，羽禽一万尾。” 姬宫湦收下贡品单册：“何时能送往骊山？” 虢石父明确道：“三日之内，必然悉数送抵。” 姬宫湦颔首：“上卿深得孤王之心，往后朝堂仍由上卿继续执掌，孤王有一获利之法，近期需要潜心权衡细则。” 虢石父听到获利，两眼顿时冒出奇异光芒。 “敢问大王，是何获利之法？臣颇善商贾，或可襄助大王。” 姬宫湦煞有介事道：“孤王征伐条戎时，梦见一只八足水灵兽，口能言语……” 言及此处，便戛然而止。 虢石父急问：“尔后呢？” 姬宫湦假装回忆道：“其言孤王所携天子灵气，助其冲破千年封印。为报答孤王解救之恩，便授予获利之法。” 虢石父听得入神：“究竟是何获利之法？” 姬宫湦摆摆手：“其曾叮嘱，不可对外人诉说，否则便会痛失先机。” 虢石父神情颇为不甘：“臣忠心耿耿，唯大王马首是瞻，亦算外人乎？” 姬宫湦回绝道：“八足水灵兽曰，皆不可说也。” 虢石父只得讪然一笑。 姬宫湦刚想命虢石父退下，突然想起昨日五大巨贾之事。 “上卿，妘椠所犯之事，尔打算如何查办？” 虢石父答道：“自然是奉命封铺！若其愿意吐露，则可轻饶。” “倘若其救助召公虎，是否会生出乱子？” “大王无需忧心，臣会提早知会召公虎封铺之事。若其有心事王，必然会与臣商议。” 姬宫湦摇摇头：“孤王以为，此举仍是不妥！” 虢石父忙道：“臣不明所以，请大王指教。” 姬宫湦拿出一张布帛。 五大巨贾幕后各有倚仗，涉及镐京王城财货之通达，轻易不可动摇。 查封妘椠之铺，召公虎必然会心怀怨恨。 若是事先派人故意走漏风声，妘椠迫于自保，定会央求召公虎前来觐见。 彼时，便有转圜之地。 召公虎看完，颇为不舍。 “即便妘椠肯献粮以减罪，大王所获必为九牛一毛。” 姬宫湦道：“此一毛，彼一毛，岂不乐哉？” 召公虎这才明白，原来天子是想细水长流。 “臣这便差人去办！” 姬宫湦盯着他：“需上卿亲自去，但不是找妘椠，而是拜会召公虎，佯装无意说漏。” “臣与召公虎并无交情！” “正因尔等毫无交情，召公虎才会信以为真。” 虢石父不敢有所推脱，唯有领命告退。 其前脚刚走，姬宜臼与阿夔便赶回百花林。 姬宫湦召来妫子骘，吩咐三人道：“尔等率两百虎贲军，前往中条山。” 姬宜臼忙问：“父王让孩儿前去，是为绘制沙盘么？” 姬宫湦道：“安邑女盐池盛产硝盐，孤王打算用其腌制肉食。” 阿夔上前拱手：“大王若要腌制肉食，何不选择其十里外的河东盐池？” “河东盐池之苦盐，孤王已经吃腻。若硝盐另有妙用，岂不是能造福万民。” “吾等如何取之？” “取池水煮干，所得之物便是硝盐。借郑地货船运回，多多益善。” 三人释疑后，当即领命。 百花林重归平静。 寺人尨见姬宫湦神情困顿，便命乐师奏响编钟，并派舞姬上前。 姬宫湦却毫无兴致：“让他们都退下吧！” 寺人尨忙问：“大王愁眉不展，可是心中有所苦恼？” 姬宫湦随手翻动镐京堪舆图：“孤王打算寻一院落为铺，用于售卖新制之硝盐。” 寺人尨刚要开口，内史冂突然站起身行礼。 “大王万万不可为之！” 姬宫湦错愕：“内史大人，何故突然劝谏？” 内史冂面色凝重道：“商贾向来卑贱，重财货而轻礼法。大王坐拥天下，岂能与之苟且，而夺利于民乎？” 姬宫湦笑问：“敢问内史，可知王城盐价？” “此乃家奴之事，臣不知。” “王城国人需一石粮食，方可从商贾处换来一斤苦盐。倘若孤王之硝盐，只卖一斗粮食，且味道更好，那便是抑商而利民。” 内史冂顿时无言以对。 寺人尨道：“大王，小的总算想起一处院落，位于集市之中，且归王室所辖。” 姬宫湦大喜，顺着寺人尨所指，目光落到一处名为观星楼的小高台。 从堪舆图上看，摘星楼地处王城集市核心，占地与百花林差不多。 轮廓呈现六边形，各个方向均有十六级石阶可供通行。 按寺人尨描述，观星楼确有六道檐脊，契合天地东西南北六数，曾是太史伯观星之地。 后王城日渐拥挤，各式院落鳞次栉比，以致视野不畅。 王室便在北郭兴建新观星楼，取名为司星楼。 观星楼虽得以保全名字，却被王室封藏，从此不复延用，至今已有半个甲子。 姬宫湦忙问：“寻常时节，可有人前去打理？” 寺人尨道：“自大王继位登基，便再也无人前去料理。” “尔可知现状如何？” “外檐并无折损，里面或有残破，只需派工匠前去，修缮十数日，便可当作盐铺使用。” 姬宫湦大喜：“此事便交由尔主理。” 不等寺人尨应答，内史冂若有所思，再度站起身劝谏。 “盐铺之事，望大王三思！” 第31章 假意唬妘椠，冷面斥姬虎 姬宫湦顿了顿，内心深处隐隐有些不快。 “内史又想到何种说辞？” 内史冂莞尔一笑：“天子殖货于市，终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大王若一意孤行，臣定将此事刻入史册，并昭告朝堂诸公！” 姬宫湦这才明白，自己开设盐铺的本意，已被内史冂看穿。 盐之重利，犹如膏腴。 镐京王城内，但凡贵族卿士，无不参与其中。 大至派货船前往河东盐池，小则命家臣奴隶徒步前去挑担。 王畿之西各诸侯，更是视苦盐如国府之柱。 姬宫湦若在镐京开设盐铺，必然会引来贵族卿士关注。 届时，自然有人想参与。 姬宫湦所做一切，看似想贩盐获利，实则却另有打算。 “内史以为，何人堪当盐铺掌仓大任？” 内史冂道：“唯有东郭小粮堆掌仓姜濉，方能权衡各方势力。” 姬宫湦叹了一口气：“内史为伴，犹如林中猛虎凝视，孤王不禁脑后生寒。” 内史冂哈哈大笑：“臣虽不善征伐，亦无感朝堂，却能以史为鉴，对后事略知一二。” “孤王此番成败与否，便全赖内史三寸不烂之舌。” “臣定尽心戮力！” …… 次日，大晴。 头悬金乌炙热如火，本该异常沉闷的王城，此时却异常喧闹。 一小队斧钺甲士穿行集市，走进镐京最大的木竹铺。 东主妘椠急忙现身相迎。 领头之人，正是大周朝堂上卿虢石父，天子近侍寺人尨手执布帛同行。 妘椠躬身行礼：“上卿光临，不知所为何事？” 虢石父道：“镐京大朝会，有人暗中向天子察举，曰尔等勾结戎狄囤粮抬价。兹事体大，天子特命本上卿前来细查。” 寺人尨递上布帛。 妘椠接过粗略一看，所载内容正如虢石父所言，但察举书上并未署名。 “此乃奸人恶意构陷，还望虢上卿明查！” 虢石父笑道：“本上卿自然知晓，然察举书所呈，天子特命所使，唯有例行公事，望尔等能自证清白。” 妘椠颇为识趣，掏出一块玉珏，悄然塞到虢石父手中。又拿出一条绸带，放进寺人尨手心。 “还请虢上卿静候，小的这便让人去取账本。” 虢石父笑道：“账本无需烦取，本上卿现已查明，尔与察举之罪并未相关。” 妘椠陪笑道：“多谢上卿！” 虢石父简单颔首，便与寺人尨率领斧钺甲士离去。 集市旋即恢复常态。 妘椠却面色如土，当即召来心腹小厮，赶往召公虎府邸。 寺人尨回到百花林，绘声绘色地重现情景。 姬宫湦笑道：“尔乃天子近侍，那妘椠却只给一条缎带，着实无礼也。” 寺人尨道：“小的一介寺人，缎带已为厚礼。” “依尔之见，召公虎何时会来觐见孤王？” “小的斗胆猜测，黄昏之前，召公虎必然亲至。” “切莫忘了孤王所示。” “小的遵命！” …… 晌午刚过没多久，召公虎便来到百花林。 姬宫湦没有立即召见，反而让寺人尨前去问询因由。 召公虎道：“面见天子，本公方能称述。” 寺人尨来回通传三次，姬宫湦才肯正式召见。 召公虎白发苍苍，走起路来却虎虎生风。 见到姬宫湦，只是简单拱手，便倨身挺立。 “臣召公虎拜见大王！” 姬宫湦并不在意，只是慢悠悠地坐起身。 “召公心急火燎求见，不知所为何事？” 召公虎道：“妘椠乃臣之妻弟，其人忠义，颇善商贾。而今在镐京名声初显，却遭奸人构陷，还望大王明察。” 姬宫湦佯装愣神片刻，才悠悠道：“孤王想起来了，好似确有听闻此事。” “不知是何人构陷？” “那察举书乃奏章所夹带，末尾亦未署名，孤王也不得而知。” 召公虎本来不信，却见内史冂轻微点头，便不再有所质疑。 “老臣斗胆，敢问大王，既是无端构陷，为何还派虢石父前去盘查？” 姬宫湦眉头一皱：“妘椠若是无罪，何须惧怕也？” “老臣以为，此举不妥。” “有何不妥之处？” “商贾乃财货通达之根基，若是朝堂频繁滋扰，必然会导致王城财货堵塞。” 姬宫湦笑道：“孤王深知其用，遂命虢上卿简单登门，召公无需多心。” 召公虎得寸进尺道：“而今妘椠背负污名，不知大王作何打算？” 姬宫湦顿时敛起笑意，死死盯着召公虎。 “妘椠囤粮，召公可知否？” 阴沉寒冷的声调，将召公虎吓了一跳，使其下意识倒退两步。 姬宫湦怒斥道：“孤王念在召公辅佐历代先王有功，便没有问罪妘椠，而今召公咄咄相逼，莫非是要孤王亲自登门，向其认罪乎？” 召公虎急忙躬身告罪：“大王息怒，老臣绝无此意！” 姬宫湦冷哼一声：“妘椠之污名，实乃咎由自取。召公若想洗脱，为何不让其自证？” 召公虎当即明悟。 且不论察举书是何人所书，天子借机讨要粮食，才是本事之关键。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召公虎当然明白其中蕴意。 “老臣年迈愚昧，多谢大王点醒。妘椠确实有错在前，大王兴建骊山行苑，若让其进献粮食，则污名必能化为美名。” 姬宫湦的神情依旧冷峻：“那便要看妘椠作何表示。” 召公虎沉吟片刻：“据老臣所知，其囤积不过五千石，可悉数进献给大王。” “拳拳之心，当朝堂表之。” “转圜腾挪也可过万。” “此举可为功也，孤王会昭告王城，命虢上卿亲自登门，当众进行嘉奖。” 召公虎继续道：“若是妘椠进献两万石……” 姬宫湦缓缓坐回长榻：“孤王亦有心赏赐，召公大可直言。” 召公虎道：“夨国宗室惨遭姜戎屠灭，其国人颠沛流离，不知大王打算如何处置？” 姬宫湦回绝道：“商贾籍贱，难担此大名也！” “如若五万石粮食？” “孤王可等妘椠为夨城县伯，位同大夫，食邑五百户。封爵不授地，食邑不定闾，世袭罔替。” 召公虎拜谢：“大王圣明！” 姬宫湦道：“此事就此揭过，召公请回吧。” 召公虎却没有动：“老臣尚有一事，想向大王请教。” 第32章 征收女盐池，创办制盐司 在姬宫湦的料想之中。 先敲打妘椠一番，再拿新爵位对其进行封赏。 妘椠商贾之身，必然甘心进献大量粮食。 萝卜加大棒，各取所需。 至于后事会如何，姬宫湦才懒得去盘算。 只要骊山郡步入正轨，蓝田大营玄甲军出鞘，一切障碍均可涤荡。 召公虎自然知道，夨城县伯已是封赏极限。 五万石粮食，换食邑五百户，而且世袭罔替，犹如掘湖以蓄水，乃长久细流之策。 此番交易，算两相欢喜。 姬宫湦神情松懈：“不知召公还有何事？” 召公虎道：“老臣听闻，大王欲将观星楼改作盐铺，用于售卖安邑女盐池之硝盐，不知此事属实否？” 姬宫湦假装惊讶：“孤王只是随口一提，尔等为何如此清楚？” 召公虎笑道：“老臣亦是顺耳一听，只因涉及镐京盐事，便有心记下。” “召公亦打算劝谏孤王？” “非也！召国远居岐山以西，境内并无盐湖，全赖河东盐池远供。召国百姓不得已食之，无不痛陈其之昂贵。” 姬宫湦淡然一笑：“召公此言，莫非是想向孤王买盐？” 召公虎直言：“若是一斗粮食一斤盐，召国每年需三十万斤盐，方可抑制商贾暴敛。” 按人均每年五斤盐计算，三十万斤盐足够六万国人食用。 召国子民不过三万五千余人，召公虎如此定数，显然是另有所图。 召国以北，为姜戎所控。 先前姜戎作乱，未袭扰与之接壤的召国，反而绕道去攻灭百余里外的夨国。 若说两者没有勾结，只怕五岁孩童也不信。 姬宫湦对此并未理会。 “召公，若有人劝谏孤王，曰贩盐有损天子威仪，僭越大周礼法，孤王何以应之？” 召公虎挺身道：“大王乃行利民之举，目光短浅之徒，老臣必当面唾斥！” 姬宫湦喜不形于色，欲留召公虎共同进膳。 召公虎借口府中事务繁冗，旋即便起身告退。 又一日，王畿突降大雨。 姬宫湦躺在长榻上，聆听寺人尨最近探报。 妘椠回到铺里，便依照召公虎所言，上表天子献粮五万石。 姬宫湦将重启观星楼，用于贩售硝盐，消息很快传遍整座王城。 召公虎之言，陆续传出。 王畿诸侯与卿士贵族闻讯，竟无一人有劝谏之意，反而纷纷冒雨进表求购。 预购数量持续攀升，不知不觉已超三百万斤。 换算成粮食，相当于三十万石，足够养活十万子民。 此时，姬宜臼、阿夔与妫子骘等人，尚未抵达安邑女盐池。 硝盐还不见踪影，观星楼刚开始清扫，天子盐铺连空架子都算不上。 内史冂表示担忧：“大王大肆制盐，若诸侯突然断买，岂不是血本无归？” 姬宫湦道：“诸侯若敢失信，孤王便兴正义之师，吊民伐罪。” 内史冂这才明白，天子盐铺不再只是盐铺，而是一副无形枷锁。 待到天晴，妘椠再上表。 五万石粮食正在装车，明日午时便可陆续抵达骊山郡。 姬宫湦命寺人尨备好赏赐诏书，待粮食悉数抵达，便派虢石父前去敕封。 至于贩卖硝盐一事，牵涉王畿诸侯安民国本。 姬宫湦以此为由，再派一百虎贲军，将原本无人问津的安邑女盐池收归己有。 河东盐池仍维持原状，国人均可自行采食。 五日后，王城重归平静。 首批运输硝盐的货船，准时停靠在滋水河畔。 遵照大火熬煮之法，首日所得盐块足有上千斤之多。 姬宫湦早已提前抵达骊山郡，命人取来陶锅。 先用清水将盐块融化，加草木灰吸附杂质，沉淀后再用木炭过滤，尔后重新进行熬煮。 等细盐结晶，将锅底残余卤水置于地窖，封藏以生成芒硝。 按照此法所制，盐粒晶莹细腻，且没有苦味。 工序虽然很繁琐，成本却仅限于人力。 此前垦荒，骊山郡囤积大量木炭与柴火。 雇佣新国人煮盐，既可以提供职位安定民心，还能加快推进纸币普及。 姬宫湦尝过细盐后，正式下命创办制盐司。 凡是新国人均可应征盐工，月俸四百铢钱，可买二石粮食，足够六口之家食用。 一时间，新国人踊跃。 不到半日，首批一百名盐工便悉数明确所属。 制盐司经略，正是当初在灵沼野人村落，怀疑姬宫湦心怀不轨的大个子。 大个子名为奤，破之同音字，十分贴合其长相性格。 鉴于制盐司职位稀少，姬宫湦又加办烧炭司。 由骊山戎前部落首领阿趸担任经略，招募炭工二百名，专司木炭烧制与供应，月俸同为四百铢钱。 明定制盐司与烧炭司流程后，姬宫湦沿着滋水河畔溯流而上，赶到蓝田大营。 内史仲飔麾下，铸币工匠已有三十六名，每日可印制纸币过万张。 姬宫湦正式设立大周铸币局，选址在蓝田大营内。 内史仲飔出任经略，特赐新爵蓝田县伯，食邑八百户。 与此同时，调整纸币布局，开始印制二十铢、五十铢及一百铢等面额。 发往骊山郡府库一应纸币，均按面额汇总造册，以便姬宫湦随时进行查阅。 玄甲军继续以操练为主，轮换组建运输小队。 除押运纸币外，还需前往安邑女盐池运盐。 姬宫湦已传书姬宜臼，命其布告附近国人与野人，熬制硝盐块即可换取粮食。 由此，建成原料生产、货船运输、加工制作、批发出售等体系。 刚忙完细盐布局，姬宫湦便收到虢石父奏疏。 六角观星楼已经收拾妥善，只待硝盐入库，任命掌仓便可开业。 姬宫湦当即赶回王城。 刚到城门，就见申后及朝堂群臣列队欢迎。 与先前迎接王师凯旋不同，这次他们身边都带着心腹或家臣。 姬宫湦走下车辇：“孤王只是寻常回京，诸公如此盛情，不知所为何故？” 虢石父谄笑道：“大王为贩盐一事风尘仆仆，臣等理当并肩相迎。” 姬宫湦抚掌大笑：“上天眷顾，孤王此番不虚此行，炼出更为细腻美味之细盐。” 众人听后不禁面面相觑。 第33章 推出新细盐，拿下小粮堆 姬宫湦拿出两个小布袋，命寺人尨分发到众人左右手中。 “请诸公依次品尝！右手为硝盐，经孤王设法处理，苦味已去大半。” 众人立即粘拭小尝，果然发现苦味大减，较苦盐更为顺口，纷纷面露喜色。 虢石父忙问：“大王，左手之上便是细盐么？” 姬宫湦点头道：“诸公左手之细盐，乃孤王多番精炼秘制而成，不仅更为晶莹细腻，而且苦味全无。” 众人再次品尝后，无不两眼放光，对姬宫湦赞叹不已。 虢石父抢先上前道：“大王洪福齐天，此细盐真乃巧夺天工之作。” 召公虎忙问：“大王先前允诺，可是此盐？” 姬宫湦佯装惊讶道：“孤王所许乃硝盐也，尔等奏请亦为硝盐。宫内有竹简为证，莫非尔等想要公然毁约？” 召公虎笑了笑：“硝盐已是佳品，臣等自然不会毁约。只是这细盐更为极品，堪比珍馐美馔，臣等均有心购为己用。” 姬宫湦清了清嗓子：“孤王早已料到，尔等必喜食细盐，是以另行作价，仅需一石粮食，便可以换取一斤。” 价格虽比硝盐贵十倍，却与市场苦盐一样。 倘若转手他国，估计五石粮食也有卿士贵族争抢。 一时间，众人纷纷举手，高声喊着购买细盐。 寺人尨高喊：“肃静！” 众人这才意识到失态，赶忙噤声重新站好。 姬宫湦继续道：“天子盐铺启营后，细盐每日仅限五百斤，诸公可派家奴抢购。” 虢石父压低声音：“大王，臣等是否可以私下购买？” 姬宫湦却不置可否，只是继续朝众人宣布。 “三日之后，便会启营！” 虢石父又问：“敢问大王，可定下掌仓之人？” 姬宫湦摇摇头。 虢石父连忙拉过身边心腹：“此人乃臣家中亲侄，向来忠厚禀实，大王可细察而用之。” 一旁的召公虎听后，连忙拉着妘椠上前。 “启禀大王，妘椠为人忠义，又善于商贾，堪当此大任也！” 祭公墩、周公奂、大夫尹球等人，也七嘴八舌地引荐心腹与家臣。 姬宫湦耐心倾听，却发现无人举荐姜濉。 等到众人渐归平静，申后才往前几步，朝姬宫湦婉然行礼。 “大王，吾欲举荐一人。” 姬宫湦道：“何人？” 申后答：“吾母之亲弟姜濉，实属众望所归。” 姬宫湦颔首道：“王后所荐之人，必有过人之处，稍后着其到百花林觐见。” 申后突然举荐姜濉，远远出乎虢石父、召公虎与周公奂的预料。 姜濉可是东郭小粮堆掌仓，三股势力唯一的纽带。 召公虎有意落井下石：“启禀大王，姜濉乃东郭小粮堆掌仓，辖制粮食数十万石，必然无暇执掌天子盐铺。” 姬宫湦等的就这句话。 “何为东郭小粮堆？” 虢石父眼疾手快，连忙抢在召公虎之前，先是告罪，接着再陈述东郭小粮堆来由。 “此乃臣与周公、申侯等人，转圜粮食所设，只为应对天灾。” 姬宫湦意味深长地问：“囤粮果真数十万石？” 虢石父辩解：“仅有五六万石，且多为陈年旧粮，不足为道也。” 姬宫湦玩味道：“不知尔等可愿与孤王定约？” 虢石父不明所以：“大王想要约定何事？” “孤王每日尚可多制三百斤细盐，尔等若是愿意进献东郭小粮堆，孤王便将这三百斤细盐，专门卖予尔等。” 虢石父望向周公奂与申后。 转手三百斤细盐，扣除运输损耗，至少还能获利上万石粮食。 而这，仅仅只是一日。 申后身后为申侯，她向天子举荐姜濉，肯定是得到申侯授意。 周公奂本就无心打理东郭小粮堆，如今只需进献天子，便可获得长久厚利。 念及此处，周公奂朝虢石父轻微点头会意。 虢石父本就心动，又得二人表态，很快拿定主意。 “大王亲开尊口，臣等愿进献东郭小粮堆。” 姬宫湦大笑：“当着诸公面，那便这么说定。此外，便有姜濉出任天子盐铺掌仓。” 虢石父亦是欣喜：“臣这就前去盘点核算，以便如数交割给大王。” 姬宫湦却道：“上卿岂会欺瞒孤王！尔等无需盘点核算，孤王这便亲率虎贲军前去接管。” 虢石父心中隐隐作痛，却又不敢明说。 东郭小粮堆，岂止数万石粮食。本以为往少的说，盘点核算时，能暗中截留大部分。 姬宫湦却不给他机会。 若是直言囤粮数目有误，那便是对天子坐地起价，后果可想而知。 思前想后，虢石父也只能选择忍痛割爱。 “启禀大王，东郭小粮堆向来有姜濉打理。臣鲜有过问，囤粮之数或有出入。” “上卿这是何意？” “大王接管后，若囤粮不足五万石，臣等定当补足。若超出五万石，便算臣等附赠。” 姬宫湦大为感动，刻意拍了拍虢石父肩膀。 “上卿忠义，堪比日月！” …… 东郭小粮堆并不远。 站在远处眺望，只高墙延绵数十丈宽，浑然看不出其为囤粮之地。 门口有十多名家奴镇守，均为孔武有力壮年。 虢石父、周公奂与申后共同上前，家奴急忙行礼，并派人前去通传。 不多时，院内便走出一名白衣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气生得宇轩昂，正是东郭小粮堆掌仓姜濉。 姜濉见到天子车辇，先是略微一愣，接着才朝虢石父等人依次行礼。 几人一番言语，很快说清缘由，姜濉这才整理衣襟，缓缓走近朝天子车辇躬身行礼。 “小的姜濉，拜见大王！” 姬宫湦跳下车辇：“无需多礼，从今往后，尔便孤王盐铺之臂膀。” 姜濉颇为谦卑：“小的多谢大王厚爱。” 姬宫湦却可以听出，姜濉并没有折服之意，可惜当下并非收拢之时。 “驻守此地之人颇为骁勇，可是尔所领心腹？” 姜濉道：“此乃虢上卿、周公及王后共派，小的只是一介掌仓，不敢豢养心腹。” “那便让他们当即散去，一切均有虎贲军接管，不得有所延误！” 虢石父等人早已表态，姜濉不敢不从，当即撤散所有驻守家奴。 第34章 天子开盐铺，国人筑坞堡 寺人尨率领虎贲军，全面接管东郭小粮堆。 姬宫湦不再理会虢石父等人，只身走入院内。 映入眼帘，均为大仓廪。 布局错落有致，间隙挖有水井防火，运粮车辆亦整齐摆放。 仓廪内，设木排阻隔地气。粮食使用粗麻袋装叠，每袋重量均为一石。 由此可见，姜濉确有掌仓之才。 虎贲军快速盘点，很快便将院内粮食核查清楚，共计十二万三千八百九十四石。 如此巨额粮食，足够骊山郡四万新国人食用一年之久。 在此之前，申国与妘椠合计进献粮食十万石。 困扰姬宫湦许久的缺粮问题，总算暂时得到解决。 之所以说暂时，只因新国人仍在持续增长。 西周末年，得益于井田制走向崩溃，各国人口均处于快速爆发期。 镐京王畿虽然天灾不断，总人口依旧在上升。 史书上的周幽王，废除姬宜臼，改立姬伯服为太子，并将申后打入冷宫。 纵然是这样，镐京仍然可以支撑五年之久。 姬宫湦若想力挽狂澜，就必须拥有最强王师。 最强王师之根基，又只在大量归附人口。 将欲取之，必先予之。 姬宫湦没有犹豫，留下半数虎贲军，立即征调货船，将粮食尽数运往骊山郡。 东郭小粮堆改名为东仓，成为姬宫湦行商坐贾之府库。 …… 三日后，天子盐铺开业。 姬宫湦亲临揭幕，进贺者络绎不绝，引得无数国人竞相围观。 姜濉遵照姬宫湦之策，在各台阶下方，设置三个大陶缸，分别融入苦盐、硝盐与细盐，无论何人均可品尝对比。 五百斤细盐顷刻便售罄，物美价廉的硝盐，也引发国人哄抢。 未到午时，硝盐已清空。 姜濉前来询问：“大王，国人仍蜂拥而至，是否要从东仓调盐？” 姬宫湦却道：“尔是否发觉，购盐之人虽衣着普通，出手却异常阔绰，开口便要数十上百斤，远超寻常家宅用度。” 姜濉顿首：“此乃盐商买断之策，大王若从东仓调盐，即可轻松破之。” “孤王只为贩盐收粮，又何需费力破之？” “小的不解。” “贩盐乃长久之策，盐商家资堪比孤王乎？” “其若转手出售，获利远超从前也，如此反倒能充盈家资。” 姬宫湦笑道：“仅需月余，其运盐之路便会断绝。届时再增售硝盐，必能彻底将其击垮。” 姜濉颇为震惊。 看似利于敌，实则诱于敌。以吾之无知愚钝，换敌之自诩聪慧。待到敌人根深蒂固日，便是彻底拔除时。 “大王韬略之雄伟，谋略之深远。小的不解，大王此前为何沉溺酒色？” 姬宫湦乐道：“孤王如今亦喜酒色，可惜府库空虚，为尽早建成骊山行苑，唯有痴迷钱粮财货之道。” 姜濉郑重其辞：“大王既然自诩昏君，何不直接下令打压盐商？” “厉王之鉴，尚且不远。” “商贾乃贱籍也。” “以商贾之道，击溃同道商贾，方显孤王之痴迷本性。” 两人相视一笑。 面对姬宫湦的表态，姜濉内心已然陷入挣扎。 他身为申侯妻弟，大周王后之舅，看似人前显贵，却为卿士贵族所不屑。 安身方能立命，没有获封爵位，便永远无法跻身上层。 妘椠进献五万石粮食，获天子亲自敕封，现已贵为夨城县伯。虽然并不授地，食邑亦折算为虚户，礼仪却能遵照伯爵。 王城商贾无不羡慕，均感叹家资空虚，以致错失良机。 姜濉较为特殊。 若论家资，姜濉勉强可以凑足。然而，出身却犹如一道鸿沟。 申侯与天子，天然对立。 倘若枉顾姻亲而背叛申侯，未必就能获得天子信任与重用，届时将会一无所有。 继续在申侯与朝堂权贵间周旋，则永无出头之日。 姜濉始终犹豫不决。 姬宫湦继续道：“天子盐铺便交于尔执掌，若能大功告成，孤王当以妘椠之遇待尔。” 姜濉大喜：“多谢大王！” 姬宫湦已然倦怠，便不再多言，着寺人尨摆驾回宫。 刚走进百花林，长羽甲士便匆忙来报。 “犬戎纠结上千部众，进犯渭水河畔，损毁运盐货船两艘。” 姬宫湦听后勃然大怒：“天子盐铺今日开业，他们竟敢如此放肆！” 寺人尨道：“犬戎频频滋扰渭水，或是巧合而已。” 姬宫湦端起酒爵，刚想一饮而尽，却又感觉索然无味，便将酒爵摔落在地上。 “定是那些盐商暗中勾结犬戎，想让孤王的盐铺半途而废。” 寺人尨也觉得奇怪。 若说是王城盐商所为，倒不如直接指向其背后的卿士贵族。 “大王，是否发兵渭水，讨伐进犯之犬戎？” 姬宫湦已然发泄完，漫步走回榻前，重新拿来一个酒爵，倒上冰凉的清水。 一口下肚，七窍便通透。 “孤王打算征召国人，在渭水河畔修筑坞堡。” 寺人尨不解：“何为坞堡？” “形似高墙小院，彼此间隔五里，内置箭弩及长矛。犬戎进犯时，既能聚民以自保，亦可遥相呼应，围歼小股犬戎。” “王畿诸侯曾有类似举动，均因耗费过于浩大，以致半道而废。” 姬宫湦笑道：“诸侯之本意，乃是守疆护土。孤王之所欲，却是开疆拓土。” 拿来王畿堪舆图，姬宫湦以木炭为笔，开始描绘堡垒推进线。 东段起于安邑女盐池，越过大河，循着渭水往西，抵达泾渭交汇处鹿苑原。 中段以鹿苑原为始，穿过镐京，直至芒水与渭水交汇处，毗邻旧都犬丘。 西段则继续往西，横跨王畿诸侯国，延绵至散国故地，即史书所述大散关。 当前，以修筑中段为主。 自周宣王千亩之战溃败后，渭水北畔便成为犬戎肆虐之地。 姬宫湦修筑中段堡垒，并不会牵涉王畿诸侯。 最大的问题，仍是人力。 寺人尨仍旧忧虑：“莫非大王打算征调骊山郡新国人？” 姬宫湦摇摇头：“骊山郡已初显成效，轻易不可动摇。孤王打算另试新法，重掌渭北之地，进而设置泾水郡。” 寺人尨道：“另行征召国人与野人，亦将耗费巨额粮食。” 第35章 王畿镇北营，泾水重建团 寺人尨所提，正是姬宫湦最为头疼的问题。 骊山郡缺粮问题得以解决，背后均以利益互换为基础。 申国上贡五万石稻麦，姬宫湦代表周王室，默认其占有褒国城池。 妘椠进献五万石黍米，姬宫湦将其敕封为夨邑县伯。 虢石父等人让出东郭小粮堆，姬宫湦允诺私售三百斤细盐。 看似空手套白狼，实则都在拿周王室背书。 有粮食就能霸占别国城池，获封新爵位，甚至与天子公然徇私。 本就是空架子的周王室，往后将连架子都保不住。 涅盘虽能重生，此刻却并非涅盘之时。 玄甲军未竟之前，姬宫湦需要这个空架子，作为革新垫脚石。 更为关键之处，王城粮食的整体保有量，已经不足以支撑中段坞堡建设。 更不用说创建泾水郡，多养活四五万新国人。 寺人尨忧心道：“王城国人勉强度日，王畿诸侯已无余粮，大王打算如何找粮？” 姬宫湦沉吟片刻：“虽说牵一发而动全身，但当务之急，仍是对付犬戎。” 没有粮食，那就慢慢找。 犬戎损毁运盐货船，影响盐铺运转，必须要以雷霆之势，将其掐灭之苗头之中。 姬宫湦当即宣布，亲率虎贲军前往渭水河畔。 除此之外，从监牢中提八百青壮囚犯，许以脱罪之机，组建王畿镇北营，任命虎贲军副将佐姞?为校尉。 姞?先祖曾追随武王伐纣，历代均为虎贲甲士。 相较于将佐妫子骘，姞?略显愚钝，但二人忠诚均毋庸置疑。 王畿镇北营将长期执行坞堡计划，守成为主，退戎为辅，姞?最合适不过。 若王畿镇北营能发展壮大，后期整编成狼牙军，便由姞?出任统帅，也算用心栽培之道。 姞?果然没让姬宫湦失望。 收到王命后，仅仅不到半日，便从监牢中筛选出八百名青壮囚犯。 不用姬宫湦亲自训诫，青壮囚犯便摩拳擦掌。 此前亲征，粮草辎重由骊山郡府库供应。 姬宫湦省却筹备，立即率七百虎贲甲士启程。 未及傍晚时分，便顺利抵达渭水北畔。 由于犬戎时常肆虐，北畔田地几乎有一半处于荒芜状态。 当地国人大多逃往南岸，还有不少沦为野人，甚至还有人加入犬戎，只求一线生机。 天子旌旗飘到北畔，引来数百名国人远观，却无一人胆敢靠近。 随着虎贲军安营扎寨，几名老者才敢上前。 姬宫湦命人燃起数堆篝火，聆听犬戎作战习惯与生活习性。 不远之处的浅滩，为首座坞堡预设之地。 姞?指挥王畿镇北营，正全力以赴地挖掘小型护城河。 在姬宫湦谋划中，坞堡依水而建，占地约为十亩，墙外会挖掘小型护城河。 墙高不低于三丈，墙体由黏土、草料与石材混合而成，外层墙砖就地取淤泥烧制。 坞堡内置了望塔、箭楼、粮仓、水井等设施，并预备大量石块与滚木。 北门设置吊桥，可随时切断进出通道。 南门则架设一丈高的木桥，直通渭水河中的补给码头。 西周时期以约架为主，尚未出现攻城器械。 坞堡如此设置，足够拒敌于门外。即便是长期困守，也不用担心补给。 至于首座坞堡于何时完工，姬宫湦并不强求。 毕竟为初建，积累经验与调整工序更重要。 虎贲军在旁驻扎，既能应对小股犬戎，又可以进行原地征召。 姬宫湦与当地老者攀谈，已掌握犬戎习性。 犬戎通常上午出动，人数约为数百上千不等。 其行进路线大多杂乱无序，只要探查到有人村落，便会倾力冲锋。 寻常村落根本无法与之匹敌，唯有四散逃命。 犬戎获胜后，村中男丁一律被处死，妇孺则会沦为奴隶。 国人陆续往南逃难，犬戎便不断往南劫掠。 时至今日，已临近渭水。 几名老者潸潸诉说着，念及过往遭遇，不时伸手擦拭眼角。 姬宫湦当即道：“如今孤王亲率王师已至，誓将犬戎彻底剿灭，尔等可愿并肩作战？” 几名老者一同起身：“我等誓死追随大王！” 姬宫湦颔首：“那便奔走相告，聚集所有族人，与王畿镇北营一道，同筑坞堡，抵御戎狄。 一老者道：“犬戎肆虐已久，我等族人已经接近断粮，虽有赴死之心，却无迎王师之粮。” 此乃征伐惯例，无论何人前来襄助，均由当地供应粮草。 姬宫湦痛快道：“尔等乃王畿国人，期间一应粮食，便由孤王供应。待戎狄尽灭，坞堡便是尔等安身之所。” “大王仁德，我等” 几名老者顿时泪眼婆娑。 一旁的寺人尨，曾多次清咳提醒，均被姬宫湦直接无视。 等几名老者走后，寺人尨才找到空隙劝谏。 “北岸国人多为老弱妇孺，大王悉数征召，粮食将难以转圜。” 姬宫湦反问：“依尔之见，还当如何？” 寺人尨道：“征召青壮即可，老弱妇孺由其自行迁徙，不必虚耗粮食养之。” 姬宫湦坚定道：“孤王曾闻圣人曰，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又曰，为国赴死者，岂能无家可归乎？” 寺人尨肃然起敬：“大王，此乃何方圣人所言？” 姬宫湦笑了笑：“圣人还曰，吾不可说也！” …… 次日，天色朦胧。 姬宫湦尚在大帐之中昏睡，却被一阵喧闹声吵醒。 当即召来寺人尨：“何人竟敢在外喧哗？” 寺人尨忙道：“昨夜那几名老者，聚集上千族人，业已抵达辕门外。” 姬宫湦简单收拾一番，便匆忙走出大帐。 辕门之外，果然站满人。 大多衣衫褴褛，而且面黄肌瘦，显然是长期食不果腹导致。 几名老者见到姬宫湦，顿时指挥族人跪拜。 “大王万年！” 姬宫湦抬抬手：“都平身吧！从今日起，尔等便属泾水重建团，归王畿镇北营校尉姞?统辖，同筑抗击犬戎之坞堡！” 几名老者领命，立即率领族人，前往首座坞堡预设之地。 姬宫湦正要召集虎贲军，准备拟定作战计划。 却有邦谍来报：“二十里外发现犬戎踪迹，人数至少五百。” 第36章 犯我大周者，必睚眦相报 姬宫湦摊开王畿堪舆图。 根据邦谍所指位置，姬宫湦几乎可以断定。 昨日袭击运货船，正是这股犬戎所为。 估计他们也没有预料到，此次王师出动会如此迅速。 这股犬戎往东南方向行进，显然是想通过调整位置，企图再次袭击运盐商船。 姬宫湦当即召来姞?。 “犬戎已经现身，尔率六百青壮，绕道犬戎后方，伺机将其悉数诛杀。” 姞?老实道：“敌人至少五百，末将仅率六百青壮，败之尚且有望，灭之无异于登天。” 姬宫湦笑了笑：“孤王会率虎贲军，在后方替尔压阵。” 姞?摇摇头：“仍难矣。” “杀犬戎一人，则罪减半。杀犬戎一双，则前罪全免。杀犬戎三人，可提拔为伍长。杀犬戎五人，则任命为百夫长，仅在校尉之下。” “即便重赏，亦难有勇夫可灭同等敌数。” “那便无所不用其极！” “求大王指教。” 姬宫湦道：“先全力挫其锋芒，待其落败，再许以厚待纳降之，尔后押赴渭水河畔，悉数枭首沉尸，以祭奠遇难船工。” 姞?满脸难以置信：“大王此举，着实有违人道。” 姬宫湦却异常平静道：“北岸国人因之死难者不计其数，杀五百犬戎，却能救无数国人，此方为人道也。” “如若激怒犬戎，则战事必然会就此失控。” “孤王便是要昭告戎狄，往后胆敢再敢犯我大周者，孤王必睚眦相报，杀其民，诛其族，毁其庙，断其血。” 一番言语，不仅姞?动容，虎贲军、王畿镇北营与泾水重建团均肃然伫立。 寺人尨更是一改往常，朝姬宫湦抱拳大喊。 “大王万年！大周万年！” 连片吼声，瞬间蔓延至整座营地，就连老弱妇孺也为之呐喊助威。 姞?当即整军，率六百镇北营勇士直奔犬戎。 姬宫湦则带领七百虎贲军，跟在后方压阵。 循着地面踪迹，不到一个时辰，犬戎便现身于视野之中。 从远处眺望，这股犬戎约为五百余人，青壮仅占半数，余下均为妇孺仆从。 他们抵达渭水河畔，便藏身于蒹葭丛中。 运盐商船通常在午时行经此处，倘若没有提前探查，极容易遭到偷袭。 眼见午时临近，姬宫湦当即传令姞?，对犬戎展开进攻。 姞?虽不善计谋，却知道营造声势震慑犬戎。 五百镇北营勇士为主力，余下百人分作数股，以丛生杂草为掩护，在两翼摇旗呐喊。 犬戎本就专注渭水河面，未曾留人戒备。 突然听到后方传来喊杀声，一时间阵脚大乱。 姞?趁势冲杀。 镇北营勇士气势如虹，片刻便斩杀上百名犬戎青壮。 犬戎首领急忙呼喊，意图从侧翼逃匿。 结果却发现四周早已布满旌旗，后方又是延绵渭水。 眼看族人快速锐减，犬戎首领便知大势已去，当即抛下武器，高举双手表示愿意归降。 姞?遵照姬宫湦之策，砍杀十多名顽抗犬戎后，走到犬戎首领跟前。 “王师已至，尔等若是举族归降，或可存命！” 犬戎首领道：“吾等该妬部族，乃犬国大将满也速附庸，愿举族归降。” 姞?当即命人砍伐蒹葭，搓成草绳将该妬部族悉数绑缚，尔后原路折返。 押送途中，胆敢反抗不从者，一律当场斩杀。 回到北岸营地，该妬部族只剩二百余人。 姬宫湦早有准备，提前清理出一小片空地。 姞?亲手动手，将犬戎首领押至姬宫湦案前。 “启禀大王，镇北营大获全胜，残余犬戎尽数归降。末将前来献降，此为犬戎该妬部族首领跋脱。” 姬宫湦先是颔首，接着便朝跋脱拍案怒喝。 “尔等戎狄，不服王化，掳掠周民，残害国人！今孤王威严在此，尔竟敢不跪？” 不等跋脱回应，姞?便用短戈重击其小腿。 跋脱吃痛，跪倒在地。 “吾等已尽数归降，大王焉能如此折辱？” 姬宫湦冷笑一声：“昔日大周之无辜国人，也曾有归降于尔等，却落得何种下场？” 几名旁观老者满腔悲愤。 “大王，犬戎形同野兽，需将之生烹鼎煮，方能解恨雪耻。” 跋脱却大言不惭道：“遵照周礼，如若降者，当以善待。” 姬宫湦沉声道：“众将士听令！跋脱毫无降意，即刻将其亲眷搜出，悉数押赴渭水河畔，枭首竭血，沉尸喂鱼！” 跋脱顿时惊恐失色：“吾等真心归降，望大王乞怜。” 姬宫湦侧过头：“尔之亲眷，尚有几人？” 跋脱不敢再有所隐瞒：“回大王，吾尚有妻儿十二人，血亲三十六人。” “藐视天子之罪，岂能一言以蔽之！孤王准许尔选出四十八人，替尔亲眷赴死。” “大王，这……” “尔若是不选，孤王便让甲士自行提人。” 跋脱忙喊：“吾愿选！” 循着跋脱伸手所指，镇北营勇士很快拎出四十八人。 不顾其等哀嚎，押至渭水河畔悉数枭首。 待血流尽，沉尸于水中。 纵使跋脱杀戮无数，见此情景，亦面色惨白。 姬宫湦横眉竖眼：“尔等究竟与何人勾结，快从实招来！” 跋脱抖如筛糠：“吾等实属附庸，仅奉犬国大将满也速之命，其余一概不知也。” 姬宫湦缓缓站起身。 “胆敢欺瞒天子，再选四十八人，替尔亲眷赴死！” 跋脱已然临近崩溃。 镇北营勇士本就是不法之徒，不等跋脱指认，便将其余犬戎悉数枭首沉尸。 一时间，渭水泛起红霞。 姬宫湦意味深长道：“尔若再有不从，便无人替尔亲眷赴死矣！” 跋脱悲恸道：“幕后主使乃是巨贾子璅，其言天子盐铺损其财源，便花费重金，请犬国损毁大王运盐货船。” 姬宫湦总算验证心中所想。 镐京王城五大巨贾，除去夨城县伯妘椠，其余四家均牵涉苦盐买卖。 其中，子璅最为平静。 子璅为子姓，乃商纣王帝辛之后裔，以贩卖皮货为业。 根据寺人尨打探，子璅背后之人正是申侯。 申侯本就与犬戎暗中勾结，如此便能解释犬戎为何愿意出兵。 姬宫湦握剑而立：“犯我大周者，必睚眦相报。” 第37章 满也速失约，镇北营反掠 跋脱眼见甲士上前，顿时急得破口大骂。 “尔等言而无信，自诩天子王化，却比畜生尚且不如！” 姬宫湦道：“非孤王要杀你，而是大周国人，恨不得生啖尔肉，渴饮尔血。” 跋脱还欲再言，却有几名老者手持木棒，冲上前去，乱棍将其打死。 该妬部族所余活口，也被愤怒国人皆尽击杀。 接下来数日，渭水北畔再无戎狄踪影。 姬宫湦伐灭该妬部族，屠尽五百犬戎，讯息很快传遍城野。 朝堂群臣破天荒达成一致，默契不提大周之礼，连夜派使者向天子进贺。 王畿国人压抑许久，而今血仇得以初报，纷纷奔走相告。 犬戎得知该妬部族被灭，大将满也速恼怒异常，扬言要纠集其余附庸部族，月底便对大周天子进行报复。 姬宫湦早就料到，满也速不会善罢甘休，便加紧修筑坞堡，大肆征召北岸国人。 大战阴云正缓缓堆积。 临近月中，渭水北岸营地便已聚集上万国人。 老弱妇孺悉数参与坞堡建设，护城河与高墙提早完工，目前正在修缮内部设施。 骊山郡府库，已经累计运来上万石粮食。 王畿镇北营根据首次斩获，陆续提拔伍长与百夫长，并将勇士数量扩充至两千人。 朝堂本打算作壁上观，便借口无兵可派，无粮可给，结果引发王城国人竞相唾骂。 面对纠纠之民怒，虢石父等人紧急筹措三千杆长戈，分批运往渭水北畔。 粮食与武器陆续到位。 姬宫湦趁势派遣多余人手，在五里远上游处，兴建第二座坞堡。 抵近四月底，犬戎大将满也速却突然失约了。 根据邦谍来报，此时正值犬戎放牧季，牛羊尚未长膘。 满也速只为复仇，附庸部落大多无心出战。 即便可以沿途劫掠，渭水北畔早已人烟稀少，此时更是青黄不接之际。 但凡戎狄，均以利而合。 有利便骁勇善战，无利而用兵损族，则其心必异也。 天赐良机，姬宫湦自然不会轻易错失。 首座坞堡顺利完工，姬宫湦正式将其命名为天枢坞堡，取自北斗七星之名。 第二座则是天璇坞堡，往后还有天机、天权、玉衡、开阳、瑶光等。 火热间，五月已至。 相较于姬宫湦前世之时，西周夏季更为炙热。 好在今年雨水丰沛，作物生长迅速，野草更是漫山遍野。 骊山郡内，垦荒弭邑县仍在持续，现有农庄亦有条不紊地运转。 新国人接近五万，约为八千余户，已然接近中型诸侯国。 蓝田大营玄甲经过扩充，现有一千五百余名甲士。 其战力虽不及虎贲军，却强于寻常诸侯之师。 郑地锐士营初步建成长墙，甲士接近一千二百名，足够应对条戎偷袭。 安邑女盐池招募国人，以熬煮盐块为业，陆续建成五座煮盐场。 任命心腹执掌煮盐场后，姬宜臼与阿夔便前往郑地游历，妫子骘率百名虎贲军随行。 王城市集，天子盐铺已逐渐趋于平稳。 该妬部落灭族在前，盐商再也不敢生出异心，苦盐逐渐被抛弃。 不出姬宫湦所料，开始有盐商选择自救，做起往外倒卖硝盐与细盐的买卖。 姬宫湦对此并不拒绝。 盐商们往外倒卖得越多，就意味着粮食会源源不断涌入王城。 反倒是子璅这个幕后黑手，得知该妬部族被灭后，毅然断臂求生，从此不再贩盐。 姬宫湦没有急于处置他。 若没有子璅勾结犬戎，运盐货船便不会遭遇不幸，姬宫湦亦不能毫无障碍地兴建坞堡。 留着子璅，便多一颗随时可以利用的棋子。 至于昏君之名，姬宫湦早已让寺人尨派出心腹，在王城悄然散布秘闻。 天子此时好大喜功，劳民伤财修筑坞堡。 看似驱逐犬戎，却是为往后在渭水遨游行乐。 盘定好后方，姬宫湦拔营前往天璇坞堡，随即对姞?下达新命令。 将王畿镇北营分作三部。 一部为五百勇士，继续镇守天枢坞堡。 另一部亦是五百勇士，前去开拓天机坞堡。 最后一部一千勇士，开始尝试往北推进。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一旦遭遇犬戎部落，立即实施反向劫掠行动。 不仅要实现就食于敌，还要夺回牲畜与粮食。 倘若犬戎集结大军，则快速回撤，后方虎贲军将会前去接应。 此时正值放牧季，犬戎必然不敢长驱久战。 拟定好作战细节后，姞?正式带领王畿镇北营一千勇士北征。 姬宫湦率虎贲军殿后。 出征第三日，镇北营便遭遇首个犬戎部落。 此部落仅三百余族人，近年来迁徙此处，平日里以牧羊养牛为生。 临近黄昏，牛羊入圈时。 姞?摆出铁桶阵，在四个方向布置兵力，对犬戎部落发动突击。 不到两刻钟，犬戎部落的青壮便无一活口。 镇北营首战告捷，成功缴获六百多只羊，一百多头牛，外加五十石粮食。 除此之外，俘获犬戎妇孺一百八十余名。 姬宫湦抵达后，姞?便将犬戎妇孺汇聚一处。 “大王，如何处置他们？” 姬宫湦道：“男丁悉数枭首，以绝后患。女眷若有真心归降者，一律押往坞堡。” 姞?忙问：“莫非大王打算将她们纳入宫中？” 姬宫湦顿时大笑：“孤王早已遣散内宫过半累赘，难道尔忘了？” 姞?挠了挠头，当初他还亲身参与，将一名世妇轰出内宫。 “大王为何留着她们？” 西周时期，奴隶制仍然大行其道。但凡被人俘虏，便会沦为任人售卖的奴隶。 无论天子诸侯，卿士贵族，国人野人，乃至戎狄蛮夷，均将奴隶视为牲畜，有时甚至连牲畜都不如。 士人宰牛，便是僭越周礼，至少也会下狱。而士人杀奴隶，仅罚奴隶同等重量之粮。 奴隶早已灭失其心，任凭主人如何处置，也不会心生反抗。 姬宫湦始终没有忘记，自己曾对郑地锐士营许下诺言。 “派人将她们悉数押往中条山，交给郑地锐士营校尉鲀，便说孤王帮他们讨到婆姨了。” 姞?忙道：“镇北营多数勇士也缺少婆姨。” 第38章 激怒犬戎王，坚守天枢堡 镇北营不少成员为囚犯出身，即便新征召的北岸国人青壮，也大多是鳏夫。 姬宫湦自然不能亏待他们。 “圣人曰，追随孤王，一切都会有的，婆姨自然也不例外。” 姞?在王城已有妻儿，便替麾下勇士发问。 “敢问大王，何时会轮到王畿镇北营勇士？” 姬宫湦笑道：“犬戎盘踞泾水，尔等若能接连告捷，很快便会轮到尔等。” 姞?传达王命后，王畿镇北营战意更为汹涌。 接下来半个月，陆续遭遇八个犬戎小部落。 作战方式如出一辙，先布铁桶阵，尔后发动突袭，每次均能大胜而归。 姬宫湦身处后方，俨然化身后勤运输官。 成批牛羊先运回坞堡，通过货船输送至骊山郡。再由骊山郡调拨粮食，支援王畿镇北营与北岸归附国人。 镇北营反向劫掠，终于成功激怒犬戎王。 任命大将满也速为统帅，征调上百部族之青壮，总计五千精兵，直接扑向天枢坞堡。 姬宫湦收到邦谍来报，当即调整作战方略。 姞?继续率领一千勇士，在泾水腹地四处游走。遇到犬戎百人部落，便将其洗劫一空。若是千人部落，则绕道而行。 不求有所斩获，只为持续滋扰犬戎后方。 姬宫湦携七百虎贲军，返回天枢坞堡坐镇。 与此同时，命令姬掘突调集一千玄甲军协防。 加上驻守勇士，总计两千五百兵力，在天枢坞堡严阵以待。 姬掘突练兵近两个月，整个人变得老练许多，先前锐气也被沉稳所取代。 “大王，犬戎大军即将抵达，吾等为何不在其必经之路设伏？” 姬宫湦环视天枢坞堡：“孤王耗费心思修筑坞堡，此番正好可以检验其效用。” 姬掘突颇为惊讶：“吾等不用出堡应战？” 姬宫湦道：“敌欲快攻，吾等只需固守，待其自溃即可，何须化优为劣？” “此乃重创犬戎之机。” “为战之道，取胜为先。斩杀敌数只是一时之功，此消彼长方为重创。” 姬掘突若有所思：“大王打算只让镇北营应战？” 姬宫湦笑了笑：“坞堡乃长策，自然由他们前去。以虎贲军及玄甲军为后备，不过是以防不测而已。” 姬掘突抱拳以示受教。 既然成军，那便需要独当一面。玄甲军乃国之锐器，往后亦是如此。 不一日，犬戎终于现身。 站在坞堡高墙眺望，只见其声势浩大，宛如一群恶狼。 犬戎大军以牛羊开道，青壮主力紧随其后，最后则是奴隶仆从。 临近午时，犬戎大军便抵近天枢坞堡五里内。 尔后便放缓脚步，不停地整顿阵列，将青壮主力调拨至最前沿。 镇北营勇士谨遵王命，将天枢坞堡吊桥收起。 任凭犬戎大军如何威压，全员驻守墙头，纹丝不动。 犬戎大军继续行进，在三里外停下脚步。 一名膘肥体壮者出列。 只见他骑着一匹枣色大马，手持长柄狼牙棒，独自踏进护城河外沿。 正是犬戎大将满也速。 “大周牲畜，快来赴死！” 满也速骂声浑厚粗犷，天枢坞堡却毫无反应。 接连喝骂十多句，姬掘突便有些忍不住，朝姬宫湦道：“大王，吾等要任凭其羞辱乎？” 姬宫湦摇摇头：“尔之箭术，究竟如何？” “百步之内，可射野雉！” “那便搭弓引箭攻之。” 姬掘突目测一番，旋即道：“满也速距此一百五十步，末将并无把握。” 姬宫湦却道：“孤王只让尔攻之，而非杀之。” 姬掘突点点头，当即走到墙头，朝满也速接连放出三箭。 满也速下意识倒退几步，轻松避过箭矢。 “哈哈哈，尔等大周牲畜，自诩王化礼法，却只知行卑劣之事，莫非是被我犬国大军吓破了胆？” 姬宫湦凑近姬掘突，低声教导其如何回应。 姬掘突当即朝满也速大笑三声：“尔等猪狗一般的戎狄，也配王化礼法对待？” 满也速喊道：“任尔说破大天，胆怯便是胆怯。” 姬掘突毫不客气：“吾等巍峨之人，不屑与犬戎鼠辈交战也。” “要战便战，何须啰嗦！” “尔何其愚笨乎，焉有废田事而捉鼠者？” 满也速不禁大怒。 犬戎本就不善攻城，天枢坞堡虽小，城墙却有三丈高。倘若对方死守不出，犬戎大军将难以为继。 继续阵前谩骂，只会拖延时间，正中对方下怀。 思前想后，满也速当即策马转身，折返军中。 姬宫湦继续了望。 不多时，满也速便选出两千人，手持长戈与木盾，对天枢坞堡发动冲锋。 镇北营勇士纷纷搭弓引箭。 犬戎冲到护城河前，箭羽夹杂着石矢，便疯狂从其头顶砸落。 待其泅水渡过护城河时，高墙更是抛下大量荆棘阻拦。 看似杀伤力有限，实则却让犬戎难以行进。 尚未接近高墙，殒命者不过二三百，伤者却有上千人。 待其冲撞吊桥，又有大量滚木沸水倾泻而下。 一时间，哀鸿遍野。 满也速见状，急忙发号施令，鸣金收兵。 镇北营勇士并未追击，而是重新填装箭矢与滚木，并继续往大陶罐加水烧沸。 经此一战，犬戎青壮直接折损五百余人，身负重伤者亦有七八百，仅二三百人完好无损。 在此等年代，负伤者要么凭借意志熬过去，要么因为伤口溃烂殒命。 这也正是坞堡精妙之处。 依托高墙之优势，不再紧盯杀敌数，而是以击伤为主。 随着时间推移，条戎大军所负累赘必然增多。 姬掘突目光如炬：“大王，满也速正在阵前斩杀负伤者。” 姬宫湦远眺，果真如此。 “想不到，这个满也速竟然识穿坞堡之要义。” “犬戎此时必然军心惶惶，倘若出城冲杀，或可一举将其歼灭。” “犬戎初败，此时正怒气腾腾，尚不宜出城。” 姬掘突再看：“大王果真料事如神，满也速又调集三千青壮，打算重新冲锋。” 满也速能担任犬戎大将，自然并非常人。 犬戎三千青壮出列后，先用草绳将长戈绑成长盾，接着命人躲藏在下方。 待形成巨龟方阵，才正式击鼓，发动进攻。 第39章 斩杀满也速，夺爵彤伯酴 犬戎陆续抵达护城河岸。 镇北营勇士箭矢齐发，大多被长盾挡下，杀伤力微乎其微。 好在姬宫湦对此早有预备。 在百夫长指挥下，镇北营勇士纷纷放下弓弩，将武器换成三丈长的竹竿。 犬戎举着长盾泅渡，很快便抵达高墙脚下。 不等他们调整好脚步，竹竿便纷纷从头顶砸下来，长盾瞬间被巨大冲力击毁。 远远望去，镇北营勇士如同捣蒜一般，不断收割犬戎性命。 老弱妇孺也没闲着，在北门两侧倾泻沸水。 犬戎虽死伤不断，却勇猛异常，前仆后继地涌向吊桥处。 守桥勇士见状，开始抛洒大量着火木炭。 老弱妇孺停止倾泻沸水，改为干柴与树脂。 借助风势，吊桥外很快形成熊熊烈火。 犬戎被阻隔在外，想灭火却寻不到工具，往前冲只会葬身火海，后撤更是死路一条。 一时间，犬戎竟然愣住。 镇北营勇士借机瞄准，快速收割戎狄性命。 混战半个时辰后，犬戎死伤大半，再也顾不上满也速死令，纷纷四散逃跑。 满也速自知无法破城，只得率人前来接应，收拢残剩的犬戎青壮。 姬掘突不忘嘲讽道：“鼠辈便是鼠辈，只会抱头鼠窜！” 满也速并未理会，领兵返回犬戎阵前。 经此惨烈一战，犬戎青壮又折损两千余人。 五千精兵，现仅剩两千。 满也速眼见士气低落，便想往后撤二里。 姬宫湦立即召来姬掘突。 “尔率玄甲军倾巢而出，势必要一举将犬戎击溃，斩杀犬戎大将满也速！” 姬掘突大喜：“诺！” 伴随吊桥放下，姬掘突身先士卒，率一千玄甲军反扑犬戎大军。 满也速闻声，急忙召集身边犬戎青壮回防。 结果玄甲军未至，犬戎大军便自行奔溃。 姬掘突也不分兵追击，而是紧盯满也速旌旗，逐渐将其围困。 满也速还想负隅顽抗，却发现身边亲随早已悉数倒地。 姬掘突大喊：“犬戎鼠辈，此时不降，更待何时？” 满也速狂笑不止。 “尔若胆敢杀吾，犬国必举国出动，将周人赶尽杀绝！” 姬掘突瞅准时机，长戈直接划破满也速腹部。 满也速难以置信道：“尔竟敢如此……” 姬掘突收回长戈：“往常尔等便不赶尽杀绝么？” 满也速气绝，轰然倒地。 姬宫湦站立墙头，脑海泛起那段史书描述。 犬戎王率大将满也速，一举攻破镐京，逢屋放火，逢人举刀。王城惨遭血洗，无辜殒命者不计其数。 历史齿轮，又越过一卡。 天枢坞堡首战大胜，诛杀犬戎大将满也速，全歼犬戎五千青壮精兵，斩获牛羊上千头。 战报如生双翼，很快传遍王畿每一个角落。 王城国人弹冠相贺，朝堂群臣却已人心惶惶。 以天子荒唐本性，如今斩获大胜，必然不会有所停歇。 姬宫湦正如他们所愿。 清扫完战场，便命姬掘突率玄甲军，返回蓝田大营。自己则亲领虎贲军，继续驻扎在渭水北畔。 随着犬戎战败，北岸散落国人争相前来投奔。 天璇坞堡进展神速，其余五座坞堡亦同时动工。 姞?继续带领王畿镇北营，不断洗劫犬戎部落，陆续斩获大量牲畜与粮食。 经过骊山郡府库调配，足以支撑到入冬之后。 没过几日，邦谍便来报。 满也速全军覆灭，犬戎王威严扫地，王庭随即爆发叛乱。 犬戎王只能强势镇压。 在另一员大将勃丁协助下，接连诛灭十八个反叛部族，才勉强掌控局势。 经此内乱，犬戎已元气大伤。短期之内，再也无力南下劫掠。 拖到五月底，姬宫湦才正式班师回朝。 原因颇为简单。 两日前，船队路过彤国疆界，竟然又蹿出一伙人妄图劫船。 自从遭遇犬戎偷袭，蓝田大营便加派兵力。 这群人身穿彤国甲士服饰，自诩受彤伯姬酴之命，前来收取渡水之资。 押运甲士领死命，当场将彤国甲士悉数斩杀。 姬宫湦大怒，立即传檄彤伯姬酴，命其揪出幕后主使。 彤国地处骊山与郑地之间，与镐京隔绝多年，自姬宫湦继位，彤国便从未朝贡。 彤伯姬酴收到传檄后，不仅当场否认，还宣称天子有意构陷。 姬宫湦自然不能忍。 班师回朝后，次日清晨便破天荒驾临早朝。 虢石父等人见天子面色阴沉，纷纷陷入沉默。 姬宫湦站起身，将手中布帛扔向虢石父。 “运盐货船在彤国疆界又遭劫掠，此乃彤伯姬酴回书，请诸公好好看看。” 虢石父连忙拾起布帛，快速浏览一遍，便交给身后的祭公墩。 待群臣传阅完毕，姬宫湦才转身坐回王榻。 “诸公以为，该如何处置？” 虢石父连忙出列：“臣以为，彤伯姬酴目无王室，妄图非议天子，应派使者当面训斥。” 祭公墩也道：“臣附议！” 宗国公姬黁高声驳斥：“此乃僭越周礼之逆举，岂可当面训斥了事，大王应发兵讨伐，严惩其不臣之心。” 太史伯阳父亦道：“臣赞同宗国公讨伐之言。” 虢石父解释：“大王征伐犬戎一月有余，身心已然劳累疲乏。难道尔等忍心，再让大王出兵？” 宗国公姬黁道：“仅需王命，不必大王亲征。” 虢石父不依不饶：“而今镐京府库空虚，又值青黄不接时节，王师以何为战？” …… 召公虎与周公奂倒是默契，全程均没有表态。 姬宫湦听得厌烦，当即示意寺人尨叫停几人辩论，尔后沉声静气。 “诸公所言均在理，孤王确实疲乏，然姬酴却不得不严惩。” 群臣忙道：“请大王示下！” 姬宫湦一字一顿：“孤王决议，剥夺姬酴之爵位，废除彤国之封号。自今日起，将彤地收归王室所有。” 夺爵废国，已屡见不鲜。 周宣王时期，便多次夺爵废国。姬宫湦继位后，长期不理朝政，是以未曾有过。 先前弭侯姬翉自愿去国，姬宫湦加封其为弭国公，属于各取所需。 如今姬宫湦重提夺爵废国，无异于划开一道尘封许久的口子。 朝堂群臣嗅到危险气息，纷纷齐声劝谏。 “大王，万万使不得啊！” 第40章 朝堂达一致，王后归一心 姬宫湦赫然起身，瞬间吓得群臣缄口不言。 寺人尨忙道：“大王息怒！” 姬宫湦重拾昏君本色：“孤王只是知会尔等，并非与尔等相商。” 宗国公姬黁当即出列，率先表态道：“臣谨遵王命！” 姬宫湦先朝其顿首，旋即对群臣悲愤填膺。 “孤王与犬戎浴血奋战，尔等尸位素餐，只知在朝堂侃侃而谈。孤王倒要看看，尔等有何颜面，又有何等说辞！” 虢石父躬身道：“大王圣明，臣等谨遵王命！” 姬宫湦冷笑一声：“便由虢上卿起头，每人均需陈列夺爵废国之害，孤王会一一驳斥。若是尔等胜出，孤王便收回成命。” 看似听劝，实则在测试。 虢石父深谙其中寓意：“臣以为，夺爵废国过于严苛。” 姬宫湦道：“周礼曰，一不朝，则贬其爵；再不朝，则削其地；三不朝，则六师移之。孤王登基六年，彤国可曾朝贡？” 此言一出，群臣瞬间感觉自己堕入圈套之中。 彤国不朝贡，事实确实如此。遵照周礼，对其夺爵废国，便显得异常合理。 总不能说，很多诸侯国也不朝贡，所以要枉顾周礼。 一旦认可夺爵废国，往后便要保持朝贡不断。 召公虎随即出列：“夺爵废国操之过急，宜宣彤伯姬酴上殿对峙，待查明真相，再做定夺不迟。” 姬宫湦简单明了道：“孤王宣了，他不听！” 周公奂接着道：“突然夺爵废国，彤地子民该如何处置？” 姬宫湦答：“孤王自会安顿，渭水北岸国人争相归附，便是最好例证。” …… 辩论方向逐渐走偏，从是否要夺爵废国，变成如何更好地夺爵废国。 随后的祭公墩、太史伯阳父等人，一番绞尽脑汁后，也纷纷提问细枝末节。 直到最后，就连何人前去宣读王命，是否要将姬酴下狱，其家眷该不该贬为奴隶等，也成为当庭讨论之议题。 姬宫湦悉数作答，只讲大方向，不涉小细节。 耗费将近一个时辰，朝堂终于达成一致。 彤国六年从不朝贡，纵容甲士劫掠运盐货船，正式剥夺姬酴爵位，废除彤国封号。 王命由虢石父派人前去宣读，倘若姬酴仍自负不受，姬宫湦将亲率虎贲军，会同郑地甲士，将彤国彻底歼灭。 如果姬酴识相，甘愿接受夺爵废国，主动上缴籍册与府库，转交彤国甲士及国人。 姬宫湦会参照妘椠，将其虚封为彤邑县伯，食邑五百户。 商定完细则后，早朝尚未结束，姬宫湦便以困乏为名，提前离开大殿。 返回百花林，一如往常。 直至午后，郑伯姬友便派密使前来汇报，内容仅只三个字。 “其曰，善！” 姬宫湦心领神会，一切均在自己掌控之中。 所谓彤国甲士，其实只是一场戏，专门演给朝堂群臣与诸侯看。 郑伯姬友与彤伯姬酴，幼年时期曾有私交，两人亲眼目睹周王室走向衰落，奈何人微言轻，又无雄韬伟略。 周幽王继位后，宠幸褒姒，荒废国事。 郑伯姬友秉直谏言，被周幽王打发到郑地。彤伯姬酴则是失望透顶，从此不再朝贡。即便这样，周幽王也从未理会过彤国。 如今姬宫湦重生，郑伯姬友历经切身体会，便遣密使与彤伯姬酴相商。 于是，便有了夺爵废国。 姬宫湦将密信焚毁后，便命寺人尨宣申后前来觐见。 申后抵达百花林时，舞姬与乐师均已退下，只剩内史冂在角落刻字。 异常冷清的氛围，令申后感觉有些不适应。 “申姜拜见大王！” 姬宫湦笑问：“孤王曾命王后清理内宫，不知现下进展如何？” 申后道：“除甲士、舞姬与乐师等人外，如今内宫奴仆已不足八百人矣。” 姬宫湦颔首：“往后便以八百人为限，王后乃后宫之主，切莫辜负孤王之托。” 申后大为感动：“回大王，此乃申姜之本分。” 姬宫湦话锋一转：“镐京有五大巨贾，其中一人姓子名璅，以贩卖精美皮货为业，王后可识得此人？” “吾年少时曾见过此人。” “其为申国人？” 申后摇摇头，回忆道：“此人为宋国人，以前带皮货四处游走贩售，途经申国时，吾父曾邀其入府饮宴。” 姬宫湦只是叹了一口气。 申后忙问：“一介商贾而已，大王何故叹息？” 姬宫湦沉声道：“孤王近期征伐犬戎，斩获牛羊颇丰，便想贩卖皮货换粮，以作军资。” “大王开设盐铺，国人皆喜食之。若延及皮货，必然更得民心也。” “如此岂不是冲撞申侯？” 申后当即表态：“莫说其与吾父曾有旧故，即便其乃吾父麾下，甚至吾之兄长胞弟，大王亦可为之。” 姬宫湦听罢，不禁对眼前的申后刮目相看。 “王后所言，孤心甚慰！” 申后从怀中拿出一张布帛，放入姬宫湦掌中。 “此乃宜臼近期所书，所言皆是赞颂大王。吾既为人母，当以子嗣为重。若吾父行不法失有礼，吾愿担负不孝之恶名。” 姬宫湦有些迷离徜恍。 “王后有此心意，孤王亦不再有所隐瞒。孤王早已派人查明，暗中勾结犬戎，毁坏运盐货船之人，正是这位子璅。” 申后霍然起身：“大王为何不公之于众，严惩恶商子璅？” “枭其首级，只能解一时之恨，于孤王并无益处，反倒容易激起商贾猜忌。” “大王作何打算？” “中条山矿藏已探明大半，孤王打算制作内衬皮甲，可惜府库空虚，新制又颇为耗时。” “吾愿倾力襄助大王！” …… 三日后，姬酴上书。 夺爵废国之王命传达后，姬酴幡然醒悟，当即上缴籍册，并将彤国甲士归入王师。 此番上书，只为祈求天子宽恕其过往之罪。 姬宫湦也不食言，当即敕封姬酴为彤邑县伯，食邑五百户。 与此同时，将彤地改为彤邑县，划归骊山郡管辖，由姬酴出任县令，以便将功赎罪。 姬宫湦与姬酴二人，稍后态度陡然转变。 这不仅令朝堂群臣咋舌，就连王城国人也竞相谣传。 此事与少华山祥瑞有关！ 第41章 造巍峨大鼓，制八珍食谱 彤地之南，便为少华山。 根据不确切传言，彤伯姬酴于少华山，捕获一只通体雪白的麋鹿。 此乃天降祥瑞，彤伯姬酴本想将其进献给天子，却发现雪鹿后腿受伤。 于是不敢声张，便将其豢养在府中医治。 结果却无意中走漏消息，被朝堂某位公卿知悉。 这位公卿为奉承天子，竟称彤伯姬酴欲私吞祥瑞，并想出夺爵废国之策，以此逼迫彤伯姬酴进献祥瑞。 天子闻言，便任其实施。 彤伯姬酴只得上书坦诚，天子这才明白真相。 然夺爵废国之王命已昭告天下，便另行敕封彤伯姬酴为彤邑县伯。待其医治好雪鹿，或再另行加封。 谣传越来越详实，就连朝堂群臣之中，也有不少人对此深信不疑。 至于那位公卿，就差将虢石父之名贴上去。 眼见谣传继续扩散，虢石父再也坐不住，匆忙赶到百花林觐见。 “大王可要为臣作主啊！” 姬宫湦忍住笑：“不过民间谣传而已，虢上卿本就不缺谣传，何需如此慌张？” 虢石父大义凛然道：“臣忠心事王，从不敢有所隐瞒。” “孤王相信上卿，国人无知，当作笑谈便是。” “恳请大王下令澄清。” 姬宫湦道：“上卿必是因之冲昏头脑，孤王若下令澄清，岂不是坐实上卿阿谀谄佞之名？” 虢石父哑口无言。 默认不妥，澄清也不是。 姬宫湦劝解道：“谣传皆为一时兴起，时日久了便会自行消散。孤王亦知昏君之名，却懒得去顾及，随心所欲方为上策。” 虢石父稽首：“大王所言甚是，臣险些误入歧途，多谢大王指点。” 姬宫湦颇为玩味：“连你也觉得，孤王是位昏君？” 虢石父意识到失言，慌忙跪倒在地：“请大王恕罪，臣并非此意！” 姬宫湦却挥挥手，笑道：“上卿无需慌张，孤王本就是昏君，但那又何妨呢？” 虢石父这才敢宽心，附和着大笑几声。 “只要大王能随心所欲，臣便是担上阿谀谄佞之污名，也心甘情愿。” 姬宫湦道：“孤王偶然听闻，世间曾有一方巍峨大鼓，鼓面集万兽之皮而成，鼓声可传至千里之外。” 虢石父心思活泛：“大王想寻找此鼓？” 姬宫湦感叹道：“此鼓早已化为尘埃，孤王欲命人重造把玩，怎知府库却无兽皮，上卿可愿替孤王找寻？” 虢石父大喜：“大王勿忧，臣愿前往找寻！” 姬宫湦对此出言赞许，等虢石父心满意足，才让其退下。 百花林重归平静。 寺人尨命人端上酒肉，姬宫湦闻到味道，久久没有下筷。 重生近三个月，几乎顿顿均为烤肉。以前借着淡如水的浊酒，还能勉强下咽。 如今，一切皆索然无味。 寺人尨见姬宫湦不动筷，忙问：“大王，可是酒肉不妥？” 姬宫湦道：“孤王久食，不愿再见其矣。” 寺人尨忙道：“大王曾言，天子当酒肉不断。” “内宫可有其它吃食？” “大王若愿久等，小的这便命人烹饪八珍。” 姬宫湦下意识问：“八珍是何食物？” 寺人尨道：“八珍即淳熬、淳母、炮豚、炮牂、捣珍、渍犊、熬脯、肝膋。” 姬宫湦全然听不懂，便道：“命膳夫在百花林依次烹饪，孤王需全程观之。” 寺人尨当即传令。 不多时，十多名膳夫一同走进百花林。 在寺人尨示意下，膳夫们开始制作首道淳熬。 先制作蜗醢，蜗为新鲜河蚌肉，沥干水分剁成碎末，再拌入类似醋的醯，添加酒与盐，封口发酵百日，便可成为蜗醢。 内宫自然不缺蜗醢，膳夫演示完流程，便取出早已制好的蜗醢。 把蜗醢放入炙炉煎熟，同时用鼎熬煮稻米饭。 最后将蜗醢浇在稻米饭上，拌上热豚油，便制成淳熬。 姬宫湦看完后，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原来肉酱盖浇饭！ 细品之下，味道倒是不错，难怪能成八珍之一。 姬宫湦大快朵颐，很快便将一小鼎淳熬吃完。 寺人尨忙问：“大王，是否还需烹饪其余七珍？” 姬宫湦摇摇头：“尔等先陈列其制法，孤王若想食用，会提前告知尔等。” 寺人尨随即进行描绘。 淳母是肉酱盖浇黄米饭，炮豚像叫花乳猪，炮牂为叫花羔羊，捣珍似手打肉丸，渍犊如生腌牛肉片，熬脯即肉脯，肝膋为烤狗肝。 姬宫湦听完后，当即决定重新制定八珍食谱。 蜗醢有安全隐患，改成油炸虾米拌饭与黄金蛋炒饭，后面依次为叫花鸡、烤乳猪、烤全羊、牛肉丸、鱼扣肉与鹿肉脯。 膳夫纷纷用心记下做法。 姬宫湦不忘叮嘱：“此为大致烹制之法，尔等务必多加尝试。” 膳夫齐声道：“诺！” 等膳夫依次散去，内史冂才起身拱手。 “大王所定八珍，烹制似乎过于寻常，不足以彰显天子威严也。” 姬宫湦道：“孤王本就不打算独享，待骊山郡丰收，新国人皆可食之。” 内史冂肃然起敬：“大王命农庄豢养牲畜，实则是要遍及肉食。” “豢养牲畜虽难，至少也能换取粮食糊口。” “民有衣则甲必坚，民有食则兵必强，民有心则国必盛，大王善也！” 姬宫湦嘿嘿一笑：“孤王乃昏君，不得放肆！” …… 五月中，金乌灌顶。 中条山传来喜讯，西麓矿脉已悉数勘探完毕。 铜矿最为丰沛，铁矿次之，金矿亦有不少。 此外，还发现许多石涅，即姬宫湦前世之煤矿。 校尉鲀率郑地锐士营，已完成中麓长墙初期建设，足以抵御条戎滋扰。 姬宫湦传令妫子骘，命其携姬宜臼与大夫子僦，在郑地征召矿工。 考虑到运输成本，先在矿脉上进行粗炼，尔后西出风陵渡口，经桃林塞进入渭水。 就在姬宫湦精心筹备时，渭水北岸传来快报。 犬戎王平肃扰乱后，纠集姜戎、义渠戎、绲戎与太原戎，总兵力三万，合称五戎大军，现已抵达泾水中游。 天枢、天璇、天机等三座坞堡早已建成，天权坞堡工临近收尾，足以保卫镐京王城。 身处险境者，乃中间之毕国及其附属潘国。 毕公皑正紧急上书求援。 第42章 五戎出泾水，一日灭两国 姬宫湦收到求救书，立即打开王畿堪舆图。 泾水中游往南，便是毕国与潘国，随后为史书之咸阳，即渭水北岸坞堡所在地。 一旦毕国与潘国灭亡，则泾水两岸将再无诸侯。 姬宫湦当即召集群臣朝会。 寺人尨宣读完前线情报，宗国公姬黁率先出列表态。 “自宣王后期，毕国便断绝联络，不从此再朝贡。此等不臣之国，大王无需前去救援。” 召公虎却道：“毕国乃北岸之最后屏障，若放任其灭国，北岸将尽归戎狄掌控。” 虢石父略微思量，旋即道：“大王已兴建坞堡，何来尽归戎狄掌控。” 祭公墩附和：“大王料事如神，早已猜出戎狄会进犯。” 姬宫湦黑着脸：“大敌当前，孤王只听诸公之见，奉承之言便不用累赘了。” 虢石父与祭公墩连忙退回原位，生怕一个不留神被人落井下石。 宗国公姬黁拱手道：“五戎大军攻打毕国与潘国，正好有助于大王加强坞堡之守备。” 召公虎则道：“毕国与潘国皆为弱小，恐难拖延五戎大军。” 姬宫湦若有所思：“二位言皆有理，孤王既不能救，又必须要救。” 虢石父忙道：“大王可先答应毕公皑，再派小股王师前去。如此，则毕国必然死战。” 姬宫湦当即大笑：“上卿所言之策，甚合孤王之意。” 虢石父道：“谢大王夸奖！” 姬宫湦清了清嗓子：“既然是上卿所提，那便交由上卿执行，切莫辜负孤王之托。” 面对异常熟悉的套路，虢石父有苦难言，只得苦笑领命。 所谓小股王师，至少要凑足三百甲士，同时还需要准备粮草辎重。 三百甲士不能太孱弱，目的又只是去送死。 竹篮打水一场空，至少还能洗湿竹篮。三百甲士死后，其家眷亦需安顿。 姬宫湦继续道：“孤王将亲率虎贲军与玄甲军，前往北岸坞堡迎敌。” 宗国公姬黁抢先道：“臣虽家资贫瘠，愿献出府库余粮与兵甲。” 虢石父回过神：“虢国府库内，存有一千余杆长戈，一百多套铜甲，臣将悉数运往坞堡。” 祭公墩如出一辙，数量比虢石父要少一些。 延至大夫尹球，数量已变成一百杆长戈，十套铜甲。 群臣纷纷紧跟表态，几乎全是长戈与铜甲。 姬宫湦本就没有过多奢望，能拿八千杆长戈及九百铜甲，已远远超出预期。 “坞堡以高墙拒敌，诸公若有松脂、漆汁、箭矢等，亦可运往坞堡，孤王会命人造册铭刻。待五戎大军溃退，再另行封赏。” 群臣齐声道：“诺！” 姬宫湦不再逗留，第一时间赶回百花林。 先命人传令姬掘突，率一千二百名玄甲军赶赴坞堡，接着命妫子骘只身折返。 等虎贲军悉数集结完毕，姬宫湦便马不停蹄领军出征。 傍晚时分，车辇便顺利抵达天权坞堡。 天权坞堡临近完工，堡内颇为凌乱，却丝毫不影响姬宫湦在其中穿行。 天权坞堡主帐内，校尉姞?早已等候多时。 姬宫湦顾不上落座，见面便问：“王畿镇北营与泾水重建团现有多少兵力？” 校尉姞?直接拿出竹简。 经过近段时间的反向劫掠，坞堡粮草辎重得到快速补充。 王畿镇北营，现已招募勇士三千五百余名。 倘若分散驻守，现有四座坞堡，均能配备八百勇士。 泾水重建团方面，前来依附的北岸国人，总数超过两万人。 除老弱妇孺外，青壮勇士已经增至三千名。 算上玄甲军一千二百名甲士，每座坞堡便有两千将士驻守。 五戎大军总兵力三万，即便集中兵力攻击其中一座，短时间内很难获得进展。 届时其它坞堡进行策应，必定能不断消耗五戎大军，进而形成拿下胜局。 次日上午，姬掘突便领兵抵达天权坞堡。 除玄甲军外，还有曾经的彤国甲士，合计两千五百余名甲士。 如此一来，渭水北岸坞堡便聚集近万名将士。 朝堂群臣总算有所表现。 长戈与铜甲陆续到位，松脂、漆汁、箭矢等也在不断增多。 虢石父的三百甲士，已越过渭水赶往毕国。 第三日，毕国传来战报。 五戎大军倾巢而出，几乎没有遭遇任何抵抗，便成功将潘国团团围住。 潘国本就是寡民小国，城墙更是年久失修。 五戎大军一轮冲锋，就顺利破城，尔后对潘国大肆搜刮与破坏。 男丁一律枭首，妇人悉数归为奴隶，潘国贵族皆尽屠灭。 离开潘国时，五戎大军不忘在城中大肆纵火。 潘国，就此彻底消亡。 毕国闻讯，国人皆惊恐。 好在镐京三百甲士前来支援，并表示后面还有援军。 毕公皑当即收揽在野国人，紧闭四周城门。 青壮披甲持戈巡逻，老弱妇孺则准备巨石滚木。 胆颤心惊地熬过一夜，还没来得及回神，五戎大军便踏着晨曦杀到城外。 五戎大军连番攻城，毕国已全民皆兵，纷纷高喊要死战到底。 午后，毕国南门被攻破。 五戎大军蜂拥而入，南郭快速败退，东郭与西郭也相继沦陷，北郭危在顷刻。 镐京三百甲士属实勇猛，即便面对三万大军，依然奋不顾身地冲锋。 鏖战半个时辰，毕国都邑被五戎大军攻破。 镐京三百甲士悉数阵亡。 毕国残剩甲士退守毕公皑府邸，企图作最后挣扎。结果五戎大军悍然纵火，毕公皑府邸化为一片灰烬。 五戎大军取胜后，开始在毕邑肆意烧杀劫掠。 男丁枭首，女眷充奴。 连同毕公皑本人在内，所有毕国贵族一律被枭首，堆在南门外以作骷髅台。 浓烟持续到傍晚，毕国再无须眉男子活口。 毕国，从此陨灭于世。 五戎大军，一日灭两国。 消息传回王城，朝堂群臣无不惊恐，王畿诸侯更是瑟瑟发抖。 一应守城之物资，正持续运进北岸坞堡。 妫子骘星夜抵达天权坞堡。 姬宫湦当即召集诸将，在主帐内作战前部署。 等人到齐，姬宫湦直接摊开王畿堪舆图。 “现今战况如何？” 王畿镇北营校尉姞?道：“邦谍最新探报，五戎大军连灭潘毕两国，仅折损两千余人，明早便会挥军南下。” 第43章 夜袭五戎营，诱杀歯犬兵 姬宫湦略微皱眉。 “孤王自知五戎大军多为精锐，却没想到毕国竟如此孱弱，连一日都支撑不过。” 妫子骘道：“自千亩大败，王畿诸侯皆尽颓丧。” 姬宫湦手握剑柄：“诸侯皆尽颓丧，吾等便逆势而起，大破五戎大军，重振周人之心。” 众人齐抱拳：“诺！” “局势未达预期，孤王将重新调整部署，众将士听令！” 妫子骘、姬掘突、姞?等主将悉数稽首待命。 姬宫湦道：“校尉姞?领甲士四千，分兵死守天枢与天璇两座坞堡。” 姞?毫不犹豫道：“末将誓死以达王命！” 姬宫湦继续道：“将佐妫子骘领甲士两千，死守天机坞堡。” 妫子骘顿首：“谨遵王命！” 姬宫湦道：“孤王领甲士三千，死守天权坞堡。凡有战事变动，一律以狼烟为号。” 姞?与妫子骘领命出帐。 姬掘突满脸不解：“大王，末将死守何处？” 姬宫湦笑道：“尔无需死守，孤王有一计策，需太尉亲自前往。” 说罢，便附耳低言一番。 姬掘突瞬间目放精光：“多谢大王！末将这就亲点八百骁勇甲士前往。” 姬宫湦不忘叮嘱：“切记一点，切莫恋战，违者当以抗命论处！” 姬掘突扬了扬长戈。 “此行若有闪失，末将甘愿以死谢罪！” …… 亥时过半，姬掘突便率八百骁勇甲士出营。 悉数身着黑衣轻甲，人衔蒹葭梗，马裹粗麻布，一路缄默北上。 五戎大军洗劫毕国后，便在城外安营扎寨。 姜太公司马法曰，成列而鼓，是以明其信也。 大周以往征讨攻伐，皆遵循列阵之礼。 毕国距渭水不过三十余里，五戎大军深知坞堡坚固，便各自归营养精蓄锐。 此次领军主将名为勃丁，乃犬戎王麾下另一员悍将。 勃丁体格健硕，生性嗜杀，常以枭首为乐。 子时三刻，姬掘突便悄然抵达五戎大军营帐外。 只见辕门内篝火零星，仍有不少戎兵在饮酒作乐，时不时传出女子哀嚎。 姬掘突先派出一百骁勇甲士，潜入五戎大军临时牲畜栏。 将浸满松脂的布条，绑到牛群尾巴之处，尔后吹红木炭小陶罐，使其冒出火苗。 一切准备妥善后，又派一百骁勇甲士，堵住牛群其余去路。 待营中火起，便点燃火把驱赶牛群冲向营帐。 确认并无遗漏后，姬掘突举起右手，作出比六手势。 六百骁勇甲士紧握弓弦，将裹有松脂的箭簇点燃，对准营帐开始齐射。 夏夜风干物燥，五戎大军营帐纷纷起火。 浓烟弥漫，惨叫声四起。 酣睡之中的戎兵尚未醒神，便被惊慌失措者撞倒划伤。 随着火势越来越大，营帐已陷入一片混乱。 五戎大军本就混杂而成，只想疯狂逃窜保命。 竞相践踏者，不计其数。 待主将勃丁走出大帐，没等他纠集亲兵整肃乱象，牛群便疯狂冲向大帐。 勃丁仗着力大无穷，一棒便将领头之牛敲倒。 然牛群早已失控，接连顶翻营帐，殒命牛蹄者亦不在少数。 直到牛群离去，火势陆续被扑灭，勃丁这才反应过来，率领亲兵出营追击。 结果，姬掘突早已远遁。 据野外邦谍随后探报，此次夜袭出奇制胜。 折损戎兵近三千人，焚毁营帐八百多顶，外加戎兵劫掠所得粮草上百石。 勃丁无比震怒，当即召集五戎大军准备南下。 其余四戎将领不为所动。 且不说将士惊魂未定，夜战乃是大忌，更何况还是攻城之战。 五戎大军仓促而成，此前亦从未有过夜战经历。 倘若不举火把，便是一群无头苍蝇。假如高举火把，又会变成一堆活靶子。 出动小股兵力偷袭，尚能借助月光悄然而至。 五戎大军尚有两万五千人，如何保证无人掉队走失，就足够耗尽四戎将领心力。 勃丁也并非无脑之徒。 罢了南下军令，便命人简单收拾残局，同时安置岗哨，加派亲卫彻夜警戒。 待五戎大军营帐重归平静，姬掘突已在远处挖好陷阱。 丑时刚过，姬掘突便派出二百骁勇甲士，在营帐二里之外佯装叫阵。 五戎大军再次骚动。 勃丁怒不可遏，随即命犬戎王附庸歯犬部落前往追击。 歯犬部落乃犬戎王嫡系主力之一，出动精兵近千人。 骁勇甲士见歯犬兵离营，果断全速后撤。 歯犬兵追及五里，正中姬掘突陷阱，顿时阵脚大乱。 姬掘突趁势杀出，一举歼灭歯犬兵七百余名。 余下歯犬兵四散溃逃，回营时已不足百人。 勃丁再派亲卫四处探查，才发觉对方早已逃之夭夭。 气急败坏之下，勃丁不顾四戎将领劝阻，当即下命收拾营帐。 卯时出发，辰时抵达。 姬宫湦彻夜未眠，伫立天权坞堡了望塔，远眺北边一切动静。 临近破晓时分，远方升起一道浓浓黑烟。 五戎大军，正陆续抵达。 四座坞堡鼓声大震，甲士纷纷入阵，老弱妇孺亦依次就位。 寺人尨颇为心惊：“天权坞堡工事尚未完备，大王是否先移步渭水之舟？” 姬宫湦笑道：“无需惊慌！五戎此时已疲惫不堪，勃丁已失理智，必然会择近而攻之。” 话音刚落，便见两道黑烟从天璇坞堡升起。 寺人尨欣喜道：“大王料事如神，勃丁果然择近而攻之。” 姬宫湦微微一笑：“姞?稔知犬戎，且看其表现如何。” 天璇坞堡位置最北，自然会成为勃丁眼中刺。 五戎大军临近二里外，简单调整队列，便直接朝天璇坞堡冲杀。 喊杀声延绵十里而不息。 姞?登上了望塔，有条不紊地发号施令。 五戎大军杀至护城河，大量箭矢便倾泻而出。 不断有戎兵倒下，尸首飘入护城河，逐渐有堵塞淤积之势。 勃丁挥舞长戈，不断喝令五戎大军往前冲。 折损上千名戎兵后，护城河竟堆积出一条浮尸之桥。 五戎大军踏着浮尸之桥，总算攻到吊桥附近。 不等他们撞门，大量滚烫松脂便迎头泼下，滚木与石块更是源源不绝。 戎兵继续踩着尸首，不断用木棒冲击吊桥。 这时，火红木炭降临。 夹杂着火把与满地松脂，瞬间燃起熊熊大火。 第44章 借刀杀人计，歪打正着棋 炽热火光宛如天堑。 饶是戎兵不惧死，也无法逾越趋利避害之本能。 勃丁还欲督战，四戎将领却已私自鸣金收兵。 犬戎大军旋即败走。 天璇坞堡甲士不忘发射箭矢，直至戎兵离开射程之内。 此番莽撞攻城，五戎大军折损近四千兵力。 不待四戎将领收拢部属，勃丁便派亲卫率先发难，将四戎将领当场绑缚。 四戎之兵本欲援救，勃丁却将手中长戈对准四戎将领，四戎之兵只得妥协。 等火势渐弱，勃丁押着四戎将领，催促四戎之兵再度发起冲杀。 这一次，他们携带巨木。 以数百名戎兵为代价，重新抵达吊桥外侧。 两排戎兵肩扛巨木，数排戎兵举木盾进行掩护。 箭矢滚木横飞下，一旦有戎兵倒地，随后便有新戎兵上前补位。 “砰！” 巨木沉重地撞击吊桥，其响声震耳欲聋。 眼看就要再次撞击，高墙之上出现几口大锅。 滚沸的热油抛洒而下，戎兵瞬间吃痛，巨木失去平衡，哐啷砸落在地。 不等戎兵重新拾起巨木，松脂与火把再次上阵。 此次火势更为凶猛，成片戎兵葬身火海。 戎兵一夜未眠，本就疲惫不堪，如今而是接连遭遇惨败。 勃丁还想以四戎将领为要挟，却发现四戎之兵已彻底失控。 戎兵之所以死战，皆因亲眷被戎王暗中控制。 眼见同伴不断倒下，纵使亲眷尚存，也会因为失去依靠，最终沦为奴隶。 有命方能护家！ 在送死与逃命之间，他们纷纷选择后者。 勃丁见势，指挥亲卫前去督战，疯狂斩杀逃遁之人。 四戎之兵很快形成哗变。 双方似乎已将攻城抛诸脑后，在护城河对岸互相厮杀。 勃丁仍有五千犬戎兵，其余四戎还剩近万兵力，却选择各自为战， 与此同时，大量四戎之兵正疯狂逃往荒野。 不到两刻钟，护城河对岸已然尸血满地。 勃丁麾下，仍有四千兵。 四戎之兵要么被绞杀，亦或远遁逃匿，再也寻不出一兵一卒。 勃丁先后将四戎将领枭首，尔后却狂妄大笑。 “多谢大周天子！” 狂吠完毕，竟领兵回撤。 不仅姞?满头雾水，就连驻守天机坞堡的妫子骘，也察觉到异常之处。 姬宫湦收到狼烟信号，第一时间也有些茫然。 寺人尨亦不解：“这勃丁前来攻城，不仅死伤惨重，五戎大军亦发生内讧，为何还会对大王言谢？” 姬宫湦沉思片刻，旋即明悟其中之因由。 “派人传孤王军令，校尉姞?领兵出城，追赶勃丁所部。坞堡悉数交由将佐妫子骘驻守，以防戎狄散兵偷袭。” 寺人尨急忙挥舞旌旗。 姞?收到军令，立即开启天枢与天璇两座坞堡，召集四千甲士北上追赶。 妫子骘完成重新布防，便第一时间赶至天权坞堡。 姬宫湦眯着眼，望向神情颇为复杂的妫子骘。 “尔有何困惑尽可言明！” 妫子骘如实作答：“大王欲追击勃丁所部，为何不用旗语，反而派人传令？” 姬宫湦道：“勃丁攻城看似降智而行，实则是在借吾等之手，灭其余四戎之兵。” 妫子骘不禁万分惊讶：“五戎本就勾结而来，勃丁为何如此？” “孤王猜测，幕后主使或是犬戎王。满也速与五千犬戎被吾等歼灭，其内部又生出叛乱，必然导致各方势力失衡。” “犬戎王组建五戎大军进犯，实则似驱狼吞虎，一为报复吾等，二为削弱其它戎狄。” 姬宫湦颔首道：“迄今为止，或许如此。” 妫子骘仍然不解：“其附庸歯犬部落悉数覆灭，若只是作鱼饵，着实过于奢侈。” 姬宫湦深吸一口气。 “孤王正是想不通此处，派姞?驱赶勃丁，或可查明真相。” 妫子骘不禁默然。 自亲征骊山戎以来，姬宫湦首次自称想不通。 蓦然回首往昔，也不知何时起，妫子骘已然将姬宫湦视为圣贤之主。 姬宫湦目光锐利道：“戎狄互相倾轧，大吉！” 妫子骘释然：“无论真相如何，均不影响大王重掌渭水北岸。” 姬宫湦欣慰地点点头。 …… 黄昏将至，斜阳染渭水。 姞?传回战报，王畿镇北营竟意外追上勃丁。 原因让人忍俊不禁。 姬掘突夜袭五戎大军营帐后，便遵照姬宫湦计策，派兵进入毕国都城候命。 正值天时炎热，毕国都城又水源尽毁，骁勇甲士很快缺水。 姬掘突料想，坞堡之战至少会僵持几日，于是便领兵前去泾水解渴。 结果正好撞见勃丁。 姬掘突仅携三百甲士，本以为会迎来一场恶战，结果勃丁却率先停下。 勃丁只身上前：“吾不愿多做纠缠，尔亦兵力稀薄，不如错兵而行，就此别过？” 姬掘突道：“大王命吾在此候命，既然不期而遇，岂能善罢？” 勃丁哈哈大笑道：“大周天子命尔候命，可曾言及战事？” “那倒没有！” “既然并无言及，尔何须做两相其害之事？” “犬戎乃大周世仇死敌！” “尔昨夜袭营，吾未曾伤尔一兵一卒。且明知有陷阱，还送歯犬部落替尔建功。真若计较，吾于尔有恩也。” 姬掘突正欲发作，突然发觉勃丁似乎言之有理。 五戎大军营帐遇袭，勃丁却先灭火，再领兵前去追击。 姬掘突派人叫阵，勃丁怒不可遏，却只派出一千戎兵。 不用想，其中必有蹊跷！ “兹事体大，吾当急报秉明天子，再作定夺！” 勃丁反倒不着急：“吾正好人困马乏，便等尔一遭。” 姬掘突刚想派人前去，姞?便领兵追到。 姞?对犬戎秉性颇为了解。 勃丁身为大将，攻城时却只知用人命去填。 发生内讧后，并未快速撤离，反而先四戎之兵杀干净。 那句诡异的答谢，姬宫湦故意稍作拖延，且只言追赶而不提追击。 某一瞬间，姞?产生大胆错觉，难道天子真与犬戎勾结？ 勃丁依旧是那一类说辞。 姬掘突与姞?详谈，均认为难以决断，唯有上报天子。 勃丁不忘补充道：“大周天子曾有恩于吾，吾若能与其会面，那便最好不过。” 第45章 勃丁欲称王，天子思通商 姞?坦言道：“吾等唯有上报，至于大王是否要与尔会面，吾等无法预知。” 勃丁嘴角微翘：“吾敢断言，大周天子定会亲至。” 姬宫湦听完信使描绘，不禁对勃丁心生好奇。 此时尚未黄昏，倘若前往泾水河畔，正好赶上天黑。 姞?忙问：“大王，莫非勃丁另有所图？” 姬宫湦颔首：“各取所需，亦未尝不可也。” 姞?神情颇为复杂：“如此一来，大王岂不是与犬戎勾结？” “民以食为天，凡事均以善恶度之。国以利为先，伐交皆以利害衡之。 “犬戎向来狡诈残暴。” 姬宫湦笑道：“王畿镇北营乃囚徒所组，而今浴血守疆护民。勃丁若能助孤王兴周益民，岂可因其犬戎而拒之？” 姞?郑重稽首大拜。 …… 抵达泾水时，恰好天黑。 两军间隔三里，居中已架设一座临时大帐。 熊熊篝火正摇曳其尾，将里外照得透亮，并泛起阵阵热浪。 大帐内，姬掘突与姞?分立左右，勃丁则打着赤膊，大口地吃着新鲜烤肉。 姬宫湦推帘而入。 姬掘突与姞?连忙抱拳：“末将拜见大王！” 姬宫湦挥挥手：“阵前无需多礼，勃丁何在？” 姞?指着身后不远处：“启禀大王，此人正是犬戎大将勃丁。” 姬宫湦循声望去，看清勃丁模样后，不禁想起史书所载燕人张翼德。 勃丁身形魁梧，臂膀黝黑，络腮胡宛如斧钺。 听到动静，勃丁先将羊腿啃上一口，尔后霍然起身，朝姬宫湦简单抱拳行礼。 “犬将勃丁，见过周王！ 姬宫湦示意寺人尨，给勃丁递上一壶美酒。 勃丁接过，一饮而尽。 姬宫湦大笑：“不愧为犬国大将，果然豪迈不群，比满也速之徒更有风范。” 勃丁打出响嗝：“吾本以为，周王必然也是虎背熊腰，不想却生得如此飒爽，难怪轻易便将满也速枭首。” 两人互相吹捧一番，旋即相视大笑。 姬掘突暗自着急：“大王，吾等是否要放犬戎大军离去？” 姬宫湦道：“那便要看勃丁将军有何诚意。” 勃丁道：“吾与满也速乃死仇也，周王出手除之，吾便送周王赫赫战功。” 姬宫湦抚掌大笑：“各取所需尔，不必托大。” 勃丁再度抱拳：“此乃吾主权衡之术，亦是周王重掌泾水之机。” 姬宫湦索性直言不讳：“此间并无外人，尔无需遮掩，尽可坦明心意。” 勃丁明显一愣，拍了拍肚腩，旋即放声大笑。 “满也速趁吾外出，将吾之爱女偷献犬王。次日便折磨致死，废尸荒野之间，佯装误入狼群，何其可笑乎！” 勃丁的笑声愈发苦涩，令姬宫湦大为震怒。 “此等畜生之行径，当生烹其足，炮烙其手，千刀万剐其身！” “吾心所想，如王所言！” “尔将计就计，剪除歯犬部落，今胜算如何？” “倘若周王愿意襄助，陈兵泾水之阳，北山之麓，则大事可成也。” 姬宫湦道：“泾原乃王畿故地，孤王本就打算屯兵于此。” 勃丁道：“吾若能称王，便以北山之麓为界，与大周止矛休兵。” “尔等北征诸戎之地，孤王南取诸侯之国。” “歃血为誓，以图为凭。” 姬宫湦拿出王畿堪舆图。 勃丁取来青铜小匕首，刺破指间，在北山之麓划出一道血线。 姬宫湦亦同等照办。 两道血线汇集，缓缓渗入布帛丝线之间。 姬宫湦道：“孤王听闻，犬国善制皮货。孤王将于北山之麓筑城，以通两国财货。” 勃丁道：“犬国愿以皮货，换大周天子所产之硝盐。” 姬宫湦颔首：“大善！” 勃丁抱拳以示意。 两人就此达成盟约。 勃丁不再逗留，离开临时大帐，返回犬戎大军之中。 姬宫湦亦归营歇息。 次日破晓，勃丁便指挥犬戎大军拔营北归。 姞?率五千甲士，渡过泾水，前往北山之麓。 五戎大军之战就此收场。 姬宫湦返回天权坞堡，正式部署泾水郡。 取毕潘两国旧邑，建咸北坞堡与镇北坞堡，以拒姜戎之兵。 渭水北岸建咸阳县，泾水北岸建泾阳县，泾渭交汇之鹿苑原建高陵县。 北抵甘谷水，南接骊山郡，以成镐京东北屏障。 三日方过，勃丁便来讯。 其率五千精兵北归，号召犬戎诸部，顺利攻破犬戎王都邑。 犬戎王败走，后被勃丁追上，当场将其枭首。 诸部首领见势，皆愿奉勃丁为王，并与大周弭兵罢战，往后互通财货。 姬宫湦见尘埃落定，便率虎贲军返回王城。 王师凯旋，盛况空前。 自宣王末期，渭水北岸便遭犬戎肆虐。 而今一举收复，朝堂群臣纷纷上前恭贺，镐京国人更是夹道相迎。 姬宫湦并未因此停歇，而是直奔百花林。 没过多久，姜濉便现身。 “小的恭贺大王收复渭北，再立彪炳之战功！” 姬宫湦盯着姜濉：“孤王班师回朝，便立即召见掌仓，尔可知是为何故？” 姜濉顿首：“盐铺现已运转自如，王城盐商皆自弃盐路，可一举除之。” “既已如此，便任其等贩卖，毋需赶尽杀绝。” “大王是为皮货之事？” “尔如何得知？” “大王造巍峨大鼓，虢上卿派人在镐京四处找寻，现已人尽皆知。” 姬宫湦满意地点点头：“尔以为进展如何？” 姜濉道：“小的不知，大王应召虢上卿问询。” 姬宫湦笑道：“孤王欲设皮货仓，以硝盐换取皮货，交由尔一同打理。” 姜濉道：“请大王示下！” “尔告知王城盐商，可携硝盐前往泾水，换取犬戎皮货，以赚其中价差之利。” “犬戎向来视皮货为军资，恐难换取一二。” 姬宫湦道：“犬戎初立新主，愿与大周互通财货，首当其行便是硝盐皮货互置。” 姜濉颇为不解：“大王为何不尽收其利？” “商通货达，方能聚民筑地，以成繁荣之邑。” “小的这便梳理仓策。” “尔执掌盐铺有功，孤王敕封尔为泾阳县伯，食邑六百户。” 姜濉喜极而涕：“小的……臣多谢大王隆恩！” 姬宫湦笑问：“尔与子璅可有旧故？” 第46章 子璅施拙计，孤王出昏招 姜濉先是略微一顿，接着从怀中拿出一块布帛。 “启禀大王，此乃子璅递予臣之密信。” 姬宫湦顿感意外：“子璅竟与尔有密信往来？” 姜濉本以为姬宫湦知悉此事，见姬宫湦如此反应，才知晓自己方才会错意。 “臣乃申侯妻弟，子璅为申侯心腹，以往曾多次会面，亦有书信往来。” 姬宫湦默然颔首，将密信交与寺人尨复述。 “姜兄如晤，侯曰，北山之臂膀已殁，西原之肱骨渐虚，此诚危难矣！皮货之转圜，吾正戮力而为，望兄知悉。” 姜濉解释道：“子璅倾尽家资，在各诸侯国收购皮货。” 姬宫湦很是好奇：“孤王大肆收购皮货，其非但不囤积抬价，反而倾囊相助，聚天下皮货于镐京，究竟是何缘故？” “皮货之流通历来平稳，各诸侯国大批出售，则皮货必然紧俏。” “莫非子璅早已猜出，孤王欲办皮货仓？” 姜濉点点头：“依其所言，巍峨大鼓见所未闻，必是大王欲造皮甲，想以此掩人耳目。” 姬宫湦内心一沉。 这个子璅，果然不简单。 “物以稀为贵，子璅大肆收购，百姓必然疯狂猎取。待孤王货盈仓满，皮货一落千丈，百姓必将孤王视为罪魁祸首。” 姜濉再次震惊：“大王圣明！仅凭一封密信，便能猜中子璅意图。” 姬宫湦自然不会解释。 前世史书上，曾有几则类似趣闻，真实性待考。 一说齐桓公想攻打楚国，但楚国过于强大，管仲便献上计策，派遣大量齐商入楚境，重金收购活鹿。 楚成王听闻，以为齐桓公好鹿，必像卫懿公好鹤而亡国，便让百姓疯狂抓鹿。 楚国百姓因此荒废田地，导致国内粮价飞涨。 齐国见时机成熟，突然中断买鹿，并命令其它诸侯国不得向楚国售粮。 楚国空有铜币，却无处买粮，最终臣服齐国。 另一说，主角仍是齐桓公与管仲，攻打对象却换成鲁国。 鲁国盛产精美鲁缟，齐国便花费重金收购，于是鲁国百姓纷纷改种桑树。 等鲁缟堆积如山，齐国中断收购，鲁国最终也因缺粮而臣服。 子璅大肆收购皮货，与管仲所谋相差无几。 姬宫湦自嘲道：“孤王只是贪图享乐之昏君，而非愚钝蠢笨之庸君。” 姜濉继续道：“百姓空有皮货，则粮价必然飞涨。天子盐铺便会无人问津，大王亦将重陷缺粮之囹圄。” 姬宫湦却不以为意：“尔便遂子璅之愿，大举购进皮货。” “大王是想将计就计？” “且不说百姓自会两相权衡，仅凭子璅之资，根本不足以左右天下皮货。此计过于拙劣，吾等不必理会。” “若其鼓动王畿诸侯国，对盐铺亦有影响。” “皮出则肉余，便需大量硝盐腌制。肉多则粮平，其二者皆可充作军资。” 姜濉总算明悟其中关键。 农耕有闲忙之时，闲暇狩猎本就是寻常之举。 金玉何其昂贵，未曾闻几人会废弃田地，断绝后路去寻找。 当天下午，天子盐铺便四处张贴告示。 天子战功赫赫，欲效仿大禹铸九州之鼎，造一百零八面巍峨大鼓传扬于世。 契合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之星辰天数。 每面巍峨大鼓需牲畜皮三千六百张，野兽皮七千二百张。 国人若有皮货，可前往天子盐铺，换取同等重量之硝盐，用于日常食用与腌制鲜肉。 一时间，国人奔走相告。 姬宫湦刚树立起威武形象，瞬间又沦为昏君之典范。 收购一百多万张皮货，足以耗空王城府库。 更有甚者，暗传天子与犬戎苟且，只知取泾水之地，却将北山拱手相让。 姬宫湦对此置若罔闻。 毕竟一切传言，均系寺人尨心腹依计散播。 次日，姬宫湦驾临早朝。 等群臣施礼完毕，姬宫湦便命寺人尨再度宣读告示。 虢石父听罢，当即出列赞叹：“大王功绩彪炳，唯有巍峨大鼓方能彰显！” 姬宫湦却面露不喜：“孤王先前便命上卿寻觅皮货，若非尔等办事不力，孤王也不至于颁布此等告示。” 虢石父惊恐失色：“请大王恕罪，臣必号召虢国子民，进山猎兽，入野捉牲！” 姬宫湦冷哼道：“如若再有延误，孤王定严惩不贷！” 虢石父急忙称是。 祭公墩与大夫尹球等人见状，纷纷闭口不言。 太史伯阳父劝谏道：“大王征收百万皮货，制百面巍峨大鼓，实乃劳民伤财之举。” 姬宫湦笑道：“孤王以硝盐换取，何来劳民伤财？” 太史伯阳父道：“空耗府库，亦是大害！” “天子盐铺乃孤王另立，从未涉及王宫府库。” “终是虚耗之举也！” 姬宫湦当场驳斥：“孤王既不劳民伤财，又非空耗府库。只为彰显威严，究竟何罪之有？” 宗国公姬黁急忙打圆场。 “启禀大王，太史只是忧心社稷。大王此举有挥霍之嫌，是以有所争辩。” 姬宫湦语气有所平复：“孤王只问，大禹铸九州之鼎，孤王造巍峨大鼓，与尔等持璧戴玉，究竟有何区别？” 太史伯阳父哑口无言。 若以此论奢靡挥霍，太史伯阳父自己便身处其中。 姬宫湦继续道：“君子佩玉称雅，为何却不见尔等催促君子售玉行善？” 宗国公姬黁再次出列：“大王所言甚是！” 召公虎也道：“大王收购皮货，国人皆可因之得利，实乃造福百姓之举。” 群臣纷纷附议，只有太史伯阳父愣在原地。 姬宫湦盯着太史伯阳父：“太史家中有多少子嗣？” 太史伯阳父如实回答：“启禀大王，臣膝下有五子十三孙。” 姬宫湦又问：“可有能接替太史司职者？” 此言一出，群臣噤若寒蝉。 天子向来不喜劝谏，常以驱逐之法处之。 太史伯阳父内心一紧。 “臣之五子，均可接替。” 姬宫湦道：“那便命尔之长子，司职太史。另选二子，随尔同往泾水郡。” 太史伯阳父忙道：“臣年迈体弱，乞愿回故里颐养天年。” 姬宫湦却异常坚决：“孤王初置泾水郡，此时正值百废待兴，且有戎狄环伺，非太史这等大善人不可！” 第47章 重赏有功臣，巧破毒鱼案 宗国公姬黁很快觉察出其中深意，当即朝姬宫湦躬身行礼。 “太史秉直谏言，大王可是要对其委以重任？” 姬宫湦眼皮一动：“泾水郡正缺太守，太史与郑伯私交甚密，恰好可以互相借鉴。” 太史伯阳父这才回神：“臣恐难担此大任。” 姬宫湦却道：“那倒无妨，尔等在外忙碌，让孤王得以清净片刻，便是大功一件。” 太史伯阳父只能领命。 姬宫湦道：“孤王敕封尔为泾水郡侯，食邑一千户。待尔之子嗣建功，再另行封赏。” 虢石父等人心中暗喜。 姬宫湦设置骊山郡与泾水郡，竟然只为将劝谏之人驱离身边。 做法看似荒唐，实则却很契合姬宫湦本性。 虚封不授地，食邑不定闾，已然与奴仆无异。 一旦被编入其中，便再无封建之可能，往后只能听任天子差遣。 太史伯阳父解职，其长子铣生性木讷，根本无法与虢石父等人相争。 姬宫湦正式步入正题。 “孤王此番收复渭水北岸，尔等献甲进辎，当论功行赏。” 大宗伯姬黁道：“拱卫王城，乃臣等本分也。” 召公虎却反驳道：“大王布施恩德，臣等若公然拒之，岂非陷大王于不义？” “如此与标价贩售何异？” “大王战功赫赫，足见其圣明，尔岂可将大王比作卑贱之商贾？” “尽忠职守乃为臣之本分，岂能只看有无封赏？” 两人互相辩驳，看似据理力争，实则连他们自己都不甚了了。 群臣之争，历来如此。 虢石父已有些拿捏不准。 按说大宗伯姬黁与太史伯阳父一派，与召公虎等王畿诸侯并无嫌隙。 如今大宗伯姬黁继续劝谏，召公虎却抢在虢石父之前阿谀谄佞。 虢石父反倒成为旁观者。 姬宫湦颇有耐心，等两人吵得疲乏，才让寺人尨宣读封赏诏书。 凡献甲进辎者，皆按数量多寡进行赏赐。 赏赐之物正是细盐，而且当场派发。 对朝堂群臣而言，一斤细盐便是一石粮食，其价值不言而喻。 待赏赐完毕，群臣甫定。 姬宫湦才悠悠站起身，宣布最后一道王命。 “孤王近期不再早朝，若无外敌来犯，尔等切莫多生事端！” 虢石父忙道：“大王请放心，臣等必尽心戮力。” 姬宫湦不再多言。 离开大殿，返回百花林。 姜濉早已等候多时。 “启禀大王，昨日布告方出，子璅便趁夜登门，向臣讨问皮货一事之真伪。” 姬宫湦问：“尔如何应答？” 姜濉道：“臣自然据实相告，言大王已许下五年之期，不见一百零八面巍峨大鼓，誓不罢休也。” “其对皮货用量可有怀疑？” “确有怀疑。” “尔如何应答？” “臣道，吾亦不知为何。” 姜濉确实不知，姬宫湦也不打算提前透露。 “子璅可有事先透露，其打算出售多少皮货？” “申侯已暗中帮忙调集，首批至少上万张，野兽皮与牲畜皮各占一半。” 姬宫湦点点头：“东仓硝盐是否囤积足够？” 姜濉道：“只多不少。” 姬宫湦叮嘱道：“往后所得皮货与粮食，均悉数运往东仓，孤王会着人运往骊山。” 姜濉顿首：“臣遵命！” …… 五月底，骄阳似火。 泾水郡正式设立，郡府驻地位于咸阳县。 渭水北岸七座坞堡相继建成，依附者已超过三万人。 新国人之策，随即实施。 以最东边的高陵县为起点，开始垦荒建农庄。 郑伯姬友受泾水太守安阳父之邀，亲自赶赴高陵县协助。 泾阳县以城邑为标准，由王畿镇北营兴建。 至于咸北坞堡与镇北坞堡，则由蓝田大营负责改造。 一切均有条不紊。 姬宫湦并没有闲着，前往骊山工业区，尝试攀爬科技树。 制盐司经过扩充，现有盐工五百余人，分硝盐与细盐两部，技术流程均已完备，供应亦处于充足状态。 中条山之矿源源不断出炉，姬宫湦陆续成立锻铜司、冶铁司、炼金司与提银司。 除宫中匠人外，姬宫湦以造巍峨大鼓为名，在镐京大肆招募各类工匠。 寻得铜匠与铁匠各二百名，觅来银匠加金匠亦有百余名。 木炭消耗量剧增，烧炭司炭工增至八百人。 姬宫湦正忙于改良工序，弭国公姬翉突然来报，华胥县发生一起难解纠纷。 案情并不复杂，赵李两户农庄毗邻，赵家田头紧挨李家鱼塘。 前几日，赵家人田里除草，杂草置于垄上。 李家人养有一群鸡，便去撩拨杂草啄虫，以致大量杂草落入鱼塘中。 一夜过后，李家鱼塘竟出现大片死鱼。 弭国公姬翉恰好路过，便前去探查原因，结果发现正是那些杂草导致。 李家人便向赵家人索偿，言其有意堆放杂草，以致塘鱼中毒。 若不严惩，则开启祸端。 赵家人却大喊无辜，称其置于垄上晾晒，乃农人之惯例。 罪魁祸首，乃李家鸡群。 赵李两家彼此不让。 弭国公姬翉身为骊山郡太丞，掌管纠察、断案与刑狱，自然不可听之任之。 如何判决，却难以决定。 若判李家获赔，往后将人人自危。若定赵家无罪，又会留下空子。 弭国公姬翉只得下命，赵李两家暂且作罢，待其想明利害，再作公平决断。 姬宫湦听完后，不禁想起前世诸多类似例案。 路过别人家庭院遭墙砸伤，作物喷洒农药却被牲畜误食，捡食变质食物以致中毒…… 最终结果，大多是和稀泥，也只能和稀泥。 姬宫湦沉思片刻：“孤王在想，究竟是何杂草，竟能毒死一整塘鱼？” 弭国公姬翉道：“臣亦不知其名，闻之颇为辛辣。” 姬宫湦更为好奇。 古之珍稀者，除金银玉石外，香料首当其冲。 西周虽有龙涎、麝香、生姜与桂皮等香料，价格却异常昂贵，贵族卿士亦不敢多食。 倘若能够发觉新香料，无异于开拓泼天财路。 姬宫湦念及此处，当即起驾赶往事发地。 赵李两家人听闻天子驾临，连忙偕老带幼上前恭迎。 新国人好奇围观，已然站满农庄四周。 姬宫湦只道：“尔等快取毒草来，待孤王观之，再作定夺。” 第48章 辣蓼草酒曲，生石灰砂浆 赵家人急于自证清白，连忙冲去将毒草取来。 姬宫湦接过一看，竟是前世熟知的辣蓼草。 辣蓼草虽不是香料，却有诸多妙用。 放入水中揉搓，其汁液可使周围鱼虾眩晕。 李家塘中之鱼连片翻白，皆为辣蓼草久泡不散导致。 除用于捕鱼外，辣蓼草还可用于制作酒曲。 酒乃粮食精，西周粮食本就稀缺，即便酒味淡如水，依旧只有贵族卿士才敢享用。 念及此处，姬宫湦大笑。 弭国公姬翉忙问：“大王陡然大笑，可是想出解决之策？” 姬宫湦反问：“此等杂草，是否分布甚广？” 弭国公姬翉并不知晓，只得望向一旁的赵李两家人。 赵家老者悠悠道：“启禀大王，吾依稀记得，早年田间并无此物，想来是鸟兽无意散播，附近农庄鲜为少见。” 姬宫湦问：“尔可确定？” 赵家老者不禁感叹：“若吾识得其可毒鱼，又岂敢堆放垄上，以致酿出如今这般祸端。” 姬宫湦颔首：“此草名为辣蓼，茎叶确能毒鱼。” 赵家老者跪倒在地：“小的恳请大王示下！” 姬宫湦先是挥手，示意寺人尨将赵家老者扶起，接着才朝围观众人开口。 “赵家人所犯乃无知之罪，应合理赔偿李家人鱼塘损失。” 李家人顿时高呼大王圣明。 赵家老者气急道：“圣贤曰，不知者无罪，何来无知之罪，吾等不服也！” 姬宫湦解释：“正因无知，才要谨慎待之。” “此草堆放时并未越界，实乃李家鸡群使然。” “鸡群无智！若有人抛洒毒米，鸡群食之而亡，亦可称鸡群使然呼？” 赵家老者哑口无言。 弭国公姬翉却道：“臣以为，赵家人并非有意为之，不宜重罚也。” 姬宫湦笑道：“所谓合理赔偿，即两家相商，并非重罚。” 弭国公姬翉追问：“敢问大王，若是两家相商不下，又该如何处置？” “那便对半折算。对李家而言，算作提前欠收，虽只有半数，却可盈余时间。对赵家而言，最多赔偿半数，便能了却此事。” 在场新国人听罢，相继表示赞同此法。 李家主事人主动道：“大王圣明！吾等折鱼不过二百余尾，并非想以此讹诈，只为讨个说法。” 弭国公姬翉提醒道：“而今大王已圣断。” 李家主事人表态：“本就是乡邻，赵家若肯认下，李家宁愿不要任何赔偿。” 赵家老者道：“赵家确有过错，愿按半数赔偿。” 赵李两家本来相争不休，而今却又彼此退让。 姬宫湦道：“孤王倒有一法，可变害为宝，尔等若就此携手，岂不美哉？” 弭国公姬翉忙问：“莫非毒草亦有用处？” “取辣蓼草晒干，混合少量桑叶、甘草等碾磨，加熟水揉入稻麦粉中，阴藏至白绒蔓延，可得清甜之酒曲。” “大王竟会酿酒？” “孤王不过略懂大概，具体如何制作，仍需尔等多加尝试。” 赵家老者与李家主事人对视一眼，旋即作出决定。 “大王，吾等皆愿携手！” 姬宫湦道：“尔等若能酿出清甜之酒，便是大功一件，孤王定封爵赐禄。” 赵李两家自是大喜。 姬宫湦依据前世记忆，又点明有关细节，才动身前往蓝田大营。 抵达蓝田大营时，已是深夜，苍穹月明星稀。 姬掘突与内史仲飔共迎。 姬宫湦步入大帐后，当即命寺人尨对姬掘突进行封赏。 姬掘突执掌蓝田大营，部署运盐有功，敕封华胥县伯，食邑九百户。 其余有功将士，均按三等九品军功爵敕封。 少九品为骁勇之士，中九品为善战之将，上九品为统军之帅。 内史仲飔在旁等候许久，直至寺人尨结束宣读，才迈步上前禀报。 “启禀大王，臣等熬煮纸浆时，无意间发现一种怪石。” 姬宫湦本以为，内史仲飔会禀报纸币数据，结果却是怪石。 “其有何怪异之处？” 内史仲飔道：“经过长时间灼烧，待其冷却后置于凉水之中，凉水便会自行沸腾，怪石亦化作霜白之膏。” 姬宫湦倒吸一口热气。 即便前世对建筑不甚了解，他也能猜到，所谓怪石正是石灰石。 史书所载，石灰石始用春秋初期，大秦长城便由石灰石砂浆筑成。 内史仲飔意外烧制出石灰石，将之提早数十年。 先是酒糟原料辣蓼草，现有建材原料石灰石。 姬宫湦强装镇定：“尔可曾探索，此怪石有何用处？” 姬掘突抢先道：“若将怪石摆在必经之路，待敌军踏至，居高地泼洒凉水，必能将敌军煮熟。” 不愧为史书所载郑武公，竟有如此奇思妙想，将石灰应用于战场之上。 姬宫湦笑道：“直接泼沸水岂不是更好？” 姬掘突一拍脑门：“末将一时兴起，让大王见笑了。” 内史仲飔会心一笑：“臣将怪石化成白膏，加入纸浆之中。所得纸张较为光滑柔韧，且洁白易于书写。” 姬宫湦快速回忆，前世造纸确实会加入石灰。 “此法大善！孤王将增设造纸司，交由尔一并执掌，以此取代昂贵帛布与笨重竹简。” 内史仲飔道：“臣领命！” 姬宫湦继续问：“骊山所藏之怪石，是多是少？” “据臣所观，只多不少。” “孤王突生异想，若将白膏与砂石搅拌，或可用于筑城建屋。” 内史仲飔眼前一亮：“白膏晾干之后，确实坚固异常，臣这便前去试行。” 姬宫湦忙道：“毋需如此着急。孤王此番前来，是想了解纸币进展。” “当前纸币已不惧浣洗，自铸币工匠增至百人，每日可印制三万余张。” “是否够用？” “大王新置泾水郡，近期或有所紧缺，但月余便能转圜。” 姬宫湦欣慰道：“尔等尽心戮力，便如夜半之明月，孤王心甚慰也！” 内史仲飔与姬掘突齐身拱手，朝姬宫湦大拜。 “大王英明睿智，必能开创千古之大业。臣等追随左右，亦可名垂青史。” 姬宫湦走向二人：“孤王若能重振大周，必修筑功臣之阁，让尔等同享太庙。” 第49章 申侯求联姻，虢公荐旧亲 周礼之根本，名也！ 乃至后世，仍以名为先。 为人臣子者，配享太庙无疑是至高荣耀。 内史仲飔与姬掘突听罢，朝姬宫湦躬身大拜。 是夜，三人秉烛夜谈。 次日晌午，姬宫湦尚未睡足，却被寺人尨唤醒。 “大王，王后与宗国公各有急报，请大王尽早返回王城。” 姬宫湦揉着眼睛：“孤王曾有言在先，最近不理朝政。” 寺人尨道：“两人所呈急报，均与申侯有关。” 姬宫湦随即惊醒。 重生周幽王后，申侯便成为姬宫湦最大隐患。 宗国公姬黁执掌王室公族，申后乃申侯之女。二人上书，必与王室公族有关。 “都取来罢！” 寺人尨得令，转身出帐，旋即拿回两张布帛。 姬宫湦接过仔细一看，不禁感觉后背生出几缕凉意。 申侯有女，姓姜名季荑。 姜季荑乃申后之妹，如今正值豆蔻年华。 申侯有意与郑伯姬友缔结姻亲，便派人前往王城，向宗国公姬黁递交连理之书。 意属对象，正是姬掘突。 宗国公姬黁无法回绝，只得遣使召回郑伯姬友，由郑伯姬友当面定夺。 念及申侯过往种种，宗国公姬黁断定，申侯此番图谋甚深， 若姬宫湦返回王城，必定能将其扼杀于襁褓。 申后只道，姜季荑自幼性情乖张，倘若嫁与郑公子倔突，必然会招致祸端。 同为申侯之女，申后自然不能公然反对。 只能将希望寄于姬宫湦。 姬宫湦后背发凉，并非害怕申侯用心险恶，而是因为姜季荑。 据史书所载，姜季荑会嫁与郑武公姬掘突。 姜季荑即武姜。生长子时难产，便起名寤生。次子共叔段顺产，因而宠爱有加。 郑武公姬掘突病重时，姜季荑多次请立共叔段为太子，均被拒绝。 寤生继位，即为郑庄公。 姜季荑仍不收敛，让郑庄公不断增加共叔段封地。 见郑庄公顺从，姜季荑便让共叔段起兵造反。 是为郑伯克段于鄢。 郑庄公平定叛乱，将姜季荑幽禁，立誓不到黄泉永不相见。 后因思念母亲，郑庄公在颍考叔建议下，挖掘地道与姜季荑会面，母子二人关系得以修复。 即郑庄公掘地见母。 郑庄公晚期，周郑交恶。 双方爆发繻葛之战。 郑庄公箭射周天子，周天子从此跌落神坛。 历史蝴蝶虽已展翅高飞，姬宫湦仍将姜季荑视为暗雷。 “寺人尨，摆驾回宫！” 寺人尨不敢怠慢。 姬掘突与内史仲飔不明所以，赶来时王驾早已远去无踪。 一路上，姬宫湦闭目盘坐，飞快思索对策。 刚抵达王宫，申后与宗国公姬黁便联袂觐见。 姬宫湦当即召见。 “敢问公叔，王室能否回绝这门联姻？” 宗国公姬黁道：“公子倔突仍属王室公族，婚配皆由诸侯与王室约定。而今申侯势大，王室只能应约。” “倘若不应约，后果如何？” “申侯便会以此为名，大肆宣扬王室之傲慢，不臣之国将继续增多。” 姬宫湦叹了一口气。 联姻之根本，仍是维系王室与诸侯国之纽带。 诸侯主动嫁女于王室，属于表忠之举。倘若王室公然拒绝，等同于羞辱诸侯。 “此事竟无转圜之地？” 申后道：“宣王照拂吾父之志，吾父便暗中撺掇姜戎，大败王师于千亩。后吾嫁与大王，姜戎迁徙至甘谷水，战事方才停歇。” 姬宫湦不禁陷入沉默。 申侯势大，足以左右周王室之姻亲。 先前周幽王宠幸褒姒，申侯早已极度不满。 姬宫湦重生之初，骊山戎进犯王畿，陆浑戎与姜戎攻打褒国，显然也是申侯幕后操纵。 姬宫湦杀褒姒祭旗，在申侯看来，反倒像姬宫湦突然认清现实，无奈妥协之举。 申侯目的达成，然战事已起，再无法收势。 姬宫湦歼灭骊山戎，袭击姜地，又在申侯意料之外。 申侯没有攻灭褒国，未尝不是一种表态。 随后姬宫湦建骊山郡，讨伐中条戎，开设天子盐铺，击溃五戎大军，设置泾水郡…… 申侯主动嫁女，其用心之险恶，不言而喻。 姬宫湦望向申后：“申国现今兵力如何？” 申后内心一惊：“战车五千乘，举国皆兵，且能号召西戎襄助。大王所重创之姜戎、中条戎与犬戎，不过其中几戎尔。” 姬宫湦道：“如此看来，联姻已无可避免。容孤王三思，或可另觅转机。” 申后自知此事艰难，便主动告退。宗国公姬黁亦离开百花林，留姬宫湦独自筹划。 二人刚走，虢石父便在百花林外求见。 姬宫湦不耐烦道：“若为朝堂之事，请其自行离去，切莫自讨没趣！” 寺人尨便回禀：“虢石父此行，是为申侯嫁女之事而来。” “虢国自武王起便另立宗庙，早已庶出王室公族，其与此事有何干系？” “虢石父只道，其有妙策助大王解难。” 姬宫湦转念一想，当局者迷，便召见虢石父。 虢石父一改往常之态，不再歌功颂德，而是直奔主题。 “申侯嫁女于王室，虽意属郑公子倔突，连理书却并未载明。” 姬宫湦错愕：“果真如此？” 虢石父异常明确：“据为臣所知，此乃申国使者大夫吕章口述。” 姬宫湦内心欣喜异常，果然是旁观者清。 “上卿以为，改如何破之？” 虢石父拱手道：“臣有一旧亲，与郑公子倔突同岁，乃王室公族，可取而代之。” “上卿所谓何人？” “此人便是莫国封君，大王之弟姬余臣。” 姬宫湦失声而笑。 莫国侯姬余臣，正是史书所载周携王。 周幽王死后，申侯、晋侯仇等畿外诸侯拥立姬宜臼，虢公翰等王畿诸侯则拥立姬余臣为携王，史称二王并立。 直至平王二十一年，晋侯仇袭杀周携王，二王并立才结束。 姬余臣生母，与虢石父之妻，乃是同祖姐妹。 虢石父推荐姬余臣联姻，显然是别有所图。 姬宫湦缓过神：“倘若申侯不允，又当如何？” 虢石父道：“申侯已递交连理书，若中途毁约，必遭天下诸侯耻笑。” 姬宫湦大笑：上卿此策甚为精妙，便依尔之言，命王弟余臣聘娶申侯之女。” 第50章 敲打虢石父，测试祭公墩 虢石父见此，便想告退。 姬宫湦却转头道：“上卿立下献策之功，孤王欲重用公子翰，不知上卿意下如何？” 虢石父顿了顿：“启禀大王，公子翰少性情顽劣，不堪大任也。” 姬宫湦料想果然没错。 自泾水郡设立，虢石父等人便觉察到，天子已不再像往昔一般。 虢石父等人自然要早做打算，事先留好后路。 倘若姬余臣迎娶姜季荑，他们便与申侯瓜葛相连。 此两派意图勾结，姬宫湦自然不能放任。 “孤王所设之司职，正需性情顽劣之人出任。” 虢石父忙问：“敢问大王，是何司职？” 姬宫湦笑了笑：“樊国地处镐京王城南郊，乃宣王正卿仲山甫之封邑。” 虢石父内心一紧：“大王打算巡视樊国？” “孤王欲伐之！” “大王万万不可啊！樊侯仲山甫为宣王太宰，有襄国之功，乃民望贤良也。” “自仲山甫薨，樊侯登父便鲜有朝贡，且屡屡背地诋毁孤王。” “若以讨之，恐民生怨！” 姬宫湦道：“孤王正是念及仲山甫之贤名，方才想遣使入樊，命其自行赎罪。” 虢石父愕然：“天子使者，当气度不凡，公子翰何德何能？” “圣贤曰，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樊侯登父乖张傲慢，唯有公子翰这般性情顽劣之徒，方能使其折服。” “启禀大王，公子翰已归樊国，难以赴任。” 姬宫湦不容置否，寒声道：“那便召其入镐京！孤王不在乎多等数日。” 虢石父不敢再推脱：“臣这便命人前去传召。” 姬宫湦道：“上卿出去后，代孤王告知祭公墩，这两日择时觐见，孤王有要事相商。” 虢石父又是一惊。 “敢问大王，是何要事？” 姬宫湦却不耐烦地挥挥手：“此乃孤王与祭公墩密约，并未牵涉上卿，尔亦无需多言。” 虢石父只得告退。 待虢石父走后，内史冂当即起身拱手。 “大王此举，无异于将虢石父推向申侯。” 姬宫湦解释道：“尚不至于，孤王只是敲山震虎，虢石父自会明白。” 内史冂道：“倘若其心怀怨恨，则朝堂必然多生事端矣。” 姬宫湦淡然一笑：“孤王又不早朝，朝堂多生事端，与孤王有何干系？” “若群臣勾结王畿诸侯，借机向大王发难，那该如何是好？” “自然是出兵讨伐，尽收其地，尽纳其民。” 内史冂颇为震惊：“大王欲提前肃清王畿？” 姬宫湦颔首：“孤王昨晚夜观天象，无意间参破玄机。” “敢问大王，是何玄机？” “大旱之后必有大涝，宗周小旱三年，今岁雨水颇丰，明后两年亦将有小涝。” 内史冂有些难以置信。 “倘若如此，王畿三年大熟，诸侯必然壮大。” 姬宫湦道：“群臣若与王畿诸侯勾结，孤王便师出有名。打不过申侯，孤王还不打过这群猪狗耶？” 内史冂不再劝谏。 姬宫湦其实亦拿捏不准，明后两年是否小涝。 昨夜与姬掘突密谈，姬宫湦发现天下大势，比想象之中更为残酷。 天下百余诸侯国，仍朝贡天子者，早已不足三分之一。 诸多小国沦为大国附庸，宗庙名存实亡。 大国继续朝贡天子，只是碍于周礼，不敢公然僭越。 姬宫湦若想一统天下，必须尽快肃清王畿诸侯。 随后集中民力修筑沟渠，变关中平原为沃土。 尔后灭西戎诸国，尽取河西之地，最后东出函谷关。 前世之大秦，正是如此。 在百花林逗留半日，祭公墩便匆忙前来觐见。 一直以来，祭公墩均为虢石父跟班。 虢石父向其转告召令时，神情颇为怪异。 此番独自觐见，祭公墩更感觉内心惶恐不安。 进入百花林，纳头便拜。 “臣姬墩，叩见大王。” 姬宫湦道：“司徒无需多礼，孤王命尔闲事觐见，并非要商议朝堂之事。” 祭公墩暗自松了一口气。 “不知大王有何吩咐？” 姬宫湦笑了笑：“尔任职司徒，执掌王畿户籍与田亩，九数必定娴熟也。” 祭公墩忙道：“九数乃君子六艺之一，臣自幼便喜好九数，虽称不上娴熟，却也较常人有所精进。” 姬宫湦道：“孤王有九数之惑，请司徒解答。” 祭公墩拱手：“请大王示下，臣定竭尽所能以解之。” 姬宫湦提起笔，粗略画出一个直角三角形，便命寺人尨交与祭公墩。 “商高曰，故折矩，勾广三，股修四，经隅五。若勾广五，股修十二，则经隅有几何？” 祭公墩掐指一算，不多时便给出答案。 “回大王，经隅为十三。” 姬宫湦又问：“若勾股均为一，经隅又是几何？” 祭公墩娴熟道：“其方为二，末数无穷尽也。” 姬宫湦满意地点点头：“司徒果然聪慧，孤王再问尔，今有径为二，其圆为几何？” 祭公墩脱口而出：“其圆约为三也。” “司徒如何得知？” “此九数之惑古已有之，可折绳以量出。” 姬宫湦道：“孤王若要末数，司徒可有妙法，将其尽取之？” 祭公墩不禁陷入沉思。 以其九数所学，一时间竟对此束手无策。 “敢问大王，此数有何用？” 姬宫湦道：“孤王欲造巍峨大鼓，径长二丈，需知其圆长也。” 祭公墩眼前一亮：“启禀大王，臣有一法可得末数。” “快快道来！” “取二丈长绳，定其一端，再命甲士执另一端，旋转以成圆，则可量出末数。” 姬宫湦颔首：“此法甚佳，司徒便依此法。待量出末数，再向孤王禀告。” 祭公墩拱手道：“诺！” 姬宫湦挥挥手，祭公墩当即告退离去。 内史冂数次欲言又止。 寺人尨则无比震惊：“大王九数如此娴熟，小的拜服。” 姬宫湦笑道：“不过闲暇之乐，只为引祭公墩耗神而已。” 内史冂这才恍然大悟。 虢石父已生异心，必须断其臂膀，剪其羽翼。 姬宫湦刻意命虢石父传话祭公墩，犹如在陶罐敲出一道细小缝隙。 祭公墩独自觐见姬宫湦，无论有何言行，虢石父均会有所介怀。 姬宫湦选择问九数，定然也是刻意而为之。 第51章 连理书落地，圆周率出炉 世人皆知，周幽王昏庸。 虢石父等人看着天子长大，自然知晓其六艺之根底。 祭公墩被问起时，必然会选择如实相告。 虢石父断然不会相信。 这便犹如耄耋铁匠，突然向舞姬询问，自己如何才能变美。 祭公墩肯定百口莫辩。 以违背常理之事实，实施挑拨离间。无论如何解释，均无法澄清真相。 姬宫湦所问九数，又需要耗费时日测量。 如此一来，更会加深虢石父对祭公墩之猜忌。 内史冂下意识提起笔刀，想记录此事，却发现难以言明。 这分明便是一桩大事，偏偏事实又显得如此微小，小到令人忍俊不禁。 姬宫湦望向内史冂：“内史神情为何如此扭捏怪诞？” 内史冂道：“大王所行之事，令臣无从下笔。” 姬宫湦嘴角微翘：“内史秉笔直书即可。” 内史冂犯难道：“莫非要写大王离间虢石父与祭公墩？” “史家之言，当据实而录！若通过揣摩人心，便作出善恶之判定，岂不是有失偏颇？” “臣险些误入歧途，多谢大王指点明津！” 内史冂说完，挥动笔刀。 五月，王问祭公墩，有径为二，其圆为几何。 三日后，六月初一。 王城异常平静，姬宫湦正耐心听着宗国公姬黁奏报。 申侯使者为大夫吕章，听闻周王室将婚配者定为姬余臣，起初颇为微词。 宗国公姬黁道：“姬余臣乃宣王之子，大王之弟，现为莫国侯，身份何其尊贵也。” 大夫吕章直言不讳：“申侯本意，乃郑伯之子姬掘突也。” 宗国公姬黁质问：“尔等为何不在连理书言明？” 大夫吕章忙道：“在下曾向宗国公当面诉说。” “吾老矣，不曾听闻。” “那该如何是好？” “而今连理书落定，并告祭周室太庙，吾等已派人传讯姬余臣。” “可还有转圜之地？” 宗国公姬黁不由得恼怒：“宣王之子，竟不及宣王之侄呼？” 大夫吕章顿了顿：“宗国公息怒！事到如今，在下只能传书申侯，稍后再多定夺。” 宗国公姬黁撂下连理书。 “申侯若有异议，吾便让姬余臣出休书，再次告祭太庙，以还其女归申。莫国路途遥远，至少需耗费半年光景。” 便在今早，大夫吕章收到申侯答复之书信。 申侯对此竟无异议。 宗国公姬黁整理好一应文书，便立即赶到百花林，向姬宫湦报喜。 “启禀大王，莫国毗邻燕国北地，距镐京两千余里。姜季荑远嫁，再也无法涉足王畿。” 姬宫湦忙问：“大夫吕章可知，此为何人所策？” 宗国公姬黁憨笑道：“臣年老体衰，已然记不清，是否曾无意间说漏嘴。” 离宫者颔首：“有劳公叔！” 宗国公姬黁刚想告退，却听甲士来报，祭公墩前来觐见。 姬宫湦道：“孤王最近痴迷九数之学，曾命祭公墩代为解惑，想来已有结果，公叔何不留下旁观？” 宗国公姬黁对此事早有耳闻，便选择留下。 祭公墩走进百花林时，神情颇为沮丧。 “启禀大王，臣已量出径二丈之圆长，为六丈二尺八寸三分。” 姬宫湦满意地点点头。 “若径长一丈，便是三丈一尺四寸一分五毫。” 祭公墩愕然：“大王早已量过其数？” 姬宫湦微笑道：“以司徒之数，作半即可，何需再去测量？” 祭公墩掐指再算：“果真如此，大王圣明！” “往后再算圆长，以其折算即可。此乃九数之新典，当以司徒之名载入史册，曰径墩积为圆长。” “臣叩谢大王恩典！” “孤王还有一惑，有劳司徒再次测量归典。” 祭公墩欲言又止。 姬宫湦佯装不明所以：“司徒可是过于劳累，不愿再替孤王测量？” 祭公墩自然不敢明言，只能强颜欢笑：“请大王示下。” 姬宫湦问：“何为一亩？” 祭公墩答道：“所谓一亩，广十步，长十步也。” 姬宫湦悠悠道：“若仍是巍峨大鼓，铺满广长均为一寸之皮货，所需之数为几何？” 祭公墩只得用心记下。 虽比圆长繁琐，道理却是相通。唯一区别，前者为量，后者为计。 宗国公姬黁在旁道：“臣对九数亦略知一二。祭公可先觅一块大布，间隔一寸划线，尔后画圆计其数即可。” 姬宫湦颇为惊讶：“公叔九数之学非凡也！” 宗国公姬黁道：“吾执掌王室公族，实则与祭公司职类同。” 两人一问一答，祭公墩却暗自有些着急。 此次觐见，其已提前告知虢石父，宫外必然有人窥探。 现如今，宗国公姬黁最受天子宠信。 祭公墩在百花林待得越久，之后便会越发说不清。 姬宫湦目光如炬：“司徒神情焦急，可是有紧要事务，需亲自前去处置？” 祭公墩只得道：“臣急于替大王解惑也。” 姬宫湦大笑：“毋需焦急，九数蕴藏于天地万物，吾等静心解之，岂不快哉？” 祭公墩唯有强行抑制。 “大王所言甚是！” “人亦在九数之中，权衡利弊，当溯源穷流，方为明智之举。” 姬宫湦言罢，便挥手示意祭公墩告退。 祭公墩愣神片刻，方才躬身行礼，缓缓退出百花林。 宗国公姬黁亦稽首告退。 姬宫湦当即命寺人尨摆驾，离开百花林，前往王城集市闲游。 天子盐铺门庭甚是兴隆，粮食皮货持续涌入，硝盐及细盐不断出仓。 除镐京国人外，亦有王畿诸侯国子民，甚至还有不少南国商贾。 所谓南国，即秦岭以南之诸侯国，其国君多为异姓。 南国亦有盐矿，却同样产出苦盐，是以有商贾倒卖硝盐与细盐，以获数倍厚利。 制盐司增加盐工后，每日产出大幅提升。 硝盐供应充裕，早已无需争抢，细盐亦逐渐趋于平稳。 盐虽不可或缺，日常食用量却极少。寻常五口之家，一斤盐足以食用月余。 制盐之术难以形成壁垒，估计不久便有商贾找出诀窍。 姬宫湦放任盐商贩卖，便是通过抢占鳌头，争取前期利益最大化。 盐出王畿，粮入东仓。 姬宫湦正欲离开，迎面走来几名南国商贾，正低声攀谈褒国之祸。 第52章 申姜妃之祸，造巨物之机 姬宫湦此行着便服，仅有寺人尨及几名虎贲甲士陪同，与寻常贵族公子无异。 几名南国商贾见姬宫湦停在路中，急忙侧身避让。 姬宫湦却朝他们抱拳：“诸位可是从褒国来？” 南国商贾连忙回礼。 一名短须老者回道：“小的是褒国人顿隰，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姬宫湦道：“吾乃宗国公庶出公子晨。” “不知公子有何吩咐？” “先妣乃褒国人，适才听闻诸位言及褒国之祸，诸位可愿移驾食肆详谈？” 顿隰道：“小的遵命。” 南国商贾共有四人，均来自不同诸侯国。 姬宫湦将他们一并带到食肆，命小厮置办酒肉款待。 顿隰备受感动，便将褒国之祸尽情宣露。 自姬宫湦杀褒姒祭旗，褒国举国震惊，国君褒珦一病不起，交由太子褒洪德监国。 后陆浑戎进犯，申缯两国联军前来救援。 申侯轻松击退陆浑戎，却以此夺取褒国大半城池。 褒洪德不敢违逆，只能派遣使者进行交割。 本以为申侯会就此作罢，谁知其却得寸进尺，将三女儿姜薙嫁与褒洪德。 褒洪德无可奈何，只得立姜薙为正妻，并以五座城池为聘礼。 姜薙入宫后，效仿申后。 假借肃清褒国内宫之名，大举罢黜宫中妃嫔。 国君褒珦尚未及薨，妃嫔便被悉数驱逐。 随后，姜薙欲牝鸡司晨，代太子褒洪德监国。 褒国群臣宁死不屈，姜薙便编织罪名，将褒国群臣依次驱逐。 此褒国分崩离析在即，亡国之危近在眼前。 褒国人有怒不敢言，私下将其称之为申姜妃之祸。 顿隰言及此处，神情颇为愤恨与无奈。 “敢问公子外祖是何人，其是否亦深陷其中？” 姬宫湦却摇摇头：“吾只知先妣为褒国人，乃国君褒珦赠与家父。” 先秦时期，诸侯互赠妾侍并不出奇。 妾侍大多出身寒微，只因相貌出众，便被诸侯收为义女，尔后彼此联姻。 顿隰便不再追问：“小的观公子气度不凡，若能延请令尊，向天子进谏，或可拯救褒国。” 姬宫湦道：“吾乃庶出子，有心无力也。” 另一名南国商贾压低声音道：“即便天子有心救援，也难以抵御申国战车甲士。” 姬宫湦佯装好奇：“天子征伐戎狄，屡战屡胜，尔等未曾听闻？” 那人道：“区区戎狄，不过申国附庸。申国有战车五千乘，王师如何能与之匹敌？” “尔为何人，如何得知？” “小的名为延乙期，乃申国之盐商。申国甲士所需食盐，均出自小的之手，是以得知。” 姬宫湦忙问：“顿隰乃褒国人，尔为申国人，竟能如此要好？” 顿隰道：“国之大事，非我等贱籍商贾可及。” 延乙期也道：“庙堂之高远，如何能殃及我等之贱义。” 姬宫湦哈哈大笑：“既为贱籍，自当无依，诸位真乃高见远识也。” 顿隰与延乙期躬身大拜：“公子见笑了。” 姬宫湦却道：“实不相瞒，吾亦喜好财货之道，且知晓厚利之机，奈何身份掣肘，不得以施展抱负。” 顿隰忙问：“不知公子有何厚利之机？” 姬宫湦笑而不语。 延乙期颇为识趣道：“公子之密，我等岂可冒然探听？” 顿隰思索片刻：“公子若信得过我等，可以我等名义代为经营。” 姬宫湦故作惊讶：“如此岂不是僭越礼法？” 延乙期笑道：“贵族卿士乃至天下诸侯，皆是如此。但凡巨贾，幕后均有其等身影。” 姬宫湦假意思索片刻，目光转向其余二人。 从始至终，他们都只是旁观，未曾有所言语。 延乙期连忙介绍：“此二人分别为庸国皮货商濎宁父，楚国粮商斗不曲。只因乡音浓郁，不敢有所唐突。” 庸国地处巴楚之间，曾追随周武王伐纣灭商，为牧誓八国之首。 春秋时期，其强盛富庶。 后楚国发生饥荒，庸国本就忌惮楚国，于是便趁机攻楚。 结果楚庄王联合秦巴两国，将庸国攻灭，留下一鸣惊人与庸人自扰等典故。 姬宫湦闲暇之时，曾了解过各诸侯国方言，语序并无差别，唯有音律各有升降转折。从缓细听之下，亦能大致明了其意。 “吾家中曾有楚奴，亦能识得庸楚之语也，二位无需如此拘谨。” 庸商濎宁父放慢语速：“公子仁义，大善也！” 姬宫湦朝四人颔首：“诸位若能襄助，吾愿与诸位共享丰厚之利也。” 四人纷纷大拜：“我等愿尽心追随公子。” 姬宫湦略微惊讶：“吾未曾言明厚利之机，诸位为何答应得如此痛快？” 顿隰也不隐瞒：“公子乃宗国公之子，且仁义恭谦，必能成就一番大业。” 姬宫湦道：“诸位如此坦诚，吾亦毫无保留，这便前往密处商议。” 不多时，寺人尨便将五人引至王城南郭。 此处有座小庄园，曾是虎贲军副将佐姞?旧居。 自姞?前往渭水北岸，担任王畿镇北营校尉，旧居便交由寺人尨派人打理。 进入庄园后，姬宫湦便邀四人同案而坐。 “诸位可曾听闻，镐京王城五大巨贾子璅？” 延乙期道：“王城子璅，无人不知也。” 姬宫湦顿了顿：“其曾预知天子造巍峨大鼓，提前囤积皮货。后天子盐铺果真收购，子璅所获之利，堪比诸侯小国矣。” 延乙期内心一动：“莫非公子也能预知？” 姬宫湦简单点点头，四人当即大喜过望。 王城早已传开，虢石父等佞臣几乎已经失宠，宗国公姬黁即将取而代之。 “天子将于六月底再造巨物，吾过几日便可知晓，若能提前囤积所需之物，丰厚之利，唾手可得。” 四人纷纷表态：“但凭公子吩咐，我等必将倾其所有。” 姬宫湦道：“吾欲以此为公仓，诸位往返母国收购。此番各自所获之利，皆余留作本，并以此勘定往后分利之多少。” 延乙期反应迅速：“公子言下之意，我等此番先自行获利，再以利为本？” “没错，但往后共同进退，吾需分利五成。若无先机可行，诸位便各归本行。” 四人俯首道：“公子大善！” 第53章 杜伯嶜献地，樊国侯弃国 寺人尨拿来布帛，延乙期亲自执笔撰写盟书。 五人依次划破手指，分别按出手印，就此完成立誓。 此乃西周民间最具约束力之仪式，即便穷凶极恶之人，亦不会违背血印盟书。 约定好会面日期，姬宫湦便离开南郭公仓。 刚回到百花林，便有长羽甲士来报。 “杜伯嶜突患恶疾，其子互相攻陷。杜国大乱，国人四散逃亡。杜伯嶜请求大王出兵，助杜国平乱！” 姬宫湦努力皱起眉头：“此乃杜伯嶜家务事，孤王怎可干预？” 立储之事，历来便充斥荒唐、血腥与战乱。 宣王十一年，鲁武公携长子括与少子戏朝见周宣王。 周宣王喜欢少子戏，不听仲山甫劝谏，命鲁武公立少子戏为储君。 不久，鲁武公薨，少子戏继位，是为鲁懿公。 九年后，长子括之子伯御杀死鲁懿公，成为鲁国新君。 周宣王闻之大怒，便兴兵伐鲁，杀死伯御，立鲁武公三子称为鲁君。 此后，诸侯常违逆王命。 史书所载周幽王，亦是废长立幼，最终殒命。 内史冂道：“杜伯嶜并无过错，还曾襄助大王歼灭骊山戎。而今其主动求助，大王若发兵平叛，实不违背礼法。” 姬宫湦犯难道：“王畿镇北营需震慑戎狄，玄甲军正在彤邑县特训，孤王麾下仅余虎贲军，无力出兵评判。” 内史冂不解：“杜国仅千名甲士，历来孱弱，虎贲军可敌也！” 姬宫湦漠然一笑：“虎贲军乃孤王手足，焉能因其教子无方而流血？” 内史冂顿时无以言对。 姬宫湦接着道：“其若不忍子嗣相残，完全可以效仿弭国公。” 内史冂忙问：“如何效仿？” 姬宫湦亦不再含糊：“虚封新爵，子嗣便无从抢夺。食邑折算，则永世不愁吃穿。” 内史冂脱口而出：“大王之意，杜伯嶜献地？” 姬宫湦颔首：“传令，孤王已无兵可用，杜伯嶜可效仿弭国公，亦可静观其变。” 长羽甲士抱拳领命，旋即转身前去飞传。 寺人尨颇感慨道：“大王所设虚封新爵，竟还有此等妙用。” 姬宫湦笑道：“其还有更多妙用，未及展露而已。” 寺人尨急忙道：“小的斗胆，想略知一二。” 内史冂附和：“臣也想。” 姬宫湦果断摇头：“尚不可说也，往后尔等均能一一观之。” 在寺人尨与内史冂深知，姬宫湦言行举止，必有其深意。 尚不可说，便是不可说。 …… 次日，百花林。 姬宫湦尚未等到杜伯嶜奏疏，虢石父便前来求见。 在姬宫湦授意下，寺人尨将其领入百花林。 只见虢石父瞳眸布满血丝，似乎遭受沉重打击，却勉强支撑着谄笑。 “启禀大王，公子翰收到王命，便直奔樊国。樊侯登父听闻大王欲治其罪，竟趁夜携带家眷弃国逃亡。” 姬宫湦忙问：“后事如何？” 虢石父道：“公子翰急忙领兵追赶，樊侯登父渡过滋时水，船只突然沉没，船上之人悉数葬身鱼腹。” 无需深思，自知其蹊跷。 以公子翰心性，领兵进入樊国，必然会恐吓樊侯登父。 虢国乃王畿诸侯之首，樊侯登父自知不敌，只能举家出逃。 公子翰领兵追杀，最后伪造将其成沉船之祸。 如此一来，便不用担负斩杀诸侯之恶名。 姬宫湦假装悲恸道：“孤王只想樊侯登父自行赎罪，哪知天意要亡樊国。” 虢石父道：“樊侯登父怀揣异心，而今自食其果，大王切莫忧伤也。” 姬宫湦叹出一口长气。 “虽说樊国鲜有朝贡，樊侯登父更是暗中诋毁孤王，但也不至于断绝血脉。” 虢石父继续道：“其咎由自取，天意如此！” 姬宫碰这才释怀：“公子翰虽行事莽撞，却也算功大于过。当即召其入宫觐见，孤王当面进行封赏。” 虢石父却哭丧着脸：“大王，公子翰现已深陷囹圄。” 姬宫湦忙问：“为何如此？” 虢石父道：“公子翰领兵追赶时，无意间越过疆界，进入华胥县境内。玄甲军便以领兵擅闯为名，将其所部悉数扣押。” 公子翰整饬樊国，姬宫湦并未知晓蓝田大营。 此前，姬宫湦曾下达巡边王命，却只为防范盗贼，并指引前来归附之野人。 此事过于巧妙，确实出乎姬宫湦意料。 “杜国本就地处滋水河畔，公子翰为何会进入华胥县境内？” 虢石父忧心道：“臣亦无从得知，恳请大王下令，命玄甲军释放公子翰。” “上卿切勿忧心，孤王这便派人前去质询。” “玄甲军私自扣押公子翰，定是华胥县伯姬掘突从中作梗，还望大王严惩。” “此事尚未查清，不宜擅自定论。上卿稍安勿躁，待甲士回传，即可知晓其中根由。” “请大王传令华胥县伯，命其携公子翰前来觐见，当面盘查以定虚实。” 姬宫湦道：“便依上卿所提，着其二人进宫对质。” 林内长羽甲士领命，正欲转身离去，却见另一名长羽甲士飞奔而入。 “华胥县伯急报，一伙贼军欲杀樊侯登父，追至华胥境内。樊侯登父举家溺于滋水，玄甲军已将贼军悉数抓捕，现已押往镐京途中。” 虢石父气急败坏道：“此乃公子翰所领甲士，并非尔等所谓贼军！” 姬宫湦道：“命华胥县伯立即将人押赴百花林，天黑前务必抵达，不得有所延误。” 虢石父这才稍作宽心。 姬宫湦朝其道：“上卿若无他事，可在百花林一同等候。” 虢石父忙道：“多谢大王！” 延至午后，杜伯嶜奏疏总算抵达案前。 寺人尨当众宣读。 杜伯嶜自称，因不忍子嗣相残，且杜国兵弱民稀，愿效仿弭国公姬翉进地献民。 姬宫湦大喜，当即下诏。 即日起，废除杜国封号，将其境改为杜邑县。 改封杜伯嶜为杜邑县伯，司职杜邑县县令，食邑五百户。 杜邑县划归骊山郡管辖，原杜国子民，无论国野，均按新国人之策安置。 虢石父有些目瞪口呆。 自姬宫湦杀褒姒祭旗以来，已接连兼并弭、彤、毕、潘、杜等国，樊国更是只差一道诏书。 第54章 委命虢石父，敕封公子翰 所谓杀褒姒祭旗，实为祭诸侯覆灭之旗。 更为关键的是，一切均在周礼范畴，天下诸侯根本无从置喙。 弭国、彤国与杜国皆自愿进地献民，毕国与潘国则为五戎大军所灭。 唯一所幸，以上诸国均临近镐京王城。 散国遭陆浑戎攻破，而今已沦为申国之关隘。 夨国被姜戎所灭，目前依旧处于无主状态。 姬宫湦虽敕封妘椠为夨城县伯，却从未派兵对夨国故地进行管制。 郑国最为奇特。 郑伯姬友与公子倔突均在骊山郡司职，姬宫湦亦在中条山组建郑地锐士营，郑人已与新国人无异。 偏偏姬宫湦保留郑国，并未敕封郑伯姬友。 虢石父一番细思，似乎揣摩出其中深意。 姬宫湦所兼并之国，皆以距离为准则，且讲究顺势而为。 虢石父所就封之虢国，位处岐山以西，距镐京近三百里，与郑国相当。 如此算来，倒不必惊慌。 虢石父暗自松了一口气，随即朝姬宫湦拱手。 “大王不吝艰险，收残破不堪之国，安流离颠沛之民，实属功绩彪炳！” 姬宫湦笑道：“上卿所言，深得孤王之心矣。” 虢石父灵光一闪：“臣偶有所闻，甘伯胥继位十载，屡屡派人窃取郭外王田之黍。” 甘国位于灵沼之南，距镐京仅四十里，乃周武王所封同族畿内诸侯国。 而今杜国已废除封号，樊国亦名存实亡。 畿内诸侯国中，甘国已然成为距王城最近者。 虢石父突然奏报，陈列甘伯胥之罪，其目的显而易见。 姬宫湦本欲如此，便道：“上卿总领朝政，此事便交由上卿处置。” 虢石父当即表态道：“臣定不负大王厚望！” 姬宫湦却叮嘱道：“近期乃夏收时节，上卿暂且暗中派人核查，切勿滋扰国人收割。” “大王真乃仁德也！” “待夏收结束，上卿便在朝堂列举其罪证，以诫勉群臣及王畿诸侯。” “若坐实其偷窃之罪行，臣该如何处置？” 虢石父不愧为佞臣之首，看似简单的处置二字，实则是将处置之权悄然揽去。 姬宫湦乐见于此。 重生周幽王后，姬宫湦没有急于诛杀虢石父等奸佞。 除避免激起局势动荡外，核心目的便是利用奸佞，逐步掌控王畿。 既然虢石父主动请缨，姬宫湦自然不会拒绝。 “其愿自行赎罪，便以十倍偿之。若其毫无悔悟，上卿可先行决断。” 虢石父忙喊：“诺！” 临近黄昏，玄甲军抵达。 姬掘突亲自押送贼首，来到百花林觐见。 所谓贼首，正是公子翰。 此时的公子翰，正被五花大绑，口中塞满布团，脸上还有不少淤青，显然是受了不少罪。 虢石父见状，心疼不已，当即朝姬掘突喝令。 “姬倔突，此乃公子翰，受王命抓捕樊侯登父问罪，尔等还不快快松绑？” 姬掘突先朝姬宫湦拱手，尔后轻蔑地对虢石父冷哼一声。 “吾等亦奉王命行事，如何处置贼首，乃大王之事。尔不过朝堂上卿，无权指使蓝田大营。” 虢石父虽恼怒异常，却也知道姬掘突所言不能辩驳，便对姬宫湦进言。 “求大王命人先行解绑。” 姬宫湦皱了皱眉：“孤王此前征伐骊山戎，曾与公子翰面谈。此贼首面容污秽，浑然不像公子翰也。” 虢石父忙道：“臣可以作证，贼首正是公子翰。” 虢石父刚说完，瞬间便意识到自己失言。 姬掘突不忘嘲讽：“虢公鼓，尔也承认，此人便是贼首耶？” 虢石父本名为姬鼓，又称虢公鼓，因其位居上卿，是以称之为虢石父。 姬掘突直呼其名，等同于将虢石父视为仇敌。 虢石父咬咬牙：“吾一时失言，尔自幼便识得公子翰，而今为何佯装不识？” 姬掘突笑道：“吾年幼之时，常遭尔犬子欺辱，胆颤心惊过度，以致于忘却其模样。” 姬宫湦急忙打和：“太尉，不得对上卿无礼！” 姬掘突道：“诺！” “事情经过究竟如何，尔还不速速道来？” “末将正在华胥县巡边，突闻樊地传出喊杀声。接着便见到樊侯登父，率领亲眷登船，尔后溯游而上，进入华胥县界内。” 姬宫湦忙问：“尔如何确实，其为樊侯登父？” 姬掘突解释道：“两年前，末将到王城郭外游玩，曾见过樊侯登父。” “目之所视，亦有不准。” “其当时在船头向末将呼救，亦自称樊侯登父。且贼首率兵追来，也直言不讳。” “随后发生何事？” “那船只突然沉没，末将率兵前去救援，却为时已晚。怎知这贼首，竟趁机率兵越过边界。末将受王命巡边，便将其等俘获。” 姬宫碰颔首：“贼首可曾自报姓名？” 姬掘突摇摇头：“全程只在高喊，倔突小儿，尔竟不识吾呼？” 姬宫湦哭笑不得：“所谓贼首，想来便是公子翰无疑。” 虢石父忙道：“大王圣明！” 姬宫湦叹了一口气：“原来是一场误会。来人啊，快快松绑！” 不等甲士登场，虢石父便率先冲过去，将公子翰解开。 公子翰得以脱身，正欲向姬掘突报复，却被虢石父瞪了一眼，只能愤然伫立，怒视姬掘突。 姬宫湦道：“尔等均是王命在身，误会既已解除，便既往不咎。” 虢石父连忙拉着公子翰，朝姬宫湦躬身行礼。 “启禀大王，公子翰只是受了皮外伤，臣等亦不愿追究。然其麾下甲士，仍被姬掘突扣押，还望大王下令释放。” 姬宫湦道：“该当如此。” 姬掘突不敢违命：“末将这便命人送往虢府。” 姬宫湦盯着公子翰：“尔奉王命问罪樊侯登父，虽屡遭意外，却也是大功一件。” 公子翰黑着脸：“大王有命，臣当尽力而为。” 姬宫湦道：“正所谓有功则赏，孤王便敕封尔为樊邑县伯，食邑二百五十户。” 公子翰只得躬身大拜：“多谢大王赏赐！” 姬宫湦挥退姬掘突，接着朝虢石父招招手。 虢石父不明所以，凑上前问道：“不知大王有何吩咐？” 姬宫湦沉声道：“孤王不希望听到，还有人在此事纠缠不清。” 第55章 赏赐祭公墩，任命祭太博 虢石父自然明白其中蕴意。 “请大王宽心，臣以司职作保，此事定然无人再敢为继。” 姬宫湦这才满意道：“明日早朝，便由尔代孤王宣读三道王命。” “敢问大王，是哪三道？” “其一，杜伯嶜自愿进地献民，封杜邑县伯。其二，樊侯登父畏罪潜逃，公子翰缉拿有功，封樊邑县伯。” 虢石父小声提醒道：“大王，还有第三道王命。” 姬宫湦顿了顿：“其三，废樊国封号，置樊邑县，划归骊山郡辖制。” 虢石父恭然领命。 自此，王城东南至南山，尽归姬宫湦所有。 骊山郡下辖七县，西起丰水，南临南山，东至郑地，北沿渭水。 虢石父与公子翰走后，百花林重归平静。 内史冂道：“大王故意偏私，公子翰定然心生不服。” 姬宫湦不屑道：“孤王便是让其心生不服。” “这又是为何？” “种下祸根，方结祸果。欲使其毁灭，必先压制其狂妄，束缚其桀骜，使其心生愤恨，进而失智而行。” “其若猛然反噬，岂不是会伤及自身？” “孤王既然选择出手，自然会有所防范。” 内史冂正欲再问，却闻祭公墩突然前来觐见。 此时临近天黑，按西周寻常作息，应当归家沐浴，尔后趁夜而眠。 即便是两军对垒，亦会彼此默契遵循。 各诸侯国之间历来如此，讨伐戎狄蛮夷时，才会有所变动。 祭公墩择夜觐见，定有较为紧要之事奏报。 姬宫湦不等寺人尨收拾几案，便传令召见祭公墩。 祭公墩迈入百花林，乍见鼎簋在案，连忙向姬宫湦告罪。 “大王尚在饮宴，臣冒然搅扰，还望大王恕罪！” 姬宫湦笑道：“无妨也，司徒尚能饭否？” 祭公墩道：“臣觐见之前，已食过黍米，如今腹中尚且饱矣。” “区区黍米，汤稀若水，焉能果司徒腹也。寺人尨，给司徒上一份烤乳猪。” 姬宫湦重修八珍食谱，早已在贵族卿士间传开。虽无人得以品尝，却被誉为珍馐美馔。 祭公墩忙道：“启禀大王，臣受之有愧。” 姬宫湦却挥挥手：“圣贤曰，天子赐，不敢辞！” 祭公墩只得落座。 寺人尨命人端上小鼎，焦脆清香便扑鼻而来。 底部为清蒸黍米饭，上方为二十多块烤乳猪肉，表皮金黄酥脆，肉质鲜嫩流汤。 姬宫湦道：“此烤乳猪重约十斤，孤王、王后、宗国公及内史等人分之，亦食用不完。尔既然撞上，便是天赐口福也。” 祭公墩拿起玉箸，小心翼翼地夹起一块，放入口中细细品味。 片刻之后，便高声直呼。 “大王，此豚肉肥而不腻，兼有酒香与酥香，且全无腥膻之息，真不愧为珍馐美馔。” 姬宫湦大笑：“司徒若是喜欢，可尽情享用！” 祭公墩不再矜持，挥舞玉箸，一番风卷残云。 待祭公墩食饱卸箸，姬宫湦才命寺人尨遣人收拾几案。 此时，篝火已燃起。 祭公墩满面红光：“大王盛情款待，臣此生铭记，死而无憾矣。” 姬宫湦道：“再过些许年月，司徒便可常食之。” “大王此话当真？” “天子所言，焉有不实？” 祭公墩起身行礼：“大王雄韬伟略，臣便静心以待之。” 姬宫湦微微一笑道：“司徒此番觐见，可是九数之惑已有结果？” 祭公墩回过神：“臣依宗国公之策，若不计细微空隙，其数约为三万一千四百一十五块。” “若经长二尺，其数则是三百一十四块。” “臣曾测试，确实如此。” 姬宫湦提问：“径墩积为圆长，何为圆亩？” 祭公墩答：“径半之方，携墩所积，即为圆亩。” “墩者，尚能延细呼？” “每经长十倍，便可延细一数，无穷尽也。” “司徒大才！” “此乃大王之功，臣只是襄助，不敢僭领也。” 姬宫湦沉默片刻后，目光如炬地盯着祭公墩。 祭公墩不明所以，略显手足无措，却又不敢擅自询问。 寺人尨与内史冂也停下，一同望向祭公墩。 祭公墩终于忍不住，嗫声问道：“大王可是遇到忧心之事？” 姬宫湦回过神：“司徒可知，鲁国曾经历长幼之乱，何以仍强居少昊之墟，谓姬姓之宗邦，称诸侯之望国，近邦亦朝觐不断？” 祭公墩道：“鲁国长幼之乱，至今不过二十余载。” “二十余载亦不短矣。” “鲁国自周公旦之伯禽始，便享郊祭文王，奏天子礼乐。其近邦亲鲁，皆因鲁从周礼最甚。” “祭国地处成周之东，位属中州腹地。而今天下诸侯放恣，祭国何以立足？” “臣不知，请大王示下。” 姬宫湦道：“孤王欲效仿圣贤，设太博一职，取自博学之意，由司徒出任，执掌两郡新国人之教化。” 祭公墩愕然，太博一词，前所未闻，姬宫湦却宣称效仿圣贤。 更令祭公墩惊讶之处，姬宫湦竟让其担任太博。 姬宫湦笑问：“以教化立国，莫非司徒不愿？” 祭公墩赶忙道：“启禀大王，臣愿意！方才欣喜若狂，竟难以言表也。” “如此一来，司徒便永离朝堂，往后与蒙者为伴。” “大王曾与臣道，人亦在九数之中，权衡利弊，当溯源穷流，方为明智之举。臣苦思冥想，如今方知以往之荒诞。” 姬宫湦不禁心喜。 祭国弱小，又无友邻。 祭公墩攀附虢石父，实则乃形势所迫，唯有转圜以求存。 而今姬宫湦崭露头角，虢石父日渐失势。 所谓溯源穷流，正是让祭公墩思索，何人方可成为祭国之依靠。 祭公墩能担任司徒，可见其才能并不一般。 姬宫湦所预设太博之职，由祭公墩出任最为合适。 一来可断虢石父臂膀，使奸佞派陷入惶恐，进而导致内讧。 二来利用祭国地理优势，在中州招揽贤才，以充实两郡之治。 姬宫湦道：“孤王这便下诏，太博可择日启程回国，先替孤王搜罗精通九数之人。” 祭公墩忙问：“明日早朝，臣是否还需参加？” 姬宫湦大笑道：“朝堂猪狗之会，焉能与教化立国相提比论？” 祭公墩顿悟：“大王圣明！” 第56章 宣王之死因，召公之病由 次日清早，祭公墩便携带家眷离开镐京。 朝堂竟毫无波澜，虢石父面带笑意，宣读姬宫湦所下三道王命。 群臣似乎早已麻木，并无一人出列发言。 寺人尨向姬宫湦描绘时，神情充满了兴奋。 “大王算无遗策，群臣均无可置喙，只得面面相觑矣。” 姬宫湦反倒有些意外。 “杜伯嶜自愿进地献民，群臣自然无话可说。为何樊侯登父之事如此荒唐，却无一人有所怀疑？” 寺人尨神情有些闪烁：“樊侯登父品行低劣，向来为群臣所不齿。” “依尔之意，群臣应当怀疑杜伯嶜才是？” 姬宫湦压低声调，意味深长地望向寺人尨。 寺人尨连忙躬身道：“莫非大王已不记得，宣王因何事而驾崩？” 姬宫湦自然记得。 史书所载，周宣王时期，镐京王城传唱童谣。 月将升，日将没；桑弓箕袋，几亡周国。 谶曰，将有女子乱政，其手持桑木弓与萁草箭袋，导致周国灭亡。 周宣王便下令封弓禁矢，命杜伯祁平浓执行。 恰巧有位不知情的乡野女子，进城贩卖桑木弓与萁草箭袋。 周宣王以为应验，不仅将乡野女子处死，还四处杀害会制作弓箭的女子。 杜伯祁平浓劝谏，周宣王亦将其处死。 其子隰叔逃往晋国，担任士师一职，是为晋国六卿之范氏先祖。 杜伯祁平浓死后三年，周宣王外出游猎，突然在车辇大喊一声，最后倒地身亡。 后来，流传出诸多版本。 有说是杜伯祁平浓冤魂索命，也有说其子隰叔装鬼吓死周宣王。 内史冂记载，惊厥而亡。 姬宫湦重生后，初闻杜国时，还有些莫名其妙。 后来才辗转得知，如今之杜国，乃宣王死前一年所封，杜伯嶜实为姬姓，而非祁姓。 姬宫湦望向寺人尨：“莫非真是杜伯祁平浓索命？” 寺人尨嗫声道：“自处死杜伯祁平浓，宣王便时常梦见其冤魂。” “所以才重新分封杜国？” “根据卜官卄所卦，姬嶜乃纯阳之命体，宣王便将其封于杜国，以镇压杜伯祁平浓冤魂。” 姬宫湦恍然大悟。 难怪当初征讨骊山戎时，杜伯嶜与弭侯翉差别如此之大。 杜伯嶜本为寻常士人，就封仅七年，子嗣互相攻陷，亦在常理之中。 姬宫湦问道：“宣王已薨七载，莫非群臣仍惧杜伯祁平浓冤魂？” 寺人尨答：“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群臣对此缄口不言，必是对大王心怀怨恨。” 姬宫湦虽然历经重生，却仍不信鬼神之说。 意识重生，或与某种高维科技有关。冤魂索命，肯定是无稽之谈。 “寺人尨，尔信否？” 寺人尨点点头：“小的亲眼目睹宣王倒地，其状尤为可怖。” 姬宫湦笑道：“倘若真有冤魂，宣王必然也会化之。区区杜伯祁平浓冤魂，早已被宣王打散也。” 寺人尨细想，果真如此。 冤魂所害之人，必定也会化为冤魂，冤冤相报无穷尽也。 殷商崇尚远古巫术，常以活人祭祀与殉葬，国祚却延绵五百余年，未见巫师被冤魂索命。 直至今时，仍有许多诸侯在大祀大丧时，保留活人祭祀与殉葬。 姬宫湦推测：“孤王接连并国，太史伯阳父与司徒祭公墩接连抽身，朝堂群臣已然人人自危，很快便会互相勾连。” 寺人尨却道：“召公虎与虢石父向来不合，未必会彼此勾连。” 姬宫湦不由自主地抬起头。 “周公奂与二人均有牵扯，孤王有种预感，很快便会有人称病不朝。” 寺人尨本不敢妄加揣度，事实却很快对其迎头痛击。 未及午时散朝，便有长羽甲士匆忙来报。 召公虎方才早朝时突然晕厥倒地，好在医师救治及时，尚不延及性命。 然召公虎年事已高，双腿因此陷入失灵。医师断言，其再也无法起身行走。 寺人尨异常惊讶：“大王料事如神，果然有人称病不朝。” 姬宫湦却道：“兴许只是巧合。朝堂正暗流涌动，召公虎身为王畿诸侯之首，此时不该病倒，应当与虢石父暗中携手。” “召公虎病倒，虢石父独大，亦为勾连也。” “王畿诸侯群龙无首，虢石父本就为世人所不齿，往后根本无法掌控局势。” “若周公奂取代召公虎，与虢石父共同进退，群臣是否会沆瀣一气？” 姬宫湦摇摇头：“周公奂本就无心角逐朝堂，即便其取而代之，亦难有作为也。” 寺人尨道：“如此说来，此事于大王有利也！” 姬宫湦长叹一口气：“孤王反倒希望他们彼此勾连。” 寺人尨更为惊讶：“大王，这又是为何？” 姬宫湦道：“群狼易围而攻之，独狼则难以搜寻。倘若王畿诸侯四散，孤王便需逐一攻破，且要防范畿外诸侯插手。” “那可如何是好？” “唯有徐徐而图之！召公虎病重，孤王该前去探视。” 寺人尨当即安排摆驾。 召公虎尚在殿内一角，内宫医师仍尝试救治，群臣都在远处观望。 姬宫湦驾临大殿，虢石父率先上前恭迎。 “拜见大王！” 姬宫湦没有丝毫理会，径直走向内宫医师。 “尔可查明是何病因？” 内宫医师急忙行礼：“启禀大王，召公该是痰浊内闭，脾气虚弱，是以出现痿症。” “可能救治？” “痿症药皆石无灵，小的亦无力救治，唯有助其调理脾胃，以延缓蔓延。” 召公虎神智已有所清醒，见姬宫湦亲自探望，眼角竟泛起泪光。 “大王亲询，老臣……” 姬宫湦蹲下身：“公乃三朝元老，王畿诸侯之首望，孤王理当如此。” 召公虎有气无力道：“大王仁德，周室幸矣！” 姬宫湦问：“召公可有喜食之物？孤王这便命人寻来。” 召公虎尽力一笑：“老臣好吃腌肉，尤其偏爱大王之细盐所腌制，餐餐不可断也。” 姬宫湦内心哭笑不得。 即便前世不谙医学，也能轻易猜出，召公虎正是盐吃多了，导致高血压，进而引发瘫痪。 “寺人尨，召公喜食腌肉，往后每日派人送去宫中上等腌肉。” 第57章 新司徒尹球，小掌仓姬晨 召公虎感激涕零。 姬宫湦逗留片刻后，宫内医师已收拾妥善，随即有甲士将召公虎抬回府中静养。 等大殿重归平静，虢石父趁机朝姬宫湦行礼。 “启禀大王，三道王命业已颁发，群臣皆无异议。” 姬宫湦悠悠道：“孤王已任祭公墩为太博，专司两郡新国人教化之事。司徒一职，便由尔等自行推举。” 虢石父下意识望向四周，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大夫尹球身上。 “启禀大王，大夫尹球出事玲珑有方，可任司徒也。” 姬宫湦颔首：“既是上卿亲自举荐，那便由大夫尹球暂任司徒一职。” 姬宫湦说完，无心朝堂琐事，便想转身离殿。 虢石父却道：“启禀大王，今早又有士人来报，甘伯胥纵容甲士，盗割其黍米五百亩。” 姬宫湦一顿：“区区士人，何来黍米五百亩？” 田亩公私之争，自周厉王始便彻底激化。 周厉王垄断山川专利，皆因周王室封土之策，导致天子籍田不断锐减。 随着人口增长，卿士贵族不断垦荒，王畿出现大量私田。 周厉王收归王室所有，结果引发国人暴动。 周宣王继位后，为缓解田亩公私之争，便选择不籍千亩，顺应私田失控之趋势。 时至今日，私田早已大行其道，卿士贵族无不追逐私田。 弭国与彤国进地献民时，便有卿士贵族反抗，结果都被新国人共同驱逐。 一部分身死命消，一部分逃往畿外诸侯国。 由于规模较小，且有蓝田大营玄甲军，所以并未引起过多关注。 渭水北岸本就犬戎肆虐，毕潘两国贵族卿士悉数陨灭，反倒没有任何阻力。 杜国与樊国尚未推进，依照姬宫湦估计，其卿士贵族必然早已串联。 虢石父急于将甘国推向姬宫湦，除邀功与试探外，未尝不是放大矛盾之策。 姬宫湦如此反问虢石父，大殿瞬间陷入死寂。 虢石父愣神许久，才躬身道：“宣王不籍千亩，卿士贵族纷纷响应，垦荒拓田以尽忠。” 姬宫湦冷笑道：“孤王曾有言在先，上卿派人暗中核查即可，切莫滋扰国人收割。” 虢石父连忙告罪：“臣一时激愤，还望大王恕罪。” 姬宫湦道：“上卿政事繁忙，此事便交由新司徒大夫尹球操持罢。” 大夫尹球不敢迟缓：“臣谨遵王命！” 姬宫湦补充道：“司徒若能妥善处置此事，孤王便正式任命尔为司徒正卿。” 大夫尹球顿时大喜：“臣叩谢大王隆恩！” 虢石父脸色极差，群臣之中，亦不乏幸灾乐祸者。 姬宫湦转头盯着虢石父：“上卿可与申侯彼此相熟？” 虢石父深知，其有意接近申侯之举动，姬宫湦仍在不断敲打。 先有姜季荑配婚姬余臣，接着祭公墩突然倒戈，如今又试图分化大夫尹球。 虢石父心生惧意：“启禀大王，臣与申侯曾有数面之缘，二人所见时常相悖，亦有过争执。” 姬宫湦颔首：“申侯嫁女于王室，王室需派遣使者下聘。孤王欲缓和上卿与申侯关系，上卿可愿出使申国？” 虢石父不由得面色一变。 其有意接近申侯，姬宫湦不断地敲打，却又将其堂而皇之推向申侯。 申国路途遥远，下聘亦会耗费不少时日。 如此一来，便等同于将虢石父上卿一职架空。 虢石父只得道：“事关王室姻亲，当以宗国公为使。臣旧疾未愈，且与申侯有隙，恐将失礼于天下也。” 姬宫湦冷哼一声：“那便作罢，尔等继续！” 寺人尨连忙命人摆驾。 姬宫湦并未返回百花林，转道宫门处，换上便服，起身前往南郭公仓。 遵照先前之约定，顿隰、延乙期、濎宁父与斗不曲将以南郭公仓为落脚点。 每日午时聚集，姬宫湦若有讯息，便会前来相告。 四人没想到，姬宫湦会来得如此之快。 “公子，已知巨物耶？” 姬宫湦道：“据闻，大王今日训斥上卿虢石父，只因其不愿出使申侯下聘。” 延乙期忙问：“莫非巨物与此事有关？” 姬宫湦点点头：“莫国侯姬余臣乃大王之弟，当今王后又是申侯之长女。大王欲大摆宴席，邀卿士贵族共享美味珍馐。” 顿隰道：“遵照以往，天子大摆宴席，皆由上卿虢石父打理。” 姬宫湦笑道：“而今虢石父失宠，大王已选定家父打理此次宴席，明日便会下诏。” 宗国公姬黁本就是大宗伯，虢石父未得宠前，便负责打理王室饮宴事务。 姬宫湦自称公子晨，乃宗国公姬黁庶子。 延乙期忙问：“公子可知菜谱如何？何人负责采买之事？” 姬宫湦道：“菜谱尚未有定论，采买之人正是吾家二兄，内宫庶府姬綦。” “公子与其关系如何？” “虽非一母同胞，却胜似同胎。二中已任命吾为小掌仓，负责食材之进出调度。” 四人当即大喜。 顿隰道：“我等这便筹措金银，以便提前囤积食材。” 姬宫湦道：“据吾所知，庸国好养黑驴麋鹿，楚国自诩鱼米之乡，褒国盛产果蔬菽豆，申国亦是稻麦满仓。” 延乙期眼前一亮：“此时正值夏收，稻麦菽豆物丰价廉。” 姬宫湦却摇摇头道：“吾等所思，人亦所能。贩运稻麦菽豆之商贾鳞次栉比，吾等难以从中获取厚利也。” 顿隰道：“请公子示下！” 姬宫湦笑道：“吾等可反其道而行之。天子大摆宴席，食材必要精挑细选。落选者必然会有所积压，吾等便可向其低价收购。” 四人目目相觑，一时间竟没有反应过来。 延乙期问：“吾等低价收购，能卖往何方？” 姬宫湦明确道：“凡活鹿、活驴、稻谷、麦子及菽豆，吾皆有可售之处。” 延乙期仍表示不解：“其他商贾，未必会大举贩运。” 姬宫湦神秘一笑：“大王定会重金悬赏，吾调度再稍作手段，此五物必源源不断涌入镐京王城。” 四人这才恍然大悟。 其他商贾奔着重金悬赏，南郭公仓则取其旁利，犹如售水于淘金者。 “公子睿智无双，我等心悦诚服矣！” 第58章 天子筹盛宴，内史问叔垚 次日，姬宫湦在百花林正式颁布王命。 宗国公姬黁出使申国下聘，同时定于八月十五日，在宫中举办天子盛宴作贺。 庶府姬綦负责督办采买，重金悬赏天下食材。 天子盛宴菜谱，随即在镐京王城广布流传。 前三样乃鱼扣肉、鹿肉脯与叫花鸡，皆属天子新制八珍。 中三样是煨煮驴肉、油炸河虾与焖炖鱼鳔，均为前所未有之菜品。 后三样为新蔬、鲜果与五谷饭，五谷即稻黍稷麦菽。 六月始，王室将重资采买活鹿与活驴各百头。 若符合要求，将按其毛重十倍细盐作价，高于市场价近百倍。 此外，精挑细选五谷。 以其等重细盐作价，亦为市场售价之百倍。 一时间，王城商贾躁动。 没等他们权衡利弊，又传出小道消息。 有新起之南郭公仓，正大量收购活鹿、活驴与五谷。虽然只有市场之半价，却是来者不拒，且当场兑付细盐。 若能入选天子盛宴，便可获得百倍之利。就算落选，亦能保证本钱。 如此一来，王城商贾再无后顾之忧。 采买之地设于东仓，晌午便有楚国鹿商登门。 姬宫湦简单易容，陪同庶府姬綦进行采买。 楚国鹿商应邀入堂拜见。 “小的楚国鹿商麋恚，拜见庶府大人。” 庶府姬綦抬手示意其落座：“尔可是姓芈？” 麋恚道：“启禀大人，小的为鹿商，是以麋鹿之麋为姓，不敢僭越楚之国姓也。” 庶府姬綦又问：“尔乡音浓厚，名曰何字？” 糜恚解释道：“上取玉圭之圭，下为安心之心，谐会面之会音，是为恚也。” 庶府姬綦不禁莞尔：“恚者，愤恨也。尔取名为麋恚，果真贴切鹿商之行径。” 麋恚拱手道：“乡野粗鄙之举，庶府大人见笑了。” 庶府姬綦笑道：“楚国盛产灵鹿，其中以雪鹿最为珍稀，可称之为祥瑞。” 麋恚不禁有些犯难：“庶府大人，雪鹿极其难寻。小的虽为楚国鹿商，贩运灵鹿三十余载，亦未曾有幸得以观之。” “吾亦知其价值连城，天子宴所需并非雪鹿，而要观其形，闻其鸣，试其速，百里挑一，方可入宴。” 标准如此含糊，麋恚仿佛明白了什么。 悄然从怀中拿出一块金饼，佯装是从几案下方捡拾所得。 “小的无意间瞥见，案下竟有金饼，定是庶府大人无意间遗落。” 庶府姬綦略微有些尴尬，下意识望向姬宫湦。 姬宫湦此时身份为公子晨，庶府姬綦庶弟，采买调度之小掌仓。 他先对庶府姬綦一笑，旋即朝其拱手行礼。 “弟此行并未携带金饼，定是二兄所遗落。” 不等庶府姬綦反应，麋恚便起身弓腰，快速将金饼递到庶府姬綦案前。 转身离去时，不忘走到姬宫湦跟前，郑重稽首。 趁势将一小块金饼，放落姬宫湦案上，尔后重新返回座位。 姬宫湦朝麋恚大声赞许：“尔真乃妙人也。” 麋恚满脸谦卑道：“多谢公子谬赞！” 庶府姬綦见姬宫湦收下小金饼，便将案上金饼也收入怀中。 西周末年黄金异常昂贵，每两约合黍米五石，相当于新纸币一千铢。 金饼重约二十两，即一百石黍米，一百斤细盐。 壮年灵鹿至少百斤，若能入选天子盛宴，便是上千斤细盐。 由此可见，麋恚出手颇为讲究，不多也不少。 庶府姬綦问：“尔之圈内，现有多少灵鹿？” 麋恚道：“足有五十余头。” 庶府姬綦略微摇头：“若能凑足一百头，吾便可挑选其中一头。” 麋恚恍然大悟，所谓百里挑一，还真就是从一百头中挑选一头。 “多谢庶府大人指教，小的这便回去转圜。待凑足百头，再亲自请庶府大人前去挑选。” “凡落选之灵鹿，均需断其一截小尾，以防尔等反复凑数。” “小的明白！” 麋恚再次躬身行礼，便快速离开东仓，前去转圜麋鹿。 待其走后，庶府姬綦急忙拿出那块金饼，小心翼翼地放到姬宫湦案上。 “大王，何故收其金饼？” 姬宫湦笑问：“有何不可？” “此乃有违周礼也。” “孤王豪掷千斤细盐，高价收购灵鹿。巧收一点金饼，亦在情理之中也。” 庶府姬綦道：“届时臣该如何挑选合适灵鹿？” 姬宫湦笑了笑：“无病无伤即可，体型稍小更佳，其余由尔自行决定。” 庶府姬綦道：“臣领命！” 姬宫湦站起身，将金饼推回庶府姬綦手中。 “往后若再有商贾馈赠金饼，尔切莫拒绝，悉数收好，孤王另有妙用。” 庶府姬綦不敢有违。 姬宫湦离开东仓，返回百花林时，却见内史冂目光游离。 寺人尨正欲唤舞姬登场，姬宫湦却朝他挥手。 内史冂欲言又止。 姬宫湦端着酒爵走近：“内史何故如此忧伤？” 内史冂苦笑：“内子近来偶感风寒，颇为思念叔垚与仲飔。” “仲飔乃大周铸币局之经略，近来又忙于筹办造纸司，是以难见也。” “仲飔倒是偶有回京，唯独叔垚，自大王东征条戎归来，便逐渐失去音讯。” 姬宫湦道：“叔垚乃不可多得之帅才，孤王将其秘密远派，是为磨砺其心性，以竟不世之功，光耀内史门楣。” 内史冂顿首道：“大王悉心栽培，臣没齿难忘。” “待到明年花开时，叔垚便能返回王城。” “大丈夫者，生当驰骋九州，亦或奋祖余烈。臣本不挂念，奈何内子时常追问去向。” 姬宫湦嗅出微妙气息：“内史府邸，近日可有人时常登门拜访？” 内史冂努力回忆：“小宰姬山钧之妻，乃内子胞妹。最近几日，其常向内子呈送食盒。” 姬宫湦忙问：“小宰姬山钧可是虢石父党羽？” 内史冂摇摇头：“其人颇为孤僻，向来不喜结交朋党。” 姬宫湦深吸一口气：“孤王怀疑，便是其要探查叔垚去向，极有可能与申侯有关。” 内史冂瞳孔为之一紧。 “大王，此话当真？” “朝堂之中，越为孤寂沉默者，便越有可能是深藏之暗子。” “那该如何是好？” 姬宫湦笑道：“自然是将计就计，混淆虚实以破之。” 第59章 姜绲戎进犯，镇北营出击 内史冂并不善于谋略。 姬宫湦亦没有多做解释：“内史回府后，便说叔垚仍在郑地。” 内史冂颔首：“诺！” 两日后，庶府姬綦传讯。 楚国鹿商麋恚联袂其余鹿商，很快凑齐一百头灵鹿。 庶府姬綦遵照姬宫湦之令，选出较为稚美者，以一千斤细盐购之。 余下九十九头，悉数剪其尾部，以作记号。 南郭公仓，楚国粮商斗不曲牵搭关系，顺利买入其中六十头。 姜濉随即派人前去转购，尔后搭乘返程运盐货船，直接送往蓝田大营。 雄壮之鹿，一律宰杀。 取其皮制成内甲，所余鹿肉用细盐进行腌制，以作长途奔袭之军资。 幼年之鹿，于骊山搭建大型鹿苑进行散养。 自巍峨大鼓始造，皮货仓便涌入各类野兽皮与牲畜皮。 坚韧之皮均送往蓝田大营，加紧制作皮甲。 骊山工业区内，首批铁制兵器与铁甲亦相继出炉。 等到年底完成配套，便可装备一千玄甲军。 青铜则大面积应用于农具，粪灰沤肥与垄耕种植正陆续推广。 首茬小麦只为熟地，收成大多只够播下麦种。 待夏收结束，借天子盛宴收购之五谷，便可广泛种植。 骊山郡内，骊山、华胥、弭邑及彤邑等四县，已全面实现农庄化。 整饬田地两百多万亩，建成农庄两万余座，至少可容纳十五万新国人。 新纸币已遍布四县，成为唯一流通货币。 借助细盐之先机，一切均在厚积薄发，成为姬宫湦横扫天下之后盾。 未等姬宫湦稍作歇息，便有长羽甲士匆忙来报。 姜戎沉寂许久后，似乎恢复不少元气。 此时正值夏收时节，姜戎联合绲戎南下劫掠。 总计五万兵力，现抵达甘谷水一带，距前沿镇北坞堡不到五十里。 泾水郡太守太史伯阳父，提前将北岸新国人迁往高陵县。 镇北坞堡及咸北坞堡一带，早已坚壁清野，仅留三千镇北营勇士镇守。 校尉姞?询问，是否收缩防线，退回渭水北岸坞堡。 姬宫湦当即下命，增派两千镇北营勇士，前往镇北坞堡与咸北坞堡，尔后坚守不出。 待姜戎与绲戎久攻不下，必然会冒然进军渭水北岸坞堡。 届时，便能绕而攻之。 除此之外，姬宫湦又命寺人尨派遣使者，前往犬戎都城，拜会新犬戎王勃丁。 寺人尨颇为好奇：“大王此次为何不再亲征？” 姬宫湦道：“而今朝堂诡谲，王城商贾躁动，孤王不欲再亲征也。且王畿镇北营乃久战之师，必能击退姜绲二戎。” “绲戎与犬戎本就同源，犬戎王勃丁虽践行通商之约，却难保其不会突然倒戈。” “只需重申皮货细盐之利，犬戎王勃丁自然会权衡其中利弊。” …… 次日，姜绲二戎联军，果然围困镇北坞堡。 王畿镇北营早已熟悉防守，仅仅半日，便斩杀戎兵两千余人。 姜戎王率军只得绕道。 就在姜绲二戎联军抵近咸阳县时，镇北坞堡突然杀出一支千人奇兵，直奔甘谷水。 姜戎王闻讯，立即想起姜地遭屠之过往，以为王畿镇北营故技重施，便急忙率军回援。 结果等姜绲二戎联军赶到甘谷水，王畿镇北营已提前回军镇北坞堡。 大战首日，姜绲二戎联军无功而返。 不仅折损两千戎兵，还来回奔波百余里，士气已然跌落。 王畿镇北营没有趁势出击，而是退回镇北坞堡与咸北坞堡，继续严阵以待。 姬宫湦待在百花林，长羽甲士不断汇报战况。 虽然略有滞后，却能大致看清战场局势。 姞?深得姬宫湦真传。 戎狄急于速胜，那便无所不用其极，逐步将其拖垮。 圣贤曾曰，大战之最高境界，便是顺势而行。 掌控战场整体节奏，远比斩获首级更为重要。 姬宫湦分析完最新战报，已是深夜，寺人尨在努力强撑精神。 内史冂早已回府歇息，由其长子内史伯朙接替。 姬宫湦却全无睡意。 “伯朙，近来家中可好？” 内史伯朙拱手道：“谢大王关怀，母亲今早喝过药，午时便恢复大半。” “尔娘姨今日可曾到府？” “午后倒是来过一遭，中途却匆匆离开，母亲亦不知其所为何事。” 姬宫湦心中一动，大致可以确认，小宰姬山钧正是申侯暗子。 出动潜藏已久之暗子，说明申侯对内史叔垚尤为关切。 兴许姜绲二戎进犯，仅只是申侯试探之举。 一夜过后，姜绲二戎联军驻守甘谷水，竟然没有拔营之意。 姞?再度出人意料，率两千镇北营勇士出击。 姜绲二戎联军连忙应战。 结果两军尚未交锋，姞?便匆忙率军回撤。 姜戎王派兵追击，结果却因战线过长，最终只能重新鸣金收兵。 王城国人对此纷纷议论。 有说姜戎王胆小如鼠，亦有人认为镇北营过于谨慎，应该一举将姜绲二戎歼灭。 姬宫湦换好便服后，悄然前往南郭公仓。 此时轮值之人，正是申国盐商延乙期。 延乙期乍见姬宫湦，显得异常欣喜：“公子，我等半价收购灵鹿，已累计超过三百头。” 姬宫湦颔首：“细盐转圜可还顺畅？” 延乙期道：“我等已与天子皮货仓定约，细盐与灵鹿均系当场兑付。” “如今姜戎与绲戎进犯，尔等谨记，切莫囤积灵鹿。” “公子请宽心，王师已然脱胎换骨，堪破戎狄不在话下，且姜绲二戎只为劫掠而来，尚不会危及镐京王城。” “尔如何得知，姜戎王不是为报复而来？” “申国商贾均已传开，姜戎王得申侯许诺，暗中以万金驱使其劫掠。” 姬宫湦料想果然没错。 “姜绲二戎劫掠渭水北岸，于申侯有何益处？” 延乙期如实道：“自申缯两国联军进居汉中，褒国国人便多有动乱。” 姬宫湦忙问：“莫非申侯打算镇压褒国动乱之国人？” 延乙期长叹一口气：“申侯非但镇压，还要借申姜妃之手，吞并更多褒国城池。” 姬宫湦这才恍然大悟。 申侯撺掇姜绲二戎进犯，竟然只为转移视线。 若王师深陷苦战，即便申缯两国堂而皇之吞并褒国，周王室亦无可奈何。 第60章 真金买粮食，假璧换城池 姬宫湦抬起手，朝延乙期道：“此乃申侯之秘，尔如何明定？” 延乙期笑答：“商贾以秘而取大利，况且小的专供申国军盐，甲士调拨之异动，均在小的掌握之中。” 姬宫湦忙问：“褒国疆界之内，尚有多少申缯两国甲士？” “据小的折算，此前应当有上万名甲士。数日前，申侯又陆续征调八千甲士，现今估计已有两万之数。” “战车有多少乘？” “褒国进出山道狭窄，是以战车仅有千乘，不少还是强抢褒国府库所得。” “倘若王师前去驰援褒国，不知胜算几何？” 延乙期摇摇头：“申缯两国本为姜戎，甲士骁勇善战，王畿镇北营勇士不过万，击退戎狄尚可，却难胜申缯大军也。” 姬宫湦默然颔首。 诸侯国之精锐甲兵，本就不是戎狄游勇所能比拟。 今大争之势初现端倪，各诸侯国无不暗中扩军，以图谋将来能逐鹿天下。 姬宫湦话锋一转：“申国今岁稻米收成如何？” 延乙期道：“今岁雨水丰沛，稻米大熟，积盈满仓。申侯已下令粮商四处贩卖，收天下之铜料以铸甲兵。” 姬宫湦忙问：“粮价如何？” “较年前稍有回落，一两黄金可买六石稻谷。” “镐京王城仍只五石也。” “粮食贩运损耗颇高，公子若有意贩粮，其利微薄而不可取也。” 姬宫湦思索片刻：“若有人抬高价格，申国粮商是否会趋之若鹜？” 延乙期道：“一两黄金四石粮，申国粮商必然蜂拥而至。” 姬宫湦心中计定。 细盐之财路逐渐饱和，养活两郡新国人已略显吃力。 中条山金矿虽不多，此时也已累积五千两。 用来购买粮食，便有两万石，足够王畿镇北营支撑到年底。 “吾有一旧友，正往骊山郡贩卖稻谷，以黄金作价。南郭公仓若代为转介，其利必丰也。” 延乙期忙问：“如何获利？” “其可按四石收购，吾等若作价四石半，则可尽取半石之利。” “申国运往镐京，可沿丹水而上，作价四石半，亦有不少申国粮商愿往。” “旧友曾自诩家资颇丰，首期可出五千两黄金。” “真若如此，大善也！” 姬宫湦道：“吾这便前去商榷，尔等可提前预知各国粮商，除天子盛宴精选五谷外，南郭公仓亦有意高价收粮。” 延乙期忙问：“五谷均以黄金作价？” “没错！具体收购多少，吾商定之后再告知尔等。” “我等静候公子佳音！” …… 姬宫湦离开南郭公仓后，当即转道前往东仓。 庶府姬綦恰好回来。 最近两日，镐京王城灵鹿激增，常有鹿商邀其前去遴选，现已选出十五头。 待庶府姬綦拜见，姬宫湦便直言不讳。 “庶府巧收鹿商之金饼，如今已累积多少？” 庶府姬綦道：“五百两！” 姬宫湦点点头：“派人送往南郭公仓，便说公子晨旧友之资。” 庶府姬綦倍感惊讶：“南郭公仓亦是大王所有？” 姬宫湦笑道：“孤王与其等有故，遂借其之手收购更多粮食。” “天子盐铺亦可为也。” “若只有骊山郡，倒是勉强足够。如今泾水郡与姜绲二戎对阵，已然有些捉襟见肘。” 庶府姬綦正欲开口，寺人尨却急匆匆闯入。 “大王，褒国已大乱！” 说罢，便将密信递上。 褒国国君褒珦病重，现已无法言语，太子褒洪德亦被申姜妃掌控。 申缯两国增兵后，申侯便提出，用一块稀世玉璧，换取褒国五座城池。 汉中大小城池不过二十余座，其中半数已落入申缯之手。 若再让出五座，则褒国所剩城池屈指可数。 申姜妃独断专行，以国君褒珦名义，颁布城池换玉璧之告示。 褒国国人无不愤慨，纷纷攻击申缯两国甲士。 申侯眼见事态逐渐失控，非但没有撤销玉璧换城池，反而派甲士屠戮反抗者。 此时，褒国已血海翻腾。 庶府姬綦感叹：“国将不国，民亦深受其害也！若褒国就此破灭，则天下诸侯均会仿效。” 姬宫湦道：“莫非庶府有良策可以解之？” 庶府姬綦摇摇头：“臣只识府库之司，不敢置喙天下大势。” 姬宫湦只得无奈一笑。 庶府姬綦虽然忠心，却颇为迂腐，执掌王宫府库已是极限。 “孤王贵为大周天子，却无力阻止诸侯兼并，皆因府库空虚也。” 庶府姬綦连忙告罪：“臣执掌王宫不力，还望大王恕罪。” 姬宫湦笑道：“实乃孤王之过，非尔之罪也。” 庶府姬綦总算反应过来：“大王若有所命，臣定当万死不辞！” “尔可识得小宰姬山钧？” “臣与其幼年相识，自其父母迁出镐京王城，便鲜有来往。” 姬宫湦目光一寒：“小宰姬山钧乃申国之奸细，孤王欲杀之！” 庶府姬綦兀自一惊：“此乃司寇之职，臣何以处之？” 姬宫湦道：“召公虎兼领司寇一职，此时已病入膏肓。孤王虽欲杀小宰姬山钧，此时却不能颁布无端之王命。” “臣不解！” “由尔出面，诱而杀之。” 庶府姬綦不禁颤抖：“请大王恕罪，臣本就不善勾斗，属实难以办到。” 姬宫湦笑道：“正因如此，小宰姬山钧才不会有所怀疑。” “臣该如何诱之？” “尔督办天子盛宴采买，过于奔波劳碌，便向孤王推荐小宰姬山钧，由其司职五谷采买，如此即可大功告成。” “臣尚需王命诏书呼？” “此乃孤王口令，尔前去亲传即可，小宰姬山钧若是问起，便让其找寺人尨问询。” 庶府姬綦总算明白大概：“待其到东仓行事，便不用臣多做干预？” 姬宫湦颔首道：“然也。” 庶府姬綦简单厘清思路，当即起身前去传命。 姬宫湦眼见事成，便返回百花林静待结果。 候至黄昏，却是渭水北岸战报率先抵达。 姜绲二戎大军停在甘谷水，竟效仿王畿镇北营，开始搭建高墙坞堡。 姞?屡屡率军滋扰，姜戎王却不为所动。 倘若坞堡建成，王畿镇北营将面临一大难题。 往后北伐诸戎，必先攻打甘谷水坞堡。 第61章 姬山钧畏罪，周公奂请辞 选择强行攻城，便需要制造攻城器械，训练登城死士。 若绕道而行，后方将会遭到敌军持续滋扰。 如果派兵进行围困，短则数月半年，长则三年五载。 不仅会耗费大量粮草，还容易导致军心涣散。 内史冂道：“坞堡乃大王所创，大王必有攻破之策也。” 姬宫湦无奈地笑了笑：“孤王始创坞堡，是为稳步推进，未曾想过攻破之策。” “戎狄向来不善守城久战，王畿镇北营只需拖延一些时日，姜绲二戎将不攻自破。” “如此，正合申侯所愿！” 内史冂不禁陷入沉思。 姬宫湦倒是没有过分担忧：“事到如今，只能看褒国自身造化了。” 天刚昏暗，庶府姬綦派心腹奴仆匆忙来报。 小宰姬山钧收到口传王命，便借口回屋梳洗仪容，将庶府姬綦留在院内。 庶府姬綦等候大半个时辰，依旧不见其踪影。 派人前往内屋查看，才发现小宰姬山钧早已携家眷逃遁。 庶府姬綦顿感大事不妙，连忙派人前去搜寻，并紧急禀报天子。 姬宫湦早已料到，小宰姬山钧会伺机逃跑，当即召见虎贲军将佐妫子骘。 妫子骘一进百花林，不等姬宫湦询问，便抱拳开口。 “启禀大王，小宰姬山钧欲从南门出逃，已被虎贲甲士当场缉拿。” 姬宫湦慢悠悠地询问：“那叛贼可有抵抗？” 妫子骘顿了顿：“押往监牢途中，其曾奋力挣脱，并主动撞向长戈，现已性命垂危。” 姬宫湦颔首道：“叛贼既已畏罪自尽，那便发布王命昭告天下。” 寺人尨娴熟地取来布帛。 早有执笔寺人上前，很快就拟好王命诏书。 小宰姬山钧突然叛逃，虎贲甲士奉命前去缉拿，其竟畏罪自尽。 此时正值姜绲二戎进犯，小宰姬山钧无异于扰乱后方民心。 天子勃然大怒，决议将其家眷奴仆悉数枭首，所有家产悉数冲入府库，以儆效尤。 次日，王命诏书一经颁布，王城国人皆愤慨不已。 就连奄奄一息的召公虎，也派出心腹家臣，向姬宫湦告罪。 大夫尹球异常积极，大举调阅籍册，协助虎贲甲士搜罗叛贼余孽。 虢石父选择置身事外，周公奂则是告病不出。 周公奂司职冢宰，类似于后世之丞相，职权虽被另行委派给上卿虢石父，却仍是小宰姬山钧直属上司。 显而易见，两人均不愿蹚浑水，姬宫湦却很需要他们去蹚。 于是，又连发两道王命。 首道王命，虢石父同领冢宰事务，却治下糜烂，罚千两黄金以示惩戒。 虢石父倒是爽快认罚，午后便向府库上缴千两黄金。 第二道王命，冢宰周公奂用人失察，天子将派特使当面训斥。 结果没等特使登门，周公奂便自行上书请辞。 周公奂自称，其已年老体衰，且虚领冢宰之职，于朝堂并无丝毫益处。 周公奂并无子嗣，希望能返回封地颐养天年。 待其死后，将由其弟姬咀继承周公之爵位。 姬宫湦收到请辞书，勃然大怒，当场颁布第三道王命。 周公奂躲避罪责，竟以请辞为手段，暗中要挟天子，行径极其恶劣。 天子准许周公奂请辞，并永久废除冢宰一职。 与此同时，将周公降为侯爵，往后无论何人继承，对外均只能自称周侯。 若有违反，再继续降爵。 周公奂拿到王命诏书，先朝四方跪拜，接着仰天大笑，随后便收拾家当，举家返回封地。 朝堂本就残破不堪，历经此事之后，彻底进入崩塌状态。 天子六卿，分别为天官、地官、春官、夏官、秋官与冬官。 天官冢宰执掌朝政，地官司徒掌管民务，春官大宗伯掌管礼仪，夏官司马掌管军务，秋官司寇掌管司法，冬官司空掌管百工。 司徒由大夫尹球接任，大宗伯姬黁已获封宗国公，司寇召公虎时日无多，司空去岁便空缺未补。 上卿虢石父仍为夏官司马料理军务，并代天官冢宰执掌朝政。 废除天官冢宰，看似让虢石父继续一家独大，实则早已撬开朝堂梁柱。 姬宫湦所设太守、太尉、太丞与太博，正悄然取而代之。 一夜过后，早朝已冷清。 不等上卿虢石父开口，大夫尹球率先告退。 协助缉拿逆贼姬山钧余孽，需翻阅大量典籍。 大宗伯姬黁已出使申国，完成下聘流程至少需要半个月。 大殿异常冷清，虢石父只得匆匆结束早朝，独自前往百花林觐见。 姬宫湦待其礼毕，才慢悠悠开口：“上卿可是为讨回罚金而来？” 虢石父连忙否认道：“臣之过也，甘愿受罚！” “此番却是何故？” “而今朝堂六卿不全，臣请大王将每日早朝，改为每旬举行。” 姬宫湦颔首：“孤王本就不喜早朝，便依上卿所奏。” 虢石父属实没想到，姬宫湦会答应得如此痛快。 内心积攒的应对话语，被硬生生憋了回去。 “敢问大王，渭水北岸战事进展如何？” 姬宫湦笑道：“姜戎王照搬孤王坞堡之策，王畿镇北营依旧不断滋扰。” “大王何不大举进攻，将姜绲二戎提前扼杀。” 姬宫湦没有含糊：“孤王这便下令，命校尉姞?挑选合适时机，将姜绲二戎连根拔除。” 虢石父内心又是一愣。 经过短暂沉思，虢石父很快又找出新话题。 “臣听闻，东郭有四名商贾，自称南郭公仓，目前正高价收购粮食。” 姬宫湦笑道：“南郭公仓正是孤王旧友所设。” “原来如此，是臣冒昧了。” “往后，上卿不得干涉南郭公仓，亦不可将孤王旧友身份对外泄露。” 虢石父道：“诺！” 姬宫湦言罢，便满脸好奇地盯着虢石父。 虢石父惴惴不安：“大王如此目视，可是臣又犯过错。” 姬宫湦笑问：“孤王很是好奇，上卿究竟还能想出什么奏报话由？” 虢石父尴尬道：“臣历来忠心耿耿，如今却不知为何，总感觉无处报效大王。” 姬宫湦坦言：“孤王向来缺粮，上卿若是有心，便帮孤王筹措粮食。” “臣虽有心，却无能为力。” “上卿可知，有心无力与尽心戮力，二者有何区别？” 第62章 北山思乡团，汉中保卫营 虢石父总算恍然大悟。 姬宫湦委以重任，向来不讲求其能力多少，反而视其心志是否坚定。 太史伯阳父从未管辖城邑，却被任命为泾水郡太守。 祭公墩本为司徒，却脱身朝堂，以太博之名推进新国人教化。 大夫尹球并无才能，却莫名得以晋升为司徒。 若想重新得宠，绝非以往之巧言令色，而是要真切行事。 想通此处，虢石父拱手。 “臣愿竭力筹措粮食，助大王成就无上霸业。” 姬宫湦颔首道：“上卿若能解孤王缺粮之难，孤王定然重重有赏！” 虢石父大喜，旋即告退。 姬宫湦长舒一口气。 戎狄肆虐王畿，如今整体局势已然实现逆转。 犬戎暂时不会兴风作浪，姜绲二戎也转攻为守，收复渭水北岸近在眼前。 朝堂实现大换血，虽然尚未重建，却已符合姬宫湦近期所需。 群臣存在的唯一意义，便是替自己做事。 谏言万句，抵不过一把粮食。叩拜千次，尚不如一片铜甲。 铁骨之大明，正是毁于清流谏言。糜烂之大清，亦是毁于奴才叩拜。 所谓帝国，实乃一帝之国。 …… 数日后，战报频频。 王畿镇北营改换作战方式，派遣小队在甘谷水附近游走。 遇到姜绲二戎散兵游勇，先加以控制，尔后进行游说。 戎兵若愿意归降，便当场许以新国人身份。 即便戎兵誓死不愿，也会将其押往阵前，再当众进行释放。 一番攻心之作，归降戎兵竟已超过五百人。 姜戎王向来疑心冗重，对被释放之戎兵，不仅没有稍加宽慰，反而将其等发配至最为苦累之处。 戎兵亦是人，自然携带趋利避害之本能。 西周末年时期，国之归属与民之族别尚未清晰成型，只以周礼判断国野及戎狄蛮夷。 新国人大量汇聚，皆因姬宫湦所制定之策。 衣能蔽体，食能果腹，战可立功，归有亲眷。 但凡知晓者，无不憧憬。 王畿镇北营没有急于求战，而是集中归降戎兵，组建北山思乡团。 每当黄昏降临，北山思乡团便轮流到阵前，高唱戎狄牧歌，直至破晓时分方才停歇。 甘谷水戎兵无不闻歌暗泣，士气不断低落。 开始有戎兵擅自离营，主动投奔王畿镇北营，只为获得新国人身份。 姜戎王见势，更为暴烈。 派遣亲卫日夜巡逻，但凡遇到逃跑戎兵，悉数当场枭首示众。 如此一来，叛逃者更甚。 甘谷水坞堡城墙持续增高，姜绲二戎之信念却在不断坍塌。 校尉姞?已然掌控战场节奏，只需静待姜绲二戎爆发大规模内乱，届时趁势突袭，便能一举拿下甘谷水。 汉中之地，褒国国人动乱愈发变得激烈。 申缯两国甲士强力镇压，大量褒国国人四处躲避战乱。 其中有部分躲入南山，青壮自发纠集，并意外获得大量甲兵与粮食，建立汉中保卫营。 汉中保卫营兵力高达三千，以山麓为掩护，不断袭击申缯两国甲士。 申侯派重兵前去围剿，结果却一无所获。 汉中保卫营擅长山林作战，屡屡实现反杀，声势愈发烜赫。 越来越多褒国散乱国人，前往南山投奔。 汉中保卫营实力大增，已然可以比拟王畿小型诸侯国。 褒国国君褒珦闻讯，大笑三声，气绝身亡。 在申姜妃安排下，太子褒洪德匆忙继位，成为褒国大傀儡。 褒洪德贪生怕死之行径，引得褒国国人纷纷唾弃。 汉中保卫营当众宣称，往后不再认褒国宗室，推举其首领墨耳为汉中君，守护汉中百姓。 根据传闻，墨耳不到二十岁，其母为褒国人。 墨耳出生时，左右耳垂曾有大块胎记。卜师断言，其将来必定大有作为。 申侯早就派人探查墨耳身世，却发现根本无从查起。 墨耳仿佛从天而降，携带大量粮草与兵甲，为保卫汉中百姓竭尽所能。 申侯图谋褒国之策略，已沦落为难解之僵局。 镐京王城暗子折损，姜绲二戎已陷入囹圄，申缯两国甲士疲于应对汉中保卫营。 姬宫湦依旧待在百花林。 运筹帷幄，感觉甚好！ 直至六月中旬，甘谷水与汉中战事仍胜负未分。 大夫尹球却带回喜讯。 甘伯胥已承认此前行径，宣称甘国地少人稀，其国人难以果腹，不得已才偷割他人黍米。 若惩罚所窃十倍黍米，甘国便是倾尽府库，也无法达成。 大夫尹球当即献计，让甘伯胥效仿彤杜等国，进土献民，换取新爵位。 甘伯胥思索一夜，最终决定依计而行，上书天子请求敕封。 姬宫湦爽快地下诏。 废除甘国封号，其境改为丰水县，归属骊山郡管辖。 甘伯胥虽自称为民窃黍，但究其种种行径，终归是为人所不齿。 故敕封其为丰水县伯，食邑一百户，以观后效。 骊山郡治下已达到八县，辖区正式跨越丰水。 倘若算上泾水郡，宗周王畿之关中平原，姬宫湦所控超过四分之一。 伴随骊山郡不断扩大，夏收亦逐渐进入尾声，姬宫湦正式下诏，大举征收王城郭外田地。 无论公私田地，均可同等置换至丰水县北部，并按每亩十斤细盐进行补偿。 若有意出售，则每亩可作价百斤细盐，相当于耕种五十载之黍米收成。 倘若两者皆不愿，亦可献地成为新国人，按亩数敕封为闾男或乡子。 王命诏书一经发出，便引发王城国人轰动。 敕封新爵位最受普通国人欢迎，卿士贵族纷纷出售。 只有少量士人舍不得田地，选择同等置换。 姬宫湦并不意外，在丰水县北部，设立丰水私田原，集中勘定划界。 王城易地如火如荼，直至六月下旬，渭水北岸终于传来捷报。 在姜戎王持续威压下，姜绲二戎之兵终于按捺不住。 戎兵本为劫掠而来，如今却沦为筑城苦力，所携粮草牲畜日渐稀少，却不知何日方为归期。 绲戎主将回禀绲戎王后，绲戎王很快作出决断，撤回绲戎之兵。 姜戎王意图挽留，恰好甘谷水坞堡发生兵变。 绲戎主将趁机率部离开，尚未行军十里，便被王畿镇北营围困。 第63章 叔垚之去处，姜戎之归宿 甘谷水坞堡兵变，本就是邦谍暗中促成。 校尉姞?早已料定，绲戎必然不愿久战，便提前派出精锐，埋伏在绲戎撤军必经之路。 将绲戎围困后，王畿镇北营再度施展攻心计，绲戎之兵纷纷选择归降。 主将率亲兵企图突围，结果被镇北营精锐当场斩杀。 待姜戎王平息兵变，绲戎之兵已尽数耗尽。 姞?当即下令，王畿镇北营倾巢而出，将姜戎王堵在甘谷水坞堡。 姜戎王连忙遣使求和。 求和书随即递到百花林，成为姬宫湦案上之物。 内史冂道：“姜戎与申国系出同源，而今申侯大举祸害褒国，大王应趁势剿灭姜戎，剪除申国羽翼。” 姬宫湦解释道：“姜地四周诸戎盘踞，倘若孤王冒然取之，诸戎迫于自保，必会联手。” 内史冂摇摇头：“诸戎本就分分合合，大王曾灭五戎大军，何所惧也？” “若非勃丁叛主，孤王亦不能轻易取胜也。” “大王欲久做昏君呼？” 姬宫湦如实道：“粮草始终匮乏，兵甲尚未齐备，将士亦在训练，孤王唯有如此。” 内史冂直言：“大王错矣！” “孤王何错之有？” “粮草匮乏可就食于敌，兵甲不齐可掠夺于敌，将士乏练可鏖兵于敌。” 姬宫湦眉头一皱：“内史向来平和，何故变得如此好战？” 内史冂愕然：“臣……” 姬宫湦道：“孤王若灭姜戎，申侯必然加紧吞灭褒国，则汉中君墨耳危矣。” 内史冂陡然睁大双眼：“汉中君墨耳真是……” 姬宫湦点点头：“正是！” 内史冂彻底释然！ 自汉中保卫营腾空出世，其粮草与兵甲便源源不断，且擅长于山林作战，浑然不像褒国逃难青壮所组建。 自从得知小宰姬山钧为申侯暗子，内史冂便有强烈预感。 内史叔垚受姬宫湦暗中差遣，目前正在南山作战。 小宰姬山钧让妻子造访内史府邸，就是为了打探内史叔垚去向。 内史冂只是想再次确认。 结果姬宫湦话里有话，而且是他能轻易听懂的话，汉中君墨耳正是内史叔垚。 “启禀大王，臣以为，仍要趁机攻灭姜戎！” 姬宫湦颇好意外：“孤王已言明其中利害，内史为何仍执意而为之？” 内史冂道：“王师不可为，犬戎却可为也。” 姬宫湦忍不住轻拍几案。 “内史所言甚是，孤王为何就没有想到，还能如此简单灭之！” 当下，立即唤来寺人尨。 两道王命随即发出。 其一，拒绝与姜戎王讲和，并不许其归降亦或走脱，至少需围困七日。 其二，遣使告知犬戎王勃丁，姜戎王被困，犬戎可随意而为之。 颁布王命后，姬宫湦再度身穿便服，前往东仓巡查。 庶府姬綦对采买早已娴熟，每日午后均坐镇东仓，接待登门商贾。 灵鹿已遴选过半，活驴亦入库二十余头，悉数送入内宫豢养。 自申后协助清理内宫，内宫便有大量屋苑空置。姬宫湦早已划出一片区域，用于豢养灵鹿与活驴。 除灵鹿与活驴外，五谷亦开始精挑细选。 以颗粒饱满为首要，每一粒粮食必须达到尺寸要求，且不能有任何损伤。 为此，东仓外出现一伙国人，专替粮商预筛。 即便如此，每日收得合格五谷仍只十余升。 天子盛宴所需，稻麦各一石，黍米八斗，菽豆六斗，稷米二斗，合计三石六斗，即三百六十升。 庶府姬綦禀报：“若按现有尺寸，七月底方能凑齐五谷。” 姬宫湦走到麻袋前，伸手捧起新入库之五谷。 “拖延些许时日倒是无妨，悉数送入内宫即可，孤王已命虎贲军开垦出十亩良田。” 庶府姬綦颇为惊讶。 近期，内宫正大兴土木。 大量闲置庭苑被拆除，甚至不惜掘地三尺，尔后采挖池塘淤泥进行填充。 庶府姬綦本以为，姬宫湦要兴建万花林，结果却定为良田。 “大王欲栽种精选五谷？” 姬宫湦意味深长道：“不可说也！庶府若有志农耕，孤王倒是可以提拔。” 自每日早朝锐减至每旬，新制正逐渐取代原有六卿格局。 就连上卿虢石父亦主动求变，每日奔走于王畿诸侯国，只为筹措更多粮食。 庶府姬綦沉思片刻后，朝姬宫湦郑重大拜。 “回大王，臣愿往！” 姬宫湦颔首：“孤王便任尔为太仓，先执内宫五谷良田。若有所成，再掌管天下农桑。” 姬綦叩首：“诺！” …… 五日后，北山邦谍来报。 诸戎本就彼此觊觎，犬戎屡遭动荡，急需扩大地盘与人口。 姜地虽遭姬宫湦焚烧，并掳走五千奴军，却未真正伤及姜戎根本。 根据邦谍探报，勃丁被推举为犬戎王时，姜戎王以勃丁弑主为名，拒绝派使者前去祝贺。 两人因此交恶，随即断绝姜犬之间边贸往来。 三日后，果然不出所料。 勃丁不仅率大军攻入姜地，还向绲戎王发出邀请。 绲戎于甘谷水损兵折将，绲戎王已将罪责归咎于姜戎王修筑坞堡。 得知姜戎王已深陷重围后，绲戎王当即作出决断，与犬戎共同瓜分姜地。 不到三日，犬戎与绲戎尽收姜戎疆域与子民。 犬戎王勃丁为表谢意，允许姜戎子民自选去处，或并入犬戎，亦或投奔泾水郡。 消息传至甘谷水，姜戎之兵斗志尽丧，争相逃出坞堡，归降王畿镇北营。 姜戎王亲卫，亦有不少。 眼见大势已去，姜戎王再度遣使向王畿镇北营求和。 校尉姞?遵照王命，坚决不许姜戎王求和。 姜戎王迫于无奈，表示愿意归降，结果还是被校尉姞?断然拒绝。 只得率残余三百亲卫，卸下甲兵前往阵前。 校尉姞?当即率军合围。 姜戎王大声疾呼：“天子欲灭亡吾等姜戎呼？” 姞?道：“天子曾言，戎狄蛮夷亦为人也。是人皆可成为新国人，何来亡尔姜戎之说？” 姜戎王仰天大笑三声：“天子意在吾命耶？” 姞?当即道：“尔若自愿授首，此战就此休止。天子将竭力收拢姜氏遗民，赋予新国人之身，同等善待也。” 第64章 检举新司徒，盘问虢石父 姜戎王抽出短剑，朝身后三百亲卫大喊。 “本王回天乏力，现已死到临头，尔等若想归降，便可自行尽去。” 三百亲卫当即散走大半。 又过片刻，仅剩半百。 姞?手持长戈：“姜戎王，尔能顺从天意，亦不失为人君也！” 姜戎王望向残余亲卫：“尔等既不愿意归降，那便随本王并肩作战，共同赴死！” 残余亲卫纷纷高呼，奋不顾身地冲向四周。 镇北营甲士挥舞手中长戈，将残余亲卫一一击杀，最后一拥而上，将姜戎王当场斩杀。 姞?走到姜戎王尸首前。 “姜戎王纵兵劫掠，残害大周国人，现已气绝伏诛！” 镇北营勇士高举右手比六，齐声大喊：“大王万年，大周万年！” “大王有令，于此地置甘谷县，与泾阳县遥相呼应，共为抵御北山戎狄之屏障。” “诺！” …… 王宫大殿，天子长榻。 姜戎彻底覆灭，姬宫湦第一时间摆驾大殿。 此时正值下旬早朝，虢石父正带领群臣议事。姬宫湦突然驾到，群臣大感意外，拱手行礼后，默不作声。 姬宫湦清了清嗓子：“姜戎已然覆灭，孤王新置甘谷县，尔等是否知悉？” 虢石父忙道：“启禀大王，臣方才已代为宣读王命。” 姬宫湦满意地点点头。 “孤王欲重建内宫，百花林即将拆除，从今往后，孤王便在大殿作息。” 虢石父急忙恭维：“大王励精图治，实乃大周之福也。” 姬宫湦摆摆手：“尔等切莫多心，孤王只是在此作息。往后每旬早朝，尔等便到殿外另觅去处，不得滋扰孤王。” 群臣纷纷四下张望。 尹球出列：“启禀大王，右偏殿为点卯处，可改稍作改动，用于每旬早朝。” 姬宫湦颔首：“如此甚好，便依司徒之言。” 虢石父趁机邀功：“臣稍后便派人前去归置。” 姬宫湦接着道：“大夫尹球整饬甘国有功，孤王决议，正式敕封尹球为司徒正卿，尔等可有异议？” 尹球连忙叩拜谢恩。 虢石父当即附和：“回大王，臣等均无异议！” 便在这时，宗国公姬黁却突然站出来。 “大王，臣有异议！” 姬宫湦忙问：“有功当赏，有何不可之处？” 宗国公姬黁道：“甘伯胥主动认罪，乃惧怕大王威严所致。尹球为人无主见，行事无才思，难担司徒之重任也。” 姬宫湦反驳：“郭外征田之事，尹球亦屡立功劳，可见其所能也。” 宗国公姬黁还欲劝谏，虢石父却主动阻拦。 “此乃大王之命，莫非宗国公以为，大王识人不明耶？” 宗国公姬黁继续道：“据臣所知，尹球丈量郭外田地时，暗中收受田主好处。百亩之田，其竟量得百五十亩。” 尹球怒不可遏，当即指着宗国公姬黁大骂。 “尔故意构陷，其心可诛！” “若为构陷，吾愿请辞！” “尔言之凿凿，有何实证？” 宗国公姬黁道：“待大王总体丈量，尔所造田册之数，必然无法对上。” 尹球不禁心惊肉跳，一时间竟无以言对。 姬宫湦缓缓起身：“宗国公无需忧心，司徒记载若有差池，孤王便让其十倍偿之。” 宗国公姬黁哈哈大笑。 尹球连忙叩头：“臣知错了，恳请大王恕罪！” 姬宫湦无比平静道：“司徒打算如何弥补？” 尹球道：“臣这便重新勘定田册，保证不会差之毫厘。” 姬宫湦点点头：“去吧！” 尹球再度叩拜谢恩后，当即带上几名属官，直奔郭外而去。 宗国公姬黁心有不甘：“大王应当对尹球严惩不贷，如此方能震慑朝堂蠹虫。” 说完，不忘盯着虢石父。 虢石父急道：“宗国公要说便说，何故望向本卿？” 宗国公姬黁冷哼道：“何人为朝堂之蠹虫，尔自知也！” 虢石父顿时咬牙切齿。 “吾为大王奔走王畿，筹措粮食过千石。尔出使申国下聘，礼数不周，程序未尽，便抽身返回镐京，与蠹虫何异？” 宗国公姬黁驳斥：“本就是敷衍申侯之举，何需如此繁琐？” 姬宫湦用力清咳一声，两人立刻拱手闭口。 “尔等若闲着无事，何不到殿外舌战三五日？” 两人齐声道：“臣失礼！” 姬宫湦接着道：“孤王决议，宗国公姬黁出任太常，司职宗庙礼仪，往后不再早朝。” 看似有所晋升，实则职权却缩减大半，已然与闲置无异。 宗国公姬黁欣然谢恩。 虢石父却五味杂陈。 两人虽然敌对，却同为天子六卿。如今对方出任太常，从此便在朝堂销声匿迹。 周公奂罢职降爵，召公虎濒临断气，祭公墩远在成周。 偌大朝堂，竟只剩他虢石父与新司徒尹球。 姬宫湦等宗国公姬黁退下，便将目光落到虢石父身上，久久没有开口。 虢石父嗫声问：“大王？” 姬宫湦轻微摇摇头：“上卿筹集粮食，确有些许功劳。” 虢石父忙道：“臣乃奉命行事，不敢言功也！” “孤王欲命人司职太牧，不知上卿意下如何？” “敢问大王，何为太牧？” “执掌王室马政，替孤王搜罗与豢养马匹。” “仅此而已？” 姬宫湦道：“此乃孤王近臣，莫非上卿嫌弃？” 虢石父唯有叩头：“臣有心事王，却怕无人再帮大王分担朝政。” 姬宫湦皱眉：“有何朝政？” 虢石父耐心解释：“天子六卿，各有司职，亦需朝会彼此商讨。” “上卿所司何职？” “臣乃大王所敕封，总领朝政之上卿。兼任司马一职，执掌王城甲士也。” 姬宫湦佯装惊讶：“内宫府库空虚，王城甲士糜烂，竟都是上卿执政所为？” 虢石父意识到失言，连忙调整话术应对。 “臣已呕心沥血，奈何朝堂根基太差，难以在短时间转圜。” “孤王很好奇，六卿每日早朝，除去听属官上报，外加彼此争辩不休，还有何事？” “王城诸多事宜，亦需六卿共同决断也。” 姬宫湦追问：“决断何事？” 虢石父正欲开口，内心深处却突然打起冷颤。 无论何种回答，均会衬托出六卿之无能。 第65章 天子做暴君，申侯断粮道 虢石父沉默许久后，终于想出敷衍之法。 “大王明鉴，臣等所决均为细节末节之事，所谓早朝确实无事也！” 姬宫湦道：“如此说来，上卿愿意司职太牧？” 虢石父只得回应：“谢大王隆恩！待臣加紧完成善后，便立即赴任太牧之职。” “何时完成？” “至多一个月！” “那便定在七月下旬，上卿届时切莫再推脱。” “臣不敢！” 姬宫湦说完，便挥手示意寺人尨，开始清理大殿。 群臣见状，便相继告退。 待大殿空无一物，寺人尨遣人返回百花林，将编钟、几案、铜器等，悉数搬入大殿。 仅仅半日，就几乎恢复原样，彷如大百花林。 内史冂亦在其中。 其长子内史伯朙及学生进入大殿，忍不住四处打量。 内史冂当即喝止：“尔等为何四下张望？” 内史伯朙道：“启禀父亲，孩儿与诸位同门均在思量，何处最适合刻写史册。” 内史冂问：“有何区别？” “父亲曾教导孩儿，史者，真也！若能眼观无阻，耳听无碍，便不会有所偏颇。” “此事大王自会处置！” 姬宫湦赶紧道：“尔等随意，孤王均无异议。” 寺人尨附和：“除天子长榻与殿中外，内史大小均可自行选择。” 内史伯朙心喜，经过一番商定，最终决定王案右侧落脚。 趁着忙碌间隙，内史冂悄然走到姬宫湦身边。 “臣观虢石父其言行，早有不臣之心。大王强行委以太牧，恐会激起其不臣之举。” 姬宫湦笑道：“其再不臣，至多联合其它王畿诸侯，纠集叛兵讨伐孤王。” “莫非大王早有计较？” “孤王早已提前做好部署，就等着王畿诸侯暴动。” “汉中保卫营仍在鏖战，王畿镇北营无法抽身，难道蓝田大营玄甲军已然练成？” “玄甲军尚未练成。” 内史冂百思不得其解：“那该如何应对？” 姬宫湦道：“正如内史先前所言，粮草匮乏可就食于敌，兵甲不齐可掠夺于敌，将士乏练可鏖兵于敌。” 内史冂内心莫名一动：“大王不欲再做昏君耶？” 姬宫湦嘴角微翘：“昏君早已远远不足，孤王欲做暴君，在史册留下赫赫威名。” “臣定会如实刻录！” “内史大善！” 没等大殿收拾完，太仓姬綦派人送来密信。 自王畿镇北营剿灭姜戎，申国粮商骤减，其余商贾亦有囤积之势。 姬綦正派人暗中调查，目前尚无确切讯息。 姬宫湦召来寺人尨：“两郡之囤粮，能否支撑至明年初夏？” 寺人尨脱口而出：“据两郡太守所报，已足够一岁所需。” “东仓呢？” “尚可转圜三月有余，若是等到年底，恐怕会有所不足。” 姬宫湦当即决定，身穿便服赶往南郭公仓。 南郭公仓借助天子盛宴，大举倒卖活鹿、活驴与粮食，已然成为王城大贾。 虽比不上巨贾，却在王城商贾圈中站稳跟脚。 四人早已明确分工。 庸国皮货商濎宁父收购灵鹿，褒国熏肉商顿隰专司活驴，楚国粮商斗不曲收购粮食。 申国盐商延乙期为使徒，奔走于王城商贾之间。 尚未离宫时，姬宫湦已派人去寻找延乙期。 抵达南郭公仓，延乙期恰好同时返回。 姬宫湦见其神情不佳，便没有立即询问，而是寺人尨端出茶水。 “时局不稳，乙期受累了！” 延乙期抱拳：“谢公子关心，小的并无大碍。” 姬宫湦悠悠道：“公仓取利之道，近期可有异动？” 延乙期毫不隐瞒：“天子灭姜戎，申侯便下令，禁止申国商贾运粮入王畿。” “粮道已然断绝呼？” “虽有混乱，却尚未断绝。” 天下之奇思巧计，大半出自商贾之手。 申侯禁止运粮入王畿，申国商贾便联手他国商贾。 中途稍作名义变更，便能转道继续倒卖。 南郭公仓收粮线路本已成型，如今大多需要重新调整。 延乙期正是为此奔波。 姬宫湦听完后，随口问起申国战事近况。 延乙期如实相告。 汉中保卫营声势日渐壮大，除褒国流民外，南山增添许多新面孔。 其人多数为青壮年，作战娴熟，似精锐甲士。 汉中保卫营可战之兵，已然超过八千人。 姜戎王被困时，汉中君墨耳便知申侯又失一大臂膀，随即改变作战模式。 背靠南山以为屏障，攻打山麓附近城池。 这几日，在褒国遗民里应外合下，已成功收复五座城池。 申缯两国至少折损五千甲士，死伤极其惨重。 褒国遗民闻讯，反抗之心越加强烈，屡屡袭杀申缯两国甲士。 申侯唯有继续增兵，却仍然无法逆转颓势。 申姜妃携褒洪德，游走汉中城池，企图安抚褒国遗民，结果却遭到唾弃。 最后，只能躲回国都。 据延乙期最新获悉，汉中保卫营已攻下散国故地，并将其命名为大散关。 申侯已暗中向陆浑戎遣使，企图夺回散国故地。 延乙期运往汉中之细盐，数额正在不断攀升。 陆浑戎虽不缺盐，却知细盐之妙，曾派人向王畿诸侯求购。 若再加上申国所产稻麦，陆浑戎应该会出兵。 姬宫湦忙问：“申国与陆浑戎关系如何？” 延乙期道：“两者一东一西，虽非同源之族，却无利益纠葛。” “换言之，申国与陆浑戎并非铁板一块。” “自姜戎覆灭，陆浑戎害怕重蹈覆辙，欲将王庭搬向更西边。倘若申侯重夺散国故地，其必然会多加思量。” 姬宫湦陷入沉思：“吾等该如何从中获益？” 延乙期道：“此乃国之大事，我等岂能插手？” “战者，不过图大利也！吾倒是有一策，收益颇为丰厚，却过于凶险。” “敢问公子，是何险策？” “陆浑戎若答应出兵，吾等可派人游说申侯，借助王畿地利，代为运输粮食与细盐。” 延乙期听罢，满脸惊愕。 “汉中褒申之战，虽未波及宗周，天子却意属褒国，吾等此举与细作无异也。” 姬宫湦冷笑道：“天子之意属，与吾等之厚利有何干系？” 第66章 制定新商赋，谋划东市邑 延乙期再次愕然。 “公子所言，属实过于骇人。若被外人知晓，我等性命不保矣。” 姬宫湦道：“尔等无需担忧，本公子自会向天子禀明。” 延乙期神情更为茫然：“天子岂不是震怒？” “吾自有计较，尔等只需依策而行，届时不仅获利颇丰，更有可能获天子封爵敕邑。” “我等倒是信得过公子，但此事太过荒谬。” “本公子以首级为保。” “既然如此，我等便舍命相陪，做一回细作！” 申国以粮食细盐为饵，定然需要周转运输。 自汉水往西溯流，进入汉中，再抵达陆浑戎王庭，途中定会遭受阻挠。 若转道镐京，再通过渭水运往西陲，确实较为安全。 再者说，细盐本就为王畿所产，无需再另行绕道申国。 延乙期思量好游说对策，当即命人前去操办。 诸事议毕，姬宫湦正欲起身离开，延乙期却抢先拱手。 “公子，小的还有一事。” 姬宫湦问：“何事？” 延乙期压低音量：“据小的所知，细盐已传遍天下诸侯国。” “此乃众所皆知之事。” “诸侯见细盐获利丰厚，已纷纷下令匠人研制，估计入冬便会有所进展。” “实不相瞒，天子曾与吾私下有言，细盐之厚利难以持久也。” 延乙期再生好奇：“天子真乃奇人也！” 姬宫湦问：“奇在何处？” “浑噩荒淫六载，今岁春末却突然觉醒，杀褒姒，立武功，建郡县，办仓铺……浑然不似昏庸之主。” “据本公子所知，天子所行仅为兀自喜乐也。” “公子身处其中，自然无法看清，天子实有超越宣王，中兴王室之志。” “尔如何得知？” “王城商贾，皆有相传。” “真如传言所述，尔等若能封爵敕邑，岂不是就此脱去贱籍？” 延乙期郑重顿首：“我等静候公子佳音。” 姬宫湦走出南郭公仓，心境已然发生变化。 商贾之耳目，最为玲珑。 自杀褒姒祭旗起，先剿灭骊山戎，接着偷袭姜地，远征条戎，斩杀满也速，大破五戎大军，如今更是彻底歼灭姜戎。 王师屡屡凯旋，王城国人早已褪去先见。 新国人之策，更是让大量无田者趋之若鹜。 民心所向，其势如虹。 昏君之名早已习惯，暴君之称何所惧也？ 姬宫湦调转方向，前往天子盐铺召见姜濉。 姜濉执掌天子盐铺与皮货仓，下属历经磨合后，早已不用其过多费心。 拜见姬宫湦后，姜濉当即挥退所有下属。 “大王突至，可有要事？” 姬宫湦道：“子璅近日可有异动？” 姜濉深谙其意：“自小宰姬山钧畏罪自尽，子璅便开始抛售皮货。” “孤王欲除之！” “子璅善于藏匿行迹，吾等虽知其暗通申侯，却难以获取实证。” “虽无实证，亦可杀之。” 姬宫湦言罢，姜濉当即脸色一白。 若论暗通申侯，自己更为贴切，既是申侯妻弟，又曾执掌东郭小粮堆。 姬宫湦尚无实证，便要公然斩杀子璅。 往后姜濉将深陷恐惧。 天子之志，宛如利剑高悬，性命随时不保。 “大王此举，恐会造成王城商贾惊慌。” 姬宫湦笑道：“尔大可放心，孤王已有计策，能使其自行败露罪行。” 姜濉忙问：“是何计策？” “王城商贾税赋几何？” “按市师往年所收，约为获利之三成也。若巧施手段，可降至一成。” 姬宫湦命寺人尨递上布帛，摊开摆在姜濉案前。 “此乃孤王所制新商赋，尔可先行细看。” 姜濉逐字阅读，内心愈发觉得，此策足以引发王城商贾大震荡。 镐京王城商贾，由司徒下辖市师进行管制。 每年均会上门造访，依照商贾账册数额，征收相应赋税。 姬宫湦彻底废除市师，单独成立太辎一职，专管商贾赋税勘定与征收。 商赋一分为三，分别为关赋、城赋与市赋。 关赋按车船计数，可预购通关票，单张仅需纸币二十铢，便可通行王畿。 牲畜、粮食、果蔬、铜锭等物资入关可免，出关则收取双倍。 折算下来，较先前混杂关赋大为减少。 城赋按财物重量，收取其对应市价半成，并发放城票。 国人自售牲畜、粮食与果蔬等，可免城赋。 商贾若无城票为凭，便行买卖之实，将会受到严惩。 最后为市赋，将集市划分为铺与摊，按其占地多寡进行征收。 铺之市票可按年月，摊之市票仅当日有效。 姜濉快速盘算：“寻常商贾，赋税不到市价一成。国人买卖，更是只用摊之市票。” 姬宫湦问：“孤王若是推行新商赋，王城商贾会如何反应？” “自然是欣喜异常！” “有尔此言，孤王便无后顾之忧矣。” “大王若想此时实施，倒是有一难解之处。” “有何难解之处？” 姜濉分析道：“王畿仍不平静，王城集市亦混杂不堪，大王需派大量人手梳理。” 姬宫湦笑了笑：“圣贤曾曰，瓮裂一纹，则有十纹，既已破之，何必修缮？” 姜濉忙问：“莫非大王要悉数驱逐王城商贾？” 姬宫湦摇头：“镐京王城之东，乃函国故地，孤王已命人悉数征收。” 函国故地，即后世长安。 姜濉瞳孔为之一变。 “莫非大王要在函国故地，修筑商贾之邑？” 姬宫湦颔首：“其东紧邻滋水，往北即为渭水，财货通达更为便利。” “筑城非一日之功，商贾亦需常年累积。” “两郡有二十余万新国人，开垦农庄早有富余，若提高酬劳，必然不愁。” “商贾如何引之？” “若自愿迁往，便按新商赋待之。留在王城，则继续由市师盘剥。” 姜濉忙问：“不知大王对其如何命名？” 姬宫湦笑道：“地处王城以东，集散商贾之邑，便称之为东市。” 姜濉已然明白，东市犹如郡县，乃革新之策。 郡县渐收王畿之地，东市腾移王城商贾，虽似厉王垄断专利，却又显得相对合理。 “新商赋与东市，均为壮举也，如何能使子璅自行败露罪行？” 第67章 暗施杀人计，明挑父女心 姬宫湦方才回过神。 子璅抛售皮货，看似惊慌，实则有意而为之。 看似在告知众人，自己即将出逃，实则并未触犯周礼。 倘若天子悍然不顾，派甲士将其缉拿，王城商贾必会人人自危。 其博弈核心，便是料定姬宫湦不会出手。 最早勾结犬戎击毁运盐货船时，姬宫湦便不敢对其有所处置。 妘椠同为五大巨贾之一，结局亦是封爵敕邑。 子璅已然明确，姬宫湦害怕引起王城商贾恐慌，导致粮食等物资陷入困境。 事实上，姬宫湦先前所想，也确实如此。 新国人能快速增长，粮食正是唯一驱动力。 无论是放任朝堂自流，亦或者纵容王城商贾胡作非为。 均因缺粮所导致，只能不得已而为之。 开设天子盐铺，改建东仓，创立南郭公仓，均为筹措粮食之举。 有粮者，方能聚民。有民者，方可成军。有兵者，才可逐鹿天下。 而今，缺粮问题已缓解。 姬宫湦决议杀子璅，除报毁船之仇外，亦是在杀鸡儆猴。 “尔稍后便张贴告示，天子盐铺将于三日后歇业。” 姜濉颇为不解：“大王是要断其抛售之举？” 姬宫湦却道：“三日内，尔需带人前往东市，建造新盐铺，取代天子盐铺。” “东市尚未开建，三日之期属实过于仓促。” “孤王会命人划分坊区，尔等先搭建营帐开业，再征集工匠建造。” 姜濉忙问：“只是搬迁，如何伤及子璅？” 姬宫湦解释：“新盐铺开业后，出售食盐与收购皮货，只能使用纸币。” “纸币只在两郡生效，如此岂不是自断财路？” “孤王会革新东仓，实现粮食与纸币互换。” 姜濉若有所思：“子璅得知，必会托人转圜。” 姬宫湦道：“只要尔等稍加注意，便可揪出其党羽，进而一网打尽。” 姜濉仍觉漏洞颇多：“子璅亦能猜出。” 姬宫湦笑了笑：“其若猜出，又能如何？” “中断抛售，静观其变。” “子璅能静观多久？” “臣不知。” “即便子璅心志坚定，其党羽必然按捺不住。” 姜濉恍然大悟：“只要子璅党羽现身，大王便可治其死罪。” 姬宫湦颔首：“能否功成，就看尔等了。” 姜濉郑重拱手：“诺！” …… 离开天子盐铺，姬宫湦便遣人前往东仓传令。 内史仲飔早有禀报，大周铸币局所制纸币，已足够两郡流通。 镐京王城，亦出现踪影。 返回王宫大殿后，姬宫湦立即着手东市布局。 参照大唐坊市制度，结合西周现状，按五横五纵划分为二十五坊。 各坊均设定行业，占地百亩，以直道为界。 忙碌至黄昏，申后却突然前来觐见。 “大王，宜臼前往郑地，已有二月余，不知何时方能返回？” 姬宫湦忙问：“太子未向王后传信呼？” 申后眉头轻蹙：“宜臼之书信，倒是未曾间断，均系各处风土人情，时有凶险之遇。” “有御前巡游甲士阿夔引路，其亦携带精锐甲士，王后不必担忧。” “为人母者，终归难舍！” “惯子如害子，王后可有发觉，太子心智早已远超从前。” “大王一说，吾倒是记起，其曾遭村中野夫无意冲撞，却没有加以怪罪。” 姬宫湦道：“若是往常，其必杀之而后快。” 申后点点头：“以往在申国，吾父便对其极为宠溺。” 姬宫湦顺势道：“申侯野心勃勃，而今汉中百姓，无不对其恨之入骨。” 申后决然道：“其虽为吾父，却妄图惯纵宜臼，使其枉顾才德。如今更是指使三妹，以致申姜妃之名恶臭无比。” 姬宫湦连忙追问：“申姜妃过往如何？” 申后哀叹：“三妹自幼喜好权术，吾父却常命其效仿妲己，行牝鸡司晨之事。” “王后呢？” “吾年幼时，其忙于应对宣王，鲜有归家。刚到及笄之年，吾便嫁予大王。” 及笄之年为十五岁，姬宜臼现年七岁，申后二十有三。 如此算来，申后出嫁后，次年便生下姬宜臼。 同一年，姬宫湦继位。 据王室籍册所记载，姬宫湦才二十有四，只比申后年长一岁。 姬宫湦收回思绪，继续问：“姜季荑呢？” 申后道：“极其任性！” “仅此而已？” “稍有不喜之处，便会执拗较劲，甚至不惜当众忤逆吾父。” 姬宫湦淡然一笑：“王后今日所言，亦有忤逆之嫌。” 申后决然道：“吾父之行径，为天下所不齿。血脉不可断，亲缘却可斩。” “倘若孤王亦是如此，王后又该如何决断？” “大王乃大周天子，若为开疆拓土，吾愿倾力襄助。如有荒唐之处，吾亦直言而谏之。” 姬宫湦颔首：“王后大善！” 次日破晓，姬宫湦亲自率众赶赴函国故地。 太仓姬綦勘定坊界，姜濉搭建新盐铺营帐，妫子骘领虎贲军安放城墙界桩。 东市地处关中平原腹地，除西侧镐京王城外，余向皆为郡县之地。 是以城墙高仅一丈，宽约半丈，内外挖沟垒土而成。 只为隔断商贾私运，便于收取城赋。 东市设大门四座，东门濒临滋水渡口，南门可抵南山群麓，西门贯通镐京王城，北门直达渭水码头。 东市刚划定，郑伯姬友便率一群泥瓦匠抵达。 “启禀大王，臣昨夜收到王命，今早匆忙召集，此为首批五百三十二人。” 姬宫湦惊叹：“仓促之间，竟得如此之多？” 郑伯姬友解释：“开垦农庄早已足数，明日还能多征三千余人。” 姬宫湦顿感压力巨大。 两郡农桑尚未运转，骊山工业区体量有限。 大兴基建，以工代赈，仍是养活新国人之主策。 “两郡赋闲之青壮，尚能征召多少人？” 郑伯姬友道：“八千余！” 姬宫湦长舒一口气：“那便悉数征召，加快进度，先建城墙，再造市坊。” 郑伯姬友顿首：“诺！” 寺人尨小声提醒：“大王，若是加快进度，粮食恐怕不够。” 姬宫湦笑道：“今岁天下大熟，孤王已有计策，定可筹集到更多粮食。” 第68章 迫迁之损招，筹粮之阳谋 明定东市建设框架，余事便交由太仓姬綦、掌仓姜濉与太守姬友推进。 姬宫湦返回大殿，当即召见新司徒尹球。 尹球先前被宗国公姬黁检举，如今正是戴罪立功之时。 听闻天子召唤，连忙携带田地籍册入宫觐见。 不等姬宫湦发话，尹球便抢先上前禀报。 “大王，田地籍册已核查完毕。臣可保证，此次只少不多。” 姬宫湦接过，粗略一看。 较旧册籍所载，私田仅多出三成，远低于预期。 “司徒大善！孤王果然没有看走眼。” 尹球忙道：“全凭大王仁德，郭外田主均竭力配合，几无顽固者。” 姬宫湦微微一笑：“果真无人拒绝置换田地？” 尹球顿了顿：“启禀大王，仅西郭有三户。臣已额外授利，仍不肯置换。” “那倒无妨，姑且听任之。” “此三户，均为公族。” 姬宫湦反倒来了兴致：“其等是何身份？” 尹球如实道：“皆为宗国公姬黁子侄，臣有所忌惮，不敢妄为也。” “尔可曾知会宗国公？” “早已知晓，宗国公却道，其亦无力转圜也。” 姬宫湦若有所思。 公族与宗庙牵扯最深。 后世之大明，豢养大批皇族后裔，导致国府常年空虚。 西周初创，尚有大量土地，足够分封公族子弟。 如今已过二百七十载，王畿实控之地，早已无处可封。 大量公族子弟沉积镐京王城，俨然成为一害。 公族之田地，名义上归王室所有，实则早已沦为公族子弟私田。 姬宫湦征收王城郭外田地，手段较为温和，遂未引起公族子弟异动。 而今有人冒头，倘若听之任之，往后革新公族之时，便会有大量公族子弟公然反抗。 如粗暴对待，亦会导致公族子弟公然反抗。 两者皆难，唯另辟蹊径。 “司徒可有问明，其等为何不愿置换？” 尹球道：“其言，祖宗之田，不可弃也。如若置换，将无颜面对列代先祖。” 姬宫湦冷笑道：“言语如此堂皇，实则是待价而沽也。” “臣苦思冥想，仍无良策，恳请大王指点迷津。” “此三户可是毗邻？” “确实毗邻，且在丰水河畔，总计六百亩。” “周遭田地征收与否？” 尹球叹道：“均已征收完毕，唯剩此三户也。” 姬宫湦心中了然：“尔明日便遣人，在此三户田地界外，垒丈高之土墙。” 尹球眼前一亮：“堵其出路，迫其应承，大王圣明！” 姬宫湦却沉下脸：“此乃司徒苦思之良策，与孤王有何干系？” 尹球正欲出声，却很快想清其中关键之处。 堵路迫迁，有违礼法。 倘若事情闹大，必然引发公族子弟愤恨，届时必须有人替罪。 对尹球而言，唯有天子心腹，方可代天子遭受骂名。 “臣多谢大王重用！” 姬宫湦喜道：“无论最终事成与否，孤王均会善待尔之子嗣也。” 尹球吃下定心丸：“臣这便着手垒墙之事。” 尹球正欲行礼告退，姬宫湦却将其叫住。 “天子盛宴定于八月十五，距今只剩半百日。孤王有一事未定，需司徒提议。” 尹球颇为感动：“大王之事，臣定万死不辞。” 姬宫湦望向寺人尨。 寺人尨当即会意，将天子盛宴宾客名录奉上。 天子盛宴取一岁之数，设四堂三百六十案。 正堂百案乃群臣贵胄，左堂八十案是公族弟子，右堂六十案为王戚外宾。 后堂一百二十案，目前尚未明定所属。 姬宫湦道：“孤王欲以其名额，赏赐献粮有功之人。” 尹球深以为意：“敢问大王，受邀天子盛宴，需献粮多少？” “献粮百石者，敕封闾男，可入边席。献粮千石者，敕封乡子，可入内席。” “若有忠良之士献粮万石，是否敕封县伯？” “虽无可能，却也无妨。” 姬宫湦所置新爵位，食邑每户折算半斗粮食。 闾男食邑十户，即半石粮食，乡子食邑百户，为五石粮食。 形同前世之存款，每年可获利息百分之五。 新爵位虽无额外权柄，却能世袭罔替，颇似范氏义庄。 北宋名臣范仲淹晚年时期，捐出苏州千余亩田地，设立范氏义庄。 田地只租不售，设专人经营打理，族人皆可检举不公。 范氏义庄之收益，用于范氏族人生老病死、婚丧嫁娶及教育科举。 此后延绵九百余年。 直至宣统年间，范氏义庄已拥田五千余亩。 范氏之子孙，高中状元者八十名，进士者亦有四百名。 堪称古代家族信托典范。 新爵位之食邑，姬宫湦曾言明继承之法。 可由嫡长子独自继承，亦或举族商议处置，即温和版推恩令。 只要周王室不倒，其子孙不犯重罪，便可持续获益。 若立下功劳，还能加封。 只需不断优化，周王室将能绑定大量家族。 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新爵位之核心所在，姬宫湦从未进行掩饰。 尹球冥想片刻：“献粮封爵一事，大王可有心仪执掌之人？” 姬宫湦道：“无需执掌之人，东仓便可代办。” 尹球神情有些失落：“那臣该提议何事？” 姬宫湦横眉微翘：“孤王担心，献粮者不足。” 尹球负责征收郭外田地，对此最为娴熟。 但凡有爵位在身之人，即便并无封地，皆不愿换取新爵位。 能献粮百石者，此类人占据过半之数。 普通国人，郭外有田地者，大多已置换爵位。 无田者无粮，唯剩商贾。 尹球一番思量，才敢开口：“臣以为，可命王城商贾献粮。” 姬宫湦摇摇头：“此为取乱之道也。” 尹球又道：“王畿诸侯，麾下亦卿士贵族。” “亦是取乱之道。” “如此，仅剩朝臣子嗣矣。” 姬宫湦这才颔首：“司徒之提议，属于精妙。” 尹球突然有种不好预感：“大王欲让臣去游说朝臣？” 姬宫湦笑道：“毋需游说，树立范例即可。” 尹球内心已然明了：“启禀大王，臣家资有限，愿倾尽所有，筹粮两千石，替次子与幼子谋求乡子之爵。” 姬宫湦正欲称赞，却有长羽甲士直奔而入。 “召公虎已薨，诸子互斗！” 第69章 戡召国之乱，平汉中之祸 召公虎薨于午时。 自其朝堂病倒，痿症便越发严重，月中已神智不清，仅靠蜂蜜水续命。 传至召国，举国悲恸。 召国太子姬曲齿年过半百，从召国赶赴镐京。 虽不到三百里，却在途中染上暑热，终日浑浑噩噩。 召公府邸，已乱作一团。 近日更有传言，召公虎次子姬田与三子姬丙，早已抽身返回召国。 公子田生平好斗，公子丙性情粗蛮。 太子姬曲齿孱弱多病，并且至今尚无子嗣。 君位之争，定难以避免。 如今召公虎已薨，公子田与公子丙必然按捺不住。 内史冂谏言：“召国乃王畿诸侯，大王当扶持太子姬曲齿，以全周礼。” 尹球却反驳道：“姬曲齿多病无子，其若继位，召国将祸端四起。” 内史冂怒道：“废长立幼，乃取乱之道。鲁国之内乱，其血亦未干也。” 尹球冷哼：“鼠目寸光！吾不屑与尔多费唇舌也。” 内史冂也懒得理会，径直将目光瞥向别处。 姬宫湦佯装惊讶：“召国是否内乱，与尔等有何关系？” 内史冂道：“褒国深陷战乱，已民不聊生。召国若生出祸端，西戎必然趁机侵犯王畿。” 尹球倒是毫无隐瞒：“臣与公子田有故！” 姬宫湦干脆道：“此乃召国之政，况且内乱尚未出现，尔等何须自寻烦恼？” 内史冂忙问：“大王欲袖手旁观耶？” “孤王能如何？” “自然是颁布王命，立太子姬曲齿为新召公。” “待其上表，孤王自当敕封其为召国新君。” “公子田与公子丙呢？” 姬宫湦叹道：“二人仅有乱政之心，却无叛乱之举，孤王如何治罪？” 姬宫湦说完，便朝内史冂递了一个眼色。 内史冂当即会意，坐回案内，提起笔刀等待。 尹球思前想后：“启禀大王，臣以为，可让太子姬曲齿效仿列代诸公，留在朝中为臣，召国则交由公子田治理。” 姬宫湦颔首：“如此倒不失为调和之策。” 尹球心喜：“大王若是首肯，臣便派人向公子田传信。” 姬宫湦却道：“召公虎刚薨，此事倒是不急。司徒替孤王筹粮，方为当前要务。” 尹球眼前一亮：“若公子田愿意献粮，岂不是一举多得？” 姬宫湦终于露出笑意。 “司徒此策甚佳，便由尔亲自前去操持。” 尹球同时背负三道王命，却欣喜不已。 堵路迫迁，献粮封爵，调和召国，每一桩皆定为其所策，均得天子亲点。 事多，方能屡立奇功。 虢石父造巍峨大鼓，至今毫无进展，四处奔走筹粮，亦收效甚微。 太牧一职，便是暗降。 尹球满心憧憬，拱手告退。 待其走后，内史冂才道：“尹球立功心切，必会竭力而为。” 姬宫湦哈哈大笑：“内史深得孤王之心也。” …… 次日，尹球便传来喜讯。 太子姬曲齿已同意留朝为臣，任职尹球麾下小司徒。 只待公子田回信，召国诸子互斗便能平息。 尹球多番筹措，仅一夜便得粮千石，业已悉数送往东仓。 姬宫湦当即下命，敕封其次子尹无畸为乡子，获准参与天子盛宴。 范例一出，王城卿士贵族竞相奔走互告。 遵照大周礼法，天子大设宴席时，卿士贵族仅能携嫡长子赴宴。 嫡长子讨喜，那倒无妨。 偏偏人生而万相，卿士贵族多有偏爱其余子嗣者。 以往天子敕封，均按血缘亲疏与战功多寡。 其余子嗣参战机会寥寥，最终多会沦为士人，后世便是普通国人。 新爵位虽无权柄，却享食邑俸禄，且大开方便之门。 东仓之门槛，堪比市集。 姬宫湦身处大殿，未及欣喜，便收到内史叔垚密报。 汉中保卫营拿下大散关，士气随即大涨。 不到两日，便接连收复褒国三座城池，彻底隔绝陆浑戎与汉中。 申侯欲重返大散关，纠集八千甲士反攻。 内史叔垚在山道设下埋伏，待其行军过半，立即从中切断。 箭矢滚木倾泻而下，松脂干柴亦分段灼烧。 申缯两国联军措手不及，四散奔逃踩踏。 主帅身中流矢而亡，仅剩三千残兵逃出山道。 申侯遭遇大败后，汉中遗民纷纷揭竿而起。 直至昨日黄昏，汉中大半城池，已悉数归属汉中保卫营。 申侯情知局势逆转，申缯两国又无可调之兵，只得收缩战线。 以褒国都邑为凸出部，往东南方向回撤。 姬宫湦当即动身，便装前往南郭公仓。 延乙期早已等候许久。 “申国败了！” 姬宫湦忙问：“莫非申侯此时已决意撤军？” 延乙期摇摇头：“入嘴之肉，焉能吞之？” “但请言明！” “申侯欲转攻为守，待与陆浑戎联手，再腹背夹击，重新夺回大散关。” 姬宫湦道：“尔所遣之人，是否游说功成？” 延乙期点点头：“申国连丢十余座城池，早已隔绝南山。” “吾已秉明天子，届时尔等若从中作梗，引申国与陆浑戎反目，即是大功一件。” “禀告公子，小的家眷仍身处申国，万不敢得罪申侯。” 姬宫湦当即提议：“尔大可举家迁往王城。” 延乙期叹道：“吾等家眷早被申侯派人看管。” 姬宫湦道：“可派义士前去营救，本公子麾下便有可用之人。” 延乙期错愕：“此言当真？” 姬宫湦颔首道：“非但如此，本公子还可保尔封爵敕邑，从此脱离贱籍。” 延乙期当即大喜，朝姬宫湦躬身大拜。 “公子大恩大德，小的愿誓死追随，以血尽忠。” 姬宫湦望向寺人尨。 “鲀常驻中条山，距申国最近，便让其前往营救。” 寺人尨拱手道：“敢问公子，以何日为期？” “命其率人先前潜入，待时机成熟，本公子再提前派人告知。” 寺人尨领命，自去执办。 延乙期已平息心绪，对眼前之人更为好奇。 其曾暗中派心腹打探，宗国公姬黁确有一公子名为姬晨，亦是褒国侍女所生。 其又时常出没东仓，显然与兄长姬綦交好。 偏偏王城之中，与公子晨有关传闻，却是极为稀少。 延乙期若有所思，结果反倒越想越心惊。 第70章 延乙期溯祖，云梦会谋图 姬宫湦觉察出异常。 “延乙期，如此可否？” 延乙期回过神，朝姬宫湦再度躬身行礼。 “公子，小的有个不情之请，不知能否言明？” 姬宫湦笑道：“已然可以。” “小的仰慕大周天子已久，曾想一睹其尊容，可否请公子代为延见？” “尔等若能尽忠，获封新爵位，天子必然会亲自召见。” 延乙期只得作罢。 姬宫湦眼见已无事再谈，便要起身离开。 延乙期抢先道：“听闻天子盛宴，献粮百石即可入席。” 姬宫湦大手一挥：“有本公子在，尔等无需献粮，届时亦可获得席位。” “小的多谢公子！” “南郭公仓日渐繁盛，待尔等家眷抵达王城，吾再向天子秉明，替尔等子嗣讨要爵位。” 延乙期眼眶一红：“小的该死，方才竟怀疑公子身份。” “吾向来不喜人前显露，尔不知吾实属正常。” “公子若不嫌弃，可愿收小的为家臣？” 姬宫湦笑道：“尔等本来便是吾之心腹。” 延乙期猛然屈膝，朝姬宫湦叩拜九首，尔后将一块玉石奉上。 玉石仅只拇指大小，刻着一只长相怪诞之兽。 “此乃家传之玉，先祖曾言，若遇明主，便以进献为凭。” 姬宫湦郑重接下：“待尔子嗣承爵，吾定当另觅宝玉，再续尔之家传。” 事到如今，延乙期亦不再有所藏掖，将自己身世悉数说出。 他本是燕国公族后裔，只因先祖得罪燕侯舞，便改姓延，远避南国繁衍。 现燕侯衮为召公奭十一世孙，与召公虎同宗同源。 周武王十大贤臣，周公姬旦当首，召公姬奭位居第二，太公望姜子牙为第三。 周灭商后，召公姬奭被封于蓟，即为燕地。 召公姬奭留在镐京辅佐武王，派长子姬克就封，是为燕国之始源。 由于召公奭食邑在召，即岐山西南，后世又另立召国。 传至昨日，为召公姬虎。 前世曾有谚语，现今之盲流，祖上皆曾阔绰。 姬宫湦道：“吾等同为姬姓之后，申国狼子野心，更该尽心戮力。” 延乙期再次交底：“公子可识得申侯妻弟姜濉？” 姬宫湦道：“其执掌天子盐铺，吾自然识得。” “姜濉本不姓姜，其姐嫁与申侯时，父母已然亡故，姜濉尚且年幼，便随其姐改姓姜。” “姓之变更，常有之事。” “姜濉本姓芈，原名伯荡，乃南蛮荆楚之后裔。” “其竟是芈楚之后？” “昭王伐楚时，其祖战死，却不得封赏，遂弃国远迁。” “此事距今已有二百余载，尔为何刻意提及？” 延乙期道：“出身南蛮荆楚，其人不可信也。” 姬宫湦哈哈大笑：“”此乃世人之偏见。” 延乙期悄声道：“其执掌东郭小粮堆时，便暗中收留楚国落难之人。” 姬宫湦大感意外。 豢养家臣虽是常见之事，姜濉却瞒过所有人。 就连寺人尨心腹密探，蓝田大营邦谍，均未查出此事。 “尔如何得知？” 延乙期答道：“楚国粮商斗不曲，曾受其恩惠，是以知晓一二。” 斗不曲同为南郭公仓四贾，平时鲜有出众。 据斗不曲透露，姬宫湦继位之初，其曾大肆贩运粮食至镐京。 后宗周大震，三川断流。 虢石父方得宠，借机巧立名目，大肆盘剥镐京粮商。 斗不曲不从，被冠以细作之名打入监牢。 姜濉得知斗不曲为楚商，便派人暗中相救。 随后，两人曾书信往来。 姜濉以互助为名，麾下早已聚拢上百名楚人，自称云梦会。 云梦会行事极为机密，平时与常人无异。若需传讯互助，悉数采用秘法。 不仅如此，入会亦艰难。 斗不曲性情颇为直爽，至今未能正式加入。 事实证明，斗不曲确实不合格，否则延乙期等人便不会知晓云梦会。 姬宫湦很是好奇：“其创建云梦会，究竟有何目的？” 延乙期猜测道：“名为自保互助，实则暗中密会，或有谋逆之举。” “周室亦或楚国？” “两者兼有之。” 姬宫湦重新回忆，姜濉自东郭小粮堆转投天子盐铺，从未有过不臣一举。 或许，可以坦诚相待。 念及此处，姬宫湦当即辞别延乙期，前往东市召见姜濉。 才一日，东市便焕然一新。 近四千名新国人青壮，正在奋力垒筑土墙。 为避免滑轮垮塌，墙边均用石块压实，并栽种大量带刺灌木。 往后只需派小队巡逻，便能减少货物私运。 太仓姬綦调动大量人手，连府中奴仆均参与其中。 新仓独占一坊，取名为大周国仓，暂设粮铺与钱铺，提供钱粮互换。 首座粮仓已建成，纸币库亦完成大半。 只待临时铺面明日封顶，便可率先对外营业。 新盐铺所处市坊，临近国仓坊，名为国营。 国营坊划分为八区，每区各置一铺，均为天子直属。 食盐铺初具雏形，皮货铺与牲畜铺亦在修筑。 姜濉正在左右指挥，突见寺人尨上前，当即明白天子驾到。 姬宫湦见到姜濉时，其脸上仍挂着黑灰。 “此地四下无人！” 姜濉下意识张望，除妫子骘与寺人尨外，果真不见他人踪影。 “不知大王有何密令？” 姬宫湦似笑非笑：“孤王无意间听闻，王城有一密社，名为云梦会，乃楚人所建。” 姜濉道：“确有此事。” “尔可知道，这云梦会究竟有何意图？” “名为彼此互助，实则暗中勾连，妄图涤荡荆楚，奈何实力不济。” “尔为何如此清楚？” “大王向臣提及云梦会，应当知晓臣便是创建之人。” 姬宫湦大笑：“尔为何不惧，反倒如实相告？” 姜濉道：“大王既已得知，臣便无需隐瞒。” “不愧为掌仓，着实聪慧！” “大王谬赞！即便大王不问，臣亦会择机禀报。” 姬宫湦颇好意外：“这又是为何？” 姜濉坦言：“臣为楚人，亦有楚心。如今楚国祸端初显，方有如此举动。” 姬宫湦更加好奇：“当今楚君熊仪虽有野心，却崇尚周礼，与周王室交好，其长子熊坎亦性情墩和。” “熊仪之嫡长孙熊眴，幼年便显露残暴，必将重蹈厉王之覆辙。” 第71章 东市云梦坊，犬丘养马场 姬宫湦快速串联记忆。 周夷王时期，周王室衰弱，中原动乱不断。 楚君熊渠趁机开疆拓土，并僭越周礼，将三子分别封王。 周厉王继位，其人残暴。 楚君熊渠害怕被讨伐，便自行取消王号。 后传四代七君，方至楚君熊仪，史称楚若敖。 熊仪之子熊坎在位仅六年，接任者为熊眴。 熊眴又名楚蚡冒，为政残暴，谥号楚厉王，与周厉王同谥。 楚厉王熊眴死后，其弟熊通杀侄自立，即春秋三小霸之一楚武王。 相传，楚人卞和于荆山拾得璞玉，献予楚厉王熊眴乞求赏赐。 玉匠鉴定为石头，楚厉王熊眴以为受骗，便砍掉卞和左脚。 楚武王熊通自立后，卞和又向其进献璞玉。 玉匠仍鉴为石头，楚武王因此砍掉卞和右脚。 再到楚文王熊赀继位，卞和血泪相告，众人才发现璞玉为宝玉，遂将其命名为和氏璧。 现如今，楚君为熊仪。 嫡长孙楚厉王熊眴十二岁，行事乖张无道。 嫡次孙楚武王熊通三岁，却颇有雄主之风范。 姜濉创办云梦会，正是忧心楚国同样发生国人暴动，意图扶持熊通。 姬宫湦不禁发笑：“楚君历来喜欢兄弟相残，尔等之所图，实属常事也。” 姜濉躬身行礼：“大王革新之举，正是臣日思夜想之策。” 姬宫湦反问：“尔等欲效仿孤王耶？” 姜濉却摇摇头：“民者，趋利避害，喜静恶战。” “有话直言！” “大王如不嫌弃楚人之蛮，臣等愿竭尽全力，襄助大王尽收楚地。” 姬宫湦心脏猛然跳动。 春秋五霸之国，齐国与晋国均历经内乱，正在休养生息。 秦国仅为西陲大夫，尚未获封诸侯。宋国及楚国则在平稳发展。 至于战国七雄，魏赵韩四百年后才建立，燕国正忙于抵御北方山戎。 姬宫湦深吸一口气。 “孤王虽有心庇护楚人，然楚国偏远，有心无力也。” 姜濉道：“大王既有此心，臣等愿集楚商之力，徐徐以图之。” 姬宫湦问：“尔有何策？” 姜濉如数家珍：“其一，协助大王建造东市。其二，尽收楚国流离之民。其三，随同王师尽收楚地。” 姬宫湦颔首：“可也！” 而今东市草创未就，正缺王城商贾入驻盘活。 王城过半楚商，均算姜濉麾下。 若能悉数迁往东市，足以带动大量王城商贾。 姬宫湦当即下命，在核心地带设置云梦坊，供姜濉麾下楚国商贾使用。 东市二十五坊，已竟其三，只待后日初开。 …… 黄昏，姬宫湦返回大殿。 虢石父突然觐见。 进殿之后，便痛心疾首。 “启禀大王，臣前往东仓，欲取皮货造巍峨大鼓，东仓竟断然拒绝。” 姬宫湦笑道：“上卿忙于四处筹粮，竟还记得此事？” 虢石父拱手道：“大王之命，臣当尽心戮力。” “此前毫无动静，而今孤王兴建东市，上卿便来诉苦，着实巧合也。” “大王，东仓迁往函国故地，路途辗转，必会导致皮货匮乏。” “孤王自有计较，上卿无需分外忧心。” “巍峨大鼓恐会延迟。” 姬宫湦道：“孤王未曾言明，巍峨大鼓需何时制成，就等年后再议吧。” 虢石父内心一紧：“那臣岂不是无事可做？” 姬宫湦假意宽慰道：“上卿筹集粮草，交割司职之务，均为国之大事也。” 虢石父忙道：“大王敞开天子盛宴，如今粮食紧俏，已无余粮可筹。” “那便尽快交割司职之务，尔后赴任太牧，替孤王喂养战马，亦属大功一件。” “敢问大王，在何处喂养？” 姬宫湦挥挥手，示意寺人尨递上布帛。 宗周之地，王城郭外虽已征收，却另有用处。 两郡已遍布农庄，更无法腾挪出大片草场。 唯有泾水郡以西之犬丘。 犬丘之名，并非专属。 犬戎王庭都邑，也被称为犬丘。诸侯国之中，亦有不少名为犬丘之地。 泾水郡以西之犬丘，曾是周王室临时都城。 周懿王姬囏为西周第七位天子，即姬宫湦高祖父，姬宫湦为其玄孙。 周王室便是从周懿王姬囏时起，开始逐渐走向衰落。 周懿王姬囏在位时，王权不振，戎狄不断进犯。 其继位之初，天现日食，后又天灾不断。 七年，西戎攻打镐京。 周懿王姬囏本就害怕天象，便迁都槐里，即为王畿之犬丘。 后世还于旧都镐京，犬丘被姜戎与犬戎轮番肆虐。 虽有王畿诸侯国在西侧，却难以抵御西戎。 田地荒芜上百年，早已变成天然草场。 姜戎被姬宫湦歼灭后，犬丘重归周王室管辖。 姬宫湦置泾水郡时，并未将犬丘划入其中。 “孤王将在废都犬丘建养马场，太牧往后便前往此地。” 虢石父本就猜到此处，是以没有过多意外。 唯独对姬宫湦改换太牧之称，内心颇为介怀。 “废都犬丘远离王城，臣怕难以为大王效命巍峨大鼓之事。” 姬宫湦索性道：“既然太牧放心不下，巍峨大鼓一事，便交由司徒尹球执办。太牧专心养马，方为当务之急。” 虢石父还想再言，却见姬宫湦不耐烦地挥手，便道“：臣领命！” 姬宫湦重新换上笑脸。 “废都犬丘位于王城与虢国之间，太牧常驻养马场，便可时常回国与家眷团聚，亦是一桩欣喜之事。” 虢石父只得道：“大王关怀备至，臣无甚感激！” 姬宫湦长舒一口浊气：“孤王有些倦了，太牧可还余事要奏报？” 虢石父连忙拱手：“养马需大量人手，城中王师大多孱弱，臣可否携之前往？” 姬宫湦道：“其本为太牧旧部，便随太牧前去。” “如此一来，王城守卫必然空虚也。” “太牧以为如何？” “臣之长子，樊邑县伯公子翰，颇为骁勇善战，可由其重建王师。” “孤王早有应对之策。” 虢石父忙问：“是何策？” 姬宫湦嘴角微翘。 “孤王曾命虎贲军举荐家眷，得三千忠良之士，如今正在蓝田大营操练。太牧就职养马场时，便召来可戍卫王城。” 虢石父眉头微皱：“大王圣明，臣先行告退！” 第72章 活鉴誉内史，陶俑代人殉 姬宫湦没有丝毫挽留。 待虢石父走后，内史冂便立即起身禀报。 “启禀大王，臣在旁观之，虢石父已生反叛之意。” 姬宫湦答道：“孤王已知。” 内史冂颇为不解：“大王既然知悉，为何还要将其派往犬丘？” “圣贤曰，将欲歙之，必固张之；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欲废之，必固兴之；将欲夺之，必固与之。” “不知是哪位圣贤？” 这倒是把姬宫湦问住。 此言出自老子李聃，为《道德经》第三十六章。 李聃春秋末年方才出生，此时自然不会存在。 姬宫湦沉吟片刻，才道：“乃孤王梦境之仙师也，常携孤王遨游太虚之境。” 内史冂情知此为虚妄，却也没有过于执拗。 “大王革新之策，早已令王畿诸侯瑟瑟发抖。虢石父若暗中串联，大兴王畿诸侯之师，则镐京王城危矣！” 姬宫湦却不以为意。 “孤王麾下，骁勇之虎贲军，新练之玄甲军，善战之镇北营，区区王畿诸侯之师，比之姜戎尚且不如，何足道哉？” 内史冂道：“若其等勾结申缯两国，则汉中危矣。” 姬宫湦反问：“内史以为，玄甲军如何？” 内史冂摇摇头：“臣不知。” “再过月余，两千精甲便能大成，届时足以横扫王畿诸侯。” “申国虽然屡遭败绩，却未真正伤及根本。” “王畿诸侯可与申缯两国勾结，孤王亦可联手汉中保卫营。” “大王欲灭王畿诸侯耶？” 姬宫湦微笑颔首：“师出有名，方能常胜。若王畿诸侯蜷缩，孤王反倒头疼。” 内史冂恍然：“虢石父何时会反叛耶？” “孤王亦不知也！” 朝堂权势之争，诸侯利益之斗，历来只能长算，而不可预知也。 若想屹立不倒，便需对一切可能进行预判。 算无遗策方为取胜之道。 姬宫湦重生周幽王之初，曾想通过攀爬科技树，进而对诸侯实施降维打击。 结果却发现，没有民心为根基，一切均是空中楼阁。 而要聚拢民心，必须优先解决粮食之缺。 迄今为止，姬宫湦只是推进两样，造纸术与制盐法。 辣蓼草酒曲，生石灰建材，皆为意外发现，目前仍在完善之中。 现如今，缺粮问题已得到极大程度缓解。 民心所向，军心所往。 大周之帝国伟业，已然可以扬帆起航。 内史冂问：“若按大王之意，虢石父何时叛乱为佳？” 姬宫湦笑道：“叛乱绝非仓促而就之事，即便其现下着手，游说王畿诸侯，筹备粮草辎重，亦会等到天子盛宴之后。” 内史冂不再有疑：“大王圣明，社稷之幸也！” 姬宫湦接着道：“圣贤曾曰，史者，鉴也。内史犹如孤王之活鉴，堪比股肱也。” 内史冂脸色微红：“大王谬赞，为人臣子者，理当如此。” …… 天方明，残云卷。 司徒尹球匆忙来报。 召公虎薨后，召国太子姬曲齿亦随之病倒。 今日，姬曲齿突然痊愈。 公子田与公子丙收到尹球传讯，已答应代为治理召国。 现下，二人正筹集粮食。 据卜师卄问卦所获悉天意，此乃大吉之兆。 召公姬虎大丧之礼，当于今日未时初刻起殡。 西周有五礼，吉礼为祭祀，凶礼为丧葬，军礼为行兵，宾礼为待客，嘉礼为冠婚。 凶礼记载，天子七日而殡，七月而葬；诸侯五日而殡，五月而葬；大夫、士、庶人三日而殡，三月而葬。 简而言之，召公虎为诸侯，应停殡五日。 后需在召国宗庙停留五个月，方能正式下葬。 在此期间，会有专人建造相应规格之墓穴，并挑选殉葬之人。 夏商周时期，贵族以活人为殉葬十分盛行。 通常有自愿殉葬者，以及服侍过死者的奴隶仆从。 华夏祖龙秦始皇，虽被冠以暴君之称，却能以陶俑代替活人而殉葬。 姬宫湦念及此处，不禁心生敬畏祖龙之情。 “召公虎乃召国之君，为何会在镐京王城停殡？” 尹球解释道：“卜师卄曰，召公姬虎乃朝之重臣，当殡王城两日，殡召国三日，期间灵柩辗转，不算入内。” 姬宫湦叹了一口气：“孤王是否要前去观瞻？” 内史冂抢先回答：“大王宜身穿素服，前去慰藉家眷，以昭召公虎生前之功绩。” 姬宫湦忙问：“遵照礼法，其殉葬之人几何？” 内史冂道：“启禀大王，至少三十六人也。” “皆为活人耶？” “自古以来，皆是如此。” 姬宫湦不禁反问：“自古以来，便是对么？” 内史冂顿首：“是也！” “孤王反倒以为，损生灵而殉亡故，有违天道之和。” “大王，此乃僭越之言。” 姬宫湦道：“若能烧制似人之陶俑，再由孤王亲笔点启灵知，以此代替活人，是否可行？” 内史冂手中笔刀一震。 “大王此策，大善至极也！既不僭越周礼，又可庇护生灵。” 姬宫湦望向司徒尹球：“司徒以为此策如何？” 司徒尹球道：“大王仁德爱民，当布告天下，大行灵俑殉葬之风。” 姬宫湦属实没想到，二人会如此轻松赞同陶俑殉葬。 寺人尨觉察到姬宫湦之异，便弯腰附耳低言。 “活人以殉葬，天子规格最甚，许多朝中大臣亦无法避免。” 姬宫湦也不避忌：“若孤王驾崩，尔等是否也会殉葬？” 司徒尹球道：“大王仁德，当享万年也。” 姬宫湦大笑道：“人皆有一死，万年不过祈使也，尔等无需拘谨。” 内史冂道：“宣王驾崩时，后宫殉葬妃嫔媵嫱百二十人，内宫寺人宫娥二百人，朝中近臣亲卫亦有四十人，合约三百六十人。” 姬宫湦望向寺人尨：“尔亦属宣王之时人也。” 寺人尨忙道：“自大王出生，小的便伺候大王，是以不用追随宣王。” 内史冂也解释：“太史寮属官亦不再其中。” 司徒尹球紧随其后：“臣彼时尚未入朝司职。” 姬宫湦仍然不解：“朝中何人需殉葬？” 内史冂道：“多为六卿下属，小宰、小司徒、小宗伯、小司马与小司寇等人。” 新召公姬曲齿，如今便是司职小司徒。 第73章 吊唁召公虎，扮演公子晨 姬宫湦总算了然。 难怪六卿多为宣王旧臣，其下属却大多年轻。 先前畏罪自尽的小宰姬山钧，便是姬宫湦继位时，从下层宰夫提拔上来。 前任小宰，已殉葬宣王。 上层六卿均为诸侯，中下层属官为大夫与士。 大宗伯虽然非诸侯，却配享诸侯同等规格。 除天子、诸侯与史官外，任何人均有可能成为殉葬牺牲品。 就连诸侯非嫡长子嗣，亦未能幸免。 国人、工匠、野人、奴隶与战俘，也会大量殉葬，却无入册计数之资格。 姬宫湦道：“昭告王畿诸侯，即日起，若有再行活人殉葬者，孤王必夺其爵，废其国。” 内史冂笔刀飞舞：“大王之仁德，天下国人将感激涕零。” 姬宫湦继续道：“灵俑殉葬之王命，便由司徒命人颁发，并以召公虎为范例。” 司徒尹球道：“臣敢作保，召公姬曲齿必欣然接受，公子田等更无异议。” 姬宫湦暗自松了一口气。 自己虽然不想做圣贤，却也不愿见到如此残忍之丧礼。 明日便是东市开业。 借助此道王命，不仅能继续收拢民心，还可以帮东市积攒口碑。 …… 午时刚到，灵俑殉葬之王命，就已传遍王城。 国人无不称颂，反倒无人敢提及僭越周礼。 毕竟召公虎即将停殡，反对者大可以亲身效法，去给召公虎殉葬。 姬宫湦一身素服，率斧钺甲士，正式出宫吊唁召公虎。 得知天子王驾出行，无数王城国人夹道欢迎。 国人本想欢呼，却见天子素服，前往召公府邸吊唁，便不敢做声。 一时间，场面颇为诡异。 姬宫湦叮嘱寺人尨：“可派出心腹，散播东市明日开业之言论。” 寺人尨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吩咐下属执办。 直至王驾进入召公府邸，国人方才私相庆贺。 召公府邸内，满是缟素。 正堂之中，摆着一口乌木大棺，旁边躺着召公虎尸身。 家眷披麻戴孝，齐齐向姬宫湦行叩拜礼。 新召公姬曲齿领头道：“臣率家眷，叩谢大王亲临吊唁。” 姬宫湦长叹道：“召公乃三朝之元老，庙堂之股肱，大周之国柱，不期痛失，孤王深感悲恸矣！” 姬曲齿道：“先父天灵有知，必感念大王之恩义。” “孤王灵俑殉葬之王命，尔等可有收悉？” “大王仁德之举，臣等愿为天下为，烧制陶俑殉葬先父。” “善也！待陶俑制成，孤王必亲笔启灵，以全召公之哀礼，并昭告天下。” “臣等叩谢大王圣恩！” 姬宫湦内心深处，对召公虎并无感触。 过去种种，皆烟消云散。 离开召公府邸，姬宫湦换上常服，赶往东市。 东市土墙已修筑过半，西门正在安装，天黑之前便可正常通行。 国仓坊内，粮铺与钱铺正在做最后清扫。 太仓姬綦分派大半人手，加紧修筑新粮仓。 国营坊区域，食盐铺、皮货铺与牲畜铺也在进行收尾。 所有铺仓，均按短期使用标准进行修筑。 整体为木质结构，墙壁多采用篱笆，就连屋檐也是干草混合黏土铺成。 远远望去，与草棚无异。 姬宫湦已向传命内史仲飔，在骊山工业区增设砖瓦司。 招募五百窑匠，烧制青砖、青瓦与生石灰。 东市开业后，便可源源不断供应建材，再逐步修建正式仓铺。 国营坊另一侧，云梦坊界内，已然出现上百名泥瓦匠。 他们早已划分好界线，一根根巨木落入基坑。 姬宫湦为加快进度，对楚国商贾实施以建代赋模式。 凡是自行建造铺面者，均可免市赋五年。 仅过去一日，云梦坊便已划定大半。 由此可见，姜濉所创云梦会亦非同一般。 姜濉忙于国营区，并未察觉姬宫湦进入东市。 姬宫湦亦不想有所滋扰，索性将自己当成前来看热闹普通公子。 没等他转悠半圈，却望见两位南郭公仓熟人。 褒国熏肉商顿隰与楚国粮商斗不曲，正与太仓姬綦商议事项。 姬宫湦连忙派出寺人尨，先行向太仓姬綦递话，命其配合掩饰身份。 自己则简单改容换貌，才款款走向三人。 顿隰与斗不曲见状，连忙转身拱手行礼。 二人齐道：“拜见公子！” 姬宫湦先朝他们回礼，再向太仓姬綦简单稽首。 “兄长，小弟来迟也。” 太仓姬綦笑道：“晨弟来得正好，此二人可是尔之心腹？” 姬宫湦颔首：“正是，小弟先前曾与兄长提及，其等均为南郭公仓之义士。” 太仓姬綦听罢，便朝顿隰与斗不曲抱拳。 顿隰忙言：“小的仅只一介贱籍商贾，万不敢配称义士也。” 姬宫湦直奔主题：“尔等为何会现身东市？” 顿隰连忙交代缘由。 昨日，天子独设云梦坊。 消息很快在王城传开，大量楚商连夜奔赴东市，寻找姜濉预定铺位。 南郭公仓四人收到消息，便想等公子晨现身，再另行垂询。 今早未及破晓时分，便有不少楚商派遣工匠，赶赴东市云梦坊修建铺面。 四人颇为焦急，却发现无法主动联络公子晨。 延乙期忙于会见申侯密使，庸国皮货商濎宁父需收购灵鹿与活驴。 于是，便让顿隰与斗不曲前来打探消息。 得知太仓姬綦在，两人立即拜会，结果便有姬宫湦方才所见一幕。 姬宫湦笑道：“斗不曲，尔乃楚国粮商，若要云梦坊之铺，自行前去与姜濉预定即可。” 斗不曲道：“小的只愿追随公子，早已将粮铺兑出。” “那尔等为何前来？” “敢问公子，天子可曾有言，让南郭公仓独占一坊？” 姬宫湦摇摇头：“大王曰，南郭公仓与国营区颇有重叠。待天子盛宴结束，本公子会另行安排，尔等毋需担忧出路。” 斗不曲道：“小的遵命。” 顿隰却上前道：“公子，小的斗胆，想替褒国商贾，向大王祈求一坊。” 姬宫湦叹道：“汉中战乱，商货难通，难也！” 顿隰道：“正因汉中深陷泥潭，才需别开蹊径，救汉中子民于水火。” “尔可召集多少汉中商贾？” “算上避战者，不下百人。” 姬宫湦又问：“汉中商贾欲买卖何种货物？” 顿隰道：“人！” 第74章 汉中之义商，王畿之恶贼 姬宫湦面色一变。 西周虽有奴隶买卖，却多为征战掳掠之俘虏。 卿士贵族之奴仆，早已实现良性循环。 即便互有交易，也是卿士贵族彼此相商。 人口，便是第一生产力。 相较于性情不明的俘虏，奴仆后人自幼训练，更为得心应手。 购买俘虏者，大多用于殉葬及危险工作。 此时汉中流民遍地，汉中商贾之意可想而知。 “天子仁德，昨日方废除活人殉葬，尔等竟欲贩卖汉中百姓？” 顿隰当即道：“公子，此人非彼人也。” 姬宫湦颇为郑重：“大王早已言明，东市严禁涉及奴隶买卖。” 顿隰连忙解释。 汉中糜烂，尸骨连绵。 百姓流离失所，虽有汉中保卫营，粮食却难以为继。 大量老弱妇孺食不果腹，却又无处可逃。 王城汉中商贾不忍，便借助南山林道，将汉中老弱妇孺运往王畿。 依照新国人之策，老弱妇孺应当不会饿死。 然转运耗费颇为高昂，王城汉中商贾早已财力不济。 恰逢东市单设云梦坊，他们便想出妙策。 效仿楚国商贾，独占一坊之地，借助东市筹集转运之资。 汉中除盛产稻麦外，山野间拥有大量野兽。 老弱妇孺将会携带皮货、兽牙、兽骨等货物，在东市售卖。 售卖所得之资，均悉数用于转运后来者。 为提高筹集速度，汉中商贾将会组织人手。 根据买主所购之额，提供修缮屋舍、搬运货物及洒扫庭除等服务。 顿隰所指买卖之人，便是替买主劳作。 姬宫湦听罢，想起前世义卖之行，大体不差。 汉中皮货虽多，品质却较低，且多为陈年留传，并不适合制作皮甲。 兽牙乃士与国人常用陪葬品，需求时多时少。 兽骨多用于制作农具，平时用量亦有限。 姬宫湦分析道：“尔等若为汉中百姓，大王定会答应。” 顿隰当即大喜道：“有劳公子代为呈请！” “独占一坊虽易，尔等贩卖之策，却并无过多效果。” “我等亦自知此事艰难，但聊胜于无也！” 姬宫湦思索片刻：“本公子倒是有一策，既能解转运之困，往后亦可长期经营。” 顿隰忙问：“是何良策？” “申缯两国联军践踏汉中，必有不少兵甲辎重。既为存命，何不取之？” “公子有所不知，兵甲辎重虽然贵重，各国之间却严禁倒卖。” “尔等先取之，再熔炼成农具，与兽骨农具区分出售。” “只怕买主亦不多也。” 姬宫湦明确道：“两郡近五万户新国人，正缺大量铜制农具。” 顿隰思虑片刻后道：“公子之策确实巧妙，小的这便前去告知汉中商贾。” 姬宫湦不忘提醒：“野兽之筋，亦可用于制作弓弦。尔等若能寻来，吾会悉数收购。” 顿隰郑重顿首：“小的代汉中老弱妇孺，叩谢公子大恩。” 姬宫湦微笑，不再多言。 待顿隰与斗不曲走后，太仓姬綦好奇上前。 “大王为何要遮掩身份？” 姬宫湦道：“孤王虽有国仓坊与国营坊，却无法驱使天下商贾，唯有令造身份。” 太仓姬綦更加惊讶：“大王欲掌控天下商贾？” “东市仅为开端，孤王会适时抽身，往后便由太仓代为推进。” “臣不善商贾，恐难胜任。” “太仓只需兼管商贾，尔非经营财货之道也。” “若有异动，该如何是好？” 姬宫湦道：“无需惊慌，奏报孤王即可。” 太仓姬綦这才宽心：“王命所至，臣尽力而为。” 姬宫湦十分满意：“太仓为宗国公次子，待东市落成，孤王定会好好敕封。” 太仓姬綦忙躬身拜谢。 …… 回到大殿，又已入夜。 姬宫湦未及歇息，司徒尹球便在殿外击鼓求见。 大殿所设铜鼓，仅限于夜间传递紧急战报与国之大事。 重生周幽王以来，姬宫湦便没有听其响起过。 即便戎狄屡屡进犯王畿，也不用殿外击鼓。 要么凑巧白天送达，要么等到次日清晨。 姬宫湦当即召见。 司徒尹球气喘吁吁进殿，衣衫颇为凌乱，脸颊还带有几抹淤青。 一见到姬宫湦，便跪倒在地，不停地叩拜。 “大王，臣该死！” 姬宫湦用力清咳一声：“司徒究竟如何该死，快给孤王细细道来。” 司徒尹球拿出一张布帛。 “新召公姬曲齿薨了！” 姬宫湦却毫无意外。 姬曲齿本就是病秧子，今早突然痊愈，肯定是回光返照之象。 离开召公府邸时，姬宫湦内心便开始猜测。 姬曲齿已然油尽灯枯，究竟能否活到召公虎丧礼结束。 结果，却是不到一整日。 “新召公姬曲齿薨了，与司徒有何干系？” 司徒尹球泣声道：“其薨之时，臣正在现场。” “莫非，司徒杀了他？” “臣冤枉啊！” 就在一个时辰前，司徒尹球前去吊唁。 本想顺势商量灵俑殉葬之事，刚走进灵堂，意外便发生了。 姬曲齿本想起身相迎，却突然大口呕血。 家眷顿时乱作一团。 待府邸医师匆忙赶到，姬曲齿早已气绝身亡。 司徒尹球全程旁观，见众人皆尽悲恸，心神一时错乱，竟忍不住低声置喙。 “悲呼！召国连薨二君，此乃亡国之征兆也。” 结果，被一旁奴仆听到。 召公府邸众人顿时群情激奋，纷纷指责司徒尹球出言不逊。 若司徒尹球服软，此事倒还有转圜之地。 偏偏司徒尹球有点球。 其本与公子田交好，姬曲齿薨后，公子田便是新召公。 对于眼前这群失势者，自然是无所顾忌。 非但不认错，反而大放厥词，直言公子田会将他们悉数处死。 姬宫湦听到此处，忍不住笑出声来。 “司徒所言，亦是事实。” 司徒尹球道：“臣刚说，他们便围殴臣，并直呼是臣为恶贼，使用巫术害死新召公。” 姬宫湦稍作收敛：“司徒竟能逃脱，堪比虎贲甲士也。” 司徒尹球哭诉：“乃是家奴拼死相护，臣方才得以逃脱，暂时保住性命。” 姬宫湦道：“这便是司徒殿外击鼓之缘由？” 司徒尹球忙道：“臣已仓皇出逃，其等竟不解恨，手持戈矛追杀臣。” 第75章 一箭三雕计，九死一生局 姬宫湦不禁好笑。 只是仓皇出逃，便想让对方解恨，何其荒谬。 “司徒可以躲回府邸，让家臣奴仆堵门即可。” 司徒尹球啜泣道：“臣新任司徒，府中家臣奴仆稀少，已被他们悉数捉拿。” 姬宫湦又问：“王城守军呢？为何不出动？” 司徒尹球转悲为愤：“虢石父直言，其已身为太牧，王城已无守军。” “尚未交接赴任，便纵容行凶，岂有此理！” “臣走投无路，唯有求助大王，只求一条活路！” “司徒暂且宽心，王宫有公族甲士驻守，大殿亦布满虎贲甲士，其等不敢冲撞。” 司徒尹球却道：“臣入宫之时，他们已向宫门聚集！” 姬宫湦当即拍案而起。 “仅为私仇，便冲撞王宫，如此还能得了？” 妫子骘闻声，连忙入殿。 “大王，发生何事？” 姬宫湦突然灵光一闪，接着便用手暗中比六。 “据司徒所言，有人意图冲撞王宫，尔当即派人传讯，命公族甲士务必严防。” 妫子骘会意：“若贼寇动武，如何处置？” 姬宫湦寒声道：“杀！” 妫子骘抱拳：“诺！” 司徒尹球见状，神情总算有所平复，继续朝姬宫湦叩拜。 “多谢大王救命之恩！” 姬宫湦深吸一口气：“司徒仓皇出逃，精疲力竭，便到右殿暂作歇息。” 司徒尹球本想再开口，却见寺人尨已迅速走到跟前，只得谢恩离去。 待大殿重归平静后，姬宫湦快速复盘整件事。 总感觉哪里不妥，却又找不出关键所在。 寺人尨轻声道：“大王，是否召见内史大人？” 姬宫湦目光一转，瞥向值夜之人，内史冂长子内史伯朙。 “小内史，尔有何见解？” 内史伯朙生性敦厚，却也知道姬宫湦在问策。 父亲内史冂被誉为活鉴，二弟内史仲飔获封蓝田县伯，三弟内史叔垚更是汉中君。 姬宫湦对内史一家，真可谓是无上恩宠。 内史伯朙壮起胆：“启禀大王，小臣并无父亲才智，只知据事直书一字不改。” 姬宫湦道：“此乃史官之职，正因如此，孤王才对尔等如此重视。” 内史仲飔只得问道：“大王让小臣评判何物？” 姬宫湦直言：“小内史是否觉得，此事颇为诡谲？” “小臣以为，司徒尹球人如其名，向来圆滑无比，其中必有不实之处。” “司徒尹球圆滑无比？” “王城之中，人尽皆知也。” 姬宫湦听罢，瞬间找到突破点，忍不住哈哈大笑。 “小内史此言甚妙！” 内史仲飔不解其意：“小臣只是据实而说，大王谬赞矣。” 姬宫湦坐回长榻。 一切起因，为尹球嘴贱。 但圆滑无比之人，又岂会犯下如此低等口误。 唯一的解释，司徒尹球是故意而为之。 公子田确实能继位，而且先前起过争端，必然不会善待召公府邸遗属。 司徒尹球亦猜出，新召公姬曲齿为回光返照。 回光返照之人，大多会在日落之前殒命。 司徒尹球刻意选择黄昏前吊唁，便是为了撞见新召公姬曲齿暴死。 接着恶言相向，召公府邸遗属果真怒不可遏。 司徒尹球逃命之路，先是跑回自家府邸，接着求助王城守军，最后才是进宫躲避。 换作常人，应当第一时间求助王城守军，而非将仇敌引向自家府邸。 极有可能其早已清空府邸，只留下孱弱奴仆。 两府相争必有死伤！ 如此一来，可先定召公府邸遗属行凶之罪。 求助王城守军，又能趁机对虢石父落井下石。 最后将召公府邸遗属引至王宫，假装哭诉一番，撺掇姬宫湦出兵平乱。 一箭三雕之计，姬宫湦险些也被蒙骗。 “传孤王之命，召公府邸遗属若要觐见，便带到大殿。” 寺人尨急忙吩咐下去。 不到半个时辰，妫子骘便领着十多名守孝者进入大殿。 召公府邸遗属均满身缟素，脸颊却无比涨红。 虽已放下戈矛，神情依然饱含杀戮之气。 姬宫湦开门见山道：“尔等当街行凶，现又冲撞王宫，岂不知是死罪？” 一名妇人走到最前方，朝姬宫湦躬身行礼。 “启禀大王，吾等只为捉拿恶贼尹球，并无进犯大王之意。” 妇人年近半百，身穿灰白孝服，神情颇为萧索。 姬宫湦吊唁召公虎时，曾与其有过一面之缘。 “尔为何人？” 妇人道：“吾乃新召公姬曲齿之正妻姬赵氏。” “尔为赵氏，母国为何？” 姬赵氏答：“吾乃已故西陲大夫赵其之长女。” 西陲大夫赵其，便是史载秦庄公，秦国追溯第五任国君。 秦国始源于秦非子，因其替周孝王姬辟方养马有功，便被赏赐秦地，并恢复嬴姓。 秦非子只是周王室附庸，并非西周诸侯。 秦地位于渭水源头之汧水上游，故城池名为汧邑，即后世之陇县。 汧邑地处王畿最西端，四周有大量戎国。 传至赵其时，因秦人抵御戎狄有功，周宣王便封赵其为西陲大夫。 三年前，赵其卒，次子赵开继任西陲大夫。 倘若姬宫湦没有重生。 申缯两国联合犬戎攻破镐京后，赵开会因护送周平王有功，正式获封为诸侯，即秦国首任正式国君秦襄公。 姬宫湦望向姬赵氏：“孤王听闻，西陲大夫斡旋于西戎之间，将其妹嫁与西戎丰王为妻。” 姬赵氏道：“确有此事。” “而今如何？” “戎狄狡诈无信，而今又蠢蠢欲动。大王收服骊山戎，击退条戎，大败五戎大军，歼灭姜戎，戎狄遂大骇，不敢擅动也。” 姬宫湦不禁颔首：“尔等与司徒尹球纠葛，孤王已然知悉。” 姬赵氏道：“恳请大王为吾等做主，严惩司徒尹球，以告慰亡夫在天之灵。” “尔非山野村妇，当知凡事皆有礼法。新召公突然痊愈，盖因回光返照也，并非司徒尹球诅咒所至。” “吾等并非要定其为凶徒，亡夫方归寂，其便出言不逊，比之牲畜尚且不如！” 姬宫湦却摇摇头，并有意压低声音。 “尔等气势汹汹缉拿恶徒，却不知早已落入九死一生之局。” 第76章 全司徒之意，定申侯之约 姬赵氏下意识顿了顿。 寺人尨连忙上前，在姬赵氏耳边低语几句。 姬宫湦也缓缓起身，踱步走到阶下。 姬赵氏忙问：“大王何意？” 姬宫湦道：“司徒尹球便在右殿，一切皆系其阴谋也。” 紧接着，姬宫湦便将心中猜想说出。 司徒尹球与公子田勾连，只为借天子之手，将召公府邸遗属彻底清除。 真若如此，召国子民将把所有罪责归咎于周王室，公子田反倒成为明君。 姬赵氏听后，更为震怒。 “大王既已明察，为何不将司徒尹球就地处决？” 姬宫湦叹了口气：“即便孤王诛杀司徒，召国子民亦会怨恨孤王，进而听命于公子田。” “亡夫无嗣，兄终弟及，公子田何必如何？” “孤王若是没有猜错，召国定有不少痛恨公子田之人。” “公子田好斗，伤人无数。” “欲破九死一生之局，便需要从长计议，进而扭转局势。” 姬赵氏总算明白过来。 “大王有何良策，吾等未亡人一定遵从！” 姬宫湦道：“尔等暂且隐姓埋名，由虎贲军护送至骊山郡，孤王会择机处死司徒尹球。” 姬赵氏连忙问：“亡夫之丧礼，该如何是好？” 姬宫湦感慨：“其在天有灵，必不愿见尔等作无谓牺牲。” 姬赵氏扭头望向身后。 昔日之奴仆，皆浑身缟素，悲戚与怨愤夹杂。 “吾等谨遵王命！” 姬宫湦不忘道：“待孤王诛灭奸佞，定让尔等将新召公风光大葬，以告慰其英灵。” 召公府邸遗属纷纷叩拜。 姬宫湦召来妫子骘，另派一百虎贲甲士，将召公府邸遗属趁夜送出宫。 与此同时，遣密使向蓝田大营传达新王命。 “王城即将生变，立刻征调两千羽林军戍卫，赶赴王城接替守卫。” 羽林军，正是先前征召虎贲军亲眷所组建。 寺人尨嗅出危险气息：“大王，是否足够？” 姬宫湦想了想：“再命玄甲军陈兵渭水，整装待命。” 寺人尨当即领命执办。 内史伯朙虽全程在旁目睹，却感觉稀里糊涂。 念及父亲所为，便学着站起身拱手行礼。 “大王调兵王城，莫非司徒尹球要兴兵叛乱？” 姬宫湦意味深长道：“其本为大夫，麾下并无甲兵。” 内史伯朙沉思许久，才道：“虢石父欲反？” 姬宫湦颔首：“其放纵召公府邸遗属，意图冲撞王宫，与谋反无异也。” “如此一来，岂不是全了司徒尹球之意？” “正是司徒尹球之意。” “小臣仍是不解。” “一切乱局，皆是司徒尹球造成，孤王不过循礼而为也。” 内史伯朙总算反应过来。 寺人尨却道：“大王曾言，司徒尹球尚有用处。” 姬宫湦目光一寒：“家犬若是反咬主人，便需处死，而非念其狂吠之能。” “大王欲何时动手？” “明早东市开业，便让其等多活两日，以免耽搁孤王大计。” …… 次日，王城甚为喧嚣。 新召公姬曲齿暴薨，司徒尹球出言嘲讽，惨遭召公府邸遗属追打。 最后竟闹到冲撞王宫。 天子勃然大怒，将召公府邸遗属悉数缉拿，押往骊山郡处置。 至于罪魁祸首司徒尹球，目前仍躲在宫中。 姬宫湦破晓便下令，训斥王城守军，并立即调新建之羽林军接替戍卫。 此事激起小水花，却很快被东市开业所取代。 姬宫湦命妫子骘派出虎贲甲士，以等候处置为名，将司徒尹球留在在右殿。 自己则再度化身公子晨。 尚未抵达东市，便看见西门外人影攒动。 土墙已大体完工，新国人青壮转而修筑铺面。 钱铺、粮铺与盐铺最为繁忙，纸币在转圜之中，逐渐蔓延至云梦坊与汉中坊。 由于时间仓促，楚国商贾与汉中商贾便以地摊为主，不断发出叫卖声。 不少王城国人携带货物，希望能趁机售出。 太仓姬綦便划出空余五坊，供王城国人摆卖。 开业效果，远超预期。 姬宫湦边走边心喜。 按照此等速度，不出半个月，王城商贾便会陆续迁来。 届时，便能彻底涤荡镐京。 简单转悠一圈，姬宫湦便抽身前往南郭公仓。 东市开业，顿隰身处汉中坊，斗不曲则在云梦坊，庸国皮货商濎宁父也前去凑热闹。 留守之人，仅只延乙期。 姬宫湦刚走进内堂，延乙期便欣喜上前拱手。 “禀报公子，谈妥了。” 姬宫湦差点没反应过来。 延乙期详细述说。 自从定下搅乱之策，延乙期便命心腹快马加鞭赶赴汉中。 仅仅两日，便成功游说申侯，获转运粮食与细盐之约。 “据心腹回报，陆浑戎此前进攻褒国，结果却一无所获，是以对申侯颇有嫌隙。” 姬宫湦笑道：“戎狄向来贪婪，此次肯定会先讨要粮食与细盐。” 延乙期无比惊讶：“小的并未言及，公子如何得知？” “但为利所驱使者，必先确保首利落入囊中。” 简而言之，必须给甜头。 申侯使者与陆浑戎经过商议，最终确定物资数额。 首批物资为五千石稻米，八百斤细盐。 稻米先从申国出发，抵达镐京王城后，再沿渭水运至陆浑戎之地。 申国地处后世之南阳，陆浑戎则盘踞陇山之南。 全程一千三百余里，以西周货运速度，至少需半个多月。 申侯自然等不及，便决议抽调汉中军粮。 先行运往镐京王城，再由延乙期换出八百斤细盐，最后用货船运往陇山。 至于汉中军粮，则继续从申缯调运补足。 如此一来，仅需十日。 姬宫湦忍不住好奇：“加上沿途损耗，申侯需抽调多少军粮？” 延乙期掐算道：“兼用水陆十日，算上回程所需，约合一万石军粮。” “申国运往汉中损耗如何？” “水路为主，往返一趟，大致十存其七也。” “首批物资抵达后，陆浑戎仍需多少？” “粮食七千石，细盐一千斤，外加铜锭六百斤。” 姬宫湦笑道：“想不到，申国竟如此富庶。” 延乙期煞有介事：“经此一战，申缯两国府库必然空虚。” 姬宫湦突然眉头一皱。 “申侯为何如此执着汉中？” 第77章 李代桃僵谋，放虎归山略 延乙期反倒有些意外。 “公子当真不知？” 姬宫湦道：“甚少也。” 延乙期顿时兴致大起。 申国本为姜戎一支，先被分封于西陲，宣王时才改封周南。 申侯迁往周南之南阳，其庶族仍留在西陲。 虽然同称为申国，国人却早已四散逃离，都邑亦被废弃。 “此与汉中有何关系？” 延乙期道：“周南虽盛产稻麦，申侯却因源出姜戎，遭邻国联手排挤。” 姬宫湦颔首：“汉中之地同样盛产稻麦。” 延乙期道：“申侯为取汉中之地，早已倾尽国力筹备。” 姬宫湦不禁回想当初。 姜戎与陆浑戎联手，自己激申后前往申国求援，似乎正中申侯下怀。 然而，聪明反被聪明误。 申侯绝对想不到，南山会突然冒出汉中保卫营。 姬宫湦先前收姜戎奴军，藏于南山峡谷，本为对付王畿诸侯之伏笔。 结果，申侯践踏汉中。 汉中保卫营之根基，正是那群姜戎奴军。 延乙期继续道：“申侯欲夺取汉中，尔后取代褒国社稷宗庙，建姜戎人之大国也。” 姬宫湦不禁想起前世。 远在亚细亚之西陲，亦有同等李代桃僵之事。 “不出意外，即使申侯夺取汉中，余下物资也会无限拖延。” 延乙期道：“以申侯之秉性，确实如此。” 姬宫湦大笑：“陆浑戎必然也知道，只有首批物资。” “公子之意，陆浑戎也是假意答应出兵？” “十之七八也！” 延乙期瞬间明悟：“届时申国耗尽府库，自然无力对付陆浑戎。” 姬宫湦悠悠道：“申侯盘算不认后账，陆浑戎想空手获利，吾等便坐收这渔人之利。” “五日后，粮食便会陆续抵达镐京王城。” “其以何名目进行遮掩？” “王畿诸侯所购，运送之人亦扮作各国商贾。” “尔之家眷，吾已派麾下人手寻到，申侯果然派兵严加看守。” 延乙期忙问：“可是重兵？” 姬宫湦摇摇头：“仅只十数名孱弱甲士，吾这便派人传命，三日后动手救人。” 延乙期躬身鸣谢。 …… 回到大殿，午时已过。 长羽甲士来报，两千羽林军已悉数抵达王城，目前正在虎贲军营地候命。 姬宫湦当即传命，急召太牧虢石父觐见。 虢石父似乎早有预备，不到半个时辰，便现身大殿。 “臣拜见大王！” 姬宫湦寒声道：“昨夜之事，太牧作何解释？” 虢石父解释：“召公府邸与司徒私斗，臣不敢擅自插手。” “为何不向孤王禀报？” “王城守军本就孱弱懒散，待臣知悉此事，召公府邸遗属已冲进王宫。” “今日为何也不报？” “大王已发令处置完毕，臣便不敢再行禀报。” 姬宫湦铁青着脸：“羽林军已抵达王城，太牧今日交接防务，明早便前往犬丘赴任。” 虢石父忙道：“启禀大王，吾所辖朝堂之事，尚未厘清也！” 姬宫湦冷哼道：“既已溃烂至此，何需厘清？” 虢石父停顿数息，才躬身道：“臣领命！” 姬宫湦不耐烦地挥挥手。 虢石父识趣告退。 内史冂早已了解大致经过，待大殿重归平静，便起身朝姬宫湦拱手。 “大王本欲七月底动手，而今提前外放虢石父，恐会有所变故也。” 姬宫湦却道：“变故已至，预定之事岂能善尽耶！” “依臣之见，或可多转圜些许日子。待羽林军全面接替王城守军，大王再放虎归山，也不迟矣。” “王城守军不过摆设，羽林军半日便可接替。” 内史冂又道：“羽林军仅两千甲士，戍卫偌大王城，必然深感吃力。” 姬宫湦轻声回应：“孤王早已密令蓝田大营，从两郡新国人之中，再行征召三千青壮。” “仓促征召，何以作战？” “多战方能善战，练兵秣马三载，不及一次冲杀也。” 内史冂不再循旧：“大王所言甚是！” 没多久，虎贲甲士来报。 司徒尹球身处右殿，吃喝虽是不缺，却形同软禁。 一旦想跨过门槛，便有虎贲甲士堵门劝返。 司徒尹球接连请求觐见天子，结果都毫无回音。 其按捺不住，竟别出新裁，在殿门长跪不起。 姬宫湦暂且无事，便命虎贲甲士将其带来大殿。 司徒尹球刚进大殿，便便姬宫湦不停叩头。 “大王，臣该死！” 姬宫湦笑道：“司徒又有何该死之处？” “臣不该擅作主张，致使召公府邸遗属冲撞王宫。” “司徒倒是有自知之明！” “大王欲戡平王畿诸侯国，臣不惜自毁名声，只为挑动召国内乱，助大王师出有名。” “果真如此耶？” 司徒尹球分外激昂：“此乃臣之本心，日月可鉴也！” 姬宫湦笑问：“公子田向司徒许诺多少好处？” 司徒尹球顿时哑口无言。 姬宫湦静静地望着。 司徒尹球如坐针毡般，纠结许久后，才伏地告罪。 “公子田向臣许诺，事成之后，赠千金！” 姬宫湦反问：“牟取钱财，亦是人之常情。” 司徒尹球忙道：“臣有罪，不该为一己之私，行先斩后奏之事。” 姬宫湦无比平静：“司徒应该明白，孤王用人最重忠心，能力反倒为其次。” 司徒尹球只得继续叩头。 “臣自知铸成大错，唯乞戴罪立功，继续替大王分忧。” 姬宫湦长叹一口气：“司徒可还记得，孤王曾交与尔三道王命？” “启禀大王，堵路迫迁一事已奏效，其等均答应置换到丰水私田原。” “献粮封爵呢？” 司徒尹球如实道：“仓促之间，臣仅能凑足自家粮食。” 姬宫湦道：“此事无需司徒再行参与，孤王已命太仓姬綦全权执办。” 司徒尹球唯有称是。 姬宫湦继续道：“孤王命司徒调和召国，如今却造成如此局面，该如何解决？” 司徒尹球道：“臣已知罪，心中惶恐，唯大王之命是从！” 姬宫湦意味深长道：“司徒可愿出使召国？” “臣已得罪姬曲齿旧故，若路上出事，岂不有损大王颜面？” “司徒若是出事，孤王便有借口讨伐召国。” 司徒尹球略显慌张：“大王欲以臣为诱饵？” 第78章 畿外十六坊，东市良人会 姬宫湦笑而不语。 司徒尹球忙道：“臣有一策，可使召国大乱！” 姬宫湦笑问：“是何良策？” “公子田此时必然以为，召公之位在握。待臣收其千金……” “哦？” “臣将悉数献予大王赎罪。” “尔后如何？” 司徒尹球道：“大王再颁布王命，册立公子丙为新召公，使其兄弟相争。” 姬宫湦不禁莞尔：“司徒，好歹毒之计策。” 司徒尹球又是一惊。 姬宫湦旋即道：“孤王甚喜，便依尔之计策执办。” 司徒尹球暗自松了一口气：“臣这便遣人向公子田传信，讨要其允诺之千金。” 姬宫湦道：“在此期间，司徒便留在右殿罢。” “启禀大王，臣之家眷惊魂未定，需回府稍作安顿。” “无需如此繁琐，孤王这便命人前去，将司徒家眷尽数请入宫中相聚。” 姬宫湦说罢，便挥挥手。 司徒尹球唯有硬着头皮道：“谢大王恩典！” 待其走后，内史冂颇为迷糊地站起身。 “大王对司徒尹球之态，为何会如此反复？” 姬宫湦笑道：“司徒尹球所言不无道理，千金足以购买五千石粮食。” “大王曾向召公府邸遗属许诺，会处死司徒尹球。” “孤王未曾说过，不派司徒尹球出使召国。” 内史冂这才恍然。 多留司徒尹球苟活几日，只是为了拿到千金。 待其出使召国，便能借助外力除之，同时可名正言顺讨伐召国。 …… 翌日，羽林军完成布防。 虢石父率王城守军，正式以太牧之名，前往犬丘养马场。 东市依旧火热异常。 太仓姬綦奏报，云梦坊与汉中坊相继设立，大量王城商贾也欲效仿。 姬宫湦当即下令，开放东市边缘坊区，统称为畿外十六坊。 每坊各设主营行业，不限商贾国别出身。 若自行修建铺面，亦可减免三年市赋。 只是设摊售卖，则按原定新商赋收取市赋。 此令一出，王城商贾纷纷闭店，前往畿外十六坊争抢有利之地。 偌大王城，已略显萧索。 姬宫湦待在大殿，安静地等待事态发展。 结果，申后突然觐见。 此时的申后，早已没有最初之气势，反倒变得轻柔许多。 “大王，宜臼又来信了。” 姬宫湦道：“孤王亦有收到，其已走遍郑地，正前往芮国继续堪舆。” 申后不禁哀叹：“宜臼日渐明事懂礼，吾虽欣喜万分，心中却极为思念。” “王后勿忧，天子盛宴之前，宜臼必会返回王城团聚。” “大王，内宫冷清，吾整日闲游，颇为寂寥。” 姬宫湦笑道：“不如孤王新纳几名妃嫔，助王后享内宫争斗之乐？” 申后羞愧难当：“吾今日方知，大王乃圣明之君。内宫争宠纠缠，实乃荒唐之举。” 姬宫湦灵光一闪：“王后既然寂寥，孤王倒有一法可解。” 申后忙问：“何法可解？” “而今东市方兴，王后何不前去巡视一番？” “亦仅只一时而已。” “王后可知，商贾为何会归于贱籍？” “其等不时农桑，仅知倒卖获利，鲜有家国之心，于国有害也。” 姬宫湦却摇摇头：“若无商贾贩运，天下货物何以流通？” 申后道：“货物不通，民事农桑尚可活。货物尽通，民虽劳累亦难活。” “孤王亦行商贾之事，两郡新国人皆受益也。” “大王所行非商贾之事。” “何以见得？” “两郡开仓售粮，价格却始终如一，乃安民之策。开设天子盐铺，兴建东市筹粮，亦是惠民之举。” 姬宫湦笑问：“若东市兴盛，会有何种隐患？” 申后坦言：“商贾终究以利为首，往后必然会滋生士商勾结。” “王后觉得，如何能解？” “自然是严加管治，若发现端倪，便将参与之人悉数诛杀。” 姬宫湦有些哭笑不得。 不愧为申侯所生，骨子里始终洋溢杀伐之气。 “其利一倍，商贾便争相云集。其利十倍，商贾可丧尽良知，其利百倍，商贾不惧死矣。” 申后道：“莫非大王早有应对之策？” 姬宫湦颔首：“孤王欲增设东市良人会，借助老弱妇孺，察举商贾不法之举。” “商贾善欺老弱妇孺，大王此举善也！” “东市良人会需秉公灭私，往后便由王后执掌如何？” 申后屈膝行礼：“诺！” …… 五日后，消息接踵而至。 校尉鲀潜伏申国，趁看守甲士不备，率心腹杀出。 片刻之见，便将延乙期家眷悉数救出。 目前人已转道郑地，不日便能顺利抵达王城。 羽林军完成部署，正修缮残缺城墙与兵甲。 虢石父连同麾下甲士，均已举家前往犬丘。 东市日趋平稳。 畿外十六坊内，大量临时铺面拔地而起。 东市良人会亦揪出几名奸商，申后念及其等为初犯，均处以没收家资之罚。 召国使者如期而至。 姬宫湦当即召见，并传司徒尹球一同进殿。 使者名为蔺籍，不到四十岁，长相颇为敦厚。 “小臣召国当国大夫蔺籍，拜见大王！” 姬宫湦抬抬手：“免礼。” 蔺籍突然引声高歌。 “呜呼哀哉，召国罪兮！虎公方薨，未曾殡兮！曲齿罹难……” 姬宫湦忍不住捂上耳朵。 内史冂等人反倒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还会点头咂嘴。 就连司徒尹球，脸颊也闪现出陶醉之情。 直至破锣般的歌声停歇，姬宫湦才将手放下。 “尔到底所为何事？” 蔺籍挥袖擦拭眼角后，眨眼间便恢复正常神态。 “启禀大王，召国连薨两君。当务之急，乃是册立新国君。” 姬宫湦道：“此乃召国内事，何须前来觐见？” 蔺籍答：“召公之印鉴，仍流落王城。无印不成君，恳请大王派人助臣找寻。” 姬宫湦瞥向司徒尹球：“印鉴一事，孤王为何不曾听闻？” 司徒尹球急忙道：“大王，臣亦不得而知也。” 蔺籍道：“若印鉴无处可寻，唯有请大王颁布王命，以安召国子民之心。” 姬宫湦瞥向司徒尹球。 “司徒曾言，公子田会赠尔千金，如今何在？” 蔺籍瞬间茫然无措：“这也能当众商讨？” 第79章 错立公子田，强任司徒使 司徒尹球走向蔺籍。 “尔若是带来，交与本司徒即可。倘若没有，便回召公向公子田讨要。” 蔺籍望向姬宫湦：“大王，此事……” 姬宫湦笑道：“孤王早已知晓，司徒已允诺，将千金转赠孤王。” 蔺籍虽不甚明了，亦不敢多作耽搁。 “臣已带来，便在宫外。” 司徒尹球忙道：“既然如此，还不赶紧去取。” 蔺籍只得道：“诺！” 不稍片刻，便有四名奴仆抬着两口箱子进殿。 司徒尹球挥退奴仆，亲自点算，确认无误。 “启禀大王，确为千金。” 姬宫湦满意地点点头：“先前所许之粮何在？” 司徒尹球一时茫然：“启禀大王，公子田未曾许诺赠予粮食。” 姬宫湦道：“司徒先前曾言明，公子田与公子丙均愿献粮封爵。” 司徒尹球颇为尴尬：“臣一时糊涂，竟忘了此事。” “可还奏效？” “奏效！” 姬宫湦颔首：“至少献粮千石，获封乡子爵位，尔等切莫再遗漏。” 司徒尹球望向蔺籍。 蔺籍忙道：“臣回到召国，会立即派人进献。” 姬宫湦心满意足地大笑，旋即提起笔，在空白布帛上肆意挥洒。 经过这段时间练习，姬宫湦识字大有长进。 前世曾练过书法，亦不用担心字迹有失颜面。 写好之后，拿来天子印玺，在落款位置用力盖上。 末了，吹上一口清气。 “孤王亲自拟写诏书，尔等这便拿去罢。” 蔺籍连忙上前接过。 司徒尹球也凑过来旁观。 当蔺籍看清内容后，顿时满脸难以置信。 司徒尹球则更为夸张，一时间竟目瞪口呆。 姬宫湦忙问：“可是孤王字迹过于惊艳，以致尔等瞠目结舌？” 蔺籍小心翼翼道：“启禀大王，有一处写错了。” 姬宫湦道：“此乃孤王亲笔所提，焉能有错！” 蔺籍小声道：“应当是册立公子田为召公，而非公子丙也。” 姬宫湦佯装惊讶：“孤王方才已经问过司徒，公子田献粮封爵，公子丙继任召公，有何不妥？” 蔺籍皱起眉头：“敢问司徒，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司徒尹球假装不知：“定是某个环节出错，以致大王所有误解。” “那该如何是好？” “此乃大王亲笔所书，亦盖有天子印玺，断然无法重拟。” “倘若无法转圜，吾有何面目回禀公子田？” …… 两人正私自商议，姬宫湦清咳一声打断。 “孤王尚在也！” 司徒尹球与蔺籍这才回神，朝姬宫湦告罪。 姬宫湦继续道：“王命所至，不容变更也。尔等即便商议三年五载，又有个用处？” 司徒尹球连忙提议：“若能说服公子丙，主动让位予公子田，此事便可转圜。” 一旁的内史冂义正言辞道：“岂有此理？” 司徒尹球又陷入茫然。 按照先前计划，此时应该正好收场，偏偏内史冂突然跳出来。 “兄弟谦让，有何不可？” 内史冂道：“若按司徒之策，便是在讥讽大王识人不慧。” 司徒尹球忙道：“吾从未有过此意，且与内史毫无过节，内史为何要恶意中伤？” “吾只是据实而言！” “内史既然自诩聪慧过人，何不想出良策，以解大王之忧？” 眼见二人又要继续争执，姬宫湦再次清了清嗓子。 “司徒言重了，孤王无忧。” 蔺籍赶忙道：“恳请大王收回成命，册立公子田为召公。” 姬宫湦无比厌烦：“孤王无知到何种程度，竟需尔等教导如何做事？” 三人连忙告罪。 “司徒之策不无道理，便让公子丙先领命，再向孤王上书，将召公之位让与公子田。” 内史冂没有开口，司徒尹球也侧身后退几步。 蔺籍只能收好诏书：“臣这便折返召国执办。” 不等蔺籍告退转身，姬宫湦却招招手。 “此事颇为混杂，孤王念在千金份上，决议派遣司徒尹球为天子使臣，随尔一同前往召国处置。” 蔺籍忙道：“多谢大王！” 司徒尹球满脸疑惑：“大王，这……” 姬宫湦直接瞪了他一眼：“司徒莫非有异议？” 司徒尹球不敢有违：“臣领命，定不负大王厚望！” “此行路远迢迢，司徒留在王城之家眷，孤王定会多加照料。” “谢大王隆恩！” 蔺籍不明所以然，主动伸手邀司徒尹球同行。 结果司徒尹球却抢先出殿，蔺籍只得快步跟上，相继离开大殿。 内史冂望向两人背影，嘴角不禁划出弧度。 “大王打算何时下手？” 姬宫湦佯装不解：“内史所言，孤王甚是不解。” “此乃除掉尹球最佳时机。” “内史切莫乱说，司徒尹球忠心耿耿，孤王为何要将其除掉？” 内史冂只能换一种说法。 “大王以为，尹球此番出使，能否顺利抵达召国？” 姬宫湦点点头：“召国大夫同行，召国甲士护送，不应出现差池也。” “其身处召国之时呢？” “亦有公子田守卫。” 内史冂眼前一亮：“返回王城时，何人护送？” 姬宫湦笑道：“此等蕞尔小事，已有奴仆去办，孤王无需知悉。” 内史冂目光望向堪舆图。 “启禀大王，臣夜里时常深思，终究觉得自己有愧于史家之传承。” “内史何出此言？” “先父曾言，史者，当有独守之明，旁观之清，不得有所错越，以免失之以实也。” “老内史此言大善也！” “臣却屡屡向大王谏言，未能独守旁观。” 姬宫湦问：“若有一婴孩，被人遗弃在山林之中。内史恰巧经过，是否会出手相救？” 内史冂毫不犹豫道：“自然要出手相救！” “先而为人，后成史者。孤王有戡平天下之志，内史亦有怜悯之心，是以如此。” “终究有违先父训诫。” “史究竟有何用处？” “载君王之言行，录天下之变故，存煌煌之史册，供后世引以为鉴。” 姬宫湦笑道：“救万民于水火，留史册供后鉴，哪个更重要？” 内史冂答：“两者皆要！” 姬宫湦追问：“若万民不存，史册又有何用？” 内史冂听罢，郑重顿首。 “谢大王教导！” 姬宫湦道：“孤王欲立谏臣，内史可愿出任？” 第80章 痛失司徒尹，讨伐荣公廖 内史冂虽有谏臣之心，却不敢逾越史家祖训。 “大王厚爱，臣难往也。” 姬宫湦认真道：“孤王观伯朙，已有史家之风范，内史何不提早传承？” 内史冂眼前一亮：“如此，便不违祖训矣。” 姬宫湦道：“那便照此执办，由伯朙继任内史一职。” 内史冂躬身道：“敢问大王，臣司何职？” 姬宫湦沉吟片刻：“孤王置郡县，曾设太守、太尉与太丞。革新朝堂，又立太博、太常、太仓及太牧。内史乃谏臣，不如就叫太谏如何？” 寺人尨急忙提醒道：“启禀大王，太监乃吾等寺人别称。” 姬宫湦这才反应过来，旋即哈哈大笑。 “孤王险些疏漏，既为谏臣，便叫太督如何？” 内史冂拱手：“臣，太督内史冂领命！” …… 三日后，召国都邑。 司徒尹球手持白玉旄节，缓缓走进召公大殿。 公子田与公子丙殿门相迎，三人连同当国大夫蔺籍，步入殿内密谈。 密谈详情，不得而知。 据邦谍回报，殿内曾传出争吵声，不久便又平息。 待殿门重新开启，司徒尹球满脸笑意离开。 紧接着，召国便接连颁布两道告国人书。 首道布告，遵照天子之王命诏书，册立公子丙为召公，并将重铸召公印鉴。 后又颁发布告，言公子田聪慧过人，且有当政之大才。 召公丙自叹弗如，将上书天子，将召公之位让与公子田，以安召国子民之心。 两道布告一出，召国子民顿时哗然。 公子田竟派出心腹甲士，开始四处缉拿诽谤者。 召国乱象四起，司徒尹球却已功成身退。 携带两千石粮食，搭乘货船顺流而下，直奔镐京王城。 又过一日，司徒尹球所乘货船，接连穿过虢国、毛国、合国与矢国。 途经荣国疆界，眼看就要进入骊山郡丰水县，一伙盗贼突然现身。 司徒尹球身中流矢，落水而亡，两千石粮食下落不明。 王城国人虽痛恨司徒尹球，然其却是代天子出使召国，乃大周之颜面。 天子使臣被盗贼所杀，无异于践踏王城国人之脸面。 次日破晓，便有大量国人聚集到宫门前。 宫门不远处，正是姬宫湦重生之初，杀褒姒祭旗之旗楼。 既是起点，又为节点。 姬宫湦一袭黑衣，在斧钺甲士护送下，缓缓走到城楼最前端。 高台顶部旌旗依旧猎猎作响，却再也不见朝堂群臣从宫门涌出。 王城国人齐声高喊：“大王万年！大王万年！” 寺人尨命人端来铜喇叭。 这是姬宫湦特别下令，由内史仲飔铸造而成。 扩音效果虽比不上前世喇叭，却足以让声音传遍宫门内外。 姬宫湦站到铜喇叭前，刻意清了清嗓子。 王城国人纷纷安静下来。 “天子使臣司徒尹球，已殒命荣国之疆域。” 王城国人鸦雀无声。 姬宫湦继续道：“孤王已派人护送其家眷，前往事发之地祭奠。” 太督内史冂奏报：“荣公廖治下糜烂，天子使臣途径，竟不派甲士护送，以致司徒尹球尸骨无存，此乃藐视王城国人之行径！” 姬宫湦道：“荣国对此事有何说辞？” 太督内史冂道：“荣公廖得知后，仍恬不知耻，上书鸣冤叫屈，并将罪责悉数归咎于盗贼。” 姬宫湦大喝：“岂有此理！” 王城国人纷纷附和。 姬宫湦等了片刻：“诸位以为，该当如何惩治荣国，以雪王城国人之耻？” 太督内史冂道：“应号召诸侯共讨之！” 王城国人顿时心潮澎湃，纷纷挥动手中野菜与锅碗瓢盆。 “号召诸侯共讨之！” 姬宫湦拿捏节奏，等王城国人自行平息，才重新开口。 “荣国藐视礼法，境内盗贼肆虐，子民深受荼毒。兵者虽为大凶，孤王亦当大兴正义之师，即刻前去讨伐！” 王城国人再度爆发轰鸣。 太督内史冂忙问：“大王打算以何人为统帅？” 姬宫湦道：“太尉何在？” 一旁的姬掘突出列：“启禀大王，臣代玄甲军请战！” 姬宫湦大手一挥。 “传孤王之命，任骊山太尉公子倔突为统帅，率三千玄甲军，即刻启程讨伐荣国！” 姬掘突郑重抱拳：“诺！” 姬宫湦拿过玄甲虎符，亲自交到姬掘突手中。 一时间，王城国人欢腾。 征伐之事，向来仅在朝堂回旋，王城国人从未有过切身体会。 如今亲眼目睹，亲身经历，更易群情激昂。 姬掘突接过大纛，在城头高高举起。 旗楼随即传讯四方，玄甲军精锐身披铠甲，整齐划一地分列大道左右。 姬掘突下楼后，命全体玄甲军精锐面朝城楼。 无数手臂高高举起，一齐作出比六手势。 “玄甲彭彭，戈矛烁烁！忠秉大王，伐克四方！” 姬宫湦远眺目送。 直到宫门处归于平静，才将手缓缓放下。 “孤王等此刻久矣！” 太督内史冂道：“大王征讨荣公廖，当传檄王畿诸侯，以全王师之正名。” 姬宫湦内心不禁苦笑。 谏臣果然很扫兴，而且每次都掐准时机，偏偏却不得不立。 “王畿诸侯勾连已久，必会枉顾事实上书。待玄甲军攻克荣国，再看其等嘴脸。” 太督内史冂又问：“畿外之天下诸侯呢？” 姬宫湦冷哼：“王畿屡遭戎狄进犯，未曾见天子诸侯一兵一卒，就连朝贡也已沦为敷衍之事，为何要知会其等？” 寺人尨也嗫声道：“依小的之见，谁若对此置喙，便是对大王不敬，亦可讨伐之。” 姬宫湦大笑：“寺人尨所言，正合孤王之意。” 太督内史冂有些担忧：“若天下诸侯以此为由，暗中勾结反叛，如何应对？” 姬宫湦道：“吾有玄甲军，何惧一盘散沙呼？” 太督内史冂释然。 此时王城国人已经散去，三人正欲返回大殿，太仓姬綦却匆忙来报。 校尉鲀处事果断，已将延乙期家眷送抵王城。 申侯从汉中调集一万石军粮，以商贾名义陆续运进王城。 羽林军早有准备，借口盘查悉数扣押。 申侯勃然大怒，派遣密使前来质询延乙期，目前已抵达南郭公仓。 延乙期只得通过太仓姬綦，求助公子晨。 第81章 会申国密使，索吕恭千金 王畿尚未尽入囊中，姬宫湦还想再拖延一些时日。 于是便重新化身为公子晨，赶往南郭公仓。 灵鹿与活鹿已完成收购，五谷也转移至东市。 褒国熏肉商顿隰，申请单设一坊有功，俨然成为汉中坊主事人。 楚国粮商斗不曲则被派给姜濉，充当云梦坊管事者之一。 庸国皮货商濎宁父，亦前往国营坊打理皮货铺。 三人皆已从属太仓姬綦麾下，南郭公仓仅剩延乙期驻守。 姬宫湦踏进内堂，便见延乙期正独自沉思。 听到动静，看清来人，延乙期连忙起身行礼。 “拜见公子，申侯密使稍后便到，目前尚有两刻钟。” 姬宫湦颔首道：“尔可记得本公子交代之事？” 延乙期答：“小的已向申侯密使言明，公子乃宗国公庶子，太仓姬綦之弟。” “还有呢？” “粮食被扣押一事，公子亦可代为转圜。” “如此甚好，稍后尔毋需多言，一切均交由本公子处置。” 延乙期拱手：“诺！” 姬宫湦继续问：“如今汉中战事进展如何？” 延乙期当即开始描绘。 自汉中保卫营占据南山，不断往前推进，现已完全掌控汉中北境十五座城池。 申缯两国联军唯有不断退守，褒国都邑已然成为凸出部。 汉中保卫营并未进攻褒国都邑，而是不断往南蚕食。 申侯本指望陆浑戎出兵相助，结果许诺之粮却被羽林军扣押。 现如今，两军仍在对峙。 姬宫湦道：“尔家眷之事，申侯可有听闻？” 延乙期笑答：“申侯焦头烂额，而且时间不久，从密使此前态度来看，其应当未曾知悉。” 姬宫湦颇为满意：“如此一来，吾等便有更多转圜之余地。” 两刻钟，为前世半小时。 申侯密使果真抵达。 其身穿商贾服饰，腮帮长着一颗大黑痣，浑身散发鱼腥味，与市井鱼贩并无差别。 延乙期主动上前介绍：“这位便是公子晨。” 申侯密使不亢不卑，仅仅是简单抱拳行礼。 “在下吕恭，申侯密使。” 姬宫湦开口便问：“申国当国大夫吕章，与密使有何关系？” 吕恭并不隐瞒：“大夫吕章乃吾之长兄也。” “本公子曾有幸见过吕章，其腮帮却无黑痣。” 姬宫湦看似闲聊，却在表明自己身份，足以进出朝堂大殿。 吕恭自然明白，再度行礼时，便改为拱手。 西周礼节繁复无比，至周幽王时期，早已演化出简单模式。 抱拳多用于军旅与普通交往，拱手则是下层对上层，亦有恭敬请求之意。 “公子真能转圜扣粮一事？” 姬宫湦大笑道：“尔若是不信，尽可自去也。” 吕恭忙道：“公子贵为宗国公之后，区区小事，自然不足挂齿。” 姬宫湦收敛笑意：“此乃勾结戎狄之大事。” 吕恭一震：“请公子指教！” “尔等应当知道，勾结戎狄乃大王最为痛恨之事，轻则枭首示众，重则满门抄斩。” “公子既然如此惧怕，为何还要与在下会面？” 姬宫湦意味深长道：“正所谓风险越大，转圜之资便越多。” 吕恭见多识广，当即表态。 “公子若能代为转圜，申侯愿赠予二百金。” 姬宫湦嗤笑道：“本公子之命，只值二百金？” 吕恭辩解道：“一万石粮食，折合两千金，一成已然不少矣。” 姬宫湦板着脸：“申侯若无诚意，可另觅他人。” 吕恭咬咬牙：“三百金！” 姬宫湦依旧摇摇头。 吕恭再道：“五百金！” 姬宫湦不再废话，直言道：“本公子需一千金！” 不等吕恭开口，延乙期便抢先朝姬宫湦劝说。 “公子，委实太多也！” 姬宫湦嘴角微翘：“尔等应当知道，王城严控粮食运出。” 延乙期叩拜：“此事与小的牵连颇深，请公子务必代为转圜。” “这一万石粮食，此前可曾交接到尔之手？” “小的尚未来得及交接，便被羽林军悉数扣押。” “那与尔有何干系？” “话虽如此，小的毕竟参与其中。倘若毫无转圜，申侯亦会迁怒小的。” 姬宫湦先是轻微颔首，继而望向一旁的吕恭。 “八百金，此为底线！” 吕恭思虑许久：“公子若真能转圜，申侯愿赠八百金！” 姬宫湦这才笑道：“循例，尔需先付四百金。” 吕恭当即转身出门。 没过一会儿，便抱着一口沉甸甸的木箱折返。 打开之后，正好四百金。 姬宫湦示意妫子骘先收好，接着才对吕恭言明。 “转圜需要一些时日，尔先回住处等候。事成之后，会有人登门告知。” 吕恭忙问：“需多少时日？” “最快三日，最迟五日。若最终转圜失败，本公子会将四百金悉数退还。” “在下静候公子佳音！” 吕恭说完，便痛快离去。 寺人尨接踵而至。 “禀报公子，吕恭所携之资，仅只四百金。” 姬宫湦微微一笑：“四百金亦是金也！” 延乙期道：“申人无信，吕恭必是等公子转圜成功，再以此相要挟。” “小小伎俩，不足挂齿。” “公子何不秉明天子，派人暗中将其缉拿。” 一万石军粮本就暗中偷运，即便羽林军不归还，申侯亦无借口追究。 吕恭乃密使之身，申侯更不可能出面相救。 姬宫湦笑了笑：“大王曰，时候未到。” 延乙期不疑有他。 单凭从申国救出其家眷，就足以验证公子晨实力之强悍。 姬宫湦不当场下黑手，除拖延时间外，更是想将子璅同党一网打尽。 自东市开业，子璅似乎有所察觉，便选择在王城蛰伏。 在此之前，子璅曾在各诸侯国预定大量皮货。 如今暂停出售，皮货却持续涌入，导致仓库不断堆积。 囊中之资迅速锐减，王城市集又门可罗雀。 万般无奈之下，子璅唯有兵行险着，委派陌生面孔代为转售。 姜濉派人进行盯梢，很快便挖出十多名子璅同党。 据姜濉估计，子璅同党至少有五十余人。 未免后患无穷，姬宫湦决定多等几日，尽可能查明子璅所有同党。 姬宫湦正欲起身离开，门外突然响起吵杂声。 寺人尨前去查看，回来时脸色颇为复杂。 “公子，王后来了！” 第82章 申后探南郭，勃丁觊北山 延乙期见姬宫湦神情怪异，心中不免好奇。 “公子莫非与王后有仇？” 姬宫湦道：“王后乃申侯之女，本公子对付申国，自然被其视为敌人。” 延乙期未及多想：“公子可移步后堂躲避，王后交由小的应付。” 姬宫湦叮嘱道：“无论王后如何盘问，切莫泄露本公子身份。” 延乙期顿首：“诺！” 姬宫湦旋即走进后堂。 延乙期稍作规整，便匆忙赶去大门迎接。 数十息后，申后便领着四名中年妇人，依次走进内堂。 待申后坐上主位后，延乙期才叩拜大礼。 “小的延乙期，拜见王后。” 申后轻微点头：“尔便是南郭公仓之掌仓？” 延乙期答：“启禀王后，小的正是掌仓。” “本后替大王察举不法商贾，麾下设东市良人会，尔可知晓？” “小的虽不在东市行商，亦有所耳闻也。” “本后此番前来，只因收到密报，南郭公仓常有神秘之人出入。” 延乙期连忙解释：“坐商行贾，均是如此。” 申后直言：“本后过来之时，正巧撞见申人吕恭离开。” 延乙期笑了笑：“吕恭此番前来，是为商议天子盛宴五谷之事。” “太仓姬綦曾提及，南郭公仓为其庶弟暗持。” “启禀王后，小的只是掌仓，向来坚守本分，不涉幕后之事也。” 申后颇为突兀道：“尔等可有勾结戎狄？” 延乙期躬身：“请王后明察，小的确实没有！” 申后环视左右，四名中年妇人瞬间开启话匣。 妇人甲道：“南郭公仓只买不卖，是暗中替戎狄筹措物资。” 延乙期驳斥：“南郭公仓所有货物，均悉数运往骊山与泾水两郡，大可前去查证。” 妇人乙道：“南郭公仓暗中打压货物市价！” 延乙期反问：“价廉则国人获益，价高则奸商获益，尔竟护奸商而戕害国人耶？” 妇人丙道：“南郭公仓不迁往东市，必是另有图谋。” 延乙期笑答：“吾等所图，不过蝇头小利尔。” 妇人丁还欲开口，申后却颇为不耐烦。 “尔等均为揣测之言，诛心之论，切莫再丢人现眼，都出去候着罢！” 四名妇人连忙缄口，依次转身行礼离去。 申后神情有所平缓。 “本后只问一句，这南郭公仓幕后，究竟是何人暗持？” 延乙期朝申后再度行礼：“启禀王后，小的着实不知也。一应事务，均为太仓姬綦出面交代，小的只知领命执办。” 申后情知难以问出，唯有缓缓转过身。 “而今大王派兵征讨荣国，往后亦会有诸多征伐，尔等切莫多生事端！” 延乙期道：“启禀王后，待天子盛宴筵毕，南郭公仓便会闭门，不再参与商贾之事。” “尔等是为天子盛宴专设？” “迄今为止，确实如此。” “那倒不算犯乱，大王向来忧心缺粮一事，尔等亦略有功绩。” “此乃小的本分之事，多谢王后谬赞。” 申后不再多言，转身离开内堂，颇有豪迈之风。 姬宫湦全程目睹，内心始终在不断思索。 申后此行究竟有何目的？ 东市良人会察举商贾，仅限于东市之内，并无权擅越。 重返内堂时，延乙期面色依旧平静，实则早已汗流浃背。 “公子，小的应付如何？” 姬宫湦颔首：“善也！” “小的推断，王后疑心太仓中饱私囊，是以坦明专设一事。” “无妨，事实亦是如此！” …… 离开南郭公仓，姬宫湦始终有些心不在焉。 吕恭前脚刚离开，申后便前来查探南郭公仓。 申后此前种种，又无不在宣称与申侯割裂。 刚回到大殿，便有长羽甲士匆忙来报，犬戎王勃丁欲遣使面见天子。 自从姜戎覆灭，犬戎与绲戎共同瓜分其北山之地。 此后与大周互通边贸，期间双方并无战事。 得益于此，泾水郡进展迅速，不断往北开垦农庄，已然接近北山之麓。 姬宫湦有些不解：“若是寻常遣使觐见，该当报泾水郡太守，再向孤王禀明，为何要命长羽甲士紧急奏报？” 长羽甲士道：“此乃王畿镇北营校尉姞?所奏，犬戎使者另有要务。” “尔等可知是何要务？” “犬戎使者只言，需面见大王，方能透露。” 姬宫湦道：“那便召见！” 长羽甲士走后，太督内史冂当即起身。 “犬戎王故弄玄虚，依臣之见，其中必有蹊跷。” 姬宫湦颔首道：“太督所言甚是，但又好似什么都没说。” 太督内史冂兀自发笑。 “王畿镇北营五千将士，驻守北山之麓，即便犬戎王有所图谋，亦无需多虑也。” 姬宫湦很是好奇：“太督是否有所误会？” “请大王指教！” “所谓谏臣太督者，乃是谏天子之言行，督孤王之举止。” “大王所言甚是！” “太督以为，孤王若是与犬戎王勃丁密谋，有何利弊之处？” 太督内史冂略微思索：“若利于新国人，皆可宜也。” 姬宫湦顿时恍然。 此前怀疑申后，应当是自己疑心太重。 东市良人会之初衷，正是整饬不良奸商，防范士商勾结。 …… 次日，未及晌午。 犬戎使臣便已抵达。 其身高仅只六尺，满脸灰白络腮胡，虽连夜兼程，却精神矍铄。 “犬国使臣乌哈，拜见大周天子！” 姬宫湦抬手：“使者免礼！” 乌哈起身环视四周，却不见群臣，顿时心生疑惑。 “外臣斗胆，敢问大周天子，这殿内为何如此冷清？” 姬宫湦笑道：“孤王正整饬朝堂，是以如此。莫非使者所言之事，需群臣共同商议？” 乌哈道：“外臣只是新奇，所言之事，却只能告知大周天子一人。” “在场诸位，均为孤王心腹，使者尽可言明。” “我王勃丁欲吞并绲戎国。” 姬宫湦颇感意外：“此乃尔等戎国内事，孤王愿作壁上观。” 乌哈道：“北山若尽归我犬国所有，犬周两国便以北山之麓为界，大周天子以为如何？” 姬宫湦冷笑：“泾水一带，本就是王畿之地。以此为条件，犬国着实可笑也。” 乌哈有意顿了顿：“泾水以东，有地千里也。” 第83章 五百犬戎马，三千玄甲军 姬宫湦瞥了一眼堪舆图。 泾水郡东侧，骊山郡以北，确有大片荒芜泽卤之地。 盐碱堆积，又无水源灌溉，作物难以成活。 自宣王时期起，周王室彻底没落，便再也无人前往。 大荔戎盘踞河西之地，反倒时常前来放牧。 后世韩桓王实施疲秦之计，派遣水工郑国入秦修渠，企图耗空秦国府库。 后郑国身份泄露，秦王嬴政听从谏言，非但不杀郑国，反而委以重任，并将水渠命名为郑国渠。 此后，关中成为沃野，助秦王嬴政一统天下。 乌哈所指，正是郑国渠流域之核心地带。 姬宫湦大笑：“此等泽卤之地，孤王随时可以轻取。” 乌哈却道：“大周据此，便可远攻大荔戎国，直抵大河西岸。” “孤王自持郑国，亦属河西之地也。而且掌控风陵渡，中条山更在咫尺。” “据外臣所知，大周天子运盐之道，大荔戎国垂涎已久。” 姬宫湦陡然寒声道：“尔等应当记得，满也速所部为何覆灭。” 利用渭水河道，转运安邑女盐池之硝盐，为姬宫湦最重要命脉。 大荔戎也曾蠢蠢欲动。 后姬宫湦尽屠该妬部族，接着斩杀满也速，又大败五戎大军。 大荔戎深感惧怕，从此不敢再靠近渭水河畔。 乌哈眼见接连失策，唯有选择进行交底。 “大周若是按兵不动，犬国愿赠良马五百匹。” 五百匹马，价值万金。 姬宫湦不禁动容：“据孤王所知，犬国拥马不过两千余匹，除去老马与幼驹，良马亦不过数百匹？” 乌哈道：“实不相瞒，犬国仅有良马五百匹。” “悉数赠予孤王，尔等如何与绲戎作战？” “我主勃丁自有妙策！” “犬国不欲弃马呼？” “绲戎善于养马，拥马三千余匹，届时犬国之马不减反增。” 姬宫湦顿了顿。 西周时期，尚未出现真正骑兵，马匹多用于战车、运粮与传讯等。 戎狄行军时虽有骑士，却多为节省脚程。作战时仍需下马，步行前去冲锋。 骑兵三大件，马鞍、马镫与马掌，此时均未现世。 戎狄为避免胯下之痛，常会用羊皮包裹马背，勉强算原始马鞍。 没有马镫，骑兵在马上挥动武器，根本无法保持平衡。 马掌不仅关系到战马作战寿命，更是冲锋陷阵时必备之物。 姬宫湦麾下五大王师。 玄甲军为重甲步兵，虎贲军与羽林军同属轻甲步兵，王畿镇北营与郑地锐士营均为普通步兵。 设立犬丘养马场，正是为打造骑兵做准备。 打发虢石父前去养马，仅只是权宜之计。 姬宫湦颔首道：“三日之内，孤王需收到奏报，五百匹良马抵达泾阳县。” 乌哈大喜：“外臣这便赶回犬国，定期将良马奉上。” 姬宫湦顺势道：“代孤王向勃丁一问，尔可愿纵横北域？” 乌哈拱手：“大周天子之问，外臣必定带到！” 命长羽甲士送走乌哈，姬宫湦不禁兀自莞尔。 太督内史冂谏言道：“大王此举，颇有养虎为患之嫌。” 姬宫湦笑道：“驱虎吞狼，虎焉能独善其身？” “若犬戎不断壮大，王畿镇北营恐难抵御。” “太督以为，戎狄不事农耕，为何能长期为患？” 太督内史冂答：“正因其不事农耕，牛羊易死，唯有劫掠方能活口。” 姬宫湦又问：“为何不见其灭绝，反而源源不断？” “戎狄部落更替，犹如日升月落也，吾等无缘窥其原貌而已。” “既然如此，何惧一虎耶？” 太督内史冂大笑：“以不变应万变，大王圣明！” …… 黄昏时分，战报频传。 司徒尹球家眷前往祭奠，船只再遇盗贼，最终悉数葬身鱼腹。 三千玄甲军越过丰水县边界，抵达荣国疆域。 荣国子民闻讯，纷纷选择四散奔逃避战。 其中大半涌入丰水县，火速改换成新国人。 小半为卿士贵族，只能逃往西陲，投奔其余王畿诸侯国。 姬掘突刻意放缓行军。 三千玄甲军犹如一方巨碾，所到之处皆望风而降。 抵达荣国都邑时，荣公廖竟率残余上千甲士，出城列阵迎战。 “天子无道！荣国蒙冤！” 姬掘突径直走到阵前：“尔身为一国之君，却甘愿做盗贼之奴仆，有何面目阵前鸣冤？” 荣公廖道：“司徒之死乃盗贼所为，尔等竟以此为借口，意图灭我荣国！” “罪则罚之，有何不可？” “天下诸侯必痛恨尔等暴行，纠集正义之师，吊民伐罪，另立大王！” 姬掘突手持长戟：“此等谋逆之言，足见尔早有不臣之心。” 荣公廖高呼：“天子残暴，岂不知厉王呼？” 姬掘突懒得多言，将手中长戟高高举起。 “传本帅军令，结阵！” 铁制兵甲制作颇为繁琐，此番未能全体装备。 三千玄甲军，分作三部。 首部为一千整装甲士。 均身披铁制盔甲，右手持丈八长矛，左手握铁皮木盾，腰悬大朴刀。 摆出铁通阵型，高喊军号，整齐跨步往前冲锋。 中部为八百弓箭手。 亦身披铁制盔甲，手执铁制弓弩，背负铁簇箭羽，并携带三尺短剑护身。 紧随整装甲士之后，搭弓引箭，灭敌先锋。 后部为一千二百名长刀兵，虽只有皮甲在身，腰间却悬挂各式工具。 分飞石、长索、麻绳、铁爪钩等，甚至还有小铁铲。 三部渐次推进，黑压压一片，涌向荣国甲士。 荣公廖此时早已胆寒，却又退无可退，便名仅有的二百乘战车出击。 战车尚未抵近一百五十步，便遭遇箭雨袭击。 御者纷纷中箭倒地，马匹与徒兵自相践踏。 未等两军交锋，整装甲士便刺出长矛，宛如巨兽密齿，不断收割敌军性命。 眨眼之间，荣国二百乘战车便悉数损毁。 荣公廖大骇，急忙下令亲卫甲士鸣金收军。 荣国士气已然奔溃，甲士纷纷抛下戈矛木盾，疯狂往后方逃命。 姬掘突再度挥舞长戟。 “全军出击，活捉荣公廖！” 三千玄甲军齐声高喊：“杀！杀！杀！” “大周万年！大王万年！” “诺！诺！诺！” 第84章 一战灭一国，一策肃一城 荣公廖往荣国都邑溃逃。 未到一舍三十里，便在惊涛骇浪般威压下，猛然吐血倒地。 荣国甲士见状，自知逃脱无望，唯有弃械投降。 得知荣公廖气绝身亡，数十名亲卫羞愤难当，选择追随荣公廖赴死。 姬掘突清扫战场时，下令将赴死亲卫与荣公廖共同下葬，以全其等忠勇之名。 荣公廖已薨，荣国再也无人抵抗玄甲军。 骊山郡属官随即奔赴荣国都邑，开始着手收编荣国子民。 玄甲军则驻守荣国西疆，震慑王畿诸侯国。 姬宫湦耐心听完战报。 “玄甲军首战大获全胜，不负孤王所托也！” 寺人尨道：“王师骁勇无敌，周室当行！” “传孤王之令，荣公廖纵容盗贼作乱，以致天子使臣殒命。王师前往讨伐，其竟不思悔改，反而负隅顽抗，最终惊惧而亡。” 太督内史冂小声道：“大王，无需如此繁杂。” 姬宫湦忙问：“太督以为，该如何陈列其罪行？” 太督内史冂思索片刻。 “荣公廖纵贼，害天使。王师克之，惧亡！” 姬宫湦笑道：“孤王决议，即刻废除荣国封号，削去荣公爵位，其地不设新县，尽归骊山郡丰水县辖制。” 太督内史冂脱口而出。 “王命，废荣国，夺廖爵，故地归丰水。” 姬宫湦继续道：“传檄王畿诸侯国，若有收留荣国叛乱者，孤王定严加惩治！” 太督内史冂接着道：“传檄天下，容乱者，伐！” “太督大善！” …… 玄甲军一战灭一国。 消息传遍王城，国人无不欢呼雀跃，自发聚集对饮畅谈。 王室衰微，诸侯放恣。 王城国人残剩的荣誉感，真正迎来复苏时刻。 大量国人涌向东市，二十五坊迎来高峰期。 就在此时，一队队羽林军开始悄然行动。 先是以暗通戎狄为名，大举缉拿子璅同党。 伴随伏法之人不断增多，子璅终于察觉到不对，急忙召集心腹逃离。 没等他走出铺门，妫子骘便亲率虎贲军迎上。 子璅故作镇定：“小的宋人子璅，拜见虎贲军将佐大人！” 妫子骘笑道：“吾等奉天子之王命，请宋商子璅到牢中一聚。” 子璅忙问：“小的所犯何罪，还请将佐大人言明？” 妫子骘淡然一笑：“大王已查明，尔等私通戎狄，损毁运盐货船，不容狡辩也！” 子璅高喊：“小的不服！” 妫子骘冷冷道：“尔服与不服，又有何关系？” 子璅还想大声疾呼，企图惑乱王城国人与商贾，虎贲军却率先高喊。 “宋商子璅，勾结戎狄，祸害盐铺，万民不容！” 子璅一时技穷，其心腹当即抽出兵刃，妄想杀出重围。 结果均被虎贲军轻松斩杀，最后仅剩子璅一人，独自仰天大笑。 妫子骘将其押赴死牢，并派虎贲军接管子璅铺面与庭院，最后才颁布王命诏书。 商贾本就贱籍，更何况是勾结戎狄之宋商。 子璅被虎贲军缉拿，王城国人内心毫无波澜。 东市尚沉浸在喧闹之中，王命诏书抵达，竟没有泛起半点水花。 王宫大殿，妫子骘回命。 “启禀大王，宋商子璅及其党羽，均已打入死牢！” 姬宫湦听罢，当即下令。 “立即着人抄没其等家资，并继续追查余孽，敢有藏匿遮掩乱党者，格杀勿论！” 妫子骘郑重抱拳：“诺！” 太督内史冂谏言：“大王此举，是否过于暴烈？” 姬宫湦笑道：“孤王乃睚眦必报之暴君尔！” “若有误伤，如何是好？” “行国之大事，焉有万无一失者。自孤王征收郭外之地，王城早已鲜有旧国人。” “如此大张旗鼓，商贾必然会有所忌惮。” “孤王置郡县，推行农庄之策，正是为了摆脱卿士贵族与商贾附蛆田地。” 内史冂这才恍然：“天子之田地，可租不可售，便可断绝新国人失地。” 姬宫湦颔首：“当此之时，商不在荣，而在于通。孤王兴建东市，不过辅策尔。” 内史冂躬身大拜。 郭外之地尽归天子，卿士贵族大多迁往丰水私田原。 入籍新国人者，则拖家带口前往两郡，选择合适农庄定居。 东市各坊建筑拔地而起，王城市集门可罗雀。 伴随子璅伏法入狱，心怀不轨之商贾，纷纷选择趁乱出逃。 羽林军只是简单查验，便放任其等离去。 偌大王城，已萧索可见。 姬宫湦实则在效仿前世。 凡国之欣荣者，都邑必定会拥堵不堪，且难以防范别国之邦谍。 划东市以安商贾，肃王城以定庙堂。 …… 次日，王畿诸侯国震动。 荣国之灭亡，犹如晴天霹雳，彻底击溃诸侯心底防线。 卿士贵族人人自危，还有大量国人争相逃离。 天子新国人之策，早已传遍王畿，失地者早有投奔之心。 未等王畿诸侯互相勾连应对，矢国便发生野人动乱。 矢国位于荣国西侧，夹杂于夨国旧地之间。 自姜戎攻灭夨国宗庙，夨国旧地便处于无主状态。 名义上归天子所属，实则被矢国暗中侵占。 矢国乃殷商姜姓旧国，因支持武王伐纣，而被封于王畿之内。 二百多年前，周穆王姬满时期，矢国曾一度强盛，进攻散、夨、鱼等王畿诸侯国，妄图尽收南山之麓。 后周王室陈兵渭水，矢国才愿割地赔偿。 自此以后，矢国便选择长期蛰伏，不再对外用兵。 姬宫湦继位时，矢国国君姜考父曾进贡朝贺。 夨国覆灭后，矢国借助地利，暗中派遣甲士前往夨国旧地。 姜考父自诩效仿周天子。 将夨国遗民尽数收编，并搜罗当地野人，组建南山垦荒之师。 结果却不供应粮食，导致大量夨国遗民野人饿死。 虽有零星抵抗，却都被矢国甲士强势镇压。 直至昨日，荣国告灭。 姬掘突三千玄甲军，驻守矢荣两国边界。 夨国遗民野人奔走相告，天子曾敕封妘椠为夨城县伯。 妘椠曾是王城五大商贾之一，前召公虎妻弟，现召公丙母舅。 换言之，夨国遗民野人早已属于新国人。 矢国姜考父无道，当迎王师玄甲军吊民伐罪。 第85章 伐无道矢国，审贼商子璅 夨国遗民野人揭竿而起。 先诛杀矢国甲士，尔后夺其兵甲，赶往渭水河畔。 老弱妇孺抢夺通行船只，前往王城面禀天子。 青壮则沿河畔往东，兵锋直指矢国都邑。 姜考父欲率甲士阻拦，却听闻玄甲整装待发军，唯有派当国大夫领兵前往。 双方旗鼓相当，随即在渭水河畔展开对峙。 姬宫湦早已收到战报。 待夨国遗民野人入城，便命羽林军悉数带往宫门之外。 围观国人，亦陆续汇聚。 姬宫湦再度现身城楼，依旧为一袭黑甲。 宫门外，当即爆发欢呼。 “大周万年！大王万年！” 不少人学起玄甲军，将右手高高举起，作出比六手势。 姬宫湦走到铜喇叭前：“矢国无道，戕害夨邑子民，孤王今始方知，痛心疾首也！” 夨国遗民野人纷纷高喊。 “恳请大王，兴正义王师，伐无道矢国！” “姜考父残暴不仁，其罪当诛也！” “毁其宗庙，断其血脉！” 王城国人多有附和，就连羽林军也参与其中。 姬宫湦抽出天子佩剑，将锋芒对准旗楼。 “传孤王军令，玄甲军即刻开拔，讨伐矢国！如有反抗者，一律当场诛杀！” 夨国遗民野人当即沸腾，轰鸣声不绝于耳。 …… 回到大殿，已是黄昏。 姬宫湦长舒一口气。 太督内史冂道：“大王方灭荣国，为何如此着急，又对矢国动兵？” 姬宫湦解释：“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孤王缉拿子璅，申侯必定明白其中缘由。” “王畿诸侯为求自保，恐将勾连申侯兴兵作乱。” “正因如此，孤王才要彻底切断南山谷道。” 关中前往汉中，有子午谷、傥骆谷、褒斜谷与散关谷等四条主栈道。 三国时期，诸葛亮七次北伐均为此地。 东侧子午谷口为骊山郡丰水县，西陲散关已被汉中保卫营控制，居中褒斜谷亦在掌控之中。 唯有傥骆谷尚未闭合。 傥骆谷位于子午谷与褒斜谷之间，虽然地势较为险峻，却是汉中通往关中最便捷之道。 申侯此前勾结陆浑戎，将一万石军粮运往王城，近三成便是走傥骆谷。 夨国故地处于芒水下游，横断西骆谷口，扼守傥骆谷。 姬宫湦早有尽收夨国旧地之心，奈何中间横跨甘国、荣国及矢国。 现如今，甘国与荣国已属骊山郡丰水县。 伐灭矢国，便可尽收芒水两岸之地，真正切断申侯与王畿诸侯联络。 太督内史冂望向王畿堪舆图，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大王欲大展雄心耶？” 姬宫湦意味深长道：“孤王乃暴君，此为好战者必亡也。” 便在此时，妫子骘来报。 “据心腹来报，申侯密使吕恭乔装宋人，前往死牢探视子璅。” 姬宫湦连忙起身：“立即着人将死牢关闭，所有人等均不可离开。” “大王欲抓捕吕恭？” “吕恭之流，杀之无用。” “关闭死牢后，执办何令？” “孤王已有计策，尔等便随孤王，前往死牢，亲自审讯贼商子璅。” 王城死牢，位于北郭。 取道王宫北门，便有小径直通，全程步行不过三刻钟。 西周监狱统称为囹圄，唯在北郭之地独设死牢。 牢者，牲之围栏也。 姬宫湦重生之前，周幽王行事颇为怪诞。 若是寺人宫娥犯错，一律派斧钺甲士当场处死，与宰杀牲畜无异。 如有卿士贵族诤言相谏，下场通常只有两种。 大部分派往封地就封，从此远离朝堂，独居一隅。 少数打入死牢，等待其心腹家眷设法救援。 在此期间，待遇还不错。 衣食均由看守甲士供应，而且并无严刑拷打。 虢石父司职上卿时，曾通过转圜救人，敛取大量钱财。 周幽王非但不在乎，反而与虢石父瓜分钱财。 羽林军接管王城之初，死牢之囚屈指可数。 现如今，子璅及其党羽，共计五十七人，均在死牢之中，竟然略显拥挤。 死牢不禁探视。 姬宫湦临时下令关闭，导致五名探视者滞留，吕恭正在其中。 一行四人，在看守甲士引路下，顺利抵达子璅牢前。 子璅披头散发，满脸污垢，眼神却异常深邃。 妫子骘喝令：“贼商子璅，见到大王，为何不跪？” 子璅大笑：“吾乃将死之人，何所惧也？” 姬宫湦抬手示意妫子骘退下，接着缓缓走到牢门前。 “孤王委实想不到，堂堂王城五大商贾，肚腩竟如此纤细。” 子璅冷哼：“无道昏君，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姬宫湦笑道：“尔大错矣！” “尔身居庙堂之顶端，却与民夺利，岂非昏君乎？” “孤王非但为无道昏君，更是残暴不仁之暴君，堪称冠绝千古，夏桀商纣亦难及项背也。” “尔倒是有自知之明。” “勾结犬戎，毁坏运盐货船，尔可认罪？” 子璅痛快道：“认！” 姬宫湦点点头：“天子盐铺乃惠民之策，尔不缺钱财，为何要与民为敌？” 子璅选择闭口不语。 姬宫湦早有预料，朝妫子骘简单招招手。 妫子骘会意，很快便命人押来五名子璅党羽。 姬宫湦轻微点点头。 妫子骘手起刀落，五颗头颅依次滚到子璅脚边。 姬宫湦清了清嗓子：“为何要与民为敌？” 子璅依旧缄口不言。 妫子骘再度转身，不多时，又是五颗头颅。 姬宫湦笑问：“孤王此举，可称暴君乎？” 子璅咬牙切齿：“此事乃吾一人所为，尔欲施展暴行，朝往吾身上施展。” 姬宫湦轻轻抬起手，作出比六手势。 “尔可知，此为何意？” 子璅道：“暴君亵玩之伎俩，吾视之脏腑翻腾，恨不得唾尔一脸。” 姬宫湦摇摇头。 妫子骘又拖来五名子璅党羽，干脆利落地继续枭首。 血腥浓郁刺鼻，迅速蔓延至整座死牢。 姬宫湦则悠悠道：“此为六数也，亦是孤王所求之六志。” 话音方落，妫子骘又拎来五名子璅党羽。 二十颗头颅，遍布牢房。 子璅再也无法忍受，声嘶力竭地喊道：“住手！” 姬宫湦这才朝妫子骘挥挥手，随后眯着眼望向子璅。 “尔可知，孤王六志为何？” 第86章 坦志取子璅，诡计赚吕恭 子璅望向二十颗头颅。 “倾尽王畿之兵，杀尽仁义之士，吞尽九州之地，敛尽天下之财，收尽万女之美，享尽无穷之奢。” 姬宫湦并不恼怒：“圣贤曰，尔为何人，所思便为何物也。” 子璅一顿：“哪位圣贤？” 姬宫湦忍不住调侃道：“人尽皆知，姓常名言道。” “闻所未闻也！” “孤王曾于梦中受其教诲，方才悟出六志。” “是何六志？” “民者，食可果腹，衣可蔽体。兵者，战可建功，功可获赏。匠者，技可养家，力可糊口。” 子璅驳斥道：“尔僭越周礼，置郡县农庄，建蓝田大营，不过蛊惑人心之举。” 姬宫湦并未理会：“士者，学可致用，才可施展。商者，货可通达，利可持恒。” 子璅再度驳斥：“尔建东市，亦属倒行逆施。” 姬宫湦道：“王者，行可利民，举可益国。” 子璅道：“尔杀戮不绝，讨伐不断，竟敢妄称利民益国乎？” 姬宫湦又望向妫子骘。 眨眼间，又是五颗头颅。 “孤王所杀，皆为害民之恶贼。孤王所伐，皆是无道之诸侯。” 子璅已然麻木：“何为害民？何为无道？” 姬宫湦道：“盐乃万民之需，尔等把持盐道，操纵市价获利，莫非是益民之举？” 子璅无言以对。 “国弱民贫，却不思进取，仍如跗骨之蛆，盘剥子民血汗，岂非无道之君？” 子璅已然难以辩驳。 姬宫湦话锋一转：“孤王最后问尔，为何要与民为敌？” 子璅潸然：“申侯于吾，有救命再造之恩也！” 姬宫湦并不意外。 “只因救命之恩，便祸害万民。孤王为报毁船之恨，亦可伐灭宋国也。” 子璅慌忙道：“此皆为吾之过也，吾愿赴死以谢罪！” 姬宫湦直言不讳：“明日午时三刻，尔将枭首并弃市。临死之前，尔若诵读孤王之六志，并悔悟已罪，则宋国之罪可免。” 子璅唯有应承。 审讯完子璅，姬宫湦当即派寺人尨与吕恭会面。 在南郭公仓会面时，吕恭便识得寺人尨。 彼时寺人尨为普通奴仆装扮，此时却换着寺人服饰。 吕恭颇感意外：“大人追随公子晨，为何会出现死牢之内？” 寺人尨压低声音：“天子审讯宋商子璅，公子陪同左右，吾自然要跟随也。” 吕恭忙问：“结果如何？” 寺人尨微眯双眼：“此乃机密，与尔无关也。” 吕恭悄然掏出一块金饼，塞进寺人尨怀中。 “实不相瞒，在下此番前来，正是为转圜子璅之事。” 寺人尨小声道：“据吾所知，大王最痛恨吃里扒外之人，此事恐难以转圜矣！” 吕恭果然听出言外之意，亦将声音压低。 “莫非真无可能耶？” 寺人尨嫣然一笑。 吕恭当即会意，又将一块金饼悄然送到寺人尨怀中。 寺人尨轻轻拍了拍肚皮：“大王刚才审讯，曾刻意盘问子璅，其所积蓄家资藏于何处。” 吕恭眼前一亮：“敢问大人，子璅可有言明？” 寺人尨叹息摇头：“子璅道，其家资已被悉数抄没。” “天子作何反应？” “大王无意间吐露，若子璅能坦明，进献千金之资，或可免死也。” “吾忽然想起，曾向子璅借走两千金。如今看来，竟是歪打正着之举。” “尔真有两千金？” 吕恭道：“子璅性命攸关，吾岂敢有所欺瞒！” 寺人尨释然一笑。 吕恭继续道：“公子晨乃大王心腹，还请大人代为说项。事成之后，吾当馈赠五百金。” 寺人尨佯装不悦：“莫非尔以为，吾家公子乃言而无信之人？” 吕恭忙问：“转圜粮食一事，不知进展如何？” 寺人尨怒道：“吾家公子操持奔波，稍后便有羽林军传讯解禁，尔若是不信，可前去逐一盘问清楚。” 吕恭大喜：“如若无差，在下立即筹集两千五百金，亲自送至南郭公仓。” “稍后死牢便会重新开启，尔好自为之罢。” “多谢大人襄助！” 寺人尨刚转身离去，妫子骘便在姬宫湦授意下，命看守甲士打开死牢大门。 吕恭率先冲了出去。 太督内史冂道：“大王如此诓骗吕恭钱财，似乎有违六志也。” 姬宫湦笑道：“非我国人，何须仁慈乎？” “若待敌以仁德，或能将其感化，进而收天下之心。” “收万民之心，足其衣食也，而非拯救罪恶之人。自诩仁德之君，却漠视因其遭难之人，岂非本末倒置乎？” “仁德无错矣！”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太督内史冂这才释然。 …… 入夜，吕恭果真行动。 得知羽林军陆续传达讯息，明早将不再扣押粮食，其便立即筹集两千五百金。 当吕恭携带钱财，前往南郭时，夜色已然深沉。 未等其抵达南郭公仓门口，四周突然涌出大批虎贲军。 不等吕恭呼喊，妫子骘便用长戈将其敲晕。 待到天明，吕恭醒来，才发觉自己身处死牢。 姬宫湦身穿衮服，领着寺人尨与妫子骘在牢门外数金饼。 吕恭看清姬宫湦装扮后，瞬间高声大喊。 “尔非公子晨！” 姬宫湦慢悠悠站起身：“孤王正是公子晨，是否颇感喜从天降？” 吕恭愤怒道：“尔身居天子，手段竟如此卑劣！” 姬宫湦不以为意：“孤王需用何种手段，尔才觉得不卑劣？” “奸险狡诈，与暴君无异！” “孤王乃暴君，此乃人尽皆知之事也，无需尔再度提醒也。” 吕恭继续咒骂道：“尔丧尽天良，必遭天谴！” 姬宫湦拿起两块金饼，轻轻敲了敲，发出悦耳之鸣响。 “申侯荼毒汉中，致使生灵涂炭。尔助纣为虐，可曾想过天谴乎？” 吕恭顿时哑口无言。 姬宫湦笑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不知密使有何遗言？” 吕恭下意识撇过脑袋。 姬宫湦朝妫子骘挥挥手，片刻便有十五名商贾被押到。 口角死绑，麻绳反捆，不断发出呜咽声。 不用姬宫湦下令，虎贲甲士便率先斩杀五人。 吕恭冷哼道：“吾等皆为死士也，休想以死相要挟！” 姬宫湦意味深长道：“那便悉数枭首罢。” 第87章 锥阵破矢国，黑箭俘姜考 妫子骘却没有动手，而是将余下十名商贾口角解开。 吕恭一副坦然赴死之情：“暴君，要杀便杀！” 姬宫湦朝十名商贾道：“孤王每问一句，尔等若是不答，吕恭十指便会少上一根。” 护卫甲士打开牢门，押出吕恭，并将其双手按在木案上。 姬宫湦道：“尔等究竟有几人潜入王城？” 十名商贾，无一人应答。 妫子骘抽出匕首，将吕恭右手拇指削去半截。 吕恭疼得哇哇大叫。 姬宫湦开始倒数：“九……八……七……” 每喊一数，妫子骘便挥动一次匕首，吕恭接连大喊。 直至只剩左手小指，终于有商贾按捺不住。 “除去力士，二十人！” 姬宫湦笑道：“尔等若是早点回答，吕恭便不用遭受此罪也。” 眼见吕恭疼痛难忍，几乎快要晕死，妫子骘示意甲士端来一盆细盐，将其双手埋入其中。 吕恭禁不住，大声惨嚎。 姬宫湦望向那十名商贾：“若有人甘愿赴死，孤王便暂且饶恕吕恭。” 十名商贾默然低头。 姬宫湦道：“尔等身为死士，却毫无忠诚，与牲畜何异？” 妫子骘见无人应答，便削去吕恭最后一指。 姬宫湦转过身：“密使若选五人赴死，孤王便不再对密使用刑。” 未等吕恭抬起头，妫子骘便随意挑选五人，悉数进行枭首。 吕恭仍在咬紧牙关，却有一名中年商贾主动开口。 “吾等与牲畜无异！” 姬宫湦朝其道：“余下四人，究竟身在何处？” 中年商贾不敢隐瞒：“四人皆已搭乘渡船，提前赶往西陲。” “究竟有何目的？” “告知陆浑王粮食被周室扣押，需多等几日方能转圜。” “仅此而已？” “若王城再生变故，则游说王畿诸侯举兵。” 姬宫湦默默转身。 背后很快传来惨叫声，吕恭等人陆续气绝身亡。 离开死牢，折返大殿。 王畿镇北营校尉姞?来报，犬戎允诺之五百匹良马，已尽数抵达泾阳县。 自姜戎被灭，泾水郡便再无战事，农庄与新国人日渐增多。 王畿镇北营镇守北山之麓，麾下整编五千甲士，分驻甘谷县与泾阳县。 沿途设了望台，一旦有战事，便可遥相呼应。 北境暂定，西陲风起。 姬宫湦只答复姞?一道密令，便将心思放在讨伐矢国上。 昨日王命火速抵达，三千玄甲军立即开拔。 越过疆界，进入矢国。 姜考父闻讯，连夜召集两千余亲卫甲士抵御。 两军对阵于矢国都邑外。 矢国人大多属姜姓，并未出现大批倒戈迹象。 姬掘突见状，当即调整玄甲军作战阵型。 弓箭手位列最前方，整装甲士则分列两侧，皮甲长刀兵分散左右。 姜考父亲自乘车上阵。 “矢国无罪！天子兴无道之师，必遭天谴也！” 姬掘突只身出列：“大王已传檄诸侯，尔残害夨国遗民，其罪当诛！” 姜考父继续道：“尔侍奉暴君，枉顾甲士性命，亦非人也！” 姬掘突不禁厌烦：“要战便战，毋需多嘴多舌！” 说罢，转身走回军中。 矢国以矢为名，盖因其国人多善制作箭矢。 姜考父麾下两千余亲卫甲士，过半为弓箭手，还有百余乘战车。 伴随战鼓擂响，玄甲军大纛缓缓扬起。 矢国弓箭手出列，搭弓引箭，等待玄甲军进入射程。 姬掘突改变进攻速度，全军缓步往前推进。 两军之距，逐渐拉近至一百五十步。 矢国弓箭手已拉满弓弦。 姬掘突却停住步伐，玄甲军弓箭手随即攻击。 矢国木弓射程不过百步。 玄甲军铁弓射程，却可以到达一百五十步。 伴随箭雨不断飞落，矢国弓箭手纷纷中箭倒地。 姜考父眼见射程失礼，立即号令战车冲锋。 姬掘突挥动军旗，玄甲军随即改变战阵。 弓箭手依旧原地不动，继续朝前方敌军射击。 整装甲士则快速在前方合拢，形成一堵铁甲之墙。 百余乘战车尚未抵达阵前，便被玄甲军弓箭手射倒大半。 余下战车继续冲锋，整装甲士随即刺出长矛。 不过须臾之间，矢国战车便已尽数损毁，仅十数甲士逃回矢国阵中。 姜考父心中大骇。 姬掘突维持锥形阵，继续将战线往前推进。 强大威压之下，矢国弓箭手已然胆寒，纷纷慌乱后退。 姜考父仓皇无措，不断呼喊亲卫甲士死战。 姬掘突随手拿来大铁弓，取出一根黑羽长箭，瞄准姜考父。 伴随一声尖锐弓鸣，黑羽长箭破空而出。 姜考父尚未看清，黑羽长箭便已穿过肩胛。 强大的冲击力，不仅把姜考父撞飞倒地，箭头还扎进泥土里。 亲卫甲士急忙上前援救。 皮甲长刀兵早已趁势杀出，快速清剿亲卫甲士，将姜考父团团围住。 姬掘突走到最前方。 姜考父忍痛大喊：“公子倔突，尔可还记得，吾曾与前往郑伯府邸做客。” 姬掘突冷哼一声：“尔曾撺掇家父谋逆，吾自然记得。” 姜考父忙道：“尔年幼之时，吾曾抱于襁褓，与尔逗乐也。” 姬掘突徐徐往前两步，伸手握紧黑羽长箭。 不等姜考父惊呼，黑羽长箭便被姬掘突蛮横抽出。 姜考父肩胛顿时血肉模糊，随即撕心裂肺地惨嚎叫骂。 西周时，医疗近乎于零。 即便召集王宫医师，也无法医治如此重创。 姜考父已然命不久矣。 姬掘突先踹他一脚，尔后转身朝玄甲军大喊。 “大周万年！大王万年！” 玄甲军随即高喊，如潮水涌向矢国都邑。 沿途再也无人抵抗。 …… 姬宫湦身处大殿，听完战报，已临近午时。 本想乔装化身公子晨，前往王城市集观望子璅行刑，宗国公姬黁却匆忙觐见。 宗国公姬黁司职太常，执掌宗庙社稷祭祀，暂时兼管邦交礼仪。 姬宫湦笑道：“孤王正欲化身宗国公庶子，宗国公不期而至，不如随同前去观刑？” 宗国公姬黁道：“启禀大王，宋国驻使紧急求见。” 姬宫湦问：“所谓何事？” “大王缉拿宋商子璅，并判处枭首弃市，宋国驻使求见，必是为子璅求情。” 第88章 宋使皇甫蠡，王城国柱石 宗国公姬黁神情很怪异。 姬宫湦望向土圭，即西周初年周公旦所制计时器。 “如今已是午时初刻，宋国驻使此时方才觐见，似乎有意而为之。” 宗国公姬黁道：“子璅虽为宋国商贾，却事忠于申侯。” 姬宫湦若有所思：“那便召见宋国驻使，姑且看看其有何目的。” 斧钺甲士领命，没过多久，一名素衣老者便步入大殿。 素衣老者已年过六旬，蓄着山羊胡须，身形虽然瘦小，腰背却异常挺直。 “宋使皇甫蠡，拜见天子！” 姬宫湦颔首：“宋使免礼！” 皇甫蠡道：“谢天子！” 姬宫湦笑了笑，便不再开口，气氛略显怪异。 皇甫蠡似乎也不着急，慢悠悠入座后，安静地望向宗国公姬黁。 宗国公姬黁却视若无睹。 姬宫湦清了清嗓子：“宋使觐见，所为何事？” 皇甫蠡拱手道：“启禀天子，宋公闻知，天子兴建东市，特遣外臣前来相商。” 姬宫湦笑问：“宋公白仁德爱民，竟也对此事如此在心？” 皇甫蠡瞬间打开话匣子，追溯起宋国之始源。 周武王灭商后，封纣王之子武庚于殷地，并派其兄弟管叔、蔡叔与霍叔，在殷都附近建立邶、鄘与卫三国监督。 次年，周武王病逝。 周成王年幼继位，周公旦代王行事，管叔、蔡叔与霍叔颇为不服。 武庚趁机拉拢三人叛乱，即为三监之乱。 周公旦东征，诛杀武庚。 后封纣王庶出兄长微子于宋，准许其用天子礼乐供奉殷商宗庙。 宋国为殷商传祀，属二王三恪之一。 此外还有皇帝传祀之蓟国，尧帝传祀之祝国，舜帝传祀之陈国，夏禹传祀之杞国。 蓟国与祝国毫不显眼。 妫子骘出身陈国，田氏代齐之田氏，正是陈国妫姓田氏。 杞国则有杞人忧天典故。 宋国传至此时，在位者姓子氏宋名白，史称宋戴公，现为宋公白。 宋公白为仁德爱民之君。 宋人极善商贾之道，时常奔走于诸侯各国。 若有宋商犯事，宋国驻使便会出面求情。 姬宫湦听到此处，不禁声调一变：“宋使此番觐见，是为贼商子璅求情？” 皇甫蠡笑道：“回禀天子，循例该当如此。” 姬宫湦抚掌大笑：“孤王以为，东市方为大事也！” 皇甫蠡回禀：“天子置东市二十五坊，专设云梦坊与汉中坊，宋公对此颇为羡慕。” “莫非宋公白亦想如此？” “宋国商贾遍地，若能专设一坊，岂不美哉。” “孤王专设云梦坊，乃推行王化之举。至于汉中坊，只为容留汉中无辜子民。” “宋国虽远离王畿，却是天下铜锭汇聚之地。” 姬宫湦佯装眼前一亮：“孤王正苦于铜锭之缺，宋公白若能驱使宋国商贾前来，单设一坊亦无不可也。” 皇甫蠡道：“驱使宋国商贾倒是不难，铜锭乃军用之资，恐遭沿途诸侯国扣押。” “宋使以为何法可解？” “若天子颁发铜锭通行之诏书，则宋国商贾即可便宜行事。” “天子诏书，难矣！” “天下诸侯虽大多各怀心思，却仍以天子为尊也，诏书所至之处，必然可以顺利通达。” 姬宫湦悠悠道：“此非万全之策也，孤王倒是一妙招。” 皇甫蠡忙道：“外臣恳请天子明示。” 姬宫湦道：“王畿两郡之地，尚且大量农耕之具。若将铜锭铸成农具，运输必然更为便捷。” 皇甫蠡神情复杂：“铜锭乃贵奢之物，用于兵甲尚且不足，何况农具呼？” 姬宫湦大笑：“孤王私属之田，焉能使用木石所制之农具？” “委实过于践踏也！” “孤王府库充盈，宋商若遵循市价，孤王可以作保，定然会售卖一空。” 皇甫蠡大喜：“天子圣明，外臣这便遣人回禀宋公。” 姬宫湦补充道：“除铜制农具外，宋商亦可铸造妇人之饰品。” “外臣大悟！” “若在七月底之前，尔等运抵铜锭过万斤，孤王便命太仓专设殷商坊。” “外臣叩谢天子！” 皇甫蠡正欲起身告退，却见一名斧钺甲士直入大殿。 “启禀大王，贼商子璅已枭首弃市！” 姬宫湦问：“其临死之前，可有如约诵读孤王之六志？” 斧钺甲士道：“照读无误，围观国人颇为动容，纷纷口耳相传也！” 姬宫湦颔首道：“尔等即刻寻一方巨石，将孤王之六志铭刻其上，立于宫门之外。” 斧钺甲士领命：“诺！” 太督内史冂缓缓起身：“敢问大王，此巨石有个用处？” 姬宫湦解释：“此乃国柱石也，往后便是大周立国之本。凡我新国人，皆当以此为志。” “臣以为，尚缺一处。” “何处有缺？” “民者，历来便有国野之别，更分诸国与戎狄蛮夷。六志之民者，并未所有厘定。” 姬宫湦直言：“凡生而为人者，若愿追逐六志，皆可入籍新国人也。” 太督内史冂没有继续开口，反而刻意望向宋国驻使皇甫蠡。 皇甫蠡当即会意：“子璅既已刑决，外臣多说无益，唯有代宋公前去草祭。” 姬宫湦道：“宋使若能早到，孤王或可手下留情。” 皇甫蠡拱手：“此乃天意使然也！外臣告退！” 姬宫湦示意宗国公姬黁，将皇甫蠡送出大殿。 太督内史冂这才重新开口。 “王畿之地，终究有限也。” 姬宫湦道：“孤王心之所向，又岂止王畿耶！” 太督内史冂忙问：“而今矢国已灭，大王打算如何处置？” “自然是置郡县，尽收其地，尽揽其民也。” “大王曾敕封妘椠为夨城县伯，如今可是要置夨城县？” “正是如此！此外，于矢国都邑置芒水县。” “同属骊山郡管辖？” “孤王欲另立西岐郡，奈何时机尚未成熟，唯有交与骊山郡代管。” 太督内史冂道：“臣以为，此时或可为之。” 姬宫湦颇为惊讶：“太督向来主张和缓，此番为何又反复无常耶？” 太督内史冂笑了笑。 “大王命虢石父养马于犬丘，可另置犬丘县，以成西岐郡之框架。” 姬宫湦道：“太督尚未回答孤王所问也。” 第89章 设立西岐郡，推行青泥屋 太督内史冂如实相告。 “申侯麾下四名死士已进入西岐，王畿诸侯必然会与其勾连，进而前后夹击汉中保卫营。” 姬宫湦笑道：“叔垚之才能，远超太督之想象也。” “为人父者，儿永为儿。” “家之情，莫与国之事混淆，此乃谏臣之忌。” 太督内史冂却道：“即便叔垚不在汉中，臣亦会如此建言。” 姬宫湦笑问：“何解？” “此时王畿诸侯胆战心惊，大王设立西岐郡，即为坦明心志。” “逼迫王畿诸侯反叛？” “此乃震慑也！王畿诸侯仓促勾连，必然难以同心。与其逐一攻破，不如先发制人，再挑动王畿诸侯内斗。” 姬宫湦陷入深思。 后世之齐楚燕赵韩魏六国，屡次合纵攻秦，各有胜败，却并未伤及大秦根本。 究其原因所在，均是六国各怀鬼胎，未能尽力而后图。 前世之时，便有生意不合伙，合伙必翻脸之言论。 王畿诸侯越早勾连，便会越快陷入内斗。 姬宫湦不置可否：“欲使其内斗，必先有一战之威，铩其羽翼方算先发制人。” 太督内史冂道：“大王连灭荣、矢两国，已有双战之威也。” 姬宫湦思虑片刻。 太督内史冂所言不无道理，如今王畿诸侯国均已风声鹤唳。 即便王畿诸侯纠集甲士，亦不敢轻易应战。 太督内史冂继续道：“大王伐灭荣国，是以天子使者殒命其境为名。伐灭矢国，则因姜考父残害夨国遗民。” 姬宫湦颔首：“便依太督之策，设西岐郡，置夨城、芒水与犬丘三县。” 西岐郡三县，横亘于两郡与王畿诸侯国之间，中有渭水上游横穿而过。 三千玄甲军驻扎河畔，若有战事，一日之内便可奔赴南北两侧。 王畿诸侯所剩，仅有关中平原西陲之一角。 西陲之地，戎国环伺。 北有绲戎、义渠戎与太原戎，西有乌氏戎、邽戎、翼戎及锦诸戎等。 南为陆浑戎，另有汉中保卫营盘踞南山。 王畿诸侯，已深陷牢笼。 …… 七月上旬，王命传檄。 王畿诸侯果然惊慌，纷纷征召甲士，同时派使者互相奔走。 姬宫湦却没有用心于此。 子璅与吕恭等人死后，申侯亦收到国中甲士禀报，申国盐商延乙期家眷被人救走。 申侯得知真相后，当场勃然大怒，下令将有关人等悉数处死。 此时，汉中仍在僵持。 汉中保卫营似乎放缓进攻，申缯两国甲士亦颇为疲惫。 申侯自知难以脱身，便以送嫁为名，委派大夫吕章，提前护送姜季荑赶往镐京王城。 宗国公姬黁不敢延误，立即着手迎接事宜。 七月十七日，暴雨如柱。 姬宫湦身处大殿，想起前世俗语，内心不禁担忧。 大旱之后，必有大涝！ 宗周小旱三载，若是小涝三载，倒也不惧。 新农庄筹划之初，刻意加入鱼塘，既可延缓旱灾，又能拓展蓄洪空间。 此时已是七月初秋，关中平原却仍频频降雨。 天降异象，必有大乱。 看似玄乎其玄，实则很容易厘清其中关系。 古时以农耕为主，无论旱涝与蝗灾，均会导致民不聊生。 民因灾而失其田地，为继续活命，唯有造反。 不少大乱，与帝王之善恶，并无直接关系。 宋仁宗赵祯乃千古第一仁君，其在位期间，亦爆发数十次起义。 仁宗庆历三年，中原久旱不雨，粮食歉收。五月，沂州地震，百姓饥馑，因此暴动。 士卒王伦同情百姓，趁机扯旗造反，纵横两千余里，方被朝廷镇压。 此王伦，非水浒之王伦。 同年，关中与金州相继发生民变，延绵不绝。 庆历四年，保州兵变。 庆历七年，王则乱贝州。 …… 导火索均为天灾，根源则在田亩私有之策。 倘若朝堂完善田亩之策，百姓家中可备余粮，便可提前消弭隐患。 姬宫湦推行农庄，实行以租代赋，目的便是彻底断绝田亩买卖。 然而，时日毕竟短促。 关中此时出现大涝，亦会导致新国人动乱。 唯一解救之法，便是继续囤积粮食，并且持续疏浚河道。 寺人尨侍奉左右，觉察出姬宫湦心神不宁。 “大王，因何事忧虑？” 姬宫湦道：“内史仲飔奏报，白膏煅烧日臻娴熟，目前正用于修筑蓝田大营。” 寺人尨小心猜测：“莫非大王想重建王宫？” 姬宫湦摇头：“王宫乃孤王制种之地，破拆尚且不及，何必重建？” “可是渭水坞堡耶？” “有玄甲军镇守西岐郡，坞堡已无效用也。” 太督内史冂道：“大王因雨而忧，可是忧心王畿大涝？” 姬宫湦颔首：“孤王本想大举推行白膏，筑坚墙高屋抵御洪涝，却又担心石膏外流，往后攻城将徒增死伤。” 寺人尨道：“自大王刑杀子璅，诸侯密探已然骤减。” 姬宫湦解释道：“石膏之秘并不复杂，若走漏一丝风声，诸侯必然争先煅烧效仿。” 太督内史冂若有所思：“大王何不故弄玄虚？” 姬宫湦忙问：“此为何意？” 太督内史冂道：“将白膏化出后，混入常见染料，再向新国人售卖。” 姬宫湦眼前一亮。 西周常见染料，多取自各类矿石与草木。 茜草之根可为红，蓝草之叶可为青，栀子之果可为黄。 选取最为低廉之蓝草，将白膏染成淡青色。 尔后对外宣称，其为骊山特产之青泥，即可鱼目混珠。 “太督不愧为孤王股肱，明日便照此执办。传令内史仲飔，大举挖掘骊山青泥。” 太督内史冂忙问：“不知大王打算推行？” 姬宫湦道：“于东市单设泥瓦坊，贩卖青泥、河沙与砖瓦等。” “何人主事？” “青泥铺由延乙期主事，开放商贾烧制砖瓦，鼓励新国人自行前往泾渭挖掘河沙。” 太督内史冂问出关键所在：“农庄奉行以租代赋，如何驱使新国人建青泥屋？” 姬宫湦道：“反其道而之！若建青泥屋，便能长租十载。十载后青泥屋不倒，则可再续租十载。” 太督内史冂忙问：“此策虽善，却如何立信？” 姬宫湦道：“国柱石已立，孤王欲新修国典，以成大周之宪。” 第90章 策动义渠王，创立骁骑军 太督内史冂拱手大拜。 宪者，国之基法也。 周以礼治国，始源于周公姬旦。上到国之祀戎，下至言行举止，均有周礼约束。 传至如今，周礼虽仍大行其道，却已日渐崩坏。 姬宫湦继续道：“新国典乃孤王之心志，便由太督编修如何？” 太督内史冂顿首：“启禀大王，臣愿勠力而为！” 又一日，暴雨初歇。 姬宫湦身处大殿，与太督内史冂商议新国典之框架。 未及午时，王畿镇北营便派长羽甲士来报。 姞?收下五百匹良马后，犬戎再无后顾之忧，立即兴兵攻打绲戎。 入秋之后，牛羊已肥硕。 犬戎王勃丁效仿姬宫湦之策，驱使牛群攻打绲戎大军。 绲戎王首战告败，唯有收拾残部往北退走。 犬戎王勃丁率军追击，不到两日，便吞并绲戎一大半地盘。 就在绲戎王走投无路时，蛰伏许久的义渠王突然收到一封无名密信。 无名密信上直言，犬戎王勃丁野心勃勃。 当初组建五戎大军进攻镐京，勃丁便与周天子暗中勾结。 四戎之兵皆尽折损，唯独勃丁率部轻松逃脱。 后来勃丁趁机杀死旧主，自立为犬戎王，便是磐石之证。 攻打绲戎之前，犬戎王勃丁曾派遣心腹，向周天子赠送五百匹良马。 犬周两国随即达成密约，往后双方将以北山为疆界。 但凡北山以北之草场，均为犬戎王勃丁将取之地。 犬戎王勃丁一旦攻破绲戎，在周天子扶持下，必然会重新壮大，进而威胁义渠戎国。 而今绲戎一息尚存，如义渠王派兵襄助，使战事陷入胶着状态。 待到入冬天寒时，犬戎王勃丁将难以为继。 届时，义渠王便可大举南下，将绲戎与犬戎地盘尽收囊中。 周天子看似昏庸暴虐，实则早有涤荡王畿诸侯之心。 其与犬戎王勃丁合作，仅只利益互换而已。 倘若义渠王取代犬戎王，周天子亦会重新定约。 细盐、粮食、皮货等边贸之厚利，将尽归义渠王所有。 读完无名密信，义渠王立刻召密探问讯，果然发现句句属实。 义渠王深思一夜，次日便决定正式出兵。 绲戎本已走投无路，打算殊死搏斗。听闻义渠王前来支援，顿时士气大涨。 犬戎王勃丁料敌不明，随即遭遇首场败仗。 好在义渠王有意控制兵力，尚未伤及犬戎根基。 三日前，犬戎王勃丁故技重施，驱赶牛群冲击绲戎营地，企图扳回颓势。 义渠王又收到无名密信，上面赫然载有破牛群阵之法。 用油脂制作大量火把，在前方结成火墙阵，同时敲响皮鼓反向震慑。 义渠王依计而行，果真大破犬戎牛群阵。 至此，犬戎与绲戎僵持。 姬宫湦听罢，抚掌大笑。 “圣贤诚不欺我，驱虎吞狼之计，确实屡试不爽。” 太督内史冂不知密信所书，遂难解其意。 “勃丁若是战败，义渠王必然一家独大，届时北山将再起战事。” 姬宫湦压低声音：“义渠王前后所获无名密信，均为孤王命姞?遣人所送。” 太督内史冂无比震撼：“大王先驱虎吞狼，尔后又驱虎吞虎！” 姬宫湦笑道：“北域乱不乱，孤王说了算。” “义渠王为何会信？” “无名密信所言，句句属实，由不得他不信。” “如此一来，勃丁必败也。” “孤王正欲如此！” 太督内史冂有些转不过弯：“勃丁盘踞北山，泾水郡可免于战事。” 姬宫湦反问：“太督以为，勃丁其人可信否？” 太督内史冂继续道：“义渠王实力强悍，若其吞并绲戎与犬戎，必然会贻害泾水郡。” “至少在年后，义渠王所部方能抵达北山。” “届时如何应对？” “义渠戎之西北，亦有太原戎虎视眈眈也。” 太督内史冂深深拜服。 戎狄向来善变，时常互相攻灭，时常又联合进犯。 究其原因，皆为利益也。 只要不断许以重利，反复变换拉拢对象，便可实现以戎制戎。 即便戎狄最终醒悟，姬宫湦也已准备充分。 “传令校尉姞?，正式组建骁骑军，擢升其为泾水郡太尉，司职骁骑军统帅。” 寺人尨拿出早已备好的布帛，交到长羽甲士手中。 长羽甲士领命，立即赶往泾阳县传达。 太督内史冂再度惊喜：“大王曾言，玄甲乃战车之灾，骁骑乃戎狄之祸。如今已双双齐备，着实可喜可贺。” 姬宫湦却道：“粮食之缺，仍在困扰孤王。” 骁骑军，麾下设三营。 黑骑营为三百重甲骑兵，铁骑营为两千轻甲骑兵，飞骑营为七百弓弩骑兵。 此为满员状态，如今泾水郡仅有良马五百匹，率先训练飞骑营。 马鞍、马镫、马掌乃至马甲等辅助装备，只需将图纸交与内史仲飔，不久便能看到成品。 中条山铁矿储量丰盈。 持续开采至年底，玄甲军便可完成装备，骁骑军亦能装备过半。 虎贲军与羽林军依旧为铜制兵甲，唯有等到明年，方能换装铁制兵甲。 一切看似酣畅淋漓，实则背后却是泼天之资。 兵马，出于钱粮！ 但就军粮而言，仅此四军近万名将士，每日便消耗上百石粮食。 战马亦需精养，一马抵五卒。若按三千匹战马计算，每日折合一百五十石粮食。 除此之外，郑地锐士营与汉中保卫营嗷嗷待哺，新国人更是源源不断增长。 无论何方，均不能割舍。 姬宫湦深感压力巨大。 太督内史冂道：“东市已渐入繁荣，大王何不取粮于东市？” 姬宫湦颇为无奈：“粮铺已竭尽所能，天子盛宴席位亦落定大半。” “畿外十六坊，仍有不少粮商在贩卖粮食。” “各国粮商早已舍弃平粮，目前均以精粮为业，价格委实过高也。” 太督内史冂建言：“大王何不以此为契机？” 姬宫湦忙问：“有何契机？” “每运入一斤精粮，必须同时运入十斤平粮。” “太督竟懂得配额之策？” 太督内史冂并不纠结用词：“大王以为如何？” 姬宫湦摇摇头：“此乃竭泽而渔，杀鸡取卵，饮鸩止渴也！” 第91章 真金不可食，真人不露相 太督内史冂自知计拙，便继续陷入沉思。 寺人尨突然开口：“大王，小的倒是有一计策，只是不知当讲不当讲。” 姬宫湦颇为意外：“言无不可，尔快快道来！” 寺人尨道：“大王抄没子璅家资，又覆灭吕章等人，王宫府库已积攒近两万金。” 姬宫湦眼前一亮：“一两金，五石粮，此乃十万石粮食也！” 太督内史冂道：“虽说可以如此折算，倘若大王大肆采买，市价必然飙涨，粮铺亦会发生挤兑，进而伤及国本。” 姬宫湦沉吟片刻：“太督所言，亦是在理。” 寺人尨却道：“若不在王畿采买，便不会影响市价。” 太督内史冂分析道：“今岁虽然大熟，畿外各诸侯国却多有囤粮之心。” 姬宫湦灵光乍现：“寺人尨之策，可行也！” 太督内史冂与寺人尨均面露茫然。 “大王有何妙计？” 姬宫湦道：“既然畿外难求，便在畿内收购。” 太督内史冂更为疑惑：“王畿早无余粮，何处还能收购？” “西陲之地，王畿诸侯国。” “其等正密谋起兵反叛，此时怎肯出售粮食？” “只要开价足够高，必然有人会铤而走险。” 太督内史冂忙道：“此与资敌何异？” 姬宫湦笑道：“王畿诸侯国早已深陷囹圄，真金虽贵，却不可食用也。” “臣以为，仍是不妥。” “待孤王讨灭王畿诸侯国，两万金又可重回孤王之手。” “若有折损，该如何挽回？” “相较于拿下王畿诸侯，即便折损区区两万金，又何足道哉？” 太督内史冂这才回神。 “臣方才一时迷惘，竟以常人之心度之。此刻回想，委实可笑也！” 姬宫湦不忘揶揄：“孤王险些以为，自身才是太督。” …… 两日后，秋风乍起。 大战阴云逐渐笼罩西陲，王畿诸侯国仍在大肆征召甲士。 虢石父上书，自称旧疾复发，业已返回虢国。 自虢石父担任上卿，公子翰便自称少主，总揽虢国军政大事。 在其治下，虢国现有甲士四千，战车五百乘，堪称王畿诸侯国之首。 虢石父先斩后奏，显然是本着联军主帅之位。 召国本也不弱，有甲士三千，战车四百乘。 公子丙获封新召公后，屡屡找借口拖延上书。 公子田本就执掌召国军务，便趁乱将公子丙软禁于府中。 虢召两国，已成王畿诸侯国反叛之核心。 余下六国一邑之中，合国、毛国、单国与岐国均响应反叛，周侯国、鱼国与汧邑则置身事外。 此前，周公奂请辞，被姬宫湦夺职降爵。 周公国由此沦为周侯国。 周公奂返回封地，不久便染上嗜睡症，终日昏昏沉沉。 因其并无子嗣，便由胞弟姬咀继续执掌国政。 姬咀有二子，长子姬黑肩，次子姬黑背。 史书所载，姬咀为周平王冢宰，姬黑肩则是周桓王冢宰。 周桓王为削弱郑国，罢黜郑庄公姬寤生卿士之职。 郑庄公姬寤生自认无措，从此不再朝见天子。 周桓王因此恼怒，率虢、蔡、卫、陈等国讨伐郑国。 双方爆发繻葛之战。 郑庄公姬寤生摆出鱼丽之阵，不仅大败王室联军，更是箭射周天子。 姬黑肩亦有参战。 简而言之，姬宫湦之曾孙，率姬咀之子，讨伐姬掘突之子，结果大败。 现姬咀主政周侯国，不参与此次反叛，乃是周公旦所立祖训使然。 鱼国乃古国之一，封邑位于西陲之西南角。 由于屡次搬迁，其宗庙传祀早已失传，国君以鱼为姓，崇尚活人祭祀。 一百多年，鱼国爆发内乱，从此人丁凋零。 现任国君为鱼伯丁，子民不过三千，鲜与王畿诸侯国来往。 汧邑地处西陲之西北角，正是秦国之始源。 西陲大夫赵开念及周宣王恩情，亦选择独善其身。 根据邦谍探报，虢、召、合、毛、单、岐等王畿诸侯国，暗中自诩六国大军。 奉虢石父为盟主，委任公子翰为统帅，初定于八月初一起兵。 就在六国踌躇满志时，一名汉中商贾穿过玄甲军防线，随后直奔单国而去。 汉中商贾暗中宣称，其有两万金巨资，受某侯所托，高价采买粮食。 市价为一两金五石粮，汉中商贾愿出价双倍，二两金五石粮。 只需将粮食送至渭水货船，便可当场兑现。 没过多久，消息就传遍西陲，陆续有人派遣奴仆与汉中商贾会面。 汉中商贾深谙其道，从不与来人言及外事。 无论是何身份，只谈如何交割粮食，其余一概不问。 不到两日，西陲便冒出大量无名售粮者。 虢石父闻讯后，立即派亲卫甲士前去盘查，结果遭遇诸多阻扰。 且不说王畿六国本就临时拼凑，就连虢国内部，亦有不少人暗中转圜。 大量粮食流向渭水货船，尔后趁夜顺流而下。 又过三日，五万石粮食便已悉数采齐，汉中商贾随同渭水货船一同消失。 王畿六国田地本就不多。 此前献粮封爵，已消耗大量库存，如今更是捉襟见肘。 虢石父因此大怒，加派亲卫甲士盘查，结果卿士贵族沆瀣一气，彼此联手隐瞒。 大战在即，不宜生乱。 虢石父唯有勒令亲卫甲士，严加看守粮仓。 卖粮一事最终不了了之。 …… 镐京王城，南郭公仓。 姬宫湦仍是公子晨装扮，延乙期正在汇报粮食入仓数额。 “启禀公子，两万金已尽数花销，购得粮食五万三千八百四十六石。” 姬宫湦略微惊讶：“为何会高于五万石。” 延乙期道：“小的刚将粮食交付太仓姬綦，便匆忙来报，尚未来得及询问执办之人。” “此事由何人执办？” “乃小的家中季叔延松，先前随小的家眷一道逃出申国。” “其人如何？” “比小的年长十载，自幼便醉心商贾之道，且善于钻营取巧。家祖父曾斥之损德，不许其从事商贾。” 姬宫湦登时大喜：“此乃大王最喜之人才也！” 延乙期错愕：“这是为何？” 姬宫湦道：“大王曾言，即便一截厕筹，亦有其用处也。” 第92章 三代不同戚，五世不同庄 延乙期疑惑不解。 “敢问公子，何为厕筹？” 姬宫湦皱起眉头道：“便是去秽之竹木片。” “岂非树叶呼？” “此等事情不必深究，尔知晓大王之意即可。” 延乙期道：“季叔所行，向来为旁人所不齿，大王若用之，恐有损威严也。” 姬宫湦却道：“此次真金买粮，其便发挥超常。” 延乙期不禁猜测：“莫非大王另有计策，欲使其再行此类之事？” “本公子如何得知？” “那倒也是。” “尔先命人将延松寻来，本公子需与其详谈。” “诺！” 约摸过去两刻钟，延松便现身南郭公仓。 延松年近花甲，身高不到五尺，长相颇为富态，宛如一只酒坛。 延乙期上前道：“季叔，尔此番立下功劳。此乃吾主公子晨，其有事与尔详谈，切莫失礼。” 延松望向姬宫湦。 先是眼前一亮，接着却目光闪烁，拱手行礼。 “小的延松，拜见公子！” 姬宫湦颔首：“无需多礼。” 延松行完礼后，便有意瞥向一旁的延乙期。 姬宫湦清了清嗓子：“延乙期，尔前去东市粮铺，再次查点粮食之数。” 延乙期有些放心不过。 “启禀公子，小的季叔鲜有入世，若有失礼之处，还望公子见谅。” 姬宫湦笑道：“吾等本为一家，尔无需忧心。” 延乙期唯有告退。 待延乙期离开南郭公仓后，延松才面向姬宫湦躬身大拜。 “小的延松，拜见大王！” 姬宫湦属实有些惊讶：“吾乃公子晨，尔何出此言？” 延松道：“小的曾有幸目睹圣颜，大王虽已乔装，神态却难以变更也。” 姬宫湦冷笑一声：“尔倒是善于察言观色。” 延松大喜：“多谢大王夸赞，小的初入王畿时，便知大王乃雄韬伟略之主。” “这又从何说起？” “大王置郡县，是为断绝诸侯。设农庄，旨在增加人口。由此可知，大王志在四海。” “农庄乃安民之策。” “小的若是没猜错，大王明年便会颁布新策，奖赏生儿育女之人。” 姬宫湦内心一震：“依尔之见，该如何奖赏？” 延松道：“上策乃敕封新爵，中策为减免租赋，下策是赏赐钱粮。” “若大肆敕封，则新爵泛滥，何以成上策？” “大王所思，乃人人皆封爵也，以此驱使万民，则天下可定。” “当前并不适合。” “减免租赋，亦可万民归心，然而会有缺粮之困，是以为中策。” “赏赐钱粮又作何解？” “此为一时之利，长远观之，收效甚微也。” 姬宫湦顿时来了兴致：“除此三策，尔必有偏外之策也。” 延松微微一愣：“小的确有，但尚未厘清。” 姬宫湦笑道：“不妨言明。” 延松顿首：“繁衍子嗣者，盖因血脉天性使然，强断则民必反，强求则国无益。” “莫非要放任自流？” “传承之首要，乃姓与氏也。大王悄然推行姓氏合流，实则无需如此。” “该当如何？” “正式颁布王命，大举赐姓新国人，摈弃大小宗之别。以家为族，人丁兴则家族旺，人丁稀则家族衰！” 姬宫湦忙问：“长此以往，必有大族强横也！” 前世历代王朝更替，均与世家大族脱不了干系。 即便普通百姓，涉及田地，族斗亦为惨烈。 延松解释：“三代不同戚，五世不同庄，则可保小族不绝也。” 姬宫湦颔首：“此策颇善！何处需要厘清？” 延松脱口而出：“大族乃数十载之后患，粮食则是当下之顽疾。” 姬宫湦道：“尔既然言及，必是有奇策也。” 延松当即屈膝叩拜。 “大王若不嫌弃小的卑鄙，小的愿赴汤蹈火，只为扬名天下。” 姬宫湦满意道：“尔之见识，远胜朝堂猪狗也，堪当大用。” 延松大喜：“大王若有万金之资，小的可前往畿外诸侯国，诈取数十万石粮食。” “尔如何诈取？” “大王若是信得过小的，请交由小的自行执办。仅需月余，南山便有大批粮食，却不会污损大王之威名。” 姬宫湦爽快道：“可也！” 随后，两人继续商议人口之策，直至延乙期重回南郭公仓。 姬宫湦早已叮嘱延松，切莫透露其真相身份。 延松虽不明所以，却遵照王命，以公子之礼对待。 延乙期见二人相谈甚欢，不禁心生怪异。 “敢问公子，方才季叔言行，是否有失礼之处？” 姬宫湦大笑：“尔之季叔，真乃妙人也。” 延乙期瞥了一眼延松，复问姬宫湦：“不知季叔所言何事？” 姬宫湦道：“乃尔幼年之趣事。譬如五岁之时，只因被邻家幼犬吠吓，尔便咬其耳廓……” 延乙期无可奈何道：“季叔向来以揶揄小的为乐，让公子见笑了。” “粮食之数可有差错？” “小的与太仓重新核查入仓之粮，确是五万三千八百四十六石。” 姬宫湦望向延松：“本公子很是好奇，尔能多买粮食，究竟使用何策？” 延松如实道：“采买之时乃是夜间，西陲卿士贵族急于售粮，自然不会细看。” “计策竟如此简单？” “略施小技尔，不敢言策。” 姬宫湦缓缓起身：“尔等之功，本公子定会禀报大王。” 延乙期与延松齐齐拱手。 …… 离开南郭公仓，姬宫湦直奔王宫大殿。 太督内史冂乍见姬宫湦，便焦急上前禀报。 “启禀大王，申国送嫁使者，大夫吕章已入王畿，明日午时便会抵达王城。” 姬宫湦悠悠坐下：“不过一介大夫尔，太督为何如此慌张？” 太督内史冂道：“据臣所知，有汉中义士密谋相约，将于明早袭杀大夫吕章。” 姬宫湦忙道：“竟有此事？” 太督内史冂拱手：“诸侯使者若在王畿出事，必然有损大王颜面。” 姬宫湦望向寺人尨。 寺人尨忙道：“启禀大王，小的并未听闻心腹提及此事。” 姬宫湦道：“立即着人去查，务必要阻拦汉中义士，万不可在王畿无端行凶。” 寺人尨心领神会：“小的这便前去严加盘查。” 第93章 审汉中义士，迎申国使团 太督内史冂觉察出异常。 “启禀大王，大夫吕章此行以送嫁为名，不容有失也。” 姬宫湦道：“太督勿忧，孤王定当尽力而为。” 寺人尨亲自督促心腹盘查，又有太仓姬綦与汉中坊商贾协助，事情很快水落石出。 确有十二名汉中义士，暗中策划偷袭申国大夫吕章。 不等虎贲军出手，羽林军便将其等悉数捉拿。 姬宫湦赶到王城死牢时，已是傍晚时分。 寺人尨特意吩咐，只将十二名汉中义士软禁于刑堂之中。 不得打入牢房，看守甲士亦不可擅自动粗。 汉中义士也不抵抗，只是坐在一起，默默地等候处置。 姬宫湦出现后，十二人纷纷起身抱拳行礼。 寺人尨喝道：“此乃天子，尔等为何不行叩拜之礼？” 领头者道：“吾等此番抱拳，只为感激天子单设汉中坊，援救汉中老弱妇孺。” 姬宫湦笑问：“除此之外，孤王竟一无是处？” 领头者直言道：“申缯两国进犯汉中，天子却独善其身，岂是为君之道？” 姬宫湦并不多作解释。 “以尔等之见，孤王该如何应对，才是为君之道？” “自然是号召天下诸侯，共同讨伐申缯两国。” “尔等以为，效果如何？” “必有诸侯声援！” 姬宫湦冷笑：“声援若是有用，汉中也不至于沦落至此。” 领头者自知说不过，转而道：“此乃汉中与申缯两国之事，王后身为申侯之女，天子自然偏向申缯两国。” 姬宫湦坦言：“孤王若是偏向申缯两国，尔等早已人头落地。” 领头者内心一震：“莫非天子亦有……” 姬宫湦清了清嗓子。 “尔是何姓名？” 领头者道：“在下瞿无疾！” “大夫吕章乃送嫁使者，既已进入王畿，便容不得尔等行凶。” 瞿无疾冷哼一声：“天子莫非要关押吾等？” 姬宫湦道：“只要大夫吕章仍身处王畿，尔等便需留在王城死牢之中。” 瞿无疾闭口不言。 姬宫湦起身道：“孤王言尽于此，尔等好自为之。” …… 次日，午时未至。 九辆马车驶入镐京王城，其中一辆颇为奢华。 华盖布满绸带，车上之人藏于薄纱帘中，隐约透出一股靡气。 姬宫湦站在城楼，申后与寺人尨分列左右。 伴随马车驶近王宫大门，大夫吕章手持玉杖，率先走到前方。 申后突然道：“启禀大王，车上之人，并非吾妹姜季荑。” 姬宫湦略微有些惊讶：“王后此话当真？” “季荑生性乖张，平日里鲜能久坐。左侧手提铜灯之侍女，方为季荑也。” “行事竟如此荒诞？” 申后连忙道：“恳请大王切莫怪罪季荑。” 姬宫湦淡然一笑：“王后有言在先，孤王早已心有准备。” 马车抵达宫门前，太常姬黁率公族子弟上前迎接。 大夫吕章先是拱手行礼，接着便唱起祝颂歌谣。 太常姬黁遵循周礼，亦回敬祝颂歌谣。 内容均晦涩难懂，姬宫湦忍不住捂住耳朵。 等两人唱罢，双方才开始进行迎接仪式。 申后道：“大王可先行摆驾大殿，半个时辰后，吕章便会携季荑觐见。” 姬宫湦早已兴致索然，当即选择折返大殿。 不久，申后亦抵达大殿。 乐师敲响编钟，率先演奏迎宾之乐章。 直至殿外斧钺甲士高喊：“申国大夫吕章到！” 太常姬黁在前方引路，大夫吕章与姜季荑则紧随其后。 两人走入殿内，当即朝姬宫湦躬身行礼。 “拜见大周天子！” 姬宫湦抬抬手：“尔等远道而来，无需多礼！” 申后道：“大王已命人烹饪新八珍，替尔等接风洗尘，暂且入座稍作歇息。” 大夫吕章侧身入座。 姜季荑走到案内，却没有坐下，反而好奇地打量四周。 “王后姐姐，这便是天子姐夫日常所居之地么？” 申后佯装训斥：“季荑，大王面前，不得无礼。” 姜季荑笑道：“吾只是好奇，如何无礼耶？” 申后唯有板起脸：“尔若是不听，吾便奏请大王，治尔之罪。” 姜季荑却丝毫不惧。 “天子姐夫在笑，由此可见，并无大碍也！” 申后只得起身，朝姬宫湦道：“未免贻笑诸臣，请大王准许吾先携季荑入内宫。” 姬宫湦却道：“无碍也！” 大夫吕章拱手道：“久闻天子行事秉直，如今所见果然如此。” 姬宫湦反问：“尔从何处听闻？多久之前？又是何人所述？” 大夫吕章笑道：“回天子，世人皆有传颂也。” 姬宫湦嘴角微翘：“世人又是何人？” 大夫吕章一时错愕。 姜季荑道：“世人便是众人，天子姐夫竟然不知？” 姬宫湦颔首：“原来如此。” 便在此时，长羽甲士突然匆忙来报。 “启禀大王，瞿无疾等人枉顾圣恩，竟趁看守甲士轮换，从王城死牢逃脱。” 姬宫湦连忙下令：“此人纠结同乡，意图截杀大夫吕章，尔等快派人前去找寻。” 大夫吕章始料未及：“敢问天子，瞿无疾是何许人也，为何要截杀外臣？” 姬宫湦道：“其等自称汉中义士，欲杀尔复仇泄恨。” 大夫吕章佯装不解：“外臣从未与其等结仇，何以至此耶？” “孤王听闻，其等父母均丧命申国甲士之手，故而对尔等心生怨恨。” “而今恶徒走脱，外臣该如何是好？” “一干人等尚未缉拿之前，尔等便留在右殿，绝不可四处走动，以免遭遇横祸。” 姬宫湦言之凿凿。 大夫吕章无可辩驳，唯有行礼道：“多谢天子！” 姜季荑闻言，急忙起身：“天子姐夫，吾等不得四处走动，与身陷囹圄何异？” 姬宫湦道：“其等自称汉中义士，不杀女流之辈，故尔不在此列。” 姜季荑这才宽心：“季荑多谢天子姐夫！” 申后忙道：“启禀大王，季荑颇为顽劣，还是留在宫中为好，以免闯出祸端。” 姜季荑不服：“王后姐姐，吾已及笄待嫁也。” “正因如此，尔更该识得礼数，以免被天下人耻笑。” “谁敢耻笑，吾便绞其舌！” 申后怒道：“天下悠悠众口，尔能堵得住几张？” 第94章 六国清君侧，天子荡西陲 姜季荑见状，连忙改口。 “王后姐姐所言极是。” 申后无奈叹息：“从今日起，尔便留在内宫学习礼仪，直至天子盛宴结束。” 姜季荑不敢反驳：“这王城亦不甚热闹，吾不去也罢。” 没多时，便有宫中寺人端来吃食与美酒。 编钟亦再度响起，舞者接踵而至，在大殿蠕动身姿。 全程无言，午后方歇！ 待大夫吕章与姜季荑相继离去，太督内史冂才悠悠起身。 “大王应加派羽林军，全城搜捕瞿无疾等人，以免天子盛宴被其等搅扰。” 姬宫湦道：“便依太督所言，务必尽快找出。” 申后突然开口：“启禀大王，吾执掌东市良人会，曾前往南郭公仓盘查。” 姬宫湦淡然一笑：“南郭公仓与此事有何关系？” 申后解释：“南郭公仓掌仓之人，名为延乙期。曾为申国盐商，后举家逃往王城。” “莫非王后怀疑，截杀之事为延乙期所为？” “不无可能也，大王应宣其前来觐见，并查明其幕后之人。” 姬宫湦道：“南郭公仓之事，孤王均了如指掌，王后切莫再查。” 申后急忙提醒：“其等行事诡秘，恐有不臣之心。” 姬宫湦笑道：“孤王便是其幕后之人。” 申后顿时愣住：“啊？” “事到如今，孤王亦不再隐瞒。天子盛宴需采买食材，设立南郭公仓可筹集粮食牲畜。” “原来如此！” “至于延乙期，乃太仓姬綦新收心腹，亦是奉孤王之命行事。” “其为何举家逃往王城？” 姬宫湦道：“汉中战事糜烂，料想是怕申侯无端怪罪，才有此作为。” 申后总算释然：“吾父确会如此！南郭公仓既是大王所为，吾便不再纠结于此。” 姬宫湦笑问：“王后执掌东市良人会，近期可有收获？” 申后道：“太仓姬綦管治得当，东市商贾鲜有坑骗之事发生。” “如此便好。天子盛宴在即，王后便留在内宫，多加教导姜季荑，以免横生枝节。” “诺！” …… 次日，长羽甲士来报。 王畿六国突然陈兵边界，玄甲军紧急对阵。 公子翰遣使进入玄甲军大帐，结果姬掘突却已抢先跑到阵前。 “尔等兴兵作乱，乃是自取灭亡之道也！” 公子翰只得上前：“竖子倔突，尔依仗甲兵之利，连灭荣矢两国，以致生灵涂炭，有何颜面大言不惭？” 姬掘突道：“玄甲军乃天子王师，专灭无道之国，专杀不臣之人。” 公子翰当即驳斥：“大王便是受尔等蛊惑，吾等大兴王畿义师，竖子还不快快授首就降，或可免除一死也！” 姬掘突大笑：“哈哈哈，尔不妨一试，看吾大戟锋利否！” 两人叫阵，却不动手。 约摸半刻钟后，便自觉无趣，各自选择归营。 王畿六国虽已兴兵，却多为临时凑集，一时间亦不敢擅动。 玄甲军遵照王命，一旦有甲士擅自逾越疆界，无需任何交涉，可当场将其抹杀。 两军对峙时，快马战报已传递至王宫大殿。 太督内史冂道：“王畿六国兴兵反叛，纵使未曾越界，大王亦可命玄甲军伐之。” 姬宫湦却道：“圣贤曾曰，兵者，大凶也！” 太督内史冂错愕：“大王这是何意？” “王畿六国突然起兵，其中必有蹊跷，不得不察也。” “莫非是申侯死士所为？” “问问便知！来人，宣申国大夫吕章觐见。” 大夫吕章步入大殿时，见四周气氛怪异，神情满是疑惑。 “外臣拜见天子！天子召见，不知所为何事？” 姬宫湦挥挥手。 寺人尨当即捧起战报，递到大夫吕章手中。 大夫吕章粗略一看，夸张地倒吸一大口凉气。 “此乃反叛之举，天子当颁布王命，号召天下诸侯共讨之！” 姬宫湦笑问：“申缯两国可有参与其中？” 大夫吕章连忙撇清：“王畿诸侯向来蔑视申国，虽未动过甲兵，却已形同水火。” “水火亦可交融也。” “而今王畿诸侯作乱，申侯若是得知，必会当众唾弃这班乱臣贼子，又岂会参与其中？” 姬宫湦颔首：“既然如此，尔当即派人传讯申侯，命其发兵襄助！” 大夫吕章犯难道：“申侯正助褒国戡平汉中乱民，国中已无可战之兵矣。” “孤王竟不如褒国耶？” “启禀天子，汉中战事胶着许久，倘若突然调兵，必会前功尽弃也。” “尔等有何前功？” “这……” 姬宫湦又问：“孤王乃天子也，申侯若不发兵，往后如何在天下立足？” 大夫吕章略微慌乱。 “王畿六国仓促起兵，即便申侯发兵，亦无法及时赶到也。” 姬宫湦叹了口气：“既然如此，孤王唯有亲征王畿六国。” 大夫吕章忙道：“天子亲征，必能平定叛乱。” “尔可愿随孤王出征？” “外臣乃送嫁使者，着实不宜临阵观战也。” “甚是无用，尔退下罢！” 大夫吕章急忙告退。 跨出殿门时，还被门槛绊了一下，踉跄几步才稳住身形。 太督内史冂拱手道：“臣观吕章之态，其似乎并不知晓此事。” 姬宫湦摇摇头：“非不知晓，而是未料到时日会提早。” “大王果真要亲征？” “孤王本想等天子盛宴过后，再着手涤荡王畿诸侯。而今其等自寻死路，孤王决议亲征，彻底荡平西陲。” …… 王畿六国以清剿佞臣之名，公然兴兵反叛。 天子震怒，又一次亲征。 消息很快传遍王城，国人纷纷赶至王宫大门。 姬宫湦身穿黑甲，率八百虎贲军直出宫门。 全程并无一句言语，只是将手高高举起，作出比六手势。 沿途国人见状，不约而同地效仿，并齐声诵读六志。 “民者，食可果腹，衣可蔽体。兵者，战可建功，功可获赏……” 姬宫湦转动手腕回应。 越过城门那一刻，夕阳余晖犹如火焰，蔓延至王畿每个角落。 便在这时，东市方向突然驶来一辆马车。 御者正是延乙期季叔延松。 “大王亲征六国叛贼，怎可少得了小的？” 第95章 唇枪乱军心，舌剑破战营 妫子骘识得延松，便命虎贲甲士放行入列。 延松也不客气，径直驾驭马车贴近王辇。 姬宫湦笑问：“尔一介奸商，在疆场有何用处？” 延松手持缰绳：“兵者，大凶也，亦为大利！” “利从何来？” “大王亲征六国，取其地，收其民，岂非大利乎？” “此乃王师之职也！” “小的可凭空口白牙，助大王轻取六国叛军。” 姬宫湦提醒：“此乃国之大事，并非财货贩卖。” 延松仰首挺胸：“小的言若有失，便请大王枭首于阵前。” 姬宫湦抚掌大笑：“孤王便看尔如应对！” 虎贲军抵达渭水河畔时，早有船队停靠等候。 入夜之后，秋风席卷。 船队调整风帆，在墨色苍穹下向西疾驰。 次日，破晓时分，船队便顺利抵达芒水河口。 此地距离两军对峙前线，已不足十里。 姬掘突亲自前来相迎。 “启禀大王，六国叛军仍在纠集，据末将估算，其等应当有上万甲士。” 姬宫湦忙问：“虢石父是否亲临阵前？” 姬掘突道：“据邦谍探报，虢石父将于午时抵达。” “召国公子田呢？” “公子田昨夜入营，麾下为两千召国甲士。其余四国，皆是国君亲自领兵。” 姬宫湦边走边道：“尔等可有探明，六国叛军粮草辎重囤积之处？” 姬掘突笑道：“末将早已派邦谍潜入其中。” “粮食诚可贵也，非到必要之时，切莫擅动。” “末将明白！” 抵达玄甲军大帐，正巧赶上甲士就餐时辰。 玄甲军奉行精养原则。 训练之时，黍米粥与野菜不限量供应，每隔一日，还能品尝到二两荤腥。 多以河中鱼虾为主，偶有熏腊之肉，与虎贲军日常所食并无二致。 战时，每日均有荤腥。 姬宫湦及虎贲军早已饥肠辘辘，当着六国叛军大快朵颐。 延松食量奇高，接连喝下五碗黍米粥，才心满意足地打起饱嗝。 姬掘突不禁好奇：“敢问大王，此为何人？” 