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举之首辅》 第1节 《科举之首辅》 作者:诸佛龙象 内容简介: 宁家自诩的书香门第,但成为宁家独子的宁砚表示,他不想闻要什么书香,只想要米香。 而为了米香,他唯一的出路就是科举。 过院试斩乡试,闯会试入殿试,少年意气,平步青云。 总而言之,这是一个科举出仕,成家立业,迎娶童养媳,当上首辅,走上人生巅峰的故事。 本文女穿男,会娶妻。 朝代架空,考据者不用太较真。 内容标签: 性别转换 情有独钟 平步青云 穿越时空 主角:宁砚,陆秋歌 ┃ 配角:白淑兰等 ┃ 其它:科举,女穿男,种田 =============== 第1章 宁家独子 序: 史载:章武三年,蜀昭烈帝备于永安病笃,召亮于成都,属以后事,托孤于亮,亮泣允。 帝崩,亮承帝位,改年号承德。开新法,革新政,秣马厉兵。三年,灭东吴,又三年,平北魏。是时,三国归于大蜀。 过三百年,蜀乱,十国混战。又十年,凉国势大,取十国代之,定国号凉。自高祖开国,至今已一百又二八年也。 ** 凤鸣县,隶属宁安府。睢阳镇,隶属凤鸣县,而平德村是属于睢阳镇下辖的一个村子。 平德村,宁家,书房。 “说什么‘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钟粟’,你倒是给我弄一粒米出来啊。” 书案后,一个身穿白色襤衫,面容清秀俊逸,年约十六七的年轻男子单手托着下巴,叹息着看着面前的几本书。另外一只手按在自己空荡荡的肚子上。 “为什么要让我遭遇这些啊……” 一觉醒来,就发现自己换了个世界,来到这个历史在三国就转了个弯儿的朝代,大凉。身下还多了点儿零件,由一个上进的女青年变成了这个平德村宁家的独子,宁砚。 宁家三代单传,如今的宁家就只剩下宁砚这么一个男丁。说起宁家,那也算是这平德村的“望族”。 宁砚的祖父宁伯生是二十年前科举的传胪,但为人不懂变通,在翰林院待了十年还是一个从五品的侍读学士,实权是一点没有。 郁郁不得志的宁伯生在五十岁的时候上书致仕,隐居凤鸣县。除了留下一个不慕名利的好名声外,就带回了装了数辆马车的书。 来了凤鸣县后,发现在县里想买一座好宅子自己攒的钱好像不够。所以宁伯生就拖家带口的到了平德村,盖了一座大宅子,买了几亩地。 然后准备好好享受生活的宁伯生两年后就撒手西去了。宁家就交到了宁砚的父亲宁远平的手上。 宁远平从小体弱,有了宁砚这个独子后就再无所出。二十五岁中了秀才后,就一直在为考举人奋斗,数次不中,最后拖着病体死在了考场之中,一时间让人扼腕叹息。 宁伯生本来留下的家底就不丰厚,读书赶考更是烧钱的事,宁远平就将地给卖了,只留下能堪堪养活宁家一家的地。 而宁远平死后,没了他这个秀才,宁家就要交赋税,本来堪堪养活一家人的地就显得不够了。 但在宁砚的母亲白淑兰看来,肚子可以饿着,书一定要读,科举也一定要考。便带着宁砚的姐姐,实际上是买来的童养媳兼侍女的陆秋歌接一些绣活之类的私活供宁砚去书院读书。 而宁砚也很争气,十三岁就成了童生,之后便在书院老师的建议下,准备上三年再去参加院试。 今年六月就是院试的时间,但四月的时候,宁砚便一病不起,直到一命呜呼,换了一个灵魂。 现在的宁砚整整用了半个月的时间才接受现实、适应这个完全陌生的身体。本来就不富裕的宁家被宁砚这场病一拖,更加的捉襟见肘起来。 成天吃不饱的宁砚就将主意打到了书房里那成架成架的书上。书在古代可以算是奢侈品了,卖上一些至少缓解目前的窘境是可以了。 但宁砚只是露了这么一点小苗头,他娘白淑兰差点没用命来劝他打消这个念头,说什么她以后去了没脸见他爹,没脸面对宁家的列祖列宗。 他的童养媳陆秋歌也暗自垂泪,让宁砚只能打消了这个念头。后来就算是没吃饱宁砚也说吃饱了,因为他清楚,他一旦开口,家里的两个女人就算是自己空着肚子,也要让他吃好。 他只是读书写字,而两个女人要操劳家里,还要做农活,接私活,起早贪黑的,如果空着肚子,身体肯定承受不下去。他也想过帮忙,但他一开口两个女人的反应就和他要卖书是一样的。 所以宁砚就像现在这样,在他娘和陆秋歌下地的时候,他就在书房闭门读书。宁砚之前是专门研究宋史与明史的。 在穿来之前,正在做的课题就是“宋朝到明朝科举制的变迁”,各种文献不知道看过多少,再加上原主留下的扎实的底子,他再努力一个月,乡试不敢说,对即将到来的院试应该是没有太大问题的。 唯一让他发愁的就是怎么能让家里的人先吃饱穿暖了。看着这一屋子的书,宁砚开始惆怅起来,明明坐拥一座金山,却一点都不让他动用。 他不想要什么书香墨香,他只想要米香面香。 突然,宁砚脑海中滑过了一抹亮光,身体也不自禁的微微前倾。 不让卖,他可以租啊。 他们书院有寒门书生,也有不学无术的富家子弟。这两种人都是可以租借书籍的对象。 对寒门的可以借些儒家著作,对那些无心读书的人他可以租借一些杂家书籍,或者是志怪记神的书,比如《山海经》之类的。 这些书虽然对科举没有帮助,但胜在有趣,很适合那些不想学习但被家里人逼着在书院读书的富家子弟。 反正他祖父当了十年的翰林,积蓄基本上全部用来收藏这些书,各个方面都有涉及总有能满足他人需求的。 这样想着,宁砚也坐不住了,起身就走到书架之间开始挑选书籍。他的病已经大好,不日就要前往县里的书院,如果这些书都能租出去,他下次回来就能买点米面回来了。 刚等宁砚找好要带的书,书房门就被推开了,一个脸型五官姣好秀丽,但因为长期食不果腹、日夜操劳而身影瘦弱,脸色苍白的女子走了进来。 她叫陆秋歌,是宁砚已经去世的爹买到宁家的,比宁砚大两岁,宁砚还小的时候都是称呼她为姐姐的。 陆秋歌一身麻衣,双眸恬静,脸上带着愉悦的轻笑,刚进门开口便说到:“砚哥儿,村头的张大嫂今天给了我两条鱼,今天你可以吃……” 话音到这里戛然而止,因为陆秋歌看到了宁砚正准备往箱笼里放的一摞书。陆秋歌清楚,宁砚平日去书院根本不会带这么多书。 脸上带着的轻笑隐去了,恬静明亮的双眸也黯淡了几分,抿起唇看着宁砚,沉默不语。 宁砚之前就是女人,也喜欢用沉默来表达无声的抗议,所以他很吃这一套,尤其是面对一个全心全意对你的人。 将手中的书放进箱笼,宁砚走到陆秋歌的面前,认真的解释道:“秋歌,我不是要卖书,我保证,下次回来的时候一定把书一本不少的带回来。” 陆秋歌仍旧没说话。 宁砚放软了语气继续说到:“你如果不相信的话,可以把我带了几本书和书名记下,等我下次回来,你检查好不好?” 陆秋歌到宁家的时候,宁远平还在,教宁砚读书的时候,陆秋歌也跟着学了一些,所以宁砚才会说这话。 宁砚说这话本来就是想让陆秋歌相信他,没想到陆秋歌还真的上前将箱笼里的书拿出来,在心里记下后,又一丝不苟的将书给放好。 宁砚站在陆秋歌身后,看着她的动作,看着那双手。那双手并不漂亮,骨节处比较粗大,皮肤也很粗糙,这些都是长期的农活留下的。 宁砚再看看自己这双白皙而又骨节分明的手,嘴角不自然的抿成了一条线。陆秋歌注意到后,以为是宁砚生她的气了。她知道男人一般不喜欢被女人管教。 本来想解释,但不知道怎么的突然悲从心来,陆秋歌垂下眼帘,任由眼前被弥漫的雾气遮住。 宁砚看到陆秋歌脸上流下的泪痕后,在心底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还能怎么办?哄! “我知道我有卖书的念头是我不对,我现在已经打消这个念头了,书我是不会卖的,我带那些书是想去书院看的。你和娘说的话,我都牢牢地记在心里呢。” “我相信。” “那你怎么还哭呢?”宁砚自认为绝对没有任何一个男人比他这个曾经是女人的男人更了解女人,但他怎么就迷糊了呢。 陆秋歌抬起了头,眼中带着几分倔强,抿唇低声说到:“你不用生气,我以后少管你就是了。” 宁砚一怔,只觉得一头雾水。“我没生气啊?我为什么要生气?” 陆秋歌闻言,细细的打量了几下宁砚,发现对方的确没有一点生气的迹象,这才反应过来是自己想多了。 伸手将脸上的泪痕擦去,陆秋歌抬手帮宁砚整了整衣服来缓解心里的尴尬,同时缓缓说到: “家里有我和娘在,你只需要好好读书就行。还有一个多月就要院试了,你准备三年了,我相信你一定能通过这次院试。” “等你成了生员,也该成家了。”陆秋歌眨了眨有些酸涩的眼睛。“最好……能找个官家小姐,要知书达礼,要温柔贤惠……” 没等陆秋歌说完,宁砚就打断了她。 “我不会娶的。” 她骨子里还是女人,怎么让她去娶一个女人过日子,至少目前他不习惯。但要喜欢男人也不可能了,最好的结果就是他一个人过下去。 但五代单传的宁家要是在他这里断了,他娘绝对能一头撞死在他面前。如果最后真的要娶妻的话,那也是娶眼前这个女人,他的……童养媳。 宁砚被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念头吓了一跳。娶陆秋歌?他?宁砚慌忙将这个念头压了下去,但发现怎么也挥之不去。 甚至还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你的身体是男的,喜欢女人很正常。 他是你爹给你准备的童养媳,娶她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她对你这么好,你负了谁都不能负她。 而陆秋歌则似是自言自语的低声呢喃到:“总得娶一个能配得上你的人……” 第2章 离家 傍晚时分,白淑兰才踩着夕阳,一身风尘仆仆的回到家。 白淑兰是宁砚的爷爷宁伯生还在翰林院任职时给宁远平娶的妻子,是宁伯生同僚的女儿,也是大家闺秀一个。 但现在除了能从气质间隐约能看出来出身大家以外,与普通的农家妇女已经没有什么两样了,甚至比同龄的妇女显得更加苍老。 陆秋歌见到白淑兰回来,忙将温在锅里的饭菜给端到了堂屋。说是饭菜,其实就是用面和野菜做成的菜团子,面很少,野菜占大多数。 白淑兰用一碗水就着三个菜团子吃完,等陆秋歌将碗筷收拾了后,将背回来的包袱放到桌子上打开。 包裹里面放着一些彩线。在彩线的中间还有两小块碎银子和一把铜钱。白淑兰用一块帕子小心翼翼的将钱裹了起来。 “绣坊的主事说我们这次送去的帕子花样绣的好,每条帕子多给了一文钱。我又买了一点彩线。” “咱们俩个这段时间抓紧多绣一些帕子。砚哥儿还有一个多月就要院试了,要去府城赶考,这点钱还是不太够。” 第2节 陆秋歌点了点头。“嗯,我知道。”说完,陆秋歌想了想,到底是没有将今天书房里发生的事情给白淑兰说。 白淑兰眉角愁绪不减,看向堂屋内供奉的两个牌位,低声呢喃道:“公公,相公,你们一定要保佑砚哥儿通过院试啊……” 陆秋歌一看就只要她在想些什么了,也在心里默默说到:“老太爷,老爷,你们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砚哥儿。” 眼看着天色已经黑下来了,陆秋歌轻声唤了白淑兰一声。“娘,您忙了一天了,快些睡去吧。我去厨房给您打点热水送到房里。” 白淑兰叫住了陆秋歌。“我自己去就行。你去书房看看砚哥儿,茶杯的水凉了就给他续点热的,免得他又喝凉茶。” “好。” 看着陆秋歌离开堂屋,白淑兰起身看着宁远平的牌位,轻声说到:“相公,当年将秋歌带到宁家是对的,没有她在,我可能早就撑不住了,希望砚哥儿也能记着她的好,不要负了她。” 说完,白淑兰用干净的布把两个牌位擦拭了几遍,然后才离开堂屋,朝自己的寝室走去。 宁家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书和房。白淑兰单独住,宁砚和陆秋歌虽然在外人看来已经是默认的夫妻关系了,但两人依旧恪守礼法,一直都是单独住的。换了现在的宁砚,就更不可能做些别的了。 书房内,宁砚已经点上了油灯。他没看书,而是在一张纸上将自己脑海中能在以后用到的知识用笔下来。不然用不了多久,这些记忆就模糊甚至是遗忘了。 他今天一整天的时间几乎都用来做这件事,已经写了十来张宣纸了。他本来是不会毛笔字的,但有原主的记忆在,写起来异常顺畅,一手俊秀小楷看起来赏心悦目。 见陆秋歌提着茶壶走了进来,宁砚神色正常的用一张宣纸盖住了自己写的东西。陆秋歌识字,如果她看到这个东西,搞不好会生出疑问。 “娘回来了吗?”宁砚搁下笔问道。 “回来了,已经去休息了。”一边说着,陆秋歌走到桌案旁,两指在茶杯上搭了一下,发现茶已经凉透。 “我去给你换热水。” 陆秋歌正准备端起茶杯,被宁砚拉住了袖子。“不用了,今晚不喝茶了,再练一会字我就去睡觉了。” 油灯光太暗,看书写字对眼睛都不好。古代没有眼镜这种东西,必须得保护好视力。 “行。”陆秋歌点了点头。一会儿后,陆秋歌提着做女红的小篮子到了书房,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开始缝补一件破了洞的衣服。 陆秋歌和白淑兰的衣服总是补了又补,而宁砚的衣服却是一处补丁都看不到。 宁砚看着陆秋歌手熟练的在衣服间穿梭,光线暗的让他连陆秋歌脸上的表情都看不清楚,便将自己的桌案腾出了一块地方,走过去将陆秋歌的小篮子提了过来。 “你坐过来,你那里光线太暗了。” 陆秋歌抬头,眼中有着探寻的神色。以前宁砚在家时,她为了节省灯油都是这样坐着,宁砚也从来没有说过让她坐近一点的话。 宁砚默然,没有解释的意思。用木签将灯芯往上挑了挑,让灯更亮了一点。然后便坐下拿起《中庸》看了起来。 陆秋歌静默片刻,便将椅子轻轻的挪到了宁砚的书案旁,亮了一些的灯光的确让眼睛舒服多了。 两个人就这样安静的做着自己的事情。陆秋歌将衣服补好后,又取了一块帕子绣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宁砚放下书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缓声说到:“秋歌,我明天便准备回书院。” 陆秋歌也放下了手中的活儿,点了点头。“也该回去了,你这一病就快一个月没去书院了。” “嗯。”宁砚沉默了一会儿后又道:“我这次去书院,一直到赶考的前几天才会回来,你和娘要照顾好自己。” “嗯,我知道。” “马上就要收麦子了,天热,你们下地前用荷叶泡点水带上,我从书中看荷叶可以解暑。” “嗯。” 一阵沉默后,宁砚站了起来。“去休息吧。” “我去给你打热水。” ** 次日,天刚放亮,宁家一家人都起来了。宁砚整理自己的东西,白淑兰和陆秋歌烧火做饭。 宁砚整理好自己的东西后,来到了堂屋。站在供桌前给他爹和他爷爷上了两柱香。看着两个牌位,宁砚的眼中不免浮上了复杂难言的神色。 “占用宁砚的身体非我所愿,既然已经成为事实,我会代替宁砚好好的活下去,尽我所能让宁家重回官宦之家。” “砚哥儿,吃饭了。”白淑兰不知道到什么时候来到了宁砚的身后。 宁砚敛去了眸中的复杂之色,转身点头。 早饭依旧只吃了七分饱宁砚便停了筷子,白淑兰让他再吃一点,宁砚借口病才好,胃口不是很好给拒绝了。 吃完饭后,宁砚便背着装书的箱笼出门了。书院在凤鸣县内,从平德村到书院,要走上大半天的时间。 两个女人将他送到村口,又往他怀里塞了两块烙饼,一直目送着他离开,直到看不见身影…… 第3章 致远书院 等宁砚赶到凤鸣县的致远书院的时候,太阳已经偏西了。宁砚没有选择去他住的斋舍,而是先去拜见他的老师,书院的山长之一,姓曹,人称曹夫子。 宁砚到曹夫子的院子时,曹夫子已经在院子的石桌上摆上了两碟小菜和一壶清酒。 曹夫子今年四十五岁,是个举人,为人洒脱豁达,两次会试不中后,便觉得自己与仕途无缘,便毅然回乡。 致远书院的院长看中他的才学与举人的出身,将他聘为山长。为人嗜酒,最喜月下独酌这种风雅之事。 因为不喜名利,厌恶勾心斗角,所以曹夫子在书院的讲师之中特立独行,少有朋友。但他诗才极佳,在整个宁安府都是有名气的。 宁砚来到院门外,按照记忆中的礼仪整理了衣服后,右手在前左手在后置于身前,躬身前倾。“学生宁砚请见老师。” 曹夫子饮酒的动作一顿,抬头看向宁砚,笑着招了招手。“宁砚啊,直接进来就行。” 曹夫子本就挺喜欢宁砚温良恭俭的性格,平日里对这个弟子也多有照拂,寄予了厚望。 宁砚闻言,走进院子,敛袖立于曹夫子身前。“学生拜见老师。” 曹夫子抚须问道:“病可大好了?” 宁砚回:“已经痊愈。” “如此甚好。还有月余便要院试,这大半月课业可曾落下?”曹夫子又问。 “回老师,未曾。” 曹夫子双眸微敛,突然发问:“诚其意者谓何?” 宁砚当即反应过来这是出自《大学》中的一词,将记忆调动出来,稳声道来: “语出《大学》,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恶恶臭,如好好色,此之谓自谦。故君子必慎其独也。小人闲居为不善……” “君子之道,如何行之?” “语出《中庸》,君子之道,辟如行远必自迩,辟如登高必自卑。《诗》曰:“妻子好合,如鼓瑟琴。兄弟既翕,和乐且耽。宜尔室家,乐尔妻帑……” 待宁砚答完之后,曹夫子满意的点了点头。“制艺上,书院中少有人能出你左右,但试帖诗方面,尚有不足,剩下这月余的时间,你需得专攻试帖诗。” 宁砚颔首。“学生省得。” “嗯。”曹夫子说完便下起了逐客令。“行了,你回去吧,免得打扰了我喝酒的雅兴。” “学生告退。”说完,宁砚便朝院外走去。同时在心里暗道:难怪曹夫子几乎没有朋友,就冲着这说话的直接态度,就很少有人能接受的。 不过结交这样的人,不用担心表面一套,背地里一套。有什么就说什么,丝毫不拐弯抹角,娇柔做作。 宁砚从曹夫子处离开后,就回了书院学子住的斋舍。致远书院不是什么有名气的大书院,书院的条件也很一般。 一间不大的房子住六个人,一人一张小床,然后共用三个大书案。当然也有条件好的斋舍,但那就不是宁砚能住的起的。 宁砚在他住的斋舍里也是不合群的那种人,所以对他久病归来,同舍的人就不痛不痒的问候了一声就接着温习课业了。即将院试,每个人都希望自己榜上有名。 宁砚也没有热脸贴冷屁股的爱好,将箱笼放下。然后将床铺整理了一下,点上一盏油灯放在床头,背靠着墙,一边嚼着从家带来的烙饼,一边翻开书看了起来。 不说原来的宁砚,就是现在的他在试帖诗上也是短板。院试的试帖诗要求五言六韵,乡试、会试要求的是五言八韵。首联要“破题”,用韵方面要守“八戒”。 大凉对试帖诗方面要求的不像清朝恢复试帖诗后规定的那么严格,但写起来依旧不容易。这剩下的一个月他还得下几分苦工。 窗外夏虫的不绝于耳,同舍的人也都一个个熄灯睡下,觉得脖子酸疼的宁砚这才放下书,将灯吹灭,借着月光摸到了窗边。 斜倚在窗边,没有对月长思,而是处于放空的状态,什么都不去想。半晌后,宁砚摸了回去,躺下开始睡觉。 ** 学舍。 早早就到了的宁砚将自己从家里带来的几本书摆在了书案最显眼的地方。他自己则是摊开一本书,跪坐在垫子上默读。 没过多久,从门外进来的一个人穿着绸衣的人进入了宁砚的余光范围,宁砚搭在腿上的右手轻点了两下。 这人叫管光武,明面上是凤鸣县县令之子。但实际上是凤鸣县县令亲弟的儿子。县令亲弟是个商人,大凉律法规定,商人子弟不允许参加科举。 刚好这个县令膝下无子,他亲弟为了儿子前途着想,就把儿子过继给了县令。在凤鸣县这地界,管光武不缺权,也不缺钱。整日在书院也是游手好闲,实打实的纨绔膏粱一个。 书院里,多数人看不起管光武,他们都标榜自己熟读圣贤书,不屑与管光武这样的人为伍。而少许刻意讨好管光武的,管光武又看不起。 所以管光武在书院和宁砚的处境相似,都是那种没有朋友,处于被孤立状态的人。 管光武一边把玩着腰间佩戴的玉佩,一边迈着四方步往他的座位走。看到大半个月没见的宁砚,管光武特意瞅了两眼。然后就看到了宁砚桌子上的几本书。 他不喜欢儒家的东西,偏偏对一些志怪书籍,或者是话本、野史之类的东西感兴趣。但不管是他亲爹,还是他继爹,都明令禁止他看这些东西,他也只能偷偷摸摸的看。 而宁砚桌子上的这几本书,他听别人说过,但在凤鸣县的书坊他却没找到。心痒痒的管光武在宁砚的旁边停了下来。 “咚!”沉甸甸的两锭银子扔在了宁砚的桌子上。 “二十两银子,买你三本书。” 因为古代不管是造纸还是印刷的技术都比较落后,一本书的成本价就在三四贯钱,也就是三四两银子。所以宁砚知道书很值钱,但事实摆在眼前的时候,还是让他有些眼红。 家里可是有几书架的书啊!可惜的是一本都不能卖,两个女人当传家宝似的守着那些书。 宁砚暗自掐了自己一下,强迫自己从白花花的银子上移开视线,语气淡定的说到:“不卖,只租。” 管光武又扔了一锭五两的银子,双手抱胸,自信的等着宁砚答应。 “不卖,只租。”宁砚重复了一遍。 管光武皱眉说到:“宁砚,我给的价已经和书坊的新书是一个价格了。” “不卖,只租。”宁砚依旧是这一句话。 “你……” “有钱都不要,真是个傻的。”管光武撇撇嘴,朝宁砚抬了抬下巴。“不卖就不卖,开个价,怎么租?” “一本书一天三十文,租一个月。” 第3节 三本书一天就是九十文,一个月下来就是两贯七百文。一石米也才六百五十文,这两贯七百文可以算是一笔巨款了。 管光武将扔到宁砚桌子上的两锭十两的银子拿回,留下了一锭五两的。“身上没有碎银子,多的先放你那里,下次再给我带两本类似的书。” 说完,管光武便拿着书走了,宁砚还听到了他的嘀咕声:“怎么我就没一个做翰林的爷爷呢。” 宁砚将桌子上的那锭银收进袖子中,这一幕刚好被坐在宁砚左手边的刘广看到,鄙夷的说了一句:“自甘堕落。” 只是这语气到底有几分是嫉妒就不得而知了。 宁砚充耳未闻,双手平放在膝盖上,静心读书。 当学子们陆陆续续的进入学舍后,曹夫子才姗姗来迟。手上也不拿书本,只是拿着一把戒尺和一个酒壶。 在夫子的座位上坐下,曹夫子先饮了一口酒,才开口说到:“今天以‘子柳之母死’(出自《礼记》)为题,作一首试帖诗,下学时交给我。” 第4章 伙房闹剧 子柳之母死是《礼记》中讲的一个故事。说的是一个叫子柳的人,他的母亲死了,但没钱安葬。他的弟弟子硕就提议把庶弟的母亲卖了葬他的母亲。 子柳不认同这样的做法,拒绝了。后来在别人的资助下,把她的母亲安葬了后,子硕又想用剩下的钱买祭祀用的器具。子柳也拒绝了,说君子不惜丧葬之事以利其家,就把这些钱分给了贫寒的兄弟。 理解起来,就是人不能借机发不义之财。宁砚记得前世的明朝有一本书叫《增广贤文》,其中有一句话就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本书在这个世界是没有的。 宁砚思忖之后便准备从这里破题,笔尖润墨,便准备落笔。其余的人多数还在苦思冥想,只有寥寥数人提笔落字,但手下也是或犹豫或停顿。 曹夫子抚了一会儿他精心呵护的胡须,然后拿着戒尺,提着酒壶站了起来,在学舍内走起来,在每一个学子身边会驻足片刻。 等走到管光武身边的时候,正看书看的入神的管光武一点察觉都没有。曹夫子重重的咳嗽了一声。 管光武一个激灵,条件反射似的将书往书案下塞。只是还没等他塞下去,就被曹夫子用戒尺给挡住了。 “手伸出来。”曹夫子板着脸说到。 管光武苦着脸,忸忸怩怩的将手伸了出来。曹夫子毫不留情,重重的一戒尺打了上去。 “哎呀!” 管光武扯着嗓门嚎了一声,咬牙吸了一口凉气。 “书给我。” 隔着几个位置的宁砚手一抖,一滴墨滴在了宣纸上,迅速晕开了一个墨点。 要是管光武他自己的书,他给就给了,但这是只是他租的,有借有还他管光武还是知道的。 犹豫了一下,管光武将书往怀里一塞,视死如归似的伸出了另外一只手。“夫子,您再打我两下就好,书就别收了。” “哼!朽木不可雕。” 冷哼一声,曹夫子在管光武的手上狠狠的打了三下。管光武这次倒是没有喊叫,只是龇牙咧嘴的呼了几口气。 曹夫子拂袖从管光武的走开。管光武从怀里将书从怀里掏出来,然后看着宁砚的背影满怀怨念的瞪了几眼。 都怪你不把书卖给我,不然我直接把书给夫子,怎么会挨这三下! 宁砚似有所感,回头看向管光武。管光武将头一扭,用这样的方式来表达他的气闷。 但很可惜,宁砚理解不到他想表达的意思。他回头只是想示意管光武别在上课的时候看杂书,不然书被收了就要不回来了,让他回去怎么和他的童养媳交待。 见管光武不看他,宁砚也就转回了头。将染了墨点的宣纸换下,在新的一张上将已经想好的诗写下: 子柳之母死,鬻庶母葬焉? 君子若需财,取之必有道。 车马富者趣,酒花贫者缘。 以其道取泉,孟子曰甚善。” (注:泉是古代钱币的一个代称。) 最后一笔落下,刚提笔收腕,就听到身旁传来了曹夫子满意的声音:“甚善,的确甚善。” 前一个“甚善”指的是宁砚诗中结尾二字,后一个则是对宁砚的夸奖。 宁砚谦逊道:“老师过奖了。” 见宁砚不骄不躁,曹夫子暗暗点头。“再接再厉。” “学生明白。” 一旁的刘广嫉妒的看了宁砚两眼,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轻哼。 等下学的时候,管光武交了一张白纸,又领了曹夫子的三戒尺。嘴上虽然叫着疼,心里却不以为然。拿上租来的三本书就走了。 宁砚收拾好东西后,几步上前追上了管光武。管光武瞥了他一眼,语气带冲。 “干嘛?你平时可是子栩清高,最讨厌我这样满身铜臭的人吗?租借书的钱我也给你了,这一个月书就是我的,你现在想要回去我也不会给的。” “我只是想告诉你一声,书你以后在斋舍看就好,别带到学舍了。”宁砚顿了一下,又道:“我担心书被夫子收走,你想必也不想再挨戒尺。” 管光武一下像是被踩了痛脚似的,臭着一张脸说到:“你再提今天的事,信不信我揍你!” 宁砚往后退了一步。“君子动口不动手。” 管光武嗤笑一声。“胆小如鼠,跟妇人似的!” 宁砚平静的说到:“不是胆小,只是不想平白挨打。”而且他曾经还真的是女人。 “还不都是一个意思。”管光武见宁砚还想说着什么,挥手打断了他。“行了,把你的心往肚子里放,我管光武是说话算话的人,既然说了一个月后还你,就一定会做到。” 说完,管光武便大步离开了。宁砚看着他的背影,轻轻的摇了摇头,暗暗道:这管光武虽然性子有些讨人嫌,但本性应该是不坏的。 从学舍离开后,宁砚便去了伙房。书院是给提供最基本的饭食的,吃个七八分饱没有问题,但想吃全饱或者吃得好就别想了。 宁砚本来想用今天从管光武那里得来的银子买上两个肉包子。他来这里这么久,唯一沾的荤腥就是鸡蛋了。 但等他站到卖包子的地方,想起家里的两个女人,想着她们可能会吃的东西,犹豫了一下,他又将钱放了回去,转身坐回了原来的地方。 正吃着馒头的时候,阴阳怪气的声音传了过来。“某人不是才从管大少那里拿到了一锭银子吗?怎么连个肉包子也吃不起?” 宁砚专心吃饭,不理会刘广。从原主的记忆中知道,在考童生时,刘广是第二,他是第三。但在书院里,被曹夫子夸奖的从来都是宁砚。 还有就是刘广只是出身普通的农户,而宁砚的祖父虽然官不大,但也好歹是种过进士,当过翰林的人,论出身比刘广往上数七八代都是泥腿子好上太多。 所以嫉妒之心让刘广看宁砚从来都不顺眼。以前的宁砚不搭理他,现在的宁砚就更懒得搭理他。 宁砚这副淡然的样子让刘广心里的妒火烧的更加旺盛起来,言语也越发的尖酸刻薄起来。 “亏的某人总是装出一副清高的样子,到头来为了一点点的黄白之物去攀附一个纨绔子弟,真真是白读了圣贤书,令我辈读书人蒙羞。” 宁砚放下筷子站了起来,就在刘广以为他要和自己理论时,宁砚指着他,然后朝他身后说了一句话。 “他说你是纨绔子弟。” 刘广脸色一僵,扭头就朝身后看去,刚转身,一个诺大的拳头的就砸到了他的鼻梁上,刘广怪叫一声,捂着鼻子就蹲到了地上。 一拳收回,管光武又飞上来一脚。“我让你看看什么是纨绔子弟!” 刘广在地上一滚,躲开了管光武的这一脚,狼狈的爬起来,颤着声音气愤的喊到:“有辱斯文!你这是有辱斯文!” 管光武一脚踩在桌子上,儒衫都被他穿出了匪气。“背地里骂我纨绔,还想让我斯文,我看你是不清楚我管光武是个什么样的人了,你本事当着我的面再骂一遍。” 刘广一下吱唔着说不出话了,最后只能底气不足的丢下一句“我……我不和你一般见识”后,转身就走。 “今天这事你要是敢去和夫子告状,别说这致远书院了,就是在整个凤鸣县,我都能让你待不下去。”管光武在刘广的身后凉凉的说到。 刘广缩了一下脖子,一声没吭。他清楚,管光武的话一点都不夸大。管光武的爹是凤鸣县的县令,还有一个富甲凤鸣县的亲生父亲,想收拾他一个农家子,再容易不过了。 所以即使心里有再多的怨恨,刘广也只能灰溜溜的离开。只是,在经过宁砚身边的时候,宁砚冷不丁的伸出了一只脚。 刘广猝不及防之下,被绊倒在地,本来被管光武打过一拳的鼻子,再经过这么一磕,鼻血一下便流了出来,眼泪也飙了出来。 这种举动换作以前的宁砚,是不可能做的。说的好听一点,原主那叫宽容大度,说的不好听一点,那就是懦弱。 原主小时候在京师上元府待过几年,也算是过了几年的好日子。祖父宁伯生辞官后,日子风光不再,巨大的落差造就了原来宁砚的性格。 自诩清高,温润谦恭,实则懦弱胆小,谨小慎微。而现在的他,绝对不是什么肯吃亏的主儿。 刘广爬起来,泛红的双眼圆瞪向宁砚,但没等他说话,管光武的一声“还不快滚”就让刘广泄了气,牙关紧咬,捏紧双拳,用袖子遮着脸走了。 刘广离开后,其余的学子也都埋下头继续吃饭。和他们无关的人和事,他们只当看戏就成。 管光武走到宁砚的身边,居高临下的看了一眼坐着的宁砚。 “刚才绊的那一下让我看你顺眼一点了。要是还像以前那样只会忍着,我只会更加的瞧不起你。” 宁砚看管光武一副“我瞧得上你是你的荣幸”的样子,不禁暗暗翻了个白眼。 “我只是发现,忍一时,风未平,浪未静,于是就不想忍了。” 管光武对这句话认同的点了点头。“看来生了场病,脑子倒是开窍了。” 宁砚:“……” ※※※※※※※※※※※※※※※※※※※※ 诗找不到合适的,就自己编了,我知道编的乱七八糟,但作者水平就在这儿了,就忽略它吧。 第5章 归家 管光武在宁砚的对面坐了下来,在方桌上摆上了四盘菜,两荤两素。端的是油香四溢,香气扑鼻。 在四盘菜的旁边,还有两个碗,一个碗里装着炒白菜,寡淡无油,另外一个碗里是三个馒头。 宁砚默默地将碗往自己这边拉了一点,然后垂下眼帘,强迫自己只看自己的两个碗,然后一口一口吃着,在心里默念着:以中有足乐者,不知口体之奉不若人也。 管光武见宁砚没反应,郁闷的用筷子敲了敲嫂盘子。“宁砚,我们打个商量如何?” 宁砚也不抬眸就道:“你说。” 管光武以为宁砚这样是不受诱惑,坦然淡定,但只有宁砚自己知道,他其实在暗暗吞咽着口水,嘴里的馒头嚼的也没有滋味。 快一个月没有尝过一点肉味了,现在肉就摆在自己的面前,他要没点反应那就是和尚了。 “今天曹夫子让写的诗,你回去给我写一首,我给你半贯钱。” 宁砚蹙起了眉头。“代笔?书院有戒律,代笔者鞭笞二十。” 第4节 他虽然意动,但理智还在。被鞭笞上二十下,得来的半贯钱还不够他用来养伤的。 “你怎么这么迂腐,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你只要把诗写的烂一点,我再誊录一遍,夫子会察觉?” 见宁砚还在犹豫,管光武不快的道:“我这是给你送一个来钱的路子,你不愿意,书院有的是人愿意。” 宁砚沉默片刻后,点了点头。“好。”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管光武扔下了筷子站了起来。“东西今晚给我,钱从我剩在你那里的扣。