姬宫湦笑道：“此人名为延松，一介奸商尔。” “大王为何携带至此？” “其曾大言不惭，可凭空口白牙，助孤王轻取六国叛军。” 姬掘突不禁嗤笑：“真若如此，吾等将士浴血疆场，岂不是再做无用之功？” 延松本就相隔不远，听到此处，当即起身。 “尔等若是不信，吾愿往阵前走一遭，让尔等大开眼界。” 姬掘突道：“尔若能游说成效，在下愿行学礼，往后尊尔为师。” 延松哈哈大笑：“太尉无需如此，同等之礼即可。吾若一无所成，便请军法处置。” 说罢，延松便只身向前。 姬宫湦等人紧随其后，虎贲军与羽林军亦集结压阵。 六国叛军见势，连忙吹响号角，严阵以待。 公子翰与公子田走到阵前，结果却发现对面走出一名矮胖老者。 “何人叫阵，快报上名来！” 延松走到距离一百五十步时，方才停止前行。 “吾乃延松是也！” 公子翰大笑：“竟派年迈家奴独自出战，玄甲军已无人乎？” 延松不亢不卑：“在下曾化身汉中商贾，买走尔等五万石粮食。” 公子翰面色一动：“幕后之人，果真是尔？” “公子大谬矣，吾乃幕前执办之人，并非幕后谋划之人。” “尔亲赴阵前认罪，莫非有意归降？” 延松摇头晃脑道：“非也，吾此次前来，乃是助公子揪出奸细。” 公子翰眼中泛起寒光。 “吾等六国义军，皆尽心戮力，何来奸细？” 延松从怀中掏出一块布帛，朝公子翰挥动起来。 “此乃售粮者之名录，公子可有兴致一观？” 公子翰正欲开口，却听背后传来一声清咳。 回眸一看，正是虢石父。 虢石父沉声道：“此乃佞臣动摇军心之计也。” 公子翰当即会意，朝延松喊道：“尔留着自行陪葬罢！” 延松早有应对之策，高举布帛，大声诵读。 “单国公子短眉，售粮三千石。岐国大夫孟义，售粮两千五百石。毛国国君毛伯翌父，售粮六千石。合国将军……” 不等延松继续说下去，虢石父便沉不住气。 “尔乃贱籍商贾，如今更是满口谎言，其罪当诛也！” 延松佯装叹息：“吾不过据实相告，便是虢公之子，亦有参与其中。” 虢石父大骂：“谁能诛杀此獠，赏十金！” 六国叛军顿时跃跃欲试。 延松没有丝毫慌张：“其等早已吾密约，即便最终战败，亦可保住性命与家眷，还将获大王敕封新爵位。” 公子翰当即点出百名亲卫甲士，直接朝延松发起冲锋。 玄甲军弓箭手早已搭弓引箭，不等敌军冲出三十步，便进行齐射。 眨眼之间，百名敌军便倒下大半，仅余二三十人继续往前冲杀。 第二轮齐射接踵而至。 公子翰麾下百名亲卫甲士，最终无一幸存。 延松道：“尔等枉顾周礼，不鼓而战，有何颜面自称正义之师？” 虢石父走到前方：“任尔伶牙俐齿，六国义军亦坚如磐石。” 延松突然高喊：“玄甲军密探，此时不放火烧营，更待何时！” 虢石父等人兀自一惊，连忙回头查看。 恰巧便在这时，几名伙夫正举着火把，在六国叛军营地走动。 不等虢石父下令，公子翰早已先入为主，立即率亲卫甲士杀回营地。 几名伙夫不明所以。 慌乱之中，连忙丢下火把，往营地四周奔逃。 其中两支火把，正好落到附近营帐边。 秋风拂过，刹那之间，两顶营帐便被点燃。 六国叛军顿时陷入骚乱。 公子翰早已恼怒，亲自追上几名伙夫，不由分说便悉数枭首。 待其整饬营地，延松早已抽身返回玄甲军阵内。 姬宫湦异常满意：“尔单凭言语，便成功挫敌士气，当计首功也！” 延松道：“大王谬赞，此乃雕虫小技也。” 姬掘突当即上前，遵照约定朝延松拱手行礼。 “先生大才，吾甘拜下风。” 延松腆着圆肚皮：“此乃前计，若想溃敌军心，还需太尉亲自出动。” 姬掘突忙道：“还请言明。” 第96章 三问弄玄虚，一试辨忠奸 延松随即附耳低言。 姬掘突耐心倾听，脸上不时闪烁恍然神色。 姬宫湦只是安静地旁观，并未过多干预。 如此这般说完，姬掘突立即扛起大戟，走到玄甲军阵前。 公子翰亦平息营地之乱，重新折返前线。 姬掘突停在延松方才所处位置，尔后眺望前方。 “公子翰，可敢上前答话？” 公子翰瞥向虢石父，等到肯定答复后，才只身出列。 “尔有何奸计，尽管使出！” 姬掘突却盘腿坐下：“吾只有三问，便看尔敢不敢应答。” 公子翰冷哼：“有何不敢？” 姬掘突高声问道：“六国之甲士，追随尔等浴血奋战，不知军中吃食如何？” 公子翰脱口而出：“自然是饱腹无忧也！” 姬掘突道：“玄甲军黍米粥并不限量，且每日均有二两肉，想来也是无差。” “还有二问！” “六国甲士倘若杀敌建功，可否获得封赏？” “士乃国之根基，世享食邑，杀敌建功乃尽忠本分也！” “玄甲军按功授爵，人人皆可求取。倘若战死疆场，家中老幼亦赡养。” 公子翰这才意识到不对劲，急忙大声驳斥。 “尔等不过空口许诺，只为欺瞒蒙昧无知之人，实属厚颜无耻！” 姬掘突笑道：“王师甲士早已过万，新国人更有近二十万，焉有如此之多蒙昧无知者。” 公子翰不屑道：“为利所聚，利去则散也！” 姬掘突不再辩驳，而是大声道出最后一问。 “尔等粮草是否足够？” 公子翰大笑：“六国仓廪充实，即便鏖兵三载，亦有余粮也！” 姬掘突缓缓站起身，环视一眼六国叛军。 尔后刻意避过公子翰，大行抱拳之礼。 公子翰冷眼旁观：“故弄玄虚，尔可敢一战？” 姬掘突道：“大王稍后便至，便留尔等再苟活一个时辰。” “哈哈！胆小鼠辈尔！” “大王曾曰，无知者无罪，与无知者争辩，则为大罪也。” 姬掘突言罢，转身回阵。 公子翰自觉言辞犀利，大摇大摆地返回军中。 迎面而来，却是虢石父无比凝重之怒视。 两人轻声细语，所言不得而知，却能猜出虢石父在训斥公子翰。 姬掘突走到延松跟前：“收效似乎甚微也！” 延松笑道：“军心之溃，看似刹那间，实则在前期之累积。” 姬宫湦亦颔首：“六国甲士看似不为所动，实则早已心生动摇。” 姬掘突不解：“如何看出？” 姬宫湦道：“公子翰所言若得人心，六国甲士早已呼应，又岂会如此死寂？” 姬掘突反问：“玄甲军与虎贲军亦未呼应也。” 姬宫湦双眸微眯：“虽未呼应，却已有熊熊战意！” 姬掘突望向四周，入目皆是无边肃杀。 半个时辰后，王驾现身。 姬宫湦登上车辇，腰悬天子长剑，伫立在华盖旁。 妫子骘挥动金色缰绳，驾驭白马，驶向阵线。 虢石父见状，急忙号令其余国君上前，在前方躬身行礼。 “臣等拜见大王！” 姬宫湦笑道：“尔等兴兵反叛，竟还记得孤王乃当今天子，孤王心甚慰也。” 虢石父道：“大王受奸险小人蒙蔽，以至王畿刀兵四起，灾祸连绵不绝。臣等万般不得已，方才起兵匡扶社稷。” “太牧不在犬丘安心养马，着实令孤王大为失望。” “内史冂、郑伯姬友、姬掘突等，皆为奸佞之徒，还望大王严惩，以安王畿国人之心。” “其等种种所为，皆为孤王授意，乃尽忠为民之事也。” “大王竟枉顾周礼乎？” 姬宫湦道：“尔阿谀谄佞，贪好钱财，人尽皆知，有何脸面妄谈周礼？” 虢石父面露委屈：“臣历来忠心大王，未曾有过半点不敬。” “孤王正是念及此处，遣尔养马于犬丘，让尔反省以往过错。尔却为一己之私，勾连不臣之国，兴兵叛乱，荼毒王畿！” “大王早已被佞臣蒙蔽，臣等唯有诛杀佞臣，方能揭露其阴谋诡计！” 姬宫湦长叹一声。 “尔着实令孤王失望！” “大王请移驾，待臣等诛杀佞臣，再详情陈述！” “张口闭口便是佞臣，尔若问心无愧，可敢与孤王在阵前一试忠奸？” 虢石父道：“有何不敢！” 姬宫湦高声道：“尔等皆为王畿国人，孤王不欲尔等自相残杀，便以民望为准绳。” “敢问大王，如何判别？” “各出五百甲士，弃兵卸甲，于阵中互相攀谈，尔后自行抉择去路，人多者为胜！” “虎贲军效忠大王，自然不会倒戈相向。” “互派使者，彼此挑选。” 虢石父爽快道：“便依大王所言之策。” 六国叛军使者，为单国国君单伯原父，生得贼眉鼠眼。 王师使者，则是寺人尨。 两人擦肩而过时，不忘彼此互相蔑视一番。 单伯原父走到玄甲军前方，先选相对羸弱之人，再挑甲衣残破者，最后便是有伤在身。 一通费力搜寻，竟只得二百余人，未及半数。 虢石父忍不住清咳两声。 单伯原父会意，再选军中伙夫与杂役，总算凑齐五百人。 寺人尨走到六国叛军前，先是长叹三声。 “委实令人眼花，吾乃无根之人，便选家中无子嗣者罢！” 公子翰喜道：“本帅亲卫甲士，便有百人也。” 寺人尨道：“那倒无妨，请其等自行出列。” 西周之时，无论国野之民，均重视子嗣传承，无需担心有人假冒。 不到半刻钟，阵前便已集齐五百无子嗣者。 双方迎面走到阵中。 攀谈声很快响起，期间还夹杂着争执与喝骂。 大约两刻钟后，嘈杂声便逐渐平息。 妫子骘得姬宫湦授意，站起身挥动旌旗。 两军同时鸣金收兵。 五百无子嗣者，竟有八成奔向玄甲军，其中不乏公子翰亲卫甲士。 余下回阵者，不足百人。 反观玄甲军五百甲士，竟无一人倒戈相向。 姬宫湦大笑：“得民心者得天下，得军心者得寰宇！” 虢石父面色铁青：“大王可敢与臣再试一局？” 姬宫湦颔首：“有何不敢！” 虢石父道：“各选五人到阵前厮杀，直至其中一方悉数战死。” 第97章 骁勇斗猛士，岐伯斩孟义 姬宫湦早就料到，虢石父会有此一招。 根据邦谍探报，公子翰麾下豢养五名猛士，皆为力大无穷之辈。 “胜败又当如何？” 虢石父道：“胜者各赐十金，败者退避三舍。” 姬宫湦大笑：“倘若尔等战败，岂不是要退守单国都邑？” “不知大王意下如何？” “尚且不足矣！” “有何不足？” “败者无需退避三舍，胜者当各赐百金。王师若是不胜，便退出矢国故地。尔等若是败落，便交出岐国。” 岐国位于岐山西侧，距离渭水亦不过八十里。 姬宫湦置西岐郡，北岸犬丘县疆界，便与岐国相接。 王畿六国中，岐国最弱。 国君岐伯蚀麾下，仅有上千名甲士，此次只携八百甲士参战。 岐伯蚀听闻以岐国为彩，正欲开口喊停，却被公子翰怒目相视。 虢石父道：“那便如此！” 姬宫湦悠悠一笑：“尔非岐国国君，亦可擅断耶？” 虢石父暗含杀意地侧过身。 岐伯蚀顿时面色如土，最终唯有点头示意。 姬宫湦颔首：“既然如此，那便擂鼓罢！” 鼓声震震，战意肃杀。 公子翰拍了拍手，身后随即走出五名猛士。 身长均为九尺过半，膀大腰粗，浑身布满黝黑横肉。 西周末期，惯用一尺约为前世二十厘米。 卿士贵族与国人通常身长八至九尺，野人多为七尺过半。 有史料记载，文王十尺，汤九尺，即周文王身高一丈，并由此引申出丈夫一词。 看似很高，实则取量不一。商末一尺，只有十八厘米左右。 西周物产仍然匮乏，如延松等六尺男儿，亦不在少数。 姬掘突对此亦早有准备。 简单朝身后招手，便有五名骁勇甲士出列。 其中三人出身姜戎，身形与对方猛士相差无几。 另外两人则较为特殊，竟是一对孖生兄弟。 二者身长虽然只有八尺，腿脚却犹如两双铁锥，极善奔跑腾挪。 十人步入阵中，两军顿时爆发阵阵欢呼。 伴随鼓声再次擂响，虢国猛士率先发动攻击。 三名姜戎甲士瞬间结成盾阵，孖生兄弟则手持长戈游走两翼。 虢国猛士手持长斧，猛然朝盾阵击去。 巨大的力道，将铁盾撞出五道深坑，三名姜戎甲士亦倒退几步，方才重新稳住阵脚。 正当虢国猛士打算再度出手，孖生兄弟早已悄然绕到其等两侧。 公子翰见状，急忙大喊。 虢国猛士却早已挥出长斧，对准盾阵又是一记猛攻。 三名姜戎甲士再次被震退。 好在盾柄装有软甲，底部亦有反齿卸力，依旧能维持盾阵。 不等虢国猛士回过神，孖生兄弟已然出手。 铁戈扫过，锋芒无阻。 两名虢国猛士小腿被齐根斩断，倒在地上痛苦地哀嚎。 三名姜戎甲士趁势反击，长戈齐出，又将一名虢国猛士刺倒在地。 玄甲军顿时爆发欢呼。 六国叛军彼此张望，不约而同地往后倒退几步。 余下两名虢国猛士眼见同伴倒下，便挥动长斧四处乱砍。 姜戎甲士重新结成盾阵，孖生兄弟则灵活闪避。 来往十数回合，两名虢国猛士便耗尽体力。 孖生兄弟瞅准时机，接连削向二人小腿。 伴随两声惨叫，五名虢国猛士均已倒地。 三名姜戎甲士提盾上前，将未断气者悉数抹杀。 玄甲军五人大获全胜，一同高举右手，作出比六手势。 玄甲军与虎贲军齐声高喊。 “大周万年！大王万年！” 声浪如排山倒海般，不断冲刷着六国叛军阵脚。 姬宫湦大笑三声：“如今胜负已定，请尔等践行诺言，当即交割岐国。” 虢石父咬咬牙，命人将岐伯蚀领到阵前。 “尔立即派人前往岐国，执办交割之事。” 岐伯蚀嗫声道：“岐国当国大夫孟义何在？” 不多时，便有一人赶至。 虢石父正待其下令，岐伯蚀却突然抽出佩剑。 “竖子误国，吾当斩之！” 众人始料未及，大夫孟义更是愣在原地。 剑锋一划，身首异处。 虢石父大怒：“尔为何意？” 岐伯蚀挥舞佩剑：“尔等巧言令色，蛊惑岐国反叛。吾今已醒悟，誓杀尔等！” 岐国八百甲士早有防备，结成圆阵涌向岐伯蚀。 公子翰急忙指挥亲卫甲士，上前拦截去路。 姬宫湦大喝：“尔等都给孤王住手！” 虢石父正欲抬手，姬宫湦却直接抽出天子佩剑。 “虢石父，莫非尔要失信于万千将士乎？” 虢石父咬咬牙：“岐伯蚀背弃盟约，吾当杀之以彰显信义。” “孤王与尔约定，王师若是取胜，尔等便交出岐国。” “臣自当守约！” “岐伯蚀连同岐国八百甲士，均为岐国之人，如今自然也归孤王所有。” “这……” 姬宫湦道：“尔若残害其等，孤王定睚眦相报！” 虢石父思索片刻，最终选择放下手，尔后朝公子翰示意，放行岐国八百甲士。 岐伯蚀抛下佩剑，朝姬宫湦跪拜，高声悔罪。 “臣一时蒙昧，听信奸佞之言，犯上作乱，罪该万死！” 姬宫湦笑道：“事已至此，尔打算如何赎罪？” 岐伯蚀并非愚钝十足。 “罪臣愿仿效荣公廖、甘伯胥、姜考父等，废国号，去宗庙，献国人！” 姬宫湦颔首：“尔自比此三人，乃诚心悔罪。孤王便敕封尔为芒水县伯，食邑三百户。” 岐伯蚀躬身大拜：“罪臣多谢大王恩典！” “尔率旧部前去交割籍册，往后若有立功，孤王自当多加封赏！” 虢石父全程目睹，却始终不敢擅动。 岐国虽然临阵倒戈，但其属于末梢诸侯。 只要虢国与召国甲士到齐，外加单国、合国与毛国后续援兵，仍有上万名甲士。 虢石父道：“周礼曰，列阵而战。三日后，臣等甲士便悉数到齐。” 姬宫湦对此并不在意：“那便三日后再战！” 虢石父拱手：“臣等告退！” 姬宫湦突然道：“且慢！尚有一事未竟也！” 虢石父不明所以：“何事？” 姬宫湦道：“胜者各赐百金，玄甲军骁勇获胜，尔当赐百金！” 虢石父一脸茫然：“其等归属玄甲军麾下，赏赐自然是找姬掘突索要。” 第98章 收殿前亲卫，查幕后主使 姬宫湦眉头一皱。 “各赐百金，即双方均需赏赐，否则孤王另行重赏即可，何必提及数额？” 虢石父顿时哑口无言：“臣稍后便人送到。” “孤王信不过尔等，需当场兑付，以免纠缠不清。” 虢石父咬咬牙，示意遣公子翰匆忙去取。 “请大王稍候片刻。” 姬宫湦忙问：“孤王很是好奇，尔等为何仓促起兵？甲士尚未征集齐备，便敢开赴前线。” 虢石父目光闪烁：“此乃机密也，恕臣不能透露。” “一者，局势突变所迫。二者，有人从中作梗。三者，尔等另有他图。” “事到如今，臣等仍以天子之礼待大王也。” 姬宫湦顿时内心了然。 虢石父等人举兵反叛，肯定不是另有他图。 距天子盛宴不过二十日，届时准备充分，正好可以打得玄甲军措手不及。 王畿局势亦未有剧变。 玄甲军只是驻扎在疆界，姬宫湦已将精力投向对付申侯。 唯一的可能，便是有人从中作梗，迫使虢石父仓促举兵，提前向玄甲军发难。 念及此处，姬宫湦连忙召来寺人尨，命其向姬掘突传令。 “岐伯蚀归国，务必多派人手，以防有变。” 寺人尨不解：“大王为何还要保岐伯蚀一命。” 姬宫湦侧身解释道：“此乃阵前倒戈先例，保住岐伯蚀，往后征伐畿外诸侯时，那些墙头草才有倒戈之依照。” 寺人尨这才恍然，当即一路小跑，奔向姬掘突。 妫子骘始终盯紧前方。 “启禀大王，公子翰重新现身。随行甲士所举，正是百金也。” 姬宫湦放眼望去， 公子翰身旁，五名虢国甲士各举一方木案，上方均堆叠两块十两金饼。 尚未越过阵前，公子翰便自行停下脚步。 虢石父大手一挥，虢国甲士便并肩走到阵中。 玄甲军五名骁勇一同拿起金饼，朝虢石父简单抱拳。 “多谢虢公赏赐！” 姬宫湦随即道：“尔等五人立下大功，往后可愿追随孤王左右？” 五名骁勇齐身叩拜：“我等誓死追随大王！” 双方罢战，各自归营。 姬掘突上前迎接。 姬宫湦笑问：“孤王收其等五人为殿前亲卫，不知太尉是否舍得？” 姬掘突道：“追随大王左右，乃玄甲军全体将士毕生之志。其等抢先一步，末将亦脸上有光。” 几人开始边走边闲谈。 三名姜戎甲士，虽出生在不同部落，却有共通之处。 食量巨大，且颇为愚钝。 戎狄以放牧为生，根本无法承受其等消耗均。 虽然身怀蛮力，却行动迟缓，劫掠时鲜有实用之处。 等到十五岁，部落便将他们驱赶至荒野。 三人在机缘巧合下相遇，便默契地结成同伴，以狩猎豺狼过活。 后犬戎联合绲戎袭击姜地，三人听闻新国人之策，便一同投奔玄甲军。 三人僻居荒野十余年，早已抛弃原有姓名，分别以黑犀、灰貅以乌罴自称。 黑犀即黑色犀牛，灰貅为灰色猛虎，乌罴则是黑熊。 孖生兄弟本是弭国人，名为藤溪与藤渠，父亲为山中猎户。 弭侯翉进土献民时，二人应征加入玄甲军。 因体格健壮，且善于配合游斗，被姬掘突看中，选为军中骁勇。 从今往后，五名殿前亲卫便追随姬宫湦左右。 当晚，姬宫湦特意设宴。 军中肉香弥漫，歌谣四起，宛如一场盛会。 …… 次日，天未透亮。 长羽甲士来报，岐伯蚀返回岐国途中，果然遇到一伙蒙面人袭击。 玄甲军所派均为精锐，轻松将蒙面人击退。 战斗过程中，意外俘获一名活口，目前正押往大营，半个时辰后便会抵达。 岐伯蚀进入岐国后，急忙赶回府邸查看。 期间又遭遇蒙面人袭杀，再度被玄甲军精锐救下。 岐伯蚀府中奴仆略有死伤，家眷则悉数保全。 为保住性命，岐伯蚀当即决定，简单收拾行装，举家迁往骊山郡。 姬宫湦当即下命，令延松、妫子骘与姬掘突等前来大帐，共同商讨蒙面人之事。 三人异常神速，不到一刻钟便已陆续现身。 延松分析道：“小的以为，岐国大夫孟义便是幕后主使之一。” 姬宫湦颇为意外：“为何？” 延松道：“孟义向小的售粮，便是实证也！” 姬宫湦出奇道：“依尔之言，单国公子短眉、毛伯翌父、合国将军等人，皆为幕后主使？” “公子短眉与合国将军亦是，毛伯翌父则算半个。” “这又是为何？” “毛伯翌父偏爱庶子，故而有心为之。” “目的何在？” “权势尔！” 延松早已提前留意，六国贩售粮食之人，多为国君之下。 联想到岐伯蚀遭遇袭击，很快便确定此乃置之死地而后生。 置之死地，即覆灭王畿六国，由此清除在位者。 待王师正式出战，他们便选择临阵倒戈。 按照姬宫湦行事手段，必然会对他们敕封，至少为县伯，此为后生。 姬宫湦忙问：“其等手段如此卑劣，莫非还另有图谋？” 延松答：“以归降之身，潜藏于王城之中，往后便可伺机而动。” 姬宫湦不禁背后发凉。 “其等幕后，另有主谋！” 延松道：“主谋者必定实力雄厚，且为人处世极为低调。” 姬宫湦还有一处不解：“虢国与召国并非弱小诸侯国，为何甘愿被驱使？” 延松思索片刻。 “虢石父刚过半百，公子丙亦有心拖延。公子翰与公子田早已急不可耐。” “如此滔天之谋，虢石父等国君又岂会不知？” “大王可知，公子翰为何自称少主，而非虢国太子？” 姬宫湦疑惑道：“虢石父担任上卿，其为彰显独特，便刻意为之？” 延松笑道：“非也！大王可知，虢石父宠妾甚多，膝下为何只有一子？” “难道是……” “据小的所知，虢石父年幼便放纵，早已不能人事。” 姬宫湦颇为惊奇：“公子翰并非虢石父之子？” 延松淡定道：“乃其胞弟虢途，与虢石父之妃所生，促成之人正是虢石父。” 姬宫湦顿感天雷滚滚：“如此也可以？” 第99章 揭虢公子翰，说单公子鬃 延松继续讲述内情。 “虢文公仅有二子，长子虢石父乃天绝之人，次子虢途腮下有大瘤。为不绝虢国传祀，唯有如此！” 寺人尨在旁解释：“启禀大王，此乃卿士贵族心照不宣之事。” 姬宫湦回忆道：“据孤王所知，虢途年方二八便已夭折。” 延松道：“根据传闻，其死于大瘤涨裂。次年三月，公子翰便出世。” “此事与六国反叛何干？” “虢文公生前曾让虢石父立下誓言，将来让公子翰继承君位。” “唯只一脉，实属正常也。” “公子翰自幼受宠，因而飞扬跋扈，早有提前继位之心。” 姬宫湦恍然，难怪虢石父会如此贪财！ 虢石父虽位极人臣，却是天绝之人，唯剩贪财方能取乐。 姬宫湦沉默片刻：“即便如此，仍是说不通。” 延松顿了顿：“公子翰乃虢途所出，其腋下亦有瘤症。若有人宣称，其可治好瘤症，公子翰必定甘愿追随。” “姑且就算如此，召国公子田又作何解释？” “公子田更为简单，大王有意立公子丙，诱使召国内乱，其岂会不知。” “公子丙无后，可病死也。” “公子田有一名宠妾，此前半个月均未露面。” 姬宫湦脑海逐渐清晰。 单国公子短眉、岐国大夫孟义与合国将军皆想趁机上位。 毛伯翌父为偏爱之子，公子翰保权势与性命，公子田则因宠妾。 六人便是幕后主使。 真正主谋，仍藏身暗处。 姬宫湦念及此处，内心深处突然一阵悸动。 “昨日阵前，尔如何得知，叛军营帐会起火？” 延松道：“恰好有伙夫经过，公子翰生性狂傲，小的便姑且一试，不想果真有效。” “尔一介奸商，刚入王城不久，如何得知王畿诸侯诸多秘闻？” “钱！” “如此简单？” “常言道，人皆为利而往。诸侯以国为利，大夫以禄为利，甲士以功为利，国人以田为利，商贾以货为利，奴仆以钱为利。” “孤王以何为利？” “天子以社稷为利！社稷兴，则天子圣，社稷衰，则天子幽。” 姬宫湦大笑：“如此说来，孤王驾崩后，当谥号幽王也。” 延松附和：“小的恶名亦将载入史册，位居天下奸臣之首。” 妫子骘对权势之争并不在意，姬掘突则更为关心行军作战。 片刻之后，蒙面俘虏带到。 不等姬宫湦开口，蒙面俘虏便自行供述罪行。 其本为岐国人，自幼父母双亡，因而流落街头，以盗窃过活。 后被大夫孟义缉拿。 本以为必死无疑，大夫孟义却将其收入麾下。 从此，其便成死士。 窃贼多细胆，其被玄甲军俘获时，当场便决定坦白。 延松之论得以验证，姬宫湦随即陷入深思。 此事绝非申侯能力所及。 似乎有种组织，正在企图左右天下大势。 若是在春秋战国，诸子百家争鸣，姑且可以找出一丝踪迹。 再不济，也可根据野史，往鬼谷子身上推。 此时为西周末年，史料零碎残缺不说，许多还会有所出入。 为今之计，只有解决叛军，才能从中找出蛛丝马迹。 姬掘突处理完蒙面俘虏，重新折返大帐。 “大王，六国已去其一，吾等何不前去偷袭，将余下五国悉数歼灭？” 姬宫湦道：“周礼曰，列阵而战，作鼓而伐。” 姬掘突颇为不屑：“其等本就是叛贼，何需以礼待之。” 姬宫湦悠悠道：“圣贤曰，上战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恕末将直言，为战者，当以胜为首要。” “昨日依延松之计，吾等便轻取岐国，岂非首战告捷乎？” “末将以为，当锋芒毕露，以震慑天下诸侯。” “历代先王大多锋芒毕露，即便天下诸侯一时臣服，亦无改其根本也。” 姬掘突似懂非懂：“莫非吾等就此干等？” 姬宫湦笑道：“自然不是！” …… 未到午时，渭水河面。 一艘木筏从蒹葭丛中划出，缓缓向上游驶去。 岸上两军对阵，却无人刻意关注划舟之人。 毕竟，其身长只有六尺。 头戴斗笠，背挎竹篓，与寻常打鱼孩童无异。 木筏越过疆场，继续溯游而上，终于赶在黄昏前抵达单国都邑。 单国都邑位于渭水河畔，虽大战在即，来往商贾却不曾断绝。 划舟者登岸后，一路问询，很快便走到国君府邸前。 单国国君为单伯原父，其嫡长子出生时，胎发接近一尺，故而名为鬃。 公子鬃年幼便少语，鲜有与他人往来。 单伯原父恐其难以继任，便没有立为太子。 次子短眉，正是六国反叛主使之一，常常以单国太子自居。 此时，单伯原父与公子短眉均已出征在外。 府邸之内，仅剩公子鬃。 划舟者上前扣门。 不多时，便有两名奴仆从侧门走出，上前盘问。 “尔是何人，何故扣门？” 划舟者道：“在下乃合国人，偶然在渭水拾得一截沉水之木，刻意前来献与公子鬃。” 奴仆神情闪过一丝怪异。 “吾家公子不喜外人，尔将沉水之木拿出，吾等可代尔献上。” 划舟者笑道：“此乃稀世珍宝，在下需当面进献。” 说罢，便塞出两块金饼。 两名奴仆悄然收下，尔后将划舟者带入府中。 公子鬃不喜外人，独居于府中偏屋，平日里鲜有声息。 划舟者踏进偏屋，便见满屋陈列沉水之木。 最大一截，径达合抱。 公子鬃手中拎着小铜凿，不断修缮枝干，对泛舟者置若罔闻。 泛舟者自表身份：“在下乃天子密使延松。” 公子鬃依旧浑然不醒。 延松继续道：“单伯原父与公子短眉反叛，此时已大祸临头也。” 公子鬃仍是不动。 延松意味深长：“倘若王师攻入单国都邑，公子屋中所藏，必将化为灰烬。” 公子鬃这才轻微一震。 “大王不忍王畿国人无辜死伤，公子若能号召单国人，诛杀叛贼公子短眉，大王愿保公子后世无忧。” 延松说完，便抱拳等待。 公子鬃缓缓抬起头，望向身材矮小的延松。 “如何？” 第100章 延松挑毛国，短眉刎疆场 饶是延松见多识广，此时亦不明所以然。 “公子意下如何？” 公子鬃道：“吾该如何？” 延松恍然大悟：“只需以公子之名，称公子短眉蛊惑单伯原父。” “仅此？” “公子仍需亲率国人，前往阵前呼吁单国甲士共讨国贼。” 公子鬃如实道：“不善！” 延松道：“此事犹如雕琢沉水之木，去其糜烂之冗沉，保其峥嵘之棱角。” 公子鬃思索良久，才缓缓开口：“可也！” 当夜，单国寒风乍起。 公子短眉为一己之私，竟暗中劫持生父单伯原父，裹挟单国甲士反叛天子。 单国都邑随即沸腾。 在几名国君府邸奴仆耸动下，国人纷纷聚集，呼吁公子鬃接管国事。 公子鬃一改常态，身穿甲胄走到国人之中，痛斥公子短眉。 以巧言令色蛊惑国君，并依仗麾下心腹甲士，欺凌软禁兄长。 国人从众，群情激奋！ 未及破晓时分，大批国人便争相涌出都邑。 追随公子鬃，前往疆场，诛杀国贼公子短眉。 此时，延松早已写好密信，放置在邦谍交接之处。 尔后从国君府邸寻来马车，一路往北前行。 毛国，东抵岐国，西近召国，南临单国，北望周公国，属王畿西陲之最后门户。 毛伯翌父曾有七子。 长子、次子、五子与六子均早夭，仅余三子叔甲、四子季牙与幼子少角。 叔甲痴呆，季牙口吃，唯少角身心健全。 毛伯翌父因此偏爱少角，曾数次欲立其为太子，均被下属阻拦。 原因很简单，少角乃宠妾所生，是为庶出子。 嫡传长继乃周礼明定。 废嫡立庶，废长立幼，均为取乱之道也。 毛伯翌父参与反叛，便是为战胜王师，使天子下诏王命，册封少角为毛国太子。 延松进入毛国，再度故技重施，径直造访国君府邸。 所见之人，不仅包括叔甲与季牙两位公子，还有毛国卿士贵族。 毛伯翌父携少角起兵反叛，国中赞成者本就不多。 延松当众宣读天子诏令。 废除毛伯翌父之爵位，同立叔甲与季牙为犬丘县伯，共享食邑三百户。 凡愿归降天子者，卿士贵族均可敕封乡子，食邑八十户。 若前往战场，劝散毛国甲士有功，则另行加封。 毛国现有疆土，悉数划归西岐郡岐山县管辖。 毛国子民登载籍册后，即可成为新国人。 晌午，毛国都邑动乱。 毛伯翌父留守心腹本就不多，很快便被悉数斩杀。 卿士贵族趁势，率领都邑国人奔向战场。 …… 玄甲军大帐，姬宫湦正翻阅最新密报，并命寺人尨在堪舆图标注。 午后，敌营传出躁动声。 姬宫湦当即携众将走出大帐，前去旁观叛军内乱。 领头车辇上，单国公子鬃伫立在华盖旁。 在其身后，数千国人宛如蚁群，不断涌向叛军营地。 公子翰率亲卫前去拦截，利用一字长蛇阵，隔出一道二里缓冲带。 “公子鬃，尔不在屋中颐养，何故前来滋扰讨佞义师？” 公子鬃高举拳头：“诛杀短眉！保我子民！” 身后数千国人齐声附和。 群情激奋，公子翰亦不敢擅自动手，唯有望向后方。 虢石父事态有变，当即派出心腹，将单伯原父与公子短眉送到缓冲带。 二人走上前，满脸疑惑。 单伯原父愕然道：“尔为何要鼓噪国人前来生乱？” 公子鬃道：“大难临头！” 公子短眉怒斥：“尔乃庸碌无为之徒，岂知国之大事乎？” “尔以为，能胜否？” “吾等皆为正义之师，自然能诛杀奸佞！” “单国甲士不多矣！” “若能诛杀奸佞，即便单国甲士尽灭，亦是壮举也！” 公子鬃冷冷一笑：“此乃尔之壮举，非单国甲士之壮举。” 单伯原父打和道：“大战在即，尔切莫受他人蛊惑。” 公子鬃朝单伯原父躬身。 “父亲讨伐王室奸佞，却不知奸佞就在身侧。” 单伯原父怒道：“此等乱语，是何人所授？” 公子鬃道：“岐伯已弃暗投明，请父亲仿效，勿让单国甲士无端枉死！” 单伯原父颇为不屑：“岐伯背信弃义，为世人所不齿也。” 公子鬃道：“六国反叛天子，谈何信义乎！” 单伯原父突然哈哈大笑。 “尔向来不善言辞，今日为何如此伶牙俐齿？” “儿非不善，乃是不喜也！” “为父心甚慰也！” 公子鬃再度躬身拱手：“请父亲怜惜子民！” 单伯原父如获至宝。 “单国甲士听令，卷拾旌旗，折返都邑！” 公子短眉莫名其妙：“父亲，这是何意？” 单伯原父道：“鬃儿所言极是，为父贵为一国之君，当以子民为要。” 公子短眉疾呼：“儿亦是父亲所出！” 单伯原父毫不遮掩：“单国数万子民，亦是为父所出也！” 数千国人顿时爆发欢呼。 单国甲士，随即集结。 公子翰还欲阻扰，虢石父却抢先将其拦下。 “六国义师，乃为义而举！单伯原父背信弃义，必被天下人耻笑。” 眼看单国甲士退出，公子短眉彻底陷入慌乱。 “父亲，万万不可啊！” 单伯原父却没有迟疑。 “尔若尚有仁心，便随为父折返都邑，以安国人之心。” 公子短眉泣声道：“父亲，儿已无退路矣！” “岐伯蚀迷途知返，大王当即善待，岂无退路乎？” “其若动手，吾生不如死！” 不等单伯原父追问，公子短眉竟拔剑自刎。 身旁甲士急忙出手拦截，却是为时已晚。 公子短眉气绝倒地。 单伯原父只是一声长叹，便命甲士收敛尸首。 岐国与单国接连退军，六国叛军仅余四国。 姬掘突远观全程，内心满是不解。 “单伯原父为何突然变态？” 姬宫湦乐道：“知子莫若父，公子短眉所行，单伯原父本就知悉。” “那为何还要反叛？” “此前长子闭，次子嚣，实属无奈之举也。如今长子开，次子罪，自然择善而从之。” “奸商延松果然厉害，仅凭收买消息，竟能洞悉人心至此。” 姬宫湦听出言外之意。 “太尉之邦谍，亦有奇功！” 姬掘突道：“末将以为，大王应接管邦谍。” 第101章 暗箭杀毛伯，美人定延松 姬宫湦默然颔首。 用人之道，制衡为先。 延松犹如一柄锋利的双刃剑，倘若无法完全掌控，必然容易反伤。 姬宫湦本想战后组建，如今看来，延松能力远超预期。 整合邦谍已势在必行。 姬宫湦当即决定，正式成立天子邦谍团。 麾下设镐京、王畿、北域、南山与河东五大邦谍营。 寺人尨出任中郎将，负责汇总与梳理情报。 妫子骘兼领镐京邦谍营，姬掘突兼领王畿邦谍营，姞?兼领北域邦谍营，内史叔垚兼领南山邦谍营，校尉鲀兼领河东邦谍营。 待完成前期筹划，再另行选拔可信之人。 …… 临近黄昏，敌营再生乱。 毛国卿士贵族纠集数千人，再度重演内讧。 公子叔甲与公子季牙并肩前行，延松则身穿甲士皮甲在侧。 公子翰见状，再度领亲卫甲士前去阻拦。 虢石父对此颇为娴熟，立即命人将毛伯翌父与公子少角带到。 毛伯翌父怒不可遏：“尔等竟欲反叛乎？” 当即有卿士贵族驳斥：“尔等亦反叛大王也！” 毛伯翌父道：“吾等乃兴正义之师，只为剿除大王身边佞臣！” 卿士贵族纷纷高喊。 “满口谎言，尔可信乎？” 毛伯翌父顿时脸颊涨红：“尔等若是弃盔卸甲……” 话未落音，冷箭袭来。 待毛伯翌父反应，箭矢早已贯穿其心口。 公子少角大惊，竟转身往叛军营地疯狂奔逃。 公子翰亦始料未及。 不等其指挥亲卫甲士戒备，毛国子民早已冲破缓冲区。 毛伯翌父心腹甲士挥戈上前，企图负隅顽抗，结果很快被悉数绞杀。 事出突然，虢石父连忙示意心腹，将公子少角拦下。 公子翰茫然无措：“父亲，这还如何是好？” 虢石父道：“此乃毛国之内乱，吾等不宜多加干涉。” 公子翰急道：“若是再不动手，毛国亦将重蹈岐单两国之覆辙。” 虢石父故作镇定：“内乱之国，士气皆尽颓靡。即便戡平，亦会反受其害。” “吾等便坐视不理？” “尔若残杀毛国子民，吾等必将陷于不义之境地，大王亦可趁机发兵突袭。” 公子翰唯有无奈接受。 约定战期为明日，倘若残杀国人，王师便可无所顾忌。 “吾着实想不通，毛国与岐国为何内讧？” 虢石父道：“若非尔执意匆促起兵，又何至如此？” 两人言谈间，毛国子民已追上公子少角。 不等公子少角挣扎，数杆长戈便划破其腹背。 公子少角当场气绝倒地。 毛国子民高声欢呼，尔后清理负隅顽抗者。 公子翰面如死灰：“为何不放公子少角入营？” 虢石父道：“毛国子民气势汹汹，若是冲撞营地，必然会引起大乱。” 公子翰欲言又止。 虢石父又道：“岐、单、毛三国本就孱弱，只为助长声势，而今退出，亦无碍大局。” 不远处，公子田附和。 “召国甲士已尽数抵达，会同虢合两国，仍有近万名甲士。” 公子翰唯有无奈接受。 便在混乱之时，延松凭借体型矮小，避过众人耳目，悄然返回王师营地。 “启禀大王，小的幸不辱命，叛军仅剩虢、召、合三国矣。” 姬宫湦神情复杂：“射杀毛伯翌父之暗箭，可是尔命人所发？” 延松摇头道：“小的策反毛国卿士贵族，便已不再参与其等行事。” “尔此番连立大功，想要何等赏赐？” “回大王，小的年迈，又无子嗣，独好美人。” 姬宫湦笑道：“尔虽年仅花甲，亦可老而弥坚，或能留下亲传血脉也！” 延松忙问：“大王打算赏赐小的多少美人？” 姬宫湦十分痛快：“此战若是大胜，虢石父之宠妾，合国将军之女眷，皆归属尔所有。” 延松躬身道：“多谢大王恩典！小的定不负大王所望。” 二人相视一笑。 延松接连奔波三日，早已疲惫不堪，兀自归营歇息。 姬掘突挣扎许久，终于忍不住向姬宫湦询问。 “延松浑然不似好美之徒，大王为何要听之任之？” 姬宫湦解释：“无欲无求，何人敢委以重任？” “延松故意而为之？” “其早已猜出，屡立奇功后，孤王必会心生忌惮，遂继续污损自身，以表忠心也。” 姬掘突挠挠头：“末将是否也要污损自身？” 姬宫湦道：“太尉乃孤王左膀右臂，往后必然也会骂名累累，无需刻意而为之。” 姬掘突趁机提议。 “明日便是决战，不如末将派人伪装成盗贼，前去劫掠叛军粮仓。” 姬宫湦反问：“盗贼劫掠军粮，简直闻所未闻也！” 姬掘突颇为失落道：“莫非真要依礼而战？” 姬宫湦嘴角微翘：“正因闻所未闻，方才会有奇效，太尉是否明白？” 姬掘突顿时大喜过望。 “末将这便安排！” …… 夜半，子时。 五百玄甲军换成国人装束，趁夜色悄然离营。 往北绕行小半圈，很快抵达叛军粮仓附近。 由于王师正面应战，虢石父等人并未派重兵把手粮仓。 五百玄甲军偃旗息鼓，三人分作一组。 摸近守粮甲士后，一人捂嘴，一人抹杀，另一人则鱼目混珠。 短短半刻钟，叛军粮仓便被五百玄甲军掌控。 同一时间，渭水河面篝火通明，歌声四起。 叛军营地很快骚动。 虢石父等人被吵醒后，睡眼惺忪地出营眺望。 只见一群渔夫手举火把，似乎正在争吵。 不一会儿，便开始彼此推搡，呼叫声此起彼伏。 叛军甲士陆续聚到岸边，对渔夫们品头论足。 乱象持续将近一个半个时辰，直至五艘大货船顺流而下。 渔夫们生怕木筏被撞毁，争相靠岸躲避。 五艘大货船驶过，渔夫们又继续纠缠不清。 渭水河面持续喧闹，直至寅时末刻，方才平息停歇。 此时月已西沉，距离破晓仅剩一个时辰。 虢石父正欲转身回营，却见一名甲士飞奔来报。 “启禀虢公，粮仓遭遇盗贼劫掠，守卫甲士悉数被袭杀。” 虢石父内心一震：“仓中粮食是否尚在？” 甲士道：“被尽数劫走，如今已是颗粒无剩！” 虢石父大怒：“为何全程无人发觉？” 第102章 谋逆之目的，穿心之箭刑 甲士答非所问：“轮值守卫按时前去，才发现为时已晚。” 虢石父暗中长叹一声。 公子翰与公子田恰巧闻讯赶来，不等甲士反应，便抽出佩剑将其砍翻在地。 “父亲，此乃何人所为？” 虢石父道：“盗贼。” 公子翰目光一寒：“莫非是姬掘突所为？” 虢石父摇头：“其若无视征伐之礼，方才便可趁势出兵，将吾等一网打尽。” “何方盗贼竟猖獗至此？” “为父亦不得而知。” “如今大战在即，却无一粒粮草。破晓之后，吾等该如何应对？” “军中尚有不少马匹，可命人宰杀烹食。” 公子翰无奈道：“事到如今，也只好如此。” …… 破晓，玄甲军大帐。 后方传来消息，叛军粮草已越过岐山郡，目前正运往镐京王城。 姬宫湦很是满意：“如今叛军已无粮草，明日无需上阵，便可轻松取之。” 延松道：“叛军战败之后，大王打算如何处置逆贼？” 姬宫湦笑问：“叛军战败，还何来逆贼？” 姬掘突闻讯大喜。 其与公子翰自幼结怨，早已恨不得除之后快。 延松却道：“倘若如此，幕后主谋如何查清？” 姬宫湦意味深长道：“幕后主谋明知六国难成大器，却命其等仓促起兵，其利在孤王也！” 延松眼前一亮：“大王打算反其道而行之？” “若非其鼓噪六国动手，孤王岂能如此轻松便拿下六国？” “小的夜观星象之时，突发奇想，幕后主使似乎与天子盛宴有所牵连。” 姬宫湦微微一震。 前世史书记载，周幽王被犬戎杀死于骊山。 郑伯姬友、虢石父、祭公墩等人战死，天下诸侯由此分作两派。 申侯、缯侯、郑伯掘突、卫侯和、晋侯仇、周公咺、秦君开等拥立姬宜臼，是为周平王。 虢公翰等王畿诸侯不服，便选择拥立姬余臣，是为周携王。 二王并立达二十余载。 虢公翰即公子翰，其与姬余臣自幼交好。 姬宫湦开设天子盛宴，名义上是为庆贺姬余臣迎娶姜季荑。 幕后主使鼓动六国叛军，目的不言而喻。 倘若王师战败，公子翰等人便可拥立姬余臣为天子，进而掌控周王室。 倘若叛军难以取胜，其等亦可选择归降。 按姬宫湦以往行事手段，届时只需进土献民，便能换取新爵位。 想通此处，姬宫湦顿时有了计较。 “寺人尨，尔即刻赶回王城，命羽林军加强戒备，镐京邦谍营亦可便宜行事。” 寺人尨深谙其道：“诺！” 姬宫湦转身望向姬掘突：“太尉箭法如何？” 姬掘突拍了拍心口：“百步之内，例无虚发！” “箭矢无眼，太尉可知？” “末将定不辱使命。” …… 天色方透亮，叛军营地便出现小规模哗变。 粮食尽失，伙夫停摆。 叛军甲士讨要说法，公子翰唯有派亲卫驱散。 随着日渐高升，玄甲军吃饱喝足后，挥舞旌旗抵达阵前。 姬掘突大喊：“巳时过半，午时将至，尔等何时列阵？” 虢石父唯有上前应答。 “尚有半个时辰，尔欲速死，便休要聒噪！” 姬掘突哈哈大笑：“只怕尔等尚未列阵，甲士便已悉数弃暗投明。” 虢石父抽出腰间佩剑：“敢有倒戈者，吾便将斩于阵前！” 话音方落，营地异变！ 合国将军抢先动手，将十多名哗变甲士斩杀。 周遭甲士见状，彻底失控，疯狂涌向合国将军。 不等公子翰与公子田支援，合国将军便倒在血泊之中，已然没了气息。 合国并非姬姓诸侯，国君夭亡后，合国将军便把持国政。 如今将军身死，心腹亲卫已尽数被屠。 合国甲士瞬间溃散。 大量合国甲士抛弓弃戈，高举双手走向玄甲军营地。 妫子骘当即挥舞旌旗，指挥虎贲军受降。 余下虢召两国甲士见状，竟然也纷纷效仿。 叛军营地彻底崩溃！ 归降者犹如山倒，公子翰与公子田在亲卫甲士拱卫下，只能不断高喊。 不到半个时辰，虎贲军便控制六千余名俘虏。 反观叛军营地之中，仅余两千亲卫甲士。 虢石父深知大势已去。 “天不待我，呜呼哀哉！” 便在此时，一柄长剑突然从虢石父肩胛冒出。 虢石父难以置信地回首。 只见公子田手握剑柄，脸上露出诡异微笑。 “尔竟敢……” 公子田猛然抽出长剑。 “虢上卿，尔本就是天绝之人，不如给吾等后辈作进献之礼，以获大王宽恕！” 虢石父吃痛，惨叫倒地，随即没了气息。 不等公子田上前查验，姬掘突已挥动旌旗。 “午时已到，进攻！” 公子翰连忙率亲卫上前：“吾等愿意归降！” 姬掘突大笑：“不受！” 公子翰颇为意外：“依照周礼，有降必受也！” 姬掘突道：“尔等弑父篡位，实乃十恶不赦之逆贼，有何颜面妄谈周礼也！” 玄甲军缓缓推进。 公子田忙道：“此乃虢石父一人之罪，吾等亦受其蛊惑！” 公子翰当即附和：“此乃大义灭亲之壮举也！” 姬掘突早已搭弓引箭，瞄准公子田，松手发射。 箭簇正公子田心口！ “尔袭杀虢国之君，当受此穿心之箭刑也！” 公子田亲卫甲士见状，挥舞长戈赴死尽忠。 玄甲军弓箭手两轮齐射，公子田亲卫甲士便尽数倒地。 公子翰内心大骇。 环视营地一周，仅余八百亲卫甲士追随。 “元凶公子田已伏诛，吾等愿意此时归降！” 姬掘突不紧不慢地指挥玄甲军，越过原定疆场边界，朝叛军营地碾压。 玄甲军齐声高喊：“不受！” 战线推进，箭雨抢先。 公子翰唯有后撤，亲卫甲士不断中箭倒地。 “姬掘突，尔欲公报私仇，赶尽杀绝乎？” 姬掘突高喊：“是又如何？” 公子翰急得破口大骂。 “尔等暴虐无道，置大王仁德之名于何地？” 姬掘突笑道：“大王自诩暴君，正欲用尔等性命正名也！” 亲卫甲士不断倒下，公子翰彻底陷入绝望。 “吾有重大机密，事关大王性命，愿以此换取活命之机！” 第103章 水落而石出，荒谬且离谱 姬掘突置若罔闻，再次选择搭弓引箭。 一声嗡鸣，羽箭飞掠，正中公子翰左腿。 铁制箭头穿透皮肉，公子翰吃痛，跪倒在地。 玄甲军趁势完成合围。 亲卫甲士急于护主，选择用身躯组成人盾。 玄甲军没有停手，不断用箭弩进行射杀。 人盾逐渐稀薄。 直至最后一名亲卫甲士倒地，公子翰依旧在维持跪倒状态。 姬掘突手持大戟，缓缓走到公子翰跟前。 “尔之机密，大王早已知悉。” 公子翰愕然：“绝无可能！” 姬掘突径直挥动大戟，将公子翰左臂削去。 “王城之逆贼，亦将犹如尔等这般下场。” 公子翰血流如注，神情反倒缓和许多。 “要杀要剐，尔尽管使来！” 姬掘突大笑：“刮便刮！” 言罢，大戟再度划出。 公子翰的右臂随即飘飞，而后直挺挺倒地。 六国叛军，尽散！ 姬宫湦站在车辇上，远远望着叛军营地被尽数拆除。 延松在旁提醒：“大王应趁机发兵，讨灭周公之国与蕞尔鱼国，尽灭王畿诸侯。” 姬宫湦问：“已是囊中之物，何须如何着急？” 延松道：“汉中糜烂久矣。” 姬宫湦又问：“依尔之见，孤王该当如何？” 延松也不含糊：“南取汉中，北御戎狄，西收汧邑，东拓河西。” “缺粮之困，何解？” “抄没王畿诸侯府邸，岂止万金之数，小的愿东出筹粮。” 姬宫湦叹道：“当务之急，仍是安定王畿。” 延松并未执拗：“小的倒是有一策，可助大王率先掌控汉中。” 姬宫湦问：“是何计策？” 延松回答很干脆。 “以战养战，方可久战！” …… 清扫战场时，玄甲军意外发现，虢石父肩胛被贯穿，并未伤及脏腑。 姬掘突当即命人寻来冷水，欲将虢石父泼醒。 结果冷水未至，虢石父便抢先站起身。 “吾有重大机密……” 姬掘突颇为熟稔道：“事关大王性命，愿以此换取活命之机？” 虢石父却道：“此事关乎大周社稷宗庙！” 不等姬掘突开口，姬宫湦已闻讯赶来。 “太牧，感觉如何？” 虢石父望向姬宫湦，吃力地拱手行礼，尔后面露惨笑。 “幸不辱命，六国已灭。” 姬宫湦颔首：“太牧以身犯险，功劳着实不低！” 虢石父清咳几声：“启禀大王，臣已查出幕后主使，正是召公虎妻弟，夨城县伯妘椠。” 姬宫湦问：“尔如何得知？” 虢石父恭敬道：“昨日，单毛两国弃暗投明，公子翰曾与公子田密谈。臣之心腹趁乱打探，终于得知全部真相。” 当初，姬宫湦暗中授意虢石父，讹诈妘椠五万石粮食。 妘椠获封夨城县伯，便自诩卿士贵族，全部抛售名下产业。 从那以后，便不再露面。 姐夫召公虎薨逝，大外甥姬曲齿暴毙，小外甥公子丙被软禁。 妘椠依旧不见踪影！ 姬宫湦曾让寺人尨派心腹调查，结果仍是一无所获，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原来，妘椠变卖产业后，便暗中前往召国。 召国大夫蔺籍受召公虎遗命，一直将妘椠藏在府邸之中。 姬宫湦接连废国夺爵，又大肆宣扬天子盛宴。 妘椠很快嗅到机会。 姬余臣生性胆小怯懦，最适合成为新天子。 于是，妘椠便许诺重金，暗中撺掇六国反叛。 倘若事成，便可封侯进爵。即便战败，亦可获封新爵。 届时，只需选择蛰伏。 等待合适时机，再对姬宫湦发出致命一击。 仓促起兵，则原因有二。 其一，吕恭虽死，麾下死士已进入王畿西陲。 姜季荑即将嫁与姬余臣，妘椠必须抢在申侯之前。 其二，王师锋芒正盛。 不等准备充分，姬宫湦早已对王畿诸侯动手。 换言之，公子翰、公子田、毛伯翌父等幕后主使，早已知道无法战胜玄甲军。 他们本就奔着战败而来。 料想逞完威风，再选择归降，使姬宫湦心态飘然，进而获封新爵位。 结果延松横插一脚，局势逐渐走向失控。 先是岐伯蚀斩杀大夫孟义，正式开启内讧序幕。 接着单国公子鬃觉醒，单伯原父态度逆转，公子短眉选择自刎。 毛国公子叔甲与公子季牙崛起，毛伯翌父与公子少角均被杀死。 就连合国将军，也因粮草被劫，最终死于兵变。 姬掘突射杀召国公子田，刮死虢国公子翰。 妘椠之策，彻底被破解。 姬宫湦回想当初，内心不禁直冒冷汗。 倘若没有延松，公子翰等幕后主使归降，自己还真有可能敕封他们新爵位。 每一根厕筹，均有用处。 带毒厕筹，则为大害。 姬宫湦听完虢石父描述，不禁喃喃自语。 “看来，孤王仍不够残暴！” 虢石父感受到杀气，急忙解释：“臣一直忠心大王，日月可昭！” 从始至终，虢石父确实都在搅和六国叛军。 以岐国为价码，放任单国与毛国内讧，粮草也从未派重兵把守。 姬宫湦笑道：“太牧暗中襄助，孤王自然明白。” 虢石父这才松了一口气。 “臣得知王畿西陲暗流涌动，为查明真相，便假意反叛大王。” 姬宫湦微微颔首：“太牧此战，亦多有建功。” 虢石父继续道：“臣早已探知，公子翰欲杀臣归降，遂万分小心。在公子田偷袭前一刹那，便略微降低身姿……” 姬宫湦道：“太牧肩上有伤，暂且去歇息罢！” 虢石父连忙捂住伤口，朝姬宫湦躬身行礼。 “多谢大王关心！” 等虢石父走后，一旁的姬掘突早已迫不及待。 “敢问大王，虢石父果真是吾等内应？” 姬宫湦反问：“是真是假，又有何妨？” “公子翰等人为归降而举兵，虢石父为尽忠而主战。这着实太过匪夷所思！” “孤王也以为，此战着实荒谬到极点。” “莫非其中另有内情？” “无论虢石父有何图谋，六国已尽归孤王所有。当务之急，便是如何肃清六国。” 姬掘突忙问：“不知大王有何妙策？” 姬宫湦望向六千余名俘虏。 “延松曾向孤王献策，以战养战，方可久战！” 第104章 废西陲六国，置西岐七县 王驾车辇缓行至战俘前方，姬宫湦掌撑天子佩剑。 “尔等皆为大周子民，如今弃暗投明，孤王便饶恕尔等反叛之罪！” 战俘们纷纷高喊：“吾等多谢大王隆恩！” 姬宫湦待喊声平息，才缓缓道：“若有不喜征战者，即可归家，等候入籍新国人。” 有胆大者问：“敢问大王，吾等现下便可以离去么？” 姬宫湦颔首道：“对！” “倘若想继续效命疆场，便留在原地么？” “王畿之北，诸戎肆虐，孤王打算征集西陲勇士，组建天狼军，荡平西陲！” “待遇如何？” “堪比玄甲军也！” 姬宫湦不再多言，俘虏们开始躁动。 不少俘虏选择离去，也有过半俘虏坚持留下。 经过一番筛选，最终留下两千健壮俘虏。 姬宫湦高举右手，率先作出比六手势。 “从今往后，尔等便是天狼军中一员。奉命于天 ，群战如狼！” 两千健壮俘虏有样学样，跟着举起右手。 “奉命于天 ，群战如狼！” 姬宫湦望向姬掘突：“太尉姬掘突听令！” 姬掘突连忙上前行礼。 姬宫湦大手一挥：“孤王命尔兼领天狼军，尽快剿除西陲六国余孽！” 姬掘突郑重道：“诺！” 姬宫湦继续发号施令：“卿士贵族若有反抗，一律当场格杀！” …… 次日，虎贲军班师回朝。 船只顺流而下，沿途聚集大量新国人围观。 在郑伯姬友与太史伯阳父努力下，骊山郡与泾水郡已完成农庄开垦。 据籍册统计，两郡十二县，合计四万八千余户，新国人已接近二十五万。 按照新田册，一百亩田地为一户农庄。 每亩年租五斤粮食，每户只需年缴五石粮食。 西周丰年时期，粮食亩产不到一百五十斤。 新田册之中，亦对农庄耕作作出规范。 农庄首年免租，利用木灰与畜粪进行堆肥。 次年采用稻麦间种，同时引入耕牛等畜力，搭配青铜农具，进行起垄深耕。 倘若没有天灾，粮食亩产至少能超二百斤，进而实现家有余粮。 目前，缺粮仍是大问题。 延松瞧出姬宫湦心思：“启禀大王，小的早有筹粮之策。如今王畿西陲已定，六国府库亦不乏钱财，可始为之也。” 姬宫湦颔首：“尔欲何时启程前往畿外？” “便是当下！” “天子盛宴在即，尔连立大功，当有重赏！” “小的乃卑鄙之人，若是过于张扬，反倒不利于筹粮之策。” “待尔重回镐京王城，孤王定备会好美人！” 延松躬身行礼：“小的定不会辜负大王厚望。” 船只抵达渡口后，延松率先下船，随即没入人群之中。 姬宫湦进入王城时，申后领姬宜臼相迎。 天子亲征次日，姬宜臼与阿夔便抵达王城。 经过此番长途跋涉，姬宜臼明显长进不少。 脸颊接近棕黑色，手脚更是布满茧子，与前世农家少年无异。 阿夔身为御前巡游甲士，浑身也长满腱子肉。 回到大殿，姬宜臼与阿夔早已备好沙盘。 “启禀父王，孩儿已走遍郑地及中条山西段，此为周遭之沙盘。” 姬宫湦边走边看，目光落到郑地之北。 “河西之地竟也在其中？” 姬宜臼道：“河西之地被大荔戎盘踞，孩儿与阿夔装成氓儿，费时月余方才探查清楚。” 姬宫湦顿了顿：“以尔等所见，大荔戎现状如何？” 姬宜臼思索片刻便开口。 “大荔戎向来民风彪悍，此前五戎大军战败，大荔戎却一反常态，选择蛰伏河西之地。” “其有何意图？” “孩儿所见，多数部落已半耕半牧，似乎欲仿效父王置郡县。” 姬宫湦笑问：“如何才能轻取大荔戎？” 姬宜臼道：“戎人时常饥瑾，若遣邦谍前去，劝说戎人入籍新国人，必能削弱戎狄之国。” 姬宫湦会心一笑，总算不是斩草除根之策。 “此策尚可，孤王稍后便派人前去执办！” 姬宜臼忙问：“父王，孩儿可有长进？” 姬宫湦颔首道：“如此方有些许太子风范也！” 姬宜臼当即大喜：“孩儿多谢父王指点！” “往后便让阿夔追随尔左右，继续勘定王畿其余郡县沙盘。” “孩儿领命！” …… 次日上午，姬宫湦正式颁布王命诏书。 虢、召、合、单、毛、岐等六国，起兵反叛，当即废除六国封号。 六国卿士贵族一律夺爵。 岐伯蚀迷途知返，斩杀大夫孟义，敕封芒水县伯。 单国公子鬃劝君有功，敕封甘谷县伯。 毛国公子叔甲与公子季牙大义灭亲，合封犬丘县伯。 上述者食邑均为三百户。 其余有功者，待核查清楚后再另行敕封。 虢石父仍领太牧一职，将召公丙贬为国人。 正式设置西岐郡，下辖王畿西陲七县。 除芒水县、犬丘县与夨城县外，合并单国与合国为斜谷县，岐国为岐山县，废召国为凤鸣县，改虢国为渭西县。 至此，西陲仅剩三地。 姬咀所领周侯国，不服王化之鱼国，西陲大夫赵开采食之汧邑。 关中平原，已四有其三。 看似疆域广袤，实则不到前世四万平方公里，相当于海南本岛。 王命诏书刚颁发，太督内史冂便前来觐见。 姬宫湦没有丝毫意外。 “太督此行，是提劝谏之言，亦或建议之言？” 太督内史冂笑道：“两者兼而有之也。” “那便先说劝谏之言。” “大王同时吞并王畿六国，太过操之过急，宜应徐徐图之。” “如何徐徐图之？” “先置岐山县与斜谷县，待玄甲军与天狼军肃清虢召旧地，再立渭西县与凤鸣县。” 姬宫湦却道：“此二者皆可同时执办也。” 太督内史冂道：“徒增数万新国人，恐会加深缺粮之难。” 姬宫湦道：“孤王已命人前往畿外筹集粮食，应当不会有所延误。” 太督内史冂忙问：“若是延误，该如何是好？” 姬宫湦摊摊手：“圣贤曾曰，车到山前必有路，船撞桥头自然沉。” “敢问大王，此话何意？” “世间焉有万全之策，倘若真的所有延误，届时再另行设法应对。” 太督内史冂不禁点头：“臣尚有建议之言也！” 姬宫湦笑问：“是何建议？” 太督内史冂道：“王弟余臣明日便抵达王城，大王应借机消除后患。” 第105章 太督恶毒策，宋使旧日仇 太督内史冂口中的王弟余臣，便是史书所载周携王姬余臣。 姬宫湦道：“太督以为，孤王需如何消除？” 太督内史冂直言：“倘若王弟余臣死于新婚之夜，而行凶之人正是姜季荑……” 姬宫湦内心不由得一惊。 “如此恶毒之策，断然不是太督所出！” “姑且不论何人所出，此策既可消除隐患，又能置申侯于死地。” “太督方才说，孤王操之过急，此时却又言及申侯。” 太督内史冂道：“此一时彼一时也，王畿六国乃囊中物，汉中之地则是树上果。” 姬宫湦不忍戳穿：“太督可曾听闻，惯子如杀子也。” “恳请大王明鉴，臣并非忧心叔垚。” “那是为何？” 太督内史冂道：“迄今为止，大王已连灭畿内十七诸侯国。” 姬宫湦掐指一算。 夨国、散国、毕国与潘国，均为戎狄所灭。 弭国、彤国、杜国与甘国，以进土献民为名。 樊国亡于公子翰之手，荣国与矢国确实为王师主动征灭。 岐国、单国、毛国、合国、召国与虢国，则是反叛，属于自取灭亡。 “为何都算在孤王所为？” 太督内史冂解释：“畿外诸侯均是如此认为。” 姬宫湦笑道：“如此说来，孤王暴君之名，早已传遍天下？” “正因如此，畿外诸侯国将会效仿大王，公然吞并周边小国。” “那倒替孤王省不少事。” “长此以往，必有大国傲立。届时诸侯混战，天下大乱，生灵必遭涂炭，王师亦需面对诸多强敌！” “伐灭申缯两国，亦无法改变大势所趋也！” 太督内史冂却道：“虽未能改之，却可缓之。” 姬宫湦道：“申缯两国距王畿太远，倘若劳师远征，必难以取胜也！” “非讨伐申缯两国，而是大举正义之王师，将申缯两国甲士逐出汉中，以正王师之威名！” “天下诸侯见势，自然不敢擅自吞并周边小国。” “臣心中所想正是如此！” 姬宫湦沉吟许久，终于梳理清楚个中关键。 周天子与各国诸侯，名义上属于君臣，实则更像门派。 周天子任掌门，姬姓诸侯为嫡传弟子，外姓诸侯则是同门弟子。 处理诸侯纠纷，讨伐不臣之国，抵御戎狄蛮夷，均为周天子职权所在。 各国诸侯则负责朝贡。 若周天子实力尚在，各国诸侯便不敢擅自僭越周礼。 周天子势微，则各国诸侯将蠢蠢欲动。 将申缯两国甲士驱逐出汉中，无异于昭告天下诸侯，姬宫湦已有实力维持周天子职权。 大国虽然不会停止扩张，却也不敢明目张胆吞并周边小国。 如此一来，便可尽量争取时间发展关中之地。 姬宫湦若意味深长道：“此策虽然恶毒，却有可取之处。” 太督内史冂道：“诺！” 姬宫湦颇为无语：“暂且别诺，王弟余臣无罪，何以致死也？” “大王常常自诩暴君，何故变得如此仁慈？” “并非孤王仁慈也，暗中残害手足兄弟，比之禽兽尚且不如，有损孤王暴君之威名。” 太督内史冂忙问：“暴君亦有威名耶？” 姬宫湦道：“孤王自诩之暴君，乃杀伐果断也，而非以杀戮取乐。” 太督内史冂不假思索。 “倘若姜季荑主动为之，大王便可杀伐果断。” “姜季荑虽生性乖张，却不会行杀夫之事。” “大王有所不知，王弟余臣外表怯懦，暗中却是好美之徒。” “那又如何？” “大王曾杀褒姒祭旗，又使申后清理内宫，早已被新国人传为美谈。” 姬宫湦有种不好预感：“太督欲意何为？” 太督内史冂笑道：“倘若大王与王后恩爱有加，姜季荑必然心生嫉妒。” “尔后如何？” “遍寻国外美姬，赠予王弟余臣，实属正常也。再滞留二人一些时日，必然会生出祸端。” 姬宫湦眉头一皱：“此策究竟是何人所出？” 太督内史冂不再隐瞒。 “宋使皇甫蠡。” “此事与宋国何干？” “非与宋国有关，此乃宋使皇甫蠡与申侯之私仇也。” 姬宫湦继位之时，申侯尚在王城停留。 宋使皇甫蠡某日出行，路上偶遇申侯车驾。 本想借机拜会，结果却被申侯甲士当街驱逐。 申侯自然没有在意。 宋使皇甫蠡却将之视为奇耻大辱，只是碍于有心无力，唯有深藏仇恨。 天子盛宴在即，姬宫湦却亲征六国叛军。 宋使皇甫蠡急于献策，只得拜访太督内史冂。 太督内史冂道：“虽说外臣干涉朝堂为大忌，臣却以为此策可行。” 姬宫湦笑问：“莫非宋使仅只献策耶？” “皇甫蠡曾言，大王若是默许，一切皆有其执办，只为报申侯当街驱逐之仇。” “既然如此……” “诺！” …… 随后几日，长羽甲士便接连进出大殿。 姬掘突率玄甲军与天狼军，陆续接管岐国、毛国与单国。 全程未曾遇到阻扰。 待到合国时，因其为畿内姜姓诸侯国，便有一小群卿士贵族企图顽抗。 姬掘突命人悉数缉拿，并当街枭首示众。 合国这才彻底平定。 随后便是召国。 得知六国叛军战败后，当国大夫蔺籍便携妘椠仓皇出逃。 邦谍收到急信时，蔺籍与妘椠早已不见踪影。 正当姬掘突以为无望，天狼军却在北山之麓发现蔺籍尸首。 蔺籍临死之前，曾在衣襟留下血书遗言。 “妘贼恶，往北山，投义渠，罪当诛……” 很显然，二人发生内讧。 妘椠欲投奔义渠戎，却遭蔺籍拒绝，于是便动了杀心。 不出意外，妘椠已如愿。 姬掘突唯有加派邦谍，深入义渠国探查。 公子田战败身死，蔺籍内讧被杀，妘椠逃往义渠，召国卿士贵族自行溃散。 召公丙脱困后，立即向姬掘突递交归降书。 姬宫湦也不吝啬，敕封其为渭西县伯，食邑三百户。 最后便是虢国。 虢石父极为配合，逐一揪出公子翰余孽，尔后亲率国人归降。 六国事毕，姬宫湦才正式召见姬余臣。 第106章 召见姬余臣，授命延乙期 姬余臣年仅十五岁，却生得异常老相。 双瞳凹陷，额角紧缩。 浑身散发酸臭酒气，浮肿脸颊上，还沾染少许脂粉，显然是刚从美人堆中爬出来。 “臣拜见大王！” 姬余臣手忙脚乱地行礼后，顺势打了一个酒嗝。 姬宫湦笑道：“王弟无需多礼，先行入座。” 姬余臣走到几案前，寺人尨便递上一尊酒爵。 凉水下肚，总算清醒。 “臣不知大王今日召见，是以如此失态，还望大王恕罪！” 姬宫湦道：“北地苦寒，王弟就封莫国，今始初回王城，稍作享乐，亦属正常也。” 姬余臣倒是没有隐瞒。 “启禀大王，一切酒色均为宋使皇甫蠡所赠。” 姬宫湦颔首：“宋国欲在东市独设一坊，是以对王弟多加奉承，王弟应了便是。” “臣曾偶然听闻，申侯之女姜季荑生性乖张，不知是否属实？” “王后已在内宫多加教导。” “汉中褒国已有申姜妃之乱，臣此前着实害怕，姜季荑亦会祸害蕞尔莫国。” “如今已不怕耶？” 姬余臣笑道：“臣最近已学御妻之道，且莫国远在北地，与申国相距近两千里，又岂会怕其一介妇人尔。” 姬宫湦道：“申侯毕竟是王后之父，王弟行事切莫偏激，以免伤及两家和气。” 姬余臣拍了拍心口。 “其若守礼，臣亦相安也！” “王弟就封北地，可有遭遇遇北狄进犯？” 姬余臣思索片刻：“莫国以北有燕国镇守，倒是不曾有过外患。” 姬宫湦道：“如此便好。” “臣倒是想起一事，燕侯衮曾向齐侯购求亲，结果却被齐侯购讥讽。” 燕侯衮为召公奭第十一世孙，史书称之为燕顷侯，在位期间并无作为。 齐侯购则是齐前庄公，史载其在位六十四年。 在其继位之前，齐国曾经历七十年内乱。 此时，齐侯购已在位三十年，齐国已然恢复元气。 姬宫湦忙问：“燕齐两国现今关系如何？” “称不上彼此仇视，平日却鲜有往来，边贸皆通过莫国转圜。” “莫国所收关赋多否？” 姬余臣叹道：“地处燕齐夹缝，怎敢收取关赋？” 姬宫湦随之长叹：“自父王丧尽南国之师，天下诸侯便轻视王室。孤王虽贵为天子，却也无可奈何也。” 姬余臣道：“臣并无大志，只求内无家忧，外无狄患。” 简单试探，足见其人。 姬宫湦不再赘言。 “如今距大婚尚有十余日，王弟远居北地，可尽情享乐。王后若是问起，孤王定会替王弟说项转圜。” 姬余臣大喜：“多谢大王！” 结束召见，姬宫湦继续乔装公子晨，前往南郭公仓。 延乙期虽领东市泥瓦坊主事，多数时日仍在南郭公仓盘桓。 见到姬宫湦，当即面露喜色，上前躬身行礼。 “公子可算来了。” 姬宫湦道：“吾随大王征伐六国叛军，今日方得空歇。” “敢问公子，可曾见过小的季叔延松？” “延松亦有前往？” “小的不知，自大王亲征，其便不见踪影。昨日倒是有斧钺甲士传令，言其买粮有功，赏赐宅院一座，美人三双！” “大王重赏，此为喜事也！” 延乙期颇为忧心：“其杳无音信，小的只怕，会额外生出事端。” 姬宫湦乐道：“实不相瞒，吾此次前来，亦与延松有关。” 延乙期赶忙拱手：“小的恳请公子明示！” 姬宫湦道：“大王欲继续筹集粮食，钱财会经由南郭公仓，再转道畿外诸侯国。” “执办之人为季叔延松？” “大王虽未点明，却说与尔关系匪浅，料想定是延松无疑。” “如此更忧矣。” “吾观延松其人，极善玲珑精巧，必能如鱼得水。” 延乙期不禁长叹：“小的正是忧心此处也！” 姬宫湦好奇道：“莫非尔怕其立下大功？” “家祖曾言，其若不受羁绊，必会导致兵祸连连。” “此乃往后难测之事，如今何必自寻苦恼？” “也罢，小的已经尽力！” 姬宫湦转头朝寺人尨示意。 寺人尨拿出一块布帛，递到延乙期手上。 “大王授命尔为转运使，负责变卖六国宝物。所获之资，均用于筹集粮食。” 延乙期接过布帛：“小的谨遵王命！” 姬宫湦随即陈述细节。 六国府库中，存有大量玉石、珊瑚、铜器等宝物。 倘若公然出售，必然会导致六国遗民不安。 府库可卖，子民亦可卖！ 以南郭公仓名义，暗中向各国商贾兜售，则可销之于无形。 即便往后重新面世，亦难以追溯来源。 如今东市繁荣，完全不用担心无人购买。 “请公子代为禀报大王，小的定然不辱使命！” 姬宫湦又问：“瞿无疾等汉中义士，目前身在何处？” 先前瞿无疾等人逃出死牢，正是姬宫湦有意为之。 其等逃脱后，便悉数藏身于南郭公仓。 延乙期道：“小的已帮其等易容，目前正在赶往风陵渡。” 风陵渡位于中条山西侧，乃宗周与成周之咽喉，为进出关中必经之路。 瞿无疾等人埋伏于此，确实最合适不过。 一切均在有余布局，姬宫湦这才从南郭公仓抽身。 回到大殿，未及天黑，华胥县却传来奏报。 赵李两家人利用辣蓼草制作酒曲，经过前段试验，终于成功酿出甜米酒。 样品只有一小坛，启封之后，香气四溢。 倒入酒爵中，呈现轻微米白色，看起来颇为可口。 姬宫湦端起酒爵小抿一口，顿时想起前世。 那顿让他重生的烧烤，搭配的正是摊主自酿甜米酒。 结果火光突然蹿出，莫名其妙重生成周幽王。 最大的遗憾，不是没吃到烧烤，也并非没品尝甜米酒，而是他已经提前付钱了。 思绪拉回现实。 姬宫湦当即让寺人尨、太督内史冂及五名亲卫一同品尝。 一时间，大殿啧声四起！ 太督内史冂眼泛泪花：“臣今日方知，何为佳酿也。” 孖生兄弟藤溪与藤渠颇为淡然，黑犀、灰貅及乌罴三人，早已沉浸在酒香之中。 “大王真乃吾等再生父母！” 姬宫湦不禁好笑：“区区美酒而已。” 寺人尨却道：“大王，此酒珍贵，堪比真金也！” 第107章 合一局九司，简三媒六聘 藤溪与藤渠在旁佐证。 西周之时，酒中最贵者，当属深山猴子酒。 曾有猎户偶尔寻得，献予当地诸侯品尝。 一斤猴子酒，获赐百金。 太督内史冂也道：“方才臣那一爵，足以抵十金也！” 姬宫湦对此颇为满意。 酒乃粮食精，虽然酿酒会消耗大量粮食，但收益却比金矿还高。 一斤粮食六两酒，至少能卖四五十金，换取二百石粮食，获利高达两万倍。 唯一缺点便是客群过少。 姬宫湦等众人缓过劲，才坦明心中所想。 “物以稀为贵，酒以此为尊。孤王将于天子盛宴宣扬此酒，诸位以为如何？” 太督内史冂道：“不知大王打算如何宣扬？” 姬宫湦道：“自然是让宾客亲口品尝。” 寺人尨颇为心疼道：“此酒值比十金，宾客之中，鲜有配享之人。” 藤溪也道：“猎户寻到猴子酒，只敢取出少许，混入泉水再行浅尝几口。” 姬宫湦顿时眼前一亮。 甜米酒度数不低，完全可以勾兑蒸馏水出售。 只需烧制特殊陶器，便可轻松获得蒸馏水。 届时再依照勾兑比例，依次划分品阶，即可扩大客群。 全无勾兑，即公侯配享之乾坤酒。同等勾兑，属伯爵配享之山川酒。四倍勾兑，为子男配享之清雅酒。 如此一来，便可囊括畿外诸侯国卿士贵族。 “乾坤酒值比十金，山川酒值比五金，清雅酒值比二金。” 姬宫湦言罢，太督内史冂率先表示赞同。 “天子盛宴时，大王可以清雅酒赏赐有功之臣。” 寺人尨道：“尔后宣扬乾坤酒与山川酒之妙。” 太督内史冂接着道：“在东市国营坊造奢华酒肆，必定能吸引大量畿外商贾。” 姬宫湦拍手道：“便依尔等计策执办。” 寺人尨忙问：“交与何人？” “延乙期！” “酿酒之地需派兵驻守！” 姬宫湦早有定策。 五千羽林军已日趋娴熟，可派二百虎贲军前往华胥县。 以赵李二户为核心，正式设立酿酒司。 待时机成熟，再移交给骊山工业区辖制。 鉴于内史仲飔此前功绩，姬宫湦随即将其提拔为骊山工业区总经略，统领一局九司。 一局即大周铸币局，九司分别为制盐司、造纸司、酿酒司，砖瓦司、烧炭司、锻铜司、冶铁司、提银司与炼金司。 与此同时，提拔大个子奤与阿趸为经略使，协助内史仲飔。 …… 三日后，西陲再传战报。 玄甲军与天狼军肃清六国，成功将吕恭所遣死士揪出，现已悉数枭首。 陆浑戎眼见如此，趁机进攻鱼国，将其府库与子民劫掠一空。 尔后将王城西迁百里，退守陇山之西。 姬宫湦所控疆域，彻底贯穿南山，并与大散关实现互通。 驱逐申缯两国联军，戡平汉中战乱。 地利，已然形成。 姬宫湦随后下达密令。 姬掘突领天狼军，扼守西岐郡，防备西北戎狄进犯。 玄甲军则悄然南下，与汉中保卫营合兵。 内史叔垚继续以汉中君身份，担任临时统帅。 国营坊全速运转，利用南山栈道，将大量粮草运往汉中。 人和，亦已浮现。 唯却天时也！ 姬宫湦此时身处大殿，太常姬黁正在介绍大婚之礼。 西周成婚有六礼，分别为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与亲迎。 纳采即说媒议婚，问名为互换信息，纳吉为测八字，纳征为下聘礼，请期为定吉日，亲迎便是迎亲与拜堂。 西周末年，礼乐正在崩坏，成婚六礼亦有所简化。 太常姬黁前往申国，便是跳过繁杂环节，快速完成前五礼。 在姬宫湦旁观下，卜师卄经过复杂测算，明确姬余臣与姜季荑属吉配。 婚期正好为八月十五日，吉时则是午时初刻。 太常姬黁介绍完，便朝姬宫湦建言。 “姜季荑身居内宫，非出嫁之所，应提前另寻住处，方能契合亲迎之礼。” 姬宫湦忙问：“大夫吕章等人，亦需陪同出宫耶？” 太常姬黁意味深长道：“循例该当如此也！” 姬宫湦深谙其意：“宫门旗楼如何？” “可也！” “那便命人稍作清理，搭建临时营帐，派虎贲军镇守。” 太常姬黁道：“大王圣明！” 刚商议亲迎之事，申后便姜季荑前来觐见。 姜季荑仍是此前模样。 “大王姐夫，吾闷得慌！” 申后无奈呵斥：“季荑，不得对大王无礼！” 姬宫湦笑道：“吾等本就是一家，无需多礼。” 申后忍不住抱怨：“大王如此纵容季荑，其往后必然更为乖张。” 姜季荑连忙道：“妹妹很快便嫁为人妇，届时自然会多礼。” 姬宫湦颔首：“孤王以为，此话有理！” 申后不再开口。 姜季荑继续抱怨：“大王姐夫，内宫冷清苦寂，吾何时才能到东市游玩？” 姬宫湦当即道：“瞿无疾等徒，尚且在逃也。” “大王姐夫曾言，其等自诩汉中义士，不会对吾动手。” “此为孤王推断之言，申国使团蛰居王宫，其等一直无从下手，难保不会恼羞成怒。” “大王姐夫，吾再不出宫，恐会闷出病来。” “尔若是真闷得慌，便让王后陪尔走一遭罢。” “大王姐夫此言当真？” “自然当真，但尔不可携带申国之人，孤王亦会派一百虎贲军跟随左右。” 姜季荑当即大喜：“多谢大王姐夫！” 申后自知无法阻拦，只得道：“启禀大王，季荑装扮过于惹眼，扮作宫娥更为稳妥。” 姜季荑倒是无所谓：“只要能出宫，扮作村妇亦无妨。” 申后道：“那便扮作村妇。” 姜季荑当即跑回内宫，没过多久，竟真的换成村妇装扮。 脸上脂粉全无，嘴角还多了一颗大黑痣。 姬宫湦哈哈大笑：“即便申侯亲至，亦难以认出也！” 姜季荑忙问：“何时启程？” 姬宫湦道：“便是此时！” 姜季荑不禁抚掌大笑：“多谢大王姐夫！” 申后当即起身告退，携姜季荑出宫前往东市。 太常姬黁全程一言不发。 待大殿重归宁静，才慢悠悠地拱手行礼。 “启禀大王，姜季荑此时已心有所属！” 第108章 季荑闹酒肆，申后斥宋使 姬宫湦有些莫名其妙。 “此话怎讲？” 太常姬黁如实道：“大王如此宠溺，姜季荑早已心属大王也！” 姬宫湦错愕：“太常切莫乱言，孤王虽是暴君，却非酒色之徒。” “此乃人之常情也，非与大王之志有关。” “那该如何是好？” 太常姬黁意味深长道：“启禀大王，如此正好！” 姬宫湦颇为无语：“姜季荑乃王后之妹，又是王弟余臣之妻。” “恃宠则骄，两相比较，姜季荑必然不会甘心。届时便可借此，名正言顺讨伐申侯。” “原来太常意在此处。” “大王以为，臣言何处？” “孤王亦是如此！” …… 午后，东市云梦坊。 申后携姜季荑，在甲士护卫下四处游玩。 云梦坊此时已日臻完善，吃喝玩乐一应俱全。 楚国地处南疆，域内有大量珍奇，且楚女轻柔，登徒浪子趋之若鹜。 主事斗不曲识得申后，急忙上前躬身行礼。 “小的斗不曲，拜见王后！” 申后执掌良人会，时常出没东市，对斗不曲亦不陌生。 “免礼！” 斗不曲瞥见村妇装扮的姜季荑，内心顿时生出不好预感。 “王后率甲士前来，可是云梦坊有不法商贾？” 申后笑道：“非也！本后听闻，云梦坊甚是趣致，便想一睹其风采。” 斗不曲更是心惊。 申后几天才驾临云梦坊，显然不是为一睹风采而来。 “还请王后明示，云梦坊若有不法商贾，小的定然全力查清，还这位妇人一个公道。” 斗不曲说着，目光不由得落到姜季荑身上。 申后这才回过神：“此人并非检举之人也。” 斗不曲这才松了一口气。 “未免招待失礼，小的斗胆，敢问王后，此人为何方贵客？” 申后只得示意宫娥上前，对斗不曲附耳低言。 斗不曲听罢，神情突然变得十分怪异。 “启禀王后，云梦坊徒有其表而已，并不适合这位贵客亲临！” 申后顿时心生不悦：“有何蹊跷，从实招来！” 斗不曲连忙躬身：“小的，这……” “尔若是再隐瞒，本后定奏报大王，将尔主事之职革去，打入王城死牢。” “小的不敢，只是……” 申后大手一挥：“尔尽管坦明真相，若是得罪他人，本后替尔担着！” 斗不曲只得嗫嚅道：“宋使皇甫蠡正在云梦坊酒肆享乐。” “区区宋使，竟敢放肆？” “其宴请之人，正是王弟余臣，即是……” 申后不禁怒火中烧：“岂有此理，大婚在即，其竟还出入酒肆享乐！” 斗不曲忙道：“王后请息怒，小的这便去禀报，让其等前来迎接王后。” 申后冷哼一声：“无需禀告，前方领路！本后倒要看看，其究竟如何享乐！” 斗不曲只得照办。 姜季荑反倒有些懵懂不解。 “王后姐姐，身为一国之君，饮酒实属常事也，大王姐夫亦是如此。” 申后怒道：“名为饮酒，实则大行狎亵之事！” 姜季荑这才恍然：“东市云梦坊，竟可开设此等酒肆耶？” 一旁的斗不曲连忙解释。 “请王后明鉴，东市云梦坊绝无此等酒肆！” 此时，众人已来到酒肆。 申后往里一看，果然见到姬余臣与宋使皇甫蠡。 两人身处酒肆一隅，几案上器皿东倒西歪。 姬余臣左右两侧，各自依偎着一名短衣女子。 时不时，发出莺声笑语。 申后面色阴沉：“斗不曲，这又作何解释？” 斗不曲急忙解释：“启禀王后，那两名女子并非酒肆之人，实乃宋使皇甫蠡所赠，王弟余臣之宠妾也！” 姜季荑彻底明白过来。 “堂堂莫国国君，竟是如此卑鄙酒色之徒！” 申后道：“待姐姐进去问个明白，好替妹妹出一口恶气。” 姜季荑却摇摇头：“妹妹虽未正式拜堂，却早已是莫国正妃。国君荒唐，妹妹当自行处置，以免污秽姐姐之手。” 申后本欲再言，姜季荑却已抢先冲进酒肆。 姬余臣并未见过姜季荑，加之姜季荑又是村妇装扮，便大声怒斥起来。 “何来野蛮村妇，竟敢滋扰吾等饮酒作乐！” 姜季荑颇为彪悍，抬脚便将几案踹翻，吓得两名短衣女子尖叫躲避。 宋使皇甫蠡怒道：“野蛮村妇，尔可知吾等是何身份？” 姜季荑反呛：“尔等可知，吾又是何等身份？” 酒肆小厮本想上前，斗不曲却将众人拦下。 申后缓缓入内，酒肆小厮连忙躬身让路。 唯独姬余臣与宋使皇甫蠡，并未察觉出异常。 宋使皇甫蠡道：“吾乃宋国使臣，其乃当今天子之王弟。尔不过一介村妇，却擅自冲撞挑衅，其罪当诛也！” 姬余臣附和：“待吾禀明大王，定将尔全家诛灭！” 姜季荑道：“大王如此圣明，尔身为王弟，却如此贪图酒色，真乃王室之耻辱也！” 姬余臣顿时震怒，伸手摸向腰间，却发现佩剑不见踪影。 不等姬余臣四处找寻，姜季荑已欺身上前。 奋力一脚，踢向姬余臣。 姬余臣本就醉意熏然，自然来不及躲闪，当即被踹翻在地。 宋使皇甫蠡大惊，正欲转身呼叫酒肆小厮，目光便落到申后身上。 申后此时满脸愤怒。 宋使皇甫蠡这才意识到不妙，连忙跪倒在地。 “外臣皇甫蠡，叩见王后！” 姬余臣闻言，急忙爬起身，朝申后躬身行礼。 姜季荑还欲出手，却被申后大声喝止！ “尔等酒肆公然打斗，至王室颜面于何地？” 姜季荑仍不解气：“王后姐姐，此等酒色之徒，本就有损王室颜面！” 宋使皇甫蠡与姬余臣更是心惊，他们口中的野蛮村妇，竟然便是申侯之女姜季荑。 申后道：“皇甫蠡，事到如今，尔有何话可说？” 宋使皇甫蠡急忙解释。 “启禀王后，外臣与王弟余臣有私交，故而在此饮宴。此事早已上禀，并非有所图谋。” 申后望向两名短衣女子：“此二女作何解释？” 宋使皇甫蠡道：“此乃外臣偶得，王弟余臣大婚在即，遂赠予其为婢。” 申后怒道：“大婚之前，赠人婢女，尔究竟是何居心？” 第109章 云梦坊纠纷，私田原械斗 宋使皇甫蠡正欲开口，突然见到一道熟悉身影，从远处窗外飘过。 愣神片刻后，宋使皇甫蠡突然改换神情。 “启禀王后，宋子欲在东市单设一坊，故有心讨好王弟余臣。” 申后没想到，宋使皇甫蠡竟会如此坦诚。 “大王极为痛恨士商勾结，尔等莫非不知？” 宋使皇甫蠡镇定道：“外臣乃宋使，并非商贾，何来士商勾结？” 申后道：“即便如此，尔等亦属内外勾结！” “王弟余臣乃莫国国君，此乃宋莫两国交好之事也，何来内外勾结？” “赠送婢女又作何解释？” “卿士贵族互赠婢女，实属再正常不过之事，何况诸侯乎。再者说，此二女乃宋国人，并非王畿新国人。” 申后瞬间哑口无言。 宋使皇甫蠡所言，确实句句不违周礼。 即便是申后，也无权过问互赠婢女之事。 西周时期，崇尚周礼，男尊女卑达到鼎盛。 虞夏有汝艾，为少康中兴之名臣，乃史书所载华夏第一位女将军，亦是首位邦谍。 殷商有妇好，为武丁三位王后之一，乃史书所载华夏第一位女性军事统帅。 唯独西周，并无一女。 即便是王后，也仅以母国或姓氏为号，并未留下名字。 周室三母，即周太王之妻太姜，周文王之母太任，周武王之母太姒，皆是以姓尊号。 申后亦是如此。 申后原本姓姜名葇，嫁与姬宫湦时，便改为姜妃。姬宫湦继位后，才改称申后。 王后执掌内宫，向来不得参与宫外之事。 姬宫湦命申后掌管东市良人会，乃莫大恩宠，是以申后极为积极。 此时，申后已自知理亏。 姜季荑却不依不饶：“宋乃殷商余孽之国，竟敢如此放肆！” 宋使皇甫蠡颇为平静：“宋国乃二王三恪之一，殷商传祀，与周为客，祭祀配享天子礼乐。尔口出狂言，置历代先王与周礼于何地？” 此言一出，围观者纷纷肃然起敬。 不等申后阻拦，姜季荑又继续大放厥词。 “吾乃申侯之女，王后之妹。区区宋使，也敢羞辱吾，不怕招致灭国之祸耶？” 宋使皇甫蠡哈哈大笑。 “申缯两国勾结，致使汉中糜烂，天下诸侯无不唾弃。宋国虽崇尚商贾之道，甲士战车却也不弱矣。” 姜季荑道：“待吾禀明父亲与大王姐夫，必将奸宋去国夺爵。” 宋使皇甫蠡浑然不惧。 “宋国甲士将枕戈以待！” 姜季荑还欲开口，申后早已明白事态失控。 连忙抬起手，狠狠地甩了姜季荑一巴掌。 “啪！” 耳光声异常清脆响亮。 姜季荑难以置信地望向申后：“姐姐这是为何？” 申后怒斥：“尔可知道，单凭尔方才之言，便足以定死罪，即便大王出面也无济于事！” 姜季荑总算有些害怕。 “妹妹只是一时口快！” 申后当即示意宫娥，把姜季荑拉到一旁，尔后朝宋使皇甫蠡望去。 “姜季荑年幼无知，本后代其告罪，还望宋使切莫计较。” 宋使皇甫蠡拱手：“言语口角之失尚且不论，肆意殴打王弟，却是在践踏王室颜面。” 姬余臣听到此处，总算挺起腰杆，朝姜季荑大声喝骂。 “其乃悍妇也，不可轻饶！” 申后本就不愿卷入权柄旋涡，如今骑虎难下，不禁对姜季荑心生怨恨。 “来人，将姜季荑押入宫中，等候大王打落！” 姜季荑自幼便随心所欲，哪里见过此等阵仗，急忙朝申后求饶。 “姐姐饶命！” 宋使皇甫蠡见状，深知目的已经达到，就没有过多纠结。 “启禀王后，外臣并非有心置其于死地。二人毕竟大婚在即，若王弟不深究，此事便有转圜之余地也。” 申后唯有望向姬余臣。 “大王曾言，吾等本就是一家。季荑尚且年幼，还望王弟不要见怪！” 姬余臣冷冷道：“其若肯跪下认错，吾便不再计较！” 申后会意，当即示意宫娥，把姜季荑推到姬余臣身前。 姜季荑不敢当场反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吾已知错也！” 姬余臣有些飘然：“念在尔将为吾妻，往后尔若守礼，吾便揭过此事！” 姜季荑道：“吾愿守礼！” 话语间，暗含恨意。 宋使皇甫蠡却不在意：“既然如此，还望王后收回成命！” 申后长舒一口气：“回宫！” …… 不等申后与姜季荑踏入宫门，镐京邦谍营便将事发全程禀明姬宫湦。 姬宫湦并未表态。 太督内史冂拱手谏言：“姜季荑已心生怨恨，必然会觐见大王，哭诉其若遭遇之事。” 姬宫湦平静道：“传令下去，孤王恰巧有事，需离宫几日。” “天子盛宴在即，大王果真要此时离宫？” “孤王已收到奏报，丰水私田原私斗频发，今早竟然还闹出人命。” 姬宫湦征收郭外田地时，曾有三种方案。 一为钱财收购，二为献地换爵，三则是置换至丰水私田原。 此乃腾挪王室卿士贵族之策，确有收到奇效。 伴随东市日渐繁华，王城集市早已没落。 卿士贵族纷纷售卖城内房屋，举家迁往丰水私田原。 由于私田划界比较仓促，许多地方尚且模糊。 为争取更多田地，许多卿士贵族不惜大动干戈，纠集奴仆进行械斗。 流血之事常有发生，闹出人命倒是头一遭。 姬宫湦本意是采用温和手段，将镐京王城完整收入囊中，尔后进行大规模改建。 如今丰水私田原纠纷不断，已然影响卿士贵族迁出进度。 太督内史冂道：“大王可命骊山太守前往处置。” 姬宫湦解释：“丰水私田原乃独设之地，并不归属骊山郡辖制。” “臣愿陪同大王前往！” “也好！” 卿士贵族多为王室公族，亦或者功臣之后。 太督内史冂在场，可及时厘清双方关系，进而找到化解纠纷关键点。 姬宫湦没有迟疑，当即命寺人尨摆驾。 除太督内史冂与五名亲卫外，还有一百虎贲军随行，以防止事态失控。 丰水私田原距镐京王城仅十余里，不到半个时辰，姬宫湦便顺利抵达。 此时，械斗仍未平息，时不时传出喊杀声。 第110章 行凶之缘故，腐烂之根基 走近械斗之地，便见上百名奴仆，手持木制农具，混战成一团。 不时有人哀嚎倒地。 两边均有卿士贵族在后方，若无其事地观望。 太督内史冂大喝一声。 “大王驾到！快住手！” 械斗之人早已丧失理智，对太督内史冂的呼喊置若罔闻。 姬宫湦轻轻挥手。 虎贲军顿时列成方阵，踱步走向械斗人群。 “嚯！嚯！嚯！” 强大威压，迫使械斗之人纷纷往后躲避。 虎贲军左右分立，形成两堵人墙，就此将双方彻底隔开。 姬宫湦佯装满脸愤怒，走到人墙中心位置。 两边卿士贵族见状，急忙越过奴仆，上前躬身行礼。 “臣等拜见大王！” 姬宫湦大喝：“尔等为何不事农桑，却在此次私斗？” 一名卿士贵族急忙上前。 “启禀大王，姬堰自恃公族子弟，竟派人将臣之奴仆活活打死。” 不等姬宫湦质询，便有几人将尸首抬过来。 尸首头部凹陷，显然被是钝器击中，进而导致气绝身亡。 姬宫湦瞥向姬堰：“尔如实交代，可有此事？” 姬堰之祖父，乃周厉王庶出弟，与姬宫湦为同曾祖兄弟。 国人暴动时，其祖父便亲自参与驱逐厉王。 周宣王继位后，姬堰父亲随行征伐，后战死疆场，子嗣被赐田于王城东郭。 姬堰乃嫡长子，自然成为此庶出支脉之家主。 姬宫湦征收郭外之地时，姬堰倒是最先选择置换私田那一批人。 面对天子盘问，姬堰倒是十分爽快地承认。 “回大王，确有此事！” 姬宫湦板起脸：“尔乃公室忠良之后，为何要行凶杀人？” 姬堰答道：“启禀大王，吾先置换私田，早已筑好边界。其等后来之徒，竟私自派人损毁，企图侵占吾等私田。” “即便如此，尔亦应当上报，孤王自会秉公办理。” “臣早已写书上报，奈何无人回应，唯有纠集奴仆驱赶。这厮自恃彪悍，冲在最前方，自然落得如此下场！” 姬宫湦转过身，望向先前那名卿士贵族。 “尔是何人？” 那人道：“启禀大王，臣乃宗国公姬黁之庶侄，丰水私田原小宰姬辟之子，姬澄。” 姬宫湦眉头一皱：“尔可有派人损毁边界？” 姬澄道：“启禀大王，姬堰自恃先到，便将边界私自外扩，以致吾等后来者田地不足。” “尔等可有丈量？” “家父乃丰水私田原小宰，早已派人丈量清楚。姬堰却置之不理，吾等唯有派人抢夺。” “尔父何在？” “家父已因此事病倒，如今神智仍未清晰。” 姬宫湦沉声道：“姬堰上报之书，可是尔等私自扣押？” 姬澄却毫不在乎：“其欲诬陷家父，吾自然要拦截，以免混淆大王视听。” 姬宫湦嘴角轻微一抽。 “尔父姬辟既已瘫痿，想来时日不多，便免去丰水私田原小宰之职罢。” 姬澄忙道：“启禀大王，家父年仅半百，稍后便会有所好转。” “瘫痿之病历来药石无灵，莫非尔竟能治好？” “是臣失言，家父并非瘫痿，实乃气血攻心，只需颐养便可恢复如此。” 太督内史冂猛然大喊。 “大胆姬澄，尔等私自拦截文书，如今更是当着众人之面，恶意欺瞒大王。尔等可知，此二者皆为死罪也！” 姬澄瞬间脸色煞白。 “大王，臣只是……” 姬宫湦怒道：“是何？” 姬澄下意识倒退几步：“大王此前征伐六国叛军，臣等遂不敢搅扰。” “孤王班师回朝已有数日，为何却不见尔等来报？” “臣……” 太督内史冂呵斥道：“臣什么臣，尔并无爵位在身，竟然妄称王臣，又是一桩死罪也！” 姬澄瞥向身后，见奴仆气势不减，突然便壮起胆。 “吾乃太常之庶侄，小宰之嫡子，自称王臣并无不妥！尔不过一介史官，竟敢妄言王室公族之事，方为死罪也！” 姬宫湦喝骂：“大胆！” 姬澄又倒退几步：“大王若有心偏袒亲族姬堰，则王室公族皆尽不服也！” “不服又能如何？” “大王若置仁德而……” 姬宫湦早已没了耐性：“尔才弱智！虎贲军听令，将姬澄拿下，打入王城死牢！” 姬澄急忙鼓噪奴仆。 “大王如此行事，置列代先王于何等境地？ 姬宫湦目光一寒：“尔等莫非要聚众反抗？” “大王处事不公，吾等皆是不服！即便大王杀了小的，也堵不住悠悠众口！” 姬澄此言一出，身后奴仆顿时打起精神。 太督内史冂附耳低言：“大王，若任其鼓噪，则事态必将失控也。” 姬宫湦诡异一笑：“事态会如何失控？” “其必裹挟众多王室公族，届时民情汹涌，大王唯有重新划界，方能平息。” “原来如此！” “大王可暂时……” 不等太督内史冂说完，姬宫湦便举起手，作出比六手势。 “虎贲军听令！孤王只认对错，若有反抗者，无论是否被人裹挟，一律格杀勿论！” 虎贲军得令，当即握紧长戈，朝姬澄挺近。 姬澄大呼：“大王处置不公，吾等不服！” 姬宫湦岿然不动。 虎贲军挥动长戈出击，首轮便将二十多名奴仆刺倒在地。 姬澄见势不妙，带领两名心腹拔腿就跑。 姬宫湦没有下命追击。 “孤王便在此地等候，看尔究竟能裹挟多少人前来！” 残剩奴仆缩成一团，结果都被虎贲军斩杀。 太督内史冂连忙劝谏。 “大王，公族乃王室之根基，切莫要动摇！” 姬宫湦笑道：“早已腐烂之根基，留有何用？” “此事牵扯过大，倘若公族集体反抗，则王畿危矣！” “六国反叛孤王尚且不怕，何惧公族乎？” “社稷之本，不可自戕！” “孤王所欲社稷之本，乃新国人也，并非此等跗骨之蛆。” 太督内史冂欲言又止。 虎贲军倒是无感，他们大多并非姬姓，而是世代效忠天子之私军。 王室公族向来傲慢，常将虎贲军视为奴仆。 两刻钟后，远处便出现数百名奴仆，衣着颇为驳杂，显然是被裹挟而来。 姬澄再度现身：“大王偏私，欲至吾等公族于死地也！” 第111章 杀裹挟恶徒，镇公族子弟 伴随公族子弟不断涌来。 虎贲军前方，很快聚集五六百人，大多挥动农具高喊。 “大王偏私！吾等不服！” 姬宫湦微眯双瞳，右手掌心搭在天子佩剑手柄上。 太督内史冂眼见事态失控，连忙拱手劝谏。 “大王，众怒不可犯也！” 姬宫湦嘴角一提：“太督勿忧，孤王乃暴君也！” “大王真要大动干戈？” “尔若是不舍，可前去说明缘由，若愿自行离去者，孤王便不追究其反叛之罪。” 太督内史冂唯有硬着头皮，走到公族子弟前方。 “诸位，暂且听吾一言。” 姬澄大喊：“尔乃奸佞之臣，休要蛊惑人心！” 太督内史冂道：“姬澄自持小宰之子，驱使奴仆侵占姬堰私田，私自截留文书，公然反抗大王，以致酿出祸端。” “死的可是吾家奴仆！” “若非尔仗势欺人，又岂会如此？如今尔蛊惑公族子弟……” 姬宫湦清咳一声，走到太督内史冂身旁。 “孤王在此，尔等是信姬澄空口白牙，还是相孤王亲口决断？” 公族子弟瞬间一片死寂。 姬宫湦继续道：“孤王行事，只论对与错！纵使尔等裹挟再多人，也休想胁迫孤王！” 虎贲军听罢，当即重整阵型，将戈矛对准前方。 姬宫湦举起手：“孤王乃暴君，三十万新国人归附之暴君，驱逐戎狄收复渭北之暴君，讨灭王畿不臣诸侯之暴君！” 公族子弟顿时气势大减。 太督内史冂继续呼吁：“大王征收郭外之地，可曾为难过尔等？大王为社稷四处讨伐，可曾征召过尔等？” 姬澄顿感不妙：“内史冂最善蛊惑人心，尔等切莫被其蒙蔽！” 姬宫湦抽出天子剑。 “凡不论对错而闹事者，斩！凡不辩黑白而叫嚣者，斩！凡不分公私而生乱者，斩！” 虎贲军齐声高喊：“诺！” 公族子弟阵脚大乱，不少人早已回过神，带领奴仆躲在一旁。 姬澄此时早已没有退路，唯有继续鼓噪家奴。 虎贲军踱步上前，不断收割顽抗者性命。 鲜血泼洒，伴随夕阳余晖，显得异常刺眼。 姬澄还想在逃，黑犀已率先冲过去，扬起手中大斧，轻松将其头颅斩下。 直到再无一人反抗，姬宫湦才恢复往常神情。 “凡有家奴参与者，自行向孤王认罪！若是隐瞒不报，一律满门抄斩！” 一时间，便有十余名公族子弟躬身出列。 “小的知罪，请大王饶命！” 姬宫湦颔首：“尔等自行认领奴仆尸首，往后再如此愚蠢，休怪孤王心狠手辣！” 认罪者连忙领命：“诺！” 虎贲军很快将尸首收集，按服饰款式分类成堆。 西周时期，亦有给奴仆烫刺标记之惯例，认领尸首并不复杂。 太督内史冂心境无比复杂。 姬宫湦这一杀，看似残暴不仁，实则彻底杜绝裹挟之事重现。 法不责众，本就是在滋养裹挟之事，戕害真正的受害者。 被裹挟之人，皆因愚昧无知，从而被人怂恿。 看似无罪，实则重罪。 太督内史冂深感迷惘：“大王，无知亦有罪乎？” 姬宫湦道：“无知而无为者，便无罪！无知而妄为者，大罪也！” “若作恶者精心设计，岂非有无辜之人受罪。” “法者，论迹不论心也！” 太督内史冂恍然大悟。 对话间隙，认罪者已将自家奴仆尸首领完。 除去姬澄所属外，还有十二具尸首无人认领。 虎贲军刻意做了分类。 姬宫湦随即命人燃起篝火，尔后将公族子弟聚拢。 “尔等若问心无愧，便自行离去。明日午时，孤王将于此地，把隐瞒者及其家眷悉数枭首，传阅整个丰水私田原！” 人群一阵骚动，两名公族子弟瑟瑟发抖地站出来。 “启禀大王，其中八具是小的家中奴仆。” 姬宫湦冷哼道：“尔等方才为何隐瞒？莫非是想趁天色昏暗，企图蒙混过关？” 一人道：“小的此行，并未禀报父亲，担心受到责罚，便不敢承认。” 另一人答：“小的亦是如此，方才混乱，未能及时将奴仆叫走。” 姬宫湦并非嗜杀之徒。 “尔等此时承认，亦为时不晚，拉回去自行处置吧！” 两名公族子弟如释重负，赶忙将自家八具尸首找出，尔后命其余奴仆拖走。 空地上，仅剩四具尸首。 从奴仆标记来看，这四具尸首分属两家人。 太督内史冂轻易便认出，也知他们家主正在人群之中。 正欲出言提醒，姬宫湦却示意他缄口不言。 待人群散去，姬堰才壮着胆子，上前对姬宫湦行礼。 “启禀大王，小的已认出此四具尸首是……” 姬宫湦当即打断：“孤王自有计较，尔等无需多言。” 姬堰忙问：“如今天色已晚，大王不如暂住小的家中，以免路上颠簸。” 姬宫湦颔首：“如此也好！” 孖生兄弟藤溪与藤渠，当即率虎贲军搭建简单营寨。 姬宫湦先对寺人尨附耳低言几句，才正式踏入姬堰屋院。 姬堰父亲早逝，仅只胞弟姬堤，现任东市驻守甲士。 姬堰腿部患旧伤，育有三儿二女，遂留守家中操持农桑之事。 兄弟二人出身公族庶支，叔伯皆无子嗣，常被旁支公族子弟暗中欺辱。 遵循大周礼制，王室公族通常会分为五等。 天子亲传一脉为甲等，先王嫡出余子为乙等，嫡出再庶出为丙等，庶出再嫡出为丁等，庶出再庶出为戊等。 嫡传可世袭公族身份，庶出则仅限三代，即戊等再庶出，便会成为国人。 姬堰与胞弟姬堤皆属戊等公族，品阶为士。 若想改变品阶，要么征战疆场有功，要么便是被大王宠信。 姬宫湦听完其描绘，心中却毫无波澜。 姬澄裹挟公族子弟时，倘若姬堰开口助阵，姬宫湦自然会对其高看一眼。 姬堰身为事主，天子替其撑腰，其却全程一言不发， 忠心尚有，却过于平庸。 …… 简单度过一夜。 姬宫湦醒来时，天色已然大亮，院外很快响起哭喊声。 “此乃孽子姬青踝一人所为，吾等并不知晓，求大王恕罪！” 第112章 原上诛内贼，河畔钓鱼虾 姬宫湦穿戴好黑甲，才缓缓走出屋院。 仲秋之阳光，格外刺目。 藤溪与藤渠各领二十名虎贲军，分别看押两批哭喊者。 姬宫湦刚露面，求饶之声便陡然变大。 听得厌烦，索性不理。 四周围观者不断增多，且大部分为公族子弟。 持续近半个时辰，哭喊者才渐渐没了气力。 姬宫湦这才缓缓转过身。 藤溪道：“启禀大王，丰水私田原小宰姬辟全家已悉数缉拿。” 藤渠也道：“未自行认罪者及其家眷，亦尽数缉拿！” 小宰姬辟面红耳赤，浑然不像患病之人。 姬宫湦朝藤溪挥挥手。 藤溪当即会意，将小宰姬辟全家依次拖出，排成一列。 虎贲军挥动手中长戈，同时刺向姬辟等人背部。 一阵惨叫声过后，地面躺现三十二具尸首。 姬宫湦朝四周喊道：“欺上瞒下，滥用权柄，便是此等下场！” 围观者纷纷胆寒！ 刑不上大夫，祸不及家人，在这一刻彻底破碎。 太督内史冂忍不住劝谏：“大王对姜戎尚且容忍有加，为何对姬辟家眷却如此果决？” 姬宫湦道：“外敌归降，乃王化之功。内贼谋乱，却是滔天之罪。” “其等家眷，似有无辜也。” “受其益，便承其罪！明知家中财物为罪恶所得，却依旧享用，焉有无辜可言？” “懵懂孩童，如何明知？” “倘若以仁德待叛贼余孽，何以待良善之后？” “臣始终觉得不妥！” “太督切莫忘记，孤王乃暴君也，自然需要斩草除根！” 太督内史冂内心一震。 三监之乱，尚且不远。 若只为仁德之名，而埋藏叛乱隐患，最终必然横生祸端，导致国人受害。 一国之君，行事当以民众之大利为首要。 杀一叛贼余孽，而免除国人遭罪，方为大仁大德之举。 姬宫湦继续道：“祸我国人者，屠灭又何妨！” 太督内史冂躬身行礼。 “大王圣明！” 小宰姬辟全家伏法受诛，随后便是两家隐瞒罪行之人。 不等姬宫湦发号施令，两位家主便跻身上前，用沙哑声腔求饶。 “大王，吾等知错矣！” 姬宫湦冷哼道：“昨日孤王再三给机会，尔等为何不知错？” 一名家主辩解道：“小的当时思绪混乱，生怕大王深究，便存有侥幸之心。” 另一名家主紧随其后：“小的耳目不灵，并未认出是自家奴仆尸首。” 藤渠当即大声驳斥。 “启禀大王，末将率虎贲军前去缉拿时，其等皆在收拾行装，显然是想趁夜逃跑。” 姬宫湦目光一寒：“其等可曾有反抗之举？” 藤渠道：“有！” 姬宫湦颔首：“都杀了吧！” 藤渠当即命虎贲军展开行动，两名家主还想继续求饶，却发现喉咙早已无法出声。 不断有人哀嚎倒地！ 姬宫湦走到二人跟前：“尔等背后，究竟是何人指使？” 二人连忙摇头否认。 姬宫湦叹息道：“尔等莫非以为，孤王无法查出？” 其中一人瑟瑟发抖，用力挤出几个字。 “申国大夫吕章……” 姬宫湦面无表情地背过身。 伴随几声惨叫，两家余孽尽数伏诛，血腥味四散蔓延。 “诸位公族子弟听令，往后丰水私田原将不设任何属官，凡事均由尔等自行商议。” 公族子弟纷纷躬身领命。 姬宫湦补充道：“若有不决、不公、不法之事，可直接到宫门前上书。但凡隐瞒、阻扰、拦截者，全家悉数枭首！” 公族子弟齐声道：“诺！” 太督内史冂旁敲侧击。 “敢问大王，尚有诸多田地边界并未划清。” 姬宫湦道：“那便以丰水为起始，重新丈量划界。尽收姬辟等三家田地，以补充差额。” 公族子弟自然不敢反对。 伴随人群散去，姬宫湦召集亲卫与虎贲军。 “尔等昨夜奔波除贼，今日已无大事，便随孤王前往丰水河畔垂钓歇息！” 虎贲军听罢，欢呼雀跃。 太督内史冂忙问：“大王既已查明，丰水私田原械斗乃大夫吕章暗中驱使，为何不趁机向其发难？” 姬宫湦笑问：“兵马仍在就位，粮草亦需调集。此时发难，有何益处？” “真要等到天子盛宴之后？” “越是大战，便越要用心筹备，仅仅延后数日而已，太督切莫心急。” 太督内史冂若有所思：“大王是想暗中抽调王畿镇北营，一鼓作气拿下汉中？” 姬宫湦意味深长道：“太督此言差矣，自骁骑军正式组建，王畿镇北营便已撤销，又何来抽调一说？” 太督内史冂会意一笑。 汉中大战在即，一切反倒显得异常平静。 抵达丰水河畔后，姬宫湦便命虎贲军安营。 姬宫湦曾定下军令，虎贲军甲士每次出发，均要携带三日军粮。 如今歇息，亦不怕缺食。 姬宫湦寻来粗树枝，从衣角扯出丝线，以枯叶为漂，灌木倒刺为钩，就地挖掘蚯蚓作饵，开始坐在河边垂钓。 亲卫与虎贲军纷纷效仿。 丰水鱼虾颇多，没过多久，便传出中鱼欢呼。 太督内史冂没有垂钓，而是坐在姬宫湦身边旁观。 不断有鱼虾被虎贲军甲士钓起，五名亲卫也陆续有所收获，唯独姬宫湦鱼钩纹丝未动。 寺人尨小声提醒：“大王，该换鱼饵了。” 姬宫湦笑道：“古有太公望渭水直钩钓鱼，今有孤王丰水旧饵等鱼。” 太督内史冂道：“启禀大王，太公望确有使用直钩垂钓，但并非为鱼，而是想钓鳖。” 姬宫湦不禁皱眉：“依太督所言，文王为鳖？” 太督内史冂急忙解释：“太公望乃奇人隐士，此前便是以钓鳖为生。文王知其贤名，遂亲自赶往渭水之滨拜请。” 姬宫湦不禁惊讶：“直钩钓鱼真相竟然如此？” 太督内史冂道：“彼时商纣残暴，文王与太公望对话，仅存只言片语。臣曾与太史伯阳父查找旧册，均指向如此。” 姬宫湦笑道：“无论史实如何，皆为美谈也！” 太督内史冂正欲发问，突然听到对岸传来马蹄声响。 姬宫湦长舒一口气。 “孤王之旧饵，终于等到一尾肥硕大鱼。” 第113章 西陲无诸侯，汉中多义士 车辇缓缓行驶至对岸，走下一名华服老者。 丰水为渭水支流，此处河道宽约二十丈，即前世二十米，水深亦不过一丈。 两岸均有船只停靠，华服老者却未渡河，而是朝姬宫湦遥遥行礼。 “臣周侯咀，拜见大王！” 姬宫湦笑道：“周侯不在封地，莫非国中无鱼乎？” 姬咀道：“回大王，王畿西陲之水过于浑浊，臣四处找寻，果真毫无鱼虾也。” 姬宫湦挥挥手：“周侯来迟矣，丰水鱼虾，已被虎贲军垂钓一空。” “鱼虾绝迹，水必死也！” “非鱼虾活水，乃水活鱼虾也。鱼虾若是腐烂，则会荼毒生灵。” 姬咀长叹一声：“家兄奂突然病重，无法亲临王城，赶赴天子盛宴。” 姬宫湦道：“此事孤王早已知晓，周侯亲至即可。” 姬咀欲言又止。 姬宫湦又道：“周侯可知，跗骨之蛆与疥癣之疾，有何区别？” 姬咀答：“对大王而言，跗骨之蛆为王畿诸侯，疥癣之疾乃公族子弟。” “周侯答非所问也！” “跗骨之蛆会动摇根本，疥癣之疾则无伤大局。” “周侯可曾听闻，疥癣之疾终成肘腋之患！” “若大王以仁心德术医治，疥癣之疾便会痊愈，跗骨之蛆亦无法存活。” 姬宫湦大笑：“倘若仁德可治，世间又何需医师药石耶？” 姬咀停顿片刻，才道：“削肉剔骨，终是自毁之道。” 姬宫湦站起身：“天下之大，焉有不死之人？削肉剔骨尚可活命，养痈遗患只会病入膏肓。” 姬咀不由得长叹一声。 “从此世间，再无周国矣！” 姬宫湦道：“周国始封，不过二百七十载。殷商三百五十余载，虞夏四百七十载，如今皆早已化为尘埃！” 姬咀听罢，仰天大笑！ 姬宫湦继续道：“大周之新国祚，必将起于孤王也！” 姬咀跪倒在地，抽出随身佩剑，引颈自刎！ 姬宫湦重新坐下：“传孤王诏令，周侯国勾结逆贼，惑乱公族子弟，致使丰水私田原械斗，即刻废国夺爵！” 寺人尨默默前去执办。 太督内史冂道：“大王，周侯奂病重，其该如何处置？” 姬宫湦微眯着眼：“周侯奂方才已经病故。” 太督内史冂先是轻微一震，接着恍然大悟。 “王畿西陲，再无诸侯也！” 姬宫湦提起鱼竿，钩上蚯蚓早已通体发白。 “此地无鱼，该挪窝矣！” 当夜，驻扎丰水河畔。 虎贲军架起篝火，唱着姬宫湦所教歌谣，熏烤白天所钓鱼虾。 崛起，啼饥号寒的子民！ 崛起，热血沸腾新国人！ 讨伐之鼓号已然吹响，追随天子而征战！ …… 八月十四日，晴！ 卜官卄于宗庙测算，诸事皆宜，大吉也！ 姬宫湦于午后返回王城。 宫门旗楼处，临时营帐早已张灯结彩，彩衣宫娥不停穿梭其间。 营帐外侧，站满羽林军。 姬宫湦进入大殿时，申后与太常姬黁早已等候多时。 申后最为焦急：“季荑今早又闹性子，直言要觐见大王，否则今晚便不沐浴更衣，亦不守新婚前夜！” 姬宫湦怒道：“大婚在即，岂能如此任性？” 申后无奈：“吾已命宫娥押其前往，大夫吕章亦在寻求转圜之法。” “明日其大婚之后，午时乃天子盛宴，届时有爵国人齐聚，王畿商贾入席，各国使臣观礼，绝不可折损王室颜面。” “吾已尽力教导，其若真生出祸端，还望大王严惩不贷！” 姬宫湦宽慰道：“王后辛苦了，孤王自有计较！” 申后内心不由得一惊。 姬宫湦每次提及自有计较，便是有大事发生。 “大王欲取汉中？” 姬宫湦反问：“不知王后意下如何？” 申后道：“吾行走东市之时，曾遇不少汉中老弱妇孺，深知汉中百姓饱经战乱之苦。大王若能行大义，吾定勠力相助！” 姬宫湦默然颔首。 诸侯联姻，看似惯例，实则并无多少用处。 秦晋之好照样龌龊不断，齐鲁联姻亦是互有征伐。 太常姬黁趁此间隙：“启禀大王，莫侯余臣已沐浴更衣，目前已到太庙。” 姬宫湦道：“大婚之事，太常循例执办即可。” 太常姬黁提醒：“申国使团送嫁后，需赶在午时前离开王城。” 姬宫湦笑道：“届时孤王自会派遣虎贲军，将申国使团送至风陵渡口。” “随后可有人接应？” “汉中多义士也！申侯自然会派甲士接应。一旦踏出王畿，孤王亦难以顾及。” 太常姬黁拱手：“大婚七日后，莫侯余臣将启程回国。” 姬宫湦再度颔首：“有劳太常代为招待。” “有宋使皇甫蠡在侧，尚且轮不到臣招待。” “尔前去知会一声，若此事大功告成，孤王便准许宋国单设殷商坊，原定万斤铜制农具，仅需千斤即可。” “臣这便前去！” 太常姬黁当即告退。 不等申后离开，太督内史冂便起身建言。 “桃林塞东南，越过无人密林，便进入周南。先途径鄀国疆界，再往东行一百五十里，方为申国也。” 周南，即前世南阳。 境内有申、吕、楚、鄀、蓼、邓等诸侯国，如今申国独大，楚国正处于蛰伏期。 鄀国乃允姓，曾为殷商方国，与陆浑戎同源。 后因助周灭商，被封于周南，国君为子爵。 姬宫湦道：“鄀国如今是何人为君？” 太督内史冂道：“鄀子允诚，自宣王晚年起，其便从未朝贡。” 姬宫湦不由得眼前一亮：“那便是鄀国了。” “鄀国是否太小？” “参天大树，皆始于细种。” “此事一旦开启，天下诸侯必将风涌云动。” “圣贤曾曰，乱世出豪杰，时势造英雄！” 申后听得不明所以，却又不敢突兀告退，唯有站在原地等候。 姬宫湦定好方略，便将目光重新投向申后。 “王后，可有心腹？” 申后先错愕，尔后一惊。 暗中豢养心腹，虽是习以为常之事，却不会有人当众点明。 申后唯有如实回答：“启禀大王，吾有心腹！” 姬宫湦颔首：“孤王有几句童谣，需王后心腹代为散播至东市。” 第114章 姬余臣大婚，姜季荑大祸 申后再次茫然。 “敢问大王，是何童谣？” 姬宫湦一字一顿。 “汉中乱，南山断，良善之血染河川！天执道，子持矛，萧瑟之风荡战袍！保衣丧，牝鸡亡，废柴之公守空房！” 为免申后遗落混淆，寺人尨贴心地送上一张布帛。 申后简单阅览，轻易便读懂童谣之蕴意。 首句很简明，中间一句为天子挥师平乱，随后便褒国灭亡，申姜妃授首，褒洪德被贬。 申后没有过多迟疑：“吾这便派人前去执办！” 姬宫湦问：“可有难处？” 申后义正言辞道：“三妹祸乱汉中，下场该当如此！” “王后深明大义，汉中子民必定感恩戴德！” “请大王切莫谬赞，吾不过在替申国赎罪尔。” “人不可择其血脉亲出，却能循志守义。正因如此，王后之心方才可贵！” “谢大王谬赞！” 申后离开时，背影如鼎。 仿佛完全褪去稚气，不再拘泥于小小宫闱，而是以国母之身，将目光望向万民。 姬宫湦也不知道，将申后推向万民是对是错。 至少，无需浪费时间处理毫无意义之宫斗。 …… 次日清晨，晴空万里。 姬宫湦身穿冕服，坐在宫门城楼上观礼。 伴随宫门旗楼婚乐奏响，大夫吕章身穿喜服，率先走出营帐。 先朝东南方向躬身行礼，遥拜申国宗庙。 随后高唱祝喜歌谣，节奏与婚乐十分契合。 待大夫吕章唱罢，便有彩衣宫娥簇拥姜季荑现身。 姜季荑头戴红锦布，也不知神情如何，全程倒是没有抗拒。 登上迎亲车辇后，姜季荑便伫立在华盖旁。 车辇在一众奴仆与甲士护送下，缓缓驶向周王室太庙。 太常姬黁身为主婚人，早已率寺人宫娥列队相迎。 待车辇停下，又是一阵乐声，这次换作太常姬黁引吭高歌。 姬宫湦站起身，走到宫门城楼一角远眺。 太常姬黁唱完祝词，便见姬余臣从太庙踱步而出。 姬余臣身穿喜服，左右各跟随三名彩衣女子。 寺人尨小声提醒道：“启禀大王，那六名女子，便是宋使皇甫蠡所赠。” 姬宫湦不禁好笑：“岂有领着妾室迎亲之礼？” 寺人尨道：“太常姬黁已经劝阻，莫侯余臣仍执意而为。” “姜季荑若是知悉，岂不是会火冒三丈？” “莫侯余臣道，申女若是不识趣，其便将酒肆之事宣扬天下。” “如此一看，这二人反倒是般配得很。” 婚礼仍有条不紊地进行。 姜季荑披着头盖，应当没有察觉到六妾存在。 姬余臣走到车辇前，径直提起姜季荑手臂，转身往太庙走去。 姜季荑步伐虽然怯生，却没有失礼之处。 姬宫湦颇为意外：“大夫吕章手段果真了得，竟能使姜季荑如此配合。” 寺人尨道：“大王曾曰，事出反常必有妖也！” 姬宫湦大笑：“或因婚礼之重，使其不敢任性。成婚之后，二人必然会惊天动地。” 寺人尨正欲开口，却见太常姬黁走向大夫吕章，二人互相行礼对话。 “大王，大夫吕章要走了！” 姬宫湦放眼望去。 太常姬黁快速走完流程，朝申国送亲使团挥手告别。 “传令妫子骘，大夫吕章即将出城，沿途加派人手暗中跟随。若有悄然脱队者，一律按细作之法处置。” 寺人尨连忙派心腹执办。 姬宫湦思索片刻：“此时估计已有细作潜伏王城，命延乙期前去盘查。” 寺人尨道：“以何名义？” “公子晨！” “细作恐会闻风而逃。” “延乙期负责打草惊蛇，镐京邦谍营则在暗处伺机而动。” “诺！” 寺人尨刚离开宫门城楼，大夫吕章便率申国送亲使团返程。 藤溪与藤渠互相核对过后，才向姬宫湦奏报。 “启禀大王，申国送亲使团本有一百二十人，除去姜季荑及十二名陪嫁奴仆，目前仅有一百零二人出城。” 姬宫湦颔首：“那便是有五名细作……” 尚未说完，身后突然传出嘈杂声，斧钺甲士纷纷挥动武器。 姬宫湦大喝一声：“何事？” 不等斧钺甲士禀报，人群中便响起一道熟悉的声响。 “大王姐夫，吾有事觐见！” 只见姜季荑身穿奴仆服饰，用力撞开斧钺甲士，拼命往自己冲来。 姬宫湦内心咯噔一下：“尔此时应当在太庙完婚！” 姜季荑见到姬宫湦，脸上顿时露出喜悦。 “大王姐夫，吾已让奴仆替代！反正那位酒色之徒也认不出来！” 姬宫湦大怒：“荒唐！” “吾不要嫁！” “此乃诸侯大婚，容不得尔放肆！来人，将其押往太庙！” 姜季荑还想挣扎，斧钺甲士早已动手，将其双臂死死锁住。 “大王姐夫……” 姬宫湦缓缓转过身。 用奴仆替嫁，无异于公然抽打周王室脸面。 此乃绝对无法容忍之事。 姬宫湦本以为，姜季荑顶多便是在婚礼上大吵大闹，亦或者抵死不从。 最后，婚礼无法进行。 无论上述何种，均在姬宫湦预料之中。 届时顶多便是治其失礼之罪，再由申后出面求情，让姬余臣写一封止婚书，姜季荑便可恢复自由身。 所有罪责均会指向申侯。 偏偏，她选择死路。 只要身穿喜服踏入太庙，便上升到社稷层面。 抗婚只是无礼失教，替嫁则是愚弄践踏！ 君忧臣劳，君辱臣死！ 即便姬宫湦不动杀心，王室公族子弟，乃至天下姬姓诸侯，亦会群起而攻之。 倘若姜季荑不死，姬宫湦此前一切努力，便会付诸东流。 抛头颅，洒热血，挥汗雨，结果竟抵不过申侯之女一声姐夫。 三十万新国人，将无颜再自诩王畿之子民。 两万将士，亦彻底失去信念，从此沦为一盘散沙。 姜季荑仍想呼喊，斧钺甲士却毫不留情。 先用布条将其口角封住，再以粗麻绳绑缚四肢，随后叉往太庙。 太常姬黁见状，如遭雷击，瞬间愣在原地。 此时，姬余臣恰好完成拜堂，突然见到斧钺甲士闯入，瞬间被吓得接连倒退。 斧钺甲士将姜季荑推出，简单讲明奴仆替嫁之事。 姬余臣暴怒，抽出随身佩剑，直接刺穿替嫁者心口。 第115章 逆妇死太庙，嘉宾赴盛宴 替嫁者无声倒地。 姬余臣用剑尖将其盖头掀起，确认真是奴仆后，再次挥剑将其咽喉划破。 一众奴仆连忙跪地磕头。 姬余臣遭受奇耻大辱，自然不会轻易放过这些帮凶。 十二名陪嫁奴仆，被姬余臣挨个斩杀。 鲜血染红太庙之地，亦让婚礼生出诡异气息。 太常姬黁走到灵台前，双膝跪地，躬身俯首。 “敬告列代先王在上，吾周室姬姓子孙，誓灭姜氏申国！” 姬余臣亦朝灵台行礼：“余臣今日便亲手枭逆妇首级，以告慰周室列代先祖！” 姜季荑早已被吓蒙。 姬余臣面无表情地靠近，手中短剑一挥，划开封住姜季荑口角的布条。 锋芒掠过，在姜季荑脸颊留下一道小血痕。 “逆妇，尔还有何话可讲？” 面对满地的陪嫁奴仆尸首，姜季荑选择妥协。 “吾一时任性，遣奴仆替嫁，铸成大错，吾已知错矣！” 姬余臣冷然道：“尔欲枭首，亦或剜心？” 姜季荑忙道：“吾已知错矣，尔等若仍要杀吾，大王姐夫必然不会放过尔等。” “哈哈哈，尔莫非不知，斧钺甲士是为何人？” “摆设而已，能是何人？” 姬余臣似乎并不着急：“斧钺所往皆为王命，斧钺所诛均是恶贼！” 姜季荑急道：“王后乃吾姐，申侯乃吾父，尔等胆敢动手，周室太庙亦不保矣！” 姬余臣望向土圭。 “距巳时尚有半刻钟，随后便是尔丧命之期。” 太庙随即陷入死寂。 姜季荑大喊大叫，结果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此时，姬宫湦已身处太庙门外，却只是安静地等候。 申后闻讯，也默然赶来。 二人彼此对望，旋即转身看向太庙灵台。 姜季荑先是呼喊，接着莫名痛哭流涕，尔后又对姬余臣大声谩骂。 半刻钟很短，换算到前世，不过七分三十秒。 如今这半刻钟，却又显得异常漫长。 姜季荑历经害怕、愤怒、恐惧与癫狂，唯独却没有丝毫懊悔。 伴随王宫报时钟鸣声响起，巳时终于到来。 姬余臣扬起佩剑，不等姜季荑反应，直接剜向其心口。 一声惨叫，尘埃落定。 姬宫湦率五大亲卫，踱步踏入太庙，申后俯首追随。 斧钺甲士迅速分列左右，太常姬黁与姬余臣则默然行礼。 姬宫湦异常平静：“距天子盛宴，尚有一个时辰！” 太常姬黁道：“臣这便派人前去迎接宾客。” 姬宫湦望向姬余臣。 “尔可泄愤耶？” 姬余臣抛下佩剑，跪倒在地：“多谢大王！” 姬宫湦道：“王弟受累！” 太常姬黁忙问：“敢问大王，此事如何了断？” 姬宫湦不再掩饰：“天子盛宴过后，孤王明日便颁发王命，严厉斥责申侯祸乱汉中，兼践踏王室之罪。” “仅只是斥责？” “五日内，其若不从汉中自行退兵，孤王便号召天下诸侯共讨之！” 太常姬黁依旧难以平复。 “恳请大王，明日便大举王师，讨伐申国！” 姬宫湦摇摇头：“申国路远，不必王师远征！” “列代先王何以瞑目？” “社稷兴亡者，有所为而有所不为，有可为而有不可为。” “恕臣愚昧，不知何意！” “若为万民之利，孤王非但不讨伐申国，反而要利用申侯，祸乱周南之地。” 太常姬黁道：“公族子弟必然不服，三十万新国人亦会不服！” 姬宫湦颇为无奈：“非得孤王言明，粮草尚未准备充分，五日后方能悉数抵达汉中。” “这……” “申国必须灭，但何时诛灭，却不能凭一时意气。尔等越是群情激奋，孤王便需越加清醒。社稷之器，只在利益。” 太常姬黁恍然：“大王是想以此为由，先名正言顺收取汉中，再趁势夺取周南之地。” 姬宫湦有些哭笑不得。 “太常，不可提早透露！” 太常姬黁很快冷静下来。 姬余臣亲手斩杀逆妇姜季荑，已勉强足够平息公族子弟之怒。 “大王圣明！” 姬宫湦补充道：“天子盛宴，乃王畿盛事也。此地便由尔等善后，待盛宴结束，孤王自会命人散播造势。” 众人齐声道：“诺！” 姬宫湦当即转身，摆驾重返宫门城楼。 申后紧随其后，依旧一言不发，仿佛在做最后割舍。 天子盛宴，设在宫门前。 羽林军正在快速拆除临时营帐，同时搬来几案进行布置。 以宫门至旗楼为主轴，设正堂百案，宴请群臣贵胄。 左堂八十案，为公族子弟所备。右堂六十案，为王戚外宾所置。后堂一百二十案，为新爵位受封者及王城商贾。 虎贲军行使仪仗之职，羽林军列队隔断四周。 半个时辰后，宾客渐增。 先是姜濉等人领头，率东市商贾入座。 王城曾有五大商贾，子璅已经伏诛，妘椠叛逃义渠，余下三大商贾倒是很安分，此次均献粮入席。 延乙期、斗不曲、濎宁父与顿隰等皆在其中。 接着是新爵位受封者。 有彤邑县伯姬酴、杜邑县伯姬嶜、丰水县伯姬胥等进土献民者。 亦有岐伯蚀、毛国公子叔甲与季牙、单国公子鬃、召国公子丙等归降受封者。 此外还郭外献地换爵者，很快便将后堂坐满。 随后不久，各诸侯国驻使款款而入。 周幽王继位前几载，长期荒于朝政，大量诸侯国纷纷撤回驻使。 现如今，仅剩七家。 除宋使皇甫蠡外，还有晋、燕、齐、卫、鲁、陈等六国驻使。 王室国戚与公族子弟亦接踵而至。 以小宗伯姬赟为首，其余大多为陌生面孔。 最后登场为群臣贵胄。 姬友、太史伯阳父、姬掘突、姞?、内史仲飔等心腹均未出席。 太博祭公墩未归，太牧虢石父在犬丘养马。 太常姬黁、太仓姬綦、太史铣、内史伯朙等人陆续现身，身后为各处原有属官。 姬宫湦坐在宫门城楼，认真听寺人尨介绍。 太督内史冂身为天子近臣，此时也在旁描绘各人出身与所属。 子时如期而至！ 伴随编钟声响起，宾客悉数入座，朝宫门城楼拱手齐声道贺。 姬宫湦走到铜喇叭前。 “昭昭天命，嘉宾拳集。珍馐承筐，示我周礼。佳酿溢爵，显我周盛！” 第116章 天子赐佳酿，内史书檄文 寺人宫娥端案而入。 清雅酒经过兑水稀释，芳香虽不及原酒，仍让宾客痴迷赞叹。 太仓姬綦主动现身解释。 “诸位宾客，此酒名曰清雅，乃大王梦游骊山时，偶得仙人授予酿造之法，历经数月方有此香。” 一旁的内史伯朙附和：“得此佳酿，真乃大周国人之福！” “内史此言差矣！” “莫非此佳酿仅限今日品尝，往后吾等再也无福消受？” “大王得细盐之法，便开设天子盐铺，让天下子民得以食用。如今又得佳酿之法，自然不会吝啬。” “莫非大王要开天子酒肆？” “大王早已下命，将于国营坊设立酒坊。除清雅酒外，还有更为醇美之山川酒与乾坤酒。无论国野，不问身份，均可购买。” 内史伯朙忙问：“那吾等岂不是能大饱口福？” 太仓姬綦却面带遗憾道：“佳酿珍贵，单是清雅酒便值比二金。” 内史伯朙感叹道：“想来也是，佳人方可配佳酿！” “不仅如此，山川酒与乾坤酒更是每日限量。” “会如何限量？” “山川酒每日仅限百两，乾坤酒则只有十两。” …… 姬宫湦坐在宫门城楼，耐心等二人唱完双簧。 虽然演技颇显拙劣，却瞬间引发宾客热议。 乾坤酒配公侯，山川酒配伯爵，清雅酒配子男。 但凡心思灵活者，均会将其视为获益利器。 姬宫湦当即趁热打铁。 “诸位，请举杯！” 宾客纷纷面朝宫门城楼，双手高高举起酒爵。 姬宫湦道：“谨以此佳酿，贺大周万年！” 场上当即响起欢呼。 “大王万年！大周万年！” 伴随一杯杯清雅酒入喉，啧啧声顿时此起彼伏。 不少宾客意犹未尽，还想再次品尝，却发现寺人宫娥早已端上普通美酒。 太常姬黁高喊：“启禀大王，吾等尚未酣畅。” 姬宫湦道：“此酒出产着实有限，往后尔等建功立业，孤王定不会吝啬！” “大王圣明！” “今日天子盛宴，只享珍馐美馔，不涉他事，诸位尽管开怀畅饮！” “诺！” 转眼间，寺人宫娥便端出食鼎，穿梭于席案间。 鱼扣肉、油炸河虾与叫花鸡最先端上，油炸味配上酒香，令宾客争相举箸提筷。 煨煮驴肉、焖炖鱼鳔与鹿肉脯亦陆续登席。 最后才是新蔬、鲜果与五谷饭，很快将每张几案摆满。 姬宫湦于宫门城楼处，另设三张几案。 天子居中，申后与太子姬宜臼居左，太督内史冂居右。 姜季荑之死，姬宜臼已然获知起因经过。 姬宫湦刚言明不涉他事，姬宜臼便没有言及。 太督内史冂独领恩宠，却表现得十分坦然。 姬宫湦重生之初，便是靠内史冂与寺人尨，才慢慢掌控局面。 或许，其等早已猜出端倪，却依旧倾力尽忠。 酒过三巡后，姬宫湦便略微有些醉意。 “尔等皆为孤王之臂膀！” 太督内史冂道：“大王谬赞，此乃臣等本分之事。” 姬宫湦望向申后：“姜季荑之死，王后有何感触，尽可言明。” 申后道：“季荑自取灭亡，吾早已死心也！” 姬宫湦轻微点头，将目光移到姬宜臼身上。 “太子，有何感触？” 姬宜臼道：“启禀父王，孩儿此前在申国，便对其颇为厌恶。如今其虽然伏诛，却不可不追究申侯失教之罪！” 姬宫湦疑惑道：“莫非姜季荑曾得罪太子？” 姬宜臼郑重地点点头。 “其曾讥讽孩儿，身为周室太子，却每逢岁末年初，便到申国乞食。” 申后无比惊讶：“宜臼，此事吾为何不知？” 姬宜臼道：“彼时母后不在，孩儿不想母亲为难，便没有相告。” “其还说过何等厥词？” “纵使孩儿当了大周天子，一样是申侯之孙。” 申后顿时拍案而起：“真是岂有此理！” 姬宫湦忙道：“身死道消，王后不必为其如此愤怒。” 申后顿了顿，平复心绪。 “大王，姜季荑羞辱太子，公然践踏王室，应曝尸于闹市！” 姬宜臼却一反常态：“孩儿以为，曝尸闹市反倒令人作呕，草草埋葬即可！” 姬宫湦笑问：“此话怎讲？” 姬宜臼道：“父王方才曾言，身死道消。曝尸闹市于国并无益处，母亲与其毕竟为同胞姐妹，犯不着招引冷血之名。” “便依太子所提！” 姬宫湦说罢，目光随即落到申后身上。 二人互相对视一眼，旋即各自会心一笑。 堪舆山川短短数个月，姬宜臼便有如此长进。 从记忆上，姬宫湦与姬宜臼并无父子之情。 当初之所以有心栽培，除了需要太子稳住社稷外，还能测试其是否有潜力。 毕竟，血亲依在！ 重生周幽王，将姬宜臼视为己出，也算对得起周幽王躯体之恩。 …… 午时过后，盛宴方歇。 宾客陆续离场，寺人宫娥开始收拾场地。 姬宫湦返回大殿。 经过太督内史冂一番努力，讨申国檄文正式拟定。 全文不过百五十字，却字字如刀，气势如虹。 “申之国者，源出西姜。缯之众者，沉沦附庸。盖先王垂恩而封周南，僭周礼大义而聚爪牙，以致汉中糜烂。” “今有义士揭竿，救无辜而驱暴虐。又逢姜女作恶，乱太庙而辱王室。” “夫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子现已北逐戎狄之贼寇，南戡西岐之叛逆贼。” “严正昭告申缯余孽，退汉中而延残喘，休甲兵以服王化。若待王师亲至，必将片甲不留。申缯之废土暴民，天下诸侯皆可讨之！” 姬宫湦颇为满意。 “明日破晓，正式张贴！” 申后道：“启禀大王，童谣已在王城传开！” 姬宫湦颔首：“三日之内，申侯必然遣使觐见，届时亦需王后在侧襄助！” 申后义无反顾道：“此乃社稷之役，吾将誓死不渝！” 姬宜臼忙问：“父王，孩儿可否一同讨之？” 姬宫湦摇摇头：“王畿西陲初定，仍需太子亲身前往。” 姬宜臼不假思索：“延缓数日，当无碍也！” 姬宫湦却道：“太子返回王城后，可有诵读孤王所立之六志？” 第117章 坊间起传闻，河面拖浮尸 姬宜臼脱口而出，将六志一字不落地背诵。 “民者，食可果腹，衣可蔽体……王者，行可利民，举可益国。 姬宫湦正色道：“太子可知，孤王为何将民置于首位，王则置于末位？” “民为根本，兵为基石，匠为砖瓦，商为门窗，士为支柱，王为主梁。” “此乃对外之言，尔乃太子，当另有参悟！” 姬宜臼连忙躬身行礼：“孩儿恳请父王指教！” 姬宫湦毫无保留：“当今之世，粮食方为根本。民耕，兵掠，匠取，商贩，士转，皆按取粮之多寡而定次序！” 姬宜臼不解：“王是为何？” 姬宫湦道：“粮仓也！” 姬宜臼若有所思：“孩儿尚不熟知他法，唯有民耕可以勠力。” 姬宫湦颔首：“西陲初定，农庄待垦。太子体察民间疾苦，方为储君之道。” 姬宜臼郑重叩拜。 “孩儿这便收拾行囊启程！” …… 黄昏，阴沉如凝墨。 王城国人与东市商贾，仍沉浸在天子盛宴中。 一则内宫秘闻横空出世，瞬间盖过天子盛宴风头。 申侯之女姜季荑，竟以奴仆替嫁。莫侯余臣大怒，亲手将姜季荑斩杀于太庙。 很快有好事者发现蹊跷。 开办天子盛宴，起初便是为庆贺二人大婚。 虽然后来性质变更，仍选在同一日，且间隔只有一个时辰。 按说临近午时，二人早已完成大婚之礼。 主婚人太常姬黁早已登场，二人却并未现身。 直到如今，也不见莫侯余臣宴请宾客，反倒是将大门紧锁。 一时间，众人竞相猜测。 与此同时，一则朗朗上口的童谣，火速传唱至王城与东市每个角落。 字面意思很简单。 汉中糜烂已久，天子即将挥师戡乱，诛杀申姜妃，废除褒洪德。 此歌谣无异于在佐证，姜季荑已因遣奴仆替嫁而殒命。 周王室遭受奇耻大辱后，天子终于决定翻脸。 大周与申国，必有一战！ 坊间传闻此起彼伏，而在不为人知的角落，五支羽林军小队同时展开行动。 五名申国细作尚未来得及潜伏，便被羽林军以不法之名悉数缉拿。 随后押入王城死牢，悄然作无害化处理。 …… 渭水河面，船只穿梭。 大夫吕章率申国送亲使团，正全速驶向大河风陵渡。 途经滋水河口时，船只便停靠在无人岸边。 十二名青壮身穿农夫服饰，偷偷跳下船后，快速隐入蒹葭丛中。 船只再度启航，行驶至泾水河口，又继续停靠前滩。 这一次，竟从船舷跳下二十五名青壮。 待其等隐匿踪迹，大夫吕章才命人扬帆起航。 此时渭水仍旧丰沛，船只顺流而下，且有西风相送。 临近天黑，大夫吕章便顺利进入郑地疆界。 姬宫湦为开采安邑女盐池与中条山铁矿，曾命大夫子僦在郑地渭水河畔兴建造船厂。 为方便运输硝盐与矿石，沿岸不仅设置大量粗麻缆绳牵引，还陆续兴建大量简易码头。 大夫吕章选择一处停靠。 岸上之人见船只悬挂旌节，便没有上前询问。 待到半夜，又有十五名青壮偷摸下船。 申国送亲使团离开王城时，仅有一百零二人。 如今已去五十二人，正好剩下五十人。 临近破晓时分，大夫吕章站在船头，等待潜伏者回应信号。 结果却见数十艘渡船，各自拖动一具尸首，明目张胆地划过河面。 大夫吕章看清尸首面目后，顿时胆寒发竖。 潜伏者，竟无一生还。 不等大夫吕章下令启航，早有一艘渡船驶近。 伫立船头之人，正是虎贲军将佐妫子骘。 “申使勿惊，吾等奉天子王命，暗中护送使团出畿，果然发现有宵小妄图作乱！” 大夫吕章强装镇定，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外臣多谢天子厚恩，有劳将军大动干戈。” 妫子骘大笑：“此地距风陵渡不到百里，吾等会继续护送。” 大夫吕章唯有拱手：“多谢将军护卫之情！” 妫子骘继续道：“未免宵小继续作乱，吾等将携尸而行，还望申使不要惊慌。” 大夫吕章嘴角轻微抽动，旋即又换作一副正常神色。 “区区宵小，不足为惧也！” “出了风陵渡，便是周南密林，届时吾等有心无力，还望申使多加保重！” “承将军吉言！” 妫子骘当即命渡船沿岸排列，大夫吕章只得扬帆起航。 …… 镐京王城，破晓刚过。 宫门旗楼便响起铜鼓声，大量国人闻讯赶来。 姬宫湦一袭黑甲，站在宫门城楼处，内史冂与申后分立左右。 旗楼下方，五百虎贲军持戈戴甲，摆成方阵。 待到辰时五刻，天色已然大亮，旗楼附近聚集近千人。 联想到昨日内宫秘闻与童谣，王城国人纷纷交头接耳，不少东市商贾也闻讯赶来。 内史冂走到铜喇叭前，刻意清了清嗓子。 “诸位请肃静，今有讨申国檄文，颁布于众！” 众人当即缄口侧耳。 内史冂捧起布帛，开始沉声宣读讨申国檄文。 一字一句，传扬四方！ “若待王师亲至，必将片甲不留。申缯之废土暴民，天下诸侯皆可讨之！” 檄文宣读完毕，内史冂便缓缓退到一旁。 姬宫湦与申后共同走到最前方，虎贲军顿时高举长戈，齐声大喊。 “大周万年！大王万年！” 底下国人商贾见状，当即明白其中蕴意。 内宫秘闻果然确有其事，童谣所指也得到实证。 不仅天子震怒，就连申后也选择大义灭亲。 姬宫湦高声道：“传孤王号令，汉中君墨耳高举义军，对抗残暴，特敕封汉中郡侯。遣以甲士，资以粮草，助其戡平汉中。” 虎贲军当即呼应：“诺！” 姬宫湦再道：“褒洪德宠幸申姜妃，祸国殃民，即日起废国夺爵。” 一时间，呼声震耳欲聋。 姬宫湦不再赘言，当即起身返回大殿。 朝臣贵胄早已收到传召，提前齐聚大殿等候。 姬宫湦登阶入榻，待朝臣贵胄行礼完毕，才缓缓开口。 “今日召集诸位，非为汉中之事。孤王已决议，将彻底重塑大周新朝堂！” 第118章 大周新朝堂，汉中龙骧军 寺人尨高举诏书，先是一阵颂歌，接着才宣读新朝堂架构。 大周朝堂，内立九公十三卿，外设郡县乡闾。 左三公为太督、太常与太史，太督内史冂拟写王命诏书与谏言，太常姬黁执掌宗庙礼仪与邦交，太史铣掌管籍册典藏与着史。 中三公为太仓、太辎与太造，太仓姬綦监管府库钱粮，太辎姜濉负责商赋征收，太造内史仲飔主理工匠营造。 右三公为太御、太博与太牧，妫子骘兼领太御纠察不法，祭公墩司职太博总领学政，虢石父担任太牧料理马政。 十三卿为天子直属官统称，十三为虚数，且职称各有差别。 小宗伯姬赟改任公族内卿，大夫子僦出任河西造船厂经略使，濎宁父晋升东市国营坊经略使…… 郡立三府，分别为郡守府、郡尉府与郡丞府。 太守主事农桑，郡尉守境安民，郡丞司法刑狱。 彤伯姬酴升任骊山太守，太史伯阳父留任泾水太守，郑伯姬友调任西岐太守。 县内设县令、县尉及县丞，乡内设亭长与乡士，闾内设里正。 一应属官，均从新国人与王城士人抽调。 折腾近一个时辰，新朝堂框架才正式搭建完成。 姬宫湦随即宣布。 “明载岁初，大周朝堂将实施双益制，司职俸禄与爵位食邑并举！” 西周时期，群臣只有食邑，并无俸禄一说。 群臣纷纷询问：“大王，何为司职俸禄？” 姬宫湦简明扼要道：“凡司职朝堂者，均按其所司之职，每月供以相应数额纸币，每年视其作为再另行赏赐。” 自从东市繁荣，纸币早已覆盖王城，并成为王畿流通最广泛的货币。 金饼、铜锭与布帛则沦为畿外结算货币。 太常姬黁忙问：“敢问大王，司职俸禄是否与爵位食邑有关？” “二者并无关联，爵位食邑仍按先前所定。” “爵位食邑亦为纸币？” “可领纸币，亦可领粮食。” 面对实打实的好处，群臣不禁欣喜万分。 姬宫湦却补充道：“圣贤曾曰，食禄之家，不与百姓争利。诸位既领俸禄，直亲便不可涉及农桑之事与商贾之道。” 群臣逐渐安静下来。 姬宫湦道：“诸位若是舍不得家业，可以随时请辞。岁末之后，便会照此执办！” 大殿无人出声。 太督内史冂领头拱手：“食禄之家，不与百姓争利，大王圣明！” 余下诸臣纷纷应声附和。 不等声音平息，一名朝臣突然高举右手。 “启禀大王，臣有疑惑！” 姬宫湦抬手示意：“尔有何不解，尽管言明。” 那人道：“臣乃小司马吉平乾，方才却未听闻新司职，不知是否为遗漏所致？” 姬宫湦微眯着双眼：“尔便小司马吉平乾？” 小司马吉平乾道：“启禀大王，臣正是！” “孤王听闻，太牧虢石父司职上卿时，尔曾是其心腹，不知可有此事？” “臣已与其划清界限，六国叛乱之时，臣亦没有参与其中。” 姬宫湦笑问：“为何？” 小司马吉平乾解释道：“为人臣子者，当尽忠天子也。” “尔为何此时方才尽忠？” “这……” “孤王唯独漏掉尔一人，尔可知这是为何？” “臣不知。” 姬宫湦缓缓站起身。 “太牧替孤王养马于犬丘，仍位列九公也。尔身为太牧心腹，当追随太牧前往犬丘，专心养马即是效忠孤王。” 小司马吉平乾哑口无言。 姬宫湦叹息道：“如今尔贪恋权柄，公然背主而行，孤王又岂敢用之？” “臣……” “孤王念尔本无大罪，便故意遗漏，使尔留些体面。尔却厚颜无耻，向孤王讨要司职，着实令孤王大开眼界。” “大王，臣冤枉啊！” 姬宫湦正色道：“司职爵位，孤王可以毫不吝啬地给，但尔等不能主动讨要。” 小司马吉平乾觉察到不妙，连忙跪倒在地，不停地叩头。 姬宫湦略微舒展腰背。 “尔既然自诩冤枉，孤王便将尔冤杀罢。毕竟，孤王乃暴君也！” 殿外斧钺甲士闻讯，当即踱步走进大殿。 小司马吉平乾惊骇无比。 “大王饶命！大王……” 群臣无人动容。 斧钺甲士架起小司马吉平乾，直接拖到大殿外。 随着一声惨叫响起，大周新朝堂正式落定。 …… 三日后，汉中风起云涌。 汉中君墨耳颁布文书，谨遵天子授命，领爵汉中郡侯。 重组汉中保卫营，定旗号为龙骧军，归属周天子麾下。 汉中君墨耳操劳过度，染上惧光怪疾，已无法亲临前线，龙骧军统帅将由太督之子内史叔垚出任。 三千玄甲军亦不再隐藏，与龙骧军合军一处，总兵力已然过万。 内史叔垚高悬讨申国檄文，对褒国都邑发动闪电攻势。 不到半日，便成功击溃申缯甲士防线，随后乘胜追击，将褒国都邑彻底围困。 申侯见势不妙，提前率亲卫甲士退守汉江。 褒洪德与申姜妃未能走脱，唯有死守褒国都邑，等待申缯两国甲士来援。 内史叔垚围困褒国都邑，并未展开攻城，而是派龙骧军不停叫阵。 与此同时，痛斥申姜妃之罪，宣扬归降之策。 姬宫湦收到战报时，已有不少守城甲士爬下城墙，向龙骧军投降。 妫子骘亦率虎贲军折返。 当日，大夫吕章抵达风陵渡后，便选择弃船步行。 申国送亲使团越过周南密林，刚进入鄀国疆界，一群蒙面黑衣人突然杀出。 大夫吕章本就不善兵甲，下属亦仅剩半百。 不到一刻钟，申国送亲使团便全军覆灭。 大夫吕章被当场枭首，其头颅被悬挂在旄节上方，残躯则化为一堆灰烬。 鄀国甲士赶到时，蒙面黑衣人早已不见踪影。 姬宫湦听完妫子骘描述，连忙询问瞿无疾等汉中义士下落。 妫子骘道：“瞿无疾得知大王颁布讨申国檄文，已率众义士改道返回汉中。” “尔可有递交引荐书？” “末将亲笔所提，知会内史叔垚，对瞿无疾等义士加以重用。” 姬宫湦正欲颔首，太常姬黁便匆忙来报。 “启禀大王，申侯派遣特使觐见，现已置身殿外。” 第119章 谋退申缯军，轻取汉中郡 姬宫湦大手一挥：“召！” 申国特使随即入殿，先是左右张望，随后才朝姬宫湦躬身行礼。 “外臣苏骋，拜见天子！” 苏骋脸颊颇为黝黑，且长满褶皱，看起来颇为粗糙，浑然不像可以为使之人。 姬宫湦很是好奇。 “尔自称申侯特使，为何却显得如此落魄，莫非有意而为之？” 苏骋道：“启禀天子，外臣自幼便颇为老相。” “尔今载几岁？” “外臣已四十有三也。” “尔自称申侯特使，必是申国翘楚，为何孤王从未听闻尔之名号？” “外臣乃缯国大夫，缯乃申之附庸，故天子未曾听闻。” 姬宫湦不禁莞尔：“申国已无可使之人乎？” 苏骋道：“此次特使，无论最终如何，皆会身死名辱，是以无人敢应。” 这倒是实话，天子王师今非昔比，申缯两国甲士疲惫不堪。 申缯两国甲士退出汉中，早已成为定局。 以申侯秉性，无论特使带回何种结果，均会将所有责任归咎于特使。 换言之，特使便是替死。 姬宫湦忙问：“尔不惧死？” 苏骋答道：“外臣自然惧死！申侯见无人敢应，便命众人互荐。只因外臣生得最丑，便被迫担任特使。” 姬宫湦失声笑道：“生得最丑，竟也成罪过。” “外臣亲眷皆在申国，唯有替死方可保全。” “念在尔如此坦诚，孤王亦不绕弯，申侯如何才能退兵？” 苏骋反问：“天子想听虚言妄语，还是实话？” 姬宫湦明确道：“如今汉中局势已定，自然是只听实话！” “申侯亦不知也！” “这是何意？” “申缯两国在汉中空耗半载，折损甲士难计其数。倘若此时退兵，如何向亡者亲眷交代？” “以申侯之能耐，又何需向那些蝼蚁交代？” 苏骋却道：“申缯两国早已缟素如雪，若无交代，则国人必然生乱，周南将成糜烂之地。” 姬宫湦颔首：“换言之，申侯已进退两难。唯有殊死抵抗，直至耗光两国甲士。” 苏骋默然点头。 姬宫湦沉吟片刻：“孤王虽能取汉中，却需付出不少代价。” “天子圣明！” “欲先取之，必先予之。孤王可解申侯之困顿，申侯何以报孤王？” 苏骋没有丝毫遮掩：“天子缺粮，申缯两国今岁大熟，且向邻国强索，仓中仍有余粮。” 姬宫湦道：“申国大夫吕章，已身死鄀国。” 苏骋略微惊讶：“敢问天子，是何人所为？” “何人皆可为也！” “申侯允诺，每月可向天子进献一万石粮食。” “本月何时会抵达？” “五日之内。” 姬宫湦大笑：“那大夫吕章之死，便是鄀国暴民所为。” 苏骋顿首大拜：“外臣多谢天子活命之恩！” 姬宫湦端起酒爵，苏骋随即反应，一饮而尽！ …… 三日后，申侯发布告疏。 内容与事实大相径庭。 申侯坦言，申缯两国甲士前往汉中，实乃褒洪德许以城邑相邀。 老国君褒珦之死，亦是褒洪德暗中派人所为。 如今天子颁布讨申国檄文，申侯方才幡然醒悟，自己竟成助孽之徒。 而今，褒洪德被天子义师围困，实乃罪有应得。申姜妃与其勾结忤逆，亦是自寻死路。 申侯郑重宣布，与申姜妃断绝父女关系，即日起从汉中退兵。 为弥补过往兴兵犯民之过错，申侯每月将向天子献粮万石，用于救助汉中无辜子民。 告疏发出后，申缯两国甲士纷纷弃城拆营。 龙骧军趁势推进，不费一兵一卒，便将汉中余下疆域尽收囊中。 褒国都邑早已乱作一团。 城中守军得知申侯已经退兵后，彻底放弃抵御，纷纷出城归降。 城门虽已洞开，内史叔垚仍未选择进攻，而是派甲士将降兵收拢，编成俘虏重塑营。 查明俘虏以往所犯之罪，判罚相应期限徭役。 直至徭役结束，完成赎罪，方能恢复自由身，获得新国人身份。 期间若有立功者，亦可获得特赦，甚至还能加入龙攘军。 即便知道会被判罚徭役，降兵仍源源不断。 褒国都邑已无守城之兵。 申姜妃自知难逃一死，便组织三百心腹死守府邸，妄图苟延残喘。 瞿无疾等汉中义士投奔龙骧军，虽凭借妫子骘引荐信，得到内史叔垚重用，却未能立功。 得到内史叔垚授意后，瞿无疾率部进城。 没过多久，国君府邸便燃起熊熊大火。 申姜妃三百心腹悉数殒命，其本人亦为一堆焦炭。 瞿无疾当众表明，此火乃申姜妃自知走投无路后所放。 褒洪德贪生怕死，用侍女之躯抵挡大火。结果天道不欺义，褒洪德全身被烧伤，仅剩最后半口气吊命。 大火并未波及褒国府库，内史叔垚当即派心腹进行核查盘点。 粮食仅余上万石，铜器不过五千斤，布帛只有八百匹，真金却高达八万两。 据降兵作证，褒国历经数百年积累，府库真金早已超过十五万两。 申侯将褒国视为囊中物，且申姜妃有意私藏，是以没有及时全部运走。 申缯两国甲士能鏖战数月，申侯所获真金便重要支撑。 内史叔垚不禁感叹：“大王曾曰，战者，于民为罪，于兵为血，于诸侯则大利也！” 瞿无疾道：“褒国社稷已毁，吾等作何打算？” 内史叔垚拿出天子密令。 “申侯不死，汉中无辜惨死者何以瞑目？” 瞿无疾打开天子密令，仔细阅览后，不禁感觉血脉偾张。 …… 王城，内宫大殿。 姬宫湦正在观赏舞姬蹦跶，姬余臣与宋使皇甫蠡则在举杯互酌。 斩杀姜季荑后，姬余臣便蜷居府邸，鲜有露面。 得知天子颁布讨申国檄文，申缯两国狼狈退兵，申姜妃被烧死，姬余臣终于缓过神。 宋使皇甫蠡得知，当即偕同姬余臣觐见天子。 酒过三巡后，宋使皇甫蠡便朝姬宫湦建言。 “启禀天子，外臣与莫侯乃忘形之交，今有一桩喜事，还望天子准许。” 姬宫湦笑道：“即是喜事，宋使但说无妨。” 宋使皇甫蠡道：“莫侯归期在即，外臣有一养女，愿能上嫁莫侯。” 第120章 敕封将亡者，回绝讨诏人 姬宫湦当即会意。 “这有何难，只要王弟不嫌弃，孤王便敕封其为莫国之妃。” 姬余臣连忙拱手道：“多谢大王成全！” 宋使皇甫蠡忙道：“外臣养女身份低微，封妃势必会僭越周礼，入莫国小婚即可。” 姬宫湦颔首：“既然如此，那便由尔等自行相商。” 宋使皇甫蠡与姬余臣相视一笑，同时向姬宫湦拱手谢恩。 待宴会结束，姬余臣便起身告退回国，宋使皇甫蠡则亲自前去送别。 姬宫湦挥退舞姬，才将目光对准太督内史冂。 “这宋使如果心思巧妙。” 姬余臣身份特殊，大婚被搅黄，如何返回封国确实是个难题。 姬宫湦总不好方面驱赶，姬余臣毕竟沉寂羞愤之中，且姜季荑为申后之妹，总归需要更合适的理由。 宋使皇甫蠡应当猜出难处，便想出如此计策。 太督内史冂道：“大王，此人善于心计，往后不得不防。” 姬宫湦颔首：“孤王灭王畿诸侯，畿外诸侯竟无一在意，显然是另有手段。” “臣以为，今大王尽收汉中之地，尚且不宜推行郡县。” “这是为何？” 太督内史冂认真解释。 褒国源于有褒氏，因佐理大禹治水有功，被封于汉中。 夏桀残暴，烽烟四起。 商汤于鸣条之战击败夏桀，并将夏桀放逐到南巢，即前世巢湖。 褒国远僻中原，雄踞南山之南，便幸免于难。 后商纣王帝辛又残暴，褒国不忘虞夏灭亡之恨，便与歧周结成同盟。 周灭商后，褒国更是经常与周王室通婚。 直至姬宫湦重生前一年，褒国国君褒珦仍在朝堂司职。 以前世角度，褒国属于周王朝原始股东之一。 褒姒与申后争宠，便是在角逐董事长夫人之位。 褒国与虢石父等王畿诸侯为内部元老派，申国及其附庸为外部崛起派，剩下的都是事不关己派。 姬宫湦清理王畿诸侯国，并未牵涉畿外诸侯利益，因而异常顺利。 褒国此前一直为南国之首，褒洪德只是庸碌无能，堂而皇之废除褒国，必然会加速畿外诸侯反叛。 姬宫湦道：“孤王曾于宫门城楼当众宣告，对褒洪德废国夺爵，并敕封汉中君墨耳为汉中太守，岂能失信天下。” 太督内史冂道：“依臣之见，大王可敕封褒洪德新爵位，准许其传祀褒国社稷。” “褒洪德已活不过几日。” “正因如此，大王更该对其不吝敕封。申姜妃祸乱褒国时，早已将褒国公族屠戮殆尽，褒洪德子嗣更是无一活口。” 姬宫湦笑道：“敕封将死且无后之人，太督果然非同凡响。” 太督内史冂坦然自若。 “汉中糜烂，大王尽数取之，亦会加剧缺粮之困。” 姬宫湦道：“便依太督之言，敕封其为褒国公，享褒国旧都为食邑。” 王命诏书刚拟写完毕，申国特使苏骋便前来觐见。 姬宫湦以鄀国为条件，换取申缯两国退兵，外加每月进献一万石粮食。 申侯本已进退两难，如今得脱身之策，不仅没有迁怒苏骋，反而再度派其出使，负责粮食交接一事。 苏骋红光满面：“启禀天子，首批一万石粮食，已运送至东市国仓坊。” 说罢，掏出布帛文书。 姬宫湦接过一看，上面已加盖太仓签收印鉴。 “申国果然运粮神速。” 苏骋如实道：“东市商贾多有积粮，外臣重金购买，自然不会有所耽误。” “尔等若是觉得繁琐，亦可用大周纸币折算。” “周南之地，确有出现纸币踪迹，却因稀少难以聚拢，仍是真金携带便捷。” “往后便会逐渐增多！” “那便往后再用。外臣此前觐见，是为讨伐鄀国之事。” 姬宫湦并不意外：“申侯打算何时用兵？” 苏骋却摇摇头：“自申缯两国从汉中退兵，相邻之楚国便蠢蠢欲动。申侯担心楚国趁虚而入，便没有立即讨伐鄀国。” “楚乃子爵小国，申国不必如此谨慎。其若胆敢进犯，申侯一并讨伐便是。” “楚人本为蛮夷，重利而轻礼。申国与其纠缠，反倒得不偿失。” 姬宫湦叹道：“此乃周南之事，孤王无策。” 苏骋道：“申侯只求天子一道诏令，准许申国随时讨伐鄀国。” 姬宫湦若有所思。 代天子讨伐，正是东周逐渐没落之根源。 太督内史冂当即谏言：“启禀大王，此事万万不可！” 苏骋问：“有何不可？” “征伐出天子，方为义师。诸侯可出兵襄助，而不能有所僭越。” “仅为讨伐鄀国尔。” “若是有此开端，天下诸侯皆可假借天子之名，行讨伐他国之战事。” 姬宫湦深以为意：“太督所言甚是！” 苏骋并未执拗：“外臣只是转达申侯之意，即便没有天子诏令，亦可兴师问罪。” 姬宫湦道：“牵涉诸侯之争，孤王倒是可以明辨是非。” “外臣代申侯多谢天子！” 苏骋说罢，便起身告退。 姬宫湦刚得空闲，便有长羽甲士入殿来报。 周侯咀于丰水河畔自刎后，姬宫湦下令对其废国夺爵。 原周公姬奂闻讯，当场惊惧昏迷。待医师赶到，其四肢早已僵硬。 姬宫湦长舒一口气。 王畿西陲，彻底无诸侯。 …… 次日，清早。 姬宫湦化身公子晨，特意前往南郭公仓。 延乙期参加天子盛宴，坐席位于后堂，自然瞧不出端倪。 斗不曲与濎宁父倒是知道真相，却被姬宫湦严令不许泄露。 延乙期仍在处置六国珍宝，见姬宫湦走进内堂，急忙上前行礼。 “小的拜见公子！” 姬宫湦道：“尔已是大王暗中敕封，南郭公仓转运使，往后称下臣即可。” 延乙期当即改口：“下臣多谢公子抬举！” 姬宫湦忙问：“延松前往畿外筹粮，现今进展如何？” “启禀公子，季叔在周南已筹得十五万石粮食。申国退兵汉中，现改道周南密林，明日便可抵达风陵渡。” 姬宫湦深吸一口凉气。 十五万石粮食，便是一千五百万斤。就西周粮食亩产而言，属实过于离谱。 “莫非延松会仙法不成？” 第121章 延松筹粮计，内宫制种田 延乙期当即解释。 今岁雨水丰沛，周南更为湿热，是以大熟。 周南以耕种稻米为主，每年可以两熟，良田年亩产达四百余斤。 据世人估算，周南诸国田地已超百万亩。 虽有过半为薄田，今岁仍能产粮近三百斤。 周南诸国卿士贵族，家中均有余粮。申国鏖战汉中数月，仍未出现缺粮之困。 延松筹粮之策并不复杂。 先将自己乔装成晋国商贾，尔后宣扬晋国缺粮之困。 九年前，晋穆侯姬费王薨亡，其弟晋殇叔篡位自立，太子姬仇出逃他国避难。 五年前，太子姬仇率部众袭杀晋殇叔，自立为晋国国君，即史书所载晋文侯。 彼时，姬宫湦刚继位，便顺势册封姬仇为晋侯。 晋国内乱，影响并不大。 延松却以此为借口，自称受晋国某位神秘大夫所托，重金购买粮食。 周南粮食市价为每石金价一钱六毫，延松按一钱八毫收购。 仅仅三日，延松便花光四万金，购得粮食二十多万石。 这时，周南市面突然出现大批低价粮食。 每石价格仅为一钱四毫，很快便有周南粮商大肆买进。 本想着倒手获利，结果却发现延松已将收购价格调低至一钱六毫。 周南粮商开始担忧，稻米本就难以保存，今岁湿热，价格必然还会下跌。 又过两日，市面再度出现大批粮食，价格暴跌至一钱二毫。 延松亦将收购价格降为一钱四毫，除非运至风陵渡结算。 周南粮商开始陷入惊慌。 虽说继续倒手，仍可赚取差价，万一粮价继续下跌，延松停止收购，将会得不偿失。 为规避风险，周南粮商纷纷选择见好就收。 不久，申侯退兵消息传出。 根据传闻，申国此战虽消耗大量粮食，却从褒国府库获得大量真金。 周南粮价很快暴涨至二钱，而且趋势不断。 周南粮商嗅到商机，争相抢购市面上的粮食。 延松继续压货，直到二钱五毫，才开始大量出货。 此前两番高买低卖，延松亏损一万六千金。 最后以一钱四毫入手，二钱五毫出手，延松赚到二万二千金，净利润为六千金。 若一开始便按一钱六毫囤积，净利润将高达一万四千金。 但延松志不在此，暗中将粮食清仓后，破天荒地将收购价定为一钱一毫。 周南粮商争相讥讽，晋国商贾在异想天开。 没两日，申国又传消息。 大夫吕章归国途中，竟遭鄀国人袭杀，申侯无比震怒，决定讨伐鄀国。 周南即将陷入战乱，粮价立刻应声下跌。 战时粮食虽宝贵，却有被强行征缴与匪徒劫掠的风险。 黄金便于携带，数千年而不朽，且天下通用，乃躲避战祸最佳选择。 乱世藏金，正因如此。 有了此前倒卖之事，周南粮商更加认定，延松有特殊渠道，提早知悉天下局势。 于是，争相出售存粮， 延松直接将收购价定格在每石一钱，即便如此，仍轻松购得三十万石粮食。 其中一半已装车启程，明日将运抵风陵渡。 姬宫湦听到此处，不禁想起前世，那块绿油油的大屏幕，多少人为之疯狂。 延松能精准洞察时局，则令姬宫湦喜忧参半。 喜者，延松效忠自己。 忧者，延松过于强悍。 延乙期继续道：“余下十五万石粮食，季叔则说另有妙用。” 姬宫湦忙问：“有何妙用？” 延乙期摇摇头：“季叔未曾坦明，下臣亦不知其所以然。” 姬宫湦话锋一转：“本公子此次前来，是为传达大王最新密令。” “请公子示下。” “大王欲将纸币推向周南，命延松执办此事。” “可有相关提点？” “延松可尽情施展自身所能，但切莫以大周为名。” 延乙期郑重道：“诺！” …… 九月，气温骤降。 姬宫湦巡视内宫制种田。 此前拆除大量闲置屋殿后，姬宫湦便任命寺人尨为内宫制种田总管，率宫中寺人宫娥执办制种之事。 先对新田分区域平整，尔后利用大量草木灰与人畜粪便，进行沤肥腐熟。 西周末年，气候远比前世温润。即便宗周小旱三载，山川仍是葱葱郁郁。 垦荒农庄时，便是通过焚烧杂草与树木，增加土壤肥力，杀死病虫害。 对于密林，先用石锤砸断树枝，待天气干燥时，再进行多轮焚烧。 如此既能提升垦荒速度，还可快速消弭瘴气。 汉中王畿，草木灰已然成为肥田必备，甚至还有不少商贾贩卖。 风陵渡以南，为周南密林，树木更为茂盛。 在各郡太守与县令有意引导下，周南密林已出现大批草木灰匠。 东市亦有不少草木灰铺。 姬宫湦只需简单调拨国仓坊，便可以轻松买到大量草木灰。 内宫制种田，以栽培水稻、小麦及菽豆为主。 遵照前世，先挑拣颗粒最为饱满者，尔后放在暗处，进行浸润萌芽。 出芽后再起垄播种，严格控制湿度防止闷芽。 为避免鸟雀啄食，姬宫湦还亲自制作稻草人，摆放在田垄间。 经过两个月多的努力，水稻已经开始抽穗。小麦也结束拔节，即将进入孕穗期。菽豆正处于结荚期。 在寺人宫娥精心打理下，作物长势喜人。 姬宫湦很是满意：“寺人尨，想不到尔等对农桑一事，竟颇有天赋。” 寺人尨忙道：“全赖大王指点，小的们只是闷头执办而已。” “孤王只是坐镇指挥，具体耕耘仍靠尔等尽心，尔等毋需自谦。” “小的们多谢大王谬赞！” 姬宫湦笑道：“尔等是王后肃清内宫后，存留不多之精干。” 一众寺人宫娥顿时叩拜。 “能为大王尽忠效命，乃小的们福分之事。” 姬宫湦抬抬手：“尔等虽为寺人宫娥，亦可建功立业，甚至名垂青史。” 前世史书上，不乏对太监宫女浓墨重彩。 改进造纸之蔡伦，七下南洋之郑和，出塞和亲之王昭君…… 寺人尨等人自然不知，便应声道：“追随大王左右，便是最大功绩。” 姬宫湦却无比郑重。 “孤王所指，乃是名扬天下，百姓交口称赞之功业！” 第122章 勃丁死疆场，犬戎欲归附 一众寺人宫娥皆为震撼。 寺人尨嗫嚅道：“大王，小的们均为贱籍奴仆，不敢贪图妄天之功也。” 姬宫湦道：“民以食为本，尔等若能培育出高产谷种，救万民于饥瑾，亦可为圣贤也！” 一名宫娥壮起胆子：“敢问大王，女子亦可为耶？” 姬宫湦对其略有印象。 宫娥名为浣，负责擦拭大殿长榻与几案。 姬宫湦颔首：“即便一只野猴，若能有益于民，亦可称之为圣贤也！” 宫娥浣当即躬身行礼。 “启禀大王，小的愿尽心戮力，为大王培育高产谷种。” 姬宫湦笑道：“善也！往后尔便专事内宫制种田，若有所成，孤王定不吝赏赐。” “小的领命，多谢大王！” … 午后，折返大殿。 姬宫湦正欲小憩片刻，长羽甲士却匆忙来报。 在此之前，犬戎王勃丁曾发兵北上，意图吞并绲戎。 绲戎不断败北，眼看就要走投无路之时，义渠王收到无名密信。 义渠王早有兵临北山之心，便派兵襄助绲戎。 犬戎与绲戎对阵鏖战，双方伤亡不断增加。 三日前，勃丁突然撤兵。 绲戎王见状，当即倾巢而出，追杀犬戎兵。 勃丁早在山谷设下埋伏。 待绲戎主力进入山谷，便指挥犬戎兵抛洒石块，瞬间将绲戎打得七零八落。 犬戎兵再趁势杀出，轻松将绲戎主力绞杀。 就连一齐上阵的绲戎王父子，亦未能幸免于难，成为山谷一抹殷红。 勃丁大喜，率犬戎兵杀向绲戎最后营地。 义渠王始料未及。 不等其发兵救援，勃丁已攻破绲戎最后营地。 缴获大量牛羊、粮食与妇孺后，勃丁意气风发，继续领兵北进。 义渠戎本就是北域大国，麾下部族众多，骁勇之士更是数以千计。 二戎很快短兵相接。 犬戎士气正盛，义渠戎虽是仓促集结，兵力却倍于犬戎。 双方厮杀大半日，致使战场伏尸累累，引得北域秃鹫密集盘桓。 胜负未分之际，一块流矢突然击中勃丁额头。 勃丁发出惨叫一声，随即栽倒在地，彻底昏死过去。 义渠戎趁机发起冲锋。 犬戎兵士气顿消，四散逃命，兵败如山倒。 勃丁亲兵拼死守护，才将勃丁背出战场。 义渠王自然不会错失良机，正式挥军南下。 直到昨日黄昏，义渠戎已完全占据绲戎所有草场。 犬戎溃退北山期间，勃丁曾经短暂醒来。 “可事周王，存吾血脉！” 留下简短的八字遗言后，勃丁七窍流血而亡。 此时，犬戎已无可战之兵。 勃丁之子勃赫在乌哈拥护下，仓促继任犬戎王，带领部族继续南逃。 勃赫年仅十四，虽颇为骁勇，却无半点谋略。 乌哈曾出使王城，在姬宫湦记忆中，其身材矮小，脸上长有灰白络腮胡。 义渠戎仍在继续追击。 勃赫本想拼死一战，乌哈却极力劝阻。 建议勃赫遵照勃丁遗志，效仿姜戎先例，举族投奔周天子。 留存血脉，再图复仇！ 勃赫虽无谋略，也知道以卵击石，不过徒增死伤而已。 二人收整残剩部族后，便越过北山之麓。 姞?戍守泾阳县，得知犬戎兵败来投，不敢擅作主张，唯有派长羽甲士急报天子。 姬宫湦耐心听完：“而今犬戎身处何地？” 长羽甲士道：“统帅姞?已命其等在城外临时安营扎寨。” “义渠戎可有继续南下？” “义渠王抵达北山后，便勒马停军，未敢进犯泾水郡疆界。” 姬宫湦颔首：“尔当即回传，命姞?收容犬戎部族，同时将勃赫与乌哈送往王城，孤王要亲自召见！” 长羽甲士抱拳：“诺！” 待长羽甲士走后，太督内史冂随即起身劝谏。 “启禀大王，犬戎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也。” 姬宫湦道：“其与我大周子民，皆是黄脸黑发，何来异族之说？” 太督内史冂耐心解释。 骊山戎乃姬姓骊国所化，姜戎亦与齐国、申国等诸侯同源。 犬戎却源于上古部族荤粥。 相传，黄帝北伐荤粥，其族人便与狄族融合，逐渐形成犬戎国。 虞夏与殷商之时，犬戎国便时常反复横跳。 时而归顺，时而叛乱。 周文王曾与犬戎和亲，此后八十余载，犬戎皆有朝贡周天子。 至周穆王十二年，犬戎因未及时朝贡，被周穆王两次讨伐，最终选择远遁北域深处。 犬戎身处北域深处，历经一百八十余载，早已融合当地异族血脉。 虽仍是黄脸黑发，族人却多有满脸络腮胡。 乌哈便是如此！ 直至千亩之战，周宣王丧尽南国之师，犬戎侵占北山，就此成为王畿北患之一。 绲戎、义渠戎、陆浑戎、大荔戎等皆是如此而来。 戎族并无文字，且好内斗，部族时常更替。 由于史料史料匮乏，太督内史冂亦知之不多。 姬宫湦眼前一亮：“照此说来，犬戎虽携带异族血脉，亦属大周子民也。” 太督内史冂道：“此举终会埋藏隐患。” 姬宫湦却不以为然：“若要追溯，大周曾与异族联姻，孤王亦属异族血脉也。” 太督内史冂瞬间无言以对。 姬宫湦道：“始祖炎黄，本就融合而成。只要黄脸黑发，皆是同族同源。” 太督内史冂仍觉不妥：“其若再度反叛，又该如何应对？” “王畿姬姓诸侯，亦有叛乱也。圣贤曾曰，顺者通婚归化，叛者兴兵讨伐，方为扩民拓土之道。” “通婚归化，至少需要耗费半个甲子两代人。” “人皆向往衣食无忧，倘若孤王尽力而为，使子民劳有所得，贤良志有所展，则天下万民必然快速归心也！” 太督内史冂总算了然。 新国人之策，得农庄田地百亩养家，仅需半成租赋，便再无横征暴敛。 王畿四周，无论国野戎狄，皆有前来归附者。 重生周幽王半年，姬宫湦麾下子民便接近三十万人，甲士更是超过一万八千名。 疆域囊括关中与汉中，早已实现力挽狂澜。 “为防范义渠戎突然进犯，孤王会加派两千羽林军，前往北山之麓助阵。” 太督内史冂刚要开口，殿外甲士便高声报喊。 “太仓姬綦紧急觐见！” 第123章 粮食暴跌日，纸币猛增时 放在往常之时，太仓姬綦鲜有主动进宫觐见。 国仓坊已交给斗不曲打理，平日里太仓姬綦只需掌管府库账目与核查钱粮。 如今太仓姬綦突然紧急觐见，必是有大事发生。 姬宫湦当即召见。 太仓姬綦小跑入殿，额角已然布满汗珠。 “启禀大王，东市粮价突然暴跌，不少商贾纷纷前来兑换纸币，国仓坊库存纸币已见底。” 姬宫湦乐道：“此为好事一桩，何需如此慌张？” 太仓姬綦却道：“市面纸币骤然紧缺，东市物价骤然暴跌，已有商贾严重亏损。” 姬宫湦倒是没有想到此处。 货币短缺，众人瞬间缺钱，短时间内确实会造成物价暴跌。 但经历短暂暴跌后，钱荒会蔓延至上下游，物价反而会出现暴涨。 前世便是如此，通缩导致成本上升。经营者唯有通过涨价手段，方能维持基本利润。 长此以往，便会停滞。 姬宫湦断然不会相信，西周时期有人能够想出此策。 若真的存在，那便是另一个延松，而且其能力比延松更为厉害。 “尔等可有派人探查原因？” 太仓姬綦道：“昨日午时，周南所得十五万石粮食已尽数入仓。黄昏之前，便有坊间传闻，未来几日仍有八十万石粮食抵达。” 姬宫湦不禁莞尔：“尔等可知传闻出自何处？” “运粮之人有不少出身周南，皆言周南粮价仍在暴跌，现已低至每石金价八毫。” 正常市价，一两金五石粮。 如今持有一两金，便可买到十二石五斗粮食。 太仓姬綦虽不懂经营之道，却敏锐察觉到不对劲。 姬宫湦料想，估计又是延松想出来的计策。 东市粮价突然暴跌，应当是粮市恐慌情绪传导所致。 “太仓切莫忧心，孤王早已命铸币局留存大量备用纸币。即刻派长羽甲士前去，傍晚前便能送至国仓坊。” 太仓姬綦忙问：“在此期间，臣等如何应对？” 姬宫湦道：“先加派人手安抚，并允诺今晚不歇息。无论来多少粮食，均可兑换成纸币。” 太仓姬綦急忙前去执办。 姬宫湦为查清真相，立刻装扮成公子晨，前往南郭公仓。 刚走近南郭公仓，便见延乙期站在门外焦急等候。 “公子可算来了！” 姬宫湦边走边问：“尔专门候着，所为何事？” 延乙期忙道：“东市粮价突然暴跌，下臣本想禀报太仓，却听闻其已入宫觐见。” 姬宫湦道：“大王已然知悉，吾特意前来便是为了此事。” 此时，二人已入内堂。 延乙期从怀中拿出一张布帛，只有巴掌大小，上面写满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 “此乃季叔呈公子密信。” 姬宫湦接过一看，瞬间感觉眼花缭乱，宛如一群蚂蚁在做广播体操。 随手交给寺人尨后，姬宫湦直接向延乙期发问。 “本公子突然偶感风寒，密信所书便由尔详细转述罢。” 延乙期尚未开口，寺人尨却满脸担忧凑过来。 “公子，是否要请医师？” 姬宫湦轻咳一声：“本公子并无大碍，闲谈密信要紧。” 寺人尨这才回过神。 延乙期道：“季叔密信所言，周南粮价暴跌，确是其暗中散播谣传所至。” 姬宫湦顿感好奇：“其究竟散播何种谣传？” “申侯将于中旬攻打鄀国，届时将会强征粮食。” “竟如此简单？” 延乙期继续解释。 有人曾旁敲侧击询问申侯，申侯却笑而不语。 申侯鏖战汉中，消耗大量粮食，却获得大量真金，自然乐见粮价暴跌。 申国粮商将之视为默认，开始大量抛售手中囤粮。 鄀国粮商唯恐战事波及，亦选择抛售囤粮。 抛售之风更甚，很快波及到周南所有诸侯国。 目前，正往宗周王畿与成周洛邑等地蔓延。 延松再次降低收购价，每石仅为五毫金。 这时，又一则消息传出。 天子曾颁布王命，一斤粮食兑换两铢钱，永世不得变更。 延松大张旗鼓，将五万石粮食运往风陵渡。 很快引得周南粮商效仿。 纸币之利，已有目共睹。 不仅无从伪造，而且平时携带极其方便。 只要天子没有蠢到自毁社稷，其价值便不会出现大幅波动。 由此，便能解释王城粮价为何会突然暴跌。 延松建言，天子应趁机大批购进粮食，以充盈大周府库。 等到中旬，无论申国是否攻打鄀国，周南粮价都将重新上涨。 打，会消耗大量粮食。 不打，谣传不攻自破。 天子肯定留有大量纸币，此刻正是囤粮之时。 既可以充盈大周府库，还能将纸币快速推向周南各诸侯国。 纸币的散播之数，便是大周府库钱粮之数。 至于是否有商贾从中获取暴利，那便全靠各人本事。 延松最后还提出，待到粮价回转，东市国仓坊必须保持原有之策，以保证纸币不会大幅贬值。 姬宫湦听罢，再度对延松感到喜忧参半。 “延乙期，尔祖父所言极是，延松果真是位商贾奇才。” 延乙期却忧心道：“谋损他人之利，必将后患无穷。” “其假称晋国商贾，又进行易容打扮，行事谨慎机密，倒不用担心泄露真实身份。” “敢问公子，大王果真留有大量纸币？” 姬宫湦颔首：“果真！” 延乙期道：“依下臣所见，粮价回涨时，东市国仓坊必然会出现挤兑。” 姬宫湦微微一笑：“若有宝物能快速吸纳市面纸币，东市国仓坊便不会出现挤兑。” 延乙期忍不住好奇地问：“莫非大王已有宝物？” 姬宫湦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目光投向窗外。 “大王命本公子到此之前，曾推测延松所为，结果大体一致。” 延乙期顿时惊叹：“大王不愧为天子也！” 姬宫湦叮嘱道：“而今南郭公仓以贩卖珍宝为主业，届时亦需尔代为执办。” “却不知是何宝物？” “大王并未言明，吾等无需过多揣测，尽忠王事既可。” “诺！” …… 走出南郭公仓，姬宫湦当即赶往骊山工业区。 除细盐、造纸、甜酒曲与石灰石外，内史仲飔又在科技树上爬出一小步。 第124章 杠杆推石磨，卤水点豆腐 姬宫湦抵达骊山工业区，已是傍晚时分。 内史仲飔刚忙完纸币调拨一事，见到姬宫湦现身，当即上前行礼。 “臣拜见大王！方才内外奔走，是以衣饰颇有不整，还望大王见谅！” 姬宫湦笑道：“太造乃九公之一，无需拘泥繁礼。” “大周铸币局留存纸币，已悉数运往东市。” “孤王此行，并非为运送纸币之事而来。” “不知大王有何吩咐？” “孤王曾命太造调制卤水，用于卤制菽豆之浆，如今进展如何？” 内史仲飔忙道：“据大王所授之法，将盐水熬制半干，再佐以香料，确有奇效。” 姬宫湦颔首：“有何奇效？” “恕臣见识浅薄，一时难以用言语详细表之。” “那便当场试制以观！” 内史仲飔当即指挥下属，抬出一口小陶罐。 揭开塞盖后，熟悉的卤汁香气顿时四散飘逸。 紧接着，又有下属搬来石臼，取来浸泡过的菽豆，快速研磨成浆汁。 姬宫湦不等结果出来，便想起前世的石磨。 西周末年，石碾已初具雏形。 以较为平整的石块作碾盘，削巨木作碾砣，再配上简易木架拉动，即可用于谷物脱壳与碎粉。 由于石块遍布浅坑，需多次碾压与反复筛选。 石碾制作成本高，且需耗费大力推动，是以民间多采用较为简易的石臼。 石臼需反复提起捣杵，耗力相对减少，却要消耗大量时间。 石磨则不一样。 相传，石磨由鲁班发明。 东汉《说文解字》记载：“硙，?也。从石，岂声。古者公输班作硙。” ?即磨，硙为别称。 前世考古学家，曾在秦故都栎阳遗址中，挖掘出战国石磨。 由此可以明确推断，战国时期便有石磨存在。 姬宫湦并非科技能人，要想攀爬科技树，只能凭借常识，选择科技含量较低，而且容易达成的事物。 造纸、细盐、甜酒曲以及石灰石皆是如此。 石磨结构并不复杂，分上下两扇圆石，中间连有转轴。 上扇磨石顶部有磨孔入料，侧边为延伸磨杆。 下扇磨盘有导流槽。 两扇圆石缝隙由粗到细。 小石磨可用徒手推动，大石磨则取麻绳与木材，利用杠杆原理，搭建推动架。 姬宫湦尽可能详细描述，同时在地上画出草图。 “依太造之见，制造此类石磨是否艰难？” 内史仲飔早已习惯新名词，简单思虑片刻，便得出结论。 “若是凿石而成，小石磨倒是简单，大石磨则石碾相差无几。” 姬宫湦忙问：“若是只有一名寻常匠人，多久能制成一个小石磨？” 内史仲飔粗略估算：“倘若材料不缺，三日便能赶制。” “骊山工业区目前可有空闲匠人？” “已无空闲匠人，大王若是急需石磨，臣明日可外出征召，五日之内便可制成首批。” “便如此执办，越多越好！” “诺！” 谈话间，菽豆已成浆汁。 用布帛隔掉大颗粒后，浆汁虽然并不细腻，却已是极限，足够用以展示。 下属早已搭起临时灶台，将浆汁悉数倒入大陶锅中。 用火烧开，豆香四溢。 内史仲飔走到最前方，用木勺从小陶罐中取出卤水，不断洒入浆汁中。 不出姬宫湦所料，浆汁与卤水快速发生反应。 转眼间，便化为絮状。 卤水点豆腐过于超前，以内史仲飔学识，确实难以描述。 待反应结束，早有下属递上布帛缝制的袋子。 内史仲飔亲自动手，将絮状浆汁舀入布袋，尔后捆扎袋口。 再将洗净石块堆在上方，挤压水分与塑型。 在此期间，姬宫湦不忘询问骊山工业区进展。 骊山工业区现有一局九司。 大周铸币局工序已日臻成熟，除制作新币外，已开始试验新版纸币。 图案样式与金额未变，纸张则更为柔韧耐用。 同时，进一步丰富颜料。 即便往后有人将纸币泡软打碎，也难以恢复原状，以此提升防伪能力。 九司之中，制盐司与砖瓦司一如往常运转。 烧炭司则在扩大规模，草木灰已成行业，且天气渐寒，木炭用量将急剧攀升。 造纸司与酿酒司尚属保密，需严格控制变量。 最后为锻铜司、冶铁司、提银司及炼金司，中条山矿石密度高，汉中亦有丰富矿石，目前产量仍持续攀升。 关中王畿虽有矿脉，却多为散矿，开采成本相差无几。 在中条山及汉中建立矿场，还能加强地方管控。 如今郑地就差一道王命，安邑及中条山西段已牢牢掌控。等解决掉大荔戎，便可以尽收河西之地，拓展河东之地。 姬宫湦收回思绪，将精力重新放回当下。 半个时辰后，菽豆浆汁便已压制成型，内史仲飔亲自揭开布袋。 姬宫湦一看一闻，内心瞬间有种莫名的感慨。 重生周幽王，努力半年，总算又见到一样前世熟悉之物。 豆腐虽然品相不佳，而且更为松散，却并不妨碍姬宫湦跃跃欲试。 内史仲飔道：“启禀大王，臣等曾取而食之，入口虽然鲜嫩易嚼，腥味却极为浓厚。” 姬宫湦莞尔一笑：“尔等乃生食也，自然会感觉豆腥浓厚。” “浆汁早已煮沸，卤水亦是熬制，将二者混合，为何又会变成生食？” “其中妙处，孤王亦难以言表，往后孤王再另行详解。” “臣多谢大王教导！” “尔等先取膳夫之具，孤王亲自指点烹饪，让尔等体会豆腐之妙。” 内史仲飔忙问：“敢问大王，此物名为豆腐？” 姬宫湦笑道：“有何不妥？” “腐者，烂也。若是名为豆腐，有损其珍贵也。” “依尔之见，当取何名？” “此物取自菽豆，宛如凝脂，便叫菽腴如何？” 姬宫湦摇摇头：“菽腴过于文雅，人名多有用之。且此物并非珍馐，乃是供普通百姓食用之物，便叫豆腐吧。” 内史仲飔颇为不解：“大王不欲以此获利耶？” 姬宫湦笑道：“售制成之食，其利起伏不定。贩制食之器，其利方能恒远。” 内史仲飔恍然：“大王欲贩售卤水与石磨？” 姬宫湦颔首：“便由太造执办，增设酱料司与雕石司。” 第125章 四境无战事，东市起乱烟 内史仲飔应声承诺。 其本就不谙商贾之道，自然不会像父亲内史冂那般深究。 下属很快取来膳夫之具。 姬宫湦让寺人尨上手，先取一口陶锅，放入清水与小块豆腐炖煮。 等到锅中沸腾，再依次洒上些许浊酒、硝盐与野菜。 再用中火简单炖煮片刻，便可以正式出锅。 古代油脂匮乏，如此清炖之法，更容易向普通百姓普及豆腐。 内史仲飔拿来碗筷，众人本已饥肠辘辘，开始依次分食。 姬宫湦浅尝几口，整体味道还算过得去。 寺人尨下盐比较重，搭配黍米粥，却不会太咸。 等姬宫湦抬起头，便见众人狼吞虎咽，犹如品尝到珍馐美馔一般。 内史仲飔很快打起饱嗝。 “大王，豆腐果真美味！” 姬宫湦笑道：“普通百姓若能经常食之，必然会感念太造之功。” 内史仲飔急忙拱手：“此乃大王仁德之功，臣万万不敢贪念。” “孤王只是偶窥其法，太造方为创制之人。” “若无大王之法，臣便无法创制，正如制盐与造纸一般。” 姬宫湦话锋一转：“言及此二者，孤王倒是想起另一种新奇之物，太造可以继续创制。” 内史仲飔顿时眼前一亮。 “敢问大王，是何奇物？” “此物过于贵重，待四下无人，孤王再与太造密谈。” “诺！” …… 次日，寒风侵肌。 姬宫湦放缓脚步，返回大殿时，晌午已过。 内史冂当即奏报诸事。 褒洪德被大火烧伤，熬到昨日凌晨，终于一命呜呼。 内史冂遵照先前计策，将姬宫湦早已拟定好的王命诏书颁下。 褒珦子嗣断绝，改封汉中君墨耳为褒国公。 与此同时，同意汉中君墨耳奏请，由大周派属官前往汉中，代为推行郡县制。 褒国正式名存实亡。 内史叔垚率五千龙骧军，赶赴汉中各邑安民。 瞿无疾领余下三千龙骧军，前往汉水河口，目前正在安营扎寨。 十月入冬临近，西陲诸戎必然会有所图谋。 西岐郡内，天狼军仅有二千余兵力。 如今汉中战事已定，玄甲军正在折返西岐郡，防范西陲诸戎进犯劫掠。 北山之麓，亦有新进展。 两千羽林军已奔赴泾阳县，姞?亦传回最新奏报。 犬戎族人开始接受安置，采用分家立户之法，分散迁入西岐郡与汉中郡。 勃赫与乌哈非但没有异议，反而积极协助。 待明日午时，二人将会抵达大殿，觐见天子。 东面，校尉鲀传来消息。 条戎迄今尚未出现异常举动，中簏长墙已加固完毕，安邑女盐池亦修筑好坞堡，足以抵御条戎进犯。 四境无战事，唯剩周南。 太仓姬綦每隔一个时辰，便上报一份奏疏。 国仓坊入库大量纸币，昨夜通宵达旦兑换粮食，局势总算有所和缓。 消息传出后，不少新国人争相赶来，趁机储备冬春之粮。 东市粮价随即触底，定格在每石八毫金。 据闻，周南粮价也接近下限，最终将在每石六毫金左右。 太仓姬綦与斗不曲预测，低粮价将会持续。 即便到中旬，只要申侯不表明态度，粮价便很难重回二分金。 东市交易以纸币为主，并不直接与金铜互通。 畿外商贾收到纸币，通常会兑换成粮食，随后再折成金饼或铜锭。 此乃姬宫湦提早设置的规避之策，即便粮食价格暴跌，亦不会造成府库真金损失。 随着纸币陡然增多，东市物价应声而涨。 纸币快速汇聚到王城粮商手中，普通百姓又会出现钱荒。 待粮价回升，王城粮商便可以重新兑换成粮食，进而实现数翻倍暴利。 譬如，按现今东市粮价，一两金可购十二石五斗粮食，兑换纸币两千五百铢。 持有纸币不同于粮食，无需担忧保存期限与仓储费用。 等粮价涨回每石二分金，重新兑换十二石五斗粮食，即可折成二两半金。 太督内史冂道：“倘若继续放任，东市必将崩塌。” 姬宫湦道：“时间过于仓促，为今之计，便是倾尽所有纸币，先将东市粮食海量购进。” “粮商若掌控过多纸币，必然会危害国仓坊。” “那便趁其等尚未形成气候，暗中派人公布此获利之道。只要人人都囤积纸币，粮商自然无法危害国仓坊。” “如此，东市必然冷清。” “短暂冷清倒是无妨，孤王会另行设法收回纸币，进而实现转危为机。” 太督内史冂颇为诧异：“大王真能转危为机？” 姬宫湦微微一笑：“大危必有大机，若能借此打响纸币名号，使之大量蔓延至畿外，岂非莫大之机遇？” 太督内史冂有些茫然：“畿外并无国仓坊，亦无郡县府库，如何蔓延？” “当今之世，真金并无实际用处，为何人人皆愿用之？” “盖因真金可流通天下也。” “为何能流通天下？” “真金难以采集，外观精美，难以伪造，携带便捷，古时便以其为币。” 姬宫湦意味深长道：“此四者，纸币亦有也。” 太督内史冂恍然大悟。 “大王是想借此，推动纸币替代真金，进而掌控天下钱财。” …… 当夜，东市无风。 一众粮商仍在清点粮食。 先前囤粮已经售空，低价从周南所购新粮，正陆续抵达。 国仓坊依旧通宵达旦。 纸币如同漫天雪花，不断飘入一众商贾手中。 便在这时，东市突然涌现一则秘闻。 只要囤积纸币，待粮价回涨，便可获翻倍之利。 一时间，各坊燃起火把。 不少人连夜出动，家中仅留存月余之粮，其余均运往国仓坊兑换纸币。 粮商很快意识到不对。 其中为首二人，便是曾经的王城五大商贾。 一为卫国粮商角人六指。 角人乃西周官名，负责向猎户征集猎物山货，供王室公族与卿士贵族享用，后人便多以此为姓。 角人六指诞于卫国，右掌天生六指，故而得名，亦因此遭人嫌弃。 少年时期，便辗转至王城，投奔母舅远亲。 后凭借心思巧妙，很快便成为王城最大粮商。 二为齐国粮商崔仲白。 三年前才迁至镐京，却凭借雄厚财力，一跃成为王城第二大粮商。 第126章 粮商联名信，犬戎投名状 崔仲白身世不详。 据太督内史冂查明，崔氏源于齐国姜季子。 太公望长子为齐丁公姜汲，齐丁公姜汲前三位嫡子皆早夭，嫡四子便是姜季子。 姜季子将君位让给同母弟姜得，自己则采食于崔邑，并以采邑为姓氏。 崔邑即前世之章丘，崔氏后人颇有重彩。 典故崔杼弑其君中，连杀三位史官的崔杼。 隋唐时期，清河崔氏更是五姓七望之一。 崔仲白虽然自称商贾，其实际财力却超过小型诸侯国，背后显然另有隐情。 角人六指与崔仲白关系匪浅，平时皆不牵涉政事。 姬宫湦开设东市，二人积极迁铺响应。 国仓坊所售为平粮，二人便主售精粮与米面。 天子盛宴，二人亦出席。 太督内史冂曾道，其等皆有助粮之功，姬宫湦便没有过多关注。 如今，二人却凑到一起。 经过一夜商议，王城粮商似乎达成某种共识。 次日清早，王城粮商纷纷停止兑换纸币，随后选择观望。 姬宫湦闻讯，不禁沉思。 尚未来得及厘清个中利害关系，太督内史冂便携一封书信前来。 “启禀大王，此乃王城粮商联名信。臣在来时路上，其等上前请求呈交天子。臣怕牵涉要事，便擅自应允所请。” 姬宫湦笑道：“察民意而谏天子，此乃太督司职之事也。” 太督内史冂深知，姬宫湦向来不喜阅览文字，便简略复述王城粮商联名信。 角人六指与崔仲白等人先行认罪，表明自己确有囤积纸币获利之心。 昨夜秘闻一出，王城粮商这才反应过来。 此举正在损害东市，辜负天子便宜商贾之志。 王城国柱石铭刻六志曰：“商者，货可通达，利可持恒。” 东市为货物通达之所，商贾必须追求持久恒定持恒之利，如此方能长远。 追逐眼前暴利，无视身后祸端，绝非商贾之道。 为请赎罪，王城粮商将不再兑换纸币，同时重新囤积畿外低价粮食。 待粮价回涨，以获市利。 姬宫湦耐心听完，既有意料之中，又有意料之外。 昨夜秘闻一出，但凡正常粮商，都明白姬宫湦要打击挤兑纸币之主谋。 商贾乃是贱籍之人，前有枭首示众者子璅，后有仓皇逃跑者妘椠。 对当今天子而言，其等之举皆是蚍蜉撼树而已。 王城粮商主动认罪，本就在姬宫湦料想之中。 国柱石六志，商者之志本意为打造良好的营商环境，如今却被角人六指与崔仲白等人解读成商贾之道。 属实出乎姬宫湦意料。 太督内史冂道：“敢问大王，是否要对其等进行回应？” 姬宫湦颔首：“事忠天子者，孤王向来不吝赏赐。太督立即前往东市，便说几日后菽豆价格将会回涨。” 太督内史冂颇为茫然：“敢问大王，菽豆价格果真会回涨？” “太督尽管传话，王城粮商自会领悟其中深意。” “恕臣斗胆一问，莫非大王欲高价收购菽豆？” “非也！孤王即将推出一种宝物，可使菽豆变成炙手可热之物。” “此事是否要透露？” “其等若是问起原因，太督尽管坦言便是。” 太督内史冂当即会意，起身离殿前去执办。 不久，殿外甲士来报。 勃丁之子勃赫，携亲随乌哈，已到宫门之外。 姬宫湦当即召见。 勃赫年仅十四，却已身长八尺。生得虎背熊腰，却稚嫩未脱。 乌哈仍是旧模样，神情却显得无比憔悴。 二人入殿后，齐身跪拜。 “亡国之徒乌哈，携勃丁之子勃赫叩见大王！” 姬宫湦抬手示意：“二位免礼，先行入座。” 乌哈再拜谢恩后，扯着勃赫衣角，将其带至右案落座。 姬宫湦继续道：“尔等遭遇，孤王已尽数了然。” 乌哈颇为悲戚道：“犬国已亡于义渠，多谢大王收留犬国遗民。” “上溯犬国之源，尔等本为华夏也。孤王乃大周天子，自当如此，以安万民之心。” “大王真乃仁德之君，小的无以为报，往后但凭大王尽管驱使。” 姬宫湦笑问：“欲使任之，必先贤之，尔等可有专长之处？” 乌哈道：“启禀大王，小的善言诸戎之语。” 姬宫湦颔首道：“尔可愿司职太常之属官，执掌诸戎使者传译之事？” 乌哈躬身道：“诺！” 姬宫湦望向勃赫：“尔如今有何心志？” 勃赫道：“小子听闻，大王麾下统帅姬掘突，年仅十五，却接连灭国。” “确有此事也！” “小子天生神力，自知不善智谋，甘当骁骑军先锋，只求诛灭义渠，替父报仇！” 姬宫湦点点头：“义渠王收容叛贼妘椠，如今又夺取北山，孤王早有诛灭义渠之心。” 勃赫忙道：“恳请大王即刻发兵，小子定冲锋在前！” “而今义渠王兵锋正盛，尔虽勇猛，终究只有一人之躯。纵使杀得几十数百义渠兵，又能如何？” 勃赫一时语塞，乌哈连忙出言替其解围。 “启禀大王，勃赫年幼，故而只有血气之勇。” 姬宫湦道：“孤王便简而言之，尔若想替父报仇，必须在阵前磨砺，先成领军之将，方能亲手诛灭义渠王。” 勃赫若有所思：“小子可以担任将军？” 姬宫湦点头：“尔方才便言，姬掘突年仅十五，便接连灭国。尔虽自诩不善智谋，却可为阵前冲杀之勇将。” 勃赫不禁侧身叩头：“小子多谢大王大恩！” 姬宫湦道：“孤王便任尔为骁骑军黑骑营中郎将，追随统帅姞?，征讨义渠戎。” 勃赫从脖颈取下一块玉璧，并将其躬身高举。 “多谢大王委命！此为犬戎传国之璧，小子原以此为状！” 姬宫湦坦然收下。 “尔便在王城歇息几日，待养精蓄锐，再前往泾阳县。” 勃赫却道：“小子并不疲乏，愿即刻前往！” 姬宫湦乐见于此：“便依尔之言，既已为将，切记不可莽撞冲动。” 勃赫顿首大拜：“诺！” 二人刚离开大殿，寺人尨便忍不住开口。 “敢问大王，勃赫无谋，为何要如此重用？” 姬宫湦笑道：“孤王欲尽收西戎，勃赫最适合成为标榜者。” 第127章 寺人献偏策，丁丙购南奴 寺人尨旋即恍然。 周幽王出世之日起，寺人尨便受周宣王之命，伺候周幽王。 寺人尨能担此重任，忠诚与心智毋庸置疑。 后周幽王继位，宠信虢石父、祭公墩、大夫尹球等奸佞，寺人尨依旧陪伴左右。 姬宫湦重生之时，寺人尨更是忠心不改。 也难怪后世之帝王，明知宦官会专权，仍宠信贴身太监。 姬宫湦继续道：“诸事暂休，尔便随孤王前往滋水河畔垂钓罢。” 寺人尨连忙领命：“诺！” …… 下午，秋高风寒。 姬宫湦抵达滋水河畔，背向远处东市，远望交汇渭水之河口，正式落杆垂钓。 天寒水冷，鱼儿少甩尾。 河面时不时驶过货船。 两岸遍布牵引麻绳，只需推动绞盘，配合风帆驱动，便能提高行船速度。 姬掘突于蓝田大营练兵时，日常训练便有一项为挫麻绳。 西周末年，虽小旱三载，雨水仍较前世丰沛。 大力发展漕运，可以快速提升通行速度，进而加强边地管控。 大秦通过修筑直道，将河套地区纳入版图。 姬宫湦亦曾想过，征召青壮修筑直道，奈何财力与子民有限。 仿效祖龙修郑国渠，亦是因此归为远期规划。 倘若强行征召，必然会引发王畿大乱。先前所有努力，都将功亏一篑。 徐徐图之，方为正道。 寺人尨在旁提醒：“大王，天时日渐寒凉，想必无鱼食饵也。” 姬宫湦道：“河中无鱼，心中有鱼即可！” “敢问大王，是否仍在忧心东市粮价暴跌之事？” “此事早有解决之策！” “申侯必定死性不改，大王可是为周南烦扰？” “知孤王者，寺人尨也。” 寺人尨突然压低声音：“小的倒是有一计。” 姬宫湦笑道：“此地四下无外人，尔但说无妨。” 寺人尨当即坦然：“据小的所知，周南乃蛮荆之北地，诸国仍盛行贩卖奴隶。” 姬宫湦道：“孤王早知。” “大王若是暗中派人大肆购进，既能填充关中与汉中，又可锐减周南子民。” “钱粮从何处而来？” “周南历经二百余载开垦，田地肥沃，盛产粮食，人口早已暴增，奴隶颇为廉价。” “当真如此？” “宫中不少寺人宫娥，此前便是周南奴隶。其等曾言，周南之寻常奴隶，售价尚不及半只野彘也。” 姬宫湦眼前一亮。 在此之前，太督内史冂等人均未提及此事。 或许在他们看来，周南奴隶如此卑贱，实属再正常不过之事。 关中与汉中均杜绝奴隶贩卖，并严厉取缔活人殉葬，是以无人言及。 寺人尨身为奴仆，反倒能想出如此之策。 姬宫湦起身收起鱼竿。 “果然，垂钓方为顶流也！” 寺人尨不禁愕然：“敢问大王，何为顶流也？” “顶流者，至高至雅也。便如太公望一般，助武王开创大周基业。” “大王必能再造盛举！” “孤王若要暗中购买周南奴隶，该遣何人前往较为合适？” “小的倒是有一心腹，名为丁丙，出身周南鄀国，行事颇为机灵。” 姬宫湦抬起头：“丁丙何在？” 寺人尨朝远处随行者招手，很快便有一名中年男子小跑过来。 丁丙年过三旬，短须尖脸，右臂烙有奴隶印记。 得天子点名召见，颇为激动地朝姬宫湦叩拜。 “小的丁丙，叩见大王。” 姬宫湦抬手示意平身：“尔现今所司何职？” 丁丙道：“启禀大王，小的现为镐京邦谍营一员。” “尔从何而来？” “小的出身周南，因大王此前扩建内宫，方才得脱深渊。” “尔可愿暗中前往周南，替孤王收购奴隶？” “大王仁德，若能折返解救同难者，小的万死不辞！” 姬宫湦望向寺人尨：“此事便由尔等执办。” 丁丙将化身芮国神秘富商家奴，前往鄀国购买周南奴隶。 芮国临近安邑女盐池，神秘富商已与天子心腹谈妥，将派遣大肆奴隶前去晒盐。 至于利润几何，则是机密，不可对外言语。 周南奴隶大致分五类。 年过四旬及身有残疾者为废奴，几乎无人会购买。 青壮男女均为力奴，少年少女则是青奴，此二类最为普遍，价格亦相对较高。 年幼孩童为小奴，由于并无气力，亦鲜有人购买。 最后为匠奴，即掌握一定手艺者，可以从事特定劳作。此类不限年龄，价格却是最高。 丁丙最先需要购买的，便是废奴与小奴。 理由很简单，价格便宜！ 晒盐并不需要过多力气，废奴与小奴食量亦相对减少，即便饿死也不会心疼。 等买完废奴与小奴，再购买青奴，力奴与匠奴则不再购进范畴。 如此方能显得合理，打消周南诸国疑虑。 至于钱财方面，姬宫湦会下令太仓姬綦，每旬调拨一千金，派密使转交给丁丙。 按周南诸国当前粮价，真金将异常抢手。 一千金，足够买进五千废奴与小奴，并凑齐沿途食用之粮。 为便宜行事，姬宫湦又命寺人尨使用约定暗语，写一封延松亲启密信。 密信将交由丁丙贴身携带，若期间出现意外，便可向延松求助。 商定好具体计策，丁丙便立刻启程前往东市。 姬宫湦看了一眼天色。 “黄昏将至，返回大殿已然天黑，今晚便到东市停歇。” 寺人尨忙问：“不知大王想在何处停歇？” “孤王此时身穿便服，再稍加易容，到云梦坊酒肆享乐一番。” “敢问大王，可是姜季荑曾经大闹那间酒肆？” “没错。” “是否提前知会斗不曲？” 姬宫湦摇摇头：“斗不曲执掌国仓坊，早已焦头烂额，无暇再顾及云梦坊。” 寺人尨会意：“诺！” 傍晚，火光初起。 西周末年，油灯异常昂贵，天子诸侯才配享用。 卿士贵族与甲士若要照明，通常会架设陶盆篝火。 普通百姓鲜有夜出，唯有情况紧急，才会使用火把与火堆。 自东市开业以来，坊间便逐渐出现小晚市。 虽然颇为简陋与冷清，却足够让东市商贾缓解白日之疲惫。 姬宫湦走到云梦坊酒肆前，里面篝火摇曳，几名商贾正在把酒言欢。 第128章 滔天之阴谋，资敌之行径 姬宫湦身边，只有寺人尨与藤溪等五名亲卫。 云梦坊酒肆小厮见状，便知贵客登门，连忙上前躬身行礼。 “恭迎贵客大驾光临，敢问贵客，饮宴亦或夜宿？” 姬宫湦清咳一声：“先行饮宴，尔后再夜宿。” 小厮很是识趣：“敢问贵客可有喜好之食？” 姬宫湦望向几名商贾：“便照其等所食上菜。” 小厮当即应诺，飞身前往酒肆一隅，将几案擦拭干净，便前去斟酒催菜。 姬宫湦落座后，示意寺人尨及五名亲卫一同入案。 寺人尨连忙小声道：“公子，此举有违周礼。” 姬宫湦不以为然：“出门在外，尔等皆是本公子心腹，无需过于拘谨。” 寺人尨等人只得坐下。 酒菜刚端上几案，远处几名商贾便安静下来。 其中一人高声道：“公子待随从如此仁义，不知吾等可否遥敬一杯？” 姬宫湦端起案上酒爵。 “互敬方为礼也！” 众人纷纷高举酒爵，尔后腌面一饮而尽。 那人拱手道：“敢问公子尊姓大名，可是王城中人？” 姬宫湦笑了笑：“在下单名一个晨字！” “原来是公子，久仰久仰！” “尔等竟识得在下？” “公子乃南郭公仓大东家，东市二十五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也。” “徒有虚名而已，不敢当。” 那人再度端起酒爵：“在下乃魏国布帛商禽奇，案旁几位均系在下心腹。” 此时之魏国，实乃前世史书所载古魏国，并非战国七雄之一。 据太督内史冂所述，魏国虞夏时期便存在。 后武王伐纣之前，为安定关中，便攻灭魏国原有社稷，命姬姓族叔取而代之，延续魏国传祀。 魏国本与芮国相邻，后不堪条戎袭扰，曾多次搬迁。 现居于中条山西段之南，临近风陵渡口。 此前姬宫湦征伐条戎，条戎溃逃至西南麓。 魏国曾派甲士拦截，却因兵力微弱，最终无功而返。 姬宫湦举起酒爵回应：“魏国果然人才辈出。” 魏商禽奇道：“公子谬赞，魏国国小民寡，不敢妄称人才辈出也。” “尔等贩售布帛，乃天子诸侯所需之物，当得人才二字。” “在下斗胆，想请公子同案对酌，畅所欲言。” 姬宫湦并未拒绝。 二人并坐一案，各自下属则留在原位吃食。 又几杯落肚，魏商禽奇便带上些许醉意。 “吾与公子一见如故，公子乃太常庶子，却有一事性命攸关。” 姬宫湦不禁错愕，连忙道：“还望告知！” 魏商禽奇打起酒嗝：“当今天子灭尽宗周王畿诸侯，又颠覆朝堂，巧取汉中。” “此乃大王之行也！” “成周诸侯早已人人自危，似有勾连之势，公子宜早做打算。” “多谢禽兄相告，禽兄可知，何方诸侯为首？” “在下不过一介商贾，仅是道听途说，兴许是成周诸侯之首卫国。” 西周之时，魏、卫并不同音，是以不会混淆。 昨日，王城粮商囤积纸币。今早，又通过太督内史冂递交联名信。 为首者正是王城五大商贾之一，出身卫国的角人六指。 联想至此，姬宫湦仿佛见到一个滔天阴谋，正悄然蔓延至王城。 姬宫湦强装镇定，朝魏商禽奇笑道：“多谢禽兄提醒！” 两人又对饮几杯，魏商禽奇见时候已晚，便起身告辞。 姬宫湦踱步返回原案。 寺人尨早已面色煞白：“请公子恕罪，小的当即命心腹前去调查！” 姬宫湦却摆摆手：“此事尚未展露，尔等切莫妄动。” “若真如禽奇所言……” “待本公子厘清个中关键，再思索应对之策。” “诺！” …… 次日，姬宫湦伸返回大殿。 太督内史冂、太常姬黁与太仓姬綦早已等候多时。 姬宫湦略微诧异：“尔等为何一同前来？” 太督内史冂率先道：“臣等均有要事禀报。” 姬宫湦唯有笑对。 难怪史书上的帝王，每日均要上朝，处理一大堆奏章。 “那便依次禀报吧！” 太督内史冂道：“臣已通传城内及东市粮商，其等均表示，当即表示将囤积菽豆。” “仅此而已？” “卫国粮商角人六指，齐国粮商崔仲白，已将收购价定为每斤二铢钱。” 姬宫湦颔首：“只要菽豆价格先拔高，其余粮食价格必然会缓慢回升。” 西周末年，关中粮食以黍米为主，稻米、小麦与菽豆均为补充，稷米则鲜有踪迹。 黍米虽耐旱，亩产却极低，通常只有一百斤左右，扣除播种所耗，最终仅剩六七十斤。 前世农学家精心改良，黍米亩产也才接近四百斤。 当前并不缺雨水，气候亦颇为适宜，姬宫湦才选择在农庄推行稻麦间种。 太督内史冂禀报完，太仓姬綦便接踵而至。 “启禀大王，受此事影响，兑换纸币者有所减少，购买菽豆者大增。” 姬宫湦笑道：“此为好事。” 太仓姬綦却道：“国仓坊所储菽豆并不多，现已售出小半库存。” “那便尽数出售！” “若是国仓坊倾尽库存，粮商便可联手涨价。” 姬宫湦道：“菽豆并非主食，暂时不用刻意理会。黍、稻、麦才是核心。” 太仓姬綦继续道：“今日清早，又有大批稻麦运抵东市，至少合计十万石。” “均为周南所产？” “看似是，但臣派人查验时，发现麦子多为成周所产。” 姬宫湦思索片刻：“成周麦苗今岁亦大熟？” 太仓姬綦道：“只算小熟。” 姬宫湦很是费解。 种种迹象表明，卫国等成周诸侯，似乎正在谋划滔天阴谋。 现如今，却将粮食源源不断地送入王畿。 这种反常到极致的资敌行径，反倒让姬宫湦更加心生不安。 “孤王此前一直有缺粮之困，如今周南与成周诸国皆倾力襄助，尔等尽管收下便是。” 太仓姬綦刚放下手，等候许久的太常姬黁便接着开口。 “启禀大王，鲁国使者奏报，遵照往常惯例，鲁侯称将于明岁开春朝见大王。” 姬宫湦道：“如今方为九月初，离开春尚久。” 太常姬黁却道：“鲁侯称奏称，其将于九月中旬抵达王城。” 第129章 太常助突破，仲飔展石磨 周宣王曾让鲁武公废长立幼，后长子括之子伯御杀叔自立。周宣王兴兵杀死伯御，立鲁武公三子称为鲁侯。 鲁侯称属捡漏继位，对周王室极为恭敬。 其亦延续传统，每年开春时节，均会亲自前来王城朝见周天子。 鲁国始封于周公旦，因其在朝司职，便命嫡子伯禽前往就封。 周公旦薨时，风暴雷鸣，将庄稼扫荡干净。 周武王驾崩之时，亦曾发生过此种天象。 典籍记载，周公旦曾在宗庙祈祷，希望能代周武王受难。 其时周成王在位，因感周公旦之心，便赋予鲁国郊祭文王，奏天子礼乐之权。 鲁国由此成为姬姓之宗邦，诸侯之望国。 虽然经历内乱，仍是最忠心周王室之诸侯国。 姬宫湦颇为不解：“鲁使可曾言明，鲁侯称为何要提早朝会？” 太常姬黁道：“大王连灭王畿诸侯国，鲁国虽在千里之迢，却已收到讯息。” “鲁国从周礼最甚，莫非鲁侯称欲劝谏孤王？” “鲁国历来朝会，均不牵涉王畿之政。臣以为，其为天下大势而来。” “天下大势，也就如此。” “大王有所不知，自鲁侯称继位，不少诸侯国君便大不如前。” 姬宫湦道：“姑且观之，届时太常务必好生招待。” 太常姬黁领命：“诺！” 姬黁姬綦父子二人走后，姬宫湦才将酒肆所闻告知太督内史冂。 太督内史冂先是惊讶，旋即便面露惊恐。 “启禀大王，莫侯余臣回国，成周乃必经之路。” 姬宫湦眉头一皱。 “莫非其等欲效仿西陲六国，拥立姬余臣？” 太督内史冂道：“成周洛邑，乃周公旦平定三监之乱所设。” 姬宫湦若有所思：“弑君之举已然滋生，弑天子之恶便不久矣。” “兹事体大，望大王派邦谍前往成周，盘查姬余臣下落。” “太督所言甚是！” 寺人尨忙问：“宋使皇甫蠡亲近莫侯余臣，小的是否也要派人暗查？” 姬宫湦道：“非但宋使皇甫蠡，诸国驻使皆需暗查，卫国粮商角人六指，齐国粮商崔仲白，亦在暗查之列。” 寺人尨当即前去执办。 姬宫湦只感觉疲乏侵心。 明知成周诸侯有滔天阴谋，自己却知之甚少。 粮食仍在不断涌入，虽算好事一桩，姬宫湦却无法高兴起来。 无力感充斥内心深处。 姬宫湦不由得长叹一声。 “周南之地，索然无味。” 太督内史冂见状，当即起身道：“敢问大王，本欲如何取周南之地？” 姬宫湦如实道：“此策昨日方才定下，先购买周南奴隶。待申侯进犯鄀国，便正式兴兵讨灭申国。” 太督内史冂笑道：“大王曾言，敌之所攻，吾之所取，并未相撞也。” “孤王何时说过？” “此前攻打姜戎腹地，大王亲口所提，尔打尔的，吾打吾的。” “此乃圣贤之言，非孤王所能妄称之语。” 姬宫湦刚说完，天灵盖顿时一片灵光乍现。 如今已是深秋时节，即便成周诸侯悍然拥立姬余臣，也只能等到开春再大举兴兵。 西周远途行军作战，动辄以年月计算。 偏远诸侯国，消息传递更为滞后，甚至三年五载方才闻讯。 时间差，便是突破口。 相通此处，姬宫湦不禁对前世圣贤深度拜服。 太督内史冂见姬宫湦愁眉舒展，当即分析。 “关中往常为十月初冬至落雪，今岁雨水丰沛，兴许会延迟至十月中旬。” “戎狄何时会劫掠？” “大雪封山难行，戎狄熬过寒冬后，物资早已匮乏，多在开春之后进犯。” 姬宫湦颔首：“孤王可屯兵周南密林矣。” 太督内史冂提醒道：“只怕申国会提早察觉。” “周南密林多有烧炭匠与木灰匠，玄甲军稍作伪装即可。” “若申侯开春后再攻打鄀国，该如何应对？” 姬宫湦嘴角微微一翘：“孤王自有计较！” 太督内史冂当即会意。 每逢天子自有计较，便意味杀戮即将再起。 …… 三日后，东市国营坊。 经略使濎宁父特意清空粮铺门口，王城粮商悉数聚集，无数国人前来围观。 姬宫湦乔装成公子晨，站在不远处俯瞰。 伴随三道铜锣锐响，太造内史仲飔正式登场。 围观人群连忙避让成路。 内史仲飔身后，八十名青壮搬抬奇怪圆石，四十名少年肩扛滴水麻袋。 一行人走到国营坊粮铺门口，开始组装石磨。 四人一组，共计二十架。 此次展出为小型石磨，是以没有杠杆木架。 少年亦卸下麻袋，将浸泡过后的菽豆倒入木桶，随后加入清水。 内史仲飔上前，与濎宁父一番轻声交谈。 片刻之后，粮铺小厮便搬出陶罐与砖块，当街架设简易灶台。 围观众人纷纷交头接耳。 内史仲飔待一切准备妥当，才挺身走到前方。 其本就不善商贾言辞，是以发言颇为简单。 “此物名为石磨，乃大王受天命所造，可将泡水粮食研磨成浆汁！” 濎宁父在旁帮腔：“敢问太造，其与石碾有何区别？” “正如尔等方才所见。” “除搬抬方便外，还有何优于石碾之处？” “尔等稍后便可见。” 围观众人顿时笑声连片。 略显笨拙之言，反倒能勾起众人好奇之心。 青壮组装好小石磨，各派一人前去转动磨杆。 见到上扇磨石快速转动，围观众人的笑声戛然而止。 少年按部就班，舀起带水菽豆倒入磨孔。 很快，菽豆浆汁便落到导流槽，随后宛如油脂般流入木桶中。 濎宁父惊叹：“竟碾得如此细腻，不愧为天授之器！” 内史仲飔笑道：“对！” 濎宁父唯有继续夸赞：“比石碾更为省力，比石臼更为快捷。” 内史仲飔仍道：“对！” 濎宁父只得发问：“不知这石磨售价为几何？” 内史仲飔却异常诚恳道：“吾亦不知也。” 濎宁父愕然：“这是为何？” 内史仲飔并不隐瞒：“此为首批小石磨，其中十架会赠予有功粮商。” “剩下十架如何处置？” “便在粮铺之侧，增设国营磨坊。无论何人前来，只需缴纳五铢钱，便可以使用半个时辰。” 第130章 簸箕稻米糕，外籍新爵位 围观众人再次交头接耳。 相较而言，五铢钱并不算贵，却略显没必要。 菽豆研磨成浆汁，早已有人用石臼尝试过，烹饪后却发现腥味更浓，还不如煮成菽饭。 二十只水桶本就不大，很快便装满菽豆浆汁。 内史仲飔命人悉数倒入陶罐，随后用木炭煮沸，接着依次加入卤水。 伴随絮状物出现，围观众人纷纷啧啧称奇。 濎宁父道：“敢问太造，为何会如此神奇？” 内史仲飔道：“此乃大王受天命所造，吾只知其会如此，却不知为何如此。” 濎宁父尴尬地笑了笑：“稍后还有何等工序？” “尔等稍后便可见。” “……” 待卤水点出豆腐，青壮掏出腰间布袋，参照此前步骤，最后用竹板与水桶压实。 内史仲飔见大功告成，便朝四周高声言告。 “尚需等候半个时辰，豆腐方能成型。” 濎宁父硬着头皮：“化菽豆为糜浆，再沥干其水。豆腐之名，倒是贴切。” “此名乃大王所起。” “此时石磨闲置，不知太造是否还有他用？” 内史仲飔一拍额头：“多谢经略使提醒，吾险些遗忘此事！” 濎宁父忙问：“有何妙用？” 内史仲飔径直拍拍手。 少年当即会意，又搬抬来滴水麻袋与木桶。 袋内均为泡水稻米，灌入磨孔后，很快便化作米浆。 青壮亦不闲着，架起一口陶罐，倒入清水煮沸，上至镂空木架，配以多层竹编簸箕。 抽出簸箕，倒入米浆摊平，再送入木架蒸熟。 不久，米浆便化为膏状。 内史仲飔亲自上前，用木铲将米糕切成小块，随后拿出一捆竹签子。 “此乃簸箕稻米糕，可佐以细盐或醢酱食之。只需缴纳一铢钱，便可亲口品尝。” 价格并不算贵，濎宁父率先递上一株纸币，内史仲飔颇为生疏地收下钱，接着将一块簸箕稻米糕串起，交给濎宁父。 濎宁父沾上少许细盐，一口将簸箕稻米糕吃进嘴里。 不等濎宁父吹捧，早有粮商高举纸币上前。 一时间，竟排出上百人。 内史仲飔只得召来几名下属，一同进行试售。 不少人品尝过后，竟然又返回队尾，重新排队购买。 粮商早已聚到一起，将内史仲飔请到一旁。 内史仲飔则请出太仓姬綦。 石磨之丰利，不言而喻。 有功粮商，顾名思义，便是曾有献粮之功。 太仓姬綦没有遮掩，当众道出石磨获取之法。 先决条件，通过进献纸币获得外籍新爵位。 外籍新爵位分献义良士、畿外大夫与秉忠外卿。 献千铢为献义良士，享国营坊优先合作权。 献十万株为畿外大夫，遇事可直接上报天子。 献千万铢为秉忠外卿，拥有择期觐见天子之权。 外籍新爵位虽不享食邑，却视其进献数额，折半减免商赋。 譬如进献一千铢，即可获得商赋减免券，总面额为五百铢，关赋、城赋与市赋均可抵扣。 简而言之，五百铢纸币便能成为献义良士。 外籍新爵位由国仓坊执办，已于今早正式启动，目前仅对东市商贾开放。 凡东市在册商贾，均可遣人代为进献与登记，无需亲身前往。 首批小石磨仅有二十架。 十架留在国营磨坊，另外十架将赠予进献总额前十名。 角人六指与崔仲白抢先表态，均表示愿进献十万铢钱，获爵畿外大夫。 国仓坊与国营坊仅有百步之遥，王城粮商听罢，亦纷纷派出心腹。 簸箕稻米糕依旧火热。 许多人品尝过后，纷纷前往粮铺兑换稻谷。 不少食肆商贾更是凑近陶罐，认真观察蒸屉结构。 一旁的青壮非但没有驱赶，反而耐心讲解。 就连稻米如何泡水，研磨时需添加多少清水，均进行详细描绘。 本是簸箕稻米糕品尝会，仿佛变成授艺现场。 直至稻米耗尽，食肆商贾们仍意犹未尽。 濎宁父趁机支招：“石磨尚且稀少，尔等若是害怕拥挤，可先用石臼捣浆。” 一人忙问：“稻米既可制糕，不知麦子如何？” 濎宁父不置可否：“尔等大可尝试。吾曾听闻，蒸煮之前，还可加入肉糜与菜蔬。” “如此岂非口味万千？” “食者，本就百味。尔等食肆若是别具风味，便可获恒久之利。” 食肆商贾顿时醒悟。 濎宁父眼看他们跃跃欲试，当即提高音量。 “豆腐即将制成，尔等稍安勿躁，切莫错过又一道美味珍馐。” 话音甫落，铜锣声起。 内史仲飔走到场中，角人六指与崔仲白等十名粮商依次现身，进行小石磨交接仪式。 姬宫湦看得疲乏，正欲起身离开，寺人尨突然凑近。 “大王，王后来了！” 姬宫湦颇为意外：“王后近日偶感风寒，为何还会亲身前来？” “小的不知，但见王后神情，似乎颇为轻快。” “姑且看其有何动作。” 言谈间，申后走到场中。 执掌东市良人会后，申后便时常在东市出没。 众人皆已熟悉，是以并未有过多繁缛礼节。 太仓姬綦上前道：“臣听闻，王后近日欠安，故无暇参与此事。” 申后笑道：“此乃大王造福万民之举，本后只是有些许疲乏，现已无大碍，自当亲自前来，助尔等一臂之力。” 众人忙道：“王后大善！” 有申后在旁助推，豆腐品尝会亦是赞声连片。 喧闹一直持续到晌午，内史仲飔才命人收拾家什，留下濎宁父执办磨坊之事。 临近黄昏时分，东市粮价开始出现分化。 菽豆价格持续回升，每石从八毫涨至一分八毫真金，已然接近以往市价。 稻谷亦极速拉高，每石涨至一分五毫真金。 受此二者影响，黍米与麦子终于重回每石一分真金。 姬宫湦并未返回王宫，而是前往南郭公仓。 延乙期又收到延松密信。 密信所言，伴随市面大量粮食北流，周南诸侯终于嗅出危机。 周南西陲之楚国率先禁运，随后吕、鄀、邓、蓼、郄等周南五国陆续颁布君命，限制粮食外运。 与此同时，各国开启府库，大批收购粮食。 等到九月上旬末，周南粮价将有可能赶超往常，达到一两金五石粮。 第131章 周南八诸侯，乾坤四大铺 据延松分析，申侯助阵粮价暴跌原因有二。 快速充实申国府库粮仓，为攻打鄀国与过冬作准备。 削弱其它周南诸侯国，进而谋取整个周南。 周南有八国诸侯。 申国地处周南中心，国力最为强盛，却因后封遭邻国排挤。 楚国占据周南西陲之地，目前较为安分守己。 蓼国、郄国与阴国均为姬姓诸侯，虽国小民寡，却互为表里。 鄀国为允姓，邓国为子姓，均与申国无交。 吕国虽为姜姓，却因同姓不同宗，鲜有与申国往来。 申侯发兵汉中时，其余七国并未阻拦，便是想让申国鸠占鹊巢，进而迁出周南。 结果申缯两国联军败退。 不等邻国反应，又传出申国即将攻打鄀国。 鄀国已大举征召国人防备，楚国等诸侯亦有襄助之意，如今只剩阴国尚未有所反应。 很显然，周南即将大乱。 两相比较之下，延松搅乱周南粮价，反倒是小事一桩。 国之大事，在戎与祀。 西周商业本就落后，商贾又属贱籍，顶多就是活跃气氛，根本无法左右国事。 姬宫湦耐心听完密信，心中再度调整吞并周南之策。 玄甲军依旧调往周南密林，丁丙继续购买周南奴隶，延松则尽快离开周南。 待周南大乱，必有大量子民往北避战，届时便大举吸纳。 等周南彼此消耗殆尽，再以吊民伐罪为由，兴正义之王师，讨灭万恶之申国。 至于申侯何时攻打鄀国，姬宫湦完全通过邦谍，制造某种看似巧合的意外事件，进而引燃周南战火。 延乙期见姬宫湦陷入深思，便选择缄口不言。 姬宫湦想通此处，当即让延乙期传令延松，务必赶在九月中旬之前，抵达成周洛邑。 延乙期若有所思：“成周诸侯国亦在贩售低价粮食，莫非其等与周南有关？” 姬宫湦道：“大王曾言，成周诸侯与周南诸侯向来不和。成周诸侯国贩售低价粮食，不过是趁势而为，实则另有图谋也。” “莫非，大王……” “吾等只需事忠大王即可。南郭公仓贩售西陲六国府库所藏，如今进展如何？” 延乙期道：“东市粮价暴跌，目前有所迟滞，仍有七成尚未售出。” 姬宫湦颔首：“大王密令，若买主使用纸币，可半价售与之。” 延乙期当即会意：“则九月中旬便可售罄。” “除此之外，南郭公仓尚有另一道密令。” “请公子明示。” “东市二十五坊，尚有三坊空置。大王命尔取其一，兴建乾坤坊。” 姬宫湦说罢，拿出布帛。 乾坤坊，顾名思义，便是可以襄助他人扭转乾坤之场所。 东市二十五坊，分单设九坊与畿外十六坊。 国仓坊专营钱粮兑换，国营坊贩卖细盐与收购牲畜，泥瓦坊主售熟石灰将与砖瓦沙石。 汉中坊多为皮货皮具，云梦坊以消遣场所为主，殷商坊正在筹办中。 畿外十六坊亦各有所行。 姬宫湦纵观各坊，发现目前尚缺服务商贾之坊。 乾坤坊便应运而生。 内含当铺、钱庄、交易所与拍卖行四大铺面。 当铺与前世无异，凡遭遇窘境者，均可典当货物，解决一时之需。 根据货物新旧、市面行情与当期长短等折算纸币。 钱庄则有别于史书所载。 由于纸币存在，便省去交子与银票等环节。 凡新国人与东市商贾，均可根据爵位与家资，办理抵押贷款。 钱庄提供储蓄服务，但并无利息，且需缴纳保管费用。 交易所则分大宗货物交割与成批货物批发。 拍卖行则专注奇珍异宝。 延乙期耐心看完布帛，久久未能回神。 姬宫湦笑道：“此乃大王苦思良久，方才制定之策。” 延乙期深吸一口气：“上述四大铺虽然巧妙，却过于超前，恐难一时开展。” “难在何处？” “商贾乃贱籍，比之匠人尚且不如，各国皆轻商贾而重农桑。” “正因如此，大王才开辟东市，使商贾拥有立足之地。” “纵观整座东市，大小商贾之数不到千人，却已是天下最为繁盛之集市。” 姬宫湦道：“圣贤曾曰，蝼蚁虽微，却可掘地三尺。麻雀虽小，却是五脏俱全。” 延乙期推测道：“至少数载，乾坤坊方才有所成效。” 姬宫湦颔首：“大王亦知难以速成，是以只求有，而不求其是否能兴起。” 延乙期道：“若大王不吝开销，小的愿意一试。” 姬宫湦笑道：“大王已下命太仓姬綦，划拨专资，用于兴建乾坤坊。尔只需征召可信之人，缓步推进即可。” 延乙期当即领命：“诺！” …… 九月九日，重阳。 西周尚未出现重阳登高、佩茱萸、赏菊、敬老等习俗， 姬宫湦一时心血来潮，摆驾宫门城楼，俯瞰整座略显冷清的王城。 镐京王城并不大，且多处正在进行改造。 宫门前方，左侧为九公十三卿属寮，右侧则是虎贲军与羽林军驻地。 三者呈品字型，构成镐京王城上北之首部。 下南之尾部分左右六区。 左为群臣居住区、镐京学宫与新爵者聚居地。 右为各国常驻使馆、诸侯临时行苑与各郡驻驿站。 缺粮之困已缓解，如今又值秋末农闲之时。 姬宫湦便效仿前世，利用王城基建，提升新国人青壮收入。 骊山、泾水、西岐与汉中四郡，目前亦在加紧基建，帮助新国人囤积过冬之资。 等到大雪封山堵路，便可减少因饥寒而冻死者。 四境戍卫，亦已成型。 姞?统帅骁骑军，坐镇泾水郡，威慑义渠戎。 姬掘突统帅天狼军，驻守西岐郡，防备周边西戎来犯。 内史叔垚统帅龙骧军，重建汉中郡秩序。 三千玄甲军已调往周南密林，此次改由虎贲军将佐妫子骘担任统帅。 目前正在修筑临时营寨，等待周南避战者。 姬宫湦正在展望之时，镐京邦谍营飞速来报。 “东市突然涌现大批周南商贾，其等皆拖家带口，大多入住云梦坊。” 太督内史冂平静道：“大王，周南战事将起。” 姬宫湦颔首：“明岁开春，这天下将再无申国名号。” 第132章 鄀国身先死，楚国感旧恩 三日后，周南。 鄀国国君允诚正在都邑巡查守备，忽听身后传来弓弦鸣叫。 鄀子允诚当即回首，却见几名孩童正在戏耍。 孩童手持桑树枝，嘴里不停地哼唱着童谣。 “天持桑，地抹霜，南阳北地尽是荒。日无煌，夜泛光，东若西耳满地殇。” 鄀子允城听罢，顿感天旋地转，兀自栽倒在地。 鄀国属上古之国。 相传，黄帝封其次子昌意于鄀水，建昌意国，其后世遂以鄀为国号。 殷商时期，鄀国属商王朝畿内较大方国。 武王伐纣后，周灭商，鄀国选择臣服周王朝，获封为子爵诸侯。 鄀国自有纪年与正朔，不尚周礼，此前偶有朝拜周天子。 周宣王晚期，鄀国便不再进贡，至今已有十五载。 鄀国地处周南北地，东邻吕国与申国，南望邓国与阴国，西接楚国，北抵周南密林。 无论前世史书，还是本世典籍，对鄀国均鲜有记载。 唯一让人乐道的典故，便是楚人偷牛，又称之为鄀国盗牛。 楚国开国之君熊绎，受周成王册封为子爵。 熊绎迁徙至丹阳封地后，便兴建楚国祭祀宗庙。 宗庙建成时，楚国没有贡品祭祀，于是便到相邻鄀国盗走一头尚未长角的小牛犊。 因担心牛主人前来寻找，便连夜杀掉小牛犊进行祭祀。 从此以后，楚人祭祀多选择在夜间举行， 鄀国得知此事后如何处置，早已不为世人所知。 反倒是楚国历经数代，披荆斩棘，筚路蓝缕，现已成为周南大国。 申侯因大夫吕章之死，问罪鄀子允诚。 鄀子允诚以为，申国甲士疲惫，且大夫吕章乃盗贼所杀，便将申国使者拒之门外。 直至消息传出，申国将于九月中旬攻打鄀国。 鄀子允诚连忙遣使，向周南他国求援，同时征召甲士，修筑城防应对。 鄀国子民深知，申侯向来手段残暴，汉中百姓便是先例。 为避免战火荼毒，鄀国子民纷纷外逃避战。 鄀子允诚耗费大量心力，才勉强集齐八百甲士及一千青壮。 其所遣使者尚未回国，此时乍然听到歌谣，似乎望见亡国之场景。 鄀子允诚被亲卫抬回府邸，不等巫师赶来，便彻底断绝气息。 算是被童谣活生生吓死。 鄀国并未因此动乱，反而因为国中人少，公子平侯顺利继承君位。 周礼之凶礼有云，诸侯五日而殡，五月而葬。 鄀国不尚周礼，当夜便收殓鄀子允诚遗体，凌晨葬于郭外。 待到傍晚，变故横生！ 鄀子允诚之坟茔，贡品余温尚在，便被人私自掘开。 不仅盗走墓中所有陪葬之物，还将尸首高悬于桑树之上。 很快，便有消息传来。 鄀子允诚陪葬之物，竟出现在申国疆域内。 周南诸国纷纷唾弃申侯。 只因大夫吕章之死，便行丧尽天良之事，暗中派人盗挖新亡诸侯坟茔。 公子平侯不甘忍受奇耻大辱，颁布君命向申国宣战。 此时，申侯已充实粮仓。 申侯随即颁布战书，罗列鄀国两大罪状。 肆意残害申国大夫吕章，恶意构陷污蔑申国。 九月十五日，申国正式出兵攻打鄀国都邑。 公子平侯尽率鄀国甲士与青壮，于疆界之东列阵迎战。 申国甲士曾鏖战汉中无果，面对鄀国孱弱之师，瞬间士气大涨。 不到两刻钟，鄀国甲士与青壮便彻底崩溃。 申侯宣称，鄀国不尚周礼，便不与周礼待之。 于是便下令追击，将鄀国甲士与青壮悉数斩杀，公子平侯亦丧命箭矢之下。 待申国甲士杀至鄀国都邑，才发现只剩一座空城。 府库早已被搬空，城内毫无人影，就连牲畜也不见踪迹。 申侯因此大怒，纵火焚烧鄀国府邸与房屋。 随后，周南诸国震撼。 楚国国君熊仪公开宣称。 鄀国都邑虽被暴申焚毁，公子平侯之子允孟城却身在楚国。 允孟城年仅五岁，却颇具和善仁德之心。 楚国为报答鄀国借牛之旧恩，将助允孟城恢复鄀国社稷。 熊仪已遣快使奏报天子，请求册封允孟城为鄀国国君，以传昌意之庙祀。 楚人偷牛之后续，伴随熊仪布告真相大白。 当年，鄀国国君确实派人寻牛，且发现是楚国国君熊绎所为。 小牛犊早已分食，楚君熊绎亦上前告罪。 鄀国国君无奈，只能将偷牛视为借牛，并限定楚君熊绎三年后归还一头大牛。 三年后，楚君熊绎果真不失信，将一头大牛归还给鄀国。 为让后世子孙铭记此耻，便将祭祀定于夜晚。 如今鄀国被攻灭，扶植幼子允孟城，继承鄀国传祀，也算真正报答当年旧恩。 至于是否会派兵攻打申国，熊仪并未表态。 周南另五国则反应激烈。 唇亡齿寒，兔死狐悲。 吕国、郄国、蓼国、邓国与阴国共同宣告，正式达成互保之盟誓。 假如申侯攻打其中一国，五国将共同进退。 除此之外，五国还共同派遣使者，赶赴镐京王城，请求天子严惩暴申。 申国胜而无果，反倒又增添一条暴虐之恶名。 面对熊仪与五国宣告，申侯也颁布君命。 理由仍是鄀国残杀大夫吕章，并恶意污蔑申国盗挖坟茔。 鄀国战败后，非但不归降认罪，反而弃国而逃。 面对如此不忠不义之国，理当焚其都邑，毁其宗庙，以此涤荡寰宇。 鄀国旧地已荒无人烟，理当归现今天子所有。 申侯坦言，其将上禀天子，请求获得鄀国旧地代管之权。 周南各国使臣争相奔赴王城时，更为巧合的意外再度降临。 先是楚国使臣半路遇袭。 虽未伤及性命，文书与旄节皆却被尽数烧毁，不得不重返楚国。 紧接着，五国使团遭遇密林蒙面盗贼劫杀。 最终无一人幸免于难。 唯有申国使臣毫无意外，顺利越过周南密林。 消息传回周南，各国诸侯再度深感震惊。 申国彻底坐实残暴之名。 五国当即派遣使者，邀请楚国共同举兵攻打申国。 熊仪却以未得王命为由，拒绝五国邀请，并表示将会重新遣使觐见周天子。 五国早已急不可耐，便自行纠集周南联军。 以驱逐暴申、肃清周南为名，正式对申国宣战。 第133章 仁义之论断，鄀人之抉择 申侯自然不怵。 将甲士调回申国东南疆界，并让缯国发兵周南。 缯国位于周南东北，即前世之方城，乃周南进出中原之咽喉。 虽已不归属周南之地，却距申国不过百余里。 缯国始封于虞夏，相传夏少康生九子，封其次子曲烈于缯。 缯者，丝织绸衣也。 缯国曾多次搬迁，相关典籍早已散落不可考。 周朝灭殷商后，缯国获封现居地，凭借丝绸逐渐富庶。 缯国乃子爵诸侯国，现任国君姓姒名祥博，故又称之为缯子祥博。 缯子祥博已年近花甲，其嫡长子之妻为申侯之同胞妹，是以申缯两国同声连气。 此前两国进犯汉中，缯子祥博便耗尽国中大半甲士。 如今周南大乱，缯国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 姬宫湦身处王宫大殿。 不断有长羽甲士与邦谍密使出入，汇报周南最新动态。 太督内史冂在旁，不断询问个中关键之处。 “敢问大王，果真是申国之人，盗挖鄀子允诚坟茔？” 姬宫湦道：“盗挖坟茔者，确是申国人无疑。” 太督内史冂面露怀疑：“申侯完全可以再多等一些时日，只需赶在冬雪来临前攻灭鄀国，周南其他诸侯便只能等到开春再兴兵。” 姬宫湦笑道：“兴许是申国人见财起意。” “莫非延松尚在周南？” “其早已抵达周南密林，不日将前往成周洛邑。” “偷袭楚国使臣，劫杀五国使团……” “此事孤王确实不知！孤王早有观摩周南诸国使臣争吵之心，未曾想到，却会发生此事。” 太督内史冂叹道：“臣观延松其人，手段过于下作，并非贤能之臣。” 姬宫湦笑道：“延松本就是贱籍商贾，而今又非朝堂之臣，亦无任何爵位在身。” 太督内史冂无以言对。 姬宫湦主动问：“孤王曾有一道仁义之难题，不知太督能否解答？” 太督内史冂拱手行礼：“请大王示下！” “若杀一无辜者，便可救一人性命，太督会如何选择？” “自然不能杀！” “可救十人，又如何？” “既是无辜者，便不可杀！” 姬宫湦追问：“可救百人、千人乃至万人，太督亦不肯杀乎？” 太督内史冂显然愣住。 “臣不知！” 姬宫湦接着问：“明知一婴孩长大后会祸乱天下，导致生灵涂炭，太督是否会杀之？” 太督内史冂明确道：“臣可对其用心教导。” 姬宫湦道：“此乃天定之数，无论如何均无法变更。” “臣属实难以下手。” “若其长大，必定会屠杀太督所有亲眷族人。” “臣……” 一旁的内史伯朙却突然站起身，替父亲解围。 “启禀大王，臣以为，此题以预知后事为先，似乎有悖常理。” 不等太督内史冂眼前一亮，姬宫湦便反问。 “文王所创易经，被卜师奉为瑰宝，莫非也有悖常理？” 内史伯朙直言：“请恕臣罪言，易经绝非占卜典籍，实乃探究世事万物变化之趋势，蕴藏天地无穷奥妙之本源。” 姬宫湦听罢，反而大笑。 “太督之子，皆为大才也！” 内史伯朙反倒略显羞涩：“多谢大王谬赞。” 姬宫湦道：“孤王所言仁义之难题，究其根本，便是如何取舍。” 太督内史冂忙道：“臣等恳请大王指教！” “人之仁义，在于善恶抉择。国之仁义，则在于权衡利弊。” “大王会作何选择？” 姬宫湦道：“非我新国人者，孤王便不以善恶抉择之。” 太督内史冂恍然大悟。 鄀子允诚出征时，鄀国子民便全部四散奔逃。 其中小部分往西逃往楚国，大部分则往北进入周南密林。 妫子骘率玄甲军，早已砍伐丛林，搭建好大量简易营帐，供鄀国子民临时落脚。 姬宫湦只给出三个选项。 其一，向西转道汉中，填充汉中郡人口。 其二，往北直达风陵渡，随后赶赴安邑女盐池。 其三，前往中原。 不少鄀国子民选择汉中，家无青壮者多选择安邑女盐池，只有上百人选择中原。 对于选择中原者，待姬宫湦兵锋亲至，便是敌国子民。 太督内史冂道：“东市所获粮食，多半已调拨至汉中郡。安邑女盐池人口暴增，恐将再现缺粮之困。” 姬宫湦叹道：“孤王已尽力回收市面纸币，避免国仓坊出现挤兑现象。” 太督内史冂建言：“如今粮价反超从前，大王宜限制兑换数额。” “多为新国人囤积过冬所需，倘若强行加以限制，必然会导致国仓坊失信于人。” 纸币之信誉，便在于随时可以兑换成粮食。 在姬宫湦最初设计中。 府库有多少存粮，便发行多少纸币，以避免无法兑换之事发生。 此前粮价暴跌，姬宫湦直接释放大批纸币。 虽然畿外新爵位收回一批，推广石磨也收回一批，市面纸币依旧处于超发状态。 伴随粮价反超从前，兑换粮食者仍在不断增多。 太督内史冂道：“若是府库粮食被掏空，那该如何是好？” 姬宫湦道：“事到如今，情不得已，孤王唯有祭出杀手锏。” “何为杀手锏？” “孤王乃暴君也！” …… 九月二十二日，下旬初。 申缯正式合兵一处，对外宣称骁勇甲士八千名。 周南五国联军亦悉数到位，同样宣称善战之士八千名。 吕国都邑外五里开阔地，双方正式列阵对峙。 遵照惯例，互派使者。 具体详情不得而知，总之便是互相指责，尔后约定次日午时正式开战。 当晚，风凛月皓。 黑暗之中，一群蒙面黑衣人，悄然潜入申缯联军营帐。 伴随几声鸟叫，大批营帐同时燃起火苗。 等值守甲士发觉，蒙面黑衣人早已逃之夭夭。 寒风加持下，火苗窜大。 申缯联军营帐大乱。 许多酣睡者被浓烟熏倒，亦有不少甲士衣物着火。 不等申缯联军将火势扑灭，四周铜锣声大噪。 “诛灭申缯，雪我旧仇！” 声音凄厉而尖锐，在铜喇叭扩散下，直扑申缯联军营帐。 申缯甲士大骇。 汉中冤魂前来复仇！ 一时间，自相践踏者无数。 第134章 围申国都邑，灭缯国社稷 周南五国联军便在不远处，听到敌营骚乱，纷纷持戈以待。 “天欲亡暴申也！” “申国以不尚周礼灭鄀，吾等亦当以不尚周礼诛灭申国！” “汉中尸骸，尚且未腐也！” …… 甲士群情激奋，五国国君当即下令擂鼓列阵。 “诛灭暴申，肃清周南！” 无数火把扬起，伴随寒风，涌向申缯两国营地。 申侯与缯子祥博见势不妙，急忙率亲卫逃出营帐，直奔缯国都邑。 申缯联军彻底失控。 无数人还来不及躲避，便被五国甲士当场斩杀。 即便成功逃出营帐，亦被埋伏远处的蒙面黑衣人逐一绞杀。 此番混战杀戮，一直持续至破晓时分才停歇。 清点战场后，申缯联军折损五千余名甲兵。 五国甲士仅死伤七百甲士，不少还是因为夜战导致误伤。 蒙面黑衣人悉数聚拢，在五国联军前卸下伪装。 为首之人，正是瞿无疾。 瞿无疾上前道：“吾等皆为汉中义士，只为诛灭申缯两国，替汉中冤魂复仇！” 五国国君早有诛灭申缯之心，却又担心留下灭国恶名，立即奉瞿无疾为盟主。 瞿无疾当仁不让。 以麾下三千龙骧甲士为中军，五国甲士为左右军，直取申国都邑。 申侯与缯子祥博见势，慌忙组织残余甲士关上城门。 由于战场局势剧变，申国郭外子民尚未来得及入城，便被城门堵在外面。 瞿无疾先派五百龙骧甲士，将归降的申国子民押往周南密林。 随后，围困申国都邑。 申侯虽有城池之利，联军却围而不攻，只是派人不断喊话。 “罪魁祸首，申侯缯子！” “三日内，归降者不杀，并赦免其助暴申之罪！” “待到周南联军攻入暴申都邑，城中将片甲不留……” 申侯当即派人回应。 “申国乃宣王所封，王后之母国，天子之丈国。” “汉中之事，天子早已定论。鄀国之祸，实乃咎由自取！” “尔等不行朝贡，本属大罪。今又无端纠集，妄图攻灭申国，实乃叛逆之举也！” 双方日夜隔空对骂。 瞿无疾早有妙策，命吕国、郄国与蓼国甲士调转方向，前去攻打缯国。 龙骧甲士与邓国、阴国则继续围城，却留出东门缺口。 缯国虽因丝绸富庶，子民却仅有三万余人。 先前连番抽调，耗尽国中所有精锐，此时缯国已无可战之兵。 联军兵锋所到之处，缯国子民望风归降。 缯子祥博闻讯，便想率军从东门突围，企图保全缯国社稷。 申侯担心因此导致军心大乱，便断然拒绝。 二人随即争吵不休。 等到次日清晨，申侯终于恼羞成怒，以背信弃义为名，悍然囚禁缯子祥博。 不等缯国甲士哗变，申侯亲卫便召集诸将，当场许以厚利。 缯国诸将征战汉中时，大多追随过申侯左右，因此很快便被收买。 唯独大夫苏骋哭泣劝告。 “国君被囚，尔等却行反叛之事。背忠舍义，往后将何以为人乎？” 缯国甲士无动于衷，申侯亦没有过多理会。 大夫苏骋呼喊至午时，心中悲愤填膺，竟冲上城墙，直接往下跳。 申国都邑城墙只有两丈高，下方又是枯草泥地缓冲，大夫苏骋只是崴了脚。 瞿无疾当即派出勇士，头顶大木板，将大夫苏骋夺到营中。 大夫苏骋本欲殊死反抗，却被勇士直接敲晕。 随后，送往镐京王城。 吕国、郄国与蓼国攻打缯国，势如破竹，很快便攻入缯国都邑，将缯国公族悉数斩杀。 消息传到申国都邑，缯国甲士终于开始松动。 有大夫苏骋探路先例，入夜后不久，便有缯国甲士从城墙跳下。 瞿无疾派人送去大量木板，帮助归降者脱身。 围城第三日，归降者便超过八百人，其中还有部分申国甲士。 此时，吕国、郄国与蓼国已彻底拿下缯国。 联军再度合兵一处，依旧没有选择攻城。 天气逐渐变严寒，五国国君开始有些焦急。 申国兵力虽大不如前，但据城而守，且府库粮仓充足，足以坚持到明岁开春。 周南五国本就仓促联军，粮草虽然不缺，甲士却鲜有御寒衣物。 倘若天降大雪，必然会有大量甲士被冻死。 瞿无疾很是爽快：“如今申国已是强弩之末，尔等若是疼惜甲士性命，大可领兵回国。灭暴申一役，当由汉中义士血战。” 五国国君不再多言，开始陆续选择撤军。 临行前，为彰显仁义之名，均留下不少粮草。 瞿无疾客气收下粮草，随后派兵砍伐四周树木，修筑更为坚固的营寨。 与此同时，周南密林突然涌现大批青壮。 先进入鄀国旧都邑，清理火烧残痕，随后以此为据点，兴建大量物资仓库。 粮食、木炭与衣物等物资，开始源源不断运抵申国都邑郭外。 …… 镐京王城内，颇为安静。 楚国使臣抵达后，将熊仪奏疏递交太常姬黁，便在驻使馆安静等候召见。 鲁侯称亦如期而至，目前正在诸侯行苑筹备朝见之事。 遵照宾礼，诸侯朝觐天子，春曰朝，秋曰觐。 西周末年，礼制潜移默化，诸侯朝觐统称为朝见，觐见则多用朝臣与使者。 诸侯朝觐天子周期，按其封地与王城距离远近设定。 王城方圆一千五百里内，每年需要朝觐一次。 距离每增加五百里，朝觐便可多间隔一年。 若不遵从，将视为反叛，天子将率诸侯讨之。 自周夷王始，周室逐渐衰微，诸侯常有不朝觐者，期限早已在无形中失效。 正式朝觐之时，诸侯需携带玉璧、珍珠、特产等贡品献给天子，天子亦需赏赐礼物。 此外还有仪容规格。 根据爵位不同，穿着相应服饰，并手持各阶玉珪为礼器。 公爵手执九寸桓珪，侯爵手执七寸信珪，伯爵手执七寸躬珪，子爵手执五寸縠璧，男爵手执五寸蒲璧。 姬宫湦虽已遣人相告，凡事从权，可免诸礼。 鲁侯称始终坚持，必须严格执行朝见礼仪，月底才能准备充分。 姬宫湦只得耐心等待。 在此期间，东市发生一起看似微小的纠纷。 起因却与周南商贾有关。 第135章 东郭工业区，河东盐田堡 周南战乱，大批商贾提前变卖家资，随后举家迁往东市避战。 东市云梦坊本是楚商所立，便接纳周南商贾。 然而，伴随周南商贾不断增多，云梦坊逐渐显得有些拥挤。 拥挤便会滋生摩擦。 一名鄀国商贾拖家带口，租住酒肆三间客房。 后有一名吕国商贾抵达酒肆，只想租住一间客房。 小厮只得如实相告，酒肆客房早已住满。 吕国商贾驻足期间，正巧遇见鄀国商贾全家出门，心中便生出一计。 于是上前攀谈，希望鄀国商贾能让出一间客房，并表示自己愿意付双倍价钱。 鄀国商贾家眷众多，且颇有家资，便没有答应。 吕国商贾依旧锲而不舍。 最终，两人便吵起来。 吕国商贾说到鄀国已经灭亡，鄀国商贾一时激动，便动手打了吕国商贾一拳。 后东市驻守甲士赶到。 吕国商贾自己失言在先，便没有过多追究。 鄀国商贾也算出了气，双方就此作罢。 便是这场看似微小的纠纷，却让姬宫湦发现一个很大的问题。 东市在规划时，按五横五纵设二十五坊。 若全部建完，足以容纳上万人经商与居住。 放在西周末年，乃至春秋战国时期，均称得上最大规模集市。 然而，在实际运作中，各坊逐渐形成派别。 多以属国划分，彼此间常有嫌隙，偶尔也会爆发言语冲突。 市坊制度，本意是每行聚成一坊，彼此间良性竞争。 从长远角度，还可以方便管理各行各业。 如今伴随周南商贾涌入，东市乱象更加凸显。 姬宫湦思索片刻，避过太督内史冂，望向角落的内史伯朙。 “内史，东市乱象渐显，孤王当何以应对？” 内史伯朙略微惊讶：“大王可是问臣？” 姬宫湦颔首：“尔本心纯良，必有万全之策。” 内史伯朙顿了顿：“商贾者，逐利自流也。大王只可引导，而不能强取。” “孤王该如何引导？” “臣亦不知，但大王若能以利相诱，东市商贾必然会趋之若鹜。” 姬宫湦忍不住点点头：“内史所言甚是！” 太督内史冂略微尴尬道：“启禀大王，伯朙专注家学，并不通晓此道也！” 姬宫湦解释：“正因其并不通晓，所言方能直击要害。” 太督内史冂这才恍然。 “如今入冬在即，农桑百业即将蛰伏。大王何不等到开春，再商定如何改进东市？” 姬宫湦道：“正因入冬，才需要趁早改进。” “敢问大王，这是为何？” “寒冬漫长时节，四境难得安宁，正好可以缓慢促进天下商贾融合。” “莫非大王已有妙策？” “昔日大禹治水，以疏代堵而功成，孤王今欲效仿之。” 王城东郭与东市相距约九里，本是姬宫湦为扩建王城预留之地。 如今王城改造初有雏形，姬宫湦随即意识到，王城已足够使用。 这九里预留之地，如今均处于荒芜状态。 若能以此扩建，必能缓解东市商贾扎堆现象。 姬宫湦当即命人抬出王城沙盘，尔后在王城东郭与东市之间画小方格。 太督内史冂不解：“莫非大王欲另开新集市？” 姬宫湦反问：“若是另开新集市，结果会如何？” “东市必然分化。” “东市乃孤王筹粮赚钱之心血，万不可自毁。” “此地将有何妙用？” “孤王欲召集畿外商贾，来办东郭工业区。” 东郭工业区，虽能顾名思义，实质却与骊山工业区有天壤之别。 骊山工业区属于天子直控，一边努力攀爬科技树，一边通过生产获益进行反哺，此外还能提供大量工作岗位。 东郭工业区则类似前世工业园，提供场地出租服务。 畿外商贾租用相应地块，即可自行招募匠人，制作相应物品，再运往东市进行贩售。 为提高吸引力，姬宫湦特意制定三道惠策。 凡东郭工业区所产货物，进出王畿均可免除关赋。 受雇者不限定国别，均可获取畿外新爵位。 入驻东郭工业区，还能拥有长达半年免租期，用于建造相应屋舍。 东郭工业区下设各园，每园均严格限定行业，以形成群聚效应。 以农具为例，畿外商贾只需将原料运入农具园，再雇佣匠人铸造成型，便可对外贩售。 全程关赋全免，城赋与市赋则视其贩售模式。 运入市集，仍需缴纳城赋与市赋。原地贩售，便无需城赋与市赋。 目前，初定农具、皮货、陶瓷、车辇、家居、玉石等六园。 王命诏书颁下，当即在东市商贾间引发热议。 太辎姜濉负责执办，门前很快挤满上述六行商贾。 不出意料，首日便有五名商贾缴纳租用定金。 姬宫湦定好市贸策略，又将目光对准安邑女盐池。 周南人大批涌入，安邑女盐池亦逐渐拥挤。 安邑女盐池地处芮国与虞国交界，只因相邻的河东盐池为虞国安邑所辖，便引用其名。 根据籍册所载，女盐池并未明确分封，名义上仍归属于天子所辖。 姬宫湦征讨条戎后，便大兴盐业，不断四周荒地，并向中条山中簏边墙靠拢，逐渐形成城池雏形。 如今关中王畿已定，汉中亦在掌控，周南尚需时间蚕食，河西之地只差契机。 进一步拓展河东控制区，便显得尤为重要。 河东之地北起汾水谷地，东临太行山之脊王屋山，南至中条山，北达大河之畔。 上古之时，尧都平阳，舜都蒲坂，禹都安邑，均在河东之地。 女娲氏炼石补天，神农氏尝百草，愚公移山，精卫填海，舜耕历山等神话与典故均发生于此，堪称华夏文明摇篮。 前世史书亦将之称为三晋大地，大秦帝国东出桥头堡。 重生周幽王，姬宫湦自然也不例外，将其视为大周帝国东出桥头堡。 趁着周南战乱，姬宫湦正式颁布王命诏书。 以安邑女盐池为中心，设立河东盐田堡。 无论国野之人，亦或周南奴隶与避战者，均按新国人之策，参与兴建坞堡与屋舍。 王命诏书刚颁下，便有邦谍密使进殿来报。 “缯国大夫苏骋，目前秘密送至殿外，大王可随时召见。” 第136章 委命督造使，设立运载局 此前，苏骋因申侯囚禁缯子祥博，从缯国都邑城墙跳下。 瞿无疾命人将其救下后，便派心腹送往王城。 苏骋身为缯国大夫，虽无贤能之名，却是忠君之臣。 姬宫湦对印象尚可，此前曾派人交代瞿无疾，若能将其拿下，务必送往镐京。 如今果真成行。 苏骋入殿后，简单朝姬宫湦行礼，语气颇为沧桑。 “亡国之臣，拜见天子。” 姬宫湦悠悠道：“自尔从城墙跳下，缯国大夫亦随缯国一同消散世间，往后切不可以再亡国之臣自诩。” 苏骋问：“而今周南之乱，可是天子所为？” 姬宫湦并未直接回答：“当今天下，罪在何方？” 苏骋直言：“戎狄持强犯乱，诸侯拥兵僭礼，盖因周室不兴，屡屡自毁礼制，以致天下万民遭受刀兵之祸。” “孤王乃暴君也，只知以暴制暴，消弭天下兵祸。” “仁者，方可服天下。” “何以为仁？” “爱惜子民甲士，礼待诸侯卿士，感化戎狄蛮夷，皆为天子之仁也。” 姬宫湦大笑：“若是遇上豺狼虎豹，仁有何用？” 苏骋道：“豺狼虎豹，岂可与人相提并论耶？” 姬宫湦深吸一口气：“人心之恶，更胜豺狼虎豹。” “人有仁德，而知为善！” “豺狼虎豹只为果腹，杀一人便已是滔天之罪恶。申侯缯子谋求私欲，屠万民却仍是居国之诸侯。” 苏骋顿时无以言对。 姬宫湦继续道：“大仁者，当以天下万民为仁。灭诸侯而救民，孤王问心无愧。” 苏骋唯有感叹道：“周南子民无罪也。” “申侯之心，路人皆知。申缯两国子民仍事其以忠，此时仁在何处？周南诸侯放任申缯祸害汉中，此时仁又在何处？” “吾身为缯国大夫，亦曾劝谏国君也！” “劝谏若是有用，缯国便无今时亡国之祸也。” “天子所言，吾自知也。” 姬宫湦话锋一转：“尔乃忠贞仁义之士，可愿效命孤王？” 苏骋答：“吾乃亡国之臣，只求半度余生。” 姬宫湦冷哼一声。 “自尔进殿，口口声声均不离仁字。为何尔甘愿愚忠赴死，却不愿事天下万民以仁？” 苏骋不禁愕然：“吾……” 姬宫湦道：“尔若真有仁心，该当事忠天下万民，而非奸邪诸侯也。” 苏骋愣神片刻后，终于恍然大悟，朝姬宫湦俯首叩拜。 “多谢天子指教！” 姬宫湦不再啰嗦：“孤王尽收周南避战子民，并于河东之地筑盐田堡，尔可愿出任督造使，代孤王造福周南子民？” 苏骋躬身大拜：“启禀大王，臣愿前往！” 寺人尨当即递上印玺。 姬宫湦不再多言，苏骋则一改颓丧，领印前往赴任。 苏骋前脚刚走，太仓姬綦便匆匆前来觐见。 “启禀大王，国仓坊储粮再度下降。若按如今消耗之量，将难以支撑到十月底。” 姬宫湦眉头一皱：“各郡府库储粮如何？” 太仓姬綦道：“此前东市粮价暴跌，大王向四郡府库调拨大量粮食，足够四郡百姓食用至明岁夏收。” 姬宫湦总算长舒一口气：“如此便好！” 太仓姬綦急忙追问：“国仓坊如何应对？” 姬宫湦笑道：“孤王此前曾命太造试制宝物，如今应当已经大成。” 殿内几人不禁好奇。 姬宫湦此前赶往骊山工业区，仅仅过去三日，石磨、豆腐、稻米糕等物便现身东市。 随后石磨不断增多，豆腐与稻米糕亦蔓延至四郡，成为百姓喜食之物。 凭借出租石磨与售卖卤水，以及同时推出的畿外新爵位，府库收回大量纸币。 关中本以黍米为主食，如今已有改换菽稻之趋势。 角人六指与崔仲白等粮商，也因此大赚一笔。 国仓坊库存菽豆与稻谷本就不多，目前二者全靠粮商供应。 经过此前敲打，粮商亦不敢擅自涨价。 东市已悄然流传歌谣。 “天子所贩，必然大赚。天子所布，必然大富。天子所使，必然大值……” 紧跟天子步伐，早已成为东市商贾默认共识。 是以东郭工业区一经推出，便有不少东市商贾立即响应。 姬宫湦重提宝物，很快引起众人好奇心。 太仓姬綦忙问：“敢问大王，是何新宝物？” 姬宫湦笑道：“一种只有单个车轮的人力驱动运输工具。” 太仓姬綦一头雾水：“大王，那是何物？” 姬宫湦从怀中掏出布帛。 “孤王愿称之为独轮车！” 太仓姬綦接过布帛，太督内史冂与内史伯朙亦凑上前。 仔细看清结构后，太仓姬綦顿时充满疑惑。 “不知此车有何妙用？” 姬宫湦解释：“一人便能驾驭，行走颠簸山道而不倒，乃货运之利器也。” 太督内史冂道：“此车制造简单，一经现世，便可轻易仿制。” “孤王便是让世人争相仿制，以此促进货物通达。” “如何缓解储粮之急？” “东市泥瓦坊设立至今，一直收益平平，诸位可知是何缘故？” 众人顿时议论纷纷。 太督内史冂分析，新国人尚未富余，是以并无闲钱建造房屋。 太仓姬綦则以为，东市商贾虽有家资，却无地可建。 如今天子设立东郭工业区，泥瓦坊收益必然会随之大幅增长。 唯独内史伯朙视角独特。 “盖因白膏与砖瓦运输不便，新国人与东市商贾仍以木料为主。” 姬宫湦不禁赞道：“果然还是伯朙目光独到。” 西周末年，山川不缺巨木，普通木料更是四处可见。 普通木料可使用船只拖运，亦可用畜力拽行，是以成为建造房屋首选。 石膏虽美观坚固，不怕虫蛀，且建造方便，却因过于笨重，导致运输费用过高。 姬宫湦道：“孤王决定，设立大周运载局，司职车船运输之政。” 太仓姬綦忙问：“不知臣等该如何执办？” “大量征召青壮，组建船队与车队，务必通达四郡乃至畿外。” “东市商贾，多有船队。” 姬宫湦笑道：“商贾之船队，视利而行。大周运载局，则以新国人为要。凡我大周郡县，无论人员货物，皆可畅通送达。” 第137章 建驿站系统，会鲁侯姬称 姬宫湦话音刚落，大殿众人顿时鸦雀无声。 严格而言，西周方为封建巅峰。至春秋战国，已属于封建末期。 农桑乃封建之根本，故而需囚民于田亩之间。 在大殿众人眼中，姬宫湦推行农庄制度，可视为囚民之策，只是杜绝田亩兼并。 如今设立大周运载局，却是让子民活泛起来。 这无疑触碰到根基。 太督内史冂率先出声。 “大王若行此策，则万民皆会驱逐倒卖之利，从而荒废农桑，以致动摇国之根本。” 太仓姬綦亦道：“若四郡新国人四处流动，必然会滋生不法。单凭各郡属官，将难以肃清，久则必然生乱。” 姬宫湦解释：“孤王并非要放任新国人自流，出去城关仍需照身也。” 太督内史冂道：“即便如此，仍有巨大隐患。” 姬宫湦思索片刻。 西周虽有礼法维系，却早已形成崩塌之势。 倘若有人心生歹念作恶，根本无法及时惩处。 缉拿是个大问题，审讯定罪亦是个大问题。 前世普及监控与基因技术，罪案侦破效率方才有所提升。 如今之举确实过于冒险。 “二位所言有理，孤王之策属实过于冒进。” 内史伯朙却道：“臣以为，大王之策亦有可取之处。” 姬宫湦忙问：“有何可取？” “既然民不可流动，那便让大周运载局流动。” “大周运载局本就流动。” “臣所言流动，便是犹如行脚商贾一般，将白膏运往四郡贩卖。” 内史伯朙之言，宛如一道强光，瞬间让姬宫湦眼前一闪。 “此为良策也！” 太仓姬綦却道：“四郡二十五县，下设大量乡闾。运载白膏流动，必然会耗费无数钱粮。” 姬宫湦已有对策。 前世之邮局，便是典范。 大周运载局称谓不变，在郡、县、乡设置各级大小驿站。 征召当地解甲者为驿兵，战场建功者可出任乡驿士、县驿使乃至郡驿长。 驿站实施军事化管理，由府库按期调拨粮草。 核心司职有三类，布告天子王命，传递官吏文书，接待长羽甲士。 除此之外，有偿转送民间信件，并贩卖白膏、硝盐、细盐等专属货物。 类似于前世邮购模式。 大周运载局会在郡驿设置货仓，收到订单后，便能快速将货物运达。 众人听罢，总算释然。 设置驿站看似耗费巨大，实则却是管控郡县之纽带。 如今四郡初置，最适合早期布局与建造。 待到农庄生产力提升，人口数量增长，还可以代行统购统销之事。 经营所获利润，既能用于驿站维护，又可反哺边远驿站。 定好驿站之策后，姬宫湦当即命太督内史冂拟写王命诏书。 正式设立大周运载局，以王城、东市及东郭工业区为试点，利用闲置屋舍，快速改造出三座驿站。 大周运载局主事官为督监，暂时由虎贲军将佐、太御妫子骘兼任。 瞿无疾围困申国都邑后，双方便陷入互耗阶段。 如今缯国已名存实亡，申侯早已无路可去。 龙骧军则不想攻城。 一是攻城会导致伤亡过大，二则遵照姬宫湦密令，让周南继续处于战乱状态。 短时间内，双方均不会主动选择交锋，姬宫湦便将妫子骘调回王城。 妫子骘忠诚善守。 现身兼三职，看似繁重，实则多有交织，均与掌控四郡有关。 …… 九月三十日，天阴。 驿站成立之后，东市泥瓦坊迎来售卖小高峰。 东郭工业区商贾大举采购青泥，用于建造坚实且更为防火的屋舍。 王城亦有不少人，赶在在落雪前翻修住所。 独轮车逐渐进入众人视野。 姬宫湦刻意下命，在国仓坊门前展示其结构。 一时间，跟风者如云。 随之而来的，便是纸币回收速度明显提升。 抵达市面存量上限后，开始有人重新使用粮食兑换纸币。 国仓坊储粮不足之隐患，总算暂时得以缓解。 姬宫湦刚得消停，鲁侯称终于事无巨细地完成朝见准备。 太常姬黁亲自主持。 姬宫湦身穿冕服，在大殿安静地等候信号。 鲁侯称先走出诸侯行苑，沿途由宫中斧钺甲士护送。 抵达宫门时，需停下脚步，对太庙方向行礼。 等走到大殿前方时，乐师便需演奏礼宾专属之乐章。 鲁为侯爵诸侯国，周公旦之传祀，享郊祭文王，奉天子礼乐，自然使用至高规格。 姬宫湦在寺人尨引路下，走出大殿相迎。 鲁侯称早已年过四旬，即位恰好二十载，双鬓颇有斑白之影。 见天子出殿隆重相迎，鲁侯称手执七寸信珪， 开始引吭高歌。 凡遇隆重场合，便会有人高歌，姬宫湦对此早已麻木。 等鲁侯称唱完颂歌，姬宫湦便在寺人尨提醒下，与其互行君臣之礼。 折腾一刻多钟后，姬宫湦才得以重返大殿。 鲁侯称坐左首，太常姬黁坐右首，太督内史冂、太仓姬綦与太史铣作陪。 姬宫湦本想先客套几句，尔后命舞姬进殿蹦蹦跳跳一番。 结果，鲁侯称率先开口。 “臣于早春时节，曾在百花林朝见大王，不想至今已过八月有余。” 姬宫湦自然毫无记忆。 “鲁侯来回奔波于鲁地与镐京王城，真乃当世忠义之典范也。” 鲁侯称捧起一块布帛，自顾道：“此乃臣之贡品，有珍珠五斛、玉璧一双……” 姬宫湦耐心听完，诵读提前备好的赏赐语。 “鲁侯多修，奉当以嘉。赉尔乾坤酒一卣，马四匹，勉之。” 鲁侯称躬身谢恩。 姬宫湦清了清嗓子。 “鲁国远居一千七百里，来朝便需耗时月余。鲁侯此番岁内复朝，孤心甚慰，亦有不解。” 鲁侯称总算进入主题。 “臣闻之，大王讨伐北域肆虐之戎狄，覆灭王畿反叛之诸侯，兼尽收汉中糜烂之疆域，故而专程复朝来贺。” 姬宫湦属实意外：“孤王所行种种，天下诸侯来贺者，仅只鲁侯一人也。” 鲁侯称义正言辞道：“当今天下，戎狄蛮夷多有不服王化者，诸侯国野亦有枉顾礼制者。” 姬宫湦道：“此为实也。” 鲁侯称继续道：“大王重振王师，实乃天下万民之福。” 第138章 弑兄之卫侯，醉酒之太督 姬宫湦内心颇为杂然。 本以为，最尚周礼之鲁国，至少会谈及自身僭越之举，毕竟祖制不可违。 不曾想鲁侯称竟大加赞颂。 而且言辞异常恳切，浑然不像是在溜须拍马。 姬宫湦定了定神：“鲁侯何以见得？” 鲁侯称道：“周礼司马法云，贼贤害民则伐之，暴内陵外则坛之。野荒民散则削之，负固不服则侵之。” “孤王不行仁德，实乃暴君尔，不敢攀附先贤之礼。” “戎狄戕辜，诸侯残虐，大王当以王师暴之。臣遍观王畿，但见甲士威凛，国人蓬勃，商贾安分，正是先贤之所期也。” 姬宫湦反倒不好意思起来，随即转移话题。 “鲁侯此行，可还有他事？” 鲁侯称道：“大王整肃王畿，重建汉中，天下诸侯多有肆意揣测者。” “其等如何揣测孤王？” “言大王欲废封建之祖制，断绝诸国之传祀。” “以何人为甚？” “乃弑兄篡位者卫侯和！” 姬宫湦并不意外。 此前粮价暴跌，成周向王畿倾销粮食，众人便猜测是卫侯和暗中作梗。 昔日，周公旦平定三监之乱，便将武庚之地封予武王同母弟康叔，是为卫康叔。 卫国六代世袭称伯，为一方之长，可代天子出征。 后卫顷侯因德行衰败，被废除方伯之位。 卫顷侯重金私贿周夷王，方才得以减罪，从公爵降为侯爵。 七年前，卫顷侯之子卫厘侯薨亡，太子姬余继位，史称卫共伯。 卫厘侯生前宠爱姬余之弟姬和，并赐予大量财物。 姬和早已收买大量甲士，在卫厘侯正式下葬时，突然攻打刚继位的姬余。 姬余躲进墓道，走投无路之下，选择自尽而亡。 卫人拥立姬和为国君，便是如今的卫侯和。 姬余是否自尽，世人众说纷纭，多有认为卫侯和弑兄篡位。 姬宫湦前世史书中。 犬戎攻破镐京时，卫侯和派兵护送周平王东迁，因此恢复公爵，谥号卫武公。 姬宫湦忙问：“鲁侯可知，卫侯和有何图谋？” 鲁侯称道：“臣途径苏国时，曾受其国君苏子貉相邀饮宴。苏子貉曰，卫侯和曾遣使与其共谋密事。” “是何密事？” “臣欲探问详情，苏子貉却笑而不语。臣无理追问，便不得而知。” 姬宫湦敏锐察觉到，苏子貉应当是故意而为之。 卫侯和若想暗中扶植姬余臣，必然会拉拢鲁国，从而坐实姬宫湦僭越周礼之名。 看似随口一提，实则预先给鲁侯称埋下苗头。 等鲁侯称返程途中，再说服鲁侯称参与。 真若如此，不得不说，卫侯和确实图谋甚大。 姬宫湦笑问：“鲁侯与苏子貉交情如何？” 鲁侯称如实回答：“臣每岁朝会，进入洛邑前，苏子貉均以礼相待。” 姬宫湦默然地点点头。 太常姬黁突然开口：“启禀大王，食时将过，当馈鲁侯以美酒佳肴。” 食时即辰时，前世早上七点至九点，是为食用早膳之时。 姬宫湦这才回神：“太常所言甚是，孤王险些失礼于鲁侯也！” 寺人尨当即示意舞姬进殿，同时命寺人宫娥端上新八珍与乾坤酒。 宴会直至午时方歇。 待鲁侯称走后，看似醉醺醺的太督内史冂，却一改笑颜。 “鲁侯称乃宣王所立，遂感恩王室，然大王却不得不防。” 姬宫湦笑道：“太督说出此言，莫非是醉酒过甚？” 太督内史冂正欲开口，突然肚中翻滚，险些呕吐出来，急忙侧身寻找器皿。 乾坤酒之度数，确实并非西周人所能轻易承受。 姬宫湦与太常姬黁等人对望，不禁哈哈大笑。 内史伯朙却道：“启禀大王，父亲之意，王弟余臣仍下落不明。鲁侯称所忠者，乃是大周王室，而非大王也。” 姬宫湦瞬间酒醒！ 内史伯朙之言，宛如一根冰锥，使大殿骤然寒冷。 血脉层面，姬宫湦与姬余臣均是周宣王子嗣。 鲁侯称受周宣王恩赐，是以忠心周王室。 无论谁为天子，只要是周宣王子嗣，对鲁侯称实影响均不大。 鲁国地位过于特殊，倘若鲁侯称选择袖手旁观，必然会导致大量诸侯国跟风。 届时，便是姬宫湦与卫侯和等乱党的比拼。 “寺人尨，王弟余臣究竟身处何地？” 寺人尨忙道：“启禀大王，据邦谍所探，莫侯余臣经洛邑进入苏国，后渡过济水，便销声匿迹。” “其是否前往卫国？” “邦谍特意勘察，均未发现莫侯余臣踪迹。” 姬宫湦下意识揉动太阳穴。 “莫非其已溺毙？” 寺人尨道：“该当不会，曾有野人目睹，莫侯余臣于傍晚时分登岸。” 此时，太督内史冂缓过劲来，神情较为飘然。 “启禀大王，野人目睹登岸之事必有蹊跷。” “有何蹊跷？” “如今凛冬将至，傍晚提早昏暗，野人多会提早归家，为何这野人能碰巧撞见，而且辩清其便是莫侯余臣？” 不等姬宫湦眼前一亮，寺人尨当即解释。 “目睹者并非一人。” 太督内史冂笑道：“千百人亦可同时说谎也。” 寺人尨又道：“莫侯余臣登岸后，曾派奴仆前往野人村落交换食物。期间坦言身份，野人遂知其身份。” “堂堂莫侯，焉会换野人之食？且其刚离开苏国，又怎会缺少食物？” 寺人尨无言以对。 姬宫湦总算可以眼前一亮：“太督以为，真相究竟如何？” 太督内史冂道：“以臣之见，登岸者当为冒充之徒。刻意前往野人村落，便是为了制造假象，使人以为莫侯余臣已经过河。” 姬宫湦又问：“莫侯余臣如今究竟何在？” “其一，仍然藏身于苏国。其二，已改换装扮前往卫国。其三，臣亦不知矣……” 太督内史冂说着，身形开始摇晃，最后竟然醉倒在几案上。 内史伯朙连忙告罪：“启禀大王，家父不甚酒力，以致殿前失礼，还望大王恕罪。” 姬宫湦大笑：“太督醉得正是时候，替孤王解开一大困惑，孤王欣喜尚且不及，其何罪之有耶？” 内史伯朙道：“臣这便送家父回府歇息。” 姬宫湦却挥挥手：“孤王今日方知，醉酒之太督，方为真太督也！” 第139章 敌谋险得逞，粮价造哄抬 姬余臣有意藏匿踪迹，再度坐实卫侯和篡乱之心。 寺人尨当即遣人前去传讯，依照太督内史冂推测，务必尽快查清姬余臣下落。 临近傍晚时分，太督内史冂总算缓缓醒来。 乾坤酒后劲十足，使其身形不禁晃动，许久才找到方向。 此时天气寒凉，大殿早已放置炭盆取暖。 内史伯朙急忙递上一爵蜂蜜水，帮助父亲解渴回神。 折腾半刻钟，太督内史冂才彻底清醒过来。 “臣一时贪杯，以致酒后失态，还望大王恕罪！” 姬宫湦笑道：“太督醉时，果真智慧超群！” 太督内史冂莫名其妙。 内史伯朙连忙描述，尤其是解开姬余臣失踪之谜。 太督内史冂亦觉不可思议。 “臣彼时酒醉，不自觉便想通关键。如今酒醒，却已浑然不记得。” 姬宫湦道：“往后孤王再有困惑，便让太督醉上一回。” 太督内史冂拱手：“若能助大王解惑，臣便是酩酊大醉又何妨！” “依太督清醒之见，孤王当如何应对此事？” “鲁侯称倘若明日启程，落雪之前，应当恰好身处苏国。” “届时道路难行，鲁侯称必然滞留苏国，等到明岁开春，方能再度启程。” “寒冬三月，卫侯和定然不会错失良机。” 姬宫湦颔首：“待其等达成密约，明岁开春便能公然反叛。” 太督内史冂道：“大王当以临近落雪为由，将鲁侯称留在镐京王城。” 姬宫湦本意亦如此。 便在姬宫湦打算回应时，内史伯朙突然开口。 “启禀大王，臣有疑惑。” 姬宫湦忙道：“但讲无妨。” 内史伯朙神情复杂：“倘若鲁侯称早与卫侯和勾连，为的便是留在王城过冬，如此岂非中了其等计策？” 姬宫湦与太督内史冂不约而同，倒吸一口深秋凉气。 相较而言，先前的朝堂群臣目光狭隘，王畿诸侯颇为智短，戎狄则只知野蛮厮杀。 卫国、宋国、鲁国、楚国等老牌诸侯，显然不是那么容易对付。 西周看似礼法大行其道，实则披着周礼之外皮，暗行争权夺利之龌龊。 姬宫湦至今仍未想通，成周诸侯为何要向王畿倒卖粮食。 “内史以为，该如何应对？” 内史伯朙并未犹豫：“敌欲吾往，吾便不往。” 姬宫湦当即道：“便依内史之策，且看鲁侯称这几日如何作为。” 太督内史冂冷不丁地问。 “大王，臣有一事不解。” 姬宫湦转过头：“何事？” “先前众人同饮，为何唯独臣一人酒醉失态？” “朝会之宴，浅尝辄止。美酒虽是粮食精，长期饮用会伤及肝脏。” “以往大王无酒不食，如今竟能毅然断之，臣深感拜服！” “孤王之躯，便是大周之本钱，岂可毁伤！” …… 十月初一，大风。 饶是如此恶劣，东郭工业区依旧未曾停歇。 也不知谁先传出，青泥搅拌沙石后，加入煮熟糯稻浆汁，可历经千年而不倒。 一时间，商贾争相尝试。 初冬干寒，在大风加持下，很快便得以验证。 稻谷分粳稻与糯稻。 粳稻最为常见，且栽培技术日趋成熟，产量远高于其它谷物。 糯稻则因产量过低，鲜有人种植与栽培。 正因如此，东市国仓坊从未将糯稻纳入其中。 即便物以稀为贵，糯稻依旧只是卿士贵族专享，仅限于制作糕点。 伴随筑墙成功，东市突然冒出一批糯稻。 短短一日，市价便暴涨。 从最初的每斤五铢钱，已然暴涨至每斤三十铢钱，而且仍供不应求。 面对昂贵的糯稻，又有人将目光对准黍米。 黍米粘性虽不及糯稻，但胜在价格较为低廉，且是国仓坊主售粮食之一。 未及黄昏，兑换黍米之人便陡然增多。 太仓姬綦与太辎姜濉闻讯，急忙前往大殿觐见天子。 此时的姬宫湦，却身处云梦坊酒肆之中。 依旧是公子晨装束，跟前则坐着两位商贾。 左案之人，正是曾同席而饮，一见如故之魏国布帛商禽奇。 倘若没有禽奇好心出言提醒，姬宫湦肯定难以察觉成周之事。 右岸之人，则是许久未曾露面的楚国鹿商麋恚。 当初筹备天子盛宴，需要百里挑一之灵鹿，麋恚便是首位参与者。 二人皆与公子晨有故，今日恰好巧遇，便同案对饮。 至于为何能巧遇，全凭王畿邦谍营暗中安排。 酒过三巡，醉意初现。 麋恚率先道：“此时糯稻价格飞涨，粮商又能大赚一笔。” 禽奇附和：“先前国仓坊推行石磨，粮商便获益颇丰。如今看来，定然又是国仓坊之策。” 姬宫湦却慢悠悠道：“据本公子所知，此事与国仓坊无关。” 麋恚见过公子晨陪同太仓姬綦，自然不会对此有所怀疑。 “那便奇怪了！坊间传闻，国仓坊储粮并不多，若是引发哄抢，纸币便形同废物。” 姬宫湦道：“尔等只知其一，而不知其二也。” 麋恚与禽奇异口同声：“何为其二？” 姬宫湦也不遮掩：“粮商手中亦有不少纸币，若纸币沦为废物，其等亦损失惨重。” 麋恚很快反应过来。 “莫非有粮商故意而为之，谋求短期之利后，便又会将粮价降下来？” 姬宫湦道：“家资能以粮筑屋者，屈指可数也。” 麋恚与禽奇恍然。 这便类似于新奇之物，本就是一小群人在彼此哄抬市价。 等到无人再入场，新奇之物便会无人问津。 此前不久，东市便冒出一种无名果干。 因其卖相极佳，而且芳香独特，很快便引来众人哄抢。 结果次日便有蜀人戳穿，那是蜀国特有牛虱子果烘干而成。 因其味道酸涩，鲜有人问津，牲畜亦不食。 不少人品尝过后，确实酸涩异常，当即将其仍入厕坑之中。 麋恚突然发出感叹。 “如今天子置东郭工业区，虽有皮货园，却限于裁缝皮衣皮靴，吾等贩鹿商贾又与其失之交臂。” 禽奇亦感慨良多。 “吾等布帛商亦是如此。” 看似吐槽，实则在怂恿。 姬宫湦自然深谙其意：“据本公子所知，天子已将目光对准西郭。” 第140章 西郭畜禽场，齐商请愿书 麋恚为心思玲珑之人，当即明白其中深意。 镐京王城以西，距丰水十里之地，皆为西郭。 虽不及东郭宽广，却也足够兴建大型集市。 “恕在下冒昧，敢问公子，西郭将会如何？” 姬宫湦道：“大王曾言，东市渐兴，牲畜羽禽随之密集。人畜混杂而居，臭味已然熏天。” 麋恚大喜过望：“天子欲另辟牲畜羽禽之市？” 姬宫湦却摇摇头。 “吾亦不知也。” 禽奇道：“以在下愚见，应当另辟布帛之市。” 麋恚当即反驳：“布帛取之于乡闾，随后便能四处贩卖，何需另辟一市？” “布帛亦需建坊染色也！” “那便去东郭工业区。” “农具、皮货、陶瓷、车辇、家居与玉石，布帛均不在其中。” “在下以为，牲畜羽禽更该另辟一市。东市之铺，置数十鹿便无立锥之地。” …… 二人之辩论，使姬宫湦对西郭布局更为清晰。 改扮成公子晨，便是为获取更为真实的行业信息，避免偏离南辕北辙。 “倘若由尔等执办，会施行何种布局之策？” 麋恚抢先开口：“当于西郭兴建大小围场，供商贾暂养牲畜羽禽。” 姬宫湦忙问：“如何贩售？” 麋恚道：“量小则在东市之铺，量大则往西郭之场。” “往返途中，亦会耗时也。” “陆路不过三十余里，水运更是便捷。若是量大，略微耗时实属正常之事。” 姬宫湦微微点头，侧面望向魏国布帛商禽奇。 禽奇似乎受麋恚启发。 “在下以为，当在东郭工业区设布帛园，供吾等建立染坊。” 姬宫湦道：“东市布帛商并不多，恐难成园。” 禽奇道：“而今东市兴盛，待到雪化时，必然会有中原布帛商蜂拥而至。” 姬宫湦意味深长道：“尔等之言，本公子会禀明太仓姬綦，请其向大王建言。” 麋恚与禽奇顿时大喜。 “多谢公子大恩！” …… 三日后，寒风依旧。 姬宫湦身处大殿，颁布入冬后首道王命诏书。 正式设立西郭畜禽场。 参照东郭工业区建造模式，置牲畜、羽禽、水产与野猎等四大园。 凡在册之商贾，均可租用合适地块兴建设施。 除食用之禽畜外，未来还将贩售禽畜幼苗。 与此同时，姬宫湦随即对禁食限令进行优化。 牛乃农耕之根本，马乃疆场之利器。除此二者外，其余禽畜百姓皆可食用。 东郭工业区继续改进。 在原有的农具、皮货、陶瓷、车辇、家居、玉石等六园基础上，增设布帛与编织二园。 东市乾坤坊与殷商坊，亦赶在落雪前正式挂牌。 至此，商贾大局已定。 寒冬长达三月，正是新朝堂、郡县制与商贾策最佳磨合期。 未来解决北山义渠戎及西陲诸戎，拿下河套与陇西，王师便可以大举东出。 姬宫湦盯着王畿堪舆图。 东北为河东，正东为成周河洛与中原，东南为周南，皆是未来方向。 畅想之际，太督内史冂从外面匆匆赶来。 “启禀大王，鲁侯称仍未定下归期。方才不久，宋使皇甫蠡突然前去拜会。” 姬宫湦若有所思：“尔等可知宋使皇甫蠡有何目的？” 寺人尨道：“自莫侯余臣离京，宋使皇甫蠡便忙于筹备殷商坊，此前未曾有异状。” “王畿宋人可有增多？” “几乎翻倍，算上此前所居，现已有近千人。” “其等年岁如何？” “过半为青壮，亦有不少老弱妇孺，王畿邦谍营已查出十多名形迹可疑者。” 姬宫湦道：“糯稻市价已然回落，幕后主使可有查出？” 寺人尨嗫嚅道：“哄抬者均为普通百姓，受神秘人钱财驱使所为。” “究竟有何神秘之处？” “其言语沙哑怪异，且都是夜间蒙面行动，根本无法辨认国别与容貌。” 姬宫湦异常平静道：“继续追查即可，其必另有所图，定按捺不住再次生乱。” 寺人尨领命：“诺！” 太督内史冂见状，随即将话题重新拉回。 “敢问大王，是否要派邦谍营，对鲁侯行苑严加监视？” 姬宫湦笑道：“诸侯行苑，早已遍布邦谍。” 午后，寒风初歇。 邦谍密报很快传至大殿。 宋使皇甫蠡进入鲁侯行苑后，便自称仰慕鲁侯称忠王之名。 鲁侯称闲来无事，便与宋使皇甫蠡对酌。 二人谈古论今，从上古禹分九州，至如今王畿革新，均未涉及不臣之言。 饮宴结束之时，宋使皇甫蠡问起鲁侯称归期。 鲁侯称直言，其前来朝会前，早已好安顿鲁国之事。 如今落雪在即，鲁侯称已决定在王城越冬。 待到明岁开春雪化，便再度朝会天子，以免明岁又需来回颠簸。 二人就此约定，寒冬时节，多加对酌为乐。 宋使皇甫蠡返回驻使馆不久，轮到齐国粮商崔仲白便上门拜会。 崔仲白身世不详，但其姓氏属齐国公族旁支，背后显然与齐国朝堂有关。 宋使皇甫蠡与崔仲白会面，只有半个时辰。 具体详情，不得而知。 崔仲白返回东市后，立即拟写一份请愿书，通过太辎姬綦递交朝堂。 等姬宫湦拿到请愿书，已经是傍晚时分。 崔仲白自述，王畿之内，齐国商贾已过半百，均有单设一坊之心。 伴随东郭工业区与西郭畜禽场设立，东市商贾纷纷跟进，拥挤程度总算有所缓解。 齐国商贾很快嗅到机会，共同推举崔仲白为首，力争促成齐国单设一坊。 崔仲白当仁不让，便亲自拜会宋使皇甫蠡。 得知殷商因铜制农具而开，崔仲白立刻明白突破口所在。 齐国坐落于东海之滨，疆域内盛产海盐、盐鱼与水精，历来便是富庶之国。 盐鱼便是咸鱼。 水精即水晶，又称水玉、玉晶、千年冰等，较玉石更为珍稀。 东市之齐国商贾，便有贩卖盐鱼与水精之人。 此外，齐国商贾与宋国商贾一样，亦善于奔走各国倒卖各类物品。 崔仲白得知国仓坊储粮不多，便想出以粮代租之策。 东市畿外十六坊之铺，均按亩征收市赋。 每亩每月合约一千铢钱，崔仲白愿以每亩每月一千斤粮食，单独租用内侧一坊。 第141章 推出新版币，拍卖承租权 东市总计二十坊，按纵五横五整齐排列。 居中为国仓坊，内侧八坊已有国营、乾坤、泥瓦、汉中、云梦、殷商等六坊。 齐国商贾心中所图，便是内侧余下二坊之一。 外侧十六坊，均有畿外商贾建成落定。 依照东市之策，只有对方同意搬迁，才能进行整合，成本将无法估量。 一斤粮食两铢钱。 崔仲白愿出资一千斤粮食，便是两千铢钱，价格较市赋翻了一倍。 每坊占地百亩，即每月需缴纳一千石粮食。 崔仲白作为王城第二大粮食，这些亦不过小数目而已。 太督内史冂道：“以齐国商贾之数，显然不足以支撑一坊运作。” 姬宫湦颔首：“无非便是效仿殷商坊，聚众而成团，往后便宜行事。” “大王切不可遂其意也！” “散则难以防范，聚则轻松掌控，其等自行纠集，正好可以缓解邦谍营压力。” “若其作乱，该如何应对？” “届时羽林军剿灭便是，孤王有暴君之名，区区数百上千众，杀便杀了。” 对待犯上作乱者，姬宫湦丝毫没有心理负担。 正如此前丰水私田原，大杀一通过后，再也无人能裹挟无知者。 天子之甲士，从未有过法不责众之念头。 对待贱籍商贾，更是不会理会所谓的仁德。 郡县制推行至今，即便王畿西陲，亦不曾发生旧贵族作乱之事。 太督内史冂道：“莫非让其如此轻松达成？” 姬宫湦摇头：“崔仲白不缺粮食，孤王自然错失良机。” 太辎姜濉仍在等候复命。 自从以贱籍商贾之身，一跃成为大周新朝堂九公。 太辎姜濉如今之地位，早已堪比普通诸侯。 誓死效忠姬宫湦，早已成为其人生目标。 掌握朝堂机密越来越多，太辎姜濉便越发坚定心志。 “启禀大王，除齐国商贾外，亦有不少他国商贾，也对内侧空余二坊有心思。” 姬宫湦忙问：“太辎是否能将其等聚集？” 太辎姜濉笑道：“只需一道市令，其等便会蜂拥而至。” 姬宫湦颔首：“那便进行拍卖，价高者得。” 太辎姜濉对拍卖并不陌生，西周奴隶买卖，便常用拍卖形式。 “敢问大王，何时何地？” “便定在十月八日，由乾坤坊拍卖行执办。太辎属寮只需确认结果，并当场负责文书钱粮交割即可。” “可是以粮食作价？” 姬宫湦思索片刻：“粮食转运繁琐，便以纸币作价，且需为最新兑换。” 在内史仲飔努力下，大周铸币局目前已改为印制新版纸币。 旧版纸币回收后，残损者便用作纸浆原材料，完好者则继续流通使用。 新版纸币与旧版纸币样式并无差别，唯独多出一排细小的版号。 版号以圆点矩阵代替数字，现只有五位数。 首两位为姬宫湦实际登基年份，目前为零六。 次两位为天干地支纪年，按甲子表排序。 后一位为面额编号，半铢为零，一株为一，二铢三，五铢为四，以此类推。 往后只需统计版号，便能掌握纸币流通情况。 太辎姜濉返回东市后，崔仲白便第一时间登门拜访。 得到的答复很简单。 天子委托乾坤坊，拍卖内侧一坊整年承租权。 不限定参与者身份，只需兑换最新版纸币，届时价高者得。 崔仲白自然明白，天子需要转圜更多粮食。 “敢问太辎，倘若拍卖成功，是否需要当场缴清整年市赋？” 太辎姜濉道：“确实如此。” 崔仲白掐指一算：“那至少需要上百万铢，才能顺利得手。” “单凭个人，自然难以承受。若一国有上百商贾，共同均摊下来，亦不过万铢而已，还少于畿外十二坊。” “可有转圜之余地？” 太辎姜濉刻意仰起头。 “此乃大王亲令，乾坤坊执办，吾只负责最后交割之事。” 崔仲白将手伸入怀中，拿出一个小布袋，假装无意放在几案边。 几声金鸣，亦快速闪过。 “多谢太辎提前告知此事，小的这便回去筹措新版纸币。” 太辎姜濉却道：“无需多谢，吾已遵照大王之命，派人前往东市广为布告。” 崔仲白缓缓站起身：“递书之恩，仍需多谢！” 太辎姜濉笑道：“尔之心意，吾会交与太仓，记作尔为外籍新爵位所献。” 托人办事，便是用尔之钱财，办尔之事务。 如今事没办成，太辎姜濉收下崔仲白心意，却又以崔仲白名义献出。 个中深意，不言而喻。 崔仲白心领神会，再度躬身行礼，方才告退。 …… 十月八日，乾坤坊内。 各国商贾首度云集拍卖行。 此时已是初冬，虽然尚未落雪，东市买卖却也进入淡季。 入场者只需缴纳一万铢纸币作保，便能获得竞拍号牌，退场之时会如数归还。 如此模式，吸引不少围观者，其中不乏汉中、云梦与殷商等三坊商贾。 真正参与者，有齐国、卫国、晋国、陈国、庸国、魏国等商贾。 延乙期亲自担任拍卖师。 过程乏善可陈。 价格为一百五十万铢时，陈、庸、魏等三国商贾便选择放弃。 卫国粮商角人六指，本就与崔仲白相熟，价格升至二百万铢时退出。 晋国商贾原本势在必得，可惜财力有所不济。 最终，崔仲白以二百六十四万铢，成功拿下内侧一坊整年承租权。 换算下来，实则每亩每月为二千二百铢。 对比崔仲白此前的一千斤粮食，相当于溢价一成而已。 崔仲白当场缴清市赋。 太辎姜濉随即出具文书。 “尔可拟定五个坊名，待吾上禀，再由天子抉择确定。” 崔仲白忙道：“小的愚昧，还请太辎赐名。” 太辎姜濉平静道：“大王早有预料，便叫东海坊如何？” 崔仲白顿首：“善也！” 众商贾纷纷上前道贺。 姬宫湦并未前去，只因邦谍营终于传回消息。 姬余臣终于找到了！ 正如太督内史冂醉酒时所言，渡河之人确为假扮。 姬余臣则改扮装束，以苏国商贾身份，暗中前往卫国，会见卫侯和。 第142章 调整旧策略，试制新军粮 现如今，姬余臣仍藏身于卫侯和府邸之中。 其有何图谋，不难猜出。 姬宫湦特意召见太督内史冂、太常姬黁、太仓姬綦与太御妫子骘。 四公相聚，彼此互望。 姬宫湦清咳两声，简单将姬余臣下落道出。 太常姬黁最先开口：“启禀大王，以臣对莫侯余臣之了解，其并无僭越之心。” 太仓姬綦也道：“其年幼时，便心无大志。” 姬宫湦望向妫子骘。 “太御乃虎贲军将佐，对其是否有所了解？” 妫子骘道：“借大王惯用之言，莫侯余臣以前在宫中毫无存在感。” 姬宫湦颔首：“正因如此，才容易被人诓骗。” 太督内史冂猜测：“依臣之见，卫、宋、鲁、齐、苏等国，早已暗中勾连。” 姬宫湦望向内史伯朙。 内史伯朙站起身：“启禀大王，有罪方可讨，无罪不可伐也。即便大王自诩暴君，亦不可行诛心之事。” 姬宫湦略微点点头。 尊王守法者，安居乐业。 犯上作乱者，重刑杀伐。 这便是姬宫湦的暴君底线，不受任何意志而转移。 姬宫湦始终觉得，妄图通过仁德善良感化敌人，才是最愚蠢之行径。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比起戎狄蛮夷等不服王化群体，犯上作乱之徒更为可恶。 灭其族，方能尽除其罪。 仁德更该留给自己的子民。 “内史以为，该如何应对？” 内史伯朙不假思索：“待其等叛变，大王兴王师讨伐便可。” 太御妫子骘附和：“王师跟前，其等皆为蝼蚁也！ 姬宫湦瞬间释怀大笑。 自从得知卫侯和图谋不轨，姬宫湦便将心思放在此事上。 如今终于恍然大悟。 在绝对实力面前，一切所谓的阴谋诡计，皆是蚍蜉撼树而已。 无论卫侯和等人有何图谋，只要麾下王师勇猛，便可歼灭一切来犯之敌 正如前世俗语，加特林面前，再高贵的骑士，都会变得能歌善舞。 太督内史冂仍不放心：“吾在明，敌在暗，仍是小心为上。” 姬宫湦大手一挥：“传令邦谍营，加紧盯梢。若有人胆敢在王畿生乱，当即派羽林军前去剿灭，务必要鸡犬不留。” 太御妫子骘当即前去执办。 姬宫湦再度调转视线，落到太仓姬綦身上。 “如今府库存粮如何？” 太仓姬綦道：“大王拍卖一坊之租权，国仓坊储粮激增五万余石。按如今之消耗，至少可以撑到明岁夏初。” 姬宫湦道：“抽调一万石，送往骊山工业区。” 太仓姬綦忙问：“敢问大王，欲用于何处？” “孤王另有妙用。” “据大王所立府库之策，即便调拨一粒粮食，亦需载明用途也。” 姬宫湦这才想起，自己所颁布的府库之策，确实有严格调拨一条。 “孤王明日便前往骊山工业区，特需调拨一百石粮食，用于试制新军粮。” “粮食还可试制？” “远途行军作战，粮草运输历来困难重重。若能减少运输损耗，王师必将更胜从前。” 太仓姬綦顿首：“诺！” …… 次日，寒风依旧。 姬宫湦抵达丰水河畔时，天空便异常阴沉。 进入骊山工业区，内史仲飔打着赤膊走上前。 缕缕氤氲，从肩臂升腾。 “臣拜见大王！” 姬宫湦忍俊不禁：“太造为何要如此装束？” 内史仲飔道：“臣依大王之法，选细沙熔炼水精，是以汗流浃背。” 姬宫湦忙问：“进展如何？” “臣以木炭煅烧，施以鼓风机升温，细沙果然有融化迹象，成品却不尽人意。” 内史仲飔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块黑疙瘩。 姬宫湦接过一看。 黑疙瘩虽有琉璃质感，却过于蓬松脆化，轻轻一捏便会断裂。 “应当是细沙之缘故，往后可更换沙石再试。” 内史仲飔道：“诺！” “熔炼水精稍作延后，孤王此行专为试制新军粮而来。” “军粮亦可试制？” “万物皆可试制也！” 现有军粮，多用麻袋装载，储存于粮仓之中。 每逢天气晴朗，便需要分批进行晾晒，以防发霉生虫。 行军作战时，即便有独轮车与货船等运输工具，沿途仍需耗费大量人力与粮食。 为降低运输耗费，姬宫湦决定效仿北宋官修兵书。 即宋仁宗赵祯在位时期，文臣曾公亮与丁度所着《武经总要》。 书中对如何制作军用干粮，有明确详细记载。 “米一石，取无谷者净淘炊熟，下浆水中壬水曝干，淘去尘，又蒸曝之。经十遍，可得二斗。” 大意为取一旦去壳之米，洗净蒸熟后晒干，随后泡水清理灰尘，再次蒸熟与晒干。 如此往复十次，最终可以得到二斗干粮。 重量直接缩减八成。 食用方法很简单，只需用熟水进行浸泡，随后煮开便能食用。 遵照此法，二斗干粮，可供单兵食用五十日。 姬宫湦打算以此为参考，缩减晾晒、清洗、复蒸等过程。 结合前世压缩饼干之做法，提升携带便捷性。 利用大石磨，先将麦粒与稻米研磨成粉末。 混入适当细盐，蒸熟后用碳火彻底烘干，再以绞盘压缩成块。 新军粮便制作成功。 如此不仅同样能缩减八成重量，还极大地减小体积，就连盐也无需另外携带。 单兵只需携带六斤新军粮，佐以常见野菜与少量肉干，便可食用一个月。 极大地提升甲士长途奔袭能力，后期补充亦更为便捷。 此外，新军粮制作工序简单，可批量生产。 首批新军粮尚未出炉，本岁初雪便纷然而至。 次日清晨，四野银素。 骊山工业区长期烟火十足，反倒没有多少积雪。 姬宫湦走到最高处，不由得想起前世谚语。 瑞雪兆丰年。 虽然来迟数日，降雪量却远胜从前，足以预示明年将会继续湿热。 内史仲飔缓缓走到一旁。 “启禀大王，新军粮已试制成功。若按一千甲士远征计算，至少需上百名人手，方才足以维持供应。” 姬宫湦道：“那便征召二百人，趁着大雪封山，大量储备军粮。” 内史仲飔忙问：“通往东市之路，已被大雪覆盖，如何将粮食运来？” 姬宫湦望向不远处的制盐司：“虽然略显浪费，却也只能如此。” 第143章 洛邑羁縻地，延松诈粮计 内史仲飔大惑不解。 “还望大王明示！” 姬宫湦解释：“只需在道路洒盐，便能将积雪化去。” 内史仲飔自顾点头：“此举确实过于浪费。” “此为前期之策，待到路面冻僵，便可用雪橇进行运输。” 根据记载，大禹治水时，陆行乘车，水行乘船，泥行乘橇，山行乘檋。 檋同居音，为登山钉鞋。 西周寒冬时节，雪橇多用于人员雪地通行。 内史仲飔对此并不陌生。 “撬者，所载货物不多也。” 姬宫湦道：“那便大举购进犬只，着人多加训练，往后用于拖拽雪橇前行。” 内史仲飔简单盘算后道：“如此一来，耗费亦不小。” 姬宫湦却不以为然：“但为王师，不讲耗费。” 内史仲飔顿首。 四郡民安，皆因王师骁勇。百业兴旺，亦因王师守边。 区区耗费确实不足为道。 况且用于化雪之盐，只需敲碎粗盐块即可，无需再行熬煮。 …… 三日后，初雪停歇。 在内史仲飔紧急征召下，很快便选定二百名青壮。 军粮司随即成立，开始搭建磨坊、蒸炉、烘烤房与压缩间，逐步形成流水线。 姬宫湦不再逗留。 率领第一批运粮者，以粗盐开路，返回东市。 落雪之后，东市显得异常清静，只有驻守甲士在清扫路面积雪。 姬宫湦解决粮食划拨之事后，便化身公子晨，前往南郭公仓。 延乙期正待在内堂烤火。 见到姬宫湦突然前来，急忙站起身行礼。 姬宫湦落座后，便问：“延松可有密信传回？” 延乙期忙道：“三日前便有一封，碰巧在落雪那晚送抵。” 鄀国向申国宣战之时，延松已清空存粮，依照密令赶往成周洛邑。 抵达成周洛邑后，延松便再次改换身份。 自称鄀国蕞尔粮商，为避战而迁居成周洛邑。 成周洛邑所处河洛平原，名义上仍属王畿之地。 周成王时期，周公旦平定三监之乱，遵从周武王遗志，在河洛营建东都，加强对中原殷商遗民控制。 历时一年，洛邑顺利建成，内分东西两城。 东为成周，设有周王室宗庙，并将大量殷商遗民迁往此地。 西为王城，周成王曾举办九鼎安放大典，并以此为都城。 此后，西周都城多次搬迁，在镐京与洛邑之间互替。 洛邑由成周八师镇守。 周公旦封武王同母弟康叔为卫侯，以殷商故都朝歌为卫国都城，并授予卫侯统帅成周八师之权。 自此，中原以卫国独大。 周宣王时期，屡战屡败，成周八师最终凋零。 洛邑之王室公族，亦多以卫国马首是瞻。 换言之，成周洛邑早已变成卫国羁縻之地。 周边诸侯国，陆续沦为卫国附庸，进贡卫侯而不朝天子。 姬宫湦任由鄀国遗民自择去路，其中一条便是前往成周洛邑。 延松借此掩饰身份，所以并未引起他人注意。 租下一间小铺后，延松开始以初到为名，四处拜会洛邑王室公族。 区区鄀国粮商，洛邑王室公族自然不会待见。 屡屡遭遇碰壁后，延松眼见时机成熟，正式实施借粮计划。 首先，便是虚张声势。 借助粮食回涨大势，公开宣称自己可借此收获重利，但需要洛邑王室公族参与。 没过多久，粮食便快速回涨至正常市价。 延松化身暴发户，携带大量贵重礼物，继续四处拜会洛邑王室公族。 这一次，多有接见者。 每每谈及获利之事，延松便以保密为由，刻意进行遮掩。 洛邑王室公族的好奇心，很快被调动起来。 随后不久，延松假装无意泄露消息，自己能够高价售卖粮食。 并隐约表示，收购之人为晋国国君晋侯仇。 有人特意尝试，将一百石粮食交与延松代售。 三日后，粮食真就以市价双倍成功卖出。 消息传开，又有几名洛邑王室公族拿出粮食。 结果亦是如此。 等到十月，延松便轻松接管十余万石粮食。 延松眼见大功告成，便趁夜将粮食运往风陵渡，接着改头换面。 等洛邑王室公族回过神来，所谓的鄀国粮商早已凭空消失。 这时，延松扮作驼背老者出现，声称自己为宋国人，此前亦曾遭受此贼蒙骗。 如今抵达成周洛邑，便是为了追查此贼下落。 根据可靠线索，此贼正在前往齐国路上。 驼背老者当众感叹，此贼已近在眼前，却再无家资支撑， 洛邑王室公族为追回粮食，纷纷向驼背老者捐资。 结果，驼背老者拿到捐资，随即销声匿迹。 接连遭受两次诓骗，洛邑王室公族怒不可遏，派家臣奴仆四处搜寻。 延松早已离开成周洛邑，只留下一个烂摊子。 “三日前，季叔已进入陈国疆界。据其所言，将会在陈国滞留到开春。” 延乙期言罢，神情早已布满无奈与麻木。 姬宫湦却听得津津有味。 “延松果然是位怪才！” 延乙期道：“十余万石粮食，已悉数入库。” 姬宫湦很是好奇：“延松可有透露，其身上还有多少真金？” “季叔此前收买死士，耗费上万两真金，如今应当只剩三万两真金。” “王畿反叛诸侯之物，现今售卖进展如何？” “七成已售出，累计获益八万余金。其中五万金交与季叔，所剩三万余金均已兑换纸币，总计一千五百万铢。” 一两金五石粮，三万金相当于十五万石粮食。 延松与南郭公仓并不直属府库，持有纸币越多，就意味着府库储粮越多。 东市国仓坊能正常维持，二者功不可没。 算上延松屡次运粮，南郭公仓资产已超五千万铢。 姬宫湦颔首：“如此巨资，当用于生利也。” 延乙期较为谨慎：“敢问公子，这可是大王之意？” “大王确有此意。” “公子曾言，南郭公仓若大量释放纸币，必然会影响东市国仓坊运作。” 姬宫湦道：“并非用于东市，而在洛邑之地。” 延乙期更为不解：“洛邑并无粮仓，如何能使之获利？” 姬宫湦笑道：“延松诓骗洛邑王室公族，当有不少损失惨重者。” 第144章 纸币挟民计，文字简化策 此前东市粮价震荡，便有不少纸币流向成周洛邑。 凭借材质稀缺性，逐渐进入洛邑国人视野。 然而，也仅此而已。 延乙期忙问：“莫非大王欲在成周建造粮仓？” 姬宫湦却摇摇头：“洛邑王室公族亏缺，必然急于填补，吾等便行借贷之事。” 延乙期更加不解：“纸币不通，何以借贷？” “东市之名，其等早已了然。参照如今之市价，若是以一两金为质，就能借得一千铢纸币。” “其等为何要借？” “待到明岁开春期满，只需五百铢纸币，便可赎回一两金。” 延乙期很快明白过来。 只需将真金质押成纸币，三个月后，便能翻倍赎回真金。 相较于直接兑换，借贷模式可严格控制投放额度。 有借才能还，避免有人通过倒运纸币获利。 “洛邑王室公族刚历经季叔之事，面对如此厚利，必然会认为其中有诈。” 姬宫湦道：“在此期间，其等可随时赎回真金，但需按一千铢计算。” 延乙期问出个中关键。 “如何取信洛邑王室公族？” 姬宫湦道：“其等所质真金，皆存于洛邑，可随时查看，甚至能派心腹协助护卫。” “莫非真让其等获利？” “若能将纸币推向成周洛邑，区区万两金，大王又岂会可惜？” 延乙期自然通晓其中之道。 纸币在成周洛邑流通，大部分洛邑国人便不敢生乱。 倘若天子失势，其等所持纸币将一文不值。 上攻伐谋，不战而屈人之兵。上治合利，不惠而挟国之民。 将洛邑国人与纸币捆绑，届时无需天子施以恩惠，洛邑国人便会抢先效忠。 延乙期意味深长道：“不知大王有多少真金？” 姬宫湦淡然一笑：“据本公子所知，大周府库之中，真金数以十万记。” “大王能调拨多少？” “南郭公仓资产五千万铢，大王便可调拨五万金。” “如此，南郭公仓空矣。” 延乙期从始至今便执掌南郭公仓，虽非实际东家，却早已将其视为心血。 南郭公仓单独计账，此次借贷耗费，自然算在南郭公仓名下。 王畿反叛诸侯之物所剩不多，东市乾坤坊仍门庭冷清。 姬宫湦劝慰道：“开春之后，南郭公仓另有获利之道，届时将远胜从前。” 延乙期只得拱手：“诺！” …… 十一月中旬，又是暴雪。 路面结出厚厚坚冰，渭水河面亦被全线冻结。 姬宫湦身处大殿。 刺骨寒风透过门缝钻入，将陶盆碳火鼓吹等异常通红。 盛满食物的铜鼎，正汩汩地冒着热香气。 偶有长羽甲士来报。 东市有畿外之人冻死街头，驻守甲士正在处理尸首。 某乡有农庄因积雪崩塌，亭长与乡士已组织乡邻进行救援。 有人在渭水冰面搬运木材，结果木材失控四散，最终导致一人丧命，三人受伤。 相较之下，王城显得异常平静，宛如一潭死水。 鲁侯称、宋使皇甫蠡及别国驻使，均选择寓居府邸，从未在外抛头露面露。 杜邑县伯姬嶜与单伯原父相继离世，丧礼一切从简，并未引起任何波澜。 姬宫湦趁着空闲，召集太督内史冂、太常姬黁与太史铣。 “诸公最近可好？” 太常姬黁道：“自老臣出入朝堂，许久未曾过得如此安心。” 太史铣道：“家父司职泾水郡太守，未能折返越冬。臣身为嫡长，虽需操持家中事务，却也乐在其中。” 姬宫湦依次颔首，最后望向太督内史冂。 “太督为何愁眉不展？” 太督内史冂直言：“大王虽不再重视，臣始终记挂卫侯和等叛逆之举。” 姬宫湦笑道：“圣贤曾曰，对敌之方略，当藐视之。对敌之战策，当重视之。孤王并非视若无睹，而是化被动为主动。” “敢问大王，如何主动？” “新军粮不断囤积，玄甲军继续装备，洛邑亦有所行动。只要叛逆胆敢冒头，孤王便可亲征河东之地。” 太督内史冂愕然：“此与河东之地何干？” 姬宫湦道：“龙骧军进取周南，天狼军驻守西岐，骁骑军震慑北山，玄甲军盘踞风陵。” “此为大王之明策。” “中原一旦生乱，孤王便号召河东诸侯前去讨伐。其等若是不从，便视为同谋。” 太督内史冂颇为忧心。 “开春之后，戎狄必会兴兵劫掠，周南诸侯亦会抱团困守，届时玄甲军将腹背受敌。” 姬宫湦道：“孤王自有计较！今日召集诸公前来，只为文字化简之事。” 几人一时诧异，竟想不出任何应对之言语。 姬宫湦颇感意外：“诸公可是不解何为文字化简？” 内史伯朙道：“启禀大王，其等皆知也。” 太督内史冂听罢，忍不住望向内史伯朙。 “吾乃尔父也，并非其等！” 内史伯朙躬身行礼：“父亲，文字化简乃大势所趋，非吾等所能忌讳。” 太督内史冂暗生怒气 “字者，乃仓颉所造，盖含所有。内史家祖训有云，命可舍，而字不可改也。” 太史铣附和：“太史一家，亦有此祖训！” 太常姬黁亦颇为激动。 “列代先王有训，字乃大雅之承载，后世不得变更而乱社稷。” 内史伯朙俨然不惧。 “仓颉所造非如今之字，如今之字亦非先王所改，实乃殷商之存遗。” 太督内史冂怒斥：“尔欲颠覆内史家祖训呼？” 内史伯朙道：“孩儿只是据实而言，并无违逆父亲之意。” 姬宫湦当即清咳两声，直接打断几人争论。 “孤王是让诸公商讨此事，并非声讨也！” 太督内史冂、太常姬黁与太史铣齐声表态。 “启禀大王，臣等皆以为，文字乃社稷之承载，万万不可变更。” 姬宫湦道：“那便作罢！” 三人同时道：“大王圣明！” 姬宫湦神秘一笑，随后将目光对准内史伯朙。 “孤王正为一事烦恼，内史熟读典籍，可愿替孤王解忧？” 内史伯朙道：“此乃臣之本分，请大王示下。” 姬宫湦刻意长叹一声。 “除现有之文字，可有某种方式，能将王命与军令传递至普通百姓与甲士？” 第145章 刻石以传字，掠敌为军粮 内史伯朙直言：“普通百姓与甲士，识字者本就千中无一，是以只能当面传递。” 姬宫湦道：“民间有暗号，军中亦有旗语也。” “此二者，皆受限于特定之人与专门之事，并不适用传递王命与军令。” “是否能将二者混合？” 内史伯朙思索片刻：“倘若效仿仓颉造字，使之成为俗字，或可！” 此言一出，大殿瞬间安静。 太督内史冂正欲开口，内史伯朙便抢先解释。 “如此既不违背祖训，又无关社稷之承载。” 姬宫湦大笑：“文字不可化简，那便另造俗字，内史此策大妙！” 太督内史冂忙道：“启禀大王，一国之子民，岂能书二字，此乃乱国之道也。” 姬宫湦颔首：“太督此言有理，那便称之为语文。” “并非是如何称呼……” “那便仍以俗字称呼，只在军中使用如何？” 太督内史冂哑然。 姬宫湦不禁长叹道：“孤王已接二连三让步。” 太督内史冂无奈：“仅在军中，自然可以。” 太常姬黁与太史铣也只能妥协，毕竟国之大事在戎与祀。 现有之文字，确实不利于军令快速传递，况且邦谍早有传讯密文。 姬宫湦之所以不强行推行简化，只因其中牵扯过大，容易造成君臣割裂。 文字之力量，形同信仰。 得到明确态度后，姬宫湦正式颁布王命诏书。 月底将在军中全面推行俗字，方便快速传递军令。 姬宫湦亲自盖上天子印玺，此事便算敲定。 等诸公退出大殿，姬宫湦便命寺人尨取来布帛笔墨，与内史伯朙联手编撰字典。 俗字直接套用前世简体字。 根本不用耗费脑筋，只需找出对应者，再标明雅字与相应解释，就能编成一字。 至于那些过于生僻拗口，且仅用于行文之字，便以常用字指代。 …… 十日后，字典初具规模。 大量布帛堆叠在大殿四周，姬宫湦参照字意进行分部。 首批为数、名、介、动、颜等部，基本能书写出日常用语。 譬如，买一匹白马。 买为动，一为数，匹为介，白为颜，马为名。 至于形容、状态、拟声等部，则为第二批。 首批俗字编撰完毕后，姬宫湦便召集石匠入宫，将俗字阳刻在石板上。 阳刻即浮雕，只需刷上墨汁，便能轻松拓印。 类似于唐朝雕版印刷。 可惜布帛过于昂贵，纸张仍仅限于纸币。 姬宫湦选择放大俗字，以供多人同时描摹。 每刻好一块石板，便会送至骊山工业区，使用木板与竹简进行批量拓印。 随后借助雪橇与独轮车，陆续送至各军之中。 自上而下，强制学习。 先是统帅、中郎将与校尉，接着到百夫长与伍长，最后为普通甲士。 识字优异者，未来建功时将会得到优先提拔。 …… 十二月中旬，岁末临近。 前世史书所载，虞夏历法规定建寅为一月，即是正月岁首。 建为北斗星斗柄所指方向，类似前世钟表，依照十二地支，划分出春夏秋冬。 殷商之时，改建丑为正月，即夏历十二月初一为元旦。 西周重视农耕收获，再度改建子为正月，将正月提早至夏历十一月初一。 姬宫湦所处之西周末年，却重新沿用夏历，以一月初一为岁首。 与前世过年类似，民间百姓会在岁首聚会庆贺，王宫则要在岁末举行大傩仪式。 所谓大傩，即击鼓驱逐疫疬之鬼，又称之为逐除，后逐渐演化为除夕。 伴随岁末临近，王畿逐渐变得热闹起来。 东市商贾纷纷开门营业，各地市集也迎来大批新国人。 姬宜臼率巡游甲士阿夔返回王宫，同时也带来西岐郡沙盘。 姬宫湦将左偏殿清空，用于陈列天下沙盘。 此时，关中平原已大致完成，目前正命各郡县上交乡闾布局图。 姬宜臼对沙盘颇为用心，回宫后便始终待在左偏殿。 姬宫湦前来观摩时，姬宜臼正好填完缝隙。 “启禀父王，孩儿正好将关中之地拼接完成！” 姬宫湦颔首：“太子善嘉，孤心甚慰！” 姬宜臼却扫了一眼四周。 “偌大之左偏殿，却只有咫尺沙盘，孩儿仍需努力。” “待到明岁，太子便可将汉中之地加上。” “仍是太小也。” 姬宫湦哈哈大笑道：“那便再加周南、河东与洛邑。” 姬宜臼思索片刻：“依孩儿愚见，应当先加上北山与陇山。” “这是为何？” “孩儿游历西岐之时，百姓虽安居乐业，却时刻忌惮西北之戎狄。” “孤王已派骁骑军及天狼军驻守，西北戎狄必然不敢轻易侵犯。” “孩儿反倒以为，与其驻守，不如主动出击。” 姬宫湦笑问：“孤王该如何主动出击？” 姬宜臼指着沙盘地势。 “义渠戎于北山立足未稳，今岁大雪连绵，其等牲畜已大批冻死。开春雪化之后，必然会兴兵劫掠泾水郡。” “太子有何良策？” “赶在义渠戎劫掠之前，兴兵将其彻底剿灭。” 姬宫湦颔首：“孤王早有此意，然周南之乱尚未平定，河东与中原亦会出现变数。三线作战，必然首尾难顾也。” 姬宜臼却不以为然。 “义渠戎正值人畜饥瑾，只需骁骑军出动，必然能剿灭。” “山道泥泞坎坷，如何保障粮草供应？” “戎狄时常劫掠大周，骁骑军便以劫掠对之。夺其物资为食，焚其营帐取暖，灭其部落夺地，诛其暴民建功。” 姬宫湦不禁哑然失笑。 姬宜臼言下之意，就差把掠敌为军粮说出来。 如此虽然轻取义渠戎，对骁骑军伤害却是不可逆转。 西周虽有不少诸侯国仍保持活人殉葬，但都摈弃活人祭祀。 即便戎狄蛮夷，亦鲜有以人为食之恶行。 姬宫湦虽自诩暴君，却也做不出如此丧尽天良之事。 再者说，义渠戎人本就与华夏同族同源。 姬宫湦欲横扫天下，就必须快速壮大人口。 “太子可知，何为国？” 姬宜臼道：“疆界之内，立有社稷，便是国。” 姬宫湦意味深长道：“国者，民也。无民不成社，无社不成国。民稀而国弱，民盛则国强。” 第146章 重生之因果，孝义之抉择 姬宜臼踏遍关中，虽已有爱民之心，却尚未跳脱华夷之别。 西周孩童早成，七岁便已接近前世初中生。 在周王室文化体系中，服王化者即为华，不服王化者皆为戎狄蛮夷，与牲畜无异。 “关中三十万新国人，汉中亦有数万百姓，足以强盛于天下。” 姬宫湦道：“天下之大，广袤万里！即便孤王麾下有十万甲士，亦难以掌控也。” 姬宜臼总算明白关键所在。 “父王欲以天下为王畿？” 姬宫湦笑道：“若能功成，该当如此。未能如愿，便由太子继续。” 姬宜臼已然热血上涌，脸颊泛出几抹殷红。 “多谢父王教导！” 姬宫湦刚要起身离开，申后突然推门而入。 眼见父子相谈甚欢，当即示意贴身宫娥将肉汤奉上。 “启禀大王，大傩已在筹备。太常请吾代为询问，是否沿用去岁之仪，亦或遵循旧制？” 姬宫湦漫不经心道：“二者有何区别？” 申后忙道：“大王政事繁忙，想必是遗忘去岁之旧事。” 说着，便耐心解释起来。 周幽王继位后，起初对大傩仪式颇为喜爱。 每过几年，便觉无趣。 去年，褒姒入宫。 周幽王携褒姒观看大傩仪式，结果褒姒非但不笑，反而皱眉不止。 周幽王因此大怒，欲命人将一众巫师诛杀。 幸亏时任大宗伯姬黁、太史伯阳父等人出面求情，周幽王才赦免一众巫师。 姬黁当时道：“大傩乃天子祈福之礼，驱逐疫疬之仪，若中途作罢，恐将天降祸端。” 周幽王亦不愚笨：“孤王继位初，大傩灿烂，为何仍有三川大震？” 虢石父则在旁附和：“启禀大王，必是其等执办大傩出错，以致如此灾祸。” 姬黁连忙解释：“大傩并无错漏，该是三川哀鸣宣王驾崩之异象也。” 虢石父道：“纵使如此，亦足以证明，如今之大傩已不再适合当下。” 周幽王对此很是满意。 “那便依上卿之言，当即对大傩进行改动。” 姬黁只得问：“敢问大王，需如何改动？” 周幽王思索片刻：“巫师过于丑陋，以致美人受惊，便换成舞姬。” 姬黁诧异无比：“这……” 周幽王又道：“便让那些巫师手执火照亮，好使孤王与美人能尽情观赏。” 一旁的褒姒听罢，果然不再皱眉，反而示意贴身宫娥，送上最新的糕点。 去年大傩，便真就如此。 褒姒凭借皱眉之技，横行内宫，无人敢惹。 据申后等人事后查实，原来是大傩巫师并未向虢石父进献财宝。 虢石父便让褒姒配合皱眉。 姬宫湦重生之初，寺人尨曾略微提及静嫔。 申后之所以处死静嫔，除受申侯等人怂恿外，更是因为静嫔已暗中倒向褒姒。 静嫔在内宫并不受宠，便想攀附褒姒获益。 申后处死静嫔后，周幽王毫不在意，褒姒却将之视为宣战。 于是，便有了最初那一幕。 褒姒哭哭啼啼说太子姬宜臼喧闹，结果被刚重生的姬宫湦杀了祭旗。 申后道明一切前因后果，接着便直言不讳。 “大王去岁因褒姒改动大傩，春末反倒一改往常，重振大周王室声威。太常姬黁以为，或许是歪打正着，便不敢擅作主张。” 姬宫湦曾猜测过重生原因，结果全都无从考证。 估计不少人与太常姬黁一样，早已认定是大傩改动，驱逐天子昏庸之气，导致周幽王性情大变。 难怪自己以前假装失忆，却从未有外人怀疑。 估计也就寺人尨与内史冂，一开始便接触姬宫湦，且长期陪伴，应当能猜出一二。 姬宫湦笑道：“流水不腐，户枢不蠹，盖因活源也。今岁之大傩，孤王打算再次改动。” 申后并不意外：“敢问大王，需如何改动？” “大傩既是驱逐疫疬之仪式，那便万民共赏，以祈祷我大周国泰民安。” 姬宫湦当即描绘心中所想，并对细节加以补充。 申后听罢，不禁躬身行礼：“大王圣明！” 姬宜臼亦是满脸期待。 姬宫湦却收敛心绪：“汉中义士围困申国，王后可有为难之处？” 申后道：“东市倒是有几名申国商贾，利用吾巡查之机，上前进行请愿。” “王后如何应对？” “吾只道，吾乃大周之王后，万民之主母，虽是申国出身，却应心怀天下。” “其等必然晓之以亲情。” “父亲犯下罪过，儿女更该促使其醒悟，如此方为大孝。而非为其开脱，助长其残暴，以致生出无边祸害。” 姬宫湦颔首：“王后大善！” 申后道：“自大王委以东市良人会重任，吾方知何以为王后，何以成主母。” 姬宫湦心中颇为触动。 “吾等一家三口，从未于寒冬团聚。不如便选今夜，在大殿尝试吾之新佳肴，如何？” 姬宜臼顿时欢呼雀跃：“父王又有新佳肴？” 姬宫湦笑道：“为父正好可以听听，尔游历所遇之趣闻。” 申后已然察觉到，姬宫湦悄然变更了称呼。 “吾这便回去准备。” 姬宫湦道：“炊具与食材便让寺人准备，王后只需安静等候即可。” 申后却赧然一笑：“吾先告退，稍后便至大殿。” 姬宫湦有些莫名其妙。 带领姬宜臼回到大殿时，仍然没有回过神来。 寺人尨端来一口铜锅，下方摆放碳火，随后倒入浓汤与清水。 这便是姬宫湦所谓新菜肴。 效仿前世之火锅，用老母鸡熬制汤底，加入乾坤酒去腥。野菜干泡发洗净，肉食轻微冷冻切片，再摆上酱料，便大功告成。 铜锅为内史仲飔抽空打造，目前只有两口。 一口已送来大殿，另一口则留在骊山工业区。 姬宜臼好奇地打量着：“父王，这铜鼎造型怪异，而且如此单薄，是否会烧穿？” 姬宫湦解释：“此物名为火锅，只要锅内有水，便不会烧穿。” “为何不会烧穿？” “水热则沸，沸则消热。即便是易燃之物，只要一直用水打湿，大火便无法烧穿。” 姬宜臼兴致大起，当即寻找材料进行试验。 姬宫湦正欲询问申后去向，寺人尨主动开口。 “请大王稍安勿躁，王后正在梳洗打扮。” 第147章 姬宫湦设宴，内史漪从军 寺人尨语气，意味深长。 姬宫湦一时尚未回神：“不过家宴尔，何需梳洗打扮？” 寺人尨轻声道：“大王不设家宴，至今已三载有余，此前王后与太子均在申国越冬。” 姬宫湦内心不禁触动。 虽说自古君王多薄幸，最是无情帝王家。 让王后与太子长途跋涉，接连三载在娘家过年，周幽王属实过于荒唐。 感叹间，申后终于现身。 脸颊略施粉黛，眼眸泛起亮光，衣角随风飘扬。 “大王，吾来迟矣！” 铜锅恰好热气蒸腾，使大殿生出轻盈氤氲。 姬宫湦笑道：“刚刚好！” 申后望着火锅：“这便是大王所言新佳肴？” 姬宫湦夹起一片羊肉，放入锅中涮至变色，随后沾上酱料，递到申后碗中。 “此为炭火铜锅，讲求现烹现食，最适合寒冷时节暖身。” 申后微微颤抖着右手，将羊肉放入口中，顿时忍不住赞叹。 “果真别有风味！” 姬宫湦道：“既是家宴，尔等便无需拘谨。” 姬宜臼有样学样，很快便深陷其中，忍不住狼吞虎咽起来。 申后也彻底卸下繁礼，不断品尝各类菜式。 此时，大殿仅剩寺人尨。 姬宫湦朝其招招手：“自孤王出世，尔便追随伺候。今日家宴，尔便一同落座罢。” 寺人尨忙道：“此乃小的本分之事，万不敢与大王同案而食。” 姬宫湦清咳一声：“莫非尔欲抗拒王命乎？” 申后附和：“吾入宫之时，便是尔引路教礼。宜臼之襁褓，亦是尔用心操持。” 寺人尨颤颤巍巍入座，眼角早已闪烁出泪花。 “大王，小的……” “无需多言，尽在爵中！” 姬宫湦敞开胃口，忍不住多喝几杯清雅酒。 次日，上午。 姬宫湦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长榻上，脑袋还隐隐在跳舞。 大殿早已收拾干净，只有寺人尨跪坐在一旁。 见姬宫湦摇摇晃晃醒来，寺人尨急忙递上一爵蜂蜜水。 姬宫湦大口饮用，总算让脑袋逐渐安静下来。 “孤王昨夜可是醉了？王后与太子如何？” 寺人尨道：“大王微醺时，太子已食饱生困，小的便将其护送回寝殿。” 姬宫湦忙问：“王后呢？” 寺人尨无比平静道：“一个时辰前，王后方才离开大殿，此时应当寝宫用早膳。” 姬宫湦揉起额头，却丝毫想不起昨夜之事。 寺人尨接着道：“启禀大王，太督已殿外等候多时。” 姬宫湦颔首：“召！” 太督内史冂一身裘衣，脸颊神情颇为憔悴。 “臣拜见大王！” 姬宫湦边用膳边道：“太督为何显得如此忧郁？可是有难解之事？” 太督内史冂道：“臣正是为此觐见，还望大王能指点良策。” “究竟何事难解？” “臣有一女，其名为漪，即将越过碧玉年华。” “莫非太督收到媒聘，想让孤王进行赐婚？” “若有媒聘，臣便无忧矣。” 姬宫湦笑问：“难不成是其长相过于惹眼？” 太督内史冂这才道出原因。 内史漪，长相确如其名，性情却反其名。 其只比内史叔垚年长一岁，自幼便与内史叔垚形影不离。 姐弟二人均喜兵尚武，常于家中假扮疆场作战。 四弟内史季頔遭邻家孩童欺负，彼时内史漪年仅十岁，却手持短戈上门讨要说法。 便从那时起，内史漪之恶名传遍整座王城。 内史漪却毫不在意。 随着年岁增长，内史漪已到出嫁年龄，却无人上门求亲。 太督内史冂焦急万分，内史漪仍不以为意。 眼见内史叔垚驰骋疆场，屡立战功，深受天子器重。 内史漪便立志，欲仿效妇好开疆拓土，成为大周首位女性军事统帅。 为此，内史漪日夜请求司职太督的父亲，将自己举荐给天子。 太督内史冂属实无奈，只得满脸愁容觐见。 姬宫湦笑道：“妇好乃武丁三后之首，麾下将士自然信服。” 太督内史冂当即表态：“大王若不嫌弃，臣愿将小女送入宫中，以全其妇好之志。” 姬宫湦连忙解释：“孤王并非此意。妇好为后，可直接统帅大军。其若从军，必须从底层做起，如此方能服众。” “依小女之性情，其必定会欣然接受。” “既然如此，孤王便允了。” 太督内史冂却忧心道：“甲士终是男子，其若入营，能否建功暂且不说，往后将更加难以出嫁。” 西周之时，民风虽然开化，却多在国野之间。 内史漪终归是九公之女，长期混迹于军旅，必定会对名声有所损毁。 姬宫湦思索片刻。 “不如这样，由其亲自招募善战女子，组建单独的女子营，执办特殊作战任务。” 太督内史冂叹道：“女子气力终究不及男子。” 姬宫湦大笑：“戎狄妇孺便可死战，大周巾帼亦可不让须眉也。” 太督内史冂默然不语。 姬宫湦继续道：“此营便名为巾帼，优先从虎贲军与羽林军家眷中抽调八百女子，前往蓝田大营训练。” 太督内史冂忙问：“大王，其等会如何作战？” 姬宫湦道：“自然会依据女子优势设定，太督拭目以待便可。” 太督内史冂唯有拱手称喏。 …… 临近黄昏，内史漪便一身戎装前来觐见。 不等姬宫湦开口，便有邦谍信使匆忙来报。 申侯终于按捺不住了。 眼见开春在即，龙骧军依旧有条不紊地死守，申国都邑国人开始躁动。 无法出城耕作，便意味着只能不断消耗存粮。 申国粮仓虽然足够食用二载，但要减去青苗期。 如今申国已成周南公敌，他国定然不肯借粮。 龙骧军只需继续围困一载半，即便到时主动撤军，申国亦将陷入饥瑾。 寒冬之时，龙骧军并未停歇，不断挖沟筑墙，显然是要长期困守。 天子不理，王后不答。 申国都邑国人开始松动。 三日前，一百多名妇孺趁着雪夜，从城墙一角翻出都邑。 等到城头守军发现时，一百多名妇孺已安然进入龙骧军营帐。 申侯闻讯，勃然大怒。 派出亲卫甲士，在都邑内大肆搜捕有意叛逃者。 第148章 岁末大傩仪，开春新战事 申国都邑出现骚乱。 瞿无疾依旧岿然不动，只是派兵加强戒备。 申侯亲卫甲士很快平息内乱，结果粮仓却意外失火，导致三成粮食化为黑炭。 无援军，无退路，无终期。 申国人不敢再逃命，唯有背地里哀声一片。 龙骧军约有六千，粮草衣物源源不断，完全占据主动。 申国都邑内，虽有两万余国人，但大部分为老弱妇孺，甲士青壮亦不过四千。 面对低迷士气，申侯唯有派兵出城，企图通过小胜扭转颓势。 瞿无疾见敌军杀到，非但不应战，反而撤出壕沟。 等申国甲士占据战壕，便从四周进行袭扰。 申国甲士继续追击，龙骧军便绕着申国都邑游走，宛如牛尾之飞蝇。 攻之无着，挥之不去。 倘若申国甲士分兵，龙骧军便会快速集结，对其小股兵力进行打击。 邦谍密谈道：“据瞿无疾校尉测算，每日均可袭杀百名申国甲士。” 姬宫湦道：“传令瞿无疾，新军粮储量已颇为可观，明日便能运抵周南密林。” 邦谍密谈顿首领命离去。 一旁的内史漪早已满脸震撼，这已经完全超脱征伐之礼。 “大王，为何不正面迎战？” 姬宫湦笑道：“尔自诩尚武，可知武为何物？” 内史漪答：“武者，力与兵也，乃搏斗之行举！” “孤王却以为，武者，唯胜也，再无其他。” “为何？” “妇孺力乏，却能以陷阱诛杀虎豹。莽夫力胜，却难以徒手搏斗豺狼。盖因不明武之真谛，是以弱胜而强败。” “这便巾帼营之未来？” 姬宫湦颔首：“女子虽力不及男子，心思却更为细腻，若能用于疆场，必然另有奇效。” “如何用于疆场？” “这便是内史校尉之司职，亦是巾帼营之所练。” 内史漪恍然大悟。 “末将这便前往蓝田大营！” 姬宫湦叮嘱道：“太督已年竟半百，尔若能战场建功，孤王便帮尔挑选夫婿，也算了却太督一桩心愿。” 内史漪正色直言：“借男子之豪言，功业未成，何以为家？” 姬宫湦大笑：“有女如此，内史家之荣耀也！” …… 岁末之日，大傩仪！ 清晨，东市异常喧闹。 大量商贾派出小厮，将各式车辇推出铺面。 小厮绕着车辇站成一圈，手中高举刀旗，等待巫师进入东市。 车辇之上，则是衣着各异的杂耍者。 杂耍者各展所能，引得路人纷纷驻足围观。 形同前世之花车游街。 伴随九道铜锣清鸣，巫师引路方阵正式现身。 一众巫师头戴鬼神面具，手持浓烟火把，打着赤膊边走边跳。 两侧随行之乐师，吹笙奏竽，敲锣打鼓。 巫师自东门而入，横穿东市，往西门而出。 每到一处，便有商贾车辇紧随其后。 站在王城墙头远远望去，宛如一条腾云驾雾之苍龙，驱散四周疫病之污秽。 来到王城东门，羽林军早已持戈分列左右。 巫师及车辇路过时，羽林军甲士纷纷高举右手，作出比六手势。 “大王万年！大周万年！” 沿路国人纷纷加入，使队伍变得更为雄壮。 最终抵达宫门城楼前。 姬宫湦走向铜喇叭，随后大声诵读祀文。 祀文由太常姬黁与太督内史冂共同书写，遣词造句颇为晦涩难懂，读出来却有一股恢弘之势。 待祀文诵读完毕，巫师开始摇摆身体，跳起各种驱邪祈福之舞。 东市商贾亦从车辇端出吃食，免费向围观众人派发。 大傩仪一直持续到黄昏。 直到巫师卸下面具与火把，众人仍意犹未尽。 羽林军随即派发竹筒，让众人用力敲裂，以爆鸣声将污秽彻底吓走。 …… 次日岁首，冬日暖阳。 姬宫湦颁布新岁首道王命，兴兵讨伐义渠戎。 由姞?统帅三千骁骑军，骑兵为先锋，步甲为中军。 趁山道冰雪未化，直扑北山义渠戎新建营地。 没有名义，就是讨伐！ 王城仿佛一夜苏醒。 鲁侯称与宋使皇甫蠡等人开始露面，就连蜗居一整冬季的楚国使臣，也正式递交觐见天子之奏疏。 姬宫湦接到觐见奏疏，不再置身事外，选择召见楚国使臣。 楚国使臣名为熊甯，乃楚君熊仪之族弟。 由于前世西周史料缺失，对其并未有所记载。 通过太督内史冂与邦谍密探，姬宫湦已对如今的楚国已有所了解。 熊甯进殿后，便躬身行礼：“外臣熊甯，拜见天子！” 姬宫湦抬抬手：“楚使免礼，先行入案落座。” 熊甯行动颇为得体。 落座后，又再度拱手。 “楚君命外臣前来，是为鄀国传祀之事，不知天子是否有所耳闻？” 姬宫湦笑道：“有！” “去岁秋末，申侯残暴，竟屠戮鄀国公族……” “孤王已知矣！如今围困申国都邑之龙骧军，便是孤王麾下正义之师。” 熊甯应当没料到，姬宫湦会如此坦诚，于是便改变话题。 “天子讨伐无道，实乃仁德之举也。然鄀国宗庙损毁，需继其传祀也！” “鄀国公族已尽数丧命，如何能继其传祀？” “楚君感念借牛旧恩，便将鄀子允诚之嫡孙，公子平侯之幼子允孟城，护于楚国之内。” 姬宫湦道：“其人是真是假，楚君可有盘查？” 熊甯赶忙解释：“允孟城有鄀国信物在身，且鄀国子民有目共睹，自然作不得假。” “信物无口可言，鄀人散落难辨。北往之鄀人，便道此为虚妄，乃恶徒有心假替。” “天子若是不信，楚君愿亲自前来秉明。” 姬宫湦笑问：“姑且便算允孟城属实，楚使此番有何所求？” 熊甯道：“楚君恳请天子，册封允孟城为鄀国国君。” 姬宫湦摇摇头：“鄀国已灭，何来国君？” 熊甯似乎有些迷糊。 “鄀人尚在，仍可聚国也！” 姬宫湦道：“鄀人已尽入安邑与汉中，不必为真假难辨之人如此折腾。” 熊甯有些焦急：“灭国不绝嗣，此乃恒道也。” 姬宫湦叹道：“若抛开真假不论，孤王便敕封其为湍水县伯。” 熊甯自然清楚，此乃天子推行郡县制之方略。 “敢问天子，湍水县何在？归属何郡辖制？” 姬宫湦意味深长道：“自然是鄀国旧地，往后将由南阳郡辖制。” 第149章 汉东方伯楚，周南避祸徒 南阳，殷商时期称南乡。 西周因其在王畿南部，便改南乡为周南。 熊甯已隐约猜到：“天子欲于周南设郡耶？” 姬宫湦颔首：“有何不可？” “这……” “周南密林无人问津，孤王便取之，用于造福王畿新国人。” “然则周南诸侯如何？” “其等若效仿楚国，尽心效忠孤王，便为南阳郡之南边屏障也。” 熊甯沉默良久，最终忍不住长叹一声。 “南方湿瘴遍野，周南诸侯世代尽忠，天子何苦取之？” 姬宫湦却眉头一皱：“楚使可还记得，昔我先祖昭王，曾葬身于汉水鱼腹？” 熊甯慌忙附身拱手。 周武王灭商后，周成王与周康王励精图治，铸就华夏首个盛世成康之治。 随后周昭王继位，楚蛮日渐壮大，周昭王便亲率宗周六师前往讨伐。 楚蛮并非楚国，而是盘踞荆楚一带之蛮夷。 宗周六师不善水战，楚蛮便避其主力，尔后伺机偷袭。 周昭王因此恼羞成怒，强令周南百姓在汉水之滨建造船只，用于追击楚蛮。 周南多有楚蛮族人，便在造船时偷工减料。 等周昭王率军登船后，船只便不堪负重，纷纷断裂沉没。 周昭王落水葬身鱼腹，宗周六师亦全军覆没。 史称昭王伐楚，南巡不返，丧六师于汉。 后虽重建，却不复骁勇。 周王室自此由盛转衰。 接着到周穆王、周恭王、周懿王、周孝王、周夷王、周厉王与周宣王，历经六代七王，不断加剧周王室衰落。 周宣王千亩之战，更是彻底败光南国之师与成周八师。 直至姬宫湦继位时，周王室仅剩八百虎贲军。 姬宫湦提起往事，便是将周昭王之死，牵扯到周南诸侯国身上。 楚国横跨汉东与周南，子民又多出身楚蛮。 熊甯不敢言他，如实答道：“外臣听闻此事后，便不敢遗忘。” 姬宫湦寒声道：“楚君都邑地处汉东之地，疆域虽已延绵至周南西陲，但切莫以周南诸侯自称。” 熊甯连忙称是：“还望天子明鉴，楚君只是想替天子分忧，并无牵涉周南之心。” 姬宫湦不耐烦地挥挥手。 “回去告知楚君，往后不得再干涉周南之事。届时汉东之地，或可以其为方伯也。” 方伯，即各地诸侯之首。 姬宫湦没有明确表示任命，便是以此交换条件。 楚国助天子取周南，天子便许楚国经营汉东。 对楚国而言，无疑是对外扩张之泼天机遇。 熊甯大喜过望：“天子圣明，外臣这便返回楚国，将那假替之徒枭首示众。” 姬宫湦只是略微颔首。 待熊甯走后，太督内史冂并未发言，内史伯朙却缓缓站起身。 “楚人历来野心勃勃，必然不会满足于此！” 姬宫湦开怀大笑：“孤王亦有滔天之野心也！” 太督内史冂道：“敢问大王，以何名义取周南诸侯？” 姬宫湦道：“孤王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耶？” “何时布告天下？” “那便要看，瞿无疾何时能彻底诛灭申国。” …… 接连五日，暖阳不断。 申国持续派兵追逐龙骧军，早已疲乏不堪。 申侯眼见损耗日渐增多，便将所有甲士召回，仍以守城为要。 周南依旧寒风凛冽，却已隐隐有雪化迹象。 根据以往记载，周南大多在一月底雪化，二月迎来翻浆期，随后便可开始春耕。 去岁初雪已推迟，倘若雪化再提早，那便意味着周南有可能迎来小旱。 也有人以为，雪期虽然缩短，雪量却较往年更多。 因此，周南非但不会小旱，反而容易出小涝。 众说纷纭下，诸国卜师陆续现身，围绕旱涝进行争辩。 传延至周南百姓耳中，逐渐演化成周南即将迎来大灾祸，不是大旱便是大涝。 不等雪化，便有不少人携带家资北上避难。 趋利避害乃人之常情，传闻亦随之兴起。 只要抵达周南密林，就有专门引路人接洽。 家资颇丰者，可选择举家迁往镐京王城东市。 家资稀少者，则可按流民身份，申请入籍新国人。 至于逃遁奴隶，会先遣送至安邑女盐池，尔后再视其表现确定。 识别方式很简单，奴隶身上均有烙印标记。 鄀国旧地为周南之地北上首站，周国百姓早已络绎不绝。 即便周南诸侯派甲士拦截，亦难以阻挡。 新国人之策，新商赋，单是这两项，就足以让周南百姓蜂拥而至。 申国都邑更是人心惶惶。 每当入夜，城门便会悄然打开，不断有人趁夜色脱逃。 申侯怒不可遏，接连斩杀值守甲士，仍无法阻止。 发展到最后，就连值守甲士也会一起脱逃。 对于申国脱逃者，龙骧军非但没有追究，反而会派人送至周南密林。 姬宫湦收到邦谍密报时，申国都邑人口已不足一万五千。 周南百姓涌入王畿，将会进行筛选与归类。 继续从事商贾者，可在东市、东郭工业区与西郭禽畜场定居。 入籍新国人者，则会分散填充至各郡县农庄。 大户者分家隔居，小户者参差错落。 乡闾有严格的出行管控制度，丝毫不用担心细作混迹其中。 鳏寡孤独者徙往灵沼。 国仓坊会定期运送义粮，王城商贾亦可进行捐助，类似于前世福利院。 鳏寡再婚，便可租用农庄。孤儿成年，亦可自立门户。独者去世，则有专人安葬。 根据各郡县汇总，算上郑地与安邑，新国人数量早已超过五十万。 西周初期，王室与诸侯治下人口约为五百万。 历经二百七十载，各诸侯国不断繁衍，并逐渐融合戎狄蛮夷。 即便生产力相对落后，总人口亦超过一千万。 非大乱之世，耕地总面积与粮食亩产量，为人口增长最大制约因素。 姬宫湦推行农庄与新农具，便是从根本上促进人口良性增长。 粮多则民增，民增则兵扩，兵扩则疆域广。 就在姬宫湦耐心等待雪化时，骁骑军传来北山紧急战报。 义渠戎并未人畜饥瑾，反而粮草充足。 第150章 遭遇小挫折，破解大谜团 姞?率骁骑军出征，首战便遭遇义渠王亲卫。 义渠王显然准备充分，依托大量拒马，将骁骑军前路堵住。 姞?下令射击，义渠王亲卫则以大木板为盾。 眼见无法占到便宜，姞?只得先行退军，并在山口外安营驻扎。 是夜，义渠王发动偷袭。 幸亏姞?曾追随姬宫湦作战，提前做好防备，才化解此次危机。 勃赫为父报仇心切，趁机率兵进行反杀。 义渠王选择退守拒马阵。 勃赫无可奈何，只得利用铁制弓弩射程优势，对外层义渠兵进行点杀。 双方对峙一天一夜，战线依旧没有丝毫变化。 姞?眼见如此，只得不断尝试改变进攻方式。 雪天湿滑，火攻亦失效。 搭建战车，山地又难行。 想选择绕道敌后，义渠王早已派兵把守小径。 无奈之下，只能急报。 姬宫湦望着急报竹简，许久未能反应过来。 此前依靠低端战术，轻取骊山戎、条戎、五戎大军与姜戎。 如今义渠戎一改横冲直撞，开始施展各种战术，使姬宫湦生出时空错觉。 仿佛从西周末年，一跃进入战国时代。 太督内史冂不得其解：“莫非义渠王背后有高人指点？” 姬宫湦当即回忆：“叛徒妘椠投奔义渠王，或许是其暗中出手。” 寺人尨提醒道：“此前北山邦谍探报，叛徒妘椠已于入冬前离开义渠国。” 姬宫湦似乎察觉到关键。 “随后可有其下落？” 寺人尨道：“各郡县暗中盘查，均未发现其身影。” 一旁的内史伯朙突然开口。 “妘椠并非愚笨之徒，自然不会穿行郡县。北山之东，山道无数，皆可通行。” 北山之东，正是河西与河东，倘若妘椠往东，根本无法追查。 姬宫湦深吸一口气。 大殿陷入死寂，只有陶盆炭火在翩翩起舞。 便在这时，申后与姬宜臼突然前来觐见。 姬宫湦随口示意召见。 申后携姬宜臼进殿，见到姬宫湦神情恍惚，不禁关切起来。 “大王愁眉不展，可是征伐义渠戎战事不利？” 姬宫湦道：“此为表面尔，孤王内心深处似乎想到什么，却又难以使之串联。” 申后柔声细语：“大王越是着急，便越难想通，倒不如暂且歇息，或许就会和以往一样，突然灵光一现。” 姬宫湦舒了一口气。 “王后所言甚是！” 申后道：“吾此前觐见，是为宜臼堪舆之事。” 姬宜臼当即道：“父王，孩儿打算明日便启程，趁冰雪未化，提前进入汉中郡。” 姬宫湦颔首：“太子能有此心，孤心甚慰也。” 姬宜臼道：“父王开疆拓土，孩儿自然也要紧随其后。” “一应事物，可准备妥当？” “多谢父王关心，孩儿已命阿夔前往东市购置，黄昏前便能购齐。” 姬宫湦听到“东市”二字，瞬间眼前一亮，旋即恍然大悟，忍不住哈哈大笑。 “孤王总算想通了！” 众人顿时有些茫然，申后连忙关切地询问。 “大王想通何事？” 姬宫湦走到堪舆图前：“孤王已经知道妘椠身处何地，一切谜团均已解开。” 此前，东市粮价暴跌。 周南之乱只是诱因，实则背后是妘椠在布局。 妘椠逃亡至义渠国后，便结合姬宫湦此前作战模式，教导义渠王如何作战。 紧接着，便东出中原。 妘椠暗中找到卫侯和，二人一拍即合，正式制定反叛计划。 拥立姬余臣为傀儡天子，取代幡然醒悟的姬宫湦。 为使计划顺利实施，他们先将姬余臣藏在卫国，随后四处勾结。 趁周南之乱，不遗余力地将粮食运往东市，目的便是趁机向义渠戎供应粮食。 陆运耗费巨大，而且容易被截获。水运却可以贯通泾渭，直抵北山之麓。 即便会资敌，也很划算。 极有可能，河西之地的大荔戎也参与其中。 当时，姬宫湦等人忙于稳住纸币，根本无暇顾及粮食流动去向。 等到开春之后，义渠戎便能提前整军南下。 倘若骁骑军准备不足，遭遇挫败，义渠戎就会直奔镐京王城。 宋使皇甫蠡与齐国粮商崔仲白等人，将会与义渠戎里应外合。 大荔戎亦会悍然起兵，切断玄甲军与龙骧军回援通道。 届时关中大乱，只需散播谣言，说姬宫湦驾崩，太子姬宜臼惨死，卫侯和便可名正言顺拥立姬余臣。 最后，新天子定都洛邑。 卫侯和将以复仇为名，接管龙骧军与玄甲军，号召天下诸侯，重新夺回关中王畿。 天下诸侯肯定不愿出兵，义渠戎与大荔戎则会顺利瓜分关中。 纵观整个计划，与史书所载平王东迁极其相似。 姬余臣不费吹灰之力当上天子，不用再去苦寒之地受罪。 卫侯和只需供应粮食，不费一兵一卒，便成为周王朝实际掌控者。 妘椠除完成报复外，更有可能一跃成为诸侯。 义渠戎与大荔戎得到关中，宋国、齐国等诸侯也会获益颇丰。 至于鲁侯称这位忠臣，自然会选择置身事外， 前世史书中，犬戎攻破镐京时，鲁国便是如此。 后来更是出现鼎鼎大名的圣人后裔，在历史长河遥遥领跪两千年。 不得不说，计划很宏大，却忽视最大变数。 姬宫湦并非周幽王。 龙骧军已立于不败之地，玄甲军则盘踞周南密林与风陵渡，此外尚有郑地锐士营。 即便大荔戎倾巢而出，也无法切断东面通道。 西陲诸戎由天狼军周旋，镐京有羽林军与虎贲军戍卫。 骁骑军更是抢先出手，迫使义渠戎转攻为守。 卫侯和与妘椠之谋，犹如空中楼阁，看上去很完美，却不能落地。 姬宫湦耐心分析完，大殿再度陷入一片死寂。 姬宜臼率先道：“父王既已识破卫侯和阴谋，应当立即派斧钺甲士，缉拿宋使皇甫蠡、崔仲白、鲁侯称等一众叛贼。” 姬宫湦却摇摇头：“均无实证，难以服众也。” 内史伯朙道：“大王自诩暴君，无需服众。” 太督内史冂瞪了长子一眼：“倘若如此，大王之威信必将荡然无存。” 申后也道：“当徐徐图之。” 姬宫湦已有计策：“传孤王命令，正式发兵讨灭大荔戎，尽收其地，置河西郡。” 第151章 绕义渠腹地，奔大荔前线 太督内史冂忙问：“大王欲让何人领兵出征？” 姬宫湦望向周南密林。 “调一千玄甲军，会同两千羽林军，孤王要亲征大荔戎！” 妫子骘忙道：“雨雪泥泞，末将愿率军出征。” 太督内史冂也劝谏：“战事即将四起，大王应坐镇王城，震慑一众宵小。” 姬宫湦解释：“孤王领兵亲征，便是要让一众宵小主动现身，随后将其一网打尽。” 内史伯朙脱口而出：“大王是假意亲征？” 姬宫湦笑道：“亲征自然是真，孤王却可以提早返回王城。” 谋定而后动！ 次日清晨，姬宫湦再度颁发王命诏书。 正式于渭水下游置河西郡，收治郑地疆域，同时亲征大荔戎。 消息传出后，王城很快汇聚大量新国人。 姬宫湦一袭深黑铁甲。 五名亲卫伴随左右，妫子骘于前方开路，两千羽林军则在后方紧随。 姬宫湦高举右手，作出比六手势，围观国人纷纷效仿。 “大王万年！大周万年！” 途经诸侯临时行苑与各国驻使馆前，呼喊声尤为激烈。 鲁侯称与宋使皇甫蠡等人，纷纷驻足观望。 不远处，寺人尨早已改换容貌，命心腹悄然潜入人群之中。 王师出城后，依次登上战船，尔后顺流东下。 战船游弋，抵达郑地河段，已是次日破晓。 河西造船厂对岸，经略使子僦早已等候多时。 讨伐密令昨日上午抵达，子僦便命人在对岸搭建临时营帐。 一千玄甲军几乎同时抵达，新军粮亦悉数到位。 姬宫湦当即下令，全体将士先饱餐一顿。 此前骁骑军突然攻打义渠戎，大荔戎收到消息后，便第一时间整军备战。 昨日河岸出现营帐，大荔戎随即建造防御工事。 据河东邦谍营最新探明，大荔戎防御工事与义渠戎相差无几。 均是铺排大量拒马，并在脚下放置大量木板。 无论战车、骑兵、弓弩兵亦或步兵，想要突破战线，均要付出惨痛代价。 姬宫湦在行船途中，早已想好解决对策。 三千甲士饱餐后，每人携带四斤新军粮与一斤肉干，满足十日所需。 随后兵分两路。 妫子骘率一千玄甲军，往东迂回至北山后方，直取义渠戎腹地。 姬宫湦则领两千羽林军，直奔大荔戎前线。 午后时分，玄甲军便进入关中泽卤之地，羽林军则顺利抵近大荔戎营地。 大荔戎得知天子亲征，早已将营地聚成圆阵，外层布置多重拒马。 宽约百步，宛如圆环。 姬宫湦并没有急于冲锋，而是选择在五里外安营扎寨。 羽林军以新兵为主，大多从未历经沙场锤炼。 安营扎寨，便是第一步。 藤渠与藤溪兄弟二人为副将，各领五百魁梧甲士左右戒备。 姬宫湦亲自指挥，搭建辕门、拒马与营帐等。 大荔戎摸不清王师意图，便派小股戎兵前来试探。 刚走近百步射程，迎面便是一阵铁簇箭雨。 小股戎兵死伤惨重，仅有三人负伤逃脱，其余皆变成箭下亡魂。 临近黄昏，大荔戎便装模作样地派使者前来。 大荔戎使者虽为戎狄装扮，开口却是纯正的洛邑口音。 “周王为何无故兴师，犯我大荔疆域，扰我大荔子民？” 姬宫湦大笑：“河西本就是王畿之地，与尔等戎狄何干，竟敢妄自称疆域？” 大荔戎使者道：“过往不可论也。若要论过往，周人亦是戎狄所化。伐灭殷商，方才有霸占王畿之地。” “使者倒是熟知我大周。” “吾自幼便居于洛邑，自然知晓周人之来历。” “使者可知，孤王乃暴君？” “略有耳闻也。” 姬宫湦悠悠道：“既然过往不可论，孤王剿灭大荔戎后，亦不可论也。” 大荔戎使者顿了顿，随后仰头侧面，高声宣称。 “我大荔附庸部族过百数，坐拥十万之众，麾下勇士上万名。周王所领仅千余甲士，何敢言谈剿灭我大荔？” “尔之虚言，尔会信否？” “周王不妨一试。” “孤王昔日轻取五戎大军，其中便有不少大荔戎兵，何须费时再试？” “此一时彼一时也，周王击败五戎大军，皆因勃丁中途背叛。” 姬宫湦道：“时运本就是疆场获胜关键之一。孤王时运向来不错，尔等派兵前来就是，何须如此浪费唇舌？” 大荔戎使者道：“那便明日午时，于两军营帐之间，一战定胜负如何？” 姬宫湦摇头：“不如何！” “此乃周礼所定征战之法，莫非周王不欲遵从耶？” “戎狄劫掠时，何曾遵礼？” “我大荔早已今非昔比。” 姬宫湦十分不耐烦：“尔等今非昔比，此前罪孽便可消除么？口舌之争不过虚耗，尔携戎兵尸首归营便是！” 大荔戎使者还想开口，亲卫黑犀与灰貅便作势驱赶，吓得大荔戎使者落荒而逃。 傍晚时分，有数十戎兵徒手前来收尸。 羽林军遵照姬宫湦军令，并未进行射击。 戎兵收走同伴尸首后，原地留下一封宣战书。 姬宫湦命人取来，粗略看了一眼，便忍俊不禁。 大荔王自称部众二十余万人，善战勇士超过八万名。 倘若周王不惧，便定于明日午时展开对决。 如周王惧怕大荔勇士，可退兵至对岸，往后双方将以渭水为界。 姬宫湦找来军中识字者，给大荔王简单回书。 “明日寒冷，七日后再战！” 书信由亲卫藤渠抛投。 次日清晨，大荔王回信。 “周人竟如此孱弱乎？大荔国粮仓充实，周王何不尽早退走，以免周人徒增死伤？” 姬宫湦回道：“非周人孱弱，而是周王仁德，给大荔戎兵多活几日。如愿归降者，可享良田百亩，纸币一万铢。” 大荔王回：“周人若愿归降，赐牛羊十头。” …… 二人彼此回复，不知不觉，便已过去五日。 北山终于传来捷报。 妫子骘率一千玄甲军，成功绕到义渠戎后方。 义渠王将青壮聚于山口前线，后方均为老弱妇孺，根本无法抵挡。 玄甲军并未肆意杀戮，而是纵火焚烧义渠部落营地。 第152章 北山划草场，河西定疆域 义渠戎老弱妇孺无力救火，又不敢上前阻拦，只能眼睁睁看着部落营地被焚毁。 玄甲军也不逗留，快速前往下一个部落营地。 义渠王收到急报后，正欲回军救援，骁骑军却趁势压上。 两军虽然没有正式交锋，却让义渠王陷入进退两难境地。 倘若选择率军回援，辛苦构筑防线便会告破，骁骑军亦会趁势追击。 继续坚守，放任后方被焚毁，麾下戎兵必然会士气大跌。 届时玄甲军从后方杀到，又将是腹背受敌。 无奈之下，义渠王只能选择分兵，派两千戎兵回援，余下戎兵继续坚守防线。 等戎兵赶回部落营地，玄甲军早已做好迎战准备。 双方就此展开厮杀。 玄甲军凭借兵器铠甲优势，轻松将两千戎兵击溃。 斩首七百级，重伤千余。 义渠部落营地大乱，大量戎人仓皇北逃。 妫子骘调转方向，取道南下，直奔义渠戎山口防线后方。 义渠王只得收缩兵力防守。 姞?看准时机，不断派兵前去消磨义渠防线。 作战方式颇为简单，先用弓弩将带绳铁爪钩射向拒马， 随后拉动麻绳，将拒马拖拽回来，收为己用。 义渠王很快想出应对之策，派兵将拒马捆扎成排。 骁骑军改用马匹拖拽，使得拒马乱作一团。 互相拉扯时，妫子骘率一千玄甲军赶到。 玄甲军以圆木开道，直接向义渠戎营帐冲锋。 义渠王眼见大势已去，便想率亲卫突围。 勃赫自然不会心慈手软，率部长驱直入，将义渠王击杀，成功为父报仇。 义渠戎兵归降者无数！ 姞?并未率骁骑军继续北上，而是肃清北山残余戎人。 遵照姬宫湦密令，以义渠俘虏为苦役，将北山渐次划分成五千亩草场。 北山水草丰茂，虽然可以开垦耕地，却需数年时间才能变成熟地。 而且高原山多地寒，粮食产量极为有限。 周南与荆楚等地，才是未来的粮食主产区。 再往南方，便是前世的湖广与岭南，此时仍是原始丛林。 湿瘴横生，毒虫遍布，只有少量蛮越人出没。 北域则不同，多以草原为主，亦有不少树木生长。 在北山设置草场，可不断往北开疆拓土，进取河套之地。 草场将依托山川地形，在边界修筑简易围栏。 参照农庄出租模式，征召各郡新国人前去放牧戍边。 凡愿意迁入者，奖励纸币十万铢，用于购买粮食物资与牲畜羽禽。 遭遇外敌袭扰时，需派青壮参与前线作战。 消息传出后，各郡纷纷出现响应者，甚至有义渠戎附庸部落主动南下投降。 …… 击杀义渠王后，妫子骘领一千玄甲军，勃赫率一千骁骑军，取道泽卤之地，前往河西增援。 姬宫湦与大荔王仍在僵持。 羽林军有箭矢优势，后方又源源不断运来新军粮与拒马。 大荔王曾数次派兵夜袭，结果均损失惨重。 羽林军并不追击，而是选择在营中继续编织大麻绳。 等妫子骘与勃赫赶到时，已是一月十日旬末。 勃赫深谙戎狄底细：“启禀大王，大荔戎虽不缺粮食，草料却已难以为继。” 妫子骘也道：“如今四千王师已齐聚，大王可下令攻而取之。” 姬宫湦慢悠悠道：“我军立于不败之地，更需考虑如何获取更大利益。” 妫子骘不解：“北山已归大周，泽卤之地在握，河西之地岂非大利？” 姬宫湦走到堪舆图前。 “上述之地均为关中也，本就王畿所属，非孤王所图之大利。” 妫子骘忙问：“莫非是为清除王城叛逆？” 姬宫湦摇摇头：“孤王率军亲征，其等似乎意识到阴谋败露，均选择蛰伏不动。” “继续僵持，损耗过大也。” “大荔戎之北，尚存莘、梁、韩等诸侯国，均已许久未曾朝贡。” 妫子骘瞬间恍然：“大王欲以大荔戎乱其国？” 姬宫湦只是淡然一笑。 “孤王既置河西郡，便需囊括河西每一寸疆土。” 莘国，又称有莘国。 地处前世汉中合阳，夏后启曾封支族于莘，此后便为姒姓传国。 殷商贤相伊尹曾躬耕于此，周室三母之太姒便生于莘国。 太姒生周武王，武王灭商后，莘国成畿内异姓诸侯国。 历经二百七十载，莘国早已物是人非。 虽百年未曾朝贡周王室，却因太姒缘故，得以偏安一隅。 梁国则是周宣王所封。 宣王四年，任命赢仲为大夫，率军攻打西戎。 赢仲战死疆场后，长子赢其继位西陲大夫，即史载秦庄公赵其。 周宣王感念赢仲一门忠勇，封赢仲次子赢康为梁伯。 梁国以夏阳梁山为都邑，是为嬴姓梁氏。 赢康如今已年迈，梁国现由其子梁辀当政。 自周宣王驾崩，姬宫湦继位，梁国便不再朝贡。 此时之韩国为古韩国。 古韩国为姬姓侯爵国，始封于武王第五子韩侯。 韩侯后裔世居夏阳西北，其国弱小而自大，亦不再朝贡周天子。 莘、梁、韩等三国均有断朝之罪，姬宫湦却不打算直接攻灭其国，而是利用大荔戎。 大荔戎所图，不过利益。 姬宫湦假借亲征，派玄甲军绕道义渠戎腹地，继而诛杀义渠王，成功夺下北山牧场。 消息传至大荔王耳中。 眼看王师完成增兵，大荔王开始有些犯难。 卫侯和约定之期尚远，义渠戎残部仓皇北逃。 局势陡然生变，大荔王不得不改变策略，再度派遣使者。 姬宫湦毫不犹豫地拒绝，并放言只与大荔王面谈。 大荔王倒是痛快，当即启程前往阵前相会。 姬宫湦携带勃赫与五名亲卫，抵达约定地点时，大荔王早已提前等候。 大荔王亦携带几名心腹。 二人间隔五丈，简单照面后，便开始谈判。 大荔王道：“大荔国向来安分，从未掠夺周王货船。” 姬宫湦冷笑：“此前进犯渭北之五戎大军，便有尔等大荔之戎。” 大荔王道：“吾受犬戎旧王蛊惑，损兵折将后，便无欲与周王为敌。” 姬宫湦反问：“尔此番勾结周室叛贼，又作何解释？” 大荔王明显一愣，旋即道：“周王何出此言？” 姬宫湦大笑：“尔欲重蹈五戎大军之覆辙乎？” 第153章 周王谋河东，大荔灭三国 大荔王一时语塞。 五戎大军，仅剩二戎。 姜戎被王畿镇北营所灭，绲戎被犬戎所灭，犬戎又被义渠戎所灭。 如今义渠戎残部北逃，唯有大荔戎盘踞河西之地。 姬宫湦接着道：“兵戎所至，无非图利尔！” 大荔王再次错愕：“不知周王意下如何？” 姬宫湦指了指勃赫。 “尔可识得此为何人？” 大荔王摇摇头：“不识。” “此为犬戎王勃丁之子勃赫，现为孤王麾下骁骑军校尉。” “竟然是他？” “几日前，勃赫亲手斩杀义渠王，替父报仇。” “其人虽然年少，却不失为真壮士也。” 姬宫湦话锋一转：“周犬之盟，尔应当有所耳闻。” 大荔王似乎明白什么。 “据吾所知，周犬结盟后，便弭兵通商。勃丁战死后，周王更是尽数收容犬戎遗民。” 姬宫湦坦言：“尔可愿与孤王结周荔之盟？” 大荔王顿时面露喜色：“周王此话当真？” “孤王之言，何曾有假？” “吾自然愿意结盟。” “那便不用遮掩，孤王欲尽取河西之地。尔等迁徙之前，需派兵灭莘、梁、韩等河西诸侯国。” “河西乃大荔根基……” “河西事成之后，孤王会暗中助尔夺取河东半数之地。河东之富庶，尔应当明白。” “这属实过于……” 姬宫湦清了清嗓子：“往后孤王将待大荔如犬国，弭兵通商，互为后盾。” 大荔王犹豫道：“河东诸国，非吾所能争雄。” 姬宫湦大笑：“孤王可以代尔操练，亦可供应粮草，甚至暗中借兵。唯一原则，所有战事必须以大荔之名。” 大荔王忙问：“周王欲以大荔为灭国利器？” “没错！” “此与附庸何异？” “孤王所允大荔之疆域内，凡事皆有尔自行管治，孤王绝不干涉。” “若是外敌侵犯大荔，周王亦会袖手旁观？” “尔若求援，孤王便视利相帮。只要好处足够大，孤王率军亲征亦无不可。” 只讲实际利益，不谈仁义礼法与恩怨情谊。 这便是姬宫湦谈判准则。 大荔王沉思片刻：“大荔能取河东多少疆土？” “大河以东，孤峰山以北，稷王山以西，皆为尔等所有。” 姬宫湦所指区域，地处汾水下游，前世称河津与万荣二地，如今为冀国与耿国都邑所在。 面积与大荔戎现有疆域相当，土壤却更为肥沃，且背靠脊骨山与大河龙门渡。 大荔王深吸一口气：“晋国必然不会应允。” 姬宫湦笑道：“孤王应允便可，晋国内乱方歇，很快便会迎来外敌。” 大荔王瞬间明白所有。 “周荔瓜分河东之地，周王不愧为周王也！” “尔等需更改国名，往后便叫稷戎如何？” “周王所授，吾当用之。” …… 次日清晨，天降细雨雪。 大荔王亲率五千戎兵，会同二千神秘勇士，各自携带两斤新军粮，直奔莘国而去。 两地间隔百二十里。 没有辎重拖累，黄昏时分，大荔王便顺利抵达莘国都邑外。 莘国人突见戎狄大军，急忙敲锣打鼓警示。 放在以往，戎狄均会等到春耕时节，才大举前来劫掠。 莘国都邑虽坚固，此时却措手不及，根本来不及整军备战。 大荔王直接发动猛攻。 天黑之前，莘国便沦陷。 国中卿士贵族悉数被斩杀，府库钱粮亦被洗劫一空。 大荔王遵照秘密约定，将莘国子民往南驱赶。 与此同时，大荔戎部族则从后方赶来，暂时迁居莘国都邑。 又一日，雨雪初歇。 大荔王继续率军北上，午时便临近梁国都邑。 梁国地处莘韩两国之间，此前鲜有犬戎前来劫掠，便没有专心修筑城防。 国中甲士更是松懈，只有数百在城头驻守。 冬日作战，过于超脱。 大荔戎猛然冲锋，梁国甲士很快便丢盔弃甲。 大荔王依旧故技重施。 剿灭卿士贵族，洗劫府库钱粮，驱赶梁国遗民。 大荔王并未停歇，留下一千戎兵驻守，便率军继续北上。 韩梁两国相距不到二十里。 梁国被灭，消息刚传至韩国都邑，大荔王便随即出现韩国甲士视野。 韩国时有遭受北边鬼方劫掠，故而反应较为迅速。 等大荔王抵近韩国都邑，城门早已紧闭，城头甲士亦持戈戒备。 大荔王先派五百勇士冲锋，结果折损大半。 幸亏神秘勇士赶制临时冲车，才顺利攻破韩国都邑城门。 韩国卿士贵族纷纷归降，主动献上府库钱粮。 大荔王先将其等绑缚，随后驱赶韩国子民。 结果不等戎兵动手，韩国子民便疯狂往南逃遁，速度远超戎兵步伐。 等韩国都邑再无子民，大荔王便将韩国卿士贵族悉数枭首。 至此，大荔王成功实现二日灭三国壮举。 至于神秘勇士作用如何，便不为世人所知。 随后两日，大荔戎悉数迁往韩国故邑，尔后厉兵秣兵，准备渡过大河。 …… 莘国、梁国与韩国接连被灭，大批子民往南逃难。 消息很快传至四方。 大河仍在结冰，河东诸侯国惊骇之余，纷纷整军备战。 王畿更是一片哗然。 天子亲征大荔戎，大荔王往北逃窜，顺手将攻灭莘国、梁国与韩国。 无论从何种角度去看，均显得十分蹊跷。 天子王命诏书随后传来。 王师已成功夺取大荔戎旧地，此刻正在收治三国遗民，同时发兵莘国故邑。 为避免生灵涂炭，王师将会有序推进战线。 三国遗民则有三个选择。 其一，自行前往河东之地，亦或成周洛邑，王师将提供三日之粮。 其二，入籍新国人，分散填充至各郡县，需为普通国人或奴隶。 其三，主动前往河东工业区，与周南避战者身份等同。 至于莘国、梁国与韩国。 宗庙已毁，社稷已灭，传祀已断，子嗣已绝。 犹如鄀国一般，国号已无继续存在之必要。 姬宫湦在前线闲逛时，邦谍密使终于传来消息。 宋使皇甫蠡突然拜会鲁侯称，二人短暂会晤过后，鲁侯称便正式递交回国奏疏。 第154章 设置河西郡，敲定纳贤策 太常姬黁接到鲁侯称奏疏，当即依照姬宫湦密令，为鲁侯称设宴送行。 宋使皇甫蠡已然意识到计划失败，便选择继续蛰伏。 崔仲白与角人六指相会。 崔仲白自称，未来将专心经营东海坊，是以将自家粮铺出售。 角人六指当即出资，全面接管崔仲白名下产业。 具体交易数额不得而知。 崔仲白收到真金后，当即前往太辎属寮，一口气缴纳五年租赋。 随后大肆雇佣工匠，开始在东海坊大兴土木。 未来经营何业尚无消息，只知其房屋颇为大气奢华。 角人六指间接垄断粮市。 国仓坊兑换普通粮食，仍以黍米、小麦与水稻为主。 角人六指调整重心，改以精粮米面为主业。 其在畿外十六坊有五间大铺，分别挂牌贩卖菽豆、豆粉、稻米、米粉与面粉。 价格虽然较高，却省去碾磨工序，很快吸引一大批顾客。 姬宫湦乐见于此。 只要有助于纸币流通，便能加速东市繁荣。 市赋方为东市根本，东市则是筹粮要道。 每收取一铢市赋，便意味有半斤粮食真正归属府库。 纸币流向畿外一铢，也相当于增加半斤储粮。 市赋越多，粮食便越多。 纸币扩散，粮食便聚集。 只要不断攀爬科技树，及时回收纸币，维持市面保有量，便能掌控经济基本盘。 往后通过货币战争，便可以轻松掠夺财富。 …… 一月十八日，韩国都邑。 大荔王率军越过大河龙门渡，直扑冀国都邑。 冀国甲士颇为骁勇，依托城墙殊死抵抗。 大荔王再次使用冲车，很快便成功攻破城门。 等耿国援军赶到，冀国都邑已经沦陷，卿士贵族亦被悉数屠灭。 耿国为姬姓子爵小国，甲士亦不过千人。 眼见大荔戎兵气势高昂，耿国国君急忙选择率军回撤。 大荔王入主冀国后，正式对外宣告成立稷国，并以冀国都邑为王城。 河东之地，王师将战线持续往北推进。 在双方默契的配合下，兵不血刃拿下莘国、梁国与韩国旧邑。 姬宫湦正式颁布王命诏书。 于河西之地置河西郡，治下设郑邑、荔邑、北洛、莘邑、韩原、澂城等六县。 与此同时，增设北山、姜城与绲城三县，归属泾水郡辖制。 至此，关中四郡落定。 东为河西郡六县，南为骊山郡八县，西为西岐郡七县，北为泾水郡七县。 附加汉中郡六县，南阳郡鄀邑县，姬宫湦所控疆域，已达六郡三十五县。 除此之外，还有安邑女盐池之河东盐田堡。 伴随天气逐渐转暖。 玄甲军抵达大河沿岸，便以凌汛将至为由，选择要地驻扎。 妫子骘留守善后，姬宫湦则率羽林军凯旋。 …… 王城大殿，异常热闹。 姬宫湦坐在长榻上，耐心等候斧钺甲士报信。 太督内史冂与太常姬黁对饮，太史铣与内史伯朙正核对典籍。 太仓姬綦与太辎姜濉在小声讨论，时不时撰写竹简上呈。 驿站系统逐渐铺开，新郡县亦需缓慢消化。 遵照以往历法，一月下旬雪化，二月上旬翻浆，下旬开始春耕。 这段时间，正好可以优化调整各郡属官。 伴随斧钺甲士高声吟唱，前郑伯姬友、太史伯阳父、弭国公姬翉、彤伯姬酴等人依次进殿。 疆域猛然扩大，治理人才稀缺，已成姬宫湦另一大难题。 为此，各郡县不得不启用大量旧卿士贵族。 姬宫湦明白，当前最缺乏人才选拔渠道，尤其各类文臣。 西周之时，卿士贵族完全垄断知识传播渠道。 识字者本就极其稀缺，灭王畿诸侯国时又有部分丧生。 姬友等人年事渐高，根本不足以长期支撑。 如何快速补充新生力量，已困扰姬宫湦许久。 等到大殿济济一堂，姬宫湦清了清嗓子。 “孤王召诸位前来，只为一事，如何填补各郡县空缺？” 太常姬黁率先道：“启禀大王，可遵照惯例，在王室公族中挑选。” 姬宫湦摇摇头：“王室公族之才屈指可数也。” 姬友道：“依臣愚见，可让群臣举荐，再由大王视其才能委命。” 姬宫湦不置可否：“此亦不失为一种方式。” 太督内史冂当即表示反对。 “群臣举荐，必然会滋生党朋，且助长敛财之风，并非长久之策也。” 姬宫湦意味深长道：“莫非太督已有良策？” 太督内史冂答：“尚无！” 众人不禁低声交谈。 过了许久，太史伯阳父才道：“大王可效仿先王，寻访各地贤良之士。” 姬宫湦叹道：“诸位便是贤良之士，孤王所需，乃治理郡县之才也。” 众人纷纷沉默。 从古至今，皆以宗族血脉进行分封委任。 猛然推行郡县制，早已超脱众人思维范畴。 太辎姜濉突然打破冷清。 “臣以为，新国人中不乏人才，但几乎没有展现余地，是以埋没于众。” 姜濉此前只是东郭小粮堆掌仓，类似于前世仓库管理员。 如今高居太辎之位，不仅将东市打理得井井有条，东郭工业区与西郭畜禽场更是秩序稳定，连同各郡县市集，也是颇有声色。 姬宫湦颔首：“便是如此。” 太辎姜濉继续道：“臣为申侯妻弟，曾在申国居住数载，发现一策可行。” “是何良策？” “此前申侯陡然变强，盖因申侯来者不拒。无论野人奴隶，亦或各国商贾，只要有才干，申侯便会亲自接见。” 姬宫湦若有所思：“宋商子璅便是如此，对申侯不惜以性命相报！” 太辎姜濉归纳：“大王可颁布王命诏书，敞开殿门，不问出身，招纳贤良，必然会有心怀大志者前来效命。” 姬宫湦清了清嗓子：“若依太辎之策执办，诸位可有异议？” 太督内史冂挺身而出：“若有叛贼奸细混入其中，届时该如何应对？” 姬宫湦顿时想起水工郑国。 起初便是韩国奸细，结果帮秦国挖通郑国渠，使关中平原尽数成为沃土。 秦国正是因为郑国渠，彻底解决粮食问题，顺利实现出东。 “叛贼奸细若能为孤王所用，岂非绝佳之策？” 太督内史冂不解：“奸细有所图谋，岂能委以重任？” 第155章 招贤纳士令，稀奇古怪人 姬宫湦意味深长道：“现今之朝堂，弃暗投明者，不在少数也。” 太辎姜濉、太博祭公墩、校尉勃赫、督造使苏骋等人，此前皆属敌方阵型。 就连太牧虢石父，如今也老老实实在犬丘牧马。 殿内众人早已计穷策短，便不再出言反对。 姬宫湦很快梳理清楚脉络。 姬友调任汉中郡太守，太史伯阳父调任西岐郡太守。擢升姬翉为骊山郡太守，擢升姬酴为泾水郡太守，擢升子僦为河西郡太守。 南阳郡尚未成型，暂时由瞿无疾实行军管。 五名太守，过半已年迈。 招贤纳士令随即公布。 无论是何出身，不管是否识字，只要自觉拥有才能，便可以前往宫门应征。 通过虎贲军初筛后，即可面见天子展示才能。 …… 次日，宫门人潮涌动。 姬宫湦特意摆驾宫门城楼，以表示对招贤纳士令之重视。 虎贲军初筛准则有三。 其一，必须有执事之躯，言语不灵与行动不便者暂时不在此列。 其二，完整诵读六志，并能提出相应见解。 其三，可简单描述自身执事之能，作为重要参照。 伴随一声铜锣敲响，一名赤膊大汉便抢先冲到妫子骘跟前。 此时冰雪尚未开始消退，其却浑然不觉。 赤膊大汉朝妫子骘抱拳施礼，接着嘿嘿一笑。 “吾乃野人也，现在东市肉铺打杂，掌仓称吾为宰甲，吾便叫宰甲！” 围观者哄堂大笑。 妫子骘却颔首：“请诵读六志，并加以解释。” 宰甲流利地背完：“在下以为，六志很好！” 围观者顿时笑成一片。 妫子骘问：“尔有何执事之能，亦或远大之志？” 宰甲道：“吾善于宰肉，掌仓时常称赞，每日吃食均为别人双份也。” 围观者笑得更大声。 妫子骘轻咳一声：“此非执事之能，而是一技之长，不在此次招贤纳士令范围。待大王征召各类匠人，届时尔再前来罢。” 宰甲却道：“但凡牲畜，吾观其外形，便知其大约重量。其余事物，亦可徒手准确掂量。” 妫子骘命人牵来一头黑驴，并搬出铜制秤砣。 “尔若能猜中，便可觐见。” 宰甲走近黑驴，简单环视一圈，很快便有了答案。 “此驴为四百一十五斤。” 虎贲甲士当即称量，横木果真保持平衡。 妫子骘满意道：“来人，将宰甲请至城楼觐见。” 宰甲大喜：“多谢！” 围观众人再也笑不出声。 准确目测物体重量，早已远超常人之所能。 此前之阵阵嘲笑，反倒像是在嘲笑自身无知。 宰甲跟随甲士走上城楼，见到姬宫湦身影，立即跪地行礼。 “小的宰甲，叩见大王！” 姬宫湦颇为满意：“无需行此重礼，起身说话罢。” “多谢大王！” “若任尔选择，欲司何职？” 宰甲不假思索道：“小的无知，但凭大王吩咐。” 姬宫湦颔首：“尔便前往太辎属寮，由太辎姜濉授予相应司职。” 宰甲大喜：“再次多谢大王，小的这就回去告知掌仓。” 姬宫湦笑问：“尔此番前来应征，掌仓可知？” 宰甲挠了挠头：“便是掌仓让小的前来，说是即便选不上，也可传扬肉铺之名。” 姬宫湦顿时眼前一亮。 “尔这就回去告知掌仓，孤王命其前来觐见。” 宰甲忙道：“掌仓为人和善，必然不会强留小的，请大王不要责罚。” 姬宫湦笑道：“尔倒是知恩图报，孤王只是觉得，掌仓亦有大才，或可同时委以重任。” 宰甲只觉天花乱坠：“大王此言当真？” 姬宫湦明确道：“王无虚言，尔入太辎属寮，至于掌仓，则在其觐见后再定。” 宰甲激动地接连跪拜。 待宰甲退下后，第二名应征者便被带上城楼。出乎姬宫湦意料，对方是一名中年女子。 中年女子虽衣着普通，眉宇却携带一股无名之气，让人忍不住暗生敬佩。 “小女姜魏氏，拜见大王。” 姬宫湦接连发问：“尔出身何地，本名为何？” 中年女子答：“小女乃魏国支族之女魏姝，亡夫为焦国支族之子姜栎。” 姬宫湦忙问：“尔已丧夫？” 魏姝丝毫没有隐瞒。 五年前，其夫君姜栎曾劝谏焦国国君，结果反被定为死罪。 夫家一脉就此毁灭，魏姝亦被贬为奴身。 后魏姝母舅途径焦国，得知此事后，重金将魏姝赎出。 魏姝已孑然一身，索性便追随母舅来到东市，贩卖魏国布帛。 姬宫湦听到此处，一个熟悉的名字脱口而出。 “尔之母舅可是禽奇？” 魏姝倍感诧异：“大王竟然识得小女母舅？” 姬宫湦道：“孤王曾听公子晨提起，魏国布帛商禽奇乃可信之人。” “母舅亦曾提及公子晨，却未言其为大王心腹。” “尔若有所长，亦可成为孤王之心腹也。” 魏姝简略道：“小女为奴时，曾学畜牧之术。寄居东市，亦得算学皮毛。” 姬宫湦颔首：“孤王于北山新置犬城县，划草场而行畜牧，尔可愿前往效命？” “小女愿往。” “孤王便任命尔为犬城县令，执办一县之事。” “启禀大王，小女不敢。” “为何？” “从古至今，未曾闻女子可以司职一方也。” “尔便是首位。” 魏姝犹豫不定：“小女未曾建功，着实不敢。” 姬宫湦道：“王师之中，亦有女将也。孤王用人并不避忌，有能者便可居之。尔若胜任，孤王加以重用。尔若无成，孤王便会革除。” 魏姝深吸一口气：“大王言及于此，小女愿放胆一试。” 姬宫湦当即命内史伯朙撰写诏书，同时将犬城县令印章交与魏姝。 泾水郡太守姬酴尚在王城，届时便由其亲自携魏姝赴任。 交割完手续后，第三位应征者接踵而至。 姬宫湦定眼一看，对方模样险些让其笑出声。 中年男子，锃亮天灵盖，腰悬小肚腩，手捧缺角陶碗，就差脖子挂上一串佛珠。 “小的李彘，拜见大王。” 姬宫湦笑问：“尔叫李治，可是治世之治？” 李彘答：“回大王，乃豚彘之彘，即野生之豚。” 第156章 李彘复仇志，赵开虎狼心 姬宫湦曾特别留意。 如今所处之西周，猪分两种，家猪为豚，野猪为彘，豕、豨等称呼鲜有人用。 “尔之姓名，可是自取？” 李彘道：“启禀大王，小的出生之时，恰好父亲狩得一彘，便以彘为名。” 姬宫湦笑问：“何处出生？” “大散关之东，南山腹地。” “父母尚在？” “去岁陆浑戎攻灭散国，其等皆惨遭戎兵屠戮，吾便削发明志，誓报父母之仇。” “尔欲如何复仇？” 李彘道：“小的若能施展才能，助大王剿灭陆浑戎，便算复仇也。” 姬宫湦忍俊不禁：“这倒也是，尔有何才能？” 李彘突然吹起口哨。 声音宛如杜鹃，不一会儿便引来远处杜鹃回应。 紧接着，李彘模拟深山鹿鸣，使人身临其境。 “启禀大王，小的可重现山中鸟兽鸣叫。” 姬宫湦眉头轻蹙：“孤王乃征召执事之臣，此等才能有何用处？” 李彘却道：“除重现鸟兽鸣叫外，小的亦善于追踪野兽。” “尔倒是适合从军。” “此二者，皆为雕虫小技。” “哦？” “大王果然耐心和善，不愧为仁德爱才之君！” 原来是喜欢卖关子的怪才，姬宫湦早已见怪不怪。 “孤王乃暴君。” 李彘郑重顿首：“小的有一策，可助大王越过陇山，轻取陆浑戎。” “尔有何计策？” “驱羊吞草，驱狼吞羊，驱虎吞狼，驱赵吞虎，驱甲吞赵。” “前三者孤王早已实施，后二者是为何意？” “赵者，西陲大夫赢姓赵开也。甲者，大王麾下王师也。” 姬宫湦大笑：“赵开率部族镇守汧邑，乃西岐郡之西北屏障。” 李彘却认真分析起来。 赵开道：“其嫁妹于戎主，乃勾结戎狄也。以汧邑建秦都，乃图谋甚大也。坐视西岐叛乱，乃不事忠王也。” 姬宫湦笑道：“汧邑戎狄环伺，秦地亦战乱不断，赵开其行，不过存族之举尔。” 李彘又道：“去岁初，赵开之兄世父曾陷入戎狄之手，随后又获释放。” 姬宫湦重生前一个月，赵世父确实被俘虏。 “孤王亦知此事。” 李彘十分笃定道：“此为欺瞒之举尔，皆是赵开之计谋也。” “是何计谋？” “与戎狄故作敌对之态，只为混淆大王视听。” 姬宫湦快速梳理记忆。 前世史书上，犬戎攻破镐京时，西陲大夫赵开曾率军救援。 如何救援，却语焉不详。 汧邑和郑地各居东西，与镐京王城距离相近。 郑伯姬友最终战死。 赵开则因护送周平王东迁有功，正式获封诸侯，并取得岐山以西之地。 极有可能，赵开是故意拖延救援，随后以护卫为名，迫使周王室势力离开关中，进而实现秦人东扩之目的。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姬掘突虽参与护送，却是在郑伯姬友与周幽王死后。 后姬掘突大肆吞并弱小诸侯国，估计是见周平王软弱无能，便想以郑代周。 从辈分上算，姬掘突为周平王亲堂叔。 西周后期，周礼逐渐崩塌，弑君篡位并不少见。 可惜郑国迁至新郑后，地处四战之地，最终只是强盛一时。 此外还有卫武公姬和与晋文侯姬仇，即如今的卫侯和与晋侯仇。 卫侯和自不用说，如今已开始显露其野心。 晋侯仇极力辅佐周平王，获代天子讨伐大权。 晋国领土得以实现快速扩展，周携王亦死于晋侯仇之手。 四大诸侯护送周平王东迁。 赵开之秦国，一统华夏。 姬掘突之郑国，春秋后期衰落，最终亡于战国七雄之韩国。 晋侯仇之晋国，是贯穿整个春秋时期的头号大国。 卫侯和之卫国，为姬姓诸侯国祚最绵长者，直至秦二世嬴胡亥继位次年才被灭。 眼见姬宫湦陷入沉思，李彘连忙延续话题。 “赵开乃虎狼也！” 姬宫湦并未下定论：“皆是尔揣测之言，目前尚无实证也。” 李彘信心满满道：“大王若重用小的，小的必然能使其败露行迹。” “如何重用？” “小的需西岐郡尉一职。” “郡尉执掌城邑戍卫、甲士征召与卸甲安顿，尔非军旅之人，亦无功劳在身，如何能服众？” “大王只需任命，小的已有计策执办。” 姬宫湦道：“郡尉之职事关一郡安宁，并非儿戏也。” 李彘道：“大王只要给小的三个月，无需增派甲士与粮草，小的便能让陆浑戎彻底消失，赵开亦会走投无路。” “倘若失败，该当如何？” “请大王杀小的示众。” 姬宫湦已然被说动。 若要东出中原，就必须彻底稳住关中后方。 只要牢牢控制北山与陇山，便可腾挪大量兵力，同时大规模组建大周骑兵。 西北戎狄首当其冲，汧邑更是咽喉要道。 无论赵开是否另有图谋，对姬宫湦而言，都是如鲠在喉般存在。 “尔如此执着除掉赵开，莫非与赵开有旧仇？” 李彘道：“小的早已查清，此前陆浑戎轻松攻灭散国，便是赵开暗中相助。” 姬宫湦心中一惊：“兹事体大，尔可有实证？” 李彘颇为悲戚：“杀吾父母之甲士，便有秦地之人也。” “秦地屡遭戎狄攻破，有秦地降兵不足为奇。” “小的去岁秋末前往汧邑，以乞讨之名打探消息，曾在赵开府邸见过此人。” “此人姓甚名谁？” “嬴姓赵团，乃赵开族侄。” 姬宫湦当即清咳一声，向寺人尨暗中示意，随后望向李彘。 “孤王便信尔之言，授予尔西岐郡尉之职。” 李彘收起缺角陶碗，朝姬宫湦郑重顿首。 “臣多谢大王大恩！” …… 直至午后，又有十数位应征者，皆颇为才能。 姬宫湦依次进行询问，随后根据各人所长任命司职。 这些应征者均适合小吏属官，过程乏善可陈。 姬宫湦内心深处，仍在回味李彘那番言论。 自从剿灭王畿六国叛军，姬宫湦便无暇顾及陇山。 如今汉中已安，关中之南再无后顾之忧。 北山初定，关中之北仅剩义渠戎残部，不再构成威胁。 河西之地刚入手，需要漫长的时间进行沉淀。 周南已经打开缺口，接下来便是耐心熬死申国，再图周南诸侯。 图谋陇山，正是时候。 第157章 父母无恩论，屠休互利言 宫门城楼下方，围观人群早已逐渐退散。 本就图乐，过多则乏味。 眼见无人再上前应征，姬宫湦便站起身，准备返回大殿。 就在这时，一名少年突然快步朝宫门跑来。 从模样上看，其不过十六七岁，臂膀却极为粗壮，俨然有猛将风范。 少年冲到妫子骘跟前，气喘吁吁地抱拳行礼。 “将军，小的前来觐见。” 妫子骘狐疑道：“此乃大王招贤纳士之举，未曾闻何人受召也。” 少年道：“小的是东市肉铺掌仓，得宰甲传命前来。” 不等妫子骘反应，姬宫湦便在城楼上开口。 “太御，将其带上来罢。” 妫子骘不敢有所延误，当即将少年带到宫门城楼。 少年朝姬宫湦拱手行礼。 “小的屠休，特应王命所召前来，拜见大王。” 姬宫湦略微惊讶：“尔不过十六七岁，竟已执掌肉铺也？” 屠休道：“启禀大王，小的现年十五。只因父亲意外早亡，母亲改嫁远乡，又无兄弟姐妹，唯有独自打理自家肉铺。” “尔执掌肉铺多久？” “迄今为止，已有三年也。” “果真不愧为少年英才。” “多谢大王谬赞。” 姬宫湦定神道：“宰甲乃尔之下属，尔却使其前来应征，足见尔并非狭隘之徒。” 屠休道：“小的自幼便懂得，人皆为利往，即便血脉至亲，亦会如此。” “此话怎讲？” “贫者生儿育女，只为增加苦力。富者传宗接代，实图颐养之利。” “孤王倒以为，有些偏颇。” “小的敢问大王，乱弃于市井山野之婴孩，是否均为病残愚弱者？” 姬宫湦黯然道：“病残愚弱者，难以养活也。” 屠休却道：“即便卿士贵族，亦会抛弃病残愚弱之婴也。” 屠休所言确实不假。 西周末年，兄弟年龄相差巨大者比比皆是。 实则并非老来方得子，而是中途夭折者甚多。 能否存活，全凭运气。 但凡病残愚弱者，出世不久便会被抛弃，无一例外。 西周尚无儒家现世，反倒没有弃溺女婴现象。 屠休继续道：“病残愚弱者，即便能养活，却不能生利，是以无人愿留也。” 姬宫湦不禁想起孔融。 孔融四岁便知让梨，最后却因父母无恩论，被曹操以不孝之名处死。 “依尔之言，父母竟无养育之恩，只为图利？” 屠休再度拱手：“小的敢问大王，但凡养育之恩，是否便需终生报答？” “该当如此！” “若不报答养育之恩者，是否会遭世人唾弃？” 姬宫湦颔首：“人若无感激恩义之心，与牲畜蝼蚁何异？” 屠休却语出惊人：“必须报答之恩义，是否仍算恩义？” 姬宫湦瞬间无言以对。 “确实不算。” 屠休道：“是以小的认为，养儿育女与贩卖货物无异，皆求报答之利也。” 姬宫湦问：“莫非尔善待宰甲，亦是如此？” “宰甲天性纯良，便如奇货。小的需其报答之利，自然会善待其人。” “凡事皆以利乎？” “大王之六志，赋民以衣食，赏兵以战功，护匠以存活，赐士以司职，便商以获益，本质均为许利也。” 说白了，便是不藏不掖。 姬宫湦笑问：“若要尔忠心事王，孤王需许以何利？” 屠休道：“小的父亲死后，母亲便弃家而去，只因小的每日吃食过多，难以养活也。” “尔如今并未饿死也。” “幸得肉铺前掌仓收留，其年迈无依，小的便与其约定互利。” “尔等如何互利？” “其给小的吃食用度，小的帮其养老送终。” “前掌仓如今何在？” “去岁八月，其因病死去，小的替敛尸安葬，从此两无拖欠。” 姬宫湦又问：“孤王若给尔吃食，亦可驱使尔乎？” 屠休却道：“小的已不缺吃食，唯少扬名天下，使母亲知道，其错失厚利良机。” 姬宫湦一时竟难以评判。 若以诸子百家之视角，屠休当属于利家。 “尔欲如何扬名？” 屠休直言：“大王若许以里正，小的便让一闾子民陡增。若许以亭乡，小的便让一乡子民陡增。若许以县令，小的便让一县子民陡增。” 姬宫湦点头：“河西郡初置，尔可愿前往？” “敢问大王，司职如何？” “河西郡太守子僦虽是新任，却早已年迈，尔便司职其属官。” “小的有何名利？” “若能引河东百姓填充河西，孤王便让尔接替子僦，出任河西郡太守一职。” 屠休欣然接受：“诺！” 姬宫湦接着补充道：“唯只农庄之策，并无额外钱粮调拨。” 屠休道：“足以！” 姬宫湦转身望向妫子骘。 妫子骘负责驻守大河西岸，昨日刚抽空返回，只为递交戍防机密。 今日参与招贤纳士，亦是姬宫湦一时兴起。 “黄昏之时，太御将启程前往河西，便让屠休一同随行罢。” 妫子骘当即领命：“诺！” 挥退二人后，姬宫湦便起身返回大殿。 招贤纳士令并非长久之策，必须设置常态化人才筛选制度。 西周识字者极为稀少，科举制度便犹如空中楼阁。 虽然俗字正在悄然推广，培养人才亦需耗费十数载，方才初见成效。 麾下人才匮乏，根本不足打造大周帝国。 便在姬宫湦苦思冥想之际，长羽甲士终于传回喜讯。 太博祭公墩已抵达王城。 据长羽甲士所见，祭公墩随行者过百，且衣着各异，显然是来自中原各国。 姬宫湦当即下令召见。 太督内史冂却道：“其等初入王城，大王若仓促召见，恐有不妥也。” 姬宫湦笑道：“孤王求贤若渴，迫不及待也。” “该当派人仔细核查，以防细作混入其中。” “便请太督旁观，如何？” 太督内史冂只得领命。 一个时辰后，祭公墩便领着百余走进宫门。 为方便一同召见，姬宫湦特意命人在大殿门前设案百座。 等众人依次落座后，姬宫湦才踱步走出大殿。 祭公墩略显沧桑：“臣幸不辱命，寻得过百通晓九数之人。” 第158章 一法解千问，一困破万甲 场下众人纷纷躬身行礼。 “吾等拜见天子！” 姬宫湦大手一挥：“诸位免礼！孤王刚颁下招贤纳士令，尔等便不期而至，实属天意也。” 一名老者道：“启禀天子，吾等皆为九数而来，并非谋求司职也。” 姬宫湦微微一笑：“那今日便只谈九数。” 祭公墩道：“启禀大王，其等均有九数之惑，得知大王深谙其道，便想当面请教。” 姬宫湦不禁有些心虚。 前世大部分时间都沉迷于历史，数学水平只能算中等。 “九数奥妙无穷，孤王只是略懂皮毛而已。” 老者直奔主题：“敢问天子，若以切割之法，求圆径周之墩，是否无穷无尽。” 姬宫湦道：“确实！” “吾有一问，今有鸡兔同框，首为一百，足为三百，则鸡兔各有几何？” “鸡兔各有五十也！” “若足为三百一十六，鸡兔又各自几何？” “鸡四十二，兔五十八也。” 老者显然一愣，简单掐算验证，才面露惊讶。 “莫非天子曾熟读此问？” 姬宫湦笑道：“只需知晓一法，便可巧解？” 老者忙问：“是何巧法？” “无论鸡兔，皆除其二足，即减二百数。余下便是兔之双足，作半即得兔之数也。” “果然如此！” 老者如梦初醒，接着便朝姬宫湦躬身大拜。 一名中年人拱手道：“启禀天子，在下亦有一问也。” 姬宫湦颔首：“但说无妨。” “今有一百金，购得彘百头。公彘五金一只，母彘三金一只，幼彘一金三只，试问各有几头。” “一公一母九幼，十一头十一金，九公九母八十一幼，便是九十九头九十九金。” “尚余一头一金也。” “若增二母而减一公，即八公十一母八十一幼，恰好百金百头也。” 中年人难以置信，急忙从怀中掏出算筹，尔后多次验算，才颤颤巍巍拱手。 “天子之数，竟也契合也。” 姬宫湦道：“尔此前所算之数，是为几何？” “四公十八母七十八幼，亦为百金百头也。” “尔可知为何如此？” “恳请天子指教！” “此问之要，在于增减持恒也。四公与三幼合得七母，是以尔之数亦可。” 中年人心领神会：“十二公四母八十四幼亦可！” 姬宫湦颔首：“便是如此！” “若再增减，便有少于一者，是以得数如三。” “此法之精要，在于先分其合列，再抽换其所合之数。” 中年人顿首：“天子圣明！” 姬宫湦道：“九数者，皆在其法，而不在一问一数。吾辈所求，当是探究其法，以一法解千问，方为九数之学。” 众人纷纷感叹：“吾今日方知，何为九数也。” 姬宫湦则暗自庆幸。 幸亏前世闲暇时读过奥数书，才能快速想到相应的答案。 “孤王已在王城修筑学宫，诸位若有心苦研九数，尽可前往停歇。虽无重金厚利，亦可衣食无忧也！” 祭公墩率众道：“吾等多谢天子优待之盛意！” 姬宫湦道：“孤王此前另造俗字，亦有便捷九数之符号，诸位可尽管借用。” 老者与中年人领头躬身。 “天子于九数，开创者也！” …… 临近黄昏，众人才散去。 姬宫湦早已命寺人尨派出心腹，负责学宫日常运作与俗字传授。 接下来，便是耐心渗透。 太督内史冂似有不喜：“启禀大王，其等钻营九数，并无实际用处也。如此厚待，岂非让朝堂群臣与将帅甲士寒心？” 姬宫湦皱起眉：“九数之妙用，远比尔等如今所见。太督非为学宫，实为俗字也。” 太督内史冂被看穿心思，索性便将实情道出。 “王畿内外卿士贵族，对俗字颇有非议。大王真欲推行，还当徐徐图之。” “太督竟已不反对？” “漪儿此前来信，皆言俗字之便利，巾帼营好学者无数。” “能传世者，方为良字也！” 太督内史冂兀自轻叹。 不等二人继续商谈，邦谍密使便进殿来报。 申国，终于撑不住了。 被围困一整个冬季，申国子民早已耗尽耐心。 不断有人脱逃，就连守城甲士，也深知申国大势已去。 申国都邑的城门，时常因无人值守而开启。 龙骧军则陆续进行增兵，不断加高土墙壕沟。 外无援军，内无忠勇。 申侯日夜忧虑，现今已满头白发，且时常梦呓嚎叫，令闻者深感恐惧。 根据瞿无疾此前探查。 一月初时，申国甲士已不足二千，子民则不过四五千。 除此之外，周南诸国亦多有弃国北上者。 河东盐田堡籍册之中，便有过万名曾为周南甲士者。 周南诸国之君无比惊恐，却又无可奈何。 城邑外，野人早已不见踪影。城郭内，贫穷国人亦蜂拥北上。 龙骧军只围困申国都邑，周南诸国却自行封闭都邑，严格限制国人甲士外出。 周南开春雪化要早于王畿，如今田地却大多被荒废。 派往王城之使者，如泥牛入海，均杳无音信。 楚国以假冒鄀国后裔为名，将允孟城等人枭首示众。 随后广为布告，楚国乃汉东诸侯，往后将与周南彻底撇清关系。 申侯得知后，似乎明白姬宫湦的真实意图。 五日前，便不再巡城。 申国甲士子民彻底溃散。 不到两日时间，申国都邑人口便仅剩八百余。 其中百余为申侯亲眷家奴，三百为申侯亲卫甲士，四百位亲卫甲士家眷。 换言之，申国已无子民。 瞿无疾随即关闭通道，将残剩者彻底堵在申国都邑中。 为防止有人走脱，龙骧军还贴心运输大量泥石。 将申国都邑所有城门封死，使之与外加完全隔绝，形同一座孤绝之岛。 姬宫湦听罢，颇为欣喜。 重生周幽王后，申侯与犬戎，宛如两道魔咒。 如今犬戎早已灭亡，申侯被彻底囚禁于露天大牢，只需任其自生自灭即可。 魔咒已彻底破解，接下来便是缔造大周帝国。 “传孤王密令，龙骧军甲士在吕国遭遇盗贼袭击，吕侯翳必须遭到惩罚。” 太督内史冂一时不解：“敢问大王，此为何时之事？” 姬宫湦意味深长道：“大约在三五日之后。” 第159章 史书所不齿，吕人所不济 太督内史冂恍然大悟。 事发三五日之后，那便又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伎俩 “大王为何先选吕国？” 姬宫湦简单解释。 鄀国往东，依次为申国、吕国与缯国，宛如一条项链。 缯国此前早已被灭，申国现今已成囹圄。 吕国便是路中石肉中刺。 只要剔除吕国，周南北部区域便能全部串联。 届时，南阳郡便可落地。 太督内史冂道：“吕国乃太公望之母国，大王若是灭之，齐国恐会有所非议。” 吕国乃姜戎所化，自称四岳之后，即神农氏炎帝后裔。 相传神农氏炎帝生于姜水，其后裔便姜为姓。 吕国始祖为伯夷，乃共工之后，夸父之孙。 伯夷因助大禹治水有功，虞夏时受封于吕，其子孙便以吕为氏。 后吕氏族人又获封申地，即是申国之始源。 殷商之时，部分吕氏族人迁往河东汾水之地，被称为吕方。 吕方常与商王朝作战，彼此属于敌国关系。 太公望便生于吕方，是以又称姜尚以及吕尚。 因其助周灭商，吕尚一脉迁往齐国，吕方则获封诸侯国，仍居河东汾水之地。 周宣王时期，为掌控南方，便将申国与吕国等姜姓诸侯共同迁往周南。 申吕二国虽同出姜姓，分化却已有千年之久。 吕侯翳不耻申侯之行径，是以两国此前便颇有嫌隙。 反倒是齐国，虽然远在千里，却与吕国偶有邦交。 姬宫湦道：“齐吕分化，已有二百七十载。且不说千里之遥，齐侯购正忙于安定齐国，必然不会插手此事。” 太督内史冂不再谏言。 反倒是内史伯朙拱手道：“大王所行，史书为之不齿也。” 姬宫湦颇为意外：“孤王如此狡诈，史书为何不将其视为羞耻耶？” “臣之所言，非羞耻之耻，乃不齿于人之齿。” “不齿便不齿罢，孤王自诩暴君，总得给后人留下一点谩骂之资。” “大王倒是看得开。” “圣贤曾曰，人无完人，若有完人，便非人也。孤王之是非功过，便留给后人互相争辩，至少能多养活一群史学家。” 内史伯朙道：“大王似乎在冒犯史家之众。” 姬宫湦哈哈大笑：“史家之言，当据实而叙，最忌揣测人心也！” …… 一月底，雪化。 周南再度传来密报。 龙骧军甲士途径吕国时，遭遇盗贼埋伏偷袭。 反击时，成功捉住贼首。 贼首自称，其在吕国都邑获知，龙骧军甲士押运一批财宝路过吕国，且有详细路线图。 瞿无疾闻讯大怒。 龙骧军此前为避免误会，曾派使者前往吕国，将详细路线图单独交予吕侯翳。 如今详细路线图泄露，显然是吕侯翳所为。 吕侯翳百口莫辩。 龙骧军甲士前去讨要说法，结果尚未抵达吕国都邑，吕国子民便疯狂逃窜。 “吕翳将死，吕国将亡！” “吕翳天生瞳孔有斑，因而得名翳，实乃亡国之征兆也！” “若想活命便弃国！” …… 吕国子民疯狂四散而逃，龙骧军甲士始料未及。 等瞿无疾赶到时，吕国都邑早已一片狼藉。 吕侯翳身边仅剩数百人，蜷缩在国君府邸企图自保。 瞿无疾亲自前往处置。 吕侯翳早已命人将大门紧闭，无论瞿无疾如何劝说，坦明并无灭亡吕国之志，吕侯翳均不予回应。 瞿无疾离开时，背后突然飞出箭羽，险些命中要害。 龙骧军甲士因此大怒，趁势杀入吕侯府邸。 最终，吕侯翳身中流矢而亡，其家眷奴仆与亲卫甲士纷纷自尽。 吕国之亡，实亡于恐惧。 倘若吕国子民不四散奔逃，瞿无疾顶多就是兴师问罪，借此蚕食吕国疆土。 等到时机成熟，再重新找借口灭亡吕国。 姬宫湦原本也估计，至少需要三五个月才能成功。 结果，顺利得令人发指。 难怪春秋时期，大国灭小国如此简单，以致于连史书都是一笔带过。 晋献公姬诡诸在位二十六年，便并国十七，服国三十八。 除霍、芮、魏、荀、耿、冀、骊山戎、东山皋落等小国与戎狄外，还有虢、虞等诸侯大国。 小国寡民，便是如此。 换作姬宫湦前世，小国犹如一个大村庄，在历史洪流中，只留下只言片语。 西周末年，礼乐先崩坏于天子与大国诸侯。 春秋之时，逐渐传导至小国诸侯与卿士贵族。 等到战国时期，礼乐彻底全面崩坏，士之道德底线，沦为品德高尚之称谓。 吕国灭亡，姬宫湦顺势将周南北部收入囊中。 南阳郡正式落定，于周南密林设林南、林北二县，并以鄀、申、吕、缯等四邑设县。 至此，王畿版图形成倒凹字形，上为关中，左为汉中，右为南阳。 汉东之地夹在其中，近期却很难再进行图谋。 姬宫湦开始集中精力，全心投入到经营郡县上。 骊山郡早已成熟，目前正在全力开展春耕。 泾水郡农庄亦悉数运转，草场仍在不断北扩。 义渠戎残部退守后，骁骑军改变攻防节奏，以蚕食为主，缓缓向前推进。 西岐郡提早完成改制，农庄进入半年熟地期，下半年便可尝试耕作。 李彘担任西岐郡尉，目前尚未有所动作。 汉中郡在内史叔垚整饬下，大半县乡已实行农庄之策。 河西郡虽是新置，郑邑县却已提早推行农庄。 屠休前往赴任，很快便制定河西编民之策。 凡莘、梁、韩等国遗民，均可按入籍先后顺序，自行挑选农庄所在乡闾。 若是举族入籍，还能优先获得市集租用权。 除此之外，屠休亲自组织无业青壮，组建河西渔猎队。 河西渔猎队所获盈余，悉数用于鼓励增加人口。 无论生儿育女，亦或亲戚投奔，均会给予相应奖励，包括但不限于钱粮与物资。 屠休一番前期操作，使河西郡快速稳定下来。 不仅轻松消化莘、梁、韩等国遗民，河东百姓亦有不少归附者。 …… 二月十五日，春雨连绵。 姬宫湦收到讯息，立即易容前往南郭公仓。 蛰伏洛邑一整个寒冬的延松，终于传回密信。 洛邑推广纸币一事，突然出现大变数。 第160章 神秘人再现，墨玉珠出世 去岁末，姬宫湦曾制定洛邑纸币推广之策。 从府库抽调五万两真金，加上南郭公仓五千万铢纸币，作为原始本金。 以借贷形式，面向洛邑公族子弟投放纸币。 原定计划之中，借贷时为一金一千纸铢币，赎回时为一金五百铢纸币。 中途可提前赎回，但需按借贷之价，没有任何收益。 洛邑公族子弟得知利润能轻松翻倍，且前期试探均无意外，便倾尽家资借贷纸币。 五千万铢纸币很快借空。 延松将三月底设为赎回期，期间偶有中途赎回者。 中途赎回者如数拿到真金后，因为得不到任何收益，便又想重新借贷。 延松顿时心生奸计。 推出第二期借贷计划，春季借贷，夏末赎回。 具体额度，依照首期中途赎回之数，算是彻底将五千万铢纸币送出去。 耗资不变，期限延长。 姬宫湦当初也表示赞同。 等到二月初，首期便再无中途赎回者，第二期借贷额度亦已告罄。 正当一切顺其自然时，洛邑突然出现神秘人。 在洛邑公族子弟中，大举倒卖借贷额度。 洛邑公族子弟若中途赎回，便可直接获得七成利润。 借贷额度延顺至第二期。 神秘人随即组织人手，暗中将第二期新增借贷额度收入囊中。 此时，河西河东之战事已陆续传至洛邑。 洛邑公族子弟生怕被波及，纷纷选择中途赎回真金。 反正七成利润当场到手，足够弥补此前亏空。 短短半个月，首期便被悉数中途赎回。 第二期借贷额度变成五千万铢，近九成落入神秘人手中。 按照常规思维，神秘人提前代付七成利润，是为谋求剩下的三成利润。 延松非但不会有所损失，反而将赎回期都变成夏末。 问题在于，计划之核心目标，是在洛邑推广纸币。 结果第二期借贷额度告罄后，洛邑市面上，纸币数量甚至比先前更少。 完全背离计划初衷！ 延松曾派出心腹，探查神秘人身份，结果均无一所获。 明面上那些第二期借贷者，亦是洛邑公族子弟，却全都选择缄口不言。 延松怀疑，神秘人识破洛邑纸币推广之策。 提前代付利润，实际并无损失，却可以破坏洛邑纸币推广之策。 如此一来，南郭公仓五千万铢纸币便打水漂。 姬宫湦耐心听完延乙期分析，很快联想到当初炒作糯稻筑墙之人。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此二者应该同一个人。 姬宫湦曾经怀疑，这个人是叛贼妘椠，后来又被推翻了。 根据河东邦谍营探查，妘椠进入卫国后，虽然行踪无法确定，却再也没有离开过。 王畿守关甲士亦可作证。 神秘人仿佛是突然冒出来，随后又突然消失。 而且办事有一个特点，从不亲自下场参与，只是鼓动他人执行。 延乙期道：“启禀公子，季叔在密信中道，其有一妙策可解困局，使神秘人损失惨重。” 姬宫湦突然有种不好预感。 “延松有何妙策？” “将所有真金偷偷运走，让第二批借贷者无处赎回，使神秘人此前所代付的七成利润，彻底化为乌有。” “那便是选择跑路，果然不出本公子所料！” “季叔称，其并非以周室名义行事。借贷者虽无处赎回，却可以通过王畿商贾，将纸币兑换成真金，实际并未出现损失。” “如此一来，纸币危矣。” 延乙期有些不解：“纸币本就只在王畿流通，如此有何危险？” 姬宫湦只得耐心解释。 五千万铢纸币并非小数目。 倘若神秘人改变策略，悉数用于兑换粮食，国仓坊便需要消耗二十五万石粮食。 