这菜我也不吃,都给你了,我要回去看书。” 如果只听他这最后一句话,不去看他读的什么书,还真的会以为他是一个勤奋好学的人。 管光武离开后,宁砚的视线情不自禁就落到了他留下的四盘菜上,喉结滚动了一下,筷子也随之伸了出去。 傍晚时分,宁砚将写好的试给管光武送去。管光武随意瞟了两眼就塞进了怀里。 “下次还找你。”说完转身就准备走。 “等一下。”宁砚叫住了他。 “我想提醒你一句,院试的时候,你最好不要有找人代考或者是夹带,不然不仅你有事,还会累及家人。” 管光武转过身,眼中带着异色上下打量了宁砚几眼,才开口道:“这你就不用担心了。我本来就盼着这第二次也考不中,好让我爹他们死心让我继续科举。” “不过我领你的情,以后有事要帮忙,可以来找我。” 宁砚看着管光武的背影,失笑的摇了摇头。他本来只是想着从管光武身上赚了钱,得了好处,所以才会出言提醒他一句。 没想到却得了管光武的一个人情。管光武的一个人情在别处可能不管用,但在这凤鸣县的地界可是无价的。他这一句话说的真值得。 这天,宁砚从学舍回到斋舍不久,一个书院的护院找上了他。 “有人来书院找你。” 宁砚一边往书院大门走去,一边想着是她娘还是秋歌来找他,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情了。半个月没见,他好像有些想她们了,虽然他与她们只相处了半个多月。 等在书院门口看到找他的人,宁砚还小小的失望了一下。不是白淑兰,也不是陆秋歌。 来人是平德村的菜农,叫王青牛,为人老实憨厚,心肠也不错,他爹宁远平去世的时候,王青牛还来宁家帮过大忙。 “青牛哥。”宁砚唤了一声。 看到宁砚出来,王青牛憨笑了一下,把挑着两个空篮子的扁担放下,然后从其中的一个篮子里取出了一个布袋。 “砚哥儿,这是俺来县里卖菜你娘和你媳妇让俺顺便给你带来的,是用刚收的麦子做的烙饼,还撒了芝麻,可香了,你快收着。” 宁砚连忙伸手接过,打开看了一下,露出了笑容。烙的焦黄的干饼,白色的芝麻点缀在上面,看的人口齿生津。 这是平德村的一个习俗,每次小麦丰收后,磨成面,烙成饼,第一口一定要让一家之主来吃。 宁家现在就三个人,宁砚是唯一的男丁,理所应当就是一家之主。即使他不在家中,她们也惦记着他,托人带来了烙饼。 宁砚拿着饼,似乎能从中感受到刚出锅时的温度,一如他刚来这个世界,白淑兰那欣慰的眼神和陆秋歌喂上的那一碗热粥。 有人惦记着的感觉真好。 “她们还让俺给你带句话,说麦子已经收完了,今年的收成还不错。还说你去府城赶考的钱也攒够了,让你不用担心了。” 宁砚点了点头。“青牛哥,你等我一下,再帮我捎点东西给她们。” 说完,宁砚便快步回了斋舍,在床边的箱笼里翻出了半只用油纸裹着的烤鸭。这是昨天管光武请他吃饭时剩下的,他用油纸裹着准备今天吃的。 这半个月,因为管光武的缘故,宁砚在吃食上比在宁家好上太多,还长了一些肉。虽然因为这样,书院的人没少在背后说一些攀附权贵的话,但宁砚从来都不是在意这些的人。 要不是因为书院离平德村太远,他早就带些肉食回去给家里的两个女人了。今天王青牛来,刚好可以让他带回去,让她们也开开荤。 钱他不敢给,不然她们绝对不是认为自己干坏事了,就是认为自己把书给卖了。只能等自己回去亲自跟他们解释。 将东西交到王青牛的手中,同时还递上了十文铜钱。“青牛哥,麻烦你了。这钱你收着。” 王青牛连忙摆手。“砚哥儿,钱俺不能要。让俺娘知道了,她也会生俺的气的。” 见王青牛坚决不收,宁砚也只好把钱收了回来。王青牛这才接过裹着油纸的烤鸭,放进了他的菜篮子。 “砚哥儿,俺得赶紧走了,不然回去就看不见路了。” 宁砚点头。“好。” 看着王青牛的背影淹没在了人群之中,宁砚才怅然若失的回书院。再过半个月,他也能回去了。 ** 半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对宁砚来说,这半个月又长却又短。想家时觉得时间很长,想着即将到来的院试时,时间又很短。 还有六天就到院试的时间,书院就将这次参加院试的人都放回了家。宁砚当晚就收拾好了东西,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就从书院出发。 在街上敲开了还没开门的米铺,买了五斤米。然后又去割了两斤肥肉,一斤瘦肉,这才提着踏上了回家的路。 用了半天的时间,正午刚过不久就到了平德村。正在他往宁家走的时候,半路上一个碰到他的人拉住他就火急火燎的说到: “砚哥儿,你家秋歌拿着菜刀上裘二家去了!你快去看看吧!” 宁砚脸色一变,推开那人就朝裘二家走去。 第6章 出气 裘二,本名裘大武,家中行二。裘家分家后,就搬出来一个人过日子,家就在宁家旁边,也算得上是邻居,可惜是个恶邻。 裘二这人平日里从来不务正业,专干一些偷鸡摸狗,蹭吃蹭喝的事情。平德村几乎没有人不讨厌他的。 此刻,裘二家的院子篱笆外,白淑兰看着裘二倒出来的一堆鸡骨头,气的嘴唇发颤。但到底曾经是大家闺秀,像农妇那样破口大骂的事情她不可能做得出来。 裘二站在篱笆里,双手抱胸,嘴里叼着一根竹签,嚣张而无赖的说到:“是你家的鸡跑到我这里来了,那就不能怪我吃了它。送上门来的东西,傻子才不要呢。” 白淑兰伸手想去拉裘二,却被他躲开。 “我们去见里正,让他来理论!” “我不去你能把我怎么样?就算里正来了我也有理,是你家的鸡自己跑来的,又不是我偷的。” “你……” 白淑兰背后有人轻轻的扯了她一下,在她耳边小声道:“宁家嫂子,算了吧,他就是个无赖,你说不过他的。鸡他已经吃了,也还不回来了。” 算了,白淑兰怎么可能就这么算了。家里一共就两只母鸡,平日里精心养着,就指着一天能得两个鸡蛋。这下一只被裘二吃了,还吃的如此理直气壮,这口气怎么能轻易咽下。 “咔嚓”的声音传来,裘二回头一看,陆秋歌捏着一把锋利的菜刀砍开了篱笆,径自向鸡笼走去。 裘二的脸当场就变了,指着陆秋歌大声喊到:“陆秋歌,你要干什么?!” 陆秋歌仅仅的抿着唇,不吭声,也不回头。走到鸡笼前,蹲下打开就从里面把里面三只母鸡中的一只抓住了。 “陆秋歌,你放下我的鸡!”裘二一边喊着,一边朝陆秋歌跑去。 陆秋歌冷着一张俏脸,眼中犹豫一闪而过,而后眼睛一闭,银牙一咬,手中的刀一挥而下。 温热的鸡血喷了出来,洒的陆秋歌的脸上、身上、手上都是。无头的母鸡又扑棱了几下翅膀后就没了动静。 裘二看着自己已经死透的鸡,脸色变得阴沉起来,将嘴里的竹签吐了出来,咒骂一声。“你个臭娘们!” 陆秋歌握着菜刀的手微微颤抖着,吸了一口气后,仰着脸看向裘二,眼中是丝毫不退让的倔强。 “你吃我家的一只,我杀你家的一只。” 裘二狠狠地跺了一下脚。“我呸!从来就只有我裘大武吃别人的份儿,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占我的便宜!还真当宁家是宁老爷子在的时候呢。” “一个寡妇,一个买来的童养媳,再加上一个病书生,说不定就和他短命的爹一样死在考场上了,你们神气什么啊?!” 宁砚刚赶到这里,就听到了裘二难听至极的话,看到了两眼发黑,摇摇欲坠的白淑兰。 将手中的东西往地上一扔,宁砚就拨开人群冲上去扶住了白淑兰,拍着白淑兰背帮她顺气。 “娘,别气,为这种人不值得。儿子命大着呢,爹没享够的福,儿子还要替他享够呢,不会有事的,这次院试,你就等着儿子给你争个秀才的功名回来。” 白淑兰握着宁砚的一只手,颤抖着声音喊了一句“砚哥儿”就说不出来话了。 裘二将视线从陆秋歌身上转到宁砚身上,气焰嚣张的道:“呦!宁大书生回来了!你家的鸡跑到我家被我吃了,你娘和你娘们想跟我拼命呢,你要不要也和我理论理论?” 宁砚沉着脸从腰间取下了荷包,将里面的铜钱的铜钱倒到了手上。 “这里有两百文铜钱,谁打裘二一拳,我给他一文,踢一脚,我给两文,先打先得。” 周围围观的人眼睛一下子亮了,两眼放光的看着宁砚手中的那把铜钱。七文钱就可以买一斤米,两百文也算是一笔不小的钱了。 但是却没有人动,都持着怀疑的态度等着有第一个人动。 宁砚知道这种心态,淡淡的说到:“没人动手的话,那就算了。”说着就准备把钱收起来。 “我来!我来!”人群里走出了一个男人。“砚哥儿,乡里都看着呢,你可得说话算话。” 宁砚直接拿了四十文钱给陈虎,用行动代替了回答。陈虎把钱在手里掂了掂,然后塞到怀里,拉开篱笆就走进院子朝陈虎走去。 如果说裘二是村里的混混的话,那这个陈虎已经可以算是睢阳镇的一霸了。裘二看到陈虎走过来,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一步。 “陈虎,你不能这样!” “送上门的钱,傻子才不要。”陈虎学着裘二刚才的语气说到。 说完,陈虎一手扯住裘二的领子一拳就揍了下去。其余的人看到陈虎动手了,也一个个心动的涌了上去。 “让我也来一下!” “我也要来!” “下手都记得悠着点,别把他打死了。” 除了这个这些兴奋的哄闹声,就只剩下裘二的惨叫声了。本来村里的人就对裘二有怨气,这下又有钱拿,还能出气,打的别提有多畅快了。 宁砚将白淑兰扶到一边的石头上坐下,然后朝陆秋歌走了过去。陆秋歌像是没看到他一样,依旧蹲在地上看着满手的鸡血。 宁砚也蹲了下来,把菜刀从陆秋歌的手里抽出,然后用袖子一点点的擦着她手上的血迹,温和的安慰道:“秋歌,没事了,我回来了。” 陆秋歌缓缓回过神,将手收回,对着宁砚勉强的笑了笑。“我没事,别把你衣服弄脏了,我们回家吧。” 宁砚的心里有些酸,但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好,回家。” 宁砚将那两百文铜钱放到了地上,然后将陆秋歌拉起来,与白淑兰一同回了宁家,关上了大门。 堂屋。 不想让两人沉浸在刚才坏心情中的宁砚将自己买回来的米和肉放到了桌子上,笑着说到:“娘,秋歌,晚上我们可以吃一顿好的。” 白淑兰看到这些东西,第一反应不是高兴,而是质询。“砚哥儿,你哪儿来的钱?你实话和娘说,你是不是把你爷爷留下的书卖了?” 第5节 早就知道白淑兰会有这么一问的宁砚不慌不忙的回到:“绝对没有,不信您让秋歌检查一下,我这次去书院带的书一本不少的背回来了。” “那钱是怎么来的?” “我没卖书,但是我租了,钱是别人给我的租金。”见白淑兰有变脸的趋势,宁砚忙道: “娘,爷爷留下这些书就是造福子孙的,就算是迫于生计卖了,爷爷在天有灵也绝对不会怪什么的,况且只是租借了一下。如果娘还是不喜欢,我以后就不这么做了。” 白淑兰沉默了好一会儿,叹了一口气。“你认为是对的,你就去做吧,娘也不是不懂变通的人,只要不卖,就随你了。” 宁砚这才松了一口气,然后朝坐在他右手边的陆秋歌挤了一下眼睛。陆秋歌被宁砚这一下逗的脸色微红,不好意思的垂下了眼帘。 宁砚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高兴过头,忘了自己现在的身份了,借着轻咳一声缓解尴尬。 白淑兰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不觉露出了一抹欣慰的笑意。 ** 在家里住了两天,第三天一早,宁砚就收拾好了东西,带着一家人的期望,走上了去宁安府的路,院试就在府城的贡院举行。 此行,若傍上有名,则秀才功名加身,家中便可免除赋税,他也有了参加乡试的资格。 若是不中,那便只能再寒窗三年。这个结果,他不想看到,她们也不想看到。 所以,他只有拼尽全力。 ※※※※※※※※※※※※※※※※※※※※ 感谢给我送地雷和营养液的人,但我不会看是谁送的,没办法一一写名字,见谅~ 第7章 院试 这一趟宁安府之行,宁砚算是知道赶考之人的辛苦了。接连走了三天,饿了啃干饼,渴了就直接饮河水。 晚上运气好能找到农家借宿,运气不好,就只能露宿山野。晚上歇在林间时,宁砚一直都是提心吊胆的,生怕窜出来一匹狼或者一只虎。 他都不敢想象,那些身在万里之遥的岭南的人进京赶考时两个多月的路程是怎么熬过去的。 同时也让他明白了一件事情,谁说书生弱,弱的话能撑过这漫漫的赶考路? 第三天傍晚,当宁砚看到眼前耸立着的城墙时,差点就有了高呼几声冲动。 终于到了! 将路引交给守城士兵盘查过后,宁砚才进城。甫进城,放眼一看,就能看到县城和府城的天差地别。大凉开国后,就废除了前朝的宵禁制度,也就诞生了“夜市”。 但在凤鸣县,太阳偏西后,商贩便收摊回家,街上也少有行人。而在这宁安府内,商贩非但没有收摊打烊,反而备好了油灯和蜡烛,等到天色暗下来,就是华灯初上的时候。那时说不定比白天还要繁华。 若换在平时,宁砚可能还会在街上转上一转,但现在,酸疼的腿脚让他只想赶快找个客栈休息。 在街上走了一会儿,宁砚找到一家很普通的客栈走了进去。客栈内,一个胖乎乎的掌柜站在柜台后面,正眯着眼睛用左手熟练的打算盘,右手捏着笔不时在账簿上记上两笔。 看到宁砚进来,往他背后的箱笼看了一眼后,笑眯眯的开口说到:“公子是来参加院试的吧,那您可来对地方了,我们客栈住的都是您这样来参加院试的人。” “不是我吹嘘,每次院试,住在我这里的人八成以上都能上榜。别人都说,我的客栈肯定被那天上的文曲星庇佑过呢。” 宁砚对此见怪不怪,做生意的,没一张能说的天花乱坠的嘴那生意是做不起来的。对应的,对商人的话,就得信一半留一半。 走到柜台前,问道:“价钱都是怎么算的?” “通铺一晚三十文,单间客房一晚一百文。” 院试一共要考两场,一正试,一覆试,共两天。后天才正式开考,算上今天,再加上要放榜要等三天的时间,他一共要在宁安府停留七晚。 略微思量了一下,宁砚还是决定忍痛多花点钱住客房。如果住通铺,一来和好几个男人挤在一张床上,他心里就过不去这一关,洗漱上也非常不方便。 二来在考试时间想温习书的话,需要一个安静一点的环境,通铺人多,免不了要嘈杂。单独的客房就没有这个麻烦。 这样想着,宁砚从荷包里掏出了两块碎银子放到柜台上。“要一间客房,住七天。我再加五百文,这几天我的三餐你们客栈管,可行?” 掌柜先用戥子称了一下那两块碎银子的重量,然后又在算盘上打了几下算完账,乐呵呵的点了点头。 “可行,可行。我这就让人安排。”说着,胖掌柜对着身后的门帘吆喝了一声。“小二,有客人!” “来了!”里面回应了一声,没一会儿一个年龄不大的男子就快步走了出来。胖掌柜看到小二嘴边还有馍渣,伸手就在他后脑勺来了一下。 “又去偷吃!我让你偷吃!” 小二连忙抱头求饶。“掌柜的,别打,我知道错了。” 胖掌柜狠狠的瞪了小二一眼,然后指了指宁砚。“看二楼的哪间客房还空着,将这位公子领去。” 小二忙点头。胖掌柜这才转身从柜台里的一个盒子里抓了一把铜钱,仔细的数了两遍后,递给了宁砚。 “找您的钱,公子您点一下。” 宁砚数了一下后就装进了荷包。还好从管光武那里赚了一些钱,不然他真的不舍得住单人的客房。 “客房在二楼,您跟着小二就行。” 宁砚点了点头,跟在小二的后面上了二楼。二楼的每间客房门让都挂的有木牌,用十天干和十二地支给客房命名。 小二领着宁砚在名为“乙辰”的客房前停下,推开了门。“客官,您请进。” 宁砚进去后在房间环视了一圈,还算整洁干净。 小二将桌子给宁砚擦了一下,然后就准备告退。“客官您就住着,有什么事您随时唤我。” 宁砚颔首。“嗯。麻烦尽快把晚饭和洗澡水给我送上来。” “好嘞!” 待小二离开后,宁砚将箱笼卸下,拖着倦怠的身体坐下等待,所幸没让他等太久。 吃了饭,洗了澡,宁砚躺上床,倒头便睡。三天的风餐露宿,他的身体已经快撑不住了。 ** 第二天,宁砚门都没出,就在房间看了一整天的书。晚上同样也早早的就休息了。 次日清晨,已经收拾妥帖的宁砚便朝贡院走去。今天,是第一场正试,试两文一诗。 宁砚到贡院时,贡院的入口处已经排起了队,接受过检查后才能进入贡院。大凉对科举十分看重,严禁徇私舞弊的事情发生。 如果考生被发现有夹带,就会被拉到贡院外罚跪示众,同时会被禁考六年。严重者,会被终身禁考。 轮到宁砚的时候,强忍着不舒服让人搜完身,然后领了自己的坐号走进了贡院。两排长长的房子被隔成了一个个的小号舍,笔墨纸砚已经在号舍内放置好,已经有不少人已经在号舍内就坐了。 宁砚正对着自己的坐号找自己的号舍时,听到有人叫了他一声。宁砚回头一看,正好看到被场内巡视人员呵斥的管光武。 “贡院之内禁止喧哗!还不速去找你的号舍!” 管光武从来都是被捧着长大的,被这么呵斥,脸一沉就准备回击两句,宁砚忙用两声咳嗽制止了他。 将管光武拉到一边,宁砚小声道:“这里是宁安府,是贡院,不是凤鸣县,也不是致远书院。” 管光武哼了一声,挥开了宁砚拉着他衣服的手。“胆小如鼠。” 宁砚:“……”这是胆大胆小的事吗? “行了,找你的号舍去,认真考。我睡两天就回去了,你到时候可以来找我,我顺便把你带回去。” 说完,也不等宁砚说话,挥了挥手就潇洒的走了。宁砚摇了摇头,就去找自己的号舍了。 半个时辰后,贡院内走进了两个穿着官服的人。两人穿过长长的号舍,来到了贡院最里面摆放着桌案的地方。 宁砚猜想,这两人其中的一人是主持院试的学政,一般是出身翰林、御史台或者是六部的侍郎。另外一人就是宁安府的知府。 一般来说,两人的官阶几乎等同。但宁砚发现,走路的时候,其中一人却总是落后于另外一个年龄较长的人半步。 不仅如此,两人所坐桌案也是一个坐北朝南放置,一个坐西朝东放置。年长的官员坐的是坐北朝南的正座。 宁砚猜想,这个老者应该就是学政,而且还是一个不简单的学政,不然不会让知府这么敬着。 两人入座后,学政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而后对身边站着的人说到:“开考。” “是。”那人躬身行礼后,退了下去。没一会儿,从号舍通往贡院后院的拱门一群人鱼贯而出,每个人的手中都托着一叠宣纸。 这些人逐个来到号舍之前,将考卷分发给考生。宁砚领到考卷后,将两文一诗的题目都在脑海中过了一遍。 两文他胸有成竹,尤其是其中有一道题为“知者虑,义者行,仁者守”,他曾在整理宋朝的乡试时,见过一道相同的题,脑中还有一两篇优秀试卷的几句精炼的句子。 试帖诗经过这段时间的专攻,虽然不敢说能写的有多出色,但中规中矩,不拖后腿还是可以的。 他比别人还有的优势就是心态。从小到大,他经历过的大大小小的考试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心态比之他人,不知道要稳上多少。 在正式开考的铜锣声响起后,宁砚便开始提笔在纸上打草稿,写了一个类似于提纲,但比提纲更加详细的草稿出来。 写完后,再次理了一下思路,宁砚才开始写正式的答卷。 今年的院试在六月份,天气虽然炎热,但到底比隆冬腊月好上许多,至少四肢不会僵硬。 两天的时间过的很快,覆试结束后,院试也就宣告结束。当宁砚交卷从贡院走出来后,只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他自己觉得答的还不错,不出什么意外,上榜没有什么大问题。但宁砚希望自己的名次能入一等,那样就会是生员中的“廪生”,每个月就可以在官府廪米津贴。 接下来的三天就是漫长而又焦躁的等待放榜的时间,宁砚这三天过的却是出奇的放松。每日闲来无事还会去街上逛一逛,见了不少新奇的东西。 管光武还找到宁砚,带他去了一趟宁安府城外红崖山上的居士观,还开玩笑似的说他以后的志向就是做一个求仙问道的修士。 宁砚也从他人的口中知道了那个学政老者的身份。章严维,字世安,隆武二十八年的榜眼,和他爷爷是同一年的进士。 但章严维的仕途却比他爷爷顺了不少,一路坐到了正三品的礼部尚书的位置。 三年前,新帝登基,章严维主张革新变法,被保守派系排挤,被贬谪到了宁安府当了督学的学政。 今年是第三年,期满后章严维应该就会被调回京师上元府。这也是宁安府知府何才岩对章严维如此恭敬的原因。没有哪个官员不想在天子脚下任职。他希望章严维回京后,能提携一下他。 ** 三天后。 六月二十七,院试放榜的时间。 第8章 小鹿鸣宴 宁砚在客栈中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将头发束好,这才怀揣期待,从容的往放榜的地点走去。 “让我看一下!快让我看一下!” 第6节 “不要挤啊!” “我上榜了!我中了!我成秀才了!” 嘈杂的声音不绝于耳,宁砚看着前面已经挤成了一锅粥的人群,虽然也迫不及待的想知道自己的情况,但到底没有掺和进去。便站在一边等着人少一点再去看榜。 正在这时,管光武神清气爽的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垂头丧气的小厮。“宁砚,你怎么不去看?” 宁砚无奈的指了指人群。“挤不进去,也不想去挤。反正名次已定,早一刻看到和晚一刻看到没有什么区别。” “口是心非!”管光武鄙视的说到。 宁砚笑了笑,没说话。他好像真的有点口是心非。努力了这么久,家里人的期待,还有他对宁家已逝二老的承诺,他对榜上有名无名,名次几何不可能不看重。 管光武用折扇戳了一下身后的小厮,吩咐道:“去!给他看看榜上有他的名字没?有的话看清是第几名。” 小厮苦着脸说到:“少爷,您自己没中怎么还关心别人呢,老爷和二老爷还在家等您的好消息,他们要是知道您又没中,该有多失望啊。” 管光武不耐烦的踢了小厮一脚。“让你去你就去,哪来的那么多废话!” 小厮也不敢多,老老实实受了这一脚。“可是……我不知道这位公子叫什么,我也不识字啊,我只认识少爷您的名字。” “夯货!”管光武嫌弃的瞪了小厮一眼。“手伸出来。” 小厮将手伸出。管光武就将宁砚的名字在他的手上写了两边。“就这两个字,‘宁砚’,记住没?” 所幸“宁砚”二字都比较简单,小厮看了两遍也记了个大概,点了点头。“少爷,我这就去。” 说完,小厮便朝那一堆人群中挤了进去,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办法,一会儿就灵活的挤到了前面。 管光武“啪”的一声将折扇打开,快速的扇了起来。“这鬼天气,热死人。院试那两天,贡院的号舍热的让我想睡一会儿都不行,只能坐在那里数毛笔有多少根毛。” 宁砚觉得,要是管光武的继父和亲生父亲在这里听到他的话,绝对能气的吹胡子瞪眼。 “这才二伏末,三伏还没开始呢。”宁砚虽然也觉得热,但却没管光武这么夸张,也许是心静自然凉? “要是有冰块就好了,听说皇宫每年夏天都供的有冰块。”管光武感慨的说了一句。然后又对宁砚道: “一会儿看完榜,你就回去收拾东西,然后来祥盛酒楼找我,坐我的马车一道回去。记住,过时不候。” 宁砚点了点头。“多谢。” 管光武撇了撇嘴。“本少爷看你太穷,用脚想你也不舍得雇马车,这才让你跟着我沾沾光。” 宁砚:“……”就不能好好的说话吗? “少爷!是第一个!第一个!”小厮激动的声音响了起来,宁砚心头一震,连忙朝跑过来的小厮看去。 小厮跑到两人跟前,咧着嘴笑着。“少爷,宁公子是榜上第一个,是案首!名字用朱笔写着呢,可亮堂了!” 管光武偏头望向宁砚,想祝贺的话到了嘴边就变了。“没想到你还真行,案首都被你拿下了。本来还想写你要是没中该怎么嘲弄你呢。” 宁砚也抿唇轻笑着。 案首,那就铁定是廪生了,以后每月就可以领官粮,而且家里也不用交赋税了。他真想有双翅膀能立即飞回去,告诉他娘和秋歌这个好消息。 “别笑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中举了呢。赶紧回去收拾你的东西去。” 早就已经习惯管光武这张嘴的宁砚也不介意,心情舒畅的朝自己落脚的客栈走去。嗯,他上榜了,以后就是秀才了。 小厮看着宁砚的背影,叹了一口气。“要是案首是少爷就好了。” 管光武斜睨他一眼,语气凉飕飕的。“我要是中了案首,就把你暴揍一顿,然后赶出管家。” 小厮打了个哆嗦,欲哭无泪的问道:“为什么啊?” “说了你这夯货也不懂。”说完,管光武转身迈着四方步就离开了。小厮连忙跟上。 ** 客房内,宁砚将自己的东西整理好,一打开房门便看到了站在门外的胖掌柜和小二。 宁砚蹙眉。“你们这是?” 胖掌柜笑的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线了。“宁案首,我们这是来给您道喜来了,恭喜宁公子荣登院试榜首。” 宁砚一怔。“你怎么会知道?”消息传的这么快吗? “官府刚刚来人了,让我告知客栈里的考生,凡是中了秀才的人去祥盛酒楼一趟,学政大人和知府大人在那里设了小鹿鸣宴,我就多嘴问了一下案首的名字,才知道原来案首就住在我这里呢。” 胖掌柜心里都快乐开花儿了。案首出在他的客栈,他的客栈也就可以跟着出名一次,以后的生意肯定能好上不少。 宁砚点了点头,将重点放到了胖掌柜话中的“小鹿鸣宴”上。鹿鸣宴是乡试放榜的次日,请新科举人和内外帘官参加的宴会。宴会上会歌《诗经》中《鹿鸣》篇,因称“鹿鸣宴”。 院试显然不符合举办鹿鸣宴的条件,而如今却举办了,还加了一个“小”字,不由得让宁砚往另外一个地方想了。 贡生。 大凉有规定,每次三年一次的院试,主考学政便会挑选府、州、县秀才中成绩或资格优异者,推举他们升入京师的国子监读书,这样的人就被称为“贡生。” 贡生不同于贡士。贡士是经过乡试后的举人,而贡生还只是秀才而已,相当于举人的副榜。 这种地方推举的“优贡”称为贡生,除此之外,国子监同样招收七品以上官员子弟入监读书,这样的人被称为“荫生”,这两种人被统称为“太学生”。 理论上来说,贡生从国子监肄业后便有了做官的资格,但也只是一些类似于“儒学训导”之类的教习,想真正入仕,依旧得参加乡试、会试。 虽然这样,但贡生制度确确实实为屡试不中的秀才留了一条后路,不至于让有些秀才碰死在乡试的门槛上。 想来这“小鹿鸣宴”就是为选拔这次院试的贡生了。宁砚当然不会放过这次机会。他不是那种科举不中就能考一辈子的人。 这样的人从某些方面来说自私至极。科举从来不是自己一个人的事情,一家人都在付出。看他家就知道,两个女人省吃俭用,就为了供他读书。贫寒之家,一次两次不中,家就已经被拖垮了。 乡试他没有百分百的把握,如果一次或者两次不中,他就准备走国子监这条路,肄业后去当教习。 他既然成了男人,就要承担养家的责任。虽然不能让她们大富大贵,但至少不用再食不果腹了。 这样想着,宁砚就在心里下了决定。朝胖掌柜拱了拱手。“多谢掌柜告知,我这就前去,劳烦掌柜再为我留半天的客房。”他的东西还得放在这里。 胖掌柜忙回到:“不劳烦,不劳烦。” 宁砚将东西放下后,便动身前往祥盛酒楼。刚好管光武也在那里,可以顺便让他不用再等他了。 而此刻的府衙内,一道圣旨的到来让何才岩这个知府心潮澎湃起来。刚送走传旨的差官,何才岩便激动的对章严维道: “贺喜老师,圣上终于要开始重用老师了。老师此番回京,入主内阁,就有机会实现您的宏愿,一展身手了。” 章严维一字一句的将圣旨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这才郑重的合上。与何才岩不同,章严维眉角除了淡淡的喜意,更多的是愁绪。 叹了一口气,章严维说到:“韩哲松把持内阁三年,我要想有点动作,还是险阻重重啊。” “圣上正当壮年,蓄意进取,有意改革新政。当年圣上登基之初,根基未稳,才会按捺变法的意愿,任由韩哲松将老师排挤出上元府。如今三年以过,陛下根基已稳,有他的支持,老师何愁不能执掌内阁,变法革新。” 何才岩说的慷慨激昂,但章严维依旧愁眉不展,抚了一下颔下胡须,连道了三个字。 “难……难……难……” 三年的沉寂,让他的心更加稳健,对事情也看的更加透彻。如果是现在的他在三年前,绝对不会做出执意上书请求变法的事来。 何才岩还想说些什么,但被章严维挥手制止了。 “山石,变法一事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派系博弈,权利倾轧并不见的比战场的刀光剑影容易,它只是杀人不见血而已,但却比战场更可怕。” “我知道你想回京任职,但在决定之前,你必须要经过一番深思熟虑,是否做好了即使千夫所指,万人反对也要坚持的决心。” 章严维的一番话让何才岩陷入了沉默之中。 “好了,先去参加小鹿鸣宴。” 何才岩躬身。“是。” ※※※※※※※※※※※※※※※※※※※※ 这一章是补昨天的,今天的一章不出意外晚一点会发。 想看评论,各位看官留个爪可好? 还有,本文的贡生制度是明清的简化版本,不要太过较真了。 第9章 赴宴 祥盛酒楼前,一辆精致的马车停在道路旁,管光武的那个小厮坐在马车外的横版上,宁砚还没走到这里,就眼尖的看到了他,便隔着车帘和里面的管光武说了一声。 随即,马车车窗的帘儿被撩开,管光武从里面探出了头。“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磨叽,我都等半天了。” 管光武的嗓门并不小,周围路人的目光若有若无的从宁砚的身上扫过,让宁砚有了用袖子将自己的脸挡住的想法。 走至车窗旁,宁砚对管光武说到:“学政和知府大人在祥盛酒楼设了小鹿鸣宴,我得去赴宴,不能和你一道同行了。” 管光武听后,往酒楼里扫了一眼,嘀咕道:“原来里面在设宴,我说怎么这么吵。” 嘀咕完,管光武才对宁砚道:“那你赶紧去赴宴。刚好我听说清风真人来居士观了,我去见一见,赴完宴我在城外等你。” 宁砚的心里滑过了一道暖流。他清楚,管光武之所以这样就是为了他。能交到这么一个朋友,也算是他人生中的幸事了。 朝管光武作了个揖,宁砚笑道:“愿文思兄能成功见到清风真人,最好能得他传授道法。” 文思是管光武的字,名与字合在一起就是文武双全,是他两位父亲对他的期待。可惜的是,管光武却是文不成武不就,只对神仙异怪,修仙问道的事情感兴趣。 “有时候觉得你说话还挺中听的。”说完,管光武就将窗帘放下。“小六子,去红崖山。” “轱辘轱辘”,车轮在两匹马的拉动下缓缓滚动,从宁砚的眼前驶过。直到看不到马车的影子,宁砚这才走向酒楼大门。 祥盛酒楼在宁安府城内,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一共三层。顶层设有客房,一二楼是用食的地方。 一楼的地方已经被腾了出来。东西各放置了两排座位。北边的位置放置着一前一后两个位置。 这个时候,已经有不少新科秀才已经到了,正聚在一起说话。其中一人被围在中间,其他人明显都在恭维这个人。 宁砚往那边扫了一眼,眼中露出了一份诧异之色,还是个熟人。那倨傲自得的表情,不是刘广又是何人? 他没有亲自去看过榜,并不知道刘广原来也中了秀才,而且看众人恭维的架势,想来名次也不会低。 宁砚没有凑热闹的兴趣,也不知道座位是怎么安排的,就不敢冒然坐下,就找了个位置拢袖站着。 一名身着儒衫的人注意到宁砚,作揖后问道:“不知兄台尊姓大名?” 宁砚还了一礼,回到:“在下宁砚。” 那人脸上顿时出现了喜色,惊喜道:“原来是宁案首。” 他的这一声惊呼让本来围在刘广身边的人哗啦啦全部走到了他这边,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 “宁案首不仅文采斐然,这貌也是比宋玉赛潘安,与宁案首站在一起,简直让我们羞于见人啊。” 