届时东市将会瞬间崩溃，纸币则彻底沦为废物。 神秘人肯定是拿捏到这一点，所以敢提前代付七成利润。 延乙期叹道：“莫非吾等真要白白损失五万两真金？” 姬宫湦思索片刻：“尔是否还记得，本公子曾提及南郭公仓另有获利之道？” “在下自然铭记在心。” “以当前之事态，吾等唯有提前推行，从而化解此次危机。” 延乙期有些迫不及待：“敢问公子，是何获利之道？” 姬宫湦将手伸进怀中，掏出一个精致小木盒。 轻轻开启，里面放满草木细绒，卧着一颗圆溜溜的珠子。 珠子如鸽蛋大小，通体黝黑，内部夹杂着些许杂质。 这已经内史仲飔的极限。 利用草木灰熬制木灰碱碳酸钾，筛选细河沙，再加入石灰石，经过木炭高温煅烧，终于得到较为原始的琉璃流体。 再用滚轮制作成珠子形状，便得到如此成品。 延乙期小心翼翼拿起琉璃珠子：“敢问公子，这是各种玉石，为何能如此圆润？” 姬宫湦道：“此乃墨玉珠也，尔觉得价值几何？” 延乙期端倪许久，随后又用指甲轻轻敲打。 “据在下估计，此一颗墨玉珠，或值十两金，即一万铢钱。” 姬宫湦颔首：“假如本公子有数十颗呢？” 延乙期震惊之余，很快便给出真实答案。 “公子若有数十颗，每颗便只能值五千铢钱。” “倘若有数百颗呢？” “一千铢钱左右。” “数千乃至数万颗呢？” “五百铢钱也！” 姬宫湦颔首，笑而不语。 延乙期倍感惊诧：“莫非公子真有数万颗墨玉珠？” 姬宫湦道：“迄今为止，只得三万颗墨玉珠。大王本打算积攒够十万颗，再交由南郭公仓对外贩卖，如今只能提前。” “物以稀为贵，大王为何要反其道而行之？” “仅售一颗，只得十两金。若售三万颗，便得一万五千两金。折算成纸币，那便是一千五百万铢钱。” 延乙期倒吸一口凉气：“三万颗属实过多也，必然会难以贩卖。” 姬宫湦道：“墨玉珠通体黝黑，暗合通幽之道。若能将其定为陪葬必须之物，三千万颗亦不多也。” “墨玉珠真有如此之多？” “据本公子所知，如今每日可产五千颗也。” 延乙期定了定神：“此方略虽佳，但如何能使众人甘愿用之？” 姬宫湦却不以为意：“吾等只需提供墨玉珠，料想延松必有妙法也。” 第161章 巡视东西郭，裁缝生死服 姬宫湦随即阐明流程。 墨玉珠由骊山工业区供应，南郭公仓负责运往洛邑，延松则负责具体贩卖，实价为一百铢纸币。 在此过程中，会有一半利润留在南郭公仓。 单颗墨玉珠出仓价为三十铢，南郭公仓供应价为六十铢，延松仍有四十铢操作空间。 若按每日五千颗计算，南郭公仓将能收入十五万铢。 一年便可赚取五千万铢。 前提是延松贩卖顺利，而且能够长期经营。 延乙期仔细计算：“洛邑百姓不过数万，每日五千颗应该很难。” 姬宫湦却道：“延松若是无计可施，本公子届时会传授。” 延乙期不再多问。 此前种种事迹，无一不在证明，延松确实有此能力。 离开南郭公仓后，姬宫湦开始暗中巡视。 西郭畜禽场建筑较为简易，如今已初具规模。 不断有船只抵达西郭码头，将各类畜禽送入场内各园区。 如今已是二月中，正值畜禽交易高峰期。 不少郡县商贾赶来，只为提前预定最好苗犊，随后在当地乡闾贩卖。 西郭畜禽场，正往畜禽批发市场方向演化。 姬宫湦设置西郭畜禽场，核心目标正是如此。 依托农庄模式，大力发展畜禽产业，是提升大周帝国实力的重要手段。 畜禽越兴旺，国人与甲士便会越强壮。 除此之外，肉食还可以通过晒、腌、泡、熏、腊等加工方式，实现长期保存。 粮食不过三载便会霉变，加工后的肉食却可以十数载不变。 遭遇灾荒年岁，它们便是最佳的保命本钱。 姬宫湦总有一种预感，未来肯定会遭遇灾荒。 水灾持续时间比较短暂，且不会连年出现，顶多就是影响一年收成。 旱灾则较为严重，有时候会持续数年，仅靠囤积粮食，根本无法应对。 蝗灾多半是旱灾引起，震灾则只能看运气。 倘若家家户户囤积肉制品，一百斤便能勉强支撑半年。 禽畜不够，便鱼虾来凑。 在农庄推行鱼塘与青膏屋，均为提早应对灾荒之策。 百姓抗灾能力越强，帝国才能走得越长久。 前世的王朝帝国，其实大部分都是亡于灾荒。 百姓无力抗灾，只能出售田地，进而造成大规模土地兼并。 贫者越贫，富者越富。 当大量百姓活不下去，就只剩造反这一条路。 …… 离开西郭畜禽场，姬宫湦前往东郭工业区。 农具园如今最为火热。 姬宫湦曾命寺人尨，暗中派人散播制作图纸。 除曲辕犁、钉耙、锄头等耕种农具外，还有锯齿镰刀、小铜斧、铜锹等收割农具，甚至包括石碾、水车与石磨等重型农具。 无数农具在东郭工业区造出，随后流向各郡县乡闾。 车辇园也迎来高峰期。 独轮车供不应求，双轮平板车也颇受欢迎。 陶瓷、家居、布帛等园较为冷清，皮货与玉石则鲜有人问津。 东郭工业区很大，如今七园只能算起步。 等到时机成熟，姬宫湦还会继续添加新园。 能造的东西还有很多，最缺的反而是消费力。 姬宫湦正欲离开，结果却巧遇老熟人，魏国布帛商禽奇。 此前天子招贤纳士，禽奇外甥女魏姝因识得畜牧之术，被委以犬城县令重任。 魏姝随后便打算，让母舅禽奇一同前往犬城。 禽奇却以难舍布帛行当为由，仍留在东市经营布帛铺。 为扩大经营与节约成本，禽奇特意在布帛园租下一块地，建起一座小型染坊。 姬宫湦随行走进染坊大门，顿时便闻到阵阵刺鼻的气味。 禽奇在孜孜不倦地讲解。 “公子，这便染缸。别家能染五颜六色，在下却可以染七颜八色。” 姬宫湦扇了扇鼻息：“染料为何会如此呛人” 禽奇解释：“大多染料熬煮会生出异味，等晾晒干透，异味便会消散于无形。” “如此，并非长久之策。” “还请公子指教。” “染坊运行早已成熟，区区多一两种颜色，并不足以赚取厚利。” “自魏姝赴任后，在下便不求厚利。能养活这一大家人，就心满意足了。” 姬宫湦却道：“养家糊口倒是不难，可惜活不长久。” 禽奇忙问：“公子何意？” 姬宫湦没有直接回答。 “在尔等身边，从事染坊之人，高寿者几何？” 禽奇下意识压低音量。 “公子如此一提，好似还真没有多少，莫非与这染料有关？” 姬宫湦颔首：“大多染料暗含毒素，倘若长期接触，自然活不长久。” 禽奇忙问：“敢问公子，是否有良策解之？” 姬宫湦随即陷入深思。 禽奇却会错意：“公子若不吝赐教，在下定当给予厚报。” 姬宫湦笑道：“本公子并非此意，而是在心中权衡，何种方式最为有效。” 禽奇不敢多言，在一旁安静地等候，时不时望向四周。 姬宫湦思索近百息后，终于想出解决之策。 “多数染料有毒，尔等只需关停染坊，便不用担心会中毒。” 禽奇颇为失望：“倘若关停，吾等便会饿死。” 姬宫湦大笑：“只是关停染坊而已，并非就此脱离布帛贩卖。” “若无染坊，如何贩卖？” “布帛有何用处？” “丝绸一类通常用于书写与车帘，麻布既能量体裁衣，亦可制作鞋袜帽饰。” “谁人负责制作？” 禽奇如实道：“卿士贵族府中多有奴仆，普通百姓家中多有针线。” 姬宫湦道：“倘若尔等先制作出成品，再进行贩卖，便可从中获利。” 禽奇久久未能反应。 “书写者地位喜好各异，个人高矮胖瘦亦相差甚大，且裁缝极为费时费力。” “替常人而制，裁缝自然繁琐异常。倘若尔等不避忌，可专制凶礼所用之服饰。” 西周凶礼，除逝者之寿衣外，还有各式丧服。 囊括素衣、素裳、素冠、素履等，均取白色用麻布。 根据亲疏远近划分五服，斩衰、齐衰、大功、小功、缌麻等，丧服款式各有不同。 凶礼几乎不可预期，因此丧服多为临时赶制。 以宽松披挂为主，服丧期满后便会烧掉，对裁缝并无过多要求。 禽奇神情颇为怪异：“丧服多为服丧者自行缝制，莫非公子不知此情？” 第162章 蓄周南小奴，谋巴蜀之地 姬宫湦笑道：“正因如此，才更该有丧服铺。” 禽奇有些疑惑：“为何？” “并非无人购买丧服，实为无人专门贩售也。” “果真能获利？” “圣贤曾曰，死人之钱最容易赚，只要尔等不介意，自然可以获利，且高于普通衣物。” “若真能另辟蹊径，吾等倒是不介意为之。” 姬宫湦痛快道：“本公子麾下南郭公仓，即将贩卖陪葬之物。尔若与南郭公仓携手，必定能大开新财路。” 禽奇眼前一亮：“吾等具体会如何携手？” “南郭公仓将于洛邑开铺，专卖凶礼丧葬所用之物。尔等负责裁制寿衣与丧服，南郭公仓负责转运贩卖。” “公子此言当真？” “尔持本公子印记，明日便去南郭公仓，与掌仓延乙期商谈细则即可。” 姬宫湦说罢，随手取来一块碎布，将公子晨印玺沾上染料，尔后郑重其事地盖上。 禽奇接过碎步印记，小心翼翼地收入怀中。 “多谢公子厚待！” 说着，取出一块玉璧。 “此玉璧在下偶然所得，愿献予公子品鉴。” 姬宫湦挥挥手：“吾等皆为互利尔，无需如此客气！” 禽奇却道：“在下有言在先，公子替染坊寻到新出路，在下必须厚报，否则枉为人也。” 姬宫湦只得接过：“本公子并非贪恋稀世珍宝之徒，便将此玉璧售出，所获钱财，皆用于替尔换取畿外新爵位。” “公子，这……” “大王向来重视畿外新爵位，本公子替尔换取，也算一件功劳。” 禽奇这才作罢。 当夜，姬宫湦留宿染坊。 针对丧服样式，流水线裁缝，以及打包配套等环节，制定相应执办细则。 禽奇目不暇接之余，对公子晨更是心生敬佩。 次日上午，禽奇仍意犹未尽，还想让公子晨在染坊停留。 姬宫湦则以事务繁忙为由，正式辞别禽奇，随后起身前往东市。 自西郭畜禽场与东郭工业区设立，东市便不再臭味杂陈。不仅市坊街道变得井井有条，还逐渐形成各类行市。 国仓坊仍以粮铺和钱铺通兑为主，兼营磨坊租用。 国营坊专事盐铺与酒坊，并收购各类皮货。 泥瓦坊主售青泥、河沙、砖瓦及木料，在各驿站兴建货仓，坊内更像是展示区。 乾坤坊日趋成型，当铺与钱庄不再门可罗雀，交易所与拍卖行仍需沉淀。 此四坊均直属府库管辖，为姬宫湦经济布局的重要棋子。 汉中坊逐渐过渡到狩猎行当，云梦坊则以食宿为主要业态。 殷商坊与东海坊仍在建造，尚未形成行业。 畿外十六坊则乱中有序。 胭脂、饰品、布匹、玉石、山货、陶瓷等商贾逐渐聚拢。 便在姬宫湦结束巡视，打算回宫之时，邦谍密使突然来报。 丁丙已返回东市，目前正在乾坤坊雅间候命。 在此之前，姬宫湦曾命人执办寺人尨计策。 通过购买周南奴隶，削弱周南人口数量，填充关中与汉中。 丁丙生于鄀国，曾是周南奴隶，便奉命前往。 起初，丁丙遵照计策，大量购买周南奴隶。 龙骧军围困申国都邑后，周南百姓开始大量北逃，计策随之失效。 丁丙转而策动周南奴隶逃跑，期间收效颇丰。 如今周南诸国已关闭城门，姬宫湦便将丁丙召回王城。 来到乾坤坊雅间，丁丙正好整理完账目。 见到姬宫湦为公子晨装扮，便起身拱手行礼。 “属下参见公子！” 姬宫湦忙问：“此行收获如何？是否顺利？” 丁丙点头：“属下幸不辱命，此行购得废奴与小奴六千八百六十五名。” “都送往何处？” “废奴之中，熟悉农耕者，均送往各郡县，其余安置在灵沼，从事蒹葭编织。” “小奴呢？” “健全小奴约为两千余名，目前已在蓝田大营接受前期训练。” 姬宫湦颔首：“尔此番立下大功，本公子便敕封尔为是鄀邑县伯，食邑八百户。” 丁丙郑重躬身：“属下多谢公子重赏！” “本公子另有相似计策，尔可愿继续执办？” “尽忠公子，乃属下本分。” 姬宫湦拿出简易堪舆图。 汉中郡西南部，便是巴蜀之地，前世有天府之国美称。 蜀地历史悠久，可以追溯至三皇五帝时期。 上古之时为蜀山氏，因善于养蚕缫丝而得名，蜀字本意即桑蚕。 黄帝及嫘祖之子昌意，均曾取蜀山氏之女。 虞夏时期，蜀山氏逐渐演变成蚕丛氏。 夏桀曾派大将军扁攻打蚕丛氏，蚕丛氏向夏桀进献美人，因此免于战乱。 殷商时期，蜀地又历经柏灌氏与鱼凫氏更替。 前世唐代李白《蜀道难》一文中，曾经感叹：“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 武王伐纣时，鱼凫王杜宇因派兵襄助有功，获得周王室册封，正式建立蜀国，杜宇则号曰望帝。 杜宇晚年，蜀中洪涝灾害频发。蜀相鳖灵治水有功，杜宇便让位于鳖灵。 杜宇本人则隐居西山，死后化作鹃鸟。蜀人感念杜宇，便将鹃鸟称为杜鹃。 前世唐代李商隐《锦瑟》一诗中，曾曰：“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西周时期，蜀国与汉中褒国类似，均与周王室世代交好。 巴地虞夏时便存在，但有关史料极为稀少。 因巴山而得名，虞夏时期便建立巴国，同样派兵参与武王伐纣。 周文王封姬姓宗亲于巴地，建立子爵诸侯国。 由于地理隔绝，周王室对巴国与蜀国知之甚少，就连此前负责典籍的内史冂，也只查找到只言片语。 巴蜀之地极为富饶，前世大秦便是攻灭巴蜀两国，进而往东蚕食楚国。 姬宫湦图谋天下，如今汉中已牢牢在握，自然不会放过巴蜀之地。 “丁丙，本公子便任命尔为巴蜀密使，前往巴蜀之地刺探情报。” 丁丙恭然领命：“诺！” “巴蜀之民不通雅音，汉中南疆却多有通晓两地语言者，尔便以汉中商贾身份为掩饰，自行前往征召。” “敢问公子，以何为要？” 姬宫湦道：“巴蜀之地形，以及两国国君、朝堂、甲士等近况。” 丁丙思索片刻：“如此，至少需耗费数万金。” 第163章 大周府库策，九数统计学 姬宫湦望向窗外。 虽隔着墙见不到人影，却可以听见熙熙攘攘的嘈杂声。 “东市所获之利，便是为大周崛起所使。若为万民故，区区数万金，又何足挂齿？” 丁丙肃然起敬。 其天生为奴之命，便是因为姬宫湦而改变。 “启禀公子，巴蜀之地盛产绸布，属下将会贩卖绸布，仅需三万金，定可打开缺口。” 姬宫湦摊开手掌：“本公子便许尔五万金。” 丁丙默默地高举右手，作出标准的比六手势。 …… 回到王宫时，天色已黑。 姬宫湦刚想歇息，太仓姬綦便匆忙觐见。 寺人尨似乎猜到什么。 “大王此番又调拨五万金，太仓必是为府库空虚而来。” 姬宫湦笑道：“那便召见。” 太仓姬綦进殿后，刚入案落座，便朝姬宫湦拱手行礼。 “启禀大王，大周府库告急，现已不足三万金矣。” 姬宫湦从几案上抽出一沓布帛，命寺人尨送到太仓姬綦案前。 布帛封面赫然写五个大字：“大周府库策。” 太仓姬綦当即翻阅。 总纲很简单，正式厘定府库出纳之细则，全面完善府库运行机制。 出者，日常支出也，目前主要分为五大方面。 一为军中粮饷划拨，既包括王师各军，也涵盖各城邑驻守甲士。 二为官员俸禄支出，其中又细分成在朝群臣、郡县属官及驿站人员等。 三为爵位食邑兑付，面向所有获封新爵位者，以及军功爵持有者。 四为王宫专项用度，用于维持王宫正常运转，接待诸侯与使臣。 五为基础设施建设，如兴建驿站、直道、码头、河道索等工程。 每一笔支出，均需核查实际用途，并将领取详情登记在册。 纳者，收入也，目前同样分为五大方面。 一为农庄草场租赋，由各郡县代为征收，再根据定额上缴大周府库。 二为关赋、城赋与市赋，均由太辎属寮代为征收，汇总核查后上缴。 三为东市直营四坊收益，扣除各项成本后，上缴所有纯利润。 四为骊山工业区，需上缴五成纯利润，其余留作发展。 五为进献款，包括国人新爵位与畿外新爵位。 河东盐田堡与中条山矿场，均属原料生产，不在征收范畴。 太仓姬綦耗费近半个时辰，才将大周府库策看完，脸色随之变得越发凝重。 姬宫湦笑问：“太仓以为，此策是否可行？” 太仓姬綦顿了顿：“虽未言及更多细节，亦有些许轻微疏漏，但总体而言，确实可行。” “那便以此为纲要，太仓属寮负责进一步完善后，便正式开始推行。” “臣领命！” “何时能完成？” “前期核查，属实过于浩渺，岁末或许能成。” 姬宫湦却道：“太久矣。” 太仓姬綦很是无奈：“臣麾下属官不足半百，单是核算数目，便需大半载。” 姬宫湦早有预料：“孤王命太博搜罗通晓九数之人，现今已有百人，目前均在镐京学宫，此番正好可以借用。” 太仓姬綦忙问：“据臣所知，其等皆无心为官，如何能借用？” 姬宫湦道：“孤王自有计较，明早太仓便随同前去，其等必定甘愿效力。” 太仓姬綦顿首：“诺！” “如今天色已晚，太仓暂且回去好生歇息。” “启禀大王，府库缺金一事尚未有对策，臣不敢好生歇息。” “暂时以粮饷为要，王宫用度能省则省，俸禄与食邑六月底才正式发放，届时孤王定能将此前调拨补回。” 太仓姬綦只能照办。 虽然粮饷、俸禄、食邑等均用纸币，但纸币背后为粮食，粮食背后为真金。 从全局角度来看，九月底才能收到首批租赋，粮食依旧严重依赖畿外。 纸币对外推广缓慢，真金便显得尤为重要。 …… 次日，清早。 太仓姬綦便在宫门侯着。 姬宫湦只带五名亲卫与寺人尨，直奔镐京学宫。 镐京学宫颇为广阔，与所有诸侯行苑相当，可容纳上千人，九数只占其中一角。 太博祭公墩昨夜收到王命，破晓时分便率属官准备。 姬宫湦抵达时，九数正堂内早已聚集上百人。 见到天子，众人纷纷行礼。 太博祭公墩率先引言：“大王今日驾临，可是要开讲九数？” 姬宫湦颔首：“孤王今日所讲，乃九数之统计学也。” “何为统计学？” “顾名思义，统而计之。譬如天下有多少子民，田地共有几何，诸如此类。” 这时，一名少年起身。 “敢问天子，此等简单累积即可，何以成学？” 姬宫湦笑问：“欲知一国子民喜好之食，需派遣几人，耗时多久？” 少年犹豫片刻：“若有数百人，依次询问记录，仅需半个月。” “倘若只有数人，岂非要等上一个甲子？” 姬宫湦此言一出，众人纷纷小声议论起来。 太博祭公墩问：“敢问大王，此数有何用处？” 姬宫湦道：“对食肆商贾而言，此数事关经营成败。换作子民、田地、甲士与府库，便事关社稷兴亡。” “恳请大王指教！” “统计学分描述与推断两支，描述即收集现有数据作为行事参照，推断则是根据数据进行预测。” 少年再度开口：“预测未来，乃卜师之司职。” 姬宫湦简单提问：“如何计算湖泊鱼群之数？” “这根本无法计算！” “千亩之湖，先捞出万尾，作好标记放回湖中。再多次捞出数万尾，分别记录有标记之鱼数所占之比。” “为何要如此往复？” “取最频繁之比，用万尾除之，即可得湖泊鱼群之数也。” 正堂设有与身世类似的黑板，并配备小块石灰石作为粉笔。 姬宫湦当场举例演算。 倘若最频繁之比百分之四，即表示标记鱼占总鱼数百分之四。 标记鱼为一万尾，总鱼数便约有二十五万尾。 在姬宫湦有意驱使下，众人早已理解加减乘除、小数分数等基础概念。 推算过程很简单，众人可以轻易看懂。 “倘若两国易地，只要推测出田地、山川、湖泊等所产，便可以直接权衡利弊。” 第164章 天子编九军，晋侯灭二狄 高度直接拔高至国事。 众人皆无比动容。 太博祭公墩问：“自古以来，国之大事，在戎与祀，九数亦可左右乎？” 姬宫湦颇为激昂：“孤王以为，九数乃百学之首。国之大事，皆在庙堂之算也。” “大王可否简单举例？” “远隔万里之蕞尔小国，不事周礼，孤王是否应兴师动众伐之？” “周礼为大，当伐之。” “王师往返数十载，耗尽府库钱粮，致使饿殍满地，伐之又有何益处？” 太博祭公墩反问：“若相隔千里，是否亦不可伐？” 姬宫湦笑答：“那便要推算耗费与益处，需耗费多少时日与钱粮，甲士胜算几何，克之所得能否超过耗费。” 堂内众人恍然大悟。 姬宫湦眼见时机已然成熟，当即将太仓姬綦召至身侧。 “孤王正欲厘清大周府库，需通晓九数之才进行统计。诸位若想学以致用，亦或验证心中所想，均可以客卿之身参与。” 少年大声问：“敢问天子，可为客卿之身？” 姬宫湦道：“顾名思义，即做客之卿士，不在朝官之列，行事只为验证所学。” “吾等岂非有劳无功？” “客卿行事期间皆有厚禄，有功将获重赏，无功亦不追究。” 少年道：“吾愿前往！” 姬宫湦指向太仓姬綦：“若有意向者，皆可到太仓姬綦处录名。” 少年率先起身走向太仓姬綦，接着又有数十人紧随其后。 姬宫湦不忘补充：“所为客卿者，遇难解之题，均可入宫觐见，孤王均会亲自解答。” 此言一出，无人不起身。 …… 三月，春耕如火如荼。 一年以前，重生周幽王。 迄今过去一整年，天下早已变换出崭新模样。 南阳郡传来最新消息。 申侯在绝望之下，终于彻底疯了。四处纵火焚烧房屋，致使全家丧命。 龙骧军扒开城门泥石时，里面只剩十多名失魂落魄的甲士。 申国就此被完全抹除。 姬宫湦借此机会，正式对王师进行全面整编。 自下而上，分别为甲士、伍长、百夫长、校尉、中郎将、偏将军、正将军与上将军。 若无战事，各军将由中郎将统领，负责日常操练与戍卫边疆。 偏将军、正将军与上将军等均为在朝将军，不设直属部曲，仅有战时指挥之权。 如遇征伐讨逆之战事，由天子亲自任命在朝将军为统帅。 战时状态下，统帅直接指挥校尉，中郎将则会自动化身亲卫将佐。 统帅战亡，则亲卫皆斩。 若斩获大胜，中郎将记大功，可升任偏将军，正式成为在朝将军。 如此一来，既可防止武将拥兵自重，又能避免统帅与中郎将互相掣肘。 依照当前局势，姬宫湦正式设立王师九军。 抽调五千龙骧军甲士，正式组建虎啸军，由瞿无疾司职中郎将，戍卫南阳郡。 龙骧军余下三千甲士，继续驻守汉中郡，由内史叔垚暂领中郎将。 骁骑军与天狼军互换防区。 姞?任骁骑军中郎将，戍卫西岐郡。勃赫任天狼军中郎将，戍卫泾水郡。 玄甲军戍卫河西郡，由姬掘突暂任中郎将。 羽林军守卫王城，虎贲军保卫天子，均由太御妫子骘兼任中郎将。 郑地锐士营与蓝田巾帼营提级不更名，分别由校尉鲀与内史漪继续带领。 春耕结束时，王师九军便悉数完成整编。 周南诸侯继续闭关锁国，巴蜀之地正在收集情报，西陲诸戎与汧邑尚未生变，义渠戎残部继续苟延残喘。 姬宫湦身处王城，全力推进大周府库策。 直至三月底，河东之地终于爆发诸侯战乱。 春秋霸主之晋国，正式粉墨登场，成为首位主动变革之诸侯。 晋国源于西周初年。 周武王在位三年后驾崩，周成王继位天子。 河东之地的唐国发生叛乱，周成王便派兵灭掉唐国。 某日，周成王与年幼的弟弟姬虞玩耍，将一片梧桐叶撕成珪壁模样，并开玩笑说要将唐地封给弟弟姬虞。 时任太史尹佚以天子无戏言为由，询问具体分封日期。 周成王只能兑现玩笑之言，正式将弟弟姬虞封于唐地，是为唐叔虞。 即史书所载，桐叶封弟。 唐叔虞子姬燮继任后，因唐地有晋水，便将国号改为晋，蕴意为进且美好。 周宣王时期，晋穆侯姬费王继位晋国国君，娶齐国姜姓女子为妻。 三十年前，晋穆侯讨伐条戎失败，恰好齐姜妃生下嫡长子。 为铭记战败之恨，便给嫡长子起名为仇，即如今在位的晋侯仇，史称晋文侯。 二十七年前，晋穆侯于千亩斩获战功，又逢次子出生，便起名成师，史称曲沃桓叔。 十年前，晋穆侯薨亡，其弟晋殇叔夺取君位。 太子仇流亡他国，直至周幽王继位次年，太子仇率部众杀死晋殇叔，自立为晋国国君。 彼时周幽王刚继位天子，便顺势册封晋侯仇。 若按前世历史走势，周幽王死后，晋侯仇护送周幽王东迁，随后在河东之地极速扩张，并杀死周携王姬余臣。 晋侯仇之子晋昭侯姬伯，继位之初便将叔父姬成师封于曲沃。 晋国都邑翼城不及曲沃富庶，晋国因此出现近七十年内乱。 最终曲沃一脉夺得正统，即广为人知的曲沃代翼。 现如今，晋侯仇早已彻底平复晋殇叔之乱。 大荔戎越过大河，伐灭翼国后，自立为稷国，并攻打孤峰山之麓的耿国。 姬宫湦先设立河东盐田堡，又置河西郡，并派兵驻扎在大河西岸。 晋侯仇已然明白，天下之势即将迎来大变局。 对河东诸侯之首的晋国而言，既暗藏亡国之危，又透露扩张之机。 晋国翼城东北部，为狄族所建之霸国。曲沃南部，则是狄族所建之倗国。 在此之前，霸国与倗国均安分守己，并与周王室、晋国及燕国等交好。 晋侯仇以霸倗两国擅自拦截水源，破坏晋国春耕为由，对霸倗两国发动突袭。 晋侯仇亲自率军攻打霸国，其弟成师则领兵进攻倗国。 霸国与倗国仓促应战，不到三日，便被晋国接连攻灭。 河东之地有十二家诸侯国，如今仅剩九国。 晋国堂而皇之地吞并霸国与倗国后，当即遣使向姬宫湦上表奏疏。 第165章 欲取汾河谷，瓜分河东地 晋国使臣名为栾宾，乃晋靖侯姬宜臼庶孙。 晋靖侯姬宜臼并非周平王姬宜臼，二者只是同名同姓而已。 晋靖侯之后，晋国国君依次为晋僖侯姬司徒、晋献侯姬籍、晋穆侯姬费王。 晋穆侯姬费王之子为晋侯仇，栾宾与晋献侯姬籍平辈，相当于晋侯仇的族叔公。 虽然差了两辈，栾宾如今却只有三十余岁。 前世史书中，姬成师获封曲沃时，栾宾便前往曲沃辅佐姬成师。 这便是姬宫湦的突破口。 四月一日，栾宾觐见。 姬宫湦已初步厘清大周府库，开始与寺人尨整理各国情报。 太常姬黁携栾宾进殿时，二人恰好说完晋国。 栾宾见到姬宫湦，便郑重其事地躬身行礼。 “晋臣栾宾，拜见天子！” 姬宫湦当即赐其入案：“尔同为姬姓之后，无需如此多礼也。” 栾宾道：“臣下乃晋国公族庶出，不敢妄称姓也。” “晋侯之奏疏，孤王尚未来得及阅览。尔既提早而至，便由尔详细转述。” 栾宾连忙称是，随后开始一字一顿地转述。 “霸国与倗国本是晋国友邦，今岁春耕却恶意断绝水源。晋侯多番转圜无效，唯有兴兵前去讨要说法。” 姬宫湦努力将嘴角一抽。 “既是讨要说法，为何却使霸国与倗国绝祀？” 栾宾道：“此二国不知悔改，晋国甲士一时群情激奋，便将其宗族击毁。” “未得孤王之命，便擅自行灭国之举，晋侯可知罪？” “晋侯深知此为大罪也，遂派臣下前来告罪。” 姬宫湦脸色稍微舒缓：“晋侯欲如何告罪？” 栾宾拱手道：“晋灭霸倗两国，得其等府库钱粮，不日将悉数献予天子。” 姬宫湦顿了顿：“其等府库钱粮所存几何？” 栾宾答：“粮食谷物合约三十万石，珍宝钱财合计十五万两真金也。” 姬宫湦意味深长地微笑。 “春耕乃国之命脉，霸倗两国无事生非，当有灭国之祸也。” 栾宾深谙其意：“臣下代晋侯多谢天子明察。” “钱粮何时能抵达？” “明日便可抵达河东盐田堡，三日后应当能运至王城。” 姬宫湦佯装惊诧：“尔竟也知河东盐田堡？” 栾宾大义凛然：“天子外剿犯乱戎狄，内灭反叛诸侯，上肃王室朝堂，下兴繁荣商道，堪比上古之贤良名君。” 如此一通吹捧，姬宫湦只得表示出很受用，哈哈大笑起来。 “世人皆曰，孤王所行种种，乃暴君之举，尔等切莫妄言也。” 栾宾道：“天子所行，皆为重振大周社稷也。晋侯大为感动，时常四处宣扬天子之圣明。” “识孤王之志者，晋侯也。” “而今天下诸侯汹汹，不服周礼者比比皆是，晋侯愿倾力效忠天子，扼守汾水之北。” 姬宫湦深吸一口气，朝寺人尨使了个眼色。 殿内众人纷纷识趣退下，就连太常姬黁也主动起身告退。 转眼间，整座大殿便为之一空，最后仅剩九人在场。 寺人尨在旁伺候，五名亲卫岿然不动，内史伯朙则手执毫笔严阵以待。 姬宫湦示意寺人尨，将王畿堪舆图递到栾宾案上。 “圣贤曰，明人不说暗话。晋侯有何图谋，尔尽管坦明。孤王眼中，一切皆可权衡也。” 栾宾深吸一口气：“晋侯愿拥护天子所有言行举止，只为稷王山以北，汾水上游之地。” 稷王山以北，除晋国与被灭的霸倗两国外，目前尚有郇国、贾国、杨国与霍国，均沿着汾水上游分布。 晋侯仇的目标很明确，便是将河东之北的汾河谷地，全部纳入晋国版图。 作为交换条件，晋国会明确站队姬宫湦，姬宫湦则需为晋国正名定分。 姬宫湦沉思片刻：“稷王山以西，现有稷戎为祸也。” 栾宾道：“稷戎已得冀地建王城，所图亦不过拓土耿国而已。” 言下之意，姬宫湦与大荔王之密约，属实太过于明显，只是无人会主动戳破。 姬宫湦亦不遮掩：“孤王愿与尔等瓜分河东之地。” 栾宾俯首道：“天子圣明！” 姬宫湦转而道：“孤王听闻，成师骁勇善战，尔对其可有了解？” 栾宾神情闪过一丝惊诧。 “启禀天子，臣下自幼与成师交好。成师确有领兵之才，不知天子欲知其何事？” “稷王山以南，尚有蓐国与虞国，成师出兵可有胜算？” “天子若有意今夏取之，成师定会甘愿效劳。” 姬宫湦颔首：“成师之才，不在晋侯之下。若能事忠孤王，孤王必对尔等进行重赏。” 栾宾道：“天子何意？” “晋侯仇之子公子伯，实非明君也。若为晋国之社稷，尔等该当早做准备。” “启禀天子，晋侯年仅三旬，公子伯尚且年幼，成师与臣下皆无觊觎之心也。” “哈哈，尔果真为妙才。” “多谢天子谬赞！” 姬宫湦内心明了。 成师与栾宾早有野心，只是晋侯仇势大，根本没有施展余地。 姬宫湦的图谋也很明确。 先与晋国及稷戎瓜分河东之地，随后扶植成师，提前上演曲沃代翼。 栾宾自然明白，姬宫湦亦知栾宾肯定明白。 如今晋侯仇正值壮年，麾下更是有赵叔带、隰叔等周王室旧臣。 四年前，赵叔带曾为周王室大夫，因劝谏周幽王被罢免，遂举族投奔晋国。 后三家分晋之赵国，正是源于赵叔带所传。 隰叔为杜伯祁平浓之子，周宣王冤杀杜伯祁平浓后，隰叔便逃往晋国。 如今担任士师，执掌晋国禁令、刑罚与典狱。 此二人皆有贤能，成师与栾宾自然不会有出头之日。 西周后期，礼乐初崩，弑君篡位早已不少见。 栾宾言下之意，便是有心辅佐成师，未来愿意与姬宫湦进一步合作。 姬宫湦不再多言：“此事暂且言尽于此。” 栾宾突然道：“臣下离开翼城之时，成师亲自前来送别。成师曾无意间说起，天子之纸币，当通行河东之地也。” 姬宫湦瞬间大笑，成师已经有些等不及了。 第166章 新曲沃代翼，始精卫填海 周王室、晋国与稷戎，默契地达成一致，即将彻底瓜分河东之地。 晋国会愈发强大，晋侯仇之威望亦会水涨船高。 晋侯仇年仅三十岁，即便只能活到花甲之年，也还能统治统治晋国三十年。 成师并非司马懿，根本无法预料，自己能否熬到晋侯仇逝世。 未来不久，晋侯仇肯定也会持续抑制成师。 甚至在某些情况下，会借口将成师驱离晋国权势中心。 在成师与栾宾眼中，姬宫湦应该是最佳合作对象。 既贪财嗜杀，又权欲熏心，关键还信守诺言。 姬宫湦深谙其意：“不知成师有何良策？” 栾宾道：“于汾水谷地广设地建铺，贩售天子麾下特产之物。” “孤王有何特产之物？” “据臣下所知，有细盐、美酒、木炭、农具、墨玉珠等。” “如何能使纸币畅通？” “成师愿以私库之钱粮作保，代天子行纸币通兑之事。” 姬宫湦直言：“晋侯必然会对此心生疑虑也。” 栾宾却道：“臣下只需回禀，此为天子之旁意。晋侯欲取汾水谷地，必须命人参与执办此事，届时成师便当仁不让。” 姬宫湦笑道：“尔等再虚造账目，示之以亏耗严重。晋侯必然以为，此乃制衡成师之道。” 栾宾郑重躬身：“天子大善，臣下佩服！” 姬宫湦再度大笑。 河东之策，便就此拟定。 明面上，姬宫湦与晋侯仇君臣同心，皆为振兴大周社稷，讨伐河东不臣之诸侯。 背地里，便是周、晋、稷三家瓜分河东之地。 更深层次，则是姬宫湦与成师彼此利用。 成师图谋上位，晋侯仇并非昏庸之主，自然早就有所防范。 姬宫湦不能放任晋国坐大，暗中支持成师上位，便是削弱晋国的最佳手段。 “尔返回晋国之后，便暗中替孤王传几句话。” 栾宾晃悠悠地站起身：“天子所指，可是赵叔带与隰叔二人？” 姬宫湦颔首：“谓赵叔带曰，孤王已非孤王，倦鸟方知返堂。谓隰叔曰，杜伯祁平浓冤，孤王愿平其悬。” 栾宾道：“臣下定尽心戮力，助其二人重归周室。” 诸事议毕，栾宾便告退。 寺人尨小声道：“启禀大王，小的观栾宾其人，并非善类也。与其共谋，还当多加小心。” 姬宫湦微微一笑：“岂不知，孤王亦非善类也！” 内史伯朙突然将手中竹简放下，面色复杂地望向姬宫湦。 “大王行事如此奸险狡诈，臣深感迷茫，已不知该如何下笔撰录也！” 姬宫湦不以为然：“尔据实而录即可。四月初，王见晋使栾宾，与晋、稷合谋河东，又暗结成师，以图晋之社稷。” 内史伯朙深吸一口气。 “大王本属大仁大德之君，为何却执拗于暴君之名？” 姬宫湦目光深邃道：“不舍小仁小德，何以全大仁大德？” “臣以为，积小仁小德，方能成大仁大德也。” “灾荒之年，小仁小德可救几人？贼寇横行，小仁小德可除几恶？诸侯盘剥，小仁小德可乞几钱？” 内史伯朙不禁愕然。 “小仁小德，乃伪善也？” 姬宫湦笑道：“非是伪善，实为小善也。孤王乃天子，当为天下万民行大善。欲行大善，便需以暴君之名，扫除一切阻碍。” 内史伯朙顿悟：“大王大善，臣等不及也！” …… 次日，南郭公仓。 姬宫湦走进内堂时，延乙期仍在忙碌之中。 此前，墨玉珠运往洛邑。 禽奇亦制成首批寿衣与丧服，由南郭公仓负责一同转售。 延松收到密令后，很快便制定贩卖计划。 首先，在洛邑偏僻位置，低价租用一座小院，并取名为善灵堂。 随后不久，洛邑便悄然流传墨玉珠之事迹。 相传，炎帝有女名为女娃，遨游东海时，不慎落水而亡，魂魄化作精卫鸟。 精卫为报仇雪恨，并避免无辜子民葬身骇浪，便衔西山之木石，欲将东海填平。 历经上千年不停歇，终于将东海斥退千里。 精卫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化作一方疆域，长眠于泰山之东，抵御东海侵蚀。 彼时之东海，曾覆盖如今之中原，皆因精卫填海，才有如今万里平原。 从堪舆图上看，泰山之东轮廓确似飞鸟翱翔。 此传说早已广为流传，延松便加以利用。 精卫衔石填海时，曾于南山发现神秘洞府，内藏墨黑之玉珠，具有安魂养灵之效。 伴随岁月流逝，精卫深知自己行将就木，便衔墨玉珠置于泰山之东。 精卫力竭而亡后，正是卧眠于三万六千颗墨玉珠之上。 正因如此，泰山之东从未出现过山川大地震。 现如今，齐国封地位于其腹部，是以齐地多产水精。 就在五年前，关中多次大震，山川因此断流。 南山尘封千年之洞府，终于得以再度开启。 几名樵夫翻山越岭，无意间闯入洞府，方使墨玉珠重现人间。 善灵堂耗费大量钱粮，历时三年披荆斩棘，终于成功打通采取之蹊径。 墨玉珠乃安魂养灵之陪葬品，并非价值连城之现世宝玉，当为天下亡者所享用。 善灵堂本欲在王城东市设铺，奈何家资早已空虚。 唯有在洛邑择偏僻之地，筹集设铺所需之资。 墨玉珠采取极为困难，是以定价一金五颗。 为惠及洛邑百姓，凡购五颗墨玉珠者，皆可赠予丧服一套。 倘若直接使用纸币购买，助善灵堂免去兑换之繁琐，便只需花费一百铢。 相较于金铜布帛等陪葬品，价格更为低廉。 而且以墨玉珠替代活人殉葬，更是积德行善之义举。 经过半个多月造势，善灵堂早已广为人知。 洛邑公族恰好有几人亡故，延松便半卖半送，使墨玉珠快速深入人心。 墨玉珠之数，甚至成为评判凶礼规格标准。 更有子孙富庶者，已经开始提前囤积墨玉珠。 西周民间早已习俗，年过花甲之后，便会提前准备棺木。 对于囤积墨玉珠，自然也不会有所避忌。 和善堂因此门庭若市，甚至还出现几名中原商贾，闻讯前来商议转售之事。 第167章 昂贵之诱饵，朴素之商战 延松并未直接拒绝，只说采取仍颇为耗力，需要多等一些时日。 延乙期手持密信，向姬宫湦汇报有关数据。 “据季叔核算，截止三月底，墨玉珠销量便达八万颗，合计回收纸币八百万铢。” 姬宫湦颔首：“南郭公仓目前收益如何？” “扣除运输、关卡等耗费，净剩二百万铢。” “墨玉珠已能日取万颗，尔便传讯延松，可开启转售之事。” 延乙期主动提醒：“洛邑之纸币，已有稀缺之势，神秘人仍未有所松动。” 姬宫湦道：“大王曾言，此事暂且不予理会。” 延乙期颇为不解：“洛邑纸币稀缺，必然会有会人行倒卖之事。” 姬宫湦解释：“大王之本意，便是将推广纸币。有人倒卖，便等同于相助大王。至于借贷之事，即便最终无果，亦无关大局也。” “五千万铢，终究是不少。” “尔等便将其视为诱饵，只为墨玉珠做铺垫。” “大王果然目光深远。” “如今大周府库已逐步独立，往后南郭公仓便是大王私库。” 延乙期早已听闻此事，亦知南郭公仓之未来。 “启禀公子，属下现今有个不情之请。” 姬宫湦淡然一笑：“待到时机成熟，本公子自会携尔觐见大王。” 延乙期却道：“属下斗胆，早已觐见过大王。” 姬宫湦兀自一愣。 “尔何时觐见？” 延乙期只是郑重拱手：“属下早已许下诺言，甘愿为公子赴汤蹈火，万死亦不足惜。” 延乙期肯定早已猜到，公子晨便是大周天子姬宫湦。 天子亲事商贾之道，终究冒天下之大不韪。 与民夺利者，便非君也！ 公子晨这个外壳，目前必须存在，即便众人皆知其为虚构。 只要不断调整南郭公仓战略，便能成为大周富强之利器。 姬宫湦不再掩饰：“尔要切记，本公子仍是大王心腹，南郭公仓亦在本公子名下。” 延乙期顿首：“诺！” “生死大事，乃获利之最。东市汇聚天下商贾，却唯独缺少丧葬之铺。” “公子打算置于各坊？” “东市内侧九坊，目前尚有一坊空缺，左为殷商坊，右为东海坊。” “公子欲独设一坊？” “对！便起名为善灵坊，即洛邑善灵堂总部，贩售墨玉珠、寿衣、丧服、棺椁、陶俑等。” “善灵坊经营凶礼之器物，殷商坊与东海坊必必定会心生不满。” 姬宫湦大笑：“其等若是心生不满，尽管上书大王，与本公子何干？” 延乙期若有所思：“崔仲白所营东海坊，莫非公子已探明内情？” 姬宫湦颔首：“害民之业！” 崔仲白耗费巨资，拍下东海坊后，便穷极奢华进行建造。 所立梁柱，一律为千年古木，并用生漆进行粉刷。 砖墙均用青泥与糯稻浇筑，青瓦亦选购最为厚实者，门窗更是以红木作主材。 如此规格，已远超王宫。 崔仲白深谙周礼，刻意将屋脊降低，使之不超过王宫与诸侯府邸。 与此同时，围墙亦用泥浆干草进行包裹。 从外部观看，犹如普通庄园。踏进大门后，内部却别有洞天。 按照惯例，建筑设施越是奢华，所处行业便越是暴利。 崔仲白疯狂地投入钱财，对东海坊所营主业，却始终只字不提。 邦谍营密谈化身各种工匠，即使长期混入其中，却一直未能探查到有用线索。 直到两日前，东海坊完成房屋建设，开始摆放各类设施。 姬宫湦看到还原图，才明白东海坊所营主业。 齐国富庶于东海之滨，无论宫廷亦或民间，均盛行博戏为乐。 宫廷最为常见的便是赛马，前世史书中便有田忌赛马之典故，可见奇人博戏之风。 民间则以斗鸡走狗为主，即便低贱小民，也会疯狂参与其中。 若论暴利，灭国夺库为首，其次便经营博戏。 崔仲白正是看准这点，才敢倾尽家资建设东海坊。 西周末年，大多数诸侯国异常贫穷，百姓忙于果腹，并未出现博戏之风。 即便有射礼、角力、赛马等游戏，也只存在于卿士贵族之间。 射礼即投壶，角力为摔跤，外加赛马，均源自军事训练科目，对百姓危害反倒不明显。 倘若崔仲白将斗鸡走狗等引进东市，必然会导致大量商贾与百姓痴迷。 姬宫湦创立东市之初，根本没料到这一点。 倘若悍然禁止博戏，必然会导致天子威信严重受损。 对东市商贾而言，禁令一旦开启，今日禁止博戏，明日便可禁止其他行业。 此前投入的所有钱财，将有可能付诸东流。 姬宫湦思索许久，才想出最佳应对之策。 既然无法禁止博戏，那便利用最朴素的商战模式。 在东海坊旁边设立善灵坊，以丧葬之晦气，驱赶东海坊之人气。 即便崔仲白强烈反对，也拿善灵坊毫无办法。 东市良人会只对坑蒙拐骗严厉打击，驻守甲士也仅限于维持市坊秩序。 此前粮价暴跌，姬宫湦只是通过旁敲侧击，迫使粮商主动联名上书。 从始至终，均未颁布过打击粮商的王命诏书。 崔仲白便是当时的主要参与者，自然会明白善灵坊已成定局。 姬宫湦点明其中关键，才向延乙期指示。 “大周府库与天子私库已彻底剥离，南郭公仓便更名为南郭商号，代营乾坤坊与善灵坊，商赋需正常缴纳。” 延乙期忙问：“敢问公子，各项商赋为几何？” 姬宫湦道：“乾坤坊并无货运，便无需关赋与城赋。善灵坊之器物，亦归于免赋之列。至于市赋，每年均按二百五十万铢计算。” 延乙期异常震惊：“拍卖东海坊承租权，成交价亦不过二百六十四万铢。” 姬宫湦笑道：“二坊之市赋，每年不过区区五百万铢而已。” “均为天子私库之资也。” “正因天子私库所出，南郭商号才更该成为东市之支柱，大周府库之基石。” 延乙期仍然十分心疼。 “洛邑借贷之事，南郭商号已耗尽家底。如今靠墨玉珠，才勉强积攒二百万铢，尚不及每年市赋之半数。建造善灵堂，亦需耗费大量钱财。” 姬宫湦却神秘一笑：“本公子自有计较！” 第168章 汉东多不臣，楚君亦忠心 四月五日，异常闷热。 栾宾所允诺之钱粮，已悉数运抵镐京王城。 霸国与倗国均为狄族所建，小国寡民，府库自然不会充盈。 三十万石粮食，正好可以充实大周府库粮仓。 财物合约十五万两，其中五万两为真金，十万两为玉璧、铜器与布帛等物件。 依照太仓姬綦估算，物件实际价值异常虚高。 倘若按照市面价，折合不过五万两真金。 姬宫湦当即作出决断。 将所有物件进行整体打包，作价五万金真金，售予南郭商号。 南郭商号再利用乾坤坊，进行拍卖与转售。 所获收益，足够补齐缴纳二坊租赋，并能满足建造善灵坊所需。 此外，姬宫湦特别下令，将善灵坊纳入免除关赋与城赋行列。 东市兴建善灵坊，消息很快传遍整座王城。 南郭商号，正式走进众人视野。公子晨之名，变得尤为炙热。 其中有二人显得最为激动，即魏国布帛商禽奇，以及楚国鹿商麋恚。 禽奇早已完成转型，为南郭商号供应成品寿衣与整套丧服。 麋恚与禽奇交好，又和公子晨有数面之缘，便将自己视为南郭商号伙伴。 崔仲白闻讯后，始终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宋使皇甫蠡于春末返回宋国，殷商坊似乎失去主心骨，宋国商贾表现得十分平静。 姬宫湦深知，东海坊与殷商坊必然会有所动作。 目前二者尚未显露行迹，姬宫湦唯有耐心等待，届时再另行应对。 便在此时，楚国使臣熊甯突然前来觐见。 熊甯看起来意气风发，手中捧着一块布帛。 “外臣熊甯，拜见大王！” 姬宫湦抬手示意：“楚使觐见，所为何事？” 熊甯道：“回禀天子，楚君本该循例于开春朝见，奈何四境不安，唯有派遣外臣，代为朝见天子。” 姬宫湦颇为不悦：“朝见孤王，乃诸侯之首礼。尔当经由太常，再循周礼而朝。” 熊甯连忙解释：“盖因汉东绞国与麇国屡屡挑衅，楚君唯有兴兵反抗，是以外臣仓促觐见，以免贻误天子。” 姬宫湦眉头一皱：“尔如实交代，楚君意欲何为？” 熊甯道：“汉东烽烟四起，楚君心中惶恐，愿倾尽府库进贡，乞求天子恕罪！” 姬宫湦面无表情道：“楚君究竟有多惶恐？” 熊甯急忙递上手中布帛。 “楚君听闻，晋国几日前朝见天子，献粮三十万石，贡金十五万两。” “此乃晋侯忠心孤王之举。” “楚君亦忠心也，虽只能献粮十万石，却可以贡金二十万两。” “楚乃汉东子爵之小国，何以如此富庶耶？” “绞国与麇国战败，是以赔偿楚国损失。楚君不留一分一毫，并附上楚国府库，方得如此之数。” 姬宫湦一改怒容：“而今天下诸侯，多有不臣者。楚君此举，倒是深得孤心。” 熊甯道：“楚君曾言，天子布施仁德，实乃忠王诸侯之福也。” 姬宫湦笑道：“楚君与晋侯，倒是颇为相似。” 熊甯答：“一应朝贡之物，现已越过南山，后日便可运抵镐京王城。” “既然楚君如此忠心，孤王便赦免其罪。” “外臣代楚君叩谢天子！” 姬宫湦挥挥手：“回去告知楚君，汉东形如王畿之要背，尔等切莫再多生事端。” 熊甯却没有告退之意，而是环视一眼四周。 “楚君有一言，事关汉东之安定，还望天子能屏退左右。” 姬宫湦道：“大殿之上，皆为孤王心腹也。” 熊甯长舒一口气。 “楚国已枭首假冒鄀国子嗣者，今绞国与麇国屡屡挑衅，还望天子兴兵伐之。” 姬宫湦笑道：“此乃尔等邻国纠纷，孤王未曾见过此二国之君，又岂能妄下定论？” “绞麇二国距镐京不过八百里，其等竟未曾有过朝见天子？” “汉东诸侯，唯有庸楚也。” “据外臣所知，绞国与麇国皆曾向庸国进贡。” “此话当真？” 熊甯忙道：“外臣怎敢欺瞒天子，此事在汉东人尽皆知也。” 姬宫湦努力使脸颊一抽。 “汉东之地，横于汉中与南阳之间。域内仅只六家诸侯国，莫非卢国与彭国亦是如此？” 熊甯道：“汉东唯庸国独大，绞、麇、卢、彭四国皆愿为其附庸。唯楚国尽守诸侯本分，是以屡遭其等排斥滋扰。” 姬宫湦颤抖着手，假装让手中酒爵掉落在地。 “岂有此理也！” 整座大殿顿时鸦雀无声。 寺人尨附耳低言：“大王，应当掷爵怒言，方才显示天子震怒。” 姬宫湦随即大声胡喝。 “传令楚君，当即兴兵伐灭绞麇两国。毁其宗庙，屠其公族，以彰显孤王之威，震慑天下诸侯也！” 熊甯喜上眉梢，脸颊却依旧维持凝重神情。 “楚君谨遵天子王命！” 待熊甯告退离去，太督内史冂与太常姬黁才赶到大殿。 得知内史伯朙已拟好王命诏书，二人很快便陷入惊愕之中。 太常姬黁率先道：“大王，朝见之礼将废矣！” 姬宫湦大笑：“诸侯尚且朝见者，本就屈指可数，形同虚设也。” “宋、鲁、齐、陈、燕等大国，依旧有朝也！” “是以孤王讨伐不臣之国，何错之有？” “晋楚擅自灭国，实属僭越周礼。大王与其等如此苟且，则征伐将不从天子王命也！” “依太常之意，孤王该如何处置？号召天下诸侯讨伐晋楚两国？” 太常姬黁叹道：“臣无能，亦不知如何是好。” 姬宫湦道：“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法。太常本意虽善，却难改天下大势也！” 太常姬黁唯有默然拱手。 太督内史冂道：“大王欲以晋楚两国为爪牙？” 姬宫湦反问：“有何不可？” “晋侯仇颇有壮志，楚子熊仪亦野心勃勃。” “野心壮志者，方可助孤王肃清阻碍，横扫不臣之小国。” “若然失控，必会反伤也！” “孤王既能使其为爪牙，必然暗藏剪除利器。” 太督内史冂沉思片刻：“河东之地，区区稷戎，难以匹敌晋国也。” 姬宫湦笑答：“汾水谷地之北，尚有鬼方之戎也！” 太督内史冂忙问：“莫非大王早已与之勾结？” 第169章 牧誓八国首，陇西七戎谋 姬宫湦道：“尚未勾结，却可以随时勾结。” 太督内史冂又问：“汉东之地，庸国看似独大，却是徒有其表，难以抑制楚国也！” “汉东之东为何地？” “自然是周南。” “周南如今是何名？” “南阳郡也！” 姬宫湦接着问：“汉东之西，又为何地？” 太督内史冂当即脱口而出：“乃汉中郡也。” 姬宫湦笑道：“南阳有五千虎啸甲士，汉中有三千龙骧甲士。” 太督内史冂却道：“若庸楚两国勾结，大王如何应对？” 姬宫湦反问：“莫非太督以为，王师竟不及楚蛮子与庸巫咸乎？” 庸国为牧誓八国之首，曾追随周武王讨伐商纣王帝辛。 在朝歌决战前，周武王曾于阵前誓师，典籍将其誓言称之为牧誓。 牧誓中提及八大诸侯盟国，分别为庸、蜀、羌、髳、微、卢、彭、濮等国。 羌国与髳国曾觊觎蜀中，百年前被蜀国所灭。 微国本来汉中，因遭受周人排挤，便去了国号，越过南山归附庸国。 余下卢国、彭国与濮国亦选择归附庸国。 濮国曾发生内乱，社稷随之消亡，部分族人散乱南迁。 前世史书之中，亦有另一个濮国，却是春秋时期卫国大夫封地，即中原之濮阳。 牧誓八国，四国已亡，二国沦为蕞尔附庸。 时至西周末年，唯剩蜀国与庸国疆域广阔。 庸国始建于虞夏晚期，早期庸人将巫山尊为灵山，极度崇拜巫文化，有悬棺而葬习俗。 上古灵山有十巫，巫咸族曾建立巫咸国，是以庸人又被为巫咸。 牧野之战后，庸国国君曾被封为侯爵，与褒国地位等同。 后周昭王姬瑕伐楚蛮，于汉水丧尽宗周六师。 庸国地处汉东，却选择全程置身事外，被继任的周穆王姬满降为伯爵。 自此，庸国国君虽偶有朝贡周天子，盟友关系却已淡化。 据太督内史冂讲述，周宣王将申国、吕国等迁往周南，最终目的便是制衡庸国。 只可惜，历史不屈人意。 姬宫湦断言：“庸国富庶强大，楚国野心勃勃。即便一时勾结，很快也会互相倾轧。” 太督内史冂却道：“大王曾言，国者利也。庸国霸汉东，楚国取周南，亦有可能。” “某人曾曰，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大王此前常道圣贤曾曰，为何此次突然改称某人曾曰？” 姬宫湦笑道：“说出此言之人，曾深受其国君厚待。国君薨亡，其却欺负国君所遗孤儿寡母，并一手炮制兵变篡位。” 太督内史冂绞尽脑汁：“为何史册典籍均未见其记载？” 姬宫湦笑道：“竹简易腐，硕鼠啮食，纵使我大周开国之史，亦多有残缺不全也。譬如牧誓八国之君，姓名便无从得知。” 太督内史冂拱手：“大周百家诸侯，典籍亦多有丢失。臣曾费力搜寻，均难溯其源也。” 姬宫湦道：“留待后世史家争论便是。” …… 四月中，期间无大事。 楚国贡品顺利进入大周府库后，熊仪立即响应天子王命。 短短三日间，便将绞国与麇国轻松灭掉。 庸国曾想派兵救援，得知是天子王命，便选择撤军，同时收拢绞麇两国遗民。 洛邑善灵堂开放代售，唯一条件便是必须使用纸币。 倘若同时购入千颗墨玉珠，单价仅需七十铢。 墨玉珠很快供不应求，纸币价值小幅上涨。 洛邑公族子弟逐渐松动，开始有人提前赎回第二期真金。 神秘人没有再次现身。 延松麾下，已聚集上百名死士，目前正在全力追查妘椠与姬余臣具体下落。 卫侯和按兵不动，中原诸侯国亦十分平静。 晋国吞并霸倗两国后，正在找借口攻打家门口的郇国。 根据栾宾回传密信，晋侯仇将于五月初发兵。 姬成师已着手广设新铺之事，等郇国战事一起，便可以悄然推进。 由于晋侯仇全心谋划汾水谷地，赵叔带与隰叔均无暇见客，是以栾宾未能传话。 稷戎历经多番鏖战，终于成功将耿国攻灭。 遵照秘密约定，已是稷王的大荔王，将实控线控制在孤峰山以北，稷王山以西。 北域，义渠戎残部仅剩三千人，义渠王之子义渠硐仍在顽抗。 勃赫率狼牙军步步为营。 义渠戎施行奴隶制，不用勃赫策反，便时常有义渠奴隶主动投奔。 丁丙已顺利潜入巴蜀，目前正在收集情报。 直至四月二十日，李彘终于传回新消息。 陇山之西，有七大戎国。 由东往西分别为陆浑戎、邽戎、锦诸戎、冀戎、乌氏戎、?戎与翟戎。 陆浑戎王庭距西岐郡最近，与汧邑一南一北，遥相呼应。 乌氏戎位于汧邑西北部，其余五戎均在陆浑戎西北。 以往开春之后，七大戎国便会相约共同出兵，前往王畿西陲劫掠粮食牲畜。 去岁，陆浑戎与姜戎勾结，王畿西陲大乱。 后乌氏戎独自劫掠汧邑，赵开采取坚壁清野之策，双方并未爆发冲突。 其余五戎相安无事。 今岁开春，局势微妙。 七大戎国默契地分成三派。 一派以乌氏戎为主，邽戎、锦诸戎与冀戎皆为其盟友。 势力范围为陇山西麓。 据李彘探明，其等早已暗中勾结北域太原市，似有兴兵瓜分汧邑之意。 另一派为陆浑戎，因其去岁搅局，且将王庭西迁，是以被孤立。 势力范围在陇山南端。 最后一派为翟戎与?戎，势力范围在陇西更西侧。 赵开之妹所嫁，便是最西北端的翟戎丰王。 格局颇似远交近攻。 翟戎为狄族西迁所建，与?戎同族，时常共同进退。 三派虽未正式处于敌对状态，彼此之间却早已断绝正常交往。 翟戎与?戎因外来狄族，又与赵开联姻，遂有力保汧邑之势。 乌氏戎一派害怕腹背受敌，是以不敢率先出兵。 陆浑戎类似旁观者，妄图坐收渔翁之利。 李彘赴任西岐郡尉后，快速搜罗情报，随后制定打草惊蛇之策。 计划很简单，派五百青壮，伪装成陆浑戎。 随后沿汧水北上，声势浩大地冲向汧邑。 第170章 李彘勾心言，秦使直喊冤 五百青壮临近汧邑城外。 赵开立刻鸣金备战，秦人纷纷收拾农具，驱赶牲畜躲进城池。 五百青壮在城外五里停下，砍伐长条树枝，开始疯狂地损毁田间青苗。 赵开眼见如此，当即亲率八百甲士，擂鼓出城作战。 五百青壮并不恋战，而是快速抛下长条树枝，扭头便沿着汧水往回跑。 赵开追至十里，担心另有埋伏，便不敢再追。 便在这时，五百青壮早已分作两队，绕开赵开锋芒，从南北两侧迂回。 赵开只得率军回城退守。 五百青壮重新靠近城外五里，继续用长条树枝损毁田间青苗。 黄昏时分，未等赵开率军出城，五百青壮便全速逃跑。 一切就是这般莫名其妙。 陆浑戎吃饱了撑着，不惜跋涉上百里，跑到汧邑城外毁坏田间青苗。 李彘却另有打算。 就在赵开疲于应对时，李彘已率几名随从，悄然越过汧邑，抵达乌氏戎王庭。 乌氏王听闻是周朝密使，本不打算会面。 李彘却以百金扣门，并直言另有泼天钱财奉上。 乌氏王遂将李彘迎入大帐。 见李彘只有几名随从，模样颇为狼藉，且身后并无财物。 乌氏王当即喝问：“尔所言之钱财何在？” 李彘面露委屈：“我王念尔等仁善，去今两岁均未伤及大周子民，本欲相赠尔等万金。” 乌氏王颇为不耐烦：“本王只想知道，万金究竟在何处？” 李彘噎声道：“吾等运送万金而来，便请汧邑赵开沿途护送，以防遭遇盗贼抢夺。” “尔后呢？” “那赵开倒是欣然应承，结果吾等临近汧邑城外，身后突然杀出一股陆浑戎兵。” “万金落入陆浑戎之手？” “赵开佯装擂鼓出战，却故意放缓脚步。吾等这才明白，那陆浑戎兵竟是秦人假扮。” 乌氏王勃然大怒：“这狼子赵开竟如此阴险！” 李彘道：“秦人穷追不舍，吾等死伤大半，才保下如今这百金。” “尔等为何不返回周地？” “赵开早有图谋，已派兵将通道悉数拦截。” “其乃周臣，不怕死罪耶？” “吾等若无一活口，赵开便可谎称，夺金之事乃陆浑戎所为。” 乌氏王简单思索：“难怪秦人要假扮陆浑戎。” 李彘吹捧道：“乌氏王果然英明，一眼便看穿赵开之奸险伎俩。” 乌氏王先是哈哈一笑，仅仅十数息后，神情就变得十分阴沉。 “尔等拼死护送万金，虽丧落狼子赵开之手，却非尔等之过，便请暂且歇息，好生养伤。” 李彘却道：“吾等心中愤恨，还望乌氏王能替吾等讨回公道。” 乌氏王霍然起身：“狼子赵开欺人太甚矣，本王这便号召诸国共讨之。” 西戎相距本就不远。 不到一日时间，便联合邽戎与锦诸戎，总计八千戎兵，直奔汧邑杀去。 抵达汧邑城外时，赵开早已率秦人躲回城内。 乌氏王遣使讨要万两黄金。 赵开自然不认，并亲自回遣使者，与李彘进行对质。 秦使走入三戎联军大帐后，便抢先高谈阔论。 “吾主守境安民，不惜压抑先主庄公之死仇，退守汧邑专事农桑，只为使西陲静安。尔等却屡次三番挑衅，岂是为人之道乎？” 乌氏王高声怒斥：“周王遣使过境，尔等却财迷心窍，果真豺狼之秦也！” 秦使愕然：“何出此言？” 乌氏王当即望向李彘。 李彘气势汹汹出列：“吾乃大王亲点，西岐郡尉李彘也！” 秦使虽然听闻过李彘，却没有亲眼目睹容貌，是以心生怀疑。 “尔自称西岐郡尉，不知可有凭证在身？” 李彘拿出委命书：“尔仔细看清楚，上方有大王印玺，容不得有假！” 秦使走上前，辨认印玺无误后，才拱手行礼。 “小的拜见郡尉大人！” 李彘冷笑道：“吾问尔，昨日汧邑城外，可是有陆浑戎兵出没？” 秦使忙道：“确有数百陆浑戎兵，却只损毁田间青苗，吾主率兵出击，其等便四散逃跑。” “陆浑戎兵而今何在？” “昨日黄昏，便已不见踪影，料想已经南逃。” “陆浑戎兵不惜奔波上百里，便只为毁坏尔等数亩青苗？” “陆浑戎兵究竟有何目的，小的确实不知。” 李彘陡然凶狠道：“吾等行经汧邑，便是突遭陆浑戎兵偷袭，夺走大王赠乌氏王之万金，尔等竟敢佯装不知？” 秦使颇为茫然：“郡尉所言万金，是何来由？” 李彘咬牙切齿道：“吾曾派人知晓赵开，命其昨日派兵护送，尔竟敢装作不知？” 秦使更加不明所以：“在此之前，汧邑从未接见过郡尉所遣之人。” “尔等假冒陆浑戎，劫走万金，自然不会承认！” “吾等属实冤枉！” “切莫以为大王不知，自赵其战死后，尔等秦人早已权势蒙心。” “此乃恶徒有心构陷。” “赵开不仅嫁妹于翟戎丰王，去岁更与陆浑戎暗中勾结，致使散国遭遇灭国之祸，汉中更是生灵涂炭！” “或是陆浑戎假冒秦人，欺瞒郡尉使者……” 不等秦使继续辩解，乌氏王便示意两名亲卫，将其架起来。 “回去告知狼子赵开，若不速速归还万金，吾等便踏平汧邑，杀尽秦人！” 秦使大喊：“冤枉啊！” 乌氏王不耐烦地挥挥手。 “赵开欺辱本王，本王便要看看，秦人生死能否抵得过万金！” 亲眼见到秦使被逐走后，李彘强行按捺住心中喜悦。 此前所做一切，便是为了让乌氏王先入为主。 无论秦使如何辩解，均会被当作欺瞒之言。 李彘只需不断抛出描述，就能轻松引导乌氏王深陷自我推断。 临近黄昏时分，汧邑依旧紧闭城门。 乌氏王虽满心愤恨，却也知道攻城之艰难，便命部众安营扎寨。 已经兵临城下，李彘自然不会放任双方僵持。 天黑前朝找到乌氏王。 “赵开颇为巧言利口，倘若继续拖延，则战局难料也！” 乌氏王信心满满：“汧邑已被本王围困，此番狼子赵开必死无疑。” 李彘却道：“赵开胆敢如此，莫非另有图谋？” 第171章 赵开死汧邑，世父奔西岐 乌氏王明显顿了顿。 “依周使之见，这狼子赵开究竟是何居心？” 李彘自然不会直接明言。 “劫掠吾等秦人，有数百上千之众，均身穿陆浑戎衣饰。在下始终难得其解，赵开为何能寻得如此之多？” 乌氏王顿时反应过来。 “赵开与陆浑戎早已暗中勾结，此番必定是有心诱使我军前来。” “倘若陆浑戎此时偷袭后方，那该如何是好？” “周使切莫忧心，本王早已知会冀戎王，即便后方生变，亦可无忧也。” 李彘仍是满脸担忧：“西端之翟戎与?戎，亦与赵开联姻苟且。” 乌氏王笑道：“周使或许不知，本王小女去岁便嫁与太原戎王之子。狼子赵开会联姻，本王亦会联姻也！” 李彘装作恍然大悟。 “原来乌氏王此番攻秦，乃是一箭三雕之策。” 乌氏王十分受用：“周使竟有如此眼光？” 李彘忙道：“乌氏王谋略深远，此番围困汧邑，陆浑戎必来救援，殊不知早有冀戎在后。” “便是如此！” “翟戎与?戎也以为良机，却不料亦有太原戎在后，真乃滔天之妙策也！” 乌氏王虚心一笑。 “周使自知便是，切莫对外宣扬，以免招来他人嫉妒。” 李彘道：“我王能与乌氏王交好，定可保王畿西陲无忧也！” 乌氏王颔首：“周王既以重金相赠，本王自当整肃陇山，替周王清理狼子赵开。” “在下进行前曾听闻，汧邑城内屋舍连绵。秦人善用草木搭建屋舍。” “皆是鼠穴蚁窝也。” “此时天气炎热，若是天降流火，将城内屋舍点燃，乌氏王便可轻取汧邑也。” “天降流火？” 乌氏王沉思片刻，随即朝李彘意味深长一笑。 “汧邑今夜便会天降流火，周使如何得知？” 李彘惊叹：“在下不过一时感慨，真有此事？” 乌氏王大笑：“便请周使到阵前等候，且看狼子赵开与秦人如何哭嚎。” 临近半夜，夏风簌簌。 三戎联军抽调一千青壮弓手，开始对汧邑展开火攻。 所有箭矢悉数用羊绒包裹，随后再涂满油脂。 青壮弓手分作十个百人小队，借助浓浓夜色，从不同方向潜近城墙。 此时秦人多已熟睡，城头守军亦颇有困顿。 青壮弓手抵近五十步后，纷纷背身将箭矢点燃，接着往城内疯狂抛射。 城头守军急忙擂鼓示警。 待守城箭手赶到，此处青壮弓手早已后撤百步，远离弓箭射程。 一处方歇，另一处又起。 汧邑房屋很快被点燃，并借助风势，逐渐连成一片。 城内锣鼓声大作，无数秦人被惊醒，纷纷加入救火行列。 乌氏王眼见汧邑已是火光冲天，立即驱使戎兵疯狂攻城。 城头守军阵脚大乱，虽及时组织甲士进行防御，却难以抵挡戎兵。 不到半个时辰，汧邑北门便率先被攻破。 三戎联军涌入城门，疯狂地劫掠眼前的一切。 李彘远远地看着，默默地朝南山方向拱手。 灭门之仇，开始得报！ 直至天色大亮，早已沦为一片废墟的汧邑，才逐渐趋于平静。 汧邑甲士颇为骁勇，即便处于极度劣势，仍拼命抵御。 三戎联军虽拿下汧邑，却折损近三千青壮。 赵开身中流矢而亡。 前世史书所载，护送周平王东迁之四大诸侯，秦襄公赵开率先被抹除。 城中大半赢氏公族被屠，两千余秦人被俘虏。 反倒是此前被?戎俘虏的赵世父，即让位于赵开之秦庄公长子，率领五百秦人突围。 根据秦人俘虏交代，赵世父本就不喜赵开此前做派。 秦人与西戎有血海深仇，赵世父祖父便是命丧西戎之手。 赵世父为报祖父之仇，甘心让位于赵开，自己则负责领兵攻打西戎。 结果赵开刚即位西陲大夫，便将妹妹嫁与翟戎丰王。 仓促嫁妹之后，赵开又马不停蹄地与陆浑戎暗中勾结。 赵世父不忍兄弟反目为仇，便亲自带领亲随部众，前去攻打?戎。 最终不敌，被?戎所俘。 ?戎与翟戎同为狄族所化，赵开便借助翟戎丰王，将赵世父顺利救出。 赵世父被?戎释放后，便一直深居府邸，不再言及复仇之事。 即便三戎联军兵临城下，赵世父以旧伤未愈为由，并非率亲随部众守城。 后乌氏王火烧汧邑。 赵世父因府邸临近汧邑东门，得以率亲随部众顺利突围。 等到乌氏王发觉之时，赵世父已经领着五百秦人，沿汧水奔向西岐郡。 乌氏王夺下汧邑后，立即前往赵开府库查找。 结果十分巧合，库中恰好有一万余两真金。 乌氏王大喜，召来李彘。 “周使所言非虚，狼子赵开果然是罪魁祸首。” 李彘道：“赵开经营汧邑，府库竟如此空虚？” 乌氏王旋即面色一沉：“并非其府库空虚，实乃陆浑戎早已瓜分其半。” 李彘不禁轻叹：“而今汧邑告破，吾等急需向天子复命，面陈赵开之恶。陆浑戎所劫五千金，该如何追回是好？” 乌氏王大手一挥：“周使但请回国便是，余下五千金，便由本王自行夺回。” “陆浑戎曾荼毒我西岐，若能将其歼灭，我王必定另有重酬。” “吾等皆盟友，该当如此！” “在下定将乌氏王拳拳美意，尽数回禀我王！” “二千秦人俘虏，待本王核查清楚，无辜者将会送返周王，以作回赠之礼。” 李彘躬身大拜：“乌氏王真乃大善人也！” 辞别乌氏王，李彘立即率心腹赶回西岐郡。 按照此前谋划，骁骑军中郎将姞?将率部赶至汧水河口。 倘若汧邑战事僵持，骁骑军便可伺机而动。 如今战事已了，赵世父率五百秦人奔逃，恰巧撞上骁骑军。 姞?自然不敢擅作主张，将秦人放进关中。 于是便将赵世父与五百秦人，悉数请入临时营帐歇息。 李彘赶到时，赵世父正领着秦人等候午膳。 与想象之中的颓丧不同，秦人反倒显得异常平静，仿佛从未发生过战事。 李彘刚要上前，姞?却突然将其拉到一旁。 “大王密令，方才刚到！” 第172章 骁骑进陇西，俘虏修驰道 姬宫湦此前早有预料。 李彘意图祸乱陇西，汧邑必定无法幸免于难。 周厉王姬胡在位之时，因为垄断山川，引发国人暴动。 西戎借机入侵陇山，并杀大量秦地子民。 周宣王四年，任命赵仲为大夫，率军攻打西戎。 三年后，赵仲战死疆场，其长子赵其继任。 周宣王有意讨伐西戎，便亲自召见赵其五兄弟，并给他们七千甲士。 七千甲士，在西周已经属于最高规格大军。 尤其是宗周六师已然凋零的情况下，周宣王几乎倾尽王室新生甲士。 赵其五兄弟凭借七千甲士，顺利击败陇山西戎。 周宣王正式册封赵其为西陲大夫，并加封其弟赵康为梁国国君。 此前大荔戎所灭河西三国，便有赵康之梁国。 往前追溯四十六年，如今大部分秦人，实为当初七千甲士后裔。 姬宫湦的密令很简单，秦人之称本就不存在。 而今回归父辈所居之汉中王畿，当恢复周人祖籍，融入新国人行列。 赵世父不恋权位，实属至情至性之人，未来发兵诛灭西戎时，其堪当大任。 李彘拿到天子密令后，当即唤来赵世父相商。 “尔等本就大周子民，世受天子恩宠，而今却暗结西戎，是以招致此祸也！” 赵世父黯然道：“吾悔不该将君位让于赵开。” 李彘道：“乌氏王已答应本郡尉，很快便会释放汧邑被俘虏者。” 赵世父顿首：“吾代汧邑子民，多谢郡尉大恩。” “非吾一举之力所能转圜也，实乃大王威信所至。若无大王背后撑腰，吾等在西戎跟前，便犹如待宰之羔羊。” “西戎蛮横狡诈，杀吾祖父，屠吾族裔，吾恨不得生食其肉！” “大王欲以世父为将，图谋诛灭陇西诸戎。” “吾此前作战不利，一度被?戎所俘，怎敢妄称王师之将？” “世父过谦了。” “若为诛灭陇西诸戎，吾愿担任先锋甲士也。” 李彘正色道：“大王已在密信明言，世父堪当大任。尔若万般推辞，岂非向世人宣告，大王识人不明？” 赵世父连忙拱手：“吾绝无此意！只是……” 李彘径直道：“世父真若一心复仇，便率众加入骁骑军，与姞?将军共同诛灭西戎。” 赵世父不敢再行推辞：“谨遵大王密令！” 姞?走上前：“赵世父听令，本将受大王特命，授尔为骁骑军黑骑营校尉。” 赵世父郑重顿首：“诺！” “而今乌氏王自恃兵强马壮，必然会派兵攻打陆浑戎。” “吾等偷袭乌氏戎营地？” “大王曾言，欲诛灭陇西诸戎，不在甲士多寡，而在驱虎吞狼也。” “如何驱虎吞狼？” 姞?解释：“乌氏王欲灭陆浑戎，吾等该假意出兵相助。” 赵世父颇为不解：“如此岂非助长乌氏戎？” 姞?道：“大王曾言，欲使其毁灭，必先使其疯狂。乌氏王若战胜陆浑戎，必然会对翟戎与?戎用兵。” “吾等届时再背后偷袭？” “非也，吾等亦假意相助。” “这又是为何？” “乌氏王若再胜出，必然意图一统陇西诸戎，进而对邽戎、锦诸戎与冀戎等盟友下手。” 赵世父已然有些绕不过来：“吾等此时可背后偷袭耶？” 姞?意味深长道：“世父又错矣，吾等还应佯装相助乌氏王，助其一统陇西诸戎。” “恕吾蒙昧，不明所以。” “西北之戎狄，以北域太原戎最为强大。乌氏王一统陇西诸戎，必然不会甘心屈居北域太原戎之下。” 赵世父总算恍然：“乌氏王与太原戎王相斗，吾等便可坐收渔翁之利。” 姞?道：“此为大王之策也，吾等此行只作佯攻，并伺机招收俘虏，以弱西戎之众。” 赵世父不禁感慨：“大王之策，果然英明！” …… 姬宫湦收到李彘详细奏报时，已是四月下旬。 在李彘撺掇下，乌氏王果然悍然出兵，全力攻打陆浑戎。 姞?率兵前去掠阵。 不到三日，陆浑戎大败。 搜其王庭府库，果真又见到一万余真金。 乌氏王心中更加认定，陆浑戎与赵开早已暗中勾结。 幸好其提前动手，否则将会遭受两面夹击。 乌氏王恼羞成怒之下，将陆浑王首级制成酒器，以此发泄心中不满。 李彘以大周缺乏苦役为名，大量低价收购陆浑戎俘虏。 乌氏王被一通吹捧后，很快便应承下来。 此战过后，陆浑戎灭亡。 乌氏戎、邽戎、锦诸戎与冀戎共同瓜分陆浑戎草场。 李彘不仅迎回两千秦人俘虏，还尽收陆浑戎俘虏三千余人。 遵照王命，秦人俘虏一律被赐予新国人身份，随后打散迁往各郡县定居。 陆浑戎俘虏则编入俘虏重塑营，先押往犬丘养马场附近。 姬宫湦并未闲着，正式拟定俘虏重塑之策。 伴随各郡县步入正轨，单靠船运已无法满足需求，驰道随即提上日程。 参考前世史书所载，结合实际情况，驰道宽约二十丈，即为四十米。 勘定好具体路线后，先将路面稀松泥土悉数挖掘，随后铺上大量沙石，用熟石灰砂浆浇筑成底层路基。 泥土先用木炭进行煅烧，覆盖在路基上，以滚木车来回碾压，以此形成初始路面。 路面将高出半丈，两边修筑护路堤与排水渠。 每隔一丈栽种一棵松树，每隔五丈设立路牌指示位置与方向。 二十丈路面两划分四道。 左右两端为行人与独轮车通道，类似前世人行道。 内侧两道将会修筑定宽凹槽，供固定轨长马车快速穿行，间接实现车同轨。 驰道平时可供百姓通行，战时则变为天子与王师专用。 考虑到工程量巨大，姬宫湦决定以镐京王城为中心，先将关中四郡驻地驰道修通。 随后再修筑缩减版小驰道，以通往各县城。 至于乡闾，则沿用旧道。 战俘重塑营强制服苦役，只有修筑完相应路段，才能获得赦免，获得奴隶之身。 奴隶则需参与采矿、煮盐、伐木等工作，积攒相应功劳，方可正式成为新国人。 此前在周南所购奴隶，均参照此策执办。 主动投靠大周者，则可跳过积攒功劳环节，直接入籍新国人。 姬宫湦刚颁下王命诏书，汉东便传来急报。 楚国吞并绞国与麇国，庸国便立即进行效仿。 卢国与彭国本就是庸国附庸，庸国仍强行废除二者国号。 随后召集三万大军，直接杀向麇国旧邑。 楚君熊仪不敌，唯有困守麇国旧邑，并紧急遣使向姬宫湦求援。 第173章 熊甯请求援，天子复亲征 四月三十日，暴雨如注。 姬宫湦身处大殿，正翻阅各郡县上呈青苗之数，太常姬黁突然急冲冲来报。 “启禀大王，楚使熊甯已至宫门，再度请求觐见。” 姬宫湦笑道：“熊甯昨日上午方才抵达王城，此番已是第三次叩响宫门。” “大王是否召见？” “正所谓事不过三，熊甯既然如此焦急，孤王便见上一见。” 太常姬黁连忙前去执办。 内史伯朙颇为不解：“熊甯如此迫切觐见，必是汉东战事紧急，大王为何故意延慢？” 姬宫湦笑道：“此乃楚国之急，非孤王之急。” “楚国此时仍是大王爪牙，倘若楚君熊仪败亡，则汉东尽归庸国矣。” “正因楚国为爪牙，才需多般打磨，以防反受其伤也。” 内史伯朙还欲再问，殿外甲士却高声通传。 “楚使熊甯到！” 熊甯走进大殿时，褪下蓑衣，浑身早已湿漉。 姬宫湦当即示意寺人尨，寻来干燥衣物，替熊甯换上。 熊甯顾不上更衣：“拜见天子，外臣湿衣无碍，楚国却已危在旦夕。” 姬宫湦道：“圣贤曰，越是紧急，便越要镇定，如此才不至于错判形势，酿成更大危机。” 熊甯只能硬着头皮，快速将干燥衣物换上。 不等其开口，姬宫湦便道：“楚使暂且入座，再将战事原委细细道出。” 熊甯快速落座：“庸国吞并卢彭两国，纠集三万大军，困楚君于麇国旧邑。” 姬宫湦佯装惊讶：“楚君为何身处麇国旧邑？” “盖因麇国遗民造反，楚君为巩固新土，便亲身前往安抚。” “麇国遗民造反，莫非是庸国在暗中唆使？” “定是如此，其目的便是将楚君引入麇国旧邑，尔后兴兵围困。” “楚国已无甲士乎？” “庸国此前有意围而不攻，楚国多番征召甲士前去救援，结果均因兵力不济，惨遭庸国击溃，几乎丧尽国中青壮。” 姬宫湦忍不住赞叹：“好一招围点打援！” 熊甯错愕：“敢问天子，好一招围点打援是何意？” 姬宫湦稍微收敛心态。 “庸国统帅，何其狡诈也！” 熊甯道：“庸国得知楚国已无青壮可以征召，便开始攻打麇国旧邑。” “此为何时之事？” “便在三日前！” “楚君此时是否还活着？” “庸国并未全力攻城，麇国旧邑较为坚固，楚君麾下尚有四千甲士，暂无性命之忧。倘若继续拖延，则楚国毁灭在即也。” 姬宫湦深以为然：“楚君据城而守，至多只能坚持月余。” 熊甯却道：“楚君未曾料到此为庸国奸计，是以并未携带粮草前去。” “麇国旧邑当有粮仓也！” “此前已大多运回楚国都邑，余下粮食勉强只够支撑过五月上旬。” “麇国旧邑已是楚国疆土，为何还要运粮？” 熊甯似乎觉察出，姬宫湦正在有意拖延，于是便直奔主题。 “事已至此，恳请天子派王师前去救援。楚君若是脱困，愿将均水一带献予天子。” 均水为汉水支流，由丹水与淅水交汇而成，即前世丹江口一带。 其位于南阳郡现有疆域西侧，乃进出汉东之地要道。 楚国曾想以此图谋周南，如今只能忍痛割肉。 姬宫湦假意纠结：“如此岂非显得孤王贪恋楚国疆土？” 熊甯道：“天子救命之恩，楚君真心所献，世人只会称道，此为君臣相爱之典范也。” 姬宫湦差点没憋住笑出声。 “确实是君臣相爱……” 熊甯继续道：“若能反攻庸国，楚国将助天子尽收庸国。” 姬宫湦这才霍然起身。 “楚君乃孤王臂膀，而今深陷重围。孤王已经决议，明日亲率王师讨伐庸国。” 熊甯大为感动：“外臣代楚君叩谢天子大恩！” …… 五月，初一。 雨后王城一片闹热。 姬宫湦已许久未曾亲征，新国人纷纷上前，疯狂比划着比六手势。 在姬宫湦有意助推下，比六手势在各郡县颇为盛行，俨然成为崇拜六志精神的礼节。 就连三岁孩童，也知道使用比六手势打招呼。 姬宫湦一袭黑甲，身后为五百虎贲军与一千羽林军。 看似兵力薄弱，实则均为王师骁勇甲士。 尤其是虎贲军精锐，浑身长满腱子肉，几乎拥有以一当十战力。 姬宫湦率军离开王城，并未选择翻越南山，而是转道渭水，搭乘船只顺流而下。 熊甯选择随军而行。 见姬宫湦选择水路，亦不敢多言，只能强行按捺心中急切。 行至渭水河口时，姬掘突立即调拨一千五百玄甲军，汇入王师行列。 等姬宫湦行军至南阳郡时，虎啸军五千甲士已纠集完毕。 王师合并虎啸军，总计八千甲士，屯住鄀邑县。 此时，已是五月初四。 姬宫湦于临时大帐之内，准备部署作战计划。 熊甯终于忍不住，抢先表态：“王师已至南阳郡，恳请天子立即发兵麇国旧邑。” 瞿无疾却道：“大军方集结，不宜仓促而动。” 熊甯道：“若在延误，楚君粮食将会断绝。” 瞿无疾不假思索：“庸国以逸待劳，吾等倘若仓促救援，反倒容易败落，届时楚君将再无援军，更是死路一条。” “城中粮草，只够上旬也。” “那便缩减每日用度，必要时杀马而食，亦无不可也！” “城中仅有二三十匹驽马，即便悉数分食，也仅能多支撑一两日。” “麇国遗民，皆是饥民乎？” “将军此话何意？” “城破在即，楚君为何不征集城中百姓粮食？” 熊甯叹道：“楚君担忧麇国遗民作乱，此前已将其等粮食收缴，每家只留一月余粮。” 瞿无疾正欲开口，姬宫湦却直接清咳两声。 “争辩无益，休要自乱阵脚，孤王已有计较！” 第174章 围魏救赵计，打草惊蛇行 瞿无疾与熊甯同时一愣。 寺人尨忙道：“敢问大王，究竟是何妙策？” 姬宫湦走向堪舆图，伸出竹节所制指挥棒，点向南阳郡之南。 瞿无疾不解：“启禀大王，此乃邓阴两国也。” 姬宫湦颔首道：“此便是孤王之策精妙所在。庸国围困麇国旧邑，吾等借道邓阴两国，便可攻打庸国腹地。” 瞿无疾眼前一亮：“庸国腹地告急，必然会回军救援，则麇国旧邑之困可解。” 熊甯大喜：“此时庸国腹地必定守备虚弱。” 姬宫湦笑道：“圣贤曾曰，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待庸国仓促回军，吾等便以逸待劳。” 瞿无疾与熊甯齐声道：“此策属实玄妙也！” 姬宫湦点头：“围魏救赵，纵使庞涓在世亦无解救之法。” 熊甯颇为困惑：“外臣斗胆一问，何为围魏救赵？庞涓又是何人？” “魏便是魏国，赵便是赵国，庞涓乃魏国上将军。” “敢问天子，此战与魏国有何干系？赵国又是哪家诸侯，为何从未听人提及？莫非是天子最近册封？” 姬宫湦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过于激动，以至于一时失言。 快速调整心绪后，姬宫湦缓缓地抬起头，目光深邃地望向远方天际。 “此乃孤王梦游骊山时，偶得仙人所述之方外事迹。魏国、赵国、庞涓等，皆是译音成字，并非吾等所识之魏国。” 熊甯倍感震惊。 “天下九州，已辽阔万里。纵使穷极人之一生，亦难以走遍。莫非在九州之外，仍有别个九州？” “孤王只听仙人所述，未得一探究竟，是以无法回答楚使所问。” “却不知围魏救赵如何？” 姬宫湦只得耐心描述。 庞涓与孙宾师从某位避世高人，约定往后共同携手戡平天下。 庞涓先出山，回到母国魏国，司职上将军，执掌全国军务。 孙宾前去投靠，因其才智过人，遂屡获魏国国君赞赏。 庞涓因此心生嫉妒，于是设计将孙宾定罪，致使孙宾遭受刖刑膑罚。 刖刑膑罚，即使用利刃，将犯人膝盖骨剔除。 孙宾只得装疯卖傻，在猪圈内食粪饮尿。 趁庞涓放松警惕，孙宾偷跑回自己母国齐国。 随后将名字改为孙膑，以铭记遭受刖刑膑罚之仇。 后庞涓率大军围困赵国都邑邯郸，赵国只能向齐国求援。 孙膑此时已是齐国统帅，很快便想围魏救赵之策。派军佯装攻打魏国都邑大梁。 魏国国君急忙召回庞涓。 庞涓不敢有违，只得率军回援。结果落入孙膑埋伏，最终兵败身亡。 姬宫湦粗略讲完时，大帐已然鸦雀无声。 寺人尨率先出声：“真不愧为仙人所授，让人回味无穷也！” 熊甯却道：“其等本是同门，却互置对方于死地，绝非良善之徒也！” 瞿无疾颇为不屑：“良善若是有用，便不用大王亲率王师前来。楚君只需投降，让出麇国旧邑，即可全身而退。” 熊甯哑口无言。 瞿无疾曾是汉中义士，亲身经历申缯两国荼毒汉中，自然不信良善之说。 姬宫湦道：“便按围庸救楚之策，当即整军越过邓阴两国，随后直奔庸国腹地。” 瞿无疾忙问：“吾等是否要在庸国回军途中设下埋伏？” “王师不熟庸国地形，只需打草惊蛇，随后以逸待劳即可。” “喏！” …… 翌日，王师途经邓阴两国。 由于瞿无疾曾派人提前知会，邓阴两国并未严阵以待。 大量国野之人前来围观，甚至还有不少卿士贵族驻足路旁，朝天子大纛挥手示意。 跨越阴国，渡过汉水，抵达谷邑时已是黄昏。 谷邑即前世谷城县。 西周初年，周武王封嬴绥为谷伯，建立谷国。 十年后，谷国遭遇严重水患，国人死伤大半，谷伯及其子嗣亦被淹死。 谷国自此断了传祀，遗民只得投奔楚国。 谷邑因泥浆遍布，且常有水患，是以上百年处于无主状态。 直至西周后期，才有少许楚蛮入城定居。 王师抵达破旧城池时，楚蛮早已一哄而散。 谷邑地处彭水入汉水河口，沿彭水逆流而上，即可抵达彭国。 彭国虽为姬姓诸侯国，却早已沦为庸国附庸，如今更是被庸国完全吞并。 王师在谷邑驻扎一夜。 五月六日午时，终于正式进入庸国疆界。 汉东诸国，均位于荆山山脉之中，王师行军尤为艰难。 直至傍晚时分，终于见到庸国守边甲士踪影。 姬宫湦不禁感慨，难怪古时行军如此艰难。 单是一路开拔，便需耗费如此之久，而且是在携带新军粮的情况下。 若是千里远征，行军至少要半个多月，粮草消耗更是难以想象。 难怪西周实行分封之策，非无心开疆拓土，实乃力所难及也。 推行郡县制，最大阻碍便是道路难以通达。 假如偏远之地有人造反，估计要等上一年半载，消息才会抵达镐京王城。 届时再派兵出征，且不论战事如何，往返又是一年半载。 唯有修筑驰道，使驿站通达，才算真正推行郡县制。 至于能否将科技树攀爬至蒸汽时代，姬宫湦也无法确定。 前世光顾着读史明智，对机械知之甚少。 制盐、造纸、石灰石、辣蓼草酒曲、石磨、玻璃、曲辕犁、驰道等，一部分为前世史书所载，另一部分则是前世生活常识。 念及此处，姬宫湦不由深吸一口气，将视线重新放归眼前。 庸国守边甲士突见王师，竟一时愣在原地。 姬宫湦当即命瞿无疾，率五百重甲兵直接发动冲锋。 庸国守边甲士这才回神，急忙挥舞长戈迎战。 不到一刻钟，重甲兵便以碾压之势，全歼庸国守边甲士。 附近山民见势，早已望风而逃，相信很快便能消息传至庸国腹地。 熊甯虽知王师已是极限，心中仍然焦急无比。 “启禀天子，庸国守卫孱弱，王师当一鼓作气，直奔彭国旧邑。” 姬宫湦并未直接答复，而是将目光投向刚凯旋的瞿无疾。 瞿无疾当即道：“如今业已入夜，山林虎狼出没，地面毒蛇横行，焉能如此行军？” 熊甯道：“而今已是五月六日，等消息传至麇国旧邑，上旬早已过去。” 瞿无疾不禁有些恼怒。 “楚君之性命为性命，吾等王师甲士之性命，便非性命耶？” 第175章 攻心为上策，存人乃良谋 熊甯连忙表态：“将军明鉴，在下绝无此意！” 瞿无疾道：“吾等已入庸国腹地，只需循序渐进，便可重创庸国。” 熊甯唯有接连称是。 姬宫湦这才开口：“圣贤曰，一山不容二虎。汉东唯剩庸楚两国，他日必有死战。吾等重创庸国，于楚国乃大利也！” 熊甯拱手：“外臣代楚君，多谢天子深恩。” 姬宫湦颔首：“尔便拭目以待，且看孤王如何搅乱庸国！” 熊甯当即俯身：“诺！” …… 三日后，王师继续推进。 所到之处，一律将庸国驻守甲士歼灭，随后分兵杀入沿途村落。 将村中小贵族尽数枭首，收缴钱粮充作军资。 尚未来得及逃跑的百姓与奴隶，则可自行抉择出路。 凡真心归附天子者，均授予荆山义士，以仆从之身，追随王师继续作战。 若尚无归附之意，姬宫湦亦不强人所难。 准许其等逃往彭国旧邑，但需亲手焚毁自家房屋，以示对王师敬畏之心。 庸乃古国，奴隶制盛行。 王师所行之策，很快便得到大量奴隶响应。 有时王师尚未进入村落，奴隶便已闻风而动。 此前周南奴隶竞相北上归附天子，消息早已不胫而走。 击碎奴隶意识的最佳方式，便是树立榜样。 一旦先行者成功，在从众心理作用下，奴隶的思想烙印便会瞬间崩塌。 王师抵达彭国旧邑城外时，荆山义士便已超过三千人。 庸国守军如临大敌。 待卿士贵族悉数进城，便立即关闭所有城门。 任凭城外百姓哭喊呼叫，守军均不予理会。 姬宫湦并不急于攻城，也无围城之念，而是在城外五里安营扎寨。 百姓入城无门，身后又无退路，大部分只能选择继续往西逃亡。 中途调转方向归附王师者，亦有上千人之多。 王师虽然声势浩大，却没有丝毫攻城迹象，反倒使城内人心四散。 尤其是庸人出身的卿士贵族，他们多数刚迁居彭国故地，基业家底仍留在庸国都邑上庸。 如今钱粮尽丧，彭国旧邑更是危如累卵，逃回上庸无疑是最佳出路。 庸国守军虽据城而守，却也自知兵力不济。 庸国主要兵力均在麇国旧邑，短时间内根本无法回援。 王师此前对战庸国甲士，结局均是赶尽杀绝。 当生死考验降临时，人心便会无下限兼容！ 城中百姓则陷入抉择。 他们本为彭国人，乃姬姓诸侯国治下之子民。 彭国此前为庸国附庸，双方大量互通姻亲，他们又算半个庸人。 倘若归附天子，王师离开后，必然会被庸国治罪。 抗击王师，与送死无异。 紧随庸国卿士贵族往西逃亡，地位将与奴隶相差无几。 姬宫湦深知，攻心为上。 于是派遣百名彪壮甲士，前往城外齐声喊话。 劝说彭国人认祖归宗，出城归附天子，即可获得新国人身份。 倘若继续顽守抵抗，则视为大周之死敌。 待到五月中旬，彭国旧邑被王师攻破，顽抗之人将被悉数枭首。 老弱妇孺，亦不饶恕。 喊话效果异常明显，不到一日时间，便有上千人前来归附。 卿士贵族全都涌向上庸避战，守城甲士亦有不少临阵脱逃者。 五月十三日，破晓时分。 姬宫湦眼见时机成熟，立即下令瞿无疾，率荆山义士攻城。 亲卫藤溪与藤渠，各领两千甲士在旁掠阵。 荆山义士涌向城门，城头守军立刻不战自溃。 不到一个时辰，荆山义士便兵不血刃，顺利占领彭国旧邑。 瞿无疾遵照姬宫湦军令，并未派兵追击，而是命荆山义士，将城中数百残存者全部枭首。 如此既能震慑庸人，又可断绝荆山义士后路。 午后时分，急报便传来。 庸国国君名为巫腊，为人好大喜功，兼贪生怕死。 得知天子率王师深入荆山，全程横行无阻，巫腊连下数十道君令。 庸国大军不惜一切代价，必须立刻撤回上庸。 庸国统帅不敢耽误，火速拆除营帐，全力赶赴上庸，只留一千甲士断后。 麇国旧邑终于脱困，楚君熊仪当场喜极而泣。 彼城内粮草早已耗尽，驽马亦被分食干净。 熊仪已经一整日颗粒未进，麾下甲士更是腹中无一物，仅靠喝水充饥。 庸国大军撤走，熊仪当即率军出城，赶往附近的绞国都邑觅食。 熊甯得知熊仪脱困，心中那方巨石终于落下。 走到姬宫湦前方，郑重其事地跪地叩拜。 “外臣代楚君，再次跪谢天子活命之恩！” 姬宫湦道：“楚君事忠孤王，孤王自当倾力相救。而今楚君已脱困，王师自当凯旋也！” 瞿无疾面露惊讶：“敢问大王，吾等不以逸待劳，痛击庸国大军乎？” 姬宫湦笑道：“王师尚未围庸，楚君便被救出。此战目的已然达成，何必再徒耗甲士性命？” “彭国旧邑该如何处置？” “区区山城尔，田地贫瘠稀缺，且孤悬荆山僻地，留给庸国便是。” “吾等岂非有劳无功？” “大圣贤曾曰，存地失人，则人地皆失。存人失地，则人地皆存也。” 此役王师并无损伤，却收获三千荆山义士，并有两千余彭国百姓归附，所获钱粮牲畜亦不在少数。 人口，才最为宝贵！ 而今彭国故地大多被毁坏，犹如一片蛮荒之地。 留给庸国收拾残局，反倒能间接消耗其国力。 瞿无疾恍然：“大王圣明！” 姬宫湦当即下令：“集结王师甲士，将彭国旧邑房屋尽数焚毁，尔后携荆山义士与彭国百姓东归。” 瞿无疾当即领命执办。 熊甯站起身：“外臣忧心楚君，欲先行告退，改道北上归国，还望天子恩准。” 姬宫湦道：“楚使切莫忘记，先前所允诺之言，他日孤王攻取庸国，楚国当倾力相助。” 熊甯顿首再拜：“诺！” 第176章 将军可教也，假道伐邓阴 熊甯走后不久，瞿无疾安排好撤离之事，重新折返大帐。 “大王，楚人不可信也！” 姬宫湦微微一笑：“孤王取民而弃地，正是为了让庸国继续压制楚国。” 瞿无疾道：“大王劳师远征，虽得民五千，却颇为不值。” 姬宫湦意味深长道：“此役方为开端尔，王师奔波近半个月，所图自然不仅限于此。” 瞿无疾不解：“末将蒙昧，还望大王指教。” “周南尚有四国也！” “莫非大王欲尽收周南？” “正是！” “只要大王一声令下，虎啸军便可轻取周南。” 姬宫湦却摇摇头：“孤王之所需，非兴兵攻灭周南诸国，而是逼迫其等自愿放弃国号，主动向孤王进土献民。” 瞿无疾不禁搔首：“逼迫周南诸国自愿？” “被迫自愿，亦是自愿。” “末将但凭大王差遣！” 姬宫湦走到堪舆图前，用木炭将王师行迹标出，随后朝瞿无疾开口。 “尔可记得，孤王此前所讲，围魏救赵之异闻？” 瞿无疾顿首：“仙人之所述，大王之所传，末将自当铭记于心。” “尔可知其精妙所在？” “庞涓必死！” “为何？” “庞涓统帅大军，魏国国君召唤，其必须领军回援，否则便是谋逆。” 姬宫湦颔首：“倘若孤王乃庸国国君，尔为庸国大军统帅。面对王师攻打庸国，尔会如此处置？” 瞿无疾沉思片刻。 “末将会率亲卫甲士回援，以明忠君之志。大军则继续围困麇国都邑。” “王师将猛攻庸国。” “楚君仍未脱困，王师便只能深入庸国腹地。届时庸国大军调转方向，舍楚君而攻王师，或可逆转局势。” “如何能保庸国都邑不被王师攻破？” “庸国都邑定有储粮，若是坚守，数月难破。王师粮草则需长途运输，庸国只需派人袭扰粮道，王师定然难以为继。” 姬宫湦颇为满意：“孺子可教也，孤心甚慰！” 瞿无疾忙道：“启禀大王，末将已二十有七，并非孺子也。” 姬宫湦忍不住大笑：“那便是将军可教也。” 瞿无疾反倒有些羞涩起来：“多谢大王谬赞！” 姬宫湦收敛心绪：“将军既然可教，孤王便再转授将军另一桩异闻。” “尚有另一桩异闻？” “孤王所获仙人之所授，堪称浩渺无穷，围魏救赵只是其中之一。” 瞿无疾颇为激动：“末将恳请大王指教！” 姬宫湦颔首：“此桩异闻，名为假道伐虢也。” 瞿无疾忍不住猜测：“莫非是一位名为贾道的奇人，前去伐灭他国？” 姬宫湦笑道：“假乃假借也，道为道路，虢即虢国之虢。” “虢国此前反叛，已被大王诛灭，虢石父如今正在犬丘养马，莫非是虢国此前之事？” “与围魏救赵之魏国一般，此虢国非彼虢国也，只是同音共律而已。” “原来如此！” 前世史书所载，虢国曾有五个，分别为东虢、西虢、南虢、北虢与小虢。 周武王攻灭殷商后，将叔叔虢仲与虢叔分别封为虢国国君。 虢仲封地地处中原，是以称之为东虢国。 虢叔封地位于王畿西陲，因而被称为西虢国。 东虢国为郑武公姬掘突所灭，其后裔迁往中条山东部，于大河北岸建立北虢国。 西虢国于周宣王初年东迁，亦在中条山东部，于大河南岸建立南虢国。 南北两虢隔河相望，为前世三门峡与平陆县。 北虢国又依附南虢国，从某种程度而言，也算四虢合一。 西虢国东迁后，留在王畿西陲的虢人，又另外建立一个小虢国。 姬宫湦所处之西周末年，与前世史书颇有出入。 虢国只有王畿西陲之西虢，未见东虢、南虢、北虢与小虢。 兴许是西虢尚未东迁，因而没有南虢与小虢。 东虢国小民寡，估计早已被邻国无声吞并。 假道伐虢之虢国，为四虢合一之南虢国。 前世之曲沃代翼之初，曲沃武公诱杀晋小子侯。 南虢国听命于周桓王，率兵讨伐曲沃武公。 曲沃武公不敌，退回曲沃。周桓王便立晋哀侯之弟公子缗为晋侯。 二十八年后，曲沃武公讨灭晋侯缗，并重金贿赂刚即位的周厘王，正式被册封为诸侯。 成师一脉夺得晋国正统，晋侯仇一脉大多逃往南虢国避祸。 曲沃武公之子晋献公姬诡诸，继位第十九年时，以南虢国讨伐曲沃武公，藏匿晋侯仇一脉为由，打算兴兵攻打南虢国。 晋国与南虢国间隔虞国。 晋献公依照大夫荀息计策，利用宝物说服虞国国君借道与出兵，顺利攻克南虢国城邑下阳。 同年，晋国再一次借道虞国攻打南虢国。 在虞国帮助下，晋国成功攻灭南虢国，南郭国国君虢公丑逃往洛邑。 晋国凯旋时，趁机偷袭并灭掉虞国，虞国国君成为阶下囚。 假道伐虢，实则全称为假道伐虢灭虞。 姬宫湦将典故简化，随后用木炭将邓国与阴国圈出来。 “吾等便效仿仙人之所授，假道伐阴灭邓。” 瞿无疾顿首领命：“诺！” …… 五月十六日。 王师顺利凯旋南阳郡。 三千荆山义士，悉数派往蓝田大营训练，未来用于补充王师九军空缺。 两千彭国百姓一律编为新国人，打散迁往各郡县定居。 姬宫湦重新整编王师，随后以滋扰王师行军为由，正式颁布王命讨伐阴国。 瞿无疾遵照计策，派心腹携带千金，前往邓国再次借道。 邓国国君果然应诺。 五月二十日，瞿无疾率三千虎啸甲士，直接杀向阴国。 阴国国君大惊失色，勉强凑出两千甲士应战。 结果毫无悬念。 虎啸军轻松攻灭阴国。 阴国国君与卿士贵族四散逃亡，很巧合地搭乘同一艘船。 船只行驶在汉水河面时，又很巧合地进水沉没。 瞿无疾率军返回途中，正欲偷袭邓国，结果却发现邓国国君竟已逃跑。 据邓国子民交待，虎啸军穿过邓国疆域之时，有位神秘人突然造访邓国国君。 无人知晓二者言谈详情。 神秘人悄然离开后，邓国国君犹如突然发疯一般。 召集所有家眷与亲卫甲士，携带府库真金宝物，随后疯狂往南遁走。 按照时间推测，邓国国君已离开周南范围。 即便派兵前去追拿，最终也会一无所获。 瞿无疾只得派兵收拢邓国遗民，随后亲自赶回南阳郡复命。 姬宫湦听完此事，联想到神秘人此前种种所为，内心顿时不寒而栗。 第177章 神秘人挑衅，姬宫湦连败 神秘人首次进入视野，还是去岁十月之前。 彼时，王城突然传出消息，糯稻混合青泥筑墙可以千年不倒。 一度引发糯稻价格飞涨。 后经寺人尨调查，幕后主使声音沙哑，蒙面行动，根本无法辨认国别与容貌。 于是，便称之为神秘人。 神秘人消停一段时间，接着又现身成周洛邑。 姬宫湦以五千万铢钱为代价，利用真金抵押借贷之策，在成周洛邑推广纸币。 结果，神秘人再度出手。 迄今为止，第二期借贷额度，仍有八成被神秘人暗中掌控。 姬宫湦并未执着，随后改用墨玉珠推广纸币。 炒作糯稻一事，可视为神秘人试探之举。 姬宫湦并未理会，糯稻市价便自行回归正常。 借贷之事，算初次交锋。 姬宫湦本就是要亏完五千万铢钱，神秘人暗中搅局，确实影响了推广效果。 但墨玉珠成功面世，这五千万铢钱反倒成为很好铺垫。 货币，根源在价值认可。 无论真金白银，亦或交子纸币，只有其价值被认可，才能实现流通。 譬如曾经昂贵无比的钻石，在原始部落中，便是一块普通石块。 洛邑诸多公族子弟，在墨玉珠与借贷额度之间抉择时，早已不自觉的认可纸币价值。 神秘人似乎也意识到，姬宫湦表面上看似认栽，实则已成功另辟蹊径。 我在明，敌在暗。 姬宫湦本想继续等待，看看神秘人究竟还有何手段，搅乱自己的经济计划。 结果出人意料，神秘人竟悍然涉及诸侯层面。 神秘人成功游说邓国国君出逃，看似在帮助姬宫湦轻松拿下邓国，实则是向姬宫湦直接发出挑衅。 天子灭国，尚需各种名义与手段进行遮掩。 神秘人却只凭简单一席话，便能说服邓国国君弃国而逃。 这便意味着，神秘人拥有策动天下诸侯之能。 姬宫湦不由得陷入沉思。 寺人尨觉察不对劲，当即示意瞿无疾自行离帐，自己则守在一旁，安静地候命。 五名亲卫亦缄口不言，此乃几人默契之举。 但凡姬宫湦陷入沉思状态，便意味着天子又梦游骊山。 这次，姬宫湦很快回神。 “邓国国君既已弃国，孤王便名正言顺收下。” 寺人尨小心翼翼问：“神秘人该如何应对？” 姬宫湦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尔等加派邦谍探查便是。” “其若再行不轨，大王将会陷入被动局势。” “难道尔等有妙策？” 寺人尨不假思索：“大王曾言，欲使其毁灭，必先使其疯狂。” 姬宫湦当即心中一动。 “神秘人虽然踪影难觅，目的却是要与孤王作对。倘若孤王频频行动，神秘人必然会疲于应对，届时便能使其自乱阵脚。” 寺人尨笑道：“大王圣明！” 姬宫湦长舒一口气：“尔不愧为孤王心腹也！” 寺人尨颇为尴尬：“启禀大王，小的本意，只是让大王示弱而已。” “神秘人问题得以解决，便是尔之功劳也！” “此乃小的本分之事，不敢贪图功劳，还望大王明察！” “他朝孤王荡平八荒九州，定将尔之功绩宣告天下，刻入史册流芳百世。” “大王，小的……” 寺人尨眼角泛起泪花。 身为贱籍奴仆，又是绝后之人，名载史册无疑是最大奖赏。 姬宫湦拍了拍寺人尨肩膀，并望向五名亲卫。 “尔等亦是如此！” 五名亲卫齐身拱手：“吾等誓死追随大王！” …… 五月二十五日，南阳。 姬宫湦正式颁布王命诏书，彻底废除阴国与邓国，设立荆北县与邓邑县。 自此，鄀、申、吕、阴、邓等五国，均已化作历史尘埃。 楚国自行改属汉东。 周南曾立八家诸侯国，如今仅剩蓼国与郄国。 同日，瞿无疾率五千虎啸军，浩浩荡荡地开赴蓼国疆界。 没有任何出兵名义，亦不派遣使者前去互通，只是驻扎在蓼国北上必经之路。 蓼国国君见势不妙，立即将都邑城门紧闭。 此时，姬宫湦已身处吕邑县，即是曾经的吕国旧邑。 寺人尨不断进出，将成周洛邑最新情报呈上。 不出所料，神秘人已果断放弃借贷之事。 不少洛邑公族子弟选择提前赎回，随后参与贩卖墨玉珠，以获取更高收益。 延松收到姬宫湦传讯后，立即推出赎金购珠之策。 墨玉珠市价为一两真金五颗，使用纸币购买则只需一百铢钱一颗。 以粮食居间作价，一两真金约合一千铢钱。 如今洛邑公族子弟再次提前赎回，相当于舍弃神秘人所代付的七成利润，转而通过墨玉珠，快速实现翻倍利润。 一来一回，借贷额度顺利被替换成墨玉珠，姬宫湦与神秘人均无实际损失。 严格意义上讲，洛邑纸币推广之策算是夭折。 …… 次日，蓼国便发生剧变。 仍是熟悉的一幕，神秘人不知何时混入蓼国都邑，随后秘密会见蓼国国君。 入夜之后，蓼国国君暗中召集家眷与亲卫甲士，携带钱财珍宝，悄然从南门溜走。 待到破晓时分，蓼国百姓纷纷醒来后才发觉。 国君府邸空无一人，卿士贵族均不见踪影。 立国千载的蓼国，就这样莫名其妙没了！ 蓼国百姓顿时无比惊愕，就连守城甲士也陷入茫然。 瞿无疾自然不会客气。 率虎啸军开赴蓼国都邑，并宣布由大周天子正式接管蓼国疆域。 沿途百姓漠然以对，守城甲士主动弃械投降。 未等姬宫湦颁布王命诏书，周南东部的郄国竟然也同时发生剧变。 情况与邓蓼两国有所不同。 郄国国君南逃时，不仅携带家眷与亲卫，还将国中千余甲士悉数卷走。 神秘人，接连胜出！ 第178章 南阳戍卫谋，郡县学堂策 五月三十日，南阳暴雨。 姬宫湦给王命诏书盖上印玺，正式设立蓼邑县与郄邑县。 寺人尨不忘提醒：“大王亲征，已有月余矣。” 姬宫湦笑道：“孤王不在镐京王城，朝堂依旧运转自如，足见九公十三卿之才能。” “而今大王尽取周南，当返回王城料理政事。” “依尔之见，神秘人是否尚在周南潜藏？” 寺人尨如实道：“启禀大王，小的确实不知。” 姬宫湦笑道：“神秘人得周南诸侯，孤王获周南疆土，算是各取所需。” 寺人尨继续提醒：“如今南阳暴雨频频，王畿亦大涝趋势。大王应坐王城，以免王畿生乱。” 姬宫湦颔首：“王畿乃孤王根基，该当如此！” 一旁的瞿无疾忙问：“大王返回王城，神秘人必然会有所动作，末将该如何应对？” 姬宫湦道：“而今河西郡已定，孤王将派屠休赴任南阳郡太守。” 屠休确实有安民之才。 初春时节，屠休以河西郡太守属官身份，主理河西郡，推出河西编民之策。 如今五月末，河西郡六县便已完成乡闾建制。 据太守子僦点算，河西郡六县现有一万五千户，在籍新国人已超八万。 而今南阳郡尽收囊中，推行郡县制在即，屠休为太守最佳人选。 瞿无疾对屠休早有耳闻，自然乐于脱身政事。 “敢问大王，届时虎啸军该选在何地驻扎？” 姬宫湦反问：“依尔之见，何方势力会对南阳郡构成威胁？” 瞿无疾当即回答：“汉东。” 姬宫湦却摇头：“楚君熊仪脱困后，必然会对庸国展开报复，是以汉东暂无威胁。” “莫非是中原？” “南阳与中原相邻，历来便以伏牛山脉及桐柏山脉为界。中原诸侯国遍布，彼此互相掣肘，是以至今尚且安分。” “末将以为，晋楚已崛起，中原局势难料。” “即便中原局势生变，至少需要数载，才会波及南阳郡。” 瞿无疾却道：“伏牛桐柏之间，乃周南夏道，多为丘陵之地，易攻难守也。末将以为，当早做准备。” 姬宫湦当即颔首：“孤王早有计较。缯邑县地处夏道，可以其为核心，修筑长墙关隘，防备中原诸侯国。” 瞿无疾忙问：“敢问大王，将由何人修筑？” 姬宫湦简洁道：“俘虏！” 瞿无疾不明所以：“此次大王亲征，所获并无俘虏。” 姬宫湦走到堪舆图前，将指挥棒落到南阳南部，大洪山西侧。 南阳地处中原与汉江平原之间，通往中原为夏道，通往汉江平原则分大洪山两侧。 东侧为随枣走廊，即前世枣阳、随州与安陆。 西侧为汉江通道，为前世襄阳、宜城与荆门。 姬宫湦所指，正是襄阳。 姬宫湦所处西周末年，襄阳为罗国城邑，宜城则是罗国都邑。 罗国与楚国同姓同祖，均为祝融氏吴回之后，芈姓首领穴熊后裔。 周武王三年，熊郐因替周王室捕鸟有功，被封为子爵诸侯。 罗国因境内罗山罗水得名，罗人善于编网狩猎，并将之成为罗，是以会有网罗一词。 罗国虽为子爵诸侯国，实力却与楚国相当。 前世史书所载，春秋时期，楚国图谋汉江平原，罗国扼守汉江通道，曾击败楚国大军。 姬宫湦道：“罗国有民数万，皆可为俘虏也！” 瞿无疾对罗国略知一二。 “启禀大王，罗国有过万青壮，单凭五千虎啸军，难以将其攻灭。” 姬宫湦大笑：“孤王并非让尔等攻灭罗国，而是驻扎在其与南阳郡疆界。” “倘若虎啸军冒然驻扎，罗国必然会采取行动应对。” “亦如蓼国一般，只是驻扎。罗国甲士越界，便是侵犯南阳，虎啸军可击之。罗国派兵驻扎，只需严阵以待。” 瞿无疾忧心道：“虎啸军与罗国长期对峙，必将耗费大量粮草。” 姬宫湦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倘若孤王所料不错，神秘人必然会入罗国。” 瞿无疾这才恍然：“大王之本意，是为将神秘人牵制在南疆。” 姬宫湦颔首：“正是！” …… 六月初六，镐京王城。 姬宫湦刚重返大殿，朝臣便纷纷前来觐见。 首当其冲者，却是太博祭公墩与太仓姬綦。 二人同行而至，手上均捧着一大沓竹简。 太博祭公墩率先禀报。 “启禀大王，王城学宫诸客卿尽心戮力，襄助太仓属寮厘清大周府库，现已大功告成。” 姬宫湦颇为满意：“太博辛劳，当记首功！” “盖因大王九数学识广博，是以诸位客卿甘心尽力也。” “一应俸禄，可有发下？” “俸禄均由太仓亲自发放，不曾拖欠一分一厘也。” “诸位客卿如今何在？” 太博祭公墩道：“均在王城学宫停居，钻研大王所着九数之书。” 九数之书，即前世数学。 姬宫湦曾抽空回忆小学数学课本，剔除不合时宜的内容，编修出五卷九数之书。 内容涵盖基础运算、简单图形、度量衡、统计概率与代数方程等五大方面。 难度虽然不高，却正式搭建出崭新的九数体系，足够学宫九数之士钻研一年半载。 姬宫湦道：“学以致用方为识也！孤王欲在各县乡设置学堂，向孩童传授九数之书，太博以为如何？” 太博祭公墩无比震惊。 “启禀大王，九数乃君子之学，非新国人所能碰触。更何况其等专事农桑，费时学习九数，却并无实际用处也。” 姬宫湦微微一笑：“专事农桑，更需九数也。” “恳请大王指教！” “播种几何，收获几多，购买农具，出售余粮，均用九数也。” “此等皆无需专学九数。” “孤王便问太博，百亩农庄，如何收获最多？” 太博祭公墩思索片刻：“良田种稻麦，薄田种菽豆，或可收获最多。” 姬宫湦却道：“据孤王所测，以薄田牧养畜禽，收获乃菽豆数倍。” 太博祭公墩愕然：“为何？” “菽豆亩产不足一石，辛勤劳作半载，所得仅二百铢钱。一亩薄田养鸡十只，半载便能售得一千铢钱。” “畜禽易亡，此数不准也。” “只需十存其二，收获便与栽种菽豆相当。若是善于牧养畜禽者，其该如何抉择？” “自然是牧养畜禽。” “倘若其不识九数，是否能知晓其利之差别？” 太博祭公墩仍是不服：“各郡县属官均可代为言传。” 姬宫湦笑问：“各郡县属官，又从何而来？” 第179章 太博战三公，后浪推前浪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太博祭公墩神情瞬间释然。 “大周乃行分封之制，属官均在各国诸侯与卿士贵族间遴选。” 姬宫湦道：“各国诸侯多有不臣，卿士贵族鲜有良才。孤王置郡设县，虽有招贤纳士令，各郡县属官仍大量空缺。” 太博祭公墩顿首：“敢问大王，欲如何取才？” “县乡设学堂，郡治立学院，王城置学宫。依次进学，检考而取。” “即便小成，亦需十数载。” “莫非太博心中以为，孤王竟活不过三十？” “大王明察，臣绝无此意！” 姬宫湦大笑：“孤王正值壮年，耗费十数载又何妨？” 太博祭公墩忙问：“除九数之书外，县乡学堂还需教授何种科目？” 姬宫湦略微感到诧异：“太博竟不反对此策？” “此乃震铄古今之大业，臣为何要反对？” “孤王心甚慰矣！学政之事，往后便需太博尽心戮力。” “臣谨遵王命！” “除九数之书外，孤王已用俗字编撰文言之书，此二者便为县乡学堂科目。” 太博祭公墩道：“以文启知，以数启智，大王圣明！” 姬宫湦更为惊讶：“太博竟不反对俗字？” 太博祭公墩反倒心生疑惑。 “臣与诸客卿厘清大周府库，修习九数之书，均觉大王所创之俗字，书写属实方便，且易于学会，为何要反对？” 姬宫湦无比感动：“九公之中，唯有太博赞同孤王推行俗字。” 太博祭公墩道：“大王曾言，以教化立国。臣前往中原之时，心中仍感慨良多。” “太博可否言之一二？” “但凡天下之学识，兼容则盛，固守则怠。执旧摒新，实乃短视之徒荒谬之见。” 姬宫湦接连颔首，正欲开口，殿外却响起甲士奏报声。 “太督内史冂、太常姬黁、太史铣觐见！” 姬宫湦当即示意召见。 三人入殿时，神情复杂。 方才太博祭公墩声音颇为洪亮，三人应当听得一清二楚。 姬宫湦笑道：“尔等来得正是时候，孤王正与太博商议学政之策。” 太督内史冂拱手：“太博方才所言，吾等不敢苟同。” 姬宫湦道：“诸公难得一聚，大可畅所欲言。” 太督内史冂深吸一口气。 “字乃识之魂灵，文为智之经典，倘若轻易修简，必然会导致误传。” 太博祭公墩颇为不屑：“请问太督，大王所创之俗字，何处会致使误传？” “便以太博之墩字为例，形似者有金之镦，木之橔，水之潡，火之炖，手之撴等十余种，均各有其意也。” “金之镦为柄饰，木之橔为枯萎，水之潡为大水，火之炖同炖，手之撴同揪，皆可以简便俗字取代，且表意更为精确。” “文之善者，在于精炼！” “不过堆砌词藻，炫耀孤心之学而已。若大王颁发王命，皆用此等字词，试问有几人能识？” 太博祭公墩直击核心。 太督内史冂顿时哑口无言。 太常姬黁拱手道：“王命自有属官解读也！” 太博祭公墩毫不客气。 “且不论属官能否明确无误，既可简单明了，使国人轻易知悉，为何还要执拗于遣词造句，徒费属官之口舌？” 太常姬黁道：“事关王室威严，岂可庸俗之？” 太史铣随即附和：“若按此着史，岂非贻笑后世也？” 太博祭公墩丝毫不惧。 “王室之威严，在于民心所向。倘若文字越繁琐便越威严，武王当初何须伐纣，只需将文字不断堆砌即可。” 三公均无以言对。 太博祭公墩继续道：“后世者读史，是为知晓前事之全貌。只知玩弄字眼，并以此戏谑史官者，方为粗鄙可笑之徒。” 刹那间，大殿一片死寂。 姬宫湦万万没料到，太博祭公墩言辞竟能如此犀利。 舌战三公，大获全胜。 便在众人沉默之际，内史伯朙突然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朝姬宫湦拱手行礼。 “启禀大王，臣有一事不解，还望大王明言。” 太督内史冂一听，顿时冷眼看向内史伯朙。 姬宫湦编撰俗字时，便是内史伯朙在旁协助。 就因为此事，太督内史冂曾差点与内史伯朙断绝父子关系。 姬宫湦颔首：“但说无妨！” 内史伯朙却望向一旁：“敢问大王，是否将已太仓姬綦遗忘？”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齐刷刷望向太仓姬綦。 太仓姬綦颇为尴尬地微笑。 “大王曾言，凡为利国而争，均为忠心之言。吾所奏报之事，并非万般着急，还请诸公继续。” 太常姬黁望向次子：“尔对此事有何见解？” 太仓姬綦忙道：“启禀大王、父亲及诸公，吾只知府库之事，对此并无见解。” 很显然，后浪推前浪。 太常姬黁追问：“雅与俗，尔必须作出抉择。” 太仓姬綦颇为无奈。 “孩儿执掌大周府库，实与商贾无异。此前厘清大周府库，俗字确有奇用。” 太常姬黁当即冷哼一声，随后便缄口不言。 姬宫湦清咳两声：“圣贤曾曰，无论黑犬白犬，能捕捉猎物，方为好犬。” 太博祭公墩附和：“显然易见，雅字高悬，俗字实用。” 姬宫湦缓缓站起身。 “恰好孤王设县乡学堂，便以为凶礼为题，尔等各自教授半百蒙昧学子。月底在王城学宫互相问辩，以胜负作最终定论。” 三公顿时重燃信心。 “若雅字胜出，将会如何？” 姬宫湦道：“若雅字胜出，孤王永世禁用俗字。若俗字胜出，尔等不能再行干涉。” 太督内史冂信心满满：“便请大王拭目以待！” 姬宫湦转移视线，朝太仓姬綦莞尔一笑。 “太仓久等了。” 第180章 南郭农牧区，陇西新格局 太仓姬綦连忙拱手行礼。 “启禀大王，经臣等核算，截止五月底，府库净亏损三千五百六十二万铢。” 姬宫湦叹道：“竟如此之多，钱都花往何处？” 太仓姬綦如实禀报：“大王置郡县，耗费最多。其次为王师粮饷。” “若不记王师粮饷，大周府库是否能持平？” “大王新置南阳郡十县，尚需大额支出，仍未能持平也。” “依太仓之见，大周府库如何才能持平？” “大王曾曰，开源节流。若将王师粮饷转交他途，同时开拓新财源，年底该当能持平。” 姬宫湦深思片刻。 “王师粮饷，仍以大周府库名义发放，孤王将用南郭商号平账。” 太仓姬綦忙问：“南郭商号以何名义平账？” 姬宫湦笑道：“王城南郭至灵沼，尚有十里待用之地，便按每月一千万铢，长租以南郭商号，所得用作王师粮饷。” “仍是不足也。” “南郭商号将建南郭农牧区，日常营收所得，亦会上缴半数为市赋。” 太仓姬綦忙道：“如此执办，倒是可以平账，却有杀鸡取卵之嫌。” 姬宫湦却摇摇头：“太仓焉知南郭商号不能以此获利乎？” “农牧者，不过田桑禽畜渔猎，皆为获利稀薄者。臣属实想不出，南郭商号何以为利！” “南郭农牧区，并非以粮食肉类获利，而是以制种育苗为业。” “启禀大王，制种育苗，十数载方见成效也。” 姬宫湦重复此前之言：“莫非太仓心中以为，孤王竟活不过三十？” 太仓姬綦道：“臣绝无此意，只是此策牵扯甚大。若南郭商号难以为继，则大周府库危矣！” 姬宫湦意味深长道：“太仓可知，洛邑善灵堂如今获利几何？” 太仓姬綦摇头：“臣不知。” “每月将近一千万铢。” 姬宫湦此言一出，众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谁能想到，看似极其不起眼的墨玉珠，竟能产生如此丰厚之利。 姬宫湦涉猎丧葬行当，核心战略正在此处。 生老病死，无人能逃过。 中原遍布诸侯国，卿士贵族更是数以万计。 每逢凶礼，耗费至少数十金，多者高达万金。 墨玉珠乃陪葬专用，赋予精卫填海之说，售价仅为一百铢钱，自然不愁销量。 每售出一颗，便意味着有一百铢钱被长埋地下，相当于大周府库净增五十斤粮食。 迄今为止，内史仲飔仍在扩建墨玉珠产能。 预计到下半年，便可日产三万颗，达到需求极限。 目前，东市善灵坊各铺面均已大体落成。 崔仲白的东海坊正在收尾，预计七月初开业。 姬宫湦早已知会延乙期，将善灵坊开业时间定于六月底。 只需赶在东海坊之前，崔仲白便无话可说。 方才将雅俗之辩定于六月底，并以凶礼为题，亦是为善灵坊开业造势。 大殿冷清片刻后，太仓姬綦当即进行表态。 “以丧葬行当所获之利，反哺制种育苗。轮回终始，契合天道也，大王圣明！” 姬宫湦道：“此事便由太仓执办，孤王会亲自与延乙期商讨细则。” 太仓姬綦郑重顿首：“诺！” 学政与府库之事处置完毕，姬宫湦颇感疲惫，忍不住伸起大懒腰。 寺人尨忙问众人：“诸公可还有要事奏报？” 太史铣率先道：“臣斗胆，请大王于王城学宫开设史学。” 姬宫湦颔首：“孤王早有计较，王城学宫将汇聚天下百学之长，九数仅只是开端。” “不知还有何种学说？” “待雅俗之辩分出胜负，孤王便会依次设立各系，其中定以史学系为先。” 太史铣俯首：“多谢大王！” 姬宫湦继续道：“史分内外，内史注起居，太史铭朝野，孤王均不予干涉。设立史学系之事，便交由太史自行执办。” 太史铣郑重道：“诺！” 太常姬黁紧随其后奏报。 “启禀大王，宋使皇甫蠡已抵达王城，请求觐见。” 姬宫湦问：“所为何事？” 太常姬黁答：“一为代宋君进贡，二为商讨殷商坊变革之策。” “殷商坊欲如何变革？” “宋使只道，需与大王详谈，方可透露详情。” 姬宫湦颇为不快：“欲擒故纵，那便先让其候着罢。” 太常姬黁领命：“诺！除此之外，乌氏王亦遣使觐见，昨日午时方抵达王城。” “待孤王歇息片刻，申时便召见乌氏王使者！” “臣领命！” 姬宫湦亲征庸国期间，陇西之地并未停歇。 乌氏王灭亡陆浑戎不久，在李彘怂恿下，正式发动西掠行动。 居中?戎首当其冲。 双方爆发大战，最西端的翟戎立刻派兵支援。 乌氏王联合邽戎、锦诸戎与冀戎，付出两千伤亡后，顺利击溃?翟联军。 赵世父以报被俘旧仇为名，亲率铁骑营杀入?戎营地，将?戎王及其亲眷悉数枭首。 姞?率骁其余骑军在旁掠阵，轻松俘获西戎奴隶三千人。 遵照双方此前约定，大周尽收?戎奴隶，乌氏戎等则瓜分?戎草场。 经此一役，?戎彻底陨灭。 翟戎遭遇兵败，翟戎王见势不妙，立即收拾营帐，携带族人与牲畜往北逃窜。 乌氏王自然不会错失良机，亲率三千勇士前去追击。 便在七日前，乌氏王顺利追上翟戎所部。 翟戎丰王奋力抵抗，最终被乌氏王亲手斩杀。 翟戎青壮亦无一幸免，仅剩妇孺与牲畜，被乌氏王当作战利品。 赵开曾将妹妹嫁与翟戎丰王，赵世父审问翟戎妇孺才知，妹妹此前已身染重病。 开春时节，惨死于翟戎丰王大帐之中。 翟戎丰王恼其体弱难兴，遂将遗体抛至荒野，驱使豺狼秃鹫分食。 赵世父之妹，最终落得尸骨无存下场。 乌氏王深感同情，便将翟戎丰王尸首赠予赵世父。 赵世父选择依法炮制。 …… 至此，陇西新格局初定。 乌氏戎成陇西之霸，邽戎、锦诸戎与冀戎收益丰厚，皆愿尊乌氏王为盟主。 四戎共同瓜分陇西草场。 汧邑旧地的最终归属，则成为大周与乌氏戎的利益交换点。 此番乌氏王遣使觐见，必然是为此事而来。 太督内史冂终于找到话题。 “启禀大王，乌氏戎独霸陇西，必然会进犯西岐郡，当早做准备也。” 姬宫湦笑问：“孤王亦知其会如此，太督可有妙策解之？” 太督内史冂道：“有！” 第181章 太督弹劾言，姬赟叛逆举 姬宫湦原本只是随口一问，太督内史冂神情自若，显然不容有假。 “太督请讲！” 太督内史冂却道：“恳请大王屏退殿内众臣！” 姬宫湦颔首：“便依太督所言，诸位若无他事，便都退下罢。” 众人纷纷起身告退。 大殿之内，只剩下九人。 寺人尨依旧在旁伺候，五名天子亲卫宛如磐石，内史伯朙则提笔待书。 太督内史冂这时才开口。 “臣以为，当勾结太原戎，随后暗中策反锦诸戎与邽戎。” 姬宫湦却笑道：“孤王之策，乃是继续与乌氏戎合作，趁机将太原戎诛灭。” “彼时乌氏戎一家独大，局势将难以掌控也。” “太督可知乌氏王秉性？” “臣略有耳闻。乌氏王颇为好大喜功，且时常自诩谋略过人。” “如此之徒，助其执掌陇西，方为明智之举。” “终究为近邻之患！太原戎盘踞远北之域，距大周疆界至少三百余里，难以构成威胁。” 姬宫湦嘴角微提：“义渠戎苟延喘息久矣！” 太督内史冂心中一动。 “大王已决议歼灭义渠戎？” “正是！” 魏姝赴任犬城县令后，草场勘定进展神速。 现如今，犬城县草场已悉数划定，继续往北便是义渠戎最后腹地。 此前因义渠戎残部尚在，太原戎并未南下。 倘若大周攻灭义渠戎残部，疆界继续往北拓展，很快便会与太原戎接壤。 因此，联合乌氏戎，攻打太原戎，才符合大周当前利益。 太督内史冂并未执拗。 “原来大王早有精妙预谋，臣万万不及也！” 姬宫湦平静道：“太督让孤王屏退众臣，似乎并非只为陇西之事。” 太督内史冂长舒一口气。 只因雅俗之辩，姬宫湦五月又亲征，太督内史冂应该是生出一种陌生感。 而今君臣心意仍旧相通，自然不再有所顾忌。 “启禀大王，崔仲白筹建东海坊，幕后有大周朝臣参与。” 姬宫湦忙问：“何人？” 太督内史冂直言不讳：“公族内卿姬赟！” 公族内卿姬赟，正是太常姬黁之嫡长子，太仓姬綦之兄长。 姬宫湦组建新朝堂前，姬赟司职小宗伯及太庙神主，属于毫无存在的角色。 后姬宫湦设立九公十三卿。 经过对比考虑，便将姬赟任命为公族内卿，负责执掌王室公族与丰水私田原。 姬赟平时从不张扬，是以邦谍营并未留意。 太督内史冂之所以得知，皆因一场无比巧合的小误会。 姬宫湦亲征之时，太督内史冂再无要紧政事，便时常到东市游走。 一为暗查不法之属官，二为探听民间秘闻。 五日前，中午。 太督内史冂循例走进云梦坊食肆，正准备饱餐一顿，突然瞥见姬赟身影。 姬赟虽然经过乔装打扮，太督内史冂却是看着他从小长大，自然不会认错。 自幼便老实本分之徒，竟学会乔装打扮，在云梦坊食肆出没。 事出反常必有妖！ 太督内史冂佯装毫无波澜，一边大快朵颐，一边暗中观察。 只见姬赟走到食肆角落，坐到一名灰衣男子案前。 二人并无言语交流。 姬赟很快站起身，仿佛认错人一般，朝灰衣男子行礼。 紧接着走到食肆门口，仔细辨认几眼招牌，随后转身离开食肆。 在旁人眼中，姬赟犹如初到东市的畿外之人，认错与他人事先约定的食肆。 太督内史冂却深知，姬赟不可能走错食肆。 不久前，姬赟在此处饮酒，太督内史冂有事途经，二人曾对饮三爵。 小厮对姬赟颇为熟悉，显然是姬赟时常光顾。 姬赟失去踪影后，灰衣男子枯坐半刻钟，才召来小厮结账，起身离开食肆。 太督内史冂当即跟出去。 灰衣男人颇为警惕，离开云梦坊后，先前往畿外十六坊闲逛。 太督内史冂虽不善追踪，却因此前经常在东市闲逛，反倒容易掩饰行迹。 灰衣男子绕了一圈，随后便进入东海坊。 涉及九公十三卿，太督内史冂自然不敢对他人泄露，甚至包括镐京邦谍营。 “兹事体大，臣唯有等大王凯旋，再行上报。” 姬宫湦深思十数息：“在那之后，姬赟可有异状？” 太督内史冂答：“据臣所知，其离开云梦坊食肆后，便一直身处丰水私田原，至今未曾离开过。” “此间是否有误会？” “倘若臣没猜错，其等是通过密信商谈，故意坐错位置，实则是在暗中传递。” “以姬赟如今之地位，为何要勾结东海坊？” “正因其地位异常尴尬，才容易被崔仲白等人迷惑视听。” 姬宫湦忙问：“有何尴尬？” 太督内史冂道：“兄不及弟，便是为大忌也！” 在此之前，姬赟为小宗伯兼太庙神主，姬綦则司职庶府。 姬赟地位始终高于姬綦。 如今姬綦已位列九公，与父亲太常姬黁等同。 身为家中嫡长子的姬赟，却只是公族内卿。 按姬宫湦行事习惯，未来太常姬黁薨亡，很大概率会另行提拔太常。 往后，姬赟一脉将势弱。 身为旁支的姬綦一脉，权势却会如日中天。 西周之时，出现兄不及弟，大多为兄长一脉主动让位迁走。 赵世父此前自知不才，便将西陲大夫之位让给弟弟赵开，自己则选择向西戎复仇。 在众人眼中，姬赟老实本分，定然不会心生嫉妒，以致兄弟反目成仇。 如今回头一想，越是老实本分，反而越危险。 姬宫湦无比平静道：“此事暂且按下罢。” 太督内史冂不解：“莫非任由其等暗中勾结，大行败坏社稷之事？” “无论姬赟有何行径，对大局均无实际影响。” “臣以为，有罪便该严查，而不在于其实际影响多寡。” 姬宫湦当即反问：“即便查实，又能如何？将其枭首示众，亦或抄没家资？” 第182章 召见乌氏使，共谋太原戎 太督内史冂表示难以理解。 “大王为何如此善变？” 姬宫湦笑问：“孤王向来如此，何处善变耶？” “大王向来自诩暴君，对待朝野不法之徒，均以血腥手段进行歼灭。” “姬赟身份较为特殊，其若伏法受诛，太常姬黁与太仓姬綦二人，往后还有何颜面，继续留在这朝堂之上？” “可以轻罚，却不可不罚！” “孤王只问太督一言，姬赟如今有何罪行？” 太督内史冂不假思索：“其勾结崔仲白，便是最大罪行。” 姬宫湦旋即大笑：“孤王亦长期勾结戎狄也！” “大王乃不得已而为之。” “非也，勾结戎狄，均是孤王主动而为之！” “大王是为大周之国利。” “姬赟亦可为大周之国利。纵使其图谋私利，东海坊尚未开业，孤王如何定罪？与崔仲白私交甚密，亦或心怀不轨？” 太督内史冂顿了顿：“虽说论迹不论心，臣始终以为，还是小心为妙。” 姬宫湦笑道：“太督可试想一下，姬赟幕后无非是王室公族。待其等无所顾忌，孤王再一网打尽，岂非更好？” 太督内史冂总算释然。 “原来如此！” 姬宫湦指向内史伯朙：“雅俗之辩，乃政见之不同尔，切莫延伸为家事。” 太督内史冂笑道：“诺！” …… 午后初歇，申时却至。 太常姬黁遵照王命，准时将乌氏王使者带到大殿。 乌氏王使者长得五大三粗，满脸络腮胡，身上还披着野兽皮。 随同而至的还有乌哈。 乌哈曾是犬戎王勃丁的使者，犬戎被义渠戎攻灭后，乌哈与勃赫共同投靠周室。 因乌哈为戎族出身，便在太常属寮司职译师。 乌氏王使者外表看似野蛮，行为举止却颇有得体。 躬身行礼，随后落座。 姬宫湦望着乌哈：“译师竟也通晓乌氏戎语？” 乌哈道：“启禀大王，臣实为乌氏族人也。家祖父与乌氏王同宗，只因部落失势，便转而投靠前犬戎王勃丁。” “如此说来，译师竟是乌氏戎公族血脉？” “如今已过于疏远也。” “译师还通晓哪些戎族语？” “戎族大多同宗，言语虽有些许区别，却可交流无碍。” 姬宫湦颔首：“便如孤王与天下诸侯，只是口音有所差别，慢讲细听之下，亦可知晓彼此言语之意。” 乌哈道：“真若追溯本源，大周雅语与诸戎族语，实为同源异流。” 依照大周王室典籍，上古之时，九州皆同祖。 随后因世事变迁，逐渐分化出华夏、蛮族、夷族、越族与戎族。 言语习俗虽有不少差别，却同是黄皮黑发。 彼此以所居之地区分，居中原为华夏，居东为夷，居西为戎，居南则为蛮越。 虞夏时期，周室先祖便属戎族。直至殷商，方才入主关中为华夏。 狄族则是东迁而来，多为白皮蓝眼，语言更是天差地别。 太常姬黁轻微咳嗽一声。 “启禀大王，使者尚在也！” 姬宫湦这才中断溯源话题，望向乌氏王使者。 “乌使远道而来，匆忙觐见孤王，必是有紧急之事。” 乌氏王使者却道：“启禀周王，外臣亦通晓中原雅语，无需译师中途传译。” 太常姬黁愕然：“乌使为何不提前言明？” 乌氏王使者悠悠道：“此乃郡尉李彘之策，正式面见周王之前，不得提前透露此事，以探听尔等有何构陷污蔑之言。” 姬宫湦哈哈大笑：“这个李彘，竟然胳膊肘往外拐，乌使可有听到不善之言？” 乌氏王使者道：“周王麾下群臣，皆遵礼行事，并无不善之言。” “既然如此，吾等便坦诚相待，各为国事也。” “乌氏王此前得周王襄助，称霸陇西诸戎。而今汧邑之归属，当共同商议而定。” 姬宫湦颔首：“汧邑曾属周土，孤王欲复之。” 乌氏王使者忙问：“吾等替周王扫清乱臣赵开，不知有何好处？” “好处便是太原戎也！” “太原戎乃我乌氏友邦，与周王所许何干？” “孤王欲与乌氏王共击太原戎，瓜分其子民及北域草场。” “此乃背信弃义之举。” 姬宫湦笑问：“据孤王所知，乌氏王爱女曾嫁与太原戎王之子，可有此事？” 乌氏王使者道：“正是！” “赵世父之妹，亦是如此！” “太原戎王之子秉性纯良，并非翟戎丰王那等残暴无道之徒。” “乌使以为，若是秉性纯良之人，往后能否顺利继任太原戎王位？” 乌氏王使者不禁沉默。 姬宫湦又道：“除此之外，太原戎有夺妻习俗。乌氏王爱女，下场必将无比悲惨。” 乌氏王使者正了正身形。 “此时共击太原戎，我王爱女将如何自处？” 姬宫湦意味深长道：“孤王先行发兵，待太原戎疲于应对，尔等再从背后偷袭，一举将其公族拿下，乌氏王爱女便可无忧也。” 乌氏王使者道：“兹事体大，外臣需回禀乌氏王，方能作出决断。” 姬宫湦端起酒爵。 “乌氏王若有心独霸陇西与北域，便将汧邑归还周室，孤王会立即发兵攻打太原戎。” “倘若事成，周室与乌氏如何勘定草场界线？” “汧邑以北，皆归乌氏也！” “外臣这便启程回禀。” 送走乌氏王使者，姬宫湦当即颁布调令。 内史叔垚领龙骧军坐镇汉中郡，协助姬友推行郡县制。 而今汉中郡已基本稳定，便由其出任统帅。 除勃赫麾下两千天狼军甲士外，另调遣三千羽林军，共同组建北伐大军。 内史伯朙负责撰写调令，心中不免有些担忧。 “太原戎兵过万，仅凭五千王师，是否会力有不足？” 姬宫湦道：“姞?所领骁骑军，可随时策应。” “是否向姞?另发王命？” “孤王早已派密使前去知会，李彘身处岐山郡，自然知晓孤王阴谋。” “大王另有阴谋？” “当然，孤王乃暴君尔！” …… 三日后，歇息完毕。 姬宫湦装扮成公子晨，照旧前往南郭商号。 延乙期已知姬宫湦身份，却仍坚持以此前之礼相待。 “启禀公子，南郭农牧区之事已初步明定，这几日便可开始勘定田地。” 姬宫湦笑问：“租赋是否如数上缴大周府库？” 延乙期颇为心疼：“已缴纳首月租赋，而今南郭商号又无余钱矣。” 姬宫湦正欲开口，门外却响起清脆的敲门声。 延乙期喜道：“启禀公子，季叔终于归来了。” 第183章 打压东海坊，应对涨价粮 亲卫藤渠打开门，映入眼帘者正是延松。 自姬宫湦伐灭西陲六国叛军，延松便以筹措粮食为任，前往畿外四处行动。 先是操纵周南粮价，随后又赶赴成周洛邑，主推纸币借贷之事。 伴随神秘人搅局，墨玉珠面世，延松转而经营善灵堂。 如今洛邑善灵堂已运转自如，东市善灵坊开业在即，姬宫湦便让延松择时返回王城。 延松面色颇为红润：“小的延松，拜见公子。” 姬宫湦颔首：“不必多礼！” “如今夏收在即，正是筹集粮食最佳时机，公子为何召见小的？” “许久未见，甚是想念也！” 延松嘿嘿一笑：“小的亦想念公子，常在夜间思索，如何能助公子一臂之力。” 姬宫湦忙问：“可有所得？” 延松顿首：“公子欲以善灵坊，暗中打压东海坊，看似理所当然，实则收效不大。” 姬宫湦轻叹一声：“但凡痴迷博戏之人，均犹如癫狂之野兽。本公子力所能及之处，便是劝退跃跃欲试者。” 延松笑道：“公子过于仁义，是以如此也。” “莫非尔有妙策？”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博戏乃祸民之业，本公子不欲涉足其中也。” “非是涉足其中，而是动用旁策，致使其难以成型也。” 姬宫湦不得其解：“究竟如何动用旁策？” 延松微微一笑：“而今各郡大修驰道，东市如此繁荣，道路岂能如此残破。” 姬宫湦顿时眼前一亮。 东海坊欲经营博戏行当，最需要的便是人气。 倘若以修路之名，将东海坊进行隔绝，便可以间接达到目的。 “虽是好策，却有损东市。” 延松道：“只要没有完全隔绝，崔仲白便无话可说。公子若是仍觉不妥，太辎属寮亦可适当减免租赋。” “有路可通，又有何用？” “那便看东市驻守甲士能力如何，但凡进出东海坊之徒，均对其进行盘查。” 姬宫湦深谙其意：“盘查其钱财来由，必要时更可大摆架势，到其家中核查不法之举。” 延松躬身：“公子大善！” 姬宫湦大笑：“延松不愧为本公子左膀右臂。” 二人旋即相视一笑，不约而同地举起酒爵对饮。 延乙期却道：“公子仅在东海坊修路，似乎会略显突兀。” 延松答：“整座东市均要修路，东海坊最为奢华，是以要从其开始。” “其若有怨言，如何应对？” “东海坊并未正式公布开业日期，提前修路恰好表示大王圣明！” “……” 东市乃大周经济命脉，信誉与名声最为关键。 延松之策，便是利用时间差，先名正言顺地将东海坊圈起来。 崔仲白只剩两种选择。 要么顶着修路压力，按照原定的七月初开业。 要么便将开业时间延后。 修路这种事，短则一两个月，多则三五十载。 必要之时，善灵坊与泥瓦坊亦可随同修路。 修路时间越久，东海坊前期投入便越高。 即便能够减免市赋，崔仲白亦将难以为继。 姬宫湦前世，比比皆是。 至于道路何时能修好，便看东海坊是否有调整主业的打算。 拟定好东海坊应对之策，接下来又是筹粮。 根据各郡太守勘察，今岁雨水充沛，农庄春小麦长势颇为喜人。 骊山郡最早推广农庄，泾水郡与西岐郡则紧随其后。 目前，此三郡之新国人，均已陆续开展夏收。 等到六月中下旬，新粮顺利入库，便能实现自给自足。 汉中郡需等九月秋收，河西郡与南阳郡新置不久，至少要到明年夏收。 这便意味着，大周府库的粮食缺口仍然很大。 依太仓姬綦估算，至少还需五十万石粮食，才能保证六郡渡过亏缺期。 在没有旱、涝、震等大灾，且不新增郡县的提前下，明年夏收方可全面实现自给自足。 往后才是粮食盈余期。 姬宫湦看向延松：“今岁中原亦大熟，尔可以筹集多少粮食？” 延松笑道：“这便要看，公子能给多少真金。” “此前洛邑推广纸币，大周府库曾调拨五万两真金，便只有这些。” “可筹二十万石粮食！” “一两金，五石粮，为何还比正常市价少上二成？” “多亏公子疯狂并国，晋、楚、庸等紧随其后，中原诸侯已人人自危，纷纷囤积粮食草料，铸造兵甲器械。” 姬宫湦清了清嗓子：“此乃大势所趋也，本公子不过顺应时局而已。” 延松道：“中原多以冬麦为主，当前亦是夏收时节，是以市面粮价尚未有所起伏。待到入秋之后，市面粮价必然会大涨。” “会涨至几何？” “一两金三石粮。” “尔可赶在入秋前筹集。” “小的尚未返回王城之时，洛邑便有消息传出。不少中原诸侯国已颁布君命，严禁对外售卖粮食与铜料。” 姬宫湦内心一动：“粮价集体上涨，便意味着真金贬值，纸币则随之增值。” 延松道：“洛邑公族子弟提前赎回真金，除以墨玉珠重新获利外，亦有不少是为趁早兑换纸币保值。” “难怪会如此顺利。” “倘若纸币增值，大周府库粮食必然会吃紧。” “尔可有想出应对之策？” “率先增值！” 延松的计策很简单。 间接开放真金与纸币互兑，一两金为五百铢钱。 王城商贾必然会大量减持纸币，并通过粮食价差，争相往王畿运粮。 等到中原粮价上涨，他们手中的真金贬值，大周府库的粮食便不会吃紧。 届时纸币凭借保值特性，将会获得广泛认可。 姬宫湦忙问：“何为间接开放互兑？” 延松简单直白道：“以南郭商号之名，每日限额兑换即可。” 姬宫湦揉了揉额头。 “南郭公仓，已无真金矣。” 第184章 延松献妙策，郇侯降晋国 延乙期在旁附和。 “季叔此策虽妙，然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终是无法落地也。” 延松却道：“小的敢问公子，是否舍得大周府库所调拨的五万两真金？” 姬宫湦深吸一口气。 “必要之时，自然可舍。” 延乙期当即表示反对。 “此乃南郭商号向大周府库所借，夏末必须如数归还。” 延松不以为然：“皆是公子所有，尔另行筹措五千万铢钱，代为还上便是。” 延乙期直截了当：“没钱！” “南郭商号贩运墨玉珠，每日至少能获利三十万铢钱，莫非均被尔所私吞？” “单是修建善灵坊，便需要花费二百万铢钱。” “仍有八百余万铢钱！” “昨日又耗费一千万铢钱。” 延松诧异：“这是为何？” 延乙期无奈地发出一声长叹：“季叔但问公子便是。” 延松只得望向姬宫湦。 姬宫湦唯有简单解释原由。 “设立南郭农牧区宜早不宜迟，且大周府库急需平账，唯有如此方能两全。” 延松倒是没有反对：“此为社稷长策，公子并无不妥也。” 延乙期依旧颇为心疼：“其等倒是两全，南郭商号却骤然一空。” 姬宫湦笑道：“晋楚两国所进贡之宝物，皆由南郭商号代售，可算作补偿也。” 延乙期已然有些麻木。 “善灵坊与乾坤坊，每年亦需缴纳市赋，定额五百万铢钱。” 延松突然道：“吾有妙策！” 姬宫湦与延乙期异口同声问：“是何妙策？” 延松敲动手指头：“代售晋楚贡品，若以真金作价，必然能有所积攒。” 南郭商号所代售，晋国贡品价值十五万两真金，楚国贡品价值十万两真金。 其中十二万五千两真金，需要上缴大周府库。 余下的才是南郭商号利润。 根据实际情况，至少需拍卖一年，才能获益六七万两真金。 买得起的人本就不多，想买的人更是稀少。 价格定太高，难以成交。 价格定太低，无利可图。 拍卖期持续一年，获益六七万两真金，已是延乙期极限。 延松听完延乙期诉苦，反倒哈哈大笑起来。 “物品欲获厚利，非其如何精美也，亦非需求者甚，实乃赋予之所值。” 姬宫湦听到此处，严重怀疑延松也是穿越者，就差把品牌附加值直接说出来。 先前墨玉珠一举成名，正是攀附精卫填海。 故事是否属实并不重要，只要目标顾客认可，便能顺利实现成交。 姬宫湦稍微平复心绪。 “晋楚贡品驳杂，且多为亡国之遗物，如何赋予之所值？” 延松反问：“何人会对晋楚贡品有兴趣？” “多为畿外商贾。” “为何？” “向他国卿士贵族兜售，赚取其中价差。亦或进献诸侯，谋求高额赏赐。” “无论何种，皆有风险也。” “无险不成利！商贾之道，本就遍布风险！” 延松悠悠道：“若将风险降至最低，拍出高价自然不成问题。” 延乙期当即发问：“能否获利，全凭诸侯及卿士贵族喜好，如何能风险降至最低？” 延松笑了笑：“吾等不能保证其是否获利，却可保证其不会亏本。” “如何保证？” “凡乾坤坊所拍之专品，半载后均可按原价回收，直至五载期满，才会重新作价。” 延乙期未及反应，姬宫湦已抚掌大笑起来。 “便依延松之计策！” 延乙期忙问：“是否稳妥？” 姬宫湦郑重颔首：“妥！” …… 次日，乾坤坊人头攒动。 延乙期将专品拍卖宣扬出去后，很快便吸引一大批畿外商贾。 这些人当中，有不少是以搜罗珍稀宝物为业。 据说，曾经有人花半两金买下一块奇石，进献给某国诸侯后，被赏赐五千两真金。 万倍厚利足以使人疯狂，进而忽略成功几率。 如今乾坤坊竟然提供保底，自然会引来大批投机取巧之徒。 延乙期按捺住激动，亲自走上拍卖台主持。 首批专品，乃霸国已故国君私藏，由血玉雕琢而成的圆碗。 据说此碗乃大杀之物，可用于镇压山川邪祟。 霸国国君无知，竟然用其祭祀宗庙，是以有亡国之祸。 台下众人听到此处时，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延乙期则趁势表明态度。 乾坤坊所拍专品，无论是吉是凶，均会如实告知有关来历与传闻。 若是来历与传闻有偏差，买主均可原价退回。 血玉圆碗起拍价仅为十两真金，在延乙期的真诚表态下，最终成交价高达一百五十两真金，远超预估的一百两真金。 随后，宝物均陆续成交。 首场专品拍卖会，便累计成交一万四千八百七十二两真金，略高于此前预估总价。 延乙期最后重磅宣布。 乾坤坊钱庄正式开通金钱互兑业务，五百铢钱可兑一两真金。 每日限额一千两真金，单人仅可兑换十两金。 消息一经传出，不到半刻钟，真金便被悉数兑完。 …… 姬宫湦收到奏报时，正在大殿接见晋国使臣。 这次依旧是栾宾。 栾宾身边，多出两位少年，虽是奴仆打扮，行为举止却颇为得体。 姬宫湦神情颇为淡然。 “尔等昨日黄昏方才抵达王城，如今便匆忙觐见孤王，莫非晋国出了大事？” 栾宾笑道：“启禀天子，晋乃诸侯之国，并无大事，唯小事尔。” “有何小事？” “郇国盗割晋国新麦，晋侯派人前去说理，反倒被郇国倒打一耙。” “盗割邻国粮食，乃盗贼也，孤王亦曾遭遇。” “敢问天子，是何时之事？” 姬宫湦笑道：“去岁之时，甘国便是如此。后甘伯胥为赎己罪，向孤王进土献民，是以才有如今的骊山郡丰水县。” 栾宾道：“晋侯迫于无奈，唯有驻兵汾水河畔。郇侯绩得知后，自愿归降晋国。” 郇国为侯爵，乃周文王第十八子姬葡封地，其后人多以郇、荀为氏。 郇国土地富饶，周成王时期一度显赫，地位仅次于太公望与周公旦。 后周昭王姬瑕伐楚蛮，于汉水丧尽宗周六师。 郇侯因受王命，将国中甲士悉数派往参战，结果十不还一。 从那时起，郇国便逐渐沦为小型诸侯国。 等到西周末年，郇国虽继续保留侯爵，却与甘国等相当。 姬宫湦颇为不悦：“晋侯打算如何处置此事？” 栾宾道：“晋侯无意断绝郇国传祀，是以奏请天子，敕封郇侯绩为县伯。” 姬宫湦清了清嗓子：“大胆晋侯，竟敢教孤王做事！” 第185章 栾宾撬晋室，屠休安南阳 栾宾连忙俯首戢耳：“启禀天子，晋侯绝无此意。” 姬宫湦冷哼：“那是何意？” 栾宾道：“天子若敕封郇侯绩，郇国之赋税，便名正言顺，尽归天子所管。” 姬宫湦嘿嘿一笑：“区区郇国，赋税能有几何？” “据晋侯估算，每岁合约五万两真金。若是大熟，更可接近六万两真金。” “晋侯打算如何上缴？” “便按六万两真金，每岁六月底按时上缴。” “如今已是六月。” “今岁之赋税，已提前运抵王城。只需天子应诺，便可直接送往大周府库。” 姬宫湦大笑：“便依晋侯奏请，正式敕封郇侯绩为郇城县伯。郇国故土之田地，交由晋国代为耕作。” 栾宾忙问：“敢问天子，郇国遗民如何处置？” 姬宫湦朝栾宾微微一笑。 若非栾宾有意提醒，姬宫湦险些忘了这一点。 “遵照惯例，当由其等自行选择去处，任何人不得加以干涉！” 栾宾刻意摇晃脑袋，瞟了一眼左右两名少年，随后才朝姬宫湦躬身行礼。 “外臣领命！” 姬宫湦已然明白其中深意。 这两名少年，显然是晋侯仇特意派来，目的便是监视栾宾言行举止。 “不知怎的，孤王突然疲倦，晋使请回罢！” 栾宾当即起身告退。 两名少年似乎并未生疑。 三人走后，寺人尨当即迈开碎步，走到栾宾方才所坐之案。 果然在支踵下方，摸出一块巴掌大小的布帛。 打开一看，正是封密信。 根据内史伯朙释译，栾宾正遵照密约行事。 成师已觅得五处新铺，分别位于晋都翼城、曲沃、倗邑、霸邑与郇邑。 新铺均由成师心腹暗中把持，往后将由南郭商号遣人打理。 所贩卖之物，均无不可。 为表诚意，成师已说动晋侯仇，即将对稷王山东侧的蓐国出兵。 遵照此前周晋稷三方密约，蓐国会归属大周。 晋国代为攻灭后，会将蓐国故土与子民献予姬宫湦。 作为交换条件，晋国会继续挥军北上，吞并贾国、杨国与霍国。 大周所圈定的河东势力范围，目前尚有虞国与芮国。 必要之时，晋国会配合。 赵叔带与隰叔当面，栾宾已经顺利进行接触。 “孤王已非孤王，倦鸟方知返堂。” 当栾宾如实说出此话，赵叔带竟潸然泪下，久久不能平复心绪。 赵叔带本就是劝谏周幽王无效，才选择放弃周王室，举族投奔晋侯仇。 如今周王室种种变革，其自然都看在眼里。 直至栾宾告退，赵叔带才简单地说出八个字。 “慕有归期，尚时尚机！” 言下之意，赵叔带愿意回归周室，却需等到合适时机。 隰叔反应则颇为冷淡。 姬宫湦虽然承诺，愿意替其父杜伯祁平浓平冤昭雪。 但对隰叔而言，终究是周宣王处死自己父亲。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即便周宣王已经驾崩，此事亦与姬宫湦无关。 隰叔仍然难以做到，顷刻间卸下旧仇宿怨。 直至栾宾离开，隰叔仍坚持对此事一言不发。 次日，晋侯仇召集卿士贵族，共同商议郇国善后之事。 隰叔的态度明显生变，转而支持成师提议。 最终顺利商定，将郇国赋税上缴周王室。 内史伯朙将密信释译完，末了不忘补充一句。 “栾宾此人，确有大才！” 姬宫湦接过密信，上面只有上百蝇头小字。 “栾宾果真说了如此之多？” 内史伯朙如实道：“此便是雅字妙用之处。” 姬宫湦正欲往下说，邦谍营密使却突然进殿。 楚君熊仪，开始复仇了。 为报麇国旧邑被困之仇，熊仪征召楚国五千青壮，并集中麇绞两国俘虏。 合计一万兵力，直接杀向荆山彭国旧邑。 此前，姬宫湦放弃彭国旧邑，曾将城中房屋尽数焚毁。 庸国从麇国旧邑退军后，并不敢追击王师。 只派上出千名甲士，重新驻扎彭国旧邑，以图后期进行重建。 楚国悍然出击，很快便击败庸国驻扎甲士，进而将彭国旧邑收入囊中。 熊仪在蛮族颇具号召力。 不等庸国组织大军，便往彭国旧邑迁徙蛮族。 根据邦谍探查，熊仪已与蛮族十多个部落达成一致。 蛮族共尊熊仪为主君，熊仪则统帅蛮族勇士，共同瓜分庞大庸国。 楚国声势浩大，庸国国富兵强，二者即将展开空前大战。 不少荆山百姓四散避战。 屠休调任南阳郡太守，第一件事便是在谷邑设立荆北安民区。 无论是何出身，只要流离失所者，均可进入荆北安民区，受南阳郡守军保护。 若有心归附天子，即可入籍新国人，并当场享受新国人一切待遇。 荆北安民区设立次日，归附者便高达千人。 除庸楚两国百姓外，不少是蛮族出身，甚至还有一小批趁战乱逃脱的奴隶。 但凡衣衫褴褛及面有菜色者，屠休照单全收。 本着打散而居、错落融合的原则，他们将会迁往关中各郡。 南阳郡的前期人口，则以关中新入籍者为主。 譬如兄弟成婚后分户，河东之地归附者，戎族有功奴隶等。 如今庸楚两国大战，显然不会轻易分出胜负。 屠休自称，其拥有足够的时间，完成南阳郡人口整体布局。 姬宫湦听到此处，忍不住隔空对屠休进行夸赞。 “屠休真乃安民之大才！” 邦谍密使继续禀报：“大王班师回朝，虎啸军前往罗国疆界驻扎。罗国闻讯后，便征召甲士前来戍卫。” 姬宫湦忙问：“可有冲突？” “罗国曾遣使求见，均被瞿无疾拒绝会面。当前两军只是对峙，尚未出现交手情况。” “尔等秘密告知瞿无疾，必要时可不择手段。” 邦谍密使正身领命：“诺！” 第186章 侧击东海坊，旁敲崔仲白 三日后，东市如期修路。 东海坊四周街道很快立起围挡，俘虏重塑营正式入场，开始对地面敲敲打打。 崔仲白立即找到太辎姜濉，请求觐见天子。 姬宫湦早有预料，便派斧钺甲士，亲自将其请入殿内。 崔仲白一见姬宫湦，便特别恭敬地躬身行礼。 “小的崔仲白，叩见天子。” 姬宫湦笑道：“尔乃东海坊之主，又有畿外新爵位在身，无需如何多礼。” 崔仲白连忙称谢入座。 姬宫湦佯装无知地问：“尔紧急求见孤王，可是东海坊遇到太辎恶意欺压？” 崔仲白忙道：“启禀天子，太辎曾对东海坊多有襄助，并无欺压之举。” “东市驻守甲士滋扰尔等？” “东市驻守甲士亦遵守本分，未曾有过滋扰。” “可是边关甲士盘剥？” “边关甲士均以礼相待，不曾见盘剥之举。” 姬宫湦假意恍然大悟：“那便是东市良人会！” 不等崔仲白开口，姬宫湦便朝寺人尨下令。 “当即去宣王后过来！” 寺人尨正欲领命，崔仲白连忙起身解释。 “启禀天子，小的所请之事，亦与东市良人会无关也。” 姬宫湦先朝寺人尨挥挥手，接着眼神怪异地望向崔仲白。 “边关甲士与驻守甲士恪守本分，太辎属寮及东市良人会亦无不法，尔还有何所求？” 崔仲白忙道：“天子万般照拂商贾，小的等皆铭记天子恩德。” “东市乃孤王心血，亦是大周赋税根基之一。尔等财货通达，东市方可繁荣。” “天子目光如炬，小的等畿外商贾皆尽拜服。” “尔回去后，亦当好生经营东海坊，切莫辜负孤王一片热忱。” “小的谨遵王命！” 崔仲白正欲站起身告退，突然反应过来，急忙再次拱手。 “启禀天子，小的此番斗胆求见，是为东市修路之事而来。” 姬宫湦哈哈大笑：“圣贤曾曰，欲致富，先修路。据孤王所知，东海坊颇为富丽堂皇。” “东海坊乃小的毕生心血，是以善尽其美。小的亦刻意控制，一应房屋规格，均无僭越，还望天子明察。” “但为东市繁荣，房屋稍加僭越亦是无妨也。” “小的多谢天子厚爱。” “东市现有之街道，已难以与之匹配也。” 崔仲白忙道：“东海坊四周，道路并无不堪。” 姬宫湦笑了笑：“孤王本欲重修东市街道，东海坊尚未开业，是以孤王才优先于尔，尔无需专程觐见谢恩。” 崔仲白不禁愕然。 他是为暂停修路而来，姬宫湦却认定其觐见是为了谢恩。 姬宫湦见崔仲白尚未回神，便继续畅所欲言。 “孤王待尔等可好？” 崔仲白连忙道：“极好！只是东海坊七月开业在即，修路会造成通行不便，小的担心对东海坊有所影响。” 姬宫湦刻意顿了顿。 “东海坊七月开业，孤王为何从未听人提起？” “目前仍未定下具体日期。” “尔等欲贩卖何物？” “请天子恕罪，小的所营主业，不便外泄也！” “既是如此，孤王便命人暂停修路，以免延误东海坊开业。” 崔仲白大喜：“多谢天子！” 一旁的寺人尨突然提醒。 “启禀大王，路面已经挖开，倘若突然中断，必会造成街道泥泞不堪。” 姬宫湦道：“”那便命人复填泥土，再压实路面。” 寺人尨连忙解释：“如此恢复，所需时日与新修相差无几也。” 姬宫湦无奈地望向崔仲白。 “尔说孤王该如何抉择？” 崔仲白咬咬牙：“若无法中断，可否请天子留出通道？” “孤王早已下命，修路之路，务必留出通道！” “确有通道，却过于狭窄。” 姬宫湦忧心忡忡道：“通道若是太宽，耗时必然也会延长，花费亦会倍增。” 崔仲白不禁发出声轻叹。 姬宫湦转而微笑。 “此事左右皆有难处。孤王亦略通商贾之道，尔若信得过孤王，便言明所营之业，孤王或可替尔转圜一二。” 崔仲白不再遮掩：“小的所营，乃博戏也！” 姬宫湦恍然：“原来是射礼、角力、赛马等游戏，尔倒是过分忧心矣。” “还望天子指教！” “此等游戏，皆是卿士贵族所好。尔将通道精心装饰一番，反倒能惹人注意。” 崔仲白忙道：“小的费心尽力修建东海坊，是想与民同乐。” 姬宫湦面色猛地一沉。 “博戏乃闲暇者之所好也，大周新国人专事农桑，另有乐事可往，无需博戏尔。” 崔仲白恍然大悟：“原来大王不喜博戏。” 姬宫湦道：“博戏者，既不生产物资，亦未流通货物，且沉迷者容易倾家荡产。孤王虽不喜，却也不会让东市禁之。” “除东市外，皆会禁之？” “没错！孤王所控疆域，便只有东市可以经营博戏，此亦算待尔等不薄也。” 自东郭工业区与西郭畜禽场陆续设立，各郡县乡集市亦纷纷成型。 国营坊与国仓坊，陆续在各郡县开设分号。 进出东市者，多为内外商贾、卿士贵族与诸国使臣。 崔仲白总算回味过来，修路只是掩人耳目的手段，限制博戏才是天子所图。 “博戏亦可增加赋税也！” 姬宫湦笑问：“如何增加？” “天子若是不弃，东海坊愿上缴三成盈余。” “新商赋已定，孤王岂可言而无信，额外增加赋税？” “五成如何？” “非是上缴几成，实乃孤王不可失信于天下。” 崔仲白狠下心：“小的属实迷茫，还望天子指明方向。” 姬宫湦长舒一口气。 “念在尔如此诚心实意，孤王便不吝赐教，尔可曾听闻南郭商号？” 崔仲白释然：“盛名如雷！” 姬宫湦意味深长道：“据孤王所知，其除墨玉珠外，又觅得另一类奇怪货物。” 寺人尨深谙王意，当即从怀中拿出一个小木盒，打开后递到姬宫湦面前。 姬宫湦伸手入盒，拿出几枚棕褐色的小圆片。 圆片仅只拇指大小，厚度与普通贝壳相当，上方有浮凸字符。 正式内史仲飔改善工艺，最新制得的琉璃币。 不仅铸造成本比墨玉珠低，小圆片造型更加坚硬耐摔。 崔仲白接过琉璃币后，也忍不住赞叹起来。 “此物属实精妙！” 姬宫湦道：“孤王本欲使其替代大额纸币，又念及携带不便。尔既以博戏为业，不如便用此物当作筹码。” 第187章 九数终博戏，中原始战乱 崔仲白更为疑惑。 “敢问天子，何为筹码？” 姬宫湦解释：“所谓筹码，即博戏专用之钱币。” “有何用处？” “凡在东海坊博戏，必须先用真金兑换筹码。如此既能避免来回结算繁琐，又可防止有人假造钱币。” “强行兑换，似有不妥也。” “尔应当熟知，博戏结算越快，收益便越高。只需另设一柜，提供自由通兑即可。” 崔仲白若有所思：“如此看来，筹码确有妙用。” 姬宫湦笑道：“以人之本性，但凡兑换筹码者，均会丧尽筹码，方才肯作罢。” “天子圣明！” “此筹码无法仿制，由南郭商号代为通兑，正是再好不过。” “南郭商号有何好处？” “一两真金，可兑五百文。” 崔仲白顿时脸色煞白。 按照当前市价，一两真金相当于一千铢钱。 如今只有五百文，显然是南郭商号会拿走一半营收。 姬宫湦早已料到，崔仲白必然作此反应。 “筹码之文钱乃东海坊专用，并非纸币之铢钱也，尔切莫要混淆。” 崔仲白这才松了一口气。 “小的如何回兑真金？” 姬宫湦道：“既是通兑，亦按五百文一两金。” 崔仲白非但没有损失，反而能省去诸多麻烦。 “小的谨遵天子王命！” 姬宫湦颔首：“修路之事，孤王会多加转圜。” 崔仲白瞬间大喜：“小的叩谢天子圣恩！” …… 崔仲白告退后，装扮成寺人的延松，晃悠悠地走到姬宫湦前方。 此前，二人本欲打压东海坊经营博戏行当。 后乾坤坊钱庄通兑纸币真金，很快便有粮商发现价差，开始从畿外征调粮食。 一两金五石粮，售予国仓坊可得一千铢钱，然后便能兑换成二两金。 翻倍利润，足以让他们枉顾中原诸侯国君令。 商贾虽为贱籍，中原各国的卿士贵族，却不会与真金有仇。 如何彼此勾结运粮，便无需姬宫湦去费心。 欲筹集更多粮食，就必须增加乾坤坊钱庄的通兑体量。 姬宫湦不得不改变策略，将打压东海坊，改为借助东海坊，以获得更多周转真金。 等粮食价格上涨，一切损失都会填补回来，甚至还能小赚一笔。 至于东海坊，只要拥有筹码发行权，便意味着随时能掌控其经营规模。 遇到沉迷博戏之徒，还能轻松对其进行控制。 延松主动道：“必要之时，小的愿意前往东海坊，助大王赢取更多筹码。” 姬宫湦淡然一笑：“尔可知博戏之精妙所在？” “博戏者，在及时取舍也。” “非也，博戏之精妙，实则在于九数算计也。” “恳请大王指教！” “若黑白马匹互赛，胜负各半，如何能保不败？” “若是为保不败，只需两边筹码对等即可。” “假若二马实力相当，前后互赛五场，如何能确保最终胜出？” 延松摇头：“小的不知。” 姬宫湦笑道：“孤王所着九数之书，尔曾快速阅读，尚且记得统计学乎？” 延松一点就透，当即趴在案上认真计算起来。 不到半刻钟，便有结果。 “共有三十二种可能，白马全胜为一，胜四场为五，胜三场为十，胜二场亦为十，胜一场为五，全败为一。” 姬宫湦点点头：“是以如何确保最终胜出？” “专注白马，嬴便抽身，输则翻倍。除非倒霉透顶，否则必胜也。” “如何避免倒霉透顶？” “不参与博戏，便不会倒霉透顶，不败即胜！” 姬宫湦哈哈大笑：“不愧为孤王左膀右臂！” …… 六月，中旬。 乾坤坊再次拍卖，并将每日通兑真金数额，增加至二千两真金。 一时间，纸币快速增值。 东市货物价格开始松动下跌，畿外粮食源源不断运入国仓坊，纸币保有量随即上升。 与此同时，南郭商号正式宣布与东海坊合作。 凡预先兑换筹码者，可享受九折优惠，成本由崔仲白所出。 南郭商号获得真金后，又投入到通兑之中。 环环相扣，均为筹集粮食。 至到中原传来讯息，终于有诸侯按捺不住了。 郐国率先出手，以毁坏农田为名，发兵攻打临近的聃国。 二者皆在洛邑以东二百余里，即姬宫湦前世之郑州，同在者还有祭公墩之祭国。 郐国为妘姓子爵诸侯。 相传祝融生陆终，陆终生六子，分别为昆吾、参胡、彭祖、郐人、曹安与季连，并由此衍生出祝融八姓。 其中幼子季连为芈姓始祖，郐人则是妘姓始祖。 周幽王在位时，郑伯姬友有意出走，太史伯阳父曾对其分析天下诸侯。 郐国国君妘仲依仗险要地势，多有骄侈怠慢之心，且为人贪冒。 聃国曾是姬姓侯爵诸侯，为周文王第十子姬载封地。 伴随周王室衰落，聃国亦逐渐沦为小国。 郐国突然发兵，聃国并未有所防范，聃侯兵败后吐血身亡。 卫国身为中原姬姓诸侯国之首，卫侯和当即宣布，攻打郐国替聃国复仇。 中原只是初起战乱，粮价便开始应声上涨。 根据传闻，如今已涨至一两金四石粮。 更有不少诸侯国直接宣布，严禁本国粮食贩运出关。 战乱蔓延至大河，又影响中原商贾进出关中。 王畿粮食以纸币计价，并由大周府库调控，是以没有跟涨。 真金却正式迎来贬值。 依照东市行情，一两真金仅可兑换八百铢钱。 乾坤坊钱庄通兑，一两真金仍是五百铢钱。 从中原向王畿贩卖粮食，虽无法再翻倍获利，却仍有六成净利润。 乾坤坊钱庄内，仍聚集以纸币兑换真金者。 数量虽然没有明显减少，却不再似此前那般疯狂争抢。 此时的姬宫湦，却悄然离开王城，前往沉寂许久的丰水私田原。 原因很简单，姬赟出事了。 第188章 解姬赟之困，聚公族之心 姬宫湦刚回到王城，太督内史冂便弹劾姬赟。 原因是姬赟勾结崔仲白。 伴随东海坊与南郭商号达成合作，姬赟之事随即水落石出。 真相并不复杂。 崔仲白倾尽家资建造东海坊，后期尚需上万两真金。 王室公族本就是东海坊目标客户，崔仲白便将目光放在他们身上。 承诺只需提前拿出真金，东海坊开业时便可按照双倍使用。 姬赟身为公族内卿，自然便被推举为牵头人。 碍于王室脸面，姬赟行动时，均会进行易容打扮，防止外人探知。 事情原本还算顺利。 王室公族凑齐上万两真金，通过姬赟之手，顺利转交给崔仲白。 结果，崔仲白接受姬宫湦提议，使用琉璃币作为筹码。 对王室公族而言，这相当于将他们驾到前端。 身为王室公族，公然参与博戏行当，本就是有损王室脸面之事。 王室公族当即以东海坊擅自违约为由，要求崔仲白与姬赟返还上万两真金。 不等二人协调，王室公族便率先扣押姬赟。 姬赟无奈，只能遣人向崔仲白索取万两真金。 崔仲白立即太御妫子骘汇报，直言王室公族私自扣押朝堂公卿。 兹事体大，太御妫子骘亦不敢擅作决断，唯有奏报天子。 姬宫湦收到消息后，很快便意识到，这是一个撬动王室公族的突破口。 于是便率亲卫，亲自赶赴丰水私田原协调。 历经上次杀伐之事，王室公族显然安分许多。 见到姬宫湦亲至，并未聚众闹事，反而选出七名老者，簇拥姬赟前来商讨。 为首老者，正是太常姬黁同母幼弟姬昆。 姬昆已年过五旬，在其跟前，大侄子姬赟自然不敢有所反抗。 早有王室公族子弟，在丰水河畔备好几案。 姬宫湦款款落座，姬赟便率先躬身告罪。 “罪臣无能，以致生乱，还望大王严加惩治！” 姬宫湦淡然一笑：“尔身为公族内卿，本就该替王室公族做事，何错之有？” 姬赟忙道：“臣代为转圜东海坊之事，如今万金未能及时拿回，以致王室公族忿忿不平，实属罪有应得。” 姬宫湦平静道：“尔既是孤王公卿，此事便由孤王处置。” 姬赟顿时热泪盈眶。 “罪臣多谢大王深恩！” 眼见姬宫湦护短，为首的姬昆当即进行表态。 “启禀大王，吾等并非扣押公族内卿，只是真金尚未到手，恐其一走了之，是以只能紧随左右。” 姬宫湦微眯着眼：“莫非尔等以为，孤王之公卿，皆是无信之徒？” 姬昆赶忙道：“启禀大王，吾等绝无此意！” “而今孤王亲至，往事如何便不再纠结，只谈解决之策。” “大王圣明！吾等所求，只为拿回万两真金。” “东海坊使用筹码，尔等所出万两真金，翻倍换成筹码即可。” “东海坊至今尚未开业，谁能保证筹码有用？” “孤王可以作保，尔等如今可去乾坤坊钱庄领取筹码。待到七月初，东海坊开业，便能随时兑换成真金。” “吾等只求见到真金！” 姬宫湦沉思片刻：“尔等既然如此执拗，那便派人前去南郭商号，提前领取如数真金。” 姬昆又惊又喜：“当真？” 姬宫湦反问：“区区万金而已，孤王可曾有过失信之言？” 姬昆却道：“此乃大王私有之真金，吾等若以之作数，似乎于理不合也。” 姬宫湦解释：“此为解决之策，尔等如愿便是。具体账目，南郭商号自会与东海坊对接。” 姬昆大喜：“大王圣明！” 众人未曾料到，事情竟能如此轻松解决。 就连姬赟也觉得难以置信。 “大王，罪臣……” 姬宫湦笑道：“尔为王室公族尽心戮力，只是做事方式欠缺妥当，并无罪过也！” 姬赟掩面而泣：“臣……” “尔可知，孤王为何会重用尔弟姬綦为太仓？” “姬綦才能过人也！” “非也，姬綦之才仅限于府库。其并无治民之能，亦无献策之智。” “恳请大王指教。” 姬宫湦嘴角微提：“盖因其深知一点，遇事不决，便问孤王。” 姬赟瞬间恍然大悟。 身为家中长子，姬赟又曾司职小宗伯，对礼乐熟知程度，更甚于胞弟姬綦。 平日里为人处世，姬赟亦是谦卑老实之人。 姬宫湦并未对其委以重任，正是因为姬赟自行疏远，从未表露过真心。 姬赟无比恭敬：“今日得大王指教，臣方才幡然醒悟。” 姬宫湦颔首：“河西郡太守子僦已年迈，尔可愿前往接替？” 郡太守之职，实与九公相当，区别只有是否在朝而已。 姬赟忙道：“臣愿往！” “若遇难以转圜之事，尔可知应该如何应对？” “臣会先请教太守子僦，若是仍无计可施，便向大王上书奏请。” 姬宫湦很是满意：“回去简单收拾一下，随后便前去赴任罢。” 姬赟躬身领命告退。 姬昆已得姬宫湦允诺，便不再阻拦，而是一同望着姬赟踏上渡船。 “敢问大王，姬赟前往河西郡赴任，公族内卿将由何人司职？” 姬宫湦微眯着眼：“便由尔亲自担任如何？” 姬昆忙道：“吾并无才学，不敢有僭居之心。” “尔既然被众人推举，必是有过人之处。” “吾只是……” “莫非孤王竟如此不堪，难以获得尔等尽忠？” “大王此前征收四郭之地，行为公道。后严惩裹挟祸乱之徒，行事果决。从不干预丰水私田原，甚是仁德。而今又亲身转圜万金，深得族心。以上种种，何来不堪之说？” 姬宫湦神情颇为坚毅。 “圣贤曾曰，血浓于水。孤王与尔等皆系血脉同出，只要尔等尽忠，孤王自当厚待。” 众人闻言，连忙躬身行礼。 姬宫湦望向姬昆：“王室公族乃孤王之后盾，孤王另有重任，需要尔等执办。” 姬昆忙问：“请大王示下！” “灵沼与丰水私田原隔水相望，乃孤王收容鳏寡孤独之所。” “此亦是大王仁德之举。” “族叔可愿司职公族内卿，替孤王治理灵沼与丰水私田原？” “吾能力有限，恐弗圣意。” 姬宫湦道：“事在人为，此二者若是相安，孤王可保王室公族子弟前途无量。” 姬昆思索再三，得到众人神情示意，才朝姬宫湦郑重顿首。 “吾等愿意一试！” 姬宫湦不忘重复：“遇事不决，便问孤王。” …… 离开丰水私田原时，已临近黄昏，闷热晚风使人颇为倦怠。 寺人尨颇为不解：“大王向来不喜王室公族，为何会突然重用其等？” 姬宫湦反问：“孤王为何不能重用王室公族？” 寺人尨顿了顿：“莫非大王另有图谋？” 第189章 笼络公族心，争辩雅俗字 姬宫湦微微一笑，伸出双手，而后收拢十指，握成双拳。 “圣贤曾曰，凝聚一切可凝聚之力量，聚拢各方可用势力，方能重拳出击。” 寺人尨点头会意：“大王图谋洛邑，该当如此。” 姬宫湦大笑：“深知孤王者，唯寺人尨也。” 成周洛邑，正是姬宫湦进取中原的桥头堡。 自周公旦平定三监之乱，全力兴建成周，周王室曾多次定都洛邑。 伴随周王室逐渐走向衰微，成周洛邑逐渐脱离周王室掌控。 尤其是周宣王在位时，几乎掏空周王室家底，周幽王继位后，更是只顾享乐。 成周洛邑本是王室公族疏散地，公族子弟不断繁衍生息，最终演化一股奇特的势力。 虽无诸侯之名，实际上却与诸侯地位相当。 名义上仍受周王室管辖，实际则由洛邑公族自行决事。 洛邑公族曾效仿镐京，共同推举洛邑宗伯，执掌洛邑大小事务。 周宣王无心料理洛邑，便默许洛邑宗伯存在。 周幽王继位后，只知纵情声色，对待成周洛邑，更是视之如无物。 如今洛邑宗伯的在位者，正是小周公姬咺。 前世史书所载，小周公姬咺与申侯关系匪浅。 申侯联合犬戎攻打镐京时，小周公姬咺曾暗中相助，致使周幽王弃城逃命，最终死在骊山脚下。 后平王东迁，论功行赏。 申侯恢复侯爵。 卫武公姬和加封公爵，在朝中司职司徒。 郑武公姬掘突继任郑伯，在朝中司职卿士。 秦襄公赵开获封伯爵，正式位列诸侯。 晋文侯姬仇加封河内附庸之地，并获代天子征讨之权。 最为怪异之处，小周公姬咺获封太宰，远在司徒与卿士之上。 姬宫湦不得不怀疑，小周公姬咺亦是主谋。 如今关中、汉中与南阳尽在掌控，陇西乌氏戎、河东晋国与汉东楚国均在谋划之中，成周洛邑便成为姬宫湦的新目标。 拿下成周洛邑，兵锋便可直指中原诸侯各国。 优待宗周王室公族，可以看作笼络人心的第一步棋。 …… 六月下旬，夏收提早结束。 姬宫湦推行稻麦间种，如今大多农庄已完成稻谷播种。 伴随夏末临近，雨水变得越发丰沛，远远超过去岁同时期雨量。 小涝偶发，大涝未现。 姬宫湦越发觉得，王畿肯定会遭遇一场大涝。 要么秋后，最迟到明年。 以大周府库现有储粮，根本无法顺利应对。 卫国尚未攻灭郐国，中原粮价仍在上涨，如今已隐隐突破至一两金三石半粮。 乾坤坊钱庄内，以纸币兑换真金者，正在逐渐减少，甚至开始出现真金回流现象。 纸币以粮食为本位，显然比真金更为稳定。 伴随真金贬值，纸币扩散速度明显提升，运入王畿的粮食则随之减少。 姬宫湦亦无力两全，唯有颁发告国人防灾书。 由各郡县属官督促新国人，尽量修建防水粮仓，至少囤积一年可食之粮，肉干酱菜更是多多益善，以应对旱涝天灾。 …… 三十日，善灵坊如期开业。 在姬宫湦授意下，东市仍在修路，却由大修变为小修。 原本的泥土路，直接铺上一层碎石，再用青泥砂浆抹平，最后用木锤夯实。 虽然比不上驰道，却足够使用，且省时省力。 临近十来日，善灵坊四周街道便整修完毕。 善灵坊为丧葬行当，自然无需开业仪式。 姬宫湦命延松前往打理，自己则第一时间赶往王城学宫。 雅俗之辩，正式开启。 维护雅字一方，以太督内史冂、太常姬黁与太史铣等为首。 赞成俗字一方，则是太博祭公墩与九数客卿。 姬宫湦亲自主持，太仓姬綦与内史伯朙选择旁观。 根据双方此前约定，各寻半百蒙昧学子教授，随后各选五人为辩手。 姬宫湦率先定调：“学宫之内，只论才学。今日繁礼暂免，只为雅俗之辩。” 众人齐齐拱手：“诺！” 姬宫湦颔首：“今以凶礼为题，试论雅字与俗字对其用处多寡。” 太博祭公墩忙问：“辩论可有详细规则？” 姬宫湦道：“双方辩手轮流发言，场外众人不得干涉，否则视为落败。” 众人不再作声，姬宫湦亦望向双方辩手。 “便由雅字一方开始！” 话音刚落，便见一名灰衣少年缓缓起身。 锦衣少年名为董犀，乃太常姬黁妻族堂侄。 只因家道中落，是以未能进学，前不久刚投奔太常姬黁。 董犀神情颇为自若。 “凶礼之根本，乃抚慰逝者之灵，祭祀先祖之魂。雅字源远流长，逝者先祖皆识之。倘若替换俗字，则凶礼将丧失根本。” 这时，一名少女站起来。 少女曾是商贾奴仆，被太博祭公墩无意相中，便将赎下并取名为张蕤。 张蕤简洁明了：“天下逝者及先祖，识得雅字者百中无一。” 董犀道：“虽多有不识雅字者，仍得其音也。” 张蕤当即道：“依尔之意，得其音便可。俗字取简于雅字，音未变，仍可得！” “俗字已改变行文，有悖于凶礼之规范。” “雅字行文极其拗口，但凡不识雅字之人，根本难以听清祭祀所述。” …… 伴随二人你来我往，双方辩手亦陆续登场。 姬宫湦耐心倾听，很快便发现，雅字一方始终围绕形式，俗字一方则重视实用。 若不是题目限制，估计会上升到是否要废除礼乐的层次。 就在双方胶着之时，张蕤突然直击雅字要害。 “凶礼雅字，孰先出现？” 第190章 立县乡学堂，设北地边郡 董犀不由得愣神片刻。 “此二者古已有之，世人难辨其先后也。” 张蕤微微一笑。 “据世人所知，凶礼可以上溯至茹毛饮血时。而造字之仓颉，乃轩辕黄帝之史官也。” 董犀不屑道：“那又如何？” 张蕤继续陈述：“而今之雅字，更是再造于殷商之末。如此看来，乃雅字依附凶礼也，而非凶礼必须雅字。” 董犀顿时哑口无言。 以后创之雅字，定远古便有之凶礼，确实难以服众。 倘若执意雅字之必要，无异于推翻远古凶礼，将三皇五帝与虞夏视为蒙昧。 与背祖弃宗，相差无几。 姬宫湦清了清嗓子：“凡事越辩越明，而今已判高下。” 太督内史冂忙问：“大王打算如何处置雅字？” “二者并非互相抵触，雅俗通用即可，但凭各人喜好，如此可好？” “然则县乡学堂如何？” “县乡学堂已初具雏形，教授九数之书与文言之书。尔等若是有心，亦可开设雅字之书，供一众学子自行修习。” “宫中典籍又如何？” “往后皆雅俗各一份，既可互相作证，亦能防止遗失，此为两全其美之策。” 众人纷纷俯首：“大王圣明！” …… 雅俗之辩结束后，王畿随即进入短暂启蒙期。 县乡学堂犹如雨后春笋，不断在各县乡崭露头角。 无论是何出身，甚至不设年龄限制，仅需缴纳五石粮食，均可就近入学。 学堂共分五阶，通过相关测试，便能进入下一阶段。 倘若全部修习完毕，即可进入各郡学院。 各郡学院由大周府库出资，学子衣食住行全数免费。 学院亦分为五阶，限三载内修习完毕，否则会自动丧失学子资格。 凡持有学院修毕者，即可参加未来学宫大考。 表现优异之人，将由天子亲自授予司职，正式纳入士人行列。 一时间，新国人轰动。 相较于士人之身，五石粮食并不算多。倘若跻身王臣，那将是光宗耀祖之事。 多数学宫客卿主动请缨，亦有不少王室公族子弟积极参与，学堂老师很快配齐。 太博祭公墩甚至不顾战乱，将祭国识字之人悉数迁入王畿助力。 大周教育如火如荼，经济发展则相当平稳。 善灵坊闷声发大财，东海坊正式定于七月初十开业，乾坤坊钱庄通兑开始持平。 …… 在此期间，四方战乱不断。 内史叔垚与勃赫率领大军，正式对义渠戎发动攻灭之战。 不到三日，义渠戎残部便被悉数剿灭。 太原戎王闻讯，急忙派兵前往草场边界防备。 内史叔垚与勃赫分兵。 内史叔垚率领主力，与太原戎兵展开对峙。 勃赫则亲率八百壮士，绕过前线，直奔太原戎王庭。 一路上所向披靡。 太原戎王对此颇为惊慌，急召前线戎兵回援。 前线戎兵仓皇后撤时，内史叔垚趁势展开追击，斩首八百余级，俘获三千余众。 太原戎王震惊之余，携带亲部往西北收缩防线，同时遣使向乌氏王求援。 乌氏王假意应承，大举陇西戎兵进入太原戎疆界。 正当太原戎王以为，局势即将发生逆转。 陇西戎兵突然调转戈矛，大肆抢夺太原戎草场、牲畜与奴隶。 太原戎王本想以乌氏王爱女要挟，结果才发现，乌氏王爱女早已失踪。 这一切，自然李彘手笔。 太原戎王无奈之下，只得收拾残部，渡过大河上游，远遁西北荒漠之地。 依照此前约定，大周与乌氏戎正式划定边界。 以汧邑至西河套为轴，西边尽归乌氏戎所有，东边则归大周辖治。 西河套即前世宁夏。 姬宫湦以此为新据点，特别设立北地边郡。 不设太守及属官，由勃赫率天狼军，前往屯田戍边。 原义渠戎与太原戎旧地，分别增设泾水郡义渠县与陇东县。 汧邑正式改置汧邑县，归属西岐郡管辖。 至此，北域大定。 陇西虽然尽归乌氏戎所有，李彘却早已埋下替乌氏王埋下隐患。 乌氏戎族人本就不多，即便斩获大量奴隶，亦不过数万之众。 贪多嚼不烂，必然被噎。 陇西拥有广阔草场，单是掌控便极为不易。 邽戎、锦诸戎与冀戎，明面上均奉乌氏戎为霸主，实则各自暗藏心思。 乌氏王拟定瓜分陇西之策。 锦诸戎取陆浑戎草场，邽戎取冀戎草场，冀戎换至?戎与翟戎草场。 最为广阔的太原戎草场，尽归乌氏戎独有。 看似公平，实则公然抹除三戎后期助力之功。 趁着乌氏王背刺太原戎，李彘已派人暗中接触三戎。 冀戎需让出旧草场，迁往更西端游牧，对乌氏王最为不满。 冀戎王直接向大周密使表示，他日共击乌氏王时，冀戎必然倾力相助。 邽戎身处陇西中心，被三戎与大周环绕包裹。 邽戎王虽未直接表态，却希望与大周互通边贸，并承诺可以倒卖戎族奴隶。 锦诸戎态度较为模糊。 据李彘推测，锦诸戎王意图进军陇山以南。 陇山以南，多为山川丛林，极难开垦，是以目前尚未有所归属。 为拉拢锦诸戎，李彘正在谋求亲自会面。 最终会如何，尚待时日。 …… 汉东之地，战事荼靡。 楚君熊仪夺取彭国旧邑，庸国当即兴兵收复。 两国数次大战，甲士均死伤惨重，亦未能分出胜负。 后庸国改变策略，转而重新攻打麇国旧邑。 楚君熊仪果断舍弃麇国旧邑，全力突破庸国防线，兵锋直指庸国南地。 庸国拿下麇国旧邑后，沿汉水顺流直下，继续攻打绞国旧邑。 楚国转而进军庸国都邑。 庸国拿下绞国旧邑，才选择回军救援，最终将楚国主力堵在都邑外。 双方再次进行对峙熬兵。 便在此时，庸国国君巫腊突患恶疾，不到三日便薨亡。 庸国太子巫圻继位，眼见汉东流民遍地，荆山皆尽血染，便提议两国正式休兵。 庸国归还麇邑与绞邑，并以彭邑赎此前之罪。 楚国这才退兵作罢。 就在熊仪凯旋之时，庸侯巫圻突然撕毁诺言。 不仅拒绝交还麇绞二邑，还派兵发动偷袭，顺利夺回彭邑。 熊仪大怒，立誓倾尽全国之兵，诛灭无耻庸国。 第191章 外战乱不休，内祥和安静 楚国大军汇聚，却没有重夺麇绞两邑，反而发兵北上。 关中与汉东，间隔商山雒水，又称商於之地。 前世史书记载，上古之时，商於之地便是华夏、南蛮、东夷三族交错地带。 雒水下游为丹水，乃汉水最大支流。 其河谷地带，是南阳进出关中重要通道。 楚国封地在丹水下游北岸，遂将都邑取名为丹阳。 春秋之时，商於之地为秦、楚、晋争夺要地。 直至战国时期，秦孝公颁布求贤令，卫鞅入秦变法，使秦国国力大增，秦国才成功夺取商於之地。 秦孝公兑现诺言，封卫鞅于商於之地，尊号商君，是以卫鞅又名商鞅。 后张仪欺骗楚怀王，便是将商於六百里之地，说成商於六里之地。 姬宫湦所处西周末年，商於之地并未大肆开发，丹水通道亦多为原始丛林，往东南与周南密林连成一片。 其境内曾有酆国，为殷商末期崇侯虎封地。 周文王灭崇侯虎后，将酆国改为酆邑。后周武王封十七弟于酆邑。 二十年后，周成王以酆侯嗜酒好乱为由，罢黜酆国封号。 酆邑就此成为楚国疆土。 此前楚国图谋南阳，酆邑地窄民稀，便没有多加经营。 此前庸国困楚君熊仪于麇邑，曾派出一支偏师，将酆邑悄然收入囊中。 熊仪发兵北上，便是绕过绞邑与麇邑，重新夺回酆邑。 据邦谍最新探查，此时酆邑已重归楚国辖治。 楚军开始调转方向，南下攻打反复易手的麇邑。 另一支楚军则从都邑丹阳出发，沿汉水北上进攻绞邑，以形成左右夹击之势。 庸国立即调遣大军应对。 最终会如何，亦需时日。 …… 南阳郡，尚还平静。 瞿无疾率虎啸军驻扎汉江通道，距离罗国疆界不到三里。 罗国亦同等派兵驻扎防卫，彼此却异常克制。 瞿无疾严格恪守三不原则。 不越过罗国疆界，不接见任何使者，不进行主动挑衅。 罗国亦不敢主动越界，只能选择安营扎寨。 两军莫名其妙地展开对峙，却从未发生摩擦。 双方甲士一同取水时，甚至出现相谈甚欢的怪异场面。 不出姬宫湦所料，神秘人终于再次出动了。 其先是在罗国现身，妄图游说罗国国君南逃。 罗国国君不仅当场拒绝，还将神秘人轰出罗国疆域。 姬宫湦对阵神秘人，总算是勉强扳回一局。 …… 中原，战局开始扩大。 郐国灭亡聃国后，与卫国在大河两岸对峙。 祭公墩将祭国识字之人，连同其等亲眷奴仆，悉数迁往关中王畿。 祭国子民勉强过万。 这一举措，瞬间掏空祭国七成子民，相当于举国搬迁。 剩下三成子民，多为散落于乡鄙的野人氓流。 郐国见状，专程遣使说服卫国停战，给祭国子民让出河道。 随后鸠占鹊巢，顺其自然地将祭国旧地，悉数纳入郐国疆域。 祭国已然名存实亡，祭公墩对此却毫不在意。 姬宫湦曾询问祭公墩：“为何选择主动弃国？” 祭公墩只道：“祭国当存于典籍之端，而非囿于土地之牢。” 姬宫湦大为敬佩，以徙民有功为由，敕封祭公墩为祭国公，食邑一万户。 …… 河东之地，战事又起。 栾宾返回晋国后，晋侯仇当即发兵攻打蓐国。 蓐国自知不敌，直接归降。 晋侯仇遵照密约，将蓐国公族关押，蓐国故地则献予天子。 姬宫湦趁势设置河东郡。 蓐国故地设立蓐城县，河东盐田堡改为安邑县，孤峰山以南新建猗城县。 猗城县，即前世临猗。 尧舜时为甸服之地，虞夏曾在此建有猗国，后被殷商攻灭。 春秋末期，鲁国有一名穷困士人，听闻陶朱公范蠡弃官经商，很快成为天下豪商，便慕名前往求教。 陶朱公范蠡十分同情他，便传授致富秘诀。 子欲速富，当畜五牸。 即豢养牛羊等牲畜，尤其要注重母牛与母羊。 穷困士人依照陶朱公范蠡指示，前往猗国旧地豢养牛羊。 凭借豢养牛羊，兼营盐业，穷困士人果然成为豪商，甚至与陶朱公范蠡齐名。 其死后葬于猗国旧地，是以世人称其为猗顿。 姬宫湦新建猗城县，并非要效仿猗顿致富事迹，而是为接连蓐城县。 彻底贯通河西河东两郡，使王畿疆界与晋国正式接壤。 新置河东郡三县，王城众人只觉平淡无奇。 去岁之时，关中战乱频频，幸得姬宫湦 力挽狂澜。 平戎狄，诛叛乱，置郡县，推农庄，建新军等等。 如今四方战乱不休，关中反倒一片祥和宁静。 就连姬宫湦本人，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 七月初十，东海坊开业。 王室公族经过姬昆引导，已陆续投身灵沼及县乡学堂，无人参与博戏。 在崔仲白积极奔走下，东海坊顾客以商贾为主，外加各国驻使。 虽然没有预料之中的火热，却也算开业大吉。 宋使皇甫蠡与崔仲白为故交，特意拿出百两真金，兑换筹码捧场。 未到午时，宋使皇甫蠡便输光所有筹码。 正当其意犹未尽时，却突然听闻天子召见。 宋使皇甫蠡连忙返回驻使馆，换上觐见服饰，快步赶往王宫大殿。 等姬宫湦见到宋使皇甫蠡，午时恰巧过去。 宋使皇甫蠡脸颊红晕尚未消退，气息也显得十分急促。 姬宫湦笑问：“宋使觐见，为何如此失态？” 宋使皇甫蠡连忙告罪：“外臣久等天子召见，终于得以如愿，是以激动万分！” “据传令甲士回禀，宋使方才身处东海坊。” “外臣受邀，是以如此。” “宋使输了多少？” “外臣与崔仲白又旧交，便费百两真金捧场。” 姬宫湦笑问：“南郭商号之筹码，是否精美？” 宋使皇甫蠡顿首：“是！” 姬宫湦又问：“宋使重返王城，曾多次请求觐见孤王，却不知所为何事？” 宋使皇甫蠡深知三口气，认真平复好心绪。 “宋公有疾在身，是以使外臣代为进贡，并向天子求教殷商坊后事。” 第192章 殷商求出路，宋使请动脑 姬宫湦神情淡然。 “宋使既是代为进贡，与太常共同处置便是。” 宋使皇甫蠡道：“回禀天子，进贡一事业已办妥。” “那还有何事？” “尚有殷商坊后事也！” “殷商坊后事？莫非殷商坊经营难以为继，尔等宋商要撤离？” “并非难以为继，只是经营平淡，未达预期。” 姬宫湦道：“孤王设立东市，仅提供贩售之场所，并不保证能否获利。” 宋使皇甫蠡连忙解释：“吾等并非要天子保证获利。” 姬宫湦清咳一声：“商贾之道，全凭个人手段。尔等若是无力维持，那便如约退出即可。” 宋使皇甫蠡道：“启禀天子，吾等并非要退出。” “那是何意？” “天子通晓商贾之道，吾等仰慕不已，是以乞望天子，能够指点殷商坊一二。” 姬宫湦眉心轻皱：“孤王向来不喜阿谀奉承。” 宋使皇甫蠡心中一动。 “此乃肺腑之言尔，天子若能助殷商坊革新，吾等愿助力南郭商号。” 姬宫湦这才缓缓松开眉头。 “尔等打算如何助力？” “据外臣所知，南郭农牧区每月租赋高达一千万铢钱。殷商坊若能革新获利，愿将一半收益赠与南郭商号。” 不得不说，宋使皇甫蠡很会拿捏事情关键。 大周府库有严格的赋税制度，除畿外新爵位外，不得接受商贾其它形式的捐赠，更不可增设明目收取。 南郭商号为天子私属，这在东市已是人尽皆知。 殷商坊将利益输送至南郭商号，非但没有违背赋税制度，反而有主动绑定之意。 东海坊的筹码发行权，便是交给乾坤坊钱庄。 乾坤坊为南郭商号所有，南郭商号为姬宫湦所有。 用姬宫湦前世话语，那便跟着天子混有肉吃。 面对殷商坊主动示意，姬宫湦并没有第一时间接受。 “孤王对商贾之道虽有涉猎，却不敢自称通晓。即便殷商坊许诺一半收益，孤王亦难以保证，革新是否能够获利。” 宋使皇甫蠡当即表示：“外臣早已知会宋商，无论革新是否有所成效，每月至少赠与南郭商号一百万铢钱。” 姬宫湦这才笑道：“话已至此，孤王便不再推脱。” “恳请天子明示！” “殷商坊现以何为主业？” “此前为农具为主，兼营中原各诸侯国特产。” “虽较为驳杂，却仍尚可。” 宋使皇甫蠡叹道：“而今中原多有战乱，东郭工业区亦有不少同行，难以有所起色也。” 姬宫湦颔首：“东市内九坊，当各有所长。” 大周府库直营三坊，国仓坊兑钱粮，国营坊售盐酒，泥瓦坊供建材。 南郭商号执掌二坊，乾坤坊属金融，善灵坊行殡葬。 除此之外，汉中坊为狩猎，云梦坊为食宿，东海坊为博戏。 唯独殷商坊，毫无所长。 宋使皇甫蠡与宋国商贾自然深知这点，却始终找不到合适方向。 宋国地处中原核心地带，宋人又多以经商为业，是以成中原财货集散之地。 然而，宋国距离关中太远，单是沿途运输，便耗费颇多。 成本上升，利润便稀薄。 偏偏除了贩运货物，宋国商贾又无从下手。 宋使皇甫蠡忙问：“殷商坊当以何业为长？” 姬宫湦笑道：“生老病死，无人逃脱，是以均可获厚利也。” “外臣蒙昧，难解其深意。” “孤王建灵沼以安鳏寡孤独，是为老。南郭商号开善灵坊售墨玉珠，是为死。” “灵沼亦可获厚利？” “此乃仁德之举，孤王不欲从中获利尔。倘若真想获利，将与善灵坊相当。” “老死已有，生病如何？” “生者，尚未可行。病者，却是东市最缺之业。” 宋使皇甫蠡有些为难。 “医疾治病，乃闭塞之业。宋人虽善商贾之道，对医疾治病却一无所知也。” 姬宫湦笑道：“自古以来，医不离药。神农尝百草，获世人千载传唱。宋商贩百药，亦可获万金之利也。” “殷商无医，何以贩药？” 姬宫湦颇为无语：“宋使请动脑，医者之药从何而来？” 宋使皇甫蠡终于顿悟。 “天子之意，殷商坊便以药材为主业，向天下医师贩售获利。” 姬宫湦松了一口气。 “宋国地处中原腹地，尔等只需大肆收购，再贩运至关中，仍可获得厚利也。” 宋使皇甫蠡又问：“如何能使天下医者前来？” “若天下药材皆聚于殷商坊，天下医者自然会趋之若鹜。即便路途遥远，亦可委托其他商贾代为购买。” “欲聚天下药材，必然耗费大量时日与钱财。” 姬宫湦颇为不喜：“孤王已指明方向，尔等若是处处忧心，那便自寻出路。” 宋使皇甫蠡赶忙告罪。 “恳请天子恕罪，外臣绝无此意。只是兹事体大，想多加明细尔。” 姬宫湦道：“尔等自行相商罢，若是仍觉不妥，孤王便让南郭商号涉足此业，届时尔等切心生莫抱怨。” 宋使皇甫蠡不及多想。 “天子不吝指教，此乃宋商之福。外臣便代殷商坊众人，将此事应承下来。” 姬宫湦更为不悦。 “此乃尔等有求于孤王，如今却说什么应承，莫非孤王强求尔等？” 宋使皇甫蠡深知失言，连忙离案，俯首跪地。 “外臣一时失言，还望天子宽恕！” 姬宫湦不耐烦地挥挥手。 “宋使便回罢！” 宋使皇甫蠡再拜：“诺！” …… 待宋使皇甫蠡远走，太督内史冂才正式开口。 “敢问大王，为何今日突然如此喜怒无常？” 姬宫湦道：“本以为宋使皇甫蠡懂事，却不想其竟如此不识趣。” 太督内史冂不解：“何处？” 姬宫湦道：“既问计于人，便不要只顾质疑。既有求于人，便不要装模作样。” 太督内史冂哈哈大笑。 “臣属实想不到，大王竟然也是性情中人。” “尔等眼中，孤王不是人？” “大王虽自诩暴君，却以万民为首要，事事权衡利害，只为匡扶大周。臣等心中皆认定，大王乃真圣贤也。” 姬宫湦清了清嗓子：“太督此言，深得阿谀谄佞之精髓。” 太督内史冂道：“大王仁德，自当阿谀谄佞。” 姬宫湦颔首：“孤王行善积德许久，该有暴君之行，好叫天下诸侯心生不臣。” 太督内史冂忙问：“大王有何阴谋诡计？” 姬宫湦大笑：“河东郡初置，便灭几家诸侯助助兴。” 第193章 图谋崤函道，制衡朝堂臣 太督内史冂非但没有劝谏，反而满脸欣喜。 “敢问大王，是哪几家诸侯，又以何名义？” 姬宫湦走到堪舆图前。 “芮国横于河西河东两郡之间，如鲠在喉也，便让芮伯多父主动进土献民罢。” 太督内史冂道：“芮伯多父颇为倔强，此事恐难成行。” “便由太督出使如何？” “臣如何促成此事？” “只传孤王一言，芮伯多父如此倔强，脖颈是否能抵挡王师戈矛。” “除此之外，并无原由？” 姬宫湦点点头：“其若执拗原由，太督随意按上便是。譬如曾数载不朝贡孤王，阻扰河东百姓通行，芮国牲畜啃食河东野草……” 太督内史冂顿首：“那臣便以不朝天子为名。” 姬宫湦目光继续往上。 “虞国亦略显多余！” 太督内史冂当即回忆史料。 武王灭商后，不仅对兄弟进行分封，同时寻找曾祖父周太王姬亶其余后裔。 周太王有三子，分别为太伯、仲雍及季历。 季历即周文王之父，倘若严格遵照嫡长制度，周文王姬昌一脉其实算是小宗。 因季历及姬昌贤明，周太王便有意让其继位。 太伯与仲雍因不忍争位，选择纹身断发，以示无法继承，避居梅里建立句吴国。 周武王灭商后，便寻找太伯与仲雍子孙分封。 太伯生前并无子嗣，仲雍继位为句吴国君，随后下传季简、叔达与周章。 彼时周章为句吴君主，周武王便将吴地封予周章。 此外，封周章之弟于夏墟，即虞国始祖虞仲。 较为有趣的是，周章仅为子爵诸侯，虞仲却是公爵诸侯，其中似乎另有隐情。 太督内史冂亦不知晓。 虞国位于中条山东麓，因条戎时常犯乱，疆域时常被割裂为南北两块。 南虞位于崤函通道，与魏国、焦国相邻，即前世山西平陆一带。 北虞地处河东中部，西南囊括河东盐池，与安邑女盐池相邻。东北为其都邑，即前世山西夏县。 倘若兼并虞国，清剿条戎，拿下魏国与焦国。 那便相当于完全控制崤函通道，随时可以向中原扩展。 与此同时，还可以利用太行山脉，将晋国堵截在汾水谷地，切断晋国与中原通道。 姬宫湦听罢，当即表态。 “虞国必须要灭！至于如何灭，便交由太督执办。” 太督内史冂有些犯难。 “芮国弱小，臣尚有自信，游说芮伯多父主动进土献民。虞国带甲五千，难以收服也。” 姬宫湦笑道：“太督若能以一己之力，兼并芮国，便是大功一件。” “虞国该当如何？” “只需浅尝辄止即可，郑地锐士营盘踞中条山，至今已一载有余，是时候动用。” “郑地锐士营仅有两千甲士，又需防备条戎，切不可轻举妄动。” “太督无需忧心，玄甲军亦可前去助阵也！” 太督内史冂忙问：“大河沿岸谁来驻守？” 姬宫湦笑道：“稷戎本就是盟友，兼并芮国之后，何需再派兵驻守沿岸？” 太督内史冂指向北方。 “鬼方尚在也！” 姬宫湦道：“太原戎已远遁漠北，鬼方若敢擅动，便是狼牙军偷家之时。” 太督内史冂这才恍然。 …… 次日破晓，太督内史冂正式率队出使芮国。 送别仪式颇为简单。 姬宫湦赠予三坛乾坤酒，并派亲卫黑犀为贴身护卫。 太督内史冂挥舞比六手势，随后示意御者策马，就此扬长而去。 姬宫湦走上王城门楼，心中不禁感慨良多。 纵观内史一家，长子伯朙继任内史，次子仲飔为司职太造。 三子叔垚乃领军统帅，女儿漪为蓝田巾帼营校尉。 幼子季頔年仅十二，三日前刚拜太博祭公墩为师，修习九数之书与文言之书。 如此恩宠有加，堪称大周朝堂第一大家族。 第二则是太常姬黁，长子姬赟为河西郡太守，次子姬綦司职太仓。 第三才轮到汉中郡太守姬友，以及玄甲军中郎将姬掘突。 从掌控朝堂的角度，各方势力必须得到制衡。 申后曾提议，可促成内史漪与姬掘突，却被姬宫湦回绝。 大周朝堂多以姬姓为主，此乃极其危险之事。 倘若其等连成一片，大周朝堂将会僵硬，而且很容易反噬君权。 太御妫子骘为心腹，太辎姜濉勉强属于外戚。 太博祭公墩虽为姬姓，却是偏远庶支，如今姓氏合流，其更是直接改以祭为姓。 至于太史铣与太牧虢石父，虽然列为九公，却是边缘人物。 十三卿成员更为驳杂，可视为朝堂蓄水池。 除此之外，姞?、校尉鲀、瞿无疾、勃赫与赵世父等，皆是重要战力。 李彘、魏姝、屠休等人，则是推行郡县制的有生力量。 延松属于偏才，可视为幕后参谋，简称智囊。 姬宫湦刚想到延松，延松便以寺人装扮，登上王城门楼觐见。 “大王，善灵堂出大事了！” 姬宫湦有点莫名其妙。 “善灵堂经营丧葬行当，竟然还能出大事？” 延松道：“墨玉珠极为抢手，多被畿外商贾抢购，转而卖至各国获利。” “此为预料之中的好事。” “每日三万颗，新国人根本难以买到，遂聚集在坊内鸣不平。” 姬宫湦不禁皱眉：“即便畿外商贾抢购，应当还有不少剩余才是。” 延松解释：“而今天下战乱四起，死难之卿士贵族日益增多，动辄就会陪葬数百上千颗，墨玉珠根本不够。” “墨玉珠已散播如此广泛？” “除精卫填海典故外，小的亦稍作添加寓意。” “尔添加何种寓意？” “譬如五十颗为护佑五服，一百颗为封庇荫百世，一千颗为福泽千秋。” 姬宫湦听罢，内心瞬间变得无比复杂。 如此熟悉的营销手段，很难让姬宫湦不怀疑，延松就是穿越过来的。 第194章 鸡变藕不变，河东大剧变 姬宫湦特意清了清嗓子。 “奇变偶不变！” 延松莫名其妙：“大王，何为鸡变藕不变？” 姬宫湦当即反问：“尔当真没有听过这句话？” 延松摇头：“可是歌谣？” 姬宫湦仍不死心：“鹅，鹅，鹅，曲项向天歌。” 延松更是满脸迷惘，一旁的寺人尨反倒瞧出端倪。 “大王可是饿了？” 姬宫湦只得放弃：“经尔这么一提，孤王确实感到腹中有些许空荡。” 寺人尨忙问：“大王需在此用膳，亦或回宫？” 姬宫湦道：“便在此处。” 寺人尨当即前去执办。 延松依旧沉浸在刚才对话之中，忍不住追问。 “敢问大王，鸡变藕不变，究竟是何意？” 姬宫湦飞快转动脑门。 “此乃仙人所述之趣闻，孤王方才突然想起，便情不自禁说出来。” “小的能否一听？” “所谓鸡变，即圈养鸡群时，倘若没有雄鸡，便会有一只雌鸡主动变为雄鸡。” 延松目瞪口呆：“竟然还有此等怪异之事？” 姬宫湦笑道：“确有此事！” “人亦可变乎？” “不可！” “藕不变又是何故？” “藕之孔数，横切皆为九也，是以称藕不变。” 延松忙道：“据小的所知，亦有七孔之藕。” 姬宫湦悠悠道：“此为七大孔，另有二小孔，通常会被世人忽视。” 延松不由自主地点头。 “大王将鸡变与藕不变并列，莫非别有寓意？” 姬宫湦继续解释：“此二者之趣闻，皆大大出乎常人所意料。” 延松若有所思：“善灵坊之事，可参照此二者？” 姬宫湦悄然舒出一口气，总算是圆回来了。 “墨玉珠每日可产三万颗，并非不可变更，实乃孤王推算世人所需之数。为免墨玉珠泛滥，遂加以限制。” 延松顿时大喜：“每日至多可产几何？” “那便要看尚缺几何？” “依小的估计，如今每日至少能售出五万颗。” “孤王会向传令骊山工业区，三日后便能如数向善灵坊供应。” “小的这便回去布告。” 姬宫湦却招招手：“此事并不急于一时，而今东海坊已开业，尔可有获利之道？” 延松沉思许久：“尚无！” “孤王倒是有一策，只是过于卑鄙，不知尔是否愿意？” “小的本就是卑鄙之徒，还请大王指教！” “但凡沉溺博戏者，皆会忘乎所以。即便是倾尽家资，亦不肯善罢甘休。” “大王所言甚是！据小的所知，而今已有数位畿外商贾如此。” 姬宫湦道：“尔派心腹前往东海坊，为其等提供便利。” 延松赶忙问：“如何便利？” “可当场立约典当，直接换成筹码。其若是赢了，便可稍作加价赎回。倘若输了，抵押之物便归尔等所有。” “果真妙策也！沉溺博戏者，皆气血翻涌，必不会有所顾及。” 姬宫湦颔首：“切记一点，需为畿外商贾。” 延松自行补充细节。 “立约皆为双方自愿，其等若是胆敢不认，小的便上报太辎属寮，并请东市良人会，一同主持公道。” 姬宫不忘湦叮嘱。 “此举虽不违背法礼，却有失仁德，切记要另起明目，仅限畿外商贾，亦不可赶尽杀绝。” 延松深谙其意：“诺” …… 五日后，河东郡传讯。 在太督内史冂简单游说下，芮伯多父果真自愿进土献民。 芮国就此无声消亡。 姬宫湦颁布王命诏书，敕封芮伯多父为茘城县伯，食邑三百户。 与此同时，在河东郡增设涑水县与芮邑县，擢升苏骋为河东郡太守。 苏骋曾是缯国大夫。 此前虎啸军围困申国都邑，申侯将缯子祥博幽禁后暗害。 苏骋就此心如死灰，从申国都邑城头跳下。后被瞿无疾救下，送往镐京王城。 姬宫湦亲自面见，成功说服其出任河东盐田堡督造使。 苏骋赴任后，为政多有仁德，行事均以百姓为先，深得周南奴隶与流民之心。 由其出任河东郡太守，可以快速推行河东盐田堡改制。 如今周南再无诸侯，南阳郡与河东郡相继设立。 周南流民与百姓，均赋予新国人身份，并打散迁居各郡县。 周南奴隶则降低门槛，只需简单累积功劳，便能褪去奴隶之身，获取新国人身份。 据苏骋与屠休此前测算。 待到九月，大周将再无周南人称，均为新国人。 太督内史冂解决芮国后，并没有第一时间前往虞国，反而改道南下前往魏国。 起初，姬宫湦讨伐条戎，采用围师必阙之策，迫使条戎逃窜至魏国。 即便魏国早做准备，提前派甲士前去截杀。 结果终究因为兵力太少，导致条戎逃脱升天。 太督内史冂以芮国为范例，对其国君晓以利害，很快便顺利再下一国。 魏国去号，疆域并入河东郡，改为中条县。 姬宫湦亦不吝啬，敕封魏国国君为北洛县伯，食邑三百户。 时至七月末，秋寒渐浓。 太督内史冂正欲改道，前往虞国进行游说，意外毫不意外地发生了。 虞国眼见河东之地剧变，早已征召国中青壮戒备。 对虞国而言，并未与稷戎接壤，便将防守重心对准晋国，悄然陈兵夏邑北部。 就在芮国与魏国接连进土献民时，沉寂许久的条戎突然发兵攻打虞国。 虞国只得慌忙调兵回防。 条戎与虞国交战，郑地锐士营趁机越过边墙。 校尉鲀早已按捺多时，遵照姬宫湦密令，抢先一步攻取中条山东麓。 条戎瞬间溃败。 条戎王唯有收拾残部，拼命逃往亘地。 亘地即姬宫湦前世垣曲县，位于中条山与王屋山之间。 虞国当即展开反攻。 本想收复中条山东麓，重新打通南北虞地。 结果却发现，郑地锐士营赶走条戎后，便正式占据整座中条山。 虞国唯有遣使进行交涉。 校尉鲀本就出身底层，又曾混迹市井，自然一口咬死，谁占了便是谁的。 虞国若想取得中条山，那就派兵前来攻打。 虞使无奈之下，只得转道王城，请求觐见天子。 …… 八月初一，姬宫湦身处大殿，正式召见虞使。 虞使名为虞肥，整个人却生得瘦骨嶙峋。 虞肥已年过六旬，走起路来颤颤巍巍，仿佛下一刻便会栽倒在地。 其走到天子长案前方，费力地拱手行礼。 “外臣虞肥，拜见天子！” 姬宫湦忙示意免礼，并让寺人搀扶虞肥落座。 等虞肥坐稳，姬宫湦才控制力道拍案而起。 “虞公术欺孤王太甚也！” 第195章 虞公术恶举，姬宫湦暴行 虞公术正是虞国国君。 据传此人出生时，屋外枯木突然有乌鸦降临，彻夜鸣叫而不息。 前任虞公命甲士前去驱赶，乌鸦却一头撞向屋脊，随后一命呜呼。 虞国卜师曰，公子有谋，于是便取名为术。 公子术长大后，果真颇有谋略，暗中遣使与条戎勾结，获得疆界安宁。 此前条戎突然攻打虞国，便是戎主黙暗中撺掇。 戎主黙曾为骊山戎主，后与姬宫湦密约，前往条戎内部潜伏。 条戎溃败后，戎主黙自知行迹败露，便抢先率领心腹，赶回王城复命。 姬宫湦因其有功，特敕封其为郑邑县伯，并赐姓郑，是为郑黙。 此时郑黙亦在大殿之中。 虞肥已老眼昏花，并未认出身穿朝服的郑黙。 听闻天子拍案而起，急忙晃悠悠地拱手。 “天子请息怒，虞公不曾得罪过周室，还望天子明察！” 姬宫湦冷哼一声：“虞公术勾结条戎，祸乱河东之地，实为大逆不道之罪也。” 虞肥愤然：“此乃恶毒歹徒，有心构陷之言，天子切莫被轻易蒙蔽。” 郑黙大笑道：“虞肥，尔可记得吾是何人？” 虞肥瞬间愕然：“尔乃条戎王帐下亲信骊黙？” 郑黙道：“正是在下，如今大王赐我姓郑，尔往后可称呼吾为郑黙。” 虞肥随即瘫坐在地：“尔是天子所遣邦谍？” 郑黙冷笑：“若非吾悉心潜藏，根本无法发现，虞公术行事竟然如此无耻！” 虞肥已哑口无言。 郑黙开始称列虞公术罪行。 先是将女儿嫁与条戎王，图谋瓜分芮国、魏国与郑国。 条戎败落后，又将妹妹嫁与条戎王，以换取中条山通行权。 此前，虞公术征召青壮，才发现此前挥霍无度，以致虞国府库空虚。 为凑集军资，虞公术又将小庶母献予条戎王。 条戎王乃酒色之徒，早就听闻虞公术小庶母不可方物，自然乐意答应，并提前派人送去三千两真金。 虞公术遂送小庶母登车。 进入条戎王庭后，小庶母想到往后即将受辱，便选择在车辇内自尽。 等送至条戎王大帐，打开帘门一看，只剩一具僵硬尸首。 条戎王因此恼羞成怒，当即派兵攻打虞国。 郑黙陈述完，不忘总结。 “虞公术自诩权谋过人，实则却行赠女送妹辱母之事，有何面目去见姬姓历代先祖，又有何颜面祭祀虞国历代先君？” 虞肥听到此处，反倒不再像先前那般激动。 “此乃国君之举，依照虞国惯例，吾身为臣子，不得妄议也。” 郑黙大声道：“尔等果真是厚颜无耻之徒！” 虞肥却已平复心绪。 “个中孰是孰非，又何曾轮得到吾等进行评判？” 姬宫湦清咳一声。 “为人臣者，国君若行荒诞之举，当极力劝谏，如此方为臣子也。” 虞肥忍不住道：“天子亦曾多行荒诞，劝谏之臣大多被迫出走。” 姬宫湦毫不避忌。 “孤王此前确实昏庸无道，但却从未滥杀劝谏之臣，反而准许其等自行出走。” 虞肥本以为姬宫湦会大怒，结果却出乎意料，一时间竟找不到合适话语应对。 姬宫湦继续道：“而今孤王幡然醒悟，天下归心者接踵而至。” 虞肥连忙道：“天子如今确为仁德之君，更该主持公道，将中条山东麓归还虞国。” 姬宫湦哈哈大笑起来。 “虞使蒙昧，中条山东麓，何时归虞国所有？” “自武王分封天下诸侯，中条山东麓便划归虞国疆界。” “可有凭证？” “宫中典籍皆可为凭。” 一旁的内史伯朙站起身。 “启禀大王，典籍只记载，封周章之弟于夏墟，国号为虞，爵级称公。” 姬宫湦再次确认：“可有提及中条山东麓？” 内史伯朙道：“非但没有提及，反而连安邑及崤函一带，亦毫无踪影。” 姬宫湦转头望向虞肥。 “此前条戎盘踞，王师既已击溃条戎，上述之地便归孤王所有。” 虞肥忙道：“典籍虽未提及，然二百七十载以来，皆为虞国有所，条戎只是一时占据，未能变更其归属也。” 姬宫湦板起脸孔。 “方才忘了告知虞使，孤王幡然醒悟，如今乃是暴君。” 虞肥颤声问：“天子何意？” 姬宫湦道：“虞公术若是识趣，便是好好守着夏邑。若贪得无厌，休怪孤王踏平虞国。” “这……” “言尽于此，虞使告退罢！” 不等虞肥反驳，早有斧钺甲士走到其跟前。 郑黙不忘讥讽道：“大王不喜美人，尔回去告知虞公术，切莫再来赠女送妹辱母之事。” 虞肥颤抖着离开，背影犹如一张飘零的枯叶。 …… 当日，虞肥怅然回国。 姬宫湦则收到汉东战报。 楚国首尾夹击，庸国果然疲于应对，折损三千甲士后，连失麇绞两邑。 熊仪并未有所停歇，立即指挥大军南下，直奔卢国旧邑。 卢国此前被庸国无声兼并，其都邑遂变成庸国卢邑。 卢邑距庸国都邑上庸，仅只二十余里，是为上庸北部最大屏障。 庸国虽遭遇战败，却仍能凑集上万青壮。 双方大军，再次展开对峙。 楚君熊仪深知，即便倾尽楚国之力，亦难以吞并庞大庸国。 于是便再任熊甯为使，通过虎啸军中郎将瞿无疾，向姬宫湦传递紧急奏疏。 奏疏所言并不复杂。 熊仪求天子派遣王师襄助，共同讨灭庸国。 倘若大功告成，楚国愿献上六百里商於之地。 从今往后，大周与楚国将以汉水荆山为界。 此外，楚国将迁出丹阳，以上庸为新都邑。 姬宫湦拿起楚国奏疏，心中不觉好笑。 前世之张仪，便是以六百里商於之地，欺骗楚怀王与齐国断交。 第196章 南北虞连破，大小宗相残 此时，郑黙仍在大殿。 见姬宫湦神情怪异，遂忍不住好奇发问。 “敢问大王，因何发笑？” 姬宫湦道：“楚国许以六百里商於之地，请孤王派兵共同讨灭庸国。” 郑黙对汉东之地了解并不多，是以只能追问。 “大王是否会派兵？” 姬宫湦摇摇头：“孤王之重心，乃是河东郡。” 郑黙顿首：“臣这便前往河东郡，襄助王师夺取崤函之地。” 姬宫湦却道：“此事有玄甲军与郑地锐士营执办，尔另有重任也。” “还望大王明示！” “尔曾为骊山戎主，而今孤王已履行诺言，尔可愿助孤王牧守一方百姓？” 郑黙连忙拱手：“臣并未治民之才，唯愿前往军中效力。” 姬宫湦并未强求。 “既是如此，尔便前往骁骑军，归于中郎将姞?麾下，司职黑骑营校尉。” 郑黙顿首领命：“诺！” 姬宫湦道：“骁骑军乃孤王踏平中原之利器，尔若能再立大功，孤王定有重赏！” 郑黙举起右手，颇为生硬地作出比六手势。 “末将郑黙，愿为大周帝国，誓死以赴！” …… 几日后，河东大乱。 虞肥返回虞国后，将天子意志回禀虞公术。 虞公术听罢，当即恼羞成怒，发誓要兴兵夺回中条山东麓。 结果，晋侯仇突然加派甲士，前往晋虞疆界。 虞公术只得分兵，前往晋虞疆界进行防范。 在此期间，姬掘突率玄甲军顺流而下，大举进入崤函通道。 南虞百姓本就割裂许久，而今王师已至，将近一半选择原地归降。 剩下一半，则逃往北虞。 玄甲军有意克制行军速度，依次往前推进。 为减少对南虞破坏，姬宫湦特意制定五大军纪。 严格听从王命军令，禁止滋扰归附百姓，杜绝私自劫掠杀戮。 不得恶意毁坏农田与房屋，优待主动投降者。 在姬掘突的强力推行下，玄甲军严格遵照五大军纪。 南虞百姓很快发现，比起厚颜无耻的虞公术，天子才更值得他们效忠。 尤其是对普通国人与野人而言，只要入籍新国人，便能彻底摆脱被卿士贵族盘剥的命运。 能填饱肚子，才是正道。 玄甲军全程进军，几乎没有遭遇像样抵抗。 南虞之地，顺利兼并。 姬宫湦随即新置大阳县，位于前世山西平陆，归河东郡辖治。 因其地处大河北岸，北为阳，故名为大阳。 即便如此，逃亡北虞仍有不少，多为卿士贵族及甲士。 校尉鲀特意留出缺口，亦不派兵阻扰，方便其等前去投奔虞公术。 待虞公术得知，南虞已悉数沦陷，更为忧心。 晋国早已在北侧虎视眈眈，西侧与南侧均被王师霸占，东侧则是王屋山。 虞国已身陷囹圄。 不等虞公术作出反应，玄甲军与郑地锐士营顺利会师，随后大举进攻古安邑。 虞国甲士终于组织起来，企图抗击王师。 校尉鲀早已探清，虞国甲士表面讲究列阵而战，背地却习惯以退为进。 姬掘突很快制定作战计划。 以三千玄甲军为主力，佯装强攻古安邑。 虞国甲士未及交锋接触，便自行撤出古安邑，往北后退三十里。 郑地锐士营早已埋伏多时，突然从两侧杀出。 虞国甲士瞬间大乱。 玄甲军改变步伐，快速展开碾压式推进。 仅仅一日，虞国便大败。 王师累积斩首一千八百余级，俘虏近千名虞国甲士，沿途百姓亦纷纷归附。 等王师抵达夏邑十里外，虞公术彻底惊慌。 先是接连遣使，携带虞国宝物，向王师求和。 随后又往北派出密使，企图以重金游说晋侯仇，联合抵抗贪婪无厌之王师。 虞国密使气运颇为不佳。 其进入晋国疆域时，晋侯仇已率领晋国主力，往北攻打贾国。 贾国始封于周康王时期，首任国君为姬公明，乃晋国始祖唐叔虞幼子。 换言之，贾国与晋国同祖。 晋国身为大宗，为侯爵诸侯国。贾国属小宗，却是公爵诸侯国。 参照吴国与虞国，大宗吴国为子爵诸侯国，小宗虞国则是公爵诸侯国。 此前秦地赵仲，长子赵其仅为西陲大夫，幼子赵康却获封梁国。 周宣王亦曾插手鲁国内政，要求鲁武公废长立幼，最终导致鲁国内乱。 由此可见，西周分封诸侯时，并未严格遵照嫡长子继承制。 兴许是季历出身小宗缘故，周王室对此颇有执念。 亦或使用制衡之道，令天下诸侯自生嫌隙。 而今晋国发兵攻打贾国，可视为大小宗相残。 在姬宫湦前世史书中，曲沃代翼亦是大小宗相残。 晋侯仇的名义颇为老套，贾国牲畜啃食晋国青苗，导致晋国上千百姓颗粒无收。 贾国虽为公爵诸侯国，却长期受大宗压制，根本无力抵御晋国大军。 等到八月中旬，贾国都邑便被晋国顺利攻破。 贾国就此沦为晋国贾邑。 与此同时，王师顺利包围虞国都城夏邑。 具体作战策略，参照此前的申国模式。 放弃伤亡过大的攻城战，只加派甲士封堵进出通道。 趁虞国甲士无法出城，河东郡太守苏骋派出属官，直接在夏邑城外划定农庄边界。 面对如此挑衅之举，虞公术反倒沉得住气。 不断往王师大帐派遣使者求和，即便每次均被姬掘突轰走。 随后又放出消息，夏邑有甲士三千，青壮接近万人，粮草可食用三载。 姬掘突并未理会虞公术的小伎俩，而是不断派甲士前去劝降。 经过几日喊话，夏邑开始出现小规模叛逃现象。 …… 八月十日，上旬末。 中原战乱终于出现变局。 郐国攻灭聃国，侵吞祭国后，与卫国在大河沿岸展开对峙。 卫国在卫侯和治理下，国中虽较为富庶，甲士却颇为羸弱，且无渡河作战经验。 郐卫两国一时难分胜负。 便在这时，巩国突然响应卫国，派兵进攻郐国都邑。 巩国始建于殷商时期，曾为殷商畿内国阙巩，境内盛产铠甲。 周武王伐纣时，巩国主动倒戈，为周室军队提供铠甲，助周武王顺利灭商。 巩国因此成为王畿之地。 现如今，巩国名义上为洛邑公族采邑，实则由洛邑宗伯小周公姬咺执掌。 巩国响应卫国，可视为小周公姬咺与卫侯和达成联盟。 巩国坐落于洛邑东部，盘踞大河南岸，与郐国相距大约一百里。 其从侧翼奔袭郐国，郐国只得回军救援。 卫国大军趁机渡过大河，直奔郐国都邑杀去。 第197章 姬咺讨敕封，天子改策略 郐国遭受两面夹击。 聃国曾被其伐灭，祭国亦遭其趁势吞并。 如今郐国身处劣势，两国遗民立即联合反叛。 面对重围，郐国甲士虽颇为英勇，仍遭遇惨败，导致都邑沦陷。 卫侯和将郐国公族屠灭后，并未恢复聃国宗庙，亦不知会祭公墩，而是将三国并做一处，划归为洛邑公族采邑。 小周公姬咺随即遣使，向姬宫湦禀明事由。 姬宫湦当即召见。 洛邑使者亦是公族子弟，名为公子簌，乃小周公姬咺子侄。 公子簌走进大殿时，姬宫湦正在观摩堪舆图。 “洛臣簌，拜见大王！” 姬宫湦瞟了他一眼。 “尔自称洛臣，如此怪诞，孤王闻所未闻也！” 公子簌连忙解释：“臣乃洛邑宗伯麾下，是以自称洛臣。” 姬宫湦冷笑道：“莫非尔等竟不是大周臣子？” “启禀大王，臣等不敢！” “洛邑亦属王畿之地，孤王不欲再听闻，尚有人自称洛臣也。” “臣领命！” “尔等擅自联手卫侯和，攻灭郐国都邑，孤王已收到奏报。” 公子簌道：“郐国无端伐灭聃国，又伺机侵吞祭国，吾等身为王臣，自当戡平无道。” 姬宫湦嘴角一抽。 “尔等为何不奏请孤王？” 公子簌忙道：“卫国乃中原方伯，有统帅成周八师讨伐不臣之权。洛邑仅只派兵从旁襄助，是以不敢叨扰大王。” 姬宫湦并未执拗：“既是如此，尔前来觐见，所为何事？” 公子簌亦不再遮掩。 “当今天下诸侯多有不臣，郐、聃、祭三国之地，乃洛邑咽喉也。” “确实如此！” “洛邑宗伯奏请大王，将其等一并纳入洛邑公族采邑，以为东部屏障。” 姬宫湦直接反问：“此事于孤王有何益处？” 公子簌不禁感到错愕。 “大王，如此坦言？” 姬宫湦颔首：“孤王与尔等，彼此互利而已。” 公子簌不再藏掖。 “洛邑宗伯愿出五万两金，请封于三国之地。” “孤王府库并不缺钱。” “敢问大王，欲求何物？” “洛邑！” “洛邑宗伯虽执掌洛邑，却无法定洛邑去向。” 姬宫湦笑道：“尔等只需告知洛邑公族子弟，要么迁往三国之地，要么接受孤王管辖，如此便无忧也。” 公子簌顿了顿：“归大王麾下直属，下场将会如何？” “参照王室公族，或敕封新爵位，世享大周俸禄。亦或迁往丰水私田原，从事民、兵、匠、士、商等，均可自行抉择。” “若有顽固不化之徒，洛邑宗伯该如何处置？” 姬宫湦道：“那便是洛邑宗伯之事，孤王只言互利之策。” 公子簌拱手：“臣知矣！” 姬宫湦不再赘言：“孤王何时能接管洛邑，便何时敕封洛邑宗伯。” …… 公子簌走后，恰巧太督内史冂从河东郡归来。 听闻公子簌觐见，太督内史冂来不及稍作歇息，便匆忙赶往大殿。 好在，二人完美错过。 姬宫湦望着太督内史冂，轻易便猜出其意图。 “太督仅凭巧舌之利，便助孤王兼并芮魏两国，实乃不世之功绩也。” 太督内史冂忙道：“盖因大王威望所至尔，臣不过顺势而为。” “孤王已决议，敕封太督为河东郡侯，享食邑三千户。” “臣多谢大王赏赐！” “太督旅途劳累，便请回府，好生歇息。” 太督内史冂正欲起身告退，突然想起此行目的，赶忙重新坐好。 “大王，公子簌曾觐见？” 姬宫湦点头：“公子簌方才离开，太督莫非与其有故交？” 太督内史冂忙道：“公子簌必是为郐国之事而来，大王切莫轻易应承。” 姬宫湦摊摊手：“太督来迟了，孤王已应承。” 当下，姬宫湦便将刚才发生之事和盘托出。 太督内史冂听完后，神情变得异常激动。 “大王欲洛邑，何须如此繁琐，派王师前往即可。如今应诺姬咺，正中卫侯和阴谋。” “卫侯和有何阴谋？” “天子分封乃国之大事，倘若轻易开启，必有损王师威严。往后天下诸侯皆会以为，大王乃唯利是图之人。” “孤王本就如此。” “征伐攻讨不再出自王命，天下诸侯亦将先斩而后奏。” 姬宫湦无比郑重：“欲取天下，必先乱之。” 自重生周幽王以来，至今已有一年半载，看似灭国数十，势力却仍圈定在关中平原。 西周诸侯国一百余家，倘若徐徐图之，也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 根据晋楚两国此前表现，放纵野心勃勃的诸侯，反倒是快速并国的最佳方式。 唯一需要注意之处，便是尽量掌控好火候。 楚国与庸国必将久耗。 晋国内有成师为策应，外有鬼方及北方诸狄。 只需掌控洛邑，便能完全切断晋国与中原联系，使晋侯仇无法挣脱爪牙身份。 卫侯和乃眼高手低之徒，由其祸乱中原，最合适不过。 至于小周公姬咺，由其带走不臣公族，反倒能省去诸多麻烦。 太督内史冂直击要害。 “放任中原诸侯互相攻伐，最终留下的，必然都是雄才伟略之主。” 姬宫湦笑道：“太督以为，其等多久才显现？” “短则十数载，多则数十载，中原必有强大诸侯国诞生。” “足够孤王提前荡平矣！” “姬咺获封诸侯，卫侯和将会并国，届时如何荡平？” “妘椠已藏匿久矣。” 太督内史冂瞬间恍然。 “大王是想诱使妘椠现身，随后斩草除根？” 姬宫湦乐道：“依太督之见，妘椠项上人头，价值几何？” 太督内史冂深知一口气。 “妘椠乃卫侯和心腹，卫侯和未必愿意献上。” 姬宫湦大笑：“妘椠乃三姓家奴，抵得过几家诸侯国之疆域？” 第198章 戏角人六指，耍卫粮商号 太督内史冂颇为好奇。 “大王，何为三姓家奴？” 姬宫湦饶有兴致地解释。 妘椠先依附于召国，怂恿公子田反叛，导致召国被废国夺爵。 随后，妘椠杀死召国大夫蔺籍，改投义渠戎。 义渠王被骁骑军覆灭前，妘椠早已脱身北域，成为卫侯和谋士。 在姬宫湦看来，妘椠与前世吕布颇有类似。 卫侯和虽然眼高手低，却并非愚昧无知之徒。 其与妘椠，更像是彼此利用，各取所需。 卫侯和妄图建立丰功伟绩，妘椠则为施展自身抱负，同时向姬宫湦复仇。 倘若卫侯和失势，妘椠定会毅然决然地离开。 卫侯和自然深知这一点。 姬宫湦费尽唇舌后，意味深长地望向太督内史冂。 “太督可愿出使卫国？” 太督内史冂愕然：“洛邑尚未勘定，大王为何如此着急？” “此事宜早不宜迟！神秘人离开罗国后，已经许久没有动静。” “莫非郐国突然暴起，背后与神秘人有关？” “孤王不得而知。” “大王许以卫侯和何利？” 姬宫湦道：“献上妘椠首级，放莫侯余臣归国，则朝歌方圆百六十里内，皆可予之。” 此朝歌，并非殷商朝歌。 周武王灭商时，殷商都城朝歌变为一片废墟。 淇水至大河一带，皆属于殷墟故地之范畴。 卫国获封殷墟故地，都邑位于淇水南岸，仍以朝歌为名。 太督内史冂简单估算。 “朝歌百六十里，恰好抵达大河沿岸，域内有胙国、共国及凡国。” 姬宫湦笑问：“太督以为，价值如何？” 太督内史冂不假思索。 “可抵百六十颗妘椠首级。” “镐京邦谍营已查清，卫商角人六指与妘椠交情匪浅，便是其向卫侯和引荐妘椠。” “大王欲除之？” “东市乃大周府库命脉，除之则必然生乱也。” “臣出使卫国，角人六指必然会有所行动。” “孤王现下正好闲暇，便前去戏耍其一番，拖延时间，便宜太督行事。” 太督内史冂顿首。 “事不宜迟，臣这便启程！” 姬宫湦心中无比宽慰。 “此事若能功成，孤王定将太督晋爵为国公。” 迄今为止，姬宫湦仅敕封过四位国公。 弥国公姬翉，乃是进土献民之首开功臣。 宗国公姬黁，为安定王室公族之示范。 褒国公褒洪德，只是假意敕封，如今已化为历史尘埃。 祭国公祭公墩，全力推动大周学政，并携祭人远道投奔，功劳不言而喻。 太督内史冂虽为心腹肱股，却始终没有标志性的大功绩。 倘若贸然敕封，便不足以显示国公之珍贵。 即便较为次一封的郡侯，此前亦只有二人正式获封。 一为泾水郡侯太史伯阳父，二为汉中郡侯墨耳。 墨耳本就是虚构之人，后以突然恶疾，病入膏肓为名，使墨耳彻底消失于人世。 姬友调任汉中郡太守。 姬宫湦便以治民有功为由，顺势将汉中郡侯改封于姬友。 国公与郡侯，重器也！ 反观县伯、乡子与闾男，姬宫湦则有意降低门槛，将更多人与自己绑定。 只要姬宫湦在位，他们便能享受爵位食邑。 未来正式成立大周帝国，只需保证爵位食邑世袭罔替，他们将会是最忠实的拥护者。 …… 太督内史冂出城后，姬宫湦立即乔装成公子晨，直接前往乾坤坊。 伴随南郭商号与南郭农牧区相继设立，此前的南郭公仓，早已顺势改成制种育苗基地。 南郭商号迁往东市，改以乾坤坊为驻地。 姬宫湦进入乾坤坊时，延乙期与延松恰好闻讯赶到。 二人随即汇报最新进展。 墨玉珠增产至五万颗，市面供需达到平衡。 中原粮价如期跌至一两金二石半，乾坤坊钱庄通兑业务亦互相平衡。 筹码兑换较为平稳。 延松派心腹成立东海典当行，目前获益颇丰。 姬宫湦粗略听完后，当即言明此行目的。 “本公子欲与角人六指较量，尔等有何妙策？” 延乙期莫名其妙：“公子欲剪除粮商？” 姬宫湦忙道：“仅只较量而已，可视为游戏，并非你死我活。” 延乙期恍然大悟：“原来是公子玩心大起。” 二人言谈间，延松心中似乎已想出计较。 “启禀公子，小的有一策。” 姬宫湦笑问：“是何妙策？” 延松瞥了一眼延乙期：“此策颇为阴损，公子是否能接受？” 延乙期下意识发出叹息。 姬宫湦大笑：“只要不违反礼法，诸策皆可！” 延松当即道出妙策。 …… 黄昏，东市逐渐静歇。 一群衣着各异者，匆匆前往东市各大粮铺。 自角人六指收购崔仲白名下粮铺，王城粮商便争相归附角人六指。 角人六指效仿南郭商号，组建卫粮商号。 东市国仓坊售卖平价粮食，卫粮商号便以精粮米面为主业。 整体而言，与垄断无疑。 购买精粮米面者，多为卿士贵族与王城商贾。 在此之前，乾坤坊钱庄启动纸币真金通兑。 卫粮商号曾收购中原粮食，大举向国仓坊倒卖。 由此可见，角人六指仍具有很高的利用价值，是以姬宫湦默许其垄断精粮米面。 如今涉及国事，让角人六指无法脱身即可。 那群人目标极其清晰。 每人携带五百铢纸币，分批进入卫粮商号粮铺。 精粮米面买到手后，立即赶往码头乘船离去。 起初，卫粮商号粮铺各掌仓均未在意。 去岁八月十五日，姬宫湦曾举办天子盛宴。 今岁毫无消息，购买精粮米面者陡然增多，亦属合理范畴。 一众掌仓甚至将闭门时间延后，并派麾下小厮向角人六指汇报喜讯。 次日，购粮者再次增多。 他们均为陌生面孔，刚走进东市，便向路人打探卫粮商号粮铺位置。 依旧是五百铢钱，对精粮米面种类并不挑剔，到手后便立即运往码头。 伴随粮铺存货锐减，一众掌仓才察觉到异常。 午后没多久，已开始有粮铺出现缺货情况。 据邦谍营探报，角人六指正打算回国，却一被众掌仓拦下。 第199章 无名氏粮铺，武大郎烧饼 如此大规模的抢购行动，显然是有某股庞大势力，正对卫粮商号图谋不轨。 角人六指曾怀疑，此事乃国仓坊暗中组织。 派人前去调查，却发现购粮者登船后，直接顺流而下，根本不在东市停留。 精粮米面存储期极短，且卫粮商号产能不低。 局势越是扑朔迷离，角人六指便越感到背脊发凉。 在一众掌仓极力挽留下，角人六指只得取消行程，将回国日期延后三日。 又过一夜，东市继续迎来大批购粮者。 角人六指派心腹前去打探，终于查出个中缘由。 据购粮者无意间透露。 数日前，南阳郡突然出现一名神秘商贾，出手极其阔绰，高价收购精粮米面。 南阳百姓确认无误后，便纷纷乘船前往东市贩运。 角人六指对此更为怀疑。 倘若神秘商贾急需精粮米面，直接前往东市，与卫粮商号洽谈即可。 如今却大费周章，耗费更多时日与钱财。 最为怪异之处，南阳百姓均携带五百铢钱，显然有特殊蕴意。 便在角人六指毫无头绪时，畿外十六坊突然传出消息。 一家无名氏粮铺突然冒出。 以略高于卫粮商号的价格，正式对外贩售精粮米面。 卫粮商号存货本就不多，而今又被南阳百姓抢购，市面已很难买到精粮米面。 不少人迫于无奈，只得从无名氏粮铺处购买。 角人六指闻讯，不怒反喜。 用姬宫湦前世话语，无名氏粮铺便是黄牛倒手。 先大肆囤积精粮米面，导致市面缺货，随后再高价卖出，以赚取其中差价。 面对如此简单的手段，角人六指很快便想出计策。 当天夜里，卫粮商号便公开募集大量人手，全力生产精粮米面。 等到第五日，卫粮商号大批量供应精粮米面。 无名氏粮铺未作任何抵抗，直接关门倒闭。 购粮者随即失去踪迹。 角人六指还来不及自鸣得意，新的问题便接踵而至。 精粮米面需求量较为固定。 卫粮商号陡然增加产量，仓库很快便出现积压。 角人六指眼见目的已经达到，便开始削减人手，结果却发现，有人闹到东市良人会。 雇佣不到三日，便无端解除，乃坑人之举。 申后立即前往处置。 角人六指只得亲自相迎，随后放低姿态善后。 最终结果还算过得去。 卫粮商号可以解除雇佣，但需补偿一个月酬劳，作为往返路费。 倘若选择继续雇佣，至少保证持续到开春。 相较于此前额外所获之利，上述补偿对卫粮商号而言，实则并无损失。 角人六指痛快地应承。 收到消息时，姬宫湦正在乾坤坊雅间内。 延乙期快速地摆弄算筹。 “启禀公子，此前抢购精粮米面，共计耗费一千四百八十三万七千五百铢钱。” 姬宫湦笑道：“南郭商号以善灵坊作保，从大周府库借来二千万铢，想不到如今竟然还能剩下五百余万铢。” 延乙期再次禀报。 “无名粮铺此前所售，仅只三万余铢，尚不及零头也。” 姬宫湦反倒有些高兴。 “那便意味着，吾等所囤积的精粮米面，价值约为一千四百八十万铢。” “公子打算如何处置？” “悉数送往蓝田大营即可，其等正赶制新军粮，正缺精粮米面。” 延乙期松了一口气：“原来公子早有打算。” 姬宫湦却道：“本公子不过临时起意，上述精粮米面，只能作价一千万铢钱。” 延乙期瞬间无语。 “如此一来，南郭商号净亏四百八十万铢！” 姬宫湦却望向延松：“依尔之见，如何能保南郭商号不亏？” 延松特意清了清嗓子。 “小的亦以为，公子此举，乃是损南郭商号，而肥蓝田大营，颇为不妥也。” 叔侄二人首度同心，延乙期忍不住在旁附和。 “还望公子三思！” 姬宫湦简单思索片刻。 为成功利用卫侯和，损失数百万铢钱，本就在姬宫湦预料之中。 “那便稍作降价售卖。” 延乙期无奈道：“此举亦有损南郭商号也。” 延松此时突然变换立场。 “小的赞同公子之策。” 姬宫湦很是好奇：“莫非尔又想出阴谋诡计？” 延松神秘一笑。 “精粮米面稍作降价，卫粮商号必然会跟进。” 姬宫湦无语：“此乃双输之策，本公子早已言明，仅只较量，并非你死我活。” 延松道：“那便改换方式，出售可食之物。” 经延松如此一说，姬宫湦立即想起前世名着《水浒传》。 里面有位北宋着名美食家，整日挑着担子，走街串巷售卖炊饼。 其中的炊饼，并非烧饼、煎饼、馒头与包子等，而是起源于战国时期的蒸饼。 因为要避讳宋仁宗赵祯名讳，所以改称炊饼。 炊饼制作极为简单，与前世蒸糕流程相似。 将面粉和好后，使用醪糟进行发酵，随后上锅蒸熟即可。 姬宫湦颔首：“便依延松所言，将面粉制成炊饼，随后在东市与王城兜售。” …… 次日破晓，凉风习习。 一群肩挑担子的老弱妇孺，犹如雨后春笋，从东市与王城各个角落冒出。 他们走街串巷，不停地叫卖着武大郎炊饼。 好奇者纷纷上前询问。 “武大郎何许人也？” 贩售之人道：“其为三寸钉谷树皮，家中却有三大娇妻，分别名为金儿、瓶儿与梅儿，为南郭商号大掌仓延乙期义兄。” 好奇者又问：“这炊饼又是何物？尔等为何贩售？” 贩售之人纷纷感慨。 “武大郎为人乐善好施，投靠义兄后，见王畿多有老弱妇孺，便利用家中秘方制作炊饼，使吾等有存活之道。” “东市可应允此行？” “太辎姜濉道，此乃利民之举，大王已应允。” “价格几许？获利如何？” “面粉每斤市价十铢钱，一斤面粉可制五张炊饼，是以仅售三铢钱，仅只蕞尔小利尔。” 好奇者闻言，无不感叹武大郎之善举，纷纷掏钱购买。 …… 乾坤坊内，姬宫湦尚未等到延松身影，邦谍营便率先传回消息。 角人六指未能脱身回国。 太督内史冂与卫侯和会面，很快便达成密约。 第200章 六指附天子，卫侯纳三国 卫侯和没有丝毫犹豫，当场便命心腹亲卫，将妘椠从府邸中揪出。 在太督内史冂面前，验明正身后，随即枭首。 随后，又将姬余臣请出。 姬余臣本就稀里糊涂，听闻即将返回莫国，便不假思索地启程。 太督内史冂亦十分痛快，将王命诏书奉上。 凡国、共国与胙国从未朝贡过当今天子，天子忍无可忍，便命卫侯和代为讨伐。 卫侯和恭敬地接过王命诏书，随后命人准备今岁贡品。 卫国乃侯爵诸侯国，贡品自然不能寒酸。 除常规的物品外，卫侯和额外进贡万两真金。 成周方面，公子簌返回洛邑后，立即前去会见小周公姬咺。 二人经过一番商讨，最终决定让出洛邑。 为快速腾空洛邑公族子弟，小周公姬咺颁布洛邑宗伯令。 凡主动献上洛邑田地者，即可在郐、聃、祭之地，重新划定此前三倍田地。 待天子正式敕封诸侯，小周公姬咺将对追随者委以重任。 消息一经传出，大半洛邑公族子弟立刻响应。 据小周公姬咺信使所述，八月三十日前便能腾空洛邑。 姬宫湦命人回复信使。 玄甲军将于八月三十日，携王命诏书抵达洛邑，正式敕封小周公姬咺为翼伯。 以翼为国号，取自王室羽翼之意，为伯爵诸侯国之一。 从今往后，小周公姬咺便会改称为翼伯喧。 …… 妘椠曾是王城五大商贾之一，此前便背负反叛周王室之名。 卫侯和以维护周王室威严为名，将妘椠枭首，并派出心腹亲卫，将其首级送往王城。 消息很快传至东市，角人六指闻讯后，顿时明白一切真相。 很明显，无名氏粮铺此前所作所为，只是为了拖住角人六指返回卫国。 从最终受益者角度分析，幕后主使不言而喻。 现如今，炊饼颇受欢迎。 卫粮商号亦恢复正常。 便在此时，角人六指突然递交奏疏，请求觐见天子。 姬宫湦见大事尘埃落定，索性便下令召见。 角人六指进殿时，整个人宛如苍老了十余岁。 “小的六指，拜见大王！” 姬宫湦挥手示意寺人尨，将其请往案中落座。 “卫商紧急求见，莫非是在东市遭受不公？” 角人六指长叹一声。 “东市一切安好，小的此次觐见，是为入籍新国人一事？” 姬宫湦倍感惊讶：“可是尔之亲眷遇到难事？” “并非小的家眷。” “那便是友人，入籍新国人颇为简单，前往各郡属寮办理即可，无需刻意觐见孤王。” “启禀大王，乃小的自身，有意入籍新国人。” “尔要入籍新国人？” 角人六指郑重顿首。 姬宫湦有些始料未及。 “尔可是卫国粮商！” 角人六指道：“小的确是卫人，亦曾有报效卫国之心。事到如今，小的亦不再隐瞒，妘椠乃小的向卫侯和引荐。” 姬宫湦沉下嗓音：“孤王确有听闻此事。” “大王若是要以此治罪，小的亦无话可说。” “若非尔引荐，妘椠叛贼仍逍遥法外，此事便以功过相抵作罢。” 角人六指道：“小的已无心卫侯和，还望大王能够收留。” 姬宫湦已然明白，角人六指对卫国失望透顶。 冒着生命危险，向卫侯和引荐好友，结果卫侯和却毫无征兆将其好友枭首。 换作姬宫湦，不仅心如死灰，还会将卫侯和视为仇敌。 角人六指主动归附，可视为另一个新开端。 姬宫湦很快想出对策。 “仅只入籍新国人倒是不难，尔乃商贾大才，未免有些过于浪费。” 角人六指忙道：“小的愿将卫粮商号，进献给大王。” 姬宫湦却接连罢手。 “孤王若是收下卫粮商号，东市必然会传出风言风语，暗指孤王欺压畿外商贾。” 角人六指只得道：“小的愿凭大王处置。” 姬宫湦颔首：“尔仍以卫人身份，继续经营卫粮商号。” “大王不欲收留小的？” “非也！孤王仍需筹集粮食，需尔暗中襄助。” “小的遵命！” …… 八月下旬，秋日高悬。 妘椠首级尚未抵达王城，卫侯和便按捺不住，率先发兵讨伐胙国。 胙国始封君为周公旦之子，卫国始封君则是周公旦同母胞弟，可视为兄弟之邦。 卫侯和奉天子命讨伐，胙国几乎没有任何抵抗。 胙国国君亲自率卿士贵族，于都邑外请降。 卫侯和不费吹灰之力，便成功兼并胙国。 为表自身仁德，卫侯和在大河之畔，对胙国卿士贵族进行赏赐。 胙国国君获封卫国正卿，并主动改名为卫寅。 卫侯和刚要回军，后方便接连传来喜讯。 共国与凡国均为小国，此前早已偏依卫国，属于半附庸状态。 得知天子诏书详情，两国主动遣使，表示愿意举国归降。 卫侯和大喜不已，当即宣布接纳共凡两国。 对于两国卿士贵族，卫侯和亦不吝赏赐。 共国国君叔贡，凡国国君仲牙，皆改以卫氏，同样位列卫国正卿。 巍峨卫国，似乎初具雏形。 大河对岸之翼国，亦迎来首批洛邑公族。 翼国建立在郐、聃、祭三国故地之上，无需再另行建造城池，亦不用开垦田地。 即将正式获封的翼伯喧，不惜耗费高额钱财，帮助迁居者修缮房屋。 洛邑公族子弟本就自成体系，拥有相对独立的治理架构。 是以搬迁过程无比顺畅，翼国社稷甚至提前搭建完，就等八月三十日。 …… 八月二十八日，月底渐近。 王命诏书送抵大阳县后，校尉鲀接过围困虞国夏邑重任。 姬掘突抽调八百精锐甲士，前去接管洛邑。 姬宫湦本想随后前往，一睹前世十三朝古都原始风采，陇西却传来紧急战报。 在李彘的谋划中，通过策动邽戎、冀戎与锦诸戎，对乌氏戎进行背刺。 结果乌氏王突然发难。 以邽戎擅自越界，侵吞乌氏戎草场为由，直接发兵攻打邽戎王庭。 便在此时，锦诸戎突然改变立场，响应乌氏王，对邽戎南部展开攻击。 面对南北夹击，邽戎根本无力抵挡，王庭很快被攻破。 邽戎王奋力脱逃后，率部越过陇山投奔大周。 李彘不敢擅自收留邽戎，便将其等暂时安置在汧邑城外。 未等李彘拟好奏折，邽戎王却突然暴起。 不仅斩杀大周所派属官，还对汧邑悍然发动攻击。 第201章 太督未酒醉，天子屠陇西 幸亏妘椠早有防范，提前派骁骑军驻守汧邑。 邽戎王所部暂时被击退，乌氏戎与锦诸戎联军却接踵而至。 李彘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低估了陇西诸戎。 乌氏戎与锦诸戎夹击邽戎，不过是掩人耳目。 倘若李彘自作主张，将邽戎所部迎入汧邑，甚至是关中平原，后果将极其严重。 现如今，妘椠坐镇汧邑。 赵世父与郑黙各领三百骑兵，不断袭扰陇西。 乌氏王虽声势浩大，亦不敢仓促攻城，而是安营扎寨，开始制作攻城器械。 …… 姬宫湦收到紧急战报时，正在大殿设宴，为太督内史冂接风洗尘。 知悉详情后，顿时满脸愤怒，直接拍案而起。 “陇西诸戎，当灭矣！” 太督内史冂醉醺醺道：“大王，发生何事？” 姬宫湦简略道：“陇西诸戎联军正在攻打汧邑！” “区区戎狄来犯而已，大王不必如此惊慌。” “太督酒醉，莫非有妙策？” 太督内史冂抛下酒爵，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大王请看，臣尚能站立，是以并未酒醉也。” 姬宫湦不禁莞尔一笑。 “太督果然未醉！” 太督内史冂道：“大王之所以如此，只因心中对乌氏王错判，遂恼羞成怒。” 姬宫湦当即调整心绪：“太督所言极是！” “愤怒使人失智！大王可曾想过，为何吾等皆会错判乌氏王？” “为何？” “因为吾等并未错判！” “何出此言？” 太督内史冂悠悠道：“乌氏王并非大智若愚，而是背后有人暗中唆使。” 姬宫湦幡然醒悟。 自从被罗国驱逐后，神秘人便消失藏匿许久。 乌氏王突然智商在线，极有可能便是神秘人在幕后操纵。 “依太督明智之见，孤王该如何应对此事？” 太督内史冂打了一个酒嗝。 “大王屡屡遭遇神秘人，最终均是败绩连连，此时应当有所改变。” “如何改变？” “自然是亲征陇西，将诸戎彻底击溃，甚至屠灭其族。以此向神秘人宣告，敢于挑衅大周者，下场便是身死族灭。” 姬宫湦颔首：“便依太督之言，孤王率军亲征陇西！” 太督内史冂补充道：“天狼军不可擅动！” 姬宫湦瞬间愕然。 狼牙军镇守北地边郡，最适合用来偷袭乌氏戎腹地，使乌氏王首尾难顾。 “这又是为何？” “神秘人能说动陇西诸戎，亦可说动鬼方也！” “原来如此！” 不等姬宫湦追问，太督内史冂突然瘫软倒地。 寺人尨急忙上前搀扶，随后便听到雷鸣般的呼噜声。 …… 翌日，三千羽林军西进。 与此同时，长羽甲士飞奔汉中，前往龙骧军营地。 先前联手乌氏戎，攻破太原戎后，内史叔垚便重返汉中，继续统领龙骧军。 原本是为图谋巴蜀早做准备，如今只能再度调整方略。 玄甲军正东出中原，与郑地锐士营围困虞国，虎啸军与罗国对峙，天狼军需防范鬼方，蓝田巾帼营正在修习医术。 虎贲军人数本就不多，骊山工业区需严密把守，王城亦要多加防范。 王师九军，仅剩羽林军与龙骧军可以动用。 羽林军历经北域战事，实力早已跃升到新的层次。 此次再度出征，可将之视为最重要的考校。 路上，姬宫湦颁下王命。 攻灭陇西诸戎后，将从羽林军中抽调八百精锐，晋升为虎贲军甲士。 羽林军顿时为之沸腾。 虎贲军为天子近卫，不仅名声显赫，待遇也最为优渥。 一名普通的虎贲军甲士，便相当于各军的百夫长。 更为关键一点，虎贲军甲士为终身从军制。 无论是受伤生病，亦或者年迈无力，均由大周府库进行赡养。 除此之外，虎贲军甲士还能自行举荐接替者。 只要子嗣不拉跨，便可以实现世袭罔替，比新爵位更具传承力。 面对如此殊荣，羽林军爆发出惊人行军力。 八月三十日傍晚，姬宫湦便顺利抵达汧水河口。 此时，陇西诸戎联军仍在准备攻城器械。 姬宫湦命众将士提早歇息，每人仅携带十日之粮，并检查戈矛甲衣。 待到破晓时分，羽林军正式跨越陇山。 姬宫湦并未驰援汧邑，而是采取一路屠戮模式，朝邽戎王庭进行横推。 邽戎部族人数本就不多，而今多在汧邑城外。 羽林军所到之处，但凡戎族之人，无论男女老幼，一律不留活口。 缴获牲畜粮食，便当场宰杀烹饪，犒劳甲士。 面对如此疯狂的进攻，邽戎部族很快溃败，疯狂往邽戎王庭逃命。 路上，姬宫湦遇上赵世父与郑黙，当即对二人所部进行整编。 六百骑兵划分成五支骑兵队，负责在前方探查邽戎部族所在位置。 三千羽林军一分为五。 赵世父与郑黙各领五百甲士，在南北外侧进行推进。 亲卫藤溪与藤渠同样各领六百甲士，负责清剿左右两翼邽戎部族。 姬宫湦亲率余下八百甲士，负责居中冲锋。 …… 九月三日黄昏，羽林军便火速抵近邽戎王庭。 据粗略统计，短短三日里，便有五十余邽戎部族，被彻底屠戮一空。 羽林军斩获首级，早已超过六千，相当于诛灭邽戎两成人口。 此时，后方战报频频。 内史叔垚率三千龙骧军，快速越过大散关，直奔陆浑戎王庭故地。 遵照天子军令，龙骧军同样采取屠戮模式。 消息传至汧邑城外，恐慌情绪开始在陇西诸戎联军中蔓延。 乌氏王陷入两难境地。 继续攻打汧邑，陇西老巢将被屠戮一空。 率军回援，骁骑军便会趁势追击，下场亦同样悲惨。 邽戎王与锦诸戎王更是懊悔不已，目前遭殃的均是他们麾下部族。 在此之前，大周虽然在暗中策动陇西诸戎内乱，却不会背弃诺言，悍然派兵攻打陇西。 此前的周犬联盟便是如此。 如今局势剧变，二人自然生出别样心思。 第202章 灭亡陇西戎，设立陇西郡 当天夜里，邽戎王便向乌氏王提议，分兵回援自家王庭。 乌氏王自然不答应。 骁骑军虽然只有三千甲士，作战却颇为骁勇。 倘若邽戎撤兵，攻打汧邑将更为困难。 待到半夜，邽戎王再也按捺不住，直接率兵脱离联军。 乌氏王想要追赶，却又担心骁骑军突然杀出。 最终只能放任邽戎离场。 九月六日，战报传来。 姬宫湦得知邽戎王回援后，立即集结羽林军，对邽戎王庭发动强攻。 邽戎王庭并未修筑城墙，而是依托大量拒马与营帐，形成层层环形屏障。 羽林军以王庭东侧为突破口，先将邽戎留守青壮悉数斩杀。 随后一边纵火焚烧营帐，一边屠戮所有活口。 不到半日，邽戎王庭便彻底化作一片废墟，残剩的邽戎族人四散逃命。 赵世父作战最为酣畅淋漓。 不仅率部追击邽戎族人，还效仿狄族人，将其等斩杀后，割下耳朵作为战利品。 直至黄昏，战事才告歇。 据藤溪与藤渠统计，此战屠杀邽戎族人过万。 算上此前斩获，羽林军已诛灭邽戎将近一半人口。 在血腥味的萦绕与洗礼下，羽林军彻底觉醒。 面对即将回援的邽戎王，姬宫湦并未躲避，而是摆开阵势迎接。 南边的龙骧军更为疯狂。 陇西诸戎以前便时常劫掠汉中百姓，申缯两国联军祸乱汉中，亦是陇西诸戎引起。 虽然陆浑戎已经覆灭，但在龙骧军甲士眼中，陇西诸戎皆是一体。 血海深仇，须疯狂报复。 锦诸戎草场广阔，是以麾下部族较为分散。 如今锦诸戎王又率大部分青壮远征，留守者更是毫无抵抗之力。 根据快马信使传报。 内史叔垚统领龙骧军，覆灭锦诸戎大小部族过百个。 锦诸戎王庭更是轻松拿下。 锦诸戎殒命者，早已超过一万五千人，而且还在持续增加。 陇西之地，血流成河。 羽林军与龙骧军，犹如两头从天而降的嗜血怪兽，疯狂吞噬着陇西诸戎部族。 …… 九月八日，邽戎王终于率部抵达邽戎王庭。 不等其站稳脚跟，赵世父便率五百骑兵，从后方发动突袭。 邽戎王始料未及。 遵照周礼，两军对阵，应当互派使者，商定战场与时间，随后互相发起冲锋。 如今王师一改往常，只以屠戮为目的，根本没有理会周礼。 赵世父攻打邽戎王后方，郑黙则率两千羽林军甲士，直接对邽戎王发起冲锋。 姬宫湦带领余下一千羽林军甲士，从侧翼进行掩杀。 不到半个时辰，邽戎王所部便彻底崩溃。 在极度恐惧面前，根本不存在困兽犹斗，而是肝胆俱裂的疯狂逃窜。 赵世父早就留心邽戎王动向，见其落荒而逃，立即率百余骑追击。 等到大战接近尾声，邽戎王首级已高悬大纛。 战后进行清点，羽林军折损八百余名甲士，骑兵亦死伤近半。 在王师极度野蛮的绞杀下，邽戎彻底告灭。 五千余青壮尽数被灭，邽戎王嫡亲部族更是无一活口。 姬宫湦留下亲卫藤渠，率三百甲士善后。 自己则亲率余下羽林军，继续清剿邽戎残部。 龙骧军方面，亦在快速肃清锦诸戎部族，斩首超过两万余级。 等到九月十日，两军在冀戎王庭顺利会师。 此战冀戎并未参与，姬宫湦却不再理会，毫无征兆地对冀戎发动突袭。 …… 汧邑，骁骑军营帐。 王师正在屠空陇西诸戎，消息犹如漫天雪花。 姞?正耐心等待时机。 伴随锦诸戎部族相继被灭，锦诸戎王悲痛万分。 乌氏王这才明白，自己正在死路上越走越远。 而且，毫无转圜之机。 即便攻下汧邑，大周王师仍可绕道乌氏戎腹地，对其部族进行毁灭式清剿。 和谈犹如痴人说梦。 唯一出路，便是率部退守。 赶在大周王师屠灭冀戎之前，率领乌氏部族效仿太原戎，往西北荒漠远遁。 想清此层后，乌氏王并未照会锦诸戎王。 趁着夜色，抢先脱逃。 等锦诸戎王发现情况有变，汧邑骁骑军已倾巢而出。 通过出卖锦诸戎，乌氏王果然顺利逃回王庭。 骁骑军没有丝毫留手。 不仅将锦诸戎兵尽数枭首，锦诸戎王头颅亦成为大纛装饰品。 乌氏王已彻底慌乱。 仓促之间，只携带十多个嫡亲部族，往西北荒漠疯狂逃窜。 骁骑军自然不会错失良机，对其余部族进行清剿。 等到九月十五日时，兵锋便直抵大河之畔。 与此同时，王师亦攻破冀戎王庭，随后对陇西诸戎展开清剿行动。 …… 历时大半个月，屠灭陇西之战终于落下帷幕。 邽戎、锦诸戎、冀戎不复存在，仅剩乌氏王率数千嫡亲部族，远遁西北荒漠。 姬宫湦班师回朝途中，提前颁发王命诏书。 正式设置陇西郡，治下新立北陇、中陇、南陇、上渭、洮水、定西等六县。 结合陇西郡地形特点，未来兴建五千亩草场。 与此同时，在大河沿岸增设西北边郡与西地边郡。 扩编天狼军，擢升赵世父为天狼军中郎将，负责驻守三大边郡。 原天狼军中郎将勃赫调往汉中，改任龙骧军中郎将。 姞?召回镐京王城，司职羽林军中郎将。 郑黙升任骁骑军中郎将，率军移步河西郡，为谋取鬼方提前做好部署。 内史叔垚屡立战功，正式晋级为偏将军。 除军功爵外，加封陇西郡侯，成为大周首位在朝将军。 内史一门，再增荣耀。 羽林军阵亡甲士，悉数运回镐京王城，葬于灵沼忠勇林，遗孀由大周府库抚养。 表现较为突出的八百人，正式转入虎贲军。 …… 等姬宫湦返回镐京王城时，已是九月下旬。 陇西诸戎悉数被灭，消息如生双翼，快速传遍诸侯国。 与以往不同，这一次王师是彻底赶尽杀绝。 有人直呼，戎狄历来奸险狡诈，屡屡劫掠华夏，就该有如此下场。 也有人发出非议，直言王师过于残暴不仁。 姬宫湦对传言均未理会。 一灭止百害，纵然史册留骂名，亦无愧于心。 姬宫湦重回大殿不久，天下便出现新局势。 晋侯仇以方伯自居，接连攻灭杨国与霍国，正式一统汾水谷地。 郑地锐士营继续围困虞国。 王师屠空陇西消息传来，虞国都城夏邑顿时人心惶惶。 熟悉的一幕再度上演。 不等校尉鲀派人前去喊话，便有大批虞国人偷出城池，争相向郑地锐士营归降。 第203章 陈国仿晋楚，妫燮效犬马 申国下场仍历历在目。 虞公术尝试遣使，希望能郑地锐士营和谈。 结果三次派出使者，均被校尉鲀劝服，选择当场归降。 虞公术偏不信邪，再次向郑地锐士营遣使，同时严令亲卫，对使者家眷严加看管。 这次使者不敢再归降，校尉鲀直接将其驱逐。 随后公开宣称，郑地锐士营只针对虞公术与虞国公族。 和谈不接，归降不接。 虞公术颇为绝望，最终接受虞肥建议，将城中粮食悉数收缴。 随后敞开城门，放任虞国普通百姓自行奔逃。 据虞国普通百姓所述。 夏邑城内所剩不过五千人，虞公术所筹粮食却超过十万石。 即便粮食难以长期保存，亦足够食用三年五载。 校尉鲀并不着急，而是严格遵从王命，继续围困夏邑，断绝所有进出通道。 …… 河东之地逐渐归于平静，中原则乱象渐生。 卫侯和连并胙国、共国与凡国后，重新修筑垣邑与濮邑，加强对河内地区掌控。 翼国正式获封诸侯，亦在大河南岸开疆拓土。 淮上地区，即中原腹地以南，淮河上游地带。 西起桐柏山，东至淮南。 为姬宫湦前世河南东部，外加安徽西北部。 姬宫湦所处西周末年，淮上地区域内有诸侯国十五家。 其中以陈国最大。 陈国，即妫子骘母国。 二王三恪之中，宋国为殷商传祀，陈国则是舜帝传祀。 周武王灭商后，为追思华夏列代先王，便将虞阏父之子妫满封于陈地，建立公爵陈国，世代奉祀舜帝。 此外，周武王还将长女大姬嫁与陈公妫满，牧守淮上地区，推行周礼教化。 妫满谥号陈胡公，被认为是陈姓与胡姓始祖。 陈国建立后，始终与周王室保持良好关系。 至姬宫湦重生周幽王时，镐京仅只七国驻使。 除宋使皇甫蠡外，还有晋、燕、齐、卫、鲁、陈等六国驻使。 晋使此前曾被栾宾接替，后又改换成无名小卒，只负责贡品交接之事。 燕使与齐使长期赋闲。 此前妘椠身居卫国，卫使一度被卫侯和召回。 卫侯和将妘椠枭首后，目前正在物色最为合适的驻使人选。 鲁侯称时常亲自朝贡，是以鲁使也毫不现眼。 陈使较为独特，经常在云梦坊流连忘返。 周幽王继位初年，陈夷公妫名几乎同时继位。 陈夷公妫名在位仅三年，便撒手人寰。 其弟妫燮继位，即陈国现任国君陈公燮。 前世史称陈平公，周平王东迁后，曾对陈国特别优待，可见其地位。 春秋前期，陈国遭逢内乱， 陈国公子完逃亡齐国，因不愿用故国姓氏，便改陈氏为田氏。 战国初年，田完八世孙田和放逐齐康公。 田氏由此正式取代齐国吕氏，史称田氏代齐。 现如今，为陈公燮继位第四年，陈国依旧为淮上地区方伯。 姬宫湦为加速大周帝国进程，有意纵容晋楚两国，分别攻伐河东与汉东小型诸侯国。 又助推卫国尽收河内之地，并敕封小周公姬咺为翼伯喧，盘踞中原腹地。 陈公燮很快明白其中深意。 淮上地区与南阳郡相邻，两地以桐柏山为界。 晋楚两国为天子爪牙，卫翼如同天子羽翼。 陈国自然不甘落后，力求成为天子犬马。 为此，陈公燮发兵桐柏山东麓，以不臣天子之名，接连讨伐偃国、柏国与房国。 偃国为皋陶后裔封国，与周南蓼国同宗姓偃。 柏国传自黄帝臣子柏高，周穆王姬满继位之后，曾任用柏高后裔柏囧为太仆。 柏国因此得以重建，为柏皇氏子爵诸侯国。 房国为尧帝长子丹朱后裔所建，乃祁姓子爵诸侯国。 此三国均地处桐柏山以东，为南阳东出中原的首道障碍。 陈公燮依次将其等伐灭，随后便遣特使赶赴镐京王城，请求觐见天子。 结果姬宫湦亲征陇西，陈国特使只得留居驻使馆。 如今姬宫湦凯旋，陈国特使当即请求觐见。 姬宫湦厘清大概局势后，第一时间便选择召见陈国特使。 陈国特使名为胡岽，为陈公燮堂叔。 胡岽此次觐见，并非独自一人，还将陈国驻使胡倜带上。 胡倜为胡岽同母胞弟。 兄弟二人轮廓颇有相似，性格却是天壤之别。 据太常姬黁此前观察，胡岽生活极为朴素，胡倜则喜欢饮酒作乐。 二人进殿之时，太督内史冂正在殿内。 姬宫湦特意遣人寻来妫子骘，随同一起入案。 胡岽与胡倜行完礼后，很快便进入主题。 “启禀天子，陈公听闻天子新置南阳郡，便将不臣之偃、柏、房三国伐灭。” 姬宫湦不禁愕然。 胡岽之言，看似因果混乱，实则直击核心。 “陈公燮擅自伐灭淮上三国，欲意何为？” 胡岽无比郑重道：“天子意图中原腹地，便需越过桐柏山。” “中原腹地盘根错节，并非孤王当前所图。” “陈公已替天子扫清障碍，愿将此三国故地献上，助天子蚕食中原腹地。” 姬宫湦忍不住揉起额头。 “陈使言谈，过于直率也！” 胡岽却丝毫不觉：“敢问天子，商议国之大事，为何要遮遮掩掩？” 姬宫湦大笑：“此言大善！” 胡岽道：“陈公欲效仿晋楚与卫翼，吞并淮上其余诸侯国。” “除偃、柏、房三国外，孤王还有何好处？” “桐柏山以东，尚有蔡国、江国与道国，陈公皆可助天子取之。” 胡岽所述六国，均地处姬宫湦前世漯河与驻马店一带，与南阳算是一山之隔。 姬宫湦思索片刻：“孤王无需耗费一兵一卒？” 胡岽明确道：“正是！” 姬宫湦冷笑一声：“陈公燮欲独吞淮上其余八家诸侯国？” 胡岽直接摊明：“淮水河畔之息国，亦可献予天子。” 第204章 太御认族亲，楚使求救兵 息国位于淮水北畔，往南遥望大别山，为中原地区进出汉江平原咽喉要道。 倘若兼并息国，相当于开辟汉江平原新通道。 就数量而言，淮上地区共计十五家诸侯国。 陈公燮负责出兵讨伐，姬宫湦负责提供正名，最后双方互相平分。 姬宫湦忍不住颔首。 “陈公燮真乃孤王犬马！” 胡岽笑道：“天子圣明！” 太督内史冂早已蜕变，非但没有反对，反而急于落实细节。 “周陈将以何为界？” 胡岽答：“蔡息两国最东处直连，便是疆界。” 如此划界，相当于将淮上地区四六分，陈国占六成，周王室占四成。 太督内史冂又问：“七国府库会如何处置？” 胡岽直言：“自然尽归天子所有，连同其等遗民，亦任由天子处置。” 姬宫湦再度颔首。 “涉及细节之处，便由太督代孤王，随后与陈国特使逐一商讨如何？” 胡岽与太督内史冂齐身拱手：“诺！” 姬宫湦望向陈使胡倜。 “陈使常驻王城，如今亦在殿上，为何却不见尔有所言语？” 胡倜连忙解释。 “启禀天子，家兄于入殿之前，刻意叮嘱外臣，不得擅自开口。” 姬宫湦大笑：“而今国事议毕，尔可有言？” 胡倜先是摇头，随后仿佛突然忆起，连忙拱手开口。 “启禀天子，外臣有一问，不知当讲不当讲。” 胡岽深知胞弟秉性，连忙出言制止。 “倜，休要乱言！” 胡倜颇为不快：“此乃天子亲问，弟焉能不言？” 姬宫湦附和：“陈使若是不言，便是有心欺瞒孤王，乃欺君罔上之大罪。” 胡岽只得作罢。 胡倜连忙问：“敢问天子，云梦坊可有优待之策？” 姬宫湦摇摇头：“云梦坊并非孤王所属，是否有优待之策，孤王亦无从得知。” “清雅酒可有优待之策？” “此事尔当询问太辎。” “外臣问了，太辎却道，售价乃天子所定，并非国营坊所能左右。” “陈使欲有何优待？” 胡倜道：“外臣远离母国，常年独居王城，唯好饮酒也，却时常囊中羞涩。” 姬宫湦忍俊不禁。 “尔既坦言，孤王自当不吝赏赐，每日一坛半价如何？” 胡倜大喜：“多谢天子！” 一旁的胡岽叹道：“若非尔乃吾之胞弟，吾必将禀明陈公，将尔召回陈国。” 胡倜道：“弟乃无能之人，焉能祸害陈国，还是常驻王城为佳。兄长若是挂念，切勿忘记遣人多送些钱财。” “为兄对尔从未挂念！” “兄长切莫忘记父亲遗言，万不可自欺欺人。” 胡岽败下阵来：“罢了，尔只要不多生事端，便算有功于陈国。” 二人话音刚落，姬宫湦便将视线转向妫子骘。 “太御亦属陈国人，与陈使可是近亲？” 妫子骘忙道：“启禀大王，臣乃幽公之侄孙，厘公之堂侄，夷公之族叔，早已庶出五服。” 胡岽开口补充：“吾等子嗣，亦会庶出五服。” 妫子骘当即朝胡岽拱手。 算起来，二人为同辈。 西周之时，奔走他国司职，实属平常之事。 胡岽亦对妫子骘行礼。 “族弟贵居太御，弟倜若有不妥，还望族弟能代为管教，族兄将感激不尽。” 妫子骘笑道：“既是同宗，族弟当仁不让。” 二人一拍即合，胡倜却当场表示反对。 “吾不服也！吾年长于太御，若归太御管教，岂非让世人耻笑？” 妫子骘提议：“每旬赠族兄一坛清雅酒如何？” 胡倜瞬间双眼放光。 “太御如此盛情，吾愿接受太御管教也！” …… 陈国兄弟二人告退后，姬宫湦当即命内史伯朙拟写王命诏书。 于淮上地区新置淮阳郡，郡守由屠休兼任。 待接收淮上七国，再分别设立偃城、房邑、蔡邑、江邑、道城与息城等县。 为避免交接时出现意外，内史叔垚将暂领淮阳郡尉，率一千羽林军从旁襄助。 不等姬宫湦歇息片刻，太常姬黁便接踵而至。 “启禀大王，楚使熊甯久候多时，请求觐见。” 姬宫湦不由得苦笑。 难怪前世之帝王，大多不喜欢处理朝政。 每日除批阅奏章外，还要不停地会见朝野群臣、外国使者及特殊百姓。 过程极其乏味不说，还不允许出现丝毫偏差。 相较之下，酣畅淋漓地驰骋疆场，热潮澎湃地纵横商道，才更能发挥男儿本色。 楚国进攻庸国卢邑，双方均伤亡惨重，却始终未能分出胜负。 事到如今，姬宫湦不得不接见楚使熊甯。 爪牙虽不能过于锋利，却也不可折断损毁。 楚使熊甯终于等来召见。 一走进王宫大殿，便煞有介事地朝姬宫湦行跪拜大礼。 “外臣熊甯，叩见天子！” 姬宫湦淡然道：“楚使请起，暂且入案叙话。” 熊甯手脚颇为迅速，快步走入案中。 “启禀天子，楚国危矣！” “楚国号召荆山之蛮，声势浩大攻打庸国，能有何危难？” “并非楚国有意攻打庸国，实乃庸侯圻背信弃义，楚国无奈而为之。” “当今局势如何？” “楚国已无可用之兵，府库亦无可食之粮。” 姬宫湦佯装好奇：“既然如此艰难，楚国退兵便是。” 熊甯道：“倘若楚国退兵，庸国必然死咬紧追，届时楚国将军心溃散，面临亡国之危也！” 姬宫湦颔首：“进退两难，楚国确实危矣。” “楚君恳请天子派兵襄助，若能攻取庸国，愿献上汉水以北所有疆土。” “并非孤王不想救楚，实乃王师四方征战，早已疲乏不堪。” “汉水南岸之麇绞两邑，楚君亦可献予天子。” “孤王并非贪得无厌之徒。” “楚国将迁往庸国。” 熊甯神情异常决然。 姬宫湦望向天下堪舆图。 庸国之疆域，曾北至汉水，南抵前世之长江。 楚国长期困于荆山，本想图谋南阳，却被姬宫湦抢先一步。 如今采取易国换土之策，不失为一种新出路。 江水自巴蜀而出，楚国若能替换庸国，往西可以图谋巴蜀盆地，往东能进击汉江平原。 实力再不济，往南亦有大片无主之疆域。 姬宫湦目光如炬：“孤王听闻，江水粼粼，其畔肥沃，不知是否属实？” 熊甯心中一紧：“江水流经地域虽然广泛，却多为密林之地，毒瘴弥漫，蛇虫横行，难以耕种也。” 姬宫湦笑问：“楚国可愿再度筚路褴褛？” 第205章 划江水南域，筹洛邑北市 熊甯不由得眉头紧锁。 “若为效忠天子，楚国自然甘当驱使。只是兹事体大，外臣亦不敢擅作决断。” 姬宫湦笑道：“此乃长远之约，不必着急。” “然楚国已灭亡在即，还望天子派兵援救！” “尔回去告知楚君，孤王可以发兵救楚，庸国疆域亦可暂供楚人立足。” “可暂居多久？” “江水南岸为巴国，楚君有三载时间取之。” 熊甯思索再三：“外臣一定向楚君禀明。” 姬宫湦继续补充。 “再往后，周楚便以江水为界。孤王不再干涉江水以南，楚君亦不得进犯江水以北。” 熊甯连忙行礼：“喏！” …… 处置完楚国求援之事，姬宫湦瘫软在长案上。 不出意外的话，楚君熊仪肯定会答应。 江水以南，虽然多为原始丛林，前世却流传大量俗语。 湖广熟天下足，江南鱼米之乡，岭南物产丰富…… 西周末年，雨水丰沛，江水以南极难开辟。 前世祖先历经上千载，才使湖广、江南、岭南等地逐渐得以发展。 驱使楚国提前越过江水，算是一种新尝试。 万一往后出现大旱，江水以南便是取食之地。 在饥荒面前，蛇虫鼠蚁皆是美味佳肴。 以西周末年的生产力，开垦原始丛林虽然极为艰难，却也并非无计可施。 再密集的瘴气，也抵不过熊熊大火焚烧。 烧三年五载不够，便烧上十年八载。 前世之王朝帝国，大多终结于人口过载与土地兼并。 究其原因，正是独尊儒术。 忠孝仁义礼智信，皆已偏离最初的真实含义。 忠者，发自本心也，而非三纲强加之愚忠。 孝者，感恩而报也，而非郭巨埋儿之愚孝。 仁义礼智信者，当分善恶加以区别对待。 宣扬故土情怀的本质，便是囚民以便盘剥，从而导致人口过载与土地兼并。 树挪死，人挪活。 先秦时期，根本不存在所谓的故土情怀，举国搬迁更是常有之事。 正因如此，华夏才得以极速扩展与融合。 姬宫湦推行百亩农庄，从根源上杜绝故土情怀滋生土壤。 人口增长，那便迁居。 疆域内田地不足，只需不断对外扩张即可。 不服王化者，皆尽移之！ 姬宫湦迷迷糊糊间，突然望见一道纤细身影。 睁开眼一看，却是申后。 出征陇西月余，如今再见申后，奇妙的熟悉感油然而生。 申后的步伐异常轻缓。 “大王，宜臼来信了。” 姬宫湦笑问：“太子可还安好？是否有难处？” “据信中所言，宜臼已前往陇西郡，途中还结交不少好友，均为仰慕大王之少年。” “善也！” “大王亲征陇西诸戎期间，殷商坊改换所营，现已开始贩售药材。” “贩售情况如何？” “虽是起步，却颇受欢迎。” “而今洛邑重归王室掌控，孤王欲另立洛邑东市，王后以为如何？” 申后不假思索道：“东市因其独而大，大王若另立洛邑东市，则王城东市必然会衰落。” 姬宫湦颔首：“依王后之见，洛邑如何经营？” 申后忙道：“启禀大王，这为政治民之策，吾向来一无所知也。” “并非为政，乃是为商。” “洛邑有通达天下之便利，若是为商，需得避开东市已有之业。” “王后可有妙策？” “吾执掌东市良人会，巡走东市之时，发现有几样事物，可在洛邑经营。” 姬宫湦顿时来了兴致。 “快快道来！” 申后开始娓娓道来。 东市看似涵盖诸多行当，实则仍有缺漏，而且因为地理位置关系，很难进行弥补。 其一，为臙脂行当。 臙脂便是姬宫湦前世的胭脂，相传为商纣王帝辛所创。 商纣王帝辛在位时，发现妃嫔美人缺少香气与娇艳，便命人寻觅天下各种花朵，研磨成汁液进行涂抹。 后发现红蓝花最为合适，且拌以动物油脂，效果更为持久。 因红蓝花产自燕地，是以最初将其称为燕脂。 周灭商后，只是改燕脂为臙脂，实则并无本质区别。 西周末年，臙脂在中原最为盛行，关中则仅限于宫廷与卿士贵族。 如今东市虽有几家臙脂铺，却都是勉强经营。 洛邑反倒不同，此前便有数十家臙脂铺，目前都在闭门观望局势。 其二，乃陶瓷行当。 关中虽有陶瓷，却多为民间凡品，远不及洛邑能囊括天下陶瓷。 陶瓷稀碎，运输极为繁琐。 最后还有海鱼、织布、石匠等行当，均受限于地理位置，很难在东市出彩。 申后总结道：“臙脂与陶瓷，二者可为洛邑之财源也。” 姬宫湦忍不住夸赞：“王后果然目光独到！” “吾算知其可行，却不知其该如何行。” “可效仿东市，于洛水河畔，建造洛邑北市。” “如何避免东市商贾迁移？” “洛邑北市只建二坊，主营臙脂与陶瓷，其余行当用新商赋调节即可。” 申后不解：“如何调节？” 姬宫湦笑道：“臙脂与陶瓷进出洛邑，关赋与城赋全免，市赋亦低额收取。其余行当进出洛邑北市，市赋照常收取即可。” “此亦难以避免也！” “只需将洛邑北市之市赋，定为王城东市数倍，天下商贾自然懂得取舍。” 申后恍然：“大王圣明！” 姬宫湦笑问：“此事颇为繁琐，孤王明日便启程暗巡洛邑，届时再敲定执办细则，王后可愿随同前往？” 申后极为欣喜：“陪伴大王暗巡，乃吾之幸！” …… 次日破晓，宫门城楼下。 姬宫湦装扮成公子晨，申后则改作普通妇人。 随行者仅有十人，寺人尨，五名天子亲卫，四名心腹宫娥。 虎贲甲士一律装扮成路人，在暗中护驾。 申后颇为激动：“公子，吾等以何名目前往洛邑？” 姬宫湦道：“购买臙脂！” 第206章 漫游崤函道，问审苏国犯 申后顿时笑靥如花。 “吾曾听闻，洛邑有一款臙脂，值比千金。” 姬宫湦道：“夫人若是想用，本公子便豪掷千金。” 申后急忙摇头：“吾自幼便不喜涂抹臙脂，只是想一探究竟，助大王开辟生财之道。” “不愧为本公子佳妻！” “公子过奖。” …… 一行人离开王城，穿过东市后，便弃车登船。 顺流而下，沿途风景如画。 秋收早已结束，青壮修缮房屋，妇人烹饪吃食，老者捡拾柴火，孩童则奔走于田野。 时不时传出诵读声，正是姬宫湦为学堂所编，文言之书与九数之书。 大抵前世史书所述之盛世，亦不过如此。 穿过河西郡，船只便进入大河，随后抵达风陵渡。 河东郡设立之前，风陵渡便因船运而繁华。 姬宫湦与稷戎、晋国密约瓜分河东，目前就只剩虞国夏邑孤城。 趁着初雪尚未降临，河东郡正在全力勘定农庄边界。 离开风陵渡，再行百余里，便是前世函谷关。 函谷关始建于秦孝公嬴渠梁期间，号称丸泥可塞。 无论逐鹿中原，亦或进取关中，函谷关均为必经之地。 前世史书所载战国七雄，凡是涉及秦国与山东六国，均绕不开函谷关。 姬宫湦所处西周末年，函谷关尚未建造，此前属虞国疆域。 因其地势险要，域内并无城邑，只有少量野人居住。 倘若姬宫湦没有重生周幽王，周平王东迁，便会有大量戎人迁居崤山。 随后扩张至伊水与洛水流域，最终形成实力强大的伊洛之戎。 当前，崤山一带与伊洛地区仍是无主密林。 崤函通道初定，仍有焦国立于陕地，即前世之三门峡陕州。 焦国始封于周公旦执政时，为姬姓子爵诸侯。 颇为巧合之处，前世史书称其被虞国攻灭，时间正是今年。 姬宫湦深知，开疆拓土不难，难在后期治理。 围困虞国，可视为战略性缓冲，以便于在河东推行郡县制。 暂时忽略焦国，则是尚未腾得出手来，无力开发崤山一带与伊洛地区。 今岁秋收虽然依旧大熟，却仍赶不上姬宫湦开疆拓土步伐，粮食依旧存在空缺。 穿过崤函通道后，便算正式进入洛邑名义上的边界。 洛邑所辖疆域，北抵大河，西临焦国，南为伊洛，东至岳山，即中岳嵩山。 看似较为广阔，实际所控之地却较为模糊。 围绕洛邑城池一圈，才是真正的疆土，其余多为野人所居之地。 …… 十月八日，姬宫湦一行人顺利抵达洛邑。 姬掘突率玄甲军接管洛邑时，姬宫湦正在亲征陇西诸戎。 于是，洛邑便开始迁空。 自愿留下的洛邑公族子弟，造册登记王室公族身份后，分批迁往丰水私田原。 洛邑百姓入籍新国人，随后分散迁居各郡县。 现如今，城中多为商贾。 姬宫湦穿过城门，目及四周，心中颇感失落。 希望越大，失望便越大。 前世十三朝古都的洛邑，非但没有想象中的雄伟壮观，反而显得有些残破不堪，甚至不及普通诸侯国都邑。 联想到王宫的泥砖青瓦，姬宫湦也只能感叹。 时代所造就的局限性，永远是一块无情的醒梦石。 申后敏锐察觉到，姬宫湦神情有些异样。 “公子，为何如此失落？” 姬宫湦笑了笑：“洛邑之房屋，尚不及关中之县也。” 申后解释道：“据吾等所知，翼伯喧迁走洛邑公族时，曾对洛邑产业进行清空，是以城内显得如此残破。” 姬宫湦正欲开口，却见几名玄甲军甲士巡逻。 在此之前，姬宫湦早已传令姬掘突，自己为暗巡，不得以王礼相待。 甲士正押送一名人犯，识趣地无视姬宫湦。 人犯身形瘦小，脸颊有几道明显淤青，似乎刚遭受殴打。 见到姬宫湦一行人，人犯顿时想要挣脱束缚。 “吾不服也！” 为首的玄甲军伍长停下脚步，按住人犯肩膀。 “尔有何不服之处，稍后均可向校尉禀明。” 人犯哪管那么多，视线牢牢盯住姬宫湦等人。 “吾只是出门购买粮食，便被尔等违反禁令捉拿。其等当街游荡，为何却无事？” 伍长道：“此乃王城公子晨也，岂是尔等商贾若能比拟？” 人犯明显一愣：“此人便是南郭商号公子晨？” 伍长寒声道：“公子晨乃奉王命前来，尔若再不安分，便是大不敬之死罪。” 人犯连忙闭口不言。 姬宫湦不禁心生好奇，缓缓走到伍长跟前，简单抱拳行礼。 “请问勇士，此人所犯何事，为何会不服？” 伍长如实道：“其家中尚有数石存粮，却以购粮为名外出，显然是别有用心。” “尔等皆知，但凡涉及礼法，论迹不论心也。” “启禀公子，此人身上并无钱财。被吾等抓获之时，其正在窥探洛邑宗伯府邸。” 姬宫湦忙问：“尔等可知，其是何身份？” 伍长道：“根据名册所载，此人名为苏简，乃苏国石匠，现于洛邑替人刻碑。” 姬宫湦转头望向苏简，很快便就瞧出端倪。 “尔身为石匠，每日与凿为伴，为何手掌却如此干净，竟无一厚茧？” 苏简连忙解释：“吾初为石匠，未曾多刻也。” 姬宫湦再次发问：“尔衣着华丽，虽未涂抹臙脂，身上却携带臙脂气味，显然是终日与臙脂为伴，为何要捏造石匠身份？” 苏简眼见身份被看穿，便彻底放弃挣扎与辩驳。 “没错，吾便臙脂商贾。” 姬宫湦寒声道：“尔窥探洛邑宗伯府邸，究竟有何目的？” 苏简却反问：“王师接管洛邑，将公族与百姓迁走，却将吾等国外商贾困于城中，究竟有何目的？” 伍长径直打断道：“玄甲军曾颁布告示，国外商贾可自行离去。尔自己选择不走，反倒诬陷吾等将尔困住，何其可笑也。” 苏简道：“吾产业均在洛邑，离开洛邑便会一无所有。” 姬宫湦清咳两声。 “王师接管洛邑，自然需耗时厘清各项籍册。至多不过十月底，便可恢复正常。” 苏简顿时眼前一亮：“公子此言当真？” 姬宫湦颔首：“吾乃公子晨，天子之心腹也！” 苏简大喜：“实不相瞒，吾窥探洛邑宗伯府邸，仅只是为弄清恢复正常之期。” 姬宫湦却未轻信。 “尔大大方方前去询问即可，为何要谎称苏国石匠？” 第207章 入住臙脂铺，神往河内地 苏简亦不再隐瞒。 “在下确是苏国人，听闻王师接管洛邑，恐铺中钱财遭到劫掠，是以用石匠掩饰。” 姬宫湦笑问：“尔可有遭到王师劫掠？” “王师言明，秋毫无犯也。” “尔身上之伤如何而来？” “实乃在下出门之时，被散乱石碑绊倒，与王师甲士无关。” 伍长也道：“启禀公子，吾等严执军令，未曾对其进行殴打，此事有多人可以为证。” 姬宫湦颇为满意：“尔身居何职，是何名讳？” 伍长忙道：“在下玄甲军重甲营甲三伍伍长孙涓。” 姬宫湦颔首：“此人便交由本公子处置，尔等办事稳重，前去回禀中郎将姬掘突，往后追随公子左右如何？” 孙涓大喜：“多谢公子！” 在孙涓的示意下，四名甲士当即苏简松开。 苏简得以解脱，连忙朝姬宫湦拱手行礼。 “多谢公子解救之恩。” 姬宫湦道：“实不相瞒，本公子此次前来，正是为臙脂与陶瓷之事。” 苏简连忙问：“还望指教。” “大王欲仿效王城东市，于洛水河畔建北市，以便臙脂与陶瓷商贾经营。” “天子大善也！” 王城东市善待商贾之名，早已传遍天下。 只要本分经营，根本不用担心被城关甲士盘剥，而且商赋远低各国都邑。 宋国与齐国曾经也想仿照，却抵不过属官与城关甲士贪念，最终均惨淡收场。 天子即将兴建洛邑北市，对苏简等臙脂商而言，无异于天降馅饼。 姬宫湦望了一眼四周。 “此地并非商讨要事之所，可否移步尔之铺面详谈？” 苏简自然乐意至极。 一行人转过两个街口，很快便来苏简臙脂铺。 此时门口立牌仍是石匠铺，铺内亦临时摆放大量石材。 石材下方掩盖大量木箱，当是臙脂无疑。 来到雅间，苏简立即命妻子奉上精致糕点。 西周末年之糕点，与普通面饼相差无几。 申后朝苏简妻子赞道：“吾观尔言行举止，并非常人也。” 苏简妻子连忙行礼：“多谢夫人谬赞。” 苏简解释：“不瞒诸位，在下乃苏君貉之幺叔，因不满其依附卫侯和，便涉身商贾之道。内子乃巩国国君之女，是以略懂礼乐。” 巩国距洛邑百里，位于大河南畔，与苏国隔河相望，大致在前世巩义市。 巩国乃洛邑公族采邑，姬宫湦正式分封翼国，便是以巩国为北界。 巩国以东，皆属翼国。 南界则是岳山，中间为伏羲山，又称浮戏山。 申后笑道：“巩国亦属畿内之诸侯，且同为姬姓，吾等当以姑嫂相称！” 苏简妻子忙道：“在下卑劣，不敢妄称也！” 申后却主动执其手。 “天子曾立六志，商贾亦在其中，何来卑劣之说？” “多谢夫人！” “吾等夫君叙话，巩姑可愿领吾到堂内一游？” “乐意至极也。” 二人走后，雅间空了不少。 姬宫湦朝苏简直言：“洛邑北市，未来将由南郭商号执掌。” 苏简忙问：“吾等如何经营，莫非尽归南郭商号？” 姬宫湦解释：“南郭商号将租下整个洛邑北市，尔后在分租给尔等。” “为何会如此繁琐？” “大王曰，若由大周府库管辖，尔等臙脂与陶瓷商贾，租赋便需照常收取。” “南郭商号转租会如何？” “今岁免除，往后减半。” 苏简忙问：“大约是多少？” 姬宫湦意味深长道：“那便要尔等心志如何？” 苏简颇为敏锐：“洛邑有大小臙脂铺五十六家，其中不少附带工坊。北市若有租赋之利，吾等必会悉数迁往。” 姬宫湦掐指一算：“仅相当于洛邑半成。” 在此之前，翼伯喧为豢养甲士，曾多次加重洛邑商赋。 不仅需缴纳铺租，还有各种名目的经营赋税。 臙脂行业折算下来，相当于东市十余倍。 此前延松开设善灵堂，因是新生事物，尚未来得及加派，随后便迎来洛邑交接。 姬宫湦所言半成，实则与东市市赋相差无几。 苏简当即表示：“真若如此，吾等臙脂商贾，必然悉数配合，一齐迁往北市。” 姬宫湦自然不用担心有假。 洛邑已归王师掌控，倘若臙脂商贾食言，那便延长封管期限。 “尔可识得陶瓷商贾？” 苏简道：“公子若是信得过在下，便由在下组织，保证北市初开之日，便是繁华之时。” 姬宫湦颔首：“尔方才曾言，与苏子貉不和？” “吾羞于与之同行也！” “尔若能立下此功，本公子便向天子保举，擢升尔为洛邑北市之属官。” “小的多谢公子！” …… 入夜后，姬宫湦一行人便留宿苏简臙脂铺。 申后与苏简妻子言谈甚欢，苏简更是对如果知无不言。 据其介绍，苏子貉自幼便性格乖张，常与奴仆在宫外殴打百姓为乐。 待其继任君位后，发现河内诸侯以卫国独大，便立即化身卫侯和追随者。 凡是卫侯和言及之事，皆不惜一切襄助。 对待苏国百姓，则会换另一副面孔，稍有不顺便严刑拷打。 苏国百姓多有逃往洛邑。 翼国获封后，因翼伯喧与卫侯和关系紧密，洛邑苏人几乎尽数留下。 玄甲军此前迁徙洛邑百姓，顺带将其等入一并籍新国人，算是真正赐予洛邑苏人立足之地。 姬宫湦耐心听完，心中不禁有些躁动。 此前与卫侯和相约，准许卫国取朝歌百六十里之地。 河内之地，尚有五家诸侯国，并未身处其中。 苏国距离洛邑最近。 如今正值大河枯水期，倘若派遣玄甲军前往，必定能轻松拿下苏国。 届时便可北图原国、邘国、瑕国与雍国。 此五家皆为蕞尔小国。 若能实现目标，大周将完全掌控王屋山南麓。 打通河东郡与河内之地，实现与卫国接壤。 便在姬宫湦神往时，臙脂铺突然响起急促敲门声。 第208章 掘突征河内，天子立北市 苏简听到敲门声，念及公子晨在屋内，自然不敢有所耽误，急忙前去开门。 姬宫湦远远观望着。 率先入内几人，正是白天遇见的伍长孙涓。 孙涓身后，却是姬掘突。 姬掘突先朝苏简简单抱拳，随后举目扫视屋内。 发现姬宫湦身影后，立即上前拱手行礼。 “末将掘突，拜见公子。” 姬宫湦抬抬手：“将军忙于军务，无需多礼。” 姬掘突瞥了一眼苏简。 苏简十分识趣，当即打起哈欠向众人告退。 姬宫湦忙问：“有何要事？” 姬掘突道：“末将刚收到消息，苏子貉公开宣称，愿永世并入卫国。” “此为何时之事？” “应当是在两日前。” “卫侯和对此作何反应？” “卫国尚未表态，应当是在观望大王如何处置。” 姬宫湦笑问：“将军以为，此事该如何处置？” 姬掘突并不含糊。 “苏国乃先王所封，未经天子王命准许，便擅自去国。此为大逆不道之举，当派王师移之，以震慑天下诸侯。” 姬宫湦正欲编织罪名讨灭苏国，如今恰好天赐良机，自然不能浪费。 “玄甲军需封管洛邑，前去讨灭苏国，兵力是否充裕？” 姬掘突道：“锐士营足以围困虞国，玄甲军只需留下八百甲士，其余皆可前往。” “将军预计胜算如何？” “十成也！” “当真？” “苏国本就颓废不堪，百姓亦多有逃亡，如今国中甲士不足千数。” 姬宫湦颔首：“那便由将军讨灭苏国，其周边邻国若敢救援，便按同罪一同讨灭。” 姬掘突大喜：“末将领命！” 自从得知天子重赏内史叔垚，不仅敕封陇西郡侯，还擢升为大周首位在朝偏将。 姬掘突早已立功心切。 内史叔垚戡平汉中，又协助屠灭陇西诸戎。 相较之下，姬掘突虽屡有获胜，却多为顺风局，并未达到重赏标准。 倘若亲率玄甲军，拿下大河对岸五国，便能建立大功。 姬宫湦道：“本公子洛邑之行，亦有五百虎贲甲士暗中随同，将军大可尽情施展。” 姬掘突顿首：“多谢公子！” …… 次日破晓，姬掘突正式率玄甲军北征苏国。 原本洛邑只有五百甲士留守，结果却突然冒出三百骁勇甲士。 公子晨抵达洛邑，准备兴建洛邑北市。 消息传开后，众人很快明白，这三百骁勇甲士，便是虎贲军甲士。 天子为保心腹公子晨安全，派三百虎贲军甲士随行，显得十分合情合理。 苏简收到消息后，联想到昨夜之事，立刻前去拜见姬宫湦。 “启禀公子，小的昨夜只是言及，对苏子貉不满之处，无需劳费王师前往讨伐。” 姬宫湦笑道：“巧合而已！” 苏简灵光一现。 “小的斗胆，公子乃携王命而来，天子本就有意讨灭苏国。” 姬宫湦道：“尔应当有所耳闻，本公子向来不涉军务与朝政。” “那昨夜之事……” “昨夜，玄甲军中郎将姬掘突收到急令，说苏子貉擅自表态，愿永世并入卫国。” 苏简颇为愤恨道：“苏子貉举国为奴之事，小的亦有所耳闻！” 姬宫湦笑道：“天子亦感到无比震怒，便命玄甲军立即前去讨伐苏国。” 苏简若有所思：“玄甲军出征，洛邑必然兵力空虚，是以其等请公子襄助守城。” 姬宫湦接连颔首：“对！” 苏简道：“苏子貉背祖忘宗，天子就该如此！” 姬宫湦随即转移话题。 “本公子已到洛邑，北市便可开始着手。” 苏简忙问：“如何着手？” 姬宫湦深吸一口气。 “由尔代传本公子令，凡有意入驻洛邑北市之商贾，均可前往洛水之畔，届时便知详情。” 苏简顿首行礼：“诺！” …… 洛水之畔，距洛邑不过五里之遥，站上城头便可俯瞰。 玄甲军接管洛邑后，郭外及四野田地，均归属大周天子所有。 姬宫湦选定北市区域，便命虎贲军划定边界。 每隔一丈，种一根树桩。 不到一个时辰，洛邑北市便完成初步规划。 因洛水往东北偏流，是以臙脂坊与陶瓷坊整体呈现吕字形。 臙脂坊多以铺面及小型作坊为主，便安排在占地较小的上北之坊。 陶瓷坊除铺面与大型仓库外，还有不少作坊与窑炉，是以定为下南之坊。 两坊四周地带，姬宫湦依次进行相应拓展。 规划两排小铺面，如同圆环般，将两坊包裹其中。 东市国仓、国营、乾坤、善灵与泥瓦等五坊，均会在环铺开设分号。 除此之外，招纳食肆、客栈、布庄、车船等商贾，用于满足商客日常生活所需。 才过午后不久，苏简便领着上百人赶到。 姬宫湦早已命人寻来木板，将洛邑北市规条悉数写明。 一名大胡子抢先看完。 “敢问公子，吾等若有意入驻，南郭商号何时能建好房屋？” 姬宫湦笑道：“南郭商号只负责建造街道，尔等铺面及房屋，均参照王城东市，需尔等自行建造。” “如此吾等岂非耗费巨大？” “折算成此前商赋，不过尔等数月经营所获。” “吾等只能租地？” “正是！” 一时间，众人议论纷纷。 姬宫湦清了清嗓子：“南郭商号之租约，并不约定结束之期。” 苏简忙问：“若是无钱续租，房屋如何处置？” “尔等可以自行作价转让，仅需报备南郭商号即可。若无人承接，亦可带走所有物件，包括砖瓦甚至地面野草。” 姬宫湦所言，惹得众商贾哈哈大笑起来。 自行建造房屋铺面，看似投入巨大，实则经营半年便能赚回。 往后再继续经营，赋税成本均会大幅下降。 洛邑商贾并不愚笨。 不等苏简带头响应，大胡子便率先举手。 “吾乃徐国陶商，欲租用五亩之地，用于贩运徐国白陶。” 姬宫湦当即示意亲卫藤渠，将契约书递上。 所谓契约书，实则是两块大竹片，上面早已刻写好内容，并盖有南郭商号印记。 大胡子接过契约书，立即掏出自家印记，沾上红浆，分别进行压盖。 随后，双方各执一份。 姬宫湦抬抬手：“先定租约者，可先择位置。” 大胡子抱着契约书，在亲卫藤溪陪同，前往陶瓷坊择地。 榜样之力，非同凡响。 不到半刻钟，便有十多名洛邑商贾，聚集到亲卫藤渠跟前，排队签订契约书。 姬宫湦再次补充：“签订契约书者，均可自由出入洛邑。” 第209章 大周置三郡，楚国迁江水 在竞相争抢的氛围下，目前只有木桩的北市，仍显得异常火热。 直至黄昏，才暂时告歇。 臙脂坊租出七成，陶瓷坊则高达九成。 环铺租费虽是东市一倍，却远低于洛邑城内，是以仍有五成被签下。 沉寂许久的成周洛邑，终于开始活泛起来。 富裕商贾四处募集工匠，普通商贾则派小厮亲自登场。 姬宫湦本就有意重建洛邑，便佯装代为颁布天子令。 城内无主房屋，北市商贾均可派人前去拆除。 所获砖瓦与木材，需用于修筑北市铺面，务必赶在开春前建好。 …… 三日后，洛邑犹如废墟。 玄甲军传回捷报。 姬掘突率军渡过大河，便直奔苏国都邑。 等苏子貉发现时，玄甲军早已占据城门，苏国甲士与百姓亦多数归降。 姬掘突几乎没有遭遇抵抗，便顺利冲到苏国国君府邸。 苏子貉只得出门迎接。 面对抖如筛糠的苏子貉，姬掘突当众宣读天子王命诏书，正式对苏子貉废爵夺国。 城中百姓与甲士欢呼雀跃，就连苏子貉亲卫亦应声附和。 苏子貉接下诏书，正欲返回府邸收拾宝物。 结果不知是谁在鼓动，大骂苏子貉乃贼国君。 不仅欺压自家子民，还阿谀逢迎卫侯和，致使苏国沦为奴国。 群情激愤下，石块乱飞。 苏子貉被活生生砸死，其家眷亦命丧当场。 姬掘突万万没想到，讨灭苏国竟会如此顺利。 姬宫湦却明白，这便周厉王时期，国人暴动之延续。 在没有愚忠思想的西周，周天子都曾经被驱逐，更何况小小的子爵诸侯。 等姬掘突撰写捷报时，才发现自己遗漏至关重要之处。 讨灭苏国实在是过于顺利，河内其余四家诸侯国，根本来不及表明立场。 无奈之下，姬掘突只得绞尽脑汁捏造罪名。 原国位于王屋山东麓，乃河内最西端诸侯国。 条戎曾长期盘踞王屋山，临近的原国却鲜有遭到劫掠。 这足以证明，原国长期与条戎暗中勾结。 原国国君似乎做贼心虚，赶在玄甲军抵达前，携带亲眷及财宝，通过大河往东远遁。 仅只三日，姬掘突便轻松伐灭苏国与原国。 不等玄甲军抵近邘国边界，邘国国君便遣使出城，主动表示愿意进土献民。 姬掘突颇为无奈，只得再度向姬宫湦奏报。 姬宫湦当即回复姬掘突，接纳邘国国君，并敕封其安邑县伯。 与此同时，正式颁布王命，新置三川与河内两郡。 三川郡取自洛水、伊水、河水三川，以洛邑为核心。 境内另置渑池、孟津、伊水、洛水、汝水等五县，使三川郡与南阳郡正式连成一片。 河内郡以王屋山为起点，在苏国、原国与邘国故地上，建苏邑、原邑、沁水与孟城等四县。 而今陇西已彻底平定，李彘曾立下大功，调任河内郡太守。 …… 汉东方面，楚使熊甯返回楚国后，向熊仪道明天子之志。 熊仪一夜未眠，最终选择答应往后划江而治。 不等庸国反应过来，龙骧军便东出汉水，虎啸军亦西进荆山。 庸国大军正在卢邑防守，根本无力再抵御。 龙骧军轻松绕道上庸，虎啸军夺取彭邑后，同样直奔上庸而去。 庸侯圻急忙召令大军回援。 熊仪见状，立即夺取卢邑，并率军进行追击。 曾胶着数月的庸楚大战，王师登场后，不到七日便迎来终结。 上庸城池虽然坚固，却根本抵御楚国甲士疯狂进攻。 在熊仪不顾伤亡代价的军令下，仅仅半日，上庸便正式告破。 庸侯圻被熊仪当场处死，庸国府库则被周楚共同瓜分。 大量庸国百姓与奴隶主动归降，一部分选择并入楚国，余下的依附周王室，迁往汉中、南阳、河东等郡。 庸国沦为历史尘埃。 熊仪践行诺言，号召楚国子民与归附楚蛮南迁。 与此同时，楚国大军依次肃清庸国诸邑。 钱财粮食一律征缴，原庸国百姓与奴隶悉数收纳。 随后陈兵江水之畔，开始着手攻灭巴国之战。 汉水以北，陆续纳入大周。 姬宫湦早有规划，于楚国故地置汉东郡。 未来还将囊括整个汉东，将疆域延伸江水。 …… 十月二十日，洛邑事毕。 姬宫湦重返镐京王城。 伴随初雪降临，四境逐渐在寒冬中归于宁静。 陈国本欲快速肃清淮上，结果陈公燮御马时摔伤左脚，只能将战事延后至开春。 晋侯仇夺取汾水谷地后，便开始休养生息。 卫侯和与翼伯喧陡然壮大，亦在稳固新疆域。 除此之外，天下诸侯亦有大小战端上百起。 齐国一改北上战略，放弃与燕国纠缠，转而攻取周边小国。 齐国始封于太公望，传至五世时为齐哀公吕不辰。 此时周夷王在位，与齐相邻的纪国国君向周夷王进献谗言，说齐哀公吕不辰欺压邻国，且暗生反叛之意。 周夷王信以为真，便趁齐哀公吕不辰入朝觐见时，将其当众烹杀。 随后立其异母弟吕静为齐侯，即史书所载齐胡公。 齐胡公吕静继位后，担心纪国侵扰，便强行将都邑从营丘迁往薄姑。 齐哀公同母弟吕山不服，率齐人杀死齐胡公吕静，又将都邑迁回营丘，并改名为临淄，即前世之淄博。 随后齐国遭遇历公暴政，直至齐文公吕赤继位，才正式终结齐国内乱。 值得注意之处，齐文公吕赤为晋穆侯姬费王岳父，即晋侯仇与姬成师外公。 如今齐侯为吕购，齐文公之孙，史称齐庄公。 齐侯购与晋侯仇属表兄弟，晋侯仇又再次迎娶姜氏之女，两国关系非同一般。 姬宫湦提前震荡天下，齐侯购很快嗅到机会。 齐国以复仇为名，大举派兵攻打纪国。 第210章 齐纳弟从国，周临雪涝祸 纪国与鲁国交好，于是便向鲁侯称求援。 鲁侯称却只是遣使回复。 纪国乃齐国支族，始封君纪文侯姜静，乃太公望次子，二国同祖同宗。 齐侯购只为复仇出气，纪国只需遣使认罪，并送上财宝，便可安抚齐国。 届时鲁国再出面居中调停，定能彻底化解两国夙愿。 即便齐国不接受，亦不敢公然吞并纪国。 迄今为止，天下诸侯吞并他国，仍绕不过奉天子王命诏书这道底线。 郐国无故伐灭聃国，下场便是遭到卫国攻打。 庸国兼并彭国与卢国，结局便是王师与楚国共击之。 晋、楚、卫、翼等四家诸侯国，只因与天子交好，可以随时拿到天子王命诏书，名正言顺地吞并他国。 即便后补，亦无人敢置喙。 齐国自齐哀公吕不辰被烹杀，便陷入内乱，长期不朝贡天子。 齐侯购继位后，虽往王城派遣驻使，却鲜有走动。 天子定然不会准许，齐侯购公然吞并纪国。 纪国国君对此信以为真。 结果齐国却以安插邦谍为名，将纪国使臣与其所携财宝扣押。 随后大举兴兵，攻打纪国。 纪国国君这才发现，自己此前被鲁侯称蒙蔽。 仓促应战，纪国自然不敌。 齐侯购自然不敢灭绝纪国社稷，于是便想出代为守国之策。 其先将纪国公族悉数关押，随后以纪国国君之名，对外颁布君令。 齐纪两国，亦达成和约。 纪国无力守土，将军务悉数交与齐国执掌。 纪国认齐国为兄长国，双方属官交错，府库钱粮融合，两国百姓亦可互通有无。 由此亦可见，齐人果然善于经营之道。 齐侯购掌控纪国后，便马不停蹄吞并阳国。 阳国乃东夷所建，位于姬宫湦前世之青州市。 阳国一度被封为侯爵诸侯，却早已自行脱离周王室。 齐国大军士气正盛，阳国很快便败下阵来。 齐侯购故技重施，同样以代为守国之策，将阳国纳为弟从国。 鲁侯称得知纪国、阳国下场后，顿时对先前预判之言感到无比羞愧。 姬宫湦收到奏报时，却没有感到丝毫意外。 原因很简单，延松早就提前易容，前往齐国求见齐侯购。 延松抵达齐国后，便主动向齐侯购献策。 代为守国、弟从国等概念，正是姬宫湦提前想出，由延松进行传递而已。 齐侯购得到妙策，内心大喜，便想册封延松为齐国大夫。 延松以无心政事为由推脱。 齐侯购为展示胸襟，便当众赏赐延松真金五万两，外加临淄城外良田百亩。 延松依照此前商定之策，使用齐侯购所赐五万两真金，将名下良田扩大至千亩。 随后修筑豪华庄园，以表明定居齐国之心。 庄园名为思齐堡，表面上取自思慕齐国，且兼有见贤思齐之意。 实则却是以此为邦谍据点，为往后图谋齐国提供情报。 齐侯购果然没有怀疑，不仅抽调工匠帮忙建造，还数次派人前去慰劳。 姬宫湦此举，除提前布局东海外，实则还有另一个重要目的。 鲁国历来便是姬姓之宗邦，诸侯之望国。 如今鲁侯称为纪国出谋划策，结果却导致纪国名存实亡。 如今纪国与阳国社稷尚在，两国国君又无法求救，鲁侯称根本没有理由出兵。 鲁国之形象，应声跌落。 齐侯购为彻底掌控东海之滨，肯定不会停下。 鲁国将不得不面临抉择。 要么提前展开行动，以合理的方式，掐断齐国进击东海诸国的步伐。 要么坐视齐国开疆拓土，等待王师前来讨伐。 倘若王师始终不至，鲁国必将沦为齐国弟从国之一。 鲁侯称会如何抉择，姬宫湦自然不得而知。 无论精妙绝伦的谋划，都无法将所有意外算计在内。 唯有提升自身实力，才是掌控天下的正道。 在一众郡县属官努力下，农庄草场建设进度颇为喜人。 骊山郡、泾水郡与西岐郡最早完成，不仅实现粮食自给自足，还开始供应少量余粮。 汉中郡和河西郡亦宣告完成，正式步入正轨。 南阳郡、陇西郡以及三大边郡，目前正在全力推进之中。 三川郡、河内郡与汉东郡，开春便可全面铺开。 吞并南阳诸国，覆灭陇西诸戎，进取河东与河内，瓜分庸国府库…… 上述种种暴行，皆为大周府库增添不少粮食。 相较此前，新国人数量仍在持续暴涨，粮食缺口却不增反降。 据太仓姬綦测算，明岁若无天灾，待到夏收之时，粮食缺口便可实现自我填补。 前提是现有十三郡不变，新国人增长速度没有加快。 姬宫湦返回王城后，特意召见角人六指。 角人六指入殿时，脸色颇为忧愁，似乎遇到难解之事。 待其行礼入案，姬宫湦便径直询问因由。 “尔因何事忧愁？” 角人六指十分坦然：“大王命小的暗中筹粮，小的自然是为筹粮之事忧愁。” “如今卫国与翼国均属盟友，兼有洛邑中转，筹粮应当不成问题。” “小的识得一位奇人，其言今岁初雪之期亦有推迟，年内必有大雪灾也。” “孤王亦早有预感！” “大王可有应对之策？” “尚在洛邑之时，孤王便传令各郡县，务必帮助新国人加固房屋，囤积粮食、肉干、果蔬与木炭等物资，防范雪灾降临。” “大王之策，果然仁德。” 姬宫湦重新发问：“尔因何事忧愁？” 角人六指道：“大雪封路，粮食将无法转运。” 姬宫湦却不以为然：“以往入冬之后，粮食本就会停止转运。” 角人六指则叹道：“奇人曾对小的道，今冬有大雪，明岁必大涝，且在六月夏收前，进而导致粮食歉收。” “此奇人是何方圣贤，竟能预测出大致日期？” “小的亦不知其姓甚名谁，但其此前曾数次推算，结果均准确无比。” 姬宫湦内心满是好奇。 “如此奇妙之人，孤王能否与之会面？” 角人六指立即摇头：“奇人曾道，只愿逍遥自在，不见卿士贵族。” “尔如何识得此人？” “去岁三月初，大王尚未兴建东市。奇人来到小的粮铺购粮，却没有携带钱财。” “尔见其相貌不凡，便免费赠予粮食？” “非也，其长相很是普通。” 姬宫湦连忙追问：“那尔等是如何结识的？” 角人六指道：“其与小的打赌，说三日之内，宫门旗楼会降红雨。” 姬宫湦顿感脊背发凉。 第211章 渠道供应商，食禄匠人策 角人六指未察觉出异样。 “次日，大王便于宫门旗楼处死褒姒，果真应验红雨之预言。” 姬宫湦强忍住震惊：“后来尔等如何践约？” 角人六指道：“往后每逢旬末，小的便需赠其一斗粮食。” “一旬十日，一斗十斤，此人为避世独居者？” “应当是！” “如今方为下旬初，尔可有办法与之联络？” “其行踪无定，且不见卿士贵族。大王若想召见，恐难以成行。” 姬宫湦简单思索片刻。 “孤王可改扮商贾之身，届时在尔粮铺等候。” 角人六指道：“大王若愿等待，应该可行。” “那便如此执办。” “往后筹粮，该如何下手？” “孤王有上中下三策，皆可解除筹粮之危机。” “还望大王指教！” 姬宫湦一字一顿：“下令天下民众，提早疏浚河道，是为上策。” 角人六指道：“此策过于浩大，难以奏效也。” 姬宫湦接着说道：“花费重金，加派人手收购，是为中策。” 角人六指表示：“当前粮价本就高昂，花费重金收购，反而会适得其反，助推粮价继续上涨，导致人人皆有囤积获利之心。” 姬宫湦笑道：“那便只剩下策，散播谣传。” “需谣传何事？” “天子为安天下万民，即将颁布王命诏令，严禁天子诸侯再启战事。” “请大王恕小的直言，此举收效甚微也。” “以此为前提，杜撰童谣，皆指明岁仍大熟，粮价必然提前下跌。” 角人六指神情有些复杂。 “此策虽能筹粮，却会导致饿殍满地，实在过于阴损也！” 姬宫湦笑道：“是以称之为下策，天灾历来难解，唯有损人利己者方可解之。” 角人六指深吸一口气。 “小的始终深信，大王乃仁德之君，并非损人利己之徒。” “众所皆知，孤王乃暴君。” “天下卿士贵族自私，即便吾等不行下策，届时亦会饿殍满地。” “尔赞同此策？” “若是提前筹粮，待天灾降临后，收容天下流民，将能使更多人活命。此并非下策，实乃上上策也。” 姬宫湦颔首：“既然如此，那便由尔执办此事。” 角人六指连忙拱手。 “小的虽有心执办，奈何卫粮商号存金浅薄，不足以撼动中原粮价。” 姬宫湦笑了笑：“尔尽管四处购粮便是，大周府库目前已有真金数十万两，可随时运往洛邑，助卫粮商号及时交割。” 角人六指当即领命：“诺！” 为保证筹粮效率，散播谣传之后，卫粮商号仍按高价收购。 一两金购二石半粮。 即便粮价下跌，卫粮商号亦不会变更收购价。 大周府库亦将按此价格接手，但每石会额外支付二十铢钱，作为卫粮商号利润。 东市国仓坊，一斤粮二铢钱，一石粮二百铢钱。 相当于卫粮商号成为代办，大周府库则会支付一成佣金。 无论粮价涨跌情况如何，均与卫粮商号无关。 如此模式，不仅便于姬宫湦掌控粮食大局，更有利于卫粮商号稳定发展。 由粮食直接供应商，一跃成为粮食渠道服务商。 角人六指亦乐见于此。 二人继续敲定细节，直至黄昏时分才歇息。 角人六指刚走没多久，太仓姬綦与太造内史仲飔便一同求见。 太仓掌府库，太造司生产，二者交集并不多。 骊山工业区只管制作纸币与货物，大周府库则负责账目与俸禄发放。 如今二人黄昏求见，显然是遇到棘手难题。 姬宫湦只得命寺人尨设宴，将二人请入大殿。 太仓姬綦率先奏报。 “启禀大王，骊山工业区食禄匠人之数，长期处于大额增长，现已超过五千。太造却道，年后需增加至上万之众。” 姬宫湦略微诧异：“食禄匠人竟已如此之多？” 内史仲飔却道：“骊山工业区现有十三司，五千匠人方才堪堪够用，且获利并未因此减少，反而较去岁增长将近一倍。” 太仓姬綦当即回应：“皆因有墨玉珠尔。” “大王曾言，无论黑犬白犬，能抓住猎物便是好猎犬。” “陡然增至上万之众，倘若墨玉珠销量下跌，骊山工业区将会陷入亏损。” 未等内史仲飔辩驳，姬宫湦便打断二人争论。 “尔等争辩无益，便由孤王逐一分析，厘定其中利害，最后再作取舍。” 二人连忙拱手：“诺！” 姬宫湦望向内史仲飔：“为何需要增多四千食禄匠人？” 内史仲飔解释：“大王已置河东郡，当收编河东盐匠与中条山矿工，以此安定人心。” 姬宫湦颔首：“该当如此！” 内史仲飔道：“大王圣明！” 姬宫湦望向太仓姬綦：“食禄匠人增至上万，确实会扩大亏损风险。” 太仓姬綦附和：“食禄匠人增多，骊山工业区出产却不变，纵使墨玉珠依旧畅销，盈利亦会大幅下降。” 姬宫湦笑道：“归根结底，便是保证盈利。” 二人瞬间达成一致：“对！” 姬宫湦示意寺人尨，拿来骊山工业区构架图。 “那便借此时机，优化十三司食禄匠人配置。” 内史仲飔心中一紧。 “启禀大王，清退食禄匠人，必然会生乱。” 姬宫湦摇摇头：“并非清退，而是变更所属。” 太仓姬綦忍不住问：“食禄匠人仍按过万之数？” 姬宫湦颔首：“除优化匠人配置外，十三亦会有所撤并与新增。” “莫非大王另有生财之道？” “生财之道无数，而契合时势者有数也。孤王恰好有几道，可在开春后施展。” 内史仲飔颇为激动。 从最初的制盐、冶铁与造纸，到石灰、酒曲、石碾和豆腐，最后为军粮与琉璃，每一样均有奇妙之处。 “敢问大王，是哪几道？” 第212章 撤并十三司，戳破肥皂梦 姬宫湦招招手，寺人尨很快拿来笔墨与布帛。 “孤王稍后便会揭晓，暂且先看十三司如何撤并！” 内史仲飔只得按捺住心绪：“请大王示下！” 姬宫湦边写边讲解。 十三司初设时，并未限定食禄匠人名额，是以各司常有互相调任之事。 如今根据各司收益调整。 制盐司收益最为稳定，纳入安邑女盐池，改为盐业总司，定额七百人。 锻铜司、冶铁司、提银司、炼金司与中条山矿场，合并为冶炼总司。 冶炼总司将继续勘探新矿场，定额五千人。 酿酒司、酱料司及军粮司合并为食品总司，定额六百人。 砖瓦司扩建为建材总司，盖含青膏、木材、河沙、青砖、青瓦等，定额一千人。 烧炭司改组燃料总司，除木炭外，将会延伸至石涅与猛火油。 石涅即煤炭，猛火油为石油，定额二千人。 造纸司改称造纸总司，原有架构保持不变，定额二百人。 琉璃司亦改称琉璃总司，除墨玉珠外，未来将制造琉璃镜、雕塑、饰品等，定额五百人。 成立车船总司，以河东造船厂为基础，增设车辇部，定额八百人。 太仓姬綦听到此处，忍不住苦笑起来。 “大王所立八大总司，合计食禄匠人已达一万零八百名。” 姬宫湦道：“石涅、猛火油、琉璃镜、车辇等，均可获取丰厚利润也。” 太仓姬綦不再多言，内史仲飔却意犹未尽。 上述几样看似新鲜的事物，姬宫湦曾对其进行调拨，如今均已初具雏形。 石涅制成蜂窝煤，猛火油用于照明，琉璃镜分普通镜子、望远镜、眼镜等，车辇则是箱式有轨马车。 内史仲飔忙问：“大王可还有生财之道？” 姬宫湦再次示意寺人尨。 寺人尨当即转身，走向大殿角落，费力打开一口简陋的木箱。 “大王，需哪一样？” 姬宫湦道：“四样均呈上。” 寺人尨手脚颇为麻利，取出四个颜色各异的小木盒。 几人随后聚到殿中。 姬宫湦亲自动手，开启首个白色小木盒。 里面放着一块白色凝膏，拳头大小，散发出阵阵清香。 内史仲飔用力嗅了嗅：“莫非此物可以食用？” 姬宫湦笑道：“此物乃油脂所制，混以香料增添味道，少量食用并不伤身……” 话未说完，却见内史仲飔好奇拿起白色凝膏，企图往嘴里送。 姬宫湦赶忙夺过：“却会导致口吐白沫不止。” 内史仲飔不解：“油脂如此珍贵，大王却用其制作不可食用之物，颇为暴殄天物也。” 姬宫湦再度示意寺人尨。 寺人尨着下属去办，殿中很快多出一块肥肉与一盆清水。 姬宫湦先用手按压肥肉，随后又在地上摩擦。 等手掌布满油脂与泥垢后，将手伸入清水之中。 洗涤许久，均未干净。 沾上白色凝膏后，简单揉搓几下，出现泡沫，再度放入清水，油脂与泥垢很快褪去。 姬宫湦颇为得意：“尔等请看，此物是否神奇？” 内史叔垚忙问：“此物乃油脂所造，为何又能洗涤油脂？” 姬宫湦甩干手上的水渍。 “其中道理，孤王亦难以一言而释之。但此物之妙用，足以获取大利也。” 内史叔垚对制造之法更为好奇，效仿姬宫湦进行测试，甚至用上墨汁。 太仓姬綦却道：“依臣之见，此物难获大利。” 姬宫湦不禁皱起眉头。 绝大部分穿越故事，肥皂均是致富神器，一经面世便会瞬间富可敌国。 土法肥皂制作颇为简单。 融化动物油脂后，倒入草木灰水，搅拌使之发生皂化反应，最后添加香料，倒入模具等待凝固即可。 姬宫湦简单试制几次，便成功获得土法肥皂。 留至此时展示，便是为了间歇性收割财富。 姬宫湦望向太仓姬綦。 “太仓有何高见？” 太仓姬綦道：“此物乃油脂所造，单是这一块，至少需要耗费二百铢钱。” 姬宫湦点头：“正如太仓所料，成本约为二百铢钱。” “算上运输与利润，售价将不低于五百铢钱，那便是一两金一块。” “只需花费区区一两金，便可使用数个月，对诸侯贵族而言，并不算昂贵。” 太仓姬綦问：“敢问大王，此物有个用处？” 姬宫湦莫名其妙：“正如太仓方才亲眼所见，此物可轻松洗涤污渍。” 太仓姬綦再问：“敢问何人需洗涤污渍？” 姬宫湦顿时陷入沉思。 肥皂的目标客群位诸侯贵族，偏偏诸侯贵族最少接触污渍。 即便沾染污渍，亦有奴仆代为清理，根本自己洗涤。 普通百姓倒是需要，但油脂在古代异常昂贵，根本无法降低成本与售价。 念及此处，姬宫湦大叹。 “诸君误我也！” 太仓姬綦则继续补刀。 “且不说油脂是否足够支撑，即便上千诸侯贵族愿意使用，此物一块便可使用数月，每岁收益亦不过百万铢钱。” 姬宫湦接连颔首。 在油脂充沛的情况下，年收益百万铢钱，确实是肥皂的极限。 这不禁让姬宫湦想起，前世一位好友之言论。 在没有化肥农药的前提下，携带几颗土豆穿越古代。 短短两三年，莫名其妙便能种上数十上百万亩，然后彻底解决朝廷缺粮危机。 即便一颗土豆种出十颗，每岁均是大熟，收成呈现指数级增长，三年也才数千颗，种满三亩地都够呛。 姬宫湦不得不重新思索，如何才能使肥皂实现效益最大化。 迷惘之际，内史仲飔终于体验完肥皂妙用。 “启禀大王，臣以为，太仓所言虽然有理，却有些过于绝对。” 太仓姬綦连忙拱手：“还望太造指教一二。” 内史仲飔笑道：“此物之所长，乃是洗涤污渍。天下诸侯与卿士贵族所需甚少，那便售予颇有家资，且常需洗涤之人。” 太仓姬綦咧嘴一笑：“太造似乎有所言及，却又好似无所言及。” 姬宫湦亦忍俊不禁。 换作前世便是，好像说了什么，却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内史仲飔却无比认真。 “敢问太仓，妇人所用臙脂，是由何物制成？” 太仓姬綦毫不犹豫道：“多以红蓝花捣杵成浆，扳入油脂制成臙脂膏。” 内史仲飔微微一笑。 “这便是在下方才所指，颇有家资，且常需洗涤之人。” 第213章 涉足臙脂行，图谋三狄族 太仓姬綦尚未回神，姬宫湦便霍然起身，随后难料喜悦。 “太造真乃高见也！” 内史仲飔继续道：“油脂昂贵，吾等便将此物切割成小块，暗中提升价格。” 姬宫湦笑了笑：“是否可以做到每次一片？” 内史仲飔当场试制，先扣下一小块，入水泡软后，再用力进行碾压。 很快，薄片便成型。 为保证美观，内史仲飔还特意掰成圆形。 “据臣估算，单是这一块凝膏，足以制成薄片上百张。” 姬宫湦接连点头：“每张只能使用一次，作价十铢钱，利润便是此前数倍。” 内史仲飔却摇摇头：“若是只用一次，薄片还能更小。” “过小则难以使用也！” “臣可多番试制，譬如加入细泥，亦或者淘米水凝浆。” 姬宫湦颔首：“那便由太造执办！需赶在开春之前，洛邑北市投用时完成。” 内史仲飔拍了拍心口。 “诺！” 太仓姬綦全程迷惘，见二人正式敲定，终于忍不住开口。 “敢问大王，此物何用？” 姬宫湦道：“孤王决定，将此物改成卸妆膏。” “卸妆膏？” “顾名思义，那便卸下臙脂妆容之膏，专向诸侯贵族之妻贩售。” 太仓姬綦总算恍然。 “如此倒不失为一策，大王将如何布置经营？” 姬宫湦道：“每片成本五铢钱，由南郭商号负责贩运，洛邑北市臙脂商贾售卖。” “为何不设立新铺？” “先有臙脂，而后有卸妆膏。二者一同售卖，方能快速普及。设立新铺，将难于登天。” “如何说服臙脂商贾？” “南郭商号之名望，如今已然传遍天下也。” 太仓姬綦若有所思。 “臣倒是担心一处隐患。” 姬宫湦忙问：“有何隐患？” 太仓姬綦并未遮掩。 “南郭商号麾下已有善灵坊，如今贩运卸妆膏，届时容易被有心之人造谣中伤。” 姬宫湦笑道：“南郭商号亦有乾坤坊也。” 太仓姬綦清了清嗓子。 “拍卖行此前贩售，亦有不少为亡者之物。” 姬宫湦并不避忌：“南郭商号所定之志，便是贩运天下万物，便利天下万民。” “此为何时所定，为何臣等先前闻所未闻？” “便在此时！” 太仓姬綦又问：“然则如何应对造谣中伤？” 姬宫湦示意寺人尨，将其余三个小木盒打开。 “只要南郭商号贩售之物足够多，造谣中伤便会不攻自破。” 另外三个小盒，本是牙刷、牙膏与皂角粉，均为粗制版。 牙刷用牲畜鬃毛制成，牙膏由肥皂粉、熟石灰粉与少量食盐调制而成，皂角粉则是皂荚研磨而成。 在姬宫湦的最初设想中。 肥皂、牙刷、牙膏与皂角粉，均是面向天下诸侯与卿士贵族。 如今肥皂改造成卸妆膏，其余三样自然也需要进行调整。 牙刷改用禽类羽毛，制成原始版画眉笔。 牙膏与皂角粉时机尚未成熟，暂时留作备用。 骊山工业区新建臙脂总司，生产卸妆膏与画眉笔，后期再逐渐增添化妆盒等。 自此，九大总司落定。 太仓姬綦仍是忧心。 “臙脂总司虽会增收，食禄匠人却已高达一万一千人。” 姬宫湦纠正道：“外加特别驻军五百，各级管事五百，合计一万二千人。” “驻守骊山工业区者，现为虎贲军甲士也。” “寒冬无战事，孤王正欲重整九军，恰好可以一并改之。” 太仓姬綦揉了揉额头。 “大周府库，又将忙碌。” 姬宫湦笑了笑：“太仓乃孤王革新之后盾也。” 王师九军中，五军为开疆拓土之利器。 姬掘突率玄甲军，出征中原大地。勃赫领龙骧军，图谋巴蜀盆地。 瞿无疾统虎啸军，进击汉江平原。赵世父辖天狼军，戍卫三大边郡。 郑黙率骁骑军，未来先取北域鬼方，再转战中原大地。 虎贲军经过补充，现有一千五百甲士，分为天子近卫营、王宫戍卫营与骊山守卫营。 每营五百人，太御妫子骘继续担任中郎将。 羽林军由姞?统辖，重新征召选拔，补齐五千甲士。 除驻守王城外，还将兼任策应四方之重任。 蓝田巾帼营扩建为悬壶军，内史漪司职中郎将，分派王师各军，负责战场救治。 郑地锐士营正式改建飞熊军，校尉鲀赐名张鲀，司职飞熊军中郎将。 拿下虞国后，将进军上党。 上党，即后世长治盆地。 介于太行山与太岳山之间，南至王屋山，素有得上党而望中原之称。 西周末年，上党地区被赤狄所建方国盘踞。 北方狄族主要分白狄、赤狄、长狄等三大种群。 白狄盘踞在太行山北段，为游牧白色人种。 据史书所载，春秋之中山国，便是白狄所建。 中山国一度强盛，战国时期，曾与燕国、韩国、赵国及魏国举行五国相王。 乌氏王此前攻灭的翟戎与?戎，便是白狄迁居所建。 赤狄源自殷商鬼方分支，因崇尚赤衣而得名，为丁零、回纥等先祖。 主要分布在上党地区，包括潞氏、皋落氏、甲氏、留吁、铎辰、廧咎如等十五个氏族。 长狄为防风氏后裔。 大禹治水成功后，借会盟迟到为由，诛杀防风氏之君。 其后裔逃至中原地区东部，现分布于齐、鲁、宋、卫、燕等国之间。 因身形高大，是以称长狄。 如今，戎族已不足为患。 乌氏戎与太原戎远遁西北荒漠，驹衍戎本就远在西北荒漠。 稷戎为盟友，条戎剩残部。 狄族便是新目标，上党之赤狄首当其冲。 以晋国为爪牙，便是为了钳制白狄与赤狄，再徐徐以图之。 姬宫湦刚将革新诏令陆续颁下，汉东之地便传来战报。 寒冬历来无战事，熊仪却反其道而行之。 楚国搜刮汉东之地，聚集五万荆楚百姓，陆续迁往江水北岸。 巴国急忙征召甲士，前往江水南岸驻扎防卫。 便在此时，楚国大军突然出现巴国都邑外。 第214章 楚国入巴地，中原陷雪天 巴国百姓望见楚国甲士后，瞬间惊慌失措。 熊仪此战倾尽举国之力，自然不会有所留手，直接喊出降者不杀。 相传，巴国为伏羲后裔。 姬宫湦前世山海经曰，太葜生咸鸟，咸鸟生乘厘，乘厘生后照，后照是始为巴人。 太葜即伏羲，是否属实，早已无从考证。 据内史冂所言，巴国始建于虞夏，彼时称为巴方，殷商时期巴甸。 后周武王灭商时，巴国曾派兵襄助，因此获封子爵诸侯国。 巴国部族联盟，周武王为治理巴国，便分封姬姓宗亲为巴国国君。 巴国国君历来势弱，名义上统辖巴国各大部族，实则仅有都城巴邑，即前世之恩施。 因其为子爵诸侯，故被世人称为巴子，后衍生成歧视骂人之词汇。 巴国部族较为分散，曾广泛分布于汉东之地。 在庸国不断蚕食之下，许多早已投靠庸国。 西周末年，江水以北的巴国部族，均奉庸侯为国君。 巴国国君势单力薄，最终也只能不了了之。 楚国及楚蛮中，亦有不少曾是巴国部族，皆因过于分散，最终被逐渐同化。 楚国除掉庸侯圻后，能快速收编庸国遗民，便因大部分庸楚百姓同源。 如今巴国百姓亦是如此。 面对以楚蛮为主的楚国大军，巴国百姓纷纷选择归降。 对巴国百姓而言，无论谁做巴国国君，只要不伤及巴国部族，那便没有任何区别。 熊仪抵达巴邑，尚未来得及排兵布阵攻城，巴国国君竟趁乱脱逃。 等熊仪派兵追赶，才发现巴国公族早已乘船远去。 在熊甯建议下，熊仪召集巴国部族首领，随后宣布巴楚融合之策。 凡巴国部族首领，均获封楚国大夫，以原部族领地为食邑。 平时不用承担赋税与进贡，战时只需出兵襄助。 但凡参与楚国战事，钱粮均由楚国府库供应。 缴获战利品时，则按出兵多寡进行瓜分。 作为交换条件，巴国部族首领需尊楚君为主君。 同时将各领地之间的荒山野岭，悉数交由楚君辖治。 此外，积极参与部族换亲。 共同提升人口数量与质量，进而实现快速向南拓土大计。 巴国部族首领原本持敷衍态度，听闻天子已颁布王命诏书，周楚将划江而治后，瞬间表示愿意归属楚国。 单是汉江平原，江水以南便有大片肥沃耕地。 他们虽然从未听过湖广熟天下足，却也知道划江而治带来的好处。 巴国部族早已垂涎汉江平原，却因汉江有大量诸侯国盘踞。 天子此前东征西讨，从未有过失信之言。 而今虎啸军与罗国继续对峙，显然是要对汉江诸侯国下手。 待天子平定汉江平原，楚国便可全力开辟南方，根本无需在江水南岸驻军。 巴国以南，疆域广阔。 散居南疆各处之南越部族，根本无力抗击楚国大军。 姬宫湦收到战报不久，熊仪便顺利吞并巴国。 龙骧军跨越汉水，开始逐步接管庸国故地。 汉东之地层峦叠嶂，姬宫湦决定改变治理模式。 除核心水域与盆地外，其余均作为涵养地。 类似于前世的国家森林公园，禁止进行开发与狩猎，除非面临大旱等天灾，才会开放用于赈灾。 汉东郡内辖八县，汉水以北为酆邑与丹阳，汉水以南依次为安康、上庸、绞邑与彭邑。 临近巴蜀盆地，设置万源县。江水北岸，则兴建巫山县。 …… 十一月底，中原大雪。 三川郡与河内郡受灾严重，幸好此前姬宫湦早有应对。 各郡县属官积极奔走，号召百姓提前囤积粮食与木炭等越冬物资。 卫粮商号亦赶在暴雪来临前，贩运近十万石粮食。 大周府库并未截流，而是其中一半售往河内郡，另一半则留给三川各县。 据长羽甲士回报，受大雪影响，两郡死亡五百一十六人。 其中冻亡者不到半数，更多是取暖时没有通风，以及房屋垮塌等原因导致丧命。 姬宫湦不得不紧急下命，要求各郡县属官再度前往各乡闾。 提醒新国人加固老旧房屋，并保持室内通风。 相较之下，卫国与翼国早已哀鸿遍野。 卿士贵族温酒赏雪，普通百姓则饥寒交迫。 许多百姓再也熬不下去，举家沿着大河冰面，往三川郡与河内郡迁徙。 途中不知多少人倒下，长眠于冰雪之中。 等进入大周疆界，迎接幸存者的，却是诸侯口中无比凶残的王师。 姬掘突率玄甲军驻守河道，但凡主动归附者，一律当场入籍新国人。 随后赠予半个月所需粮食与木炭，帮助他们转道南下，前往相对温暖的南阳郡与汉东郡。 河内之地，尚未来得及兼并的瑕国与雍国，则因大雪爆发内乱。 瑕国乃神农氏后裔，位于姬宫湦前世焦作。 其国力微小，早已暗中归附卫侯和。 十一月初，瑕国国君便携亲眷前往朝歌越冬。 如今大雪成灾，国人损失惨重，国君却身处他国都邑。 瑕国百姓再也无法容忍，直接杀向国君府邸。 一开始，瑕国公族还妄想顽抗，结果瑕国甲士成片倒戈。 结果显而易见。 瑕国公族悉数殒命，在甲士的组织下，府库钱粮与物资均分给百姓。 众人推举贤士，正式宣布废除瑕国国君。 同时向玄甲军遣使，请求王师收复瑕国故地与遗民。 姬掘突乐见于此，当即派玄甲军接管瑕国。 雍国紧邻瑕国，曾是殷商诸侯国。周武王灭商后，改封十三弟为雍国国君。 雍国为子爵诸侯，国力与瑕国不相上下。 其国君亦暗中归附卫侯和，却没有前往朝歌越冬。 瑕国爆发内乱，雍国百姓与甲士当即响应。 待其等冲进国君府邸，才发现国君正搬运钱粮，准备携亲眷逃亡。 雍国百姓因此震怒。 将国君与公族所着裘衣悉数褪去，尔后驱赶至都邑城门外，绑在木桩之上挨冻。 次日清晨，雍国都邑城门外，便多出上百具尸首。 玄甲军刚接管瑕国，雍国百姓便遣使来请。 姬掘突只得无奈收下。 之所以无奈，便是兼并河内五国，属实过于简单，根本不足以称之为功劳。 天子直属疆域不断扩大，姬宫湦却感到压力倍增。 此次大雪，将会耗尽洛邑十多万石粮食。 汉东郡新置，淮上郡将在开春不久紧随其后。 好不容易填小的粮食缺口，瞬间又变成严重的帝国硬伤。 第215章 太子之举荐，百家之苗头 姬宫湦偶有错觉。 自己并非高高在上的周天子，更像是不断筹集粮食的后勤总管。 角人六指口中所说的奇人，自从入冬不久，便没有再次现身。 据角人六指回忆，去岁寒冬，奇人曾突然消失过一段时间，开春后便又重新出现。 姬宫湦只能耐心等待。 此前乌氏戎、邽戎与锦诸戎背刺，后有原国国君弃国逃亡。 姬宫湦几乎可以确定，均为神秘人手笔。 也不知为何，神秘人越是活跃，姬宫湦便越懒得去理会。 大周疆域不断膨胀，神秘人便逐渐变得微小。 …… 十二月初一，深冬严寒。 关中一片安宁。 姬宜臼顶着漫天飞雪，从陇西赶回镐京王城。 姬宫湦当即在大殿设宴。 历经一年半游历，姬宜臼早已脱胎换骨，虽黝黑许多，气质却更为老成。 阿夔身为太子贴身护卫，整个人亦膘壮不少。 与姬宜臼同行者，却是十二名陌生少年。 简单进食果腹之后，姬宜臼便兴冲冲介绍。 “启禀父王，此十二人皆是孩儿途中结识，品行皆属良善，并有报效父王之心。” 姬宫湦简单打量几眼。 “非是报效孤王，而是报效大周新国人也！” 姬宜臼道：“若无父王，便无大周新国人。” 姬宫湦望向一众少年。 “即是太子举荐，孤王便会委以重任，尔等可识得俗字与九数？” 一众少年齐齐举手。 他们当中，最年长者不过十五六岁，年幼者应该刚满十二岁。 姬宫湦颇为意外，同时更是心生好奇。 “孤王推行县乡学堂，不过区区数月，尔等如今竟已识得？” 一名少年主动拱手：“启禀大王，吾等皆颇有天赋。” 姬宫湦笑道：“孤王出一策论之题，考量尔等学识如何？” 众少年齐声道：“诺！” 姬宫湦简单思索片刻。 “便以今时之大雪为前提，大周赈济中原受灾百姓，府库有一万石粮食，每名百姓需半月粮，最多可赈济多少百姓？” 那名少年率先道：“若按每人日均食粮一斤，可赈济六万六千六百六十六人，且尚余十斤余粮。” 姬宫湦颔首：“尔以九数算之，确实如此。” 一名短发少年出列。 “大王既言策论之题，那便需考量运粮损耗。” “如何考量？” “大雪当前，运粮极其困难，从镐京至洛邑，至少会损耗三成，因此当减二万人。” 不等姬宫湦评价，另一名黝黑少年便反驳。 “赈济仅只一时，尚需考量其等往后消耗。” 短发少年道：“此乃往后之事，非在此题。” 黝黑少年却异常坚定。 “即是赈济，便需真正存活百姓，而非多活半月。” “那该如何测算？” “除去半月急需之粮，还应算上半岁安身之粮，应当只能赈济三千五百人。” 短发少年很快找到漏洞。 “若按尔之论断，其等夏收之前，亦可通过他法赚取钱粮。” 黝黑少年不以为然。 “垦荒农庄，耗时耗力。即便能赚取少量钱财，农具、畜禽、衣物乃至锅碗瓢盆等，皆需花钱购置也。” 短发少年虽一时无法辩驳，却仍坚持己见。 “吾始终认为，此论离题。” 姬宫湦望向姬宜臼。 “太子有何高见？” 姬宜臼道：“孩儿以为，赈济需从始而终，却又不可过于赈济，以免滋生懒惰之行。” 姬宫湦颇为满意：“若由太子执办，会如何设置？” 姬宜臼道：“每逢月初，便赈半个月粮，同时提供赚钱之机，供受灾百姓转圜。” 姬宫湦颔首：“此为善策！” 短发少年与黝黑少年，齐齐拱手表示赞同。 便在这时，最年幼的矮个少年突然出列。 “吾以为，赈济乃有出无进之策。灾祸无限，而我大周府库有限，以有限赈无限，无异于蜉蝣填海也。” 众人纷纷侧目。 黝黑少年道：“以尔之见，那便无需赈济耶？” 矮个少年郑重点头。 “既能提供赚钱之机，那便以工代赈。其利返归我大周府库，又可养活更多百姓，如此方为长策也。” 大殿顿时鸦雀无声。 姬宫湦赞道：“不愧为我大周少年，目光竟如此深远，尔是何姓名？” 矮个少年躬身道：“启禀大王，小的姓屠名慕，取自仰慕太守屠休之意。” 姬宫湦顿时无比好奇。 “屠乃庖厨之姓，莫非尔与太守屠休有渊源？” “小的生于郑邑县，祖辈皆是郭外野人，与太守屠休并不相识。” “野人本无姓，孤王推行姓氏合流，曾散播百种姓氏，供所有新国人自行抉择。” “小的本已选择姓王。” “那为何又改？” “只因不愿随母改嫁，便孤身前往陇西牧马，自行将姓名改为屠慕。” 姬宫湦道：“尔既仰慕太守屠休，可愿前往其属寮？” 屠慕大喜：“多谢大王！” 姬宫湦望向其余少年。 “可有人愿意同往？” 出乎意料，竟有四人举手。 姬宫湦道：“尔等便携王命诏书，结伴同往南阳郡。需谨记一点，利学，并非唯利是图，而是以国之大利为要。 屠慕等人拱手齐声：“诺！” 待其等道别之后，黝黑少年便主动请缨。 “小的虽不赞同凡事皆以利往，却知效行为先。” 姬宫湦很是满意：“效行为先，亦是善学也！” 黝黑少年道：“恳请大王准许，让小的前往洛邑，助力王师赈济百姓。” 姬宫湦再次提问：“可有人愿意同往？” 这次，余下者皆尽举手。 姬宫湦再次颁下王命诏书，并派虎贲甲士亲自护送。 待十二名少年走后，姬宜臼亦起身告退，前去制作沙盘新区域。 待大殿重归平静，寺人尨才小心翼翼开口。 “大王，太子大肆举荐好友，需谨防党朋之隐患也！” 第216章 申后有喜脉，高人终现身 姬宫湦却坦然自若。 “圣贤曾曰，但凡朝堂纠集党朋者，皆因私利而彼此勾结掩护。” 内史伯朙拱手道：“为同一志向，亦可党朋。” 姬宫湦笑问：“太子欲结党朋，所为何利，亦或所为志？” 内史伯朙直言：“自然是大王所处之位也。” 姬宫湦大笑：“天子之位，本就会传与太子，孤王而今开疆拓土，犹如阵前杀敌之猛士，焉有自断臂膀之蠢货耶？” 内史伯朙却道：“权势之欲，非常理而可度。” “倘若孤王出事，试问这新朝堂，几人愿追随太子，近百万新国人，又有几人愿效忠太子？” “不乏贪恋权势者。” “人非皆尽圣贤，亦非皆尽蒙昧。厉王垄断山川，国人暴动仍历历在目。” 这便是姬宫湦最大倚仗。 近百万新国人，皆因农庄草场之策而得利。 王师九军，亦在军功爵体系下，从义务制改为招募制。 商贾与匠人，社会地位均得到大幅提升。 就连王室公族与洛邑公族，也纷纷投身学政。 士人更是不限出身，只要拥有才能，便不缺平台施展抱负。 作为缔造者，姬宫湦虽自诩暴君，却素有仁德之名。 真有人想取而代之，便只能表现得更加仁德。 否则，下场会极其悲惨。 雍国国君与公族，被百姓绑在城门外冻死，至今尚未过完头七。 寺人尨突然小声提醒。 “启禀大王，王后已月余未秽，据医师诊察，应当是喜脉。” 姬宫湦脑海瞬间一片空白。 “这……” 寺人尨继续道：“由于时日尚短，医师亦未能确认，但应当大体不差。” 姬宫湦深吸一口气。 重生周幽王后，姬宫湦从未想过在这个世界留下子嗣。 毕竟穿越严重违背科学。 谁也不敢保证，穿越者子嗣是否会出现基因突变。 姬宫湦估计，概率肯定远高于西周之人。 万一子嗣天生病残，便是一种无休止的折磨。 身为穿越者，姬宫湦可以对敌人杀伐果断，却无法做到灭绝人性。 寺人尨言下之意，却是涉及另一个层面。 其与太督内史冂早就知道，姬宫湦并非此前的周幽王。 申后身为枕边人，必然也知晓其中一二。 倘若申后再诞下王子，姬宫湦心态必然会有所转换。 从个人情理方面，姬宜臼乃周幽王之子嗣，新王子方为姬宫湦真正子嗣。 虽然是同一具身体造就，意识却是完全隔绝。 申后已开始略微区别。 以往姬宜臼来信，申后便如获至宝，常与姬宫湦分享。 暗巡洛邑后，申后便以养身为名，鲜有出宫。 今日姬宜臼返回王宫，姬宫湦设宴款待，申后却破天荒没有前来。 理由是偶感不适，且姬宜臼年岁渐长，当以国事为重，制好沙盘后再尽情团聚。 姬宫湦深知，申后并非喜新厌旧之人。 暂时避而不见，应该是还没想好如何面对。 姬宫湦沉思之际，内史伯朙却面露喜色。 “恭喜大王，贺喜大王！” 姬宫湦连忙大笑：“此事尚未有定论，不可轻易言喜也。” 内史伯朙却道：“大王膝下仅只一子，此前又肃清内宫妃嫔媵嫱，实非长久之策也。” 姬宫湦道：“太子堪当大任，孤王甚至知足。” “恕臣斗胆，世事无常，有备方能无患。” “但凭天意罢！” 内史伯朙不明其中奥秘，对姬宫湦表态颇为费解。 未及开口询问，却见寺人尨正悄然示意，便只能无声落座。 姬宫湦望向寺人尨。 “当即往王后寝宫加派人手，东市良人会亦交由太辎属寮执掌！” 寺人尨连忙领命：“诺！” …… 转眼已是岁末。 姬宜臼制作好沙盘，第一时间前去拜见申后。 经医师多次诊断，申后确实为喜脉。 姬宜臼得知，竟欢天喜地。 问及原因，姬宜臼只道，其对堪舆山川异常喜爱，往后鲜能陪伴父母。 若有同母胞弟，则母亲便不再孤守王宫。 姬宫湦闻讯，便暂时搁下忧心，将精力放在朝堂之上。 今岁冬末，仍大雪纷飞。 出于安全考虑，姬宫湦下令取消岁末大傩仪。 角人六指亲自在铺等候许久，终于迎来奇人再度现身。 姬宫湦接到邦谍探报，立即装扮成公子晨，赶往卫粮商号总铺。 刚到门口，便见角人六指手舞足蹈，用尽各种手段，只为挽留一名老者。 老者蓬头垢面，身披破碎衣絮，看起来颇为饥寒困顿。 角人六指终于等到姬宫湦，连忙向老者介绍。 “奇人，此乃公子晨也！” 老者瞥了一眼姬宫湦，颇为不快地朝角人六指冷哼一声。 “尔今日多方挽留，竟是让老朽会见此人！” 姬宫湦走进屋内：“莫非前辈识得在下？” 老者不屑道：“南郭商号公子晨，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也。” 姬宫湦躬身作揖。 “本公子听闻前辈身怀奇才，是以委托角人兄代为引见，还望前辈见谅。” 老者却摇摇头：“大周天子之拜礼，小的无福消受也！” 姬宫湦对此并不意外。 既是世外高人，肯定能猜到公子晨真实身份。 “吾便以公子之身，礼待前辈如何？” 老者道：“小的乃卑鄙之徒，不敢与贵人语！” 亲卫藤溪忍不住大喝。 “大胆，大王屡次屈尊就卑，尔竟不识好歹！” 姬宫湦瞪了藤溪一眼。 “不得无礼，出去！” 藤溪只能领命。 老者讥笑道：“无需如此作派，你我皆知也。” 姬宫湦眉头一皱：“莫非吾此前曾得罪过前辈？” “非也，吾不喜贵人尔。” “贵人何罪之有？” “心中不喜，那便是不喜，与其有罪无罪，又有何干系？” “前辈可曾听闻，心中不喜，盖因不可得也。” 老者嗤之以鼻：“吾曾走遍天下，早已看淡世间万物。” 姬宫湦哈哈大笑：“即便前辈走遍天下，却仍需吃食作眠也。” 老者态度稍微有些缓和。 “尔并非贵人也！” 姬宫湦顿首：“前辈明察。” 角人六指颇为不解。 老者却抢先朝其拱手：“吾有几句琐碎之语，要与此人相谈，还望掌仓回避。” 角人六指瞟向姬宫湦，得到示意后，连忙起身告退。 正堂之中，仅剩五人。 姬宫湦安静等候着，亲卫黑犀、灰貅与乌罴在旁寸步不离。 老者并未计较，而是拿起酒爵一饮而尽。 “尔究竟是何人？” 第217章 南山晴雨石，司空叔豹父 姬宫湦异常淡然。 “吾本非吾，吾亦是吾也！” 老者大笑：“雄才伟略之主，终究胜过昏碌之君，难怪内史冂等人会默许。” 言下之意，便是早已猜出姬宫湦并非周幽王。 姬宫湦颇为淡然：“前辈如何得知此事，在下很是好奇。” 老者道：“天子六卿，而今早已荡然无存。” 姬宫湦快速回忆着。 天官冢宰周公奂被废职降爵，郁郁而终。 地官司徒祭公墩出任太博，主持大周学政。 春官大宗伯姬黁改称太常，执掌邦交礼仪。 夏官司马即上卿虢石父，领职太牧，在犬马养马。 秋官司寇召公虎年迈病故，名声逐渐消亡。 冬官司空，在姬宫湦重生前一年，便处于空缺状态。 姬宫湦曾询问寺人尨，寺人尨却知之甚少。 周宣王末年，司职司空者名为叔虔父。 周幽王继位次年，叔虔父亡故，司空一职由其子叔豹父接替。 叔豹父为人天生内敛，鲜有参与朝政之事。 姬宫湦重生前一年，周幽王突然宣布，叔豹父不见踪影，就此废除其司空之职。 “前辈便是司空叔豹父？” 老者坦然自若：“正是！” 姬宫湦忙问：“前辈，当时究竟发生何事？” 叔豹父从怀中掏出一块玉珪，外表虽布满污垢，却无法掩盖其珍贵。 “南山有石，可知晴雨也！” 原来，周幽王从褒姒口中得知，南山有一块奇石，可预知天气。 为了给褒姒制造惊喜，便假意废除司空叔豹父，实则暗中派其前往南山寻找。 此事极为严密，是以寺人尨也未能知晓。 叔豹父深入南山，历经半载，仍然一无所获。 不仅钱粮耗尽，下属亦多有命丧险峻，剩下之人早已四散逃命。 无奈之下，叔豹父只得衣衫褴褛返回王城。 周幽王却早已忘记此事。 叔豹父已与野人无异，腹中空虚，便前往角人六指粮铺。 等角人六指让小厮递上粮食，叔豹父才发现，自己早就身无一物。 便在那一瞬间，叔豹父突然心如死灰。 角人六指免费赠粮，叔豹父便对其进行暗示。 打赌三日之内，宫门旗楼将会降下红雨。 叔豹父本意，自己将在宫门旗楼自尽，希望角人六指能帮忙收尸。 结果，姬宫湦重生了。 抢在叔豹父自尽前，于宫门旗楼杀褒姒祭旗。 角人六指便因此巧合，将叔豹父视为奇人。 叔豹父见褒姒已死，心中重新燃起希望，打算伺机觐见。 结果姬宫湦四处征讨，并开始颠覆大周朝堂。 叔豹父心境几经大起大落，最终彻底稀碎。 很长一段时间，叔豹父犹如行尸走肉，靠角人六指赠粮，浑浑噩噩度日。 直到一颗奇石出现。 奇石只有鸽子蛋大小，却真能预测天气。 下雨前会濡湿，雨势越大，便越濡湿。倘若冒出小水珠，则预示暴雨将至。 降雪前则会结霜，雪量越大，霜便结得越厚。 叔豹父从此找到寄托，将全部心思放在奇石上。 为报答角人六指，叔豹父偶尔会透露天气。 奇人真相，便只是如此。 姬宫湦仔细听完全程。 前世之时，确实存在不少奇闻，提及预测天气的奇石。 真伪尚且不论，毕竟蚂蚁搬家、燕子低飞、鱼群浮水等，皆是下雨之征兆。 姬宫湦只关心一点：“前辈如何明确，明岁将有大涝？” 叔豹父道：“初雪再度推后，大涝必然临近。” “倘若没有大涝，前辈该如何面对角人六指？” “吾早已身患恶疾，活不过明岁夏初。是否大涝，又有何关系？” 姬宫湦平静道：“前辈可有未了之心愿？” 叔豹父大笑：“吾心已早死，又何来愿乎？” 姬宫湦缓缓站起身。 “前辈可有子嗣亲眷？” 叔豹父道：“吾返回王城方知，其等早已不知所踪。” “前辈为何不前去寻找？” “寻与不寻，又有何干系？” 姬宫湦默然颔首。 叔豹父被削除司职，又秘密前往南山大半载。 其本就是独苗，家中奴仆随即四散，妻子亦携儿女返回娘家。 姬宫湦并不难想象，叔豹父为何会接受密令。 兴许是因为愚忠，亦或者是无奈之举。 对叔豹父而言，信念完全崩塌后，一切早已没有任何意义。 “孤王会命角人六指，往后额外赠尔肉食。” 叔豹父道：“吾将去矣！” 说完，叔豹父转身便走。 亲卫藤溪从门外快步走进来：“大王，是否命人将其暗中除掉？” 姬宫湦摇头：“随他去罢！” 叔豹父身影彻底消失后，角人六指随即返回正堂。 “敢问大王，可有收获？” 姬宫湦颔首：“无论明岁是否有大涝，吾等皆需早做应对。” 角人六指忙道：“待开春雪化，小的便前中原诸国，继续大举购进粮食。” “大雪生灾，可有难处？” “中原诸侯皆视百姓如草芥，只要价格不变，其等便会出售。” “孤王愿倾尽府库真金，尔只管购买便是。” “诺！” …… 一月中旬，严寒稍缓。 姬宫湦改扮公子晨，前往东市乾坤坊钱庄。 东市仍深陷寒冬，至今未能苏醒，街道人影寂寥，显得无比萧条。 延乙期将姬宫湦迎入雅间后，便面露愁容。 “启禀公子，最近两个月，善灵坊营收均十分惨淡，乾坤坊亦是门可罗雀。” 姬宫湦道：“天灾之祸害，无人能改也！” “倘若继续如此，南郭商号将难以为继。” “尔暂且宽心，本公子心中已有应对之策。” “敢问公子，是何妙策？” “以工代赈尔。” 延乙期不解：“恳请指教！” 姬宫湦道：“河西有泽卤之地广袤，却因水利不通以致荒废。” “此与南郭商号何干？” “南郭商号将承建河西大渠，自北山瓠口引泾水淤灌，改造良田百万亩。” 延乙期内心无比震撼。 “此事当真？” 第218章 建超级农庄，召齐国驻使 姬宫湦笑问：“本公子何曾有过失信之言？” 延乙期脸色异常复杂。 “修筑大渠，不仅会耗费巨额钱粮，且需数十万民夫参与，十数载方才初现成效。” 姬宫湦解释：“今岁应当有大涝，大渠以疏浚引流为主，只需抢在大涝前，先挖掘浅河道，利用雨水冲刷即可。” “即便大涝，雨水亦无力。” “待河道浸泡松软，再从下游北洛水口开始，利用船只沉斗挖掘。” “水源从何处来？” “北山瓠口地势落差大，坠巨石进行堵塞，凿出引水渠，使其进行分流。” 延乙期深吸一口气：“即便如此，工程量亦无比浩大。” 姬宫湦却道：“此乃千秋大业！若能成功造出百万亩良田，将悉数划归南郭商号，建成大周首座超级农庄。” 超级农庄，类似前世农场。 由南郭商号负责运营，采取雇佣模式，对百万亩农田进行集体耕种。 一者，可以保障大周府库粮食稳定，基本解决缺粮隐患。 二者，为新国人乃至流民提供生存底线，只要不懒惰，便不愁会饿死。 最后，以超级农庄为试点，不断促进大型农具发展，甚至尝试进行简单机械化。 南郭农牧区为制种育苗基地，河西超级农庄便是产粮畜牧支柱。 为便于推进，姬宫湦参照前世诸国之策。 大周府库将拿出二十万两真金，交由卫粮商号采购粮食。 按一两真金二石半粮食高价，预收五十万石。 与此同时，向南郭商号提供一亿铢钱无息借款，实现粮食与纸币对冲。 南郭商号利用一亿铢钱，招募赋闲新国人与天下流民，全力挖掘河西大渠。 待河西超级农庄成型，再以粮食作价，归还一亿铢钱无息借款。 南郭商号有二十年时间，经营河西超级农庄。 最终无论盈亏，均需交给大周府库执掌。 延乙期花费小半个时辰，才全部厘清各种利害关系。 “简而言之，河西超级农庄，便是利息。” 姬宫湦颔首：“南郭商号无需自行筹集资金，亦不用担心粮价起伏涨跌。” “若最终失败，如何处置？” “时效长达二十载，足够南郭商号还清借款，并获取不菲收益。” “遭遇天灾又该当如何？” “这便要尔如何执办，纵使些许年份因天灾亏损，亦可在大熟之年填补。” 延乙期叹道：“公子之意，便是将天灾风险，悉数转嫁给南郭商号。” 姬宫湦拍了拍延乙期肩膀。 “身为天子商号，就该以造福万民为己任。” 延乙期突然眼前一亮。 “而今善灵坊与乾坤坊萎靡不振，可否从一亿借款中腾挪部分，先用于缴纳两坊市赋与南郭农牧区租赋？” 姬宫湦摇摇头：“不可！” 延乙期忍不住摊摊手。 “南郭商号已无钱可缴。” 姬宫湦道：“此前大雪，中原冻死者无数，卿士贵族亦多有殒命，墨玉珠销很快便会迎来销售高峰期。” “至少需要再过一个月。” “本公子会叮嘱太仓姬綦，延缓南郭商号市赋与租赋三个月。” 延乙期不再执拗。 洛邑北市建造工期虽然延后，却并不妨碍臙脂行当重新运转。 卸妆膏、画眉笔与化妆盒等新品，目前已正式启动贩运。 延缓市赋与租赋三个月，足够南郭商号转圜。 “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 姬宫湦话锋一转：“延松此前可有来信？” 延乙期摇摇头。 “公子命其专心事齐，全力建造临淄据点，为避免走漏消息，吾等便暂时断绝书信来往。” 姬宫湦正欲开口，寺人尨突然匆匆而至。 “公子，有事请回宫！” 延乙期不敢耽误：“公子请！” 姬宫湦只得快步离开。 …… 回到王宫大殿，却见太督内史冂、太常姬黁、太博祭公墩与太仓姬綦等早已到场。 姬宫湦刚坐稳，太常姬黁便率先拱手奏报。 “启禀大王，齐国驻使突然递交国书，请求觐见天子。” 姬宫湦对此并不意外。 去岁，齐国以代为守国之策，将纪国与阳国纳为弟从国。 姬宫湦为敲打天下诸侯，以苏子貉意图主动并入卫国为由，命姬掘突率玄甲军，直接将苏国攻灭。 齐侯购闻讯，自然知道需对周天子有所交代。 晋、楚、卫、翼、陈等五国，皆是遣使觐见后，获得天子默许，随后名正言顺兼并他国。 齐侯购迫切需要加入这一行列，定然会遣使觐见。 姬宫湦却有些不快。 “齐侯仅只让驻使觐见？” 太常姬黁道：“齐国远在东海之滨，此前中原大雪，道路悉数阻塞，是以先命驻使觐见。待特使抵达王城，将会再度觐见。” 姬宫湦顿感索然无味。 “齐国驻使乃赋闲之徒，届时再一并觐见罢。” 太常姬黁清咳两声。 “启禀大王，其递交国书中提及，齐国驻使馆颇有积蓄。” 姬宫湦顿时来了兴致：“此话当真？” 太常姬黁道：“齐国凭借海盐之利，历来便是富庶一方。其驻使馆积蓄钱财，并非绝密之事。” 姬宫湦嘴角微提。 “既然齐侯盛意拳拳，孤王亦不好照拂其尽忠之志。择日不如撞日，当即召见齐国驻使。” 太常姬黁当即领命离殿。 趁着召见空隙，姬宫湦望向大殿其余三人。 “诸公有何要事奏报？” 太督内史冂忙道：“寒冬大雪肆虐，农庄房屋多有损毁，草场牲畜更是大批冻死。” 姬宫湦道：“着各郡县属官襄助恢复即可！” 太博祭公墩拱手：“据臣统计，有一万三千多户，近十万新国人身受其害，家中余粮难以支撑到夏收时节。” 姬宫湦再次感到头疼。 且不说极有可能发生的大涝，如今方才年初，距离夏收尚有半载之久。 赈济十万新国人，至少需要二十万石粮食。 此前新置三川郡与河内郡，又收容五万余中原流民，已经消耗大量储粮。 太仓姬綦补刀：“启禀大王，府库已无真金。” 姬宫湦皱起眉头：“府库真金去往何处？” 太仓姬綦道：“大王命卫粮商号代为购粮，府库真金已悉数划归此项目名下。” 太督内史冂道：“远粮难果近腹，当另觅紧急筹粮之策。” 太博祭公墩附和：“对！” 三人依次表态后，便一同静静地望向姬宫湦。 姬宫湦苦笑：“诸公切莫忘记，孤王乃暴君也，如今却变成大周之总管。” 第219章 吕顿贡真金，天子约垂钓 三人彼此对视一眼，便齐身朝姬宫湦拱手。 “大王乃仁德之暴君也！” 姬宫湦道：“南郭商号将大量招募民夫，正好可以解决灾害之后祸。” 太督内史冂忙问：“敢问大王，欲意何为？” 姬宫湦解释：“孤王已命南郭商号，在河西开凿大渠，冲刷泽卤之地，以获百万亩良田，建成超级农庄。” 太督内史冂无比震惊。 “此为何时之事？” “便在方才，孤王回宫前。” “如此浩大之工程，大王为何不与臣等事先相商？” 姬宫湦道：“南郭商号执办，朝堂无需参与。” 太仓姬綦颇为欣喜：“真若如此，则郡县受灾之民无忧矣！” 姬宫湦先是一笑，接着意味深长地望向太仓姬綦。 “孤王恰好有两道新王命，需太仓前去执办。” 太仓姬綦连忙拱手：“诺！” 姬宫湦微微一笑。 “其一，延缓南郭商号市赋与租赋三个月。其二，向南郭商号提供一亿铢钱无息借款。” 太仓姬綦正欲发问。 姬宫湦抢先补充：“具体原因与作用，延乙期会向太仓解释。” 太仓姬綦只得领命。 太博祭公墩当即嗅到异常。 “大王之策，必蕴藏九数之妙。臣欲旁听一二，是否能随太仓同去？” 姬宫湦抬抬手：“可也！” 太仓姬綦与太博祭公墩，此前曾合力厘清大周府库。 虽有年龄差距，却都是好学九数之人。 反观太督内史冂，则缺乏对新鲜事物的兴趣。 二人刚走不久，齐国驻使吕顿便接踵而至。 吕顿为齐侯购同母胞弟，脸颊颇为黝黑，还留着一小撮胡须。 据说，其生性颇为洒脱，平日喜欢纵情山水。 有时还会效仿其先祖太公望，前往渭水河畔垂钓。 个中区别，太公望使用直钩，吕顿却用双钩。 此番觐见天子，吕顿身穿华服，看起来竟然有些不伦不类，礼数倒是没忘。 “外臣吕顿，拜见天子。” 姬宫湦抬手示意：“齐使免礼，入案详叙！” 吕顿却没有动，反而朝姬宫湦再度拱手行礼。 “回天子，外臣只为送钱而来，无需入案。” 姬宫湦笑道：“齐使竟如此坦诚，更该入案详叙。” 吕顿仍未入案：“外臣受齐侯之托，先向天子进贡二十万两真金。真金过于笨重，请天子遣人至齐国驻使馆搬运即可。” 姬宫湦颔首：“寺人尨，当即着人通传太仓！” 寺人尨连忙出殿吩咐。 吕顿说完，又拱手行礼。 “启禀天子，此事既已办妥，外臣便告退了。” 姬宫湦颇为惊讶：“齐使为何如此焦急？” 吕顿道：“渭水冰面即将开始融化，此时正是垂钓最佳时机。” “天时尚寒，季节交替，鱼儿鲜有开口也。” “天子竟也略懂垂钓？” “曾有所耳闻。” “鱼儿饥瑾一冬，只需渭水冰面中间掘孔，再以长线深钓即可。” 姬宫湦忙道：“如今冰面脆弱，齐使掘孔垂钓，恐有有落水之危也。” 吕顿答：“多谢天子关切！外臣在冰面掘孔垂钓时，均会坐在乌篷船上，既能免遭风雪侵蚀，还可温酒烹食。” “待雪化之后，天时转暖，孤王与齐使共同垂钓如何？” “雪化转暖时不可垂钓也。” “愿闻其详！” “此乃鱼儿繁衍之时，吾等若是垂钓，将会伤及孕籽之雌鱼。” 姬宫湦恍然大悟。 正欲开口，太督内史冂便特意用力咳嗽一声。 “启禀大王，齐使此番觐见，尚未言及正事。” 吕顿笑道：“齐侯所传国书，外臣已原样奉上。外臣所收君命，仅只送钱而已。” 姬宫湦忙问：“并无他事？” 吕顿顿首：“确无。” 姬宫湦干脆利落地抬手。 “既然如此，齐使便退下罢。往后若有时机，孤王再与齐使共同垂钓。” 吕顿大喜：“外臣领命！” 预料之中邦交场面并未出现，反倒像是一场极其普通的交易。 太督内史冂等吕顿走后，忍不住出言弹奏。 “启禀大王，齐使如此无礼，应该治其重罪，以警醒天下诸侯！” 姬宫湦并没有纠结。 “齐使只是沉迷垂钓，且未得齐侯授意他事。待齐侯特使抵达，再仔细商谈便是。” 太常姬黁道：“沉迷垂钓，乃君子荒废嬉戏之道也。” 姬宫湦笑了笑：“若只为钓鱼，确实如此。” “大王万不可沉迷其中。” “孤王自有分寸。” 太督内史冂突然道：“大王与吕顿相约垂钓，莫非另有图谋？” 姬宫湦颔首：“齐国驻使馆钱财丰厚，而今大周府库空虚。若能从中转圜一二，便是造福万民之道。” 太督内史冂恍然：“大王是以吕顿为鱼儿！” 太常姬黁忙道：“大王侵吞齐国驻使馆钱财，恐会招致天下非议也。” 姬宫湦笑道：“吕顿将会自行奉上，孤王又何需侵吞？” …… 傍晚时分，消息便传来。 太仓姬綦率属官前往齐国驻使馆，果然见到二十万两真金。 彼此亮明身份后，双方便开始盘算交接。 姬宫湦收到奏报时，二十万两真金已悉数进入大周府库。 鲁国驻使馆与齐国驻使馆相邻，见到此种情形，鲁国驻使连忙前往太常属寮，请求紧急觐见天子。 太常姬黁早已得到姬宫湦授意，当即带领鲁国驻使入宫觐见。 姬宫湦见到鲁国驻使时，已经是入夜之后。 鲁国驻使名为季绩父，为鲁侯称族叔，生得温文儒雅。 季绩父一进入大殿，便向姬宫湦行跪拜大礼。 “臣季绩父，拜见大王！” 姬宫湦觉察出不同之处。 使臣觐见，多以外臣自称，且会尊称姬宫湦为天子，并非大王。 “鲁使连夜觐见孤王，可是鲁国遭遇大事？” 季绩父道：“启禀大王，鲁国已面临生死存亡之紧要关头。” 第220章 弹劾齐侯购，策动鲁侯称 姬宫湦正肃神情。 “而今天下虽战乱四起，鲁国却并未遭逢战事，何来生死存亡之危？” 季绩父道：“齐国素有野心，妄图独吞东海之滨。” 姬宫湦颔首：“东海之滨，多被夷族盘踞。武王分封齐国，便是为震慑不臣之夷族。” “纪国乃齐国支族，齐侯以代为守国之名，将其纳为弟从国，实则暗行兼并，乃公然僭越周礼之举也。” “暗行兼并，尚有待勘察。” “晋、楚、卫、翼、陈等五国，皆是奉天子王命诏书，讨灭不臣之国。齐侯自行并国，其反叛之心，不言而喻也。” “鲁使焉知，齐侯无王命？” 季绩父面色无比凝重。 “臣斗胆进谏，大王贪图钱财，纵容诸侯行凶，不断埋下祸根。长此以往，大周社稷必然动摇，恐有灭亡之危也。” 姬宫湦非但不气愤，反而对季绩父颇为赞许。 “鲁使所言，大善也！” 季绩父趁势道：“还望大王矫正朝堂之策，遣使当面斥责齐侯之罪行，命其恢复纪国与阳国社稷传祀。” 姬宫湦笑问：“孤王此前所并数十国，是否也要恢复其等社稷传祀？” “其等多为叛乱之国，该当有此下场。主动进土献民者，大王亦敕封新爵位，是以无需恢复其等社稷传祀。” “晋、楚、卫、翼、陈等五国，又当如何处置？” “此五国均奉天子王命而讨，故而并无不妥！” “齐国为何不能？” 季绩父顿了顿：“臣早已言明，齐侯先行兼并纪阳两国，如今向大王进贡重金，只为换取王命诏书。” 姬宫湦再问：“为何不能？” 季绩父一时语塞。 “此乃……” 姬宫湦笑道：“僭越周礼？” “没错！” “敢问鲁使，天下诸侯进贡孤王者，如今尚存几何？” “鲁侯始终坚持亲自朝见，别国臣不得而知。” “屈指可数也！除鲁、晋、楚、卫、翼、陈、宋、齐、燕等九国，孤王已想不起，还有哪家诸侯国曾向孤王进贡。” 季绩父已然思绪大乱。 若遵照周礼，诸侯长期不朝，则王师移之。 姬宫湦重生时，为周幽王在位第六年，如今算在位第八年。 即便算上莫侯余臣，进贡之诸侯，现今亦仅有十家。 “纵使如此，大王亦不可自废大周之社稷也。” 姬宫湦指着一旁的堪舆图。 “孤王重新王师九军，开疆拓土，至今已有十三郡七十三县，尚有淮阳郡六县等待整体并入，麾下新国人更是将近百万，何来自废大周之社稷？” 季绩父道：“大王虽拓土扩民，晋、楚、卫、翼、陈、齐等诸侯，却已然坐大。” 姬宫湦微微一笑：“鲁侯忠心孤王，亦可坐大，以钳制齐国也。” 季绩父始料未及：“大王此举，东海之滨必然动荡不休，百姓亦将深受其害！” “据孤王所知，依附鲁国之诸侯，不下十家。” “鲁国深受王恩，享郊祭文王，奏天子礼乐之权。恬居姬姓之宗邦，诸侯之望国。依附之友邦，其进贡均已上缴大王。” 姬宫湦突然话锋一转。 “实不相瞒，齐侯购先斩后奏，孤王收受其钱财，实属无奈之举。” 季绩父仿佛看到希望：“大王有何难处？” 姬宫湦叹道：“齐国远在千里之遥，王师虽然骁勇，大周府库却早已空虚，无力远征也。” 季绩父提议：“大王可号召天下诸侯共讨之，鲁国必定第一时间响应。” 姬宫湦问：“即便击败齐国，又能如何？” 季绩父顿了顿：“自然是重振王室威严也！” “威严可填补府库空虚乎？” “齐国府库必有钱粮。” “鲁使此言，已将王师视作劫掠钱财之盗贼。” 季绩父意识到自己一时失言，连忙改口沓舌。 “罚没其府库，亦属礼法。” 姬宫湦摇摇头：“倘若王师战败，大周将亡！” 季绩父还欲再劝谏，姬宫湦却不再浪费时间。 “鲁侯若有心为大周社稷出力，便请效仿晋、楚、卫、翼、陈等国。” “此乃……” “孤王准许其兼并依附鲁国之诸侯，尔后自行对齐国用兵。” “大王，万万使不得啊！” “孤王说使得，便是使得。鲁侯若无动于衷，届时齐国兵临城下，纵使孤王拼命援救，王师亦无法及时赶到。” 季绩父无言以对。 从王城发兵，赶赴东海之滨，至少需要数月。 齐国富庶一方，国中豢养甲士早已过万。 鲁国根本无力阻拦。 姬宫湦继续道：“唯有鲁国自强，使齐国不敢肆意妄为，东海之滨才能避免战乱。” 季绩父深吸一口气。 “鲁国将愧对列祖列宗也！” 姬宫湦冷哼：“鲁国社稷被齐人攻灭，便不算愧对列祖列宗乎？” 季绩父再次行跪拜之礼。 “臣会禀明鲁侯，遵从大王诏令，抑制齐国！” 姬宫湦简单挥挥手。 季绩父缓缓转身，双腿颇为无力地离开大殿。 无论是前世史书所载，亦或如今之表现，鲁国对周王室的忠心毋庸置疑。 准确来说，是将其先祖周公旦所创周礼，视为立国之终极根本，行事之金科玉律。 此前鲁侯称默许卫侯和，欲行改立天子之事。 看似怀有叛乱之心，实则是想维护周礼。 面对如此奇特的鲁国，姬宫湦确实做不到兴兵攻伐。 最佳办法，便是策动鲁侯称与齐侯购抗衡。 倘若鲁侯称胜出，则东海之滨可以轻松吞并。 即便鲁侯称不敌齐国，亦可延缓齐国步伐，为姬宫湦赢得更多时间。 一开始，姬宫湦便下定决心，彻底废除分封。 前世曾有人道，夏商周行分封，三者国祚接近一千九百年。 后世朝代以郡县制为根基，国祚均难逃三百年周期律。 因此，分封优于郡县制。 姬宫湦对此嗤之以鼻。 夏商周之分封，根本在于地广人稀，需要对边远地区实行有效管控。 所谓诸侯国，其实便是天子在地图划一块地。 诸侯需自己领兵去攻取，再建造城池安身，随后慢慢发展人口。 开局通常不到一千人。 在没有外敌、内乱与天灾的前提下，发展到上万人口，至少需要上百年。 第221章 神秘人搅局，内史冂献策 周太王辟地周原，始获商王武乙分封岐邑。 后历经周王季历与周文王姬昌，直至周武王姬发起兵，恰好历经一百年。 即便如此，周武王伐商时，仍需会盟诸国。 除牧誓八国外，大小方国难计其数，总兵力也只有五万。 直至春秋时期，疆域仍以城池多寡为主。 伴随铁器出现与普及，社会生产力实现质的飞跃，华夏人口快速增长。 人地矛盾，才逐渐凸显。 后世朝代若再行分封，反而更容易动摇根基。 西汉有七国之乱，西晋有八王之乱，唐宋吸取教训不再实封。 朱元璋不信邪，结果导致明初靖难之役。 姬宫湦打造大周帝国，天下诸侯将无一幸免。 …… 二月初，天气转暖。 南郭商号在延乙期主持，正式启动河西大渠挖掘工程。 大量新国人纷纷涌入，赶在春耕前赚取钱财。 淮上地区随即传来战报。 在此之前，陈公燮伐灭偃国、柏国与房国。 根据双方密约，随即便将此三国疆域交由大周辖治。 屠休司职南阳郡太守，姬宫湦便命其暂时兼任淮阳郡太守，接管此三国疆域。 过程相对简单，无非便是设置偃邑县、柏邑县与房邑县。 三国遗民，自行抉择去留。 姬宫湦曾定下决断之期，最迟不得超过一月底。 凡不愿归附天子者，必须在二月前离开，否则将被视为奴隶。 越早入籍新国人，则会优先安排迁居之地。 原本以为，岁初便能结束。 结果中原遭遇寒冬大雪，淮上地区亦被殃及。 许多新国人尚未来得及迁居，不少三国遗民亦没有按时离去。 正当屠休打算上疏奏请，延缓决断之期。 陈公燮便悍然起兵。 不到十日，便接连攻灭顿、项、沈、蔡、养等五国。 其中顿国、项国及沈国，均与陈国都邑相邻。 姬宫湦前世，陈国都邑处淮阳区，顿国疆域为商水县，项国为项城市，沈国为沈丘县，均属周口市一带。 陈国兼并三家相邻诸侯国后，当即效仿晋国与卫国，分别设顿邑、项邑与沈邑。 随后又快速发兵，轻松攻灭蔡国与养国。 蔡国即前世上蔡县，为双方密约的疆界起点。 屠休收到陈公燮传讯后，在虎啸军甲士的护送下，前去接管蔡国故地。 养国位于前世皖西北，阜阳临泉县东南隅。 陈公燮将其视为最大跳板， 战事刚告一段落，便立即将养国故地设为陈国养邑。 不等陈国甲士休整完毕，淮上残剩诸侯国，再度上演弃国而逃。 先是桐柏山东麓残剩之道国，随后为其东南之江国，最后便是淮水北畔之息国。 屠休只得加快速度。 将最新事态向上奏报，同时接管道国、江国、息等国旧地。 姬宫湦收到奏报，却没有感到丝毫激动。 淮上诸侯国总计十五家。 陈使胡岽觐见之时，便已商定各自占据七家。 大周接管偃、柏、房、蔡、道、江、息等国，陈国吞并顿、项、沈、养、蒋、胡、谯等国。 陈公燮已伐灭其中八国，剩下六国犹如囊中之物。 道、江、息三家诸侯接连弃国而逃，说明神秘人又开始活跃。 看似省去攻打之力，实则对姬宫湦益处极小。 本该由陈公燮负责出兵，从而间接消耗陈国实力，结果现在却不用打了。 大雪过后，各郡县便陆续上报受灾情况。 缺粮再度成为最大难题。 三家诸侯弃国而逃，必然会将府库钱财悉数卷走，留下三大群嗷嗷待哺的遗民。 除此之外，神秘人似乎很了解密约详情。 陈公燮所图之蒋国、胡国与谯国，国君非但没有弃国而逃，反而妄图作最后抵抗。 所策动三家诸侯，均为姬宫湦原先预定目标。 姬宫湦原本还指望着，拿下这三家诸侯府库所存钱粮，从而缓解缺粮困局。 现如今，犹如鸡肋。 主动送上门的疆域及人口，姬宫湦自然不会拒绝。 三家诸侯携带钱财逃跑，应当剩下部分粮食。 以屠休之才，用于推行淮阳郡县制，或许勉强足够。 太督内史冂恰好在殿，见姬宫湦神情复杂，便立即拱手进言。 “启禀大王，臣有一策，可缓解缺粮之困。” 姬宫湦忙道：“太督请讲！” 太督内史冂道：“蒋国、胡国与谯国妄图顽抗，大王可与陈公燮相商，由虎啸军出兵襄助，以换取粮食。” 姬宫湦当即摇头：“以王师将士之血换粮，孤王有何颜面以对九军？” “如此不通，臣仍有一策。” “再讲！” “而今楚国再度辟荒江水以南，翼国刚完成就封，两国并无多余粮食。” “那又如何？” “晋国已蛰伏大半载，卫国未曾经历苦战，大王可遣使向晋卫两国购买。” 姬宫湦再度摇头。 “卫粮商号已提前一步，购进晋卫两国可售之粮，所得并不多也。” 太督内史冂并未放弃：“臣还有最后一策。” 姬宫湦笑问：“何策？” 太督内史冂缓缓站起身，走到九州堪舆图前。 拿起指挥棒，指向虞国。 “虞公术之夏邑孤城，囤有十万石粮食也！” 姬宫湦一拍脑门：“孤王竟将此事忘了！” 太督内史冂继续挥动指挥棒，落到崤函通道残剩的焦国。 “焦国已是我大周国中之国，如鲠在喉也。” “其府库亦有粮食？” “身陷重围却未主动进土献民，焦国显然心有不甘，必然会囤积粮食妄图坚守。” 姬宫湦接连点头：“攻破虞国与焦国，便可缓解缺粮之困。” 太督内史冂仍未停止。 指挥棒越过三川郡，最后落到南阳郡南端。 由南阳郡出汉江平原，有大洪山东西侧两条通道。 西侧为汉江通道，虎啸军仍与罗国进行对峙。 东侧则是随枣通道，从北往南，分别是唐国、随国、曾国与赖国。 太督内史冂所指，并非罗国，而是唐国。 “大王虽命瞿无疾陈兵罗国边界，实则却是图谋唐、随、曾、赖等国。” 姬宫湦大笑：“太督深知孤王之心也！” 第222章 灭虞而并焦，夺唐而望随 太督内史冂放下指挥棒。 “大王，以何名义？” 姬宫湦大笑：“世人皆知，孤王乃暴君尔，何须名义乎？” 内史伯朙突然开口：“大王，可安不臣之名。” 姬宫湦却摇头：“尔身为内史，肩负起居之注，当据实而录，而非与孤王同流合污。” 内史伯朙道：“此亦为事实也，其等若是忠心大周，焉有亡国之祸。” 姬宫湦望向太督内史冂。 “孤王总有错觉，已将内史一门带上不归之路。” 太督内史冂哈哈大笑。 “不归之路，却是正道也！” …… 二月二十日，虞国夏邑。 虞公术依旧像此前一般，仅派数名亲卫甲士，到城头进行例行观摩。 郑地锐士营早已改建飞熊军，校尉鲀亦被天子赐名张鲀。 在虞公术等人眼中，飞熊军围而不打，且不允许自己归降，应当是想再现申国之亡。 好在其抢先识破，搜刮城中粮食，尔后驱逐国人。 天下局势已然震荡，只要长期坚守，肯定能等到合适时机。 就在虞公术毫无戒备时，号角声突然响起。 虞国亲卫前去查看，迎面而来的却是满天无情箭雨。 张鲀遵照军令，命五千飞熊军悉数佩弓。 铁弓不足，便是木弓代替。 每人发放五支铁簇长箭，外加十支简易木箭。 待号角声响起，便对夏邑进行无差别射击。 等到所有箭矢用完，城内早已遍地死伤。 虞公术尚未反应过来，五千飞熊军便一拥而上，轻松攻破夏邑城门。 虞国公族本就所剩不多，纷纷涌入国君府邸，企图作最后顽抗。 结果令人哭笑不得。 张鲀并不攻打国君府邸，而是率飞熊军直奔虞国府库。 杀死几名府库守卫后，开始疯狂搬运粮食。 十二名虞国公族子弟无比愤慨，翻墙离开国君府邸，妄图与张鲀理论。 结果刚走出府邸五十步，又是一通弓箭乱射。 十二人，无一存活！ 虞国公族再也不敢擅动。 虞公术更是瑟瑟发抖，躲在府邸之中，生怕招致杀身之祸。 在虞国公族窥视下，飞熊军大摇大摆地运粮。 独轮车首尾相继，犹如车链子，将十万石粮食悉数运出夏邑。 城外早有畜力板车接应。 中条山矿场为此停工三日，工匠与矿车悉数前来助阵。 风陵渡口，亦有货船待命。 十万石粮食只是虚数，实际大约为八万多石。 即便打折扣，那也不少。 每辆独轮车往返一次，平均可运三石粮食。 直至次日午后，虞国府库才被彻底搬空。 张鲀率八百飞熊军甲士，走到国君府邸前，对虞公术下达最后通牒。 要么寸步不离府邸，要么自行投奔条戎。 留在府邸，肯定会饿死。 投奔条戎，则是大周叛徒。 虞公术没有丝毫犹豫，当即聚拢亲眷与公族。 最终约为三百人，哭哭啼啼赶往王屋山脚。 张鲀率飞熊军紧随其后。 王屋山地势颇为险要。 虞公术正欲攀爬，突见崖上冒出一伙条戎，于是连忙大声求救。 结果条戎非但不救，反而端起石块往下面砸。 虞公术当场殒命，其亲眷与虞国公族亦悉数丧生。 条戎退守王屋山后，忌惮飞熊军袭击，便派出小队日夜巡逻。 张鲀提前派人潜近，假装无意走漏风声。 飞熊军将派小股人马，伪装成虞国逃难公族，混入条戎之中，尔后里应外合。 条戎王果然上当，加派人手进行巡逻山崖。 借刀杀人，轻松达成。 剪除虞国后，张鲀分派两千飞熊军甲士，沿王屋山崖边驻守，防备条戎偷袭。 自己则亲率三千飞熊军甲士，取道王屋山与中条山接壤处。 此处正是姬宫湦前世，假道伐虞灭虢发生地。 不同之处，飞熊军先灭虞国，而后南下崤函通道，直奔陕地焦国。 焦国只是姬姓子爵诸侯，沦为大周国中之国后，便自知难逃亡国之危。 面对飞熊军，焦国未作任何抵抗，主动归降。 张鲀率军进入焦国，立刻盘点其府库。 最终收获三万多两真金，五万余石粮食，宝物则相对较少。 据焦国百姓透露，其国君早已变卖大部分宝物，只为换成粮食，帮助子民越冬。 姬宫湦遵照旧例，敕封焦国国君为上庸县伯，食邑三百户。 考虑到焦国国君仁德之举，准许其子嗣重回王室公族。 虞国夏邑，改立河东郡夏邑县。焦国都邑，改立三川郡陕地县。 同时在崤山以东，增设三川郡南洛县，彻底掌控伊洛地区。 轻松接管焦国陕地后，张鲀并未多作停歇。 而是穿越周南密林，长驱直入南阳郡，最后抵达随枣通道。 虎啸军长期盘踞大洪山西侧，与罗国展开长期对峙。 是以随枣通道四国，均以王师会从汉江通道南下，因此并未多加防范。 飞熊军突然冒出，占据随枣通道口之唐国最先遭殃。 唐国与晋国曾颇有纠葛。 古唐国为陶唐氏尧帝后裔封国，相传其立国甚至早于虞夏。 商汤灭亡夏桀后，古唐国选择归附殷商。 周武王灭商，古唐国又及时选择站队周王朝，暂时避免亡国之祸。 不久之后，古唐国因参与三监之乱，被周公旦攻灭。 周成王桐叶封弟，分封其弟叔虞于唐。唐叔虞之子姬燮即位后，改国号为晋。 原古唐国后裔，则迁往周南之南，即姬宫湦前世之枣阳，重新建立唐国。 随枣通道中，随为随县，枣便是枣阳。 就地理位置而言，唐国仍处于南阳盆地。 只不过地域划分之时，讲求犬牙交错，互为掣肘，因此将划出南阳盆地。 张鲀作战向来勇猛，飞熊军抵达唐国边界后，立刻对其都邑发动突袭。 唐国百姓正在忙碌春耕。 尚未来得及反应，张鲀便率军抵达唐国都邑城下。 等唐国甲士匆忙集结，飞熊军甲士早已顺利攻破城门。 唐国国君与公族仓惶逃窜。 张鲀并未展开追击，而是第一时间控制唐国府库，同时派人发布安民告示。 等南阳郡属官抵达后，才重整飞熊军，沿随枣通道南下攻打随国。 随国距唐国仅百里，为侯爵诸侯国，曾是汉阳诸姬之首。 汉阳诸姬并非具体地域概念，而是囊括淮上、汉水以北等地，所有姬姓与姻亲姜姓诸侯国。 周昭王时期，不断向南开疆拓土，直抵汉水流域。 为更好掌控南方，便大举分封姬姓宗亲，抵御淮夷诸嬴与荆山楚蛮。 现如今，汉阳诸姬早已失去最初的信念。 第223章 四国大逃亡，二将小聚会 周宣王在位时，为加强对汉阳诸姬管控，便将申侯等改封周南。 结果便是给西周埋雷。 而今姬宫湦重生，暗雷已经完全清除。 若想打造大周帝国，便需对残剩的汉阳诸姬进行清剿，彻底稳定南方。 届时以农庄草场增加人口，修筑驰道以掌控郡县，形成网格化统治模式。 抢先淡化宗族与世家观念，逐渐往前世社会体系靠拢。 …… 此前，唐国国君逃亡。 途经随国时，随侯度闻讯，立即将唐国国君迎入府邸，询问个中缘由。 得知唐国亡于王师突袭，随侯度立刻明白，天子欲彻底扫平汉阳诸姬。 面对气势汹汹的王师，随国根本无力招架。 便在此时，一位神秘人突然造访，并声称有解救随国之策。 甚至还能助唐国恢复社稷。 随侯度连忙召见。 这一次，依旧无人得知其等谈话之细节。 张鲀率飞熊军进入随国疆界时，前方道路竟然出现大量干柴。 不等飞熊军靠近，随国甲士便点燃熊熊烈火。 此时天公亦不作美，连着数日均为晴天，以致火势难以扑灭。 待到路上大部分干柴燃尽，已是五日之后。 随国甲士早已不见踪影，就连路上百姓也稀稀拉拉。 张鲀立即率飞熊军抵达随国都邑，只见到一座空荡荡的城池。 据随国遗民回忆，随侯度会见完神秘人，立颁布君令。 派八百甲士前往要道纵火，延缓飞熊军步伐。 尔后广招百姓，将随国府库尽数搬空，沿随枣通道南逃至汉水，再集体搭乘船只远遁。 遗留下来的百姓，除腿脚不便者外，多为穷困潦倒百姓，本就有心归附天子。 随侯度裹挟大量百姓逃亡，只留下一些累赘。 张鲀立刻派遣快马使者，将最新战报上呈天子。 随后，率飞熊军南下。 前方为曾国与赖国。 曾国为随国支族，严格意义上，并不属于正式诸侯国，更像是随国第二都邑。 这就好比晋国，翼城为都邑，曲沃为小宗封地。 赖国为姬姓子爵诸侯国，典籍存在感极低。 就连太督内史冂与太史铣等人，对赖国也知之甚少。 随侯度裹挟随民南逃，曾国百姓自然跟随。 赖国国君见状，亦知赖国难保，便紧跟随侯度，将府库悉数搬空，一同裹挟百姓南逃。 为阻挠飞熊军追击，赖国甚至释放牢狱死囚，命其等前往要道纵火。 等张鲀赶到赖国都邑，又是只剩一座空城。 曾国城邑，更是残破不堪，就连城门都被搬去作干柴。 飞熊军虽拿下随枣通道四国，却只斩获唐国数万石粮食。 新增两万余名穷困百姓，外加行军所耗粮草。 缺粮之困非但没有得到有效缓解，反而有进一步加重的趋势。 姬宫湦接到战报后，立即亲身赶往南阳郡。 神秘人显然已经明白，姬宫湦悍然发兵灭国，就是为了解决缺粮之困。 裹挟国人百姓，举国携带粮食与钱财逃亡。 目的很明显，便是让姬宫湦一无所获，甚至还会增加许多累赘。 以姬宫湦的秉性，断然不会放弃滞留的穷困百姓。 算上此前数次交锋，已有十余家诸侯国，在神秘人策动下南逃。 对姬宫湦而言，这种被人完全拿捏的感觉，比遭遇溃败还要令人窒息。 姬宫湦抵达随枣通道时，已是三月上旬末。 飞熊军临时大帐内，张鲀显得有些沮丧，瞿无疾也紧急赶来。 姬宫湦先定主调：“此乃神秘人提前看穿孤王之图谋，并非尔等作战不力。” 张鲀道：“看似不战而胜，实则却一败涂地，末将心中属实窝火。” 姬宫湦宽慰道：“而今随枣通道已尽在王师掌控，亦算尔等开疆拓土之功也。” “大王曾言，存人失地，则人地皆存，存地失人，则人地皆失。” “此为大圣贤之言，非孤王所能妄称也。” “当今天下，并不缺乏可开拓之无主疆土，譬如陇西以南，便有无尽之山川。江水以南，更是广袤无垠之山林野地。” “随枣通道看似狭隘，却有大片农田，且都是耕耘百载之熟地。” 张鲀抱拳：“恳请大王准许，让末将率三百锐士，全力追击南逃诸侯。” 姬宫湦却罢罢手：“即便追上又能如何？” 张鲀道：“悉数枭首！” 姬宫湦再问：“其等首级，可换多少粮食？” 张鲀叹了一口气：“也对！” 瞿无疾方才一言不发，听闻张鲀叹气，当即挺直腰板，朝姬宫湦抱拳行礼。 “启禀大王，末将有一言，却不知当不当讲！” 姬宫湦调整心绪：“不当！” 瞿无疾似乎有些失落：“那末将再仔细想想。” 姬宫湦不禁笑道：“在孤王面前，尔等有话便直说，向来没有当不当讲。” 瞿无疾释然，当即阐述。 “神秘人屡屡抢先大王，竟好似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一般。” 姬宫湦颔首：“确实如此！” “末将斗胆猜测，神秘人必然是在大王身边安插奸细，所以才能事事了如指掌。” “孤王之图谋，多为交错纵横，并无一人全盘知晓也。” 瞿无疾与张鲀均感同身受。 此前，瞿无疾率虎啸军与罗国对峙，根本不知道姬宫湦有何目的。 后庸楚大战，虎啸军从旁襄助，似乎便是目的。 结果现在才发现，虎啸军陈兵罗国边界，是为了吸引汉阳诸姬的注意力。 让所有人都以为，王师将从汉江通道南下。 张鲀攻灭虞国夏邑，又轻松接管焦国后。 本以为飞熊军会绕道河内郡，转而攻打王屋山之条戎。 结果得到的密令，却是南下攻取随枣通道。 领军之将尚且始料未及，更不可能存在奸细一说，唐国便是最好例证。 第224章 威慑北域雕，进犯汉江陨 倘若真有奸细，飞熊军接管焦国时，神秘人便会提前赶往唐国游说。 事实却是唐国被打懵。 唐国国君逃往随国，神秘人才开始出场搅局。 此前陇西诸戎在神秘人撺掇下，背弃盟约攻打汧邑。 结果惨遭姬宫湦血洗，陇西草场尽归大周。 这足以说明，神秘人并非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神秘人真正令人头疼之处，便是可以敏锐地洞察局势，深谙姬宫湦行事风格，而且具有超强的游说能力。 至于行军作战，甚至商贾之道，神秘人根本就不是姬宫湦对手。 所以，就只能从中作梗。 瞿无疾认真聆听：“大王所言甚是，此前其曾想游说罗国国君，结果却被轰了出去。” 张鲀则从另一个角度。 “末将倒以为，神秘人更像是一只野犬。大王每次烤肉，其便会伺机偷窃。” 姬宫湦一扫阴霾。 张鲀的比喻无比恰当。 如今看来，自己并非被神秘人完全拿捏，反倒是神秘人只能尾随自己，再伺机讨取利益。 “既然摸清神秘人底细，孤王便要以万变应对不变，让其好好体会一次，什么叫天子张张嘴，神秘人跑断腿。” …… 三月二十日，暖阳蔓延。 郑黙率领三千骁骑军，正式出征北域鬼方。 行军至雕国时，突然停止步伐，随后便在雕国都邑外安营扎寨。 雕国乃北域唯一一个姬姓诸侯国，都邑位于姬宫湦前世甘泉县。 其长期混居戎狄之间，却还能保存社稷。 原因很简单，其与鬼方长期保持通婚，而且双方贸易频繁。 面对骁骑军压境，雕国国君瞬间慌乱无比。 在不知是何人的建议下，雕国派出三路使者。 北路赶往鬼方，寻求救援。 中路前往骁骑军营帐，以慰劳王师为名，携带财宝进行游说。 南路则是直奔王城，妄图觐见天子，陈述雕国之忠诚，谋求王师能够撤军。 郑黙将财宝悉数收下，却以未获王命为由拒绝撤军。 并当场向雕国使者表示，骁骑军为防备鬼方劫掠，只是在城外驻扎。 不会干扰雕国百姓，亦不会进攻雕国都邑。 雕国国君若是忠心周王室，应当感念天子戍卫雕国都邑之恩义，为骁骑军提供十万石粮草，以树立王臣之典范。 中路雕国使者只得回禀。 雕国国君因此大怒。 即便是将整个雕国搜刮干净，也凑不出十万石粮食。 北路使者也回禀，晋国近日似乎有所图谋。 鬼方国主以防范晋国偷袭，国中兵力有限为名，表示对雕国爱莫能助。 南路使者顺利抵达王城，迎接他的却只有太常姬黁。 至于天子身处何地，何时返回镐京王城，目前谁也不敢确定。 只知道天子率虎贲军离开关中，兴许是前往河内郡与三川郡，亦或者赶往淮阳郡、南阳郡与汉东郡。 南路使者深知苦守无果，只得遣人快马回禀雕国国君。 雕国国君深知，自己即将重蹈申国覆辙，却又不甘心将社稷拱手相让。 无奈国中甲士羸弱，鬼方又拒接发兵救援。 只得开启府库，象征性地向骁骑军供应粮草。 每日只供应一百石粮食，妄图拖延时间。 待天子返回镐京王城，再谋求雕国自立之策。 即便无法成行，被迫进土献民，也要争取更大的利益。 …… 姬宫湦身处随枣通道。 在雕国疲于应对骁骑军时，飞熊军与虎啸军并未闲着。 稳固随枣通道后，张鲀率飞熊军继续南下。 陨国首当其冲。 陨国地处随枣通道南端，即姬宫湦前世之湖北安陆，属汉江平原东北要地。 在姬宫湦前世史书中，陨国存在感极低，而且有关记载均与楚国有关。 其中有一段丑闻奇事，最为令人印象深刻。 楚君熊仪娶陨国国君之女为妻，生下幼子斗比伯斗。 熊仪薨亡后，斗比伯随母亲返回陨国居住。 斗比伯在陨国长大，与亲表妹朝夕相处，二人竟然私下媾和，最后还诞下一名男婴。 因此此事过于不光彩，他们便将男婴遗弃在云梦泽。 男婴被一只母老虎捡到。 母老虎刚丧失幼崽，于是便选择喂养男婴。 此事，陨国老国君已经薨亡，新国君正是斗比伯亲表妹之父。 有一日，陨国新国君到云梦泽打猎，结果遇到母老虎领着一名男孩。 陨国新国君以为遇到虎妖，顿时吓得落荒而逃。 返回府邸后，心有余悸向夫人讲起此事。 夫人知道女儿与斗比伯丑事，根据陨国新国君所描述的男孩样貌，当即便断定男孩是自己的小外孙。 真相大白后，陨国新国君将小外孙接回陨国。 因为小外孙是母老虎喂养长大，于是便给其起名为谷於菟。 荆楚百姓习惯将乳称之为榖，将老虎称之为於菟，榖即是谷，於菟则与乌兔同音。 谷於菟的父亲为斗比伯，为芈姓斗氏，是以其全名叫斗谷於菟。 斗谷於菟即史书所载，楚国一代贤相斗子文。 楚成王八年，斗谷于菟担任楚国令尹，期间长达二十七载。 中途曾三舍三仕，即三次为楚国社稷主动退位让贤，又三次被楚成王请求出仕。 孔仲尼对斗谷於菟给予极高评价，称其当得一个忠字。 姬宫湦对此奇闻印象深刻，人名怪异是其一，实则是故事过于玄幻。 且不说母老虎是否会养育人类婴孩，陨国新国君狩猎还能恰好遇到，并且轻松便认定男孩是自己小外孙。 稍作思考，便可轻松猜出此事的大概真相。 斗伯比与亲表妹诞下男婴，实则偷偷养于陨国国君府邸之中。 眼见其逐渐长大，于是就编造此事，好让斗谷於菟顺利认祖归宗。 姬宫湦所处西周末年，熊仪尚未迎娶陨国国君之女。 而今张鲀率飞熊军攻打陨国，并不用担心熊仪会有所反应，这则奇闻也将不会发生。 此前随侯度等人南逃，便是越过陨国疆域。 陨国国君自然明白，王师夺取随枣通道，待站稳脚跟后，将会进军汉江平原。 届时，陨国社稷必亡。 陨国百姓开始风声鹤唳。 然而谁都没有想到，王师会马不停蹄南下。 陨国并无地势险要的通道，根本无法纵火阻拦飞熊军步伐。 好在飞熊军虽声势浩大，却没有立即派兵攻打陨国都邑，而是选择在城外五里处，开始安营扎寨。 第225章 贰国拦路举，姬葩荒诞行 面对近在咫尺的飞熊军，陨国国君开始陷入艰难抉择之中。 张鲀却并不着急进攻，而是派数十名声大甲士，前往陨国都邑郭外喊话。 “凡自愿归附天子者，均可入籍新国人！” 南阳郡正大举推行农庄，新国人待遇早已传遍汉江平原。 百亩农庄只需缴纳半成租赋，再无其他徭役与摊派。 有才之士可响应招贤纳士令，青壮可自行应征加入王师，工匠不愁无用武之地，商贾更有通达之便利。 除此之外，乡闾学堂亦能改变子嗣命运。 煌煌之六志，宛如甘霖。 只因大洪山天险阻拦，东侧随枣通道有随、唐、赖、曾等四国隔断，西侧汉江通道被罗国把持，是以汉江平原百姓难以投奔。 而今王师已踏平随枣通道，临近的陨国百姓最先获益。 飞熊军甲士喊话仅三日，便有超过三千陨国百姓，进入随枣通道，变身新国人。 陨国国君无法阻拦，只得每日站在城头，望着百姓拖家带口离去。 便在这时，南阳郡尉内史叔垚，突然率领一千羽林军，直奔汉江平原东北隅。 汉江平原东北隅，即姬宫湦前世湖北广水。 此时为贰国，乃汉阳诸姬之一，姬姓子爵诸侯国。 贰国国号较为特别，其国君葩行事更加特别。 羽林军抵近贰国都邑时，贰子葩竟然率一百零八名亲卫，企图拦截羽林军。 内史叔垚遣使前去，贰子葩不由分说，便将使者驱逐。 同时还放言，无论王师亦或盗贼，甚至就连周天子，只要途经贰国，便需要缴纳关赋。 内史叔垚大笑三声，随后便领兵敲打贰子葩。 贰子葩一百零八名亲卫见状，瞬间选择倒戈归降。 气得贰子葩当场破口大骂。 内史叔垚并未进军，而是全程围观贰子葩。 贰子葩骂累后，仍未死心。 重新跑回贰国都邑，重新纠集府邸奴仆与亲眷，共计二百五十人，直奔羽林军。 内史叔垚只觉荒诞无比。 命人抬出十八只老羊，快速宰杀干净，用木炭进行烤制。 随后当众进行喊话。 凡是主动归降王师之人，便可享用一块烤羊肉，往后将既往不咎，一律入籍新国人。 此言一出，贰子葩的奴仆与亲眷又归降大半。 就连附近看热闹的贰国百姓，也纷纷跑来，表示愿意归降王师。 贰子葩随即气血攻心，最后竟然晕厥倒地。 待羽林军将其救醒，贰子葩早已没了先前气势，而是笑嘻嘻地表示愿意归降。 内史叔垚彻底开了眼界。 命人接管贰国府库，随后将贰子葩带到姬宫湦大帐内。 姬宫湦一见到贰子葩，便想起大名鼎鼎的贾队长。 瘦长褶皱脸，两撇八字胡，眼神无比清澈。 贰子葩见到姬宫湦，忙甩开大袖行跪拜之礼。 “罪臣拜见大王！” 姬宫湦笑道：“起身回话，尔果真名为姬葩？” 贰子葩答：“启禀大王，罪臣出生时，窗外突然飘入一朵无名野花，是以有此名也。国中百姓皆可为证，作不得假也。” “国中百姓如何为证，莫非皆亲眼目睹尔出生？” “其等哪敢亲眼目睹耶，只是罪臣自幼便叫葩，此乃人尽皆知之事。” 姬宫湦又问：“尔既知王师亲至，为何此前不主动归降？” 贰子葩道：“罪臣不敢隐瞒，王师尚未亲至时，便有一名中年男子，劝说罪臣南逃。” 姬宫湦瞬间来了兴致。 “如何劝说，快细细道来！” 贰子葩却挠挠头：“其只说大王残暴，即便选择归降，往后亦会遭到暗杀。” “尔如何应答？” “罪臣问，南逃何处？其道，前往富庶之域。罪臣又问，远不远？其道，约有千里之遥。罪臣再问，吾有何好处？” “对方有何解释？” “其道，罢了。” 姬宫湦顿感又气又笑。 本以为能从贰子葩口中，获取神秘人关键信息，结果却是少的可怜。 至于前往富庶之地，约有千里之遥，姬宫湦早就提前猜到。 很大概率，神秘人正以某个地方为据点，通过策反小型诸侯国，不断聚集钱粮与人口，最后举兵反叛。 姬宫湦不断伐灭小型诸侯国，神秘人便以此为契机，笼络走投无路的诸侯。 贰子葩属实太过奇葩，直接被神秘人放弃。 姬宫湦笑问：“尔为何不紧跟随侯度等人，选择举国南逃？” 贰子葩道：“大王如此圣明，必然不会要罪臣小命。那中年男子对罪臣无比嫌弃，罪臣若跟他走，下场将会无比凄惨。” 姬宫湦不禁莞尔。 “尔既有心归降孤王，为何又拦路讨取关赋？” 贰子葩倒是实诚：“罪臣府库空虚，归降大王后，俸禄必然不够使用，是以想在归降前，趁机多讨要些钱财。” 姬宫湦大笑：“念在尔如此坦言，孤王免尔此前之罪，往后便当个县伯罢。” 贰子葩连忙磕头：“臣多谢大王厚恩！” “往后便到王城居住，倘若缺少衣食，便找公族内卿姬昆。” “臣斗胆请问大王，这县伯俸禄具体为几何？” “尔为安康县伯，循例食邑三百户，折算下来每岁为十五石粮食。” “十五石粮食，是有几何？” 姬宫湦忍不住揉起额头：“便是一千五百斤。” 贰子葩掐指细算。 “臣一家有二百五十口，每日便需二百五十斤粮食。启禀大王，这一千五百斤不够吃。” “尔之奴仆已是新国人，亲眷亦可分得丰水私田原田地，焉能不够吃？” “若只是亲眷，那便是十人，仍不够吃也。” “新爵位俸禄乃是存活之本，并非教尔等坐吃山空。尔等既能入伍、耕种与行商，亦可为朝堂效力。” 贰子葩道：“臣乃愚钝之徒，不晓诸事，定会饿死。” 姬宫湦这才反应过来。 自己设置新爵位时，漏掉一个至关重要之处。 第226章 犬丘养老院，中原要冲国 姬宫湦设置新爵位，起初便是参照前世养老体系，为效忠者建立基础保障。 一户食邑折合五斤粮食，只要达到县伯爵位，食邑便是百户级别。 最常见的食邑三百户，基本上足够养活一家四口。 除非好逸恶劳之徒，否则根本不用担心挨饿。 至于出路方面，应征王师甲士，耕种百亩农庄，畜牧千亩草场，参与百工匠作，贩运货物获利，自荐郡县属官…… 能力实在不济，亦可前去修筑驰道，以及挖掘河西大渠。 