第7节 “是啊,不知是什么样的芝兰家族才能教授出宁案首这样如玉儿郎。” “想必宁案首成了贡生,入了国子监也能位居前列。” 宁砚在心里暗道:看来拍马屁从古至今都是长盛不衰的。这些秀才更是其中的翘楚。 虽然心里这么想,但宁砚面上却始终带着谦和的笑容,不时的客气上两句。同时盼着那两位大人早点到来,好结束这让他厌烦的恭维。 而另一边,刘广看着自己身边所剩无几的人,脸色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府试的时候他明明稳稳的压了宁砚一筹,没想到到头来院试他却被宁砚压了一头。 本来第二的名次他很满意,但看到第一是宁砚,他的喜意顿时就荡然无存了。在书院被宁砚压着,他还能借着府试的名次神气。现在他还有什么底气再去和宁砚一争高下。 刘广身边,一个中年男人慨叹的说到:“如此年轻的案首,在宁安府实属少见。我而立之年才中秀才,与之一比,甚感羞愧啊。” 刘广终于忍不住插了一句:“不过是运气而已。” 中年男人看了刘广一眼,没有反驳,但眼中却出现了疏离之色。刘广也注意到了,脸色僵了僵,不说话了。 “学政章大人,知府何大人到!” 突然响起的声音让酒楼里的声音全部消失,纷纷看向了走进来的一行人。最前面的是章严维,何才岩紧随其后。再往后就是一些随属官员。 待章严维和何才岩在主座入座后,一众新科秀才一同见礼。 “学生见过学政大人,见过知府大人。” 章严维抬了抬手,扬声道:“免了,都各自入座吧,今日大家无需拘束,随性即可。” “是。” 然后,众人才开始入座。宁砚见章严维左手边的两排位置都被随属官员占据,便径自来到右边两排座位的首座坐下。 待所有人坐下后,章严维缓缓说到:“今日虽然是小鹿鸣宴,但鹿鸣宴该有的,小鹿鸣宴也不能差的太多。” 说着,章严维偏头看向宁砚。他并不认识宁砚,但能从宁砚的座位知道这个人叫做宁砚。 “宁砚,你为案首,这《鹿鸣》就由你来吟。” 宁砚了解鹿鸣宴,所以对章严维这个要求不觉得意外。当下不慌不忙的起身,朝着章严维的方向弯腰行礼。 “学生领命。” 这时,一名琴师走进。不多时,如泉水叮咚般的琴声在酒楼内响起。宁砚清了清嗓子,朗声诵起《鹿鸣》来。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声歇,琴止,许多人抚掌叫好。 宁砚暗暗的呼了一口气,拱手谦逊说到:“宁砚献丑了。” 正当宁砚准备坐回座位时,他右手边的刘广突然站了起来。 “学政大人,知府大人,我与宁案首同出凤鸣县致远书院,在书院之时,宁案首曾被夫子称赞有七步成诗之才。” “学生斗胆提议,让宁案首七步成诗,以和(四声)鹿鸣之宴。” 宁砚眉头不着痕迹的蹙了一下。 第10章 鹿鸣宴诗 刘广很高兴,他清楚,宁砚在诗赋方面不但没有什么七步成诗之才,反而数次被曹夫子说多有不足。 但在这样的情况下,不管是宁砚说出自己不善作诗还是硬着头皮作,都会出丑,肯定会在学政的心中留下不好的印象,说不定一个不喜就将他的贡生名额给抹去了。 然后这只是刘广自己的臆想而已,不管是宁砚,还是主座的何才岩、章严维,真的会像他想的这样? 正暗自得意的刘广没有看到,在他说出那句话后,章严维微微落下的嘴角。章严维是什么人? 一个在官场权利倾轧之下浸淫了整整二十年,从一个正六品的翰林编修一路走到了正三品的礼部尚书,被排挤出上元府还依旧能得皇帝眷顾,下旨拜为内阁首辅的人。 什么样的事情他没见过,没经历过,怎么可能简单。自以为算计了宁砚的刘广在他眼中只不过是一个班门弄斧的跳梁小丑罢了。 何才岩敏锐的抓住了章严维那细微的面部变化,意味深长的看了正带着得逞笑意的刘广一眼。他知道,贡生名单里,这个人的名字怕是要被除去了。 虽然知道宁砚是被算计的,但章严维却并没有驳回刘广的提议,反而同意了下来。“宁砚,既然如此,你就以鹿鸣宴为题,作贺诗一首。” 章严维既然开口了,就断了宁砚拒绝的后路。应了一声“是”后,便离席来到了中间的空地上,脑中思量万千。 七步作诗,他作不出来。关于鹿鸣宴的诗,他的脑子里有一首,但他却不敢冒然念出来。作为案首,他院试的考卷章严维这个学政肯定看过,他诗赋的水平对方心里肯定也有点底。 如果他冒然的七步做一首诗,不到不会赢得对方的赏识,反而会弄巧成拙,让章严维觉得他提前背了一首别人的,他冒用来,为的是在小鹿鸣宴上出一回风头。 比起这点,宁砚情愿自认短处。 只见他面相章严维,躬身行了一礼后,坦然说到:“禀学政大人,知府大人,刘兄曾在酒后玩笑说我有七步诗才,实在只是玩笑而已,学生自认在诗赋方面尚有不足,又怎么可能比得上七步成诗曹子建。” 一番话,说的坦坦荡荡,没有半点是说刘广算计他之类的,却让明白人知道刘广的意图。 明明是刘广你酒后胡言说人家有七步成诗之才,你却说是你们的夫子说的,你是什么居心已经昭然若揭了。 刘广嘴角的笑容一下就僵住了,正准备起身反驳宁砚两句,何才岩一个冷眼扫过来,顿时让他四肢无力,脊背生凉。 场中,宁砚继续说着。 “所以学生不愿以陋诗扫了大人的雅兴。但学生这里有一首他人所做的鹿鸣宴贺诗,可否准许学生诵来为今日宴会增彩?” 章严维审视的看了一眼场中这个双眼清明,从容不迫的儒衫少年,微微颔首。“准了。” “谢大人。”说完,宁砚略微侧身,既不让自己背对章严维,又能让自己面对宴席两旁的人。 “诸君请听: 连骑思思画鼓喧,喜君新夺锦标还。 金罍浮菊催开宴,红蕊将春待入关。 他日曾陪控禹穴,白头重见赋南山。 何时共乐升平事,风月笙箫坐夜闲。” 清朗的声音顿挫有致,话音落下之时,何才岩忍不住拍手道了一声“好”,出声问道:“宁砚,不知作这首诗的是何人?” 原诗为苏轼所做,但在这个世界,历史在三国时就拐了弯,没有宋朝,就更不可能有苏轼了,所以宁砚谎道:“这首诗是家爷所做。” “能否告知姓名?” 宁砚回道:“家爷讳伯生。” 已逝之人便不能再用“名”了,所以宁砚用了一个“讳”字。 章严维听到宁砚的回答,身体不自禁的向前倾了一下,眼神也闪烁了两下,只是没人发现他的异常。 “宁伯生……为什么这么熟悉?”何才岩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而后脑中灵光一闪,拍案问道:“可是十年前辞官归隐的宁翰林?” “正是家爷。” 何才岩叹了一口气,感怀的说到:“原来是宁翰林所作,难怪能有如此文采。可惜他老人家已经仙逝,未能亲自与他一见,真是一件憾事。” 没等何才岩感怀完,就听章严维出声道:“你入座吧。” “是。”应完,宁砚便走回了他的位置,视线在刘广身上扫过,扯了扯嘴角。刘广一直低着头,放在膝盖上的右手微微颤抖着。 “今日本官和何知府在这里设下小鹿鸣宴,为的是庆贺诸位得中生员。你们是同科秀才,也算是一种缘分,像今日这样同席宴饮,齐聚一堂的场景他日难再,何该珍惜才是。” 刘广听到章严维的话,头更加的低了,手也越发的抖起来。他知道,虽然没有指名道姓,章严维后半段话,几乎全部都是对自己说的。 他现在无比后悔自己被嫉妒冲昏了头脑,说出了那么一番话,算计不成,反而让自己留下了一个坏名声。 “请诸生举杯,本官借此愿你们在九月秋闱能够得中举人,为我大凉,为为圣上,为朝廷效力。” 何才岩也举起了酒樽,扬声说到:“本府同愿。” 宁砚连同所有秀才都举起了面前案上的酒樽,齐声道:“学生等谢大人!” 在章严维仰头饮下清酒后,其余人也掩袖拂面,将酒饮下。宽大的袖子后,宁砚先试探的咂了一口,辛辣的味道让宁砚拧起了眉头。 不管是以前的他,还是原主宁砚,对酒接触的少之又少,“三杯倒”说的就是他这样的。但这样的情况下,他不喝身旁的刘广就又有话可说了。 将眼睛闭上,吸了一口气,酒樽一推,一饮而尽。 “咳咳~”放下酒樽后,宁砚掩嘴轻咳了几声,双颊也漫上了淡淡的红色。 就坐在宁砚斜上方的何才岩看到后,大笑说到:“看来咱们的宁案首酒量欠佳啊。” 场中顿时想起了一阵笑声。 宁砚有些尴尬的笑了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接下来的宴会就是欣赏舞曲,饮酒作乐的时候。觥筹交错,歌舞缭乱。刚开始宁砚看的还挺有兴致,但看久了觉得都是一个样式,就兴趣怏怏了。 期间宁砚给被人敬了几杯酒,坐了一会儿酒气上来后,只觉得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只能强打起精神,让自己保持着一线清明。 在宴会即将结束的时候,何才岩在请示过章严维后,拍了两下掌示意让全场安静下来。 “关于这次宴会的另外一件事,想必诸位心中都是有数的。承蒙圣上隆恩,各州府得以择天下英才,入上元府国子监就读。” 何才岩停顿了片刻后,才接着说到:“按规制,宁安府共有三名贡生名额。经过学政大人和本府的商讨后,决定选派以下三人入国子监。” “第一人,凤鸣县,宁砚。” 骤然听到自己名字的宁砚猛地一抬头,一个“啊”字差点就脱口而出,看到主座上看来的两双眼睛,宁砚这才清醒过来,正襟危坐,答了一声“学生在”。 这反应让不少人都哑然失笑。 “第二人……” 刘广袖中的手紧紧的握了起来。 “宏安县,裘庄。”这是院试的第三名。 宁安府在大凉三十六府中算是一个比较小的府,所以院试也和乡试一样,各县集中到府城贡院开考。由是在场的这些人中,除了凤鸣县外,还有来自其他各县的人。 刘广在听到“宏安县”三字后,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去了。真的……真的没有他了。 “第三人,凤鸣县,李平杰。” “是参加接下来的秋闱,还是先入国子监学习由尔等自行决定。不管你们作何决定,等本府上报朝廷,国子监将你们登记在册后,你们表是国子监的太学生。” “上需尊儒道二圣,厚谢我皇隆恩,下需体恤父母,友爱兄弟,方不负‘太学生’之名。” “学生明白。”宁砚三人躬身回到。 第8节 何才岩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看向章严维,章严维“嗯”了一声后,何才岩才对众人道:“今日的宴会到这里就结束,你们可自行散去。” “恭送二位大人。” 等章严维和何才岩两人带着属官离开后,一众秀才才开始陆续离开。宁砚笑起来的时候,脚步都有些虚浮。 看了一眼一脸灰败的刘广,宁砚摇了摇头,没说什么就走了。自作自受而已,能怨得了谁。 刘广看着宁砚的背影,牙齿紧紧的咬了起来。 宁砚,贡生我不稀罕,我们乡试见! ** 从酒楼出来,太阳已经偏西了。宁砚晃了两下脑袋,理了一下脑海中的路线,然后朝出城的路走去。 他得快一点,不然城门就要关了。 宁砚正走着,听到了身后传来马车的声音,于是就往路边走,将路让了出来。但是马车却在他的身边停了下来。 “宁公子,我家老爷请您车上一叙。” ※※※※※※※※※※※※※※※※※※※※ 学校研究生考试,屏蔽网络,在断网的边缘不停的试探…… 第11章 故人之后 当宁砚在马车上见那个才在小鹿鸣宴上见过的人时,心里暗自思量,他为什么会单独来见自己。而醉意在上马车的那一刻就消散的七七八八了。 面前的章严维,闭着眼睛,与在宴会上的端重威严不同,更多的是一种平和,一种泰然自若。 给他的感觉就如同一座山,一片海,大、深、高、稳。这是记忆中的宁伯生都不曾给他的感觉。 “去哪里?”章严维闭眼问道。 “要走东门出城。”宁砚如实回到。 宁砚的骨子里到底还留着现代人的许多习性,对章严维这样的高官虽然心存敬畏,但到底没有古代平民对官员的一种“奴性”。 所以他和章严维单独相处,也没有表现的诚惶诚恐,最多显得有些束手束脚而已。 章严维闻言,放在膝盖的右手敲了一下车窗,然后沉声吩咐道:“往东城门走。” 马车外传来了回应的声音。“是。” 紧接着,宁砚就感觉马车在原地调了头,然后又缓缓驶动,章严维这才睁开了双眼。 “子长的孙子?”这是章严维对宁砚说的第二句话。 宁砚心下微微一动,章严维知道他爷爷的字,难道两人认识? “是。” 章严维点了点头,言语中竟带上了几分欣慰之感。“的确有几分子长的温润儒雅。” “不知学政大人和家爷是……” “同科进士,翰林同僚,至交好友。”章严维给了十二个字的回答。 果然……宁砚心里暗道。 “子长他何时去世的?”如果不是宴会的场合不对,他在那时就问出来了。 “爷爷他六年前就已经仙去了。” 章严维听后,沉默了片刻,然后长叹了一口气。“我道为何再收不到他的来信,音信全无,原来是已经亡故。子长兄不过长我八岁,我依旧健在,他却与世长辞。” 宁砚平和的说到:“爷爷辞官后性子越发豁达,常言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他走的时候没有什么痛苦,也没有什么遗憾。他没有让我父亲告知学政大人,也许就是不希望学政大人为他哀痛。” 章严维摇了摇头,看着马车外的街道,久久没有没说话。就在宁砚以为会一直这样下去的时候,章严维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子长离世后,你们是否回宁家祖地了?” 宁砚摇了摇头。从记忆中知道,凤鸣县只是宁伯生选择隐居的地方,宁家祖籍在金陵,也算是金陵的望族。 虽然这几代子孙没有什么出色的,但再往上数,金陵宁家出过首辅,也出过大将军,也算是簪缨世家。 但宁伯生所在的一支在家族中并不受重视。宁伯生幼时父母双丧,在宁家也算是倍受欺凌。后来一气之下离开了金陵宁家就再也没有回去。即使去世也是葬在了平德村。 “爷爷对那边还是有怨,想回去又咽不下那口气,他去世时父亲就将他葬在了凤鸣县。爷爷去后四年,父亲在考乡试时病逝,也葬在了凤鸣县。” 章严维一怔。“远平贤侄也离世了?!” 宁砚无声的点了点头。 “唉~子长这一生为何如此命运多舛。”喟叹过后,章严维看向宁砚的目光浮现了几分怜爱之色。 “如果我没算错,你今年应该十八了?”宁砚幼时在上元府时,他还见过一次,只是那是他还是两三岁的幼童。 “回学政大人,是。”他知道古人都爱用虚岁,这样算来他正是十八岁。 “别叫大人了,唤我一声章公就行。我问你,你可愿随我一同前去上元府?你成为太学生后,乡试可以在上元府参加。这期间,你完全可以在国子监学习。” 宁砚知道,章严维在来宁安府任学政之前就是正三品的礼部尚书,这次回京师,最坏的结果就是继续任一个正三品的官职,很大的可能会晋升。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如果他跟着章严维,章严维绝对不会薄待了他。在章严维的庇护下,绝对比在平德村的条件好上数倍。 但这这就意味着他寄人篱下,他不想让自己陷入这样被动的处境。即使章严维优待他,又能保证章家的每一个人对他与对章家的子弟一视同仁吗? 如果不能,那冷嘲热讽,白眼闲话就不可避免了。他现在已经能自己养活自己,何苦去找这份不自在。 见宁砚不说话,章严维抚须说到:“你要是担心你娘,我可以让人接她一起去上元府。” 宁砚这才作揖回到:“小子谢章公的好意,但怕是要辜负您的美意了。” “哦?为何?” 宁砚想了想,然后笑着说到:“章公可能没听过,民间有句话是这样说的,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我想我娘应该也是不想去上元府的。” 章严维重复了一遍宁砚的话,而后道:“罢了罢了,既然你已经有了决定,我也不强求了。当年子长就是这样,决定辞官后,谁劝都没有用。” 此刻,章严维的心中,除了可惜之外,更多的却是一种欣赏。贫贱不移,富贵不屈,君子也。 从袖子中取出了一样东西,是一串紫檀木制成的佛珠,章严维将之递向宁砚。“知府何才岩是我的门生,在宁安府下辖内,你如果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可以去找他,他会全力以助的。” 宁砚看着那串佛珠,不知道该不该接。 章严维笑着说到:“你刚才已经回绝过我一次,怎么,这次还想回绝?” 宁砚闻言,双手接过了那串佛珠,真挚的道谢。“多谢章公。” 虽然他拒绝了章严维一次,但章严维对他的慈善他能清楚的感受的到。按他说的,他爷爷和章严维已经八年没有任何往来,章严维还能记得这份交情,已经很难得了。 “我即日就将启程回上元府,我希望下次见,是在殿试朝堂之上。子长当年位列二甲第一,传胪唱名,你休要落了他的名头。” “小子谨记章公教诲。” “你归家后,代我为子长上一柱香。” 宁砚点了点头。 “吁~”的声音传来,马车停了下来。 “大人到城门外了。”声音从外面传来。 宁砚看向章严维。“章公,小子该告辞了。” 章严维用手压了压,示意宁砚稍等。“你既已无长辈,加冠之时也就无人赠字,我代子长提前赠你一字如何?” “请章公赐字。”这种话宁砚自是不会拒绝。加冠时候的字由长辈赐予,他爹他爷爷都不在了,如果没有章严维,他最可能就是去找曹夫子给他赐字。 章严维捻着胡须沉吟片刻,道:“砚者,盛墨之器也,松香入墨,清香不散,就‘清墨’吧。” ** 目送章严维的马车驶回城内,宁砚放在袖中的手捏紧了那串紫檀木佛珠。 原来他爷爷留下的不仅仅是那一书房能看不能卖的书,还有这么一个无法用价值来衡量的人脉。 “宁砚,你怎么会从那辆马车上下来?你雇的?”出现在宁砚身后的管光武拍了拍宁砚的肩膀。 “是啊。”宁砚胡乱应了一句。“我们出发吧。” “行!”管光武爽快的答应了下来。“你说你有一个比话本更好听的故事,记得路上说给我听,说好了,有银子赏你。” 宁砚失笑道:“那在下就在这里先谢过管大少爷了。” 管光武下巴一抬,昂首挺胸的走向马车,宁砚则紧随其后。等宁砚坐上马车后才突然想起自己的行礼还在客栈,在管光武的奚落声中他先返回去拿行礼,然后再次登上马车。 一阵尘土飞扬,撒开了四蹄的马拉着马车奔离城墙,夕阳的余晖洒在马车上,拉出了一道长长的斜影。 ※※※※※※※※※※※※※※※※※※※※ ps1:因为要期末考试了,只能隔日更,等考完了,我就日更 ps2:古代名与字一般都是有联系的。但因为我起名字时比较随意,去字有时候就找不到关联的,也就随意了。不过我尽量做到的。 第12章 私塾 “三年零六个月才出世,这小孩儿不会是哪个圣人的转世吧?” 宁砚没回答,掀开马车的车帘往外看了一眼,发现马车已经进凤鸣县城了。车马就是快上太多,只是一天半的时间就到了。 将车帘放下,宁砚便开始整理自己的东西。“下次见面再继续给你讲,我得尽快回家,不然今天就赶不回去了。” 他给管光武讲的是成书于明朝的长篇小说《封神演义》,正好讲到了“陈塘关哪咤出世”这一章回。 大凉朝太平日久,经济尚算繁荣,尤其是在活字印刷术问世之后,让民间开始流行起话本。但毕竟才起步,像《封神演义》这样的框架恢宏的长篇小说还未曾有过。 也正是因为这样,听起来才格外新奇,引人入胜。 管光武即使再想听下去也知道不好再留宁砚,只能嘴硬的说到:“不讲就不讲了,真以为我稀罕听啊。赶紧下去,我也要回家了。” 宁砚朝管光武拱了拱手,然后就掀开车帘跳下了马车。这时,马车车窗打开,一样东西从里面扔了出来,宁砚下意识的就接过,低头一看,发现是一块银元宝,估摸重量应该不下五两。 “赏你的,讲的不错。”说完,不等宁砚说话,也不给他拒绝的机会,管光武就将头缩了回去。“小六子,回府!” “得嘞!”小六子吆喝的同时,一甩马鞭,马儿甩了甩尾巴便迈开了四蹄。 第9节 宁砚看看马车,又看看手里的银子,摇了摇头将银子塞进了怀里。他是不是可以去奢侈一把了? 这样想着的宁砚去雇了一辆牛车,买了整整一石米,他自己就坐在米袋上被牛车拉着慢悠悠的回平德村。 牛车刚进村口,在村口玩耍的一群垂髫小儿看到后,纷纷跑来围在了宁砚的左右,跟着牛车七嘴八舌的问了起来。 “宁家哥哥你回来了!” “宁家哥哥,你考中了吗?你是不是成了秀才公啊?” “宁家哥哥,我以后也要像你一样去考科举。” 宁砚听着谢这些稚嫩的声音,好像也跟着年轻了起来。拿过牛车上的一个包裹打开,将油纸包裹着的糕点取出两块掰碎,给每个小孩儿分了一小块儿。 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吃到这些零嘴的高高兴兴的将糕点喂进了嘴里,甜甜的味道在嘴里弥漫开来,一个个开心的眼睛都笑的眯成了一条缝。 “宁家哥哥,你真是太好了,比我爹娘还好。” 这话逗的宁砚轻笑了两声,正准备说话时,两道身影进入了余光的范围,让他的眼睛亮了一下。 “大伯,前面往左边拐。” 架着牛车的老汉应了一声,等到路口的时候,伸手拍了两下牛背,然后拉了拉缰绳,黄牛就慢吞吞的调了头。 黄牛脖子上挂着一个很大的铜铃,每走两步就会发出一声清脆响亮的声音,随着距离的拉进,前面挎着篮子,提着锄头的两个人转过了身。 当看到马车上淡笑着的宁砚的时候,白淑兰和陆秋歌同时露出了惊喜的笑容。 “砚哥儿!” 宁砚从牛车上跳了下来,走向了两人。“娘,秋歌。”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白淑兰连声呢喃着。有宁远平死在考场的事情发生在前,每一次宁砚考试,她都是提心吊胆的,生怕他也和他父亲一样,进了考场就再也出不来了。 宁砚怎么会不知道白淑兰在想什么,拉起了白淑兰的一只手,说到:“娘,你放心,我身体好着呢。这次院试,你儿子不仅中了,而且还是头名。” 白淑兰一听,顿时喜极而泣,陆秋歌也扬唇笑了,那双清亮柔和眸中似乎盛了星辰一般,闪烁着细碎的光芒。 “走,我们快回家告诉你爷爷和你爹去。”说着,白淑兰拉起宁砚的胳膊就走。 宁砚只能跟上白淑兰的脚步,回头叮嘱老汉了一声,让他跟上。然后让陆秋歌将挎着的篮子给他。 陆秋歌摇了摇头。“我来就行。” 宁砚不由分说,直接动手将篮子夺了过来。篮子里装的是地瓜,一篮子还是有点重量的。宁砚已经开始有了男人的自觉,觉得这样的体力活还是自己来做比较好。 “诶……砚哥儿……” 陆秋歌伸手就准备把篮子拿回来,却被白淑兰笑着制止了。 “秋歌,砚哥儿这是心疼你呢,你就由他吧。” 一句话说的宁砚和陆秋歌两人同时僵住了。陆秋歌双颊漫上了红晕,宁砚则是尴尬的笑了笑,然后目光飘到了一边。 等三人到家,宁砚直接就被带到了宁伯生和宁远平两人的牌位前,对着牌位将他中案首的事情告知了两个逝去的人。 祭拜完后,三人围着桌子坐了下来,宁砚这才问道:“娘,你知道章严维章世安大人吗?” “世安先生?怎么会不认识,他是公公的至交好友,也算是你爹的老师。你小时候也见过他,但你那时还小,估计也没印象了。” 白淑兰说完后,看向宁砚问道:“你怎么会突然问起他了?” “我这次院试的主考官就是他。”之后,宁砚还将章严维单独见他,还留给他一串佛珠的事情给白淑兰说了一遍。 “自从咱们家从上元府离开,那里的人就和我们断了往来,也只有世安先生还维持着和你爷爷的交情。” “公公以前常说,世态虽然炎凉,但真情挚意还是存在的。没想到公公即使去了,世安先生还惦念着这份交情,想提携于你。” 白淑兰说起来还有些唏嘘。她都亲身经历过,所以更能体会到其中的那份不易与难得。 “砚哥儿,你为什么不跟着他去呢?”陆秋歌轻声问道。 她不想别的,她只知道宁砚跟着章严维去京师,绝对比待在平德村有前途。而且章严维还是曾经的榜眼,有他的教导,宁砚绝对能受益匪浅。 宁砚缓缓回到:“我当时对章公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这话虽粗,但理却很明。” “豪宅广厦那些我不想,去了就是寄人篱下,哪有自己家好。章公即使对我再好,又哪能比得上你和娘。” 而且这里是他初来这个世界生活的地方,对他自然有一种特殊的意义。更别说白淑兰和陆秋歌这两个他已经真正当成亲人的人了。 一番话下来,陆秋歌抿唇不语了。 寄人篱下的感觉她亲身经历过,比谁都清楚。她是被买到宁家的,初到宁家是尚是八岁稚龄,处处都是小心翼翼,生怕有哪一点让宁家的人不满。 那时宁家还有两个仆人,但她总是和仆人抢活儿干,她怕自己不勤快宁家人就不喜欢她。这样的日子过了许久,她才开始融进宁家,手脚才开始慢慢放开。 “那就哪也不去,就我们一家人在一起。”白淑兰柔和的说到。 宁砚和陆秋歌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 ** 宁砚中了秀才,而且还是案首,还被推举为贡生的事情第二天就在平德村传开了,是同乡考生带回来的消息。 当天宁家的门槛差点没被踏破。不少上门祝贺的人纷纷把自家的儿子带上了,说是要沾沾宁砚这个案首的文气。 “这才十八岁就成秀才了,那二十岁的时候还不就是状元了!” “爷爷是进士,父子两人又都是秀才,宁家这片地的风水肯定很好。我等会儿要带点宁家的土回去,说不定能分上一点灵气呢。” “我早就觉得砚哥儿不是普通人,说不定就是那天上的文曲星下凡呢。” …… 宁砚不习惯应付这样的场面,见了好几个人后,觉得脸笑的都有点僵,干脆就躲到了书房不出来,将招待的事情交给了白淑兰和陆秋歌。 第三天,一个来自镇上的人上了宁家的门,所说的事情让宁砚来了兴趣。 来人是镇上唯一一家私塾的主人,叫李河。在私塾就读的都是些才开始开蒙的童子。教授他们的是镇上的一个中年秀才。 但这个中年秀才前两天家里有至亲去世,回家奔丧去了。刚好昨天这个时候李河听说了宁砚,想了一晚后第二天就跑来找宁砚了。 就冲“案首”这个名头,他都要想办法将人挖来教几天的书。 “你大可以放心,每天只需要授课一个半时辰,不会耽误太多的时间,一天还可以有五十文的例钱,比原来的夫子还多十文哩。”李河笑眯眯的说到。 宁砚思量了一会儿。他没授课的经验,但学生都是些才开蒙的童子,教起来想必也不太难。每天五十文的工钱,真的算是很丰厚了。 他想攒钱。有了钱后可以买地,然后将地租出去,有了地租他娘和秋歌就不用辛苦的种地了。 “我最多只能教一个月的时间。”宁砚道。 现在是七月,他教一个月的私塾,剩下一个月要用来准备九月份的秋闱。 见宁砚答应,李河兴奋的说到:“可以可以,就一个月,明天就开始,行吗?” “好。” 次日,宁砚就过上了私塾、家里两点一线的生活。一边授课,一边准备乡试,日子也过的很是充实。 一个月后,宁砚离开私塾的时候,从李河那里拿到了一千五百文。当天回去的时候。宁砚给白淑兰买了把篦子,还给陆秋歌买了盒胭脂。 看着欣慰高兴的白淑兰和抿唇轻笑的陆秋歌,宁砚的心里也是说不出来的高兴与温情。 接下来的八月份,宁砚都是在闭门读书中度过的,除了管光武上了几次门让他继续讲《封神演义》外,完全就是“五经勤向窗前读”的写照。 宁砚还在心里自嘲,他这是又经历了一次“地狱般的高三”。 而秋闱悄然间已经近在眼前了。 ※※※※※※※※※※※※※※※※※※※※ 紧赶慢赶还是更晚了一点…… 签约已经好了,第一章答应的红包已经发了。为了庆祝签约成功,这章留言红包走起~爱看留言,不用替我省钱( ̄? ̄) 第13章 乡试第一场 无边的夜幕将整个平德村都笼罩着,除了秋虫的嘶鸣和偶尔的几声犬吠,一切都是静谧的。 宁家书房中,宁砚揉了揉眼睛,将已经翻的破烂的书合上,用手小心的压平。而后拿起桌案上的油灯,照着路出了书房。 宁砚估摸着已经到戌时了,但他却一点困意都没有。虽然在白淑兰和陆秋歌面前表现的很轻松,实际上他怎么可能没有压力。 乡试完全不是院试能够比的,多少人考了一辈子都没能中举。他虽然有些优势,但谁又能保证他的优势刚好能用到这次的乡试中。 “唉……且行且看吧,当男人都接受了,还有什么不能面对呢。” 宁砚轻叹了一口气,然后穿过拱门朝正房走去。等他朝正房看去的时候,看到他房中还亮着灯。 宁砚脚步顿了一下,然后复向前走去,推开了房门。房间中,正用胳膊支在桌子上打盹的陆秋歌被开门的声音惊醒。 “秋歌,你怎么还没去睡?”宁砚走过去问道。 陆秋歌站了起来,扭了扭有些酥麻的胳膊,然后将本来放在腿上的交领长袍抖开。 “你明天就要去赶考了,这一去,回来就在一个月后了,就给你做了一件衣服。你试一下,有不合适的地方我现在就能改。” “不是才给我做过一身吗?你和娘都多久没做过衣服了,我买回来一匹棉布你们又全用在我身上了。”说话的同时,宁砚将油灯放到了桌子上。 “我和娘要干活儿,好衣服穿着多糟蹋。你就不一样了,读书人最基本的体面还是要有的。”说着,陆秋歌来到宁砚的身后,将衣服展开。 宁砚也只能顺着将长袍给穿上,抚平褶皱后说到:“挺合身的。” 陆秋歌点了点头。“那就好。” “下次回来我就扯花花绿绿的布,我看你还怎么想着给我做衣服。”宁砚半开玩笑半强调的说到。 管光武每次让他讲《封神演义》都会付他一笔“薪酬”,再加上租书得来的和私塾教书得来的,宁家也算是小有资产了。 以后每个月还有廪米可以领,温饱上的问题算是解决了。这也让宁砚觉得自己的一切努力都是值得的。 陆秋歌没说话,却扬起了一抹浅浅淡淡的笑容。宁砚看到后,只觉得心里似乎有一把小刷子轻轻的扫过。 不着痕迹的移开视线,开口道:“天晚了,你快去休息吧。” 陆秋歌微微颔首,然后拿起一盏油灯走了出去,顺便将房门关上。宁砚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后,便吹灯上床。 次日,在响亮的鸡鸣声中,宁家的三人纷纷起床。吃了饭,收拾好东西,便送宁砚往村口走去。 在村口即将分别的时候,白淑兰单独将宁砚叫到了一边。 第10节 “砚哥儿,不管这次乡试你是中还是不中,回来后,娘希望你能给秋歌一个交待。她比你大两岁,已经耽误不起了。” 宁砚:“……” 什么交待他当然清楚,他甚至都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他毕竟不是以前的宁砚了,就算有了心理准备,心里的别扭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消除的。 沉默了好一会儿,宁砚别开了头,心虚的说到:“娘,等我回来再说行吗?” “我会把你的话转达给秋歌。”白淑兰平静的说到。 宁砚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又将要说的阻止的话咽了回去,转而道: “娘,我只是心里有道坎儿没迈过去。等我迈过去了,我就给您和秋歌一个交待,该我承担的,我一样都不会推辞的。时间不早了,我出发了。娘您保重。” 说完,不给白淑兰再开口的机会,宁砚转身就走上了出村的路。白淑兰看着宁砚的背影久久不语,直到陆秋歌叫了她一声。 “走吧,秋歌,回家。” ** 乡试依旧在宁安府举行,但考试的贡院不是同一处。乡试的贡院规模更大。前院用来考试,后面则是阅卷的地方。 乡试一共考三场,每场都是三天两夜,吃喝拉撒睡全部都要在贡院的号房,分别在九月三日、九月六日、九月九日举行。 第一场主考四书,第二场主考五经,第三场考的是时务策。开考两天前两天会张榜公布座号。考试日黎明入场,对号入座。 主考官由皇帝亲自委派,至各府府城主持乡试,该府的知府则担任巡考官。内、外帘官分别负责阅卷和监临的职务。 为防止科举徇私舞弊,大凉有规定,乡试必须糊名。至于誊录,因为乡试考生众多,工作量巨大,所以除了京城上元府,其余诸府均没有实施。 宁砚到宁安府的时候,已经是九月一日了。找了个地方落脚后,宁砚就去张榜的地方记下了自己的座号。 第三天,也就是九月三日,天还未亮,宁砚便朝贡院走去。