此二者均无能力要求，每日酬劳虽然只有二十铢钱，却也足够一家人口粮。 姬宫湦曾想过提高酬劳。 奈何如今粮食产量实在有限，缺粮问题始终存在，只能按照最低标准。 即便如此，仍有大量新国人前往效力。 尤其农闲之时，多一份收入，便多一分奔头。 姬宫湦所漏掉之处，则是好逸恶劳之徒。 亦或者说，能力为零者。 偏偏就是各诸侯国公族，最盛产能力为零者。 尚未遇到贰子葩，姬宫湦根本就无暇顾及。 如今看来，神秘人能策动小型诸侯国，此处肯定是重要原因之一。 姬宫湦简单思索片刻。 “尔等曾为一方诸侯，或是一国公族，既已归附孤王，确实不该有此忧虑。” 贰子葩忙问：“莫非大王愿意增加臣之食邑？” 姬宫湦摇摇头：“倘若孤王没记错，太牧虢石父正在犬丘养马。” “臣亦有所耳闻，虢石父乃阿谀谄佞之徒。” “尔等若不晓诸事，便举家前往犬丘，与虢石父一同养马。” 贰子葩又问：“臣不晓诸事，如何能养马？” 姬宫湦笑了笑：“只需跟随马儿四处游荡，犬丘养马场便会保障尔等衣食。” “竟如此简单？” “孤王之言，宛如磐石。” “多谢大王厚恩！” “此策不同于新爵位，仅限尔等在世时生效，子嗣不可继承也。” 贰子葩倒是无所谓：“儿孙之事，与臣无关。” 姬宫湦当即命人撰写王命诏书，随后送往王城、各郡县及各军前线。 凡是主动归附天子之诸侯，外加其国中已成婚之公族，均可享受此项待遇。 犬丘养马场，便是其等安享晚年之场所。 大周府库会拨付一笔专项钱粮，用于维持其等日常用度。 贰子葩走后不久，王命诏书便随即颁下。 寺人尨似乎有所感触。 “启禀大王，小的斗胆，有一个不情之请。” 姬宫湦笑道：“尔乃孤王之心腹，凡事皆可但说无妨。” 寺人尨嗫嚅道：“大王此前曾肃清内宫，寺人宫娥大幅减少，所剩多为孤苦无依，可否将年迈体衰者，一并纳入犬丘养马场之中？” 姬宫湦颔首：“该当如此。” 寺人尨连忙跪拜：“小的代寺人宫娥，多谢大王厚恩。” 犬丘养马场，正悄然蜕变为犬丘养老院。 看似又要支出一大笔钱粮，实则并没有想象之中那么多。 犬丘养马场，本就以养马为业，并非有进无出。 在虢石父执办下，如今已初见成效，开始面向北山及陇西草场，供应普通小马驹。 似贰子葩这般，甘心待在犬丘养马场，混吃等死之徒，至多百余人。 即便算上其等妻儿亲眷，外加年迈体衰之寺人宫娥，总计亦不过千余人。 更为关键一点，往后人数将会持续下降。 …… 飞熊军接管贰国疆域时，玄甲军并未闲着。 姬掘突率军越过三川郡边界，对东南方向的许国展开突袭。 许国都邑，即前世三国名气极高之许昌。 虞夏时，许地为中心区域。殷商时，许地名为昆吾。 周武王伐灭殷商后，封有功之臣文叔于许地，自此建立许国。 文叔又名吕丁，为姜姓吕氏，与齐国同宗。 许国仅为男爵诸侯国，是以国君称之为许男，现任为许男识。 许国历来国小民寡，却又地处中原要冲。 而今北有新起之翼国，东为鄢、陈、宋、戴、滑等诸侯国。 往南为姬宫湦新置淮阳郡，西侧则是三川郡。 姬宫湦欲在中原大地站稳脚跟，便需吞并许国，将三川郡与淮阳郡彻底贯通。 随后进军许国相邻之鄢国，形成一柄利刃，直击中原腹地。 进而将陈国与卫翼两国彻底隔绝，并把实控疆域扩张至宋国边界。 许男识虽是男爵诸侯，却并非庸碌之主。 早在姬宫湦踏平王畿诸侯时，许男识似乎便意识到，天下之大势，已提前进入诸国互相兼并时代。 许国所处地理位置，注定无法独善其身。 去岁入冬前，许男识便秘密遣使，前往宋国会见宋公白。 具体详情邦谍不得而知。 中原遭遇大雪时，许国百姓受灾最为严重。 宋公白本为仁德爱民之君，便向许国紧急派遣使者，表示愿意帮助许国百姓。 许男识因此敞开国门。 大批许国百姓为了活命，纷纷举家迁往宋国。 许国本就为数不多的公族，连同许男识的妻儿，亦前往宋国定居。 当下之许国，早已人口凋零，驻守甲士亦不过三百。 纵使如此，玄甲军抵近许国都邑时，许男识依旧选择坚守国门。 姬掘突本想直接碾压，结果却等到天子密令。 只许围困，不得强行攻城。 姬掘突唯有照做。 …… 二月底时，瞿无疾亦率领虎啸军整军备战。 罗国自恃强大，并未将之放在心上，只是命甲士严守汉江通道各要地。 结果虎啸军却派出一支偏师，往东绕过汉江通道屏障鹿门山，随后直奔罗国都邑。 罗国急忙召集水师，前往汉水河畔防御。 眼见大战在即，虎啸军那支偏师却突然调转方向，往南直入汉江平原。 罗国甲士疑惑不解。 偏师进入汉江平原后，先是横渡汉水，抵达江水北畔。 紧接着便挥军西进，直至夷陵才停止行进。 夷陵属荆山南麓，位于江水北畔，乃巴蜀盆地进出汉江平原之战略要地。 姬宫湦前世之三国，孙权派吕蒙攻取荆州，俘虏并斩杀关羽。 次年，刘备起兵伐吴。 双方在夷陵展开对峙，后陆逊火烧连营，致使蜀军元气大伤。 随后孙权称帝，刘备于白帝城托孤诸葛亮，天下正式形成三国鼎立之势。 官渡之战、赤壁之战与夷陵之战，并称为三国三大战役。 由此可见夷陵之重要。 西周末年，夷陵境内多沼泽，尚未出现城邑。 虎啸军偏师抵达后，依托丘陵搭建营地。 第227章 周天子非子，神秘人非人 夷陵境内虽无城邑，四周却有三家诸侯国。 往东北方向，与罗国之间，为子姓权国。 权国乃殷商武丁后裔所建，位于姬宫湦前世之湖北当阳。 罗国早有侵吞权国之心。 尤其是姬宫湦大举并国后，罗国便不断蚕食罗国疆土。 后虎啸军南下，罗国不得不停止扩张步伐。 得知虎啸军进驻夷陵，权国当即遣使进行慰劳。 并不忘痛陈罗国之罪孽，希望王师能够襄助权国，收复此前丢失之疆土。 改扮成校尉的瞿无疾，满脸笑容地收下粮草。 并向权国使者表示，王师早已看穿罗国狼子野心，不日将会攻灭罗国。 敷衍完权国使者，虎啸军开始临江修筑城邑。 只有瞿无疾心中明白，此次长途跋涉，并非是为权国与罗国。 夷陵之西六十里，江水上游南畔，为刚立国二十余载之夔国。 楚国始封君为熊绎，传至六世时为熊渠。 其最先喊出：“我蛮夷也，不与中国之号谥！” 熊渠死后，次子熊挚继位。 没两年，熊挚之弟熊延弑兄篡位，并将熊挚一脉驱逐至秭归。 熊挚后裔因此仇视楚国，从不供奉先祖祝融与鬻熊。 周宣王在位时，改封申、吕等国于南阳。 为遏制楚国，便顺带分封熊挚后裔，命其等于所居地秭归建立夔国。 夔国位于江水南畔，虽只是男爵诸侯国，却扼守巴蜀咽喉。 此前楚国攻灭巴国，不少巴国遗民逃往夔国。 楚国占据巴国后，欲东出汉江平原，便需要攻灭夔国。 而今虎啸军偏师驻扎夷陵，熊仪很快会意，立即整军沿江水顺流而下。 夷陵以南六十里，即姬宫湦前世湖北长阳县。 其境内尚有一家古老诸侯国，名为大隗。 大隗国乃虞夏后裔所建，商汤攻灭夏桀后，封虞夏王族于隗地。 因国君自号大隗，是以其国名称为大隗国。 大隗国避居江水以南，乃江水上游唯一古国。 周武王灭商时，大隗国没有参与，因此并未获得正式分封。 纵观整条江水以南区域，此前所有大小诸侯国加起来，总数亦不过七家。 上游为巴国、夔国与大隗国，中游为黄冈之鄂国，下游为镇江之宜国，外加苏杭之吴国与越国。 七家诸侯国多在江水南岸，即便有所往南，距离也并未超过百里。 由此亦可见，西周末年之南方，均为蛮荒山林。 姬宫湦选择与楚国划江而治，正是看中楚人的开荒能力。 此番进军夷陵，一方面是为楚国东出摇旗呐喊，另一方面则是下一盘棋。 骁骑军对北域雕国虎视眈眈，玄甲军进击中原要冲许国，飞熊军南下汉江东北陨国。 由北往南，四战局势已成。 这便是所谓的天子动动嘴，神秘人跑断腿。 …… 姬宫湦完成战略布置后，甚至有些沾沾自喜。 神秘人再厉害，总不能马不停蹄，横穿南北策动这几家诸侯国。 三月上旬末，战报频传。 姬宫湦很快被打脸。 北域之雕国，被盟友鬼方放弃，觐见天子而不得，果然被神秘人策动，选择弃国而逃。 其国君与公族装扮成商贾，搭乘船只沿大河顺流而下。 等郑黙察觉时，其已穿越崤函通道，随后越过卫翼两国，彻底隐入大河下游。 中原要冲之许国，国君许男识将家眷与公族安置在宋国，并未出现异样。 反倒是与许国相邻的鄢国，抢先举国东逃。 汉江平原之陨国，大量百姓弃国北上，其国君与公族亦装扮成商贾。 卷走府库财宝，先南下汉水，再转道江水。 陨国南侧之轸国，为皋陶后裔所建偃姓诸侯国。 陨国南逃时，轸国国君与公族亦紧随其后。 夷陵一带，楚国大军尚未抵达秭归，夔国便抢先弃国而逃。 大隗国更是东进汉江平原，随后亦顺流东下。 楚国自然乐享其成，遵照划江而治约定，接管夔国与大隗国。 上述之事均在三月上旬。 雕、鄢、陨、轸、夔与大隗等六国，虽然横跨南北，却几乎在同一时间逃亡。 姬宫湦顶着堪舆图，全然想不通，神秘人究竟是如何办到。 寺人尨见姬宫湦愁眉不展，便寻来汉江平原之鼍龙。 鼍与驮同音，鼍龙即西周时期鳄鱼之旧称。 相传，古有飂国叔安之子董父，因帮助帝舜养龙有功，被赐名豢龙氏，是为董姓之始祖。 刘累曾跟随豢龙氏学习豢龙之术，后天降雌雄二龙，夏帝孔甲派刘累进行驯养。 历时七年，刘累因驯龙有功，被夏帝孔甲封为御龙氏，代行豕韦国君，是为刘姓之始祖。 后雌龙死亡，刘累心中害怕，便偷偷将雌龙烹饪成美食，送给夏帝孔甲享用。 夏帝孔甲食用后，觉得鲜美无比，便让刘累继续进贡。 刘累担心死龙事发，便举家逃往鲁山避祸。 其后裔显赫者，便是斩蛇起义的汉高祖刘邦。 汉武帝刘彻继位次年，下诏征求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才，董仲舒提出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对策。 可视之为历史回旋镖。 姬宫湦猜测，古时董父与刘累所豢养的龙，便是被称为鼍龙鳄鱼。 寺人尨先将鼍龙硬甲剥去，随后用竹签串起烤制。 姬宫湦闻着阵阵香味，心中若有所思。 “汉江平原平坦肥沃，为何却鲜有人开发？” 寺人尨道：“汉江平原多沼泽，且鼍龙遍地，颇为凶险也。” 姬宫湦很是好奇：“鼍龙皮甲坚韧，肉质鲜美，为何不大举捕捉？” 寺人尨叹道：“鼍龙成群结队，且善于藏匿踪迹。猎人稍有不慎，便会被群起而食。” 姬宫湦瞬间恍然大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孤王终于明白，神秘人能横跨南北，盖因其并非单独一人，而是一个庞大的神秘组织。” 第228章 置南北二郡，疏汉江二水 寺人尨闻言，倏然一愣。 “对方真如一群蛰伏鼍龙，吾等该如何应对？” 姬宫湦沉思片刻：“鼍龙终究是鼍龙，只需查清其习性，便可渐次除之。” 随行的内史伯朙突然开口。 “鼍龙皮甲如此坚韧，大王应当派兵取之，以作王师甲胄。” 姬宫湦接连颔首。 “除皮甲外，其肉亦可进行腌制、烘烤、烟熏等，尔后出售获益，以缓解缺粮之困。” 内史伯朙道：“大王曾推测，今岁会有大涝，此举恰好能救灾恤患。” “尔等可识得捕捉之法？” “据典籍所载，鼍龙虽善用淤泥藏身，却是闻血腥而躁动翻滚，而且会吞噬同类。” “若以其同类血食诱之，再以长杆套索缚其利嘴，应当没有大问题。” “大王会制长杆套索？” 姬宫湦点点头：“汉江平原不缺竹子，以尖矛刺穿其内节，再用长麻绳牵引活结即可。” 内史伯朙还在想象，亲卫藤渠与藤溪早已行动起来。 大帐外便是物资仓库，二人很快寻来竹子、尖矛与长麻绳，随后当场制作。 不到半刻钟，一个简易捕捉器具便顺利成型。 姬宫湦道：“五里外便有沼泽，孤王与尔等一同前去试其效用。” 寺人尨连忙提醒：“启禀大王，吾等之所议，乃是神秘人组织，并非捕捉鼍龙也。” 姬宫湦笑道：“区区神秘组织而已，焉能与捕捉鼍龙相比。” “恐其等图谋甚大。” “待其翻滚之时，孤王命王师移之即可。” 姬宫湦当即转身，命内史伯朙撰写王命诏书。 其一，于北域至河套之地，正式置北域郡。 雕国国君与公族已逃，骁骑军接管后，将设北域郡雕城郡。 待往后攻灭鬼方之戎，再全面推行郡县制。 其二，改鄢国故地为鄢城县，纳入三川郡辖治。 许国仍未主动进土献民，暂时将其视为国中之国，如同此前陕地焦国。 等待更加合的适时机，再一举将其吞并。 其三，于随枣通道及汉江平原新置南地郡。 随枣通道四国，设唐城、随城、赖城等三县。 原贰国改为珥城县，陨国改为郧城县，轸国改为轸城县。 夔国与大隗国位于江水南岸，依照此前划江而治之约定，由楚国自行接管。 正式将夷陵设为县治，划归汉东郡管辖。 至于罗国与权国，暂时选择维持原状。 未来大举开垦汉江平原，两国尚有利用价值。 …… 午时，一行人抵达沼泽。 西周末年雨水充沛，汉江平原缺乏疏浚，导致沼泽星罗棋布。 行走其中，稍有不慎，便会深陷泥潭而殒命。 姬宫湦命众人以破竹成橇，随后进入沼泽边缘区域。 茫茫蒹葭下方，为腐烂数千载之黑泥。 表面看似已经凝固，竹橇碾过时，却不停冒出带水气泡，恶臭亦扑面而来。 众人小心翼翼，彼此照应前行，总算抵达一处地势较高的硬草坡。 寺人尨心有余悸：“大王真不该以身犯险。” 姬宫湦大笑：“孤王若未身临其境，如何能制定长效之策。” 内史伯朙忍不住叹道：“此等沼泽之地，极难开垦也。” 姬宫湦却不以为然。 “沼泽遍地，盖因沟渠不通。若是挖掘深渠，贯通汉水与江水，三年五载可成良田。” 寺人尨颇感忧心：“河西大渠尚未有踪迹，大王又欲疏浚汉江？” 姬宫湦道：“河西大渠由南郭商号主持修筑。” “大周青壮，已然不足也。” “而今天下初定，可抽调王师参与疏浚。” 寺人尨如数家珍。 “天狼军需驻守西北，骁骑军正震慑北域，玄甲军图谋中原，龙骧军俯视蜀国，虎啸军与罗国对峙，飞熊军尚有条戎未破。” 姬宫湦笑道：“从各军抽调甲士即可。” 各军看似战事当头，实则均占据主动优势。 西北乃太原戎与乌氏戎远遁之残部，十数载均无力卷土重来。 鬼方现已转攻为守，不敢再有南下劫掠之举。 玄甲军只需围困许国，南北两侧之卫、翼、陈等国，如今均属盟友。 宋国与鲁国均是守成之君，不会主动出击。 齐国位于东海之滨，燕国更是远在千里之外。 蜀国宛如巨蟒，只要不主动挑衅，便无需担心其突然发难。 条戎此前遭遇战败，根本不敢进犯河东郡。 从各军抽调五百甲士，齐聚汉江平原，罗国自然不敢轻举妄动。 内史伯朙看出其中关键。 “大王不再开疆拓土？” 姬宫湦道：“过快扩张则不稳，频繁作战则不勇，仓促治民则不安。” 内史伯朙直言：“确实如此！” 姬宫湦意味深长道：“孤王已占九州近一半疆土，子民却不过百余万。鼍龙肉质鲜美，可堪大用也！” 内史伯朙与寺人尨听罢，几乎同时一愣。 “这与鼍龙有何关系？” 姬宫湦指着不远处。 “只需赶在大涝前，大量囤积鼍龙之肉，届时便可广收天下子民。” 几人循着姬宫湦目光，果然望见鼍龙踪影。 亲卫黑犀、灰貅与乌罴主动请缨，互相配合前去捕捉。 黑犀先将一块生肉绑在长绳上，随后奋力抛向鼍龙群。 鼍龙嗅到血腥味，立刻朝生肉疯狂涌去。 黑犀一边拖拽，一边甩动。 没过多久，便将十余条鼍龙引至高草坡附近。 灰貅伸出长杆套索，瞅准其中一条，随后快速将鼍龙长嘴锁住。 那鼍龙尚未来得及反应，便被灰貅用蛮力拖上高草坡。 随后乌罴持短戈上前，轻松结果鼍龙性命。 全程行如流水，一气呵成。 鼍龙体格虽不算大，却有将近百斤之重，而且四肢较为健硕。 藤渠与藤溪一同上前。 先剥下鼍龙皮，再将内脏抛向其余鼍龙，然后架起骨肉进行晾晒。 姬宫湦道：“若用木炭烘烤，应当较为便捷。” 内史伯朙捂住鼻子。 “这鼍龙之肉属实过于腥膻，使人难以下咽。” 姬宫湦笑道：“饥瑾之时，腥膻亦是美味也。” 寺人尨忍不住附和。 “内史乃君子，不知饥瑾。” 内史伯朙坦言。 “吾并非择食之徒，而是想起典籍所载，有毒之物，近必有解！” 姬宫湦眼前一亮：“莫非内史可解其腥膻？” 第229章 鼍龙加工厂，人口争夺战 内史伯朙摇摇头。 “臣并无可解之法。” 姬宫湦颇为无语，只得搬出前世晒鱼之法。 “究其腥膻之源，当是血未洗净。若以清水浣除，切成薄片干晒，应能祛之。” 高草坡并无水洼，藤渠与藤溪便原地挖坑。 将近半丈深时，便有清水从坑壁冒出。 将鼍龙之肉冲洗干净，滴干大部分水分，浓郁的腥膻味果然不复存在。 姬宫湦当即开始规划。 单靠长杆套索，普通人捕捉鼍龙效率并不高。 若是结合疏浚工程，先勘探好深渠路线，随后梯次挖掘深坑。 以鼍龙内脏为饵，引四周鼍龙聚集，从而实现大批量捕捉。 待坑中鼍龙尽数毙命，便当场进行宰杀，并以深坑之水清洗，再运往高地晾晒。 如今入夏在即，将鼍龙之肉切成薄片，两三日便可成品。 最后运往各郡县售卖，即可提前应对大涝。 除此之外，鼍龙皮甲亦进行加工处理，随后再配备到各军之中。 等到区域内鼍龙尽除，便将深坑挖通，形成排水渠，使沼泽之地化为良田。 参照河西超级农庄，汉江平原亦将建立超级农庄。 …… 三月底，各军完成抽调。 姬宫湦以轸城县为中心，正式建立鼍龙加工厂。 名义上仍归南郭商号，实则由王师执办，所得营收一律充作军资。 伴随甲士陆续就位，鼍龙捕杀行动正式开启。 据初期统计，单日捕杀鼍龙均超过上千条。 即便每条仅得十斤肉干，每日亦有上万斤产出。 鼍龙肉干售价为十铢一斤，仅限各郡县新国人购买，严禁各国商贾参与贩售。 刚面市时，鲜有人问津。 姬宫湦只得再次利用南郭商号，将鼍龙肉干作为河西民夫膳食之一。 与此同时，修筑驰道之人，亦会隔日食用。 短短半个月，鼍龙肉干便成为关中新国人餐桌常备。 鼍龙肉干价格虽是粮价五倍，却可以用水泡发，最终重量与粮食相差无几。 不少新国人品尝过后，便开始积攒鼍龙肉干，以备不时之需。 待到四月中旬，鼍龙肉干已经供不应求。 姬宫湦不得不扩充产能。 抽调三千羽林军甲士，专事鼍龙皮甲制作。 其余各军甲士，则全力进行捕捉、宰杀与晾晒，使产量短暂提升至两万斤。 与此同时，紧急开通沿线驿站，加快运输。 在大规模捕杀行动下，轸城县百里范围，鼍龙数量以肉眼可见速度减少。 伴随水渠陆续畅通，沼泽良田亦初具雏形。 南地郡大事初定，姬宫湦才北上三川郡。 …… 四月二十日，洛邑北市终于迎来开业之期。 姬宫湦装扮成公子晨，苏简亲自率臙脂商贾迎接。 此前路遇的孙涓，已从玄甲军重甲营伍长，正式擢升为洛邑北市巡查使。 洛邑城内尚未开发，目前依旧是玄甲军驻地。 孙涓负责统领三百驻军，维持洛邑北市秩序。 姬宫湦现身后，孙涓本想亲自领兵陪同，却被姬宫湦以扰民为由拒绝。 在姬宫湦意识中，农桑、商贾、工匠等事，只要不涉及国之根基，最忌讳的便是属寮扰民。 是以推行郡县制时，属寮严禁擅自干涉农庄耕种。 太守属寮只管租赋征收与人口统计，郡尉属寮负责征召青壮与驻守城关，郡丞属寮则维持治安与解决纠纷。 除救灾恤患与惩治不法外，一律不得轻易踏入农庄行事。 王城东市、东郭工业区与西郭畜禽场，以及如今的洛邑北市，亦是敞开经营。 驻守甲士维持治安，太辎属寮征收市赋与解决纠纷。 即便有人恶意操纵市场，朝堂亦不可强行干涉，只能依托国仓、国营、乾坤等坊，利用商贾手段进行平息。 正因如此，上述四大市集才得以快速繁荣。 至于工匠之策，除恢复自由身外，骊山工业区会陆续征召，以国匠身份给以良好待遇。 参与各项工程建造，亦可实现养家糊口。 据姬掘突统计，单是今岁前三个月，主动前来归附的中原百姓，便超过五万人。 西周末年，九州总人口大致在一千万左右。 除去天灾与战乱损失，不算戎狄夷越，华夏人口至少还有七百万。 大周占据一半疆土，现有新国人约为一百五十万。 蜀国长期避居巴蜀之地，据丁丙传回密信，其人口超过五十万。 楚国尽收楚蛮、庸人与巴人，迁往江水以南后，人口早已突破二十万。 晋、卫、陈、翼、齐、燕等六国，人口均在十五万以上，宋国与鲁国则约为八万。 中原尚有四十余家诸侯国，合计人口二百万。 江淮与吴越等地区，亦有上百万人口。 打造大周帝国，开疆拓土暂告一段落，接下来便是人口争夺战。 …… 四月末，姬宫湦返回王城。 此时春耕早已结束，东市、东郭工业区与西郭畜禽场全面复苏。 王城一片繁华，各国驻使馆更是热闹非凡。 宋使皇甫蠡早已递交贡品，数次询问天子何时归来。 楚使熊甯亦携带贡品，感激王师襄助楚国兼并夔国与大隗国。 栾宾被晋侯仇正式任命为晋国驻使，其声称有要事相商。 卫侯和派出卫国驻使，乃卫侯和族叔卫贲。 翼伯喧以公子簌为翼国驻使，目前正在王城。 陈公燮再命胡岽为特使，会同陈国驻使胡倜等候召见。 齐国特使吕基三月初便抵达王城，与齐国驻使吕顿等待将近两个月。 鲁使季绩父亦请求觐见。 就连长期沉寂的燕使公孙朴，也破天荒递交国书。 而今九大诸侯国，均命使者觐见周天子。 姬宫湦自然不能不见。 经过一番简单权衡，姬宫湦决定遵照远近原则，先召见齐国特使吕基。 五月初一，吕基与吕顿率先踏入王宫大殿。 姬宫湦对吕顿的印象颇深，一名十足钓鱼佬。 吕基为齐侯购族叔，为人显得较为稳重。 二人行礼过后，入案稳坐。 吕顿率先拱手道：“天子南征北讨，可还记得垂钓渭水之约？” 第230章 岱山分齐鲁，子礼并弟从 姬宫湦大笑：“齐使未谈国事，却先言垂钓，果真不愧为性情中人。” 吕顿道：“国事自有族叔上禀，外臣无知，不敢妄语也。” 一旁的吕基清咳两声。 “启禀天子，外臣此番觐见，是代齐侯进贡。” 姬宫湦道：“尔替齐侯进贡，与太常对接执办即可，不必久等孤王回城。” 吕基郑重拱手：“齐侯为天子戍卫东海之滨，然东海诸国皆有不臣，是齐侯擅作主张，纳其等为弟从之国，还望天子见谅。” 姬宫湦颔首：“齐侯一片苦心，孤王自然不会怪罪，只是……” “只是何处？” “齐乃富庶之国，齐侯所呈贡品，似乎略显不对也。” “启禀天子，此前吕顿所贡二十万两真金，已是齐国驻使馆数十载积攒。而今又远道进贡十万两真金，已是齐国之极限。” “非是真金不足，实乃粮价上涨，孤王常有缺粮之困。” 吕基若有所思：“尚需何贡，还望天子明言。” 姬宫湦道：“孤王并非贪得无厌之徒，这十万两真金，尔等尽可运回齐国。” 吕基连忙问：“敢问天子，这是何意？” 姬宫湦意味深长道：“孤王听闻，齐国盛产海鱼。若将这十万两真金，尽数换成海鱼干，不知量有几何？” 吕基顿时恍然：“若按市价，是为百万斤也。” “往后齐侯进贡，每载便按百万斤海鱼干，齐使以为如何？” “海鱼捕捞虽是不难，齐国却与镐京相距千里，恐无力运输百万斤也。” “孤王麾下有船队，利用大河转运即可。” “齐国无需遣人运输？” “正是！” “多谢天子厚恩。” 姬宫湦缓缓走向堪舆图，找到齐国所在位置。 “临淄以东，疆域甚广也。” 吕基忙道：“齐乃天子长臂，不敢贪图自肥。” 姬宫湦却道：“岱山以北，皆可为齐地也。” 吕基大喜：“天子圣明！” “孤王只言可为，事关诸国社稷传祀大事，亦可不为也！” “齐侯愿以弟从国之策，存其等社稷传祀。” “仅只如此？” “为践行诺言，每纳一家弟从国，齐侯便向天子缴纳十万两真金作保。” 姬宫湦又问：“齐侯若是失约，该当如何？” 吕基道：“愿凭天子处置。” 姬宫湦抚掌大笑：“那便如此罢！齐使转告齐侯，孤王船队将于五月底抵达齐地沿岸，届时切莫有所延误。” 吕基连忙拉着吕顿躬身。 “吾等这便传讯！” 姬宫湦拿出布帛，在齐国名号后画一个圈。 寺人尨清了清嗓子。 “大王政事繁忙，二位若无他事，便请告退！” 吕顿连忙道：“外臣斗胆，恳请天子切莫忘记，垂钓渭水之约。” 姬宫湦笑道：“齐国海鱼干进入王城之时，孤王定与尔垂钓一整个日夜。” 吕顿这才心满意足告退。 待二人退下，姬宫湦当即召见鲁使季绩父。 自从上次觐见，季绩父便将姬宫湦之意传回鲁国。 鲁国终于一改往常。 齐国纳弟从国，鲁侯称为顾及些许周礼颜面，正式设置子礼国。 所谓子礼国，便是让周边归附诸侯屈尊，认鲁国为父国。 鲁侯称现已年过四旬，对方国君年少，便认鲁侯称为义父。 双方年龄相当，使其子嗣认鲁侯称为义父。 倘若其子嗣亦已是中年，则让其孙辈认义父。 认鲁国为父国后，不仅可以完整保持宗庙传祀，还能继续享受以往封地食邑。 鲁国身为父国，则负有保护子礼国之责。 相对应的，子礼国所有青壮需听从鲁国调度。 鲁国本就不乏朝贡小国，子礼国之策一经推出，立刻便有诸侯主动响应。 首当其冲者，便是三邾。 相传，颛顼后裔陆终有六子，第五子宴安因助大禹治水有功，被封为曹官，其后裔遂以曹为姓，是为曹姓始祖。 周武王灭商后，封宴安后裔曹侠于邾地，即姬宫湦前世之山东邹城。 邾国并未获封爵位，一直便是鲁国附庸国。 周宣王在位之时，借口邾国国君夷父颜有功，封其次子公子友于郳地。 郳国又称小邾国，乃鲁国附庸邾国之附庸国。 不久后，周宣王命鲁武公废长立幼，导致鲁国发生内乱。 少公子戏继位后，嫡长公子括之子伯御，率领鲁人击杀公子戏，尔后自立为鲁侯。 夷父颜参与伯御叛乱。 后周宣王伐鲁，杀死伯御。 夷父颜因罪被一并诛杀，周宣王立其同母弟叔术为邾国新国君。 叔术颇有贤德，等周宣王驾崩后，便将国君之位让与夷父颜之子夏父。 自己则前往滥地，建立一个更小的滥国。 滥国仍以邾国为宗，亦是鲁国附庸邾国之附庸国。 邾国、郳国、滥国因此被称为三邾，其等疆域均在鲁国东南侧。 鲁侯称宣布子礼国之策，三邾便率先响应。 随后亦有数家鲁国附庸诸侯，上书请求成为鲁国子礼国。 鲁侯称以新策未稳为由，命其等延后至秋冬。 鲁使季绩父进入大殿，便向姬宫湦解释起其中原由。 “启禀大王，鲁侯心中惶恐，是以不敢多纳。” 姬宫湦玩味道：“尔觐见之前，齐国特使吕基才出殿不久。” 季绩父道：“臣途经宫门时，确实见到其等身影，且神情颇为愉悦。” 姬宫湦亦不隐瞒：“孤王已准许齐国，尽纳岱山以北之疆土。” 季绩父顿时无比惊诧。 “大王，此乃自毁社稷之举！齐人野心勃勃，必会盘踞孤地，渐生叛乱自立之心。” “即使孤王不准，齐国便不野心勃勃乎？” “大王收受齐侯好处？” “齐国每纳一家弟从国，便需向孤王缴纳十万两真金作保。倘若其损毁弟从国宗庙传祀，孤王便会没收其保金。” “大王，臣……” “此乃延缓之策也，孤王又命齐侯，每岁需进贡海鱼干百万斤。” 季绩父忧心惙惙：“大王，东海之滨将失也！” 姬宫湦颔首：“是以鲁侯应当加快步伐，尽收岱山以南之诸侯国。” 季绩父道：“鲁侯并非雄主，有心无力也。” 姬宫湦意味深长地问：“尔等以为，鲁国何人可为雄主？” 季绩父顿感心惊：“大王欲废除鲁侯耶？” 第231章 燕国空白史，莫侯受难记 姬宫湦连忙解释。 “孤王无意废除鲁侯，鲁国需与齐国抗衡，需任用国中贤才也。” 季绩父长舒一口气。 “原来如此！” 姬宫湦追问：“鲁国不缺贤才，唯缺施展之道。鲁侯若愿不吝任用，则齐国将难有作为，孤王方能心安也。” 季绩父接连点头：“鲁国愿为大王之臂膀。” “齐人善经营，尔等若遇齐人诡异之举，务必禀报孤王，尔后再做定夺。” “臣领命！” “除此之外，今岁恐有大涝，鲁国亦当早做准备。” “多谢大王关怀，鲁国卜师亦曾提及此事，鲁侯早已下命国人提前防范。” 姬宫湦郑重道：“届时鲁国若遭遇难处，孤王亦会尽力襄助。” 季绩父当场感激涕零。 “大王厚恩，鲁国难报也！” 姬宫湦挥挥手：“此番进贡之礼，便免去罢！” 季绩父正色直言：“启禀大王，万万不可！” “有何不可？” “朝贡乃鲁国尽忠本分，此举无异于陷大王与鲁国不义。” “那便化繁为简，鲁国只需进贡千石粮食。” “去岁大熟，鲁国尚有余粮也，虽有大涝隐患，亦可向大王进贡万石粮食。” 姬宫湦颔首：“那便如此执办，孤王将赏赐鲁侯两百万铢纸币。” 季绩父再度落泪。 “臣叩谢天子！” 姬宫湦挥挥手，示意季绩父先行前往执办。 季绩父会意，起身告退。 望着季绩父离去的背影，姬宫湦思绪变得颇为复杂。 驱使鲁国钳制齐国，内心深处终归有些愧疚。 寺人尨看出异样：“大王似有疲倦，不如明日再召见其他诸侯使臣？” 姬宫湦摇摇头：“始终要见，就不必拖延。” “接下来是哪家？” “燕国！” …… 周武王灭商同年，便封召公奭于蓟地，从此建立燕国。 召公奭曾前往蓟地，却并未就封，而是让嫡长子姬克担任燕侯，自己则留在镐京辅佐周成王。 此后二百余载，燕国僻居蓟地，几乎断绝消息。 就连周王室典籍，亦没有任何有关记载。 太督内史冂与太史伯阳父曾道，燕国距镐京两千余里，四周山戎环伺，是以此前从未遣使朝贡。 后周厉王垄断山川，导致国人暴动，最终逃往彘邑，即姬宫湦前世之山西霍州。 因彘邑临近白狄与赤狄，且与蓟地距离缩短至一千三百里，燕国得以重归周王室视野。 姬宫湦前世曾有人推断，燕国史料空白二百年，应当藏有惊天秘密。 极有可能，山戎攻灭燕国，随后取而代之。 在有限传闻中，燕国始终不及山戎强大，燕国甚至曾多次归附山戎。 姬宫湦却以为，山戎根本没必要取而代之。 戎狄蛮夷越，连周王室都不放在眼里，怎么可能冒名顶替燕国。 前世史书所载，春秋时期，山戎曾横跨燕国攻打齐国，可见山戎之强大。 姬宫湦猜测，燕国或许曾被山戎奴役很长一段时间，是以毁掉一切社稷典籍，不许国人提及过往之耻辱。 周宣王姬静与燕厘侯姬庄，几乎是同时继位。 周宣王不停折腾时，燕国曾被齐国击败，燕厘侯姬庄一度被迫割地求和。 所幸齐文公吕赤恰好薨亡，齐成公吕脱继位。 在周宣王调解下，燕国割地一事不了了之。 燕厘侯姬庄感激周宣王，便将当初要割让之地献上，并开始往镐京王城派遣驻使。 周宣王收下土地，并将其定为姬余臣封地，最终建立莫国。 至周幽王继位时，燕厘侯姬庄已死，其子姬衮继位，即燕国现任国君的燕侯衮。 齐成公吕脱亦死，其子吕购继位，即齐国现任国君齐侯购。 齐燕两国，长期为世仇。 如今齐国纳弟从国，燕国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燕国驻使名为公孙朴，据燕国国书描述，其乃召公奭第十世孙，燕侯衮之季叔。 公孙朴衣着虽与华夏无异，神情举止却颇为生硬。 “燕臣朴，拜见天子！” 姬宫湦懒得深究：“燕使免礼，暂且就坐！” 公孙朴小心翼翼入案，随后刻意三次拱手。 “齐国屡犯燕国，而今枉顾周礼，蛮横吞并邻国，还望天子加以严惩。” 姬宫湦简单解释：“齐国所纳弟从国，皆是不臣之国也。” 公孙朴道：“若是诸侯不臣，当由天子派遣王师移之，而非姜姓吕氏之齐侯。” 公孙朴刻意强调姓氏，显然是想拉近关系，结果却显得生硬无比。 姬宫湦直接道：“燕国虽驻使镐京数十载，却从未朝贡也。” 公孙朴却面色不改。 “宣王在位时，因燕国过于偏远，便允诺燕国无需朝贡，照看莫国即为尽忠也。” 姬宫湦望向内史伯朙，得到肯定答复后，才重新凝视公孙朴。 “齐侯作乱，孤王自会选择合适时机，派遣王师严惩齐国。” 公孙朴忙问：“为何？” “燕使方才所言，孤王当严惩齐国，有何不解？” “燕臣所问，天子为何不立即派遣王师？” “王师远征千里，粮草从何而来，如何确保不败，均需慎重考虑。” “那是何时？” 姬宫湦不禁恼怒：“此乃孤王之事，尔区区燕使，竟欲教孤王做事？” 公孙朴顿了顿：“天子，燕臣只是直言正谏。” 姬宫湦冷哼一声：“尔并非直言正谏，倒像是代孤王行天子之事。” 公孙朴这才反应过来。 “燕臣不敢，天子恕罪！” “燕使若只为齐国之事觐见，那便告退罢！” “天子，燕臣尚有要事！” 姬宫湦忍不住揉起额头：“姑且再听尔一言。” 公孙朴稍作整理。 “今岁开春，山戎突然南下劫掠，莫侯余臣受惊，恐时日无多也！” 姬宫湦忙问：“仅只受惊，为何会时日无多？” 公孙朴道：“山戎王将莫侯余臣囚禁数日，每日只许生食牲畜眼珠。莫侯余臣被放归之时，已然神志不清。” 姬宫湦忍不住拍案而起。 “如此恶劣之行径，山戎一族当尽数诛灭也！” 第232章 皇甫蠡道喜，延乙期言商 公孙朴连忙道：“请天子派遣王师夷平山戎。” 姬宫湦揉了揉手：“待时机成熟，孤王定将山戎屠尽。” 公孙朴问：“何时？” 姬宫湦再次心生厌恶：“尔又在教孤王做事？” 公孙朴道：“燕臣不敢。” 姬宫湦挥挥手：“孤王倦怠，燕使退下罢。” 公孙朴还欲开口，却见两名斧钺甲士上前，只得慌忙告退。 待公孙朴走后，姬宫湦忍不住吐槽起来。 “燕使何其脑残也！” 内史伯朙悠悠拱手：“敢问大王，脑残是何意？” 姬宫湦道：“便是蒙昧无知，眼中只有他燕国，动辄便让孤王劳师远征。” 内史伯朙道：“原来如此！” 寺人尨在旁提醒：“启禀大王，公孙朴驻王城期间，鲜有与他人来往，且对燕国社稷之事只字未提。” 姬宫湦伸了一个懒腰。 “此等自私自利之徒，孤王往后不再召见。” 寺人尨却道：“燕国与齐国为世仇，或可稍加利用，以钳制齐国也。” 姬宫湦摇摇头：“让其等自相残杀便是。” “可还召见其他使臣？” “宋使皇甫蠡何事求见？” “殷商坊经营药材初见成效，宋使应当是为感激大王而来。” “那便召见！” …… 宋使皇甫蠡模样依旧，整个人却精神焕发。 据邦谍途中探报，姬宫湦刚下令召见齐国特使吕基与驻使吕顿，宋使皇甫蠡便提前赶到宫门外等候。 眼看吕基与吕顿欣喜离开，又见鲁使季绩父眼眶有些红肿，最后是燕使公孙朴面容生硬。 宋使皇甫蠡似乎猜到，其等陆续觐见，天子心绪由喜转怒。 待到寺人前来通传，宋使皇甫蠡丝毫没有感到意外。 快步走进大殿后，便满脸笑容朝姬宫湦拱手。 “外臣皇甫蠡，拜见天子！” 姬宫湦挤出一起笑：“宋使家中有喜事？” 宋使皇甫蠡自行落座。 “启禀天子，殷商坊现已成为天下药材转运之地，宋国商贾无不感念天子恩德。” “其等如何感念？” “自然是铭记于心，无论关赋、城赋与市赋，均悉数足额缴纳，以报天子隆隆恩德。” “缴纳商赋，乃商贾之本分，称不得报恩也。” “据外臣所知，宋国商贾均积极进献，现有畿外大夫已超百人。” 姬宫湦闻言，舒展笑容。 此前推行畿外新爵位，进献千铢钱封献义良士，进献十万株钱封畿外大夫，进献千万铢钱封秉忠外卿。 崔仲白累计进献高达八百万铢钱，即将成为首位秉忠外卿。 角人六指虽已归附，仍继续进献，亦累计达五百万铢。 其余各诸侯国之商贾，则多为献义良士而已。 尤其是姬宫湦接连开疆拓土，许多商贾亦因母国不存，转而成为新国人。 畿外新爵位逐渐被闲置。 宋国商贾仍坚持进献，且有上百名畿外大夫，使大周府库增添近二千万铢钱。 换作粮食，便是十万石。 以此当作报恩方式，确实令姬宫湦感到欣喜。 “宋国众商如此，不枉费孤王当初一片苦心。” 宋使皇甫蠡道：“外臣此番觐见，仅为向天子道明殷商坊之喜。” 姬宫湦听出其话里有话。 “而今天下诸侯兼并之局势已成，宋公白可有别样想法？” 宋使皇甫蠡忙道：“自三监之乱后，宋国得天子宽恕而立，继承殷商之传祀，从此便以商贾之道立国，不敢再有僭越之心。” 姬宫湦颔首：“宋国若遭遇外侵，孤王定会派遣王师襄助。” 宋使皇甫蠡郑重顿首。 “多谢天子厚恩！” 姬宫湦心情大好。 目送宋使皇甫蠡离去后，转头望向寺人尨。 “齐、鲁、燕、宋等四国使者皆已召见，接下来便是陈国。” 寺人尨提醒：“大王，午时将至，当歇息片刻。” 姬宫湦道：“那便明日再召见，孤王许久未曾前往南郭商号。” 寺人尨忙问：“大王是否仍需装扮成公子晨？” 姬宫湦笑了笑：“圣贤曰，习惯成自然，孤王还是装扮成公子晨罢。” …… 午后，夏日沉闷。 姬宫湦走进乾坤坊钱庄时，来往顾客颇多。 进入雅间等候许久，延乙期才匆匆赶来。 “臣来迟矣，还望公子恕罪！” 姬宫湦道：“尔执办南郭商号，除乾坤坊、善灵坊与南郭农牧区外，亦需主持河西超级农庄大局。一时来迟，何来罪过？” 延乙期举起酒爵。 “幸得公子指点，臣悉心栽培百余名灵巧少年，如今均能独当一面。” 百余名灵巧少年，均是从各郡县精心挑选。 不仅需要家世清白，还必须对九数拥有较高天赋。 姬宫湦曾撰写经略之法，向延乙期秘密传授。 经略，相当于前世经理，却又有别于经理。 忠诚为首要，处事能力次之，最后方为悟性、体格、相貌等加分项。 乾坤坊、善灵坊与南郭农牧区，均有相对完善的办事流程。 河西超级农庄工程量浩大，便采取小队分段定量模式。 小队自行组建，提早完成便可歇息，额外增量则能获取相应奖励。 南郭商号早已规划好河西大渠线路图，每日仅需派人划段与验收，便可掌控挖掘进度。 姬宫湦问：“卸妆膏与画眉笔销量如何？” 延乙期笑道：“日均出量虽只有数百，其利却有上百两真金。” “那便继续照此执办。” “公子南征期间，太造亦用硬木制成化妆盒，预定者过百，而今已发往洛邑北市。” “售价几何？” “往后市价十两真金，预定仅需一两真金。” “尔果然学到不少商贾之道，本公子不禁怀念，延松此前种种战绩！” “启禀公子，季叔曾有传信。” 姬宫湦顿感好奇：“延松潜入齐国，非紧急要事，尽量不传信也！” 延乙期解释：“此事说急不急，却颇为重要。是以臣并未第一时间上禀。” 延松献上弟从国之策，使用齐侯购所赐五万金真金，修筑千亩豪华庄园，并将之命名为思齐堡。 姬宫湦南征期间，思齐堡很便快建成庭院。 延松并未遣人耕种田地，而是四处寻找奇花异草，随后移植到思齐堡。 如此，便可以野采为名，暗中勘察齐国地形。 四月中旬时，延松照常行走在山野间，突然发现一块山涧沼泽地。 山涧沼泽地上，铺满合抱大小的碧翠荷叶。 远观颇为赏心悦目，近看却是恶臭扑鼻。 延松本想离开，一名心腹小厮却不慎脚滑，直接掉落到泥浆之中。 第233章 延松获粗藕，天子遭跟踪 心腹小厮本想挣扎。 却发现沼泽淤泥仅只没过膝盖，且下方遍布大量圆滑之物。 不及石块坚硬，轻轻一踩，便会发出折断声。 延松敏锐地意识到，自己遇到宝物，急忙命心腹小厮徒手挖掘。 没过一会儿，心腹小厮便捧起几节小臂粗的藕。 西周末年之时，荷花多为卿士贵族观赏所植。 虽然存在藕，却大多只有手指粗细，入口犹如树根，根本无法进行烹饪食用。 延松检视粗藕，发现其孔洞便有手指粗细，掰断时显得颇为清脆。 不等心腹小厮反应，延松便快速取出水囊，将粗藕冲洗干净，直接放入口中品尝。 简单嚼几口，确认味道，延松顿时欣喜若狂。 粗藕不仅鲜嫩多汁，还自带些许甜味， 并且不似竹笋般干脆，反倒像薯蓣，即姬宫湦前世之山药。 为验证心中猜想，延松参照新军粮制作之法。 当场将粗藕切成薄片，随后焯水去掉丝液，再用炭火进行烘烤。 藕片干燥后，表面果然出现少量粉末。 延松当场断定，粗藕可以缓解大周缺粮之困。 姬宫湦尚未南征，延松便已猜出，姬宫湦夺取汉江平原后，会疏浚沼泽开辟水田，大规模种植水稻。 水田不可能顷刻而就。 排干陈年污水后，尚需经过两三载熟化，才能正式开始耕种。 在此期间，粗藕便成为最佳的种植替代品。 延松想通此处，当即思索移栽粗藕对策。 山涧沼泽虽然荒芜，却并非无主之地，而是归于齐侯购名下。 只因难以开垦，且远离城邑，鲜有人问津。 若想悄无声息将粗藕送往汉江平原，必须先用其他名目，获得这一带的山涧沼泽。 届时再暗中采挖，混入运输船队，送往大周实际控制区。 延松思索半晌，总算计定。 在山涧沼泽附近，有种长相颇为怪异的灌木。 二尺高，枝叶稀少，根茎似爪，树干如瘤。 灌木并无名字，延松便称其为思齐树，挖取一株为样品，前往临淄城拜见齐侯购。 齐侯购听闻，延松欲租用山涧沼泽，大量移植思齐树，当即便应承下来。 延松识趣地问起租赋。 齐侯购表示，那本就是荒芜之地，无需租赋。 延松执意要给，借用与租用，有本质区别。 经过一番你推我送，最终商定每年租赋为一千两真金。 租地面积接近三千亩，囊括山涧沼泽附近十余座小丘陵，立文书盖印玺作约。 延松拿下山涧沼泽，不敢轻举妄动，而是将此事先传回南郭商号。 姬宫湦听罢，忍不住点头。 “此事确实重要而不紧急，延松可有提及，粗藕约有多少？” 延乙期道：“季叔曾简单估算，约有数千斤。” 姬宫湦思索片刻：“运输齐国贡品之船队，将于五月末抵达齐境，可命延松与船队暗中携手，将粗藕运回。” 延乙期劝谏道：“恐会显露季叔踪迹，臣以为不妥。” 姬宫湦却不以为然。 “此事非但不会显露延松踪迹，反而能让其再次为齐侯购立功。” “臣不解！” “齐国贡品为百万斤海鱼干，延松可向齐侯购献计，制作大木箱用于装运，届时再将粗藕藏于暗格之中。” 延乙期不解其意：“大木箱制作繁琐，此计如何能立功？” 姬宫湦笑道：“大木箱之重，算在海鱼干内。” “运输船队返程后，大周府库亦需测重也。” “大周府库对大额贡品测重时，允许有半成以内之损耗。且天时炎热，海鱼干有所减重，亦属正常也。” 延乙期这才恍然。 使用大木箱进行装运，能帮齐侯购合理省下数万斤海鱼干。 倘若延松主动承接大木箱制作，对于齐侯购而言，那便是立功之举。 “臣这便传书季叔！” 姬宫湦不忘叮嘱：“此事并不强求，轻易可为则为，不可为则稍作延缓。” 延乙期拱手：“诺！” …… 离开乾坤坊，已近黄昏。 姬宫湦本想返回王宫，还没走到东市门口，亲卫藤渠突然凑上前。 藤渠已悄然伸手握住刀柄，刻意将声音压低。 “启禀公子，有人跟踪！” 姬宫湦不由得顿了顿，却没有四处张望。 “尔等可有胜算？” 藤渠道：“有！” “那便从东市南门而出，随后改道南郭农牧区，使其等难以掩藏踪迹。” “是否知晓虎贲军？” “其等应该只有十数人，且多为羸弱之徒，可命虎贲军在外侧，伺机捉拿逃遁者。” 姬宫湦先是颔首，尔后假装口渴，朝寺人尨说出密语。 寺人尨会意，立即前往一间小铺购买水囊。 小铺乃邦谍营据点之一，可以轻松将密令传达至虎贲军。 姬宫湦喝过水后，便晃悠悠地朝南门走去。 跟踪者果然没有生疑。 离开东市，往西南前行。 走了四五里后，跟踪者渐渐汇聚到一起。 远远望去，如同结伴回家的小厮，偶然彼此说笑进行掩护。 这时，途经岔路口。 姬宫湦没有选择任何方向，而是走进路旁小树林。 小树林为修路时所留，居中建有简易茅厕。 平时由附近新国人修缮维护，茅厕所获肥料便是回报。 姬宫湦走进茅厕，五名亲卫与寺人尨则在外等候。 茅厕土墙只有肩膀高，可以轻松看到外界。 跟踪者走到岔路口，见姬宫湦等人进入小树林，径直停下脚步。 领头二人通过神情交流，很快便达成一致。 随后各领八人，抽短剑与短矛，大摇大摆地从两侧朝茅厕走去。 亲卫黑犀体格最大，当即其等高声大喝。 “吾乃公子晨护卫，请尔等立即止步，否则格杀勿论！” 对方并未停下，其中一名领头更是凶狠叫嚣。 “截的便是公子晨！” 第234章 审问行刺者，监视罟无父 亲卫黑犀冷笑一声，便要冲上前去展开厮杀。 姬宫湦却从茅厕走出。 “尔等就是何人？” 对方冷哼道：“暴君，今日便是尔殒命之时！” 姬宫湦不再开口说话，而是简单拍拍手。 亲卫黑犀与灰貅顿时暴起，从左右两翼往前冲杀。 跟踪者多使用短矛，在黑犀与灰貅面前，根本无力进行招架。 不断有人被砍翻在地，余下者却依旧冲锋。 此时，虎贲军已然抵达小树林，快速将四周团团围住。 黑犀与灰貅不愧为大杀器。 仅只须臾之间，便有十余名追踪者当场殒命。 两名头领发现行动失败，仍然视死如归。 黑犀与灰貅挥动铁刀，将最后几名追凶者斩杀，随后打飞两名头领的短剑。 姬宫湦道：“说出幕后主使，孤王或可免尔等一死。” 一名头领道：“休想！” 姬宫湦叹了一口气。 “尔等出身之国，孤王可轻易查出，届时便是屠国之战！” 头领骂道：“暴君！尔惨无人道，定遭天谴！” 姬宫湦毫不在意：“唯有无能之徒，才会狺狺狂吠。若有天谴，又何须尔等送死。” “天谴将至，吾等早到，只为亲自手刃暴君！” “十，九，八……” 两名头领有些茫然。 藤渠早已翻查地上尸首，找出畿外临时照身。 “启禀公子，此人出身戴国！” 藤溪亦有发现：“公子，此人亦是出身戴国！” 姬宫湦停止倒数，朝两名头领意味深长开口。 “这世间，可再无戴国！” 两名头领顿时惊慌。 “此乃吾等效忠主家之举，与出身母国毫无关系！” 姬宫湦摊开五根手指。 “孤王乃暴君也，言其与母国有关，便是与母国有关。五，四……” 两名头领再也无法忍受。 “是否吾等说出主家，此事便与母国无关？” 姬宫湦笑道：“正是！” 其中一名头领忙道：“吾等是受鬼先生所托。” “鬼先生是何人？” “吾等亦不知晓其身份，只是受过其救命之恩，是以刺杀尔相报。” “尔等平日里如何联系？” “恕难透露！” “三……” “东市南山木材铺。” “南山木材铺，乃王城五大商贾之罟无父所营，尔等主家便是罟无父？” “罟无父早已年过花甲，吾等主家为其麾下一名掌仓，平日里从不以真实面目见人。” 姬宫湦颔首：“尔等应当庆幸，成功挽留母国数万无辜国人性命！” 两名头领自然知晓，姬宫湦向来言而有信。 不等黑犀与灰貅动手，二人便选择饮剑自刎。 这是姬宫湦首次遭遇刺杀。 自周王朝成立，从未有过刺杀天子之事，甚至诸侯亦未曾遇到。 即便是弑君篡位者，也会选择正面进行冲杀。 原因很简单，周礼虽已崩坏，刺杀却会令所有世人不齿。 就连戎狄蛮夷越，也不屑于使用刺杀手段。 倘若真发生刺杀诸侯之事，天下诸侯必定会不顾一切共同讨伐。 毕竟谁也不敢保证，自己是否会成为下一个被刺杀的对象。 而今有人公然刺杀天子，可视为姬宫湦提前开启春秋，间接导致的蝴蝶效应。 寺人尨心有余悸：“大王，是否命人包围南山木材铺？” 姬宫湦摇摇头：“对方既然敢行动，必是想好退路。倘若派兵包围南山木材铺，必然会引发东市大乱。” “莫非要任由其等猖獗？” “纵使缉拿南山木材铺之众，其等亦可谎称不知情。届时就会变成，孤王遭遇盗贼袭击，趁机侵吞南山木材铺。” 寺人尨更加不解：“大王决议不再追究？” 姬宫湦摇摇头：“有人行刺天子，邦谍营却毫无察觉，此为失职之罪也！” 寺人尨连忙跪下：“小的失职，请大王责罚！” 姬宫湦道：“此事过于骇人听闻，邦谍营不察亦情有可原。如今邦谍营之要务，便是戴罪立功，暗中揪出那名神秘掌仓。” 寺人尨当即拱手：“诺！” “此事暂勿对外泄露，孤王会称病，尔等则暗中派人严查。” “小的万死以赴！” …… 王城曾有五大商贾。 竹简商妘椠反叛作乱，被卫侯和舍弃杀死。 皮货商子璅被缉拿，最后当街枭首示众。 崔仲白不再贩运粮食，如今专心经营东海坊。 角人六指早已暗中归附。 最后一人，便是罟无父。 罟无父本是王室公族之后，其尚未出生，父亲便因病早逝。 母亲生下罟无父时，碰巧周厉王颁布王命垄断山川，镐京王城出现国人暴动。 孤儿寡母，无依无靠，只得前往南山避祸。 后来其母改嫁山中猎户，罟无父亦被当作猎户所出，是以失去姬姓。 几年后，猎户被野兽袭杀。 其母只得重返关中，在滋水河畔以捕鱼为生。 罟无父逐渐长大，便以母亲之业为姓，并以两次丧父之遭遇，取名为无父。 罟，同孤，乃捕鱼之网。 罟无父长至十二岁，在一次捕鱼时，偶然救下一名木材商贾。 木材商贾无子嗣，遂将罟无父收养在身边。 罟无父对商贾之道颇具天赋，不到三十岁时，便帮助义父成为大木材商。 义父死后，罟无父顺利接管其全部家业。 尔后专心经营，最终成为王城最大木材商。 罟无父现已年过花甲，却从未娶妻生子，且行事极为低调。 此前姬宫湦设立天子盐铺，罟无父当即停掉所有与苦盐有关的产业。 后姬宫湦建造东市，举办天子盛宴，罟无父均积极参与。 即便姬宫湦推出泥瓦坊，涉及木材买卖，罟无父亦没有任何反应。 甚至偶尔还会遣人，到泥瓦坊采购普通木材。 南山木材铺，看似主营木材，实则涵盖珍稀漆料、高档家具、精美木雕等行当。 崔仲白无比奢华的东海坊，便是由南山木材铺承建。 作为唯一出身王城的大商贾，罟无父在关中商贾心中颇具声望。 正因如此，姬宫湦从未将视线放在其身上。 而今南山木材铺牵涉刺杀天子，自然不能轻举妄动。 姬宫湦当晚便对外称病，将其余诸侯使臣觐见之事延后。 邦谍营为戴罪立功，抽调大量人手，对南山木材铺所有人进行秘密监视。 待到次日破晓，果然发现不同寻常之处。 第235章 直指乌掌仓，重罚翻墙者 南山木材铺较大，掌仓与小厮均在铺内食宿。 姬宫湦称病没多久，便有三名掌仓向罟无父告假，随后离开南山木材铺。 当时已是半夜，东市城门早已关闭。 三名掌仓结伴而行，趁甲士巡逻间隙，快速翻越土墙离去。 邦谍营早已在外等候，轻松将三名掌仓缉拿。 临近破晓时分，三名掌仓已被秘密押送王城死牢。 姬宫湦清晨醒来，便立即赶赴王城死牢。 三名掌仓并未受刑，却全都面容枯槁，似乎知道自己罪有应得，未曾有反抗之举。 姬宫湦身着一袭黑衣，亲自坐镇审讯正堂。 死牢甲士将三人陆续带到。 姬宫湦恶狠狠地盯着他们，声音变得无比阴沉。 “尔等便是鬼先生？” 三名掌仓连忙下跪：“启禀大人，吾等知罪！” 姬宫湦问：“从实招来！” 其中一名身形矮小者道：“吾等偷出东市，实属迫不得已。” “有何迫不得已？” “小的收到家中书信，言年迈母亲突患恶疾，顿时失了理智，才作出此等举动。” 姬宫湦望向寺人尨。 “此人是何身份？” 寺人尨连忙递上照身。 “此人姓郭名惠，乃骊山郡丰水县人士，家中确有年迈母亲。” 姬宫湦若有所思：“余下二人，又因何事？” 郭惠道：“启禀大人，此二人沦为小的堂兄。皆因小的胆怯，是以请其等襄助。” 寺人尨再度查验照身，并调取新国人籍档，发现郭惠所言并不有假。 姬宫湦忙问：“是何人将书信告知尔等？” 郭惠不敢隐瞒：“启禀大人，是铺里新来的乌掌仓。” “乌掌仓又是何人？” “吾等只知其为戴国人，去岁家中遭了雪灾，便来东市谋求生路。” “尔等收到书信之时，可曾辨认过真伪？” “乌掌仓当时神情匆忙，小的根本无暇顾及。” 姬宫湦很快明白大概明白。 昨日行刺之人中，有超过一半是出身戴国。 乌掌仓显然便是鬼先生。 其假意向郭惠传讯，不过是为了制造有人出逃的假象，从而转移追查者视线。 如今东市城门已开启，鬼先生便可趁乱逃遁。 姬宫湦忙问寺人尨：“人手可有撤走？” 寺人尨道：“小的留了个心眼，尚未确定幕后主使，便不会撤走人手。” 姬宫湦颔首：“当即遣快马传令，尽快明确乌掌仓身份与下落。” “其必会有所察觉。” “必要之时，便以涉嫌伪造书信，唆使他人深夜翻墙为由，暂时将其扣押。” 寺人尨当即动身：“诺！” 姬宫湦扫了一眼郭惠。 “吾已派人前往尔家中，尔等暂时不得离开。待事情水落石出，果真如尔之所言，吾再放尔等离去。” 郭惠一听，顿时大喜。 “多谢大人明察！” 姬宫湦提醒道：“深夜翻墙之罪，尔等当知会如何处罚。” 郭惠忙答：“依照大周礼法与东市条令，擅自翻墙而未有他罪者，当罚一万铢钱。若入夜后翻墙，便重罚十万铢钱。” 姬宫湦冷道：“尔等三人，便是三十万铢钱。” 郭惠当即会意，从怀中掏出一小沓纸币。 这沓纸币有别于普通纸币，面额为一万铢钱。 去岁入秋时，姬宫湦为方便商贾结算，特意推出大额纸币。 仍是大周铸币局印制，却由乾坤坊钱庄发行。 大额纸币仅限商贾间流通，性质与定额支票差不多。 可用于缴纳商赋，却不能在东市直接使用。 若想用于日常花销，必须先前往乾坤坊钱庄，兑换成普通纸币。 对小商贾而言，大额纸币使用起来颇为繁琐。 但在大商贾眼中，大额纸币便是结算利器。 普通纸币最高面额仍是一百铢钱，当交易涉及数十上百万铢钱，单是点算数额便需耗费不少时间。 是以大额纸币一经推出，很快便在东市大商贾之间实现流通。 郭惠当场点算，确认是三十张，才双手高举那沓大额纸币。 “大人，小的甘愿受罚！” 姬宫湦朝亲卫藤渠示意。 亲卫藤渠迈步前往，接过那沓大额纸币，随后朝姬宫湦顿首。 姬宫湦颇为愤怒：“尔等竟已提前备好三十万铢钱？” 郭惠连忙解释：“启禀大人，这三十万铢钱，乃是乌掌仓所赠。” “其为何要赠尔钱财？” “乌掌仓道，因其一时疏忽，以致书信来迟。吾等深夜翻墙，若是不慎被抓，这三十万铢钱便可用于赎罪。” “若没有被抓，又当如何？” “用作家母医治之资。” 姬宫湦忍不住皱眉：“如此荒诞之举，尔等竟毫无察觉？” 郭惠道：“小的当时已慌了神，是以不觉也。” 姬宫湦不再多言。 不得不说，这乌掌仓对人性拿捏颇为精准。 若是姬宫湦身处前世，参与重要项目之时，突然听闻父母病重。 此时立即抽身离开，可能会损失三十万。 结果有人主动送上三十万。造成损失，便当作补偿。没有损失，便是父母医药费。 姬宫湦肯定也会毫不犹豫，立即抽身离开。 …… 离开王城死牢，姬宫湦折返大殿，几名公卿早已提前到场。 太督内史冂仔细端倪。 “大王，所患何疾？” 姬宫湦道：“偶感不适。” 太督内史冂并未追问，而是简单拱手行礼。 太常姬黁奏报：“大王抱恙，臣已知会诸国使臣，延缓觐见之事。” 姬宫湦道：“善也！” 太仓姬綦亦简单汇报。 “大周府库收支日趋平衡，请大王安心。” 姬宫湦忍不住问：“卫粮商号筹粮进展如何？” 太仓姬綦答：“卫、翼、陈、宋等国，皆有不少卿士贵族售粮。” “府库真金，可尽用也！” “诺！” 太博祭公墩亦言及学政之事，太辎姜濉则提到洛邑北市。 姬宫湦均是简单回应几句，便示意几名公卿告退，唯独留下太督内史冂。 待大殿为之一空，太督内史冂才郑重拱手。 “启禀大王，戴国可诛也！” 第236章 挑拨宋戴国，造势东市坊 姬宫湦走到堪舆图前。 “戴国地处中原，在卫国与宋国之间。王师诛之，难以管辖也。” 太督内史冂道：“戴国与宋国同为殷商之后，大王可再行驱虎吞狼之策。” 姬宫湦不由得眼前一亮。 而今天下诸侯躁动，宋国却仍坚持商贾之道，可见其早已真心臣服周王室。 鲁国亦是忠心周王室，姬宫湦鼓动其壮大，是为制衡齐国。 宋公白乃仁德之君，驱使宋国攻打戴国，便可使其背负同室操戈之恶名。 “以何名义命宋公白出兵？” 太督内史冂早有应对。 “大王即将向齐国派遣船队，若途经戴国时，遭遇盗贼袭击……” 姬宫湦摇摇头：“此等伎俩，早已不再适用。” “臣以为，仍然适用。” “宋公白曾以仁义之名，收容许国卿士贵族，孤王亦只能默许。若以此为名，宋公白必然再次高举仁义大纛。” 太督内史冂思索良久。 “大王之意，宋戴两国，必须进行交兵作战？” 姬宫湦颔首：“正是如此！” “据臣所知，戴国卿士贵族常前往宋国，祭祀殷商先祖，宋公白均会盛情款待。宋国兼并戴国轻而易举，两国交兵却难上加难。” “孤王之困，便在此处。” “除非戴国犯下大罪，宋公白才会挥泪出兵。” “孤王遭遇行刺，此事万不可对外泄露！” 太督内史冂再度沉思。 便在二人毫无头绪之时，内史伯朙突然起身躬身。 “启禀大王，臣有一计！” 姬宫湦不禁莞尔：“内史乃老实忠厚之人，竟也能想出阴谋诡计？” 内史伯朙道：“臣心中所想，非阴谋诡计也！” “便请内史细细道来。” “戴国与宋国乃手足友邦，且边界相邻，向来并无嫌隙。” “是以如何？” “若有戴人贩卖宋人，那便相当于撕破脸皮，践踏宋公白之仁义，宋国必然会发兵。” “如何能使戴人贩卖宋人？” “戴人如宋人一般，常奔走于天下诸国谋生。鬼先生能利用戴人，大王亦可为之。” 姬宫湦顿时眼前一亮。 “内史此策，妙不可言也！” 内史伯朙道：“臣一时所想，多谢大王谬赞。” 姬宫湦忍不住大笑。 “孤王真乃暴君也，内史如此老实本分之人，竟也能想出如此阴毒之策。” 内史伯朙连忙道：“对家境穷苦之宋人而言，成为大周新国人，本就是一条好出路，何来阴毒之说？” 太督内史冂随即附和。 “大王曾曰，若为天下万民故，何来阴谋诡计说，皆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也。” 姬宫湦颇为意外：“孤王何时曾曰过此话？” 太督内史冂道：“便在大王图谋陇西诸戎时。” 陇西诸戎，乃王畿大患。 姬宫湦当初尽显暴君本性，将陇西诸戎悉数屠灭。 结局便是西北从此安宁，其余戎狄再也不敢前来劫掠大周子民。 鬼方坐视雕国灭亡，条戎亦不敢踏足河东郡。 宋国以商贾之道为本，自然不乏穷困百姓。 内史伯朙所献计策，恰好契合姬宫湦谋划的人口争夺战。 一番简单商议，贩卖宋人计划正式成型。 延松本是最佳执办者，而今却需要构筑思齐堡，是以任务交将交给角人六指。 卫粮商号在中原四处筹粮，角人六指在戴国出没，丝毫不会引起他人怀疑。 宋国与戴国均传自殷商，乃奴隶制忠实拥泵。 宋人通常分五大阶级。 国君与卿士贵族最为尊贵，其次到公族与士，再次是大小商贾，随后为普通国人，奴隶则处于最底层。 姬宫湦的目标，便是宋国普通国人与奴隶。 角人六指暗中行动，在戴国寻觅合适中间商。 主要为以下三类。 其一，经商失败者。 他们迫切希望能重振旗鼓，会心甘情愿铤而走险。 其二，混迹市井者。 他们极度渴望获得大额钱财，对宋国普通百姓下手时会毫不留情。 其三，奴隶贩运者。 他们不仅对奴隶贩运稔熟于心，而且大多会无所不用其极。 角人六指将会悄然宣布，应北方某国之求，高价收购宋国奴隶。 原因便是北方某国欲大兴商贾，准备仿效镐京王城东市，兴建北方大市。 宋国以商贾为立国之本，其奴隶必然多涉商贾之事。 至于是否真有涉及，买主并不作具体要求。 角人六指亦会假装失言，暗中向中间商透露，可悄然掠夺宋国普通国人。 拖家带口者，价格最高。 交易地点为大河沿岸，清点完登船人数，当场支付钱财。 大周府库暗中协同，额外划拨十万两真金。 无论男女老幼，均按高价收购，只为快速引起宋国觉察。 届时依照宋公白仁义性格，必然会质问戴侯歆，纵容国中歹徒，大行无道之举。 戴侯歆辩驳之时，再派人暗中作梗，则宋戴两国必然会反目成仇。 …… 傍晚时分，邦谍营传讯。 南山木材铺三名掌仓深夜翻墙，被巡守甲士成功缉拿，消息很快在东市散播。 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此前亦曾有人翻墙，却都是为逃避城赋。 深夜翻墙，实属首例。 遵照大周礼法与东市条令，罚款为三十万铢钱，堪称开创新高。 众人议论纷纷之时，郭惠见母心切之事，亦被宣扬开来。 有人嘲笑其愚昧。 等到次日天明再出城，亦不过三四个时辰。 如今身陷囹圄，非但损失三十万铢钱，反而还延误归家之期。 亦有人开始为郭惠鸣不平。 母亲突患恶疾，儿女尽孝心切，深夜翻墙虽有违礼法条令，却未造成严重后果，朝堂属寮应当酌情处理。 面对此番看似合理的言论，辩驳者却不在少数。 严禁翻墙之本意，并非朝堂贪图罚款，实则是为保护东市众多商贾。 自东市开办以来，夜里从未发生过盗贼行窃之事，真正原因便是严禁翻墙。 凡进出东市之货物，均有迹可循，有籍可查。 除此之外，东市鲜有私货。 对正常入驻东市的商贾而言，不用担心有人恶意搅乱市场。 礼法条令，须严格遵从。 倘若此事酌情处理，往后便会事事酌情处理。 坊间热议之际，邦谍营始终严密监视南山木材铺。 很快便发现，一名白面小厮行迹十分可疑。 白面小厮时常到门外张望，对进门顾客却视若无睹。 其他小厮对其颇为恭敬，几次要颔首行礼，均被其拖住，生怕别人觉察出异样。 第237章 乌掌仓落网，鬼先生真身 邦谍营当即派人，伪装成普通百姓，前去试探白面小厮底细。 方式很简单，佯装问路。 结果白面小厮并未搭理，其他小厮则连忙上前驱赶。 推搡混乱之中，有人无意间喊出乌掌仓名号。 白面小厮忍不住呵斥。 “此乃吾献予大掌仓，革新经营之策，便是要隐藏身份，熟知铺内大小情况，尔等如此阿谀逢迎，岂非陷吾于不义之地。” 其他小厮连忙退下，不敢再从旁出言襄助。 邦谍见状，佯装自讨没趣，暗骂一句，便走向其铺面继续问路。 乌掌仓很是满意此结果。 邦谍离开时，还听到乌掌仓对其他小厮训话。 “此等破落之徒，与其过多纠缠，反倒有损南山木材铺名声。若一开始便置之不理，对方自然会识趣离开……” 随后，乌掌仓继续以小厮身份，忙碌至下午。 眼瞅着东市人潮开始退散，乌掌仓刻意背上一个大竹篓，佯装前去采办货物，随后抽身离开南山木材铺。 乌掌仓颇为小心，时不时用余光窥探四周。 便在其跨出东市东门时，邦谍营果断展开缉拿行动。 乌掌仓见有人围过来，当即明白自己计策失败，如今已是插翅难逃。 …… 姬宫湦收到传讯时，乌掌仓已被押入王城死牢。 寺人尨道：“启禀大王，幕后主使已经落网，是否当即对其进行审讯？” 姬宫湦颔首：“乌掌仓全程可有抵抗？” 寺人尨摇摇头：“其似乎早有预料，颇为坦然自若。” 姬宫湦望向殿外，浓浓夜色已然降临。 “即刻摆驾王城死牢，并传令太督一同前往。” 寺人尨连忙行动。 天子遭遇行刺一事，知晓内情者并不多。 亲卫黑犀与灰貅动手时，虎贲军甲士尚在小树林外，尚未等到行动军令，刺杀者便被悉数解决。 除五名亲卫及寺人尨外，便只有太督内史冂与内史伯朙知悉。 对姬宫湦而言，其等均可无底线去信任。 太常姬黁、太博祭公墩、太守姬友等老臣，某些事情还需适当隐瞒。 …… 再入死牢，月已上树梢。 姬宫湦并未第一时间提审乌掌仓，而是先将郭惠等三人传至正堂。 郭惠被关押一整日，浑然不知外界之事，心中不免焦急异常。 见到姬宫湦再度现身，连忙趴在地上叩拜。 “大人，家母如何？” 姬宫湦笑道：“吾已派快马前去探查，令慈并无恶疾，尚能餐食半斤黍米粥。” 郭惠顿时松了一口气。 “多谢大人费心。” 姬宫湦道：“乌掌仓已被缉拿，至于其为何撺掇尔等，待吾查清再对外公布。” 郭惠颇为识趣：“家母无碍，小的已知足矣。” 姬宫湦吩咐：“此事在东市引发诸多议论，吾即刻遣人将尔等送回东市，届时尔等只需据实而述便可。” 郭惠忙道：“小的领命！” 寺人尨挥挥手，当即有几名斧钺甲士现身，将郭惠等三人送出王城死牢。 太督内史冂随后赶到。 几人前往乌掌仓所在监牢，看守甲士早已尽数退下，沿途仅剩一片死寂。 姬宫湦走到牢门外。 乌掌仓仅只二十余岁，脸颊却颇显沧桑。 虽察觉到牢门传来声响，却仍保持盘腿而坐。 双目处于紧闭状态，似乎在冥想，亦或者视死如归。 姬宫湦悠悠道：“身为弃子，乌掌仓如今作何感想？” 乌掌仓岿然不动。 姬宫湦又道：“鬼先生，并非单独一人，实乃尔等组织之名号。” 乌掌仓手臂略微一震。 姬宫湦笑了笑：“倘若孤王没有猜错，尔等门徒皆因志而聚，试图左右天下大势。” 乌掌仓不由得冷哼一声。 姬宫湦人不死心：“尔等此前撺掇诸侯南逃，应当藏于吴越以南一带。依乌掌仓之见，王师九军若是远征，胜算会有几何？” 乌掌仓再也无法淡然。 “暴君，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休想从吾口中探听一二！” 姬宫湦大笑：“孤王所知，未必少于尔也！” “天谴将至，尔死到临头！” “孤王曾梦游仙境，俯瞰天下九州时，在那吴越东南隅，有一酷似鼃黾之岛。大川横亘其南北，西岸则有富饶之平原。” 鼃黾与蛙猛同音，乃西周对蛙类之古称。 乌掌仓徐徐睁开眼。 “尔是如何得知？” 姬宫湦并未直接回答。 “鼃黾之岛与九州相距不到五百里，乃九州之疆土，却因大海阻隔，鲜有人造访。” 乌掌仓不禁动容：“周室典籍已有如此详尽之记载？” 姬宫湦却道：“吴越之地终究遥远，是以尔等根基应当在中原。” “绝无可能！” “可是太行八径之白径？” “不！” “尔等临近卫国，却依托险峻山林栖身，属于过于寒苦也。” 乌掌仓信念临近崩塌。 姬宫湦却暗自好笑。 这一切，不过利用前世学识，进行简单推断。 自从听闻鬼先生名号，姬宫湦便想先秦之奇才鬼谷子。 根据野史记载，鬼谷子并非一人，而是一个俯瞰天下的神秘门派。 其门派弟子，出山时间跨度将近二百载。 有兵家孙膑庞涓，亦有纵横家苏秦张仪，甚至还有传说，法家卫鞅、杂家吕不韦、方士徐福等，皆是鬼谷门徒。 姬宫湦尚未重生时，比较认可另一种观点。 鬼谷子确有其人，但其弟子大多是后人攀附。 而今看来，其门派应当早已有之，只是从未出现在世人视野。 直至战国时期，其首领谷子始派门徒孙膑庞涓出山。 再往后，其门派弟子，亦或声名显赫者，均被归为鬼谷子弟子。 门派原始称呼，随之湮灭。 乌掌仓颇为悲壮：“周室不幸，祀予暴君，天下将毁于尔一人之手也！” 第238章 北方有某国，淮域无战事 姬宫湦眼见乌掌仓心境崩溃，顿时趁虚而入。 “孤王如何毁灭天下？” 乌掌仓道：“虞夏失道，殷商宗法代之。殷商尚神，周室礼乐代之。而今周室崩坏，当以诸侯霸道代之。” 姬宫湦不禁大笑：“诸侯贪婪，何以能代之。” “自然是义士也！” “孤王为何不能霸道？” “霸道之源，乃生民也。尔以屠民取乐，实乃倒行逆施，犹如夏桀商纣也！” “孤王之所屠，皆罪有应得。” 乌掌仓道：“吾言尽于此！” 姬宫湦深吸一口气：“孤王尚有一问，太公望与周公旦，可是鬼先生门徒？” 乌掌仓默然颔首。 姬宫湦当即抚掌大笑：“多谢鬼先生指教。” 不得不说，鬼先生门徒预测天下走势，精准到令人肃然起敬。 前世史书所载，西周之后，诸侯争霸于春秋，义士涌现于战国。 秦起于变法，亡于严苛。 汉初推崇无为而治，最终却亡于兵强马壮。 重生周幽王后，姬宫湦已强行改变天下走势，亦或说提前开启春秋战国。 鬼先生门徒结合实际，自然会不惜代价阻止。 春秋之所以为春秋，是因为铁器普及与人口增长需要时间。 是以春秋之战争，仍能遵循周礼，不以击杀多寡为功，而是以他国屈服为上。 待到战国时期，生产力完成质变，人口级别从数百万跃升至数千万。 于是战争转向屠戮模式。 再往后，水淹、坑杀、屠城等，逐渐登上历史舞台。 姬宫湦缓缓转过身，朝王城死牢大门走去。 寺人尨忙问：“大王，乌掌仓该如何处置？” 姬宫湦道：“其已心死，便顺从其愿，命人将之葬于骊山。” 太督内史冂全程一言不发，如今已回过神来。 “如何向东市商贾解释？” 姬宫湦笑了笑：“北方有某国，欲效仿王城东市，于是便委托角人六指，在戴国收购宋国奴隶。” 太督内史冂不解：“此事与乌掌仓之死，如何能扯上关系？” 姬宫湦悠悠道：“为尽快聚集天下商贾，北方某国秘密派遣细作乌掌仓，制造污蔑东市之言论，以达到损人利己之目的。” “听信者，或不多也。” “只需将此事对外宣扬，世人信与不信，又有何区别？” 太督内史冂顿首。 纵使有人不信，伴随时间推移，本就与自身无关之事，很快便会被淡忘。 姬宫湦内心颇为舒畅。 既确认神秘人真实身份，还首次取得胜利。 更为关键一点，神秘组织从此不再神秘。 必要之时，甚至能借道卫国，派兵攻打其门派驻地，将鬼先生门徒一网打尽。 当然，如今尚无必要。 此前开疆拓土，变相利用鬼先生门徒，十余家诸侯弃国而逃，使姬宫湦轻松吞并其疆土。 如今改为人口争夺战，亦可利用鬼先生门徒。 …… 次日一早，天子告安。 姬宫湦重新召见诸国使臣。 齐、鲁、燕、宋等四国，此前已经获召见，接下来便轮到陈、卫、翼、楚、晋等五国。 陈公燮仍以胡岽为特使，连同驻使胡倜觐见。 有妫子骘认亲在前，胡岽与胡倜并未拘谨。 牵涉国事，胡倜有所收敛。 胡岽则直接道明来意。 “启禀天子，遵照周陈之密约，大周已尽得淮上七国，并新置淮阳郡。” 姬宫湦道：“陈国襄助之功，孤王铭记于心。” “天子南征时，陈国亦履行密约，通过遣使游说，轻松兼并蒋国、胡国与谯国。” 蒋国始封于周公旦三子姬伯龄，曾以蒋地为都邑。 后经历代周王屡次南征，淮夷逐渐被同化。 蒋国搬迁至淮水北岸，位于前世河南之淮滨。 胡国又称胡子国，乃东夷分支归夷所建。 起源早已无从考据，周王室典籍亦未有记载。 其国君姓归，曾获封为子爵诸侯，都邑位于前世安徽之阜阳。 谯国始封于召公奭之子姬盛，乃侯爵诸侯国。 其都邑位于谯地，即前世安徽之亳州。 前世史料之中，多将谯国与焦国混为一谈。 实则二者关系并不复杂。 谯国虽为侯爵诸侯国，四周却遍布夷族，因此未能壮大。 周平王东迁，崤函陕地之焦国亦被迫东迁。 后谯国被陈国灭亡，焦国再次迁徙，最终将都邑定在谯地。 如今，陈国一举吞并蒋国、胡国与谯国，疆域几乎扩大一倍。 往北与宋国接壤，东侧为东夷，南端为淮水，西边则是大周新置淮阳郡。 姬宫湦笑问：“如此一来，周陈密约达成也。” 胡岽道：“陈公曰，天子信守诺言，是以陈国每岁将进贡真金十万两。” 姬宫湦思索片刻：“真金非孤王所欲也。” “天子需陈国进贡何物？” “尔倒是坦言！孤王听闻，陈国现今疆域，地势平坦，盛产小麦。” “启禀天子，陈国新获之疆土，尚未来得及经营沉积，是以府库粮食并不充裕。” “若按一两金二石粮，陈国可愿以粮代金？” 胡岽掐指一算：“那便是二十万石粮食。” 姬宫湦颔首：“以陈国现今之疆域，二十万石粮食属实不多也。” 胡岽简单思索片刻。 “天子有心照拂陈国，外臣这便回国，与陈公商议此事。” 姬宫湦笑道：“若难以筹集，亦可钱粮作半。” 胡岽连忙拱手：“诺！” 姬宫湦将视线转向胡倜。 “国营坊之酒，每日半价一坛，可够享用？” 胡倜道：“虽略显意犹未尽，亦属天子厚恩也。” 姬宫湦笑问：“待陈国贡品悉数抵达，孤王每日赠尔一坛如何？” 胡倜顿时大喜：“外臣多谢天子厚恩！” 胡岽忍不住轻声抱怨。 “天子如此纵容，恐其将来会酿出祸端也。” 姬宫湦却不以为然：“胡倜身为驻使，却只好饮酒，从不惹是生非，反倒令人宽心。” 胡岽只得道：“但愿如此。” …… 胡岽与胡倜告退后，姬宫湦继续召见使臣。 卫国与翼国隔河相望，此前便关系匪浅，如今更是公认之友邦。 姬宫湦便选择一同召见。 翼国驻使公子簌，翼伯喧之子侄，此前曾有觐见。 卫国驻使名为卫贲，乃卫侯和族叔，现已年近花甲，看起来颇为稳重。 卫国为侯爵，翼国为伯爵，是以卫贲在前，公子簌居后，二人依次走进大殿。 简单行礼，入案落座。 卫贲率先拱手：“敢问大王，可还记得老臣？” 姬宫湦内心不由得一紧。 听卫贲之语气，显然是与周幽王相识，而且此前关系非同一般。 第239章 驱卫攻北狄，纵翼吞嚣地 寺人尨见姬宫湦愣神，连忙躬身附耳低言。 “大王年少时，卫贲到王城朝见先王，期间曾向大王教授射御。” 姬宫湦心领神会，刻意朝卫贲笑了笑。 “孤王继位后，便琐事不断，是以多有忘事，卫使切莫见怪。” 卫贲显然有些失落：“老臣依稀记得，大王曾心志高远。” “如今孤王亦是如此。” “大王继位后，沉溺酒色五载，老臣还以为，大王早已忘却最初之志。” “孤王之志，业已施展。” “卫国得大王指明出路，如今已是周王室臂膀，真乃可喜可贺之事。” 姬宫湦笑问：“卫侯欲如何庆贺此等喜事？” 卫贲道：“卫侯与其他诸侯一般，愿岁贡十万两真金。” 姬宫湦转头望向公子簌。 “翼伯亦是如此？” 公子簌连忙顿首：“翼伯虽是新封，却不吝府库，愿岁贡八万两真金。” 姬宫湦颔首：“卫翼两国，皆深得孤心也！” 卫贲与公子簌齐齐拱手。 姬宫湦继续道：“孤王突发奇想，卫翼两国临近大周疆土，境内纸币是多是寡？” 卫贲道：“大王之纸币，不仅携带便捷，且与粮食通兑，早已遍布卫翼两国，就连中原诸国，亦将其视如真金。” “卫翼两国境内，一两真金可兑纸币几何？” “而今天下粮价高涨，一两真金大致可兑六百铢钱。” 姬宫湦不解：“尔等应当知悉，东市乾坤坊钱庄，仅能兑换五百铢钱。” 卫贲解释：“盖因卫翼两国，并无直接兑换粮食之铺仓，是以会多出一百铢钱。” “若是有人两端兑换，岂非能够不劳而获？” “老臣不通经营之事也。” “譬如，卫使有五百铢钱，先到王城东市兑成一两真金，随后折返卫国兑成六百铢钱，便可凭空获益一百铢钱。” 卫贲掰起手指一番细算。 “果真如此，老臣此前蒙昧，从未念及此处。” 公子簌却道：“启禀大王，卫翼两国通兑极难，即便凭空获益，亦需大量精力。” 姬宫湦道出真实目的。 “若卫翼两国岁贡，悉数改为纸币，便可尽收两端兑换之利。” 卫贲有些迷糊：“敢问大王，如何改为纸币？” 姬宫湦颇为耐心地解释。 “卫国每岁进贡十万两真金，相当于六千万铢钱。直接改为进贡纸币，仅需五千万铢钱。” “卫国府库纸币较为稀少，恐难凑足此数。” “可用卫国府库真金，向卫国百姓兑换纸币。” “卫国百姓亦不多。” 公子簌突然开口：“卫叔此言有所不实，据吾亲眼所见，卫翼两国百姓，早已习惯使用纸币。” 卫贲惊愕：“此话当真？” 公子簌肯定道：“纸币面额齐全，不似真金需凑足数额，是以百姓均乐于用之。” 卫贲已然有些动容。 “尔亦赞同改为进贡纸币？” 公子簌并未直接回答。 “翼国每岁进贡八万两真金，可在国内兑成四千八百万铢钱。改为进贡纸币，仅需进贡四千万铢钱，尚余八百万铢钱也。” 卫贲忙道：“如此，卫国亦可改为进贡纸币。” 公子簌却话锋一转。 “若往后粮价继续高涨，真金再度下跌，兑换纸币便需更多真金。” 姬宫湦直接道：“届时卫翼两国可自行抉择，真金纸币均可。” 公子簌与卫贲齐声道：“多谢大王指教！” 岁贡已大致商定，接下来便是天子给好处。 姬宫湦望向卫贲：“卫国居于河内，往北乃三狄肆虐之地，该当尽入华夏也。” 卫贲道：“请大王坦言！” “朝歌以北，太行以西，燕地以南，卫侯皆可取之，以壮大卫国之疆土。” “卫侯虽有心取之，奈何三狄过于强大。仅凭卫国一国之力，难以与三狄匹敌。” 姬宫湦道：“孤王将会进军上党，攻打赤狄诸部。” 卫贲问：“大王何时出兵？” 姬宫湦不假思索：“卫侯需襄助之时，便是孤王发兵之日。” 卫贲连忙拱手：“老臣代卫侯，多谢大王厚恩！” 姬宫湦重新望向公子簌。 “翼国以东八十里，曾为殷商旧都之嚣地，如今并无明确所属。” 嚣地，即前世之开封。 公子簌忙道：“启禀大王，嚣地以南百五十里，为殷商后裔之戴国。戴国历来将嚣地视为己有，曾将不少戴人移居嚣地。” 姬宫湦道：“嚣地从未分封，即便戴人遍布嚣地，亦非戴国之疆土也。” “若戴国以此为由，从中阻扰，该如何应对？” “翼伯喧可发兵讨之。” “宋戴乃同宗友邻，宋国或发兵襄助戴国。” “孤王亦可发兵襄助翼国！” 公子簌大喜：“多谢大王！” 姬宫湦趁势叮嘱：“嚣地百姓不愿归附，翼国应任其自去。前往大周疆土者，均视作翼国所贡，每人作价五万铢钱。” “若有八百，可否抵岁贡？” “可也！多出之人，更可记挂到往后岁贡。” “臣叩谢大王厚恩！” 无论真金，亦或纸币，均是实打实之钱财。 别国百姓则不同，只要略施手段，便可源源不绝地获得。 嚣地百姓有四千余人，倘若悉数送往大周，相当于缴纳五载进贡。 翼国本就人多地少，正好可以腾空更多田地。 卫贲见状忙道：“大王，卫国能否仿效翼国，以人抵岁贡？” 姬宫湦答：“北狄多奸狭之徒，非大周所需也。” 卫贲道：“老臣所指并非狄人，而是河内诸多野人，外加别国之奴隶。” 姬宫湦佯装思索片刻。 “卫使于孤王，有教授射御之恩，孤王便应允此事！无论真金、纸币亦或野人奴隶，皆可作岁贡之数也。” 第240章 贩楚国木炭，画爵位大饼 送走卫贲与公子簌，姬宫湦长舒一口气。 身为天子，单是召见七国使臣，便让姬宫湦异常疲惫。 剩下楚国与晋国，姬宫湦索性彻底解决。 楚使熊甯已是故旧。 周楚划江而治，姬宫湦兴建夷陵城邑，间接帮助楚国东出，吞并夔国与大隗国。 楚国并未停止垦荒步伐，持续往东推进，现已抵达云梦泽一带。 云梦泽，即姬宫湦前世之八百里洞庭湖。 西周末年雨水丰沛，云梦泽水域及沼泽地，约为四万平方公里，相当于前世洞庭湖十余倍。 楚国提前掌控云梦泽，可耕种之地虽少，却有丰富渔业资源。 南地郡大规模捕猎鼍龙，并借此开渠造田。 熊仪曾经遣使求教，姬宫湦并未藏着掖着，甚至还遣人送去长杆套索。 楚国效仿后，很快收获大量鼍龙肉干与皮甲。 楚使熊甯一进大殿，便朝姬宫湦大行跪拜之礼。 “天子授法活楚，仁德厚恩，楚人感激涕零！” 姬宫湦笑道：“楚君忠勇，楚人坚韧，孤王该当如此也。” 熊甯缓缓站起身。 “外臣领命，向天子进贡。却闻天子不喜真金，唯愿取粮以活天下万民。” 姬宫湦颔首：“确实如此。” 熊甯并未就坐：“楚国真金匮乏，鼍龙肉干却已满仓，愿以此为贡。” “如此甚佳也！” “外臣听闻，齐国贡百万斤海鱼干，楚国亦贡百万斤鼍龙肉干。” “云梦泽虽广袤无垠，鼍龙之数却是有限也。” “据楚人估计，鼍龙至少百万条。且南方野兽遍地，今楚人多善狩猎，亦可制成肉干，以补齐百万斤之数。” 姬宫湦对此颇为欣慰。 百万斤肉干看似数额庞大，均摊至二十万楚国百姓，每人不过五斤而已。 西周之时，南方野兽横行，存量远超常识。 中原历经千载开发，人口相当稠密，是以肉食颇为珍贵。 南方虽容易获取肉食，却有瘴气毒虫遍地。 如今楚国开垦南方，亦参照姬宫湦此前开发周南密林之策。 凡地势地势平坦之处，便重复进行纵火焚烧。 如此不仅可以快速清理瘴气毒虫，还能直接获取大量肉食。 姬宫湦刻意端起酒爵。 “为彰昭楚人之忠勇，孤王将号召商贾，前往汉江交汇之处，大举收购木炭，以充盈楚国府库，襄助楚人南垦。” 熊甯连忙俯身：“多谢天子助楚厚恩！” 内史伯朙道：“启禀大王，楚国路远，商贾无利可图也。” 姬宫湦道：“往后大周域内大川，皆为大周涵养之地，不得肆意砍伐山林。” 寺人尨无比震惊：“大王，厉王此前亦曾垄断山川，后致使国人暴动也。” 姬宫湦却不以为然。 “砍伐山林，所图不过木材与干柴。而今砖瓦房屋已是大势所趋，倘若楚国木炭市价更为低廉，国人必然欣然接受。” 早在姬宫湦设立泥瓦坊时，便暗中推广更为坚固的砖瓦房。 如今各县乡均设有砖窑。 对泥砖与泥瓦进行简单烧制，利用青膏进行修筑，花费并不算太高。 随之而来的，便是木炭需求量剧增，砍伐速度早已跟不上。 大周实控疆域之密林，均呈现快速萎缩趋势。 姬宫湦并不想重演大河黄泛之祸，遂将南方原始山林，定为燃料主要来源地。 内史伯朙难以置信。 “远途贩运楚国木炭，如何能使价格更为低廉？” 姬宫湦笑道：“经汉水北上，至丹阳改道，沿丹水继续北上，即可抵达南山南麓。” “沿途皆多蛮荒也。” “圣贤曾曰，这世间本无路也，行经之人众多，便会形成坦途。” “水运亦耗费颇高矣。” “往后鼍龙肉干，亦改走水道。商贾只管采购木炭，大周负责一同运输。” 寺人尨亦是不解：“王师直接贩运楚国木炭，岂非更为便捷？” 姬宫湦摇摇头：“王师九军，严禁涉足商贾经营。鼍龙肉干与楚国木炭，均为南郭商号之产业，王师九军乃闲暇抽调训练。” 寺人尨与内史伯朙，自然不懂其中利害之处。 姬宫湦转而望向熊甯。 “楚国垦荒南方，木炭属额外所获。孤王已提供水运之便，楚国亦当有所表示。” 熊甯道：“请天子示下。” “关中木炭以筐计价，每筐约为三十铢钱，可供普通百姓烹饪近一个月。” “楚国作价几何？” “可作价十五铢钱，十铢钱归楚国所有，五铢钱纳入南郭商号，充当转运之资。” 熊甯不假思索：“楚国惶恐，作半对分如何？” 姬宫湦对此颇为满意：“那便作半对分！” “诺！” “此事若能功成，孤王将不吝赏赐。楚君忠勇不渝，却仍为子爵诸侯。而今天下大势革新，楚君爵位该当有所变更。” 熊甯喜极而泣：“外臣先行代楚君，叩谢天子无上厚恩！” 楚国爵位始终低微，历来便是楚人之痛。 六世楚君熊渠，更是恼羞成怒，直接喊出那句名垂史册之言。 “我蛮夷也，不与中国之号谥！” 熊渠一度还仿效周天子，将三个儿子封王。 长子熊毋康为句亶王，次子熊挚红为鄂王，少子熊执疵为越章王。 后因害怕被周厉王讨伐，便自行取消王号。 传至现今楚君熊仪，楚国早已改变策略。 即便周王室日渐衰微，天下诸侯亦大多不臣。 楚国依旧坚定不移，选择继续朝贡，希望以此凸显忠心，获得提升爵位之机。 即便姬宫湦搅动九州，周王室仍是天下共主。 周天子所分封诸侯爵位，仍具有法统性。 如此珍贵之名号，姬宫湦自然不会轻易送出。 此前大肆敕封新爵位，皆为虚封不就食邑。 迄今为止，姬宫湦仅分封过一家诸侯。 即洛邑宗伯姬咺，封于郐国、聃国与祭国故地，建立伯爵翼国。 分封条件，便是献上洛邑。 大周与楚国，虽然更早确立联盟，却多为大周襄助楚国，楚国则是顺应大周谋划。 看似功绩连连，实则并无提升爵位之大功。 如今姬宫湦虽提前许诺，却并未对此事如何方为功成，作出具体评判标准。 用前世之语，便是画大饼。 熊甯自然不会多想。 当今天子，言出必行，早已是天下万民之共识。 送到楚使熊甯，姬宫湦望向案上最后一封国书，总算长舒一口气。 “如今，仅剩晋国也！” 第241章 埋晋国隐患，平东市议论 晋使栾宾进入大殿，姬宫湦便决定速战速决。 “大殿之内，皆为孤王心腹，晋使尽管坦言。” 栾宾先是一愣，接着快速重新理清头绪。 “晋侯愿岁贡五千万铢钱。” 姬宫湦颔首：“善也。” “赵叔带本欲返回周室，晋侯似有察觉。以同乐为名，将其家眷请入国君府邸。” “若为家眷，不必着急。” 栾宾道：“隰叔仍未确定。” 姬宫湦反倒无所谓：“皆从其心志，不必强求。” 自从启用屠休、李彘、魏姝等人，姬宫湦已逐渐改变此前用人之策。 赵叔带与隰叔，确实属于人才，但对推行郡县制作用并不大。 二人若是回归大周朝堂，亦不过锦上添花。 继续留在晋国，反倒能成为钳制晋侯仇的隐形力量。 栾宾继续道：“晋侯如天子所料，为削弱成师，大力助推南郭商号新铺。” 姬宫湦忙问：“而今纸币在晋国是否流通？” 栾宾道：“晋侯为彰显盟约，已将纸币定为晋国赋税之币。晋人因此舍弃真金，而悉数改用纸币。” “粮价上涨，真金贬值，方为晋侯之本意。” “成师曾为此事，佯装难以理解，果真招致晋侯不悦。随后便被派往各邑，执办南郭商号新铺转圜之事。” 姬宫湦颔首：“告知成师，欲成大事者，当有清醒之心，隐忍之性，坚韧之志也！” 栾宾拱手：“谢天子赐言！” 姬宫湦继续道：“晋国现已尽得汾水谷地，东临上党赤狄诸部，西近北域戎族鬼方，北望太原白狄诸部。” 栾宾道：“晋侯之图谋，往西兼并尹国，尔后与鬼方隔河相对。” 姬宫湦摇摇头：“鬼方虽历经数次部族割裂，仍非晋国所能匹敌也。” “天子欲取尹国？” “孤王与楚君熊仪划江而治，脊骨山以西之地，亦可与晋侯仇隔河而治。” “晋侯需如何执办？” “卫侯和即将北征长狄，孤王欲取上党赤狄，晋侯仇若能攻取太原白狄，则三狄必然难以抵挡。” 栾宾先是恍然大悟，接着很快便回过神来。 “成师如何从中获益？” 姬宫湦道：“太原白狄非一战可定，成师趁势将新铺扭亏为盈，随后主动分摊抚恤之事，暗中收买晋国人心。” “晋侯并非庸碌之君，此策恐难成行也。” “晋国久战太原白狄不下，晋侯仇必然无暇兼顾。若有赵叔带与隰叔暗中襄助，成师便可依策而行。” “如何收买人心？” “以尔等群智，必有妙策。” 栾宾又问：“往后需如何？” 姬宫湦意味深长道：“晋侯仇难以取胜，孤王将佯装恼怒。届时成师出使大周，便可尽揽隔河而治之功。” 栾宾很快梳理清晰脉络。 大周、卫国与晋国，将分别出兵攻打三狄。 白狄最为强大，晋国必然会苦战，从而为成师收买人心创造良机。 随后成师出使大周，成功游说姬宫湦，促成周晋隔河而治。 届时晋侯仇便需封赏，进而将曲沃代翼提前。 栾宾欣然告退后，姬宫湦顿感周身疲倦。 九国使臣，总算召见完毕。 纵容齐国吞并岱山以东，扶植鲁国壮大岱山以西，使两国互相对立。 燕国令人不喜，已被姬宫湦正式拉入黑名单。 宋国如今颇为识趣，往后应当进一步利用。 陈国已完成最初约定，除此之外，乏善可陈。 卫国、翼国与楚国，目前仍以施恩布德为主。 卫国北征长狄，翼国吞并嚣地，楚国垦荒南方，皆属筑巢之举。 待巢穴逐渐成型，姬宫湦便可伺机鸠占鹊巢。 晋国则是继续埋下隐患。 成师与晋侯仇反目之日，便是姬宫湦逐步蚕食晋国之时。 …… 接连歇息三日后，姬宫湦总算缓过劲来。 乌掌仓一事，亦已落幕。 郭惠等三人返回东市，次日便亲自将真相公之于众。 乌掌仓伪造书信，驱使郭惠深夜翻墙，为此不惜耗费三十万铢钱。 此事属实过于怪诞，再度引发东市众人热议。 有好事者猜测，郭惠或与乌掌仓有仇，遂以身犯险，最后嫁祸乌掌仓。 而今阴谋达成，乌掌仓已被巡守甲士缉拿。 亦有人选择相信郭惠。 尤其是久居东市者，对郭惠为人处事颇为熟知。 乌掌仓不过是东市新人，此前根本无人相识。 无端偏信陌生之人，而质疑熟知之友，这本就是愚昧之举。 况且太辎属寮、太御属寮、东市良人会等，均未对此事进行表态。 很显然，乌掌仓肯定藏有不可告人之目的。 便在众人再度热议时，太辎属寮终于张贴出公告。 乌掌仓受北方某国指使，假造书信撺掇他人深夜翻墙，意图污蔑东市乃至大周，现已被查实，押往王城死牢等候处置。 公告附带雅字版本，且盖有太辎属寮印玺，真实性毋庸置疑。 东市众人又引发热议。 纷纷猜测北方某国真实身份，并对其图谋异常好奇。 众所周知，当今天子性情复杂，仁德而残暴。 之所以称之为仁德，便是善待大周各阶层百姓，从不横征暴敛。 对待新归附者，更是提供多种活命之机。 去岁遭遇大雪时，各寮属官积极救灾恤患。 除此之外，天子言而有信，天下九大诸侯国，均已悉数归心。 之所以称之为残暴，则是对待仇敌杀伐果断。 曾诛灭王畿六国叛军，血洗丰水私田原，屠空陇西诸戎…… 不愿主动归附大周之诸侯，下场均异常凄惨。 北方某国意图祸乱东市，无异于忤逆天子逆鳞，必然会招致疯狂报复。 又一日，太御属寮布告。 乌掌仓已认罪，对幕后主使之人，却是宁死不愿交代。 为以儆效尤，太御属寮对其实施无限期关押。 乌掌仓趁守卫甲士不备，竟选择撞墙殉志。 第242章 河西通浅渠，宋戴始交恶 天子闻讯，一改往常残暴，决定不再追究。 东市众人很快发现，大周已悄然进入休憩期。 至于北方某国真实身份，不少人心领神会，反正绝非晋国与卫国。 西周末年，大河下游流域地势较低，海水时常倒灌至低洼处，由此形成大片泽卤之地。 是以下游往北，仅有周天子所封三家诸侯国。 聂国距大河北岸不足百里，处姬宫湦前世之山东茌平以西。 周康王姬钊在位时，曾封齐丁公吕汲之子吕衡于聂地，就此建立子爵聂国。 吕衡虽获封地，却被周康王任命为卫国大夫。 原因很简单，聂国地处刑、齐与卫三国之间，周康王将其作为牵制诸侯手段。 吕衡前往卫国司职，是以聂国并未正式立国。 很长一段时间，聂国均为齐国附庸，并未形成完整社稷体系。 吕衡后裔，多居于卫国。 后刑国一度占据聂国，齐国以照拂同宗附庸为名，派兵攻打刑国。 刑国不敌齐国，只能选择撤回太行山东麓。 齐国夺回聂国后，挑选吕衡后裔，助其建立聂国社稷。 聂国虽勉强得以立国，却依旧无诸侯之实，反倒像半独立于齐国之城邑。 此前齐燕两国为争夺大河以北，就曾以聂国为桥头堡。 齐国发展之重心，仍在岱山以东之都邑临淄。 而今周齐交好，齐使刚被周天子召见，彼此相谈甚欢，是以聂国不可能建北方大市。 另外两家诸侯国，便是新封不久之莫国，外加长期与中原断绝往来之燕国。 莫侯余臣向来庸碌，如今更是惨遭山戎虐待，早已奄奄一息。 意图兴建北方大市之诸侯国，便呼之欲出。 东市众人不禁冷嘲热讽。 苦寒战乱之地，却想兴建北方大市，实乃痴人说梦也。 …… 五月底，大雨频频。 诸国允诺之贡品，陆续经渭水进入王城，不断充实大周府库。 汉丹航道已初具雏形。 鼍龙肉干与楚国木炭大批量运抵，关中木炭逐渐被楚国木炭取代。 眼见大涝将至，姬宫湦接连颁布三道王命诏书。 其一，地势较低之农庄，提前降低鱼塘水量，及时检修与加固堤坝。 若鱼虾接近长成，可提前进行捕捞，腾空鱼塘参与蓄洪。 各郡县将利用驿站，大批量供应木炭与硝盐，帮助农庄腌制与熏烤鱼虾。 其二，利用家中陶缸，多加存储干净饮水。 但凡大涝之后，水源必会掺杂污秽之物，倘若直接饮用，极其容易染上瘟疫。 为防范瘟疫滋生，尽量饮用烧开之水。即便牲畜羽禽，亦需照此照料。 其三，抢收临近水流之稻麦，再利用木炭进行烘干。 若忧心抢收导致难以食用，可事先上报县乡属寮，往后大周府库将会尽数收购。 均按两铢钱一斤，亦可兑换成同等重量之常粮。 大周府库购入抢收之稻麦，未来将全部用于养马，不会再对外贩售。 三道王命诏书，均用俗字通语撰写，着各郡县乡闾属寮广泛宣扬，使新国人能快速辨明利害，从而积极参与防涝。 王城商贾亦闻声而动。 东市、东郭工业区、西郭畜禽场等，均在积极疏浚沟渠。 河西大渠则赶在六月前，提早完成浅渠挖掘。 浅渠具体走向，与前世史书所载郑国渠相差无几。 西起北山瓠口，东至北洛水，延绵二百余里。 河西大渠亦仿效郑国渠，利用漫灌方式冲刷泽卤之地。 前世郑国渠从开凿至竣工，共历时十载，累计动用民夫十余万人。 姬宫湦身处西周末年，降雨量数倍于战国时期。 河西形成泽卤之地，盖因雨水难以外排，导致盐碱不断沉积。 通过挖掘浅渠，汇聚丰沛雨水，软化与冲刷渠道，可以极大缩减工期。 南郭商号累计征召上万青壮，利用铁制工具，耗时近三个月，便使浅渠实现初步贯通。 换算到前世，浅渠深约半米，宽为五米，平均每名青壮挖掘长度为十米，约合十二点五方土，三个月时间并不算仓促。 待到大涝结束，便可以逐步疏浚松软河道。 与此同时，网格化支渠亦能渐次开挖，不断提升雨水漫灌效率。 等河西超级农庄初具雏形，前期将栽种牧草，规模化养殖牲畜，进一步降低盐碱度，加快后期开垦农田进度。 …… 姬宫湦全心备战大涝时，角人六指传来喜讯。 在高额收益驱使下，戴国很快出现一大批奴隶商贾。 五月中旬末，角人六指便耗尽十万两真金，购得宋国奴隶两千余人。 名曰宋国奴隶，实则不少曾为宋国郭外野人。 其中很大一部分，是被戴国奴隶商贾偷偷掳掠，进而沦为宋国奴隶。 剩下小部分，则是心甘情愿离开宋国求活。 角人六指接收后，曾佯装看管不严，导致数十名野人逃脱。 宋国很快收到消息。 一番询问之下，发现均是戴国奴隶商贾所为。 宋公白果真大怒，遣使向戴侯歆递交国书，要求戴国严查此事。 戴侯歆自然不敢违反。 这时，角人六指利用戴国奴隶商贾，重金买通戴国大夫，联合反对戴侯歆之举。 宋戴两国均为殷商传祀。 宋国乃大宗主祀，且是公爵诸侯国，是以常将戴国视为附庸。 戴国虽为小宗分祀，却是周天子亲自分封侯爵诸侯国。 而今天下局势早已革新。 陈公燮肃清淮上诸侯，实现与宋国接壤。 齐侯购、鲁侯称、卫侯和、晋侯仇等，同为侯爵诸侯，已然雄踞一方。 翼伯喧为伯爵诸侯，虽是最近分封，疆域却远超宋国与戴国。 楚君熊仪仅只是子爵诸侯，如今已成南方唯一大国。 三监之乱依旧历历在目，宋国并无雄起壮大之心，亦不敢有开疆拓土之志。 嚣地曾为戴国百姓所居，而今翼伯喧正派兵逐步蚕食。 戴国虽心中不服，却找不到正当名义反击。 翼伯喧早已颁布君命，嚣地乃无主之地，天子已准许翼国取之。 戴国倘若继续以宋国附庸自居，不久将会沦为翼国东出之膏腴。 一番添枝加叶，戴侯歆很快便败下阵来。 在多位大夫怂恿下，亲自拟写国书，向宋公白表明戴国态度。 戴国如今无力配合宋国。 若宋国当场查出，戴国奴隶商贾掳掠宋人。 便请宋国将其等缉拿，尔后遣送回戴国，交由戴国亲自惩处。 假如戴国奴隶商贾并无不法之举，还望宋国能够保护其等安全。 宋公白收到戴侯歆国书，瞬间从仁义之君，化身为暴怒之徒。 第243章 孔仲尼先祖，内史冂家世 根据邦谍探查，宋公白拍案而起，直接将戴侯歆国书扔进火堆。 “子歆枉顾宗亲之情，纵容不法之徒，其与豚彘何异？” 宋国大夫正考父劝谏。 “而今翼国正逐步蚕食嚣地，戴侯却无力挽回。兴许是一时气盛，是以如此搪塞。” 宋公白怒气未减：“寡人反倒以为，子歆欲效仿卫、翼、陈等国。” “大势所趋，难以阻挡也。” “自三监之乱，吾等殷商遗民，尊奉天子，恪守周礼，克己守祀！子歆此举看似求存，实则早已坠落毁灭之深渊。” 正考父道：“依臣之见，公应再发国书，向戴侯陈明利害，或可挽留此番危急之变局。” 宋公白这才有些许缓和。 “其若继续一意孤行，寡人定当奏报天子！” 正考父思索片刻：“戴国若是不存，宋国将孤悬于中原也。” “宋国得天子照拂，又何需惧怕中原诸国？” “此前皇甫蠡曾传回密信，其言及觐见之时，天子似有壮大宋国之心。” 宋公白道：“寡人亦听闻，天子曾曰，欲使其毁灭，必先令其疯狂。” 正考父不禁顿首：“公之慧眼，臣无比敬佩！” …… 姬宫湦收到邦谍急信时，对宋公白识破自己阴谋并不意外。 反倒是宋国大夫正考父，听起来颇为耳熟。 为快速查明与之有关史料，姬宫湦连忙召见太督内史冂。 在此之前，姬宫湦接连颁布三道王命诏书，号召新国人积极防备大涝。 太督内史冂身为谏臣，其属寮便成为监督者。 每日奔走于河道与沟渠间，及时勘察其畅通程度。 若有堵塞与缺口，需要立即上报，再由分管者及时疏浚。 太督内史冂进殿时，额角仍挂有不少汗珠。 “大王匆忙召见，所为何事？” 姬宫湦当即示意寺人尨，送上一爵乾坤酒。 太督内史冂接过酒爵，选择一饮而尽。 姬宫湦才问：“宋国大夫正考父，太督此前可曾识得？” 太督内史冂答：“不识。” 姬宫湦颇为怀疑：“难不成这正考父是凭空出现？” 太督内史冂道：“臣虽不曾识得此人，对其出身却了解一二。” 姬宫湦已然迫不及待：“太督快快道来。” “昔时商纣王帝辛之子武庚，勾结管叔、蔡叔与霍叔叛乱，周公旦诛武庚，平三监，命微子启殷商奉持传祀，遂立公爵之宋国。” “与正考父何干？” “微子启乃帝乙长子，因出生时母亲为妾，与其弟仲衍皆属庶出。后其母为妻，又生受德，是为嫡长子，即商纣王帝辛。” “微子启乃商纣王帝辛之长兄，孤王亦知悉。” “微子启生微伯，微伯生腯，皆质于周室为史官，未能继任宋国君位。微子启遂按兄终弟及，将君位传与其弟仲衍。” 姬宫湦不禁揉起额头。 “太督何时谈及正考父？” 太督内史冂悠悠道：“仲衍生宋公稽，稽生宋公申，申生宋公共与宋公熙，共生弗父何与鲋祀。宋公共传弟不传子，鲋祀杀宋公熙自立，封长兄弗父何就食栗邑。” “随后如何？” “弗父何生宋父周，周生世子胜，胜生正考父，正考父现今有子孔父嘉。” 姬宫湦正欲略过，听闻正考父之子为孔父嘉，顿时眼前一亮。 孔父嘉，正是前世圣贤孔仲尼之六世祖。 根据前世史料记载，孔父嘉曾司职宋国大司马，后被太宰华父督所害。 孔父嘉生木金父，木金父生祁父，祁父生防叔，防叔生伯夏，伯夏生叔梁纥。 因宋国战乱，叔梁纥逃往鲁陬邑国避祸。 叔梁纥之妻生九女，妾生子孟皮，却患有足疾，不符合当时的继承礼仪。 叔梁纥晚年，向鲁国颜氏求婚，与十八岁的颜徵在生下孔仲尼。 姬宫湦重生周幽王后，从未想过会如此巧合，竟然打探出孔仲尼先祖。 太督内史冂见姬宫湦神情怪异，不由得心中一动。 “大王欲重用此人？” 姬宫湦却摇摇头：“孤王只是突生好奇而已。” 孔仲尼尚且无国君敢用，其先祖自然不会成为姬宫湦拉拢对象。 太督内史冂正欲起身告退，姬宫湦却率先招招手。 “太督方才曾有提及，微子启之后裔，皆质于周室为史官。” 太督内史冂颇为淡然：“臣乃微子启之后裔。” 姬宫湦顿感诧异：“太督为何从未向孤王提及此事？” “臣乃庶出分支，且早已改姓内史。大王未曾问及，是以臣并未提及。” “微子启嫡出后裔何在？” “大宗向来人丁单薄，夷王之时便已绝嗣。臣之祖上，亦是数代单传，至臣方有四子。” 周夷王姬燮在位时，距今恰好超过一百载。 姬宫湦猜测，微子启后裔稀薄，应当是周王室有意为之。 太督内史冂亦深知此事。 姬宫湦重生周幽王，太督内史冂第二个察觉。 其选择效忠，可视为一场豪赌，赌的便是能否改变内史家命运。 后姬宫湦革新之时，重用内史一门，相当于双向奔赴。 内史家命运齿轮，早已彻底嵌入大周帝国。 姬宫湦笑道：“大宗绝嗣，庶支传祀。若依照宗法，太督方为宋公也。” 太督内史冂拱手：“仲衍乃微子启亲自传位，且至今已过二百六十载，是以臣与宋公仅只同源，并无过多干系也。” 姬宫湦问：“孤王若灭宋，太督将作何感想？” 太督内史冂意味深长道：“此乃大周必经之路也，臣自然是内心毫无波澜。” 姬宫湦大笑：“太督言谈举止，已被孤王带偏矣。” 太督内史冂道：“大王曾曰，榜样之力量，最是无穷也。” 第244章 宋公白夺民，公孙朴求援 六月初，宋戴再生变局。 宋公白再向戴侯歆传递国书，重提武庚作乱，并告诫戴侯歆，殷商后裔之诸侯，唯有忠心事周，方能得以苟存。 戴侯歆开始摇摆不定。 角人六指再度花费重金，撺掇戴侯歆壮大。 理由颇为简单，陈国乃舜帝传祀，齐楚皆为异姓诸侯，河东稷戎更是大荔戎所化。 此前大周所并数十国，大多为姬姓诸侯。 由此可见，天子只重视诸侯之忠，而非诸侯之姓。 陈公燮取淮上之前，仅只是派使者觐见天子，随后周陈便达成密约。 而今周陈已尽数瓜分淮上，天子对陈国颇为照拂，准许陈公燮将粮食定高价，以替代每岁进贡之真金。 天子有意扶植殷商后裔，从而稳固中原腹地。 宋公白自诩忠心事周，行事却过于怯懦，导致天子不得不驱使翼国东出。 倘若戴侯歆仿效陈公燮，主动遣使觐见天子，必能获得天子照拂。 卫国与翼国自诩天子羽翼，然羽翼者，却不宜过于硕大。 届时，戴国便能崛起。 不仅可以名正言顺夺回嚣地，甚至还有可能取代宋国，成为二王三恪之诸侯，享殷商宗庙主祀之权。 戴侯歆听后，顿感热血沸腾，壮志凌云。 对宋公白之国书，戴侯歆只是命人简单回复。 直言戴国将遣使觐见天子，往后不再唯宋公之命是从。 宋公白收到回信后，深知戴侯歆已沉迷壮大之梦，再行劝说亦不过是徒劳。 看完回信后，宋公白并非恼怒，神情反倒出奇地平静。 根据邦谍密报，正考父当场向宋公白献策。 戴人向来视宋国为宗主，戴侯歆纵容戴国奴隶商贾贩卖宋人，宋国便以体恤为名，准许戴国公族重归大宗。 与此同时，戴国之国人、野人、奴隶乃至囚徒等，只需进入宋国疆界，便可获得宋国国人之身。 消息一出，戴国轰动。 戴侯歆尚未来得及应对，便有大量百姓弃戴入宋。 就连此前撺掇戴侯歆的大夫中，亦有三人不辞而别，拖家带口进入宋国疆界。 戴侯歆本就毫无主见，面对宋国夺民之策，很快便慌了神。 等到六月八日，戴国人口流失率便超过三成。 戴国虽为侯爵诸侯国，总人口却只有五万。 翼国并未停止东进步伐，早已占据嚣地大半区域，亦夺走一部分戴人。 粗略估计，戴国总人口已降至三万余人。 倘若戴国仍想不出对策，很快便会沦为有地无民之国。 届时翼国继续东进，非但嚣地会彻底丢失，就连戴国都邑也危在旦夕。 戴侯歆连忙撰写国书，要求宋公白停止接纳戴人。 结果信使刚进入宋国疆界，便主动请求获得宋国国人之身。 宋公白拿到戴侯歆国书，不仅没有进行回复，反而派人到宋戴边界散播。 “戴侯歆好大喜功，意图祸乱殷商后裔！” “宋国不忍同宗血脉被戕害，将倾尽所能接收戴人。” “戴国毁灭在即！” …… 消息很快传遍戴国，大量戴人疯狂涌向宋国。 宋戴两国均处中原腹地，边界并无险要地势可守。 戴侯歆曾派甲士尝试拦截，结果一个人都不拦不下，还有上百名甲士借机叛逃。 眼见戴国人口持续下跌，戴侯歆只得派遣太子出使宋国。 戴国太子见到宋公白，便声泪俱下，讲述其父惨遭奸佞蒙蔽，是以作出昏聩之举。 为弥补此前过失，给宋国百姓一个交代。 戴侯歆已将奸佞悉数下狱，并派出亲卫甲士，搜查与抓捕不法之奴隶商贾。 宋公白这才有所缓和，下令暂停夺民之策。 角人六指本想启用下一步计划，结果大涝毫不意外地意外降临。 不少人早已预测，今岁将会出现大涝。 然而令谁都没想到，大涝首发之地，竟然是燕国。 兴许是燕国隔绝于世二百余载，中原诸国鲜有将其纳入华夏范畴。 此前北方某国欲建北方大市，结果收获无数冷嘲热讽。 在关中与中原百姓眼中，燕国存在感，甚至不如更为遥远的吴国与越国。 吴越两国百姓，均有断发文身之习俗，因此被视为异类。 然而吴越两国并未隔绝消息，偶尔还能听到传闻，两国为争夺山川湖泊而战。 燕国重新现世之前，一度被世人认为，其早已被山戎攻灭。 现今传出燕国遭遇大涝，亦仅只算作意外。 犹如听闻方外之国，有人因为吃的太饱，于是接连打嗝。 若说唯二被影响者，便是角人六指与姬宫湦。 角人六指受命，以北方某国之名，在戴国收购宋国奴隶，实则是为大周充实人口。 宋公白采取夺民之策，迫使戴侯歆大肆抓捕奴隶商贾。 如今燕国大涝，角人六指便失去最佳幌子。 而且大涝果然如期而至，中原粮价随之高涨。 从此前较为普遍的一两金三石粮，快速变为一两金二石半粮。 姬宫湦命角人六指筹粮，便是按一两金二石半粮。 高价变平价，若想继续购进粮食，就只能再次提高价格，按一两金二石粮。 面对如此巨大变动，角人六指不敢擅作主张。 先暂停收购宋人奴隶，随后通过邦谍，向姬宫湦递交密信征询。 对姬宫湦而言，筹粮历来均是艰难无比之事。 受燕国大涝影响，人口计划搁浅，筹粮成本上升，本就属于可预见风险。 令姬宫湦最为无语之处，便是燕使公孙朴。 燕国大涝消息刚传来，公孙朴便第一时间前往太常属寮，上书请求大周襄助燕国。 太常姬黁自然清楚，姬宫湦极其厌恶公孙朴。 于是便借口天子暗巡未归，让公孙朴六月底再重新上书。 结果公孙朴异常执拗，径直前往王宫大门等候。 姬宫湦收到消息时，正在编撰郡学院所用教材，结果瞬间被搅乱所有思路。 太博祭公墩便在一旁。 “燕使只知为燕国一味索取，大王可派人对其进行训斥。” 姬宫湦叹道：“宣王曾颁布王命诏书，准许燕国免除贡品，孤王岂能忤逆？” 太博祭公墩大笑：“大王精通九数，何不以九数解之。” 姬宫湦忙问：“九数竟能帮孤王解决公孙朴？” 第245章 计退蒙昧者，策对无耻徒 太博祭公墩胸有成竹。 “臣司职大周学政，亦曾遇到这般无耻之徒。” 姬宫湦顿感新奇：“大周学政，竟然也有？” 太博祭公墩点点头。 “曾有他国修习九数者，未曾获准进入王城学宫，便不停询问客卿之待遇。” “太博可命其施展才学。” “臣便是如此，结果其却道，加入王城学宫，便是为获得才学。” “如此蒙昧之徒，太博将其打发走便是。” “臣亦曾当面直言，其却坚信自己天赋极高。每日孜孜不倦，前往王城学宫询问。” 姬宫湦不禁抚掌大笑。 “如此看来，此人确与公孙朴臭味相投。” 燕国虽是姬姓诸侯国，却属实过于偏远。 犹如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厚着脸皮上门请求帮助。 碍于大局与情面，姬宫湦不可能直接将公孙朴强行驱逐，只能选择避而不见。 王城学宫乃招揽人才之地，亦不可驱赶远道而来者。 否则很容易被有心之人，将此事恶意放大，进而影响大周招揽人才之形象。 如今天下九大诸侯国，表面上一团和气，实则各有心思。 太博祭公墩继续道：“臣苦思多日，终于想出一策，既不会贬损王城学宫，还能让蒙昧之徒知难而退。” 姬宫湦忙问：“是何策？” 太博祭公墩答：“其询问客卿之待遇，臣便将之改作九数之题，命其自行计算。” “其仍能以未入学宫为名，直接询问答案。” “是以臣道，此乃天赋之题，正确解出，便可享客卿待遇。若无法解出，只能担任学宫小厮，每月俸禄六百铢钱。” 姬宫湦不禁颔首。 两种选择，均合情合理。 非但不影响王城学宫形象，反而还能提升档次规格。 对方若是继续无理取闹，便会遭到世人嘲讽。 “其如何抉择？” 太博祭公墩道：“其看过题目，便自行离去。” 姬宫湦突然发现一个漏洞。 “若其请人襄助，得到正确之解，岂非能混入王城学宫？” 太博祭公墩道：“臣早已言明，天赋之题，必须当场作答，方才有效。” 姬宫湦问：“后来如何？” 太博祭公墩答：“据臣所知，其于次日清晨，便悄然离开王城。” 姬宫湦若有所思。 对燕使公孙朴避而不见，终究不是长远之策。 既然情理说不通，那便直接给出选项，让公孙朴自行抉择。 想通此处，姬宫湦当即下命召见公孙朴。 公孙朴本就在宫门外等候，听闻天子终于召见，立刻加快步伐。 其前脚刚迈进大殿，便朝姬宫湦行跪拜之礼。 “燕国遭遇大涝，而今百姓流离失所，请天子务必襄助燕国救灾恤患。” 姬宫湦笑道：“孤王正是听闻此事，才匆忙赶回王城。” 公孙朴不禁大喜：“天子可调拨多少粮食？” 姬宫湦反问：“燕国现有多少流民？” “受灾百姓五万余人，其中过半房屋、田地、存粮均被毁坏，只能沦为流民乞食。” “区区三万流民，孤王有上中下三策可活之。” 公孙朴忙问：“上策为何？” 姬宫湦道：“孤王可调拨五万石粮食，运往燕国赈济无辜流民。” “此策甚佳，便照此执办。” “然燕国远离王城，即便孤王十日内完成调拨，运抵燕国时已是七月中旬。远水难解近渴，燕国仍会饿殍满地。” 公孙朴道：“燕国府库尚有些许存粮，可延缓一二。天子命贩运者日夜兼程，赶在七月前运抵便可。” 姬宫湦深吸一口气：“而今大雨连连，倘若日夜兼程，反倒容易导致粮食损毁。” “那便持续调拨，最终定能凑足赈济之粮。” “大周府库，已无余粮。” “天子可向诸侯征集。” “诸侯亦无余粮！” 公孙朴追问：“去岁天下大熟，必是诸侯有心隐瞒也。” 姬宫湦再度深吸一口气。 “大涝还将降临，诸侯亦有自家子民，焉有饿死自家子民，而喂养他国流民之理？” “天下诸侯彼此照拂，本就是仁义之举也。” 姬宫湦反问：“燕国可曾有过照拂他国之举？” 公孙朴明显一愣，却又很快想到相应说辞。 “燕国僻居北地，抵御山戎二百余载，使其不能进犯中原。” 姬宫湦早有预料：“然则孤王之王弟，惨遭山戎虐待，至今生死未卜。” 公孙朴无法再自圆其说。 “既然上策诸多艰难，那中下之策为何？” 姬宫湦道：“中策便是就食于山戎，召集燕国所有百姓，对山戎大肆劫掠。” 公孙朴当即摇头：“山戎兵力强盛，燕国毫无胜算也。” 姬宫湦佯装思索片刻。 “那便只剩下策，引导流民进入他国乞食。” 公孙朴狐疑：“天下诸侯与燕国并无旧故往来，岂肯接纳燕国流民？” 姬宫湦道：“孤王可从斡旋，诸侯若是不肯，大周便尽数纳之。” “燕国与镐京相距二千余里，流民难行也！” “是以称之为下策！” 公孙朴仍不死心：“天子可还有其他计策？” 姬宫湦摇摇头：“燕国距卫国千里，孤王可命卫侯代为运送，以此减少流民伤亡。” 公孙朴当即陷入沉思。 姬宫湦道：“上中下三策，孤王均已尽数言明。燕使可先衡量利害，再作抉择。” 言罢，姬宫湦不再理会公孙朴，而是起身走向太博祭公墩，继续编撰郡学院教材。 县乡学堂之教材，主科为九数与文言，副科包括雅字、角斗、劳作等，相当于姬宫湦前世之书法、体育与劳动。 郡学院作为中层教育，除九数与文言外，还将增设三大类选修学科。 学识类为史学、雅音和礼乐，作战类为骑射、御车及角斗，技艺类为匠作与农桑。 不同选修科目，便对应王城学宫不同学系。 九数学系较为特别，任何学科均可考取。 姬宫湦并非博学多才之人，只能列出各选修学科框架，再与太博祭公墩、太常姬黁、太督内史冂等人共同填充。 正当姬宫湦重新进入状态，公孙朴便出言打断。 第246章 燕使遭训斥，陈国遇大涝 公孙朴道：“天子，若将上策与下策一同实施，则燕国流民便可活命也。” 姬宫湦坦言：“接纳流民，亦需粮食。燕国仅能抉择一策，若是贪多，那便是一策皆无。” “天子，万万不可啊！” “大周府库未得燕国一粒粮食，燕使却妄图借天灾敛财，何其无耻乎？” 公孙朴连忙辩解：“启禀天子，燕臣绝无敛财之心！” 姬宫湦道：“若非尔等同为姬姓，孤王早将尔等驱逐出王城。而今孤王已倾尽全力，尔等却索取无度，岂是人乎？” 公孙朴当即道：“燕臣蒙昧，还望天子宽恕。” 姬宫湦不耐烦地挥挥手。 “尔如鼃黾般聒噪，似蛇鼠般贪婪。孤王视尔之嘴脸，便心生厌烦。” 公孙朴高喊：“燕臣有罪，燕国流民无罪也！” 姬宫湦冷哼道：“孤王会知会卫侯，燕国流民若想活命，便自行前往卫国，大周自会接纳。若再挑三拣四，那便自生自灭罢！” 公孙朴不敢再开口。 斧钺甲士很快走进大殿，将公孙朴请了出去。 内史伯朙突然道：“八年六月，燕涝。王欲救之，其却贪谗，遂训斥，纳流民。” 姬宫湦顿感莫名其妙。 “内史何意？” 内史伯朙道：“偶感而发！” 姬宫湦不禁莞尔：“发往卫国之王命诏书，便有内史撰写。” “大致为何事？” “命卫侯和广纳流民，送至大河沿岸，便可冲抵岁贡，每人仍按五万铢钱折算。” 内史伯朙尚未开口，太博祭公墩便抢先劝谏。 “大王此举，属实不妥。” 姬宫湦问：“如何不妥？” 太博祭公墩道：“卫国岁贡折合五千万铢钱，其只需转送一千流民，便可冲抵岁贡。若转送数万流民，则数十载无需岁贡也。” 姬宫湦笑道：“孤王便是让卫侯心生此意。” “这又是为何？” “而今大周疆域广阔，却缺乏人口耕种，是以常有缺粮之困。以卫国往后之岁贡，换取现今数万流民，实属无本万利。” “卫国往后无需再缴纳岁贡，如何能对其彰显王室威严？” “王师九军，便是威严！” 太博祭公墩忧心道：“若时长日久，卫国必然会滋生不臣之心也。” 姬宫湦大笑：“卫国早有不臣之心，而今朝贡孤王，亦不过是互利之举。” “即是互利，当绵长为善。” “卫国之国祚，能否延绵数十载，亦未可知也。” 太博祭公墩恍然大悟。 在姬宫湦计划之中，卫国早已注定要灭亡。 无论其提前缴纳多少岁贡，均可视为大周府库额外所得。 不仅只卫国，其余诸侯国均以此为前提。 无论钱财、人口与粮食物资，皆是能取则取，能多取便尽量多取。 …… 次日清晨，天色阴沉。 天子使臣刚离开王城，便有长羽甲士飞奔入宫急报。 五日前，淮上遭遇暴雨。 淮阳郡整体地势较高，因此只是遭遇小涝。 而且粮食早已收割大半，当地新国人亦提前防范，是以损失十分有限。 陈国南部临近淮水，百姓受灾异常严重。 不仅房屋被冲垮，粮食与牲畜均被洪水卷走，殒命者更是比比皆是。 陈国此前进贡二十万石粮食，本就等着夏收重新填充府库。 而今陈国夏收仅只过半，二十万石粮食又悉数运出，自然没有多少储粮救灾恤患。 陈公燮急中生智，连忙派遣心腹赶往淮阳郡，与太守屠休商议。 据其心腹所述，最后一批进贡之粮，约为四万石，目前尚在淮阳郡境内。 陈公燮愿出三千两真金，换下这批进贡之粮，用于救灾恤患。 屠休以兹事体大为名，将陈公燮心腹安置在府中，随后命人拦下运粮队。 姬宫湦忙问：“屠太守对此事可有建言？” 长羽甲士忙道：“屠太守认为，此乃蚕食陈国之良机。大王若是准许其自行决断，则大周获利颇丰也。” 屠休崇尚利学，其言获益颇丰，那便是丰厚。 姬宫湦属实好奇：“大周将获何种大利？” 长羽甲士坦言：“启禀大王，属下未曾听屠太守提及，是以不知其所指也。” 姬宫湦道：“传孤王之命，淮上遭遇大涝，陈国所贡四万石粮食，准许屠太守自行决断，却不得有损大周威严。” 长羽甲士当即领命前往。 太督内史冂与太常姬黁听闻此事，很快便主动前来觐见。 不等姬宫湦开口，太督内史冂便率先劝谏。 “启禀大王，屠休此人重利，应该派遣天子使者，亲自与陈公燮心腹相商。” 姬宫湦道：“淮上灾情紧急，不容拖延也。” 太督内史冂道：“陈国百姓大多聚居北部，此番大涝则在南部。淮水河道颇为宽广，水患难以久存也。” 姬宫湦解释：“水患虽然易消，瘟疫却会接踵而至。淮阳郡与陈国接壤，若大周袖手旁观，瘟疫必然会蔓延至淮阳郡。” 太督内史冂连忙解释。 “臣之本意，并非不救，而是不使屠休去救。” “这有何区别？” “屠休必会伺机敲诈陈国，致使陈公燮心生不满，影响大王当前之布局。” 姬宫湦不以为然：“屠休虽尚利学，却从未有过影响大局之举。” 太督内史冂一时无言。 太常姬黁却道：“臣反倒以为，大王此举并无不妥也。” 太督内史冂不由得转过身，难以置信地盯着太常姬黁。 “太常历来崇尚礼法，何故竟而赞同利学？” 太常姬黁神闲气定。 “自大王面斥燕使公孙朴，使其不敢再纠缠太常属寮。吾今时方知，礼法虽不可废，对待无耻之徒，却需非常手段。” 姬宫湦乐道：“孤王属实没有料到，燕使公孙朴还有此番功效。” 太常姬黁拱手：“其破晓时分，便向太常姬黁递交文书，随后起身返回燕国。” 姬宫湦颔首：“大喜也！” 太督内史冂对燕使公孙朴，同样是心生厌恶。 “自此王城更为顺眼也！” 姬宫湦再次强调：“淮上之事，便由屠休执办，太督切莫忧心。” 太督内史冂道：“诺！” 姬宫湦正欲开口，大殿上方突然传来一声巨响，震得大殿梁柱吱吱作响。 姬宫湦被震得耳膜生疼。 难不成是位面之子，在施展陨石召唤术？ 第247章 王城大暴雨，关中小灾情 待巨大殿重归平静，姬宫湦才回过神来，方才那声巨响乃是雷电所致。 “打雷了！” 此时，天色倏然暗沉。 狂风由低沉呜咽变为尖锐嘶吼，瞬间吹乱大殿轻盈之物。 寺人尨急忙命人关上门窗，随后掌灯照明。 太督内史冂满脸担忧。 “启禀大王，暴雨将至，关中即将大涝也！” 姬宫湦镇定道：“夏季暴雨降临，乃常有之事，不可提前定论。” 太常姬黁见多识广：“以往关中大涝，均是巨雷先鸣，尔后狂风大作。” 姬宫湦反倒异常平静。 “此亦在吾等预料之中，但愿这暴雨仅只肆虐一时。” 太督内史冂道：“倘若暴雨连绵，致使关中化作一片汪洋，吾等该如何应对？” 姬宫湦苦笑：“孤王乃天子，并非天仙也，此等天灾，唯有静观其变。” 太督内史冂冷不丁道：“大王虽非天仙，却胜似天仙也。” “太督何出此言？” “大王此前颁布三道王命诏书，许多无知之徒人却不以为然。而今大涝已至，无知之徒将会自食苦果。” “太督如此表态，似乎颇有幸灾乐祸之意也。” “臣并非幸灾乐祸！” 姬宫湦道：“孤王尚未老矣，大殿虽昏暗，仍能看清太督之神情。” 太督内史冂赶忙解释。 “曾有东市商贾大放厥词，言大王忧心过度。无端疏浚沟渠，又需备挡水板与沙袋，以致东市近乎停滞。” 太常姬黁附和：“臣此前便有所耳闻，就连诸国驻使，亦觉大王多此一举。” 姬宫湦忙问：“商贾看重眼前之利，其等心生不满，尚且情有可原。诸国驻使皆知大涝，为何仍腹诽心谤？” 内史伯朙突然道：“诸国驻使皆卿士贵族也。” 这便不难理解。 无论干旱、水涝、地震、蝗灾与瘟疫，对卿士贵族而言，皆是百姓之事。 若论对其等之影响，无非便是仓中粮食要少一些。 有些极恶之徒，甚至还会借助天灾谋取暴利。 姬宫湦坦然道：“无论何等国策，皆难以尽全人意。孤王只以新国人为要，其等腹诽心谤，那便腹诽心谤罢。” 太常姬黁默默地举起手，奋力作出比六手势。 太督内史冂紧随其后。 内史伯朙亦是如此。 “大王忙于编撰郡学院教材，已许久未曾行六志之礼也！” 姬宫湦举起手大笑。 “殿外暴雨将至，孤王便与尔等诵读六志，以驱赶这世间之昏聩！” 一直待在角落的祭公墩，连忙起身冲过来。 “大王，臣亦诵读！” 此时，殿外狂风初歇。 豆大雨点纷纷砸落，震得大殿陶瓦啪啪作响。 姬宫湦朝寺人尨示意。 寺人尨当即领诵：“民者，食可果腹，衣可蔽体。” 太常姬黁道：“兵者，战可建功，功可获赏。” 太督内史冂随即接过：“匠者，技可养家，力可糊口。” 太博祭公墩已然敞开嗓子：“士者，学可致用，才可施展。” 内史伯朙中气十足：“商者，货可通达，利可持恒。” 姬宫湦高声道：“王者，行可利民，举可益国。” …… 一个时辰后，暴雨和缓。 寺人尨打开殿门，此时天色已经恢复明亮。 雨势虽然有所减弱，却没有即将停止的迹象。 身披蓑衣的甲士陆续来报。 王城地势虽高，暴雨倾盆漫灌下，仍有不少府邸排水不及，导致屋内进水。 好在大多数提前防备，用木桶与沙袋进行清理积水。 东市临近渭水与滋水交汇处，随着水位上涨，排水一度陷入停滞。 某些地势较为低洼处，积水已经没过膝盖。 好在多数人提前准备防范措施，将货物悉数置于高处，同时使用沙袋与挡水板，是以损失并不严重。 少部分自诩聪明者，店铺货物则惨遭浸泡。 先前嘲笑他人多此一举，而今便是自食苦果。 东郭工业区亦有积水，却因地势广阔，且建筑均为作坊，使得财物大多得以保全。 西郭畜禽场防涝最为积极。 姬宫湦颁下王命诏书，畜禽商贾便立即响应。 家财万贯，带毛不算。 西周末年虽无贯钱，畜禽商贾却深知，畜禽最为娇贵。 此前，西郭畜禽场迎来新一轮建造热潮。 高脚木屋最受欢迎，不仅能防备水患与蛇虫鼠蚁，亦可加强通风透气。 底部堆积的粪便，还能当作绝佳肥料，对外贩售以获取额外之利。 此次关中大涝，西郭畜禽场受损程度较低。 南郭农牧区以田地为主，此前作物大多已经收割，仅有数百亩菽豆被浸泡。 待到傍晚时分，王城仍有毛毛细雨降落。 郭外受灾情况陆续传来。 骊山工业区依山而建，灵沼已提前降低水位，丰水私田原多为砖瓦房屋，犬丘养马场地势较高，均未出现灾祸。 关中农庄受损情况尚未统计，各郡县属寮仍在勘察。 唯一令姬宫湦欣慰之处，便是河西超级农庄借助大涝，提前步入垦荒阶段。 原本二丈半宽的浅渠，在暴雨强力冲刷下，快速拓展至四丈宽。 深度虽然没有变化，却已正式形成正常水渠。 水渠两侧不断有积水汇入，间接造就不少支渠，进一步降低开垦难度。 大禹治水，改堵为疏。 姬宫湦开垦泽卤之地，则是改深凿为引流。 利用大自然之力，远比想象中更快见效。 西周末年，雨水充沛。 只要南郭商号持续疏浚，再过三年五载，河西超级农庄便能成型。 待各郡驰道悉数完工，对县乡实现真正掌控，便可启动下一轮开疆拓土行动。 …… 次日，关中积水未退。 姬宫湦正在接受各地奏报，河西郡便传来急报，大河上游水位极速上涨。 据河西太守姬赟估计，关中遭遇暴雨前夕，北域便已受灾。 只因在鬼方腹地，消息便没有第一时间传出。 而今叠加关中暴雨，大河沿岸早已被水流漫过。 姬宫湦顿感大事不妙。 大河泛滥在即，中原将迎来前所未有之变局。 第248章 罟无父进献，木材商所图 两日后，关中积水尽退。 根据关中各郡县统计，受损农庄超过两万座。 其中接近七成受损轻微，大多为鱼塘堤坝被冲垮，田地未收获作物遭淤泥掩埋。 余下两成较为严重。 房屋损毁倒塌三千余间，牲畜羽禽丢失超过五千只。 因暴雨而直接丧命者，约有一百八十人。 姬宫湦并未隐瞒，而是将各项数字公之于众。 在新国人看来，此次关中遭逢大涝，如此微小损失已然不算上灾祸。 毕竟以往大涝时，数千人殒命实属常见。 姬宫湦本想颁布王命诏书，着各郡县属寮前去善后，内史伯朙却立刻制止。 “此涝未成灾，无需善后！” 姬宫湦道：“对大周而言，受损者确实微不足道。对受损者而言，却是家破人亡。” 内史伯朙直言：“大王曾接连颁下三道王命诏书，着新国人防范大涝。其等却心存侥幸，以致受损严重。” “如此便不用救？” “大王若救，其等皆会以为，即便不遵从王命诏书，朝堂亦会施以援手。” 姬宫湦心中一震。 重生周幽王第三载，自己的意识与行为，已经越来越融入这个世界。 前世之时，姬宫湦对那些自行作死，出事后又大吵大闹的无赖，最为咬牙切齿。 譬如跑到泄洪口戏耍之人，其等漠视自己性命，那便让其等如愿以偿。 倘若家眷因此闹事，只需依照律法惩治即可。 恶意散播谣传，罔顾事实而起哄者，应当施以重罚严惩。 如此，方可治蠢也！ 越是纵掼，便越有人不以为然，甚至还会沾沾自喜。 此前，丰水私田原新置不久，便有人裹挟王室公族作乱。 姬宫湦亲自前往，随即血洗丰水私田原。 自此以后，大周再无裹挟之事，郡县乡闾处置纠纷时，亦无人胆敢起哄。 凡事皆以对错论处，而非贫富、强弱与贵贱。 现如今，关中遭遇大涝。 姬宫湦下意识地认为，应当帮助受损者善后。 细想之下，内史伯朙所言不无道理，亦或者说该当如此。 天子所颁布的王命诏书，就应该不容置疑。 本就可以避免之灾祸，倘若朝堂此时施以援手，对积极防范者便是最大的不公。 姬宫湦颔首：“便依内史所言，放任愚蠢者自救，胜过千叮万嘱也。” 内史伯朙拱手落座。 殿外甲士却报：“启禀大王，太辎姜濉殿外求见。” 姬宫湦颔首：“召！” 姜濉缓缓入殿，手中捏着一块布帛，看起来颇为神秘。 “启禀大王，臣有事奏报！” 姬宫湦忙问：“何物？” 姜濉怀疑自己听错了：“大王，臣有事奏报，而非有物上呈也。” 姬宫湦意识到失言，连忙改口：“何事？” 姜濉认真道：“南山木材铺大掌仓罟无父，愿献纸币五百万铢，助大王救灾恤患。” 姬宫湦顿时眉头一皱。 此前鬼先生门徒化作乌掌仓，潜入南山木材铺，随后派遣死士行刺天子。 姬宫湦以大局为重，将遇刺之事，改为企图祸乱东市。 鬼先生门徒被主动撞墙身亡，此事勉强算是暂告一段落。 身为事主之一的罟无父，却始终没有现身表态，甚至不曾向朝堂属寮作出交待。 随后，姬宫湦忙于防范大涝，外加编撰教材。 本已将此事明面上冷却，而今罟无父却无端冒出来。 朝堂并未对大涝定性，罟无父以救灾恤患之名，突然大方地进献五百万铢钱。 不用多想，肯定另有目的。 姬宫湦朝姜濉道：“罟无父若真心进献，按理当找太仓属寮，而非太辎属寮也。” 姜濉解释：“罟无父道，太仓属寮必定忙于奔走各郡县救灾恤患，是以托臣代为转交。此举有违朝堂之规，臣唯有奏报大王。” 姬宫湦道：“此次大涝受损详情，孤王均已命人对外布告。并未成灾，何需进献？” 姜濉有些为难：“臣亦告知罟无父，大王未曾定论，其却执意要进献。” 姬宫湦若有所思。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罟无父往常只事经营，灵沼乃鳏寡孤独者聚居地，未曾听闻其有所贡献。 大涝并未成灾，却迫不及待进献，还美其名曰救灾恤患。 “罟无父既然如此执着，太辎便前去转告。关中并未成灾，中原洪水肆虐。其若真心救灾恤患，便向进献五千万铢钱。” 姜濉愕然：“十倍于此前？” 姬宫湦却无比肯定。 “孤王每收纳一名流民，便需付出五万铢钱，五千万铢钱仅够收纳千人。” 姜濉顿首领命：“诺！” 姬宫湦又道：“东市需尽快清淤，并提醒众商贾，可借此重修铺面。” “东市堪堪二载，恐众商贾不愿重修也。” “此乃提醒，并未要求也。” “大王可有重修之策？” “可将草木屋改为砖瓦房，同时将地势抬高，可从根源上杜绝大涝。” 姜濉分析：“如此必然会耗费大量沙石泥土，王城四郭并无高处可取。” 姬宫湦笑道：“关中通往南阳之驰道，跨越南山与周南密林，目前正全力修筑，最不缺的便沙石泥土。” “东市与南山相距百里，耗费将无比高昂。” “驰道入口临近滋水，遣船队运输即可。修筑之时，积下不少木材，可低价售予其等。” 姜濉恍然大悟：“大王之本意，是为加快修筑驰道！” 姬宫湦笑道：“商贾重修铺面，必然需要聘请工匠与苦力。孤王即将广纳流民，正好可以创造更多活命之机。” 姜濉敬佩道：“大王仁德！” 姬宫湦刚要开口，意识深处突然灵光一闪。 大涝，重修，木材…… 罟无父为木材商，而且是关中最大的木材商。 “孤王似乎明白，罟无父在作何图谋！” 姜濉脑海飞快旋转。 “大王之意，其想借机包揽重修之工程？” 姬宫湦道：“五百万铢钱，实则是投石问路。” 姜濉有些不解：“大王向来不许臣等干涉商贾经营，重修铺面乃商贾自行抉择之事，何需向大王投石问路？” “并非商贾重修铺面，而是孤王重修王城。” “大王欲重修王城？” “大周府库所有进出项，皆需厘清名目。若以雨水浸泡多日为由，便可合理调拨府库钱粮，对王城进行大面积重修。” 姜濉简单张望大殿四周。 “启禀大王，王宫已略显残破，确实该重修矣。” 姬宫湦笑道：“罟无父果然有点门道，太辎亦已认为，重修王城极为合理。” 第249章 造活命之机，纳翼国流民 姜濉听出言外之意，却依旧坚持己见。 “王宫乃大王之居所，王城为大周之根本，自然需要重修，以彰显大王威严。” 姬宫湦反问：“倘若孤王重修王宫，各郡县是否亦需重修？” 姜濉道：“若府库充盈，亦可有所提升也。” 姬宫湦长叹：“如此，庙堂将更为高远，属寮亦离地高悬。” 姜濉这才明白其中深意。 而今大周得以重振，根基便在于新国人拥护。 王宫精美奢华，属寮富丽堂皇，只会让新国人心生割裂感。 万一大周遭遇变故，新国人便会避而远之。 姬宫湦尽心戮力，好不容易打造出大周六志，亦将沦为最大的笑柄。 “大王仁德，臣受教！” 姬宫湦道：“罟无父之事，仍照孤王方才所言，以其钱财收纳流民。” 姜濉问：“其若打探重修之事，臣如何作答？” 姬宫湦笑道：“太辎属寮执掌商贾，并非商贾执掌太辎属寮。只需遵循礼法条令执事，何必在意其等心思？” 姜濉躬身大拜：“诺！” 沉寂许久的内史伯朙，突然站起身拱手行礼。 “启禀大王，臣以为，王宫及王城应当重修。” 姬宫湦越发觉得，内史伯朙越来越像其父太督内史冂。 原本还是内向木讷之人，如今却时常谏言。 就实效而言，确实不错。 譬如方才，不成灾便不救，直接点醒姬宫湦。 “是否需要重修，并非内史之司职所在也。” 内史伯朙道：“诺！” 说罢，便要重新落座。 姬宫湦忙挥手示意：“内史既已起身，孤王便暂且一听。” 内史伯朙坦言：“大王接纳流民，重修王宫及王城，可创造更多活命之机。若是担心新国人割裂，只需重其实而轻其表。” “如何重其实而轻其表？” “无比坚固，却不显奢靡。” 姬宫湦赞道：“内史之策，确实有可取之处。” 内史伯朙当即追问：“仅只有可取之处？” 姬宫湦苦笑道：“尔等似乎忘记，大周府库至今仍需南郭商号襄助。” 内史伯朙不禁感叹：“大王所虑，原来在此！” “孤王若是粮食充足，单是修筑各郡驰道，便足以创造上百万活命之机。” 没有粮食，一切皆为空谈。 虽说治大国如烹小鲜，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大周发展势头，仍严重受限于粮食匮乏。 此前召见九大诸侯国使臣，实际所得贡品颇为有限。 齐国百万斤海鱼干，鲁国万石粮食，陈国十余万石粮食，楚国百万斤鼍龙肉干。 均摊至大周一百五十万新国人，至多仅够一旬十日之用度。 按每人日需一斤粮食，一载便需五亿四千万斤。 大周农庄推行稻麦间种与池桑共养，目前平均净亩产才勉强超过二百斤。 姜濉忍不住道：“依臣之见，其根源在于农庄租赋过低，以致府库空虚也。” 姬宫湦道：“半成已不低。” “百亩农庄，年均产粮已达两万斤，租赋却再分肥田与薄田，仅需数百斤粮食。” “大周新生人口不断增多，外加婚嫁与亲友投奔，每户十数口人已是常见之事，衣食住行皆需耗费也。” 姜濉表示：“新商赋已达赋税上限，难以再有所提升。” 姬宫湦却不以为然：“太辎尽管依照礼法执办便是，孤王已有数项转圜之策。” 姜濉正欲起身领命告退。 姬宫湦仍不忘其手中布帛：“太辎手持何物？” 姜濉一愣：“启禀大王，此乃陈年旧布。臣用其擦汗，一时不觉便随身携带。弃之于宫中乃大不敬也，是以攥在手心。” 姬宫湦莞尔：“原来如此！” …… 七月，中原踉跄入秋。 大河水位高涨，沿岸虽无暴雨，却遭遇大涝。 卫国整体地势较高，且沿岸均为新收疆土，是以受损情况并不严重。 翼国依河而居，国中大半房屋被洪水淹没。 单是溺水毙命之国人，便足足有八百之多，若是算上野人与奴隶，至少在五千以上。 翼伯喧自然无心救灾恤患。 大批翼国百姓流离失所，只能变身流民，沿大河溯流而上。 翼伯喧本想阻挠，天子密使便进入翼国都邑，随后传达姬宫湦密令。 根据此前约定，翼国流民亦可折算成岁贡，仍按每人五万铢钱。 翼伯喧因此大喜，立即派甲士沿途护送流民。 姬掘突率军前往接纳。 处置方式较为简单，每人派发半月所需之粮，尔后运往各郡县安置。 各郡县驰道已重新动工，河西大渠亦开始疏浚。 青壮只需前往应征，便能养活妻儿老小，进而有足够时间，过渡到耕种农庄。 大周不缺农庄，唯缺开垦之人与喘息之时。 待流民安定下来，明岁夏收后便能实现自给自足。 姬宫湦所付出的代价，便是大周府库逐渐空虚，南郭商号亦财源紧缺。 阵痛难免，唯有转圜应对。 为筹措更多粮食，姬宫湦将此前诸国所贡悉数，悉数划拨为救灾恤患专用。 即便如此，仍捉襟见肘。 随着洪峰蔓延，戴国亦被大水漫灌，宋国北部也被殃及。 宋公白此前夺民之策，反而起到防范奇效。 而今戴国已尽数被淹没，戴人悉数涌向宋国。 据邦谍探报，洪峰来临时，戴侯歆正携亲眷出城，打算提前逃往宋国。 结果不知是甲士有意隐瞒，亦或戴侯歆运气极度糟糕。 车辇刚驶入低洼路段，洪水便扑面而来。 巨大的力量冲击下，所有车辇瞬间被撞散。 戴侯歆与戴国太子当场丧命，其亲眷亦悉数下落不明。 卿士贵族闻讯，瞬间失去信念，作鸟兽散。 洪峰刚过，便在屋顶召集残剩家奴，利用房梁屋柱赶造船只，随后涌向宋国。 第250章 延松封大夫，宋国受二地 戴国社稷就这般，在洪水之中化为乌有。 姬宫湦原本还觉得，此事终究有些过于荒诞。 内史伯朙却道，大周自武王伐纣开朝，至今二百七十余载。 历代先王所封诸侯国，实则早已超过八百家。 其中有将近五百家诸侯国，国祚均未能超过半个甲子。 原因看起来很荒诞，实则与分封本质有关。 除畿内与中原封国外，大部分诸侯均被分封到偏远荒芜之地。 尚未抵达封地，便被沿途戎狄蛮夷攻打，直接身死国灭。 即便顺利抵达，来不及修建城邑，就遭到戎狄蛮夷劫掠，亦是身死国灭。 修好城邑，又需开垦田地，同样会意外横生。 诸如此类，便让三百余家诸侯烟消云散，就连史书都无法着墨。 气运较好者，顺利开国。 西周大旱虽然不多见，大涝却是频频发生。 与之有关的洪水、泥石流、瘟疫等，足以轻松抹除弱小诸侯国。 据宫中典籍不完全统计，因大涝而亡国者，足足有上百家。 除此之外，大火、地震、雪灾、霜冻等，均有可能直接颠覆一国之社稷。 国祚超过半个甲子，而不满一个甲子，亦接近二百家诸侯国。 其中国君绝嗣占一大半，小部分则是经营不善。 要么因为无力朝贡，被周王室废除爵位。 要么临近大型诸侯国，最终沦为强邻之附庸。 如今姬宫湦提前开启春秋模式，又有数十家诸侯国销声匿迹。 据内史伯朙粗略统计，而今天下诸侯国所剩数量，大约只有五六十家。 综合来看，戴国社稷亡于洪水，反倒是再正常不过之事。 洪水肆虐中原腹地后，威力总算有所减弱。 继续往下游蔓延，反倒没有再造成大灾。 下游北岸，同为泽卤之地。 对齐国而言，此地虽然无主，却犹如鸡肋，开垦价值极低。 偶尔还有长狄前来放牧，是以并未纳入齐国。 延松顺利将粗藕偷运至大周后，平日里莳花弄草，悄然融入齐人之中。 伴随洪水过境，下游北岸泽卤之地多被淹没。 对齐人而言，毫无影响。 延松却瞅准时机，立即赶往临淄，拜见齐侯购。 齐侯购本以为，延松是为中原涝灾而来，结果延松却将目光对下游北岸。 此番洪水裹挟大量泥土，使下游北岸积淤没过膝盖。 待到秋末冬初时节，积淤便会干燥凝固，从而改善泽卤之地。 待到明岁开春，泽卤之地将改头换面。单是大河沿岸，便可增加数十万亩薄田。 此时，天子开掘河西大渠，改造河西泽卤之地，消息早已传至齐国境内。 天子所行，皆有的放矢。 齐国地处东海之滨，海岸遍布泽卤之地。 只需效仿天子，派遣奴隶进行疏浚，齐国将会变得更为富庶。 齐侯购闻言大喜，当即着手筹备疏浚之事。 延松亦因献策有功，获赐三千两真金，并正式加封为齐国思齐大夫。 …… 七月下旬，大涝消弭。 中原腹地一片狼藉。 据玄甲军统计，超过三万翼国流民进入大周，相当于翼国总人口五分之一。 姬宫湦派遣特使进入翼国，顺利与翼伯喧达成一致。 三万余翼国流民归为岁贡。 换算下来，往后四十载，翼国将无需再岁贡。 卫侯和亦大举接纳燕国流民，随后送往大河北岸。 此事由玄甲军一并执办。 燕国具体总人口不得而知，此番大涝过后，燕国流民辗转千里，最终活着抵达大河北岸，总数约为两万人。 其中，多为老弱妇孺。 卫侯和是否会中途藏匿青壮，姬宫湦并不在乎。只要还能参与劳作，便是大周所需。 从长远来看，滞留青壮必然不愿久居卫国。 往后找准时机，便可利用其等团聚之心，在卫国制造混乱。 对卫国转运燕国流民之功，姬宫湦颇为慷慨。 往后二十载，卫国岁贡均已提前冲抵。 倘若卫国继续转运，仍可按每人五万铢钱计价，并且当场兑付。 卫国北征白狄时，倘若遭遇大败，王师九军将会前往救援。 戴国社稷已毁，国人奔宋。 如今戴地淤泥堆积，尸腐恶臭熏天，已经开始滋生小规模瘟疫。 姬宫湦颁布王命诏书，同时任太督内史冂为特使。 命宋公白接管戴地，派兵隔绝瘟疫出现地，防止瘟疫进一步扩散。 为彰显宋公白仁义之功，提前将戴地划入宋国疆域。 宋国以西百里，戴地以南六十里，是为滑国。 滑国乃姬姓子爵小国，地处前世商丘睢县。 此次洪峰过境，滑国临近戴国，亦损失惨重。 国君滑子望父染病，其子嗣本就凋零，而今天下大势正在革新。 滑国地处中原，孤立于周、宋、戴、翼之间。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滑子望父选择效仿他国，主动向天子进土献民。 姬宫湦欣然接纳。 当此之时，玄甲军仍在围困许国都邑。 姬宫湦已无心再久耗，遂想出易地罢战之策。 以滑国之故地，交换许国之都邑。 许男识既亲近宋国，那便自行抉择，可成为宋国附庸，亦能完全并入宋国。 双方以过水为边界。 过水，为前世之涡河。 发源于河南尉氏县，即嚣地以南百里之地。 其往东南延绵，途径陈国谯邑，即前世之亳州，最终汇入淮水。 过水为淮水第二大支流，用来划定边界最合适不过。 嚣地至过水源头处，为翼国与宋国分界线。 过水中上游流域，以西为大周，以东为宋国。 中游为陈宋两国疆界。 下游盘踞大量淮夷部族，不属当前易地罢战之范畴。 王命诏书传开后，翼国与陈国第一时间赞同。 宋公白则再三推辞。 太督内史冂以救灾恤患为名，对其晓以大义，宋公白最终选择只能勉强领命。 许男识得知后，没有过多挣扎，便领兵出城。 跨越过水，正式对外宣布，将许国并入宋国。 宋公白为彰显仁义，封许男识为滑地大夫。 姬宫湦在许国旧邑设立许城县，并敕封滑子望父为许城县伯。 至此，大周中原疆域初定。 姬宫湦忙于流民安置时，罟无父终于作出决定，正式向大周府库进献五千万铢钱。 罟无父本为王城公族，此前亦入籍新国人。 姬宫湦参照此前，敕封罟无父为轸城县伯，食邑五百户。 罟无父随即递交文书，请求觐见天子谢恩。 姬宫湦对罟无父虽无好感，念及其进献数额之巨，便选择第一时间召见。 第251章 罟无父觐见，鬼先生再现 七月二十五日，大殿。 姬宫湦舒展懒腰，流民安置逐渐进入尾声。 午时，罟无父如期而至。 太辎姜濉为引路者，见太督内史冂仍留在殿内，似乎明白今日有事发生。 “启禀大王，轸城县伯罟无父已按时带到。” 姬宫湦先颔首示意，随后径直望向罟无父。 罟无父瘦骨嶙峋，并非印象之中的肥头大耳。 “小的罟无父，拜见大王！” 姬宫湦笑道：“尔已获新爵位，往后觐见便可称臣也！” 罟无父再度拱手：“诺！” 姜濉略微有些尴尬，不知是否要一同入座。 姬宫湦看在眼里：“太辎执掌大周商贾，便一同留下议事。” 姜濉连忙领命：“诺！” 大殿随即陷入沉静。 罟无父似乎在等待问话，姬宫湦却不想率先开口，太督内史冂仿佛在思索要事，姜濉则有些如坐针毡。 数十息后，内史伯朙率先起身，将沉静打破。 “敢问大王，此为何种觐见方式？臣又该如何记录此事？” 姬宫湦大笑：“轸城县伯年事已高，此番匆忙觐见，恐其气息尚未平复，孤王便稍作停顿。” 内史伯朙恍然：“原来如此，却是臣急躁了。” 姬宫湦转头望向罟无父。 “轸城县伯，近来如何？” 罟无父忙道：“启禀大王，臣近来一切安好。” “尔此前求见，是为何事？” “臣蒙大王敕封，为表感激之情，是以入宫谢恩！” “尔襄助孤王接纳流民，孤王该当如此。” “此前乌掌仓之事，臣亦受其蒙蔽。念及大王国事繁忙，遂不敢有所叨扰。” 姬宫湦颔首：“乌掌仓精于心计，尔有所不察，亦属情理之中。” 罟无父道：“启禀大王，前日临近黄昏之时，突然有一名怪人进入南山木材铺，只是环视四周，便又默默转身离去。” “有何怪异之处？” “彼时臣恰巧在铺内，见其衣着富贵，连忙追出去询问。结果其目露凶光，对臣冷笑一声，吓得臣连忙后退。” “莫不是遇到疯子？” “其离去之时，臣无意间看到，其腰间所悬玉佩，竟与乌掌仓所悬模样相仿。” 姬宫湦眉头一皱：“彼时黄昏，尔确定看清？” 罟无父明确道：“其造型颇为怪异，酷似一方小鼎，底下却无足，而是斧刃。臣初遇乌掌仓之时，便对其印象深刻。” 姬宫湦朝寺人尨挥挥手。 寺人尨走向博古架，小心翼翼取出一个木盒。 随后一枚玉佩向众人展示，其造型果真与罟无父描述并无差别。 “此乃乌掌仓之玉佩。” 罟无父道：“臣恐其对东市不利，便命心腹前去探查。” 姬宫湦笑问：“结果如何？” 罟无父道：“其在东市闲逛片刻，后前往云梦坊酒肆。直至臣入宫时，均没有离开。” 不用姬宫湦吩咐，寺人尨立即向心腹示意。 等其心腹离开大殿，姬宫湦深吸一口气，转头望向太督内史冂。 “太督有何高见？” 太督内史冂道：“天降之食，焉能不食之。” 姬宫湦颔首：“好似耳畔之青蝇，不知何时方能除尽也！” “青蝇不绝，便主动剪之。” “孤王早已派人前去寻觅，奈何山高林密，至今尚未有所发现。” 太督内史冂悠悠道：“或可以此人为引也！” 乌掌仓被秘密处死后，行刺之事表面上不了了之，实则姬宫湦早已暗中。 依照模糊指引，派遣数百人，伪装成樵夫与药农，前往太行山探查。 以前世科技发展程度，于深山老林寻人，尚且极为困难。 姬宫湦并未抱太大希望。 如今鬼先生门徒再度现身，自然不能错失良机。 罟无父听得稀里糊涂。 “敢问大王，此人是否同为北方某国所遣？” 姬宫湦道：“目前尚不得而知，若查明其与乌掌仓有牵扯，孤王定尔一桩功劳。” “臣多谢大王！” “而今关中四郡驰道初步修通，唯缺良木之芯，用作轨道所需之枕。” 罟无父大喜：“启禀大王，臣有良木之芯。” 姬宫湦却摇摇头：“修筑驰道，乃大周造福万民之盛举，其中皆是无利可图。” 罟无父若有所思：“臣乃大周新国人，愿无偿进献！” “大周礼法曰，不得损民所自有，而肥朝堂之匮乏也。尔乃关中商贾之众望，如期缴纳商赋便已算尽忠。” “进献有违礼法，臣便以作本之价，售予大周府库，不知大王意下如何？” 姬宫湦再度摇摇头。 “尔无利而行，亦属违反周礼，仍有所不妥。” 罟无父曾为王城五大商贾之一，很快便想出解决之策。 “若臣急于出手，只求些许薄利，能否找南郭商号接手？” 姬宫湦平静道：“可也！” 罟无父异常满意。 “大王若无他事，臣这便前往乾坤坊钱庄。” 姬宫湦颔首：“去罢。” 待罟无父走后，姜濉亦起身告退，却被姬宫湦示意留下。 太督内史冂神情深邃。 “启禀大王，罟无父所言，未免过于巧合也。” 姬宫湦道：“圣贤曾曰，欲先取之，必先予之。罟无父一改往常，接连向孤王示好，必是谋取甚大也。” 姜濉仿佛看出关键：“罟无父所图，并非财货之利？” 太督内史冂道：“以南山木材铺之资，足够其安享晚年。” “罟无父已经年迈，此生并无妻儿，亦不缺名声，还能图谋何物？” “这便是吾等不解之处。” “莫非是为爵位？” “对其而言，爵位有何用？” 姜濉虽精于商贾之道，对待此事亦难以捉摸。 姬宫湦本想开口，内史伯朙又起身拱手。 “大王，臣斗胆猜测，罟无父乃鬼先生门徒。” 此言一出，太督内史冂与姜濉几乎同时愣住，姬宫湦却淡然一笑。 “孤王所想，亦是如此！” 第252章 曹国公子虚，暴君姬宫湦 姜濉虽不懂鬼先生门徒之事，却也能轻易猜出，其等必定与神秘人有关。 对朝堂九公而言，神秘人存在并非机密之事。 “敢问大王，这鬼先生门徒，便是神秘人？” 姬宫湦颔首：“神秘人并非一人，实为鬼先生门徒也。” “鬼先生是何人？” “鬼先生并非何人，而是一群人统称。其等以顺应天下大势为志，行事极为隐蔽。据乌掌仓死前透露，太公望亦是鬼先生门徒。” 姜濉曾创办云梦会，对门派之事一点就透。 “生而为人者，先求衣食温饱，复取名利享受，最后便是心志信念。” 姬宫湦道：“孤王所行种种，背离鬼先生门徒崇尚之志，是以屡遭其等从中作梗。” 姜濉若有所思：“就此而论，罟无父当是为接近大王。” 太督内史冂却道：“仅只进献钱财，亦不过有功于大周，仍远离大王也。” 姬宫湦思索良久后，内心深处突然蹦出一个惊人想法。 “有没有一种可能，鬼先生门徒出现内讧，亦或者说，其等本就是内讧不断。” 依照前世难以证实之史料，鬼谷子门徒向来喜欢彼此对立。 庞涓助魏，孙膑佐齐。苏秦合纵，张仪连横。 但凡因志向而凝聚的门派，内部必定会存在分支，只因志向最难达成一致。 太督内史冂当即表示认可。 “乌掌仓此前所行之事，确实过于骇人听闻。” 姬宫湦笑道：“待邦谍将怪人缉拿，便可一探究竟。” …… 有明确位置与标识，缉拿行动异常顺利。 期间，怪人并未反抗。 傍晚时分，那名怪人便出现在王城死牢之中。 姬宫湦携太督内史冂前往审讯，陪同者仅有内史伯朙、寺人尨与五名亲卫。 怪人年仅二十余岁，却生得油头粉面，显然是某家诸侯公子。 姬宫湦径直发问：“尔亦是鬼先生门徒？” 怪人颇为自豪：“正是！” “尔与乌掌仓交好？” “吾与乌兄，乃生死之交。” “尔究竟是何人？” “吾乃曹国公子虚！” 姬宫湦望向寺人尨。 寺人尨当即道：“启禀大王，小的调查籍册，此人果真为曹国公子虚。” 姬宫湦转向向太督内史冂。 太督内史冂会意，当即简述曹国之渊源由来。 曹国自虞夏时便存在，后归附殷商为方国。 其具体所处位置，大致为前世山东菏泽一带。 周武王灭商后，将曹国迁往邾国，即鲁国前不久所并子礼国之三邾。 为治理原曹国旧地，周武王封同母六弟振铎于曹，建立伯爵诸侯国，沿用曹国国号。 虽为伯爵诸侯，曹叔姬振铎之封地，却能使用侯爵规格。 现如今，除九大诸侯国外，曹国疆域最大。 西北与卫国隔河相望，南与宋国戴地接壤，往东则是其他中原诸侯国。 曹国现任国君为曹叔雉，即史书所载曹惠伯。 倘若历史没有改变，周平王东迁十一载后，曹叔雉薨亡，其子石甫继位。 曹叔石甫继位第二年，其弟公子武弑兄篡位，是为曹缪公。 公子虚为曹叔雉第三子，史书未见其名号。 西周之时，史料驳杂，姬宫湦对此并不意外。 “据孤王所知，尔有两名兄长，长兄太子石甫生性懦弱，次兄公子武则颇为骁勇。” 公子虚道：“皆是营营之辈，吾不屑与之共处也。” 姬宫湦大笑：“尔自称曹国公子，却又急于撇清与曹国关系，莫非害怕孤王报复曹国？” 公子虚道：“依尔残暴之本性，吾是否撇清，曹国均会遭遇亡国。” “此话怎讲？” “乌兄任用戴国死士，尔便将戴国抹除于世。” “戴国之社稷亡于大涝，疆域遗民纳入宋国。孤王遵照与戴国死士之约，未曾对其动用过一兵一卒也。” 这便姬宫湦的底线。 言而有信，至少在明面上，从未破坏过约定。 姬宫湦刻意提及此事，目的便是让其合作。 公子虚显然知道这一点。 “吾既已落入尔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姬宫湦玩味道：“那便如尔所愿，先剐再杀。尔后号召天子诸侯，共同屠灭曹国。” 公子虚一愣：“此乃吾一人所为，与曹国百姓何干？” 姬宫湦道：“尔自幼食曹国之粮长大，如今反叛天子，曹国国君、卿士贵族、国人百姓等，皆是罪魁祸首也。” “如桀胜纣之暴君，天下诸侯必会将尔诛灭！” “依孤王所见，尔等鬼先生门徒，长期躲藏于深山老林，早已变得愚昧不堪。” “哼！” “而今天下九大诸侯，皆为大周之羽翼。即便南地之罗国，亦不屑与尔等同流合污。” 公子虚不禁咬牙切齿。 在此之前，虎啸军陈兵汉江通道，直抵罗国边界。 鬼先生门徒曾想游说罗国国君，结果却惨遭对方驱逐。 姬宫湦继续道：“孤王耗费口舌，不过是想提醒尔，孤王虽然残暴不仁，常有屠国灭族之举，却向来信守承诺。” 公子虚道：“那又如何？” “尔只需回答孤王，与鬼先生门徒有关之事，孤王便不对曹国下手。” “人为志而活，岂可苟且！” 姬宫湦长叹一声。 亲卫藤渠与藤溪当即会意，径直打开牢门，将满脸不屈的公子虚押出，随后用粗麻绳绑在正堂木桩上。 姬宫湦随手拿起一把长勾，轻轻敲打的几案。 “尔若敢自尽，孤王便屠空曹国，并火烧太行山，直至草木不存。” 公子虚怒吼：“暴君！” 姬宫湦缓缓站起身。 “尔若是不答，那便如尔所愿，先剐后杀！” 公子虚还想嘴硬，却见长勾以伸到跟前，顿时吓得脸色煞白。 姬宫湦笑问：“鬼先生门徒，是否发生内讧？” 公子虚犹豫不决。 姬宫湦慢悠悠地踱步。 “据孤王所知，十指连心。若逐一剐掉尔之指甲，尔应当会昏死过去。但尔切莫忧心，孤王可用细盐将尔唤醒。” 公子虚惊恐万分：“吾愿回答，唯求一死了之。” “那便如实作答！” “鬼先生门徒，历来便分作两派，一曰进，二曰守，彼此各有所志也。” “进守之间，可有嫌隙？” “虽志向有别，却严禁彼此殴斗厮杀，仅可驱使天下势力，以证各自之志。” 姬宫湦笑问：“尔可知，孤王为何能如此准确，将尔轻易缉拿？” 公子虚道：“尔豢养大量邦谍，吾有所不察。” 姬宫湦摇摇头：“并非邦谍之功，全凭有人主动告发。” 公子虚再度大惊：“何人？” 第253章 门徒之架构，孤王之脏腑 姬宫湦反问：“依尔之见，应当是何人所为？” 公子虚若有所思。 “定是罟无父！” 姬宫湦趁势追问：“罟无父亦是鬼先生门徒？” 公子虚摇摇头：“其曾有意加入，却被寰主婉拒，随后以翕徒之身，襄助门徒行事。” “何为寰主，何为翕徒？” “寰主乃鬼先生决事者，往下便是吾等执事门徒，最后为从旁襄助之翕徒。” “各有几人？” “寰主有七，执事门徒三十六，翕徒百余人。” 姬宫湦顿感莫名熟悉。 “翕徒莫非有一百零八人？” 公子虚答：“吾等亦不知晓，唯有执事之时，寰主方才给出指引。” “乌掌仓已死，若再算上尔，执事门徒便只剩三十四人。” “吾等一旦身死，便有翕徒立即接替，是以执事门徒始终为三十六人也。” “罟无父将接替乌掌仓？” “吾此番前来王城东市，便是传达寰主之命。” 姬宫湦这才明白，公子虚为何会怒视罟无父。 其与乌掌仓乃生死之交，乌掌仓出事时，罟无父身为翕徒，却没有任何施救之举。 自姬宫湦革新天下，鬼先生门徒便以阻扰为己任，不断试探与行动。 此前多番交手，鬼先生门徒均全身而退，无一人落入姬宫湦手中。 而今，乌掌仓却殒命！ 对鬼先生门徒而言，相当于遭遇奇耻大辱。 行刺已经失败，鬼先生门徒自然不会重蹈覆辙，而是动用另外的手段。 “倘若尔亦命丧孤王之手，寰主便知罟无父反叛，其等将会如何处置？” 公子虚笑道：“自然是让其合理地烟消云散。” 姬宫湦问：“尔等隐居之地，在太行之白径，距朝歌是否为一百二十里？” 公子虚笑声戛然而止。 “尔为何知悉？” 姬宫湦道：“朝歌以西百里，有十万亩谷地。卫国无心开垦，却不知其颇为肥沃。” 公子虚缓过神来：“寰主隐居之地，并非一成不变。即便尔知道大概，亦无法找出也！” 姬宫湦已经了解足够多。 “孤王尚有最后一问！” 公子虚应当以为，姬宫湦会打探其等下一步行动，结果姬宫湦却只问架构之事。 言下之意，便是不在乎。 “吾所知仅此而已，即便尔以曹国百姓相要挟，吾亦无法解答也！” 姬宫湦耸耸肩：“孤王最后一问，尔必定知晓答案。” “所问何事？” “尔此前为翕徒，妘椠被卫侯和所死，尔才得以接替妘椠之位。孤王所猜，是否属实？” 公子虚毫不掩饰：“没错！” 姬宫湦轻轻放下长勾。 “孤王将遵守诺言，不将此事牵涉曹国，亦不纵火焚烧太行，甚至还能留尔一命。” 公子虚大笑：“乌兄已死，吾有何颜面苟活！” 姬宫湦转过身，不再多言。 伴随亲卫藤渠手起刀落，公子虚生机随即彻底断绝。 太督内史冂道：“大王果真不再追究鬼先生门徒？” 姬宫湦摇头：“孤王只向公子虚承诺，不牵涉曹国，不火烧太行。鬼先生门徒胆敢行刺，必须将其彻底铲除。” “公子虚曾言，鬼先生门徒分进守两派，其与乌掌仓应当属于进派。” “非也，其等乃受派。” “这是为何？” “孤王革新天下，是为进也。其等从中作梗，自然归属于守派。” 太督内史冂问：“罟无父所行种种，是受进派指使？” 姬宫湦颔首：“大体不差。” 太督内史冂当即建言。 “既然如此，大王可收其进派，为大周所用。” 姬宫湦尚未开口，内史伯朙便率先表示反对。 “父亲，此举不妥也！” 太督内史冂颇为不快。 “臭小子，此举有何不妥？” 内史伯朙直言：“鬼先生门徒，凡事皆为实现心志，并无忠义可言。若大王稍作改变，其等便会伺机反噬。” 太督内史冂举例：“太公望亦是鬼先生门徒。” 内史伯朙当即反驳：“天下九大诸侯，除燕国别具一格，齐国最为不忠也。此前之申国，亦是姜姓后裔。” “姜姓源自神农氏，炎帝生于姜水传姜姓。姬姓则源于轩辕氏，黄帝长居姬水传姬姓。炎黄二帝，皆为少典之后裔也。” “父亲曾教导孩儿，炎黄二帝曾战于阪泉之野。相较而言，殷商子姓源于帝喾之子契，乃姬姓之分支也。” 太督内史冂顿了顿。 “上古之事，皆为口传，是以难保其真也！” 内史伯朙却道：“世人皆以此为真，那便形同于真。” 姬宫湦只感觉莫名其妙。 好好讨论鬼先生门徒之对策，为何就变成上古姓氏溯源之史论。 “纵使姬姓之诸侯，多亦有反叛之心。尔等为殷商子姓，却是孤王之股肱心腹。以姓氏论事，实乃狭隘之见也！” 内史父子连忙拱手：“大王圣明，臣等受教！” 姬宫湦继续道：“太督所言，以其进派制衡守派，近期可为也。” 太督内史冂拱手：“正是！” 姬宫湦又道：内史所言，其进守两派皆无忠义，终需尽除也。” 内史伯朙恍然：“诺！” 亲卫黑犀突然拱手出列：“启禀大王，吾等乃姜姓。” 姬宫湦坦言道：“尔等无论是何姓氏，皆为孤王之脏腑也。” 黑犀忙问：“敢问大王，吾等是何脏何腑？” 姬宫湦不禁莞尔：“五脏为心肝脾肺肾，尔等恰好五人，自行对应即可。” 寺人尨幽幽道：“大王，小的无姓，却是何物？” 姬宫湦大笑：“尔乃孤王之膲，太督为胃，内史为脬也。” 膲即三焦，脬为膀胱。 内史伯朙愕然：“臣竟是津液之所藏？” 姬宫湦道：“尔之心性，确与脬颇为类似！” 太督内史冂轻咳道：“大王，当谈回正事也。” 第254章 手摇发电机，锣鼓传讯站 姬宫湦清了清嗓子。 “孤王方才已作出决断，先利用进派制衡受派，最后一举将鬼先生门徒歼灭。” 太督内史冂追问：“大王可有现行之策？” 姬宫湦道：“公子虚殒命，罟无父下场会如何，尚不得而知。当此之时，便是耐心等候。” 太督内史冂默然顿首。 西周末年，通信极为不便。 消息从王城传至洛邑，即便是穷极马匹、船只、与车辇等工具，至少仍需三日之久。 抵达卫国，又需二三日。 等鬼先生门徒收到消息，至少在七日之后。 尔后商议行动细节，重新派人前往王城执办。 单是这一个来回，便已经过去大半个月。 身为天子，总不能干等着。 姬宫湦选择暂停开疆拓土，改为人口争夺战，除人口与粮食匮乏外，道路残破难行，通讯严重滞后，均为核心制约因素。 而今大量流民涌入，金属农具逐渐普及，制种育苗亦在积累。 驰道正稳步建造，正好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对通讯系统进行革新。 …… 三日后，姬宫湦正式召集有关公卿商议此事。 太御妫子骘兼领大周运载局都监，负责执掌驿站体系，自然必须到场。 太造内史仲飔、太辎姜濉与太仓姬綦先后现身，太督内史冂则最后抵达。 大周九公，过半已到场。 姬宫湦先命寺人尨奉上酒肉，尔后对众人明定目标。 “今日便算作小朝会，重点商议传讯一事。” 妫子骘道：“启禀大王，而今各郡县均已设立驿站，且均用快马传讯。即便淮阳郡与三大边郡，亦可五日内抵达。” 姬宫湦摇摇头：“往返一趟便需十日，仍是太慢！” 太督内史冂表示：“如此快捷，已远超从前。” 姬宫湦道：“若淮阳郡生变，自讯息传出至王师调遣就位，至少需二十日。” 众人互相对视几眼，并未觉得有何不妥之处。 对其等常识而言，对外征战时按年月计算，似乎是极为合理之事。 姬宫湦道：“倘若大周疆域继续扩张，必然难以边远郡县。” 太督内史冂若有所思。 “依臣之见，若驰道筑成，速度当有所提升。” 姬宫湦却依旧摇头：“孤王仍觉太慢也。” 内史仲飔出列：“启禀大王，臣依照吩咐，研制慈石生电，至今仍未有所突破。” 此乃大周科技树主干。 慈石即磁石，慈石生电即原始版手摇发电机。 其原理最为简单，将铜线缠绕摇杆，穿过中空慈石。 通过转动摇杆，使线圈在磁场中不停转动，便能生成简单电流。 中条山矿场在勘探与开采时，已发现不少天然慈石。 在姬宫湦憧憬之中，手摇发电机最容易实现。 随后便是有线电报机，进而实现通信跃升。 姬宫湦早已将原理写出，交由内史仲飔进行复刻。 然而，姬宫湦还是严重低估现实条件制约。 慈石极易碎裂，单是开凿中空慈石，便耗费内史仲飔三个多月。 制作细铜线更是极为艰难，孔雀石含铜量较高，存在却过于稀少。 即便加入木炭，炼出黄铜块，去除杂质又需耗费一番功夫。 最后纯手工揉搓成铜线，搭建各种粗糙零部件，更加考究耐力与心性。 姬宫湦宽慰道：“此乃长久之事，孤王并非急于求成。” 内史仲飔连忙发问。 “大王有何新策？” 姬宫湦转头望向妫子骘。 “在此之前，孤王曾命运载局，以烽烟大小进行传讯，而今成效如何？” 妫子骘道：“启禀大王，若只是紧急战报，尚可简单传递胜败之讯息。” “仅能如此？” “烽烟极为不稳定，除夜间无法传讯外，起风、下雨、雾天等，均会导致难以辨别，反倒不如快马传讯。” 姬宫湦轻轻皱起眉。 难怪前世古代发展数千年，烽火台依旧较为原始，八百里加急始终占据主流。 “那便只剩锣鼓传讯。” 此言一出，众人心生不解，纷纷面露疑惑。 太督内史冂问：“锣鼓传讯，仅限于城内与战场，如何通达各郡县？” 姬宫湦示意寺人尨抬来木板，随后用木炭笔在上方进行简单讲解。 原理颇为简单。 参照摩斯密码规则，利用锣鼓声音不同，对不同敲击方式进行编码。 前端编成节奏后，中途无需编译，由终端参照编码还原。 既能提升速度，还可保密。 依照锣鼓有效传声范围，每隔二里设置一座锣鼓传讯站。 如此一来，即便相隔千里，亦可一日内传达。 姬宫湦洋洋洒洒地描绘，众人却毫无波澜。 太仓姬綦率先道：“启禀大王，大周府库难以承受其耗费也。” 姬宫湦道：“可优先建造主线，往后在普及支线。” “主线终始于何地？” “首站位于王城，沿渭水抵达河东郡，再经大河进入洛邑，随后往东南传至淮阳郡，最终抵达南地郡。” 在姬宫湦设想之中，如此可触及六大诸侯国。 河东郡为晋国，洛邑以东为卫国、宋国与翼国，淮阳郡为陈国，南地郡为楚国。 太仓姬綦道：“若按此线路，将延绵二千余里，需建造上千座锣鼓传讯站。” 姬宫湦简单估算：“若按了望塔规格，每座至多三万铢钱。” 太仓姬綦却颇为心疼。 “购置一千多副锣鼓暂且不提，此线至少需五千人维系，单是其等俸禄与物资，每载便需上亿铢钱。” 姬宫湦不禁吓一跳：“耗费竟如此之多？” 太仓姬綦顿首：“迄今为止，大周接纳流民已接近十万人，府库已无比艰难。” 姬宫湦忙问：“各郡县租赋已陆续上缴，府库亦无余粮乎？” 太仓姬綦解释：“除接纳流民与修筑各郡驰道外，转借南郭商号一亿铢钱，亦需支出同等市价之粮食。” 言下之意，便是纸币回收模式仍然过于原始。 在屯粮思维影响下，新国人始终将兑换粮食视为首选。 硝盐日常消耗量极低，农具、牲畜、青泥、墨玉珠等，均属于低频消费。 乾坤坊的主要客户，为卿士贵族与各国商贾，属于另一个层面。 姬宫湦沉思片刻：“既然如此，孤王唯有祭出大杀器！” 第255章 筹粮大杀器，获利火折子 太督内史冂连忙劝谏。 “大王，此举万万不可！” 姬宫湦愕然：“孤王尚未言明其意，太督为何抢先劝谏？” 太督内史冂道：“大杀器者，闻之不详也！” 太仓姬綦随即附和。 “大王曾言，新国人乃大周之根本。若因府库缺粮，而图谋新国人余粮，无异于涸泽而渔，焚林而猎。” 姬宫湦不禁哈哈大笑。 “尔等皆误解孤王之意，所谓大杀器者，即孤王早已备好之绝妙计策。” 太督内史冂问：“可是图谋新国人余粮之策？” 姬宫湦颔首：“确实如此。” 太督内史冂当即道：“那便是太仓所言，涸泽而渔，焚林而猎。” 太仓姬綦补充：“此言非吾所创，乃大王此前亲口先说。” 姬宫湦连忙打住：“诸公暂且听孤王细说，此策乃是以商贾之手段，使新国人减少屯粮，改为积蓄纸币。” 太仓姬綦道：“大王此前屡屡号召，屯粮意识早已深入新国人之心。” “孤王欲利用乾坤坊钱庄，为新国人提供存粮获利之机。” “敢问大王，如何存粮获利？” 姬宫湦当即耐心解释。 但凡新国人，均可将余粮存入乾坤坊钱庄。 待一载期满后，便能领取相应市价之纸币，外加半成之利。 以一石粮食为例，可在国仓坊换取二百铢钱。 若存入乾坤坊钱庄，到期后可拿到二百一十铢钱。 对比姬宫湦前世，相当于一年期存款利率为百分之五。 最大区别，便是只能存入粮食，取出纸币。 之所以由乾坤坊钱庄执办，便是避免国仓坊粮铺沦为钱庄。 在姬宫湦初始设计中，国仓坊粮铺为非盈利性质，严禁牵涉金融业务，以保障粮食与纸币互兑畅通无阻。 乾坤坊钱庄乃南郭商号名下，可以尽情开展借贷业务。 太辎姜濉敏锐识别到漏洞。 “启禀大王，此策实施时，有三大掣肘之处。” 姬宫湦笑道：“愿闻其详。” “其一，运转粮食颇耗人力。王城四野尚有地利之便，其余各郡县长途转运，皆会冲抵其利也。” “国仓坊粮铺之分号，早已遍布各郡县。乾坤坊钱庄亦可开设分号，便选在国仓坊粮铺之侧，方便钱粮交接。” “具体如何交接？” “粮食存入钱庄，便会运往粮铺，兑换成纸币，用于期满后兑现。” 太辎姜濉继续道：“其二，钱庄所允半成之利，从何而来？” 姬宫湦道：“南郭商号不乏财路，唯缺本钱。” “南郭商号名下，已有乾坤坊、善灵坊、南郭农牧区、河西超级农庄、鼍龙肉干等。据臣所知，其目前尚未实现盈余。” “是否盈余，非尔等所见。” “若届时期满，钱庄无法兑现，则大周必乱。” “孤王已有数项新策，可助南郭商号快速实现盈余，下个月便会启用。” 太辎姜濉并未执拗：“其三，如何防范有人利用此事生乱？” 姬宫湦反问：“如何生乱？” “先将纸币兑换成粮食，再悉数存入钱庄，得到纸币后继续兑换粮食。” “孤王方才已经言明，粮食存入钱庄，期满后方能兑现纸币。” “新国人鲜有获利之道，期满后必然会续存。” “存粮获利，仅限今岁也。” 太辎姜濉这才释然。 就模式而言，存粮获利与借贷并无本质差别。 由乾坤坊钱庄执办，可利用额度、时效等手段，轻松掌控节奏。 太督内史冂、太仓姬綦与太御妫子骘等，纷纷面露恍然之色。 唯独内史仲飔陷入深思。 “敢问大王，南郭商号经营之新策，是否与骊山工业区有关？” 姬宫湦笑答：“有关。” 内史仲飔颇为无奈：“臣尚有数十项事物等待研制。” 姬宫湦道：“孤王所定新策，只需召集匠人，便可大批量出产，无需太造费时研制。” “那是何物？” “此物名为火折子，可用于保存火种，且携带便捷。” 西周末年，生火并不容易。 大多数人会采集干草，编成结实的长条状，用于夜间保存火种。 倘若火种熄灭，卿士贵族家中会以燧石与细绒生火，普通百姓则选择彼此借火。 若身处偏僻之处，便只能利用钻木取火。 火折子制作并不繁琐。 先利用竹节制作带孔套筒，再采集藤蔓与蒹葭制作纤维，混入碎纸、石涅、木炭等易燃物，揉搓成结实圆条。 将圆条放入竹筒点燃，盖上带孔盖子，即可保持半燃烧状态。 使用时只需用力吹气，便能重新出现小火苗。 姬宫湦前世之古代，火折子会混入棉花、土硝与硫磺等物。 受限于原材稀缺，姬宫湦只能退而求其次。 相较之下，引燃虽更为吃力，保持时间却相差无几，且制作成本更为低廉。 生产火折子将沿用流水线模式，分竹筒制作、原材料采集、圆条揉搓、引燃封装等环节，进而实现快速批量化。 姬宫湦简单描述完毕，内史仲飔便了然于心。 “臣这便回去试制！” 姜濉却道：“此物制作简单，恐被商贾效仿。” 姬宫湦解释：“是以火折子将定低价，依靠出货量大而取利。商贾虽能轻易效仿，却因利小而无心参与。” “其等亦可定为低价。” “南郭商号可依托驿站运输，商贾若自行贩运，则毫无利润可言。” 太督内史冂清咳道：“纵使此物能获利，襄助南郭商号筹粮，填充大周府库，锣鼓传讯站仍难以建造维系。” 姬宫湦不禁莞尔：“太督不愧为太督，又成功提醒孤王回归正题。” 太督内史冂道：“依臣之见，仍是快马传讯较为稳妥。” 太仓姬綦随即附和。 “各郡县均已建成驿站，只需命犬丘养马场大力喂养快马，传讯速度便能有所提升。” 姬宫湦再度退而求其次。 “倘若将主线缩短，只从镐京王城至洛邑。支线均用快马，是否可行？” 内史伯朙突然起身拱手。 “大王急于提升传讯速度，莫非又要继续开疆拓土？” 第256章 长幼之分寸，夫妻之本分 姬宫湦意味深长道：“兴建锣鼓传讯站，至少需二三载。” 众人互相默契地齐身拱手。 大周将吞并所有诸侯国，早已成为朝堂共识。 而今暂停步伐，只因郡县制需要沉淀，人口与粮食亦处于磨合期。 待到二三载后，天下局势便会迎来新变局。 姬宫湦正欲退朝，突见一名宫娥快步走入殿。 “大王，王后生了！” 姬宫湦心头不禁一颤。 据医师此前测算，申后产期当在八月中旬。 而今七月末，尚有十余日。 古代婴孩夭折率极高，早产儿更是不易存活。 “情况如何？” 宫娥显得异常激动。 “恭喜大王，母子平安！” 姬宫湦瞬间起身。 朝堂诸公纷纷高声道贺。 在此之前，周幽王虽然荒废嬉戏，却仅只姬宜臼一子。 独子便意味着高风险。 对天子诸侯及卿士贵族而言，宁可子嗣相残，也不愿子嗣断绝。 万一姬宜臼遭逢意外，王权便会旁落他人。 姬宫湦革新朝堂，定然有大量心生不满之徒。 届时其等上位，必然要清算姬宫湦拥护者。 如今申后诞下第二位王子，那便相当于多增加一层保障。 姬宜臼此前只知申国，而不识周王室宗庙。 姬宫湦略微进行引导后，姬宜臼便一改从前，专心堪舆大周疆土。 对于姬宫湦教导子嗣之法，朝堂诸公均在看在眼里。 姬宫湦并未在意此处，而是有些迫不及待。 “寺人尨，即刻摆驾！” 寺人尨连忙提醒：“启禀大王，遵照内宫以往惯例，新王子出世后，需清理污秽之物，大王次日方能前去探视。” 姬宫湦颇为不耐烦：“此惯例为何人所定？” “自文王起，便是如此。” “新王子不可探视，看望王后总该无惯例罢？” “回大王，无也！” 寺人尨简单答完，脸颊泛起一股意外之色。 如此微妙变化，姬宫湦自然看在眼里。 “孤王言及看望王后，尔为何竟是这般神情？” 寺人尨忙道：“自大周称王以来，王后妃嫔诞下王子，便需寓居偏屋月余。因其污秽难断，未曾有过天子中途探视。” “生儿育女，乃大喜之事。王后怀胎十月，不惜以命相往。如今更是身心最为虚弱之时，何来污秽一说！” “大王真乃仁德之君！” “尔等赶紧摆驾，即刻前往王后所居之地。” “诺！” 姬宫湦来回踱步：“除此之外，命人务必为王后备齐上等膳食。” 寺人尨不敢有所耽误。 趁着摆驾间隙，太督内史冂突然轻声提醒。 “大王，切莫失了分寸。” 姬宫湦笑道：“孤王知矣！” 太督内史冂并未遮掩：“臣所言，并非举止之分寸，而是长幼之分寸也。” 姬宫湦瞬间清醒下来。 太督内史冂、寺人尨与申后等，对姬宫湦之剧变早已了然于心。 姬宜臼为周幽王之子，新王子则是姬宫湦所出。 姬宫湦如此紧张新王子，在太督内史冂看来，其中隐藏着一个极大的隐患。 以常人思维进行推测，姬宫湦必然会对新王子更为疼爱。 万一姬宜臼犯错，极有可能出现传祀之变。 废长立幼，乃取乱之道。 其实在姬宫湦内心深处，却是有另一番心思。 自己毕竟来自前世，得知申后有喜时，姬宫湦便担心，孩子是否会出现特殊情况。 而今迫不及待，便是急于验证心中忧虑。 至于孩子往后是否会涉及朝堂，姬宫湦反倒没有去多想。 相较之下，姬宫湦更加希望，这孩子余生无忧无虑。 喜欢游山玩水也好，沉迷商贾匠作也罢。 为避免太督内史冂曲解，姬宫湦放松神情。 “太督及诸公暂且宽心，孤王绝非厚此薄彼之人。” 太督内史冂释然：“诺！” …… 在此之前，姬宫湦曾清理内宫，并将多余宫殿拆除，改作制种田地。 而今内宫一片清新怡然。 前世古代宫殿，梁柱多用朱砂与漆料涂抹，导致宫中长期处于微毒状态。 是以帝王常染怪病，子嗣亦多为短命之人。 西周王宫虽略显破落，却也有不少涂抹漆料之梁柱。 姬宫湦悉数拆除后，王宫便鲜有患病之人。 申后诞下新王子，便住进宫殿偏屋，由两名贴身宫娥照料。 姬宫湦并寺人尨不得声张，独自打开门缝，尔后快速钻进去，接着将门关紧。 两名贴身宫娥被吓一跳。 看清是姬宫湦后，连忙跪地行礼。 姬宫湦示意其等噤声，随后缓步走到榻前。 申后面色如霜，看起来异常疲惫，侧躺在榻上，眼神已然有些溃散。 姬宫湦小声道：“王后，如今感觉如何？” 申后难以置信地抬起眼皮，认真盯着姬宫湦看了许久，才回过神来，吃力地挥动双手，想要起身行礼。 “大王……” 姬宫湦连忙制止：“王后正值虚弱，切莫理会繁琐俗礼。” 申后这才作罢，颇为吃力道：“此乃除秽之地，大王不该至此。” 姬宫湦笑道：“王后立下开枝散叶之功，孤王自当第一时间前来探望。所谓污秽，不过世人蒙昧之见。” 申后道：“千载以来，皆是如此，不得不信也！” 姬宫湦前世虽不曾为人父，却也知晓一般的月子常识。 譬如不准通风，是因为缺乏保暖被褥与衣物。 所有用水需全部烧开，在一定程度上，能防止细菌感染伤口。 浣洗衣物用开水烫，则能保持良好卫生环境。 西周末年，只有不准通风一项，尚未出现烧开水概念。 姬宫湦当即朝宫娥吩咐。 “王后所用之水，均需烧开再用。而今天气转凉，每日淋浴之时，旁边当生火取暖。衣物及被褥浣洗后，亦需用开水烫过。” 两名宫娥连忙领命：“诺！” 姬宫湦道：“若王后无碍，尔等便是立下大功，孤王将不吝赏赐。” 两名宫娥大喜：“多谢大王！” 申后则疑惑不解：“大王，吾需每日淋浴？” 姬宫湦颔首：“孤王曾得仙人授法，将水烧开后，待其不再滚烫，便进行冲洗，可快速洗净所谓污秽也。” “仙人竟然也懂此事？” “既为仙人，自然是无所不知。可惜孤王当时打了个喷嚏，是以所获仅此而已。” 申后嫣然一笑，眼眶却不自觉有些发红。 “多谢大王……” 姬宫湦道：“此乃夫妻之本分也！王后只需安心养身，凡事皆有孤王。” 第257章 罗子效许男，晋卫望三狄 申后似乎困顿直奔脑门，忍不住打起哈欠。 “吾有宫娥伺候，又得大王转授仙人之法，大王切莫忧心，还当以社稷为重。” 姬宫湦轻拍两下申后手臂，尔后缓缓站起身。 “王后暂且歇息，孤王稍后再来探视。” 申后乖巧道：“嗯！” 离开宫殿偏屋，寺人尨早已在外等候多时。 “敢问大王，王后可有提及新王子模样？” 姬宫湦轻拍脑门：“忘了！” …… 次日，天方破晓。 姬宫湦正欲再度前往偏屋，长羽甲士却匆忙来报。 南地郡局势突然生变。 瞿无疾率虎啸军，跨越汉江通道，前往夷陵建造城池。 地处夷陵东北之权国，曾派人进行慰劳。 罗国盘踞汉江通道，此前屡屡蚕食权国疆土。 权国请求瞿无疾出兵，助其夺回失地，均被瞿无疾借故推脱。 罗国国君熊浩闻知此事，将此视为虎啸军合围之策。 外加姬宫湦已设置南地郡，罗子熊浩更加肯定，王师即将强行吞并罗国。 罗子熊浩既不愿进土献民，又不敢悍然发兵攻打王师。 两相对比之下，罗子熊浩竟选择效仿许国。 许男识得知王师玄甲军进犯，便将家眷悉数送往宋国，随后亲率甲士负隅顽抗。 王师喜围城而少攻城。 最终，许男识成功扛住压力。先与滑国交换疆土，随后将许国整体并入宋国，自己则成为宋国滑地大夫。 榜样在前，便为妙策。 周楚划江而治，罗国与楚国又系出同源，显然大有可为。 罗子熊浩随即派遣使者，与楚君熊仪商议。 熊仪以效忠天子为名，佯装当庭大怒，愤然拒绝罗子熊浩。 罗国使者回国途中，却有一位不具姓名者，向其传达熊仪之本意。 自武王分封天下诸侯，百姓出走他国，实乃常见之事。 楚国无意接纳罗国卿士贵族，对罗国普通百姓却是来者不拒。 至于来者原本是何出身，楚国亦难以厘清。 罗国使者随即会意。 待其返回罗国，罗子熊浩立刻展开行动。 先撤离此前所霸占权国疆土，随后分批组织罗国百姓南下，跨越江水进入楚国。 瞿无疾察觉后，急忙派遣长羽甲士上报。 在姬宫湦此前规划中，罗国数万百姓，将会成为大周重要的战俘来源之一。 倘若罗国百姓入楚，此前一切部署将会失效。 自拿下随枣通道，新置南地郡，夷陵亦开始建设，汉江通道的重要性已然下降。 楚国忙于开垦江水以南，且以熊仪为人，根本不用担心其会北上。 楚国接纳罗国百姓，无非就是为了人口，以便加快开垦进度。 楚人种树，周人乘凉。 从长远来看，楚国开垦南方越卖力，大周最终收益便越高。 至于如何跨越江水，谋取楚国已开垦之地，那便是往后之事。 大周尚未完全运转顺畅，当前仍以沉淀为主。 姬宫湦沉思片刻，立即朝长羽甲士下令。 “传命瞿无疾与张鲀，派遣船只赶往江水，招纳罗国百姓。” 长羽甲士忙问：“敢问大王，可有招纳之策？” 姬宫湦道：“凡主动归附者，均赠予一石粮食，入籍新国人后，享受同等待遇。” 长羽甲士抱拳领命：“喏！” 待其离开大殿，内史伯朙才缓缓起身行礼。 “启禀大王，修筑驰道之俘虏，已然不多矣。” 姬宫湦笑道：“仅只多耗些许钱粮而已，大周仍需大量人口耕种。” 内史伯朙若有所思。 “大王曾与晋卫两国相约，共同北征三狄，而今已搁置许久。” 姬宫湦颔首：“此前大涝，是以有所延后。” “晋卫两国并未受灾也。” “北征三狄涉及国本，征召甲士，调集粮草，均需精心筹划。” “臣倒以为，其等在观望。” 姬宫湦道：“若筹备不足，三狄南下报复，对大周而言，并非好事也。” 内史伯朙却兀自感叹：“大王已非暴君也！” “此话怎讲？” “晋卫两国若败于三狄，其等百姓必然涌入大周，届时大周人口将会快速增长。” “三狄将兵锋直指大周。” “王师拥九军，何必惧之？” 姬宫湦颇为意外，内史伯朙竟是激进主战派。 “王师九军虽为征战而立，与三狄虚耗将士性命及钱粮，却颇为不值也。” 戎狄蛮夷越，各有不同。 就外表长相而言，戎蛮夷越均为黄肤黑瞳，实乃同根同源。 之所以出现各种分化，皆因数千载生活环境各异，以致习性与文化相差甚远。 中原凭借农耕发展，是以占据主导地位。 戎人多居草场，兼具农耕与放牧，多因不服中原王化，而被冠以戎族之称。 蛮越同为九黎族后裔，蚩尤战败后，部分选择融入炎黄部落，另一部分则往南迁徙。 荆山汉水一带称蛮，江水以南多称越，均以山林渔猎为主。 夷人本就是中原东出分支，亦因不服王化，被冠以夷族之称。 反观北方三狄，除长狄出自华夏外，赤狄为黄肤蓝瞳，白狄则是白皮蓝瞳。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姬宫湦本意，便是利用晋卫两国与三狄互耗。 内史伯朙却另有观点。 “大王曾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然其等并非鹬蚌，反倒似两虎相争，虽必有一伤，亦必有一强也。” 姬宫湦倒吸半口凉气。 此前所定之策，均是建立在互耗基础上。 倘若晋卫两国以战练兵，亦或三狄因此融合壮大，大周未来均会迎来劲敌。 “内史所言，如雷贯耳！” 内史伯朙道：“臣斗胆进言，大王应发兵上党，率先诛灭条戎，以作晋卫北征之表率。” 姬宫湦点点头：“依内史之见，何人可为将？” 内史伯朙异常干脆：“回大王，领军作战之事，臣一概不知也！” 姬宫湦有些哭笑不得。 “内史一门，果然独特！” 第258章 甲胄新优化，骁骑初养成 内史伯朙拱手落座。 姬宫湦缓缓走向堪舆图。 此前大规模抽调甲士捕捉鼍龙，而今王师九军多处于训练状态。 虎贲军与羽林军被抽调最多，目前兵力仅够戍卫王城。 姬掘突率玄甲军，驻守三川郡与河内郡，兼收纳中原流民。 赵世父领天狼军，屯驻三大边郡，防范太原戎与乌氏戎残部来袭。 勃赫统龙骧军坐镇汉中郡，郑黙率骁骑军威慑鬼方，悬壶军归属医务后勤。 虎啸军与飞熊军刚受命，前往江水招揽罗国百姓。 姬宫湦这才发觉，王师竟然无军可供调遣。 寺人尨见姬宫湦眉头轻蹙，连忙走上前，小心翼翼地询问。 “大王，可有计策？” 姬宫湦摇头：“依尔之见，何人可夺取上党？” 寺人尨毫不犹豫：“张鲀曾击败条戎，大王或可用之。” 姬宫湦继续摇头：“招揽罗国百姓乃当务之急，须虎啸军与飞熊军同往，方能妥善处置。” “可命偏将军内史叔垚，接替张鲀之职。” “内史叔垚正戍守淮阳郡。” “汉中无战事，龙骧军可往。” “据丁丙最新探报，蜀国正不断征召甲士，似乎另有图谋。” “鬼方亦属三狄，不如命郑黙率先出击，进而推动晋国出兵。” 姬宫湦听罢，眼前一亮。 寺人尨之提议，类似于穷举法，看似毫无深度，有时却能起到奇效。 姬宫湦时常问计寺人尨，皆因旁观者偶尔清。 既然没有多余兵力攻取上党，那便调整此前策略，改为谋取河套地区。 骁骑军满编为三千人，除被抽调五百人外，尚有两千五百人。 王师九军之中，仅只骁骑军以骑兵为主。 目前，骁骑军拥有战马三千匹，虽不能与前世帝国相比，却也算初具规模。 在骊山工业区努力下，所有战马均已配备马鞍、马镫与马掌。 伴随鼍龙皮甲大批量生产，不少战马甚至能披上防护皮甲。 骑士方面亦有所改变。 在此之前，姬宫湦严重低估铁甲制作难度。 前世常说三千越甲可吞吴，而非三千越剑可吞吴。建奴以十三副甲胄起兵，最终一统女真，建立后金席卷辽东。 古代私藏甲胄，均被视为谋反重罪。藏有弓箭与刀剑，反倒很少被追究。 究其原因，冷兵器时代，全副甲胄堪称神器。 不仅可以抵挡箭矢，近身搏斗时更是无视普通刀枪剑戟。 殷商之前便有皮甲，多用坚韧兽皮制成，防御能力虽然有限，却已远胜无甲士卒。 西周末年，便有铜制头盔及铠甲，却因过于材质稀缺与穿着笨重，并未大面积应用。 直至春秋战国时期，才开始出现真正意义上的甲胄。 受限于技术条件，打造全副甲胄尤为艰难。 在材料充裕的情况下，熟练工匠亦需数年之久，方能制成一整副甲胄。 姬宫湦经过仔细回忆，终于找出转圜之法。 《新唐书·徐商传》记载：“襞纸为铠， 劲矢不能洞。” 由此可见，唐宋时期，战场上便出现纸甲。 相较于铁甲，纸甲制作成本低廉，不仅比铁甲轻便灵活，防御能力更是毫不逊色。 纸甲浸水之后，甚至还能防御火铳射击。 唯一缺点，便是耐久性不及铁甲，且泡水后无法继续使用。 姬宫湦认真对比，最终决定优先普及纸甲。 玄甲军所穿戴之甲胄，均是将铁片直接缝在皮甲上。 即便如此粗糙，亦满足目前征战中原所需。 骁骑军作为未来西征之利器，顺理成章地成为穿戴纸甲先行者。 得益于造纸术最先实现还原，造纸总司早已研发出各类纸张，只是纸币仍在推广，遂没有扩大应用范围。 原材料不存在问题，批量制作自然并非难事。 截止目前，骁骑军已全面普及纸甲。 此外，姬宫湦结合作战方式，对骑士衣襟与武器进行改良。 横向参照，便是提前效仿赵武灵王胡服骑射。 经过一年多全心训练，外加此前震慑雕国，骁骑军已小有所成。 鬼方虽不乏骑兵，却与戎族一般，只将马匹视为行军工具，并未形成马上作战模式。 姬宫湦念及此处，便忍不住大笑起来。 “寺人尨，孤王明日亲征鬼方，尔可愿随从？” 寺人尨愕然：“新王子昨日刚诞生，大王未曾目睹也。” “孤王既身为天子，自当以大周社稷为重。” “大王此番乃是主动出征，可稍缓几日，待目睹新王子后，再动身亦不迟。” 姬宫湦解释：“圣贤曾曰，兵贵神速。王后诞下新王子，消息很快传遍四方。天下亦会以为，孤王短期内不会对外用兵。” 寺人尨恍然大悟。 “大王亲征，小的誓死追随。” 姬宫湦意味深长道：“此番北征是为奇袭，事先不得声张。” 寺人尨道：“请大王明示。” 姬宫湦清咳一声：“传孤王密令，召集五百虎贲军，会同一千羽林军，以抽调为名，明日午时于渭水河畔等候。” “何人随同出征？” “太御妫子骘留守镐京王城，除尔与诸位亲卫外，便由羽林军中郎将姞?随同出征。” 寺人尨当即领命：“诺！” 便在此时，内史伯朙又一次站起身拱手。 “启禀大王，臣亦想随行。” 姬宫湦笑道：“内史方才便言，领军作战之事，一概不知也！” 内史伯朙回答：“臣司内史一职，大王此番突袭鬼方，臣当详细记录全程。” 姬宫湦颔首：“既然如此，内史便一同前往。” 西周之时，竹简制作与保存不易，是以典籍多采用精炼笔法。 一场酣畅淋漓之战，最终可能只有几句短语。 譬如此前屠灭陇西诸戎，典籍所载便颇为简略。 “王七年，西戎犯汧，天子屠邽、冀、锦诸、乌氏，置陇西郡。” 具体日月不详，交战地点模糊，统兵将领未知，起因、经过、结果均一笔带过。 以史为镜，镜子却模糊不清，是时候作出改变。 姬宫湦当即吩咐：“孤王需编撰兵书，内史此番随军同行，务必详细记载过程，以备孤王往后查阅。” 内史伯朙顿时犯难。 “竹简本就携带不易，如今随军同行，臣有心无力也！” 姬宫湦道：“此番便弃用竹简，改以布帛，内史可尽情挥洒笔墨。” 内史伯朙当即领命：“诺！” 第259章 莫侯自薨亡，天子征鬼方 傍晚，姬宫湦前往偏屋。 申后已然有所恢复，气色较昨日好上许多。 言及亲征之事，申后非但没有失落，反而对此举大加称赞。 “大王如此，方为明主也！” 姬宫湦道：“孤王此去，短期内将难以折返。” 申后郑重其辞：“内宫由吾操持，大王尽管放手征战。待大王凯旋，再给新王子起名，好将此战铭记。” 姬宫湦深感宽慰：“王后不愧为孤王之妻也！” 便在此时，寺人尨突然在门外沉声禀报。 “启禀大王，太督内史冂紧急求见，直言事关重大，需与大王立即商议。” 姬宫湦朝申后简单示意，随后便赶回大殿。 见到太督内史冂时，已经彻底入夜，凉风不断从门窗灌入。 太督内史冂衣衫颇为凌乱，来不及拱手行礼，便抢先向姬宫湦奏报。 “大王，莫侯余臣薨亡！” 姬宫湦只觉莫名其妙。 “莫侯余臣惨遭山戎囚禁虐待，被释放时已是奄奄一息，近日薨亡本就是可以预见之事，太督不必如此慌张。” 太督内史冂却道：“莫侯余臣身为王弟，而今被山戎虐待至死，大王当有所表态，以安天下诸侯之心。” “长羽甲士尚未急报，太督如此提前知晓此事？” “今日有商贾从莫国而来，其言莫国报信使者便在身后不远，明日午时便能抵达王城，正式向大王禀明此事。” “属实凑巧，孤王明日破晓便会离开王城。” “大王欲往何处？” 姬宫湦随口道：“大周接纳中原十万流民，孤王自然需要暗巡各郡县，以安新国人之心。” 太督内史冂轻易看穿。 “臣虽不知大王有何要事，莫侯余臣薨亡，大王应当有所表态。” 姬宫湦笑问：“如何表态？” 太督内史冂直言：“遣使进行哀悼，并颁布王命诏书，陈列山戎之罪恶，布告大王复仇之心志，号召天下诸侯共讨之。” “此等虚空之事，太常与太督代为执办即可。” “莫侯无后，大王当亲理！” “太督欲清理莫国？” “并非清理莫国，而是大王需亲自处理此事。” 姬宫湦揉起额头：“诸侯自绝子嗣者，以往比比皆是，何需如此误事？” 太督内史冂道：“莫侯终归为王弟，大王若亲自处理此事，近则获天下赞颂，远可并莫国疆土。” “莫国远距二千里，孤王此时并其疆土，反倒徒增累赘。” “即便有名无实，亦可以此向燕国索取钱财。” “燕国面对山戎进犯，尚且自顾不暇，焉有钱财开疆拓土？” “亦可埋下隐患也！” 姬宫湦笑道：“真到孤王出兵燕地之时，那便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太督内史冂稍作和缓。 “臣等该如何应对莫使？” 姬宫湦意味深长道：“孤王今夜未曾见太督，亦不知莫国之事，着其耐心等着便是。” 太督内史冂拱手：“诺！” …… 次日拂晓，姬宫湦正式踏上亲征鬼方之途。 五百虎贲军与一千羽林军，早已在渭水河畔集结完毕。 姬宫湦先命众将士登船，随后悉数换成常服。 顺流而下，抵达大河交汇处，再溯流而上，经龙门继续北上。 抵达鬼方实控疆界时，已是八月五日。 鬼方之起源，因过于久远，早已不可考据。 根据相传，其与犬戎曾同为上古部族荤粥之后。 昔日黄帝伐荤粥，其族人四处融合，一支变为犬戎，另一支则形成鬼方。 无论是否真实，鬼方在虞夏便已公然存在。 殷商时期，鬼方曾一度兴盛，疆域甚至涉及渭水流域。 商帝武丁大规模讨伐鬼方，前后历时三载，最终迫使其收缩回北域。 姬宫湦曾经怀疑，不少戎族起源与鬼方有关。 后经太督内史冂论证，才发现鬼方与诸戎关系并无太多关系。 殷商崇尚巫鬼与武功，常年四处征讨各方国。 大量华夏部族不堪忍受，便选择四处迁徙。 可以推测，周王室之始祖，彼时亦属于戎族。 后周武王灭商，大举推行分封制，逐渐形成如今诸侯并立之格局。 仍不臣服于周王室之部族，便是戎蛮夷越。 鬼方之血脉，更为驳杂。 既融合大量狄族，又掺杂大量远北上古部族。 作为赤狄之核心，鬼方曾发生部族大分裂。 迁往上党地区之部族，语言习俗逐渐趋向于中原华夏。 留守鬼方之部族，则是更为原始与闭塞。 此前雕国虽与鬼方长期通婚，却更像是向鬼方纳贡，其影响力微乎其微。 鬼方疆域极为辽阔，南与雕国隔延水相望，往北囊括阴山等地。 姬宫湦抵达延水南岸，郑黙早已率骁骑军等候多时。 临时大帐，亦已搭好。 常年在外征战，郑黙已完成蜕变，浑然看不出此前身为戎主之踪迹。 简单抱拳行礼后，郑黙便递上粗制的堪舆图。 “启禀大王，据末将此前探查，鬼方拥有大小上百部族，大多依河而居。” 姬宫湦接过堪舆图。 延水以北至前套平原，多为高原沟壑与荒漠。 鬼方部族分布颇为零散，骑兵很难施展大规模冲锋。 “尔等可有作战之策？” 郑黙道：“回禀大王，此战是为突袭鬼方，末将以为，当直冲其王庭。” 姞?附和：“待攻破鬼方王庭，再以骑兵追击，必然可以一举歼灭其国主。届时便可四处出击，肃清鬼方大小部族。” 姬宫湦不置可否，可是继续盯着堪舆图。 鬼方王庭现位于前世陕西清涧县，据延水百余里，境内沟壑险峻起伏。 倘若王师直冲鬼方王庭，其国主必然会第一时间远遁。 鬼方本就是游牧一族，最擅长利用地形逃遁。 骑兵纵有速度之利，在复杂沟壑间追击，很难对其进行合围。 郑黙见姬宫湦默不作声，很快便提出新策。 “亦可重施陇西之战法，逐一将鬼方部族屠灭。” 第260章 迂回大包抄，围杀小前哨 姬宫湦道：“鬼方疆域广阔，纵然有数十万甲士，亦难以逐一屠灭其部族。” 郑黙颇为疑惑：“莫非大王心中已有妙策？” 姬宫湦意味深长道：“虽有妙策，却不知骁骑军能否实施。” 郑黙当即奋力抱拳表态。 “启禀大王，骁骑军全体将士，早已战意拳拳。” 姬宫湦点点头：“孤王将行之策，名为迂回大包抄。” 郑黙不解：“如何迂回？” 姬宫湦拿起指挥棒，将末端放在延水中游。 “孤王亲率虎贲军与羽林军，徐徐往北推进，以牵制鬼方主力。” 姞?忙道：“大王此举过于冒险，仅只一千五百甲士，难以抵御鬼方主力也。” 姬宫湦解释：“正因甲士稀少，鬼方才会轻视，进而放弃远遁，转为召集部族青壮，对吾等进行围追堵截。” 众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姞?身为副统帅，自然不敢置天子于险境。 “大王亲身作诱饵，虽能吸引鬼方主力，却凶险异常。倘若有所差池，大王苦心经营大周社稷，将会随之倾覆。” 姬宫湦笑道：“所谓徐徐往北推进，便是事先定好退路。每日行军仅需一里，尔后大摇大摆，尽显狂妄自大即可。” 姞?仍觉不妥：“倘若鬼方部族来袭，吾等如何应对？” “敌众我寡，便仓皇逃窜。敌寡我众，则尝试取之。总而言之，便是不断滋扰。” “鬼方遭受滋扰，必然会恼羞成怒，倾尽全力攻打吾等。” “孤王正欲其如此，届时吾等只需不断后撤，诱使鬼方主力南下延水，甚至雕国故地亦可暂时舍弃。” “雕国故地若失，则北山危矣，河西郡亦身处险境。” 姬宫湦反问：“姞将军以为，鬼方召集主力，越过雕国故地，全程需耗时多久？” 姞?简单估算：“月余便可。” 姬宫湦颔首，将指挥棒末端放在延水上游。 “月余时间，足够骁骑军从此处绕道，进入鬼方腹地，捣毁鬼方王庭，并切断鬼方主力退路。” 郑黙顿时大喜：“届时鬼方主力必然大乱，吾等再南北夹击，便可轻松将其击溃。” 姬宫湦笑问：“骁骑军仅只两千五百骑，可有把握捣毁鬼方王庭？” 郑黙拍了拍心口：“有！” “有几何？” “至少九成把握！” “每人携带半月所需新军粮，待攻破鬼方王庭，便可食于敌。” “末将早已备齐新军粮。” 姬宫湦当下指挥棒：“此战无需俘虏，只求诛灭鬼方有生力量。” 郑黙抱拳领命：“诺！” …… 翌日，骁骑军已离去。 姬宫湦先下令埋锅造饭，待众将士饱餐之后，正式渡过延水。 自雕国国君逃跑，骁骑军接管雕国故地，鬼方便在沿岸设置小据点。 王师登岸后，便有一支鬼方小队迎面而来。 小队仅只数十人，为首者乃华夏面孔，应当是投奔鬼方者，充任前哨之译师。 译师率队停在半里外。 “前方来者何人，竟敢领兵跨越延水，擅自进入鬼方疆域！” 姬宫湦走到最前方。 “孤王乃大周天子，现正式征讨鬼方。尔等若不速速归降，今日便死无葬身之地。尔等若是归降，那便死有葬身之地。” 鬼方译师大笑：“放眼望去，尔不过区区上千之众，竟敢如此狂悖！” “孤王之狂悖，早已是人尽皆知。尔等不过区区数十人，尚不足染红吾等戈矛也。” “我鬼方大小部族过百，总计青壮十数万！即便周室甲士倾巢而至，亦不足染红我鬼方戈矛也。” 姬宫湦轻轻挥动手臂。 姞?立即会意，率五百羽林军杀向鬼方译师。 鬼方译师始料未及。 华夏征战，历来讲求周礼。 待双方约定时间地点，各自主力悉数列阵，方才彼此来回攻杀。 鬼方译师应当以为，姬宫湦是挑衅而来，哪知一言不合，便悍然发动袭击。 鬼方以往作战时，虽经常发动袭击，自身却鲜有遭遇。 半里并不远，眨眼便可至。 鬼方译师刚踉跄上马，羽林军甲士便已切断其等退路，随后将整体小队团团围困。 姞?挽起铁弓，铁簇长箭率先洞穿一人心口。 “甲连，放！” 几乎在同一时间，百名羽林军释放弓弦。 百支铁簇长箭齐射，瞬间击杀鬼方小队大半人马，仅剩十数活口。 鬼方译师连忙大声呼喊。 “尔等自诩华夏，却枉顾周礼，欺凌弱小，岂不怕世人耻笑！” 姬宫湦淡然道：“孤王乃暴君也，不屑于世人之耻笑！” “尔等擅自越界行凶，我王拥兵数十万，不日将踏平华夏，将尔等尽数杀绝！” “孤王好似记得，尔方才提及，鬼方青壮合计十余万。为何转眼之间，竟变为拥兵数十万？” “为免天下万民涂炭，尔等若是立即退兵，今日之事便可作罢。” “自欺欺人，好玩么？” 鬼方译师顿时满脸涨红。 姬宫湦嘴角微翘：“尔若归降，替孤王做事，或可免一死。” 鬼方译师出身华夏，却选择叛逃鬼方，显然是个贪生怕死之徒。 不出意外，其果然犹豫。 姬宫湦示意姞?：“除此人外，余者皆尽除。” 姞?挥手：“庚连，刺！” 上百杆长铁枪，快速刺向余下活口，瞬间将其等悉数绞杀。 鬼方译师连忙下跪。 “小的知错，愿归顺周王！” 姬宫湦走到前方：“尔是何人，为何要事忠鬼方？” “小的生于雕国，曾是国君府邸之奴仆，后国君将长女嫁与鬼方王子，小的一同被送往鬼方。” “雕女如今何在？” “小的通晓鬼方之语，便被鬼方王派到此处。国君长女如何，小的一概不知也。” “似尔等雕人，尚有多少？” 鬼方译师不敢隐瞒：“据小的所知，约有上百之众，皆被派往鬼方各部族。” 姬宫湦颔首：“尔所在部族，距此地多远？” 鬼方译师忙道：“仅只五里之遥，往东翻阅丘壑便是。” “该部族大致情况如何？” “其乃鬼方王之近戚部族，人口虽只有千余，青壮却超过三百。” 姬宫湦转过身：“如此甚好！” 第261章 月黑风高夜，杀人越货时 亲卫灰貅与姬宫湦擦肩而过，满脸凶恶地走向鬼方译师。 鬼方译师来不及叫喊挣扎，便被灰貅手中大刀快速削去脑袋。 内史伯朙站在不远处：“大王，其已归降，且非狄人也！” 姬宫湦淡然一笑。 “孤王方才只言，或可免一死。对待此等反叛之徒，那便是不可。” 内史伯朙不禁感叹：“大王果然奸险狡诈！” 姬宫湦大笑：“孤王乃暴君，如此方为本性！” 鬼方前哨小队无一活口，遗留下来五十多匹马，均被充作战利品。 姞?建言：“启禀大王，虎贲军与羽林军均不乏骑射好手，或可另行组建骑兵营。” 姬宫湦颔首：“那便先抽调五十名骑射好手，临时组建骑兵连。若能起到奇效，再不断扩充，直至骑兵营。” 在此之前，姬宫湦曾对王师九军进行优化。 以五名甲士为一伍，另设伍长一名，按十二地支进行编号。 十二伍合为一连，外加尖兵、火夫、勤杂等，立百夫长一名，按十天干进行编号。 十连并为一营，除校尉外，增设副校尉两名，依照各军特点编号。 二至五个营为一军，训备由中郎将执掌，战时则听从统帅号令。 姬宫湦此次亲征，仅调集五百虎贲军与一千羽林军，粮草辎重亦以轻便为主。 倘若直接设立骑兵营，不仅马匹严重匮乏，粮草亦无法供应。 采取循序渐进，先设立骑兵连，会更为稳妥。 至于马鞍、马镫与马掌等，只能以后再陆续装备。 姞?当即展开行动，正式组建羽林军骑兵连。 眼见王师待在原地不动，内史伯朙心中不禁有些担忧。 “大王，接下来如何？” 姬宫湦笑道：“既已探清鬼方王近戚部族具体方位，接下来自然是徐徐图之。” “如何徐徐图之？” “内史尽管旁观便是，且看孤王如何心狠手辣，将其玩弄于股掌之间。” 寺人尨忍不住小声提醒。 “大王，自诩时该当文雅。” 姬宫湦道：“战场刀兵凶险，生死只在转念之间，最忌便是文雅。” …… 午后，暖阳渐沉。 姬宫湦往东行军五里，翻越沟壑后，果真见到一个小型鬼方部族。 鬼方崇尚赤红，是以营帐多用殷红矿物涂抹。 百余顶兽皮营帐，紧密分布在狭长山谷中。 站在高处远远看去，犹如一朵朵红伞伞，其族人则似雨后蛞蝓，在营帐间缓慢挪动。 马、牛、羊成群连片，正在山谷四周悠闲啃食野草。 入秋之后，北域便会逐渐变得寒冷，野草将陆续停止生长。 若想牲畜顺利过冬，便需赶在初雪前，尽量养好秋膘。 待到隆冬时节，北域野草将会大面积枯萎，只能寻找背风峡谷，依靠提前储备的草料，外加谷底少量青草艰难越冬。 万一出现严寒大雪，牲畜冻死十之八九，亦属常见之事。 姞?利用新版琉璃望远镜，很快便探查清楚该部族大体情况。 正如鬼方译师所言，其部族人口过千，青壮三百余人，妇人占据半数，还有不少孩童，老者则极为稀少。 姬宫湦忙问：“牲畜几何？” 姞?粗略估算：“驽马约五百匹，牛羊大致有三千头。” 姬宫湦忍不住垂涎。 “若能尽归大周府库，单是三千头牛羊，便相当于十万石粮食。” 姞?道：“牲畜远途运输繁琐，而且容易染病暴毙。从此地辗转至镐京，除去沿途耗费与折损，最终所值亦不过一二万石粮食。” 姬宫湦忙问：“若是运往雕邑县，低价售予新国人，是否能值三四万石粮食？” 姞?亦不敢断定：“或可。” “那便如此执办！” “大王欲尽收其牲畜，则必须快速攻灭其族。” 姬宫湦嘴角微翘：“将军可曾听闻，月黑风高夜，杀人越货时。” …… 鬼方前哨小队被灭，消息仍未传开，是以鬼方部族仍在享受岁月静好。 临近黄昏时，牲畜悉数被驱赶进围栏，族人则纷纷生火造饭。 姬宫湦坐在高处，俯瞰羽林军陆续展开行动。 一千羽林军分作三部。 亲卫藤渠与藤溪各领三百甲士，埋伏在山谷前后两端高地，悄然准备大量石块。 姞?则带领四百甲士，摸近鬼方部族营帐。 伴随天色逐渐昏暗，弦月徐徐升起，营帐火光陆续熄灭，仅余零星数点。 姞?看准时机，当即命几名甲士假扮狼嚎。 鬼方族人很快被惊醒。 一阵混乱过后，大量火把被燃起，狼嚎声却逐渐变得微弱。 对世居北域者而言，野狼夜袭实属常见之事。 只需生起大片火光，并制造嘈杂声恫吓，狼群大多会识趣离开。 鬼方族人很快便认定，狼群已然落荒而逃。 于是，营帐逐渐恢复平静。 半个时辰后，趁着鬼方族人放松戒备，数十名黑衣甲士已悄然潜入山谷，顺利抵达牲畜围栏旁。 姞?再次下令，四百甲士同时发出狼嚎。 顷刻之间，山谷便被密集的狼嚎声彻底淹没。 围栏悉数被撞开，牲畜瞬间唤醒本能，疯狂朝外面逃窜。 等鬼方族人重新集结，牲畜早已成群结队，直奔山谷两端冲去。 伴随几声哇哇乱叫，青壮立即分批前去追赶。 眼看就要追上时，两边狭窄处的山崖上，突然滚落大量巨石块。 不到半刻钟，便形成一堵乱石墙，将大批牲畜隔绝在外。 鬼方族人妄图翻越乱石墙，结果均被石块砸中，接连不断发出惨叫后，纷纷滚落回山谷中。 石块攻击范围虽小，杀伤力却十分惊人。 鬼方族人留下三四十具尸首后，终于不敢再往前翻越石墙。 羽林军并未停止袭扰。 姞?所部继续朝鬼方族人扔石块，亲卫藤渠与藤溪则分出一半人手，先将牲畜控制住，随后再驱赶至延水。 一百虎贲军早已备好船只，将牲畜运过延水。 在此之前，姬宫湦置北域郡，于雕国旧邑设雕邑县，用于骁骑军长期驻扎。 雕国遗民已悉数迁往其他郡县，城池正好可以作为大型围栏。 尚未临近拂晓，姬宫湦便收到各项战果数据。 第262章 灭鬼方王戚，攻半秃部族 此次偷袭鬼方部族，累计截获驽马二百匹，牛羊一千两百头。 算上中途走失，鬼方部族牲畜已然损失大半。 其族人方面，超过一半遭石块砸中，当场殒命者早已达到二百人，重伤者比比皆是。 鬼方部族曾数次派人攀爬山崖，企图对羽林军进行反攻。 结果攀爬至一半，便有大量石块迎面飞来。 尝试无果后，鬼方部族只能放弃，选择缩回营帐躲避。 眼看天色即将破晓，姬宫湦当即下令，对鬼方部族展开焚烧行动。 姞?收到旗令后，立即命麾下羽林军悉数点燃火把，疯狂向鬼方部族营帐投掷。 鬼方部族营帐，多用动物毛皮制成，虽以红色矿物涂抹，却仍属易燃之物。 火把落到营帐顶部，很快便引起熊熊大火。 山谷有泉水源，却处于秋季枯水期，根本无法熄灭大火。 而且一旦离开营帐，头顶便会有大石块砸下。 鬼方部族彻底乱作一团。 残剩的牲畜四处乱窜，进一步助推火势向四周蔓延。 凄厉的惨叫声，夹杂着风火嘶吼，响彻四周沟壑，令人感到不寒而栗。 姬宫湦望向内史伯朙。 “孤王是否过于残忍？” 内史伯朙道：“狄虽非人，大王纵火焚之，略显不人道也。” 姬宫湦忍不住颔首：“那孤王便更残忍一点。” 内史伯朙愕然：“大王曾言，徐徐而图之，而今便要屠灭其部族？” 姬宫湦道：“其身为鬼方王近戚部族，率先进行屠灭，便可快速激怒鬼方王。” “大王，此乃快快图之。” “鬼方王收到消息，至少在两日以后，足够吾等往东行军，继续屠灭鬼方部族。” “倘若鬼方王进攻雕邑县城，该如何应对？” “据城而守即可。” 内史伯朙追问：“城内守军仅只数百人老弱残兵，如何据城而守？” 姬宫湦道：“吾等只需不断袭击鬼方部族，鬼方王自然不会攻城，转而追击吾等。鬼方善于躲藏，吾等亦可躲藏。” 自王师开始改编，姬宫湦便将夜袭定为训练必修科目。 前世古代，夜间照明异常昂贵，人们只能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是以夜盲症十分普遍。 而今王师早已习惯夜行，且所携物资一切从简，足以躲避鬼方主力追击。 只要将鬼方主力牵制在东南部，骁骑军便有可趁之机。 内史伯朙仍是不解：“万一鬼方王气急败坏，就是全力雕邑县城，守军岂非身处绝境？” 姬宫湦叹道：“那便看守军命数，能否挨到骁骑军攻破鬼方王庭。” 内史伯朙举头望晨曦。 征战沙场，将士出现伤亡本就无法避免。 姬宫湦结合最新战况，决定利用王师夜行优势，通过游击方式与鬼方主力周旋。 在此过程中，尽量杀伤鬼方部族人口，掠夺或损毁牲畜等物资。 此消彼长，秋去冬来。 鬼方部族缺乏越冬物资，必然会走向崩溃。 唯一的代价，便是驻守雕邑县城，那数百名老弱残兵，有可能遭受鬼方主力强攻。 …… 天亮后，山谷余烟袅袅。 在火势与石块疯狂肆虐下，鬼方部族营地彻底沦为一片废墟。 姞?率部俯冲而下，将苟延喘息者尽数斩杀。 完好驽马尚有六十余匹，可进一步加快骑兵连成型。 牛羊残剩近二百头，均被当场屠宰与烧烤，用以犒赏两军一千五百名甲士。 待到午后，休整完毕。 姬宫湦便继续领军东行。 一路沿着山泉小溪，遇到险峻沟壑，便采用木桩与绳索等登上高地。 速度虽然缓慢，却可以进一步训练山地战力。 游走三日后，前方终于出现鬼方部族踪迹。 根据邦谍探查，此鬼方部族仅为五六百人，除崇尚赤红外，其族人喜欢剃光前额头发。 由于对鬼方部族名称一无所知，姬宫湦便自行将其命名为鬼方半秃部。 半秃部同样居于山谷之中，营帐沿着一条无名溪水分布。 当此之时，鬼方王近戚部族被屠灭，消息尚未来得及传播至此处。 自周朝成立，便鲜有对鬼方所控疆域用兵。 分封在附近的诸侯，更是不敢逾越延水半步。 正因如此，鬼方部族生活较为安逸，不再担心外敌来袭。 顶多便是遭遇狼群时，需举全族之力驱赶。 倘若出现严寒天气，牲畜损失惨重，便会派遣族兄青壮，参与鬼方王大军，南下劫掠粮食与物资，以此渡过难关。 今岁北域雨水较为丰沛，草地生长茂盛，大多牲畜已提前养肥，越冬草料亦收割过半。 鬼方半秃部一片安宁。 姬宫湦站在远处眺望时，不禁想起前世那句令人耳熟能详的话。 哪有什么岁月静好，只不过是有人替负重前行而已。 鬼方部族能够岁月静好，便是强行将中原充当负重前行者。 活不下去，便南下劫掠。 面对如此荒谬之行，姬宫湦大举屠戮戎狄部族时，内心没有丝毫压力。 即便是内史伯朙，亦会说出“狄虽非人”这般言论。 倘若有人以宣扬仁德良善为名，呼吁天子善待落难狄人。 姬宫湦会毫不犹豫，将其全家送往狄人部族，任由狄人蹂躏虐待。 为标榜自身高尚，以文明为枷锁，慷他人之慨，赦他人之难，均为丧尽天良之徒。 昔日煌煌礼仪之邦，万国来朝上千载，结果又能如何，还不是遭遇百年耻辱史。 前世有五胡乱华，那便提前将其血脉剪除。 不用姬宫湦亲自指挥，姞?等人娴熟地率部潜近半秃部族。 待到夜幕降临，狼嚎声开始充斥山谷四周。 半秃部族牲畜仅只千余，且所居山谷较为狭窄，姞?便没有派人潜入， 亲卫藤渠与藤溪继续封堵两端，切断山谷两端通道。 半秃部族本想点燃篝火，驱赶漫天而至之狼群，结果发现不断有石块头顶降落。 仅只半刻钟，便有十数人殒命，数十人负伤。 其族人先是哇哇乱叫，随后快速集结，纷纷躲进营帐之中。 姞?见状，当即命部下燃起火把，奋力向营帐投掷。 借助山谷穿堂夜风，大量营帐很快被点燃。 半秃部族瞬间进退两难。 得知是外敌入侵，几名头领模样的人高举双手，从最大营帐走到显眼之处。 几名头领先是叽里呱啦，朝四周诉说着什么。 见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便将一名老者拖来，用中原言语进行喊话。 老者竭尽全力地呐喊：“吾等愿意归降！吾等愿意归降！吾等愿意归降！” 第263章 半秃之归降，栾宾之背刺 姞?并未下令停手，而是命甲士避开几名头领与老者，继续向半秃部族人投掷石块。 几名头领明显感觉到，石块有意避开其等，便知来者为中原势力，便继续催促老者喊话。 老者不敢不从。 “吾等愿意归降，并将牲畜财物悉数奉上，还望诸位停手。” 姞?大喝：“再有聒噪，便连尔等一同射杀！” 老者连忙转身翻译。 几名头领一听，已然明白对方要赶尽杀绝。 又是一通叽里呱啦乱叫，半秃部族残剩青壮连忙寻找弓箭，企图展开反击。 羽林军身处高处，根本不用担心被弓箭射伤。 反倒是半秃部族青壮，只能走出掩体射击，很快便遭到石块袭击。 北域沟壑，大石块遍地。 羽林军根本不用消耗。 几名头领眼见族人成批倒下，深知此次在劫难逃。 万般无奈之下，只能重新强迫老者进行喊话。 “吾等愿束手就擒，任凭处置，只求能够保存些许血脉！” 姞?眼见击杀得差不多，半秃部族活口已不足百人，便下令暂停攻击。 “尔等若真心归降，便彼此绑缚双臂，随后除去衣甲，跳入溪水之中。” 老者快速翻译此话。 几名头领很快作出决断。 老者又连忙喊话：“可也！” 姞?示意左右甲士，准备开始冲下高地。 半秃部族依照喊话内容，活口悉数聚在一起，利用草绳彼此绑缚。 在营帐火光摇曳下，依次跳入溪水中。 姞?不敢大意，将部下临时编成三个连队。 一连前往溪水控制局面，二连与三连在两翼掩护。 一旦半秃部族出现异动，便立即进行射杀。 姬宫湦看在眼里，随即带领虎贲军进入山谷。 半秃部族显然是真心归降，全程均聚在一起耐心等待。 姞?命人对其等搜查，确认没有隐患后，才将姬宫湦领至最前方。 入夜寒凉，泉水生冷。 二十多名青壮体格健硕，倒是没有因此颤动。 五十多老弱妇孺则瑟瑟发抖，便连那名老者亦在不停打喷嚏。 姬宫湦走到前方。 “尔等与鬼方王是何干系？” 老者哆嗦道：“启禀大人，吾等乃鬼方王远亲部族，并无密切关系也！” 姬宫湦问：“若只是远亲，为何尔会在此地？” 老者不敢隐瞒：“小的曾是雕国奴隶，因自幼识得鬼方之语，便被贩卖至此。” “尔平日里有何用处？” “中原诸国之商贾，常在鬼方各部族游走，小的专替其等传译。” “商贾与鬼方交易何物？” “北域缺少粮食、食盐、金铜等，中原商贾便向鬼方各部族贩卖，同时收购毛皮、牲畜等物资，向来皆是如此。” 姬宫湦忙问：“尔此前所遇，哪国商贾最多？” 老者道：“晋国商贾最多。” 姬宫湦本以为，雕国与鬼方长期联姻，雕国商贾应该最多。随后便是尹国，毕竟其与鬼方隔河相望，有地利之便。 结果，竟然是晋国。 由此可见，晋侯仇远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厉害。 先前栾宾觐见时，曾与姬宫湦达成协议，晋国吞并尹国，在北域与大周隔河而治。 晋国并未遭受大涝，晋侯仇却迟迟没有出兵北征，反而大肆与鬼方通商。 南郭商号在晋国经营火热，姬宫湦曾心生好奇，后因忙于各种事务，且南郭商号获利本就是好事，于是便无暇顾及。 如今看来，晋侯仇应该是借助南郭商号，向鬼方大肆倒卖重要物资。 大周早已将鬼方视为囊中之物，晋侯仇却在暗中资敌。 表面上是为获利，实则在利用鬼方牵制大周。 栾宾不可能不知道，就连姬成师、赵叔带、隰叔等人，亦会知晓其中机密。 偏偏姬宫湦却一无所知。 潜伏于晋国之邦谍，自然负有失职之罪，但亦属情理之中，邦谍本就并非万能。 令姬宫湦最为愤怒之处，便是栾宾之背刺。 姑且不论姬成师、赵叔带、隰叔等人，毕竟姬宫湦从未与其等真实会面。 一切讯息，皆由栾宾传递。 栾宾有意欺瞒此事，显然是选择站队晋侯仇。 姬宫湦脑海飞速跳跃。 此前选择与栾宾合作，便是依照前世史书记载，通过其中的关键人物，提前推动曲沃代翼，从而引发晋国内乱。 从前期进展来看，姬成师与栾宾确实有野心，赵叔带对周室留存忠心，甚至隰叔亦可拉拢。 如今回过头认真分析，这一切都只是栾宾所述而已。 栾宾之背刺，令姬宫湦极度恼怒，却又不能当场表露出来。 当前重中之重，仍是通过屠灭鬼方部族，吸引鬼方主力，帮助骁骑军实现迂回大包抄。 晋侯仇等人应该没料到，自己会提前突袭鬼方。 姬宫湦此前亦将上党地区视为首选，只因无军可调，在寺人尨穷举法下，才心血来潮改为提前突袭鬼方。 现在看来，也算歪打正着。 只要提前攻灭鬼方，晋侯仇资敌之策便会立即失效。 老者见姬宫湦陷入沉思，以为自己所言未获认可，连忙朝姬宫湦俯首躬身。 “小的所言句句属实，不敢隐瞒大人分毫。” 姬宫湦长舒一口气，逐渐将凝重神情放松。 “尔通晓华夏与鬼方之语，实乃鬼方部族之良才。为何没有获得优待，反而被鬼方部族头领视为贱奴？” 老者似乎觉得并无不妥。 “小的本就是雕国奴隶，身处鬼方部族，自然是更为卑贱。” 姬宫湦问：“尔可想活命？” 老者连忙回答：“想！” 姬宫湦转头朝亲卫灰貅道：“先替其松绑，再送上一柄短剑。” 灰貅当即行动，快速将老者解开，并将随身佩剑塞入老者手中。 老者有些茫然无措：“敢问大人，这是何意？” 第264章 一剑杀百狄，五日灭三族 姬宫湦笑道：“鬼方部族视尔为贱奴，尔若将其等悉数斩杀，便可活命也！” 老者先是惊恐颤抖，接着很快又平复下来。 西周之时，奴隶制仍十分盛行，戎狄更是处于奴隶制巅峰状态。 对奴隶而言，尊卑观念早已深刻其等骨血。 在这道无形的天然枷锁下，即便被主人活生生打死，亦不敢有丝毫反抗，更别提弑杀主人这等惊世骇俗之举。 奴隶唯一的出路，便是祈求遇到好主人，不用遭受太多折磨。 姬宫湦推行郡县制，之所以会如此顺利，便是因为新国人之策，帮助大量奴隶恢复自由身，成为革新大周最忠实的拥护者。 王师九军之中，便有大半甲士是奴隶出身。 老者显然听闻过此事。 平复下来后，不等姬宫湦催促，其便双手牢牢握住短剑，朝半秃部族活口缓缓走去。 小溪泉水哗哗作响，似乎正在洗涤老者骨血。 几名头领见状，很快便猜出真相，纷纷朝老者叽里呱啦地怒吼。 老者走近几名头领，先将双眼紧闭，尔后疯狂挥动短剑，朝前方进行胡乱砍杀。 兴许是过于紧张，老者一通操作下来，几名头领竟毫发无伤。 反倒是旁边五名妇孺，被短剑劈中要害，栽倒在溪流之中，很快被活活淹死。 姬宫湦朝老者笑道：“尔若不敢动手，亦可替其等赴死。” 老者咬咬牙，深吸一口气。 几名头领仍在叽里呱啦大骂，老者却调转剑尖，朝其他族人要害刺去。 伴随一道道身影倒下，半秃部族活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锐减。 小溪亦因尸首不断堆积，开始出现断流现象。 等到仅剩几名头领时，老者早已完成蜕变，浑身散发着屠戮气息。 姬宫湦并未叫停。 老者松了松麻木的手腕，随后接连甩出几剑，快速划破几名头领咽喉。 直至确认半秃部族再无一活口，老者缓缓走上岸，颇为虚脱地瘫软在地。 姬宫湦则示意黑犀，在老者身边架起篝火堆。 “从今日起，尔便是孤王剿灭鬼方之译师。” 老者又惊又喜：“大人便是天子大王？” 姬宫湦笑道：“尊天子便称天子，敬大王便称大王，何曾有过天子大王之称。” 老者顿首：“诺！” 姬宫湦问：“尔可有姓名？” 老者摇摇头：“小的乃奴隶出身，并无姓名。” 姬宫湦当即道：“尔一剑杀百狄，孤王便赐尔姓百里，往后以诛狄为名。” 老者连忙俯首戢耳：“小的百里诛狄，多谢大王赏赐姓名！” …… 是夜，王师原地驻扎。 半秃部族营帐虽被焚毁不少，百里诛狄却熟知其仓库所在，很快便凑齐过夜所需。 除营帐外，仓库还有不少木柴、粮食与肉干。 最令姬宫湦意外之处，仓库竟然还有小半箱纸币，总额约为二十万铢钱。 很明显，纸币是从晋国传入鬼方，再次坐实百里诛狄之言。 晋侯仇暗中向鬼方部族倒卖物资，栾宾此前种种言论，看似谋划顺利推进，实则均在不断背刺姬宫湦。 每每念及此处，姬宫湦便会忍不住陷入沉思。 此番被人暗中拿捏，核心原因便是过于相信前世史书所载，对栾宾等人提前下定结论，进而忽略局势发展对人性的影响。 反观前世史书籍籍无名者，大多对姬宫湦无比忠诚。 近侍寺人尨及五名亲卫，内史冂、姜濉、屠休、李彘等文臣，武将内史叔垚、妫子骘、姞?、瞿无疾等武将，外加延松、延乙期、角人六指等商贾，皆是如此。 姬宫湦想通此层，很快便调整好心绪，重新将目光放回北域。 次日，王师继续往东。 拔营之前，姬宫湦特意下命，所有甲士继续轻装上阵，多余物资则尽数毁坏。 所有尸首拖到岸边，避免造成下游瘟疫爆发。 泉水往东流淌，王师继续往东行进，必须要尽量避免意外发生。 百里诛狄长居鬼方，对附近部族颇为熟悉。 由其领路，王师进展神速。 随后只用五日时间，便接连找出三家小型鬼方部族。 三家小部族人数均为数百，王师依葫芦画瓢，采用石块、火把、弓箭等，轻而易举便将其等诛灭。 骑兵连累计缴获驽马八百匹，完全超出百人连队所能承受的范畴。 仲秋草地渐显颓势，喂养八百匹马异常艰难。 为保持行军速度，姬宫湦只能精选三百匹，其余五百匹驽马，连同多余牛羊，派小队悉数送往延水对岸。 无人接管，那便做好标记，接着原地释放。 反正有大河与延水阻隔，牲畜只要进入北域郡疆域，往后便可派人捕捉。 即使有狼群横行，盗贼出没，也很难在短时间内全部捕杀。 每捕捉到一头存活牲畜，均可视为此战斩获。 依照太仓姬綦估算，倘若秋收没有意外，缺粮之困应该能有所缓解。 若斩获牲畜过万，今岁越冬应当较为轻松。 据百里诛狄此前所知，鬼方王麾下部族过百。 除其亲族外，尚有五家万人大型部族，牲畜均数以万计。 二十多家千人中型部族，牲畜多为人口两倍。 余下百人小型部族，亦会豢养近千头牲畜。 简单汇总可知，鬼方人口在十五万左右，牲畜数量远超三十万头。 姬宫湦这才明白，难怪鬼方屡遭中原征讨与内乱，仍能屹立北域上千载。 以姬宫湦当前可用兵力，短时间内很难屠灭鬼方部族。 用前世之话语，就是十五万头猪，每人每天抓一头，也需要一个多月时间。 最好的办法，便是按照原计划，由骁骑军迂回大包抄，率先攻破鬼方王庭，逼迫鬼方主力回援，进而实施两面夹击。 只需击败鬼方主力，依照游牧部族习性，其内部肯定会分裂。 届时，姬宫湦继续渐次推进，便能杀伤鬼方大量人口，实现肃清北域之目标。 八月二十一日，下旬初。 王师抵达大河西岸，随后往北行军，临近第六家鬼方部族。 该部族地处一片开阔谷地，总人口约为三千，其中青壮接近千人。 王师无法再故技重施，径直冲锋亦无压倒性优势。 姬宫湦率军在不远处峡谷藏匿，正欲思索如何部署作战，却见一小队骑兵从西疾驰而来，手中挥舞着赤红旌旗。 百里诛狄当即道：“启禀大王，那便是鬼方王旗，用于号令各部族，召集青壮参与征战！” 第265章 重赏以征召，截断而灭之 姬宫湦望向姞?。 “鬼方王果然恼羞成怒，开始召集各部主力。” 姞?忙问：“敢问大王，是否要拦截信使？” 姬宫湦摇摇头：“鬼方王定然以为，吾等尚在延水河岸。待此部族青壮离营，吾等便能轻松将此部族屠灭。” 姞?忙问：“召集青壮不可一日而就，在其离营之前，吾等该如何隐藏踪迹？” 姬宫湦抬头望向远处。 “在蜿蜒沟壑之间，有不少狭窄隐蔽谷地，可命将士分散躲藏。” “膳食如何解决？” “日出而息，日落而作。” 姞?当即前往执办。 临近黄昏时分，骑兵小队顺利进入部族营地。 几名头领模样的人前去迎接，双方竟直接在空旷处议事。 姬宫湦命亲卫藤渠与百里诛狄，趁视线逐渐昏暗，尽量摸近部族营地，探听最新情报。 待到傍晚，情报便传回。 鬼方王得知近戚部族被屠灭，当场勃然大怒。 虽然尚未确认对方身份，却也能猜出大概。 临近鬼方的两家周室诸侯，雕国已经不复存在，尹国长期处于自保状态。 晋国势力范围有所接壤，双方却已达成密约，如今正互兴边贸。 唯一可能，便是周室。 正当鬼方王下令召集亲族，准备前去复仇时，又有战报继续传来。 延水沿岸部族，陆续被周室甲士屠灭一空。 鬼方王顿时恼羞成怒。 亲自率领亲族大部分青壮，南下往延水方向急行军。 与此同时，派出十多支骑兵小队，携带鬼方王旗，命令所有部族参战。 在鬼方王命令中，其料想周室甲士不多，必然不敢深入鬼方腹地，而是想背靠延水，不断蚕食鬼方部族与疆土。 因此，所有部族青壮南下时，需额外携带羊皮筏用于泅渡。 出战日期暂定为月末。 凡按期抵达延水北岸者，均视为响应参战。 待大军攻破周室城池，周室府库之钱粮物资，参战者均可参与瓜分。 除此之外，鬼方王还将额外拿出二十万两真金，用于赏赐所有立功青壮。 据百里诛狄隐约听闻，当前已有过半部族接到号令，纷纷派遣族中青壮南下参战。 之所以会如此积极，背后与晋国密不可分。 晋国商贾频繁游走于鬼方部族间，只要拥有真金，便能购买到粮食。 尤其是临近大河西岸之部族，囤够自家越冬所需后，还可以通过倒卖获利。 眼前这一部族，便是如此。 鬼方部族不善经营，本就稀缺的真金，还多数用于贵族装饰。 得知纸币能互换真金与粮食，且晋国商贾均认可，大量鬼方部族为图方便，便纷纷主动改用纸币。 然而，规模始终受限。 鬼方王额外拿出二十万真金，对大河沿岸部族而言，正是增加本钱的绝佳良机。 几名头领经过简单商议后，当即决定派遣八百青壮南下参战。 姬宫湦听完情报，当即找来姞?商议战事。 姞?刚完成藏匿任务，突然收到姬宫湦命令，很快明白情况有变。 “启禀大王，将士们已遵照军令，陆续抵达藏匿地点。” 姬宫湦望向百里诛狄。 百里诛狄将情报复述一遍，着重强调此次鬼方战意空前，远超此前任何一次。 待其说完，姬宫湦才开口。 “鬼方王反应如此强烈，确实远超孤王预期。为北域郡安危着想，孤王决定不再藏匿，抢先屠灭当前部族。” 姞?颇为犹豫：“大王此举，实乃朝令夕改也，恐会导致将士们心生迷惘。” 姬宫湦解释：“战场局势瞬息万变，保持战略核心不变，灵活调整战术，方为取胜之道。” 姞?很快释然：“末将谨受教，大王是否有妙策？” 姬宫湦道：“鬼方狄人不善夜行，当前部族青壮战意颇高，明日破晓便会南下。” “吾等发动夜袭？” “其等已枕戈待旦，吾等发动夜袭，即便最终取胜，亦会损失惨重。” 姞?深知姬宫湦在有意引导，偏偏自己却思虑无果。 “吾等可待其青壮离去，再冲杀其营帐。” 姬宫湦道：“此乃下策也，未将其等青壮诛灭，吾等往后行动必将陷入被动。” 姞?顺着姬宫湦目光，将视线投向不远处的狭长谷地。 回想起自己过往征战经历，瞬间灵光乍现。 “启禀大王，吾等可前往峡谷埋伏，待其等青壮途经，便从高处发动袭击。将其等青壮悉数诛灭后，再杀向营帐残部。” 姬宫湦颇为满意：“孤王所思，正是如此。” 姞?补充道：“可效仿此前，于峡谷前中后分别布置兵力。” “有何用处？” “待其等青壮悉数进入峡谷，先用巨石截断出入口，再从中切割成两部，尔后再逐一灭之。” “如何进攻其营帐残部？” “只要其等青壮陨灭，营帐残部便如待宰之牲畜。” 姬宫湦笑问：“如何防止有人趁乱走脱？” 姞?道：“可命百里诛狄出言羞辱，使营帐残部恼羞成怒应战。再令骑兵连游走侧翼，击杀趁乱走脱者。” 姬宫湦道：“孤王倒以为，可先命百里诛狄进行招降。” “大王欲收赤狄俘虏？” “招降只是手段，届时如何尽数屠戮，吾等皆可肆意妄为。” “末将担心，杀降不详。” “只要不是吾等亲自动手，便不会用担心杀降不详。” 姞?瞥向不远处的百里诛狄，顿时恍然大悟。 “大王残暴，末将佩服！” …… 次日，破晓。 鬼方部族八百青壮快速集结，随后乘骑驽马，往狭长谷地行进。 姬宫湦身处高地，用琉璃望远镜观摩战局。 鬼方部族行军作战，仍以横冲直撞为主，根本没有探查意识。 待八百青壮悉数进入狭长谷地，姞?当即命人擂鼓。 亲卫藤渠与藤溪立即行动，率部将巨石滚入狭长谷地两端。 第266章 王师之仆从，大河之蛇曲 不出姬宫湦所料，狭长谷地瞬间乱作一团。 伴随中间巨石滚落，鬼方部族八百青壮被切割成南北两部。 箭矢与石块倾巢而下，惨叫声不断响彻云霄。 部族头领接连大喝，青壮纷纷躲到马下，高举羊皮筏作盾牌，妄图进行反击。 姞?命人继续推动巨石，不断碾压反击者。 在亲卫藤渠与藤渠前后夹击下，不到半个时辰，鬼方部族八百青壮便无一活口。 轻松取胜后，姞?集结所有甲士，径直朝鬼方部族营帐冲杀。 营帐残部多为妇孺，大多未经历过战场厮杀。 乍见王师甲士直冲而来，喊杀声盖天覆地，瞬间六神无主，疯狂四散逃命。 余下二百青壮，拿下戈矛仓促应战。 羽林军三轮齐射，二百青壮便倒下大半，仅剩数十青壮掉头鼠窜。 眼见战局已定，百里诛狄拿起铜喇叭，开始朝部族营帐喊话。 大意便是降者不杀一类。 有人妄图从侧方逃跑，均被骑兵连一一斩杀。 面对死亡威慑，很快便有人高举双手，走出营帐归降。 虎贲军负责上前接管。 先搜身确认没有携带利器，再剥下其等衣物充当绳索，按十人一组进行绑缚。 若有反抗，一律当场格杀。 耗费近一个时辰，终于无人再走出营帐归降。 姞?并未派兵进去搜寻，而是挑选二十名奴隶少年，由百里诛狄代为传令。 只要成功搜出二人，并将其当场杀死，便可成为大周王师仆从。 二十名奴隶少年欣喜不已。 只见其等挥舞木棍，异常娴熟地冲入营帐，很快便揪出数十人，并轻松结果对方性命。 百里诛狄立即传话，将二十名奴隶少年召回。 随后又挑选五十名奴隶少年，再次前往营帐搜寻。 一番操作下来，又有上百名藏匿者殒命。 最后，再挑选三十名奴隶少年，将部族营帐悉数损毁，彻底肃清藏匿者。 姬宫湦步伐轻盈，在亲卫护送下，走到归降者跟前。 “百里诛狄，传令百名奴隶少年，只需杀死三名贵族，便可保全一名家人。” 百里诛狄立即进行转述。 百名奴隶少年闻讯，毫无犹豫便走向贵族。 惨叫声此起彼伏，在以三换一的规则下，贵族很快不够用。 等七百贵族尽数伏诛，百名奴隶少年所能保全者，亦不过父母而已。 余下九百人，皆是奴隶。 在百里诛狄示意下，百名奴隶少年继续挥动木棍，不断击杀其他奴隶。 直至午时，杀戮进入尾声。 鬼方部族本有三千余人，最终存活不到五百。 姬宫湦很是满意。 百名奴隶少年，连同其等家人，此时已经无路可退，最适合充当炮灰。 此战并未波及牲畜与仓库，姞?很快完成战后清点。 纸币一百多万铢，真金一千二百两，粮食约五千石，各类肉干四百斤，健全驽马七百匹，牛羊共计四千头。 面对如此丰厚的斩获，姬宫湦自然不会舍弃。 在此之前，姬宫湦已派人折返王城，向延乙期传达密令，组织船队前往大河沿岸接应。 南郭商号贩卖墨玉珠时，便已正式建成船队。 后疏浚河西大渠，名下船只更是不断增多，目前早已突破一千艘。 其中半数可用于运输。 收到天子密令后，延乙期立即组织船队北上。 此地距大河仅只三里，早有南郭商号船队靠岸等候。 牲畜沿用旧法，运送至北域郡疆界，做好标记后，便悉数释放。 纸币、真金、粮食、毛皮、肉干等，则全部运往王城，用于填充大周府库。 众人一直忙碌到夜晚，才将斩获悉数运走。 次日破晓，考虑到已有鬼方部族南下，姬宫湦便选择乘船北上。 驶出数十里后，果然望见鬼方部族行军旌旗。 南郭商队早已进行伪装，不仅悬挂晋国商贾旗号，且以百名奴隶少年为船工。 有百里诛狄负责答话，沿途遭遇鬼方部族，均能轻松遮掩。 船队刻意放缓速度，整整颠簸三日，方才北上五十余里。 暂作停留之处，正是前世之黄河蛇曲。 距鬼方王庭一百二十余里，已经属鬼方腹地。 大河西岸，不断有旌旗进入视野，皆是鬼方部族青壮南下。 百里诛狄扮作晋国商贾译师，不断向过路者打探，很快便知晓鬼方王最新部署。 骑兵小队并未如期回归，第六家部族被屠灭，消息很快传至鬼方王大帐。 鬼方王盛怒之下，将额外赏赐增加至三十万两真金。 鬼方部族青壮闻讯，纷纷加紧南下步伐。 根据大概估算，已有三万青壮抵达延水北岸。 等预定出战日期一到，鬼方大军便会泅渡延水，南下进攻雕邑县。 随后沿北洛水继续南下，进犯大周河西郡。 依照此前谋划，骁骑军应当已经抵达预定位置，在鬼方王庭以西百里。 姬宫湦当即召集众将，在蛇曲南岸商议最新部署。 “骁骑军何时包抄鬼方王庭，目前尚未得知。而今鬼方大军南下在即，吾等应当使其改变行军方向。” 姞?拱手出列：“据末将近日观察，途经蛇曲之鬼方青壮正在减少。” 亲卫藤渠当即附和。 “鬼方北部已然空虚，吾等可继续北上，屠戮其北方部族。” 姬宫湦却摇头：“鬼方北部距延水北岸过远，即便吾等屠戮其北方部族，鬼方王收到战报时，大军完已渡过延水。” 寺人尨忙问：“莫非大王打算在此处进攻？” 姬宫湦点点头：“此地距延水不到两日行程，且尚有鬼方青壮途经。” 寺人尨不禁忧心：“倘若吾等出击，必然会引来大量鬼方青壮。单凭吾等兵力，根本无法抵挡上万鬼方青壮。” 姞?道：“届时鬼方王控制大河，再溯流而上，吾等将难以走脱。” 姬宫湦笑道：“只要能吸引鬼方主力，便可以创造机会，助骁骑军偷袭鬼方王庭，进而一举铲除鬼方王根基。” 姞?道：“骁骑军何时行动，目前尚不得而知。大王此举，属实过于凶险也。” 姬宫湦拿来堪舆图。 鬼方疆域虽模糊不清，大河走势却异常清晰。 “吾等只需在船上伺机袭扰，不必上岸展开地面攻势。倘若鬼方势大，那便继续北上，直至骁骑军行动为止。” 姞?愕然：“再往北上，便会深入狄族腹地。” 姬宫湦笑道：“只要此战功成，岁末之前，整片河套地区，都将成为大周腹地。” 第267章 众将士逼宫，骁骑军奔袭 寺人尨忍不住提醒。 “大王曾曰，但凡脑子正常之人，均不立于危墙之下。” 姬宫湦不禁莞尔：“孤王竟还说过此话？” 寺人尨道：“大王此前精妙之言，小的均铭记于心，不敢有忘也。” 姬宫湦大笑道：“孤王亦曾听闻，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姞?依旧忧心忡忡。 “末将亦听闻，狄族腹地凶险异常。除鬼方部族外，尚有白狄诸部出没，其等均视华夏之人如牲畜。” 姬宫湦道：“狄族不善水战，吾等只要不靠岸，便不用担心战败。” 姞?思索再三：“末将倒是有一策，可避免大王身处险境。” “是何妙策？” “由末将统率一千羽林军，对蛇曲沿岸之敌进行袭扰。大王领五百虎贲军，趁鬼方主力尚未回转，撤离到北域郡境内。” 姞?此言一出，众人纷纷出声表示赞同。 百里诛狄更是高声附和。 “姞?将军此策甚妙！小的愿跟随姞?，袭扰鬼方部族青壮，纵然身死亦不退缩。” 姬宫湦大义凛然道：“孤王乃此番亲征统帅，岂可蜷缩于后方，让尔等孤军奋战！” 姞?不为所动：“吾等若置大王于险境，便枉为人臣也。” 百里诛狄从旁劝谏：“大王对小的有再造之恩，如今正是报答之时！” 寺人尨亦道：“此事关乎大周社稷，还望大王三思！” 姬宫湦还欲再言，却见众将士齐刷刷跪下。 “请大王提前撤离！” 姬宫湦不由得长叹一声。 “尔等此举，实乃陷孤王于不义之境地也！” 姞?道：“大王时常自诩暴君，不必在乎虚仁假义。对吾等而言，大王以社稷万民为重，那便是大仁大义。” 内史伯朙全程沉默，此时突然站起身。 “大王已默许尔等之策，尔等还不快快照此执办？” 不等姬宫湦开口，众将士立即展开行动。 羽林军分批转移至前方船只，一百奴隶少年及其家人亦悉数留下。 姞?、藤渠、藤溪与百里诛狄等人，依次登上另一艘大船。 面对众将士逼宫，姬宫湦不禁眼眶泛红。 重生周幽王，姬宫湦始终深信一点，自己没那么容易死。 倘若真的遭逢意外，那便当作从未重生过。 迄今为止，凭借深谋远虑，姬宫湦气运一直不错，鲜有遭遇严重损失。 望着姞?等人的神情，姬宫湦终于恍然大悟。 所谓气运，便是死忠者盛。 忠心追随者越多，姬宫湦的气运便越好。 姬宫湦此前各种举措，实则都在不断培养忠心追随者。 在寺人尨与内史伯朙催促下，姬宫湦所在船只很快调转方向。 姞?等人在甲板上，朝姬宫湦躬身大喊。 “末将定然不负大王！” 姬宫湦跑到船尾，郑重地朝姞?等人躬身。 伴随船只驶动，大河水面泛起阵阵涟漪。 秋风在秋日加持下，不断将涟漪放大，姞?等人的身影，亦随之变得模糊缥缈。 寺人尨走到姬宫湦身旁。 “大王切莫忧心，姞?等人均为稳重之士，此番定然能功成身退。” 姬宫湦感叹：“但愿如此。” 内史伯朙悠悠道：“大王此番离去，其等无后顾之忧，行事将更为灵活多变。” “依内史言，孤王竟是阻碍？” “若大王在场，众将士行动之时，皆会以大王安危为首要。” “如此看来，孤王确是阻碍。” 姬宫湦长舒一口气。 前世之时，邀请朋友到家中相聚，但凡有家长在场，均会显得无比拘谨。 一旦家长离开，气氛就会变得无比活跃。 姬宫湦身为天子，便犹如一家之长。 可以尽情善待将士，却永远无法完全融入其中。 …… 三日后，北域郡河岸。 姬宫湦登上高地，使用琉璃望远镜，可以远眺延水北岸。 鬼方部族青壮仍在聚集，总人数已接近五万。 便在姬宫湦忧心时，邦谍总算传来战报。 郑黙率领骁骑军，绕行八百余里，顺利抵达鬼方王庭西侧。 恰逢鬼方王率军南下，郑黙便稍作停顿。 直至鬼方王庭青壮离去，郑黙才展开突袭。 临近破晓时分，鬼方族人大多尚未醒来。 两千五百骑士悍然出击，瞬间便形成碾压之势。 鬼方王庭只剩老弱妇孺，根本无力应战。 屠戮一直持续到黄昏。 据郑黙粗略估算，此番长途奔袭，累计斩杀狄人一万八千余名。 鬼方王钱财悉数存于府库，郑黙自然不会手下留情。 上万斤肉干，全部充作骁骑军未来军粮。 八百万铢纸币，十余万石粮食，被当场焚毁。 将近四十万两真金，则悉数沉入朔水。 朔水即姬宫湦前世之无定河，流经鬼方王庭所在清涧县，再往东汇入大河。 焚烧钱粮，沉没真金，皆是此前商定之策。 纸币以粮食为本位，每消失两铢钱，便意味大周府库净增一斤粮食。 粮食运输极难，只能焚毁。 携带真金会严重影响骑兵机动性，朔水较为浑浊，真金沉入其中，会被泥沙快速掩埋。 待鬼方灭亡后，大周便可趁枯水期，派人进行挖掘。 鬼方王庭所存数万头牲畜，骁骑军无力绞杀，只能尽数驱赶至荒野。 即便鬼方王重新寻回，亦需耗费大量时间。 郑黙将鬼方王钱粮尽毁，并未多作停留，继续领兵东进，大肆屠戮鬼方部族。 与此同时，姞?亦不断展开袭扰行动。 遭遇小股狄人时，以仆从为先锋，羽林军则在后方投射箭矢。 倘若狄人过千，便大张旗鼓，佯装往北进发。 羽林军不断挑衅，而且高调宣称天子亲征，很快便引来大批鬼方青壮。 姬宫湦收到战报时，消息亦传至延水北岸。 鬼方部族得知王庭被毁，瞬间陷入骚乱。 第268章 鬼方生内讧，新王急回援 此番南下入侵周室，鬼方部族积极响应，全因鬼方王提前允诺。 除瓜分周室钱粮物资外，会额外重赏三十万两真金。 而今王庭被彻底摧毁，鬼方王不仅钱粮尽失，亲族亦被屠灭近半。 鬼方属于部族联盟，本就容易发生内讧。 而今鬼方王大势已去，自然会引起其他部族觊觎。 黄昏时分，延水北岸便出现小规模骚乱。 将近八千青壮不顾阻拦，选择撤离延水北岸，回防自家部族。 余下四万多名青壮，亦暗中分成几派。 一派自然是以鬼方王为首。 除其亲族外，亦有不少附庸部族，总人数约为一万五千。 另外几派均为数千青壮。 不出所料的话，其等便是鬼方五大部族。 各派立场究竟如何，姬宫湦不得而知。 鬼方不仅对外消息闭塞，各部族亦互相隔断。 姬宫湦曾经询问百里诛狄，结果百里诛狄表示，其对五大部族一无所知。 鬼方部族称号并不固定。 一旦出现新首领，便会以首领名字为称号。 姬宫湦为避免混乱，自行对鬼方五大部族冠以代称。 白金部颇为蛮横，青木部较为安静，黑水部相对矮小，赤火部最是阔噪，黄土部普遍高大。 据姬宫湦观察，赤火部与鬼方王亲族交好。 其余四部中，白金部青壮最多，黄土部与黑水部次之，青木部青壮最少。 依照常理，其余四部应当会联合，先对鬼方王亲族与赤火部下手。 结果却出乎姬宫湦意料。 次日上午，赤火部率先偷袭鬼方王亲族。 白金部选择支援鬼方王亲族，黑水部与黄土部则对青木部展开攻击。 延水北岸瞬间乱作一团。 姬宫湦乐见于此，鬼方内讧越厉害，大周获益便越多。 鬼方王亲族有白金部襄助，很快便将赤火部击败，随后联合弱小的青木部，击溃黑水部与黄土部。 内史伯朙很快看出玄机。 “大王可有发觉，白金部全程均未下死手。” 姬宫湦微眯双眼，果然发现白金部并未动用利器，而是以普通木棍为主。 反观鬼方王族，虽然暂时控制住局势，兵力却逐渐分散。 除数百名被击杀外，一部分负责看管赤火部，另一部分正在控制黑水部与黄土部。 姬宫湦笑问：“依内史之见，何部可以取胜？” 内史伯朙异常肯定：“倘若臣没有猜错，应当是青木部。” 姬宫湦不解：“为何？” 内史伯朙平静道：“五大部族之中，任意一家部族实力均难以服众。依照狄人之心性，必然会以弱者为尊。” “内史大谬矣，戎人向来皆是以强者为尊。” “若以强者为尊，其余四大部族何必参与内讧？” 姬宫湦不禁愕然。 奉白金部为主，与奉鬼方王亲部为主，实则并无本质区别。 即便鬼方王亲部府库被毁，其青壮依然最多。 倘若内讧失败，五大部族皆会惨遭削弱。 假如内讧成功，除白金部外，其他四大部族亦不过换汤不换药。 四大部族为改变地位，自然不会傻傻地支持白金部。 白金部亦深知，单凭自己一家之力，根本无法快速取代鬼方王亲部。 最好的办法，便是联手将最弱者推上高位。 暂时维持住局面，往后谁能最终胜出，便各凭自家本事。 前世史书上，秦、晋、郑、卫等诸侯，相约护送周平王东迁，核心逻辑便在此处。 对最弱者而言，忝居高位，亦算一种优势。 内史伯朙能看出其中关键，姬宫湦不禁感到好奇。 “内史曾言，对领军作战一概不知，为何竟能如此明辨鬼方局势？” 内史伯朙答：“大王曾曰，以史为鉴，可知兴替也！” 姬宫湦当即联想到前世。 秦末大乱，项羽尊楚王熊心为义帝，最终刘邦一统天下。 王莽篡汉，刘玄被推举为更始帝，中兴定鼎者却是位面之子刘秀。 东汉末年，袁术率先称帝，结果三家归晋。 唐末朱温，元末徐寿辉，明末李自成，清末袁世凯，皆为最先称帝者。 西周末年之前，姬宫湦却一时想出有关典故。 “此前何段史实可为鉴？” 内史伯朙昂起头颅。 “武王因疾驾崩，成王年幼继位，周公旦便代行王事。管叔鲜、蔡叔度与霍叔处皆心生不服，便联合武庚叛乱。” “此乃三监之乱，有何关联？” “三监虽然起兵叛乱，却不自立为王，而是以武庚为首。” 姬宫湦颔首：“原来如此！” 内史伯朙继续道：“周公旦平定三监之乱，诛为首者武庚，杀主使者管叔鲜，逐协作者蔡叔度，废随从者霍叔处。” 姬宫湦连忙回归正题：“内史以为，鬼方五大部族胜算如何？” 内史伯朙答：“极高！” 姬宫湦问：“有多高？” 内史伯朙跺跺脚：“便如脚底沟壑这般高。” …… 黄昏时分，延水再度大乱。 趁鬼方王亲族看守青壮不备，赤火部、黑水部与黄土部同时反击。 短短半个时辰，便将看守青壮悉数俘虏。 鬼方王大怒，立即命令白金部与青木部襄助。 白金部与青木部趁机背刺，抢在鬼方王亲族主力赶到前，率先控制鬼方王。 白金部有意让开，由青木部首领斩杀鬼方王。 鬼方王亲族主力眼见大势已去，纷纷选择弃械投降。 看似声势浩大的鬼方内讧，短短一日时间，便已尘埃落定。 青木部首领因斩杀之举，被推选为新鬼方王。 原鬼方王亲族青壮，悉数沦为奴隶，被五大部族尽情瓜分。 新鬼方王上位后，便与其他四大部族共同商议，最后选择紧急回援。 姬宫湦见其等收拾营帐，不禁对骁骑军与羽林军感到忧心。 鬼方此番内讧，累计损失青壮不过六七千。 而今五大部族同心，前线主力便有四万，后方各部族青壮更是难计其数。 骁骑军与羽林军相加，总兵力还不到四千。 兵力悬殊十数倍，且在鬼方腹地作战，很难不让姬宫湦后悔。 此番亲征鬼方，最初本意是催促晋卫两国。 后低估鬼方整体实力，想出迂回大包抄之策。 虽然最终成功攻破鬼方王庭，并直接导致鬼方发生内讧，结果却差强人意。 鬼方五大部族未伤筋动骨，骁骑军与羽林军反倒深陷鬼方腹地。 姬宫湦心生茫然：“寺人尨，为保住骁骑军与羽林军，孤王是否要下令撤军？” 第269章 北部传捷报，南线增新兵 寺人尨异常惊讶。 “大王为何心生退意？” 姬宫湦道：“鬼方五大部族主力回援，骁骑军与羽林军将难以匹敌。” 寺人尨顿时欲言又止。 姬宫湦笑道：“尔乃孤王之心腹，但说无妨。” 寺人尨深吸一口气：“小的以为，优势仍在大王。” “孤王有何优势？” “其一，鬼方内讧虽快速平定，五大部族却各有异心，必然不会倾尽全力。” “这倒也是。” “其二，骁骑军虽深入鬼方腹地，行动却灵活轻便，远超鬼方青壮也。” 姬宫湦默然颔首。 寺人尨继续道：“其三，羽林军据水而战，即便遭遇劣势，亦可顺流而下。” 姬宫湦脱口而出：“鬼方不善水战，自然无力拦截。” 寺人尨接着道：“大王数度亲征，未曾遭逢败绩。倘若此番无功而返，必然会打击王师士气，致使大周人心不安也。” 内史伯朙亦从旁附和。 “郑黙与姞?等人，皆是善战之将，定能创立奇功。” 姬宫湦暂时宽心：“兵不在多，而在于精。” …… 九月初，战报频传。 战局果真如众人所愿，鬼方腹地哀鸿遍野。 五大部族回援，便第一时间赶往蛇曲。 姞?继续执行袭扰策略，利用船只上下游走，避开五大部族主力。 一旦发现落单者，便进行箭矢覆盖攻击。 待落单者七零八落，再派遣仆从登岸，清除残剩活口，回收箭矢备用。 五大部族主力声势浩大，机动性严重不足。 而且来回行军，青壮很快陷入疲倦。 粮草补给更是一片混乱，时常出现厚此薄彼现象。 中小型部族本是受旧鬼方王征召，而今新鬼方王上位，并未对中小部族赏赐恩惠，反而命其等奔波劳碌。 几番徒劳无功后，大量中小型部族无意虚耗，纷纷选择脱离五大部族。 五大部族内部亦出现分歧。 新鬼方王所在青木部，外加白金部，认为必须继续追击。 理由很简单，新王刚立，对鬼方并无功绩。 倘若放任敌军袭扰，各部族必然会离心散乱。 赤火部则认为，可分兵抵御对方袭扰。 结果遭到其他部族无视，赤火部首领一怒之下，自行率领青壮前往下游驻扎。 羽林军只能继续往北游走。 黑水部与黄土部则悄然分兵，明面上继续参与追击，实际却以各种名义，分批派遣青壮返回部族营帐。 既可防范骁骑军袭扰，又能保存实力。 姞?眼见如此，便加快羽林军袭扰频率。 据亲卫藤渠粗略统计，死于袭扰之鬼方青壮，早已超过三千人。 羽林军成功拖住五大部族，郑黙率骁骑军宛入无人之境。 攻破鬼方王庭后，骁骑军东进数十里。 轻松屠灭五家小型部族，尔后率军北上。 王庭以北之部族，最先响应旧鬼方王号召，部族青壮早已悉数南下。 而今虽有紧急返回，却追不上骁骑军步伐。 郑黙以杀伤人口为目标。 每找出一家小型部族，便直接发动冲锋。 先将其族人屠灭，再捣毁仓库与释放牲畜，最后便快速抽身离开。 若遇中型部族，则根据地形，发动各类夜袭。 游击十数日，骁骑军从未遭逢败绩。 成功捣毁鬼方部族十五家，斩杀鬼方族人过万。 …… 九月五日，延水下游。 张鲀如期而至。 在此之前，罗子熊浩效仿许男识，组织罗国百姓投奔楚国。 罗国数万百姓积极响应，源源不断南下。 瞿无疾统率虎啸军，联合张鲀所领飞熊军，前往江水大肆招纳。 经历十数日，成功夺民一万五千余口。 罗国百姓南下渐入尾声。 姬宫湦当即下令，命张鲀率飞熊军北上。 相较于继续捕杀鼍龙，攻灭鬼方部族，斩获更为丰厚。 除粮食与牲畜外，还有不少纸币与真金。 飞熊军虽然只有两千甲士，却都经历过与条戎厮杀，十分擅长山地作战。 张鲀率部抵达延水，姬宫湦立即召见。 “飞熊军需休整几日？” 张鲀大笑：“启禀大王，将士们此番乘船北上，早已闲得双腿生尘，而今正是战意拳拳之时，可立即北上征战。” 姬宫湦接连颔首。 “鬼方五大部族面和心离，其主力已被羽林军牵制，骁骑军亦在鬼方北部行动。” 张鲀当即拱手：“大王，羽林军已厮杀月余，飞熊军可前往接替。” “羽林军乃间歇袭扰，目前尚有余力也。” “飞熊军如何作战？” “尔等只需渡过延水，缓慢往北推进即可。” 张鲀忙问：“如何推进？” 姬宫湦笑道：“搜寻鬼方中小部族，歼灭其族人，尽收其钱财，掠夺其牲畜。” 张鲀欣然领命：“诺！” 姬宫湦当即拟定作战细则。 虎贲军分批进行探查，一旦发现鬼方部族，便让飞熊军出战。 消灭鬼方族人后，再由虎贲军打扫战场。 飞熊军则继续出击。 南郭商号船队从旁协助，负责运输粮食与牲畜。 …… 姬宫湦刚完成新部署，便有邦谍紧急来报。 延水与大河交汇处，突然出现一艘奇怪船只。 船头立有一对巨大牛角，虽悬挂南郭商号旌旗，却并未加入船队行列，而是尾随飞熊军。 如今已改道延水，直奔临时大帐而来。 张鲀连忙解释：“启禀大王，吾等乘船北上时，并未见过此船。” 姬宫湦道：“南郭商号船只密集往返，尔等急于行军北上，期间未曾察觉，亦属情理之中。” 寺人尨拱手上前：“大王，莫非是他国邦谍？” 姬宫湦摇摇头：“凡邦谍者，行事皆以隐蔽为要，岂会如此明目张胆？” “吾等是否派人拦截？” “静观其变即可！” 午时刚过，牛角船便径直驶近临时大帐。 亲卫黑犀率一百虎贲军前去，却见船头走出几道熟悉身影。 第270章 晋国又背刺，故技再重施 太督内史冂走在最前方，延乙期紧随其后。 接着竟是斗不曲、濎宁父、顿隰、角人六指、禽奇、苏简等人老熟人。 据姬宫湦此前部署，其等均各有司职。 斗不曲曾为楚国粮商，后选择追随姬宫湦，司职东市国仓坊经略使。 濎宁父曾是庸国皮货商，庸国尚未灭亡时，便主动归附大周，现任东市国营坊经略使。 顿隰本为褒国熏肉商，现入骊山工业区，出任食品总司经略。 延乙期、斗不曲、濎宁父与顿隰，四人曾是好友，而今均为大周朝堂效力。 角人六指出身卫国，乃王城第一大粮商。 主动投靠姬宫湦，利用卫粮商号，前往中原筹集粮食，并暗中收购奴隶。 禽奇为魏国布帛商，接受公子晨建议，负责生产丧服与寿衣。 如今已被延乙期收编，现为善灵坊经略。 苏简为苏国臙脂商，姬宫湦建造洛邑北市，其亦加入南郭商号，今担任臙脂坊经略。 几人走进临时大帐，姬宫湦顿时愣神。 “尔等为何结队前来？” 太督内史冂率先开口。 “启禀大王，王城近日出现大批晋国商贾，正大肆收购粮食、牲畜与铜锭。” 姬宫湦忙问：“太辎为何不随同前来？” “回禀大王，太辎姜濉正在调度，太仓姬綦亦实时观察。” “具体详情如何？” “晋国商贾出手颇为豪迈，且全程严格遵守法礼，吾等均找不出其中破绽。” “其等使用真金还是纸币？” “二者皆有之。” “何时开始行动？” “八月下旬逐渐显露，截止八月底，其花费真金已超五十万两，纸币亦有上亿铢。” 太督内史冂说完，从怀中掏出一块布帛。 姬宫湦接过，仔细查看。 据镐京邦谍营探查，晋国商贾约有一百人。 均以晋国即将北征白狄为名，携带大量真金与纸币进入东市。 国仓坊粮食每石二百铢钱，晋国商贾已兑换二十万石粮食。 依照姬宫湦此前所定，城赋为市价半成，关赋按车船定为二十铢钱。 牲畜、粮食、果蔬、铜锭等物资入关可免，出关则收取双倍。 粮食出关，按一石一车，关赋为四十铢钱。 倘若不计运输耗费，晋国商贾贩走粮食，每石成本为二百五十铢钱。 今岁中原曾遭遇大涝。 目前虽然正值秋收，粮价依旧保持一两金二石半，每石折合纸币二百铢钱。 晋国商贾不前往中原购粮，反而花高价从国仓坊贩走，显然是别有用心。 粮食乃纸币锚定物，依照府库条令，国仓坊严禁调价与停兑。 姬宫湦亲征鬼方，太督内史冂暂领王城之事。 其召集太仓姬綦、太辎姜濉与太御妫子骘，经过一番商议，最终只想出延缓之策。 由太御妫子骘出面，号召留守王城甲士，前往国仓坊排队，反复粮食兑换纸币。 斗不曲身为国仓坊经略使，当即以便民为由，对售粮柜台进行变更。 兑换一石以内，视为日常所食，柜台最多。 兑换一石以上五石以内，则是普通商贾之举，开设三个柜台。 兑换五石以上，需要核对身份与用途，仅有一个柜台，而且需要排队等候。 新策实施后，晋国商贾贩粮速度总算减慢。 姬宫湦屠灭鬼方部族，斩获不少粮食与牲畜，交由南郭商号船队运回王城。 晋国商贾似乎早有预料，开始改变策略，转而收购牲畜与肉干。 飞熊军北上，鼍龙肉干产量随之下跌。 晋国商贾凭借充裕的真金与纸币，很快便将牲畜与肉干价格拉高。 姬宫湦梳理清楚全程，先朝太督内史冂开口。 “尔等延缓之策，善也！” 太督内史冂道：“此策仅只一时有效，晋国商贾仍未放弃，还望大王尽早定夺。” 姬宫湦颔首，随后将视线转向延乙期。 “南郭商号负责晋国新铺，此前可有征兆？” 延乙期道：“晋人喜用纸币，早已放弃真金与铜币，是以存量颇高。” 姬宫湦接着问：“晋国商贾可有前往钱庄？” 延乙期点头：“其等所持真金，大多已兑换成纸币。” “而今钱庄真金几何？” “算上此前大额纸币所蓄，约为六十万两。” “那便调拨五十万两，交与卫粮商号，前往中原筹粮。” 角人六指忙道：“启禀大王，而今中原粮价本就高企。倘若再重金筹粮，势必会引发粮价再度暴涨，届时纸币将深陷泥潭。” 姬宫湦道：“孤王之意，并非高价筹粮，而是反其道而行之。” “低价如何筹粮？” “先命人四处散播消息，真金所值即将增长。” 角人六指更为疑惑：“还望大王指教。” 姬宫湦道：“孤王将从王师九军中，抽调一百零八名精锐，组建天子亲卫队，悉数装备真金铠甲与武器。” 太督内史冂忙问：“大王所言，是否属实？” 姬宫湦笑道：“自然属实。” 众人纷纷目瞪口呆。 就连一旁的内史伯朙，也感到莫名其妙。 “大王，此乃昏庸之策！” 姬宫湦嘴角微翘：“尔等可曾记得，孤王为制作皮甲，曾下令制造巍峨大鼓。” 太督内史冂若有所思：“此事已搁置不前。” 姬宫湦笑道：“天子亲卫队亦是如此，孤王只言将要组建，却并未明确何时会组建。”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 角人六指却道：“真金所值亦上涨有限也。” 姬宫湦自然不仅限于此。 “天子亲卫队需大量真金，当前真金贬值。孤王正在考虑，是否将天下诸侯贡品，悉数换回真金，以减轻天下诸侯负担。” 角人六指顿时眼前一亮。 “消息若是传出，即便天下诸侯不增加储备，真金所值亦会有所回升。” 姬宫湦道：“真金回升，便意味着粮价下跌。” 延乙期追问：“如何入账？” 姬宫湦简单梳理。 南郭商号调拨真金，卫粮商号收购粮食。 大周府库将粮食兑换成纸币，再如数交还南郭商号。 如此循环往复即可。 真金所值回升，足以抵消沿途贩运损耗。 姬宫湦最后强调：“此乃筹粮长策，并非只是针对晋国商贾。” 太督内史冂连忙追问。 “晋国商贾咄咄相逼，大王可有针对之策？” 姬宫湦道：“晋侯仇屡屡背刺，孤王自然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内史伯朙脱口而出：“依臣之见，可趁晋侯仇北征白狄，发兵征伐晋国。” 第271章 鬼方之价值，巩国之归属 太督内史冂闻言，不禁对长子感到羞愧。 众人亦是面面相觑。 明面上，晋国仍是大周爪牙，即便其有背刺之举，亦早已备好转圜说辞。 晋侯仇北征白狄，乃是奉天子之命行事。 大周若是趁机征伐晋国，定然会遭到天下诸侯唾弃。 届时王室威严将荡然无存。 姬宫湦却出言赞许。 “内史所言，甚合孤心！” 太督内史冂连忙劝谏：“大王，万万不可啊！” 姬宫湦道：“太督切莫慌张，孤王并非一时气盛，而是另有妙策。” “敢问大王，是何妙策？” “若出兵征伐晋国者，并非王师九军，便不会影响大周威严。” “只要大周所遣，便会影响。” “亦非大周所遣也。” 太督内史冂有些急不可耐。 “臣蒙昧，还望大王指教。” 姬宫湦悠悠道：“河东之地，并非只有大周与晋国，太督可还记得？” 太督内史冂不寒而栗。 “稷戎？” 姬宫湦道：“没错！” 稷戎，前身为大荔戎。 姬宫湦拓土河西与河东时，曾与大荔王达成密约，随后又将晋侯仇纳入其中。 最终大周尽收河西，并与大荔戎及晋国共同瓜分河东。 大荔戎由河西迁往河东，因以稷王山为界，从此改名为稷戎。 稷戎并非诸侯，其仍属戎族，仅为大周盟友。 姬宫湦此前刻意保存稷戎，便是提前做好布局，为日后灭亡晋国埋下暗雷。 而今看来，暗雷或可引燃。 太督内史冂思索片刻。 “依臣之见，当前并非灭晋之绝佳时机。” 姬宫湦道：“并非驱稷灭晋，而是征伐晋国。” “晋侯仇尚未北征白狄。” “是以孤王拥有足够时间，暗中策动稷戎，筹备征伐晋国之事。” 太督内史冂并未深究，而是将话题拉回来。 “当务之急，仍是如何整治晋国商贾。” 姬宫湦道：“而今飞熊军已北上，鬼方粮食、牲畜与毛皮，均可填充大周府库。” 斗不曲乃国仓坊经略使，第一时间发问。 “大王可知鬼方存粮几何？” 姬宫湦答：“孤王虽不知晓详情，然鬼方大小部族过百，即便每家存粮仅只两千石，总数便有二十万石。” 濎宁父紧随其后。 “国营坊主售牲畜与毛皮，不知鬼方有几何？” 姬宫湦笑道：“如无意外变故，牛羊至少二十万头，毛皮可达百万张。” 濎宁父倒吸一口凉气。 参照王城牲畜行情，成羊单价约八百铢钱，成牛则高达五千铢钱。 即便按九羊一牛比例折算，总计二十万头牛羊，扣除贩运耗费，总值仍超二亿铢钱。 毛皮当前价格较低，总值亦超过五千万铢钱。 晋国商贾所携之重资，真金五十万两，纸币上亿铢钱。 贩走二十万石粮食，消耗五千万铢钱。 真金悉数兑换成纸币，便是二亿五千铢钱。 整体而言，如今晋国商贾持有三亿铢钱。 倘若二十万头牛羊与百万张毛皮入市，便可消化其中二亿五千万铢钱。 剩余五千万铢钱，很难再掀起波澜。 濎宁父道出推算数据，众人总算释然。 太督内史冂却道：“大王曾言，真金不可食。晋侯仇倾尽府库，大肆购入物资。此消彼长，非大周之福也。” 姬宫湦解释：“牛羊毛皮本就是掠夺所得，而今不过是交由晋国代为保管。” “莫非大王已有后策？” “粮食储藏期短，牛羊越冬困难，毛皮亦需打理。待长策生效，真金所值上涨，吾等便可从他国如数回购。” 太督内史冂恍然：“原来如此，大王圣明！” 姬宫湦转而望向顿隰。 “而今晋国商贾祸乱之事已解，食品总司只需照常执办即可。” 顿隰老实道：“诺！” 最后便是禽奇与苏简，姬宫湦颇为轻快。 “尔等为何事而来？” 禽奇率先拱手：“启禀大王，中原遭逢大涝，善灵堂收益颇丰。” 姬宫湦颔首：“预料之中。” 禽奇道：“寿衣丧服大量出货，导致布料紧缺，市价随之上涨，目前已有断货之危。” “那便一并涨价。” “寿衣丧服均依附墨玉珠，若是墨玉珠涨价，销量恐会下跌。” 姬宫湦不禁莞尔。 “善灵坊乃丧葬行当，当存利而不求量。若只求销量，岂不是要生灵涂炭？” 禽奇却道：“普通新国人亦需丧葬也。” “有钱者厚葬，无钱者薄葬。无钱而求厚葬，实乃荒谬之举也。” “原来如此！” 姬宫湦不忘补充：“墨玉珠涨价，此前囤积之人便会获利，亦有助于销量。” 禽奇躬身：“臣谨受教！” 姬宫湦清了清嗓子，目光落到苏简身上。 苏简似乎松了一口气。 “启禀大王，臣此行前来，并非为商贾之事。” 姬宫湦抬手：“但说无妨。” 苏简道：“贱内乃巩国国君之女，大王置三川郡，以巩国为边界，却未划归其所属。” 姬宫湦简单回忆。 三川郡设立前，巩国为洛邑公族采邑。 巩国国君并无爵位，类似于附庸之附庸。 翼国正式获封，巩国国君选择追随翼伯喧，是以公子簌从未提及巩国归属。 姬宫湦也没有过多在意。 巩国仅是一座小城邑，在大周与翼国之间，充当缓冲地。 玄甲军接纳中原流民时，便在城内设点。翼国处理通关之事，亦在城内执办。 姬宫湦朝苏简道：“巩邑着实太小，并无划归所属之必要。” 苏简却道：“而今贱内收到家书，巩国国君虽为翼国巩邑大夫，却屡遭公子簌排挤，遂有归附大王之心。” 姬宫湦异常平静：“那便举家迁往大周。” 苏简道：“贱内家书提及，巩国国君欲将巩邑献予大周，以作归附天子之礼。” 姬宫湦笑了笑：“巩国国君何其怪诞也。” 第272章 巴豆卑鄙策，王师屠戮行 苏简一时未反应过来。 “大王，其有何怪诞之处？” 姬宫湦轻蔑道：“洛邑公族自择去路，其选择追随翼伯喧，是为图利也。” “此亦属情理之中。” “而今遭遇他人排挤，又欲归附孤王，却以缓冲地巩邑作献，是为贪名也。” 苏简试图辩解：“巩邑虽小，却极其重要。” 姬宫湦却道：“大周与翼国相安，其却无端挑拨，是为险恶也。” 苏简顿时哑口无言。 姬宫湦不忘讥讽：“此等贪名图利之恶徒，岂非怪诞乎？” 苏简忙道：“臣这便向其传达大王之意。” 姬宫湦摆摆手：“此乃孤王真心之言，念在尔如此尽忠，命其自行携家眷归附大周便是，切莫再提巩邑之事。” 苏简连忙拱手谢恩。 姬宫湦又道：“其若想谋求新爵位，那便在尔麾下好生尽忠。往后如有立功之举，孤王自然不吝赏赐。” 苏简顿首：“诺！” 诸事议毕，姬宫湦颇为松懈地伸起懒腰。 寺人尨尖起嗓子：“诸位公卿，可还事奏报？” 太督连忙带头告退。 姬宫湦朝众人道：“尔等先行折返，延乙期暂且留下，孤王另有密事相商。” 众人闻言，纷纷起身离去。 延乙期身为南郭商号总经略，此番参与运输斩获，被单独留下，实属意料之中。 “敢问公子，有何密事？” 姬宫湦降低音量：“延松近日可有传信？” 延乙期摇头：“未曾有也。” “孤王乃睚眦必报之人，晋国商贾竟然如此放肆，自然不可轻易饶恕！” “原来公子另有密策！” “此策过于下作，是以仅能告知尔一人。” “但能生效，便是好策。” 姬宫湦便寺人尨道：“将孤王密藏之豆呈上。” 寺人尨当即起身翻找，很快便两一个小木盒交到延乙期手中。 延乙期打开一看，却见一小把灰黄豆粒。 “陛下，这是何物？” 姬宫湦嘴角微提：“此物名为巴豆，产于巴蜀之地。孤王曾命丙丁秘密搜寻，现已觅得数千斤，均藏于大周府库。” “莫非此物可以食用？” “人畜皆可生食之，量少会腹泻不止，量多则虚脱而亡。” 延乙期的双手略微颤抖。 “此乃有毒之物？” 姬宫湦道：“自古毒药不分家，所遇污秽堵塞不通者，少量食用便可堪称良药。” “煮熟后食用，便可无忧？” “非也，即便煮熟，其效用亦只是略微减缓。” “大王意欲何为？” “晋国商贾购买牲畜，必然不会当场运走。尔找属几名心腹，在其牲畜登船前，悄然进行投喂。” 延乙期愕然：“启禀大王，臣非季叔也。” 姬宫湦道：“此事关系大周社稷，吾等纵然有违本心，亦当为万民而行卑鄙之事也。” 延乙期思索片刻，最终咬咬牙选择点头。 “牲畜腹泻不止，若再远途运输，必然会死伤过半。如滞留王城，不仅要租用场地，还需耗费大量草料。” “如此未能重创晋国商贾！” “那该当如何？” “必须临登船时投喂，待其行船半日后生效，晋国商贾才会进退两难。” “此举属实有伤天和也。” “南郭商号船队遍布渭水，届时以河西超级农庄之名，向晋国商贾收购患病牲畜。其等急于出手，必然会接受低价。” “以何借口方显合理？” 姬宫湦不假思索：“便说用于试探泽卤之地，患病牲畜价格更为低廉。” 延乙期当即拱手领命。 …… 半个月后，九月二十日。 羽林军继续袭扰，且增至一千五百甲士。 一百奴隶少年折损大半，余下不到三十人。 姬宫湦始终坚守底线，并未将其等纳入大周。 前世之春秋中期，便有赵氏孤儿赵武，实现晋国赵氏复兴。 中原亦有外族定居千载，母族窃土立国后，便毫不犹豫选择奔赴。 这些奴隶少年均为赤狄血脉，谁也不敢保证，其中是否会诞生复仇者。 对待狄人，需剗草除根。 羽林军袭扰时，亦是遵照此种对敌观念。 赤火部驻扎下游，遭遇羽林军数次突击，累计折损三千余青壮。 遭逢如此严重损失，赤火部当即撤军。 白金部与青木部疲于应对，亦各自折损两千余青壮。 此二部甘愿被牵制，只因羽林军始终悬挂天子大纛，宣称姬宫湦便在船上。 擒贼先擒王！ 鬼方王便是栽在此处，其亲族瞬间便垮塌。 相较之下，黑水部与黄土部早有异心。 不仅暗中分兵返回部族驻地，出战时更是故意放缓脚步，深谙死道友不死贫道之精髓。 这便是部族联盟致命之处。 严格而言，部族联盟、城邦体系乃至诸侯分封，均存在此类致命缺陷。 史书所载，上述体系大多维持数百上千载。 看似其体系优异之处，实则均因人口密度低，资源相对丰厚，各方便能和睦相处。 伴随人口增长，资源逐渐稀缺，各方便会陷入内斗模式。 春秋战国，正是如此。 即便人口没有跨越式增长，遭遇强敌入侵时，各方亦会选择自保。 黄金家族横扫欧亚，便是采取逐一攻破。 二十五载，灭亡四十多个国家，征服七百二十部族。 反观其灭亡南宋，自端平二年至崖山之战，历经四代大汉，耗时整整四十五载。 郡县制之韧性，远高于部族、城邦与分封制。 如今五大部族各怀心思。 鬼方腹地中小部族，正处于各自为战状态。 骁骑军彻底沦为杀戮机器。 在此期间，接连攻灭十家鬼方部族，斩杀赤狄三万余口。 骁骑军累计折损三百余骑，战损比高达一比一百，堪比黄金家族。 飞熊军虽为后来者，作战亦十分骁勇。 背靠延水北进，亦顺利攻灭六家鬼方部族。 各类斩获颇为丰厚。 真金接近五万两，纸币近百万铢，粮食一万余石，驽马六千匹，牛羊两万头，毛皮难计其数…… 倘若算上此前战事，鬼方族人已锐减五万，相当于总人口三分之一。 速度远超姬宫湦预料。 南郭商号全力运送斩获物资，晋国商贾则继续疯狂囤积。 延乙期依照姬宫湦计策，从大周府库采购三千斤巴豆，随后安排心腹人手，暗中对晋国商贾所购牛羊进行投喂。 实际效果异常显着。 仅仅行动十日，晋国商贾便有五千头牛羊，途经渭水下游时，纷纷腹泻不止。 南郭商号佯装无意撞见。 双方本就曾有来往，很快便谈妥价格。 第273章 牲畜豢养书，诗经编纂者 晋国商贾购进牛羊时，均略微高于市价。 而今牛羊患病，生死难料。 为避免损失扩大，只能忍痛转卖，最终成交价仅为市价三成。 五千头牛羊，总成本约为七百万铢钱。 南郭商号悉数接手，仅只花费二百万铢钱。 晋国商贾净亏五百万铢钱。 由于巴豆投喂量不同，五千头牛羊症状各异。 大半只是轻微中毒，进入河西超级农庄后，用草木灰水喂养，很快便顺利恢复。 较为严重者，三五日后亦逐渐出现好转。 约有一成食用过量，只能紧急宰杀，加工处理成肉干、腌下水、毛皮等制品。 晋国商贾屡屡遭受损失，很快便怀疑有人暗中使坏，故意将收集患病牛羊，售予求购心切的晋国商贾。 没多久，其等便改变策略。 购入牛羊后，次日才进行交接，为此不惜支付额外的草料费。 结果原本无恙的牛羊，登船不久后，仍然腹泻不止。 晋国商贾经过简单勘察后，很快认为老旧船积累污秽，进而导致牛羊患病。 于是，便重金购买新船。 骊山工业区车船总司因此大赚一笔，提前完成年度任务。 晋国商贾收到新船，立即遣人进行测试。 牛羊登船后，刻意停靠码头两日，竟真的不再患病。 晋国商贾顿时欣喜异常。 然而船只刚驶入渭水，牛羊又腹泻不止。 此时，飞熊军所斩获牲畜，已陆续运抵王城。 刚被抬高的市价，很快朝复归原位。 晋国商贾自然知晓，王师正大肆掠夺鬼方。 伴随牲畜供应量增多，市价必然的滑落。 牛羊患病根源尚未查明，晋国商贾索性停止买入牲畜，转而收购铜锭。 大周府库牲畜很快满仓。 太仓姬綦遵照姬宫湦密令，正式推出牲畜豢养布告书。 凡是在籍农庄，均可使用余粮换取牛羊。 成羊市价为八百铢钱，等值于四百斤粮食。 农庄仅需拿出六成，即二百四十斤粮食，便可换取一头成羊。 成牛市价为五千铢钱，亦按此法折算六成，仅需一千五百斤粮食。 为避免有人从中倒卖获利，每户农庄至多只能换取一头成牛，成羊则不受限制。 所有牛羊均会剪耳尖作标记，明岁入夏前严禁离开大周疆域。 边关驻守甲士若是查出，便会当场没收。 此策一经推出，各郡县市集瞬间人潮涌动。 牛羊刚抵达国营坊铺面，便被新国人快速换走。 受此策影响，西郭畜禽场逐渐变得冷清。 即便牛羊略微下跌，晋国商贾依旧在观望。 …… 时至九月末，天气寒凉。 姬宫湦身处延水南岸，根据前方战报，绘制鬼方堪舆图。 羽林军继续袭扰大河沿岸，骁骑军依旧横扫鬼方北部。 飞熊军不断北上，再次屠灭六家中小型部族，将战线往北推进三十余里。 鬼方疆域被逐步蚕食，大量部族开始北逃。 局势一片大好之时，尹国使者突然造访。 尹国始封于周宣王时期，初位国君为尹吉甫。 周宣王继位后，便任命尹吉甫、仲山甫、方叔、召公虎等为辅弼大臣。 此前召公虎病薨，召国参与王畿诸侯反叛，被姬宫湦废爵夺国。 方叔与召公虎并称方召，曾被周宣王赏赐就食于洛邑。 周幽王继位前，方叔便已逝世，其后裔现居翼国，大多沦为普通国人。 仲山甫获封樊国，姬宫湦兼并王畿诸侯国，其子樊侯登父弃国而逃，在滋水遭遇沉船，后裔均葬身鱼腹。 四名辅弼大臣，而今便仅剩尹吉甫一人。 尹吉甫为姞姓兮氏，本名伯吉父，曾多次率军平定戎狄之祸。 周宣王为表彰尹吉甫功绩，便将其封于尹地，就此成立伯爵尹国。 尹国都邑位于积谷山与大河之间，即姬宫湦前世之山西隰县。 根据某些史料记载，尹吉甫曾受命到各地采风，并负责整理诸侯献诗，最终编纂出华夏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 尹吉甫因此备受推崇，被后世尊称为中华诗祖。 姬宫湦曾向太督内史冂求证，得到的答案与史料略微有所出入。 西周成立之初，朝堂便设置采诗官一职。 采诗官负责采集民间歌谣，汇总卿士贵族献诗，以此体察民俗风情与施政得失。 周厉王时期，国人暴动，采诗官被诛杀。 周宣王便命尹吉甫兼任采诗官，对以往所采诗歌进行归纳整理。 虽无奔走各地采风之实，却并不妨碍其成为《诗经》首位编纂者。 周幽王继位之初，尹吉甫曾为佐命之臣。 后周幽王宠信虢石父等人，尹吉甫因多次劝谏，被周幽王罢官遣返封地。 其嫡长子正是大夫尹球。 尹球不愿跟随父亲返回尹国，便主动攀附虢石父，获封大夫一职。 姬宫湦重生后，为力挽狂澜，便根据史书所载，使用特别手段，将大夫尹球铲除。 尹吉甫返回封地尹国后，因年事过高，很快便卧病在床。 如今更是神志不清，仅剩最后半口气支撑。 其庶长子封代行尹国之事，即前世史书所载尹伯封，为尹姓始祖之一。 此番尹国出使者，正是尹伯封本人。 在姬宫湦此前谋划中，大周与晋国在北域隔河而治，尹国被默许为晋国所并。 如今晋国屡屡背刺，姬宫湦自然要改变谋划。 尹伯封刚抵达临时大帐，便获姬宫湦召见。 身为尹吉甫庶长子，年近四旬的尹伯封，气质与大夫尹球截然不同。 不仅风度翩翩，眉宇之间更是充满淡泊。 尹伯封行过叩拜礼后，当场赋诗一首，赞颂姬宫湦征讨鬼方。 姬宫湦耐心听完，随后便直奔主题。 “尹伯觐见，所为何事？” 尹伯封忙道：“启禀大王，臣乃尹伯之子，此番是为尹国进土献民而来。” 第274章 厚待尹伯封，反击晋侯仇 姬宫湦顿时抚掌大笑。 “此举可是尹吉甫之意？” 尹伯封忙道：“启禀大王，家父早已不省人事，此乃臣顺应天下大势而为。” “尔以为，天下大势如何？” “诸侯多卑鄙，大王置郡县，实乃万民之福。” “孤王向来不喜阿谀谄佞，尔身为尹吉甫之子，为何仿效兄长尹球？” “启禀大王，臣据实而言，非阿谀谄佞也。” 姬宫湦话锋一转：“尹球之死，尔如何看待？” 尹伯封道：“兄长攀附权贵，最终落水而亡，尹国上下皆以其为耻。家父亦恼其不器，早有将其革除宗室之心。” 姬宫湦又问：“孤王推行郡县制已久，尔为何此时才进土献民？” 尹伯封坦诚道：“尹国曾与王畿远隔，左右有鬼方与晋国环伺。而今大周疆界蔓延至北域，臣方敢表明心志。” 姬宫湦颔首：“尔之忠义，孤心甚慰也。” 尹伯封连忙拱手：“臣代尹国八千百姓，多谢大王不弃。” 姬宫湦道：“依照以往惯例，孤王便敕封尔为夷陵县伯，食邑五百户。” 尹伯封再度叩拜：“恕臣斗胆，愿以新爵位换取一职。” 姬宫湦对此颇感意外。 “尔欲司何职？” 尹伯封道：“家父曾兼任采诗官之职，大王继位后，便将此职废除。” “采诗官乃朝野通达之渠，兼大周文治之源。孤王革新朝堂，已将其职分别纳入太督属寮与内史属寮，不再另设采诗官。” “臣自幼便喜好诗歌，只求出任典籍士师，替内史属寮编纂诗歌。” 姬宫湦摇摇头：“尔之所请，孤王不应也。” 尹伯封愕然：“大王……” 姬宫湦道：“尹国并入大周后，便会改田划地，尔若无新爵位，如何抚养妻儿老小？” 尹伯封忙道：“臣略有家资，可供使用也。” “纵使尔家资丰厚，亦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末，何以长立于世？” “臣……” 姬宫湦清了清嗓子：“孤王亲口所言，敕封尔为夷陵县伯，便不得变更。” 尹伯封只得领命：“诺！” 姬宫湦继续道：“尔自诩喜好诗歌，孤王却以为，尔不明诗歌之精妙。” “臣蒙昧，还望大王指教！” “依尔之见，何为诗歌？” “诗者，铭事之雅文。歌者，咏颂之曲调。二者兼合，是为诗歌也。” “此乃高悬之见解！” 尹伯封忙问：“如何高悬？” 姬宫湦道：“凡表心明志者，皆为诗歌也。上至社稷戎祀，下抵百姓琐事，嬉笑怒骂，亦可诗歌也。” 尹伯封若有所思：“诗者无限，人皆可歌。” 姬宫湦颔首：“尔若真喜好诗歌，可到王城学宫，于文言正堂下专事诗歌之学。” 尹伯封对王城学宫早有耳闻，不仅广纳各家学说，客卿俸禄亦可保衣食无忧。 姬宫湦如此厚待，尹伯封自然感动非常。 “臣叩谢大王天恩！” 姬宫湦笑道：“尹吉甫于大周有恩，而今已是垂暮，便接往王城好生照料。” 尹伯封顿首再拜：“诺！” …… 送走尹伯封后，姬宫湦当即对内史伯朙下令。 “即刻拟写天子诏书，于尹国故土设尹邑县，归属北域郡辖治。” 内史伯朙神情颇为复杂。 “敢问大王，尹邑县与晋国，如何划分疆界？” 姬宫湦道：“便以吕梁山为界，东麓归晋国，西麓属尹邑县。” “敢问大王，吕梁山在何处？” “便是脊骨山别称。” “其中可有典故？” “吕者，一曰黄钟大吕，二曰脊骨。梁者，可谓之脊梁也。二者皆有脊骨之意。” 内史伯朙道：“臣以为，仍称之脊骨山为佳。” 姬宫湦本就一时口快，因而并未纠结名称。 “便依内史之见！” 内史伯朙顿首，当即动笔拟写天子诏书。 半刻钟后，便由姬宫湦按上印玺，尔后着长羽甲士快马送往王城。 内史伯朙等长羽甲士远去，才继续开口。 “大王曾与晋侯仇密约，于北域隔河而治。” 姬宫湦道：“晋侯仇拖沓不前，尹国乃主动进土献民，孤王焉有不收之理？” “若晋国问起，如何解释？” “无需解释。” 内史伯朙忙问：“大王欲近期灭亡晋国？” 姬宫湦并未直接回答。 “依照当前进展，年内或可戡平北域，将鬼方残部驱赶至阴山以北，使其只能栖身大漠。” 内史伯朙道：“河套以东，为白狄诸部。” 姬宫湦简单解释。 “赤狄与白狄虽同属北狄，却并非血脉同族，双方曾屡有征伐。而今亦以脊骨山为界，彼此鲜有往来也。” “大王曾曰，唇亡齿寒。赤狄鬼方被诛灭，白狄诸部必然会有所行动。” “孤王虽曾曰，白狄却未闻。” 内史伯朙道：“北狄盘踞北域千载，必有其道也。” 姬宫湦问：“内史可知，今时之赤狄鬼方，为何会如此孱弱？” 内史伯朙思索片刻。 “非是赤狄鬼方孱弱，实乃大周王师强盛。” 姬宫湦却摇摇头。 以往华夏征伐北狄，均是联军正面出战。一旦鬼方远遁，华夏联军便后继无力。 单是粮草供应一项，便足以耗空国之府库。 北域土地相对比较贫瘠，只适合畜牧，难以进行农耕。 华夏若想掌控北域，便需耗费大量人力物力，而且会长期处于入不敷出状态。 鬼方为游牧部族联盟，看似维系千载，实则内部早已屡次更替。 上党赤狄诸部，便是例证。 鬼方之强，在于灵活。 可随时与华夏联军互耗，尔后伺机卷土重来。 鬼方之弱，亦在灵活。 当郡县制出现，华夏不再是联军正面出战，便能轻松击溃鬼方。 内史伯朙耐心听完后，不禁感慨万端。 “汇诸侯之力，犹如牦牛战群狼。集华夏之力，则是虎豹战群狼。” 姬宫湦道：“倘若晋侯仇仍未北征白狄，孤王并不介意与白狄暂时联手，先将晋国瓜分。” 内史伯朙拱手落座。 寺人尨恰好从帐外归来。 “启禀大王，据河东邦谍来报，晋使栾宾已离开晋国，不日便会抵达王城。” 姬宫湦毫不意外：“传令太督内史冂，孤王归期未定。” 寺人尨道：“据河东邦谍探知，晋侯仇对栾宾下达死令，若十日内未能觐见大王，便将其家眷悉数缉拿。” 姬宫湦不禁感到好笑。 “纵使栾宾家眷悉数殒命，又与孤王何干？” 第275章 鬼方忙北逃，栾宾急觐见 寺人尨随即解释个中缘由。 “栾宾为求家眷无恙，必会大张旗鼓北上，届时大王将不得不召见。” 姬宫湦问：“孤王若不召见，便会留下恶名？” 寺人尨顿首：“确实如此。” “孤王乃暴君，早已人尽皆知。恶名于孤王，犹如浮云也。” “敢问大王，是否命人封闭北上通道？” 姬宫湦摇摇头：“随他来罢，兴许孤王突然心血来潮，便会准许其觐见。” 寺人尨领命：“诺！” …… 十月八日，瑞雪初降。 伴随鬼方部族大量北迁，北域战事逐渐降温。 飞熊军持续蚕食，已将战线推进至鬼方王庭附近，正式与骁骑军会师。 蛇曲前线，亦发生逆转。 羽林军击溃赤火部后，便频繁袭扰白金部与青木部。 飞熊军与骁骑军占领鬼方王庭后，开始佯装从西面与南面进行包抄。 鬼方主力尚有两万青壮，没必要使其困兽犹斗，从而导致王师甲士徒增伤亡。 围师必阙，方为上策。 鬼方王庭距大河约六十里，便是留给鬼方主力逃遁所用。 大周王师三军逐渐合围，隐隐形成口袋大阵。 白金部与青木部很快便反应过来，擒贼先擒王之策不仅完全失效，如今更是轮到大周对鬼方擒贼先擒王。 赤火部被击溃后，早已收拾残兵北归。 黑水部与黄土部以各种名义，提前调走其等部族大部分青壮。 新鬼方王麾下青木部，本就是五大部族最弱者，自然不敢顶着灭族之危，继续做无谓的挣扎。 白金部首领亦知大势已去，唯有往北逃遁，保存自身实力，往后才能卷土重来。 对鬼方而言，逃遁之策屡试不爽，每次均能卷土重来。 四大部族很快达成一致，从蛇曲紧急撤军。 羽林军并未第一时间追击，而是有意放缓北上速度。 待飞熊军与骁骑军东进，彻底肃清鬼方南部，恰好迎来今岁初雪。 据邦谍探查，鬼方部族拼命往北逃遁。 目前已有二十余家部族，陆续抵达前套平原，其中便包括黑水部与黄土部。 五大部族回援蛇曲时，黑水部首领与黄土部首领便心照不宣，提前命族人北迁，最大限度保存自身实力。 赤火部大败后，首领率残部亦火速北迁。 与黑水部及黄土部不同，赤火部选择更西北的后套平原。 白金部与青木部最后北迁，身边仅有二十余家中小部族随行。 简单估算，鬼方百余家部族，所剩不到一半。 大周新增疆土，已超过河套地区三分之一。 河套地区，大河呈几字形走势，有前套、后套与西套三大草场平原。 姬宫湦前世之时，前套为呼和浩特与包头，后套为巴彦淖尔，西套则是银川。 西套早已被大周占据，目前为北地边郡，由赵世父率天狼军屯驻。 前套与后套均在阴山以南，历来便是鬼方部族越冬草场。 即便姬宫湦没有亲征，鬼方王庭以北，亦有不少部族，会赶在入冬初雪之前，迁往阴山以南越冬。 鬼方王庭以南，部族大多选择原地越冬。 骁骑军与飞熊军所灭，均为原地越冬之鬼方部族，是以斩获异常丰厚。 而今初雪已降，只能暂停北上步伐。 尹伯封获封新爵位与司职后，便携带尹国全部百姓南下。 依照姬宫湦所定策略，尹国百姓将全部入籍新国人，随后自行选择郡县定居。 尹邑县划归北域郡辖治，便与雕邑县一般，成为王师临时驻地。 北域局势初定，晋使栾宾便如期而至。 姬宫湦并未在大帐召见，而是将地点选在一艘船上。 栾宾裹着略微酸臭的皮袄，步伐颇为踉跄。 走到姬宫湦前方，立刻拱手躬身行礼。 “臣下拜见天子！” 姬宫湦抬抬手：“晋使辗转数日，北上求见孤王，不知所为何事？” 栾宾瞥了一眼四周，发现并未布置几案，只得站着回话。 “臣下此番紧急觐见，是为晋侯北征白狄之事而来，还望天子缓缓容禀。” 缓缓容禀，便是要座位。 姬宫湦笑道：“孤王亲征鬼方，凡事皆以简便为要。晋使若要长叙，可席地而坐。” 船上众人大多直挺挺地站着，唯有姬宫湦与内史伯朙入案就坐。 栾宾忙道：“臣下立身禀报即可，不敢失礼于天子！” 姬宫湦刻意端起酒爵，小抿一口温开水。 “那便话归正题罢！” 栾宾直奔主题：“晋侯已定下北征白狄之策，本欲入冬前发兵，奈何府库物资匮乏，是以派遣商贾四处求购。” “晋国商贾于王城大肆采购，孤王从未干涉。” “得益于天子襄助，晋国府库物资已颇为充盈。晋侯本欲秋末发兵，却见天时早凉，唯有明岁开春后，方能北征白狄。” 姬宫湦淡然一笑：“何时北征，全凭晋侯之意。” 栾宾又道：“天子此番亲征鬼方，想必早已知晓，晋国商贾与鬼方部族多有来往。” 姬宫湦颔首：“商贾趋利避害，早在孤王预料之中。” “晋国并非暗通鬼方，仅只为筹集所需物资，还望天子切莫怪罪！” “孤王此番亲征，斩获纸币数千万铢钱，属实省事不少，又怎会怪罪晋国商贾。” 栾宾神情颇为复杂：“多谢天子明察。” 向鬼方倒卖物资，在王城购买物资，均是背刺大周之举。 栾宾似乎备好许多说辞，应对姬宫湦质问。 结果姬宫湦异常淡然。 这便好比窃贼被查出，本想哭诉上有老下有小，结果尚未开口，对方便轻描淡写地表示，不再追究窃贼之罪。 对栾宾而言，被当场呵斥责罚，方能达到预期目的。 姬宫湦始终笑脸相迎，反倒令栾宾内心不安。 栾宾思索片刻，最终选择改变应对策略。 “启禀天子，臣下此番觐见，另有密事奏报。” 第276章 借刀杀人计，肥田薄地策 姬宫湦笑问：“有何密事？” 栾宾刻意压低声音。 “隰叔曾与晋侯彻夜密谈，随后便遣人告知下臣，其已心有所属。” 姬宫湦轻微点头：“人各有志，随他去罢。” 栾宾又道：“赵叔带本欲离晋归周，其家眷却被晋侯厚待，如今亦心生异样。” 姬宫湦再次点头：“知恩图报，该当如此。” 栾宾不由得深吸一口气。 “下臣此前所言种种密事，天子可还记得？” “孤王自然记得。” “鬼方与王城之事，成师曾多次谏言，奈何晋侯仍一意孤行。” 姬宫湦不以为意：“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也！” 栾宾顿时哑然无语。 天子之意，再明显不过。 内史伯朙突然站起身：“启禀大王，晋使此番觐见，倒像是为晋侯辩解而来。” 姬宫湦乐道：“晋使尚在跟前，内史怎可如此直言不讳？” “臣只知，口说无凭也。” “晋使又欺瞒孤王？” 内史伯朙冷哼：“晋使只言因由，却并未有所表示，便是欺瞒大王。” 栾宾这才恍然大悟。 “启禀天子，下臣无意欺瞒，晋国已断绝与鬼方往来，并着手召回王城晋商。” 内史伯朙轻蔑道：“这便好比吾刺尔一剑……” 寺人尨连忙清咳两声。 内史伯朙连忙改口：“应当是两剑，一剑使尔甲士徒增伤亡，一剑致尔府库险些混乱。如今吾将剑收回，便是诚意满满。” 不得不说，老实人觉醒后，最擅长一针见血。 内史伯朙本是厚实之人，如今出言讥讽，不仅显得无比贴切，还使人难以辩驳。 栾宾赶忙道：“内史，臣下并非空手而来。” “那便悉数向大王呈上，何须如此遮遮掩掩？” “此乃……” “大王已是失望至极，尔等莫非心有不舍，还欲从中转圜？” 面对内史伯朙质问，栾宾不敢再藏掖，转身朝姬宫湦俯身拱手。 “启禀天子，晋侯愿弃尹国之地，往后便以脊骨山为界。” 姬宫湦不禁大笑：“尹国主动归附孤王，何时竟变成晋侯所有？” 栾宾又道：“晋国此前与鬼方通商，赚取十万两真金，愿尽数献予天子。” “晋国合理所得，孤王岂可无故取之？” “王城晋商所购物资……” “此亦是商贾之行举也，并未违反大周礼法。” “而今天子尽收尹国故地，与河东郡却有稷戎为阻隔，晋国愿出兵襄助天子，夺取稷戎所居之地。” 姬宫湦顿时面露不快。 “孤王与稷戎王交好，彼此从未生出嫌隙。” 栾宾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稷戎不过是一时安分，待其强盛之时，必会生出祸端。” 姬宫湦不耐烦地挥挥手。 “晋国北征白狄，尚且力不从心。稷戎往后是否会生出祸端，亦属妄加揣测之事。” 栾宾彻底无计可施。 姬宫湦接着道：“晋使若无他事，便回去告知晋侯，南郭商号乃孤王产业，若有闪失，王师将会视晋国为戎狄。” 栾宾连忙跪地叩拜：“晋国万万不敢有此心！” 姬宫湦闭上眼，松动肩膀。 栾宾起身狼狈告退。 待其下船离去，姬宫湦才重新睁开眼，示意寺人尨将身后舱门打开。 已是稷戎王的大荔王，满脸怒容地走出来。 “吾今日方知晋侯之恶也！” 姬宫湦笑道：“尔已亲眼所见，孤王便不再多言。” 稷戎王自觉地席地而坐。 “在此之前，晋侯曾遣使与吾商议，愿以尹国之地，换取吾出兵助其北征。” 姬宫湦道：“尔如回应？” 稷戎王坦言：“彼时尹国尚在，吾便讥讽晋使，愿将中原售予晋侯。仅需一百万两真金，晋侯便可尽取中原之地。” 姬宫湦顿时哈哈大笑。 “实不相瞒，孤王此番乃是借刀杀人计，只为与尔共谋晋国疆土。” 稷戎王道：“周王如此坦诚，吾甘愿为刀也。” “待晋国北征白狄，尔便趁虚而入。届时将与此前一般，有神秘甲士助阵。” “虽为旧策，却仍有妙用。” “待晋国不复存在，尔便可尽取汾水谷地。” “周王欲取何地？” 姬宫湦直言不讳：“自然是取尔之故地。” 稷戎王抚掌：“周王不愧为天子，待到明岁开春后，吾等便依计而行。” 姬宫湦高高举起酒爵。 “大事已定，当痛饮此爵！” 寺人尨识趣地端来另一尊酒爵，倒上乾坤酒，递到稷戎王手中。 稷戎王亦高举酒爵：“彩！” 乾坤酒颇为浓烈，仅只一爵，便使稷戎王腹中暖热，脸颊泛起红晕。 姬宫湦笑问：“此酒如何？” 稷戎王咋舌称赞：“吾早有耳闻，周王之乾坤酒，堪比琼浆玉液，奈何始终未能品尝。” “尔若喜饮此酒，孤王愿赠尔十坛，如何？” “不知周王有何所求？” “据孤王所知，稷戎已弃了放牧，而今均以农耕为主，境内商贾亦逐渐增多。” “稷民得以富庶，全赖周王指点易地之功。” 姬宫湦道：“而今大周纸币已遍布天下，稷戎却仍是以物易物，子民多有不便也。” 稷戎王毫不犹豫地回应。 “实不相瞒，稷民亦喜用纸币。只可惜对外贩售过于稀少，境内纸币委实不多，以致稷民只能以物易物。” 姬宫湦颔首：“孤王倒有一策，可解此事。” 稷戎王连忙问：“何策？” 姬宫湦望向延水北岸。 一小队甲士正驱赶牛羊登船，趁水面尚未冻结，运往王城进行出售。 “河东之地较为特殊，傍水之田虽较为肥沃，依山之地却过于贫瘠，薄地广肥田稀，以致府库难以充盈。” “吾以效仿周王，肥田划农庄，薄地立草场。” 姬宫湦却摇摇头。 “肥田划农庄尚可，薄地却过于分散狭窄。若再立草场畜牧，则薄地将会更薄。” 稷戎王若有所思：“难怪周王之河东郡，将薄地暂且搁置。” 姬宫湦道：“并非搁置，而是用于栽种牧草。” 稷戎王狐疑：“牧草？” 姬宫湦点点头：“孤王曾命人四处搜寻，终于发现一种牧草，每岁可长丈半高，且牛羊皆喜食，最适合用于牛羊越冬。” 稷戎王颇为好奇：“周王身旁，可有此牧草？” 第277章 培育苇竹苗，发展畜牧业 姬宫湦早有准备，当即示意寺人尨找出递上。 魏姝出任泾水郡犬城县令，除推进草场建设外，姬宫湦亦委以另一项重任。 四处寻找优质牧草。 所谓优质，首要便是不挑地，尤其贫瘠之地。 其次是便于打理，最好种下便能等待收割。 除了符合这两个条件外，产量自然越高越好。 姬宫湦前世之时，对畜牧知识一无所知，只能让魏姝碰运气。 结果，魏姝果真找到了。 此种牧草生于陇西，外型酷似竹子与芦苇结合体，依靠根系与扦插繁衍，通常成片连群，沙石之地亦可存活。 魏姝将其命名为苇竹，随后进行移栽观察。 此前不久，便有了结果。 苇竹为多年生植物，首年较为鲜嫩，牛羊皆喜食。次年便会木质化，且叶脉生出异味，遭牛羊弃食。 若是栽种，需每年收割。 从开春至夏末，苇竹均会不断萌发新芽。 秋末时最高能长至一丈半高，约为姬宫湦前世三米。 倘若栽种一亩，施以少量草木灰，产量便能达到五千斤，满足十头成羊越冬所需。 即便中途持续收割，搭配麸糠、稻草与麦秆等，亦可养活二至三头羊。 姬宫湦曾努力回想前世，均找不出与苇竹有关记忆。 或许，这算意外收获。 稷戎王听完姬宫湦描述，很快便来了兴致。 “栽种一亩需多少钱财？” 姬宫湦如实道：“一百铢钱。” 稷戎王有些犹豫：“一百铢钱并不少也。” 姬宫湦道：“稷民若是愿意栽种，大周愿免费赠送种苗，秋末再前去收购牧草。” 稷戎王本就不善经营，对此更加疑惑不解。 “吾等本为纸币，如此似乎并无成效。” 姬宫湦唯有拿出备用方案。 “孤王需培育大量牧草种苗，若向稷民租用薄地，并请其等代为培育，便能立竿见影。” 稷戎王总算明白少许：“周王欲如何租用？” “出租一亩薄地，每月可得十铢钱。出租千亩薄地，每月便有上万铢钱。” “培育又如何计算？” “每产出一亩所需种苗，便可额外获得一百铢钱。” “每月获益大致几何？” 姬宫湦笑道：“待初步成型后，其获益将与地租相当。” 稷戎王彻底心动了。 “吾麾下所属之薄田，便有上万亩之多。” 姬宫湦忙道：“此乃利民之策，孤王以为，尔应当以稷民为要，如此方能稳固社稷。” 稷戎王深以为然：“周王所言，确实如此。” 姬宫湦长舒一口气。 稷戎王此前曾自学周语，虽能对答如流，思维却尚未跟上。 “往后具体事宜，将由南郭商号将遣人执办。” 稷戎王正欲应承，突然想到一个大问题。 “若按方才密约，吾攻破晋国后，稷民将迁往晋地，届时如何善后？” 姬宫湦答：“稷民只需继续出租薄田，重新培育种苗即可。” 稷戎王终于释然：“周王行事，果然严密！” 姬宫湦自嘲道：“孤王千算万算，却始终遭到晋侯暗算。” 稷戎王拍了拍心口。 “稷民骁勇，周师善战，定能轻松灭晋！” …… 几番闲谈叙话后，稷戎王便起身辞行。 姬宫湦亲自目送其登船。 内史伯朙站在一旁，脸上充满不安与疑惑。 “大王，臣有数处不解。” 姬宫湦望向逐渐驶远的船只，心境变得更为轻快。 “内史有何不解？” “大王如此对待栾宾，虽然颇为解恨，却会使晋侯仇与成师兄弟齐心。” “哪又如何？” 内史伯朙略微扬起脑袋，呼出一口热气。 “天下之大势，将因此再度迎来剧烈震荡！” 姬宫湦拉高腔调：“孤王本无心近期祸乱晋国，奈何晋侯率先背刺。” 内史伯朙道：“晋国若乱，齐国必救也！” 齐侯购与晋侯仇为表兄弟，晋侯仇又再次迎娶姜氏之女，可谓亲上加亲。 晋齐两国来往频繁，早已暗中达成同盟关系。 姬宫湦道：“齐国远在东海之滨，即便发兵救援，亦难以越过重重关卡。” “若齐侯购遣使上书，请求周室发兵救晋，大王该如何应对？” “不救！” “放任稷戎攻灭晋国，周室将难以自处也。” “内史竟以为，稷戎有攻灭晋国之力？” “王师暗中襄助便有之。” “内史可还记得，孤王使用何种手段，快速剿灭北山与陇西之戎族？” 内史伯朙恍然：“皆以驱狼吞虎为方略。” 姬宫湦笑道：“只需控制力道，使稷戎与晋国互相消耗，河东之地便可尽入大周。” 内史伯朙话锋一转：“然则牧草种苗如何？” “可视为代孤王提前栽种。” “耗费颇高也。” “稷民长期得利于大周，必然会生出归附之心，耗费却不过数千万铢钱而已。” 大周缺乏人口耕种畜牧。 此前所纳新国人，大部分为耕种出身，尚且无法填满各郡县农庄。 相较于看天吃饭的耕种，畜牧风险更高。 天气骤变，野兽袭扰，疫病蔓延，均有可能使牲畜化为乌有。 姬宫湦前世便有俗语，家产千万，带毛不算。 正因如此，北山与陇西所设草场，虽给以优待之策，目前仍有大量闲置。 畜牧若是不兴，肉食将会继续昂贵，耕牛无法推广普及，骑兵更是难以形成规模。 在此之前，为促进大周畜牧业发展，姬宫湦曾优化草场之策。 单个草场的占地面积，一律提升至五千亩。 其所产出牲畜，会设定保底价，倘若无商贾高价收购，大周府库便会兜底。 即便如此，亦收效甚微。 此次亲征鬼方，斩获大量牲畜，推出牲畜豢养布告书。 除应对晋商与筹集粮食外，更为核心的目标，便是促进新国人畜牧。 就连培育牧草种苗，亦是辅助畜牧之策。 稷戎之民本是游牧出身，不仅与华夏血脉同源，而且近在咫尺。 若能大量招纳，必然可以提升畜牧体量。 虽然西周畜牧技术落后，但量变产生质变，迟早能实现突破。 往后远征欧亚非，将不再是痴心妄想。 第278章 千载小婴孩，岁末大朝会 十一月末，深冬寒凛。 骁骑军、飞熊军与羽林军冒雪缓进，最终将战线推至朔水对岸。 朔水即姬宫湦前世之无定河，往北便榆林。 今岁虽无大雪，王师却不善于寒冬作战，只能暂停北上步伐，转而继续肃清新纳疆土。 凡是落单鬼方族人，一律当场进行诛杀。 四处散落的牲畜，孱弱者宰杀烹饪，用于慰劳三军甲士。 此时大河水面早已封冻，船运随之停歇。 健壮者便往南集结，寻找合适越冬的峡谷，等待明岁开春再行处置。 除此之外，北域狼群遍布。 三军甲士亦制定方略，对狼群进行绞杀。 吞并鬼方中部与南部疆土后，北域郡与北地边郡正式平齐。 为便于掌控，姬宫湦于鬼方王庭设立延水县。 与此前设立的雕邑县及尹邑县，并称北域郡南三城。 北域郡为前世黄土高原，乃大河浑浊之源。 西周末年，雨水丰沛，北域郡尚未荒漠化，沟壑多以稀树草原为主。 大周目前不缺草场，唯缺专事畜牧之民。 出于长远考量，姬宫湦并未在北域郡推行草场，而是提前进行封山育林。 延水县、雕邑县与尹邑县，仅作为驻守之地。 等明岁彻底拿下河套，再沿河岸设置驿站。 处置完北域郡核心事务，姬宫湦才正式踏上南归之途。 …… 回到镐京王城之时，已是十二月五日。 太督内史冂率朝堂公卿迎接，各国驻使与商贾亦前来围观。 反倒是王城新国人，似乎对凯旋习以为常。 略过欢迎仪式，姬宫湦进入王宫大殿，申后抱着新王子，早已等候多时。 姬宫湦小心翼翼走过去，俯身凑近襁褓。 前世曾有育婴口诀，一月哭，二月闹，三月认人，四月翻身，五月出牙…… 新王子出生于七月末，而今已经满四月。 五官轮廓并未完全长开，与太子姬宜臼略微相似，棱角却显得更为清秀。 新王子本在酣睡之中，似乎察觉到有人凑近，很快便睁开双眸。 申后连忙进行安抚，嘴里哼着轻柔曲调。 新王子醒来后，便盯着姬宫湦，似乎是感应到血脉相连，非但没有啼哭，反而咧起嘴。 申后颇为惊奇：“大王不愧为天子，小子以往睡醒，若有外人在侧，便会哭闹一阵。而今初见大王，竟然笑脸相迎。” 姬宫湦哈哈大笑：“儿见父，该当如此！” 说罢，姬宫湦便伸出双手，想要接过襁褓。 申后笑问：“大王可会抱？” 姬宫湦颔首：“孤王梦游太虚境时，曾有幸抱过仙人之婴孩。” “仙人竟然也有婴孩？” “正所谓神仙眷侣，仙人亦有夫妻，生下婴孩又何足为奇？” 申后忙问：“仙人婴孩与常人婴孩有何区别？” 姬宫湦随口道：“据说，仙人有喜后，孕育三载方能诞生。又闻，天上一日，地上一载。仙人婴孩刚诞生，便已有千岁也。” “千岁婴孩，是何模样？” “除会开口说话外，其他与常人婴孩一般。” 申后不禁心生羡慕：“若小子会开口说话，吾便不用日夜颠倒了。” 姬宫湦深知一口气，轻轻拍了拍申后肩膀。 “孤王远征鬼方数月，王后独自照料新王子，委实辛苦了！” 申后眼眶微红：“大王身为天子，当心系社稷。照料小子，乃吾本分之事。” 姬宫湦娴熟地接过襁褓，将新王子托在怀中。 前世之时，姬宫湦曾到姐姐家，参与照料半岁小外甥数日。 小外甥亦如新王子一般，只要睁眼见到姬宫湦，便会乐呵呵地咧嘴。 “王后请看，其依旧在笑。” 申后随之笑道：“大王尚未给新王子起名。” 姬宫湦道：“孤王本想以亲征北域鬼方为参照，却始终过于不文雅。” “大王所取，皆文雅也！” “孤王南归途中，见不少新国人在冰面玩乐，甚是逍遥自在，便有感而发，想出一个好名。” 申后若有所思：“莫非是姬冰，姬玩乐，亦或姬自在？” 姬宫湦乐道：“王后偏偏漏掉最佳之名。” 申后思索片刻：“逍遥？” 姬宫湦颔首：“姬逍遥，亦称王子逍遥，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申后连忙小声提醒。 “启禀大王，逍遥乃玩丧之意，不宜为名也。” 逍遥一词最早成文于《诗经·清人》：“二矛重乔，河上乎逍遥。” 大意指郑国清邑甲士玩忽职守，在戈矛上悬挂羽毛，坐在船上玩乐，以此讥讽郑文公姬踕昏庸。 到《楚辞》之中，则表示失落无奈之意。 后在《庄子·逍遥游》里：“逍遥游者，必逍遥于心，逍遥于形，逍遥于物。” “逍遥”才被赋予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之意。 西周末年，“逍遥”一词多见于口语，确实用来表示玩丧。 姬宫湦连忙清了清嗓子。 “仙人亦有逍遥一说，均指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既然世人以其为玩丧，那便以其近义，取恬静之恬。” 申后道：“便依大王之意。” 新王子似乎有所察觉，竟然发出咯咯笑声。 姬宫湦轻抹其鼻尖。 “从今往后，尔便是王子恬，愿尔一生恬静淡泊，平安喜乐。” 王子恬轻轻扭动小胳膊。 申后道望了一眼殿外：“恬儿想必是饿了，吾这便带其返回内宫。” 姬宫湦点点头：“待公卿奏报完毕，孤王再回寝宫。” …… 申后转身离开后，太督内史冂等人便依次走进大殿。 待众人依次入案落座，姬宫湦才缓缓开口。 “而今已是岁末，孤王以往鲜有朝会，恰好借此时机，定一下岁末大朝会之事。” 太督内史冂率先问：“大王欲将此定为常例？” 姬宫湦颔首：“大周疆域日益广阔，每逢岁末召集大朝会，确有必要之处。” 太常姬黁大喜：“社稷不可不朝，大王圣明！” 姬宫湦道：“大朝会仅为汇总一岁之要，若遇具体事项，还当另行执办。” 太督内史冂忙问：“可是今日便要举办？” 姬宫湦摇摇头：“今日过于仓促，定于十二月二十日罢。” 众公卿纷纷拱手：“喏！” 姬宫湦接着道：“若无紧急要事，便请诸位公卿返回属寮，为岁末大朝会早做准备。” 众人深知姬宫湦处事风格，纷纷起身告退。 最后，仅有三人留下。 除太督内史冂与太常姬黁外，太造内史仲飔亦未离去。 姬宫湦颇为好奇：“太造鲜有现身朝堂，此番有何紧要之事？” 第279章 莫使弄玄虚，太督话正题 内史仲飔道：“臣在研制新物时，遇到几个难处，还望大王能够指教。” 姬宫湦不禁莞尔：“”此非紧要之事，待孤王处置完太督与太常之事，再与尔详细商议。” 内史仲飔道：“启禀大王，臣本就是此意。” 姬宫湦随即望向太常姬黁。 “太常先言！” 太常姬黁简单拱手：“臣有三件要事奏报。” “那便一一道来。” ”其一，莫国使者尚在王城，等候大王召见。” 姬宫湦反问：“太常可知，而今莫国局势如何？” 太常姬黁摇摇头：“莫国太远，鲜有消息传来，臣料想，莫国已被山戎占据。” “莫国使者有何请求？” “据其所言，莫国已失君绝嗣，大王当迎莫国百姓返回王畿。” “此与……” 不等姬宫湦继续说下去，太督内史冂突然清咳一声，随后拱手劝谏。 “启禀大王，莫国乃新封诸侯，其百姓多为王畿所迁，理应使其等回归。” 姬宫湦顿时幡然醒悟。 幸好刚才没有说出那句话，此与孤王何干。 兴许是亲征鬼方太久，姬宫湦对诸侯之事已然有些陌生。 太常姬黁并未察觉异常，而是朝太督内史冂简单拱手，以答谢其附议之言。 姬宫湦笑问：“尔等皆无异议，只需知会孤王，此前便可执办，为何却等孤王当面定夺？” 太常姬黁解释：“据莫国使者所言，莫国约有五千百姓。跋涉千里重归王畿，必然会耗费大量钱粮。” “其等若是有心重新归附，多耗些府库钱粮亦无不可。” “吾等本已打算传书禀明大王，莫国使者却突然不见踪影。待其重新现身，竟改变此前姿态，需亲自觐见大王。” “亡国之徒，竟如此狂妄？” “臣数次询问缘由，其始终坚持，未见大王之前，拒不向他人透露。” 姬宫湦笑道：“那便让其耐心等候，兴许孤王某日空闲至极，或会召见其解闷。” 太常姬黁补充道：“其曾无意间提及，大王只需听闻寰主二字，便会立即召其觐见。” 姬宫湦瞬间愣住了。 寰主，正是鬼先生组织决事者，公子虚曾经交代，鬼先生有七位寰主。 太督内史冂觉察到姬宫湦愣神，便再次清咳一声。 “启禀大王，臣等皆不知寰主为何义。恰好闻知大王凯旋，太常曾与臣相商，遂决定留到此时奏报。” 姬宫湦笑问：“太督以为，孤王是否要召见？” 太督内史冂道：“莫侯乃大王之弟，而今不幸薨亡于千里之外。即便莫国使者故弄玄虚，大王亦当召见也。” 姬宫湦稍作收敛：“便依太督之言，待孤王与尔等议事完毕，便立即召见莫国使者。” 二人当即拱手称诺。 太常姬黁继续道：“其二，而今岁末临近，诸国驻使皆有觐见之心。” 姬宫湦不由得头疼。 除去栾宾不提，尚有八大诸侯国驻使，倘若一一召见，必将又是连篇累牍。 “贡品早已商定，诸国驻使还有何事觐见？” 太常姬黁解释：“各国皆不尽相同，楚使为罗国，卫使为北征，翼使为权邑，陈国……” 姬宫湦当即打断：“太常可命其等先行上书，孤王将会一一答复。若仍有疑惑，再继续上书请求觐见。” 太常姬黁顿首：“诺！” “最后一件要事为何？” “其三，栾宾已被晋侯召回，晋国驻使将会换人。具体是何人，目前尚不得而知。” 姬宫湦挥挥手：“晋国之事，随他去罢。” 晋国两次背刺大周，在朝堂并未秘闻，便连王城商贾也能看出一二。 晋侯变更驻使，太常姬黁将其当作要事禀报，只为明确姬宫湦对晋国的态度。 三件要事奏报完毕，太常姬黁便起身告退。 “臣这便前去知会莫国使者，着其到宫门等候大王召见。” 姬宫湦颔首：“有劳太常！” 太常姬黁随即离开大殿。 姬宫湦稍作整理，便转头望向太督内史冂。 “太督由何要事？” 太督内史冂颇为简洁明了。 “晋国商贾已悉数离去，罗国百姓皆已迁出，权邑大夫举家入洛，中原真金所值提升，一切皆在大王预料之中。” 姬宫湦异常满意：“期间可有诸侯国被兼并？” 太督内史冂道：“除尹国与莫国外，其他诸侯国均未出现变动。” “那便话归正题，邦谍仍未查出鬼先生位置。” “罟无父出卖公子虚后，至今未曾遭到任何报复。臣本以为，鬼先生门徒正在蛰伏，然莫国使者却提及寰主。” “依太督之见，莫国使者为何会提及寰主？” “其最初并未提及，而是失踪月余，重新现身方才提及。由此可知，其此前与鬼先生并无瓜葛，而是有人暗中借其行事。” 姬宫湦并未因此困扰。 无论对方由何目的，稍后召见莫国使者，一切便会水落石出。 “那便稍后见机行事！” 太督内史冂继续道：“除鬼先生外，臣尚有一件特别之事。” 姬宫湦笑问：“有何特别？” “大王可还记得申侯？” “自然记得，莫非其复活了？” “大王说笑了，人死焉能复生。臣所言之事，倒是与申侯有莫大关系。” 太督内史冂随即缓缓道来。 申侯子嗣皆为庸碌之徒，此前龙骧军围困申国，申侯子嗣已悉数殒命。 除子嗣之外，申侯膝下共有四个女儿。 长女姜葇，为姬宫湦正妻，即当今申后。 三女姜薙，嫁与褒国太子褒洪德，后酿出申姜妃之祸，最终被化为一堆焦炭。 四女姜季荑，曾许配给莫侯余臣，却在大婚之时遣奴代嫁，被莫侯余臣斩杀于太庙。 此三者皆被世人所熟知，唯独次女姜蓂，仿佛人间蒸发一般。 第280章 申侯怪次女，陈公病遗孀 据申国遗民所言，姜蓂只比申后小一岁。 姜蓂性子怪诞，自幼便不与他人来往，只喜欢将自己锁在屋内。 申后嫁与尚为太子的周幽王不久，姜蓂便悄然离开申国。 姬宫湦曾询问过申后，结果申后却一无所知。 在申后有限记忆中，姜蓂年满五岁后，便从未对外露面。 即便姜蓂站在申后跟前，申后也认不出来。 平日里，只有一名聋哑老妪，负责照料姜蓂的起居饮食。 年少的申后曾好奇心起，向申侯询问妹妹之事，结果却遭申侯一顿毒打。 申侯当时异常恼怒，不仅当场将姜蓂住所设为禁区，还勒令申侯府邸众人，不得再提及与姜蓂有关的任何事。 申后心里落下阴影，从此便将姜蓂视为禁忌。 姬宫湦曾问申后，当初究竟询问了什么事。 申后道，自己只是问了一句，为何不见妹妹。 申后出嫁次年，返回申国省亲，发现姜蓂住所已被拆除。 暗中向府邸老奴打听，才知姜蓂已经离开。 具体何时离开，除申侯之外，无人知晓。 负责照料姜蓂的聋哑老妪，也在姜蓂离开不久后，被人发现死在柴房角落。 府邸老奴猜测，姜蓂或许早已死亡，只是申侯不愿对外公布而已。 申后却觉得，父亲根本没有隐瞒的必要。 西周末年，孩童夭折乃常见之事，即便周王室也经常发生。 姜蓂本就隔绝于世，是生是死皆无任何影响。 又过数年，周幽王逐渐荒诞昏庸，申后便时常携姬宜臼前往申国。 年幼懵懂的姬宜臼曾当众发问，为何有三姨母与四姨母，却不见大姨母与二姨母。 申侯先是脸色一变，随后又面露微笑解释。 大姨母便是王后，二姨母已远嫁他方，此生只能书信往来。 从此以后，姜蓂之事，便再也无人提及。 申国灭亡后，姬宫湦在好奇心驱使下，曾让太督内史冂留心此事。 若能找出姜蓂下落，也算了却申后一桩心事。 太督内史冂并未忘记此事。 便在上个月初，太督内史冂翻阅典籍，偶然见到一句话。 “陈公说娶姜，三载薨，弟燮继，姜遂奔卫。” 陈公说便是史书所载陈夷公妫说，为陈国第九任国君，乃陈武公妫灵之子。 周幽王继位次年，陈武公妫灵薨亡，陈夷公妫说继任君位。 妫说继任陈公三载，突然染上，很快薨亡。 由于妫说生前并未诞下子嗣，其胞弟妫燮接任君位，即如今的陈公燮。 典籍虽说妫言迎娶姜姓女子，却未表明对方出身来历，单是这一点便超乎寻常。 若是普通公子，尚可不点明，毕竟各国公子一箩筐。 妫言身为陈国国君，其正妻却来路不明，显然是暗藏玄机。 而且陈公燮继位之后，理应善待兄长遗孀，结果对方却第一时间奔走卫国。 据太督内史冂所知，陈公燮虽有野心，对内却颇为和善。 妫言遗留下来的妾侍，均赐予国人之身，由陈国府库供养，且可以自行改嫁。 陈公燮自继位以来，从未传出迫害他人之事。 由于时间线过于巧合，太督内史冂很快便联想到，妫言所迎娶的姜姓女子，极有可能便是申侯次女姜蓂。 为进一步验证猜想，太督内史冂特意抽出时间，与陈国驻使胡倜相约垂钓。 胡倜对当年之事颇为熟知，很快便和盘托出。 那姜姓女子确实神秘，除妫言本人外，无人知其真正来历。 妫言对外宣称，姜姓女子为某国诸侯之女。 只因自幼染上怪病，见到阳光便会浑身起疹，是以不能对外抛头露面。 妫言曾拜会某国诸侯，有幸见到姜姓女子，只觉其贤惠识礼，便向某国诸侯求亲。 某国诸侯以女儿染有怪病为由，当场拒绝妫言所请。 妫言自然不会甘心，数次遣人前去说情。 某国诸侯见执拗不过，唯有应承下来，并表示女儿情况特殊，只能悄然出嫁。 不得操办任何婚嫁之事，亦不可透露女儿出身来历。 妫言自然不敢违抗。 后妫言继任陈国君位，立即立姜姓女子为妃，从此便时常流连寝室。 姜姓女子是否贤惠识礼，至今无人得知。 在陈国人眼中，妫言虽无昏庸之举，身形却日渐消瘦。 不等陈国人揣测，妫言便突然因病薨亡。 妫言凶礼举办期间，即便是夜幕降临，姜姓女子亦从未出场。 陈公燮并未过多在意，而是派自己妻子前去，与姜姓女子相商往后之事。 这时才发现，姜姓女子趁着凶礼，早已悄然离开陈国。 屋内只留下一方丝巾，上面写有简短书信。 “怪疾缠身，寡居不吉，卫有良师，吾去勿寻。” 此事在陈国曾引发谣传。 有人说姜姓女子乃鬼怪化身，将妫言魂魄夺走后，便返回山中慢慢吞食。 亦有人说，妫言是被姜姓女子传染怪病。 陈公燮公开表态，上述种种言论皆为虚妄。 不少人曾与姜姓女子隔帐对话，均感觉其谈吐从容，为人处事亦十分和善。 只因不想再拖累他人，才选择远避卫国。 随着时间推移，此事便渐渐再也无人提及。 若非太督内史冂突然提及，胡倜早已将此事抛诸脑后。 至于某国诸侯就是谁，早已难以考证。 妫言年少时曾周游列国，几乎所有姜姓诸侯国都留下足迹。 姬宫湦耐心听完。 “太督是否确定，那姜姓女子便是姜蓂？” 太督内史冂道：“臣对照姜姓诸侯国年纪，大致可以确定其为姜蓂。” “可有遣人去卫国寻找？” “几乎一无所获。” “其自幼沾染怪病，莫非是路上遭遇不测？” “当时值守边关的卫国甲士，确实见到一辆怀疑车辇进入卫国，符记正是陈国公族所有，对方亦自称是陈公遗孀。” 姬宫湦有些怀疑：“卫国甲士为何会记得？” 太督内史冂道：“那车辇遍布黑帘，委实过于怪异，遇见者皆有印象。” “可有他人陪同？” “据闻，有两名侍婢模样的女子，外加四名亲卫模样的男子。” “卫国甲士可还记得，那车辇驶向何方？” “其等并未遮掩，亦称自幼感染怪病，前往太行山深处寻找良师医治。” 姬宫湦更为好奇：“随后便人知其去向？” 太督内史冂点点头：“依臣之见，此事或与鬼先生有关。” 姬宫湦一时没反应过来。 “太督何出此言？” 太督内史冂分析：“上党为赤狄诸部所占据，除鬼先生外，太行山深处何来治病良师？” 第281章 阴阳错乱人，乾坤封神榜 姬宫湦当即沉下心，先将所有线索串联。 姜蓂五岁后僻居住所，申侯对此讳莫如深，甚至因一句提问而毒打长女。 申后出嫁，姜蓂随即离开。 随后妫言继任陈国国君，并以患有怪病的姜姓女子为妻。 妫言在位三载便薨亡，姜姓女子于妫言凶礼举办时，选择悄然离开陈国。 并以寻找良师治病为由，前往卫国疆域，最终进入太行山深处。 时间线与人物轨迹完全吻合，如今只需解开两处谜团，便能彻底还原整件事。 其一，姜蓂所患何病。 五岁突然不能见光，即便姬宫湦前世，也未听闻如此怪诞之病。 若是阳光过敏，姜蓂刚出世时便会被人知晓。 申后很笃定，姜蓂五岁前并无患病迹象。 其二，姜蓂亦或申侯，与鬼先生有何关系。 有没有一种可能，申侯引犬戎攻破镐京，使周幽王殒命于骊山，随后周平王东迁洛邑，正式开启春秋时代。 这一切的幕后，其实都是鬼先生暗中操纵。 由于姬宫湦重生，导致计划提前落空，于是鬼先生便作出调整。 先通过某种不为人知的手段，使申缯两国荼毒汉中，并让诸戎不断进攻王畿。 被姬宫湦逐一化解后，只能派门徒亲自出手。 现在门徒亦接连铩羽而归，按照正常思维，接下来便是寰主登场。 姬宫湦想通此层，便朝太督内史冂明定。 “姜蓂确实患有怪病。” 太督内史冂问：“臣倒以为，其是为遮掩鬼先生门徒身份，故意而为之。” “其患病时年仅五岁，心智尚未健全，如何能成为鬼先生门徒？” “莫非申侯是鬼先生门徒？” 姬宫湦摇摇头：“依照鬼先生以往行事方式，其等只为暗中掌控天下大势，而非亲自执掌天下。” 太督内史冂仍有所坚持。 “姜蓂虽年近五岁，但并不排除其天赋异禀。” 姬宫湦笑问：“姑且便当其天赋异禀，又何需装作身患怪病？彼时尚是宣王在位，莫非鬼先生能预知今日之事？” 太督内史冂道：“五岁后不能示人，却又对性命无碍，臣委实想不出是何怪病。” 姬宫湦突然灵光一闪。 “妫言亦妾侍，太督可曾听闻其有过子嗣？” 太督内史冂摇头：“妫言始终独宠姜蓂，从未宠幸过妾侍。” 姬宫湦道：“依孤王之见，姜蓂并非身患怪病，而是天生阴阳错乱。” “何为天生阴阳错乱？” “便是年幼时酷似女子，实则却为男子之身，五岁方才显现。” 太督内史冂恍然大悟。 “申侯便以此为耻，将姜蓂幽禁在住所。” 姬宫湦颔首：“此事后被鬼先生探知，恰好妫言对此情有独钟，于是便有了后来之事。” 太督内史冂愕然：“妫言对此情有独钟？” “人心万千，何足怪哉？” “委实过于骇人听闻。” “申侯正因此事，遂配合鬼先生。而姜蓂则被鬼先生暗中收为门徒。妫言患病薨亡，姜蓂便返回太行山。” 姬宫湦梳理清楚脉络，忍不住自我抚掌大笑。 太督内史冂尚未开口表态，角落的内史伯朙却率先起身。 “臣以为，大王之论断过于荒谬，且并无实证，皆为揣测而成，未必便是事实。” 姬宫湦笑道：“圣贤曾曰，论断越是荒谬，便越接近事实。” 内史伯朙当即问：“姑且不论姜蓂之怪病，妫言之喜好。鬼先生乃左右天下大势者，又岂会将姜蓂收为门徒？” “若内史为鬼先生寰主，会收各类人为门徒？” “自然是足智多谋，而且能左右某国朝堂。” “此等门徒齐聚，如此便是亲自执掌天下，而非左右天下之大势。” “那该收何人？” “自然是异于常人！譬如太公望，八十岁仍以垂钓糊口。亦如乌掌仓、公子虚等，泯灭于朝堂之徒。” 太督内史冂深知一口气。 “姜蓂阴阳错乱，鬼先生却视其如常人，其必甘愿付诸一切。” 姬宫湦道：“孤王梦游太虚时，与仙人闲话，曾谈及方外有处怪诞之地，便有类似鬼先生门派般的存在。” 内史父子顿感好奇：“还望大王转授一二。” 姬宫湦当即进行简述。 话说那怪诞之地，乃仙人呼气所创，凡事皆有定数。 彼时有胤王，善战四方。 仙人掐算到其气数当尽，却又不能亲自出手。 便锻造出乾坤封神榜，随后派遣各方能人异士，前去顺应天道。 其先授意九尾妖狐，祸乱胤王内宫。后指使阿谀谄佞之徒，践踏胤王朝堂。 胤王之社稷，因此荼毒。 后仙人又派善战之辈，襄助胤王麾下有德者。 双方一番征战，天下最终为有德者居之。 仙人感念各方能人异士，便依照乾坤封神榜，将其等悉数封为仙徒。 姬宫湦借用前世神话封神榜，为避免殿内众人误会，便将诸多细节与人物省去，殷商纣王亦改为胤王。 即便如此，殿内众人仍听得津津有味。 姬宫湦清了清嗓子。 “仙人便犹如鬼先生，各方能人异士则似其进派与守派。” 太督内史冂会意：“若能人异士自取天下，必被仙人所不容。” 姬宫湦颔首：“欲使能人异士甘愿赴死，便需让其等认同乾坤封神榜。” 太督内史冂与内史伯朙齐道：“大王圣明！” 便在此时，内史仲飔突然拱手出列。 “敢问大王，父亲，这怪诞之言，便紧要之事？” 太督内史冂正欲解释。 姬宫湦抢先道：“此乃庙堂之高策，如今该当由太造奏报。” 内史仲飔掏出一张布帛。 “启禀大王，慈石生电已成功研制，而今却有数个难解之处。” 第282章 楚制无烟炭，莫使掩皙父 姬宫湦接过布帛细看。 内史仲飔亲自手绘的手摇发电机，竟与前世最初版颇为相似。 由此可见，攀爬科技树，思维引导最关键。 “太造既已研制成功，何来数个难解之处？” 内史仲飔道：“其一，耗资过高。其二，复刻繁琐。其三，运转费力。” 姬宫湦答：“其一，耗资无需理会。其二，尝试流水线化。其三，改用水车推动。” 内史仲飔微眯双眼，似乎在脑海快速模拟，很快便露出满意的神情。 “多谢大王指教！” 姬宫湦追问：“其他事物目前可有进展？” 内史仲飔简洁道：“无烟木炭已研制成功，可以大批量生产。” 姬宫湦顿感欣喜异常。 西周末年雨水丰沛，因此植被较为丰茂。 但伴随人口增长，若是继续砍伐山林为燃料，必然会再现前世明清时，山野一片光秃秃的景象。 楚国开垦江水以南，源源不断供应木炭，正悄然改变新国人燃料类型。 木炭不仅轻便，而且能适用更多场景。 现如今，王城已逐渐普及手暖炉、小炭炉甚至炭火炕等取暖方式。 许多新国人家中，烹饪食物已经改用木炭。 将柴房改作炭房后，还能在一定程度防范火灾快速蔓延。 木炭虽好，却有几大缺陷。 即便目前最上等木炭，亦难以避免烟雾缭绕，导致烟尘四处弥漫。 木炭燃烧时，经常会爆出火花，向四周溅射时，不仅容易灼伤人，还可能点着易燃物。 在室内长时间燃烧木炭，除导致皮肤干裂外，更有一氧化碳中毒风险。 姬宫湦永远无法忘记，自己重生前那一幕。 站在烧烤摊前，满心欢喜地等待着美味出炉。 谁知老伴使用了劣质木炭，油脂坠落引发爆火，随后自己便重生为周幽王。 正因如此，姬宫湦对木炭的记忆尤为深刻。 前世时，各类无烟木炭层出不穷，姬宫湦曾偶尔看过其制作方法。 只需将普通木炭捣碎，加入熟石灰与水搅拌，随后压制空心管状六边形。 分段堆叠送入窑内，再使用明火进行烘烤。 待其定型，便大功告成。 利用此法制成的木炭，炭化十分彻底，而且更为细腻与密实。 燃烧之时，不仅没有烟雾，亦无爆火现象。 除可以延长燃烧时间外，空心结构还能使燃烧更为充分，减少一氧化碳中毒概率。 制作成本方面，可以充分利用碎木炭，熟石灰亦早已实现规模化。 内史仲飔经过几次简单试制，很快便确定木炭粉与熟石灰的最佳配比。 姬宫湦当即问道：“无烟木炭制作成本如何？” 内史仲飔答：“若大规模制作，其成本相当于普通木炭两倍。” “若对外贩售，价格几何？” “无烟木炭较为沉重，若按袋贩售，定价当为普通木炭五倍。” 姬宫湦不禁陷入沉思。 而今王城木炭大多来源于楚国，为稳定木炭市价，几乎没有任何利润可言。 无烟木炭虽有诸多好处，价格却是一个硬伤。 若想通过规模化获益，那便需要进一步降低制作成本。 念及此处，姬宫湦脑海突然灵光一闪。 “倘若在南地郡制作，便能降低运输成本，从而实现微薄利润。” 内史仲飔不禁皱眉：“南地郡过于遥远，若单独设司生产无烟木炭，太造属寮将难以及时管控。” 姬宫湦反问：“太造可有更为妥善之策？” 内史仲飔似乎早有想法。 “依臣之见，制作无烟木炭并非难事。索性便教与楚人，由楚人代为制作，吾等只需收购成品即可。” 姬宫湦不禁颔首。 “白膏乃大周专有之物，可以此压低无烟木炭收购价，进而惠及新国人。” 二人简单对望一眼，当即敲定楚人代工之策。 太督内史冂却视角独特。 “楚人制作无烟木炭，若售予其他诸侯国，其等必然会彼此互利。” 姬宫湦笑道：“楚国居江水以南，与其他诸侯国均未接壤。货物途经大周疆域时，吾等便可使其无利可图。” “楚国可利用江水贩运。” “江水沿岸诸侯国本就稀少，且其等境内山林均茂密异常，向来不缺干柴木炭，何需耗费钱财向楚人购买？” “若再转运中原……” “其成本将大幅增加，售价必然高昂，甚至远高于大周转售。” 太督内史冂终于宽心。 姬宫湦继续道：“舍弃近在咫尺之厚利，谋求远在天边之薄利，非笨即蠢也。” 内史伯朙本来奋笔疾书，听到此处，连忙起身询问。 “敢问大王，此言可是圣贤曾经所曰？” 姬宫湦大笑：“此乃孤王所曰，并非圣贤也。” 内史伯朙默然拱手落座。 姬宫湦望向内史仲飔：“除无烟木炭外，可还有其他事物之进展？” 内史仲飔摇头：“启禀大王，尚需时日也。” 姬宫湦颔首：“诸事议毕，接下来便是召见莫国使者。” 内史仲飔无心参与庙堂之事，便起身告退。 待内史仲飔走后，寺人尨便遣下属前去宣召。 等候间隙，太督内史冂不忘出言叮嘱。 “莫侯乃大王之弟，而今不幸薨亡，大王应稍加注意言辞。” 姬宫湦笑道：“太督请宽心，孤王定会温文尔雅，使莫国使者如沐春风。” 不等太督内史冂继续开口，殿外斧钺甲士便高声唱喝。 “莫国使者觐见！” 姬宫湦抬起头，却见到一道十分矮小的身影。 莫国使者名为掩皙父，据说其出生时浑身白斑，父亲恐其体弱早夭，便起名为掩皙父。 掩皙父长至五岁时，身上白斑果然逐渐消失。 然而，随着时间推移，新的毛病又出现。 掩皙父长大后，身高只有五尺出头，比延松还要矮上一些。 延松年长且富态，因此看着比较顺眼。 掩皙父刚迈入中年，颇为瘦骨嶙峋，眉宇间暗藏一股锐利之气。 姬宫湦看清其长相后，瞬间想起前世史书所载，二桃杀三士的宴婴。 宴婴为春秋齐国名相，虽然身材矮小，却闻名于诸侯，留下晏子使楚、南橘北枳等典故。 望着眼前的掩皙父，姬宫湦稍微收敛神情。 掩皙父先是躬身行礼，随后清了清嗓子，声音颇为悲怆。 “亡君之臣，拜见天子！” 姬宫湦道：“莫使不远千里报丧，恰逢孤王远征鬼方，以致莫使在王城枯等。如今方才召见，还望莫使切勿见怪。” 掩皙父并未入案就坐，而是再度躬身行礼。 “天子凯旋便立即召见，外臣感激不尽！” 第283章 太行山麓下，活死人幽谷 姬宫湦刻意轻叹一声。 “王弟之遭遇，孤王已有所耳闻。莫使暂且入案，再共议莫国善后之事。” 掩皙父这才入案就坐。 “莫国屡遭山戎劫掠屠戮，而今莫侯更是薨亡于其等暴行。还望天子派遣王师，替莫侯及莫国子民复仇！” 姬宫湦平静道：“孤王已计策，待时机成熟，必将山戎悉数诛灭！” “而今莫国失君，子民仍深陷险恶。莫国子民多出身周室，恳请天子迎回王畿。” “该当如此！” 掩皙父似乎没料到，姬宫湦会如此轻易答应。 “敢问天子，何时迎回？” 姬宫湦道：“而今已是岁末，天气严寒。若此时迎回，必然会出现大量死伤。待开春雪化，孤王便命人前往执办。” 掩皙父连忙道：“山戎依旧残暴，每延缓一日，便有莫国子民殒命。” 姬宫湦佯装沉思片刻。 “而今王师九军各有职守，即便孤王下命召回，亦是开春雪化方能抵达王城。” 掩皙父早有计较：“据外臣所知，五百虎贲军已跟随天子凯旋。” “虎贲军乃孤王护卫，岂可私自出动？” “天子深受新国人拥戴，即便无虎贲军守护左右，亦是无碍也！” 姬宫湦侧过头，朝太督内史冂使了一个眼色。 太督内史冂当即开口。 “莫使此言谬矣，大王乃大周之天子，关乎社稷存亡，岂可孤身而居？” 掩皙父大义凛然道：“迎回莫国子民，乃彰显仁德之举也。” 太督内史冂颇为不屑。 “为迎回五千莫国子民，而陷大周一百八十余万新国人于险境，此乃愚昧之举，而非仁德之举。” 姬宫湦略微惊讶：“我大周已有一百八十余万新国人？” 太督内史冂道：“回禀大王，据各郡县典籍所载，目前确有如此之数。” “孤王亲征鬼方前，亦不过一百六十余万。” “彼时便超过一百七十万，除大量新生儿外，南地郡成功招纳大量罗国百姓，中原归附者亦络绎不绝。” 姬宫湦颇为满意：“华夏七百万子民，大周已有其四分之一。” 太督内史冂瞥向掩皙父。 “虎贲军绝不可出动！” 掩皙父突然道：“启禀天子，外臣于王城苦等之时，曾遇一名美貌男子。” 姬宫湦顿感莫名其妙。 “吾等正在商议莫国善后大事，莫使切勿心猿意马。” 太督内史冂揶揄道：“大王，何为心猿意马？” 姬宫湦解释：“便是乱心四起，只思床榻之事。” 掩皙父连忙道：“启禀天子，外臣绝非此意！” “尔既无此意，为何却要刻意点明，对方为美貌男子？” “其委实过于美貌也！” “然则如何？莫非尔爱美心切，欲娶其为妻？” “男子岂可为妻！外臣言及此人，盖因其与迎回莫国子民有关。” 姬宫湦笑问：“有何关系？” 掩皙父简明扼要地称述。 “外臣苦等之时，其自称寰主，以献策为名，深夜造访外臣。” 姬宫湦放缓语调：“其向尔献上何策？” 掩皙父道：“其道，吾只需向太常提及其名号，静候天子凯旋，便会获得召见。” 姬宫湦笑道：“孤王召见莫使，乃是念及兄弟情谊，与其名号何干？” “外臣当时亦是如此认为，结果其却道，天子与其有故交。” “寰主之名，孤王闻所未闻也，何来故交？” “外臣当时无计可施，便以此为真，数次向太常提及其名号。” “太常是何反应？” 掩皙父回忆道：“太常亦表示，未曾听闻寰主名号，料想其是坑蒙钱财之徒。” 姬宫湦问：“尔如今为何又提及此人？” 掩皙父如实回答：“其曾预测，迎回莫国子民之事，天子虽会应承，却需继续等候。” “但凡熟知大周之人，皆可预知此种结果。” “其曾道，仅需向天子转述十个字，天子便会立即派人执办。” 姬宫湦顿感好奇：“何字？” 掩皙父一字一顿道：“太行山麓下，活死人幽谷。” 姬宫湦听罢，瞬间想起前世之时，那部声名远扬的武侠小说。 “终南山下，活死人墓。神雕侠侣，绝迹江湖。” 对方十个字极为相似。 反观鬼先生此前种种所作所为，却缺乏隐世僻居之意境。 姬宫湦快速调整心绪，朝掩皙父叹了一口气。 “即便是太行山巅峰，金碧辉煌谷，孤王亦无力派人立即执办。” 掩皙父唯有俯身拱手。 姬宫湦又问：“莫使可曾赏赐其钱财？” 掩皙父摇摇头：“外臣行经千里，早已周身匮乏，何来钱财对其进行赏赐？” 姬宫湦道：“那便好。” 掩皙父异常无奈：“天子，果真只能如此？” 姬宫湦颔首：“莫使暂且留居王城，期间一应用度，继续由太常属寮负责。待明岁开春雪化，再一道前去迎回莫国子民。” 掩皙父只得拱手：“外臣多谢天子照拂！” 太督内史冂却清咳一声。 “启禀大王，那寰主谎言连篇，留之必会为祸。恳请大王派人，将其缉拿下狱。” 姬宫湦假意道：“莫使未有损失，岂可无端缉拿下狱？” 太督内史冂异常坚定。 “单凭其妄称是大王故交，便可定其欺罔之罪，否则不足以彰显天子威严。” 姬宫湦点点头：“防范以为然，便依太督之见，并交由太督亲自执办。” 太督内史冂拱手领命，尔后便朝掩皙父询问。 “莫使可知其下落？” 掩皙父摇头：“其献策之后，便消失无踪。” 太督内史冂目光一寒：“莫使果真一无所知？” 掩皙父忙道：“吾只依稀记得，其曾自称从东市云梦坊而来。” 第284章 丑陋与美貌，舍弃或毁灭 不等姬宫湦下令，寺人尨早已示意下属离殿。 太督内史冂不再言语。 掩皙父正欲开口，却见姬宫湦不耐烦地挥挥手，唯有起身告退。 待其掩皙父离开大殿，内史伯朙便起身拱手。 “大王为何要诓骗掩皙父？” 姬宫湦不禁莞尔：“孤王确实不认识寰主，何来诓骗一说？” 内史伯朙道：“寰主献策已过去许久，其定然不会久留东市云梦坊。” 太督内史冂道：“尔本敦厚，尚需多加磨砺。” 内史伯朙忙问：“敢问父亲大人，这其中有何深意？” 太督内史冂解释：“对方既亮明身份，必然另有所图。向掩皙父献策，不过试探之举。” “其欲试探何事？” “试探大王对鬼先生之态度。大王若是应承，其便有了底气。大王若是置若罔闻，其便会改变策略。” “依父亲之意，鬼先生欲与大王商谈大事？” “目前而言，该当如此。” 内史伯朙这才恍然。 姬宫湦对鬼先生越看重，商谈时便会越被动。 倘若直接无视，鬼先生只能不断增加筹码。 …… 大约半个时辰后，宫门甲士突然来报。 有一名相貌丑陋的男子，自称卫人寰主，请求觐见天子。 姬宫湦并未立即召见，而是让宫门甲士前去传令。 天子疲乏，不见莫名之辈。 宫门甲士小跑前去，一刻钟后又重新返回。 “启禀大王，卫人寰主自称有筹粮妙策，明岁夏收前，至少能筹到五十万石粮食。若是计策有失，其甘愿引颈受戮。” 姬宫湦本欲再拖延，却见太督内史冂会心一笑，便当即选择召见。 此时，天色已临近黄昏。 对方在两名斧钺甲士护送下，缓缓走进大殿。 单看样貌，确实丑陋异常。 头发蓬松散乱，额头长满脓疮，脸颊更是遍布疤痕，与恶鬼相差无几。 众人纷纷厌恶地掩鼻遮口。 对方似乎早已习以为常，朝姬宫湦简单行礼。 “启禀大周天子，小的有筹粮妙策献上。” 姬宫湦轻轻嗅了嗅。 “尔既是为献策而来，那便以真面目示人。” 对方略微惊讶：“天子果然慧眼如珠，竟能瞬间识破小的装扮。” 姬宫湦道：“尔虽故意沾染臭味，却无脓疮之血腥，甚至隐隐混合花香，必是爱美之人。” “原来如此！” 对方大笑一声，径直伸手将人皮面具摘下，随即露出一张普通面孔。 姬宫湦却摇摇头：“孤王疲乏，无心嬉戏也。” 对方顿了顿，再度将手伸向自己的下颚。 不出姬宫湦所料，又是一张人皮面具被揭下。 这一次，竟是绝美面孔。 即便姬宫湦前世见多识广，亦忍不住心中惊叹，世间竟有如此美貌之男子！ 修长柳叶眉，清澈杏仁眼，水滴翘鼻，樱桃小嘴。 难怪掩皙父会念念不忘。 太督内史冂当即喝问：“尔究竟是男是女？” 对方嫣然一笑：“太督以为，小的是男是女？” “大胆！竟敢亵渎朝堂！” “小的若是没有记错，太督之女内史漪，乃悬壶军中郎将。” “那又如何？” “年少女子为将，是否亦属亵渎大周朝堂？” 太督内史冂道：“小女为将立功，有何亵渎大周朝堂之处？” 对方反问：“小的是男是女，又有何亵渎朝堂之处？” 姬宫湦当即大笑：“果真是一张伶牙利嘴。” 对方躬身道：“天子圣明！” 姬宫湦当即直奔主题：“尔有何筹粮妙策？” “小的若是言明，天子有何赏赐？” “尔需要何种赏赐？” “请天子撤回太行山邦谍，并许诺永不寻找活死人幽谷。” “原来尔等所居之处，真叫活死人幽谷。” 对方问：“天子以为如何？” 姬宫湦哈哈大笑：“尔等先行冒犯，而今自知不敌，却想出如此荒谬之策。” “是否荒谬，只在筹粮多少。” “依尔等之见，若要孤王不觉荒谬，应当筹集多少粮食？” 对方笑道：“五十万石！” 姬宫湦摇摇头：“区区五十万石粮食，尚不足大周新国人食用月余。” 对方继续试探道：“外加上党之地，如何？” “上党之地，孤王自会攻取，无需尔等参与。” “吾等可使上党赤狄内乱，届时至少有数十万头牲畜，可充入大周府库。” 姬宫湦依旧摇头：“不足！” 对方已然明白，无论数量如何，皆难以谈成。 “吾等仅能如此，天子若仍是嫌弃，小的唯有告退。” 姬宫湦道：“尔等曾唆使不少诸侯，携带大量钱粮与子民南逃。而今轮到自家濒临绝境，该当以身作则也！” 对方神情坚定：“千载积蓄，岂可轻易舍弃？” “孤王曾遍观九州四海，吴越之东南隅，崇山峻岭密布。对岸更有酷似鼃黾之岛，最适合尔等往后栖身。” “原来天子早已知晓！” “舍弃亦或毁灭，均在尔等一念之间。” “只能如此？” 姬宫湦嘴角微提：“尔若献策，便以半载为期，孤王将暂停搜寻，并许诺不派人阻扰。” 对方随即陷入沉思。 姬宫湦道：“尔并非鬼先生寰主，可赶在开春雪化之前，返回活死人幽谷禀报，孤王并不介意多等月余。” 对方深吸一口气：“天子如何得知，小的并非寰主？” 姬宫湦笑道：“孤王不仅知道尔并非寰主，亦知晓尔真实身份。” 对方的神情明显一愣：“小的是何身份？” 姬宫湦悠悠道：“申侯之次女，王后之长妹，妫言之正妻，姜蓂！” 对方顿时哈哈大笑。 “天子，小的乃男子之身！” 姬宫湦朝寺人尨示意。 寺人尨走向博古架，从中抽出一块崭新布帛，送到对方手中。 布帛墨迹未干，正是姬宫湦方才所作推论。 对方逐字阅读片刻，手腕便禁不住略微发抖。 姬宫湦笑问：“孤王之推测，可有错漏之处？” 对方缓缓放下布帛，神情复杂地望向姬宫湦。 “天子非人也！” 姬宫湦并未生气：“无论尔是男是女，孤王均为尔之姐夫。正因如此，寰主才会派尔前来，以谋求更多利益。” 姜蓂难以置信：“此乃吾自愿请行，寰主绝无此意！” 姬宫湦道：“鬼先生行事，向来讲求隐蔽。尔相貌奇特，根本无法藏匿行迹。” 姜蓂顿时哑口无言。 姬宫湦平静道：“事实正如寰主所料，孤王念及尔之身份，方才给出转圜之策。若是其他门徒，早已身首异处。” 姜蓂黯然：“天子竟如此痛恨鬼先生？” 第285章 王后断双亲，鲁侯纳五国 姬宫湦没有丝毫隐瞒。 “鬼先生标榜所谓心志，左右天下大势，实则不过是粉饰私欲之举。” 姜蓂辩解：“鬼先生并非如天子所想般不堪。” 姬宫湦寒声道：“纠集一群异于常人者，以天下主人自居，将万民视为牲畜。君王贵族，在尔等眼中，亦不过群兽之首。” “此乃谬论也！” “孤王所兴之大周，民无贵贱之分，耕者皆有其田，自行归附者无数。尔等与孤王为敌，为的是那般心志？” 姜蓂忙道：“天子废诸侯行郡县，实乃违背天道之举。” 姬宫湦大笑：“何为天道？” “世间万物皆有其运行法则，社稷兴替亦在循序渐进之中。” “此非天道，实乃愚昧之见。” “何以见其愚昧？” “人者，用火以脱野蛮，造物以启心智，驯化以扩族群，皆是打破世间万物运行法则，否则尔等如今尚在茹毛饮血也。” 姜蓂颇为不服：“以上种种，皆属循序渐进之中。” 姬宫湦道：“有利于尔等，便是循序渐进之中。不利于尔等，便是违背万物法则。此等自洽之论，孤王不屑置辩。” 姜蓂仍未死心：“郡县之根本，在粮食与人口。天子提前推行，便犹如无源之水。” 姬宫湦不再继续开口，而是淡然地望向太督内史冂。 太督内史冂早已跃跃欲试。 姜蓂不过是门徒，自然无法与太督内史冂相比，很快便彻底败下阵来。 姬宫湦眼看天色已晚，便朝姜蓂下达逐客令。 “舍弃亦或毁灭，尔等自择。” 姜蓂默然起身，拱手离去。 寺人尨小声提醒道：“敢问大王，是否要将此事告知王后？” 姬宫湦笑道：“自当告知。” “王后若是不舍……” “有何不舍？” 寺人尨道：“毕竟是自家妹……胞弟，且仅剩一人矣。” 姬宫湦高声反问：“申国灭于孤王之手，尔等可知，王后为何毫无波澜？” 太督内史冂凛然道：“申侯残暴无道，王后乃大义灭亲之举。” 姬宫湦笑着摇摇头：“孤王亦是暴君也。” 寺人尨道：“王后自幼时常遭到毒打，即便携太子回申省亲，亦是小心翼翼。” 姬宫湦这才颔首：“屠休曾言，生恩非恩，养恩浅报，育恩厚报。” 内史伯朙颇为不解。 “敢问大王，十月怀胎，冒死而诞，为何生恩非恩？” 姬宫湦笑问：“此乃王后生母所受之罪，与申侯有何关系？” “若无申侯，便无王后也。” “申侯之本意，只为诞下子嗣，而非王后也。” “王后生母亦是如此？” “这便好比猎人狩猎猛兽，意外使麋鹿得以活命，麋鹿是否要报恩？” 内史伯朙顿时无言以对。 太督内史冂感叹：“生父生母与父亲母亲，看似一体，实则却有天壤之别。” 当夜，姬宫湦便将姜蓂之事，悉数告知申后。 得到的回答很简单，只有简简单单四个字。 “随他去罢！” …… 十二月十五日，天晴。 各国驻使奏疏陆续呈送到案前，姬宫湦随即开启快刀斩乱麻模式。 鲁使季绩父最为积极。 姬宫湦亲征鬼方期间，鲁侯称终于迈开扩张步伐，先后将五家诸侯纳为子礼国。 五家诸侯，依次为薛国、滕国、颛臾国、费国与牟国。 薛国始建于虞夏，位于姬宫湦前世山东滕州。 虞夏末期，薛国归附殷商。 其国君仲虺为商汤左相，与伊尹共同辅佐商汤，最终完成灭夏大业。 后薛国与殷商不合，双方曾爆发数次征战，薛国因此归为东夷。 周武王灭商后，周公旦东征，薛国选择归附周朝，从此便成为鲁国附庸。 滕国乃姬姓诸侯国，位于姬宫湦前世山东微山。 周公旦东征时，封其弟错叔绣于滕，就此建立侯爵滕国。 滕国始终视鲁国为宗主国，从未停止过朝会。 据前世史书所载，春秋早期，薛国与滕国朝见鲁隐公，还曾因先后次序发生争执。 鲁侯称纳薛国与滕国为子礼国，全程异常顺利。 颛臾国为风姓古国，始源于东夷部落首领太皞，位于姬宫湦前世山东平邑。 西周末年，颛臾国君弱民寡，实则早已与鲁国附庸无异。 费国乃新立诸侯，位于姬宫湦前世山东费县。 周宣王曾命鲁武公废长立幼，少公子戏继位后被兄侄伯御杀死。 周宣王讨灭伯御，命公子称继位鲁侯，并额外加封公子戏嫡长孙为费伯。 严格意义上，费国算不上诸侯国，而是鲁国小宗。 牟国为子爵诸侯国，位于姬宫湦前世山东莱芜。 前身为东夷部族，其首领归附周朝，曾为太公望麾下千户。 武王灭商后，牟国获封。 如今与颛臾国一般，早已与鲁国附庸无异。 薛、滕、颛臾、费、牟等五国，被纳为鲁国子礼国，均为水到渠成之事。 此时，鲁国疆域已赶超齐国，人口超过十万。 鲁使季绩父奏疏中道，鲁国遵从天子之意，为制衡齐国而扩土增民，使附庸名存实亡，鲁侯称心中始终惶恐不安。 为表明效忠周王室之志，鲁侯称将一并缴纳子礼国岁贡。 此前所定鲁国之岁贡，仅为万石粮食。自明岁起，将提高至十五万石。 粮食将于开春雪化后陆续送达，鲁侯称安定子礼国后，再择期亲自朝见天子。 姬宫湦当即回书，对鲁侯称大加赞赏，并叮嘱其当以社稷为重。 季绩父已常驻王城，鲁侯称可三载后再觐见。 处理完鲁国奏疏，随即便轮到齐国奏疏。 姬宫湦简单查阅后，竟发现奏疏上提及思齐大夫，而且占据重要位置。 思齐大夫，正是延松。 第286章 流民换粮食，纸币折岁贡 此前中原大涝，淤泥大量涌向大河下游，在北岸堆积出数千亩沃土。 齐侯购在延松建议下，立即对大河北岸进行开垦。 利用疏浚之法，很快便开垦上万亩田地。 为便于辖治，并抵御长狄劫掠，齐侯购将于大河北岸兴建三座新城池。 依照奏疏所附堪舆图，三座新城池为滨邑、乐邑与海邑，分别位于姬宫湦前世山东滨州、乐陵与河口。 为明定大河北岸之归属，齐侯购便奏请天子，将三座新城池周边疆土，正式封为齐国所有。 为报答天子厚恩，齐国将会大幅增加朝贡。 由此前的一百万斤海鱼干，变为一百八十万斤。 对齐国而言，盘踞东海之滨，捕捞海鱼海鱼捕捞难事。有时只需潮涨潮落，海滩便会留下数万斤鱼获。 齐国之所以富庶，除无限量海盐外，泼天鱼获亦是关键。 有利便有弊，齐国因临海而富庶，亦因临海缺乏良田，导致齐国粮价高于中原三成。 在鱼多粮少环境下，齐国海鱼干市价低廉，时常不及齐国粮价一半。 真正折算下来，大概也就只有一铢钱左右。 从齐侯购角度来看，相当于多加八十万铢钱岁贡，便能名正言顺，将疆域扩大接近一倍。 为促成此事，明岁开春雪化后，齐侯购还将额外进贡纸币九百万铢钱。 以此表明，齐国忠义之心。 纸币乃大周血液，襄助推广纸币，早已被视为拥戴天子之举。 这一切，自然离不开延松这位思齐大夫。 姬宫湦亦乐见于此。 大周仍处于国力积蓄期，此时尚无实力吞并东海之滨。 由齐国代为开垦泽卤之地，只需适时进行压制，未来便可以开启摘桃子模式。 批阅完齐国奏疏，余下几大诸侯国乏善可陈。 燕国本就免除岁贡，燕使公孙朴更是被姬宫湦训斥，随后狼狈逃回燕国。 此番燕国奏疏，由公孙朴下属代为呈上。 奏疏不敢提及救援之事，只有几句毫无意义的颂词。 姬宫湦甚至懒得多作批复，简单打了一个勾，便让寺人尨遣人送走。 宋国尽收滑地与戴地，岁贡亦随之增加。 除旧时岁贡外，宋公白效仿其他诸侯，额外增加纸币二百万铢钱。 姬宫湦直接笑纳，顺带称赞孔仲尼先祖正考父。 陈国尽得淮上七国，后遭受大涝，导致淮水北岸百姓受灾。 当时，陈国所进贡的粮食，尚有四万石并未运出淮阳郡。 陈公燮为救灾恤患，便派人持三千两真金，希望能回购那批粮食。 姬宫湦经过权衡利弊，将此事交由屠休自决。 屠休身为利学家，兼领淮阳郡太守，最终作出一个令人意外的巧策。 以陈国流民换大周粮食！ 只要将流民举家送往淮阳郡，无论男女老幼，均可按照每人五石粮食的标准，直接将粮食划拨给陈国。 陈国受灾百姓约有三万，陈公燮经过简单思量，当即便同意此策。 吞并淮上七国时，陈国并非水到渠道自然成。 其境内尚有不少七国遗民，并未真正臣服。 将不臣之民送往淮阳郡，正好可以肃清陈国反抗势力。 在双方默契地配合下，以民换粮异常顺利。 陈国涝灾得以轻松化解，不仅没有滋生瘟疫，双方边境一度融洽无间。 算上此前主动越界归附者，淮阳郡累计接纳上万新国人。 陈公燮亦感念天子襄助之恩，除原定二十万石粮食，额外进贡纸币一百万铢钱。 姬宫湦对此亦欣然接受。 卫国与翼国之岁贡，早已用流民提前冲抵。 两国奏疏中，均无要事。 晋国此前两番背刺，姬宫湦对栾宾采取冻结态度。 而今栾宾已被晋侯仇召回，新任晋国驻使尚未抵达王城，是以并无奏疏呈上。 最后便是楚使熊甯。 自姬宫湦设置南地郡，周楚便开展全面边贸。 楚国于云梦泽狩猎鼍龙，肉干与皮甲均由南郭商号兜底收购。 为增进彼此互通，南郭商号亦会向楚国贩售粮食。 虽以陈年粮食为主，却能促进楚国开垦速度。 江水以南多以茂密山林为主，此前均通过火烧模式开垦。 南郭商号收购木炭时，只计算大块木炭。 无烟木炭成功研发，消息传至楚国后，楚君熊仪想都没想便应承下来。 而今江水南岸，楚国正在大兴土木，只为加紧建成无烟木炭坊。 南郭商号往返南地郡时，运回肉干、皮甲与木炭等物，运去麻袋、白膏与陈粮，丝毫没有浪费运力。 罗国此前效仿许男识，动员百姓迁往楚国。 楚君熊仪对此解释，楚国与罗国同宗，唯有收留罗国百姓。 对大周而言，罗国百姓大量奔走，实则相当于不费吹灰之力，便能轻松拿下汉江通道。 罗子熊浩亦遣密使前往楚国，商议投奔楚国之事。 结果楚君熊仪以尽忠天子为名，断然拒绝罗子熊浩，并当众表示不再与其来往。 罗子熊浩这才发现，亲手将自己推进绝境。 罗国都邑仅剩六百甲士，且大多急于前往楚国与妻儿团聚。 虎啸军早已撤走边界驻军，目前正全力兴建夷陵城，丝毫没有围困罗国之意。 罗子熊浩只得继续遣使，结果均被楚君熊仪拒之门外。 以楚君熊仪之言，罗国子民皆可入楚，唯独罗子熊浩不得踏足半步。 若问个中原由，便是罗子熊浩不忠天子，还企图坑害楚国。 岁贡方面，亦有变动。 今岁楚国所献贡品，为一百万斤鼍龙肉干。 而今汉江平原鼍龙数量，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的锐减。 如今纸币已在楚国全面流通，就连赋税亦以收取纸币为主。 考虑到岁贡可能无法筹齐，楚君熊仪便向姬宫湦申请，将往后岁贡折算成纸币。 为感激天子照拂，楚国愿岁贡三千万铢钱。 姬宫湦十分痛快地采纳。 对大型诸侯国而言，三千万铢钱其实并不多。 楚国人口已然突破二十万，均摊下来，每人仅需一百五十铢钱。 南郭商号单是收购木炭，花费便远超此数。 在楚君熊仪看来，往后肯定还有新财路，楚国只需安心等候便可。 姬宫湦确实还有后手，此时却未到必要时刻。 正当姬宫湦耐心作好批注，准备盖好天子印玺时，内史伯朙突然站起身。 “启禀大王，楚君熊仪实则另有图谋也！” 第287章 楚君获升爵，翕徒收义子 姬宫湦对此倍感诧异。 “楚君熊仪历来忠心孤王，其有何图谋？” 内史伯朙道：“大王可还记得，历代楚君对何事最为执着？” 姬宫湦刚处理诸国奏疏，一时竟想不出来。 “楚君执着何事？” 内史伯朙答：“爵位！” 姬宫湦恍然大悟。 在此之前，姬宫湦曾楚使熊甯示意，等到适当时机，将会擢升楚国爵位。 而今楚君熊仪尽心戮力，提升楚国爵位，自然成为最佳犒赏手段。 姬宫湦开启春秋模式，曾以晋楚两国为爪牙。 而今遭遇晋国背刺，根本原因有两点。 高估姬成师权势野心，低估栾宾行事手段。 提前推动曲沃代翼之策，已正式宣告失败。 有王师九军威慑，晋侯仇虽然不敢当众翻脸，却已真正脱离爪牙序列。 前世史书所载，终楚君熊仪一生，均与周王室交好。 历经晋国背刺后，姬宫湦才真正明白，自己严重低估时局对人性的影响。 在此之前，其实早有征兆。 有弑父篡位之嫌的太子姬宜臼，而今已蜕变为大周堪舆师。 有奸佞之名的祭公墩，现司职太博，主持大周学政。 因劝谏周幽王，离开周王室的郑伯姬友、赵叔带与尹吉甫等重臣，如今则表现不一。 楚君熊仪仍坚定不移地效忠，若以爵位为赏赐，楚国必然会更加卖力。 姬宫湦想通此层，当即向内史伯朙询问。 “依内史之见，当擢升楚君熊仪为何等爵位？” 内史伯朙道：“楚国始封于成王，仅为子爵诸侯国，大王可擢升其为伯爵。” “公侯伯子男，仅擢升为伯爵，是否过低？” “伯爵已然不低也！” “姬喧交出洛邑，孤王便敕封其为翼伯。楚君熊仪之功，不在翼伯喧之下。” “翼伯喧乃姬姓同宗，敕封全凭大王之意。楚君熊仪为芈姓，敕封应当慎之又慎。” 姬宫湦颔首：“楚君熊仪升爵心切，如此亦可预留空间。” 内史伯朙拱手：“臣这便拟写升爵诏书！” …… 三日后，岁末大朝会临近。 太子姬宜臼返回内宫，见到胞弟姬恬后，顿时欣喜万分。 其自幼不受周幽王疼爱，去往申国时亦多遭揶揄，身边根本没有任何朋友，只能与母亲申后为伴。 即便姬宫湦重生后，对其悉心教导，童年亏缺所导致的孤独感，依旧难以填补平复。 而今迎来胞弟，自然将其视为至亲之人。 姬恬虽然不到半岁，却因血脉同出，对姬宜臼亦是咯笑不断。 姬宫湦乐见于此，便命姬宜臼暂作歇息，多陪伴母亲与胞弟，开春雪化后再制作沙盘。 伴随日期临近，各郡太守陆续抵达镐京王城。 关中四郡太守最早聚齐。 骊山郡太守姬翉，泾水郡太守姬酴，西岐郡太守太史伯阳父，河西郡太守姬赟。 随后便是汉中郡太守姬友、河东郡太守苏骋与河内郡太守李彘。 最后便是利学家屠休，其身兼南阳郡太守与淮阳郡太守。 除上述九郡外，三大边郡、北域郡与南地郡均属前线战区，因此并未设置太守。 汉东郡为山林涵养地，陇西郡尚未全面推行草场，三川郡地位较为特殊。 郡治文臣匮乏，始终是姬宫湦头疼之处。 西周末年，郡县制毕竟是新生事物，而且推行时间短暂，很难依照政绩选拔。 招贤纳士令依旧有效，却多为郡尉、郡丞及县乡属官之才。 即便如此，各郡县依旧存在不少空缺。 姬宫湦曾想从十三卿中提拔，结果发现十三卿亦刚好足额。 倘若拆东墙补西墙，必然会导致顾此失彼。 为今之计，只能继续等待。 王城逐渐拥挤时，罟无父突然上书请求觐见。 罟无父作为鬼先生翕徒，虽有反叛之举，却并未遭受任何报复。 姬宫湦恰好有空闲，便立即下令召见。 罟无父进入大殿，身边还领着一名奇怪少年。 少年只有十七八岁，脸上却布满风霜，仿佛常年风餐露宿。 身上虽然穿着皮靴与皮袄，尺码却不匹配，仿佛是临时找出来的。 见到姬宫湦，罟无父便拉着奇怪少年行礼。 “小的罟无父，携义子罟霜，拜见大王！” 姬宫湦继续打量奇怪少年。 “尔竟然还有义子？” 罟无父道：“启禀大王，此乃小的几日前新收，目前并未对外宣告。” “此人有何独到之处？” “大王曾颁布天子诏书，严禁砍伐关中与南山树木，小的便命人前往汉东郡寻找。” “与此人何关？” “汉东郡多险峻之地，其南部山峦起伏，炎帝神农氏曾在此搭架采药。” 姬宫湦略微一笑。 罟无父所指，便是前世赫赫有名的湖北神农架。 相传，神农架曾有大脚野人出没，通体长毛，在沟壑丛林间健步如飞。 一度与尼斯湖水怪、飞碟、百慕大三角并称为世界四大谜，最终均被证实只是谣传。 西周末年之时，神农架为楚蛮居住之地。 楚国号召楚蛮南渡后，当地仅余少量与世隔绝者。 “莫非此人是楚蛮？” 罟无父摇摇头：“小的下属在当地寻觅，发现一棵枯萎巨树，五人方能合抱。” 姬宫湦笑问：“随后如何？” “其等将巨树运回南山木材铺，才发现巨树暗藏树洞，此人便栖身于洞中。” “果真奇闻也！” “小的当时恰巧在场，其虽身穿兽皮，看似蛮荒野人，却能听懂中原雅语。” “尔可有询问其来历？” 罟无父点点头：“兴许是长久无人为伴，其言语颇为生硬。小的耗费数日，才大致有所了解。” 姬宫湦笑问：“结果如何？” 罟无父道：“据其所言，其本是权国公子。只因国君宠幸妾侍，已生加害之心，母亲便携其前往山林避祸。” 姬宫湦努力回忆，总算想起权国所处位置。 在夷陵东北方，与汉江通道之罗国接壤，曾遭罗子熊浩多次蚕食。 第288章 料理身后事，险中连环计 在姬宫湦谋划中，拿下罗国，便轮到权国。 届时只需遣使造访，权国必将主动进土献民。 罟无父接着讲述：“其在山林避祸十余载，母亲已沾染毒瘴身亡，唯有栖身巨树，以野果虫鼠为食。” 姬宫湦问：“尔收其为义子，莫非是想助其执掌权国社稷？” 罟无父连忙摇头：“小的并无妻儿，如今已年迈体衰，偌大家资将无人继承。” “以其如今心性，如何能守住偌大家资？” “是以小的想出一策，先收其为义子，取名罟霜，尔后将南山木材铺献予大王。” 姬宫湦不禁错愕：“献予孤王，却是何意？” 罟无父道：“大王只需保罟霜衣食无忧，让小的死后得享祭祀，便可尽取南山木材铺。” 姬宫湦当即摇摇头。 “圣贤曾曰，王者不言有无，诸侯不说多少，食禄之家，不与百姓争利。” 此言摘自《南史·列传·卷三十三》，意思很简单。 天子以国为家，不应说有无利益。诸侯以禄为食，不应说多少利益。二者皆身居朝堂，更不应与百姓争夺利益。 罟无父却道：“小的自愿进献，不涉争利也！” 姬宫湦道：“尔若想保罟霜衣食无忧，可直接向太仓属寮进献，助其获得新爵位。” “小的亦曾想过，却发现难以如愿也。” “这是为何？” “进献钱财所获新爵位，最高不过县伯而已。” “县伯至高可享食邑九百户，应当足够其衣食无忧。” 姬宫湦曾计算过，食邑九百户，便是四千五百斤粮食，即为九千铢钱。 依照大周当前物价，足够保障一家三口衣食无忧。 罟无父摇摇头：“罟霜出身荒野，对世事知之甚少，须有人在旁照拂。小的苦思冥想，唯有大王才是最佳人选。” “孤王乃大周天子，并无闲情看护他人。” “据小的所知，太子正堪舆大周郡县。罟霜熟知山野，可使其作伴。” 姬宫湦笑道：“如此照拂，倒也并非不行。” 罟无父继续道：“大王若害怕惹来非议，可让南郭商号接管南山木材铺。” “这才是尔之所图！” “实不相瞒，小的大难临头，活不到开春雪化。” “尔身患绝症？” “鬼先生最后一条门规，叛者，一载翦之。” “区区鬼先生而已，尔便留在内宫。孤王不信，其等还能入宫杀人。” 而今鬼先生已落下风，姬宫湦很有信心。 罟无父却一字一顿地陈述。 “鬼先生翕徒过万，能力所及之处，远超大王如今所见。” 姬宫湦大笑：“那又如何？” “据小的所知，虎贲军中，便有鬼先生翕徒。” “尔是如何得知？” “乌掌仓曾与小的提及，其在虎贲军中有耳目，可随时知悉大王行踪。” “原来如此！” 姬宫湦佯装恍然大悟。 寺人尨当即呵斥：“大胆罟无父，竟敢污蔑虎贲军！” 罟无父道：“小的亲耳所闻，虽未亲眼目睹，却是大体不差也。” 寺人尨还欲再言，姬宫湦却打断二人争辩。 “既是尔死前所愿，孤王该当应承，尔便去交接执办罢。” 罟无父大喜：“小的这便返回南山木材铺，将产业悉数赠予南郭商号。” 姬宫湦道：“应当是低价转售，而非赠予。” “诺！” “新爵位亦不可或缺。” “诺！” “待一切完毕，自会有人替尔料理往后之事。” “诺！” “去罢！” “小的告退！” 罟无父离开大殿时，脚步颇为欢快轻盈。 罟霜全程一直保持沉默，甚至走路并未发出任何声响。 姬宫湦随口赞叹道：“不愧为荒野之人。” 内史伯朙站起身：“启禀大王，罟无父另有图谋也！” 姬宫湦大笑：“依内史之见，其有何图谋？” 内史伯朙当即展开分析。 “罟无父本为鬼先生翕徒，却突然出卖公子虚。而今被视为叛徒，显然并非大王此前所测，是受进派指使而为。” 姬宫湦颔首：“孤王此前确实曾这般认为。” “而今回望最初，罟无父反叛鬼先生，显然与今日之事有关。” “内史竟能看出其中关键，果真大有长进！” 内史伯朙愕然：“大王早已知道，罟无父另有图谋？” 姬宫湦再度颔首：“不过连环计而已，孤王又岂会被其等蒙蔽！” 寺人尨不解：“敢问大王，何为连环计？” 姬宫湦当即说出心中猜想。 乌掌仓行刺失败，鬼先生便立即调整策略。 由罟无父扮演反叛者，先通过进献接近姬宫湦，随后故意告发公子虚行踪。 鬼先生门徒行事历来隐蔽，公子虚却在云梦坊久留，显然为自投罗网。 于是，抓捕异常顺利。 面对姬宫湦审讯时，公子虚选择虚实结合。 先谎称鬼先生内部分进派与守派，再如实回答门派成员架构。 姬宫湦当时确实没有怀疑。 而且还一度自信，将乌掌仓与公子虚划归守派，罟无父则是进派。 如今看来，公子虚不过是鬼先生的牺牲品。 公子虚赴死后，姬宫湦亲征鬼方，鬼先生门徒便选择偃旗息鼓。 等姬宫湦返回朝堂时，姜蓂便利用掩皙父制造悬念，进而获得姬宫湦召见。 在邦谍持续搜寻下，找到鬼先生位置，只是时间问题。 因此，他们必须拖延时间。 姬宫湦亦给出选择，要么舍弃，要么毁灭。 姜蓂献策之事，既可以试探姬宫湦底线，又能给罟无父行动作铺垫。 若是常人，定然会以为，鬼先生已处于劣势。 如此一来，罟无父今日之举动，便显得十分符合情理。 因鬼先生逐渐失势，罟无父选择反叛，却发现鬼先生仍有力量清理叛徒。 这时，罟无父恰好发现一名荒野少年，恰好对方曾是权国公子。 姬宫湦下一步要吞并的，正是罗国与权国。 罟无父自知难逃一死，为死后有人祭祀，便收对方为义子。 义子不经世事，罟无父不惜将整个南山木材铺奉上，只为得到姬宫湦照拂。 尔后顺理成章提出，可让义子与太子作伴。 同时假装无意间透露，虎贲军之中，亦有鬼先生翕徒。 姬宫湦说到此处，下意识地顿了顿。 “孤王若是没有猜错，罟霜应该是刺客，刺杀目标正是太子。” 第289章 接手木材铺，成立掌仓会 寺人尨双腿不禁发颤。 “太子堪舆郡县时，不仅乔装改扮，亦有护卫在侧。罟霜若与太子作伴，便可中途伺机行刺……” 姬宫湦颔首：“太子乃大周王储，倘若遭遇不测，则大周必然生乱。” 内史伯朙冷不丁地开口。 “其等为何不继续行刺大王，反而煞费苦心行刺太子？” 姬宫湦略微无语。 内史伯朙看似已经开窍，实则仍处于忽上忽下阶段。 “行刺讲求一击必杀。其等此前行刺失败，孤王必然会加强防卫。继续行刺，无异于自寻死路。” 内史伯朙又道：“即便太子遭遇不测，大周仍有王子恬。” 姬宫湦耐心解释：“如此一来，世人便将太子之死，归结为孤王杀长立幼。” 内史伯朙若有所思。 姬宫湦继续道：“废长立幼已是取乱之道，杀长立幼将会人神共愤。” 内史伯朙这才恍然大悟。 “届时大周必然人心惶惶，随后便彻底崩溃。” 姬宫湦颔首：“正是如此！” “大王何时看穿其等毒计？” “以鬼先生门徒行事手段，罟无父若真是叛徒，又岂能活着等到孤王凯旋？” 内史伯朙再次恍然大悟。 “大王如今已应罟无父所请，接下来该当如何应对？” 姬宫湦笑道：“圣贤曾曰，天予不取，反受其咎。鬼先生门徒为达目的，不惜献上南山木材铺，孤王自然要欣然接受。” “届时罟霜如何安排？” “荒野少年入宫，突然情绪失控，险些伤到太子，被虎贲军击杀。” “罟无父定会以为，罟霜失手，不敢深究。” “届时便是孤王深究，罟无父祸乱内宫之罪！” 内史伯朙躬身拱手：“大王圣明，臣谨受教！” …… 次日，东市便消息不断。 罟无父行动异常迅速，先是拿出家中所有积蓄，携罟霜前往太仓属寮。 得知罟霜尚未入籍新国人，便马不停蹄赶往太常属寮。 太常姬黁早已得到姬宫湦暗中授意，当场便开具认定文书，证明罟霜曾为权国公子。 罟霜顺利入籍新国人后，便跟随罟无父重新前往太仓属寮。 太仓姬綦亲自迎接。 罟无父积蓄约合五千万铢钱，悉数以罟霜名义进献。 太仓姬綦当即上奏天子。 姬宫湦收到奏疏后，立即颁布王命诏书。 正式敕封罟霜为尹邑县伯，享食邑五百户。 罟无父拿到王命诏书，返回南山木材铺，便将家中所有奇珍异宝打包， 随后悉数送往乾坤坊，以死当方式，低价售予典当铺。 完成这一切后，罟无父重新拥有四千万铢钱。 紧接着又前往太仓属寮，将罟霜食邑提升至九百户。 黄昏时分，罟无父正式与延乙期会面。 全程没有讨价还价，南郭商号仅花费一千万铢钱，便将南山木材铺收入麾下。 南山木材铺最为值钱之处，便是库房囤积大量上等木材。 据延乙期估算，其市价至少为三千万铢钱。 罟无父对麾下掌仓、木匠与小厮等人，一律发放高额遣散费。 姬宫湦早就料到，罟无父会在此处继续埋雷。 南郭商号为天子产业，虽未正式对外公开，却早已是人尽皆知之事。 而今南郭商号收购南山木材铺，致使一众掌仓、木匠与小厮等人失了活计。 罟无父发放高额遣散费，留下善待下属的美名。 他们便会将矛头对准南郭商号，进而对姬宫湦心生怨恨。 往后姬宫湦一旦失势，他们将是最坚定的反对者。 姬宫湦自然不会放任此事。 延乙期在邦谍营配合下，当天傍晚便包下云梦坊酒肆，将一众掌仓、木匠与小厮等人，召集到一起商议。 内容很简单，继续聘请他们经营南山木材铺。 南郭商号名下产业众多，收购南山木材铺，乃是罟无父主动所为。 延乙期自称无暇顾及，便想出崭新的经营模式，成立南山木材铺掌仓会。 南郭商号以库房囤积木材，作价三千万铢钱入会，成为幕后大东家。 南山木材铺日常经营，南郭商号均不参与。只有涉及重大事务，才拥有一票否决权。 众人均可返回原来岗位，所享待遇与先前无异。 若愿意拿出遣散费，即可加入掌仓会，成为南山木材铺小东家。 掌仓会将从内部选出大掌仓，负责日常经营。 岁末核算账目后，若能实现盈余，便依照各人出资比例发放分润。 如出现亏损，则重新投票选出大掌仓。 简而言之，众人司职待遇不变，高额遣散费相当于意外收获。 以此出资入会，便能成为小东家，享受岁末分润。 若后期想要退出掌仓会，可自行作价向他人转让，或由南郭商号原价收回。 小东家发生意外，其出资将由子嗣继承。 延乙期宣布完细则，立即获得众人积极响应。 不到半个时辰，便成功筹集到上千万铢钱。 依照比例，南郭商号最终占资七成，其余三成则由众人瓜分。 首任大掌仓随即选出。 正是此前被乌掌仓欺骗，深夜翻墙的郭惠。 郭惠不仅拿出所有遣散费，还将此前积蓄悉数奉上。 单是这种魄力，便足以众人心服口服。 次日破晓，冬日暖阳。 昨日瞬间倒塌的南山木材铺，不等街头巷尾议论揣测，又奇迹般原样复活，而且人员气势更胜从前。 罟无父收到消息时，正在王城新爵者聚居地。 在此之前，罟无父曾进献五千万铢钱，被姬宫湦敕封为轸城县伯。 获封新爵位后，罟无父便前往王城，在新爵者聚居地购置小院，并起名为南山小院。 罟无父将南山木材铺售出，名下资产便仅剩南山小院。 邦谍营早已全程监视。 根据邦谍回报，罟无父闻讯，先是遣人向延乙期道喜，随后恭贺旧属晋升小东家。 而以往静谧的南山小院，却偶尔传出低吼声。 姬宫湦对此无暇多顾。 大周岁末大朝会，已经进入最后准备阶段。 第290章 虢石父重现，大朝会启幕 十二月二十日，天晴。 姬宫湦一身冕服，端坐在大殿长案后，望着群臣依次登场。 九公以太督内史冂为首，随后便是太常姬黁、太博祭公墩、太仓姬綦等人。 许久未曾露面的太牧虢石父，走在最后一位。 姬宫湦刻意望了他一眼。 虢石父似乎年迈不少，双鬓早已斑白，脸颊亦布满风霜。 兴许是长期奔走，整个人显得有些清瘦，却比先前更为健硕。 虢石父察觉到姬宫湦目光，连忙露出的憨厚笑容。 这让姬宫湦很是舒心。 前世史书上，将虢石父描绘成西周头号奸臣。 不仅贪财图利，还极善阿谀奉承，经常给周幽王出点子玩乐。 烽火戏诸侯已被证伪，虢石父唯财是举，则在大夫尹球身上坐实。 究其原因，便是虢石父不能人道，只能通过敛财，以满足内心的空缺。 念在其襄助平叛有功，姬宫湦并未深究。 保留九公头衔，派往犬丘养马，相当于变相驱逐出朝堂。 虢石父抵达犬丘养马场后，似乎也放下执念。 平日里专心养马，不仅学会放牧、训练与治病等技能，就连帮母马接生，也异常娴熟。 正因如此，骁骑军才得以快速完成装备。 除专心喂养战马外，虢石父还拿出所有积蓄，精心修筑犬丘养马场。 边界均用石块堆砌围栏，场内开垦荒地，栽种粮食果蔬，并豢养其他牲畜羽禽。 不仅实现自给自足，偶尔还能大周府库进献。 大周府库根据俸禄之策，多次向犬丘养马场调拨钱粮。 虢石父收到钱粮后，又以进献为名，将钱粮悉数送回大周府库。 短短两年时间，犬丘养马场部众，均已获得新爵位。 几名为首者已接近县伯，最低者亦是乡子。 在姬宫湦看来，犬丘养马场已有前世集体农场雏形。 后遇到贰子葩不晓诸事之徒，姬宫湦便打发去犬丘，使养马场兼具养老院功能。 虢石父欣然接受，还时不时奏报安置结果。 在姬宫湦内心深处，国破身亡的危机，早已彻底解除。 犬戎、申侯以及赵开，均已化为历史尘埃。 不再存在攻破镐京的犬戎，亦不会出现横扫六国之大秦。 前世史书之中，在战场身亡的奸臣虢石父，如今也算晚年悔悟，勉强挽回一点形象。 九公依次登场后，随后便是各郡太守与十三卿。 十三卿并非固定设置，仅只是因为最初设置十三位卿使，而且叫着比较顺口。 现如今，十三卿仍在整合、优化与新设之中。 其中有八卿较为固定。 公族内卿姬昆，为太常姬黁同母胞弟。 骊山工业区经略使阿趸，现已正式赐名吴趸。 大周运载局督监，仍由太御妫子骘兼任。 大周铸币局督造奤，亦被赐名严不奤。 南郭商号转运使延乙期，地其位不言而喻。 此外还有东市国仓坊经略使斗不曲，东市国营坊经略使濎宁父，洛邑北市巡查使孙涓。 此前河西造船厂、安邑女盐池、中条山矿场等，均已并入骊山工业区。 河东盐田堡亦随着河东郡设置，早已被姬宫湦废除。 其督造使曾为苏骋，而今司职河东郡太守。 东市良人会则在申后有喜后，划归太辎属寮。 此前还曾设置内宫制种田总管，由寺人尨兼任。后南郭商号成立南郭农牧区，此司职便随之取消。 是以十三卿尚有五卿空缺。 考虑到南郭商号体量过于庞大，姬宫湦早已提前颁布天子诏书。 将东市善灵坊、北市臙脂坊、南郭农牧区与河西超级农庄，提升为副卿使级别，纳入十三卿序列。 东市善灵坊总经略由禽奇出任，北市臙脂坊总经略则是苏简。 南郭农牧区总经略为宫娥浣，河西超级农庄总经略暂由延松虚领。 最后便是暗设蜀地经略使，由丁丙担任。 延松与丁丙均身处异地，且情况较为特殊，便不参与岁末大朝会。 姬宫湦安静等候时，心中正默默计算人数。 九公已悉数到场，各郡太守共有八人，十三卿缺席二人。 连同寺人尨、太子姬宜臼、内史伯朙、姞?等，总计三十三人。 即便算上在外征战将领，亦未超过半百之数。 姬宫湦心中颇为感慨。 也不知何时，才能出现文武百官共同朝会。 伴随钟鼓声响起，雅乐在整座大殿回响，众人依次入案落座。 舞姬早已取缔，唯剩美酒佳肴陆续送至案上。 太常姬黁遵循旧礼，先是颂唱祝贺诗歌，接着带头举起酒爵，向姬宫湦敬酒。 一切礼仪结束后，姬宫湦便正式步入正题。 “今日之岁末大朝会，只为三项社稷大事。其一，便是汇总今岁之国事。” 寺人尨清了清嗓子。 “有请诸位公卿太守奏报。” 太常姬黁率先拱手：“启禀大王，除燕国外，天下八大诸侯之岁贡，均已如数缴纳。” 姬宫湦忙问：“其他诸侯国可有岁贡者？” “尚有滑国、尹国、曹国与杞国。而今滑尹两国均已归附，余下曹国与杞国，则是由其商贾代为岁贡。” 曹国便是公子虚母国，姬宫湦此前曾有了解。 其位于前世山东菏泽一带，始封君乃周武王同母六弟振铎，为姬姓伯爵诸侯国。 除九大诸侯国外，曹国疆域最大，子民亦是最多。 杞国被前世众人熟知，皆因杞人忧天之典故。 追溯杞国始源，其在虞夏时期便已存在，国君为大禹后裔。 商汤击败夏桀后，将姒姓族人迁往杞国安置。 殷商期间，杞国曾被数次废除，后又得以恢复，原因经过早已无从得知。 周武王灭商后，为追思先圣王，正式设置二王三恪。 黄帝传祀之蓟国，尧帝传祀之祝国，舜帝传祀之陈国，夏禹传祀之杞国，殷商传祀之宋国。 此五国均为公爵诸侯。 周武王寻找大禹后裔时，找到东楼公，便将封为杞国国君。 东楼公薨亡，其子西楼公继任，传至杞公谋娶时，正值周厉王晚年。 杞公谋娶聚集杞人，从河南杞县迁往山东。 迁徙期间，杞人曾遭受多国攻打，一度只能寄居邾国避祸。 直至周宣王继位，杞人才迁徙到山东新泰一带，重新建立杞国。 杞公谋娶较为长寿，迄今已年近七旬。 周幽王继位后，杞公谋娶从未朝贡，今岁突然托商贾代为进贡，显然是受天下局势影响。 第291章 归化诸客卿，驱使众商贾 鲁侯称不断收纳子礼国，杞国已然被半包围。 杞国以东百余里，则是齐国弟从国阳国。 从带领杞人迁国来看，杞公谋娶颇有气魄。 而今齐鲁两国暗斗，杞国地处齐鲁之间，自然急需寻求存立之道。 姬宫湦望向太常姬黁。 “曹国与杞国岁贡，当通传九大诸侯，命其等不得擅自袭扰。” 太常姬黁连忙领命：“诺！” 太博祭公墩紧随其后奏报。 “启禀大王，而今王城学宫客卿已过三百，过半在各属寮、郡城学院及县乡学堂司职。” 姬宫湦颔首：“王城学宫现有几处正堂？” 太博祭公墩当即简述。 王城学宫现有六大正堂，分别为文言、九数、史学、礼法、格物与译师。 与姬宫湦前世对应，即文学、数学、史学、法学、理学与外语学。 郡城学院方面，除三大边郡、北域郡与南地郡外，其余十二郡均已正常开设。 县乡学堂亦陆续完备。 太博属寮初具雏形，属官以王室公族、各国客卿及祭国旧民为主。 姬宫湦随后作出决断。 “祭国旧民已融入大周，应全部入籍新国人。对母国已然灭失之客卿，亦当促成其入籍新国人。” 太博祭公墩拱手道：“启禀大王，祭国旧民早已悉数入籍。各国客卿亦在陆续归化之中，而今仅剩三十八人。” 姬宫湦颔首：“得太博如此，孤心甚慰也！” 太博祭公墩忙道：“臣惶恐，多谢大王谬赞！” 姬宫湦笑道：“在场诸位公卿，皆为孤王之股肱也！” 众人齐身拱手：“多谢大王！” 太博祭公墩结束奏报，紧接着便是太仓姬綦。 “启禀大王，大周府库现已完备出纳体系。得益于大王亲征鬼方，今岁略有盈余。” 姬宫湦问：“各郡、县、乡之府库，现状如何？” 太仓姬綦道：“均依托市集而立，目前运转调度良好。” 姬宫湦当即表态：“如此并非长久之策也。” “敢问大王，有何妙策？” “宜在各郡、县、乡择适宜之地，修筑国府库仓，以保粮食物资及时供应。” “国府库仓如何设置？” “以粮仓为主，另设炭仓、肉仓、布仓等。除此之外，还当筹建应急仓，用于救灾恤患。” “大致规格如何？” “依照各地人口数量，县乡至少储备半载所需，郡城则需一载，王城多多益善。” 太仓姬綦颔首：“诺！” 太辎姜濉随后拱手奏报。 “启禀大王，今岁商赋已足额上缴，相较去岁所得，涨幅约为八成。” 姬宫湦笑问：“而今大周在册商贾几何？” 太辎姜濉如数家珍：“总计二千八百七十余家，其中大周商贾一千五百二十余家，各国商贾一千三百五十余家。” “可有经营失策倒闭者？” “约为六百五十余家，臣方才汇总之数，已将其等扣除。” 姬宫湦颔首：“商贾之要，不仅在财货通达，而应囊括各类物资生产与制造。” 太辎姜濉答道：“东郭工业区已日臻成熟。” “孤王所指并非工坊，而是耕种、畜牧、采矿、桑蚕、渔猎等。” 姬宫湦话音刚落，太督内史冂便拱手进言。 “启禀大王，此类皆为大周国本之业，若交由商贾执掌，必然会危及社稷根基也。” 姬宫湦笑道：“若在大周，确属国本之业。若在诸侯，则是利国之业。” 太辎姜濉忙问：“如何能驱使商贾在外利国？” 姬宫湦当即简单举例。 “以畜牧为例，商贾若在各国豢养牲畜羽禽，大周府库将承诺尽数收购。” “禀大王，当前便是如此。” “市价常会起伏，是以商贾不敢托大。大周府库可在开春雪化前，厘定往后三载收购价，则商贾必定愿意前往。” 