什么都不需要带,因为为了防止夹带,除了笔墨纸砚这些东西,饭食和夜里盖的被子都由贡院提供。 贡院坐落在学府街,大门上正中悬“贡院”墨字牌匾,大门的东西两侧放置的有“明经取士”、“为国求贤”两块牌坊,衙门的衙役佩刀守在大门两侧。 考生进入贡院前,依旧要经过搜身检查。在检查完后,有专人给宁砚发了三根蜡烛。这是三场考试的用量。 进了大门后,不远处就是龙门,龙门又开四道门,传过去正对着的就是悬着“旁求俊义”的匾额。 除一匾额外,还有两楹联,上书: 号列东西,两道文光齐射斗; 帘分内外,一毫关节不通风。 左右是纵长五十多米的考室。宁砚还看到在院子的东南西北四角处都建的有瞭望台,站在上面的人可以将两侧考室纳入眼底。 考室每隔上十米左右,也站的有府衙的人。比之院试严苛的不是一点半点。 宁砚大致的打量了一下后,就找到自己的号房走了进去。号房的地方很小,一上一下横放着两块木板。 上面的充当桌案,下面的就是凳子。晚上的时候两块木板一并就是床了。在当凳子的木板上还放着一床被子。宁砚翻了一下,一股霉味就冲进了他的鼻子。 皱着眉头将被子推到一脚,又将脚旁的恭桶踢到木板下面,宁砚这才坐下,靠着墙壁闭上了眼睛。 “咚~” 一声沉闷的鼓声将不小心睡着了的宁砚惊醒,睁开眼睛时,已经能看到分发笔墨纸砚和试卷的帘官了。 因为视线的原因,他看不到公堂上坐的主考官是谁,但能看到从考室一头往另外一头巡视的何才岩。 当何才岩走到宁砚前方的廊道时,视线也只是在宁砚的身上一扫而过,与对待其他人并无不同。 当宁砚拿到试卷后,先跳过了四道四书的题,先看向了试帖诗部分。才开始考试的前半天是头脑最清醒的时候,用在他的弱项上是最好的选择。 这次试帖诗的题目是:《望终南余雪》,一个很是中规中矩的题目。所有人都能写,但想写好,写的出类拔萃又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 宁砚一只手缩在袖中,大拇指在食指的关节处来回的搓着。当开始答卷的鼓声传出之后,宁砚也久久没有动作。 公堂内,有意无意注意着宁砚的何才岩看他久久不落笔,脸上也没有什么神色,眉头微乎其微的蹙了一下。 主座上,一个身着红色官服,头戴乌纱帽的男人顺着何才岩的视线看去,面上无悲无喜,放在桌下的右手却将左手上的扳指转了一圈。 足足半个时辰后,宁砚才提笔蘸墨,先在稿纸上将自己已经打好腹稿的诗写了下来。 《望终南余雪》 终南阴岭秀,积雪浮云端, 林表明霁色,城中增暮寒。 皑皑山上雪,楼头卷帘观。 檐流滴梅花,清孤不等闲。 收笔后,宁砚又仔细的将试检查了两边,确定韵脚没有什么问题,才将稿纸放到一边,看起了其余的题。 ※※※※※※※※※※※※※※※※※※※※ 注:诗是我拼的,有卓文君的,有祖咏的,有郑燮的,还有一句周邦彦的,除了卓文君和祖咏的是原文,另外两人的我给改了一下,别当真了,╮( ̄▽ ̄)╭ 另外,明天应该还可以再见,(^w^)12月29日留 第14章 乡试结束 四书的第一道题是这样的:“为政何使众星共北辰”。 这句话是出自《论语》,原文是“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这道题就是为了让考生阐明“德政”与“众民拥戴”的义理。 这种题对宁砚来说,就不像试帖诗那样让他为难了。类似的白话文词句在他脑中有一堆,只需要稍加雕琢,转化成文言文,再配以四书言论,两三百字的经义并不是难事。 这次,宁砚没有思考太久,便开始落笔,因为是在稿纸上,不用写的太工整,思如泉涌之下写的更是下笔如飞。 “伏惟德政,盖一‘仁’字也。尧舜有德,尊五帝而祭之;商纣无德,武周伐之,鹿台一炬,尽为焦土。” “子曰:‘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是以刑能定民,德可安民……” 当天色暗下来后,一些人已经开始点上蜡烛继续答题了。宁砚却是放下了笔,用白纸将试卷盖住后,拿过放在一旁的馒头吃起来。 贡院一天只提供一餐,味道虽说没到难以下咽的程度但也差不了多少了。宁砚中午吃了一点,给晚上剩下了一个半的馒头。 就着清水将馒头吃完后,宁砚将东西整理好,将两块木板并在一起就躺了上去。已经答了一天的题了,再继续下去效率肯定大大降低,所以宁砚理智的选择了休息。 木板不但窄而且很硬,虽说宁砚这身体只有十七八岁,但身高已经不低了,躺在上面别提有多难受了。 而且秋季的夜晚气温骤降,还必须得盖被子,所以一股霉味儿始终萦绕着,再加上隔壁号房恭桶的难闻气味儿,宁砚直到半夜才堪堪睡去。 在睡着前,宁砚在心里感慨:看来科举考的不仅仅是智商,还有意志力。 第二天,宁砚依旧是白天答题,天色稍暗以后便吃点东西然后休息。这天他已经将所有的题都答完了。 最后一天,宁砚先是用了半天的时间将所有的答案检查、修改了一遍,然后从容不迫的将稿纸上的答案整整齐齐的誊录到了考卷之上。 当铜锣声响起,考试结束,宁砚将考卷交给收卷的帘官,而后如释重负的随着人群走出了贡院。 没有再贡院门口多做停留,宁砚径直回了自己落脚的客栈。吃了一顿像样的饭后倒头便睡。 在贡院的三天,没吃过一顿好饭,没睡过一天好觉。想起接下来还有六天要熬,宁砚就头疼不已。 宁砚不知道的是,在他走出贡院后不久,一份他的家状(注:记述有关个人履历﹑三代﹑乡贯﹑年貌等的表状)被送到了主考官柳宗志的桌案上。 柳宗志将摘下放在一边,翻开了卷宗。当他看到宁砚爷爷宁伯生的名字后,右手食指在上面点了两下,眼睛微微眯起。 “原来如此……” ** 次日黎明,进入贡院后,乡试第二场开始,第二场主考的是五经,没有试帖诗,是以宁砚所用的时间比第一场短上一些。 但乡试不允许提前交卷,所以即使他题答完了,他也得继续坐在号房里。这次,他看到了这次乡试的主考官。 他只知道这位主考官叫柳宗志,乃是御史台正四品的佥都御史。在答题时,宁砚虽然没见过他,但从这些中规中矩的题上猜测这应该是一个有些守旧,严肃古板的人。 在见到人后,更觉得是如此。一张方正的国字脸,浓眉如刀,脸上除了严肃外,不见一点笑容。仅仅就从面相这一点,宁砚就认为这绝对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 第二场结束后,依旧是只缓了一个晚上便开始了第三场考试,这也是乡试与院试最大的不同。 时务策是论时务的对策,要求考生结合实际的政务说出自己的见解,给出对策。比经义更加的灵活,同样要求也高了一个台阶,而这一点就是区分秀才与举人的关键。 策问一共五道,不少人在看到第一道题的就有些怔忪,宁砚在细读过两遍后,给出了一个“综合”的评价。 题是这样的:周天子之田方千里,号称万乘,万乘之马皆具,又有十二闲之马,而六卿三百六十官,必皆各有车马,车马岂不多乎哉? 千里之地,为田几何,其牧养之地又几何,而能容马若是之多乎哉?千里之地,为田几何?马之法又如何?今天下广矣,常患无马,岂古之善养马而今不善乎?宜有说以对也。 这道题想问考生的是对朝廷缺乏良马的对策,要答这道题,除了要对马政有切实见解,也要掌握一定的数学、几何与畜牧业的知识,是一道再“综合”不过的题。 宁砚曾经在研究宋史时就见过两道类似的题。他清楚,这道题就是决定乡试名次的一道关键性的题。 思忖良久以后,宁砚开始落笔。而在他写到一半的时候,其余号房中仍旧有许多犹疑不定,不敢落笔的人。 这一点宁砚就要感谢他以前受过的教育,虽然学科众多,杂而不精,但却不会出现无话可说的情况。这是古代教育只视儒家为正统所不能比的。 做完五道策问题后,宁砚不禁对这次乡试有了几分把握。他都有些意外,最难的时务策竟然是他最大的优势所在。 第二天的时候,宁砚就结束了五道策问题的作答,当天晚上,宁砚睡了一个在号房内九天来最安稳的一个觉。 乡试的最后一天,宁砚是在数毛笔毛中度过的。数完了毛笔毛,又开始用指甲刮将他一根都没用过的蜡烛上的蜡来打发时间。 当听到考试结束的铜锣声后,宁砚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然后用手摸了摸下巴,指肚传来了粗糙的感觉。 “又要刮胡子了……”宁砚自言自语了一句。 胡子是他在接受了成为男人后最头疼的几件事之一了。在大凉朝,蓄须是绝大部分男性都会做的,不少人会将自己打理的很好的胡须视为一件得意的作品。 但对宁砚来说,蓄胡须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不过也幸好大凉对蓄须还算开明,不然还不知道宁砚怎么难受呢。 等帘官将试卷全部收起后,贡院的大门才被打开,考生们这才离开号房,鱼贯而出。 乡试放榜的时间是十五天后,如果中举会有专门的差役送送捷报,但这仅限于家在宁安府城的考生。在偏远县镇的会通知到考生落脚的客栈,或者是自己去张榜的地方查看。 宁砚就需要在宁安府留到放榜的时间。在这十五天内,他也没有闲着,而是在城内找了一份抄书的活儿。每天的报酬可以维持他一天所用,还能剩下一点存下。 九月三十日,科举放榜的时间,差役送捷报的声音一大早就在宁砚所住的客栈内响起。一共来了三四趟人,但却没有一趟是给宁砚送捷报的人。 宁砚沉着心,从一个欢天喜地的庆贺自己中举的人身边走过,然后朝放榜的地方走去。 等宁砚到张榜的地方后,首先注意到的是一个坐在地上的人,已显老态的脸上涕泗横流,正低着头状若失魂的喃喃自语。 “又没中……又没中……我还有几个三年再等下一次的乡试啊……老天爷啊……” 宁砚将视线从他的身上收回,一步步朝榜单走去,然后从头名往后看。 第11节 宁安府每次举人的名额有四十人,人数并不多,看完要花的时间也并不多。 当将所有的名字看完后,宁砚的心已经彻底的沉了下去。 没他。 他没中举。 ※※※※※※※※※※※※※※※※※※※※ ps1:乡试我细写了,之后的会试我就不细写了,都是差不多的,再写了你们看着也烦。对我来说,有资料来用还好,没有就要自己来编,头都快秃了。 ps2:那个跟马有关的策问出自《欧阳文忠公集》。其余都是作者自己编的。 ps3:明天继续见~ 第15章 二次放榜 宁砚沉默无声的站在榜下,心里是什么感觉他自己都没有办法说清楚。 他知道科举不容易,就拿他知道的一些人来说,唐朝著名诗人贾岛,屡试不中,留诗《下第》,怅曰:下第只空囊,如何住帝乡? 李时珍十四岁中秀才后,却止步乡试,九年三次不中,之后弃官从医。蒲松龄一生科举,直到七十一岁时才破例补为贡生。 也正是因为科举不易,范进才会在得知自己中举的时候,一时间居然精神错乱。他才十八,才是第一次乡试,不是应该早就有不中的准备吗? 还是有不甘吧……他明明自认为答的不错,为什么就没中呢?是他过于高估了自己,还是说时也?命也? 站了良久之后,宁砚转身准备离开。而在他转身的时候,看到了不远处站在轿子旁的何才岩,看样子是在等他,而且明显不是刚刚才到的,只是宁砚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有察觉罢了。 宁砚走过去行了一礼。“知府大人。” “嗯。”何才岩点了点头。 “你今年不过十八岁而已,乡试不过是很正常的事情,《商君书》有言,胜不骄,败不馁,这个道理你应该明白。” “而且恩师当年乡试考了两次,会试考了两次,才得以金榜题名。据我所知,宁翰林也是屡试方中的。” 宁砚知道,何才岩口中的“恩师”就是章严维。而宁翰林,自然就是他爷爷宁伯生。 宁砚抿了抿唇,而后颔首回到:“宁砚明白,多谢知府大人提点。”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准备上京去国子监学习吗?”何才岩问道。 宁砚微微摇头。“我打算三年后再考一次,如果依旧不中,我就去国子监,肄业后去当教习。” 这是他给他自己的最后一次机会。 “好,你有自己的打算就好。恩师也和我说了,你有解决不了的事情可以来宁安府找我。” “宁砚记下了。”说完后,宁砚再次作揖行礼。“宁砚拜别大人。” 何才岩挥袖。“去吧。” 看着宁砚的背影,何才岩双手背后,感叹道:“此子心性着实不错。三年后,若能中举,说不定就是长风破浪的时候。” 他身后的随从附和了一声。“大人说的是。” “回吧。”说完,何才岩转身撩开骄帘钻了进去。等轿夫将骄子抬起后,又传来了何才岩的声音。“不回府,去贡院。” ** 贡院。 两名帘官从垂花拱门联袂而出,走进九曲回廊,朝前院大门走去。 “唉~你说糊名制度到底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主考官大人一句话说了算?” “谁说不是呢,就拿那个叫宁砚的人来说,明明是送去评定五经魁的考卷,在拆封看到名字后,柳御史一句话就将他从举人的名单中给抹掉了。” “要怪就只能怪这个宁砚有哪里得罪了柳御史吧。行了,也别发牢骚了,走出贡院的那一刻,这件事就要永远的烂在我们的肚子里,不然要是让别人听……” 话音到这里戛然而止。 两人看着拐角处的何才岩,心下大乱。 “知……知府大人。” 两人低头小心的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惊慌,他们不知道何才岩听到了多少,万一都听到了,那…… 何才岩脸色如常,说到:“柳御史即将启程回上元府,本官和他也算旧识,今天来就是想叙叙旧的,你们二人且为我带路。” 两人在心里叫苦不迭,脸上却带着毕恭毕敬的笑容为何才岩带路。何才岩跟在两人后面,神色阴晴莫名。 一处独立的小院外,在差人通报过后,何才岩走进了院子。在进院子之前,他让那两个人候在门外。两人只能心惊胆战的站在外面。 雅致的小院中,柳宗志一身常服站在石凳前,朝何才岩拱了拱手。 “山石兄,这边坐。” “高远兄。” 待何才岩在石凳上坐下后,柳宗志亲自给何才岩倒了一杯茶。 “山石兄,自你五年前离开上元府,我们就再也没有这样相对而饮了吧。” 何才岩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而后道:“是自从你成为韩首辅的女婿后,你我二人就没有这样相对而饮了。” 柳宗志拿杯的手微微一顿,然后一饮而尽,放下茶杯,意味深长的说到:“道不同,饮也无味。” “是啊,道不同了。既然这样,那这茶我就不喝了。”说完,何才岩将茶杯里的茶水一点点的浇到了地上。 柳宗志面不改色。 搁下茶杯,何才岩说到:“高远兄,我今天来是想让高远兄帮我带封奏折呈给圣上。” 柳宗志淡淡回到:“那你应该找的是驿使。” “不,这封奏折没有比高远兄更适合呈给陛下了。”何才岩停顿了一会儿后接着道: “因为我想呈的奏折是参高远兄的,如果高远兄你亲自把奏折交给圣上,想必圣上在心里会相信高远兄,而不是信我的‘谗言’。” 柳宗志面无表情。“参我?参我什么?” 何才岩没有回答,反而说起了另外一件事。“刚才路上碰到两个人,他们帮我带了一下路,顺带聊了两句,觉得是两个不错的人,想看看高远兄能不能提携提携他们。” 说着,何才岩冲院门扬声道:“你们两个进来。” 当柳宗志看到两人时,脸瞬间就沉了下来。 “大……大人。”两人哆哆嗦嗦的见了一礼。 “怎么提携就看高远兄你了,我还想去府库看看这次乡试封存的考卷,就不打扰高远兄了。” 说罢,何才岩便起身离开了院子。至于他说的什么奏折,什么去府库看封存的考卷,都是他在变相的告诉柳宗志他已经知道宁砚落弟的真相。 “宁砚,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何才岩在心里暗道。 如果柳宗志坚决不妥协,他会选择妥协。