太辎姜濉忧心道：“若牲畜市价下跌，大周府库将会亏损。” 姬宫湦笑道：“孤王之所欲，便是市价下跌。” 太辎姜濉更为不解。 “还望大王指教！” 姬宫湦道：“此事牵涉甚广，非当前所能细议。待岁末大朝会结束，孤王将与尔共同执办。” 太辎姜濉瞬间会意：“诺！” 太造内史仲飔正在纠结，姬宫湦却率先开口。 “太造属寮之事，此前已有汇总，且朝堂公卿并不通晓，无需重复奏报。” 太造内史仲飔欣喜万分。 “多谢大王！” 内史仲飔自幼沉默寡言，而且看起来颇为愚钝迟缓。 对多数人而言，内史仲飔便是愚笨之人。 姬宫湦却敏锐发现，其在制造新事物方面，拥有极高的天赋。 沉默寡言，其实是对世俗之琐事毫无兴致。 愚钝迟缓，则是时常秉持事无巨细之心。 经过姬宫湦悉心引导，内史仲飔果然大放光彩，成为大周科技树主心骨。 在姬宫湦与工匠跟前，内史仲飔言谈并不问题。 面对朝堂众多公卿，仍会自觉无从说起。 据内史伯朙闲谈时讲述，二弟曾苦于如何当众奏报，终日在内史府邸坐立不安。 姬宫湦念及此处，索性便允许太造内史仲飔略过。 “太史执掌典藏与着使，太御属寮仍在筹建，便一并免除奏报罢！” 太史铣与妫子骘闻言，齐声拱手领命。 “诺！” 太督内史冂为谏臣，本就无需汇总奏报。 九公便仅剩太牧虢石父。 姬宫湦没有继续开口，众人目光便纷纷落到虢石父身上。 虢石父曾为上卿，虽远离朝堂许久，却依旧从容不迫。 “启禀大王，犬丘养马场累计所供，良马一千二百匹，驽马三千六百匹。” 姬宫湦笑问：“目前各类马匹存量如何？” 虢石父简单拱手。 “良马二千余匹，驽马五千余匹，明岁皆可长成。此外尚有母马一千八百余匹，合计存量一万零八百余匹。” 姬宫湦倍感诧异：“马匹竟有如此之多？” 第292章 卿使简奏报，赤狄突进犯 虢石父解释：“大王亲征鬼方，斩获马匹甚多，多送往犬丘养马场。” 姬宫湦嘴角微提：“太牧尽心竭力，颇得孤王之心也。” 虢石父倒是极为谦卑。 “多谢大王谬赞。” 姬宫湦满意地点头，随后将视线转向卿使。 公族内卿姬昆简单奏报。 自学堂大规模推广，大量王室公族积极响应。 其等离开丰水私田原时，均默契地将名下田地进献，以换取新爵位。 丰水私田原面积日益减少，目前仅剩一万多亩。 在姬宫湦谋划中，丰水私田原属过渡产物，最终结局便是自行消亡。 如今学堂助推其走向终点，实属意外之喜。 大周铸币局督造严不奤，则对纸币最新结构进行阐述。 大周现有纸币面额，与姬宫湦前世相差无几。 小额为碎铢与半铢钱，相当于前世一角钱与五角钱。 普通面额为一株、二铢、五铢、十铢、二十铢、五十铢及一百铢。 为便于商贾经营结算，此前曾印刷一千铢面额，通过乾坤坊钱庄另外发行。 经过一段时间验证，发现一千铢面额仍有不足，于是便增加二千铢、五千铢与一万铢等面额。 大额纸币不在市面流通，仅能通过乾坤坊钱庄兑换，无需担心会影响物价。 大周运载局都监由妫子骘兼领，如今亦是全力推进中。 除北域郡外，其余各郡县均已部署驿站。 驰道方面，骊山郡、泾水郡、西岐郡、河西郡与河东郡等已实现贯通。 陇西郡、汉中郡、南阳郡、三川郡与河内郡仍在加紧修筑中。 余下七郡正在勘探线路中。 骊山工业区经略使吴趸，仅对人员规模进行奏报。 据当前统计，骊山工业区工匠已突破万人。 为便于工匠居住，滋水河畔正加紧修建房屋。 未来形成工匠生活区，将与东市连成一片。 国仓坊、国营坊、洛邑北市等，均无亮点。 延乙期奏报最为简单。 得益于姬宫湦亲征鬼方，南郭商号总算扭亏为盈，目前账面盈余八百万铢。 若将一亿铢无息借款算上，总资产仍为负数。 …… 忙碌至午时，九公十三卿总算悉数奏报完毕。 姬宫湦首次体会到，为何前世国之大会，均需持续数日。 如今已加快进度，简化奏报内容与商议环节。 持续半日之久，仍未完成第一项社稷大事。 寺人尨早已命人送来午膳，姬宫湦让众人先暂事歇息。 未时初刻，再继续奏报。 便在姬宫湦想抽空返回内宫时，殿外突然传来长羽甲士喊声。 “河内郡急报！” 姬宫湦曾下令，岁末大朝会期间，除紧急战事外，其余事务均需等候处置。 而今长羽甲士急报，应该是河内郡发生战事。 姬宫湦为不打搅众臣歇息，便亲自走出大殿，于陛阶前接见长羽甲士。 长羽甲士简明扼要。 “启禀大王，河内郡沁水县遭遇上党赤狄劫掠，损毁农庄二百余座。” 姬宫湦不禁皱眉：“新国人伤亡情况如何？” “至少三百余人，目前玄甲军仍在核查。” “孤王早已传令玄甲军，于河内郡北境设置岗哨，日夜不歇防范上党赤狄。” 长羽甲士道：“上党赤狄此番绕道西侧，因此玄甲军未能及时警戒。” 姬宫湦顿时联想到姜蓂。 此前姜蓂曾言，鬼先生可使上党赤狄内乱。 这便意味着，鬼先生门徒在上党赤狄内部安插有内应。 毕竟二者皆在太行山，以鬼先生门徒之智，暗中掌控上党赤狄某个部族，并非难事。 上党赤狄出山劫掠，向来喜欢横冲直撞，从不会绕道智取。 而今突然开窍，背后显然有高人指点。 玄甲军仅有三千甲士，其中七百镇守洛邑，八百驻守边关，余下一千五百甲士，均已部署在河内郡北部边境。 河内郡北部边境延绵三百余里，根本无法及时响应。 姬宫湦轻叹一声。 “而今王师尚在北域，着玄甲军中郎将姬掘突，于西侧增加岗哨。若遇上党赤狄前来劫掠，便召集新国人入城据守。” 长羽甲士拱手领命：“喏！” 姬宫湦旋即返回大殿。 此事公卿太守正在歇息，见到姬宫湦神情有变纷纷正襟危坐。 姬宫湦刚坐回案内，太督内史冂便小心翼翼询问。 “大王，可是有边境战报？” 姬宫湦摇摇头：“上党赤狄劫掠而已，河内郡北部边境百姓略有死伤。”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群情激奋，议论纷纷。 太督内史冂道：“上党赤狄欺我大周太甚，大王应尽早将其等剪除。” 姬宫湦不由得叹息。 “而今鬼方未灭，王师已无多余兵力可用。” 太督内史冂却不以为然。 “南地郡已无大战事，可命瞿无疾率虎啸军前去支援。” 姬宫湦解释：“罗子熊浩尚在，且夷陵城正在修筑，虎啸军难以分兵也。” 便在此时，李彘起身拱手。 李彘身为河内郡太守，而今河内郡出事，其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启禀大王，臣请先行告退，返回河内郡安抚百姓，同时谋划报复上党赤狄之策。” 姬宫湦摇摇头：“河内郡新置不久，根基尚且浅薄。赤狄诸部盘踞上党数百载，单是计策难以收效也。” 李彘道：“即便如此，臣亦愿意冒死一试！” 一旁的屠休突然道：“启禀大王，臣以为河内郡太守之言，颇为愚昧也。” 李彘顿时满脸错愕，不可思议地盯着近在咫尺的屠休。 二人几乎同时被招纳，分属同期，以往交情还算不错。 李彘治理河内郡时，曾多次向屠休修书请教，屠休均知无不言。 屠休突然指责自己愚昧，李彘第一反应不是恼羞成怒，而是怀疑自己听错了。 “吾颇为愚昧？” 屠休坦言：“明知不可为而为，便是愚昧也。” 李彘大义凛然：“莫非要任由上党赤狄肆虐横行？” 屠休道：“自然不是！” 李彘不自觉提高声调：“那该如何应对？” 屠休先是朝李彘微微一笑，接着便转过身，朝姬宫湦俯身行礼。 “启禀大王，臣有一策，可解上党赤狄之祸。” 众人顿时肃然起敬，将目光齐聚在屠休身上。 屠休乃利学家，行事虽然比较另类，效果却是肉眼可见。 其此前治理河西郡，只用极短的时间，便使河西郡走上正规。 而今身兼南阳、淮阳两郡太守，更是快速恢复农耕，上缴租赋已堪比关中四郡。 姬宫湦当即询问：“尔有何解祸之妙策？” 第293章 屠休再献策，囚徒又赴死 屠休神情异常平静。 “上党赤狄为祸，其根源在于王师兵力不足，无法对其进行斩草除根。” 姬宫湦颔首：“确实如此！” “倘若贸然扩军，不仅钱粮、辎重与兵甲吃紧，甲士亦难以短期形成战力。” “然则如何？” 屠休再度拱手：“据臣所知，王城死牢及各郡县牢狱之中，关押有不少犯事囚徒。” 太御妫子骘当即补充。 “迄今为止，死囚二百四十三人，监犯一千八百九十七人。” 姬宫湦望向屠休：“太守之策，可是征召囚徒，使其等与上党赤狄死战？” 重生周幽王之初，犬戎曾袭扰运盐货船。 姬宫湦为报复立威，从王城死牢筛选八百青壮死囚，开始组建王畿镇北营。 王畿镇北营经过扩招，击退五戎大军，陆续收复渭水北岸。 后以王畿镇北营为班底，正式组建骁骑军。 最初的八百青壮死囚，如今剩下不到三分之一，皆为骁骑军精锐。 姬宫湦曾想过沿用此法，结果又自行否决。 原因很简单，此前征召死囚，一是兵力十分匮乏，二是情况尤为紧急，三是死囚多有冤枉。 而今大周兵力不少，只是无法临时调度。 戎狄南下劫掠，本就是常有之事，而且都是抢完就跑，算不上情况紧急。 更为关键一点，甲士待遇与地位并不低。 如今死囚很少含冤，倘若犯下大罪，仍能成为甲士，对受害者及家属而言，无异于颠倒是非黑白。 屠休似乎早有预判。 “启禀大王，并非征召囚徒，而是驱使囚徒。” 姬宫湦不解：“有何区别？” 屠休道：“征战便是甲士之身，驱使仍是戴罪之身。” “该如何驱使？” “从囚徒中挑选有子嗣者，悉数送往河内郡北部边境。死囚必须战斗至死，期间所立功绩，可归于其子嗣名下。” “监犯又当如何？” “监犯必须战斗至期满。若最终活着，便将功绩折算成钱财。若中途战死，功绩亦归于其子嗣名下。” 姬宫湦当即看出漏洞。 “玄甲军本就兵力匮乏，若再分派甲士监管囚徒，必然会导致首尾难以兼顾。” 屠休却道：“囚徒无需分派甲士监管，驱使其等前往太行山即可。” “其等若是逃遁，此策便消失于无形之中。” “囚徒倘若出现逃遁现象，那便由其子嗣承担此前之罪。” 姬宫湦连忙摇头：“此乃无端株连，其子嗣无罪，焉能因此获罪。” 屠休似乎早有预判，旋即提出备用之策。 “那便在其等额头烙上印记，并使囚徒互相监督，缉拿逃遁者亦可视为立功。” 姬宫湦道：“仍是不妥。” “囚徒逃遁只为求活，其等出路无非三类。” “哪三类？” “其一，沦为上党赤狄奴隶，生不如死。其二，投奔晋卫两国，下命缉拿即可。其三，化身山林盗贼，藏匿于太行山苟活。” 屠休并不知鬼先生密事，便认为藏匿于太行山难以存活。 姬宫湦却深知，鬼先生门徒极有可能招揽这批囚徒，尔后将其等培养成死士。 “此策仍是漏洞过多。” 屠休正欲开口，内史伯朙却突然拱手起身。 “启禀大王，臣以为，太守屠休之策可行也！” 姬宫湦笑问：“如何可行？” 内史伯朙解释道：“即便囚徒成为盗贼，亦不过芥藓之疾。待王师汇聚主力，便可一举进行清剿。” 姬宫湦自然明白，内史伯朙所言清剿，并非是对上党赤狄，而是指鬼先生门徒。 “太行山盗贼横行，岂可纵容其继续壮大？” 内史伯朙道：“盗贼盘踞数百载，若要壮大势力，早已堪比一国也。” 姬宫湦若有所思。 鬼先生门徒以左右天下大势为志，而非执掌天下，根本不用担心其招纳囚徒。 “兴许盗贼在等待时机。” 内史伯朙反倒轻微一笑。 “盗贼之所以为盗贼，便是部众稀少，可轻松藏匿于山林之间。若部众陡然增加，其行迹必然会直接败露。” 姬宫湦顿时释然。 活死人幽谷之所以难觅，正因鬼先生门徒较为稀少。 倘若鬼先生门徒招纳囚徒，无异于自曝行踪。 “便以尔等之策，筛选囚徒前往太行山。” 太督内史冂却依旧忧心。 “而今晋侯仇怀揣异心，恐会暗中收留囚徒。” 姬宫湦笑道：“只需遣使宣令，凡收留大周囚徒者，皆视为大周之死敌。” 太督内史冂这才恍然。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晋国若是收留囚徒，那便连寻找说辞都能省去。 届时，直接发兵讨伐即可。 正式定下驱使囚徒之策，姬宫湦当即让寺人尨遣人前去执办。 …… 转眼之间，未时已至。 岁末大朝会继续。 骊山郡太守姬翉，泾水郡太守姬酴，西岐郡太守太史伯阳父，三人奏报皆平淡无奇。 作为大周郡县制先行者，此三郡临近王城，属于关中基本盘。 平淡无奇，便是好事。 河西郡太守姬赟紧随其后。 重生周幽王之初，姬赟身为姬黁嫡长子，司职小宗伯与太庙神主。 姬宫湦革新朝堂时，姬赟便出任公族内卿。 后因东海坊事变，姬赟被王室公族追讨万两真金，最终是姬宫湦亲自解决。 姬赟因此感激涕零。 姬宫湦有意重用，便命其赴任河西郡太守。 河西郡大体分东西两部。 东部临近大河，此前由屠休负责治理，已顺利完成郡县制推行。 西部曾为泽卤之地，而今归属南郭商号管辖，通过挖掘河西大渠，兴建河西超级农庄。 姬赟司职河西郡太守，更像是东西两部协调者，仅需负责处置后勤事务。 对不喜张扬的姬赟而言，这便是最好的历练。 姬赟先朝延乙期拱手，接着面向姬宫湦，开始详细奏报。 第294章 扶植多派系，弱化郡太守 河西郡西部共有六个县，现有农庄三万四千六百五十二户，在籍新国人为二十万一千八百六十四名。 今岁上缴田赋，合约三十四万六千五百二十石粮食。 大周府库向河西郡所发俸禄，涵盖各级属官、新爵位食邑、城关驻守甲士等，总计十八万三千四百八十二石粮食。 姬赟如数家珍：“两相折算，河西郡西部今岁盈余十六万余石粮食，皆已足额上缴大周府库。” 姬宫湦颔首：“得太守如此，孤心甚慰也！” 姬赟却道：“启禀大王，此乃郡县制之功，太守屠休此前亦出力颇多，臣万不敢贪图自居！” 姬宫湦却神秘一笑。 “尔可愿立功？” 姬赟不假思索：“臣愿意！” 姬宫湦当即望向众人。 “而今关中四郡均已成熟，孤王此前一直为新郡属官空缺费神，如今正好借此机会，对关中四郡进行优化。” 太督内史冂忙道：“启禀大王，各郡太守尚未奏报完毕。” “此乃第二项社稷大事，优化并调整人事。为加快进度，便一并处置罢。” “大王打算如何优化？” “关中四郡，乃大周核心腹地，而今已运转成熟，当划归王城直接辖治。” 姬宫湦语气颇为平静。 众人内心已然无比震撼，却又不敢擅自议论。 郡县制推行不到三载，如今才有所收效，似乎便又要变更。 太督内史冂坦言：“朝政之革新在于定，最忌频繁变更，大王此举过于冒进也！” 姬宫湦解释：“孤王并非要废除关中四郡。” “划归王城直接辖治，与废除有何差别？” “关中四郡太守，将从九公十三卿中，挑选合适之人兼任。” “如此岂非乱象四起？” “关中四郡已无多少事务，太守有属寮，九公亦有属寮，只需简单兼顾即可。” 姬赟在旁附和：“大王所言极是，吾司职河西郡太守，实则大半时间均赋闲在府。” 太督内史冂望向其余太守。 骊山郡太守姬翉，泾水郡太守姬酴，以及西岐郡太守太史伯阳父，三人纷纷拱手表态，赞同姬赟所言。 姬宫湦道：“那便照此执办。” 太督内史冂忙问：“敢问大王，将命何人兼领关中四郡太守？” 姬宫湦简单思索片刻。 “骊山工业区地处骊山郡，便有太造内史仲飔兼领骊山郡太守。” 内史仲飔闻言，顿时愕然。 “启禀大王，臣对政事一无所知，难以兼领此任，恐会贻误万民也。” 姬宫湦大笑：“尔执掌骊山工业区，焉能自称对政事一无所知？” “骊山工业区并非政事。” “国之命脉，为何不是政事？” 内史仲飔顿时哑口无言。 姬宫湦道：“琐事交由属寮执办，要事则自行决断，再直接孤王奏报。” 内史仲飔唯有领命：“诺！” 姬宫湦随后望向延乙期。 “河西超级农庄已初具规模，便由尔兼领河西郡太守，以便更好推进各项事务。” 延乙期没有丝毫犹豫：“诺！” 姬宫湦继续宣布：“泾水郡乃产粮要地，便由太仓姬綦兼领太守。” 太仓姬綦欣然领命：“诺！” 姬宫湦又道：“西岐郡乃大周祖地，而今丰水私田原已日渐萎缩，便有公族内卿姬昆兼领西岐郡太守。” 姬昆当即表态：“多谢大王！” 内史伯朙已然会意，当即拟写王命诏书。 姬翉、姬赟、姬酴与太史伯阳父等四人，亦当场交割太守印玺。 姬宫湦全程均面露微笑。 如此安排，实则亦是制衡。 内史一门已接近极限。 而今便有太督内史冂、太造内史仲飔、偏将军内史叔垚、内史令内史仲飔、悬壶军中郎将内史漪等。 王室公族该当有所上升。 目前已有太常姬黁、太仓姬綦、太守姬赟、公族内卿姬昆等。 招纳派亦需要提级。 除太辎姜濉、太守屠休与太守李彘外，还包括延乙期等卿使。 此处之外，还有旧臣一系。 为太博祭公墩、太史伯阳父、太守姬友、玄甲军中郎将姬掘突、太牧虢石父等。 自古以来，朝堂便自带派系基因，任谁也无法消弭。 当前大周正处于极速上升期，朝堂派系党争自然不会凸显。 姬宫湦却深知，当对外扩张速度放缓，便会有人将精力放在权势内耗上。 唯有不断扶植多方，才能避免一家独大。 诚然，九公十三卿与各郡太守，皆属忠义之臣。 但谁也无法保证，伴随时代发展，其等子嗣亦或继任者，是否还会以忠为本，以义当先。 关中四郡太守采取兼领模式，则是提前弱化太守权柄，随后逐渐下沉至县乡。 前世王朝帝国，郡县制最大弊端，便是封疆大吏权势会趋于集中。 一旦出现潘镇割据，便会面临崩溃与灭亡。 完成关中四郡太守任命，姬宫湦继续调整人员架构。 姬赟正式出任三川郡太守，太史伯阳父司职汉东郡太守。 姬酴调任南地郡太守，姬翉改任北域郡太守。 原犬城县令魏姝，推行草场有功，正式升任陇西郡太守。 其余各郡，太守维持不变。 …… 临近黄昏时，寒气渐浓。 各郡太守均已完成奏报，优化及调整人事亦进入尾声。 姬宫湦正欲宣布第三项社稷大事，天空突然变得暗沉，随后便开始飘雪。 内史伯朙双手颇为僵硬，仍坚持拱手行礼。 “启禀大王，布帛已用尽！” 姬宫湦亦觉浑身酸痛，当即朝群臣宣布。 “今日岁末大朝会，诸公已然身心疲乏，便暂时到此为止罢。” 太督内史冂提议：“大王，仅剩第三项社稷大事，倒不如一并处置。” 姬宫湦道：“第三项社稷大事，涉及诸位司职之俸禄，至少需半日时间，方能核算与商讨完毕。” 太督内史冂道：“依臣之见，此事当有大王独断，而非与臣等共同商议。” 太常姬黁当即表态：“太督所言甚是，臣附议！” 余下中人纷纷拱手附议。 唯独屠休直腰而坐。 姬宫湦颇为好奇：“南阳太守可是有话要说？” 屠休拱手：“启禀大王，而今各郡、县、乡、闾之属官，乃至郡尉与郡丞，俸禄均早已由额定，唯独太守并未明定。” 姬宫湦笑道：“太守乃一郡之长，与九公十三卿同列，自然应当慎之又慎。” 屠休直言：“依臣之见，应当与县令相同。” 第295章 赏赐重臣策，疲弱诸侯计 屠休话音未落，整座大殿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即便姬宫湦也倍感诧异。 西周之时，并无俸禄概念。 朝野群臣均以食邑为禄，即便普通甲士，亦是以私田过活。 遇到征战时，府库只会调拨粮草与战车，兵甲则需甲士自行准备。 自从姬宫湦推行郡县制，但凡新国人，皆可租种新农庄，私田便成为过去式。 王师九军甲士，皆改为招募制，军功爵位与粮饷模式随即普及。 为确保甲士忠诚，避免出现克扣粮饷现象。 粮饷均由甲士指定家眷，前往其入籍郡县府库代为领取。 倘若不幸战死沙场，抚恤与爵位食邑等，亦由入籍郡县府库所出。 正因如此，王师九军甲士皆愿为天子死战。 姬宫湦革新朝堂后，针对各属寮、客卿、郡尉、郡丞等，亦完善俸禄制度。 至于新爵位食邑，则类似可继承的生活保障金。 九公十三卿与各郡太守，均有新爵位在身，且日常衣食均由大周府库所出，是以并未提前制定俸禄数额。 当前县令之俸禄，每月约为纸币五千铢钱。 换算成真金，便是十两。 以大周当前之物价，虽不能锦衣玉食，亦足够一家几口衣食无忧。 郡尉与郡丞之俸禄，每月均为纸币七千铢钱。 正常递推，九公十三卿与太守俸禄，应当在八千铢钱以上。 大周府库每月亦会发放衣食券，算上新爵位食邑，足够一家十多口衣食无忧。 屠休如今却建言，太守俸禄与县令相当，低于郡尉与郡丞，显然违背常理。 姬宫湦快速回过神，饶有兴致地看着屠休。 “为何应当与县令相同？” 屠休当众解释：“吾等皆为大王近臣，执掌一方权柄。此前未有俸禄，单凭衣食券与新爵位食邑，便已足够日常用度。” 姬宫湦道：“圣贤曾曰，能者多劳，多劳者多得。” 屠休竟然赞同：“太守之多劳，不在耕种多少，亦非匠作美丑，更是上禀郡内要务，中安郡内百姓，下达朝堂诏令。” “正因如此，不可短缺也。” “臣之意，俸禄为本职所得，太守身为一方之长，应当以所立之功劳，由大王进行赏赐，方为社稷重臣之道也。” 屠休此言论一出，再度让大殿鸦雀无声。 姬宫湦内心顿时乐开了花。 在此之前，姬宫湦本想引入考核模式，以各郡人口及赋税为参照，厘定太守俸禄。 而今屠休所提，以俸禄为底，赏赐为主。 直接将王权提升一个台阶，而且朝堂群臣根本无从反驳。 这次，寂静并未持续太久。 太辎姜濉与延乙期异口同声：“臣附议！” 太督内史冂紧随其后。 太常姬黁、太博祭公墩与太牧虢石父亦附和。 整座大殿瞬间热闹非凡。 姬宫湦等众人安静后，才缓缓站起身宣布。 “诸位公卿太守既无异议，那便以今岁赏赐为开端，明岁正式照此执办。” 屠休再度拱手：“敢问大王，今岁如何赏赐？” 姬宫湦笑道：“既是初次赏赐，便按司职简而行之。太守与卿使均为五万铢钱，九公则是六万铢钱。” 二者相差并不大，相当于两名工匠年收入。 众人闻言，纷纷拱手谢恩。 姬宫湦补充道：“往后便以此底，再视各人政绩增加。除此之外，平日立功亦会另行赏赐。” 众人连忙躬身谢恩。 …… 傍晚时分，飘雪渐密。 岁末大朝会，在姬宫湦紧赶慢赶下，终于正式进入尾声。 各郡太守已陆续告退。 轮到九公十三卿时，姬宫湦却将太督内史冂、太辎姜濉与延乙期留下。 “以当前之雪势，未来几日恐会大雪纷飞，是以驱使商贾之策，当提前定夺。” 太辎姜濉连忙回应道：“还望大王指教！” 姬宫湦清了清嗓子。 “驱使商贾外出，除为大周获取更多物资外，更可疲弱与操纵各诸侯国。” 三人互视，皆不明其意。 姬宫湦当即举例说明。 “晋国如今盘踞汾水谷地，境内盛产牲畜。吾等可在开春雪化后，收购晋国汾水鱼虾。” 太辎姜濉忙道：“晋人不善渔猎，难以收购。” “正因如此，吾等便出高价，驱使晋人竞相渔猎。一旦汾水鱼虾利厚，晋国商贾必然舍弃畜牧，改为养殖汾水鱼虾。” “待晋国牲畜不兴，吾等便断绝收购，进而使晋国陷入生乱？” “无需断绝收购，只要大量晋人以养殖汾水鱼虾为业，一旦出现严寒、酷署、干旱、涝灾等，鱼虾便会大面积死亡。” 太督内史冂道：“届时晋国流民激增，大周便可轻松将其蚕食。” 姬宫湦颔首：“这便是驱使商贾之核心，当各大诸侯国产业趋于单一，便可借助天灾人祸，招纳其流民，蚕食其疆土。” 太督内史冂笑道：“大王果然图谋甚大！” 太辎姜濉却颇为不解。 “吾等高价收购汾水鱼虾，晋人便会获得大量钱财，只需对外购买粮食物资，便不会沦为流民。” 姬宫湦道：“是以汾水鱼虾必须保持高价，使晋人为之疯狂，不惜倾家荡产投入。” 太辎姜濉忙问：“如何保持？” “据孤王所知，汾水有洄游鱼，三月而产子，若赶在其产子前，剖腹取籽，再经腌制，将美味无比，值比真金。” “洄游之鱼，难以养殖也。” “春之鱼子酱仅为开端，夏之虾蟹卵，秋之鼃黾尾，冬之活鱼肠，亦可如此宣扬。” 太辎姜濉总算恍然。 “大王上述种种物资，便是较为稀少，却并非难以获取，可通过变更冷热养殖。” 姬宫湦颔首：“正是如此。” 内史伯朙突然起身拱手。 “大王此举，虽能劳晋国之民，却有伤大周之财。且时长日久，近期难以收效也。” 第296章 大朝会落幕，小旱灾降临 姬宫湦微微一笑。 “灭晋非一时可为，只要能疲弱与掌控大型诸侯国，区区钱财何需心疼。” 太辎姜濉道：“大王所言甚是，能以钱财蚕食其人口及疆土，胜过派遣甲士赴死而战。” 内史伯朙默然拱手示意，随后缓缓落座。 太辎姜濉接着问：“除晋国外，其余诸侯国如何暗中运作？” 姬宫湦开始逐一解读。 卫国地处河内，境内产粮颇丰，却不利于桑树生长。 只需强调卫国桑蚕特殊，所产布帛能增进男子之能，便能促使卫人改稻为桑。 翼国临河而建，疆域整体呈狭长状，产粮与渔猎均为翼人主业。 岳山乃周翼共有，蕴藏大量石涅、铁矿、黏土与麦饭石等。 大周将于边界设立矿场，无限收购上述原料，以此吸引翼人前来开采。 宋国崇尚商贾之道，境内粮食基本自给自足。 而今东市殷商坊以药材为主业，可利用王城医师，散播宋国所产药材之功效。 以一年生药材为主，提前厘定收购价格，必然能使宋国商贾趋之若鹜。 陈国地处淮水流域，盛产小麦与水稻，桑蚕亦颇为普及。 可挑选纯黑山羊，宣称其食用陈国青苗，肉质将鲜嫩异常，市价为普通山羊十倍。 鲁国各类物产较为丰富，且有鲁缟等特产。 便效仿前世史书趣闻，如同管仲一般，大肆收购鲁缟。 鲁缟将纳入大周官吏衣着体系，由大周府库免费发放，类似于额外赏赐。 除此之外，王师九军亦将以鲁缟制作领巾。 齐国盛产海盐与海鱼，其境内亦在开垦田地。 据姬宫湦所知，与齐相邻之莱、莒等国，盛产一种名为紫茢的植物，可用于制作紫红染料。 若在齐国疆域栽种，其染料色泽更为柔和。 简而言之，便是不够鲜亮。 却可将其视为特点，用作善灵坊棺椁、寿衣等涂料。 姬宫湦耐心说完，忍不住伸起大懒腰。 太辎姜濉却继续追问：“燕国与楚国该当如何？” 姬宫湦道：“燕国太远且无必要，楚国早已先行此策，而今正为大周生产无烟木炭。” 太辎姜濉又问：“此事可是由太仓属寮执办？” 姬宫湦摇头：“太仓属寮与太辎属寮，皆为协作者，具体收购事宜，仍以南郭商号之名。” 延乙期总算明白，为何天子将自己留下。 “敢问大王，钱财从何而出？” 姬宫湦道：“待明岁开春雪化，孤王将继续亲征鬼方，届时便可将斩获之利用于此事。” 延乙期当即顿首：“诺！” 此前亲征鬼方，南郭商号负责贩运斩获。 遵照变现入库原则，除粮食与肉干外，牲畜、皮毛与珍宝等，均按市价五成，交由南郭商号代为出售。 正因如此，南郭商号才真正实现收支平衡。 而今鬼方大量部族北迁，东套平原与西套平原更为富庶。 倘若继续征伐吞并，南郭商号将能获得巨额利润。 届时便有充裕的资金，可用于驱使商贾之策。 至于大周府库一亿借款，河西超级农庄明岁便可开始产出。 反正无息，不必急于归还。 众人不再出声，姬宫湦彻底长舒一口气。 岁末大朝会，终于落幕！ …… 次日，降雪依旧持续。 与往岁不同，而今尚未入春，降雪便夹杂少量雨水，提前形成雨夹雪。 依照卜师廿推测，明岁将会重新出现小旱。 姬宫湦不禁心生感慨。 重生周幽王以来，天灾依旧不断，与前世王朝帝国灭亡时，显得尤为相似。 大秦帝国，一场大泽乡暴雨，成为陈胜吴广起义导火线。 东汉时期，正值小冰河期，天灾不断，最终一场大瘟疫引发黄巾之乱。 隋朝末年，中原及山东大涝，各地掀起反抗浪潮。 大唐王朝，蝗灾频发，间接导致黄巢起义。 元末，饥荒与瘟疫肆虐，朱元璋父母与兄长相继去世。 明末又遭逢小冰河期，中原爆发大鼠疫，闯王李自成兵临京师城下。 唯独宋清两朝灭亡，受天灾影响较为微小。 姬宫湦推行郡县制时，以百亩农庄为组成单元，尤其强调要挖掘鱼塘。 鱼塘除养殖鱼虾外，既可蓄水防旱，亦能减缓涝灾，同时还能垫高房屋地势。 就西周现有生产力而言，大面积普及鱼塘，已是降低灾害之极限。 修筑高脚泥瓦屋，囤积粮食、肉干与木炭等物资，亦是提前预防之手段。 倘若真出现大旱、洪水、地震等严重灾害，即便是前世，也无法做到完全抵御，唯有最大限度进行救灾恤患。 以汉东郡与北域郡为涵养地，严重灾害发生时，便可开放用于就食。 至于蝗灾，反倒不用担心。 西周末年雨水较为充沛，且没有长期大面积开发，山川树木远比前世茂密。 农耕方面，仍有地区处于刀耕火种阶段。 即便是郭外王田，亦会焚烧秸秆防范害虫。 蝗灾通常出现在大旱与久旱时，树木草地大面积枯萎，蝗虫大量聚集到低洼易涝之地，导致习性突变，进而形成形成虫群。 内史伯朙曾翻阅典籍，发现周王室自成立以来，便没有发生成规模的蝗灾。 前世史书之中，蝗灾最早记录于《春秋·桓公·桓公五年》，即公元前七零七年。 “秋，蔡人、卫人、陈人从王伐郑。大雩。螽。” 大雩即求雨祭祀，表明鲁国当时出现严重旱灾。 螽即螽斯，古为蚱蜢之意，意味着虫灾发生。 姬宫湦重生之初，为公元前七七六年春，而今为公元前七七四年冬。 尚有六十七载，届时姬宫湦早已化为黄土。 卜师廿对天灾预测大多准确，既然明岁又将迎来小旱，那便提早进行应对。 姬宫湦当即下命内史伯朙，拟写告国人防灾书。 最为核心之要点，便是开春雪化时注意蓄水。 一旦出现小旱，导致田地干涸，可使用水车、杠杆、木桶等工具缓解。 至于最终影响会如何，唯有耐心静观其变。 黄昏时分，雨雪终于停歇。 岁末大朝会落幕，消息已传遍整座王城。 罟无父倒是很会挑时候。 顾不上地面湿滑泥泞，便携义子罟霜来到宫门前，紧急请求觐见天子。 姬宫湦便遂其愿。 二人走进大殿之时，天色已然有些昏暗。 罟无父身穿灰色裘衣，鬓角略微散乱，整个人看起来颇为憔悴。 反观罟霜，换上合身衣物，显得精神抖擞。 罟无父见到姬宫湦，便立即拉着罟霜，双双跪倒在地。 “小的已大难临头，恳请大王履行此前之约定！” 第297章 罟无父托孤，内史令破局 姬宫湦佯装惊讶：“轸城县伯何出此言？” 面对姬宫湦明知故问，罟无父卖力地发出一声长叹。 “启禀大王，小的昨夜收到鬼先生绝命信。绝命信中直言，将于岁末取小的性命。” 姬宫湦脱口而出：“鬼先生门徒办事，倒是讲究仪式感。” 罟无父不免有些错愕。 内史伯朙连忙低声清咳，提醒姬宫湦用词。 姬宫湦当即装作发怒。 “真是岂有此理！天子脚下，王城跟前，其等竟然胆敢公然行凶！” 罟无父忙道：“大王切莫气急伤身，此乃小的咎由自取。” 姬宫湦一脸坚决：“轸城县伯乃大周子民，且忠于孤王，即便罪该万死，亦轮不到鬼先生门徒判罚。” 罟无父拱手道：“多谢大王照拂，然鬼先生行事诡秘，且小的年事已高，既选择反叛鬼先生，便已不求苟活于世。” “孤王可派遣精锐甲士，保护轸城县伯安全。” “小的死不足惜，怎敢劳烦大王精锐甲士，只愿临死前安顿好义子罟霜。” 姬宫湦感叹道：“尔既一心求死，孤王便不再阻拦。” 罟无父虽感觉姬宫湦言辞怪异，却无意在此花费任何心思。 “罟霜不谙世事，小的恐其被无辜殃及，恳请大王遵照此前约定，将其留在宫中。” 姬宫湦颔首：“孤王早已命人备好住所，罟霜随时可以入宫。” 罟无父旋即大喜：“大王深恩，小的感激不尽！” 姬宫湦抬手示意亲卫藤渠。 “来人，将罟霜带入无忧殿，加派甲士巡守，务必要确保其安全。” 亲卫藤渠拱手领命，随后便快步朝罟霜走去。 罟无父似乎情不自禁，抓起罟霜的手，紧紧握在心口前方。 “霜，尔入宫之后，切记义父此前所言，凡事皆听从大王之命，严守宫中礼法，不得擅自冲撞他人。” 罟无父说罢，忍不住伸手将罟霜搂入怀中。 罟霜看似有些懵懂，全程依旧一言不发。 姬宫湦宽慰道：“轸城县伯请宽心，孤王已在无忧殿安排寺人，其等会悉心教导罟霜。” 亲卫藤渠已到罟霜身旁。 罟无父仿佛下了很大决心，才将罟霜推向亲卫藤渠。 罟霜站起身，颇为生硬地朝罟无父躬身行礼。 随后在亲卫藤渠指引下，正式踏入内宫。 直至罟霜彻底消失，罟无父才勉强缓过神。 “小的斗胆，敢问大王，太子将于何时出发前去堪舆？” 姬宫湦笑道：“明岁。” “可有大致日期？” “此乃太子自择之事，孤王向来鲜有过问。若按往常，当是开春雪化时。” 罟无父下意识道：“那便好。” 姬宫湦反问：“轸城县伯为何突然关心此事？” 罟无父连忙解释：“小的死期在即，太子若开春雪化时出发，届时小的已经落葬，罟霜仅需到坟前即可。” “尔不欲使其操办凶礼？” “小的并非贵胄，只求能顺利入土。以罟霜之心智，凶礼过于繁琐。” “可有定下埋葬之地？” “便在灵沼南部，大王此前所划新国人墓园。” 姬宫湦颔首：“尔放心去罢，一切身后事，孤王均会命人执办。” 罟无父当即郑重叩拜。 “多谢大王深恩！” …… 罟无父前脚刚走，内史伯朙便立即起身拱手。 “启禀大王，罟霜身怀利器，当立即诛杀！” 姬宫湦笑问：“入宫觐见前，宫门甲士均会搜身。内史有何依据，言其身怀利器？” 内史伯朙如实道：“臣方才亲眼所见也！” “内史见到何物？” “便在罟无父辞别罟霜时，趁着怀抱之机，罟无父将一柄短剑，悄然塞进罟霜怀中。” “罟无父若是身藏短剑，宫门甲士早已搜出。” “宫门甲士亦有疏漏之时。短剑之刃只有半尺长，且极为轻薄柔软。罟无父将藏于裘衣夹层内，寻常搜查根本无法发现。” 姬宫湦大笑：“内史果然心细如丝，竟能识破其中凶险。” 内史伯朙见姬宫湦坦然自若，很快便明白，姬宫湦早已看穿事情真相。 方才之提问，不过是考究自己是否解释得通。 “原来大王早知如此。” 姬宫湦道：“孤王很是好奇，内史忙于注录，为何能恰巧看到。” 内史伯朙并未遮掩。 “父子深情离别之时，大多是拍肩搭背，鲜有执手相拥也。” 姬宫湦大笑：“执手相拥，只是略微少见而已。” “大王曾曰，事出反常必有妖。臣首次见到，便有心留了一个心眼。” “孤王尚有一事，还望内史代为解惑。” “何事？” 姬宫湦道：“罟霜两番入殿觐见，为何始终一言不发？” 内史伯朙思索片刻：“必是怕出言导致败露。” 姬宫湦摇摇头：“非也。” 内史伯朙下意识揉起额头。 “莫非罟无父所言非虚，罟霜确实长于荒野？” “鬼先生门徒不惜以公子虚、罟无父以及南山木材铺为代价，又岂会派遣荒野之徒？” “原来如此！” “孤王若是没有猜错，罟霜应当是失语之人。” 姬宫湦话音刚落，亲卫藤渠恰好返回大殿，身后还跟着两名斧钺甲士。 罟霜早已陷入昏厥，正被两名斧钺甲士拎着。 藤渠手里捧在一柄短剑。 与内史伯朙此前描述一致，剑刃只有半尺长，极为轻薄柔软。 “启禀大王，罟霜身怀利器，预谋行刺，现已拿下！” 姬宫湦接过短剑，仔细端倪一番，内心深处逐渐变得五味杂陈。 “鬼先生竟有此铸剑之术！” 内史伯朙不屑道：“此剑之刃色泽黝黑，显然是以特殊陨铁为原料，历经数十载锻打而成，不足为奇也。” 第298章 审讯失语者，搜捕鬼先生 姬宫湦将短剑交与寺人尨。 “孤王只是颇为好奇，鬼先生存世数百载，铸剑已如此精妙，为何却不识冶铁之术？” 内史伯朙推测：“其等只贪图左右天下大势，自然不及大王之能。” 姬宫湦问：“若鬼先生门徒大量铸剑，是否会影响天下大势？” 内史伯朙笑道：“启禀大王，剑乃礼仪之器，战场之上最是无用。” 亲卫藤渠随即附和：“战场厮杀，戈矛方为杀人之利器。剑虽俊美，却难抵斧钺一击也。” 姬宫湦简单颔首，重新将目光放到罟霜身上。 所谓无忧殿，不过是姬宫湦随口杜撰。 罟霜进入内宫那一刻，便有斧钺甲士重新搜查，很快翻出那柄短剑。 亲卫藤渠果断出手，毫不费力便将罟霜拿下。 姬宫湦下令：“将其弄醒！” 两名斧钺甲士领命，异常娴熟地动动手，便将罟霜双臂直接折断。 罟霜顿时锥心之痛激醒。 姬宫湦意味深长道：“失臂之痛，感觉如何？” 罟霜异常坚韧，缄口不言。 不待姬宫湦吩咐，斧钺甲士便抬起脚，将罟霜膝盖碾碎。 罟霜吃痛，开始龇牙咧嘴。 姬宫湦大笑：“孤王险些忘记，尔乃失语之人。” 亲卫藤渠上前，捏住罟霜腮帮，撬开其口腔，果然发现舌头短了半截。 “启禀大王，罟霜不能言语，且手脚尽断，应当如何审讯？” 姬宫湦思索片刻。 “若想活命，只需摇头点头，同样可以坦白。” 罟霜直接撇过脑袋。 姬宫湦示意寺人尨，端来一个木炭火盆。 “倘若将尔双臂炙烤成熟，再喂予尔食用，应当别有一番风味。” 罟霜明显轻微一愣。 如此残忍之酷刑，即便再厉害的死士，亦会因此动容。 姬宫湦继续道：“尔是否想说，孤王为暴君？” 罟霜终于有所表态，满脸愤恨地点点头。 “尔等布局行刺太子许久，为何如今突然迫不及待，竟想出携带利器入宫？” 罟霜只是摇摇头。 姬宫湦道：“倘若孤王没有猜错，尔等已有所察觉，孤王会识穿尔等计谋。” 罟霜这一次点点头。 姬宫湦道：“尔等虽知入宫行刺风险极大，却依旧不愿中途放弃。” 罟霜不再表态。 姬宫湦当即笑了笑。 “罟无父赴死后，孤王会将尔等一起下葬。” …… 两日后，天方破晓。 镐京王城，新爵者聚居地，南山小院门前。 四名身穿常服的男子正四处游走，院内突然传来一声异响。 四名男子连忙冲入院内。 结果发现正堂门梁上，挂着一条白绫。 罟无父悬挂在白绫下方，早已彻底失去生机。 四名男子异常娴熟地尸首取下，随后寻来草席，将罟无父裹在其中。 此时，街上并无行人。 四名男子将尸首扛到街上，利用木板车运至城门处。 守城甲士正欲上前询问，却见一名甲士拿出令牌，连忙退后让出道路。 与此同时，城门外早有另一辆木板车等候。 两车汇聚到一起后，便朝灵沼方向驶去。 姬宫湦站在城头，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发生。 寺人尨缓缓走过来。 “启禀大王，已收拾妥当！” 内史伯朙道：“罟无父突然暴毙，随即草草下葬，南山木材铺众人恐会生疑。” 姬宫湦笑了笑：“罟无父所留遗书，昨日便已传至南山木材铺。” “遗书？” “罟无父自称，其已感觉时日无多。在其身死后，不设灵堂凶礼，不得前来吊唁。青山为伴，便是了却。” “原来如此！” 伴随冬日渐升，王城逐渐恢复往日生机。 不少摊贩开始走街串巷，高声叫卖着箩筐里的商品。 王城众人亦纷纷苏醒。 姬宫湦搓了搓手：“这王城虽然残破，却别有一番景象。” 寺人尨突然伸出手，指向南山小院后方。 那是一个极其普通的庭院，主人刚起床洗漱，大门便被一名斧钺甲士踹开。 伴随二十多名甲士涌入，主人似乎明白什么，根本没有作任何反抗。 甲士沿院墙搜寻，很快便揪出两名少年。 两名少年正欲高声呼喊，却被主人低声斥责。 甲士将三人绑缚后，很快又从屋内搜出一名年迈老妪。 四人深知败露，便任由甲士押赴王城死牢。 内史伯朙朝姬宫湦拱手。 “大王，为何此时收网？” 姬宫湦望向寺人尨：“邦谍营累计查出多少鬼先生翕徒？” 寺人尨道：“启禀大王，以罟无父为源头，通过顺藤摸瓜之策，累计查获十七人。” “其等分布如何？” “其中十人身处王城，另七人则在东市居住。” “死士有几何？” “迄今为止，已有三十二人，尚有十五人正在加紧确认。” 姬宫湦继续问：“各郡县可有最新查获？” 寺人尨答：“洛邑县最多，有二十八人，余下各郡县均为数人不等。总计八十五人，皆已提前部署抓捕计划。” “可有鬼先生门徒？” “目前尚未查出。” “若有反抗者，便当场诛杀。余下悉数押往王城死牢，孤王将在岁初一齐审讯。” 寺人尨连忙领命：“诺！” 内史伯朙追问：“大王，为何此时收网？” 姬宫湦道：“此前在东市外行刺孤王，鬼先生门徒已然罪不可赦。而今更是谋划入宫行凶，此时不收网，更待何时？” 内史伯朙忙道：“大王曾让姜蓂传话，命鬼先生寰主抉择，而今未到开春雪化时。” 姬宫湦笑道：“从始至终，皆是鬼先生主动挑衅在先。” “其等若是铤而走险，则大周难以安宁也。” “内史过于高看鬼先生也。以大周如今之实力，任何组织皆如草芥尔！” 内史伯朙欲言又止，姬宫湦却转过视线，继续对准新爵者居住地。 不断有院门被斧钺甲士撞破，随后便是搜捕与缉拿。 如此大规模行动，很快引来路人驻足围观。 不等众人开始议论，早有甲士携带布告，在王城四处张贴。 “今查，有鬼先生之众，匿居于太行，数次妄图祸乱大周。天子为除其害，将全力缉拿其部众，以安大周万民之心。” 姬宫湦亦拿到一份布告，随后转交给内史伯朙。 “内史，孤王写得如何？” 内史伯朙简略查看：“通俗易懂，使人不疑。” “那便好！” “家父此时应当已到宫门，请求觐见大王。” 姬宫湦颔首：“那便打道回宫，看看太督有何高见。” 第299章 岁末立祸害，早春无大事 回到大殿时，太督内史冂早已等候多时。 姬宫湦先是一笑，接着命寺人尨将布告送上。 “太督可是为此事前来？” 太督内史冂顿首：“大王将鬼先生公之于众，实属妙策也！” 姬宫湦瞬间哈哈大笑。 原以为太督内史冂会劝谏，结果却是极力赞成。 内史伯朙望着父亲，不禁陷入严重的怀疑。 “父亲亦赞同此策？” 太督内史冂道：“为父早有此意，本想岁初奏请，而今大王却已实施，实属太快人心。” 内史伯朙更为疑惑。 “孩儿不解，这是为何？” 太督内史冂解释：“鬼先生门徒向喜隐蔽行事，将其等公之于众，并定为大周祸害，便可其等无所遁形。” “如此一来，无异于撕破脸皮，必将生乱也！” “鬼先生门徒刺杀大王，本就不存在任何脸皮，何来撕破一说？” “这委实过于突兀……” “尔试想一下，鬼先生门徒得知此事后，将会作何应对？” 内史伯朙沉思许久：“其一，鼓动大周臣民作乱。” 太督内史冂道：“大王乃暴君，何人敢作乱？” “其二，撺掇天下诸侯反叛。” “区区罗国，尚且不理会鬼先生门徒，天下诸侯又岂会如此愚蠢？” “其三，继续派遣死士行刺。” “大周之邦谍，看似不起眼，实则远比尔想象之中更为强大。” “其四，亦可勾结戎狄为祸。” “大王明岁继续亲征，便是为剿灭一切戎狄。” “其五……” 太督内史冂道：“欲破敌心，先践踏其志。” 姬宫湦忍不住赞叹。 “太督之言，实属精妙！” 鬼先生门徒之所以聚集，皆因其自身所标榜心志，自诩为左右天下大势之操盘者。 而今将鬼先生门徒定为祸害，相当于直接将他们引以为傲的心志撕碎。 一旦信念开始崩塌，再古老的门派，再严密的组织，均会分崩离析。 内史伯朙总算梳理清楚。 对大周而言，鬼先生门徒犹如烦人的蚊子。 时不时便嗡嗡叫几声，偶尔还会趁人不注意，偷偷吸一点血，留下一个小包。 当大周疲软之时，鬼先生门徒便会大量冒头。 一旦大周苏醒，鬼先生门徒只能四散躲藏。 如今大周不仅苏醒，还将所有灯光点燃，开始对蚊子赶尽杀绝。 根本不用担心，蚊子会因此作出激烈反抗。 蚊子，便是蚊子！ 无论其等如何装扮自身，依旧无法掩饰事实。 …… 大年三十，晴。 去岁有大雪，姬宫湦被迫宣布，取消大傩仪。 而今气温回暖，各郡县早已自发组织，王城亦是一片热闹。 姬宫湦一如此前。 待车队驶至宫门城楼前，便高声诵读祀文。 随后巫师们开始摇摆身体，跳起各种驱邪祈福之舞。 在此过程中，刻意加入唾弃鬼先生环节。 鬼先生门徒此前种种恶性，除刺杀天子外，其余皆被巫师变成舞蹈。 在岁末大傩仪影响下，鬼先生门徒彻底变成臭名昭着之祸害。 …… 姬宫湦诵读完祀文，便返回大殿，参与难得一聚的家宴。 申后将姬恬竖着抱起，姬宜臼手持拨浪鼓，左右摇头摆首嬉戏，逗得姬恬咯咯直笑。 三日前，姬宫湦一时兴起，便依照前世记忆，亲手制作一个拨浪鼓。 结果姬恬颇为喜爱，只要听闻拨浪鼓声响，便会笑声不断。 姬宫湦轻轻坐到申后身旁。 “恬儿今日可有哭闹？” 申后笑道：“有大王亲手所制小鼓，恬儿便再无哭闹，除非是腹空排秽。” 姬宫湦颔首：“孤王明岁将继续亲征，恬儿与内宫之事，便辛苦王后操持。” “鬼方已是穷途末路，大王继续亲征，必能短期内凯旋。” “不止剿灭鬼方，上党赤狄等祸患，亦在征伐名录之中，短期内将无法凯旋。” 申后嫣然一笑：“大王所行，皆为社稷千秋大业，吾会静心等候！” 姬宫湦抬头望向姬宜臼。 “据卜师廿测算，明岁将有小旱。太子便暂停堪舆，留在王城替孤王分忧。” 姬宜臼当即领命：“诺！” “尔已接近十岁，初涉朝堂之事，需切记一点，凡事皆以看为主。” “孩儿已谨记于心！” “九公十三卿之属寮，皆可前去旁观学习。闲暇之余，便多陪陪母后与弟弟。” “多谢父王指教！” …… 早春，王城无大事。 除关中四郡，其余各郡太守，均已陆续赴任。 魏姝身为大周唯一女县令，得知突然被擢升为太守，连忙上书婉拒。 姬宫湦直接回书，王命诏书已正式颁下。 单论魏姝实际才学，尤其是在草场经营方面，便远胜于其他人。 陇西郡各县皆以草场为主，魏姝再合适不过。 除此之外，魏姝还具有榜样引导的作用。 魏姝以女子之身，出任犬城县令后，便有不少女子争相效仿。 而今各郡县属寮中，不乏才德兼备之女子。 将魏姝擢升为陇西郡太守，充分展示姬宫湦不拘一格降人才，必定能吸引更多天下贤良归附大周。 魏姝收到答复后，便不再婉拒，立即动身前往陇西郡。 王城方面，各郡县驻守甲士正陆续抵达。 其等押解之人，分为两类。 人数较多者，为自愿前往太行山立功之囚徒。 据太御妫子骘统计，首批便高达八百人，且均为青壮年。 为提升囚徒体能，姬宫湦命人于北郭搭建临时营帐，由虎贲军看守，参照王师九军，足额供应粮食肉干。 只待开春雪化之后，便会悉数运往太行山。 除囚徒外，鬼先生翕徒与死士不断聚集。 王城死牢逐渐有些拥挤。 经过多番审查，最终找出十五名翕徒，几乎每个郡一名。 余下八十名死士，已悉数押往市集当众处决。 第300章 鬼先生抉择，众翕徒受审 正当姬宫湦打算通审翕徒时，姜蓂终于现身河内郡边界。 鬼先生门徒之恶名，早已传遍大周各郡县。 姜蓂并无遮掩，玄甲军当即将其缉拿，随后遣人送往王城。 姬宫湦并未将其打入死牢，而是命人将送进南山小院。 再次会面，已是一月底。 对姬宫湦主动前来，姜蓂表现得异常淡然。 “天子微服，倒是罕见！” 姬宫湦走到正堂门梁下。 “罟无父便死于此处。” “尚有十五名鬼先生翕徒，将会如何丧命？” “依尔之见，如何最佳？” 姜蓂笑道：“自然是被长期羁押，最后老死于监牢之中。” 姬宫湦哈哈大笑：“大周府库，可没有多余粮食，襄助鬼先生豢养走狗。” “走狗？” “狗即是犬。” “原来如此，倒是贴切。” 姜蓂说罢，从怀中拿出一张布帛，放在身前。 寺人尨正欲走过去，却听姬宫湦清咳一声，连忙停在原地。 姬宫湦笑问：“舍弃或毁灭，尔等如何抉择？” 姜蓂道：“天子已将鬼先生公之于众，除舍弃活死人幽谷外，吾等已别无选择。” 姬宫湦转过身：“那便定下最后时日罢。” 姜蓂指了指布帛：“具体事宜，布帛均有写明。” 姬宫湦摆摆手：“此乃孤王命令尔等，而非与尔等相商。” “只能如此？” “回去告知寰主，三月底为最后时限。孤王将于四月扫荡上党，届时将会火烧太行。” 姜蓂将布帛收入怀中，随后便转身品茗。 姬宫湦并未滞留。 离开南山小院，寺人尨忍不住好奇地询问。 “大王，为何不接其布帛？” 姬宫湦望向亲卫藤渠。 亲卫藤渠忙道：“胡先生门徒卑鄙无耻，若其在布帛下毒，则会危及大王。” 寺人尨不解：“姜蓂亦亲手拿过布帛，未见其有恙也。” 藤渠道：“吾年幼之时，随父亲前往山中狩猎，识得一种剧毒之树。” “是何剧毒之树？” “家父亦不晓其名，只知其浆汁有剧毒。正常碰触并无异样，若是有细微伤口，则会顷刻间毙命。” 寺人尨恍然：“其毒必然是以人之血肉为引。” 藤渠点头：“天下之毒千奇百怪，纵使炎帝神农在世，亦难以防范也。” 姬宫湦听到此处，忍不住高声笑起来。 “毒物研制无比艰难，且极难控制，轻易便会反伤自身。鬼先生门徒虽然卑鄙，却并非蒙昧无知之徒。” 前世武侠小说中，时常出现各种奇毒，下毒者大多会随身携带解药。 只需一颗小解药下肚，便能轻松化解奇毒。 而在真实历史中，古代毒药通常分三类，植物汁液花果、动物部位及特殊矿物。 下毒方式并不复杂，通常只有使人直接接触，掺入食物饮水，涂抹锐器利刃，焚烧产生烟雾等几类。 一旦对方中毒，亦或自身操作不当，结局均是无药可医。 前世史书中，虽不乏被毒死者，却大多是身边人所为，几乎没有外人能下毒成功。 寺人尨问：“姜蓂既无下毒之心，大王为何不看其布帛所书？” 姬宫湦大笑：“无论鬼先生寰主所书何言，均无法改变孤王之命，何必多此一举耶？” …… 二月二，前世龙抬头。 今岁暖春，水面陈冰早已融化，大周亦提早恢复生机。 东市已全面恢复运转，王城更是热闹非凡。 八百囚徒已经出发，姬宫湦调度完北征所需粮草辎重，便亲身前往王城死牢。 在新国人积极检举下，又有三名鬼先生翕徒成功落网。 据闻，三名翕徒均觉察到时局有变，准备携带钱财逃亡，结果被守关甲士顺利识破，尔后紧急押送王城死牢。 姬宫湦进入王城死牢时，里面时不时有人鸣冤叫屈。 遵照以往惯例，太督内史冂亦随同前来审讯。 亲卫藤渠与藤溪异常娴熟，很快便将十八名翕徒押解到堂下。 姬宫湦简单扫视一眼。 发现翕徒大多已经年迈，年过花甲者接近半数，最为年轻者亦三十往上。 据邦谍此前探查，十八名翕徒均无子嗣。 很显然，鬼先生门徒挑选翕徒时，要求极为严格。 无牵无挂者，最容易鼓动。 姬宫湦当即清咳一声。 “孤王走进死牢时，曾听闻有人鸣冤叫屈。” 此言一出，顿时有名老者急忙跪下，不停地朝姬宫湦磕头。 “启禀大王，小的冤枉！” 姬宫湦笑问：“尔有何冤枉之处，但说无妨。” 老者道：“小的本是卫国人，只因家中遭了灾，妻儿均意外身亡，唯有投靠故友求活。” 姬宫湦颔首：“去岁大涝，确有不少中原百姓家破人亡。” 老者仿佛看到活命希望。 “岁末之时，小的正在故友家中闲坐，结果却有甲士蛮横破门，径直将小的缉拿。” “甲士可有言明原由？” “倒是有言明，然小的对鬼先生闻所未闻。不等小的辩解，甲士便强行将小的击晕，醒来时已身处死牢之中。” 姬宫湦玩味道：“尔可记得，甲士具体所言？” 老者道：“小的依稀记得，其言小的乃鬼先生翕徒。” 姬宫湦佯装脸色一变。 “孤王下令捉拿者，皆为死士与门徒，莫非是甲士混淆，误将翕徒纳为死士？” 老者脱口而出：“翕徒乃襄助之士，死士……” 说到此处，老者话音戛然而止，直接愣在原地。 姬宫湦大笑：“尔对鬼先生倒是极为了解。” 寺人尨道：“启禀大王，堂下翕徒，皆已查实。” 姬宫湦点点头：“妄图欺瞒天子，污蔑大周甲士，那便先杀罢！” 不等老者辩解，亲卫藤渠已快步走上前。 手起刀落，血流如注。 余下十七名翕徒见状，顿时噤若寒蝉，不敢再发出任何声响。 姬宫湦淡然一笑：“可还有人鸣冤叫屈？” 翕徒悉数缄口不言。 姬宫湦道：“尔等皆是无牵无挂之徒，皆为施展心志而依附鬼先生。” 翕徒继续沉默。 姬宫湦接着道：“如今孤王只是略施惩戒，尔等便胆寒发竖，较之死士尚且不如，难怪无法成为门徒。” 说到此处，终于有两名翕徒按捺不住心绪。 “暴君，吾等失手被擒，尔要杀便杀，何须这般羞辱！” 姬宫湦简单抬抬手。 藤渠与藤溪齐身上前，同时将两名翕徒砍翻在地。 “何人难以忍受这般羞辱，便起身赴死，孤王将遂其等心愿。” 第301章 囚徒博弈论，诱敌深入策 姬宫湦本以为，定会有翕徒不堪其辱，愿意以死明志。 结果却无一人起身，自己似乎高看这些翕徒。 “罟无父亦甘愿赴死，尔等竟然如此不堪？” 十五名翕徒依旧默不作声。 姬宫湦道：“既然如此，孤王便随意点人。若能如实回答，便可暂时活命。” 太督内史冂进言：“大王此举，颇为不妥也！” “有何不妥之处？” “此举不仅耗时颇多，且难辨其等所言真伪。” “太督有何妙策？” “依臣之见，不如两两进行审讯，再由其他翕徒表态，说谎者当场枭首。” 姬宫湦颔首，当即点出两名老者，命藤溪与藤渠拖到最前方。 “鬼先生有几位寰主？” 两名老者当即对视一眼。 姬宫湦寒声道：“尔等转身相背，只许伸手示意，不得发出任何声响。” 前世之时，此审讯之法颇似囚徒困境博弈论。 双方若同时如实交代，则可暂时免于枭首。 一方坦白，另一方隐瞒，便将隐瞒者枭首，同时株连其亲朋好友。 双方均选择隐瞒，却出现答案不一，在其他翕徒选择下，亦有其中一方被枭首。 除非双方十分默契，二舍其余翕徒均愿配合。 基于双方信息不对等，从受审者角度，大多会选择率先坦白。 两名老者颇为相识，默契地摆出五的手势。 姬宫湦并不满意。 “孤王再给尔等最后一次机会，如实作答者，亲朋好友便可免罪。” 很快，两名老者便再度举手，手势终于出现不同。 左者仍是五，右者则为七。 姬宫湦颇为满意：“认为左者对便举左手，右者对便举右手。若想亲朋好友与尔等同罪，便将双手放下。” 此言一出，十三名翕徒纷纷举起右手。 左边老者扭头一看，顿时满脸不可置信。 “尔等竟然……” 右边老者好似颇为愧疚。 姬宫湦轻咳一声，藤渠当即会意，直接将左边老者枭首。 正堂血腥味逐渐浓郁。 在姬宫湦指点下，又有二人被拎到最前方。 “鬼先生门徒人数几何？” 这一次，二人出奇一致，均表示有三十六人。 对照公子虚此前所言，倒是十分准确。 “门徒若是殒命，是否由翕徒及时替补其位？” 左者摇头，右者点头。 姬宫湦望向左者：“那将如何补齐门徒？” 左者道：“每隔五载，寰主便会补齐，或由其他门徒举荐，或从翕徒之中挑选。” 轮到站队环节，右者如期沦为刀下亡魂。 随后，又几番审讯。 最终还剩八名翕徒存活，姬宫湦则对鬼先生架构无比清晰。 鬼先生确有七大寰主三十六门徒，但并不存在进派与守派，反而心志极为一致。 翕徒大约七十余人，死士数量则无人知晓，多为门徒自行招纳与笼络。 一旦门徒殒命，其麾下死士便会轰然而散。 按时间推算，鬼先生下一次补齐门徒，将在明岁入秋后。 在此期间，鬼先生门徒死一个便少一个。 姬宫湦望向余下八名翕徒，内心深处突然灵光一闪。 “尔等可想活命？” 八名翕徒自然不敢回答。 姬宫湦道：“尔等只需待在死牢，便可活命。” 太督内史冂忙问：“为何？” 姬宫湦笑道：“孤王自有计较，太督届时便会知晓。” 八名翕徒本以为难逃一死，只因想保全亲朋好友，才会接受审讯。 如今却得知可以活命，面对满地尸首，浓郁刺鼻的血腥味，他们很快作出抉择。 …… 二月底，姬宫湦正式北上。 张鲀麾下飞熊军，已正式扩编至三千甲士。 郑黙所领三千骁骑军，亦补齐此前折损骑兵。 北征羽林军本为一千甲士，如今亦增兵至一千五百甲士。 算上姬宫湦亲自统率的五百虎贲军甲士，北征王师总兵力达到八千甲士。 南郭商号船队悉数出动，船工已超过三千人。 姬宫湦抵达北域郡延水县时，三军中郎将早已在帐等候。 北域郡延水县，便是此前鬼方王庭所在。 经过一整个冬季修葺，如今已成北征核心据点，亦是王师临时大本营。 郑黙率先奏报前线战况。 “今岁暖春，草场提前复苏，鬼方部族牲畜损失不大，是以未有南下迹象。” 姬宫湦忙问：“骁骑军可有继续往北袭扰？” 郑黙道：“大王凯旋后，骁骑军便采取跨越打击模式，累计诛灭鬼方部族十三家。如今延水县以北百里，已无鬼方部族残剩。” 姬宫湦颔首：“彩也！” 张鲀紧随其后：“飞熊军趁鬼方部族越冬，已完成河套地形勘探。” “可有作战方略？” “若想直取前套与后套，王师只需继续挥军北上，便可轻松收入囊中。” “此番北征，当以歼灭鬼方部族为要，掠夺牲畜与开疆拓土乃附带之举。” “若要屠灭鬼方部族，那便需要调整作战方略，分左右二路佯攻，再派骁骑军绕道其后方，进而形成合围之势。” 姬宫湦摇摇头：“鬼方部族尚有数万之众，骁骑军仅有三千骑兵，难以阻拦鬼方部族往漠北逃遁。” 张鲀道：“而今已有鬼方部族逃往漠北。” 姬宫湦起身走向堪舆图。 “若吾等佯装退军，鬼方部族是否会南下？” 张鲀若有所思：“漠北苦寒，戎狄皆贪图中原富庶，必然会急于南下。” 姬宫湦颔首：“那便使用诱敌深入之策。” …… 三月初，天时日渐闷热。 在姬宫湦指挥下，前线物资一律运回延水县。 羽林军与飞熊军亦收拾营帐，趁鬼方部族尚未发觉，悉数退守延水北岸。 与此同时，郑黙率骁骑军往西进发，越过蛮荒之地，前往西套平原。 此前屠灭陇西诸戎，西套平原便顺势纳入大周疆界。 姬宫湦所设三大边郡中，北地边郡地处最前线，西套平原则属北地边郡核心地带。 赵世父领天狼军三千甲士，其中两千甲士便以西套平原为驻地。 平时以筑城为主，兼具牧马放羊等事务。 一旦乌氏戎与太原戎残部异动，便立即进行作战状态。 在此之前，天狼军曾数次灭亡小股戎兵，使乌氏戎与太原戎残部不敢再南下。 郑黙率骁骑军抵达西套平原，当即向赵世父传达天子军令。 “灭戎残部，复收阴山！” 第302章 占河西走廊，争鬼方王庭 赵世父当即大喜，立即遵照天子军令，集结天狼军甲士。 除五百甲士留守西套平原外，其余两千五百甲士，均在此处作战计划之中。 每人携带整月新军粮，与骁骑军协同进发。 行军路线，便是姬宫湦前世史书中，影响中原王朝帝国兴衰的河西走廊。 秦汉之时，河西走廊为戎狄占据，常与西羌勾结南下劫掠中原。 作为进出西域的咽喉要道，控制河西走廊，不仅可以为关中平原建立最大屏障，还能进一步实现对西域进行掌控。 西周末年，河西走廊战略地位尚未凸显。 河西走廊西南侧，羌族尚未建立国家，多以游牧部落形式存在。 西北端则为乌氏戎残部，在乌氏王统帅下，目前正在全力恢复实力。 倘若提前控制河西走廊，未来西征之时，将会最佳跳板。 此番骁骑军与天狼军联合，作战目标很简单，彻底消灭乌氏戎残部。 控制河西走廊，便可图谋太原戎与羌族。 三月上旬末，两军趁乌氏戎残部不备，全面实施清剿。 不到半个月时间，便诛杀乌氏戎七千余人。 累计斩获粮食上万石，战马两千余匹，牛羊八千余头。 除两军甲士就食外，其余斩获均通过河西走廊，陆续运回北地边郡。 乌氏戎残部休养生息期间，曾大举招纳羌族零散部落，人口总算恢复到一万五千。 而今被消灭过半，说是伤筋动骨亦不为过。 乌氏王无比震怒之余，很识趣地选择继续往北逃遁。 据前线探报，乌氏王为逃命，不惜率领残剩部族，进入茫茫大漠。 其所穿行大漠，便是姬宫湦前世的巴丹吉林沙漠，地处河西走廊北部。 巴丹吉林沙漠为华夏第三大沙漠，仅次于塔克拉玛干沙漠与古尔班通古特沙漠，域内几乎全是流动沙丘。 大漠北部便是弱水，目前为朐衍戎聚居地。 前世史书中，朐衍戎是从锦诸戎分出，曾盘踞西套平原。 姬宫湦所处西周末年，朐衍戎却居于弱水。 据郑黙估计，即便乌氏王成功横穿大漠，其人口亦将大幅锐减。 不出意外的话，乌氏戎将会彻底沦为小型游牧部族。 极有可能，会归附朐衍戎。 纵使乌氏王心有不甘，亦难以重新发展壮大。 骁骑军与天狼军夺取河西走廊后，天子密令随即抵达。 赵世父统帅天狼军，正式屯守河西走廊。 郑黙率骁骑军折返西套平原，随后按照此前拟定作战计划，开始沿大河顺流而下。 …… 大周王师退守延水北岸。 在邦谍秘密行动下，消息快速传遍前套平原与后套平原。 按照约定口径，此番天子亲征，战线过于漫长，导致补给异常艰难。 且大周王师甲士久战沙场，经历一整个寒冬，身体疲惫不堪，早已心生归乡之意。 面对甲士不满，天子只能选择退军休整。 因战伤残与相对年迈的甲士，运送回其入籍所在郡县进行安置。 能够继续战斗者，则开始轮换到后方歇息。 为继续掌控延水流域，大周将从各郡县招募一万名青壮。 待入秋时训练完毕，便会倾力北上，将鬼方所有部族赶尽杀绝。 对鬼方而言，只需派遣人手探查，便能发现消息属实。 除延水北岸一带，还分布少量大周据点，鬼方此前所控疆域内，早已没有大周甲士踪影。 今岁暖春，北域草场丰茂。 不等五大部族商议，便有许多小型部族选择南下，重返此前长居草场。 去岁曾有大量鬼方部族被屠灭，其草场自然便成为无主之地。 越早往南迁徙，便能抢先占据越优质的草场。 三月中旬时，已有鬼方部族重返朔水，将鬼方旧王庭占为己有。 去岁大周挥师北征，几乎所有鬼方部族，均选择逃往前套平原与后套平原。 伴随大量鬼方部族聚集，牲畜密度瞬间暴增。 且无大雪等恶劣天气，两地草场大多被提前啃食干净。 如今已明确大周王师退兵，五大部族自然不甘落后。 青木部乃新鬼方王亲族，除重归原有草场外，开始宣称其拥有鬼方王庭继承权。 白金部现为鬼方最大部族，对鬼方王庭亦有觊觎之心。 两大部族经过相商，很快便制定瓜分计划。 先派王使前往鬼方王庭，对提前入主的甲部族下令，要求其立即自行撤出。 甲部族首领本欲推脱，毕竟鬼方向来有先到先得的规矩。 便在这时，白金部已率领部众，向鬼方王庭进发。 甲部族首领很快明白，规矩只对弱者生效。 没有过多迟滞，甲部族便快速撤出鬼方王庭。 青木部与白金部兵不血刃，便将鬼方王庭收入囊中。 两大部族依照密约，将鬼方王庭一分为二，再各自派遣亲族经营。 此事一出，鬼方大量中小部族顿时心生不满。 旧鬼方王在位时，遇到各部族出现纠纷，均能妥善处理。 针对体量不对等的部族，亦遵照公平原则，使用比赛、辩论、抓阄等方式竞争。 正因如此，鬼方内部，从未发生过以大欺小、恃强凌弱之事。 新鬼方王本就得位不正，如今做出强取豪夺之行径。 在鬼方中小部族眼中，新鬼方王已彻底丧失底线。 谁也不敢保证，下一个被强取豪夺的中小部族，会不会便轮到自己。 正当中小部族心生恐惧时，黑水部与黄土部反其道而行之。 周边中小部族重新划定草场，难免会出现小规模冲突。 黑水部与黄土部均会从旁协助，使小规模冲突得以妥善处理。 与此同时，他们开始大量换亲联姻，暗中发展势力，对抗青木部与白金部。 赤火部曾被羽林军击溃，最终逃往后套平原。 相较于前套平原，后套平原草场规模较小。 此番大周王师撤兵，鬼方部族陆续重归旧地，赤火部并未出动，而是继续留守后套平原。 就在赤火部以为，自己一反常态，能远离此番权势争夺漩涡时，大河上游便传来铁蹄声。 第303章 屠灭赤火部，探查南北派 郑黙率骁骑军赶到后套平原，宛如天降神兵，赤火部丝毫没有防备。 骁骑军骑士早已习惯冲锋，沿阴山南麓快速横推。 赤火部此前遭遇战败，青壮损失极其惨重。 而今族内多为老弱妇孺，根本无力反抗，只能疯狂四散逃命。 短短三日，骁骑军便全线击穿后套平原。 赤火部首领被当场斩杀，其亲眷亦悉数枭首。 面对异族仇敌，且语言不通，骁骑军并未手下留情。 先将赤火部族人聚集，随后驱赶至沙地，挖掘数十个深坑。 待深坑成型后，先将顽抗者推入其中，随后命其余赤火部族人进行掩埋。 等顽抗者尽数深埋黄沙，又挑选年长者，继续进行掩埋。 接着轮到为数不多的青壮，孩童与妇人则紧随其后。 直到最后，仅剩二百少年。 骁骑军此时才亲自动手，将二百少年赶入最后一个深坑，彻底屠灭赤火部。 除此之外，后套平原还有五家小型部族，均与赤火部关系匪浅。 骁骑军屠灭赤火部时，亦将其等算入其中。 根据郑黙统计，此次突袭后套平原，累计诛杀鬼方族人一万三千余口。 斩获方面，更是尤为丰厚。 粮食与肉干等生活物资，约合一万五千石。 真金接近三万两，各类毛皮八万余张，驽马五千匹，牛羊上万头。 骁骑军夺取后套平原后，并未继续向前套平原突袭，而是切断派人切断东进通道，尔后将斩获运往北地边郡。 北地边郡距离镐京王城，约有一千三百余里。 沿线虽已建成驿站，运输物资仍耗费极高。 天狼军长期屯守北地边郡，而今又夺取河西走廊，未来将会持续进行扩军。 此次斩获颇为丰厚，除补充骁骑军粮草外，其余将悉数调拨给天狼军。 在姬宫湦最初规划中，设置三大边郡，只为彻底解决后方隐患，便于图谋中原诸侯。 而今河西走廊在握，疆域扩张速度远超从前。 若想真正消化新纳疆土，就必须持续投入人力与物力。 前世之王朝帝国，大多采取迁徙人口策略。 大周目前已解决缺粮之困，人口却始终未能实现新突破。 即便采取低赋税模式，新生儿犹如雨后春笋，亦需十数载方能初见成效。 至于北狄等外族，姬宫湦始终坚持认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是以对待鬼方部族，仍采取悉数屠灭模式。 当前，汉东郡与北域郡采取涵养策略，三大边郡、河西走廊与后套平原等地，则暂时以甲士屯驻为主。 等到城池建设初具规模，便可启动超级草场。 参照河西超级农庄，由南郭商号负责运营，设置大量超级草场。 超级草场规模较大，面积均在十万亩以上。 凡是在籍新国人，每岁仅需一万铢钱，便可以租下进行经营。 除畜牧外，亦可开展农耕。 倘若主动举家搬迁，前三载不仅免除租赋，还会提供生活物资。 南郭商号将设置保底价。 牛羊马匹长成出栏时，便会直接上门收购，以保障超级草场利润。 如此一来，便能以最少人口，带动边郡发展。 …… 姬宫湦谋划超级草场时，鬼方部族并未停止南下步伐。 延水北岸，羽林军与飞熊军设置大量岗哨。 骁骑军屠灭赤火部后，消息传到王师大帐时，延水北岸岗哨亦有发现。 鬼方余下四大部族，十分默契地分为两派。 新鬼方王亲族青木部，与白金部同声同气，麾下控制二十余家中小部族。 因其势力范围多处朔水以南，姬宫湦便将其命名为南王派。 黑水部与黄土部正式结成联盟，麾下亦笼络二十余家中小部族。 因其势力范围多在朔水以北，姬宫湦便将其命名为北据派。 南王派纬度较低，草场更为丰茂，却邻近大周王师。 北据派纬度较高，草场相对贫瘠，却不用担心外敌。 南北两派人口与实力相当，均十分默契地将朔水视为边界。 纵使如此，鬼方仍未分裂。 毕竟大周王师尚在延水北岸，随时有可能再度北上屠戮。 南北两派不仅没有刀兵相向，反而时常遣使互通。 姬宫湦对此并不着急。 裂缝一旦产生，结局均会破碎，无一例外。 然而，自恃强大的南王派，似乎不这样认为。 鬼方本就是各部族结盟而成，内部纠纷从未中断过。 如今北据派仍尊新王，那便意味着盟约尚在。 只要南王派击退大周王师，恢复鬼方往日雄风，北据派自然会以强者为尊。 届时，鬼方将再度崛起。 现如今大周王师主动示弱，南王派自然蠢蠢欲动。 延水北岸岗哨，陆续发现鬼方族人踪影。 前线邦谍随即展开秘密行动，成功抓捕五名鬼方族人。 三月二十日，姬宫湦亲自前往延水北岸审问。 在百里诛狄配合翻译下，很快便探查清楚鬼方内部局势。 新鬼方王急于立威，便派亲族前往延水北岸，寻找大周王师岗哨破绽。 白金部处于纠结状态。 一方面，需要在战场获胜，尽快树立南王派威严，但又不想消耗自家青壮。 另一方面，担心青木部战场获胜后，会进一步发展壮大，从而脱离掌控。 反观黑水部与黄土部，则有意撺掇新鬼方王实现真正自立。 为此，不惜抽调五千壮年奴隶，以重振鬼方雄风为名，直接免费赠予新鬼方王。 新鬼方王得到五千壮年奴隶，顿时有了底气。 并未五白金部首领相商，便自行展开行动。 据被捕鬼方族人交代，延水以北二十里，新鬼方王已陆续部署八千青壮。 除五千壮年奴隶外，另外三千为青木部青壮。 看得出来，新鬼方王正在不断地下血本。 姬宫湦审讯完，心中很快便计较，当即召集众将前往大帐议事。 午后，众将便陆续抵达。 不等姬宫湦宣布，张鲀便有些急不可耐。 “敢问大王，此番可是要发兵北上，直捣新鬼方王？” 姬宫湦不禁莞尔：“没错！” 张鲀大喜：“末将恳请大王，以飞熊军为主力，吾等定可诛灭新鬼方王。” 姬宫湦摇摇头：“不可！” 张鲀愕然：“为何？” 第304章 突袭青木部，轻取鬼方王 姬宫湦简单解释。 “飞熊军休整仅半个多月，而今尚未恢复最佳作战状态。” 张鲀连忙表态：“启禀大王，飞熊军虽然进入休整，却时刻在准备作战。” 姬宫湦笑问：“飞熊军为何如此急于求战？” 张鲀亦不掩饰内心所想。 “去岁，骁骑军突袭鬼方王庭，致使鬼方内乱，助王师得以快速北上。” “此与飞熊军求战何干？” “今岁，骁骑军先联合天狼军，夺取河西走廊。现又屠灭赤火部，占据后套平原。” 姬宫湦大笑：“原来如此。” 张鲀道：“飞熊军全体将士早有不甘，目前皆是立功心切。” 姬宫湦先是简单颔首，接着认真回忆起来。 “飞熊军前身乃郑地锐士营，曾将条戎驱逐至王屋山，清理河东郡诸侯，横扫随枣通道，而今又随孤王北征鬼方，堪称战绩彪炳也。” 张鲀摇摇头：“仍是不足！” 姬宫湦道：“此番直捣新鬼方王，并非真正大战，而是小范围突袭。” “小范围突袭？” “只需派遣数百精锐，横穿至鬼方王庭，直取青木部腹地。恫吓新鬼方王一番后，再快速返回延水北岸。” “敢问大王，为何不直接诛杀新鬼方王？” “即便诛杀新鬼方王，四大部族亦会重新再立，难以达成屠灭鬼方部族目标。” “仅只恫吓，有何用处？” “新鬼方王南下，不过是为树立威严。吾等对其进行恫吓，既可挫败鬼方部族士气，又不至于让鬼方部族恐惧北逃。” 张鲀若有所思：“大王此举，是为拖住鬼方！” 姬宫湦颔首：“骁骑军刚夺取后套平原，尚需时日构筑防线。” 张鲀简单思索片刻。 “大王，末将愿亲率五百飞熊军精锐，突袭鬼方王庭。” 姬宫湦当即颔首：“那便由尔执办，切记只需恫吓新鬼方王。” 张鲀郑重抱拳：“诺！” …… 三月三十日，鬼方王庭。 新鬼方王正在大帐内，聆听延水北岸情报。 如今天时日趋炎热，几名女性奴隶正卖力地挥动扇子。 大周王师依旧坚守岗哨，除偶尔派邦谍展开抓捕行动外，几乎没有出战之意。 新鬼方王仍在持续征召，目前至少汇聚上万名青壮。 白金部首领并未阻拦。 原因很简单，新鬼方王不断投入兵力，极有可能与大周王师两败俱伤。 届时白金部便可趁势而出，一举夺得最终胜利。 至于新鬼方王，不听话的傀儡，毁了也罢。 只要吞并青木部，白金部便能在鬼方部族中独大，黑水部与黄土部只能臣服。 新鬼方王自然明白，白金部在坐山观虎斗。 然而，青木部却不得不战。 选择龟缩在鬼方王庭，便无法彰显王威，只能继续听从白金部首领号令。 南下反击大周王师，虽然会损失惨重，可是一旦胜利，自己将声威大震，从此成为真正意义上的鬼方王。 即便失败，结局亦不过彻底沦为傀儡而已。 怎么算，都算划算。 正当新鬼方王沉思作战方略时，正午的阳光夹杂着暖曛微风，使人有些昏昏欲睡。 远处，似乎传来牛羊声响。 新鬼方王并未当一回事。 毕竟族内青壮正大量南下，在距离延水二十里一处峡谷聚集。 仅存的粮食与牲畜，亦源源不断往峡谷运输。 便在此时，一声奇怪的号角，突然悠扬地传来，仿佛在倾诉古老的传说。 新鬼方王听到号角声，竟忍不住有些陶醉。 在大帐之中，有一名华夏奴隶，为雕国国君嫁女时的陪嫁物。 华夏奴隶向来很是乖巧。 听闻号角声后，神情竟然出现些许恍惚。 新鬼方王好奇询问。 华夏奴隶便如实告知，此乃华夏牧童放养牛羊时，最喜欢吹奏的曲调。 乡音萦绕，是以心生思念。 新鬼方王未及多想，正欲调整心绪，忽听大帐外传来嘈杂声。 华夏奴隶赶忙前去查看。 结果才发现，大周精锐甲士早已包围大帐。 张鲀也没想到，此番突袭鬼方王庭，过程竟会如此顺利。 鬼方部族重返旧草场，并未吸取经验教训，依旧没有在要地设置警戒。 张鲀率飞熊军五百精锐甲士，简单改换成鬼方族人装扮，全程并未遭遇任何盘问，很轻松便实现横穿。 即便抵达鬼方王庭时，四周放牧的老弱妇孺，亦对其等置若罔闻。 新鬼方王大帐极为显眼，而且仅有十多名青壮守卫。 张鲀率部摸近时，以华夏牧童号角声传递信号，很快便将青壮守卫悉数解决。 正当张鲀打算冲入大帐，终于有意外发生。 几名奴隶少年，在往大帐运送食物时，发现倒地身亡的青壮护卫。 飞熊军精锐甲士眼疾手快，赶在奴隶少年呼叫前，率先将其等嘴巴捂住，随后一一抹杀。 即便如此，还是发出声响。 张鲀当即示意行动。 那名华夏奴隶揭开门帘，正对上张鲀那副脸庞，顿时吓得接连倒退。 张鲀直接挥出短剑，抵在华夏奴隶咽喉前。 “告知新鬼方王，若想活命，便不许出声！” 飞熊军精锐甲士鱼贯而入，很快便将帐内其他人斩杀。 新鬼方王始料未及。 飞熊军精锐甲士均为鬼方族人装扮，新鬼方王便以为是某个部族作乱。 正欲大声呵斥，却听华夏奴隶转述对方话语。 等看清对方面孔，才发现自己已经被大周甲士控制。 新鬼方王故作镇定，朝华夏奴隶一阵叽里呱啦。 华夏奴隶赶忙进行翻译。 “尔等究竟是谁，为何出现在此，有何目的？” 郑黙如实道：“吾等乃大周精锐甲士，此番突袭鬼方王庭，只为恫吓新鬼方王。” 华夏奴隶不禁愕然：“尔等只为恫吓新鬼方王？” 郑黙颔首：“正是如此！” 华夏奴隶顿时面露难色。 “请恕小的难以传译。” 郑黙怒问：“为何？” 华夏奴隶连忙解释：“并非小的有意推脱，实乃鬼方言语匮乏，并无恫吓对应之语。” 郑黙忍俊不禁：“那便告诉新鬼方王，大周精锐甲士在此，随时可以取其首级。” 华夏奴隶立刻进行翻译。 新鬼方王听罢，陷入短暂沉思，随后命华夏奴隶转述。 “鬼方雄踞北域八百载，曾数度横行中原。而今虽落入尔等之手，却断然不会屈服。” 郑黙冷笑道：“想不到尔倒是有几分骨气！” 不用郑黙示意，早有左右甲士冲上前，将刀架在新鬼方王脖颈上。 第305章 救华夏奴隶，测鬼方人口 新鬼方王强忍住惊恐，嘴里快速说出几句话。 华夏奴隶当即传译。 “吾乃鬼方新王，尔等若敢行凶，必然招致鬼方报复。” 郑黙笑道：“招致鬼方报复，那会如何？” 说罢，郑黙朝那两名甲士递了一个眼色。 两名甲士当即会意，将刀刃往上微提，瞬间在新鬼方王脖颈划出两道血痕。 新鬼方王强忍住刺痛。 “大胆！” 郑黙清咳一声，两名甲士再度提刀，又划出两道血痕。 新鬼方王终于彻底崩溃。 “尔等需要多少钱财？” 郑黙道：“吾等既不图财，亦不害命，只为让尔知晓，大周精锐甲士，随时可以取尔性命。” 新鬼方王忙道：“吾知矣！” 郑黙大笑：“据吾所知，鬼方有一方琉璃玉，乃王之印玺也。” 华夏奴隶如实传译。 新鬼方王懵懂地点点头。 郑黙接着道：“我家大王威震四方，欲取鬼方琉璃印玺一观。尔若主动奉上，吾等便会离去。” 新鬼方王没有丝毫犹豫，从怀中一个小包裹。 小心翼翼打开后，里面果然有一方拳头大小的琉璃玉。 不等新鬼方王开口，郑黙便一把将之夺过，放在手中随意把玩起来。 “今日便到此为止。” 两名甲士快速掏出麻绳，先将新鬼方王四肢绑住，再用布条堵住嘴巴。 最后，将新鬼方王凌空悬挂在大帐中。 新鬼方王丝毫不敢反抗。 华夏奴隶则连忙跪下，不停地朝郑黙磕头。 “乞求大人，给小的一条活路，将小的带回大周，小的定忠心大周！” 郑黙冷哼一声：“尔身为华夏之民，却为鬼方效力，有何颜面乞求本将军。” 华夏奴隶道：“小的出生便是雕国奴隶，只因雕国国君与鬼方联姻，小的被当陪嫁之物，并非有心为鬼方效力。” “尔能身处新鬼方王大帐，必是其心腹也！” “小的为求活命，多般奉承新鬼方王，是以得其留在大帐之中。” “尔亦可继续留下。” “新鬼方王此番遭受奇耻大辱，必然迁罪于小的。小的乃华夏之人，亲眼目睹全程，定会遭受新鬼方王残害。” 郑黙问：“尔有何用处？” 华夏奴隶忙道：“小的知晓新鬼方王密事，可尽数告知大人。” 郑黙简单思索片刻。 “既然如此，本将军便救尔一命。往后若有半句虚言，本将军定让尔生不如死。” 华夏奴隶大喜，不断磕头。 “多谢大人活命之恩！” 一行人离开时，先在大帐角落点起小火苗。 随后由华夏奴隶在前方引路，大摇大摆地离开鬼方王庭。 没走多远，新鬼方王大帐便冒出浓烟，随后传来大片嘈杂声。 …… 四月三日，延水北岸。 姬宫湦身处岗哨，耐心听张鲀讲述突袭全程。 华夏奴隶安静地跪在一旁，无形的威压，迫使其四肢微微发颤。 张鲀讲述完毕，便将目光对准华夏奴隶。 “启禀大王，此人与百里诛狄一般，末将便斗胆将其带回。” 姬宫湦颔首：“该当如此。” 张鲀用脚踢了踢华夏奴隶，示意其主动开口。 华夏奴隶却不敢妄动。 姬宫湦笑问：“鬼方情形如何，尔如实交代！” 华夏奴隶赶忙回答。 “启禀大王，小的本是雕国奴隶，只因国君嫁女，便被当作陪嫁之物……” 姬宫湦冷哼一声：“孤王只问鬼方之事。” 华夏奴隶连忙供述。 鬼方五大部族名称均稀奇古怪，便依旧按金木水火土示意。 新鬼方王现年不过三十，其父乃青木部前首领，前岁大雪时遭逢意外身亡。 子承父业后，新鬼方王深知，青木部为五大部族最弱者，且其母出身白金部，于是便与白金部亲近。 白金部首领身为母舅，常对新鬼方王颐气指使。 新鬼方王被捧上位，逐渐觉醒自立意识，想真正摆脱被人操控的命运。 而今鬼方分两大派系，白金部首领自然不愿失去已有权柄。 在外人看来，青木部与白金部仍然交好，实则双方首领曾多次针锋相对，已经达到就差撕破脸皮的地步。 黑水部与黄土部曾有姻亲，相当于表兄弟关系，是以表面上关系和睦。 然双方首领均各有心思，只是当前利益一致罢了。 据华夏奴隶交代，青木部总人口约为一万五千，其中五千为青壮。 白金部总人口达二万三千，青壮早已过万。 黑水部与黄土部人口均为两万，青壮均在八千左右。 此前调拨五千奴隶青壮，已是黑水部与黄土部的极限。 姬宫湦耐心听完，心中不禁有个疑惑。 “此二部为何如此不遗余力？若五千奴隶青壮覆灭，其等联手亦难敌白金部。” 华夏奴隶解释：“鬼方部族青壮，分族人与奴隶两类，奴隶青壮约占半数，多为掠夺而来，并非族中精锐也。” 姬宫湦颔首：“原来如此！” 就青壮总数而言，南王派与北据派相当。 北据派以五千奴隶青壮，撺掇新鬼方王发兵南下，是为消耗青木部族人青壮。 届时南王派必然势弱。 至于五千奴隶青壮，在其等贵族眼中，本就与牲畜无异。 姬宫湦继续追问：“而今鬼方尚有多少部族？” 华夏奴隶不敢隐瞒。 “启禀大王，小的不知鬼方尚有多少部族。” 姬宫湦颇为不悦：“尔在新鬼方王帐前，竟对此一无所知？” 华夏奴隶道：“去岁大王亲征，鬼方过半部落陨灭，如今所剩几何，便是新鬼方王亦不知晓。” “可有大致数目？” “据小的推测，千人部落或有十余家，百人部落则在三四十家之间。” “依尔估算，鬼方现有总人口约为几何？” 华夏奴隶不禁有些犯难，思索片刻后，勉强挤出一个数字。 “约在十万左右。” 姬宫湦略微皱眉。 在此前预测中，去岁大肆屠戮后，鬼方总人口应当只剩七八万。 今岁骁骑军诛灭赤火部，又消灭一万多人。 本以为鬼方总人口仅剩六万，而今单是四大部族，便已超过八万。 若要完全歼灭，必须进一步优化作战方略。 第306章 坐山观虎斗，祸水往北引 姬宫湦望向华夏奴隶。 “念在尔如此坦白，孤王便饶尔一命，往后便跟着百里诛狄罢。” 华夏奴隶大喜：“小的领命，多谢大王厚恩！” 寺人尨当即派遣下属，宣百里诛狄觐见。 百里诛狄同为雕国奴隶出身，且与华夏奴隶属同一批陪嫁之物。 二人见面，很快便熟络。 为方便称呼，姬宫湦继续以百里为姓，给华夏奴隶起名为灭狄。 百里诛狄，百里灭狄，均属王师北征译师。 …… 次日，破晓时分。 姬宫湦便召集众将，于大帐内商议作战方略。 姞?与张鲀等人陆续抵达。 姬宫湦笑道：“据前线邦谍探报，新鬼方王被救下后，便大病不起。” 众人忙道：“彩也！” 姬宫湦清了清嗓子。 “而今青木部青壮已经后撤，五千奴隶青壮亦有松动。” 姞?抱拳出列：“敢问大王，吾等可是要继续等待？” 姬宫湦不置可否。 “据百里灭狄所言，鬼方尚有十万之众，骁骑军虽已拿下后套平原，却需经营数载，方可堵截鬼方部族往北逃遁。” 张鲀道：“启禀大王，末将倒是有一策，可快速屠灭鬼方部族。” 姬宫湦笑问：“是何妙策？” 张鲀道：“新鬼方王被吾等吓得大病不起，若吾等有意宣扬，此乃白金部首领暗中襄助，则可挑拨鬼方部族内乱。” 姞?当即表示：“鬼方大小部族，均与我大周有死仇，此策恐难奏效。” 张鲀似乎也明白，此策成功几率并不高。 “不如便像去岁一般，直接往北横推，能杀灭几家便是几家。” 姞?道：“吾等若是胜出，届时鬼方部族往北逃遁，骁骑军将会陷入险境。” 张鲀颇为无奈：“实在不行，便任其往北逃遁。茫茫大漠，其能否存活亦是未知数。” 姬宫湦沉思许久，转头望向一旁的寺人尨。 “可有晋国北征战报？” 寺人尨忙道：“晋国已陆续陈兵太原，预计四月底正式北征。” 姬宫湦继续追问：“卫国北征进展如何？” 寺人尨道：“卫国以北乃刑国，两国正在相商联军北征，预计五月初会有新进展。” 姬宫湦又问：“上党赤狄可有继续南下劫掠？” 寺人尨正欲开口，突然想到此前有所缺漏。 “大王与姜蓂会面时，似乎忘记提及筹粮之事。” 姬宫湦不禁揉了揉额头。 “孤王当时过于得意忘形，确实忘记提及筹粮之事！” 寺人尨小心翼翼道：“小的斗胆猜测，姜蓂所言五十万石粮食，兴许是指条戎所有。” “条戎现以狩猎为生，何来五十万石粮食？” “大王可曾记得，上党赤狄劫掠河内郡，并非从北面南下。” 姬宫湦瞬间清醒。 上党赤狄劫掠河内郡，是从西面往东偷袭，导致玄甲军未能及时反应，最终出现新国人伤亡。 换个角度去想，上党赤狄若想劫掠，应当选择就近东出，亦或者西进。 卫国与刑国便在太行山东麓，且均为长期经营之地。 晋国疆域抵近太行山西麓，相距亦不过百里。 大周王师之威名，早已传遍天下，尤其最早组建的玄甲军，装备更是精良之最。 纵观晋、卫、刑等国甲士，实力皆不及玄甲军。 河内郡正在推广郡县制，农庄大多没有余粮。 上党赤狄却不惜长途跋涉，甚至还会绕道河内郡西面。 劫掠粮食不多，造成大周新国人伤亡却不少。 简而言之，上党赤狄舍近求远，舍弱求强，舍多求少。 很明显，这就是为了挑衅。 大周与上党赤狄，此前从未有过直接冲突。 顾名思义，前来劫掠的上党赤狄，应当是他人冒充。 寺人尨此时提及条戎，瞬间将一切关节打通。 条戎便在河内郡西面王屋山，其等冒充上党赤狄，曾屡屡劫掠卫国。 其能囤积五十万石粮食，便有合理出处。 条戎处于大周与晋国之间，晋国去岁便筹备北征白狄，短期内对条戎并无威胁。 大周与条戎为死敌，而今只因姬宫湦亲征鬼方，是以未能追剿条戎。 条戎冒充上党赤狄祸乱河内郡，大周势必会调整作战方略，转向报复上党赤狄。 届时条戎便可坐山观虎斗，再伺机从中获益。 祸水北引，堪称妙策也！ 姬宫湦颇为激动：“寺人尨，尔此番又立下大功也！” 寺人尨忙道：“小的只是一时心念所至，万不敢妄图大功！” 姬宫湦大笑：“孤王将大功归于尔，那便是尔之大功，莫非尔欲违抗王命？” 寺人尨为由坦然接受。 “小的多谢大王！” 一旁的张鲀与姞?，均感觉有些莫名其妙。 张鲀率直道：“大王，吾等是为商谈鬼方战事而来，条戎之事已经偏离议题。” 姬宫湦当即摇头：“孤王并非偏题，实乃想出偏策。” 张鲀忙问：“是何偏策？” “吾等先前所困，便是骁骑军尚未构筑好防线，难以拦截鬼方部族往北逃遁。” “正是如此！” “孤王欲屠灭鬼方，只为彻底解决后患，以便全力进军中原。” “没错！” 姬宫湦意味深长道：“而今鬼方四大部族各怀心思，新鬼方王更是被吓病，短期内必然不敢挥军南下。” 张鲀有些焦急：“敢问大王，此与偏策何干？” 姬宫湦笑道：“终极目标乃全力进军中原，而今后患暂时消除，那便让鬼方多活一些时日，将作战目标改为条戎。” 姞?劝谏：“大王此举，颇为冒险也！” “有何冒险之处？” “王师改攻条戎，那便是拖延时间。虽能使骁骑军更好构筑防线，却同样给鬼方喘息之机。” “区区数月，不足为患也！” “从前线抽调兵力，若被鬼方四大部族知晓，则延水北岸危矣。” 姬宫湦笑道：“这便要看将军如何处置。” 姞?顿感错愕与心惊：“大王之意，是让羽林军留守延水北岸？” 姬宫湦颔首：“正是！” 张鲀闻言大喜：“敢问大王，此番可是飞熊军前往征剿？” 姬宫湦微微一笑：“飞熊军亦留守延水北岸。” 张鲀忙问：“这是为何？” 第307章 移师渑池县，策问姬掘突 飞熊军乃郑地锐士营改编。 郑地锐士营成立之初，便是为了抗击条戎。 最开始，便与条戎交战。 尔后在中条山中麓修筑长墙，长期抵御条戎进犯。 后姬宫湦谋划河东郡，郑地锐士营便改编为飞熊军。 针对条戎这一祸患，飞熊军立即强势出击。 不仅顺利夺取整座中条山，还将条戎驱赶至王屋山，使其不敢再踏足河东郡。 彻底诛灭条戎，早已被飞熊军当作分内之事。 而今抽身征剿条戎，姬宫湦却让飞熊军留守延水北岸，无疑会使张鲀心生介怀。 姬宫湦宽慰道：“此番只为筹粮，并非置条戎于死地。” 张鲀拱手：“启禀大王，飞熊军熟悉条戎，可抽调五百甲士，由末将亲领以作先锋。” 姬宫湦简单思索片刻。 “便照此执办！” 张鲀这才释然：“多谢大王！” 姬宫湦望向姞?：“姞将军深谙防守之战法，可有信心抵御鬼方袭击？” 姞?颇有信心：“一千五百羽林军，二千五百飞熊军，合计四千甲士，可也！” 姬宫湦道：“那便由姞将军统辖，切记一点，守住便是大胜。” 姞?抱拳领命：“诺！” …… 四月十日，异常炙热。 姬宫湦亲率五百虎贲军，连同张鲀所领五百飞熊军，顺利抵达河内郡渑池县。 渑池，即姬宫湦前世史书有名的河南渑池。 公元前二百七十九年，秦昭襄王嬴稷为攻打楚国，便想与赵国相会。 此时赵国国君为赵武灵王赵雍之子，赵惠文王赵何。 赵武灵王推行胡服骑射，使赵国成军事强国。 其夺取中山国、林胡、楼烦等大片土地，设立云中郡、雁门郡与代郡，并修筑赵长城。 然而，壮年时期的赵武灵王，却与史书所载周幽王颇为相似。 只因宠幸美貌的孟姚，便废掉王后韩女与太子赵章，改立孟姚为王后，孟姚之子赵何为新太子。 不仅如此，赵武灵王还将王位禅让给新太子，即赵惠文王赵何，由其负责治理朝政。 赵武灵王则自号主父，专注赵国军事与外交。 后赵国攻灭中山国，前太子赵章曾经立功。 彼时赵惠文王赵何已执掌朝堂，赵武灵王重燃权势之心，便想立前太子赵章为代王，以此收回实权。 结果却被赵相肥义拒绝。 赵武灵王越发不甘心，最终与前太子赵章合谋，以前往沙丘挑选墓地为名，邀请赵惠文王赵何与肥义前来。 肥义觉察出其中阴谋，便只身前往沙丘试探。 前太子赵章果然杀死肥义，并再次以主父名义，遣使召赵惠文王赵何赴沙丘。 赵惠文王赵何与朝堂重臣听闻，当即派兵进行平叛。 前太子赵章很快被击败，便想寻求赵武灵王庇护，赵武灵王却无可奈何。 朝堂重臣击杀前太子赵章后，为免除祸患，便对赵武灵王围而不攻。 三个月后，赵武灵王被活活饿死，史称沙丘之变。 赵惠文王赵何亲政后，任用廉颇与蔺相如等名臣，使赵国日益强盛。 面对秦昭襄王嬴稷相会邀约，赵惠文王赵何原本畏惧，却在蔺相如劝说前往。 双方在渑池会面，最终留下渑池之会典故。 姬宫湦所处西周末年，历史进程已被提前打乱，秦赵两国均不复存在。 而今之河内渑池，姬掘突早已提前集结玄甲军等候。 姬宫湦走入临时大帐时，姬掘突正站在堪舆图前，似乎在思索作战方略。 听闻天子驾到，姬掘突连忙转身上前恭迎。 “末将参见大王！” 姬宫湦颔首：“无需多礼。” 姬掘突早已立功心切，因此有些急不可待。 “敢问大王，此番可是要歼灭上党赤狄？” 姬宫湦笑道：“歼灭上党赤狄，不过是为掩人耳目。此番真正目标，实为征剿条戎。” 姬掘突略微诧异：“末将斗胆，欲解其意！” 姬宫湦便将此前推断，简单复述一遍，同时坦明此战核心。 “据孤王测算，条戎暗藏五十万石粮食，是以此番以夺取粮食为主。” 姬掘突释然：“谨遵王命！” 姬宫湦问：“尔方才在堪舆图前思索，可有想出妙策？” 姬掘突连忙回答：“启禀大王，末将所思，皆是如何歼灭上党赤狄。” “那倒无妨，姑且细说。” “诺！” 姬掘突计策很简单，便是采用火攻与横推。 西周末年，上党地区草木繁茂，很适合放牧与耕种。 上党赤狄不善于耕种，大多仍以放牧为主。 今岁气候较为干燥，中原已有小旱迹象，上党地区位于太行山脉内腹，已有两个月未曾迎来降雨。 草木虽不至于枯死，却因干燥导致枯枝落叶堆积。 如今正值初夏，倘若大举纵火，借助风势往北席卷，便可使上党赤狄大乱。 皆是再由王师往北横推，必然可以轻松歼灭上党赤狄。 姬宫湦听罢，当即发现此策的最大破绽。 “山间风势凌乱不可测，纵火看似轻巧，实则有自食苦果之危。” 姬掘突早已想到此处。 “启禀大王，只需派小队暗中纵火，待火势彻底过后，再派甲士横推，即可避免伤及自身。” “上党地区草木繁茂，若是酿成滔天大火，河东郡与河内郡将被波及。” “可命人先将边界砍伐干净，以此隔绝火势蔓延。” 姬宫湦笑问：“依将军之见，需耗时多久，方能砍伐干净？” 姬掘突顿时恍然：“末将方才思索此策，便觉其中有所不妥，却又不知何处不妥。而今承蒙大王指教，末将总算释然。” 姬宫湦道：“而今征剿条戎，将军可有妙策？” 姬掘突灵光一闪。 “大王若只为夺取粮食，可以虚张声势，迫使条戎北逃。五十万石粮食重量巨大，条戎必然无法携带。” 姬宫湦再度笑问：“且不说条戎是否会北逃，其等若无法携带，定然会选择焚毁。” 姬掘突顿时陷入沉默。 其自幼便喜好征战，时常自诩为善武之人。 现执掌玄甲军，乃大周王师九军中，装备最为精良者。 如此条件下，姬掘突不仅未曾立下大功，而今两次献策，更是漏洞百出。 姬掘突神情已略显颓丧。 姬宫湦清咳一声：“将军之策，虽未善尽，却有可取之处。” 姬掘突旋即回过神。 “敢问大王，此乃下下策，有何可取之处？” 第308章 解将军心结，调条戎离山 姬宫湦道：“虚张声势。” 姬掘突没来得及反应：“此本就是末将下下策？” 姬宫湦意味深长道：“圣贤曾曰，虚以实之，实以虚之，强则示敌以弱，弱则示敌以强。” 姬掘突再度陷入沉思。 姬宫湦有意点拨姬掘突，因此并未急忙追问。 一旁的内史伯朙却若有所思，很快便起身出列拱手。 “敢问大王，可是派甲士前去袭扰，尔后佯装不敌……” 姬宫湦赶忙清咳一声。 姬掘突受此启发，很快便将个中妙处想通。 “待条戎出击，其府库必然兵力空虚，届时便可先夺其粮食，再虚张声势。” 姬宫湦颔首：“正是如此！” 姬掘突更感失落。 “内史时常自诩，对战事一无所知，却先末将一步，明白其中关键。” 姬宫湦道：“将军可知为何？” “末将愚钝，虽受大王恩宠，身居玄甲军中郎将之职，却无征战建功之能。” “非也！” “末将有自知之明。” “圣贤曾曰，欲速则不达。将军执拗于创立大功，是以凡事皆心浮气躁。” 姬掘突顿首：“末将了然，多谢大王指教！” 姬宫湦却摆摆手：“不，将军虽言了然，却并未了然也。” 姬掘突唯有默然以对。 姬宫湦接着道：“在将军眼中，何为大功？” 姬掘突答：“自然是征伐不臣，为大周开疆拓土。” “大周所置三川郡与河内郡，皆归功于玄甲军开疆拓土也！” “三川郡乃大王谋划所得，玄甲军仅只轻松接管。河内郡虽中途经历战事，却过于微小，实与接管相差无几。” 姬宫湦当即追问：“玄甲军可有开疆拓土？” 姬掘突道：“确有，然……” “然而，玄甲军却出力不多，颇似捡拾功劳之行径。” “正是如此！” “孤王倒有一问，天子五大亲卫，可曾有过开疆拓土之功？” 姬掘突摇头：“未有！” 姬宫湦道：“是以其等只知跟随孤王，从未立下大功？” 姬掘突忙道：“守卫大王，本就是大功也！” 姬宫湦长舒一口气。 “接管三川郡，轻取河内郡，为何便不算大功？” “过于……” “赵世父此前屯驻三大边郡，从未遭遇大战事，亦不算大功？” 姬掘突哑口无言。 姬宫湦彻底点明关键。 “将军之所以心浮气躁，便是对大功有所误解，自行设置桎梏，认为必须经历大战事，方才算立大功。” 姬掘突正欲开口，姬宫湦却抢先一步，继续往下说。 “大功者，乃服从朝堂大局，与孤王一道，竭尽全力共造大周。耕种、放牧、匠作等等，皆可创立大功，而非为大功谋求大战！” 姬掘突恍然大悟：“末将多谢大王指教！” 姬宫湦终于长舒一口气。 毕竟是前世史书之中，赫赫有名的郑武公，应当具有挖掘潜力。 “此番调条戎离山，便由将军负责袭扰，切记只许败退，不准丝毫获胜。” 姬掘突郑重抱拳：“诺！” 姬宫湦将视线转向张鲀。 “张将军率飞熊军五百甲士，伺机占领条戎府库。届时条戎必然后撤回救，玄甲军便可趁势追击，将条戎逐出王屋山。” 张鲀与姬掘突双双领命。 姬宫湦筹划完一切，便安心等待作战结果。 …… 三日后，战报频传。 姬掘突派遣一千玄甲军，按五十甲士一队，分二十支小队，全面对条戎展开袭扰。 自己则亲率余部，坐镇太行八陉之轵关陉。 轵关陉乃太行八陉之首，位于太行山最南端，为王屋山进出洛邑咽喉要道。 面对玄甲军小队袭扰，条戎依旧摆出谨慎姿态。 发现玄甲军小队后，便自行收缩成团，依照地形进行防守。 玄甲军小队并未着急，而是不断前去挑衅。 除言语挑衅外，时不时对落单的戎人放冷箭。 仅仅两日，便杀敌上百。 条戎终于按捺不住，开始尝试派兵反击玄甲军小队。 结果自然出乎条戎意料。 玄甲军小队未战先溃，尚未与戎兵交锋，便扔下一堆木棍落荒而逃。 条戎几经试探，很快发现玄甲军虚张声势。 面对持续袭扰，条戎王终于按捺不住，亲自率领三千青壮，自轵关陉南下。 玄甲军小队四处躲藏。 条戎王行军至轵关陉径口，便望见玄甲军营帐。 玄甲军余部尚未迎战，瞬间便望风而逃。 条戎王本欲追击，却被几名核心部众劝阻，担心其中有诈。 姬掘突见条戎并未出击，便领兵又折返营帐，佯装运送尚未来得及搬回的粮草辎重。 条戎王见状，再次认定，玄甲军虚张声势。 原因并不复杂。 大周天子亲征鬼方，而今已退守延水北岸，显然是战事不利。 为稳定局势，便派玄甲军部分甲士前来袭扰。 目的是为拖住条戎，使条戎不敢趁虚而入。 而今条戎王睿智无比，只是稍加试探，便识破大周诡计。 眼见玄甲军惊惶无措，源源不断搬运粮草辎重。 条戎王内心已被贪婪填满，当即力排众议，率领三千青壮直奔玄甲军营帐。 不等条戎青壮抵近，玄甲军便丢弃粮草辎重，往四周疯狂逃窜。 条戎青壮不费吹灰之力，便轻松占据玄甲军营帐，而且缴获数以千计的麻袋。 条戎王满心欢喜，亲率核心部众前去查验。 等到麻袋依次打开，条戎王才惊愕发现，里面竟然全是枯枝落叶。 甚至还有十几个麻袋，装满小石块，冒充军械与甲胄。 条戎王这才意识到，自己中了玄甲军诡计。 至于是何诡计，条戎王与核心部众均不得而知，反正肯定是玄甲军诡计。 条戎王出于谨慎起见，不敢再继续南下，而是选择焚烧玄甲军营帐。 随后下令三千青壮下，全面退守轵关陉径口。 待到次日，噩耗终于传来。 条戎王庭遭遇偷袭！ 第309章 夺条戎王庭，抗鬼方联军 条戎王带走三千青壮，皆属条戎核心战力。 留守王庭者，多为老弱妇孺，青壮不足八百。 张鲀率五百飞熊军行进时，并未遭遇像样的抵抗。 条戎王庭坐落于峡谷间，谷口建有简易木墙。 张鲀本以为，需要进行快攻，结果却发现木墙根本无人驻守。 飞熊军越过谷口木墙，绕行不过五六十步，条戎营地便赫然在目。 一小队巡逻戎兵正在嬉戏，猛然见到飞熊军甲士杀来，瞬间乱作一团。 张鲀身先士卒，挥动手中长枪，率先刺倒三名戎兵。 五百甲士一拥而上。 仅只二百余息，便将前方巡逻戎兵尽数斩杀。 响声很快传遍条戎营地。 老弱妇孺惊慌失措，不少人甚至失去理智，朝谷口木墙奔逃。 飞熊军依照先前所定方略，并未对老弱妇孺动手，而是放任其等四散离去。 至于留守的条戎青壮，则不断进行清剿。 战斗持续将近一个时辰。 飞熊军彻底占据条戎营地，累计斩杀条戎青壮六百八十余人。 由于场面过于混乱，约有上百名条戎青壮，混在老弱妇孺中，成功在飞熊军跟前逃脱。 张鲀自然对此毫不在意。 条戎营地距轵关陉径口，大约为八十里地。 即便条戎王收集残部，再发兵夺取峡谷营地，亦是后日之事。 南郭商号早已探清运输路线，并且提前组织好人手，在河东郡边界候命。 依照此前约定时间，南郭商号人手将于午后抵达。 届时日夜不歇，可快速搬空条戎营地物资。 张鲀命四百甲士守好峡谷木墙，自己则亲率百名甲士，清查条戎营地所有物资。 条戎营地最内侧，约有十余座大型营帐。 张鲀见状，不禁有些失望。 一座大型营帐，至多只能存储五千石粮食。 如此算下来，条戎所囤积的粮食，不过五万余石。 众人曾料想有五十万石，而今竟然只有一成。 张鲀正欲叹息往前，前方突然传来高喊声。 “启禀将军，此处有个洞！” 张鲀急忙冲过去查看。 越过十余座大型营帐后，果真发现一个大山洞。 单是入口便高宽丈余，内部更是无比宽广。 山洞地势较高，且有大量狭长通风口，阴凉而干燥，最适合用作天然粮仓。 条戎王应是看中此处，才将营地设置在峡谷。 张鲀刚走进山洞，便有大量麻袋映入眼帘，稻麦黍菽气息亦扑鼻而来。 经过简单点算，粮食足足有四十一万石之多。 虽然只有料想之中的八成，却已堪称巨量。 至于洞外十余座大营帐，所存并非粮食，而是肉干、毛皮、铜锭等物资。 除此之外，条戎老弱妇孺奔逃时，根本来不及携带钱财与牲畜。 钱财搜刮到一起，真金将近八万两，纸币亦有上百万铢。 驽马虽只有五百余匹，牛羊却高达七千头。 张鲀悉数记录在案，南郭商号人手恰巧抵达。 简单交接完毕，飞熊军便临时驻守峡谷以东地带，防止条戎散兵袭扰运输。 …… 战报传至渑池大帐时，姬宫湦正在聆听延水北岸最新消息。 新鬼方王被吓病后，白金部首领第一时间登门。 针对白金部怀有异心，暗中襄助大周甲士突袭之流言。 白金部首领并未作过多辩解，而是细数殒命于大周甲士之白金部青壮。 新鬼方王自然明白，白金部首领视大周为死敌，断然不会与之勾结。 但为继续摆脱母舅掌控，便主动提出，将鬼方王位让出。 白金部首领自然不肯。 一旦其主动接受鬼方王位，黑水部与黄土部必然会兴兵反叛。 新鬼方王出自青木部，当初之所以能上位，便是经过五大部族商定。 当时，曾共同起誓！ 即便新鬼方王殒命，亦由青木部新首领继任。 若有违背誓言者，鬼方各部族将聚而攻之。 新鬼方王借口病重，能否活命不得而知，加之子嗣尚且年幼。 白金部首领则复述誓言。 双方互相卖力劝说，白金部首领就是咬死不受，新鬼方王只得作罢。 不久之后，黑水部与黄土部同时遣使来探望。 四大部族聚集，很快便将矛头直至大周。 去岁大肆祸害鬼方部族，而今更是恐吓新鬼方王。 群情激奋下，四大部族正式决定联手，对延水北岸展开攻势，以报复大周此前种种罪行。 黑水部与黄土部当场表态，除此前五千奴隶青壮外，再各自加派五百族中青壮。 白金部首领亦大手一挥，征召四千青壮。 新鬼方王则重新下令，调遣三千青壮。 算上各中小部族，总兵力高达一万五千人。 新鬼方王担任名义统帅，其余三部首领为副统帅，开始不断往延水北岸集结。 念及去岁教训，新鬼方王并等到联军悉数集结，而是分批展开攻势。 最早一起，便是离得最近的五千奴隶青壮。 姞?不愧为绝顶守成之将，面对来势汹汹的鬼方联军，当即制定新战法。 鬼方联军攻打延水北岸岗哨，岗哨内甲士便完全收缩防守。 岗哨均为精心设计，由石块堆叠而成，高度约为五丈。 墙面不设门口，只能利用绳索从顶部进入。 内部囤积粮食、饮水与箭矢等，可供半岁所需。 鬼方联军意图强攻时，岗哨甲士均躲在暗处。 姞?则指挥羽林军与飞熊军主力，在延水河面实施远程攻势。 鬼方联军本就不善水战，造船技术更是停留在独木舟小木筏阶段，况且多为奴隶青壮，只能顶着箭矢冲锋。 短短三日，鬼方联军便发动上百次进攻。 每次均被箭矢击退，旋即又卷土重来，继续展开攻势。 在如此高强度的作战模式下，鬼方联军奴隶青壮伤亡惨重。 据姞?估算，至少有三千敌军殒命，伤者亦有千余，战损已经超过八成。 若非新鬼方王亲自督战，三大部族首领监军，青壮奴隶早已崩溃。 反观羽林军与飞熊军，伤亡总数不到三百。 姞?推测，鬼方联军之所以如此疯狂，目的便是用青壮奴隶性命，消耗羽林军与飞熊军箭矢。 第310章 火烧条戎王，敕封二将军 新鬼方王并不知，在南郭商号助力下，羽林军与飞熊军早已囤积大量箭矢。 即便鬼方联军继续发动攻势，亦可支撑月余。 截止长羽甲士出发前，鬼方联军已重新增兵五千人。 内史伯朙对此另有见解。 “启禀大王，王师只守不攻，似乎过于被动。” 姬宫湦笑道：“王师所图，便是拖延时日，尽可能杀伤鬼方戎兵。而今以守代攻，恰好是最佳方式。” “岗哨甲士持续抗击，必然会疲惫。若被鬼方联军占据岗哨，则延水北岸难保。” “孤王已密令姞?，即便岗哨悉数失守，亦无关大局。” 内史伯朙不解：“为何？” 姬宫湦解释：“只要牵制住鬼方联军，为骁骑军与玄甲军争取时间，往后便可集中兵力，一举歼灭鬼方所有部族。” “岗哨甲士将伤亡惨重。” “内史莫非忘记，岗哨内部挖有密道，足够其等藏身。” “倘若鬼方联军占据岗哨，王师该如何夺回？” “为何要夺回？” 内史伯朙不禁错愕：“不夺回岗哨，如何重新北上征战？” 寺人尨亦略微感到诧异。 “大王，内史所言有理！” 姬宫湦道：“届时只需沿大河北上，先夺取前套平原，再南下逐一屠灭鬼方部族即可。鬼方联军占据岗哨，反倒是好事。” 内史伯朙这才释然。 “原来如此！” …… 三日后，轵关陉径口。 条戎王听闻自家王庭失陷，且是飞熊军甲士所为，顿时明白玄甲军诡计所在。 面对如此奇耻大辱，条戎王本想率军杀回王庭，核心部众却极力劝谏。 理由很简单，而今已过三日，峡谷所存粮食物资必然被搬空。 倘若率军杀回王庭，玄甲军便会趁势出动，与飞熊军前后夹击，届时条戎将面临灭顶之灾。 条戎王本已听从劝谏，结果却又传出，其独子在王庭殒命。 悲愤交加之下，条戎王彻底丧失理智，当即指挥三千青壮，全速赶回王庭。 姬掘突发现条戎动静，率玄甲军倾巢而出。 行进二十里，便追上条戎。 条戎王匆忙行军，仅留五百青壮殿后。 姬掘突趁势发动冲锋。 不到一个时辰，便将五百青壮悉数枭首。 玄甲军无暇顾及打扫战场，选择继续往前追击。 次日傍晚，玄甲军便成功追上条戎王。 王庭已近在眼前，条戎王已接近疯狂状态，将麾下二千五青壮一分为二。 前部为一千五百青壮，继续全速返回王庭。 后部则是一千青壮，负责与玄甲军交战，为前部复仇拖延时间。 玄甲军并未手下留情，依靠铁制甲胄优势，对一千青壮进行碾压式屠戮。 短短两个时辰，一千青壮便被诛杀大半。 余下三百多名青壮，直接成为玄甲军俘虏。 自此，条戎青壮折损过半。 姬掘突放缓行军速度，沿途遭遇条戎族人，一律纳入俘虏重塑营。 条戎王付出惨痛代价后，终于顺利抵达峡谷。 此时，南郭商号已将粮食物资彻底搬空。 飞熊军先将木墙烧毁，在把条戎营帐堆叠到一起，覆盖上大量枯枝落叶，随后转移到峡谷附近高地。 王庭已是满目疮痍。 条戎王再度陷入奔溃，疯狂冲入峡谷，搜寻独子尸首。 张鲀立即下令，依托高地，对峡谷实施火攻。 五百飞熊军甲士领命，纷纷点燃包裹树脂的箭矢，不断往峡谷投掷。 今岁天干物燥，枯枝落叶很快被引燃，逐渐形成熊熊大火。 条戎王已然癫狂，浑然不顾火势往前冲。 待到火势减缓，条戎王早已化为一堆焦炭。 其所率一千五百青壮，亦有二百余人葬身火海。 玄甲军随即赶到。 条戎残剩青壮纷纷归降，再无一人胆敢反抗。 自此，条戎彻底覆灭。 …… 四月二十日，渑池大帐。 姬掘突与张鲀陆续现身。 姬宫湦早已颁布王命诏书，将条戎疆域悉数纳入河内郡，设立王屋县与历山县，与河东郡正式连成一片。 对残剩条戎族人，进行全面搜捕，悉数打入战俘重塑营。 条戎王麾下核心部众，则押往渑池大帐受审。 姬宫湦等姬掘突与张鲀入案，才缓缓开口。 “此番征剿条戎，结局大大出乎孤王意料。” 张鲀刚审讯完，神情虽然有些疲惫，却第一时间拱手解释。 “启禀大王，末将亦是万万没想到，条戎王竟会丧失心智。” 姬宫湦忙问：“其麾下核心部众，对此事可有了解？” 张鲀道：“据其等交代，条戎王在独子不到半岁时，突然生了一场怪病。从此以后，便不能人道，是以将独子视若珍宝。” 姬宫湦恍然：“原来如此！” 张鲀接着奏报：“末将本欲当着条戎王的面，纵火焚烧峡谷营帐，迫使其率北逃。” “杀人诛心，此策甚佳！” “结果条戎王自寻死路，末将与掘突将军简单商议，均觉条戎如喉在哽……” “咳咳，是如鲠在喉！” “是，如鲠在喉。而今天降良机，索性便将条戎彻底剿灭。” 姬宫湦颔首：“圣贤曾曰，趁其病，要其命。此战尔等互相配合，既成功缴获大量粮食物资，亦彻底覆灭条戎，实乃大功也！” 张鲀与姬掘突齐齐拱手。 “全靠大王谋划全局，末将不敢贪功也！” 姬宫湦笑道：“孤王谋划再精妙，若无尔等将士尽心戮力，便是空谈阔论而已。” 张鲀与姬掘突深知，姬宫湦对待有功之臣，向来不吝赏赐。 身为领军之将，接受天子赏赐，方为尽忠也。 二人同时道：“多谢大王！” 姬宫湦当即示意寺人尨，宣读对二人的封赏诏书。 姬掘突爵位本为华胥县伯，食邑九百户。而今擢升为北域郡侯，食邑二千户。 张鲀此前累积大量战功，经汇总核定， 正式敕封其为河内郡侯，食邑二千五百户。 二人司职暂未变更，仍为王师九军中郎将。 张鲀欣喜万分。 自从追随姬宫湦以来，张鲀便以征战为人生唯一目标。 甚至早已忘记，当初要娶婆姨的豪言壮语。 而今爵位大幅提升，司职仍是飞熊军中郎将。意味着不用进入朝堂。 对张鲀而言，这才是最好的赏赐。 第311章 条戎王变态，鬼先生耍滑 姬掘突更是求有所得。 自内史叔垚升任偏将军，其便追逐创立大功。 现在得到姬宫湦点拨，又顺利将爵位成功晋级为郡侯。 倘若再立下功劳，下一步便是擢升偏将军。 中郎将仅能辖治一军，偏将军则可统帅数军，更容易名垂史册。 姬宫湦朝姬掘突问：“条戎俘虏现有几何？” 姬掘突忙道：“启禀大王，目前约有八千，尚有零星躲藏者，总数应当上万。” 姬宫湦点点头：“条戎亦属华夏血脉，便派去修筑驰道。” “参照中原奴隶？” “正是如此！” 姬掘突正欲领命，内史伯朙突然拱手出列。 “启禀大王，条戎王变态。” 姬宫湦不禁莞尔：“条戎王有何变态之处？” 内史伯朙道：“其此前颇善谋略，识得伪装上党赤狄，将祸水往东引。” 姬宫湦道：“与变态何干？” “后来明知王庭已被搬空，条戎王却一改从前。仅因独子殒命，便彻底丧失理智，甚至自动葬身火海？” “尔尚未为人父，自然难以想象，丧子时万分悲恸之情。” 内史伯朙颇为直白：“大王可曾听闻，因子嗣夭亡而紧随其后之父？” 姬宫湦道：“条戎王仅有独子，血脉断绝，自然更为悲愤。” 内史伯朙却摇头：“天下之诸侯，血脉断绝者不计其数，只需从同族过继，便能视为血脉传承。” 姬宫湦不禁有些莫名。 “兴许是条戎王爱子心切，远胜吾等所料。” 内史伯朙似乎异常坚定。 “依臣之见，条戎王身边，定然藏有鬼先生门徒。即便并非门徒，亦是翕徒无疑。” 姬宫湦深吸一口气：“孤王倒没有念到此层。” 此前与姜蓂会面，姬宫湦便定下最后时限。 鬼先生须于三月底前，悉数迁出太行山，从此远离大周疆土。 四月，大周将纵火烧山。 据邦谍探查，鬼先生确实已秘密搬迁。 太行山某处深山峡谷，有其等长期生活痕迹，如今只剩一片灰烬。 卫国亦有线报，约有三四百人，分批途经卫国疆域。 其等抵达大河沿岸后，便各自乘船顺流而下，从此不知去向。 大周边关亦暗中留意到，三月下旬时，约有百余人，突然变卖名下产业，携带钱财离开大周疆域。 自姬宫湦推行新国人之策，大周便鲜有出走者。 即便有，每日不过数人。 通常是因遭逢意外，譬如亲友争吵、挚爱病故等缘故。 三月下旬时，走出者过百，显然是漏网之鱼。 姬宫湦懒得过多理会，曾向边关颁布密令，准许其等自行离去。 有效期间，亦截止三月底。 四月初以来，出走者果然重新下降至数人。 一切迹象均表明，鬼先生已搬出太行山，并召回大周疆域内门徒与翕徒。 姬宫湦曾向姜蓂表示，四月将会火烧太行山。 而今征剿条戎，在其王庭峡谷纵火，也算是应诺之举。 至于何时攻打上党赤狄，目前暂未启动谋划。 内史伯朙猜测，鬼先生门徒亦或翕徒，曾暗中襄助条戎。 结合姜蓂此前言论，筹粮五十万石，与条戎王真正积蓄基本一致。 由此可见，确实如此！ 姬宫湦想通后，当即望向不远处的张鲀。 “张将军审讯条戎王核心部众，可有发觉言行举止怪异之徒？” 张鲀努力回想片刻。 “启禀大王，经末将审讯，条戎王核心部众中，仅有三人为心腹，言行举止皆各有不同，是否算得上怪异之徒？” 姬宫湦当即下令：“那便将其等绑来大帐，由孤王与尔等共同审讯。” 张鲀连忙领命：“诺！” 不到半刻钟，三名条戎王心腹便被带到大帐。 一名年过半百，脸上竟然挂满笑意，浑然不似被人俘虏。 另外两名均为中年男子，一高瘦，一矮胖。 高瘦者虽然满脸愁容，脚步却异常坚定，似乎很有志气，奈何实力不允许。 矮胖目光呆滞，被斧钺甲士不断催促与推搡，才会往前挪动几步。 张鲀当即简单介绍。 “年迈者为条戎王族叔。高瘦者出身晋国，后因犯事而投奔条戎。矮胖者本为卫国商贾，经营不当致使负债累累，便选择投奔条戎。” 姬宫湦先朝张鲀颔首，接着望向案前三人。 “尔等一为戎叔，二为晋人，三为卫商，倒是极其般配。” 戎叔主动道：“大周天子对条戎王有何困惑，均可直接询问，吾将毫无隐瞒。” 姬宫湦冷笑一声：“尔之中原雅语，倒是极为流畅。” 戎叔解释：“条戎本就使用中原雅语，只因不愿臣服大周，而被贬以条戎之称。” “为何不愿臣服大周？” “此乃列代先祖之抉择，吾如何能够知晓？” 姬宫湦又问：“如今条戎被灭，尔身为条戎王族叔，为何却显得欣喜？” 戎叔依旧十分坦诚。 “无论吾如何悲恸，条戎王均不会死而复生，条戎亦无法改变灭亡结局。” 姬宫湦嘴角微提：“来人，将条戎王族叔拖出去，枭首示众！” 众人顿感莫名其妙。 寺人尨小心翼翼地询问：“敢问大王，这是为何？” 姬宫湦刻意挺高音量。 “此人并非条戎王族叔，而是由鬼先生翕徒假扮，混迹于条戎之中。” 张鲀忙道：“末将已派人查验过，其确实是条戎王族叔。” 姬宫湦故作坚定：“即便如此，其亦是鬼先生翕徒。” 眼看斧钺甲士就要上前行动，戎叔反倒哈哈大笑起来。 “吾便是鬼先生！” 姬宫湦瞬间变脸，向斧钺甲士挥手示意暂停。 “尔果然是条戎王族叔，并非鬼先生也！” 内史伯朙一时没回过神。 “大王为何如此善变？” 姬宫湦笑道：“鬼先生翕徒，定然不会自称鬼先生。” “然则如何？” “孤王方才突然提及鬼先生翕徒，晋人与卫商均出现异样，显然是知晓内情。” 内史伯朙恍然：“原来大王是有意为之。” 姬宫湦当即下令：“先将戎叔押下去，晋人与卫商则五花大绑。” 张鲀挠挠头：“敢问大王，何为五花大绑？可是先用麻绳绑缚，再撒上五朵花？” 姬宫湦不禁莞尔：“是！” 第312章 卫侯和族弟，晋靖侯庶孙 张鲀陷入自我怀疑。 “末将只是随口一说，大王当真要如此绑缚？” 姬宫湦笑道：“所谓五花大绑，乃孤王最新研制之酷刑。” 亲卫藤渠顿时来了兴致。 “敢问大王，如何实施？” 姬宫湦笑道：“花者，绳结也。先用长绳绑住下颚，此为第一花。经肩胛缠绕双臂，此为第二及第三花。” “尚有两花也。” “绑缚双手为第四花，绕回横穿为第五花。” 亲卫藤渠瞬间有画面感。 “如此头往后仰，臂往前伸，不愧为酷刑也！” 张鲀忙道：“还请展示。” 亲卫藤渠当即寻来长绳，将高瘦晋人五花大绑。 晋人原本心志坚定，被实施五花大绑后，顿时疼得龇牙咧嘴。 姬宫湦示意亲卫藤渠停手，望向矮胖卫商。 “如实交代，尔等究竟有何图谋，否则孤王便给尔同伴再加两花。” 矮胖卫商依旧装傻充愣。 亲卫藤渠若有所思：“大王所言，可是将其双腿弯曲？” 姬宫湦颔首：“正是！” 亲卫藤渠当即动手，很快使晋人疼得破口大骂。 “昏君！尔不得好死！” 姬宫湦淡然道：“死便是死，焉有好坏之分？” “暴君！尔将生不如死！” “孤王往后是否会生不如死，不得而知，只知尔如今便是生不如死。” 晋人还欲再骂，亲卫藤渠已掏出木板，准备对其进行掌嘴。 矮胖卫商见状，终于动容。 “吾愿如实交代！” 姬宫湦这才示意亲卫藤渠停手，同时饶有兴致地望向矮胖卫商。 “鬼先生迁出太行山，尔等为何不随行离去？” 矮胖卫商道：“吾等受命，除大周疆域外，其余翕徒均留在原地。” “有何目的？” “唆使各国生乱，挑起其等与大周争端，为鬼先生门徒争取时间。” “鬼先生门徒意欲何为？” “吾等只是翕徒，对门徒所行之事并不知晓。” “除尔等二人之外，条戎内部，可还有鬼先生翕徒亦或门徒？” 矮胖卫商道：“并无。” 姬宫湦点点头，继续追问。 “条戎伪装上党赤狄，劫掠大周河内郡，亦是尔等所献之策？” 矮胖卫商不敢隐瞒。 “确是吾等所献。” 姬宫湦笑道：“尔等应当听闻，孤王对待鬼先生门徒与翕徒，向来毫不留情。” 矮胖卫商亦笑道：“成为鬼先生翕徒，吾等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果然有骨气。” “吾已如实交代，还望周王解绑，给吾等一个痛快。” 姬宫湦并不着急：“孤王今日心境极佳，或可饶恕尔等性命。” 矮胖卫商道：“吾等不需要。” 姬宫湦不禁哈哈大笑。 “圣贤曾曰，人皆有一起，或重于岱山，或轻于牛毛。依孤王之见，尔等唆使条戎，残害大周新国人，较之牛毛尚且不如。” “任尔如何辩说，吾等皆心志坚定，不为所动也。” “尔等能有何心志？” “当今天下大势，应当是王室衰微，诸侯崛起，以推动华夏前行。” 姬宫湦笑问：“为何？” 矮胖卫商并未有所隐瞒。 “乱世方可革新，此乃鬼先生之永恒信念。” 姬宫湦道：“孤王所行，无不是革新之举，为何尔等却视为顽守？” “诸侯争霸，方能人才辈出，而非大周继续独大。” “大周之人才，可曾少乎？” “并不少。” “大周革新之举，可少？” “亦是不少。” “孤王所造之大周，实乃远超尔等所见。” 矮胖卫商道：“不过郡县制而已，以当前人口、道路、粮食等条件，若疆域超过千里，必将难以实施有效辖治。” 姬宫湦道：“尔等可知，大周新国人现有多少？” 矮胖卫商道：“吾等虽然不知具体几何，料想不过七八十万。” 姬宫湦摇摇头：“迄今为止，大周新国人已将近二百万，而且仍在快速增长。” “不过一时趋利避害。” “大周之驰道，已修通关中、汉中、陇西、周南、洛邑等郡。” “粮食仍是缺陷。” “大周农庄之田地，平均年亩产粮食已超过三百斤。” 矮胖卫商彻底无言以对。 姬宫湦朝亲卫藤渠挥挥手，示意其将高瘦晋人松绑释放。 等二人得以解脱，姬宫湦才坦明最终目的。 “尔等皆是心怀天子之义士，不过是被鬼先生迷惑而已。” 矮胖卫商还欲辩解，姬宫湦却继续表态。 “孤王正值用人之际，不欲使尔等为奸邪无辜赴死，便将尔等羁押在王城。待尔等思索清楚，再向孤王上书奏报。” 矮胖卫商与高瘦卫人对视一眼，很快便下定决心。 “天子可敢让吾等随行？” 姬宫湦笑道：“敢！”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若真如天子所言，吾等愿意真心归附。” “那便如此明定！” “天子所言若有虚妄，吾等便会拼命行刺。” 姬宫湦颔首：“可也！” 矮胖卫商主动道：“在下卫桐子，现年三十有八，乃卫侯和之族弟。” 高瘦晋人随后表示：“在下栾宣，现年三十有四，乃晋靖侯庶孙。” 姬宫湦忙问：“尔与栾宾，可是兄弟关系？” 栾宣神情无比平静。 “栾宾乃在下嫡兄，在下为栾宾庶弟。虽是家父同出，却无兄弟之情意。” 姬宫湦点点头：“尔等便跟在孤王身后，以一个月为限，且看孤王革新大周。” 卫桐子与栾宾一齐拱手。 …… 四月三十日，延水北岸。 鬼方联军仍在持续进攻岗哨，姞?率羽林军与飞熊军继续防守。 根据最新统计，鬼方奴隶青壮已大体覆灭。 而今进攻岗哨者，多为中小部族青壮，四大部族之族人青壮，仍未参与前线战斗。 四大部族目的很明显。 以奴隶青壮及中小部族，消耗大周王师箭矢。 奴隶青壮身不由己，只能前仆后继去送死。 中小部族却有主动权。 即便新鬼方王严令进攻，中小部族均敷衍应对。 进攻岗哨时，一旦大周甲士现身出手，便仓皇往后摆脱，生怕部族青壮出现闪失。 新鬼方王对此无可奈何。 毕竟中小部族已领命出战，大周王师如此强悍，其等一触即溃很合理。 姬宫湦抵达前线大帐时，延水北岸岗哨均未失守。 第313章 绕后方之道，慷他人之慨 条戎已灭，三川郡初定。 上党赤狄极少南下，姬宫湦下令姬掘突，率一千玄甲军驻守王屋山。 余下两千玄甲军，则临时跟随姬宫湦北上。 三军于延水顺利会师，总兵力直接达到七千。 姬宫湦再度召集众将士。 姞?与张鲀相继到场，卫桐子与栾宣亦由亲卫藤渠看守，在大帐一角安静旁观。 姬宫湦直奔主题：“今日只为剿灭鬼方一事，孤王想听听尔等有何见解。” 张鲀不假思索：“启禀大王，末将仍以为，王师当长驱直入。” “为何？” “即便鬼方部族往北逃遁，其行进速度必然缓慢。王师只需全力追击，便能屠戮大量鬼方部族，使其再无力跨越阴山。” 姬宫湦摇头：“张将军忽略一点，屠戮亦需时间。鬼方尚有十万之众，必须困而灭之，而非逐而剿之。” 张鲀道：“即便鬼方部族逃往漠北，途中必然出现大量伤亡，再过百载亦无力重返。” 姬宫湦道：“华夏苦鬼方久矣，必须要斩草除根，使北域再无外患。” 张鲀唯有拱手落座。 姞?随即起身：“启禀大王，末将有一策，却过于冒险，不知当讲不当讲？” 姬宫湦道：“那便不讲。” 姞?略微停顿片刻。 “末将仍是要讲！” 姬宫湦大笑：“尔等当知，孤王问策之时，向来是畅所欲言，从不存在当讲不当讲一说。” 姞?道：“末将以为，当务之急，便是骁骑军尚未构筑好防线，无法切断路线，防止鬼方部族往北逃遁。” 姬宫湦颔首：“确实如此！” “而今大王诛灭条戎，顺利抽调两千玄甲军，可将其等派往后套平原。” “玄甲军并不善于机动。” “敢问大王，机动是何意？” “便是灵活行军。” “玄甲军只需扼守重要关隘，由骁骑军负责策应游击，应当可以诛灭鬼方部族。” 姞?说罢，满脸期待。 姬宫湦接连颔首：“此策正合孤王之心意。” 张鲀却站起身：“启禀大王，末将以为不妥！” 姬宫湦忙问：“有何不妥？” 张鲀道：“玄甲军从未在北域征战，冒然派往前套平原，恐玄甲军难以适应。” “玄甲军仅只驻守关隘而已，应当无碍也。” “末将以为，飞熊军熟知鬼方部族，可由飞熊军前往。” 姬宫湦笑道：“飞熊军既求战心切，那便由尔率军绕道后套平原。” 张鲀大喜：“诺！” 姞?再度起身拱手。 “启禀大王，若由飞熊军拦截，不如使张将军提前攻取前套平原。” 姬宫湦顿时大喜。 鬼方部族往北逃遁，绝大部分会先经过前套平原。 倘若直接将前套平原夺下，骁骑军便无需费时布置防线，直接在后套平原游击即可。 “那便如此执办！” 张鲀郑重领命：“诺！” 姞?再道：“末将愿率羽林军与玄甲军，继续消耗鬼方青壮。” 姬宫湦接连颔首。 “新鬼方王若知前套平原失守，便只剩下两条出路。要么撤军重夺前套平原，要么倾尽全力南下。” 姞?无比坚定：“末将定定死守延水北岸！” 姬宫湦缓缓站起身。 “诸位可还有异议？” 众人齐声道：“谨遵王命！” 便在此时，角落的卫桐子突然站起身，晃悠悠地开口。 “大周急需人口，为何却将鬼方赶尽杀绝？” 姬宫湦道：“鬼方祸害华夏近千载，自然需要赶尽杀绝。” “此非仁德之举也。” “对鬼方族人而言，确实并非仁德之举。对华夏子民而言，却是永久消除祸患。” “天子果真残暴！” “圣贤曾曰，以德报怨，何以报德？鬼方时常劫掠与奴役我华夏子民，孤王岂可为仁德虚名，留其此等牲畜存活于世？” 卫桐子道：“即便鬼方罪该万死，其族人中亦有无辜者也。” 姬宫湦长叹一口气。 “但凡食过劫掠华夏所得之粮，便不是无辜者。” 卫桐子还欲辩解，内史伯朙突然站起身。 “卫桐子此番言论，不过是慷他人之慨而已，深得鬼先生精髓。” 卫桐子顿时面如猪肝。 “内史何出此言？” 内史伯朙满脸大义凛然。 “鬼方为祸近千载，华夏无辜殒命者无数，尔只字不提。如今大周诛灭祸害，尔却纠结鬼方无辜者。” 卫桐子哑口无言。 内史伯朙继续怒斥。 “时至今日，鬼方尚有成千上百华夏奴隶，尔有何脸面为鬼方求情？” 百里诛狄与百里灭狄听到此处，顿时感同身受，接连齐身拱手。 “吾等曾为奴隶，较之牲畜尚且不如。幸得大周王师降临，方才重新化为人者。” “鬼方部族中，至少尚有八百华夏奴隶，正被鬼方族人残忍奴役。” 卫桐子心服口服，逐一朝众人躬身行礼。 “吾今日方知，何为仁德！” 姬宫湦转头望向栾宣。 方才辩论之时，栾宣始终一言不发，神情更是冷淡异常。 听闻卫桐子开口服软，又见其朝众人躬身行礼，栾宣脸上却泛起不屑。 姬宫湦清咳一声：“尔对此有何见解，直说无妨。” 栾宣道：“言语滔滔，不及行事半分也。” 姬宫湦淡然一笑：“那便拭目以待，不出十日，便有战报传来。” …… 五月三日，战报果然传来。 却并非前套平原，而是许久未有动静的汉江平原。 罗子熊浩曾效仿许男识，将罗国子民迁往江水以南，希望能并入楚国，并以此获得楚国大夫地位。 结果楚君熊仪并非宋公白，以罗子熊浩不忠天子为名，只接纳罗国百姓，严禁罗子熊浩踏足楚国疆土。 罗子熊浩只能率残剩甲士，困守罗国都邑。 瞿无疾率领五千虎啸军，镇守南阳郡与汉江平原，并修筑夷陵城。 针对罗子熊浩，只是派出一千甲士，在罗国都邑长期驻扎。 在此期间，罗国残剩甲士纷纷选择逃亡。 罗国都邑内，甲士源源不断减少，最后仅剩二百余人。 即便如此，虎啸军甲士仍未发动进攻，而是继续驻扎在罗国都邑外。 罗子熊浩眼见大势已去，只能无奈撰写奏疏。 奏疏中表示，其愿向大周进土献民，只求能获得新爵位。 第314章 并罗权二国，灭鬼方五部 对汉江平原事务，姬宫湦早已提前交待太督内史冂，凡事皆不理会。 无论罗子熊浩有何异动，均不作任何反应。 在姬宫湦心中，罗子熊浩没有丝毫接纳价值。 此前未曾朝贡周王室，虎啸军驻扎边界时，罗子熊浩亦陈兵应对。 后虎啸军绕道，前去修筑夷陵城，罗子熊浩亦如临大敌。 而今效仿许男识无果，走投无路之下，才想起进土献民，以保全自身地位。 用前世之话语，便是死到临头方知悔改。 对待小型诸侯国，主动进土献民者，姬宫湦从来不吝赏赐。 譬如最早的弥国、彤国与郑国等诸侯，如今皆在大周朝堂司职。 意识到不敌，识趣地进土献民者，姬宫湦亦会接纳。 譬如甘国、苏国与邘国等诸侯，均会敕封新爵位。 若是经过几番敌对，仍视大周为敌者，下场便是身死国灭。 申国正是如此，即便申侯为国舅，亦未能幸免。 罗子熊浩不过子爵诸侯，两其视若无睹，对大局完全没有影响。 内史冂接到罗子熊浩奏疏，并未出具任何答复，而是命人塞入典籍库房中。 罗子熊浩等候许久，却始终不见天子使者前来封赏，而且虎啸军还有增兵趋势。 无奈之下，只得派心腹前往虎啸军营地询问。 结果虎啸军一改常态，直接以不忠周天子的名义，将其心腹使者关押审讯。 罗子熊浩身边，本就只剩二百余名心腹。 如今使者被关押审讯，无异于大周直接宣告，罗国只配被灭绝。 死到临头，二百余名心腹，随即变得异常浮躁。 罗子熊浩经过一番思量，最终选择了昏招。 亲率二百余名心腹，向虎啸军营地发动进攻，颇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风范。 结果自然不出意料，虎啸军仅只两轮齐射，二百余名心腹便死伤大半。 余下四五十还想继续冲锋，却纷纷掉落所设虎啸军陷阱。 整场战斗，甚至不及守城甲士前去诛灭盗贼。 罗子熊浩与二百余名心腹，最终无一活口。 罗国就这般灭亡。 宛如泥牛入海，似乎泛起些许水花，实则却是消失于无形。 原罗国都邑，即姬宫湦前世之湖北鄢城，正式设立鄢城县，划归南阳郡辖治。 前世史书记载，鄢城与楚国郢都距离较近，为楚国郢都最重要屏障。 因此，楚国长期在鄢城布置重兵进行防守。 秦伐楚时，武安君白起率军进攻，数次均遭遇楚军顽强抵抗，受阻于鄢城。 武安君白起为顺利攻取鄢城，勘察山川地形，发现鄢城东南有长谷水。 于是便派兵拦水堰坝，建成史上有名的白起渠。 待水面上涨后，引水漫灌鄢城，楚国数十万甲士与百姓惨遭淹没。 秦军兵不血刃夺取鄢城，并趁势攻破楚国郢都，迫使楚顷襄王熊横迁都陈城。 秦国夺取鄢城后，亦是将其设立为鄢城县。 罗国彻底覆灭，权国国君子丑不敢犹豫，当即遣使上表，主动请求进土献民。 姬宫湦早已备好王命诏书，并提前交与瞿无疾。 权国使者刚抵达南阳郡，瞿无疾收到消息后，立即遣人前去宣读。 权国国君子丑进土献民有功，特敕封为沁水县伯，享食邑三百户。 原权国都邑，为姬宫湦前世之湖北当阳市。 如今正式设立为权邑县，与夷陵县一道，划归南地郡辖治。 至此以后，南地郡与汉东郡彻底连成一片。 江水中上游，云梦泽以西，蜀国以东，周楚全面划江而治。 …… 姬宫湦收到详细战报时，卫桐子与栾宣亦在角落旁听。 卫桐子早已对姬宫湦改观，而今大周轻松兼并罗国与权国，卫桐子倒是反应平淡。 栾宣却颇为不屑：“恃强凌弱，无耻行径也。” 姬宫湦当即嗤之以鼻。 “倘若孤王没有记错，鬼先生门徒曾前往罗国，曾试图劝说罗子熊浩弃国而逃。” 栾宣道：“罗子熊浩乃短视之徒，如今果然落得身死国灭之下场。” 姬宫湦大笑：“短视亦是视也，鬼先生门徒之伎俩，只能蒙骗无知小诸侯。” “此乃妄加推断！” “但凡稍有心智者，宁肯身死国灭，亦不愿接纳鬼先生门徒，断然拒绝弃国而逃。” “亦是无端也！” “迄今为止，确实如此！” 栾宣还欲辩驳，大帐又有长羽甲士匆忙来报。 这次，正是前套平原。 张鲀率飞熊军乘船北上，沿途并未遭遇任何阻拦。 即便大河沿岸之鬼方部族，前线战事激烈，后方亦无探查意识。 飞熊军几乎不用遮掩，便异常轻松地完成行军。 等到飞熊军踏足前套平原，留守当地的五家鬼方部族，甚至还在悠闲放牧。 张鲀自然不会错失良机，率先对距离最近一家部族，展开屠戮式进攻。 杀灭该部族上千鬼方族人后，成功斩获驽马五百余匹，牛羊上千头。 骁骑军纵横千里，羽林军亦已组建骑兵连。 张鲀自然不甘心屈居人后。 飞熊军临行前，张鲀曾向姬宫湦奏请，希望能得到获准，组建飞熊军骑兵营。 姬宫湦乐见于此，当场便同意张鲀所请。 只不过，附带三个条件。 其一，马匹由飞熊军自行缴获，大周府库暂时无力另行调拨。 其二，马匹所食草料与精料，目前皆有飞熊军自行解决。 其三，由于路途遥远，马匹装备及训练，亦需张鲀先行筹备。 张鲀对此信心满满，并拍心口表示，待鬼方覆灭时，飞熊军骑兵营将全员精锐。 攻灭首家鬼方部族后，张鲀立即召集五百甲士，成立飞熊军骑兵营。 本着以战养战，飞熊军骑兵营率先往西奔袭。 次日黄昏前半个时辰，便成功遭遇第二家鬼方部族。 飞熊军一次冲锋，直接洞穿鬼方部族营地。 再度斩获驽马八百匹，牛羊更是数千头，粮食草料皆存取充裕。 张鲀快速将骑兵营扩充千人，随后以战事代替训练。 截止姬宫湦收到战报时，飞熊军已诛灭五家鬼方部族，基本肃清前套平原。 第315章 仁德初测试，大难再临头 现如今，消息尚未传开。 飞熊军夺取前套平原，快速调整方向，南下进攻鬼方被捕部族。 姬宫湦听完战报，十分好奇地望向栾宣。 “尔可愿与孤王一试？” 栾宣道：“所试何物？” “待消息传至鬼方前线，鬼方联军必然会仓皇后撤，届时羽林军将会全力追击。” “那又如何？” “沿途遭遇鬼方族人，孤王向来赶尽杀绝。尔既心有不服，孤王便准许尔救下百人。” 栾宣若有所思：“便以此百人，校验仁德之用处？” 姬宫湦颔首：“隰叔交由尔教化，若过半数人选择服从王化，便算尔胜出，孤王将释放尔等自行离去。” “倘若不足半数？” “自然是孤王胜出，尔从今往后，不许再提及仁德二字。” 栾宣摇摇头：“区区百人，不足以评判也。” 姬宫湦道：“此为简单测试，孤王只给尔百名俘虏所食之粮。尔若将仁德奉为信念，大可以仅凭救下鬼方族人。” 栾宣并未过多纠结。 “那便以百人为试，鬼方俘虏是否服从王化，到时该如何界定？” 姬宫湦笑道：“便以月底为期限，鬼方俘虏若是死亡、反抗亦或逃亡，便算难以教化。除此之外，均可以算作服从王化。” 栾宣顿感胜券在握。 “天子所言，可会反悔？” 姬宫湦道：“孤王虽然残暴，却始终信守诺言，从未有过失言，此乃世人皆知之事。” 栾宣很快发现漏洞所在。 “吾并不识得鬼方之言语，如何能教化鬼方俘虏？” 姬宫湦轻轻拍拍手。 寺人尨当即会意，命斧钺甲士将百里诛狄与百里灭狄召来。 “此二人曾在鬼方部族为奴，通晓中原雅语与鬼方言语，尔此前该当有所了解。” 栾宣道：“大致了解。” “便由尔自行挑选其中一人，司职临时译师，助尔教化鬼方俘虏。” 百里诛狄最早追随姬宫湦，且在战场屡屡立功，如今已算大周王师中的一员。 百里灭狄曾侍奉新鬼方王，并获得新鬼方王重视，可自行出入王庭大帐。 虽然仍是奴隶之身，地位却与寺人尨接近。 此前张鲀率飞熊军精锐，成功突袭鬼方王庭，将新鬼方王绑缚悬挂。 百里灭狄担心被杀，才央求张鲀将其带走。 现如今，百里灭狄归属百里诛狄所辖。 在姬宫湦的潜意识中，栾宣应当会选择百里灭狄。 毕竟百里灭狄更熟悉鬼方族人，帐内其余人，均是如此猜测。 结果却出乎众人意料。 栾宣简单指了指百里诛狄。 “吾欲选其为译师。” 姬宫湦先是颔首，接着朝百里诛狄下令。 “尔便暂时跟随栾宣，专事通译之事，期间不许有所错漏。” 百里诛狄忙问：“若有僭越大王之言，是否也如实通译？” 姬宫湦笑道：“这是自然！除通译之事外，尔无需参与再其他事务。” 百里诛狄当即会意：“诺！” 栾宣道：“一言为定！” …… 五日后，消息传开。 新鬼方王获悉后，立即停止对岗哨的攻势。 前套平原作为鬼方大后方，如今却被飞熊军夺取。 在此之前，骁骑军绕道西北，彻底攻灭赤火部，拿下后套平原。 在飞熊军有意散播下，此事亦同时传往前线。 大周已完成包抄，并形成南北夹击之势。 倘若放任飞熊军与骁骑军南下屠戮，羽林军与玄甲军挥军北上，鬼方将会迎来灭顶之灾。 新鬼方王立即遣使，召集其余三大部族首领商议。 白金部首领近在咫尺。 黑水部首领与黄土部首领最先闻讯，早已亲自奔赴前线。 新鬼方王与三大部族首领会面，具体如何商议，姬宫湦自然不得而知。 只知次日破晓，鬼方联军便选择往北撤退。 姞?率领羽林军与玄甲军，立即对鬼方联军展开追击。 鬼方联军撤退时，以族人青壮为先行者，奴隶青壮与中小部族则负责殿后。 面对毫无战意的殿后者，羽林军与玄甲军根本无需谋划，只需不断往前冲杀，即可不断收割殿后者性命。 沿途所遇中小部族，亦会顺势将其等诛灭。 短短三日内，姞?便指挥麾下甲士，斩杀奴隶青壮三千余名。 中小部族亦超过八千人丧命，且过半为青壮。 面对大周王师强悍攻势，四大部族均嗅出危险气息。 为避免灭亡，南王派与北据派终于摒弃前嫌，正式达成一致。 依照鬼方联军行进路线，先途经鬼王王庭，再绕道东北方，显然是要汇聚四大部族全部力量，再重新夺回前套平原。 鬼方中小部族，亦知大难再次临头，纷纷选择并入鬼方联军。 姬宫湦早已预料如此，提前向姞?下达密令。 羽林军与玄甲军追击时，以杀灭鬼方人口为主。 必要之时，可以适度放缓追击速度。 使鬼方人口大量聚集，最后再一举解决后患。 姞?深谙其意，重新占据延水县后，便开始选择分兵。 羽林军继续追击鬼方联军，玄甲军则分头出动，肃清尚未来得及逃亡的鬼方部族。 直至五月中旬末，最终对决终于迎来启幕。 鬼方联军聚众近六万人，陆续进入前套平原边缘地带。 郑黙领三千骁骑军，继续驻守阴山关隘外。 张鲀率三千飞熊军，提前在前套平原布置防线。 羽林军与玄甲军已重新合兵，在姞?统领下，紧咬鬼方联军后方。 鬼方联军看似有六万之众，实则多为老弱妇孺。 真正能够出战的青壮，亦不过万余人。 整体而言，双方兵力相当。 大周王师虽然更为精锐，却分散在三处。 鬼方联军看似声势浩大，实则也只是声势浩大。 大量老弱妇孺，不仅没有增加战斗力，反而会成为战场上的累赘。 即将与鬼方最终对决，姬宫湦自然不会错过。 在羽林军与玄甲军追击时，姬宫湦亦率五百虎贲军紧随其后。 …… 五月二十二日，前套平原大河南岸。 今岁小旱，大河水位较低，鬼方联军正在羊皮筏渡河。 姬宫湦身处临时大帐，正式下达进攻命令。 第316章 半渡而击之，断臂以求存 玄甲军列阵在前，羽林军在后方搭弓引箭。 伴随锣鼓声逐渐加强节奏，玄甲军很快冲到大河南岸三里外。 鬼方联军见势，立即组织数千名青壮，手持各式武器反击。 姞?身处两军阵中，依照姬宫湦特别制定的战法，当即命传令官挥动旌旗。 玄甲军校尉收到军令后，立即挥舞营旗传达，逐渐放缓行进速度。 羽林军亦将弓弦拉满。 鬼方青壮毫无战阵可言，犹如盗贼一般，挥舞着武器往前冲。 姞?简单目测距离，等对方接近一百百步射程，直接命锣鼓手敲响特定节奏。 羽林军三千甲士高抬铁弓，跟随节奏释放箭矢。 漫天箭矢瞬间飞出，快速飘向鬼方青壮。 鬼方青壮顿时惊恐无比。 不等他们掉头鼠窜，箭矢已如冰雹般砸下。 姬宫湦站在高处，使用琉璃望远镜眺望前方战场。 只见鬼方青壮不断倒地，惨叫声此起彼伏。 简单目测，首轮箭雨攻势，鬼方青壮便倒下五六百人。 余下鬼方青壮已阵脚大乱。 大部分愣在原地，似乎在犹豫，是赴死进攻，亦或提前逃命。 小部分则陷入疯狂，应当是四大部族首领亲兵，继续挥动武器向前冲锋。 短短十息间，已有鬼方青壮冲到七十步内。 羽林军重新搭弓引箭，再度朝前方密集抛射。 这一轮箭雨齐射，又有四五百鬼方青壮中箭倒地。 满地锋利箭矢，外加上千具同伴尸首，终于彻底击溃鬼方青壮斗志。 一时间，后方鬼方青壮纷纷转身，拼命往大河南岸逃散。 余下二三百名首领亲兵，妄图鼓舞后方士气，义无反顾地扑向玄甲军战阵。 玄甲军当即高喊军号。 最前排甲士蹲下，将手中长盾顺次相接，形成一堵铜墙铁壁。 后排甲士负责攻击，刺出手中五丈长的戈矛。 姬宫湦所处西周末年，一丈约为前世两米，五丈便相当于十米。 鬼方首领亲兵刚抵达五丈内，便遭遇戈矛接连横刺，根本没有任何突进可能。 不到半刻钟，首领亲兵便悉数倒地身亡。 鬼方青壮全线溃逃。 姞?再度下命传令官，调整旌旗挥动方式与频率。 玄甲军中郎将敲响锣鼓。 前排甲士站起身，提起手中长盾，齐声高喊。 “杀！杀！杀……” 全体跨步向前，整齐划一地往前方推进。 鬼方青壮快速溃逃，很快便抵达大河南岸。 此时，鬼方联军中的老弱妇孺，仍有四成尚未完成渡河。 鬼方青壮混入其中，使大河南岸乱作一团。 哭喊声，呼喝声，谩骂声，直接混杂在一起。 即便姬宫湦距离较远，亦能直接耳闻。 内史伯朙甩了甩胳膊，放下手中琉璃望远镜。 “启禀大王，鬼方联军仍在渡河。现因败军冲撞，已有不少落水者。” 姬宫湦举目眺望，果真如内史伯朙所言。 玄甲军已逐渐杀到，面对生死抉择，鬼方青壮直接抢夺羊皮筏。 无数老弱妇孺被推下水。 即便此段大河水位相对较浅，且流速较为平稳，仍有不少老弱妇孺被冲走。 即便有幸爬上岸，亦是精疲力竭，只能任由他人踩踏。 难怪前世史书之中，描述古代战争时，常用自相践踏一词。 自相践踏的杀伤力，远比冲锋陷阵要恐怖。 玄甲军距大河南岸一里时，因践踏而伤亡者，已然超过千人。 姬宫湦望向内史伯朙。 “内史对此有何见解？” 内史伯朙道：“古语有云，半渡而击，非礼也！” 姬宫湦大笑道：“古语亦有云，礼可下百姓，而不能及牲畜也。” “大王说笑了，古语之中，未曾有过此言也。” “孤王言有，那便是有的。” “臣并非为鬼方联军求情。” “那是为何？” 内史伯朙清咳一声。 “鬼方联军落水者无数，自相践踏亦未停歇。臣以为，应当派出一队甲士前往下游，将侥幸存活者悉数歼灭。” 姬宫湦听罢，忍不住朝内史伯朙竖起大拇指。 “内史所言，深得孤心也！” 一旁的栾宣顿时侧过头。 “不愧为君臣同心！” 内史伯朙笑道：“吾等大周臣民，皆以六志为此生之信念。尔可崩听闻，可为六志？” 栾宣语气似乎充满不屑。 “吾自然有所耳闻。” 内史伯朙道：“尔所听闻应当有误，待吾给尔诵读一遍，方能体会其中深意。” “那倒不必劳烦内史。” “不劳烦，尔需洗耳恭听！” 栾宣很是无语：“洗耳恭听乃自谦之语，内史身为史官，竟会犯下如此简单口误。” 内史伯朙哈哈大笑。 “从吾口中说出，对尔便是形同命令之语。” …… 姬宫湦放任二人斗嘴，同时向亲卫藤渠与藤溪下令。 二人各自率领五十虎贲军甲士，前往大河下方浅滩，搜寻与杀灭鬼方残剩者。 亲卫藤渠与藤溪领命离去。 前线战事，亦出现变动。 鬼方青壮抢占羊皮筏，争先恐后渡过大河。 便在其等抵达大河北岸，陆续登陆后，首领亲兵便悍然出动。 不仅将羊皮筏悉数毁坏，还不断射杀水面上的老弱妇孺。 新鬼方王此举，看似在自相残杀，实则目的很简单。 战败已不可避免，残存鬼方青壮已渡河，老弱妇孺便是累赘。 在鬼方部族观念中，族人青壮最为重要，其次是奴隶青壮与牲畜，最后才轮到老弱妇孺。 而今大河南岸尚有八千老弱妇孺，应当多为垫后的中小部族。 对鬼方而言，舍弃这八千老弱妇孺，实属再正常不过之事。 以往遭遇天灾时，老弱妇孺皆是最先被抛弃。 大周王师此番征讨，从不需要任何俘虏。 新鬼方王应当深知此处，将八千老弱妇孺留在大河南岸，不过是为了延缓大周王师。 事实确有如此。 玄甲军与羽林军抵达大河南岸，八千老弱妇孺纷纷跪地求饶。 姞?面无表情，命两军甲士继续往前碾压。 玄甲军当即展开，间隔五步，排成三排，形成一字长蛇阵。 羽林军亦向两端扩散，不断压缩敌方立足空间。 第317章 卫桐子高见，受降使暴行 鬼方八千老弱妇孺被逼无奈，只能不断往大河后撤。 站在最后方者，纷纷被前面的人挤入水中。 鬼方老弱妇孺多不善水，尚未来得及发出惨叫，便快速沉入水中。 面对此等惨状，栾宣再也按捺不住，直接朝姬宫湦呼吁。 “其等皆是老弱妇孺，尔等何苦再多造杀孽！” 姬宫湦正欲回复，内史伯朙却抢先一步。 “启禀大王，臣亦以为，吾等不应多造杀孽。” 对异族斩草除根，内史伯朙向来是拥护者。 而今突然改变态度，不禁让姬宫湦心生好奇。 “内史有何高见？” 内史伯朙刻意清了清嗓子。 “大王歼灭鬼方在即，未来掌控河套地区，须修筑驰道与驿站。” 姬宫湦颔首：“确实如此。” 内史伯朙认真道：“而今驱使其等溺毙，定会使大河滋生瘟疫。若使其等为苦役，直至全部灭绝，方为两全其美之策。” 姬宫湦当即抚掌大笑。 “大河若浮尸数千，确会滋生瘟疫。便依内史所言，将其等悉数变为苦役。” 寺人尨正欲传令，卫桐子突然拱手出列。 “在下斗胆，以为不妥也！” 姬宫湦再度感到好奇。 卫桐子与栾宣不同，如今早已心生归附之意。 “尔有何高见？” 卫桐子道：“高见不敢当，只是其等皆为老弱妇孺。若变为苦役，不仅无力修筑驰道，反而会浪费粮食。” 姬宫湦解释道：“只需按其修筑进度，配给相应额度粮食即可。若是无法完成，那便饿着，直至完成进度为止。” “歼灭鬼方后，定然不止八千人。届时单是在旁监管，便需要上千甲士。” “然则如何？” “天子对异族赶尽杀绝，不在乎担心其遗祸无穷。” “事实确实如此！” 卫桐子道：“异族之所以能为祸，不外乎聚众起事。若将异族分而化之，仅需数十载，其等便会悉数融入华夏。” 姬宫湦明确地摇摇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卫桐子却道：“而今天下诸侯，多有增长人口之心，其中以齐楚二国最为迫切。” “齐国大举往北，开垦泽卤之地。楚国全力往南，开垦蛮荒山林。此二国确实急需人口，却缺乏招纳之策。” “天子可将异族俘虏，分批售予齐楚二国。如此既可收入钱财，亦能在齐楚二国埋下异族作乱之隐患。” 姬宫湦笑道：“尔所献之策，确实令孤王难以拒绝。虽然本意仍是保全鬼方老弱妇孺性命，却有可取之处。” 卫桐子忙问：“天子已应承？” 姬宫湦再度摇摇头。 “老弱妇孺之中，老弱者根本无人购买，是一排除在外。妇孺者虽不愁买主，男丁却必须彻底杀绝。” 卫桐子追问：“孩童亦是？” 姬宫湦点点头：“男丁孩童终究会长大。” 卫桐子不再开口。 比起悉数屠戮，如此处置，至少能让三成人得以存活。 姬宫湦示意寺人尨传令。 临时大帐并非固定，一直紧跟战线向前移动。 不到半刻钟，最新王命便传到姞?跟前。 姞?当即调整作战部署。 玄甲军停止推进，羽林军则逐渐往中间聚集。 鬼方老弱妇孺见状，似乎看到活命机会，纷纷停下倒退脚步，疯狂地伏地叩拜。 百里灭狄担任受降使者，率领三百精锐甲士走到最前方。 面对此起彼伏的求饶声，百里灭狄仅只几声喝骂，边让其等瞬间安静下来。 据百里诛狄传译，百里灭狄所言极为简单。 “胆敢出声者，当场枭首！” 鬼方老弱妇孺再无声响后，百里灭狄继续使用鬼方言语。 “但凡点到者，跟随甲士离去，即可活命！” 此言一出，鬼方老弱妇孺顿时欣喜若狂。 吵闹声不自觉地响起。 百里灭狄并未留情，直接命精锐甲士出动，接连斩杀三十多名开口者。 果不其然，越是简单粗暴，便越能生效。 鬼方老弱妇孺再也不敢发出声响，就连婴孩也被身边人捂住嘴巴。 百里灭狄开始亲自挑选。 所有鬼方男丁，无论老幼，皆被排除在外。 年过四旬者，亦被略过。 逐一进行筛选，虽然颇为耗时，姬宫湦却并不着急加快进度。 鬼方青壮渡过大河后，尚未来得及调整部署，便因舍弃八千老弱妇孺，导致内部发生数十起小规模反叛。 新鬼方王与三大部族首领联手，强行将小规模反叛扼杀。 正因如此，飞熊军已完成全线部署，并开始朝新鬼联军方向缓慢移动。 大约过去三刻钟，飞熊军与鬼方联军，相距已不足二里。 此时，百里灭狄仍在继续筛选符合条件者，而且与精锐甲士配合愈发娴熟。 鬼方女子被选出后，便被甲士带往后方，由其等自行绑缚。 中途自然少不了难以割舍者，很快便被百里灭狄放弃。 出声吵闹者，继续枭首。 即便只是传出细微啜泣声，亦被划归为主动求死之举。 正因如此，筛选之时，便有三百余人殒命。 被百里灭狄选中者，则已经突破两千人。 余下四千多人中，大部分为老弱与男丁。 姞?提前看准时机，立即命玄甲军重新往前推进。 百里灭狄继续高声呼喝。 “衣物干燥者，悉数斩杀！” 鬼方老弱与男丁闻言，纷纷跳入大河浅滩，争先恐后地将衣物浸湿。 稍有动作缓慢者，很快便成为刀下亡魂。 待鬼方老弱与男丁尽数进水，百里灭狄便故技重施。 “不献钱财者，悉数斩杀！” 鬼方老弱与男丁纷纷行动，生怕会落后半分。 百里灭狄先将钱财守好。 对于囊中羞涩者，自然顺理成章地成为尸首。 …… 姬宫湦耐心眺望着。 内心深处，不禁想起前世。 为何古代屠城时，城中百姓明知死路一条，为何无人反抗。 据史料记载，真正导致屠城，无外乎三点。 作战时反抗激烈，将帅准许甲士劫掠，城内尚有敌军隐藏。 一开始，大多并非屠城。 伴随局势逐渐实控，才开始逐渐演变成屠城。 寺人尨小心翼翼提醒。 “启禀大王，南岸鬼方族人，已不足两千矣。” 第318章 临阵建城池，战前问方略 姬宫湦悠悠抬起头。 “如此多尸首，应当如何处置方为妥善？” 内史伯朙道：“北域狼群与秃鹫遍地，无需刻意处置。” 姬宫湦望向栾宣：“尔如此仁德，可有妙策？” 栾宣自知姬宫湦有意讥讽，仍保留最初心志。 “可命甲士挖掘深坑，让其等能入土为安。” 姬宫湦破天荒地点点头。 “那便照此执办。” 内史伯朙连忙劝谏。 “启禀大王，而今战事未歇，岂可因此延误战机？” 姬宫湦笑道：“鬼方联军已渡河，接下来便以飞熊军与骁骑军为主力。吾等隔岸掩埋尸首，也算临时休整。” “真要掩埋尸首，可驱使余下两千鬼方族人。” “那便如此罢！” 军令传至前方，姞?颇为娴熟地依命指挥。 在百里灭狄喝令下，余下两千鬼方族人果然无比顺从，开始使用木棍石刀挖坑。 进度虽然缓慢，却使大河南岸进入短暂平和。 鬼方联军仍在安营扎寨。 张鲀率领飞熊军三千甲士，止步于鬼方联军营寨一里半外。 新鬼方王与三大部族首领商议后，立即派遣五千青壮，对飞熊军发起冲杀。 张鲀连忙命人吹响号角，佯装往后败退。 鬼方五千青壮只顾往前冲杀，根本没有觉察出异常。 待行进二里处，大量鬼方青壮纷纷痛苦倒地。 原来，飞熊军佯装败退时，在草地暗中抛洒大量生锈铁刺。 鬼方青壮大多只穿毛皮短靴，生锈铁刺可以轻松扎破。 西周末年，生锈铁刺划破伤口，并不会立即致命，却能使伤口感染破伤风。 一旦染上便是痛苦惨死。 姬宫湦抵达大河南岸，使用琉璃望远镜观测。 鬼方五千青壮中，被生锈铁刺扎中者，至少有六七百人。 新鬼方王终于意识到中计，连忙鸣金收兵。 鬼方联军最大目标，便是重夺前套平原，以此守住后方。 羽林军与玄甲军并无船只，亦缺少渡河所需羊皮筏，已在大河南岸修筑营寨。 在新鬼方王看来，羽林军与玄甲军若想渡河，便需耗费时间建造船只。 只要赶在船只造好前，修筑好防御工事，并将飞熊军击溃，便可以扭转颓势。 此前攻打延水北岸岗哨时，是以大量奴隶青壮伤亡为代价。 四大部族并非一无所获。 至少在岗哨修筑方面，已经可以进行简单模仿。 草地不缺石块，鬼方联军仍有将近六万之众。 仅需三日，便可垒起大量岗哨，随后再串联成片，逐渐变为城池。 届时，即便羽林军与玄甲军渡河，亦无力攻打城池。 寻常攻城之战，至少需要数倍甲士，才能获得过半胜算。 大周天子亲征鬼方，现以飞熊军、羽林军及玄甲军为主力，总兵力不过八千。 除此之外，大周王师属于远征，粮草依靠长途补给。 每拖延一日，单是甲士所食，便需一百五十石粮食。 倘若算上运输损耗，大周府库每日至少需花费上千石粮食。 大周王师此前遭遇诸侯顽守城池时，全都采用围而不攻模式。 最终，城池均不攻自破。 鬼方远强于那些诸侯。 事到如今，仍有六万之众，青壮接近两万人。 此前进军前套平原，牲畜与物资等更是提早运抵。 鬼方联军已收拢牲畜数万，粮食、肉干、盐等物资方面，更是足够食用一载。 …… 姬宫湦继续观摩。 鬼方五千青壮遭遇生锈铁刺，听闻鸣金收兵后，并未放弃受伤同伴，而是选择互相搀扶往回撤退。 此时天色已接近黄昏，张鲀并未率飞熊军追击，而是在三里外正式驻扎。 战事暂告一段落。 大河南岸，两千鬼方族人正在继续挖坑。 伴随尸首不断被掩埋，血腥味似乎减淡许多。 大河上漂浮的尸首，亦被虎贲军利用长绳铁爪钩，陆续打捞上岸。 至于少量缺漏者，只能交由河中鱼虾处理。 以大河当前水流量，应当不会对下方造成瘟疫。 残阳如血，闷热沉积。 姬宫湦望向卫桐子与栾宣：“今夜有战事，尔等切莫错过。” 卫桐子忙问：“莫非天子欲夜袭鬼方联军营帐？” 姬宫湦颔首道：“尔竟猜出孤王作战部署。” 卫桐子解释：“大周王师作战，向来不尊周礼，夜袭乃常有之事。” “依尔之见，当如夜袭？” “自然是派遣精锐甲士，烧毁鬼方联军物资。” “新鬼方王并未愚昧之徒，且如今与三大部族首领同心，必然会派遣重兵保护物资。” “鬼方向来与华夏隔绝，并不知大周王师善于夜袭。” 姬宫湦笑道：“若鬼方联军之中，有鬼先生门徒亦或翕徒，自然知晓其中道理。” 卫桐子坚定地摇摇头。 “鬼方联军之中，并无鬼先生门徒亦或翕徒。” “尔如何得知？” “若有鬼先生门徒亦或翕徒，鬼方联军便不会如此愚昧，竟临阵建造城池，妄图以此抵御大周王师。” 姬宫湦平静道：“大周王师不善攻城，此乃世人皆知之事。” 卫桐子反而吹捧起来。 “并非大周王师不善攻城，实乃权衡利弊后，所作出的明智之举。” 姬宫湦追问：“若有鬼先生门徒亦或翕徒，鬼方联军将会如何？” 卫桐子答：“吾亦不知。” 姬宫湦顿感无语，转而望向神情恍惚的栾宣。 “栾宣，若由尔辅佐新鬼方王，面对如今之局面，会如何调遣鬼方联军？” 栾宣似乎明白，姬宫湦又在有意无套话。 “若由吾领军，此前便集结所有青壮，对大周王师发动疯狂进攻。” “仅此而已？” “无论如何部署，最终皆是死路一条，倒不如与大周王师同归于尽。” 姬宫湦冷笑道：“鬼方青壮如此散乱，并无资格及实力，与大周王师同归于尽。” 栾宣道：“灭亡在即，便是一只蝼蚁，也会反咬一口。” 姬宫湦下意识点点头。 “孤王曾准许尔保全百名鬼方族人，尔为何至今从未保全任何一人？” 栾宣对此并未隐瞒。 “待尔俘虏鬼方联军核心部众，吾自然会出言保全。” 姬宫湦抚掌大笑。 “真若如此，尔恐怕毫无机会保全任何一人。” 第319章 二翕徒归附，五部族覆灭 栾宣顿时眉头紧皱。 “正所谓，刑不上大夫。鬼方虽为赤狄，其核心部众亦与大夫相当。” 姬宫湦咂咂嘴：“不服王化者，何来与大夫相当？” 栾宣仍想出言辩驳，卫桐子却率先驳斥。 “吾等虽是挚交好友，栾兄如今此言，吾却大不赞同也。” 栾宣神情很快泛起灰暗。 “难道尔已心属大周？” 卫桐子颔首：“当今天子之行径，看似昏庸残暴，实则大仁大智也。” 栾宣忍不住叹息：“大周天子，果然善于笼络人心。” 卫桐子道：“吾等此前甘心为鬼先生效力，所为不过顺应天下大势。” “尔已背叛此心志也！” “天子唯才是举，善听纳谏，便是天下大势。” 栾宣颇为愤怒：“吾从此不再与尔相交。” 卫桐子冷哼：“方才天子问尔，若辅佐新鬼方王，会如何调遣与部署，尔竟堂而皇之，说出同归于尽之策。” “此策何错之有？” “大错特错也！尔身为华夏子民，世食华夏之粮，身淌华夏之血，却视华夏如死敌，如此背祖忘宗，吾不屑与尔相交！” 栾宣顿了顿：“此乃假设之论，况且忠君之事，如何能算背祖忘宗？” 卫桐子更加不屑。 “忠外族之君，非但不思和解安民之策，反而鼓噪外族，与华夏同归于尽。尔之先祖英灵，皆会因尔羞愧！” 栾宣当即哑口无言。 卫桐子继续道：“吾此前被鬼先生愚弄，竟教唆条戎王戕害华夏百姓。今日方知，鬼先生方为华夏最大祸害！” 栾宣心志已然有所松动：“然天下大势……” 卫桐子怒斥：“口口声声为天下大势，却屡屡践踏华夏万民，有何颜面存活于世？” 栾宣神情瞬间凝结。 一直以来，鬼先生所谓天下大势，便是天子逐渐势微，诸侯随之崛起。 华夏迎来大争之世，以此推动天下革新，进而走向华夏一统。 在此过程中，即便天下诸侯，亦不过棋子。 至于普通百姓，则犹如旗子所附之尘埃，生死根本不值一提。 鬼先生寰主招纳追随者时，越是视万民如蝼蚁者，便越容易成为门徒。 尤其是姜蓂一类，因自身或他人原因，导致心境变态之人，最受鬼先生寰主青睐。 反观罟无父、卫桐子等众，在某些方面拥有极高才干，却只能成为翕徒。 罟无父深谙商贾之道，卫桐子极具谋略之能。 面对昔日同伴怒斥，栾宣心境彻底崩塌。 姬宫湦字正腔圆宣告。 “天下大势，不在孤王，更不在鬼先生，而在华夏万民。孤王所行种种，皆以华夏万民为要，是以被诸侯贵胄视为残暴，更被鬼先生当作大敌。” 卫桐子顿首大拜：“天子所言，如雷霆也！” 姬宫湦继续道：“孰不知，华夏万民，方为天下大势！” 卫桐子无比郑重道：“如蒙天子不弃，吾愿归附大周，赴死以赎此前所犯之罪！” 姬宫湦颔首：“念尔谋略之能，且无形中助孤王彻底覆灭条戎，便准许尔留在内史属寮，往后进言献策，以此将功赎罪。” 卫桐子俯首叩拜：“臣卫桐子，多谢大王！” 姬宫湦转而望向栾宣。 “尔意下如何？” 栾宣下意识攥紧拳头，随后接连深吸三口气。 “吾愿以死赎罪！” 姬宫湦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尔等受鬼先生寰主蒙蔽，因而向条戎王献策。即便以死赎罪，亦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栾宣满脸铁青：“那该如何？” 姬宫湦笑道：“自然是为华夏万民效力，如此方为赎罪之举。” 栾宣道：“吾既无治世安邦之才，亦无谋略领兵之能，不敢妄想将功赎罪。” “鬼先生实乃华夏万民之敌，以尔之遭遇，可助孤王瓦解鬼先生。” “吾……” “尔便一并归属内史属寮，若孤王再遇鬼先生翕徒，便由尔尽力劝说。” 话已至此，栾宣并非愚昧之徒，当即躬身领命。 “诺！” 姬宫湦补充道：“此前仁德之试，已无继续之必要，便改为劝说翕徒。” “臣定尽心戮力！” “说服一人，便算作将功赎罪。说服三人，即可敕封新爵位。” “臣谨遵王命！” …… 入夜不久，大河北岸。 新鬼方王营帐颇为安静。 鬼方部族以游牧为主，历来便善于迁徙移居。 无需建造房屋，很快便搭好帐篷，暂时安顿下来，准备明日营建岗哨。 经过此前教训，新鬼方王对营地部署进行优化。 四大部族之帐篷，位于营地最中心，其余中小部族则环绕在四周。 与此同时，组织各部族青壮，前往营地边缘，负责日夜巡逻警戒。 张鲀并未急于发动夜袭，而是花费将近两个时辰，探清鬼方青壮巡逻规律。 四大部族之青壮，仅在营地中心简单警戒。 中小部族则分东南西北四向，每向为五家部族，共同抽调青壮巡逻。 经过邦谍仔细分辨，西向五家部族最为孱弱。 仅有一家为中型部族，人口总数约为三千，族中青壮则接近八百人。 另外四家部族，均是数百人小型部族。 从鬼方联军视角来看，羽林军与玄甲军被大河挡在南岸，飞熊军则在东北向驻扎。 相较之下，西向最安全。 即便骁骑军已诛灭赤火部，初步霸占后套平原。 据探马观察，骁骑军依旧驻守关隘，目前仍未有所行动。 将最弱者部署在西向，确实显得无比合理。 张鲀完全确认情报无误后，正式下令骑兵营，绕道鬼方联军营地西向。 子时初刻正式出发，全程人衔枚，马裹蹄。 抵达鬼方联军营地西向时，并未惊动鬼方任何人。 当是时，子时已经过半，正值人困马乏之际。 西向五家部族所有青壮加起来，总数才勉强过千人。 日夜巡逻，又需分批进行。 是以半夜仍在西向巡逻，不过三百青壮而已。 鬼方族人亦多患有夜盲症，飞熊军骑兵营悄然摸近时，巡逻青壮正百无聊赖地散步。 骑兵并未直接发动冲锋，而是先派出小股人马，潜入西向五家部族牲畜所在地。 随后仿冒狼嚎声，吓得牲畜瞬间惊恐四散。 飞熊军骑兵营趁势冲锋。 仅仅一刻钟，便在牲畜嘶叫声掩护下，成功斩杀三千余人，覆灭西向五家部族。 北域时常有狼群出没，惊扰牲畜之事时有发生。 只需简单驱赶，便会解决。 直至牲畜冲入自家营帐，鬼方其余部族接连被吵醒，才发现情况有变。 第320章 飞熊军再袭，轻甲营进击 待鬼方其余部族召集青壮，高举火把，挥舞戈矛，气势汹汹地冲出来，飞熊军骑兵营早已完成撤退。 骑兵营临走前，还不忘在地上抛洒生锈铁刺。 返程途中，还能听见惨叫。 …… 姬宫湦并未入睡，依旧使用琉璃望远镜，河岸观看战况。 虽然不清楚鬼方具体伤亡如何，却能轻易看出，新鬼方王恼羞成怒，却又无可奈何。 浓浓夜色笼罩下，鬼方青壮根本不敢出击。 单是两次遭遇生锈铁刺，便让鬼方青壮心生恐惧。 倘若飞熊军提前行动，在沿途抛洒生锈铁刺。 谁也不敢保证，自己是否会完美避开生锈铁刺。 一旦不小心踩中，结局极有可能是痛苦而亡。 白天踩中生锈铁刺者，伤口已经开始肿胀，而且时不时会抽痛。 对毫无医治之法的鬼方联军而言，失去正常行动能力，便意味着会被部族抛弃。 除非体格强健，能够熬到伤口自动愈合。 鬼方联军营地乱作一团，一直持续到破晓时分，才逐渐平息下来。 不等鬼方联军歇息，飞熊军再度展开袭扰。 骑兵营顺利完成夜袭，已返回营帐歇息，这一次改换轻甲营。 此前飞熊军引入骑兵体系，对内部进行整编。 全军目前划分为三个营，骑兵营、轻甲营与特战营。 骑兵营自不用细说，轻甲营以轻甲步兵为主，为飞熊军中坚力量。 特战营以全地形作战为筛选标准，属尖兵精锐序列。 轻甲营现有一千五百名甲士，日常装备一丈长戈、三尺短矛与肩宽圆木盾。 此番前去袭扰，并未携带日常装备，而是改换简易铁弓、七尺标枪及新制朴刀。 张鲀亲自领军上阵，天未透亮便抵达鬼方联军营地外。 鬼方联军本已疲惫不堪，眼见飞熊军再度袭扰，只能仓促组织青壮应战。 结果轻甲营止步于二里外，便不再前进半步。 新鬼方王亲自督战，本想主动派兵进攻，却又顾及己方处于极大劣势。 前方草地上，仍散落着数量未明的生锈铁刺。 昨夜几乎没有歇息，士气早已降落到低点。 倘若强行驱使青壮进攻，极有可能尚未与飞熊军交锋，青壮便率先爆发内乱。 新鬼方王只能强撑着，与三大部族首领商议。 最终决定分批派遣青壮，与飞熊军进行对峙，其余人则轮换歇息。 然而，首批一千名青壮刚就位，飞熊军便出现异常举动。 张鲀抽调一百名甲士，摆出一字长蛇阵。 每名甲士手持标枪，不停地在地上来回横扫。 标枪最前端，使用麻绳悬挂慈石，快速将生锈铁刺吸走。 每往前清理一尺，张鲀便率后部前行一尺。 鬼方青壮见状，顿感崩溃。 本以为飞熊军抛洒生锈铁刺，亦能成为其进攻阻碍。 如今，飞熊军却轻松解决， 这便相当于，飞熊军可以随时随地进攻，鬼方联军只能被动挨打。 鬼方青壮虽然也会射箭，但受限于造弓材质，有效杀伤射程仅只六七十步。 飞熊军所使铁弓，有效杀伤射程早已超过百步。 面对飞熊军步步逼近，新鬼方王只得中断对峙之策，重新组织青壮应战。 张鲀眼见鬼方青壮增多，便立即吹响号角，再次停止前进步伐。 面对如此戏弄，新鬼方王彻底恼羞成怒。 当即强令各部族征调奴隶，由奴隶走在前方，用赤脚清理生锈铁刺。 鬼方青壮则跟在后方，对飞熊军发动攻势。 张鲀对此早有预料，当即调整旌旗，改进攻为后撤。 与此同时，不忘往草地上重新抛洒生锈铁刺。 鬼方联军驱赶奴隶趟路，付出上千损伤后，仍与飞熊军相距甚远。 飞熊军所携带的生锈铁刺逐渐用完，张鲀当即调整部署，将轻甲营改为箭阵。 除此之外，特战营早已提前出动，绕道鬼方部族营地北部。 新鬼方王已陷入疯狂，浑然不顾北部来敌，强行指挥鬼方青壮往前冲。 双方接近百步时，草地上已无生锈铁刺。 鬼方青壮刚重燃战意，轻甲营便施展箭雨。 每轮一千五百支箭羽，均导致三四百名鬼方青壮中箭倒地。 三轮齐射过后，鬼方青壮付出过千伤亡代价，终于成功突破至五十步。 轻甲营当即抛下铁弓，改换成投掷标枪。 相较于箭羽，标枪一次性可投掷数杆，杀伤力恐怖。 大量标枪划出弧线，不断洞穿鬼方青壮身体。 待标枪投掷完，鬼方青壮总算抵达二十步。 轻甲营一千五百甲士，悉数抽出朴刀，正式迎战鬼方青壮。 鬼方青壮多使用普通戈矛，由于缺乏铜料，不少还是石制戈首矛头。 戈矛虽有长度优势，灵活度却远远不及朴刀。 双方正面交锋后，轻甲营甲士便灵活躲闪，随后弓身前进。 只需手起刀落，便有一名鬼方青壮惨叫倒地。 新鬼方王发动攻势之初，匆忙集结的鬼方青壮约有六千人。 此前遭遇箭羽与标枪攻击，便已折损将近两千人。 而今正面交锋，短时间内又折损近上千人。 折损过半，军心溃散！ 便在轻甲营血战时，特战营已冲到鬼方联军营地北向。 特战营先将箭头处油脂引燃，接着往鬼方部族营地射击，很快便点燃不少营帐。 北向部族顿时大乱，自相践踏难计其数。 姬宫湦仔细观摩战场动态，不禁对张鲀更加喜爱。 王师九军，此前几乎都各自专长兵种。 虎贲军与羽林军为纯力量型，玄甲军以重甲步兵为主，骁骑军则是全员骑兵。 天狼军多为轻甲步兵，龙骧军仍保留大量战车，虎啸军正在训练攻城兵种。 悬壶军乃战场医师，飞熊军本为山地兵。 而今飞熊军整编，初步整合轻甲骑兵、轻甲步兵与山地兵，极具突破意义。 张鲀本只是郑地甲士，泼皮无赖一般的人物。 历经与条戎鏖战，如今已完全具备成为大将的潜力。 虽然飞熊军骑兵营夜袭时，临走前没有在鬼方联军营地纵火。 发动清晨袭扰，亦低估新鬼方王对奴隶的态度，使得双方短兵交接。 但从目前战场画面来看，飞熊军依旧占据绝对优势，而且正在逐步拉大。 鬼方青壮折损过半后，军心正式全面溃散。 不少人面对明晃晃的朴刀，便下意识丢下戈矛，拼命往后方逃跑。 饶是新鬼方王亲自督战，依旧无法阻挡鬼方青壮溃逃。 第321章 大破鬼方军，盘算新斩获 轻甲营甲士挥舞朴刀，已然进入屠戮状态。 短短一刻钟，便又斩杀上千名鬼方青壮。 姬宫湦粗略估算，轻甲营目前伤亡甲士，亦不过四五百人。 其中近半只是轻伤，真正阵亡者也就百余人。 此外，鬼方部族营地北部，混乱正在进一步加剧。 特战营纵火焚烧营帐后，附近的鬼方部族曾一度组织青壮反击。 结果刚离开营地，脚底板便遭遇生锈铁刺。 特战营均为抽调精锐，对鬼方青壮展开精准射击。 同样是一刻钟，特战营亦射杀上千鬼方青壮。 前方战事如火如荼，羽林军与玄甲军自然不甘屈居人后。 此处大河水位并不深，先派好手携带长麻绳泅渡，随后在对岸绑缚结实。 数十条简易牵引绳，很快便成为两军快速渡河工具。 不到半个时辰，过半羽林军与玄甲军，便已顺利抵达大河北岸。 此时，轻甲营已击溃鬼方青壮，正继续收割敌军性命。 骑兵营亦开始突进鬼方联军营地，专门对鬼方青壮展开追杀。 新鬼方王还想负隅顽抗，却发现其余三大部族首领，正仓皇组织族人往西逃遁。 眼见大势已去，新鬼方王忍不住破口大骂。 三大部族首领顾着逃命，根本没有机会骂声。 羽林军与玄甲军吹响号角，对营地南部发动攻势。 沿途所遇鬼方族人，无论男女老幼，皆使其等化为刀下亡魂。 …… 厮杀一直持续到午时。 大周王师三军全面完成合拢，彻底攻陷鬼方联军营地。 新鬼方王死于乱箭之下，青木部亦随之湮灭。 鬼方中小部族，大多被屠戮一空，就连头领也未能幸免。 根据战后粗略统计，此次大战取得空前胜利。 计共斩杀鬼方族人三万五千名，已超过鬼方联军人口半数。 除此之外，鬼方联军营地并无负伤者。 姬宫湦早已下达军令，必须对鬼方族人赶尽杀绝。 唯一例外，便是女子。 被百里灭狄选上后，便被押往大河北岸看管。 鬼方崇尚武力，是以女子处境形同牲畜。 被大周王师俘虏，根本不用担心其等作乱。 待南郭商号人手赶到，便可以运往各诸侯国进行贩卖。 郑地锐士营成立之初，姬宫湦曾向张鲀等人许诺，助其等讨娶婆姨。 而今俘虏数千鬼方女子，姬宫湦本想一次性兑现诺言，却发现大部分飞熊军早已自行婚配。 大周王师甲士地位极高，且待遇优渥，根本不愁娶妻。 此前中原遭遇大涝，便有不少女子流民，争相请求嫁与大周王师甲士。 张鲀身为飞熊军中郎将，身处南地郡时，便有无数人上门说媒，结果均被张鲀拒之门外。 姬宫湦曾私下询问。 张鲀却淡然表示，而今只想战场立功，未有成家之意。 姬宫湦只能任其自行抉择。 除女子俘虏外，此战最大斩获，便是大量财宝、牲畜与粮食。 三大部族仓皇往西逃遁，根本来不及收拾物资。 青木部已彻底覆灭，中小部族亦所剩无几。 鬼方联军物资，除去战场损毁外，大部分均落入大周王师之手。 寺人尨负责前去盘算，据其回报，此番斩获异常丰硕。 各类财宝约合八十万两真金，多是鬼方部族劫掠华夏所得。 驽马超过三万匹，牛羊为六万余头，粮食亦有上万石。 姬宫湦听完大致数据，不禁想起前世史书中，对长途作战的诸多描述。 粮草运输补给，经常被视为最大制约因素。 纵观历史发展进程，越到后期，制约便会愈加严重。 夏商周及春秋战国时期，长途作战经常需要跨越他国，史书却极少提及粮草问题。 秦汉之时，逐步控制西域与南越等疆域。 秦始皇嬴政一统六国后，召集十万人开凿灵渠，派蒙恬率三十万秦军北击匈奴，遣赵佗领五十万秦军统制岭南。 卫青率军深入取龙城大捷，霍去病千里奔袭封狼居胥。 陈汤斩杀郅支单于，喊出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东汉大将军窦宪率军深入瀚海三千里，大破北匈奴后燕然勒石。 粮草运输补给，均未成为影响战局关键因素。 盛唐时期，唐军千里远征更是战绩彪炳。 反倒是盛唐过后，粮草运输补给，逐渐成为影响胜败关键。 究其核心原因，便是儒家学说越深入发展，粮草运输补给便愈发困难。 对敌人施以仁义道德，逐渐成为战场主流。 就食于敌，反倒遭人唾弃。 姬宫湦很庆幸，西周末年尚未出现儒家学说。 而今大周王师千里北征，非但不用担心粮草运输补给，反而还能取得大量斩获，不断充实大周府库。 简单打扫战场后，天色已逐渐接近黄昏。 姬宫湦重新进行部署。 亲卫藤渠与藤溪，各率五百羽林军留守前套平原。 藤渠所部负责肃清散落鬼方族人，藤溪所部则照料伤者、看管物资与俘虏。 余下三军甲士，歇息休整一夜，再对鬼方三大部族展开追击。 鬼方三大部族往西逃遁时，抛弃大量奴隶与老弱妇孺，所携部众已不足三万人。 粮草物资，更是无比稀少。 因此，姬宫湦并不急于追击，而是烹羊宰牛，好好犒赏三军甲士。 …… 次日，天方大亮。 长羽甲士突然紧急来报。 晋国筹备已久的北征，终于正式启幕阶段。 卫侯和任赵叔带为统帅，率领五千晋军，对肥国展开突袭。 肥国，为白狄肥氏族所建方国，其族人以肥为美，曾一度被周王室封为子爵诸侯。 后周王室衰微，肥国便脱离周王室掌控。 西周末年时，肥国都邑位于姬宫湦前世之山西昔阳县，距太原约为三百里。 赵叔带领兵突袭，肥国国君毫无防备，都邑当即告破。 第322章 五霸最强国，七雄凑数者 晋军占领肥国疆域后，便效仿大周王师，对白狄肥氏族人斩草除根。 一时间，肥国血流成河。 白狄分四大氏族，除肥氏外，尚有仇犹氏、鲜虞氏与鼓氏。 听闻肥国沦陷，其余三大氏族深知，晋国图谋甚大，很快便会轮到自身。 正所谓唇亡齿寒，即便是戎狄亦知其理也。 仇犹氏、鲜虞氏与鼓氏正纷纷起兵，打算联手夺回肥国旧地。 晋国与白狄即将全面开战，一直寓居河东的稷戎王，终于如约展开行动。 此前，姬宫湦以发展畜牧为名，与稷戎王确定租地育苗之事。 现如今，南郭商号已在稷戎疆域开展活动。 据延乙期此前奏报，南郭商号已顺利租下稷戎人十万亩田地。 铺垫已经开始逐步落实。 作为重头戏，姬宫湦曾与稷戎王，趁晋国北征白狄时，由稷戎王派兵攻打晋国。 大周王师将仿照此前，暗中调遣甲士协助。 姬宫湦此前抽空征剿条戎，正是为如今局势早做准备。 前世历史学中曾有概括，一部春秋史，半部晋国史。 晋国能够独霸春秋上百载，其家底不言而喻。 西周末年，赵叔带、隰叔等人均投奔晋国，可见其发展潜力有目共睹。 姬宫湦欲尽收天下，各中小型诸侯国，根本无需过多费心。 至于九大诸侯国，则需要综合各方进行考量。 燕国属实太过遥远，并且正被山戎欺凌。 倘若燕国不主动作死，便等平定中原后，再对其展开行动。 齐国与鲁国亦远在东海之滨，彼此互相制衡，往后再徐徐图之。 楚国正在垦荒江水以南，亦属于后期目标。 宋国、陈国、翼国与卫国，均地处中原，乃中期目标。 至于晋国，则首当其冲。 即便晋国此前不背刺，姬宫湦亦将其列为覆灭首选。 就地势而言，晋国地处汾水谷地，目前与大周共分河东之地。 正所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就国力而言，据邦谍估算，晋国人口早已突破二十万。 若任其继续发展壮大，必然会成为大周强敌。 就历史走势而言，战国七雄当中，魏赵韩三雄皆出于晋国。 而今秦国已被提前掐灭，自然便轮到晋国。 若能继续吞并晋国，战国七雄便会夭折其四，余下齐、楚、燕三雄。 前世史书中，齐国虽曾称雄春秋，战国时期表现却颇为拉跨，甚至发生陈氏代齐。 楚国看似疆域最为广阔，实则过于虚胖。即便亡秦必楚，楚国亦无法一统天下。 燕国，属于七雄凑数者。 公元前三百一十六年，燕王哙听信苏代之言，禅位于相国子之。 两年后，太子平与将军市被反叛。子之虽平定叛乱，却导致国度局势动荡。 齐宣王瞅准时机，派匡章领兵，仅只三十日便攻灭燕国，并杀死燕王哙与之子。 若非齐军作恶，致使燕人反抗复国，战国便只有六雄之说。 赵国曾对燕国有大恩。 齐灭燕后，赵武灵王护送燕王子职赶回燕国，保住燕国一丝血脉。 燕王子职即燕昭王，继位后派乐毅伐齐，但兵力不足，赵国亦是第一个派兵响应。 长平之战后，赵国被坑杀四十万人，导致元气大伤。 燕王喜却趁机偷袭，派六十万大军攻打赵国。 结果赵军在廉颇统帅下，大败燕国大军，斩杀燕国主将，并长驱直入，围困燕国国都蓟城，迫使燕王喜割地求和。 普通人能想起与燕国有关的历史人物，不外乎苏秦、乐毅、荆轲与太子丹等几人，真正的屈指可数。 虽然历史走势已经发生改变，用前世推测当世，已经没有太大参考价值。 姬宫湦却坚信一点，国运兴衰与传承有莫大关系。 而今，覆灭晋国之战端，已经悄然开启。 稷戎王虽有攻灭晋国之心，奈何实力太弱。 晋侯仇此番北征白狄，只派遣五千晋国甲士。 凭借其留守兵力，仍对稷戎形成绝对优势。 鬼方已是强弩之末，姬宫湦立即召集核心众将，商议变更作战方略。 姞?、张鲀、卫桐子、栾宣等人，相继赶到大帐。 内史伯朙望见栾宣，顿时轻咳两声，脸上泛起欲言又止的神情。 姬宫湦自然明白其中深意。 此番商议覆灭晋国之事，栾宣身为栾宾庶弟，而且刚刚归附，并不适合参与其中。 姬宫湦却又另一番心思，因此只是朝内史伯朙使了一个眼色。 内史伯朙虽深感疑惑，却并未再度反对。 待众人悉数入案，姬宫湦便选择直奔主题。 “晋国已攻灭白狄肥氏，稷戎王正图谋趁机报复晋国。孤王召集尔等至此，便是想听听，尔等对此有何见解？” 在场众人，除卫桐子与栾宣外，其余皆知周稷密约。 张鲀率先拱手：“末将以为，河东郡地处晋国与稷戎之侧。若二者互相征伐，势必会殃及河东郡。” 此言颇为冠冕堂皇，姬宫湦不禁对张鲀投去赞许目光。 “张将军所言甚是！” 张鲀继续道：“玄甲军负责河东、三川与河内三郡防务。此前剿灭条戎后，已将两千甲士调来北域。如今仅剩一千甲士，恐难以看护河东郡。” 姬宫湦道：“鬼方已覆灭在即，孤王欲将两千甲士调回河东郡，尔等可有异议？” 张鲀当即表态：“末将愿单领飞熊军，追击鬼方三大部族！” 姞?亦出言附和：“末将愿率羽林军，襄助张将军！” 姬宫湦颔首：“那便照此！寺人尨，立即着人前去执办调兵之事。” 寺人尨正欲领命动身，内史伯朙便起身拱手。 “启禀大王，臣以为不妥！” 姬宫湦笑问：“有何不妥？” 内史伯朙简略分析。 “晋乃大诸侯国，稷亦非寻常戎狄。二者互相征伐，即便三千玄甲军镇守，亦难保河东郡不被殃及。” “内史有何妙策？” “大王可命姞?将军，同率羽林军前去看护。” 此言一出，张鲀倒是无所谓，姞?却有些犯难。 “内史此言，末将不敢苟同！” 内史伯朙忙问：“为何？” 第323章 守护河东郡，斩杀掉队者 姞?道：“晋国与稷戎互相征伐，并非当前之要务。大王亲征鬼方大半载，而今正是彻底剿灭鬼方最佳时机。” 内史伯朙道：“飞熊军追击，骁骑军堵截，三大部族已是穷途末路。” 姞?神情颇为沉着。 “三大部族虽仓皇西逃，却尚有近三万之众。吾等必须保持兵力优势，如此方能一举彻底剿灭鬼方。” 内史伯朙却并不服气。 “吾虽不知晓战事，却曾听大王言及，树倒猢狲散。鬼方根基已然崩溃，耗费大量兵力对其残部进行围剿，反而会得不偿失。” 姞?还想开口，姬宫湦便率先进行定调。 “尔等所言，皆属有理。” 内史伯朙与姞?顿时停歇，拱手等待解释。 姬宫湦道：“鬼方残部确实需要围剿，以彻底消除隐患。河东郡确实需要增兵，以确保疆域安宁。” 内史伯朙忙问：“敢问大王，该当如何应对？” 姬宫湦佯装回忆道：“孤王梦游太虚时，曾向仙人问起，若遇诸多事务，该当如何抉择。” “仙人有何妙法？” “仙人只道，无论几多事务，无外乎紧急与重要二度。只需以此厘清各项事务，便能快速作出正确抉择。” “具体如何厘清与抉择？” “便以当前为例！围剿鬼方部族，看似紧急万分，实则却已不重要。增兵河东郡，确实异常重要，但时间却并不紧急。” 内史伯朙道：“臣反倒以为，晋国与稷戎开战在即，应当属紧急事务。” 姬宫湦当即反问：“若其等开战，何时会波及河东郡？” 内史伯朙顿时无言以对。 “臣不知！” 姬宫湦道：“是否开战，何时开战，亦属未知。以未知之事，权衡其紧急，颇为不妥也！” 内史伯朙这才恍然，朝姬宫湦顿首大拜。 “臣多谢大王指教！” 姬宫湦先是点头示意，接着便望向卫桐子。 “圣贤曾曰，旁观者清，尔对此事有何见解？” 卫桐子思索片刻。 “启禀大王，臣以为，可急令河东郡，动员边界新国人后撤。” 姬宫湦颔首：“该当如此！” “若晋国与稷戎开战，再向其等下令，严禁踏足大周疆界，否则便视为入侵。” “此乃大策也！” “至于二者争端，实乃因过往恩怨而起。晋国乃姬姓诸侯，稷戎亦与大周交好，大王身为天子，可遣使居中调和。” “若居中调和无效，便只能任其等自行厮杀。” 卫桐子顿首：“正是！届时无论何方越界，大周均会对其进行扣押。待战端平息再释放，以彰显天子之威严。” 姬宫湦点点头：“甚好！” 卫桐子之策，看似中规中矩，实则暗藏玄妙。 先摆明大周中立态度，以保全大周信誉。 随后将越界行为定义成入侵，取得名分上的行动正义。 最终处置方式，只是扣押越界者，避免直接卷入双方战端。 如此一来，大周便无需耗费过多兵力。 玄甲军分派三千甲士，足以守护河东郡边界。 双方开战后，必然会有百姓避战入周。如何将之收纳为大周新国人，便有极大操作空间。 释放二字，正是玄妙之处。 姬宫湦正式作出决策。 “那便调回玄甲军，羽林军襄助飞熊军，继续追击鬼方残部。” 内史伯朙心服口服：“诺！” 姬宫湦转而望向栾宣。 栾宣身为晋国公族子弟，从始至终却一言不发，显然有违常理。 “栾宣，尔对此事有何见解，但说无妨也！” 栾宣拱手道：“启禀大王，臣乃戴罪之身，而今司职劝说鬼先生门徒与翕徒。” 姬宫湦问：“有何干系？” “此事与鬼先生并无干系，是以臣并无见解。” “尔乃晋国公族子弟。” “臣只是公族庶出，循例已非公族子弟，且此前误入鬼先生，便已脱去晋人身份。” 姬宫湦只得换另一种问法：“尔以为，何方会最终获胜？” 栾宣道：“无人获胜。” 姬宫湦淡然一笑：“为何？” 栾宣异常平静：“从古至今，从未有过不死之人，亦无不灭之国。” 姬宫湦不再赘叙。 定下方略，便立即部署。 两千玄甲军立刻启程，沿大河河岸行军，待运输船队抵达，再搭乘船只赶往河东郡。 亲卫藤渠与藤溪，依照此前部署，各领五百羽林军甲士留守前套平原。 姬宫湦率五百虎贲军，姞?领一千五百羽林军，张鲀领三千飞熊军。 总计五千兵力，携带半月所食新军粮，正式对鬼方三大部族展开追击行动。 鬼方三大部族往西逃遁时，并未携带粮食物资，只有少量牲畜同行。 大周王师追击三十余里，便遇到零散掉队者。 掉队者多为老弱病残，夜间不敢独自赶路，便自行报团保命。 由于缺乏食物，加上本身行动不便，只能沿着大河北岸，缓慢追赶三大部族。 正因如此，即便大周王师休整歇息一夜，仍能快速赶上掉队者。 对待鬼方老弱病残，姬宫湦不会善心大发。 飞熊军骑兵营分批出击，所到之处，皆是无一活口。 …… 一路追击，持续五日。 期间，大周王师不断遇到掉队者，成功斩杀七千余人，多数为老弱病残。 越往后追击，掉队者便越多，而且越虚弱。 由于饥瑾加深，许多掉队者直接倒在路边，完全失去行动能力，只剩最后半口气。 老弱病残所占比重不断下降，妇孺所占比重则在开始攀升。 从沿途痕迹推断，鬼方三大部族已彻底断粮。 不仅开始宰杀运输马匹，甚至还出现啃食毛皮残遗。 根据前方探马回报，三大部族人口已不足二万，距离大周王师亦不过二十余里。 张鲀当即请命，亲率飞熊军骑兵营进行突击。 姬宫湦却拒绝张鲀。 理由很简单，三大部族断粮后，必然会出现大量掉队者。 只需在后方保持追击距离，持续绞杀掉队者，便能轻松剿灭三大部族。 至于四散逃遁者，根本无需过多担心。 河套地区遍布狼群，在缺粮少物情况下，四散逃遁者根本没有活命机会。 用前世之话语，那便是杀人诛心，坐等功成。 第324章 北域戍卫团，白狄新联军 又过三日，鬼方三大部族抵达后套平原边陲。 大周王师相距仅只十里，掉队者已从妇孺变为青壮，早已没有老弱病残身影。 短距离追击期间，沿途景象皆是饿殍满地。 大周王师继续斩草除根，诛杀近八千人。 算上饿死者，鬼方三大部族人口已不足五千。 粮食极度匮乏情况下，马匹已遭分食一空，毛皮亦被煮熟吃尽。 据前方探马来报，三大部族正在拆除营帐。 鬼方营帐多用兽皮制成，历经风霜雨雪，大多早已硬化。 即便如此，三大部族仍将其视为活命之物。 利用陶器加水进行炖煮，再将新鲜草芽放入其中，便可用汤汁进行果腹。 在此种条件下，即便是青壮，亦纷纷倒下。 后套平原，郑黙早已率骁骑军等候多时。 眼见三大部族如此，郑黙并未第一时间进攻，而是选择在前方驻扎。 三大部族首领彻底绝望。 投降均被直接拒绝，四散逃遁亦是死路一条。 姬宫湦不再戏耍，直接命三军加快步伐，将距离推进至二里。 郑黙见大周旌旗接近，亦率骁骑军往前压上。 三大部族首领聚头，本想组织青壮反抗，才发现麾下已无可用之人。 残剩四千多名青壮中，尚能挥动戈矛者，竟不足百人。 姬宫湦先朝郑黙隔空示意，随后正式下达最后进攻命令。 “诛灭鬼方，一个不留！” …… 半个时辰后，残阳如血。 鬼方三大部族彻底灰飞烟灭，其首领均被当场枭首。 河套地区就此平定。 自此以后，大周疆域西北端，便仅剩太原戎与乌氏戎残部。 据邦谍深入探查，太原戎残部此前接连遭遇天灾，目前仅有三千族人。 乌氏戎残部越过大漠，沿途尸骨累累，大概只剩二千余族人。 大漠以北，皆属荒凉之地。 即便再过百年，太原戎与乌氏戎残部，亦无力再翻越大漠南下。 大周西北就此安宁，接下来便是如何有效治理。 在此之前，姬宫湦曾设立三大边郡，后又新置北域郡。 现如今，三大边郡已成大周腹地，便无继续存在之必要。 纵观大周西北，无论河套地区，亦或河西走廊，多为贫瘠之地。 虽有不少草场分布，气候却异常恶劣。虽然西周末年雨水较为丰沛，狂风、干旱、沙尘暴等天灾，却时常会降临肆虐。 即便是前世科技水平，亦无力进行深度开发。 姬宫湦自知无力改变自然，且大周处于地广人稀阶段。 倘若迁徙新国人，北上开垦与畜牧，结果只会导致民怨沸腾，最终适得其反。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姬宫湦决定继续沿用封山育林之策。 撤销三大边郡，将河西走廊与河套地区，悉数划归北域郡辖治。 北域郡将与汉东郡一般，只在要道设置小型城池，并修筑驿站代为戍边。 考虑到北域郡多为苦寒之地，且路途极其遥远。 姬宫湦便参照前世，正式设立北域戍卫团。 凡是大周新国人青壮，只要自愿前往，便可成为北域戍卫团甲士。 参与戍边，可获三倍军饷。 一载期满后，无需任何作战功绩，均可获得军功爵。 戍边满三载以上，不仅可以享受百夫长同等待遇，同时还能获封戍边县伯。 食邑六百户，超过此前归附大周之诸侯。 倘若不幸因戍边亡故，上述待遇将由其子嗣直接继承。 内部建制方面，北域戍卫团较为特殊。 由于肩负戍边使命，因此并不纳入王师九军序列，无需参与调动及征伐。 统帅暂由赵世父出任，职位级别为偏将军。 为便于实施，将从天狼军征召一千甲士，作为原始班底。 后期不断招纳青壮，最高可扩充至五千甲士。 天狼军余下两千甲士，将从北域郡分批撤回关中，前往蓝田大营休整。 待休整完毕，重新满员后，再另行安排作战任务。 休整期间暂不任命中郎将，各项军务由各营校尉直接负责。 …… 处置完北域郡事务，姬宫湦才正式班师回朝。 重新返回王宫大殿时，正好是五月三十日。 在此期间，急报从未停歇。 赵叔带率领五千晋军，很快便灭绝白狄肥氏。 仇犹氏、鲜虞氏与鼓氏纷纷兴兵，并陆续向太原进发。 赵叔带收到探报，非但没有领兵回援，反而改道北上，率先切断鼓氏行军路线。 鼓氏核心领地，位于姬宫湦前世之河北晋州。 距离太原约六百里，中途需经过前世常山，转鹿泉后，跨越太行八陉之井陉。 此时鼓氏军队刚进入井陉。 赵叔带抵达前世阳泉后，便命晋军以逸待劳。 鼓氏首领颇有智谋，提前派人探查清楚后，便选择井陉在驻扎。 目的很简单，拖住赵叔带所领五千晋军。 为仇犹氏与鲜虞氏进攻太原，创造良好机会。 赵叔带佯装并未察觉，选择与鼓氏军队隔空对峙。 仇犹氏与鲜虞氏挥军南下，全程没有遭到任何阻拦，便顺利抵达太原城外。 太原城早已坚壁清野。 鲜虞氏与仇犹氏世代联姻，两氏首领更是自幼交好，当即合兵一处。 仇犹氏之核心领地，位于姬宫湦前世之山西盂县，地处太原东北方，相距不过二百余里。 由于领地与晋国疆域接壤，去岁之时，仇犹氏曾与晋国爆发小规模冲突。 双方投入兵力相差无几，结局互有胜负。 鲜虞氏首领从未与晋军交手，于是便主动让权，由仇犹氏首领负责统帅。 两大氏族组建联军，总兵力约为一万五千人，而且几乎全是青壮年。 仇犹氏首领深知，晋军实力不容小觑。 攻城之战，亦最为艰险。 因此，仇犹氏首领并不急于攻打太原城，而是陈兵太原城东门外五里。 城内晋军见状，竟也沉住气，继续坚守城池。 双方互相对望五日，仇犹氏首领才派出小股兵力，试探性进攻太原城。 城内晋军亦派出小股甲士，依托城墙进行抵抗。 本以为只是互相试探，结果仇犹氏首领突然率领主力往前冲杀。 城内晋军顿时慌忙应战。 结果，等城内晋军悉数就位后，仇犹氏首领便立即鸣金收兵。 城内晋军这时才发现，自己刚才已经中计。 不仅直接泄露守城部署，同时还让对方探清自身实力。 第325章 河东烽烟起，晋国旧交至 正当仇犹氏首领准备正式攻城时，城内突然又冒出一大群晋军。 仇犹氏首领眼见局势有变，便立即消停下来。 双方又继续互相试探。 姬宫湦每次听到急报时，均忍不住与众将猜测其中因由。 以仇犹氏首领之谋略，不可能不知道，持续冒出来的新晋军，实则是假扮而成。 然而，仇犹氏首领却屡屡选择相信，迟迟没有派兵正式攻城。 就连所遣小股部队，也只是携带长矛与木盾，到太原城东门外绕一圈，随后便鸣金收兵。 真要探清虚实，只需稍微尝试进攻，便能获悉晋军防守实力。 偏偏仇犹氏首领要装傻。 据邦谍查明，驻守太原城的晋军约为五千人。 统帅并非他人，正是姬宫湦此前一度想招纳的隰叔。 去岁晋国背刺大周，隰叔定然也参与其中。 隰叔曾司职晋国士师，执掌禁令刑狱，并非庸碌愚昧之徒。 仇犹氏首领选择装傻充愣，显然是另有所图。 隰叔不可能不知道，却继续陪着仇犹氏首领演戏。 不断命晋军改头换面，随后登上城头，大张旗鼓地进行换防。 白狄联军小股部队接近东门，晋军始终在摇旗呐喊。 即便对方已进行射程，晋军依旧毫无行动。 按邦谍话语描述，晋军连石块都懒得扔，反正白狄联军小股部队肯定会撤退。 姬宫湦与众将最终得出结论，双方均在等待合适时机。 五日前，河东之地终于迎来新变局。 稷戎王以晋国甲士越界为由，悍然对晋国稷王山边关发动袭击。 大周、稷戎与晋国曾有密约，瓜分河东之地后，便以方山及稷王山为轴心，划定三方疆界。 方山以北，稷王山以西，是为稷戎疆域。方山与稷王山往南，均属大周河东郡辖地。稷王山往东及往北延伸，则归晋国所有。 稷王山乃三方交界处，此前一直相安无事。 面对稷戎大军袭击，晋国边关驻守甲士毫无防备。 仅仅一个时辰，便被稷戎大军击败，稷王山边关随之沦陷。 稷戎王夺取晋国边关后，继续率军往东突进。 此时，调往北域两千玄甲军，已顺利折返河东郡。 姬掘突重整玄甲军，立即开赴稷王山边界。 与此同时，分别向晋国与稷戎派遣使者，代为传递天子王命。 呼吁双方尽快实现停战，通过和谈解决争端。 在此期间，严禁双方甲士踏足大周疆域，否则将被视为入侵。玄甲军依照大周礼法，会全力缉拿越界甲士。 晋侯仇得知稷戎大军入侵，且战线距离晋国都邑翼城已不足百里，立即任命姬成师为主将，召集国中甲士前往抵御。 晋军主力正与白狄对峙，姬成师费尽心思，才凑得三千甲士。 待其率军抵达晋国郇邑时，稷戎大军亦恰巧赶到。 姬成师接管城中守军，开始全力布置守城工事。稷戎王则建造攻城器械，准备发动最大攻势。 双方就此展开短期对峙。 姬宫湦前世之时，曾见过有人在网上提问。 古代攻城战，通常需要数倍于守军兵力，持续数月乃至数载，而且伤亡巨大，为何不选择绕道而行？ 尤其是春秋战国时期，诸侯国所控疆域，均以城池进行计算。 城池之间，大多为鄙野。 除重要边关外，几乎不会布置任何防守力量。 各诸侯国行军时，常有借道亦或互相穿越之举，均不会被视为入侵。 在不少人看来，既然城外无人防守，为何不放弃攻打前方城池，长驱直入敌国都邑。 姬宫湦最初听闻时，刚结束高考不久，正在家中等待录取通知书。 彼时亦感觉，古人很奇怪。 放着好端端的捷径不走，非得耗费大量将士性命，夺取一座极其普通的城池。 上大学后，姬宫湦视野瞬间开阔，随之明白其中原由。 倘若我方长驱直入，后方敌军便可以乘虚而入，直接切断我方补给线。 如此一来，我方孤军深入，等同于主动送死。 现如今，晋国双线作战。 北与白狄联军僵持，南与稷戎大军对峙。虽并非实际开战，却已迎来艰难时局。 …… 姬宫湦返回王宫大殿，尚未来得及接管朝政，太常姬黁便第一时间入殿禀报。 “启禀大王，晋国紧急特使赵熠请求觐见！” 姬宫湦一时未反应过来。 “赵熠是何人？” 寺人尨连忙低声提醒。 “大王，赵熠乃赵奄父之孙，赵叔带之子。” 姬宫湦揉起额头：“孤王事务繁忙，竟已完全忘却此人。” 内史伯朙开始如数家珍。 “启禀大王，赵奄父曾为宣王御车。宣王战于千亩时，其曾救宣王于险境。” “此事孤王亦曾耳闻。” “赵叔带秉承父位，曾为我大周大夫，却在大王继位不久后，率亲族弃周入晋。” 姬宫湦深吸一口气：“孤王此前，确有荒唐之举。” 内史伯朙道：“赵熠年长大王六载，曾与大王有旧交。晋国以其为特使，显然是想以此游说大王，发兵襄助晋国。” 姬宫湦望向寺人尨。 “孤王与其有何旧交？” 寺人尨忙道：“大王六岁之时，曾出宫游玩，在东郭遭遇野犬。赵熠恰巧途径，便搭弓引箭将野犬射杀。” 姬宫湦佯装大笑：“原来孤王还曾遭遇此事！” 寺人尨继续道：“此后三载，大王还时常提及此事。后赵熠及冠，便鲜有露面，大王亦逐渐忘记此事。” 姬宫湦先是点头示意，接着便看向太常姬黁。 “赵熠既与孤王有旧交，其虽已身为晋臣，却是遵循父亲之志，便召其觐见罢。” 太常姬黁当即动身。 半刻钟后，赵熠便跟随太常姬黁走进大殿。 赵熠已年过三旬，眉宇神情颇为深沉，刚入殿便躬身拱手。 “晋使赵熠，拜见大王！” 姬宫湦微微一笑。 “晋使与孤王乃旧交，而今再度重逢，无需过多繁礼也。” 第326章 缺心眼赵熠，势利眼大王 赵熠先是一愣，接着再度朝姬宫湦拱手行礼。 “臣多谢大王圣恩！” 姬宫湦笑道：“射杀野犬之事，孤王至今仍未忘怀。” 此言一出，内史伯朙顿时有些坐立不安。 寺人尨赶忙往边上挪动几步，朝内史伯朙使了一个眼色。 赵熠并未察觉到异样，而是郑重其事地深吸一口气。 “臣此番入殿，以晋国特使之身，紧急觐见大王，并非是为叙旧。” 姬宫湦嘴角微提：“既然如此，那便不叙旧。” 赵熠道：“此前晋侯遵从大王之令，命家父统兵北征白狄。而今北方战事胶着，稷戎王却趁机派兵，悍然入侵晋国疆域。” “此事孤王亦有所耳闻。” “而今晋国同时在南北两端作战，局势异常危急。稷戎王背信弃义，还望大王能勒令其退兵，以保河东之地安宁。” 姬宫湦佯装思索片刻。 “孤王此前已命人传讯，呼吁稷戎与晋国停止争端，早日通过和谈解决争端。” 赵熠忙道：“晋侯亦有和谈之心，奈何稷戎王仍一意孤行，无视大王勒令，实乃不忠周室，不臣大王之逆举。” 姬宫湦清咳两声：“晋使似乎混淆一处。” 赵熠颇为不解：“敢问大王，臣混淆何处？” 姬宫湦道：“稷戎并非周室所封诸侯国，稷戎王亦非孤王之臣属也。” 赵熠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一时失言，连忙调整游说思绪。 “以此而论，晋国乃周室所封诸侯，亦是姬姓同族，大王应襄助晋国，抵御戎狄作恶。” 姬宫湦摇摇头：“孤王方踏平鬼方，大周甲士更是疲惫不堪，已无力襄助。” 赵熠忍不住质问：“莫非大王心中，只有稷戎王？” 姬宫湦算是明白过来。 原来这赵熠，情商极其低下，根本听不懂言外之意。 晋侯仇却以赵熠为特使，显然是另有目的。 面对赵熠质问，姬宫湦顿时收起笑容，语气冰冷地朝赵熠开口。 “孤王确与稷戎王交好，然此事乃尔等纠纷。孤王倒是听闻，晋侯除背刺大周外，亦曾失约于稷戎王。” “敢问大王，何为背刺？” “孤王亲征鬼方，晋侯却与鬼方王暗中勾结，向鬼方部族售卖粮食物资。同时还派遣大量晋商赶来王城，意图买空大周粮食与牲畜。此二者，皆为背刺之举也！” “请大王息怒，晋侯此前所行种种，皆为筹措钱财北征白狄。未曾料到大王提前亲征鬼方，亦高估王城粮食与牲畜数量。” “正因如此，孤王并未惩处晋国背刺之举。” 赵熠显然不善游说。 姬宫湦只言并未惩处晋国，其便当真以为，此事已就此揭过。 “据臣所知，晋侯与稷戎王未曾有过约定。失约之说，不过是稷戎王无端虚构。” 姬宫湦冷哼道：“是否失约，晋侯自己最清楚不过。” 赵熠仍然不死心。 “稷戎王此番入侵，是以晋国甲士越界为名，与是否失约并无干系。” 姬宫湦已然有些不耐烦。 “尔等之事，孤王无心过问。” 赵熠忙道：“晋国乃周室诸侯，若被戎狄攻灭，则大王将颜面尽失也。” 姬宫湦登时大怒：“赵熠啊赵熠，尔果真是缺心眼。” 赵熠错愕：“大王……” 姬宫湦索性撕破脸皮。 “孤王如今对晋侯极其厌恶，晋侯若想孤王襄助，那便拿出诚意，人口、疆域、钱财、粮食、物资等，一样不能少。” “此有违周礼也，且……” “无需再且！孤王乃暴君，诸侯多豺狼。若要人襄助，便拿诚意来。” 赵熠长叹：“晋国两端作战，府库已接近空虚。还望大王念在同宗之情，以及与臣旧交之义，助晋国渡过危难。” 姬宫湦不屑道：“尔方才口口声声，并非是为叙旧而来，如今无话可说，反倒重提旧交之义，何其可笑也！” 赵熠总算明白过来，若想大周襄助，晋国必须付出代价。 “敢问大王，晋侯需要如何，周室才愿襄助？” 姬宫湦随即简单陈列。 “其一，将汾水西岸悉数划归大周。其二，将三万晋人交与大周统辖。其三，补偿孤王二十万两真金。其四……” 赵熠匆忙打断：“兹事体大，臣难以做主也！” 姬宫湦道：“尔只需转告晋侯即可，至于是否要应承，便由其自行决断。” 赵熠唯有拱手示意。 姬宫湦继续道：“其四，向大周额外进贡五十万石粮食。其五，附加驽马三千匹，牛羊各一万头，铜锭八万斤。” 赵熠正欲谈价还价。 内史伯朙却抢先一步，将条件写入布帛，随后送到赵熠手中。 赵熠只得收下：“大王所列，委实过于繁重。” 姬宫湦直接挥挥手。 “尔乃传话之徒，是否繁重，皆与尔无关。晋国战事紧急，尔便退下罢。” 赵熠满脸萧索地告退。 待其走后，姬宫湦恢复平日神情，太常姬黁才敢拱手发言。 “敢问大王，明知晋侯无力应承，数额却如此繁重，可是别有深意？” 姬宫湦笑道：“上述之数，除疆域外，其余皆为孤王随口设定。” 太常姬黁当即会意。 “大王所图，乃汾水西岸！” “汾水西岸乃底线，其余各项皆是多多益善。” “恐晋侯会断然拒绝。” “那便由其拒绝，反正并非孤王不救，而是晋侯毫无诚意。” 内史伯朙有些哭笑不得。 “大王如此势利，必然又将增添一桩骂名。” 姬宫湦云淡风轻道：“骂名于孤如浮云也。” 众人闻言，纷纷会心大笑。 太常姬黁本为周礼忠心拥护者，如今亲眼见证大周蒸蒸日上，已然完成心志重塑。 “启禀大王，今岁各国朝贡，皆已悉数到位。” 姬宫湦对此毫无意外，反倒关心起鲁侯称。 “鲁侯可有言明，今岁是否亲自朝见？” 太常姬黁摇摇头：“据鲁使季绩父所言，鲁侯于春末突染怪疾，目前尚未痊愈，因此无法明确是否亲自朝见。” 姬宫湦道：“那便着其好生休养，相较于鲁国当前要务，至于是否亲自朝见，可暂列其后也。” 太常姬黁却道：“倘若长此以往，鲁侯必然会对朝见心生懈怠也！” 姬宫湦淡然一笑：“心生懈怠，最好不过。” 第327章 晋卫似联手，稷狄疑相通 几人正待叙话，却见长羽甲士再度匆忙来报。 “启禀大王，鼓氏首领率军西进，与赵叔带索菱进军对峙。卫侯和听闻此事，亲率卫国八千甲士，趁机攻打鼓氏核心领地。” 姬宫湦忙问：“战况如何？” 长羽甲士回答：“据邦谍探查，卫军已成功占据鼓氏核心领地。” “卫国如何处置鼓氏族人？” “卫侯和亦效仿大王，对所有鼓氏族人赶尽杀绝。” 姬宫湦这才恍然大悟。 为何赵叔带不回援太原，反而与鼓国大军隔空对峙。 隰叔守护太原城，却乐此不疲地陪仇犹氏首领，频频上演摇旗呐的的把戏。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 以此看来，晋侯仇与卫侯和应当达成约定。 晋军先灭肥氏，随后拖住鼓氏、仇犹氏与鲜虞氏等军队。 卫军则趁虚而入，直接攻取鼓氏核心领地。 鼓氏首领听闻核心领地沦陷，必然会率军回救。 届时赵叔带便可展开追击，卫侯和亦会派兵堵截井陉，真正实现前后包抄。 待剿灭鼓氏军队，晋卫两国便能联手，将仇犹氏与鲜虞氏斩草除根。 姬宫湦听罢，亦忍不住赞叹此谋划之精妙。 “尔等可有探查清楚，谁在背后替晋卫两国献策？” 长羽甲士道：“启禀大王，据邦谍此前探查，晋卫两国并未有过密切来往。” 姬宫湦深吸一口气。 内史伯朙分析：“大王，那便只剩两种可能。” 姬宫湦忙问：“哪两种？” 内史伯朙认真道：“其一，晋卫两国此前并未相通，卫侯和只是趁虚而入，无意间与晋国形成配合。” 姬宫湦摇摇头：“赵叔带拖住鼓氏大军，隰叔防守太原城，又作何解释？” “即便卫国不攻打鼓氏核心领地，晋国亦可以此，拖垮白狄联军。” “愿闻其详。” “戎狄作战多以劫掠为主，讲求速战速决，向来只携带少量粮草物资，难以持久也。” 姬宫湦颔首：“如此，倒也能勉强解释得通。” 寺人尨小声提醒：“白狄联军仍未攻城也。” 姬宫湦望向内史伯朙。 内史伯朙猜测道：“仇犹氏首领或与稷戎王勾结，白狄联军佯装攻打太原城，是为拖住晋军主力，给稷戎王创造机会。” 姬宫湦点点头：“就目前而言，晋国确实陷入危难。” 内史伯朙继续分析：“其二，鬼先生门徒或有参与，暗中促成晋卫两国联手，是以邦谍未能查清。” 姬宫湦当即大笑：“内史之论，正合孤意也。” 内史伯朙忙道：“臣对战事一无所知，上述之论，不过是从局外分析。” 姬宫湦却异常满意。 “如此见识，已远超常人！” 内史伯朙本为敦厚之人，而今耳濡目染，竟已颇具谋臣风范。 对姬宫湦而言，大周人才始终不足，尤其谋臣最为稀少。 内史伯朙敦厚之余，虽不通晓战事，处事却极为心细，最适合培养成庙堂谋臣。 如今看来，效果确实不错。 内史伯朙忙道：“臣一时之愚见，多谢大王谬赞！” 姬宫湦简单汇总局势。 “无论晋卫两国，亦或稷戎白狄。其等要么暗中联手，要么默契配合。总而言之，皆已形成互相呼应之势。” 内史伯朙忙问：“敢问大王，吾等应当如何应对？” 姬宫湦不禁莞尔：“此事与大周有何干系？” 在姬宫湦此前谋划之中，晋卫两国北征，无论成功与否，短期内皆会消耗大量国力。 稷戎王表面上是盟友，实则只是工具人而已。 白狄本就是异族，早已划归必须剿灭序列。 倘若晋卫两国胜出，稷戎与白狄覆灭，姬宫湦便无需再去费心。 即便晋卫两国战败，稷戎与白狄亦难以壮大。 戎狄现行体系，皆是较为原始的部族联盟。本族为贵胄，外族只能沦为奴隶，注定无法短期内爆发。 至于鬼先生门徒是否参与其中，实则无关大局。 用姬宫湦前世话语，丧家之犬，何足道哉！ 大周已尽取河套地区，完成现阶段开疆拓土。 接下来，又是人口争夺。 正当姬宫湦打算召集公卿，商议各项国事，殿外甲士却来报，延乙期请求觐见。 姬宫湦颔首：“立即召见！” 太常姬黁当即起身告退。 延乙期入殿时，几乎与太常姬黁擦肩而过。 简单行礼后，延乙期见殿内仅剩寺人尨、内史伯朙与天子亲卫，便直奔主题。 “启禀大王，季叔来信了。” 延松以思齐大夫身份，长期在齐国潜伏。 依照此前约定，若无重大事务，便不会主动联络，以免走漏风声。 姬宫湦忙问：“有何要事？” 延乙期道：“齐侯购近日新收一谋臣，名为公子锦鸳，而今司职齐国国卿。” “此人是何来历？” “公子锦鸳乃伯御之子。” 姬宫湦当即梳理关系。 周宣王命鲁武公废长立幼，少公子戏继位后，被兄侄伯御杀死。 伯御自立为鲁侯，周宣王便派兵将其杀死，改封公子戏之弟为鲁侯，即如今的鲁侯称。 “宣王攻杀伯御之时，竟然没有斩草除根？” 内史伯朙在旁解释。 “据典籍所载，伯御生有四子，其余三子皆被杀死，唯独公子锦鸳下落不明。” 姬宫湦追问：“可有搜寻？” 内史伯朙摇摇头：“伯御自立鲁侯之初，公子锦鸳便以拜师求学为名，悄然离开鲁国，从此再无现身。” 姬宫湦若有所思：“公子锦鸳此时现身，极有可能是鬼先生门徒。” 延乙期道：“季叔书信之中，亦是如此猜测。” “齐侯购可有异动？” “此前在季叔策动下，齐侯购全力开垦大河以北。而今公子锦鸳得宠，齐侯购虽未停止开垦，却在整军备战。” “齐侯购所图何方？” “目前尚未得知，其陈兵齐国东南隅，极有可能是莱夷。” 姬宫湦忙问：“延松所报要事，仅此而已？” 第328章 治军旧手段，河西新进展 延乙期接着道：“公子锦鸳曾向齐侯购建言，将国中青壮悉数纳入齐军序列。” 姬宫湦当即反应过来。 “思齐堡心腹亦在其中？” 延乙期顿首：“季叔身为思齐大夫，亦不好直接推辞，只得顺应局势。” 姬宫湦很是好奇：“迄今为止，思齐堡心腹现有几何？” 延乙期道：“按季叔所述，至少已有八百人。” 八百心腹看似不多，在西周末年，却是一股较为强悍的力量。 普通小型诸侯国，在册甲士亦不过千人。 大周控制如此广阔疆域，新国人已近二百万，姬宫湦却不敢大肆扩编王师九军。 征召新甲士，并非只是发放粮饷那么简单。 依照姬宫湦所制定的军法，自其从军开始，便需要配备装备与衣物。 随后前往蓝田大营训练期间，亦会不断损耗装备与衣物。 等到真正编入王师九军，又需新派发崭新装备与衣物，并对其家眷进行简单封赏。 战场立功需要奖赏，伤亡亦会从重抚恤。 甲士退伍后，通常安排到驿站、边关与城防等地，由大周府库负责发放俸禄。 姬宫湦曾简单计算，至少需要十户农庄，才能支撑一名甲士。 曾有人建言，希望姬宫湦参照其他诸侯国，通过降低甲士待遇，进而快速扩军。 姬宫湦断然拒绝。 王师九军，乃大周崛起根基，亦是六志之一。 对比王师九军此前战绩，皆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姬宫湦始终信奉一点，待遇给到位，无后顾之忧，将士方能真正不畏死。 若像其他诸侯国，强行征召青壮入伍，装备、衣物、粮食等均需自备，即便战死沙场，亦无半点抚恤。 如此甲士，毫无信念可言。 思齐堡豢养八百心腹，对姬宫湦来说，算是小惊喜。 至于公子锦鸳建言，将国中青壮悉数纳入齐军序列，实属平常之事。 姬宫湦当即看向延乙期。 “齐国封于东海之滨，目的便是为降服东夷。而今扩充齐军，并无不妥也。” 延乙期却道：“季叔书信最后提及，公子锦鸳似乎特别在意思齐堡，仿佛知晓某些机密。思齐堡附近，亦时常出现生人。” 姬宫湦简单思索片刻。 “延松可有请求？” 延乙期如实回答：“公子锦鸳并非善类。虽未坐实其真实目的，然此人已如鲠在喉。季叔希望，大王能加派人手。” 姬宫湦狐疑：“思齐堡应当是势力过大，导致被人怀疑。且齐国正将青壮纳入军中，为何还要加派人手？” 延乙期道：“具体原由，季叔并未言明，臣亦不得而知。书信末尾只道，大王自会明白。” 姬宫湦心中不禁发笑。 “孤王国事繁重，延松竟还有闲情卖关子。” 内史伯朙似乎颇有兴致。 “启禀大王，臣或许知晓。” 姬宫湦笑问：“为何？” 内史伯朙简洁明了道：“延松或是想逐步掌控齐军。” “如何掌控？” “思齐堡心腹越多，加入齐军者便越多。等积累到一定数量，便可直接反叛。” “齐侯购与公子锦鸳，并非愚昧之徒，岂会不知分而治之？” 所谓分而治之，并非最新出现的治军手段。 周武王灭商之初，正式成立虎贲军，以拱卫周王室。 虎贲军甲士，却大多是从各地征召，只有少量姬姓庶支子弟。 原因很简单，便是避免同宗近亲私下报团。 也正因此种征召模式，姬宫湦才能挖掘出妫子骘、姞?等心腹将领。 大周王师九军，亦是遵照分而治之排编甲士。 同地不同伍，同宗不同营，同户不同军。 具体来说，便是同一个地方出身，不能编入同一伍。往上五代为同一个先祖，不能编入同一营。同为一户的亲族，不能编入同一军。 内史伯朙自然知晓此策。 “既与掌控齐军无关，那便是如何挑选人手。” 姬宫湦不得不感叹：“内史果然独具慧眼。” 内史伯朙有些难以置信。 “果真在此处？” 姬宫湦颔首：“齐国将青壮纳入军中，只要孤王不派遣青壮，那便不受影响。” 内史伯朙恍然：“原来如此！敢问大王，欲派何人入齐？” 姬宫湦望向延乙期。 “南郭商号之中，年过半百者，似乎并不少。” 延乙期当即会意：“臣这便前去执办此事。” 姬宫湦却朝其招招手。 “河西大渠进展如何？” 延乙期如实道：“河西大渠初步成型，却因今岁少雨，未能快速疏浚深挖。” “超级农庄是否有新进展？” “得益于大王亲征鬼方，超级农庄现有牛羊三万余头。” “现已开垦田地几何？” “河西大渠沿岸，初步开垦薄田五万余亩。倘若明岁雨水丰沛，至少可产粮十余万石。” 姬宫湦很是满意。 仅仅年余，河西超级农庄便取得如此成就。 难怪前世大秦修筑郑国渠后，国力瞬间实现跃升。 按照当前进度，只需三年五载，河西超级农庄便能成为大周粮仓。 届时再推广至南地郡，将能彻底解决缺粮之困。 “南郭商号是否缺人手？” 延乙期连忙点头：“南郭商号最缺便是人手。” 姬宫湦当即命寺人尨端出布帛，送到延乙期手中。 “此乃孤王凯旋途中所写，本打算过几日再与尔相商。尔既已在此，那便一并处置。” 延乙期忙问：“是何要务？” 姬宫湦道：“如今南郭商号过于庞大，应当继续进行革新，以便更好地管理与扩展。” 延乙期小心打开布帛，随即仔细阅读起来。 在姬宫湦谋划之中，南郭商号应当如同前世，进一步实现集团化发现。 南郭商号现有核心产业，分别为乾坤坊、善灵坊、南郭农牧区、河西超级农庄与南山木材铺等。 除此之外，还负责南地郡与北域郡货物运输。 产业如此繁多，并非好事。 首先便是决策传达缓慢，其次容易导致内部臃肿，最后便是有尾大不掉隐患。 南郭商号不同于王师九军，前者着重钱财，后者讲求保障。 倘若上层所行决策，触及多数人手利益，极其容易滋生各种乱象。 譬如河西超级农庄，长期雇佣人手已经过万。 一旦发生意料之外事件，轻则导致超级农庄夭折，重则动摇大周立国之本。 姬宫湦对此颇为慎重。 正因如此，南郭商号此番革新，以产业拆解为主，完善雇佣模式为辅。 第329章 南郭总商会，九州护民社 南郭商号，将正式更名为南郭总商会，往后仅负责投资与账务。 在乾坤坊基础上，设立乾坤商号，旗下产业仍为钱庄、拍卖行、典当铺与交易所。 在善灵坊基础上，设立善灵商号，继续管理墨玉珠、丧服、棺椁等业务。 创建兴农商号，负责原有南郭农牧区事务。 河西超级农庄沿用旧名，南山木材铺依照此前模式。 整合南郭商号船队，成立天通商号，专事货运业务。 增设怡然商号，负责洛邑北市臙脂坊事务。 自此，南郭商号将正式拆解成七大产业，涵盖金融、丧葬、种苗、农牧、木材、货运与臙脂等行当。 同时依照商号体系，完善各商号人员架构。 各商号将以总经略为首，麾下依次为经略、管事、伙计及临工。 酬劳方面，此次革新将遵循只增不减原则，以便实现雇佣制顺利过渡。 延乙期认真看完，先是接连点头，最后长叹一声。 “启禀大王，此番革新之策，虽是大势所趋，却过于超前也。” 姬宫湦笑道：“商贾之道，便是讲求先人一步。” 延乙期清咳两声。 “臣之本意，若是照此革新，不仅需要提拔更多管理人手，酬劳支出亦会大幅增长，进而影响整体收益。” 姬宫湦恍然：“便是缺钱。” 延乙期点点头：“南郭商号看似体量巨大，实则投入更为巨大，且需兼顾安置流民之重任，至今仍捉襟见肘。” “去岁南郭商号盈利如何？” “账面盈利仅为一千两百万铢钱，一亿无息仍是归还无期。” “圣贤曾曰，能以钱财解决之难事，便不算难事。” “关键便在于没钱！” 姬宫湦早有应对之策。 受制于历史文明发展进程，南郭商号麾下七大产业，整体上限并不高。 华夏总人口也就七百万，粮食亩产量依旧在三百斤左右徘徊。 若想突破上限，那便只剩继续开源一项。 “镐京王城曾有五大巨贾，子璅、妘椠与罟无父皆身死业消，角人六指已归附孤王，崔仲白则改营东海坊。” 延乙期眉头一皱：“大王欲对东海坊下手？” 姬宫湦摇摇头：“在代发筹码模式下，前往东海坊参与博戏者，多为各国使者、贵族与商贾，并未祸害普通新国人。” “据王城坊间传闻，崔仲白家资已远超从前。” “正因其家资远超从前，而且一直相安无事，东市才会继续繁荣。” “东海坊难以下手，那便只剩云梦坊与汉中坊。” “无论何坊，皆不下手。” 延乙期着实不解：“莫非大王又欲亲征？” 姬宫湦笑道：“圣贤曾曰，凡战事者，皆生大利也。晋卫两国北征，稷狄二方参战，乱局已现，无需孤王亲征。” “战事之利，多在劫掠对方百姓、斩获敌国财物及倒卖粮食物资，并非南郭总商会所能参与，吾等该如何获利？” “对普通百姓而言，只要战事一起，那便意味着家破人亡随时降临。” 延乙期直言：“臣斗胆，请大王直接言明！” 姬宫湦不再卖关子。 “由南郭总商会出面，号召王城各国商贾，共同组建九州护民社。” 九州护民社，名义上为彰显仁德，救护被战事殃及的华夏百姓。 实际上，便是贩运子民。 利用各国商贾人脉，打通各国贵胄与边关将士，将各国子民送入大周。 自从大周推行新国人之策，各诸侯国便出现大批迁徙者。 为防范子民流失，天下诸侯皆已严控边关。 大周急需增加人口，各国子民亦有心归附，奈何通道被堵塞。 九州护民社运营模式很简单。 由各国商贾自行筹办分号，寻觅有心归附大周之子民。 各国子民可通过九州护民社分号，快速变卖各类难以携带之家资。 随后按家中人口数量，缴纳相应路费，便能避开管控，顺利抵达大周边关。 各国商贾便以处置家资，外加收取路费获利。 各国子民进入大周后，将由南郭总商会负责全程接引，协助办理入籍新国人、送往各郡县、确定农庄草场等事务。 期间一切耗费，将由大周府库负责提供。 通过九州护民社，每成功招纳一名各国子民，南郭总商会便会获利五千铢钱。 相较于角人六指贩运各国奴隶，九州护民社成本更为低廉。 二者侧重点不同，分别对应奴隶与子民，算是互为补充。 延乙期当即掐指细算，随后发出一声惊叹。 “每人五千铢钱，若是招纳两万人，大周府库岂非要调拨一亿铢钱？” 姬宫湦道：“有何不可？” 延乙期赶忙道：“臣以为，此事所涉钱财数额巨大，应当与太仓共同商议。” 姬宫湦却心有成竹。 “孤王剿灭鬼方，斩获颇丰也。以区区一亿铢钱，招纳两万新国人，实乃事半功倍之举，无需再行商议。” 延乙期并未执拗：“臣这便前去执办此事。” …… 六月上旬，战事生变。 白狄鼓氏首领得知核心领地失守，当即选择退兵回救。 赵叔带见势，立即率领五千晋军展开追击。 卫军早已在要道完成布防，白狄鼓氏首领几番率军冲杀，均以失败告终。 无奈之下，便想缩回井陉。 赵叔带却已率晋军杀到。 双方展开激战，晋军付出上千甲士伤亡代价后，最终将鼓氏大军悉数歼灭。 赵叔带夺取井陉后，派遣使者前往卫军营帐。 随后对外宣布，将以井陉为缓冲区，井陉以西归属晋国，井陉以东划入卫国。 正当众人以为，晋国局势终于迎来转折时，太原城却传来坏消息。 隰叔率五千晋军镇守的太原城，被白狄联军攻破！ 第330章 晋侯计谋略，白狄应对策 伴随详细战报传来，姬宫湦总算明白，为何仇犹氏首领要搞摇旗呐喊的把戏。 太原城告破，晋侯仇此前整体计谋，仇犹氏首领应对之法，皆悉数浮出水面。 晋国方面，率先发动闪击战，第一时间将最南端的肥氏诛灭。 如此一来，白狄其余三大氏族必然会兴兵。 事实也确实如此。 随后，利用鼓氏地理位置劣势，由赵叔带率领三千晋军，将鼓氏大军堵截在太行山井陉。 与此同时，命隰叔率五千晋军，拖住仇犹氏与鲜虞氏联军。 最后，便是与卫国达成默契，进而将鼓氏彻底覆灭。 如此一来，白狄四大氏族，便被覆灭其二。 届时赵叔带再率军回援太原城，便可内外夹击仇犹氏与鲜虞氏联军。 不得不说，晋侯仇此番谋划，确实不容小觑。 然而，谋划赶不上变化。 稷戎突然入侵晋国南端，瞬间使晋国陷入两端作战险境。 晋军主力皆在北征，国中仅剩少量驻守甲士。 晋侯仇只得派姬成师，重新在各地征召，凑得三千甲士，赶往郇邑拖住稷戎大军。 只要北征谋划顺利，赵叔带与隰叔内外夹击，击溃仇犹氏与鲜虞氏联军，便能抽调一半兵力回援郇邑。 届时，反攻稷戎并非难事。 偏偏就在这关键时刻，赵叔带正欲率军回援，太原城却被白狄联军攻破。 仇犹氏首领所行应对之法，其实并不复杂，甚至可以说，简单到让人容易忽略。 今岁小旱，汾水本就缺水。 仇犹氏首领兵临太原城时，早已暗中派人前往汾水上游，开始对河道进行堵塞。 水坝逐渐合拢后，汾水水位随即锐降，太原城很快出现缺水问题。 若按常理推断，赵叔带可以赶在断水之前，率军回援太原城，进而破解仇犹氏首领计谋。 因此，隰叔并未在意。 便在此时，城外突然传出水坝决口消息，仇犹氏首领匆忙率军前去回堵。 没多久，太原城内晋军果然见到汾水上涨。 晋军甲士担心再度出现缺水，纷纷出城取水。 隰叔见仇犹氏首领不在，便没有下令阻止。 结果，仇犹氏首领突然现身，趁太原城城门洞开，开始猛攻太原城。 隰叔始料未及，不等其匆忙重整守城晋军，城头已被白狄联军占据。 守城晋军败局已定，众甲士很快便溃不成军。 隰叔眼见如此，顿感无颜面对晋侯，便率百余名心腹亲卫殊死抵抗。 乱军之中，隰叔中箭身亡。 五千守城晋军，接近半数伤亡，近八百晋军甲士被俘虏。 成功逃出太原城者，竟然不足两千人。 白狄联军夺取太原城，消息很快传遍四周。 赵叔带听闻，当场恸哭。 恸哭一刻钟后，赵叔带又重新振作起来，率部向太原城进发，收拢沿途逃亡晋军。 姬宫湦收到邦谍急报时，赵叔带所部尚未抵达太原城下。 恰巧太督内史冂身处大殿，于是便其询问。 “依太督之见，赵叔带是否会不惜一切代价，猛攻太原城，替隰叔复仇？” 太督内史冂摇头：“不会！” “莫非此二人关系不佳？” “据臣所知，此二人少年时期便已结识，此后更是来往密切。” “那是为何？” “并非赵叔带不会猛攻，而是白狄联军不会死守。不等赵叔带兵临城下，仇犹氏首领便会自行选择撤军。” 姬宫湦顿感意外：“晋军接连覆灭肥氏与鼓氏，仇犹氏首领应当占据太原城，随后对趁势晋国展开反击，为何要自行撤军？” 太督内史冂悠悠道：“白狄四大氏族，并非大王所想那般。” 白狄四大氏族，本质上与四大方国差不多，并非与鬼方部族一般，会共同推举共主。 简而言之，便是同族异国。 姬宫湦前世史书之中，春秋早期，白狄四大氏族皆各自建立国家。 肥氏之肥国，直至公元前五百三十年，才被晋国攻灭。 鼓氏之鼓国，春秋时期曾被封为子爵诸侯，结局亦是被晋国所灭。 仇犹氏之仇犹国，曾在一度强盛，与晋国纠葛不断。 据某些史料记载，晋文公姬重耳生母狐季姬，晋惠公姬夷吾生母小戎子，皆是仇犹国公主，且二人为姐妹。 又说其二人皆为狐突之女，孤突乃晋国公族庶支，僻居于仇犹国。 公元前五百九十七年，赵氏孤儿赵武，便是逃入仇犹国，在山洞中藏匿十四年。 直至战国时期，晋国六卿之一的智伯，以馈赠大钟为名，希望仇犹王修筑道路，以便运送大钟。 仇犹王闻讯大喜，当即号令子民劈山开路。 道路修好后，智伯得以率晋军长驱直入，很快便将仇犹国攻灭。 送钟与送终本就同音，自此均被视为不详。 鲜虞氏之中山国，常被人称为战国第八强国。 自公元前五百零六年成立，中途三次被攻灭，随后又顽强复国。 公元前三百二十三年，为对抗张仪连横之术，公孙衍力推合纵之策，组织魏、赵、韩、燕及中山国五国相王。 中山国虽只是千乘之国，却获得称王的尊名，随后国力与地位日益剧增。 赵武灵王即位后，推行胡服骑射，不断讨伐心腹大患中山国。 公元前二百九十六年，中山国终被赵国铁蹄踏灭，国祚维持二百余年。 而今姬宫湦重生周幽王，白狄四大氏族历史轨迹，自然也发生翻天覆地改变。 肥氏被晋国所灭，仇犹氏首领虽打着救援旗号，实则并无帮助肥氏复国之心。 鼓氏大军被晋军堵截，核心领地被卫军攻取，仇犹氏首领亦视若无睹。 由此可见，仇犹氏与鲜虞氏联军，不过是想趁机撷取更多利益。 现如今，仇犹氏首领已攻破太原城，纵兵在城内劫掠，便已达到目的。 赵叔带急于复仇，仇犹氏首领自然避其锋芒。 晋国南端，稷戎大军已建造好攻城器械，即将攻打郇邑。 姬成师所领拼凑之师，能否抵御稷戎大军，目前仍是未知之事。 赵叔带重回太原城后，必然要分兵救援郇邑。 仇犹氏首领便可趁此良机，夺取肥氏此前领地，进一步完成扩张。 姬宫湦正与太督内史冂耐心分析局势，殿外甲士突然来报。 “启禀大王，延乙期求见！” 第331章 晋分号启动，姬成师战死 姬宫湦当即召见。 延乙期只身入殿后，见姬宫湦与太督内史冂站在堪舆图前，便选择直奔主题。 “启禀大王，九州护民社现已陆续开始运转。” 姬宫湦闻言大喜：“晋国分号进展如何？” 延乙期道：“晋国南端战事凶险，正常运送路线未能落实。经晋国商贾紧急商议，最终决定，改为绕道太行山。” 姬宫湦追问：“是否安全？” 延乙期道：“太行山密径无数，此前南郭商号亦多有探索，除非晋侯仇派大军搜查。” 言下之意，便是极为隐秘。 晋国刚遭遇大败，稷戎又蠢蠢欲动，晋侯仇麾下已无可用之兵。 只要控制运送规模，便不会引起晋侯仇注意。 对晋国普通百姓而言，战前举家逃亡，非但不可耻，反而会被人羡慕。 大周新国人之策，至今已有三载，利民优势显而易见。 即便粮食亩产提升有限，百亩农庄亦足以养活一家人，偶尔还能吃上肉食。 家中青壮多者，还可以选择外出赚取钱财。 骊山工业区、南郭农牧区、河西超级农庄、驰道等地，均需要大量人手。 身强力壮者，亦能响应大周征召，加入王师建功立业。 有志从事官吏、商贾、匠作等，亦能凭借自身本领，获得相应发展。 大周六志，正发挥光芒。 晋国正逐渐濒临绝境，姬宫湦自然不会手软。 “目前是否开始运送？” 延乙期道：“首批八十三人，已成功抵达河东郡。缴纳费用者，更是络绎不绝。” 姬宫湦颔首：“吾等铺面早已遍布晋国，必要之时，可暗中向有心归附者助力。” “如何助力？” “对无力缴纳费用者，可暗中进行资助。但需牢记一点，全程必须秘密进行，不能将吾等铺面置于险境。” 延乙期若有所思：“晋国若是溃败，晋侯仇必然会大肆搜刮，以快速恢复国力。” 姬宫湦颔首：“只要小心行事，晋侯仇便不敢对吾等铺面下手。” 一旁的太督内史冂却道：“晋侯仇走投无路，难免会铤而走险。” 延乙期解释：“太督切莫忧心，吾等店铺设立之初，便制定紧急撤离之策。” 太督内史冂顿感好奇：“如何紧急撤离？” “去岁晋国两番背刺，吾等店铺便快速行动，将大部分钱财转移藏匿。同时以内部调整为名，缩减店铺营运规模。” “晋侯仇必然将此视为大王惩戒晋国之手段。” 延乙期笑道：“是以晋侯仇并未生疑，反而还有缓和之意。” 太督内史冂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延乙期继续朝姬宫湦奏报。 “季叔请求增加人手，首批已经陆续出发，预计六月底抵达齐国。” 姬宫湦问：“约有几人，以何身份进入齐国？” 延乙期呈上一份布帛。 “首批合计一百六十九人，皆是年过半百，以乞讨者、野人、流民等身份。” “而今晋国动乱，齐晋联姻交好，后期可以晋人身份。” “若是齐国派人核查，恐有败露行迹之危。” 姬宫湦大笑：“世人皆知，年岁越增长，便越容易忘记以前之事。” 延乙期当即会意：“诺！” …… 六月二十日，晋国战事再度迎来新变局。 赵叔带领军重返太原城时，仇犹氏首领果然选择弃城。 临走之前，还不忘纵火。 晋军入城后，只见房屋多已烧毁倒塌，街巷满目疮痍，遍地皆是晋人尸首。 赵叔带本欲率军追击，晋侯仇却传来急令。 仅分兵八百留守太原城，率余下甲士南下支援郇邑。 赵叔带只得从命行事。 晋军主力刚撤走，仇犹氏首领便挥军夺取肥氏旧地。 肥氏旧地亦是一片狼藉，晋国无力派兵留守。 白狄联军毫不费力，便轻松拿下肥氏旧地，随后竟然重新围困太原城。 晋国仅有八百甲士留守，面对卷土重来的白狄联军，只能堵死城门作殊死搏斗。 此前晋军屠戮肥氏，而今仇犹氏与鲜虞氏亦是如此，对沿途所见晋人，皆是无差别击杀。 白狄联军兵临太原城，依旧没有选择攻城，而是派小股部队肃清乡野。 赵叔带率晋军主力南下，尚未抵达郇邑，稷戎王已抢先一步。 有神秘甲士襄助，稷戎大军很快造好攻城梯与攻城锤。 随后，正式猛攻郇邑。 姬成师并非愚昧之徒，稷戎大军建造攻城器械时，便已思索应对之法。 稷戎大军发起冲锋，守城晋军便死守模式。 攻城梯刚搭在城墙上，便有专门甲士使用长戈推翻。 一旁的箭羽甲士，不停地下方进行射击。 城中老弱妇孺，均被征召至城头烧水，再由青壮负责往下泼洒。 稷戎王亦早已防备，派出长盾兵在前方抵御，投掷手则后方不断仍石块。 城墙混战时，攻城锤出动。 在数百名长盾兵掩护下，快速朝城门推进。 姬成师亲自站在城头，指挥晋军阻挡稷戎攻城锤。 大石块、滚木、沸水等，不断落到城门外。 稷戎长盾兵虽然不断出现伤亡，却有替补继续接替，顺利将攻城锤送到预定位置。 数十名健壮青壮随即涌现，推动攻城锤，猛砸郇邑城门。 姬成师急忙下命亲卫，前去支援守门甲士。 两军混战之际，一枚石块倏然飞来，直接砸中姬成师眉心。 据亲临战场者描述，姬成师猛然惨叫一声，随后便倒地气绝身亡。 统帅姬成师战死，守城晋军士气瞬间崩溃。 稷戎大军继续疯狂猛攻，很快的有青壮登上城头，城门亦被攻城锤击穿。 守城晋军见状，纷纷四散溃逃，亦有不少选择缴械投降。 在此之前，姬宫湦已与稷戎王达成密约。 周晋同宗同源，晋人本就是大周子民，而今只是立场不一。 大周愿意花费钱财，购买稷戎所获晋国俘虏。 稷戎王乐见于此，刚攻破郇邑，便命部下抓捕晋国俘虏。 第332章 解购俘之资，救亡国之危 抓捕晋国俘虏行动，一直持续至次日破晓时分。 经神秘甲士粗略点算，郇邑约有四千名晋军甲士，六千余晋国甲士。 稷戎大军攻城时，约有两千五百名晋军甲士阵亡。 除去近五百逃脱者，余下一千余名晋军甲士，皆向稷戎大军缴械投降。 与此同时，城内九千百姓，亦悉数沦为俘虏。 神秘甲士依照约定价格，痛快地送上相应数额的纸币。 稷戎王拿到纸币，先对上万名晋国俘虏彻底搜刮，随后才交与神秘甲士看管。 神秘甲士接收晋国俘虏，并未第一时间送往大周疆界，进行简单核查与分类。 原河东其他诸侯国遗民，划归为第一类。 由南郭商号人手扮演商贾，送往河东郡，往后可自择去路。 从翼城、曲沃等地迁的老晋人，则是第二类。 悉数贬为奴隶，再送往大周进行简单改造。 最后第三类，便是一千余名晋军甲士，以及司职郇邑的晋国官吏。 依照姬宫湦密令，凡是曾为晋军甲士之俘虏，一律押往王屋山临时营地。 如今玄甲军镇守河东郡边界，防范意外发生。 张鲀率飞熊军屯驻王屋山，正式筹备征伐上党赤狄事务。 晋军甲士俘虏，正好可以用来充当冲锋炮灰。 从经济层面而言，其等皆是稷戎大军拼命厮杀所获，姬宫湦仅需付出纸币。 伴随纸币普及范围不断扩大，其发行量便会趋于体量化，不再需要完全对标大周府库，而是综合各项指数。 为购买晋国俘虏，单独增发纸币，并不会导致纸币贬值。 稷戎王获得纸币后，便会用以犒赏稷戎大军。 稷戎有功将士拿到纸币，并不会立即花掉，也没有时间与地方去花。 亲弟姬成师战死，以晋侯仇秉性，自然不会善罢甘休。 双方已进入你死我亡阶段。 只要稷戎大军继续作战，必然会不断出现伤亡。 其等随身携带的纸币，亦将不断被损毁，最终沦为纸屑或灰烬。 即便有部分成功保留下来，姬宫湦亦可通过往后征战，利用斩获抵消增发货币。 九州护民社运作过程中，亦是通过增发纸币，快速实现资金到位。 至于往后如何平账，仍以征战所得斩获抵消。 只要九州尚未彻底完成一统，姬宫湦便不用担心此法失效。 以战保币，以币养国。 姬宫湦前世之时，便有某大国利用此法，四处捏造各类名义，掠夺他国财产与资源，进而实现独霸格局。 此法看似效果显着，实则却在不断埋下祸根。 一旦掠夺失败，便会导致烂账滋生，最终必然爆发内乱外祸。 姬宫湦参照此法，仅因其符合当前天下局势。 当前，诸侯国仍不在少数。 只要赶在一统天下诸侯前，停止增发纸币，便能避免烂账滋生。 …… 稷戎王占据郇邑，赵叔带恰好行军至曲沃。 曲沃位于郇邑东面，两城相距不过四十余里。 姬成师战死，郇邑沦陷。 消息很快传至曲沃，赵叔带顿感大事不妙。 此前隰叔葬身太原城，两千余名晋军甲士阵亡，八百名晋军甲士被俘虏。 而今姬成师战死郇邑，两千五百名晋军甲士殒命，一千余名晋军甲士投降。 算上攻打肥氏与鼓氏损耗，以及逃亡走失者。 晋军甲士总体损失，已经远远超过七千人。 此外，尚有八百晋军甲士，被仇犹氏首领困死太原城。 开战之前，赵叔带与隰叔辅佐晋侯仇，曾仿效大周王师九军，对晋军进行革新。 经过整编后，晋军甲士总数为一万五千名。 其中五千晋军甲士，需屯驻边关、镇守城邑与戍卫都邑。 仅有一万晋军甲士，能够灵活调动参与征战。 如今接连战败，甲士损失早已超过半数，仅剩七千晋军甲士。 赵叔带所领晋军主力，甲士恰好是其中一半。 晋侯仇对姬成师极为爱护，必然会不计后果，命赵叔带进行报复。 稷戎大军士气正盛，晋军则是劳师前来。 倘若再战败，晋国将再无可战之兵，正式面临亡国之危！ 赵叔带快速权衡利弊后，最终作出惊人决定。 据邦谍所知，其先派人封锁消息，避免晋国百姓陷入恐慌。 随即命麾下晋军主力进驻曲沃，短暂休整过后，便全力布置守城工事。 至于赵叔带本人，则悄然返回翼城，向晋侯仇当面奏报。 具体奏报详情无人知晓，只知二人彻夜未眠。 次日破晓，赵叔带便重新赶往曲沃，晋侯仇则接连派遣三批使者。 第一批使者北上，与仇犹氏首领商议停战。 第二批使者紧随赵叔带往西，争取与稷戎王达成和解。 第三批使者，由栾宾与赵熠组成，火速前往镐京王城觐见天子。 待三批使者离开后，晋侯仇当即颁布君令。 白狄联军粮草即将耗尽，需征召三千晋国青壮，襄助太原城守军反攻，进而剿灭仇犹氏与鲜虞氏，完成北征大业。 与此同时，稷戎大军正受阻于郇邑，亦需征召两千晋国青壮，反击稷戎大军。 西周末年，消息极其滞后。 尤其是晋侯仇有意封锁的环境下，翼城晋人大多不清楚实际战况。 其等只隐约听闻，太原城失而复得，士师隰叔不幸战死，赵叔带率军南下。 晋侯仇正是利用这点，隐瞒接连战败噩耗，堂而皇之征召晋国青壮。 …… 姬宫湦听完长羽甲士急报，自然明白一切是赵叔带所为，不禁对其刮目相看。 “如此治国安邦之大才，可惜未能将其留住。” 太督内史冂道：“大王曾曰，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赵叔带弃周入晋，看似晋侯之福，实乃晋国之祸。” 一旁的内史伯朙不解。 “敢问父亲，何以得出此论？” 太督内史冂解释：“晋侯收赵叔带，得以施展勃勃雄心，是为福也。晋国因赵叔带，而今陷入亡国之危，是为祸也。” 内史伯朙仍是疑惑：“即便晋国无赵叔带，亦会陷入亡国之危。” 太督内史冂颇为耐心。 “晋侯若无赵叔带，或会偏安一隅，更有可能向大周进土献民。对晋国子民而言，便不用遭受战乱。” 内史伯朙恍然道：“孩儿多谢父亲指教！” 太督内史冂微微一笑。 延乙期待内史父子语毕，才向姬宫湦请奏。 “启禀大王，而今晋侯仇封锁消息。若吾等暗中散播真相，必然会大量晋人弃国而逃。” 第333章 苟延残喘晋，高傲嘴硬侯 延乙期之意，便是趁机触发晋国内乱，从而快速晋国收纳人口。 姬宫湦却当即否决。 “倘若晋国内乱，仇犹氏首领必然挥军南下，稷戎王亦会大举进攻，进而瓜分晋国。” 内史伯朙眼前一亮。 “晋国灭亡，大王与稷戎王易地之约便能履行，届时河东郡疆域将能扩大。” 姬宫湦道：“大周看似获利，实则暗藏隐患。” 延乙期与内史伯朙不约而同道：“有何隐患？” 姬宫湦坦言：“白狄与稷戎同时壮大，其等若是暗中勾结，将会成为大周顽疾。” 太督内史冂出言附和。 “晋国不灭，大周便无需直接面对白狄，稷戎王亦不会背弃约定。” 延乙期很快领会：“晋国必须灭亡，但并非此时灭亡。” 内史伯朙则略显急躁。 “以而今之局势，晋国根本无力抵御白狄与稷戎，除非大王派兵襄助晋国。” 姬宫湦再度摇头：“孤王已有言在先，不主动参与此番战事。” 内史伯朙道：“只需派人假扮稷戎或白狄，佯装闯入河西郡挑衅，大王便有名义出兵。” 姬宫湦道：“孤王所需，乃苟延残喘之晋国。” 内史伯朙沉思许久，总算明白其中深意。 无论如何，晋国终究是九大诸侯之一。倘若其灭亡过程中，出现大周王师九军身影，其余八大诸侯必然会惶恐。 灭亡晋国最好的方式，先利用戎狄之手，将其削弱成小国。 待晋国影响力降低，便可强迫晋侯仇主动进土献民。 全程几乎不费一兵一卒。 至于稷戎与白狄，本就在灭亡序列。以晋军甲士提前消耗其等青壮，可称之为一箭双雕。 内史伯朙深吸一口气。 “大王所言确实有理，然而不派兵襄助，如何能使晋国苟延残喘？” 姬宫湦笑道：“大周虽不派兵，却能让其他诸侯派兵。” 延乙期反省极快：“齐军？” 姬宫湦颔首：“晋侯仇与齐侯购乃表亲兄弟，晋国灭亡在即，齐国岂会袖手旁观？” “晋齐两国相距过于遥远，只怕齐军尚未赶到，晋国便已灭亡。” “正因如此，孤王需促成晋国与稷戎休战，为齐军争取时间。” “若齐侯购见死不救，吾等该如何应对？” “当今天下诸侯国，唯有齐国与晋国交好。齐侯购不救，那晋国便无存在必要。” 姬宫湦话音刚落，便见太常姬黁匆忙走入大殿。 “启禀大王，晋国特使栾宾与赵熠正在宫门外，请求紧急觐见。” 姬宫湦道：“来得正是时候，让其等入殿罢！” …… 再次见到栾宾，其人仿佛老了十岁，步履亦有些蹒跚。 赵熠小心跟在栾宾身后，神情则异常复杂。 二人刚踏进大殿，便一同朝姬宫湦躬身行礼。 “晋使拜见大王！” 姬宫湦抬抬手：“免礼！” 栾宾并未入案落座，而是直接跪倒在地。 “晋国北征失利，又遭稷戎侵犯，如今已灭亡在即。恳请大王念在同宗血脉之亲，护晋国社稷于危难，救晋国子民于水火！” 姬宫湦先是望向赵熠。 赵熠这才回过神，急忙挨着栾宾跪倒在地。 姬宫湦随即发出一声冷哼。 “圣贤曾曰，愚昧已有愚昧福，聪明反被聪明误，尔等可曾听闻？” 栾宾忙道：“晋侯已知自己铸成大错，特遣臣等前来，向大王告罪请饶！” “如何请？” “依照大王此前所言，将汾水西岸疆域，悉数献予大周。” “晋侯何其可笑也，晋国内外交困，能否守住汾水西岸，皆属未知之数，岂可以此作谢罪之礼？” 栾宾并不意外：“大王若是尚觉不足，与大周河东郡相邻之倗邑，亦可划归大王所有。” 姬宫湦顿时沉下脸。 “尔等可知，孤王为何对晋国如此厌恶？” 栾宾忙道：“晋侯曾行悖逆之举，以致大王心生厌恶也。” 姬宫湦却摇摇头：“天下诸侯，皆曾有过悖逆之举。卫侯曾收留华夏叛徒妘椠，为何孤王却不心生厌恶？” 栾宾见姬宫湦有意岔开话题，顿时颇为焦急。 “臣等愚昧，还望大王明示！” 姬宫湦道：“卫侯得知孤王之意，便主动将妘椠枭首，并遣使把首级送至镐京王城。” 栾宾忙道：“大王欲取汾水西岸疆土，晋侯如今亦甘愿奉上。” 姬宫湦不禁怒骂。 “死到临头还如此高傲嘴硬！何为孤王欲取？何为尚觉不足？此番乃晋国求孤王救命，而今反倒说成孤王贪得无厌。” 栾宾连忙磕头碰脑。 “臣等口误，不期冒犯大王，还望大王恕罪！” 姬宫湦继续道：“稷戎乃大周盟友，晋国为大周恶邻。孤王袖手旁观，已是尽同宗血脉之情。” 栾宾顿时无言以对。 姬宫湦再道：“孤王大可以助稷灭晋，届时所获好处，定然不比晋侯施舍的少。” 言已至此，栾宾总算彻底明白其中利害关系。 “大王若能不计前嫌，保住晋国社稷，晋侯将倾尽所有。” 姬宫湦短叹一声。 “据市坊传闻，晋侯曾失约于稷戎王，因此招致稷戎大军入侵。” 栾宾不敢再多作解释。 “具体如何，臣等未曾参与，因此不得而知。” “稷戎王必有所求，晋侯只需遂其心愿，平息其愤怒，便可保晋国社稷也！” “启禀大王，稷戎王曾当众宣称，将翼城与曲沃等地，纳入稷戎疆域。若遂其心愿，晋国社稷将荡然无存。” “翼城与曲沃等地，虽是晋国旧土，为保社稷留存，却并非不可舍弃也！” 栾宾哭丧着脸：“晋国疆土尽失，如何还能保存社稷？” 姬宫湦道：“诸侯易地迁徙，本就是常有之事。况且晋国尚有倗邑，何来疆土尽失？” 栾宾无比惊愕：“大王之意，晋国迁都倗邑？” 第334章 以退为进策，割地求和举 姬宫湦当即示意寺人尨，将河东堪舆图送上。 翼城与曲沃等地，北、东、南方向，皆有山川阻隔，犹如口袋一般。 其南部山川名为绛山，越过后便是晋国倗邑。 倗邑本为倗国，晋侯仇吞并倗国后，将之设为倗邑，紧邻大周河东郡。 姬宫湦道：“倗邑四周皆有屏障，最适合用以保全晋国社稷。” 栾宾赶忙分析：“若晋国退缩倗邑，白狄将沿汾水南下，届时河东之地再无宁日也。” 姬宫湦笑道：“稷戎获翼城与曲沃等地，便会阻挡白狄南下。戎狄相争，晋国不仅能保全社稷，还可从旁获益。” 栾宾声音不禁有些颤抖。 “兹事体大，臣难以做主！” 姬宫湦神情稍微和缓。 “此乃孤王之建议，晋侯若是不舍，只需抗住稷戎与白狄两面夹击。” 栾宾叹道：“晋国无力也！” “晋齐历来交好，想必晋侯早已向齐侯求援。齐国虽远在东海之滨，却可沿大河溯流而上，孤王愿保其畅通无阻。” “晋侯确已向齐侯求援。” “就长远而言，晋国退守倗邑，暂时与稷戎休战。待齐国援军赶到，便能重新夺回翼城与曲沃等，此乃以进为退之策也。” “大王之策，确有其妙。然晋国子民众多，一时之间该如何迁徙？” 姬宫湦笑道：“孤王与稷戎王乃旧交，只需向其修书一封，定可保晋国子民安全迁徙。” 栾宾瞥了一眼赵熠。 赵熠当即会意：“启禀大王，臣自上次出使回晋，便与晋侯商谈增加贡品一事。” 姬宫湦笑道：“晋国深陷战乱，增加贡品便免了罢。” 赵熠刚想拱手谢恩，栾宾却一把将其拦住，随即识趣地朝姬宫湦言明。 “晋国虽乱，却尚未殃及翼城。晋侯感念大王调停之恩，愿进献真金三十万两，而今皆已抵达镐京王城。” 姬宫湦舒心一笑：“晋国与稷戎能否休战，便看晋侯如何抉择。” 栾宾道：“大王之策极佳，晋侯该当遵从也！” 姬宫湦颔首：“那便如此，情况紧急，尔等回罢！” 栾宾与赵熠当即拱手告退。 待其二人走后，太督内史冂才站起身开口。 “大王，果真要如此？” 姬宫湦问：“为何不如此？” 太督内史冂道：“若齐军进入晋国，稷戎必然战败，白狄亦会退走，晋国必将重新崛起。” 姬宫湦大笑：“太督何以见得，齐军横跨千里而来，竟能战胜稷戎与白狄？” 太督内史冂眼前一亮。 “大王之意，便是将齐国也卷入其中，从而提前削弱齐国？” 姬宫湦微微一笑。 晋国北征白狄，稷戎入侵晋国，本就是姬宫湦谋划。 而今白狄虽然胜出，四大氏族却仅剩其二。 晋国接连败退，国中甲士折损过半，都邑翼城即将不保。 稷戎看似兵锋正盛，实则已经损伤不少青壮。 姬宫湦通过增发纸币，购买晋国俘虏，目的便是让稷戎人口不增反减。 只要三方继续交战，大周便能持续获益。 无论结果如何，王师九军均能轻松扫平河东，尽收太行以西疆土。 促使晋国与稷戎暂时休战，目标便是齐国。 齐侯购若是拒绝出兵，晋国便失去存在必要。 届时暗中帮助稷戎灭晋，再怂恿其与白狄开战，大周便可坐收渔翁之利。 一旦齐侯购发兵救援，那便意味着有来无回。 延松密信曾提及，公子锦鸳得宠，正在辅佐齐侯购扩充齐军。 此番帮助晋国向齐国求援，可视为前期试探。 …… 六月下旬，消息频繁传出。 晋侯仇曾派三批使者。 毫无意外，仇犹氏首领与稷戎王均直接拒绝，唯有栾宾与赵熠带回解决之策。 晋侯仇经过一番挣扎，最终无奈作出决断。 以倗邑为晋国新都，翼城与曲沃等地子民，需一同迁徙。 与此同时，再度向稷戎王遣使，言明受周天子所策，愿意割让翼城与曲沃等地，促成双方正式罢兵。 稷戎王闻讯大喜，当即表示愿意停战，并保证接收翼城与曲沃等地后，会颁布严格军令，禁止伤害留守晋人。 晋国使者称，迁徙事务异常繁琐，七月底方能完成。 稷戎王依照惯例讨价还价。 双方随即约定，于七月十五日进行正式交接。 消息传开后，晋国子民终于反应过来，此前晋国接连战败失地，如今更是沦落只能割让都邑求和。 面对晋人心志崩塌，晋侯仇亦不再继续遮掩。 不仅承认隰叔与姬成师战死，还将晋军折损过半公之于众。 晋人随即陷入恐慌状态。 白狄向来便以屠戮华夏百姓为乐，稷戎则喜欢四处抓捕俘虏。 若想活命，那便只剩逃跑。 正当晋人哀嚎之时，一则传闻很快散播。 齐侯购念在姻亲情谊，召集五千齐军甲士，襄助晋国逆转战局。 目前，齐国大军已经启程。 晋国臣民之中，不乏齐国出身者，均亲自证实此传闻。 晋侯仇迁都倗邑，随即被视为以退为进之计。 晋人很快便停止哀嚎，纷纷收拾家当，追随晋侯仇徙往倗邑。 传闻并非杜撰，齐侯购确实派出五千齐军，且号称皆是精锐甲士，全力救援晋国。 与此同时，仇犹氏首领亦获悉，晋国与稷戎停战罢兵。 为避免晋国重振旗鼓，仇犹氏首领立即指挥白狄联军，对太原城发动猛攻。 太原城仅有八百晋军甲士驻守，而且城内粮食与水源极度匮乏。 不到半日，白狄联军便轻松攻破太原城。 八百晋军甲士，皆被斩杀。 仇犹氏首领再次夺取太原城后，继续指挥白狄联军南下。 晋国边关甲士不战自溃，沿途晋人更是仓皇逃命。 直至越过霍山，接管空无一人的晋国霍邑。 霍邑即此前霍国旧邑，位于姬宫湦前世山西霍州市。 仇犹氏首领夺取霍邑后，开始仿效华夏诸侯，修筑防御工事，以此掌控太原盆地。 晋国疆域快速萎缩，子民亦流离失所，九州护民社晋国分号门庭若市。 晋侯仇早已无力管制边关，大批晋人逃往大周河东郡。 根据姬掘突奏报，主动归附的晋人已超三万，而且仍在持续攀升中。 依照此前惯例，归附者入籍新国人后，便会分散送往各郡县。 姬宫湦却稍作调整。 每户必须抽调一名青壮，前往王屋山临时营地，方能入籍新国人。 往后若是战场建功，便视同王师九军甲士。 第335章 蒸汽之启幕，管仲之生父 晋人对此非但没有丝毫异议，反而有大批青壮主动踊跃参加。 王屋山临时营地，除三千飞熊军及一千晋军俘虏外，已陆续接收五千晋人青壮。 眼见总人数即将破万，姬宫湦只得调整策略，将晋人青壮分流，派往北域郡、河西超级农庄、南地郡等地。 …… 七月初，小旱持续。 今岁中原粮食大多歉收，大周农庄虽有鱼塘，粮食亩产仍小幅下降。 晋国战乱不休，对中原粮价亦有不少影响。 角人六指曾经接受王命，负责收购中原粮食与奴隶。 中原粮价持续攀升，已接近一两金二石半粮。 中原诸侯意识到人口重要性，主动开始进行内部革新。 卫侯和、翼伯喧及陈公燮，均已宣布废除奴隶制，连同疆域内野人，一并编入国人序列。 农耕方面，亦仿效大周，逐步推行农庄模式。 农庄模式并不复杂，难点在于前期需投入大量粮食，熬过开垦熟地期。 宋公白秉承殷商传祀，因此并未废除奴隶。 在宋国商贾努力下，东市殷商坊已成九州药材最大集散地。 随之而来的，便是大量宋人放弃种粮，改为种植药材。 齐国粮食本就勉强自足，而今正在扩军，府库粮食已出现缺口。 纵观中原六大诸侯国，仅剩鲁国有少量粮食可对外出售。 开春雪化时，角人六指便提前拜见鲁侯称，顺利成为鲁国粮食唯一收购商。 如今夏收刚结束，鲁国粮食便被角人六指收入囊中。 对于鲁侯称，姬宫湦依旧沿用格外优待策略。 此番收购鲁国粮食，均按市价一两金二石半粮，并以天子襄助剿灭鬼方有功为名，额外赏赐鲁侯称牛羊各五百头。 鲁侯称感激自不用提。 中原粮市已陷入停摆状态，奴隶市场亦在快速消亡。 姬宫湦随即将角人六指召回，命其对王城粮市进行暗中管控，以避免因为价差，导致大周粮食流向其他诸侯国。 去岁，晋国曾背刺大周。 如今兵败如山倒，只能向稷戎割让都邑求和。 大周虽未动用一兵一卒，亦有不少人将此番战事，归结为晋国背刺大周。 血淋淋的教训就摆在眼前，即便外国商贾唯利是图，亦不敢倒卖大周粮食。 在此期间，姬宫湦曾抽空前往骊山工业区。 自姬宫湦亲征鬼方以来，骊山工业区在内史仲飔带领下，正处于自行发展状态。 九大总司皆运转良好，大周铸币局则实现滚轮编号技术，成功加快纸币印刷速度。 内史仲飔研究有线电报机，目前已制造出初始版。 考虑到成本问题，内史仲飔决定继续改良，减少体积与降低用料后，再正式搭建线路。 除有线电报机之外，蒸汽机亦处于起步阶段。 由于各类原材料匮乏，姬宫湦便让内史仲飔往汽机分离式发展。 目前，已造出蒸汽机车。 先铸造烧水壶式的大号铁锅炉，随后用木炭进行烧水，使壶嘴小孔排出高速蒸汽，进而推动外部扇叶旋转，向轴承传输动力。 配合无坡道铁轨，已经能够实现车辆运行。 虽然能耗比极高，动力亦有所不足，却是一个良好的开端。 往后只需不断改良铁锅与扇叶，逐步提高输出动力，便能真正实现应用。 届时除车辆外，还可以安装到船只上，真正实现运输技术革新。 …… 七月十二日，五千齐军甲士正式抵达巩邑。 巩邑为周翼共管，齐军先在巩邑停歇，随后便向大周递交国书。 如今，三川郡太守为姬赟。 姬赟早已收到姬宫湦密令，立即派人送去肥羊三百头，当场宰杀与烹饪，犒劳远道而来的五千齐军甲士。 与此同时，姬赟亲自前往齐军统帅临时大帐。 延松早已传回密信，齐军统帅名为管庄，年仅十八岁，刚继承父位出任齐国大夫。 管庄，便是姬宫湦前世史书所传管仲之父。 姬姓管氏始源有二。 其一为管叔之后，管叔参与三监之乱被杀，其所留子嗣便以管为氏。 其二乃周穆王之后，周穆王曾封庶子于管邑，便是管仲先祖。 依照有限史料推测，管仲生于公元前七百二十五年前后，距今尚有五十年左右。 管仲年少丧父，若以此推论，管庄应当是老年得子。 西周至春秋时期，老年得子实乃常见之事。 史记所载，孔仲尼出生时，其父叔梁纥已是七十二岁高龄。 无论真实历史如何，管仲出生时，家道便已中落，少年丧父后更是穷困潦倒。 由此可简单推论，管庄应当属于庸碌之才。 自重生周幽王以来，因为历史走向偏移，导致不少人物与史书所载脱节。 姬宫湦早已不再唯史书论，仅以史书作为参照物之一。 派人犒赏五千齐军甲士，密令姬赟造访管庄，便是为确认齐侯购真实意图。 据姬赟传回消息，五千齐军，美名曰甲士，实则多为东夷奴隶青壮。 不仅武器装备落后，粮草更是勉强够用，每日仅有半斤陈粮。 面对犒赏，五千齐军异常欣喜，一度发生甲士逃营现象。 至于管庄为人处事，只能说毫无出彩之处。 面对甲士逃营，管庄选择视若无睹，甚至还美其名曰省下粮草。 好在甲士多有家眷身处齐国，逃营现象很快停止。 五千齐军停驻巩邑，次日中午便想拔营前行。 姬赟便再度派人前去犒劳，同样是肥羊三百头，并以襄助同姓宗亲为名，向管庄馈赠五万铢纸币。 五万铢纸币，大约可以换成一百两真金。 管庄虽远在齐国，亦知纸币之价值，当即设宴款待姬赟。 此后姬赟频频前去造访，管庄均未推脱辞行。 直至七月十五日，五千齐军才正式启程。 第336章 稷戎收曲沃，晋侯拖翼城 七月十五日，正是晋侯仇与稷戎王约定，割让曲沃与翼城等地之期。 历经半个多月，晋国早已从恐慌变为死寂。 曲沃与翼城等地，放眼望去，皆是一片空荡。 晋国子民曾高达二十万，而今北有白狄联军震慑，家门口则布满稷戎大军。 自晋侯仇北征后，不仅晋军甲士损失惨重，晋国子民亦流离失所。 九州护民社晋国分号仍在运作，几乎日夜不歇，携带晋国子民，绕道太行山麓，进入大周河东郡。 直接越过边界，归附大周者，更是络绎不绝。 针对上两类晋国子民，河东郡接纳方式略有区别。 由晋国分号送来者，皆有些许家资，因而无需从每户抽调青壮。 相对应的，其等派往各郡县时，并无前期资助，只能依靠所携家资。 直接归附者，虽要从每户抽调青壮，却能享受前期资助。 在双线运作模式下，离开晋国而归附大周者，已然超过十万之数。 除去被白狄联军杀戮，遭稷戎大军俘虏，自行逃往山林等，晋国人口已锐减至六万。 好在倗邑足够容纳，赵叔带所领晋军主力，亦完全保留下来。 晋国虽沦为九大诸侯国之末，却仍强于中小诸侯国，具备重新崛起之潜力。 晋侯仇本想拖延时间，待齐国援军赶到，便伺机进行反扑。 结果，管庄却滞留权邑。 等不到齐国援军，晋侯仇只能履行割地约定。 全程并无交接仪式，赵叔带率晋军主力，默默地从曲沃撤出。 稷戎王虽知，晋军主力早已搬空曲沃，却仍压抑不住心中喜悦，亲自领兵进入曲沃。 不等晋军主力撤至翼城，稷戎王领兵紧随而至。 晋侯仇当即派遣使者，以晋国子民尚未迁徙完毕，请求三日后再割让翼城。 稷戎王本欲当场答应，好在旁边有一神秘谋士，及时发出清咳提醒。 这神秘谋士，并非他人，正是百里诛狄。 自鬼方彻底覆灭后，百里诛狄与百里灭狄便被姬宫湦另行重用。 百里诛狄以密使身份，前往稷戎王帐下襄助。 百里灭狄则在王屋山临时营地，参与筹备剿灭上党赤狄之事。 上党赤狄本就是鬼方分支，言语习俗大多与鬼方无异。 若说最大区别，便是上党赤狄与中原接壤，受华夏农耕生活与文化思想影响较深。 如何剿灭上党赤狄，至少要等到尽收河东之地，并非当前核心要务。 话归正题，稷戎王经过提醒过，回忆起此前晋侯仇失约之举，不由得怒火中烧。 当即对晋国使者表示，必须按照约定之期，否则稷戎大军将会强行接管。 晋国使者匆忙赶回翼城。 直至临近黄昏，又重新出城前往稷戎王大帐。 晋侯仇应当是收到消息，得知齐国援军已经从权邑启程。 为尽可能争取时间，不惜花费重金，再度向稷戎王请求延期。 按晋国使者所述，现下即将入夜，若能等到明日午时交接，晋侯仇愿竭尽府库，赠予稷戎王五万两真金。 如能等到到三日后，更会高达二十万两真金。 稷戎王虽知，晋侯仇在拖延时间，但见夜色逐渐降临，便答应明日午时交接。 晋国使者大喜，当即命人返回翼城，随后运来五万两真金。 稷戎王如数收到真金后，便向稷戎大军下令，原地安营扎寨。 百里诛狄曾出言相劝，未免夜长梦多，即便半夜也要接管翼城，万不可因为钱财，给晋侯仇留下转圜之机。 稷戎王对此不以为然。 在其看来，晋国虽有六千甲士，却士气颓靡。 晋国使者送钱时，稷戎王亲眼目睹，赵叔带率领四千晋军甲士离开翼城，南下前往倗邑。 据稷戎王探查，倗邑作为晋国新都，至少有一千二百名晋军甲士驻守。 因此，翼城之内，最多只剩八百晋军甲士。 无论晋侯仇如何谋划，单凭这八百晋军甲士，根本无力与稷戎大军抗衡。 百里诛狄劝说无果，只得派人连夜启程，向姬宫湦奏报。 晋国向稷戎割地求和，事关河东之地大局。 姬宫湦为及时获悉最新进展，便提前移驾河东郡，在玄甲军营地等候。 收到百里诛狄快马奏报时，正好是午时初刻。 除寺人尨与五名亲卫外，姞?、内史伯朙与姬掘突皆在帐内。 卫桐子与栾宣，亦被召来。 得知稷戎王贪图五万两真金，将翼城交接推迟至明日午时，众人均陷入短暂沉默。 姬宫湦并未立即作出论断，而是将目光对准姬掘突。 “掘突以为，晋侯仇不惜花费重金，以延迟交接之期，其背后有何阴谋？” 姬掘突思索片刻。 “依末将浅见，晋侯应当是想拖住稷戎大军，进而让赵叔带率晋国主力，与齐国援军汇合后，袭击稷戎大军后方。” 姬宫湦笑道：“若按常理推断，确实如此。” 姬掘突接着道：“稷戎王应当知晓此策，却仍收下重金，皆因大王此前设计，使齐军滞留权邑，无法如期抵达。” “齐军无法如期抵达，晋侯仇亦知此事也！” “晋侯仇将会继续拖延，直至齐国援军抵达。” 姬宫湦先是微微一笑，随即将目光转向姞?。 “姞将军有何高见？” 姞?屡屡追随姬宫湦征战，虽仍是守成之将，却对谋略布局颇有见解。 结合姬宫湦方才话语，姞?早已瞧出端倪。 “启禀大王，稷戎王知齐军延期，晋侯仇亦知稷戎王知齐军延期，稷戎王却不知晋侯仇知其知齐军延期。” 姬宫湦当即放声大笑，帐内众人亦笑声连连。 “姞将军口才竟如此了得！” 姞?笑道：“而今已是深夜，末将突发奇想，便为诸位提提神。” 姬宫湦颔首：“长夜漫漫，确实该当如此。” 姞?道：“赵叔带率晋军主力离城，若按大王以往战法，定然是中途绕道，随后夜袭稷戎大军营帐，进而扭转战局。” 姬掘突在旁提醒。 “据吾所知，晋军甲士缺乏肉食，多患有夜盲之症。即便赵叔带带领，亦无力夜袭也。” 姞?却道：“无力夜袭，那便在破晓时分，趁稷戎大军尚未清醒，猛然发动突袭。” 姬掘突若有所思。 “如此一来，稷戎大军必然大乱。届时翼城晋军再倾巢而出，与赵叔带前后夹击，一举击溃稷戎大军，彻底扭转局势。” 第337章 弃而不用之，大王中计矣 姬宫湦不禁抚掌大笑：“尔等能看清此处，孤王深感欣慰也！” 姞?与姬掘突齐身拱手。 “末将追随大王，此前受益良多，是以能窥知一二！” 姬宫湦颔首：“吾等既已猜出晋侯仇阴谋，现下该如何应对，方对大周最为有利？” 姞?率先献策：“可派甲士假冒稷戎，立即攻打倗邑。” “为何攻打倗邑？” “倗邑乃晋国新都，吾等若假冒稷戎取之，赵叔带必然会陷入两难境地。” “如何两难？” “继续突袭稷戎大军营地，倗邑便会不保。稷戎大军士气高昂，即便战败亦能快速重整。” “此与倗邑何干？” “倗邑乃周晋相接之地，吾等暗中转交稷戎王，便可切断齐国援军。晋国兵力不足，唯有困守翼城，稷戎王便能重获优势。” “届时齐国援军攻打倗邑，与晋军南北夹击。” “管庄乃庸碌之才，齐国援军亦不堪一击。” 姬宫湦摇摇头：“长远来看，姞将军之策确有奇效。然孤王早已有言在先，此番不派一兵一卒参战也！” 姞?道：“请恕末将斗胆，稷戎大军之中，便有不少神秘甲士……” 姬宫湦笑道：“只是从旁协助，指点稷戎大军建造攻城器械，并未实际参战也。” 姞?顿时陷入沉默。 姬掘突随后开口。 “末将以为，大王不派兵参战，可遣使紧急告知稷戎王，让其早做防备。” 姬宫湦摇摇头：“百里诛狄已出言相劝，稷戎王却充耳不闻。” “百里诛狄只言晋侯有所图谋，却并未提及晋军作战计划，以致稷戎王未能重视。” “若稷戎王重视，结局如何？” “自然是加强兵力巡守营地，防范赵叔带领兵突袭。只要赵叔带无可乘之机，晋侯每拖延一日，便需付出大量真金。” “齐国援军若至，赵叔带便有兵力优势。” 姬掘突道：“届时晋齐联军与稷戎大军对等死战，大周便可坐收渔翁之利。” 姬宫湦颔首：“掘突将军之策，亦有奇效也！然此时稷戎王志得意满，难以说动也。” 内史伯朙忍不住开口。 “敢问大王，二位将军之策皆有奇效，只需稍作改善便可实施，大王为何却弃而不用？” “如何改善？” “其一，舍弃不派兵参战。其二，持续游说稷戎王。” 姬宫湦意味深长道：“策虽有奇效，却偏离本质。” “是何本质？” “尔等皆忽略白狄联军！” 姬宫湦此言一出，帐内众人顿时陷入沉思。 就大局而言，无论赵叔带突袭是否成功，稷戎大军与晋国皆会元气大伤。 白狄联军正在霍邑虎视眈眈，必然不会错失良机。 此前战乱，白狄联军并未遭受过重大损失。 对大周而言，最好的局面便是晋军退守倗邑，稷戎大军与白狄联军交战。 待稷戎与白狄你死我活，晋齐再挥军北上，最终四方皆消耗殆尽。 届时，大周便可吊民伐罪。 卫桐子与栾宣全程沉默，栾宣早已言明，只参与鬼先生之事，卫桐子则对谋略颇有兴致。 姬宫湦点出战略核心，卫桐子很快便有思路。 “启禀大王，臣有一偏策。” 姬宫湦笑道：“但说无妨。” 卫桐子道：“大王可遣使游说晋侯与赵叔带，使其放弃突袭稷戎大军。” “如何游说？” “只需向晋侯与赵叔带称述事实，再对结局稍加改动即可。” “改动何处？” “待稷戎与白狄彼此损耗，大周愿襄助晋国。” 姬宫湦颔首：“何人为使？” 卫桐子道：“臣愿往！” …… 次日，临近破晓时分。 果然如众人所料，赵叔带率领四千晋军甲士，绕道稷戎大军营地南方。 便在赵叔带即将发动突袭时，卫桐子紧赶慢赶，总算没有耽误。 卫桐子曾为鬼先生翕徒，对游说颇为娴熟。 简单陈述利害，赵叔带便决意停止突袭，随后亲自携卫桐子赶往翼城。 出乎姬宫湦意料，晋侯仇非但没有责备赵叔带擅作主张，反而对卫桐子礼遇有加，随后决定立即交接翼城。 未到午时，晋侯仇便率众正式撤出翼城。 与赵叔带所领晋军主力汇合后，毫不犹豫地开往新都倗邑。 稷戎王接管翼城后，忍不住朝百里诛狄一番炫耀。 只是多等一夜而已，便轻松获得五万两真金。 百里诛狄对此缄口不言。 晋国割地求和，就这般毫无意外地达成了。 姬宫湦收到卫桐子回传奏报时，不禁产生一种错觉。 “卫桐子口才竟如此厉害？” 内史伯朙却道：“依臣所见，晋侯与赵叔带放弃突袭，并非是因卫桐子口才厉害。” “那是为何？” “昨夜卫桐子离开后，臣正欲歇息，突然发现此事有个怪异之处。” 姬宫湦顿感好奇：“是何怪异之处？” 内史伯朙道：“以赵叔带之才，焉能不知晓其中利害？” 姬宫湦不禁心中一惊。 晋侯仇与赵叔带肯定知道，即便突袭稷戎大军成功，晋国亦难以挽回颓势。 然而，他们仍选择突袭。 为此不惜花费重金，只为拖延稷戎大军步伐。 姬宫湦派卫桐子前去游说，赵叔带当即停止袭击，晋侯仇更是毫不犹豫撤出翼城。 无论怎么看，均有些怪异。 姬宫湦重新梳理一番，终于发现关键所在。 “晋侯仇与赵叔带本就不欲突袭，不过是想让孤王遣使游说而已。” 内史伯朙道：“大王中计矣！” 姬宫湦有些哭笑不得。 一旁的寺人尨不明其意，连忙询问其中原由。 “敢问内史，何来此说？” 内史伯朙解释：“晋侯仇自知翼城难保，便作势拖延时间时间，假意派赵叔带突袭，只为等大王遣使游说。” 寺人尨仍是不解：“大王是否遣使游说，晋国均会割地求和，个中有何区别？” 第338章 卜师廿解梦，稷戎王赴约 内史伯朙一时之间，竟不懂如何简单解释。 姬宫湦接过话茬：“晋侯仇所求，实乃孤王一句承诺，大周愿襄助晋国。” 寺人尨道：“如何襄助，皆凭大王之志也。” 姬宫湦摇摇头：“孤王虽是暴君，却从未有过失约之举，岂可因此而折损威严？” “那晋国该如何覆灭？” “静观其变，再伺机而动。” …… 三日后，稷王山山麓。 姬宫湦早已换上一身便服，在临时搭建的木亭中品茗。 西周末年，尚未形成品茶风气。虽有人栽培茶树，却是当作蔬菜食用。 卿士贵族间，多以饮酒为乐，鲜有品茶之举。 姬宫湦重生之初，亦曾随众饮酒。后想起前世饮酒伤身之说，便逐渐改为喝温开水。 如今所饮之茶，并非生茶，而是姬宫湦这几日闲暇炒制。 虽比不上前世诸多名茶，却也颇为有一番风味。 木亭之中，寺人尨与五名亲卫寸步不离，内史伯朙亦在一旁盘腿而坐。 伴随烈日越顶，四周空气逐渐变得沉闷无比。 内史伯朙忍不住开口。 “初秋之日凶猛异常，大王为何要定在此时？” 姬宫湦道：“圣贤曾曰，心静自然凉，内史原是本分之人，为何却变得如此急躁？” 内史伯朙不禁感叹。 “自追随大王南征北讨，东奔西跑，臣亦越发觉得，自身颇为急躁。” 姬宫湦哈哈大笑。 “倘若孤王没有记错，尔已年过三旬，却尚未娶妻。” 内史伯朙忙道：“臣出生不久，家父便请卜师测算，曰臣需等三十有五，方能娶妻生子，否则便为不详也。” “内史竟相信此言？” “家父对此颇为深信，非但臣如此，二弟仲飔亦需三十有三也。” “叔垚可有此事？” “三弟与四弟倒是无碍。” 姬宫湦正欲追问，内心突然泛起一丝涟漪。 若按卜师测算，内史伯朙与内史仲飔娶妻生子之期，正是犬戎攻破镐京后。 难不成只是一个巧合？ “孤王好似记得，内史早已年过三旬，如今应当足岁也。” 内史伯朙变得轻声细语。 “不瞒大王，臣现年三十有四，需等到明岁六月，方能娶妻生子。” “可有心仪之人？”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臣对此并无他求也。” 姬宫湦颇感无趣：“太督可有提及，当初是请哪名卜师测算？” 内史伯朙努力思索。 “家父确有提及，奈何时日久远，臣已记不清其名号，只知其乃卜师廿兄长。” 自姬宫湦革新朝堂，卜师廿便负责测算天时气候，唯有重大祭祀时才会露面。 内宫典籍记载颇为简略。 廿三旬，父敠亡，继卜师。 对卜师廿兄长，根本没有任何记载，众人亦未曾提及此事。 姬宫湦忙问寺人尨。 “尔对此人可有听闻？” 寺人尨道：“大王尚未出生前，小的只是宫中杂役，因此无从知晓。” “孤王出生时，廿为卜师？” “此事小的倒是记得，当初宣王曾做噩梦，正是卜师廿解梦，并替大王祈福。” 寺人尨当即努力回忆。 当初，周幽王尚未满月。 周宣王突然梦见一株梅树，树上只结一颗青梅，长相颇为怪异。 不等周宣王走近查看，那颗青梅便自行脱落。 青梅掉入石缝中，随即发出一声惨叫，最后竟化为粉末。 周宣王醒来后，自觉梦境过于怪异，便遵照惯例，向卜师廿求解。 卜师廿一通占卜，最后根据卦象得出结论。 青梅独结，未熟而落，乃宫中贵人早夭之兆。 周宣王顿时想起，内宫之中，恰好有王子刚出生不久。 于是，便命卜师廿祈福。 从那以后，王子果然没事。 姬宫湦听完后，越发觉得此事有些玄乎其玄。 前世之时，他本就对占卜等事嗤之以鼻。 即便莫名重生周幽王，他也认为与时空错乱有关。再不济，便是脑电波、外星人、高纬度文明一类。 如今周宣王的梦境，似乎与周幽王下场吻合。 姬宫湦暗自决定，等河东战事结束，一定要亲自询问卜师廿当年之事。 正思量着，远处出现人影。 稷戎王亦改穿便服，身后跟着四名彪形大汉。 快步走到木亭前，稷戎王已是满头大汗。 “烈日烟烟，周王久侯！” 姬宫湦当即招手示意。 “短短数月不见，稷戎王雅语竟已如此娴熟。” 稷戎王娴熟入案，继续使用半生不熟的雅语。 “周王言重了，吾本就学过雅语，此前又买中原之妾，该当如此！” 姬宫湦先是哈哈大笑，接着亲自提起陶壶，将茶水倒入小陶杯中，推到稷戎王面前。 “此乃消暑解渴之灵浆。” 稷戎王捏起小陶杯，毫不犹豫便一饮而尽。 姬宫湦忙问：“味道如何？” 稷戎王咂咂嘴：“虽有香气很轻，却有点味道苦，倒是极为解渴。” 姬宫湦笑道：“此乃清茶，需小口慢慢品尝。” 稷戎王将信将疑，当即拿起陶壶，自行倒了一杯，随后小心翼翼地吸溜。 待茶水缓慢下肚后，稷戎王随即眼前一亮。 “周王果然不虚！” 姬宫湦颔首：“孤王自然不虚，而且言出必行。” 稷戎王放下小陶杯。 “周王请放心，吾已得曲沃与翼城，此番是为易地之约而来。” “稷戎王打算何时交接？” “随时皆可！” 姬宫湦当即抬抬手，示意寺人尨取来堪舆图。 “尔等与晋国曾以稷王山为界，往后与大周亦是如此，稷戎王以为如何？” 稷戎王简单查看堪舆图。 “周王助我轻取曲沃与翼城，应当收下汾水西岸。郇邑则像权邑，由吾等双方共用。” 姬宫湦属实意外。 此前易地之约，稷戎王攻取晋国疆域后，便将稷戎故地划归大周所有。 如今稷戎王异常大方。 不仅主动让出汾水西岸，还将边界从稷王山东移至郇邑。 这便相当于，稷戎王只取曲沃与翼城等地。 姬宫湦笑道：“汾水西岸与郇邑，此前皆是晋国疆土。吾等易地之约，大周只取稷戎旧地，不敢过多贪图也。” 稷戎王不以为然：“你敢！” 姬宫湦思绪差点没转过。 “约定便是约定，孤王虽是暴君，却从未有过失约之举。” 稷戎王顿时面露不快。 “此为吾多番心意，周王若是不敢收，吾将毫无颜面扫地。” 姬宫湦当即快速整体思绪。 “并非孤王有心辜负，晋国乃大周所封诸侯，孤王若是收下，那便等同于昭告天下，晋国战乱是由孤王挑起。” 第339章 变谨慎之志，诈残破之师 稷戎王顿了顿，似乎听进去，又仿佛未听懂。 “吾领大军攻打晋国，与周王有何干系？” 姬宫湦道：“总而言之，孤王只能依照易地之约，以代管名义，接纳稷戎旧地。” “只能如此？” “稷戎王若执意相赠，孤王亦不会派人接管。” 稷戎王听罢，脸上闪过一起莫名的神色，旋即又快速恢复原样。 “那便如此约定，先由吾管辖。周王何时想要，就知会吾一二声。” 姬宫湦道：“只能如此。” 稷戎王随即道：“如今河东战停，吾将经营曲沃与翼城。周王之铺面，并未遭受伤及，只需像以往一般即可。” 姬宫湦颔首：“孤王回去后，便告知其等。” 稷戎王将小陶杯中清茶喝完，朝径直站起身。 “事已完毕，朝彼此告退！” 姬宫湦见到掉头示意。 无需过多道别，稷戎王大步流星，身影很快在姬宫湦视线中消失。 内史伯朙问：“稷戎王主动赠地，大王为何借口推辞？” 姬宫湦笑道：“孤王若是收下，天下诸侯便以为，孤王乃晋国战乱幕后主使。” 内史伯朙当即戳穿。 “大王开疆拓土，天下诸侯早已习以为常也。齐侯只派孱弱援军，显然已经放弃晋国，大王何须再顾忌？” 姬宫湦大笑：“接管汾水西岸与郇邑，大周便需直面白狄联军，稷戎与晋国则可避其锋芒。” 内史伯朙忍不住道：“局势已发展至此，大王明明可以直接出兵，一举将其等拿下，为何还要继续消磨？” 姬宫湦不再隐瞒：“晋国战乱至此，鬼先生门徒却毫无踪影，内史不觉奇怪？” “原来大王顾及此处。” “即便条戎，亦有鬼先生翕徒掺和。偌大晋国，又岂会被其等舍弃？” “大王只需吊民伐罪，尽收河东之地，再搜查鬼先生门徒即可。” “还是再等等。” “大周疆域越广阔，大王便越发谨小慎微，臣以为不妥也。至少对王师九军而言，越发缺乏建功立业之机。” 内史伯朙之言，犹如一道闪电，劈向姬宫湦内心深处。 姬宫湦怅然一笑。 也不知何时起，自己逐渐养成习惯，喜欢琢磨以最小伤亡代价达到目的。 仔细想来，应当是此前长期饱受缺粮之困。 大周府库此前常常紧缺，人穷则志短，国贫则势弱。 而今大周府库总算略有盈余，王师九军反倒逐渐减少战事。 对甲士而言，长期处于休整状态，便意味着懈怠。 以战养战，方能练就精锐。 姬宫湦想通此层，心境瞬间得到突破，目光亦逐渐锐利。 “内史所言，如雷贯耳！” 内史伯朙连忙问：“是否派人追赶稷戎王？” 姬宫湦摇摇头：“是否追赶，并无差别。而今河东郡仅有三千玄甲军，当务之急，应调遣更多兵力，以便肃清河东之地。” …… 七月二十二日，晋国倗邑。 管庄所率五千齐国援军，总算顺利抵达城外。 根据邦谍描述，晋侯仇与赵叔带无比重视，亲自出城迎接。 远远见到齐国援军真实模样，晋侯仇顿时怒火中烧。 “装备残破不堪，甲士枯瘦无力，如此残破之师，倒像是来晋国乞食。” 赵叔带连忙劝谏：“臣曾闻，落难之时，尚能援者，不应以其多寡强弱，而心生恩怨也。” 晋侯仇道：“晋国府库渐空，若再喂养五千残破之师，将无力重夺故地。” 赵叔带却道：“臣倒以为，即便残破之师，亦有其妙用也！” 晋侯仇问：“有何妙用？” 赵叔带意味深长道：“待迎接其等入城，臣再详细言说。” 晋侯仇异常信任赵叔带，旋即改变神情，摆出一副无比欣喜的笑脸。 管庄见到晋侯仇亲自出城相迎，神情亦是无比欣喜。 几人简单客套，便将齐国援军迎入倗邑。 午后，晋侯仇设宴款待管庄，赵叔带与栾宾等人在旁陪同。 酒过三巡，管庄便有些醉意朦胧，将齐国援军印玺交与赵叔带。 赵叔带借口离场，随即将印玺交与儿子赵熠，以犒赏为名，召集五千齐国援军。 齐国援军多为东夷奴隶青壮，自然没有怀疑。 赵熠依照父亲赵叔带之计，先在城外烹羊宰牛，让五千齐国援军饱餐一顿。 待到日渐西斜，便以倗邑狭窄为名，领军北上驻扎。 晋国割让曲沃与翼城后，稷戎王便将大批族人迁入，并在新边界布置重兵戍守。 齐国援军抵达新边界，已经临近傍晚时分。 远远望见稷戎营帐，便以为是晋国专门搭建。 赵熠佯装默认，齐国援军随即大举前行。 这时，稷戎守军已然觉察。 由于视线受阻，无法看清对方虚实，稷戎守军不敢前去迎击，而是依托营帐布置防线。 齐国援军见营帐人影忙碌，似乎在准备某种迎接仪式，于是便加快步伐。 赵熠有意放缓速度，率亲信悄然转移到后方。 半刻钟后，齐国援军离稷戎营帐不到百步。 稷戎守军早已搭弓引箭，却发现对方不仅衣衫褴褛，而且还是空手而来。 若非后方出现旌旗，外加十几辆兵甲运输车，稷戎守军定然会以为，对方是逃难而来的晋国流民。 稷戎守军见势，便没有第一时间反击，而是等对方继续接近。 待到相距五十步时，稷戎守军立即吹响号角，上千支箭雨瞬间朝齐国援军飞去。 齐国援军毫无防备，瞬间便有数百人中箭倒地，哀嚎声随即响彻云霄。 不等齐国援军回过神，稷戎守军又接连实施两轮齐射。 直到此刻，齐国援军才明白，对方是敌非友。 一时间，齐国援军大乱。 第340章 三株小树苗，八百败逃兵 稷戎守军倾巢而出，开始漫山遍野抓俘虏。 齐国援军本就不熟悉地形，只得疯狂四散逃命，自相践踏难计其数。 夜幕笼罩之下，新边界彻底乱作一团，时不时传出几声惨叫。 齐国援军早已被冲散，便在不远处，赵叔带却率四千晋军主力，手举各式火把，大摇大摆地绕过稷戎守军营帐。 等到半夜时分，晋军主力便抵达翼城郭外。 彼时稷戎王刚被吵醒。 齐国援军徒手而来，妄图进攻稷戎守军营帐，结果瞬间便击溃。 而今稷戎守军仍在四处搜寻，力求能够多抓俘虏，进而向大周换取丰厚钱财。 稷戎王听完奏报，正欲加派人手前去，百里诛狄连忙出言劝阻。 齐国援军竟自寻死路，其背后必然另有图谋。 稷戎王正在兴头上，便没有理会百里诛狄，立即加派三千青壮出城。 百里诛狄眼见劝阻无效，便借口离开稷戎王大帐，随后召集神秘甲士，按照事先预定的路线，连夜走北门离开翼城。 翼城南部鄙野，晋军主力正在悄然接近。 赵叔带早有预料，稷戎王贪图俘虏，定会加派人手前往新边界。 于是，便在翼城南下要道，提前布置埋伏。 三千稷戎青壮出城后，刚行进五六里，便遭遇晋军主力几轮齐射，随后被切割包围。 双方随即展开厮杀。 晋军主力全程占据优势，面对稷戎青壮，下手均是毫不留情。 稷戎青壮纷纷殒命倒地，最后仅剩七八百人，往翼城方向疯狂逃窜。 赵叔带率部展开追击，又成功斩杀五六百人。 直至百余名稷戎青壮逃回翼城，稷戎王才惊恐发现，晋军主力已经兵临城下。 稷戎王急忙找百里诛狄商议，结果很快发现，百里诛狄已逃出翼城。 面对晋军主力汹汹来势，稷戎王只能驱使族人作殊死搏斗。 此前攻打郇邑，稷戎王亦学到不少守城之法。 而今晋国主力攻打翼城，稷戎王便原样照搬，用来对付晋军主力。 虽然匆忙，却颇有成效。 晋军主力长途奔袭，方才又埋伏稷戎青壮，早已疲惫不堪。 赵叔带眼见攻城无果，便率军后撤三里，进行短暂休整。 稷戎王得知晋军主力后撤，瞬间又得意忘形。 若非城中青壮不足，稷戎王早已派兵追击。 两个时辰后，临近破晓。 稷戎王正在继续加紧城防，一股晋军甲士突然在城内冒出。 赵叔带亦卷土重来，继续率部疯狂攻打翼城。 稷戎王这才得知，晋侯仇答应割地求和后，便开始在翼城挖掘密道。 密道直达城外，彻底挖通之后，用稀松泥土掩埋入口，栽种三株小树苗掩人耳目。 稷戎大军接管翼城，从未在意过三株小树苗。 晋军主力里应外合下，城内稷戎很快崩溃。 稷戎王见势不妙，在数十名亲卫掩护下，从西门快速逃离。 城内稷戎族人发现稷戎王逃跑，顿时失去斗志。 眼疾手快者，四散奔逃。 被晋军主力堵截去路者，纷纷选择缴械投降。 晋军主力并未善待归降者，一律当场斩杀。 眼见如此，城内残剩的稷戎族人，只能作殊死顽抗。 赵叔带留下一千晋军甲士，继续肃清翼城稷戎族人，自己则率三千晋军主力，往稷戎王逃跑方向追击。 稷戎王自西门离开，必然是想逃往曲沃。 赵叔带追至午后，麾下甲士均已疲惫不堪，只得暂时停军歇息。 …… 新边界方面，战事方歇。 五千名齐国援军，殒命者将近两千，被稷戎守军俘获则超过两千。 余下八百多人侥幸逃脱，陆陆续续赶回倗邑。 管庄酒醒后，赫然发现领军印玺不见踪影。 刚要四下寻找，却听闻齐国援军大败，仅剩八百人脱逃。 管庄顿时勃然大怒，径直冲向晋侯新府邸，为齐国援军讨要说法。 晋侯仇对此并未多作解释，而是召栾宾等人前来对质。 栾宾等人早已串通好，便将昨夜之事歪曲。 说成管庄醉意朦胧之际，吹捧齐国援军骁勇善战，只需直接派往前线，便能轻松击溃稷戎大军。 在场众人皆照拂其意，因此并未出言揭穿。 哪知管庄觉察，遂将印玺塞给赵熠，着其率领齐国援军夜袭稷戎守军营帐。 结果，齐国援军损失殆尽，赵熠亦下落不明。 管庄听罢，虽未记起任何细节，却也无言反驳，只能揉着脑袋叹气，不知该如何向齐侯禀报。 栾宾向其建言，可采用巧妙笔法，说稷戎王奸险狡诈，趁齐国援军立足未稳，便派上万青壮发动偷袭。 齐国援军竭力死战，付出重大伤亡代价，最终成功击退稷戎青壮。 至于为何只剩八百人，皆因甲士不熟悉地形，混战时走失，目前正在加紧寻回。 管庄已无计可施，只得听从栾宾之言，修书向齐侯购奏报。 …… 稷戎守军营帐，人头攒动。 刚抓获两千余俘虏，尚未来得及高兴，便听到翼城失守的消息。 稷戎王生死未卜，稷戎守军瞬间便慌了神。 其等已成孤军深入之势，倘若晋军主力南下，倗邑晋军北上，便可进行南北夹击。 守军将领仅思索片刻，便决定立即撤军，返回曲沃坚守。 稷戎王接收曲沃与翼城时，曾对比两城位置。 翼城虽然较为富庶，却离汾水较远，此前为晋国都邑，并不适合充当王庭。 曲沃距汾水不过二十里，土壤更为肥沃，而且南临绛山。 万一曲沃城被攻破，亦可四散逃往山林躲避。 有退路，方为好王庭。 稷戎王经过简单权衡，随即决定以曲沃为王庭，并将大部分族人迁入曲沃。 正因如此，翼城告破后，稷戎并未出现崩溃。 稷戎守军将领选择撤回曲沃，无论从何种角度来看，皆是明智之举。 然而，却有一个大问题。 营帐之中，尚有两千新抓获的齐国俘虏。 携带齐国俘虏，将拖慢行军步伐。如果遭遇晋军偷袭，根本无力反击。 此外，两千齐国俘虏亦会消耗大量粮食物资。 出售俘虏确实获利丰厚，但保住小命才最为重要。 若是释放齐国俘虏，无异于帮晋军补充兵力。 既带不走，又不能放。 稷戎守军将领并未过多犹豫，很快想出解决齐国俘虏之策。 第341章 吊民伐罪诏，排兵布阵策 稷戎不同于白狄，本就是华夏血脉分化所出。 齐国与稷戎并无深仇大恨，因此稷戎守军将领并未展开全面屠杀，而是想出砸拇指之法。 齐国俘虏若想活着离开，只需彼此砸断双手大拇指。 一个时辰之后，没有砸断双手大拇指，便会被当场斩杀。 此法一出，两千齐国俘虏几乎全数执行。 期间曾有企图蒙混过关者，均被揪出来斩首示众。 解决完两千齐国俘虏，稷戎守军开始往曲沃方向回撤。 …… 稷戎王拼命逃跑，终于顺利赶回新王庭曲沃。 赵叔带率晋军主力追击，虽然竭尽全力，仍是晚了一步。 晋军主力抵达曲沃城外，见城内人员众多，而且已经加固城防。 赵叔带唯有下令，在曲沃城东五里处安营扎寨。 晋军主力只有三千甲士，自然无法包围曲沃。 稷戎守军赶到曲沃，并未与晋军主力开战，而是绕道西门入城。 稷戎王勉强缓过劲来，开始积极组织族人守城。 …… 便在晋稷双方混战之时，姬宫湦于河东郡，正式颁布王命诏书。 “晋稷私仇，不从天子之命和解，反而多造杀戮，致使河东之地糜烂，子民深受荼毒。” “孤王受命于天，将派赫赫王师，彻底肃清河东之地，以吊民罚罪也！” “凡河东之地生灵，无论国野之民，亦或戎兵甲士，皆需归降，否则死路一条。” 姬宫湦口述完内容，内史伯朙忍不住吐槽。 “启禀大王，此番言语过于直白，不足以彰显大周文采也。” 姬宫湦笑道：“这王命诏书，是为告知众人尽早归降，自然需要通俗易懂。” 内史伯朙忙问：“一字不改？” 姬宫湦颔首：“圣贤曾曰，尔若独强于世，便是一个哈欠，亦会被无数人吹捧成高雅之举。” 内史伯朙释然，当即撰写王命诏书，等姬宫湦按上印玺，立即遣人前去颁发。 此时，帐外已集结八百虎贲军，姞?所率三千羽林军亦抵达河东郡。 连同三千玄甲军，总兵力便已超过七千人。 为形成绝对碾压攻势，姬宫湦还抽调三千骁骑军，首度集齐万甲大军。 张鲀率三千飞熊军，外加五千晋人从军，坐镇王屋山临时营地，亦可随时策应行动。 王命诏书正式颁布后，姬宫湦当即召集众将士，商议具体作战部署。 姬掘突本就在大帐之中，姞?率先赶到，郑黙则紧随其后。 除此之外，张鲀亦从王屋山抽身，匆忙赶到。 姬宫湦直奔主题。 “孤王已颁布王命诏书，彻底肃清河东之地，尔等可有妙策？” 姞?率先抱拳奏报。 “启禀大王，当下晋稷主力于曲沃对峙，吾等应先行接管稷戎旧地，尔后再挥军汾水西岸与郇邑。” 姬宫湦道：“此乃循序渐进之策，却需要耗费不少时日。” 姞?当即解释：“末将以为，欲尽取河东之地，仍是稳妥为上。” 姬掘突好不容易迎来立功机会，自然不会甘心屈居人后。 “末将以为，此策不妥！” 姬宫湦笑问：“但说无妨。” 姬掘突道：“若是徐徐图之，稷戎王与晋侯出于自保，必然会罢战言和，转而抗击吾等，届时将多造伤亡。” 姬宫湦当即追问：“吾等应当如何部署？” 姬掘突道：“如今倗邑空虚，吾等应先攻倗邑，赵叔带必然率军回援，届时大军压上，先剿灭晋国，再发兵围困曲沃。” 姬宫湦颔首：“攻敌不备，如此倒不失为妙策。” 郑黙先与张鲀对视一眼，随即道出心中所想。 “末将以为，掘突将军之策，仍是过于保守。大王集结万甲大军，还应速战速决。” 张鲀在旁附和：“末将赞同郑将军速战速决之策。” 姬宫湦问：“如何速战速决？” 郑黙道：“直接发兵曲沃，消灭晋军主力与稷戎王。届时晋侯仅剩倗邑残兵，唯有进土献民。” 姬宫湦颇为赞许：“此策确实干净利落！” 郑黙喜道：“大王若赞同此策，末将愿率骁骑军为先锋。” 姬宫湦缓缓站起身。 “三位将军所献之策，均有可取之处。孤王已决议，一并实施。” 内史伯朙忙问：“大王，三位将军所献之策，互相有掣肘之处，如何一并实施？” 姬宫湦走到堪舆图前，正式开始排兵布阵。 姞?率三千羽林军，会同河东郡太守苏骋，前去接管稷戎旧地、汾水西岸与郇邑。 若遇抵抗，均当场斩杀。 待接管事毕，便立即挥军北上，防范白狄联军伺机南侵。 姬掘突率三千玄甲军，直接跨越周晋边界，讨伐身处倗邑的晋侯仇。 此战是为扩土拓民，晋国子民若愿归降，可尽数接纳，并助其等入籍新国人。 至于晋国现有卿士贵族，则不再接纳之列，直接按死囚规格对待。 原因很简单，须搜查鬼先生门徒或翕徒踪迹。 在姬宫湦看来，无论晋侯仇与赵叔带，亦或稷戎王及仇犹氏首领，战场表现均过于超前，远非姬宫湦此前所遇诸侯国可比。 极有可能，是鬼先生门徒暗中参与谋划。 鬼先生善于隐匿踪迹，姬宫湦虽已占据上风，仍需斩草除根，以彻底消除隐患。 羽林军与玄甲军当即开拔，需于五日内完成作战任务。 余下八百虎贲军，三千骁骑军，则由姬宫湦亲自统领，直接向曲沃进发。 众将听完作战部署，纷纷起身表示，前二项并无不妥，最后一项却过于冒险。 曲沃城内，稷戎王尚有数万族人，青壮至少五千。 曲沃城外，赵叔带所领晋军主力，亦有三千甲士。 仅凭八百虎贲军与三千骁骑军，能否取胜实属未知，更遑论围困曲沃。 姬宫湦早有应对，当即将目光对准张鲀。 “王屋山临时营地，三千飞熊军甲士，五千晋人从军，当下能调动几何？” 张鲀毫不犹豫：“回禀大王，皆可调动也！” 第342章 进驻汾水谷，兵临倗邑城 姬宫湦当即大喜。 “那便悉数调来，若上党赤狄胆敢搅局，孤王便将其一并诛灭。” 众将齐身抱拳：“诺！” …… 三日后，西部战线。 姞?率三千羽林军，与河东郡太守苏骋正式越过稷王山。 稷戎王接收曲沃与翼城后，便立即履行易地之约，将旧地族人迁走。 稷戎族人之中，早已不乏有心归附大周者。 稷戎王并未强迫其等，而是将之视作回报之举，允许有心归附大周者留下。 姞?与苏骋接手时，全程异常顺利与平和。 仅仅花费两日，便将稷戎旧地成功纳入大周疆域。 苏骋率领太守属寮官吏，开始丈量土地，设置百亩农庄。 姞?则挥军东进，一路肃清汾水两岸，直至郇邑城外。 此前，稷戎王只看重曲沃与翼城，对郇邑一直采取放任自流态度。 羽林军抵达郇邑时，四向城门完全敞开，竟无一人看守。 城内街道更是一片荒凉。 姞?率羽林军入城后，一番仔细搜寻，却只找出数百名稷戎老弱病残。 完成接管郇邑，姞?并未停歇，而是沿汾水溯流而上，随后赶到晋国贾邑。 贾邑，即此前贾国都邑。 位于姬宫湦前世山西襄汾县，乃汾水谷地咽喉要地。 晋侯仇割地求和时，贾邑并未丢失，而是由晋军五百老弱残兵驻守。 望见羽林军旌旗，其等还以为援军赶到，纷纷出城相迎。 姞?抵达城门口后，当众宣读王命诏书，随后便直接派人进驻贾邑。 至于晋军五百老弱残兵，则任其等自择去路。 晋国已崩塌在即，老弱残兵本就属于被抛弃对象，如今自然不愿再效忠晋侯。 最终，去者寥寥无几。 羽林军进驻贾邑后，开始大力修筑城防，防备白狄联军南下搅局。 …… 东部战线，由姬掘突指挥。 三千玄甲军跨越周晋边界时，沿途并未遇见晋军甲士。 反倒是主动归附大周者，依旧络绎不绝。 姬掘突只得错开道路，先往北行进，再往东改道，随后直奔倗邑。 距倗邑十余里时，终于见到晋军甲士踪影。 玄甲军没有任何言语，而是敲响锣鼓，踏着正步往前推进。 晋军甲士先是莫名其妙，随后很快反应过来。 大周王师打来了！ 面对玄甲军嚯嚯作响的铁甲，晋军甲士没有丝毫犹豫，疯狂往倗邑奔逃。 沿途晋国子民一反常态，非但没有惊慌，反而站在路边观看。 玄甲军并未驱赶，依旧把控节奏，不断往前推进，直至抵达倗邑城外三里。 晋侯仇已然收到急报，随即派栾宾前来询问。 栾宾小心翼翼来到阵前。 姬掘突当即传令全军止步，随后亲自走向栾宾前方。 “胆敢阻扰王师，尔是何人？” 栾宾连忙拱手：“回将军，在下乃晋国大夫栾宾，受晋侯之命前来。” 姬掘突不由得冷哼一声。 “原来是尔……” “将军听说过在下？” “这个恶徒！” 栾宾愕然：“将军何出此言？” 姬掘突轻蔑道：“尔曾为晋国驻使，非但不思协调邦交，反倒欺瞒大王，两番背刺大周，不是恶徒，却是何物？” 栾宾正欲开口辩解，姬掘突却朝身后挥挥手。 眨眼间，便有两名甲士冲上前，干脆利落地将栾宾缉拿。 栾宾连忙大呼：“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吾不服也！” 姬掘突冷嘲热讽道：“吾等奉天子王命诏书，吊民伐罪而来。似尔这般恶徒，服与不服，便犹如沟渠之虫鸣。” 一旁甲士忙问：“两军何意？” 姬掘突道：“无论其如何聒噪，均无关紧要。” 栾宾遭受如此羞辱，便想破口大骂，结果却眼前一黑，嘴巴亦被麻绳堵上。 姬掘突朝身边甲士吩咐。 “此人乃晋国卿士贵族，立即押送回河东郡营帐，沿途务必严加看管。” 甲士忙问：“敢问将军，其若自行寻死，属下该如何处置？” 姬掘突笑道：“那便遂其心愿，大王只说，尽量活捉晋国卿士贵族。” 甲士抱拳领命：“诺！” 栾宾听罢，再也不敢擅自乱动，乖乖配合甲士上路。 解决掉栾宾后，姬掘突继续挥军挺进倗邑。 晋侯仇早已登上城头，依稀见到栾宾被缉拿，瞬间便明白大周王师为战而来。 不等下属开口提醒，晋侯仇便连忙下令，召集城中甲士布置防线。 玄甲军抵达倗邑城外二里时，倗邑早已乱成一团。 城中百姓听闻王师前来，瞬间便明白，晋国即将迎来毁灭。 即便北边传来捷报，赵叔带已收复旧都翼城，目前正在全力夺回曲沃。 晋侯仇此前恶意隐瞒战败消息，在众多晋国子民心中，早已树起不可信任形象。 正因如此，晋侯仇确定割地求和后，便有大量晋国子民归附大周。 迁往倗邑者，大致有两类。 其一，便是晋国卿士贵族，晋军甲士家眷，以及晋国商贾等。 其等早已与晋国绑定，唯有继续追随晋侯仇。 其二，则是上述几类人的奴仆，外加不晓世事的晋国子民。 伴随玄甲军兵临城下，倗邑很快引发归附潮。 大量奴仆反叛，会同其他晋国子民，疯狂冲击城门。 除晋侯仇亲自镇守的西门外，南门、东门与北门均被撞开，逃离者难计其数。 姬掘突见状，并未立即攻打倗邑，而是选择静观其变。 至于逃离者之中，是否藏有晋国卿士贵族，姬掘突丝毫不用担心。 且不说样貌容易分辨，入籍新国人时，亦有专人进行审查。 除非晋国卿士贵族出城后，趁乱躲进太行山，再辗转进入其他诸侯国。 只要留在河东之地，未来推行农庄时，会地毯式丈量划界，其等根本无处躲藏。 城内乱象持续两个多时辰，直至黄昏时分才逐渐平息。 究其原因，并非晋侯仇强力镇压生效，而是逃离者早已所剩无几，难以再撞开城门。 姬掘突依照天子密令，先命玄甲军原地安营扎寨，随后派亲卫前去喊话。 喊话内容很简单，直接宣读天子王命诏书。 “晋稷私仇，不从天子之命和解，反而多造杀戮……凡河东之地生灵，无论国野之民，亦或戎兵甲士，皆需归降，否则死路一条。” 如此反复，倗邑城头，很快便陷入一片死寂。 姬掘突见夜幕降临，便改变喊话内容，再度派亲卫前往西门。 “明日破晓，便是攻城之时。留在城中，视为负隅顽抗。若想活命，出城缴械投降！” 第343章 收晋军主力，困稷戎残部 一番喊话后，果然又有几批人趁夜冲出城门。 姬掘突继续遵照天子密令，即便晋国卿士贵族借机逃遁，亦不派人追击。 次日破晓，正当姬掘突打算整军备战，倗邑又再度引发动乱。 原因颇为荒诞，晋侯仇竟然带着百名亲卫跑了，而且还命人假扮成自己的模样，佯装彻夜镇守城头。 等卿士贵族与商贾发现真相，瞬间心态崩溃。 一部分慌不择路，疯狂弃城逃命。另一部分索性放弃挣扎，直接出城投降。 玄甲军几乎兵不血刃，便轻松占领整座倗邑。 根据粗略估算，此番缉拿晋国卿士贵族与商贾，合计八百余人，均由专门甲士羁押，送往河东郡营帐。 除俘虏外，晋侯仇亦在倗邑留下大量财物。 单是粮食便有二十万石，此外还有真金三十余万两，纸币一千多万铢。 铜锭约为八千斤，牛羊亦有上千头，毛皮更是高达上万张。 大部分财物是从翼城搬来，不少尚未拆封，直接堆叠在倗邑府库中。 姬掘突耗费一日时间，才勉强完成财物清点与转运。 等到倗邑初步安定，玄甲军才重新启程北上，往翼城方向进发。 …… 中部战线，亦势如破竹。 姬宫湦正式明定作战部署后，张鲀便起身返回王屋山。 次日午后，三千飞熊军，五千晋人从军，提前抵达河东郡营地，与虎贲军及骁骑军会师。 姬宫湦任张鲀为右先锋，以晋人从军为先头部队，飞熊军殿后压阵，径直朝曲沃奔袭。 此时，羽林军及玄甲军已从东西两侧，沿途所见皆是有心归附大周者。 姬宫湦所领王师，完全没有遇到任何抵抗，只记得抵达曲沃城西。 曲沃稷戎正与晋军主力对峙，王师突至，双方均疑惑不解。 稷戎王率先遣使出城，赶到王师阵前询问。 张鲀没有任何言语，直接将稷戎王使者扣押，随后驱使五千晋人从军，开进曲沃城外三里，大举建造攻城器械。 稷戎王见状，急忙找百里诛狄询问原由。 结果很快发现，百里诛狄等人早已趁乱逃走。 稷戎王只能登上城头呼喊。 王师却置若罔闻，依旧只顾建造攻城器械。 稷戎王先是从喊话，到高声质问，最后更是破口大骂，结果均毫无作用。 万般无奈之下，只得调整兵力部署，以应对即将攻城的王师。 曲沃城东，赵叔带见王师赶到，便派儿子赵熠出使。 结果毫无意外，郑黙率骁骑军绕到曲沃城南，与赵熠相遇后，便顺手将其缉拿。 赵叔带闻讯，正欲亲自动身，恰巧收到后方战报。 玄甲军手持王命诏书，以吊民伐罪为名，兴兵攻打倗邑。 晋侯仇不战而逃。 而今倗邑已经落入玄甲军之手，晋侯仇正率亲卫逃往翼城。 赵叔带当即仰天长叹数声。 骁骑军缉拿赵熠后，并未停止脚步，继续朝晋军主力营地开进。 赵叔带正欲布置防线，后方便传来晋侯仇亲卫急令。 不惜一切代价，率晋军主力撤回翼城。尔后全力死守，为其逃脱创造更多时间。 赵叔带顿时心如死灰，挥退晋侯仇亲卫后，立即召集晋军主力。 “晋国气数已尽，尔等皆属无辜，如愿归附大周，那便自行前去！” 有甲士问：“将军亦降乎？” 赵叔带苦笑道：“吾乃戴罪之人，降与不降，皆毫无区别也！” 那甲士连忙劝谏：“晋侯无能，将军大可投奔白狄联军，亦或上党赤狄。” 赵叔带摇摇头：“白狄联军，上党赤狄，皆将步晋国后尘也！” 甲士顿时无言以对。 自天子杀褒姒祭旗后，周室便不断开疆拓土。 但凡心智正常之人，皆知天子不会停手，直至将九州悉数吞并。 晋国北征，亦属无奈之举。 身为大周近邻，晋国唯有不断壮大，才能让天子投鼠忌器，从而延续晋国社稷。 社稷留存，方能寻找机会。社稷不保，那便回天乏力。 郑黙率骁骑军抵达晋军主力营帐，尚未来得及组织骑兵展开攻势，晋军甲士便纷纷抛下兵甲，高举双手出营投降。 等郑黙进入晋军主力营帐，只见赵叔带满脸颓丧瘫坐在地。 “赵将军，何故如此悲伤？” 赵叔带闭口不言。 郑黙继续道：“尔本为大周朝臣，大王向来御下仁德，必然会饶尔一命。” 赵叔带自嘲地笑了笑，随即站起身，朝郑黙伸出双手。 郑黙不再赘言，示意下属将赵叔带绑缚，接着来到俘虏前方。 “尔等虽为晋国甲士，亦属大周子民。今已弃械归降，大王仁德，准许尔等自决去路。” 一名甲士道：“吾等已国破家亡，还有何去路？” 郑黙笑道：“无心征战者，便自行找寻家眷，随后安心去耕种放牧。有意建功者，可选择追随大王，往后助大周开疆拓土。” 此言一出，晋军主力俘虏很快便分成两派。 一派纷纷转身离开，往南寻找失散家眷。 另一派则是原地不动，纷纷表示愿意加入王师。 郑黙当即将追随者聚拢，经过简单点算，竟然还有上千人。 “而今曲沃尚被稷戎王占据，尔等便随本将军攻打曲沃。若有立功，大王将不吝赏赐。” 追随者捡起兵甲，正式归入骁骑军战斗序列。 …… 姬宫湦坐镇临时大帐。 眼见晋军主力已尽数归降，曲沃四周百姓亦大多南逃，便正式下达围城军令。 算上千余追随者，王师总兵力已高达一万三千人。 稷戎王此前损兵折将，即便加上此前稷戎守军，曲沃城中青壮亦不过四千。 兵力悬殊，结果不言而喻。 王师刚进行围城，便有大量稷戎族人选择弃城而逃。 第344章 诸侯礼法典，各国朝贡数 傍晚，王师正式合围曲沃。 稷戎王站在，面对四周熊熊篝火，早已由恼羞成怒，变为无可奈何。 稷戎族人仍在逃跑，即便稷戎王强力镇压，依旧无法阻挡。 南郭商号向稷戎租地时，便暗中对其族人灌输，归附大周将享受诸多益处。 而今王师兵临城下，稷戎王已是穷途末路。 姬宫湦身处临时大帐中，望着不断翻越城墙出逃的稷戎族人，心中不禁感慨。 本以为大周王师蛮横一回，便能见到千军万马厮杀震撼场面。 结果，竟然索然无味。 且不说小规模战斗，便连流血场面，亦难觅踪迹。 “孤王之大周，竟恐怖如斯？” 内史伯朙笑问：“敢问大王，恐怖如斯是何意？” 姬宫湦道：“便是令人无比震撼，尚未正式交战，敌军就望风而降。” 内史伯朙又问：“大王可知，敌军为何如此？” “自然是得益于新国人之策，人皆有趋利避害之心。” “臣倒以为，乃大王此前种种立威之举所致。” “孤王所立何威？” “大王兼并诸侯国数十家，又屠灭陇西诸戎与北域鬼方。天下皆已心生畏惧，自然不敢再与大周抗衡。” 姬宫湦脱口而出：“以杀止杀，以战止战，古之圣贤，果不欺瞒孤王也！” 内史伯朙道：“而今晋国与稷戎覆灭在即，天下诸侯必然会陷入恐慌，宜应早做筹划，以免天下诸侯铤而走险。” 姬宫湦大笑道：“此乃尔献策所致，尔可有应对之法？” 内史伯朙答：“臣以为，大王应昭告天下，陈列晋侯与稷戎王种种罪状，随后以安定民心为由，向天下诸侯派遣天子使者。” “为何事出使？” “其一，坦明大王心志，并非大肆开疆拓土，而是吊民伐罪，重塑大周之威严。” “天下诸侯又岂会相信？” “信不信由其自择，说与不说，却在大王也。” 姬宫湦颔首：“尔后如何？” 内史伯朙接着道：“其二，制定新周礼，使天下诸侯能有法可循。” 姬宫湦顿时眼前一亮。 自重生以来，姬宫湦陆续革新国人、朝堂、王师、商贾等方面。 大周内部，旧时周礼早已被六志逐渐取代。 在六志范畴内，新国人之策、郡县制、九公十三卿、新爵位、军功爵、新商赋等，早已形成完整体系，全方位覆盖大周内部。 唯一不足之处，便是没有制定诸侯行事规范。 诸侯，乃周室所分封。 名义上，天下诸侯国归属周室管辖，诸侯皆为天子臣属，百姓均是大周子民。 周礼早中已明定，以朝贡天子的形式，维持诸侯分封制权威。 西周末年，周室衰微。 天下诸侯对周室多有蔑视，不尊周礼而停止朝贡者，比比皆是。 即便姬宫湦重塑大周，王师之威武仍因消息传播滞后，未能传遍天下诸侯国。 顶多便是各大诸侯国知晓，逐步恢复此前朝贡。 内史伯朙之意，不仅要全面恢复诸侯朝贡，还将建立诸侯礼法体系。 由此一来，便可师出有名。 姬宫湦望向内史伯朙：“内史言及此处，必是早有谋划也。” 自与姬宫湦联手创造俗字起，内史伯朙便始终坚定站在革新阵营，而且属于较为激进一派。 内史伯朙答：“大王可编撰大周诸侯礼法典，从朝贡、国制、邦交等方面，进行详细说明，随后昭告天下诸侯。” 不等姬宫湦细问，内史伯朙便献上自拟书册。 书册以诸侯礼法典命名，内容共分三大卷。 首卷便是朝贡形式，规定天下诸侯需按爵位、城邑与人口等，每岁缴纳相应数额贡品。 其中，还列出参考系数。 以公爵为例，缴纳基数为一千万铢钱，准许其拥有五座城邑及五万人口。 每增加一座城邑，便需增加一成，每增加一万人口，亦需增加一成。 以陈公燮为例，其麾下现有八座城邑，人口约为二十万。 陈国每岁所缴贡品，便需价值二千八百万铢钱。 侯爵基数为五百万铢钱，伯爵基数为一百万铢钱，子爵及男爵仅需十万铢钱。 只要每岁缴纳贡品，便无需远道而来朝见。 若坚持亲自前来，天子将会重重赏赐，不仅返还当岁贡品，还会另行提供廉价物资。 姬宫湦看到此处，忍不住向内史伯朙提问。 “若诸侯有心隐瞒城邑与人口，均按基数缴纳，应当如何处置？” 内史伯朙笑道：“请大王试想，其等若瞒报城邑与人口，那便是无主之地，无君之民，大周便可名正言顺取之。” 姬宫湦恍然：“原来如此。” 内史伯朙接着道：“至于亲自朝见，应当只有鲁侯。若以鲁侯榜样，以返还贡品为赏赐，极有可能促使其他诸侯效仿。” 诸侯亲自朝见，本就是宣示天子威严的手段。 而今重新明定贡品与朝见，天下诸侯会如何选择，便关系到未来整体部署。 若是仍不朝贡，大周王师便可随时平定叛乱。 姬宫湦简单估算：“若按如此基数，除晋国、燕国与鲁国外，其余六大诸侯国均低于当前，推行应当无阻。” 内史伯朙道：“正是如此。” 姬宫湦接着往下看。 第二卷便是诸侯国制，此策并非强制执行。 如今卫、翼、陈、楚、齐等国，均已效仿大周，对国制进行不同程度革新。 诸侯礼法典之中，着重从废除奴隶、编户籍民、推行农庄、普及纸币等方面，对革新之法进行阐述。 至于是否实施，具体如何实施，皆由各诸侯国自行决断。 最后一卷，便是详细制定各诸侯国邦交礼法。 纵观邦交行为，无外乎结善与交恶两方面。 结善方面，诸侯联姻需禀报天子，自行结盟便赏罚一体，主动附庸将转嫁贡品，彼此通商应使用纸币。 交恶方面，严禁擅自入侵他国疆域，两国交战均不得残害普通百姓。 如遭遇他国欺凌，均可奏报天子，大周将派王师前去处置。 期间所产生的花费与损失，皆由欺凌者承担。 姬宫湦认真看完，当即便朝内史伯朙下令。 “便以内史所书为纲要，交由朝堂公卿商讨细则，再正式遣使发往各诸侯国。” 内史伯朙正欲领命，帐外突然传来阵阵喧闹声。 隐约之间，听到有人惨叫。 第345章 审讯闯营者，初闻公子抛 不等寺人尨前去询问，便有斧钺甲士赶来奏报。 “启禀大王，方才有十二名恶徒，企图趁夜闯营，现已被悉数处置。” 姬宫湦忙问：“伤亡如何？” 斧钺甲士拱手道：“当场诛杀九人，成功缉拿三人。” 姬宫湦颔首：“将三人带到大帐，孤王亲自审讯。” 斧钺甲士当即领命出帐。 寺人尨有些不解。 “兴许是稷戎王心腹前来探营。现下为亥时三刻，距子时仅有半个时辰。大王应早作歇息，交由其等审讯即可。” 姬宫湦伸了一个懒腰。 “稷戎王败局已定，根本无需派心腹前来探营。” 寺人尨心中一紧：“莫非又是鬼先生门徒前来行刺？” 姬宫湦笑道：“孤王不知！恰好此时并无睡意，便亲自审讯，看看其等是否与鬼先生有关。” 寺人尨问：“可要知会众将？” 姬宫湦摇摇头：“明日攻打曲沃，众将需养精蓄锐，便不知会其等。若有人惊醒前来，亦让回营歇息。” 寺人尨当即安排下属执办。 不多时，斧钺甲士便押着三名闯营者走进大帐。 三名闯营者皆为三四十岁，身上有不少致残伤口，有些仍在汩汩冒血。 即便医治好，亦是废人。 姬宫湦没有废话：“尔等受何人指使？为何夜闯王师营地？” 三名闯营者当即破口大骂。 “无道昏君，人人得而诛之！” 姬宫湦不禁莞尔：“原来尔等是受鬼先生门徒唆使。” 其中一人大义凛然。 “吾等是为天下苍生，自发相约前来行事，并无他人唆使！” 姬宫湦大笑：“开口闭口谈天下，便是受鬼先生门徒唆使无疑。也就尔等蒙昧无知之徒，才会其等信以为真。” 另一人道：“哼！任尔如何狡辩，均难改暴君之本性也！” 姬宫湦笑得更大声。 “尔等果然是蒙昧无知之徒，孤王常以暴君自居，何时说过要改？” 三名闯营者一时无言以对。 姬宫湦继续道：“孤王若是没猜错，尔等将会用眼神彼此示意，随后无比豪迈地嚷嚷，暴君，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内史伯朙忍俊不禁。 “启禀大王，少了一句。” “哪一句？” “而今既然落到尔手中。” 姬宫湦颔首：“内史果然心细如尘，那便再加上这一句。” 内史伯朙接着道：“紧接着，大王便会对其等用刑，其等先是无比嘴硬，但没坚持片刻，便受不住，将一切坦白。” 姬宫湦问：“这是为何？” 内史伯朙答：“只因大王所创酷刑，皆会让人生不如死。譬如拔丝之刑，将青丝逐根拔下，再以细盐敷之……” “此刑不过使头皮有撕裂之痛，并未伤及性命也，何来酷刑一说？” “生不如死，方为酷刑。” 二人一唱一和，三名闯营者的神情，逐渐变得有些复杂。 姬宫湦说到此处，便停下来，目光阴冷地盯着三名闯营者。 “孤王所料，可有偏差？” 三名闯营者均拒绝作答。 姬宫湦寒声道：“既已知晓流程，那便由尔等自行选择，从那一步开始。” 内史伯朙道：“大王此举，未免有失暴君风范，应当独断专行，随意对其等实施酷刑。” 三名闯营者听到，顿时怒狠狠地看向内史伯朙。 内史伯朙却毫不在意。 “依臣之见，那长脸者相貌最是丑陋，可先将其折磨至死，余下两人必然会坦白。” 姬宫湦道：“圣贤曾曰，人不可貌相，岂能以相貌论之？” “那该挑选何人？” “谁的头颅立得越高，便是心中越不服气，挑选其最合适不过。” 三名闯营者听到此处，均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脑袋。 姬宫湦见时机成熟，便郑重其事地清咳一声。 “孤王再给尔等最后一次机会，尔等受何人指使？为何夜闯王师营地？” 其中一人嗫嚅道：“吾若是坦白，是否……” 姬宫湦道：“坦白者，便可痛快受死。抗拒者，将会生不如死。” 三名闯营者互相对视一眼，内心想法很快便达成一致。 于是，纷纷咬舌自尽。 姬宫湦前世时，曾见过有关分析，咬舌自尽的死亡成功率极低，根本不像影视剧里，嘴角冒点番茄酱，然后一命呜呼。 三名闯营者自然没有看过影视剧，却不知从何处听来，竟然信以为真。 片刻之后，三名闯营者的嘴角倒是冒出血迹，却因忍受不住刺痛，只是咬破而已。 姬宫湦更为得意。 在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为何前世影视剧中，反派总喜欢浪费时间。 望着仇敌生不如死，远比将仇敌轻松了结，更让人身心愉快。 “果然是愚昧无知之徒！” 人一旦被不断羞辱，很快便会丧失原先底线。 在姬宫湦另类审讯中，全程动口不动手，却让三名闯营者心志逐渐崩塌。 “吾等是受晋公子抛之命，前来营救赵叔带。” 姬宫湦连忙追问：“公子抛是何人？为何要营救赵叔带？” 三名闯营者纷纷摇头。 “吾等从卫国调来，只知遵命行事，并不知晓公子抛是何人。” 内史伯朙掌管宫中典籍，对各诸侯国之事，亦有些许了解，便向姬宫湦提示。 “启禀大王，公子抛乃晋侯费王之庶子，晋侯仇及姬成师之庶弟。自晋侯仇平定殇叔之乱，公子抛便鲜有露面。” 姬宫湦当即断定：“能够动用死士，公子抛便是鬼先生门徒。” “是否让邦谍暗中留意，伺机抓捕公子抛？” “公子抛自然需全力抓捕，孤王却仍有不解，公子抛为何要营救赵叔带？” 内史伯朙道：“赵叔带颇具经世治国之才，而今晋国覆灭在即。救回赵叔带，方有可能力挽狂澜。” 姬宫湦却摇摇头：“不对，时间根本对不上。” “如何对不上？” “赵叔带今日午后被擒，彼时晋侯仇刚传命赵叔带，率晋军主力返回翼城。” 第346章 鬼先生寰主，赵叔带家眷 曲沃与翼城相距四十里，此时消息应该刚传回翼城不久。 内史仲飔思索片刻。 “那便只剩两种可能。其一，公子抛与死士提前藏在附近。其二，死士紧随晋侯仇亲卫而来，真正命令为保护赵叔带。” 姬宫湦望向三名闯营者。 三人齐声道：“吾等确实紧随晋侯亲卫而来。” “公子抛有何命令？” “不惜一切代价，护送赵叔带迁往太行山。” 果然真如内史伯朙所测。 而且从目的地来看，似乎与晋国社稷存亡关系不大。 姬宫湦沉思片刻，心中顿时有一个大胆想法。 “公子抛如此重视赵叔带，莫非赵叔带亦是鬼先生门徒？” 内史伯朙先是一愣，旋即道：“以赵叔带之才，在鬼先生内部，其地位应当不止与公子抛等门徒相当。” 姬宫湦倒吸一口凉气。 “极有可能，赵叔带正是鬼先生七大寰主之一。即便不是，其与寰主亦关系匪浅。” 寺人尨忙问：“大王，是否立即审讯赵叔带？” “赵叔带关押在何处？” “便在营地监牢中，其仍是心灰意冷，不仅只字未言，而且颗粒未进。” 姬宫湦道：“尔立即前去传令，将赵叔带带到此处。” 内史伯朙瞥了一眼帐外。 “大王，而今天色已晚，可等明日清早……” 姬宫湦道：“赵叔带已心生死志，倘若押后再审，恐其会率先饿死。” 内史伯朙颇为不解：“大王曾曰，鬼先生不过芥藓之疾也，如今为何如此紧张？” 姬宫湦解释：“虽是芥藓之疾，亦需除恶务尽。若能利用赵叔带，查出鬼先生门徒名单，往后便无需再为此事耗费心力。” 内史伯朙不再劝谏，而是将视线对准三名闯营者。 “其等如何处置？” 姬宫湦挥挥手：“孤王向来言出必行，给他们一个痛快。” …… 解决掉三名闯营者，寺人尨很快将赵叔带带入临时大帐。 自重生周幽王后，赵叔带之名号便频频出现。 从始至终，姬宫湦却未曾亲眼目睹赵叔带，对其相貌一无所知。 赵叔带入账时，双手双脚均绑走麻绳，衣衫虽未破损，头发却显得无比凌乱。 近距离望去，年过半百的赵叔带，长着一副标准申字脸，五官棱角分明，一小撮山羊胡，自带一股飒爽之气。 见到姬宫湦，赵叔带似乎有些动容，用力抬起手行礼。 “叔带拜见天子！” 姬宫湦淡然道：“尔尚知孤王乃天子，实属难得。” 赵叔带笑了笑：“吾已心寂，还望天子赐死。” 姬宫湦颔首：“尔自然要以死赎罪，然而却并非此时。” 赵叔带道：“吾言尽于此！” 姬宫湦稍作舒展肩臂。 “孤王曾经甚是不解，晋侯仇明知孤王为暴君，为何仍敢两番背刺大周。” 赵叔带沉默不语。 姬宫湦继续道：“直至今夜，孤王方知，整件事与鬼先生关系密切，主谋便是尔。” 内史伯朙在旁侧问：“敢问大王，从何得知？” “孤王大肆缉拿鬼先生门徒与翕徒，并公开其等罪孽，晋侯仇便开始勾结鬼方，随后又派晋商在镐京王城抢购粮食物资。” “单凭此处，未能实证也！” “自晋国北征白狄，晋军主力便一直由其统帅。即便晋侯仇之弟姬成师，亦只有能拼凑残余甲士赶往郇邑。” “晋侯已被其暗中操纵？” 姬宫湦道：“暗中操纵尚且谈不上，顶多便是蛊惑。” 赵叔带眼神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又快速恢复平静。 姬宫湦盯着赵叔带。 “晋国遭遇南北夹击，却派赵熠为使者，尽显蒙昧无知之态，亦是尔之计策。” 赵叔带嘴角略微抽搐。 “天子言是，那便是罢！” 姬宫湦不屑道：“勾结鬼方，险些陷大周于危难。暗通白狄，致使河东百姓家破人亡。尔竟大义凛然，不愧为鬼先生寰主。” 赵叔带脱口而出：“吾从未与白狄暗通！” 姬宫湦笑道：“尔果真是鬼先生七大寰主之一。” 赵叔带此时才明白，姬宫湦采用虚实结合，无形之中混入关键要事。 话已至此，继续隐瞒寰主身份，已经毫无意义。 “天子果然并非昏君。” 姬宫湦问：“河东之地尚有多少门徒与翕徒？” 赵叔带笑了笑：“不知。” 姬宫湦对此并不着急。 “而今玄甲军已抵达翼城，孤王明日亦将攻取曲沃。届时搜刮河东之地，卿士贵族与大小商贾，均会悉数押往王城死牢。” “既入鬼先生，便视死如归。” “尔就不怕孤王滥杀无辜？” “天子若是滥杀无辜，那便是天子之罪，自有上天严惩。” 姬宫湦朝寺人尨招招手。 “如今缉拿在案者，赵叔带亲眷奴仆有几何？” 寺人尨道：“除其子赵熠外，尚有一双少年儿女，三位妻妾，外加七名老奴。” 姬宫湦冷笑一声：“即可前去提人，悉数送来大帐。” 内史伯朙忙道：“大王曾曰，罪不及父母，祸不及妻儿。即便赵叔带不肯坦白，亦不可动用如此下作之手段。” 姬宫湦道：“孤王乃暴君，并非昏君也，对此自有计较。” 内史伯朙瞬间眼前一亮。 其已经许久未曾听闻，姬宫湦亲口说出“自有计较”四字。 以往之时，姬宫湦审讯人犯，虽然手段层出不穷，但却从未牵连无辜。 每次说出“自有计较”，最终均会顺利解决问题。 赵叔带似乎早已料到，姬宫湦会以其家眷作要挟，是以神情依旧保持坚定。 不多时，寺人尨重返大帐，身后跟着十三人。 赵熠满脸不屈，三名妻妾与七名老奴外亦无所畏惧，似乎延乙做好赴死准备。 姬宫湦有意越过他们，将目光对准赵叔带那双儿女。 儿子大约只有六七岁，女儿则在十岁左右。 寺人尨在旁介绍：“启禀大王，此子名为赵略，略去之略。此女名为赵施，施展之施。” 姬宫湦笑道：“略施小计，尔等名字，倒是极为别致。” 赵略并未被麻绳绑缚，便用小手叉着腰，走到最前方。 赵叔带等人见状，急忙想阻拦，却被斧钺甲士按住，并用布条扎住嘴巴。 赵略颇为大胆：“尔便是当今天子姬宫湦？” 姬宫湦大笑：“正是孤王。” 赵略又道：“父亲曾言，尔乃昏暴之君，实属天下祸害也！” 第347章 反向审讯法，修筑新监牢 姬宫湦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无比满脸和煦。 “孤王确实是暴君，却并非昏君，亦不曾祸害天下。” 赵略正欲作答，赵施却快步走到赵略跟前。 “父亲曾言，天子狡诈，切莫被其言语欺骗！” 姬宫湦大笑：“圣贤曾曰，兼听则明，偏听则暗。圣贤亦曾曰，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赵叔带乃鬼先生寰主，竟如此教育儿女。” 赵施口齿颇为伶俐。 “天子所谓圣贤曰此曰此，皆毫无出处，无非便是随意虚构。” 姬宫湦颔首：“孤王确实难以指明出处，尔等既先入为主，孤王便换一种方式。” “是何方式？” “尔等如今有何要求？” 赵施毫不犹豫：“自然是放了吾等，以彰显天子之仁德。” 姬宫湦摇头：“孤王乃暴君，要仁德有何用？” 赵施忙问：“天子需何物？” 姬宫湦佯装思索片刻。 “放尔等脱身，那是万万不能，留尔等性命，却是极为容易。” “天子如何才肯饶恕家父？” “孤王非但饶恕尔父，亦可饶恕尔父亲友。” 赵施听罢，顿时瞪大眼：“天子此言当真？” 赵略在旁小声嘀咕。 “阿姐，父亲曾言，天子狡诈，切莫被其……” 赵施道：“吾自会分辨。” 姬宫湦笑道：“尔只需说出，何人与尔父来往密切，且常到府上饮宴，孤王便会饶恕对方，不再将其处死。” 赵施原本自信满满，如今听到条件如此简单，顿时不敢擅作主张，只得小心翼翼望向父亲赵叔带。 赵叔带虽被堵住嘴巴，却亲耳听到听到姬宫湦一字一句。 大周天子，向来言出必行。 简单思索后，赵叔带朝女儿郑重地点点头。 赵施会意，朝姬宫湦道：“与家父最为交好者，便是隰叔。” 姬宫湦当即道：“隰叔已在太原战死，即便孤王饶恕其，亦无力使其复活。” “隰叔家眷，亦需饶恕！” “这倒是无妨，孤王本就无意处死其家眷。” “成师亦是家父好友。” “姬成师战死郇邑，其家眷均身处翼城。王师攻打翼城时，亦会留心其等性命。” 赵施又道：“师服亦是。” 姬宫湦转头望向寺人尨：“师服却是何人？” 寺人尨道：“启禀大王，师服乃晋国大夫，晋侯费王时便素有贤名。殇叔作乱时，其曾一度退隐太行。晋侯仇自立后，其应邀返回翼城，继续司职晋国大夫。” 姬宫湦颔首：“原来如此，那便一并饶恕。” 赵施颇为欣喜，又接连说出十多个名字，均为晋国卿士贵族。 其中绝大部分均是闻所未闻，姬宫湦亦懒得计较，一并饶恕其等死罪。 直到最后，赵施再也想不出其他名字，才肯暂时作罢。 “以上便是家父亲友！” 姬宫湦大手一挥：“内史，上述人等都记下？” 内史伯朙捧起一张布帛。 “启禀大王，无一遗漏。” 姬宫湦颔首：“往后若是将其等缉拿，便依照孤王方才所说，饶其等一死。” 赵施有些难以置信：“如此便能救其等性命？” 姬宫湦道：“孤王只是饶恕其等死罪，若查实其等有害民之举，仍需关押赎罪也。” 赵施顿时面露喜色。 寺人尨小声提醒：“启禀大王，恐王城死牢难以承载也。” 姬宫湦笑道：“北郭尚有闲置土地，孤王正欲在王城死牢东西两侧，修筑新监牢，专门用于关押害民之徒。” “可是要扩建王城死牢？” “非也，王城死牢乃死囚之劳，新监牢则对罪不至死者，分东西两处，东监牢关押普通囚徒，西监牢关押卿士贵族。” “何时开始建造？” 姬宫湦道：“明日破晓，尔便传令，立即建造。” 寺人尨领命：“诺！” 赵叔带听在耳里，神情不禁有些复杂起来。 姬宫湦道：“审讯已了，将赵叔带及其家眷松绑，着人在旁小心看管。如有不识好歹妄图逃遁者，那便依照越狱处置。” 斧钺甲士很快行动。 赵略与赵施见家人得以松绑，顿时喜笑颜开。 赵叔带则欲言又止。 内史伯朙忙问：“尚未审出鬼先生门徒，大王为何对赵叔带松绑？” 姬宫湦笑道：“除上述之人外，晋国尚有几名卿士贵族？” 内史伯朙瞬间恍然。 “尚有栾宾及公子抛！” 姬宫湦道：“鬼先生门徒讲究秘密行事，与赵叔带关系疏远者，便是鬼先生门徒！” 内史伯朙顿首：“大王圣明！” 赵叔带听罢，忍不住怒骂。 “天子如此狡诈，竟连孩童亦恶意欺瞒！” 姬宫湦眉头一蹙：“孤王方才所言，那句不实？饶尔亲友性命，莫非不可？” 赵叔带顿时哑口无言。 姬宫湦道：“尔可还有疑问？” 赵叔带长叹一声：“天子修筑新监牢，可是为天下诸侯及卿士贵族准备？” “不愧为鬼先生寰主，果然才智双全，竟能轻易洞悉孤王深意。” “非要如此？” “对尔等而言，天下大势皆与万民死活无关。对孤王而言，万民死活方为天下大势。诸侯不绝，万民不安，大周不兴。” “急于求成，将受其累也！” 姬宫湦坦然自若。 “孤王留尔等性命，便是让尔等亲眼目睹，孤王所为究竟成与不成。” 赵叔带不再赘言，朝姬宫湦躬身拱手，随后转身离去。 …… 翌日，破晓时分。 王师营帐擂鼓筛锣，正式对曲沃发动大规模攻势。 历经一夜，城内稷戎族人已逃离大半，仅剩稷戎王亲族与心腹青壮，总人数已不足四千。 在晋人从军猛攻下，曲沃南门率先告破。 稷戎王正欲亲自前去支援，此时却接连传来战报，东门与北门接连失陷。 大批王师甲士涌入城内，四处缉拿稷戎族人。 稷戎王眼见大势已去，当即换上普通装扮，随后混入稷戎族人中。 第348章 稷戎王身死，晋侯仇被囚 姬宫湦早已料到，稷戎王会企图蒙混过关。 晋军主力攻打翼城，其见势不妙，便抛下城中族人，抢先逃回曲沃。 好在姬宫湦攻打鬼方时，栾宾赶到前线觐见，稷戎王亦暗中抵达。 再加上昨日围城，王师甲士亦留心其样貌特征。 姬宫湦下达攻城军令前，便刻意调整俘虏抓捕方式。 先将城门悉数封死，随后对每一名稷戎俘虏进行仔细盘查。 伴随正面战斗逐渐平息，很快就有甲士发现稷戎王身影。 为逃脱生天，稷戎王甚至不惜扮作妇人，夹杂在老弱妇孺之中。 稷戎王行踪败露后，并未多作抵抗，而是不断叫嚷着，要亲自面见大周天子。 张鲀亲自前去，将其带到西门城头，眺望王师临时营地。 “大王之意，尔应当明了。” 稷戎王心中一惊。 “吾愿归降大周，助天子尽收稷戎族人，并作誓世代永为周民。” 张鲀笑道：“大王命吾向尔传话，尔佯装不熟悉雅语，倒是有模有样。” 稷戎王正欲开口，突然感觉膝盖一软，瞬间失去平衡。 不等稷戎王大声呼救，整个人便往外栽倒。 其坠落之处，正好堆积不少拒马。尖刺颇为懂事，精准地将稷戎王扎穿。 张鲀当即大声喊道：“稷戎王企图越过城墙逃跑，结果意外落到拒马之上，现已当场气绝身亡。” 稷戎王死讯传开，除少量亲族与心腹青壮，其他族人表现竟然异常淡然。 反倒是王师甲士认真盘查，导致速度有所缓慢，至于有人因为插队吵闹起来。 …… 姬宫湦收到稷戎王死讯，随即便率领虎贲军脱离战场。 骁骑军亦陆续撤出，与虎贲军重新汇合，留下飞熊军与晋人从军稍后。 翼城距曲沃四十里，倘若急行军，应该能赶在黄昏前抵达。 今日破晓之前，姬宫湦便接到姬掘突奏报。 玄甲军攻占倗邑时，晋侯仇便仓皇逃往翼城。 姬掘突依照作战方略，控制追击速度，直至晋侯仇顺利进入翼城。 晋侯仇急忙召集晋军残余甲士，向赵叔带发出撤退军令。 与此同时，将霸邑数百老弱残兵熟悉抽调，只为确保翼城能够苟延残喘。 霸邑便是此前霸国都邑，位于翼城东北方，两城陆路距离不足二十里。 此前稷戎王接收翼城，曾因霸邑过小，便没有在意。 稷戎王却不知，霸邑位于浍水上游，顺流而下二十里，便能直接抵达翼城，乃翼城进出太行山重要节点。 姬掘突等霸邑老弱残兵撤走，立即改变行军路线，轻松夺取霸邑后，便开始布置防线，率先切断晋侯仇后路。 昨日，晋军主力尽数弃械投降，赵叔带亦沦为阶下囚。 晋侯仇收到战报后，很快便陷入无尽绝望。 此前割地求和，翼城仅有上千晋国子民留守。 稷戎王进驻翼城时，在百里诛狄建言下，将留守晋国子民充当俘虏。 赵叔带重夺翼城，上千晋国留守子民，竟然只剩五百余人。 面对城内稷戎族人，晋军甲士丝毫没有手软。 即便老弱妇孺，亦被视为晋国仇敌，悉数当场斩杀。 晋侯仇逃往翼城，沿途收拢晋国子民，最终只凑得两千人。 算上留守子民与霸邑老弱，亦不过三千人。 管庄早已六神无主，只能一边紧跟晋侯仇逃跑，一边继续寻回齐国甲士。 据姬掘突探明，失散与被俘的齐国甲士，大多已经进入翼城。 总人数在两千左右，健全者不到两成，其余皆是拇指缺失，彻底丧失战斗力。 纵观翼城，外有强敌却无援军，内无粮草却多伤兵，后路亦被切断。 据城内几名邦谍密报，晋侯仇一度陷入疯狂状态。 原因很简单，依照大周王师作战风格，必然会选择长期围困翼城，并且不许晋国公族归降，直至断绝晋国公族血脉。 最早的申国，便是如此。 即便是大周国舅，亦难逃彻底覆灭命运，更何况是血脉疏远的晋国。 正当晋侯仇失去理智时，公子抛突然发难，率死士杀死晋侯仇之子姬伯。 姬伯，乃史书所载晋昭侯。 晋昭侯姬伯继位之初，不听大夫师服劝谏，执意将曲沃封予姬成师。 由此，正式揭开曲沃代翼序幕，为晋国近七十载内乱埋下祸根。 而今历史早已脱胎换骨。 公子抛杀死姬伯后，趁机囚禁晋侯仇，并继续残害晋侯仇其他儿女。 管庄虽无才能，却对公子抛行径深感厌恶。 于是，管庄暗中派遣亲卫，将晋侯仇仅剩的家眷护送出城，随后径直交给玄甲军。 姬掘突见到晋侯仇家眷时，意识瞬间一片空白。 即便管庄亲卫耐心解释原由，姬掘突仍觉得不可思议。 “大周王师是为讨伐晋侯仇而来，而今反倒成了晋侯仇援军？” 管庄亲卫道：“公子抛妄图弑君夺位，乃人神共愤之事。尔等身为天子王师，自然要诛杀此等恶贼。” 姬掘突努力平复心绪。 “齐国又该如何？” 管庄亲卫倒是看得明白。 “齐侯派吾等前来襄助晋侯，只为抵御白狄与稷戎，未曾提及大周王师。况且齐侯忠心天子，自然不敢与大周王师为敌。” 事态发展属实过于荒诞，姬掘突安置好晋侯仇家眷后，立即向姬宫湦发去急报。 姬宫湦选择急行军，只为赶在晋侯仇被害前，将翼城彻底围困。 届时无论晋侯仇是死是活，一切皆可推到公子抛身上。 河东之地战乱，百姓家破人亡，王师吊民伐罪，均由这位鬼先生门徒引起。 以此进一步坐实鬼先生恶名，挤压其等在其他诸侯国的生存空间。 …… 黄昏前一个时辰，骁骑军利用马匹优势，提前赶到翼城西南外三里。 此时，翼城内部仍未平息。 管庄试图面见晋侯仇，均被公子抛当场拒绝。 多次无果后，管庄眼见城中已无粮草，立即率领齐国甲士出城。 公子抛麾下仅有三百死士，根本无力阻拦。 管庄率齐国甲士出城后，第一时间竟然赶往霸邑，请求粮草支援。 姬掘突当场拒绝：“岂有率军乞食之事？尔等置齐侯颜面于何地？” 管庄义正言辞：“甲士腹中饥瑾，齐侯颜面不值一提也！” 姬掘突道：“即便尔等不要颜面，王师亦无多余粮食供尔等食用。” 管庄当即命人抱来八只木盒，随后一同打开。 “吾等有钱！” 第349章 管庄表忠心，延松似败露 姬掘突简单扫视，八只木盒均盛放着金饼。 粗略估算，至少有上千两。 “尔何来如此多钱？” 管庄解释：“吾率军出发前，齐侯赠予八百两真金。抵达倗邑后，晋侯亦赏赐八百两真金。而今甲士饥瑾，只求能够以此果腹。” 姬掘突笑道：“大王即将抵达翼城西南，尔可以前去询问，再由大王亲自决断。” 管庄忙问：“天子果真驾临？” 姬掘突点点头：“在此之前，吾只能命人熬煮些许米粥，以免齐国甲士饿死。” 管庄大喜：“多谢将军！吾这便启程觐见天子。” …… 姬宫湦抵达翼城时，骁骑军已建好临时营帐。 不等姬宫湦稍作歇息，管庄便在帐外接连请求觐见。 姬宫湦正欲了解城内最新动态，便下命召见。 管庄走入临时营帐，身后跟着八名家奴，依旧各自抱着木盒。 “齐人管庄，拜见天子！” 姬宫湦略微抬抬手：“管将军免礼，暂且入案再叙。” 管庄瞥了一眼帐内四周，却未发现几案，只能尴尬地笑了笑。 “小的此番请求觐见，是为向大周王师购买粮食而来，还望天子能够应允。” 其身后八名家奴闻言，颇为娴熟地打开木盒。 姬宫湦道：“大周王师此番吊民伐罪，实乃仓促而成。目前所携粮食，只够自家甲士食用，是以无法出售也。” 管庄见姬宫湦颇为和善，便下意识压低声音。 “小的有妙策，可助天子夺取翼城，活捉公子抛等恶贼。” 姬宫湦大笑：“是何妙策？” “天子若能应允，为齐国两千甲士供应粮食，小的便细细道来。” “不愧为齐人，果真如宋人一般，凡事皆秉承商贾之道。” “多谢天子谬赞！小的向来不喜遮掩猜测。” “尔之计策若有奇效，助大周王师提前结束河东战事，省下之粮均可赠予齐国甲士，不收尔任何钱财。” 管庄当即道：“而今翼城已断粮，公子抛囚禁晋侯，大肆捕杀异己，城内仅剩两千余人。” 姬宫湦问：“妙策何在？” “天子只需颁布王命，无论何人击杀恶贼公子抛，皆可以其首级换取真金千两。” “此策，倒也不错。” “天子意下如何？” “不如何！且不说城内是否有人出手，而今大周王师东西夹击，明日便能攻取翼城，此策并不足以提前结束战事。” 管庄再度环视四周。 “敢问天子，可有外人？” 姬宫湦指着帐内七人，依次向管庄简单介绍。 “内史、寺人与五名天子亲卫，皆是孤王心腹臂膀，尔有何计策，但说无妨。” 管庄道：“小的与思齐大夫，乃是至交好友。” 姬宫湦笑问：“然则如何？” “小的临行前，思齐大夫曾向小的坦言，齐国援军皆为乌合之众，必然会遭遇困境，届时可向天子求救。” “其倒是所料不错。” “思齐大夫道，只需向天子禀报一事，天子便会应允。” “何事？” 管庄清咳两声：“小的所领甲士，多为东夷俘虏，在齐国无人留意。若能活着返回齐国，均可获封大河北岸田地。” 姬宫湦一时尚未反应过来。 “此与孤王何干？” 管庄道：“天子只需派人伪装东夷俘虏，便可暗中掌控大河北岸。” 姬宫湦笑道：“如此一来，尔等便是齐国叛贼也。” 管庄再度拱手：“小的乃姬姓旁支血脉，并非姜姓齐人也。尽忠周室乃本分之举，何来齐国叛贼一说？” 姬宫湦陷入短暂沉默。 自从遭遇晋国两番背刺，姬宫湦便调整策略。 在没有彻底确认对方身份前，必须谨慎行事，避免再度发生意外。 史书对管庄鲜有记载，据其此前种种表现，姬宫湦只能简单推断，管庄乃庸碌之才。 而今管庄突然牵扯到延松，更不能掉以轻心。 便在此时，管庄接着开口。 “小的有意在权邑滞留，故意让赵熠盗取印玺，皆为表明忠心周室之志。” 姬宫湦思索片刻。 “念在尔自述忠心周室，孤王可应允齐国甲士前往倗邑购粮。” 管庄忙问：“倗邑有粮？” “玄甲军攻取倗邑，斩获不少粮食，目前尚未运走。” “伪装东夷俘虏一事……” 姬宫湦道：“容后再议！” 管庄似乎明白，姬宫湦有所顾忌，便没有继续多言，而是谢恩告退。 …… 待管庄走后，内史伯朙便起身拱手奏报。 “大王，管庄应当可信。” 姬宫湦笑问：“为何？” 内史伯朙道：“延松既信任此人，那便说明此人可信。” “延松虽诡计多端，亦会有看走眼之时。” “管庄不受齐侯重用，转而尽忠周室，异常合理。” “正因过于合理，所以并不合理。管庄并非庸碌之才，为何却不受齐侯购重用？” “齐侯无识人之能。” 姬宫湦继续追问：“齐侯若无识人之能，为何会突然重用公子锦鸳？” 内史伯朙若有所思。 “大王之意，管庄如同栾宾一般。栾宾受赵叔带之命，管庄则受公子锦鸳之命。” 姬宫湦道：“尚未完全确认管庄身份前，一切皆有可能。” 内史伯朙突然一惊：“管庄若是鬼先生门徒，延松行迹极有可能已经败露。” 姬宫湦反倒另有见解。 “延松行迹若是败露，公子锦鸳早已让齐侯暗中下手。而今延松仍稳居齐国，说明公子锦鸳并未坐实。” 内史伯朙顿时灵光乍现。 “管庄若是鬼先生门徒，其让大王派人伪装东夷俘虏，视为试探延松之计。大王如果应允，那便坐实延松奸细身份。” 姬宫湦道：“无论管庄是否另有图谋，至少有一点可以明确，公子锦鸳正与延松明争暗斗。” 内史伯朙忙问：“齐国远在东海之滨，吾等该如何应对？” 第350章 断壁残垣策，金蝉脱壳计 姬宫湦一时也想不出计策。 “事到如今，唯有先让齐国甲士活下去，并拖延管庄返齐之期。” 内史伯朙追问：“大王，需要拖延到何时？” “孤王若是没有猜错，延松密信应当很快便会抵达。” “如何拖延？” “管庄得不到孤王答复，便不会轻易返齐，只需让其耐心等待即可。” …… 入夜不久，翼城再生动荡。 姬宫湦在远处眺望，只见城中不断冒出连片火光，显然有房屋被大面积焚毁。 前方探马亦来报，管庄暗中送走晋侯仇家眷，又携齐国甲士悉数出城。 公子抛得知后，行为举止便越发丧心病狂。 不仅大肆铲除异己，还在城中实施断壁残垣之策。 所谓断壁残垣之策，便是通过焚烧房屋，进而产生大量废墟，以此形成屏障。 届时即便大周王师攻破城门，公子抛只需派死士守住要道，即可继续坚守晋侯府邸。 姬宫湦起初听闻时，不禁对公子抛嗤之以鼻。 翼城已无粮食，即便是铜墙铁壁，亦无法避免灭亡结局。 然而，伴随火势逐渐壮大。 翼城城墙上，纷纷出现晋国留守子民身影。 其等背后，便是熊熊大火。 在浓烟与炙热席卷下，晋国留守子民早已顾不上那么多，不断从城墙上一跃而下。 好在城墙并不高，大部分人只是受轻伤，还能一瘸一拐逃命。 无需姬宫湦亲自下令，郑黙已率骁骑军赶去。 除此之外，姬掘突见到火光，亦带领两千玄甲军前来助阵。 经过粗略点算，留在城中者已不足五百人。 查问晋国留守子民时，姬宫湦很快发现端倪。 据其等交代，公子抛麾下死士，总人数约为二百。 其中有二十余人蒙着面纱，虽然身穿华夏服饰，言语却与华夏截然不同，脚上更是穿着藤条兽皮鞋。 藤条兽皮鞋，便是直接用一块圆形兽皮，包裹住脚掌，随后用藤条扎紧。 由于无需裁剪与缝纫，在戎狄之中最为普遍。 反观华夏，即便是穷苦百姓与奴隶，亦会编织草鞋。 有人曾留心藤条，发现其是太行赤狄特有。 结合种种迹象，姬宫湦基本可以明确，这些人来自上党赤狄。 “公子抛身为鬼先生门徒，与上党赤狄勾结，亦属情理之中。” 内史伯朙忽然道：“启禀大王，臣有一事不解？” 姬宫湦笑问：“何事？” “公子抛身为鬼先生门徒，为何却这般愚昧？” “垂死挣扎，常有失智也。” “但凡心智正常者，皆知囚禁晋侯与焚烧房屋，均无法阻挡大周王师，而且会留下恶名，公子抛为何仍要如此？”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恰巧便是鬼先生门徒惯用思维。” 内史伯朙仍然觉得怪异。 “臣若公子抛，便会伪装成晋国子民。脱离大周王师视线后，再躲进太行山。” 姬宫湦正欲回应，突然发现自己忽略一处关键要点。 “尔等可还记得，赵叔带快速夺回翼城，是以何种方式？” 寺人尨率先回答：“先让赵熠盗取印玺，蒙骗齐国援军冲向稷戎守军营帐。等稷戎王派青壮前去，赵叔带早已在路上设下埋伏。” 姬宫湦接着问：“赵叔带具体如何攻城？” 寺人尨仔细回忆道：“先是直接攻城，无果后便利用暗道……” 姬宫湦听到此处，霍然站起身，目光变得无比锐利。 “孤王已知公子抛之策！” 内史伯朙亦随即会意。 “大王，应立即派兵，在城外严加搜寻，以免公子抛顺利脱身。” “夜里昏暗，搜寻需耗费大量时间。姬掘突率军赶来时，可有携带晋侯仇家眷？” “似乎有一位受宠妾侍，担心晋侯安危，执意要跟来。” 姬宫湦目光一转：“寺人尨，当即将其带到大帐，并紧急召见郑黙。” 寺人尨有些稀里糊涂。 “大王，是为何事？” 姬宫湦简略道：“翼城有暗道通往城外，公子抛焚烧房屋，是想转移吾等视线，再趁机利用暗道逃遁。” 寺人尨恍然，立即率下属亲自前去执办。 内史伯朙心有余悸。 “以当前之态势，至少要等到明日午时，城中火势才会逐渐熄灭。届时大周王师入城，公子抛早已不见踪影。” 姬宫湦道：“倘若公子抛再以焦尸替代自己，来一招金蝉脱壳，吾定会被其蒙蔽。” “金蝉脱壳，倒是极为贴切。” “对付金蝉脱壳，除料敌先机外，就只能凭感觉。” …… 闲谈片刻，郑黙率先赶到。 “启禀大王，晋人留守子民皆已安顿好。只需等火势减弱，吾等便可入城。” 姬宫湦当即密道之事，向郑黙简单复述一遍。 郑黙听完后，却面露笑意。 “大王切莫忧心，末将为避免敌人逃脱，早已派出夜鸮，监视翼城方圆五里。” 姬宫湦愕然：“夜鸮？” 夜鸮，便是猫头鹰古称。 姬宫湦前世之时，从未听说过有人真正驯服猫头鹰，更别提让猫头鹰去监视。 郑黙解释道：“夜鸮乃骁骑军麾下特别连队，并非真正夜鸮也。” “有何特别之处？” “夜鸮成员均是末将亲自挑选，善于夜间观察各类动静。一旦出现紧急情况，便会模仿夜鸮叫声进行传讯。” “原来如此！” “只要公子抛现身城外，便难逃夜鸮耳目。” 姬宫湦仍然有些担忧。 “赵叔带能利用暗道出奇制胜，说明暗道出入口极为隐蔽，即便夜鸮善于夜间观察，亦难免有所错漏。” 郑黙却道：“大王若害怕错漏，末将倒是有一策，可以快速找到暗道。” “是何妙策？” “翼城暗道乃仓促新挖，必然不够牢固，可派骑兵绕城疾驰。若是马蹄声有所变化，那便说明暗道就在下方。” “如何能听出马蹄声变化？” “大王定是忘记，此乃骁骑军训练科目，由大王亲手制定。” 姬宫湦揉了揉额头：“孤王确实将此事遗忘。” 郑黙道：“大王国事繁忙，即便亲征亦需处理重要奏疏，难免会一时遗忘。” 姬宫湦道：“便依郑将军之策，先派骑兵前去探查。若发现暗道，当即将其捣毁堵死。” 郑黙抱拳领命：“诺！” 便在此时，寺人尨已将晋侯仇妾侍带到大帐。 姬宫湦放眼望去。 等看清对方容貌后，瞬间变得有些不淡定。 第351章 查明暗通道，封堵出入口 明眸皓齿，看似极为动人，却长着一张方脸。 并非神似方形，而是真的方方正正，让人有种窒息感。 嘴角下巴处，还能隐约看到胡须般的绒毛。 姬宫湦向来不以相貌取人，可面对晋侯仇妾侍时，根本无法控制心中想法。 晋侯仇竟能将其纳为妾侍，而且宠爱有加。 若是妻子，那还说得过去。 毕竟诸侯间联姻，皆是以利益为目的，对相貌具有一定兼容性。 偏偏，这位只是妾侍。 西周末年之时，妾侍地位几乎与婢女等同。 正妻婢女训斥妾侍，妾侍需笑脸相迎。只有在普通婢女面前，妾侍才有些许地位。 通常，只有相貌出众者，才会被选中当妾侍。 姬宫湦稍微调整心绪。 “尔便是晋侯仇妾侍？” 对方连忙点头：“拜见大王，小的正是晋侯妾侍。而今晋侯生死不明，还望大王念在同宗情谊，派人前去营救。” 姬宫湦直奔主题：“晋侯交割翼城前，曾命人挖掘暗道，尔可知此事？” “启禀大王，小的知道。” “孤王此番吊民伐罪，并非要杀死晋侯。公子抛已将晋侯囚禁，极有可能会利用暗道，劫持晋侯逃脱。” “恳请大王出手，解救晋侯，严惩恶贼公子抛！” 姬宫湦颔首：“而今城中火势过大，若能知晓城外暗道出入口……” 对方毫不犹豫：“城外暗道出入口有两处，其一在城南浍水北岸渡口，其二在翼城东南角，距墙根仅有一里。” 此时，郑黙尚未离开。 得到暗通出入口大致方位后，姬宫湦立即朝其点头示意。 郑黙简单抱拳回应，尔后便转身前去核查。 姬宫湦望向晋侯仇妾侍。 “只要顺利封堵出入口，公子抛便无从逃脱，晋侯亦会少一分危险。” 对方连忙跪拜：“多谢大王！” 姬宫湦忍不住好奇：“晋侯家眷并不少，却唯独尔救人心切。” 对方解释：“小的出身郇国，只因生得丑陋，便被父母遗弃。” “竟有如此之父母？” “其等只是普通国人，纵使爱美嫌丑，亦属人之常情。” “尔倒是想得开。” “小的流落至汾水河岸，被一名老渔夫好心收留，最终得以顺利长大。” 姬宫湦忙问：“莫非尔是晋侯兼并郇国时，被其强行选中为妾侍？” 对方却摇摇头：“殇叔作乱时，晋侯逃亡至汾水。彼时追兵已至，小的见晋侯气度不凡，便撑船将其送走，成功躲过追兵。” “原来如此。” “晋侯顺利脱身后，感念小的救命之恩，当场允诺，若能重返晋国，便将小的迎为妾侍，尔后衣食无忧。” 姬宫湦点点头：“如今看来，晋侯已兑现诺言。” 对方道：“大王若能再救晋侯性命，小的甘愿赴死。” 姬宫湦微微一笑：“圣贤曾曰，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孤王已派人前去封堵暗通出入口，晋侯最终能否活下来，便只能看其运数。” 对方再度叩拜：“大王果然仁德，小的将铭记于心。” 姬宫湦随即挥挥手：“尔便到帐外等候罢。” 对方欣然领命。 待其走后，内史伯朙便起身拱手，神情颇为复杂。 “大王果真要救晋侯？” 姬宫湦笑道：“其妾侍如此有情有义，孤王自然要全人之美。” “晋侯背刺大周，当治死罪。” “孤王已言明，谋事在人，成事在天。郑黙应当知晓孤王心意。” 内史伯朙这才释然。 无论晋侯仇妾侍如何有情有义，均无法改变晋侯仇最终下场。 大周兴，诸侯亡，无外如是。 …… 大约半个时辰后，郑黙便派人传回消息。 骁骑军在翼城东南角搜寻，果然发现一处被简单遮盖的暗道。 出入口先塞入茅草，再铺上泥土，最后栽种一棵小树。 若是从城内出来，只需简单清理茅草与泥土，便能顺利打开出入口。 郑黙当即命人寻来石块，将此处暗道彻底封死。 随后不久，浍水河岸，亦发现暗道出入口。 一切无比顺利，姬宫湦却感觉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寺人尨道：“大王，翼城已然封死，公子抛将无路可逃。” 姬宫湦定了定神：“此事似乎过于顺利，仿佛天意注定一般。” “顺利可是好事。” “晋侯诸多家眷之中，恰巧只有那名妾侍心系晋侯，其又恰好知道暗通出入口。” 寺人尨笑道：“这恰巧说明，大王乃天之子，所行皆是顺天承运。” 姬宫湦却摇摇头。 “此事并非如此简单。” 内史伯朙若有所思：“大王之意，那名妾侍另有图谋？” 姬宫湦颔首：“孤王有些想不通，晋侯仇为何要将其纳为妾侍。” 内史伯朙道：“救命之恩，自然要厚报。其身份低微，纳为妾侍并无不妥。” “晋侯若是对其宠爱有加，为何此前邦谍从未提及？” “兴许是因其平时少有露面，邦谍以为无关紧要，便没有多过留意。” “这便是关键所在，能受晋侯仇宠爱，怎会少有露面？晋侯仇匆忙逃离倗邑时，所携家眷为数不多，邦谍岂会没有留意？” “其并非晋侯仇妾侍？” 姬宫湦顿了顿：“极有可能！” 内史伯朙道：“其尚在帐外等候，大王命人将其缉拿，随后严刑拷问，便可知晓真相。” 姬宫湦尚未回应，向来沉默寡言的亲卫黑犀突然开口。 “大王，那人并非女子！”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愕然。 姬宫湦忙问：“何以见得？” 亲卫黑犀解释：“末将曾在荒野苟活，对气味尤为敏感。那人虽用臙脂遮掩，末将亦能嗅出其男子之气。” “尔方才为何不说？” “末将以为，晋侯仇有特殊癖好，便没有过多在意。” 姬宫湦略加思索，瞬间便想通一切，当即朝寺人尨下令。 “立即缉拿晋侯仇妾侍！” 第352章 怪异之门徒，跳梁之小丑 片刻之后，晋侯仇妾侍便被押入大帐，嘴里不停地喊冤叫屈。 “小的已准确告知暗通出入口所在，大王为何还要如此这般对待小的？” 姬宫湦悠悠道：“原由极为简单，因为尔便是公子抛。” 众人闻言，顿时无比诧异。 寺人尨小心翼翼提醒道：“大王，即便其并非晋侯仇妾侍，亦是女子之身无疑。” 姬宫湦大笑：“黑犀所言非虚，尔等可还记得姜蓂？” 众人瞬间恍然大悟。 姜蓂便是阴阳错乱之人，自幼便被锁在屋内。 鬼先生寰主正是看中此处，才将姜蓂招揽为门徒。 彼时，姬宫湦便已得出结论，鬼先生最喜欢招揽怪异之人。 无论是相貌、性格亦或者心智，只要异于常人，内心深处必然会有所渴求。 只要进行简单鼓动，便能轻松将这些人掌控。 除此之外，鬼先生对门徒还有另一项硬性要求。 必须是卿士贵族出身，且无法继承家业者。 即便王城五大商贾罟无父，家资早已富可敌国，也只能成为鬼先生翕徒。 只有死士这类消耗品，才会从国人之中挑选。 公子抛乃晋穆侯姬费王庶子，晋侯仇庶弟，面孔生得如此方方正正，自然是鬼先生最喜爱的招揽对象。 寺人尨明知故问：“大王，其果真是男子？” 姬宫湦笑道：“尔若是不信，可亲自上前查验。” 寺人尨竟然有些蠢蠢欲动。 这时，对方终于开口。 “尔没猜错，吾正是公子抛！” 姬宫湦朝寺人尨道：“当即打一盆水来，让其洗去脸上臙脂。” 公子抛却简单挥挥手。 也不知用了何物，竟然将脸上臙脂轻松抹除，现出本来面目。 与先前相比，面孔仍是方方正正，唯独少了明眸皓齿。 姬宫湦又道：“寺人尨，寻套男子衣衫，给其换上，孤王看着属实辣眼。” 不等寺人尨领命，公子抛便开始动手，娴熟地调整身上衣物。 十数息后，竟已改成男装。 姬宫湦颔首：“鬼先生门徒，果然非同凡响。” 公子抛清了清嗓子，声音随即变得有些粗壮。 “尔是如何看出吾真实身份？” 姬宫湦指向身后黑犀：“此乃孤王亲卫，善于闻味辨人也。” 公子抛略微皱眉：“如此简单？” “便是如此简单，孤王此前虽心感异样，却从未往这方面去想。” “若非尔亲卫有此能力，吾便能顺利脱身。” 姬宫湦颔首：“尔之计策，环环相扣，确有出彩之处。” 内史伯朙忙问：“莫非大王已知晓一切？” 姬宫湦简单进行解读。 从一开始，公子抛便知道翼城已是穷途末路。 以姬宫湦此前对待鬼先生方式，公子抛下场无非两种，要么死于王师攻城，要么被斩首示众。 公子抛显然不想死。 于是便趁晋侯仇恐慌失智，悍然发动叛乱。 目的便是为了抢先一步掌控翼城，随后不断制造混乱。 等时机成熟，伪装成晋侯仇妾侍，先行离开翼城。 随后，其留在城中的死士，便按照约定，开始在城中纵火焚烧房屋。 以此，伪造成断壁残垣之策，进而让王师将视线放在火势上。 公子抛本以为，只需如此便可趁乱逃脱。 结果，玄甲军却派出一营甲士，对晋侯家眷进行严加看管。 姬掘突更是当众表示，会将其等押往王城，查实身份后，再一一进行定罪。 于是，公子抛改变策略。 继续保持伪装，找到即将启程的姬掘突，以担忧晋侯仇安危为名，请求一同前去。 姬掘突本想拒绝，但念及玄甲军均未见过晋侯仇，带上晋侯仇妾侍，正好可以辨认，于是便应允公子抛所请。 公子抛如愿抵达前线。 在其预料之中，大周王师不乏明智者，应当会想到翼城有暗道可供出入。 事实也确实如此。 是以姬宫湦询问时，公子抛毫不犹豫地交代。 如此一来，便相当于立功。 大周王师攻入翼城后，必然会搜寻公子抛。 届时即便假尸首被识破，大周王师盘查晋人，亦会下意识将其忽略。 参照姬宫湦此前处事手段，亦不会将其治罪，而是让自择去路。 不得不说，公子抛之策，已达到几乎完美的程度。 唯一算漏一点，便是亲卫黑犀有特殊才能。 姬宫湦耐心讲解完，便朝公子抛意味深长一笑。 “孤王所言，可有差错？” 公子抛道：“吾曾听闻，天子极善阴谋诡计。而今亲眼所见，果然令人脊背发凉。” 姬宫湦大笑：“圣贤曾曰，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而今尔阴谋败露，恰巧证明，孤王虽是暴君，却受上天眷顾。” “凑巧而已，未能为证也！” “尔等时常自诩，掌控天下大势，却屡屡败于孤王之手。有此可见，孤王方为天下大势，尔等不过跳梁之小丑。” 公子抛无言以对。 内史伯朙却停下笔：“敢问大王，何为跳梁之小丑？” 姬宫湦答：“便是没有多大能耐，却喜欢上蹿下跳，到处兴风作浪之徒。” “跳梁之小丑，倒是贴切。” “内史突然询问，莫非是要其详细记录下来？” “大王所言，皆会记录，因此臣必须知晓其中蕴意，以便后人参详。” “后人解读前人典籍，确实会因字句精简，以致生出歧义。” 内史伯朙笑道：“只要大王不惜布帛，便能减少歧义。” 姬宫湦颔首：“布帛虽然贵重，却有益于新国人种桑养蚕行纺织，内史尽管书写便是。” 公子抛听到此处，顿时冷笑。 “尔如此奢靡，却自诩有益于百姓，果真令人不齿。” 姬宫湦懒得再去反驳。 “此人如此聒噪，不配枭首示众，拖出去斩了！” 公子抛还想挣扎，斧钺甲士早已将其按住，随后拖到帐外。 伴随一声惨叫，公子抛的头颅快速掉落地面。 据斧钺甲士回报，因其头颅过于方正，竟然没有滚动，而是前后摇晃几下便停下。 斩杀公子抛后，郑黙便亲自走入大帐复命。 “启禀大王，两条暗道被堵死后，曾传出声响。末将派人到城墙下挖掘，成功截获二十四人，均是穿着藤条兽皮鞋。” 姬宫湦忙问：“可有活口？” 郑黙摇头：“其等见行迹败露，便疯狂冲杀，吾等唯有下死手。” “果真是上党赤狄？” “正是！” 姬宫湦抬头望向翼城。 “晋侯仇已经薨亡！” 第353章 晋国终落幕，师服始登场 众人闻言，再度无比诧异。 内史伯朙忙问：“敢问大王，从而得知此事？” 姬宫湦道：“公子抛麾下死士甘愿留在城中，必然是事先得到许诺，可以利用暗通脱身。” “然而，公子抛却人如其名，只为自己活命，供出暗通出入口，将其等抛弃。” “公子抛伪装出城时，便已舍弃麾下死士。” 内史伯朙脸色微变。 “大王之意，二十四名上党赤狄，早已接到密令。为避免行迹败露，会进入暗道前，将公子抛麾下死士悉数杀尽。” “晋侯仇等人，亦在其中。” “为何？” “公子抛出城后，眼见无法脱身，就连上党赤狄也一并出卖，又岂会留晋侯仇一命？” 内史伯朙道：“此恶贼属实丧心病狂，幸亏大王已将其斩杀。” 姬宫湦望向郑黙：“而今城外暗道已毁，城中暗道尚在，尔当即派人从墙根处进入。” 郑黙抱拳领命：“诺！” 姬宫湦思索片刻：“晋国即将彻底化为乌有，孤王亦随尔等一同前去罢。” …… 姬宫湦走到翼城东南角，城墙根下的暗道已清除出新入口。 举头望去，翼城火势未减。 时不时传出房屋倒塌声，偶尔还会传来一两声惨叫，显然是尚未死透之人发出。 姬宫湦自然不会善心大发，派人前去救火。 即便翼城被彻底焚毁，对大周也不会造成任何损失。 新国人之策，重在农庄。 只要田地尚在，便能快速推行郡县制。至于旧时城池，顶多就是接管之后，可以省下建造城墙的工序。 此前建设各郡县城邑时，姬宫湦便定下条令。 城中房屋墙体皆以砖石为主，彼此间至少需要间隔三丈，即姬宫湦前世六米左右。 不仅有效防止火灾快速蔓延，还能方便各类车辆通行。 西周末年，人少地多，根本不用担心造成浪费。 翼城亦是如此。 即便公子抛没有派人纵火，城中房屋亦免了被大肆拆除。 姬宫湦短暂张望之际，郑黙已派出勇猛之人。 间隔半丈，依次进入暗道。 大约一刻钟后，城内实况便传回，果然如姬宫湦所料。 上党赤狄进入暗道前，已对晋侯府邸进行屠戮。 晋侯仇被活活勒死，其余人亦无一幸免，包括公子抛麾下死士在内。 城中一片狼藉，将士已经开始着手进行清理。 晋国，彻底化为历史尘埃。 …… 次日，翼城火势渐弱。 骁骑军大举入城，在断壁残垣间搜寻活口。 姬宫湦本以为，火势如此之大，除跳城逃脱者外，应当不会有人残存。 结果才发现，自己远远低估人类生存意志。 不少人来不及逃跑，或跳入水井之中，或躲进地窖里面。 其中虽不乏缺氧窒息者，却仍然有一部分人侥幸活了下来。 骁骑军将其等依次押出城外，交由玄甲军看管，以便后期一一核查身份。 搜寻期间，竟有意外收获。 此前提及的大夫师服，虽然遭到上党赤狄砍杀，却只是晕厥过去，并未伤及要害。 火势尚未蔓延时，其心腹家奴亦苏醒过来。 家奴不顾伤势，将大夫师服拖进一口大水缸，随后搬来各种衣物盖好，自己更是直接趴在最上方。 大火过后，家奴被热浪灼烧而死，大夫师服则因此得以活命。 姬宫湦曾向赵施允诺，会留大夫师服一命。 念及史书所载，其曾劝谏晋穆侯姬费王，嫡长子取名为仇，嫡次子取名为成师，颇有逆反之意，恐会导致晋国内乱。 晋穆侯姬费王不听。 后晋昭侯姬伯继位初年，便将曲沃封予叔叔姬成师。 大夫师服亦出言劝谏，晋昭侯姬伯亦是不听。 前后两番劝谏，虽然最终无果，却被历史一一验证，足见大夫师服目光如炬。 重生周幽王，历史轨迹发生剧变，人心亦脱离史书所载。 姬宫湦此前便作出调整，招揽人才之时，不再单纯依照史书所载进行评判，而是大举任用名不见经传者。 得知大夫师服活着，姬宫湦却生出招揽之心。 此前晋国两番背刺大周，邦谍从未提及其名号。直至与赵施对话时，姬宫湦才首次听闻此人。 由此可以推算，大夫师服应当没有参与其中。 姬宫湦当即询问郑黙。 “大夫师服伤势如何？” 郑黙道：“上党赤狄下手时，锋芒出现偏差，只是伤及其皮肉。水缸位置较为空旷，其背部仅有轻微烫伤。” “可曾苏醒？” “将士们抬到城外时，其便自行苏醒，而且能走动，应当没有性命之忧。” 姬宫湦点点头：“先派悬壶军医师前去，简单处理其伤势，随后带到孤王帐中。” 郑黙立即领命前去执办。 寺人尨笑问：“大王可是怕其虚弱，无法遭受酷刑？” 姬宫湦意味深长道：“孤王做暴君久矣，而今晋国已灭，竟觉得有些索然无味。” 寺人尨忙道：“大王，万不可违背初衷啊！” 姬宫湦微微一笑：“只是索然无味而已，稍加佐料便能再续。” 半个时辰后，大夫师服便被带到临时大帐。 大夫师服虽年过半百，却显然异常矍铄，比同龄人要精神许多。 即便身体遭受磨难，神情依旧没有丝毫颓丧，难怪其能活到晋昭侯姬伯继位。 史书所载，晋侯仇生于公元前八百零五年，彼时师服已是晋国大夫。 晋昭侯姬伯继位时，为公元前七百四十六年。 粗略估计，其司职晋国大夫至少六十载。 姬宫湦前世时，曾有人根据古代平均寿命，得出古人只能活到三四十岁，进而推翻已经查实的史料。 且不说数据从何而来，单看古代婴儿夭折率，便足以说明这种数据毫无意义。 大夫师服入帐后，便朝姬宫湦拱手行礼。 “乱臣师服，拜见大王！” 第354章 宋人租硕鼠，天子用师服 姬宫湦嘴角微提：“尔自称乱臣，乱在何处？” 大夫师服道：“晋侯不忠周室，赵叔带祸害子民，臣身处晋国，却坐视其等肆意妄为，那便同为乱臣也。” 姬宫湦摇摇头：“孤王曾闻，洁身自好者，方能独善其身。晋侯仇与赵叔带为祸，即便尔出言劝谏，亦是毫无用处。” “身为晋臣，却只求自保。而今苟延残喘，还望大王准许，让臣退居山野，了却残生。” “尔世食周粟，既然自知有罪，那便需要赎罪，而非退居山野。” 大夫师服似乎没料到，姬宫湦竟然会拒绝自己的退隐请求。 “臣确实有罪，如何方能赎罪，还望大王指教！” 姬宫湦道：“而今稷戎已灭，晋国已亡。孤王欲治理河东之地，尔若能进献良策，助河东百姓休养生息，那便是赎罪。” 大夫师服思索许久。 “大王推行郡县制，只需勘察划定农庄，派遣新国人耕种便可。如此本就是良策，何需再有良策相助？” 姬宫湦却道：“大策虽已明定，小策却不可或缺。” 大夫师服忙问：“何处尚缺？” “原稷戎族人与晋国子民，应当如何安置，方能最为妥善？” “自然是依照大王此前之法，核查清楚身份后，将无罪者打散，迁往大周各郡县。” “有罪者该如何处置？” “白狄联军仍控制霍邑，大王可让其等出征，以此建功赎罪。” 姬宫湦对此并不满意。 “其等若是临阵倒戈，投靠白狄联军，岂非适得其反？” 大夫师服却讲起寓言故事。 “臣曾闻，有一宋人，仓中突然出现一只斗大硕鼠。宋人本想杀之，又觉其能赚取钱财，于是便陷入僵局。” 姬宫湦揶揄道：“姑且不论此事真实与否，随后定是有邻居现身。” 大夫师服不禁愕然：“大王亦曾听闻过此事？” “孤王从未听闻，然诸如此类之事，皆是如此也。” “宋人难以抉择之际，确有邻居闻知此事，便向其献策。” “是何计策？” “硕鼠已长至斗大，杀之亦无法寻回粮食，即便食其肉，亦不过数餐之饱。既然此硕鼠如此稀奇，何不将其租与他人。” “宋人定然会问，为何如此？” “其一，可解当下烦恼。其二，不用忧心其往后是否能赚取钱财。其三，即便他人携带硕鼠远走，亦有作保钱财留下。” 姬宫湦不禁莞尔：“以尔之意，孤王便是那宋人，有罪者则犹如斗大硕鼠。” 大夫师服道：“只需让有罪者以钱财作保，便可前去建功赎罪。若有人投靠白狄联军，往后将其视为白狄即可。” “白狄必然壮大也。” “对白狄而言，其等不过是华夏奴隶，而且均有不忠之举。倘若成百上千，白狄便会处处提防，恐其等作乱也。” 姬宫湦笑道：“此策看似平平无奇，却颇为通晓人性。” 大夫师服欣然道：“敢问大王，是否愿意采纳此策？” 姬宫湦颔首：“便照此执办。” 内史伯朙却起身劝谏：“启禀大王，臣以为此策颇有为罪徒开脱之嫌。” 姬宫湦道：“罪有轻重，重罪者便在新监牢劳作赎罪，轻罪者可缴纳保钱，前去建功赎罪。” 内史伯朙追问细节。 “若是罪徒敷衍了事，大王是否会对其严惩？” 姬宫湦大笑：“内史可还记得，挖掘河西大渠挖掘时，如何管控上万之众？” 内史伯朙记忆力很不错。 “分组行事，各设目标。” “有罪者赶往前线，并非直接攻打霍邑，方算建功赎罪。” “那该如何判定？” “拇指！” 内史伯朙错愕：“拇指？” 姬宫湦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白狄需斩草除根。有罪者若能猎杀白狄族人，并将对方拇指带回，便能记为功绩。” “单凭拇指，恐会杀良冒功。” “邦谍早已探明，白狄长相异于华夏，其拇指白皙且扁大，辨认极为容易。” 内史伯朙又发现一处漏洞。 “公子抛曾与上党赤狄勾结，有罪者若投奔上党赤狄，必然会被接纳。” 姬宫湦耸耸肩：“那又如何？” 内史伯朙顿了顿，旋即会意。 有罪者顶多不过数百上千，对大周王师而言，根本不值一提。 大夫师服见状，连忙询问。 “大王，臣已如约献策，是否能归隐山林？” 姬宫湦摇摇头：“尚有一缺。” “还请大王明言！” “河东之地，东有上党赤狄诸部，北有太原白狄氏族，孤王如何将其等快速剿灭，使河东之地成为大周内腹疆土？” 大夫师服再度陷入沉思。 一旁的郑黙突然开口：“启禀大王，末将以为，而今王师士气正盛，应发兵上党，一举剿灭赤狄诸部。” 姬宫湦问：“为何不是白狄？” 郑黙道：“白狄联军据霍山而守，此前一直修筑防御工事，以逸待劳。王师若是攻打霍邑，必然会有不少伤亡。” “攻打白狄，并非只能走霍山，河套之地可直接通向白狄腹地。” “如此辗转行军，不仅需要耗费时日，将士们亦会疲乏不堪。” 姬宫湦道：“王师此番吊民伐罪，实则多为不战而胜。若以船只运兵，便无疲乏一说。” 郑黙问：“大王心意已决？” 姬宫湦只是简单摇摇头，转而望向大夫师服。 “师服，孤王该如何抉择？” 大夫师服抿抿嘴：“依臣之见，大王应将王师主力派往汉中。” 姬宫湦有些难以置信。 “汉中与河东相距近千里，如何能剿灭上党赤狄诸部与白狄氏族？” 大夫师服道：“白狄联军据城而守，显然知道无力南下。上党赤狄诸部并非一心，亦无力图谋河东之地。” “依尔之见，便是放弃剿灭？” “并非放弃剿灭，而是先安定河东，再徐徐图之。” “为何要将王师派往汉中？” “关中之地，已尽归大周所有。大王若想继续开疆拓土，往东便是卫、翼、陈、宋等诸侯，均非当下合适之选。” 姬宫湦皱起眉头：“何地方为当下合适之选？” 大夫师服道：“唯有蜀国！” 第355章 布置并蜀战，制定扩军案 姬宫湦内心深处莫名一动。 “蜀国长期与中原隔绝，为何能成合适之选？” 大夫师服坦言：“大周攻灭稷戎与晋国，若再东出，中原诸侯必然恐慌。正因蜀国长期与中原隔绝，攻之则不会有所影响。” 姬宫湦追问：“王师对蜀国知之甚少，如何进攻方能有所成效？” 大夫师服直言不讳。 “臣若没有猜错，大王早已向蜀国派遣邦谍。” 姬宫湦颔首：“确有其事！然而蜀国辽阔，且内部村族闭塞，始终未能获得关键进展。” 大夫师服捻了捻山羊胡。 “臣曾闻，人之恐惧，皆源于未知也。蜀国与中原隔绝，是以让人觉其壮大。然越是闭塞，便越为落后。” 姬宫湦当即会心一笑。 “依尔之见，只需让王师长驱直入，便可拿下蜀国？” 大夫师服顿首：“正是如此！” 姬宫湦略加思索：“那便依尔之策，将王师主力调往汉中，八月底正式攻打蜀国。” “臣曾闻，大王于南地郡建造夷陵。汉中王师主力由北往南，夷陵方向亦可派遣一支偏师，自东向西进发。” “两面夹击，属实精妙！” 大夫师服话锋一转。 “臣已尽心献策，还望大王准许，让臣退隐山林。” 姬宫湦微微一笑：“策虽精妙，却不知成效如何，尔尚需多待些许时日。” 大夫师服不解：“大王向来言出必行，为何要如此对臣？” 姬宫湦亦不再遮掩。 “此番二度问策，皆是考察尔之才能。如今看来，尔果然堪当重任。” 大夫师服连忙道：“臣已无颜面，再参与政事。” “孤王并非让尔入主朝堂，而是司职大周王师随军参谋。” “随军参谋却是何职？” “顾名思义，便是随同王师主力统帅，参与部署吞并蜀国之战。” “臣愧不敢当！” 姬宫湦佯装发怒：“此乃孤王之诏令，并非与尔相商。王师若能年内吞并蜀国，孤王便准许尔退隐山林。” 大夫师服闻言，唯有领命。 郑黙等二人商议完毕，当即抱拳出列请命。 “大王欲遣王师主力吞并蜀国，末将愿为统帅！若未能功成，愿以死谢罪！” 姬宫湦摇摇头：“骁骑军接连征战，需暂作休整，孤王早有计较。” “还望大王明示。” “蜀国多峦嶂，骁骑军难以施展。中原大地平坦，方为尔等驰骋之地。” “大王欲攻打哪家诸侯？” “骁骑军并非作战，而是接替玄甲军，驻守河内郡与三川郡。” 郑黙顿时有些失落。 其与姬掘突一般，皆以偏将军为目标，然而却始终缺少耀眼功绩。 剿灭鬼方，乃天子亲征。 尽收河东，亦是天子亲征。 大周不断开疆拓土，迄今为止，偏将军却依旧只有二人。 内史叔垚领兵取汉中，赵世父率军夺取河西走廊，皆是无比耀眼之功绩。 而今吞并蜀国之战，姬宫湦任命大夫师服为随军参谋，显然便是不会亲征，正是建功立业的最佳时机。 郑黙忙问：“敢问大王，此番吞并蜀国之战，将以何人为统帅？” 姬宫湦笑道：“夷陵方向，由虎啸军中郎将瞿无疾统帅！” “夷陵乃瞿无疾率虎啸军修筑，由其自东向西进攻，确实最合适不过。” “汉中方向，则以玄甲军中郎将姬掘突为统帅，龙骧军中郎将勃赫为副统帅，大夫师服亦在其中。” 郑黙仍未放弃：“玄甲军与龙骧军，皆只有三千甲士，兵力颇为不足也。” 姬宫湦自然明白，郑黙犹如此前的姬掘突，陷入急于建功的执念之中。 对待姬掘突，姬宫湦此前采取点化之策。 至于郑黙，则是另有办法。 “两军虽均为三千甲士，却可以从汉中抽调与征召，使其等扩编五千甲士。” 姬宫湦此言一出，非但郑黙感到惊愕，就连内史伯朙也难以置信。 王师九军，向来严控数额。 除羽林军外，只有虎啸军与北域戍卫团为五千甲士。 虎啸军独自镇守汉东、南阳与南地等三郡，北域戍卫团需屯驻西北广阔疆域，定额五千甲士并不算多。 虎贲军仍保持八百甲士， 悬壶军则较为特殊，至今约有三百战场医师，外加八百救护女甲。 余下玄甲军、骁骑军、飞熊军、天狼军与龙骧军，皆是定额三千甲士。 倘若扩编玄甲军与龙骧军，骁骑军、飞熊军与天狼军亦需跟进。 在此之前，便是以此三军为主力，打下西北广阔疆域。 内史伯朙忙问：“大王可是要全面扩充王师？” 姬宫湦并非直接回答。 “大周已尽收河东之地，外加各国主动前来归附者，人口将突破二百四十万。” “那便是了。” “晋人从军中，不乏骁勇善战之士，骁骑军可从中挑选千人。驻守河内郡与三川郡，便是为训练磨合。” 郑黙闻言，当即大喜。 虽然未能出任并蜀之战统帅，却已然接下征战中原之重任。 “末将多谢大王！” 内史伯朙又问：“飞熊军是否亦有所调整？” 姬宫湦颔首：“飞熊军善于复杂地形作战，且始建于河东。可扩编至五千甲士，继续戍卫河东郡，应对白狄联军与上党赤狄。” “其余各军如何？” “虎贲军、羽林军及悬壶军不作调整，天狼军继续在蓝田大营休整。” “启禀大王，天狼军迄今仍未任命中郎将。” “偏将军内史叔垚节制淮阳郡，便由其兼领天狼军。淮阳东南，尚有不少诸侯国，天狼军亦可扩充至五千甲士。” 内史伯朙快速拟写诏书。 “淮阳郡尚有一千羽林军，届时是否将其等召回镐京王城？” 姬宫湦摇头：“无需急于召回，与天狼军并肩作战即可。” “天狼军何时结束休整？” “定于八月中旬，需在吞并蜀国之战前，悉数抵达淮阳郡，进而威吓东南诸侯国。” 内史伯朙奋笔疾书，很快便将诏书拟写完毕。 大夫师服忍不住感叹。 “敢问大王，王师如此部署，可是要三线作战？” 第356章 解延松密信，揭管庄底细 姬宫湦道：“仅吞并蜀国之战而已，河东与淮阳等地，皆为防范于未然。” 大夫师服拱手：“请大王切莫忘记，王师攻取蜀国之日，便是臣退隐山林之时。” 姬宫湦笑道：“需在年内。” 大夫师服颇有信心：“臣定不负王命所托！” 姬宫湦接着问：“河东此番战乱，尔可有家眷躲过？” “启禀大王，自赵叔带北征白狄，臣便将家眷送往倗邑避祸，而今应当已身处大周。” “尔倒是有自知之明。” “恳请大王准许臣前去找寻家眷，待将其等安顿好后，便前往汉中复命。” “此乃人之常情也，孤王自当准尔所请！” 大夫师服当即谢恩告退。 待其走后，内史伯朙便立即将所有王命诏书呈上。 姬宫湦依次按好天子印玺，随后命寺人尨派长羽甲士前去颁布。 内史伯朙问：“而今河东之地初定，大王是否要返回镐京？” 姬宫湦点点头：“连番征战，该当回宫处理政事。” 话音刚落，帐外却有急报。 此次并非长羽甲士，而是南郭总商会快马密使。 “启禀大王，转运使正在赶来路上，还望大王能稍作等待。” 姬宫湦忙问：“何时抵达？” “预计两个时辰之后。” “恰巧孤王无事，便在此处等待，尔立即返回，将延乙期带至此处。” 快马密使领命：“诺！” 郑黙随后亦起身告退，大帐随即安静下来。 姬宫湦便不再多言，直接靠在几案闭目养神。 …… 迷迷糊糊之间，竟然梦到前世时，吃烧烤的那个夜晚。 那一夜，天气异常闷热。 姬宫湦本在家中看书，突然感觉腹中饥饿，便下楼去吃路边烧烤摊。 结果却发生重生之事。 事到如今，姬宫湦早已忘记，当初所点之物。 这次梦到前世，姬宫湦直接开启上帝视角。 看着自己的身影，被火光吞噬，慌乱间撞到烧烤摊架子，随即便晕死过去。 恰巧此时突然刮起大风。 烧烤摊很快燃起熊熊大火，自己随即被吞噬。 等到周围人赶来灭火，自己早已全身焦黑，热腾腾地凉了。 “想不到，孤王前世之死，竟是如此这般！” 正当姬宫湦在梦中感叹时，救护车匆忙赶到，一名护士率先跳下车。 姬宫湦正想看清对方模样，结果耳边突然传来一声轻响。 梦境瞬间破灭，视线再度重回大帐之中。 寺人尨小心翼翼道：“大王，延乙期已在帐外等候。” 姬宫湦先是舒展筋骨，接着用茶水简单漱口。 等神智快速清醒，才向寺人尨示意，召延乙期入帐觐见。 延乙期在帐外等候期间，已将气息平复下来。 此时，大帐中皆是内部知情者，延乙期便没有丝毫隐瞒。 “启禀大王，季叔来信，与齐国援军有关。” 姬宫湦忙道：“仔细说来。” 延松书信看似不长，透露的信息量却有点多。 翻译过来，便是三个要点。 其一，公子锦鸳眼光颇为毒辣，已对延松思齐大夫身份有所怀疑。 好在延松行事极为隐蔽，公子锦鸳未能找到实证。 齐侯购似乎乐见二人明争暗斗，延松便遂齐侯购之意，假意与公子锦鸳交恶。 其二，延松曾在无意间，救过管庄一家性命。 公子锦鸳扩充齐军时，只因管庄并未积极响应，公子锦鸳便将其视为眼中钉。 为此，公子锦鸳不惜大肆搜罗，最终认定管庄酒醉时，曾经对齐侯大放厥词。 恰好延松向齐侯购奏报垦荒之事，便顺口提及管庄此前所立功劳。 齐国诸位大夫，均在泽卤之地有配田，绑定相应赋税。 管庄开垦最为用心，而且率先有了收成。 齐侯购因此宽恕管庄，将其派往泽卤之地，开垦万亩良田赎罪。 管庄感念延松救命之恩，很快便与延松成为生死之交。 其三，事关齐国援军。 齐侯购收到晋侯仇求援信，便找公子锦鸳商议。 公子锦鸳欲治管庄死罪，本为杀人立威，以震慑齐国卿士贵族。 管庄却得以免死，公子锦鸳更加心怀怨恨。 于是，公子锦鸳便向齐侯购提议，从东夷俘虏之中抽调青壮，组建齐国援军，由管庄担任统帅。 如此一来，既能响应晋侯仇求援，又不会损害齐国实力。 等到管庄归来，军中定然会有不少伤残者。 届时，便可让管庄负责善后，以泽卤之地养活伤残者。 齐侯购当即便应允此策。 管庄收到齐侯购命令，深知无法推脱，唯有向延松寻求帮助。 最终，便有管庄此前那番话。 由姬宫湦派遣心腹，伪装东夷俘虏，前往齐国泽卤之地，进而暗中大河北岸。 也就是延松，才能想出此等剑走偏锋之策。 此策极为凶险，一旦被齐侯购与公子锦鸳察觉，伪装者便只有死路一条。 此处之外，主谋延松与管庄亦难逃一死。 倘若最终事成，大周王师将能快速席卷天下。 延松传信的目的很简单，便是请求姬宫湦相信此策。 姬宫湦听完信中所述，率先向延乙期发问。 “以尔之见，此策如何？” 延乙期在来时路上，便事先进行思索与研判。 “季叔此番属实过于托大，华夏与东夷虽血脉同源，相貌并无多大差别。言语却互不相通，轻易便会败露。” 姬宫湦笑道：“东夷向来言语驳杂，即便是相邻部族，言语亦会大相径庭。只需稍加掩饰，便能蒙混过关。” “敢问大王，如何掩饰？” “翼城昨夜火势旺盛，齐国援军甲士尚在城边，因此被浓烟熏坏嗓子，再也不能正常言语，如此解释是否合理？” 延乙期道：“极为合理也！” 姬宫湦又问：“此策是否还有其他不足之处？” 延乙期道：“此番伪装东夷俘虏，赶往齐国潜伏，至少需要上千之众。” “具体多少，尚待权衡。” “那便按五百名心腹，吾等需从何处抽调？” 姬宫湦这才意识到，自己此前只关注管庄是否信度，一直忽略这个核心关键。 “现如今，南郭总商会尚有多少可用心腹？” 延乙期道：“此前季叔请求增派人手，便已调走大半，当下仅剩二百余人，勉强维持南郭总商会运转。” 姬宫湦转头望向寺人尨。 “邦谍营可有空闲人手？” 寺人尨道：“心腹培养极为繁琐，邦谍营向来人手紧缺，从未有过空闲人手。” 姬宫湦轻叹一声：“孤王此番竟已无人可用！” 第357章 欲召赴齐者，谋立新商号 内史伯朙缓缓站起身。 “启禀大王，臣倒有一策，可快速征召心腹赴齐潜伏。只是耗费过于巨大，不知大王是否舍得？” 姬宫湦大笑：“孤王何曾有过吝啬之举，内史有何妙策，只管快快道来。” 内史伯朙道：“臣曾闻，天降之物，世人多不珍惜。亲造之帚，世人却视若珍宝。概因其起于手，成于心，化于念也。” 姬宫湦揉了揉额头。 “大体之意，便是自己所造之物，多般付诸而生出爱惜之情。” 内史伯朙拱手：“正是如此！” “然则如何？” “欲招揽心腹者，便是使其多生挂念。大王可寻找家资贫瘠之徒，将其家眷悉数妥善安顿，便可使其尽心效命。” “直接赐予钱财？” “倘若直接赐予钱财，其等只会一时感念大王圣恩，过后便有可能抛诸脑后。” 姬宫湦有些急不可耐：“内史究竟何策，直言便是。” 内史伯朙不再兜圈：“凡自愿前往者，将有岁末大俸禄，每逢岁末交与其家眷。” 姬宫湦总算明白。 所谓岁末大俸禄，说白了便是前世年终奖。 伴随着数额不断累积，中途即便遭受委屈，多数人亦会因此隐忍。 当然，前提是年终奖数额足够多，而且有明确计算规则。 内史伯朙乃西周末年之人，竟能想到这方面，不禁让姬宫湦转忧为喜。 “内史之策，确有可取之处。” 内史伯朙忙问：“大王，此策何处不可取？” 姬宫湦解释：“若有人出更高价钱，便能轻松将其收买。” 内史伯朙这才恍然。 “臣竟没有想到此处，大王果然目光如炬。” 姬宫湦道：“留下牵挂，却是对的。而今延乙期恰好在此，孤王倒是想到一策。” 内史伯朙与延乙期齐声问：“大王有何妙策？” 姬宫湦简单道：“河西超级农庄仍需大量人手垦荒，若将其等家眷送往，悉数享有俸禄，便可使其等不敢轻易反叛。” 内史伯朙一时不解：“此与岁末大俸禄，有何区别？” 姬宫湦解释：“岁末大俸禄，乃其等自身所得。家眷只念其等功劳，而不问钱财出处。若是家眷皆享俸禄，那便是孤王之圣恩。” 内史伯朙一点就透。 “其等若有反叛之举，家眷失去俸禄，必然因此心生怨恨，届时下场便是众叛亲离。” 姬宫湦颇为满意：“孤王之本意，正是如此。” 内史伯朙继续补充。 “是以征召赴齐之人时，不仅需要家资贫瘠，家眷数量亦需达到一定数额，膝下有少年子嗣者更佳。” 姬宫湦朝其颔首示意，转而望向延乙期。 “此策如何？” 延乙期面露难色：“此策确实能快速收服人心，却有一个难办之处。” 姬宫湦忙问：“何处难办？” 延乙期道：“若赴齐者按千人之数，其等家眷至少七八千人。” “区区七八千人，南郭总商会足以给付俸禄。且其等家眷亦会劳作，并非只养闲人。” “南郭总商会倒是足够钱财，难办之处在于给其等家眷多少俸禄。” “遵照定例即可！” “其等家眷皆以老弱妇孺为主。俸禄过低，效果便会减弱。俸禄适中，他人定然心生不服。俸禄过高，则与养闲人无异。” 延乙期之言不无道理。 无论给多少俸禄，只要横向比较，均会造成不良影响。 姬宫湦当即陷入沉思。 前世之事，不乏此等问题。 欲招揽高端人才，除给予丰厚待遇外，帮其家眷安排工作，亦是常见手段。 核心目的，便是留住人才。 对当下而言，此种方法虽能借鉴，却需要适度改良。 西周末年生产力极低，不足以养活那么多闲人。而且赴齐者并非高端人才，极容易造成其他心生不满。 赴齐者家眷均有俸禄，同样是刀尖上舔血，王师九军甲士为何却没有？ 姬宫湦欲重整大周，打造全新帝国，军心必须绝对稳定。 若因征召赴齐者，导致军心动摇，姬宫湦宁肯放弃此处机会。 想两全其美，就只能改良。 “若是另外设立新商号，让其等家眷从事非体力劳作。再由南郭总商会暗中补齐差额，是否能不良影响降至最低？” 延乙期忙问：“敢问大王，何为非体力劳作？” 姬宫湦道：“便是无需耗费过多力气，老弱妇孺亦能完成，而且还能获利之事。” 延乙期直言：“臣闻所未闻！” 姬宫湦揉了揉额头。 即便前世之时，这类工作也极其罕见，除非不需要从中获利。 内史伯朙突然道：“臣以为，老弱妇孺并非不能体力劳作，而是其体力有所不足。” 姬宫湦顿时眼前一亮。 “内史此言甚妙！” 内史伯朙与延乙期再度齐声问：“莫非大王已有计较？” 姬宫湦颔首：“圣贤曾曰，没有需求，便创造需求。只需研制新事物，使老弱妇孺亦能制作，便可从中获利。” 二人再问：“是何新事物？” “尔等可还记得，孤王曾与太造研制簸箕稻米糕，帮助不少老弱妇孺养家糊口。” 延乙期道：“虽有效用，却始终仅限于城内。且参与者持续增多，获利早已极其微薄。即便研制出类似之物，亦会很快没落。” 姬宫湦却笑道：“若是此物散落鄙野，只需耐心寻找便可获得，且会经久不衰，那便毫无问题。” 延乙期忙问：“那是何物？” 姬宫湦道：“药材！” “药材向来极难寻找，且由殷商坊主营，宋国已大量种植。” “孤王所言药材，并非治病救人之药材，而是强身健体之药材。” 延乙期顿时疑惑不解：“竟还有此等药材？” 姬宫湦反倒愕然：“莫非尔等竟从未听闻过？” 第358章 悬壶之良举，济世之妙药 内史伯朙当即解释。 “自古以来，药材皆为巫师不传之秘术。直至武王攻灭殷商，才正式将占卜与医药分离，设立卜师与医师等职。” 姬宫湦忙问：“神农氏尝百草，莫非是杜撰？” 内史伯朙笑道：“彼时尚未有完整文字，皆是口口相传，中途早已真假难辨。” “无论此事真假如何，至少尔等应当知晓常见药材。” “用于治病救人之药材，臣等略有所知，百姓亦会简单识别。大王所谓强身健体之药材，却是闻所未闻也！” 姬宫湦很快理解其中原由。 西周末年，治病救人仍未正式脱离巫术范畴。 医术均靠世代口口相传。 治病救人时，涉及诊断、药性与剂量等方面，纯粹是凭极其有限的经验与感觉。 病人伤者若是极为不适，便会拼命下猛药。 病人伤者状态较好，那便多加休养，等待伤病自行痊愈。 完全验证听天由命一词。 据史书所载，春秋战国时期，才逐渐真正的医术，并涌现出扁鹊等名医。 即便如此，巫术仍是主流。 巫师大多已经改头换面，常以方士自称。 相传，秦始皇嬴政焚书坑儒，正是因为遭到方士欺骗，遂焚烧与巫术有关书籍，并坑杀招摇撞骗的方士。 至于为何会变成焚书坑儒，有一种说法认为，某些儒士与方士暗中勾结，妄图颠覆其等口中的暴秦。 秦始皇嬴政得知后，便将那些儒士一并坑杀。 最终因牵涉此事而被处死者，约为四百六十余人。 对平乱而言，实则并不多。 后世帝王平乱时，动辄便牵连数千上万人，常常人头滚滚。 然而，却鲜有人痛斥后世帝王，唯独只对秦始皇嬴政焚书坑儒大肆谩骂。 难怪前世有人说，儒士心胸多狭隘，望风归降自古多书生。 重生周幽王后，姬宫湦从不敢指望西周医师。 为此，不敢再饮酒，亦时常锻炼身体，尽量避免自己出现伤病。 姬宫湦曾经想过，对巫术进行彻底改良，逐渐向医术靠拢。 最终，却发现难以实现。 且不说巫术治病救人早已深入人心，单是姬宫湦贫瘠的医学知识，就连最简单的体系，也很难建立起来。 无奈之下，姬宫湦只能退而求次，将前世医学常识进行汇总。 譬如多喝热水、不吃生食、清洗伤口、注重卫生等。 随后成立悬壶军，在王师九军甲士中普及。 后王师四处征战时，因伤病而丧命者，已然大幅度锐减。 现如今，姬宫湦再次提及药材，依旧不以改良巫术为目的，而是纯粹的商贾之道。 用药材强身健体，本就是一个天大笑话。 纵观长寿者，未曾有过从药罐子泡出来的。 正如某些养生大师，最喜欢高谈阔论，各种引经据典摆数据，结果自己却抢先长眠。 姬宫湦环视一眼大帐，接着有意压低音量。 “孤王梦游太虚时，曾遇童子捣药，仙人亲自在旁指教，说的便是强身健体之药材。” 众人对天子梦游太虚一说，早就习以为常。 毕竟姬宫湦所行种种，确实远超当下，而且均收效非凡。 延乙期抢先问：“大王是否悉数铭记于心？” 姬宫湦佯装失落地摇摇头。 “彼时孤王只顾赞叹，是以没有过多用心去记。梦醒之后，仅能回忆起其中七种。” “敢问大王，是哪七种？” “孤王印象最深者，便是其中一种药材，可助男子增加子嗣。” 此言一出，众人状态百出。 内史伯朙一时不解，寺人尨则神情怪异，唯独延乙期满脸震惊。 “大王，果真有此妙药？” 姬宫湦颔首：“太虚乃仙人居所，自然不缺妙药。” “吾等身处这世间可有？” “世间虽无同样妙药，却有相似之物，只是药效会有所减弱。” 延乙期颇为激动：“此药若是真的存在，即便药效微弱，亦会遭世人哄抢。” 姬宫湦意味深长道：“王后尚未有喜之前，孤王曾以身试药。” 不等延乙期追问，寺人尨便抢先提出疑问。 “小的侍奉大王左右，为何从未见大王服用？” 姬宫湦笑道：“尔可还记得，孤王曾以研制新菜为名，让尔搜罗各类蜂蛹？” 寺人尨认真回忆：“当时大王以油烹炸，确实美味异常，莫非便是妙药？” 姬宫湦摇摇头：“以油烹炸会丧失药效，最终只是一道美味。” 延乙期已然急不可耐：“那该如何食用？” “最次一等，无论蜂蛹种类，直接入口生吃，再佐以清雅酒。” “若想高一等……” “需集齐三类蜂蛹，放入山川酒中浸泡。封住坛口月余，再取酒饮用即可。” “是否尚有更高一等？” “那便需要五类蜂蛹，按照特殊配比，随后用乾坤酒浸泡。” 姬宫湦耐心说完制作方法。 反正是随意杜撰，顺带将酿酒产业结合进来。 延乙期却大为震撼：“大王此前重视酿酒，便是为此药材早做准备？” 姬宫湦道：“算是备用之策。” 延乙期当即进行构想。 “若是成立新商号，雇佣赴齐者家眷采收蜂蛹，再与酒坊携手泡制，必然能卖出高价。即便有人自行泡制，吾等亦可出售蜂蛹与美酒，从中获取不菲收益。” 姬宫湦稍作调整：“必要之时，亦可用水稀释，随后低价出售。” 延乙期顿首：“遵命！” 内史伯朙敏锐地发现问题。 “若有人自行采收蜂蛹，用其他酒另行泡制，新商号岂非替他人做嫁衣？” 姬宫湦笑道：“对待仿造之徒，围追堵截并非长策，而是提前预设应对之法。” “大王早已想好后策？” “蜂蛹产于鄙野，看似遍地皆是，实则多为采蜜之蜂，有毒之蜂很快便会稀缺。只需赶在仿造者出现前，养殖有毒之蜂，就能立于不败之地。” “仿造之徒亦可养殖也！” “届时，赴齐者已然归来。况且，孤王忆起七种药材，蜂蛹仅为其中一种。” 内史伯朙彻底释然。 “大王，新商号及浸泡蜂蛹之酒，将取何名？” 姬宫湦简单思索：“既与药材有关，便叫济世商号，山川酒所泡名为三妙药酒，乾坤酒所泡名为五灵药酒。” 第359章 王师定河东，卫侯袭邢国 大事已定，接下来便是人员安排与具体运作。 济世商号成立，将由延乙期直接兼任掌仓，同时与国营坊明定合作细则。 名义上，国营坊归大周府库管辖，因此还需执办相应手续。 征召赴齐者由邦谍营负责。 为尽快凑足千人之数，将优先从河东之地征召。 除大周新国人外，原稷戎族人与晋国子民亦在备选之列。 核实赴齐者身份后，便将其家眷悉数送往河西超级农庄，为济世商号效力。 考虑到事关重大，赴齐者将实施树状架构。 每五名成员为一组，组长负责指挥组员，并与上级直接联系。 各组之间，严禁私下联系。 每五组为一个小队，设小队长一名。每八个小队为一个大队，设大队长一名。 倘若一千名赴齐者，那便有四十名小队长，以及五名大队长。 大小队长均由邦谍营心腹出任，明面上跟随管庄行事，实则受延松暗中辖治。 如此设置，即便有人暴露行迹，亦可快速切断联系。 姬宫湦做好大致安排后，便朝帐内众人询问。 “尔等可有不明之处？” 延乙期道：“对老弱妇孺而言，寻找蜂窝并不困难，难在采收时如何避免被蜇。” 姬宫湦道：“可组建采收队，制作纱网斗笠，并以烟熏方式采收。与此同时，亦可捕捉有毒之蜂，先行浸泡在酒中。” “有毒之蜂亦是药材？” “若蜂蛹药酒遭人仿造，便可先以毒蜂药酒应对，为下一种药材制作成品争取时间。” 延乙期当即拱手：“循序渐进，大王圣明！” 姬宫湦接着看向寺人尨。 “邦谍营可有疑问？” 寺人尨道：“回禀大王，抽调人手担任大小队长，至少需到八月上旬方能完成。” “征召人手亦需时日，便暂定八月中旬出发。” “那便没有疑问了。” 姬宫湦长舒一口气。 “尔等便立即行动，务必以平稳为主。即便时间将有所延误，亦不可匆忙应付了事。” 延乙期与寺人尨齐声领命。 内史伯朙拱手：“敢问大王，何时召见管庄？” 姬宫湦道：“而今河东战乱已经平定，派密使向其传令即可，避免横生枝节。” “东夷俘虏如何安置？” “若有心归附大周，便送往陇西郡。其等拇指受损，难以再上阵杀敌，耕种亦会艰难，唯有先行放牧。” “东夷人善渔猎，若改为放牧，是否会不适？” “圣贤曾曰，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其等本为俘虏，而今得以脱身，便已是天大机遇，谈何适与不适？” “为避免走漏风声，无心归附大周者，是否需要进行扣押？” “齐国援军本就仓促组建，彼此间并不熟悉。而且管庄率五千甲士而来，总不能只带回一千赴齐者。” “仍有极大风险也！” 姬宫湦道：“管庄虽非大才，启程前便与延松定下此策，自然会有所准备。” 内史伯朙最后问：“齐国援军停留至八月中旬，管庄将以何名义？” 姬宫湦笑道：“麾下甲士多伤病，且大周正搜捕有罪逃匿者，以致通关异常艰难。” …… 八月初八，河东初定。 济世商号顺利成立，赴齐者已经接近满额。 吞并蜀国之战正加紧筹备，扩军亦在悄然进行之中。 天狼军已提前休整完毕，正式调往淮阳郡。 姬宫湦并未返回镐京王城，而是先行前往洛邑。 河东战乱期间，卫国北征并未有所停歇。 战事之初，鼓氏首领率大军西进，其领地因此空虚。 卫国轻松占据鼓氏领地后，曾稍作停留，旁观晋国与白狄交战。 后鼓氏大军灭亡，太原城被白狄联军攻陷，赵叔带率晋军主力回援。 卫国趁机占领太行山行径，尔后便停止步伐。 仇犹氏首领占据霍邑后，不敢继续南下，便是害怕卫国故技重施，再度趁虚而入。 伴随姬宫湦吊民伐罪，卫侯和随即改变策略。 先在鼓氏领地及其周边，设置鼓邑、衡邑、鲧邑等城池。 若按姬宫湦前世，鼓邑位于河北晋州，衡邑便在衡水附近，鲧邑则为威县。 鲧邑之鲧，便是皇帝玄孙，颛顼之子，大禹之父鲧。 相传，彼时大河曾流经当地，鲧为防止大河泛滥，便在当地修筑堤坝。 鲧治水失败，被尧帝处死， 后大河频频泛滥，逐渐往南改道，鲧所筑堤坝便有不少存留。 卫侯和设置城池后，一方面召集卫国子民前去垦荒，另一方面则亲率卫军主力继续北征。 肥氏残余族人被悉数清理，零散的白狄小氏族亦尽数覆灭。 卫军主力气势如虹，最终将战线推进至太行山北麓。 此时莫国旧地早已被山戎占据，卫军主力与山戎正式碰面。 卫侯和并未对山戎宣战，而是派遣心腹使者，携带重金前去议和。 山戎本就以劫掠为主，虽占据莫国旧地，却无继续治理之心，仅作为边地草场。 山戎王收下重金后，当即与卫国达成约定。 双方将在莫国旧地与鼓邑中线，正式划定边界，并许诺互通边贸。 卫侯和完成北征，率卫军主力折返，却没有返回都邑朝歌，而是选择直奔邢国。 邢国本与卫国交好，卫国主力北征白狄，邢侯启父曾从旁襄助。 而今卫侯和率军前来，邢侯启父以为是隆重相邀庆功，便没有进行任何防备。 结果卫国主力进入邢国腹地后，便立即对邢国城邑展开突袭。 邢侯启父派使者前去质问。 卫侯和便声称，邢国与白狄勾结，卫国此番北征白狄鼓氏，已查实邢侯启父叛周之罪。 为助天子重振周室，肃清九州反叛诸侯，卫国将会继续攻打邢国。 直至邢侯启父率众归降，再将其等交由天子处置。 邢侯启父深知，争辩已毫无意义，唯有匆忙征召国中青壮，抵御卫军主力攻势。 然而，一切为时已晚。 卫军主力一路碾压，很快便兵临邢国都邑。 第360章 姬赟接特使，苏简迎天子 邢侯启父见卫军主力势大，已然明白邢国濒临灭亡境地。 据史书所载，邢国始建于殷商时期，商穆王祖乙因大河泛滥，将都城迁至邢地。 亦有史书将邢地称为丼方，丼与井读音含义相同。 彼时约为公元前一千三百七十年左右，距离如今西周末年已有六百载。 自此以后，商桓王祖辛、商僖王沃甲与商庄王祖丁，皆以邢地为都城。 直至商顷王南庚继位，才将都城迁至奄地，即姬宫湦前世山东曲阜。 邢地由此正式成为商朝方国，起初名为丼方，国君为伯爵。 丼方属大商肘腋之国，有权参与祭祀商代先王典礼。 殷商末期，丼伯被擢升为侯爵，成为商纣王帝辛三公之一。 丼方位于朝歌北部，境内筑有沙丘宫苑，商纣王帝辛为享乐，便大兴土木，将沙丘宫苑扩建为离宫，并设置酒池肉林。 相传，邢侯曾出言劝谏，结果却被商纣王帝辛杀死。 前世史书中，赵武灵王便是在沙丘宫饿死，秦始皇嬴政亦是在沙丘宫驾崩。 西周前期，周成王姬诵感念周公旦辅佐，便封其四子姬苴于丼方旧地，建立侯爵邢国。 邢国负责镇守太行山以东，具有代天子征伐戎狄之权。 周穆王时期，邢侯井利更是成为周室三公之一，并陪同周穆王驾八骏西巡天下。 周厉王及周宣王在位时，周王室已走向衰微。 邢国仍举全国之力，抵抗上党赤狄、北方白狄与东北山戎等袭扰。 后周幽王继位，因其长期不理朝政，大多诸侯早已有不臣之心，从此不再向周室朝贡。 邢侯启父亦是如此。 即便姬宫湦革新周室，大举开疆拓土，并提前开启春秋模式。 邢侯启父依旧没有遣使觐见，而是继续坚守邢地，抵御上党赤狄诸部与北方白狄氏族。 现如今，卫侯和兵临城下。 卫军主力围困邢国都邑，便效仿姬宫湦，采取围而不攻模式，企图逼迫邢侯启父归降。 邢侯启父自知不敌，唯一出路便是寻求天子援助。 实在不行，便向天子进土献民，获封新爵位，也算勉强过得去。 卫军主力围城时，并不限制对邢国子民出入。 邢侯启父便派长子邢伯兴，先伪装成邢国子民出城，随后沿卫国疆域边缘，往南行至大河北岸，再辗转抵达洛邑。 三川郡太守姬赟收到消息，立即命人找到邢伯兴，先将其安顿在洛邑，随后便派长羽甲士向姬宫湦传讯。 几乎同一时间，卫国特使卫鬲亦抵达洛邑。 鬲与隔同音不同义，大禹治水时，鬲津为大河下游支流，乃禹疏九河之一。 姬宫湦前世时，鬲津旧河道不断开挖疏浚，最终形成漳卫新河。 鬲亦可指代煮饭所用炊具，其音则与立相同。 卫鬲乃卫侯和亲弟，据说其母路过鬲津时，产期突然提前，于是便在岸边将其生下，并起名为卫鬲。 得知邢伯兴抢先一步抵达洛邑，并被姬赟热情接待，卫鬲当即登门拜访姬赟。 姬赟亦热情接待卫鬲，并向其透露，已派长羽甲士向天子奏请。 天子身处河东之地，收到奏报后，或将驾临洛邑，召见卫鬲与邢伯兴。 卫鬲闻言，只能安心等候。 姬宫湦收到姬赟奏报，恰好处置完河东事务。 本着无利不往原则，姬宫湦当即便批准姬赟奏请，随后启程前往洛邑。 抵达洛邑时，恰巧是黄昏。 此前，姬宫湦曾以公子晨身份，暗中巡视刚被接管的洛邑。 期间结识苏简，在其协助下，洛邑北市得以快速成型。 后南郭商号不断发展，苏简亦被纳入其中，现任南郭总商会怡然商号总经略。 如今，姬宫湦以天子身份抵达洛邑，苏简竟赶到城外十里迎接。 姬宫湦对苏简印象颇深。 “而今洛邑北市如何？” 苏简道：“启禀大王，臙脂坊已成天下集散地，陶瓷坊尚在积蓄之中。” 姬宫湦颇为满意：“孤王果然没有看走眼，尔果真有贤才。” 苏简谦虚道：“全凭大王谋划得当，臣不过代劳而已。” “代劳亦是大功也，待岁末大朝会，孤王定当论功行赏。” “多谢大王！” 姬宫湦接着道：“孤王此番抵达洛邑，并非是为巡视洛邑北市，尔返回洛邑北市照常执事便好，切莫因此有所延误。” 苏简颇为识趣：“诺！” 不等苏简行礼告退，姬宫湦突然心中一动。 邢伯兴与卫鬲，皆因卫邢两国战事争端而来，姬宫湦则为从中获利。 苏简身为怡然商号总经略，或许会有特别用处。 “卫侯和正围困邢国都邑，尔是否有所听闻？” 苏简答：“此事早已在洛邑北市传开，众商贾亦议论纷纷。” 姬宫湦问：“其等如何议论？” 苏简如实回答：“有说卫侯和贪婪，为开拓疆土，竟然不择手段。” 姬宫湦旋即大笑：“似乎孤王亦是如此。” 苏简忙道：“大王虽自诩暴君，却是为天下万民，卫侯和岂能与大王相提并论！” “其等还有何种说辞？” “亦有不少相信，邢侯启父确实白狄鼓氏暗中勾结，否则双方怎会相安近十载。” 姬宫湦颔首：“邢国与白狄为世仇，如此来看倒也说得通。” 苏简道：“除此之外，亦有人猜测，邢侯启父能抵抗多久，邢国是否真的会就此消亡。” 姬宫湦话锋一转：“尔对此事有何见解？” 苏简略微愣神，便立即调整心绪，神情亦变得颇为慎重。 “启禀大王，臣以为，此事对大周而言，实乃天赐良机也！” 姬宫湦忙问：“是何良机？” 苏简下意识压低声音。 “臣从事商贾之道已久，深知锣鼓一响，真金万两。邢侯启父急于自保，卫侯和则并国心切。大王可借助此事，扩大河内郡疆域。” 姬宫湦本以为，苏简会像多数人一般，提议让两国争先进贡财物，以此谋取厚利。 结果，苏简却出人意料。 来时路上，姬宫湦曾经想过，趁机扩大河内郡疆域。 考虑到河东之地刚安定，吞并蜀国之战即将启动，便将之列为备选方案。 真正的开疆拓土，并非王师攻取城池后，在堪舆图划线标记，就能成为大周疆土。 任命各属官、推行郡县制、迁徙新国人、建造农庄、成立学堂等，皆需耗费大量人力物力，方能有所成效。 倘若扩张速度过快，新纳疆域便会出现混乱。 以淮阳郡为例，并非姬宫湦事先谋划，虽然得来全不费工夫，却无力进行细致管辖。 迄今为止，仍由偏将军内史叔垚率军镇守。 姬宫湦好奇地望向苏简。 “依尔之见，如何开疆拓土？” 第361章 引狼入室也，养痈成患乎 苏简似乎早有计策。 “河内郡以西百余里，便是卫国腹地，大王若想往西开拓，卫侯和必然难以接受。” 姬宫湦颔首：“孤王亦知如此，是以鼓动卫侯和北征。待其逐渐将卫国腹地子民北迁，便可能徐徐图之。” 苏简道：“据臣所知，卫侯和北征时，对白狄族人并未赶尽杀绝，而是以奴隶之名，暗中招纳白狄族人，进而增加卫国人口。”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也。卫侯和埋下隐患，将来必定会深受其害。” “卫侯和亦有所防范，招纳白狄族人时，会将其等打散至各城邑，并强力推行通婚之策。” 姬宫湦早已听闻此事，当时便感叹卫侯和过于天真。 且不说混血儿遗传基因不稳定，二三代更容易出现基因缺陷。 就双方文化而言，卫国子民受周礼影响，行为相对比较保守。白狄族人自幼便参与掠夺，早已习惯野蛮行事。 倘若强行将二者融合，白狄族人反倒会逐渐壮大，进而反向同化晋国子民。 强如大汉帝国，自汉高祖七年起，至汉章帝章和二年，期间历经和亲朝贡、远征讨伐、分化拉拢、融合驱逐等阶段。 直至北匈奴向西迁徙，历时三百载的汉匈战争，才最终画上句号。 匈奴销声匿迹后，鲜卑取代草原霸主地位，后又分裂成东鲜卑、西鲜卑与北鲜卑。 北鲜卑所建北魏南下中原，其奴隶部族柔然逐渐兴起。 柔然称霸草原，开始奴役突厥部族，结果被突厥部族取而代之。 突厥又分裂成东西二部，由此衍生出大量新部族，其中便有回纥部族。 再往后，便是契丹、女真、鞑靼、瓦剌、建奴等部族。 此消彼长，周而复始，祸乱华夏上下五千年。 姬宫湦此前屠灭陇西诸戎与鬼方部族，便是为彻底解决隐患。 卫侯和为增加人口，暗中招纳白狄族人，并且企图以通婚手段融合，纯粹就是引狼入室。 即便姬宫湦不主动出手，卫国亦会快速出现内乱。 “姑且不论卫侯和之策是否有效，此事与河东郡开疆拓土何干？” 苏简道：“既然卫侯和贪图人口，大王可与其联手，一同攻打上党赤狄。届时大周取上党，卫国取赤狄，两相互利也！” 姬宫湦大笑：“孤王此前亦曾有过这般心思，可惜大周人口仅二百余万，无力对上党进行开发与治理。” “大王可沿用旧策，如汉东郡与北域郡一般，将上党设为涵养之地。” “欲设涵养之地，必先内无异族藏身，外无强敌隐患，否则便是养痈成患。” “周卫联手，应当无忧也。” “上党地势复杂，多为山川险要，赤狄极易藏身。且北方尚有白狄与山戎，将上党设为涵养之地，无异于助力其南下劫掠。” 苏简道：“若按此前局势，确实会如此。如今卫侯和意图吞并邢国，便能有效避免。” 姬宫湦忙问：“如何避免？” “准许卫侯和吞并邢国，但要求卫国戍卫上党北境，上党残余赤狄亦交由卫国搜捕。” “如此，大周掌控上党地区，岂非有名无实？” “有名便有无限可能！” “邢侯启父该如何处置？” “邢侯启父未曾向大王朝贡，实乃反叛之诸侯。只需敕封新爵位，让其前往犬丘养马，已是最大恩赐。” 姬宫湦听完苏简分析，不由自主地点点头。 “那便以此为主纲，往后再视具体情况，逐步调整与优化。” 苏简拱手：“多谢大王采纳！” 姬宫湦抬手示意：“孤王将于明日清早，依次召见邢伯兴与卫鬲，届时尔便一同到场。” 苏简颇为激动：“臣领命！” 自姬宫湦革新朝堂，姜睢出任太辎，延乙期司职转运使兼河西郡太守，皆位列九公十三卿。 除此之外，陇西郡太守魏姝与南阳郡太守屠休，皆为商贾出身。 大周不吝重用贱籍，早已成为天下商贾美谈。 姬宫湦召见邢卫两国使臣，却让苏简到场陪同，无异于表明重用之心。 姬宫湦摆摆手：去罢！” 苏简当即拱手告退。 …… 傍晚，姬宫湦正式入城。 在姬宫湦此前规划中，洛邑将会打造成大周陪都。 兴建洛邑北市，除开拓财源外，核心目标便是彻底清空洛邑。 随后进行整体规划，参照镐京王城布局，兴建宫苑、营地、属寮、驿站、使馆等设施。 上述设施无需富丽堂皇，只要便于姬宫湦处理政事即可。 时至今日，历时将近两载，洛邑已初具雏形。 城中主干道如同“丰”字，最上方为宫苑，左边依次为营地与使馆，右边则是属寮与驿站。 宫苑为简单的三进院，前院为议事厅，内院用于居住，后院则是小花园。 相较于略显破败的镐京王宫，洛邑宫苑虽小，却显得格外别致。 姬赟早已收到姬宫湦密令，不得兴师动众迎接，是以四周颇为宁静。 姬宫湦粗略游览一番，天色便彻底昏暗下来。 回到议事厅，晚膳已备好。 姬宫湦边吃边问：“赟太守，孤王此时抵达洛邑，邢伯兴与卫鬲是否知晓？” 姬赟道：“大王有令在先，臣并未向其等透露。” 姬宫湦先是颔首，随即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尔乃老实本分之人，而今有个索要钱财之法，不知尔是否愿意前去？” 姬赟颇为震惊：“大王言下之意，可是让臣去贪赃枉法？” 第362章 假差吏藤渠，真太守姬赟 姬宫湦无比认真地点头。 “邢伯兴与卫鬲得知孤王驾临洛邑，必然会急于抢先觐见。尔身为三川郡太守，自然会被其等争相拉拢。” 姬赟犯难道：“此乃祸国殃民之重罪也，臣万万不敢行之。” 姬宫湦顿感索然无味。 “并非让尔真正贪赃枉法，而是代替孤王，收取其等本就用于买通之钱财，再上交大周府库，进而惠及新国人。” 姬赟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惠国利民之举。” 姬宫湦耐心描述手段，直至姬赟完全会意，才让其展开行动。 …… 当晚，凉风习习。 姬赟返回太守属寮府，便派下属向邢伯兴与卫鬲通传。 天子已驾临洛邑，目前正在宫苑歇息，最早应当在明日午后，便有心力召见使臣。 下属离开太守属寮府后，不到半个时辰，邢伯兴便率先前来拜会。 而今邢国都邑被围困，邢伯兴乃奔逃而来。 据姬宫湦推测，邢伯兴应当没有携带多少钱财，是以有意让其先一步获悉。 邢伯兴闻讯，立即动身。 由于事出突然，其趁夜赶到太守属寮府时，身边仅有两名亲信随行。 正欲伸手敲响门环，邢伯兴才猛然想起，自己此番是为抢先觐见天子而来，却并未随身携带钱财。 匆忙之间，只得命亲信返回使馆去取，自己则先行拜会姬赟。 大周九公十三卿，如今皆身处镐京王城。 姬赟司职三川郡太守，已成天子跟前唯一重臣。对于谁先觐见天子，自然拥有转圜余地。 邢伯兴敲响房门后，很快便有差吏打开大门。 差吏正是亲卫藤渠乔装改扮，一副睡眼惺忪的神情，语气亦是颇为不耐烦。 “尔是何人，为何深夜造访太守属寮府？” 邢伯兴忙道：“在下邢国特使邢伯兴，有急事找太守商议，还望代劳通传一声。” 藤渠佯装揉了揉眼。 “太守忙碌一日，而今方能歇息。邢使纵有急事，亦需等到明日。” 邢伯兴当即会意，从怀中掏出一块小金饼。 确认四下昏暗且无人影，便直接塞到藤渠手中，脸上堆满笑容。 “小小心意，还望收下。” 藤渠顿时来了精神，接过小金饼后，用双手反复掂量。 “晋使应当知晓，真金所值起伏不定，在大周并不盛行，纸币方能彰显心意。” 邢伯兴自然另有准备，随手又掏出一小沓纸币，交到藤渠手中。 藤渠往手指啐了一口唾沫，并当面进行点算。 场面一度显得略微尴尬。 直至数清数额，藤渠瞬间收起傲慢，神情当即变得无比恭敬。 “请邢使在此处稍候，小的这便去通报太守。” 邢伯兴长舒一口气，似乎在庆幸，方才让亲信返回使馆取钱。 二人对话时，姬宫湦等人一直站在暗中旁观。 藤渠假意逗留片刻，随后便重新打开门，朝邢伯兴微微一笑。 “小的方才前去通传时，太守正欲就寝。听闻邢使有急事拜访，于是便睡下了。” 邢伯兴无比错愕：“啊？” 藤渠再度微笑：“小的以身作保，说此事定与邢国兴亡有关，大王……” 说到此处，藤渠假意说漏嘴，连忙话锋一转。 “太守听闻后，亦怕真有紧急事务，最终决定即刻接见邢使。” 邢伯兴恍然大悟。 若按常人思维，藤渠所言这一切，不过是为自抬身价，进而虚构以身作保之事。 邢伯兴急于拜会姬赟，藤渠如此做派，反倒对自己最为有利。 能以钱财解决之事，那便并非难事。最怕遇到那些油盐不进之士，根本无从下手。 “在下多谢差吏大恩。” 藤渠招招手：“邢使客气，快随小的前往正堂，切莫让太守久候。” 邢伯兴先是简单拱手行礼，随后快速钻进太守属寮府。 在藤渠指引下，邢伯兴很快抵达正堂，却未见到姬赟身影，只有几名年迈差吏，正埋头清扫角落。 不等邢伯兴开口询问，藤渠便抢先解释。 “太守已在赶往正堂途中，还望邢使稍安毋躁，小的先行告退！” 邢伯兴只得再度拱手。 藤渠刚走没多久，姬赟便依照计策，匆忙现身正堂。 在此之前，姬赟已衣衫稍微打乱，佯装即将就寝模样。 见到邢伯兴，又刻意整理衣衫，随后满脸疲惫。 “邢使深夜造访，有何要事？” 邢伯兴拱手道：“太守遣人通传，言天子已抵达洛邑宫苑，不知此事是否属实？” 姬赟顿时佯装不快。 “吾念在尔此前颇识礼数，且为邢国社稷而来，方才遣人通传，好让尔早做准备。哪曾想，尔竟以为吾在构谎。” 邢伯兴亦意识到不妥。 “此事关系邢国存亡，在下心急如焚，是以有所失言，恳请太守见谅！” 姬赟怒气渐消：“邢使若只是为验证真伪而来，那便请回罢。” 邢伯兴忙道：“敢问太守，可有将在下觐见之请，向天子再度奏报？” 姬赟再度转换神情，由生气变为略显无奈。 “大王听闻后，便满脸不可思议，向吾等当众提出一个疑问。” “是何疑问？” “邢国是哪家诸侯？” “大王竟不知邢国存在？” “吾等亦是如此反问，大王却说，自其年少登基以来，从未见邢国有过朝贡。” 邢伯兴连忙解释：“邢国屡遭白狄与赤狄袭扰，为大周北境安宁，唯有举国抵御来犯之敌，因此未能及时朝贡。” 姬赟自顾道：“吾等说起邢国之事，大王方才知晓邢国之功。” 邢伯兴又是拱手：“在下多谢太守美言！” “大王行事向来极少拖沓，吾若是没有猜错，最早明日午后，便会召尔觐见。” “据在下所知，卫侯和为继续污蔑邢国与白狄勾结，便派特使卫鬲前来，如今亦在洛邑使馆等候召见。” 姬赟旁敲侧击道：“卫侯和曾诛杀叛徒妘椠，而且积极岁贡。大王曾言，卫国与翼国，乃周室之羽翼。” 邢伯兴道：“邢国社稷若能得以留存，亦将积极岁贡，并甘当天子羽翼。” “只可惜，事已至此。” “太守若能再向天子建言，让在下赶在卫鬲之前觐见，那便有转圜余地。在下定当铭记太守深恩，倾尽所有为报。” 姬赟反问：“莫非尔又认为，吾乃贪财好利之徒？” 邢伯兴当即表示会意。 “在下失言，恳请太守见谅。” 姬赟大义凛然道：“邢卫皆是姬姓诸侯，吾不忍同宗相残，明早会向大王再度奏报。至于事成与否，全凭大王心意。” 第363章 邢使散财去，卫鬲携钱来 邢伯兴朝姬赟顿首大拜。 “在下代邢国子民，感谢太守救邢之大恩。” 姬赟打起呵欠：“而今已是深夜，邢使请回使馆，提早做好觐见准备。” 邢伯兴小心翼翼问：“敢问太守，方才在下敲门时，那名代为通传之差吏，不知却是何人？” 姬赟依照早已备好话术。 “其乃吾之妻弟，虽然颇有才干，却因生性爱财，是以只能司职守门差吏。邢使突然问起，莫非其不妥有之处？” 邢伯兴忙道：“其并无不妥，在下幸得其襄助，是以想问明身份。” 姬赟道：“如今尔已知晓，若无他事，就此别过。” 邢伯兴当即拱手告退。 待其离开正堂后，几名年迈差吏挺直腰杆。 正是姬宫湦、寺人尨与内史伯朙等人，亲卫黑犀、灰貅及乌罴亦在其中。 姬赟走到姬宫湦前方。 “大王，臣方才表现如何？” 姬宫湦满意道：“尔之言行举止，堪称正直之典范也。” 寺人尨忙问：“敢问大王，赟太守装作如此正直，若邢伯兴以为真有其事，吾等岂非白忙活一场？” 姬赟顿时不喜。 “吾行事向来如此，何来装作正直，让邢伯兴以为真有其事？” 姬宫湦忙道：“赟太守正直，确实真有其事也。圣贤曾曰，真中有假，假中有真。正因赟太守无假，此事方能功成。” 寺人尨先朝姬赟拱手表示歉意，随后再向姬宫湦询问。 “大王，邢伯兴果真识趣？” 姬宫湦颔首：“邢伯兴刻意提及守门差吏，便是为确认散财之处。妻弟者本就多为心腹，赟太守又言其爱财，邢伯兴岂会不识趣？” 姬赟忧心未减：“倘若此事败露，臣将无颜面对新国人也。” 姬宫湦大笑：“赟太守无须如此忧心，孤王既能定下此计，那便是替尔想好置身事外之策。” “大王，臣如何置身事外？” “当下不可说也，孤王明日召见之时，尔等便知分晓！” 姬赟没有追问，寺人尨亦不再开口，众人均开始静心等候。 大约过去一刻钟，亲卫藤溪便快步走入正堂。 藤溪与藤渠为孖生兄弟，此番藤渠伪装成守门差吏，藤溪则负责在旁策应。 “启禀大王，邢伯兴离开正堂后，便与藤渠攀谈。其亲信方才赶回使馆，果真又携带大量钱财而来。” 姬宫湦笑问：“藤渠如此？” “自然先是假意推辞，随后便悉数收下。并向邢伯兴保证，一定会从中转圜，保证邢伯兴最先被召见。” “钱财数额几何？” “据末将兄弟二人点算，前后总计价值三十五万铢钱。” “邢伯兴果然识趣。” 藤溪忙问：“钱财如何处置？” 姬宫湦笑道：“此番尔等皆有出力，上缴大周府库时，便记在尔等所献名下。” 众人先是互相对望，最后纷纷将目光落到姬赟身上。 藤溪率先道：“启禀大王，吾等兄弟乃天子亲卫，已是恩宠备至。献额并无用处，愿将其转予赟太守名下。” 内史伯朙、寺人尨及黑犀等人，亦纷纷出言附和。 姬赟连忙推辞：“此番贪赃枉法，吾只是从旁协助，岂能独揽功劳也？” 姬宫湦笑道：“其等长期陪伴孤王左右，确实不缺此番功劳。” “臣……” “赟太守治理三川郡，境平民安，若再加上此番功劳，便能光耀门楣也。” “贪赃枉法，如何光耀门楣？” “钱财并非尔所收，尔得知真相后，便立即尽数查清，上缴大周府库。天下人知晓此事，均会称赞尔之正直。” 姬赟还欲拒绝：“如此称赞，臣愧不敢当也！” 姬宫湦道：“此乃孤王之命，莫非赟太守不欲遵从？” 姬赟情知无法推脱，唯有朝众人拱手行礼。 片刻后，藤渠便来通传。 “启禀大王，卫鬲已到门外。” 姬宫湦忙问：“邢伯兴与卫鬲先后前来，途中二人可有照面？” 藤渠回禀：“末将与邢伯兴攀谈时，刻意拖延时间，使二人得以擦肩而过。” “其等有何反应？” “邢伯兴在远处观望片刻，才转身赶回使馆。卫鬲看向邢伯兴时，神情则颇为不屑。” “卫鬲如何扣门？” “过程与邢伯兴相差无几，心意却是邢伯兴十数倍。且卫鬲携带八名亲信，手中皆有一口小木箱，应当备有不少钱财。” 姬宫湦颔首：“那吾等便故技重施，为大周府库再添钱财。” 众人齐身拱手领命。 姬宫湦朝姬赟叮嘱道：“卫鬲或与邢伯兴有所区别，尔只需坚守本心即可。” 姬赟当即领命：“诺！” 藤渠转身离开正堂。 不多时，便将卫鬲带到。 卫鬲因为早产，脑袋显得有些尖瘦，且其人目光阴鸷，给人一种包藏祸心之感。 姬赟再度打起呵欠。 “卫使深夜造访，有何要事？” 卫鬲拱手行礼：“拜见太守，在下此番前来，是为感谢太守通传之恩。” 姬赟道：“邢卫交恶，两国子民多被殃及。吾不忍其等受害，是以提前通传尔等，无需卫使刻意前来谢恩。” 卫鬲并未纠结：“在下有一事，还望太守出手襄助。” “可是接待属官有所不妥？” “接待属官并无不妥，在下之所请，与邢伯兴一般，亦是想先行觐见天子。” 姬赟道：“天子舟车劳顿，尔等觐见之事，需待明日方能知晓。” 卫鬲却直言不讳。 “何人先行觐见，实则全凭太守从旁说项。在下携百万铢钱前来，还望太守替在下向天子美言几句。” 姬赟顿时面露怒色。 “来人，送客！” 卫鬲笑问：“太守这是何意？” 姬赟怒斥：“尔又是何意？” 第364章 卫侯欲迁都，大周思拓土 卫鬲这才收敛笑容。 “太守切莫动怒，是在下有眼无珠，还望太守见谅！” 姬赟阴沉着脸：“尔若再言及钱财，那便请回罢，吾羞于与尔对坐而谈也！” 卫鬲忙道：“不谈，不谈，在下万万不敢再谈。” 姬赟继续道：“卫国突然袭击邢国，虽以邢侯启父勾结白狄为名，却未曾奏请大王。若想先行觐见，只怕极为艰难。” “恳请太守指教。” “指教谈不上，大王来时便说，邢国近几年虽然未曾朝贡，以往却抵御戎狄有功，不当有亡国之祸也。” 卫鬲忙问：“太守可知，天子意下如何？” 姬赟道：“卫使何其可笑乎，大王之意，吾只是三川郡太守，如何能够知晓？” 卫鬲思索片刻：“在下斗胆请问太守，明早是否会去宫苑？” 姬赟颔首：“是又如何？” 卫鬲道：“还请太守替在下，在天子面前美言几句，并暗中告知天子，卫侯若能平定北境，便会择期迁都。” 此言一出，众人当即愣神。 姬赟倒吸一口凉气。 “卫使所言，真有此事？” 卫鬲道：“朝歌乃殷商旧都，卫国以其为都邑，国运始终未能兴盛。卫侯曾请卜师测算，结果令人诧异。” “测算是何结果？” “卜师曰，废地难兴，利在甘丹。甘丹位于朝歌与沙丘之间，地处邢国都邑南部百里。” 姬赟恍然：“难怪卫侯突袭邢国，原来是为践行卜师预言。” 卫鬲继续道：“卫国若能迁都甘丹，朝歌便属废旧之地。届时天子若想扩大河内郡，卫侯自当全力配合。” 甘丹，即姬宫湦前世邯郸。 根据某些史料记载，甘丹乃殷商王畿之地。 后周武王灭商，九州地名大多因此出现变动。 较为常见的说法，便是春秋时期，赵简子赵鞅将其纳为赵氏领地。 伴随人口增加，甘丹逐渐发展成要地，于是便给甘丹加上阝字旁，进而变成邯郸。 具体何时成名已无从考证。 公元前三百八十六年，赵敬侯将赵国都城迁至邯郸。 自此以后，直至赵国灭亡时，国都均在邯郸。 春秋战国时期，各国百姓喜欢彼此嘲讽，邯郸学步便是其中之一。 赵国邯郸百姓走路姿态优美，燕国寿陵少年便去学习，结果怎么也学不会，最后竟然还忘了如何走路，只能爬回寿陵。 显然，这一定是赵人杜撰。 现如今，赵氏先祖赵叔带已被拿下，晋国从此烟消云散，赵国已无诞生可能。 卫侯和意图迁都甘丹，竟让姬宫湦产生奇怪错觉，卫国似乎在向赵国演化。 姬赟再度强调：“大王之意，非吾所能知晓。” 卫鬲则不再赘言。 “太守若将此事提前奏报天子，届时亦能收获功劳。在下言尽于此，告辞！” 姬赟抬抬手：“卫使请回！” …… 待卫鬲离开太守属寮府，众人纷纷卸下伪装。 藤渠与藤溪亦返回正堂。 “启禀大王，卫鬲走时，命亲信将木箱留下。” 姬宫湦忙问：“有多少钱？” 藤渠道：“正好一百万铢钱。” 姬赟闻言，不禁皱眉。 “吾已当面言明，甚至不惜动怒。卫鬲为何还要如此？” 姬宫湦笑道：“圣贤曾曰，求人办事时，礼多人不怪。尔可以选择不要，其却必须要给。” 姬赟不禁咂舌：“如此荒谬之言，竟然是圣贤所曰？” 姬宫湦问：“太守以为，如何方为不荒谬？” 姬赟答：“凡事应当以善恶度之，而非视对方是否有所馈赠，进而枉顾是非黑白。” 姬宫湦无比欣慰道：“孤王所立大周六志，亦将此意融入其中！” 姬赟郑重顿首：“大王圣明！” 姬宫湦望向众人：“而今事态有变，诸位以为，孤王该如何应对？” 最初谋划中，周卫联手攻打上党赤狄，届时大周取上党之地，卫国收赤狄族人。 至于邢国，本就是牺牲品。 倘若真如卫鬲所言，大周只需坐等邢国灭亡，待卫侯和迁都甘丹后，河内郡便可往东开疆拓土。 内史伯朙狐疑道：“卫侯和果真会如此舍得？” 姬赟分析：“卫国现有河内疆域，近半是吞并共国、凡国、胙国等旧地所得。迁都甘丹，反倒有助于融合遗民。” “太守此言差矣！” “不知内史有何高见？” “甘丹此前常有戎狄出没，田地早已荒废。舍熟田而迁薄地，即便是卫国子民，亦会心生怨念也。” “内史之意，卫侯和迁都甘丹乃卫鬲谎言？” 内史伯朙摇摇头：“兹事体大，卫鬲断然不敢欺瞒天子。” 姬赟忙问：“是以如何？” 内史伯朙道：“卫侯和应当另有所图，兴许是想以河内之地，向大王索取更多利益。” “何种利益能高于疆土？” “大王曾曰，存人失地，则人地皆存，存地失人，则人地皆失。” 姬宫湦连忙在旁提醒。 “此乃大圣贤之言，并非孤王之言论，尔等切莫折煞孤王。” 内史伯朙道：“由此可见，疆土并非至高利益，至少会弱于百姓子民。” 姬赟追问：“莫非是钱财？” 内史伯朙摇摇头：“卫国已吞并白狄鼓氏，若再吞并邢国，府库应当充盈。” 姬宫湦听到此处，当即出言打断二人议论。 “卫侯和有何图谋，单凭吾等猜测，不过徒增烦恼尔。孤王已决议，明日先行召见卫鬲。” 姬赟忙道：“邢伯兴得知后，必会对臣心生怨恨。” 姬宫湦大笑：“孤王自有计较，太守切莫忧心，届时定让其心服口服。” …… 次日，临近破晓时分。 一辆马车匆忙离开宫苑，随后直奔使馆而去。 洛邑所建使馆，实则与客栈差不多，差别便是更为宽敞，客房为一座座小院。 马车抵达使馆大门后，下来两名模样相同的甲士，手中捧着天子符节。 “卫鬲，邢伯兴，二人何在？” 使馆差吏当即前去通传。 不多时，卫鬲与邢伯兴便竞相朝马车跑去。 卫鬲率先赶到，看清两名天子使者模样，瞬间便想起昨夜之事。 “尔是……” 两名甲士，正是藤渠与藤溪。 藤渠当即呵斥卫鬲：“吾等代大王传令，尔为何不行礼？” 卫鬲颇为识趣：“卫国特使卫鬲，拜见天使！” 此时，邢伯兴亦赶到车前，神情亦与卫鬲一般。 “尔……” 藤渠怒道：“吾等乃天子使者，尔来尔去，成何体统！” 邢伯兴连忙躬身拱手。 “邢伯兴，拜见天使！” 藤渠冷冷道：“尔等当即登上马车，一同前去觐见大王！” 卫鬲与邢伯兴同时愣住。 “一同觐见天子？” 第365章 预埋小伏笔，尽显大野心 藤渠黑着脸庞：“尔等若是不愿一同前去，便自行返回母国。” 卫鬲当即陪笑道：“在下卫国使臣卫鬲，愿随将军一同前去觐见天子。” 藤渠转头瞥向邢伯兴，目光变得无比凌厉。 随后抬起右手，摊开五根手指，尔后开始倒数。 “五、四、三……” 邢伯兴见状，忙拱手行礼。 “在下邢国特使邢伯兴，亦愿随将军一同前去觐见天子。” 藤渠放下手：“上车！” 卫鬲抢先一步，爬上马车。 邢伯兴亦紧随其后。 二人挤在狭小空间中，难免会碰触到彼此。 卫鬲冷哼道：“应承亦需照搬吾之言语，何必前去天子跟前丢人现眼！” 邢伯兴怒目圆睁。 “贪婪之国，丑陋之人，休要在此大放厥词！” 卫鬲本就对自身容貌极为敏感，听到邢伯兴羞辱其为丑陋之人，顿时怒不可遏。 “邢国勾结戎狄，实乃华夏叛贼，有何面目苟延残喘？” “尔之言语，腥臭无比！” …… 藤渠再次喝骂：“尔等闭嘴！” 卫鬲与邢伯兴连忙噤声。 车上重归安静，藤渠甩动缰绳，驱赶驽马朝北缓缓驶去。 三刻钟后，总算抵达宫苑。 卫鬲与邢伯兴陆续下车。 藤溪这时才开口：“天子尚还召见另一人，而今仍在路上，尔等便原地等候。” 邢伯兴当即欲言又止。 卫鬲则异常识趣：“蒙获天子召见，此人必然尊贵，稍作等候亦是无妨。” 藤溪笑道：“此人乃是贱籍。” “在下曾听闻，大周皆是同籍新国人，已无贱籍者也。” “其乃商贾之身，在尔等眼中，便是贱籍也。” “原来如此！在下斗胆，敢问将军，是否知道此人有何来历？” “知道！” 卫鬲满脸期待，藤溪却没有继续往下说，仿佛已经回答完毕。 邢伯兴亦心生好奇。 “敢问将军，此人是谁？” 藤溪道：“待其赶到，尔等便知，何必发问？” 邢伯兴唯有闭口，随后站到大门另一边，刻意与卫鬲拉开距离。 等候大约半刻钟，终于有辆马车缓缓驶来。 车上之人，正是苏简。 卫鬲与邢伯兴在洛邑停留期间，均抽空前往北市游走，对苏简略有耳闻。 洛邑北市乃天子所建，怡然商号归属南郭总商会，苏简身为总经略，地位与县令差不多。 因此，二人均未曾拜访。 如今苏简先获召见，显然与邢卫两国战事有关。 二人不禁懊恼，早知苏简如此重要，应当先行前去拜访。 苏简走下车，先与藤渠及藤溪互相简单行礼。 临进大门，似乎觉察到二人目光，便朝二人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随后才踏入宫苑。 …… 洛邑宫苑，议事厅。 姬宫湦与众人饱餐过后，苏简便快步走入。 “臣苏简，拜见大王！” 姬宫湦笑问：“卫鬲与邢伯兴神情如何？” 苏简道：“二人皆颇为懊悔，臣已遵照大王密令，刻意朝其等示意。” 姬宫湦颔首：“此番过后，卫鬲定然会以为，孤王临时改变决议，是因尔之功劳。” 苏简忙问：“大王果真不再图谋上党之地？” “并非不再图谋，而是往后再说。当下，大周若得河内之地，便可直指中原腹地。” “臣以为，或可同时取之。” 姬宫湦叹道：“大周刚尽收河东之地，又将启动吞并蜀国之战，已无多余心力。” 苏简自然明白其中道理。 盲目开疆拓土，便意味着消耗大量国力，届时定会内部生乱。 不断蚕食，耐心治理，方能确保新纳疆域稳固。 “敢问大王，召见卫鬲与邢伯兴时，臣需要如何作态？” 姬宫湦道：“旁观即可！孤王若是点名问尔，尔再遵从本心答复。” 苏简拱手领命：“诺！” 姬宫湦眼见几案已经收拾干净，便朝寺人尨下令。 “召卫鬲觐见！” 寺人尨当即命下属动身。 片刻之后，卫鬲便满脸喜悦，走进宫苑议事厅。 “卫使卫鬲，拜见天子！” 姬宫湦神情淡然：“入案。” 卫鬲扭头看向左右。 周礼规定，天子面南而坐，诸侯朝见天子时，同姓从西面向北，异性从东面向北。 是以西周之时，以右为尊。 议事厅左右各摆设两张几案，右侧为内史伯朙与姬赟，左侧则是苏简。 仅剩一张几案空余，卫鬲便径直前往落座。 “启禀天子，卫侯受命北征白狄，业已大功告成。” 姬宫湦颔首：“卫侯和吞并白狄鼓氏，对华夏而言，确是大功一件。” 卫鬲又道：“在此期间，卫侯赫然发现，邢国与戎狄多般勾结。” “可有实证？” “人证物证皆在也！” “为何不先行奏报孤王，反而自行讨伐邻国？” “事出突然，天子正在河东之地吊民伐罪。卫侯恐邢侯启父走脱，便先行将其围困，留待天子亲自处置。” 姬宫湦道：“邢国既然反叛，那便遵照此前，对邢侯启父夺爵废国。邢国疆土、子民与府库等，皆交由大周接管。” 卫鬲忙道：“若遵照此前，确实应当如此。” 姬宫湦挥挥手：“那便如此说定了，尔回去告知卫侯和，切莫伤及大周邢地子民。” 卫鬲顿时脸色大变。 “启禀天子，邢地至今尚有上党赤狄、白狄氏族及北方山戎环伺，且与大周间隔卫国。天子若是取之，必然会孤地难立。” 姬宫湦笑问：“王师只需借道卫国即可，莫非卫侯和不愿意？” 卫鬲忙道：“王师借道，卫侯自然乐于襄助。然邢地距大周过于遥远，必然会消耗甚大。” 姬宫湦大笑：“大周府库充盈，区区消耗，不足为提也。” 第366章 计取朝歌城，颁布王命诏 卫鬲顿了顿：“短期确实不足为提，长期则会得不偿失。卫国乃周室羽翼，卫侯不忍天子虚耗，便想出一则妙策。” 姬宫湦端起案上酒爵，随后将温开水一饮而尽，不忘作出陶醉神情。 “此酒属实美味，清澈顺滑之间，暗带着一股凛冽。” 内史伯朙连忙出言提醒。 “启禀大王，卫使尚在也。” 姬宫湦缓缓放下酒爵。 “卫使方才之言，便犹如此酒，看似清澈，却暗代凛冽。” 卫鬲忙问：“请恕外臣蒙昧，敢问天子何意？” 姬宫湦笑道：“卫侯和若是不忍孤王虚耗，便不该擅自僭越，围困邢国都邑。” 话题突然重新回到最初，卫鬲不禁有些茫然。 “此事外臣方才已经言明。” 姬宫湦揉了揉额头。 “尔便说说，卫侯有何妙策。” 卫鬲当即将迁都之事复述一遍，内容与昨夜相差无几，末了不忘简单总结。 “卫侯愿将朝歌以南疆土，换取邢国此前疆域。如此既能避免周室府库虚耗，又可助天子直指中原腹地。” 姬宫湦问：“孤王有何好处？” 卫鬲已然陷入疑惑。 在各诸侯国卿士贵族眼中，当今天子向来残暴不仁，而且行事手段阴险狡诈。 天子弱点则有两处。 其一，便是贪财图利。 凡事皆为利往，若天子有所不喜，那便是所献钱财不足。 其二，则为好大喜功。 所行皆为开疆拓土，若主动进土献民，天子便会不吝赏赐。 而今卫侯拿出朝歌以南疆土，天子不但视如无物，反而询问有何好处。 卫鬲只得道：“天子不费一兵一卒，便能朝歌以南疆土收入囊中，已是极大的好处。” 姬宫湦缓缓地摇摇头。 “大周地多民稀，直取邢国旧地，与收纳朝歌以南疆土，并无差别也。” 卫鬲正思索应对之策，内史伯朙却拱手劝谏。 “启禀大王，卫侯此番劳师北征，府库自然出现空虚。而今以邢国府库填补，亦属人之常情。” 姬宫湦问：“人之长情，便可如此坦然自若？” 内史伯朙佯装哑口无言。 卫鬲总算恍然大悟。 “启禀大王，私取邢国府库，卫侯亦知不妥。” 姬宫湦提醒道：“除邢国府库外，尚有数万邢国子民也。” 卫鬲忍痛问：“卫侯如何处置，天子方能同意此策？” 姬宫湦直接狮子大开口。 “卫侯若将邢国府库与子民尽数送来，孤王便同意此策。否则，孤王将会派遣王师，彻查邢国勾结戎狄一事。” 卫鬲咬咬牙：“卫侯若将朝歌拱手相让，不知天子意下如何？” 姬宫湦佯装犹豫，随即望向一直沉默的苏简。 “苏经略，尔以为如何？” 苏简连忙拱手：“启禀大王，臣乃一介商贾，不敢妄谈国事。” 姬宫湦道：“此乃孤王之命！尔身为商贾，便以商贾之道，替孤王估算其中盈亏。” 苏简当即深吸一口气。 “朝歌乃殷商旧都，卫国亦以其为都城。历时近五百载，田地早已趋于贫瘠。” “那便是不值？” “邢国长期抗击戎狄，府库亦属贫瘠。以贫瘠之地，换贫瘠之库，当属盈余也！” 姬宫湦颔首：“这倒也是。” 苏简却继续分析：“据臣所知，邢国子民将近五万。若将邢国子民悉数算入其中，大王则会略有亏损。” 姬宫湦对此很是满意。 “依尔之见，孤王是否同意？” 苏简先是瞥向卫鬲，得到其眼神回应后，才朝姬宫湦郑重拱手。 “若按商贾之道，大王不应同意。然而，此乃国事也，大王若能让利于卫侯，卫侯必然会感念大王之恩义。” 此言一出，卫鬲连忙朝苏简轻微点头，以示感激之意。 姬宫湦颔首：“苏经略果然目光独到，卫国乃大周羽翼，孤王确实应对卫侯施以恩义。” 卫鬲当即大喜：“外臣代卫侯，多谢天子厚恩！” 姬宫湦长舒一口气。 “那便如此约定，卫侯尽取邢国故地、府库与子民，孤王则收下朝歌及朝歌以南疆土。” 内史伯朙再度出言提醒。 “启禀大王，邢使邢伯兴尚在宫苑门外，等候大王召见。” 姬宫湦眉头轻皱：“孤王准许卫侯尽取邢国，与邢国何干？” 内史伯朙忙道：“邢国身处其中，怎会无关？” 姬宫湦道：“遵照周礼，诸侯若不朝贡，王师便可移之。邢国从未向孤王朝贡，让其苟延残喘数载，孤王已尽同宗之情。” 内史伯朙轻叹一声：“敢问大王，是否还召见邢伯兴？” 姬宫湦笑道：“尔先拟写王命诏书，待孤王盖上天子印玺，彻底明定此事，再召见邢伯兴。” 卫鬲当即附和：“天子圣明！” 内史伯朙打开布帛，正欲提笔挥墨，却又突然停手。 “启禀大王，尚有一事未明。” 姬宫湦假意不耐烦。 “尚有何事未明？” 内史伯朙道：“大王方才所述，乃朝歌及朝歌以南疆土，并未提及其地上子民也。” 姬宫湦答：“卫侯迁都甘丹，自然会尽数迁走其地上子民。” “若其地上子民不愿迁徙，那该如何处置？” “遵照以往，来去自如。” 内史伯朙顿首，随即动笔。 半刻钟后，卫鬲才反应过来。 此时，内史伯朙已将数份王命诏书拟好，并交由寺人尨呈送天子。 姬宫湦掏出天子印玺，先是哈一口气，接着染上印泥，依次在王命诏书上按压。 头一份诏书，便以从未朝贡及勾结戎狄为由，对邢侯启父废爵夺国。 第二份诏书，则是正式颁布王命，授予卫侯和伐灭邢国之权。 最后一份诏书，卫侯自愿进献朝歌及朝歌以南疆土，天子同意接受。 姬宫湦留下头一份诏书，命寺人尨将其余两份送到卫鬲手中。 “大事已定，卫使若有闲情，可留在此地，旁观孤王召见邢伯兴。” 卫鬲欲言又止。 姬宫湦笑问：“莫非卫使与邢伯兴交情匪浅，不忍看其悲恸？” 卫鬲忙道：“外臣与邢伯兴，非但没有丝毫交情，反而曾屡屡交恶。” 姬宫湦瞬间大笑：“那卫使便留在此地，看邢伯兴出丑，以解心头之恨。” 眼看寺人尨派下属前去传令，卫鬲终于按捺不住，朝姬宫湦俯身拱手。 “启禀天子，卫侯早已颁布君令，严禁卫国子民擅自离国，否则便按死罪论处。” 姬宫湦道：“此乃卫国内政，孤王不作干预。” 卫鬲鼓起勇气：“卫侯之君令，与王命诏书有所冲突。” 第367章 夏桀叹弗如，商纣望生愧 姬宫湦顿时面露不喜。 “何处有冲突？” 卫鬲道：“王命诏书之中，朝歌及朝歌以南之卫人，可来去自如也。卫侯所颁军令，却是严禁卫国子民擅自离国。” 姬宫湦笑道：“尔就为此处？” “彼此冲突，极易生乱也。” “卫侯只需赶在大周接收朝歌前，将卫人悉数迁走，那便毫无冲突。” “王命诏书所述，将在明岁开春雪化前，完成朝歌交割，时间委实过于仓促。” “尔方才为何不言明？” 卫鬲愕然：“方才……” 姬宫湦挥挥手：“王命诏书已正式颁下，概不允许变更。事到如今，唯有另觅他法，让此事得以顺利实施。” 卫鬲自然毫无办法：“外臣蒙昧，恳请天子指教！” 姬宫湦假意陷入沉思。 恰在此时，邢伯兴赶到。 “晋使邢伯兴，拜见天子！” 姬宫湦毫无反应。 内史伯朙正欲出言提醒，姬宫湦突然抬起头，朝卫鬲望去。 “孤王已有转圜之策！” 卫鬲问：“大王有何妙策？” 姬宫湦自顾道：“营造新都甘丹，并非一年半载之事。可先将卫人安置在邢国旧都，待新都甘丹建成后，再继续迁徙即可。” 卫鬲忧心忡忡道：“如此一来，耗费将难以想象！” “邢国府库定然足够支撑，且卫国已提前缴纳十余载贡品。往后只需安心造城垦荒，府库很快便会再度充盈。” “但愿如此！” “届时卫侯若难以支撑，孤王亦愿从旁襄助。” “大王愿资助卫国？” “大周府库尚有盈余，可向卫侯出借纸币一亿铢钱。前三载无需利息，往后亦只收半成利，不限定归还期限。” “钱财可解，尚有另一难处。” 姬宫湦变得颇有耐心：“此事还有何难处？” 卫鬲道：“朝歌等地子民甚多，不知邢国旧地能否容纳？” 姬宫湦举目四顾，最后终于落到邢伯兴身上。 此时，邢伯兴面色极为难看，宛如两块猪肉挤压着五官。 “尔便是邢国特使邢伯兴？” 邢伯兴并未拱手行礼：“回天子，吾正是！” 姬宫湦问：“便由尔来回答，邢国旧地能够容纳朝歌等地子民。” 邢伯兴当即怒骂：“天子与卫侯勾结，置邢国社稷如物件，随意进行售卖，实乃背祖忘宗之举。” 内史伯朙等人正欲呵斥，姬宫湦却无比平静，挥手示意其等稍安毋躁。 邢伯兴似乎仍不解恨。 “世人皆言，当今天子乃昏君。而今与亲眼目睹，只觉世人仍是过于收敛。” 姬宫湦问：“如何评价孤王，方才算不收敛？” 邢伯兴咬牙切齿道：“尔之昏庸，夏桀自叹弗如，商纣望而生愧。” “过奖了！” “尔贪财图利，肆意践踏姬姓先祖基业。尔好大喜功，致使各诸侯国生灵涂炭。尔作恶多端，天下万民皆欲生食尔肉。” 姬宫湦抬手示意：“继续说。” 邢伯兴道：“吾言尽于此，尔要杀要剐，均可肆意妄为。” 姬宫湦缓缓站起身。 “内史，请备好布帛，孤王将对其一一驳斥。” 内史伯朙侧过身，从几案旁抽一大沓崭新布帛，尔后提笔等待。 姬宫湦刻意清了清嗓子。 “其一，孤王所贪之财，所图之利，皆用于大周新国人。孤王革新朝堂至今，可曾有过为私欲而大兴土木之举？” 邢伯兴瞬间无言以对。 小至农庄草场，大到驰道驿站，无一不是为民所建。 王城宫殿早已陈旧，姬宫湦仍未下令重建，反而耗费钱财，修筑营地、属寮、学宫、各国使馆及诸侯临时行苑等设施。 其中，各国使馆与诸侯临时行苑耗费最多。 即便是在洛邑，建造宫苑之耗费，亦不及王城一座诸侯临时行苑。 姬宫湦继续道：“其二，尔只道孤王好大喜功，却不问天下诸侯，尚有几家朝贡王室？戎狄肆虐华夏，又有几人奋勇抵御？” 邢伯兴已然有些羞愧。 最近十年，邢国便没有进行朝贡，实则早已与反叛无异。 至于抵御戎狄，邢国自周厉王时起，便毫无建树。 上党被赤狄彻底占据，白狄鼓氏更是不断往东南拓展领地。 邢国如此畏缩，原因很简单，代价太大，收益过小。守好自家基业，才是至关重要。 姬宫湦长舒一口气。 “其三，孤王作恶多端，为何天下万民皆争先恐后归附大周。尔若是不信，可在洛邑打听，每日自行归附大周者，究竟有几何！” 邢伯兴彻底无言以对。 姬宫湦却并未停下。 “尔身为邢国公子，为保邢国社稷，历经艰险方才抵达洛邑，确实勇气可嘉。然而，尔为抢先觐见，竟贿赂三川郡太守。” 姬赟急忙起身：“启禀大王，臣从未收受过邢伯兴任何财物！” 姬宫湦颔首：“孤王早就料到，其等会如此，是以派亲卫佯装守门差吏。邢伯兴贿赂之财，亦由大周府库收缴。” 姬赟拱手：“原来如此。” 姬宫湦笑道：“赟太守今早找孤王说项，孤王却将邢伯兴觐见押后，便因其居心不良，妄图祸害大周吏治。” 邢伯兴眼见局势逆转，自己反倒成为卑鄙无耻之徒，当即大声呼喊。 “纵使吾行事不检，天子亦不可将邢国当作物件，与卫侯和进行售卖！” 姬宫湦意味深长道：“不臣之国，不忠之君，不检之臣，如此三不之存在，能被当作物件，已是高看尔等。” 邢伯兴大叫：“邢国驻守北境，拱卫周室二百余载，不应有此下场！” 姬宫湦道：“省省力气罢！大呼小叫若是有用，尔便无需前来觐见，走到邢国都邑城头呐喊哭诉，卫侯和便会退兵。” 邢伯兴听罢，顿时气血翻涌，接着眼前一黑，径直栽倒在地。 第368章 邢伯兴请降，众属臣献策 众人均不敢擅动。 姬宫湦端起案上酒爵，寺人尨即刻会意，将酒爵倒满温开水。 “寺人尨，去将其唤醒！” 寺人尨忙问：“敢问大王，可是要给邢伯兴喂水？” 姬宫湦摇摇头：“泼醒即可。” 寺人尨小心翼翼地接过酒爵，缓缓走到邢伯兴跟前。 犹豫数息后，才将水洒悉数到邢伯兴脸上。 邢伯兴仅二十余岁，方才只是一时气急攻心。 被水泼洒，很快便苏醒。 姬宫湦不再赘言。 “邢国只有两种下场。或被卫军主力攻打，尔后君死国灭。亦或主动率众归降，孤王尚可保住邢国公族。” 邢伯兴亦知大势已去，无论如何辩驳，均是毫无用处。 此前不乏向大周进土献民之诸侯，均被姬宫湦赐予新爵位。 虽然不能像往日一般风光，却可以凭借新爵位俸禄，保证全家衣食有着。 若是愿意前往县乡学堂任职，待遇将会更为优渥。 况且，姬宫湦任用人才，向来不讲究出身。 太辎姜濉乃申侯妻弟，太博祭公墩曾是奸佞小人，虢石父至今仍司职太牧。 十三卿中，除公族内卿姬昆外，其余皆为贱籍出身。 王师九军中郎将之中。 骁骑军中郎将郑黙本是骊山戎主，龙骧军中郎将勃赫乃犬戎王勃丁之子。 飞熊军中郎将张鲀，虎啸军中郎将瞿无疾，悬壶军中郎将内史漪，北域戍卫团偏将军赵世父等，皆是不拘一格降人才。 所谓诸侯国社稷，本就是公族就食之器皿。 看似无比神圣的光环下，实则是普通国人与奴隶的无尽血汗。 卫鬲颇为得意：“邢侯启父若愿归降，邢国公族将可自择去路，卫侯定然以礼相送。” 邢伯兴终于低下头颅。 “臣代君父，请愿归降天子！” 或许，邢侯启父亦曾预料到，保存社稷早已无望，并未期望邢伯兴此番能有所作为。 姬宫湦颔首：“孤王观尔颇有血性，往后可愿为大周效力？” 邢伯兴愣在原地。 姬宫湦笑道：“尔无需急于作出抉择，待邢国公族安全抵达丰水私田原，再向孤王上奏疏答复即可。” 邢伯兴深吸一口气：“诺！” 姬宫湦望向卫鬲：“而今邢国已归降孤王，如何处置善后，便看卫侯之意。” 卫鬲郑重表态：“启禀天子，卫侯将会派遣心腹亲卫，沿途护送邢国公族南下，并保证绝无损害之事发生。” 姬宫湦道：“邢国公族若遭损害，便视为卫侯公然挑衅孤王，尔应当知道后果会如何。” 卫鬲顿首大拜：“若有损害，外臣将亲赴天子跟前受死。” 姬宫湦眼见大事已定，便直接朝二人挥挥手。 “尔等便去执办罢！” 卫鬲与邢伯兴齐身拱手：“吾等告退！” 待二人走后，议事厅气氛瞬间变换成祥和。 姬赟率先开口：“原来大王早已想好，借贿赂之事，击溃邢伯兴心志。” 姬宫湦当即大笑：“孤王何曾亏待过尔等？” 内史伯朙问：“大王，果真要将邢伯兴收于麾下？” “有何不妥之处？” “大王刚与卫侯勾结，灭亡邢国社稷。即便大王对邢伯兴加以重用，其亦会心怀怨恨。” 姬宫湦笑道：“邢伯兴为救社稷，不惜以身犯险，辗转上千里前来觐见，可见其心性也。” 内史伯朙提醒：“邢伯兴方才当众辱骂大王。” 姬宫湦问：“其辱骂之时，可曾提及邢国？” “倒是不曾提及邢国。” “孤王本就是暴君，贪财图利且好大喜功。邢国较为偏远，消息闭塞，其立足祖宗基业与社稷万民，实则就事论事而已。” 内史伯朙拱手：“大王圣明！” 苏简随后问：“大王让臣向卫鬲示好，可是另有图谋？” 姬宫湦道：“贪财图利尔。” “恳请大王指教。” “对卫鬲而言，尔有襄助卫国之恩，自然不惜重金酬谢。届时尔悉数收下，上缴大周府库，亦算一桩功劳也。” 苏简并不避忌：“大王此行，似乎尤为注重钱财。” 姬宫湦不由得感叹。 “自去岁起，孤王便亲征鬼方。北域方定，又亲赴河东之地。不久之后，还将再有战事。大周府库，已然接近枯竭。” 姬赟忙问：“据臣所知，王师斩获并不少也。” 姬宫湦当即苦笑。 “仅只一时平衡而已。屯驻北域郡与河西走廊，在河东全面推行郡县制，接管朝歌及朝歌以南疆土，皆需耗费大量钱财。” 内史伯朙主动献策。 “大王曾曰，钱财乃是身外之物，向来便是越花越多。此前安顿赴齐者家眷，大王曾提及七种药材，可适当加以推行。” 姬宫湦摇摇头：“药材之策，需徐徐图之，方能产生最大效益。” 苏简闻言，若有所思。 “臣倒是有一获利之策，但略微有些卑鄙，不知当讲不当讲。” 姬宫湦笑道：“那便不讲。” 苏简道：“诺！” 姬宫湦不禁捧腹：“孤王一时作乐之言，尔还是讲罢。” 苏简从怀中掏出三枚刀币。 姬宫湦顿时眼前一亮。 根据史料记载，华夏最早使用贝币，通过采集稀有贝壳加工而成。 伴随经济不断发展，贝币已无法满足交易需求。 殷商时期，青铜冶炼技术日臻成熟，铜贝逐渐取代贝币，成为流通货币。 铜贝造型与贝币差不多，中间会留有齿痕。 直至西周时期，因为铜贝过于零碎，携带极其不便，便开始流通布币。 布币并非用布做成，而是形似小铲的青铜币。 姬宫湦前世之时，先秦影视剧中时有出现，通常分为原始布、空首布与平首布。 进入春秋战国，刀币与圜钱逐渐成为主流。 各国刀币造型均有所差别。 圜钱又称环钱，均为圆形圆孔，流通于秦魏两国，正是方孔铜钱前身。 纵观整个先秦时期，青铜货币多用于普通百姓之间，样式极为驳杂，使用极其不便。 黄金因其珍稀，自古以来便备受世人追捧。 除用于制作饰品外，亦将其压制成金饼，用于大额交易。 至于白银，只有零星出现，常被称为白金。 姬宫湦所处西周末年，与史书所载差别不大。 黄金名为真金，铜贝与布币则混合流通。 为快速掌控大周经济，促进商贸发展，将新国人绑定，以及利用剪刀差充实大周府库。 姬宫湦选择难度较低的造纸术，抢先制造出纸币，以粮食为本位进行发行与推广。 如今来看，效果异常显着。 眼前看似粗糙的刀币，似乎在印证，姬宫湦提前开启春秋模式，蝴蝶效应正在加剧。 苏简道：“启禀大王，此乃宋国新出钱币，吾等可从中谋利。” 第369章 狙击宋新币，谋夺宋社稷 姬宫湦笑问：“如何谋利？” 苏简的神情显得无比心虚，下意识降低音量。 “据宋国商贾所言，此币尚未正式发行。大王可派人提前伪造，待宋国开始流通新币，便可暗中侵吞宋国财货物资。” “宋国何时开始流通新币？” “目前尚未有明定，但有人曾听闻，最迟便是今岁末。” “如何伪造？” “宋国新币重铜料而轻外型，只需命人如样制范，再以类似材料灌注，便可轻松伪造。” 姬宫湦道：“宋国崇尚商贾之道，既然选择铸造新币，定然会对伪造有所防备。” 苏简道：“其新币乃是以真金等量，一两真金约合一百枚新币。” 言下之意，便是伪造宋国新币尚有获利空间。 今岁九州小旱，而且战事频发，中原粮价始终处于高位。 一两真金仅能购买二石粮食，换算成纸币，约合四百铢钱。 宋国新币以真金为本位，一枚便相当于纸币四铢钱。 以姬宫湦前世说法，那便是汇率比为一比四。 当前，一两铜锭市价为二铢钱，可以铸造十枚宋国新币。 简而言之，铸造一百枚宋国新币，材料成本仅为二十铢钱，在宋国的购买力，却相当于二十五铢钱。 只要严格控制工匠成本，减少铸造损耗，确实能够从中获利。 姬宫湦简单估算，雇佣一名工匠，每日俸禄约五十铢钱。 这便意味着，该名工匠铸造宋国新币，每日至少要生产一千枚，才够支付工匠成本。 如果算上铸造损耗，并想从中获利，每日便需要生产超过两千枚。 以当前工匠铸造效率，很难达到如此产量。 除非引入新的铸造方法，降低生产成本，才能真正实现获利。 宋国不担心他人伪造新币，根本原因便在此处。 铸造成本与实际价值差不多，甚至还有可能高于实际价值，定然不会有人伪造。 姬宫湦望向苏简：“孤王确有办法，能提升铸造产量，然利润委实微薄。” 苏简却道：“臣获利之策，并非铸造产量，而是在铸造材料作假。” 姬宫湦摇摇头：“铜料特征明显，如何作假？” 苏简答：“可以泥为底料，在外层镶上铜料，重量相差无几，足够以假乱真。” “且不说如此铸造更为繁琐，尔却忽略至关重要一点。” “臣忽略何处？” “铸造材料不同，敲击时声响便会不同，极其容易辨别真假也。” 苏简顿时有些泄气。 “原来如此，多谢大王指教！” 姬宫湦思索片刻：“伪造宋国新币难以获利，孤王却受尔启发，想到另一个获利之策。” 苏简连忙问：“是何计策？” 姬宫湦道：“狙击宋国新币！” “敢问大王，狙击是何意？” “狙便是躲在暗处，击则是择时出击，合起来便是利用其价值起伏，从中赚取差额之利。” 苏简有些迷茫：“如何赚取？” 姬宫湦只能换一种说法。 “孤王梦游太虚时，亦曾听仙人提及，极远方国曾发生过类似事件。” 姬宫前世时，各国货币汇率时常会出现波动。于是便有人通过暗中操纵，进而斩获巨额收益。 宋国新币以真金为本位，而真金价值则与中原粮价挂钩。 倘若中原粮价出现下跌，宋国新币便会随之升值，反之则会因此贬值。 今岁小旱，短期之内，中原粮价会保持不变。 参照前世金融大鳄惯用手段，大致可分为三个阶段。 首先，动用大量真金作保，通过借贷方式，不断持有宋国新币。 伴随高额真金涌入，宋国新币定然会缓慢升值。 宋国新币以真金为本位，固定一两真金兑换一百枚宋国新币。 只要宋国新币存量不断减少，一两真金所能兑换宋国新币的数量，便会持续减少。 宋国为稳定兑换比例，只能加紧铸造新币，提升市面存量。 等宋国新币升值达到极限，便可以悄然抛出宋国新币。 届时，宋国新币存量突然猛增，市面必然会生产恐慌情绪，从而导致宋国新币疯狂贬值。 原本一两真金，因为宋国新币升值，可以兑换数十枚宋国新币。 现在宋国新币疯狂贬值，将能兑换成数百枚。 这时，再次入手宋国新币，尔后归还借贷，赎回大量真金。 如此一来，便可获利十倍。 姬宫湦耐心讲解完，议事厅随即陷入冷场。 对姬赟与内史伯朙等人而言，本就不通晓商贾之道，因此听得云里雾里。 苏简虽是商贾，一时亦难以消化其核心原理。 姬宫湦只得再度简化。 “简而言之，便是先借宋国新币，待其贬值后，再进行归还，以此换取差额之利。” 苏简总算恍然大悟，疑惑亦随之接踵而至。 “臣已明白大王之意，却有三处不解。” 姬宫湦笑道：“但说无妨。” 苏简道：“其一，找何人借取大量宋国新币？” 不得不说，苏简眼光独到。 姬宫湦解释：“自然不是找宋国子民，宋公白本人、宋国公族及殷商坊商贾均可。” “如何确保其等愿意出借？” “宋国铸造新币，必然会大力推广。吾等借贷宋国新币，便犹如襄助其等。” “待宋国新币贬值，如何保证归还之时，其等不会违背约定？” 姬宫湦道：“吾等以真金作保，其等则以社稷、家产及铺面为凭。” 苏简顿时眼前一亮。 “宋国若敢违背约定，大王便可名正言顺，派遣王师移之！” 第370章 天子大格局，卫鬲小心思 姬宫湦欣然一笑：“此事便交由尔执办如何？” 苏简当即道：“多谢大王！” 便在此时，内史伯朙拱手劝谏：“大王，臣以为此事有所不妥！” 姬宫湦忙问：“莫非尔以为，苏简不能胜任？” 内史伯朙解释：“苏经略确有才干，臣所忧心之处，并非其能否胜任。” “那是何处？” “宋国历来忠心大周，吾等狙击宋国新币，宋公白必然会因此生出异心。” 姬宫湦朝寺人尨抬手示意。 寺人尨急忙命令下属，将堪舆图搬到正堂内。 等下属快速架好堪舆图，姬宫才湦缓缓走到一旁。 “而今，河东已尽数纳入大周，蜀地亦将唾手可得。待吾等接受朝歌等地，疆域将再次与宋国相接于大河两岸。” 伴随姬宫湦挥舞指挥棒，众人很快便看清将来的地域格局。 届时，河内郡与三川郡犹如一只巨大的钳子，将翼国钳制在其中。 钳子往北乃卫国，钳子以南为陈国，钳口位置则是宋国。 若想继续开疆拓土，宋国将成为最佳选择。 拿下宋国，翼国便成为会国中国，同时可以彻底隔绝卫国与陈国。 到时候，无论是北击卫国，亦或者南征陈国，均能方便行事。 此前不久，姬宫湦以吊民伐罪为名，攻灭九大诸侯之一的晋国。 其余诸侯国反应极其一般，只有齐侯购念在姻亲之情，征召五千东夷俘虏组建援军。 燕国早已自顾不暇，鲁国正与齐国暗自较量。 卫国忙着北征白狄与筹备迁都，楚国依旧在奋力开垦江水以南。 陈国图谋往东南开拓，宋国则完全沉迷于商贾之道，新币便是在此期间铸成。 翼国刚成立不久，今岁遭逢小旱，能够维持稳定，已经是最大的成功。 大周各郡县亦遭遇小旱，而且王师接连征战。 先是鬼方，接着到稷戎与晋国，月底又将轮到蜀国。 之所以能够保证局势平稳，全凭大量斩获。 姬宫湦前世之时，曾有人提及，战国中后期，秦国已尽显野心。 其他诸侯国为何先不联手，倾尽全力将秦国攻灭，而后再彼此争斗。 对此，姬宫湦只想说，苏秦、犀首公孙衍、信陵君魏无忌等名人，均曾为此努力过。 最后结局均以失败告终。 原因很简单，人与人之间，尚且勾心斗角，更何况国与国之间。 只要事情尚未发生，那便会有无限种可能。 谁也无法保证，联手之时，会不会突然遭到盟友背刺。 即便最终顺利攻灭秦国，亦会有诸侯国趁机坐大，成为新的虎狼之国。 与其为他人做嫁衣，反倒不如继续苟延残喘。 如今姬宫湦重振周室，早已尽显一统野心。 然而，对天下诸侯国而言，先确保自家社稷能够延续，才有资格顺应天下大势。 寺人尨听完姬宫湦布局，忍不住轻声赞叹。 “大王，在吾等不知不觉中，大周占据中原大片疆土。” 姬宫湦笑道：“大片疆土尚且谈不上，稳固立足反而更为贴切。” 内史伯朙忙问：“若宋国因新币生乱，宋公白生出异心，吾等该如何应对？” 姬宫湦刻意将嘴角微微提起：“孤王自有计较！” …… 八月中旬，仲秋初寒。 情报犹如雪花一般，源源不断传到洛邑宫苑。 卫鬲与邢伯兴先后赶到邢国都邑，随后向各自向国君禀报觐见结果。 卫侯和听闻后，非但没有责备卫鬲将朝歌拱手相让，反而对其大加赏赐。 原因很简单，卫国无需派遣甲士攻城，便能轻松夺取邢国都邑。 将朝歌赠予天子，反而能彻底断绝卫人念想。 邢侯启父得知，邢国需归降大周，并将公族 迁往丰水私田原。 当即对邢伯兴发出拷问。 邢伯兴耐心劝说无效，便让君父召集邢国公族子弟，当众进行辩论。 结果不出所料，原本还在信誓旦旦，将为邢国社稷赴死者，纷纷站到邢伯兴这边。 邢侯启父此时方知，无论自己如何挣扎，终将会失去国君之位。 于是，正式下令归降大周。 打开邢国都邑城门前，邢伯兴动起了小心思。 卫鬲曾向天子许诺，卫侯和将会派遣心腹亲卫，沿途护送邢国公族，直至进入大周疆域。 至于如何界定邢国公族，觐见全程均未提及。 邢伯兴随即展开行动，命人制作邢国公族名录。 不仅将姬姓同宗悉数囊括在内，就连家仆与奴隶亦涵盖其中。 最终，竟然高达八千人，接近邢国两成人口。 其中有一小半人，更是身处卫军主力所掌控区域。 等卫侯和率军进入邢国都邑，看到堆积如山的名册，顿时生出反悔之意。 好在卫鬲及时提醒。 天子便在洛邑，而且有言在先，卫国若有加害之事，便视为公然挑衅天子。 况且卫国即将建造新都邑，邢国遗民未必会真心效力。 倘若强迫其等参与建造，势必会留下把柄。 卫侯和并非蒙昧之徒，很快作出抉择，同意按照名册所录，将八千邢国公族集齐，随后护送至大周疆域。 据长羽甲士来报，邢国公族已经陆续出发，将于九月初悉数抵达。 姬宫湦命姬赟做好接受准备，随后便在洛邑宫苑静候等候。 自从内史伯朙偶然提及，根据卜师测算，其需等到三十有五，方能娶妻生子。 结合卜师廿替周宣王解梦，帮年幼的周幽王祈福。 种种巧合，均过于巧合。 姬宫湦当时便暗自决定，等到河东战事结束，便亲自向卜师廿询问当年之事。 结果河东战事刚落幕，三川郡便又传来急报。 卫国突袭邢国，卫军主力已围困邢国都邑。 如今，邢卫战事亦已结束。 吞并蜀国之战即将正式开启，姬宫湦需在月底之前，以巡视南地、淮阳两郡为名，亲自坐镇夷陵后方。 趁此间隙，姬宫湦便派长羽甲士，命卜师廿赶来洛邑觐见。 …… 八月二十二日，黄昏。 卜师廿如期而至。 姬宫湦在洛邑宫苑议事厅设宴，身边只留下内史伯朙、寺人尨及五名天子亲卫。 即便寺人尨心腹下属，亦需在议事厅外候命。 直至卜师廿现身，姬宫湦才赫然发现，对于眼前这位大周国师级别的人物，自己竟然从未留心注意过。 卜师廿早已年过花甲，浑然不像刻板印象之中，那些佝偻着腰背，满嘴大黑牙，整天神神叨叨的老巫师。 与之相反，卜师廿不仅长相端正，身形颇为魁梧，就连衣着打扮也十分素雅。 像极了传说中的道家修士。 卜师甘行过礼后，见姬宫湦有些出神，便轻声提醒。 “大王，可是尚未睡醒？” 第371章 大王非大王，史书非史书 姬宫湦哈哈大笑。 “卜师切莫颠倒黑白，此时乃是黄昏，并非破晓也，何来尚未睡醒一说？” 卜师廿道：“原来如此！大王急命臣赶来洛邑，臣日夜颠倒而来，是以有所失言，还望大王能够见谅。” “这倒无妨！尔乃大周卜师，孤王紧急召见，尔可知其中原由？” “臣虽为大周卜师，却只是大周卜师而已，仅能测算冥冥天意，而无法揣摩人心也。” 姬宫湦先指了指内史伯朙，随后朝卜师廿问。 “据孤王所知，尔之兄长，曾为内史测算，曰其三十有五，方能娶妻生子。” 卜师廿答：“确有此事！” 姬宫湦继续问：“此后，尔之兄长去往何方？” “启禀大王，此后不久，家兄便不幸亡故，家父亦随之而去。” “据孤王所知，孤王出世不久，宣王曾梦见一棵梅树，只结一颗长相怪异青梅，后落入石缝中化为粉末。” 卜师廿悠悠道：“此乃早夭之兆，臣当时曾替大王祈福。” 姬宫湦下意识深吸一口气：“孤王之事，尔是否知晓？” 卜师廿问：“大王是指何事？” 姬宫湦缓缓道：“孤王梦游太虚，与仙人共处之事。” 卜师廿拱手：“此乃上天垂怜，列代先王庇佑，助大王启窍，以重振周室赫赫之威。” “此间并无外人也！” “臣蒙昧，不解大王之意！” “尔若是蒙昧，大周朝堂之上，便没有几人不蒙昧。” “还望大王指教！” 姬宫湦长吁一口气：“孤王曾闻，卜师者，最善测算。世人皆以为尔等有通天之力，却忽略尔等有先见之明。” 卜师廿顿了顿：“敢问大王，可是要臣出谋划策？” 姬宫湦摇头：“孤王只想知道，内史为何三十有五方能娶妻生子，宣王之梦究竟是何含义，孤王为何是孤王？” 卜师廿愣神数息，随后便朝姬宫湦神秘一笑。 “还请大王屏退左右！” 姬宫湦道：“其等皆是孤王心腹，无论答案如何，尔尽管回答便是。” 卜师廿却异常坚决：“此乃周室社稷至高机密，唯有天子方可听取。其余人等，无论是否心腹，皆不可闻也。” 姬宫湦只得朝众人道：“尔等便按卜师之言，先行退下。” 寺人尨忙问：“自大王出世后，小的便始终侍奉左右，是否也要退下？” 姬宫湦颔首：“退下罢！” 众人不再多言，依次转身离开议事厅。 等议事厅仅剩姬宫湦，卜师廿才变换神情。 先是满脸平静，接着略微凝重，最后才无比淡然。 “大王非大王也！” 姬宫湦问：“卜师何出此言？” 卜师廿毫不避忌：“虞夏有桀而崩，殷商有纣而亡。社稷之兴替，不为人之意志所转移，而以天下之势所驱使。” “孤王本是亡国之君？” “宣王在世时，便知周室衰微，纵使其耗尽府库，屡屡南征北战，亦难以力挽狂澜。” “原因何在？” “人口！” “卜师尽管明言便是。” “商纣亡国，并非因其昏聩残暴，反而因其有雄心壮志。” 姬宫湦笑问：“宫中史书所载，商纣宠幸妲己，建造酒池肉林，残杀忠臣贤良，戕害无辜子民，有何雄心壮志？” 卜师廿道：“大王应当知晓，史书乃人写就。” 姬宫湦自然也不相信。 区区一个妲己，怎么可能导致殷商亡国。 酒池肉林更是无稽之谈，且不说酒池如何防止渗漏，在香料稀少的殷商，肉林将会臭气熏天。 正如周幽王烽火戏诸侯，皆是后世所杜撰。 至于残杀忠臣贤良，那本就是殷商殉葬习俗。越是忠臣贤良，就越以殉葬为荣耀。 “真实之商纣，究竟如何？” 卜师廿道：“殷商传位无序，先是兄终弟及，后又父死子承，以致内乱不断。商纣继位时，社稷已濒临崩溃。” “此乃颓势而已，尚可拯救！” “彼时方国人口渐长，纵使诸侯尚有效忠之心，麾下臣民亦会暗中撺掇。” “孤王继位之初便是如此。” “商纣所行，亦与大王相仿。” 姬宫湦很好奇：“具体如何？” 卜师廿道：其为集中权柄，便强令增加贵族殉葬数量。其为充盈府库，遂释放奴隶耕作。其为重振殷商威严，不惜远征东夷。” “以上皆为史实？” “此乃吾等卜师口口相传之事，大体不差也。” “如今看来，孤王革新朝堂，推行郡县，建造农庄，大兴坊市，组建九军，开疆拓土，结局亦会如此？” 卜师廿道：“商纣虽有雄心，却无大王之才智。而今大周万众归附，大王亦民心所向。中兴之势已成，亡国之祸便消。” 姬宫湦又问：“宣王所作之梦，果真确有其事？” 卜师廿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仅此而已。” 姬宫湦忍不住好奇：“此前，尔是如何解梦？” “青梅未熟而落，便是早夭。落入石缝而消，则指女子。然梅树尚在，只需维系血脉，或可再结梅子。虽会苦涩异常，仍能入口食用。” “女子？” “夏桀有妹喜，商纣有妲己。大王若是大王，亡国之祸自然需要向女子推脱。” “在尔等眼中，孤王若是亡国，褒姒便是推脱的最佳人选？” “正是褒姒！” 姬宫湦轻叹道：“那便是说，孤王斩杀褒姒祭旗，实乃荒谬之举？” 卜师廿摇头：“褒姒乃褒洪德所献，为报大王囚禁褒珦之仇。自其入宫后，便搬弄是非，怂恿大王荒废国政，杀之实乃明智之举。” 姬宫湦道：“尔便是因此知晓，孤王并非天子？” 第372章 内史五贤子，太史五讷儿 卜师廿异常淡然。 “大王虽非此前之大王，对万民而言，却是真正的大王。” 姬宫湦笑问：“内史伯朙三十有五，方能娶妻生子，莫非尔之兄长真能测算？” 卜师廿答：“大王梦游太虚，是以知晓后世之事。家兄沉迷星辰，不过凑巧言之罢了。” “以尔之见，孤王往后该当如何行事？” “大王已颠覆天下走势，随之而来，便是失去提前知晓后事之能。” “此前晋国背刺，正因如此！” “大王只需遵从本心即可。” 姬宫湦点点头：“尔有经世治国之才，可愿追随孤王左右，一齐建立不世之功业？” 卜师廿笑道：“臣本就在追随大王！自大王革新朝堂，便有无数人请臣测算。结果其等皆愿顺应天意，是以大周朝堂从未生乱。” 姬宫湦缓缓站起身，朝卜师廿郑重拱手行礼。 “卜师默默襄助，孤王竟未察觉。而今方知卜师之功，孤王代二百四十万新国人，敬谢卜师幕后襄助！” 卜师廿笑道：“此言谬矣！” “谬在何处？” “自大王彻底平定河东之地，不仅稷戎族人与晋国旧民竞相归附，太行山野人亦纷纷来投。倘若算上各地新生人口，大周新国人已接近三百万。” 姬宫湦颇感惊喜：“大周新国人竟已如此之多？” 卜师廿补充道：“陇西羌人与周室同源，今岁天下各地均遭遇小旱，举族归附大周者，亦不在少数。” “依尔估算，明岁天时如何？” “今岁入秋与去岁相仿，倘若初雪没有延误，明岁应当雨水丰沛，江水与淮水或有大涝，河水两岸则会大熟。” “恰好孤王即将启程，前往南地郡与淮阳郡，卜师可愿一同前往？” “大王长期在外开疆拓土，朝堂公卿虽能各司其职，却并非长久之计。臣乃大周卜师，留在镐京王城更为稳妥。” 姬宫湦不禁怀疑：“可有朝堂有不祥之征兆？” 卜师廿如实道：“自大王梦游太虚后，太史伯阳父便外放，现司职汉东郡太守，其长子铣则继任太史一职。” 姬宫湦努力回忆往事。 “彼时，孤王假借制作巍峨大鼓之名，收罗天下皮货制作甲胄。太史伯阳父尽忠劝谏，恰逢泾水郡新立，孤王便让其前去治理。” 卜师廿道：“太史伯阳父早已明白大王苦心，其长子铣却难以揣摩。” 姬宫湦忙问：“太史铣向来少言，莫非其有反叛之心？” 卜师廿摇摇头：“太史一家，亦忠于大周也！” “尔为何还揣摩太史铣？” “只因其找臣测算！” 据卜师廿陈述，太史铣似乎陷入两难抉择。 自姬宫湦重生后，便大力扶持内史一门，使其成为大周朝堂之最。 家主内史冂为太督，长子内史伯朙为内史，次子内史仲飔为太造，三子内史叔垚为偏将军，女儿内史漪为中郎将，幼子内史季頔在王城学宫初显锋芒。 坊间已有歌谣：“内史公，教五子，皆贤良，名传扬。” 姬宫湦早已明白，无论内史一门如何忠诚，朝堂始终不能一家独大。 有心扶持太常姬黁，其却仅有二子，长子姬赟现为三川郡太守，次子姬綦则是太仓。 姬友一门，膝下仅姬掘突。 至于其他人，大多出身各异，难以划为一家。 唯独太史伯阳父，膝下五子皆有才学，最具壮大潜力。 长子太史铣，铣与苔藓之藓同音，意为凿子。 其与内史伯朙此前性格相仿，生性木讷寡言，姬宫湦极少亲近。 次子太史柸，柸与杯同音，亦指盛酒之器皿。 正所谓人如其名，太史柸喜好喝酒，被姬宫湦视为难担大任之徒。 三子太史霘，霘与洞同音，常用于描绘浪急。 四子太史煵，煵与南同音，其蕴意为微妙。 幼子太史堹，堹与仲同音，专指池塘堤埂。 太史霘、太史煵与太史堹三子，平日里鲜有露面，对姬宫湦而言，犹如陌生人。 太史伯阳父司职汉东郡太守，太史铣身为兄长，自然希望胞弟能够等到天子重用。 此前，太史铣一直坚信，只要耐心等待，姬宫湦便会注意到。 结果得不偿失，姬宫湦唯才是举，不问出身。 太史一门，逐渐沦为陪衬。 即便太史铣本人，虽位列九公之一，却仅限于编修史书。 而今大周气势如虹，贤才良将不断涌现，太史铣终于按捺不住，亲自拜访卜师廿。 太史铣测问之事，便是太史一门前途如何。 卜师廿深谙姬宫湦用人之道，于是便趁机点醒太史铣。 “天子喜显，而不善搜。” 太史铣一时不解，便追问卜师廿其中深意。 卜师廿只能旁敲侧击，耗费一整个下午，才让太史铣彻底明白。 天子忙于开疆拓土，根本没有闲情四处寻访人才。 太史一门若想有所作为，应当寻找合适时机，在天子跟前展现，而非守在家中等待。 姬宫湦听到此处，不禁为卜师廿之言发出赞叹。 “此言属实精妙！只知窝在家中，感叹怀才不遇者，大多便是有此心疾。” 卜师廿道：“才不显，便无才！并非大肆展示，至少要为人所知。” 姬宫湦笑问：“以卜师所见所闻，太史一门，其五子各有何种才能？” 卜师廿并未直接回答。 “大王以为，如何算有才能？” 姬宫湦简单总结：“有益于践行大周六志者，便是贤才良将。” 大周六志，涵盖平民、士兵、工匠、士人、商贾与天子等六大类群体。 安分守己者，耕种放牧。 骁勇善战者，驰骋疆场。 心灵手巧者，铸件造物。 学识渊博者，治理一方。 通晓经营者，畅通财货。 最后一类群体为天子，仅作姬宫湦对自身要求，以及对继任者之训诫。 卜师廿思索片刻：“大王对其二弟太史柸，印象如何？” 姬宫湦答：“嗜酒如命之徒，难堪大任也。” 卜师廿却道：“据臣所知，太史柸以前极少饮酒。参与饮宴时，均是浅尝辄止。” “其如今沦落至此，必然是遭受重大打击，只能以酒醉来逃避事实。” “大王果然料事如神！” “其究竟遭遇何种打击？” “倘若深究其根源，大王便是罪魁祸首也。” 姬宫湦愕然：“其嗜酒如命，竟与孤王有关？” 第373章 静嫔生前事，西周巫蛊祸 卜师廿悠悠道：“大王可还记得，身故五载之静嫔？” 姬宫湦揉了揉额头。 “孤王梦游太虚，早已将以往之事遗忘，如何还能记得？” 卜师廿微微一笑：“大王梦游太虚，苏醒之初，曾朝寺人尨道，孤王想静静。” 姬宫湦顿时想起，重生周幽王的最初的时刻。 如今百花林早已拆除，舞姬亦被陆续遣散，褒姒被自己斩杀祭旗，内史冂成为太督，只有寺人尨依旧陪伴左右。 “孤王记得，卜师当时并未在场，如何得知孤王有此一说？” 卜师廿道：“卜师之家与内史一门乃世交，臣与内史冂亦是挚交好友。” 姬宫湦忍不住揶揄。 “如今尔正与孤王商议，如何避免内史一门在朝堂独大，如此也算挚交好友？” “内史一门在朝堂独大，并非好事也。臣世食周粟，当以社稷为重。且与内史冂为挚交好友，于公于私，皆需如此。” “此事便是内史冂相告？” “彼时，其便察觉大王异样。只因过于怪诞，便向臣询问。” “尔如何作答？” “臣听闻后，便猜出大王遭逢变故。彼时朝堂由虢石父等奸佞把持，周室已濒临亡国。臣便告知内史冂，无论何种变故，均比亡国更佳。” 姬宫湦属实没想到，卜师廿曾如此暗中助力。 “换言之，便是死马当活马医，再烂还能烂到何处？” 卜师廿道：“如今事实便在眼前，臣等当初所作抉择确实最佳。” 姬宫湦回归正题：“孤王依稀记得，寺人尨曾回答，静嫔此前是被王后处死。” 卜师廿叹道：“静嫔虽是被王后处死，却并非死于王后之手。” 姬宫湦颇为无语：“卜师之言，果然非同一般。” 卜师廿当即陷入回忆：“当时之事，委实过于荒谬，臣至今仍历历在目。” 周幽王继位之初，虽然尚且年少，仍需配齐内宫。 遵照周礼，天子有一后，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女御。 念及当时府库空虚，便改为每级先配备一名。 后便是曾为王子妃的申后，夫人次年底便难产而死，嫔正是太史伯阳父养女太史静。 太史静出生不久，便被亲生父母遗弃在路边。 太史伯阳父恰巧路过。 那时正值初春雪化，太史静躺在破陋襁褓之中，早已被冻得四肢僵硬。 颇为神奇的是，太史伯阳父凑近时，太史静便立即停止哭泣。 随后竟然像微笑一般，嘴角轻微往上提了提。 太史伯阳父顿时爱不释手，当即决定将其收养，并取名为静。 太史静进入太史一门不久，太史夫人便生下次子太史柸。 次子太史柸与太史静年龄相仿，二人自幼便一起长大，犹如亲姐弟一般。 周幽王继位后，群臣便商议配齐内宫一事。 经过一番权衡妥协，最终选定太史静为嫔妃。 据卜师廿所知，彼时次子太史柸颇为高兴，以为姐姐能有一个好归宿。 毕竟，自周王室成立以来，内宫便一直祥和。 即便是被国人驱逐的周厉王，其内宫始终没有生乱，亦未其遭受牵连。 宫斗这种事，直到春秋战国时期，才逐渐出现。 即便周幽王继位不久，便尽显昏君本性，次子太史柸始终认为，姐姐能置身事外。 然而，随着褒姒入宫，一切都开始陷入无序。 申后彼时尚未清醒，不忍周幽王昏聩，又受申侯暗中教唆，时常携带太子姬宜臼离开王宫，前往娘家申国省亲。 内宫偶尔由太史静执掌，也勉强算得上风平浪静。 褒姒入宫后，周幽王便被其迷得神魂颠倒。 太史静性格过于淡漠，本就不受周幽王宠幸，而且一直未曾诞下子嗣。 周幽王整日只顾与褒姒嬉戏，彻底不理朝政。 太史静便出言相劝，因此被褒姒记恨在心。 趁着申后外出省亲未归，便开始设计陷害太史静。 计谋一点也不复杂，甚至说简单到有点离谱。 先是大夫尹球以进献为名，向内史众人馈赠不同等级的礼物。 馈赠之时，佯装无意混淆。 将规格最高的礼物，送到太史静手中。本属于太史静的礼物，则预留给申后。 申后回宫后，褒姒便派宫娥暗中散播消息。 说太史静图谋王后之位，王后不在时，其便屡屡撺掇天子废后。 如今更是胆大包天，直接收受最高规格礼物。 甚至还有传言，太史静天生便会巫蛊之术，因此被亲生父母抛弃。 为谋夺王后之位，太史静不惜放弃生儿育女，也要给申后下恶毒诅咒。 令人颇为无语的是，太史静全程均未察觉。 申后回到内宫，很快便听信传闻，于是便派心腹宫娥前去搜查。 太史静还感到莫名其妙。 随着礼物被查出，一些写有申后名字的巫蛊之物，亦出现在太史静屋后。 申后因此大怒，当即以祸乱内宫为名，下令处死太史静。 这个西周版的巫蛊之祸，实则漏洞百出。 礼物由大夫尹球进献，管事宫娥负责发放，太史静只是单纯接受，根本不知道规格。 至于巫蛊之物，明显是刚刚制作，布上墨迹尚未干透。 然而，谁也没有过多在意。 申后需要立威，周幽王懒得理会，宫娥寺人更是不敢多言。 太史伯阳父得知消息，非但没有为养女申辩，反而向周幽王上书告罪。 周幽王只顾着宠幸褒姒，便随口赦免太史伯阳父。 太史静含冤而死，就这么草率地尘埃落定。 各方毫无波澜，唯独太史柸坚信，姐姐天性纯良，根本不可能祸乱内宫。 太史柸曾多次上书，请周幽王重新追查真相。 结果全都是泥沉大海，甚至太史伯阳父还对其进行责骂。 太史柸因此心灰意冷，从此便嗜酒如命。 卜师廿说到此处，忍不住低声感叹：“太史静委实无辜。” 姬宫湦问：“太史柸是否知道，褒姒便是幕后主使？” 第374章 卜师荐太史，齐侯驱管庄 卜师廿道：“大王斩杀褒姒后，太史柸痛饮三日三夜，直至吐血病倒。” 姬宫湦不禁感叹一声。 “有情有义，可惜事已至此，再也难以挽回。” 卜师廿深以为意：“时至今日，太史柸虽仍喝酒，却常常举爵空叹。” “卜师对其如此重视，莫非其有经世治国之才？” “算不上经世治国之才，太史柸颇有文采，或可前往王城学宫。” 姬宫湦旋即想起此前，尹国主动归附，尹伯封喜好诗歌，姬宫湦便让其前往王城学宫，专事诗歌之学。 倘若再将太史柸一并派往，实则并无过多益处。 而今尚属开疆拓土期，文治并不急于一时，可徐徐积累与沉淀。 反倒是治理新纳疆域方面，一直缺乏合适的人才。 “太史柸除文采之外，可还有其他才能？” 卜师廿思索片刻：“据臣所知，其行事颇为细心，应当也算才能之一。” 姬宫湦道：“既然如此，那便让其前往太仓属寮，先行熟悉府库事务。往后孤王将视其能力，再另行委任要职。” 卜师廿连忙拱手：“臣代太史一门，多谢大王提拔。” 姬宫湦接着道：“太史一门，其余三子如何？” 卜师廿如数家珍一般。 “第三子太史霘，颇具仁德之心，为人处事有口皆碑也。” “孤王此前为何从未听闻？” “其行事极为低调，自静嫔死后，便选择僻居太史府邸，从此不再外出。” “孤王若要重用太史霘，其可愿离开府邸？” “大王重振周室，太史霘本就有出仕之心志，只是难以启齿而已。” 姬宫湦若有所思。 “而今淮阳郡太守空缺，暂由南阳郡太守屠休兼任。可命太史霘先行前往，待其在屠休麾下熟悉事务后，便赴任淮阳郡太守。” 卜师廿异常惊讶：“大王此举，略显仓促也。” 姬宫湦却不以为然。 “淮阳郡与南地郡一般，至今仍由王师直管。其域内虽已持续建造农庄，却尚未真正推行郡县制。” “太史霘从未参与朝堂之事，倘若突然让其出任要职，唯恐人心不服也。” “尔亲口所言，其为人处事有口皆碑。孤王念其仁德，是以委任要职，谁人会不服？” 卜师廿道：“太守乃一郡之长，太守属寮与县乡属官，无不将其视为目标。” 姬宫湦略加思索：“那便让其前去接受归附之民，届时再论功行赏即可。” “敢问大王，淮阳郡四周并无战事，何来归附之民？” “只要孤王亲自前往，淮阳郡自然会有战事发生。即使战事未能打起，待明岁江水与淮水大涝，前来归附者自然络绎不绝。” “其中会掺杂淮夷族人。” “诸夷本就华夏血脉，掺杂淮夷族人，有何问题？” 卜师廿释然：“大王可尽收淮水以南，江水以北之诸侯国。即便陈公燮有所不悦，亦未违背此前约定。” 姬宫湦笑了笑：“陈公燮之图谋，实乃中原腹地之宋国，而非淮水以南之乱土。” “莫非大王已心有所属。” “孤王自有计较。” 卜师廿本只是随口提及，因此并未心生好奇。 姬宫湦已然有些倦怠，于是便无比认真地松动筋骨。 “四子太史煵，以及幼子太史堹，孤王是否亦需对其二人加以重用？” 卜师廿摇摇头：“长子铣继任太史一职，次子柸前往太仓属寮，三子霘备任淮阳郡太守，提拔太史一门，便暂时如此。” “明日破晓时分，孤王便会启程前往南地郡，尔可有建言？” “大王只需遵循本心便好。” …… 翌日清晨，微风寒凉。 在姬宫湦授意下，内史伯朙接连撰写两份王命诏书，尔后交与卜师廿。 卜师廿并未多作停留，当即启程赶回镐京王城。 突然任命太史柸与太史霘，众人自然明白，肯定是卜师廿昨夜推荐。 内史一门与卜师一家为世交，卜师廿更是内史冂挚交好友，是以内史伯朙并未多想。 寺人尨等均是唯王命是从，即便有所不解，亦知其有精妙之处。 正当姬宫湦打算启程时，长羽甲士突然来报。 在济世商号模式下，应征赴齐者络绎不绝，最后竟然高达一千八百人。 管庄颇有信心，将其等悉数装扮成东夷俘虏，尔后便大张旗鼓，率领众人走水路，返回齐国泽卤之地。 依照延松此前计策，一千八百年赴齐者很快分散，在大河下游北岸四处潜伏。 管庄则以凯旋之姿态，前往齐侯购府邸邀功。 齐侯购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原本是应晋侯仇所求，派援军前去襄助，共同击败稷戎。 如今稷戎确实已经灭亡，晋国却也不复存在。 如此怎么能算功劳？ 管庄早已准备好说辞。 齐国援军长途跋涉，是帮助晋侯仇攻打稷戎，但未曾说过要保护晋侯仇。 晋侯仇死于公子抛之手，天子吊民伐罪，最终顺利缉拿与斩杀公子抛。 如此来看，管庄统帅齐国援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齐侯购本就不指望，管庄能够在河东之地有所建树，如今齐国援军损失。亦远低于此前预估。 便连要将管庄置于死地的公子锦鸳，也对管庄此番说辞无可辩驳。 齐侯购当即决定，念在管庄苦劳，遵照此前所定，效仿周室河西超级农庄，在大河下游北岸泽卤之地，设立河北大公田。 河北大公田暂定二十万亩，名义上归属齐国国君所有。 管庄司职河北大公田掌仓，率领两千东夷俘虏，负责疏浚、垦荒与耕种等事务。 每岁秋收之后，管庄需上缴十万石粮食。 泽卤之地改造极为艰难，前期亩产最多一百斤左右。 以此测算二十万亩河北大公田，产出粮食定然不足二十万石。 而今却要上缴十万石，占产出粮食五成以上。 几乎可以用横征暴敛形容。 管庄几番请求，结果齐侯购依旧不让步。 无奈之下，管状只得佯装不快，随后正式接过河北大公田掌仓之印。 有延松暗中襄助，即便赋税超过一半，亦无需在意。 只要顺利建立据点，无论耗费多大，都是值得的。 姬宫湦听完长羽甲士奏报，便连忙追问。 “管庄是否还有其他请求？” 第375章 论曹国死士，议蜀国从军 长羽甲士抱拳道：“管庄只道，若赋税缺额过高，还望大王能暗中襄助。” 姬宫湦颔首：“告知管庄，大周永为其屏障。” 长羽甲士拱手领命。 姬宫湦登上马车，不等亲卫藤渠甩动缰绳，又有一名邦谍密使匆忙赶来。 寺人尨忙问：“有何急事？” 邦谍密使回禀：“卫桐子与栾宣二人，负责押送赵叔带等前往王城死牢，途经大河时，遭遇一支船队袭击。” 姬宫湦径直问：“结果如何？” 邦谍密使连忙道：“幸好大王此前曾出言提醒，中郎将张鲀派精锐暗中护送，袭击者已尽数伏诛。” “可有活口？” “其等皆是死士，眼见难以逃脱，纷纷引颈自刎，最终仅剩两名重伤者。” “袭击者是何出身？” “大多为野人，无法辨别其真实身份，倒是那两名重伤者，初步明定为曹国人。” 姬宫湦顿时眉头一皱。 “此前公子虚便是出身曹国，而今又与曹国人有关，莫非这曹国竟是鬼先生执掌？” 寺人尨道：“依小的之见，大周将接管朝歌以南河内之地，届时将与曹国隔河相望，大王可派王师移之。” 姬宫湦颔首：“孤王早有灭曹之心，然当务之急，却是如何防范鬼先生死士。” 内史伯朙拱手道：“臣以为，而今河东之地已尽归大周，应当在权邑河岸，设置水上关隘，严查中原船只。” 姬宫湦摇摇头：“严防死堵，终究不是长远之策。况且大周疆域辽阔，河道尚可截查，陆路如何应对？” “莫非要放任其等猖獗？” “圣贤曾曰，进攻方为最好防守。鬼先生七大寰主，赵叔带便因吊民伐罪落网。” “如何进攻？” “孤王前往淮阳郡，定然会遭遇鬼先生门徒，届时便可灭之。” 内史伯朙若有所思：“曹国此番如何处置？” 姬宫湦思索片刻：“尔即刻拟写王命诏书，传至曹国，对曹叔雉进行训斥。” “以何名义？” “对公子虚管教不严，并屡次三番纵容国人行凶。孤王若再听闻曹国死士，将对其夺爵废国，并遣王师移之。” 内史伯朙当即领命。 等王命诏书写就，交与传令甲士后，姬宫湦才挥手示意启程。 …… 五日后，姬宫湦刚进入南地郡边界，尚未来得及与屠休会面，长羽甲士便再度来报。 师服与姬掘突率军抵达汉中，先与勃赫所领龙骧军汇合。 随后便按照原定目标，开始就地大举扩军。 汉中新国人与蜀国有旧仇，得知王师即将攻打蜀国，一时间应者如云。 稍作训练之后，三人正式挥军南下，跨越大巴山进入葭萌。 葭萌即姬宫湦前世四川广元，其南境便是赫赫有名的剑阁所在地。 据史书所载，诸葛亮派人前往剑门关，凌空开凿山川，建成飞梁阁道，因此得名剑阁。 西周末年之时，葭萌多为蛮荒之地，剑阁亦毫无踪影。便连剑门关，也尚未正式形成关隘，仅有少量蜀国野人居住。 王师南下，沿途蜀国野人纷纷选择驻足观望。 师服依照姬宫湦此前密令，先占据剑门关所在地，尔后暂停前进步伐。 姬掘突率领玄甲军驻守前线，勃赫则指挥龙骧军收置蜀国野人。 葭萌与汉中接壤，当地蜀国野人对大周并不陌生。 此时，蜀国仍处于奴隶制巅峰，对待奴隶尤为残酷。 一百多年前，蜀国攻灭羌国与髳国，将两国遗民悉数贬为奴隶。 两国遗民不忍蜀王暴虐，纷纷逃往葭萌蛮荒之地躲避，逐渐成为葭萌蜀国野人。 而今大周王师亲至，葭萌蜀国野人纷纷归降。 在此之前，姬宫湦曾派丁丙以商贾之名，潜入蜀国收集情报。 怎奈蜀国过于辽阔，名义上的子民亦已超过五十万。 丁丙努力许久，始终未能接触到蜀国核心。 姬宫湦便让其调整方向，暗中招揽蜀国译师。 只要熟悉中原雅语，便可获得重用，未来更能在大周朝堂担任要职。 符合要求者，大多为贱籍蜀商，其等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便选择反叛蜀国。 在蜀国译师接连号召下，葭萌蜀国野人争相入籍新国人。 葭萌蜀国野人多数语言不通，在姬宫湦最初谋划中，应当采取分批迁移模式，避免其等过于散乱。 按每批数百人计算，其等移居大周郡县后，便不会陷入孤独状态。 只要不断与周围新国人接触，后期再利用通婚等方式，便可以真正的化蜀为周。 王师轻松夺取葭萌后，师服根据葭萌蜀国野人现状，提出征召蜀国从军之策。 长羽甲士此番前来，便是征求姬宫湦意见。 姬宫湦望向长羽甲士：“师服可有提及，蜀国从军粮草从何而来？” 长羽甲士道：“龙骧军此前屯驻汉中，依照大王之命，早已提前囤积大量粮草，足以养活上万蜀国从军。” 姬宫湦道：“据孤王所知，汉中所囤粮草，仅够万名甲士食用半载。” 长羽甲士拱手道：“据随军参谋测算，倘若征召蜀国从军，岁末便可顺利攻下蜀国。” 姬宫湦摇摇头：“过两日便是九月。蜀地虽然位于南山以南，且有巴山与荆山环绕，入冬之后仍会严寒。” 长羽甲士只是代为传信，自然无法应对姬宫湦所提。 “敢问大王，臣需如何答复？” 姬宫湦略加思索：“告知师服等人，可以征召蜀国从军，却需严格控制数额。” “具体多少？” “至多征召三千人，确保汉中所囤粮草，能食用到明岁开春雪化。” 内史伯朙在旁进言：“启禀大王，蜀国有五十万之众，三千蜀国从军少矣。” 姬宫湦道：“正因蜀国有五十万之众，倘若岁末前悉数收纳，大周府库将难以支撑，届时将会反受其害。” 内史伯朙释然：“原来大王所忧，并非汉中粮草不足，而是大周府库有缺。” 第376章 楚国之现状，蛮夷之起源 姬宫湦道：“今岁小旱，农庄租赋虽未遭受影响，南郭总商会营收增速却趋于平缓。” 内史伯朙感叹：“大周幅员越辽阔，府库便越发紧张。” 姬宫湦较为淡然：“圣贤曾曰，船到桥头自然直，徐徐图之便可。” 长羽甲士会意，当即启程赶往葭萌传令。 亲卫藤渠继续挥动缰绳。 又行进半日，便看见前方出现数百人，正在整齐列队相迎。 为首之人并非屠休，而是许久未曾会面的内史叔垚。 内史叔垚左侧，乃是南地郡现任太守姬酴。 姬酴曾为彤国国君，进土献民后，便被敕封为彤邑县伯。 去岁末姬宫湦调整任命，姬酴领南地郡太守。 在其治理下，南地郡对楚边贸与疏浚垦荒均稳中有升。 姬宫湦此行目的，却并非是为南地郡事务。 待车辇驶近人群后，姬宫湦才看清屠休身影。 屠休站在内史叔垚与姬酴身后，似乎在思索事务，神情始终变化不定。 车辇停下，众人上前行礼。 “臣等拜见大王。” 姬宫湦抬抬手：“众卿免礼。” 内史叔垚率先奏报：“启禀大王，天狼军已征召足额，目前正在淮阳郡加紧训练。” 姬宫湦颔首：“新征召甲士，何时能出战？” “新征召甲士均为健壮者，大王若有谋划，天狼军便可立即出战。” “如此便好！” 姬宫湦先朝内史叔垚颔首，接着便转头朝姬酴望去。 “南地郡近况如何？” 姬酴简而言之：“鼍龙趋于稀少，疏浚已得十余万亩泥田，先前种藕养鱼，收获颇丰。” “楚国边贸可有新进展？” “大王研制无烟木炭，因不愁贩卖，在楚国颇受推崇。除此之外，楚国鼍龙肉干虽日渐减少，其余兽皮却逐渐增多。” 姬宫湦颇为好奇：“楚国兽皮为何能增多？” 姬酴道：“楚人持续往南开辟，而今已抵达九嶷山零陵一带。” 九嶷山零陵，便是姬宫湦前世湖南永州。 相传，舜帝讨伐三苗集团，采取武力与教化相结合的模式。 将归附者迁入中原，使其等融入华夏。不愿归附者，则悉数逐出汉江平原。 彼时，三苗集团仍然壮大，虽历经战败，被迫迁至苍梧一带，仍具备较为强大的实力。 舜帝晚年，继续南下巡狩。 行至苍梧之野时驾崩，后葬于九嶷山，当地因此得名零陵。 至于传说是否真实，早已无从考证。甚至就连九嶷山具体位置，也存在一定争议。 姬宫湦所处西周末年，距舜帝驾崩已有一千三百载左右。 即便王室所藏典籍，对此事亦没有详细记载。 较为常见的说法，九嶷山零陵在湘水一带。 据内史冂描述，舜帝驾崩后，三苗集团曾继续南迁。余下族人则避居山野，最终演化成如今的南蛮各族。 而今，九嶷山零陵附近，遍布南蛮大小部族。 楚国本就以南蛮自称，而今南下抵达九嶷山零陵，非但没有遭遇过多抵抗，反而不断收拢南蛮大小部族。 据姬酴所知，而今楚国名义上的人口已接近四十万。 放眼天下，除蜀国之外，便属楚国人口最多。 对此，姬宫湦却不用过于担忧，毕竟楚国收拢南蛮大小部族时，采取相对柔和的手段。 不仅保留其部族首领地位，还通过贸易等手段，为南蛮大小部族提供物资。 楚君熊仪能如此大气，正因南地郡积极开展对楚边贸，使得楚国物资源源不断。 姬酴颇为担忧：“启禀大王，臣曾闻，受其益者从其心。倘若任由楚国壮大，将来必定会成为大周心腹之患。” 姬宫湦却不以为然。 “圣贤曾曰，斗米仇升米恩。” “何为斗米仇升米恩？” “南蛮大小部族长期受楚国恩惠，必然会以为，此乃理所当然之事。倘若楚国物资一时不济，南蛮大小部族便会因此心生恨意。” 姬酴仍是不解：“然则如何？” 姬宫湦道：“届时孤王只需略施援手，南蛮大小部族便会感念大周恩情。” 姬酴总算恍然大悟。 “只要切断对楚边贸，再从旁向南蛮大小部族许下利益，楚国必然会内乱。” 姬宫湦笑道：“正因如此，尔执掌南地郡，需加大对楚边贸掌控力度。必要之时，至少要做到当断则断。” 姬酴郑重拱手：“诺！” 姬宫湦将目光转向屠休。 “淮阳郡近况如何？” 屠休拱手道：“一切尚好。” 姬宫湦不禁有些错愕：“何为一切尚好？” 屠休道：“淮阳郡临近陈国，尚未全面推行郡县制，反倒是农庄进度喜人，至今已覆盖三分之二疆域。” “人口方面进展如何？” “今岁天下小旱，陈国得益于淮水，几乎没有遭受多大影响。陈国流民数量减少，陈国亦加强边关管控，是以淮阳郡人口增长趋于和缓。” 姬宫湦追问：“而今淮阳郡新国人几何？” 屠休道：“大约为十三万八千余人，其中五万为主动归附野人，一万为淮夷族人。” 淮夷曾遍布淮水流域，属实力较为强大的部族联盟。 相传，蛮夷皆为太昊伏羲与少昊后裔，此前合称为九黎部落。 蚩尤曾率九黎部落攻打炎帝部落，炎帝部落不敌，只能向黄帝部落求援。 最终，黄帝部落襄助炎帝部落，于涿鹿击败九黎部落，并成功斩杀蚩尤。 九黎部落因此崩溃，并分化出各类新族群。 上古之时，黎与夷同音。 部分留在九黎部落旧地山东，最终形成莱夷。 往南迁徙者，居江水以南沿海一带，被统称为东夷。 居淮水中游流域，其中以徐国最为强大，因此形成徐夷。 居淮水上游流域，并未出现强大部落，便以淮夷进行指代。 部分迁往汉江平原，最终演化成南蛮各部与三苗集团。 鲁国始封时，周公旦之子伯禽前往奄地建国。 伯禽刚到奄地不久，便遭遇淮夷与徐夷联合前来劫掠。 很快，鲁国都邑便被淮夷与徐夷包围，伯禽兵力不足，根本出城迎战。 周公旦闻讯，急忙派兵前去支援，才避免鲁国社稷夭亡。 淮夷与徐夷被击败后，选择暂时归附周王室。 周穆王姬满在位时，在徐偃王号召下，徐夷、淮夷与东夷联合反叛周王室。 第377章 携亲带友策，天子淮水宴 徐夷，又称之为徐国、徐戎、徐方、隹夷等。 根据远古传闻，大禹曾想禅位于皋陶，皋陶因劳成疾而亡，大禹便改让伯益继位。 大禹死后，夏启为争夺帝位，便派人杀死伯益，使禅让制变为世袭制。 为笼络伯益族裔，夏启便封伯益之子若木于徐地，就此建立赢姓徐国。 殷商末期，徐国逐渐强大。 周武王姬发驾崩后，周成王姬诵继位，随后爆发三监之乱，徐国亦派兵参与叛乱。 周公旦平定三监之乱，并未严惩徐国，而是正式封徐为子爵诸侯国。 传至徐偃王嬴诞时，已是第三十二代国君。 徐偃王赢诞颇为贤德爱民，周边国家与部族纷纷归附，周穆王姬满因此将其擢升为伯爵。 后周穆王姬满提高徐国贡品数量，徐国子民因此不满。 徐偃王赢诞为顺应民意，于是便僭越称王。 趁周穆王姬满西狩，徐偃王赢诞率徐夷、淮夷与东夷攻打周王室，兵锋一度抵达洛邑。 周穆王姬满返回关中，先派楚国进攻徐国，随后派使者前去质询徐偃王赢诞。 徐偃王赢诞眼见徐国危难，只得无奈选择退兵，并归隐山林。 周穆王姬满废除徐偃王赢诞伯爵爵位，改封其子嗣为子爵，继续治理徐国。 至周厉王姬胡时期，徐国再度反叛，不再向周王室朝贡。 周宣王姬静继位，曾派兵攻打淮夷与徐国。 徐国曾短期内恢复朝贡，淮夷各国则大多断绝传祀。 周幽王继位，徐国又断绝朝贡，淮夷则形同一片散沙，仅有数家有名气的诸侯国。 因淮夷内部纷争不断，自陈国往南扩张，姬宫湦设立淮阳郡，大量淮夷散落族人听闻新国人之策，纷纷选择归附大周。 对于往南征服淮夷，姬宫湦并未过多担忧。 唯一需要格外留心之处，便是鬼先生极有可能参与其中。 尤其是赵叔带被擒后，难保鬼先生其他寰主不会铤而走险，怂恿淮夷诸国勾结，进而与大周玉石俱焚。 姬宫湦回过神，朝屠休道：“而今淮夷民心如何？” 屠休道：“启禀大王，臣等采取携亲带友之策，归附淮夷仍在持续增多。” “何为携亲带友之策？” “先派人四处宣扬，大周新国人种种优待，随后向已归附淮夷许诺，只要其等劝说亲友一同归附，便可优先挑选农庄。” 姬宫湦颔首：“此策甚佳！” 若是放在姬宫湦前世，这便是典型的以老带新之策。 屠休不愧为利学家，身处西周末年，竟能想出如此超前的方式。 姬宫湦接着道：“优先挑选农庄，似乎仍有所不足。” 屠休解释：“除优先挑选农庄外，归附者青壮可优先应召加入天狼军。” “难怪天狼军征召扩军，能够如此快速足额。” “非但如此，淮夷归附者亦同享六志。才能与品行兼优者，将纳为各县乡属官。身怀技艺者，亦可前往南地郡参与对楚边贸。” 姬宫湦接连颔首：“陈国对此有何反应？” 屠休分析：“陈公燮往南开拓至淮水，便暂停步伐，改为图谋中原与徐国。” “尔可知其为何暂停步伐？” “淮水两岸，淮夷散落许久，田地早已荒废。陈国虽能继续开疆拓土，治理耗费却颇为高昂，而且耗时极其漫长。” 姬宫湦笑道：“太守此番，乃浅显之见也！” 屠休陷入沉思，数十息过后，才若有所思。 “陈公燮惧怕大王？” 姬宫湦并未直接回答。 “孤王曾与陈公燮约定，共同瓜分淮水上游北岸之地。倘若陈公燮派甲士越过淮水，那便是毁约之举。” 屠休释然：“是以吾等可大举往淮水南岸开疆拓土？” 姬宫湦颔首：“孤王扩充天狼军，正是为此。” 一旁的内史叔垚道：“而今淮夷散乱，无需大王亲征，末将与屠休太守便可功成。” 姬宫湦道：“孤王此番到此，并非是为亲征淮水南岸。” 内史叔垚与屠休异口同声问：“那是为何？” 姬宫湦道：“虎啸军即将西征蜀国，天狼军亦将发兵淮水南岸。面对如此局势，陈公燮必然会心中恐慌。” 内史叔垚当即会意。 “大周开疆拓土过于迅猛，天下诸侯必然人人自危。倘若鬼先生从中作梗，或会引发天下诸侯共同反叛。” 姬宫湦颇为满意：“是以孤王至此，一为坐镇局势核心，二为安抚天下诸侯。” 屠休忙问：“大王可是要召见陈公燮？” 姬宫湦点点头：“待瞿无疾率虎啸军进入蜀国，孤王这便赶回淮阳郡，筹备天子淮水宴。” “大王欲于淮水设宴？” “尔等这便返回淮阳郡，随后向淮夷各部族派遣使者，邀请其等首领赴宴。” “陈公燮亦在其中？” “天子淮水宴，便以孤王为主，陈公燮为副。凡部族人口超过五百之淮夷，皆需邀请其首领亲自赴宴。” 屠休忙道：“倘若如此，赴宴者将会过百。” 姬宫湦并未过多在意。 “一应耗费，均由大周府库所出，尔等只管筹备便是。若能轻而易举拿下淮夷，往后便有范例可以遵循。” “敢问大王，何时开宴？” “便定于秋末，九月三十日午时。若有淮夷首领无法前来，往后便不能责怪孤王。” 屠休会意领命：“诺！” 姬宫湦转头望向内史伯朙与内史叔垚。 “尔等兄弟二人，已许久未曾会面。待天子淮水宴完毕，孤王将会暂留淮阳郡，届时尔等再叙兄弟之情。” 内史伯朙与内史叔垚齐身拱手：“多谢大王。” 姬宫湦长舒一口气：“尔等这便散去罢，不必为迎接孤王而延误政事。” 屠休忙问：“敢问大王，天子淮水宴之前，将在何处停留？” 姬宫湦望向姬酴：“孤王将前往江水北岸，与姬酴太守一道，完善对楚边贸事宜。” 第378章 楚国不详女，镐京公子晨 姬酴正欲询问详情，姬宫湦却朝其挥挥手。 “此地并非商议要事之所，待孤王抵达江水南岸，再与尔等细说。” 姬酴会意，拱手领命。 内史叔垚与屠休等人接连散去，姬宫湦重新登上车辇，跟随姬酴往南前行。 …… 九月二日，微晴。 姬宫湦抵达汉水与江水交汇处，即前世湖北武汉所在地。 周楚贸易，货物均通过江水运往此处，随后改道汉水，往西北方向抵达南山。 在此之前，对楚边贸均由南郭总商会负责，同时允许王城商贾参与其中。 据姬酴中途奏报，对楚边贸较为兴盛，唯独缺乏规范化。 目前，大周售卖粮食、牲畜与青膏等物资，楚国则供应鼍龙肉干、兽皮、无烟木炭等物资。 双方交易均以纸币为主，偶尔会有商贾使用真金。 整体而言，南地郡太守属寮府难以掌控其规模。 偶尔会有商贾采取价格战，导致周楚贸易出现短暂混乱。 若非太守属寮府与南郭总商会极力协调，极其容易造成严重后果。 此前南郭总商会重组，麾下仅有天通商号，负责周楚货物运输。 从各军抽调而来的甲士，亦陆续返回各自驻地。 鼍龙抓捕事务由新国人接手，大周府库南地郡属寮直接收购成品，再交由天通商号运输，最后进入消耗环节。 疏浚则由太守属寮府牵头，通过雇佣方式，对江水北岸进行大面积改造。 据姬酴所述，由于府库调拨钱财流程复杂，疏浚时常处于停滞状态。 姬宫湦沿途所见确实如此。 便在众人穿行码头时，不远处突然传来歌声。 声音异常轻灵，内容却难以听清，应当是以南蛮之语。 姬宫湦循声望去。 只见一名女子正走在岸边沙滩上，看模样应当是二十余岁。 女子背着一个大竹篓，手里拿着细长木棍，时不时翻动沙石，似乎在寻找某种特殊贝壳。 姬酴颇为识趣：“启禀大王，此女本为楚人。” 姬宫湦问：“其既是楚国女子，为何却身处大周疆域？” “臣对此女颇有印象。” “为何？” “其父母进山狩猎时，遭遇野兽袭扰，最终均不幸亡故，家中仅剩其一人。” “如此年纪，相貌姣好，应当早已婚配，家中怎会仅剩一人？” 姬酴感叹道：“其幼年时，曾在山林迷失。待众人寻到，却发现其身处蟒蛇窝，与数条小蟒蛇为伴。” 姬宫湦深感怀疑：“如此奇妙，只怕杜撰也。” 姬酴却异常坚定道：“此乃臣亲眼目睹，其确实不惧蛇，无论何种蛇，均会与其亲近。” 姬宫湦异常好奇：“尔等可知是何缘故？” 姬酴摇摇头：“此事委实过于离奇，个中原因至今无人知晓。” 姬宫湦重新问：“尔尚未言明，其为何会在此处？” 姬酴道：“南蛮多视蛇为不祥之祸害，因其与蛇为伴，便被族人排斥与驱赶。其父母只能携其前往山林，依靠狩猎过活。” “其尚未婚配，亦因如此？” “不祥之女，自然无人敢娶。况且其父母亦遭遇不幸，众人均对其避而远之。” 姬宫湦若有所思：“其在楚国走投无路，于是便归附大周？” 姬酴点点头：“彼时，臣恰好路过，听完其遭遇，便命属官助其入籍新国人。” “尔后如何？” “臣曾在旁建言，可助其寻找合适夫婿。成家之后，租用农庄耕织。其却自称不详之人，希望能在汉水岸边独自过活。” “其在沙滩行走，搜寻何物？” “江水沿岸，常有河蚌因水流搁浅，其便是以捡拾河蚌为业。每当黄昏临近，其便会到码头售卖，换取所需物资。” 姬宫湦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此女虽被视为不祥之人，却仍如此怡然自得，倒是别有一番奇异。” 姬酴忙道：“启禀大王，此女入籍大周新国人后，便以周为姓，自行起名为轻。” 姬宫湦喃喃自语道：“周轻，颇为有趣也！” 姬酴道：“大王若是有意，臣这便前去，邀请其与大王会面。” 姬宫湦笑了笑：“如此甚好！” 姬酴当即转身离开，绕到码头围栏缺口处，尔后跳下沙滩。 周轻原本沉醉于自我哼唱，直到姬酴走到跟前，才发现有人靠近。 二人先是互相行礼，随后便开始攀谈起来。 期间，周轻时不时会向码头张望，似乎在寻找邀请者。 姬宫湦此行为暗中巡，因此身穿便服，与普通卿士贵族子弟无异。 姬酴努力许久，周轻才被说动，答应前来会面。 看到周轻缓缓走来，寺人尨忍不住出言提醒。 “启禀大王，此女身世怪诞，而且是楚人出身，大王不该与其会面。” 姬宫湦低声道：“其如今已是大周新国人，且圣贤曾曰，人生千相，各有不同。孤王乃天子，无需惧怕不祥之祸害。” 寺人尨欲言又止。 此时，周轻已经来到。 其见姬宫湦与内史伯朙气度不凡，便主动略过寺人尨及五名亲卫。 “小女周轻，拜见二位公子。” 姬宫湦与内史伯朙拱手回礼，姬酴似乎有些着急，指着姬宫湦对周轻介绍。 “此乃镐京王城公子晨。” 姬宫湦清咳一声：“酴太守，本公子有口能言也。” 姬酴连忙行礼告罪。 周轻却哈哈大笑：“酴太守司职一方，竟然会惧怕一位公子。很明显，这位公子身份并不简单，极有可能是天子心腹。” 姬宫湦道：“尔猜的没错，在下确实是天子心腹，南郭总商会便是吾亲手创办。” 周轻当即表示怀疑。 “据小女所知，南郭总商会乃延乙期所创办。” “延乙期乃实际执掌之人，本公子则是幕后黑手。” “有何实证？” “酴太守便是实证，大周各郡太守，位同九公十三卿，本公子身份显然更为尊贵。” “小女不信。” 姬宫湦笑道：“稍后不久，本公子便会创办新商号，并让其归属南郭总商会。” 周轻异常平淡：“公子所言之事，与小女无关，小女先行告退。” 姬宫湦忙道：“且慢！” 周轻顿时面露不悦：“吾乃大周新国人，此地为大周疆域，莫非尔等竟要欺凌小女？” 姬宫湦解释：“本公子并无欺凌之意，只是听闻尔尚未婚配，是以想从中撮合。” 第379章 天子欲做媒，内史弗独大 周轻微微一笑：“小女乃不祥之人，不配与公子成婚也。” 姬宫湦将内史伯朙拉过来。 “并非与在下成婚，而是在下身边这位公子。” “小女观其模样，至少已三十余岁。莫非其夫人夭亡，是以想娶新妻？” “其确实接近三十有五，只因卜师测算，未敢提早成婚。而今时限将至，明岁便可成婚。” 周轻仔细打量内史伯朙。 “模样倒是极为端正，却不知以何为业，现在何方司何职？” 姬宫湦扯了扯内史伯朙的衣角，小声提醒道：“佳人又问，尔快些搭话。” 内史伯朙满脸尴尬。 “公子，应当是尔……” 姬宫湦道：“本公子早已婚配，且无眷恋他人之心。方才见其颇为灵巧，正与尔性子相合，便突发奇想撮合尔等。” 内史伯朙连忙推辞：“公子，这可万万使不得！” 姬宫湦问：“如何使不得？” 内史伯朙解释：“婚配之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吾不敢擅自做主也。” “倘若本公子请大王赐婚，是否能高于父母之命？” “大王赐婚，确实高于父母之命。然此事过于仓促，还望公子切莫如此。” 姬宫湦笑问：“莫非尔嫌弃其为不祥之人？” 内史伯朙忙道：“非也。” “那是为何？” “吾以为，成婚乃终身大事，应当稳妥而行。” “如何才算稳妥？” “至少需告知双方父母，尔后依照六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与亲迎，最后才能正式成婚。” 姬宫湦道：“其父母已故，尔有大王赐婚，诸事皆可从权也。” 内史伯朙仍是摇头拒绝。 周轻揶揄道：“莫非尔嫌弃小女生得丑陋，亦或小女出身低微，不配与尔成婚？” 内史伯朙已然有些慌乱。 “在下并非此意，尔生得并不丑陋，吾对尔出身亦无在意，只是瞬息之间……” 周轻道：“果真可笑至极，尔等莫非以为，小女急于出嫁？” 姬宫湦忙道：“本公子只是一时兴起，想要撮合尔等。尔等若是不愿意，那便作罢。” 内史伯朙顿时松了一口气。 “公子此言甚是！” 周轻反倒来了兴致：“小女观尔等，并非一般卿士贵族，可否言明真实身份？” 姬宫湦拍了拍内史伯朙。 “此子并非别人，正是大周朝堂内史伯朙也！” 周轻摇摇头：“闻所未闻。” 姬宫湦直接道：“大周天子之下，为九公十三卿。其乃大王近臣，太督内史冂之长子。” 周轻顿时无比惊讶：“尔便是大周天子？” 姬宫湦并未隐瞒：“正是。” 周轻连忙行礼：“小女周轻，拜见大王！” 姬宫湦颔首：“尔意下如何？” 周轻当即摇摇头：“虽然大王有意撮合，小女却万万不敢高攀，但愿能与江水为伴，了却余生便好。” 内史伯朙附和：“臣多谢大王厚恩。婚配之事，臣自会与父母相商，不敢劳费大王。” 姬宫湦却并未放弃。 “孤王将在南地郡停留至九月底，不如尔等先行尝试相识。倘若真的难以彼此共处，届时再作罢便是。” 姬酴在旁附和：“大王所言极是！尔等是否合适，不应初次见面，便妄下决定。” 内史伯朙欲言又止。 周轻颇为痛快：“那便试试！” 先秦时期，民风较为开放。 男女可自由相恋，改嫁再嫁之事亦颇为盛行。 即便是诸侯寡母出嫁，亦属正常之事，鲜有人对此不解。 姬宫湦前世所载，秦国宣太后芈月，曾堂而皇之与义渠王私通，并生下二子。 后宣太后芈月为秦国社稷，便设计诱杀义渠王，甚至不惜除掉私生子，最终帮助秦国彻底吞并义渠。 秦国百姓对宣太后芈月，并无私下诋毁，反而颇为敬重。 直至祖龙秦始皇，得知其生母赵姬与嫪毐之事，亦未当即诛杀嫪毐，反而默许其等媾和。 若非赵姬无脑，嫪毐意图谋反，二人或许能够善终。 姬宫湦身处西周末年，相较战国时期，民间男女自由相恋更为盛行。 只有天子诸侯与卿士贵族，才会重视联姻。 姬宫湦道：“孤王当下并无要事，尔等便去江水沙滩一游，黄昏时分返回即可。” 内史伯朙情知无法推脱，唯有躬身拱手领命。 周轻亦行礼告退。 二人相隔半丈，离开码头，走向江水沙滩。 姬酴等二人走远，才朝姬宫湦道：“大王圣明！” 姬宫湦笑道：“尔莫非以为，孤王本性未改？” 姬酴答：“方才确实如此。” “自孤王梦游太虚，便明白一事。欲成大事者，必先斩断私欲。唯有如此，方能不受诸多干扰。” “大王如此，周室必兴！” 寺人尨小声道：“敢问大王，为何有意撮合内史与周轻？” 姬宫湦反问：“尔等以为，孤王有何深意？” 寺人尨道：“小的向来蒙昧，难解其中深意。” 姬酴却异常敏锐：“内史一门显赫朝堂，若再与其他公卿联姻，必然会一家独大。” 寺人尨不解：“内史一门忠心耿耿，大王为何如此担忧？” 姬宫湦道：“此与是否忠心无关，朝堂之谋，首要利国，其次便是权衡各方。” “大王此前曾曰，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若内史一门独霸朝堂，他人必然会有畏惧之心与巴结之意。” 寺人尨若有所思：“倘若如此，只要内史一门稍有差池，便会招致祸端。” 姬宫湦暗叹一声：“此事显而易见，太督应当会明白孤王苦心。” 事涉朝堂公卿权柄，寺人尨便没有继续多言。 姬酴亦知，此事颇为敏感，于是便借机岔开话题。 “敢问大王，今日有何安排？” 姬宫湦抬起头，环视四周。 “倘若孤王欲横渡江水，是否会有不当之处？” 姬酴无比意外：“敢问大王，为何要横渡江水？可是对楚君熊仪不满？” 第380章 鄂国小透明，南地新商号 姬宫湦笑道：“孤王并无他意，仅只兴致使然而已。若有不妥，那便作罢。” 姬酴道：“江水对岸，乃是鄂国余孽，目前仍处于混乱之中。” 姬宫湦随即想起，太督内史冂曾对鄂国进行简单溯源。 据宫中典籍所载，鄂国始封于殷商时期，其年岁早已不可考，只知国君为黄帝姞姓子孙，最初位于河东之地。 周武王灭商时，鄂国曾派兵参与，社稷因此得以延续。 后晋国逐渐强大，鄂国疆域紧邻晋军，担心被晋国吞并，便举国迁往南阳。 鄂国迁入南阳后，凭借产粮优势，很快发展壮大。 周厉王姬胡在位时，鄂国曾经反叛，兵锋一度接近洛邑。 彼时周厉王姬胡尚未被驱逐，几乎倾尽所有力量，才彻底平定鄂国叛乱。 为以儆效尤，周厉王姬胡便下令无遗寿幼，将鄂国子民悉数处死。 鄂国社稷并未因此彻底断绝，而是携带少量侥幸逃脱的鄂国子民南下，最终在江水南岸立足。 周厉王姬胡本欲继续追杀，结果王城国人暴动，自己则被放逐彘地。 鄂国因此得以逃过一劫。 鄂国南阳故地，则被楚国以遵从天子之令为由，不断进行蚕食。 后周宣王姬静继位，加强对南阳盆地管控。 楚国只得让出鄂国南阳故地，使其归为随国所有。 至于江水南岸之鄂国，则因周厉王姬胡无遗寿幼之令，导致内部混乱不断。 即便鄂国子民所剩不多，几名公子依旧彼此攻伐，其场面与南明内斗颇为相似。 直至周幽王继位前几年，鄂国内乱仍未平息。 前世真实历史如何，姬宫湦自然无力考证，反正自己所处西周末年，宫中典籍所载鄂国便是如此。 姬宫湦重生后，与楚国划江而治，因鄂国位于汉江平原东端，属较为偏僻之地，此前便没有提及。 后周楚大兴边贸，水运线路虽临近鄂国，其却依旧忙于内乱，是以未受影响。 根据邦谍探查，楚君熊仪仍坚持往南开辟，是以对鄂国视若无睹。 用姬宫湦前世话语，鄂国属于纯粹的小透明。 倘若派遣王师前往讨伐，应当能轻松将其吞并，然而却并无过多益处。 且不说划江而治之约尚在，鄂国迁往如今疆域，根本来不及开垦田地，便陷入长期内乱，导致子民困顿不堪。 而今，大周地广人稀。 淮阳郡、南地郡、陇西郡、汉东郡与北域郡等地，大多仍是未开发状态。 吞并鄂国易如反掌，开垦治理却后继无力。 核心问题，仍是人口不足。 姬宫湦朝姬酴问：“南地郡内，可有鄂国子民前来归附？” 姬酴答：“鄂国子民本就稀少，且社稷混乱，即便有前来归附者，亦被划为南蛮之列。” “可知鄂国内乱近况？” “据其等交代，鄂国现有三股势力，分别为公子玮、鄂叔术与公子焐，各属不同支族，麾下子民均为四五千左右。” 姬宫湦不禁笑道：“如此看来，鄂国竟连鸡肋也不如。” 姬酴道：“虽说如此，其境内却盗贼猖獗。大王若是渡江，恐会遭遇不快。” 姬宫湦颔首：“那便暂时不予理会，除非其等袭扰周楚水运。” 姬酴总算松了一口气。 姬宫湦此番南下，除五名亲卫外，仅携带三百虎贲军甲士。 姬酴虽司职南地郡太守，却无统兵之权。 由于瞿无疾率虎啸军驻守，南地郡亦未任命郡尉。 纵使三百虎贲军甲士骁勇善战，进入如此混乱的鄂国，根本无法获取丝毫利益，反而会徒增伤亡。 姬酴当即回归正题：“对楚边贸，大王可还有不解之处？” 姬宫湦道：“孤王自有计较。” “敢问大王，是何计较？” “仅凭酴太守与天通商号，确实无力左右对楚边贸。长期以往，必然会滋生祸端。” “臣亦是如此看待。” “是以孤王决议，正式在南地郡设立新商号。” 姬酴忙问：“是否仍归属南郭总商会麾下？” 姬宫湦摇摇头：“南郭总商会过于庞大，圣贤曾曰，鸡蛋不能放在同一篮子。” 姬酴并未在意后半句。 “大王圣明！” 姬宫湦笑道：“孤王发觉，尔始终在暗中劝谏，便连方才周轻一事，亦是担忧孤王本性难移，是以如此积极。” 姬酴被看穿心思，反倒释然：“大王能如此明睿，臣此前担忧委实有些多余。” 姬宫湦道：“孤王虽是暴君，却并非昏君。往后尔若想劝谏，尽管当面言明。只要言之有理，孤王定会欣然纳之。” 姬酴不禁感慨：“周室有大王，往后无忧矣。” 姬宫湦颔首：“言归正传，圣贤曾曰，名不正则言不顺，号不通则事不成。孤王正式设立新商号，尔以为当取何名？” 姬酴思索片刻：“既是为对楚边贸，不如便叫安楚商号。” 姬宫湦道：“对楚边贸仅为其一，疏浚南地郡沼泽，开垦广阔良田，方为新商号重中之重。” 姬酴再度提议：“定南如何？” 姬宫湦仍未满意：“定南或许彰显野心，如今楚君熊仪对大周尚属忠心，不宜如此直白，使其暗生恐慌。” 姬酴不由得陷入沉思。 便在此时，寺人尨突然开口：“启禀大王，小的倒是有一好名，只是不知当不当……” 姬宫湦抢先回答：“当讲！” 寺人尨道：“南郭总商会因地处王城南郭而得名，新商号亦可效仿。南地郡地处云梦，便叫云梦商号如何？” 姬宫湦若有所思：“东市已有云梦坊，如此重名颇为混乱。孤王受尔等启发，倒是想到一个较为贴切的名字。” “大王欲称之为何？” “北城商号。” 姬酴不解：“城在何处？” 姬宫湦轻轻跺了跺脚：“待新商号正式设立，此地便是北城。” 姬酴道：“而今周楚商贾，多将此地称为汉江渡，北城似乎略显随意。” 姬宫湦笑道：“若有北城，往后便会有南邑。” 姬酴眼前一亮：“原来如此！” 姬宫湦当即简单描绘。 北城商号，核心便是利用对楚边贸，加快南地郡开垦进度。 因此，北城商号下设周楚商行与南地超级农庄。 顾名思义，周楚商行便是周楚边贸指定场所。 类似于姬宫湦前世批发市场，但凡周楚物资流通，必须经过周楚商行，方属合法交接，后期将受大周保护。 倘若自行交易，届时出现问题，大周将不予受理。 如此一来，便能吸引大量商贾进驻，进而完成初步管控。 第381章 内史提佳约，庶子言漏洞 南地超级农庄，则完全参照河西超级农庄。 由大周府库提供无息借贷，待河西超级农庄产生收益后，再逐一进行归还。 考虑到北城商号新设立，名下并无其他产业。 届时若无法归还。还能以田地进行冲抵，确保无息借贷账目平齐。 姬酴对南郭总商会模式早有耳闻，而今北城商号模式大体一致，因此并无建言。 “不知大王欲命何人执掌？” 姬宫湦不假思索：“据孤王所知，尔有一庶子，对商贾之道颇为熟悉。” 姬酴思索许久：“敢问大王，却是哪一位？” “尔有很多庶子？” “臣并未数过，大致有六七名，皆是妾侍所生，是以并不熟悉。” 姬宫湦叹道：“便是庶次子姬斓，其母生产时血崩而亡，遂交由其母舅代为抚养。” 姬酴努力回忆，总算想起。 姬斓现年二十岁，其母本是彤国马夫之女，替还是彤伯的姬酴养马。 姬酴偶然见到，便一时兴起，将其母纳为妾侍。 后其母难产而亡，遗留下姬斓。姬酴略有耳闻，却并未过多在意。 这在当时看来，实属正常。 彤国夫人依照惯例，便将姬斓收入膝下抚养。 然而没过几年，彤国夫人又诞下新子嗣，再也无力照拂姬斓。 姬斓母舅不忍其受苦，便将姬斓接回家中。 此后，姬酴便鲜有听闻庶次子姬斓消息。 据姬宫湦获悉，姬斓母舅并未继承父业，而是从事牙人之业。 所谓牙人之业，并非替人医治口腔，而是利用口才，替人撮合买卖，从中赚取佣金。 放在姬宫湦前世，便是交易中介、经纪人一类。 姬斓自幼耳濡目染，对牙人之业颇为精通。 “孤王来时路上，便提早命人搜寻经略人选，几番对比权衡，发觉姬斓颇为合适。” 姬酴当即拱手：“大王能对此子加以重用，那便是此子福气。臣必定会从旁襄助，以期早日达成大王之谋。” 姬宫湦笑道：“孤王已命长羽甲士前去传召，其今日傍晚便会抵达此地。” “多谢大王厚恩！” “尔尚有其他子嗣，可效仿内史一门，让其等多加施展，而非惦记着继承家业。大周新爵位是可以继承，但司职只能凭自身才能。” 姬酴忙道：“臣这便派人传信，让其等自择前路，为大周尽力效力。” …… 傍晚时分，姬宫湦临时借住一座小院内，早已燃起熊熊篝火。 内史伯朙返回时，脸上神情显得颇为怪异。 姬宫湦笑问：“周轻如何？” 内史伯朙颇为羞涩道：“其人本性倒是不错。” 姬宫湦很是好奇：“尔等相处半日，可曾发生特别之事？” “启禀大王，臣只是与其相谈，期间并无非分之举。” “尔等相谈何事？” “不外乎彼此以往之事，皆是其不停自述与提问，臣只负责聆听与作答。” 内史伯朙说完，不等姬宫湦开口，便继续补充。 “臣特意留心，全程均未提及大周政事。” 姬宫湦道：“倘若孤王赐婚，尔等是否愿意？” 内史伯朙小声道：“大王赐婚，臣自当遵命，却怕其不愿。” “其为何不愿？” “臣鲜有主动开口，其曾取笑臣，犹如地上石块，用力敲打，才发出几丝声响。” “尔等离别之际，可有约定？” “其言明早水退时，将有大量贝壳搁浅，邀请臣与其一同前去捡拾。” “尔如何作答？” “臣忧心大王随时有命，便没有直接答应。” 姬宫湦挥挥手。 “最近几日，孤王并无要事。倘若真有，亦可派人前去召唤内史。佳人有约，怎可辜负！尔明早便去，与其一同捡拾贝壳。” 内史伯朙连忙领命：“诺！” 姬宫湦正欲教授其方法，门外却响起汇报声。 “启禀大王，姬斓已带到。” 姬宫湦当即召见。 姬斓虽然只有二十岁，整个人却显得无比成熟老道。 走到篝火堆旁，躬身拱手。 “小的姬斓，叩见大王，拜见父亲大人。” 姬宫湦抬手示意：“免礼！南地新商号之事，传令甲士可有向尔言明？” 姬斓依旧保持躬身行礼。 “启禀大王，小的已知晓。” “尔对此如何看待？” “大王交托重任，小的定会尽心戮力经营。” 姬宫湦清了清嗓子。 “孤王所问，乃南地新商号之不足与弊端，而非阿谀奉承之言。” 姬斓愣神十数息，随后神情变得无比郑重。 “启禀大王，小的以为，南地超级农庄并无大碍，周楚商行却是漏洞百出。” 此言一出，姬酴忍不住轻声低咳，似乎在提醒姬斓。 姬宫湦却面带微笑：“周楚商行有何漏洞？” 姬斓自顾道：“大王欲聚拢周楚商贾，却忽略一点，此地仅为水运接驳处。江水漫长，不乏其他渡口。” 姬宫湦颔首：“确实如此。” “倘若周楚商行收取租赋，商贾必然会选择绕道，以节省额外耗费。假如不收取租赋，则新商户将难以为继。” “孤王已设置应对之法，若不在周楚商行交易，则无法享受大周庇护。” “此前大周并未特意庇护，周楚边贸亦颇为畅通也。” “依尔之见，该当如何调整？” 姬斓道：“商贾之道，不外乎趋利避害。若能使周楚商贾从中获益，其等便会争先涌入。” 姬宫湦提醒道：“周楚商行新创，未有半分积蓄也。” 姬斓却不以为然：“小的曾追随母舅，从事牙人之业，便不用半分积蓄。” 姬宫湦颔首：“是以如何？” 姬斓答：“由南地郡划地，南地新商号负责建造。周楚商贾进驻时，无需缴纳租赋，而是改为提供佣金。” 第382章 父子拾亲情，天子思盛世 姬宫湦当即会意：“依尔之意，周楚商行便是撮合之地。” 姬斓顿首：“除撮合之外，商行亦可从中作保，避免有人遭受蒙骗。” 姬斓所说模式并不复杂，与姬宫湦前世的网购外卖极为相似。 免费提供买卖场地，成交才需要缴纳佣金，同时提供适当的交易保障。 姬宫湦问：“客从何来？” 姬斓道：“大周府库需鼍龙肉干、皮货及无烟木炭，楚国则需粮食与牲畜。只需将与大周府库有关交易，限定于商行之内，自然会有商贾紧随而至。” 姬宫湦不禁点头：“以大周府库托底，确实能有一定作用。” “开垦南地超级农庄，则可从江水北岸，以此形成无形屏障，逐步隔绝周楚商贾。” “从何处始止？” “始于夷陵，止于鄂国。” 姬宫湦简单权衡一番，随即说出心中最大忧虑。 “如此执办，虽较为稳妥，却颇为费时也。” 姬斓早已想好应对之策。 “渡口已有不少房屋，只需简单规整，周楚商行便可成型。至于南地超级农庄，亦可先沿岸简单开垦。” “以尔估算，需要多久？” “短则一二载，多则三五载，必然可以功成。” 姬宫湦对此异常满意：“往后便由尔执掌北城商号，切莫辜负孤王之心。” 姬斓躬身大拜：“诺！” 姬宫湦不忘叮嘱：“姬酴乃南地郡太守，尔等父子二人务必要同心尽力，切莫因此前之事心生嫌隙。” 姬酴忙道：“启禀大王，臣此前固执旧礼，是以亏待斓儿。而今蒙受大王深恩，自然会尽力弥补，助大王经营南地郡。” 姬斓亦出言附和：“过往之事，皆如云烟也。” 面对姬酴与姬斓父子二人，重拾血脉亲情，姬宫湦不禁想起太子姬宜臼与王子姬恬。 重生周幽王之初，太子姬宜臼与周幽王势同水火。 后经姬宫湦耐心化解，二人早已父子同心。 从心理认知角度上，王子姬恬才是自己真正的亲生儿子。 姬宫湦希望他能够远离权势纷争，悠闲自在地度过余生，便起名为姬恬。 如今，王子姬恬已满一岁。 姬宫湦却忙于亲征鬼方、平定河东及南下巡视，许久未曾返回镐京王城。 待南方诸事大定，一定要在镐京王城多停留。 倒不是担心朝堂有人叛乱，毕竟周礼底蕴尚在，自己又深得新国人忠心。 纵观西周叛乱，均是诸侯所起，从未有过朝臣身影。 姬宫湦最为忧心之处，便是子嗣手足相残。 趁王子姬恬尚在幼年时期，多花时间进行引导，方能事半功倍。 眼见姬宫湦陷入沉思，寺人尨在旁小声提醒。 “启禀大王，现已入夜，是否要就寝歇息？” 姬宫湦回过神，朝姬酴与姬斓挥挥手。 “尔等先行退下罢，南地郡未来如何，便看尔等父子。” 二人拱手领命：“诺！” …… 翌日，清晨。 内史伯朙已经前去赴约，姬酴与姬斓开始着手筹备北城商号。 姬宫湦得以闲暇下来，便继续装扮成公子晨，沿江水北岸，往上游方向进行巡游。 此时，江水异常丰沛，两岸多为滩涂沼泽。 时常会有鼍龙出没，不乏百姓在搜寻与捕杀。 见到姬宫湦率众途经，而且身穿王师服饰，沿路百姓均纷纷挥手示意。 姬宫湦心情异常畅快。 前世史书之中，屡屡提及的盛世，应当不过如此，甚至还可能有所不及。 譬如所谓的康乾盛世，不过是旗人与士族的盛世。 普通百姓，大多犹如乞丐。 曾有人提出，乾隆后期，华夏人口突破三亿。倘若不是盛世，百姓难以果腹，人口为何还能如此猛增。 姬宫湦对此嗤之以鼻。 康乾人口猛增，实则得益于番薯等农作物大面积推广。 倘若人口猛增就算盛世，隔壁三哥与非洲便是世界塔尖。 在姬宫湦心目中，真正的盛世，便是六志所构想的场景。 百姓可以衣食无忧，将士必须论功行赏，工匠至少不愁吃穿，商贾可以安稳发展，士人得以施展抱负。 姬宫湦望着沿途新国人。 其等衣衫虽然有些破烂不堪，身形亦大多枯瘦，神情却异常明亮。 西行约十数里，已是午后。 寺人尨问：“敢问大王，吾等是否返程？” 姬宫湦摇摇头：“孤王仍想继续往西，直至抵达夷陵。” “内史尚在码头赴约。” “那倒无妨，孤王仅只趁兴而游，且尚有两名内史寮属官在侧，无需担心起居注。” 姬宫湦所言两名内史寮属官，曾是内史冂学生，而今襄助内史伯朙。 内史伯朙歇息时，便由其等进行接替记录。 寺人尨忙问：“是否派长羽甲士传讯，告知内史与太守等人？” 姬宫湦道：“为免其等忧心，该当派人告知。尤其要叮嘱内史，此番孤王便算作准其歇息，切记不得追赶。” 寺人尨当即前去执办。 随行的长羽甲士刚出发，西边便出现另一名长羽甲士的身影。 “启禀大王，虎啸军主力已离开夷陵，正式抵达巫山县。在瞿无疾将军预设中，最近这两日，便会正式踏进蜀国边疆。” 姬宫湦不禁莞尔：“孤王方才刚提及夷陵，此时便传来战报。” 长羽甲士则继续奏报。 “据虎啸军所遣密探回报，蜀王得知玄甲军与龙骧军占据葭萌，果然大肆征召国中青壮北上。其东境很快便会空虚。” 姬宫湦则问：“瞿无疾欲以何种方式进军？” 长羽甲士回禀：“小的此番前来，便是代瞿无疾将军向大王请示。” 姬宫湦道：“蜀人亦属华夏血脉，只是与中原长期隔绝。是以王师吞并蜀国时，严禁有意殃及无辜蜀人。” “是否要征召蜀人从军？” “若有真心归附者，可从中挑选悍勇之士。” “是否将蜀人迁往南地郡？” “以自愿为原则。如主动迁往南地郡，可加入南地超级农庄，可保衣食无忧。若心怀故土，便留在原地，等待大周接管。” 长羽甲士当即领命：“诺！” 姬宫湦继续道：“抵死不从者，可便宜行事。” 长羽甲士简单抱拳行礼，随后便转身上马，往西疾驰而去。 寺人尨有些不解：“蜀人与大周言语不通，大王为何对蜀人如此柔和？” 第383章 收胙垣两邑，占阆枳二地 姬宫湦解释：“孤王若是尽得五十万蜀人，大周将能再上一个台阶。” 寺人尨忧心道：“其等野蛮，恐难以教化。” 姬宫湦却摇摇头：“野蛮者，实则是蜀王与蜀国贵族。九州之内，百姓皆可教化也。” “既然如此大王为何要屠灭陇西诸戎，并对鬼方斩草除根？” “陇西诸戎举族皆兵，鬼方则非我族类。圣贤曾曰，除恶务尽。为保北境安宁，必须将其等屠灭杀绝。” 寺人尨释然：“原来如此！” 姬宫湦道：“以大周如今疆域，东至海滨，南达远疆，西抵高川，无论东夷、南蛮、百越、三苗、羌族等，百姓皆可教化。” …… 九月十五日，捷报频传。 河内郡方面，邢国公族悉数抵达洛邑后，正分批送往丰水私田原。 在邢伯兴组织下，部分邢国公族子弟响应号召，正式参加飞熊军与骁骑军。 卫侯和亦遵照约定，开始大举迁徙朝歌以南卫国子民。 在卫鬲说项下，卫国率先交出胙邑与垣邑。 胙邑曾是胙国旧都，胙国归附卫国后，卫侯和便将其命名为胙邑。 胙邑位于姬宫湦前世河南延津，地处朝歌以南，距大河北岸大约五十里，乃卫国都邑通往大河重要节点。 卫侯和此举，无异于向大周表示，卫国迁都甘丹已无退路。 垣邑则较为特殊，位于姬宫湦前世河南长垣南部，属河内之地东南端。 大河由西往东，便在垣邑边界改道流向东北。 周武王伐灭殷商后，封商纣之子武庚于殷，并在殷商王畿分封大量姬姓诸侯国。 彼时，垣邑便属卫国。 垣邑与翼、宋、曹等国隔河相望，倘若放在前世，那便是四战之地。 卫侯和提前交接垣邑，此后将不再与翼国及宋国接壤。 姬宫湦此前刚派人训斥曹叔雉，而今接管垣邑，便正式与曹国接壤。 届时再有曹国死士搅局，便可直接派遣王师渡河，尔后长驱直入攻灭曹国。 如今，河内郡太守为李彘。 其派人陆续接管胙邑与垣邑后，便依照姬宫湦此前命令，设立胙邑县与垣邑县，正式划归河内郡辖治。 自此以后，大周便真正在中原腹地成功立足。 同时，翼国亦被大周裹衔，唯一东出之地，则是曾有旧仇的宋国。 伴随大周版图扩张，王师九军部署亦随之进行调整。 张鲀率飞熊军，继续镇守河东郡，防范白狄联军与上党赤狄袭扰。 郑黙则带领骁骑军，正式驻扎河内郡，为图谋中原其他诸侯早做准备。 太行山以东，便是广阔平原，最适合骑兵施展。 等大周完全吞并蜀国，届时对待中原其他诸侯，那便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 蜀国方面，进展颇为顺利。 玄甲军与龙骧军占据葭萌后，蜀王便紧急征召各部青壮北上。 姬掘突早已命玄甲军，在剑门处修筑防御工事。 虽然时间较为匆促，实际效果却颇具显着。 蜀国先头部队抵达时，丝毫没有意识到关隘重要性，直接冲进剑门。 玄甲军早已占据有利地形，轻而易举将蜀国先头部队击败。 据长羽甲士急报所述，此战杀敌仅一千八百余人，俘虏却高达五千余名。 等蜀王率主力抵达，蜀国先头部队早已不见踪影。 蜀王了解经过后，便选择在剑门外驻扎，等待国中青壮陆续赶来。 此时，勃赫已依照师服之策，率龙骧军三千精锐甲士，沿漾水进入阆地。 姬宫湦前世时，漾水便是嘉陵江，阆地则为四川阆中一带，历来便有巴蜀要冲之称。 蜀国先头部队中，便包括大量阆地蜀人青壮。 而今阆地空虚，龙骧军轻而易举，将阆地据为己有。 与此同时，瞿无疾率虎啸军沿江水大举西进。 沿途几乎没有遇到成规模抵抗，便成功占据枳地。 枳地，即姬宫湦前世重庆涪陵，《战国策》曾有“楚得枳而国亡”一说。 据史书所载，上古之时，枳地属巫咸之国，依靠盐泉丰衣足食。 后巴国被分封，巫人擅长制盐，巴人善于驾船，二者便互相协作。 巴国借此积累大量财富，并转头吞并巫国，将盐泉牢牢控制。 直至战国时期，巴国疆域已扩张到汉水流域。 后秦国攻灭蜀国，又意图吞并巴国，进而夺取盐泉。 楚国率先洞悉秦国图谋，派兵攻打巴国，迫使巴国往北迁徙。 盐泉归楚国所有，楚国疆域由此扩张至枳地。 秦国大怒，遂有灭楚之事。 而今虎啸军占据枳地，控制盐泉倒是其次，能与北线王师形成钳形攻势，才是最为关键。 姬宫湦已经可以预见，蜀王将陷入三难境地。 倘若攻打剑门，能否战胜玄甲军暂且不论，龙骧军将会挥师南下，虎啸军亦会继续西进。 届时蜀国王城侧翼洞开，亡国之危便在眼前。 改为阻挡龙骧军与虎啸军，结局亦是如此。 换作姬宫湦，唯一的可能便是退兵，利用地形纵深，先坚守蜀国王城，再策乱失地遗民，进而谋求逆转之机。 蜀王将会如何抉择，目前尚且不得而知。 姬宫湦谋划吞并蜀国之战时，便提前对此作出防范。 蜀国正值奴隶制巅峰，只要对蜀人施以仁德，便能将其等拉拢到大周麾下。 西周末年，新国人之策，便是最大的仁德。 …… 蜀国战局势如破竹，淮阳郡亦迎来崭新变局。 姬宫湦命屠休筹备天子淮水宴，邀请陈国与淮夷各部族首领参加。 使者分批出发后，很快便淮夷部族首领响应。 甚至还有部族首领当场表示，希望能率领族人归附大周。 其等均为小部族，并无社稷可言，且经常被大部族欺凌，归附大周便能获得庇护，内部根本不存在任何阻力。 拒绝赴宴者亦不在少数，其中便以黄国、光国与弦国等大部族为主。 第384章 赢騳三势力，淮夷百部族 在姬宫湦前世史书中，黄国、光国与弦国等存在感并不高。 其中，属黄国最为强大。 根据某些史料记载，黄国始源于黄帝轩辕氏后裔，具体成立时间早已不可考。 而在西周内宫典籍中，黄国曾属九夷之一的黄夷，九夷即九黎。 姬宫湦向太督内史冂学习时，发现两种说法彼此矛盾。 后联想到三苗，于是便稍加猜测，黄国本为黄夷，蚩尤战败后，其便选择归附炎黄部落。 黄国地处淮水南岸，大致位于姬宫湦前世河南潢川。 夏商时期，因黄国长期远离中原，便逐渐演化成淮夷部族之一。 直至周武王伐灭殷商，为间接掌控淮水流域，曾将黄国分封为子爵诸侯。 西周内宫典籍中，对此一笔带过，只知其国君为赢姓。 黄国曾一度为淮水流域霸主，亦曾派兵参与武庚、徐偃王等叛乱。 历经过多打击后，淮夷逐渐散落，黄国亦随之衰微。 就名分而言，黄国爵位早已周王室被废除。 如今，只能将其称为淮夷部族之一，连小型诸侯国都算不上。 根据邦谍初步探查得知，黄国现有人口约为两万，首领名为赢騳。 騳者，与毒同音，其意为两匹马并排疾驰之声。 黄国之中，曾有一种说法。 赢騳出世时，母亲正在双马车辇上游玩。 前方突然出现一大丛菽豆，双马便疾驰而去。 车辇因此颠簸，结果便导致母亲提前生产。 好在母子均无大碍，为纪念此事，父亲便将其起名为赢騳。 赢騳刚满二十岁时，父亲突然染上怪疾去世。 由于没有指定继承人，黄国因此陷入短暂内乱。 赢騳与兄弟争夺首领位置时，曾对此事大肆宣扬，表示自己天生异象，将会带领黄国重振往日淮水霸主雄风。 黄国子民信以为真，纷纷主动归附赢騳麾下。 赢騳得以顺利杀掉其他兄弟，正式成为黄国首领。 其继位之后，为展示雄韬伟略，便继续与弦国联姻，同时发兵攻打光国，使其成为黄国依附部族。 弦国始源与黄国相当，自称是炎帝隗姓后裔。 西周时期，亦曾被封为子爵诸侯国，大致位于姬宫湦前世河南光山。 弦国与黄国相距不过四十里，两国世代联姻交好。 武庚、徐偃王等叛乱时，弦国紧随黄国，亦被周王室废除。 现如今，弦国首领名为隗高，乃赢騳堂舅表弟兼大女婿。 光国紧邻弦国，亦位于姬宫湦前世河南光山，乃黄帝姞姓后裔所建方国。 周武王攻灭殷商，光国曾主动归附周王室，因此获封子爵诸侯。 由于长期与中原隔绝，光国屡屡遭受黄国与弦国欺凌。 周宣王末年时期，赢騳曾联合隗高攻打光国。 光国国君与公族悉数被杀，赢騳派长子赢岸，取代姞姓成为新国君。 自此，光国彻底名存实亡，沦为黄国依附部族。 姬宫湦开设天子淮水宴，吞并淮水流域意图尤为明显。 赢騳身为淮夷最后荣光，且自诩雄韬伟略，自然不会主动归附周王室。 在其直接授意下，弦国与光国亦拒绝参加。 内史叔垚曾与屠休商议。 黄国人口约为两万，弦国刚好上万，黄国则只有八千。 三国加起来，总人口最多只有四万左右，青壮应当不足七千人。 倘若天狼军主动出击，肯定轻而易举将三国拿下，进而彻底扫清淮夷不臣势力。 屠休却铭记天子当初之言。 并非要亲征淮夷，而是尝试以更为简单的模式，将淮夷人口收归大周所有。 至于无法、不想或拒绝参与宴会者，天子早已有应对之法。 倘若此时攻打黄国、弦国与光国，反倒容易破坏天子此前谋划。 内史叔垚便因此作罢。 据屠休统计，淮夷大小部族数量不详，人口超过五百者，约为一百八十多家。 目前已有一百三十六家部族，表示愿意主动归附大周。 余下五十左右家部族，过半与黄国关系密切， 姬宫湦收到长羽甲士报信时，正身处夷陵城内。 瞿无疾率虎啸军西进，夷陵城便随之一空，显得有些苍凉。 寺人尨掐算着时日。 “启禀大王，天子淮水宴定于九月三十日，如今启程恰好能赶上。” 姬宫湦颔首：“告知夷陵城留守甲士，蜀国虽灭亡在即，夷陵城仍需继续修筑，未来必然会有大用也。” 寺人尨瞬间明白关键所在。 周楚划江而治，夷陵扼守入蜀水路咽喉。必要之时，只需派兵切断水路，便能分割楚国西部疆域。 寺人尨当即领命：“诺！” 姬宫湦道：“孤王来夷陵时，沿江水北岸陆路，且沿途以观赏为主，是以耗时颇多。而今前往淮阳郡，便改走水路。” 寺人尨却道：“顺流而下，确实能节省时日，提前抵达淮阳郡。可周楚边贸繁荣，江水船只较为密集，小的担心会有所冲撞。” 姬宫湦道：“吾等扮作大周商贾，恰好能熟知周楚边贸内情。” “倘若有人主动挑衅……” “孤王自有计较！” …… 九月二十日，云梦大泽口。 姬宫湦站在甲板上，便见大量船只驶过，不停进出云梦大泽与江水。 前世之时，云梦大泽口南岸，乃赫赫有名的岳阳城。 最让人耳熟能详的，便是文圣范仲淹《岳阳楼记》中，那句震撼人心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此外，还有诗星孟浩然《望洞庭湖赠张丞相》中，那句雄浑壮阔礴的“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 岳阳城往南百余里，便是屈原自投的汨罗江。 据姬宫湦前世史书所载，殷商时期，岳阳曾为三苗领地。 西周时期，当地三苗逐渐演化为南蛮一支。 直至春秋战国，楚国不断开疆拓土，将所灭之国遗民迁往岳阳，建立名存实亡的附庸国，岳阳才逐渐建起城邑。 而今周楚大兴边贸，大周在汉口建立码头，往后将称为北城。 楚国亦意识到岳阳重要性，开始修筑有关设施，只是尚未形成规模。 岳阳虽有水运地利之便，却并无险要地势。 在姬宫湦眼中，楚国前期投入越多，大周后期获益便越高。 正当姬宫湦出神之际，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尖啸。 “尔等快些闪避！” 循声望去，只见两艘货船本是相向而行，顺流而下那艘白帆货船，突然方向失控，朝溯流而上那艘黑帆货船快速驶去。 黑帆货船水手闻讯，急忙偏离原有航线，朝姬宫湦船只所在位置躲避。 第385章 撞船赠特产，留书言图谋 伴随一道颇为沉闷的撞击声响起，白帆货船成功与黑帆货船擦肩而过，黑帆货船则径直撞上姬宫湦船只。 甲板瞬间剧烈摇晃起来，险些让姬宫湦摔倒。 幸亏五名亲卫外侧，眼疾手快将姬宫湦身形扶正。 寺人尨则是有些倒霉。 两船碰撞之时，其正在转身查看，结果重心不稳，最后踉跄倒地。 所幸并未因此受伤。 双方水手见状，急忙稳住身形，第一时间将船锚放下。 寺人尨颇为愤怒，走上前朝对方大声呵斥。 “尔等是何人？竟如此行船！倘若伤及吾家公子，尔等将难逃一死！” 对方水手纷纷沉默不言。 不多时，便见一名中年男子走到最前方，朝寺人尨颇为恭敬地拱手行礼。 “在下宋国商贾子脍，敢问贵家名号，可否就此一叙？” 寺人尨正欲作答，姬宫湦已率先走到前方。 “吾乃大周公子晨也！” 子脍顿时满脸恭敬，无比郑重地朝姬宫湦躬身行礼。 “原是南郭总商会大主家，却是在下唐突，失敬失敬！” 姬宫湦见对方颇为客气，便笑道：“吾与尔皆为商贾也，无需如此繁礼。” 子脍道：“方才为躲避乱船，在下慌乱应对，不期与公子船只相撞。所幸并无人员伤亡，船只亦轻微受损。” “水路航道，来往船只有所摩擦，实乃常有之事也。” “烦请公子派人查验，大致损失几何，在下皆会尽数赔偿。” 姬宫湦摇摇头：“吾着急启程，此事便作罢。” 子脍却坚持：“公子若不让在下赔偿，在下往后将无颜立足于天下。” 子脍说罢，便侧脸朝身后下属挥手示意。 其下属当即转身，抬来一口沉重的小木箱。 姬宫湦笑问：“这是作甚？” 子脍道：“既然公子时间不便，还请收下在下些许绵薄之意。” “箱中却是何物？” “不过宋国一些特产，还望公子不要嫌弃。” 姬宫湦颔首：“既是宋国特产，本公子便厚颜收下，你我就此别过。” 子脍忙道：“此特产将会入市，届时还望公子稍作照拂。” “其若是好物，本公子自当向大王极力推荐。” “多谢公子厚恩！” 待小木箱交接完毕，子脍再度躬身行礼。 姬宫湦微笑着挥挥手，随后示意寺人尨重新启程。 等到两船互相驶远，姬宫湦才命亲卫藤渠打开小木箱。 里面赫然摆放着一百块大金饼，每块均为五两重，相当于五百两真金。 至于子脍所说宋国特产，竟是上百枚宋国新币。 寺人尨颇为不解：“公子，子脍赠送厚礼，莫非是想利用南郭总商会，帮助宋国推广新币？” 姬宫湦道：“明面上来看，其意图确实如此。” “实际却是如何？” “方才两船相撞前，那白帆货船看似失控，实则是故意而为之，只为帮助子脍黑帆货船撞上吾等船只。” 寺人尨顿时神情惊慌：“莫非其等意图行刺？” 姬宫湦笑道：“若是行刺，其等方才便会直接动手，而非向本公子赠予厚礼。” “那是为何？” “其等真实意图如何，本公子尚且不得而知。这口木箱，确是提早备好。也就是说，本公子行踪遭人泄露。” 寺人尨跪下倒地：“还望公子恕罪，小的这便派人核查，尽快将奸细揪出。” 姬宫湦道：“吾等随行之人中，自从夷陵启程，便没有离开船只。改走水路乃孤王临时起意，奸细此前应当藏身于夷陵。” “小的这便派人返回夷陵。” “夷陵城人员混杂，有大量受雇民夫。此时再去追查，奸细早已来去无踪。” “那该如何应对？” “子脍赠礼，却并未明言具体事宜。往后肯定还会再觅时机，再度与本公子相会。吾等只需稍作等待，静候其现身即可。” 寺人尨仍然有些羞愧。 “恳请公子恕罪，小的往后一定会加强防范。” 姬宫湦摆摆手：“本公子四处行走，且阵仗颇大，走漏行迹难以避免，只需加以应对即可。” 寺人尨连忙叩头谢恩。 此时，亲卫藤渠刚好清点完小木箱中财物。 突然发现箱底藏有一块布帛，上面内容竟然是用大周俗字写就。 “启禀大王，此布帛所书，必定是子脍所请。” 姬宫湦示意亲卫藤渠。 “尔打开布帛，念于本公子。” 亲卫藤渠当即执办。 布帛所书内容颇为简单，子脍先是表达仰慕之情，并如实告知探查行踪过往。 在此之前，姬宫湦前往夷陵途中，子脍自称靠岸时无意间撞见。 大周属官鲜有携带甲士，甲士数量与天子所携不符，于是便猜出是公子晨。 在天下商贾眼中，公子晨乃天子心腹，南郭总商会大主家。 如今周楚大兴边贸，公子晨亲自现身南地郡，显得颇为合理。 于是，子脍便派心腹装扮成渔夫，提前在上游处等候。 云梦大泽口至夷陵河段，船只来往颇为稀少。 于是，便有撞船相识一事。 子脍先是为此告罪，接着便直接说明意图。 宋国即将大举推行新币，宋公白曾向宋国商贾颁布密令。 谁能拉拢南郭总商会，利用乾坤坊钱庄，使宋国新币与大周纸币实现通兑，便重赏十万两真金十万两，并擢升其为宋国大夫。 不少宋国商贾纷纷行动。 其等先拜访延乙期，结果才知延乙期根本无权决定。 南郭总商会之事，向来便是天子决断，再由公子晨交代延乙期执办。 宋国商贾纷纷调整方向，转而寻找公子晨。 然而，公子晨向来行踪无定，便连府邸何在，亦无人知晓。 子脍极为庆幸，自己竟能如此巧合撞见公子晨。 第386章 子脍之意图，茶油之妙用 在子脍心中，公子晨必定事务繁忙，倘若莽撞拜见，必然会被直接拒绝。 于是，便想出撞船之策。 亲卫藤渠读到此处，寺人尨忍不住轻声嘀咕。 “此人委实可笑，撞船相识，才更为莽撞。” 姬宫湦笑道：“事实便是，本公子确实因此与其相识。” “公子，此人不可深交！” “对各国商贾，能否深交，不看其心迹，而视其能否为本公子赚取钱财。” 亲卫藤渠接着道：“子脍最后直言，公子若能引入宋国新币，其愿馈赠所获十万两真金，并额外多加五万两。” 姬宫湦若有所思：“花费五万两真金，谋取宋国大夫之职，倒也不算昂贵。” 寺人尨忙问：“公子欲应承？” 姬宫湦摇摇头：“密谋大事，岂可仓促而就。子脍此番，不过是投石问路而已。待其再次登门造访，本公子方能视其心意决断。” “公子此前已定下狙击宋国新币之策，如此是否有冲突？” “非但没有冲突，反而有益于狙击宋国新币。” 其中原理，并不复杂。 狙击宋国新币，本就需要借贷大量宋国新币，尔后再操纵其存量，实现价值起伏。 若想乾坤坊钱庄开放通兑，宋国就必须先提供大量新币。 此乃有利于宋国之事，乾坤坊钱庄自然不会直接兑换，而是以真金做抵押。 届时，再以他人名义转借。 等宋国新币贬值，便可要求宋国依照约定，原价赎回真金。 寺人尨突然神情一变。 “子脍之策，正好有益于大王狙击宋国新币，其中定然有诈！” 姬宫湦顿了顿：“从何说起？” “大王曾曰，过于巧合，便是有意而为之。其等应当是知晓大王布局，遂假意从旁襄助，进而达到其等目的。” “如此来看，倒也不无可能。” “依小的猜测，鬼先生应当参与其中。届时若宋国新币未能贬值，大王将会损失惨重。” 姬宫湦颔首：“言之有理。” 寺人尨道：“小的斗胆建言，大王应当放弃狙击宋国新币，如此其等便无计可施。” 姬宫湦陷入短暂沉思。 此事有太多不确定性因素，每走一步均会产生不同效果。 放弃狙击宋国新币，确实可以避免损失，但会导致宋国新币轻松崛起，进行瓜分大周纸币市场份额。 相较于粮食本位的纸币，铜币具有天然货币属性，更容易推广与普及。 若想继续保持大周纸币市场地位，唯有在纸币体系中加入铜币。 犹如前世的硬币，以此提升纸币的价值保障。 大周府库此前所有铜料，均用于铸造甲胄、武器、车辇等方面。 如果选择铸造硬币，铜料便会出现较大缺口。 倘若依照此前所定之策，狙击宋国新币，是否与子脍合作，便又是两种可能。 其一，此乃子脍所定阴谋，最终将导致自己损失惨重。 其二，子脍只是恰巧助力，结果便是自己能从中获取高额利润。 由于有关情报过于稀少，姬宫湦根本无法测算，何种可能性更高。 “宋国新币大概岁末发行，在此期间，务必要对子脍全面探查。” 寺人尨问：“大王仍想一试？” 姬宫湦答道：“此事虽然极其重要，却并非异常紧急。待事态逐渐明朗，方能减少决策失误，无需当下便作决定。” 寺人尨望了一眼前方。 “大王圣明！吾等当务之急，仍是赶赴天子淮水宴，先将淮夷收入囊中。” 姬宫湦转念问：“内史伯朙身处汉江渡码头，尔等可有派人前去告知？” 寺人尨道：“快马信使早已出发，此时内史应当已经获悉。” “不知其与周轻进展如何？” “小的信中，并未提及此事。待大王抵达汉江渡码头，便可亲自向内史询问。” “尚有多久方能抵达？” “至多三日！” …… 寺人尨估算很准确。 由于顺流而下，且船只并未搭载厚重货物，是以行进速度颇快。 三日后，尚未临近午时，一行人便顺利抵达汉江渡码头。 姬宫湦离开期间，姬斓已初步完成北城商号筹建，包括招揽各式人才、勘定周楚商行边界以及组建垦荒队等。 不得不说，姬斓确实有商贾天赋，而且行事效率极高。 据长羽甲士回报，有南郭商号先例在，大周府库很快便完成调拨手续。 这几日便能无息贷款运来，首期为纸币一亿铢钱。 若往后不足，再继续追加。 北城商号悄然设立，建造周楚商行期间，将继续收购鼍龙肉干、皮货与无烟木炭等物资，同时对外出售青膏与粮食。 等周楚商行落成，再逐步进行剥离买卖，改为撮合与作保。 姬宫湦听完姬斓奏报，内史伯朙才匆忙赶到。 “臣来迟也，请大王恕罪！” 姬宫湦笑道：“圣贤曾曰，温柔乡是英雄冢。内史乃孤王左膀右臂，切莫因独身三十五载，而一时迷失缠绵。” 内史伯朙连忙解释：“臣得知大王返回，便第一时间起身。恰好此时，周轻又突然腹痛，臣唯有待其舒缓，才赶来觐见。” “周轻经常会腹痛？” “据其坦言，每隔五七日便会腹中绞痛，而且会感到饥饿。” 姬宫湦若有所思。 前世小时候，姬宫湦曾有过同样症状，找村医问诊，才知道是腹生蛔虫。 后来一颗宝塔糖下肚，断了两日荤腥，便成功医治好。 而今西周末年，自然没有宝塔糖，只能利用前世某些民间偏方。 在有限的医学常识记忆中，蛔虫通常是饮食不干净导致，比如直接喝生冷水、食物没有彻底煮熟、吃饭前没有洗手等。 倘若没有专门药物，可以采取食疗驱赶蛔虫。 较为常见，便是同时食用蜂蜜与生南瓜子。 华夏并非南瓜原产地，自然无法用此方施治。 结合现有条件，姬宫湦唯一能想到，就只剩下茶油。 据说，茶油也能杀死蛔虫。 《本草纲目》中记载，“茶油性偏凉，凉血止血，清热解毒。主治肝血亏损，驱虫。益肠胃，明目。” 华夏最早食用茶油，可以追溯到上古时代。 秦汉时期，南方便已经有人开始栽种茶油树。 油茶树生长周期较为漫长，四年开始挂果，七八年才达到丰产期。 加上茶油籽产量稀少，出油率低，制作耗时耗力，是以并未大面积普及。 西周末年，江水以南便有不少野生油茶树。 倘若不计成本，榨取少量茶油并非难事。 虽然无法普及食用，但用于医治蛔虫，却可从中获利。 西周末年，尚未出现卫生意识，估计大部分人都身怀蛔虫。 姬宫湦念及此处，便朝内史伯朙道：“孤王梦游太虚时，曾听闻一味良药，可以医治类似周轻之疾。” 内史伯朙大喜：“敢问大王，是何良药？” 姬宫湦道：“此药为茶籽，但需油茶树所结，生长于江水以南，又称之为员木，如今正是采收时节。” “臣这便派人前去寻找！” “制作此药，需要大量茶籽。尔等并不识得油茶树，倘若莽撞前去寻找，反倒容易误事。” “那该如何是好？” “若有人识得油茶树，并将其茶籽寻来，再向楚国大量收购。届时不仅周轻得到医治，济世商号亦可进行售卖，进而福泽万民。” “敢问大王，是否识得？” “孤王倒是识得，却需实物摆在跟前，方才完全确认。” “南方果实种类浩瀚繁多，一一采摘辨认，至少需要数十载。” 便在二人思索对策时，亲卫藤渠突然开口。 “启禀大王，末将识得此物！” 第387章 前往息邑县，升级人口战 姬宫湦与内史伯朙齐声问。 “尔果真识得油茶树？” 亲卫藤渠拱手：“末将曾随父亲辨识山林之物。员木虽生长于江水以南，南山却存在少量分布。倘若腹中实在饥瑾，可采其籽煨熟食用。” 姬宫湦忙问：“其籽是否有硬壳，且味道异常苦涩？” 亲卫藤渠点点头：“末将依稀记得，码头不远处便有一株员木，末将可前去采摘，交由大王进行辨识。” 姬宫湦大喜：“速去速回！” 亲卫藤渠走后，内史伯朙脸颊顿时布满期待。 姬宫湦刻意清了清嗓子。 “内史切莫急躁，即便确认是油茶籽无疑，制作成药，亦需不少时日。” 内史伯朙忙问：“大约多久？” “需对茶籽进行晾晒，再一一去壳捣碎，最后才能取其精华。以如今之天时，孤王粗略估计，至少需要十日。” “期间如何是好？” “可参照王师甲士，饮水皆需经过沸腾，吃食亦要彻底煮熟，平时更加勤加洗手。如此，或能有所缓解。” 姬宫湦已然尽力。 内史伯朙顿首：“如今，也只能耐心等候，多谢大王！” 姬宫湦笑问：“内史与周轻，相处进展如何？” 内史伯朙略微有些羞涩。 “便似此前一般。” “圣贤曾曰，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人。尔等彼此有意，是否要孤王赐婚？” 内史伯朙忙道：“家父若是得知周轻，必然会心生异样。” 姬宫湦大笑：“孤王赐婚，纵使太督不喜周轻，亦不敢从中阻扰。况且内史即将三十有五，早该另立府邸。” 依照姬宫湦所定大周新礼法，九公十三卿及天子近臣，皆可以官职命名府邸。 内史冂司职太督，已将内史府改名为太督府。 倘若内史伯朙、内史仲飔与内史叔垚另立府邸，那便相当于分家。 内史伯朙对此毫无意外。 “大王有命，臣定当遵从！” 姬宫湦道：“赐婚诏书，便由内史自行撰写。何时成婚，亦由内史自行决定。” 内史伯朙连忙领命：“诺！” 南地郡核心事务处置完毕，姬宫湦便再度启程，前往淮阳郡息邑县。 …… 息邑县，即息国旧都。 姬宫湦前世之时，为河南阴阳息县。其地处淮水之滨，因三千年不改“息”名，不改治地，被誉为郡县制活化石。 据史书所载，息县有春秋四大美人之息夫人。 息夫人为妫姓陈氏，乃陈宣公妫杵臼次女。相传其出生时，漫山遍野桃花盛开，因此又被人称为桃花夫人。 后陈宣公妫杵臼嫁女，将长女嫁给蔡哀侯姬献舞，次女则嫁给息侯成为息夫人。 蔡哀侯姬献舞素闻息夫人美貌，趁其回陈探亲途经蔡国时，便出言调戏息夫人，并想将其强行留在蔡国。 息夫人早已听闻姐夫秉性，便手持匕首抵死不从。 蔡哀侯姬献舞害怕此事闹大，只能无奈放走息夫人。 息夫人返回息国后，与丈夫息侯诉说此番遭遇。 息侯因此大怒，便找楚文王熊赀帮忙，共同攻打蔡国，最终俘虏蔡哀侯姬献舞。 蔡哀侯姬献舞心生怨恨，便向楚文王熊赀讲述息夫人美貌。 楚文王熊赀因此动心，假借巡游之名前往息国，果然发现息夫人异常美貌。 于是，楚文王熊赀便借故出兵，攻灭息国，并将息侯与息夫人掳至楚国。 息侯被派去守门，息夫人则被请入楚宫。 息夫人本想抵死不从，却被楚文王熊赀以息国百姓性命相要挟。 无奈之下，只能进入楚宫。 此后，息夫人整日闷闷不乐，始终不与楚文王熊赀说话。 楚文王熊赀询问缘故。 息夫人回答，自己一介女子，同时伺候两任丈夫，还能再说什么。 楚文王熊赀觉得，一切皆由蔡哀侯姬献舞而起，于是便以此为借口，派兵攻灭蔡国。 诗佛王维《息夫人》中，曾描述“莫以今时宠，难忘旧日恩。看花满眼泪，不共楚王言。” 后来，息夫人为楚文王熊赀生下熊囏与熊恽。 楚文王熊赀死后，熊囏继位，即楚堵敖。 熊囏整日飞鹰走犬，不理政事。其惧怕弟弟熊恽才能，便派人攻杀熊恽。 熊恽逃往随国寻求援军，后成功杀回楚宫，并将哥哥熊囏处死。 楚人拥戴熊恽为王，息夫人亦改为支持熊恽，是为楚成王。 此后，息夫人携手楚成王熊恽，平定叔父子元之祸，便隐居深宫终老。 …… 重生周幽王，历史已偏离。 此前息侯被鬼先生门徒游说，选择主动弃国。 大周接管息国旧都后，便将其设为息邑县，归属淮阳郡辖治。 姬宫湦抵达息邑县，已是九月二十八日傍晚。 天子淮水宴场地，便设在淮水北岸浅滩之上。 此时，淮水河面布满各类船只，两岸亦搭建起大量临时营帐。 北岸浅滩后方，不少淮阳郡属官燃起篝火，加紧办理入籍新国人手续。 据屠休奏报，举族归附大周者始终络绎不绝。 现如今，前来赴宴的淮夷部族首领，已经高达一百五十八名。 其中七十三名首领，直接率领部族子民前来。 余下八十五名首领，多因路途较为遥远，便没有仓促携带部族子民。 至于黄国、光国与弦国等，不仅拒绝赴宴，还聚集二十四家淮夷部族，共同驱逐大周使者。 姬宫湦对此并不在意。 收服淮夷部族，本就只为增加大周人口，自然是主动归附者最佳。 淮夷领地大多贫瘠，只要其等不主动前来挑衅，姬宫湦反倒乐见其等苟延残喘。 只要淮夷领地人口不断锐减，无论赢騳有何雄心壮志，最终均会失去根基，沦为无源之水，无本之末。 姬宫湦举办天子淮水宴，核心目的便在此处。 利用大周体制优势，升级人口争夺战，将以往征伐、吞并、购买等手段，改为以招揽为主。 如此既能降低钱财耗费，减少甲士伤亡，后期治理亦更为轻松。 淮夷部族只是开端，往后还将大面积推行。 …… 临时大帐内，姬宫湦刚听完屠休奏报，内史叔垚便匆忙前来。 “启禀大王，据邦谍探查，黄国等似有兴兵之举。” 姬宫湦笑问：“黄国等领地，距此地多远？” “大约百余里。” “尔明日便率军前行三十里，随后面朝黄国驻扎。” “倘若其等来犯，是否攻杀？” “告知其等，若敢派兵越界，便举族屠灭。” 内史叔垚大喜：“大王圣明！” 姬宫湦补充：“如果并未越界，那便任由其等张牙舞爪。” 内史叔垚有些失落：“末将始终不解，攻灭其等易如反掌，大王为何还要如此仁德？” 姬宫湦解释：“卜师廿曾测算，明岁雨水丰沛，江淮一带或有大涝。届时吾等只需接纳流民，便可不战而并国拓土。” 屠休忙问：“不少淮夷部族首领，听闻大王抵达，欲提前觐见，臣等该如何回复？” 姬宫湦笑道：“告知其等，孤王旅途劳累，明日需暂作歇息。待天子淮水宴时，必然会对其等重赏，以彰显大周广纳贤才之志。” 内史叔垚正欲开口，突然瞥见内史伯朙身旁，多了一名衣着怪异的女子。 “敢问大王，此为何人？” 姬宫湦不禁咧嘴：“此乃楚女周轻，孤王已下令赐婚，往后其便是内史夫人，尔之长嫂。” “原来如此。”内史叔垚释然，当即朝周轻抱拳行礼，“三弟叔垚拜见长嫂！” 周轻笑道：“吾出身山林荒野，尚未出嫁，可不敢受将军大礼。” 内史叔垚答道：“世人常曰，长嫂如母。大哥终于成婚，三弟自当厚礼相待。” 姬宫湦笑问：“尔如此欣喜，莫非早有意中人？” 第388章 组建标枪营，重赏归附者 内史叔垚并未隐瞒。 “启禀大王，臣在汉中之时，便与其偶然相识。只待两位兄长成婚，便禀明家父。” 西周之时，风俗较为繁琐。 倘若兄长并未成婚，弟弟便不能率先娶亲。 此风俗仅只针对同母同胞，倘若并非同胞兄弟，则不受影响。 内史冂仅有一名妻子，并未纳过妾侍。内史四子与内史漪，皆是同母同胞。 姬宫湦异常好奇：“其是何出身？现年几载？” 内史叔垚答：“其与末将同岁，乃汉中农户之女，虽无显赫门楣，却知晓事理，且与末将心境相通。” 姬宫湦大笑：“待仲飔成婚，倘若太督反对，孤王亦替尔赐婚！” 内史叔垚喜道：“多谢大王！” 内史伯朙道：“父亲并非顽固不化之人，应当不会反对吾等婚事。” 内史叔垚却道：“数年前，父亲便时常与吾说起，娶妻当娶卿士女，纵使无才亦有德。吾便问，虢石父之女可否？” “父亲如何作答？” “其言，虢石父乃无根之人，何来女儿可嫁？” “其确实并无女儿。” “吾又问，倘若虢石父真有女儿，又当如何？父亲顿时不喜，只言吾乃纠缠之言。” 内史伯朙叹道：“父亲唯有此处不善变通。” 内史叔垚当即附和：“一切便看大哥，若能起头。三弟无需大王赐婚，亦可与其顺利成婚。” 姬宫湦忍不住清咳两声。 “身为人子，不该在背后议论父亲之过也。” 内史兄弟连忙告罪：“大王所言甚是！” 姬宫湦却笑道：“人各有所好，是以终身大事除外。” 内史兄弟道：“大王圣明！” …… 翌日，万里晴空。 姬宫湦身处临时大帐，听着帐外喧闹声，躺在榻上闭目养神。 周轻对淮夷部族颇为好奇，姬宫湦见四下无事，便准许内史伯朙与其同去观看。 寺人尨在一旁安静地坐着。 无形之中，仿佛又回到重生周幽王最初时刻。 只是百花林早已拆除，舞姬乐师亦被遣散，内史冂并未在场，而是多了五名亲卫。 便在姬宫湦迷迷糊糊之际，一阵节奏怪异的锣鼓声突然传来。 姬宫湦微微抬起眼皮：“寺人尨，去看看帐外发生何事。” 寺人尨连忙起身前去查看。 不多时，便快步回禀。 “启禀大王，几名淮夷部族首领突然兴起，便在不远处投矛作乐。” “投矛如何作乐？” “淮夷部族多邻水而居，无论男女老幼，皆善于制作木矛捕猎鱼虾。闲暇之余，亦会以此为乐。” 姬宫湦心中一动：“孤王已不感困顿，尔等便随同孤王前往观之。” 寺人尨忧心道：“恐有黄国奸细混入其中。” 姬宫湦却不以为然：“赢騳只是怀揣雄心壮志，不愿主动归附大周，并非愚昧无知之徒，岂能不知孤王之残暴？” 寺人尨唯有当即安排。 在斧钺甲士开路下，姬宫湦很快走到事发地。 便在淮水岸边，聚拢着数百人，时不时有人发出几声欢呼。 见到斧钺甲士现身，众人纷纷退避到两侧。 寺人尨声音颇为尖锐：“大周天子驾到！” 众人连忙躬身行礼。 虽然行礼姿势有些生疏，神情却是无比恭敬。 淮夷部族语言大多各有口音，但仍与中原雅语有较多相通之处。 一字一句地开口，彼此也能勉强听懂大意。 姬宫湦刻意清了清嗓子。 “孤王至此，有要事宣布！” 一名白须老者出列，用颇为生硬的中原雅语询问。 “天子有何要事？” 姬宫湦笑道：“孤王听闻，尔等部族极善投矛，是以想一观究竟。” 白须老者回道：“确实如此，吾等便是在比试以木矛捕鱼。” “既是比试，当有彩头也。” “不知彩头是何意？” 姬宫湦道：“自然是重赏！” 白须老者当即快速翻译。 一时间，在场众人纷纷高呼起来，仿佛受到至高的尊重。 姬宫湦等待众人安静下来，才一字一顿地宣布。 “尔等已归附孤王，那便是大周新国人，有能当重用，有功当重赏。” 白须老者颇为应景：“敢问大王，如何重用重赏？” 姬宫湦道：“孤王欲征召投矛甲士，编入王师九军之内。” 众人闻言，顿时大喜。 王师甲士所享待遇与俸禄，早已传遍天下。 纵向对此，与小型诸侯国大夫相差无几。 虎贲军与羽林军甲士，甚至会高于小国大夫。 姬宫湦继续道：“凡青壮者，皆可自制十根木矛，在淮水捕鱼。只需投中一尾，便能直接成为王师甲士。” 白须老者道：“大王，十矛中一，并非难事，王师需多少甲士？” “孤王将在各军组建标枪营，往后皆以投矛作战，至少需三千名甲士。” “恐会超过大王所定数额。” “那倒无妨，凡是善于投矛者，多多益善也。” “只需投中一尾便可？” “投中三尾者，可出任伍长。投中五尾者，可司职百夫长。投中七尾者，可加入虎贲军。投中九尾者，那便是副校尉。” “若十投十中，那会如何？” 姬宫湦笑道：“成为孤王亲卫，位同中郎将。” 此言一出，再度引来欢呼。 寺人尨连忙小声询问：“大王，此举是否过于仓促？” 姬宫湦摇摇头：“所谓淮夷，实乃黄帝蚩尤血脉所出本。而今回归王化，实乃九州之盛举，孤王自当不吝赏赐。” 白须老者率众叩拜：“大王圣明！吾等服也！” “尔是何姓名？” “启禀大王，在下蒋澄。” 姬宫湦忙问：“姬姓蒋国与尔可有血脉渊源？” 蒋澄道：“吾等先祖确是蒋国分支，然百年前被逐，现已融入淮夷血脉。除传承姓氏外，不再祭祀蒋国社稷与宗庙。” “而今蒋国已被陈国吞并，尔等若愿认祖归宗，亦无不可也！” “多谢大王，吾等如今归附大周，便已是认祖归宗。” 姬宫湦并未勉强：“投矛比试，便由尔执办。” 蒋澄拱手领命：“诺！” 伴随蒋澄耐心传译，投矛比试正式拉开序幕。 大量淮夷青壮前往岸边树林，砍伐合适枝条，制作趁手木矛。 比试场地，亦开始布置。 在寺人尨指挥下，一座半丈高的简陋高台快速成型。 西周之半丈，相当于一米。 姬宫湦坐在高台上，实则并未高出众人多少。 前方不远，便淮水浅滩。 为保证比试公平，早有甲士清理出一片空地。 每间隔一丈，为一处场地。 所有淮夷青壮制作好十根木矛后，需领取专属号牌小木板。 随后自行选择场地，再结合鱼情进行投掷。 若有投中者，便可携带鱼获前往蒋澄处登记。 一旦达成目标，当场颁发王师甲士照身，随后由淮阳郡属官另行安顿。 临近午时，比试正式开始。 首批上场者便有上百人，均为二三十岁青壮。 如今虽是九月底，中原入冬初雪在即，淮水流域却较为温暖。 不少鱼群靠近岸边游弋，以维持体温正常。 此时开始不到十息，便有淮夷青壮成功投中，引来旁观老弱妇孺阵阵欢呼。 姬宫湦正看得兴起，却见屠休行色匆匆赶来。 屠休先是尽量凑近高台，接着便压低声音。 “启禀大王，臣有言进谏。” 姬宫湦当即让其爬上高台。 “屠太守有何谏言？” 屠休尽量控制音量：“大王今日如此重赏淮夷青壮，明日如何对待淮夷部族首领？” 姬宫湦当即会意。 倘若明日赏赐过轻，必然有淮夷部族首领心生嫌隙。 加以重赏，便需大量钱财。 而且往后招揽其他族群，耗费将会越来越高。 姬宫湦正欲作答，前方突然传来一阵高呼。 “竟有人十投十中！” 第389章 蒋羿入亲卫，黄国有援军 姬宫湦等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名少年站在人群中间。 少年应该还不到二十岁，浑身较为黝黑，手里高举十根木矛。每根木矛顶部，均串着一条拼命挣扎的大鱼。 姬宫湦问：“此为何人？” 寺人尨连忙将蒋澄召来。 蒋澄神情异常兴奋：“启禀大王，此人乃在下侄子，名为蒋羿，后羿之羿。” “竟敢取名为羿？” “其幼年时，淮水遭逢炙热，双亲因此亡故。听闻后羿射灭金乌之事，便想效仿，以报双亲被晒死之仇。” 姬宫湦颔首：“将人带到此地，孤王需对其重重赏赐！” 蒋澄连忙行礼转身，一路小跑赶到蒋羿身前。 蒋羿听闻天子召见后，只是点头会意，便跟随蒋澄走到高台上。 姬宫湦稍加观察，发觉蒋羿举止竟较为稳重。 “尔便是蒋羿？” 蒋羿不会周礼，只是点头：“大王，吾正是！” 其中原雅语与叔叔蒋澄一般，口音颇为怪异，却也能勉强听懂大意。 姬宫湦笑道：“孤王曾有言在先，若能十投十中，便可成为孤王亲卫，位同中郎将。尔方才十投十中，可愿成为孤王亲卫？” 蒋羿问：“亲卫是何物？” 姬宫湦耐心解释：“便是追随孤王左右，若有宵小冲撞，便将其等击杀。若孤王亲征，亦可为领兵作战。” 蒋羿倒是极为干脆：“大王，吾愿意成为孤王亲卫！” 姬宫湦乐道：“孤王亲卫，乃孤王自称。尔等对外所言，乃是天子亲卫。” 蒋羿挠了挠头：“大王，吾愿意成为天子亲卫！” 蒋澄看着侄儿首拔头筹，连忙在旁小声提醒。 “此乃大王对尔圣恩，尔应当叩头，以感激大王！” 蒋羿当即跪倒在地。 “多谢大王圣恩！” 姬宫湦抬抬手：“身为孤王亲卫，无需如此繁礼，往后尽心效命便是。有孤王在一日，尔等便是大周甲士之最。” 蒋羿当即起身：“诺！” 蒋澄朝姬宫湦道：“启禀大王，其自幼鲜有与交流，是以性子较为生硬。若礼数所有缺失，还望大王能够见谅！” 姬宫湦答：“尔尽管放心，天子亲卫犹如孤王甲胄，坚实为先，温暖最末也。” 蒋澄似懂非懂：“多谢大王！” 姬宫湦道：“孤王与屠太守尚有要事相商，尔继续前去执办投矛比试，蒋羿从此便留在孤王左右。” 蒋澄恭敬领命：“诺！” 待蒋澄走后，姬宫湦便下令藤渠，将蒋羿带往临时大帐，更换天子亲卫甲胄。 屠休话回正题：“敢问大王，明日将如何赏赐淮夷部族首领？” 姬宫湦道：“新爵位自然不可或缺，便按照其等部族人口进行敕封。” “除此之外，还如何赏赐？” “其等有何专长之处？” “臣虽然不知，但能身为部族首领，必然会有过人之处？” “而今各军组建标枪营，其等若愿征战疆场，便可优先任用要职。” 屠休道：“如此并不算赏赐。” 姬宫湦沉思片刻：“北城商号新建，正缺少青壮与管事之人，可以此作为赏赐也。” 屠休仍表示不解：“如此，亦算不上赏赐也。” 姬宫湦却笑道：“明日午时，孤王将亲自宣布，届时尔等便知赏在何处。” 屠休颇为识趣，并未继续追问，而是简单拱手行礼，接着便站到一旁。 投矛比试仍在继续，不少淮夷青壮闻讯，纷纷赶来参与。 首批上场者为一百二十余人，九十八人成功获得甲士照身，其中十二人投中七尾鱼，即将成为虎贲军一员。 除无比逆天的蒋羿外，并未有人投中八尾以上。 首批上场者结束投矛后，便轮到下一批淮夷青壮登场，人数亦是百余人。 姬宫湦饶有兴致地观看。 不知不觉，时间已是午后。 姬宫湦当即命令屠休，调来八百头牛羊，在淮水岸边宰杀与烧烤。 凡是获得甲士照身的淮夷青壮，均可获得半斤牛羊肉，米粥更是无限量供应。 很快，淮水岸边热闹非凡。 犹如举办盛会一般，时不时有人欢呼高歌，亦不乏手舞足蹈者。 姬宫湦内心深处颇为欣喜。 以往对付佞臣奸商、不臣诸侯、西戎北狄及鬼先生徒众时，必须要维持暴君形象。 如今收服淮夷部族，采取仁德手段，效果似乎并不逊色。 偌大九州，即便算上戎狄蛮夷羌越苗等，总人口不过一千多万。 放在姬宫湦前世，也就一个二线城市规模。 若想建立大周帝国，单凭这点人口，经营九州尚且有些吃力，更遑论一统四海。 如今戎族仅剩山戎盘踞燕北，白狄与赤狄均属外族，长狄部族较为零散，不少已选择融入华夏。 余下蛮夷羌越苗等，便成为姬宫湦极力争取的目标。 此前布局中，姬宫湦曾着力推广铜制农具、重视制种育苗、促进种养结合等，核心目的便是提升粮食产能与牲畜体量。 只有二者不断增长，人口才能实现大幅提升。 收纳淮夷部族后，大周新国人应当超过三百万。 届时单靠内部繁衍生息，每岁新增人口，至少相当于一家中型诸侯国。 西周末年，孩童较为早成，通常四五岁便能参与劳作。 等姬宫湦尽收九州，其等将迎来少壮期，真正成为大周帝国基石。 …… 傍晚时分，比试逐渐落幕。 根据屠休与蒋澄统计，此番颁发甲士照身，总计两千八百余张。 在姬宫湦设定中，标枪营正常建制为五百人。 结合具体情况，此番共成立五个标枪营，外加两支标枪连。 待天子淮水宴落幕，便会陆续派往王师各军。 其中，玄甲军、龙骧军、虎啸军、天狼军及飞熊军，将同时增设一个标枪营。 虎贲军与羽林军，则各自增设一个标枪队。 正当姬宫湦打算返回临时大帐，天狼军传令甲士突然来报。 “我军抵达三十里处，并未发现黄国等部踪影。偏将军派遣邦谍探查，才知其等早已在黄国集结，似乎在援军到来。” 姬宫湦忙问：“是何援军？” 天狼军传令甲士道：“偏将军道，黄国等部与陈国素有仇怨，此番陈公燮亦前来淮水赴宴，应当与陈国无关。” “黄国等部北境为陈国，西边便是淮阳郡，南部多为蛮荒山林，何处还有援军？” “偏将军猜测，或是徐夷。” “徐夷距黄国八百余里，且陈国早有吞并徐夷之心。其自身尚且难保，应当不会莫名出兵。” “黄国等部现有营帐数量，至少能容纳上名青壮。” 姬宫湦内心一动：“尔告知偏将军，无论黄国等部有何援军，仍按照此前所定之策，在三十里处驻扎。” 传令甲士领命，转身离去。 寺人尨道：“启禀大王，此前鬼先生门徒游说教唆，共有十七家小型诸侯国，选择弃国而逃。” 姬宫湦此前并未过多在意。 “竟有如此之多？” 寺人尨仔细点算：“单是汉江一带，便有唐、随、曾、赖、陨、轸、夔、大隗等九国，南阳有邓、蓼、郄等三国，淮上亦有道、江、息等三国，外加北域雕国与中原鄢国。” 姬宫湦颔首：“单是此十七家诸侯国，人口便超过二十万。” “倘若鬼先生组建万人大军，与黄国等部勾结。仅凭天狼军，或将难以抵挡。” “未必便是鬼先生。” “依小的之见，大王身处淮阳郡边界，紧急征调已然来不及。陈国便在北侧，或可命陈公燮派兵襄助。” “陈公燮何时抵达？” 寺人尨道：“据其传讯，明日破晓方能抵达。” 姬宫湦忙问：“陈公燮此行，可有携带陈国甲士？” 寺人尨答：“其此行是为赴宴，国书中曾提及，仅有三百亲卫甲士。” 第390章 十大越族群，三千淮夷军 姬宫湦略加思索。 陈公燮仅携带三百亲卫甲士，显然是为表现自己并无反叛之心。 倘若真如寺人尨所想，鬼先生组建万人大军，天子淮水宴将会狼狈收场。 天子颜面受损倒是其次，自己身处险境才更为致命。 一切尚未明确之前，最好的办法便是提前防备。 “立即召蒋澄前来觐见！” 寺人尨异常麻利，很快便将蒋澄带到跟前。 蒋澄有些莫名其妙：“启禀大王，投矛比试即将结束，大王有何指示？” 姬宫湦笑道：“明日午时便是天子淮水宴，按理应当慰劳今日所征召者。” 蒋澄忙问：“不知大王打算如何慰劳其等？” 姬宫湦摇摇头：“然其等尚未建功，倘若再行慰劳，恐会招致其他淮夷族人不满。” 蒋澄道：“大王不必对此担忧，能投中活鱼者，皆是族中勇士，依照淮夷部族习俗，无人敢对此有所不满。” 姬宫湦只得道：“而今黄国等部蠢蠢欲动，意图破坏淮水天子宴。” 蒋澄总算明白其中关键。 “大王之意，可是让其等前去攻打黄国等部？” “黄国等部仅只集结，并未进犯大周。其等只需开拔三十里，与天狼军共同驻守前线，震慑黄国等部即可。” “倘若黄国等部来犯，其等应当如何应对？” “自然是听从偏将军内史叔垚调遣，击溃来犯之敌，提前为大周建功立业。” “原来如此，在下这便传令！” 姬宫湦颔首：“便由尔担任临时统帅，如何？” 蒋澄道：“启禀大王，在下并无统帅之能。大王若要任命临时统帅，在下倒是以为，可任命鄱登为临时统帅。” “鄱登是何人？” “其祖上本是干越支族，只因遭受排挤，便陆续往北搬迁，尔后融入淮夷。” 姬宫湦当即陷入回忆。 结合前世史料，外加宫中典籍所载，干越便是赣越，乃百越较大族群之一，核心活动区位于鄱阳湖一带。 所谓百越，实则只是统称。 其较大族群，由北至南，大致分为邗越、吴越、于越、干越、瓯越、扬越、闽越、南越、西瓯、骆越等十大族群。 邗越曾定居于江淮之间，后迁徙至江苏扬州一带，其后裔如今建有邗国。 吴越又称勾吴、句吴等，位于长江下游南岸，吴国便是在吴越地盘建立。 于越即於越，地处江浙一带，即史称越国。 干越本为邗越分支，迁徙至鄱阳湖一带，随后发展壮大。 瓯越便是东瓯，腹地为浙江温州，而今尚未建国。 扬越盘踞江西大部，闽越占据福建大部，南越涵盖广东全境，西瓯位于广西境内，骆越几乎囊括越北。 姬宫湦前世史书之中，对百越有所记载，多始于春秋时期。 而今所处西周末年，宫中典籍亦鲜有其等踪影。即便太督内史冂、太史伯阳父等人，对其等亦知之甚少。 姬宫湦并未执拗于资料稀少，很快便回过神。 “鄱登有何本领？” 蒋澄道：“数载前，其曾统帅二十八家淮夷部族，成功抵御徐夷南下蚕食。” 姬宫湦颔首：“而今何在？” 蒋澄当即转过身，朝不远处人群大声呼喊。 很快，便有一名魁梧汉子出列，大步流星走到高台前方。 蒋澄道：“大王召见尔！” 说罢，又用淮夷语言翻译一遍，生怕鄱登听不懂。 鄱登对中原雅语较为陌生，大致属于会听不会说的层次。 面对姬宫湦，只能低头。 姬宫湦朝蒋澄道：“尔便告知鄱登，统帅五大标枪营甲士，赶往三十里外前线，与天狼军汇合，听从偏将军内史叔垚调遣。” 蒋澄当即翻译，期间不忘描述黄国等部情况。 鄱登听完后，颇为激动。 蒋澄回禀：“大王，其愿意率领标枪营勇士前往，甘心听从偏将军调遣。” 姬宫湦颇为满意地点点头。 姑且不论鄱登才能如何，只要其在淮夷部族有声望，并且愿意听从调遣。 有内史叔垚亲自指挥，那便无需担心鬼先生万人大军。 “其不通中原雅语，尔可愿与其一同开拔，暂任军中译师？” 蒋澄没有丝毫犹豫。 “吾等与黄国等部，大多有旧仇，在下愿意。” 姬宫湦颔首：“事不宜迟，尔等今夜稍作休整，明日破晓时分便启程。” 蒋澄顿首领命：“诺！” 鄱登亦有样学样：“诺！” 二人礼毕，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立即前去安排各项事宜。 姬宫湦望向寺人尨。 “派人传令内史叔垚，务必用好标枪营勇士。倘若真有鬼先生援军，届时可便宜行事，无需顾忌太多后事。” 寺人尨拱手：“诺！” …… 翌日，破晓时分。 两千五百标枪营勇士，外加五百淮夷船夫，陆续展开行动。 在鄱登与蒋澄指挥下，砍伐树枝制作数杆木矛，作为应急备用。 屠休则带领淮阳郡属官，分发军粮与肉干。 待到一切忙碌完，晨曦已漫过淮水，照进临时大帐。 姬宫湦在寺人尨帮助下，再度穿上天子甲胄，随后跨步走到高台上。 此时，标枪营勇士已悉数集结，并分立为五大方阵。 队形虽然有些混乱，衣着亦是五花八门，却洋溢着无尽锐气。 姬宫湦左手握紧天子佩剑，将右手高高举起，刻意作出比六手势。 “尔等已是大周甲士，往后便以此为手势礼！” 蒋澄当即效仿，并大声传译姬宫湦当前话语。 一时间，标枪营勇士接连举起右手，纷纷作出比六手势。 姬宫湦放眼望去，竟不自觉地感到热血沸腾。 “此番乃尔等首度出征，只为挫败黄国等部阴谋。凡立功者，孤王均重重有赏！” 亲卫藤渠与藤溪当即起头：“诺！诺！诺！” 标枪营勇士遂齐声大喊。 “诺！诺！诺！” 姬宫湦抽出天子佩剑，直接刺向前线所在方位。 “出征！” 蒋澄与鄱登挥舞双臂高呼。 标枪营勇士纷纷转身，依照方阵先后顺序，大举奔赴前线。 不到两刻钟，标枪营勇士便已悉数渡过淮水。 望着其等背影远去，姬宫湦才缓缓放下手。 屠休当即奏报：“启禀大王，此番调遣，其中有三十八人，乃淮夷部族首领。” 姬宫湦不禁有些错愕。 “昨日投矛比试，竟然有淮夷部族首领参与？” 屠休道：“皆是百人小部族首领。午时便是天子淮水宴，臣曾想让其等留下，其等却表示，建功才更为重要。” 姬宫湦颔首：“尔当即核定名单，孤王将于淮水宴上，对其等大加赏赐！” 屠休忙问：“臣此前所备，共计一百六十八案，如今出现空闲，是否将多余几案撤去？” 此前设定一百六十八案，一百五十八案是为淮夷部族首领所备。 余下十案，两案将给陈公燮，八案归大周自用。 姬宫湦坐首案，内史伯朙、屠休及淮阳郡属官则分坐左右主案。 倘若撤去三十八案，场面规模便会小上一圈。 姬宫湦想了想：“其等首领虽已出征，家眷却尚在，便由其妻儿代为出席。” 屠休顿首：“诺！” 此时，寺人尨突然开口。 “启禀大王，营地东北方向出现一批甲士。” 姬宫湦抬头望去，果然见到数百名甲士，在三辆奢华车辇带领下，缓缓朝营地驶来。 车辇右角，均悬挂旌节。 内史伯朙目光颇为犀利，只是简单眺望，便立即得到答案。 “启禀大王，是陈公燮抵达！” 屠休当即道：“启禀大王，臣这便前去迎接。” 姬宫湦道：“孤王便在此处，让其直接前来觐见罢。诸侯大国国君，孤王仅见过鲁侯称，晋侯仇已亡故，颇为可惜也。” 第391章 天子说陈公，蒋邑换徐夷 屠休当即领命。 半刻钟后，陈公燮便携带两名近臣，快步走到在高台前方。 陈公燮现年三十有八，双颊颧骨略微高凸，整个人颇为清瘦。 看似孱弱，实则暗号锐利。 陈公燮见到姬宫湦，当即躬身拱手，以示尊敬。 “臣陈燮，拜见天子！” 姬宫湦轻轻抬手：“陈公辗转而至，无需如此繁礼，暂且入案再叙。” 陈公燮再度行礼：“臣陈燮，多谢天子赐案！” 待陈公燮转身落座，姬宫湦才看清其身边两名近臣。 左侧者，却是老熟人胡岽。 胡岽乃陈公燮族叔，此前曾担任陈国特使，携其弟胡倜觐见姬宫湦。 大周与陈国共同密谋瓜分淮上，胡岽作用最为关键。 除此之外，胡岽还曾与太御妫子骘当面认亲。 陈公燮携带胡岽赴宴，显然是有意为之。 另一名近臣，则从未见闻。 其长相异常魁梧，双瞳犹如牛眸般，一看便知力大无穷。 姬宫湦率先笑道：“胡岽，自王城一别，孤王许久未曾与尔会面，倒是有些想念，不期在此处竟能相会。” 胡岽顿时有些受宠若惊。 “多谢天子挂念，陈公收到王命诏书，便立即前来赴宴。只因外臣曾觐见大王，为免有所失礼，遂让外臣伴随左右。” 姬宫湦笑问：“陈国驻使胡倜，是否仍沉迷垂钓？” 胡岽忙道：“全凭天子厚恩，胡倜身处镐京王城，并未惹出祸端。陈公亦时常提及，胡倜于周陈交好有襄助之功。” 姬宫湦并非愚昧之徒。 与胡岽耐心对话，便是有意冷落陈公燮，进而掌握话语主动权。 胡岽亦不傻，应答均提及陈公燮，生怕自己被无形烙上归附大周印记。 面对姬宫湦所施展的小伎俩，陈公燮倒是很沉得住气。 全程均是面带微笑，一副毫无所谓的状态。 姬宫湦佯装无趣地笑了笑，正式看向陈公燮。 “陈公此番赴宴，果真不愧为大周忠臣也。” 陈公燮语气颇为端正。 “陈国受天子敕封，臣忠于周室，实乃理所应当之事。天子于淮水设宴，臣能受邀亲身赴宴，实乃福分也，不敢有丝毫延误。” 姬宫湦颔首：“孤王收纳淮夷部族，陈公对此有何高见？” 陈公燮当即表态：“天子仁爱万民，淮夷部族主动归服王化，此乃九州之幸事也。” 姬宫湦刻意清了清嗓子。 寺人尨会意，立即命令下属将高台四周清空。 姬宫湦保持微笑：“孤王曾与陈公密约，共同瓜分淮上。而今会面，孤王不喜阿谀谄佞，陈公无需有所遮掩。” 陈公燮先是一愣，接着便朝姬宫湦继续拱手。 “敢问天子，此为何意？” 姬宫湦直接道：“据孤王所知，陈国意图北进中原，不知可有此事？” 陈公燮不再隐瞒：“启禀天子，确有此事也！” “陈公以为，徐夷如何？” “徐夷盘踞徐地数百载，根基异常深厚，族中更是不乏骁勇善战之青壮。臣虽有降服徐夷之心，陈国却无讨伐徐夷之力。” “倘若王师从旁襄助，陈公是否愿意兴兵？” “天子果真愿意襄助陈国？” 姬宫湦颔首：“孤王欲重振大周，此乃世人皆知之事。陈公若愿携手共谋大业，孤王自然不吝襄助。” 陈公燮陷入短暂沉思。 姬宫湦如此直白，陈公燮自然不再有所遮掩。 “不知天子所图何处？” 姬宫湦道：“陈国蒋邑。” 陈公燮不由得深吸一口气。 蒋邑，曾为蒋国旧都，其大致位于姬宫湦前世河南淮滨县。 现如今，陈国疆域南端以淮水为界，淮水北岸之地均归属蒋邑辖治。 倘若交出蒋邑，那便相当于舍弃淮水北岸之地。 除非陈国继续往东开疆拓土，否则从此将与淮水彻底脱离。 姬宫湦继续道：“据孤王所知，陈国本就无心经营淮水。而今以南边荒地，换取徐夷大片沃土，陈公应当三思。” 陈公燮不禁有些心动。 “淮水两岸，多被夷族盘踞，难有获利之处。天子欲取淮水，予臣徐夷沃土。对陈国而言，确实获益匪浅也！” “此乃孤王提议，陈公有何忧心之处，尽管言明便是。” “陈国甲士不及大周甲士，府库亦不及大周府库。即便能讨灭徐夷，亦会因此损失惨重。” 姬宫湦大笑：“若想开疆拓土，岂有毫无损伤之理？” 陈公燮道：“陈国此前匆忙开疆拓土，当下仍有内乱外敌祸之隐患。” 姬宫湦先是佯装眉头一皱，随后深吸一口气。 “陈公若是有心，孤王愿倾力襄助。不仅派遣王师参战，还将免除陈国十载朝贡。” 陈公燮仍然无法做出抉择。 姬宫湦最后道：“在此期间，陈国若遭遇外部袭扰，无论是何家诸侯，孤王均视其为反叛，不惜一切代价，派遣王师攻灭之。” 面对如此优渥条件，陈公燮终于下定决心。 “敢问天子，何时开始？” 姬宫湦早有谋划：“明岁开春雪化，待孤王吞并蜀国，便调遣王师沿淮水东进。” 陈公燮问：“蒋邑亦是明岁开春雪化时交割？” “蒋邑乃王师东进据点，能够提前交割，自然再好不过。陈公若有疑虑，亦可在攻灭徐夷之后，再正式完成交割。” “免除朝贡，亦是明岁起始？” “陈国今岁之朝贡，早已足额上缴。陈公若觉府库空虚，今岁起始亦可。孤王将会颁发王命诏书，让大周府库尽数退回。” “那便今岁起始。” 姬宫湦颔首：“那便如此明定！陈公应当知道，孤王向来言出必行，最憎恨反叛之徒。” 陈公燮连忙表态：“诺！” 正当内史伯朙提笔，打算拟写王命诏书时，那位不知名的近臣突然开口。 “启禀陈公，下臣以为不妥。” 陈公燮笑问：“有何不妥？” 近臣毫不避忌：“陈公可还记得，晋国是如何灭亡？” 陈公燮瞬间脸色大变，朝那名近臣大声训斥。 “大胆，如今天子当前，尔岂可大放厥词！” 姬宫湦放声大笑：“陈公休要如此！晋国灭亡，确与孤王有关。其据实而言，实乃忠心赤胆。非但不能训斥，反而要加以重赏。” 近臣道：“外臣无功，不敢接受任何赏赐！” 姬宫湦笑问：“依尔之见，晋国是如何灭亡？” 近臣言语颇为简洁。 “天子教唆晋侯北征白狄，尔后勾结稷戎王祸乱河东之地，最后再以吊民伐罪为名，一举将晋国与稷戎吞并。” “整体而言，确实如此。” “天子曾称晋侯为大周股肱，亦与稷戎王立下盟誓，晋国与稷戎却落得如此下场。” “孤王早已派遣使者，向天下诸侯言明其等之罪。” 坐在另一旁的胡岽，此时亦忍不住出言附和。 “天子亲征鬼方，晋侯却暗中勾结鬼方，并意图祸乱镐京粮市。稷戎王攻打晋国，亦因晋侯背信弃义。” 近臣道：“此事倒是不假。” “晋国北征白狄，实则受鬼先生寰主赵叔带唆使。晋侯遭逢挫败后发疯，最终死于鬼先生门徒公子抛之手。” “鬼先生是否存在，至今尚未正式有定论也！” “以上皆是众目共睹之事！” “即便如此，稷戎有何罪过？” 胡岽道：“稷戎王面对晋军突袭，抛下族人独自逃脱，致使族人弃暗投明。稷戎王亡于众叛亲离，而非天子背信弃义。” 事实摆在眼前，近臣虽然无言辩驳，却仍在坚持己见。 “启禀陈公，倘若陈国攻打徐夷，便与晋国北征白狄毫无区别。下臣愿以性命作保，陈国必将因此动乱，最终导致社稷倾覆。” 姬宫湦闻言，顿时大笑。 “尔以为不妥，便因如此？” 第392章 北伐之魔咒，归附之优待 近臣丝毫不惧：“正是！” 姬宫湦笑道：“孤王曾闻，宋国有一老叟，亲眼目睹其邻居，吃饭时被噎死。” “与此事有何干系？” “老叟因此害怕，从此不敢再吃饭。结果不到三日，便被活活饿死。世人听闻后，皆嘲笑其因噎废食。” 近臣颇为顽固：“无论此事真实与否，均不能与社稷大事相提并论。” 姬宫湦刻意长叹一口气，转而望向陈公燮。 “陈公若是有所担忧，现下仍可拒绝此事。往后孤王亲取徐夷，却与陈国无关。” 陈公燮分别往左右一瞥，随后起身拱手行礼。 “天子之策并无不妥，明岁开春雪化时，臣便举兵攻打徐夷！” 姬宫湦抚掌大笑：“善！” 近臣眼见无法挽回，便朝陈公燮郑重躬身。 “臣言尽于此！” 随后，又面向姬宫湦。 “外臣方才言语，多有僭越之处，还请天子治死罪！” 姬宫湦道：“尔恪守臣子本分，何罪之有？” 近臣颇为诧异：“外臣曾闻，天子乃暴君也！” 姬宫湦大笑：“孤王虽自诩暴君，却只对仇敌残暴。陈国乃大周股肱，正如而今归附之淮夷部族，孤王自当仁德相待。” 近臣俯首戢耳：“天子圣明，外臣无比敬佩！” “尔可愿留下姓名？” “外臣本是项国公族分支，陈公曾对外臣有救命之恩，外臣便改以陈为氏，单名为良，现司职陈国项邑大夫。” 姬宫湦点点头：“知恩图报，方为人也！” 陈良顿首：“诺！” …… 不知不觉，午时将至。 淮水北岸浅滩内侧，一张张几案整齐摆放。放眼望去，虽然有些密密麻麻，却隐隐透露着阵阵恢宏气势。 姬宫湦站在临时大帐，看着淮夷部族首领陆续到场入案，内心深处突然萌生一个想法。 倘若以淮水为主轴，优先拿下夷族与百越。 随后依托江南鱼米之利，再大举北进，图谋中原，会不会更为轻松？ 前世史书之中，北伐犹如一个魔咒，唯独朱元璋最终功成。 究其原因，南宋以前，南方无论人口基数、粮食产量、商业规模及骑兵战车等方面，均不及北方。 此外，还有更为重要一点，南方多山地丛林，更适合百姓躲避战乱。 前世古代之时，并无所谓国家民族荣誉感。 无论是谁做皇帝，普通百姓永远处于被盘剥阶层。 能够勉强活下去，才是普通百姓终极追求。 面对朝堂横征暴敛，大不了一走了之，躲进山沟沟里，靠着薄田山泉，也能继续繁衍。 即便姬宫湦重生前那个年代，仍然有不少人居住在大山之中。 正因如此，南方根本无法诞生出强大的朝廷。 即便北伐成功首创者朱元璋，其根基亦是江淮一带，属南北交界之地。 现如今，中原格局初步成型，若想继续撬动，必须要等待合适时机。 抢先吞并夷族与百越，则是随时可以为之。 长远来看，南方本就在扩张序列，提早完成吞并，还可以尽快融合夷族与百越。 语言、文字、服饰、风俗等方面，均需耗费大量时间，进行经年累月引导，最终才能逐渐趋于一统。 西周末年之时，夷族与百越大多尚未形成民族文化闭环，反倒不像前世那般复杂。 只要继续推行郡县制，普及新国人之策，让普通百姓能够活下去，其等便会主动拥护大周。 姬宫湦正思索着，寺人尨迈着小碎步赶来。 “启禀大王，开宴时辰已到！” 姬宫湦先是颔首，接着缓缓站起身，在斧钺甲士引路下，迈步朝主案走去。 陈公燮亦已提前到场。 在众人凝视中，四周锣鼓声大作，姬宫湦正式落座主案。 屠休率先起身：“拜见大王！” 陈公燮紧随其后，淮夷部族首领亦纷纷效仿。 姬宫湦抬起手示意，宴会很快便安静下来。 寺人尨命人抬来铜喇叭。 姬宫湦道：“今日盛宴，专为尔等归附大周而设。孤王不喜繁文缛节，便挑最为重要之处，与尔等同乐！” 淮夷部族首领之间，均有译师在旁进行解说。 听闻姬宫湦所言，淮夷部族首领大多举手示意赞同。 姬宫湦继续道：“尔等归附有功，均按部族人口，赐予大周新爵位。十人为闾男，百人为乡子，千人为县侯，比诸侯更为优渥。” 淮夷部族首领瞬间轰动。 天子淮水宴开始前，屠休曾派出译师，向淮夷部族首领宣讲大周新爵位。 以往主动进土献民之诸侯，大多被敕封为县侯。 而今只需部族人口过千，待遇便与诸侯相当。 淮夷部族首领举起手，尝试作出比六手势，对姬宫湦表示感谢。 待人群重归安静，姬宫湦清了清嗓子，继续宣布优待之策。 “尔等既已归附大周，那便是大周新国人。孤王曾立大周六志，尔等皆可自择前途。” 大周六志，亦早有宣讲。 淮夷部族首领归附前，便已进行深入了解，对此并无意外。 姬宫湦深吸一口气。 “孤王为开垦南地郡，已设立北城商号，并对雇佣之人予于优待。一人出力，便可养活一家五口。” 内史伯朙与屠休等人闻言，顿时有些不淡定。 姬宫湦却并未理会。 “尔等开启大批部族归附之先例，孤王决议，拿出一万名额，供尔等优先挑选。” 此言一出，全场寂静。 对淮夷族人而言，一人养活一家五口，无异于天方夜谭。 孩童三岁之后，便需要参与劳作，至死方休。 即便如此，淮夷部族仍会出现食物匮乏，最终只能忍痛放弃部分族人。 此番参与天子淮水宴，共计一百五十八家淮夷部族。 粗略估算，其等总人口不过七八万左右。 昨日投矛比试，便已征召两千八百余名青壮。 而今再度雇佣一万人，相当于作出保证，大周将会直接养活绝大部分归附者。 宴会寂静片刻后，随即爆发出雷鸣般欢呼声。 内史伯朙与屠休一齐起身，想上前劝谏，却被姬宫湦挥手拒绝。 寺人尨忍不住小声提醒。 “大王，府库堪忧也！” 姬宫湦侧过身：“孤王自有计较，尔等若有不解，宴后再行商谈。” 寺人尨唯有转过身，朝内史伯朙与屠休示意。 伴随欢呼声逐渐平息，姬宫湦不再赘言，正式宣布开席。 兴致所至，不到半个时辰，便有不少人醉倒。 姬宫湦亦破例举爵痛饮。 在姬宫湦示意下，陈公燮携带胡岽及陈良，借机在宴会游走，与有仇淮夷部族首领，陆续达成最终和解。 直至黄昏临近，天子淮水宴总算完美落幕。 姬宫湦并未喝醉，几缕凉风吹过，竟然开始打起酒嗝。 寺人尨见状，当即将姬宫湦送回临时大帐。 不等姬宫湦稍作舒展，内史伯朙与屠休便并肩前来觐见。 姬宫湦举起酒爵，猛地灌了一大口温开水，总算将酒嗝之酸气吐出来。 屠休道：“大王如此赏赐，北城商号将难以承受，极有可能因此夭亡。” 姬宫湦笑问：“南地超级农庄，本就需要大量人手。孤王不过是从淮夷中征召，有何难以承受之处？” 屠休解释：“淮夷以渔猎为主，并不擅长农耕，难以适应劳作。况且语言不通，必然会导致北城商号乱象四起。” 姬宫湦摇摇头：“此乃前期磨合之阵痛，本就在大周可以承受之范畴。” 内史伯朙道：“大王此前对待归附者，均是分而化之。而今却让大量淮夷聚集，倘若其等叛乱，必将伤及大周根基。” 姬宫湦淡然一笑。 “圣贤曾曰，鄙野之民，最为淳朴！若能安居乐业，谁愿参与叛乱？” 第393章 无事不出闾，无故不离乡 内史伯朙仍是忧心忡忡。 “以厚利对待先行者，后仿者又当如何？” 姬宫湦道：“后仿者自有后仿者之策，若先行者无厚利，又何来后仿者？” 屠休闻言，顿时眼前一亮。 其所推崇利学之核心，便是如何以利成事。 “敢问大王，倘若残剩淮夷部族归附，是否亦可如此优待？” 姬宫湦不假思索：“同等敕封新爵位，亦是自择前路，却无北城商号雇佣名额。” “其等若是因此心生不服，那该如何应对？” “此番天子淮水宴，乃孤王派尔等主动相邀，其等却拒绝赴宴，那便是不识趣。不识趣之徒，有何颜面心生不服？” “话虽如此，仍有不服者。” “如今大周招纳归附者，讲求主动而为。倘若心生不服，那便不来归附。只要不挑衅大周，孤王才得懒得理会其等。” 屠休很快明白关键之处。 对比当前所辖疆域，大周人口确实有所不足。 但也仅仅只是有所不足，还轮不到无底线讨好归附者的程度。 真心归附，大周自然欢迎。 如果纠结前后待遇有所区别，那便远走不送。 内史伯朙突然话锋一转。 “大王，天子淮水宴已结束，为何却不见前线传来战报？” 姬宫湦这才想起，标枪营勇士清早便开拔。 三十里路，应当早已抵达。 如今，却是音讯全无。 姬宫湦下意识道：“莫非鬼先生大军已至，其等均遭遇不测？” 内史伯朙当即表示否定。 “即便全军覆灭，亦会有消息传来，而非毫无回应。” 姬宫湦正欲询问寺人尨，帐外恰好响起马蹄声。 寺人尨喜道：“是战报！” 姬宫湦调整心绪：“未必便是战报，兴许前线并无战事，只是奏报当前情况。” 片刻后，长羽甲士入帐。 “启禀大王，标枪营勇士已悉数抵达前线，并临时编入天狼军。” 姬宫湦问：“前线如何？” 长羽甲士道：“偏将军已完成布防，目前尚未发现敌人踪影。” “黄国等部可有异动？” “据邦谍探查，黄国等部仍在聚集，却不见任何援军。” 姬宫湦挥退长羽甲士，内心不禁产生疑惑。 “莫非其等只是虚张声势？” 屠休分析：“臣等派人前去邀请时，皆言明大周只为收纳淮夷子民，并无征伐淮夷部族之心，其等大可不必虚张声势。” 内史伯朙却道：“天狼军开拔三十里，黄国等部或因此心生惧意。” 姬宫湦提醒：“内史切莫混淆，只因黄国等部聚集，天狼军才开拔三十里。而非天狼军开拔三十里，黄国等部才聚集。” 内史伯朙连忙拱手：“臣一时疏忽，恳请大王见谅！” 姬宫湦挥挥手：“当务之急，便是探查清楚，黄国等部为何要聚集？” 屠休道：“兴许是援军行程延误，黄国等部只能继续等候。” 姬宫湦颔首：“不无可能。” 内史伯朙却眼前一亮。 “启禀大王，臣突然以为，对鬼先生徒众之能，吾等似乎仍有所高估。” 姬宫湦忙问：“从何说起？” “大王屡屡挫败鬼先生徒众阴谋，并轻松将其等逐出太行山老巢。后抓获寰主赵叔带，鬼先生徒众却只是派死士营救。” “由此可见，鬼先生徒众武力稀薄。即便教唆十七家诸侯国南逃，亦无法短时间上阵。” 内史伯朙突然灵光一闪。 “莫非其等聚集，便如那些诸侯国一般，是为举族南逃？” 姬宫湦不由得深吸一口气。 “内史之言，极有可能！” 在外界眼中，姬宫湦举办天子淮水宴，大肆收纳淮夷部族，目的便是为蚕食淮水流域。 而今大周王师正双线作战。 核心主力玄甲军、龙骧军与虎啸军，忙于吞并蜀国。 飞熊军与白狄联军对峙，并防范上党赤狄。 骁骑军坐镇中原，北域戍卫团负责边防，虎贲军、羽林军与悬壶军皆属辅佐。 只剩天狼军能够调动。 即便天狼军扩充至五千甲士，亦无法单靠武力征服淮夷部族。 于是，相对柔和的天子淮水宴，便应运而生。 结果正如世人所料，一百五十八家淮夷部族首领赴宴，仅有黄国等部拒绝。 如此一来，天狼军便彻底逆转弱势，具备覆灭黄国等部的实力。 黄国等部心生畏惧，于是便提前聚集到一起。 便在此时，姬宫湦为防范黄国等部袭扰，派天狼军开拔三十里列阵。 无形之中，彻底坐实世人猜想，大周将全面吞并淮夷部族。 屠休敏锐觉察到疑点。 “黄国等部若想南逃，为何不直接率众离去，反而要多建营帐？” 内史伯朙推测：“极有可能，营帐本就是按预定人数建造，结果却出现变动。” “是何变动？” “兴许是某些部族临阵反悔，亦或有青壮不愿南逃，趁乱脱离黄国等部。” 屠休若有所思：“这几日，确有不知部族者前来归附。吾起初以为，其等不过是散落山林之野人，便遵照大周礼法，准许其等入籍。” 内史伯朙道：“为避免奸细混入其中，应当翻阅籍册，对不知部族者严加盘查。” 姬宫湦却直接摆摆手。 “无需严加盘查。” 内史伯朙不解：“为何？” 姬宫湦笑道：“大周新国人三百余万，若是严加盘查，上百万人皆有嫌疑。然而大周社稷却坚如磐石，内史可知为何？” 内史伯朙回答：“大王威严滔滔，王师骁勇善战，邦谍遍布各地……” 姬宫湦直接打断其讲述。 “归根结底，便是大周六志。奸细并非愚昧之徒，即便潜伏成功，仍是奴仆之身。大周却彻底废除贱籍，助其等安居乐业。” “即便如此，仍会有奸细。” “这便犹如田间杂草，无论如何防范，均无法彻底根除。唯一应对之法，便是促使庄稼茁壮成长，而非执拗于杂草尚未除尽。” 内史伯朙幽幽道：“大王有些许反复无常也！” 姬宫湦大笑：“从而说起？” 内史伯朙叹道：“以往，大王常自诩暴君，对待叛贼与外敌毫不手软。如今，大王却崇尚仁德，竟然会纵容奸细存在。” “孤王并非纵容奸细，实乃奸细不值得吾等耗费心力。只要其等并未作恶，老实安分参与劳作，那便是合格的大周新国人。” “待其等作恶，为时已晚。” “依照大周照身之策，无事不出闾，无故不离乡，执事可跨县，征召方越郡。” “奸细仍可暗中勾结也！” 姬宫湦道：“依照大周运载之策，凡穿郡越县之书信货物，皆需驿站承接转送。” 内史伯朙总算释然。 屠休本就长期身处郡县，并未过多纠结奸细是否会作恶，而是想到更深层次。 “敢问大王，倘若黄国等部南逃，吾等还如何应对？” 姬宫湦笑道：“既然无心归附大周，那便任其等自行离去。” 屠休忙问：“归附者往内迁徙，黄国等部南逃，淮夷此前领地，应当如何处置？” 姬宫湦下意识揉了揉额头。 “孤王倒是一时忘记此处。” 屠休建言：“依臣之见，既会成为无主之地，大王应当尽取。” 姬宫湦不置可否：“淮阳郡尚未成型，倘若再取淮夷领地，应当如何辖治？” 屠休道：“淮夷领地看似贫瘠，实则是无心耕种所致。倘若加以开垦，将不输其他郡县。” 姬宫湦颇为无奈：“大周地广民稀，单是戍卫淮夷领地，便需征召大量青壮，如何还有余力对其进行开垦？” 屠休却道：“启禀大王，臣有一计，可解此事。” 第394章 设立九江郡，挖掘长生泪 姬宫湦看向屠休。 从其面部表情来看，所献计策显然不合常理，甚至会突破下限。 “帐内并无外人，屠太守既有妙计，尽管明言便是。” 屠休拱手道：“大王可先行设置郡县，随后昭告天下，淮夷领地内有稀世玉石，邀请万民前来挖掘寻找，大周将以高价收购。” 姬宫湦想起前世一则趣闻。 某位窃贼收到妻子来信，说家中院子需要开垦，自己却患病在身。 窃贼想了想，便刻意在看守眼前进行回信。 先是叮嘱妻子养好身体，随后佯装随口一提，不可随意开挖家中院子。 看守看到后，便以为窃贼将赃物埋藏在家中院子，于是派出大量人手前去挖掘。 结果自然一无所获。 妻子再度来信告知窃贼，家中院子已顺利开垦。 姬宫湦初次听闻时，不禁对窃贼机智感到折服。 如今，屠休所献之策，与之有异曲同工之妙。 姬宫湦笑问：“淮夷领地有何稀世玉石？” 屠休命人寻来几颗墨玉珠。 “大王是否记得此物？” 姬宫湦道：“此乃善灵商号主售之物，孤王自然再熟悉不过。” 屠休意味深长道：“若有类似玉石，且与大王梦游太虚有关，那便是稀世珍品。” 姬宫湦瞬间明白其中深意。 片刻钟后，一个完美传说便浮现在众人眼前。 相传，周穆王姬满西巡，与西王母会面不久，便遭逢徐偃王赢诞作乱。 周穆王姬满唯有前去平乱，西王母亦率仙娥前去观看。 西王母抵达江淮一带，见夷族子民苦于战乱，忍不住当空落泪。 其泪珠漫天而落，悄然渗入地里，最终化作三万六千颗晶莹玉石。 姬宫湦梦游太虚时，曾无意间听仙人提起此事。 仙人只道，西王母乃女仙之宗长，掌管不死药与瘟疫刑罚。 此玉石名为长生泪，若能集齐三万六千颗，则可保国泰民安。 姬宫湦对此深信不疑。 于是，为表示对西王母尊敬，便施以仁德手段，使淮夷部落主动归附。 而今淮夷领地已并入大周，搜寻长生泪便成重中之重。 淮夷领地多蛮荒山林，倘若强行征召新国人搜寻，那便违背国泰民安初衷。 为继续秉承仁德，姬宫湦便作出最终决断。 在淮夷领地设立九江郡，却不派遣甲士驻守，而是允许各国子民自由出入。 倘若有人找出长生泪，便可前往淮水沿线驿站，获取丰厚报酬。 仅需一颗，便可直接换取纸币一万铢钱。 亦可兑换成两头牛，亦或五头羊，甚至五十石粮食。 若有心归附大周，还可记作进献功劳，用以换取新爵位。 内史伯朙听到此处，忍不住开口：“敢问大王，长生泪果真存在？” 姬宫湦意味深长地笑道：“既有墨玉珠，便有长生泪。” 内史伯朙瞬间释然。 如今，墨玉珠及琉璃镜生产线已十分成熟。 只需进行简单改良，便能生产纯透明的长生泪。 在姬宫湦设定中，长生泪形状大小犹如鸡蛋。 待骊山工业区生产出成品，便临时制作一批洛阳铲，命邦谍将前去埋藏。 埋藏地点优先选择平地，而且会三五成群出现。 只要挖掘出其中一颗，旁边必然还藏有数颗。 如此一来，方能实现连片开垦的真正目的。 屠休询问细节：“敢问大王，长生泪需多久能制成？” 姬宫湦粗略估算：“明岁开春雪化便可制成。” 屠休道：“倘若算上埋藏所需时间，那便需要等到明岁入夏启动。” 内史伯朙忙道：“大王可还记得，卜师曾推测，明岁江淮一带将有大涝。倘若明岁入夏启动，必然会因大涝落空。” 姬宫湦思索片刻：“宜早不宜迟，立即拟写密诏，告知太造内史仲飔，务必赶在十月底制成，并悉数送抵淮阳郡。” “各国子民提前涌来，大涝之时该如何处置？” “准许流民入籍新国人，以增加大周人口。若是不愿归附，亦可按照正常市价，定额向大周购买粮食物资。” “大王圣明！” “待大涝过后，便宣称将有大量长生泪破土而出，以此吸引更多挖掘者。” 屠休又心生一计：“启禀大王，其等挖掘之时，可通过烧制木炭、捕捞鱼虾、狩猎野兽等，与大周驿站交换粮食物资。” 姬宫湦颔首：“上述之事，便交由尔与偏将军共同执办。” 屠休欣然领命：“诺！” …… 次日，前线传来急报。 黄国等部果真并无援军，得知标枪营勇士增援前线后，便匆忙收拾财物。 据邦谍查明，黄国等部紧急凑齐上千艘木船，随后沿淮水顺流而下。 天狼军并未展开追击，而是缓步向前推行。 沿途接连遇到各类归附者，鄱登与蒋澄逐渐化身为指路人。 直至傍晚时分，天狼军便轻松抵达黄国旧都。 黄国旧都本就落后，而今黄国等部族人尽数逃走，更显残破不堪。 内史叔垚并未多作停留，而是继续往东开拔。 姬宫湦已传去密令，九江郡所宣称疆域，北与陈国接壤，西侧则为淮阳郡。 往东将延伸至沘水，向南则直抵衡山腹地。 沘水，即姬宫湦前世淠河，位于安徽东南部。 其发源于大别山北麓，流经霍山县与六安市区，于淮南寿县汇入淮水。 沘水东侧，为六国与芙国。 六国并非六家诸侯国，其六字与路同音，正是六安市名称来源。 相传，皋陶死后葬于六地，大禹便将其后裔封于六地，偃姓六国由此建立。 殷商时期，六国臣服大商，为大商重要封国。 西周成立后，六国曾参与三监之乱，战败之后便臣服周王室。 周穆王姬满在位时，因六国并未参与徐偃王赢诞叛乱，被周穆王姬满擢升为伯爵诸侯。 伴随周王室逐渐衰微，六国开始反复横跳。 有时选择向周王室进贡，有时则与淮夷、徐夷等勾结反叛周王室。 时至西周末年，六国虽保留诸侯封号，却早已被划入夷族序列。 芙国与六国相邻，亦是皋陶后裔所建偃姓诸侯国。 在某些史书中，将其国号芙写作蓼、英等字。 姬宫湦所处西周末年，周南曾有蓼国与阴国，蓼国弃国而逃，阴国则被瞿无疾攻灭。 据淮夷译师讲述，在其等言语中，通常称之为芙国。 姬宫湦便遵循此种说法，将其正式定为芙国。 九江郡疆域东临六国与芙国，北上可直击徐夷，东出为百越之地，南下便是江水。 西周末年，衡山即大别山。 跨越大别山，便隔江相望之鄂国，外加同在江水北岸之梅国。 梅国位于姬宫湦前世安徽黄梅县，即黄梅戏发源地。 周武王攻灭殷商后，感念殷商太师梅伯秉忠直谏，便将其后裔封于黄梅。 梅国为子姓诸侯，因其过于偏僻，分封后便与周王室彻底失去联系。 即便淮夷部族，也因衡山阻隔，对梅国知之甚少。 太督内史冂曾经推测，梅国与干越领地相邻，或许早已被干越吞并同化。 姬宫湦却依稀记得，前世史书曾有简单记载。 春秋战国时期，淮夷不断往南扩张，梅国被迫往东迁徙，最终被吴国吞并。 而今九江郡已正式设立，未来招揽各国子民挖掘长生泪，应当能够查清梅国现状。 姬宫湦望着不断更新的堪舆图，内心深处不禁感慨。 倘若大周人口过千万，川蜀天府之国、湖广熟天下足、江南鱼米之乡等，均将成为大周帝国新支柱。 见姬宫湦神情怪异，寺人尨在旁小声提醒。 “启禀大王，陈公燮已经离去，淮夷部族亦陆续迁入。” 姬宫湦回过神：“并蜀之战，如今战况如何？” 第395章 宋人学飞翔，宋商思祭祖 寺人尨简单回答：“目前仍在继续稳步推进。” 姬宫湦问：“河东之地如何？” 寺人尨笑道：“白狄联军仍据城而守，上党赤狄亦不敢擅动。张鲀将军曾言，若非大王军令在前，其早已发兵北征。” “派人告知张鲀，待大周成功吞并蜀国之日，便是其攻灭白狄联军之时。” “诺！” 姬宫湦继续追问：“赴齐者可有消息回传？” 寺人尨答：“大王曾曰，事以密成。依照此前所定计策，赴齐者短期内不会回传消息。” 姬宫湦忍不住伸起懒腰。 “如此说来，孤王倒是难得空闲，正好可以继续慢慢巡视，再返回镐京王城。” 内史伯朙闻言一笑。 “大王长期东奔西跑，确实应当好好歇息一番。” 姬宫湦问：“内史与周轻，是否要外出游玩？” 内史伯朙道：“吾等追随大王左右便可，无需外出游玩也。” “周轻亦是此意？” “周轻道，大王行事颇为有趣，追随大王左右，胜过外出游玩。” 姬宫湦正欲搭话，却听帐外传来急促马蹄声。 眨眼间，便有一名长羽甲士冲进临时大帐。 “启禀大王，翼国突然兴兵，即将讨伐宋国。” 姬宫湦顿感莫名其妙。 “翼国与宋国虽有旧怨，却早已勘定边界，为何又会出现战端？” 长羽甲士当即详细描述。 一切，皆从骁骑军接管卫国垣邑之后说起。 大周疆域形成虎口瓮型，便将翼国包裹其中。 翼伯喧深知，大周优待归附者，为避免翼国子民大规模流失，便加强周翼边关管控。 姬宫湦忙于战事，懒得理会翼伯喧这一举动。 周翼边关不畅，翼国子民若要外出，便只能改走宋国。 宋公白行事以仁义自居，非但不阻拦翼国子民，反而提供方便。 本以为宋翼子民交往增多，两国关系会因此和缓。 结果，翼国子民却不知感恩，反而以周王室嫡系后裔自居，对待殷商后裔之宋国子民，时常趾高气昂。 在此期间，更是有人用心编排宋人两大趣闻。 第一则，名为宋人学飞。 《诗经·商颂》中描述，“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宅殷土芒芒。” 此乃宋人祭祀殷商先祖之诗文，本意是自诩出身高贵。 相传，五帝之一帝喾高辛氏，其第二名妃子为有娀氏的女儿简狄。 娀与松同音，为上古国名，大致位于山西运城一带。 某一日，简狄与两名女伴一起到河中沐浴。 天空突然飞过一只玄鸟，并产下一枚蛋，落到简狄身边。 关于玄鸟是何鸟，典籍并非详细记载，即便宋人亦无法描述，只知其为通体黝黑，大致为燕子、猫头鹰一类。 简狄捡起鸟蛋吞进肚子，因此而怀孕，随后生下契。 契因为辅佐大禹治水有功，被分封至商地，并赐予子姓，由此正式建立商部落。 有宋国少年听闻，便以为自己乃玄鸟之后裔，应当如同玄鸟一般，可以振臂飞翔。 只是先祖传承血脉时，逐渐遗忘飞翔之法。 于是，宋国少年便踏上学习飞翔的漫长旅途。 三载后，宋国少年途经一处悬崖，无意间撞见雏鹰学习飞翔。 只见母鹰将雏鹰推出巢穴，雏鹰极速下坠，只能不断扑腾双翼，结果竟然很快学会飞翔。 宋国少年因此顿悟，于是便爬上悬崖，效仿雏鹰跳下悬崖。 最终，宋国少年尸骨无存。 世人因此嘲讽宋国少年，并称之为宋人学飞。 若是放在往常，宋人早已习惯被编排抹黑，对各类趣闻与寓言，均能从容应对。 然而，这则宋人学飞趣闻，却是恶意满满。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其看似嘲讽宋国少年蒙昧无知，实则却在贬损殷商先祖，将“天命玄鸟，降而生商”视为笑话。 且不说何人如此无聊，始终跟随宋国少年记录此事。 即便想嘲讽宋人蒙昧无知，也无需刻意加入其先祖起源传说。 面对殷商先祖被侮辱，宋人终于按捺不住，集体请求宋公白查找趣闻起源，揪出幕后编排抹黑者，还殷商先祖一个公道。 宋公白唯有派人追溯。 结果只查到，这则趣闻最先从翼国境内传出。 至于幕后编排抹黑者，根本无法查明其真实身份。 宋公白为给宋人一个交代，便向翼伯喧送去国书，希望翼国子民不再散播这则谣传，停止侮辱殷商先祖。 翼伯喧先是澄清，这则趣闻并非源于翼国。 随后满口答应，并真的颁布国书，要求翼国子民停止散播。 原本此事发展至此，也算是得到圆满解决。 谁知没过多久，又有一则宋人趣闻传入宋国。 这一次，名为宋商祭祖。 殷商崇尚祭祀先祖，而且喜欢使用活人作为主祭品。 祭祀大多采用伐、燎、醢、烹、殉等方式，即枭首腰斩、焚烧烟熏、剁碎腌制、油锅烹煮、活埋殉葬等。 殷商后期，祭祀愈加疯狂。 奴隶与普通百姓沦为牲祭品，殷商贵族则将变成主祭品视为荣耀。 唯有地位崇高的殷商贵族，才有资格被用于祭祀，成为与先祖沟通的使者。 西周初年，周公姬旦率军平定武庚三监之乱。 为避免殷商后裔再度作乱，便将商纣王庶兄微子启封于商丘，公爵宋国由此建立。 宋国负责延续殷商传祀，起初亦曾采用殷商祭祀方式。 后因周礼逐渐普及并深入人心，宋国便逐渐取消以活人为祭品，并开始宣扬以仁德之心及商贾之道治国。 据说，有一名宋国商贾，其祖上为殷商贵族，曾被用于祭祀。 某一日，宋国商贾正在熟睡之中，突然梦见一名衣衫褴褛的乞丐，缓缓朝自己飘来。 宋国商贾心地善良，便掏出钱财打算施舍。 结果乞丐却大声恸哭。 宋国商贾连忙询问缘由。 结果才知道，眼前的这名乞丐，正是自家先祖所化。 只因再无殷商贵族成为主祭品，殷商列代先王英灵陷入饥荒。 面对为数不多的三牲祭品，时常会互相撕咬，彼此进行啃食。 宋国商贾内心悲恸万分。 醒来之后，便选择倾尽家资，将猪牛羊三牲，改为猪牛羊马驴鹿六牲，大举祭祀殷商列代先王英灵。 由于其日夜不断祭祀，家资很快彻底耗尽。 为继续祭祀殷商列代先王英灵，宋国商贾竟将妻儿变卖为奴隶。 花光所有钱财后，宋国商贾便四处乞讨，并将乞来食物悉数用于祭祀，最终活活饿死在祭祀案台前。 这时，其先祖再度现身。 不等宋国商贾开口，先祖便将其拖到殷商先王英灵前，无比自豪地宣扬，终于寻来殷商贵族作主祭品。 宋国商贾听闻，自己竟然成为殷商贵族，顿时无比欣喜，主动给自己涂抹盐块，任由殷商列代先王享用。 世人得知后，皆嘲笑宋国商贾，以有限之家资，饲养无限之英灵，最终连自己都搭上，却落得断子绝孙下场。 这则趣闻，已经不是趣闻，而是纯粹且极端的侮辱。 将殷商列祖列宗，彻底描绘视成就食子孙者。 一经传出，宋人顿时破防。 尤其是遍布各地的宋国商贾，更是将之视为奇耻大辱。 宋公白为安抚宋国子民，再度派人前去调查。 结果毫无意外，这则趣闻又是从翼国疆域传出。 不等宋公白送去国书，宋国商贾便率先联合，宣布断绝一切与翼国有关事务。 不仅不再踏足翼国，所有交易过程中，只要涉及翼国，即便对方只是持有翼国物件，宋国商贾亦会拒绝与其交易。 宋人更是怒不可遏，开始袭击途经宋国的翼国子民。 翼伯喧闻讯，便立即遣使，严厉申饬宋公白。 第396章 对等之报复，滔天之恶行 翼国使者抵达宋国都邑，丝毫不顾及宋人群情激愤，无比傲慢地进入宋公白府邸。 宋公白本以为，翼国使者是为安抚宋人而来。 结果翼国使者非但没有行礼，反而直接高声训斥宋公白。 指责其妄称仁义之君，却纵容宋人对翼国子民作恶。 而今翼国子民遭受欺凌，宋国必须进行赔偿。 与此同时，宋公白必须传书告知天下诸侯，以此表明悔罪之心。 饶是宋公白性子温和，亦无法忍受翼国使者这般蛮横，便命人将其逐出府邸。 宋人听闻后，更加义愤填膺，纷纷前去围殴翼国使者。 结果，翼国使者被结果。 宋人仍不解恨，将翼国使者尸首瓜分，在宋国都邑各处祭祀殷商列代先王。 宋公白深知，即便两国交战，亦是不斩来使。 而今翼国使者尸骨无存，局势已经陷入无法挽回境地。 为避免事态继续失控，宋公白立即派遣两路使者。 一路前往翼国，企图向翼伯喧解释原由。 另一路则直奔洛邑，希望周王室能够居中调停，尽量避免两国交战。 翼伯喧不仅不听解释，反而采取同等手段进行报复。 先命人将宋国使者活活打死，将对方尸首瓜分，抛洒到大河中祭祀河神。 随后，全面征召甲士，定于十月上旬末，正式讨伐宋国。 另一路宋国使者，正是曾被姬宫湦称赞，孔仲尼先祖，宋国大夫正考父。 正考父抵达洛邑时，姬宫湦正忙于举办天子淮水宴。 由于涉及宋翼两国战事，三川郡太守姬赟不敢擅作主张，唯有派遣长羽甲士奏报。 姬宫湦耐心听完全程，当即向长羽甲士下令。 “传孤王命令，着宋使正考父静候数日，孤王立即启程返回洛邑。与此同时，命三川郡太守派遣使者，召翼伯喧前往洛邑觐见。” 长羽甲士当即领命。 内史伯朙快速拟好王命诏书，随后交与长羽甲士前往传递。 寺人尨问：“敢问大王，果真要化解宋翼两国争端？” 姬宫湦笑道：“孤王乃大周天子，而今诸侯相争，孤王自然要居中调停，以彰显周室之威严也。” 寺人尨颇为不解：“大周欲东出中原，宋翼两国如鲠在喉。大王何不坐视其等相争，进而一举将宋翼两国吞并。” 姬宫湦解释：“圣贤曾曰，故技重施者，久必遭其祸。” “敢问大王，此为何意？” “此前吞并稷戎与晋国，孤王尚可作出合理解释。倘若再坐视宋翼两国相争，天下诸侯必定以为，宋国趣闻乃孤王编排。” “大王自诩暴君，无妨也！” “孤王自诩之暴君，乃是杀伐果断，并非不择手段。而今大周地广人稀，倘若孤王尽显下作，势必会影响万民归附。” 寺人尨似懂非懂。 内史伯朙却道：“敢问大王，倘若翼伯喧有意拖延，与宋国开战后，才前往洛邑觐见，届时吾等应当如何应对？” 姬宫湦大笑：“那便是藐视孤王，届时亦可坐实，宋国趣闻乃翼伯喧编排。” …… 十月七日，初雪皑皑。 正如卜师廿所预测，今岁雪量较之去岁，几乎翻了一倍。 瑞雪兆丰年，如无意外，明岁应当雨水丰沛。 姬宫湦抵达洛邑之时，恰巧赶上初雪停歇。 地面因初雪融化，导致泥泞不堪，车轮碾过地面，时不时发出吱呀声。 望着前方洛邑城门，寺人尨小心翼翼地凑近。 “大王，到了。” 姬宫湦举目远眺：“姬赟倒是识趣，收到孤王密令，便不敢率众前来迎接。” 寺人尨问：“大王，为何不让其等前来迎接？” 姬宫湦解释：“而今道路翻浆，迎接极为不便。且正考父在洛邑久侯，若知孤王驾到，必然会借机前来觐见。” “大王迟早要见正考父。” “其若当众乞求，孤王便只能碍于情面，应允宋公白所请。” 寺人尨恍然：“原来如此！” 内史伯朙忙问：“莫非大王想从中获益？” 姬宫湦并未直接回答。 “调停诸侯纠纷，乃天子之职守，孤王之本分。” “何时召见正考父？” “先到洛邑宫苑歇息片刻，待问明翼伯喧行程，再正式召见。” 此前，王命诏书颁布。 翼伯喧虽未停止征召甲士，却重新对外宣布，暂时延缓出兵之日。 随后其便声称，将遵从天子王命，亲自启程前往洛邑。 翼国虽然毗邻大周三川郡，其都邑距洛邑却有二百余里。 姬宫湦必须明确翼伯喧抵达之期，召见正考父时，才能更加从容应对。 …… 洛邑宫苑，依旧简朴。 姬宫湦抵达议事厅，姬赟早已等候许久。 “臣拜见大王！” 姬宫湦直接问：“翼伯喧将于何时抵达洛邑？” 姬赟回禀：“其前日清晨走陆路出发，而今已过权邑。如无意外，应当是明日午时。” 姬宫湦走到主案后坐下，略微调整心绪。 “宣正考父觐见！” 姬赟忙问：“大王路途劳累，为何不等翼伯喧抵达，再同时召见二人？” 姬宫湦摇摇头：“倘若同时召见，二人必然针锋相对，反倒不利于孤王居中调停。分而说服之，方能起到最佳效果。” 此乃姬宫湦前世总结。 但凡调解矛盾，必须先分别了解双方诉求，找出彼此利益最大化的磨合点。 最后举行三方会面，通过不断让步与交换，进而达成双方和解。 倘若尚未厘清双方诉求，便直接举行三方会面。 届时不仅无益于调解，反而会适得其反，进一步激化双方矛盾。 姬赟当即前去传召。 不到半刻钟，正考父便匆忙走进宫苑议事厅。 正考父身形异常魁梧，用虎背熊腰形容亦不为过。 除此之外，正考父举止颇为得体，双瞳炯炯有神，一看便知心藏智慧。 见到姬宫湦后，其先是郑重躬身行礼，随后才缓缓开口。 “宋臣正考父，拜见天子！” 姬宫湦抬手示意：“宋使免礼，入案再叙！” 正考父当即转身入案。 “臣此番出使周室，是为宋翼争端而来，还望天子秉公任直，消弭宋翼争端，以安两国子民之心。” 姬宫湦颔首：“宋翼争端始末，孤王皆已知悉，不知宋公白有何请求？” 正考父道：“翼国当即罢兵，并派人消除编排之闻，此后两国子民不再往来。” “编排之闻，虽出自翼国，却无法查清源头。悠悠众口，向喜传恶言，一时亦难以消除。宋公白之请，难以达成也。” “天子若能居中调停，促使翼国罢兵，宋人必定感念天子厚恩。” 姬宫湦眼见正考父作出让步，便继续试探其真实底线。 “据孤王所知，翼伯喧之所以兴兵，皆因其使者遭宋人围殴致死，并被瓜分用于祭祀殷商列代先王，此乃滔天之恶行也。” 正考父连忙解释：“若非翼国侮辱宋人先祖过甚，宋人亦不会有如此失智之举。” 姬宫湦点点头：“辱人先祖，确实有罪！然翼国使者并非编排者，其只是趾高气昂，虽有僭越周礼之嫌疑，却罪不至死也！” “翼国亦残杀宋国使者，此事彼此便算扯平。” “翼国使者无辜殒命在先，算不得扯平。宋国开此先例，往后何人再敢互派使者？” 正考父连忙补充：“宋国愿意花费重金，安抚翼国使者家眷。” 姬宫湦摇摇头：“试问，倘若孤王将尔烹杀，随后派囚徒为使，任由宋公白杀戮，再花费重金安抚尔之家眷，是否能算扯平？” 正考父无言以对。 姬宫湦高声长叹：“此事关键，根本不在于是否扯平，而是宋国冒天下之大不韪，首开杀害他国使者之恶例。” 第397章 正考父表态，翼伯喧觐见 正考父有些心有不甘。 “翼国亦冒天下之大不韪，首开侮辱他国先祖之恶例。” 姬宫湦道：“侮辱他国先祖，乃是不德之举。杀害他国使者，则为宣战之行。即便戎狄蛮夷羌越苗，亦不杀他国使者。” 正考父彻底无从辩驳，不禁发出一声长叹。 “事已至此，还望天子能从中转圜，以免两国子民遭受荼毒。” 姬宫湦宽慰道：“宋国向来忠心周室，宋公白亦忠心孤王，此事必定有转圜之机，只是孤王目前尚未有计策。” 正考父当即郑重俯首。 “多谢天子厚恩！宋公身为国君，面对国人愤慨，亦颇多无奈。此事若能平息，宋公愿悉数听从天子所定之策。” 姬宫湦有些好奇：“倘若无法平息，宋国将会如何应对？” 正考父咬咬牙：“那便将事情原委告知天下，随后倾尽举国之兵，抵挡入侵者。” 姬宫湦道：“翼伯喧大约明日午时抵达，届时孤王将单独召见。在此期间，尔便留在使馆，切莫与翼国有任何接触。” 正考父唯有领命：“诺！” …… 黄昏刚过，苏简只身求见。 念及宋翼两国争端，姬宫湦当即命人将苏简带入议事厅。 此时，天空刮起大风。 今岁第二场雪，随即降临。 苏简走进议事厅时，头发及肩膀已然有些湿漉。 姬宫湦当即示意寺人尨，为其送上炭火盆。 苏简深知姬宫湦不喜繁文缛节，便一边烤干头发与衣物，一边进行奏报。 在此之前，姬宫湦曾制定狙击宋国新币之策。 在苏简积极活动下，很快便拉拢十数名宋国商贾，达成真金作保之事。 依照约定，届时将洛邑设置双辖仓库，用于存放真金。 所谓双辖仓库，便是由双方共同派人看管。 约定存放期限内，任何人均不可动用库中真金，否则朝视为违约。 相关的约定文书，已在三川郡太守属寮备案。 倘若宋国商贾违约，大周将有权扣押真金，并治以重罪。 假如苏简违约，大周亦需如此，否则便会信誉尽失，相当于拿整个大周作背书。 除此之外，宋国商贾借出宋国新币，将以明岁年末为归还期限，并约定利息为一成。 倘若苏简提前归还，亦需全额支付一成利息。 面对如此条件，十数名宋国商贾纷纷表示，待宋国新币发行，便倾尽家资兑换出借。 苏简本想拉拢宋国贵族，结果却宋翼两国争端，只能暂时停止行动。 姬宫湦忙问：“倘若宋翼两国交战，宋国是否还会发行新币？” 苏简道：“据宋国商贾透露，宋公白早已开始铸钱。即便宋翼两国交战，届时新币铸成，亦会继续发行，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宋国不敌翼国，并被翼国彻底攻灭。” 姬宫湦颔首：“那倒无妨，有孤王居中调停，宋国并无亡国之祸。” 苏简道：“臣昨日曾拜访正考父，其亦有出借宋国新币之心。” 姬宫湦略微感到惊讶：“孤王方才观其人，并非贪财图利之辈也。” 苏简解释：“吾等借入宋国新币，实则有益于其发行。况且宋翼两国争端，短时间难以平息，吾等借得越多，宋国便越安全。” 姬宫湦忍不住点头。 即便正考父提前知晓，苏简将会炒作宋国新币获益，从宋国社稷层面考虑，亦会鼎力支持。 苏简的背后，便是姬宫湦。 为保证能从中获益，必然会偏向于支持宋国。 前世之时，也确实如此。 大举购入他国外债时，只要不涉及自家核心利益，外债所能产生的收益，便会成为衡量得失的重要参考。 “孤王此番居中调停，并不涉及宋国新币，如何通过正考父，使宋公白亲自参与借贷，便由尔见机行事。” 苏简欣然领命：“诺！” 当日傍晚，苏简便再度动身，前去拜访正考父。 由姬宫湦白日话语，正考父自然能联想到，苏简已经得到姬宫湦授意。 因此，二人谈话异常顺利。 正考父直接作书保证，宋国前期将发行新币五千万枚，约合真金五十万两。 对宋国府库而言，这点体量其实并不算很多。 为表诚意，正考父将说服宋公白，至少出借其中一千万枚。 倘若后期继续新发行，出借亦不会低于二成。 苏简简单估算，倘若算上宋国商贾助力，至少可以持有三成以上。 届时狙击宋国新币，将变成轻而易举之事。 …… 翌日，落雪再续。 姬宫湦在议事厅歇息，望着窗外不断落下的雪花，心中不禁有些担忧。 “初雪便有如此之量，依尔等之见，今岁是否会有雪灾？” 寺人尨异常笃定：“卜师廿此前并未提及，那便不会有雪灾发生。” 内史伯朙却道：“据臣观测，最近数载，均是一岁寒一岁旱。前岁雪灾，去岁雨水丰沛。去岁雪少，今岁遭逢小旱。” “卜师廿为何不提及？” “依臣估计，卜师廿应当出于惯例，并未将雪多视为天灾。况且大王极力普及砖瓦房屋、各类木炭与存粮意识，即便真有雪灾，新国人亦不会遭受严重损失。” 姬宫湦若有所思：“孤王依稀记得，前岁雪灾，归附大周者数量猛增。” 内史伯朙断言：“对大周而言，雪灾非祸，反倒为福也。” 姬宫湦笑道：“但愿如此！” 话音刚落，门外便传来斧钺甲士高声奏报。 “大王有令，召翼伯喧觐见！” 议事厅大门被推开，一名身披蓑衣的男子跨步现身。 “臣翼伯喧，拜见大王！” 姬宫湦佯装关切：“翼伯风雪无阻，只为响应孤王之命，实乃忠心可嘉也！” 翼伯喧快速将蓑衣褪去，随后主动入案就坐。 “大王有召，臣自当遵从。” 姬宫湦直奔主题：“翼国如何才肯罢兵？” 翼伯喧激愤道：“宋公白枉顾天下，放任宋人打死臣之使者，实乃蔑视周室，践踏周礼，为世人所不能容也。” 姬宫湦道：“据孤王所知，此事乃翼国子民挑起，且翼国使者狂妄傲慢，这才导致宋人忍无可忍。” 翼伯喧早有应答之策。 “无论如何，残杀他国使者，皆为滔天之罪。” 姬宫湦意味深长道：“倘若他国使者作恶多端，是否亦不可杀？” 翼伯喧毫不犹豫：“可交由其国君处置。” 姬宫湦耸耸肩：“翼伯讨伐宋国，倒也合情合理。孤王为避免苍生涂炭，派使团前往翼国，翼伯应当不会反对吧？” “大王遣使，臣自然恭迎！” “便请翼伯回国，待孤王搜罗大周恶徒，悉数任命为天子使者，送往翼伯府邸。” 翼伯喧瞬间愕然。 “大王，这如何使得？” 姬宫湦忍不住冷笑：“翼伯明知宋人义愤填膺，偏偏还派如此使者前去。孤王搜罗大周恶徒出使翼国，又有何不可？” 翼伯喧顿时哑口无言。 翼国子民编排宋国趣闻，便是为了抹黑宋人，以彰显自家身份高贵，进而在双方往来过程中，获得优越感与实际好处。 翼伯喧身为国君，自然不可能不知道此事。 然而，其却恶意纵容。 随后更是派使者前去火上浇油，本质上便是认为宋国好欺负。 身为殷商遗民，又出现武庚三监之乱，宋国确实长期夹着尾巴做人。 如果翼国此番得逞，未来便能肆意压榨宋人。 可惜其等低估宋人敬祖之心，最终不顾一切将翼国使者围残杀。 面对翼国兴兵，宋公白为顾全大局，第一时间便遣使解释。 彼时，翼伯喧恼羞成怒，采取同等手段报复。 姬宫湦直接表态：“孤王居中调停，是为避免宋翼两国交战。倘若翼伯执意讨伐宋国，孤王唯有继续自诩暴君。” 第398章 引租界模式，颁并曹准可 翼伯喧神情明显一愣。 权衡片刻，终于有所松动。 “倘若臣不讨伐宋国，将难以向翼国子民交待。” 姬宫湦再度冷笑：“翼国子民恶意侮辱宋人先祖，翼伯亦残杀宋国使者，还需如何交待？” 翼伯喧道：“终是宋人最先下杀手，且翼国子民同属姬姓后裔，还望大王念在宗亲情谊，至少要让宋人为此付出代价。” 姬宫湦直接发问：“宋人需要付出何等代价？” 翼伯喧如数家珍一般。 “其一，赔偿真金五十万两，以安抚翼国子民。其二，将兰阳之地划与翼国，使翼国财货边贸畅通……” 所谓兰阳之地，便是姬宫湦前世河南兰考县。 其位于大河南岸，大河往东南拐弯之处，此前为戴国疆域，而今归属宋国所有。 姬宫湦当即打断翼伯喧话语，随后佯装满脸失望。 “孤王召见翼伯，并非要听翼伯梦中所想，而是为真正能够落到实处之策。” 翼伯喧心中一沉：“除真金与疆域外，还有何物能落到实处？” 姬宫湦道：“宋国疆域断然不可割让给翼国，十万两真金赔罪倒是无妨。” 翼伯喧忙道：“启禀大王，翼国被河内郡与三川郡环绕，犹如瓮中之鱼虾。若能收取兰阳之地，便可襄助大王进军中原。” 姬宫湦不禁冷哼一声。 “翼伯切莫编排，孤王何时当众说过，要进军中原？” 翼伯喧不再避讳。 “据臣所知，曹国不忠周室久矣，而今却与宋国交好。兰阳之地往东，便是曹国疆界，臣愿助大王取之。” 姬宫湦断然拒绝：“此事孤王自有计较，轮不到翼伯插手。” 翼伯喧还想继续游说此事，姬宫湦却不给其开口机会。 “孤王与曹国之事，就此打住，否则便视为翼国干涉大周国政。” 翼伯喧倒是识趣，眼见开疆拓土无望，便转而求其次。 “臣为举兵讨伐宋国，征召甲士花费巨大，远不止十万两真金，还望大王明查。” “十万两真金，已是极限！” “臣……” “翼伯自行严控边关，却又想财货畅通，可向宋国租赁码头。码头所辖区域，一应事务均由翼国做主，宋国不得进行干涉。” “大王……” 姬宫湦自顾道：“往后，便将之称为翼国租界。权属仍归宋国所有，却任由翼国使用。” 翼伯喧很快明白其中关键。 “翼国可派甲士驻守？” 姬宫湦颔首：“自然可以，宋人进入租界，亦按擅闯翼国论处。” 翼伯喧这才恍然大悟。 天子不许割地，只为保住宋国脸面。如此租赁码头，实则便是割地求和。 “敢问大王，仅只码头而已？” 姬宫湦道：“十万两真金，租赁码头方圆十里之地，时效为十载。往后若想延续，只需向孤王奏报便可。” 方圆十里之地，已经彻底囊括兰阳现有城邑。 翼伯喧自然不敢贪多。 “倘若宋国愿意租赁，臣返回翼国后，便立即下令罢兵。” 姬宫湦暗自松了口气：“有孤王居中调停，宋国自然愿意租赁。” 翼伯喧眼见此行目的达到，便朝姬宫湦躬身行礼。 “还请大王颁下王命诏书！” 姬宫湦望向内史伯朙：“便按孤王方才之言，撰写王命诏书。” 内史伯朙当即提笔：“诺！” 姬宫湦刻意强调：“须一式五份，宋翼两国各执一份，孤王自留一份。” “余下两份有何用处？” “派长羽甲士传示各国诸侯，以此昭告天下。” 内史伯朙会意，立即在布帛上奋笔疾书。 不到半刻钟，王命诏书便正式拟定，并悉数加盖天子印玺。 一式五份，内容完全一致。 翼伯喧拿到王命诏书后，小心翼翼地收入怀中。 “多谢大王居中调停！” 姬宫湦颇为疲倦地挥挥手：“翼伯若无他事，那便告退回国罢。” 翼伯喧却道：“臣此番亲自前来觐见，除为宋人残杀翼国使者外，尚有一事奏请。” “但说无妨。” “大周木炭储备向来充裕，今岁恐会大雪成灾，臣愿花费重金购买木炭，以保翼国子民能够安稳过冬。” 姬宫湦连忙推脱：“大周木炭从未充裕过。” 翼伯喧道：“臣愿以二倍市价购买，并承诺当场以纸币付讫，概不拖欠。” 姬宫湦摇头：“当场付讫，本就是买卖底线。” 翼伯喧咬咬牙：“可按三倍市价，并于洛邑交割钱货！” 姬宫湦道：“此等商贾之事，翼伯只需派人南郭总商会，自行洽谈细则即可。” 翼伯喧旋即会意：“臣代翼国子民，多谢大王厚恩！” 姬宫湦再度挥挥手，翼伯喧立即起身告退。 内史伯朙等翼伯喧离开议事厅，才晃悠悠地站起身。 “敢问大王，如此居中调停，大周有何益处？” 姬宫湦笑道：“名望。” “大周早已重塑威严。” “圣贤曾曰，松弛有度，方为长远之策。若想尽收九州万民，便需恩威并施。” “对宋翼两国施以仁德，用处似乎并不大。” “当今天下，又不止宋翼两家诸侯。孤王命内史多拟两份王命诏书，传示天下诸侯，便是为宣扬孤王仁德之名。” 内史伯朙恍然：“大王圣明！” …… 不久，正考父便再度觐见。 姬宫湦并未过多解释，只是命寺人尨将王命诏书送上。 正考父看完王命诏书后，神情变得异常复杂。 “敢问天子，只能如此转圜？” 姬宫湦反问：“有何不妥？” 正考父道：“兰阳之地虽为戴国旧土，却已是宋国疆域。即便以租赁为名，亦会让宋国子民觉得，宋国向翼国割地求和。” 姬宫湦清咳两声：“据孤王所知，宋国与曹国交好。” “此与曹国何干？” “曹叔雉治国无方，导致曹国子民多被鬼先生徒众愚弄。孤王曾派人训斥曹叔稚，其却只是敷衍回应。” “恕臣蒙昧，请大王明示！” “宋国若觉吃亏，孤王可另行颁布王命诏书，准许宋国吞并曹国。” 正考父显然愣住。 “启禀天子，宋公与曹叔交好，并无吞并曹国之心。” 姬宫湦道：“孤王只是许可，至于其等是否交好，皆与孤王无关。” 正考父只能无奈接受：“外臣这便返回宋国，将天子王命诏书传达宋公。” 姬宫湦宽慰道：“宋国无需耗费钱财，便能解决宋翼两国争端。虽要租让兰阳之地，却可以随时吞并曹国。” 正考父顿首：“外臣代宋公及宋国子民，多谢天子居中调停。” 姬宫湦微笑地点点头。 正考父小心收好王命诏书，随即起身告退。 内史伯朙待正考父走后，便站起身询问。 “敢问大王，让翼国租用宋国码头，究竟有何用处？” 姬宫湦笑问：“内史可曾听闻，远香近臭之理？” 内史伯朙摇头：“是何理？” “宋翼两国仅只接壤，便滋生如此祸端。翼国获得租界，定会用心建造与经营，届时必然与宋人加深仇恨。” “宋翼两国，本就早就积怨。” “如今尚且不足，还需继续积蓄。直至两国不死不休，孤王再吊民伐罪，便会成为仁德之举。” “宋公白以仁德之君自居，大王便以仁德之策并之，进而使宋人真正归附。” 姬宫湦颔首：“正是如此！” 内史伯朙追问：“翼国子民最终如何处置？” 姬宫湦道：“大周接收洛邑时，曾准许翼国子民自择出路。时至今日，翼国子民入籍大周新国人，仍是极为简单之事。” 内史伯朙若有所思：“届时对待翼国子民，便如晋国子民一般？” 姬宫湦却摇摇头：“无心归附者，无需理会也！” 第399章 蜀王释奴隶，卫侯征平民 十月十五日，大雪纷飞。 姬宫湦尚未抵达镐京王城，各地奏报便接踵而至。 今岁蜀地异常严寒，吞并蜀国之战唯有暂停。 根据师服等人传来战报，王师已顺利占据蜀国六成以上疆域。 沿途归附蜀人，竟然超过三十万，远超此前预期。 其中绝大部分均为奴隶，得知大周新国人之策后，纷纷表示愿意举家搬迁。 倘若不是大雪纷飞，早已徙往大周各郡县。 蜀王似乎真正感受到，何为得民心者得天下。 其蜷缩回蜀国王都，当即颁布蜀王命令。 凡奴隶青壮者，只要主动应征成为蜀国甲士，便可以全家褪去奴隶身份。 愿望确实很美好，事实却给蜀王沉重一击。 周武王讨伐殷商时，殷商主力正在东夷作战。商纣王帝辛便组织奴隶大军抵御，结果奴隶大军临阵倒戈，最终导致殷商覆灭。 蜀王命令一经颁布，蜀国贵族率先反对。 在其等看来，奴隶乃自家资产，而今却要拱手相让，属于真正的强取豪夺。 在丁丙暗中运作下，归附大周之益处，早已传遍蜀国上下。 对蜀国贵族而言，遵从蜀王命令，交出家中奴隶。 一旦蜀国覆灭，其等必然会因此遭到严惩。 即便蜀国能够苟延残喘，其等亦会一无所有。 而选择保留奴隶，再伺机归附大周，届时便有谈判底气。 即便最终亦需放走奴隶，却可以受到周天子封赏。 孰优孰劣，一目了然。 面对蜀国贵族反对，蜀王最先采取蛮横手段，对部分贵族进行武力镇压。 结果，蜀国贵族私下联合，纷纷扬言要率部离开都邑。 蜀王迫于无奈，只能收回成命，随后启用蜀国府库，重金向贵族购买奴隶青壮。 蜀国贵族这才作罢。 姬宫湦听闻此事，不禁想起大明灭亡前夕，崇祯皇帝曾哀求大臣募捐筹款，结果却只募得二十万两银子。 闯王李自成攻下京师后，大举查抄大明朝臣，最后竟然搜刮出七千万两银子。 此时的蜀国贵族，便与大明朝臣极为相似。 无论蜀国是否会灭亡，自家利益永远是首位。 师服与姬掘突经过商议，向姬宫湦奏请执行新方略。 凡蜀国奴隶，只要杀死蜀国贵族，抢夺其压榨所得财物，归附大周时上缴，便可按照数额获封大周新爵位。 蜀国贵族若想归附，则需上缴所有家资，抵消肆意奴役他人之重罪，方能正式入籍大周新国人。 如此一来，蜀国贵族便会彻底陷入三难境地。 与蜀王重归于好，便需交出奴隶，最终很大概率会一无所有。 选择归附大周，只能上缴所有家资，结局亦是一无所有。 倘若继续维持现状，麾下奴隶随时会发生暴动，极有可能人财尽失。 面对如此妙策，姬宫湦当即下令准许推行。 消息传至前线后，蜀国立即出现内乱，不断发生奴隶暴动。 不断有蜀国贵族被杀死，大批奴隶冒雪归附大周。 根据师服预计，只需等到十一月底，吞并蜀国之战便能正式进入尾声。 明岁开春雪化时，大周便可以全面接管蜀地。 …… 九江郡方向，亦不断传来淮夷部族新动态。 自天子淮水宴结束，黄国等部往东逃窜，淮夷领地悉数纳入大周疆域。 内史叔垚率领天狼军勘定边界后，便开始沿着淮水修筑驿站。 标枪营勇士陆续派往各军，淮夷族人大多迁往南地郡，少部分则分散至其他郡县。 除一百五十八家部族外，不少身处山林的部族，在蒋澄与鄱登的联合劝说下，纷纷选择举族归附大周。 姬宫湦为奖赏二人，正式颁布王命诏书。 敕封蒋澄为赖城县伯，食邑八百户，正式授职为九江郡太守。 敕封鄱登为房邑县伯，食邑六百户，正式授职为九江郡郡尉。 九江郡采取粗放式辖治模式，内史叔垚率领天狼军巡视边界，太守蒋澄与郡尉鄱登则负责招纳夷族与越人。 为了真正的名副其实，结合前世史书所载，姬宫湦对九江郡所辖疆土进行优化。 北端以淮水南岸为边界，向东则至沘水西岸。 往南将涵盖整座大别山山脉，并把前世江西九江囊括其中，直到开拓至庐山。 如此一来，九江郡西侧便是淮阳郡与南地郡。 在姬宫湦整体布局中，九江郡与汉东郡及北域郡类似，均会作为大周涵养之地。 除非遭遇严重天灾，才会向新国人开放，平时只运行重要城邑与沿途驿站。 纵观九州，总人口不过千万级别，即便大周鼓励繁衍，短期内依旧地广人稀。 各郡县错落式发展，既能使人口相对集中，又可以应对严重天灾。 西周末年，南方百越大多处于部族形成期。 相较于戎狄蛮夷等族，南方百越仍以小型村落为主，大多分散定居于山林河流之间。 将九江郡设为涵养之地，根本不用担心南方百越会举兵进犯。 反倒是沘水东岸的六国与芙国，目前尚未探清底细，需要天狼军稍加防范。 明岁开春雪化后，陈公燮应当会遵守约定，对徐夷大举用兵。 届时吞并蜀国之战落幕，龙骧军将留守蜀地，虎啸军返回南地郡，玄甲军前往九江郡，天狼军便可北上参与讨伐徐夷。 …… 河东之地，仍未有动静。 白狄联军如同进入静默期，即便张鲀不断派人抓捕白狄族人，白狄联军依旧坚守不出。 据河东邦谍探查，仇犹氏首领似乎染上疾病。 目前，河东霍邑由鲜虞氏首领领兵镇守。 太原及白狄腹地，仇犹氏首领长子频频现身，似乎在为接管早做准备。 面对如此良机，张鲀本想奏请，率领飞熊军袭击河东霍邑，结果却接连遭遇天降大雪，最终只能无奈放弃。 …… 至于上党赤狄诸部，始终选择置身事外。 卫侯和交出朝歌以南之地，成功将邢国吞并，便开始全力营造新都城。 据郑黙传回消息，明岁开春雪化时，卫侯和便正式宣布迁往新都城。 届时，便可移交朝歌城。 之所以如此快速，完全是因为卫侯和懂得取巧，仿照姬宫湦此前建造思路。 先在甘丹中心位置，确定国君府邸边界。 随后开始往四处延伸，以街道为轴心，规划各类设施与房屋位置。 卫国府库仅负责国君府邸与城墙，街道、设施与房屋等，均由卿士贵族自行建造。 为加快进度，卿士贵族可依照爵级高低，依次挑选指定区域相应地块。 倘若开春雪化之前，尚未完成房屋主体框架，便会失去地块权属。 卫国卿士贵族为避免失地，只能冒着风雪，全家齐上阵。 甘丹临近太行山，卫侯和为充盈府库，便强行征召大量卫国平民前去伐木，利用结冰路面运输，再售予卫国卿士贵族。 由于天气严寒，衣食供应短缺，不断有卫国平民被冻死。 根据邦谍最新探查，卫国正在持续积攒民怨。 不少卫国平民选择举家南逃，越过朝歌归附大周。 卫侯和觉察出异样后，曾向河内郡太守李彘递交国书，要求大周遵照约定，不得接纳南逃的卫国平民。 李彘并非等闲之辈，当即便遣使进行回复。 大周所接纳者，皆为衣衫褴褛之流民，经过河内郡属寮辨识，绝大部分为山林野人，并非卫国平民。 今岁天气异常严寒，其等选择归附大周，只为寻求活路。 倘若卫侯和强加干涉，那便是断绝其等活路，往后必然会遭到上天谴责。 卫侯和情知说不过，只能派甲士加强边关管控，并动用武力镇压南逃者。 结果毫无意外，卫国乱了。 第400章 花钱免徭役，粮食换流民 而今所存之卫国，实则是匆忙拼凑而成。 先是胙国、共国与凡国等归降，其旧地及遗民悉地并入卫国。 期间莫国被山戎攻灭，少部分莫国遗民就近留在卫国。 卫侯和曾经趁鼓氏大军支援白狄肥氏，一举攻取鼓氏核心领地。 鼓氏族人亦被招纳入卫。 邢国被卫国突袭时，邢伯兴虽然成功利用取巧手段，保全邢国都邑大部分国人。 都邑外子民，却不在其中。 简而言之，卫国现有平民中，仅有四成为货真价实的卫人，其余皆是胙国、共国、凡国、莫国、鼓氏与邢国等遗民。 单从人口结构来看，大周现有三百万新国人，亦是不断拼凑而成。 然而，姬宫湦却尤为注重收而安之，纳而分之。 凡归附大周者，皆可享受新国人之策，从根源上解决民愤滋生的隐患。 与此同时，不断淡化新国人故土难离观念。 先将新入籍者按户打乱，再分散迁往各郡县，使各国遗民混居，弱化其等出身认同感，形成远亲不如近邻的文化。 卫侯和对待新卫人，手段则十分简单粗暴。 只要表示归顺，便能获得卫国平民身份，随后举族分配给卫国卿士贵族，由卿士贵族带领其等垦荒耕种。 与此同时，卿士贵族将督促其等通婚，进而快速实现融合。 因此，卫国平民与奴隶相差无几，只是稍微改变称呼与待遇，同样会受卿士贵族压榨。 如今卫侯和露出真实面目，卫国平民很快便躁动起来。 尤其是对比大周新国人所享待遇，卫国平民心中愈发后悔，随即出现小规模暴动，对卿士贵族府邸进行打砸抢烧。 卫侯和终于明白到事态严重性，当即颁布国书。 打砸抢烧者，只需主动承认，一律既往不咎。 新都甘丹城外，将会效仿大周，规划百亩农庄，允许卫国平民租用。 租赋亦参照大周，仅收取粮食亩产的半成。 大周粮食亩产早已接近三百斤，目前却仍按二百斤收取。 每亩租赋为十斤粮食，每户农庄便是一千斤。 卫国在新都甘丹城外垦荒，前期粮食亩产顶多便是百余斤，卫侯和却直接抄袭大周租赋，每亩租赋亦按十斤粮食计算。 相当于收取一成，而且没有设置租赋减免期。 建造新都甘丹城方面，不再强行征召卫国平民，而是改为定额徭役。 只要是卫国平民，无论男女老幼，每岁均需服一个月徭役。 时间可以自行选定，亦可让亲友代为顶替，甚至还能直接花钱免除。 倘若今岁并未服徭役，明岁便会将徭役期翻三倍。 明岁仍未服徭役，不仅会收回农庄，还将对其治以重罪。 卫侯和国书颁布后，虽然待遇仍比不上大周，却较之前有极大的进步。 卫国平民小规模暴动很快平息，不少人甚至主动服徭役，只为避免明岁徭役期翻三倍。 有浅薄家资者，则选择花钱免除今岁徭役。 南逃现象随即减少，河内郡亦逐渐重归平静。 姬宫湦深知，除利用战乱外，很难通过其他手段吞并大型诸侯国。 而今王师九军各有任务，大周并无可用之兵。 如何利用各种计策，抢夺大型诸侯国人口，便成为当务之急。 …… 姬宫湦重返王宫大殿后，第一时间便召见太督内史冂、延乙期与角人六指。 太督内史冂似乎早有意料。 其走进大殿时，手里捧着一大沓布帛，似乎有很多政事奏报。 延乙期神情较为从容。 角人六指则是有些意外，只能选择空手而来。 姬宫湦望向三人：“孤王今日召尔等前来，只为今岁雪灾。” 三人顿时有些错愕。 前岁大周亦出现雪灾，由各郡县属寮负责奔走，提醒及教导新国人如何防范。 朝堂层面，顶多便是太仓属寮从旁协助。 在三人看来，雪灾似乎与自身司职关联不大。 太督内史冂率先发问。 “敢问大王，可是对雪灾有更好的防范之策？” 姬宫湦摇摇头：“雪灾防范之策，便按此前执办即可。” 延乙期道：“大王以楚国为工坊，而今大周市面木炭较为充裕，兽皮等御寒衣物亦逐渐增多，今岁雪灾应当无需忧心。” 姬宫湦颔首：“大周自然无需忧心，中原各国却会再度出现流民。” 角人六指瞬间恍然大悟。 “大王之意，可是要借机抢夺中原各国人口？” 姬宫湦笑道：“正是如此。” 太督内史冂忙问：“请大王示下，如何抢夺？” 姬宫湦并未直接言明，而是反问太督内史冂。 “孤王尽收河东之地，各国诸侯有何反应？” 太督内史冂道：“据太常汇总，各国诸侯皆言晋侯仇罪有应得，大王吊民伐罪，实乃九州万民之福。” “姑且不论各国诸侯有无口是心非，至少大周仍未成为众矢之的。” “虽说如此，各国诸侯仍心生恐惧，纷纷颁布告国人书，对边关进行严格管控，防止自家子民避战出逃。” 姬宫湦对此毫无意外。 临近的卫国、翼国、陈国等诸侯，皆是如此应对大周抢夺人口。 楚国较为特殊，其核心作用便是不断往南披荆斩棘，替姬宫湦一统九州铺路。 因此，姬宫湦必须确保，楚国拥有足够人口。 宋国乃殷商传祀，以仁德之举及商贾之道立国，子民极具向心力。 即便周宋边关始终通畅，亦鲜有宋人主动归附大周。 燕国当下杳无信息，齐国与鲁国则距离太远。 除八大诸侯国外，余下的中小型诸侯国，大多选择闭关锁国。 大周已强势崛起，中小诸侯国根本无力抵抗。 唯一能够做的，就只剩下苟延残喘，希冀天下大势会出现逆转。 姬宫湦望向角人六指。 “而今王城粮价是否平稳？” 角人六指道：“启禀大王，今岁遭逢小旱，中原粮价未见回落趋势。得益于新国人有屯粮习惯，是以王城粮价较为平稳。” 姬宫湦轻描淡写地问：“倘若孤王命尔高价收购粮食，最终收效将会如何？” 角人六指答：“收效甚微。” “为何？” “各国严控边关，除防范子民出逃外，对粮食管控更为严厉。即便吾等花费重金，亦难以购入粮食。” “总而言之，那便是商贾之道已经彻底失效？” “事实确实如此。” 姬宫湦沉吟片刻：“倘若吾等反其道而行之，待各国流民因雪灾增多，再以粮食为诱饵，向各国换取流民，是否会有所收效？” 角人六指当即分析关键。 “若是吾等粮食库存足够多，而且交换数额足够高，自然会有诸侯国愿意。毕竟其等可以抓捕野人，或以奴隶之中的老弱妇孺代替。” 姬宫湦点点头：“野人与奴隶倒是无妨，只要能扩充大周人口基数，未来便会出现几何级数增长。” 角人六指不解：“敢问大王，何为几何级数增长？” 姬宫湦简单进行解释。 “所谓几何级数增长，便是不断翻倍增长。犹如兔子繁衍般，即便只有一对，倘若没有疾病与天敌，很快便会成千上万。” 角人六指道：“人口增长不同于兔子繁衍，况且据臣所知，兔肉不宜多食，轻则日渐消瘦，重则浑身乏力而亡。” 姬宫湦清咳一声：“孤王只是简单作比，无需纠结二者是否等同。” 角人六指会意，回归正题。 “只要粮食充裕，此事便能轻松达成，且不影响王城粮价。” 姬宫湦忙问：“依尔之见，如何才算粮食充裕？” 角人六指略加思索：“这便要看大王需要多少人口，可按同等重量进行互换，附加运输损耗，一人大约需要一石粮食。” 第401章 树仁德美名，防门阀世家 姬宫湦闻言，当即转头望向一旁的延乙期。 延乙期瞬间如坐针毡。 “启禀大王，河西超级农庄尚处垦荒期，并无多余粮食。” 姬宫湦笑道：“没有粮食，总该有不少牲畜。” 延乙期连忙哭诉：“自今岁初雪以来，便有不少牲畜冻死。” 姬宫湦问：“冻死之牲畜，尔等会如何处置？” “冻死便意味着体弱，极有可能藏有疫病，只能掩埋到荒地，使其自行腐化成肥料。” “莫非只能任由牲畜冻死？” “为免损失扩大，臣已命人对长成牲畜进行宰杀，使用冷冻、风干、腌制等方式处理，再对外进行售卖。” “未长成牲畜如何处置？” “即将长成者，只能忍痛提前宰杀。若是实在幼小，唯有命人悉心照料。” “售卖是否顺畅？” 延乙期道：“肉食市价较高，王城虽不乏家资丰盈者，却也难以消耗如此之多。” 姬宫湦笑道：“孤王欲收纳流民，府库却无多余粮食。倘若将肉干运往各郡县，与新国人交换屯粮，问题便能解决。” 延乙期不禁有些犯难。 “新国人大多惯于穷苦，而今家中方有余粮，鲜有人愿意换成肉食。” 姬宫湦却信心满满。 “皆因牲畜肉食市价过高。东海之咸鱼虾仁，南地之鼍龙肉干，便有大量新国人购买，当作年节享用之物。” “大王之意，贱卖牲畜？” “并非直接贱卖，而是先按市价售予大周府库，抵扣此前无息借款。再由大周府库以惠民之名，与新国人交换粮食。” 延乙期顿时松了一口气。 “大王圣明！” 太督内史冂忙道：“如此一来，大周府库便会出现亏损，直接影响整体运转。” 姬宫湦先是微微一笑，接着转头望向寺人尨。 “依照府库礼法，孤王、王后、太子及王子等皆有俸禄，用于修缮王宫及日常花销。” 寺人尨心中一紧：“大王曾下令，将俸禄悉数交由王后处置。” 姬宫湦道：“”孤王此前清理内宫，不仅遣散大部分奴仆与宫娥，亦未曾修缮王宫，如今应当有不少积蓄。” 寺人尨连忙劝谏：“此乃大王私属，万不可私器公用。” 太督内史冂亦奏报：“大王欲行惠民之策，可向太仓属寮下命，另行增设规条，无需挪用私属之钱财。” 姬宫湦清咳一声：“孤王乃府库礼法制定者，岂可自行毁坏。况且将孤王私属钱财，用于惠民之策，可树立孤王仁德之美名。” 寺人尨与太督内史冂齐声道：“仍是不妥也！” 姬宫湦反问：“孤王此举，是否违背各项礼法？” 太督内史冂道：“并无！” 姬宫湦又问：“孤王私属钱财，是否有盈余？” 寺人尨道：“确有盈余。” 姬宫湦再问：“孤王欲树立仁德之美名，是否会危害大周？” 太督内史冂颇为无奈：“非但不会危害大周，反而能收获民心，于社稷有大益也。” 姬宫湦不禁长叹：“既然如此，尔等为何还要劝谏？” 太督内史冂道：“大王曾曰，斗米仇升米恩。倘若开此由头，往后便需持续，否则将被新国人视为吝啬。” 姬宫湦恍然大悟：“原来尔等是在忧心此处。” 太督内史冂坦言：“正是！” 姬宫湦道：“只需以特别名目，便可免除隐患。” “敢问大王，以何名目？” “孤王即将登基十载，恰逢王子恬满周岁，且大周新国人突破三百万。三喜临门，孤心大悦，便动用私属钱财，对肉食进行补贴。” 太督内史冂思量片刻。 “若以为名目，倒是可以免除隐患，却容易使内宫捉襟见肘。臣以为，此事应与王后相商，再做定夺不迟。” 姬宫湦道：“那便先明定此策，孤王稍后再与王后相商。最终动用多少钱财，届时方能知晓。” 众人齐身拱手：“大王圣明！” 姬宫湦道：“雪灾已初显端倪，且有加剧趋势。此事便由太督总领，延乙期与角人六指从旁协助，务必尽早落实。” 三人纷纷起身：“诺！” 姬宫湦稍微舒展肩臂。 “尔等若无其他要事奏报，那便立即前去执办。” 角人六指正欲拱手告退，却见太督内史冂与延乙期站着不动，连忙将双手放下。 姬宫湦敏锐觉察到，便直接朝角人六指下令。 “尔需联络各国诸侯，商定流民换粮细则，便先行退下罢。” 角人六指会意：“臣告退！” 待角人六指走后，姬宫湦便望向延乙期。 “延松可有密信传来？” 延乙期道：“目前尚无。” 姬宫湦颔首：“没有密信，那便意味着诸事顺利，尔亦退下罢。” 延乙期当即领命：“诺！” 待大殿仅剩太督内史冂，姬宫湦才悠悠开口。 “孤王北征南巡，离王城半载有余？太督手捧布帛而来，必是诸多要事奏报。现下孤王尚未疲倦，太督可一一奏报。” 太督内史冂道：“朝堂之要事，此前皆已派长羽甲士禀报大王。臣今日所要奏报，却是为三件私事。” 姬宫湦当即笑问：“可是与伯朙婚事有关？” 太督内史冂道：“首件私事，确为伯朙婚事。” “太督意下如何？” “臣以为不妥。” “周轻虽然出身低微，且被讹传为不祥之人，却与伯朙相处融洽。太督若是嫌弃，孤王可收周轻为义妹，如此便能不落名分。” “臣并非嫌弃周轻，而是觉得，此事可以使大周社稷获益。” 姬宫湦不禁错愕：“此乃伯朙婚事，与大周社稷何干？” 太督内史冂道：“大王可借机颁布王命诏书，鼓励公卿与普通百姓通婚。以伯朙婚事为范例，逐渐形成风气，减少公卿彼此联姻。” 从朝堂角度，太督内史冂提议确实很精妙。 倘若任由公卿彼此联姻，结局必然是权柄固化，最终形成门阀。 届时公卿互相抱团，天子便会逐渐沦为摆设。 鼓励公卿与普通百姓通婚，确实可以延缓门阀形成。 前世史书所载，朱元璋登基后，为避免外戚干政，曾于洪武元年修纂《女训》。 “凡天子、亲王之后、妃、宫嫔。慎选良家女为之，进者弗受，故妃、后多采之民间。” 明成祖朱棣之徐皇后，虽为徐达长女，却是靖难之役前所娶，本就不按皇后规则选定。 明英宗朱祁镇之钱皇后，其父受祖上荫为正三品，出身便仅次于徐皇后。 除上述二者外，大明皇后均出身平民之家。 纵观大明二百七十六载，鲜有后宫与外戚干政之事发生。 另一方面，伴随科举制不断完善，依托姓氏血脉建立的门阀世家逐渐消亡，转而变成地域性的文官士绅集团。 大明权势之争，便以宦官集团与文官士绅集团为主。 姬宫湦推行学政，并不断提拔出身低微者，正是为防范门阀世家滋生。 此前于洛邑宫苑召见卜师廿，亦曾密谈此事。 大举任用内史一门，皆因其等忠诚与才能。 若想防范门阀世家滋生，仍然需要慎重对待内史一门。 太督内史冂显然深知这点，便以内史伯朙婚事为突破口，表明内史一门，并无成为门阀世家之心。 姬宫湦叹道：“太督深明大义，然公卿联姻之事，倘若孤王多加干涉，或会适得其反。” 太督内史冂却道：“据臣猜测，早有公卿观望。倘若大王不借此树立范例，未来或将出现公卿联姻。” 姬宫湦笑问：“太督所指，可是姬友、太史伯阳父等人？” 太督内史冂连忙解释。 “臣只是猜测，不敢妄言。” 姬宫湦大笑：“太督过于多心矣。诸侯联姻不曾断绝，倘若事关社稷，有几人会因为联姻，舍弃自家利益？” 第402章 观秦晋之好，论贪婪之源 太督内史冂一时无言以对。 姬宫湦却无比肯定，联姻看似意义重大，效果却不长远，甚至有时还会起到反作用。 前世之时，无论古今中外，最终皆是如此。 秦晋之好曾被视为联姻典范，实则却充满背叛与血腥。 公元前六百五十六年，秦穆公嬴任好为图谋东出，便向晋献公姬诡诸求亲。 晋献公姬诡诸有意笼络秦国，便将长女伯姬嫁与秦穆公嬴任好。 陪嫁之人中，便有史书中鼎鼎有名的百里奚。 百里奚本是虞国大夫，后被晋国俘虏，由此变成奴仆。 送亲队伍中，有人可怜百里奚年迈，便暗中帮助其逃跑。 伯姬嫁到秦国，当即向秦穆公嬴任好推荐百里奚，这才发现百里奚已逃往楚国。 秦穆公嬴任好听闻百里奚才能，派人到楚国寻找，最后成功用五张羊皮将百里奚换回。 百里奚入秦后，便被委以重任，推行革新之政，使秦国国力日益增强。 反观晋献公姬诡诸，晚年开始昏聩，听信骊姬谗言，改立骊姬之子奚齐，并逼迫太子申生在曲沃自缢而亡。 申生正是伯姬同母兄长。 晋献公姬诡诸其他儿子见状，连忙逃离晋国。 其中，公子夷吾逃亡屈地，公子重耳则逃至蒲城。 公元前六百五十一年，晋献公姬诡诸薨亡。 新太子奚齐刚继位，骊姬便大肆抢夺晋国军权，史称骊姬之乱。 晋国大夫里克本就拥护申生，眼见晋国如此，便收买大力士，在晋献公姬诡诸葬礼上，将幼主奚齐刺死。 晋献公姬诡诸葬礼结束后，骊姬忍住丧子之痛，立妹妹少姬之子卓子为晋国新国君。 大夫里克为斩草除根，竟率众在朝堂上击杀卓子，并将骊姬活活鞭死。 至此，晋献公姬诡诸其他儿子均不在都邑，晋国国君之位出现空缺。 大夫里克与晋国卿士贵族皆以为，公子重耳贤良，便派人前去迎立。 公子夷吾为抢夺君位，便请求姐夫秦穆公嬴任好出兵襄助，并许诺事成之后，将河西五座城池割让给秦国。 秦穆公嬴任好当即派兵，助公子夷吾登上君位。 公子夷吾，即晋惠公。 晋惠公姬夷吾成为晋国国君后，却背弃当初许诺，不肯割让河西五座城池。 秦穆公嬴任好大怒，但在伯姬哭诉下，最终只能作罢。 公元前六百四十七年，晋国发生旱灾，晋惠公姬夷吾向秦国求援。 秦穆公嬴任好看在伯姬份上，便不计前嫌，向晋国运送粮食。 次年，轮到秦国发生旱灾。 晋惠公姬夷吾非但拒绝救援，反而派兵攻打秦国。 公元前六百四十五年，秦国缓过劲，秦穆公嬴任好不再顾及伯姬，亲自率军讨伐晋国。 最终，秦国成功击败晋国，俘虏晋惠公姬夷吾及晋国卿士贵族。 伯姬为保住弟弟性命，便不断向秦穆公嬴任好哭闹。 秦穆公嬴任好无奈，让晋国割让五座城池，并将太子圉送往秦国当人质，才释放晋惠公姬夷吾及晋国卿士贵族。 太子圉在秦期间，迎娶秦穆公嬴任好嫡女怀嬴。 五年后，晋惠公姬夷吾患病，太子圉担心其他兄弟抢夺君位，便抛弃怀嬴逃回晋国。 公元前六百三十七年，晋惠公姬夷吾病逝，太子圉顺理成章继位。 太子圉，即晋怀公。 晋怀公姬圉继位后，担心伯父公子重耳夺权，便立即清算公子重耳势力。 晋国卿士贵族心生畏惧，纷纷倒向公子重耳。 与此同时，晋怀公姬圉还下令，与秦国断绝来往。 此时公子重耳流亡至秦国。 秦穆公嬴任好怨恨晋怀公姬圉，便将嫡女怀嬴改嫁给公子重耳，并派三千甲士护送公子重耳返回晋国。 公元前六百三十六年，公子重耳杀死晋怀公姬圉，最终继位为晋文公。 晋文公姬重耳在位时，亦曾多次背刺秦国。 在其死后，秦晋随即爆发三次大战，两国彻底沦为死敌。 姬宫湦前世时，秦晋之好常被用于婚姻祝福语。 而据史书所载，秦晋之好的背后，却是这般虚伪与糜乱。 姬宫湦望向太督内史冂。 “孤王推行新国人之策，使农庄草场尽数归周室所有。门阀世家无法染指土地，便犹如无根之木无源之水。” 太督内史冂道：“虽说如此，有心之徒却可以凝聚权势，暗中左右朝堂。” 姬宫湦笑问：“太督以为，孤王应当如何防？” 太督内史冂毫不避忌。 “此便是臣所要奏报第二桩私事。内史一门深得大王重用，因此独大于朝堂。长期以往，于大周社稷实乃灾祸也。” 姬宫湦摇摇头：“内史一门忠心耿耿，孤王亦是依据尔等才能授职，何来灾祸一说？” 太督内史冂如实道：“大王北征南巡期间，便有不少卿士贵族携带重金厚礼，造访太督府邸，以谋求臣向大王举荐。” “太督如何应对其等？” “自然是遵照大王之命，先将其等重金厚礼收下，再悉数上缴大周府库。随后记录名册，等等候大王岁末亲自处置。” 太督内史冂说罢，便将手中那沓布帛摊开。 上面果然罗列一份名单，不仅详细有关金额，就连其等出身、登门时间与造访详情等，均进行详细记录。 姬宫湦长叹一声：“此事终究还是提早发生。” 太督内史冂道：“敢问大王，是否依照大周礼法，对其等治以重罪？” 姬宫湦略微无奈道：“即便对其等治以重罪，其他卿士贵族亦会前仆后继。若想断绝诸如此类之事，必须从根源上杜绝。” “臣亦觉如此，是以请求大王，将内史一门职级降低，使其等断绝念想。” “此乃治标不治本，即便内史一门失势，其等亦会另觅途径。” 太督内史冂忙问：“大王是否已有应对之法？” 姬宫湦并未直接言明，而是轻松抬起头。 “孤王梦游太虚时，曾听仙人讲述天道。万众生灵，自诞生之始，皆属贪婪。嫩芽争抢养分阳光，幼崽争抢食物空间，无外如是也。” 太督内史冂若有所思。 “人皆天生贪婪，唯有礼法教化可以抑制，而不能彻底断绝。” 姬宫湦笑问：“太督以为，何为贪婪之本质？” 太督内史冂不假思索：“贪婪之本质，无外乎名利权势。” 姬宫湦却摇摇头：“太督是否记得罟无父？” “臣自然不敢遗忘此人。” “鬼先生徒众，为何能视名利权势如无物？” “莫非其等已超脱贪婪？” “其等自诩为顺应天下大势，便是贪婪之一。” 太督内史冂不解：“恕臣蒙昧，未能探知。” 姬宫湦解释：“皆因其等异于常人，鲜有子嗣传承，是以能视名利权势如无物。反观赵叔带等寰主，却会重视名利权势。” 太督内史冂恍然大悟。 “倘若没有子嗣，纵使拥有滔天名利权势，最终皆是过眼云烟。” 姬宫湦颔首：“正因如此，孤王将于岁末颁布新礼法，使公卿现有名利权势，无法通过血脉传承。” 太督内史冂很是好奇：“敢问大王，是何新礼法？” 姬宫湦并未隐瞒：“学政实施许久，王城学宫亦运行多时，而今大周不乏新学成之士，正好可以补充至各郡县。” “大王打算如何选拔？” “往后各郡县属官，皆需通过测试方能出任。朝堂公卿众臣，则一律从郡县属官中擢升，无人可以越过。” “如何测试与擢升？” “孤王尚未制定完具体细则，岁末方能颁布王命诏书，届时便会揭晓。” 太督内史冂顿首：“臣尚有第三桩私事奏报。” 第403章 故人血脉情，流民救济会 姬宫湦笑道：“太督乃孤王股肱，尽管明言便是。” 太督内史冂刻意清咳一声。 “赵叔带与臣旧时相识，现如今其家眷均在王城死牢。臣曾前去探望，赵叔带无意间透露，其染上怪疾，已时日不多。” 姬宫湦问：“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态也，莫非太督对其心生怜悯？” 太督内史冂忙道：“赵叔带身为鬼先生寰主，实乃周室死敌，连同其长子赵熠，皆是死不足惜之徒。” “何人死有足惜？” “其女赵施及幼子赵略，均为懵懂之年纪，不应无端遭受牵连。” 姬宫湦长叹一声：“孤王未对赵家斩草除根，已是最大仁德。莫非太督以为，孤王应当释放赵施与赵略？” 太督内史冂道：“并非释放，而是免除其等牢狱之灾，由太督府负责抚养与看管，以成全臣照拂故人血脉之情。” 姬宫湦直接摇摇头。 “赵家死罪可免，却终世不得离开死牢，直至其血脉彻底断绝。” 太督内史冂突然压低声音。 “启禀大王，臣亦是受人之托，还望大王能够应承。” 姬宫湦听罢，忍不住好奇地打量太督内史冂。 重生周幽王以来，太督内史冂最了解自己本性。 突然压低声音，那便意味着个中另有内情，而且属于极度机密。 “太督所请，孤王准奏！” 太督内史冂欣喜道：“多谢大王，大王圣明！” 姬宫湦抬抬手：“太督可还有他事奏报？” 太督内史冂摇头：“臣已无事奏报，这便告退。” 姬宫湦并未多作挽留，而是命内史伯朙拟好王命诏书，再让其父子二人同时离开。 寺人尨很是费解：“敢问大王，为何突然应允释放赵施与赵略？” 姬宫湦笑道：“太督再三恳求，孤王该当应允！” 寺人尨似乎还想继续追问，姬宫湦却直接打断话题。 “此事无需再论，尔立即亲自前往内宫，召王后、太子及王子恬一同前来觐见。” 寺人尨连忙领命执办。 …… 不到一刻钟，申后便携二子快步走进大殿。 太子姬宜臼颇为兴奋，直接跪在姬宫湦前方。 “孩儿拜见父王！” 姬宫湦抬抬手：“许久未见，太子学业如何？” 姬宜臼很是自豪：“孩子跟随太博，修缮整理父王书着，获益无比丰厚也。” 姬宫湦正欲当面考察，申后却笑着开口。 “大王与吾等阔别许久，而今却只顾宜臼学业，反倒忘记关心恬儿。” 申后说罢，便将满周岁的王子恬放在地上。 似乎是血脉感应，王子恬先是左右摇晃几下，接着便蹒跚走向姬宫湦。 姬宫湦当即起身冲过去，将王子恬架入怀中。 “其等皆为孤王所出，孤王又岂能厚此薄彼。” 申后笑道：“那吾是何人？” 姬宫湦当即大笑：“王后乃孤王贤妻也。” 寺人尨当即命人撤走两侧几案，随后将一张圆形几案摆到大殿之中。 圆形几案乃姬宫湦亲自设计，与前世普通饭桌类似，桌脚却只有膝盖高，遵循西周末年席地而坐习俗。 几人依次落座后，便有宫娥端上糕点与茶水。 姬宫湦逗了一会儿王子恬，便向申后说起天子俸禄之事。 申后听后，当即表示赞同。 “大王爱民如子，如此仁德义举，吾自当倾力襄助。” 姬宜臼亦道：“孩儿亦有俸禄，愿只留寻常用度，其余悉数用于惠民。” 姬宫湦顿感无比欣慰。 “孤王有尔等，真乃福分！” 申后道：“大周新国人有大王，亦是福分也。” 姬宫湦当即问：“王后，而今吾等有多少积蓄？” “现有三千五百余万铢钱，除去岁末用于奖赏奴仆宫娥，置办岁末大朝会等，尚有三千万铢钱可以动用。” “据角人六指估算，约合三百铢钱一人，三千万铢钱便是十万人。” 申后突然道：“大王若觉不足，吾倒是有一个妙策，可以增加数额。” 姬宫湦不禁有些错愕：“王后竟会商贾之道？” 申后狡黠道：“大王可别忘了，吾曾执掌东市良人会。” “王后有何妙策？” “而今东市、东郭工业区、西郭畜禽场等，皆已彻底成型。据吾所知，不少商贾家资日渐丰厚，不乏身怀千万铢钱者。” 姬宫湦心中一紧：“商贾乃财货流通之轴，万不可对其等下手。” 申后连忙解释：“大王切莫曲解，吾所想之计策，非但能让其等心甘情愿襄助此事，而且还可以从中获益。” 姬宫湦愈发感到稀奇：“王后究竟有何妙策？” “大王此前定下畿外新爵位，而今天下诸侯国锐减，王城商贾大多已入籍新国人，早已不再有王城商贾捐赠。” “孤王亦知如此，现下正在权衡如何转换。” “倘若直接撤销畿外新爵位，必然会有王城商贾心生不满。折算成大周新爵位，则有损大周新爵位之分量。” “王后果然心思缜密。” “吾曾突发奇想，倘若另行增设勋爵，单为捐赠者设定，以奖励其为国为民之义举，那便可以直接承接畿外新爵位。” 姬宫湦眉头微皱：“如此一来，却有公然买卖爵位之嫌。” 申后却道：“只需脱离爵位体系，那便不是买卖爵位，而会化作另一项殊荣。” “如何脱离爵位体系？” “今岁雪灾已成定局，便以大王之名，设立流民救济会，筹集钱粮招纳流民。大王则命太造制作一批精巧之物，依照捐赠数额，对参与者分别进行赏赐。” 姬宫湦顿时眼前一亮。 前世之事，此种模式并不少见，无论天灾、疾病、环境、惠民等，均有大量捐赠项目。 即便最终只收获一张奖状，亦有不少人积极参与。 唯一无法预测之处，便是今时不同往世，倘若只是颁发奖状，王城商贾未必会愿意。 申后似乎早就考虑到这点，因此提出制作精巧之物。 以骊山工业区现有技术，制作精美琉璃并非难事，只是姬宫湦觉得时机尚未成熟，便没有正式上线。 原因极为简单，西周末年，琉璃虽为玉中珍品，却极度缺乏购买者。 小批量生产，售卖周期将极为漫长。大批量生产，则会导致价值断崖式跌落。 相较之下，还不如继续制作墨玉珠出售。 结合申后所献计策，姬宫湦瞬间找到突破口。 只要不进行售卖，便不用担心缺乏购买者。 以奖励义举为名赏赐出去，相当于附加名誉属性，最大限度保证琉璃价值。 姬宫湦大喜：“王后真乃孤王贤内助也！” 申后脸颊微红：“多谢夸赞！” 姬宫湦当即放下王子恬，随后命寺人尨拿来笔墨与布帛。 正式组建流民救济会。 运作模式极为简单，针对此次雪灾，以天子名义成立，由大周府库管理账目，太督属寮负责监管，各郡县参与执办。 为表明造福天下万民之志，姬宫湦将以自家名义，率先捐赠三千万铢钱。 此次捐赠，以自愿为原则。 拥有畿外新爵位者，可将此前捐赠额度转为本次捐赠。 凡捐赠一百铢钱以上，均赏赐琉璃小吊坠，市价与一百铢钱相当。 累计一千铢钱为琉璃戒指，超过一万铢钱为琉璃项链，达到十万铢钱为琉璃玉佩。 倘若捐赠数额突破百万铢钱，将由天子亲自颁发琉璃雕塑。 琉璃雕塑拳头大小，造型为比六手势，按天干地支编号，限量六十座。 从此以后，将不再雕琢。 流民救济会所获钱财，将用于筹集粮食，招纳及安置各国流民。 期间一切收支，均会定期对外张榜公布。 姬宫湦写完，将布帛交与寺人尨：“命人整理成王命诏书。” 寺人尨接过布帛：“敢问大王，方才所定惠民之策，是否作罢？” 第404章 招四方流民，陷两难境地 姬宫湦笑道：“无需作罢，一并写入其中即可。” 寺人尨当即追问：“如何写入？” 姬宫湦道：“流民救济会筹粮，需以不扰乱大周粮市为提前，而且兼具惠民之能。” “还请大王明示！” “新国人亦有牲畜冻死之忧，流民救济会将收购长成牲畜，委托南郭总商会制作成各类肉食，再与新国人交换屯粮。” 寺人尨顿首：“大王圣明！” …… 十一月初，暴雪降临。 山川河流早已被积雪覆盖，道路亦结出厚冰。 蜀地亦遭逢大雪，吞并蜀国之战彻底停滞。 南地郡与九江郡亦陷入严寒，南地超级农庄已中断垦荒，九江郡已开始招纳流民。 除残存于山林的淮夷部族外，还有不少百越村落举族闻讯前来。 长生泪早已制作完成，考虑到天气问题，姬宫湦只能下令，将挖掘之事延后。 当务之急，便是尽量确保新国人与流民存活。 流民救济会虽然刚成立不久，却获得王城商贾积极响应。 仅仅半个月，便额外筹集到四千余万铢钱。 大量王城商贾选择转换捐赠额度，只为争抢为数不多的琉璃雕塑。 根据市面传闻，有神秘人为讨好母国国君，愿意花费一千五百万铢钱，只为购买特殊编号琉璃雕塑。 之所以出现特殊编号，皆因其是按天干地支。 倘若契合出生年份，那便蕴含祈福之意。 受市面传闻影响，捐赠者目前并未停歇迹象。 加上姬宫湦所出三千万铢钱，河西超级农庄牲畜早已售罄。 新国人所饲养牲畜，亦不愁销路，不仅直接解决牲畜冻死隐患，还间接让不少人对经营草场动心。 大量牲畜被各类肉食，随后通过驿站送往各郡县，再低价与新国人交换屯粮。 据太督内史冂汇总，如今至少筹集到二十万石粮食。 关中接连大雪，中原更是暴雪不断，大批流民陆续涌现。 在角人六指游说下，卫国、宋国乃至陈国等，均有卿士贵族参与流民换粮食。 毕竟保住国人，才能延绵社稷。野人与奴隶，本就属于消耗品。 卫侯和、宋公白、陈公燮等，均默许国中卿士贵族参与，甚至暗中放松边关防卫。 鲁国亦受灾严重，鲁侯称听闻可以用流民换取粮食，竟主动派人与角人六指联络，表示至少可以提供五万流民。 齐国濒临东海之滨，楚国地处长江以南，得益于地理位置优势，两国并未遭受雪灾。 燕国早已断绝来往。 翼国则强行封堵所有边关，严禁任何流民离开翼国。 姬宫湦并未勉强，即便捐赠不断，粮食始终有限。 除招纳中原流民外，蜀地亦有大批流民。 虽然不用交换，仍需耗费大量粮食，保障其等顺利度过寒冬。 根据各郡县奏报，自入冬至今，大周新招纳的流民，已经超过二十万。 算上仍在陆续归附的淮夷部族，大周总人口成功突破三百四十万。 千万人口，已有三分之一。 …… 姬宫湦志得意满之时，太仓姬綦却匆忙前来觐见。 “大王，大周府库粮食告急！” 姬宫湦忙问：“此番招纳流民，乃流民救济会之事，虽借用太仓属寮协助，却并未动用大周府库一钱一粮，何来告罄一说？” 太仓姬綦解释：“新国人为兑换肉食，纷纷前往国仓坊抢购粮食。” “府库存粮尚能支撑多久？” “若非暴雪降临，导致路途不便，半个月后便会售卖一空。” 姬宫湦下意识揉了揉额头。 牵一发而动全身，当初只考虑借助新国人屯粮，却忽略新国人对肉食的需求。 不曾想，竟然会在无形之中，导致大周府库粮食被抢购。 “太仓可有应对之策？” 太仓姬綦道：“为今之计，只有暂停兑换肉食，抢购粮食现象才能得以缓解。” 姬宫湦当即摇头：“孤王才树立仁德威名，倘若暂停兑换肉食，流民救济会便有欺瞒世人，从中谋取私利之嫌疑。” 太仓姬綦直言：“倘若放任不管，一旦大周府库钱粮告罄，则社稷根基必然动摇。” 姬宫湦颇为乐观：“虽是两难境地，终有可解之法。” 太仓姬綦忙问：“莫非大王已有解决之法？” 姬宫湦无奈地摇摇头：“仓促之间，孤王亦未能想出解决之法。待孤王思索一二日，再召太仓前来商议。” 太仓姬綦正欲追问，内史伯朙却突然站起身。 “启禀大王，臣有一计策，或可缓解大周府库粮食之危。” 姬宫湦忙问：“是何计策？” 内史伯朙道：“新国人抢购粮食，无非是为了兑换粮食，倘若可以直接购买肉食，那便无需抢购粮食。” 此言一出，太仓姬綦顿时大喜，当即朝内史伯朙郑重拱手。 “内史之计策，虽然极为简单，却最为奏效！” 内史伯朙异常谦逊道：“多谢太仓谬赞！” 姬宫湦却道：“如此一来，流民救济会空有纸币，如何与中原诸侯国交换流民？” 内史伯朙与太仓姬綦对视一眼，神情便同时变得有些黯淡。 之所以大费周章筹集粮食，便是因为今岁小旱，粮食歉收，加之雪灾降临，导致中原各诸侯国出现大量流民。 中原各诸侯国普遍缺少粮食，才愿意用流民交换。 倘若直接使用纸币，那便与购买人口无异。 即使大周纸币价值坚挺，如今雪灾肆虐，根本无法填饱肚子。 太仓姬綦思索良久，才缓缓开口：“启禀大王，可让流民救济会在市面上收购粮食。” 姬宫湦道：“如此一来，大周粮市便会生乱。” 内史伯朙深吸一口气。 “若将捐赠钱财，换作捐赠粮食，是否可行？” 姬宫湦当即否决：“如此便绕回最初，大周府库粮食将被继续抢购。” 内史伯朙道：“大王之意，大周粮食总量固定，无论如何腾挪，始终会此消彼长。” 姬宫湦颔首：“犹如一爵之酒，只要继续饮用，酒便会因此减少。如今不得不饮用，却又要酒不能减少。” 大殿随即安静下来。 数十息后，寺人尨小心翼翼道：“大王曾曰，遭逢乱世之时，邻国屯粮，吾等铸甲，邻国便是吾等粮仓。” 姬宫湦错愕：“孤王说过？” 寺人尨异常肯定：“大王不止一次说出，尤其是尽收河东之地时。” 姬宫湦会意：“讨伐他国，夺其府库，确实可以增加粮食。然而暴雪肆虐，恐怕王师尚未抵达前线，便会被冻死大半。” 即便姬宫湦前世之时，御寒衣物与设备充裕，严冬依旧不适合对外作战。 除非不顾伤亡，且敌我军事实力过于悬殊。 内史伯朙却受寺人尨启发，很快便另辟蹊径。 “大王曾提及，卜师廿测算，今岁雪灾，明岁大熟。前者目前正在应验，后者自然不会出现差错。” 姬宫湦忙问：“是以如何？” “以流民救济会名义，允诺丰厚之利息，向齐国与楚国借粮。待明岁天下大熟，中原粮价回落，再筹集粮食归还。” “齐楚两国看似获得厚利，实则总值并未增加，甚至还会因此略微降低。” “正是如此！” “此策倒是有可取之处，执办却有三处难点。” “有哪三处难点？” “其一，楚国长期粮食不足，此前便需从大周购买，方能维系往南垦荒大业。即便楚君熊仪愿意出借，楚国亦无粮可借。” 内史伯朙道：“楚国虽然长期缺粮，但以楚君熊仪为人，楚国府库必然会有所留存。” 姬宫湦接着道：“其二，齐侯购此前大举扩军，府库屯粮应当不多。况且中原各诸侯国缺粮，齐国只需直接售卖，便可获得厚利。” 第405章 蒋羿思献策，翼国欲借粮 内史伯朙道：“倘若大王遣使前去，即便齐楚两国粮食不多，碍于天子威严，其等亦会出借也。” 姬宫湦道：“此便是第三处难点！即便齐楚两国愿意借粮，而今暴雪连绵，道路极其难行，单是遣使往返一趟，便需耗时月余。等粮食运达，黄花菜都凉了。” “敢问大王，黄花菜都凉了，所指何意？” “为时已晚之意。流民之所以沦为流民，便是因为紧缺粮食。每拖延一日，便有大量流民因饥寒交迫而殒命。” 内史伯朙叹道：“即便借到粮食，届时流民早已死绝。” 姬宫湦亦是无奈：“倘若真的无计可施，孤王只能缩减肉食供应，尽量稳住大量府库，任由流民自生自灭。” 亲卫蒋羿突然出列。 蒋羿自从成为天子亲卫后，便跟随藤溪与藤渠训练中原雅语。 其对语言颇学习天赋，而今已能应答如流。 “启禀大王，臣倒是想起，淮夷部族一件往事。” 姬宫湦忙问：“是何往事，可与救济流民有关？” 蒋羿有些犯难道：“臣不知是否有关，但却感觉有些类似，大王或可从中借鉴一二。” “那便快快道来！” “诺！” 淮夷部族，多分布于淮水南岸，以渔猎为主。 虽然鲜有遭遇严寒，却常常出现涝灾，而且持续时间极为漫长。 曾有一次，大涝从入春开始出现，肆虐将近一整年，直到入冬才逐渐平息。 据蒋羿听闻，当时淮夷各部族均死伤惨重。 幸好有位隐士现身，教导淮夷各部族抵御涝灾，才使淮夷各部族得以延续。 办法并不复杂。 淮夷部族四周遍布山林，涝灾持续肆虐，大批蛇虫鼠蚁便四处涌现。 隐士亲身展示，先用陶锅将水烧沸，随后将蛇虫鼠蚁宰杀干净，佐以特殊草木嫩芽，将蛇虫鼠蚁煮熟后，再用湿柴进行烟熏。 靠着蛇虫鼠蚁烟熏肉干，淮夷部族总算熬过涝灾，并非大规模饥荒与瘟疫。 姬宫湦耐心听完，却始终觉得有些不靠谱。 “蛇虫鼠蚁虽然可以食用，数量及个头却较小，如何能养活淮夷各部族？” 蒋羿道：“大王有所不知，淮水以南，山林遍布，最不缺蛇虫鼠蚁。” “以往为何鲜有人食用？” “盖因蛇虫鼠蚁大多携带疫病，倘若处置不当，极容易导致食用者殒命。” 姬宫湦叹道：“而今暴雪连绵，蛇虫鼠蚁早已蛰伏。” 蒋羿却道：“据臣所知，南山有大量白罴、黑熊、猿猴等野兽，而今正是狩猎最佳时机。” 藤渠与藤溪本就是南山猎户出身，对此异常肯定。 “启禀大王，确实如此！” 姬宫湦却有些犹豫。 白罴便是大熊猫，猿猴与人同为灵长，倘若大举捕杀，内心深处终究难以接受。 黑熊倒是无碍，毕竟常有黑熊袭杀人类之事。 而且黑熊有冬眠习惯，狩猎方式较为简单。 黑熊肉可以食用，皮能制成御寒衣物，熊掌更是一道美味佳肴。 “依尔等兄弟估计，南山现有多少黑熊出没？” 藤渠简单掐算：“据家父此前测算，南山至少有数万黑熊，白罴亦有过万之数，各类猿猴更是数不胜数。” 姬宫湦颔首：“那便派人专门狩猎黑熊，除熊掌外，皮肉皆可对外售卖。” 藤渠道：“以长成黑熊为例，其重约为三百余斤。若直接交换流民，大致可抵五人。猎杀两万头黑熊，便能交换十万流民。” 姬宫湦颔首：“虽然仍略显不足，却已是大周极限。” 太仓姬綦忙问：“敢问大王，大周府库兑粮之策是否随之改动？” 姬宫湦摇头：“此乃社稷根基，绝不能有丝毫更改。往后只需逐步减少肉食交换量，抢购现象自然会平复。” 太仓姬綦追问：“是否会影响流民救济会？” 姬宫湦继续摇头：“只需对外布告，经过吾等努力，与中原各诸侯国达成约定，将用黑熊皮肉直接交换流民。” “倘若中原各诸侯国拒绝，那该如何是好？” “太仓可知，孤王为何要特别明示，将熊掌单独留下？” “臣不知……” “皆因熊掌美味至极。倘若其等识趣，熊掌便是天子亲赐佳肴。倘若有人拒绝，熊掌便会化作孤王利器。” 寺人尨问：“敢问大王，将由何人执办此事？” 姬宫湦快速道：“商谈之事由角人六指，狩猎之事交由太御妫子骘。” 内史伯朙飞快拟写王命诏书，待姬宫湦加盖天子印玺后，便有长羽甲士前去传达。 …… 次日清晨，暴雪初歇。 妫子骘昨日接到王命诏书，便立即组织羽林军甲士，启程前往南山狩猎黑熊。 角人六指身处三川郡，还需多等几日，才有消息回传。 姬宫湦本想借机歇息片刻，太常姬黁却匆忙前来觐见。 许久未曾会面，太常姬黁似乎沧桑许多，走起路来亦不似从前那般快捷。 “启禀大王，翼国驻使公子簌递交国书，请求觐见天子。” 姬宫湦不禁皱眉：“翼伯喧截断边关，与大周形同隔绝，能有何事觐见？” 太常姬黁道：“今岁雪灾，翼国受损严重，公子簌是为求援而来。” 姬宫湦本想当场拒绝。 但念及翼伯喧姿态，若是能够从中获益，亦未尝不可。 “公子簌身在何处？” 太常姬黁答：“其递交国书后，便留在宫门外，等待大王答复。” 姬宫湦道：“念在翼国子民多为姬姓宗亲，那便宣公子簌觐见罢。” 无需太常姬黁动身，寺人尨便派下属前去召见。 不到半刻钟，公子簌便满脸愁容走进大殿。 姬宫湦抢先道：“暴雪方歇，翼使便匆忙求见，不知所为何事？” 公子簌郑重顿首：“启禀大王，翼国遭受严重雪灾，而今境内流民四起。” “不止尔等翼国，大周及中原各诸侯国，亦遭受严重雪灾。” “据臣所知，大王设立流民救济会，向卫、宋、鲁、陈等国施以援手，现已收容流民二十余万，实乃至善仁德之举。” 姬宫湦清咳道：“翼国若开放边关，亦可用流民交换粮食。” 公子簌连忙解释：“启禀大王，翼国虽为伯爵，却是小国，子民不过十余万。倘若开放边关，便有亡国之危。” 姬宫湦冷笑道：“放任流民饿死冻毙，亡国之危将会更甚。” 公子簌正欲开口，双眸却突然泛红，大滴泪珠随即流淌到皲裂的脸颊。 寺人尨刚要出言提醒，公子簌竟放声大哭起来。 太仓姬綦出于礼数，连忙上前搀扶与宽慰。 公子簌这才缓过神来，郑重跪倒在地，向姬宫湦接连磕头。 “臣跪求大王，念在姬姓宗亲情谊，从大周府库之中，调拨粮食支援翼国。待翼国明岁秋收，定当加倍归还。” 姬宫湦大笑：“翼使莫不是冻坏脑子，竟来寻孤王开心？” 公子簌显然一愣：“启禀大王，臣为翼国社稷觐见，并非是为戏弄大王！” 姬宫湦却笑得更大声。 “翼使应当听闻，便在昨日午时，太仓姬綦曾向孤王哭诉，大周府库粮食已接近告罄。” “臣确实听闻此事。” “孤王为筹措更多粮食，不惜派羽林军前往南山，猎杀黑熊交换流民。如此情况下，翼使却向大周借粮，岂非寻孤王开心？” 公子簌连忙解释：“臣亦知此事，然大周府库虽然空虚，新国人却尚有不少屯粮。倘若大王派人征收，必然可解翼国亡国之危。” 姬宫湦瞬间满头黑线。 “抢夺大周新国人保命屯粮，化解翼国亡国之危。孤王属实是没料到，翼使竟能说出如此厚颜无耻之言！” 第406章 中原大雪灾，河东小战事 公子簌闻言，眼眶竟然又开始泛起大滴泪花。 姬宫湦顿时心生厌恶，不等公子簌开口，便直接向其明言。 “即便翼使哭得肝肠寸断，大周府库亦无粮可借。与其在此阔噪，不如放回翼国，让翼伯喧开仓赈济流民。” 公子簌擦拭泪水：“大王果真不念姬姓宗亲之情？” 姬宫湦不屑道：“翼使切莫忘记，孤王乃暴君。为吊民伐罪，便连晋国亦会攻灭。” “翼国向来按期朝贡，未曾对周室无礼。此前宋翼两国纷争，翼伯亦遵照大王之命，选择与宋国达成和解。” “宋翼两国达成和解，翼国是否从中获益？” 公子簌当即哑口无言。 姬宫湦道：“尔返回翼国，告知翼伯喧。欲解亡国之危，要么拿流民交换粮食，要么自行开仓赈济，休想损大周而肥翼国。” 公子簌稍微调整心绪。 “启禀大王，倘若翼国愿意割让巩邑，是否能借到粮食？” 姬宫湦明确回应：“巩邑地处周翼交界处，目前尚未明定归属，何来翼国割让一说？” 公子簌脸颊异常惨白，颤声告退后，便无比落寞离开大殿。 太常姬黁并未前去送别，而是有些于心不忍。 “大王无力支援翼国，借口推脱即可，无需如此申饬公子簌。” 姬宫湦道：“上来便是一通哭诉，而且毫无自知之明，企图让孤王碍于情面。对此等下作行径，孤王向来最为厌烦。” 太常姬黁略微忧心：“倘若公子簌出宫后，借机宣扬大王恶名，那该如何是好？” 姬宫湦大笑：“孤王残暴恶名，早已传遍天下，何需其借机宣扬。” “大欲才树立仁德之名，此时应当稍加注意，才更为稳妥。” “只需将孤王所言，如实告知世人，好让天下万民知道，翼国欲夺大周新国人活命屯粮，保住翼国流民，究竟无耻到何种程度。” “如此一来，周翼必然交恶。” “交恶便交恶！待到明岁，翼国是否存在，还不曾得知。” 姬宫湦话已至此，太常姬黁便不再继续劝谏。 大周朝堂早已达成共识，天下诸侯国最终均会灭亡，九州大地将尽归大周所有。 唯一需要权衡之处，便是如何以最小代价，选择何种时机，对哪家诸侯下手。 而今翼国已被大周钳制，倘若翼伯喧仍野心勃勃，姬宫湦将有数十个理由，亲率王师讨灭翼国。 就拿如今雪灾来说，翼伯喧身为一国之君，却视财如命，只顾保住自家钱粮，毫无赈济之举，致使翼国流民尸横遍野。 单是这一条，姬宫湦便可以名正言顺，发兵讨灭翼国。 至于是否会引发天下诸侯国恐慌，姬宫湦根本没有过多担心。 有晋国先例在前，翼国被灭不过是又一个先例。 …… 十一月底，严寒暂缓。 自公子簌觐见之事传开，各诸侯国驻使嗅到其中深意，再也没有请求觐见。 羽林军前往南山狩猎黑熊，进展颇为顺利。 最初，每日仅能猎杀黑熊数十头，而且体型大小不一。 伴随狩猎手法娴熟，尤其是藤渠与藤溪远程指导，而今每日猎杀黑熊已达数百头。 黑熊皮肉用雪橇装载，顺着结冰河道，先经渭水，再转道大河，随后进入中原。 在角人六指劝说下，宋、卫、陈、鲁等国卿士贵族，均接受皮肉交换流民。 公子簌虽然已经返回翼国，翼伯喧仍在强撑。 根据邦谍探查，因今岁雪灾，翼国饿死冻毙者，早已超过上万之数。 不少偏僻旮旯，甚至还发生易子而食现象。 饥寒交迫下，开始有翼国流民翻越岳山。逃往大周疆域。 翼伯喧起初派甲士拦截，却发现根本无力阻挡，只能向三川郡太守姬赟递交国书，要求三川郡不得擅自接纳翼国流民。 姬赟颇为硬气，直接将翼伯喧国书束之高阁。 翼伯喧接着遣使求见。 姬赟则以救灾恤患繁忙为由，派人将翼国使者架回翼国。 翼伯喧无奈，只能不断加派甲士巡逻边关。 结果，翼国甲士竟陆续出现逃亡现象，甚至还有小队携带流民，集体归附大周。 依照姬赟估算，待今岁雪灾过后，翼国子民数量将会跌破十万。 宋、卫、陈、鲁等国，府库较翼国更为充盈。 此番雪灾，流民大多为野人与奴隶，国人数量倒是影响不大。 齐楚两国虽未遭遇雪灾，天气却也严寒无比。 大量牲畜羽禽冻毙，不少人缺乏御寒衣物，病倒在家中。 齐侯购在公子锦鸳建言下，选择开仓赈济，瞬间使其威望达到新高。 楚君熊仪亦在楚国东奔西走，慰劳各地子民。 反观曹国、姚国、庇国、韦国等中原诸侯，其等体量均为中小型国家，子民少则七八千，多则二三万。 如今遭逢雪灾，其等反倒没有出现大量流民。 …… 姬宫湦紧盯中原各诸侯国时，河东之地却传来最新战报。 在此之前，白狄联军夺取太原城后，趁河东战乱，便将霍山收入囊中，并在霍邑修筑防御工事，企图与大周隔山而治。 姬宫湦曾下令，由张鲀率领飞熊军前往对阵。 晋国遗民及稷戎族人中，若有因战事被定罪者，可前往霍山猎杀白狄族人赎罪。 假如想要建功立业，亦可通过猎杀白狄族人积攒。 白狄联军本就不善守城，面对飞熊军时，更不敢擅自发动进攻。 面对白狄族人不断被猎杀，仇犹氏首领曾派小队出城支援。 结果小队刚出城，飞熊军便出现开拔迹象。 仇犹氏首领不得不撤回小队，并向白狄族人下令，严禁进入霍山一带，否则后果自负。 如此停歇数月，雪灾降临。 白狄领地位于北域，受灾情况比中原更为严重。 不仅大量牲畜及族人被冻毙，就连军中青壮与贵族，也出现不同程度的饥荒。 若是放在往常，白狄将尽量保存青壮人口。 等到开春雪化后，再大举南下劫掠，以此快速恢复实力。 彼时各诸侯国忙于春耕，根本无力进行抵御。 张鲀深知这点，白狄领地受灾严重，飞熊军立即对霍邑展开攻势。 仇犹氏首领见状，下令白狄联军死守霍邑。 结果张鲀却率军绕过霍邑，直奔太原城而去。 仇犹氏首领忧心太原城有失，当即领兵离开霍邑，前去包抄飞熊军。 结果，直奔太原城的飞熊军，竟是伪装之师。 其等越过霍山，便丢弃兵甲，往西逃遁。 仇犹氏首领追击无果，本想率部重返霍邑。 此时才发现，真正的飞熊军，已经趁霍邑空虚，一举将霍邑收入囊中。 仇犹氏首领懊悔不已，组织为数不多的青壮，企图夺回霍邑。 张鲀据城而守，不仅成功击退白狄青壮，还意外射伤仇犹氏首领。 白狄联军随即溃败，匆忙逃回太原城躲藏。 张鲀拿下霍邑后，并追击白狄联军，而是组建甲士小队，继续肃清霍山白狄族人。 与此同时，大肆砍伐树木，利用冰面运输，将霍邑修筑成堡垒。 待到明岁开春雪化，白狄联军若想南下劫掠，便需要派兵攻打霍邑。 攻守之势易行，对大周而言，实属大好消息。 姬宫湦耐心听完战报，当即向羽林军下令，狩猎六百头黑熊，火速运送至霍邑，用于赏赐飞熊军甲士。 …… 十二月初，天气竟然转暖。 虽然尚未达到冰消雪化程度，金乌却破天荒照耀四方。 得益于此，中原各诸侯国流民数量开始锐减。 由于流民救济会持续减少肉食兑换量，大周府库粮食勉强得以维系。 便在姬宫湦考虑，是否要结束流民救济会时，宋公白突然一改仁德形象，兴兵讨伐友邻曹国。 第407章 灭曹如儿戏，宋使吐真言 姬宫湦初次听闻，一度怀疑是长羽甲士搞错。 长羽甲士却无比肯定。 雪灾之时，曹国子民曾流窜至宋国，盗取宋人家中粮食过活。 宋公白曾以此为由，遣使当面训斥曹叔稚，言其纵容曹国子民为盗。 曹叔稚非但不知悔改，反而下令撤走边关驻守甲士，使曹国子民大批涌入宋国。 宋公白碍于仁德之形象，只能派人前去安置。 一来二去，竟有半数曹国子民，选择在宋国渡过雪灾。 宋人怨念极大，纷纷上书奏请宋公白，讨伐曹叔稚如此无赖之行径。 姬宫湦此前调解宋翼两国争端，曾准许宋公白颁布讨伐曹国，而且还特意颁布天子诏书为凭证。 宋公白已有讨伐诏书在手，为平息宋人愤怒，当即决定起兵讨伐曹国。 令人颇为费解的是，曹叔稚得知宋军来犯，竟然丝毫没有反抗之意。 沿途曹国子民悉数恭迎宋军，就连驻守甲士亦望风而降。 宋公白几乎没有遭遇任何抵御，便顺利夺取曹国大部分疆土，最终仅剩曹国都邑。 曹叔稚似乎早有预料，不等宋军围困曹国都邑，便亲率曹国公族出城归降。 宋公白念在曹叔稚主动率众归降，便将其封为曹地大夫，继续负责治理曹国旧地。 曹国遗民，将颁发宋国照身，与普通宋人享受同等待遇。 曹国，就这般灭亡。 看起来颇为儿戏。 据邦谍营探查，宋曹两国从始至终并未真正交战，即便出现少量伤亡，也是因为天气过于严寒，导致双方甲士被冻死。 姬宫湦听罢，不禁皱眉。 “尔等以为，宋曹为何如此？” 寺人尨道：“依小的之见，曹叔稚必然是知道难逃亡国之祸，是以不敢作任何抵抗。” 姬宫湦摇摇头：“曹国此前颇为强势，不至于不战而降。” 内史伯朙起身拱手：“依臣之见，曹叔稚应当与宋公白达成密约，将曹国整体并入宋国，此前曹国罪过便会一并被免除。” 姬宫湦颔首：“极有可能！” “而今曹叔稚依旧治理曹地，只是名义爵级被降低，实则权柄并无多大差别。” “届时再有曹国死士，曹叔稚与宋公白便可互相推脱，甚至以其等并无宋国照身为由，抵死不认其归属。” “臣若是没有猜错，宋公白应当是被曹叔稚蒙蔽。” “何出此言？” 内史伯朙解释：“宋国吞并曹国，看似开疆拓土，实则却包藏极大隐患。宋公白为人仁德，最容易被人利用。” 姬宫湦沉思片刻：“目前终归只是猜测，若想知晓其中真相，还需耐心等待些许时日。” 寺人尨提议：“宋使皇甫蠡尚在王城，大王何不直接召见？” 内史伯朙否决道：“此乃邦交大事，宋使皇甫蠡岂会知晓其中奥秘。即便其知晓奥秘，又怎会告知大王？” 寺人尨道：“即便宋使皇甫蠡不愿透露，大王亦可借此，趁机敲打宋国。” “宋国吞并曹国，乃大王亲自所允，而今宋公白不过奉命行事，如何能敲打宋国？” “至少，可让宋公白撤销任命，严禁曹叔稚继续治理曹地。与此同时，命宋国尽快颁布照身。往后由宋入周者，必须手持宋国照身。避免出事之时，曹叔稚与宋公白互相推诿。” 内史伯朙道：“上述之事，大王只需颁布王命诏书即可。” 姬宫湦却对此另有看法。 “孤王现下无事，便召见宋使皇甫蠡，或有意外收获。” 内史伯朙不再劝谏。 姬宫湦很清楚，一旦召见宋使皇甫蠡，接来下便难有空闲。 卫国、陈国、鲁国、齐国、楚国等驻使，始终在观察周室邦交态度。 宋国身为殷商后裔，已经蒙获天子召见。 同为姬姓宗亲的卫国与鲁国，自然不能落下。 陈国、楚国及齐国等虽非姬姓，却是效忠周室之诸侯。 倘若不同等对待，各诸侯国必然会各怀心思。 当下局势，仍以维稳为主。 对外扩张速度越快，各类隐患便会越多，慢慢蚕食方为上策。 秦二世而亡，原因之一便是过快推行郡县制。 各郡县缺乏能臣，导致帝国根基极为松散。 对六国贵族并未严加防范，致使六国贵族轻松复辟。 汉高祖刘邦一统天下后，深刻意识到这点，推行郡县制与分封制并行策略。 直至汉武帝刘彻继位，采纳主父偃建议，正式颁布推恩令，才使大汉帝国真正进入全面郡县制时代。 姬宫湦如今推行郡县制，优势在于各国子民，大多对母国并无情愫。 生存为第一要素。 只要能够勉强活命，便会选择拥戴所在地君主。 一旦出现天灾、战乱等，倘若国君毫无作为，逃难避祸便是唯一选择。 至于那些为国捐躯者，大多是卿士贵族，与普通国人、野人及奴隶等毫无关系。 正因如此，姬宫湦大肆招纳流民，根本不用担心其等造反。 各郡县属寮只需恪守不扰民国策，便相当于汉初推行黄老之术。 谁会放着好日子不过，拼死拼活去当奴隶？ 反倒是大周遭受战事时，各郡县青壮均会积极响应，只为保卫自家农庄草场。 人人皆可从大周获益，自然会拼命维护大周。 这便是姬宫湦内心深处，最为朴素的治国之道。 倘若受益者过于集中，甚至形成利益集团，结局自然会被百姓抛弃。 纵观前世史书历朝历代，无一不是因此灭亡。 民心无需担忧，姬宫湦唯一的困扰，便是缺乏治理郡县的能臣。 即便太博祭公墩已加快学政进度，短短数载之内，仍然无法补齐各郡县属寮。 姬宫湦抬抬手：“今岁雪灾似乎已到尽头，召见各国驻使，恰好可以安抚其等，使大周能全心吞并蜀国。” 寺人尨当即派人前去传召。 大约过去半个时辰，宋使皇甫蠡便匆忙走进大殿。 “外臣皇甫蠡拜见天子！天子突然召见，不知所为何事？” 姬宫湦道：“宋公遵照孤王诏书，以曹叔稚纵容子民入宋盗窃为由，将曹国轻松攻灭，宋使可知此事？” 宋使皇甫蠡不敢隐瞒：“启禀天子，外臣虽久驻王城，对此事却颇为熟知。” “愿闻其详！” “曹叔稚深知，大周已将其视为仇敌，便遣使与宋公相商，让曹国不战而降，进而并入宋国，以彻底消除此前之罪。” “仅此而已？” “自然不是仅此而已，宋公早已探明，曹国多死士。而今吞并曹国，便需要对曹国死士所作所为负责。” 姬宫湦颔首：“尔倒是据实而言！是以宋公打算如何应对？” 宋使皇甫蠡拱手：“宋公将效仿大王，大举修筑农庄，将曹国遗民悉数分散安置，以避免其等再有作乱之机。” “曹叔稚对此作何反应？” “其本想劝说宋公，宋公却断然拒绝，并知会曹叔稚，倘若曹国遗民不愿分散安置，那便退出曹国都邑，让曹国社稷得以延续。” “结果如何？” “曹叔稚唯有答应，却要求受封曹地大夫，企图利用先前名望，凝聚曹国公族。然而曹叔稚却错估一点，其在曹国并无名望。” 姬宫湦释然：“简而言之，便是曹叔稚本想利用宋国安然脱身。宋公却揪住其命门，趁机将曹国遗民尽收麾下。” 宋使皇甫蠡道：“而今曹国遗民尽数归附宋国，天子往后行事，再也不用忧心，会有曹国死士从中作梗。” 姬宫湦异常满意：“宋公此举，实属大功也！” 宋使皇甫蠡谦虚道：“全凭天子威严，宋国才能从中获益，不敢自诩功劳也。” 姬宫湦话锋一转：“孤王曾将宋国兰阳之地，划为翼国租界，翼伯喧是否已派兵进驻？” 第408章 翼国变飞地，胡倜成情痴 宋使皇甫蠡答：“启禀天子，目前尚未见翼国甲士踪影。” 姬宫湦意味深长道：“孤王记得，当初划定租界时，并未言明具体进驻之日。宋国若有特殊情况需要延缓，可遣使告知翼伯喧。” 宋使皇甫蠡瞬间会意。 “多谢天子指教！” 姬宫湦颔首：“而今曹国已并入宋国，其东南之庇国与韦国，宋公是否有意取之？” 宋使皇甫蠡内心一紧。 庇国，位于姬宫湦前世山东定陶，距山东菏泽之曹国不到四十里。 根据典籍所载，殷商曾短期定都于庇，迁都之后，庇地便建立子姓诸侯国。 周武王攻灭殷商后，为更好管理殷商后裔，曾将同姓宗亲封于庇国。 后三监之乱爆发，庇国殷商后裔亦参与其中。 姬姓国君获治理无方之罪，疆域不仅只剩都邑，爵位亦被废除。 时至今日，庇国已与独立城邑相差无几。 从未对周室进贡，周室典籍对其亦毫无记载。 韦国，始建于虞夏之前。 彼时称之为豨韦氏，又作豕韦氏，以养猪制皮为主业，一度成为上古五霸之一。 上古五霸有别于春秋五霸，分别指虞夏之昆吾氏、殷商之大彭氏与豕韦氏、周朝之齐桓公与晋文公。 夏帝孔甲在位时，刘累因驯龙有功，被封为御龙氏，代行豕韦国君，是为刘姓之始祖。 殷商时期，武丁倾尽全力征服豕韦国后，便大肆烧杀劫掠。 豕韦国子民四散逃亡。 一部分迁往东北，最后彻底融入山戎部族。 另一部分远赴西岐，周武王攻灭殷商时，豕韦国子民积极参与。 其首领韦伯篯遐因征战有功，最终被为诸侯。 后历经多次搬迁，而今位于姬宫湦前世山东成武县。 姬宫湦提及庇国与韦国，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 宋使皇甫蠡道：“庇国子民多为殷商后裔，韦国子民亦不乏子姓者。” 姬宫湦坦言：“宋公若想取之，孤王可颁布王命诏书。” 宋使皇甫蠡很是识趣：“敢问大王，宋国可以何地交换？” 姬宫湦走到中原堪舆图前。 “宋国与翼国此前爆发争端，皆因两国疆界相邻。倘若宋翼两国不接壤，那便不会爆发争端，自此天下太平也。” 姬宫湦说罢，将指挥棒顶端落到宋国滑邑上。 宋国滑邑，正是姬宫湦前世河南睢县一带。 如果划归大周所有，翼国将会被大周疆域彻底包裹，正式成为飞地之国。 届时翼伯喧继续闭关锁国，便只剩大河可以通航。 即便其最终派兵进驻兰阳之地，宋国拿下庇国与韦国后，又会形成新的地理屏障。 宋使皇甫蠡思索片刻：“兹事体大，外臣无法决断，需禀报宋公方能回禀天子。” 姬宫湦抬抬手：“此乃孤王一时兴起，尔等可仔细权衡利弊，再作回应不迟。无论事成与否，皆不影响周宋之情谊也！” 宋使皇甫蠡颇为感动：“天子如此照拂宋国，外臣必将倾力促成此事。” 姬宫湦大笑：“孤王所领大周，朝堂有内史一门，诸侯有宋国一脉，实乃姬姓与子姓携手之典范。” 宋使皇甫蠡连忙道：“全凭大王不弃，吾等才有尽忠之机。” “今岁雪灾严重，明岁宋国朝贡便免了罢。” “多谢天子！” “滑地之事宜早不宜迟，便请宋使当即启程返回宋国，孤王静候宋使佳音。” “外臣遵命！” …… 宋使皇甫蠡离开王宫时，神情异常轻快与欣喜。 其余诸侯国驻使见状，心思很快便活泛起来。 本想上门拜访宋使皇甫蠡，却发现其回到驻使馆，便匆忙收拾行囊，随后坐上马车，直接离开镐京王城。 此前不久，翼国驻使公子簌厚颜借粮失败，最终狼狈返回翼国。 而今宋国吞并曹国，宋使皇甫蠡却是满心欢喜离开。 很明显，这是一个极其重要的信号，直接关系到各诸侯国兴衰。 此前，天下曾有九大诸侯。 燕国驻使被姬宫湦驱逐，随后切断彼此联系。 晋国祸乱河东之地，最终被大周王师攻灭。 翼国与宋国曾经爆发争端，姬宫湦曾亲自出面调解。 如今看来，姬宫湦显然支持宋国，对待同为姬姓的翼国，便如同为姬姓的晋国一般。 已经开始有人暗中预测，翼国即将迎来灭亡。 余下五大诸侯，分别为陈国、楚国、齐国、鲁国与卫国。 陈国为妫姓，陈公燮刚参加天子淮水宴不久。 楚国为芈姓，长期为大周供应木炭与皮货。 齐国为姜姓，虽然远居东海之滨，朝贡却从未断绝。 上述三家，均为异姓诸侯国，却与大周交往甚密，从未发生过正面冲突。 鲁国亦是姬姓，鲁侯称忠心周室人尽皆知。 今岁雪灾，鲁侯称更是直接下令，鼓励鲁国流民归附大周。 卫国同为姬姓，此前为吞并邢国，曾将朝歌及朝歌以南划给大周。 对比翼伯喧闭关锁国，卫国虽然也严管边关，此次雪灾却选择性松懈。 …… 翌日，清晨。 不出姬宫湦所料，陈国驻使胡倜、楚国驻使熊甯与齐国驻使吕顿，几乎同时递交国书，请求觐见天子。 姬宫湦率先召见胡倜。 在姬宫湦印象中，胡倜喜好饮酒，因怕其耽误国事，才让其留在镐京王城。 毕竟，驻使一职最为清闲。 平日里只负责传递讯息，若涉及大事，国君会另行派遣特使。 姬宫湦再见胡倜时，其神情看起来颇为憔悴。 胡倜径直拱手：“外臣胡倜，拜见天子！” 姬宫湦笑问：“陈使为何如此颓靡，可是王城美酒不足？” 胡倜摇头：“启禀天子，王城美酒无比充裕，外臣却已无心品尝。” “却是何缘故？” “不瞒天子，臣曾遇到一名女子，此后便日思夜想，久久不能寐也。” 姬宫湦异常好奇：“究竟是何方女子，竟让陈使如此眷念？” 胡倜叹道：“外臣与其只有一面之缘，不知其来自何方，甚至不知其姓名。” 姬宫湦颇为无语：“如此，孤王亦爱莫能助。” 胡倜却道：“昨日宋使皇甫蠡离开王城，臣前去观望，依稀见到车辇之上，有一名女子与其极为相似。” “难道是皇甫蠡之妻？” “皇甫蠡之妻早已亡故，外臣昨夜苦思，料想其应当是皇甫蠡之女。” 姬宫湦清咳一声：“既然如此，那便待其等回归王城，尔再亲自登门造访即可。如今徒劳伤神，却是于国无益也。” 胡倜总算醒悟过来：“天子待外臣如亲友，以致臣将此事脱口而出，还望天子见谅！” 姬宫湦摆摆手：“无碍也，言归正题便好！” 胡倜稍微整理仪容：“自天子淮水宴后，陈公返回陈国，便第一时间积蓄粮草与兵甲，为征讨徐夷早做准备。” “而今进展如何？” “今岁雪灾，陈公不忍流民饿死冻毙，便选择开仓赈济，是以起兵征讨徐夷，至少需延缓至秋收之后，还望天子明鉴！” 姬宫湦笑道：“为君者，当以民为重也。无论陈公何时起兵，只需提前告知孤王即可，以便孤王派遣王师襄助。” 胡倜连忙拱手：“多谢天子！” 姬宫湦继续道：“念及今岁雪灾肆虐，陈国明岁之朝贡，便免了罢。” 胡倜大喜，连忙跪倒在地。 “多谢天子圣恩！” 依照此前所定数额，陈国每岁朝贡为二十万石粮食。 若是无灾之年，筹集二十万石粮食并不困难。 一旦遭遇干旱、洪涝及严寒等，陈国便会捉襟见肘。 姬宫湦亦不遮掩：“孤王免除陈国朝贡，只为帮助陈国从雪灾中尽快恢复，争取早日出兵讨伐徐夷。” 第409章 欲将驱使之，必先肥厚之 胡倜当即拍了拍心口。 “大王如此许以厚望，外臣定当不顾一切，倾力促成此事。” 姬宫湦嘴角微提：“待宋使皇甫蠡重返王城，孤王将向其询问随行女子之事。” 胡倜顿时朝姬宫湦跪拜。 “天子前有馈赠佳酿之恩，今又化解惆怅之情，外臣……” 姬宫湦却简单挥挥手。 “陈使远避家长，独居镐京王城，只为延续周陈邦交，不该如此苦寂。孤王此举，皆为理所当然之事。陈使无需多言，当以执办正事为要。” 胡倜听罢，接连三拜，才颇为不舍地告退。 姬宫湦并未继续挽留。 待胡倜走后，不等姬宫湦下令召见其他驻使，内史伯朙便起身劝谏。 “启禀大王，臣颇为不解！” 姬宫湦颇为悠然：“内史有何不解之处？” 内史伯朙道：“大王先后免除宋国与陈国明岁朝贡，即便明岁天下大熟，大周府库亦会缺少此二进项，导致盈余减增。” 姬宫湦一时未及反应：“盈余减增却是何意？” 内史伯朙解释：“便是盈余增加量会有所减少，譬如本可以积攒一百万石粮食，结果却只积攒了八十万石。” 姬宫湦笑道：“仍在可控范围之内，内史无需过于计较。” “若是再遇灾年，单凭二十万石粮食，便可以换取及安置十万流民。” “而今各诸侯国已效仿大周，开垦荒野设置农庄，准许野人与奴隶入籍耕种。用不了多久，粮食换流民之策，便会彻底失效。” 单以此处雪灾为例，虽然换来流民近三十万，却几乎都是野人与奴隶，而且以老弱妇孺居多，极少出现各诸侯国真正国人。 卫国曾是流民重要来源地，而今卫侯和为营造新都甘丹，直接照搬大周新国人之策，使逃离卫国之子民锐减。 加上其吞并邢国，府库钱粮得以充实，略施赈济手段，流民便会断崖式下跌。 对卫国境内子民而言，大周新国人之策虽然不绝于耳，大部分人却因为信息闭塞，未能听闻详情与辨别真假。 而今卫国当面实施，即便传闻其稍微不如大周新国人之策，亦比此前要优渥太多。 眼前之利，自然先行把握。 陈国与宋国亦在渐次推行相应国策，但由于其等原有人口不足，所并之国遗民占据大多数，因而未能大规模铺开。 此次雪灾，陈国与宋国均暗自将其视为良机。 其一，全面清查所控疆域内，并未登记籍册的野人。 愿意化身国人者，便正式入籍造册。不愿化身国人者，则集体遣送至大周边界，与角人六指交换粮食。 其二，对所并之国遗民，实行内部分化之策。 只需交出名下土地，便能获得府库赈济，并在往后优先享受国人新待遇。 倘若选择继续顽固死守，那就能自生自灭。 其三，对卿士贵族麾下奴隶，采取购买模式。 老弱妇孺，便送往大周边界交换粮食。青壮年则划归国君名下，为全面推行农庄，提前积蓄大批精锐劳力。 正因如此，历经此处雪灾，陈国与宋国看似换出大量流民，实则人口数量却不减反增，而且结构与质量均得到质的提升。 鲁国历来以周礼为立国之本，鲁侯称更是尽忠守旧之人，是以并未推行新策。 相较之下，鲁国所换出的五万流民，虽同为野人与奴隶，其中却不乏青壮年，质量远胜其他诸侯国。 流民数据不断汇总时，姬宫湦逐渐意识到。 伴随各诸侯国竞相效仿大周新国人之策，其等对天灾的抵御能力将会不断上升。 往后再想借助天灾，招纳各国流民，已经很难抢夺到优质人口。 内史伯朙对此亦有预感。 而今亲耳听到姬宫湦证实，当即便明白，人口争夺战即将迎来新阶段。 “敢问大王，向宋国与陈国施以厚恩，可与争夺人口有关？” 姬宫湦颔首：“自然有关。” 内史伯朙不解：“大王免除朝贡，有益于其等推行新国策，使子民更为忠心，似乎与争夺人口背道相驰也。” 姬宫湦道：“淮夷近二百家部族归附大周，便使大周新国人轻松突破三百万。 内史伯朙若有所思：“大王后悔用粮食交换流民？” 姬宫湦并未直接回答。 “耗费如此巨大，却只换来三十万老弱妇孺。虽说其等可以耕种自足，不至于成为累赘，却对大周国力提升极为有限。” “是以大王所需人口，已不在各大诸侯国，而是夷族与百越。” “宋国虽无大举扩张之意，却能间接充盈大周府库。陈国欲开疆拓土，唯有往东抢夺徐夷地盘。” 内史伯朙释然：“欲将驱使之，必先肥厚之，大王圣明！” 姬宫湦颔首：“陈国驻使胡倜已召见完毕，接下来便是齐国驻使吕顿。” 寺人尨小声提醒道：“启禀大王，楚国驻使熊甯请求觐见之国书，先于齐国驻使吕顿呈上，是否要依照次序？” 姬宫湦此前并未过多在意。 毕竟召见每名驻使，耗时顶多便是半个时辰。 现经寺人尨提醒，姬宫湦才意识到，自己此前似乎忽略了亲疏有别。 抛开递交国书的先后顺序，单从交往密切程度而言，也应当先召见楚国驻使熊甯。 “那便让熊甯先觐见。” 寺人尨应声称诺，随即便让下属前去传召。 一刻钟后，熊甯便现身。 自周楚划江而治后，楚国专心往南开辟，大周则在背后提供大量粮食。 楚国虽遭遇无数蛮族部落，甚至与三苗部族直接接触，却从未发生大规模战事，反倒逐渐形成奇特的部落加盟模式。 面对蛮族部落与三苗部族时，楚君熊仪最先采取的便是拉拢手段。 其一，只要主动承认归附楚国，便能根据人口数量，领取到相应数额的粮食。 每岁每人五斤，虽然看似不多，对不善农耕的蛮族部落与三苗部族而言，却是极为难得的重要淀粉来源。 其二，只需派遣青壮参加楚军，将能获得大量硝盐。 每名青壮每月三斤，若不幸战死，则直接补偿一百五十斤。此时南方原始山林遍布，盐之重要性不言而喻。 其三，正式划定各部族固有领地，而且彼此互不接壤。 楚国绝不干涉各部族内部事务，除非出现不同部族之间的纠纷，楚国才会出面调解。 其四，鼓励各部族通婚，通婚者若生下子女，一律奖励五千铢钱。 其五，准许各部族耕种楚国新开垦土地，千亩年赋仅需一千铢钱。 单从上述五点，便足以印证楚君熊仪之才能。 先用少量粮食示好，接着以硝盐暗中绑定，最后大摆不干涉部族内事姿态，却极力促进各部族互相融合。 短期之内，各部族将获益匪浅。长期来看，其等迟早会彻底融入楚国。 面对大量不同文化、语言与习俗的部族，这确实是最为高效的方式。 姬宫湦乐见于此。 届时只需直接接手，便能省却繁琐而漫长的融合过程。 熊甯走进大殿，简单行礼后，见到姬宫湦似乎走神，便选择安静地等候。 寺人尨再度小声提醒。 “大王，楚使熊甯已至！” 姬宫湦当即大笑，以掩饰方才心中所想之事。 “楚使求见，所为何事？” 熊甯轻咳两声：“启禀天子，今岁北方雪灾。楚君忧心明岁周楚边贸，是以使前来请问天子，明岁是否有所变动？” 姬宫湦道：“孤王向来言出必行！周楚边贸乃长久之策，不因天灾而更改，是以明岁并无变动，楚君切莫忧心。” 熊甯明显松了一口气。 “除此之外，楚君为快速往南推行王化，对天子有个不情之请。” 第410章 补充旧约定，拼凑新纸币 姬宫湦大笑：“楚使尽管明言便是，孤王若能襄助，必定会尽力而为。” 熊甯忙道：“楚国能快速往南开拓疆土，皆因依托大周纸币这一利器。而今苗蛮归附部族增多，楚国自持纸币逐渐匮乏。” 姬宫湦下意识点点头。 楚国早已停止金银及铜币流通，全面使用大周纸币。 大周纸币发行量虽大，却严格控制市面流通量，避免因为泛滥导致贬值。 即便开垦河西超级农庄与南地超级农庄，亦采取无息借款模式，而非直接划拨资金。 针对大周纸币外溢，也要求必须达到一定数额，才能另行增发补齐市面所需。 周楚边贸虽然是逆差，最终流入楚国的纸币却不多。 楚君熊仪所定招揽之策，需要投入大量纸币。 出现匮缺，是必然之事。 “楚君具体有何所求？” 熊甯道：“自然是大周纸币。” 姬宫湦解释：“纸币乃大周社稷血液，即便孤王要调用，亦需遵循府库礼法也。” “楚君自然不敢妄贪，只求天子能够出借，以缓解当下之需。待楚国有所积攒，定会连同利息，悉数归还所借数额。” “需孤王出借多少？” “五亿铢钱！” “若只是数千万铢钱，孤王尚可下命南郭总商会凑齐。这五亿铢钱，数额委实过于巨大，孤王无能为力也。” 熊甯对此似乎早有准备。 “据外臣所知，天子尽收淮夷部族，新设立九江郡。往北拓土便会遭遇陈国，往南开疆则只需面对山林百越。” 姬宫湦道：“九江郡犹如汉东郡，不过涵养之地而已，孤王并无扩张之心。即便孤王要扩张，亦可往东进取。” 熊甯却直言：“往东乃诸侯及九夷，其子民大多难以驯化。往南则是百越部族，以天子现有之仁德，可使其等快速归附。” “此与楚国借钱何干？” “周楚曾约定划江而治，楚君之意，便以云梦大泽东端为终。倘若天子跨江拓土，并未违背最初之约定。” 姬宫湦总算明白过来。 楚君熊仪为借到大周纸币，甘愿让出九江郡以南广袤山林。 即便其如今不在楚国疆域内，依照周楚划江而治约定，仍属于楚国名义上的开拓区。 楚君熊仪自行补充约定。 既能维护姬宫湦言而有信形象，又名正言顺将九江郡以南划入大周名下。 不得不说，诚意颇为殷实。 然而，此时的姬宫湦，却尚无心力经营南方。 大周现有人口数量，放在前世，充其量不过是一个大县级别。 单是关中五郡，即骊山、泾水、西歧、河西与河东，便能悉数容纳现有人口。 陇西郡、北域郡及三大边郡，人烟依旧稀少。 汉中郡倒是有不少人口，未来经营蜀地，又会出现人口不足。 河内郡与三川郡地处中原，目前仍有不少农庄闲置。 余下南阳、淮阳、汉东、南地及九江等郡，除南阳郡有不少人口外，其余四郡均未实现真正意义上的开发。 姬宫湦正欲开口回应熊甯，内史伯朙突然站起身奏报。 “启禀大王，周楚划江而治，本意便是以云梦大泽东端为终，楚君自行补充，可见其事忠大周之心。” 内史伯朙此言一出，熊甯当即向其投去感激目光。 姬宫湦当即会意：“楚君确实忠心，然孤王所定府库礼法，孤王自身亦不可违背。” 熊甯忙道：“楚君曾交代外臣，届时其会传告天下诸侯各国，倘若未能归还所借纸币，楚国社稷将任由天子发落。” 姬宫湦摆摆手：“那倒不必如此！楚君向来信誉极佳，孤王亦有心出借，奈何无力筹足五亿铢纸币。” 熊甯不禁有些失落：“敢问天子，此事果真无法达成？” 姬宫湦脑海飞速闪过前世见闻，心中很快便有了应对计策。 然而，姬宫湦却并未第一时间言明，而是佯装陷入沉思，以显示自己耗费大量心力。 数十息后，才假意眼前一亮：“此事倒也不是没有解决之法。” 熊甯情绪再度被调动：“外臣恳请天子指教！” 姬宫湦道：“为便于商贾买卖，乾坤坊钱庄曾委托大周铸币局，制作大面额纸币。仅限于商贾过账使用，不能用于市面流通。” 熊甯一时没反应过来。 “楚国目前所匮缺纸币，乃市面流通之面额，大面额并无用处。” 姬宫湦解释：“孤王之意，乃是复用委托铸造之法，而非制作大面额纸币借与楚君。” 熊甯脱口而出：“天子愿助楚国铸造新币？” 姬宫湦却道：“另行铸造新币，不仅成本极其高昂，所需时日亦颇为漫长。” “大致需要耗费几何？” “至少需真金上百万两，耗时则在一岁以上。楚使直接携带真金，到乾坤坊钱庄兑换纸币，反倒更为合算。” “耗费竟如此巨大？” “另行铸造新币，便如同女子生产，无论第几个子女，皆需十月怀胎，而且凶险难料。” 熊甯神情颇为复杂。 “天子方才言及复用委托铸造之法，而今却又告知外臣，另行铸造新币耗费巨大。请恕外臣蒙昧，不解天子之意！” 姬宫湦笑道：“孤王之意，仍按大周纸币制式铸造，颜色会有所差别，且会加入楚国特有的醒目标识。” 熊甯一时难以理解。 姬宫湦当即示意寺人尨，送上几张大周纸币，随后在最显眼位置画四个小圆圈，并写上“楚国专用”四个字。 熊甯小心接过查看，神情顿时变得无比激动。 “天子圣明！此法不仅无需另行铸造新币，更能彰显周楚君臣之义。” 姬宫湦提醒道：“既是楚国专用，那便仅限于楚国内部流通，不得用于周楚边贸。” 熊甯忙道：“这是当然！” “大周铸币局只负责铸造，至于具体铸造多少数额，将来如何发行回收，最终实际价值几何，皆为楚君之事也。” “如此再好不过！” 姬宫湦转头望向内史伯朙。 “内史当即拟写王命诏书，告知太造楚国专用纸币之事，并着其计算单张纸币耗费，再另行与楚使对接具体铸造数额。” 内史伯朙立刻奋笔疾书。 熊甯仍沉浸在喜悦中：“外臣谨代楚君，多谢天子厚恩！” 姬宫湦笑道：“楚使除多谢孤王外，还应感激内史方才从旁相助。” 熊甯很快反应过来，朝内史伯朙郑重拱手。 “内史此番恩义，熊甯必将长久铭记于心！” 姬宫湦打趣道：“内史自幼不善言辞，此番从旁相助，楚使可知为何？” 熊甯摇头：“外臣不知。” 姬宫湦笑道：“皆因内史明岁将会大婚，其未过门之妻，正是出身楚国。” 熊甯瞬间满脸不可思议。 “敢问天子，对方出身楚国哪家贵族？外臣为何从听未国中之人提及？” “对方并非贵族之后，而且在山林长大，是以楚使不得而知。” “啊？” “有何不妥？” “内史乃天子臂膀之臣，即便迎娶诸侯之女，亦属正常之事，为何却……” 姬宫湦解释：“情投意合，方为夫妻之道。内史与其心境相通，自然无需理会世俗成见。” 熊甯若有所思：“对方既然出身楚国，可让楚君先认其为义女，再行诸侯嫁女之礼。” 内史伯朙听到此处，忍不住停下笔，简单清咳两声。 “敢问大王，现下乃是商议周楚国事，为何却涉及臣之婚事？” 姬宫湦道：“孤王不过随口一提。楚使方才所言，楚君若认周轻为义女，对周轻而言，亦算一件好事。” 内史伯朙却异常明确。 “周轻必然不肯！” 熊甯再度错愕：“敢问内史，可是楚国曾对其亏欠颇多？” 第411章 虹吸之效应，鱼脍之传言 内史伯朙朝熊甯拱手。 “非是楚国对其有所亏欠，实乃人心难测也。” 熊甯道：“无论如何，内史迎娶楚女，楚身为母国，应当有所表示，还望内史切莫推辞。” 内史伯朙却道：“按周轻之意，吾等婚事将一切从简。所省下钱财，将捐助灵沼孤寡鳏独，如此方为大喜！” 熊甯顿时心生敬佩。 “其能有此善心，楚国亦觉脸上走光。届时陪嫁之礼，便算楚君感其仁义，一并用于捐助，如此便能造福更多孤寡鳏独。” 内史伯朙还想推辞，姬宫湦却抢先回应熊甯。 “其等既已决定，婚事一切从简。楚国真若有心，只需派人以周轻之名捐助便可。” 熊甯颔首：“天子圣明！” “虽说婚事一切从简，届时孤王仍会亲临。楚使若有闲暇，可单独以娘家人身份到场，内史应当不会推辞。” “无论明岁何月何日，外臣均有闲暇到场。” 姬宫湦颔首：“那便如此说定了，楚使切记，一切从简！” 熊甯郑重表态：“诺！” 此番觐见，可视为周楚关系正式踏上新台阶。 楚国自行补充划江而治，大周便可名正言顺往南扩张。 大周代为铸造楚国专用纸币，将有益于楚君熊仪继续往南开垦山林，快速融合沿途蛮族部落与三苗部族。 内史伯朙与周轻的婚事，可视为周楚通婚之典范。 届时大周便可利用自身优势，对楚国形成虹吸效应，让更多楚女以嫁入大周为荣。 熊甯告退后，内史伯朙似乎仍对此事有所介怀。 “大王，臣之婚事，不应告知楚使熊甯也！” 姬宫湦笑道：“为何？” “如此一来，周轻必然以为，臣是为楚女嫁周，方才与其成婚。” “内史过于忧心也！圣贤曾曰，亲历苦难者，化身指路人，方能化解更多苦难。” 内史伯朙道：“话虽如此，臣仍然以为，需经其同意方可。” 姬宫湦道：“待孤王召见完齐国驻使，内史便可如实告知周轻。倘若孤王所料不错，周轻必定会欣然同意。” “倘若其不同意……” “孤王便派长羽甲士追赶楚使，叮嘱其不得将此事对外泄露，即便楚君熊仪亦不可以，否则便是对孤王不敬。” 内史伯朙总算有所心安。 “多谢大王！” 姬宫湦伸起懒腰，朝寺人尨道：“齐国驻使吕顿是否在宫门外？” 寺人尨忙道：“大王方才召见陈国驻使胡倜时，齐国驻使吕顿便知觐见有望，是以始终留在宫门外等候召见。” 姬宫湦颔首：“那便召见。” 无需寺人尨另行叮嘱，早有下属快步离殿，随后在大殿门外高声传唱。 “召齐国驻使吕顿觐见！” 不稍多时，齐国驻使吕顿便快步走进大殿。 其一走进大殿，姬宫湦便清晰地闻到，一股淡淡的鱼腥味。 不用过多猜想也能知道，吕顿仍然沉迷钓鱼。 即便今岁雪灾，亦无法阻挡其钓鱼的脚步。 姬宫湦对吕顿颇有好感。 前世之时，便有不少人给予钓鱼佬高度评价。 尤其人到中年，非但不花天酒地，反而去开山劈水，只为享受提竿之乐趣，不惜化身打窝仙人。 似乎是因为寒冬坚持垂钓，吕顿脸上出现不少冻疮痕迹，声音亦变得沙哑许多。 “外臣拜见天子！” 姬宫湦抬手示意其入案：“久别重逢，齐使近来可好？” 吕顿再度拱手：“多谢天子挂念，外臣近来一切安好，前日赶往滋水凿冰垂钓，最大鱼获为二十一斤。” “二十一斤委实不小！今岁雪灾严寒，滋水竟还有如此巨鱼？” “滋水源于南山，鱼虾从未断绝。且有骊山阻隔，雪灾不似别地严重。” 姬宫湦忙问：“齐使垂钓时，可曾见到大周新国人前去捕捞？” 吕顿摇头：“未曾见到！” 姬宫湦不解：“这是为何？” 吕顿似乎颇为清楚。 “据外臣所知，大周新国人不似齐人那般，将鱼虾视为普通肉食。” 姬宫湦笑道：“河中鱼虾不同于海中鱼虾，需要大量油脂烹饪，亦或使用硝盐腌制，方有肉食之味。” 吕顿却道：“此乃其一，以往亦有大周新国人，将河鱼制成鱼脍食用。今岁王城却有传言，曰鱼脍会携带疫病，是以无人前去捕捞。” 鱼脍便是生鱼片，倘若处理不够干净，确实会携带细菌与寄生虫。 对于捕捞河中鱼虾，姬宫湦此前并未过多在意。 毕竟农庄均会设置鱼塘，而且大周硝盐价格低廉，鱼虾便犹如菽豆一般，属于新国人的补充食物。 而今竟然有人发现，鱼脍会携带疫病，姬宫湦顿时来了兴致。 “齐使可知，传言出自何人？” 吕顿摇头：“外臣亦是略有耳闻，不知何人所传。” 姬宫湦望向寺人尨：“当即命人前去查找。” 寺人尨忙问：“敢问大王，可是要治其谣传之罪？” 姬宫湦道：“此非谣传！鱼脍确实会携带疫病，是以孤王从未食用。周轻此前患病，便与过多接触生鱼虾有关。” “既非谣传，为何查找此人？” “能看出其中关键，说明此人颇具医药之能。若能为我大周所用，那将是天下万民之福！” 寺人尨恍然大悟：“大王圣明，小的这便让人前去查找！” 吕顿听罢，神情有些复杂。 “外臣斗胆请问天子，鱼脍果真会携带疫病？” 姬宫湦颔首：“虽非必然，却是常有之事。而且其疫病潜藏期极其漫长，平时难以察觉，一旦发病，几乎药石无灵。” 吕顿瞬间面如死灰。 “外臣垂钓，常食用鱼脍。真若如此，外臣将命不久矣！” 姬宫湦宽慰道：“只要尚未发病，仍有生机！” 吕顿激动地站起身：“恳请天子救救外臣！” 姬宫湦道：“其一，便是从此不再食用鱼脍。其二，往后饮水皆需煮沸。其三，可适当饮酒杀死体内疫病。” 吕顿立即追问：“依照此三法，臣便可活命？” 姬宫湦道：“齐使是否沾染疫病，目前尚未得知，若能做到上述三点，应当可以避免。” 吕顿这才松了一口气。 “外臣并非贪生怕死之徒，只是不舍垂钓，恐今后再难以前往。” 姬宫湦不忘叮嘱：“齐使往后垂钓之时，亦需注意卫生。” “敢问天子，何为卫生？” “便是接触活鱼后，需洗干净手，方能碰触眼耳口鼻。若是亲自宰杀，更要多次洗涤。” 吕顿忙道：“从今往后，外臣将不再碰触生鱼。” 姬宫湦笑道：“如此一来，齐使便无法垂钓。” 吕顿早有应对之策。 “外臣前去垂钓，并非是为鱼虾果腹。只需在鱼儿上钩后，使用木叉将其放归水中，那便不会出现触碰。” “齐使果然机智过人！” “多谢天子指教！” …… 眼见二人偏题许久，内史伯朙连忙清咳两声。 姬宫湦不等其开口劝谏，便强行扯回正题。 “齐使此番求见，所为何事？” 吕顿亦快速调整心绪。 “齐侯命外臣向天子奏请，今岁中原雪灾，齐国亦深受严寒袭扰。” 姬宫湦道：“大周为赈济流民，府库早已空虚。齐侯若想请求援助，委实过于无耻也。” 吕顿连忙解释：“齐侯并非此意！齐国遭严寒袭扰，是以海中鱼获大减。” 姬宫湦刻意提高音量。 “依照此前之约定，齐国每岁需进贡一百八十万斤海鱼干，莫非齐侯希望免除？” 吕顿当即拱手：“朝贡乃周齐君臣之礼，万万不可免除。齐侯奏请，能否将交接之期延后，或变更交接之细则。” 第412章 卫侯收上党，鲁国取泰山 姬宫湦放缓语气：“齐侯打算如何延期与变更？” 吕顿道：“改岁贡为月贡，每月均交接十八万斤海鱼干，使齐国府库能够细水长流。” 姬宫湦掐指一算：“每岁十二个月，每岁便需二百一十六万斤，较先前一百八十万斤，多出三十六万斤。” “多出者，便算利息。” “如此倒也彼此互惠互利。” 吕顿忙问：“天子意下如何？” 姬宫湦颔首：“孤王准了，明岁一月起，便照此执办！” 吕顿当即拜谢：“天子圣明！” 调整完齐国朝贡模式，吕顿已再无要事，于是选择起身告退。 姬宫湦并未挽留，毕竟鲁国驻使季绩父与卫国驻使卫贲，仍在等待召见序列。 “寺人尨，宫门之外，可还有人等候觐见孤王？” 寺人尨如实道：“启禀大王，鲁使季绩父及卫使卫贲，均未递交国书。小的斗胆猜测，其等应当明日才会请求觐见。” 姬宫湦道：“圣贤曾曰，今日事当今日毕。孤王既已召见宋使皇甫蠡、陈使胡倜及齐使吕顿，那便一并让鲁使季绩父与卫使卫贲觐见。” 寺人尨当即领命：“小的这便派人前去宣召！” …… 午后，卫使卫贲率先抵达。 此前中原大涝，卫国通过运送流民抵数，已将朝贡缴纳至十余载后。 而今卫国与大周之间，仅剩朝歌城交割之期未定。 卫贲踏进大殿，先是简单行礼，接着便选择直奔主题。 “启禀天子，卫国营造新都邑甘丹，受今岁雪灾影响，进度有所迟滞，尚需拖延一些时日，方能如约交割朝歌城。” 姬宫湦笑道：“天灾无人可测，尔等工期有所拖延，实属情理之中。” 卫贲拱手：“多谢天子宽限。” “今岁雪灾肆虐长达两个月，卫侯打算何时交割朝歌城？” “最迟明岁三月底！” “那便以明岁三月末为最后期限，届时大周王师骁骑军将会前去接管，卫侯应提前备好，以免因交割仓促而导致生变。” “诺！” 卫贲说完，便想起身告退。 姬宫湦却道：“卫使暂且留步，孤王尚有一事，需尔亲自转告卫侯。” 卫贲略微有些惊讶：“敢问天子，却是何事？” “今岁雪灾，上党赤狄与北域白狄人口牲畜均死伤惨重。依照以往惯例，其等必然会倾巢而出，南下劫掠华夏子民。” “天子之意，可是率先北征？” 姬宫湦颔首：“大周现已夺取霍邑，明岁便可发兵围困太原城。上党赤狄临近卫国，卫侯应当早做打算。” 卫贲道：“启禀天子，卫侯对此早有应对之策。” 姬宫湦下意识追问：“莫非上党赤狄诸部，愿意举族归附卫国？” 卫贲摇摇头：“今岁雪灾，上党赤狄诸部流民无数。卫侯便效仿天子，将其等入籍为卫人，并赐予百亩农庄让其等安身。” “不知入籍多少人？” “外臣亦不知具体数额，大致为上党赤狄一半人口，而且目前仍未停歇。” “不战而纳赤狄之民！卫侯若能以此计策，彻底解决上党赤狄隐患，孤王将昭告天下各诸侯国，并铸鼎以铭刻卫侯功绩。” “外臣谨代卫侯，多谢天子！” 姬宫湦佯装无意问：“届时所获上党之地，卫侯打算如何处置？” 卫贲心中一紧：“上党之地，目前仍在赤狄掌控之中。需待卫国正式夺下后，卫侯方能亲身思索处置之法。” 姬宫湦道：“孤王无意沾染上党之地，卫侯若能夺下，那便归卫国所有。” 卫贲顿时欣喜若狂。 “天子圣明！” 姬宫湦清咳两声：“卫侯务必尽早发兵上党！倘若赤狄劫掠大周新国人，大周王师抢先一步攻灭赤狄，那上党便归大周所有。” 卫贲忙道：“卫侯早已派出精锐甲士，坐镇太行山重要通道，定然不会让赤狄越界，南下戕害大周新国人。” “如此便好！” “多谢天子提点！” 姬宫湦前世，史书描绘战国时期，又是三晋与秦国，上党之地始终占据重要战略地位。 可对如今而言，上党之地并未经历真正开垦，大多以山川丛林为主。 除去野兽遍布不说，单是肃清赤狄，便需要消耗大量人力物力。 后期开垦，更是难上加难。 虽说上党之地居高临下，往西可直接进入河东腹地，往南可抵达河内郡边界。 但以卫侯和当前实力，即便大周没有设置任何守卫力量，卫国也不敢擅自派兵越界。 让卫国瓦解赤狄诸部，使上党之地成为无形屏障，反倒最符合大周当前利益。 …… 卫贲告退许久，鲁国驻使季绩父才匆忙赶到。 “启禀大王，臣突然蒙获召见，唯有仓促准备。不期让大王等候，还望大王恕罪！” 姬宫湦哈哈大笑：“鲁使虽是最后觐见，却未让孤王久侯。” 季绩父忙问：“大王此番紧急召见，不知有何王命？” 姬宫湦竟一时无言以对。 每次召见各诸侯国驻使时，均由驻使上奏事务，经姬宫湦权衡后。再作出最终决断。 而今为今日事今日毕，索性召见卫贲与季绩父。 结果，才发现无事要商讨。 内史伯朙见姬宫湦似乎陷入沉思，于是便起身奏报。 “启禀大王，鲁国今岁受灾严重。为此，还将国中五万流民送往大周。鲁侯如此忠义，大王应当予以嘉奖。” 姬宫湦当即颔首：“内史所言甚是，孤王确实应当嘉奖鲁侯！” 季绩父连忙道：“大王收容鲁国流民，实乃仁德之举。鲁国因此得以渡过雪灾，不敢奢言有功也，还望大王明鉴！” “鲁国人口不过十万，而今半数归入大周，是否会导致鲁国就此衰落？” “启禀大王，鲁国流民多为野人与奴隶。遵照周礼，其等并不属于鲁国人口。” 姬宫湦恍然：“原来如此！而今鲁国人口几何？” 季绩父道：“大王南征北讨，使周室声威遍及九州。托大王洪福，主动归附鲁国者，并不在少数。鲁国现有人口，约为十八万也。” 姬宫湦很是满意：“有鲁国坐镇泰山，东海之滨将无忧矣。” 季绩父下意识压低声音。 “据臣所知，齐国将于明岁进攻莱夷。除此之外，其等还将沿海南下，进而夺取泰山以南。鲁侯忧心不敌，还望大王襄助！” 姬宫湦不置可否：“今岁，鲁国为何不再接纳子礼国？” “今岁夏秋中原小旱，鲁国府库严重不足，是以未有他国主动归附。” “大周距鲁国甚远，王师调动极其艰难。齐国野心勃勃，鲁国乃东方之伯长，应大举增民扩军，方能遏止齐国壮大。” 季绩父有些犯难：“正因鲁国乃东方之伯长，更该遵从周礼。子礼国已颇为僭越，鲁侯不敢再增民扩军。” 姬宫湦忍不住提高音量。 “孤王此前便已言明，此乃孤王之密命！鲁侯若是忠心周室，今岁便尽收泰山诸国，务必赶在齐国沿海南下前，阻断其去路。” 季绩父自然不敢违抗。 “待臣返回鲁国，便将大王密令传与鲁侯。” 姬宫湦心绪这才有所平复。 “念及鲁国府库空虚，往后三载之朝贡，便免了罢。” 季绩父连忙附身：“臣谨代鲁侯，多谢大王！” 姬宫湦继续道：“正所谓，瑞雪兆丰年。今岁大雪密集，明岁关中及中原应当大熟。届时鲁国若是缺粮，孤王将尽力襄助。” 季绩父不再犹豫：“诺！” 姬宫湦佯装长叹一口气。 “据孤王所知，徐夷与鲁国乃世仇，明岁大周将与陈国共讨之。鲁侯若是有心，可趁此良机，抢占徐夷北边领地。” 第413章 围蜀国都邑，击白狄腹地 季绩父忙问：“鲁国若是趁虚而入，陈国是否会因此恼怒？” 姬宫湦道：“无需忧心，届时孤王将从中斡旋！” 季绩父当即拱手：“诺！” 对鲁国而言，天子始终明目张胆，支持其壮大国力。 在姬宫湦内心深处，鲁国与齐国的最佳结局，便是两败俱伤，随后等待大周王师摘取胜利的果实。 鲁侯称行事始终畏畏缩缩，因此必须要以王命诏书，敦促其加紧行事。 否则等齐国真正崛起，鲁国将面临亡国之危。 季绩父告退后，姬宫湦终于迎来短的岁末暂歇息。 …… 十二月底，蜀地传来战报。 雪灾已彻底消散，在师服、姬掘突、瞿无疾、勃赫等将士指挥下，王师已对蜀国都邑完成合围。 据邦谍探查，蜀王及其亲眷均在都邑内，蜀国残剩贵族亦蜷缩其中。 师服等人并未下令攻城，而是将重心放在安置蜀人。 依照最新数据显示，此番吞并蜀国之战，约有三十余万蜀人选择归附大周，其中不乏举族投奔者。 虽然语言不通，姬宫湦却深信同化之威力。 只要真正接触三年五载，彼此沟通便不成问题。 前世史书中，蜀地素有天府之国美誉，物产丰富而极具多样性。 姬宫湦所处西周末年，蜀地却多为荒凉之地。 历任蜀王，均无疏浚之心。 倘若遭遇暴雨，蜀地极其容易形成涝灾。一旦出现小旱，蜀地则会导致颗粒无收。 如此薄弱的抗灾能力，姬宫湦亦不敢直接开垦蜀地。 大周地广人稀，将蜀地设为涵养之地，待人口真正实现爆发式增长，再调遣新国人填蜀，方能起到最佳效果。 归附大周的三十余万蜀人，现已分散迁往各郡县。 等蜀国都邑不攻自溃，大周王师便能真正脱身，转而将攻略核心对准北域白狄，同时亦可进击江北徐夷。 内史伯朙奏报：“蜀地虽尚未修筑水利，却也散落不少良田。依臣之见，可先派遣少量蜀人前去耕种。” 姬宫湦解释：“周蜀语言不通，必须先行融合，方能另行调遣。” “其等耕种蜀地亦可融合。” “圣贤曾曰，文不畅，语不通，迟早会生出异心。相较于收获些许粮食而言，快速融合三十万蜀人，方为重中之重。” 内史伯朙不再劝谏。 姬宫湦正欲开口，便有长羽甲士匆忙入殿禀报。 “启禀大王，飞熊军现已成功围困太原城！” 姬宫湦忙问：“白狄联军有何应对之法，可是据城而守？” 长羽甲士拱手：“张鲀将军采取围而不攻战法，甚至在太原城北留下缺口。可惜白狄联军惊慌失措，并未发现城北缺口。” 姬宫湦颔首：“既然如此，那便不在城北留缺口，直接将白狄联军锁死在太原城。” 长羽甲士奏报：“以飞熊军现有兵力，不足以锁死太原城也！” 姬宫湦却道：“而今开春雪化在即，便遣三千羽林军前去助阵，争取早日击破白狄联军，彻底拿下北域。” 内史伯朙连忙劝谏：“大王为何突然如此冒进？” 姬宫湦道：“而今大周对天下各方势力，业已形成彻底碾压之势，往后便无需顾及太多，只管铲除异己便是。” “白狄联军尚存可战之兵。” “莫非内史以为，飞熊军联合羽林军，竟会不敌白狄联军？” “或会遭遇一番苦战！” “苦战便苦战，身为甲士者，焉能确保一定胜出，方敢亲身出战？倘若如此，孤王便无需组建王师九军。” 内史伯朙恍然：“大王圣明！” …… 岁末，大朝会。 各公卿陆续奏报属寮总结，全程几乎毫无亮点。姬宫湦耐心听完后，便立即宣布，结束岁末大朝会。 待到明岁开春雪化，各郡县属寮需全力以赴，赶在大熟时囤积更多粮食。 至于学政、马政、商赋、田租等，继续按照以往国策即可。 休养生息，方能积攒底气。 现如今，大周已陆续进入姬宫湦预定轨道。 农庄草场为根基，各郡县属寮仅有收取租赋之权，严禁干涉新国人耕种放牧。 倘若出现吃拿卡要者，可通过驿站进行上报。 一旦查明，吃拿卡要者将治以重罪，短则囚禁数十载，长则于菜市口枭首示众。 太督属寮亦肩负监督之权，明确证据之后，便能当场逮捕。 面对如此严峻监督，各郡县属寮皆安分守己。 至于九公十三卿属寮，风气则更为清明，从未有人向姬宫湦奏报不法。 原因并不复杂，西周末年，卿士贵族大多仍标榜自身仁义。对待贪财好利之徒，几乎是人人得而唾弃之。 吏治无需过多担忧，姬宫湦便将精力投向北域。 三千羽林军仓促抵达太原城，恰逢天降小雪。 经仇犹氏首领十数日探查，终于发现飞熊军在城北留有缺口。 不等白狄联军派人前去试探，张鲀便直接将缺口堵住。 仇犹氏首领瞬间迷糊。 围城作战时，适当留下缺口，防止敌军困兽犹斗，乃众所周知之事。 飞熊军此前亦是如此，在城北留下缺口，只是白狄联军未能第一时间察觉。 而今白狄联军刚发现缺口，飞熊军便将其堵住。 显而易见，大周王师已有攻灭白狄联军之力。 即便白狄联军困兽犹斗，结局亦是城破身死。 仇犹氏首领自然不愿如此。 经过一番思量，便派遣使者前往张鲀大帐。 仇犹氏使者转述，太原城本是华夏疆域，而今白狄联军盘踞，不过是为躲避严寒。 倘若大周有心取之，白狄联军将交出太原城。 从今往后，不再越过北域。 作为交换条件，白狄联军撤出太原城时，飞熊军不得派兵追击。 张鲀早已收到姬宫湦密令。 当即答应仇犹氏使者，并与其明确约定，将于开春一月上旬末，正式完成太原城交割。 仇犹氏首领拿到文书，便不疑有他，悉心筹备退兵之事。 …… 一月，上旬末。 白狄联军开始撤出太原城，飞熊军远远观摩，全程并未有异常。 便在白狄联军悉数离开太原城时，三千羽林军突然从旁杀出。 白狄联军登时大乱。 张鲀亦不再遮掩，命飞熊军对白狄联军进攻。 仇犹氏首领无比震怒：“吾等既已约定，尔竟背信弃义，实乃无耻之极也！” 张鲀派人传话：“尔等戎狄，劫掠华夏，残害生灵，无恶不作，有何脸面言及信义？” 仇犹氏首领连忙率军北逃。 张鲀自然不会错失良机，直接对白狄联军采取收割模式。 凡白狄族人，皆不能免死。 一番厮杀过后，最终杀敌竟然高达三万余人。 仇犹氏首领携带数百心腹，从战场上逃脱。 沿途白狄族人纷纷归降。 张鲀并未第一时间追击仇犹氏首领，而是将归降白狄族人集中。 先命其等挖掘壕沟，随后分批跳入其中，再命用另一批白狄族人负责填埋。 如此执办五日，白狄族人殒命者突破十万人。 若按此前邦谍探查，白狄仇犹氏与鲜虞氏，总人口不过十五万人。 算上雪灾致死者，白狄现有人口已不足三万。 张鲀率军拿下太原盆地，便继续往北征讨白狄残余族人。 羽林军则继续紧随其后。 越过太原盆地，不久便抵达白狄腹地，随后展开灭绝式清剿。 仇犹氏首领与鲜虞氏首领见势，只能继续往北逃窜。 直到战线延绵至漠北，白狄族人已不足万数。 自此，白狄再无卷土重来之力，大周北域正式进入安稳之期。 往后只需派遣少量边军，对戎狄残部进行追杀，便可确保北域无战事。 第414章 激进之调遣，长远之布局 北域彻底战事告歇，姬宫湦便将精力放在蜀国都邑上。 蜀国此前遭遇接连溃败，而今都邑残剩蜀人，早已不足三万之数。 经师服调配，蜀国都邑各城门均有大军镇守。 东门为瞿无疾所领虎啸军，西门为勃赫所领龙骧军，北门则是姬掘突所领玄甲军。 防守最为薄弱的南门，则由师服抽调各军精锐驻守。 今岁雪灾，蜀地严寒。 面对严寒袭扰，蜀国都邑人口不断逃亡，直至一月初时，已不足五千人。 师服见状，当即对蜀国都邑发动最后总攻。 结果毫无意外，蜀王及其亲眷悉数战死，大周彻底则吞并蜀国。 姬宫湦为迎接一众功臣，直接在蓝田大营设下筵席。 除师服、瞿无疾、姬掘突与勃赫等将士外，飞熊军中郎将张鲀亦在其中。 酒过三巡后，姬宫湦便率先对师服开口。 根据姬宫湦与师服此前约定，其担任随军参谋，待吞并蜀国之战结束，师服便能获得自由之身，可自行选择郡县定居。 姬宫湦笑问：“而今蜀国已灰飞烟灭，随军参谋一职便再无必要，尔将作何打算？” 师服道：“末将初识王师之骁勇，愿继续继续军中效命！” 姬宫湦大笑：“大善也，往后尔仍继任随军参谋，待孤王用兵之时，再另行重用。” 师服拱手：“末将领命！” 姬宫湦望向勃赫：“而今西北已无战事，孤王欲将龙骧军调往江北，尔等可愿前往？” “可是要攻速徐夷？” “没错！” “末将领命！” 姬宫湦接着看向姬掘突。 “徐夷声势颇为浩大，尤其是徐偃王叛周后，周边夷族大多归附徐夷。” 寺人尨道：“据邦谍探查，徐夷麾下所拥之众，早已超过十余万。” 姬宫湦颔首：“单凭龙骧军，恐难以匹敌，玄甲军便一同前往。” 姬掘突忙问：“敢问大王，此番将以何人为统帅？” 姬宫湦道：“便参照吞并蜀国之战，命师服为随军参谋，尔等两军具体作战方案，可结合时局便宜行事。” 一旁的瞿无疾不解：“大王，为何并无虎啸军？” 姬宫湦届时：“九江郡东南，尚有不少诸侯国残存，如何快速攻灭其等，便交由虎啸军具体执办。” 瞿无疾眼前一亮：“大王之意，虎啸军可不宣而战？” 姬宫湦从未直接回答。 “圣贤曾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单是其等长期不行朝贡，大周便可兴兵讨灭之。” 郑黙见众人已有安排，当即询问飞熊军去向。 “白狄已远遁，上党赤狄亦被卫国掌控，吾等飞熊军将派往何方？” 姬宫湦道：“河内郡仅有骁骑军驻守，飞熊军鏖战许久，暂时与骁骑军共同驻守河内郡。翼国若有所异动，届时便可攻而取之。” 张鲀若有所思：“敢问大王，今岁可会动兵？” 姬宫湦笑道：“孤王亦不知也，若是翼国继续闭关锁国，那便以大周新国人在边界走失为由，派遣王师入境查找。” 相较于前世，此法虽然卑鄙无耻，却极为有效。 张鲀当即会意：“末将领命！” “除此之外，翼国夏收通常在六月底，若能赶在其夏收之前，将有助于充盈大周府库。” “诺！” 完成最新部署后，姬宫湦召开赏赐大会，对各级将士进行隆重赏赐。 待其等悉数领取赏赐，便直接调往东南一带。 随着蓝田大营逐渐空荡，内史伯朙终于起身奏报。 “大王如此部署，似乎过于激进也，恐会引发天下各诸侯国惊慌。” 姬宫湦长叹：“孤王此前便是过于谨慎，以致天下各诸侯国惯于拖延。孤王欲尽收九州，那便需要天下大乱，而非天下太平。” “各大诸侯国若是暗中勾结，大周王师将会疲以应对。” 姬宫湦却信心满满：“单是宋国与鲁国，无论局势如何，其等均不敢有叛周之举。” “陈国与卫国野心不小。” “卫国忙于营造新都甘丹，早已将关中及中原舍弃。陈国虽不间断开疆拓土，其国力却并无实际增长。” “齐国又当如何？” “有孤王天子密令，鲁侯称应当能发展壮大。即便其最终难以匹敌齐国，孤王亦可暗中派兵襄助，进而使齐国化为灰烬。” 内史伯朙心绪颇为复杂。 “今岁，大王将尽取九州？” 姬宫湦道：“能一举拿下，自然再好不过。若是遭逢意外，延缓一二载亦未不可。” “届时，大王将发兵何方？” “九州之南，漠北之北，东北以东。北域之西，均有大量疆土等待孤王收取。届时尔等便知，这世界究竟如何波澜壮阔。” 内史伯朙自然难以想象。 在其等潜意识中，九州所领疆域已是天下之极限。 即便如此，若要踏遍九州，亦需耗费十数载。 而今姬宫湦全力修筑驰道，同时沿途设置驿站。 天子王命传达各郡县乡闾，亦会有数月迟滞。 内史仲飔虽然极为拼命，蒸汽机仍受限于材料落后。 有线电报机倒是已经开始铺设，却优先设在镐京与洛邑之间。 待此条线路铺设完毕，往后还需通往河西走廊、蜀地、九江、北域等，形成蛛网式覆盖。 依照内史仲飔估算，至少需要数十载，才能最终达成。 姬宫湦深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是以从未干预过此事进展。 反倒各郡驰道修筑工程，要比想象中的快速。 现如今，镐京通往汉中、河东、中原、南阳等地驰道，均已顺利完工。 虽然实际路程并未缩短多少，但驰道可以一马平川，几乎将耗时缩短一半。 不仅新国人喜欢走驰道，便连各地商贾也以驰道为运输线路。 伴随驰道逐渐繁忙，此前水运正逐渐被放弃。 尤其体型较小的货物，譬如皮货、兽肉等，使用板车运输，不仅可以降低成本，还能避免等候装卸。 反观无烟木炭一类，同等重量的前提下，其体型相当较大，目前仍以船只水运为主。 …… 待各军悉数出征，姬宫湦便离开蓝田大营，前往许久未曾巡视的骊山工业区。 骊山工业区，名字乃姬宫湦临时所取，起初确实有些出戏。 经过这几年发展，骊山工业区早已名声大噪。 叫的人越多，便会越顺口。 尤其是骊山工业区各类产出，每次均能引发轰动。 以现下为例，内史仲飔正在研制手提油灯。 大周现有疆域，不缺猛火油，却没有形成完整的开采模式与使用体系。 前世史书之中，与猛火油有关记载，大多是直接用于战场。 反观日常照明所用，则几乎没有任何详细记录。 姬宫湦曾经亲身试验，才发现具体原因所在。 其一，猛火油未经处理，燃烧时浓烟滚滚，而且会附带刺鼻性气味。 其二，猛火油火势过于连绵，一旦点燃，就必须等到焚烧殆尽。 其三，猛火油所散发火光颇为暗淡，甚至还比不上无烟木炭。 姬宫湦本想放弃手提油灯，内史仲飔却坚持继续改良。 经过内史仲飔一番努力，很快便实现新突破。 猛火油便是姬宫湦前世之石油，其焚烧时极其不稳定。 内史仲飔便修改原材料，使用石涅代替猛火油。 所谓石涅，即西周末年普通人对煤炭的旧称。 河东之地蕴藏大量优质石涅，内史仲飔很快便从中提取出煤油。 随后放入琉璃盏中，火光竟然异常稳定，而且通过转动盏心，实现增加亮度，以及轻松灭火。 姬宫湦从内史仲飔手中，接过异常眼熟的煤油灯时，不禁想起前世幼年，在灯盏下赶作业那一幕。 第415章 煤油灯定性，国中国成型 内史仲飔道：“启禀大王，此物便是煤油灯。” 姬宫湦连忙问：“灯盏造价几何？煤油造价几何？” 内史仲飔简单掐算：“若使用透明琉璃灯罩，则至少需要上千铢钱。煤油制取较为容易，每斤不到十铢钱，可使用三夜以上。” “那便不用透明琉璃灯罩，换作最便宜的绿灯盏。” “如此将难以照亮也！” “只需将灯盏开口放大即可，务必尽早向农庄草场推广。” 寺人尨不解：“大王，如此照明神物，应奇货而居，从中赚取大量钱财。” 姬宫湦却反问：“倘若高价出售，何人会使用？” “自然是卿士贵族。” “用于何处？” “大抵便是饮宴、会客等。” “上述皆属暴殄天物也！煤油灯用于农庄与草场，则夜间亦可劳作。除此之外，还能节省一大批木炭。” 内史仲飔简单拱手：“敢问大王，如何叫夜间亦可劳作？” 姬宫湦道：“譬如喂养牲畜、田地蓄水、桑蚕纺织等。倘若天时炎热，便可选择夜间进行。”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反对。 内史伯朙最先道：“自古以来，春种夏耕秋收冬藏，人亦需遵循时节，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岂可违背天道呼？” 寺人尨附和：“况且入夜之后，野外常有蛇虫鼠蚁出没，山林间更有大量猛兽穿行。即便城池之中，亦可能藏有不法之徒。” 内史伯朙亦道：“火光极易吸引蛇虫鼠蚁及猛兽，不宜在农庄草场推行也！” 姬宫湦听完三人描述，瞬间觉得前世大多数科技，似乎都是在为延长劳作时长。 反倒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逐渐被世人所抛弃。 “尔等所言，不无道理也！” 内史仲飔似乎早有计较：“臣研制之初，是将其应用于夜间行军。如此既不会造成火光冲天，还能快速调整部署。” 内史伯朙朝胞弟赞许道：“必要之时，亦可充作火攻燃料。” 姬宫湦若有所思：“煤油火势过弱，用于火攻效果不佳，孤王倒是以为，可利用其捕捉野兽，并往南开垦新田地。” 内史兄弟当即齐身拱手道：“大王圣明！” 寺人尨突然想到：“倘若有人擅自使用，那该如何处置？” “大周礼法讲求因果，若是并未危及他人，那便视为无罪也。” 议论完煤油灯，姬宫湦在骊山工业区巡视一整圈，发现一切均按原定目标进行。 首批楚国专用纸币已制作完毕，楚使熊甯缴纳费用后，由驿站亲自负责运送，直至抵达楚国疆界。 以往各类小型发明，早已形成娴熟生产线。 对西周末年而言，单是这些便已经足够。 毕竟有钱的卿士贵族就那么多，而且随着大周不断开疆拓土，往后卿士贵族将越来越少稀少。 届时社会核心消费主力，将逐步从卿士贵族转向商贾。 姬宫湦对此并不着急，而是觉得应当将更多资源，放在升级农具与改良工具上。 粮食综合生产力，决定大周人口上限，更会影响大周帝国最终版图。 现如今，大周粮食平均亩产已超过三百斤。 南阳、南地、淮阳等南方郡县，粮食更是达到一年完整两熟。 只可惜农具与肥料跟不上，所以才会被整体抹平。 待南地超级农庄建成，淮南郡亦可及时跟进。 只要稳住粮食，大周便拥有无限可能。 …… 离开骊山工业区，姬宫湦尚未抵达王城，却见延乙期匆忙前来。 “启禀大王，季叔来信了！” 自上次涉及赴齐者之事，姬宫湦已经许久没有收到延松消息。 虽说早已约定，无大事不联系。但是长时间处于失联状态，始终会让人难以心安。 姬宫湦颔首：“慢慢道来。” 延乙期望了一眼四周。 发现只有寺人尨、内史伯朙与六名亲卫，便开始细细言明。 其一，齐侯购在公子锦鸳唆使下，继续扩军。 延松所属思齐堡，亦需派遣所有青壮参加。 延松所司职的思齐大夫，也被临时改为思齐将军。 根据公子锦鸳说辞，莱夷将与介夷联手，往西攻打齐国。 在齐国扩军不久，莱夷与介夷确实全面联手。 在延松看来，公子锦鸳说辞实则颠倒因果。 就因为齐国大举扩军，莱夷与介夷才会全面联手。 齐侯购因此重赏公子锦鸳，延松则因数度出言劝谏，逐渐成为齐国旧派卿士贵族的领袖之一。 其二，管庄率部回齐后。 齐侯购依照约定，将河北大公田划与其管辖。 河北大公田，位于姬宫湦前世河北沧州东南部，距大河尚有二百五十里。 管庄属于明升暗降。 好处也并非没有，赴齐者身份根本无人在意。 此番齐国大举扩军，便没有将河北大公田纳入其中。 延松敏锐意识到这点，开始命人暗中散播。 只需将青壮家眷尽可能送往河北大公田，届时便能最大限度保存实力。 消息传出后，齐国卿士贵族果然信以为真，纷纷将青壮家眷送往河北大公田。 结果，管庄果断地拒绝其等入内，并派人前去告知齐侯购。 齐侯购因此大喜，非但没有追究管庄自设界限之罪，反而感念管庄忠心。 没过多久，延松再度派人暗中散播消息。 先前之所以失败，只因管庄与众人向来不和。 贸然派遣青壮家眷前去，管庄必然不肯收留。 据某人探明，管庄经营的河北大公田，虽是尚未开垦完成之地，每岁仍需要缴纳赋税，折合每亩田地十斤粮食。 管庄并无耕种天赋，明岁必定会缺粮，只需以少量粮食贿赂管庄，必定可以达成目的。 齐国卿士贵族纷纷尝试此法，发现果然奏效。 仅需提供一斤粮食，便可安排一名青壮躲进河北大公田中。 躲进河北大公田，需自行准备粮食及钱财。 管庄只提供容身之地，并不理会其等死活问题。 即便如此，仍有大批齐国卿士贵族将青壮家眷送来。 事实上的国中之国，在延松与管庄联手下，正在逐渐成型。 第416章 延松藏人口，齐侯攒家底 在延松谋划之中，河北大公田地域辽阔，且为齐国暗自侵占之地。 若是放在往常，燕国定然会此地兴兵交战。 以往之时，便有过案例。 而今燕国被山戎威慑，早无南下开疆拓土之心。 一旁的长狄则更是形同野人，只因土地盐碱化较重，是以只能零散放牧，是以长期未能形成国家雏形。 而今大河早已改道，雨水及霜雪浸淋数百载，盐碱化早已悄然降低。 尤其地势较高的区域，甚至还能望见小树林。 往后只需遵照地形走势，陆续修沟筑渠，良田便会不断涌出。 这一切，均由赴齐者执办。 至于齐国卿士贵族送来避战的青壮年，只需将其等赶往海边，再安排少量人手进行管理即可。 即便其等闹出事，亦与河北大公田毫无关系。 河北大公田早已言明，只提供立足之地，其他事务一律不管。 纵使如此，仍挡不住大量青壮年蜂蛹前来。 其中除齐国卿士贵族家眷外，还有一部分仅只是国人，就为躲避征召，便不惜以身犯险，趁乱涌入河北大公田。 延松对此早已计较，明确是卿士贵族家眷，才会继续放行。 倘若中途查出，其等为国人、野人及奴隶等出身，便会当场进行羁押。 等无关人员退场后，管庄便会派人告知其等。 若想留住性命，那便将家中余下家眷供出，由河北大公田秘密派人前去接收。 从今往后，便是河北大公田一部分，所有事务必须听命于管庄。 如此实施至今，延松从未听闻有不想活命者。 河北大公田所暗藏的各类人口，早已悄然突破五万。 除真正的赴齐者，外加延松与管庄所培养的心腹，齐国卿士贵族青壮约占八千人，其余三万多人皆为秘密接收所得。 齐国自身疆域虽广，国人数量亦十分庞大，即便刚吞并阳国与纪国不久，齐侯购亦能快速安抚其遗民。 倘若只是循例征兵，齐国至少能征召到三万青壮甲士。 然而，在公子锦鸳游说下，齐侯购似乎彻底昏了头。 非要组建十万大军，一举将莱夷及介夷攻灭，进而彻底执掌胶东半岛。 更为关键的一点，此次扩军并无军饷，而是拿下莱夷与介夷后，再根据斩获进行瓜分，美其名曰为自己而战。 正因如此，此番齐国人人拒战，卿士贵族亦曾在朝堂联合抗议。 结果齐侯购利用国君威严，不仅力排众议，将还将心思打到卿士贵族青壮子弟身上。 放在平时，其等皆为士一级，唯有出征建功，方能实现地位擢升。 若论齐国战心最强者，自己向来当之无愧。 而今，一切都变了。 倘若中途殒命，那便彻底灰飞烟灭，就连名字与骸骨都无人知晓及认领。 即便侥幸胜出，有所谓斩获瓜分，试问莱夷与介夷等又能积攒多少钱财？估计连上头的军官都不够分？ 彼时，齐侯购倒是难得清醒一回，允诺上头的军官不参与瓜分。 然而并没有实际用处，齐国青壮依旧争先恐后避战。 卿士贵族们为完成君命，已被迫选出三万余族中青壮。 即便是延松，也不得不派心腹前去参与。 原本延松还想趁机布局齐国军权，最终发现这就是一个用人命来填的坑。 眼见十万大军依旧没有着落，整个齐国早已陷入无形的征召恐慌。 起初，延松亦是想不通，齐侯购并非愚昧之徒，为何会想到使用如此手段，妄图征召十万大军。 直到最近，延松才发现幕后的真正原因。 齐侯购继位之前，齐国便已陷入内乱七十载。 究其源头，便是周夷王姬燮听信纪侯谗言，烹杀齐哀公吕不辰。 周夷王姬燮为避免齐国君位空虚，便扶植齐哀公同母弟，结果齐哀公另一同母弟不服，杀死周夷王姬燮所立齐君。 两家后人由此争斗不休，直到齐成公吕脱继位，齐国才结束内乱。 然而，齐成公吕脱仅仅在位九载，便将齐国这个大烂摊子，留给少年的儿子吕购，即如今的齐侯购。 在姬宫湦前世史书中，齐侯购并不太多耀眼事迹。 其能成为齐国称霸奠基人，便是靠着两个极其重要手段，足够长的寿命，足够稳的心态。 齐侯购在位六十四年，一直在韬光养晦，为齐国积攒家底。 史书虽然不能尽信，此时的齐侯购却与史书所载极为类似。 凡事皆以积攒家底为先。 据延松探明，公子锦鸳曾暗中向齐侯购许诺，一旦依照此法击溃莱夷与介夷，便会有人长期重金收购齐国海货。 而今天下大势犹如风云变幻，曾与齐国深度联姻的晋国，如今早已不见踪影。 即便齐侯购心态稳，也明白公子锦鸳许诺的重要性。 相较于国人一时出现闹乱，快速积攒家底方为重中之重。 反正齐国内乱七十载，随便闹闹没问题，甚至恶意躲避征召者，齐侯购也只是派亲卫缉拿，随后直接投入军营。 伴随出征日期逐渐临近，十万大军仍未奏足。 更有甚者，竟从军营逃脱。 齐侯购由此震怒，将躲避征战着及擅自逃营者，正式定为死罪之身。 延松查清齐侯购真实目的后，当即便想出一整套的计策。 简称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利用齐人对河北大公田的无知，将南边外层小部分包装成落魄的地带。 绕过特殊隔离带后，才是真正河北大公田。 为避免有人误闯误入，特殊隔离带经常有长狄小队。 长狄小队均会携带面具，一旦发现有人越界，便会上前恐吓，直至对方主动离开。 倘若出现固执己见者，那便只能痛下杀手。 显然，亦是延松安排！ 河北大公田是以管庄之名，管庄以平庸为人熟知。 无论河北大公田发生何等事，即便离谱到让人难以置信，只要提及管庄名号，所有人均会认为理所当然。 此次给卿士贵族青壮立锥之地，便无人敢有所抱怨。 延松自然不会错失良机。 先派出神秘商贾，前去兜售营帐、寝具、衣物、鞋袜等。 第417章 提前防大涝，默契除翼名 通过兜售生活用品，河北大公田很快便获得第一笔营收。 而且该笔营收属于长期性，中途不会轻易中断。 一旦双方因营帐、寝具等物品出现纠纷与争吵，便双双驱赶出营地，仍由其等自行离去。 他们本就是为避战而来，如今好不容易抢占到空位，自然无人胆敢闹事。 至于战后现身理由，延松也额外给出几条参照。 其一，事发之时，恰好在西边某国游历求学。 为保证学业不被中断，所以未能及时响应扩军号召。而今学成归国，往后将积极为齐国效命。 其二，大举扩军时，身体染上怪病，四肢酸软无力。 倘若强行应征，不但容易传染给其他人，还极有可能造成大面积传播。 其三，征召之时，正在北边刺探燕国军情。 至于所奉何人之命，一律往管庄身上推脱便是。 反正管庄做事，无需合理解释，只要不违背核心原则，齐侯购也无心进行拉扯。 …… 姬宫湦听完延乙期分析，对今岁大势隐隐有了初步预判。 毫无疑问，蜀地与北域已彻底平定，随后便是如何积攒人口，对所控疆域进行开发。 南边汉东郡、南地郡与淮阳郡，往后将无需派重兵把守。 从一开始，楚君熊仪为表明忠心，便从未派甲士到江水南岸驻防。 顶多便是周楚边贸时，涉及贸易纠纷，才由两国属寮共同联手化解。 而今北城商号成立，其麾下所设周楚商行，正在全面接管周楚边贸纠纷。 此时的楚国，便犹如后院荒山中，一只坚强的羊。 姬宫湦非但无心对其用兵，反而有时会善心大发，对周楚边贸给予适当优惠，不断将楚国绑定在大周体系内。 陈国方面，姬宫湦与陈公燮早有淮水密约。 今岁开春雪化后，便会相约举兵，共同讨伐淮夷。 姬宫湦已派龙骧军及玄甲军，前往江北之地，等待最佳战机。 陈公燮收到消息后，并未第一时间派兵响应，而是先将淮水北岸蒋邑疆域，悉数交割给大周淮阳郡，以示陈国诚意。 屠休对此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但面对提早约定之事，唯有如实进行执办。 姬宫湦听闻此事，内心并未过多在意。 卜师廿曾推测，今岁入夏后，江淮两岸或有大涝，而且非人力所能抵御。 姬宫湦早已传命楚君熊仪，务必将百姓提前迁往宽敞高地。 每人必须囤积一石粮食，二十斤肉干，外加各类果蔬腌制品。 必要之时，可前往深山老林，寻找大型峡谷与洞穴。 大周府库依旧成规模往南运输粮食，以帮助楚国抵御夏季大涝。 在此之前，大周曾替楚国印制专用纸币，而今伴随粮食不断涌入，专用纸币亦随之得到全面普及。 苗蛮部族只需声明归附楚国，每月均能获得一笔专用纸币，可直接用于购买粮食与物资。 如此简单直白的收买手段，大量苗蛮部族早已陆续沦陷。 楚君熊仪收到姬宫湦传讯后，对夏季大涝颇为重视。 开始派遣亲卫甲士，对居住在低洼地带的楚国子民进行劝离，同时深入苗蛮部落，帮助其等囤积粮食、清水等生活物资。 大周方面，亦在防范大涝。 将小破烂船只沉入水渠两岸，防止新开垦田地被洪水冲垮。 所有堤坝均提前掘开，使雨水能够畅通无阻。 从蜀地起始，汉东郡、南地郡、淮阳郡及九江郡等地的新国人，尽量往北迁徙，严禁在江水及淮水两岸逗留。 居住在低洼地带的民众，则由当地属寮制定整体搬迁方案。 除此之外，还需排查山川。对松软山麓下的居民，强制进行搬迁，避免泥石流发生造成人员伤亡。 …… 颁发完各类大涝防范措施后，姬宫湦才视线对准中原。 翼伯喧继续闭关锁国。 开春雪化之时，翼伯喧曾派公子簌出使宋国，要求宋公白如约交出兰阳之地。 结果，宋公白非但没有召见，反而将公子簌晾在驿站。 公子簌几次三番想强行抢道拜见，最终仍是一无所获。 公子簌彻底欲哭无泪。 如今之事，即便上奏天子，也根本无人会理会。 翼国自愿闭关锁国，结果就真的隔绝在如今疆域。 翼国北、西、南等三方，均被大周完成合围。 其在东边所剩唯一出口，亦被宋国彻底堵死。 宋使皇甫蠡岁前返回宋国，核心要务便是尽可能拖延时间，不对翼国做出任何反应，使翼国逐渐沦为小透明。 因此，无论公子簌如何撒泼打滚，亦或一哭二闹三上吊，均无宋人上前围观询问。 守城甲士甚至私下相传，公子簌必定是遭雪灾冻伤，如今已神智不清。 宋公白见其可怜，便允许其在宋国自由游走。待到今岁入夏，天气转暖，其神智或可恢复。 在此期间，宋国将无暇顾及公子簌，无论对方是死是活，亦或是疯是癫，宋国已无任何义务。 公子簌反复听闻，终于在某个晴朗的午后，彻底明白其中深意。 翼国，已逐渐名存实亡。 天下各诸侯国似乎达成一致约定，从此不再将翼国列入天下诸侯国序列。 卫国、宋国、陈国、鲁国、齐国与楚国等，自今岁开春雪化后，均不再接纳翼国派遣驻使。 公子簌幡然醒悟后，便无比落魄地离开宋国。 来时船只早已不知去向，陪同奴仆亦逃散无踪。公子簌经过一番搜寻，才找到一艘废弃小渡船。 今岁雪化提早，大河已开始出现凌汛。 公子簌竟颇受上天眷顾，一路就靠着那条废弃小渡船，硬生生支撑回到翼国。 翼伯喧对此大为感动。 当即决定召集翼国所有公族子弟，随后在翼城南门下，为公子簌大摆宴席。 结果，便在宴席当天，大河对岸竟聚集上千大周好事者。 其等竟提前搭起看台，俯瞰翼国子民一举一动。 翼国子民成功杀牛宰羊，围观者便高声喝彩。倘若一时失手，则会引来满堂哄笑。 面对如此场景，即便翼国子民内心再强大，也无法忍受如此奇耻大辱。 不少翼国子民躲到远处河岸，企图避开漩涡中心，对方却如狗皮膏药，驾驶大型渡船进入河中。 不等翼国子民回神，渡船之人便开始喊话。 “煌煌周室，万民归附！” 第418章 公子簌病危，翼伯喧访鲁 伴随渡船响起喊话声，翼国子民很快割裂成三类群体。 首类为翼国核心公族子弟，其等神情异常激愤，却又不敢擅自攻击渡船，便只能采用喊话模式回应。 “傲傲翼国，民心所向！” 渡船上的人听闻，当即抬出铜喇叭，回击翼国核心公族子弟。 转瞬间，翼国已落下风。 便在此时，以普通国人为主的第二类人，开始表现出摇摆不定的姿态。 对大部分普通国人而言，选择追随哪位国君，完全是视情况而定。 倘若国君强势，其等便会心生安全感，进而去拥戴国君。 一旦国君失势，其等会立即权衡利弊，选择最佳的出路。 翼国正肉眼可见的衰落，倘若继续追随翼伯喧，结局虽然不一定是家破人亡，但是绝对不可能再恢复往昔的富足。 正因如此，大量翼国普通国人已经摇摆不定。 而出身低微的翼国野人及奴隶，已然化身第三类人。 其等趁场面混乱，纷纷冲到河岸，随后不顾冰冷刺骨，径直跳入河中，朝渡船游去。 渡船上的人见此情景，当即将早已准备好的长麻绳扔入水中。 翼国野人及奴隶借助长麻绳，纷纷顺利登上渡船。 随后，便有人送上干燥衣物与暖汤，帮助其等恢复体温，再转运至大周疆界。 翼国公族子弟眼见如此，匆忙组织卫队，企图拦截翼国野人及奴隶。 然而，河岸延绵不绝，根本无法有效拦截。 非但如此，原本摇摆不定的普通国人，看到眼前这般场景，开始有人下定决心，加入到跳水逃亡的行列中。 一时间，跳水逃亡者大增。 即便翼国公族子弟奋力阻拦，仍然无法挽回颓势。 混乱一直持续到午后。 据事后统计，从翼国成功逃往大周者，竟高达八千余人。 翼伯喧原定的大宴席，则因为这场混乱，变得一片狼藉，最终悄无声息地撤场。 …… 姬宫湦收到情报时，恰巧准备动身前往洛邑。 寺人尨正在指挥下属收拾行囊，申后、姬宜臼及王子恬则在一旁叙话。 听闻翼国如此混乱，申后似乎有些于心不忍。 “大王，翼国终究是姬姓宗亲，且为大王亲自敕封。倘若因此而灭亡，反倒会有损大王威严。” 姬宫湦一时没反应过来：“如何有损孤王威严？” 申后道：“大王曾一度宣称，翼国为大周羽翼，而今却坐视羽翼折损。翼国乃大王唯一敕封诸侯，而今却三载而亡。” 姬宫湦笑道：“王后多思矣！翼国沦落到如今境地，皆因翼伯喧闭关锁国。” “话虽如此……” “事实便是如此！孤王将其视为羽翼，其却自行折断。孤王对其施以重恩，其却自寻死路。是以无损孤王威严，而彰显其愚昧。” 申后若有所思：“难怪天下其他诸侯，均选择无视翼国使者。” 姬宫湦正欲开口，大殿之外却响起急报声。 长羽甲士匆匆走进大殿。 “启禀大王，翼国有变！” 姬宫湦忙问：“有何变故？” 长羽甲士回禀：“翼国宴席撤场后，公子簌当众吐血昏迷，现下已时日无多。” 姬宫湦忍不住颔首：“真若算起来，公子簌也算一名忠臣！” 长羽甲士道：“翼伯喧将公子簌接入府邸，随后便当众宣布，即将亲自前往鲁国。如无意外，其现在已在前往鲁国路上。” 姬宫湦颇为意外：“鲁国？其为何去鲁国？” 长羽甲士自然不知。 内史伯朙分析：“大王，莫非翼伯喧已与鬼先生勾结？前往鲁国不过是借口，实则是为借机逃亡。” 姬宫湦当即摇摇头：“区区鬼先生，尚无资格勾结翼伯喧。” 申后道：“鲁国乃东方之伯长，莫非翼国打算归附鲁国？” 姬宫湦再度摇头：“即便翼伯喧愿意舍弃翼国社稷，鲁侯称亦不敢收纳翼伯喧。” “为何？” “大周与翼国交恶，收纳翼伯喧，便意味着与孤王作对。” 申后点点头：“大王可知翼伯喧图谋？” 姬宫湦长叹一口气。 “目前尚未得知！” 不远处的寺人尨突然开口。 “启禀大王，小的倒是有一种猜想，却不知当讲不当讲。” 姬宫湦朝寺人尨大笑起来：“那便不讲罢！” 寺人尨忙道：“小的以为，翼伯喧或是想借同宗血脉之名，利用鲁侯称之忠，进而向大王求饶，进而保存翼国社稷。” 姬宫湦听罢，忍不住颔首。 以鲁侯称为人，倘若翼伯喧只是派遣使者，其尚能拒绝接见。 而今翼伯喧亲自造访，鲁侯称碍于情面，定然会选择会面。 姬宫湦若有所思。 “翼伯喧与鲁侯称会面后，必定会拼尽全力说服对方。” 寺人尨应声道：“届时鲁侯称向大王求情，大王如何应对？” 姬宫湦大笑：“糊弄即可！” …… 三月二十日，天朗气清。 卜师廿预测的江淮大涝尚未出现，反倒是北域雨水丰沛，水草无比茂盛。 北域戍卫团趁此良机，不断扩大实控疆域，同时开辟新草场。 不少新国人闻讯，亦开始选择北上租用草场。 虽然尚未形成风吹草地见牛羊的场景，却也焕发出一派勃勃生机。 姬宫湦抵达洛邑宫苑时，仔细聆听赵世父使者禀报，内心深处反倒想起了前世。 大河之水浑浊数千载，除气候变迁外，上游开垦无度亦是关键原因。 姬宫湦最初设立草场，本质上便是改变游牧模式，使草场固定化，形成自有概念，进而从根源上防止开垦过度。 而今，姬宫湦却发现其中有个严重的漏洞。 草场采取租用模式。 倘若有人无节制放牧，直至草场化为荒地，又重新租用其它草场。 如此往复，草场模式便会彻底陷入死循环。 …… 姬宫湦正思索对策，门外却响起一阵马蹄声。 “寺人尨，发生何事？” 寺人尨连忙回禀：“大王，应当是邦谍密使。” 姬宫湦颔首：“召其觐见！” 寺人尨立即着手安排，很快便有一名中年男子走进议事厅。 “启禀大王，翼伯喧亲自造访鲁国，鲁侯称果然被其说服，目前正赶往洛邑。” 第419章 冰镇酸梅汤，新币狙击战 姬宫湦点点头：“不出孤王所料！鲁侯称将于何时抵达洛邑？” 中年男子道：“按其行程，三日后便会抵达。” 姬宫湦问：“翼伯喧是否与鲁侯称同行？” 中年男子摇摇头：“翼伯喧拜访鲁侯称后，便一直留居鲁侯府邸，不再外出。” 姬宫湦当即吩咐：“尔等继续探查，若有异动，再行禀报。” 中年男子拱手：“诺！” 待其走后，内史伯朙才缓缓站起身，拱手朝姬宫湦建言。 “大王，以臣之见，鲁侯称抵达洛邑后，可借口无暇，让其在使馆等候。待翼国大势已去，再另行召见。” 姬宫湦笑道：“无需如此，孤王自有计较！” 内史伯朙不解：“鲁侯称向来忠心周室，大王打算如何糊弄？” 姬宫湦神秘一笑：“届时尔等便会知晓！” …… 次日，晌午。 天气逐渐闷热，姬宫湦坐在议事厅内，专心享用着冰镇酸梅汤。 洛邑宫苑建造之初，姬宫湦便刻意叮嘱，一定要建造冰窖。 去岁末，冰雪冻结时，成功囤积大量冰块。 酸梅本就原产华夏，主要分布在江淮及其以南地区，如今正值结果期。 早在殷商时期，便有人从酸梅中提取酸味，制作消暑解腻的饮品。 西周末年，酸梅汤已初具雏形，但并未普及。 最为核心的原因便是缺少糖，过于酸涩的酸梅汤，难以被世人所接受。 姬宫湦身为大周天子，自然没有缺糖之忧。单是一窝蜂蜜，便足够食用数个月。 冰镇酸梅汤入喉，姬宫湦脑海越发变得清晰。 便在姬宫湦打算动身前往洛邑北市时，斧钺甲士突然来报。 “启禀大王，苏简请求觐见！” 姬宫湦不禁莞尔：“孤王刚想巡视洛邑北市，苏简便前来求见，却是巧合得很！” 寺人尨忙问：“大王，是否立即召见苏简？” 姬宫湦道：“来都来了，那便先召见罢，巡视之事并不急于一时。” 寺人尨当即遣人通传。 不多时，苏简便满面红光地走进议事厅，言谈举止充满兴奋。 “臣拜见大王！” 姬宫湦抬抬手：“免礼入案！寺人尨，赐苏简冰镇酸梅汤！” 寺人尨当即端去酒爵。 苏简入案落座后，朝姬宫湦附身大拜谢恩，随后端起冰镇酸梅汤，小口地品尝起来。 姬宫湦笑问：“味道如何？” 苏简惊叹：“此等佳酿，胜似美酒，令人回味无穷也！” 姬宫湦继续问：“尔如今是否觉得神清气爽？” 苏简接连点头咂嘴：“大王圣明，神清气爽一词，无比贴切也。” 姬宫湦当即清了清嗓子。 “既然如此，那便闲话少叙。尔此番请求觐见，为何会如此兴奋？” 苏简连忙解释：“启禀大王，狙击宋国新币一事，目前已经接近功成。臣难以按捺心中欣喜，以致在大王面前失态，还望大王见谅！” 姬宫湦这才想起，去岁确实吩咐过苏简，利用宋国发行新币，从中谋取利益。 “此事经过大致如何？” 苏简立即娓娓道来。 去岁末，苏简便依照原定计划，联络大量宋国卿士贵族，商定好借贷宋国新币一事。 今岁开春雪化时，宋国果然开始发行新币。 宋公白仁义之名天下皆知，宋国亦将商贾之道视为立国之本。 然而，宋国发行新币，过程却稍微有点坎坷。 最开始时，宋公白直接颁布君书，号召宋国子民前去兑换新币。 结果将近半个月里，兑换新币者寥寥无几。 迫于无奈，宋公白只能将召集宋国卿士贵族与商贾，说服其等先行兑换新币。 宋国卿士贵族与商贾倒是极为配合，但新币大多转借至苏简手中。 新币不在市面普及，那便意味着毫无价值。 苏简眼见如此，不得不通过宋国卿士贵族与商贾，间接向宋公白进言。 若想新币被宋国子民接受，只需将其与赋税绑定即可。 往后宋国收取赋税，一律只接受新币，宋国子民便不得不前去兑换。 宋公白听闻后，原本还觉得此举有违仁义，但在宋国卿士贵族与商贾劝说下，最终无奈选择重新颁布君书。 新币与赋税正式绑定后，宋国子民果然开始兑换新币。 至二月中旬，宋国新币已经出现紧缺状态。 宋公白虽然下令加紧铸造，产量却始终受制于落后的铸币技术，根本无法满足市面所需。 除此之外，苏简亦继续借贷，使得新币保有量增加速度极为缓慢。 宋国新币由此开始升值。 每逢宋国府库开放兑换新币，便会遭到大量子民哄抢。 他们抢到新币之后，只需到暗市转手成真金，便可以从中获取二至三成收益。 面对如此境况，宋公白非但丝毫没有慌张，反而认为新币大受欢迎，等铸造量逐渐增多，暗市便会自行消亡。 便在宋国新币升值期间，苏简借贷逐渐艰难。 甚至还有不少宋国卿士贵族与商贾，眼见暗市转手收益如此丰厚，一度想与苏简毁约。 好在苏简早在文书中写明，无论是谁，一旦主动毁约，便需赔偿对方一半借贷数额。 直至宋国新币升值到达预定值，苏简开始正式下黑手。 二月下旬时，一小批宋国新币在暗市出现，很快便被高价接手。 没过两日，又有一批宋国新币现身，数额约为先前十倍，随后亦被高价接手。 随后，接连有大批宋国新币涌入暗市，数额已经难以计算。 等到二月底时，宋国新币市面保有量大增，价值随之快速跌落。 暗市已自行消亡，哄抢兑换现象亦不复存在。 宋公白见与自己先前所料不差，便以为新币发行已经成功，为此还专门设宴，款待宋国卿士贵族与商贾。 便在宋国上层欢庆时，大批新币依旧没有停止面市。 伴随新币市面保有量远超正常流通量，新币价值在宋国子民眼中，很快失去使用价值，开始出现崩盘式下跌。 即便赋税只能使用新币，依旧无法阻挡新币疯狂下跌。 等宋公白反应过来，新币价值已不足原定三分之一，而且还在继续贬值。 第420章 降低赔偿额，扩建洛北市 宋公白无计可施，唯有重新召集宋国卿士贵族与商贾，重新商议应对之策。 宋国卿士贵族与商贾之中，倒是不乏有识之士，很快便有人提出，可以回收部分新币，以减少其市面保有量。 宋公白虽知此策有长效，短期内却会陷入两难境地。 宋国发行新币之初，新币因市面保有量稀少而出现升值。 为增加新币市面保有量，宋公白便将兑换新币所获真金与旧币，投入到新币铸造之中。 譬如购买铜料、雇佣工匠等，府库所剩无几。 倘若回收部分新币，那便意味着需要动用宋国府库真金。 假如新币能够因此稳定，对宋国府库而言，那倒没有多少损失。 最怕的便是新币依旧贬值，届时宋国府库便会损失惨重，轻则影响宋国经济，重则动摇社稷根基。 而继续放任新币泛滥，不仅会严重损害宋公白名声，甚至还有可能导致宋国信誉一落千丈。 在其等艰难商讨过程中，苏简所遣心腹借机暗示，终于有人向宋公白提出可行之法。 新币发行之初，宋国卿士贵族与商贾为主要兑换者。 而今新币出现泛滥贬值，需由其等率先进行回收。 待新币价值回归正常，宋国卿士贵族与商贾再重新使用，便可从中获取二倍收益。 若是新币价值仍然一落千丈，宋国府库最终将会拿出真金，对宋国卿士贵族与商贾进行适当补偿。 相当于最高二倍收益，即使新币彻底崩盘，仍有宋国府库兜底补偿。 此策一经提出，便得到不少宋国卿士贵族与商贾响应。 对宋公白而言，最大的好处，便是目前无需动用宋国府库真金。 倘若新币最终崩盘，兜底补偿所需耗费，亦低于直接使用宋国府库真金回收新币。 宋公白与宋国卿士贵族及商贾一拍即合，当即决定遵照此策执办。 就在宋公白等人商议时，苏简早已派出大量心腹，暗中低价回收大量新币。 宋国子民对新币早已丧失信心，所以新币价值并未因此快速回涨。 苏简便是利用其中时间差，诱使宋国卿士贵族与商贾上钩。 时至三月上旬末，果然有宋国卿士贵族与商贾登门造访，希望能与苏简商谈毁约之事，只为收回更多新币。 相较于最高二倍收益，赔偿一半数额似乎也能接受。 若是新币彻底崩盘，届时苏简归还新币，那便是一堆废物。 如何取舍，显而易见。 宋国卿士贵族与商贾登门造访，不过是为降低赔偿数额，进而获取更多利益。 苏简此次表现颇为大方，以周宋睦邻友好为名，将赔偿数额定为两成。 宋国卿士贵族与商贾大喜，对苏简无尽夸赞，随后纷纷毁约，取回所剩八成新币。 苏简描述至此，不忘对姬宫湦进行总结。 “启禀大王，此番吾等有三项收益。其一，新币升值时抛出获利。其二，新币贬值回收获利。其三，毁约所收二成赔偿。” 姬宫湦笑问：“宋国卿士贵族与商贾是否已尽数毁约？” 苏简答：“目前仅剩十数人，月底便会尽数达成，届时吾等便可以携利脱身。” 姬宫湦追问：“依尔之见，宋国新币何时能恢复正常价值？” 苏简简单思索片刻。 “货币之本在于信，宋国新币刚发行便失信于子民，若想恢复正常价值，至少需要数载之久，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宋公白舍得府库真金，让新币与真金实现通兑。” 姬宫湦道：“如此一来，吾等手中所剩宋国新币，便可悉数兑换成真金。” 苏简笑了笑：“宋公白深知，新币铸造总量过大，断然不敢让新币与真金通兑。” 姬宫湦点点头：“那便暂且留着这些宋国新币，往后或有妙用！” 苏简拱手：“诺！” 姬宫湦先是朝苏简赞许地微笑，接着便话锋一转：“近来洛邑北市如何？” 苏简顿时收敛笑容。 “启禀大王，洛邑北市仍处于衰退状态，即便已经临近春末，目前依旧难有起色。” “为何会如此？” “洛邑北市以臙脂、陶瓷为主业，专门面向各诸侯国。而今天下整体动荡，诸侯国数量锐减，是以洛邑北市经营惨淡。” 姬宫湦不禁愕然，想不到自己开疆拓土，竟然还有这种副作用。 仔细分析，其实不无道理。 诸侯国数量越少，对外贸易的客群便会同步减少。等到诸侯国不复存在，那便不再存在对外贸易。 而今洛邑以西，均属大周。 往北为卫国，目前正倾尽国力迁都甘丹。往东为翼国，此前早已选择闭关锁国。 再往东便是宋国，如今正在为新币发愁。齐鲁两国太远，运输成本严重制约通商规模。 南方楚国忙于往南开垦，主要与大周交易粮食、木炭、皮毛等基础生活物资，从未涉及洛邑北市的臙脂与陶瓷。 陈国正在整军备战，即将与大周王师联手，共同进攻徐夷。 余下那些中小型诸侯国，贸易额根本不足轻重。 天下局势如此，洛邑北市自然会经营惨淡。 姬宫湦没有过多纠结，当即朝苏简简单吩咐。 “洛邑北市已难以为继，可参照镐京东市，重新规划坊区，往后改为畅通天下财货，不再仅限于臙脂与陶瓷。” 苏简脸色有些犯难：“启禀大王，若是参照镐京东市，重新规划洛邑北市，则必然要进行范围扩建。” “孤王早有预料，是以洛邑北市周边土地，均未建成农庄对外出租，可随时调用。” “由何人负责扩建？” “尔乃怡然商号总经略，兼洛邑北市调度使。洛邑北市一应事务，自然是由尔负责。” “臣恐能力有所不及，延误大王大计，还望大王能另行选贤任能。” 姬宫湦闻言顿感好奇。 在他今世记忆中，几乎没有出现过类似现象。 委以重任，却遭对方推辞。 “能力并非天生，实乃不断积蓄而成。尔只需尽心竭力，便不会延误孤王大计。” 苏简仍底气不足：“臣……” 姬宫湦笑道：“四月初，延乙期将会抵达洛邑，届时便由其督促尔执办事务。” 第421章 阅览鲁国书，再见鲁侯称 苏简这才松了一口气。 “转运使大人亲至，臣必定尽心竭力听命行事。” 姬宫湦却道：“延乙期身兼河西郡太守，此番前来洛邑，另有要事需要处置，是以无暇对尔下命，仅能在旁督促与教导。” 苏简总算恍然大悟：“臣多谢大王栽培！” 姬宫湦伸起懒腰。 “孤王此时前往洛邑北市，已无实际用处。待其扩建完成，再前往巡视罢。” 苏简忙道：“请大王放心，臣必定不会让大王失望！” …… 三月二十三日上午，鲁侯称果然抵达洛邑。 姬赟身为三川郡太守，亲自率领麾下属官前去迎接。 鲁侯称全程对礼仪颇为讲究，恰好姬赟又是个慢性子，且熟知周礼。 二人你来我往行礼数，待鲁侯称进入使馆，已然临近午时。 姬赟正欲离去，鲁侯称才回过神来，连忙拿出随身携带的国书，请求姬赟帮忙递交天子。 姬宫湦曾派寺人尨向姬赟传话，务必要遵照周礼行事。 言外之意，便是尽量满足鲁侯称合理请求。 诸侯朝见天子，提前递交国书，此事再合理不过。 姬赟毫不犹豫接下国书，随后便第一时间赶往洛邑宫苑议事厅。 姬宫湦拿到国书时，恰好是特殊的午时三刻。 国书之中，鲁侯称先是对姬宫湦一番赞颂，随后便列举一大堆珍贵贡品。 直到国书最后部分，鲁侯称才提及翼国之事。 不出姬宫湦所料，其先从同宗血脉切入，随后以周礼为参照，对分封制进行阐述。 在鲁侯称看来，诸侯均为天子所封，皆忠于大周，只是由于沟通不畅，才导致双方产生各种误会。 大周最主要的外敌，仍然是四周尚未臣服的戎狄蛮夷越苗羌。 为更好推行王化，众人应摒弃前嫌，共同抵御外敌。 对于翼伯喧闭关锁国的行为，鲁侯称亦有独到见解。 在其解释中，翼伯喧之所以闭关锁国，根本原因在于翼国革新进展缓慢，导致不少翼国子民心生不满。 为保证革新功成，翼伯喧只能强行闭关锁国，防止翼国子民四散脱逃。 翼国身为大周羽翼，革新亦是为了更好效忠天子。 倘若翼国壮大，便能成为大周的一柄巨斧，听从天子王命，前往四方讨伐外族。 假如翼国衰败消亡，天下大型诸侯国中，姬姓将仅剩卫国与鲁国。 届时外姓诸侯国暗中勾结，姬姓必将危矣。 姬宫湦看到此处，不禁佩服鲁侯称目光独到。 就当前而言，晋国已经灭亡，燕国生死未卜，天下大型诸侯国仅剩七家。 楚国熊仪不仅忠心，同时也有野心。宋国宋公白以仁义着称，却始终是殷商后裔。 陈国陈公燮属临时盟友，凡事只看利益。齐国齐侯购大肆扩军，志向显而易见。 反观三大姬姓诸侯国。 卫国卫侯和选择北上迁都甘丹，并将旧都朝歌及其以南划归大周。 鲁国鲁侯称虽然接纳子礼国，却始终谨小慎微，不敢擅自壮大。 翼国翼伯喧闭关锁国，看似目光短浅，实则对大周并无实质性伤害。 两相比较之下，姬宫湦下手的目标，应该是外姓诸侯国，而非姬姓诸侯国。 偏偏姬宫湦却选择翼国，甚至还想借此给鲁国埋下暗雷。 对待外姓诸侯国，为楚国往南开垦提供物资，即将与陈国联手讨伐徐夷，鼓动宋国不断吞并邻国，放任齐国扩军与开疆拓土。 鲁侯称应该很不理解，为何姬宫湦会如此厚外薄内。 姬宫湦看完国书后，便顺手抛给内史伯朙。 “内史先简单看一遍，再回答孤王三个问题。” 内史伯朙小心接过国书，捧在手中飞速阅读，片刻便完成任务。 “请大王提问！” 姬宫湦面色平静：“鲁侯称所述，是否有理？” 内史伯朙点头：“有理！” “孤王是否应调整战略？” “不该！” “原因何在？” “无论姬姓诸侯国，亦或外姓诸侯国，皆在大王灭亡序列。” 姬宫湦异常满意：“内史不愧为孤王股肱也！” 内史伯朙却接着道：“便连大周朝堂，亦是不论姬姓外姓。大王之所图，远非臣等所能揣测。” 姬宫湦哈哈大笑，随后望向满脸不解的姬赟。 “前去传孤王之命，立即召鲁侯前来觐见！” 姬赟顿时欲言又止。 姬宫湦却朝其挥挥手：“尔只管传命便是，届时只需在旁观看，心中疑惑便会自行解开。” 姬赟连忙拱手，起身前往。 时间尚未过去半个时辰，姬赟便领着鲁侯称走进议事厅。 姬宫湦再见鲁侯称，发现其竟老了许多，而且面容颇为憔悴，仿佛在为大量事务烦恼。 鲁侯称应当没有想到，姬宫湦仅仅看过国书，便立即选择召见。 加上姬赟模样焦急，鲁侯称根本来不及换洗装扮，仍然身穿赶路时的衣物。 见姬宫湦无声盯着自己，鲁侯称连忙行礼。 “启禀大王，臣此番着急觐见，是以衣着有所失礼，还望大王切莫怪罪！” 姬宫湦笑道：“鲁侯一路辛劳，孤王岂会怪罪，还请入案再叙。” 鲁侯称总算宽心，朝姬宫湦再度行礼后，才缓缓入案落座。 姬宫湦问：“鲁侯沿途奔波，腹中是否饥饿？” 鲁侯称连忙道：“多谢大王关心，臣方才已在使馆用膳。” 姬宫湦颔首：“如此便好！” 鲁侯称见姬宫湦表现如此，便暗自以为国书所述起到效果。 “大王，翼国之事……” 姬宫湦却清咳两声：“鲁侯此番觐见，应当以鲁国之事为重。” 鲁侯称神情有些恍惚：“启禀大王，臣此番觐见，便是专为翼国之事。” 姬宫湦瞬间换了一副神情。 “翼国之事，与鲁侯何干？” 鲁侯称当即解释：“翼国亦属姬姓诸侯，与大王乃是同宗血亲。臣受翼伯所托，恳请大王能够手下留情。” 姬宫湦笑问：“翼伯喧自行闭关锁国后，周翼两国便不再接触，何来手下留情一说？” 鲁侯称瞬间哑然。 根据翼伯喧此前描述，大周确实没有对翼国动手。至于宴席上翼国野人及奴隶逃亡，完全属于其等自发行动。 “大王应当所有耳闻，而今翼伯已被天下诸侯国孤立。” 第422章 忘恩负义徒，言多必失者 姬宫湦闻言，忍不住朝鲁侯称哈哈大笑起来。 “鲁侯此言何其可笑也！翼伯喧自行闭关锁国，当然会被天下诸侯孤立，难不成还要天下诸侯对其无尽奉承？” 鲁侯称再度陷入僵局，认真思索许久，才想出应对之话语。 “臣始终觉得，大王不该厚外薄内，优待外姓诸侯国，却对姬姓诸侯国赶尽杀绝。” 姬宫湦脸色略微一变。 “鲁侯何出此言？” 鲁侯称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似乎说错了话，连忙朝姬宫湦附身大拜。 “臣一时口快，以致失言，还望大王恕罪！” 姬宫湦冷哼一声：“一时口快，那便说，鲁侯心中确实这般以为。” 鲁侯称顿时疯狂地磕头，不敢再进行辩解，生怕言多必失。 姬宫湦有意沉默片刻，直至鲁侯称额头泛红起包，才示意寺人尨将其扶起。 “孤王虽自诩暴君，亦灭国无数。然而，却从未对姬姓诸侯国赶尽杀绝。” 鲁侯称接连称是。 姬宫湦继续道：“鲁国临近东海之滨，乃东方之伯长。鲁侯可自行回忆，孤王可曾亏待过鲁国？” 不等鲁侯称出言回应，寺人尨便在旁附和。 “凡鲁国岁贡，大王皆原价折成赏赐。鲁国地小民稀，难以阻挡齐国崛起，大王便准许鲁国广纳子礼国，以壮大鲁国。” 内史伯朙亦感气愤。 “每逢天灾，大王均有心照拂鲁国。而今鲁侯却认为，大王欲对姬姓诸侯国赶尽杀绝，此举颇为忘恩负义也！” 鲁侯称被几人接连驳斥，很快便羞愧地低下头颅，不敢再有丝毫言语。 姬宫湦长叹一声：“卫国迁都，孤王亦是尽力襄助。幸亏卫侯和良心尚存，没有受人蒙蔽，前来污蔑孤王。” 鲁侯称更加羞愧难当。 “大王，臣知错矣……” 姬宫湦淡然道：“念在尔以往忠心耿耿，孤王便不再追究此事，尔自行归国罢。” 鲁侯称并未立即起身，而是朝姬宫湦再度附身大拜。 “臣一时受翼伯喧蒙蔽，以致误会大王良苦用心。待臣归国后，必定将翼伯喧驱逐出鲁国。从今往后，严禁翼国人进入鲁国疆域。” 姬宫湦道：“如何处置，乃鲁侯之事，皆与孤王无关。” 鲁侯称总算有所舒缓：“大王所言极是，此乃臣自行决议之事。” 姬宫湦道：“齐国扩军即将完成，鲁国最近却没有接纳新的子礼国。圣贤曾曰，此消则彼长，鲁侯可知其意？” 鲁侯称小鸡啄米般点头。 “启禀大王，臣返回鲁国，会当即着手接纳之事，一定不会辜负大王厚望！” 姬宫湦挥挥手：“退下罢！” 鲁侯称躬身领命：“诺！” 姬赟全程在旁观摩，此时内心似乎陷入混乱，竟然忘记将鲁侯称领出议事厅。 寺人尨正欲提醒，姬宫湦却示意无需如此。 鲁侯称独自一人离开议事厅后，姬赟才回过神来，连忙起身向姬宫湦告罪。 “臣方才一时失神，还望大王恕罪！臣这便前去礼送鲁侯称……” 姬宫湦急忙招招手：“让其自行离去便是，无需赟太守亲自礼送。就地位而言，大周太守实与诸侯不相上下。” 姬赟拱手：“诺！” 姬宫湦笑问：“孤王很是好奇，尔方才为何会失神？” 姬赟不敢有丝毫隐瞒。 “鲁侯称本是替翼伯喧求情而来，大王却只用三言两语，便让其胆战心惊，甚至自认为犯下天大罪过。” 姬宫湦不禁莞尔：“孤王方才言及鲁国，可曾有半点虚构之处？” “大王所言虽句句属实，臣却始终觉得，大王似乎早就料到，鲁侯称会如此开口，于是便提前想好应对之法。” “孤王并非神仙，怎么可能提早料到，鲁侯称竟会说出，孤王对姬姓诸侯国赶尽杀绝，此等逆天之言论？” 姬赟有些难以置信：“大王方才是临场应对？” 姬宫湦没有直接回答。 “赟太守请记住，谈判之时，最忌讳心急！” 姬赟若有所思：“大王看完国书，便立即召见鲁侯称。其本就匆忙赶来，觐见之后必然会着急陈述心中所念。” “没错！” “鲁侯称言多必有失，届时只需抓住其中重要错误，便能一举掌握主动。” “正是如此！” “而在此之前，只需坚定将一切事由往外推。无论鲁侯称如何据理力争，结果均是翼伯喧自作自受，与大周毫无关系。” 姬宫湦颇为欣慰：“如今翼国之遭遇，确实与大周毫无关系！” 姬赟忍不住俯下身，朝着姬宫湦接连大拜。 “臣多谢大王指教！” 姬宫湦笑问：“孤王欲遣使出访宋国，商谈宋国新币之事。三川郡当下并无要事，不知赟太守能否代劳？” 姬赟忙道：“三川郡确无要事，臣却从未出使他国，唯恐有损大周威严。” 姬宫湦解释：“此行乃是商谈合作，与商贾买卖相差无几。无论事成与否，皆在孤王接受范围之内。” 毕竟是前所未有之事，姬赟依旧不敢直接应承。 “敢问大王，具体是何事？” “宋国此前发行新币，现在却大幅贬值，原因似乎与囤积过多铜料有关。大周曾替楚国印制专用纸币，亦可助宋国印制专用纸币。” “此事臣亦有耳闻！宋国新币发行之初，出现短期升值。宋公白为保证流通量，便大举购进铜料，疯狂铸造新币。” “如今宋国新币泛滥，宋公白又不舍动用府库真金回收，便导致新币大幅贬值。” 姬赟忙问：“此与印制专用纸币何干？” 姬宫湦笑道：“赟太守此番出使，有三项洽谈事宜。” “恳请大王明示！” “其一，大周愿意花费真金，收购宋国多余铜料。” “如何作价？” “这便要看赟太守，能够将价格压低多少。孤王之底线，只需低于原价便可。” 姬赟暗自松了一口气，即便九成半，亦属于低于原价。 姬宫湦继续道：“其二，大周愿意帮助宋国，印制宋国专用纸币，仅收取成本费。” 姬赟顿时有些犯难：“请大王恕臣蒙昧，不知该如何游说此事。” 第423章 宋国香凌草，翼国巡逻队 姬宫湦不厌其烦：“宋国新币发行失败，全因使用铜料铸造。圣贤曾曰，成本越高，便越容易失败。” “圣贤果真有此言论？” “当然！倘若宋公白不信，赟太守可举实例。” “是何实例？” “楚君熊仪此前便发行专用纸币，目前价值无比稳定，从未有所升值或贬值之事，楚国子民已将专用纸币视为楚国唯一货币。” 姬赟又松了一口气：“楚国实例在前，宋公白应当会接受。” 姬宫湦补充道：“倘若宋公白接受，专用纸币将会留出空白之处，必须由宋国府库加盖专用印玺，方能流通使用。” 姬赟不解：“这有何用？” 姬宫湦解释：“如此一来，宋公白便能完全掌控发行量，同时不用担心大周暗中印制专用纸币，造成宋国财货损失。” 姬赟恍然大悟：“主动挑明，杜绝隐患，宋公白必然难以抗拒。” “宋公白是否接纳，目前尚未可知。赟太守只需记得，无论最终结果如何，皆在孤王接受范围之内。” “大王……” “最后一项较为简单，宋国境内有种野草，名为香凌草，对北域高地牲畜生长有益。大周愿意花费钱财，长期大量收购香凌草。” 姬宫湦话音刚落，寺人尨已将整株香凌草送到姬赟案前。 所谓香凌草，即姬宫湦前世商丘特有植物伤力草，又称商力草、尚力草、生力草等，自古只分布在豫东地区。 当地百姓认为，伤力草煮水饮用，能够恢复力气。后发展出一道当地特有美食，伤力草打鸡蛋。 姬宫湦前世之时，曾有朋友来自商丘，偶然提及伤力草。 由于名称较为特殊，姬宫湦曾刻意搜索有关资料，因此对伤力草印象较为清晰。 按通常说法，伤力草具有止血散淤、消肿止痛、缓解疲劳等功效。 若用于喂养牲畜，功效虽然未知，但至少不会有害处。 姬赟仔细端详手中野草：“此物仅生长宋国境内？” 姬宫湦颔首：“若非如此，孤王便自行种植。” “大王欲以何价收购？” “香凌草有益于北域牲畜生长，却并非必须之品，是一斤至多五铢钱。按当前兑换比例，即一石二两真金。” 姬赟道：“此价远高于草料，却又不及一般药材。对野草而言，已是获利之最，宋人必定会全力采割。” 姬宫湦道：“非但采割，反而还会大量种植！” 姬赟有些不解：“敢问大王，此举对大周有何益处？” 姬宫湦神秘一笑：“赟太守尽管前去谈判，至于有何益处，孤王如今亦不敢妄下论断，需等到合适时机方能知晓。” 姬赟并未追问，而是压低声音，将三项谈判事宜默念一遍，确认自己没有遗漏，最后才朝姬宫湦拱手复命。 “大王如此细致教导，臣心中已无迷茫，愿领命出使宋国！” 姬宫湦颔首：“如此甚佳，那便有劳赟太守。” 姬赟颇为谦虚：“为大王效命，乃臣之本分，不敢妄称有劳也！” 姬宫湦不再赘述：“孤王便在此处，静候赟太守佳音！” 姬赟起身，潇洒离去。 内史伯朙似乎早有见解，姬赟前脚刚走，其便立即站起身。 “启禀大王，收购香凌草一事，即使宋公白答应，结果亦难以如大王之愿。” 姬宫湦问：“内史有何高见？” 内史伯朙道：“众所周知，民以食为天。采割香凌草虽然获益颇丰，却很难让宋人放弃种植粮食，改为种植香凌草。” “若是香凌草可直接兑换粮食，结果会如何？” “如何兑换？” “一斤香凌草，最高可换取五铢大周纸币，亦或直接兑换成三斤粮食。” “如此，宋人必定会大量种植香凌草，并且使用大周纸币。” 姬宫湦颔首：“此二者，便是孤王之愿也！” 内史伯朙拱手：“大王圣明！” …… 三月二十六日，晚春闷热。 据邦谍传回消息，鲁侯称仍在归国途中，姬赟尚未进入宋国疆域。 翼国依旧闭关锁国。 自从翼伯喧亲自前往鲁国，翼国野人及奴隶瞅准时机，大量涌向周翼边界。 翼国卿士贵族见状，连忙拿出翼伯喧提前写好的君命，征召在籍青壮国人，组建巡逻队，日夜看守周翼边界。 结果，由于周翼边界太过漫长，巡逻队非但起不到实质性的拦截效果，反而还惹得青壮国人怨声载道。 翼国卿士贵族见状，以为是青壮国人想借机获取更多赏赐。 经过一番商讨，最终作出艰难决定。巡逻队每抓获一名弃国而逃者，便赏赐十斤粮食，外加三斤熏肉。 然而，青壮国人依旧怨声载道，不愿配合。 甚至还有人暗中携带家眷，随同野人奴隶一起弃国而逃。 翼国卿士贵族以为，一定是此前的赏赐，没能满足青壮国人贪婪之心。 于是，再次忍痛宣布。 巡逻队每抓获一名弃国而逃者，便赏赐良田一亩、二十斤粮食、五斤熏肉及一斤苦盐。 结果即便如此，依旧无法调动青壮国人积极性，巡逻队很快沦为摆设。 据邦谍粗略估算，翼伯喧离开翼国期间，逃往大周的翼国野人及奴隶，早已突破两万人，目前正快速接近三万人。 要知道，翼国巅峰时期，总人口不过十万余。 如今接近三成弃国而逃，而且绝大部分是野人及奴隶。 西周末年，野人及奴隶为劳作主力，将近八成粮食是由野人及奴隶生产。 国人耕种只占很小一部分，卿士贵族则以压榨奴隶为主，并间歇性对野人强取豪夺。 没了野人及奴隶，那便意味着大量田地无人耕种，牲畜亦无人豢养。 甚至就连卿士贵族家中，也会因缺少奴隶，而导致一片混乱。 翼国卿士贵族自然不愿见到如此结果，眼见重赏青壮国人无效，于是便开始铤而走险，改重赏为严惩。 按每支巡逻队十人计算，必须赶在三月底前，成功抓获十名弃国而逃者。 否则，每少一名，便有一位队员沦为奴隶。 倘若毫无所获，则整支巡逻队队员及其家眷，将会悉数贬为奴隶。 第424章 公子簌遗策，姬宫湦绝略 翼国新策一经颁布，青壮国人心态瞬间崩塌。 贬为奴隶，那便意味着失去所有，成为牲畜一般的存在，子孙后代亦是如此。 反观弃国而逃，只需舍弃现有田地与房屋。 归附大周成为新国人，就可以租用百亩农庄，简单重建房屋后，一切便能重头开始。 如何抉择，根本无需思考。 翼国新策于破晓时分颁布，尚未临近午时，便有大量国人离开城邑。 翼国卿士贵族很快觉察到异样，紧急下令关闭所有城门。 一时间，翼国乱象四起。 提早离城者，大多来不及收拾，家中落下不少物品。 心怀不轨之徒听闻，纷纷前往离城者家中搜寻，企图从中找到值钱宝物。 此时城邑早已乱成一锅粥，搜寻风气快速蔓延，最终演化成当街抢夺与入室洗劫。 翼国卿士贵族始料未及，唯有派出自家亲卫甲士，四处缉拿行凶作恶者。 眼见落网者越来越多，翼国卿士贵族极为果断，准许自家亲卫甲士，只要有人行凶作恶，便可以当街击杀，无需任何请示。 亲卫甲士起初还算克制，不仅会多番查实，还当众宣读罪证，最后再当街击杀。 然而，伴随被杀者逐渐增多，亲卫甲士杀戮之心陆续被激发。 直至傍晚时分，不少亲卫甲士已经杀红了眼。 即便是无辜路人，只要被他们发现踪影，便只有死路一条。 面对如此血腥残暴的亲卫甲士，城内国人纷纷躲回家中。 乱象因此出现暂时平息。 翼国卿士贵族以为新策奏效，当晚竟然凑到一起，摆起宴席进行庆贺。 结果到后半夜，乱象再起。 亲卫甲士奔走一整日，大多已经疲惫不堪，陆续在临时营帐中睡去。 一群神秘人趁机在城邑中奔走，很快便聚集大量翼国国人。 此时翼国国人早已群情激奋，在神秘人的号召下，携带斧头锄头等农具，冲入临时营地中，将帐内熟睡的亲卫甲士悉数砍杀。 直至有亲卫甲士惊醒，翼国国人已占据绝对优势。 除都邑外，翼国其余城邑均被国人占据，城内亲卫甲士被悉数清除，卿士贵族及其家眷亦被当众枭首。 翼国国人占据城邑后，便开启当地府库，将里面的财物瓜分一空，再赶往周翼边界。 大周入籍属官早已闻讯，在周翼边界重要关卡设置案台，彻夜帮助前来归附的翼国国人，办理入籍新国人手续。 等到次日上午，翼国都邑的卿士贵族陆续醒来，才惊愕地发觉，翼国已彻底变天。 其他城邑均处于荒芜状态，城中卿士贵族与亲卫甲士被赶尽杀绝，国人则悉数弃国而逃，连一只牲畜羽禽都没有留下。 此前用于闭关锁国的边界关卡，如今早已人去楼空。 一夜之间，翼国仿佛只剩下都邑还有人，其余地方均是一片死寂。 面对如此的诡异场面，翼国都邑卿士贵族彻底慌乱。 且不说往后如何向翼伯喧交代，都邑国人已经蠢蠢欲动，似乎想要效仿其他城邑。 若不是都邑驻扎翼国最精锐的甲士，昨夜国人动乱发生时，都邑卿士贵族估计也会被赶尽杀绝。 身为翼国最后的上层，都邑卿士贵族快速聚集到国君府邸。 此时翼伯喧仍身处鲁国，公子簌用仅剩的最后半口气，给出一个看似荒诞的建议，随后便当场气绝身亡。 公子簌认为，翼国当前之形势，犹如舜帝时期天降洪水。 倘若学鲧筑堤堵水，妄图将国人困于都邑，结局只会导致国人暴动。即便都邑有最精锐的甲士驻守，亦是无力回天。 如果效仿大禹治水，开启都邑城门，任由国人自择去路，反倒能保住都邑卿士贵族性命，从而使翼国社稷得以延续。 翼国都邑卿士贵族本就无计可施，当即便遵照公子簌遗言。 翼国都邑城门刚开启，便有大量国人拖家带口离开。 令人颇为意外的是，竟然有一小批国人选择留下，甚至自行前往国君府邸，向都邑卿士贵族表明效忠翼国之志。 姬宫湦听到此处，不禁想起前世一句调侃语。 再混乱、无道、昏暗的国家，面临灭亡时，总会有忠勇之士现身。 即便深知无法力挽狂澜，他们也会慷慨赴义。 就实际而言，翼伯喧除闭关锁国外，治理翼国时并无明显过错。 虽然翼国革新缓慢，并未直接全面废除奴隶制，但翼伯喧始终以身作则，陆续释放国君府邸中的奴仆。 除此之外，翼伯喧对待卿士贵族及甲士国人，向来颇为慷慨。 不仅效仿大周降低现在田地赋税，还大力鼓励垦荒，免除新开垦田地五年赋税。 翼国卿士贵族如此忠诚，与翼伯喧此前慷慨密不可分。 而今翼国濒临灭亡，有国人选择向翼国效忠，早在姬宫湦预料之中。 此前攻灭其他诸侯国时，大多时候会遇到负隅顽抗者。 姬宫湦自然无暇劝降他们，也无心扭转他们的观念，除赵叔带等身份较为特殊者外，其余几乎都是直接斩草除根。 效果显而易见。 迄今为止，大周现有疆域内，从未发生过诸侯国余孽作乱之事，甚至就连苗头也没有。 对姬宫湦而言，历经此处混乱后，仍选择留在翼国之人，便是负隅顽抗者。 待大周吞并翼国之时，将会对其等斩草除根。 听完邦谍奏报，内史伯朙似乎猜出姬宫湦心思，忍不住站起身进谏。 “启禀大王，据邦谍方才所述，目前翼国都邑尚有两万余人，其中不乏老弱妇孺。” 姬宫湦颇为平静：“内史此言，是何蕴意？” 内史伯朙道：“翼国已覆灭在即，届时免不了征战杀戮。臣恳请大王，念在同宗同种份上，善待翼国国人。” “孤王始终善待翼国国人，其等只需越界归附，便能成为大周新国人。” “臣之所述，乃是选择留守翼国都邑之国人。” 姬宫湦坚定地摇摇头。 “孤王乃暴君也！倘若负隅顽抗者仍可获得善待，那将置主动归附者于何地？” 内史伯朙顿时无言以对。 寺人尨却反应极快：“启禀大王，王城死牢尚缺死囚充当苦力。” 第425章 大涝之先兆，翼国之后续 姬宫湦朝寺人尨欣慰一笑，旋即望向内史伯朙。 “内史认为此策如何？” 内史伯朙道：“大王此举能够减少杀戮，自然是再好不过。” 姬宫湦道：“请问内史，孤王减少杀戮，对负隅顽抗者而言，是否便是好事？” 内史伯朙不假思索：“能够得以活命，自然是好事。” 姬宫湦嘴角微提：“倘若孤王暴虐无道，使其等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余生只能在无尽的痛苦中度过，活命是否还算好事？” “臣始终深信，大王并非暴虐无道之君王！” “据王城死牢禀报，每旬皆有晋国死囚不堪辛劳，选择自行了结性命。” 内史伯朙当即道：“即便如此，依旧无一人是因辛劳而亡。” 姬宫湦笑问：“那又如何？” 内史伯朙颇为坚定：“由此可见，大王对待晋国死囚颇为仁德。有人难以忍受由贵至贱，自行了结性命，实乃……” “实乃如何？” “臣一时难以寻找合适话语描述，总而言之，皆是其等不知珍惜。” “圣贤曾曰，人各有志也！有人只要能够继续活下去，便甘心忍受各种苦难。有人自恃出身高贵，宁愿赴死也不肯苟活。” “因此，晋国死囚如何抉择，皆由其等心志，而与大王毫无关系也！” 姬宫湦不禁抚掌大笑。 “内史所言甚是！” 内史伯朙连忙追问：“善待翼国国人之事……” 姬宫湦道：“只要其等临阵归降，不作殊死抵抗，那便参照晋国死囚，保留其等性命，送往王城死牢参与劳作。” 内史伯朙朝姬宫湦郑重拱手：“大王圣明！” …… 四月一日，入夏。 卜师廿预言似乎正在应验。 北域雨水异常充沛，丰茂的水草吸引不少新国人北上，租赁草场养殖牲畜。 为促进大周畜牧业发展，姬宫湦特意下令，改变草场运营模式，准许新国人进行短期租赁，但需保证草场不被破坏。 此策一出，很快便吸引大量新国人北上，其中还包括不少淮夷归附者。 关中等地亦是细雨连绵。 相较于往年，田地里的庄稼长势更为茂盛。 倘若夏季没有涝灾，今岁必将迎来丰年。 新国人听闻卜师廿预言，得知今岁关中及中原并无涝灾，纷纷喜不自胜。 江水及淮水沿岸，开始频频出现局部暴雨。 大量雨水短时间内倾泻而下，虽然并未形成涝灾，却足以冲毁小型堤坝，导致大量新开垦田地被漫灌。 幸亏姬宫湦提早防备，号召低洼地带新国人迁徙，因此并未出现人员伤亡及牲畜损失，只有数百栋空置房屋倒塌。 眼见江淮大涝之势逐渐形成，周楚边贸规模随之锐减，各行正陆续进入停滞期。 对此，姬宫湦早有预料。 在给南方诸郡太守王命诏书中，特别强调人员安全乃首位，赚钱多少倒是其次。 除此之外，姬宫湦亦提早让人通传楚君熊仪。 今岁入夏以后，周楚边贸极有可能因为水患中断，楚国需提前谋划。 楚君熊仪确实才干非凡，无论是防范大涝，亦或周楚边贸，皆能从容应对。 江淮一带，形势基本落定。 接下来，便是静等大涝过后，再结合具体被殃及地带，采取堆填、疏浚、深挖等手段，进行更加合理的开发。 尤其是大涝再度降临时，能够不再被殃及。 …… 南方无大事，姬宫湦便将心绪放在北方，尤其是翼国都邑近况。 虽然只是相隔短短几日，翼国都邑却频频传出重磅消息。 对大周而言，均为好消息。 自翼国国人爆发动乱，翼国都邑卿士贵族听从公子簌遗言，开启四处城门。 大量翼国国人见状，纷纷选择弃国而逃。 因为感念国君翼伯喧恩义，而选择留守都邑者，亦不在少数。 混乱持续一整日，各方数据很快便递交到姬宫湦案上。 根据邦谍忽略估算，事到如今，翼国已然失去八成以上人口。 除去因为混乱而殒命之徒，外加躲进深山避祸之人，最终留守翼国都邑者，大约只有一万两千余人。 翼国卿士贵族及各类甲士，已经包括在内。 由此观之，翼国已从曾经的大型诸侯国，彻底沦为中小诸侯国。 虽然翼国疆域并未实际减少，翼国都邑卿士贵族却严守公子簌遗命，严禁现有国人跨越都邑地界。 由于大量国人弃国而逃，都邑四周出现大批无主田地，城内亦有大量废弃房屋。 都邑卿士贵族因为奴仆锐减，而且国中形势严峻，便没有私吞无主田地与房屋，而是将之分配给现有国人。 一时之间，翼国都邑内竟然布满欢乐气氛。 至于都邑之外，卿士贵族似乎与现有国人达成默契，一切皆与自己无关。 周翼边关守军曾经上书，询问是否趁机收复翼国城邑。 针对此种情况，姬宫湦特别下令，严禁大周守军擅自越界进入翼国疆域。 即便是翼国主动挑衅，亦不可违背上述禁令。 倘若真的遭受挑衅，可上报三川郡郡尉，再由三川郡郡尉上书天子。 假如天子觉得有必要进行惩戒，将会另行派遣王师讨伐翼国。 边关守军最重要的职责，便是看护好国门，而非开疆拓土。 禁令颁布后，边关守军并无多大反应，反倒是翼国都邑争相传颂，称赞大周天子不趁人之危，果真是仁义之君。 翼国卿士贵族深知，大周不会接待翼国使者，于是便派国人前往边界，高声传递翼国回报之策。 从今往后，翼国臣民将只在都邑地界活动。 至于翼国其他城邑，往后皆是周翼缓冲地带。 倘若周室有心经营缓冲地带，那便自行派人前往，凡事皆与翼国无关。 姬宫湦听到甲士转述时，心中忍不住发笑。 翼国已经崩塌在即，都邑卿士贵族却舍不下面子，依旧端着架子寻找活路。 此番举国大肆称赞大周天子，又划定周翼缓冲地带，明显是在割地求和，偏偏还要摆出一副对等姿态。 更为关键一点，所谓周翼缓冲地带，实则暗藏后手，可将姬宫湦置于两难境地。 第426章 寺人尨老矣，延乙期新焉 寺人尨站在一旁，看出姬宫湦神情有些怪异，便忍不住小声提问。 “敢问大王，翼国卿士贵族此举，无异于直接宣布放弃其他城邑，大王为何不喜反忧？” 姬宫湦笑问：“倘若大周占据那些城邑，天下诸侯将会如何看待孤王？” 寺人尨颇为疑惑：“此乃周翼两国你情我愿之事，与天下诸侯何干？” 姬宫湦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将目光转向内史伯朙。 内史伯朙颇为识趣，当即站起身向寺人尨解释。 “届时天下诸侯必然会以为，大王趁翼国混乱，侵吞翼国城邑。” 寺人尨更加不解：“大王时常自诩暴君，借机侵吞翼国城邑，又有何不可？” 内史伯朙似乎有些失望。 论时长，寺人尨乃伴随姬宫湦左右最久之人。 论亲疏，寺人尨更是接触姬宫湦核心机密最多之人。 姬宫湦谋划之时，寺人尨偶尔还会有奇思妙想，令在场众人眼前一亮。 然而，寺人尨的智慧与眼界，似乎处于飘忽不定的状态。 很多时候提出的疑问，看起来颇为稚嫩多余。 面对寺人尨当前的不解，内史伯朙选择耐心解释。 “大王自诩暴君，乃是对待敌人时手段残暴，而并非行事昏庸无道。” 寺人尨揉了揉额头：“翼国乃大周敌人也！” “虽然翼伯喧闭关锁国，周翼却尚未撕破脸皮。再者言，师出需有名，大周并无正当名义侵吞翼国都邑。” “大王曾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也！单凭翼国国人暴动，翼伯喧却消失无踪，大王便能以吊民伐罪之名，派遣王师讨伐翼国。” “话虽如此，如今却并非讨伐翼国最佳时机。” “为何？” “晋国刚灭亡不久，倘若大周急不可耐又讨伐翼国，必定会引起其他大型诸侯国恐慌。” “大周王师所向披靡，即便其等暗中勾结，亦无法阻挡！” 内史伯朙耐心道：“其等虽然无法阻挡，却容易造成王师出现严重伤亡。” 寺人尨还想继续追问，姬宫湦却轻咳两声。 “寺人尨，倘若孤王没有记错，尔刚伺候孤王时，已经年过三旬。” 寺人尨道：“启禀大王，大王刚出世时，宣王派小的前去伺候。小的依稀记得，当时恰好三十有五。” 姬宫湦简单掐指一算。 “时至今日，尔已年过六旬，属实劳苦功高！” 寺人尨连忙跪地道：“伺候大王乃小的本分之事，不敢言及功劳也。” 姬宫湦望向内史伯朙：“寺人尨日夜辛劳，身子骨不及卿士贵族。而今已年过花甲，偶有思虑偏差，亦在情理之中。” 内史伯朙顿首：“大王圣明！” 寺人尨听后，内心深处却颇为惶恐，当即朝姬宫湦磕头碰脑。 “启禀大王，小的虽然年过花甲，气力却依旧不减当年，仍然可以伺候大王，恳请大王不要嫌弃小的！” 姬宫湦赶忙将寺人尨扶起。 “孤王并非此意！尔乃孤王之心腹，即便年迈体弱，亦需留在孤王身边颐养天年。” 寺人尨忍不住啜泣：“小的多谢大王厚恩！” 姬宫湦道：“念及尔年岁渐长，往后涉及谋划之事，便由孤王与内史等人费心，尔只需打理好旁务及邦谍营便可。” 寺人尨当即领命：“诺！” 姬宫湦继续道：“如今南郭总商会框架已定，往后只需简单监督，各商号便能自行运转，孤王打算将延乙期留在身边。” 寺人尨自然毫无意见，内史伯朙则眼光毒辣。 “大王将对齐国出手？” 姬宫湦大笑：“自延松前往齐国潜伏，孤王便已经对齐国出手。” “延乙期虽为大周商贾之首，对国事军务却接触不多，大王身边若是缺少谋臣，臣倒觉得屠休屠太守、李彘李太守等人更为合适。” “屠休、李彘等人之才干，更适合治理一方。留下延乙期，孤王自有妙用。” 内史伯朙不再劝谏。 相较于屠休、李彘等人，内史伯朙与延乙期更为熟悉。 之所以举荐屠休、李彘等人，纯粹只是觉得延乙期不适合出任谋臣。 延乙期精通商贾之道，便意味着其出谋划策时，会下意识地从钱财方面考虑。 寺人尨见势，当即小心翼翼向姬宫湦提问。 “大王，是否召见延乙期？” 姬宫湦颔首：“当即召见！” 早在三日之前，延乙期便已经顺利抵达洛邑。 当时正值翼国混乱进入尾声，外加延松没有传回最新密信。 姬宫湦便没有第一时间召见，而是让人传达密令，命延乙期前往洛邑北市。 洛邑北市将参照王城东市改建，苏简对东市运作模式并不熟悉。 由延乙期亲自教导苏简，改建之事将更容易达成。 如今，翼国局势暂时平定。 以苏简的商道悟性，虽然与延乙期实际相处只有短短两日，却也足够其推进改建之事。 姬宫湦选择此时召见延乙期，原因并不复杂。 先前，三川郡太守姬赟奉命出使宋国。 根据邦谍回禀，姬赟早已顺利抵达宋国。 宋公白得知天子使者来访，表现得异常激动。 姬赟沿途受到盛情款待，甚至差点多了几个婆姨。 好在姬赟自幼便修习周礼，在父亲姬黁长期熏陶下，早已养成温良品行。 姬赟此番出使宋国，只为与宋公白商议三项事宜。 其一，大周愿意帮助宋国印制专用纸币。其二，大周愿意回收宋国多余铜料。其三，大周希望长期收购宋国香凌草。 上述三项事宜，在姬宫湦预料之中，宋公白应当不会拒绝。 按照姬赟行程推算，其昨日傍晚便抵达宋国都城宋城，即姬宫湦前世商丘。 接下来，便是互相谈判。 此时召见延乙期，可以提早谋划将来之事。 此外，卫国建造新都城甘丹，陈国将与大周王师共同讨伐徐夷，鲁国即将收纳新的子礼国，齐国扩军进入尾声…… 上述各大诸侯国要事，皆进入有利可图阶段。 姬宫湦此前收服淮夷部族，耗费大量钱粮。 狙击宋国新币虽然大赚一笔，仍然难以填补府库空缺。 寺人尨当即遣人前去通传，大约过去两个时辰，延乙期才姗姗来迟。 第427章 定分解之法，设长史之职 延乙期不愧为大周商贾之首，刚进入议事厅，便察觉气氛有些异样。 简单行礼过后，便识趣地入案就坐，安静等候姬宫湦吩咐。 姬宫湦刻意清了清嗓子。 “延乙期，可知孤王此番召尔前来所为何事？” 延乙期略加思索：“启禀大王，苏简为人聪慧。臣这两日未敢藏私，已将王城东市经营之要点，悉数告知苏简。” 姬宫湦摇摇头：“洛邑北市改建，不过小事而已。” 延乙期先是愣神片刻，旋即道：“季叔仍未有新密信传回。” 姬宫湦道：“并非此事！” 延乙期不由得眉头一皱：“莫非是南郭总商会出现差池？” 姬宫湦意味深长地问：“依尔之见，如今南郭总商会及其麾下商号，倘若尔无暇顾及，是否还能够运转自如？” 延乙期忙道：“南郭总商会乃大王产业，麾下商号皆已制定细致行事章程，臣不过代大王从旁监督，并不会影响其等运转。” “如此说来，尔很空闲？” “处置下属违背章程之举，核算各家商号账目，盘查库房所存货物，考核掌仓等等事务，皆由臣代大王执办。” “上述诸多事宜，皆有分解之法。下属违背章程，可在总商会设立督察队。核算账目及盘查库存，可交由大周府库代为执行。至于考核掌仓等，可在岁末集中进行。” 等姬宫湦慢悠悠地说完，延乙期的神情变得异常复杂。 君臣最早相遇，南郭总商会还是南郭公仓。 那时延乙期只以为，公子晨只是一名受天子恩宠的公子，从未想过公子晨便是姬宫湦。 随着南郭商号成立，再逐渐壮大与扩张，发展成大周乃至天下最大商号，最后只能成立南郭总商会进行管辖。 很明显，延乙期早已将自己完全融入南郭总商会。 如今姬宫湦却提出，要将延乙期职权进行分解，无异于当面解除其司职。 延乙期俯身大拜：“臣心中惶恐，不知此前所犯何罪，恳请大王能够相告！” 姬宫湦笑道：“尔无罪！” 延乙期自然不相信：“臣并非贪恋权职，实乃突遭抽离，定是犯下大罪，以致大王如此！” 姬宫湦这才反应过来。 延乙期本是商贾贱籍出身，获得自己重用后，现任南郭总商会转运使。 虽然位列九公十三卿之序列，却始终没有摆脱商贾身份。 即便姬宫湦让其兼领河西郡太守，终究只是河西超级农庄掌仓而已。 至于延松前往齐国潜伏，身为亲侄延乙期，亦不过是信使而已。 就目前表现来看，延乙期的内心深处，依旧将自己视为商贾。 失去南郭总商会职权，那便意味着失去一切。 姬宫湦连忙解释：“孤王身边缺少精通商道的谋臣，南郭总商会已运转自如，便想将尔抽调至身边，为孤王出谋划策。” 延乙期听罢，又愣住了。 寺人尨赶忙上前提醒：“延太守，此乃大王恩典，莫非尔不愿追随大王左右？” 延乙期这才回过神，连忙朝姬宫湦跪拜起来。 “臣愿意追随大王左右，为大王尽心戮力！” 姬宫湦抬抬手：“从今往后，尔仍是南郭总商会转运使，并继续兼领河西郡太守。除岁末 考核掌仓外，其余事务均按孤王方才所提，交由督察队及大周府库执办。” 延乙期拱手领命：“诺！” 姬宫湦继续道：“尔追随孤王左右，为便于行事，孤王将另赐尔长史之职。” 长史最早出现秦朝，具体负责事务时常变动，大多数时候，其身份相当于幕僚。 议事厅众人均是初次听闻，便下意识异口同声开口。 “敢问大王，长史是何职？” 姬宫湦简单概括：“孤王新设之职，需常伴天子左右，为大周出谋划策，享内史同等待遇。” 议事厅众人这才恍然。 内史虽然不在九公十三卿序列，却因常伴天子左右，地位与九公相当，甚至还高于太牧、太史等末尾九公。 姬宫湦新设长史一职，便将其置于内史同等地位，重视程度不言而喻。 延乙期此前为十三卿之一，而今被委任为长史，内史伯朙与寺人尨连声道贺。 “从今往后，吾等便要称呼尔为长史大人。” 延乙期朝二人先后躬身行礼，随后面向姬宫湦俯身叩拜。 “臣，多谢大王厚恩！” 姬宫湦摆摆手：“无需繁礼！尔如今既已司职长史，那便需要恪守本职，开始帮孤王出谋划策。” 延乙期忙道：“请大王示下！” 姬宫湦朝寺人尨眼神示意，片刻之后，延乙期案上便多了一份竹简。 “此乃卫国新都甘丹最新建造进展，目前护城河已挖掘完毕，即将进入最为重要的城墙修筑阶段。” 延乙期拿起竹简，目光快速上下阅览，很快便全部看完。 “卫国如今临近山戎，修筑甘丹城墙，事关新都国人安危，卫侯自然会无比慎重。倘若臣没有猜错，其必定亲自督造。” 姬宫湦颔首：“甘丹城墙确实由卫侯和亲自督造，所需材料却交与正卿卫寅负责。” “卫国正卿卫寅？此前可是胙国国君，后来率先主动归降卫国？” “长史所料不错，正是此人！” “不知大王有何图谋？” “据邦谍探查，卫侯和颇为聪慧。先以城外田地吸引国人，随后在城内划地出售，再由国人自行建造。是以甘丹城墙未现，新都房屋便已初具规模。” 延乙期若有所思：“大王欲买通卫寅，出售劣质材料，使甘丹城墙崩塌，以此阻扰卫国新都进展。” 姬宫湦愕然：“在尔等心目中，孤王行事手段竟如此不堪？” 延乙期一时尚未适应，于是连忙起身谢罪。 “臣方才胡乱猜测，无意冒犯，还望大王恕罪！” 姬宫湦笑了笑：“孤王早已定下法令，谋事谏言者无罪。长史往后无需如此拘束，谋划时尽管明言便是。” 延乙期暗自松了一口气。 “敢问大王，意欲何为？” 姬宫湦揉了揉耳朵：“话虽有些刺耳，却简洁明了。孤王之意，便是向卫国供应优质材料，从中赚取丰厚利润。” 第428章 烧制石灰砖，启用二翕徒 内史伯朙连忙起身劝谏。 “大王，向卫国供应优质材料，虽能获得一时之利，未来攻打甘丹，却会因城墙坚固，导致王师甲士徒增损伤。” 延乙期小心翼翼问：“内史大人，王师近期将要讨伐卫国？” “并非近期讨伐。” “那是何时？” “兴许是一年半载，亦或三年五载。大王欲一统九州，定然要讨伐卫国，差别只是在于时日早晚而已。” “其他诸侯国亦是如此？” 内史伯朙瞪大眼：“长史竟然不知大王之志？” 延乙期道：“吾虽曾听大王提及，却以为只是一时豪言壮语。” 内史伯朙颇为豪迈：“如今尔司职长史，便需明白，此非一时豪言壮语，实乃大王及吾等毕生之志！” 延乙期郑重拱手：“多谢内史大人提点！” 姬宫湦耐心听完二人对话，才缓缓开口解释。 “圣贤曾曰，国之强者，不在城墙关塞之坚固，亦不在甲士国人之健壮。为君者顺应民心，为民者甘愿死战，方为强国也。” 内史伯朙却道：“甘丹城墙过于坚固，对大周而言终究是一种隐患。” 姬宫湦嘴角微提。 “尔等可曾听闻，有一种坚固的砖石，人力难以伤其分毫。但偏偏只需浇上水，便能让其快速化为一滩烂泥。” 听闻如此奇怪的砖石，内史伯朙正欲询问，延乙期却抢先猜到答案。 “大王所言可是石灰石？” 姬宫湦点头：“正是！” “那更不能卖给卫国！” “为何不能？” “且不说卫国修筑城墙时，是否会因此意外掌握石灰技术。单是一场极其普通的雨水，便足以让石灰石提前膏化。” 延乙期不愧为南郭总商会转运使，单是“膏化”二字，便足以看出其对石灰石的了解。 姬宫湦笑道：“正因如此，孤王方才将其称为砖石，而非石头。” 延乙期反应迅速：“大王之意，可是以石灰石为芯，裹上黏土外皮，随后烧制成砖块，再向卫国出售？” 姬宫湦道：“孤王所思与尔所言大体不差，可惜却有一个难处。” “大王忧心卫寅拒绝合作？” “有长史在，与卫寅达成合作并非难事。难处在甘丹乃卫国新都，城墙所需砖石并非小数目，大周根本无法如数供应。” “仅只如此？” “莫非长史已有妙策？” 延乙期当即认真解释。 “当世之城墙，大致会设置五部，即城门、城楼、墙体、女墙及墙道。城门四周常用大型砖石，吾等只需供应大型砖石即可。” 姬宫湦眼前一亮。 倘若甘丹城门四周用石灰石砖，届时只需用攻城锤敲击，使砖石表皮破裂，再进行浇水，便可以使甘丹城门快速坍塌。 手段虽然卑劣，却能给卫国新都甘丹埋雷。 毕竟谁也无法提前预测，将来局势会如何发展。 但有一点可以明确，大周必须要一统九州，也必然会一统九州。 唯有一统九州，才能凝聚华夏力量征服天下。 内史伯朙亦觉此策巧妙。 “长史所言甚是！敢问大王，售砖一事由何人前去执办？” 姬宫湦望向延乙期：“长史可愿亲自执办？” 延乙期不假思索：“臣升任长史，定然会有人心中不服，亲自执办此事，恰好能够堵住其等闲言碎语。” 姬宫湦颔首：“长史孤身一人前来洛邑，执办此事需要得力下属，恰好内史麾下有二人符合，长史可从中挑选一人。” 不等延乙期拒绝。内史伯朙便轻轻拍了拍手。 须臾之间，议事厅门口就出现两道人影，正是卫桐子与栾宣。 此前攻灭晋国时，二人曾为鬼先生翕徒，随后被姬宫湦收服，负责押送赵叔带等囚徒前往王城死牢。 顺利通过忠诚考验后，卫桐子与栾宣名义上为内史属官，实则跟在姬宫湦身后，等待合适时机再另行委以重任。 如今延乙期执办售砖一事，便是合适时机。 栾宣为栾宾庶弟，为人正直无私，而且心怀天下万民。 卫桐子则是卫侯和族弟，口才颇为了得，且能明辨大是大非。 栾宣与卫桐子先后走进议事厅，姬宫湦便依次向延乙期介绍其等心性，并简单分析不同选择的优劣之处。 “二人皆各有所长！栾宣虽然喜欢直来直往，但是办事效率极高。卫桐子虽是卫侯和族弟，却早已脱离卫国宗室。” 延乙期低头思索十数息，随即明确作出选择。 “启禀大王，臣选择栾宣！” 栾宣闻言，颇为感激地朝延乙期拱手行礼。 自从赵叔带等囚徒顺利转移进王城死牢，栾宣与卫桐子便长期处于无所事事状态。 对栾宣而言，这是一种极其煎熬的生活方式。 如今被内史选中，显然是要去执办要事，心中免不了欢喜。 姬宫湦笑问：“为何是栾宣？” 延乙期答：“臣此番是去卫国讨价还价，与直来直去者同行最为合适。” “此次选择并非仅限当前，往后其将正式成为长史属官。” “大王擢升臣为长史，是为商道出谋划策，往后自然少不了讨价还价。若是栾宣不嫌弃，臣愿其共同携手，为大王尽心戮力。” 姬宫湦转头望向栾宣：“不知尔意下如何？” 栾宣拱手道：“多谢长史！” 姬宫湦满意地点点头：“从今日起，栾宣正式出任副长史一职，往后归长史直接管辖。” 延乙期与栾宣当即齐声领命：“诺！” 姬宫湦再次调整视线，将目光对准卫桐子。 卫桐子得知事情与卫国有关，没有被延乙期选上，反倒面露喜色。 姬宫湦道：“卫桐子，以尔当前之心性，本不适合出任内史属官。孤王却觉得，尔反倒最缺乏此类磨炼。” 卫桐子连忙拱手：“多谢大王指教！臣愿继续留在内史麾下，等候大王另行任用！” 姬宫湦笑道：“尔确实需要留在内史麾下，但不用等候孤王另行任用。” “恳请大王明示！” “从今往后，尔便出任副内史一职，专司协助内史处理各类事务。” 卫桐子忙道：“启禀大王，臣对史学一无所知，恐难以胜任。” 第429章 天子之近臣，大涝之征兆 姬宫湦当即反问：“尔出生之时，可会开口说话？可会双脚走路？可会识文写字？” 卫桐子摇摇头：“启禀大王，臣出生之时，与普通婴孩并无差别，皆无力达成上述之事也！” 姬宫湦笑问：“那为何尔如今变化如此之大？不仅能开口说话，亦可双脚走路，甚至还会识文写字。” 卫桐子道：“人皆如此，年岁渐长，自然便能学会。” 这次轮到姬宫湦摇摇头。 “据孤王所知，普天之下，能识文写字者，不足半成也。即便是普通国人，亦鲜有认识文字之人。卿士贵族倒是会多些，却也并非全部认识文字。” 内史伯朙在旁补充道：“大王任命祭公墩为太博，全面推行学政。大周新国人识字率不断攀升，粗略估算，如今已超过三成。” 姬宫湦忍不住岔开话题。 “如此进度，远远低于孤王预期！孤王本想今岁开春雪化时，从一众学子中选贤任能，结果却发现符合条件者寥寥无几。” 内史伯朙道：“学政乃前所未有革新之策，需不少时日方能见效。况且新国人持续大批量增长，整体识字率自然无法快速提升。” 姬宫湦道：“孤王亦知此事艰难，太博祭公墩已尽心戮力。是以孤王从未出言责备，反而多次对其进行嘉奖。” 内史伯朙拱手：“大王圣明！” 姬宫湦微微一笑，随后重新找回话题，朝卫桐子意味深长开口。 “圣贤曾曰，以史为学，可以修身明智。以史为镜，可知天下大势。正因尔对史学一无所知，更加需要潜心修习。” 卫桐子似乎仍有不解。 “栾宣为何不用？” 姬宫湦耐心道：“栾宣虽无史学之才识，却有史家之风骨。” 卫桐子虽然并非真正心服，却也没有继续推脱。 纵观内史一职，自最初创立以来皆是家传，内史一门更是直接以司职为姓。 姬宫湦革新朝堂，内史冂升任太督，内史一职由内史冂长子内史伯朙继任，依旧没有脱离家传模式。 如今姬宫湦突然增设副内史，明面上是帮内史伯朙打杂，实则却可以在必要之时，代替内史伯朙处理内史之事。 众所周知，司职级别越高，能力便会越强大。距离天子越近，志向越容易施展。 内史级别虽然低于九公，却属于真正的天子近臣。 卫桐子心怀天下，即便只是司职副内史，亦有不少施展空间。 况且根据姬宫湦以往革新的方式及节奏，用不了多久，内史伯朙便不再司职内史，而是另行委以重任。 届时，卫桐子极有可能破天荒地成为继任者。 “大王厚恩，臣领命！” 姬宫湦轻飘飘道：“今日便到此为止，尔等往后需同心戮力。再过不久，孤王会正式设立内廷，其中将包括内史府、长史府、卜师府等。” 内史伯朙明显一愣。 “敢问大王，何为内廷？” 姬宫湦也不含糊：“大周之政务，有朝堂九公十三卿执办。孤王之内务，即视听通达、审时度势、战略谋划等，亦需贤能效力，孤王将之称为内廷。” 此言一出，卫桐子顿时面露喜色，内史伯朙则波澜不惊。 反倒是寺人尨，看似神情淡然平静，却隐隐散发出一股失望的气息。 姬宫湦当即朝寺人尨开口。 “寺人尨，尔执掌大周邦谍，往后亦将归属内廷。至于名称，邦谍府显然不合适。孤王一时未有灵感，便由尔近日提议。” 寺人尨连忙领命：“诺！” …… 次日，午后。 延乙期经过权衡后认为，商谈售砖一事虽然并不艰难，却是长史首次执办事务，必须要尽量保证首战告捷。 得到姬宫湦首肯后，延乙期选择与栾宣一同北上。 卫桐子接受副内史一职，昨夜便开始认真修习史学，今日更是尚未破晓，就起身苦读。 一切似乎又回到从前，姬宫湦身边，依旧只有寺人尨及内史伯朙。 正当姬宫湦梳理错觉时，长羽甲士飞身进入议事厅。 “启禀大王，南阳郡南部前日下午突发暴雨，虽然只持续一个多时辰，雨量却远超往常，导致不少田地被淹没，庄稼多有倒伏。” 姬宫湦不由得心中一紧。 南阳郡地处南北分界，南部纬度与淮水接近。 结合暴雨特征，明显是大涝征兆，卜师廿先前预测似乎在逐步应验。 对姬宫湦而言，天灾无可避免，即便是科技迅猛发展的前世，也无力阻止自然灾害发生，只能不断优化应对之法，尽量减少损失。 西周末年，生产力不言而喻。天灾降临时，最好的应对之法，便是不顾一切地逃跑。 千万不要妄想血肉之躯能抵御天灾，也不要奢望会有人前来救援。 身为天子的周昭王姬瑕，都因为落水而驾崩。 天灾无可避免，姬宫湦身为大周天子，却又不得不去应对。 将卜师廿归于即将组建内廷，便是想尽可能提前预测天灾。 与此同时，尽量教导新国人学会防范于未然。 譬如建造房屋时，优先考虑排水，尤其是百年不遇的洪水。尽量避免依山而建，预防泥石流发生。减少木材使用量，建造单独的柴房。 一旦出现旱涝灾害苗头，便可以提早迁徙。 大周地广人稀，允许新国人自行迁徙，租用新农庄亦极为便捷。 即便最后并未发生旱涝，损失亦在可控范畴。 至于难以预测的地震、山火等，唯一的活命方式仍然是逃跑。 姬宫湦当即问长羽甲士。 “可有新国人伤亡？” 长羽甲士答：“目前尚无伤亡！据南阳郡太守屠休核查，此番并无正常房屋倒塌，且积水入夜后便尽数退去。” 姬宫湦颔首：“传孤王之命，南方诸郡属官，需再度核查治内低洼区域。若仍有新国人逗留，务必要尽力劝离。” 内史伯朙快速地挥舞笔墨，不忘提出疑问。 “敢问大王，若新国人不听劝阻，南方诸郡属官该如何处置？” 姬宫湦冷冷一笑：“不听劝阻者，便任由其继续逗留。届时是生是死，皆是其等自找。” 长羽甲士亦问：“大王对屠太守可有回复？” 姬宫湦正欲挥手，却突然想一事，连忙将挥手改为招手。 第430章 野人越边界，陈公挖深坑 长羽甲士不明所以。 姬宫湦道：“孤王记得，屠休麾下有两名下属，分别名为屠慕及太史霘。” 屠慕为屠休仰慕者，为此直接改名为屠慕。 太史霘则是太史伯阳父第三子，姬宫湦去岁召见卜师廿时，卜师廿曾亲自举荐，称太史霘颇为仁德。 长羽甲士只负责传讯，面对姬宫湦提问，并没有想太多。 “启禀大王，确有此二人。” 姬宫湦下意识点点头：“屠慕追随屠休已有一些时日，是时候检验其所学。太史霘应当已经适应，可以接替屠慕此前之职。” 长羽甲士连忙拱手：“恕末将蒙昧，如何回复屠太守，恳请大王明示！” 姬宫湦道：“传令屠太守，当即命屠慕前来洛邑，往后听从孤王调遣。屠慕所辖事务，悉数交由太史霘接管。” 长羽甲士领命：“诺！” “此外，南阳郡南部遭逢暴雨，虽未发现人亡伤亡，却也需要清除淤泥，被积水浸泡之物尽可能用沸水清洗。” “启禀大王，上述之事，屠太守早已命人开展。” “屠休兼领淮阳郡太守，眼下江淮大涝将至，命其在淮阳郡加大巡查力度，尽量降低大涝损失。” “末将领命！” 长羽甲士稍作停顿，直到看见姬宫湦挥手，才转身离开议事厅。 内史伯朙心中颇为疑惑。 “臣斗胆请问大王，为何突然将屠慕调来洛邑，莫非其有特别用处？” 姬宫湦道：“此前的邦谍密信之中，曾禀报一件与陈国野人有关的趣事，里面无意间提及屠慕。” 内史伯朙忙问：“是何趣事？” 姬宫湦朝寺人尨简单示意，寺人尨当即进行简单描述。 去岁入冬之后，中原各地便频频出现雪灾。 淮阳郡与陈国交界处相对靠南，并未遭受严重雪灾，因此异常平静。 某日，陈国境内出现一群野人，总计上千人。 他们服饰穿戴颇为怪异，应当是陈国某个僻居的野人部族。 抵达周陈交界处，找到一块较为平坦的空地，便开始修筑简易围栏。 围栏不仅将空地囊括其中，还连同四周的小丘陵一并围上。 周陈划分边界时，曾明确那块空地归陈国所有，西边的小丘陵则归属大周管辖。 周陈两国交好，此前从未发生过边界纠纷，因此双方边关均较为松懈，平日里只是象征性地布置少量守军。 偏偏这一次，陈国野人在没有事先交涉的情况下，直接将围栏架设在大周丘陵上。 大周守军见状，当即派人前去询问陈国守军。 结果陈国守军也是一脸茫然，他们根本不知道那群野人是何身份，也不明白这群野人有何目的。 为避免出现纠纷，周陈守军便一同前去查问。 这群野人虽无陈国国人身份，而且衣着打扮怪异，看似南边来的淮夷部族，说的却是大周雅语。 经过简单了解，周陈守军才明白事情真相。 往前追溯一百多载，这群野人的先祖曾在镐京居住，而且拥有周室国人之身。 随后周厉王姬胡继位，并陆续实施革新之策。 他们先祖预感到，大周将会因此出现动乱，于是便提前举族南迁避祸。 之所以举族南迁，只因他们祖上曾娶淮夷部族女子为妻，举族皆拥有淮夷血脉。 他们先祖抵达淮水北岸后，本想投靠老祖母出身的淮夷部族。 谁知刚开始查找，就在发现对方因为实力衰落，正在举族往北迁徙。 两族会面后，为获得生存空间，便选择合并。 此外还立下约定，新部族使用中原雅语，穿着淮夷服饰，直至彼此完全融合。 起初，息国国君收留他们，并将他们派遣到息国东北，在与蒋国疆域交界之处安身。 陈国吞并蒋国时，暗地里将边界往前推移，恰好将他们囊括其中。 为快速稳固新疆土，陈公燮便下令让他们往北迁徙，并在偏僻之地划出一块区域，让他们单独居住，自行管理内部事务。 自此，他们便从息国国人，彻底变成陈国野人。 此番举族前来周陈边界，实则是返回故地，举办五年一度的围猎仪式，以此祭祀两方先祖。 围猎仪式并不复杂，先修筑简易围栏，释放牲畜羽禽，让族中所有青壮进行狩猎，并将斩获猎物最多者定为主祭人。 最后，才是摆案祭祀。 大周守军当即提出，围栏跨越周陈边界，不符合大周礼法，希望陈国野人能够往东转移。 野人头领却坚持，数十载以来，围栏便是如此设置。周陈边界乃是后来划定，焉有先行者让后来者之礼？ 陈国守军亦出言劝阻，可惜陈国野人依旧不肯让步。 牵涉到跨越边界，大周守军不敢擅自决定，唯有将此事上报。 淮阳郡尚未任命郡尉，屠慕恰好在附近办事，屠休便让其暂领淮阳郡郡尉，前往周陈边界处置此事。 屠慕抵达事发地时，陈国野人并未停手，依旧按照旧路线修筑围栏。 陈公燮得知此事，亦派遣族叔胡岽前来处置。 胡岽曾任陈国特使，为人较为实诚，姬宫湦对其印象颇深。 屠慕与胡岽很快会面。 胡岽先是表达歉意，随后转达陈公燮想出来的三种解决办法。 其一，由陈国守军动手，将陈国野人强行驱赶回居住地。 此举或许会造成陈国野人伤亡，但一切皆与大周无关。 其二，陈国野人继续按照旧路线修筑围栏，陈国则向大周进贡三百两真金。 陈国野人围猎需持续一整个月，相当于陈国花钱向大周租赁丘陵。 其三，陈国野人虽然在陈国居住，实则并没有国人身份。 倘若他们不听劝阻，继续跨越周陈边界，大周可以任意处置。 三种解决办法，看似陈国知错，并作出让步，实则却在无形之中，将大周置于不仁不义境地。 若是选择第一种，即便大周守军没有动手，世人也会将陈国野人伤亡，归咎于大周守军强势威压所致。 第二种看似极其合理，实则却是给大周挖深坑。出租疆域换取钱财，与丧权辱国毫无区别。 最后一种，更是直接给大周戴上仁德枷锁。 屠慕听完胡岽转述，先是哈哈大笑，随即提出一个看似荒唐的办法。 第431章 预留暗缺口，挑选主理人 陈国野人既然没有国人身份，那便没有载入陈国籍册。 如今其等跨越周陈边界，举办围猎仪式，只要陈国表态，其等不归属陈国管辖，便可以在周陈边界自行穿梭。 简而言之，只要没有国籍，那便不算越界。 胡岽听完后，竟然毫不犹豫地答应，并当场拟定文书，同时向野人头领通传。 如此一来，反倒让屠慕有些始料不及。 在屠慕心中，让陈国放弃这些野人，本就是谈判上限，哪知道胡岽根本没有讨价还价，而且异常积极去落实。 事出反常，必有利益牵扯。 屠慕当即命人上书，请邦谍团协助调查原因。 派往陈国的邦谍很快查清，原来这些野人的安置地，就在胡岽封地旁边。 此前，双方曾因田地界线发生小规模冲突。 胡岽虽然没有亲自出面，却也对这些野人心生怨恨，尤其是得知小舅子被对方划伤胳膊，便开始谋划将对方赶走。 这些野人是陈公燮亲自下令安置，胡岽身为陈国重臣，自然不能明目张胆驱赶，只能耐心等待合适时机。 屠慕所提，正中胡岽下怀。 这些野人不归属陈国，那便无权继续留在安置地。 更为关键一点，此事由大周属官屠慕提议。 胡岽只需对谈判过程稍加优化，便可以名正言顺将这些野人赶出安置地。 屠慕得知胡岽图谋时，有关文书早已正式拟定。 陈公燮虽然觉可惜，但是为了维系周陈关系，便在有关文书盖上国君印玺。 野人头领收到通传君令，并没有特别反应，只是关心围猎仪式能否继续举办。 胡岽告知野人头领，只要接受君令，不再归属陈国，便可以照常进行。 野人头领当场欣然领命。 整个野人部落上下，悉数沦为毫无归属之人。 屠慕曾暗中派人试探野人头领，得知其对大周现状知之甚少，归附意愿并不强烈，于是便想出新的应对之策。 等到围猎仪式结束，屠慕便同时向胡岽及野人头领提议。 这里既然是野人部落祖地，如今无人耕种，倒不如让他们重归祖地。 为避免边界纠纷，野人部落成员便以现有围栏为界，往后不得擅自离开，由周陈守军共同负责监管。 野人头领当即表示赞同。 他们本就生活在这里，除通过行脚商贾，交易盐巴、毛皮等日常生活必需品外，极少跟外界产生交流。 屠慕最新提议，正是帮助他们恢复以往生活。 胡岽深知，陈公燮对人口颇为重视，此番舍弃上千野人归属，是出于大局考虑。 野人祖地大部分在陈国疆界之内，让野人重归祖地，那便相当于有实无名。 即野人名义上不再归属陈国，实际却继续生活在陈国。 三人一拍即合，就此商定。 事后胡岽如何说服陈公燮，姬宫湦不得而知。 屠慕此举真正意图，却在密报之中写得一清二楚。 野人祖地位于息国故地东北，与蒋国故地相邻。 去岁淮水天子宴，陈公燮亲自赴宴，并与姬宫湦商定，将蒋国故地即蒋邑划给大周，换取王师参与讨伐徐夷。 随后，蒋邑便开始交割。 不久前，蒋邑已悉数交割完毕，淮水中上游南北两侧疆土，均正式归属大周所有。 姬按照宫湦前世数学课的说法，周陈新边界宛如一个钝角，野人祖地正好处于这个钝角的顶点，其战略价值不言而喻。 通过有实无名方式，可以在无形之中，减弱陈国对野人祖地的控制能力，为大周蚕食中原预留暗缺口。 屠慕很有信心，野人部落在边界居住，很快便会对大周产生归附之心。 原因很简单，大周不仅强大，而且善待百姓。 …… 寺人尨将整件事描述完，姬宫湦当即对屠慕进行简单点评。 “屠慕虽仰慕屠休，并追随屠休修习利学，行事却并未以利字当头，而是蕴含深谋远略。” 内史伯朙问：“大王言下之意，屠慕不再适合修习利学？” 姬宫湦笑着摇摇头：“屠慕行事时心怀国之大利，仍属利学范畴也。” “为何将其调来洛邑？” “其虽师出屠休，却踏上利学另一大分支，将来必然会与屠休产生理念冲突。孤王将其调来洛邑，可提前避免此事。” “修习学业时，与师尊前辈产生理念冲突，恰好能够说明其学有所成，实乃皆大欢喜之事，为何要提前避免？” “尔等皆是如此看待？” “臣跟随父亲修习史学时，亦曾与其理念冲突，甚至发生争吵。事后父亲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对臣大加赞赏。” “赞赏？” 内史伯朙神情穆然：“父亲曾道，内史乃天子近臣，倘若面对父亲便不敢坚持己见，在天子跟前将犹如断柄之剑。” 姬宫湦当即笑问：“断柄之剑，却是何意？” 内史伯朙答：“宝剑之手柄若是断开，丢弃会觉得可惜，留着又毫无用处，便只能放置在角落，任由其自行生锈腐化。” 姬宫湦忍不住颔首：“太督此言，确实有理。” 内史伯朙下意识追问：“大王尚未言明，为何将屠慕调来洛邑？” 姬宫湦干脆直言：“无他，孤王身边又缺人矣！” “延乙期已司职长史……” “售砖之事，延乙期至少要耗时一年半载，才能完全从中脱身。赟太守出使宋国，很快便会达成约定，届时需要合适人手执办。” “屠慕似乎过于年少，以臣之见，其并非合适人选。” “孤王并非让屠慕主理涉宋事务，而是让其从旁协助。真正主理涉宋事务之人，仍然非赟太守莫属。” 内史伯朙坦诚道：“恕臣直言，赟太守颇为守旧，亦并非合适人选。” 姬宫湦笑问：“依内史之见，何人能主理此事？” 内史伯朙心中早有人选。 “苏简曾主理狙击宋国新币，全程并无差错，效果亦达到大王预期。” “此与涉宋事务何干？” “如今苏简对宋国卿士贵族颇为熟悉，由其主理涉宋事务，应当再合适不过。” 姬宫湦忍不住大笑：“内史谬矣！越是熟悉，才越不合适！” 第432章 大涝变大旱，翼伯归翼国 内史伯朙颇为诧异：“为何？” 寺人尨亦是不解：“小的蒙昧，恳请大王指教。” 姬宫湦解释：“苏简借助宋国新币，与宋国卿士贵族及商贾多有交好。由其处置涉宋事务，必然会纠缠不清。” 寺人尨瞬间明白其中逻辑，内史伯朙却依旧无法想通。 “苏简与其等交好，不过是一时虚情假意，届时只需直接断绝往来即可。” 姬宫湦不禁短叹一声。 “内史涉世未深，因而低估其等往来重要性。” 内史伯朙眉头轻蹙，陷入短暂沉思，随后便将心中所想脱口而出。 “大王欲通过苏简，暗中策反宋国卿士贵族？” 姬宫湦没有直接回答。 “赟太守为人守旧，最适合稳定大局。屠慕心思巧妙，可带来意外惊喜。只要其等倾力配合，涉宋事务必然成效显着。” 内史伯朙缓缓落座：“大王如此笃定，必是深思熟虑，臣这便拟写王命诏书。” …… 不知不觉间，已是上旬末。 南部诸郡不仅没有出现大涝，反而艳阳高照，气温亦随之极速攀升。 中原亦是如此，频频传出百姓中暑身亡事迹。 大周所辖郡县乡闾，推行农庄时，必须挖掘鱼塘，草场亦需建造水池。 如今天气炎热，鱼塘与水池恰好可以用于消暑。 得益于此，大周目前并未有新国人中暑身亡。 面对如此反常的天气，开始有人质疑，卜师廿此前测算并不准确。 所谓今岁中原及关中大熟，江水及淮水一带大涝，实则却是天下大旱。 随着传言不断散播，姬宫湦隐隐感觉到，有人在暗中推波助澜。 卜师廿测算本就只是测算，虽然大多数时间准确，却从未向世人承诺过，测算结果一定会准确无误。 况且天气如此反常，夏初便出现高温，接下来不久，各地肯定会陆续出现大雨。 较为倒霉的地方，还会遭遇百年不遇的洪水。 至于是何原因，姬宫湦依稀记得，前世地理课上曾有讲解。 可惜如今时过境迁，很难再回忆起相关内容。 姬宫湦深知，即便自己能完整地解释，只要大雨没有降临，今岁天下大旱的传言，便会在各地百姓之间持续发酵。 大旱不同于大涝。 大涝持续时间通常只有数日，其最主要危害并非洪水席卷，而是洪峰过境后，极其容易爆发的瘟疫。 即便是到明清时期，瘟疫依旧毫无解救之法，感染者只能听天由命。 大旱持续时间至少按月计算，并不会直接对百姓造成身体伤害。 在缓慢的缺水过程中，植物会陆续枯萎，动物亦随之消亡，百姓家中食物逐渐耗尽，要么饿死家中，要么倒在逃荒路上。 此前，内史仲飔在姬宫湦启发下，成功研制出手摇电报机。 首条线路为镐京至洛邑，如今已经架设完毕，并且顺利通过检测。 姬宫湦虽然坚信，大雨肯定会降临。但是面对来势汹汹传言，心中不免有些担忧，大雨究竟何时才能降临。 为进一步明确，姬宫湦命寺人尨向镐京发报。 内容很简单，要求卜师廿再次测算，高温何时退去，雨水何时到来。 结果卜师廿在半日之后，才简单回复一句话。 “大王稍安勿躁！” 姬宫湦本想继续发报，内史伯朙却认为，无论今岁是否出现大旱，暗中推波助澜者，必然有所图谋。 只需查清对方身份与所在位置，待雨水真正降临，便能让对方声名扫地。 即便将来真的发生大旱，也能提前进行应对。 姬宫湦尚未作出决定，长羽甲士接连禀报三则重要消息。 其一，屠慕接到王命诏书，与太史霘进行简单交接后，便马不停蹄北上，将于四月十五日抵达洛邑。 其二，姬赟携三项事宜出使宋国，顺利与宋公白正式达成一致，并签订相关文书，预计归期同样是四月十五日。 其三，翼伯喧听闻翼国爆发动乱，最终仅剩都邑，当即踏上归国之路。按照其行程，如今正好抵达翼国都邑。 前两则消息虽然重要，却并非当务之急。 最后一则消息看似无关紧要，实则牵扯甚广，并关系到姬宫湦接下来的谋划。 当天下午，姬宫湦便紧急下令召见苏简。 苏简近期负责洛邑北市改建，为方便行事，索性在洛邑北市吃住。 对外界近期发生之事，苏简几乎一无所知。 突然被姬宫湦紧急召见，让苏简心中颇为忐忑，以为是改建出现严重问题。 刚进议事厅，便先行告罪。 “大王，罪臣苏简来迟，还望大王恕罪！” 姬宫湦忍不住调侃：“调度使此言，倒是颇为顺口。” 苏简忙道：“大王过奖，臣只是脱口而出。” 姬宫湦定了定神：“调度使为何要自称罪臣？” 苏简躬身道：“近日天气炎热，工匠有所懈怠，以致洛邑北市改建进度有所迟滞，臣身为调度使，自然要承担失职之罪。” “大周六志，工匠身在其中，调度使可知？” “匠者，技可养家，力可糊口。此乃大周之国训，臣万死不敢忘记！” “改建洛邑北市，不过是谋利之举，岂能以工匠性命为垫脚石？天气炎热便要及时停工，进度迟滞不过蕞尔小事。” “大王圣明！” 姬宫湦直言：“据孤王所知，调度使主理洛邑北市改建以来，从未有过伤害工匠之举，因此并无罪过在身。孤王此番召见，乃是另有密事相商。” 苏简这才有所宽心：“敢问大王，是何密事？” 姬宫湦简单道：“翼伯喧已返回翼国都邑。” “是以如何？” “宋翼两国交恶，翼国此前爆发混乱，宋国卿士贵族与商贾争相庆贺。如今翼伯喧归国，必然会重提进驻租界兰阳之地。” “启禀大王，宋国卿士贵族曾告知臣，无论翼伯喧如何索取，宋国皆采取三不之策。” 姬宫湦不禁感到好奇：“何为三不之策？” 苏简道：“翼国之声，充耳不闻。翼国之事，只字不问。翼国之人，一概不见。” 姬宫湦嘴角微提：“翼国若是灭亡，宋国卿士贵族会作何反应？” 第433章 齐商新图谋，宋人老禁忌 苏简不假思索：“翼国灭亡，宋国卿士贵族必将欣喜若狂，甚至极有可能举国同庆。” 姬宫湦颔首：“假如有人意图覆灭翼国，其等是否愿意出手相助？” 苏简正欲开口应答，却又好似突然想到什么，连忙将头低下。 “回禀大王，臣虽与宋国卿士贵族往来密切，其等心思如何，臣却不得而知。” 姬宫湦笑道：“尔司职调度使，位同十三卿。有人意图覆灭翼国，对尔而言，并非机密之事，无需如此避嫌。” 苏简道：“臣不过一介商贾，能替大王执办财货之事，已是极大恩宠。” 姬宫湦耐心听完苏简话语，竟然觉得颇为舒坦。 难怪从古至今，无论多么英明神武的上位者，身边始终不缺阿谀谄佞之徒。 同样的情况，倘若对方是内史伯朙，回复肯定是反问句。 “大王意图覆灭翼国？” 苏简肯定能猜出，姬宫湦即将对翼国下手，需要其与宋国卿士贵族参与。 结果，苏简却岔开话题。 姬宫湦虽然听着舒坦，内心深处却极度反感。 “调度使为大周效力，已有不少时日，应当知晓孤王秉性。” “臣……” “在此之前，调度使为人并非如此，如今为何突然满嘴阿谀谄佞之言？” 见姬宫湦言已至此，苏简便不敢再有所隐瞒。 “启禀大王，臣近日结识一名齐国商贾，其言大王行事果决，身边定然缺乏贴心之臣。倘若臣能改变言语，必将获得大王恩宠。” 姬宫湦顿时被气笑了。 “孤王若是那般，虢石父便不会在犬丘养马。那齐国商贾显然另有图谋，尔才智并不稀疏，为何会如此轻信对方？” 苏简道：“臣正是为了查清其图谋，才会对大王阿谀奉承。” 姬宫湦瞬间明白过来。 “对方早已探明，孤王不喜阿谀谄佞。尔佯装轻信对方，因此遭到孤王责备，进而让对方放松戒备。” 苏简惊讶道：“大王圣明！” 姬宫湦却话锋一转：“对方既然设下此计策，又岂会不知尔之才智？” “大王之意，其早已知道，臣是故意轻信？” “正是！” “其亦提前料到，臣故意引大王责备后，会假装心中怨愤，届时其亦会假意暗中拉拢臣。看似其放松戒备，实则是臣放松戒备。” “简而言之，你知道他在骗你，他知道你知道他在骗你，如今你知道他知道你知道他在骗你。” 苏简无心纠结姬宫湦怪异话语，而是急于找到解决之法。 “大王，臣该如何应对？” 姬宫湦笑道：“圣贤曾曰，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苏简若有所思：“臣便按此前继续佯装下去？” 姬宫湦却摇摇头：“对方并非等闲之辈，按此前继续佯装极其容易被识破，倒不如反其道而行之。” “请大王指教！” “对方料定孤王不喜阿谀谄佞，倘若孤王对尔大加赞赏，对方必然会认为，孤王已识破其阴谋，转而防范孤王，对尔放松戒备。” 苏简眼前一亮：“届时臣便能以感激之名，趁机接近其身边。” “齐国商贾有何图谋，目前虽无从得知，但定不会对大周有利。尔便照此应对。必要之时，可让洛邑邦谍营配合。” 姬宫湦说罢，便抬手示意。 一旁的寺人尨很快领悟，从怀中掏出一块黝黑令牌，亲自送到苏简手中。 苏简接过一看，满脸疑惑。 “敢问大王，这是何物？” 姬宫湦道：“此乃洛邑邦谍营黑令，可以短期内调度附近邦谍。” 苏简小心翼翼将令牌收入怀中：“敢问大王，短期有多短？附近为多近？” 姬宫湦道：“接令三日之内，洛邑辖区之中。” 苏简当即拱手谢恩。 姬宫湦重新回归正题。 “宋国卿士贵族，是否会为翼国灭亡出力？” 苏简分析：“宋公白自诩仁德，宋国卿士贵族多受其影响。灭国终究有违仁德，其等虽然憎恨翼国，却不会参与灭亡翼国。” 姬宫湦追问：“果真如此？” 苏简不再遮掩：“更为关键之处，宋国卿士贵族乃殷商后裔。倘若参与灭国之事，必定会被赶尽杀绝。” 姬宫湦不禁颔首：“若按常理，确实会如此！” 宋国以商贾之道为社稷根基，国君宋公白自诩仁德，本质上不过是自保手段。 此前宋国合并戴国、许国、曹国等，皆是得到姬宫湦明确授意。 宋翼两国交恶，宋国需要割让的租界兰阳之地，却始终没有让翼国接管。 兰阳之地并非宋国故土，并不存在留念情节。 以往戴国管辖兰阳之地时，因其临近大河，从未进行垦荒建设。 之所以拉扯不清，完全是因为宋公白清楚，姬宫湦需要宋翼两国交恶。 交恶，并非你死我活。 翼国爆发混乱时，宋国并非趁机报复，根本原因便在此处。 在没有得到姬宫湦明确授意，宋国卿士贵族若是参与灭亡翼国，那便是公然背叛周室。 如果是其他姓氏参与，结局顶多身死罪消。 偏偏宋国子姓为殷商后裔，且有三监之乱在前，很大概率会导致宋国社稷倾覆。 苏简道：“大王若是真想让宋国卿士贵族参与，办法倒也不是没有。” 姬宫湦忙问：“有何办法？” “其一，向宋公白颁布天子王命，由其亲自出面，号召宋国卿士贵族参与。” “若能如此，孤王直接派遣王师便是，何必如此大费周折。” “其二，隐瞒真相，暗中利用宋国卿士贵族。” “如何隐瞒真相？” 苏简话锋一转：“这便要看大王，欲以何种方式灭亡翼国。” 姬宫湦笑问：“依尔之见，何种方式最佳？” 苏简道：“如今翼国仅余都邑，人口不足两万，不值得王师大动干戈。” “斩草除根，似乎值得。” “翼国历经如此混乱，卿士贵族却并未大量逃离，上万国人主动选择留下。由此可见，翼伯喧颇得人心。” 姬宫湦不禁嗤笑：“翼伯喧若是得人心，翼国又怎会爆发混乱？” 苏简却道：“这便如同挤兑哄抢，绝大部分均为不明真相，跟风参与之人。” 第434章 苏简之妙策，宋商之酒肆 姬宫湦颇为自信：“若论民心所向，无人可与大周比肩也。即使翼国子民多为跟风参与者，只要归附大周，便不会怀念翼国。” 苏简道：“大王治下民心所向，此乃毋庸置疑之事。臣言下之意，是暗中贬损翼伯喧名声，让剩余翼国子民自行溃散。” “如何贬损？” “其一，散播传言。翼伯喧亲赴鲁国，表面上是求鲁侯称帮忙说情，实则却是在鲁侯府邸与鲁国女子夜夜歌舞。” “如此传言过于荒诞也！” “翼伯喧深感翼国大势已去，此举是为保留自家血脉。” 姬宫湦瞬间想通：“正因如此，即便翼国爆发混乱，翼伯喧依旧选择留在鲁侯府邸。” 苏简接着道：“其二，派人构陷。公子簌忧愤而亡，翼伯喧归国后，便为其举办葬礼。据洛邑北市商贾传言，公子簌葬礼规格极高，几乎与伯爵诸侯等同。” 姬宫湦点点头：“确有此事，已有人向孤王上书，称翼伯喧公然僭越周礼。” “惩罚翼伯喧僭越周礼，便又回到最初，需要王师大动干戈。倘若派人对公子簌家眷下手，尔后诬陷翼伯喧侵吞公子簌家资……” 苏简异常平静地描绘，姬宫湦却连忙打断。 “公子簌已死，祸不及家人，孤王虽然自诩暴君，行事亦偶有卑鄙，却不能如此下作。” 苏简解释：“并非伤害公子簌家眷，而是将其等暗中接到大周。” 姬宫湦坚定地摇摇头：“强行掳走，亦是下作之举，断然不可！” 苏简并未执拗：“如此，那便只能选择其三。” “详细说来！” “臣曾听同僚说起，犬戎尚未覆灭之时，大王利用渭水运输硝盐，结果遭遇满也速偷袭，最终查明某国有人参与其中……” “此事与现下何干？” “倘若大周商船途经翼国河段，突然遭遇流寇袭击。清理现场时，恰好发现对方遗落的翼伯喧信物。” “接着便以此借口，派遣王师，讨伐翼伯喧？” “非也！是以此为开端，坐实翼伯喧卑劣行径，并宣扬翼国举国为寇，使翼国子民羞愧难当，进而主动弃国。” 姬宫湦听完苏简讲述，并未第一时间表态，而是陷入短暂沉思。 不得不说，苏简所献三条计策，都具有一定的可行性，却不符合姬宫湦的目标需求。 第一条散播传言，耗费时间过久，而且就算翼伯喧身败名裂，只要翼国都邑卿士贵族不自乱阵脚，便很难伤及翼国社稷根基。 第二条派人构陷，手段突破当下为人处事底线，比派人行刺还要下作。 第三条栽赃嫁祸，同样要耗费大量时间，再加上翼伯喧早已闭关锁国，只要稍加进行引导，便能让翼国子民改羞愤为激愤。 苏简见姬宫湦一言不发，忍不住小声提问。 “敢问大王，是否另有妙策？” 姬宫湦回过神：“尔方才所提三策，均有可取之处，却过于保守，难以短时间生效。再者，几乎与宋国卿士贵族无关。” 苏简忙问：“大王之意，必须要让宋国卿士贵族亲身参与其中？” “宋国卿士贵族若不亲身参与其中，翼国灭亡便会失去一大半的意义。” 姬宫湦瞥向远处的堪舆图。 拔除翼国这颗钉子后，大周继续向中原挺进，宋国便会成为新的钉子。 只要宋国卿士贵族亲身参与，未来灭亡宋国时，便可以利用此事进行布局。 便在此时，全程沉默的内史伯朙突然站起身。 “启禀大王，臣突然想到一策，但需要大王以身犯险，不知当讲不当讲？” 寺人尨忙道：“大王乃天子，岂可以身犯险？” 苏简附和：“若要大王以身犯险，还不如直接派遣王师讨伐翼伯喧。” 姬宫湦连忙挥手，示意众人安静，随后意味深长地望向内史伯朙。 “内史但说无妨。” 内史伯朙当即拱手讲述。 …… 次日，晴空万里。 原本嘈杂的洛邑北市，一夜之间变得异常安静。 根据工匠描述，昨日下午，天子紧急召见调度使苏简，共同商议洛邑北市改建事宜。 调度使苏简一改往常，隐晦表示天时炎热，导致当前进度有所迟滞。 天子听后，当即向调度使苏简下令，将洛邑北市改建工期延后。 与此同时，更改劳作时间。 卯时破晓日出，辰时早食当令，期间天时尚未炎热，便将卯时与辰时定为晨班。 申时晡正夕食，酉时日落黄昏，此时炎热渐退，夜幕尚未降临，便定为夕班。 换算到姬宫湦前世，晨班为清早五点至上午九点，夕班为下午三点至傍晚七点，早晚两餐时间则调整至劳作之前。 相较之前，虽然要早起晚归，但是避开炎热时段，而且劳作时间不增反减。 新的劳作时间一经公布，工匠们对天子姬宫湦及调度使苏简赞不绝口，并纷纷请求能够立即执行。 苏简当即顺应匠心，正式实施新的劳作时间。 由于是首日，便准许工匠自行调整作息。 洛邑北市本就处于衰落状态，改建工程正式启动后，街道坊间随之愈加萧条。 如今工匠正在乘凉歇息，更显得无比冷清。 临近午时，气温依旧炙热无比，空气因烈日烧灼而扭曲变形。 苏简带领六名下属，快步走进一间装饰雅致的酒肆。 据说，酒肆为宋国商贾共同筹集钱财所建。 但凡途经洛邑北市之宋人，均可凭借宋国照身，在酒肆享受免费食宿。 宋公白得知后，认为酒肆照拂在外宋人，实乃仁德之举，便在都邑额外设置属寮，专门协助宋国商贾筹集钱财，用于经营酒肆。 得益于此，酒肆不再对外经营，成为宋人专属的免费落脚处。 苏简刚走到酒肆门口，便有小厮笑盈盈上前。 “小的拜见调度使大人！” 苏简面无表情：“尔识得吾？” 小厮道：“大人为洛邑北市改建日夜奔波，小的岂能不识！掌仓早已在内等候多时，小的为大人引路。” 苏简正欲起步，小厮突然停下，望向苏简身后。 “请大人见谅，酒肆今日过于拥挤，还望大人能独自入内。” 第435章 图谋大商机，初会小庶子 苏简顿时面露不悦。 “其等皆为吾之心腹亲信，且与今日之事有密切关系，亦不可入内？” 小厮满脸恭敬道：“大人，属实是掌仓特别叮嘱，小的不敢违背。” 苏简愤然甩手：“既然如此，那吾便告辞了。” 小厮赶忙上前作势阻拦。 “大人请留步！” “还有何事？” “此事小的不敢擅作主张，却可以代大人转告掌仓，再由掌仓另行决定，大人心腹亲信是否可以入内。” “告知尔家掌仓，其等若是不能随行，吾便不会踏入酒肆。” 小厮先连连称是，随后又道：“还得劳烦大人，将其等司职描述一二。” 苏简极为不耐烦道：“吾左侧为内子胞弟，右侧乃心腹死士，后边四位则是贴身护卫。” 小厮当即躬身拱手称谢，随后快步流星进入酒肆。 片刻之后，小厮再度现身。 “劳烦大人久等，掌仓吩咐小的转告大人，酒肆早已布置护卫。大人若是仍觉不安，可携妻弟与心腹死士入内。” 眼见对方有所让步，苏简神情这才有所和缓，转头看向身后四名贴身护卫。 “尔等便在门外等候！” 四名贴身护卫异口同声道：“谨遵大人之命！” 苏简轻舒一口气：“周晨，吴夕，尔等随吾一同前往酒肆。” 小厮亦暗自松了一口气，脸上重新堆满笑容。 “大人，请随小的来。” 周晨，正是姬宫湦前世所用真实姓名。吴夕，则是天子亲卫黑犀临时所起化名。 苏简此次与宋国卿士贵族会面，表面上是商谈宋国新币近况，实则却以周宋最新达成约定为核心。 姬赟出使宋国，与宋公白正式达成三项事宜。 大周以略低于原价收购宋国铜料，并代为印制宋国专用纸币，同时长期大量收购香凌草。 前两项乃宋国府库之事，宋国卿士贵族自然不敢插手。 最后一项，却蕴藏大商机。 宋国乃殷商传祀，初期曾奉行殷商旧制，继续使用战俘与奴隶祭祀先祖。 后来发现旧制弊端，宋国国君才逐渐开始优化殷商旧制。 时至今日，早已变成一改往常，国君崇尚仁德之举，举国奉行商贾之道。 姬宫湦革新周室，引来不少诸侯国效仿，尤其是大型诸侯国。 宋国近年来极为积极，宋公白不仅彻底废除奴隶制，甚至取消区分国人与野人，一律统称为宋人，颁发宋国照身。 然而，宋公白看似彻底革新，实际上却忽略最为重要的一点，并未对田地进行革新。 宋国大量田地，依旧掌握在卿士贵族手中。 香凌草虽然属于野草，却生长在田间地头，名义上仍归田地主人所有。 大周长期大量收购，宋国卿士贵族瞬间成为货源供应主体。 如果能提前掌握收购细节，那便等同于拿下香凌草这个巨大商机。 对宋国卿士贵族而言，大周朝野上下，苏简与其等关系最为密切。 周宋正式达成约定，消息刚传到洛邑不久，天子便立即紧急召见苏简。 由此可见，苏简肯定了解不少内情，甚至将来可能主理此事。 本次酒肆会面，正是宋国卿士贵族主动邀约促成。 姬宫湦为加深对宋国的了解，便选择与亲卫乔装成苏简心腹下属，提前掌握宋国卿士贵族整体状态。 在小厮的指引下，一行人先是穿过狭窄无人的大堂，随后通过两扇后门，才进入一个颇为宽敞的庭院。 庭院一片空荡，四周均为房屋，分上下两层，应该便是供宋人落脚的客房。 小厮将苏简领到庭院中心，再度躬身拱手行礼。 “请大人在此稍候片刻。” 苏简冷哼一声：“这便是尔等宋人待客之道？” 话音刚落，正东位置的房屋轻轻地敞开门。 不等苏简开口质询，便有两排年轻女子依次现身，手捧各类饮食器皿，迈着轻盈小碎步，走到庭院中心。 南北两侧随即冒出十多名小厮，陆续抬来乌木几案，快速摆成宴会布局。 姬宫湦简单扫视一圈，发现几案仅有十二张。 倘若没有自己与黑犀的席位，再除去苏简与酒肆掌仓，那便意味着，出席的宋国卿士贵族为十人。 宋国为公爵诸侯国，若是在宋国疆域，十名卿士贵族同时现身，属于常见现象。 如今在洛邑快速聚集，则说明对方身份不会太高。 除为首之人外，其他人应当类似于家族使者，平日里负责常驻洛邑。 姬宫湦出神之际，小厮与年轻女子已完成宴席布置，转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数十息后，正东位置的房门再度缓缓开启。 最先走出来的却是一名少年，看模样只有十七八岁，浑身却散发尊贵气息。 少年左右两侧均为花甲老者，身后则是六名衣着华丽的男子。 从长相与神态来看，六名男子年纪均在半百左右，虽然明显是卿士贵族，却小心翼翼地跟在少年身后。 苏简冷眼看着少年接近。 少年全程毫不在意，走到庭院，便直奔主案而去，随后抢先落座。 两名花甲老者对望一眼，一人快速走到少年身后，毕恭毕敬地站立着。 另一人则小跑至苏简前方，朝苏简躬身行礼。 “小的宋国酒肆掌仓，拜见调度使大人。” 苏简当即冷哼一声，抬起手直接指向主案上的少年。 “此为何人？” 掌仓连忙解释：“启禀大人，案上乃宋公庶子公子撝。” 苏简瞬间变成另一副脸孔，面带笑意地朝公子撝点点头。 “原来公子撝，久闻大名！” 公子撝嘿嘿一笑：“调度使苏简，吾亦久闻尔之大名。家父屡屡提及，岁初宋国发行新币，尔曾数度替宋国出谋划策，乃宋国恩人。” “惭愧惭愧，吾不过是奉天子之命行事，且未能解决困局，不敢妄言贪功也。” “得益于尔此前所献此策，以宋国府库作保，由卿士贵族及商贾回收新币。如今，宋国新币已停止贬值，且有升值驱使。” 苏简谦虚道：“宋人同心协力，方能如此。” 公子撝正欲说下去，其身后的花甲老者突然开口训斥。 “公子，调度使大人于宋国有恩，岂可如此怠慢贵客？” 第436章 不宜入席者，首选执办人 姬宫湦不禁有些错愕。 按照方才种种迹象，这些人当中，公子撝身份地位最高，这名花甲老者应当是家仆。 如今家仆开口训斥主人，在场其他宋人竟毫无反应，仿佛早已见怪不怪。 公子撝陪着笑脸：“先生所言极是，吾这便恭请贵客入案。” 苏简连忙道：“不敢劳烦公子，吾自行落座便是。” 庭院内共有十二张几案，每两张几案并排为一列，围绕庭院中心摆成正六边形。 大周以右为尊，双案并排时，右侧为主案，左侧为客案。 公子撝看似涉世不深，却没有坐错位置。 苏简走到左侧客案，随后坦然落座，并朝公子撝简单拱手。 姬宫湦与黑犀扮成苏简随行下属，毫不犹豫地走到苏简身后，形同那名花甲老者，毕恭毕敬地站着。 便在此时，公子撝突然看向姬宫湦与黑犀。 “调度使身后随行二人，便是妻弟与心腹死士？” 苏简依次简单介绍：“内子胞弟周晨，心腹死士吴夕。” 公子撝下意识撇过头，望向那六名尚未入场的卿士贵族。 “为何此前从未有人提及？” 其中一人道：“启禀公子，吾等此前虽与调度使大人有所往来，却从未见过此二人，亦未曾听人提及其等名号。” 眼见身份就要露馅，苏简却显得极为淡定。 “此前吾与尔等并不熟悉，自然不能让尔等轻易知晓。” 苏简的解释合情合理，公子撝随即大笑一声。 “如此说来，此二人乃调度使左膀右臂，那便不该执仆礼，当入案落座共同饮宴。” “公子宴请，其等岂可僭越？” “调度使位列周室朝堂十三卿，若按周室新礼法，地位等同于公爵诸侯国正卿，尚且高吾一等。尔之妻弟及死士，实则与吾地位相当，并无僭越一说也。” 此言一出，姬宫湦更加觉得公子撝不简单。 起初看似懵懂率真，实则言谈极为老道，谦卑有礼又不失身份，节奏松弛却不乏严谨。 可惜宴席当前，又是以苏简妻弟身份，不方便询问公子撝有关信息。 酒肆掌仓见公子撝态度坚定，急忙上前请姬宫湦与黑犀入案。 姬宫湦佯装不敢做主：“姐夫，吾与吴夕……” 苏简大笑：“既然是公子亲自开口相请，尔等便暂且落座。稍后有其他贵客驾临，尔等再让出坐席便是。” 姬宫湦连忙拱手：“诺！” 等姬宫湦与黑犀落座完毕，场上恰好剩下八张空几案。 公子撝轻轻抬手，六名卿士贵族便当场会意，主动按照身份地位高低，动身前往对应的位置几案落座。 直到动静结束，场上仍然剩下两张空几案。 姬宫湦原本还以为，酒肆掌仓与那名花甲老者会前去就坐，结果却发现四名小厮走出来，直接两张空几案抬走。 苏简满脸疑惑：“为何老先生及掌仓不落座？” 公子撝云淡风轻道：“掌仓乃商贾之身，老先生为家仆，不宜入席！” 黑犀忽然站起身：“如此，吾不宜入席也！” 公子撝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对黑犀颇为赞许。 “死士者，等同主人另一性命，该当入席也！” 黑犀望向苏简，得到手势授意后，才重新坐下。 公子撝面朝姬宫湦：“妻弟者，与同胞兄弟相差无几，尔亦无须推辞！” 姬宫湦微笑着拱手回应。 酒肆掌仓见势，十分识趣地向公子撝告退。 庭院重归平静后，公子撝身为宴会主人，直接举起酒爵，接连畅饮三爵开场。 酒为山川酒，可见其规格。 现场气氛起来之后，公子撝便选择直奔主题。 “姬赟太守代天子出使宋国，与家父正式签订三项约定，调度使应当有所耳闻。” 苏简颔首：“确实有所耳闻。” “具体是何约定，调度使应当比吾等更加清楚，吾便不再赘述。今日邀请调度使前来，只为第三项约定。” “可是大周收购香凌草？” “正是！在座这几位，族中皆有大量田地，可采集大量香凌草。” “据吾所知，适合香凌草生长之地，仅限于宋国都邑四周。” 公子撝毫不遮掩：“实不相瞒，宋国都邑四周田地，超过半数在吾与其等家族手中。” 苏简亦选择坦诚相待。 “昨日，吾被大王紧急召见，曾提及香凌草。” 公子撝异常欣喜：“敢问调度使，天子对此有何安排？” 苏简道：“大王只知达成约定，具体价格多少，往后何人负责执办，目前皆尚未明确。” 公子撝道：“据吾所知，最终商定价格为一两真金一石。按当前真金所值，折算成大周纸币，即两铢半钱一斤。” 姬赟出使宋国之前，姬宫湦曾定下最高收购价，二两真金一石，即五铢钱一斤。 公子撝消息应该不会有误，姬赟将收购价谈到一半，宋国卿士贵族仍视为巨大商机，倒是有些出乎姬宫湦意料。 苏简较为惊讶：“牲畜所食之草料，竟然比粮食还要值钱？” 公子撝道：“若非如此，吾等便不会如此着急，邀请调度使前来商议。” “香凌草如此值钱，尔等又坐拥大量田地，届时只需派人大量采收即可。” “采收倒是不成问题。” “大王金口玉言，周宋既已正式签订约定，便不会反悔。尔等尽管放心采收，即便如今大量栽种，亦无须担忧往后无人收购。” “天子向来言而有信，吾等自然不会有所怀疑。” 苏简摊摊手：“既然如此，尔等只需静待些许时日，大周便会派人前往宋国，长期大量收购香凌草。” 公子撝突然压低声音，刚好能让宴席众人听清。 “调度使可知，由何人执办？” 苏简摇头：“方才吾已言明，目前尚未明确。” 公子撝大笑：“姬赟太守不通商贾之道，调度使熟知宋国，定然是天子心中首选。” 苏简忙道：“大王之意，吾等岂可妄加揣测！况且无论吾是否执办此事，对尔等而言，实则并无差别。” 公子撝诡异一笑：“调度使本就商贾出身，应当再熟悉不过。查验货品、核算账目、财货交接等环节，皆大有可为也！” 第437章 俸禄与食邑，隐藏及遮掩 苏简连忙摆手：“尔等应当知晓，大周礼法森严。收受他人钱财之属官，累计数额超过五千铢钱，便会打入王城死牢。” 公子撝愕然：“竟如此严酷？” “若是累计数额超过五十万铢钱，即两千真金，更会送往闹市斩首示众。” “年节往来，亦计算在内？” “没错！” “既然礼法如此森严，为何仍有大量有识之士归附周室？” 苏简笑着反问：“公子可知，大周属官俸禄几何？” 姬宫湦革新朝堂，将以往的就食封地改为发放俸禄。在不少人看来，其本质上与雇佣小厮并无多大差别。 公子撝应当便是其中之一。 “东家分厚利养家，小厮领薄钱糊口。调度使乃商贾出身，应当听闻过此言。” 苏简道：“单是吾每岁基础俸禄，接近十万铢钱，约合四百两真金。若再加上岁末考核俸禄，便会超过一千两真金。” 此言一出，整座庭院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以西周末年生产力，一亩良田年产出约合一两真金。 苏简总俸禄为千两真金，相当于坐拥千亩良田。 姬宫湦所处西周末年，大型诸侯国内部等级划分，自上而下分别国君、正卿、大夫、上士、中士、下士、国人、野人、奴隶与战俘。 卿之食邑田地通常是数千亩，大夫为八百亩。 上士四百亩，中士二百亩。 下士只有一百亩，所收赋税勉强足够养活一家数口。 以上皆为卿士贵族，再往下便是普通人群。 国人在城内居住，拥有自己的田地，但要缴纳赋税。战事来临时，需响应国君征召，成为普通甲士。 野人主要分两大类。 第一类大多为国人演变而成，要么是家道中落，要么是分家析产。 他们拥有少量田地，同样需要缴纳赋税，却因为生活在城外，进而被归类为野人。 第二类无田无地，在城邑之间的荒地生存，平时不受国君管辖。 与之相对应，他们不会得到任何庇护，时常被扣上盗贼之名，成为充盈府库的钱粮来源。 奴隶及战俘自用不提。 苏简身为十三卿，基础俸禄与考核俸禄便超过大夫。 若是将天子赏赐计算在内，其每岁所得便与正卿等同。 以上皆是与大型诸侯国横向对比，换作中小型诸侯国，甚至能超过一部分国君。 大周俸禄如此优渥，自然能引来大批有识之士归附。再配合森严礼法，不定期明察暗访，自然可以最大限度降低贪墨。 明太祖朱元璋痛恨贪墨，制定大量严刑酷罚，却忽略官吏最基本的生存需求，结果贪墨仍此起彼伏。 宋朝重文轻武，得益于经济相对发达，官吏可以获得丰厚俸禄，贪墨随之减少。 并非宋朝官吏人心良善，亦非丰厚俸禄满足其等私心，而是通过丰厚俸禄，大幅增加贪墨成本与基数。 以苏简为例，每岁俸禄便有上千两真金，自然不会为了区区二十两真金，让自己有被打入王城死牢的风险。 更加不会为了数千两真金，葬送自己的性命。 不法之徒若想买通苏简，至少需要花费数万两真金。 公子撝率先打破冷场。 “吾受父亲疼爱，虽是庶子出身，却时常获得父亲赏赐，名下良田千亩。调度使之俸禄，竟与吾不相上下。” 苏简谦虚道：“公子深受宋公喜爱，赏赐将源源不断。吾不过是大周一介属官，位列十三卿已是极限，不敢与公子相提并论。” 公子撝先是大笑回应，接着再度陷入短暂沉思。 姑且无论苏简是否会同流合污，以公子撝等人现有财力，凑出数万两真金，应该不成问题。 然而，只是为了出售香凌草，根本就不值得。 一两真金一石，一石为一百斤。即便不计任何成本，公子撝等人也需要出售数百万斤，才能将这笔钱赚回来。 从长远来看，苏简虽是十三卿，却没有被正式委派执办此事。 万一到时候换人，数万两真金便如泥牛入海。 公子撝似乎只是经过简单权衡，很快便作出抉择。 “调度使为人清正，尚未明确何人执办此事，吾等便邀请调度使，委实是吾等莽撞，险些将调度使置于险境。” 姬宫湦在旁观望，不由得对公子撝刮目相看。 苏简方才没有直接拒绝，说明买通的可能依旧存在。 如今公子撝以退为进，看似致歉，实则在试探，苏简能否执办此事，是否愿意同流合污。 苏简佯装有些着急：“大周长期大量收购香凌草，价格虽然已经明定，但是公子若想从中获益，倒也不是没有办法。” 公子撝当即拱手：“请问调度使，有何妙策？” 苏简道：“公子深受宋公喜爱，可赶在收购价对外公布前，让宋公颁布国君书时，将真实收购价隐藏。” “牵涉周宋大型边贸，即便父亲愿意隐藏真实收购价，只要再过些许时日，宋人便能轻易通过周人得知，根本无法隐藏。” “倘若周人不知晓真实收购价，宋人便从无得知。” 公子撝顿时觉得有些荒诞：“周人岂会不知？” 苏简却意味深长道：“迄今为止，大周知晓此事者屈指可数。至于收购价，姬赟太守尚未归国，就连大王也不知晓。吾亦是听公子方才提及，才得以提前知晓。” 公子撝忙问：“莫非调度使能说动姬赟太守，篡改真实收购价？” 苏简道：“篡改令文国书，乃是满门枭首之罪，吾等万万不敢。” “那该如何？” “大王事务繁忙，若起初无暇过问收购价，往后亦不会再想起此事。届时吾与姬赟太守再暗中遮掩，周人自然不会知晓。” 公子撝听罢，忍不住抚掌。 “此策果真妙哉！尔等完全依照约定价格收购，根本不用担心他人核查。” 苏简笑道：“无论何人执办此事，吾亦有办法，说服其参与其中。” 公子撝当即站起身，朝苏简郑重躬身行礼。 “此事便有劳调度使。” 苏简却并未回礼，而是刻意抬起右手，轻轻搓动拇指与食指。 “公子无需多礼！” 第438章 免费租荒地，无偿赠民心 不等公子撝反应过来，其身后的花甲老者便清咳两声。 “请问公子，虚礼有何用处？” 公子撝连忙向苏简赔笑。 “虚礼毫无用处！吾稍后便派人，将心意送至调度使府邸。此事若能最终达成，往后一成收益将归调度使所有。” 苏简只是简单一笑。 花甲老者当即朝公子撝道：“调度使大人、姬赟太守及执办人，一成收益如何能够？” 公子撝连忙改口：“那便拿出往后两成收益。” 花甲老者摇头：“仍是不足！” 公子撝不禁有些委屈。 “往后收益并非本公子独享，除共同参与的卿士贵族外，购买奇珍异宝讨父亲欢心，打通周宋边贸各个关节，皆需大量钱财。” 花甲老者的态度却异常坚决：“至少要拿出往后三成收益。” 不等公子撝继续争辩，苏简早已看出来，这主仆二人不过是在佯装拉扯。 依照边贸私下惯例，内外勾结者，均会默契地选择对半平分收益。 花甲老者看似处事公道，为帮苏简争取三成收益，实则却是将上限定死在三成，远低于边贸私下惯例。 苏简拿起酒爵，快速地小抿一口，随后佯装拿不稳，让酒爵沉声落到几案上。 众人顿时循声望去。 公子撝与花甲老者对望一眼，旋即停止争辩。 苏简笑盈盈道：“吾方才一时失手，让诸位见笑了。” 公子撝忙问：“收益……” 苏简当即出言打断：“吾与姬赟太守等人，不惜冒蒙蔽大王之风险，助尔等达成此事，并非是为谋取钱财。” “尔等需要何物？” “兰阳之地名义上为翼国租界，实际却归宋国管辖。” “莫非尔等要兰阳之地？” “是非纷争之地，吾等要有何用？倒是兰阳东北大河沿岸，此前多为荒芜之地，且与大周新设垣邑县隔河相望。” 公子撝有些按捺不住：“还请调度使明言！” 苏简有意压低音量。 “吾与姬赟太守为大王尽心戮力，可惜吾乃商贾外卿，其乃郡治守臣，均无创立功业之机。若能免费租下那些荒芜之地，大王必然会对吾等加官进爵。” 公子撝瞪大眼睛：“免费出租荒芜之地？” 苏简颔首：“自兰阳之地边界开始，至宋国曹地边界结束，沿岸长约百余里，腹地深约三十里。” 公子撝忙道：“吾并非在询问，具体在何处，大约宽广多少。而是免费出租，与翼国租界兰阳之地各异？” 苏简煞有介事地解释。 “大周只租用十载，十载后便会归还宋国。相当于大周替宋国垦荒，届时境内房屋、田地、牲畜等，均会悉数赠予宋国。” 公子撝似乎有些心动，毕竟不用分走香凌草任何收益，而且只是免费出租十载，说不定到时候还能收获一大块富庶之地。 唯一的难处，便是如何劝说自己父亲答应。 兰阳同样荒芜之地，作为租界划给翼国，早已导致宋人内心无比憋屈。 倘若再度大面积租地，而且还是免费，宋人必定会因此愤怒。 花甲老者亦出言提醒。 “公子，此与割地卖国无异。” 苏简笑道：“先生委实过于言重，大周租地虽不给钱，却并非与翼国租界一般。” 花甲老者口气略带轻蔑。 “有何差别？” “翼国租界若是完成交接，定会禁止所有宋人进出。大周租地如能顺利达成，承诺只会雇佣宋人垦荒，帮助穷困宋人果腹。” “此乃收买民心之举也！” “雇佣之时，将以宋公名义，亦或公子名义。” “尔等如此慷慨，有何好处？” 苏简异常诚恳道：“吾与姬赟太守加官进爵，周室加强对大河中游掌控，大王可借此锁死翼国所有水陆通道。” 花甲老者对答案似乎早已预料，但还是忍不住要确认。 “周室欲灭亡翼国？” 苏简满脸正气道：“翼伯喧自行闭关锁国，以致爆发混乱，仅剩都邑幸免于难。大周从始至终，均未参与其中。” 花甲老者再度追问：“如今为何要锁死翼国所有水陆通道？” 苏简毫不避忌：“翼伯喧仁德有亏，治民有缺，以致翼国子民流离失所。大王本欲吊民伐罪，念及同姓宗亲，方才作罢。” 花甲老者道：“天子既已作罢，为何还……” 苏简笑答：“锁死翼国水陆通道，相当于帮助翼伯喧闭关锁国。待翼国真正与世隔绝，翼伯喧便能明白大王良苦用心。” 花甲老者拱手道：“调度使大人果然非同一般。” 苏简对等回礼：“过奖！” 公子撝见花甲老者退后，重新摆出俯首听命姿势，似乎很快明白其中深意。 苏简言辞看似合理，却让人轻易察觉到，其中另有图谋。 翼伯喧自行闭关锁国，导致翼国陷入混乱。 天子为帮助翼伯喧彻底看清闭关锁国危害，需要完全锁死翼国水陆通道。 如今翼国陆路已悉数断绝，只剩下水路可以航行。 翼伯喧从鲁国返回，便是通过大河这一水路。 若大周控制垣邑县对岸荒芜之地，大河中上游将变成大周内河。 届时翼国形同孤悬之岛，翼伯喧犹如瓮中之鳖。 要达成这一目的，直接让宋国割地不合情理，免费租用却可以间接达成。 租期只有十载，将会进行垦荒，惠民之举以宋公白名义，归还之时更是毫不吝啬。 姬宫湦虽然时常自诩暴君，却始终言而有信。 简而言之，无论大周是否灭亡翼国，宋国免费出租荒芜之地，均能从中获益，而且不用担心大周毁约。 公子撝又饮一爵：“调度使，吾愿返回宋国，亲自说服父亲，免费出租荒芜之地。” 苏简佯装忧心：“公子虽深得宋公喜爱，免费租地始终事关重大。单凭公子游说，恐怕很难让宋公下定决心。” 公子撝本想拍心口保证，却听到花甲老者清咳两声，当即改变应对姿态。 “调度使如此，定有妙策。” 苏简道：“如今大王身处洛邑，若能让大王巡游宋国，便可以一箭双雕。” 公子撝不解：“敢问调度使，何为一箭双雕？” 第439章 诡异的谢恩，苏简的保证 苏简解释：“即是一个举动，却有多般益处。” 公子撝点点头。 苏简继续道：“大王若是巡游宋国，便更加无暇顾及香凌草收购价。待大王抵达宋国，公子再去游说宋公，必定事半功倍。” 公子撝听罢，抚掌大笑。 “调度使所想之妙策，果真是一箭双雕也。” 花甲老者在旁提醒：“启禀公子，应当是一箭三雕。” 公子撝问：“为何多出一雕？” 花甲老者答：“周室免费租下荒芜之地，将翼国置于孤地，是为第三雕也。” 公子撝并未在意：“宋翼交恶，翼国落得如此下场，吾等身为宋人，应当同喜共贺。” 花甲老者正欲开口，突然想起苏简等人就在旁边，连忙将嘴巴闭上。 苏简自然明白，花甲老者心中最为担忧之事。 翼国因此彻底衰败，对宋国而言，不仅可以继续保住兰阳之地，还能利用地理优势，迫使翼国子民服软，从而一雪前耻。 翼国因此被灭亡，对宋国而言，却绝非好事。 天子痴迷开疆拓土，周室疆域早已扩大数千上万倍。 往西扫平关中诸侯及陇西诸戎，将千里之遥的河西走廊收入囊中。 往北先后剿灭鬼方与白狄，夺取河套地区，肃清太行山以西，完全控制北域。 往东接连灭国，其中便包括强大的晋国，如今周室边界已深入中原腹地。 往南更是吞并汉中、南阳、蜀地、汉东、南地、淮阳及九江等地。 周室早已成为庞然大物，而且胃口依旧很大。 翼国地处周宋之间，一旦翼国灭亡，说得好听点，周宋会失去缓冲地带。说得难听点，宋国将失去重要屏障。 卫侯和主动往北迁都至甘丹，甚至不惜让出朝歌及朝歌以南疆土，为的便是避开周室锋芒。 周宋虽然从未交恶，但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即便宋公白以仁德自居，始终对周室无比忠诚，也难保不会成为下一个亡国之君。 姬宫湦正是明白此处，才没有网罗罪名讨伐翼伯喧。 中小型诸侯国，亡了便亡了，毕竟大多只有数千上万人口。 自武王伐纣成功，成立周王室至今，历代周天子所分封的诸侯国，外加诸侯分封的附庸国，总数早已超过一千家。 然而，太督内史冂此前翻阅宫中典籍，外加派人四处查证。 粗略估算，九州现存诸侯国，不过二百余家。 姬宫湦前世史书所载，西周国祚约为二百七十五年。 在此期间，大量诸侯国销声匿迹，却并未在史书典籍留下丝毫痕迹。 姬宫湦重生早期，疯狂灭亡中小型诸侯国，从未引起大型诸侯国警觉。 毕竟他们先祖创立基业后，大多有过暗中吞并弱国的经历。 直到晋国灭亡，天下大势才彻底迎来改变。 卫侯和迁都甘丹，翼伯喧闭关锁国，宋公白发行新币，齐侯购大肆扩军，陈公燮图谋徐夷。 唯有鲁侯称与楚君熊仪，并未出现超常举动。 姬宫湦明白，只要发兵讨伐翼伯喧，无论如何进行美化，天下诸侯均会认为，姬宫湦要彻底废除分封制。 对大型诸侯国国君而言，便如同抄家灭族。 实力越强大，沦为失败者后，下场便会越惨。 只要不是无脑昏君，肯定会严控其等行踪，并分化其等族裔。 遇到暴君或雄主，不出一年半载，就会网罗罪名斩草除根。 很不凑巧，姬宫湦是一名要成为雄主的暴君。 花甲老者自然也明白这点，其虽欲言又止，却早已向公子撝传递信号，当前约定之事，存在极大的隐患。 不等公子撝继续开口，苏简便抢先一步。 “吾昨日受大王紧急召见，大王曾无意间提及，宋公为人仁义忠良，实乃诸侯之典范，应当好好重赏。” 公子撝连忙问：“天子果真如此称赞父亲？” 苏简点点头：“大王甚至直言，只要周室尚存，宋国便屹立不倒。” 公子撝听到此处，霍然站起身，朝庭院中心躬身行礼。 “吾代父亲及二十万宋人，多谢天子厚恩！” 六名宋国卿士贵族全程沉默，此时悉数站起身，效仿公子撝举动，一齐朝庭院中心躬身行礼。 “吾等代宋公及二十万宋人，多谢天子厚恩！” 如此诡异的谢恩方式，直接让姬宫湦与苏简愣神。 苏简下意识瞥向姬宫湦，姬宫湦快速反应过来，当即端起几案上的酒爵，在宽大衣袖遮掩下一饮而尽。 这是苏简临行前，姬宫湦专门设定的暗号。 一旦出现意料之外的事与物，便以此传递信息。 姬宫湦一饮而尽，意思是尽快结束话题走人。 苏简虽然很是不解，却依旧选择领命执办。 待公子撝等人重新落座，便缓缓站起身，并走到几案旁边。 姬宫湦与黑犀亦跟着起身，走到几案两端。 苏简朝公子撝简单拱手。 “今日之事，吾言尽于此。最终结果如何，便看公子是否能够说服宋公。” 公子撝当即追问：“若天子巡游宋国，吾自然能说服父亲。然调度使却忽略关键之处，如何能让天子巡游宋国？” “自然是周宋达成重要约定，宋公邀请天子巡游宋国共同庆贺。” “如此倒也可行。” “宋公无需担心大王拒绝，届时吾与姬赟太守亦会从旁游说。” “期间若出现意外……” “以宋国免费出租荒芜之地为界。在此之前，便另行商议如何延续，亦或共同放弃。在此之后，吾保证一个月归还荒芜之地。” “以何为保证？” 苏简仰高头颅：“吾乃大周九公十三卿之一，司职洛邑北市调度使，位同伯爵诸侯。尔等若是依旧担心，此事便当场作罢。” 花甲老者当即咳嗽一声，公子撝连忙道歉。 “此事牵扯甚广，吾等只为顺利达成，还望调度使见谅！” 苏简走到几案前方，姬宫湦与黑犀紧随其后。 “大王若是图谋宋国疆土，此前便不会授意宋国吞并戴国、许国及曹国。” 公子撝忙道：“确是！” 苏简轻叹：“吾救宋国新币，实乃大王密令。尔等方才还称颂大王，旋即便妄加揣测，不觉可笑至极么？” 第440章 调度使府邸，公子撝底细 公子撝本想进行解释，苏简态度却异常坚定，不等公子撝开口，便转身朝酒肆大门走去，只留下几句冰冷的话。 “姬赟太守回程过半，不日便会抵达洛邑。在此之前，尚可权衡利弊。在此之后，将会彻底错过。是否合作，皆在尔等一念之间。” 即便如此，公子撝仍然没有作出明确回复，只是轻飘飘地高声挽留。 “请调度使暂且留步，一切皆有商议余地，何必急于一时作出决定？” 苏简不再公子撝，领着姬宫湦与黑犀走出酒肆大门。 门口小厮正欲上前行礼，却被匆忙赶来的酒肆掌仓一把扯住，接着丢到身后。 四名贴身护卫见状，快速冲了过来，却发现并未发生冲突。 苏简下令：“无事，回府！” 酒肆掌仓突然轻声细语道：“公子撝深受宋公喜爱，吾等只能任其差遣。稍后便会有吾等心腹，前往调度使大人府邸。” 苏简嘴角微提，朝酒肆掌仓满意地点点头。 酒肆掌仓这才提高音量：“方才如有得罪之处，恳请调度使大人见谅。” 苏简没有应答，径直回府。 …… 自从洛邑北市改建正式启动，苏简便选择长居洛邑北市。 不仅将一间废弃多年的小铺面作为住所，还把调度使的专属牌匾搬来，用布帛附上苏府二字，悬挂在小铺面门头。 老破小般苏府就此落成。 姬宫湦跟随苏简抵达苏府，引入眼帘的并非脏乱差，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别致。 小铺面户型很简单，如同姬宫湦前世的单间配套，房间不到三十平米，外加一个洗漱小隔间，连阳台都没有。 家具布局更是主打能省则省，只有三张老旧的几案。 主案用于处理事务，右案用于进食及会客，最后一张左案，则是堆着密密麻麻的竹简。 苏简将门关上后，连忙请姬宫湦到主案就坐。 姬宫湦并未虚伪推辞。 毕竟没有外人在场，姬宫湦肯定会坐主案。 四名贴身护卫亦是让人假扮，具体为内史伯朙、藤渠、藤渠与蒋羿。 寺人尨为太监之身，并不适合冒充家中老奴或贴身护卫，便与另外两名天子亲卫灰貅及乌罴，扮作过路人在酒肆附近游走。 随着众人陆续到场，小铺面逐渐有些拥挤。 苏简索性将右案搬到窗边，腾出更多的空间，随后用竹简代替支踵。 所谓支踵，便是古代跪坐时，避免腿麻所用的小凳子。 姬宫湦所处西周末年，支踵异常简陋，大多只是一块梯形木头。打磨是不存在的，完全依靠增加落座次数。 等众人悉数落座，姬宫湦才示意苏简开口。 苏简先是朝众人简单行礼：“此地简陋，还望诸位同僚见谅。” 内史伯朙笑道：“正因如此，还请调度使言归正传，切莫让吾等久留！” 苏简先是会心一笑，接着对姬宫湦躬身行礼。 “臣斗胆请问大王，方才吾等尚未谈妥，为何突然急于离开？” 姬宫湦平静道：“此事在明面上，乃公子撝有求于调度使，并非调度使有求于公子撝。” “话虽如此，然而……” “方才公子撝借助花甲老者，暗中反主为客。调度使以司职作保，又重提宋国新币及孤王，已然落了下风。” “大王巡游宋国之事……” “正所谓，条条驰道通镐京。此处不可行，自有可行处。孤王早已言明，若宋国卿士贵族难以利用，那便暂时弃之不用。” 苏简恍然大悟：“臣方才急于求成，险些被公子撝算计，多谢大王及时点醒！” 姬宫湦问：“孤王倒是极为好奇，公子撝究竟是何人？” 苏简道：“公子撝乃宋公白宠妾遗腹子，自幼便聪慧过人，善于察言观色，而且能说会道，因此深得宋公白喜爱。” 姬宫湦却重新提问：“公子撝之撝，如何书写？” 苏简连忙起身走到左案，翻出笔墨空竹简，一笔一画将“撝”字出来。 姬宫湦接过一看，记忆快速翻页，旋即便大笑起来。 方才在酒肆，只是苏简、公子撝、花甲老者等几人开口说话。 姬宫湦只听其音与“围”字相同，根本没有机会确定具体是哪个字。 毕竟天下公子数不胜数，经常出现重名现象。 明确是“撝”这个生僻字后，姬宫湦很快便在记忆中检索出来，前世史书之中，对公子撝确实有简单记载。 相传，宋戴公即宋公白死后，嫡出的公子司空继任国君，庶出的公子撝为宋国大夫。 姬宫湦猜测，公子撝能成为宋国大夫，应当是宋公白死前安排。 自公子撝之子开始，便以宋公白谥号为氏，并逐渐形成戴姓，宋公白由此成戴姓始祖。 大约四百年后，即公元前三百七十年前后，宋后桓公子辟兵在位时，行事奢侈荒诞。 戴氏权臣子罕便将其废掉，随后自立为宋国国君，上演宋国版“曲沃代翼”，有史书将之称为“戴氏取宋”。 真相如何，早已无法考证。 史料过于稀少，说明公子撝并无重大作为。 姬宫湦再次提问：“那名花甲老者，以及六名宋国卿士贵族，调度使是否认识？” 苏简道：“臣与公子撝从未会面，并不识得花甲老者。至于那六名宋国卿士贵族，从前倒是有过数面之缘，却不知其等姓名。” “这是为何？” “其等不过宋国大族耳目，先前并无入案落座资格，臣自然不知其等姓名。” 姬宫湦若有所思：“难怪其等只是安静旁观。” 苏简却道：“其等身份地位虽低，却是宋国大族心腹。拥有专门信物的情况下，可以代宋国大族作决定。” 姬宫湦对此并不惊讶：“与其说代宋国大族作决定，倒不如说传递宋国大族决定。” 苏简道：“酒肆掌仓与臣交情匪浅，吾等离开酒肆时，掌仓已告知臣，宋国大族与公子撝不和，稍后会另行派人商议。” 姬宫湦不禁莞尔。 “仅凭区区香凌草，便能挑起宋国内部争斗。孤王本以为，对宋国下手过于激进。如今看来，此前还是过于保守。” 第441章 暴雨来临前，科考取消后 强大帝国的崩溃，往往都是从内部瓦解开始。 宋国只是大型诸侯国，并非强大帝国。翼国灭亡在即，宋国暗藏内乱隐患，对姬宫湦而言，自然是最好不过。 苏简忙问：“大王，臣该如何答复宋国大族？” 姬宫湦反问：“依尔之见，应当如何答复？” 苏简道：“公子撝诚意不足，而且心机深重，往后必然横生枝节。宋国大族很有诚意，却缺乏强大权势，往后容易受到掣肘。” “是以如何？” “就长期而言，仍是与公子撝合作最佳。若只求短期，那便选择宋国大族。” 姬宫湦掐指一算：“一岁以内，是长是短？” 苏简答：“自然是短期。” 姬宫湦又问：“孤王是否能受邀巡游宋国？” 苏简十分明确道：“宋国大族根基深厚，让宋公白邀请大王，并非难事也。” 姬宫湦颔首：“那就好，此事便交由调度使自行执办。无论荒芜之地能否免费租下，只要孤王能受邀巡游宋国，调度使就是大功一件。” 苏简欣然领命：“诺！” …… 一行人离开苏府，返回洛邑宫苑时，已经接近黄昏时分。 正当姬宫湦打算享用晚膳，门外突然狂风大作，寺人尨急忙命人将门窗关上。 姬宫湦却嗅出一股熟悉的味道，当即让寺人尨指挥下属，将其它门窗缝隙封好，随后敞开议事厅大门。 前世童年时期，夏季大暴雨来临前，空气中总会出现这种味道。 携带些许清凉与尘土，混杂着若有若无的青草香。 不出姬宫湦所料，狂风过来，空气开始闷热。 方才还晴朗透亮的天空，不到上百息，便彻底昏暗下来。 寺人尨急忙命人掌灯，同时小声提醒姬宫湦。 “敢问大王，暴雨将至，是否将大门关上？” 姬宫湦摇摇头：“先敞开着，孤王需要观雨。” 寺人尨又问：“大王可是忧心江淮出现大涝？” 姬宫湦笑了笑：“防范江淮大涝，孤王已经尽力，此时忧心毫无作用。” 寺人尨十分关切：“大王为何仍面带忧愁？” 姬宫湦道：“孤王只是突然想起，梦游太虚之时，曾偶然听仙人提及四位神仙，分别名为雷公、电母、风伯及雨师。” 话音刚落，电闪雷鸣便由远及近，从方才的短暂沉闷，变成如今的狂怒嘶吼。 寺人尨下意识提高音量：“大王可是思念太虚仙境？” 姬宫湦摇头：“太虚仙境虽美轮美奂，却终归只是梦中幻化。” 便在此时，内史伯朙突然开口：“大王方才提及风伯与雨师，宫中典籍便有相关记载。” 姬宫湦道：“蚩尤邀请风伯雨师助阵，在战场施展仙术。黄帝麾下部众被狂风暴雨覆盖，很快便迷失方向。最终黄帝发明指南车，才将蚩尤击败。” 内史伯朙显然有些错愕。 “敢问大王，方才所言风伯雨师之事，可是太虚仙人亲口所述？” 姬宫湦不禁皱眉：“莫非宫中典籍并无相关记载？” “臣敢肯定，绝对没有！” “那有何记载？” “周公所创《春官宗伯·大宗伯》记载，以槱祀司中、司命、风师、雨师。” “仅此而已？” 内史伯朙点头称是。 姬宫湦由心莞尔，神话传说果然是最善变的。 不同朝代，不同时期，甚至不同的皇帝，神话传说都可能出现不同版本。 “尔等对风伯雨师知之甚少，自然没有听过雷公电母。” 内史伯朙道：“愿闻其详！” 姬宫湦道：“雷公与电母乃是夫妻，分别司职雷电。雷公视力模糊，电母便以镜探照，明辨是非善恶，才行雷扫清罪恶。” 内史伯朙瞪大眼：“是以遭遇雷电击打之人，皆为罪大恶极之徒？” 姬宫湦笑道：“极远之方国，起誓时为表诚意，确有违约便遭天打雷劈一说。” 寺人尨若有所思：“宣王在位时，王宫曾遭雷击，导致三名寺人丧命。三名寺人皆是奸邪之徒，其他寺人宫娥纷纷暗中庆贺。” 姬宫湦长舒一口气，缓缓站起身，接着朝议事厅大门走去。 “仙人虽提及雷公电母，孤王却未曾亲眼见过。其等行雷扫清罪恶是否属实，孤王不敢妄自下定论也！” 寺人尨与内史伯朙跟在身后，没有继续开口。 片刻之后，豆大雨点开始砸落，让尘土气息变得越加浓厚。 姬宫湦深吸一口气，将思绪快速拉回现实。 “尔等以为，大周新国人是否需要祭祀神仙？譬如孤王方才所说雷公、电母、风伯及雨师。” 内史伯朙道：“祭祀神仙，乃大王之职，与新国人无关也！” 姬宫湦很快想起，重生周幽王之初，便遇到酬谢雨师的槱燎礼，随后便再也没有参与任何祭祀神仙的仪式。 即便是此前遭逢大涝小旱，也从未听说过。 “为何孤王数载未祭祀？” “祭祀之事，本由春官大宗伯筹办。大王革新朝堂，撤销大宗伯一职，虽新设太常，却只负责宗庙祭祀与邦交。” “有何差别？” “神仙并不归属宗庙。” 姬宫湦并无纠结：“尔等以为，若是孤王号召新国人祭祀神仙，新国人会作何反应？” 内史伯朙反问：“新国人耗费钱财祭祀神仙，于大王及大周有何益处？” “孤王制定大周新礼法，难免存在不少缺漏。新国人长期祭祀神仙，便会心生敬畏，从而弃恶从善。” “大王只需修缮大周新礼法即可，何必劳民伤财？” “终究有力所难及之处。” “大王曾计划今岁开春，举办科考选贤任能。虽然不得已取消，当时却有一个重大事项，困扰大王许久。” 姬宫湦并未回忆，直接发问：“是何重大事项？” 内史伯朙道：“考题！” 姬宫湦瞬间眼前一亮。 科考的核心目的，便是挑选德才兼备之士，在朝堂及各地属寮任职。 以修缮大周新礼法为考题，简直最合适不过。 “迄今为止，大周仍处于人才匮乏状态，科考至少需要再等三载。期间，孤王便以此为题，通过征集献策，挑选德才兼备之士。” 内史伯朙却突然劝谏：“启禀大王，此举万万不可！” 第442章 修缮新礼法，明确新考题 姬宫湦顿感意外：“孤王招贤纳士，有何不妥之处？” 内史伯朙神情无比凝重。 “新礼法为大王亲手所立，乃大周之镇国威器，岂容他人随意评判与篡改？” 姬宫湦问：“修缮新礼法，科举考题，均是内史主动提出，现下为何却又出言反对？” 内史伯朙答：“考题可以涉及新礼法，修缮新礼法却必须以大王之名。” 姬宫湦这才恍然大悟。 正如前世律法修订，必须由专门机构经过专门程序完成。 倘若每个人都拥有律法修缮权，原本庄严肃穆的律法，将会变成任人涂抹的画纸，使人无法生出敬畏之心，最终沦为儿戏。 西周时期，天子便是唯一。 编立与修缮大周新礼法，必须而且只能由姬宫湦完成。 即便新礼法存在漏洞，亦或不合时宜之条款，新国人也不可以妄自议论，否则便会动摇周天子威严，极其容易导致人心涣散。 姬宫湦盯着内史伯朙。 “内史，可有妙策解之？” 内史伯朙道：“大王可选取新礼法缺漏之处，给出大体解决思路，以此征集编撰者。” 姬宫湦正欲称赞，寺人尨却当场表示反对。 “敢问内史，给出解决之法，应征者只需认真抄录便可，如何能够挑选德才兼备之人？莫非只看何人字迹优美？” 内史伯朙解释：“自然不是！在既定范围内，完善具体细则，更能考验应征者才学与品德。” 寺人尨似乎依旧难以理解，姬宫湦当即使用浅显话语。 “正如孤王需要了解公子撝，尔会如何执办？” 寺人尨不假思索：“自然是派遣邦谍打探，随后汇总成册，递交到大王案前。” 姬宫湦又问：“邦谍具体需要打探那些内容？” 寺人尨道：“身世、心性、德行、家眷、好友、仇敌、家资……” 姬宫湦打断话茬：“疏而不漏，便是考验！” 寺人尨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多谢大王指教！” 姬宫湦道：“据孤王所知，大周新礼法中，最让新国人不解之处，便是驾车与路人相撞时，即使是路人突然窜出，御者仍需对路人进行适当赔偿。” 内史伯朙忙道：“大王之本意，是避免有人恶意冲撞横穿路人，甚至假借驾车行凶。” 姬宫湦颔首：“一旦双方起争执，即便身处闹市，大多很难还原事实真相。若是乡闾小道，更加无法查证何人之责。” 内史伯朙附和：“无论原因如何，御者均需赔偿，可让其等驾车时更为谨慎。” 姬宫湦却话锋一转：“孤王本以为，世人心中，仁义尚未湮灭，诚实仍为底线。” 牵涉到人心，内史伯朙不懂如何回应，便选择保持沉默。 寺人尨倒是感同身受。 “小的倒是觉得，人心不古一说并不存在，古人未必如当下。殷商崇尚活人祭祀，若非大王强令废除，至今仍广为流传。” 姬宫湦忍不住感叹：“即便世风日下，至少也要十数载。结果却让孤王失望至极，短短数载便不少无耻之徒借此获益。” 寺人尨问：“大王所指，可是过路者讹诈？” 姬宫湦颔首：“自去岁开始，各郡县便频频出现，不少人只能忍气吞声。” 内史伯朙忙问：“莫非大王已有思路，可杜绝此类事情发生？” 姬宫湦道：“即便废除新礼法有关条款，亦难以杜绝过路者讹诈。唯一办法，便是不断完善道路，划分行车道与行人道。” “如何减少过路者讹诈？” “若在行车道内相撞，御者仅需适当赔偿。若在行人道内相撞，御者便需承担所有赔偿。” “两道需有交错通行之处。” “野外车辆相对稀少，过路者需自行观察，确认左右无车再通行。城内车辆密集之处，便安排专人驻守，负责依次放行。” 内史伯朙正欲追问，姬宫湦却直接挥挥手。 “以上便是招贤纳士令最新考题，根据孤王方才所述，完善各项执办细节。譬如划分道路实施方案，适当赔偿参照标准，驻守人员管理细则等，务必要详实可行！” 内史伯朙当即领命：“诺！” 此时，酝酿已久的积雨云，终于开始彻底释放。 豆大的雨滴密集降落，砸在屋顶瓦片上，发出嘈杂刺耳的声响，仿佛要将屋顶击穿。 不到半刻钟，门前低洼处便出现积水，雨势却不减反增。 天空依旧昏暗，寺人尨察觉到有雨迎面扑来，连忙尖声提醒姬宫湦。 “大王，起风了！” 姬宫湦自然感受到雨水，却没有选择躲避。 “江淮大涝即将降临！” 寺人尨宽慰道：“大王早已颁布王命诏书，南部诸郡本就地广人稀，各地属寮亦提前防范，应当不会造成严重损失。” 姬宫湦轻叹：“希望如此！” 记忆中的华夏历史，每次发生重要演化，始终与天灾密不可分。 虞夏、殷商及西周等，末年皆发生大地震。 秦末水灾不断，汉末爆发大疫，自此历朝历代末期，均发生大规模瘟疫。 古代瘟疫的主要源头，大半为洪涝肆虐之后。 姬宫湦不懂医术，却亲身经历过两次瘟疫。 防治瘟疫的唯一办法，便是全封闭式隔离，杜绝瘟疫对外蔓延。 “传孤王之命，一旦江淮发生大涝，立即严格管控南部边界关卡。凡灾后归附大周者，均要前往临时营地停留五日。” 内史伯朙挥笔极其迅速，很快便将王命诏书呈上。 “归附者停留期间，是否需要自备粮食？” 姬宫湦明确道：“大周要求其等停留，粮食自然由大周府库供应。五日之后，归附者并未发生疾病，方可入籍新国人。” …… 暴雨持续半个时辰，导致洛邑道路积水严重，北市更是临近内涝边缘。 好在此前中原高温干燥，洛水与伊水的水位线较低，仅用一夜便将积水排干。 姬宫湦本想借此养精蓄锐，以便巡游宋国。 结果午时刚过，便有长羽甲士匆忙来报。 “启禀大王，翼国都邑昨日亦遭遇暴雨，过半房屋被浸泡。截止昨夜亥时，垮塌房屋过百，伤亡人口亦过百。” 第443章 归附如相亲，收复非入侵 姬宫湦面色平静：“翼国子民可有生出乱象？” 长羽甲士回禀：“臣启程时，翼国子民大多在清理屋内积水淤泥，并未生出乱象。” “翼伯喧有何应对之举？” “翼伯喧府邸地势位于高处，并未遭受暴雨侵袭。从始至终，其府邸大门均处于紧闭状态，尚未与外界有过联络。” “可是因为入夜不便救援？” “启禀大王，历来天灾降临，均是人各自救，国君则置身事外。顶多便是天灾过后，从府库拿出些许陈粮赈济，以彰显自身仁德。” 姬宫湦微微一笑。 此前发生旱涝灾害，均会出现大量流民，国人尚且有些许自救能力，野人只能踏上逃荒之路，体弱奴隶则被当成累赘驱逐。 大周新国人增至三百五十万，主要有三个重要来源。 其一，开疆拓土时，通过接纳归附者，劝降摇摆者，俘虏抵抗者，改造顽固者等方式，将他国子民彻底融入大周。 其二，现有人口中，接近四成为青壮男女。据太督内史冂估算，得益于新国人之策，每月新生儿接近上万。 其三，便是流民与奴隶，有人主动越过边界投靠大周，有人被国君售卖给大周，最终成为大周的一部分。 此前翼国爆发混乱，都邑卿士贵族敞开城门，任由城内子民自行选择去留。 最终，部分翼国子民选择留在都邑，继续为翼伯喧尽忠竭力。 如今翼国都邑遭遇大暴雨，虽然称不上涝灾，却也是一场不小的水患。 水患过后，必然会有损失惨重者沦为流民。 人数多少姑且不论，对于翼国现有子民，姬宫湦早已失去招揽之心。 这便犹如前世的相亲者，尝试去追求相亲对象，结果对方明确拒绝，于是便果断放弃，重新选择下一位相亲对象。 如果刚开始的相亲对象突然说，先前的拒绝只是考验，相亲者自然会心生反感。 相亲只谈婚假，不谈爱情。 在姬宫湦意识之中，归附便如同相亲，欲迎还拒只会让人感到恶心。 “传孤王密令，在翼国都邑暗中散播消息，四月中旬过后，大周便正式封闭所有边关通道，届时将严禁翼国子民接近。” 内史伯朙不解：“大王此举，恐会落下欺凌诸侯之口实。” 姬宫湦当场大笑：“翼伯喧闭关锁国在先，孤王不过是助其一臂之力，何来欺凌一说？” 内史伯朙道：“话虽如此，其他诸侯仍会认为，大王欺凌翼伯喧。” 姬宫湦道：“孤王乃暴君，其等认为便认为！” 内史伯朙不再劝谏，而是将话题绕回开头。 “大王方才所下密令，提及四月中旬封闭边关通道，消息是否属实？” 姬宫湦道：“非实非虚！” “恳请大王明言！” “孤王只说四月中旬以后，具体何时封闭边关通道，届时将视情况而定。甚至有可能孤王尚未封闭，翼国便自行灭亡。” “翼国乃大王亲自敕封，翼伯喧前身为小周公。臣以为，或可保留其宗庙，以示大王宽厚。” “宽厚有何用处？” 内史伯朙道：“大王越是宽厚，往后吞并其他大型诸侯国时，便会有更多人主动归附。” 姬宫湦微笑着摇摇头：“内史过于天真也！” 内史伯朙忙问：“为何？” 姬宫湦道：“倘若大战当前，内史为普通百姓。是选择归附弱者，一同战死疆场？亦或选择归附强者，接受周全庇护？” “大王有偷换概念之嫌。” “孤王决定吞并他国，那便是有十足把握，击败他国所有抵抗者，妥善安置所有归附者。” “臣认为，无论入侵者如何强大，身为该国之子民，应当奋起反抗。除非国君昏庸残暴，对方乃正义之师。” “圣贤曾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内史伯朙点头：“民间确有传唱此首诗歌。” 姬宫湦正义凛然道：“孤王乃天子，代上天牧守天下，凡九州四海八荒，皆是孤王疆土。如今孤王收复疆土，何来入侵一说？” 内史伯朙道：“子民多闭塞，只知自家国君，而不识大王。” 姬宫湦道：“正因如此，诸侯多生异心。孤王为重振周室，肃清反叛之徒，便是正义之师。” 内史伯朙有些迷糊：“更多人归附，不好么？” 姬宫湦解释：“归附者自然是越多越好，但不能以埋下隐患为提前。灭国便要灭得彻底，杜绝反叛之徒死灰复燃。” 内史伯朙这才恍然大悟。 姬宫湦这才想起，长羽甲士还在跟前等候，连忙示意其前去传令。 …… 四月十五日，难得晴朗。 自大暴雨过后，洛邑便阴雨连绵。好在雨势并不大，偶尔还会冒出几缕微弱的阳光。 除中原外，关中、北域、陇西乃至河西走廊等地，均是雨水丰沛，而且降雨时长与降雨量恰到好处，光照十分充足。 根据太督内史冂传来电报，农庄苗壮鱼肥，草场水草丰茂，大周北部诸郡新国人无不感到欣喜，并对即将到来的大熟充满期待。 反观南部诸郡，虽然大涝仍未正式到来，降雨却从未停歇。 低洼之处正不断积水，沿岸堤坝长期被浸泡，每日均有决堤溃坝险情发生。 蜀地尚未正式推行郡县制，目前由内史叔垚率天狼军屯驻。此次江淮大涝，蜀地雨水反倒出现减少。 汉东郡为涵养地，据太史伯阳父奏报，汉东郡累计发生泥石流十多起，幸好民众早已提前转移，并未出现人员伤亡。 南地郡财产受损严重，姬酴紧急上书，不仅周楚商行建设被迫中断，南地超级农庄新开垦的田地，一大半被雨水冲毁。 淮阳郡较为特殊，部分地区尚未推行郡县制，太守亦是由屠休兼任，面对连日降雨，依旧能保持零伤亡。 九江郡刚设立不久，淮夷部族早已悉数迁走。即便九江郡已经大面积内涝，仍然没有造成实际损失，太守蒋澄便没有传讯。 江淮雨势丝毫没有停止迹象，江水与淮水的水位仍在持续上涨。 姬宫湦却无暇顾及，原因很简单，翼伯喧突然暴毙！ 第444章 翼伯喧丑闻，公子簌耻辱 此前，姬宫湦曾对潜伏翼国的邦谍下达密令。 暗中散播传言，四月中旬以后，大周将会封闭周翼所有边关通道。 刚开始几日，翼国都邑子民并没有多大反响。 翼国爆发混乱后，都邑卿士贵族便自行宣布，往后只保留都邑，其余城邑均作为缓冲区，大周可自行选择是否进行经营。 对此，姬宫湦命令边关守军，严禁越过边界。 翼伯喧返回翼国都邑，似乎默认此事，从未派遣甲士越过都邑分界线。 对翼国子民而言，大周封闭边关通道，等同于正式宣布，放弃经营缓冲区。 如此一来，都邑卿士贵族主动放弃的其他城邑，便会重归翼国。 翼国人口本有十余万，而今所剩已不足两万。 疆域恢复往常，人口却只有原先的一成半，那便意味着，翼国将有大量无主良田，供翼国子民耕种。 归附大周亦是耕种，所租农庄可能存在隐患，譬如田地贫瘠、位置偏僻、友邻不善等。 继续留在翼国，则完全不用担心上述隐患。 因此，传言散播初期，翼国子民均不为所动。 直至四月中旬初，一则国君秘闻疯狂蔓延，很快便让翼国都邑陷入轰动。 相传，秘闻出自翼伯喧几位亲卫甲士之口。 其等半夜在酒肆饮酒歇息，将秘闻当作趣谈。 由于谈论时声音过大，便被路过的好事之徒悉数记下，随后传遍街头巷尾。 秘闻内容异丰富。 公子簌虽为翼伯喧堂侄，二人却只相差七岁，以往便关系密切。 翼伯喧主理洛邑时，便命公子簌出使镐京。 翼伯喧获姬宫湦分封，正式成为翼伯，第一时间任命公子簌担任镐京驻使。 翼伯喧闭关锁国后，公子簌返回翼国，虽无正卿之名，却被任命主理正卿事务。 然而，如此君臣相知的背后，却隐藏着一个无比荒诞的丑闻。 十年前，公子簌大婚。 彼时，翼伯喧尚未继承父亲小宗伯之位，便以好友身份参加婚宴。 当天夜里，公子簌与翼伯喧等人开怀畅饮，结果不胜酒力，醉倒在婚房门口。 翼伯喧急忙走过去搀扶，无意间透过门缝，窥见新娘容貌，顿时惊为天人。 若非有他人在场，兴许翼伯喧早已按捺不住。 自此以后，翼伯喧便时常登门拜访，结果却始终没能见到公子簌妻子。 某一日，翼伯喧以庆贺生辰为名，邀请公子夫妻赴宴。 公子簌不疑有他，便在翼伯喧生辰当日，携带妻子前往翼伯喧城外庄园。 翼伯喧尚未继承父职，因此宾客只有几位私交甚密的好友，所携女眷便不用避讳，一齐参与饮宴。 临近黄昏时分，其他人开始陆续离开庄园。 公子簌却再度不胜酒力，直接当场醉倒。 翼伯喧以担心马车摇晃磕碰为由，说服公子簌妻子，让其等留在庄园过夜。 不久之后，翼伯喧便让庄园内院奴仆散去，避免打扰公子簌歇息。 后半夜，曾有奴仆隐约听见，庄园内院传来呼救声。 待其叫醒同伴确认，却再也没有听到呼救，反而变成若有若无的哭泣。 平日里，翼伯喧极少到这座城外庄园居住，大部分时间交由几名老奴仆打理，因此夜里显得有些阴森。 那行奴仆与同伴壮起胆，想到内院一探究竟。 刚走到门外，便遭到翼伯喧几名亲信驱赶，甚至以死亡威迫其等折返。 两人自然不敢抗拒，只能乖乖回到奴仆住处。 次日清晨，内院传来激烈的争吵声，似乎是公子簌在抱怨什么。 随后，公子簌便拉上妻子，登上马车快速离去。 翼伯喧一改往常，耐心地向奴仆解释原由。 公子簌父亲曾立下家规，凡是家中男丁，一律不得在他人家中过夜。如果涉及远行，那便选择酒肆客栈落脚。 初次违反此条家规，将鞭笞十下以示惩戒。若然再犯，那便将鞭笞数量翻倍。 公子簌早已违反过一次。 翼伯喧昨晚亦是醉意朦胧，自然将此事抛诸脑后。公子簌妻子则尚未熟悉家规，遂选择留在庄园过夜。 公子簌在庄园内院醒来，便知道为时已晚，忍不住抱怨几句。 此后三个多月，公子簌以养伤为名，一直在家中待着，并且不与任何人来往。 恰逢翼伯喧父亲病重，也顾不上登门探望。 后来，翼伯喧继承父亲司职，邀请公子簌到麾下效力。 公子簌先是答应，接着便以妻子怀有身孕，需要悉心照顾为由，请求延迟一载再赴任。 翼伯喧闻言，不仅准许公子簌所请，还让其额外多延迟半载。 再后来，公子簌妻子虽然诞下麟儿，却因失血过多殒命。 公子簌将儿子交给父母照料，自己则专心为翼伯喧效力。 在如此背景下，传言便犹如脱缰之马，而且可以不断地往里面添油加醋，借助众人丰富的想象力，最终演变成惊天秘闻。 据说，翼伯喧贪图公子簌妻子美貌，便设计邀请夫妻二人到城外庄园。 公子簌本就酒量一般，其妻更加不善饮酒。 翼伯喧仍然不停地举爵劝酒，很快就将公子簌夫妻灌醉。 当晚所发生之事可想而知。 次日。公子簌醒来，得知真相后，顿时怒不可遏。 翼伯喧并未否认，只说自己昨夜亦是酒醉，根本不记得发生何事。 公子簌想询问妻子，结果妻子受到惊吓，只会不停哭泣与发抖，根本无法正常交谈。 无奈之下，公子簌只得带上妻子，匆忙赶回家中。 公子簌本以为，经过静养，妻子肯定能逐渐清醒，尔后亲自指证翼伯喧所犯罪行。 结果，妻子虽然逐渐清醒，却发现怀上身孕。 公子簌掐指一算，便知妻子腹中胎儿，是翼伯喧血脉。 翼伯喧得知后，向公子簌许诺，只要自己血脉顺利出世，便与公子簌共同执掌洛邑大小事务，一起分享洛邑府库。 公子簌正欲回骂，翼伯喧突然继承父亲司职。 眼见复仇逐渐无望，公子簌强行按捺住心中怒火，连续三日三夜未曾歇息，终于想出让翼伯喧生不如死的计策。 为能够心无旁骛去实施，公子簌特意向妻子提了一个问题。 “尔是否要生？” 第445章 殚精竭虑者，装模作样徒 公子簌等候许久，妻子却并未作答，只是不停地低声啜泣。 自此，公子簌犹如换了个人，神情不再像以前那清澈，眉宇间多了几分阴鸷与沉闷。 孩子出生时，妻子便因失血过多当场殒命。 曾有知情人士怀疑，公子簌听到孩子哇哇哭泣的声音，瞬间压制不住心中怒火，命心腹奴仆将妻子偷偷捂死。 古代，产妇殒命很常见。 翼伯喧虽惦记公子簌妻子美貌，在得知亲生血脉无恙，而且还是男孩时，瞬间便将公子簌妻子之死抛诸脑后。 此后，孩子便养在公子簌家中，由其父母负责照料。 公子簌似乎彻底忘记此事，开始尽心竭力为翼伯喧效命。 翼伯喧亦遵照此前诺言，将核心事务交与公子簌处理。 翼国获封不久后，公子簌的地位便相当于正卿，在卿士贵族中拥有极大威望。 前不久，公子簌病重，翼伯喧出访鲁国，翼国爆发混乱。 最终依靠公子簌临死前所留计策，才使翼国都邑幸免于难。 虽然算不上力挽狂澜，却也保住翼国社稷。 纵观公子簌一生，几乎是在为翼国殚精竭虑。 反观翼伯喧，却只知道闭关锁国，出事后躲在鲁国迟迟不归。直到混乱真正平息，才装模作样赶回翼国。 据亲卫甲士所述，翼伯喧出访鲁国，名义上是请求鲁侯称出面说和，实则却是在安排后路。 两人早已暗中立下密约。 倘若翼国不复存在，鲁侯称将收留翼伯喧，助其改名换姓，尔后正式封为鲁国大夫。 翼伯喧则需要提前行动，暗中安排心腹亲卫，将翼国府库钱财秘密转移至鲁国。 相传，翼伯喧正在履行密约，已将翼国府库过半钱财转移。 正因如此，翼国都邑因为大暴雨出现水患，导致数百子民伤亡，翼伯喧身为国君，却没有丝毫救灾恤患之举动。 倘若翼伯喧只是如此，作为翼国开国国君，翼国子民顶多视其为昏聩之主。 偏偏传言在细节与人心方面，拿捏得十分恰当。 末尾处，亲卫甲士额外透露一则小道消息。 当年那名翼伯喧亲生血脉，被公子簌交给父母照料。 翼国爆发混乱时，公子簌父母便下落不明。 翼伯喧为找回亲生血脉，暗中向都邑卿士贵族发布悬赏。 若能提供有效线索，将可以获得翼国府库一成钱财。 如果直接将人找回，那便赏赐翼国府库三成钱财，外加恩准立功者举族跟随翼伯喧，往后共同迁往鲁国。 国难当头，翼伯喧却用翼国府库寻找孽生子。 消息一经传出，翼国都邑子民顿时哗然，隐隐有再次爆发混乱趋势。 翼伯喧收到上报后，直接气得当场晕厥倒地。 公子簌死后，翼伯喧感念其忠义，确实下令寻找公子簌父母与子嗣。 暗中发布悬赏根本不存在，翼国府库钱财并未转移，亲生血脉更是无稽之谈。 肯定是别有用心之徒精心构陷，妄图栽赃嫁祸，从而扰乱翼国民心，使都邑重新陷入混乱，达到其不可告人之目的。 翼伯喧想好君书内容，正要亲自下笔时，亲卫甲士突然来报。 受传言影响，不少翼国子民正在逃离翼国都邑，赶在边关通道封闭前归附大周。 翼国子民本就所剩无几，如今更加所剩无几。 翼伯喧听罢，缓缓放下笔。 原本疲惫不堪的神情，瞬间变成一片死灰。 次日清晨，无人知晓昨夜究竟发生何事，只听贴身亲卫不断高声传唱。 “呜呜悲哉，君已薨故！嘁嘁哀哉，国将灭亡！” 翼伯喧死讯传开后，都邑卿士贵族齐聚，商议翼国将何去何从。 根据邦谍探查，都邑卿士贵族在争吵过程中，逐渐分化成三大派系。 按照站队人数多寡，依次分为继承派、自立派与归附派。 继承派认为，应当依照周礼，由翼伯喧嫡长子继任国君之位。嫡长公子年少，其等皆愿辅佐。 自立派则以为，翼伯喧归国后，才发现有无国君，对翼国几乎毫无影响。 归附派首次出现，虽然只占总人数两成，却全都是比较顽固的翼国卿士贵族，被其他派系视为叛徒。 三大派系争吵不休，最后似乎达成一致。 拥立翼伯喧嫡长子为新国君，却永远禁止其参与翼国大小事务。 随后从卿士贵族中选出九人，成立翼国自立会，负责处理翼国大小事务。 至于归附派，被继承派与自立派联手驱逐。 不曾想，归附派离开都邑时，竟然有三四千名翼国子民追随，其中不乏翼伯喧亲卫甲士。 连续折腾下，翼国总人口早已跌破一万，彻底沦为小型诸侯国。 此时，姬宫湦只需一声令下，便可以轻松吞并翼国。 寺人尨颇为激动：“郑黙将军率领骁骑军，镇守三川郡与河内郡。大王若是命其讨伐翼国，旬日内必能诛灭翼国叛贼。” 姬宫湦并未直接表态，而是望向内史伯朙。 “依尔等之见，孤王是否要立即发兵讨伐翼国？” 内史伯朙起身拱手：“臣以为，翼国正自行崩塌，大王无需为其背负欺凌弱小之恶名。” “区区恶名，不值一提也！” “两大派系拥立新君，并创建翼国自立会，必然会急于得到大王认可。届时大王趁机讨要好处，胜过此时直接吞并翼国。” “讨要哪些好处？” “其一，翼国租界兰阳之地仍悬而未定，翼国需无偿给转赠大周。” 姬宫湦颔首：“略胜一筹。” 内史伯朙继续道：“其二，翼国主动放弃都邑外的其他城邑。” “有待商榷！” “其三，将翼国国君降为子爵，并敕封翼国自立会九人为男爵。” “具体有何用处？” “君弱臣强，国祚不长。大王只需静心等候，便能兵不血刃吞并翼国。” 姬宫湦忍不住揉起额头。 内史伯朙所言，理由颇为充分，偏偏姬宫湦内心深处，渴望自己能成为激进派。 正如重生周幽王之初，直接斩杀褒姒祭旗。 寺人尨似乎看出姬宫湦心意，当即拱手凑近。 “小的以为，大王需立即发兵讨伐翼国！” 第446章 激进之原由，训练之期限 姬宫湦笑问：“为何？” 寺人尨道：“翼伯喧已薨，翼国上下犹如一盘散沙。大王只需装腔作势发兵讨伐，翼国便会自行崩溃。” 姬宫湦又问：“欺凌诸侯，孤王该如何解释？” 寺人尨颇为自信：“届时大王可对外宣称，王师不过寻常开拔，途经周翼边界。翼国上下心虚，最终受惊吓而亡。” 姬宫湦正欲颔首，内史伯朙却抢先出言反对。 “此乃短视之举也！王师兵临周翼边界，与恫吓有何区别？” 寺人尨道：“小的敢问内史，若是徐徐图之，何时能将翼国纳入大周版图？” 内史伯朙简单估算：“短则三年，长则五载。” 寺人尨追问：“小的再问内史，当今天下，尚有几家诸侯国？” 内史伯朙自然明白其中深意：“根据宫中典籍所载，除去早已灭亡者，目前在九州之内，尚有五十余家诸侯国。” “若吞并一家诸侯国，便需要三年五载，大王之雄图伟业，恐怕毕生也难以完成。” “虽然有五十余家，但是大多为中小型诸侯国。可像往常一般，直接派遣王师讨灭。” “大型诸侯国，尚有卫国、宋国、鲁国、齐国、陈国与楚国。假如每家需耗时三载，那便至少要十八载，大王方能真正一统九州。” “大王尚未年满三旬，正值壮年时期。十八载后，亦不过年近半百。” 寺人尨忙道：“大王之宏图伟业，并非只有九州也！” 姬宫湦听到此处，瞬间明白过来，为何自己内心深处，渴望成为激进派。 岁月浩瀚无垠，犹如一艘永无止境的轮船。 文明不过是藤壶，附着于轮船底部，利用遗物堆积出痕迹。 兴许某日，便被彻底清理。 重生周幽王五年来，姬宫湦始终未能找出穿越真相，对时间流逝越发感到清晰。 前世，自己只不过是一个极其普通的普通人。 今生成为周幽王，自然要去开创一番丰功伟业，否则重生便彻底失去意义。 曾有人在网上戏称，男生穿越不称帝，出门必定遭雷劈。 以内史伯朙及寺人尨等人的眼界，天下便是九州，顶多便是加上北边大漠、东边大海、南边密林以及西边高川。 地球究竟有多大，姬宫湦自然再清楚不过。 地球一圈为八万余里，驾驶马车每日至多行走百余里。 驾驶马车环绕地球一圈，全程道路平坦笔直，沿途食宿设施齐全，回到出发点，亦需耗费八百多日。 假如要等到姬宫湦年过半百时，才能彻底肃清华夏九州诸侯国。 届时，一统天下将从宏图伟业，变成姬宫湦毕生夙愿。 若是赶在三十五岁之前，尽收华夏九州，那便有大量时间向四周开疆拓土。 姬宫湦念及此处，原本还有些纠结的内心，当即作出决定。 “传孤王密令，对翼国依旧采取不闻不问姿态。与此同时，命郑黙率领骁骑军，前往大河北岸训练。” 长羽甲士总算等到王命。 为确保王命传达准确，尽量做到万无一失，长羽甲士连忙询问。 “敢问大王，大河延绵数千里，骁骑军具体需要在何处训练？” 姬宫湦神秘一笑：“大河北岸，何处距离翼国都邑最近，便在何处训练。” “需要训练多少时日？” 姬宫湦道：“翼国一日不灭，那便一直训练下去，直至翼国灭亡为止。” 长羽甲士最后询问：“若翼国甲士主动跨过大河，扰乱训练秩序，趁乱攻击骁骑军，应当如何应对？” 姬宫湦笑了笑：“孤王乃暴君，对主动挑衅大周者，最喜欢斩草除根。” 长羽甲士欣喜领命：“诺！” 眼见长羽甲士转身离开议事厅，内史伯朙本想开口阻拦，却姬宫湦强行跳过。 “依照此前信使预估时辰，姬赟太守此时应当已经入城，屠慕则在半个时辰之后。” 内史伯朙拱手：“确实如此！” 姬宫湦问：“依内史之见，孤王应当立即召见，亦或让其等暂作歇息？” 内史伯朙毫不迟疑。 “臣以为，大王此时便可命人前往洛邑北市，召调度使苏简前来共同商议。” 姬宫湦愕然：“如此着急？” 内史伯朙提高音量。 “姬赟太守、屠慕及苏简，皆牵涉此事。若是依次单独召见，虚耗时日不说，还会因为缺乏共同商议，极其容易导致行动失败。” 姬宫湦颔首：“内史言之有理，那便一同召见。无论先到后到，今日务必赶到议事厅。” …… 不到半个时辰，姬赟便风尘仆仆踏进议事厅。 从其惺忪的睡眼来看，一路上应当饱受颠簸之苦，导致回来时身心过于懈怠。 姬赟乃前大宗伯、现太常姬黁之嫡长子，自幼便接受周礼熏陶，并从小到大被太常姬黁严格要求，礼仪尊卑早已形成烙印。 即便知道姬宫湦不喜欢繁文缛节，姬赟依然使用旧礼躬身大拜。 “启禀大王，臣不辱使命。三项事宜，悉数与宋公白达成约定，” 姬宫湦虽然早已知道结果，仍然耐心询问。 “具体有何约定？” 姬赟从胁下拿出一份竹简，郑重其事地放到姬宫湦前方几案上。 等姬宫湦拿起竹简翻阅，姬赟才缓缓开口。 “其一，宋公白答应出售铜锭，最终成交价格低于市价半成，但需要使用真金，大王随时可以命人前去交割。” 姬宫湦颔首：“远胜于吾等此前所料，赟太守功不可没也。” 姬赟继续奏报：“其二，宋公白将正式对外宣布，请大周代为印制宋国专用纸币，价格相当于制作成本双倍。” 姬宫湦道：“亦是大功一件！” “其三，宋公白亲笔承诺，绝不干涉大周收购香凌草有关事务。为保证收购顺利进行，臣与宋公白商定，将底价定为一两真金一石。” “底价是否能变动？” 姬赟摇头：“宋公白道，其乃宋国国君，自然要为宋国子民负责。周室作为唯一收购者，底价便是一种承诺。” 姬宫湦神情突然一变：“上述话语，果真是宋公亲口所述？” 姬赟忙问：“可是冒犯大王？” 第447章 总管初任命，屠慕始登场 姬宫湦快速回过神，微笑着朝姬赟摇摇头。 “并未冒犯。孤王曾以为，宋公白自诩仁德，不过是为沽名钓誉，利益当前便会露馅。如今看来，宋公白果然是位仁德国君。” 姬赟满脸疑惑：“敢问大王，露馅为何意？” 姬宫湦笑道：“便是外表伪装被拆穿，现出真实面目。” 姬赟点头会意：“臣此番出使宋国，多次与宋公白当面交谈，发觉其并非大王所想沽名钓誉之徒。” “孤王反倒希望，宋公白为沽名钓誉之徒。” “大王方才脸色突变，便是因为宋公白仁德？” 姬宫湦如实道：“没错，宋公白越是仁德，孤王未来吞并宋国，便会越加棘手。” 便在此时，门外突然响起一道洪亮的声音。 “启禀大王，臣倒是以为，国君越是仁德，反而越容易被子民抛弃。” 姬宫湦瞥向寺人尨。 洛邑宫苑由虎贲军戍守，闲杂人等根本无法接近。 如今莫名出现他人在外窃听，不仅以臣自称，还公然插话。 来者显然是大周臣子，而且身份地位较高，偏偏姬宫湦没有丝毫印象。 寺人尨自然意识到事态严重，连忙带领斧钺甲士冲过来，快速将大门快打开。 引入眼帘者，却是一名个头矮小的少年，看模样不过十七八岁，眉宇间却携带一股凌厉气息，让人有种难以亲近的感觉。 矮小少年见到寺人尨，先是躬身行礼，接着将照身与文书递上。 “劳烦中郎将替在下呈报。” 寺人尨当即眼前一亮。 众所周知，寺人尨为天子贴身近奴，公卿对其称呼多为本名，往下则附带大人后缀。 极少有人会去关注，姬宫湦曾另行任命寺人尨，兼任邦谍团中郎将。 对寺人尨而言，比起其他称呼，中郎将听起来最为顺耳，最能体现其价值所在。 矮小少年如此称呼，瞬间赢得寺人尨好感。 寺人尨悄悄轻咳一声，重新恢复到最初的神情，随后冷脸接过照身与文书。 “尔便是淮阳郡屠慕？” 矮小少年道：“正是在下！” 寺人尨佯装发怒：“未经准许，擅自窃听机密，而且高声插话。” 屠慕道：“在下跟随门外甲士而来，正待甲士前去通传，无意间听到屋内谈话内容，便忍不住开口。” “尔可知，此乃死罪也！” “在下知罪，甘愿接受惩罚。但大王召在下前来洛邑，必定是有要事。恳请中郎将准许在下帮大王完成要事，再前来受罚。” 寺人尨隐隐一笑：“吾并非太御属寮官吏，无权对尔进行惩罚。” 屠慕再度躬身：“多谢！” 寺人尨合上屠慕的照身与文书，转身走进议事厅，快步来到姬宫湦跟前。 “启禀大王，方才无端喧哗者，乃淮阳郡临时郡尉屠慕，此番是应召前来。” 姬宫湦佯装不解：“一个中郎将称呼，竟能让尔主动为其开脱？” 寺人尨连忙跪倒在地：“大王，小的一时……” 姬宫湦哈哈大笑：“孤王只是言笑，中郎将无需如此惊慌。” 寺人尨低着头：“谢大王！” 姬宫湦道：“细说起来，孤王还真的有所疏漏，只任命尔为邦谍团中郎将，却忽略尔为孤王近侍之臣。” 寺人尨忙道：“伺候大王乃小的本分，小的万万不敢妄自称臣也！” 姬宫湦微微一笑：“孤王即将组建内廷，下设各府属寮，现内史府及长史府已有雏形，总管府自然不能落下。” 姬赟异常好奇：“敢问大王，内史府可是承袭内史，负责诏书文稿拟写、标注大王起居及管理宫中典籍等事务？” 姬宫湦颔首：“正是！” “长史府司职何事？” “长史府负责向孤王献策解忧，并代孤王执办特别事务。总管府负责伺候孤王左右，同时要打理内宫后勤事务。” “多谢大王解惑！” 姬宫湦重新将目光对准寺人尨，随后缓缓站起身，并刻意将音量提高。 “寺人尨听令！” 寺人尨赶忙回应：“小的在！” 姬宫湦郑重道：“尔追随孤王近三十载，可谓劳苦功高。孤王正式任命尔为内廷总管府总管，职级与十三卿相当，不得推辞！” 寺人尨原本已经想好如何婉拒，听到“不得推辞”四个字，只得将话咽回去。 “小的领命！” 姬宫湦特意提醒：“从今往后，尔便是内廷总管兼邦谍团中郎将，切莫再以小的自称。” 寺人尨颤颤巍巍道：“臣诺……臣谨遵大王之命！” 姬宫湦处理完小插曲，便朝大门处招招手。 “屠慕，进来罢！” 屠慕迈开步伐，走到议事厅中间，朝姬宫湦拱手行礼。 “臣屠慕，拜见大王！” 姬宫湦问：“方才可是尔在窗外偷听，并扬言越是仁德，越容易被子民抛弃？” 面对姬宫湦的明知故问，屠慕突然觉得心神有些发慌。 “回禀大王，确实是臣！” 姬宫湦道：“尔若是能说出个究竟，孤王便饶恕尔欺君犯上之罪。尔若只是随口乱说，孤王便将尔调入内廷总管府。” 内廷总管府由寺人尨负责，调入内廷总管府，那便意味着会成为太监或宫娥。 屠慕正值年轻力壮时，自然不敢有所懈怠，当即说出心中所想。 “臣追随屠休太守修习利学，曾发现一个颇为荒诞，却又极其常见的现象。” “可是与人心难测有关？” “大王圣明！臣等发现，若是长期帮助某人，对方便会以为理所当然。如果因为意外突然中断或停止，对方大多会心怀怨恨。” 姬宫湦不禁莞尔，屠慕所说之事，在前世并不少见，甚至还有更离谱的。 “还有另一个现象，若某人穷困潦倒，长期饥肠辘辘，突然有人给其些许吃食果腹，其必定会满怀感激。” 屠慕无比激动：“正是如此！” 姬宫湦问：“此种现象确实常见而且荒诞，但与宋公白仁德有何干系？” 屠慕答：“宋公白自诩仁德，宋人早已对其善举习以为常。倘若某日突然无法延续，宋人定然会暗中记恨宋公白。” 第448章 再立副长史，买下荒芜地 姬宫湦颔首：“言之有理。” 屠慕笑道：“大王如此谬赞，那便是饶恕臣欺君犯上之罪。” 姬宫湦意味深长一笑，随后示意寺人尨，命人抬来新几案，摆在姬赟左下侧。 “尔暂且入座！” 屠慕躬身：“多谢大王赐座！” 眼看屠慕坐稳后，姬宫湦才打开案上的照身与文书。 简单扫视几眼，便随手合上，接着示意寺人尨，将照身与文书归还给屠慕。 “屠慕，尔追随屠休修习利学多时，便只学会阿谀谄佞？” 屠慕当即辩解：“启禀大王，自从臣领命北上，所说一字一句，均是据实而言，绝无阿谀谄佞之意，还望大王明查！” 姬宫湦大笑起来：“据实而言，亦可阿谀谄佞也。尔探清寺人尨心性，只用一个看似简单的称呼，便使其生出亲近之心。” 屠慕跟着面露笑容：“敢问大王，臣单凭中郎将三字，是否便能获利？” 姬宫湦颔首：“虽然过程有些投机取巧，但也能算作获利。” 寺人尨满头雾水：“启禀大王，小的……臣方才确实因为称呼，对屠郡尉心生亲近，但却并未使其获利也。” 姬宫湦道：“利有大小远近，亦有虚实真假。尔对其心生亲近，那便是无形之远利。” “无形之远利？” “将来或有兑现之日，譬如其有求尔时。即便永远无法兑现，其所付出不过一句称呼而已。以商贾视之，堪称无本万利也。” 寺人尨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多谢大王指教！” 姬宫湦转而望向屠慕。 “此事就此略过，尔可知孤王为何召尔前来？” 屠慕摇摇头：“回大王，太守并未细说，只道是与周楚边贸有关。” 姬宫湦道：“请姬赟太守简单复述一遍，周楚达成约定的三项事宜。” 姬赟当即简单描述。 屠慕认真听完，脸上逐渐浮现出几抹疑惑神色。 “周楚边贸三项事宜，看似规格极高，实则无比简单。具体价格已经谈妥，只需安排人员前去交接即可。” 姬宫湦笑道：“孤王之本意，后续事务均交由姬赟太守执办，尔则负责从旁协助，从而确保周楚边贸顺利进行。” 屠慕颇为聪慧：“大王可是要临时改变本意？” 姬宫湦颔首：“孤王今日才发觉，尔之才能，更适合加入内廷。” 屠慕被吓得连忙起身。 “启禀大王，臣正值壮年，尚未婚配，更无子嗣。恳请大王收回成命，准许臣在外廷效命，臣必定尽心戮力，死而……” 姬宫湦道：“内廷只有总管府，需要寺人之身。长史府尚未成型，尔便司职副长史，待长史延乙期归来，再正式开府。” 方才姬赟曾向姬宫湦询问，内廷内史府、长史府及总管府的差别。 屠慕自然明白，内廷便是天子真正的心腹。 长史府担纲幕僚职能，犹如天子另一个大脑，动辄便能左右天下大势。 屠慕当即起身，郑重拱手：“多谢大王厚恩！” 姬宫湦道：“孤王应当很快便会巡游宋国，届时尔随孤王一同前去。” 屠慕欣然领命：“诺！” 对于姬宫湦临时改变任命，内史伯朙似乎并没有觉得不妥，而是快速拟好调任文书，一式三份，均加盖天子印玺。 一份发往南阳郡，待屠休阅后再传达各郡县。 一份运回镐京王宫，交由专人负责收录与典藏，以便往后能随时调阅。 最后一份，才是屠慕自持。 反倒是寺人尨，对姬宫湦临时改变任命颇为关心。 “敢问大王，屠慕调入内廷长史府，该由何人接替其协助赟太守？” 姬宫湦平静道：“自然是即将到来的调度使苏简，其熟悉商贾之道，且与宋国卿士贵族及商贾皆有往来，再合适不过。” “苏简执办洛邑北市改建，恐其难以胜任也。” “正如屠副长史所言，具体价格已经谈妥，接下来只需派人交接即可。苏简兼顾周楚边贸事宜，并不会影响洛邑北市改建。” 寺人尨又道：“公子撝并非平庸之徒，苏简对其亦无可奈何。” 姬宫湦却信心十足：“只需等苏简抵达议事厅，便能知晓最新动态。” …… 大半个时辰后，苏简终于行色匆匆抵达议事厅。 其身上所沾染的泥巴早已干燥，看起来灰头土脸，眉宇间却英气十足。 姬宫湦直奔正题：“香凌草之事进展如何？宋公白何时邀请孤王巡游宋国？宋国新币是否已经暗中抛出？” 苏简喘着大气，看见屠慕对面有空几案，先朝姬宫湦简洁行礼，接着自行入案落座，最后才长舒一口气，逐一回答姬宫湦提问。 “香凌草之事已经谈妥，宋国卿士贵族大多不满公子撝，皆愿将香凌草运到大河南岸。如此一来，大周将能节省不少运输耗费。” “公子撝会善罢甘休？” “若论身份，公子撝不过是受宠庶子，其地位与诸侯国大夫相当。宋国卿士贵族根基深厚，自然不会惧怕公子撝。” “宋国卿士贵族能够说动宋公白，将荒芜之地免费出租？” 苏简摇摇头：“不知！” 姬宫湦颇为无语：“然后呢？” 苏简道：“正因如此，宋国卿士贵族早已悄然行动，提前将荒芜之地买下。倘若宋公白不租，宋国卿士贵族便集体自行出租。” 姬宫湦颇为满意：“往后大周只需派遣货船，沿岸收购香凌草即可。” 苏简接着回答第二问。 “今早刚传来消息，在宋国卿士贵族的联合游说下，宋公白已经当众作出决议，即将邀请天子巡游宋国。” 姬宫湦反问：“何为即将？” “大王何时抵达宋国，即将便表示何时。换言之，一切皆由大王自行抉择。” “既然如此，那就定于四月二十日启程，四月底抵达宋国。” “臣这便回去告知其等。” “此事并不着急！尔可知宋国新币之现状？” 苏简忙道：“大周尚未印制宋国专用纸币，是以宋国新币仍在缓慢升值中。” 姬宫湦当即道：“趁宋国新币尚未彻底崩盘，立即抛售所有宋国新币。” 第449章 占地一百亩，延绵三千里 苏简若有所思：“大王之意，宋国专用纸币面市后，宋国新币便会毫无价值？” 姬宫湦道：“倒也不是毫无价值，宋国新币毕竟是由铜铸造，至少可以大量回收，经过高温熔炼后，用于铸造兵器及农具。” 苏简领命：“诺！” 姬宫湦继续道：“尔与姬赟同处洛邑共事，彼此应当熟悉。周楚边贸后续一切事宜，便由尔协助姬赟执办。” 虽然苏简曾经听说，往后将由屠慕协助姬赟执办，如今落到自己头上，却没有过多的意外与惊讶，反而感觉稀松平常。 “臣领命！” 姬宫湦关切道：“尔负责洛邑北市改建，如今又兼领周楚边贸，可有难处？” 苏简坚定地摇摇头。 “回禀大王，并无难处。洛邑北市改建框架已定，只需定期查验便可。周楚边贸亦是框架已定，前期多加查漏补缺即可。” 姬宫湦颔首，缓缓站起身。 “那便如此决定，周楚边贸后续事务，由姬赟太守主理，调度使苏简从旁协助。孤王巡游宋国时，最好能见到周楚边贸之繁荣景象。” 一旁的姬赟尚未反应过来，苏简便抢先回复。 “启禀大王，臣等将联手宋国卿士贵族，届时会有一系列盛大仪式，恭迎大王巡游宋国，以彰显天子照拂宋人之心。” 姬宫湦略微一愣，旋即笑道：“照拂二字，用得属实微妙。” …… 四月十九日上午，洛邑再度遭遇滂沱大雨袭扰。 好在降雨时间短暂，仅仅只有一刻钟左右。 姬宫湦所处西周末年，计时便已经是按十二时辰，每个时辰分为八刻钟，一刻钟约等于姬宫湦前世的十五分钟。 雨势大而短促，使得洛邑城外道路泥泞不堪。 姬宫湦本想在离开洛邑前，亲自巡查洛邑北市改建进度。 如今道路难行，只能作罢。 由于洛邑地理位置特殊，而且原有城池仅占地一百亩，相当于中等规模小区。 大周接收洛邑后，并未对原有城池进行扩建，而是重建内部建筑，使洛邑城彻底变成政事功能区。 核心板块包含宫苑、太守属寮府、官吏居住区、驻守甲士营地、驿站、使馆等。 城内并无集市、酒肆、客栈等经营设施，日常所需生活物资，均由专人前往洛邑北市采购，再运回城内分发。 姬宫湦之所以如此安排，核心目的便是降低洛邑扩建成本。 将原有城池定为政事功能区，伴随时间推移，洛邑北市将会形成副城，并逐渐向四周蔓延，最终与原有城池并联。 姬宫湦前世之时，城市开发新区时，大多采用上述模式。 相对应的，新区开发前期种种不足之处，洛邑城内同样存在，而且更加明显。 街道无比寂静，没有任何业态，处处透露着荒凉。 反倒是洛邑北市，几乎承接洛邑所有商贾，很快便发展成型。 伴随大周疆域不断扩张，洛邑逐渐成为腹地，导致北市发展提前达到上限，并进入缓慢衰败状态，改建工程由此开启。 姬宫湦抵达洛邑后，除先前装扮苏简妻弟，前往洛邑北市宋国酒肆，大部分时间均窝在宫苑。 并非不想外出，而是洛邑城内到处都是空荡荡的。 洛邑北市则有点遥远，往返一趟至少需要一个多时辰，而且目前正在改建之中。 姬宫湦根本没得选，大部分时间只能待在议事厅，翻阅镐京发来的电文。 不得不说，内史仲飔极具科研天赋，对通讯设施建设亦有独到造诣。 即便是遭受雪灾、大暴雨等，镐京至洛邑的电报线路，始终能保持畅通，从未出现中断。 姬宫湦高兴之余，便规划第二条电报线路，发给内史仲飔。 同样以镐京为起始站点，往西先后过犬丘养马场、西岐郡、陇西郡及西地边郡，最后经河西走廊抵达其西北末端。 内史仲飔收到电文后，只回复一个简单的数字。 “延绵三千里！” 姬宫湦自然明白其中含义。 依照规划，第二条电报线路途经区域，直线距离约为两千五百里。 倘若算上复杂地形所导致的绕道，一般需要再增加五六百里。 整体算下来，至少三千里。 此前修建镐京至洛邑电报线路，总长度不到九百里，便耗费大量人力物力，间接导致大周府库出现空虚。 三川郡陕地县至太原支线，原本预定今岁入夏完工，结果却因铜料供应不足，至今只铺设到曲沃县，距离太原尚有六百里。 姬宫湦收购宋国铜锭，核心目的便是为了缓解铜料短缺。 内史仲飔的意思很明确，第一条电报线路耗费巨大，支线至今只建成两成半。 第二条电报线路延绵三千里，未来必定还会增加汉中及蜀地支线。 除此之外，还有南部诸郡。 倘若未来一统九州，建设电报线路所需人力物力，将会达到极其恐怖的数额。 姬宫湦对此却毫不在意。 前世古代王朝帝国，由于信息迟滞甚至闭塞，经常导致地方逐渐脱离管控。 一旦朝野出现风吹草动，军阀便犹如雨后春笋。 只有建成高效便捷的通讯网络，大周才能实时了解各郡县动态，并快速作出响应，将不安因素扼杀于摇篮。 即便投入无比巨大，而且耗时极久，姬宫湦依旧会坚持建造电报线路网络。 姬宫湦不敢妄想，此生能见到有线电话诞生。 即便前世科技大爆发的十九世纪，摩尔斯发明有线电报后，经过四十年左右，贝尔才成功发明有线电话。 在姬宫湦心中，建造电报线路网络，不仅最为稳妥，而且有望此生建成。 于是，姬宫湦回复内史仲飔时，电文只有简单的一句话。 “孤王自有计较！” 翼国虽然只剩都邑，府库却并未遭受损失，卿士贵族家资亦得以保留。 若能尽取翼国都邑财物，不仅足够完成三川郡陕地县至太原支线，第二条电报线路亦可顺利动工。 姬宫湦回复完不久，便有长羽甲士匆匆来报。 “启禀大王，淮水上游持续降雨，九江郡正爆发大洪灾！” 第450章 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 姬宫湦心绪异常平静。 “九江郡并无新国人居住，边关甲士及驿站人员亦提前撤离。即便爆发大洪灾，那也无关紧要。” 长羽甲士道：“九江郡太守蒋澄及郡尉潘登，均认为有关紧要。” 姬宫湦笑问：“如何有关？” “蒋澄太守原话，淮夷部族迁出九江郡不久，便有山林野人及越族部落北上。” “此事孤王早已知晓。” “如今其等正在遭受大洪灾，几支王师便驻守在淮水北岸，大王若是施以援手，必定能让更多山林野人及越族部落主动归附。” “大洪灾当前，纵使孤王有心救援，亦难以见效，除非不计甲士伤亡。” 在姬宫湦眼中，即便对方是数千上万人的部落，只要没有主动归附之意，根本不值得调动王师，更别提为其等付出伤亡代价。 即便是已经归附的部落，内部自救永远是第一法则。 面对天灾，首要为预防灾情，其次是减少灾害，最后才到救灾恤患。 姬宫湦尤为重视防灾与减灾，曾颁布大量王命诏书，号召大周各郡县新国人，灾前做好防范，灾后做好应对。 至于救灾恤患，几乎奉行救急不救穷原则。 受灾程度较轻时，譬如此前大暴雨，根本不会进行任何方式的救助。 受灾程度中等时，譬如去岁末大雪，同样不会实行救灾措施。 除非像此前中原大涝，无数百姓沦为流民，法咒才会开启府库，为流民提供续命口粮，随后安排其等前去耕种畜牧。 长羽甲士只负责传递重大信息，根本无需知道上层的真实想法。 “敢问大王，需如何回复？” 姬宫湦快速思索片刻。 “圣贤曾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孤王身为大周天子，直接坐视山林野人及越族部落遭受灾祸，于礼似乎并无不妥，于民则有损周室威严。” 长羽甲士正欲再问，屠慕却抢先附和姬宫湦。 “若只是有损周室威严，那倒真的不必如此在意。戎狄蛮夷苗越羌等族，非但不服王化，反而时常劫掠吾等华夏子民。” 内史伯朙同样附和。 “大王曾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山林野人及越族部落虽与华夏血脉同源，但是毕竟隔断数千载，言语习俗早已天差地别。” 姬宫湦颔首，正式下命。 “传令太守蒋澄与郡尉潘登，于淮水北岸设置归附点。无论山林野人，亦或越族部落，只要顺利渡过淮水，便能入籍大周新国人。” 长羽甲士当即拱手领命，随后快速转身离开议事厅。 …… 黄昏时分，路面总算干燥。 姬宫湦用过晚膳，便离开议事厅，来到洛邑宫苑大门口。 六名天子亲卫、寺人尨、内史伯朙、卫桐子、周轻及屠慕等人紧随身后。 大门口外不远处，姬赟与苏简正在指挥下属，对车辇进行最后检测，同时将各类物品码放整齐，以便天子明日启程所用。 姬宫湦抬头望向西边。 只见夕阳异常彤红地挂着，绚烂的晚霞使人眼前一亮。 “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明日应该不会有雨。” 原本只是一句简单感叹，最近沉默寡言的周轻却突然开口应答。 “非但明日无雨，未来几日应当艳阳高照，大王此番受邀巡游宋国，明日尽管放心启程。” 姬宫湦缓缓降低视线，直到与周轻脑袋持平。 “预知天时，测算风雨。尔有如此才能，为何慈善选择沉默寡言，莫非是因内史并未筹办婚礼，导致尔心生不满？” 此前姬宫湦赐婚二人，原定于今岁开春举办婚礼，结果内史伯朙却主动上报，其与周轻只领取成婚凭证，不举办任何婚礼。 姬宫湦原本以为，是太督内史冂从中作梗。 其嫌弃周轻出身低微，还有被人构陷成不祥之人的经历。哪知内史伯朙心志坚定，最终只能彼此作出妥协。 结果，不等姬宫湦亲自询问，太督内史冂便主动表示，自己并未反对二人婚事。 至于内史伯朙为何不举办婚礼，太督内史冂也不清楚原由。 姬宫湦曾询问内史伯朙本人，得到的答案异常简洁。 “不便告知！” 周轻掩嘴一笑：“启禀大王，吾与内史有成婚凭证，非但没有心生不满，反而将大周视为自己的最终归宿。” “尔为何沉默寡言？” “吾并非大周官吏，况且有夫君、卫桐子及屠慕等贤才，根本轮不到吾开口献策。再者说，吾只对天时变化略有所感。” “尔仅凭感觉？” 周轻坦诚道：“吾出身山野，闲暇之余便是观察天时变化，如今仅凭四周气息，便能简单推测出，未来几日是雨是晴。” 姬宫湦望向内史伯朙。 “内史，孤王再问一次，尔为何要取消婚礼？” 内史伯朙摇头道：“恳请大王恕罪，此乃臣个人密事，委实不便告知。” 姬宫湦忍不住大笑：“天子当前，皆无密事！” 内史伯朙还想继续遮掩，周轻却主动坦白。 “吾等之所以取消婚礼，只为一名孩童。” 姬宫湦备好诧异：“孩童？内史竟然如此迅速？” 周轻没有丝毫羞赧：“启禀大王，并非吾等孩童，而是太督府老管家之小孙儿。” “曾孙？” “太督府老管家儿子早逝，儿媳亦改嫁他人，仅剩爷孙二人互相扶持。去岁初雪，老管家再也没能熬过，只留下孤零零的小孙儿。” “以太督内史冂为人，对那名小孙儿，应当不会坐视不理。” “小孙儿自然由太督府照料。伯朙是老管家带大，便自行取消婚礼，当作为老管家守丧。剩下的钱财，还能暗中帮助小孙儿。” 姬宫湦更加好奇：“此乃仁孝之举，尔等为何要如此隐蔽？便连孤王与太督内史冂，亦对此一无所知。” 周轻道：“伯朙乃堂堂九公之子，如今更是司职内史，老管家终究只是仆人。” 姬宫湦忍不住修正：“依照大周新礼法，仆人亦是人也！” 周轻道：“倘若伯朙为其守孝，被他人四处宣扬，定然会有人辱骂其沽名钓誉。甚至还有可能将老管家之死算到伯朙头上。” 第451章 大周副卜师，宋国假智者 姬宫湦依旧不解：“不过区区流言而已，何所惧也！” 周轻直言不讳：“此事若换作大王，自然不会惧怕流言。伯朙却身处朝堂漩涡中心，一举一动皆需小心谨慎。” “有孤王在，朝堂何来漩涡？” “漩涡者，自然藏在暗流之中。大王革新朝堂，内史一门深受宠信，自然会有人心生嫉妒，进而暗中勾结，等待合适时机发难。” “孤王为何闻所未闻？” “朝堂有九公十三卿坐镇，各郡县乡闾皆设相应属寮，大周整体较为平稳。大王长期在外开疆拓土，自然难以察觉到暗流漩涡。” 姬宫湦转头望向寺人尨。 寺人尨连忙跪下：“启禀大王，臣始终伴随大王左右，对此亦是一无所知。” 姬宫湦问：“邦谍团可知？” 寺人尨快速摇头：“大王此前曾定下规矩，邦谍团分内外两向，对内监查各国奸细，对外收集各类情报，以及开展特殊行动，朝堂之事向来不在其中。” 姬宫湦这才稍微有所和缓，随后向内史伯朙发问。 “倘若孤王重用周轻，让其在内廷担任要职，内史一门是否会招致更多嫉妒？” 内史伯朙不敢有所遮掩。 “确实会树大招风！大王若是看中周轻才能，内史一门将继续无视嫉妒。大王若只为激起朝堂争斗，内史一门但凭大王处置。” 姬宫湦笑道：“孤王自然是看中周轻才能！” 内史伯朙若有所思：“大王所指，可是周轻能提前预知天时？” 姬宫湦颔首：“提前预知天时，动辄可以挽救数十上百万子民性命。周轻有如此才能，自然不能只为内史生儿育女。” 内史伯朙转头望向周轻。 周轻心领神会：“多谢大王谬赞，吾预知天时亦偶有失误，愧不敢当也！” 姬宫湦道：“只是偶有失误，就已经足够。即便卜师廿测算，亦无法保证绝对准确。” 周轻谦卑道：“大王过奖！” 姬宫湦伸了伸懒腰。 “从今日起，尔便出任大周副卜师一职，与卜师廿共同筹建内廷卜师府，往后专司星象记录、历法修订、天时预测、占卜吉凶、祭祀先祖等事务。” 周轻当即领命：“诺！” 姬宫湦问：“尔有两种选择。一是返回镐京，代孤王向卜师廿传达，筹建内廷卜师府之事。二是随吾等前往宋国，结束后再行动。” 周轻与内史伯朙对视一眼，当即便作出决定。 “回大王，吾选返回镐京。” 姬宫湦笑问：“两者并无多大差别，尔与内史新婚不久，果真如此舍得？” 周轻道：“伯朙生为男儿，自当追随大王开创丰功伟业。吾虽是女子身，却深受大王之恩，难得有可用之处，自当为大王尽心竭力。” 姬宫湦异常满意。 “待巡游宋国结束，孤王将返回镐京，让尔等多加相聚，好早日为内史一门延续血脉。” 内史伯朙不禁有些羞涩，周轻则是坦然自若。 “多谢大王！” 姬宫湦耸了耸肩膀，望向不远处的车辇。 “尨总管，沿途所需物资，目前可准备妥当？” 寺人尨似乎还未熟悉新称呼，愣神片刻后才反应过来。 “启禀大王，一应物资皆已备齐，明早便可正式启程。” 姬宫湦问：“孤王想要此时启程，是否可以？” 寺人尨忙道：“大王乃天子，想要何时启程，那便何时启程，并无是否可以一说。” 姬宫湦当即挥挥手。 “趁黄昏刚至，尚有将近一个时辰才入夜。为避免过于招摇，影响沿途子民，孤王决议立即启程，赶在天黑登船。” 众人齐声领命：“诺！” 送走副卜师周轻，辞别太守姬赟与调度使苏简，姬宫湦等一行人登上车辇，在三百虎贲甲士护送下，往北出城后直奔洛水。 抵达洛水岸边，正好赶上夕阳残剩半壁余晖。 苏简早已备好船只，水手皆是精挑细选，熟练地搬运物资，几乎没有出现磕碰，甚至连车辇马匹也原样登上甲板。 夕阳余晖彻底消失之前，物资正好搬运完毕。 姬宫湦登上甲板，看着船舷摇曳的火把，不禁有些担忧。 “尨总管，据孤王所知，夜间行船，似乎极为危险。” 寺人尨笑道：“启禀大王，洛邑至大河航道，皆已安装牵引绳，可规避暗礁险滩。即便夜间行船，亦与白天行船相差无几。” 姬宫湦这才有所宽心。 最早之时，为提升大周运输能力，结合西周末年雨水相对丰沛的环境，姬宫湦选择发展性价比最高的航运。 一方面，成立河西造船厂，研制各类船只。 另一方面，沿岸安装大量牵引绳，提高船只逆流时的通行效率。 牵引绳发展至今，正自行演变成水中缆线，并形成相对固定的航行轨道。 船只启航不久，原本还暗淡的月光，突然变得无比皎洁。 倒映在漆黑的水中，在涟漪轻弹柔拨下，化成一盆耀眼粼光。 四周一片寂静，除鸟叫虫鸣蛙噪外，便只剩船只撞开水面的哗哗声。 姬宫湦站在甲板上，静静地欣赏水中夜景，许久后才缓缓开口。 “尔等可曾听人说起，宋国假智者之趣闻？” 提及他国趣闻，寺人尨与六名天子亲卫最为激动，纷纷表示从未听说过。 内史伯朙及屠慕则再清楚不过，所谓他国趣闻，大多为虚构杜撰，只为抹黑他国子民，从而彰显自己的智慧。 姬宫湦开始开口讲述。 相传，宋国城外居住着一名老翁，自恃年岁最长，便宣称自己为智者。 别人无法解答的问题，其均能知晓正确答案。 某夜，一名孩童见到明月水中倒影，突然心生好奇，为何水面能出现万物倒影，打磨后的铜镜亦是如此。 孩童父母及邻居均是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很快，便有人向孩童提议，拜访那位自称智者的老翁，或许能够正确答案。 经历一番辛劳，孩童终于找到传说中的智者。 智者见孩童年幼懵懂，不等对方开口询问，便率先表示，若想得到难题准确答案，必须先缴纳一两真金。 第452章 需当质疑人，而非解答者 孩童并未携带钱财，便反问智者，倘若无法给出难题准确答案，是否愿意退还一两真金。 智者已提前听闻，孩童要询问倒影从何何来。 问题看似很难，实则只需模棱两可地回答，他人根本无法分辨真伪。 于是，智者信心满满表示，倘若无法给出难题准确答案，愿意作出百倍赔偿，即一百两真金，并由围观众人作证。 孩童很高兴，告知围观众人，自己并无钱财，如有人愿意出借一两真金，稍后便会归还五十两真金，相当于平分赔偿。 智者名气甚大，围观众人之中，并无一人愿意出借。 正当孩童无比失望时，一名看似愚笨的老叟，原本只是路过，突然高举一两真金站出来，表示愿意借给孩童。 孩童感激地收下钱，随后交到智者手中，开始正式提问。 正当智者想将真金收入囊中，突然发现孩童的提问，并非倒影从何而来，而是换成另一个问题。 “请问智者，天上之日，何时离吾等最近？” 智者先是一愣，接着赶忙用手托住下巴，抬头望向苍穹，作出思考姿态。 片刻之后，智者便有答案。 “自然是破晓时分。” 孩童问：“为何？” 智者简单解释：“观物之时，相距越近，便会越大。世人皆有目共睹，彼时天上之日最大，自然离吾等最近。” 孩童却追问：“金乌为火，相距越近，便会越热。那为何破晓时分，吾等会感觉清凉？越是接近午时，反倒感觉越加炙热？” 智者顿时无言以对。 围观众人见状，顿时起哄，要求智者履行诺言，赔偿孩童一百两真金。 智者无奈，只能如数赔偿。 孩童拿到一百斤真金，果然将其中五十两递给愚笨的老叟。 智者忍痛询问：“果真是午时距离吾等最近？” 孩童摇摇头：“吾亦不知矣。” 智者顿时勃然大怒：“尔若是不知，如何能判断吾方才是对是错？” 孩童笑道：“吾方才只是提出质疑，实乃尔自行认输也。” 智者更加恼怒：“尔使诈！” 孩童意味深长道：“尔乃智者，应当知晓，即便重来，吾亦可一直质疑，直至尔无言以对。” 智者这才恍然大悟，朝孩童郑重拱手行礼。 …… 众人听完这则宋国趣闻，竟然丝毫没有反应。 姬宫湦略微感到有些尴尬。 “尔等以为，此则趣闻如何？” 天子既然亲自当面询问，众人便只能变换心思作答。 寺人尨最先道：“臣以为，孩童先虚张声势，然后临时变更提问，让智者措手不及，实乃睿智之举，可沿用至征伐。” 姬宫湦满意地点头：“圣贤曾曰，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虚虚实实，致胜之诡道也！” 屠慕接着道：“智者虽然傲慢，却信守承诺。孩童得到赔偿，亦信守承诺。综上所述，吾等需信守承诺也。” 姬宫湦再度颔首：“圣贤曾曰，诚信者，天下之结也。失诺者，天下之弃也！” 内史伯朙突然深吸一口气，仿佛有重大发现。 “启禀大王，臣以为，孩童之言值得深思。” 姬宫湦笑问：“哪一句？” 内史伯朙一字一顿道：“即便重来，吾亦可一直质疑，直至尔无言以对。” 姬宫湦颔首：“确实如此！无论是何问题，只要不断进行质疑，便会永无止境，任凭尔如何见多识广，亦无法尽数解答。” “恳请大王指教！” “譬如，人为何会长大？” “宏而观之，天道自然也！细而察之，饮食作息也！” “天道为何会如此？自然又是何物？吾等饮食作息正常，为何不再长大？” 内史伯朙若有所思。 “所谓答案，实则不过吾等见识之内。只要不断质疑，便无法辨别是否准确。因此，吾等需当质疑人，而非解答者。” 姬宫湦哈哈大笑：“如此一来，吾等便能立于不败之地！” 内史伯朙恍然大悟道：“大王巡游宋国，航行至大河时，将会途经翼国……” 姬宫湦再度抬起头，望向夜空中那无比皎洁的明月。 “圣贤曾曰，当尔凝视明月之时，明月亦在凝视尔。同理可得，孤王惦记翼国之时，翼国亦在惦记孤王。” …… 当晚，姬宫湦所乘船只，在洛水安静航行。 凌晨时分，船队顺利抵达洛水与伊水交汇处。 姬宫湦下令船队暂作歇息，随后派屠慕为先行使者，先行赶往宋国，与宋国卿士贵族对接，提前布置迎接仪式。 歇息至破晓，船队才再度启航，沿交汇后的伊洛水前行。 随后不久，顺利进入大河，再继续顺流而下。 得益于降雨密集，大河水流处于巅峰状态，船只航行速度远高于往常。 姬宫湦所处西周末年，北域仍是广袤草原，大河尚未出现浑浊。 或许是因为没有水土流失，河道相对平缓，险滩亦为数不多。 傍晚，船队便提前越过巩邑，正式进入周翼共属河段。 此前翼伯喧闭关锁国，悉数封闭翼国所属南岸码头，不少可供船只停靠的滩头，亦被翼伯喧派遣甲士毁坏。 姬宫湦深感惋惜之余，并未让船队停靠大周所属北岸码头，而是下令继续趁夜航行。 船队掌舵者连忙上前劝谏。 “启禀大王，大河不同于洛水，不宜夜航也！” 姬宫湦不听：“莫非这滔滔大河，夜里有吃人怪物不成？” 船队掌舵者解释：“自从翼国内乱，此段水域便出现水盗，劫掠过往船只。河内郡属寮派人征剿，其等便选择夜间行动。” 姬宫湦不屑道：“孤王有三百虎贲军，外加尔等五百船工。区区翼国水盗，不过是孤王脚底下的几只蝼蚁。” 船队掌舵者还欲劝谏，却听寺人尨清咳两声，随后缓缓开口。 “大王既已决议，必是早有计较。尔等遵命行事便是，无需多言也！” 话已至此，船队掌舵者当即拱手领命：“诺！” …… 大约一个时辰后，船队航行至岳山以东，岳山即姬宫湦前世之嵩山。 翼国都邑临近大河，船队穿过岳山，相当于进入翼国腹地。 姬宫湦正欲歇息，负责了望的水手突然高喊。 “水盗！前方有水盗来袭！” 第453章 反杀水盗使，击穿锥形阵 循声望去，前方下游果然冒出大片凶猛火光。 不等姬宫湦看清，四周瞬间锣鼓声大作，无数火把被点燃，几乎将水面照亮。 没过多久，船队掌舵者便冲到甲板，向姬宫湦奏报。 “启禀大王，前方出现翼国水盗，人数至少上百。夜间箭矢难辨，请大王暂入船舱，由吾等前去清剿。” 姬宫湦却极为平静：“区区翼国水盗而已，尔等不必如此惊慌。只需报上孤王威名，其等必然会不战而退。” 船队掌舵者将信将疑。 寺人尨道：“大王命尔前去表明身份，尔便遵命前去。” 船队掌舵者见众人毫不慌张，只得拱手领命。 大约过去半刻钟，船队与翼国水盗船相距只有二三里，随后各自抛锚停止航行。 双方并未大嚷大叫，而是安静地等候命令。 只见船队掌舵者登上一艘小船，缓缓朝翼国水盗船只驶去。 对方似乎也不愿直接交战，同样派出一艘小船。 两艘小船在中间相会，姬宫湦本以为，双方会展开谈判，最终达成一致。 结果，相会不到数十息，翼国水盗使者便抢先发难，挥舞着火把与武器，向船队掌舵者发起疯狂冲杀。 船队掌舵者体格健硕，轻松反杀翼国水盗使者，随后驾驶小船快速返回船队。 翼国水盗见使者偷袭失败，立刻擂鼓筛锣，准备对船队发起进攻。 船队掌舵者命人摇动船桨，飞速抵近姬宫湦所在船只。 “启禀大王，对方听闻大王在船队，便立即恼羞成怒，对吾等发动袭击。” 姬宫湦不禁望向寺人尨：“事态为何会如此？” 寺人尨嗫嚅道：“启禀大王，臣早已吩咐邦谍，务必要寻找可靠的翼国水盗……” 姬宫湦猜测：“定是某处出现差错，以致于假戏真做。” 寺人尨下意识低声询问：“敢问大王，假戏真做是何意？” 姬宫湦又气又笑：“事到如今，尔竟有心询问孤王特别言辞之意。” “臣……” “孤王命屠慕为先行使者，实则是让其连同翼国境内邦谍，寻找翼国水盗假意袭击天子船队，以此向翼国都邑卿士贵族施压。” “如今，翼国水盗却来势汹汹，丝毫不似假意攻击，这便是假戏真做？” “正是此意！” 二人言谈间，翼国水盗的锣鼓声逐渐变得密集，显然是做好冲杀准备。 船队掌舵者大声喊道：“请大王返回船舱！” 姬宫湦笑道：“难得遇见水战，孤王岂可错过！尔等尽管施展便是，孤王有天子亲卫及虎贲军护卫，无需尔等担忧！” 船队掌舵者犹豫片刻，随后轻叹一声，示意下属划动小船，调转方向后，朝领航船驶去。 姬宫湦站起身，走到甲板最前端，靠在船舷上，观看前方战局变化。 翼国水盗士气高昂，待锣鼓声突然改变节奏，立即有十多艘小船驶出。 小船构造怪异，底部与姬宫湦前世龙舟相似，左右各有四支船桨提供动力，上方则用木板搭出顶棚。 远远望去，犹如一只体型细长的甲虫，在水面快速穿梭。 内史伯朙颇为担忧：“如此小船，可以轻松抵御箭矢攻击，而且行动灵活迅速，吾等船队或会因此受损。” 姬宫湦道：“苏简曾告知孤王，此船队频繁穿行大河，对水盗战法颇为熟悉。” 话音刚落，对方小船便已顺利抵近领航船。 沿途确实有零星箭矢射出，结果都被木板顶棚悉数拦截。 正当小船上的翼国水盗以为得逞，准备实施下一步攻击时，领航船突然出现四队水手，手里分别抬着一根四五丈长的竹子。 小船刚要贴近破坏船身，竹子便直接刺对方。 竹子击中木板顶棚，虽然无法击穿，却可以凭借冲击力，将小船轻松戳翻。 短短数十息，便有六艘小船倾覆。船上翼国水盗落水后，很快被浪花卷走。 余下小船顿时陷入恐慌，纷纷调转方向，朝自家方阵逃窜。 船队掌舵者当即下令追击。 领航船冲在最前线，沿途又趁机戳翻三艘小船。 一时间，攻守之势易。 翼国水盗见势不妙，重新调整锣鼓节奏，将船只聚拢到一起，并形成锥形方阵。 船队掌舵者指挥领航船往前冲，眼看就要直接撞上锥形方阵，船头突然伸出两根铜柱，直接击穿对方最前方船只。 在足够大的蛮力面前，所有阵法都不堪一击。 领航船本就使用最为坚硬的木材，船头还用铜板进行加固。 铜柱击穿对方最前方船只，接着再撞上去，刹那间便将锥形方阵撕裂。 翼国水盗方阵大乱。 领航船却没有丝毫迟滞，继续往对对方指挥船冲去。 两旁的翼国水盗见大势已去，纷纷四散逃窜。 接下来，便是赶尽杀绝。 水战持续一个时辰左右，除最开始半刻钟彼此进行冲杀，后面七刻半钟均是在清剿翼国水盗余孽。 姬宫湦睡意早已消散，认真观看完水战全程。 船队掌舵者收拾完战场后，才想起前来汇报战况。 “启禀大王，翼国水盗已被剿灭，敌方战死一百九十余人，失踪八十余人，被俘四十五人，合计三百余人。” 姬宫湦颔首：“吾等船队人员伤亡情况如何？” 船队掌舵者答：“阵亡七人，重伤十五人，轻伤三十三人。” 姬宫湦问：“俘虏之中，可有翼国水盗首领？” 船队掌舵者拍拍手，很快便有两名水手，押着一人登上甲板。 “启禀大王，这便是翼国水盗首领。其被俘获后，便全程一言不发。” 姬宫湦借助火光望去，只见翼国水盗首领年竟半百，略微灰白的胡须下，是一副布满伤疤的黝黑脸庞。 倘若白天撞见，定然会让不少人晚上做噩梦。 姬宫湦先示意亲卫黑犀与灰貅，接手控制翼国水盗首领，随后朝船队掌舵者下令。 “俘虏交由孤王亲自审问，尔尽快指挥船队重新启航，切莫耽误行程！” 船队掌舵者领命：“诺！” 姬宫湦等其带领下属离开，才将目光落到翼国水盗首领身上。 “孤王已命人表明身份，尔仍率先攻击，定是受人指使！” 第454章 自食苦果刑，言而无信徒 不出所料，翼国水盗首领目光瞥过姬宫湦，满脸漠然地发出冷哼一声。 姬宫湦突然觉得极其有趣，忍不住发出笑声。 “尔等被俘之人，明知会被审讯，为何还要装出一副慷慨激昂姿态？” 寺人尨在旁揶揄道：“大王，其等被俘，为遮掩自身战败之无能，便佯装心中不服，进而摆出慷慨激昂姿态，以彰显自己坚守信念。” 姬宫湦笑道：“尨总管此言差矣！圣贤曾曰，识时务者为俊杰。商贾则曰，奇货方可居之。” 寺人尨满脸疑惑：“大王所言，臣难解其中之意。” 姬宫湦道：“简而言之，其越是慷慨激昂，便会索取更多利益。反之，其若是无比坦然，则是抱有赴死之心。” 寺人尨望向翼国水盗首领，忍不住发出几声嘲讽的嗤笑。 翼国水盗首领本欲发怒，似乎突然想起姬宫湦那些话，旋即摆出一副坦然的神情，以示自己抱有赴死之心。 姬宫湦借助火光，略微凑近翼国水盗首领，随后发出长叹一声。 “尨总管请看，这便是孤王所言，抱有赴死之心！” 寺人尨问：“那该如何是好？” 姬宫湦颇为惋惜道：“恐怕无论孤王如何审讯，均会毫无收获。此时夜已深沉，便将俘虏悉数杀掉，省得明日还要给其等准备吃食。” 寺人尨当即拱手：“诺！” 翼国水盗首领还想佯装坦然，结果亲卫黑犀与灰貅直接将其双臂扭断，顿时疼得翼国水盗首领哇哇大叫。 姬宫湦假意生气：“其已是将死之人，何必要临刑前另行虐待一番！” 寺人尨代为解释道：“启禀大王，臣见过不少狂徒，自诩不惧生死。结果见到吾等行刑手段，均拼命挣扎与求饶。” “有何行刑手段？” “其中之一，名为自食苦果。行刑前，先将其手臂绑紧，以隔绝血流。接着将其双掌置于炭火之上，配以牲畜油脂与硝盐炙烤。” “受刑必然痛苦万分。” “非也！手臂血流被隔绝后，炙烤双掌时，并不会感到十分疼痛。反倒是因为肉香四溢，导致不少受刑者腹中擂鼓。” 姬宫湦假装若有所思：“此刑罚名为自食苦果，莫非是……” 寺人尨点点头：“待其双掌烧焦大半，便会碳化发苦，成为其当日之吃食。” 姬宫湦忙问：“往后如何？” 寺人尨盯着翼国水盗首领，嘴角泛起鬼魅阴森的弧线。 “双掌之后，便会轮到手臂、脚掌、双腿……” 姬宫湦连忙打断：“如此残忍至极，尔需小心谨慎些，切莫让其早死。” 翼国水盗首领彻底慌了。 “天子！启禀天子！小的愿意归降！只要不对小的动刑，小的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姬宫湦道：“归降便免了，尔已不配。尔若是如实回答，孤王倒可以饶尔一条命。” 翼国水盗首领本欲磕头谢恩，才想起双臂已经被折断，于是只能低下脑袋。 “多谢天子厚恩！” 姬宫湦径直问：“尔等受何人致使？为何得知孤王在此，便立即发动袭击？” 翼国水盗首领不敢隐瞒。 “是一位名为姬慕的年轻公子，其自称受翼国卿士贵族所托，得知天子船队即将途经此地，愿花费万两真金取天子性命。” 姬宫湦内心深处快速闪过一丝疑惑，公子慕正是自己此前替屠慕起的化名。 “尔等具体如何交易？” 翼国水盗首领道：“公子慕已付五百两真金。” 姬宫湦不禁感到好笑。 “对方只付半成，便让尔甘心与麾下同伙一齐前来送死。即便尔等万幸事成，对方只需一走了之，尔等还得倒贴钱财安葬同伙。” 翼国水盗首领却道：“公子慕告知吾等，翼国爆发混乱，皆是天子暗中操纵。吾等皆因混乱沦为水盗，便想着同仇敌忾，对其没有丝毫怀疑。” “翼国爆发混乱期间，大周边界始终畅通，累计接纳数万翼国无辜流民。” “小的确有听闻。” 姬宫湦怒斥道：“尔等并非行船新手，只需将船驶至北岸，便可入籍新国人。为何却要成为水盗，祸害无辜路人？” 翼国水盗首领简单解释。 “翼国未乱时，吾等皆为渔夫，负责向国君府邸供应新鲜河鱼。翼国遭此不幸，吾等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翼国遭此不幸，与尔等沦为水盗有何关系？” “拯救翼国，需耗费大量钱财。自古以来，吾等贫贱之徒，若想快速赚取钱财，便只有偷盗与劫掠等手段。” 姬宫湦大笑道：“如此说来，尔等倒是义士？” 寺人尨连忙出言提醒。 “启禀大王，翼国设立不过区区数载，混乱更是新近发生。其等劫掠如此娴熟，显然不是因为混乱，而被迫沦为水盗。” 内史伯朙附和：“翼国尚未爆发混乱，此地便有水盗出没，应当就是其等。” 姬宫湦看向翼国水盗首领，眼神里充满玩味。 “依尔之见，孤王应当相信尔，亦或相信身边近臣？” 翼国水盗首领明显一惊。 “启禀天子，翼国爆发混乱前，小的确实便是水盗……” 姬宫湦当即转过身，朝寺人尨简单地点点头。 “言而无信，直接杀掉罢！” 寺人尨毫不迟疑，朝亲卫黑犀与灰貅做了一个手势。 翼国水盗首领还想辩解，结果先是脖颈一凉，随后有暖流快速溢出。 暖流源头为颈部动脉，翼国水盗首领早已惊恐失声，只能拼命用手捂住伤口，期待可能性为零的奇迹发生。 姬宫湦朝船舱走去，最后抛下两句轻飘飘话。 “玷污甲板还得冲洗，喂养海鱼较为省事！” 亲卫黑犀与灰貅会意，当即将翼国水盗首领架起来，不管对方是否彻底断气，直接扔进水中。 至于其他俘虏，最终的处理方式也大同小异。 这便是自诩暴君好处，对敌人斩草除根时，不仅内心极为痛快，外人亦无可奈何，顶多便是翻来覆去骂自己是暴君。 对姬宫湦而言，这并非辱骂，反倒像是赞美。 …… 翌日，天刚破晓，翼国都邑再度陷入混乱。 原因很简单，不少翼国水盗的尸首被冲到岸边。 第455章 五十偷渡船，百人护卫队 翼国都邑早有传闻，天子受宋公白之邀巡游宋国，船队将于今日经过该河段。 而今至少有上百具尸首沿岸搁浅，而且很快有人认出，其等均是出身翼国的水盗。 命丧昨夜，而且是战死。 不用猜测也知道，肯定是天子船队出手，将这伙水盗彻底清剿。 联想到当前本就混乱的局势，翼国都邑子民自然惊恐万分。 翼伯喧薨亡不久，都邑卿士贵族便分为三派。 继承派与自立派拥立翼伯喧嫡长子龀，归附派则带领麾下民众正式归附周室，直接导致翼国人口跌破一万。 新任国君翼伯龀年仅九岁，继承派与自立派达成共识，派遣使者前往洛邑。 结果刚到周翼边界，便被大周边关守军拦截。 理由很简单，翼伯喧自行闭关锁国，天子为成全其心志，早已颁布王命，除主动归附之流民外，拒绝所有翼国使者入境。 消息传回翼国都邑，卿士贵族还在自我宽慰，认为翼伯喧已经薨亡，其所作所为将会烟消云散。 只需静待一些时日，周翼邦交便能逐渐和缓。 然而，事实却不遂人意。 翼国都邑很快出现传闻，四月中旬过后，大周将会封闭边关。 昨日恰好是四月二十，即四月中旬最后一日。 偏偏就是在昨夜，翼国水盗竟然招惹天子船队，结果反被悉数清剿。 是否留有活口无人得知，单是上百具尸首搁浅岸边这点，足以说明丧命的翼国水盗至少有数百人。 天子乃暴君，早已是共识。 水盗出身翼国，天子定然会将翼国视为罪魁祸首，进而展开各种残忍的报复。 死亡即将降临的恐惧，很快在翼国都邑快速蔓延开来。 卿士贵族紧急聚集国君府邸，继承派与自立派很快爆发争吵，最后乱成一团。 就在此时，一则小道消息在市井悄然散播。 天子船队即将途经，对岸码头的大周守军需聚集欢迎与恭送。 若是想活命，可以趁机驾船，偷入大周疆域。 根据大周惯例，只要进入大周疆域，主动请求归附，即可入籍新国人。 即便是伪造出身，甚至曾经犯下恶罪，往后只需遵守新礼法，均不再予以追究。 小道消息中，还刻意提及，已经有人利用此法，成功入籍大周新国人。 临近午时，上千名翼国子民闻讯赶到岸边。 其等此前选择留守都邑，只因感念翼伯喧恩情，想通过尽忠的方式报答。 如今翼伯喧薨亡，灭顶之灾即将降临，卿士贵族仍在内斗，翼国子民自然明白，归附大周才是唯一正确选择。 然而，翼伯喧此前闭关锁国，曾下令将大量船只拆毁凿沉。 翼国子民头顶炙热阳光，却发现河面根本无船可用，顿时感到满腔愤恨，抬起搁浅的水盗尸首，重新扔回河中。 正当其等就要失控时，对岸突然出现五十艘渡船。 伴随渡船越来越近，翼国子民这才猛然发现，驾驶渡船之人，均是此前主动归附大周的翼国人。 本为同根，相见自近。 渡船尚未靠岸，便有人抢先一步，直接冲到水中，朝渡船奋力游去。 幸亏驾船者眼疾手快，用长竹竿将其等拖拽上船。 有人因此登船成功，立刻便引来大批效仿者。 驾船领头者连忙大声疾呼。 除去船丁，每艘渡船仍能容纳十余人，往返一趟足以搭载六百人。 而今南岸翼国子民只有千余人，只需往返两趟，便能悉数运送至北岸。 为确保顺利运送，将召集八十名青壮，组建临时护卫队，负责全程维持登船秩序。 临时护卫队成员之家眷，便是第一批登船者。 在此期间，凡是哄抢座位之人，包括方才那些人抢先登船者在内，皆需等到最后，才能重新登船。 至于撒泼打滚、无理取闹等恶徒，将被永久拒绝。若是再纠缠不清，便扔到河中喂养鱼虾。 求情者同样如此处置。 喊话刚结束，瞬间便有上百名青壮举手，应征临时护卫队。 驾船领头者抬起长竹竿，依次点出八十人，随后让其等在浅滩清理出一片空地，将自己家眷放入其中。 五十艘渡船排成五列，依次靠近浅滩，先将方才抢先登船者驱逐，再迎接临时护卫队成员家眷。 有临时护卫队坐镇，一切都在有条不紊进行。 还剩五艘渡船时，最先返航的渡船已经重新抵达，说明运送可以持续不断进行。 临时护卫队成员家眷悉数登船后，便轮到老弱妇孺。 最后，浅滩仅剩一百多名青壮，大多为方才抢先登船者。 正当众人以为，运送很快便会结束时，其他翼国子民闻讯，正大批朝浅滩赶来。 驾船领头者似乎早有预料，当即让临时护卫队成员登船，剩下一百多名青壮，则成为新的临时护卫队成员。 直到五十艘渡船往返两圈，其等才可以登船。 出乎意料，那一百多名青壮欣然答应，甚至还自发形成五个小队。 无须渡船领头者吩咐，其等便在浅滩划出五条通道。 只要不按规矩排队，直接就是一顿拳打脚踢，随后扔到河中喂养鱼虾。 手段虽残暴，却十分奏效。 后来者排队异常整齐，就连孩童也不敢嬉戏打闹。 为确保运送顺利，天子船队早已停止航行，停靠在上游不远处的河湾歇息。 姬宫湦站在甲板最前方，隐约可以眺望到渡船来回忙碌的身影。 面对井然有序的运送场面，寺人尨忍不住称赞。 “大王之策果然精妙！” 反倒是内史伯朙，姬宫湦谋划之时，其虽然在场，内心却始终存疑。 如今应验，便更为不解。 “敢问大王，临时护卫队新队员为何不心怀怨恨，反而异常积极地维持秩序？” 姬宫湦笑道：“其等作为曾经的受罚者，突然摇身一变，成为秩序维护者，自然会对后来者变本加厉。” “为何会如此？” “人性本就如此！仇恨富人者，并非恨富人为富不仁，而是恨自己并非富人。一旦其等成为富人，将会更加不仁。” 二人言谈间，浅滩方向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 举目细看，竟然是一队翼国甲士，正快速朝浅滩冲去。 第456章 甲士始卸甲，卿士终负卿 翼国甲士应当有二三百人，姬宫湦可以明显看到，其等行走时所卷起的灰尘。 寺人尨明显有些失望：“大王，翼国甲士气势冲冲，渡船唯有返航。可惜此番成功运送人口，尚不足两千之数。” 姬宫湦笑道：“翼国人口已不足万人，而今又运送将近两成。圣贤曾曰，知足方能长乐。” 寺人尨小声提醒：“大王，按照预定计划，吾等此时应当启航。” 此时的姬宫湦，却有一种极其微妙的预感。 翼国甲士看起来虽然气势汹汹，却不会影响运送计划。 此前谋划中，屠慕先行一步，在邦谍配合下，收买翼国水盗，佯装袭击天子船队。 届时姬宫湦震怒，随后命船队抵达翼国都邑附近河段，摆出登陆作战姿态，以此恐吓翼国子民。 随后便是出动五十艘渡船，在天子船队两侧，运送翼国子民过河。 结果在实际执行时，翼国水盗却假戏真做。 剿灭翼国水盗后，考虑到情况有变，姬宫湦当即作出相应的调整。 翼国都邑城内，邦谍提前散播小道消息，借助翼国子民恐慌情绪，营造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危机感。 与此同时，五十艘渡船亦提前赶往浅滩，运送赶来归附的翼国子民。 在姬宫湦最初的预测中，应当运送近千名翼国子民。 如今，调整后的计划顺利实施，并且效果远超预测，本应继续执行计划，偏偏姬宫湦内心深处生出微妙预感。 姬宫湦简单思索片刻，随后道：“翼国已是囊中物，不必急于一时。孤王先看看翼国甲士有何手段，再决定何时启航。” 刚说完，浅滩便出现变动。 驾船领头者依照计划，发现翼国甲士身影，立即招呼临时护卫队成员登船，随后驾驶渡船快速驶离浅滩，停在河中间耐心等候。 等翼国甲士赶到浅滩时，五十艘渡船均顺利抵达预定位置。 那些尚未来得及登船的翼国子民，也早已一哄而散，只留下一片狼藉。 双方似乎正在展开对峙，并未爆发出喊杀声。 百息过后，场面陡然剧变！ 驾船领头者竟然驾驶渡船，重新返回浅滩。 百息相当于姬宫湦前世两分钟，双方应当是快速谈判成功。 寺人尨再度忧心忡忡：“莫非那领头者已叛变周室？” 姬宫湦对领头者虽然知之甚少，但是身为天子，兼本次计划主谋，必须要继续摆出一副胜券在握的神情。 即便最后失败，也不能承认自己谋划出错，而是从天时、地利及人和中挑选一样。 姬宫湦满脸坚定：“将沉之船，何来登船者！其等虽然出身翼国，却都是主动弃国而逃，如今又岂会重返？” 寺人尨道：“若是翼国卿士贵族许以厚利……” 姬宫湦大笑：“钱之所以为钱，并非其本身有价值，而在于流通顺畅。翼国仅剩一座孤城，天大厚利亦不过一堆废品。” 内史伯朙深感赞同。 “世人所追逐的真金，在牲畜眼中，不过是路上石块。” 果然，不出姬宫湦所料。 驾船领头者重新抵达浅滩后，翼国甲士非但没有展开攻势，反而聚拢成一团，纷纷卸掉破烂的盔甲。 几名天子亲卫视力较好，便对细节进行描绘。 就在翼国甲士卸掉盔甲时，翼国都邑方向，再度涌出一大批普通子民。 五十艘渡船重新排成五列，继续往返运送翼国子民。 翼国甲士换上普通服饰，随后取代第二批临时护卫队成员，成为新的秩序维护者。 新抵达浅滩的翼国子民，应当便是这伙翼国甲士的家眷。 寺人尨听到描述，顿时大喜：“恭贺大王，翼国甲士已成批归附大周，卿士贵族将会紧随其后。” 姬宫湦反倒十分平静：“无论翼国卿士贵族如何，皆是无关紧要之事。” “敢问大王，可是要……” “翼国卿士贵族下场如何，皆看其等将会如何抉择。” …… 临近黄昏，运送总算告歇。 耗时如此之久，皆因后续又有翼国甲士前来归附，驾船之人先后更换两次，才避免出现运送中断。 根据粗略统计，至少有四千翼国子民，顺利抵达大周疆域。 就在渡船返回北岸时，其中一艘突然改变航行方向，朝天子船队快速驶来。 船队掌舵者亲自登上小船，前去接应与核查。 结果，来人并非预想中的屠慕，而是一名邦谍密使。 姬宫湦当即下令召见。 邦谍密使登上甲板，立即从怀中掏出一份布帛，亲自递交到寺人尨手中，随后才向姬宫湦奏报。 “启禀大王，此乃翼国卿士贵族名录，外加其等名下产业。” 姬宫湦随意瞟了一眼。 这份名录看似重要，实则也仅仅是看似重要。 在姬宫湦预设中，翼国将会亡于自我崩溃，大周只是接纳前来归附的流民。 此前不久，归附派的卿士贵族曾经率众投奔。 大周非但没有逐一核查身份、家资及过往，反而对为首数十人进行赏赐，并准许其等自行选择，是否要前往丰水私田原。 姬宫湦望向邦谍密使。 “翼国卿士贵族聚集商议，最终结果如何？” 邦谍密使道：“继承派与自立派原本争吵不休，后来听闻渡船一事，便派甲士前去拦截，结果均是毫无音讯。” 姬宫湦道：“那些翼国甲士，皆已携带家眷归附大周。” 邦谍密使继续奏报：“翼国卿士贵族闻讯，便想故技重施，让翼国子民自行决定去留。” 姬宫湦这才恍然：“难怪运送全程如此顺利。” 邦谍密使又道：“直至弃国而逃者超过半数，翼国卿士贵族才开始慌张，当众出尔反尔，命人关闭城门。” “难怪浅滩再无后来者。” “臣离开之时，城内仍有大量翼国子民，有心弃国而逃，却因携带家眷与收拾家什，未能赶在城门关闭前离开。” “城内尚有多少翼国子民？” “城内委实过于混乱，据臣等粗略估算，应当为三千人左右，其中过半为卿士贵族家眷、亲卫与奴仆。” 姬宫湦继续询问：“屠慕是否留在城内？” 邦谍密使却道：“屠大人传达完大王密令，便已自行出城。” 第457章 取之虽不义，弃之则非人 姬宫湦不禁眉头一皱。 “屠慕向尔等传达密令，是否涉及翼国水盗？” 邦谍密使回忆道：“屠大人只向吾等询问，如何方能联络翼国水盗。吾等告知后，屠大人便没有再度提及。” 姬宫湦自然明白，此时继续深究，根本得不到答案，便将话题转回翼国都邑。 “城内粮草是否充盈？” 邦谍密使道：“若是据城不出，至少可供食用三载左右。” “竟有如此之多？” “自翼国爆发混乱，大量子民弃国而逃时，遗留下不少粮食物资。都邑卿士贵族为防范大周，便趁机囤积粮食物资。” “尔等可知大致数额？” “据吾等探查，翼国府库囤粮至少百万斤，卿士贵族家中囤粮，合计两百万斤以上。普通子民囤粮较为零散，应当只有三四十万斤。” 姬宫湦心中快速计算。 若按每人每天消耗一斤粮食，此前翼国普通子民大约为一万人，自家囤粮只能够维持一个月左右。 如今城内人口锐减至三千，囤粮能保持三百多万斤，确实如邦谍密使所言，若是据城不出，可供食用三载左右。 重生周幽王以来，姬宫湦曾屡屡陷入缺粮之困。 如今大周府库尚未充盈，仍处于勉强维持运转平衡阶段。 今岁南部诸郡水患即将成灾，关中与中原虽能明确将会大熟，但如今才四月下旬，正处于青黄相接时节。 三百多万斤囤粮，足够姬宫湦施展另一项计划。 去岁之时，天子淮水宴上，姬宫湦曾与陈公燮相约，共同讨伐徐夷。 结果去岁末遭逢大雪，陈公燮未能赶在年前凑足粮草。 今岁开春，陈国境内始终细雨不断，入夏同后样被大暴雨袭击。 虽然并未造成洪涝，却也导致陈国水患不断。 粮草仍未凑足，道路泥泞不堪，倘若强行派兵出征徐夷，必然会落得战败下场。 徐夷并非普通夷族，徐偃王赢诞时期，曾经长驱直入中原。 即便已经过去两百年，徐夷依旧是夷族中的最强者。 陈公燮为吞并徐夷，不惜割让淮水北岸疆土，也要与大周王师联手，才敢准备讨伐徐夷，足以证明徐夷将士之强悍。 陈国尚未准备好，大周王师则是忙于南部诸郡水患。 同为去岁，姬宫湦吞并蜀国及收服淮夷，便对几支王师主力军作出调整。 偏将军内史叔垚统领天狼军，驻守南部诸郡及蜀地。瞿无疾则带领虎啸军，对新设立的九江郡加强管控。 姬掘突率领玄甲军，连同勃赫麾下龙骧军，继续以师服为随军参谋，在淮水北岸安营扎寨，提前为讨伐徐夷做好准备。 如今南部诸郡水患不断，而且涝灾即将降临。 为保障南部诸郡粮价平稳，姬宫湦对粮食整体供应体系进行优化。 南线有四支王师主力军，在优先保障将士日常所需的前提下，其他粮食均用于平稳粮价。 如此一来，玄甲军与龙骧军均缺乏远征粮草。 最终，姬宫湦与陈公燮重新达成伐徐约定。 倘若五月天晴，便于五月底正式出兵。假如五月仍降雨不断，则延后至夏收之后，六月底之前。 时间虽然被迫延后，远征粮草的缺口却依旧存在。 如今通过邦谍密使得知，翼国都邑城内囤粮三百多万斤，姬宫湦自然不想错过。 圣贤曾曰，天降横财，取之虽不义，弃之则非人。 …… 眼见姬宫湦陷入沉思，众人早已习惯，在原地安静等候。 突然间，河面刮起大风。 在浪花作用下，船体开始往左右轻微摇晃。 姬宫湦当即回过神。 “翼国都邑城门已经关闭，尔等可有其他进出通道？” 邦谍密使道：“城东二里处，有一荒废水井，侧面暗道可以通往城内。” 姬宫湦咬咬牙，立即内心一横，快步走到邦谍密使身旁，随后压低声音。 “若今夜有人先四处纵火，再偷开城门，鼓动翼国子民奔逃，则城内囤粮……” 说到此处，却见内史伯朙凑了过来，生怕自己错过重要讯息。 姬宫湦立即笑道：“孤王所言，尔可听明白？” 邦谍密使拱手：“明白！” 内史伯朙正欲询问，姬宫湦却快速转身，招呼亲卫藤渠与藤溪上前。 “尔等率两百虎贲军，改换成翼国子民装扮，协助密使执办此事！” 亲卫藤渠与藤溪一齐拱手领命：“诺！” 眼看这三人离开甲板，内史伯朙连忙向姬宫湦询问。 “敢问大王，其等执办何事？” 姬宫湦道：“继续在城内散播小道消息，接应有心归附之流民，并护送其等渡河，顺利抵达大周疆域，入籍新国人。” 内史伯朙自然不信：“若只是如此，大王方才为何要附耳轻声？” 姬宫湦哈哈大笑：“远眺浅滩一整日，孤王心中颇感烦闷，便想嬉戏作乐，内史果然信以为真，哈哈哈……” 寺人尨走过来：“大王圣明，臣真心服输！” 姬宫湦心领神会：“尔既已服输，便要遵守约定。” 寺人尨领命：“诺！” 内史伯朙更为怀疑：“敢问大王，是何约定？” 寺人尨抢先解释：“便是预测内史为人，是否凡事皆追根问底。大王无比认同，吾则不以为然。” “胜败者如何履约？” “仅为嬉戏作乐，是以胜者并无好处，败者则需发出三道鼾声。” 寺人尨说罢，当即张开嘴巴，调整呼吸方式，发出三道响亮的鼾声。 这下，不仅姬宫湦，就连亲卫黑犀等人，也忍不住哄笑起来。 内史伯朙却依旧认定，姬宫湦方才肯定是在下达重要密令，结果却绕过自己这位内史。 姬宫湦自诩暴君，此前无论何种暴行，均从未遮遮掩掩。 寺人尨奏报邦谍机密时，也会时常压低声音。 但是只要涉及姬宫湦发出的命令，无论机密程度如何，内史伯朙均拥有最先知情权。 如今一反常态，很难不让内史伯朙思绪万千。 姬宫湦与寺人尨佯装嬉戏作乐，明显是让众人有台阶可下。 内史伯朙虽然心境清澈，却并非愚昧无知之徒，虽然明白不能继续深究，但是内心却出现一道坎。 “大王，臣可曾犯错？” 第458章 偷开北城门，迎战翼甲士 姬宫湦笑道：“内史向来忠心耿耿，处事细致得当，不曾犯下任何过错。” 内史伯朙颇为委屈：“大王为何屏蔽臣旁听？” 姬宫湦并未直接回答。 “待此事功成，内史自然会知晓全程。届时所有骂名，孤王均愿承担。” 便在此时，一直沉默的卫桐子突然出言附和。 “启禀大人，内史府之职责，乃是标注大王起居、拟写王命诏书、整理天子文书、掌管宫中典籍等，从未包括劝谏在内。” 内史伯朙愣在原地。 姬宫湦却道：“劝谏虽是太督之职，但尔等身为内廷近臣，倘若孤王有所疏漏与过失，尔等亦有劝谏及警醒之责。” 内史伯朙沉思片刻，突然眼前一亮，一改先前的委屈与不解。 “大王方才之举，臣已顿悟，多谢大王厚恩！” 姬宫湦抚掌大笑：“妙也！” 卫桐子不解：“这是何意？” 内史伯朙低声解释。 “大王密令有违仁义，吾等身为内廷近臣，若是提前知晓，便需极力劝谏。” “此乃为人臣子之道。” “然而，为大周长远利益，大王密令必须实施。吾等身为知情者，即便曾经极力劝谏，届时亦会当作同谋。” 卫桐子这才恍然大悟。 “大王故意隐瞒密令，实则是让吾等无从劝谏。待事成之后，大王便能独自揽下所有骂名。” 姬宫湦笑道：“尔等切莫自作多情，孤王只是不喜嘈杂。” 内史伯朙与卫桐子齐身行礼：“多谢大王厚恩！” …… 入夜不久，凉风渐起。 原本寂静的河面，突然冒出几颗零星光点。 伴随时间推移，光点逐渐密集，并陆续形成十条火光长龙。 翼国都邑，道路无比空荡。 北城门附近的暗巷内，上百名魁梧青壮正安静地等待动手信号。 与此同时，数十名黑衣人踮脚猫腰，快速潜入翼国卿士贵族居住区域。 直至明月高悬，翼国卿士贵族大多已经熟睡。 黑衣人正式展开行动，将引燃的火把扔入翼国卿士贵族家中。 等到火势四处蔓延，才快速敲响手中铜锣。 “失火啦！失火啦……” 仿佛便在一瞬间，翼国卿士贵族居住区域就乱作一团。 奴仆使用各类器皿端水灭火，亲卫甲士则挥舞棍棒与树枝，控制火势继续蔓延。 卿士贵族负责焦头烂额，不断呵斥奴仆与亲卫甲士，外加心疼地大吼大叫。 喧闹声震天动地，很快便将全城子民吵醒。 众人见到冲天火光后，纷纷起身出门看热闹。 街道人影逐渐增多，北城门附近的暗巷内，上百名魁梧青壮收到动手信号。 只见其等腰悬短弯刀，手持铁弓弩，快速杀向北城门营房。 卿士贵族居住区域起火后，大部分甲士被派去灭火，北城门仅剩二十余人留守。 在弓弩与弯刀的屠戮下，守门甲士很快便被斩杀干净。 随后，笨重的木栓被绞架抬起，北城门随之缓缓开启。 此时此刻的街道上，早已聚集不少翼国子民。 小道消息再度四散蔓延。 首先与火灾有关，翼国卿士贵族公然背叛周室，姬姓列祖列宗在天之灵被彻底激怒，因此降下天火以示惩戒。 其次涉及天子船队，昨夜清剿翼国水盗后，便停在上游不远处，据说天子无比愤怒，表示即便兴师动众，也要找出幕后真凶。 最后则是偷入大周疆域，翼国卿士贵族关闭都邑城门后，渡船只能无奈返航。 然而，在某些人不懈努力下，与渡船领头者取得联络，约定今夜打开北城门，并安排渡船前往浅滩继续运送。 三则小道消息，前两则只为制造恐慌情绪，事实上也确实造成翼国子民惶恐不安。 最后一则，直接引发混乱。 尤其是有人确认，北城门已经被打开，顿时让翼国子民看到最后的存活机会。 大量翼国子民跑回家中，匆忙收拾贵重物品，随后拖家带口赶往北城门。 翼国甲士发现异样，立即停止救火，朝北城门冲去。 魁梧青壮打开城门后，接着在路上设下埋伏。 翼国甲士刚接近北城门，黝黑弩箭就从左右两侧快速窜出。 短短十数息，已有四十余名翼国甲士中箭倒地。 哀嚎声随之响起，余下的翼国甲士四散躲避，并企图寻找到敌人所在位置。 结果，魁梧青壮将弓弩重新填装完毕，并改齐射为点射。 不断有翼国甲士倒地，亦持续有后来者抵达。 双方僵持一刻多钟，翼国甲士付出四五百人的伤亡代价后，终于进入作战状态。 先利用木盾提升防御，接着化整为零，以伍为单位，对魁梧青壮进行包抄。 魁梧青壮随即调整战法，三人一组，快速登上附近屋顶，提前占据稳固落脚点。 等翼国甲士围上来，魁梧青壮便居高临下，持续射杀翼国甲士。 附近屋顶多为干草搭成，翼国甲士想抢占屋顶，却根本无法站稳脚跟。 双方鏖战时，大量翼国子民涌向北城门。 不到半个时辰，便有两千多人顺利出城，前往浅滩排队渡河。 五十艘渡船增加至一百艘，运送效率直接翻倍，仅仅是所有渡船往返一趟，便能运送千余人渡河。 这已经是河内郡太守李彘的极限，同时也是河内郡的极限。 渡船运送如火如荼，城内则是逐渐分出胜负。 魁梧青壮本就善于夜战，如今又占据有利地形，全程均占据主动。 反观城内翼国甲士，虽然四周不乏火光，但普遍存在夜盲症。 即便是锁定魁梧青壮位置，也始终找不出破阵之法，只能像无头苍蝇般四处乱窜，成为魁梧青壮的移动箭靶。 伴随伤亡人数不断增加，翼国甲士终于开始崩溃。 北城门处，已经人影稀少。 继续进攻魁梧青壮，结局就只有死路一条。 即便只是被弩箭射伤，大概率也会出现伤口感染，根本无人可治无药可医。 选择后退躲避敌人攻击，那便是临阵怯战之罪。 若是在排兵布阵前后，怯战实乃人之常情。 一旦双方正式交锋，便只剩勇猛作战。对甲士而言，此时怯战，实乃莫大耻辱。 便在此时，突然有魁梧青壮在大声高喊。 “褪下盔甲，便是子民！” 第459章 天子始预感，翼国终灭亡 喊话极其简单明了，只要脱掉身上盔甲，便能以翼国普通子民身份，携带父母妻儿前往浅滩渡河。 依照惯例，过往之事，皆会化作云烟，彻底消散无形。 翼国甲士听清喊话声后，似乎想起方才救火时，被卿士贵族吆喝辱骂的场景，纷纷下意识放缓速度，转头望向失火之处。 魁梧青壮见状，亦逐渐放缓攻势，只击杀负隅顽抗者。 很快，又有人高声大喊。 “卿士已死，翼国将亡！” 几乎在同一时间，一群黑衣人拖拽着翼国卿士贵族尸首，出现在街道上。 翼国甲士见此场景，彻底失去斗志，陆续有人丢盔弃甲，加入弃国而逃行列。 任谁也能看出，今夜之事实乃天子幕后操纵。 然而，魁梧青壮及黑衣人从未表明身份，甚至还摆出本国义士姿态。 对翼国甲士而言，继续战斗已经毫无意义。 仅有一百多名翼国甲士，仍然选择誓死效忠卿士贵族。 魁梧青壮没有丝毫犹豫，将其等悉数射杀。 确认再无负隅顽抗者，魁梧青壮才重返路面，与黑衣人汇合后，直奔翼国卿士贵族居住区域。 便在魁梧青壮与翼国甲士交战时，黑衣人趁乱联合内应，号召奴仆参与造反，逐一对翼国卿士贵族进行清理。 如今，火势尚未完全扑灭。 一众奴仆正四散逃亡，魁梧青壮与黑衣人共同前往，只为确保卿士贵族囤粮不受影响。 …… 姬宫湦依旧站在甲板上。 邦谍团内部有多种传讯方式，今夜翼国都邑城内大乱，便约定使用火光传讯。 通过火光的闪烁节奏，寺人尨可以随时整理出行动最新进展。 “启禀大王，目前成功接管囤粮二百余万斤！” 姬宫湦掐指一算：“尚有一百余万斤囤粮，可是府库并未得手？” 寺人尨道：“臣此时只能接收讯息，无法向城内传递讯息。请大王稍候片刻，应当很快便会传来有关讯息。” 姬宫湦先是颔首回应，接着转头望向内史伯朙与卫桐子。 “传孤王密令，着河内郡太守李彘，骁骑军中郎将郑黙，按照事先约定调配方案，协助角人六指运送粮食。” 内史伯朙快速拟定诏书，随后提出心中疑惑。 “敢问大王，有何调配方案？” 姬宫湦笑道：“此番行动，预计收获粮食三百万斤，其中二百万斤运往南部诸郡，用于平稳各地粮价。” “余下一百万斤如何调配？” “玄甲军与龙骧军即将讨伐徐夷，余下一百万斤粮食便让交给其等。” “翼国……” “翼伯喧薨亡，翼国卿士贵族共同拥立嫡长子龀继位。然而新君过于年少，翼国卿士贵族贪恋权势，以致内部争吵不断，随后发生激烈火拼，最终以同归于尽收场。” 内史伯朙道：“此事编造得如此粗陋，恐难以让天下人信服。” 姬宫湦却满脸无所谓。 “史书之上，内史需据实而言。对外宣扬，则按孤王方才所言。” “为何？” “此事只需诸侯信服即可，至于天下人是否信服，根本就无关紧要。” “若有诸侯提出异议？”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此前周翼断绝往来，天下诸侯纷纷与翼国划清界线。即便是鲁侯称，最后也识趣地回国。” 内史伯朙神情有些纠结。 “晋国已灭，翼国亦亡，天下诸侯表面上臣服，背地里肯定各怀心思。” 姬宫湦大笑：“表面臣服便好，省得孤王顾忌重重。” 内史伯朙忙问：“大王为何会变得如此着急？” 姬宫湦道：“孤王有预感，必须要尽快一统九州，最好赶在三十五岁之前，否则便会产生极其严重的后果。” 内史伯朙简单地点点头，便没有再继续追问。 对姬宫湦而言，重生周幽王时，为公元前七百七十六年，彼时自己二十四岁。 将当年计算在内，如今已是第五个年头，即公元前七百七十二年，自己年龄也随之增长到二十八岁。 倘若按照前世历史发展轨迹，明岁便是公元前七百七十一年，申侯联合犬戎攻破镐京，周幽王在骊山脚下被杀死。 姬宫湦重生后，斩杀褒姒，灭亡申缯，耗尽犬戎，为的便是将历史可能重演的隐患，提前进行扼杀与清除。 时至今日，姬宫湦早已不用担心历史会重演。 然而，伴随历史偏离幅度逐渐增大，姬宫湦内心深处逐渐生出一种预感。 三十五岁是一道坎，如同前世那些上班族，存在优化关卡。 若想安然渡过，需要达到一定高度，可以是职位、资源、技能乃至积蓄。 姬宫湦身为周天子，预感中的过渡高度，便是彻底一统九州，正式建立大周帝国。 之所以称建立，而不是成立，只因帝国并非靠自封。 一统九州是最基本的要求，同时还要拥有完整的帝国建制，丰盈的府库物资，强大的官吏甲士。 …… 翌日，破晓。 翼国都邑城内，火势已经熄灭，子民亦逃脱一空，只留下近千具尸首。 夺下翼国府库下，魁梧青壮与黑衣人开始清扫战场，将尸首堆叠到国君府邸四周。 遇到仍未断气的卿士贵族，先抬手将其绞杀，接着再继续搬运。 国君府邸，大门依旧紧锁。 黑衣人并未继续纵火，魁梧青壮亦未进攻，只是将国君府邸围困。 偶尔有几名奴仆伸出脑袋，想要一探究竟。 结果均被魁梧青壮无情射杀，以致于府内再也没有动静。 日出后不久，一队人马缓缓开进城内。 为首之人，正是骁骑军中郎将郑黙。在其左侧，则是卫粮商号角人六指。 魁梧青壮中，走出两人。 双方低声交谈片刻，随后共同作出比六手势。 快速处理完交接事宜，魁梧青壮与黑衣人便各自集结，先后离开翼国都邑。 与此同时，天子船队终于重新扬帆起航。 途经翼国都邑附近河段时，在浅滩稍作停留，并派出六路长羽甲士，分别前往楚国、卫国、宋国、陈国、鲁国与齐国。 传讯内容看似颇为复杂，实则只为讲述一件事实。 翼国已彻底灭亡！ 第460章 延缓巡游期，假扮传信者 翼国灭亡原因很多，新任国君年幼、卿士贵族内讧、甲士互相攻伐等。 反正与大周毫无无关，大周仅只接纳主动归附流民。 现如今，翼国社稷彻底倾覆，都邑城内屋毁人亡，城郭四野破败荒芜。 天子应邀赴宋巡游，恰好途经翼国沿岸河岸，亲眼见到翼国境内民不聊生。 翼国子民听闻天子途经，纷纷跑到岸边下跪请愿，请求天子垂怜其等不幸，将翼国整体并入周室。 天子唯有当众应承。 从今往后，翼国国号将不复存在，其疆域将悉数划归三川郡管辖。 原翼国子民可自择去路，直接入籍大周新国人，亦或投奔其他诸侯国。 …… 六路长羽甲士出发后，姬宫湦便向船队掌舵者下令，继续延缓行进速度。 等到五月初一，姬宫湦再正式进入宋国疆域。 名义上，此举是让宋公白有充裕时间，提前筹备好迎接天子巡游的仪式，以免出现纰漏与误会。 暗地里，原先潜伏在翼国的邦谍，将会陆续向宋国转移，姬宫湦有意放慢行程，可以吸引宋人目光，起到掩护作用。 与此同时，姬宫湦需要知道，宋公白、宋国卿士贵族以及宋国商贾等群体，对翼国灭亡的具体反应。 此外，周宋所约定的三项事宜，目前已经陆续启动。 实际成效如何，将会决定姬宫湦巡游宋国时，采取何种方式对待宋人。 处理完行程之事，姬宫湦便在甲板安静等候。 魁梧青壮离开翼国都邑时，屠慕身处其中。 姬宫湦虽未正式下令，缉拿有破坏计划嫌疑的屠慕，亲卫藤渠与藤溪却明白，屠慕必须要将翼国水盗一事解释清楚。 结果昨夜战斗结束后不久，屠慕便主动现身。 亲卫藤渠与藤溪便以混乱为名，让屠慕紧紧跟随自己左右。 屠慕似乎明白其中蕴意，全程均淡然配合。 一行三人登上甲板时，正值午时三刻，阳光异常炙热，即便河面有凉风吹拂，依旧让人热得有些眩晕。 两侧船舷，寺人尨正指挥下属，从河中提水清洗甲板。 姬宫湦则坐在一顶遮阳篷下，微眯着眼歇息。 遮阳篷由华盖改造而成，往四周延伸时使用大量布帛，使得顶部面积翻倍增加，可以轻松遮盖住三张几案。 姬宫湦听到新动静，当即缓缓坐起身，微笑着望向三人。 亲卫藤渠与藤溪齐身拱手。 “启禀大王，末将等此番幸不辱命，羽林军将士亦已悉数归队。” 姬宫湦满意地点点头。 “尔等辛劳一夜，便到船舱先行歇息，未来三日无需轮换职守。” 二人欣然领命：“诺！” 姬宫湦深吸一口气，旋即调转目光，落到屠慕身上。 “先入案就坐，再细说！” 屠慕神情异常坦然，落座之后，便朝姬宫湦郑重拱手行礼。 “多谢大王！” 姬宫湦抬抬手：“细说罢！” 屠慕依旧保持行礼姿势：“恳请大王，先饶恕臣自作主张之罪。” 姬宫湦笑了笑：“准了！” 屠慕这才松开手，随后挺直腰板，开始详细解释原由。 此前，屠慕率先抵达翼城都邑，并通过邦谍密使，成功联系上一伙翼国水盗。 这伙翼国水盗并不强大，只有六七十名成员。 之所以选择他们，除暗地里来往密切外，最大的原因便是，便是他们有三十多艘船只，而且船只种类颇为齐全。 人少船多关系好，用于虚张声势，再合适不过。 屠慕深谙谈判之道，以大周收编为诺言，成功与这伙翼国水盗达成密约。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 便在这伙翼国水盗启航，准备前往上游行动时，突然遭遇另一伙翼国水盗袭击。 对方为附近河道实力最强水盗，不仅轻松击败这伙翼国水盗，还强行让其所有成员归顺，并且同样往上游进发。 屠慕收到消息时，先上奏再等待回复，明显已经来不及。 经过一番思索，屠慕决定将计就计，假扮传信者，直奔对方船队。 之所以假扮传信者，原因很简单，对方朝上游进发时，不仅气势汹汹，而且放过沿途所遇商船，显然是冲着天子船队而去。 对方身为最强翼国水盗，自然不会蠢到忽视羽林军战斗力，并认为天子船队有大量财宝，仅凭数百水盗便唾手可得。 唯一的解释，便是有人花费重金买通他们。 屠慕登船之后，采取先声夺人的方式，自称情况有变，自己为紧急传信者，因此没有来得及携带信物。 正当对方将信将疑时，屠慕让对方派人登上自己的渡船。 对方照办，竟然在渡船上发现八百两真金。 屠慕当即宣称，任务有所变动，八百两真金是额外费用。 面对到手的八百两真金，对方很快打消疑虑。 经过不断套话，屠慕逐渐查清，对方是受一名神秘人所托。 神秘人是经翼国卿士贵族介绍，对方虽为水盗，却与翼国卿士贵族关系匪浅，因此顺利达成一致。 按照约定，对方需要率领所有部众，袭击天子船队，不求能够胜出，只要对羽林军造成伤亡，便可以选择撤退。 神秘人当场支付五百两真金，待事成之后，再根据战果计算真金。 只要成功击杀一名羽林军甲士，就可以获得五十两真金。 重伤为三十两真金，轻伤则是十五两真金。 屠慕探查清楚后，便示意对方首领屏退左右。 首领会意，遣散身边喽啰。 屠慕立刻以真金为突破口，表示神秘人收到内应消息，天子船队携带上千两真金，随行羽林军甲士却只有二十名。 其余人皆为普通水手，并不具备应战能力。 只要首领率领部众倾力进攻，不仅此前约定继续作数，自己携带的八百里真金，天子船队上的所有财物，均归首领所有。 至于水盗是否会出现死伤，屠慕与首领均默契不提。 三千多两真金当前，稍微少一些人瓜分，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事情谈妥之后，屠慕便以事务繁忙为由离开。 随后不久，翼国水盗袭击天子船队，结果被天子船队反向歼灭。 姬宫湦耐心听完，随即恍然：“假戏真做，原来如此！” 第461章 恶狼入羊圈，斩草必除根 内史伯朙却有不解之处。 “尔能取信于首领，除口才了得外，与八百两真金密不可分，敢问这真金从何而来？” 屠慕笑道：“此乃邦谍团司职所属，真金自然是由邦谍团提供。” 内史伯朙正欲追问，姬宫湦却示意其稍安毋躁。 “依照孤王所定邦谍密策，此事确实如屠慕所言，归邦谍团所属，由邦谍团出钱。” 屠慕忙道：“大王圣明！” 姬宫湦保持平静：“尔离开之后，前往何处？” 屠慕不敢隐瞒：“臣趁乱回城，想将神秘人身份调查清楚。” “结果如何？” “神秘人极其狡猾，臣耗费不少力气，最终也只是查出，为神秘人与水盗首领牵线搭桥之人，乃是翼国卿士贵族继承派。” 答案有些出乎意料。 内史伯朙又想开口询问。 姬宫湦不再阻拦，抬手示意内史伯朙发问。 内史伯朙颇为直接。 “翼国水盗袭击天子船队，大王必定对翼国社稷展开报复，届时获益者将是自立派，为何继承派要损己利敌？” 屠慕耐心道：“内史只知其一，而不知其二也。” 内史伯朙当即追问：“请问屠郡尉，其一是何，其二又是何？” 屠慕答：“短期而言，自立派确实获益。长远来看，即便大王怒不可遏，在继承派眼中，大王不会对其等赶尽杀绝。” “事实证明，继承派猜错了，大王已经赶尽杀绝！” “翼国新任国君，目前仍苟活于府邸之中。反观自立派卿士贵族，并无一人存活。” “继承派亦无人存活。” “虽说如此，但不可否认，继承派确实胜出，即便其等已经殒命。” 姬宫湦听到此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许久未曾出现的名字。 “此事或与鬼先生有关！” 众人瞬间安静下来。 从神秘人行事风格来看，确实与鬼先生门徒极为相似。 注重隐藏身份，全程幕后操纵。行事不择手段，经常不计后果。 简而言之，便是一群思想偏激者，自诩深谙天下大势，以世外高人之姿态，行祸害民众之恶事，末了还引以为傲。 卫桐子曾为鬼先生翕徒，对鬼先生感触颇深。 “启禀大王，依臣之见，此事确是鬼先生门徒所为。” 屠慕却道：“翼国水盗袭击天子船队，只会加速翼国灭亡。神秘人定然知晓此理，其若是鬼先生门徒，为何反而暗中襄助大王？” 卫桐子解释：“大王曾曰，欲使其灭亡，先使其疯狂。鬼先生门徒应当是想，通过翼国灭亡，激起天下诸侯反叛之心。” 内史伯朙起身附和。 “若只是中小型诸侯国，灭了便灭了。翼国虽为大王新册封，却以洛邑公族为根基，因而归属大型诸侯国。” 卫桐子接着道：“此前晋国灭亡，各大诸侯便已心生忌惮。而今翼国灭亡，只需有人再去暗中稍微挑拨，各大诸侯便会心生反叛。” 姬宫湦笑道：“孤王本以为，经历种种挫败后，鬼先生会蜷缩在东南一隅，想不到其等竟然还不死心。” 内史伯朙忙问：“大王，是否要派遣邦谍，对鬼先生进行无限追杀？” 姬宫湦却摇摇头：“而今王师悍勇，各大诸侯若敢心生反叛，孤王正好将其等一举讨灭，省得耗费时间与心力，四处搜寻名正言顺的并国理由。” 内史伯朙眼前一亮：“鬼先生此举，看似将大周置于孤地，以便鼓动诸侯群起而攻之，实则却让大周成为放入羊圈之恶狼。” 姬宫湦大笑：“内史之喻，虽不文雅，却颇为贴切。” 众人讨论鬼先生期间，屠慕始终没有参与，见神秘人身份已定，便主动开口，将话题重新绕回翼国。 “敢问大王，翼国仅剩国君府邸，而今交由骁骑军看守，未来将如何处置？” 姬宫湦笑着反问：“依尔之见，如何处置最为妥善？” 屠慕道：“严禁出入，不许归降，莫问生死！” 姬宫湦却意味深长道：“孤王已经明确昭告天下，翼国社稷彻底倾覆，那便意味着，翼国再无后来者祭祀。” 或许在屠慕看来，直接杀死翼国新任国君，似乎违背某种无形的道德约束。 站在姬宫湦的角度，却深知斩草除根的重要性与必要性。 前世史书之中，单是先秦时期，便有赵氏孤儿成功复仇屠岸贾，夫差不听伍子胥劝谏留勾践一命，齐桓公姜小白装死成功夺位等等。 内史伯朙与卫桐子等人，长期追随姬宫湦左右，早已深谙其中利害得失。 屠慕才调任不久，虽然未能第一时间读懂，却明白天子如此行事，必然是经过深思熟虑。 修习利学数载，屠慕自然不会傻到，为翼国新任国君鸣冤叫屈。 “臣所知之事，均已如实奏报，大王是否还有不解之处？” 姬宫湦简单摇头：“此事就此揭过，尔仍需先行前往宋国，督促宋国做好迎接事宜。” 屠慕拱手领命：“诺！” …… 四月二十五日，天子船队先后传来三则消息。 第一则消息，来自骁骑军中郎将郑黙。 据其奏报，翼国都邑城内，无关人员已彻底清空。 言下之意，便是翼国国君府邸已经满门殒命。 第二则消息，却是来自河内郡太守李彘。 在李彘与角人六指配合下，三百多万斤粮食已悉数上路。 城内财宝及其他物资正在清点，预计最终数额将达到百万两真金级别。 由此可见，先前洛邑公族通过驱使奴仆，积蓄大量血汗财富。 成为翼国卿士贵族后，翼伯喧迟迟没有革新，其等自然不会甘心归附大周。 姬宫湦早已对此了然于心，因而从未在意过翼国卿士贵族死活。 甚至在谋划时，翼国疆域会划归三川郡，姬宫湦却没有让三川郡太守姬赟参与，而是命河内郡太守李彘负责接管粮草。 距离倒是其次，最为关键之处，姬赟同样姓姬，而且是前大宗伯姬黁嫡长子。 姬赟出言求情，姬宫湦会受到掣肘。假如冷眼旁观，便是不义之举。 改成李彘，最合适不过。 第三则消息，南部诸郡接连五日大暴雨，大涝正式爆发。 第462章 疫病观察期，赏民奖耕策 早在去岁，卜师廿便提早预测，江水及淮水流域将会出现大涝。 随后，姬宫湦不断颁布王命诏书，号召新国人迁出低洼易涝之地。 此前不久，江水及淮水流域更是小涝频频。 按理说，只要不是传说中的末日大洪水，即便是百年一遇的大涝，也很难对空荡荡的南部诸郡造成严重损失。 偏偏消息中明确表示，此番大涝来势凶猛，不仅造成数百间房屋倒塌，更有上百名新国人落水失踪。 姬宫湦着实想不通，为何还会酿成如此灾祸。 “南部诸郡太守，可有查明大涝致损之因？” 长羽甲士见姬宫湦暗含怒气，连忙重新组织奏报话语。 “启禀大王，南部诸郡太守尚在调查之中，待雨势有所和缓，必然会有详细奏报。” 姬宫湦盯着长羽甲士。 “尔时常奔波于南部诸郡，对此事可有个人见解？” 长羽甲士简单思索片刻。 “据末将所观，此前南部诸郡小涝，低洼之地常有大量鱼虾搁浅。每逢雨势减缓，便有许多当地新国人前去捡拾。” “各地属寮可曾劝阻？” “自然是极力劝阻，奈何总有人不听。表面上承诺会远离，结果属寮官吏刚离开，其等便又折返低洼之地捡拾鱼虾。” 姬宫湦话锋一转：“数百间房屋倒塌是何原因？” 长羽甲士道：“多为岸边房屋，居住者刚迁走不久，因此并未划入废弃范围。” 姬宫湦下意识点点头。 “传孤王命令，告知南部诸郡太守，切莫为所谓仁德，让本分之人以身犯险，去营救那些不听劝阻的落水者，以免让众人心寒。” 长羽甲士深感认同，欣然回复：“大王圣明！” “南部诸郡为江淮之上游，大涝便如此严重，中下游定然有过之而无不及。” “据末将听闻，中下游沿岸，早已被洪水淹没覆盖，放眼望去皆是一片汪洋，根本无人能够探清受损情况。” 姬宫湦道：“洪水过后，必定会出现大量流民。南部诸郡太守需提前布置人手，帮助主动归附者入籍新国人。” 长羽甲士拱手：“诺！” 姬宫湦停顿数息，刻意补充道：“再向南部诸郡太守强调，大涝之后极易出现大疫，务必要严格执行观察之策。” 长羽甲士道：“自大王制定此策，凡是进入南部诸郡之流民，皆需前往临时营地，停留七日而无恙者，方能入籍新国人。” 姬宫湦对此异常满意。 疫病潜伏期长短不一，前世常以十四天为时限，南部诸郡能够做到七天，已经圆满达到姬宫湦预期。 毕竟是西周末年，而且是受灾流民，倘若真有人携带疫病，七天时间已经足够疫病发作。 …… 长羽甲士领命离开不久，天子船队重新启航。 航行大约半个时辰，便抵达嚣邑城外浅滩。 嚣邑为姬宫湦前世之开封，即北宋都城汴梁。 据传，虞夏及殷商均在此地设立过都城，后因河水经常泛滥而搬离。 姬宫湦所处西周末年，嚣地早已没有城郭踪影，历代周天子均未将其分封出去。 曾经的戴国与嚣地相邻，便不断派遣子民蚕食嚣地。 翼伯喧获封伯爵后，嚣地被姬宫湦授予翼国。 随后，翼伯喧在嚣地修筑小型城池，并将之命名为嚣邑。 此前翼国爆发混乱，嚣邑子民立刻四散逃亡。 角人六指在姬宫湦授意下，暗中派遣心腹占据嚣邑，随后趁乱修筑防御工事，将嚣邑彻底收入囊中。 目前，嚣邑相当于卫粮商号的中原总部，负责收购、存储及转运中原各诸侯国粮食。 翼国灭亡，嚣邑归属大周。 针对新纳入大周的疆土，姬宫湦并不想过快推行郡县制。 除北域郡与汉东郡两大涵养之地外，原白狄盘踞区域、巴蜀盆地、淮夷故地等，均未正式推行郡县制。 原因很简单，大周依旧地广人稀，根本没有多余人口，对上述之地进行开发利用。 除此之外，上述之地民众大多以畜牧渔猎为主，农耕基础极为薄弱，水利设施近乎为零，开垦时间与成本远超关中。 大周现有人口约为三百五十多万，虽然十数倍于其他大型诸侯国，却不过是姬宫湦前世一个二线城市人口，远远低于打造帝国所需。 姬宫湦为增加人口，曾趁王子恬周岁之际，颁布《大周赏民奖耕策》。 核心要点有二，即奖赏婚育与鼓励分户。 凡年满十五岁之男女，均可前往属寮登记成婚，成为大周法礼认可的夫妻。 成婚之后，夫妻二人便可以分出新户，无论是租赁百亩农庄，亦或租赋五千亩草场，均能享受三年五载扶持期。 所谓三年五载扶持期，即前三年租赋全免，后五载租赋减半。 前后总共持续八载，足够新婚夫妻生儿育女，并将儿女抚养至入学年龄。 与之相对应，生儿育女亦可获得特别奖励。 无论儿女，只要能成功抚养至周岁，便直接奖励八百铢钱。 粮价依旧保持在两铢钱一斤，八百铢钱可以购买四百斤粮食，而一位普通的青壮年，平均每年消耗粮食不到四百斤。 成功抚养至五岁，还会再额外奖励三千铢钱。 此时儿女已经到入学年龄，并且可以适度帮忙打理家务与农活。 如此奖励数额，若是放在姬宫湦前世，定然会许多人不屑一顾。 然而，姬宫湦所处西周末年，生儿育女相当于家常便饭，尤其是夭折率极高的古代，只能以数量换质量。 三年抱俩是正常之事，每年一个连生一窝亦不少见。 本就是要生儿育女，如今还有额外奖励，大周很快迎来婚育潮，在籍户数不断攀升，农庄与草场租用率持续上涨。 大周人口因此快速增长，同时也意味着大周府库耗费剧增。 此策最直接的受害者，莫过于太仓姬綦，整日为大周府库钱粮调配犯愁。 姬宫湦身为始作俑者，本想通过某种金融手段缓解钱粮压力，结果翼国府库主动送上门，还连带着翼国卿士贵族百年积蓄。 掠夺，果然是富庶捷径。 姬宫湦此番停靠嚣邑，正是为实施下一步掠夺计划。 第463章 寺人染风寒，角人患痛风 一行人并未登陆，而是将船停在码头下游不远处。 寺人尨早已步入老年，长时间待在船上，即便航行极其缓慢，身子骨依旧有些吃不消。 昨日上午，寺人尨接连打喷嚏，而且整个人萎靡不振，正是感染风寒的征兆。 姬宫湦当即下令，让人先将寺人尨送到嚣地。 只要多喝热水，注意通风与休息，便能将风寒扼杀于轻度感染状态。 寺人尨却声称自己并无大碍，可以在船上继续伺候天子。 姬宫湦不再客气，直接命亲卫蒋羿，护送寺人尨先行前往嚣地。 蒋羿出身淮夷，除善于驾投掷长矛外，还精通水性，而且是驭船只的好手。 寺人尨眼见无法再推辞，才朝姬宫湦郑重谢恩，随后与蒋羿共同登上小船。 现如今，天子船队抵达嚣邑河段，姬宫湦却立即派人传令。 自己将在此处停留三日，假如三日后，寺人尨病愈，便与蒋羿一齐归队。 为避免感染其他人，在此期间，寺人尨与蒋羿无需前来觐见。 若是三日后，寺人尨风寒未褪，那便继续在嚣地疗养，直至病愈方能重回天子船队。 不出姬宫湦所料，长羽甲士刚靠岸，便远远望见寺人尨与蒋羿身影。 长羽甲士连忙上前，劝阻半刻钟，寺人尨才肯折返嚣邑。 姬宫湦看在眼里，忍不住欣慰地点点头。 重生周幽王后，寺人尨是姬宫湦遇到的第一个人，也是迄今为止相处时间最长的人。 若论对姬宫湦的忠诚程度，无人能及寺人尨。 在姬宫湦眼中，寺人尨非但不是奴仆，地位甚至超越群臣，真正归属于家人序列。 少了寺人尨陪伴左右，姬宫湦还真有些不适应。 内史伯朙似乎瞧出端倪：“敢问大王，可是身体有所不适？” 姬宫湦大笑：“自孤王梦游太虚以来，既不饮酒作乐，又不沉溺歌舞，而且每日早晚均有强身健体，从未感觉不适也。” 内史伯朙正欲开口，却见岸边驶来一辆马车。 御马者，正是角人六指。 车上站立一人，却是洛邑北市调度使苏简。 二人赶到岸边时，早有小船前来接应，随后将其等送至甲板。 不久前，姬宫湦身处洛邑宫苑，与苏简共同谋划宋国之事，因此丝毫没有陌生感。 角人六指暗中归附大周后，便继续以卫粮商号名义，长期在中原各诸侯国间奔波，襄助大周府库筹集粮食。 此前翼国都邑爆发动乱，角人六指负责接管三百万多斤囤粮，曾陪同骁骑军中郎将郑黙，亲自现身翼国都邑。 姬宫湦全程待在船上，未能与角人六指会面。 二人登上甲板后，苏简在最前方，角人六指则在右后侧。 见到姬宫湦席地而坐，二人走近后，连忙躬身行礼。 “臣等拜见大王！” 姬宫湦抬手示意道：“无需繁礼！今日不设案，甲板均已命人清洗干净，尔等若是不嫌此举失礼，可以随孤王一同席地而坐。” 苏简毫不犹豫地坐下，同时不忘回应姬宫湦。 “能与大王一同席地而坐，实乃臣等之福。” 姬宫湦哈哈大笑：“调度使何故要阿谀谄佞？” 苏简道：“大王曾曰，坐而论道者，方觉精妙处。唯有愚昧之徒，才认为此举失礼。臣据实而言，并非阿谀谄佞也！” 姬宫湦嘿嘿一笑，随后调转视线，望向角人六指。 “尔如何抉择？” 角人六指略显窘促，似乎一时间难以接受席地而坐，但又不敢违抗天子王命。 “回禀大王，臣选择一同席地而坐……” 姬宫湦笑道：“孤王虽为暴君，却并非蛮横无理之徒。尔若是难以接受，那便站着议事，不必如此拘谨。” 角人六指犹豫片刻，仿佛做了一个重要决定。 “禀大王，臣并非难以接受，而是腿部旧疾近日复发，席地而坐会加剧病情，长时间站立亦会加剧病情，必须间歇性躺卧。” 姬宫湦忙问：“旧疾如何形成？具体在何处？” 角人六指显然没有预料到，姬宫湦竟然如此关切自己的腿部旧疾。 “五年前半夜，臣听闻粮仓传出硕鼠声响，于是便起身前去查看。” “可是被硕鼠咬伤？” “硕鼠听到动静，瞬间便躲藏到暗处。反倒是臣继续往前走时，突然被地上的麻绳绊倒。” “因此将腿摔伤？” “当时右手掌被严重刮伤，致使臣行动极为不便，半个多月后才勉强恢复。” 姬宫湦揉了揉脑袋：“尔手掌刮伤既已恢复，腿部旧疾又是从何而来，究竟与此事有何密切关系？” 角人六指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扯得太远，连忙直奔主题。 “此事过后不久，臣偶遇一位游历巫师，其言深海漆黑一片，海中鱼虾蟹螺却行动自如，说明其等有夜间视物之能。” 姬宫湦笑道：“游历巫师之言，看似有理，却不可尽信也！” 角人六指深以为然：“臣便是听信其妄言，开始大量食用海中鱼虾蟹螺，甚至刻意前往齐国海边居住半载。” 姬宫湦可算是听明白，在以炖煮为主的西周末年，角人六指食用大量海鲜，嘌呤摄入量过高，很容易导致腿部出现痛风症状。 “尔便是那时开始腿疼？” 角人六指点头：“半载之后，每当臣食用海中鱼虾蟹螺，半夜或清晨便会发作，脚趾、脚踝与膝盖等处，犹如被人硬生生撕裂。” 姬宫湦忙问：“既然如此，尔只要不再食用海中鱼虾蟹螺，腿部旧疾便不会再复发。” 角人六指却颇为无奈。 “臣亦是如此认为，停止食用海中鱼虾蟹螺后，发作果真不再频繁，但也未能彻底根除，有时只能借着酒劲熬过去。” 姬宫湦异常认真道：“孤王梦游太虚时，曾听仙人提及，美酒实乃穿肠烂肚之物。孤王清醒之后，便不再饮酒作乐。” 角人六指愕然：“大王之意，臣腿部旧疾复发，罪魁祸首竟是美酒？” 姬宫湦笑道：“孤王虽然不懂医术，但是料想应当如此，尔大可以尝试一番，忍过头几次便能校验真伪。” 角人六指颇为感动：“臣多谢大王指教！” 第464章 物贵而不贵，物廉而不廉 姬宫湦正欲抬手示意，突然想起寺人尨感染风寒，此时并不在身边，唯有向亲卫藤渠与藤溪下命。 “尔等去将孤王高椅抬出，给角人六指赐座。” 亲卫藤渠与藤溪当即领命，转身赶往船舱。 角人六指无比惶恐：“大王高椅，臣岂可入座？恳请大王收回成命！” 姬宫湦顿时笑问：“尔可知，这高椅为何物？” 角人六指摇头：“不知。” “既然不知，为何拒绝？” “啊？” “实不相瞒，孤王不喜跪坐。即便有支踵，只要时间一长，双腿依旧会酸麻难当。” 角人六指若有所思。 姬宫湦先是席地而坐，接着提及高椅，如今转而指出跪坐缺点。 一切似乎都在极力说明，如今礼法过于陈旧，应当进行改良乃至废除。 便在角人六指思索时，内史伯朙突然开口。 “臣以为，自华夏王化诞生以来，跪坐便是通用礼法。其延绵如此恒久，并被卿士贵族接纳与采用，定然有其存在道理。” 姬宫湦反问：“卿士贵族接纳与采用，便是正确道理么？” 内史伯朙明确道：“正是！” 姬宫湦大笑：“各国卿士贵族大多惧怕与怨恨孤王，因此孤王此前所作所为皆是错误？” 内史伯朙很快反应过来：“大王在偷换概念。” 姬宫湦道：“那孤王换一个说法，大周新国人是否悉数接纳与采用跪坐？” 内史伯朙想了想：“大周新国人源自四方，习俗不尽相同，而且忙于耕种畜牧，因此大多无暇使用跪坐。” 姬宫湦深吸一口气：“大周新国人无暇使用，恰好说明跪坐为谬误礼法。” “无暇使用并非不愿使用！” “新国人无暇使用，大周却能接连并国。卿士贵族推崇备至。诸侯国反倒接连灭亡。内史以为，应当如何评判跪坐？” 内史伯朙眉头一皱：“大王言下之意，并非评判跪坐礼法，而是另有所指。” 话音刚落，亲卫藤渠与藤溪正好返回，各自拎着两把高椅。 高椅由姬宫湦绘制图纸，六名天子亲卫轮休时手工打造，样式完全参照前世。 天子船队启航至今，一共就打造出这四把高椅。 姬宫湦缓缓起身，走到其中一把高椅前方，并未整理衣饰便径直坐下。 “诸位请看，孤王已经坐到高椅之上，衣饰是否出现凌乱之处？” 众人纷纷摇头：“并未出现。” 姬宫湦又道：“此时孤王双腿接近悬空，久坐非但不会酸麻，反而能够得以放松。” 角人六指眼前一亮。 “敢问大王，可是要大量制造及售卖高椅？” 姬宫湦并未直接回答。 “诸位可以先行就坐，再试想一下，新国人劳累之余，选择跪坐还是高椅。” 内史伯朙与苏简当即动身，一齐坐到高椅上。 角人六指紧随其后。 片刻后，三人便有答案。 内史伯朙率先开口。 “高椅确实能让双腿放松，但需要耗费大量人力制作，售价必然会昂贵，让新国人无力购买。” 苏简抢先回应：“敢问内史大人，可曾听闻物贵而不贵，物廉而不廉。” 内史伯朙自然不解。 “这是何意？” 苏简解释：“高椅售价若是昂贵，自然会有大量工匠加入制作，大量商贾参与贩卖。” “此为趋利也！” “高椅只需普通木材，即便不是木匠也能轻松仿造。用不了多久，高椅售价便会因量多而下跌，此乃物贵而不贵。” “玉石亦有大量工匠与商贾参与，至今延绵上千载，为何不见其售价下跌？” “所谓玉石，本就是石头，只因色泽各异，被卿士贵族竞相追捧。工匠费时费力雕琢，商贾倒腾翻转贩卖，因此物廉而不廉。” 内史伯朙话锋一转：“然则，大周如何获益？” 苏简道：“新国人使用高椅，使疲惫双腿得以放松，那便是最大益处！” 苏简这番言论，让姬宫湦忍不住抚掌称赞。 “调度使所言，实乃大仁大义，孤王甚喜也！” 苏简连忙拱手：“臣只是有感而发，多谢大王称赞！” 内史伯朙不再提问。 角人六指似乎感觉很舒适，安静地坐在高椅上，时不时轻轻摆动双脚。 姬宫湦望向角人六指：“尔觉得，高椅如何？” 角人六指忙道：“此等益民之物，应当大量制作与贩售。不仅仅是高椅，甚至可以调整样式，制作矮椅、塌椅与宽椅等家什。” 在场就坐四人，唯独内史伯朙不精通商贾之道，偏偏其对高椅仍有所抗拒。 “高椅前景如何，尚且不得而知，竟然还有矮椅、塌椅与宽椅？” 姬宫湦微微一笑：“孤王图纸之中，确实有上述之物！” 内史伯朙不禁错愕：“上述之物，能有何用处？” 姬宫湦示意亲卫藤渠与藤溪，从不远处的几案拿出三份图纸，分别交到内史伯朙、苏简与角人六指手中。 “孤王梦游太虚时，仙人便有上述之物。矮椅名为凳子，不仅可以放松双腿，而且携带极其便捷，孩童更能平稳就坐。” 内史伯朙忙问：“大王言下之意，凳子更佳，为何还要高椅？” 姬宫湦耐心解释：“二者各有特点！高椅重而沉稳，可用于朝堂、祭祀、会客等场景。凳子轻而便捷，可置于田间地头、房前屋后等地。” “塌椅与宽椅又有何用？” “塌椅又称躺椅，可供人临时歇息。宽椅又称长椅，可供多人同时就坐。除此之外，还有与凳椅相配的桌子。” “桌子？” “便是将几案加高，可方可圆，可长可短，大桌设宴，中桌用膳，小桌品茶。” “大王已绘制出所有图纸？” 姬宫湦颔首：“太虚仙人将其等统称为桌椅板凳，孤王皆已列明样式。” 内史伯朙逐一翻阅图纸，神情逐渐由怪异变成震惊。 苏简与角人六指则有所不同，尤其看出其中蕴藏商机后，一齐面露喜色。 姬宫湦朝苏简道：“洛邑北市完成改建后，可单独设立家具坊，鼓励工匠及商贾，制作与售卖各类桌椅板凳。” 苏简大喜：“多谢大王！” 第465章 破二王三恪，立灭宋目标 角人六指似乎有些羡慕，却又选择故作镇定。 姬宫湦先是松动肩膀，随后朝众人一笑。 “孤王今日提及桌椅板凳，除交代苏简设立家具坊外，核心便是如何吞并宋国。” 内史伯朙与苏简早有预料，因此反应平平。 角人六指虽有同样预感，却因从未接触过大周如此级别机密，一时未能反应过来。 “吞并宋国最难点，不在宋公白是否仁德，亦不在宋国是否强大，只在此事有违二王三恪，与革新跪坐之礼颇有共通之处。” 二王三恪，乃周武王灭商后，为追思与祭祀先贤，特别分封的五家公爵诸侯国。 黄帝传祀之蓟国，尧帝传祀之祝国，舜帝传祀之陈国，夏禹传祀之杞国，殷商传祀之宋国。 蓟国紧邻燕国，分封不久后，便与燕国一齐失去音讯。 姬宫湦前世史书记载，蓟国于公元前七世纪被燕国吞并。 如今山戎南下肆虐，燕国能否存续尚属未知数，蓟国下场可想而知。 祝国位于姬宫湦前世山东济南，正逐渐齐鲁两国相邻。 姬宫湦前世史书记载，公元前七百六十八年，即西周灭亡三年后，祝国便被齐国灭亡。 如今齐国广纳弟从国，鲁国并合子礼国，无论谁将祝国收入囊中，均无需姬宫湦违背二王三恪。 杞国与祝国遭遇类似，甚至情况更为严峻。 其完全处于齐鲁两国夹缝之中，即姬宫湦前世山东新泰。 姬宫湦前世史书记载，公元前四百四十五年，杞国被楚国所灭。 值得一提的是，从未朝贡的杞国国君杞公谋娶，曾托杞国商贾代为进贡。 当时曹国亦恢复进贡，姬宫湦便下令通传九大诸侯，不得擅自袭扰杞国与曹国。 如今曹国已成宋国曹地。 杞公谋娶虽颇有气魄，终归是年过七旬，而且子嗣并无贤才。 一旦杞公谋娶薨亡，杞国很快便会成为杞地。 二王三恪中，灭亡蓟国、祝国及杞国，均可借助外力。 陈公燮正往东扩张，在姬宫湦谋划中，陈国与楚国作用相当，均为垦荒先驱者。 往后若要灭其国，只需驱使其不断征战即可。 相较之下，宋国最难灭亡。 且不说会违背二王三恪，宋国自分封以来，始终忠于周室。 即便周宣王后期，周室彻底衰微，天下诸侯大多已经停止朝贡，宋公白却依旧坚持进贡。 相较于鲁侯称的忠心耿耿，宋公白属于最安分守己的诸侯。 宋国如今管辖滑地、戴地与曹地，亦是姬宫湦暗中促成。 最初是为揭穿宋公白虚仁假义，却发现宋公白果真仁德，结果自然是适得其反，使不少人成为宋公白追随者。 如今翼国已灭，姬宫湦若想继续蚕食中原，宋国便成为下一个目标。 梳理清楚相关背景，姬宫湦便直接当众提问。 “狙击宋国新币，是为消耗其财力。周宋三项约定，是为削弱其人力。诸位可有妙策，使宋国变得更加虚弱？” 内史伯朙道：“大王此番巡游宋国，可以慷宋国府库之慨，让宋人直接获得好处，趁机树立天子贤明形象，以此收拢民心。” 姬宫湦当即否决。 “慷宋国府库之慨，确是孤王此行目的之一。世人皆知孤王乃暴君，突然树立贤明形象，只会让宋人以为，孤王心怀不轨。” 苏简道：“大王可暗中打压宋国卿士贵族，同时不断扶持宋国商贾。待其等发生内讧，宋国便会重蹈翼国覆辙。” 姬宫湦依旧摇摇头。 “先例近在眼前，其等岂会不知？宋国乃殷商传祀，以商贾之道为根基，卿士贵族与商贾大多各自安好。” 苏简忙问：“大王可还记得，前往宋国酒肆时，那宋公白庶子公子撝？” 姬宫湦颔首：“记得。” “据臣所知，公子撝与宋国商贾关系极差。宋国卿士贵族中，亦不乏与其敌对者。若想宋国内乱，或可利用公子撝。” “公子撝身边那名老奴，可有调查清楚身份？” “公子撝刚出世不久，其母为更好教导公子撝，便四处求购合适奴仆。恰好那名老奴识字，而且售价不高，遂达成交易。” “竟是买来的！” “由于时间久远，彼时公子撝未获宋公白宠爱，因此极少有人在意此事。” 姬宫湦忙问：“极少有人在意此事，尔是如何得知？” 苏简道：“某位与臣交好的宋国商贾，偶然买到一名奴仆，曾属于公子撝母亲，当时在旁目睹，后因摔断左手被贱卖。” 姬宫湦思索片刻：“那名老奴可有姓名？” 苏简摇摇头：“若按周礼，公子撝乃是庶出，其奴仆不能拥有姓名。” 姬宫湦当即大胆猜测。 “尔等以为，那名老奴是否与鬼先生有关？” 站立在不远处的卫桐子道：“鬼先生麾下，多为卿士贵族，外加少量商贾。此人甘心为奴十数载，应当与鬼先生无关。” 姬宫湦表示赞同：“鬼先生麾下，确实不屑于此。” 内史伯朙却有另一番见解。 “若是为宏伟目标潜伏，甘心为奴十数载亦属正常。对鬼先生门徒及翕徒而言，此乃为天下大势所行之壮举。” 姬宫湦同样表示赞同：“如此分析，倒也合理！” 苏简道：“臣身处洛邑，对鬼先生行迹亦有所耳闻，赞同副内史卫桐子所言。” 姬宫湦对此只是微笑回应，转而望向还没表态的角人六指。 角人六指郑重道：“臣虽然不知那名老奴是何人，奔走中原各国收购粮食时，曾与公子撝有过简单会面，觉得此人并不简单。” 姬宫湦道：“确实如此！” 角人六指深吸一口气。 “臣倒是觉得，那名老奴并非鬼先生麾下，反倒是公子撝，极有可能是鬼先生门徒。” 姬宫湦这才会心一笑。 “孤王初见公子撝时，便有此种猜测。看似那名老奴暗中指点公子撝行事，实则一切均为公子撝提前谋划。” 苏简忙问：“何以见得？” 姬宫湦笑道：“痕迹过于明显，便是有意为之。” 内史伯朙若有所思。 “重金收买翼国水盗，袭击天子船队之神秘人，亦是公子撝？” 第466章 苏简之潜力，角人之毒计 角人六指道：“极有可能。” 内史伯朙极为不解。 “翼国虽与宋国有旧仇，却横亘于周宋之间。翼国灭亡，宋国便会彻底失去缓冲，沦为大周东出中原的新目标。” 姬宫湦反问：“内史可还记得，鬼先生门徒如何对待母国？” “全然不顾……” 内史伯朙正说着，突然恍然大悟，原来是自己搞错思考角度。 对宋国卿士贵族而言，翼国的最好下场，便是在保住社稷的前提下，彻底沦为小国。 对鬼先生而言，为报复姬宫湦此前大肆搜捕，买通翼国水盗袭击天子船队。 一旦袭击成功，除了实现复仇外，铲除姬宫湦这位暴君，便意味着天下大势，重新回归鬼先生控制。 即便袭击行动失败，导致姬宫湦发怒，最终也是翼国承受一切。 至于宋国将来会面对何种危难，根本不在鬼先生门徒考虑范畴。 天下大势，胜过一切！ 内史伯朙当即改口：“敢问大王，公子撝在鬼先生内地位如何？” 姬宫湦道：“至少是翕徒，大概率为门徒，甚至有可能是寰主。毕竟赵叔带栽在孤王手里，必须有人顶替其寰主之位。” 卫桐子曾是鬼先生翕徒，对姬宫湦猜测颇为赞同。 “能借助翼国卿士贵族，买通翼国水盗，并非翕徒若能力及。” 姬宫湦清了清嗓子。 “姑且先行认定公子撝乃鬼先生门徒，孤王今日与尔等相会，是为商议灭宋之策。尔等尽管畅所欲言，即使手段极其卑劣，只要有可取之处，那便是献策有功。” 此言一出，众人彼此互望。 这次轮到苏简先开口。 “臣以为，狙击宋国新币，周宋三项约定，虽效果缓慢，却能动摇宋国根基。” 姬宫湦直言：“然而如何？” 苏简道：“大王只需静观其变，即可等到良机。” 姬宫湦却很明确：“孤王等不了许久。再者言，孤王向来不喜枯燥等待。” 苏简意味深长道：“等待期间，大王可以趁着南方大涝，先将江淮中下游地区收入囊中。待时机成熟，再转头吞并宋国。” 不得不说，苏简越来越有成为谋士的潜力。 相较于其他人，延松用计颇为狠毒，延乙期则是不够灵活，栾宣为人过于正派，苏简属于稳中有变。 现如今，延松仍以思齐大夫身份在齐国潜伏，延乙期与栾宣亦前往卫国新都甘丹，以商贾身份洽谈城门砖石供应。 苏简除负责洛邑北市改建外，还协助推进周宋三项约定，方才又接下设立家具坊推行桌椅板凳之任务。 对姬宫湦而言，上述四人在前世史书中均毫无记载，完全是自己挖掘与培养。 苏简所献之策虽不惊艳，却不失为一种选择。 大周虽然地广人稀，但疆土向来多多益善，尤其是江淮中下游流域，前世被誉为江南鱼米之乡，烂晋衣冠南渡后，更是以富庶着称。 从长远角度，江淮中下游流域越早开发，便能越快成为江南鱼米之乡。 短期来看，江淮中下游流域虽无大型诸侯国，却分布着大量夷族与越族，且与关中相距过于遥远。 开疆拓土并不难，后期治理成本却较为高昂。 反观中原腹地，不仅地势平坦，还有大河作为天然通道，而且同属华夏文化。 吞并融合，毫无阻碍！ 姬宫湦望向苏简：“先取江淮中下游，静待宋国生内乱，不失为备用之策。” 苏简当即拱手回应。 甲板随之陷入短暂寂静，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角人六指。 这一次，角人六指不再过于拘谨，而是计上心头，神情隐隐多了几分坦然自若。 “启禀大王，臣有一计，可使宋国自行内乱，但是颇为残忍毒辣……” 姬宫湦抬抬手：“孤王乃暴君，无论多么残忍毒辣，尔但说无妨。” 角人六指不再有所迟疑。 “臣之计策，与鬼先生颇为相似，先挑选死士，袭击宋国卿士贵族，尔后故意被抓，声称是受公子撝致使。” 姬宫湦当即摇头：“肯为死士者，必是忠于大周，岂可让其等如此赴死？” 角人六指却道：“臣所指死士，并非忠于大周之死士，而是如同翼国水盗一般，可以利用重金买通之死士。” “圣贤曾曰，事以密成。重金买通之死士，极易泄露机密！” “只需以假乱真便可。” “如何以假乱真？” “曹地多死士，而今归属宋国。吾等只需派遣邦谍，佯装成公子撝心腹，再以公子撝之名，买通曹地死士即可。” 姬宫湦瞬间眼前一亮。 “即便曹地死士被捕，忍受不住审讯，亦会坚称受公子撝指使。” 角人六指接着道：“公子撝虽为庶子，却深受宋公白喜爱，盖因公子撝口齿伶俐，善于讨宋公白欢心。” 姬宫湦颔首：“即便曹地死士指认公子撝，公子撝亦可凭借口齿伶俐脱罪。” “其虽能免除惩罚，嫌疑却依旧存在！届时再派人散播传言，曹地死士甘愿受公子撝指使，皆因公子撝承诺，只要继任宋国国君，便会帮助曹地子民复国。” “如此一来，宋公白必然会对公子撝有所猜忌。” “待时机成熟，转而佯装宋公白嫡长子心腹，以卿士贵族之名，重金买通戴地死士，对公子撝实施袭击。” “其等本就兄弟不和，两次袭击之后，仇怨必定会不断加深，直至彻底激化！” 角人六指顿首：“以宋公白为人，断然会犹豫不决。吾等再暗中添柴加薪，宋国爆发内乱将指日可待。” 姬宫湦先是抚掌大笑，以示赞同角人六指所献计策，随后却眉宇一挑，转而现出诡异微笑，神情亦逐渐变得阴鸷起来。 “只是爆发内乱，尚不足以灭亡宋国社稷也！” 角人六指早有谋划：“兄弟相争，宋公白怒气攻心，导致突然薨亡，极为合理也。” 姬宫湦继续道：“依照周礼，嫡长子方能继任国君之位，庶出子顶多便是分封为大夫。” 角人六指道：“若是庶出子图谋国君之位，不仅袭杀嫡长子，还疯狂屠戮其他嫡出子……” 第467章 仿宣王祸鲁，撺商贾乱宋 姬宫湦会心一笑：“甚至就连其他庶出子，亦惨遭毒手。” 角人六指再度顿首。 “如此之宋国，当亡矣！” 不得不说，角人六指所献计策，虽然称不上老谋深算，却是真正的残忍毒辣。 宋公白自诩仁德，国人必然也会推崇仁德。 角人六指充分利用这点，让宋人仁德之信念，在嫡庶相争的内乱中，逐渐动摇与崩塌。 杀人诛心，不外如此！ 内史伯朙突然问：“若是买通死士袭击时，将公子撝等杀死，此策岂非失效？” 角人六指笑答：“此策之核心，是造成诸子争夺君位，进而挑动宋国内乱。公子撝若是中途身死，那便轮到宋国其他嫡子争位。” 苏简对宋国颇为熟悉，当即梳理宋公白子嗣。 宋公白已年过花甲，除去夭折亡故者外，现有八名子嗣，三名为嫡子，五名为庶子。 嫡长子以官职为名，姓子名司空，如今已年近四旬，秉性与宋公白颇为相似。 而在姬宫湦前世史书中，子司空即宋武公，乃第十二任宋国国君，其在位期间，曾抵御北方长狄入侵，因此谥号武公。 嫡次子姓子名皇父，为人喜好讲武，自幼便混迹军中，有宋国猛士之称。 姬宫湦前世史书所载，北方长狄入侵时，子皇父听从宋武公君令，带领自己两个儿子出征，虽然成功战胜长狄，三父子却战死沙场。 嫡三子姓子名廪父，打小精通商贾之道，如今执掌宋国府库。 前世史书并未记载子廪父，此前宋国发行新币，最先献策者便是子禀父。周楚三项约定，楚国方面亦是由子禀父负责。 五名庶子中，除最年幼的公子撝受宠外，其余四名庶子均毫无存在感。 正如角人六指所言，即便公子撝被杀死，依旧能够通过同样手段，树立新的君位争夺者，继续制造宋国内乱。 姬宫湦站起身：“孤王已决议，便按此策执办。角人六指，依尔估计，何时启动最佳，预计何时能达成目的？” 角人六指道：“大王即将巡游宋国，期间可效仿宣王祸鲁……” 言及此处，内史伯朙突然发出高声咳嗽，角人六指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妄议先王，已经犯下大逆之罪。 角人六指连忙跳下高椅，朝姬宫湦伏地跪拜。 “臣方才一时失言，万不该妄议先王，恳请大王恕罪！” 姬宫湦笑道：“起身回座罢，尔方才不过据实而言，又何罪之有？” 角人六指先是叩头，再依照命令起身，也坐回到高椅上：“多谢大王厚恩！” 姬宫湦无比坦诚道：“孤王虽为暴君，却推崇言而有信，一切是非功过，均可据实而言，而非依靠遮掩瞒骗美化。” 角人六指顿时如释重负。 周宣王曾干涉鲁国君位继承，致使鲁国陷入内乱，最终让鲁侯称捡漏。 姬宫湦转而问：“依尔之见，孤王应当如何效仿宣王祸鲁？” 角人六指道：“大王巡游宋国，宋公白诸子必然会前来拜见。届时大王只需佯装厌恶嫡长子公子司空，并与宋公白一般，偏爱庶出子公子撝即可。” 姬宫湦却摇摇头：“如此目的过于明显，孤王反倒觉得，可以喜爱嫡三子公子廪父。” “为何？” “圣贤曾曰，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孤王向来极其重视商贾，公子廪父精通商贾之道，执掌宋国府库，自然深受孤王喜爱。” “依照臣之谋划，即便公子撝殒命，亦是嫡次子公子皇父夺位。” “公子皇父有何特别之处？” “公子皇父在宋军中颇有威望，且与嫡长子公子司空面和心不和，最容易使宋国内乱彻底失控。” 角人六指所言不无道理。 姬宫湦前世史书中，公子皇父与两个儿子战死沙场，正是接受宋武公子司空命令。 换个角度，这或许就是宋武公子司空有意而为之。 目的也很简单，消除君位的最大潜在威胁者，彻底将宋国甲士归入自己麾下。 姬宫湦道：“公子皇父在军中颇有威望，却仅限于威望而已。若是由此二人争位，宋国内乱将难以造成损失。” 角人六指不解：“恕臣蒙昧，恳请大王指教！” 姬宫湦解释：“宋公白尚未薨亡，宋国甲士若是追随公子皇父，便与公然造反叛国无异。” “原来如此！” “即便宋公白薨亡，依照周礼，亦是由嫡长子公子司空继位。宋国甲士此时追随公子皇父，同样是公然造反叛国。” “公子廪父有何不同之处？” “宋国以商贾之道立国，此子执掌宋国府库，必然与宋国商贾关系匪浅。” 姬宫湦话音刚落，角人六指与苏简便异口同声道：“确实如此。” 二人与宋国的来往，绝大部分为商贾之事，接触最多的便是宋国商贾。 公子廪父行事颇为圆滑，深受宋国商贾拥戴。 角人六指道：“商贾乃贱籍，虽然在宋国有所改观，却依旧难以撼动旧礼。” “宋国以商贾之道立国，为何商贾地位仅只是有所改观？” “纵观天下诸侯国，大多以农耕立国。反观参与农耕之人，却大多为奴隶，其等地位与囚徒相差无几。” 姬宫湦感叹：“难怪圣贤曾曰，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路边冻死骨，竟为卖炭翁。” 角人六指颇为自豪。 “大王创立六志，大周商贾既可受爵为士入朝为官，亦能投身王师、耕种放牧或转为工匠，各国商贾皆无比羡慕。” 姬宫湦话归正题：“即便宋国商贾为贱籍，那又如何？” 角人六指道：“即便其等甘愿舍弃家资，追随公子廪父争夺国君之位，亦会因为贱籍出身，难以扩大宋国内乱。” 姬宫湦却认为：“正因商贾为贱籍出身，宋国又以商贾之道立国，宋国商贾内心深处，均渴望提升地位。” 角人六指道：“无论何人，皆会渴望提升！” 姬宫湦笑了笑：“既能买通曹地死士，亦可买通宋国甲士。公子廪父执掌宋国府库，宋国商贾控制宋国财货，最不缺的便是钱财。” 第468章 空手套白狼，家丑不外扬 角人六指沉思片刻，很快便明白其中关键。 商贾之所以会成为贱籍，盖因农耕文明初始阶段，社会生产力极度落后。 拥有田地的普通国人，缴纳赋税后，余粮勉强足够全家果腹。 没有田地的野人，只能在城外荒野寻找活命口粮，还要时常防备甲士前来搜刮。 至于奴仆，其地位与牲畜无异，甚至还不及牲畜。 以耕牛为例，每年也就农忙时节需要参与劳动，前后加起来不到一个月，其余大部分时间都在安逸地吃草。 反观奴仆，日以继夜劳作，仅能勉强活下去。 年迈体弱被弃，生病受伤被弃，甚至主家庄稼收成欠佳，也会直接被弃。 纵观古今，从未有人因为庄稼收成欠佳，而怪罪自家耕牛。 如此环境下，世人皆会忽视经商风险与大量失败者，认为商贾只需来回倒卖，就能轻松获得高额利润。 上位者亦有意转移矛盾，商贾自然便成为众矢之的。 因此，不缺钱财又极度渴望提升地位的商贾，最具利用价值。 内史伯朙问：“大王，此事交由何人执办？” 姬宫湦目光落到角人六指身上，当即作出安排。 “此策既然是角人六指所献，那便由其负责执办。苏简执办周楚三项约定，外加潜伏于宋国之邦谍，必要时，尔等需互相配合。” 角人六指欣然领命：“诺！” 姬宫湦关切询问：“若按计策实施，尔可有难处？” 角人六指拍了拍心口。 “大王尽管安心巡游宋国！臣可以保证，大王离开宋国不久，宋国便会爆发严重内乱。轻则诸位公子互相残杀，重则……” 姬宫湦开怀大笑：“重则无法想象！” …… 黄昏时分，苏简与角人六指一同返回嚣地。 内史伯朙似乎憋闷许久，终于找到合适机会吐露心声。 “敢问大王，为何将此事交与角人六指执办？” 姬宫湦简单解释：“迄今为止，角人六指仍是卫国商贾。” 内史伯朙道：“正因如此，臣担心其会中途反叛。” “角人六指为何要反叛？” “利字当头，行事残忍毒辣，而且并无约束，最容易被人策反。” “全程无需大周一分一毫，亦不费一兵一卒。若是角人六指被策反，大周不仅可以提前消除隐患，还能名正言顺没收卫粮商号。” “其若是被策反，必然会对外泄露此事真相。” 姬宫湦意味深长道：“泄露是一回事，天下诸侯会不会相信，敢不敢认同，又是另一回事。” 内史伯朙又问：“若是角人六指没有被策反……” 姬宫湦道：“孤王不仅能轻取宋国，还将收获一名忠心耿耿的谋臣。” 内史伯朙不禁感叹：“原来这便是大王常言，空手套白狼！” 姬宫湦下意识揉了揉太阳穴：“孤王常言空手套白狼？” 内史伯朙无比确定道：“臣早已耳熟能详。” 姬宫湦一笑而过。 经过长期相处，身边近臣的言行举止，在姬宫湦的影响下，越来越向前世靠拢。 内史伯朙应当被影响最深，尤其姬宫湦改掉文书晦涩难懂的通病，要求必须简单明了后，内史伯朙行文正逐渐白话文化。 除此之外，县乡学堂、郡城学院、王城学宫等，凡姬宫湦参与编撰的教材，行文均以白话文为主。 姬宫湦前世时，曾有人在网上争论，应不应该恢复繁体字、国学乃至旧时科举。 对此，姬宫湦始终赞同一点，简体字与白话文可以打破知识垄断。 文化普及，意味着民智开启，直接激发文明发展的最大潜力。 打着宣扬传统文化幌子，忽略大众群体实际需求，将文化普及强行提升至文化熏陶，无异于缘木求鱼。 看不懂繁体字，丝毫不影响科技进步。没读过国学，丝毫不影响发明创新。 对大众群体而言，通过文化普及得以吃饱喝足后，才有足够的心力与时间，真正去感受传统文化之美。 …… 五月初一，晴空万里。 午后，兰阳之地河岸，天子船队缓缓驶进码头。 此前宋翼交恶，姬宫湦作出调解，将宋国兰阳之地划为翼国租界，却有意留下一个漏洞，并未设定交割时限。 宋国便以此为由，无限期地推迟交割时间。 而今翼国已亡，租界之约自然作废，兰阳之地亦无需交割。 早在翼国爆发国人混乱前，宋国为方便财货流通，便开始在兰阳之地修筑码头。 如今修筑完成，恰好可以作为天子船队登陆地。 屠慕以天子使者名义，先行抵达宋国，很快便与宋公白成功会面。 据邦谍回传消息，宋公白为迎接天子，亦提前率领宋国卿士贵族，先后现身兰阳之地，准备隆重的迎接仪式。 见到天子使者如此年轻，宋国卿士贵族原本还有所轻视。 屠慕并未因此动怒，拜会宋公白时不亢不卑。 宴会上，一名宋国卿士贵族有意出言贬低。 其当众声称，此前天子使者姬赟，乃三川郡太守，司职位同九公。 而今天子巡游宋国，如此隆重之事，竟然只派遣一名少年郡尉前来，参与筹办迎接仪式，显然是为考验宋国是否通晓礼仪。 结果，屠慕当即站起身，挺直腰杆，简单地回复了五个字。 “家丑不外扬！” 对方顿时以为，屠慕是在羞辱自己，将自己当作宋国家丑，于是便满脸愤怒，想冲到屠慕跟前理论。 幸好宋公白下令，亲卫甲士快速出动，将那名卿士贵族紧急拦下。 宋公白本欲出言缓和气氛，调解二人争执。 结果屠慕依旧一脸淡然，似乎方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朝宋公白简单拱手行礼，随后便侃侃而谈。 “宋公，吾所谓家丑不外扬，正是大王为迎接仪式所定下的基调。” 宋公白忙问：“何为基调？” 屠慕解释：“基调者，本为奏乐时之基本调子，引申为风格与精神。” 宋公白似懂非懂：“请问天使，天子有何具体吩咐？” 屠慕道：“大王向来不喜歌舞及奢靡装扮，此番天子迎接仪式，当以简单实用为主。至于宋国不便示人之处，则可适当隐藏。” 第469章 折算预花费，买卖宋流民 宋公白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如何才算简单实用？” 屠慕并未遮遮掩掩：“筹备天子迎接仪式，宋公原本预计花费多少钱财？” 宋公白答：“真金千两。” 屠慕道：“大王深知，宋国因新币贬值，导致府库真金减少。与其耗费千两真金，布置毫不实用的歌舞与装饰，倒不如直接折算。” “何为直接折算？” “去掉所有歌舞与装饰，只需安排普通几案与正常吃食，将由此省下之钱财，拿出其中一半作为迎接贡礼即可。” 面对如此明目张胆地索要钱财，宋公白下意识重新确认。 “天子果真有此意？” 屠慕十分明确地点点头：“如此折算，宋国府库亦可省下一半花费。” 宋公白道：“这倒没错……” 屠慕当即笑了笑：“若是宋公不愿如此折算，亦可按照原定计划自行安排。吾方才所言，只是大王建言。” 宋公白忙道：“如此两全其美之建言，宋国当然愿意折算。” 屠慕接着开口：“至于宋国不便示人之处，宋公是否需要吾详细解释一番？” 宋公白脱口而出：“需要！” 屠慕道：“宋公虽以仁德治国，终究难以抵抗一切天灾人祸。据吾沿途见闻，宋国境内仍有不少流民。” 宋公白感叹：“寡人虽崇尚仁德，天灾却始终难避。” “大王巡游宋国，是为检视宋公治国之成效。倘若沿途见到流民，必然会由此推断，宋公所崇尚仁德，并非治国之良方。” “此言亦是天子亲口所述？” “并非大王亲口所述，实乃吾据实而言。大王曾曰，凡是治国有方者，境内鲜有流民踪影。宋公可自行领会，尔后再作抉择。” “天使据实而言，寡人将命人妥善安置流民。” 屠慕道：“若从利益角度，如何妥善安置流民，吾倒是有一策，不仅可以减少宋国府库耗费，甚至还能从中获利。” 宋公白崇尚仁德，却并非迂腐愚昧之徒，很快便明白深意。 “天使之妙策，可是买卖？” 屠慕异常坦诚道：“除香凌草外，大周亦长期接纳流民。名为重金赏赐运送流民者，实则便是买卖流民。” 宋公白当即陷入深思。 此时，宋国卿士贵族纷纷表态，大多赞同将国内流民运送至大周。 小部分则认为，流民只是受天灾影响，导致难以果腹，唯有四处逃荒求活。 其等终究还是宋国子民，只需动用宋国府库囤粮，让其等得以存活，未来必然会尽心竭力为宋国效命。 屠慕并非参与辩论，而是自行落座，等待宋公白作出决定。 大约一刻钟过后，宋公白便当众正式宣布。 宋国各地大夫，需赶在五月一日前，将自家领地内流民运送至大周。 至于散落在城池外的野人，宋公白会派遣亲卫甲士，前去搜寻与运送。 各地大夫亦可前往领地四周，继续搜寻与运送野人。 运送流民所获赏赐，将悉数归运送者所有，无需再向宋国府库缴纳赋税。 此令一出，在场宋国卿士贵族顿时跃跃欲试，只是碍于公众场合，必须要保持卿士贵族该有之礼仪。 针对此种行为，早有宋国卿士贵族活泛心思，帮助宋公白准备好另一套说辞。 宋国推行新币失利，虽有周天子从旁襄助，定下周楚三项约定，宋国府库依旧处于严重亏损状态。 宋公白及宋国卿士贵族虽有心安置流民，怎奈钱财不济。 圣贤曾曰，树挪死人挪活。 为帮助更多流民安然度过灾祸，宋公白及宋国卿士贵族想出迁徙之策。 而今周王室正在广纳流民，凡宋国境内流民，有意迁徙求活者，宋国均可免费运送，直至抵达周王室疆域。 宋国将会完整封存迁徙流民籍书，待灾祸彻底过后，迁徙流民可随时返回宋国，重新成为宋国子民。 …… 姬宫湦听到此处时，忍不住当场哈哈大笑起来。 相当于宋国流民被卖了，还要帮忙数钱。 以大周新国人之策，除非迁徙流民喜欢没苦硬吃，否则根本不会再选择返回宋国。 据李彘密报，近期确有大批宋国流民，搭乘各式船只渡过大河。 沿岸属寮官吏均依照惯例，帮助宋国流民入籍新国人。 与此同时，详细记录运送者名字，外加运送流民具体人数，再派人交给角人六指心腹下属。 天子巡游宋国期间，将由卫粮商号出面，代为支付流民买卖费用。 截止目前，虽然时间很短，依旧有上万名宋国流民，顺利入籍新国人。 据邦谍探查，宋国接连并入戴国、许国与曹国，外加宋公白仁德之名四处散播，东边小国野人与流民纷纷前来投靠。 近几年来，宋国人口一直处于高速增长状态。 即便卖掉上万名流民，宋国总人口依旧保持在二十万以上。 天下曾有九大诸侯国，如今晋国与翼国均已灭亡，燕国是否存在还是未知数。 楚国疯狂往南开疆拓土，楚君熊仪对南蛮部族许以优待，使得楚国总人口高达四十万，位列众诸侯国之首。 姬宫湦却丝毫不担心，能被楚君熊仪收买，那就代表可以被其他人收买。 齐国与陈国差不多，总人口均在三十万以上。 对姬宫湦而言，齐侯购与陈公燮均怀有不小的野心，却都是异姓诸侯，除非拥有碾压天下的武力，否则很难撼动姬姓正统。 卫国往北迁都甘丹后，不断蚕食上党赤狄，总人口已接近三十万。 姬宫湦却深知，卫国人口大多是强行拼凑而成，内部暗藏族群割裂的巨大隐患。 鲁国本就是东方伯长，鲁侯称在姬宫湦怂恿下，以最为和谐的弟从国方式扩张，如今总人口接近二十万。 现有六大诸侯国中，鲁国总人口最少，却对周王室最为忠诚。 宋国总人口位列倒数第二，如今虽然同样忠于周王室，却终究是殷商后裔。 即便殷商灭亡二百七十余载，且在三监之乱后，周王室对殷商余孽进行清剿，依旧难以保证殷商后裔不会再度造反。 更为关键之处，宋公白推崇仁德，对大周威胁最大。 第470章 初见宋公白，再会皇甫蠡 无论宋公白是真正仁德，亦或装模作样，宋国子民凝聚之心，位列各大诸侯国之首。 对姬宫湦而言，宋公白犹如拦路石，而且是异常沉重的一块，必须要用特别手段铲除，否则便会阻碍自己打造大周帝国。 思索之际，船只抵近码头。 姬宫湦放眼望去，只见岸上站着两列宋国甲士，居中为一群衣着华丽者，大约有上百人，看起来白茫茫一片。 史书所载，虞夏崇黑，殷商尚白，西周喜红。 宋国乃殷商传祀，因此举国上下均崇尚白色。 依照屠慕所献策略，宋国果然没有布置毫无作用的装饰，甚至就连歌舞也省去，只是安静地等候天子驾临。 内史伯朙目光如炬：“启禀大王，那名灰白短须老者，便是宋公白。宣王在位时，其曾前往镐京朝会，与大王有过会面。” 姬宫湦颇为欣慰。 寺人尨感染风寒后，便留在嚣地医治，如今病情虽然接近痊愈，却被姬宫湦下令，让其再歇息数日，届时在宋国都邑会面。 少了寺人尨伺候左右，姬宫湦虽然有些不习惯，却也不像想象中那么手忙脚乱。 反倒是内史伯朙，逐渐接过寺人尨核心工作。 重生周幽王，姬宫湦完整地携带前世记忆，却没有获得周幽王丝毫记忆。 早期，完全靠寺人尨与太督内史冂在旁提醒。 伴随大周不断开疆拓土，历史走势彻底脱离前世史书所载。 姬宫湦逐渐不再需要提醒。 即便是认不出曾经见过的人，也并无大碍。 毕竟身为大周天子，所见之人数以万计，遗忘他人实属寻常之事。 除非对方身份极其特别，譬如前方的宋公白。 拥有公爵诸侯、二王三恪、殷商后裔、仁德国君等种种背景加持，朝见周宣王时，必定举办过盛大仪式。 彼时的周幽王，身为周王室太子，自然与宋公白有过来往。 内史伯朙此时提醒，便是接替寺人尨核心工作，帮助姬宫湦避免不必要的猜疑。 此时，船队掌舵者已先行登陆，开始指挥斧钺甲士下船，在码头两侧整齐划一地列队，以示大周天子威严。 姬宫湦会心一笑：“内史还能望见何人在场？” 内史伯朙简单远眺：“宋公白右侧为屠慕，左侧应当是嫡长子公子司空，庶出子公子撝与宋使皇甫蠡亦在其中。” 姬宫湦颔首：“公子司空未曾会面，皇甫蠡与公子撝倒是熟面孔。” 内史伯朙连忙提醒：“大王与公子撝在宋国酒肆会面时，是以苏简妻弟身份。轮到公子撝觐见时，大王应多加注意，以免出现疏漏。” 姬宫湦道：“彼时孤王已乔装打扮，而且双方几案相距甚远。公子撝定然不会料到，孤王会假扮苏简妻弟。” 内史伯朙道：“公子撝极有可能是鬼先生门徒，大王终归是小心为上。” 姬宫湦轻微一笑：“这是自然！除上述之人外，内史可有见到正考父？” “大王所提及之人，可是宋国大夫正考父？” “正是此人！去岁之时，此人曾任宋国使者，前往洛邑觐见孤王。” 内史伯朙连忙扫视前方，很快便得到结果。 “启禀大王，正考父并不在人群之中！此人颇有才智贤能，应当是受宋公白之令，留守宋国都邑。” 姬宫湦正欲开口，亲卫藤渠突然轻声提醒。 “大王，可以登陆了！” 姬宫湦抬头往下望去，只见斧钺甲士已摆好阵型，分列左右形成人墙通道，尽头正是宋公白及宋国卿士贵族。 此时恰好是午后，最为闷热时段，不少人鬓角早已冒汗。 姬宫湦当即伸开双臂，亲卫藤渠与藤溪连忙上前整理衣饰。 巡游宋国意味着需要四处走动，因此姬宫湦并未穿着天子冕服，而是选择红黑相间的军旅便服。 至于天子佩剑，则是身份象征，必须随身携带。 亲卫藤渠与藤溪整理衣饰，其实不过是做做样子，以彰显姬宫湦对巡游宋国的重视。 待兄弟二人稍作后提，姬宫湦左手掌心按压剑柄尾端，轻轻摆动着右手，仰首挺胸地登上码头。 五名天子亲卫伴随左右，内史伯朙与卫桐子等人紧跟其后，接着是虎贲军甲士。 宋公白见势，率领宋国卿士贵族上前，朝姬宫湦一齐躬身拱手行礼。 “宋臣拜见大王！” 姬宫湦停下脚步，挥手示意众人免礼，随后看向宋公白。 “尔便是宋公？” 此言一出，码头瞬间安静。 倘若姬宫湦脑后长眼，一定能看得出来，内史伯朙脸上闪过揪心与不解。 宋公白亦颇感意外：“启禀天子，臣正是宋公。” 姬宫湦接连颔首：“宋公以前觐见宣王，曾与孤王亦有过会面，孤王却不记得宋公容貌，还望宋公切莫因此介怀。” 宋公白忙道：“天子牧守九州万民，不记得臣容貌，实乃寻常之事，臣岂敢介怀！” 姬宫湦先是会心一笑，接着朝宋公白左右扫视，很快将目光落到皇甫蠡身上。 “尔身为宋国驻使，为何此时不在镐京王城？” 皇甫蠡连忙躬身回复：“启禀天子，外臣恰好处于休憩期，因此回国返家。” “何人在镐京王城驻守？” “乃外臣之胞弟！” 姬宫湦点点头，随后又继续扫视宋公白左右。 视线经过公子撝时，姬宫湦刻意停留，随后指着公子撝，向宋公白询问。 “孤王观此子眉宇，见其颇为不凡，莫非此子便是宋国储君？” 宋公白连忙解释：“启禀天子，此乃臣庶出子撝，并非宋国储君也。” 姬宫湦当即佯装惊讶，随后面带遗憾，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 “真是可惜了！” 宋公白道：“嫡庶有别，不可随意废乱！废长立幼，更是取乱之道！” 姬宫湦接连颔首：“宣王喜爱少子戏，便命鲁侯敖废长立幼，致使鲁国爆发内乱。如今内乱刚停歇不久，尚且历历在目也。” 宋公白再次感到意外。 姬宫湦毫不避忌地提及此事，似乎是在表明，自己不会重蹈覆辙，干涉宋国君位继承之事。 第471章 接收折算金，屏退庶出子 宋公白意外之际，神情隐隐闪过一丝失望，随即又很快消失不见。 “天子圣明！” 姬宫湦继续道：“此子若是留在宋国，以其庶出身份，顶多不过是司职大夫。” 宋公白道：“若能司职大夫，已是此子之大幸！” 姬宫湦笑道：“孤王麾下正缺少年贤才，譬如此番天使屠慕，虽为野人出身，却怀才抱器，现已司职郡尉，位同卿大夫。” “天子知人善用，实乃周室之幸，天下之幸也！” “孤王观此子，亦是怀才抱器。倘若忠心追随孤王左右，将来司职定然只高不低。宋公可愿让其离宋入周？” 宋公白下意识瞥向公子撝，感知到对方并不意属，只能笑着回复姬宫湦。 “启禀天子，此子目前过于年少，而且自幼便性情古怪，不善与他人交往。若追随天子左右，恐会扰乱周室朝堂。” 姬宫湦异常爽快道：“既然如此，那便作罢！” 宋公白又一次感到意外。 若是有心招贤纳士，即便明知对方会拒绝，也应当稍微劝说，而非如此爽快地放弃。 原本准备好的大段说辞，根本来不及说完，宋公白唯有圆回去。 “多谢大王宽恩！” 姬宫湦摊了摊右手，便不再理会宋公白，而是望向不远处的屠慕。 屠慕瞬间会意，立刻大跨步跑到姬宫湦跟前。 “敢问大王，有何吩咐？” 姬宫湦轻咳两声：“孤王命尔先行前来，准备迎接仪式，为何如今仅此而已？” 屠慕佯装挠了挠头：“臣谨遵大王此前吩咐，让宋国撤去歌舞与装饰，将省下花费按半数 进行折算。如今并无歌舞与装饰，可是有所不妥？” 姬宫湦眉头一皱：“确实没有歌舞与装饰。” 宋公白顿时恍然大悟，当即笑着快步走上前。 “启禀天子，此番折算之真金，臣早已备齐。” 说罢，便示意姬宫湦看向其身后不远处。 四名宋国甲士出列，两人一组各自抬着一口木箱，看起来颇为沉重。 亲卫黑犀与灰貅前去接收。 两人皆是力大无比，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下，各自抱起一口木箱，随后往上轻抛。 掂量好重量后，黑犀朝姬宫湦点了五次头，灰貅则只点了四次头。 这便意味着，一口木箱装有五百两真金，另一口为四百两真金，合计九百两真金。 姬宫湦这才释然大笑，当即拍了拍屠慕肩膀。 “尔此番立下功劳，待孤王巡游宋国结束，将一同汇总奖赏。” 屠慕大喜之余，连忙询问：“谢大王厚恩！请大王恕臣斗胆，臣想追随大王左右，陪伴大王巡游宋国，恳请大王恩准？” 姬宫湦哈哈大笑：“尔方才句句不离大王，着实有趣，孤王准了！” 屠慕恭敬道：“谢王厚恩！” 姬宫湦长舒一口气，抬头望向晴空烈日，刹那间感到刺目眩晕，连忙抬起手掌遮挡强光。 宋公白再度恍然大悟。 “启禀天子，臣已令人备好美酒佳肴，为大王接风洗尘。” 姬宫湦面色平静：“孤王向来不喜美酒，酿造需要大量粮食，多喝容易惹出祸端。” 宋公白忙道：“天子有所不知，臣所备美酒，皆是托国中商贾前往镐京王城，于东市国营坊酒坊处购买，名为乾坤酒。” 姬宫湦再次变出笑脸。 “原来是乾坤酒，宋公果然非同一般，深得孤王心意。” 宋公白谦卑道：“多谢天子谬赞，此乃臣之本分，不敢妄图贪功也。” 姬宫湦轻轻拍了拍肚皮。 “孤王方才并未称赞，宋公何来谬赞一说？” 宋公白尴尬一笑：“宴会已准备妥当，还请天子随臣前往。” 姬宫湦指向自己身后：“其等皆追随孤王，远道奔波而来。宋公可有准备美酒佳肴，供其等另行享用？” 宋公白道：“自然备有！” 姬宫湦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并抬手示意宋公白在前方引路。 行走半刻钟，前方赫然出现一块空地，整齐罗列着数十顶简易帐篷。 其中一顶大帐篷最为显眼，帐篷下方设置七张几案，正是此次迎接宴会的主场。 姬宫湦毫不迟疑地走主案坐下，宋公白与内史伯朙分列左右，接着到宋公白三名嫡子，最后则是公子撝。 待众人悉数落座，姬宫湦突然看向公子撝，刻意提高音量。 “宋公，莫非宋国另有礼法，庶子亦可列席？” 宋公白尴尬道：“启禀天子，臣见天子对此子颇有欣赏，便安排其一齐陪同。” 姬宫湦不耐烦地挥挥手。 “无心为大周效力者，孤王最为不喜！快命其速速退去，换上孤王熟悉的皇甫蠡。” 宋公白连忙起身，朝公子撝挥手示意，并招来心腹甲士，传令皇甫蠡前来。 公子撝满脸不可思议。 尤其是起身离开时，偷偷瞥向姬宫湦，眼神中充满莫名其妙。 这正是姬宫湦想要的结果。 主打一个喜怒无常，让宋公白与公子撝等人，根本猜不透自己的心思。 待公子撝身影消失不见，皇甫蠡领命赶到大帐篷，姬宫湦重新恢复笑容，接着朝宋公白开口。 “孤王虽不喜那名庶子，宋公却不可虐待之，毕竟是血脉所出，应当极力照拂才是。” 面对如此善变的天子，宋公白显然有些无语，却又不得不笑着回应。 “多谢天子关切！此子颇为乖巧，臣对其向来异常喜爱，非但未没有虐待之事，反而会时常携带在左右。” 姬宫湦脸色倏然一变。 “如此说来，宋公极其厌恶三位嫡出子嗣？” 宋公白有些慌乱：“请天子明察，臣只是对小庶子颇为喜爱，却从未说过，极其厌恶三位嫡出子嗣。” “两则说辞，有何区别？” “待人处事时，除喜爱之外，并非只有厌恶。” “既然并非厌恶，那便是宋公不喜欢三位嫡出子嗣？” “臣喜欢三位嫡出子嗣！” 姬宫湦反问：“既然如此，宋公为何视其等如无物，不向孤王一一介绍？” 宋公白若有所思，天子言谈如此怪异，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另有目的，要么就是纯粹的喜怒无常。 第472章 相残之先兆，变局之时机 天子已开尊口，宋公白不敢多想，当即站起身，逐个介绍三名嫡出子。 “此乃臣之嫡长子，根据卜师测算，起名为司空。现辅佐臣打理国事，卿士贵族与国人皆曰，公子司空秉性纯良。” 姬宫湦语气颇为冷淡：“世人皆知，秉性纯良，便是行事愚钝。” 宋公白再度陷入尴尬之中。 公子司空坦言：“天子所言极是，外臣行事确实常有愚钝之处。” 姬宫湦这才面带笑意。 “尚有自知之明，将来继承君位，应当不会轻易犯下大错。” 公子司空郑重躬身行礼：“多谢大王谬赞！” 姬宫湦当即轻蔑一笑。 这个秉性纯良的公子司空，绝对有一定城府。 自姬宫湦正式踏足兰阳之地，到现在也只是过去一刻多钟。 时间如此短暂，宋公白尚未适应，公子司空却已经懂得，面对姬宫湦的胡搅蛮缠，最好的办法便是能顺则顺。 即便不能顺，也要硬着头皮，厚着脸皮去顺。 宋公白耐心等姬宫湦笑完，场上安静下来，才继续介绍嫡出子。 “此乃臣之嫡次子，名为皇父。其自幼便喜爱军旅，现辖制宋国所有边关，在甲士当中颇有威望。” 姬宫湦轻微摇摇头，发出一声响亮的叹息。 “嫡长子理政，嫡次子掌军，似乎是兄弟相残先兆也！” 宋公白连忙解释：“其等乃同胞兄弟，自幼便无比亲近，而今更是和睦相处。” 公子皇父为人比较率直，忍不住起身高声附和。 “天子大可放心，外臣只愿疆场杀敌，绝无争权夺势之心。待兄长继承君位后，外臣必定会尽心戮力辅佐。” 姬宫湦颇为无趣道：“兄友弟恭，不愧为宋公嫡长子。” 眼见姬宫湦如此表态，宋公白明显松一口气，抬手指向最后一名嫡子。 “此乃臣之嫡三子，因喜好商贾之道，便起名为廪父。现掌管宋国府库，周宋三项约定，亦是由其领头执办。” 姬宫湦佯装眼前一亮，旋即哈哈大笑起来。 “圣贤曾曰，好货沉底！孤王观宋公诸子，此子最为顺眼。” 宋公白忙问：“敢问大王，好货沉底是哪位圣贤所述？” 姬宫湦直接道：“哪位圣贤所述，孤王早已记不清，但其中道理，却是极为有道理。” “为何觉得此子最为顺眼？ “宋公应当早有耳闻，孤王亦喜好商贾之道，大周纸币，王城东市，南郭总商会，洛邑北市等等，皆是孤王亲自创立。” “因喜好相同，是以顺眼？” “没错，宋国亦曾推行新币，应当便是这位公子廪父执办。虽然结果出现些许问题，但终归是革新之举，其委实勇气可嘉也！” 宋公白抢先代为谢恩：“多谢大王谬赞！” 姬宫湦直接忽略，只是微笑着看向公子廪父。 公子廪父较为淡定，朝姬宫湦拱手行礼：“多谢大王夸赞！” 姬宫湦不禁感到好奇：“尔为何不称孤王谬赞，却说孤王夸赞？” 公子廪父道：“外臣曾有所耳闻，天子言而有信，即使是面对戎狄蛮夷越苗羌，一旦开口承诺，便会始终信守。” 姬宫湦再度大笑：“孤王确实如此，然而孤王言而有信，却与谬赞夸赞二者何干？” 公子廪父毫不迟疑：“言而有信，即所言非虚。天子称外臣勇气可嘉，那便是真实夸赞，并非谬赞也！” 姬宫湦很是满意。 看来自己此前预测正确，公子廪父才是最容易撬动的突破口。 原因很简单，公子廪父的权势地位，完全属于不上不下的尴尬存在。 往上对此，两位嫡出兄长已是一文一武，宋公白又最为疼爱庶出幼子。 掌管宋国府库，看似颇受重视，实则却暗藏危险。 一旦府库钱粮物资有所疏漏，便是公子廪父中饱私囊。 倘若战事失利，亦或天灾降临，稍有不济，公子廪父就会成为罪魁祸首。 姬宫湦前世之时，曾有人在网上戏谑，无论科技如何发展，人工智能如何先进，永远也无法取代人类财务。 提及具体原因，便是人工智能不会入狱，人类财务则可以成为替罪羊。 往下对比，公子廪父至少是嫡出，只要不犯下大错，将来定然可以获封大夫。 反观其他庶出子，除非是深受国君信任，否则顶多只能获得士的身份。 权势地位不上不下，公子廪父若想有所作为，只能以宋国府库为载体，通过革新手段建立功劳，从而提升自身威望。 结果，由其执办的推行宋国新币，在姬宫湦暗中使坏下，已经与失败划上等号，改为由大周代为印制宋国专用纸币。 身为嫡出子，倘若无法继任君位，而且活到最后，那就只有三种结局。 要么深受国君信赖，被委以重任。要么被国君猜忌，分封至荒凉之地。最后一种则是沦为普通的卿士贵族。 公子廪父执掌宋国府库，见识过宋国钱粮物资，自然不会甘心。 如今姬宫湦巡游宋国，对自身而言，此乃引燃宋国内乱之开端。 对公子廪父而言，则是一次难得的变局时机。 姬宫湦虽然当众提及周宣王乱鲁，明确表示不会干涉宋国君位继承。 但是按照大周扩张的速度，完全可以轻易推断出，姬宫湦对于开疆拓土，拥有极高的渴望，并且形成执念。 如今翼国已经彻底灭亡，宋国正首当其冲。 参照姬宫湦此前灭国模式，中小型诸侯国大多以反叛为名讨伐，晋国与翼国这两个大型诸侯国，过程其实大同小异。 均是先主动得罪周王室，随后被姬宫湦厌恶，进而断绝彼此来往。 没过多久，大型诸侯国便会发生严重动乱。 晋国为外敌，翼国为内乱。 最终结局，晋国灭于大周王师吊民伐罪，翼国亡于卿士贵族内讧火拼。 很明显，只要不主动得罪周王室，大型诸侯国便不用担心被灭亡，甚至还有可能像楚国、陈国及卫国等，成功实现跨越式发展。 公子廪父身为嫡出子，若能赢得姬宫湦喜爱，便有极大机会继承君位。 只要姬宫湦暗示，宋公白选择无视，那便是主动得罪周王室。 第473章 分化与拉拢，活祭及牺牲 主动得罪周王室，宋国肯定会发生动乱，而且表面上与姬宫湦毫无关系。 宋公白并非愚钝之辈，定然会知晓其中利害。 公子廪父不说谬赞，而是称为真实夸赞，便是积极谋求姬宫湦赏识的直接表现。 姬宫湦朝公子廪父笑问。 “孤王方才喝令公子撝退席，若是由尔负责善后，将会如何对待公子撝？” 公子廪父简单思索片刻，很快明白其中深意。 “启禀天子，公子撝虽为庶出，却始终是父亲血脉所出。外臣身为兄长，定然会遵从天子王命，对其额外加以优待。” 姬宫湦接连颔首：“不仅勇气可嘉，而且心思敏捷，待人宽厚仁义。” 公子廪父忙道：“外臣惶恐，多谢天子谬赞！” 姬宫湦大笑：“为何此次不是夸赞，反倒又变回谬赞？” 公子廪父高声解释：“外臣心思迟钝，且懒于面对他人，因而天子此番为谬赞。” 两人对话，看似闲谈，实则别有一番深意。 姬宫湦希望公子廪父拉拢庶出子公子撝，共同对抗嫡长子公子司空与嫡次子公子皇父。 公子廪父读懂后，立即表示自己将尽力尝试。 目的已经达到，姬宫湦不再开口，而是安静地等待宋公白继续话题。 结果宋公白依旧没有反应过来，整个人愣在原地，似乎思绪在半空中跳舞。 姬宫湦清咳一声：“宋公觉得，此子如何？” 宋公白道：“天子夸赞此子勇气可嘉，心思敏捷，厚款仁义，定然不会有错。” 姬宫湦笑问：“孤王巡游宋国期间，可否让此子陪伴左右？” 宋公白当即婉言相拒。 “启禀天子，此子执掌宋国府库，事务极其繁忙，属实无法陪伴天子。天子若想有人陪伴左右，臣可以全程陪伴天子。” 姬宫湦佯装发怒：“宋公身为宋国国君，本就要全程陪伴孤王。再者言，宋国府库能有何事务，竟比陪伴孤王更重要？” 宋公白辩解道：“启禀天子，府库乃一国之血脉，进出毫厘均为要事。” “莫非宋国府库只有此子？” “若无此子，三五日之内，宋国府库尚可正常运转。一旦时长日久，大量事务积压，便会严重影响宋国平稳。” 姬宫湦并未执拗：“既然如此，那便作罢！” 只需表达出对公子廪父怀有好感，便能引起嫡长子公子司空注意。 若是公子撝识时务，选择与公子廪父共同进退，姬宫湦往后将继续区别对待，加深嫡长子公子司空对其等猜忌。 倘若公子撝拒绝与公子廪父共同进退，姬宫湦则会反向拉拢嫡次子公子皇父，从而让其等互相提防。 简而言之，宋公白四名重要子嗣，至少要分化成两派。 实在无法拉拢，四名重要子嗣各成一派亦可。 只要制造出裂痕，就能便于后期引发宋国内乱。 姬宫湦很快恢复平静。 宋公白则明显松了一口气：“天子圣明！” 姬宫湦道：“孤王此番巡游宋国，应当会持续月余。宋公乃一国之君，想必也是事务繁忙，而且关系到宋国平稳。” 宋公白回应道：“国之政事有长子司空代为处置，军中要务由次子皇父依旧统帅，臣最近颇为空闲，并未事务繁忙也。” 姬宫湦道：“如此便好！” 二人言谈间，已有奴仆陆续送上美酒佳肴。 宋国菜肴延续殷商风格，以红肉烧烤为主菜，只有少量的炖煮酱料与蔬菜果品。 美酒确实是乾坤酒，相较最初的成品，如今的乾坤酒香味更加浓郁。 回想起当初发现辣蓼草，姬宫湦再度深信，只要进行合理引导，国人攀爬科技树的潜能，远远超乎想象。 这就好比从零到一与从一到百的区别。 前者在古代社会，极其要求契机，可能数千上万年也不一定能够突破。 譬如酿酒、麦芽糖、黑火药、造纸、豆腐等事物，均是在机缘巧合下被人发明。 后者则是在前者基础上，只需通过大量尝试，便能不断实现提升。 姬宫湦凭借前世记忆，直接将机缘巧合变成明确方向，再由麾下人员推进，成效远比自己亲力亲为更好。 目前，姬宫湦基本不用特别关注科技树发展。 科学理念与体系已经基本建立，伴随着时间沉淀，很多新生事物将会不断涌现。 姬宫湦只需在关键环节，进行适当的引导与纠正即可。 至于科技树将会发展到何种程度，姬宫湦根本无法预测，也懒得去做毫无意义的预测，反正肯定比不上前世。 甚至极有可能，直到自己晚年时期，才能见到电磁学发展与内燃机雏形。 便在姬宫湦沉思之际，美酒佳肴均已上齐。 望着满满一桌略带腥臊的烧烤，外加一小罐颇为浑浊的盐水，姬宫湦突然觉得，一碗热气腾腾的黍米粥才是美味。 见姬宫湦面对菜肴时颇为犹豫，宋公白连忙解释。 “启禀天子，此乃宋国宴请贵客之佳肴，名为祭牲。” 姬宫湦愕然：“计生？” 宋公白道：“便是取自活祭与牺牲特殊部位，经专门的庖丁分割与清洗，再由膳夫以炭火烤制而成。” 姬宫湦想起殷商崇尚活人祭祀，顿时感到一阵反胃。 内史伯朙见状，连忙询问宋公白：“敢问宋公，据吾所知，宋国亦已废除活祭，为何今日宴会却是祭牲？” 宋公白大笑道：“内史误会矣！宋国确已废除活人祭祀，但为延续祭祀先祖仪式，便改为使用羽禽进行活祭。” 内史伯朙问：“是何羽禽？” 宋公白答：“只需五种不同羽禽便可，命人以斧钺枭其首，待血洒尽后，再剖取其心、肝、胗、肠等部分洗净烤制。” 姬宫湦忍不住吐槽：“难怪味道会如此腥臊！” 宋公白忙道：“宋人皆已习惯此味，天子若是不喜，可品尝牺牲所制菜肴。” 内史伯朙抢先询问：“宋国之牺牲，与大周是否有差别？” 宋公白简单总结：“周室如今之牺牲，以牛羊豚三者为大也。宋国如今之牺牲，通常从牛羊豚马鹿犬中选取。” 姬宫湦问：“今日是何牲畜？” 第474章 菜肴换退路，皇父替廪父 宋公白刻意拱手道：“天子驾临宋国，臣自当以最高规格待之，因此牛羊豚马鹿犬均有，且都为牲畜头颅与脖颈之嫩肉。” 姬宫湦伸出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挑起其中一串。 成团结块的外形，略显灰白的肉质，很难让人不怀疑，这些就是古代版的淋巴。 相较于前世，体积虽然小上许多，却长得更加密密麻麻。 倘若姬宫湦没有前世记忆，面对脆嫩的淋巴与柴瘦的臊肉，或许也会认为，淋巴为牲畜身上难得的嫩肉。 “近日天气炎热，孤王积食难消，唯有米粥方能顺畅。祭牲如此贵重，孤王若是浪费，无异于暴殄天物。” 宋公白问：“天子何意？” 姬宫湦指了指公子廪父：“孤王观此子最为顺眼，便将孤王案上祭牲赏赐予其。” 西周末年，赏赐菜肴实乃上位者的最大恩宠。 宋公白当即示意奴仆上前，将姬宫湦案上菜肴一一端到公子廪父案上。 公子廪父无比感动：“外臣多谢天子厚恩！” 姬宫湦戏谑道：“孤王待尔如此厚恩，尔打算如何回报孤王？” 公子廪父连忙示意心腹。 心腹似乎早有准备，从怀中掏出两口小锅，毕恭毕敬地递到姬宫湦案上。 “启禀天子，此乃外臣最为喜食之佳肴。源自大周，而且为天子所创。” 姬宫湦打开锅盖，熟悉的味道瞬间萦绕鼻腔。 第一口小锅盛放着稻米糕，而且涂抹上一层油脂。 第二口小锅则是焖豆腐，先用油脂煎香，再加以肉酱焖煮。 两口小锅打开时，均飘散着温热的氤氲，刚好是食用的最佳温度。 这也恰好说明，宋国四名重要子嗣本就存在嫌隙。 即便姬宫湦没有看好公子廪父，公子廪父亦会猜出，天子不喜欢食用宋国祭牲。 届时只需献上天子所创佳肴，极有可能讨取到天子欢心。 如此一来，纵使往后与君位无缘，遭遇新任国君迫害时，至少能多一条很不错的退路，投靠大周建功立业。 结果，姬宫湦主动表态，公子廪父顺势而为。 几乎可以说双方情投意合，接下来便是如何狼狈为奸。 两口小锅所放菜肴分量虽少，却丝毫没有妨碍姬宫湦大快朵颐。 姬宫湦快速吃完，宋公白等人才开始动筷。 为折腾出更大动静，姬宫湦缓缓站起身，端起酒爵一饮而尽。 乾坤酒入口浓烈，姬宫湦当场打了一个轻嗝。 “孤王已饱，尔等自便！” 参宴众人见势，连忙跟着站起身，就连内史伯朙也不好意思继续坐着。 姬宫湦挥挥手：“尔等落座自行用膳便是。” 见参宴众人手足无措，姬宫湦只得摆出威严架势。 “此乃孤王之命，何人不落座用膳，便是当众违逆，行同反叛，其罪当诛！” 此言一出，参宴众人纷纷重新落座，生怕突然惹恼姬宫湦，落下反叛罪名。 宋公白鼓起勇气：“敢问天子，吾等用膳期间，天子可需他人作陪？” 姬宫湦道：“孤王欲在附近简单游览一番，见识兰阳之地人物风采。公子廪父深得孤心，却无法长时间陪伴，便让其作陪罢！” 公子廪父闻言，就要起身领命，结果却见到宋公白抢先站起来。 “启禀天子，廪父稍后便需启程返回都邑，皇父统辖宋国边关守军，对兰阳之地较为熟悉，由其陪伴更为合适。” 姬宫湦简单思索片刻。 “既然宋公如此提议，就由公子皇父作陪罢。” 宋公白颇为欣喜，赶忙朝公子皇父示意。 公子皇父正在大口吃肉，并未留意姬宫湦与宋公白对话。 等所有人目光聚集，公子皇父才察觉到异样。 “父亲大人，出了何事？” 宋公白道：“天子欲在附近行走，尔对此地颇为熟悉，便由尔作陪。” 公子皇父先是感到意外，接着便有些忧心。 “孩子出没军旅，对礼仪向来生疏。陪伴天子行走，恐有失礼冒犯之处。” 宋公白道：“尔只需跟在天子身后，有问必答有说必应即可。” 公子皇父继续追问：“是否均需据实而言？” 宋公白顿感无奈：“天子询问，岂可隐瞒，自当据实而言也。” 公子皇父这才放心起身。 姬宫湦对此并未在意，带领五名走出大帐篷。 公子皇父快速整理好衣饰，紧跟在姬宫湦身后不远处。 兰阳地处大河反弓位置，且境内平坦无山，上古时期经常遭遇水患。 水患虽然会摧毁房屋，却也带来大量淤泥，逐渐使兰阳成为肥沃之地。 西周时期，雨水更为丰沛，大河水患频发。 因为淤泥经年累月堆积，兰阳地势不断上升，加上鲜有开人前来垦，树木杂草丛生，被水患波及次数反倒减少。 为迎接天子驾临，宋公白曾命人开辟一大片空地，打算建设大规模临时营地，内含歌舞、狩猎、饮宴等功能分区。 随后在屠慕建议下，改为搭建简易的帐篷，从而将省下花费进行折算。 此时，大片空地已经开辟，便只能置之不理。 姬宫湦离开帐篷，越过将近一里宽的空地，很快便走到杂乱草丛前，随后停下脚步。 “公子皇父！” 公子皇父听到姬宫湦召唤，立刻快步流星地冲过来。 “天子有何军令？” 姬宫湦问：“兰阳土壤肥沃，水草丰茂，为何无人耕种，亦无人放牧？” 公子皇父老实道：“外臣常年深入军旅，对此一无所知。” “兰阳可有甲士戍守？” “天子此前调解宋翼冲突，将兰阳之地定为翼国租界。为拖延交割时间，外臣曾率领宋国精锐甲士，在兰阳之地要道戍守。” 姬宫湦忍不住笑道：“尔果然是在老实交代。” 公子皇父似乎不以为然。 “天子创建王师九军，应当熟知军旅中人，不爱遮遮掩掩，事实如何便是如何。” 姬宫湦颔首：“圣贤曾曰，从军者，唯军令是从者也。” 公子皇父对此感触颇深：“不愧为圣贤之言。” 姬宫湦突然岔开话题：“孤王方才斥退公子撝，并有意看重公子廪父。依尔之见，孤王有何不可告人之目的？” 第475章 齐人争家产，公子辩趣闻 公子皇父无比诧异：“天子果真有不可告人之目的？” 姬宫湦反问：“孤王若说没有，尔是否相信？” 公子皇父摇头：“不信。” “为何不信？” “天子名曰巡游宋国，言谈举止却始终不离吾等兄弟，吾父本该是主要接待者，如今却与普通旁观者并无差别。” “孤王究竟有何阴谋诡计？” “大哥与三弟向来面和心不和，且有公子撝四处招摇。吾等兄弟关系如此，天子只需推波助澜，便能轻易引发宋国内乱。” “尔后会如何？” “翼国亡于卿士贵族内乱，宋国若出现诸子争抢君位，必然会步翼国后尘，最终导致宗庙损毁与社稷崩塌。” 姬宫湦大笑：“依尔之眼光，便能察觉孤王阴谋诡计。宋公白并非愚昧无知之徒，应当早已看清孤王阴谋诡计。” 此番言语，颇有贬低意味。 公子皇父却未反应过来。 “外臣始终不信，天子阴谋诡计会如此简单。” 姬宫湦道：“圣贤曾曰，越是简单的计谋，便越容易有意外收获。” 公子皇父始终难以置信。 “天子果真只是如此？” 姬宫湦再度大笑：“自然不只如此，尔便孤王意外收获。” 公子皇父更为不解。 “从何说起？” 姬宫湦道：“尔可曾听说，齐人争家产之趣闻。” 公子皇父自然没有听过，因为这则趣闻是姬宫湦临时编造。 相传，齐国有一名老农夫，家中有三名子嗣。 老农夫自觉日渐年迈，便召集三名子嗣，宣布家产处置方式。 其所谓家产，实则只是一间老旧的茅草木屋。 方式极其简单，不论长幼，只要解出正确答案，就能继承茅草木屋。 问题很普通，如何在不花费钱财的前提下，快速将茅草木屋填满。 大儿子很快想到，屋外遍布茅草，只需简单收割，很快便能将茅草木屋填满，而且以后还能当作牲畜草料。 为避免他人原样照搬，大儿子抢先拿走所有镰刀，如此便能尽情收割茅草。 小儿子眼见如此，也只能继续苦思冥想。 半刻钟后，大儿子便收割到大量茅草，几乎要将茅草木屋填满。 此时，小儿子终于想出巧妙办法，当即找来半碗油脂，加上一根灯心草，制作成简单的油灯，放置在茅草木屋中心。 老农夫忙问小儿子，打算如何填满茅草木屋。 小儿子点燃油灯，并颇有得意地表示，茅草木屋已经被灯光填满。 老农夫对此很是欣慰，当即宣布小儿子胜出。 大儿子自然不服。 理由很简单，灯光被点燃后，屋中仍有大量影子，因此不能算填满。 小儿子则回怼，无论如何堆叠茅草，始终会存在缝隙，同样不能算填满。 大儿子与小儿子随即爆发争吵，老农夫企图上前劝说，结果发现不仅毫无作用，大儿子与小儿子更是开始推搡。 混乱之中，地上的油灯被打翻，点燃满屋的茅草。 在油脂的助燃作用下，屋内火势瞬间壮大。 等老农夫、大儿子及小儿子发现，火势已将屋门吞噬，并快速蔓延至整间茅草木屋。 待大火燃尽后自行熄灭，茅草木屋已彻底化为一堆灰烬。 老农夫、大儿子及小儿子亦葬身火海，变成三堆焦炭。 此时，二儿子才姗姗来迟。 原来二儿子自觉愚钝，便主动放弃争夺家产，前往附近的山洞歇息，结果不小心就睡着了。 老农夫、大儿子及小儿子已死，二儿子顺理成章地获得所有家产。 虽然茅草木屋已经被烧毁，屋地却依旧存在。 二儿子清理完灰烬，在屋地上盖起新居，随后娶妻生子，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 …… 姬宫湦说完齐人争家产趣闻，便意味深长地看向公子皇父。 “依尔之见，此则趣闻是在说明何种道理？” 公子皇父狐疑道：“趣闻如此古怪，为何外臣从未听说过，莫非是有人恶意虚构？” 姬宫湦笑道：“尔混迹宋国军旅，未曾听说亦实属正常。” “外臣仍觉趣闻为虚构。” “为何？” “老农夫、大儿子及小儿子均被烧死，二儿子在山洞睡着，如何得知详细过程？” “兴许是有旁人围观。” “旁人若在屋中，将会被一同烧死。旁人若在屋外，又如何得知详细过程？” “孤王属实想不到，尔对趣闻竟能有这般见解？” 公子皇父坦言：“天下诸侯国中，属宋国趣闻最多，几乎皆是他国子民恶意虚构，只为嘲笑与讥讽宋国子民。” 姬宫湦忍不住颔首：“宋国趣闻确实最多。” 公子皇父道：“此类趣闻大多漏洞百出，只需简单辨别，就能发觉其何其可笑。世人却仍以之作乐，外臣对此最难以忍受。” “世人无知，不必自恼也！” “外臣每次听闻宋国趣闻，均会忍不住辩驳，从未有过败绩。” 姬宫湦打趣道：“天下趣闻千千万，恶意虚构一大半。姑且不论齐人争家产真实与否，能够为他人所知，必定是一定道理。” 公子皇父直接反问：“不论真实与否，又何来道理可言？” 姬宫湦道：“若是真实发生，尔以为此事如何？” 公子皇父颇为不屑：“无非便是告知世人，大儿子与小儿子聪明反被聪明误。二儿子主动放弃争夺，却成为最终受益者。” 姬宫湦笑问：“有何不妥？” 公子皇父认真道：“即便是杂草，亦知争抢光照与雨水。主动放弃争夺，根本不可能成为最终受益者。” 姬宫湦刻意放低音量：“鲁侯称便是实例！” 公子皇父顿时语塞。 姬宫湦接着道：“鲁侯称从未参与鲁国内乱，最终反而由其继任鲁国君位。虽说是特例，却也足以说明确实可能。” 如此明显的提示，公子皇父终于反应过来，姬宫湦是在暗中撺掇自己，不参与公子司空与公子廪父争斗。 等二人同归于尽，自己作为唯一的嫡子，便能名正言顺继任宋国君位。 至于二人为何会同归于尽，宋公白是否像老农夫一般，因为二人争斗而薨亡，公子撝最终下场将会如何。 公子皇父确信，姬宫湦早已暗中完成布局。 第476章 诸子生念头，野人起冲突 倘若参照周宣王祸乱鲁国，宋公白会迫于天子威严，立嫡三子公子廪父为宋国太子。 随后不久，宋公白薨亡，公子廪父继承君位，成为宋国国君。 公子司空为嫡长子，其子嗣不服公子廪父，便联合宋国卿士贵族，杀死公子廪父，自立为宋国国君。 天子因此震怒，派遣王师诛杀公子司空子嗣。 宋国内乱平息后，因全程未曾参与宋国内乱，嫡次子公子皇父获得天子器重，被正式敕封为宋国国君。 公子皇父想到此处，当即朝姬宫湦发出质问。 “天子可是要效仿宣王，使宋国深陷内乱？” 姬宫湦仰天大笑：“哈哈哈！孤王乃暴君也，麾下王师九军所向披靡。若要祸乱宋国，只需编造罪名，派遣王师讨伐即可。” 公子皇父神情无比坚定。 “翼国内乱之因由与下场，尚且历历在目也！外臣不仅是宋国子民，更是宋国公族血脉。若为维护宋国平稳，外臣甘愿赴死！” 姬宫湦拍了拍手：“尔能有此心志，孤王甚是欣慰。尔大可放心，孤王早已言明，绝对不会干涉宋国君位继承。” “明里不会，暗里可会？” “尔如今已经认定，孤王定会祸乱宋国。万一宋国真的发生内乱，即便与孤王毫无关系，尔亦会以为孤王乃幕后主使。” “天子主动提及齐人争家产趣闻，如何让外臣不心生怀疑？” “孤王只是据实而言，恰巧有感而发！尔等兄弟本就面和心不和，即便孤王不巡游宋国，尔等兄弟亦会彼此猜忌！” 公子皇父见姬宫湦如此，反倒有些不好意思。 “外臣并非有心……” 姬宫湦佯装索然无味：“孤王见尔等兄弟如此，预感到将来不久，宋国极有可能发生内乱，便想从旁化解。” 公子皇父有些恍惚：“天子今日所作所为，是为帮助宋国化解内乱隐患？” 姬宫湦道：“方才孤王主动开口，招揽公子撝与公子廪父，若其等因此离开宋国，宋国定然不会发生内乱。” 听到如此特别的解释，公子皇父竟恍然大悟。 “天子之本意，原来如此！” 姬宫湦刻意转过身，改为背对着公子皇父。 “孤王已经为此尽力，只可惜，宋公白舍不得放其等离去。尔若是坚持怀疑孤王，那便继续怀疑罢。” 公子皇父连忙躬身：“外臣谨代宋国二十万子民，多谢天子厚恩！” 目的已经达到，姬宫湦便不再继续开口。 如何区别对待宋国四名重要子嗣，姬宫湦已经提前进行详细推演。 涉及嫡长子公子司空，只需保持冷漠的态度，便能让其他子嗣滋生争夺君位的念头。 姬宫湦前世史书中，宋公白于公元前七百六十六年薨亡，即犬戎攻破镐京五年后。 公子司空于次年正式继位，在位十八载，谥号宋武公。 众所周知，凡是谥号武王与武公之王侯，生平均有突出的战争功绩。 前者如周武王姬发，目前尚为孩童的楚武王熊通，将来不复存在的秦武王嬴荡。 后者之中，陈公燮的父亲陈武公妫灵，鲁侯称的父亲鲁武公姬敖，现为卫侯和的卫武公姬和，司职中郎将的郑武公姬掘突等等。 宋武公子司空的最大功绩，便是不堪忍受北方长狄侵扰，坚决发动长丘之战，命令担任司徒的公子皇父率军出征。 虽然成功击败长狄，公子皇父及其儿子谷甥、牛父却战死疆场。 由此可以推测，公子司空虽然谥号宋武公，其最有名的战争功绩，却是公子皇父用自家三父子性命帮忙达成。 也正因如此，足以证明公子皇父忠心于宋国。 对付这种人并不难，只需稍微调整说辞，便可以将其误导，从而加以利用。 至于嫡三子公子廪父，虽然有些许谋略，却丝毫不懂遮掩，最适合充当显眼包，吸引嫡长子公子司空的注意力。 最后便是公子撝，在尚未确认其是否属于鬼先生前，需要采取萝卜加大棒的方式，使其在混乱之中现出真实面目。 …… 不知不觉，已站立一刻钟。 公子皇父很耐得住性子，全程均在旁边静候。 姬宫湦自觉无趣，正欲返回帐篷，前方突然传来一片嘈杂声。 抬头望去，只见不远处一块相对平整的空地，十多名宋国甲士正围着几名野人。 那几名野人衣衫褴褛，手里拿着树枝当作武器，试图抵抗宋国甲士。 宋国甲士占据绝对优势，端握着二丈长戈，整齐地喊起口号，快速缩小包围圈。 眼看那几名野人就要被抓获，远处杂草丛突然传出大动静。 上百名野人大吼大叫地冒出来，手持各类树木枝条、石制农具与粗糙棍棒，毫不畏惧地冲向宋国甲士。 十多名宋国甲士见状，连忙改变队型，形成简易版刺猬阵。 原本被围的几名野人脱困，见到己方占据人数优势，却没有得意嚣张，反而主动伸手阻拦冲在最前方的野人。 由于动静过大，姬宫湦还在观望时，帐篷内陆续有人涌出。 原本负责镇守四周的亲卫甲士，在宋公白指挥下，快速从两侧绕道。 不等野人反应过来，亲卫甲士早已将其等团团围住。 虎贲军甲士亦在帐篷边歇脚，但没有接到姬宫湦命令，而且姬宫湦并未遭遇危险，因此只在不远处列队整装。 公子皇父统辖宋国军务，当即向姬宫湦拱手告请。 “启禀天子，处置甲士与野人冲突，乃外臣职责所在，还望天子恩准外臣，前去化解其等纠纷，以免影响天子观瞻。” 姬宫湦却道：“孤王巡游宋国，便是为了解宋国子民过得如何。而今刚踏足宋国，便见到此番场景，属实令人惊讶。” 公子皇父再次告请：“请天子准许外臣前去处置，结果一定会让天子满意。” 姬宫湦嗤笑道：“若想孤王满意，那便由属下自行处置，如此方能展示最为真实一面，而不是为了观瞻妥协与掩饰。” 公子皇父还欲告请，宋公白已匆匆赶到，并将公子皇父直接扯到自己身后。 “天子息怒，此乃意外也！” 第477章 偷杀战马因，遭遇饥荒由 姬宫湦嘴角一翘：“宋公自诩仁德，孤王这才进入宋国，便撞见到宋国甲士围攻野人，如此意外委实过于巧合也。” 宋公白早已被气得脸色煞白，然而姬宫湦在场，也只能强忍住愤怒，快速朝公子皇父做了一个手势。 姬宫湦早有预料，提前向亲卫藤渠与藤溪使了个眼色。 亲卫藤渠与藤溪瞬间领悟，快步走上前，径直挡住公子皇父去路。 宋公白见势，连忙开口：“臣斗胆，请天子示下。” 姬宫湦改为满脸期待。 “如此巧合之意外，其中原由必定极其有趣。不如便让双方一齐前来对质，好让孤王从中取乐，宋公以为如何？” 宋公白忙道：“臣领命！” 没过多久，那十多名宋国甲士，以及一百名野人，便被悉数带到空地。 姬宫湦直接越过宋公白，先对宋国甲士进行质问：“尔等以何人为首？” 一名宋国甲士主动出列：“启禀天子，吾乃什长，其等均以吾为首。” 姬宫湦问：“尔等围攻野人，究竟所为何事？” 什长答：“其等有错在先！” 当下，什长快速描述。 这一队宋国甲士并非亲卫，因此不配镇守四方，而是被安排到空地外巡逻。 兰阳之地多为荒野，在空地外巡逻，听起来十分悠闲，实则却要注意蛇虫鼠蚁，有时还会被枝叶划伤。 一旦偷懒停下脚步，被他人发现揭发，轻则被责骂、罚钱与降级等，重则按违抗军令处置。 这名什长不敢敷衍了事，便要求小队成员仔细巡逻。 不久后，果然发现异样。 五名野人悄悄围坐在草堆旁，中间有一匹马，已经被他们杀死，正在开膛破肚。 宋国战马均有特殊标记，什长很快确认，那匹马正是宋国战马。 私自屠宰战马，无论在哪家诸侯国均属重罪。 参与、包庇以及知情不报者，不仅判定同等罪名，惩罚更是直接翻倍。 譬如屠宰者只是终生囚禁，包庇者却会被判处斩首示众。 之所以如此设置，便是让作恶者自绝于人。 即便是亲友，也会因为惩罚翻倍，而不敢包庇作恶者。 确认宋国战马被杀后，什长当即下令，将作恶的五名野人围住。 五名野人自知理亏，私自屠宰战马已是重罪，偷窃后屠宰更加罪大恶极。 眼见被宋国甲士包围，只能拿起树枝当武器，企图拖延时间。 这便是姬宫湦所见场景。 至于那上百名野人，则是见到五名同伴被围，便以为宋国甲士故意欺凌，这才聚众上前讨要说法。 最后便是亲卫甲士出动，将一干人等悉数捉拿。 听完什长描述，姬宫湦转而望向那五名野人。 “什长所言，是否属实？” 五名野人本就是罪魁祸首，如今闹出如此大的动静，而且周天子亲自审问，自然不敢有所隐瞒，如同小鸡啄米般点头。 姬宫湦沉声问：“尔等可知，偷杀战马乃是死罪？” 最年长的野人忙道：“天子，战马是吾所杀，其等只是路过，尚未来得及了解详情。若要处死赎罪，就请处死吾罢。” 此言一出，其余四名野人也跟着争抢认罪。 场面变得一片嘈杂，姬宫湦抬抬手，亲卫黑犀当即怒吼一声。 “天子跟前，喧闹者死！” 五名野人连忙闭上嘴。 姬宫湦冷冷地盯着那名最年长的野人，重复刚才提问。 “尔等可知，偷杀战马乃是死罪？” 年长野人还想揽下所有罪责，却看到姬宫湦神情阴鸷，顿时明白必须一一作答，才有可能留同伴一线生机。 “回天子，吾知也！” 姬宫湦暗自松了一口气。 “尔明知偷杀战马为死罪，为何还要如此？” 年长野人正欲开口，远处的公子司空突然发出轻咳，年长野人偷偷一瞥，随即吓得赶忙趴地，朝姬宫湦跪拜起来。 “吾一时贪婪，想品尝马肉，便前来偷窃战马。因害怕其嘶鸣，遂就近宰杀。” 姬宫湦瞬间怒目圆睁。 “孤王今日在此，尔尽管据实而言！若是再有半点虚假，孤王将会命令公子皇父，将尔等百余口人尽数屠尽！” 世人皆知，天子乃暴君。 年长野人只得咬咬牙。 “回天子，吾等委实太过饥饿，闻见此处有肉香，忍不住凑近。发现有一匹战马看管不严，便心生恶念，将战马偷走宰杀。” 姬宫湦微微颔首：“圣贤曾曰，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尔等虽是野人，却身处中原富庶之宋国，为何会像遭遇饥荒一般？” 年长野人似乎彻底豁出去。 “皆因天子巡游宋国也！” 姬宫湦顿时满脸诧异：“孤王巡游宋国，与尔等饥馑有何干系？” 年长野人道：“宋国为了不影响天子观瞻，先是将所有流民运送至周室。” “此事孤王亦有所耳闻。大周需要大量耕种放牧者，因此长期接纳流民。宋国无力赈济，将流民送至大周，使其等避免被饿死，实乃一举三得之大善事。” “若只是如此，自然是一举三得之大善事。” “有何不同？” “流民大致运送完后，宋国竟然还觉不够，认为吾等贫苦野人亦有碍天子观瞻，于是便驱赶吾等前往大河南岸。” “为何来大河南岸？” “自然是将吾等贫苦野人当作流民，运送至周室，好借机霸占吾等贫苦野人田地。” 姬宫湦眉头一皱：“尔等身为野人，何来田地？” 年长野人解释：“吾等贫苦野人历经艰辛，开垦无主荒野，才有些许田地。虽无天子诸侯分封，却也是血汗所成。” 姬宫湦忍不住嗤笑。 “无名无分，便是无权无属。纵使尔等以身作肥，只要田地是在宋国疆域之内，宋国便有权没收霸占。” 年长野人愕然：“天子……” 姬宫湦却道：“大周便有所不同，依照新国人之策，尔等若是租下百亩农庄，即便孤王要收回，也必须经过尔等同意。” 年长野人附和道：“周室之策，吾等确是有所耳闻。” 姬宫湦拍拍手：“既然如此，那便无事矣！” 年长野人再度错愕：“吾等所犯死罪，可以赦免？” 第478章 暴君施厚恩，仁公袒子嗣 姬宫湦刻意环视一圈，随即将目光停留在宋公白身上。 “宋公，是否可以？” 宋公白连忙拱手行礼：“一切但凭天子处置！” 姬宫湦异常满意地点点头，接着面带微笑看向年长野人。 “圣贤曾曰，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尔等被迫流离失所，因饥馑而偷杀战马，实乃无奈之举。” 年长野人连忙磕头：“吾等多谢天子厚恩！” 姬宫湦话锋一转：“然而，尔终归犯下过错。因此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吾甘愿受罚！” “念在方才野人冲击宋国甲士时，尔曾出手阻拦，可见尔明礼知义。便罚尔为奴，前往孤王船队打杂。” “敢问天子，吾之同伴……” “尔方才已经承认，此乃尔一人所犯之罪，莫非其等亦参与其中？” “其等并未参与！” “事已至此，便由天子船队代劳，立即将其等送至北岸，安排入籍大周新国人之事。” 年长野人顿时大喜。 大周推崇六志，意在废除奴隶制与贱籍，但境内仍有不少奴隶与俘虏。 奴隶几乎是从他国购买，只需参与额定劳作，达到相应条件后，便能正式入籍新国人。 俘虏则大致分两类。 一是面对王师征伐时，仍负隅顽抗之敌国甲士，送往俘虏重塑营，无限期参与负重劳作，必须立下大功才能获释。 二为敌国顽固之卿士贵族，如赵叔带等人，将终生囚禁在王城死牢，参与一定劳作即可，却永无获释机会。 姬宫湦只惩罚年长野人，而且仅仅贬为天子船队打杂奴仆，几乎可以说是不痛不痒。 众所周知，天子虽为暴君，却极其善待下属。 寺人尨本为奴仆，如今已是内廷之重臣。屠休、李彘、魏姝等普通新国人，更是牧守一方，已然位同九公。 面对姬宫湦厚恩，年长野人不禁潸然泪下，无比郑重地连磕头感激。 其余野人也纷纷跪倒在地，朝姬宫湦无声叩拜。 姬宫湦抬抬手：“传孤王之命，立即将其等送至北岸。” 亲卫藤渠与藤溪当即行动，指挥虎贲军甲士，在宋国众人的注视下，将这群野人送走。 等场上恢复平静，姬宫湦有意走近宋公白。 “素闻宋公乃仁义之君，野人虽然并非国人，却也是诸侯之子民。驱逐境内野人，霸占其等田地，应当与宋公无关。” 宋公白面色铁青，恶狠狠地扫了一眼公子司空，才向姬宫湦回禀。 “臣确实未曾下令。” “此等行径，无异于践踏子民，宋公将会如何处置？” “臣定会查实幕后主使，交由天子严厉惩处。” 姬宫湦满脸不屑道：“此乃宋国之内政，宋公自行处置便是。” 宋公白当即领命：“诺！” 姬宫湦接着道：“尔等或许会觉得，孤王对野人惩罚过轻，盖因尔等皆忽略极其重要一点，为何野人能偷窃战马。” 宋公白闻言，转而怒视统领宋军的公子皇父。 公子皇父耿直道：“父亲，此事确是甲士看管不当，然而被偷窃之战马，并非普通甲士，而是父亲麾下亲卫甲士。” 宋公白冷哼：“孤自会明查，无需尔指教！” 公子皇父忙道：“孩儿岂敢指教父亲，只不过是据实而言，父亲麾下亲卫甲士，现由公子撝掌管。真要追究，亦是公子撝之责。” 宋公白的脸色，先由铁青转为煞白，随后双颊涨红。 “尔欲代孤行事？” 公子皇父这才回过神来：“请父亲息怒，孩儿不敢！” 宋公白自然明白，话已说开，事已至此，那便必须要有所交代。 于是，宋公白冷哼一声，当众宣布最新君令。 嫡长子公子司空代理国事，结果却发生驱逐野人霸占田地之事。 为安定民心，立即暂停公子司空代理国事之权，并着其查出幕后主使及所有参与者。 否则，永不恢复司职。 小庶子公子撝掌管亲卫甲士有所松懈，以致被野人偷窃战马。 为明令军法，看管战马者永久囚禁，公子撝则扣罚衣食用度三载。 在此期间，不再发生此类事情，方能恢复衣食用度。 嫡次子公子皇父执掌军务，嫡三子公子廪父管理府库，二人均未牵涉其中。 从宋公白神情可以看出，公子皇父虽未受罚，却让宋公白心生厌恶。 公子廪父与姬宫湦情投意合，也使宋公白惴惴不安。 姬宫湦对此极为满意。 野人偷杀战马，纯粹是意外撞见，结果却无形中助推宋国诸子内乱。 而且姬宫湦相信，在邦谍推波助澜下，此事很快会在传开。 届时天子虽为暴君，却只对敌对者残暴不仁。 对待大周新国人，天子极其和善。纵使尚未正式入籍，只要是即将归附大周，便能获得天子照拂与优待。 近年来，大周频频并国。 人口即将达到三百六十万，其中绝大部分为各国遗民与归附流民。 便是如此拼凑而成，大周新国人却空前凝聚。 就连刚被灭国的翼国子民，现在已经以大周新国人身份为傲。 民心所向，不外如是。 反观宋公白，口口声声标榜仁德，如今宋国却闹出驱逐野人霸占田地之事。 即便当着天子的面被揭穿，惩罚却不痛不痒。 往后，即便宋国诸子不内乱，大周也能在名声方面碾压宋国，扩大人口虹吸效应。 …… 接下来半个月，姬宫湦正式踏上巡游宋国之旅。 由兰阳之地往东南方向，先经过戴地，随后南下进入滑地，再往东抵近宋国都邑。 兴许是因野人偷杀战马之事，宋国似乎在暗中采取某些手段。 姬宫湦所到之处，沿途均是一片安静祥和。 不仅再也没有见到野人踪影，就连宋国国人也极为稀少，只有在城邑内，才能看到些许宋人身影。 如此环境下，姬宫湦的巡游过程极其无聊。 直到抵达宋国都邑郊外时，收到苏简最新密报，姬宫湦才一扫无聊阴霾。 苏简此番密报，均与推进周宋三项约定有关。 大周用真金低价收购宋国铜料，已尽数交割完毕。代为印制的宋国专用纸币，正在有序交付中。 唯独香凌草出现变数！ 第479章 损耗倒算法，香凌保底价 在正式约定中，大周长期收购香凌草，商定价格为一两真金一石。 折算成大周纸币，即是两铢半钱一斤，相当于四斤香凌草能换五斤粮食。 苏简与公子撝谈判停滞不前，便转头尝试与宋国卿士贵族合作。 合作模式并不复杂。 宋国卿士贵族负责供应香凌草，至于从自家田地采收，亦或低价向他人收购，便是宋国卿士贵族之事。 苏简则利用特殊手段，帮助宋国卿士贵族，成为香凌草指定供应商，由此垄断香凌草销路，压低收购价获益。 作为回报，宋国卿士贵族将派人前往荒芜之地，大举霸占与收购大量土地，进而胁迫宋公白将荒芜之地出租给大周。 鉴于姬宫湦巡游宋国时，公子撝定然难以脱身，苏简便借机正式启动收购。 结果，刚开始收购香凌草，一个看似不起眼的细节，很快就让双方合作出现裂痕。 香凌草在运输途中，因为天气炎热，导致水量快速蒸发，从而出现重量减少的情况，有时甚至还会发生腐烂。 由于没有事先约定，双方均不愿意承担正常损耗。 苏简认为，大周所商定的价格，便是在码头称重装船时的交割价格。 收到多少香凌草，便支付多少钱款，此乃商贾惯例。 宋国卿士贵族却觉得，倘若扣除损耗再称重交割，收益将会大幅度降低。 显而易见，倘若大周不作出让步，宋国卿士贵族将会因为收益过低，自行终止合作。 姬宫湦听完密报，当即向内史伯朙与屠慕询问。 “尔等以为，此事该如何处置，方能两全其美？” 内史伯朙率先道：“臣以为，可将损耗费均摊，大周与宋国卿士贵族各出一半。” 屠慕却反驳道：“内史此策看似公平，实则却极为不公平。” 内史伯朙颇为不解：“为何？” 屠慕解释：“是否存在损耗，损耗如何计算，均由其等自行厘定。” “吾等可派人在旁监督。” “且不说是否有成效，商贾之道，在守信也！倘若因为意料之外的损耗，便轻易改动约定，往后亦可利用其他因由，再次改动约定，直至面目全非。” 内史伯朙却认为：“在新约定之中，特别注明仅限此次，应当便能无虞。” 屠慕道：“商贾之事，变化万千，谁也无法预料所有意外。倘若往后出现有损大周的情况，应当再次改动约定，还是由大周自行承担？” 内史伯朙顿时哑口无言。 双方本就是为各自利益，才达到收购香凌草之事。 谁也不敢保证，当意外对大周不利时，宋国卿士贵族是否愿意让步。 姬宫湦道：“屠慕所言极是，既然已经立下约定，双方便要共同遵守。倘若不想继续履行，依照约定赔偿即可。” 内史伯朙提醒道：“启禀大王，此次并非普通商贾之约，而是牵涉周宋双方。” 姬宫湦肯定道：“那便是牵涉国事，更加不容更改分毫。否则置大周威严于何地，置孤王信誉于何地？” 内史伯朙指出关键：“若无宋国卿士贵族配合，吾等将难以租下荒芜之地。” 姬宫湦笑道：“孤王只是不许更改约定，并未禁止双方达成新约定。” 内史伯朙忙问：“如何维持，恳请大王指教！” 姬宫湦并未回答，而是望向满脸平静的屠慕。 “便由尔来细说！” 屠慕拱手领命：“大周仍按商定价格交割，至于宋国卿士贵族贩运时，所产生的一切正常损耗，均倒算至采集收割者。” 内史伯朙更为疑惑：“那便是让宋国卿士贵族压低收购价格，从而保证其等自身利益。如此一来，必然有不少宋人放弃栽种香凌草。” “两利相权时，自当取其重；两害相权时，必然取其轻。吾等需要先将荒芜之地收入囊中，往后仍能通过其他手段，唆使宋人大量栽种香凌草。” “本为一箭双雕之策，如此仍是大周让步。” 屠慕回应：“一时之让步，不应视为让步也。” 内史伯朙接着道：“此外，尔并未提及新约定。” 屠慕笑了笑：“内史大人，吾从未言及新约定也！只是遵照大王之命，依照内心所想，解答如何维系双方合作。” 姬宫湦主动提醒：“达成新约定乃孤王所提。” 内史伯朙有些懵圈：“大王方才让屠慕细说，尔等不是已经商定好细则？” 姬宫湦大笑：“孤王与尔等同在，均是刚刚知晓此事，如何与屠慕另行商定细则？” 内史伯朙顿了顿：“恕臣蒙昧，大王究竟何意？” 姬宫湦道：“屠慕之策，与孤王所思大致相同。暂时稳住宋国卿士贵族，先将荒芜之地收入囊中，再伺机鼓动宋人栽种香凌草。” 内史伯朙当即追问：“新约定是为何事而定？” 姬宫湦云淡风轻：“自然是为鼓动宋人尽早栽种香凌草。” “如何鼓动宋人？” “宋国卿士贵族为保收益，必然会降低香凌草收购价。此时由卫粮商号角人六指出面，与宋人达成保底价种植约定。” “何为保底价？” “按每亩香凌草正常产量为参照，倘若超出正常产量，其额外盈余一半将归卫粮商号。” “宋人有何好处？” “若是低于正常产量，但高于五成，欠收部分将由卫粮商号全额补齐。” “低于五成，如何补齐？” “那便是无心种植，损失自然由其自行承担。” 内史伯朙若有所思：“所谓保底价，便是看好未来产量。然则如何才能保证，宋人不会弄虚作假，将盈余说成欠收？” 姬宫湦笑道：“卫粮商号将会不定期派人暗查，一旦发现无心种植与弄虚作假者，即可视为对方违背约定。” 内史伯朙又道：“现为五月中旬，春麦已播种两个月，入秋七月方能收割。即便宋人有心栽种香凌草，亦需等到明岁开春雪化。” 姬宫湦嘴角微提：“尔等可曾听闻，春麦青苗乃绝佳之牧草，最适合用于喂养产崽前后之母畜。” 内史伯朙瞬间愕然：“敢问大王，此言何意？” 第480章 角人骗青苗，卫侯欺长狄 姬宫湦笑道：“卫国北迁新都甘丹后，其国人因地制宜，不少开始效仿戎狄，改耕种为放牧，造成牲畜幼崽稀缺。” 一旁的屠慕恍然大悟。 “卫粮商号看中商机，便想饲养大量母畜，进而向卫国供应幼崽。” 姬宫湦颔首：“角人六指本就出身卫国公族，为母国效力再合理不过。” 屠慕附和：“欲饲养大量母畜，便需要大量青苗。为保证青苗新鲜，只能就近高价收购，即是大周与宋国。” 姬宫湦对屠慕异常满意。 “大周新国人之策，严禁任何人以任何理由采割青苗。宋以商贾之道立国，历来不允许干涉国人耕种之事。” 内史伯朙总算听明白。 卫国北迁新都甘丹，确实有不少人改耕种为放牧，牲畜幼崽价格一直持续走高。 南郭总商会麾下河西超级农庄，长期培育牲畜幼崽，因此大赚一笔。 姬宫湦是以卫粮商号为幌子，利用此事高价收购青苗。 为保证青苗收购顺利，卫粮商号借助大周收购香凌草之事，额外拿出一笔钱财，让宋人卖掉青苗，改为栽种香凌草。 同等大小田地，出售青苗所获收益，略高于出售粮食所获收益。 趁着仲夏栽种香凌草，入秋时分便能大面积采割，将会获得另一笔不菲收益。 此外，香凌草还有保底价。 内史伯朙深吸一口气。 “此策确实精妙，宋人出售青苗改种香凌草，宋国粮食便被大周掌控。配合诸子内乱，即便宋国不灭亡，也会损失惨重。” 姬宫湦颇为平静：“给角人六指之密令，便由内史拟写。” 内史伯朙却问：“启禀大王，臣尚有一问。” 姬宫湦道：“但问无妨！” “卫粮商号高价收购青苗，宋国公卿定然会觉察出异常。届时为保障粮食产出，宋公白极有可能下令干预与阻扰。” “内史可知，卫粮商号长期以何为经营主业？” “粮食！” “那便不用过多担心，届时只需向宋国公卿承诺，卫粮商号可向宋国贩运粮食，便能解决宋国公卿后顾之忧。” 内史伯朙仍有不明之处：“如此执办，大周必将耗费大量钱粮，府库是否能承受？” 姬宫湦神秘一笑：“此乃卫粮商号之事，与大周府库有何干系？再者言，往后卫粮商号是否存在，尚属未知之事。” “大王欲毁掉卫粮商号？” “宋国不复存在，卫粮商号便再无存在必要。因此，孤王并非毁掉卫粮商号，而是让其消失得更有价值。” “恐会损害大周威严。” “卫粮商号乃卫人所创之卫国商号，世人只会以为，此事与卫国有关。” 便在此时，临时营帐角落突然传出一声低咳。 三人循声望去，正是副内史卫桐子，卫侯和之族弟。 姬宫湦毫不避忌：“副内史，尔对此次谋划有何见解？” 卫桐子徐徐站起身：“臣以为，既然要让卫粮商号消逝更有价值，应当好好谋划，如何更有效地栽赃陷害卫国。” 姬宫湦笑问：“依尔之见，应当如何谋划？” 卫桐子道：“可指使角人六指，假借提前安顿晚年，有意隐退之名，多与卫国卿士贵族来往，逐步将卫粮商号分割送出。” 姬宫湦大喜：“确为妙策！” 卫桐子继续道：“角人六指与卫侯和相识，可将卫粮商号最大份额赠予卫侯和。如此一来，便彻底坐实卫侯和乱宋。” 姬宫湦欣然颔首：“那就附上此策，并告知角人六指，此事功成之日，便是其位列大周九公十三卿之时。” 内史伯朙领命：“诺！” …… 长羽甲士走后，姬宫湦正欲下令拔营进入宋国都邑，后方却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转头望去，正是姗姗来迟的寺人尨与蒋羿。 在二人身后，跟着上百名衣着各异之人，显然是有特别之事。 公子皇父则率数百宋国甲士，位列左右两侧，似乎在防范意外发生。 寺人尨与蒋羿抵近，衣着各异者纷纷自觉停下，随后集体目送二人走进临时营帐。 蒋羿走在最前方，朝姬宫湦简单抱拳行礼。 “禀大王，末将前来复命！” 姬宫湦颔首：“归队！” 蒋羿再度抱拳：“诺！” 待蒋羿站到姬宫湦身后，寺人尨才笑着上前。 “大王，老臣承蒙圣恩疗养，而今疾病尽去，终于能重回大王左右。” 寺人尨平静地说着，眼眶却早已泛起点点泪光，仿佛阔别数载一般。 姬宫湦笑道：“疾病尽去便好，孤王尚需尔陪伴左右。” 寺人尨颇为感动：“诺！” 姬宫湦略微调整心绪，望向那群衣着各异者。 “其等究竟是何人，为何会跟随尔等前来？” 寺人尨连忙回过神：“臣一时感慨，险些忘记禀报要事。” “是何要事？” “其等来自卫国境内不同长狄部族，只因不堪忍受卫侯和欺凌与盘剥，便结队前来觐见大王，希望能举族归附大周。” 姬宫湦一时迷糊：“卫国境内之长狄部族？” 内史伯朙当即在旁解释。 卫国北收白狄鼓氏领地，西吞邢国及上党赤狄，东并长狄诸部传统牧场，早已将疆界扩张至德水一带。 德水，即大河别称。 德水一带为姬宫湦前世山东德州，大河曾屡屡改道，其中有很长一段时间流经此地。 姬宫湦所处西周末年，德水一带与河西之地相差无几，盐碱化尚未真正改善，土地极为贫瘠，仅有野草可供放牧。 长狄诸部零散分布于此地，并未出现国家雏形。 此前齐国越过大河向北扩张，便将许多长狄部族往德水一带挤压。 而今卫国不断往东开拓，长狄部族根本无力抵抗，要么蜷缩在齐卫两国夹缝中生存，要么选择归附卫国谋求活路。 此前，卫侯和为招揽白狄与赤狄，曾给予大量优待之策，这让原本因为建造新都，几乎被掏空的卫国府库，更加难以为继。 长狄诸部彼此互相孤立，面对强大对手时，谁也不愿最先出头，因而显得无比软弱。 卫侯和正是因为看清这点，便对长狄诸部肆意欺凌与盘剥。 第481章 长狄亲卫队，归附先行者 长狄各部族体量均不大，却因毗邻中原腹地，上百年里积攒了不少财富。 卫侯和直接派遣亲卫甲士，以核查细作为名，对长狄各部族进行涸泽而渔式搜刮，果然抢到大量真金、珍宝与牲畜等财物。 更为关键之处，长狄所有部族均不敢反抗，只会任凭卫侯和宰割。 这让卫侯和更加确信，可以毫无顾忌地盘剥长狄诸部。 于是，将长狄诸部财物掠夺一空后，卫侯和的目光开始对准长狄诸部子民。 建造新都甘丹，不仅需要大量廉价甚至免费的苦力，若想加快建造进度，便会需要大量女子充当激励工具。 卫侯和深知，此举过于残暴，即便长狄诸部再软弱，也很难确保，其等族人不会出现应激反应。 因此，卫侯和改为可持续性竭泽而渔。 先以效忠卫国名义，从长狄各部族之中，征召十名青壮，组成长狄亲卫队。 表面上，这些青壮归属国君亲卫，其等家眷可获得田地封赏。 暗地里，却是把这些青壮送往新都甘丹，随后打乱整编，避免同一部族青壮，在同一营帐下共处，从而达到闭塞消息的目的。 紧接着，便以延误战机、违反军令、意图叛逆等罪名，陆续将这些青壮贬为劳役囚徒。 伴随长狄亲卫队不断减员，卫侯和再度故技重施，以扩大规模为由，继续大量征召长狄各部族青壮。 一开始，长狄各部族首领并未察觉出异样。 长狄虽然被划分为狄族，却是防风氏后裔，并非外来异族。 防风氏曾助大禹治水，其首领却因会议迟到，被大禹直接处死。 防风氏族人唯有往北逃亡避祸，逐渐由农耕部族演变成游牧部族，最后发展成畜牧部族。 根据宫中典籍记载，防风氏族人本就高大，生产方式更替过程中，肉食不断增加，防风氏后裔逐渐变得更加高大。 再加上其等并未臣服周王室，且与白狄、赤狄相邻，因此被划分为长狄。 正因同源同种，长狄各部族首领对外出征战，几乎有着的同样理解。 失去音讯，短则三五个月，长则三年五载，均属正常情况。 更何况族中青壮归属国君亲卫，必定是要参与更重要的军务，其等失去音讯的时间，只会更加漫长。 卫侯和为后续征召顺利进行，每个季末均会派遣卫国甲士为信使，进入长狄部族聚居地，当众宣读提前虚构的青壮信件。 如此模式下，卫侯和果断启动第二批征召。 此次征召，每家部族均有二十个名额，只要年满十五岁且尚未年过半百，无论男女均在征召范围之内。 除此之外，卫国甲士前来接引受征召者时，会立即颁发田地籍书，并向其家眷提前发放钱粮，相当于亲卫一年军饷。 长狄各部族首领积极响应，甚至一度出现名额不足情况。 便在这时，一则惊天消息在长狄诸部快速蔓延。 一百多名身处甘丹劳役营地的长狄青壮，在神秘人的暗中帮助下，瞒过看守营地的亲卫，成功逃离甘丹。 其等立即返回自家部族，揭穿长狄亲卫队的真相。 卫侯和得知一百多名长狄青壮成功脱逃，必然会导致假征召计划失败，于是便抢先一步，污蔑脱逃者作乱，并派出亲卫四处搜捕。 结果，脱逃者再次获得神秘人暗中襄助。 将一切真相告知族人后，主动肩负起商谈归附大周事务之使命，抢在亲卫抵达前，顺利赶到大河北岸。 大河北岸，早已备好船只。 其等逆流而上，途经兰阳之地时，非常恰巧地遇到赶路的寺人尨与蒋羿。 寺人尨见到长狄青壮后，对外宣称事关重大，不敢擅自做主，于是便选择亲自携带其等，赶往提前约定好的宋国都邑。 宋国边关守军见状，本想阻拦长狄青壮，却碍于寺人尨的天子近臣身份，只能紧急派人上报宋公白与公子皇父。 宋公白得知时，虽然陪在姬宫湦身边，却没有透露分毫。 毕竟姬宫湦此前只交代，总管寺人尨与亲卫蒋羿将从兰阳之地进入宋国，随后直接前往宋国都邑，边关守军不得阻拦。 兴许是不满此前之事，宋公白便传令公子皇父，由其自行决定如何处置。 公子皇父收到父亲君令，立即领兵前去周旋。 面对寺人尨时，公子皇父表示，长狄与中原诸侯并无往来，而今上百长狄青壮，公然携带武器进入宋国疆域，可视为入侵行为。 寺人尨对此不以为然。 长狄青壮有心归附大周，那便是大周新国人。 其等携带的并非作战武器，而是用于防身的农具，毕竟曾被卫国甲士搜捕。 现如今，其等有紧急要务，请求觐见天子，宋国非但不得阻拦，还应派精锐甲士沿途护送，最好顺便解决吃食问题。 公子皇父思索片刻后，只能作出适当让步。 准许长狄青壮前往宋国都邑，却只能空手而去，而且路线必须由宋国指定。 公子皇父亲自领兵护送，而且提供与宋国甲士同等军粮。 寺人尨并未执拗，当即与公子皇父达成一致。 于是，便出现眼前这一幕。 上百名衣着各异之人，跟在寺人尨与蒋羿身后，公子皇父则率数百宋国甲士，位列左右两侧。 姬宫湦了解完前因后果，自然明白有大周邦谍参与其中。 根据大周邦谍法令， 潜伏他国时，倘若突然出现可乘之机，在尽量保证自身与同伴安全的前提下，可采取紧急应对措施。 只要是有利大周，事后奏报同样能获得嘉奖。 因此，姬宫湦虽然没有制定相应计划，却也能自行猜出，参与其中的神秘人为大周邦谍。 只不过公子皇父等人就在不远处，许多东西不方便细说。 寺人尨说罢，便朝那些长狄青壮挥手示意。 对方心领神会，纷纷走上前，朝姬宫湦跪拜。 “恳请天子开恩，准许吾等防风氏后裔，举族归附大周！” 姬宫湦抬抬手：“起身！” 长狄青壮欣然领命：“诺！” 姬宫湦却道：“孤王从未限定归附条件，尔等若想举族归附，自行迁徙至大周疆域即可，无需前来觐见也。” 第482章 混乱之卫国，绝佳之诸侯 长狄青壮顿时面面相觑。 神秘人当初只提及，周王室会积极接纳主动归附者。 一路上，寺人尨更是热情相待，直接将其等视为大周新国人。 其等便以为，长狄诸部被卫国肆意宰割，只要当面向周天子表示，愿意举族归附周王室，周天子就会吊民伐罪。 在其等想象之中，周天子将派遣王师讨伐卫国，解救长狄诸部，然后给予何种额外优待，使长狄诸部得到最好安置。 如此，才能标榜周天子。 结果姬宫湦却出乎其等意料，对长狄诸部归附，似乎并未放在心上。 自行迁徙，无需觐见。 长狄青壮感觉受到侮辱，纷纷小声讨论起来。 姬宫湦耐心等待许久，直至长狄青壮察觉到气氛异样，悉数安静下来。 寺人尨刻意提高音量。 “启禀大王，长狄诸部已被卫国甲士管控，其等虽有心陆续归附大周，却无法自行迁徙大周疆域。” 姬宫湦同样高声道：“长狄诸部从未臣服王化，卫国却是大周姬姓诸侯。仅凭其等诉说，便要孤王与卫侯交恶？” 寺人尨心领神会，继续充当长狄青壮嘴替。 “据臣所知，长狄诸部合计八万族人，若能悉数入周，必然能助大周更进一步。” 姬宫湦大笑道：“迄今为止，大周已有三百六十万新国人。每日主动归附者，少则数百上千，多则数千上万。” 这般说辞，就是告诉长狄青壮，即便长狄诸部举族归附，对大周而言，不过是一件极其普通之事，不要妄想得到任何优待。 寺人尨连忙劝谏：“启禀大王，长狄诸部从未臣服王化，而今主动举族归附，恰好彰显大王之英明，可以此为标榜也！” 姬宫湦当即耸耸肩膀：“区区虚名而已，孤王素来不在乎。反倒是暴君之名，孤王听起来颇为顺耳。” 这一下，相当于直接碾碎长狄青壮最后依托。 寺人尨佯装心有不甘：“追溯往昔，长狄终归与华夏同源同种。大王虽然时常自诩暴君，对大周新国人却是无比仁德。” 姬宫湦摊摊手：“孤王方才已经言明，其等只需自行迁徙入周，便能成为大周新国人。” 寺人尨道：“问题在于，其等目前无法迁徙！” 姬宫湦反问：“为何？” 寺人尨简单解释：“卫侯为宰割长狄诸部，早已派甲士将其等族人管控。” 姬宫湦长呼一口气：“且不说此乃一面之词，长狄诸部曾横行大河北岸，为何如今面对卫国甲士时，竟然会毫无抵御能力？” 寺人尨一时语塞：“这……” 姬宫湦继续道：“长狄诸部合计八万族人，难道均是老弱病残，只能任凭卫侯宰割？” 寺人尨面带尴尬，冲长狄青壮无奈地笑了笑。 长狄青壮似乎也意识到，此前想象确实过于荒谬，纷纷羞愧地低下头颅。 内史伯朙提问：“启禀大王，此事如何处置？” 姬宫湦颇为平淡道：“长狄诸部举族归附，孤王自然欣喜。然而，孤王并非昏庸之徒。若想举族归附大周，唯有两种方式。” “敢问大王，是何种方式？” “其一，奋起反抗，自行迁徙至大周疆域。其二，亦是反抗，自行建国后进土献民。” “大王是否会从旁襄助？” “此事涉及卫国与长狄诸部，倘若放在以前，大周自然会襄助，不过却是襄助身为姬姓诸侯之卫国，而非不服王化之戎狄。” 内史伯朙问：“当下如何？” 姬宫湦明确道：“在其等反抗过程中，孤王将两不相帮。” 寺人尨满脸释然，转而朝长狄青壮挥手示意。 “大王言下之意，能够拯救尔等部族者，唯有尔等自己，而非只会四处诉说悲惨，妄想他人心生怜悯后出手相救。” 长狄青壮纷纷沉默不语。 寺人尨接着道：“长狄与华夏同源同种，只要尔等举族进入大周疆域，大王依旧欢迎尔等举族归附。” 长狄青壮中，开始有人接连高声喊话。 “吾等这便折返！” “些许志气，长狄尚有！” “对！靠人不如靠己！” …… 姬宫湦摊摊手。 寺人尨会意，朝长狄青壮道：“稍后会有人护送尔等前往兰阳之地，只身前去归附大周，亦或带领族人反抗，由尔等自行抉择。” 长狄青壮闻言，再度面面相觑，随后心绪各异地转身。 亲卫藤渠与藤溪出营，率领一百虎贲军甲士，在长狄青壮后方列队护送。 公子皇父见长狄青壮离去，明显松了一口气，当即指挥宋国甲士，紧随虎贲军而去，自己则留在原地待命。 原本喧闹的临时营地，很快重新恢复平静。 寺人尨见四周暂无外人，忍不住低声询问姬宫湦。 “敢问大王，为何不借机拉拢长狄诸部，反而对其等如此冷淡？” 姬宫湦笑了笑：“圣贤曾曰，越是容易得到之物，世人便越加不会珍惜。” 寺人尨瞬间眼前一亮：“莫非大王已有妙策？” 姬宫湦道：“长狄诸部愿意举族归附，只是形势所致，迫不得已而为之。八万并非真心臣服的归附者，与八万奋力反抗卫侯的作乱者，孰优孰劣，一目了然也！” “邦谍团如何助推？” “前期暂时不要参与，待长狄诸部损失惨重，再给予一定助力。譬如暗中护送老弱病残离开，必要时提供勉强糊口的粮食。” 寺人尨恍然：“便是使其存在，却又不许其壮大，宛若卫国之癣疥。” 姬宫湦嘴角微提：“癣疥过于轻微，最好犹如疽痈。对大周而言，混乱之卫国，方为绝佳之诸侯。” 此时，屠慕款步上前。 “启禀大王，原定入城时辰已过半刻钟，是否要立即摆驾？” 姬宫湦正欲颔首，结果远处又传出喧闹声。 二十多名衣着相同的青壮奴仆，挥舞着棍棒，对一名少年喊打喊杀。 少年本就衣衫褴褛污头垢面，仓皇逃命时，不断踉跄跌倒，显得更加狼狈不堪。 青壮奴仆为了逗乐，竟然有意放缓追击速度。 公子皇父匆忙走上前：“启禀天子，外臣这便派遣下属前去处置。” 第483章 黑犀擅杀戮，皇父拒功劳 姬宫湦简单挥挥手。 “孤王虽为暴君，却极其厌恶捉弄他人取乐之徒。尔派人将其等悉数抓捕，交由孤王亲自审讯，万不可走漏一人！” 公子皇父当即抱拳领命，指挥上百名宋国甲士，快速将那伙青壮奴仆包围。 一开始，那伙青壮奴仆见到宋国甲士，竟是浑然不怕，双方彼此接触推搡时，还企图挥舞棍棒进行反击。 直至公子皇父当面现身，那伙青壮奴仆才有所收敛。 饶是如此，公子皇父亦经过一番劝说，才让那伙青壮奴仆同意前来审讯。 姬宫湦看在眼里，脸上佯装愤慨，内心却乐开了花。 既然双方并不对付，那便提前将水搅浑，届时公子皇父将会更加身不由己。 少年最先被带到，不等姬宫湦开口，那伙青壮奴仆便鱼贯而入。 公子皇父跻身最前方。 “此乃周天子也，尔等速速下跪行叩拜之礼！” 一名青壮奴仆颇为不屑。 “二公子，休要诓骗吾等。吾家公子曾有嘱咐，周天子入城时间为一刻钟前，之后一切便恢复如初。” 姬宫湦佯装发怒：“来人！” 黑犀第一时间应声出列。 姬宫湦直接下令：“此人身为奴仆，却不尊国君家主，不敬卿士贵族，当枭首示众！” 黑犀怒喝一声以示领命，随后抬起大铜斧，朝那名青壮奴仆缓缓走去。 其所散发的强大气场，使那名青壮奴仆心生恐惧。 那名青壮奴仆下意识倒退几步，似乎想起自家主人身份，重新变回满脸的嚣张跋扈，甚至刻意将脖子伸长。 “尔这野蛮莽夫，竟敢挥斧动武，可知吾家主人是何人？” 黑犀只是冷哼一声，立刻抬起大铜斧，毫不犹疑地挥下。 斧刃划过，头颅滚地。 猩红血花犹如喷泉四散飘舞，让其余青壮奴仆目瞪口呆。 黑犀往前两步，直接将那颗头颅踩在脚下，随后重新提起大铜斧，满脸杀气地注视着其余青壮奴仆。 没过多久，另一名青壮奴仆最先回过神来。 “二公子，这是何意？” 公子皇父怒道：“吾早已言明，此乃周天子也，尔等非要挑衅！” 这名青壮奴仆道：“天子入城事关重大，时辰岂可随意更改。莫不是尔趁此机会，寻人假扮周天子？” 公子皇父还不及继续开口，黑犀已然动手。 当着公子皇父的面，大铜斧依旧是同样简单劈砍，将这名青壮奴仆的头颅斩落。 青壮奴仆们彻底炸裂，纷纷大声嚷嚷起来，却又不敢上前理论。 公子皇父不想将事情闹大，连忙对黑犀解释。 “亲卫大人，其等乃公子司空私奴，此地为公子司空所属……” 黑犀直接略过公子皇父，将两颗头颅踢到一起，接着再次提起大铜斧。 公子皇父这才想起，若想让黑犀停手，必须由姬宫湦亲自下命。 于是，便转向姬宫湦。 “天子曾曰，不知者不罪也！其等只是奴仆，不识天子真面目，亦属常理也！” 姬宫湦却只是微微一笑。 黑犀见青壮奴仆继续嚷嚷，第三次悍然出手，瞬间将站在最前方的两人砍翻。 面对四具零散的尸首，青壮奴仆总算战胜恐惧，同时亦丧失最后一丝理智，纷纷挥舞着手中棍棒，朝黑犀发起冲杀。 黑犀对此颇为不屑。 能与野牛周旋搏斗之人，且是天子亲卫之首，对付这些青壮奴仆，自然是易如反掌。 血花四溅中，哀嚎与惨叫此起彼伏，不断有青壮奴仆倒地。 直到杀戮接近终结，姬宫湦才发出一声轻咳。 “住手！” 黑犀跟前，此时只剩最后一名青壮奴仆，面对血淋淋的大铜斧，早已害怕得瑟瑟发抖。 见到黑犀突然收手，大铜斧戛然而止，停在距离自己脖颈不足三尺之处，瞬间吓得股肱瘫软失禁，下衣溢出一滩液体。 公子皇父早已面色如土。 黑犀看了看最后一名青壮奴仆，忍不住将其踹倒在地，随后发出一声轻蔑冷笑。 姬宫湦笑道：“黑犀，孤王曾亲自教导尔九数，尔方才动手之时，可有留心计算？” 黑犀抱拳：“回禀大王，末将此番斩杀二十三人，仅余一人侥幸活命。” “其等蔑视孤王，虽然犯下死罪，却不至于尽数斩杀。” “末将只知，不尊大王者死！” “往后要切记，尽可能留下一两个活口，否则孤王便没了可以严刑拷打之人，如何能获知事情真相？” “诺！” 姬宫湦还想再言，突然公子皇父依旧面色如土，便朝其大笑一声。 “公子皇父，为何如此惊愕？” 公子皇父这才略微缓过神：“天子，此事……” 姬宫湦抢先道：“此事之功劳，孤王会亲自告知宋公白，着其对尔进行嘉奖。” 公子皇父满脸不可思议：“此事有何功劳？” 姬宫湦笑道：“其等不尊孤王，便是反叛之徒。尔亲手将其等捉来，助孤王肃清反叛之徒，自然是大功一件。” 公子皇父连忙推辞：“外臣只是奉天子王命行事，不敢妄图贪功也。” 姬宫湦却是异常坚决：“公子皇父，莫非尔欲违背孤王之命？” 公子皇父有苦难言，只能颤抖着拱手谢恩。 待临时营地重新安静，寺人尨与内史伯朙几乎同时开口。 “大王，何时审讯叛贼？” 二人说完，各自有些尴尬。 用姬宫湦前世相声形容，此前寺人尨一直是捧哏。 寺人尨感染风寒在嚣邑休养时，内史伯朙便在无形中接替捧哏角色。 如今寺人尨病愈归来，内史伯朙却已养成捧哏习惯，颇有新人胜旧人之感，好在二人并未过多在意。 姬宫湦笑道：“既来之，则审之！现帐内尸横遍地，血流尚未凝固，恰好可以渲染恐惧气息，使叛贼心颤胆寒。” 为避免误会继续加深，公子皇父连忙伸长脑袋，小声提醒那名幸存的青壮奴仆。 “若想活命，快如实交代！” 幸存青壮奴仆听罢，只能强行抑制心中恐惧，朝姬宫湦疯狂地叩拜。 “请天子饶恕小的……” 姬宫湦却抢先一步：“来人啊，先对此人膝盖用刑！” 第484章 断舌之少年，仇敌之幼子 黑犀已完成诛杀王命，灰貅很自然地承接行刑王命。 灰貅随手捡起一根木棒，缓缓走到青壮奴仆跟前，面无表情地盯着对方膝盖。 青壮奴仆感受到寒意，连忙发出苦苦哀求。 灰貅冷淡询问：“吾要行刑矣，尔可准备好？” 青壮奴仆拼命摇头：“小的愿意悉数交代，只求天子饶恕小的！” 灰貅漠然一笑：“晚矣！” 说罢，木棒直接砸向青壮奴仆右腿膝盖，当场断裂成两截。 青壮奴仆顿时抱住右腿膝盖，疼得哇哇大叫。 灰貅充耳不闻，再度捡起一根木棒，朝青壮奴仆缓缓走去。 青壮奴仆缓缓抬起脑袋，神情充满了惊骇。 灰貅刻意来回比划，似乎在丈量挥棒行刑的力道与角度。 青壮奴仆仿佛恐惧过度，竟然忘记右腿膝盖碎裂之痛，瞳孔正在散发无尽绝望。 灰貅确认好力道与角度后，才使出奋力一击。 伴随一声敲击脆响，木棒再度被折成两段。 青壮奴仆左腿膝盖应声碎裂，却只发出一声闷哼。 灰貅转身行礼：“启禀大王，末将行刑完毕！” 姬宫湦颔首：“尔在旁等候，此人若是继续嘴硬不招，那便再施以其他酷刑。” 灰貅抱拳领命：“诺！” 公子皇父趁此间隙，连忙奏报：“启禀天子，此人方才已开口，愿意悉数交代。” 姬宫湦冷哼：“果真如此？” 公子皇父疯狂示意那名青壮奴仆，对方也明白这是活命机会，连忙朝姬宫湦磕头。 “小的知错，愿意悉数交代。小的知错，愿意悉数交代……” 姬宫湦反倒抱怨：“尔早些如此，便不用遭受膝盖破裂之刑。” 青壮奴仆小鸡啄米般点头：“天子所言极是。” 姬宫湦语气略微和缓：“那便快些交代，以免再遭受更为痛苦之刑罚。” 青壮奴仆忙问：“小的蒙昧，敢问天子，要小的交代何事？” 姬宫湦佯装又欲发怒：“尔等方才如此嚣张，竟然不知要交代何事？” 公子皇父赶忙提醒：“尔等方才挥舞棍棒，捉拿愚弄那名少年，究竟是何缘故？” 青壮奴仆这才恍然大悟，指着那名少年解释。 “启禀天子，此人乃盗贼之后，时常到吾家公子田地偷盗吃食。吾等并未伤及其性命，只是愚弄一番，使其不敢再犯而已。” 少年咬牙切齿，言词含糊道：“尔说谎……” 姬宫湦循声朝少年望去，瞬间感到无比震怒。 只见少年的舌头短了半截，显然是被他人用利器切断，创口尚未完全愈合。 “尔慢慢细说，真相为何？” 少年吃力道：“天子，吾，识字，可用笔……” 姬宫湦当即挥手示意。 寺人尨很快便送上笔墨，并将少年引导到空几案上。 少年原本双手颤抖，落座之后才有所缓解，随后娴熟地拿起笔，开始描述此前遭遇。 青壮奴仆见状，得知方才谎言肯定会被揭穿，脸色早已煞白如霜。 姬宫湦目光始终不离少年。 从少年书写手法看，显然是自幼接受教育。 西周末年，卿士贵族方能识字，学习写字更为苛刻，需要家族有极高地位。 许多商贾识字，一部分为诸侯国公族庶出子，自幼便跟随嫡出子学习。 另一部分则积攒家资后，重金聘请落魄卿士贵族传授。 为垄断知识，西周文字体系极其复杂，单是认识常用雅字，便至少需要七八年，更不说达到熟练书写的程度。 除此之外，各诸侯国对同一个字，写法也是天差地别。 若非中原各国雅音差别不大，且有译师、向导、商贾等群体互译，华夏九州早已分崩离析，重归原始部落时代。 姬宫湦此前推广俗字，因其书写简化，且行文趋于白话，很快便覆盖大周各郡县。 甚至还通过商贾，逐渐在各大诸侯国中蔓延。 伴随使用群体快速扩大，大周俗字地位急剧攀升，如今早已改掉俗字之称，成为将会通行九州的大周通字。 少年所写虽为宋国文字，却也因为现场气氛紧迫，夹杂着不少大周通字。 待少年洋洋洒洒写完，寺人尨才小心接过，送至内史伯朙案上。 内史伯朙自幼跟随父亲内史冂，修习各大诸侯国文字，阅读少年所书毫无障碍。 只是粗略扫视一眼，内史伯朙脸上便布满惊诧。 “启禀大王，此子身份极其特殊，并非普通卿士贵族之后。” 姬宫湦忙问：“如何特殊？” 内史伯朙答：“其在书文中自称，曹地大夫曹叔稚幼子姬武。” 姬宫湦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曹地大夫曹叔稚？” “便是曹国旧国君姬稚，宋国兼并曹国后，将其封为曹地大夫。” 说起曹国，姬宫湦心绪颇为复杂，尤其是曹地盛产死士，曾经行刺过自己。 现如今，姬宫湦意图谋划宋国诸子内乱，则需要利用曹地死士。 姬宫湦顿了顿：“鬼先生门徒公子虚，可是此子兄长？” 内史伯朙点头道：“公子虚乃曹叔稚第三子，倘若书文不假，公子虚确是其兄长。” 姬宫湦当即望向公子皇父：“此子果真是曹叔稚幼子姬武？” 公子皇父虽身处军旅，却也听闻鬼先生之事，知道姬宫湦与鬼先生势不两立。 正因公子虚身为曹叔稚第三子，却成为鬼先生门徒，使姬宫湦将曹国视为仇敌，于是便暗中怂恿宋国兼并曹国。 公子皇父猜测，姬宫湦定然也会厌恶姬武，从而让整件事出现转机，于是便没有隐瞒。 “启禀天子，此人确是曹叔稚幼子姬武。” 姬宫湦满脸平静：“曹叔稚身为曹国大夫，幼子为何沦落至此？” 公子皇父不想过多掺和。 “请天子见谅，外臣常年在外领兵，因此并不知晓此事因由。” 内史伯朙随后解释。 “姬武乃是妾侍所生，自幼便不受曹叔稚喜爱。曹国归降宋国后，姬武与母亲被遣往宋国都邑，靠城外五亩田地过活。” “田地从何而来？” “曹叔稚为摆脱姬武及其母亲，向公子司空购置。” 姬宫湦有些不解：“即便妾侍所生，亦是血脉所出，曹叔稚为何如此厌恶其等？” 第485章 曹庶子遭遇，宋嫡子阴谋 内史伯朙当即依照书文，从头开始讲述原由。 曹叔稚生有五子，嫡长子为公子石甫，嫡次子十年前落水溺毙，第三子为庶出公子虚，第四子感染怪病身亡，最后才是幼子姬武。 倘若姬宫湦没有重生，公元前七百六十一年，即距今十年后，在位三十四年的曹叔稚薨亡，史称曹惠伯。 嫡长子公子石甫继位，结果却遭姬武弑杀，由此得号曹废伯。 姬武自立为曹国国君后，正欲大显身手，结果在位仅三年便薨亡，谥号曹穆公。 后由姬武之子，曹桓公姬终湦继任曹国国君。 单从此处，便足以看出，姬武并非等闲之辈。 只可惜，姬宫湦早已改变历史走势，姬武已沦为任人欺凌的目标。 姬宫湦前世史书所载内容，内史伯朙自然无从知晓，继续讲解姬武所写书文。 姬武自幼好勇，稍有不顺心便会发狠动手，惹得曹叔稚颇为厌恶。 加上姬武乃妾侍所生，待其长至六岁，便安排其成为伴读，伺候嫡长公子石甫。 正因如此，姬武有所收敛，并学会书写文字。 姬宫湦推广俗字，通过商贾传至曹国时，姬武修习兴致最高。 后曹国被宋国吞并，曹叔稚由曹国国君变成曹地大夫，虽然依旧继续管理曹地，所获钱粮却大不如前。 曹叔稚眼见姬武日渐长大，嫡长公子石甫亦不再需要伴读，便想卸下姬武这个累赘。 于是，曹叔稚便依照惯例，到宋国都邑城外购买五亩田地，用于安置姬武母子，从此不再过问其等生活。 宋国都邑城外田地，以公子司空名下最多。 姬武母子所获五亩田地，正是曹叔稚从公子司空手中购得。 按理说，姬武母子凭借五亩田地，外加以往积攒钱财，也就勉强足够度日。 偏偏有人心生歹念，假借高价租用田地，诱使姬武母子出城，随后在偏僻之处，将姬武母子拦下，准备彻底洗劫一番。 姬武本就好勇斗狠，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当即奋力反抗。 然而，对方不仅人多势众，而且个个有备而来，姬武根本就不是对手，不到数十息，便被按在地上肆意羞辱。 姬武母亲见状，连忙掏出身上所有财物，苦苦哀求对方放过自己的儿子。 对方非但没有丝毫怜悯，反而更加肆无忌惮，对姬武母亲做出种种侮辱动作。 姬武顿时血气翻涌，奈何被死死按住，只能破口大骂。 从卑鄙无耻到丧尽天良，最后连同对方祖宗，甚至整个宋国的所有宋人，也被姬武骂成奸恶无耻之徒。 对方听后，再也按捺不住，直接用利器将姬武半截舌头切下。 姬武疼得死去活来，彻底失去反抗的力气。 对方并未尽兴，将美酒浇到姬武头上，帮助使其恢复些许清醒。 随后，竟然当着姬武的面，将其母亲活活勒死。 姬武亲眼目睹母亲被活活勒死，彻底泄了气，如同死鱼一般瘫软在地。 对方见姬武仅剩最后半口气，很快就失去折磨的兴致，搜刮完姬武母子二人身上所有财物，便心满意足地离去。 兴许是上天垂怜，又或者是美酒杀菌消毒的作用，姬武并未因为断舌死去，而是被几名路过的野人救起。 姬武埋葬了母亲，便跟随那几名野人，打算一同前往兰阳之地，尔后归附周王室。 结果，路过城门口时，竟意外发现那群匪徒。 对方不再衣衫褴褛，而是衣着相同，应当是某位卿士贵族家奴。 姬武怒火中烧，却不再冲动行事，而是先与野人道别，随后暗中跟踪那群匪徒。 很快，姬武便发现，这群匪徒正是公子司空私奴。 自己与母亲遭遇洗劫不久，公子司空私奴便宣称，姬武母子已逃往周室，其名下五亩田地收归宋国府库所有。 姬武这才明白，原来一切都是早已谋划好，为的便是侵吞自己与母亲所有钱财。 公子司空乃宋国国君嫡长子，且不说如何接近对方完成复仇，就连对方长相模样，姬武也是一无所知。 身无一物，口舌不全。 万般无奈之下，姬武只能选择暂时隐忍，平日里在公子司空城外庄园附近游走。 饿了便去庄园盗窃吃食，渴了直接喝沟渠里的水，困了便在草垛睡觉，很快便与乞丐毫无差别。 虽然仍未等到机会，看见公子司空真实面目，姬武却成功活了下来。 活着，便意味着复仇有望。 由于姬武频繁到庄园盗窃吃食，不久便被公子司空私奴发现。 值得庆幸的是，对方竟然都没有认出自己。 或许是从未将姬武放在心上，又或者认定姬武已死，也有可能因为姬武过于邋遢，被当成乞丐少年。 每次发现姬武盗窃，对方便会挥舞棍棒，声势浩大地捉拿。 实际上，却会有意放缓脚步，从姬武的狼狈不堪中，获取到欺凌弱小的乐趣。 姬武明知如此，为了继续活下去，仍然选择到庄园盗窃吃食。 反正对方以此为乐，最后只是打一顿便放人。 自从得知天子巡游宋国，并于今日进入宋国都邑，姬武便想借此机会，一睹公子司空真实面目。 一大早，姬武刚赶到城门口，却被守城甲士以有碍观瞻为名轰走。 姬武无奈，只能原路返回。 不久后，来回奔波的姬武感觉饥肠辘辘，遂前往庄园盗窃吃食。 公子司空私奴发现后，见天子入城时辰已过，便像往常一般，不断追打姬武取乐。 于是，便有了方才那一幕。 姬武被带到天子帐前，本以为会因为惊扰天子，最后难逃一死，结果却遇到让其目瞪口呆的一幕。 公子司空私奴习惯狂妄，不相信姬宫湦身份。 即便公子皇父曾开口缓和，甚至点明青壮奴仆来历所属。 姬宫湦却依旧视若无睹，示意亲卫黑犀动手，将公子司空私奴杀得只剩最后一人。 姬武无比震惊之余，想到因为自己，导致天子受到惊扰，肯定是死罪难逃，从此复仇无望，瞬间心如死灰。 就在姬武绝望时，姬宫湦审讯最后一名奴仆所展现的残暴，却让姬武重新点燃希望火苗。 第486章 私奴皆伏诛，国君亲作陪 西周时期，天子执周室，诸侯掌邦国，名义上为君臣，实则类似联盟。 因此，根本就不存在向天子告御状一说。 姬武应当是看到，姬宫湦杀伐果断，倘若能侧面激怒，让姬宫湦问罪公子司空，那样即便自己被处死，也算报了杀母之仇。 姬宫湦耐心听完内史伯朙转述，先是对姬武微微一笑，接着望向最后一名青壮奴仆。 “姬武所书，是否有假？” 青壮奴仆下意识浑身一抖，无助地看向公子皇父，企图寻求说情与庇护。 公子皇父却扭过头，佯装没有看到对方求助。 青壮奴仆大口吞咽唾沫。 “启禀天子，小的并未参与此事，对此事毫不知情……” 姬宫湦冷笑一声：“尔真对此事亦毫不知情？” 青壮奴仆连忙点头：“是！” 姬宫湦挥挥手：“毫不知情，那便是毫无价值。来人，送他上路吧！” 青壮奴仆会错意，以为姬宫湦下令放他走，正欲叩头谢恩，却发现灰貅缓缓走近，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大铜斧。 吓得青壮奴仆连忙改口：“启禀天子……” 话音刚起，灰貅已经手起斧落，轻松将青壮奴仆头颅砍下。 眼见所有青壮奴仆已经殒命，姬武仿佛大仇得报，神情逐渐变得兴奋起来。 反观公子皇父，只能默默承受这一结局。 只要公子皇父在场，公子司空便会将私奴之死，怪罪到公子皇父头上。 毕竟天子惹不起，胞弟还是可以稍微拿捏的。 寺人尨则有意揶揄：“敢问大王，那私奴将要改口，为何却依旧处死？” 姬宫湦冷哼一声：“只要一次说谎，便会有可能次次说谎。需要让孤王判断真假之人，当场斩杀便是其唯一下场。” 寺人尨道：“其主人……” 姬宫湦眉头一蹙：“其主人御下不严，致使孤王受到惊扰。念在作恶者已尽数伏诛，孤王便宽恕其主人之死罪。” 此言一出，姬武与公子皇父的神情更加丰富。 姬武听到作恶者已尽数伏诛，便觉自己逃脱死罪，现出难以掩饰的喜悦之情。 公子皇父勉强松了一口气。 “天子圣明！” 姬宫湦笑道：“公子皇父，孤王即刻进城，此地便交由尔善后。” 公子皇父忙问：“敢问天子，这断舌少年该如何处置？” 姬宫湦朝姬武和蔼一笑，旋即反问公子皇父。 “作恶者已尽数伏诛，此子如何处置，与孤王何干？” 公子皇父道：“此子终归是曹地大夫姬稚庶出血脉，而今遭逢如此厄难。依外臣之见，或可将其送往曹地，交由大夫姬稚安置。” 姬宫湦对此冷笑置之。 “曹叔稚便是不喜此子，才将其扔到宋国都邑。尔若想标榜自身仁德，大可以收养此子，而非将其送往曹地。” 公子皇父当即表态：“天子所言极是，外臣多谢天子指教！” 姬宫湦努力邪魅一笑。 “圣贤曾曰，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此子之心性，对得起其所承受苦难。吾等无需理会，放任其自行离去就好。” 公子皇父欣然领命。 …… 姬宫湦入城时，姬武已被宋国甲士赶至远处。 不等姬武思索往后之路，两名农夫仿佛凭空冒出来，一左一右朝姬武走去。 姬武正欲开口询问，两名农夫却直接将其挟住。 “尔可是曹武？” 姬武连忙摇头，含糊不清道：“不，吾不……” 一名农夫盯着姬武嘴巴，只是简单看了片刻，便确认无误。 “断舌未愈，年岁一致，尔便是曹叔稚之庶子曹武！” 姬武没有辩驳：“吾是！” 另一名满意地点点头：“从今往后，尔便是卫粮商号小掌仓。” “何为，小掌仓？” “尔此时无需知晓，待见到大掌仓，尔自会明白一切。” “吾……” “尔应该早有耳闻，当今天下，除周室之外，卫粮商号乃最大粮食商号。加入卫粮商号，不仅衣食无忧，而且前途无限。” 姬武略加思索，很快便作出最为明智的抉择。 与此同时，兰阳之地河段，一艘极其普通货船正顺流而下。 船舱密室中，角人六指正在阅读天子密令。 …… 姬宫湦踏入宋国都邑，第一感受便是繁华之中，带着一股莫名的冷清。 宋以商贾立国，都邑城内房屋大多较为奢华。 倘若不是受限于礼制，估计宋国都邑会比镐京王城更富丽堂皇。 奢华房屋之间，砖石道路显然异常整洁。 通往国君府邸之路，更是提前派人进行修缮，使之焕然一新。 在遵守礼制的提前下，宋国都邑奢华程度，确是冠绝于其他诸侯国。 然而，正如姬宫湦所料，宋国都邑此时颇为冷清。 放眼望去，只有数十名颇为呆板僵硬的路人，在相同路段重复往返，商贩的叫卖声更是无比规律，犹如成语接龙游戏。 宋公白率领宋国一众卿士贵族，到城门口迎接王驾。 姬宫湦简单回应后，命人直接前往国君府邸。 宋公白驱车在一旁作陪。 “敢问大王，为何突然推迟入城时间？可是在城外遇到意外之事？” 姬宫湦只顾四处打量，下意识敷衍搪塞了事。 “些许意外，并不碍事也！” 宋公白内心不免有些忐忑：“是何意外之事？” 姬宫湦笑问：“宋公想听第一桩意外，亦或第二桩意外？” 宋公白答：“臣均想听。” 姬宫湦压压手，示意御者亲卫乌罴放缓速度。 “第一桩意外，上百名长狄青壮欲投奔孤王，宋公应当早已知晓。” 宋公白不敢隐瞒：“长狄青壮靠岸不久，臣便收到奏报。由于不知道其等真实意图，臣就派二子皇父领兵前去节制。” 姬宫湦云淡风轻道：“其等方才赶到孤王帐前，自称部族被卫侯和肆意宰割，请求孤王派遣王师襄助。” 宋公白内心一紧：“天子可有答应其等请求？” 姬宫湦笑道：“孤王虽为暴君，却并非愚昧之徒，岂可单凭化外长狄几句说辞，便认定同宗诸侯有罪？” 宋公白暗自松了一口气。 “天子圣明！” 姬宫湦突然变脸：“第二桩意外，却是宋公间接导致！” 第487章 向天子赔偿，请宋人饱餐 宋公白面对姬宫湦时，心绪频繁遭遇大起大落，已然有些麻木。 “臣在城门口恭候天子，与第二桩意外有何关系？” 姬宫湦反问：“公子司空可是宋公亲生血脉？” 宋公白道：“这是自然！” 姬宫湦简略道：“第二桩意外便是其私奴所为，至于详情如何，宋公可询问公子皇父，其全程在场。” 宋公白眉头一蹙，朝身后亲卫使了一个眼色。 亲卫立即脱离队伍，骑马往相反方向飞奔而去。 姬宫湦所乘车辇继续往前。 宋国都邑虽然建造奢华，占地面积却不大，不到两刻钟，便抵达国君府邸。 宋公白为彰显仁德，刻意将府邸围墙与大门简陋化。 走进府内，才见精美装潢。 墙壁由白玉石块砌成，门窗均采用上等硬木，屋顶则是厚实陶瓦。 地面则铺满糯米细沙浆，经过人工反复夯实，再进行平整打磨，竟与姬宫湦前世的水泥地面相差无几。 姬宫湦回想起镐京王宫，也就只有百花林与寝宫，才使用类似材料打造地面。 宋国国君府邸中，却几乎都是如此奢华地面。 踏入议事厅，依次落座。 姬宫湦率先感叹：“宋以商贾立国，都邑富庶程度，果真冠绝于天子诸侯。” 宋公白忙道：“承蒙周室历代先王照拂，外加宋国先辈节俭积攒，才有今日之些许家资，万万不敢妄称富庶也！” 姬宫湦道：“宋公过谦矣，纵使孤王之宫苑，亦比不起宋公府邸。” 宋公白正欲应答，亲卫甲士突然从侧门走入，附到宋公白耳朵旁边，好一阵低声细语。 待亲卫甲士奏报完，宋公白原本已经麻木的神情，重新变得无比复杂。 “启禀天子，臣已了解天子所言，延误入城时辰之第二桩意外。” 姬宫湦笑道：“两桩意外均已揭过，宋公不必深究也！” 宋公白却一本正经表示。 “司空身为臣之嫡长，却对私奴管教不严，导致私奴欺凌他人，惊扰天子行程。而今天子虽已严惩私奴，司空却难逃其罪也！” 说罢，盯向公子司空。 公子司空连忙起身告罪：“父亲所言极是，孩儿对私奴管教不严，愿承担相应责罚！” 宋公白望向姬宫湦：“敢问天子，如何惩处？” 姬宫湦佯装意外：“作恶者均已悉数伏诛，如何惩处公子司空，乃是宋国内事，与孤王有何干系？” 宋公白忙道：“此事终归与司空有关，臣恳请天子指教，如何惩处才最为合适？” 姬宫湦甩甩手：“宋以商贾之道立国，宋公若是执意要惩处公子司空，可将其名下涉事田地收归府库，并罚没高额钱财。” 宋公白先是拱手示意，随后朝公子司空下命。 “便遵照天子所言，将那五亩田地收归府库，并罚尔上缴五百两真金，作为惊扰天意之赔偿，尔可有异议？” 五亩田地与五百两真金，对公子司空而言，不过是一笔小钱。 公子司空欣然领命：“孩儿甘愿领罚，并无异议！” 片刻之后，便有几名公子司空私奴，将五百两真金抬到厅堂中心。 姬宫湦本想置身事外，旁观宋公白惩罚公子司空，进一步加剧宋国诸子矛盾。 结果宋公白似乎看穿这点，非得拉上自己。 “启禀天子，此乃延误赔偿，还望天子息怒！” 姬宫湦大笑：“孤王并未发怒，何来息怒？孤王此行是为巡游宋国，入城出现些许延误，实属再正常不过之事，不必赔偿！” 宋公白锲而不舍：“天子不愿收下赔偿，可是觉得五百两真金过少？” 姬宫湦这才敏锐发现，正考父坐在宋公白对面，刻意侧过身，对宋公白挤眉弄眼，暗示宋公白如何应对自己。 既然如此，那便将水搅浑，让对方失去方寸。 “五百两真金确实太少！” 宋公白忙问：“敢问天子，多少真金合适？” 姬宫湦伸出两根手指。 “据孤王所知，宋国现有二十余万子民。请问宋公，此数是否属实？” 话题突变，宋公白一时无措，瞥向正考父，得到肯定示意，才拱手回应。 “此数属实也！” 姬宫湦追问：“宋国如今粮价几何？一两真金可以购买几斤粮食？” 宋公白答：“一两真金可买二百五十斤粮食。” 姬宫湦掐指一算：“购买二十万斤粮食，需要八百两真金。赔偿便按八百两真金，尔后换成粮食。” 正考父轻咳一声，宋公白连忙起身拱手。 “宋国此前天灾不断，臣为稳定粮价，早已禁止粮食外运，还望天子见谅。” 姬宫湦笑道：“孤王购买二十万斤粮食，并非是以往外运输。” “天子欲用于何处？” “孤王巡游宋国，乃是大喜之事。宋国子民应当与孤王共同庆贺。” “如何共同庆贺？” “用孤王所获赔偿购买粮食，按每人一斤发放，请宋国所有子民饱餐一顿。” 宋公白瞬间愕然，直到正考父接连轻咳，宋公白才反应过来。 “天子真乃仁德之王也！” 姬宫湦微微一笑：“此事便交由宋公代为执办如何？” 宋公白领命：“诺！” 此时，正考父再次轻咳。 姬宫湦终于忍不住：“正考父，尔为何频频轻咳？” 正考父连忙起身拱手：“启禀天子，外臣昨夜席地而眠，因此有些许风寒入体……” 姬宫湦当即打断：“尔在向宋公暗中示意！” 正考父不禁有些怀疑。 此前不久，正考父曾在洛邑觐见姬宫湦，商议如何解决宋翼争端。 如今再次会面，姬宫湦却仿佛像变了一个人。 君臣在宴会上互相暗示，本就是众人默契无视之举，姬宫湦直接当众点明，让正考父感到莫名其妙。 “启禀天子，外臣确实是些许风寒入体……” 姬宫湦强行追问：“可是孤王方才之言行，有不当之处？” 正考父连忙摇头道：“天子言行，皆圣明也！” 姬宫湦并未多做纠缠，而是将视线转向远处，最后落到公子廪父身上。 “公子廪父，尔切莫忘记，将那五亩涉事田地，收购宋国府库所有。” 第488章 正考父之谋，陈公燮之计 对照此前，公子廪父似乎有所收敛，只是朝姬宫湦简单行礼。 “外臣谨遵王命！” 姬宫湦亦所有调整，不再主动开口挑人说事。 显而易见，正考父在宋国具有极高的威望。 此前在兰阳之地，当着宋公白的面，宋国诸子丝毫不惧，几乎将明争暗斗写在脸上。 如今有正考父在场，宋国诸子竟然异常和谐。 就连深受宋公白喜爱的公子撝，也老老实实待在角落的几案旁。 难怪宋公白带领卿士贵族，前往兰阳之地，迎接姬宫湦时，敢留下大夫正考父，独自镇守宋国都邑。 诚然，正考父不会监守自盗，更无法篡位夺权。 但是宋公白带走所有精锐亲卫，大部分卿士贵族更是一同离开。 此事声势浩大，举国皆知， 宋国都邑面临空虚，盗贼匪徒自然不会放过如此良机。 然而事实却是，正考父仅率三百甲士，独自镇守宋国都城，期间竟无一名盗贼匪徒，胆敢在宋国都邑作乱。 由此可知，正考父在宋人心中的分量与威信。 正考父在场，任凭姬宫湦如何胡闹跳脱，也很难起到有用的效果。 想通此处，姬宫湦开启尽情吃喝模式，只与其他人饮酒作乐。 …… 直至临近黄昏时分，此次宴席总算作罢。 姬宫湦已然有些醉醺醺，便在神智朦胧之际，突然发现公子撝悄然站起身，朝正考父快速握拳示意。 得到正考父同等回应后，公子撝才在私奴搀扶下离开。 一瞬间，姬宫湦猛然酒醒。 自己区别对待宋国诸子，厌恶公子司空，揶揄公子皇父，拉拢公子廪父，震慑公子撝。 此前虽然已经有所成效，如今才发现，自己忽略了至关重要的一点，忘记将正考父这个重要角色，纳入到整体谋划之中。 公子司空甘愿受罚，公子廪父突然收敛，正考父与公子撝互相握拳示意。 种种迹象结合到一起，已然能够说明，在正考父的运作下，宋国诸子似乎达成某种约定，以避免引发内讧。 除此之外，正考父极有可能制定了某种阴谋，并且已经开始正式实施。 具体是何阴谋，并不难猜。 派人刺杀姬宫湦，根本不可能，除非宋国全员丧心病狂。 且不说三百虎贲军甲士，均为精锐中的精锐，只要姬宫湦在宋国受到伤害，殷商传祀的宋国，立即会成为天下公敌。 平定前朝余孽叛乱，那可是天大的功绩。 在此之前，仅有一人达成，即名声无比煊赫的周公旦。 图谋姬宫湦钱财，那更加不可能，宋国毕竟是中原最富庶的诸侯国。 姬宫湦所携带那点钱财，甚至还比不上一名普通的宋国商贾。 既然不是图财害命，那便只剩暗中设下圈套，从而迫使姬宫湦放弃某些利益，亦或为宋国争取到某些利益。 国之大利，在民与域。 宋公白放任境内流民离开，可见宋国暂时不缺子民。 极有可能，便是为疆域。 姬宫湦调解宋翼两国争端时，兰阳之地曾被当作翼国租界。 宋国虽然同意，却以各种借口拖延交割时间。直至翼国灭亡，兰阳之地仍属宋国辖制。 宋公白等人从未提及此事，显然是将翼国租界约定视为主动作废。 除兰阳之地外，租赁更下游的荒芜之地，应当会遇到不少麻烦。 虽然荒芜之地只是额外手段，但是合作的宋国卿士贵族购买田地，在一定程度上，终究有助于整体计划推进。 姬宫湦想通此处，决定调整策略，从不按常理出牌，改为以不变应万变。 …… 接下来几日，姬宫湦均在国君府邸内饮宴。 每日都有不同卿士贵族陪同，宋公白与正考父在全程在场，反倒是宋国诸子不再露面，仿佛有特别安排。 在此期间，姬宫湦正式收到南部诸郡奏报。 大涝已然过去，各郡损失均在可控范畴，目前正在处置善后事宜。 与此同时，南部诸郡未受灾区域，夏稻陆续进入收割期。 据陈公燮最新国书，陈国粮食一年一熟，入秋后完成收割，方能凑足粮草征讨徐夷，因此需要继续延后出兵时间。 姬宫湦自然明白，陈国府库并不缺少粮食，陈公燮之所以如此，无非便是想试探姬宫湦的耐心与决心。 倘若姬宫湦耐心不足，必然会按捺不住，极有可能主动承担此次出征所需粮草。 假如姬宫湦决心不大，面对出征计划屡次变更，或许就会自行放弃。 玄甲军与虎啸军在九江郡驻扎，除此前参与防范大涝外，曾派军中邦谍深入淮夷领地，并对陈国东部疆界进行监视。 根据军中邦谍探报，陈公燮虽然将出兵时间延后，却从未停止蚕食徐夷领地。 徐夷类似于早期的部落联盟，内部统治较为松散，会共同推举共主。 此前最为有名的共主，便是趁周穆王姬满西征，率军打到成周洛邑的徐偃王。 后周穆王姬满击退徐偃王，并率领王师进攻徐国，徐偃王不忍子民遭受战乱之苦，主动离开徐国归隐山林。 徐国随后被封为子爵诸侯，其他徐夷部落则依旧保持原样。 自此以后，徐夷共主均为徐偃王后裔，即徐国国君。 西周末年，周室衰微。 徐夷共主便重新僭越称王，但是由于信息闭塞，且徐夷并未对外征战，因此鲜为人知。 倘若不是陈公燮主动提出，要与大周王师共同讨伐徐夷，姬宫湦也不会这么早注意到淮泗一带。 毕竟中原地区，才是打造大周帝国的基本盘。 淮泗一带田地均未真正开垦，而且水利不通，甚至还有超过半数的徐夷部落，仍然处于刀耕火种的生产状态。 过早将淮泗一带收入囊中，也无钱无人对其进行开发。 暂时放任徐夷存在，必要时可以发挥特殊作用，譬如用于祸水东引、挑拨离间、编织罪名等。 而今陈公燮主动提及，姬宫湦只能提早注意。 据军中邦谍查明，陈公燮不断蚕食徐夷领地，却没有引起徐夷部落反击，只因其手段颇为卑鄙，有些为人所不齿。 第489章 免费挡箭牌，特别救助案 徐夷领地多为平原，境内缺少高山大川，因此金属极度匮乏。 陈公燮便以此为突破口，命人收购大量廉价的铅块，铸成与金饼类似的饼状。 待铅饼冷却氧化后，就会变成灰白色，而且柔软度超过真金。 陈公燮先将铅饼命名为灰金，随后派遣秘密使者，以陈国商贾身份，前往临近陈国疆界的徐夷部落，商谈购买荒地事宜。 陈国秘密使者依照陈公燮计划，对灰金进行无尽吹捧，甚至将灰金说成即将取代真金的存在，周室及天下诸侯均在使用灰金。 为证明这点，陈国秘密使者还当场演示，如何使用灰金，从其他陈国商贾手中，购买到更多物资。 徐夷部落本就对田地不上心，在陈国秘密使者游说与演示下，徐夷部落首领很快便对灰金价值深信不疑。 截止当前，陈公燮利用此种方式，不仅购得大量土地，还暗中控制上百个徐夷小型部落，逐渐将疆界往东推进八十里，抵达洨水上游西南岸。 洨水，即姬宫湦前世沱河，为淮河支流之一。 其发源于河南商丘，经虞城、夏邑与永城，入安徽淮北与宿州，至江苏洪泽湖注入淮河。 陈国最新疆界，便是抵达姬宫湦前世永城，距徐国所谓王城已不足二百里。 饶是如此，徐夷王非但没有意识到危险，反而沉迷于积攒灰金。 为此，不惜以共主身份，将西边小型部落往东搬迁。 玄甲军中郎将姬掘突，龙骧军中郎将勃赫，外加大周王师随军参谋师服，三人经过认真分析，很快便达成一致。 陈公燮邀请姬宫湦出兵，不惜赠送蒋邑等淮水北岸疆土，真正目的只有一个。 陈国蚕食徐夷疆域时，一旦发生意外，亦或到达临界点，引起徐夷反击，便能让大周王师下场，从而让陈国立于不败之地。 倘若徐夷仍未反击，陈公燮便会以各种名义，继续延缓正式出兵时间。 反正大周王师屯驻九江郡，并不耗费陈公燮丝毫钱粮。 简而言之，便是将大周王师当作免费挡箭牌。 姬宫湦对此并未过多在意。 以大周获益角度，王师甲士战事频繁，整体已然有些疲惫，恰好可以趁此机会休整，为下一阶段开疆拓土养精蓄锐。 从一统华夏九州角度，陈国不断蚕食徐夷，与楚国大举往南开垦，卫国疯狂往北扩张，齐国扩军图谋淮夷等类似，本质上均有益于推行王化。 姬宫湦需要做的，便是暗中控制其等规模，再通过各种手段摘桃子。 譬如卫侯和为名正言顺吞并邢国，进而营建新都甘丹，于是便主动割让朝歌及朝歌以南疆域，以换取姬宫湦支持。 又譬如，陈公燮图谋徐夷，姬宫湦只是答应派遣王师襄助，目前尚未正式动用一兵一卒，便已经将淮水北岸轻松收入囊中。 比起通过派遣王师讨伐，适当放任诸侯对外扩张，再利用天子身份不断摘桃子，更加具有性价比。 不仅不费一兵一卒，新收疆域均为合理取得，新纳子民更是真心归附。 唯一需要提防的，便是诸侯真正发展壮大。 为此，姬宫湦从未闲着。 提前派延松潜入齐国，印制楚国专用纸币，抽调延乙期前往卫国新都甘丹，暗中助推宋国诸子内乱等。 现如今，暗中助推宋国诸子内乱暂时陷入停滞，陈公燮将大周王师当作免费挡箭牌，虽然并未出乎姬宫湦意料，却让姬掘突与勃赫等领军之将颇为不爽。 奏报文书中，姬掘突坚称，倘若继续放任陈公燮蚕食徐夷，大周将如同姬宫湦所言，竹篮打水一场空。 勃赫甚至主动提议，可以带人伪装成徐夷部落青壮，对陈国守军发动偷袭，使陈公燮与徐夷王矛盾激化。 师服则目光毒辣，认为江淮大涝之后，中下游诸侯国、夷族与越族部落，均遭受严重损失。 陈公燮为蚕食更多徐夷领地，屡次将出兵讨伐徐夷时间延后。 大周可趁机兴仁义之师，沿江水与淮水顺流而下，途经诸侯国、夷族与越族部落时，对受灾者实施特别救助案。 特别救助案并非直接发放钱粮，而是提供三条渡过难关的渠道。 其一，大周无条件接纳流民，只需赶往江水与淮水岸边，王师便会派遣船只运送，并保证不会让登船流民饿死。 其二，主动前来归附大周，当场入籍新国人，自行抉择未来去路，譬如耕种农庄、畜牧草场、施展技艺或经营买卖等。 其三，凡是帮助流民归附大周者，均为心怀天子万民之仁德善人。 天子将对仁德善人隆重褒奖，包括但不仅限于敕封爵位、赏赐真金、补贴粮食等，具体视帮助程度与范围而定。 姬宫湦听完特别救助案，不禁对师服更为赞许。 三条渡过难关的渠道，看似彼此分开，实则均为同一个渠道。 江淮中下游与大周腹地相距甚远，受限于山川河流阻隔，流民若想主动归附大周，只能跋山涉水。 对陷入饥荒的流民而言，这无疑是提前去送死。 因此，流民只能耗尽所有，赶往江水或淮水沿岸，搭乘王师船只前往大周。 大周王师可以保证，流民登船后不会饿死，但是无法保证，流民原来所属国君或首领是否会放人。 最后一个渠道，名为天子隆重褒奖帮助流民之人，实则是直接告诉那些国君或首领，可以通过出卖流民获益。 至于如何那些国君或首领相信，办法极其简单。 众所皆知，天子极其看重承诺与约定，历来均是言而有信。 只要姬宫湦颁布王命，制定详细的奖赏细则，再由王师甲士核算，并当场兑付奖赏，很快便会人尽皆知。 内史伯朙对此颇有微词。 “启禀大王，师服所谓特别救助案，乃是利用王师休整间隙，另辟蹊径，使招纳流民与开疆拓土得以悄然进行。” 姬宫湦颔首：“确实如此！” 内史伯朙轻叹一声：“特别救助案看似好策，实则却忽略至关重要一点。” 第490章 不与民争利，而与商夺财 姬宫湦忍不住道：“内史但说无妨，在孤王面前议事，不必卖关子。” 内史伯朙疑惑不解：“敢问大王，何为卖关子？可是某种吃食？” 姬宫湦揉揉额头：“便是要说清某件事情，却故意不明说，让人猜想真相与揣测用意。” 内史伯朙恍然大悟，连忙直言：“师服所提特别救助案，需要耗费大量钱粮，完全忽略大周府库是否能够承受。” 姬宫湦颔首：“翼国灭亡，大周府库虽有所收获，却不足以施展此案。” 内史伯朙当即问：“大王，是否回书拒绝师服所提？” 姬宫湦却摇摇头：“那倒不必，现下正值冬麦夏收，今岁关中、汉中、中原等地，农庄均为大熟，足以补齐大周府库所缺。” “农庄仅为半成租赋，虽能补齐大周府库所缺，却无力再往南调拨。” “莫非内史已经忘记，南郭总商会麾下河西超级农庄，大渠早已挖通，经过多次疏浚，使河西泽卤之地化为大片良田。” “敢问大王，可是要向河西超级农庄征收粮食？” “并非直接征收粮食！南郭总商会开垦河西超级农庄时，曾获得大周府库一亿铢钱无息借款，如今正是偿还好时机。” 内史伯朙简单心算。 “倘若臣没有记错，河西超级农庄此前累计归还两千万铢钱，尚欠八千万铢钱，若要悉数还清，则需要四十万石粮食。” 姬宫湦笑问：“内史何意？” 内史伯朙直言：“若是河西超级农庄不遗余力，似乎今岁便能还清无息借款。” 姬宫湦颔首：“河西超级农庄还清无息借款，大周府库有足够粮食可供调拨，特别救助案将能正式实施，实乃一举三得也！” 内史伯朙却表示忧心：“如此轻易便还清无息借款，足以说明河西超级农庄盈利能力。” 姬宫湦问：“那又如何？” 内史伯朙解释：“河西超级农庄终归为大王所有，本质上是为开垦泽卤之地，让新国人有劳作机会，并向大周府库供应粮食。” “事实便是如此！” “河西超级农庄入不敷出，乃是大王造福新国人。倘若河西超级农庄盈利，那便是大王与民争利。” 姬宫湦忍不住大笑起来。 前世之史书，确实有过类似记载，最为出名的便是《礼记·大学》中所录。 孟献子曰：“畜马乘，不察于鸡豚；伐冰之家，不畜牛羊；百乘之家，不畜聚敛之臣；与其有聚敛之臣，宁有盗臣。” 简单翻译过来便是，养得起马匹的大夫，就不要惦记喂鸡养猪那点利益；夏天能够享用冰块的贵族，就不要参与畜养牛羊获益。 家中拥有一百辆车的卿士，就不要豢养敛财的家臣。与其豢养敛财的家臣，宁可有盗窃钱财的家臣。 言下之意，便是拥有一定的地位或财富后，别再与普通百姓争夺底层利益。 在国家面前，卿士贵族不与民争利，便会获得仁义之利，进而使国家获得最大利益。 世人皆知，南郭总商会乃姬宫湦麾下商号。 只要南郭总商会盈利，无论来源有多么合理，均会被人视为盘剥百姓所得。 唯有收支平衡甚至持续亏损，才会被人当成惠民之举。 姬宫湦思索片刻：“内史对此可有解决之法？” 内史伯朙陷入沉思。 一旁的寺人尨突然道：“启禀大王，臣有一法。” 自寺人尨疗养归来，这几日极少开口，整个人显得深沉许多。 姬宫湦笑问：“有何妙法？” 寺人尨答：“倘若只为解决眼前问题，临时将账目作假即可。” “此乃短视也！账目事关根本，一旦出现作假先例，往后便会经常出现作假现象。” “大王所言极是！是以臣提议，从长远来看，对河西超级农庄强取豪夺。” “如何强取豪夺？” “以瞒报数额、管理疏漏等名目，由太辎属寮进行查处，罚没河西超级农庄钱财，收归大周府库即可。” 姬宫湦顿感耳目一新。 即便是天子麾下，河西超级农庄仍然属于商号，被太辎属寮查处，新国人只会拍手称快，而不会替河西超级农庄鸣冤叫屈。 前世之时，便是如此！ 只要名正言顺，河西超级农庄甘愿受罚，其他商贾非但不会恐慌，反而认为大周不会因为所属者，区别对待各类商号。 毕竟天子商号违反礼法，同样会遭到惩罚。 除此之外，惩罚天子商号，还能起到示范作用，即是让其他商贾清楚知道，在大周经营商号的红线。 姬宫湦面露喜色：“尨总管此策，甚是妙矣！” 寺人尨有些受宠若惊：“多谢大王谬赞。” 姬宫湦转而望向其他人。 “罚没天子商号，填充大周府库，实施特别救助，孤王认为可行，尔等以为如何？” 内史伯朙率先表态。 “臣以为，大王损名下商号财利，而益九州万民，乃仁德圣明之举。” 姬宫湦笑道：“孤王乃暴君也，听不得如此吹捧话语！” 副内史卫桐子简洁明了道：“臣以为，此策甚佳！” 姬宫湦略微颔首。 屠慕站起身：“臣以为，此策尚有一处缺陷。” 姬宫湦问：“有何缺陷？” 屠慕道：“若只罚没河西超级农庄，会有失公允，不足以彰显示范作用。” 姬宫湦思索片刻：“确实如此，既然要罚没，那便一视同仁。” 屠慕却道：“大王曾曰，物极则必反，物庸则久长！大可不必一视同仁，各行各业大小商号，皆有范例即可。” 姬宫湦已然记不清，自己是否说过这句话。 但这并不是重点，如何在各行各业大小商号树立范例，才值得深思远虑。 “尔可有执办之策？” 屠慕答：“邦谍团成员无所不包，此事交予尨总管执办即可。” 姬宫湦颇为满意：“善也！” 寺人尨当即主动表态。 “启禀大王，臣这便安排合适邦谍，充当各行各业大小商号掌仓，配合太辎属寮查处，如数缴纳罚没之资。” 姬宫湦道：“大商号无需安排邦谍冒充，孤王已有罚没目标。” 第491章 六大诸侯国，五类部族群 寺人尨赶忙询问：“大王欲罚没哪家商号？” 屠慕则是若有所思：“可是角人六指之卫粮商号？” 姬宫湦摇头：“卫粮商号已物尽其用，即将死得其所。东海坊经营博戏，安然无恙许久，是时候应当敲打一番。” 重生周幽王之初，镐京王城曾有五大巨贾。 竹简木材商妘椠为召公虎妻弟，叛逃义渠戎后辗转至卫国，在姬宫湦的利诱下，其最终被卫侯和枭首。 皮货苦盐商子璅为申侯心腹，因勾结犬戎劫掠大周货船，屡屡与姬宫湦作对，被下令逮捕，最后枭首示众。 木材商罟无父则是鬼先生翕徒，为帮助罟霜入宫行刺，不惜出卖公子虚，并交出南山木材铺，结局是自缢身亡。 粮商角人六指选择效忠姬宫湦，卫粮商号成为大周收购中原粮食工具。 齐人崔仲白本是王城第二大粮商，姬宫湦建造东市二十五坊时，崔仲白变卖原有产业，将所有家资投入到东海坊中。 东海坊以博戏为业，姬宫湦为降低其危害，便略施手段掌握，掌握筹码发行权。 自此以后，崔仲白便安分守己地经营东海坊。 根据坊间传闻，得益于东海坊博戏产业的高额利润，崔仲白所持家资已经跃居王城商贾之首。 高额利润便意味着藏污纳垢。从表面上看，崔仲白确实遵守礼法。反观背地里，东海坊曾闹出过不少纠纷，而且大部分没有下文。 邦谍团早已查出，崔仲白背后为齐国卿士贵族，而且与齐侯购关系匪浅。 齐侯购在公子锦鸳辅佐下，以讨伐莱夷为名大举扩军。 看似极其合理，实则肯定与大周此前疯狂并国有关，甚至还有可能涉及鬼先生。 对东海坊进行罚没，相当于敲打崔仲白，以此提醒齐侯购，大周距离齐国虽然遥远，却也并非对齐国无可奈何。 崔仲白肯定舍不得东海坊，从而乖乖配合。 姬宫湦简略分析，在场众人听罢，纷纷顿首以示赞同。 唯独内史伯朙忧心再起。 “当今天下六大诸侯国，大王已对卫国、宋国及陈国进行新布局，倘若再加入齐国，恐会应接不暇也！” 姬宫湦不禁感叹：“圣贤曾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寺人尨立即问：“敢问大王，此为何意？” 姬宫湦简单解释：“时间流逝日夜不停，唯有同时布局，方能尽早一统九州。” 屠慕附和：“臣以为，不仅要加入齐国，还应涉及鲁国与楚国。” 卫桐子突然开口询问：“燕国尚未灭亡，是否仍算作大型诸侯国？” 寺人尨代为回答：“燕国自绝于人，而今被山戎围堵，社稷早已摇摇欲坠，只剩苟延残喘，不能算作大型诸侯国。” 屠慕颇为好奇：“山戎应当有灭亡燕国之能，为何却选择围堵？” 寺人尨道：“据邦谍探查，燕侯衮与山戎王曾来往亲密。亦有传言，燕侯衮母亲为山戎王长姐，二人属甥舅关系。” 屠慕问：“既然如此，山戎为何要围堵燕国？” 寺人尨略显无奈：“燕国过于遥远，且与中原隔绝太久，邦谍很难混入其中。单是获取上述消息，已有一名邦谍下落不明。” 屠慕心领神会，朝寺人尨简单抱拳行礼。 姬宫湦将话题拉回：“那便决定罚没东海坊，至于楚国与鲁国新布局，孤王另有计较，届时再与尔等商议细则。” 众人纷纷拱手：“诺！” …… 五月底，冬麦夏收正忙。 姬宫湦在宋国都邑小住七日，随后前往曹地。 在此期间，但凡涉及会面与饮宴，正考父始终坚持陪伴左右。 丝毫不给姬宫湦机会，继续去挑拨宋国诸子。 姬宫湦并未在乎，反正自己挑拨宋国诸子，只是乱宋计划的前奏。 关键还要看角人六指，是否能够按照原定计划实施。 在前往曹地路上，长史延乙期终于传来消息。 经过其与副长史栾宣努力，终于敲定供应城门砖石之事。 根据延乙期暗中观察，卫国内部颇为割裂。 依照出身不同，主要分为五类部族群，即原有卫人、他国旧民、北域白狄、上党赤狄、以及德水长狄等。 五类部族群文化习俗差别极大，因而喜欢各自聚落而居。 由于卫侯和缺乏有效的融合手段，不同部族群之间，互相鄙视是常态，有时还会发生小规模纠纷与冲突。 虽然最终均以和解收场，矛盾却并未真正化解，而是在不断地积攒。 不久之后，只要外部势力稍微推波助澜，卫国便会分崩离析。 卫侯和自然也意识这点。 延乙期能够承接城门砖石供应，突破口便是向卫侯和献上相应对策。 计策颇为复杂，核心是通过融合、分化、再融合以及再分化等步骤，最终消磨掉五类部族群之间的隔阂。 首先，继续鼓励五类部族群进行通婚融合。 以新都甘丹为圆心，在四周设置大量新村落，供通婚者前往居住。 参照大周新国人之策，通婚者只需领取卫人新籍书，便能租赁新村落百亩田地，租赋亦是只按半成收取。 为保证通婚规模，卫国卿士贵族均要参与。 接纳其他部族群妾侍，将侍女嫁往其他部族群，均可视作完成通婚。 全家都能领取卫人新籍书，并按家中成婚男子人数，分别租赁新村落百亩田地。 待通婚者人数过万，便将其等统称为新卫人。 随后，便是制造新分化。 明定新卫人地位优于此前国人，不仅可以优先应征甲士，还能担任各地官吏，甚至有机会晋升卿士贵族。 反观五类部族群尚未通婚者，不仅没有任何优待，反而需要往外搬迁。 不足百人的部落与村落，还会强制进行合并。 待新卫人与五类部族群逐渐分化，增加成为新卫人的方式。 除与其他部族群通婚外，投奔已是新卫人的亲朋好友，亦可领取卫人新籍书。 此为再融合，随后再分化。 不断挤压五类部族群生存空间，并暗中鼓励新卫人侵占顽固者田地，使顽固者逐渐沦为最底层的存在。 第492章 融合与分化，祸乱及深情 当五类部族群成为少数派，迎接顽固者的便是压榨与奴役。 往后只要不断反复融合与分化，使新卫人成为绝大多数，五类部族群迟早会被掏空，最终自行消亡。 延乙期献策之时，身份为南郭总商会天通商号东线小掌仓，名义上是帮助天通商号开辟砖石副业，从而获得晋升机会。 为拿下甘丹城门砖石供应，延乙期自称一路苦思，才想到此等计策。 卫侯和听完延乙期大致描述，顿时如获至宝。 不等延乙期补充细节，卫侯和便命令心腹拟写君书，奖赏延乙期献策之功。 其一，正式作出决定，将甘丹城门砖石交由天通商号供应。 其二，准许东线小掌仓成为特殊新卫人，可在卫国境内畅通无阻。 其三，东线小掌仓在卫期间，可凭特殊新籍书领取免费吃食。 延乙期听完如此吝啬的奖赏，瞬间明白卫侯和急不可耐的原因。 卫侯和肯定觉得，自己已经掌握计策核心，对方不过是天通商号小掌仓而已，假如让其继续参与细节谋划，便需要付出更多赏赐。 此时抢先进行奖赏，可以最大程度节约耗费。 延乙期快速想通此层，佯装大喜过望，接受卫侯和奖赏。 反复融合与分化，本就存在一个致命缺陷。 倘若卫侯和耐心询问细节，延乙期还需要耗费精力，掩盖计策的致命缺陷。 如今倒好，卫侯和吝啬赏赐，无形之中帮延乙期免去诸多麻烦。 即便往后实施过程中，因为致命缺陷导致卫国动荡，卫侯和也无法责怪延乙期，没有事先言明存在致命缺陷。 至于致命缺陷为何，真实答案其实很简单。 倘若从一开始，并没有彻底打散与交错糅合，不同部族群体互相融合，至少需要持续数十载，才能初见成效。 姬宫湦招纳新国人时，做到彻底打散与交错糅合。 饶是如此，不同出身的新国人，彼此之间依旧存在陌生感。 好在有王师九军、骊山工业区、河西超级农庄、南地超级农庄等体系，在容纳大量青壮劳力的同时，通过共处促进彼此融合。 以卫侯和心性，必然会争取在最短时间内，以最少的耗费，进行反复融合与分化。 届时只要时机选择有误，导致矛盾提前激化，五类部族群便会疯狂反噬。 正因如此，姬宫湦已经能够预见，卫国距离分崩离析并不遥远。 再加上长狄诸部遭受欺压，上百名青壮已下定决心，陆续返回各自部族，相约未来共同联手对抗卫侯和。 姬宫湦只需要派人暗中撺掇，并在必要时出售粮草物资。 卫侯和很快便会不堪其扰，最终剩下三种选择。 第一种选择，疯狂剿灭参与作乱的长狄青壮。 自此以后，卫国将与长狄诸部结成死仇，境内不再存在五类部族群一说，而是变成祸患不断，损耗持续增多。 第二种选择，与作乱的长狄青壮达成约定。 卫侯和需作出巨大让步，譬如准许长狄诸部划地聚居，自行招募甲士组建军队，免除有关赋税与徭役等。 第三种选择，主动认怂，彻底撤出德水一带。 此举虽能暂时缓和乱象，却会让卫国威望一落千丈，其他部族群见状，定然会心有不甘，进而效仿长狄青壮作乱。 无论何种选择，对卫国而言，均是一种灾难。 除非卫侯和失去理智，不惜一切代价，甚至赔上卫国社稷，对长狄族人进行疯狂屠戮，彻底灭绝长狄诸部。 随后，卫国国力将会全面空虚，只要其他部族群稍作反抗，便能轻易取而代之。 姬宫湦坚信，卫侯和不会作出如此愚昧之举。 卫国新布局已成，至于往后会如何发展，只需静观其变即可。 宋国都邑有正考父坐镇，姬宫湦虽然未能继续挑拨宋国诸子，却对后续真正的新布局没有多大影响。 参照先前谋划，姬宫湦离开宋国后，角人六指便会倾尽所有祸乱宋国。 至于陈国，表面上继续维持情深似水，井水不犯河水的水。 玄甲军沿江水，龙骧军沿淮水，分别顺流而下，共同救助流民，彼此遥相呼应，实现开疆拓土。 待将江淮中游地区收入囊中，再往北对陈国形成半包围，犹如此前之翼国。 等到宋国正式灭亡，陈国便犹如瓮中之鳖。 瓮口所对，正是鲁国疆域。 在姬宫湦谋划中，大周与六大诸侯国，犹如简陋版的战国七雄。 灭国序列中，除去不再拥有存在感的中小诸侯国，宋国、卫国与陈国首当其冲。 其中吞并宋国尤为关键，关系到姬宫湦能否抢先一步，占据中原核心腹地，将其他大型诸侯国互相隔绝。 眼见新布局陆续成型，巡游宋国已无意义，姬宫湦便派人通知宋公白，自己将于五月三十日重回兰阳之地，尔后离开宋国。 宋公白接到通知，第一时间派遣亲卫赶往兰阳之地，参照此前的迎接仪式，筹备朴实无华的欢送仪式。 …… 五月二十九日，午时。 姬宫湦提前抵达兰阳之地，出乎意料的是，正考父早已在此静候。 欢送仪式由正考父谋划，因此显得无比冷清。 宋公白四名重要子嗣，嫡长子公子司空留守都邑，嫡次子公子皇父负责戍卫。 嫡三子公子廪父，突然称病不起，无法前来送别。庶出子公子撝则因宋国商贾之事，几日前便启程离开宋国。 就连姬宫湦较为熟悉的宋使皇甫蠡，现下也是不知所踪。 除宋公白与正考父外，其余皆为宋国普通卿士贵族，而且绝大部分是生面孔，甚至还有耄耋老者与幼稚孩童前来凑数。 临近傍晚，姬宫湦才召见宋公白与正考父。 二人似乎早有预料，走入临时营帐，简单行礼去做后，便没有主动开口说话。 姬宫湦独自举起酒爵，畅饮一口寺人尨提前备好凉白开。 “孤王此番巡游宋国，心中感触颇多。宋公仁德无双，实乃忠良之标范。倘若天下诸侯皆如宋公，则华夏九州必将繁盛。” 宋公白突然一反常态：“天子所言甚是！” 第493章 邻强国而居，近雄主而卧 面对宋公白如此不谦虚，姬宫湦颇感诧异。 “临别之际，孤王有两桩要事，需告知宋公。” 宋公白神情一紧：“天子所指，可是兰阳之地归属？” 姬宫湦笑了笑：“虽然并非此事，但是宋公主动提及，孤王亦想知道，宋公对兰阳之地归属有何见解？” 宋公白大义凛然道：“天子此前便已明定，兰阳之地乃宋国疆土，为化解宋翼两国争端，才不得已租借给翼国。” 姬宫湦颔首：“确实如此！” 宋公白接着道：“而今翼国灭亡，那便意味着租约失效，兰阳之地自然要重归宋国。” 姬宫湦对此不置可否，而是直接将话题引向两桩要事。 “大周为畜养牛羊，长期大量收购香凌草，为满足庞大的需求，孤王欲向宋公租地，用于种植香凌草。” 宋公白明知故问：“敢问天子，欲租何地？” 姬宫湦手指东北方：“兰阳之地东北，大河沿岸荒芜之地。” “大河水患连连，荒芜之地极易遭受涝灾。除此之外，荒芜之地多为沙石，委实过于贫瘠，并不适合种植香凌草。” “是否适合种植香凌草，唯有试过方能知晓。” “回天子，臣等已经试过。” “圣贤曾曰，即便是躬耕，亦各有其法，不仅在于地之肥沃贫瘠，更要看耕者是否会顺应天时，对待作物有无耐心与巧思。” 宋公白不假思索：“请恕臣蒙昧，不知天子所提圣贤之言，究竟是指何意？” 姬宫湦索性直言不讳。 “尔等种植香凌草失败，并非荒芜之地贫瘠，而是尔等不会种植。孤王麾下有大量善于种植好手，定能找出正确种植之法。” 宋公白又问：“据臣所知，如今周室地广人稀。若要种植香凌草，根本不缺空闲田地，为何天子却选荒芜之地？” 姬宫湦简单解释：“香凌草乃宋国都邑独有，荒芜之地与宋国都邑相距不过百里，且同在大河南岸，最适合尝试种植香凌草。” 宋公白意味深长道：“翼国故地亦是如此。” 姬宫湦却是大义凛然。 “圣贤曾曰，商之阔者，不夺贩夫走卒蝇头小利；国之大者，不谋平头百姓续命衣食。” “是以如何？” “香凌草乃宋国之物，其利自当归宋国所有，孤王岂可谋夺之？” “我宋以商贾之道立国，香凌草本就是田间杂草，天子称其有助于牲畜，方才有获利之机，其利反倒应该归属天子所有。” 姬宫湦眼珠子一转，余光掠过正考父，很快便明白宋公白之意。 租赁荒芜之地，本就是计划附带，而且还有备用方案。 有正考父在旁指点，宋公白自然不会犯糊涂。 一旦正考父忙于他事，宋国卿士贵族为获得更多利益，便会陆续游说宋公白。 以宋公白心性，兼之年岁已高，很难独自坚持心中所想。 等正考父察觉出异常，宋国诸子应当已经开始内乱，正考父将再无心力关注荒芜之地。 姬宫湦念及此处，便不再提及荒芜之地，而是回归正题。 “此事暂且容后再议，孤王所言两桩要事，对宋国社稷而言，却是极其必要。” 宋公白摆出一副油盐不进的姿态，似乎无论姬宫湦说什么，宋公白都会委婉拒绝。 “天子请明言！” 姬宫湦郑重其事道：“宋公可曾听闻，陈公燮将征讨徐夷？” 宋公白反问：“华夏讨伐戎狄蛮夷，实乃再正常不过之事，此为陈公替周室建功立业，与宋国社稷有何干系？” 姬宫湦道：“孤王举办天子淮水宴时，陈公燮曾亲临饮宴。孤王近观此公，颇为野心勃勃。宋国与翼国接壤，应当提前防范。” 宋公白明知故问：“宋国应当提前防范何事？” 姬宫湦强忍住愤怒，朝宋公白微微一笑。 “自然是防范陈公燮！” 估计宋公白与正考父都在想，宋国最应该防范的，便是眼前的周天子姬宫湦。 宋公白的神情尤为明显。 “臣多谢天子指教！” 姬宫湦颔首：“第二桩要事，同样是提醒宋公，要小心防范他人。” 宋公白问：“这次是何人？” 姬宫湦嘴角一歪：“据孤王心腹探查，卫侯和之秉性，与陈公燮相差无几。而今卫国虽然北迁新都甘丹，卫侯和却野心不减。” “此与宋国社稷有何干系？” “圣贤曾曰，邻强国而居，近雄主而卧，无罪亦成其罪也！宋国东北部与卫国东南部隔河相望，便是最大的干系。” 宋公白平静道：“卫侯和野心不减，宋国却也并非孱弱之国，且有天子照拂，又何需过于忧心？” 姬宫湦微微一笑，不再开口说话，而是缓缓转身走向码头。 天子船队早已准备妥当，便不用在岸边搭建临时营地，只需要在船上度过一夜，明日破晓时分便能即刻扬帆起航。 宋公白与正考父侧过身，朝天子船队拱手行礼，目送姬宫湦等人登船。 姬宫湦努力使自己看起来很失落，直至宋公白与正考父离开，才彻底改换神情，朝几名内廷近臣大笑起来。 “诸位，宋国吃食是否可口？” 内史伯朙道：“虽然品类齐全，味道却不及大王所创。” 卫桐子在旁附和：“宋国之肉食，量虽多却无比腥臊。宋国之果蔬，量过少且犹如嚼木。” 屠慕道：“吾倒是以为，宋国吃食无需耗费吾等钱财，即便味道难以下咽，亦不可心生厌恶，而是视其后果而定。” 寺人尨与屠慕出奇一致。 “臣亦是如此以为。” 内史伯朙若有所思。 “大王曾曰，衣者，蔽体之物也；食者，果腹之物也；断不可因一时口腹之欲，费食材而取特有之菜肴；亦不可为一时光鲜亮丽，费布帛而裁新奇之衣饰。” 姬宫湦颔首：“孤王梦游太虚时，曾听仙人说过一桩恶事。” 众人异口同声：“是何恶事？” 姬宫湦道：“域外某方国有一名卿士，曾作诗悲悯农夫耕种之辛劳，得志时却穷奢极欲，更有传闻，言其喜爱雉舌汤，每餐宰杀雉百只，只取雉舌而弃其身。” 第494章 暴君之喜好，漕帮之殴斗 众人听闻，顿时赞叹连连。 屠慕最先发出质问：“即便是大型诸侯国正卿，亦无财力支撑每餐宰杀雉百只。” 姬宫湦当即补充：“此人司职确与正卿相当，且其所在方国异常富庶，每日宰杀雉百只完全在其财力承受范围之内。” 内史伯朙突然发出感叹：“这世间竟有如此富庶之方国？” 卫桐子道：“吾清晰记得，大王曾曰，吾等闻所未闻，并不代表其并不存在。” 寺人尨信心满满：“有大王统帅大周，必能将大周打造得更为富庶。” 姬宫湦笑道：“世间事物之所限，非吾辈所能轻松突破。恰如宋国之内部，孤王此番巡游宋国，仅能在诸子间制造些许裂缝而已。” 屠慕问：“敢问大王，角人六指将于何时展开行动？” 姬宫湦微微一笑：“具体何时开始行动，孤王不得而知，总之不是今晚，毕竟孤王明日破晓才启程。” 屠慕接着问：“大王明日破晓启程，可是要返回洛邑？” 姬宫湦却摇摇头：“洛邑有姬赟与苏简坐镇，短期内并无无大事，孤王决定继续顺流而下，一睹东海之壮阔浩瀚。” 内史伯朙谏言：“大王此举，臣以为不妥也！” 姬宫湦正欲开口询问，突然听闻远处传来刺耳的嘈杂声。 船队掌舵者驾驶小船快速穿梭，然后神色慌张地冲上甲板。 “启禀大王，下游方向突然出现数十艘不明船只，目前正朝吾等快速驶来。” 姬宫湦并未应答。 寺人尨当即代为质问：“天子船队应当在上下游设置岗哨，为何会发生此等事情？” 船队掌舵者连忙进行解释。 “回禀天子，吾等船队尚未正式启程，那便仍然身处宋国。依照礼仪，上下游岗哨依旧归属宋国管辖，小的不敢擅自僭越变更。” 寺人尨继续质问：“即便宋国甲士无能，以致上下游岗哨失职，不明船只有意驶近时，尔等依旧可以尽早防范。” 船队掌舵者连忙躬身抱拳。 “确是小的罪过，只因其等外表似渔船，便没有派人前去核查。” 姬宫湦清了清嗓子：“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尔等可有能力，抵御袭击天子船队者？” 船队掌舵者忙道：“启禀大王，小的已派人前去拦截，且宋国甲士亦觉察出异常，正驾驶船只前来汇合处置。” 姬宫湦寒声道：“天子船队停泊兰阳码头，遭遇不明叛贼公然袭击，宋国仅只是派兵前来汇合处置？” 船队掌舵者恍然大悟。 “小的这便以火光传讯，告知宋国船只，一同剿灭不明叛贼。” 姬宫湦的语气这才有所和缓：“尔等剿灭不明叛贼时，务必要留下几个活口，好供孤王严刑审讯。” 船队掌舵者早有耳闻，姬宫湦自诩暴君，除平叛戡乱时血腥，整治奸佞时冷酷，以及肃清内贼时无情外，极其喜爱严刑审讯。 据说，无论多么嘴硬的人，只要落入天子之手，天子便有办法让其开口。 至于新国人为何不对此恐惧，只因遭受严刑审讯之人，所犯皆为欺君罔上、图谋不轨、祸国殃民等重罪，实属罪有应得。 对待犯下此等重罪之人，就应该无所不用其极。 为了标榜所谓仁德之心与教化之举，忽视相关受害者的痛苦，让重罪之人得以宽恕处理，实乃愚蠢至极。 对待重罪之人，最好的教化，便是斩首示众。 姬宫湦亦是如此认为。 前世史书所载，明太祖朱元璋极其痛恨贪墨，因此发明大量酷刑惩治贪墨，结果却丝毫没有抑制住贪墨风气。 于是便有许多人大放厥词，宣称严刑峻法毫无作用。 而且有不少人受影视剧影响，认为和珅赈灾时，先喂饱一众贪墨者，使其等有心做事，再将赈灾粮食换成麸糠，往粥里掺沙子，从而救活更多灾民。 姬宫湦对此颇感荒谬。 明太祖严刑峻法惩治贪墨并未失败，只是对外不对内，官吏从重，宗亲纵容，最终演变成士大夫与宗室两大毒瘤。 和珅纵容贪墨从未救灾成功，一切不过是后世别有用心之徒美化而已，无论多少钱财，永远无法喂饱贪墨者。 最有效的手段，便是普及读书识字，扩大备用人才群体数量。 一旦发现欺君罔上、图谋不轨与祸国殃民者，坐实罪行后，便可直接枭首示众，随即快速进行替换。 至于那些所谓人心论调，可以参照运钞车押运员，为何绝大多数能够坚守。 …… 船队掌舵者领命而去。 没过多久，水面便形成三截状态不一的火光。 天子船队处于最上游位置，而且抛锚停靠岸边，因此火光位置最为稳定，犹如一道道难以逾越的火墙。 不明船只显然是临时拼凑，外加逆流而上，因此队形极为散乱，甚至可以说是毫无队形，时不时还会发生自相碰撞之事。 更远处为宋国甲士船只，由于夜色浓厚，因此未能看清其数量，只见到密密麻麻的光点，出动船只数量显然不少。 姬宫湦站在船头甲板，淡然地眺望水战实况。 前世史书曾连篇案牍描绘，北方不善水战，其中最为典型的便是赤壁之战。 西周末年，所谓水战，实则并非真正水战。 参战船只多为渡船，货船已是精锐战力。战斗方式为正面互相冲击，期间会有长杆互相捅刺，尽量将敌人掀翻入水。 随后两船相撞，脆弱者沉入水中，胜出者不断击杀敌方落水者，并继续往前冲击。 纵观其整体规格，实则与漕运帮派之间的打架斗殴相当。 至于所谓的列队布阵，各类兵种之间的搭配，乃至最基本的指挥调度，根本就不存在。 真正的区别，只在于当前水战死伤更为惨重。 一是出于习惯，水战多是水中盗贼引起，因此打斗时都会下狠手，而且是不死不休那种，完全以杀死敌人为目的。 二是北方熟悉水性者确实不多，大河水量较前世更为丰沛，而且暗流涌动，绝大部分人落水后，很快便被淹死。 姬宫湦饶有兴致地思索时，水战正式打响。 第495章 宋甲士争功，曹死士受刑 天子船队在掌舵者指挥下，经过简单的擂鼓筛锣后，利用水流与船只优势，率先对不明船只发动冲锋。 不明船只本想调整队形，奈何双方相距较近，根本没有缓冲空间与斡旋余地。 天子船队多为作战型货船，由骊山工业区车船总司制造，船体不仅更为高大，而且全部使用南山硬木，船头顶端更是包裹一层铜片，几乎是当世最强船只。 不明船只面对天子船队，几乎没有任何反抗能力。 天子船队首轮碾压，便直接将十多艘不明船只撞沉，余下敌人纷纷惊恐大叫。 掌舵者见状，先命人打捞数名活口，随后才对不明船只发动第二轮碾压。 经过天子船队两轮碾压，残剩的不明船只已不足二十艘。 由于夜间光线昏暗，河面更是漆黑一片，因此落水者难计其数。 击杀落水敌人时，基本上只能靠听声辨位，再用长杆等武器，对大概位置进行拍打，直至敌人停止惨叫，再无挣扎迹象与声响。 姬宫湦虽然无法点算杀敌数，却也能大概估算出，不明船只人员死伤已经超过三百人，而且还在继续增加。 便在这时，宋国甲士船只终于赶到，并立即对残剩不明船只发动进攻。 不用看也能看得出来，宋国甲士自知犯下失职重罪。 天子船队停靠宋国，却遭遇不明船只袭击，即便姬宫湦不予追究，此事也会对宋国形象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 以宋公白及正考父秉性，定然不会当众徇私。 宋国甲士若想减轻罪责与惩罚，唯有亲手剿灭不明船只。 面对河宋过甲士抢夺功劳的行径，掌舵者深知姬宫湦便在船头观战，因此并未发怒，反而主动让出交战水域。 另一方面，掌舵者亦不忘姬宫湦命令，趁乱安排一小队精锐下属，将活口带往姬宫湦所在船只。 活口一共有七人，均是三四十岁左右，从破烂不堪的衣物来看，似乎很难确定活口所在诸侯国，只能将其等视为盗贼。 姬宫湦却有种强烈预感，活口均来自曹地。 尤其是借助火光，看清活口真实面目，再回忆起从前，自己曾经遭遇曹地死士刺杀，更加能确定对方同为曹地死士。 一时间，姬宫湦有些晃神。 倘若依照此前谋划，角人六指早已暗中联络曹地死士。 而今夜袭天子船队者，却是大批曹地死士。 为证实心中所想，姬宫湦当即下命，将七个活口押到跟前，按半圆弧形排开，随后从亲卫藤渠腰间抽出一柄短剑。 “尔等可是曹人？” 七个活口似乎都有些惊讶，但是出于死士身份，并未有人开口应答。 姬宫湦甩动短剑，刻意佯装失去重心，使短剑胡乱飞舞，随后刺中正前方那名活口的脚掌。 短剑剑尖异常锋利，不仅贯穿整个脚掌，还嵌入到甲板上。 那名活口疼得哇哇大叫。 姬宫湦冷笑一声，开始用力扭动剑柄，使对方脚掌伤口加剧撕裂。 钻心刺骨之痛，使得那名活口开始胡乱挣扎。 然而，在两名虎贲甲士看押下，一切挣扎都是徒劳无功。 那名活口很快便泄了气，全身上下陷入瘫软。 若非两名虎贲甲士继续架着，其早已摔倒在地。 姬宫湦抽出短剑，朝那两名虎贲甲士下令。 “将此人拖下去，先斩断双臂，再砍掉双腿，最后扔到河水中喂鱼虾。” 两名虎贲甲士领命：“诺！” 眼见那名活口被拖下甲板，随后登上一艘小型渡船，往前行驶数十息，彻底没入夜色之中。 随后，一声声无比凄厉的惨叫，在黑暗中接连响起。 直至几道落水声传来，似乎是那名活口手脚被丢弃，余下六名活口纷纷忍不住颤抖。 小型渡船再度现身，板舷已然染满鲜血，那名活口则早已不见踪影。 姬宫湦竖起短剑：“孤王曾听闻，人若失去四肢，扔入水中后，不仅不会沉底，反而能长时间漂浮在水面。” 小型渡船上，两名虎贲甲士抱拳，朝上方大声回应。 “启禀大王，吾等将其四肢斩断，其便失血过多，彻底晕死过去。” 姬宫湦颔首：“难怪没有再听到其发出惨叫！” 虎贲甲士如实道：“其被扔入水中前，仅剩最后半口气，与身亡相差无几。” 姬宫湦问：“将其尸首扔入水中后，是否真的会漂浮于水面？” 虎贲甲士道：“先是几经沉浮，随后便在水面漂浮。” 姬宫湦顿时感到有些可惜，朝余下六名活口身后下令。 “待会儿尔等行刑之前，先用麻绳将手脚根部绑紧。行刑时动作要快速，为防止逆贼失血过多，可以用火把将伤口烤熟。” 寺人尨似乎有些于心不忍。 “敢问大王，为何要如此？” 姬宫湦诡谲一笑：“逆贼断四肢而气不绝，抛入水中，既能验证孤王听闻，亦可让其等切身体会到，遭鱼虾啃食之奇妙感觉。” “此举似乎是否过于残忍，臣倒是想起，大王曾提及肉饵之刑。” “孤王提及肉饵之刑？” “大王事务繁忙，以致一时遗忘，臣却记得无比清楚。” “具体如何用刑？” 寺人尨刻意提高音量。 “倘若逆贼拒不交代，就用尖刀从其腿部剜下肉块，当作垂钓之饵料。倘若饵料被吃，那便继续剜取新肉块。” 姬宫湦总算想起，自己在某次闲聊时，只因一时兴起，便随口提及此种怪异刑罚。 想不到，寺人尨却记得如此清楚，而且恰好在最适宜的场景提出。 姬宫湦询问：“假如逆贼因此钓上鱼虾，又该如何处置？” 寺人尨答：“那便让其停止垂钓，再重新审问一遍。仍然拒不交代，就将鱼竿数量翻倍。如此反复，直至其交代为止。” 姬宫湦不禁莞尔：“孤王是问，鱼虾如何处置？” 寺人尨道：“大王曾曰，既然是逆贼肉饵所钓，自当将鱼虾宰杀干净，交还给逆贼生食果腹，以彰显大王之公平。” 姬宫湦微微一笑：“此刑甚得孤心，尔等当即照此执办！” 第496章 脚趾头打窝，小首领招供 寺人尨简单环视一圈。 “敢问大王，从何人开始？” 姬宫湦瞟了一眼余下六名活口，语气中充满了无所谓。 “即刻起，何人不点头回应，便从何人开始。” 话音刚落，余下六名活口互相对望一眼，很快便作出决定，疯狂地点头回应。 肉饵之刑看似不残忍，实则极其丧尽天良。 一点点切下自己的肉当作鱼饵，远比自己的四肢被斩断更令人恐惧。 前者极有可能会煎熬数日乃至数月，后者顶多痛苦半刻钟。 死士的确不怕死，却会害怕生不如死。 姬宫湦直接冷笑一声。 “孤王尚未发怒，便最后再问一遍，尔等可是曹人？” 余下六名活口纷纷顿首：“吾等皆是曹人。” 姬宫湦怒斥：“尔等可知，自己正在袭击天子船队？” 一名长须活口抢先道：“启禀天子，吾等所领之命，便是袭击天子船队。” 姬宫湦脸色随即沉下来：“尔等受何人指使？” 长须活口答：“吾等只听命于首领，对幕后主使一无所知也！” 姬宫湦突然心中一动。 “尔等首领何在？” 长须活口道：“首领向来身份神秘，吾等虽受其训养，却从未见过其真实容貌。” 姬宫湦当即大笑：“若是孤王没有猜错，尔便是其等首领。” 长须活口连忙辩解：“吾只是不想死无全尸，才回答天子提问，并非其等首领也！” 姬宫湦摇摇头：“尔便是！” 长须活口还欲继续狡辩，却见寺人尨拿出一捆鱼竿，外加一小篮鱼钩、鱼漂与鱼线。 姬宫湦寒声提醒：“凡是欺瞒孤王之逆贼，将截断其十根脚趾头，用于打窝。” 内史伯朙突然停下笔。 “敢问大王，打窝是何意？” 姬宫湦简单解释：“便是在正式垂钓之前，先在下钩处抛洒部分饵料，使鱼虾聚拢成窝，从而有助于中鱼。” 内史伯朙不解：“为何？” 姬宫湦愕然：“什么为何？” 内史伯朙异常真诚：“为何打窝有助于中鱼？” 姬宫湦瞬间有些紊乱。 “鱼虾聚拢成窝，自然更加有助于中鱼，莫非鱼虾稀少才能中鱼？” 内史伯朙道：“事先抛洒饵料，必然会导致鱼虾吃饱，即便聚拢成窝，亦对中鱼毫无帮助。” 姬宫湦忍俊不禁：“鱼虾进食，向来不知饱。即便吃光窝料，亦会继续聚拢。” “大王此前闲暇垂钓，可曾有过打窝之举？” “次数虽不多，亦曾有过，” “打窝亦或不打窝，何种方式钓到鱼虾最多？” “实鱼情而定。” 内史伯朙较为直接：“如此说来，打窝与中鱼多少，实则并无直接关系。” 听完此番论断后，姬宫湦差点也被绕了进去。 反观前世那群人数庞大的钓鱼佬，其中不乏打窝仙人使水位上涨的剧情。 然而事实却颇为搞笑。 越舍得下血本打窝，越购买复杂渔具，越懂得钓鱼技巧，就越钓不到鱼。 “刑者，一为威，二为罚。以其脚趾头打窝，只为震慑顽固不化者。至于是否有助于中鱼，并不在考虑范畴之内。” 内史伯朙这才拱手作罢：“多谢大王指教！” 姬宫湦指着长须活口。 “来人，将此逆贼脚趾头悉数剁下，扔入水中打窝。此外，记得用烙铁烫熟伤口，以免其过早失血过多。” 虎贲甲士当即开始准备行刑，长须活口顿时慌乱大叫。 “吾并非首领！吾方才已据实相告，如今只求一死了之……” 姬宫湦凑近长须活口：“要怪就只能怪尔自己，为何要蓄留长须。” 长须活口颤抖着：“此与蓄留长须有何干系？” 姬宫湦大笑道：“尔蓄留长须，便是首领！” 长须活口瞬间哑口无言。 虎贲甲士没有迟滞，将长须活口直接架到一艘小船上。 长须活口还想继续挣扎，却被虎贲甲士娴熟地反绑双手，并将双腿膝盖骨敲断。 等长须活口彻底失去动弹能力，只能发出凄厉的惨叫，虎贲甲士才正式掏出小刀，将其脚趾头挨个切下。 每切断一个，长须活口便嚎叫一声。用洛铁烫熟伤口时，长须活口又嚎叫一声。 越到后面，嚎叫便越虚弱。 直至十多声嚎叫后，长须活口再也无力嚎叫。 十个脚趾头被虎贲甲士悉数切下，尔后直接扔入水中。 虽然夜间无法看清情况，但是鱼虾扑食的水声，却异常清晰传到甲板。 内史伯朙拱手：“敢问大王，那人真是首领？” 姬宫湦笑答：“圣贤曾曰，既已害人，宁枉勿纵！孤王亦无法确认，只是感觉其身为死士，却能蓄留长须，定然有特殊之处。” 寺人尨深感赞同：“蓄留长须会阻碍行动，王师九军甲士便严禁蓄留长须。” 内史伯朙问：“余下五名活口，大王将会如何审讯？” 姬宫湦思索数息：“先将其中最为白皙、最为肥胖及最为年迈者挑出来。” 不等内史伯朙开口，虎贲甲士便领命照办。 姬宫湦本以为，会有三名活口，结果却只一名活口。 放眼望去，只见其竟然同时符合三个条件。 姬宫湦质问：“尔叫何名？” 对方答：“吾乃革吞也！” 姬宫湦眉头一蹙：“尔才是首领！说出幕后主使，孤王便赐尔全尸。” 革吞道：“吾确实首领！” 内史伯朙不由得心生厌恶，朝革吞怒斥起来。 “尔身为首领，方才为何不主动承认，致使那长须之人受刑！” 革吞道：“其亦是首领！” 内史伯朙神情复杂地看向姬宫湦，震惊之余又略带些许疑惑。 姬宫湦主动道：“孤王并非料事如神，只是凭感觉判定。” 革吞接着开始交代：“今日袭击天子船队，并非单一群死士，而是由十群死士组成，吾等二人皆为小群死士首领。” “幕后主使是何人？” “对方并非亲自前来，且从未主动提及，吾等亦不知其真实身份。” 姬宫湦目光一寒：“尔亦想用脚趾头打窝乎？” 革吞连忙解释：“此乃吾等行事惯例，只看钱财是否足额，不问对方是何来历。吾只依稀记得，对方意外提及卫国粮商。” 第497章 敲山而震虎，打草以惊蛇 卫国粮商四个字一出，甲板顿时无比寂静。 姬宫湦属实感到有些意外。 说到卫国粮商，最为熟悉与最有名气的，便只有角人六指。 恰巧角人六指负责收买曹地死士，暗中煽动与加剧宋国诸子内乱。 如今曹地死士袭击天子船队，未免过于巧合。 内史伯朙欲言又止。 寺人尨壮起胆：“大王，莫非是其暗中反叛？” 姬宫湦简单梳理利害得失，很快就变得异常坚定。 “绝无可能！” 内史伯朙忙问：“为何？” 姬宫湦道：“天子船队所向披靡，曹地死士倒像是前来送死的。” 内史伯朙猜测：“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不惜葬送数百曹地死士，袭击天子船队，或许是为掩人耳目，实则另有图谋。” 姬宫湦反问：“对其而言，钱财不过是数额。纵观天下，何人能对其封爵？” “兴许是某国公侯……” “公侯所封者，顶多不过正卿，其为商贾贱籍，大抵只是大夫。孤王所封者，却能与诸侯相当，而且只看才能，不问出身。” “那倒也是！” “况且背叛孤王之徒，下场皆是凄惨无比。孰利孰害，其身为商贾，自然会懂得，如何作出正确考量。” 内史伯朙顿首：“大王所言甚是！” 姬宫湦长吐一口气，目光重新落到革吞身上。 “对方如何提及卫国粮商？” 革吞简单思索：“来者应当是其心腹，吾点算钱财时出现失误，导致数额有略微差距，其心腹便道，其主家乃卫国粮商，向来信誉极佳，岂会缺额少钱！” “后来如何？” “吾当时并未过多在意，重新点算一遍钱财，发现果真丝毫不差。” 姬宫湦对此颇为满意：“可还有其他意外？” 革吞道：“并无其他意外。” 姬宫湦颔首：“念在尔如此配合，便给尔留一具全尸。” 革吞对赴死倒是极为坦然：“多谢天子成全！” 姬宫湦喜欢使用酷刑，根本原因便在此处。 如今所处西周末年，受丧葬礼仪的长期影响，大多数人并不怕死，甚至将慷慨赴死视为荣光，唯独却害怕死无全尸。 姬宫湦此前所缉拿的敌人，当场自尽的不在少数，却从未有人选择咬舌。 原因颇为令人啼笑皆非。 在其等看来，眼耳鼻舌均与手脚同等，咬舌亦属于死无全尸。 除此之外，能够死在仇敌手中，很多时候胜过当场自尽。 姬宫湦缓缓背过身。 一旁的虎贲甲士当即会意，将革吞拖到一艘小船上，随后用麻绳将其勒死，再将尸首运送至对岸挖坑安葬。 寺人尨小声提醒：“敢问大王，余下四名活口该如何处置？” 姬宫湦挥挥手：“既然毫无价值，那便都杀了罢！” “是否要留全尸？” “手脚不必留，头身却可以当作罪证，处理完后立即送给宋公白，让其切莫忘记，宋国如何成为殷商传祀。” 寺人尨心中一紧：“大王此举颇有威胁之意。” 姬宫湦不屑道：“孤王巡游宋国，即将离开时，便遭遇曹地死士袭击。只是威胁宋公白，而不怪罪严惩，已经算仁义至极。” 寺人尨恍然大悟：“大王曾曰，敲山震虎，打草惊蛇！宋公白对待大王，竟敢敷衍了事，确实应该对其威吓一番。” 姬宫湦道：“便由尔执办。” 寺人尨抱拳领命：“诺！” 在寺人尨的指挥下，余下四名活口陆续被带到小船，随后被虎贲甲士砍断四肢，挂在船尾位置，驶向兰阳码头。 等到四艘小船彻底没入夜色中，内史伯朙才站起身询问。 “大王，长须者如何处置？” 姬宫湦道：“孤王并未忘记！此逆贼刺杀孤王在前，欺瞒孤王在后，此二项均为罪大恶极，便让其享用肉饵之刑。” 二人正说着，远处传来鸣金声，水战彻底结束。 结果毫无意外，天子船队大胜而归，曹地死士悉数伏诛。 宋国甲士捡了些残羹冷炙，便赶往兰阳码头，应当是想以此为战利品，向宋公白禀报时，能够达成将功赎罪。 船队掌舵者则亲自驾驶船只，赶回甲板向姬宫湦奏报。 “启禀大王，逆贼已清！” 姬宫湦询问：“尔等可知，何人为幕后主使？” 船队掌舵者摇头：“吾等方才抓到活口，押送至此后，便只顾着杀敌平乱，因此尚未得知何人为幕后主使。” 姬宫湦颔首：“不知便好。” 船队掌舵者当即明白，自己应该转换话题。 “敢问大王，吾等是否仍按原定计划，明日破晓时分启程？” 姬宫湦极其简洁道：“是！” 船队掌舵者领命：“诺！” 内史伯朙道：“天子船队遭遇袭击，宋公白应当会有所动作。” 姬宫湦笑了笑：“传令下去，孤王遭遇曹地死士袭击，心神无比疲惫，无法再召见任何人，明日破晓亦无须任何人送别。” 寺人尨问：“若是宋公白执意要觐见，吾等该如何回复？” 姬宫湦下意识转过身：“无论如何，均拒绝觐见！让宋公白因此事心生恐惧，胜过几句不痛不痒的告罪之言。” 众人恍然大悟：“大王圣明！” …… 子时刚到，宋公白果然匆忙前来，紧急请求觐见天子。 姬宫湦早已入睡，寺人尨亲自前去，转述表面原由，谢绝宋公白觐见。 宋公白起初还不相信，认为寺人尨有意阻拦。 为此，不惜放下公爵诸侯身份，将一大沓大周纸币塞到寺人尨手中。 寺人尨佯装无奈，快速收下纸币后，表示愿意带宋公白前去验证。 宋公白当即喜出望外。 二人靠近姬宫湦所在船只，透过船窗与油光，亲眼目睹姬宫湦沉睡画面，宋公白才愿意相信，天子确实心神疲惫。 天子船队在宋国兰阳码头遭遇袭击，而且是宋国曹地死士所为。 单是这两点，便足以将宋国定为谋逆周王室大罪。 宋公白迫切需要知道，姬宫湦如何看待此事，然而却不能叫醒熟睡的姬宫湦，唯有将希望寄托在寺人尨这位天子近臣身上。 不及多想，宋公白又掏出一大沓大周纸币。 第498章 宋公压惊礼，齐国海货船 寺人尨并未过多客套，将纸币收下后，便答应可以替宋公白传话，但是无法保证天子是否会原谅宋国。 宋公白唯有接受现实，仔细交待一番，才心绪恍惚地离去。 …… 次日，破晓时分。 姬宫湦仍在熟睡中，船队掌舵者便依照王命，正式宣布启航。 宋公白应该是别夜未眠，与正考父等人站在码头边缘上，不断朝天子船队挥手示意，企图获得一丝回应。 船队掌舵者懒得理会，待船锚陆续收起，船只在水流助推下，纷纷开始顺流而下。 半个多时辰后，天子船队彻底离开兰阳码头。 姬宫湦迷迷糊糊醒来，寺人尨应该是过于疲惫，在不远处的小木榻沉睡未醒。 姬宫湦正欲站起身，职守的亲卫藤渠与藤溪赶忙上前搀扶。 亲卫藤渠顺带奏报：“启禀大王，天子船队已经启航！” 姬宫湦点点头：“如此便好，尔等彻夜值守，便与尨总管一同歇息。内史伯朙等人应当已经醒来，孤王前往甲板吹吹风。” 不等亲卫藤渠与藤溪回应，姬宫湦已走向舱门。 推门而出，便是甲板。 内史伯朙并未醒来，甲板上只有五道身影。 副内史卫桐子与两名内史府属官，正在整理近期书册。 亲卫黑犀与蒋羿，则在交流彼此专长的武艺。 见到姬宫湦走出船舱，五人连忙起身行礼。 姬宫湦问：“内史未醒？” 卫桐子回答：“启禀大王，方才破晓时分，内史大人与灰貅、乌罴两位天子亲卫，前往后方船只，点算宋公白贡品。” “宋公白还有贡品？” “若是遵循旧礼，大王临别之际，宋公白需亲自进贡。为表示周室威严，大王亦需按进贡所值，以同等物品赏赐宋公白。” 姬宫湦道：“孤王早已言明，废除此类无效之旧礼。” 卫桐子解释：“天子船队正式启航时，大王并未醒来。宋公白为缓和昨夜袭击之事，直接将一船贡品送上。” 姬宫湦不禁莞尔：“一船贡品，此等说法，孤王倒是闻所未闻。” 卫桐子道：“宋公白强行进贡，众人无权抉择。内史大人念及天子船队顺流而下，会途经宋国荒芜之地与曹地，便将贡品暂时留下，等待大王亲自处置。” 姬宫湦颔首：“圣贤曾曰，既来之则安之，送上门之肥肉，岂有不食之理。尔派人告知内史伯朙，照单全收即可。” 卫桐子连忙询问：“倘若收下宋国贡品，大王便需要对宋公白进行同等赏赐。” 姬宫湦道：“此乃孤王在宋国遭遇袭击，宋公白所献压惊之礼，并非宋国贡品也，自然无需进行同等赏赐！” 卫桐子当即会意：“诺！” 这时，姬宫湦突然想起，自己并未下令停止长须活口受刑，周围水面却不见长须活口踪影，亦听不到有关响声。 姬宫湦询问黑犀：“昨夜那名长须逆贼欺瞒孤王，受领肉饵之刑，如今身处何地？” 黑犀抱拳：“回禀大王，未及子时，长须逆贼便遭受不住，只剩半口气残存。尨总管见状，便下令将其枭首，确保其彻底丧命，再扔入大河之中喂养鱼虾。” 姬宫湦异常满意：“斩草除根，就该如此！” 前世之时，经常见到许多影视剧中，将对方击倒后，便会放松警惕，甚至开始庆贺。 结果却因为对方残存最后一口气，不仅造成严重损失，还会发生局势逆转。 在姬宫湦看来，既然是生死仇敌，那就要让对方彻底死透。 身首异处是最好的办法，实在不行可以破坏脑袋，总之便是不留任何隐患，杜绝对方反扑的所有可能性。 半刻钟后，艳阳高升。 即便有河面凉风徐徐吹拂，甲板亦逐渐开始变得炎热。 姬宫湦目视前方，只见五艘货船为躲避天子船队，正提早向右岸靠拢。 货船桅杆悬挂淡红旌旗，四周船舷则布满蓝色三角旗，看起来颇有气势，显然不是普通商贾所有拥有。 姬宫湦很是好奇：“尔等可知，这些货船是哪位商贾所有？” 卫桐子如实道：“启禀大王，此等装扮之货船，臣亦是闻所未闻。” 两名内史府属官亦是摇头。 姬宫湦不免有些失望， 正欲召唤船队掌舵者前来询问，亲卫蒋羿却主动抱拳上前。 “大王，此乃齐国海货船！” 姬宫湦更感新奇：“是哪位齐国商贾所有？” 蒋羿道：“齐国海货船并非齐国商贾所有，而是齐侯购命公子锦鸳所造，用于贩售齐国海盐海货，返程时则会收购粮食。” 姬宫湦忙问：“吾等皆不知晓，尔如何得知？” 蒋羿回答：“淮夷部族尚未归附大周时，吾曾见过齐国海货船现身淮水。” 姬宫湦快速回忆堪舆图。 齐国地处东海之滨，淮水则横在河水与江水之间。 齐国海货船出现在淮水上游，需要先出海，绕过山东半岛，再转道淮水入海口，溯流而上穿过淮泗地区，方能达到淮夷部族领地。 沿途不仅需要穿过大量夷族与越族领地，更是不乏各类盗贼匪徒。 齐国海货船能够顺利通航，足见其实力强大。 更为关键一点，齐国拥有如此货船，姬宫湦却并未收到任何奏报。 延松以思齐大夫身份，在齐国秘密潜伏，外加与管庄经营河北大公田，无暇传来密信，实属情理之中。 邦谍团却不该如此失职。 齐国虽然遥远，但有大河为航道，此前更是征召一千八百名赴齐者，大小队长均由邦谍团成员担任。 纵使如此，邦谍团从未奏报过齐国海货船。 姬宫湦内心颇为不悦：“除蒋羿外，尔等均从未见过齐国海货船？” 卫桐子等人点头：“臣等追随大王左右，大王未曾见过，臣等自然也无从瞧见。” 姬宫湦正欲叫醒寺人尨询问，突然看见不远处，正是船队掌舵者所乘船只，当即便让黑犀大声呼叫其前来觐见。 船队掌舵者丝毫不敢犹豫，划着小船破开水浪抵近，接着快速登上甲板。 “大王紧急召见，有何吩咐？” 姬宫湦指着齐国海货船：“尔可识得此类船只？” 第499章 盘点各国船，对比齐宋商 船队掌舵者听后，脸上竟然泛起怪异的神情。 “其等乃齐国海货船，莫非大王有意夺之？” 姬宫湦并未直接回答：“尔好似对其颇为熟悉。” 船队掌舵者道：“齐国本有货船，却大多残破，而且运载数量极低。齐国见海货日渐走俏，便通过改良旧船，造出专运海货之船。” “孤王观其体型，竟与吾等船只相差无几。” “大王切莫对此忧心，小的曾有幸登上齐国海货船，其除了体型与吾等船只相当，用料与功用根本不及吾等船只。” 姬宫湦下意识问：“为何孤王从未见过？” 船队掌舵者险些愣住，经过简单思考，才勉强拼凑出答案。 “齐国海货船多在大河下游航行，似乎从未进入大周内腹水域，或许便是因为如此，大王才从未见过齐国海货船。” 姬宫湦追问：“尔等见到此船，为何上报？” 船队掌舵者真的愣住了，仿佛姬宫湦的提问，深深触及到他的知识盲区。 天子询问，自然不能不应。 船队掌舵者咬咬牙，仿佛将心一横，作出极其重要的决定。 “小的斗胆请问大王，见到齐国海货船，为何要上报？” 姬宫湦一时尚未反应过来。 “齐国有此货运利器，吾等自然要多加关注。” 船队掌舵者已然明白，上述问题的关键所在。 “启禀大王，齐国海货船只是旧船改良而成，远不及吾等船只坚固，因此无人关注。” 姬宫湦顿了顿：“当真如此？” 船队掌舵者解释道：“非但齐国造出海货船，宋国亦有各类专用货运船，卫国更有运输木料石材之大船。” 姬宫湦瞬间释然。 难怪邦谍团从未奏报与之有关事务，毕竟在众人看来，这些都是稀松平常之事。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毕竟是西周末年，水战尚未真正出现，仍停留在冲突与互殴阶段。 即便弓箭等远程武器早已出现，亦极少被应用到船上。 原因再简单不过，船只在水中摇晃，根本无法瞄准，导致击中成功率极低。 与其浪费制作繁琐的箭矢，还不如直接冲撞与正面互殴。 再者言，列阵而战仍深入人心，除非遭遇盗贼匪徒袭击，船只才会进入应敌状态。 对各国诸侯而言，船只的最大作用，便是运送甲士与粮食物资。 姬宫湦心绪逐渐和缓。 “除上述三者，尔还见识过何种类似船只？” 船队掌舵者答：“据小的所知，陈国有类小巧轻盈之船，形同短小梭子。甲士可以背着行军，遇到水流时便能轻松渡过。” “此船倒是极为有趣。” “鲁国亦有怪异渔船，其有特殊鱼获船舱，能与船底水流贯通，却又不会让鱼获走脱。” “密网而已，并不稀奇也。” “楚国有旱船，相传其能穿行山林之间。小的未曾见过，不知其真实与否。” 姬宫湦再度颔首：“孤王已无疑问，尔退下罢！” 船队掌舵者隐隐有些失落。 依照此前天子行事风格，无论前往何处，只要身边出现可用之才，天子必然会询问姓名，随后便加以重用。 此番天子巡游宋国，船队掌舵者自认有功无过，结果却始终没有等来天子询问姓名。 眼见船队掌舵者走神，卫桐子顿时感同身受。 “启禀大王，当下并无大事，或可与其畅谈天下船只。” 姬宫湦朝船队掌舵者微笑。 “孤王只是一时兴起，并非痴迷船只。尔身为掌舵者，自当以天子船队顺利航行为大任。待航程圆满结束，孤王必将重重有赏。” 船队掌舵者大喜：“诺！” 待其走后，甲板重归平静。 在与齐国海货船擦肩而过时，姬宫湦仔细看了几眼，果真如船队掌舵者所言。 齐国海货船虽然很大，却没有形成战斗力。 唯一需要忧心之处，便是齐国在夷族与越族中的影响力。 即便是商贾之道立国的宋国，也极少涉足夷族与越族。 虽然殷商与东夷有旧仇，宋国为殷商传祀，但那也是二百七十余年前之事。 根据各类典籍记载与国野传闻，宋国从未与夷族发生过直接冲突，同时也没有进行互相交流。 周武王姬发封太公望于齐地，目的便是从夷族手中夺取东海之滨，扩大华夏管控疆域，进而推行周室王化。 自齐国成立以来，便与周边夷族征战不断。 时至今日，双方仍为仇敌。 偏偏就是这种环境下，齐国海货船却能一反常态，在夷族与越族领地水域顺畅通行。 由此可见，齐侯购之潜力。 前世史书所载，齐侯购为齐国十二任国君，在位长达六十四年，乃齐国在位时间最长的国君，同时也是齐国霸业的奠基者。 齐侯购在位期间，不仅结束齐国七十年内乱，还通过休养生息，使齐国逐渐恢复元气。 齐侯购之孙吕小白，便是春秋五霸之首齐桓公。 姬宫湦念及此处，很快便有新的航行目标。 正欲向船队掌舵者下令，却见内史伯朙、灰貅与乌罴驾船返回。 三人登船后，便向姬宫湦递上一大卷竹简。 内史伯朙奏报：“启禀大王，宋公白所献之贡品，臣等现已点算……” 姬宫湦轻咳两声，直接打断内史伯朙陈述，再次强调性质。 “并非宋公白贡品，而是孤王在宋国境内遭遇曹地死士袭击，宋公白为了减轻罪过，特意准备的压惊之礼。” 内史伯朙瞬间明白其中关键，重新拱手奏报。 “启禀大王，宋公白所缴压惊之礼，臣等现已点算清楚。其中真金合计一万八千两，玉石珍宝五件，折合真金六百两……” 姬宫湦有些忍俊不禁：“玉石珍宝仅只五件？” 内史伯朙顿首：“确实只有五件，而且品相并非最上等。” 姬宫湦笑道：“曹地死士袭击天子船队，估计宋公白也是始料未及。匆忙之间，能够凑到一万八千两真金，已经颇为难得。” 内史伯朙释然：“如此说来，这五件玉石珍宝，或是宋公白与正考父随身携带。” 姬宫湦却摇摇头：“若是其等随身携带，品相又岂会如此不堪？” 第500章 效小国寡民，行姚国码头 内史伯朙顿了顿：“臣竟然一时疏忽，以为是其等艰难拼凑。” 姬宫湦选择就此略过。 “方才卫桐子禀报，宋公白所赠压惊之礼，足足有一船之多。除一万八千两真金与五件玉石珍宝外，还有哪些礼物？” 内史伯朙道：“各类肉干五百斤，精米细面二十石，外加菜干若筐。” 姬宫湦忍不住摇头：“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内史伯朙反问：“敢问大王，希望有何物？” 姬宫湦道：“孤王曾表明意图，租赁宋国荒芜之地。如今生出此番事端，宋公白仍然不肯松口，可见其赎罪之心并不强烈。” 内史伯朙忙问：“是否要修书一封，将此情告知宋公白？” 姬宫湦伸起懒腰：“事已至此，一切罢了！” …… 五日后，天子船队穿过曹地水域，正式驶出宋国所控疆域。 临近宋国曹地，便是同为殷商后裔的子姓姚国。 姬宫湦前世史书中，姚为上古八大姓之一。 相传，舜帝生于姚墟，即河南濮阳，其子孙后裔便以姚为姓，当地亦建立起姚国。 姬宫湦所处西周末年，根据宫中典籍记载，由于年代久远，舜帝后裔所建姚姓姚国，早已在时代更替中灭亡。 周公旦平定三监之乱后，为了更好地管制殷商遗民，便封商纣帝辛之兄微子启于宋，由宋国继承殷商传祀。 与此同时，又另行分封戴、姚等子姓诸侯国，用于安置更多殷商遗民，同时分化子姓各宗支联系 姬宫湦为提前开启春秋战国模式，默许甚至怂恿大型诸侯国开疆拓土，使戴国、曹国与滑国等并入宋国。 按照姬宫湦原先规划版图，姚国亦在宋国兼并序列。 如今看来，似乎已无必要。 姚国为子爵诸侯，人口约为四千余，虽然毗邻大河，却只有都邑这一座城池。 其现任国君为姚子疸，疸与胆同音，即黄疸之疸。 据说其出世时面皮暗黄，正是黄疸之病状，持续到半岁才逐渐消退，因此取名为疸。 姚子疸刚满八岁，父亲便因为怪病撒手人寰。 姚国本就人口不兴，宗室凋零不说，姚子疸更是独子，往上两代亦是单传。 于是，年仅八岁的姚子疸，顺利成为姚国新任国君。 对小型诸侯国而言，并不存在主少国疑现象。 但凡能力出众者，前去投奔大宗宋国，只要成为下大夫，财富地位便能超越姚国国君。 由于姚国属实过于弱小，每日便是田间地头之事。 姚子疸继位后，根本不用管理任何事务，很快便在安稳之中度过二十载。 直至周幽王继位。 由于周室衰微，且周幽王宠信虢石父，大量诸侯国选择断绝朝贡，尤其是距离镐京较为遥远的小型诸侯国。 本来就是毫不起眼的存在，而且断绝朝贡也无人追究。 年满三十的姚子疸亦是如此认为，遂效仿其他小型诸侯国，不再朝贡周王室。 伴随姬宫湦重生，周王室不仅迎来强势复兴，还在短短数年时间内，疯狂成长为一个幅员辽阔的国家。 姚子疸曾试图恢复朝贡，却又担心引起周天子注意，追究此前断绝朝贡之罪，直接对姚国进行废国夺爵。 后来，在姬宫湦授意下，宋国逐渐发展壮大。 姚国大量子民选择抛弃母国，前往宋国谋求更好出路。 面对此种场景，姚子疸索性反其道而行之。 其不仅敞开姚国边界，任由姚国子民自行离去，还倾尽姚国府库钱财，折价回购弃国者房屋田地。 表面上，是在变相帮助弃国者离开姚国，实则却是将国重新变成家。 一番折腾下来，姚国人口锐减，变成如今的四千余人。 其中一千为姚子疸奴仆与亲卫甲士，剩下三千余人多是国野贫民，即无力抛弃母国者，只能完全依赖姚子疸生存。 姚子疸对此异常满意，相当于提前实现李耳所提的小国寡民。 李耳所着《道德经》八十章曰：“小国寡民，使有什伯之器而不用，使民重死而不远徙……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 按姬宫湦所理解之大意，便是使国家回到零散的部落时代，同时又脱离野蛮阶段，彼此之间互不来往，独自安好。 或许对姚子疸而言，只要姚国足够穷困弱小，便不会被他国盯上。 在姬宫湦看来，姚国却可以成为一颗极其重要棋子，尤其是对接下来的航行目标国，堪称崩塌的起始点。 如今，天子船队改道顺流而下，抵达姚国所在河段。 为更好实施计划，姬宫湦派遣屠慕， 提前知会姚子疸，准备迎接仪式。 姚子疸听闻后，当即诉说姚国社稷衰败、码头荒废、府库空虚等。 屠慕对此早有准备，表示天子船队将自行修建码头，迎接仪式亦是一切从简，无需姚国消耗一分一毫钱粮。 唯一需要姚子疸做的，便是亲自前去觐见，以表明姚国仍然忠于周王室，进而彰显天子之威严。 话已至此，姚子疸不敢再推脱，当即表示一切均听从天子王命。 天子船队抵达姚国码头，姬宫湦果然见到荒废景象。 石矶上的厚实木地板，大多被人拆走，只留下一些零碎的木屑，与沙石混杂在一起，在风吹日晒中逐渐腐烂。 姬宫湦并未登陆，而是命令亲卫藤渠与藤溪，率领一百虎贲军紧急修筑码头。 时限为十二个时辰，以此考验兄弟二人的指挥能力。 至于提前赶到码头边等候的姚子疸，便让其继续耐心等候，直至码头修筑完成，再正式觐见天子。 在此期间，姚子疸的吃食均由天子船队供应。 面对姬宫湦屡次释放善意，姚子疸始终波澜不惊，再次表示一切均听从天子王命。 便在姬宫湦百无聊赖，在甲板上耐心等待码头修筑完成时。 当日傍晚，角人六指心腹密使抵达天子船队。 历经曹地死士袭击天子船队一事，寺人尨与内史伯朙等人，仍然对角人六指是否忠诚存在怀疑。 姬宫湦却始终坚信心中所想，直接召见角人六指心腹密使。 第501章 角人之布局，王师之部署 角人六指心腹密使登上甲板，当即便递上一封布帛所写密信。 “启禀大王，角人掌仓有特别要事，奈何难以分身前来，便命小的前来代为奏报！” 姬宫湦示意寺人尨接过，随后快速阅览起来。 角人六指在密信之中，主要提及三项事务。 首项事务，关于曹地死士袭击天子船队，确实是角人六指在幕后主使。 目的有三，帮助天子船队临走前讹上一笔钱财，使宋公白在无形之中背负上不忠罪名，提前筛选合格的曹地死士。 正因上述三个目的，角人六指才在没有事先禀报的情况下，花费钱财驱使曹地死士袭击天子船队。 除了能够让袭击更加真实外，但凡为了些许钱财，就敢悍然袭击天子船队的曹地死士，不是愚昧无知之徒，便是极度穷困潦倒之辈。 前者根本不适合执行计划，后者则是能力有限，根本不配参与计划。 姬宫湦前世曾看过一部电影，里面有段情节极其巧妙。 大致内容是中间人劝杀手买双鞋，因为穿鞋的杀手收费更高，反观一个连鞋都穿不起的杀手，能力大多不会好到哪里去。 角人六指之意，与中间人观点几乎不谋而合。 面对角人六指的详细解释，寺人尨与内史伯朙等人，心中疑虑总算得到释然。 第二项事务，竟然牵涉到香凌草与荒芜之地。 角人六指与宋国卿士贵族达成一致，开始以卫国粮商的身份，大量收购青苗，同时鼓动其等种植香凌草。 就在姬宫湦离开兰阳码头当天，宋公白与正考父均不在都邑，宋国卿士贵族彻底失去辖制，出动家中所有奴仆前去收割青苗。 公子司空与公子皇父等人见状，连忙派人前去阻止，结果宋国卿士贵族依旧我行我素，根本不将二位公子放在眼里。 甚至还宋国卿士贵族扬言，田地乃自己所有，如何耕种是由自己决定，纵使国君亲临亦无权力阻止。 倘若二位公子继续破坏自己财路，往后便不会拥戴二位公子执掌宋国权柄。 事已至此，二位公子只能暂时认怂，撤走自己所派人手，让传信甲士紧急赶往兰阳码头，将此事禀报宋公白与正考父。 正所谓，远水救不了近火。 截止角人六指派遣心腹密使时，宋国已有一成半田地收割青苗。 等宋公白与正考父收到传信，至少能达到三成田地。 青苗已经收割，无论宋公白与正考父后期如何处置，均无法挽回大局。 届时中原粮食大熟，唯独宋国粮食欠收，只需暗中稍微挑拨，便能引发大规模动乱，使宋国彻底陷入泥沼。 最后一项事务，同样与曹地死士有关，却关系到真正计划的实施。 通过此前的筛选，外加曹叔稚庶子姬武暗中襄助，角人六指很快找齐一百名精锐曹地死士，开始布局刺杀宋国诸子。 据角人六指估算，不出意外的话，六月底便能正式展开行动。 在此期间，为杜绝意外发生，角人六指将会中断联系，全身心投入到行动之中。 宋国一切动态，需由邦谍团另行探查与奏报。 至于具体如何谋划，往后选择对何人下手，皆由角人六指自行拟定。 大周无需知晓与参与，只管验收最终成果。 看完角人六指密信，姬宫湦询问其心腹密使。 “角人六指是否需要援助？” 心腹密使道：“角人掌仓道，得益于大王此前照拂，卫粮商号积攒丰厚，无需大王任何援助，便可自行完成任务。” 姬宫湦大喜道：“善也！” 心腹密使继续道：“大王尽管继续巡游天下，静候宋国诸子内乱佳音即可。” 姬宫湦颔首：“彩！” 心腹密使郑重抱拳告退，随后转身离开甲板。 待其乘船而去，姬宫湦立刻以商议要事为名，召集随行内廷内臣。 眼见夜色较为昏暗，寺人尨当即命人抬来五口大陶盆，在四周与中间分别燃起篝火，将整块甲板照亮。 内史伯朙与卫桐子本就在场，屠慕、亲卫藤渠与藤溪等人收到消息后，亦第一时间赶来。 等众人聚齐，姬宫湦便直接示意内史伯朙动笔。 “内史拟写最新王命！” 内史伯朙连忙摊开布帛，提笔染墨，严阵以待道：“大王请讲！” 姬宫湦轻微仰起头。 “天子船队于兰阳码头遭遇曹地死士袭击，为避免此类恶事再次发生，特命骁骑军中郎将郑黙沿大河两岸巡逻。” 内史伯朙挥舞笔杆，将上述内容快速编写成王命诏书，随后询问细节。 “巡逻有何要求？” 姬宫湦嘴角微翘：“大周内腹水域并无叛贼，宋国兰阳码头与荒芜之地对岸，乃大周河内郡垣邑县，便以此为巡逻要地。” “是否要通传宋公白？” “此乃合理之调动，无需通传宋公白。毕竟谁也无法保证，孤王将来返航，再次途经兰阳水域时，是否还会遭遇莫名袭击。” “仅只如此？” “以上乃是对外应付之说辞，孤王的真实目的，是为提前排兵布阵，以应对宋国即将出现的诸子内乱。” 内史伯朙道：“仅凭四千骁骑军，恐难以镇压宋国。” 姬宫湦道：“宋国诸子内乱，与大周无关。只需震慑宵小即可，无需镇压宋国。” 内史伯朙提议：“臣以为，骁骑军刚接管翼国旧地完毕，不如让郑黙驻守周宋新疆界，另派王师大河北岸，以此形成钳形攻势。” 姬宫湦询问：“另派何人？” 内史伯朙答道：“飞熊军在河内郡休养许久，可以命令飞熊军中郎将张鲀，率部就近前往大河北岸驻扎。” 姬宫湦当即摇头：“飞熊军之职守，乃是防范上党赤狄与卫国。倘若另行调派，洛邑将失去北边屏障，上党赤狄将能长驱直入。” “上党赤狄已势弱，必然不敢悍然挑衅大周！” “凡事皆有可能，洛邑乃大周陪都，绝不可将之置于险地。” 内史伯朙随即陷入沉思，寺人尨则主动接过话茬。 “臣以为，内史所言不无道理。大王曾曰，趁尔病，要尔病！天予而不取，必反受其咎！” 第502章 三千从甲士，中原游击团 姬宫湦只是笑了笑。 寺人尨接着道：“仅凭骁骑军不足以震慑宋国，飞熊军需要防范上党赤狄与卫国，那便另行抽调其他军团前来部署。” 姬宫湦道：“抽调何军团？” 寺人尨掐指细数。 “龙骧军与玄甲军筹划讨伐徐夷，天狼军驻守蜀地、汉东与南地等郡，虎啸军正在开拓九江郡，悬壶军执掌军中医务，羽林军负责拱卫王城，虎贲军需保护大王。” 姬宫湦忍不住大笑：“如此说来，王师九军均难以抽调。” 寺人尨却道：“王师九军无法抽调，大周却有另一支军团。” 姬宫湦脱口而出：“北域戍卫团乃西北边军，绝对不可以另行抽调。” 寺人尨道：“臣所指军团，并非北域戍卫团。” 姬宫湦顿感好奇心大起。 “除王师九军与北域戍卫团，大周竟然还有另一支军团？莫非是邦谍营？” 寺人尨不再语焉不详。 “翼国灭亡前后，大量青壮与甲士归附大周，除去选择耕种放牧者，余下三千多人，皆是无比期望，自己能够加入王师九军。” 姬宫湦瞬间想起，此前确实处置过有关事宜。 由于那三千余人刚归附，尚未来得及调查与测试。 最为关键之处，王师九军已是建制满员状态，而且从不缺少优质兵源。 直接拒绝那三千余人，轻则会冷落其等效忠之心，重则会有人心生不满，四处传扬此事，进而影响到其他有意归附者。 为避免上述不良影响，同时加快同化翼国旧民进度，必须妥善安排那三千余人。 经过一番权衡，姬宫湦决定采用拖延策略。 办法很简单，赋予那三千余人从甲士身份，随后送往蓝田大营训练。 待到王师九军出现空缺，三千从甲士大多调查与测试完毕。 届时便可以拿出一部分名额，单独分配给三千从甲士，优先从中挑选训练佼佼者。 依照姬宫湦此前估计，明岁将征战连连，王师九军会重启扩军，可以轻松吸纳三千从甲士。 这个办法需要付出的代价，仅只是三千从甲士的训练期粮草与军饷。 所谓训练期粮草与军饷，不足王师九军甲士所获半数。 无论怎么算，都很划算。 当下，王师九军皆有各自要务，均不适合驻守大河北岸。 若是调派三千从甲士前来，将可以一箭三雕。 首先，解决当务之急，在丝毫不影响王师九军现有部署的前提下，对宋国形成钳形攻势，以此图谋更多利益。 其次，提前将三千从甲士纳入王师序列，却又不影响王师九军现有建制，而且往后不再占用征召名额。 最后，三千从甲士均出身翼国，宋翼两国曾经爆发争端，两国子民更是互相敌视。 三千从甲士派遣至大河北岸，届时无需任何人督促，其等便会积极震慑宋国，而且根本不用担心其等中途生出异心。 姬宫湦想通此层，立即对寺人尨表示赞许。 “尨总管经过疗养后，非但精力充沛，而且心思更为敏锐，孤心甚喜也！” 寺人尨闻言，异常欣喜：“臣多谢大王谬赞！” 姬宫湦问：“如何调派三千从甲士，尨总管可有执办细则？” 寺人尨当即简单描述：“启禀大王，可参照北域戍卫团，以三千从甲士为根底，任命心腹将领，成立中原戍卫团。” 姬宫湦思索片刻：“不宜参照北域戍卫团也。” 寺人尨道：“请大王指教！” 姬宫湦望向卫桐子：“副内史追随孤王左右许久，可知这是为何？” 卫桐子拱手道：“回大王，北域边陲多为荒野，为防范戎狄余孽袭扰，需在战略要地长期屯驻甲士，因此成立北域戍卫团。” 寺人尨不解：“河内郡垣邑县河段，亦属大周边陲也，而且是为防范宋国内乱。” 卫桐子笑了笑：“敢问尨总管，垣邑县位于何地？” 寺人尨一时尚未反应过来。 “垣邑县自然是在河内郡东南，乃是卫侯和主动划割而来，副内史应当熟悉无比，为何却要多此一问？” 卫桐子解释：“河内郡地处中原内腹，垣邑县更是位于核心要地，仅只是屯驻甲士，显然不足以应对错综复杂的局势。” 寺人尨不禁追问：“依副内史之见，应当如何处置？莫非要将王师九军扩建为王师十军？” 卫桐子道：“王师立九军，乃大王亲自拟定，写入大周新礼法，断然不可增减。” “是以如何？” “北域需防范戎狄余孽，是以屯驻戍卫团。中原需威慑宋卫等国，应当组建中原游击团，即自行游走与灵活出击之军团。” 寺人尨询问：“除并非屯驻要地外，中原游击团与北域戍卫团有何区别？” 卫桐子道：“中原游击团不设中郎将，由大王直接指挥，由邦谍团代为传令。麾下每五百人编为一营，编营几何均依照甲士数量而定。” 寺人尨有些愕然：“副内史言下之意，可是不限定编营数额？” 卫桐子肯定道：“只要甲士持续增多，编营数额便可以一直增加。” 内史伯朙诧异之余，忍不住提出重要问题。 “倘若放任甲士增多，所需粮草与军饷日益剧增，必将会彻底掏空大周府库。” 卫桐子对此早有对策。 “中原游击团乃大王直属秘密私军，暂不纳入王师建制。因此，其粮草与军饷均由大王支出，与大周府库并无干系。” 姬宫湦当即大喊：“此事尚在商议之中，并非最终决策也！” 卫桐子意味深长道：“大王切莫忧心！中原游击团并非王师，凡事皆可从权。必要时稍加用心，便能帮大王赚取大量钱财。”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会意。 宋国难逃诸子内乱，届时宋国边关守备必然空虚，各诸侯国商船途经宋国水域时，便犹如一块块行走的肥肉。 中原游击团只需装扮成宋国流民，就能肆无忌惮地收取买路财。 必要时，还能化身成为盗贼，偷入宋国疆域，洗劫宋国无良卿士贵族。 内史伯朙神情颇为复杂。 “启禀大王，此策虽然精妙，却过于卑鄙也！” 第503章 鸡蛋不同篮，兄弟不同战 姬宫湦抚掌大笑。 卫桐子亦不以为然：“此策虽然略显卑鄙，对九州万民而言，却是极为有益。” 寺人尨附和：“华夏早日一统，九州万民便能早日归附大周，享新国人之种种惠举，感大王之隆重天恩。” 姬宫湦轻咳两声：“孤王乃暴君也，何来隆重天恩？” 寺人尨忙道：“是！” 姬宫湦望向内史伯朙。 商谈主旨已经上升到九州万民，内史伯朙自然不再出言劝谏。 “若为九州万民故，卑鄙无耻又何妨！臣改为赞同此策，但有一处需要更改。” 姬宫湦问：“更改何处？” 内史伯朙道：“中原游击团乃大王秘密私军，若是通过邦谍团进行掌控，且不说邦谍团是否有余力，单是往后秘密行事时，便极其容易泄露真相。” 姬宫湦深以为然：“内史此言甚是，迄今为止，邦谍团人手仍多有空缺。” 内史伯朙的关注点，永远在如何遮掩真相。 “臣以为，大王既然安排角人六指，暗中促成宋国诸子内乱，可将中原游击团一并划归其统辖。” 不得不说，内史伯朙这个提议极其大胆。 寺人尨与卫桐子异口同声道：“此举万万不可也！” 内史伯朙问：“有何不可？” 寺人尨道：“大王曾曰，鸡蛋不可同篮，兄弟不可同战。角人六指暂时洗脱嫌疑，实在不宜将中原游击团再交由其辖制。” 卫桐子亦表示：“角人六指家资丰厚，若在执掌中原游击团，则其心志难以预料！” 内史伯朙却颇为坚定。 “即便角人六指生出异心，只要大王不敕封爵位，其依旧不过是贱籍商贾。” 卫桐子问：“万一角人六指善于笼络民心，做出犯上作乱之举，届时中原大乱，吾等此前种种谋划，将会悉数功亏一篑。” 内史伯朙有样学样：“对九州万民而言，中原越早大乱，王师便能越早吊民伐罪，华夏亦可早日一统。” “内史大人此言差矣！” “有何差错？” “中原若是大乱，只怕王师尚未来得及吊民伐罪，中原万民便因战事死伤惨重。迟到之解救，并非真正之解救。” “骁骑军与飞熊军皆近在咫尺，届时可以快速调拨。” 眼见二人仍要继续深入讨论，姬宫湦连忙终结这个话题。 “便按诸位商定计策，以三千从甲士为根底，成立中原游击团，由角人六指代孤王辖制，骁骑军与飞熊军则负责监视。” 姬宫湦说出这番话，相当于全部接纳三人建言。 三人不再开口。 姬宫湦则转头看向屠慕。 从始至终，屠慕均未表达过任何个人看法。 方才众人激烈商议时，屠慕似乎仍然以旁观者自居。 姬宫湦正在积攒内廷班底，此次召集身边所有近臣到场，便是为了验证内廷之初步成效。 除去六名天子亲卫，寺人尨、内史伯朙与卫桐子等三名近臣均表现不错，唯独修习利学的屠慕选择沉默。 姬宫湦率直询问：“屠慕，尔对此有何看法？” 屠慕拱手道：“并无看法。” 姬宫湦顿时好奇心起：“为何会并无看法？” 屠慕解释：“大势已成，其利既定！方才之商议，不过是明定细则而已，臣至今不善此道，因此不敢擅加妄言。” 姬宫湦略微皱眉：“是不敢妄言，亦或不屑开口？” 屠慕坦然：“启禀大王，臣的确是不敢妄言。听到尨总管提及大王曾曰，鸡蛋不同篮，兄弟不同战。臣则是走神，想到别处。” “何处？” “明日需要何种谋划，方能说服姚子疸，主动向大王进土献民。” “先是以德服人，向姚子疸陈明陈明利害。其若不服，再编织罪名就地讨伐。” “臣倒以为，姚国与大周尚未接壤，倘若此时将其吞并，既需要耗费大量钱财管控，又会因为过于突兀而引发诸侯恐慌。” 姬宫湦反问：“尔有妙策？” 屠慕道：“鲁国距姚国三百余里，可命姚子疸归附鲁国，着鲁侯称纳其为子礼国，以此让鲁国提前陷入中原纠纷。” 严格意义上，鲁国亦属中原，却因其疆域临近东海之滨，因此被敕封为东方伯长，即东海之滨诸侯之长。 姬宫湦为提前开启春秋战国模式，以制衡齐国为由，私下命令鲁侯称开疆拓土。 齐侯购以弟从国模式吞并弱小邻国，姬宫湦便力促鲁侯称以子礼国为名，广纳周边弱小邻国。 鲁国首任国君为周公旦，其后裔对周王室历来忠诚。 鲁侯称本与君位无缘，却因周宣王废长立幼的瞎操纵，最终捡漏成为鲁国国君。 在此情况下，鲁侯称对周王室忠诚不言而喻。 根据姬宫湦前世史书所载，犬戎于公元前七百七十一年攻破镐京，鲁侯称则于公元前七百六十九年薨亡。 换算到当前，鲁侯称所剩寿命已不足三年。 史书之中，鲁侯称薨亡后，谥号鲁孝公，其子鲁惠公姬弗湟继承君位。 公元前七百五十六年，秦文公梦到一条黄蛇，认为是天帝象征，于是修筑鄜畤，以天子礼祭祀天帝。 鲁惠公姬弗湟听闻此事，也向周平王姬宜臼请求，以天子礼祭祀天帝。 结果被周平王姬宜臼拒绝，据传其理由是犬戎攻破镐京时，恰逢鲁侯称染上怪病，提前将国政交与鲁惠公姬弗湟。 鲁惠公姬弗湟听闻犬戎攻破镐京，却从始至终没有任何勤王举动。 除此之外，周平王姬宜臼继位后，鲁惠公姬弗湟曾以君父国丧为名，迟迟没有朝见周平王姬宜臼，进贡亦是敷衍了事。 东周初期，二王并立。 秦、晋、卫、郑等国拥立周平王姬宜臼，虢公翰等王畿诸侯则认为，周平王姬宜臼乃是弑父夺位，改为拥立周携王姬余臣。 鲁惠公姬弗湟身为东方伯长，却选择置身事外。 直至二王并立二十载，晋文侯姬仇杀死周携王姬余臣，鲁国才恢复正常朝贡。 听闻周平王姬宜臼拒绝自己的请求，鲁惠公姬弗湟大怒，不再理会周平王姬宜臼，而是故意以天子礼祭祀天帝，并大张旗鼓四处宣扬。 第504章 威迫鲁侯称，提溜虢石父 周平王姬宜臼势力微弱，面对鲁惠公姬弗湟故意挑衅，丝毫不敢过问。 由此可见，鲁侯称之子姬弗湟并非贤良之人。 重生周幽王，姬宫湦已彻底改变历史走势。 鲁侯称是否会按史书所载年份薨亡，姬宫湦根本无从确定。 为确保毫无意外，只能将鲁侯称当作牺牲品。 纵使鲁侯称并无过错，也要赶在其薨亡前，不惜任何手段，使鲁国彻底灭亡。 现如今，鲁侯称虽然已经开疆拓土，却始终保持谨小慎微姿态，其所纳子礼国，均在鲁国东侧与南方。 之所以选择往东向南战略，背后原因极为简单。 鲁国北方为大河，再往北即长狄领地，土地委实过于贫瘠，而且分属卫国与齐国势力范围。 鲁国西侧为中原腹地，宋国首当其冲，上有卫国，下有陈国，再往西为已经灭亡的翼国，最后则是周王室。 处四战之地，纵使人畜无害，亦会招惹祸端。 鲁侯称显然并非愚昧之徒，应当清楚往西开疆拓土之隐患。 屠慕之提议，让姚子疸归附鲁侯称，使姚国成为鲁国的子礼国。 正是要将鲁国强行推向中原腹地，从而加速鲁国灭亡进程，与姬宫湦整体计划不谋而合。 只要姚子疸屈服，姬宫湦再颁布王命，鲁侯称便只剩两种选择。 其一，遵从天子王命，纳姚国为鲁国子礼国，正式踏足中原腹地。 从此以后，必须要调整鲁国发展方向，持续对姚国旧地进行投入，包括但不限于甲士、粮食、物资等，以应对相邻的宋国与卫国。 其二，拒绝执办天子王命，仍然固守此前往东向南战略。 拒绝便意味着背叛，届时姬宫湦就能以此为由，将鲁侯称定为反贼，进而名正言顺派遣王师讨灭鲁国。 无论哪种选择，鲁国最终均会以灭亡收场。 唯一的区别，前一种属于折腾后灭亡，后一种则是原地等待灭亡。 姬宫湦先朝屠慕满意地点点头，随后望向在场其他人。 “尔等以为此策如何？” 寺人尨与内史伯朙深谙其意，当即开口表示可行。 卫桐子的心思，还停留在组建中原游击团，促使宋国分崩离析上。 屠慕硬生生将话题带走，改为商议如何加速鲁国灭亡进程。 面对新话题，卫桐子显然没有经过深思，便跟在内史伯朙身后，拱手附和以示赞同。 反倒是亲卫藤渠有些不解。 “敢问大王，姚国地处中原内腹，乃到嘴之肥肉，为何却要舍弃？” 姬宫湦笑道：“犹如垂钓，若无鱼饵，鱼虾怎会上钩？” 藤溪抱拳：“吾等兄弟二人之意，以姚国为鱼饵，促使鲁国西进中原内腹，委实有些过于奢侈，应当从中谋取更多利益。” 姬宫湦忙问：“有何妙策？” 亲卫藤渠与藤溪同时摇头。 “吾等兄弟二人只是如此认为，并无具体计策。” 姬宫湦非但没有失望，反而感到莫名的欣慰。 藤渠与藤溪兄弟二人身为亲卫，不仅拥有强悍的战斗力，而且有统兵作战经验，如今更是开始涉及谋划层面。 所谓谋划，即是先谋而后划，划后而再谋，如此反复不断，直至核心目标最终达到。 藤渠与藤溪兄弟二人能有新想法，便是最好的开始。 姬宫湦赞许道：“尔等有此想法，孤心甚喜！” 二人有些受宠若惊：“多谢大王谬赞，全凭大王栽培。” 姬宫湦道：“孤王细细想来，尔等所言极是，虽然姚国仅有都邑一城，用作诱饵确实过于奢侈。” 屠慕旋即奏报：“启禀大王，臣以为或可如此……” …… 翌日，清晨。 姚国码头仍在紧急修筑，天子船队缝隙，一艘中型渡船快速驶出，随后快速顺流而下。 伫立船头者，正是屠慕。 姬宫湦站在甲板上，望着渡船逐渐远去的踪影，不禁发出一声感叹。 “屠慕此行，应当能功成。” 寺人尨在旁附和：“鲁侯称忠于周王室，大王派遣屠慕出使鲁国，商议姚国交割之事，鲁侯称必定会欣然接受。” 卫桐子道：“即便鲁侯称不欣然，亦必须接受。” 姬宫湦望向内史伯朙：“发往关中之王命诏书，是否交予长羽甲士？” 内史伯朙拱手：“启禀大王，臣在破晓之前拟写完毕，便交长羽甲士，如今已经在路上。” 姬宫湦颔首：“如此便好！” 内史伯朙却心有余虑。 “大王紧急召见太牧虢石父，而且着其六月底抵达此地，用意似乎有些过于明显。” 姬宫湦却道：“圣贤曾曰，天予存之，必能用之。太牧虢石父贪财，善于阿谀谄佞，着其参与交割之事，将有意外收获。” 内史伯朙顿感错愕：“大王并非要取其性命？” 姬宫湦大笑：“孤王若想取其性命，早就可以动手，何必等到现在？” 内史伯朙忙道：“臣将王命诏书交出时，曾刻意叮嘱长羽甲士，务必要暗中加派人手，防止太牧虢石父觉察真相后脱逃。” 姬宫湦道：“真相便是孤王知人善任，将太牧虢石父调来此地，发挥其专长。除此之外，腾空太牧之位，可便于推进其他谋划。” 内史伯朙道：“臣这便派人追赶长羽甲士，解释其中误会。” 姬宫湦却出言阻止。 “王命诏书并无差错，区别只是暗中加派人手，以确保太牧虢石父顺利抵达此地，不必再另行更改。” 内史伯朙下意识询问：“敢问大王，为何要腾空太牧之位？” 姬宫湦并未遮掩：“太牧位列九公之一，却只在犬丘养马，显然名不副实。” 内史伯朙若有所思：“大王欲扩大太牧司职？” 姬宫湦颔首：“太牧者，执掌天下牲畜之要务。此前为暂时安置虢石父，只授予其马政之职。而今大周畜牧渐起，草场日益繁盛，自当另行挑选贤能，恢复太牧之本职。” 内史伯朙继续询问：“敢问大王，将任命何人司职太牧？” 姬宫湦微微一笑：“孤王暂未确定，待返回镐京，再视情况而定。” 话音刚落，便有甲士上前禀报：“姚子疸称有紧急事务，请求立即觐见大王。” 第505章 进献雪珍珠，召见姚子疸 姬宫湦当即询问：“姚子疸可有言明，是何紧急事务？” 甲士道：“并未言明。” 姬宫湦当即冷哼一声。 “既然有求于人，便要有求人之姿态。尔前去告知姚子疸，孤王亦有紧急事务，其必须等到码头修筑完毕，再按时觐见。” 姚子疸既想请求立即觐见，又不愿意透露原因，就只有两种可能。 其一，确有紧急事务。 其二，尚未找到借口。 对姬宫湦而言，以姚国现有之体量，根本不可能出现紧急事务。 极有可能，便是姚子疸想尽快完成觐见任务。 具体原因尚不得而知，但肯定不会是好事。 甲士拱手领命，称诺而去。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甲士便折返，再度转达姚子疸请命。 “启禀大王，姚子疸自称，其爱妾突染恶疾，估计已时日无多。恳请大王怜悯，准许其提前觐见，以便尽早赶回都邑。” 姬宫湦再度发出冷哼。 “区区小妾染病，竟敢与孤王要事相提并论！告知姚子疸，若再敢藐视孤王，便以反叛周室论处，孤王将大举王师灭之。” 甲士用心记下，重新出发。 不知不觉，走过去大半个时辰，甲士二次折返时，手里多了一个木盒。 木盒的颜色、大小及造型，竟与姬宫湦前世的骨灰盒极其相似，均为带盖的黑色长方体，甚至正面居中也雕刻有圆圈。 姬宫湦不禁有些晃神。 “此为何物？” 甲士连忙呈上：“启禀大王，此为东海雪珍珠，自携轻微寒气，乃姚国祖传之珍宝。” 寺人尨当即上前接过，小心翼翼地打开木盒，再递到姬宫湦跟前。 姬宫湦仔细端倪，竟然是三颗鸽子蛋大小的白珍珠，通体泛着浅白色微光，犹如蒙蒙亮的夜明珠，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 “姚子疸有何意图？” 甲士道：“姚子疸明言，愿将这三颗东海雪珍珠献给大王，以换取提前觐见机会。” 姬宫湦挥手示意寺人尨，随后朝在场内臣询问。 “以尔等之见识，能否大致估算出，此三颗东海雪珍珠所值几何？” 内史伯朙抢先回答：“依臣之见，其价值连城也。” “孤王是问，具体价值几何？” “臣自幼跟随父亲学习，曾见过类似珍宝，却多用于进贡与赏赐，从未有人进行买卖，大抵至少价值千两真金。” 姬宫湦摇头：“明显不止！” 寺人尨道：“臣自幼入宫为奴，亦曾见过类似珍宝。依臣之见，每颗东海雪珍珠应当价值十万两真金，三颗合计六十万两真金。” 姬宫湦忍不住大笑。 “且不说如此价格贵的离谱，尨总管算学亦是颇为离奇。每颗十万两真金，三颗却合计六十万两真金。” 寺人尨解释：“本就珍稀之物，竟能凑齐三颗，其价值自然暴涨。自古以来，皆是如此！” 姬宫湦道：“纵使三颗价值暴涨，亦难以实现翻倍。” 六十万两真金，倘若换算到姬宫湦前世，相当于三亿元。 仅只是为了得到三颗东海雪珍珠，便不惜一切代价，耗尽自家府库，显然不是正常人类所能作出之事。 卫桐子曾为鬼先生翕徒，对此反倒颇为熟悉。 “启禀大王，臣此前听人提及，曾有齐国商贾卖出过一颗东海雪珍珠，亦是如此这般大小，最终成交价格为九千余两真金。” 姬宫湦颔首：“接近万两真金，如此价格方才真实。” 卫桐子补充道：“倘若三颗一齐出售，价格可按五万两真金。” 姬宫湦满意地点点头，旋即朝甲士下命。 “姚子疸不惜以祖传之珍宝，换取提前觐见之机会，想来确有紧急事务。孤王虽为暴君，却也亲近人情，便准许其提前觐见。” 甲士当即领命，前往通传。 就在甲士反复奔波间，转眼已经折腾到午时。 一艘异常破旧的小渡船，终于从姚国尚未建成的码头驶出。 成功对接姬宫湦所在主船后，便见甲士引领一名中年男子登上甲板，随后小心翼翼地走到姬宫湦跟前。 甲士抱拳奏报道：“启禀大王，姚子疸带到！” 姬宫湦简单点头示意。 中年男子上前两步，朝姬宫湦躬身拱手行礼。 “臣疸拜见天子！” 姬宫湦大笑：“姚子无需过多繁礼，先行入案……” 说到此处，望着空荡荡的甲板，姬宫湦下意识顿了顿。 寺人尨有意大声道：“启禀大王，方才因风浪过大，导致船只摇晃，臣等谨遵大王命令，将几案悉数收起，以免碰撞伤人。” 姬宫湦颔首：“那便先行站立，再详细叙话。” 姚子疸倒是坦然，并未左右移动位置，而是改为简单拱手。 “启禀天子，臣之爱子突染怪病，需尽早赶回都邑，还望天子应允。” 姬宫湦佯装惊诧：“方才甲士传话，尔所言乃是爱妾突染恶疾。” 姚子疸竟然面不改色。 “方才臣家中奴仆紧急来报，因长途奔波劳累，言语出现些许慌乱，臣未及细听，以致于出现差错。” 姬宫湦眉头一皱：“竟然能出现差错，尔之爱子与爱妾有何关系？” 姚子疸道：“回禀天子，臣之爱子，正是爱妾所生。” 姬宫湦追问：“如此说来，尔之爱子竟是庶出？” 姚子疸异常平静：“臣之正妻体弱多病，至今已死去十载，未曾留下子嗣。臣纳其侍女为妾，迄今膝下仅得一子，是以异常疼爱。” 姬宫湦闻言，不禁感叹。 “圣贤曾曰，废长立幼，废嫡立庶，均为取乱之道。尔膝下只有一名庶子，倒是不存在废立之事。” 姚子疸借助气氛，再次提出请求：“姚国血脉凋零，独子突染怪病，还望天子恩准，让臣立即赶回都邑处置。” 姬宫湦佯装突然冷漠：“姚子疸，尔可会医术？” 姚子疸如实道：“不会。” “尔可识得良药？” “不识。” “怪病是否立即致命？” “目前尚未。” 姬宫湦颇为不屑：“尔既不会医术，又不识良药，且怪病尚未致命。纵使尔现在身处都邑，对医治独子怪病又有何用处？” 姚子疸瞬间无比错愕。 第506章 以尔之贡品，购尔之社稷 不难想象，姬宫湦的突然变脸，尤其对人之常情的冷漠，使姚子疸感到害怕。 经过数年来的口口相传，姬宫湦的暴君之名，早已达到人尽皆知的程度。 虽然也同步宣扬，姬宫湦善待新国人，但是毕竟没有亲身经历，所以很多人难以置信，尤其是距离大周较为遥远之人。 姚子疸似乎彻底认定，姬宫湦便是彻头彻尾的暴君。 简直就是性情乖张、手段残忍、毫无人性、喜怒无常、不择手段、阴险狡诈…… 姬宫湦死死盯着姚子疸。 “尔突然浑身颤抖难抑，莫非是在惧怕孤王？” 姚子疸忙道：“天子威严，臣自卑微，因此难以以致内心激动。” 姬宫湦冷哼道：“孤王乃暴君，最厌恶阿谀谄佞之言。尔若是惧怕，尽管直言便是，无需如此虚伪，以免招致孤王憎恨。” 姚子疸连忙躬身：“请天子息怒，臣知错矣！” 姬宫湦重新进行质问：“尔是否惧怕孤王？” 姚子疸如实道：“是！” 姬宫湦当即再度变脸，神情由怒转喜，语气则变得和蔼可亲。 “为何？” 姚子疸嗫嚅许久，才鼓起勇气回答：“启禀天子，世人皆传，天子常自诩暴君。臣今日得见，更加确定传言属实。” 一旁的寺人尨闻言，顿时对姚子疸大声呵斥。 “大胆！竟敢妄议天子！” 姚子疸瞬间被吓一跳。 姬宫湦笑道：“尨总管，姚子疸毕竟是一国之君，并非仓中硕鼠脚底蝼蚁，不得如此明目张胆对其进行恐吓。” 寺人尨拱手回应：“诺！” 姬宫湦转而望向姚子疸，满脸和煦的神情中，故意掺入不怀好意的微笑。 “尔进献祖传之珍宝，孤王方才命众人估算，最终得出结论，那三颗东海雪珍珠，总价值约为五万两真金。” 姚子疸小声回应：“是。” 姬宫湦颔首：“念在尔如此忠心，孤王便准许尔提前返回都邑。” 姚子疸顿时大喜：“臣多谢天子恩准！” 姬宫湦挥挥手：“待尔返回都邑后，需要仔细核查姚国府库、田地、奴仆等数额，随后如实向孤王奏报。” “姚国府库空虚，仅余千两真金，田地与奴仆多为臣所持有，并无核查之必要。” “很有必要！” “天子所言何意？” “尔若是不仔细核查，吾等如何估算姚国之售价？” 姚子疸刹那间脸色苍白，犹如被雷电击中，整个人明显发抖得厉害。 “姚国之售价……” 姬宫湦笑问：“有何不妥？” 姚子疸道：“姚国乃周公旦平定三监之乱后，成王亲自分封之诸侯，并非买卖之货物，岂可估算其售价？” 姬宫湦不禁冷冷一笑。 “倘若孤王没有记错，自孤王继位以来，姚国从未朝贡。依照周礼，姚国自行断绝朝贡，可视为反叛周室……” 姚子疸急忙辩解：“姚国确实许久未曾朝贡，但并非自行断绝，实乃不得已而为之。” “如何不得已？” “姚国距镐京过于遥远，而且人口不兴，导致社稷贫瘠，国中仅有破旧渡船三艘，根本不足以远航镐京。” “圣贤曾曰，凡事皆在人为也！孤王此前巡游宋国，尔应当有所耳闻。” “臣……” 姬宫湦刻意提高音量。 “姚国与宋国相邻，尔若是有效忠孤王之心，为何不主动前来觐见孤王？即便无暇分身，亦可遣使代为觐见！” 仅凭这一番话，便使姚子疸彻底哑口无言。 姬宫湦直言：“孤王需要姚国作为礼物，尔若有自知之明，便将姚国作价出售。” “姚国乃礼物？” “没错！” “尔若是没有自知之明，孤王唯有将尔等视为叛贼。届时孤王派遣王师前来讨伐，尔不仅失去所有，还会成为重罪之人。” 姚子疸努力使自己镇定。 姬宫湦继续道：“尔应当知晓，孤王虽然屡屡灭国，却皆是师出有名。” 姚子疸深吸一口气：“敢问天子，欲将姚国赠予何人？可是与臣同源之宋公白？” 姬宫湦问：“是又如何？” “宋国乃殷商传祀之大宗，姚国为殷商后裔之小宗。如果将姚国当作礼物，赠予宋公白，臣愿意无偿归附。” “不是又如何？” “臣……” “孤王话已至此！尔即刻返回都邑，估算姚国之售价。倘若不足五万两真金，孤王便用三颗东海雪珍珠换购。” 姚子疸只感觉头昏脑涨。 购买姚国社稷已是荒谬至极，姬宫湦竟然还以其刚刚的进献贡品换购。 如此行径，已经不是卑劣无耻所能形容。 偏偏姚国确实有罪在先，而且面对骁勇善战的王师，根本没有任何反抗能力。 出卖社稷，亦或迎接讨伐，姚子疸面临两难。 姬宫湦则继续威胁。 “倘若超过五万两真金，说明姚国并不贫瘠，那便说明尔故意断绝朝贡，彻底坐实姚国反叛周室之罪。” 摆明了就是要强取豪夺，姚子疸已然麻木。 “天子已言及于此，臣唯有将姚国作价售卖。便按五万两真金，不知天子意下如何？” 姬宫湦满意道：“甚好！” 说完便朝寺人尨招手，同时向内史伯朙示意。 寺人尨会意，当即将木盒捧到姚子疸跟前，刻意出言提醒。 “此乃三颗东海雪珍珠，总价值五万两真金，而今当面交割，请亲自核查是否有误！” 姚子疸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接过无比熟悉的木盒。 “核查无误！” 内史伯朙见状，立即在布帛上快速挥舞笔墨。 仅仅过去百余息，相当于姬宫湦前世二三分钟，内史伯朙便将文书拟写完毕。 卫桐子接过文书，摊平在木板上，连同印泥一齐端到姚子疸跟前。 姚子疸认真阅览文书，中途似乎突然想起自己的处境，明白阅览纯粹是多余之举，便毫不犹豫地掏出国君印鉴。 挥笔留名，沾染印泥，按压印鉴，全程几乎一气呵成。 姬宫湦当即下令：“今岁六月三十日，便是正式交割期。在此之前，姚国子民可携带自家财物，自行选择是否留下。” 姚子疸壮起胆：“臣呢？” 第507章 远遁成功率，脚踏风扇机 姬宫湦道：“尔已出售姚国社稷，自然不再是姚国国君，当按普通子民看待。” 姚子疸唯有应承：“是！” 姬宫湦耸了耸肩膀。 “时候已经不早，尔为染病爱子，请求紧急觐见孤王，希望提前返回都邑。而今姚国大事已尘埃落定，尔可立即返回都邑。” 姚子疸躬身，领命而去。 待破旧渡船走远，众人才换回此前的神情。 姬宫湦率先道：“圣贤曾曰，站着商议，更有效率。如今看来，诚不欺我！” 寺人尨有些惋惜：“三颗东海雪珍珠尚未入库，便又交还姚子疸。” 姬宫湦道：“本就是姚国祖传之物，用于换取姚国社稷，何乐而不为？” 内史伯朙有些心神不宁。 “倘若姚子疸返回都邑，携带姚国所有财宝，就此远遁他乡，吾等岂非劳而无功？” 姬宫湦却表示：“姚子疸远遁他乡，实则最好不过。” “为何？” “倘若孤王没有猜错，姚子疸言其爱子突染怪病，实乃谎言借口，目的是为争取更多时间，从而提高远遁成功率。” “臣不解，其先前为何不逃？” “孤王顺流而下，乃临时决定，并未过早知会沿途诸侯，是以姚子疸始料未及。为争取更多时间，便佯装无奈领命，独自前来迎接孤王，好让家眷奴仆收拾财物。” “大王所言看似合理，却又难以自圆其说。” “何处推论有缺陷？” 内史伯朙想了想：“倘若姚子疸有意远遁，正常觐见能够拖延更多时间，其又何必刻意提前觐见，引起吾等注意？” 姬宫湦道：“唯一可能，便是姚子疸此前并未下定决心。方才孤王进行多般威吓，才让其作出最终选择。” 内史伯朙快速梳理关系。 “莫非是鬼先生门徒？” 姬宫湦颔首：“极有可能。” 内史伯朙脱口而出。 “鬼先生得知大王顺流而下，便命门徒赶赴沿岸诸国。姚子疸对鬼先生门徒心存疑虑，遂作出两手准备。” 所谓两手准备，即是一边命人收拾财物准备远遁，另一边又亲身前来迎接姬宫湦。 倘若姬宫湦并未对姚国动心，姚子疸所进献的东海雪珍珠，便是为消除此前自行断绝朝贡之罪，进而保住姚国社稷。 而今姚子疸多次请求，想提前觐见天子，为此不惜提早将东海雪珍珠进献。 结果姬宫湦却频频变脸，甚至直接言明要将姚国当作礼物。 如此一来，彻底击碎姚子疸保住社稷的希望，更加坚定其携带财物远遁的决心。 内史伯朙听完，更加不解。 “大王对此早有预料，为何仍要故意威吓姚子疸？” 姬宫湦道：“孤王需要姚国疆域，并非姚子疸与姚国子民。姚子疸主动弃国而逃，往后将姚地赠予鲁侯称时，便能毫无阻碍。” 内史伯朙恍然大悟，旋即又感觉有些心疼。 “只是可惜，那三颗东海雪珍珠，本来已经归大王所有，却又返还姚子疸。” 姬宫湦倒是坦然：“圣贤曾曰，本非吾之物，何来不舍情！” “五万两真金，并非小数目。” “圣贤又曰，匹夫本无罪，怀璧其罪也。姚子疸怀揣三颗东海雪珍珠，在其远遁途中，实乃极其危险之事。” “大王是想借刀杀人？” “丧家之蝼蚁，何需费心也！若是此则消息走漏，自有盗贼动手。” 内史伯朙顿首：“是！” 寺人尨却道：“敢问大王，是否命人提前散播此则消息？” 姬宫湦却摇摇头：“无需刻意理会，随其自去便可。为便于接管姚国，助姚子疸提高远遁成功率，命虎贲军放缓进度，待到明日午时，再将码头修筑完毕。” 寺人尨领命：“诺！” …… 翌日，艳阳高照。 未及午时，天气便已极其炎热，空气仿佛变得异常笨重，水面没有丝毫凉风。 如此闷热炙烤，姬宫湦自然不敢继续待在甲板，而是躲在相对狭窄的船舱内，摆弄一台造型奇特的简易脚踏风扇机。 五片扇叶由薄木板制成，按前世风扇的角度固定在竹筒上。 竹筒一端缠绕两根粗铜条，形成绳索轨道。接着用硬木棍横穿竹筒，放置在木架上。并参照前世自行车，制作脚踏与轮盘。 待上述部件组装完毕，再以粗麻绳为传动带，便算制作完工。 为确保踩动时省力平稳，姬宫湦还参照成品尺寸，额外制作一张带把手的凳子。 整体看上去，犹如风扇与自行车的奇葩合体。 一切制作完成后，姬宫湦率先坐到凳子上，用力踩动脚踏。 扇叶很快便转起来，随即在惯性作用下，快速往前滚动，麻绳转动速度并未跟上，扇叶随即出现卡顿现象。 姬宫湦又仔细尝试几次，才勉强掌握踩动速度，使卡顿现象有所减弱。 倘若是在前世，要想解决卡顿现象，只需安装滚珠轴承即可。 如今乃西周末年，脚踏风扇机能够转动，并吹出些许凉风，已经是姬宫湦手搓的极限。 寺人尨追随姬宫湦左右，早已见识过无数新鲜事物，如今看着脚踏风扇机，仍旧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 “恭喜大王，又成功研制出利国利民之物！” 姬宫湦擦拭着额头汗珠：“休要说阿谀之言，孤王问尔，是否感到凉风？” 寺人尨忙道：“臣确已感到凉风，而且风力极大。” 姬宫湦长舒一口气，停止踩动脚踏，随后走到扇叶前方。 “蒋羿，尔先尝试踩动。” 一旁的蒋羿领命，大步跨上凳子，开始学着掌控踩动速度。 寺人尨不禁有些失望：“老臣最先感受到凉风，大王为何不让老臣先试？” 姬宫湦道：“踩动脚踏乃费力之举，尔刚病愈不久，而且年事已高，不宜如此操劳，以免出现意外。” 寺人尨暗自叹了口气：“臣多谢大王关心！” 姬宫湦大笑：“圣贤曾曰，文执朝堂，武掌征伐，各司其职，方能通畅。尨总管执掌邦谍团，已是劳苦功高，不必再与亲卫争功。” 寺人尨正欲开口，船外突然传来一道沉闷的撞击声。 随之而来，便是高声呼救。 第508章 撞船之阴谋，九世之仇恨 眨眼间，船舱便轻微晃动。 寺人尨抢先跑出船舱，前去查探具体情况。 姬宫湦正值烦闷，便紧随其后，走出船舱，来到甲板上。 循声望去，只见一艘齐国海货船，似乎是方向失控，直接撞上天子船队最外层护卫船。 双方正面相撞，由于护卫船更为坚固，因此受损并不严重。 反观齐国海货船，虽然船体很庞大，船头却不结实，被护卫船撞出一个大洞，导致大量河水疯狂灌入船舱。 齐国海货船正在缓缓下沉，大部分水手落入水中，只有小部分抱住桅杆等待救援。 姬宫湦听到的呼救声，正是齐国海货船水手发出。 天子船队出现突发情况，船队掌舵者第一时间前来奏报。 “启禀大王，一艘齐国海货船逆流而上时，方向突然失控，与吾等船只发生碰撞。” 姬宫湦突然心中一动，举目眺望齐国海货船。 “齐国海货船乃是逆流而上，尔是否确定？” 船队掌舵者道：“小的当时正在附近巡查，亲眼目睹齐国海货船逆流而上。与天子船队交错而行时，其仿佛遭遇暗流，突然拐弯转向，最终导致两船相撞。” 姬宫湦忙问：“尔等可有第一时间派人前去救援？” 船队掌舵者答：“两船相撞后，小的便依照水上航行惯例，立即派遣熟悉水性的水手，对落水者进行救援。” 姬宫湦倒吸一口热气。 “即刻传孤王命令，凡齐国海货船之人，一律送往姚地码头，着虎贲军严加看守。孤王尚未抵达前，绝不可中途走漏一人。” 船队掌舵者见姬宫湦如此紧张，丝毫不敢犹豫，当即招来几名心腹下属，让其等分别前去传命。 待一切部署妥当，船队掌舵者才敢提出疑问。 “小的斗胆，敢问大王，为何要对齐国海货船之人严加看守？” 姬宫湦反问：“尔可知，齐国海货船，为何沉得如此之慢？” 船队掌舵者快速分析。 “应当是没有搭载货物，而且船身由木材制作而成，所以即便船头被撞毁，河水快速涌入，也不会快速沉没。” 姬宫湦颔首：“齐国海货船逆流而上，并未搭载货物，方向突然失控，结合此三者来看，齐国海货船显然别有用心。” 寺人尨见船队掌舵者不善议事，于是便主动接过话茬。 “敢问大王，为何此三者便能确定，齐国海货船图谋不轨？” 姬宫湦耐心解释：“此处河道较为特殊，天子船队停靠南岸内湾，齐国海货船航行北岸外湾，若是方向失控，应当撞向北岸。” 内史伯朙道：“大河暗流涌动，此处不足以说明齐国海货船图谋不轨。” 姬宫湦道：“加上并未搭载货物，便足以说明。” 众人很快明白其中关键。 齐国海货船是为运输海货，沿大河往西换取粮食。无论是启程亦或返航，都极少出现空载情况。 倘若仅只是空载，尚不足以说明什么问题，偏偏其却与方向失控同时发生。 过于巧合，便是阴谋。 寺人尨下意识猜测：“莫非是齐侯购生出不臣之心，派遣死士企图袭击大王？” 姬宫湦摇摇头：“孤王顺流而下，乃是临时决定。齐侯购身处东海之滨，岂会提前知晓？即便有细作第一时间传讯，时间亦赶不及。” 卫桐子突然开口。 “其可以提前作双向谋划。大王若是返回大周，死士等不到天子船队，待超过约定时限，便会放弃袭击任务。” 众人纷纷凝神聚气。 卫桐子继续道：“倘若大王顺流而下，死士只要见到天子船队踪影，无需额外命令，即可主动寻找机会，对天子船队发动袭击。” 姬宫湦当即反问：“袭击孤王成功，对齐国有何益处？” 卫桐子道：“齐人向来多诈且记仇，自夷王听信纪侯谗言佞语，将齐侯不辰烹杀，齐国便有灭纪叛周自立之心。” 姬宫湦当即简单心算。 根据姬宫湦前世史书所载，周夷王姬燮烹杀齐哀公吕不辰，时间为公元前八百六十八年，至当下即将过去一百年。 历史上，自齐哀公吕不辰薨亡后，先后为齐胡公吕静、齐献公吕山、齐武公吕寿、齐厉公吕无忌、齐文公吕赤、齐成公吕脱、齐庄公吕购与齐僖公吕禄甫，直至齐襄公吕诸儿，于公元前六百九十年彻底灭亡纪国。 前后将近一百八十年，历经齐国更换九任国君。《春秋·公羊传·庄公四年》中，将此事称为九世之仇。 重生周幽王，姬宫湦提前开启春秋战国模式。 而今纪国已成齐国弟从国，完全属于名存实亡状态。 倘若真如卫桐子所言，齐国灭纪叛周自立，灭纪已经达成，接下来便是叛周自立。 而叛周自立最好的办法，便是袭击天子船队。 其一，不用派人潜入大周疆域，无需面对骁勇善战的王师九军。 其二，选择在姚国附近河段下手，即便失败亦可轻松推脱罪责。 其三，倘若姬宫湦驾崩，大周必将陷入混乱，届时便可联合各大诸侯国，以勤王戡乱为名，共同瓜分大周现有疆域与子民。 自姬宫湦吊民伐罪攻灭晋国，又利用内乱吞并翼国，各大诸侯早已看明白，姬宫湦意图一统九州。 天下诸侯国，无论大小，结局终将是灭亡。 奈何周王室已经重新树立威严，三百六十万新国人归心。即便天下诸侯能抛开恩怨，联合反叛周室，亦难以战胜王师九军。 除此之外，姬宫湦虽自诩暴君，却始终秉承言而有信，所有征战皆是师出有名。 各大诸侯欲寻求生机，唯有以各种方式拖延与躲避，等待意外变局出现。 卫国北迁新都甘丹，楚国继续往南开垦，陈国往东蚕食徐夷，齐国图谋山东半岛，宋国与鲁国则选择逆来顺受。 或许在宋公白与鲁侯称看来，只要表现出足够忠诚，同时不做任何僭越举动，姬宫湦便没有理由对其等下手。 念及此处，姬宫湦回过神。 “孤王始终觉得，齐侯购正全力备战莱夷，应当不会在此时叛周。” 第509章 杀鸡以儆猴，名存而实亡 卫桐子却坚持己见。 “大王之言，臣不敢苟同。” 内史伯朙仍在思索权衡，并未第一时间表态。 寺人尨则道：“老臣认为，应当是有人利用齐国海货船，企图挑起周齐纷争。” 此言一出，内史伯朙似乎瞬间恍然大悟。 “臣亦是如此认为！” 姬宫湦道：“以上皆是吾等猜测，待将对方水手悉数捉拿看押，孤王再动用些许手段，定能找出真相。” 众人齐声回应：“诺！” …… 大约一个多时辰后，撞船事故总算处理完毕。 天子船队护卫船已修复完毕，齐国海货船则彻底沉入大河。 齐国海货船上本有一百多名水手，落水溺毙者约为三成。 余下八十五名水手，被天子船队成员救起后，均按姬宫湦王命，悉数送往姚地码头，由虎贲军严加看守。 正因此事，姚地码头提早半个时辰完工，而且不再举办任何庆贺仪式。 姬宫湦对此并未在意，踏上姚地码头，第一时间便走向那群水手。 为便于审讯，姬宫湦当即对虎贲军下令，将水手按每五人一组，划分为十七组。 水手武器早已被收缴，面对虎贲军的戈矛，当然不敢有丝毫怠慢。 不仅自行选择同伴，还主动按组别整齐站立。 姬宫湦眼见如此，方才还认定的想法，顿时发生了松动。 这些水手明显受过训练，而且是以甲士身份。 内史伯朙等人似乎也注意到这一点，黑犀与灰貅敏感察觉到气氛有变，瞬间握紧手中武器，贴近姬宫湦左右。 姬宫湦快速思索片刻，旋即对虎贲军下令。 “将第一组水手押上来！” 虎贲军动作很快，仅仅数十息，便将五名水手带到。 姬宫湦粗略扫视一圈。 “现场如此混乱，其等却能第一时间成组，必定是有特殊目的。” 寺人尨忙问：“是否要对其等使用酷刑？” 五名水手一听，很快便炸开了锅，纷纷大声鸣冤。 “小的只是打杂水手，与撞船之事并无关系。” “吾等不过是平日里交好，是以能第一时间成组，只为配合天子审讯。” “小的上有老父，下有妻儿，恳请天子饶命！” …… 姬宫湦越听越不耐烦。 “来人，将这五名水手拖下去，当着其他水手斩首示众。” 虎贲军甲士没有丝毫犹豫，立即按照姬宫湦命令，将第一组五名水手悉数斩杀。 寺人尨正欲询问，姬宫湦便让其代为传话。 “告知余下水手，若再有欺瞒之言，一律全组斩首示众。” 寺人尨立即前去传话。 待第一组五名水手尸首处理完毕，姬宫湦继续下令，将两组水手同时带到前方。 方才的杀鸡儆猴，效果异常明显，两组水手全都不敢发出声响。 姬宫湦脸色阴沉道：“撞船之事，可有图谋？” 两组水手纷纷互相张望，却没有人主动应答。 姬宫湦佯装愤怒：“尔等有十人，吾便数到十。倘若依旧无人应答，便会将尔等手脚斩断，悬挂于高处，直至气绝身亡。” 不等姬宫湦开始数，便有一名身形瘦弱的水手抢先冲出来。 “请天子饶命，吾等皆是受人委托，只知冲撞此处船队，并不晓得其为天子船队，更不知天子便在其中。” 姬宫湦冷冷一笑：“吾身穿轻甲，自登陆以来，从未主动透露过身份。尔自称并不晓得，为何却能知道吾乃大周天子？” 瘦弱水手顿时语塞。 一旁的寺人尨恍然大悟，难怪天子方才能够直接知道，第一组五名水手撒谎。 姬宫湦厌恶地拍了拍手。 虎贲军甲士立即动手，当场将瘦弱水手所在第三组成员，悉数斩断手脚。 为避免其等过快失血而亡，虎贲军甲士还贴心燃起炭火，将铜板烧烫后，用于烫熟伤口，最后再悬挂到木架上。 此时，五名水手早已痛晕过去，再架子上静静地吊着，只剩肚皮有轻微动静，场面看起来异常渗人。 姬宫湦继续道：“再将第四组水手带上来！” 第二组水手全程目睹刚才的行刑过程，不等姬宫湦提问，便有一名高个子水手主动站出来，交代前因后果。 “启禀天子，吾等本是须句国甲士，后沦落为大河盗贼，受一名老者重金所托，驾驶齐国海货船，假装失控冲撞天子船队。” 须句国，位于姬宫湦前世山东梁山，地处大河更下游南岸，与姚国相距一百多里。 根据宫中典籍记载，须句国为太昊伏羲氏风姓后裔，殷商时期名为密须国，周武王灭商后，正式将其分封诸侯。 由于须句国过于弱小，因此典籍中鲜有记载。 在此之前，邾国与其临近，曾屡屡派人欺凌须句国。 姬宫湦提前开启春秋战国模式，邾国因此成为鲁国子礼国，邾国国君曹夏父趁势攻打须句国。 由于规模实在太小，等同于村落之间的殴斗，因此无人关注。 结局毫无意外，须句国名存实亡，子民四散奔逃。为数不多的甲士侥幸逃脱，由于不愿离开故土，只能成为大河盗贼。 由此可见，高个子水手所言具有一定可信性。 姬宫湦追问：“仅此而已？” 高个子水手不敢有所隐瞒。 “老者道，此乃栽赃齐国之举。届时吾等获救登船，只需假装齐人袭击天子，虎贲军便会明白，进而假装互相厮杀。” “那老者为何要栽赃齐国？” “吾等并不知晓，亦不敢询问。老者除给予重金外，还称虎贲军会暗中送吾等离开，同时另行赏赐财物。” 姬宫湦眉头一皱：“袭击天子，乃万死之重罪。如此荒谬之言，尔等竟然相信？” 高个子水手道：“吾等已是大河盗贼，唯有钱财方能苟活下去。老者当场给予重金，吾等自然相信。” 姬宫湦追问：“船上水手，皆是须句国甲士？” 高个子水手连忙摇头。 “吾等同伴只有二十六人，撞船时未曾料到船头被动了手脚，大部分同伴命丧河水，只有吾等五人侥幸存活。” 姬宫湦先是点点头，随即将目光转向第四组。 “此人所言，是否属实？” 第510章 燕史空白期，幕后主使国 第四组水手互相对视，同时瞥见被挂在木架的五名人彘，当即便主动奏报。 “启禀天子，其所言属实！” “吾等亦是受一名老者重金收买，才冒充齐国水手撞击天子船队。” “获救登船后，亦是佯装袭击天子，与虎贲军假意厮杀。” …… 姬宫湦简单梳理过程。 那名老者即便不是幕后主使，亦是最为关键的人物。 其不惜花费重金，买通沦为盗贼的各国甲士，而且欺骗其等，撞击天子船队与袭击天子，均是佯装假扮，只为栽赃嫁祸齐国。 正因如此，这些盗贼被押往姚地码头，以为只是临时改变计划，便没有丝毫反抗。 对其等而言，袭击天子本就是要失败的，虎贲军抓住自己亦是提早言明，无论如何失败与如何抓住，均无本质差别。 而今，看到姬宫湦审讯如此残忍，这些盗贼才意识到，自己被那名老者出卖了。 姬宫湦用力清咳一声，顿时吓得第四组水手不敢再出声。 “尔等可还记得，那名老者的详细模样？” 先前的高个子水手道：“其欺骗吾等，自称被授予密令，因此全程蒙着面纱，从未以真面目示人。” 姬宫湦不由得眉头一皱：“其言行举止如何？” 高个子水手开始努力回忆。 便在此时，第四组一名水手主动站了出来，只见其浑身黝黑，应当历经不少风吹日晒。 “启禀天子，吾知道！” 姬宫湦转过头：“尔若能说出有用信息，孤王便饶尔不死！” 黝黑水手赶忙道：“其与吾家首领相会时，来往皆是小的驾船接送，小的虽然未能看清其真实面目，却可以确定其为燕人。” 姬宫湦一时未反应过来：“那名老者竟然是阉人？” 说罢，下意识看向寺人尨。 寺人尨顿感莫名其妙。 “敢问大王，对方为燕人，有何稀奇之处？” 姬宫湦这才回过神，西周末年时期，阉人并非惯用称呼，燕国人则会简称为燕人。 “燕国遭山戎碾压，至今社稷飘摇，臣民生死未卜，何来心力谋划此事？” 黝黑水手却道：“老者虽会中原雅语，却有燕国口音。小的曾结识燕国流民，其等言谈便是如此。” 姬宫湦道：“只是言谈有燕国口音而已，可能其早已弃国，或者曾到燕国居住，并不能说明其便是燕人。” 黝黑水手却颇为坚定。 “小的送其离开时，其曾与家仆在船舱内低声交流。小的依稀听到公孙大人、燕侯衮、山戎王等字眼，便推断其为燕人。” 姬宫湦狐疑道：“尔有此发现，可曾禀报自家首领？” 黝黑水手倒是极为爽快。 “无意间听到机密，为更好活命，最佳办法便是当作没有听到。” 姬宫湦明知故问道：“尔如今为何会说？” 黝黑水手坦诚：“小的虽然不怕死，却害怕生不如死。” “尔还听到什么？” “除上述人名之外，便只剩大河北岸四个字。小的见识短浅，不解其中之意。” 姬宫湦对此很是满意。 结合先前梳理出来的脉络，一切似乎已经水落石出。 公孙大人，应当便是此前的燕国使臣公孙朴。 姬宫湦前世之时，曾有人质疑燕国史料出现严重缺失，几乎整个西周几乎没有任何记载，春秋时期更是默默无闻。 于是便有人以为，燕国其实早就被山戎暗中吞并，如今的燕国不过山戎假冒。 对于这种说法，姬宫湦认为实在过于荒诞。 且不说戎狄不服王化，视华夏诸侯国如猎物，山戎假冒燕国，根本就没有任何好处。 若是想融入华夏，直接归附周王室便可，根本无需费心费力假冒燕国。 对戎狄而言，游牧劫掠乃生存之道，披上燕国外衣，反倒会限制自己游牧劫掠。 正如姬宫湦前世史书中，元廷攻灭南宋，根本不屑于假冒成中原人，而是高高在上，将中原人划分到第三等汉人，南宋旧民则是最末一等的南人。 姬宫湦坚持认为，燕国应当从未灭亡，之所以会出现历史空白，完全是因其远离中原，且燕国极少南下与其他诸侯国交流。 信息闭塞，敌强我弱。 燕国能够在战乱不断环境中，保存社稷延续，已经极其努力。 或许在某个特别时间，燕国曾被迫与山戎通婚，但始终保持姬姓血脉。 现如今，燕国与山戎之间的征战应当平息。 齐国此前在大河北岸疯狂开疆拓土，尤其是河北大公田，边界已经越过姬宫湦前世河北沧州，距离燕国不足四百里。 对燕国而言，大周属于见死不救，齐国则是逐步蚕食。 燕国现在元气大伤，自然没有实力南下，唯一的出路便是挑起周齐争端。 欲挑起周齐争端，最简单的办法便是花费重金，买通大河下游盗贼，伪装成齐人袭击天子，从而激怒姬宫湦。 九州早有传闻，当今天子自诩暴君，抛开言而有信，其对待敌人向来是睚眦必报，而且喜欢穷尽手段。 齐国仍在大肆扩军，只要天子遭遇齐人袭击，自然会认为齐国即将叛周自立。 假如大周与齐国互相征伐，燕国便能趁机背刺齐国，夺取大河北岸大片疆域，实现齐国垦荒燕人耕种的目标。 如此，一切都能解释清楚。 姬宫湦简单说出推论，寺人尨与内史伯朙均表示赞同。 卫桐子却心存疑虑：“仅凭几名水手模糊之言，尚不足以认定此事幕后主使。” 寺人尨问：“除燕国之外，还有哪家诸侯，能从周齐争端之中获益？” 卫桐子直言不讳：“周齐出现争端，其他诸侯国只要有心谋划，均能从中获益。” 姬宫湦道：“此言甚是！” 卫桐子当即大胆猜测。 “依臣之见，极有可能，齐国才是幕后主使，其故意派持燕国口音者执办，目的便是让吾等以为，燕国为幕后主使。” 姬宫湦不禁有些恍惚，由于太过合理，方才自己几乎已经认定，燕国便是幕后主使。 内史伯朙脱口而出：“齐国若是幕后主使，邦谍……” 言及此处，内史伯朙猛然发觉，自己险些当众失言，连忙闭上嘴。 第511章 襄助与出卖，枭首或苟活 姬宫湦见状，并未因此生气，而是深以为意。 “而今各诸侯国暗中互派邦谍，早已是寻常之事，无需刻意遮掩。” 内史伯朙望向一众水手：“对其等而言，此乃机密也。” 姬宫湦却大笑：“内史以为，其等下场如何？” 内史伯朙顿时恍然大悟。 以姬宫湦行事风格，一众水手将难以活命。 即便依照承诺，饶高个子水手与黝黑水手不死，亦不会让其等恢复自由。 如此一来，便不用担心商议的机密被泄露。 内史伯朙拱手：“大王圣明！” 姬宫湦随即伸出手，分别点向高个子水手与黝黑水手。 “此二人主动交代幕后主使，可暂且免死！” 虎贲军甲士当即将二人押到一旁，由于是暂且免死，因此并未第一时间松绑。 姬宫湦望向余下八名水手，刻意将神情变得异常阴鸷。 “老者乃燕人，是否属实？” 八名水手先是面面相觑，接着纷纷点头示意。 姬宫湦却道：“倘若属实，尔等方才便是有意隐瞒，可处枭首之刑！若是虚构，尔等只需道出实情，便可取代其等暂且免死。” 这无疑是对人性的极端考验。前者襄助同伴，却会让自己丧命。后者出卖同伴，可以让自己苟活。 倘若是各地流民拼凑而成的盗贼，自然会毫不犹豫选择出卖同伴。 死道友不死贫道，西周末年虽无道教，却不乏追求本真之人。 偏偏这些盗贼出身特殊，此前均为各国甲士，因各种变故沦为为盗贼，与流民盗贼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场面陷入短暂死寂。 姬宫湦正欲抬手示意，却见四名须句国甲士盗贼一同上前。 “启禀天子，吾等确是被老者重金收买，但当时并未过多留意，因而不知晓老者身世。” 姬宫湦意味深长道：“如此说来，尔等同伴所言属实。” 四人齐声道：“确实如此！” “如此一来，尔等便是有意隐瞒，将受枭首之刑，莫非尔等不惧死亡？” “吾等收取老者钱财时，便已将性命卖出。” 姬宫湦轻轻抚掌，先朝亲卫藤渠与藤溪示意，待二人轻微点头回应，才大手一挥。 “既然尔等不惧死亡，孤王便成全尔等。来人，将其等押往码头石矶处置！” 亲卫藤渠与藤溪站了出来，与虎贲军甲士一同动手。 四人很快被押赴离开。 随后不久，远处便传来四道凄厉的惨叫声。 姬宫湦这才望向第四组水手：“尔等同伴交代，老者乃燕人，是否属实？” 血淋淋的先例近在咫尺，第四组水手似乎很快想通。 没过多久，便有一名白面水手率先站出来。 “启禀天子，老者并非燕人。” 姬宫湦瞬间满脸微笑：“老者并非燕人，那是何人？” 白面水手犹豫数息，才勉强鼓起勇气开口。 “老者与吾等首领商谈时，看似有燕人口音，实则却是有意为之。” 姬宫湦追问：“尔有何依据？” 白面水手认真道：“老者身上有轻微咸臭味，且齐国海货船由其提供，说明其定然与齐国脱不了干系。” 姬宫湦转而望向其他水手。 其他水手似乎找到了突破口，纷纷开始附和与补充。 “吾当时亦在场，可以证明老者与齐国有关。” “吾等首领曾询问，使用齐国海货船，是否会惹出祸端，老者明确表示绝对不会。后来吾等在船上等候半个多月，其他齐国海货船路过，均会当作不认识。” “对！” 只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最后那名水手身上。 前者说了那么多，他却只附和一个“对”字，除非其心智不全，否则便是企图敷衍蒙混。 姬宫湦不耐烦地挥挥手。 寺人尨当即会意，代为指挥虎贲军甲士，将最后那名水手拖到一旁，当众执行人彘之刑，随后同样挂在木架上。 六具人彘，显得更为渗人。 姬宫湦并未心满意足，而是再次挥挥手。 于是，人彘变成九具。 内史伯朙不解：“此三人如实交代，大王为何仍对其等行刑？” 姬宫湦道：“孤王喜欢！” “啊？” “哈哈，其等方才有意隐瞒，而今死到临头，仍不肯说实话，自然要对其等行刑。” “其等方才所言并非实话？” “先说那白面水手，只是中原盗贼，却能嗅出咸臭味，以此认定与齐国有关，显然是别有用心。” “齐国海货船总归没有错。” “皆是避重就轻而已，寻常货船迎面相遇，即便是同一家商号，亦无暇顾及对方，岂能以此证明老者为齐人？” 内史伯朙深吸一口气：“若是其等就这般认为……” 姬宫湦毫不犹豫道：“意图袭击孤王，而且毫无价值，留着其等有何用？” 内史伯朙欲言又止。 姬宫湦继续道：“其等所言，恰巧证明老者乃燕人，黝黑水手所言非虚。至于受哪国哪人指使，那便是其他水手的审讯重点。” 内史伯朙问：“大王是否仍要亲自审讯？” 姬宫湦却摇摇头：“孤王有些疲倦，余下审讯之事，便交给尨总管处置。” 内史伯朙追问：“臣……” 姬宫湦笑道：“内史只需陪孤王旁观即可，不必亲自动手用刑。” 内史伯朙顿时忍俊不禁。 同样的审讯手段，若是自己重复实施，定然会失去兴致。 姬宫湦懒得审讯，寺人尨长期待在王宫，对用刑早就习以为常，便让其代为执办。 寺人尨得到示意后，当即命人将余下水手一并押上来。 十三组，便是六十五人。 寺人尨指向木架：“尔等看清楚，此六人欺瞒大王，遂受人彘之刑。” 一众水手下意识看向人彘，诡谲可怖的画面瞬间直击脑海，有人被吓得瑟瑟发抖，也有人努力强装镇定。 寺人尨侧过身，指向高个子水手与黝黑水手。 “此二人如实交代，因而得以暂时免死。若往后证实此二人所言非虚，大王非但不会怪罪，反而会委以重任。” 一众水手随即互相张望。 其等明知毫无作用，却依旧希望通过观察他人，能够稍微获取一丁点有用的参考。 第512章 反证排除法，最终存活者 寺人尨没有过多停顿，指向身前三处空地。 “知晓幕后主使者，到右侧空地站立。有所见闻者，到中间空地站立。一无所知者，到左侧空地站立。一心求死者，便在原地站立。” 四种选择，看似站到右侧，活命机会更大，实则却是十死无生。 假装知晓幕后主使，便是欺瞒天子，将受人彘之刑。当真知晓幕后主使，则是主谋之一，最终定然也难逃一死。 一众水手没有过多耽误，纷纷作出命运抉择。 待其等悉数选择位置站好，结果大大出乎姬宫湦意料。 选择站到右侧者，竟然达到二十三人，超过三分之一。 选择站到中间为十八人，原地站立者亦有二十人，均接近三分之一。 站到左侧者，仅余四人。 寺人尨道：“来人！将原地站立者就地枭首！” 虎贲军甲士当即行刑。 二十颗头颅依次滚落在地，浓郁的血腥味四处乱窜。 寺人尨走到右侧：“幕后主使究竟是哪国人？” 右侧二十三名水手，几乎在同一时间回应。 最多人提及的便是燕国和齐国，其次为宋国、陈国及卫国，鲁国与楚国等其他诸侯国则微乎其微。 寺人尨提醒道：“大王已然知晓真相，尔等自行选择答案相同者。必须如实作答，否则便施以人彘之刑。” 短暂的杂乱走动后，二十三名水手分成四列，答案依次为燕国、齐国及宋国。 卫国、陈国、鲁国及楚国等则无人选择，显然有人见势不对，中途更改了答案。 寺人尨望向几名心腹下属。 “尔等方才是否看清，何人中途更改答案？” 心腹下属齐声道：“是！” 寺人尨对此颇为满意。 “协助虎贲军甲士，将其等揪出来，悉数处于人彘之刑。” 心腹下属当即展开行动，很快便有九名水手被拖到一旁，随后当众斩断手脚，再继续悬挂到木架上。 寺人尨笑盈盈地望向其他人，随后挥手示意。 十四名心腹下属依次出列，走到右侧余下水手旁。 寺人尨笑道：“幕后主使究竟是何人，尔等各自低声告知旁边差吏，若是声音过大，那便是串联他人，同样施以人彘之刑。” 右侧余下水手纷纷细语。 寺人尨见时机成熟，当即朝心腹下属下令。 “其等所说之人，若与方才所言之国不一，便是故意欺瞒大王！” 一名心腹下属：“总管大人，若是其等所说之人籍籍无名，吾等该当如何评判？” 寺人尨刻意提高音量：“大王遣吾审讯其等，首要之准则，乃是清除不诚之人，而非评判籍籍无名者。” 心腹下属恍然大悟，很快便将其中六名水手拖出，再度施以人彘之刑。 经过两轮简单的考验，右侧二十三名水手便已锐减至八名。 寺人尨却转而望向中间，即有所见闻的十八名水手。 “右侧八人将会分别陈述幕后主使，尔等需依据自己所见所闻，选择给出相应答案之人，此举关乎尔等是否会遭受人彘之刑。” 死士不怕死，却害怕变态。 伴随右侧八名水手依次陈述，中间十八名水手陆续作出抉择。 其中指证人数前三名，竟然都是姬宫湦所熟悉的名字。 其一，燕国大夫公孙朴。即此前燕国使者，曾遭姬宫湦当面训斥。 其二，齐国卿佐使阿道父。此人乃鲁侯称侄子伯御之妻弟，即公子锦鸳亲舅舅。涉及公子锦鸳情报，偶尔会提及此人。 其三，竟然是老熟人宋使皇甫蠡，大大出乎姬宫湦等人预料。 寺人尨似乎在故技重施：“幕后主使早已不言而喻，尔等还有一次选择机会。” 中间十八名水手开始犹豫。 虽然方才审讯并未遮掩，却因间隔一定距离，导致其等并未听清详细过程。 其等只知道，每经历一次抉择，便会有不少水手被处刑。 寺人尨刚才那句话，很明显是在暗示什么。 时间快速流逝，伴随着寺人尨不耐烦地皱眉，中间十八名水手似乎笃定心意，纷纷涌向指证人数最高的燕国大夫公孙朴。 反观齐国卿佐使阿道父，指证人数只剩一人。 宋使皇甫蠡倒是还有两人，指证人数排名从第三升至第二。 寺人尨随即挥挥手。 心腹下属便快速出动，将十名变更选择的水手拖出，连同右侧指证人数为零者，再一次处以人彘之刑。 如此一来，右侧与中间合计仅剩十一名水手。 谁是幕后主使，也通过反证排除法，逐渐梳理出关键信息。 姬宫湦看到此处，已然失去兴趣，无论真正的幕后主使是谁，姬宫湦均得到最有利的答案，当即示意寺人尨尽快结束审讯。 寺人尨感受到示意，当即命人将左侧四名水手一并押上来。 “尔等需做最后抉择，燕国大夫公孙朴，亦或宋国大夫皇甫蠡。” 水手们似乎摸清审讯关键，选择坚持刚才的选择。 左侧四名水手属于一无所知，三人跟风选择燕国大夫公孙朴，一人似乎与宋国有仇，选择宋使皇甫蠡。 齐国卿佐使阿道父则毫无变化，算上知情者，指证人数不过二人。 寺人尨朝心腹下属耳语几句，心腹下属当即展开行动，将三名跟风者拖出，交由虎贲军甲士，当众实施枭首之刑。 余下十二名水手有些懵。 三名跟风者本属于一无所知，如今并未临时改变选择，却仍被处以极刑。 莫非，并不是公孙朴？ 寺人尨寒声问：“尔等是否仍坚持当下选择？” 果然，很快便有八名水手松动，甚至包括指证阿道父的知情者。 毫无疑问，迎接他们的又是残忍的人彘之刑。 最初有八十五名水手，场上残剩四名水手，外加刚才的高个子水手与黝黑水手，一共只有六人暂时得以活命。 姬宫湦缓缓站起身，走到寺人尨前方，随后望向高个子水手。 “尔之同伴，仍苟活于世。” 高个子水手难以置信，下意识瞪大眼：“方才明明传来……” 姬宫湦笑道：“尔等本为须句国甲士，虽然沦落成盗贼，却为不出卖同伴，心甘情愿赴死。单凭此处，便足以免死！” 第513章 姚子疸弃国，卫桐子请缨 不等高个子水手反应过来，亲卫藤渠与藤溪已然现身，将四名须句国甲士盗贼带到。 如此一来，最终存活者变成十名水手。 高个子水手欣喜若狂：“小的多谢天子厚恩！” 姬宫湦淡然道：“尔等意图袭击孤王，虽已查明是受人欺骗，却无法改变故意撞船之实。” 高个子忙道：“小的知罪！” 姬宫湦深吸一口气：“念在尔等据实而言，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便先行囚禁在天子船队。待有合适之机，再戴罪立功。” 十名水手纷纷叩头谢恩。 待虎贲军甲士将其等押上船，内史伯朙才敢开口询问。 “敢问大王，幕后主使尚未最终确定，为何便饶其等不死？” 姬宫湦意味深长道：“幕后主使方才便已经确定。” 内史伯朙忙问：“何人？” 姬宫湦答：“燕国大夫公孙朴，齐国卿佐使阿道父，以及宋国大夫皇甫蠡。” “竟是此三者合谋？” “非也，实乃此三者皆可。孤王灭燕时，幕后主使便是公孙朴。孤王灭齐时，幕后主使则是阿道父。孤王灭宋时，幕后主使正是皇甫蠡。” 内史伯朙释然，原来这便是最有利的答案。 将十名水手囚禁在天子船队，一是姬宫湦言出必行，二是须句国甲士盗贼确定可敬，三是随身携带相关人证。 无论是应对燕国、齐国亦或宋国，均能坐实其等反叛周室之罪，届时便能师出有名。 …… 翌日，清晨。 邦谍第一时间传来情报。 姚子疸返回姚国都邑，便直奔自家府邸而去。 等确认府库钱财均已提前运走，姚子疸当即率亲卫甲士，快速赶往大河南岸。 此时，早已有几艘小渡船，提前在浅滩等候。 姚子疸与亲卫甲士搭乘小渡船，沿着岸边顺流而下，很快便见到五艘齐国海货船，停泊在一处深水湾内。 小渡船没有丝毫犹豫，第一时间驶向齐国海货船。 人员悉数转移完毕，小渡船亦被拉上甲板。 邦谍装扮成渔夫，接近五艘齐国海货船，发现姚国卿士贵族均在船上，甲士国人亦不在少数，甚至还有许多牲畜羽禽。 如此场景，显然是将姚国值钱之物彻底搬空。 由于缺乏远航船只，邦谍只能沿岸追踪，并派人前往姚地码头禀报。 截止姬宫湦收到情报时，姚子疸等人搭乘齐国海货船，应当已经离开姚国疆域。 听完邦谍奏报，姬宫湦并未第一时间表态，而是望向寺人尨。 “尨总管，尔以为如何？” 寺人尨颇为淡然：“臣以为，姚国举国畏罪潜逃，齐国海货船参与运送，二者必定是事先勾结，大王可据此颁布王命诏书，斥责齐侯购纵容属臣为非作歹。” 姬宫湦颔首，转而望向内史伯朙与卫桐子，随即作出请手势。 卫桐子当即道：“齐国卿佐使阿道父，暗中买通盗贼死士，密谋袭击天子，罪证确凿，可命齐侯购将其缉拿，待大王巡游至齐国，再亲自审讯、定罪与处决。” 内史伯朙愕然：“大王曾曰，物极必反。如此草率胁迫，恐会导致齐国公然反叛。” 姬宫湦笑道：“齐国公然反叛，乃大喜之事。” 内史伯朙依旧保持理智。 “对当前之大周而言，齐国仍然过于遥远。王师九军虽然骁勇善战，但是劳师远征，粮草物资运输极其艰难，届时难保胜算。” “利用大河水运即可。” “大王曾曰，牵一发而动全身。天下诸侯均惧怕大周威武，亦明白大王一统九州之志，却都不愿率先赴死。” “是以如何？” “若齐侯购公然反叛，大王无法及时平叛，威严便会随之折损。天下诸侯见势，定然纷纷效仿，甚至勾结联合。” 姬宫湦点点头：“倘若天下诸侯联合反叛，王师九军将会疲于应对。” 内史伯朙道：“以臣之见，齐侯购表面仍然忠心周室，大王可向齐国派遣使者，以查明真相为由，着齐侯购尽力配合。” 姬宫湦道：“便依照内史大人所献之策，不知何人可以为使？” 内史伯朙颇感意外：“大王如此草率决定？” 姬宫湦笑问：“内史大人言之有理，孤王何来草率决定？” 卫桐子主动请缨：“启禀大王，臣曾是鬼先生翕徒，此事定然与鬼先生有关，臣请愿出使齐国，以报答大王栽培之恩。” 姬宫湦问：“鬼先生行事不择手段，尔叛出鬼先生，不会怕其等暗下黑手？” 卫桐子大笑道：“臣乃大周天使，若因出使齐国殒命，则齐侯购又添一桩大罪，届时大王便可主动派兵讨伐齐国。” 这一刻，姬宫湦有些恍惚。 前世史书之中，曾记载着一个极为耀眼的群体，即无比猖狂的大汉使臣。 除直接在宴席上斩杀楼兰王的傅介子，凿空西域开辟丝绸之路的张骞，横扫西域五十国的班超，还有较为狗血的安国少季。 公元前一百一十三年，汉武帝刘彻派遣安国少季等人出使南越国。 南越国樛太后本为汉人，年少时曾与安国少季有恋情。 相传安国少年抵达南越国后，很快便与樛太后旧情复燃，并与南越王赵兴谋划，将南越国并入大汉。 结果遭南越国权臣吕嘉杀害，南越国亦随之陷入内乱。 汉武帝刘彻正愁师出无名，很快便以此为由，派遣大军灭掉南越国。 卫桐子甘愿以身犯险，与大汉使臣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此番卫桐子请愿出使齐国，除报答姬宫湦栽培恩情外，更是为证明自己的能力。 同为叛出鬼先生的栾宣，目前正以副长史身份，与长史延乙期在卫国行事。 从南部诸郡征调而来的屠慕，并未正式司职内廷，却是先出使宋国，而今又出使鲁国。 反观卫桐子，身为天子近臣，内廷原始班底，却只有其从未外出行事。 姬宫湦简单思索片刻：“此行颇为凶险，尔当真愿意出使齐国？” 卫桐子道：“臣无所畏惧！” 姬宫湦颔首：“那便如此明定！尔抵达齐国后，应以查明真相为要务。若遭遇难解之事，可联络身处齐国之邦谍。” 第514章 调遣羽林军，组建长狄师 卫桐子拱手：“敢问大王，如何方能与邦谍联络？” 姬宫湦抬起左手，摆出比六手势，随后佯装腰背酸痛，用比六左手轻敲腰背。 “尔只需当街如此，直至遇到有人叫卖膏药，上前询问是否药不到病不除，皆时对方便会给出下一步指示，尔只需听从便可。” 卫桐子当即反复背诵：“药不到病不除……” 直至深入脑海，才敢停歇。 姬宫湦道：“此事宜早不宜迟，便让天子亲卫乌罴护送尔前往齐国。” 乌罴从一旁出列，与卫桐子齐身拱手领命。 …… 临近午时，邦谍再度传讯。 姚国都邑已形同空城，据其等粗略估算，滞留姚国之人，已然不足千数，大部分为穷困国人与城外野人。 姬宫湦当即下令，亲卫藤渠与藤溪各领五十虎贲军甲士，前去接管姚国都邑。 船队掌舵者则率领下属，负责守卫姚地码头。 除此之外，紧急派遣长羽甲士赶往洛邑，利用手摇电报机向镐京王城传讯。 内容很简单，抽调两千羽林军甲士，由羽林军中郎将姞?亲自统领，一律装扮成天通商号水手，立即赶往姚地码头。 镐京王城防务，暂时交由太子姬宜臼代领，太常姬黁、太督内史冂与太御妫子骘则负责共同辅佐太子。 依照宫中典籍粗略估算，从镐京王城至姚地码头，水路总里程大约在一千八百里左右。 大河险滩较多，而且暗流涌动，夜间行船极其危险。 以天通商号现有船只，如果顺流而下，中途并无停歇，平均每日可行进一百里。 倘若从长羽甲士启程开始计算，镐京王城收到王命诏书，姞?率两千羽林军甲士出发，直至抵达姚地码头。 即便毫无意外，至少也需要花费一个半个月，相当于七月底才能抵达。 姬宫湦倒是不着急。 反正顺流而下是临时决定，并无紧急事务，如今更是通过简单的三言两语，便让姚子疸主动弃国，率众仓皇而逃。 姚国虽然不大，却足够姬宫湦暂时停留，而且临近宋国、卫国与鲁国，可以及时收到各项布局最新进展。 便在长羽甲士即将启程时，内史伯朙突然出言提醒。 “大王是否记得，此前曾传命太牧虢石父前来？” 姬宫湦答：“自然记得！” 内史伯朙道：“此前因为意外，将暗中护送误传为暗中看守。太牧虢石父收到王命，途中抵达镐京王城时，恰好羽林军甲士启程。” “然则如何？” “可让长羽甲士传命时，令太牧虢石父随羽林军一同出发。” “此乃多此一举也！” “为何？” 姬宫湦解释：“羽林军此次行动，需要稍加遮掩，如此方能出奇制胜。太牧虢石父此番东出，却要大张旗鼓，最好搞得人尽皆知。” 内史伯朙追问：“为何？” 姬宫湦嘴角微翘：“届时好处皆收入孤王囊中，骂名均由太牧虢石父独占。” …… 又一日，天朗气清。 姬宫湦率众抵达姚国都邑。 相较于此前的翼国都邑，姚国都邑虽然狭小且陈旧，却因姚子疸主动弃国而逃，并未遭受动乱与洗劫。 虎贲军甲士简单收拾一番，国君府邸便成为姬宫湦临时居所。 临近黄昏时分，延乙期派遣密使传来密报。 卫国新都甘丹城门砖石之事，延乙期与栾宣经过努力，终于如期完成预定目标。 德水一带长狄诸部方面，此前姬宫湦故意用言语激发长狄青壮，使得其等悉数选择返回德水一带。 在延乙期与栾宣的暗中襄助下，长狄诸部很快形成同盟。 以长狄青壮为主力，暗中打造甲兵，收集粮草物资，开始组建长狄师。 待到时机成熟，便可以对卫国甲士发动突击。 卫国甲士看似骁勇善战，实则却军心不齐，尤其是北迁新都甘丹，混入白狄等外族，更加导致卫国甲士内部割裂与分化。 只是当前凭借卫侯和气势，卫国甲士才勉强维持表面平和。 卫侯和欺压长狄诸部，原因之一便是转移视线，利用外部矛盾掩盖内部矛盾，为卫国各方融合争取更多的时间。 倘若长狄诸部依旧逆来顺受，确实会如卫侯和所愿。 一旦长狄诸部成功凝聚，长狄师拥有可战之力，只要卫国甲士遭遇挫折，内部便极其容易引起大反弹。 届时无需长狄诸部反攻，只要邦谍团暗中煽动对立情绪，延乙期等人稍微出资运作，卫国便会自行陷入混乱。 待长狄诸部与卫国两败俱伤，姬宫湦便能趁机从中渔利。 假如气运加身，甚至还能借此机会吞并卫国。 至于何种方式助推长狄师崛起，又如何防范其过于壮大，避免出现养虎为患，便是延乙期与栾宾的最新任务。 姬宫湦想通此处，便朝延乙期密使如上回复。 密使道：“长史称，若是照此执办，往后将需要大量钱财，而且短期内难见成效。” 姬宫湦笑道：“圣贤曾曰，好事多磨难，大事多枝节。钱财之事孤王自有计较，尔等只需照此执办即可。若能” 密使跪下拱手：“谢大王！” 姬宫湦若有所思，缓缓走上前，象征性地将密使搀扶起身。 便在极其短暂的搀扶瞬间，一块小布帛已快速落入姬宫湦手中。 姬宫湦拿到小布帛，并未第一时间查看详情，而是将小布帛收入袖袋中，随后朝密使认真叮嘱。 “代孤王向其问好！” 密使领命：“诺！” 密使刚走没多久，内史伯朙主动起身，随后拱手询问。 “大王为何要私藏密信？” 姬宫湦不禁狐疑：“方才一切皆在转瞬之间，内史究竟是如何看清孤王私藏密信？” 内史伯朙道：“在此之前，大王从未搀扶密使，如今却亲自上前，委实有些过于刻意，以大王惯用之话语，这便是欲盖弥彰。” 姬宫湦当即放声大笑。 “孤王刚进入姚国都邑，一切均不熟悉。本打算入夜人少时，再与尔等查阅并商议。事到如今，孤王只能任性一回。” 内史伯朙略微惊愕：“敢问大王，将会如何任性一回？” 第515章 延松之密报，锦鸳之目的 姬宫湦拿出小布帛，示意寺人尨将其送至内史伯朙案前。 寺人尨心思玲珑，离开前刻意将小布帛摊开。 内史伯朙随即仔细查看。 仅过去十数息，内史伯朙便突然神色大变。 “大王……” 姬宫湦淡然一笑：“内史抢先查阅密信，却犹如遭逢天大变故，密信究竟所言何事？” 内史伯朙吞吞吐吐道：“启禀大王，不可，亦不便说也！” 表面原因很简单，除寺人尨与天子亲卫之外，现场还有五名姚国遗民，即被姚子疸遗弃之国人。 其等恰巧在延乙期密使离开时，进入府邸正堂候命。 此番姬宫湦进入姚国都邑，五名姚国遗民为象征性的引路人。 为防范五名姚国遗民之中有细作，密信自然不能当众查阅。 姬宫湦见内史伯朙如此，也不知为何，忽地脑门一热，当即朝内史伯朙下令。 “孤王已放言要放任一回，内史但说无妨！” 内史伯朙下意识转过头，瞥向五名姚国遗民。 五名姚国遗民自然有自知之明，不约而同地齐身出列，朝姬宫湦拱手行礼。 “启禀天子，吾等先行告退！” 姬宫湦颇为坚决：“不许！” 五名姚国遗民面面相觑。 明知道是极度重要的机密，却被迫知晓其中内容，无异于会将自己放置在烧烤架上。 内史伯朙亦觉不妥。 “启禀大王，密信牵扯实在过大，恳请大王准许其等告退。” 姬宫湦笑道：“内史便当其等已是死人即可。” 五名姚国遗民一听，脸色瞬间煞白，纷纷无比惊恐地跪倒在地。 “恳请天子饶命！” “吾等无意窃听机密！” “请天子准许吾等告退！” …… 姬宫湦直接挥手打断求饶。 “尔等既已有心归附大周，且是姚国遗民首领，自然有资格听取大周机密。而今尔等纷纷刻意避让，莫非是别有用心？” 五名姚国遗民欲哭无泪。 “吾等并无他意……” 姬宫湦抬抬手：“那便听着！内史，宣读密信！” 内史伯朙仍然想不通，姬宫湦为何如此执拗，一定要将五名姚国遗民留下。 见姬宫湦已然有些急不可耐，内史伯朙唯有依照王命行事。 “长史延乙期密报，季叔延松传回重要情报，齐侯购已秘密颁布君书，由公子锦鸳统帅齐国甲士，于七月底讨伐莱夷各部。” 姬宫湦错愕：“如此而已？” 内史伯朙先是深吸一口气，接着下意识压低声音。 “若是仅此而已，臣方才便不必那般紧张。” 姬宫湦显得有些不耐烦：“前期铺垫已完成，请内史言明密信核心！” 内史伯朙清了清嗓子：“延松已经彻底查明，公子锦鸳为鬼先生七大寰主之一。” 姬宫湦质问：“孤王与尔等本就猜到，公子锦鸳乃鬼先生之人。如今不过是彻底查明而已，有何值得遮掩之处？” 内史伯朙如实回答：“公子锦鸳将会有意战败，让齐国甲士损失惨重，进而引发齐国内部混乱。” 姬宫湦异常震惊：“为何？” 鬼先生所追求的终极目标，便是以顺应天下大势为名义，将掌控华夏九州视为己任，从而彰显自己鹤立鸡群的优越感。 此前，鬼先生与姬宫湦作对，核心原因便是姬宫湦提前推行革新。 战国时代才逐渐形成的郡县制，被姬宫湦略过春秋时代，提前在西周末年推行，中间并无任何过渡期。 如果因为跨越幅度过大，导致大周出现混乱，那倒不会让鬼先生铤而走险。 偏偏姬宫湦借助农庄草场，使郡县制的实施无比顺利。 大周非但没有出现混乱，反而因此发展壮大，引得数百万子民争相归附。 如此一来，鬼先生所预测的春秋时代，便会显得异常短视。 倘若姬宫湦心慈手软，以求贤若渴的姿态，主动前去拜访鬼先生。 通过扮演寻觅贤士良臣的特别桥段，邀请鬼先生门徒出任重要司职，犹如周文王姬昌与太公望姜尚。 届时鬼先生得以保住颜面，便不会再与姬宫湦作对。 姬宫湦自然明白这点，却根本不想进行妥协。 尤其鬼先生那种自诩世外高人的姿态，使姬宫湦感到极其厌恶。 于是，姬宫湦撕破脸皮，大张旗鼓驱逐鬼先生。 现如今，鬼先生已经从高高在上，几乎跌落成丧家之犬。 若想重振世外高人形象，必须要拿出耀眼成绩，以显示鬼先生强悍实力，从而挽回颓势。 公子锦鸳身为鬼先生寰主，按照常理来说，由其率领齐国甲士，通过谋略、胆识或勇猛等方式，成功碾压莱夷，夺取胶东半岛，便是挽回颓势最有效的手段。 延松却在密信之中明确表示，公子锦鸳将会有意战败，让齐国甲士损失惨重，进而引发齐国内部混乱。 公子锦鸳究竟有何目的，是一个极其重要的问题。 《孙子·谋攻篇》曾曰：“知彼知己，百战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不知彼不知己，每战必殆。” 内史伯朙直言不讳：“公子锦鸳为何如此，臣无从知晓。” 姬宫湦下意识深呼吸。 这是前世偶尔听来的办法，通过深呼吸增加身体的含氧量，可以快速提升思维敏捷度，处置紧急要事时特别管用。 寺人尨见此情景，当即主动帮姬宫湦解忧。 “启禀大王，臣或可猜出。” 姬宫湦忙道：“快说！” 寺人尨道：“或是鬼先生明知不敌大王，又不愿继续流落他乡，于是便让公子锦鸳有意战败，从而引发齐国内乱，以此向大王示好。” 姬宫湦当即摇摇头。 “孤王与鬼先生之仇怨，早已没有化解余地！” 内史伯朙却若有所思：“臣倒是以为，极有可能便如尨总管所言。” 姬宫湦问：“有何依据？” 内史伯朙道：“除此之外，便再无其他可能。” 姬宫湦随即表示：“并非没有其他可能，只是吾等尚未想到而已，并不能以此说明，鬼先生在向孤王示好。” 内史伯朙则道：“虽然不能完全说明，却也不可否定此种可能存在。” 姬宫湦对此异常坚定：“此种可能，绝对不会存在！” 第516章 鲁国或莱夷，了断与赴死 内史伯朙道：“大王此前曾曰，世事无绝对也！” 姬宫湦当即解释：“其一，鬼先生曾袭击孤王，孤王亦对鬼先生大肆杀戮，此等高深血仇，根本无法化解。” 内史伯朙却不以为然。 “只要鬼先生表现出足够的诚意，便会出现化解余地。” “如何算足够的诚意？” “让公子锦鸳祸乱齐国，为大王掌控东海之滨扫平障碍。” 姬宫湦绕回方才的话题。 “其二，鬼先生并非愚昧之众，倘若真的有心示好，只需略微施展手段，告知孤王即可，而非擅作主张，替孤王作决定。” 内史伯朙瞬间无言以对。 结合姬宫湦此前行事风格，对方反抗越是激烈，姬宫湦的手段便越加残忍。 一旦对方真正服软，姬宫湦很大概率会心软，甚至会不计前嫌。 寺人尨则另辟蹊径：“公子锦鸳此举并非主动示好，那便只剩最后一个可能。” 姬宫湦与内史伯朙几乎异口同声：“是何可能？” 寺人尨反问：“齐国若是战败，并就此陷入内乱，谁将获益最大？” 姬宫湦不禁皱眉：“鲁国？” 寺人尨点点头：“公子锦鸳为伯御之子，即鲁侯称侄孙。伯御乃宣扬派遣王师所灭，实则与鲁侯称并无关系。” 内史伯朙脱口而出：“延松密信已经明确，公子锦鸳为鬼先生寰主，怎么可能与鲁侯称秘密勾结？” 寺人尨道：“正因公子锦鸳为鬼先生寰主，齐侯购才没有怀疑公子锦鸳，并对其委以重任。” 内史伯朙更加不信。 “齐鲁虽有仇怨，但两国并未成为生死之敌。大王早已授意鲁侯称，广泛接纳周边弱小之国为子礼国，结果鲁侯称为表忠诚，迄今为止依旧保持谨小慎微。” “或是鲁侯称阴险狡猾。” “齐国乃大型诸侯国，倘若齐国陷入内乱，鲁侯称从中谋取利益，无疑是在告知天下，齐国内乱的幕后主使为鲁侯称。” “大王曾曰，所谓人言可畏，其实只适用于弱者。倘若鲁侯称吞并齐国，实力将远胜其他大型诸侯国，甚至会接近大周。届时，鲁侯称根本无需理会世人说辞。” 寺人尨的解释，虽然有些牵强附会，却让姬宫湦从中受到启发。 尤其是齐国因战败而陷入内乱，谁将获益最大？ 姬宫湦道：“以孤王之见，鲁侯称并无雄心壮志，是以公子锦鸳秘密勾结之人，应当是获益最大的莱夷。” 内史伯朙愕然：“莱夷？鬼先生竟勾结莱夷？” 姬宫湦解释：“鬼先生此前居于太行，竟与上党赤狄相安无事，若说二者并无私下瓜葛，恐怕尚在襁褓的婴孩都不信。” 寺人尨当即附和：“大王圣明！鬼先生曾勾结赤狄，如今往东南方远避中原，自然会勾结莱夷，利用胶东半岛地形，将莱夷培养成大周劲敌，为鬼先生壮大争取时间。” 不得不说，寺人尨这番言论确实能够解释得通。 姬宫湦淡然道：“姑且便按此暂下定论，延松在密信中可有提及，其等将会如何应对公子锦鸳有意战败？” 内史伯朙毫无掩饰：“延松称，其有把握，趁齐国内乱，彻底掌控齐国社稷，使齐侯购变成真正的孤家寡人。” 姬宫湦表示怀疑：“果真？” 内史伯朙道：“密信确实如此描述！延松得知公子锦鸳有意战败，非但没有提醒齐侯购，反而一改常态，极力支持公子锦鸳。” 姬宫湦颔首：“如此说来，密信只是极为机密，却并非紧急事务，吾等只需静观其变即可。” 内史伯朙却道：“为以防万一，延松希望大王能够调遣王师，在大河齐国段上游候命，以备不时之需。” “真是无巧不成书！孤王此前为稳定局势，密令调派两千羽林军甲士前来。公子锦鸳将于七月底讨伐莱夷各部，羽林军亦是七月底抵达姚地码头。” “仅凭两千羽林军甲士，届时恐会力不从心。” “仅只是为以防万一，而非趁机吞并齐国，两千羽林军甲士足矣！” “诺！” “尔代孤王回信！” “敢问大王，可是皆准？” “正是‘皆准’二字！” …… 密信之事商议结束，姬宫湦、寺人尨与内史伯朙等松了一口气，五名姚国遗民的心却提到嗓子眼。 身为局外人，却知晓如此重要的机密，接下来似乎只有死路一条。 待内史伯朙回信完毕，姬宫湦便望向五名姚国遗民。 为达到威吓效果，特意让自己发出神秘微笑。 “尔等以为此事如何？” 五名姚国遗民再度下跪。 “吾等方才心中惶恐，万万不敢妄听妄言！” 姬宫湦寒声道：“有意欺瞒孤王者，孤王最为厌恶！” 一名老者硬着头皮出列。 “启禀天子，吾等乃粗鄙之徒，本就见识浅薄，猛然听到如此重要之机密，早已心神混乱，委实不知如何以为。” 姬宫湦道：“让尔等出谋划策，确实过于难为尔等。然尔等知晓机密，便只剩两种抉择。” 老者忙问：“是何抉择？” 姬宫湦笑答：“其一，尔等自行了断！毕竟只有死人，才不会泄露机密。” 老者虽然对此早有预料，听到自行了断时，仍然忍不住颤抖。 “敢问大王，其二为何？” 姬宫湦道：“其二，尔等为孤王效命！虽然最终仍需赴死，却可以让子嗣继承功劳，从此不再居于世间底层。” 老者闻言，便不假思索。 “小的愿为天子赴死！” 余下四名姚国遗民之中，亦有三人应声附和。 唯独一名短须老者并未开口，瞬间成为众人张望的焦点。 姬宫湦漠然道：“莫非尔选择自行了断？” 短须老者吃力往前走两步。 姬宫湦这才发现，短须老者竟然只有一条右腿，左边膝盖以下空荡荡的，用几根树枝勉强支撑着平衡。 短须老者道：“启禀天子，小的年幼之时，意外断失左腿。虽得以苟活至今，却因断腿未能娶妻，是以并无子嗣继承功劳。” 姬宫湦不免有些反感。 “因此，尔选择自行了断？” 第517章 恬不知耻者，祸乱礼法徒 短须老者似乎并未感受到，反而继续念叨。 “小的本就行走不便，若是为大王赴死，必然会更加艰辛，却后继无人……” 姬宫湦当即怒喝：“闭嘴！” 众人均被吓了一大跳，短须老者更是失去平衡，无比狼狈地摔倒在地。 不等短须老者发出痛苦哀嚎，姬宫湦便立即进行质问。 “尔年幼之时断失左腿，可是因孤王而断？” 短须老者嗫嚅道：“不是。” 姬宫湦又问：“姚子疸擅自停止朝贡，害怕被孤王怪罪，主动选择弃国而逃，却并未带上尔，莫非也与孤王有关？” 短须老者道：“天子若是不来，国君便不用弃国而逃……” 姬宫湦十分不屑：“此乃诡辩也！无论孤王来与不来，姚子疸擅自停止朝贡，便是反叛周室之重罪。孤王巡游至此，不过是成功震慑宵小，而非故意恐吓姚子疸。” 短须老者无言以对。 姬宫湦接着道：“尔等被姚子疸抛弃，亦与孤王无关。孤王本可以遵照周礼，将尔等贬为奴隶，亦或认定尔等为细作，随后进行售卖亦或处死，从而一了百了。” 短须老者心虚道：“是！” 姬宫湦怒斥：“孤王念在尔等主动前来，便突发仁德之心，给尔等两种抉择。尔却恬不知耻，竟然以为孤王有求于尔！” 短须老者唯有匍匐在地。 姬宫湦继续骂道：“尔若是因为愚昧，产生上述误解，倒也能解释得通。偏偏尔还要依仗自己断腿与无后，尚未立有点滴功劳，便大言不惭无子嗣继承。” 寺人尨劝解：“大王曾曰，眼不见心不烦，不必为此等宵小动怒！区区数百姚国遗民而已，将其等斩草除根即可。” 姬宫湦道：“其他姚国遗民罪不至死，只有此人令孤王作呕。残障乃人之不幸，并非胡搅蛮缠之理由！” 寺人尨会意：“既然其并无子嗣，便无需另行缉拿家眷。只要当众对其枭首，并将头颅传示四方，便能让世人看清其丑陋嘴脸。” 短须老者早已惊恐万分。 聪明反被聪明误，再想回头重来，为时已晚。 “小的贪得无厌，小的甘愿赴死，恳请天子饶命！” 姬宫湦冷冷道：“尔若是甘愿赴死，那就当场自行了断，否则便是故意欺瞒孤王，将遭受人彘之刑。” 寺人尨附和：“即是将尔之手脚悉数斩断，用炭火烤熟伤口防止失血过多，随后将驱赶悬挂于高处，直至气绝身亡。” 短须老者除了磕头外，再也想不出任何办法。 姬宫湦虽为重生者，却也是有血有肉的人，平日里积攒不少情绪。 如今短须老者撞到枪口上，姬宫湦借此彻底发泄怒火，顿时感到神清气爽。 难怪前世有俗语，好人不长命，坏人活千年。 好人会考虑其他人感受，宁愿自己受委屈，也选择继续强撑。 如此一来，长期积攒负面情绪，却又碍于善良，不敢进行宣泄，最终活不长久。 坏人则以自我为中心，凡事皆按自己心中所想，全然不顾其他人的感受，甚至还会将其他人的容忍，视作自己获胜的标志。 将负面情绪转嫁他人，自己则心安理得，完全没有心理负担，寿命自然相对较长。 姬宫湦平复心绪：“行刑！” 两旁的虎贲军甲士异常娴熟，当即将短须老者拎到不远处，随后实施人彘之刑。 余下四名姚国遗民心有余悸，无比恭敬地跪倒在地。 姬宫湦淡然一笑：“将其等家眷悉数找出，先行送往洛邑。只要其等往后立功，便立即对其等家眷进行奖赏。” 四名姚国遗民连忙谢恩。 姬宫湦道：“三日之后，便是尔等立功之时。” 内史伯朙在旁询问：“敢问大王，其等将有何行动？” 姬宫湦直言不讳：“以姚国流民之身，伺机袭击茅国国君茅子吕！无论是否成功，尔等均一口咬定，受鲁侯称心腹指使。” 茅国，姬姓子爵诸侯，位于姬宫湦前世山东巨野。 根据宫中典籍记载，茅国首任国君为茅叔，乃周公旦第三子。 周公旦长子伯禽封于鲁国，因此鲁国与茅国属于兄弟之国，两国都邑相距二百里，曾长期共同祭祀周公旦。 后周宣王强行让鲁武公姬敖废长立幼，导致鲁国陷入内乱，共同祭祀因此中断。 茅国现任国君姓姬名吕，依照惯例称之为茅子吕。 正所谓，幺房出长辈。 茅子吕虽然年不过半百，却属于鲁武公姬敖叔父辈，即鲁侯称远房叔公。 自鲁茅两国共同祭祀中断，茅子吕便认定周王室无可救药，从此不再进行朝贡。 鲁侯称捡漏成为鲁国国君，曾向茅国派遣使者，商议共同祭祀周公旦。 结果不出意外，茅子吕以府库空虚为由，拒绝会见鲁国使者。 除此之外，茅子吕还刻意派心腹回复，自己对祸乱礼法之徒极为不齿。 往后茅国将独自祭祀周公旦，不再与鲁国互相往来，即是与鲁国划清界限。 彼时鲁侯称刚上位不久，虽然被羞辱一番，却因茅子吕属同宗长辈，非但没有追究此事，反而将之视为一种鞭策。 随后不久，周宣王姬静驾崩，周幽王姬宫湦继位。 即便周王室根基已经腐朽，鲁侯称依旧感念周宣王姬静提拔恩情，继续依照周礼进行朝贡。 不仅如此，鲁侯称还顾及同宗之情，主动替茅子吕准备与进献贡品。 茅子吕得知后，不为所动。 鲁侯称至今依旧在坚持，而且将此视为理所当然之事，丝毫没有标榜自身之意。 甚至此前觐见姬宫湦，亦丝毫没有提及茅国，只是与太常姬黁如常交接。 若非姬宫湦时常翻阅朝贡名录，根本不可能注意到此事，更加不会记住茅子吕与茅国，并将之当作灭亡鲁国的突破口。 回归当前，茅国位于姚地东部，相距不过百余里。 姬宫湦将姚地赠予鲁侯称，鲁侯称定然接受，而且会尽力打理。 鲁国都邑与姚地相距三百多里，茅国恰好处于鲁姚之间，最适合充当中转站。 而充当中转站的前提，便是茅国再无社稷。 第518章 灭鲁第一步，反卫前三策 四名姚国遗民均为年迈之人，派遣其等袭击茅子吕，成功概率无限趋近于零，正是姬宫湦设计的核心。 只要袭击行动失败，茅子吕必然会审讯四名姚国遗民。 假如四名姚国遗民甘愿赴死，一口咬定是受鲁侯称心腹指使，茅子吕必然会因此憎恨鲁侯称，将来肯定阻扰鲁侯称接管姚地。 届时发生冲突，鲁侯称便会陷入两难境地。 直接放弃接管姚地，等同于公然违抗天子王命，使鲁国陷入反叛泥潭。 强行越过茅国接管姚地，鲁茅恩怨将继续积攒与不断放大，最终两国只能兵戎相见，鲁侯称亦随之成为同室操戈者。 即便鲁侯称顶住压力，任由茅国在中途阻扰。 姬宫湦只需吩咐邦谍团，暗中煽动鲁国子民情绪，便能迫使鲁侯称征讨茅国。 只要鲁茅两国交战，姬宫湦便有无数种手段，能使鲁侯称名誉扫地。 这便是灭亡鲁国第一步。 倘若四名姚国遗民怀有异心，亦或忍受不住茅子吕审讯，将所知一切悉数交代，包括公子锦鸳有意战败、姬宫湦幕后主使等。 茅子吕将会更加肯定，周王室有如此暴君，早已病入膏肓，彻底无可救药。 而得知真相之后的茅子吕，却只有两种选择。 其一，将真相公诸于世。 姬宫湦便能以此为由头，当众宣布茅子吕所犯种种罪行。 周王室未曾亏待，其自行断绝朝贡，形同反叛周室；鲁侯称万般示好，其却羞辱鲁侯称，枉顾同宗情谊；现勾结姚国遗民，谋划当堂袭击案，意图污蔑天子…… 单凭上述其中一点，姬宫湦便有足够理由，对茅子吕费国夺爵，并正式颁布王命诏书，强令鲁侯称率军攻灭茅国。 如此结局，仍然表示成功迈出灭亡鲁国第一步。 其二，佯装不曾知道真相。 姬宫湦仍然可以当众宣布，茅子吕所犯种种罪行，只需将勾结姚国遗民去掉，增加一条藐视天子之罪即可。 最终结果，仍是鲁侯称出兵。 姬宫湦对整个计划异常满意，内心充斥着算无遗策的虚荣感。 寺人尨早已习惯，姬宫湦信心满满的模样。 内史伯朙则出于所属司职，需要尽可能记载清楚，并从中帮忙出谋划策，亦或寻找计划存在的漏洞。 “敢问大王，若是事与愿违，应当如何处置？” 姬宫湦笑道：“事在人为！” 内史伯朙反应不及：“啊？” 姬宫湦郑重颔首：“若是事与愿违，孤王便强行让事情如愿发生。” 内史伯朙追问：“如何强行？” 姬宫湦并未直接回答，而是故作神秘：“孤王自有计较。” …… 六月底，姬宫湦此前各种布局，逐渐显现预期效果。 卫国方面，新都甘丹建造场面依旧火热，德水一带则正式开始升温。 在延乙期与栾宣暗中襄助下，长狄师建制日渐趋于成熟。 青壮装备得到极大改善，从纯木制的长矛、大棒与板盾等，变成混合铜制的铜头长矛、铜钉大棒与铜皮铠甲，终于勉强称得上甲士。 横向比较，焕然一新的长狄师甲士，虽然装备依旧比不上卫国甲士，但是为保护部族家人为战，因此军心空前凝聚。 反观卫国甲士，更像是出没于山野的盗贼。 面对软弱之人时，会穷尽一切手段进行搜刮。当对方奋起抵抗，其等就会立即变成一盘散沙，将保命视为第一准则。 延乙期与栾宣见长狄师战力小成，正好达到与卫国甲士互相消耗的程度，便派遣心腹下属，向长狄核心首领送去密信。 密信之中，除提供卫国甲士详细部署外，还贴心送上三道反击卫国的前期妙策。 其一，长狄师本质上为联军，倘若直接与卫国上阵对战，必然会因为各种原因，出现诸多变故，届时胜负难以预料。 稳妥起见，长狄师应当利用自身灵活优势，采取分而攻之策略，组建大量小队，对小股卫国甲士发动袭击。 只要不断杀伤卫国甲士，对方必然会陷入恐惧，从而不敢再肆意搜刮长狄诸部。 其二，待卫国甲士因恐慌而不敢出营，长狄师便可以组织数百人战团，对卫国甲士小型据点发起进攻。 尤其是位于德水腹地的小型据点，务必要逐一拔出，陆续肃清境内仇敌，进而拥有反击卫国的根基与底气。 卫国甲士接连丧失小型据点，必然会为保住小命，争先恐后往大型据点收缩。 其三，当本是敌强我弱的局势，逆转成敌退我进与敌守我攻，长狄师便可以正式组建千人大军，攻打卫国甲士大型据点。 此时的卫国甲士，肯定已经军心涣散，面对士气高涨的长狄师，几乎毫无抵抗意志，只能选择弃营而逃。 长狄师顺势接管全部据点，将卫国甲士彻底驱逐出德水一带。 完成上述三道反击卫国的前期妙策，长狄诸部便能真正获得独立，并拥有与卫国互相抗衡的实力。 即使卫侯和想报战败之仇，也不敢悍然对长狄诸部用兵。 卫国北迁新都甘丹，子民内部本就存在大量隐患。长狄诸部只需维护好长狄师，便能在大河北岸占据主动优势。 往北与山戎达成联盟，进而瓜分燕国疆土。 往东南可趁齐国征伐莱夷，对齐国发动偷袭。 往西则可以和大周结交，继而反攻卫国。 不得不说，延乙期与栾宣所献妙策确实很妙，但并非计策本身无比绝妙，而是避重就轻的笔法用得十分巧妙。 一切推演结果全靠臆想，根本不去考虑实际情况与意外事项，反正是暗中献策，怎么完美就怎么说。 偷换概念也好，天花乱坠也罢，只要说服长狄核心首领采纳，并交由长狄师实施，便成功达到消耗卫国的重要目的。 往后无论长狄师是胜是败，均不会影响下一步计划。 事实上，长狄核心首领听闻妙策后，根本不用过多游说，直接召集长狄师重要头目，开始商议详细的作战部署。 不到五日，德水一带便正式进入混战状态。 第519章 屠戮长狄部，整编屠狄军 长狄师依照妙策，组建五十支小队，每队约二十名青壮，分头袭击卫国甲士。 卫国对此毫无防备，很快便有上百甲士殒命。 伴随袭击消息逐渐传开，卫国甲士果然如想象中的下场一般，纷纷陷入恐慌，再也不敢轻易走出据点。 遇到必须走出据点的军令，则聚齐够一百人，才敢彼此照应着行动。 正当长狄核心首领为此欢呼雀跃时，第一个不大不小的意外，冷不丁地出现了。 卫侯和闻讯大怒，当即命令亲弟卫鬲，率领亲卫甲士前往处置。 卫鬲勉强算是姬宫湦的老熟人，此前卫侯和欲吞并邢国，曾派卫鬲为特使，前往洛邑觐见姬宫湦。 在姬宫湦的印象中，此人勉强还算老实，并非工于心计之徒。 结果不出意外，意外出现。 卫鬲率领亲卫甲士赶到德水一带，当即换了一副面孔，开始展示出极其凶残的手段。 卫国甲士不断殒命，很快便累计超过二百人。 卫鬲先是通告长狄诸部，必须在七月上旬前举族归降，并供出长狄师成员，否则便会迎来灭顶之灾。 长狄诸部自然毫不在意。 结果便在七月五日，卫鬲率领五百亲卫甲士，在德水一带西侧展开屠戮行动。 仅仅一日时间，便将三个长狄部族彻底斩杀殆尽，无论男女老幼均难逃一死，甚至牲畜羽禽也被悉数宰杀。 最后似乎仍不解气，纵火将长狄部族房屋焚毁。 卫鬲随即发布最后通告，往后将继续展开屠戮行动，目标部族亦会不断增加。 倘若七月上旬过后，仍然还有长狄部族拒不归降，届时便会无限期展开屠戮行动，直至长狄诸部血脉彻底灭绝为止。 最后通告很快传遍德水一带，长狄诸部随即出现变动。 一部分长狄部族首领认为，卫鬲手段如此凶残，长狄师暂时没有形成规模，应当暂时躲避其锋芒，假装归降卫国，保住有生力量，往后再徐徐图之。 另一部分长狄部族首领则坚决反对，此前卫侯和便疯狂压榨， 而今卫鬲更是视长狄部族如蝼蚁。 倘若归降卫国，无论是假装还是真心，卫鬲为杜绝后患，肯定都会通过残忍手段，快速绞杀长狄诸部的有生力量。 幸好长狄核心首领仍掌握实权，当机立断选择继续抗争。 延乙期与栾宣再度派遣心腹，以神秘商贾下属的身份，怂恿长狄师袭扰卫鬲营地，从而使卫鬲无暇顾及屠戮行动。 原由很简单，卫鬲在都邑霸道横行，曾设计坑害神秘商贾，直接导致神秘商贾家资减半，父亲更是因此事忧心而亡。 为了报复卫鬲，神秘商贾愿意动用船队，暗中帮助长狄师购买与运输粮草。 长狄核心首领哪里识得分析利害，纷纷不假思索地答应。 两日后，卫鬲正欲继续率军展开屠戮行动，一队长狄青壮突然出现在营地附近。 长狄青壮并未主动发动进攻，而是在远处奋力摇旗呐喊。 卫鬲当即率军出击。 结果长狄青壮见到后，毫不犹豫地掉头就跑。 卫鬲一击落空，顿时恼怒异常，便要前往最近的长狄诸部，通过屠戮泄愤。 然而，不等卫鬲下令开拔，营地另一侧竟然冒出一大队长狄青壮。 此时营地较为空虚，卫鬲只能无奈率军回援。 长狄青壮大队见卫鬲率军回援，便立即故技重施，毫不犹豫地掉头就跑。 面对长狄青壮来回袭扰，怒气冲天的卫鬲并未丧失理智，而是想出新的屠戮计划。 先聚集散落在各据点的卫国甲士，接着正式整编成屠狄大军，随后对长狄部族展开灭绝式进攻。 除屠狄大军甲士外，其他人只要身处德水一带，均会被认定为长狄诸部族人。 屠狄大军甲士一旦遇到其他人，无需进行奏报与申请，便可以主动出击，实施屠戮行动。 所有斩杀均会计入功劳，对方所携带的财物，亦任由屠狄大军甲士处置。 便在卫鬲整编屠狄大军空隙，长狄诸部得以暂时停歇。 核心首领随即认为，反击卫国第一道前期妙策功成，接下来应当执行第二道前期妙策。 于是，巧合便发生了。 卫国甲士因为整编军令，开始陆续撤出据点。 长狄师组织百人战团，本打算对卫国甲士小型据点发起攻势。 结果却发现，还没等长狄师百人战团抵达，卫国甲士已经没了踪影。 长狄核心首领大喜，认为是前期妙策的功劳，于是便提前实施第三道前期妙策。 让长狄师组建千人大军，开始攻打卫国甲士大型据点。 恰好卫鬲聚集所有卫国甲士，双方几乎没有发生像样的战斗。 卫国甲士在德水一带的大型据点，无比顺滑地落入长狄师掌控之中。 长狄核心首领当即认为，前期妙策悉数功成，接下来便是占据主动优势，在与卫国抗衡的过程中，不断积攒自身实力。 卫鬲亦初步完成屠狄大军整编，浑然没有将长狄师的行动放在眼里，而是开始制定屠狄计划细则。 双方无形中实现临时停战。 姬宫湦收到上述密报时，德水一带大部分归属长狄，西侧边陲则在卫鬲掌控之中。 “尔等以为，哪方能胜出？” 寺人尨道：“卫国甲士折损并不严重，而且装备更为精良，以卫鬲如此凶残之手段，长狄诸部恐会无力应对。” 内史伯朙亦道：“长狄师始终是拼凑而成，一直处于优势，方能保持气势。倘若遭遇挫折，便会自行溃散。” 姬宫湦却不以为然：“孤王倒是觉得，长狄师会因此蜕变。” 二人异口同声：“为何？” 姬宫湦笑道：“卫鬲企图以屠戮行动，恐吓长狄诸部，却忽略极其重要的一点，困兽尚且知道反抗，更何况关系到举族存亡，长狄青壮必然不会轻易溃败。” 寺人尨正欲继续讨论，门外突然传来几声刺耳的马嘶。 仅仅过去十数息，便有长羽甲士匆忙现身。 “启禀大王，角人六指密报，祸宋计划已正式开始实施。结合实际具体情况，便优先对嫡次子公子皇父下手。” 第520章 嫡次子遇害，宋公白悬赏 公子皇父为宋公白嫡次子，此前一直负责统辖宋国甲士。 姬宫湦巡游宋国之时，公子皇父曾负责护驾。 纵观公子皇父其人，属于忠于宋国的武夫，始终未曾站队其他人，即便是威逼利诱，亦很难使其就范。 角人六指选择对公子皇父下手，相当于将隔绝双方的墙头砖石撬掉，既不会让双方立刻剑拔弩张，又能使双方互相直面。 虽颇为费力，效果却不错。 根据角人六指密报，公子皇父长期身居军旅，而且为人颇为孔武有力，因此并无携带护卫甲士习惯。 角人六指精心挑选二十名曹地死士，趁公子皇父离营时发动袭击。 彼时的公子皇父，身边仅仅携带两名随从。 即便双方人数如此悬殊，曹地死士亦是折损了十二人，才成功将公子皇父及其两名随从杀死。 公子皇父殒命后，余下八名曹地死士遵照命令，将公子皇父身上财物洗劫一空，并扔到路边的荆棘灌木丛中，伪装成遭遇盗贼半道劫杀。 丧命的同伴则安葬在远处，只需确保短期内不被发现即可。 五日之后，公子皇父的尸首才被过路者发现。 其时尸首已经发臭，而且正被鼠蚁啃咬，幸亏有荆棘灌木丛阻挡，使秃鹫、野狗等食腐动物难以靠近，才勉强保住尸首的重要特征，从而确认公子皇父被袭杀。 袭杀消息一经传出，宋国上下顿时一片哗然。 宋人纷纷猜测，山野盗贼为何会如此猖獗，竟然敢袭杀公子皇父？ 有人觉得，应当是他国流民流窜至宋国，成为盗贼后，因为自身无知，所以无所顾忌。 结果公子皇父正巧撞上，于是悲剧便发生了。 若是一般盗贼，见到公子皇父衣着装扮，定然会知晓其身份特殊，而不敢轻举妄动。 也有人以为，公子皇父统辖宋国甲士，时常巡查各地，因此被山野盗贼视为仇敌。 于是，山野盗贼便暗中勾结，趁公子皇父离营时，安排好手进行袭杀。 倘若只是为了钱财，宋国不缺富有商贾，公子皇父当时携带的财物极少，之后附近再也没有发生劫杀事件，凶徒显然是为报复。 宋国商贾似乎习以为常，毕竟在行商路上，遭遇盗贼乃寻常之事，只不过这一次遇害的是宋国公子。 不少商贾甚至因此暗自欢喜，公子皇父死于盗贼之手，宋公白必然会因此震怒，一改此前对盗贼容忍劝善的态度，派遣甲士扫清境内所有山野盗贼。 届时，商贾们在宋国境内行走，便不用担心频频遭遇山野盗贼。 宋国卿士贵族则反应强烈。 连宋公白的嫡次子都惨遭毒手，一众卿士贵族自然也会成为山野盗贼的目标。 为避免自己成为新的受害者，宋国卿士贵族纷纷上书，要将公子皇父之死列为国仇，并强烈表态支持宋公白复仇。 至于复仇方式，则极其简单残暴与立竿见影。 在宋国所有关卡设置检查点，对过往者进行无差别盘查。 与此同时，派遣甲士在全国进行地毯式排查。 凡身处宋国境内之人，均需核查籍书、住所与家眷等信息。 一旦发现身份不明，且无法自证清白者，当即按山野盗贼论处。 先行缉拿，再慢慢审讯。 若是查明确有祸害他人之举，一律施以重刑，先当街宣布其所犯罪恶，再押赴城门口斩首示众。 如此一来，除非凶手已经逃离宋国，否则便一定会伏法。 不得不说，这种搜寻凶手的方式确实最快见效，而且还能火速肃清宋国不法之徒。 对卿士贵族而言，可以最大程度地消除祸患，避免自己成为下一个受害者。 然而，此法却有很大弊端。 其一者，举国盘查盗贼，不仅需要投入大量人力物力，而且会耗费大量时间。短期内看似见效快，实则却需要三年五载才能真正完成。 其二者，宋国以商贾之道立国，如此严控边关哨卡，必然会导致财货流通陷入停滞。届时不仅商贾损失惨重，宋国府库亦会因此空虚。 其三者，过度扰乱子民劳作，极其容易导致内乱。而且派甲士进行全境排查，定然会出现杀良冒功等现象，最终变得民不聊生。 …… 宋公白丧失嫡次子，虽然悲痛万分，却深知此法隐患极大。 正考父、公子司空与公子廪父等人亦是如此认为，反倒是公子撝与皇甫蠡并未当场表态，而是全程保持沉默。 其等具体商议过程，角人六指自然不得而知，只知道宋公白作出一个意料之外选择。 表面上看似以仁德对待凶手，实则处置手段却极其不仁。 宋公白悬赏重金，缉拿杀害公子皇父的凶手。 只需提供有效线索，便能获得一百两真金。若是成功缉拿凶手，则重赏五千两真金。 即便不是凶手，只要查明归案者有罪，亦会另行赏赐。 不过有一点要求，那便是归案者必须还活着。 明面上，这是宋公白仁德之举，竟能忍住丧子之痛，确保凶手活着受审，避免有人为了悬赏而杀良冒功。 然而，却有言外之意。 那便是活着就好，只要还有一口气，即使四肢断裂，也算满足要求。 更为关键之处，对缉拿出错者并无任何惩罚。 这里便是极其不仁之处。 只要与他人有仇怨，就可以将对方视为凶手。 届时再稍微编织罪名，便能让对方获罪。 反正本就是无法查证之事，再加上对方已经被折磨得奄奄一息，自己轻松复仇的同时，还能获得另行赏赐。 在这种情况下，即便往日里无仇无怨，亦会有人挺而走险。 姬宫湦对此感悟颇深。 制定礼法与要策时，最忌讳想当然与无细则。 尤其是在推行郡县制的基础上，礼法与要策的本质是帮助新国人。 倘若只是想当然，极其容易出现本末倒置。若无执办细则，则会导致各郡县属寮执办时出现偏差。 很多时候，姬宫湦宁愿推迟实施，也不想好心办坏事。 宋公白应当是不明白这点，正考父等人似乎也没有想到，于是便真的好心办坏事。 悬赏令发出次日，便有上百名重伤的归案者。 第521章 幕后操纵者，弑父杀兄徒 宋公白闻讯，立即与正考父前去查看，结果自然是大失所望。 上百名重伤归案者，大部分只剩最后半口气。 由于无法审讯，又难以辨明缉拿者所言是否属实，宋公白只能紧急声明，需要等归案者清醒，才能进一步明确是否有罪。 与此同时，宋公白当即修订悬赏令，归案者必须是清醒之人，否则将对缉拿者治罪。 新的悬赏令刚发出，一则令人震惊的消息便传开。 除公子撝之外，宋公白余下四名庶子，均不约而同遭遇神秘人士袭击。 其中三名庶子当场殒命，最后一名庶子身受重伤，显然命不久矣。 宋公白紧急前去，结果还是晚了一步，那名庶子临死前，只留下一句很简单遗言，简单到只有两个字。 “兄……弟……” 此番袭击，幕后操纵者，自然还是角人六指。 具体过程并不算巧妙。 角人六指早有预料，公子皇父遇袭身亡，宋公白必然会追查凶手。 以宋公白为人处事之风格，前期必然用昏招。 届时或多或少会因此引发乱象，从而给角人六指创造再次下手的良机。 公子皇父已死，再派出曹国死士，伪装成受其他公子主使，意图通过杀光宋公白其他子嗣，从而成为唯一的国君之位继承者。 事实确如角人六指所料。 宋公白采用悬赏令这个昏招，曹地死士顺利杀死宋公白四名庶子，并成功留下看似极其重要的破案线索。 兄弟二字，足够说明一切。 如此有针对性的行动，加上此次行凶者并未抢走任何财物，先前那些所谓的山野盗贼，显然不是真正的凶手。 事实上，宋公白也因此被顺理成章地带歪。 姬宫湦听到此处，不得不佩服角人六指心智，尤其是对人心的拿捏，几乎已经达到未卜先知的程度。 起初是让盗贼所为先入为主，接着否定盗贼所为，将矛头指向其他公子。 经过肯定与否定，再次刻意指向，便会让人深信不疑。 宋公白很快深信不疑。 即便正考父仍然保持怀疑态度，宋公白依旧坚持己见，连夜下达君命，将仅剩的三名子嗣召至国君府邸，即嫡长子公子司空、嫡三子公子廪父及庶出子公子撝。 三名子嗣均觉得问心无愧，便没有作任何抵抗，跟随宋公白所派亲卫甲士，先后抵达国君府邸。 随后，便再无消息传出。 在外人看来，宋公白应当是关起家门，对三名子嗣进行审讯。 角人六指却认为，宋公白是以问询之名，将三名子嗣暂时安顿国君府邸中，安排亲卫甲士进行贴身保护。 倘若期间再次发生袭击事件，那便说明有外人在暗中指使，三名子嗣即可洗脱嫌疑。 假如再无袭击事件，一来可以安抚宋国卿士贵族与商贾，二来便能将幕后主使锁定在三名子嗣之中。 面对宋公白的安排，角人六指选择另辟蹊径。 重金买下四名聋哑死士，将其等乔装打扮成普通奴仆，趁着夜色昏暗，以清扫马粪为名，成功混入国君府邸。 四名聋哑死士抱着必死之志，自行分成每两人一组，分别对宋公白与公子司空居所发动袭击。 结局毫无意外，四名聋哑死士被当场诛杀。 缓过劲来的宋公白，开始重新审讯整件事件。 以受益角度分析，公子廪父与公子撝似乎有最大嫌疑。 此前姬宫湦巡游宋国，公子廪父便屡屡当众表达亲近之意。 公子撝虽然被姬宫湦厌恶，但其与公子廪父似乎达到某种约定。 根据街头巷尾传闻，二人曾私底下互派心腹下属，偷偷商议某件要事。 随后不久，二人互派的心腹下属，均十分巧合地染上急病，等其他人发现时，心腹下属早已悉数死去。 其等家眷并未哭丧，而是携带大量钱财，连夜离开宋国。 传闻有板有眼，乍一看是恶徒有心构陷，再仔细详查，竟然都是有迹可循。 公子廪父与公子撝均亲自承认，二人确实暗中互派心腹下属联络，然而却只是为香凌草之事。 公子撝曾与苏简会面，商谈香凌草之事。 结果苏简与宋国商贾暗中联手，角人六指亦因此与宋国卿士贵族达到密约，公子撝被彻底剔除出交易。 公子撝对此心有不甘，眼见香凌草售卖如火如荼，便想联合执掌宋国府库的公子廪父，以收取赋税为名，从中作梗而获益。 公子廪父早已得到姬宫湦暗示，有意拉拢公子撝对抗公子司空。 只可惜，二人尚未谈妥，心腹下属便悉数出事。 不等二人前去调查，就发生公子皇父遇袭身亡之事，随后又是四名庶子惨遭杀害，接着二人便被宋公白召入府邸。 面对公子廪父与公子撝的陈述，宋公白的思绪开始动摇。 正考父亦认为，公子廪父与公子撝虽有野心，却并非弑父杀兄之徒，况且潜入府邸的四名死士，显然是为送死而来。 目的便是让宋公白以为，公子廪父与公子撝为幕后主使，从而借宋公白之手除掉二人，使国君子嗣仅剩嫡长子公子司空。 往后只需耐心等待机会，对公子司空发动致命袭击，宋公白的血脉便会彻底断绝。 商议到此处，宋公白与正考父应该背脊发凉。 一旦宋公白血脉断绝，能够继承君位的便是公族子弟。 故而言之，公族子弟才是受益最大的群体。 就在宋公白与正考父想通此层，打算调查公族子弟时，角人六指再度制造意外，直接动摇宋国公族根基。 便在宋国卿士贵族认为，凶手的目标为国君子嗣，由此放松警惕之心，结果一夜之间，竟有十二名公族子弟失踪。 十二名公族子弟均为宋公白近亲，五名为亲侄儿，七名为堂侄儿。 其等均有一个特点，曾与公子司空有过来往。 如今突然失踪，住所都留有简单书信，只言愧对公子司空信任。 至于因何事愧对公子司空，其等无一人提及。 事态发展过于急速，宋公白已然有些慌乱，即便有正考父从旁襄助，宋公白亦是疲于应付，最终因心力交瘁病倒。 第522章 乱宋之后手，伐徐之前奏 纵观角人六指整体谋划，前期反转竟然高达五次之多。 先通过公子皇父遇袭身亡，让人以为是山野盗贼所为。接着杀死宋公白四名庶子，使人怀疑余下三名子嗣。 随即派遣聋哑死士潜入府邸行刺，令人怀疑公子廪父与公子撝。然后再利用二人心腹下属之死，故意留下漏洞。 等宋公白注意到公族子弟，还没来得及调查，竟然出现十二名公族子弟失踪，所留书信均直接指向公子司空。 面对如此反复无常的事态，宋公白心力交瘁病倒实属正常。 原本事已至此，祸乱宋国的前期目标已经完美达成。 接下来只需宋公白病重，所剩三名子嗣必然会争夺君位。 届时只需稍加挑拨与助推，宋国便会陷入大规模内乱。 宋国乱，则大周盛。 无论大周支持谁继任宋国国君，均能从中谋取丰厚利益。 姬宫湦收到密报时，宋公白病情尚未有结论，按理计划应当稍作停歇，角人六指却不打算让宋公白停歇。 据角人六指阐述，其将进一步加深公子司空嫌疑，并在适当时机，清理宋公白左膀右臂，迫使公子司空踏上弑父夺位之路。 由于计划变数过多，因此并无具体执办细则。 姬宫湦望向长羽甲士。 “宋国局势混乱至此，香凌草、荒芜之地等动态，角人六指可曾提及？” 长羽甲士答：“角人六指曾道，当前之混乱仅限宋国都邑，香凌草与荒芜之地等并未被殃及，是以没有列入密报之中。” 姬宫湦点点头：“尔先退下！” 长羽甲士当即领命：“诺！” 内史伯朙似乎想到什么，赶在长羽甲士离开前询问。 “大王对其并无交代？” 姬宫湦大笑：“孤王早已言明，此事由角人六指全权执办，孤王只看进展如何，而不在乎其具体如何执办。” 长羽甲士闻言，不再过多停留，当即告退离去。 寺人尨望向长羽甲士背影。 “启禀大王，角人六指能搅动宋国至此，可见此人绝非善类，不得不防也！” 姬宫湦并未反驳：“对孤王而言，善谋者当有赫赫之威名，而无实际之权柄。善战者当有赫赫之战功，而无心腹之势力。” “角人六指属于何类？” “既是善谋者，亦是善战者。” “该当如何应对？” “任其自行发挥即可，倘若脱离掌控，便不惜代价除之。” 寺人尨依旧忧心道：“角人六指如此厉害，万一其往后生出异心，吾等届时或将付出极大代价。” 姬宫湦却道：“此事之所以如此顺利，并非角人六指个人之功，吾等前期种种筹划，方为推动此事之核心。” 倘若没有香凌草、荒芜之地、巡游宋国等多般谋划，外加邦谍团提供全面情报，即使角人六指买通曹地死士，在宋国亦难以施展。 单说藏匿之地，便足够让角人六指头疼，结果邦谍团轻松解决。 迄今为止，宋国卿士贵族之中，已有不少暗中表示，往后将向姬宫湦效命。 两头押注也好，另有图谋也罢，总之在这些宋国卿士的帮助下，曹地死士不缺藏匿之地，甚至还能拥有正常身份。 内史伯朙继续劝谏：“臣始终觉得，角人六指之表现，过于锋芒毕露。” 姬宫湦大笑：“某位圣贤曾曰，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若角人六指善谋善战，后期便会自行藏拙。” “其若不自行藏拙？” “那便并非善谋善战者，吾等又何必惧怕之？” 内史伯朙若有所思：“大王早已预料到此？” 姬宫湦坦言：“略有考虑！” 寺人尨道：“大王圣明！” 姬宫湦却笑起来：“仅只大局之见而已，毫无应对细则也。” …… 卫侯和遭遇长狄师激烈反抗，宋公白子嗣接连被死士袭杀。 便在两国乱象不止时，陈国亦出现新的变局。 据随军参谋师服最新奏报，陈公燮蚕食徐夷大半载后，终于做出正式决定，将于八月初率军全面征讨徐夷。 大致算上来，公子锦鸳率领齐国甲士，于七月底出征莱夷，正式交锋似乎也是在八月初。 陈公燮与齐侯购均为异姓诸侯，几乎同时对夷族动手，这很难让人不怀疑，二人暗中达成某种约定。 徐夷与莱夷本为同族，虽然相距上千里，却曾经彼此互助。 徐偃王赢诞反叛周王室时，莱夷王曾命长子率领亲兵襄助。 莱夷一统胶东半岛时，徐夷亦从中斡旋，说服大量夷族部落归附莱夷。 据延松此前密报，公子锦鸳将会有意战败，其是否与莱夷暗中勾结，目前尚未明确。 陈公燮与徐夷王则关系微妙，此前陈国蚕食徐夷领地，徐夷王竟然没有丝毫反应，似乎只顾着积攒灰金。 姬宫湦自然不会相信，徐夷王如此愚昧无知。 现如今，陈公燮正式决定，将于八月初全面征讨徐夷，却刻意对大周王师发出声明。 依照双方此前约定，大周王师属于陈国援军。 即陈国征伐徐夷进展不利时，大周王师需派遣甲士进行援助，酬劳便是陈国淮水北岸疆土，早已提前割让给大周。 因此，陈公燮以感激周王室恩情为由，表示陈国将独自征伐徐夷。 玄甲军与龙骧军等王师，只需在大周边境驻扎即可。 倘若陈国不敌徐夷，再请求大周王师出兵。 言下之意，便是无需大周王师参与，最好连边界都不要跨越。 由于事关重大，师服不敢擅自做主，只能紧急奏报。 内史伯朙对此颇为不解。 “大周王师本就是从旁襄助，大王亦无力管辖徐夷疆土，陈公燮为何还要刻意强调，莫非是怕吾等搅局不成？” 姬宫湦猜测道：“孤王亦不知其中深意，或是陈公燮与徐夷王达成某些约定。” 寺人尨不禁错愕：“陈国全面征伐徐夷，此二人还能有何约定？” 姬宫湦大笑：“往往越是怪诞之事，真相便会越加简单。陈国全面征伐徐夷，陈公燮与徐夷王为何不能达成约定？” 寺人尨依旧很疑惑：“两国交战，国君便彼此为敌。” 第523章 开疆拓土策，优胜劣汰则 姬宫湦笑道：“双方是敌是友，目前尚未有定论。况且即便彼此为敌，亦可达成约定。” 寺人尨再度重复询问：“还能达成何种约定？” 姬宫湦简略道：“譬如二人佯装交战，实则另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内史伯朙道：“无论吾等如何猜测，终究也只是猜测而已。大王当下之要务，是如何应对陈公燮所发声明。” 姬宫湦顿时深以为然。 “回复师服，陈国征伐徐夷期间，大周王师将在疆界内部署。倘若突发紧急情况，大周王师极有可能会反应不及时。” 内史伯朙快速挥动墨笔，旋即有些意犹未尽。 “大王之命，仅此而已？” 姬宫湦颔首：“如此足矣！” “在此期间，玄甲军与龙骧军只能原地等候？” “孤王何曾说过原地等候？” “这……” “玄甲军与龙骧军驻守九江郡，孤王若是没有记错，其周边不乏断绝朝贡之诸侯。如今江淮大涝已去，正是收拾残局的绝佳时机。” 内史伯朙顿感不可思议：“大王将重启疯狂开疆拓土方略？” 姬宫湦颔首：“卫国与宋国内乱已成定局，齐国与陈国即将对外征战。大周王师蛰伏已久，甲士们已经快按捺不住。” “尚有鲁国、楚国乃至燕国。” “屠慕此时应当已经返程，四名姚国遗民或已行动，鲁国即将出现动乱。” “楚国与燕国……” “两国一南一北，楚国一心往南垦荒，根本无暇顾及中原局势。燕国远避苦寒之地，应对山戎尚且自顾不暇。” 寺人尨问：“敢问大王，将往何处开疆拓土？” 姬宫湦走到简易的堪舆图前，随手拿起一根树枝作指挥棒，直接在九江郡点了点。 “江淮历经大涝，九江郡一片空荡，其周边诸侯亦是损失惨重。玄甲军与龙骧军可轮番出动，以各种方式灭国建功。” 内史伯朙问：“以何名义？” 姬宫湦轻轻摆动树枝。 “一律以断绝朝贡为名，无论对方认与不认，均按叛周大罪论处。主动归附者视为将功赎罪，弃国而逃者暂无闲暇追击。” 言下之意，便是以开疆拓土为主，反倒对人口并无具体要求。 原因其实很简单，大周虽然地广人稀，九江郡周边诸侯国子民，却大多源自夷族，甚至还有不少越族融入其中。 其等语言文字、生活习性甚至思想意识，均与中原有极大差别。 此前接纳淮夷部族，便耗费大量人力物力，而且短期内并无实际成效与物资产出。 参考姬宫湦前世话语，这属于长线大额投资，如同高速公路一般。 若是大周府库钱粮充裕，倒可以无限制接纳其等，偏偏大周府库就像无底洞，无论如何精打细算与开源节流，结果还是无法积攒像样点的家底。 如何接纳外来优质人口，便成为姬宫湦提升人口的重要标准。 所谓优质，主要参照三点。 首先，必须是主动归附大周，并非通过流民迁徙、奴隶买卖、战败被俘等方式。 其次，需要举家前来归附，而且家中最好有青壮，能够加入王师或参与建设。 最后，凡是孔武有力、识文断字或身怀技艺等特殊人才，将会优先招纳。 大周此番吞并九江郡周边诸侯，开疆拓土必不可少，提升人口则是其次，因此同样参照上述三点。 内史伯朙很是好奇。 “江淮大涝，南方必然流民遍地，恰好是增加人口的好时机。子民乃国之根基，同化夷越二族，短期内虽然耗时耗力，长远来看却能增进大周国本，大王为何如何短视？” 姬宫湦无奈道：“圣贤曾曰，人穷则志短，马瘦则毛长。翼国遗民尚未安顿完毕，大周府库已日渐见底。” 寺人尨问：“大王何意？” 姬宫湦简略道：“穷！” 内史伯朙道：“今岁关中与中原大熟，正有大批粮食入库。” 姬宫湦逐一掐指细算。 “调拨王师粮草，折成爵位食邑，发放官吏俸禄，更换应急囤粮，等等诸如此类，皆需大量粮食，虽大熟亦刚好足够矣。” 内史伯朙道：“九江郡周边诸侯虽然遭遇大涝，但是府库积攒尚在，大王可命玄甲军与龙骧军取之，悉数用于安置遗民即可。” 姬宫湦摇摇头：“邦谍早已探查过，其等府库原先积攒本就稀少。” 寺人尨道：“现如今，鲁国尚未入局。大王将姚地交予鲁侯称接管，可趁机索要钱粮。” 姬宫湦叹道：“孤王亦曾想过此处，然索要终归有限。” 内史伯朙与寺人尨对望一眼，纷纷摇头叹息。 事实如此，只能从权处置。 姬宫湦倒是看得开。 “圣贤曾曰，存亡法则，不在乎优胜劣汰。未能归附大周者，若能活到可以归附时，那便符合优质之参照标准。” 二人齐声道：“只能如此。” 姬宫湦问：“屠慕此番出使鲁国，可有传回最新消息？” 寺人尨正欲拱手上前，却听门外传来马蹄声。 众人依照惯例，当即停止一切行动，静候长羽甲士入内禀报。 不稍片刻，长羽甲士登场。 “启禀大王，屠慕禀报，鲁国诸事皆已商谈完毕，其目前正与鲁侯称赶来姚地。” 姬宫湦很是意外：“鲁侯称为何要赶来姚地？” 长羽甲士道：“据屠慕转述鲁侯称之言，一来想亲自觐见大王，二来为感激大王厚恩，三来是便于妥善接管。” 姬宫湦问：“将于何时抵达？” 长羽甲士道：“如无意外，应当于七月二十日前后抵达。屠慕道，其已告知鲁侯称，届时觐见大王将凡事从简。” “可还有其他事项？” “鲁侯称此番前来觐见，共计携带贡品九车，多为真金与鲁缟。屠慕曾依照表单折算，总价值接近十万两真金，约合两千五百万铢钱。” “委实不少也，由此亦可见鲁侯称之忠诚！” “若是依照周礼，大王应当回赠鲁侯称同等价值礼物。然大王将姚地给予鲁侯称接管，所值远超十万两真金，因此无需再回赠礼物。” 姬宫湦隐隐有些失望：“屠慕此番出使宋国，结果仅此而已？” 第524章 两则好消息，一桩小意外 长羽甲士道：“启禀大王，屠慕所传达之奏报，确实仅此而已。” 姬宫湦深吸一口气。 “尔当即口头回传孤王之命，着鲁侯称务必按时抵达。” 长羽甲士领命：“诺！” 内史伯朙与寺人尨望着其离去，忍不住有些忿忿不平。 尤其是寺人尨最为恼怒。 “大王，姚地所值岂止十万两真金，鲁侯称以进贡为名，实则是想就此揭过。” 内史伯朙附和：“虽声称无需回赠礼物，然大王乃大周天子，终归要顾及周王室颜面，届时亦需回赠礼物。” 寺人尨冷哼：“那还得了？” 姬宫湦连忙打断二人。 “鲁侯称尚未抵达，吾等兀自喜怒哀乐，能有何用处？” 寺人尨壮起胆子：“敢问大王，莫非要等到事情已成定局，吾等才能喜怒哀乐？” 姬宫湦摇头：“孤王始终相信，以屠慕之才学，此事绝非如此简单。” 内史伯朙回过神：“大王所言甚是，方才是吾等一时心急。” 姬宫湦大笑道：“孤王自有计较，即便屠慕无用，孤王亦能从中达到目的。” …… 七月中，两则好消息。 此前，姬宫湦紧急调派两千羽林军赶来姚地。 因缘巧合之下，便下令羽林军中郎将姞?，与虢石父一路同行。 原先估算，两千羽林军将于七月底抵达姚地。 结果今岁雨水异常丰沛，即便入秋亦常有大雨，使得大河水势较往常更为壮大，船只航行速度自然随之加快。 根据前哨禀报，两千羽林军或将提前五日，于七月二十五日前，正式抵达姚地。 这对姬宫湦而言，无疑是一个比较好的消息。 将虢石父召来姚地，除了要腾空太牧之职，还需要对虢石父明升暗贬，合理利用其专长，使鲁国真正踏上预定的灭亡之旅。 两千羽林军则是提前部署，配合延松应对齐国内乱。 如今提前五日抵达，恰巧鲁侯称前来觐见，正好可以提前启用虢石父。 姬宫湦尚未来得及高兴，又有一则好消息传来。 四名姚国遗民依照原定计划，在邦谍团暗中护送下，顺利抵达茅国都邑。 随后，四名姚国遗民便前往国君府邸，声称姚子疸已经弃国而逃，茅国即将迎来亡国之危难，唯有其等才能从中斡旋。 茅子吕早已听到传闻，姬宫湦此前途经翼国，翼国便快速灭亡。 姬宫湦巡游宋国前后，宋国倒是还算安稳。 可是姬宫湦刚抵达姚地码头，姚子疸觐见后不久，便匆忙选择弃国而逃。 从四名姚国遗民的话语，很明显可以猜出，姬宫湦已经盯上茅国，否则也不会在空荡荡的姚国都邑停留如此之久。 凡是被姬宫湦盯上的诸侯与戎狄，均逃不过社稷灭亡的结局。 茅子吕本就心生叛周之意，得知四名姚国遗民如此，毫不迟疑选择立即会见。 正因如此，守卫甲士便没有过多搜查，直接将四名姚国遗民带入府邸。 于是，意外便发生了。 四名姚国遗民来到茅子吕跟前，先是佯装行礼，接着突然掏出袖中利器，最后疯狂地往茅子吕身上扎去。 在姬宫湦的预料中，四名姚国遗民年迈体衰，行刺成功概率几乎接近于零。 然而事实却恰恰相反，正因为四名姚国遗民年迈体衰，茅子吕及其亲卫甲士根本毫无防备。 甚至四名姚国遗民冲向茅子吕时，茅子吕还以为其等是要呼天抢地痛哭。 待亲卫甲士反应过来，纷纷上前营救，茅子吕已经身受重伤。 最终结果，四名姚国遗民被当场诛杀，首级压在四处城门口下，供茅国子民来回踩踏，以解杀君之恨。 茅子吕则因伤势过重，半个多时辰后便一命呜呼。 茅国群臣愤慨激昂，却因四名姚国遗民均已当场身亡，真相根本无从查起。 无奈之下，茅国群臣只得收拾残局，拥立公子壶为新君。 公子壶年仅十二岁，出生时脑门被挤压，犹如壶器一般，于是便被茅子吕取名为壶。 或许是因为缺氧，公子壶三岁才学会走路，五岁才勉强能开口说话，七岁时总算学会自己吃饭，九岁终于会上厕所。 倘若公子壶仅只是智力残缺，那可以说他天生可怜。 毕竟西周时期的普通诸侯，平日里根本没有多少事务，顶多便是简单巡视一下封地，偶尔帮忙解决治下子民的日常纠纷。 即便国君没有智力，只要公族尚有男丁，社稷便会继续延续。 偏偏公子壶既蠢又坏，最喜欢听人惨叫，尤其是撕心裂肺那种。 倘若隔上一个时辰听不到，便会撒泼打滚，睡觉更是需要哀嚎声助眠。 按理说，公子壶如此荒诞，根本不配继任国君之位，但茅子吕气运属实太差，只留下公子壶这个血脉，其他子嗣均于幼年夭折。 茅国群臣的想法很简单。 遵照父死子继的礼法，先拥立公子壶继任国君。按照公子壶的智力与性情，届时将极其容易意外身亡。最后再从公族子弟中，挑选合适的新国君。 无论后续如何，茅子吕终归遇刺身亡，超出众人此前预料。 内史伯朙道：“大王曾有言在先，若是事与愿违，便强行让事情如愿发生。如今茅子吕意外殒命，吾等该当以何名义，方能让鲁侯称合理出兵征伐茅国？” 姬宫湦当即大笑：“只需按原定罪名即可，茅子吕是生是死，又有何关系？” “圣贤曰，人死而罪消！” “此乃荒天下之大谬也，定然并非圣贤所言。罪便是罪，只要犯下，便需要接受惩罚，如此方能对得起受害者。” “人已死，还能如何惩罚？” “其所遗留的一切，均可用于赔偿受害者。” “若其生前一无所有？” “那便对其尸首进行处刑，尔后弃于荒野，任由野兽啃食。并将其罪行编成歌谣传唱四方，使其遗臭万年。” 内史伯朙倒吸一口气。 “如今茅子吕意外殒命，大王将会如何惩罚？” 姬宫湦神秘微笑：“茅子吕乃茅国国君，其所所犯罪行便是茅国罪行。无论何人继任茅国国君，均会变成孤王惩罚对象。” 第525章 四封机密信，三家诸侯国 内史伯朙终于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国君之罪即国之罪。难怪大王此前如此笃定，若是事与愿违，便强行让事情如愿发生。” 姬宫湦补充道：“尔等切莫忘记，需优待四名姚国遗民家眷。” 寺人尨拱手：“启禀大王，臣早已安排心腹下属，将其等家眷送往关中安置。” 姬宫湦随即提问：“姚国遗民安置进展如何？” 寺人尨道：“除百余名顽固不化者，其余皆愿归附大周，目前均已迁往姚地码头，往后将成为姚地码头维护者。” “顽固不化者亦在其中？” “不在！城内有监牢，顽固不化者均已关押其中，正欲奏请大王该如何处置。” 姬宫湦颔首：“圣贤曾曰，民以食为天，食以粮为先。既是顽固不化者，那便试试其等脖颈是否坚固，以免浪费大周粮食。” 寺人尨欣然领命：“诺！” 内史伯朙似乎想要劝谏，却又仿佛猜想到了结果，于是便选择自行作罢。 从始至终，姬宫湦均自诩暴君，从未将虚仁假义放在眼里。 与其耗费资源去感化敌人，倒不如让敌人彻底消失，将省下的资源用于造福新国人，还能间接促进新生儿增长。 长远来看，自幼在大周成长的新生儿，才是最优质的人口。 …… 七月二十日上午，屠慕携鲁侯称如期抵达。 姬宫湦为了便于称呼，已将姚国都邑正式更名为姚城。 屠慕与鲁侯称一同进入姚城后，便在虎贲军甲士的指引下分别。 鲁侯称为侯爵诸侯，先行前往临时房屋稍作歇息，接着静心等待天子召见。 屠慕则没有停歇，直接赶往国君府邸觐见。 姬宫湦见到屠慕时，已经接近午时，纵使秋风日渐凉爽，屠慕依旧满额大汗，而且有些汗流浃背，似乎是一路小跑而来。 “尔方才出使鲁国归来，何以如此着急失态？” 屠慕用力喘了两口气。 “启禀大王，臣有要事急报！” 姬宫湦忙道：“快报！” 屠慕当即从怀中拿出一块布帛，远远看上去，布帛似乎沾染鲜红血迹。 “此乃宋公白密信！” 姬宫湦虽然无比疑惑，却仍保持神情平静，抬手示意寺人尨将布帛呈上。 待寺人尨将布帛摊开后，姬宫湦才尴尬地发现，鲜红之处并非血迹，而是一枚奇怪的印记，密信更是使用陌生文字写就。 姬宫湦只得抬起头，朝内史伯朙招手示意。 内史伯朙早已知晓其中蕴意，此前姬宫湦竟然连雅字都不认识，对其他诸侯国文字自然是一无所知。 凑上前后，内史伯朙当即快速阅览密信内容。 “启禀大王，此密信乃宋公白所书，印记可以佐证无误。” 姬宫湦不禁有些急不可耐：“信中所言何事？” 内史伯朙道：“宋公白告知庇国、韦国与郜国，大王顺流而下，现已灭亡姚国，其等若想保全先祖祭祀，可效仿许男识。” 姬宫湦下意识揉了揉脑门。 许男识本为许国国君，姬宫湦开疆拓土时，其抢先归附宋国，被宋公白封为滑地大夫，算是勉强保住了先祖祭祀。 至于庇国与韦国，姬宫湦此前曾有接触与了解。 庇国本为殷商子姓诸侯国，周武王灭商后，改封同姓宗亲。 后因庇国的殷商遗民参与三监之乱，姬姓国君爵位被废，庇国从此成为独立城邑，由子姓族老共同处置事务。 韦国始建于虞夏，称豨韦氏、豕韦氏等，以养猪制皮为主业。 龙甲在位时，封刘姓始祖刘累为御龙氏，代行豕韦氏国君。后遭殷商武丁屠戮，部分子民逃往西岐，协助周武王灭商后复国。 姬宫湦此前调解宋翼两国争端，后召见宋使皇甫蠡，为了在地缘上隔绝翼国，曾明示宋国可以吞并庇国与韦国。 兴许是宋公白仁德作怪，庇国与韦国至今仍然存在。 此番姬宫湦顺流而下，姚子疸只是简单觐见，便被吓得弃国而逃。 姬宫湦在姚城停留期间，消息早已在周边诸侯国传开。 寺人尨颇为不解：“宋公白正经历丧子之痛，却对庇国与韦国如此关心，显然有违人之常情。” 内史伯朙则道：“宋国本已将庇韦两国视为囊中之物，等待合适时机再正式吞并。大王在姚城停留，宋国自然需要抢先一步。” 寺人尨道：“子嗣接连遇害，宋公白因此病倒， 何来心力关切庇国与韦国？” 内史伯朙直言：“宋国并非只有宋公白，依吾之见，此密信极有可能是正考父所书，冠以宋公白之名义而已。” 寺人尨这才恍然大悟。 姬宫湦亦道：“子嗣接连遇害，不过是宋公白家中祸事。若是失去庇国与韦国，损害的则是整个宋国的利益。” 内史伯朙询问：“大王，此事该当如何处置？” 姬宫湦转头望向屠慕。 “这封密信尔从何得来？认为应当如何处置？” 屠慕已然平复气息。 “启禀大王，臣等返程路上，恰巧遇见几名被盗贼洗劫的宋国商贾，其等均已身负重伤，显然就要活不成了。” “尔后如何？” “臣与鲁侯称上前查看，对方得知鲁侯称身份后，便将密信拿出，请求鲁侯称念在彼此平和的份上，帮忙送往庇国、韦国与郜国，务必交到其等国君手中。” “密信并非一封？” “共计四封，内容皆相同。” 姬宫湦问：“密信分别送往三家诸侯，为何却要写上四封？” 屠慕道：“臣与鲁侯称当时亦是如此好奇，宋国商贾道，其中有一封为备用，以防止中途意外。结果中途真的出现意外，导致四封密信均未能送出。” 姬宫湦又问：“另外三封密信，如今在何处？” 屠慕道：“吾等尚未应承，宋国商贾便气绝身亡。鲁侯称不敢擅作主张，臣为避免打草惊蛇，便让鲁侯称派遣心腹，分别前往庇国、韦国与郜国送信。” 姬宫湦忽然感觉，自己好似遗漏了什么，偏偏又一时无法将其找出。 内史伯朙觉察到姬宫湦异样，当即起身拱手。 “启禀大王，臣突然发觉一个极其怪诞之处。” 第526章 大周之股肱，孤王之臂膀 姬宫湦笑道：“内史直言便是，无需如此扭捏遮掩。” 内史伯朙再度拱手。 “郜国乃文王十一子郜叔封国，历来与鲁国交好。此番宋公白策动邻近小国归附，多为殷商遗民的庇国与韦国在情理之中，为何姬姓郜国也被宋公白视为策动对象？” 姬宫湦随即望向屠慕：“对此，鲁侯称当时作何反应？” 屠慕道：“鲁侯称略微有些意外，但似乎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姬宫湦下意识揉了揉脑门。 前世史书之中，对郜国的记载十分有效，除了知道其为周文王第十一子郜叔的封国，大致位于山东菏泽成武县之外，其在西周时期毫无典籍记载。 郜国封地仅为五十里，周边诸侯从北顺时针方向，依次为姚地、茅国、鲁国、极国、韦国、宋国、戴地、庇国与曹地等。 堪称子姓诸侯与姬姓诸侯夹缝，也注定其会因过于弱小，而在史书上籍籍无名。 即便到春秋时期，也仅能粗略知道，宋国曾攻打郜国，并占领其全部疆域。 郜国国君只能狼狈逃往鲁国避祸，郜国社稷随之名存实亡。 公元前七百一十三年，后郑庄公姬寐生联合齐鲁，攻占宋国郜、防两座城池，并顺势将这两座城池赠予鲁国。 公元前七百一十年，宋国太宰华督贪恋司马孔父嘉妻子美貌，竟杀死司马孔父嘉，公然夺走其妻子。 孔父嘉的族人子孙四散逃亡，一支逃至鲁国曲阜，即孔仲尼先祖。 宋殇公子与夷因此大怒，训斥太宰擅权，结果反被华督弑杀。 后华督迎立公子冯，为缓和与周边诸侯关系，便承认郜、防两座城池归鲁国所有。 鲁桓公姬允迎回郜国遗民，名义上帮助郜国复国，实则将郜国变为鲁国附庸。 随后郜国在宋国与鲁国之间反复易手，最终也不知具体何时灭亡。 姬宫湦将思绪拉回当前，朝众人继续询问。 “尔等可知，郜国现任国君为何人？与鲁侯称关系如何？” 内史伯朙思索片刻：“启禀大王，宫中典籍对郜国并无过多记载。” 姬宫湦忍不住问：“莫非郜国国君从未觐见天子？” 内史伯朙异常明确：“确实没有，郜国朝贡历来由鲁国代劳。正因如此，宫中典籍只录其国而不录其君。” 屠慕随即道：“启禀大王，宋国商贾交托密信时，曾提及郜国国君郜伯涛，鲁侯称附和称之为堂侄，显然双方交情匪浅。” 姬宫湦满意地点点头。 “孤王已有计较，当即宣召鲁侯称前来觐见！” 寺人尨当即领命执办，内史伯朙则有些拿捏不准。 “大王，是否应当思虑周全，再召见鲁侯称？” 屠慕亦表示：“臣紧急奏报此事，便是想让大王尽快知晓，好提前作出应对。” 姬宫湦道：“届时尔等只需在旁附和，孤王与鲁侯称商谈即可。” 内史伯朙与屠慕不再多言。 姬宫湦如此表态，定然是已经想出相应对策。 …… 不到三刻钟，堂外便响起斧钺甲士高声吟唱。 “鲁侯称觐见天子！” 姬宫湦调整坐姿与衣襟，随后平静地看着鲁侯称走入正堂。 鲁侯称模样并无改变，双鬓斑白不增不减。 或许是因为屠慕特意提醒，鲁侯称不再像此前觐见那般，手执七寸信珪，先是引吭高歌一番，尔后再互行繁琐礼仪。 这一次，鲁侯称如同朝堂群臣，向姬宫湦简单拱手行礼。 “臣拜见大王！” 姬宫湦大笑：“久别重逢，鲁侯近来过得可好？” 鲁侯称道：“承蒙大王之圣恩，臣近来颇为怡然自得，鲁国亦是一派祥和。” “如此便好！” “得知大王巡游至此，鲁国万民纷纷请愿，希望臣能当面邀请大王巡游鲁国。” 姬宫湦回应道：“孤王此番巡游宋国之余，一时兴起顺流而下，是以并未提前知会尔等。若能提早处置完要事，孤王便如尔等所愿，到鲁国好好巡游一番。” 鲁侯称再度拱手行礼：“臣代鲁国万民，多谢大王厚恩！” 姬宫湦直奔主题：“鲁国接管姚地一事，屠慕可有详细告知鲁侯？” 鲁侯称道：“屠慕大人已详细告知，臣此番携带九车贡品，总值十万两真金，便是为报答大王赏赐姚地之恩。” 姬宫湦当即清咳一声：“并非赏赐，而是交予。” 鲁侯称连忙改口：“大王所言甚是！鲁国乃东方伯长，臣代大王牧守东方，一切皆是大王交予臣管治。” 姬宫湦这才和颜悦色。 “鲁侯大可不必如此慌张。世人皆知鲁侯之忠义，堪称大周之股肱，孤王之臂膀。” “大王谬赞，臣愧不敢当！” “孤王向来言而有信，有功必赏。姚子疸畏罪潜逃，姚地临近鲁国，且地处大河南岸，交由鲁侯接管，最合适不过。” 鲁侯称道：“臣并无雄才韬略，贸然接管姚地，恐难以服众。届时若是生出事端，还望大王切莫怪罪。” 姬宫湦当即仰天大笑。 “鲁侯尽管放心，姚子疸乃举国逃亡，如今姚地已无民众，自然不存在能否服众。鲁侯只需召集鲁国子民，迁徙填充姚地即可。” 鲁侯称唯有领命：“诺！” 姬宫湦却话锋一转。 “倘若孤王没有记错，鲁国已经许久未曾接纳新子礼国。如今齐国正在疯狂扩军，显然图谋甚大。倘若鲁侯继续蜷缩，将来如何襄助孤王钳制齐国？” 鲁侯称正欲解释，姬宫湦却抢先压压手，示意鲁侯称不用解释。 “姚地可视为新子礼国，却有地无民，显然有所不足。孤王听到传闻，茅国国君茅子吕薨亡，继任者乃荒诞愚昧之徒。” 鲁侯称神情一变：“臣对此事亦略有耳闻。” 姬宫湦轻叹道：“据孤王所知，茅子吕早已自行断绝朝贡，一直是鲁侯念在同宗情谊，代其进献贡品。” 鲁侯称不敢隐瞒：“确有此事，大王明察！” 姬宫湦道：“圣贤曾曰，昏君继位，祸国殃民。鲁国与茅国同为周公血脉，为避免茅国子民遭受祸乱，鲁侯应当吞并茅国。” 鲁侯称愕然：“吞并茅国？” 第527章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姬宫湦明确表示：“正是！” 鲁侯称似乎有些慌乱：“此事委实过于突然，臣一时难以……” 姬宫湦刻意提高音量。 “茅子吕自行断绝朝贡，便是背叛周室。如今茅子吕已死，继任者又是荒诞愚昧之徒，莫非鲁侯还要继续包庇茅国？” 鲁侯称忙道：“臣万万不敢！只是念及同宗情谊……” 姬宫湦冷哼一声。 “鲁侯切莫忘记，孤王与鲁侯亦是姬姓同宗，而且孤王从未亏待过鲁侯。” 鲁侯称识趣道：“大王厚恩，臣铭记于心！既然茅国子民即将遭遇灾祸，臣便遵照大王圣命，将茅国并入鲁国。” 姬宫湦这才露出满意笑容。 “切莫忘记还有姚地。” 鲁侯称唯唯诺诺道：“是！” 姬宫湦缓缓地舒了一口气，随后示意内史伯朙拟写王命诏书，再朝鲁侯称补充细节。 “姚地与茅国划归鲁国，此前所需朝贡自然一同划归鲁国，鲁侯对此可有异议？” 鲁侯称道：“臣无异议。” “鲁侯以为，多少贡品合适？” “臣全凭大王做主！” “孤王虽为暴君，却并非无耻之徒。两地贡品几何，鲁侯可自行决定。” “一万两真金如何？” “嗯？” “每地每岁一万两真金。” 姬宫湦摇摇头。 鲁侯称只能咬咬牙：“除此之外，每地每岁再加以万石粮食……” 姬宫湦大笑：“孤王之意，并非一万两真金不足，而是两地较为贫瘠，且青壮人口稀少。对鲁国而言，接管上述两地，本就需要耗费人力物力，岂可再添一万两真金朝贡负担？” 鲁侯称潸然：“大王……” 姬宫湦道：“朝贡便按每地五千石粮食罢！往后只需赶在每岁入冬前，将粮食运送至姚地码头，与驻扎王师交割即可。” “王师将驻扎姚地码头？” “姚地为四战之地，码头乃孤王所建，自然要派遣王师驻扎。” “鲁国贡品亦是如此进献？” “非也！鲁国贡品仍按此前方式与数额进献，当姚地等各自交割，彼此互不干扰。” 鲁侯称顿首：“臣谨遵王命！” 姬宫湦并未停歇，而是示意寺人尨展示宋公白密信。 “周公旦显赫之事迹，鲁侯心中可曾铭记？” 鲁侯称道：“先祖之事迹，臣万死不敢遗忘！” “三监之乱，足以见殷商后裔心有不甘。宋国看似对周室无比忠心，实则却只是畏惧周室之威严，而非感念周室之恩德。” “臣时常听人提及，大王曾曰，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殷商后裔与姜齐蛮楚等外姓诸侯，皆会怀有异心。” “放眼天下，如今齐侯购疯狂扩军，必会优先图谋侧方莱夷。楚君熊仪往南开垦，无暇顾及中原。唯独宋国占据中原核心，以仁德之名不断招揽子姓诸侯。” “密信所书，确实如此！” 姬宫湦顿了顿：“孤王此前鞭长莫及，曾默许宋国吞并庇国与韦国。岂知宋公白野心如此之大，竟然擅自将郜国亦列入其中。” 鲁侯称十分识相道：“启禀大王，臣与郜伯涛以叔侄相论，郜国虽为伯爵，却过于弱小，贡品历来转托鲁国代为进献。倘若宋公白继续觊觎郜国，臣定当予以反击。” 姬宫湦道：“圣贤曾曰，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此言虽……” “宋公白企图策反郜伯涛，如今已证据确凿。若是再等其更进一步，恐怕郜国将归附宋国，往后鲁侯有何面目去见先祖周公旦？” 鲁侯称犹豫道：“恳请大王见谅，兹事体大，匆忙之间，臣属实难以作出决断。” 姬宫湦则不以为然：“鲁侯多虑矣，此事颇为简单。鲁国即将接管姚地与茅国，届时一并接管郜国即可。” 此时，寺人尨假意小声提醒，音量却足以让在场所有人听清。 “启禀大王，宋公白如此贪得无厌，何不将庇国与韦国一并交由鲁国接管？” 鲁侯称顿时面色一变。 如此凌乱划分，无异于将宋鲁两国陷入纠纷。 鲁国身为东方伯长，防范姜姓齐国已经十分吃力，根本无力再去应对子姓宋国。 除此之外，徐夷位于鲁国南部，双方乃世仇。 即便陈公燮征讨徐夷成功，鲁国南部也不过是换成妫姓诸侯而已。 环视鲁国四周，北方与东部为野心勃勃的姜姓齐国，南部则有并非善类的徐夷与妫姓陈国，倘若西部再与子姓宋国交恶，鲁国将彻底陷入异姓诸侯包围圈。 届时即便周王室襄助，鲁国亦难以顾及四方异姓诸侯。 姬宫湦看出鲁侯称心怀忧惧，便缓缓站起身，一步一顿地走到鲁侯称跟前，随后佯装极其无奈，发出一声叹息。 “纵观天下诸侯，唯有鲁侯心怀周室。震慑四方异姓诸侯，确实难为鲁侯。然孤王已无人可用，唯有鲁侯能堪大任。” 鲁侯称拱手：“并非臣不愿意，实乃有心无力。仅凭鲁国，难以震慑四方异姓诸侯也。” 姬宫湦郑重其事道：“孤王亦知此事艰难，遂将姚地码头单独留下，派遣王师甲士驻守，以便随时策应鲁侯。” 鲁侯称还想继续推脱，内史伯朙突然站起身，朝姬宫湦拱手提议。 “启禀大王，既已明定姚地、茅国、庇国、韦国与郜国等，可将周边其余临近小型诸侯国，悉数交由鲁国接管，壮大鲁国疆域与人口，进而震慑四方异姓诸侯。” 内史伯朙说罢，走到一旁的简陋堪舆图前方，伸手在上述之地画一个大圈。 姬宫湦粗略一看，除姚地、茅国、庇国、韦国与郜国外，周边由南往北，尚有戎国、极国、任国、卞国、郕国、铸国、须句国、宿国等诸侯。 上述诸侯国，错落分布于姬宫湦前世山东菏泽与济宁境内。 倘若鲁侯称将其等悉数吞并，并顺利实施治理，鲁国的体量与实力，将会一跃成为天下诸侯国之首。 不得不说，内史伯朙此番提议颇为激进。 鲁侯称自然明白，将上述诸侯国悉数吞并，鲁国确实可以伺机发展壮大，但同时也会成为众矢之的。 “内史切莫要坑害鲁国！” 第528章 无才亦缺德，有忠却短视 内史伯朙满脸无辜。 “鲁侯何出此言？” 鲁侯称道：“鲁国吞并其他诸侯，本就是僭越周礼之举动。倘若再如此大肆扩张，届时能否稳定新纳疆土尚且不论，天下诸侯必定会视鲁国为死敌。” 姬宫湦旋即大笑：“孤王默许此举，便算不得僭越周礼。稳定新纳疆土，可参照孤王之新策。诸侯视为死敌，孤王便保鲁弃诸侯。” 鲁侯称无奈道：“大王，臣虽有心遵从王命，却无力执办也！” 姬宫湦再次强调：“鲁国肃清临近叛周诸侯，并非孤王之命，而是鲁侯心怀周室之举，亦是践行东方伯长之责。” 鲁侯称又一次无言以对。 姬宫湦继续道：“至于所谓的有心无力，只要鲁侯有心，孤王便能让鲁国有力。” 鲁侯称忙问：“如何有力？” 姬宫湦没有丝毫隐瞒。 “再过三五日，两千羽林军甲士便会抵达姚地码头。与此同时，虢石父亦随行而来，届时可助鲁侯在周边诸侯间转圜。” “可是当今太牧虢石父？” “待其抵达姚地码头，便不再司职太牧，而是专门负责襄助鲁侯。此前，虢石父乃孤王上卿，鲁侯应当与其相熟。” 鲁侯称道：“臣与虢石父确实相识，但是志趣截然不同，因此极少接触交往，以往朝贡亦只是简单照面。” 姬宫湦笑问：“鲁侯认为，虢石父此人如何？” 鲁侯称简单思索片刻：“听闻此人善于阿谀谄佞，而且极其贪财好利。” 姬宫湦追问：“是以鲁侯认为，虢石父乃罪大恶极之徒？” 鲁侯称随即解释：“大王此前革新朝堂，扫平王畿诸侯叛乱，念在虢石父忠心而没有治罪，还让其位列九公，前往犬丘养马，足以说明此人并非罪大恶极。” “所以，虢石父究竟如何？” “臣以为，虢石父无才亦缺德，虽有忠却短视，因此可小用而不可重用。” “是否能襄助鲁侯，在周边诸侯间进行转圜？” “兴许是聊胜于无罢。” 不得不说，鲁侯称对虢石父了解得很到位。 出谋划策与身体力行就不用想了，锦上添花应该没有多大问题。 姬宫湦道：“此事就此明定！鲁侯需在此地等候三五日，待羽林军甲士与虢石父抵达，吾等再商议执办细则。” 鲁侯称颇为无奈：“诺！” 姬宫湦沉声道：“鲁侯依旧面露难色，若是觉得两千羽林军甲士尚且不足，孤王亦可加派甲士。” 不等鲁侯称回应，寺人尨便从旁揶揄。 “启禀大王，鲁侯应当是有心贡品。按每国五千石粮食，方才所提及的诸侯，足足有十三家之多，往后每岁便需要六万五千石粮食。” 内史伯朙则佯装反驳。 “十三家诸侯并非十三块石头，单是其等府库所积攒的财物，便足以抵消数十载贡品。往后其等子民还将缴纳赋税，对鲁国当真是百利而无一害。” 寺人尨顿时：“内史大人所言极是，确是在下短视矣！” 内史伯朙补充道：“除此之外，此乃鲁侯心怀周室之壮举，效忠大王之盛行，必会铭录史册，以供后世瞻仰。” 鲁侯称连忙拱手行礼：“此乃吾之本份，二位切莫如此谬赞！” 姬宫湦长舒一口气：“接下来几日，孤王另有要务，鲁侯只需耐心等候即可。待羽林军与虢石父抵达，孤王便会传令召见。” 鲁侯称当即领命：“诺！” 看到鲁侯称的种种表现，姬宫湦隐隐有些于心不忍。 但是转念一想，姬宫湦很快又恢复此前态度。 抛开一统九州与鲁国传统不提，鲁侯称之所以对周王室如此忠诚，无非就是周宣王姬静乱来，强行让鲁武公姬敖废长立幼，导致鲁国陷入内乱，最终让鲁侯称捡漏上位。 倘若让鲁侯称主动进土献民，鲁侯称应当会遵从命令。 但是人性最经不起考验。 假如鲁侯称通过正常方式继任国君，被迫进土献民，只能怪时运不济。 偏偏鲁侯称是捡漏上位，这便如同本来已经送给他一大袋糖果，结果现在却要他主动上交，并表示以后只能一小颗一小颗地给。 鲁侯称会不会因此心生恶意，姬宫湦根本无法确定。 正是因为无法确定，姬宫湦身为天子，自然需要选择最为稳妥的方式。 无论鲁侯称现在如何忠诚，均要使其犯下大错，随后像虢石父一样，明面上没有追究，实则却将其彻底边缘化。 此番将虢石父调来，除腾空太牧之位，提拔更加合适的人选外，让虢石父从旁指点鲁侯称，实则再合适不过。 在此过程中，如若鲁侯称不识趣，姬宫湦并不介意当恶人。 …… 此时，鲁侯称已退下。 姬宫湦正在思索，却听闻府外传来熟悉的马蹄声。 寺人尨提前猜测道：“启禀大王，应当是羽林军急报，告知具体抵达日期。” 姬宫湦笑道：“越快越好！” 内史伯朙则较为淡然：“臣向来以为，凡国之要事者，皆以稳妥为要。若是涉及戎祀，更应小心谨慎。” 屠慕附和道：“就当前而言，即便羽林军提早一两日抵达，对局势并无影响。” 姬宫湦当即颔首微笑。 卫国遭遇长狄反噬，宋国内乱逐渐成型，陈国即将讨伐徐夷，齐国准备攻打莱夷，楚国继续往南垦荒，燕国则毫无存在感。 如今明定鲁国大肆对外扩张，看似所有大事都堆叠到一起，实则却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急切。 假如姬宫湦选择袖手旁观，上述所有大事，短则数月，长则数载，方能尘埃落定。 羽林军提前一两日抵达姚地，确实对局势并无影响。 简单思索之际，长羽甲士已快步走到跟前，朝姬宫湦拱手奏报。 “启禀大王，茅国又生乱！” 姬宫湦道：“细细说来！” 长羽甲士当即深吸一口气。 “茅子吕遇刺薨亡，卿士贵族拥立公子壶为新国君。然而仅仅过去三日，公子壶便陷入无尽癫狂。不仅对吊唁者百般刁难，前晚半夜更是趁着人少，纵火将茅子吕尸首焚毁。” 姬宫湦不禁错愕：“公子壶竟然焚毁自己父亲的尸首？” 第529章 野雉百舌汤，东海万鱼鳔 长羽甲士倒是极为平静。 “若是仅仅如此，倒也只算公子壶为人荒诞。偏偏其在焚毁茅子吕尸首时，竟然觉得焦香浓郁，竟想冲上前去拾取。” 在场众人无比震惊。 长羽甲士接着道：“幸好有几名老家奴阻拦，公子壶才没有得逞。” 姬宫湦问：“随后如何？” 长羽甲士道：“国君丧礼乱作一团，公子壶不忘狂言，今日念在父亲份上暂且作罢，他日再找茅国卿士贵族。” 寺人尨忍不住问：“其为何要指定茅国卿士贵族？城外野人犹如牲畜，捕捉野人岂非更好？” 长羽甲士摇摇头：“此处原由属下倒是不知。” 姬宫湦笑道：“公子壶只是荒诞，并非愚昧。城外野人瘦骨嶙峋，身上并无半点油水。茅国卿士贵族则大多肥硕，只需稍加炙烤，便会焦香浓郁。” 寺人尨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想不到大王对此竟然如此熟悉……” 姬宫湦大笑：“孤王梦游太虚时，仙人曾宰彘杀豚，便是优先挑选肚满肥肠者。” 寺人尨再度陷入疑惑：“仙人亦需吃食？” 姬宫湦道：“仙人不饮不食，亦可正常存活，此谓之曰辟谷。然而辟谷过于枯燥乏味，有违仙人无拘无束之本性。” 内史伯朙若有所思。 “大王所言极是，倘若成为仙人，便要禁饮禁食，还有何乐趣可言？” 姬宫湦顿首：“相较于普通凡人，仙人寿元极其漫长，因此在饮宴上造诣非凡。” “敢问大王，如何非凡？” “孤王曾听仙人无意中提及，东土某大国，有一大夫，路过田野时，见农夫耕耘劳作，心中有感而发，便作下佳作诗篇。” 内史伯朙连忙提笔：“大王可曾记得佳作诗篇词句？” 姬宫湦当即参照诗经格式，简单改良后诵读。 “其名曰，农风。锄禾嚯嚯，炙日当午。汗滴淅淅，穿禾下土。谁知汩汩，作盘中餐。溢香粒粒，皆是辛苦。” 内史伯朙快速写完：“虽言词勉强，但其悲悯农夫，倒也不失为佳作诗篇。” 姬宫湦有些心虚：“其原本更加绝妙，但不适宜尔等听取。孤王本就不善遣词造句，只能勉强如此译读。” 内史伯朙顿首：“原来如此，大王能如此译读，亦远超吾等常人。” 姬宫湦道：“话归正题！相传那名大夫作出农风，后来升至上卿，却钟爱一道独特菜肴，名曰野雉百舌汤。” 内史伯朙与寺人尨脱口而出：“彩雉百舌汤？” 姬宫湦解释：“便是宰杀三百彩雉，只取彩雉舌头，加以佐料熬制。相传其煮成时，汤汁味香四溢，雉舌更是鲜嫩无比。” 内史伯朙不禁感叹：“此人过于奢靡，桀纣尚且不及也！” 寺人尨却道：“此人只取雉舌，家中奴仆必然欣喜，日日皆有肉食。” 姬宫湦摇摇头：“其曾听人讲述，舌乃雉之灵。彩雉一旦取完舌头，就必须挖坑焚毁，如此雉舌方才鲜嫩无比。若是交由他人烹煮食用，彩雉百舌汤将失去香味。” 内史伯朙道：“果真如大王此前所言，此事玄之又玄也！” 姬宫湦继续话归正题。 “公子壶竟然如此荒诞暴虐，茅国卿士贵族作何反应？” 长羽甲士快速回过神：“茅国卿士贵族听闻，纷纷对公子壶破口大骂，随后气势汹汹地赶到国君府邸，共同废除公子壶国君之位，并将公子壶毒打一顿。” 姬宫湦颔首：“公子壶能有此下场，倒也算得上大快人心。” 长羽甲士继续奏报：“公子壶本就虚弱，遭受茅国卿士贵族毒打后，竟然当场一命呜呼，吓得茅国卿士贵族四散而逃。” 姬宫湦这才明白，为何需要长羽甲士前来奏报。 “茅子吕血脉断绝，正如茅国卿士贵族所愿。其等完全可以捏造理由，说公子壶自己发疯摔死之类，为何反而要四散而逃？” 长羽甲士道：“茅国卿士贵族均不愿承担弑君恶名，在其等看来，如今谁最先出声表态，便会被认定为弑君元凶。” 姬宫湦望向内史伯朙。 内史伯朙心领神会，特意朝姬宫湦点点头。 “启禀大王，确实如此！” 姬宫湦问：“茅国乃小型诸侯国，何人会记得此事？” 内史伯朙道：“据臣推测，茅国应当是有着史之人，是以卿士贵族会如此恐惧。” 长羽甲士却立即反驳。 “启禀大王，据邦谍团探查，茅国并无着史之人，反倒是公子壶母亲，出身齐国公族，虽属远支，却也有一定分量。” 姬宫湦问：“有何分量？” 长羽甲士道：“据茅国卿士贵族传闻，公子壶母亲回齐省亲时，曾获齐侯购亲自召见，并刻意赏赐东海万鱼鳔。” “东海万鱼鳔却是何物？” “齐人善于入海捕鱼，晾晒咸鱼之前，需将鱼腹清空。其中鱼鳔异常鲜美，便被齐人视为美味珍馐。齐侯购为彰显齐国地大物博，宣称集齐万种鱼类之鳔，仅供自家府邸贵客享用。” 姬宫湦笑道：“孤王道是何物，原来是太虚仙人所谓的花胶。” 内史伯朙又来岔开话题。 “太虚仙人亦食用此物，而且另外单独起名，足以见其果真鲜美无比。” 姬宫湦道：“太虚仙人不食此物，仅用于喂养瑶池仙鱼。是否鲜美姑且不论，此前为何无人提及公子壶母亲出身？” “诸事过繁，且公子壶母亲早逝，邦谍团如今方才查出。” 姬宫湦稍作思索，很快便梳理清楚其中关键。 齐国与姬姓诸侯联姻，实则是再平常不过之事，毕竟能够获封诸侯的姓氏，绝大部分为姬、姜、子、妫、姒、嬴等几种。 大国公族女子，嫁给小国国君，也算是门当户对。 然而这一次，却耐人寻味。 茅国与鲁国同宗同源，而且国君血脉稀薄，又坐实叛周之心。 齐侯购通过赏赐东海万鱼鳔，刻意提升公子壶母亲地位，显然是为挖鲁国墙角。 将来公子壶继位，齐侯购便能插手茅国内事。 甚至暗中操控公子壶，使茅国调转方向，让鲁国后院起火。 第530章 徐夷乃徐夷，淮泗为淮泗 现如今，公子壶殒命。 在茅国卿士贵族眼中，齐侯购必然会因此大怒，甚至派遣甲士前来缉拿元凶。 茅国虽与鲁国同宗，齐侯购却算公子壶母舅，真要缉拿元凶，鲁国也无话可说。 姬宫湦简单思索片刻。 “倘若茅国卿士贵族知晓，其等将会并入鲁国，齐国亦会因为公子锦鸳有意战败，极有可能陷入内乱，其等将会如何抉择？” 寺人尨拱手上前：“敢问大王，如此机密之事，果真要泄露给茅国卿士贵族？” 姬宫湦笑道：“齐国八月初征讨莱夷，如今已整装待发。待消息传至齐国，公子锦鸳已然战败，因此算不得机密。” 内史伯朙亦深以为意。 “倘若能够不费一兵一卒，便将茅国并入鲁国，吾等应当将上述之事，悉数告知茅国卿士贵族，争取早日促成此事。” 姬宫湦颔首：“那便如此明定！着鲁侯称派遣使者前往茅国，以同宗慰问之名，对茅国卿士贵族旁敲侧击。尤其要重点提及，孤王身处姚地，五千王师甲士亦在姚地。” 寺人尨与长羽甲士当即领命，二人一同前去执办此事。 内史伯朙则有些疑惑：“大王，羽林军仅只调派两千甲士，何来五千王师甲士？” 姬宫湦道：“圣贤曾曰，兵者，诡道也，虚则实之，实则虚之。羽林军驻守姚地码头，谁敢亲自前来一一点算。” 内史伯朙点点头：“大王圣明！即便羽林军仅只数百甲士，各诸侯国亦不敢轻易招惹。” 姬宫湦转而望向屠慕。 “尔方才始终沉默不语，可是有别样见解？” 屠慕挺身拱手：“启禀大王，臣只是认为，茅国、庇国、韦国、郜国等诸侯，皆为蕞尔小国，只需稍加安排即可，无需耗费心力处置。” 姬宫湦好奇心起：“依尔之见，何事方才需要耗费心力？” 屠慕道：“卫国有长狄之祸，宋国有子嗣之乱，齐国有败军之灾，鲁国有空耗之弊，陈国、楚国、燕国等，却始终未有分崩之策。” 姬宫湦嘴角微翘：“并非没有，而是时机未到。尔若是令有妙策，孤王亦可提早实施。” 屠慕先是拱手行礼，接着站起身，如内史伯朙一般，缓缓走到简陋堪舆图前方。 “陈国讨伐徐夷，如若战胜，大王所言淮泗地区，将变成陈公燮囊中之物。淮泗子民骁勇善战，大多不服王化，却对陈国鲜有敌意。” “将会如何？” “陈国只需广纳淮泗子民，再稍作煽动，便能顺势崛起，成为大周最大隐患。” “该当如何应对？” “臣以为，当以玄甲军为主力，率先北上攻取淮泗地区。龙骧军则继续按原定计划，扫清江淮中下游。” 姬宫湦眉头一皱：“孤王曾与陈公燮约定，助其讨伐徐夷，换取淮水上游北岸疆土。如今疆土已归大周，孤王岂可言而无信？” 屠慕狡黠道：“徐夷乃徐夷，淮泗为淮泗。即便二者疆域临近，亦不可混为一谈也。” 内史伯朙一改此前谨慎。 “启禀大王，臣以为，屠慕此策确实可行！” 姬宫湦问：“如何可行？” 内史伯朙脱口而出。 “其一，淮泗诸侯大多弱小，且与夷族混杂而居，内部极其散乱。单凭玄甲军便可轻松取之，使其提早并入大周。” “粮食物资从何而来？” “这便是其二，吞并淮泗诸侯时，可搜刮其等府库，用于招揽民心。今岁关中与中原大熟，大周府库已经略有盈余。倘若仍是不足，可转运鲁国上缴新定贡品。” “如何妥善安置淮泗遗民？” “此为其三，安置淮泗遗民，如同此前淮夷，首要为打散其旧族群，其次预备前期过渡所需粮食物资，最后使其真正融入大周。” 姬宫湦轻叹一声：“淮夷部族至今仍处最后一项。” 内史伯朙却道：“大周地广人稀，打散与过渡均无问题。至于融入大周，可采取特别手段，从而减少诸如此类之困难。” 姬宫湦问：“有何手段？” 内史伯朙答：“征召淮泗遗民青壮，划入王师九军序列，优待青壮家眷，以此营造融入之初势。” 姬宫湦笑了笑：“安置淮夷部族，亦是采用此策。” 内史伯朙道：“与此同时，鼓励新国人照拂淮泗遗民，外加此前的淮夷部族。” 姬宫湦不再接茬，而是耐心等待内史伯朙讲述清楚。 所谓鼓励照拂，便是将淮泗遗民及淮夷部族打散后，鼓励与其等比邻而居的新国人，襄助其等更快融入大周。 凡是积极参与的新国人，均可参照一定标准，与淮泗遗民及淮夷部族共同领取赏赐。 初步设定，赏赐分为五等。 第一，能够使用雅语及手势进行简单交流，双方均奖励硝盐一石。 第二，接纳大周的基本生活习惯，如衣食住行等，双方均奖励硝盐十石。 第三，尽数开垦农庄田地，学会普通的耕种技能，双方均奖励铜制农具五件。 第四，凭借农庄收获，首次成功缴纳租赋，双方均奖励羽禽十只。 第五，通过耕种与养殖，使家中囤粮超过十石，双方均奖励彘、犬、羊各两只。 上述五等赏赐，看似整体耗费巨大，实则却另有巧妙。 硝盐晒制成本极低，继续利用天通商号运输，便能轻松解决前两项奖励。 铜制农具虽然成本较高，但得益于姬宫湦提早推行纸币，外加宋国此前出售大量铜锭，只要时间充裕，便能制作出大量铜制农具。 延乙期此前执掌河西超级农庄，除挖掘河西大渠与育苗制种外，亦培养羽禽与牲畜，如今存量均数以十万计。 后三项奖励，只需稍加转圜，便能轻松解决。 对新国人而言，虽然赏赐并非十分丰厚，但不用专门耗费心力，平日里多加走动，便能轻松达成标准。 为避免出现胡搅蛮缠者，双方均会通过筛选，彼此觉得合适才正式结对。 姬宫湦耐心听完，当即指出此策最大难点。 “记录结对名册，认定是否达标，分发对应赏赐等等，均需大量人手。” 第531章 龙骧图南巢，虎啸谋九江 内史伯朙早有对策。 “攻取淮泗地区，应当年底才能完成。待到明岁开春雪化，大王便可依照此前计划，正式实施科举选才之策。” 姬宫湦这才想起，自己最近一直将心思放在东出中原，已然忘记科举之事。 除此之外，姬宫湦曾设置招贤纳士令最新考题。 大意为交通事故当中，车辇与路人应当如何划分责任，具体有哪些执办细则，以及如何降低交通事故发生频率。 姬宫湦巡游宋国时，曾有不少人闻讯，前往王城与洛邑应征。 只可惜姬宫湦并不在场，太督内史冂与三川郡太守姬赟只能稍作变通，得到姬宫湦准许后，先自行剔除不学无术之人。 余下真才实学者，则就近安置在镐京学宫或洛邑城内。 待姬宫湦巡游结束，岁末返回洛邑及镐京时，再亲自进行考验。 姬宫湦之所以如此注重，原因极为简单，便是牢牢抓住大周官吏任免权。 无论是坚持亲自招贤纳士，亦或者谨慎推行科举选才制度，均是参照前世史书经验，将有识之士悉数变为天子门生。 一直以来，姬宫湦均在逐步清理老旧卿士贵族，大量提拔各阶层人才，使大周朝野焕然一新，早已不再是一潭死水。 以九公十三卿为例，除去最近解职的虢石父，九公仅剩三位老臣，分别为太督内史冂、太常姬黁与太博祭公墩。 太督内史冂属于心腹中的心腹，儿女均身居要职；太常姬黁年事已高，两名子嗣均被委以重任；太博祭公墩为推行学政，主动率祭国所有子民归附。 十三卿中，只有公族内卿姬昆为周王室公族，其余皆是姬宫湦亲手提拔。 相对于老旧卿士贵族，获得提拔的各阶层人才，早就与姬宫湦绑定在一起。 假如姬宫湦因为意外失势，老旧卿士贵族重新掌控朝堂与王师九军，最先遭殃的必然是各阶层人才。 也正因如此，姬宫湦才能放心离开镐京，而不用担忧后方生乱。 姬宫湦念及此处，下意识望向内史伯朙与屠慕。 “如此看来，此策确实可行！却不知何人能总揽此事？” 内史伯朙道：“若是遵照礼法，此事当由大王总揽，前期吾等内臣从旁协助，后期太督属寮与太御属寮共同监管。” 姬宫湦颔首：“宜早不宜迟，那便照此执办。” 内史伯朙当即挥笔，在布帛上拟写王命诏书。 其一，授命玄甲军中郎将姬掘突，以讨伐不臣之名，攻取淮泗诸侯国及夷越部族，但不得擅自越界进入徐夷领地。 倘若徐夷主动挑衅，则是有意羞辱大周，玄甲军可以随时反击，战后再禀报姬宫湦，再另外通知陈公燮即可。 其二，授命龙骧军中郎将勃赫，同样以讨伐不臣之名，攻取九江郡周边诸侯及夷越部族，直至抵达南巢。 所谓南巢，即姬宫湦前世安徽巢湖，《尚书·商书·仲虺之诰》中记载，成汤放桀于南巢。 此时南巢有古巢国，乃如皋陶氏后裔偃姓部落所建。古巢国与商汤达成约定，双方划定疆域，往后和睦相处。 大周攻灭殷商后，曾打败古巢国，并将其一分为二，封为伯爵巢国与子爵庐国。 龙骧军攻取南巢，应该能够赶在年底前达成。 其三，授命虎啸军中郎将瞿无疾，以九江郡为中心，往南肃清江水两岸残剩诸侯，直至抵达姬宫湦江西鄱阳湖。 潘阳湖自古便称之为九江，只有占据鄱阳湖，九江郡才算真正得以正名。 三道王命诏书拟写完毕，姬宫湦立即示意长羽甲士前去传递。 待上述一切事毕，姬宫湦忍不住当众感叹。 “如无意外，明岁将是大争之年，届时中原动荡，孤王只需坐镇洛邑，便可居中调度，实现一举东出。” 屠慕意犹未尽：“启禀大王，大周攻取淮泗，便能挤压陈国。若是再往西南蚕食，必然可以削弱楚国，进而……” 姬宫湦却不以为然：“楚国往南开垦，本就是替大周开垦。倘若提前削弱楚国，往后便需要大周自行开垦。” 屠慕道：“楚人历来孤傲顽强，楚君熊仪虽然忠心周室，却难保其不会生变。” 姬宫湦摇摇头：“楚国之钱粮命脉，始终掌控在孤王手中。熊仪并非愚昧之徒，岂会不知孤王最痛恨违背约定者。” 屠慕并未继续进谏。 对楚君熊仪而言，既与大周约定划江而治，只需老老实实往南垦荒，姬宫湦便找不到理由对楚国下手。 至于钱粮命脉被大周把控，未必便是一件坏事。 只要能够帮助楚国开疆拓土，招纳到更多子民，往后摆脱掌控的几率便会增大。 周楚达成划江而治约定，而且双方均默默遵守，真正的核心便在此处。 大周需要拓荒代劳者，楚国需要发展与壮大。 换作姬宫湦前世，便是姬宫湦便是老板，楚君熊仪则为业务员。 老板希望通过业务员拓展新市场，既要赚取利益，又必须牢牢掌控业务员。 业务员希望借助老板积攒家底，将来能够另立门户，甚至倒反天罡。 如今新市场尚未完成拓展，自然不可以提前杀鸡取卵。 在姬宫湦的整体谋划中，楚国羽翼即将长成时，才是对楚国下手的最佳时机。 至于下手的理由，届时再进行胡编捏造即可。 …… 七月二十四日，近午。 姞?率两千羽林军甲士，正式抵达姚地码头。 虢石父随军而行，刚走下船，便被等候许久的虎贲军甲士请走。 姚地码头距离姚城不过二十余里，虢石父在车辇上并未颠簸太久，便顺利抵达姚城。 待虢石父风尘仆仆走入正堂，姬宫湦及鲁侯称等人早已到场。 虢石父顾不上辛劳，立即朝姬宫湦躬身大拜。 “臣受命前来，拜见大王！” 姬宫湦抬抬手：“太牧如期而至，不愧为我大周之忠臣！” 虢石父忙道：“为大王尽忠，乃臣之本份也！” 姬宫湦指着鲁侯称：“此乃鲁侯，太牧应当识得？” 虢石父道：“鲁侯为东方伯长，且历来坚持亲自朝见大王，臣自然识得。” 第532章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姬宫湦满意地点点头。 “尔等互相认识，那便再好不过。内史，当即拟诏！” 内史伯朙提起笔：“诺！” 姬宫湦道：“即日起，擢升虢石父爵位为东国公，正式革除虢石父太牧之职，往后司职安东大都督，总督东方诸侯。” 虢石父当即拱手：“诺！” 姬宫湦道：“从今往后，尔便是虢都护，往后需与鲁侯一道，肃清东方叛逆，重施周室王化，以创立不世之功劳。” 虢石父忙道：“多谢大王！” 姬宫湦不忘叮嘱：“具体事宜，孤王此前已告知鲁侯，尔等届时自行相商即可，切莫让孤王失望。” 鲁侯称与虢石父对视一眼，二人随即同时回应。 “臣等必定尽心戮力！” 姬宫湦假意伸展懒腰。 “而今已是七月底，当下便有一桩要事，需要尔等即刻前去执办。” 二人齐声回应：“是何要事，还请大王示下！” 姬宫湦当即示意寺人尨，将事先拟定好的布帛呈上。 鲁侯称无比恭敬地接过布帛，随后快速翻阅。 “敢问大王，茅国公子壶果真是意外身死？” 姬宫湦颔首：“而今茅国一片混乱，府邸甲士无人统领，卿士贵族避而不出，尔等这便前去，将茅国并入鲁国。” 鲁侯称有些犹豫：“据臣所知，公子壶母亲乃齐国公族之女，是否要先知会齐国？” 姬宫湦不屑道：“孤王乃天子，茅国乃叛贼！区区齐国公族之女，不过草芥尔，齐侯岂敢因此阻扰尔等肃清东方诸侯！” 鲁侯称道：“终归是……” 姬宫湦抢先打断：“齐侯若是问起，尔等便明言，此乃孤王之意。如若不服，那便与王师较量一番。” 鲁侯称会意：“诺！” 姬宫湦最后补充道：“具体如何合并茅国，便交由尔等自行处置，切莫让孤王失望。倘若真遇到困局，可向羽林军求援。” 虢石父抢先回应：“臣等定然不会让大王失望！” 鲁侯称依旧有些优柔寡断，却不敢再开口，而是躬身领命。 姬宫湦挥挥手：“去罢！” 虢石父与鲁侯称各持一份布帛，依次离开正堂。 望着二人离去的踪影，内史伯朙有些不解。 “敢问大王，此番对虢石父实乃是明升暗降，为何其却欣然接受？” 姬宫湦笑道：“与牛马同居，与诸侯共事，尔会如何抉择？” “安东大都督有名无实。” “只需有名，便能以天子特使身份，任意穿行诸侯国之间。即便无实，亦好过留在犬丘养马场，终日与牲畜羽禽为伍。” “恐其会心生异念。” “无妨也，孤王早已说过，虢石父虽然贪财，却依旧忠于孤王，着其肃清东方诸侯，实则再合适不过。” 内史伯朙追问：“虢石父若是借此机会，在东方诸侯间大肆敛财，岂非有损大王威名？” 姬宫湦大笑：“东方诸侯本就多叛逆，虢石父取其等钱财，便是削弱其等国力。况且虢石父并无子嗣，依照其灵巧心性，定会将所获钱财上缴，以讨取更多功劳。” 内史伯朙道：“大王曾曰，无牵无挂者，方为最大隐患也。” 姬宫湦道：“虢石父无子嗣，乃是天生所致，是以其牵挂之物，并非求而不得的子孙血脉，仅只是锦衣玉食，直至安然终老。” 内史伯朙恍然。 在此之前，姬宫湦命虢石父前往犬丘养马，实则算是变相流放，结果虢石父毫无违抗之意，而且此后便安分守己。 核心原因，应当便是实禄尚在，至少还能锦衣玉食。 如今擢升为东国公，只要虢石父不主动作死，安然终老便毫无悬念。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姬宫湦前世之时，曾有不少富豪破产后，只因忍受不了普通生活，便选择自戕，即便其等普通生活远远强于一般家庭。 对绝大部分人而言，天生不幸只能接受，大起大落如同折磨。 虢石父因为天生无后，唯有转向求取钱财，并将之视为唯一追求。 倘若要对虢石父施以酷刑，只需将其贬为普通新国人，便能让其生不如死。 简而言之，虢石父没理由生出异心，也不敢生出异心。 …… 翌日，秋风渐寒凉。 姬宫湦率众离开姚城，反正已经是空城一座，往后鲁侯称派遣甲士接管即可。 抵达姚地码头时，姞?正率领两千羽林军甲士，在码头四周修筑营地。 营地为长期驻扎规格，外层使用大块泥砖修筑高墙，居中为砖木结构的甲士休憩营房，内侧则是砖瓦结构的主帐、粮仓、草料库、兵械库、马厩等。 如此模式修筑，虽然耗时耗力，却可以完全隔绝盗贼袭扰，即便面对上万敌军围攻，亦能做到游刃有余。 至于各诸侯国为何没有仿效，原因并不复杂。 小国人口稀少，府库钱粮更是极其有限，能坚持对都邑修修补补已是极限，根本没有多余心力去修筑。 大国人口虽多，府库亦有足够钱粮，然而人心难测。坐拥如此坚固的营地，谁也不敢保证，统帅是否会拥兵自重。 正所谓，国可亡于外敌，而不能易手内亲。 姬宫湦敢于修筑坚固营地，则是因大周军法。 各郡县尉官负责新甲招募与老甲安置，蓝田大营负责前期训练，各军中郎将负责指挥作战，大周府库负责分发粮饷。 粮饷分为两部分，少部分发给前方甲士，大部分交给后方家眷。 如此一来，便可以杜绝统帅拥兵自重的隐患。 姬宫湦正在四处眺望，姞?得知后，连忙暂停手中事务，带领几名校尉觐见。 “末将参见大王！” 姬宫湦微微一笑：“无需繁礼！将士们长途奔波，应当稍作歇息。此域鲜有盗贼，不必如此着急修筑长期驻扎营地。” 姞?抱拳道：“启禀大王，将士们此番远征，长期在船舱蜷缩，浑身难以施展。如今登陆，正好可以借此松动筋骨。” 姬宫湦道：“不久之后，尔等便要分兵。” 姞?不禁愕然：“分兵？” 姬宫湦颔首：“此地仅留五百羽林军甲士驻守，其余皆随孤王一同顺流而下。” 第533章 五百羽林军，两千乌合众 内史伯朙亦感惊诧。 “大王曾对鲁侯称直言，姚地码头将有五千王师甲士驻守。两千羽林军甲士本就不足半数，而今竟要缩减至一成？” 姬宫湦笑道：“孤王亦曾提及，虚则实之，实则虚之。” 内史伯朙忍不住摇头。 “倘若过于虚假，简单目视便知真相，如何还能实之？” 姬宫湦颔首：“此言极其！孤王声称五千王师甲士，却只有五百羽林军甲士，根本无法隐瞒睽睽众目。” 内史伯朙拱手：“莫非大王依旧要执意而行？” 姬宫湦当即摇头：“孤王并非昏君！无论何种谋划。但凡难以实施，无非两种因由。一是谋划失策，二是无力转圜。” 内史伯朙继续询问：“如今可属谋划失策？” 姬宫湦很笃定：“自然不是。” 内史伯朙顿时有些不可思议：“明明便是……” 姬宫湦只是微微一笑。 “内史所忧之事，不过是驻守甲士不足而已。倘若孤王另辟蹊径，将五千驻守甲士如数补足，此前谋划便能继续实施。” 众人纷纷面露疑惑。 寺人尨更是小声提醒。 “大王，尚缺四千五百名甲士，短期内根本无法征召。即便紧急调派其他王师前来，至少也需要一个多月。” 姬宫湦忍不住神秘一笑。 “据孤王所知，卫国濮邑便在姚地码头对岸不远。因其为卫国最接近宋国的城邑，角人六指乱宋之前，便将重要物资与核心人手放置在卫国濮邑。” 一旁的屠慕瞬间恍然。 “大王之意，是让角人六指将重要物资与核心人手，悉数转入姚地码头。如此既能避免横生枝节，又可以补足五千甲士之数。” 所谓避免横生枝节，说到底便是防范角人六指。 内史伯朙则道：“角人六指虽为大商贾，麾下顶多不过数百之众，如何能补足五千甲士之数。” 寺人尨清咳一声：“内史，角人六指为了成功乱宋，曾暗中购买一千五百青壮奴隶，加上其心腹下属，足有两千人之多。” 内史伯朙不免有些愤慨：“如此重要之事，吾身为内史，为何却闻所未闻？” 姬宫湦并未过多解释。 “孤王亦是近日才收到特别密报，如今尚未完全明确，便已提早告知尔等。” 所谓特别密报，即是邦谍团成员遇到无法立即确认，但对大周又特别重要之事，可采取特别的密报形式。 一般密报为明确之事，通常由邦谍密使或长羽甲士传递，会当众进行禀报。 特殊密报由于尚未明确，为避免众人先入为主，影响后续的判断，便选择以密信形式，暗中交由姬宫湦单独过目。 直至事情最终明确，才会向内史伯朙等人公开。 屠慕道：“臣始终怀疑，角人六指怀有异心。” 内史伯朙则道：“角人六指私自聚集两千之众。如若属实，那便是其意图谋反。若是不实，则无法补足五千驻守甲士。” 姞?见众人纷纷开口，自己也不好保持缄默，便选择避重就轻。 “即便角人六指有两千之众，而且愿意转移至姚地码头，倘若只留下五百羽林军甲士，双方人数过于悬殊，很难进行完全管控。” 姬宫湦笑道：“说到底，尔等终究是信不过角人六指。” 屠慕与内史伯朙异口同声。 “有意隐瞒，如何能信？” 姬宫湦道：“孤王早已言明，乱宋之事由角人六指全权负责。其招募一千奴隶青壮，或许是为下一步计划，亦或防范于未然。” 寺人尨选择附和姬宫湦。 “臣亦是如此认为，角人六指乃大商贾，最善于权衡利弊。如今大周气势如虹，角人六指若是心生反意，无异于自寻死路。” 屠慕与内史伯朙哑口无言。 姬宫湦道：“尔等乃孤王内臣，往后需牢记一点，凡是遇到此类事务，最为忌讳之处，便是凭感觉先入为主。” 寺人尨应声道：“大王圣明！” 姬宫湦有意瞥了一眼寺人尨，寺人尨顿时会意，急忙将嘴巴闭上，不再附声应和。 “便如此刻，尔等先入为主，视角人六指为暗藏异心之徒。因此，无论其有何言行举动，在尔等眼中，皆是另有图谋。” 屠慕辩解道：“私自聚众两千，确实难以让人不怀疑？” 姬宫湦随即反问：“即便是聚众五千，角人六指又能如何？” 屠慕心悦诚服：“回大王，确实不能如何！” 除大周之外，商贾在所有诸侯国均为贱籍。 即便是宣扬以商贾立国的宋国，商贾地位也只是略微强于其他诸侯国而已，依旧位于普通国人之下。 角人六指所聚之人，以新购买的奴隶青壮为主，外加所有心腹下属，虽然数量可能达到两千，却终归只是一群乌合之众。 无名无实，地位与盗贼相差无几，甚至比不上戎狄蛮夷越苗羌等化外之族。 倘若角人六指丧心病狂，公然反叛周室，无需姬宫湦下令，其周边诸侯国便会主动代劳，出兵肃清叛逆。 原因再简单不过，所有诸侯国的法统名分，都来自周天子分封。 如今并非天下大乱，否定周天子的地位，无异于否定当世所有诸侯的法统名分。 即便是实力强大的诸侯，也要假借清君侧等名义才敢兴兵。 区区一介贱籍商贾，若是公然聚众造反，而且还能站稳脚跟，对所有诸侯国而言，无疑是一种致命的威胁。 相当于当众宣布，国君之位不再仅限于公族子弟，臣子、国人、野人乃至奴隶等，均能通过各种手段夺取国君之位。 只要不是愚昧至极的诸侯，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当神能被凡人打败时，那么神将不再是神，甚至神将不复存在。 姞?突然道：“末将以为，即便角人六指并无异心，其所招揽之人终究是以奴隶为主，五百羽林军甲士难以管控到位。” 姬宫湦并未否认：“前期确实如此！孤王已经决定，留下两百虎贲军甲士，协助姞?将军实施管控。” 众人闻言，竟然纷纷劝谏。 “大王，万万不可啊！” 第534章 天子赴杞国，将军镇姚地 姬宫湦丝毫不感到意外。 “有何不可之处？” 内史伯朙道：“虎贲军乃大王亲卫甲士，总计不过八百精锐，其中三百常驻骊山工业区，随行护驾仅有五百。若是再留下两百，一旦遭逢大股盗贼，恐会护驾不周。” 姬宫湦笑着望向姞?。 “姞?将军，尔身为羽林军中郎将，便来简略说说，一千五百羽林军甲士，外加三百虎贲军，是否能护孤王周全？” 姞?信心满满道：“大王曾率羽林军亲征，彻底扫平北域。而今不过是往东巡游，何足惧哉？” 内史伯朙似乎对姞?有些失望，先是朝对方叹息一声，才拱手上前劝谏。 “齐国征战莱夷在即，届时局势必然混乱难料。大王亦曾道，圣贤皆曰，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易遭无妄之灾。帝王不溺酒色之闱，方能延年益寿。” 姬宫湦道：“圣贤亦曾曰，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况且孤王此番并非前往齐国，而是绕道杞国，当面向杞公谋娶请教，杞人是否真的担忧天空塌陷？” 二王三恪中，舜帝传祀之妫姓陈国，以及殷商传祀之子姓宋国，如今皆属大型诸侯国。 黄帝传祀之伊姓蓟国，早就属于音讯全无状态。 反倒是尧帝传祀之祁姓祝国，外加夏禹传祀之姒姓杞国，地处齐鲁两个大型诸侯国之间。 在此之前，齐国广纳弟从国，鲁国并合子礼国，姬宫湦本想借齐鲁两国之手，分别令祝国与杞国就此消亡。 如此既不违背二王三恪，还能让齐鲁两国留下僭越先王祖制的把柄。 无论把柄是否用得上，只要抓住足够多，必定会有合适的。 结果却令姬宫湦有些失望。 齐侯购忙于肃清岱山以北诸侯国，根本无暇顾及岱山边缘夹缝的祝国，如今更是派军大举征战莱夷。 鲁侯称并合牟国之后，已经将杞国半包围，竟然停止并合进程，似乎是看穿姬宫湦意图，静等王命诏书。 姬宫湦早已想清楚，既然鲁侯称如此聪慧，不愿留下僭越先王祖制把柄，那便让其代劳，以反叛周室之名，肃清东方小型诸侯国。 齐国即将生乱，祝国临近齐国，因此遭逢意外，实属再正常不过之事。 至于杞国，既然鲁侯称不取，那便将之变为一颗钉子，就此扎在岱山以南，往后随时可以向鲁国泼污水。 姬宫湦将目的地设为杞国，一来可以避免正面迎上齐国祸乱，二来对杞公谋娶暗中施压，最后还能在必要之时，暗中襄助延松。 杞国位于姬宫湦前世之山东新泰，与齐国都邑临淄虽有岱山相隔，相距却不到三百里。 只需提前在山中驻扎，便能及时响应延松，而且不用担心自身安全。 内史伯朙这才恍然大悟。 “大王圣明！” 屠慕则因抽调内廷时间不长，未能及时反应过来。 “据臣听到传闻，大禹在位时，曾有雨金降落夏邑。杞人乃大禹后裔，以往举国迁徙途中，亦多次遭遇流火陨落。是以杞人忧天，并非杞人愚昧，而是曾经多次遭遇过。” 雨金，即铁陨石雨。 姬宫湦微微一笑：“传闻如此有趣，孤王更应该前往杞国。” 屠慕忙问：“齐国……” 姬宫湦抬手指向内史伯朙。 “此行一切不明事宜，皆可向内史大人询问。” 内史伯朙朝屠慕拱手。 “营地建造嘈杂，待登船之后，吾再与尔细说。” 屠慕这才回过神，朝姬宫湦与内史伯朙拱手行礼。 姬宫湦随即伸展懒腰。 “姞?将军，此番分兵，尔随孤王往东，亦或镇守姚地码头？” 姞?自然不敢擅作主张：“一切但凭大王吩咐！” 姬宫湦道：“那便留下罢！” 姞?抱拳领命：“诺！” 姬宫湦道：“一千五百羽林军甲士，将交由亲卫藤渠与藤溪统领。其等自幼出身山林，对翻山越岭更为熟悉。” 上述安排，姬宫湦本可以不作解释，却选择告知姞?原由。 姞?不禁有些动容：“末将多谢大王相告！” 姬宫湦继续道：“转移角人六指两千部众之事，由邦谍团派人前去执办即可，将军只需坐镇姚地码头，静待接收即可。” 姞?郑重抱拳：“末将领命！” “届时如何训练与部署，均由将军先行定夺。” “末将定然不负大王嘱托！” “除此之外，若由流民举家前来归附，可从中征召老实青壮，继续充实驻守甲士数额。待孤王登陆前往杞国，天子船队便会折返，运送其等家眷前往大周边关。” “诺！” …… 之所以如此详细交待，完全是因为姬宫湦前世之时，曾经见过太多人遭遇类似的窘迫困境。 譬如给几张照片与几句讲话稿，便要新人拟写出一篇完整的新闻，而且在毫无提示的情况下，必须符合照片中人的胃口。 亦或者给一个电话号码，让新入职者与客户沟通合作细节，却又不告知此前情况，若是稍加询问，便会极其不耐烦。 在姬宫湦看来，能够简洁明了地描述清楚任务，是一个上位者的基本素质。 凡是喜欢话里有话，亦或着故意模糊不清，让下属费尽心机揣摩，以此彰显地位与树立威信，几乎都是自诩通晓人情世故的废物，阻碍社会发展前行的路障。 重生周幽王以来，姬宫湦革新朝野，最为厌恶的便是此类人。 前世曾有人用心统计，雍正在位十三年，批阅奏折将近二十万件，批语累计超过一千万字，堪称勤政的典范。 这些奏折中，绝大部分为问安请好，外加各地鸡毛蒜皮的小事。 每天批阅大量无用奏折，雍正自己都在批语中表示感到厌烦。结果无用奏折依旧源源不断，雍正只能继续批阅。 前世之时，姬宫湦每次看到有人借此宣扬雍正勤政，都忍不住笑出声。 康熙在位六十一年，唯有亲信大臣与包衣奴才方能递交奏折，现存世朱批奏折三千余件。 雍正在位十三年，大肆批准官员递交奏折，现存世朱批奏折高达两万两千余件。 显而易见，雍正自己就是无用奏折的创造者。 第535章 诸夏之王者，九州之共主 倘若雍正真想减少无用奏折，只需颁布一道圣旨即可，而不是在批语里表示厌烦。 彼时的奏折，实则已经变成一种表示忠心的道具。 无论有没有要事发生，文武大臣与包衣奴才都必须定期递交奏折，即便雍正在批语里表示厌烦，那也绝对不能停止。 否则，便是不忠！ 兴许不会因此治罪，但往后绝对不会重用。 雍正之所以使用这种手段，除了能标榜自身勤政外，核心目的便是通过仪式化，将所有朝野臣民都训练成奴才。 结果正如所料，所有臣民都变成奴才，当主人挨打之时，他们只会像鸡鸭牛羊一般，站在旁边观看主人挨打。 一些较为凶狠的，甚至还会趁机啄食主人被打掉的门牙。 重生周幽王，姬宫湦完整地保留前世记忆，自然不会犯下如此低级的错误。 姞?虽为羽林军中郎将，并且曾经跟随姬宫湦征战北域，但始终只是执行者。 如今独自率领五百甲士，建造与镇守姚地码头，管理角人六指两千部众，外加从流民之中征召青壮。 以姬宫湦前世视角，相当于保安队长直接变成新分公司总经理。 提前将事务交待得越清楚，往后出错的概率便越低。 不出意外的话，而在姞?眼中，这些肯定会被当成天子的赏识与栽培。 除了无条件遵命与卖命，姬宫湦已经想不到，姞?还能以何种方式报答自己。 …… 要事商议完毕，姬宫湦并未在姚地码头多做停留，而是直接返回天子船队。 依照最新行程，天子船队将于明日午时启航。 由于增加一千五百羽林军甲士，留下两百虎贲军甲士，因此需要增加船只数量。 在此期间，天子船队需重新部署水手，以免航行时出现差错。 好在羽林军来时乘坐的船只，亦是由天通商号提供，而且携带大量粮食物资，天子船队只需直接调用即可。 根据此前约定，鲁侯称每并合一地，便需要向姚地码头运送五千石粮食，作为新纳疆土的特别贡品。 正因如此，姬宫湦根本不用担心粮食物资会出现短缺。 准备临行事务的时间仅仅一天，看似很短暂，实则一点也不漫长。 翌日午时刚到，天子船队便依照计划正式启程。 先沿大河继续顺流而下，随后绕入大野泽，再沿汶水逆流而上，穿过牟国东南部，便直接抵达杞国疆界。 大野泽即东平湖古称，亦是赫赫有名的梁山泊。 上古时期，由于东平梁山一带地势较低，且黄河屡屡泛滥倒灌，便形成广阔无垠的湖泊，时人称之为大野泽。 直至唐宋年间，虽然有大量河沙淤泥堆积，当地依旧存在大量湖泊，号称八百里梁山泊。 随后梁山泊逐渐分散干涸，梁山仅剩二里多长的小水泊，黄河附近水域，亦缩小成东平湖。 汶水，即姬宫湦前世大汶河，此时不仅水流量足够大船通航，流速亦是极其平稳。 牟国位于山东莱芜，如今为鲁国子礼国，直接通行即可。 天子船队依照上述路线航行，正式抵达杞国疆界时，恰好是七月三十日。 姬宫湦为了恫吓杞公谋娶，刻意没有派人提前知会。 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突然冒出密密麻麻的船只，大摇大摆地驶向杞国，顿时吓得附近杞人四散逃窜。 亲卫藤渠与藤溪率羽林军登陆时，岸边早已看不到杞人踪影。 直至羽林军开始搭建临时营地，姬宫湦正式踏足杞国疆土，不远处才出现一小队甲士，手持生锈戈矛，小心翼翼朝岸边走来。 没等他们走近，亲卫藤渠便依照姬宫湦军令，率领二百羽林军甲士，快速绕道后方，直接将他们围困起来。 这一小队甲士只有五十人左右，见到装备精良的羽林军，早已被吓得丢戈弃矛，原地缩成一团。 姬宫湦先示意羽林军收起长矛，随后缓缓走到前方。 “尔等可有人识得雅语？” 不多时，便有一名瘦骨嶙峋的中年人，主动挥手钻出来。 “启禀大人，杞国自中原迁居此地，人人皆识得雅语。” 姬宫湦微微一笑：“如此那便再好不过，无需费力去寻找译师。” 中年人努力壮起胆子。 “尔等可是鲁侯麾下甲士？此番来势汹汹，可是为灭绝我杞国社稷传祀？” 姬宫湦忍不住哈哈大笑。 “吾等并非鲁侯麾下甲士，亦不为灭绝我杞国社稷传祀。” 中年人当即追问：“那尔等为何前来杞国？” 姬宫湦道：“孤王若是说，吾等是为保护杞国社稷传祀而来，尔是否会相信？” 中年人下意识摇摇头。 “自然不信……” 结果似乎突然反应过来，脸上的神情充满诧异与惊恐。 “尔自称孤王？那……” 姬宫湦嘿嘿一笑：“没错，孤王正是大周天子，诸夏之王者，九州之共主！尔如此有幸见到，意不意外？惊不惊喜？激不激动？” 出乎姬宫湦意料，中年人听罢，竟然是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 “那便好！那便好！” 姬宫湦轻咳一声：“尔等见到孤王，应当如何？” 中年人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指挥身后的甲士，一同朝姬宫湦跪拜。 “小的拜见天子！” 姬宫湦道：“起身答话。” 中年人带头起身：“不知天子有何疑问，但凡小的知道，定然知无不言。” 姬宫湦清了清嗓子。 “孤王方才自称孤王，尔等无比惊恐。得知孤王乃天子，则是如释重负。前后反差如此明显，莫非除了孤王之外，竟然还有人胆敢自称孤王？” 中年人自然不敢隐瞒。 “启禀天子，据小的所知，徐夷王、莱夷王等，皆是自称孤王。兴许言语不同，但均为孤王之意。小的最初以为是其等，所以无比惊恐。” 姬宫湦狐疑道：“徐夷与杞国相距五百余里，中间有鲁国为屏障。莱夷与杞国相距千里，中间亦有齐国为屏障。尔何以认为，其等能穿越齐鲁两国，长途跋涉远征杞国？” 中年人脱口而出：“若其等与齐鲁两国勾结，未必没有这种可能。” 第536章 欲使其灭亡，先令其疯狂 姬宫湦不禁笑问：“究竟是何缘故，让尔认为齐鲁两国会与其等勾结？” 中年人瞬间大义凛然。 “齐鲁两国早已觊觎邻国疆土，如今更是肆无忌惮，以所谓弟从国、子礼国等名义，疯狂吞并临近的弱小诸侯国。” “二者有何关联？” “凡有野心者，为达目的，会不惜一切手段。鲁国可以欺骗徐夷，怂恿徐夷攻打杞国。待徐夷与杞国两败俱伤，鲁国再逐一攻破，如此便能轻而易举灭亡徐夷与杞国。” 姬宫湦听到此处，忍不住朝中年人赞赏地点点头。 虽然在姬宫湦的维度看来，鲁国与徐夷乃世仇，鲁侯称绝对不可能去欺骗徐夷王，更不用提放徐夷大军过境。 徐夷王也绝对不可能上当受骗，不是因为徐夷王有多聪明，而是世仇积攒太深，无论什么事，都没有互相商谈的余地。 而以中年人的角度，出身弱小多难的杞国，奋斗小半辈子，顶多也不过是个小队长。 近些年，亲眼目睹鲁国如何扩张，并将杞国半包围后，中年人能够想出鲁国可以驱虎吞狼，已经足以说明其才能不低。 姬宫湦再次强调：“而今孤王抵达杞国，所为之事只有二者。一是为查验杞公谋娶，是否能治理好子民。二是保护杞国社稷传祀，以彰显先王二王三恪之祖制。” 中年人连忙道：“启禀天子，杞公乃好国君，不仅善待国人，便连野人也多加照拂，吾等杞人皆对其无比拥护。” 姬宫湦颔首：“如此便好！” 几番简单交流后，中年人似乎是见姬宫湦如此和善，并非传言之中的残暴昏君，不知不觉便调整好心态。 “天子此番巡视杞国，由于事出突然，吾等杞人未曾迎接。小的身为边关守军百夫长，这便前去禀报杞公，好筹备迎接天子仪式。” 姬宫湦却摆摆手。 “无需如此！孤王不喜繁琐，尔只需派人前去传讯，说孤王在此地临时停歇，杞公谋娶前来觐见即可，无需筹备迎接仪式。” 中年人似乎以为，姬宫湦的这番话，在试探杞国是否遵从周礼，于是便自作聪明地回复。 “启禀天子，此乃周礼也，杞国万万不敢草率应付。” 姬宫湦顿时面露不悦。 “孤王乃天子，所言便是周礼。圣贤曾曰，仪式者，贵乎于心，而非奢靡。” 中年人忙问：“小的愚昧，敢问天子，圣贤所言何意？” 姬宫湦耐心解释：“与其耗费钱粮筹备迎接仪式，倒不如将这些钱粮用于救助孤寡鳏独，如此方能彰显我大周诸侯之仁德。” 中年人这才恍然大悟。 “小的明白，多谢天子指教，小的这便前去禀报杞公！” “杞国都邑距此多远？来回一趟需耗时几何？” “不到十里，一个时辰即可！” “那尔便去传讯！” “小的领命！” 中年人再度拱手，随后招呼麾下甲士，一同往杞国都邑方向跑去，生怕耽误了时间。 内史伯朙走到姬宫湦身旁，对刚才发生的一幕有些费解。 “区区杞国百夫长，大王为何对其如此和善？” 姬宫湦失声笑道：“莫非孤王对待他人，只能蛮横无理？” 寺人尨道：“大王常常自诩暴君，如此更能彰显！” 内史伯朙则道：“大王曾曰，偏乡僻壤之徒，大多畏威而不怀德，倘若宽柔以待之，其等必会狂妄自大，索取无度。” 姬宫湦不以为然：“杞国乃大禹传祀，并非偏乡僻壤。况且杞人过于胆小甚微，若想让其成为鲁国在喉之鲠，必须使其狂妄自大。” 寺人尨随即眼前一亮。 “这便是大王时常所言，欲使其灭亡，先令其疯狂。” 姬宫湦大笑：“那倒不至于令其疯狂，孤王只是想以此，略微增长杞人之底气，使其等往后敢于挑衅鲁国而已。” …… 一个时辰后，果然真如中年人所言，远处出现一大群人。 最前方为三辆老旧车辇，中间站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两边均为短须男子，年纪亦在四五十左右。 中年人率领部下在车辇旁奔跑，时不时集体挥动手臂引路，画面让人忍俊不禁。 紧随三辆老旧车辇之后，聚集数百杞国甲士。 这些甲士一看便知是临时拼凑而成，不仅衣着盔甲错乱，甚至有不少甲士找不到兵器，就随便拿一根树枝充当。 最后面那大群人影，才是闻讯前来围观的杞国子民。 似乎是出于本能，杞国子民虽然十分好奇，却刻意拉开与甲士的距离，似乎很害怕会因此遭受不好对待。 姬宫湦远眺几眼后，主动步行到前方，并示意斧钺甲士站好方位。 双方相隔接近一里时，三辆老旧车辇缓缓停下。 白发老者虽然年迈，却依旧十分健壮，直接从车辇上跳到地面，全程没有丝毫踉跄。 随后，白发老者挥手示意身后众人停步，就连另外两辆车辇上的男子也包括在内，最后才中年人点出来引路。 来回折腾好一会儿，白发老者总算来到姬宫湦面前。 不等白发老者躬身行礼，姬宫湦便抢先开口。 “免礼！” 白发老者愕然：“臣……” 姬宫湦问：“尔可是杞国国君杞公谋娶？” 白发老者答：“是……” “如此便好！” “啊？” “尔无需如此惊讶，孤王此行降临杞国，只为两件要事。一是查验杞公治下如何，二是保护杞国社稷传祀。” “臣一切皆听从天子王命！” 姬宫湦满意地点点头。 “圣贤曾曰，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如今杞公身后，便是杞国子民，正好可以直接查验，杞公是否关爱子民。” 杞公谋娶忙问：“敢问大王，需要如何查验？” 姬宫湦朝杞公谋娶微微一笑，随后向寺人尨下令。 “尨总管，尔率下属前去，挑选五十名杞人，需囊括甲士、国人、野人与奴隶等，带到此处即可。” 寺人尨当即领命前去执办。 趁着这个间隙，姬宫湦佯装不怀好意地看向杞公谋娶，嘴角亦刻意往上提。 “孤王突然降临，自称大周天子，难道杞公就不怀疑，吾等可能是骗子？” 第537章 营地乃象征，甲士为标识 杞公谋娶满头雾水：“骗子？” 姬宫湦反问：“尔不怀疑？” 杞公谋娶顿时哈哈大笑。 “天子真会说笑！杞国虽为公爵，却只有七千余国人，天子又怎会是骗子？” “此二者有何关系？” “天子此番巡视，随行携带精锐甲士，应当不下两千之数。只需一声令下，便能轻松灭亡杞国，毫无欺骗臣等之必要。” 姬宫湦释然一笑：“杞公此番推论，倒是合理至极！” 杞公谋娶问：“天子方才称，此行为两件要事，而今子民人选尚未定完，能否先行商谈保护杞国社稷传祀之事？” 姬宫湦点点头：“可也！” 杞公谋娶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结果姬宫湦却没有继续讲下去，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尴尬。 内史伯朙提醒：“启禀大王，杞公在等待大王讲述，如何保护杞国社稷传祀？” 姬宫湦佯装莫名其妙。 “孤王不辞千里，亲自率领两千王师精锐甲士，抵达杞国疆域，便是在保护杞国社稷传祀，这有何可讲述之处？” 面对如此合理的回答，内史伯朙当即随声附和。 “杞公想必已经听清楚，大王率军前来，便是在保护杞国。” 杞公谋娶忙道：“天子此番厚恩，臣自当感激不尽！然而，劳烦王师在此保护杞国，终究不是长久之策。” 姬宫湦道：“杞公此言甚是！圣贤曾曰，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老。” 杞公谋娶还是没有跳出思维定式，再次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应当是在等待姬宫湦讲述对策。 结果，又一次陷入尴尬。 不等内史伯朙再度开口提醒，姬宫湦便简单调整说话方式。 “纵使孤王有心照拂，亦只能看护杞国一时。如何保护杞国社稷传祀，终归需要杞公自行思索长久之策。” 杞公谋娶顿时异常失望。 “臣还以为，天子早有妙策。也罢，杞国终究过于弱小，即便有所谓的妙策，在强大的外敌面前，亦不过一时萤光而已。” 姬宫湦笑道：“杞公倒是不用如此沮丧，孤王只言并无妙策，然寻常之策却还是有的。” 杞公谋娶瞬间燃起希望：“天子有何寻常之策？” 姬宫湦指了指身后，一千五百羽林军甲士，在亲卫藤渠与藤溪的联合指挥下，正熟练地搭建临时营地。 “倘若不出意外，孤王率军在此地驻扎，至少会持续月余。” “是以如何？” “王师在此驻扎期间，杞公可尽数征召国中青壮，随后在王师临时营地旁，使用砖石修筑长期营地。” “需尽数征召国中青壮？” “莫非杞公不舍得？亦或国中青壮不愿为杞国效力？” 杞公谋娶咬咬牙：“均不是，而是不知天子真正用意，不敢尽数征召国中青壮。” 姬宫湦并未隐瞒用意。 “只需赶在孤王率军离开前，将长期营地修筑完毕，届时杞公便可以对外宣称，长期营地乃是进献给孤王之贡品。” “有何用处？” “孤王亦会颁布王命诏书，盛赞杞公忠心周室，宣布收下长期营地，往后将分批派遣王师甲士前往驻守。” 杞公谋娶似乎想通关键之处：“天子之意，可是割让长期营地，随后派遣王师甲士长久驻守，从而保护杞国社稷传祀？” 姬宫湦道：“长期营地乃是象征，并非让杞国真正割让。王师甲士则为标识，更加不可能长久驻守。” 杞公谋娶很快又模糊不清。 “臣已是花甲之年，还望天子能够直接言明。” 姬宫湦深吸一口气。 “长期营地只是名义上割让给大周，实则仍归杞国管辖。杞公只需派遣杞国甲士，佯装王师甲士在长期营地驻守。” “尔后会如何？” “其他诸侯定会以为，孤王当真收下长期营地。凡是图谋长期营地者，便是大周之叛贼，孤王之死敌。” “与杞国社稷传祀何干？” “长期营地无人胆敢觊觎，杞公只需将宗庙、府邸、府库等，悉数迁入长期营地，便能保护杞国社稷传祀。” 听完姬宫湦解释，杞公谋娶愣在原地许久，而且看起来并非在权衡利弊，反倒像是脑子不够用，还在反复梳理清楚脉络。 杞公谋娶如此，姬宫湦丝毫不着急，而是安静地等候着。 不久，寺人尨便折返。 “启禀大王，五十名杞人已挑选完毕，遵照大王所言，囊括甲士、国人、野人与奴隶等，甚至还将杞公子嗣纳入其中。” 姬宫湦问：“哪位子嗣？” 寺人尨连忙呈上新名录：“其自称公子异脐。” 姬宫湦看到如此奇葩的名字，顿时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异脐异脐，怪异之肚脐。莫非其出生之时，肚脐长得很怪异，是以因此得名？” 寺人尨当即解释：“启禀大王，肚脐并非先天长成，乃是出生之时，由医婆翦断脐带，再打结修正而成。” 姬宫湦道：“孤王自然知道，肚脐并非先天长成，只是念及当今世人起名习惯，对其肚脐模样尤为好奇。” 寺人尨立刻描述：“据传，其出生之时，脐带异常宽大，医婆按正常手段打结，却发现始终难以修正，无奈之下，只能任由其高高凸起。” 姬宫湦望向杞公谋娶，见对方依旧沉浸在思索之中，便没有刻意求证此事。 “五十名杞人既已聚齐，便从公子异脐开始，只需挨个询问其等，是否愿意继续追随杞公谋娶，再将具体数额上报即可。” 寺人尨有些费解：“敢问大王，如此是否过于……” 姬宫湦笑道：“过于儿戏是罢？其实这本就是走走过场而已，杞公谋娶对孤王如此尊重，定然是一位贤明国君。” 面对如此不符合逻辑的推论，寺人尨很快掌握其中关键。 “臣明白！这便前去询问！” 寺人尨刚转身离去，杞公谋娶便已思索清楚。 “敢问天子，方才所言之计策，臣总算梳理出核心步骤，可否容臣从头到尾复述一遍，看看其中是否有所错漏之处？” 姬宫湦颔首：“自然可以。” 杞公谋娶正欲开始，寺人尨却小跑回来。 “大王，已经询问清楚！” 第538章 公子撝请缨，行凶者躲避 姬宫湦佯装发怒：“尔岂可如此对杞公无礼？” 寺人尨忙道：“臣该死！” 杞公谋娶却语出惊人。 “那倒无妨，臣亦想知晓，以臣如今年迈之躯，杞国子民是否还愿意追随。” 寺人尨道：“吾随机抽查五十名杞人，囊括甲士、国人、野人与奴隶等，尽量保证数据来源全面性，而且采取不记名询问，以此提升数据结论真实性。” 姬宫湦笑道：“此等专业术语，杞公根本听不懂，尔不必赘述，直言数据便好。” 寺人尨拱手答复：“启禀大王，经过臣逐一询问，五十名杞人当中，有四十九人表示，愿意继续追随当今杞公。” 杞公谋娶瞬间面露笑容，姬宫湦则连忙询问。 “尚有一人不愿追随杞公？” 寺人尨摇头：“这一人，并非不愿追随杞公，而是天生失聪，无法正常作答，只能视为放弃。” 姬宫湦点点头：“如此看来，杞公确为贤明国君也。” 杞公谋娶谦虚道：“多谢天子谬赞！受命于周，祭祀禹祖，牧守杞国，乃臣之本分，不敢妄自称贤明国君。” 姬宫湦拍拍手：“两件要事，现已了结一件，剩下便是保护杞国社稷传祀。” 杞公谋娶很快反应过来。 “天子将在杞国停留月余，期间臣派人修筑长期营地，最后将之进献给天子。天子假意收下长期营地，臣派人伪装王师甲士驻守，如此便能让其他诸侯国心生忌惮。” 姬宫湦道：“大体如此。” 杞公谋娶作最后补充：“为更好保护杞国社稷传祀，臣亦可将宗庙、府邸、府库等，悉数迁入长期营地，借助天子威严看守。” 姬宫湦长舒一口气：“孤王之意，正是如此！” 杞公谋娶道：“臣愿意！” 姬宫湦舒展懒腰：“此事宜早不宜迟，杞公当立即前去执办。孤王连日奔波，需要好生歇息，在此期间，切莫让杞人搅扰孤王。” 杞公谋娶欣然领命：“诺！” …… 八月初，消息纷至沓来。 宋国方面，在角人六指的安排下，公子皇父与四名庶子遇袭身亡，十二名公族子弟下落不明，宋公白由此病倒。 本来是因为心力交瘁，只需安静休养一些时日，病情便能有所好转。 偏偏角人六指极为激进。 就在姬宫湦抵达杞国之时，曹地死士再次开展行动。 趁公子廪父外出寻药，当街发动袭击，成功杀死公子廪父，并顺利逃脱。 一时之间，宋国人心惶惶。 宋公白此前有八名子嗣，如今已有六名遭遇袭杀，仅剩嫡长公子司空与庶出公子撝。 除此之外，失踪的十二名公族子弟，应当已经遭遇不测。 其他卿士贵族虽未遭遇袭杀，但在宋国都邑，当街杀死宋国公子，实在过于猖獗。 谁也不敢保证，幕后黑手会不会杀红了眼，在无法接近公子司空与公子撝的情况下，转而对其他卿士贵族下手。 对其他卿士贵族而言，躲避只会让自己变成待宰羔羊。 唯一的办法，便是死公子不死自己，到时候幕后黑手目的达到，宋国肯定会以某种方式恢复平静。 卿士贵族还是卿士贵族！ 姬宫湦前世之时，门阀世家便是如此，皇帝姓甚名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的家业能否得以保全，所在的家族是否继续兴旺。 即便唐朝末年，黄巢照着族谱屠杀门阀世家，等到明朝末年，士大夫之流依旧如此，结果建奴丝毫不惯着，杀得人人争相为奴。 杜牧《阿房宫赋》有云：“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果不其然，公子廪父死后没多久，宋国卿士贵族便集体前往府邸请愿。 宋公白因心力交瘁病倒，行凶者依旧肆无忌惮，公子司空身为嫡长子，应当主动站出来，代为处置宋国政事。 至于正考父、皇甫蠡等重臣，不应只围绕宋公白病榻左右，而是辅佐公子司空，捉拿行凶者，揪出幕后主使，平息此番内祸。 面对卿士贵族集体请愿，宋公白、正考父与皇甫蠡等人始终坚持认为，敌人气势正盛，应当避其锋芒。 只需在府邸耐心等候，敌人失去下手机会，便会自行生乱。 届时，就可以雷霆出击，反乱拨正，一举破敌。 公子司空忧心自身安危，亦赞同如此方略。 反倒是公子撝，觉得此举有损宋国颜面，往后即便能清除敌人，宋国公族也会因此威信扫地，从此再也无法治理子民。 公子撝当众宣传，而今国家生乱，岂能贪生怕死？ 自己虽是庶出，但是身为宋国公子，愿意不惜一切代价，捉拿真凶主使。 宋公白虽然疼爱公子撝，但见其如此大义，便当即同意其请愿。 为保护公子撝，宋公白大手一挥，将宋国甲士悉数交由公子撝统领。 除此之外，调派一半亲卫甲士，日夜伴随公子撝左右。 公子撝获得同意后，立即率领亲卫甲士，离开国君府邸，随后在都邑城门要道设卡，对一切途经之人进行严密盘查。 面对公子撝如此高调的行动，其他卿士贵族内心极为欣喜。 正当其他卿士贵族以为，可以隔岸观火时，事态突然朝极其恐怖的方向发展。 仿佛在一夜之间，行凶者便悉数从都邑撤走，前往其他城邑。 随后调整行动方向，改为袭击卿士贵族子嗣。 短短两日，便有高达上百人遇害，就连正考父与皇甫蠡的近亲子嗣，也未能幸免于难。 根据大量幸存者讲述，行凶者均为殷商后裔口音，而且绝不是伪装而成，至少也在周边生活了十余载。 简而言之，行凶者为宋人。 公子撝当即表态，将调动全国甲士，同时征召青壮，前往各城邑盘查行凶者。 便在此时，行凶者突然不约而同地停止行动。 一则传言在宋国快速散播。 公子撝所到之处，行凶者均争相躲避，倘若公子撝接替国君之位，宋国将会恢复往昔。 但凡有识之士，都知道这则传言意味着什么。 第539章 权宜之计策，灭绝式清剿 公子撝得知传言，已然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对方刻意躲避，明显是为了栽赃嫁祸，让宋人下意识以为，公子撝便是幕后主使。 倘若公子撝继续盘查行凶者，无论往后是否成功捉拿，均会被视为找人假扮。 动机再简单不过，先刺杀其他公子，后化身破局者，如此便能制造时机，掌控宋国甲士，进而接替国君之位。 假如公子撝放弃盘查行凶者，看似在洗清自己的嫌疑，实则会越洗越黑。 按照普通人思维，如果公子撝不是幕后主使，那又何必刻意去洗清，只需按照此前之法，继续在城关设卡盘查即可。 于是乎，又重新绕了回去。 公子撝当晚便前往府邸，与宋公白等人商谈。 具体详情并未像此前那般公开，只知道公子撝选择继续盘查行凶者，而且加大青壮征召力度，一副就要弑父篡位的姿态。 角人六指立即推断出，公子撝正在以身作局。 手段其实并不复杂！ 此前之所以陷入两难抉择，便是因为两种抉择，均无法洗脱谋夺君位嫌疑。 现如今，公子撝选择反其道而行之，有意坐实谋夺君位嫌疑。 等到成功缉拿行凶者，再主动交还甲士统帅权，不仅可以彻底洗脱嫌疑，还能在宋人心目中留下贤名。 公子司空身为嫡长子，却全程并未主动现身，即便按照立嫡立长礼制，往后由公子司空继承国君之位，也定然会有人不服气。 公子撝只需留下贤名，静待局势发展，便能等到良机。 姬宫湦听到此处，忍不住对此计策大加赞赏。 “不愧为正考父也！” 内史伯朙问：“敢问大王，此与正考父何干？” 姬宫湦道：“倘若孤王没有猜错，此计策应当出自正考父。” “正考父与公子撝勾结？” “并非勾结，只是权宜之计罢了！对公子撝而言，收获贤名以待良机。对公子司空而言，背负骂名却不失权柄。” 内史伯朙若有所思：“公子司空继位后，只需稍加谋划，便能污损公子撝贤名，使对方眼中的良机，彻底沦为死局。” 姬宫湦颔首：“公子撝能否抢先一步行动，公子司空是否懂得谋划，根本不在正考父考虑范畴。” 内史伯朙询问：“倘若角人六指并无应对之法，吾等是否便任由事态照此发展？” 姬宫湦坚定地摇摇头。 “自然不是！孤王并合九州之志，从未有过停歇与更改。无论如何，公子撝都等不到良机，甚至公子司空来不及继位。” 旁边的寺人尨阴森一笑：“届时，宋国早已不复存在。” 姬宫湦哈哈大笑，随即继续听取卫国方面的情报。 此前不久，卫鬲为组建屠狄大军，从德水一带各大卫国据点抽调甲士，长狄师伺机收复大量据点，双方就此进入短暂停战状态。 延乙期与栾宣作为幕后推手，自然不会任由双方如此。 倘若屠狄大军建成，长狄师亦随之养成，双方仅需一场大规模决战，便能真正分出胜负。 相较于持续冲突，大规模决战的伤亡实则更低。 为了让卫国与长狄化短痛为长痛，延乙期与栾宣商议过后，决定采取挑拨手段，使屠狄大军与长狄师大规模决战提前爆发。 具体过程并不复杂。 派遣心腹下属，暗中前往长狄诸部，寻找与卫国甲士有深仇大恨者，协助其等前往屠狄大军附近，并为其等提供武器。 目的只有一个，便是复仇，而且是不顾一切的复仇。 包括但不仅限于袭击落单的卫国甲士，在重要通道设置陷阱，纵火焚烧营地四周草地，抢夺屠狄大军路上粮草…… 面对复仇者无孔不入式的袭扰，卫鬲直接火冒三丈，不顾心腹亲卫与麾下将士劝阻，派遣刚刚成型的屠狄大军，对营地方圆十里的长狄，进行灭绝式清剿。 复仇者早已得到提醒，抢在屠狄大军清剿前，越过卫国与长狄的临时边界，对卫国村落发动袭击。 卫国本就是北迁，这一带村落均为新建，即便村民有防范盗贼掠夺的意识，也还没来得及修筑防御设施。 长狄本就有掠夺习惯，如今复仇者更是杀红了眼。 沿途所遇卫国村落，不仅掠夺所有钱粮物资，还对所有村民赶尽杀绝，并且四处纵火，烧毁卫国村落。 卫侯和闻讯，立即对卫鬲下令，要求卫鬲先率军返回，消灭入侵作乱的长狄。 卫鬲似乎明白，复仇者进入卫国，只是为扰乱屠狄大军整体计划，但是君令当前，又不能直接拒绝，于是便取了小巧。 先答复卫侯和使者，自己会立即召集所有卫国甲士，尔后一定率军折返。 等卫侯和使者携带答复离去，卫鬲非但没有召集卫国甲士，反而下令扩大清剿范围，由方圆十里增加至二十里。 与此同时，刻意派人告知长狄师，只要复仇者不退出卫国，屠狄大军便会继续清剿。 凡是长狄族人，无论男女老幼，皆尽数斩杀！ 倘若复仇者退出卫国，屠狄大军将会返回营地，直至长狄师积攒足够力量，双方再一举决胜负。 起初，长狄师自然不愿。 在长狄青壮看来，卫国甲士放弃据点，属于不战自溃。 长狄师则是一路高歌猛进，如今正值士气正盛。 复仇者虽是擅自进入卫国，但其等在屠狄大军后方制造混乱，对长狄师而言，反倒是极大的利好。 卫鬲应当提前猜到，长狄师不会轻易同意。 于是，被长狄师拒绝后，屠狄大军仿佛发疯一般，对周边的长狄部族进行屠戮。 仅仅三日时间，便有十多家长狄部族来不及逃跑，被屠狄大军彻底摧毁，累计千余长狄族人殒命。 在此期间，长狄师虽然也曾试图进行反抗，但结局无一例外，均以失败告终。 究其根本，便是实力差距。 无论体格、装备及经验等方面，卫国甲士均远远超过长狄青壮。 长狄师这才明白，卫国甲士并非羸弱不堪，只是此前分散在各据点，被长狄师趁虚而入。 明白归明白，长狄师却发现，自己掉进了大坑。 第540章 长狄三势力，长史两对策 复仇者虽是长狄族人，却并非长狄师派出。 即便长狄师答应卫鬲停战，也无法将复仇者召回，只能眼睁睁看着事态失控。 而这，便是延乙期与栾宣所想计策的高明之处。 卫鬲想打时间差，通过屠戮长狄部族，胁迫长狄师召回复仇者，从而完成卫侯和君令。 倘若进展顺利，那便无事。 然而，现实却很现实。 无论卫鬲如何屠戮长狄部族，长狄师始终是有心无力。 若是继续，卫鬲便彻底坐实违抗君令之罪。 卫鬲根本等不了！ 长狄师本就纠集而成，内部亦因此出现裂痕。 部分人曾见识过屠狄大军，深知卫国甲士之骁勇，希望长狄师能够积攒实力，再与屠狄大军决一死战。 另一部分与卫国有深仇大恨，认为卫鬲大肆屠戮长狄部族，双方早已是不死不休，绝不可与之苟且。 便在卫鬲正式下令撤军时，长狄师随之分裂成三支势力。 一支赞同疯狂报复卫国，选择效仿复仇者，前往卫国境内，对卫国村落进行劫掠与屠戮。 一支坚持积攒实力，战略性后退至德水一带腹地，积极筹备甲兵与粮草。 最后一支则较为奇特。 其等始终认为，德水一带过于贫瘠，而且长狄本就南迁至此，为何要付出如此之多的族人鲜血，守护这块本就不是故土的烂地。 而今周室疆域辽阔，田地草场大多无比肥沃，却因为缺乏耕种放牧之人，只能大肆对外招纳新国人。 长狄部族本就与华夏同源，应当举族前去归附，从而让长狄血脉得以繁衍生息。 倘若有人舍不下家业，亦或坚持向卫国仇恨，那就自行留下，而不是拖上长狄诸部的老弱妇孺，并让他们成为垫后之人。 此前卫国甲士杀到时，就已经多次证明，长狄师根本没能力保护老弱妇孺，只会眼睁睁看着他们无辜送死。 末了，还一副不被理解的神情，说自己是为长狄部族而战。 结果越来越多的长狄部族被屠灭，越来越多的老弱妇孺殒命。 对绝大部分普通族人而言，卫鬲已经大肆屠戮长狄部族，长狄师某些头领所谓的大局与战略，不过是软弱无能的表现。 等积攒到足够实力，长狄部族早已所剩无几。 届时族人已不复存在，战胜卫国又能如何？ 对长狄诸部而言，让老弱妇孺归附周室，留下有志青壮抵抗卫国，才是最佳选择。 纵观长狄师三支势力，一支主张激进复仇，一支主张积攒实力，最后一支则主张繁衍生息。 看似互相矛盾，实则都是为了长狄诸部，只是理念不一样而已。 由于长狄师刚组建不久，尚未形成真正的派系，因此三支势力的分裂过程中，并未发生任何冲突，反而还彼此鼓励。 德水一带并不与周室接壤，趁着卫鬲率屠狄大军折返，长狄诸部老弱妇孺立即聚集，携带贵重物品与粮食牲畜南下。 沿途路过聂国，即姬宫湦前世山东聊城茌平。 好在聂国为齐国附庸，并无真正甲士驻守。 据延乙期测算，长狄诸部老弱妇孺至少上万，即将抵达大河北岸。 届时没有足够的渡船，这些人只能沿着岸边往西步行。 对此，延乙期有两条对策。 倘若出于同情，可从姚地码头调派船只，先将长狄诸部老弱妇孺运往大周疆域，届时再暗中掌控长狄师各方势力。 如果按照原计划，那就任由长狄诸部老弱妇孺步行，待其等途经卫国河岸，必然会遭遇卫国袭击，届时只能重返德水一带。 姬宫湦听完这两条对策后，突然有些拿捏不定。 同情长狄诸部老弱妇孺，需要付出大量钱粮，看似可以彰显周室仁德，实则对大周新国人极其不公平。 归根结底，他们的苦难是卫国造成的，与大周新国人毫无关系。 难道为了所谓的仁德，就要动用大周府库，耗费新国人辛辛苦苦积攒的钱粮，去救助素不相识长狄诸部老弱妇孺？ 要知道，如今的大周新国人，也仅只是勉强填饱肚子而已。 此前接纳流民，是因为他们当中有大量青壮，只需劳作两三年，便能实现效益产出。 如今的长狄诸部老弱妇孺，数以万计不说，单是等到其中的孩童长大，实现自给自足，至少需要花费五六年。 在此期间，如同消耗大量钱粮，去填补一个无底洞。 更为关键之处，其等为长狄族人，属于化外之民，与大周为敌对关系。 从礼法与道义的角度，大周非但没有救助长狄的义务，反而应该支持姬姓卫国，彻底消灭长狄诸部。 如今姬宫湦没有帮助卫侯和，就已经是优待长狄。 至于那些圣母心泛滥之徒，向来都是以别人的血汗，成就自己的美名。只需将其等视为蝼蚁即可，根本不用过多理会。 倘若有人非要瞎嚷嚷，那就直接扔到长狄诸部老弱妇孺里。 拒绝同情，毫无问题！ 按照原计划，看似是最佳选择，姬宫湦却有种奇怪的感觉，似乎缺少一点东西。 偏偏又无法立刻找出来，只能向身边近臣询问。 “尔等以为，此事该当如何？” 寺人尨抢先道：“依臣之见，只需按照原定计划即可。即便大王有心救助，亦难以保证其等会真心归附大周。” 屠慕更是直接表示：“化外之民，死则死矣！” 姬宫湦望向内史伯朙。 内史伯朙感受到姬宫湦目光，连忙拱手上前。 “启禀大王，臣亦赞同，按照原定计划。只是长狄诸部老弱妇孺确实无辜，或可想出两全其美之策。” 姬宫湦眼前一亮：“孤王正是此意！两条对策并非绝对固定，若能加以优化，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寺人尨不解：“优化对策，便意味着会耗费大周府库钱粮，救助长狄诸部老弱妇孺。” 姬宫湦此事已有计较。 “只要不是大周救助，就不会耗费府库钱粮。” 寺人尨错愕：“除大周之外，还有何人可以救助其等？” 姬宫湦嘴角微提：“据孤王所知，长狄乃防风氏后裔，与杞国关系匪浅。” 第541章 神明拥护者，大逆不道徒 内史伯朙当即进行讲述。 相传，防风氏身高为三尺三寸，曾因辅佐大禹治理水患有功，被封为诸侯。 后大禹会盟诸侯于会稽涂山，防风国本就在附近，防风氏却很迟才到达会场。 大禹因此大怒，以轻慢之罪，将防风氏当众杀死。 防风国后裔北逃，历经一千四百余载，最终演化成长狄诸部。 反观杞国，正是大禹后裔所封，继大禹传祀。 真要深究二者关系，杞国与长狄诸部应该为世仇。 好在此事本就是传闻，长狄诸部更是毫无传承，从未将自己视为防风氏后裔。 内史伯朙很是不解。 “大王为何提及杞国？” 姬宫湦笑道：“防风氏罪不至死，如今其后裔沦为狄族，身为大禹传祀之杞国，应当施以援手，以成就一段跨越千年的佳话。” 内史伯朙直接泼冷水。 “启禀大王，杞国子民只有区区数千之众，根本无力救助长狄诸部老弱妇孺。” 姬宫湦对此却不以为然。 “那便尽力而为，能救助多少，便救助多少。” 内史伯朙忙问：“余下的老弱妇孺，应该如何处置？” 姬宫湦道：“鲁国即将大肆开疆拓土，正是急需人口之时。可以告知鲁侯称，由其安置余下老弱妇孺。” 寺人尨忍不住拍手称赞。 “大王圣明！” 内史伯朙道：“虽说如此可行，但长狄诸部老弱妇孺入鲁，往后长狄青壮亦会追随，恐会因此增长鲁国实力。” 屠慕则道：“卫国与鲁国向来交好，倘若鲁侯称介入，卫侯和极有可能会给面子，与长狄诸部达成和解。” 姬宫湦只是微微一笑。 “那又如何？” 众人瞬间反应过来。 按照当前节奏，卫国与长狄诸部能否等到和解之日，还是一个未知数。 鲁侯称是否会为长狄诸部发声，更加要从多方面考虑。 无论事态如何发展，均无法阻挡姬宫湦并合九州的步伐。若是真要说区别，那就是灭亡时间会有所微调。 姬宫湦随后望向寺人尨。 “鲁侯称近况如何？” 寺人尨简单汇总：“鲁侯称亲自前往茅国，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让茅国卿士贵族主动归附，茅国随即成为鲁国茅城。” “仅此而已？” “极国、郜国、韦国、庇国等，听闻宋国动荡，又得知鲁侯称领下王命诏书，不等鲁侯称派遣使者前去相商，其等国君便主动表示，愿意从此归附鲁国。” “可是按子礼国模式？” “那倒没有，而是真正的归附。依臣估算，应当便是八月底前，鲁国将会新增极城，郜城、韦城、庇城等疆域。” 姬宫湦异常满意：“如此再好不过，最好能在孤王返程之时，肃清更多蕞尔诸侯国。” 寺人尨忙问：“敢问大王，吾等将于何时返程？” 姬宫湦道：“孤王亦无法确定！此时，公子锦鸳正率领齐国大军征战莱夷，至少要等到齐国战败，内乱进入尾声。” 寺人尨又问：“莫非吾等便这般在杞国等着？” 姬宫湦淡然一笑：“没错！” 内史伯朙代为解释。 “尨总管，齐国尚未战败，即便大王有心，亦无从下手。况且陈国正在攻打徐夷，玄甲军、龙骧军与虎啸军等，亦在开疆拓土。” 言及此处，姬宫湦才想起，自己许久没有收到王师战报。 “尨总管，姬掘突率玄甲军出征淮泗地区，现下战况如何？” 寺人尨忙道：“臣不曾收到有关战报，邦谍团亦尚未传回密报。依臣估计，玄甲军应当是刚准备妥善。” 姬宫湦追问：“龙骧军与虎啸军亦是如何？” 寺人尨点点头：“而今方才八月初，请大王稍安勿躁。” 姬宫湦当即站起身，习惯性地拍了拍双手，缓缓走到临时大帐门帘处。 揭开门帘，目光所及之处，正是忙碌的杞人。 杞公谋娶虽然年迈，但是执行力极强，明确计策之后，立即出动杞国所有青壮，快速修筑长期营地。 短短五日时间，长期营地便已经初具雏形。 按照规划，长期营地临河而建，先用捶打模式夯实地基。 随后以大石块为主材，将黏土与树脂混合，制作粘合剂，开始逐层修建墙体。 长期营地更多是象征意义，因此长宽只有一里左右，占地面积相当于姬宫湦前世一个标准的足球场。 墙体预定高度为两丈，下宽一丈，上宽八尺。 一丈约合姬宫湦前世两米，就西周末年而言，这已经是一个小型诸侯国的建造极限。 不出意外的话，杞国应该能在年内修好围墙。 姬宫湦突然长叹一声。 “而今天下局势犹如风起云涌，孤王身为天子，却能只能在杞国耐心等候奏报，想来当真有些无趣。” 内史伯朙道：“大王曾曰，天子者，高居庙堂却能体恤民情，坐镇朝野亦可运筹帷幄。” 寺人尨突然提议：“此地距岱山不过百余里，相传其雄伟壮观，上古伏羲、神农、炎帝等，均曾前往岱山祭祀天神。大王若是等候无趣，不如效仿先贤，前往岱山祭祀天神。” 姬宫湦当即表示拒绝。 “往日周室衰微，而今得以昌隆，乃是新国人血汗铸就，岱山天神并无尺寸之功，如何能享孤王祭祀？” 内史伯朙忙道：“大王乃天子也，万不可当众亵渎神明。况且大王是因梦游太虚，受仙人启蒙，方有如今之伟业，岂能自相矛盾？” 言下之意，便是君权神授。 天子本就源自神明授权，倘若姬宫湦质疑神明，即便只是一两句牢骚，也相当于否定自己统治天下的合法性。 姬宫湦屡屡推陈革新，均是假借梦游太虚之名，对外宣称是受仙人启发。 如今若是反过来质疑神明，将无法解释此前种种惊世骇俗的举措。 权威，最不能容忍挑衅！ 姬宫湦身为天子，应当是神明最坚定的维护者，而不是质疑神明的大逆不道之徒。 内史伯朙身为内史，内心深处定然不相信神明存在。 但也正是因为他身为内史，必须坚信神明存在，而且还要通过各种典籍文书，让所有人对神明的力量深信不疑。 第542章 先秦皇汉武，后泰山封禅 姬宫湦随即简单解释。 “内史切莫混淆，孤王乃苍天之子，并非神明之子。孤王梦游太虚时，沿途所遇仙人，均敬为先师，并无亵渎一说。” 内史伯朙问：“既然如此，大王为何称岱山天神不配享有祭祀？” 姬宫湦道：“苍天之下，太虚仙境，神明无数。有滋养万物之雨神，亦有祸害世人之瘟神，前者当加以祭祀，后者应敬而远之。” “岱山天神属于后者？” “前后二者皆不是！孤王梦游太虚，未曾遇见岱山天神。现今大周疆域，亦尚未抵达岱山。倘若孤王仓促祭祀，或会适得其反。” 内史伯朙明显顿了顿，明知姬宫湦开始狡辩，却不得不顺着姬宫湦的话题。 “上古圣贤早有祭祀岱山天神之先例，大王无需忧心也！” 姬宫湦却异常坚定：“上古圣贤之先例，便一定正确？” “既为圣贤，定然正确！” “大禹乃圣贤，只因防风氏会盟迟到，便将其当众处死，使其后裔颠沛流离，最终沦为长狄诸部，莫非也是正确之举？” 内史伯朙道：“大王此言，颇有偷换概念之嫌。” 姬宫湦挥挥手：“孤王是否偷换概念，并非重点也。真正的重点，实则是孤王不敢妄自祭祀岱山天神。” 屠慕当即选择站队姬宫湦。 “大王所言极是！倘若岱山天神只喜上古圣贤，大王贸然前去祭祀，或会招致岱山天神厌恶。若是降下灾祸，则得不偿失也！” 此言一出，虽然出乎众人意料，却在姬宫湦意料之中。 屠慕曾跟随屠休修习利学，以利学家的视角，面对是否岱山天神的问题，定然会做出与姬宫湦相同的选择。 有用的神明，才值得祭祀！ 按照具体疆域，大周疆域与岱山相隔甚远。 参考此前宫中典籍，周成王姬诵曾祭祀岱山天神。 然而仅仅过去五十年，周昭王姬瑕便在亲征楚蛮时，因掉落汉水而驾崩，周王室因此开始由盛转衰。 周穆王姬满继位后，爱好四处游玩，使大周府库日渐枯竭。后徐偃王赢诞作乱，战线曾一度抵近洛邑。 传至周共王姬繄扈、周懿王姬囏、周孝王姬辟方、周夷王姬燮、周厉王姬胡等，周王室国力均处于下降状态。 直至周宣王姬静早期，周王室才有些许中兴迹象，然而周宣王姬静晚年独断专行，使周王室中兴成为昙花一现。 如今姬宫湦在位，基于前世记忆，更加不会崇拜泰山。 纵观此后泰山封禅的六位皇帝，分别为秦始皇嬴政、汉武帝刘彻、汉光武帝刘秀、唐高宗李治、唐玄宗李隆基与宋真宗赵恒。 秦皇二世而亡，汉帝普遍羸弱，后三者更是一言难尽。 自此宋真宗赵恒以后，便再无泰山封禅者。 真正原因，大抵便是无用！ 至于所谓的树立皇权国威，实则是本末倒置。 先有秦皇汉武，才有泰山封禅，而非泰山封禅，成就秦皇汉武。 屠慕自然不知泰山封禅之事，但从利益角度，祭祀岱山天神，需要耗费大量钱粮，收益却是虚无缥缈。 内史伯朙亦不相信祭祀岱山天神有用，听到屠慕那番言论，当即找到突破口。 “大王曾曰，太虚仙境者，玄之又玄也！既然无法临时感知岱山天神之意，那便暂且作罢，待卜师占卜后再作定论。” 姬宫湦道：“那倒不必如此繁琐！岱山主峰距此地不过百余里，想必岱山神明能感知到吾等心意。” “大王何意？” “吾等可先行许愿祈求，往后若是灵验，便视为岱山天神赞同孤王祭祀。若是久久不灵验，则说明岱山天神不喜孤王祭祀。” 寺人尨当即拍手：“妙哉！” 内史伯朙则问：“敢问大王，将许愿祈求何事？” 姬宫湦深吸一口气。 “孤王祈求真正一统九州，若能实现，便可视为灵验。” 内史伯朙笑道：“依臣之见，岱山天神定然灵验！” 寺人尨与屠慕齐身拱手：“臣等附议！” 姬宫湦当即摇头：“圣贤曰，祭祀神明，心诚则灵。尔等需牢记于心，万不可妄加揣摩神明之本意。” 众人齐声领命：“诺！” …… 八月十二日，夜月渐圆。 姬宫湦在河边垂钓，月华有些许朦胧，只能凭借双手，感知鱼线细微变化。 寺人尨关切道：“大王，秋夜霜露寒凉入骨，纵有篝火在旁烘烤，亦不可长时间曝于月下。” 姬宫湦道：“待孤王钓上最后一尾，便回帐歇息。” 便在这时，一旁的内史伯朙突然站起身，开始用力拉扯自己的鱼竿。 众人低声议论：“上鱼也！” 姬宫湦转头望去，只见内史伯朙半蹲着拉杆，上半身往后倾斜，鱼竿的弯曲程度已经接近圆弧，显然是一条大鱼中钩。 一旁的屠慕见内史伯朙有些吃力，便立即上前帮忙。 左右拖拽上百息后，大鱼才逐渐耗尽力气。 在内史伯朙与屠慕的合力，终于将大鱼成功拖到岸上。 简单目视，足有十余斤。 姬宫湦不禁赞叹：“不愧为内史，总能钓上大鱼！” 内史伯朙反倒有些讪然。 “臣不过凑巧而已！” 姬宫湦大笑：“对垂钓者而言，最为讲究的便是凑巧。” 内史伯朙正欲回应，不远处却传来马蹄声。 众人瞬间安静下来等候。 转眼之间，长羽甲士已至。 “启禀大王，公子锦鸳率领齐国大军，并非直接攻打莱夷，而是改道东南方向，接连兼并姜姓州国、姒姓诸国与东夷介国，彻底截断半岛陆路，将莱夷困于胶东。” 等待局势发展期间，姬宫湦已经提前熟悉东海之滨堪舆图。 对比前世，姜姓州国位于山东安丘，姒姓诸国位于山东诸城，东夷介国位于山东胶州。 公子锦鸳兼并这三家诸侯国，确实将胶东半岛陆路切断。 表面上看，公子锦鸳如此部署作战，是要实施关门打狗方略，先让莱夷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最后再进行鲸吞蚕食。 然而，姬宫湦却深知，这根本就不是关门打狗，而是给齐国大军预先埋雷。 第543章 低估人本性，高估民智慧 原因很简单，如今为西周。 周王室类似一帮之主，各诸侯国犹如不同堂口，戎狄蛮夷越苗羌等化外势力，则相当于其他帮派。 周天子只负责在地图上划界，实际地盘要各诸侯国自己去打。 打下来并开始经营，需定期向周天子朝贡。 打不下来，便就此消亡。 倘若遇到化外势力抢夺地盘，周天子会召集各诸侯国人马一致对外。 一般情况下，各诸侯国会主动保持交往距离。 即便彼此联姻，也不过是为利益互换而已。 反倒是互相倾轧，乃至仇视敌对，会时常出现。 同属一方势力的诸侯国，相处尚且如此，戎狄蛮夷越苗羌等各方势力，关系可想而知。 莱夷本就是独霸胶东半岛，与其他势力极少来往，无论公子锦鸳是否截断胶东半岛陆路，对莱夷均没有丝毫影响。 这就好比，将狼关进草原。 根据延松所证实的情报，公子锦鸳会有意战败，以此使齐国陷入混乱。 若想快速达到目的，公子锦鸳只需率军长驱直入即可。 莱夷王必然会组建大军，以抵御齐国大军。 届时公子锦鸳只需佯装轻敌，便能葬送大量齐国甲士，齐国自然会随之陷入混乱。 现如今，公子锦鸳却弃简从繁，接连兼并姜姓州国、姒姓诸国与东夷介国。 根据姬宫湦初步推测，极有可能是兼并之后，对这三家诸侯国子民临行搜刮，从而使其等对齐国大军怀恨在心。 等到齐国大军战败，这三家诸侯国子民便会趁势反抗，齐国弟从国更有可能效仿，参与到反抗齐国序列。 如此大规模的混乱，即便齐国再强大，齐侯购能力再强悍，亦无法扭转社稷崩塌的局势。 姬宫湦念及此处，连忙询问眼前的长羽甲士。 “齐国此番兼并州国、诸国与介国，公子锦鸳身为统帅，如何对待上述三国遗民？” 长羽甲士道：“回禀大王，末将收到前线探报时，如何对待三国遗民，公子锦鸳尚未有所动作。不少三国遗民猜测，应当会参照齐国此前强纳弟从国，将三国遗民纳为齐人。” 姬宫湦略微有些失望。 “可还有其他细节？” 长羽甲士如实道：“前线所探，目前仅此而已。” 姬宫湦只得道：“再探再报！” 长羽甲士当即领命启程。 屠慕似乎看出姬宫湦有些不悦，便低声奏报。 “敢问大王，可是不解公子锦鸳此举之用意？” 姬宫湦并未遮掩：“孤王方才猜测，公子锦鸳是为埋下后患。现下却有另一种预感，公子锦鸳应当是另有图谋。” 对姬宫湦而言，猜不透公子锦鸳的目的，便无法提前应对，此后将会彻底失去战略主动权，只能等公子锦鸳先出招，再仓促思索对策。 屠慕已然有对策：“启禀大王，臣倒是有个浅显之见。” 姬宫湦抬手：“先说看看！” 屠慕刻意清了清嗓子。 “在此之前，吾等皆猜测，公子锦鸳祸乱齐国，其真正目的究竟为何。近几日，臣苦苦思索，终于找出些许蛛丝马迹。” “是何蛛丝马迹？” “吾等应当倘若反过来思索，公子锦鸳祸乱齐国，所能获得的最大益处是什么？” 姬宫湦瞬间眼前一亮。 “公子锦鸳本为伯御之子，后加入鬼先生，对其而言，最大益处便是掌控齐国，甚至夺回本该属于自己的鲁国。” 内史伯朙倍感惊诧之余，很快发现其中漏洞。 “鬼先生崇尚顺应天下大势，公子锦鸳身处其中，自当以左右局势为使命，而非亲自登场，变成一方诸侯。” 姬宫湦道：“时势异也！此前孤王以暴君之姿，使鬼先生落荒而逃，地位一落千丈。在其等沉寂期间，极有可能已经脱胎换骨，舍弃此前行事宗旨，改为亲自登场。” 内史伯朙道：“若无大王敕封，即便公子锦鸳能掌控齐鲁两国，亦无法成为一方诸侯。” 姬宫湦已然想通关键。 “尔等可还记得，孤王此前开疆拓土，鬼先生曾成功游说数十家诸侯国逃遁。倘若鬼先生以此为根基，再加上公子锦鸳掌控齐国，便有实力叛周自立。” 众人瞬间倒吸一口凉气。 寺人尨道：“大王，吾等应当对此早做准备。” 屠慕则直击核心：“依照大王所言，公子锦鸳极有可能与莱夷暗中勾结，使齐国大军有意战败，从而趁乱掌控齐国。” 姬宫湦郑重道：“如此来看，一切便能说得通。” 内史伯朙始终有些难以接受，毕竟在他看来，叛周自立过于荒诞。 除戎狄蛮夷越苗羌等化外之族，华夏九州所有诸侯国，都是周王室分封，叛周自立无异于背祖弃宗。 周夷王姬燮在位时，楚君熊渠野心勃勃，竟僭越周礼，将自己三个儿子封王。 后来周厉王姬胡继位，楚君熊渠害怕被讨伐，便自行取消三个儿子的王号，从此不敢再对外声张。 直至周幽王继位，楚国始终选择忠于周王室。 姬宫湦重生后，大肆开疆拓土，吞并与攻灭大量诸侯国。 然而即便是面临灭亡，始终没有任何一家诸侯国，胆敢公开宣称叛周自立。 顶多便是在鬼先生游说下，选择弃国而逃。 姬宫湦望向内史伯朙：“内史以为如何？” 内史伯朙道：“叛周自立乃是禁忌，其等岂敢反乎？” 姬宫湦道：“内史可别忘记，孤王对鬼先生如此心狠手辣，正是因为其等曾行刺孤王。胆敢行刺天子之乱贼，又岂会不敢叛周自立？” 内史伯朙依旧难以接受。 “纵使其等叛周自立，亦不会有人追随，反而会遭人人唾弃。” 姬宫湦轻叹一声：“内史过于低估人之本性，亦过于高估民之智慧。参照曹地死士与弃国而逃之诸侯，鬼先生只需施展小伎俩，便能愚弄无数人。” 屠慕正欲开口附和，但好像突然意识到不妥，急忙放下抬到一半的手。 姬宫湦敏锐觉察这一举动，便直接向屠慕挑明。 “尔等身为孤王内臣，当下并无外人在场，应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无需遮掩避忌也！” 第544章 阿道父游说，莱夷王开窍 屠慕总算下定决心。 “内史大人，切莫忘记，武王灭殷商，方有大周也！” 内史伯朙愕然。 真论起来，周武王姬发曾为殷商臣子，周朝本就是靠造反成功建立。 以往诸侯国不敢叛周自立，纯粹是因为自身实力不济，拥护周礼与分封制，是保证自身安全最容易的方式。 倘若实力足够强大，史书便会出现某王灭姬周。 姬宫湦重新询问：“内史对此有何见解？” 内史伯朙简单错愕后，很快便恢复正常思维。 “如此看来，公子锦鸳之所以选择齐国，便是因为以下三个原因。” “是哪三个原因？” “其一，齐国地处东海之滨，距大周实控疆域千里之遥，即便公子锦鸳公开宣称叛周自立，大周亦难以在短期内挥师讨伐。” 姬宫湦颔首：“公子锦鸳应当不会料到，孤王提前将两千羽林军甲士调来此处。” 内史伯朙接着道：“其二，齐国乃姜姓，继任齐侯多有不臣之心，大部分齐人孤傲自大，更便于鬼先生煽动。” 姬宫湦点点头：“确实如此！” 内史伯朙最后道：“其三，齐国临近鲁国，公子锦鸳乃伯御之子，鲁侯称之侄孙，亦可借此煽动部分鲁人。” 姬宫湦缓缓提起鱼竿，鱼钩上的饵料早已消失无踪。 “尨总管，探路进展如何？” 寺人尨答：“臣已派出心腹，前往大王所指博山，明日应当便会进展。” 姬宫湦没有继续挂饵料，而是开始收拾鱼竿。 “鱼儿虽然没有上钩，却落入孤王渔网。传孤王军令，明日集体整装待发，道路探查清楚后，立即启程前往驻扎。” 内史伯朙道：“启禀大王，迄今为止，公子锦鸳叛周自立，仍然只是吾等猜测。羽林军甲士贸然屯驻齐国都邑临淄附近，恐会给齐侯购留下把柄。” 姬宫湦微微一笑：“只要不主动声张，何人能够证明，屯驻者为羽林军甲士？况且齐国即将生乱，齐侯购能活多久尚未可知。” …… 八月二十日，临近傍晚。 姬宫湦抵达博山临时营地。 博山是姬宫湦根据记忆所起，即前世山东淄博博山，距齐国都邑临淄不过百里之遥。 临时营地位于一处壶型山谷内，四周有茂密树木，平时人迹罕至，只需在谷口安排暗哨，便能成功实现隐匿。 仿佛是冥冥之中注定，姬宫湦进入临时大帐不久，长羽甲士便匆匆来报。 公子锦鸳将阿道父留下，自己率领齐国大军，直接越过边界，大张旗鼓地进入莱夷领地。 阿道父为伯御妻弟，即公子锦鸳亲舅，现任齐国卿佐使。 此前齐国海货船撞击天子船队，齐国卿佐使阿道父、燕国大夫公孙朴与宋国大夫皇甫蠡等，均是幕后主使备用人选。 后姚子疸带领姚国臣民逃遁，亦是通过齐国海货船，阿道父再次被列为幕后主使。 公子锦鸳将阿道父留下，直接证实姬宫湦此前猜测。 阿道父先以公子锦鸳名义，召集姜姓州国、姒姓诸国与东夷介国的卿士贵族，暗中对其等进行游说。 游说过程极其简单。 针对内心贪婪者，阿道父直接许以重金厚利。 面对有信念之人，则是假借武王灭商之典故。 至于胆小甚微之徒，采取软硬兼施的方式。 无论对方最终是否答应，阿道父都会命人控制对方家眷，并用海货船运送至早已安排好的海岛。 凭借上述手段，阿道父只用了短短几日时间，便成功降服三国卿士贵族，使其等与公子锦鸳彻底绑定到一起。 阿道父甚至懒得精心编造名义，直接告知三国卿士贵族，待公子锦鸳返回时，其等必须无条件追随，共同反抗齐侯购。 在此期间，三国卿士贵族需要佯装真心归附齐国，随后以表示忠诚为名，征召三国遗民青壮，加入齐国大军，成为后备甲士。 等到时机成熟，便会改头换面，化身抗齐主力。 阿道父忙着组建抗齐大军时，公子锦鸳率领齐国大军，正式进入莱夷领地。 出乎众人意料，齐国大军所到之处，莱夷部族仿佛被吓破了胆，竟然没有丝毫抵抗，便直接放弃领地逃遁。 齐国大军士气不断高涨，短短几日时间，便顺利地将战线向前推进二百余里，占据胶东半岛一半以上区域。 莱夷王似乎后知后觉，这时候才开始组建大军抵抗。 公子锦鸳仿佛早有预料，再度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赶在莱夷大军尚未完成组建前，抢先偷袭莱夷大军临时营地。 莱夷王虽是匆忙应对，却凭借本土优势，最终仅以小败收场。 长羽甲士从前线传回密报时，公子锦鸳继续率军突进。 莱夷王则好像突然开窍，先是派人袭扰齐国大军后方，接着不断征召莱夷青壮，加速组建莱夷大军。 姬宫湦耐心听完，并未询问长羽甲士细节，毕竟战场情况无比复杂，长羽甲士也只是汇总禀报而已。 齐国大军征战莱夷，公子锦鸳并未有意战败，反而直接攻入莱夷腹地。 姬宫湦已有初步猜想，却更想知道众人看法。 “现已坐实公子锦鸳将叛周自立，偏偏齐国大军势如破竹，尔等对此有何见解？” 寺人尨最先拱手：“启禀大王，臣以为，此乃故意而为之。” “如何故意而为之？” “大王曾曰，骄兵必败也！公子锦鸳趁莱夷王尚未反应过来，完全不顾后方，将战线疯狂往前推进，使齐国大军认为自己强大，从而生出傲慢轻敌之心。” “仅只如此？” “待莱夷大军成型，公子锦鸳只需冒进，便能一败涂地。届时收拾残兵，谎称是受国君乱命，致使齐国大军死伤惨重，将战败之责悉数推到齐侯购身上。” “如何能让残兵相信？” “对待残兵，只需伪造国君命书，斩杀监军之人，便能让其等深信不疑。” 姬宫湦轻微颔首：“如此来看，倒也能说得过去。” 见姬宫湦并未十分满意，寺人尨本想继续补充，却听到内史伯朙已经开口。 “臣认为，公子锦鸳与莱夷王早已暗中勾结！” 第545章 朝野示威严，内廷重实言 姬宫湦瞬间来了兴致。 “其等如何勾结？” 内史伯朙道：“公子锦鸳乃鬼先生门徒，可以轻易联络到莱夷王。根据传闻，莱夷向来目光短浅，极其注重眼前利益，公子锦鸳只需许以厚利，便能让莱夷王协助。” “何种厚利能说服莱夷王？” “莱夷王虽然独霸胶东半岛，却从未对外扩张，可见其人口仍是不足。臣推测，公子锦鸳极有可能许诺，赠予钱粮与人口。” “莱夷王会如何协助？” “正如情报所述，提前向西方部族下达撤退命令，随后假装后知后觉，以极小代价，使齐国大军生出傲慢轻敌之心。” 姬宫湦颇为满意：“不愧为孤王之内史，此番推测极其合理，甚得孤王之心。” 内史伯朙连忙谦虚拱手。 “臣本无见识，幸而能追随大王左右，长时间耳濡目染之下，视野方才有所开悟。大王如此谬赞，臣委实不敢当也！” 姬宫湦调侃道：“内史有一处不足，令孤王极为不喜。” 内史伯朙顿感诧异：“恳请大王明言，臣有何不足之处。” 姬宫湦道：“言谈越来越似虢石父，只吹捧孤王之圣明，而非就事论事，据实而言。” 内史伯朙这才恍然大悟。 这一次，回应简单利索。 “诺！臣将改之！” 姬宫湦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倘若面对朝野群臣，有时候姬宫湦适当接受恭维，不仅可以体现天子威严，还能让畏威而不怀德者真正屈服。 内廷之近臣，却恰恰相反。 从一开始，内廷便是以刺探情报与出谋划策为主，相当于姬宫湦自己的直属情报网与贴身幕僚团。 因此，内廷最忌阿谀谄佞。 除了礼节性回复与偶尔作乐外，真正商议要事之时，必须要进行收敛。 进献一个妙策，胜过说无数句赞美之言语。 屠慕刚调入内廷不久，对姬宫湦性情尚未熟悉，因此奏报时会刻意注重礼节。 如今看到姬宫湦如此坦言，似乎明白往后应当如何奏报。 “启禀大王，臣有更深见解！” 姬宫湦忙问：“有何深处？” 屠慕简单拱手道：“内史大人方才推测确实合理，臣从利学角度，认为公子锦鸳暗中勾结莱夷王，依旧仅只是表面而已。” 姬宫湦确实有些意外：“仅只是表面而已？” 屠慕顿首：“对莱夷王而言，只需暗中配合公子锦鸳，便能收获钱粮人口，犹如无本买卖，确实获益匪浅。然而，只要莱夷王心智健全，应当知晓此事风险巨大。” 内史伯朙忙问：“有何风险？” 屠慕道：“若是公子锦鸳早已谋划好，通过欺骗莱夷王，兵不血刃进入莱夷腹地，接着突然翻脸不认人，莱夷将面临灭亡之祸。” 内史伯朙当即表示反对。 “公子锦鸳本就有意战败，绝对不可能灭亡莱夷。” “吾等的确得到情报，并通过各种事迹，证实公子锦鸳有意战败，可莱夷王并不知晓这一切，自然不会轻易相信公子锦鸳。” “二人定然暗中达成约定。” “公子锦鸳如今为齐国重臣，却与莱夷王暗中勾结，意图掌控齐国。内史大人若是莱夷王，是否会相信公子锦鸳能始终遵守约定？” “自然不会！” 屠慕道：“显而易见，莱夷王虽然不信公子锦鸳，却仍旧与公子锦鸳暗中勾结，定然是有别样的心思。” 内史伯朙询问：“有何心思？” 屠慕答：“公子锦鸳有意战败，吾若是莱夷王，便趁机重创齐国大军，随后当众揭穿公子锦鸳真实面目。” “有何好处？” “齐国必定会因此一蹶不振，莱夷则可以摇身一变，成为东海之滨最强势力。往后再不断积攒实力，最终一统东海之滨。” “莱夷王未必有此心志也！” “这是当然，因此吾猜测，莱夷王极有可能只是想借此，真正重创齐国大军，以夺取俘虏、武器装备及钱粮物资等。” 内史伯朙仍有不解：“公子锦鸳又岂会不知？” 屠慕道：“是以其等虽暗中勾结，却又各怀心思。齐国大军确实会战败，莱夷王却也讨不到太多便宜。” 内史伯朙点点头：“既然如此，吾等应当作何谋划？” 屠慕下意识抬抬手。 “公子锦鸳急于掌控齐国，即便莱夷王动歪心思，公子锦鸳亦会选择忍让。莱夷王则会因图谋失败，对公子锦鸳生出怨恨。因此，吾等只需静观其变便好。” 内史伯朙深以为然，朝屠慕拱手示意赞同。 姬宫湦大笑：“尔等遗漏关键之处，孤王既已在此，应当遵照此前谋划。必要之时，莱夷王亦可成为吾等棋子。” 屠慕若有所思：“是否提前派遣人手，先与莱夷王接触？” 姬宫湦却摇摇头：“而今局势仍在变动，过早与莱夷王接触，反倒容易让其生出疑心。” 寺人尨不禁开起玩笑。 “兴许莱夷王与公子锦鸳翻脸，二人自相残杀，根本用不着吾等动手，其等便双双殒命。” 姬宫湦笑道：“但愿如此！” …… 八月二十五日，天已寒凉。 姬宫湦尚未等到胶东半岛战报，反而被淮泗地区的进展震惊。 姬掘突率领玄甲军北进，沿途几乎兵不血刃，先后吞并州来国与钟离国。 州来国为淮夷部族所建，位于姬宫湦前世安徽淮南。 其曾一度效忠周王室，后因与镐京距离过于遥远，只能放弃朝贡，逐渐脱离周王室。 西周时期，大量遥远的小型诸侯国皆是如此，周王室根本管不过来，而且管治成本极高，收益却微乎其微，索性便不再去管。 州来国本就没有反叛之心，听闻淮夷部族早已归附大周，便直接打开城门，举国欢天喜地地迎接玄甲军。 姬掘突并未多作停顿，而是继续率领玄甲军，沿淮水流向往东北方进发。 没过几日，便顺利地抵达钟离国都邑城外。 钟离国为嬴姓诸侯，位于姬宫湦前世安徽凤阳。 由于钟离国实在过于弱小，其国君听闻王师亲至，瞬间便被吓得出城请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