不但不会将这件事捅出去,反而会将这件事捂住,根本不会去他说的那样呈奏折接发。 因为他不会因为一个宁砚,而坏了大局。 章严维初入内阁,而柳宗志的泰山韩哲松已经在内阁盘踞了五年。两人现在正是明争暗斗的时候,但也只限于在台面下。 章严维根基尚浅,如果因为宁砚这个□□,率先和韩哲松“宣战”,很大的可能会落余下风。作为章严维一系的人,他绝对不想看到这种情况发生。 宁砚不中,实力在那里,大不了三年后再考,那时主考官换了人,就不会再出现这样的情况。 而如果章严维败了,章严维连同他这一系的人,这辈子也许都翻不了身了。那样,被默认打上了章系烙印的宁砚,即使高中状元,也会被打压的一辈子都别想出头。 两害相权取其轻,他会选择压下宁砚的事,就当作他是没有考中,而不是考中了却被故意抹去了名额。 一个事关自身,一个说起来就是不相干的人,根本就无需选择就有了答案。 ** 第二天,柳宗志做出了抉择,一个让何才岩心情舒畅的选择。 负责书写榜单的帘官写错榜单,将本该是最后一名的“宁砚”误写成“王林”。乡试二次放榜,该帘官于张榜地点被鞭笞二十,以儆效尤。 除了最后一名考生的更换,对其他人没有任何影响,所以这次二次放榜几乎没有掀起什么波澜就被所有考生接受了。 对这个结果,何才岩自然是欣然接受。虽然说宁砚从五经魁之一直接被拉到了孙山,但举人的身份算是“夺”了回来,算是最好的结果了。 而宁砚这个时候已经从宁安府走了一天了,为了“弥补”一下宁砚,官府专门差人前往凤鸣县平德村传捷报,何才岩顺便附上了手书一封。 三天后,宁砚走到了家。在进村之前,宁砚就将所有的负面情绪藏到了心底,免得会影响到家里的两个人。 而等他刚进村,看见的第一个人突然就喊了起来。 “举人老爷回来了!” 宁砚:“?!” ※※※※※※※※※※※※※※※※※※※※ 祝各位元旦快乐,在新的一年有新的生活,愿各位在新的一年立的g都能实现! 第16章 释然 堂屋内,宁家三人围坐在方桌旁,渐渐地从喜悦中平复了下来,尤其是从进村就被那一声“举人老爷”给叫懵了的宁砚也从低谷中走了出来。 给差役包了红封送走后,宁砚这才定下心来打开了何才岩的那封信,快速的浏览起来。 “原来是这样……”宁砚喃喃自语道。 他是该说自己遭了无妄之灾呢,还是说如今的结果是意外之喜? 见宁砚看完了信,白淑兰出声问道:“信上说什么了?” 宁砚将信纸折起,然后放进信封里,淡笑着回到:“是何大人对我的一些勉励之词,让我好好努力,争取在来年的春闱中一举中弟。” 宁砚对两人撒了一个善意的谎言,何才岩在信中说的那些事情,他自己知道就行,没必要再添两个人为自己担心。 白淑兰点了点头,然后说到:“是该这样,明年三月就是会试,你之前走来一直都是一帆风顺,千万不能生了骄逸的心思。” “我明白的。”宁砚温和应到。 白淑兰笑着站了起来。“走,秋歌,咱们俩今天做顿丰盛的饭来给砚哥儿庆贺一下。” 第12节 陆秋歌浅浅一笑,跟在白淑兰身后进了厨房。宁砚看着两人的背影,悄悄的松了一口气。 还好白淑兰没有问他对陆秋歌的决定。 将送来的捷报连同何才岩的信拿进书房,找了本书架底层的书夹了进去。站起身后,叹了一口气。 如果说先前知道有章严维这个大腿可以抱,他还觉得高兴的话,那经过这次的事情后,就是喜忧掺杂了。 说实话,他真的不想参与到官员派系的斗争中去。胜还好,一旦败了,他就会被牵连其中,仕途无望。 他现在就是一个小人物,别说内阁那几位二品大员,就是一个九品芝麻官也能压的他喘不过气。 但事情已经这样了,在他接下章严维那串佛珠,或者说在他爷爷宁伯生与章严维成为至交好友的那一刻起,他就没得选择了。 现在,对上元府派系斗争毫无了解的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为什么人生如此艰难,我只是想过吃得饱,吃得好的生活啊……” ** 宁砚中秀才的时候,同乡的人还只是上门言语祝贺一下,但这次中举,上门恭贺时已经不是空着手了。 真心恭贺也罢,巴结讨好也罢,反正宁家的伙食空前的好了起来。看着面前这一桌有荤有素,色香味俱全的饭菜,宁砚就生了安于现状的心思。 什么会试,什么权力斗争,都由他去吧,他就安安稳稳过他的平淡日子。 但他知道,他要是将这心里话说出来,不止是他娘和秋歌,身后供桌上的两尊牌位怕也是不同意的。 陆秋歌盛了两碗鱼汤,给宁砚和白淑兰面前各放了一碗。 “娘,砚哥儿,趁热喝,凉了就有腥味了。” 白淑兰笑着接过。“好,好,这就喝。” 宁砚看着碗中乳白色的鱼汤,白色的豆腐块若隐若现,早就胃口大开了。天可怜见,这是他成为宁砚这么久以来第二次闻到鱼香。 拉了陆秋歌一把,说到:“秋歌,你也快坐下,一起吃。”说完,就迫不及待的喝了一大口。 “真香。” 陆秋歌看的弯起了眉眼,看起来和月牙儿似的。然后又给宁砚续了一勺汤。而她自己也不动筷,似乎这样看着就心满意足了。 白淑兰在喝了两口汤后,放下了碗,意有所指的说到:“砚哥儿,你王家青牛哥马上就要成家了,亲已经说好了,是邻村一个木匠的女儿。” 宁砚喝汤的动作瞬间顿住,心也绷了起来,看来该来的还不是逃不过。 “是嘛,青牛哥一家这些年对我们家帮助不少,等他成亲的那天我肯定送他一份重礼。” 白淑兰看宁砚顾左右而言其他,皱起了眉头。“砚哥儿,我只问你一句,你离家赶考前是怎么和我说的?” 宁砚讪讪的笑了两声。“那个……我……” 陆秋歌翘起的嘴角平了回去,垂下了眼帘,默默无声。但就是这样一句话都不说的态度,让宁砚越发的愧疚起来。 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不是太矫情了,这副男人都身体都用了四个月了,还有什么是不能接受的呢。 本来应该是欢声笑语的一顿饭在这个话题之后,变得异常沉默起来。宁砚想打破这个僵局,但又实在不知道怎么开口。 吃完饭后,白淑兰放下碗筷就走了,陆秋歌在收拾完碗筷,留下一句“你别为难,我去和娘说”后也离开了。 剩下宁砚一个人看着空荡荡的堂屋,苦笑着伸手拍了拍额头。 宁砚啊宁砚,你这都弄得什么事呀。 “砰砰砰”的敲门声响起,宁砚起身走出堂屋,绕过影壁,将大门打开。管光武一纸折扇,一身锦衣气定神闲的站在门前,他的小厮小六子则站在他的左后方。 看到宁砚,管光武张嘴就抱怨了起来。“故事还没给我讲完呢,你居然一走就是一个月,你知不知道少爷我这一个月是怎么熬过来的。” 宁砚正准备说话呢,管光武就打断了他。“站在那里干什么,让我进去啊!”说完,管光武直接拨开了宁砚,走了进去,熟门熟路了朝堂屋走去。 “对了,小六子,将我备的贺礼给他。”管光武一边走一边背对着两人说到。 小六子忙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大红色的荷包,双手呈给宁砚。“宁公子,这是我家少爷给您的贺礼,请您笑纳。” “知道你穷,所以没给你买什么书法字画,整整五十两银子,说不定你半辈子也就只能赚这么多了。” 宁砚听到数额,就没有伸手去接,摇头道:“太多了,我受不起。” “那是对你这个穷书生来说,对我可不算多,反正你要不要我今天就扔这里了。” 走至堂屋,也不需要宁砚这个主人招待,管光武自顾的就坐下了,用扇子指着小六子说到: “你就把银子搁到墙角,等我走了,他肯定就乐颠颠的收了。我还不了解他,跟女人一样口是心非。” 跟女人一样的宁砚:“……” “废话别多说了,你接着给我讲,我记得上次讲到‘老子一气化三清’了,下来是什么?” “下来……”宁砚也坐了下来,想了一下后,缓缓说道:“接下来是‘三教会破诛仙阵’……” 大破诛仙阵算是《封神演义》中的一个高潮阶段,多宝道人、准提道人、接引道人……各色人物层出不。 宁砚能记得的并不多。但他却能用他记得的为数不多的人物去描绘一副宏大壮观的画卷,听得管光武津津有味,热血沸腾的。 等这一章回讲完,管光武“噌”的一下站起来,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 “宁砚,我决定了,我要将这《封神演义》写成话本,然后让我爹的商队把它传出去,我要成为一名最出色话本大家。” 宁砚已经习惯管光武这说一出是一出的性子,不以为然的附和了两句。 “等我赚了钱,分你一半。”管光武豪气的说到。“对了,你那个童养媳呢,我们说了这么久的话她都没露面,以前早就来给你端茶送水了。” “她……她在陪我娘说话,所以没来。”宁砚说完,犹豫了一下后小声问道:“成亲……是什么样的?” 他知道管光武今年二十又一,不但早已成亲,而且还有的是一妻一妾。 管光武随口回到:“成亲能怎么样?不就是找个暖被窝的女人。不过你还别说,有温香软玉在怀,别提有多舒坦了。” “行了,我不跟你扯了,我要赶快回去写话本去。”说完,管光武挥袖就走了。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管光武走后,宁砚一个人在堂屋纠结了许久,然后一点点的“挪”向了白淑兰的房间。 站在门外,宁砚抬手轻扣了两下门。 “娘,秋歌。” 房间沉寂了一会儿便响起了脚步声,而后门就被打开了。陆秋歌将门打开后就侧身站在一边以让宁砚进来。 宁砚看了两眼陆秋歌,然后一咬牙伸手抓住陆秋歌的手腕,拉着她就穿过门帘进了内室。 陆秋歌也没挣扎,任由宁砚将她拉着走。 内室,坐在绣架前的白淑兰看到两人怔了一下。 “砚哥儿,你这是……” 宁砚深吸了一口气后,“视死如归”的开口道:“娘,我想正式娶秋歌进门,请娘为我们择定婚期,等我春闱结束,就与秋歌成亲。” 话毕,宁砚只觉得心中蓦地一松,一直压在心里的石头算是真正落地了。这时他才发现,原来这话不想他想的那么难说出来,他更没有想象中的抗拒。 看着眼神渐渐变得坚定的宁砚,白淑兰终于露出了一抹欣慰与喜悦的笑容。 “好,娘给你们挑日子。砚哥儿,你须得记住,你这辈子都不能辜负秋歌,不然,我宁可不认你这个儿子。” 宁砚直视白淑兰的双眼,握着陆秋歌手腕的手也用上了力道。 “永远不会有那一天。” 第17章 陆家 书房。 宁砚正执笔练字,当他看到砚中墨汁映照出的自己的面容时愣了一下。用另外一只手摸了摸嘴角,果然是翘着的。 自己这段时间怎么总是喜欢傻笑? “应该是要过年了……”宁砚给自己找了一个理由。 将笔放下,宁砚双手搓了搓,然后放到嘴边哈了两口气。腊月隆冬的天气,书房里只有一小盆炭火,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 走到火盆旁用草木灰将还没有烧完的炭火盖住,而后裹紧了身上的棉衣走出了书房。 走至前院,看到了坐在屋檐下择大白菜的白淑兰。这是冬天为数不多能见到的几种菜之一。一般在天气还没有这么冷的时候,就从地里挖出来后放到地窖里,这个时候正好能吃。 宁砚朝左右看了看,没有看到陆秋歌的身影,便问道:“娘,秋歌呢?” 白淑兰利落的将白菜剥成一片片放到篮子中,听到宁砚的问话后回道:“去河边洗衣服了,应该快回来了。” 宁砚一怔,下意识的往大门外看了一眼。“这么冷的天,怎么不在家里烧热水洗?” 白淑兰抬头盯着宁砚看了一会儿,直看的宁砚不好意思的移开的视线。 轻轻一笑,白淑兰道:“等秋歌回来你自己去和她说。” 两人正说着呢,陆秋歌就提着装满了衣服的篮子走进了家门。 自从宁砚来到这个世界,宁家的生活一天比一天好了起来。以前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也没有了,陆秋歌本来消瘦而且带着蜡黄的脸也日渐的白皙红润起来。 快二十岁的年龄已经褪去了青涩,越发的清秀标致起来。宁砚总觉得陆秋歌这样的人就不像是生在农家的,她就应该是那种恬淡、文雅的大家闺秀。 但比大家闺秀,她有多了几分倔强与坚强,不会逆来顺受。所以她才能做出提着菜刀上裘二家,咬牙杀掉裘二的一只鸡。所以她能用那瘦弱的肩膀撑起这个家。 宁砚不止一次的想过自己那天一冲动就去找白淑兰说娶陆秋歌过门的话,但每次想起都没有一点后悔。 那个坎儿一旦迈过去一只脚后,另外一只脚自然而然的也过来了。反正他本来就不歧视同性恋,况且他现在可是货真价实的男人了。 他的童养媳,他娶的名正言顺,天经地义! 宁砚越看越欢喜,嘴角又不自觉的翘了起来。看的白淑兰好笑的摇了摇头,心里满是欣慰。 “秋歌,把衣服给砚哥儿让他晾就行,你快去他书房里烤会儿火,免得冻伤了让砚哥儿心疼。” 宁砚被这么一“提点”,忙上前两步接过陆秋歌手中的篮子。“交给我就好,你快去书房暖一会儿。” 陆秋歌柔和一笑,也不忸怩,微微颔首。“好。” 等陆秋歌离开后,宁砚便将衣服一件件的晾在院子里,白淑兰看着宁砚说到: “砚哥儿,今天镇上有集会,一会儿你就和秋歌一起去赶场。马上就要到除夕了,你们俩把要买的东西都买齐全了。” “嗯,好。” 第13节 “还有,我前几天叮嘱你的那件事你也一块办了吧。” “我知道。” ** 临近除夕,村子里各处都弥漫着一种“年味”,最常见的就是各家各户开始杀猪。一家杀猪,好几家都来帮忙,主家也会选一块好肉分给来帮忙的邻里以示感谢。 宁家之前因为情况不好,钱都用来给宁砚读书用,没有闲钱买猪崽,所以就只能看看别家的了。 宁砚和陆秋歌吃了饭后,两人便一同往镇上走。 每年除夕的前十天到前三天,睢阳镇都会有置办年货的集会,集会上卖各种东西都都有,附近附近几个村子的人都会去“赶场”。 两人到镇上后,一条长长的街道已经聚集了很多人。街道的两旁有商铺,也有席地摆摊的小贩。 对于见过大场面的宁砚来说,这样的集会可以说是“上不了台面”的。但此时此刻他却乐在其中。 看向身边人,宁砚温和说到:“秋歌,我不太清楚要买什么,你记得和我说都要些什么。” “嗯。”陆秋歌点了点头。 之后两人便从街尾往街头走,没当陆秋歌觉得是要买的东西时,便会轻轻扯一下宁砚的袖子,然后指上一指。宁砚便会意的上去问价钱,然后买下。 从几个人里面挤出来,宁砚将用草绳挂着的鱼提起来,笑呵呵的说到:“秋歌你看,我挑了两条最肥的。” 陆秋歌笑而不语,指向了宁砚的身后,宁砚回头一看,一个也是刚挤出来的人提着一条明显比他手中还大还肥的鱼。 宁砚:“……那条是个意外。” 陆秋歌从宁砚手里将鱼拿过,眼含笑意。“这两条也很好。” “你的安慰我就当真了。”说完,宁砚突然伸手拉住了陆秋歌的手。“走,给你和娘买成衣去。” 陆秋歌跟在宁砚的后面,脸颊上始终带着柔和的浅笑。宁砚的心态也前所未有的年轻了起来,在集市中穿梭的不亦乐乎。 ** 买完所有的东西,宁砚雇了一辆骡车,将东西放下后,拉着陆秋歌坐了上去。 “去罗山村。” 在听到宁砚报出的地名后,陆秋歌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下了,看着从身旁驶过的路怔怔出神,直到一只手覆上了她的手。 “秋歌,你要是没娘家,我以后要是欺负你了,你到哪里诉苦去。” “不会的。”陆秋歌摇了摇头,低声说到。“而且……那里也不是我的家。” 宁砚有些心疼,轻声道:“那我们就只去看一眼就回来。” 陆秋歌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 等到了罗山村,宁砚找人问了一下陆家的位置,便让车夫等在村口,自己携同陆秋歌往陆家走去。 本来宁砚还准备带点东西上门,但陆秋歌阻止了他。宁砚理解陆秋歌心中的愤懑,就随了她的意。 在篱笆围成的栅栏外停住,宁砚朝着栅栏内的几间茅草屋喊了几声。 “有人吗?” 不多时,从屋内走出来一个妇人。拉着陆秋歌的宁砚明显感觉到陆秋歌的手僵了一下。 “你找谁?”妇人上上下下把宁砚和陆秋歌打量了几遍。 “她叫陆秋歌。”宁砚指着陆秋歌说到。 “陆秋歌是谁?” 妇人这么一说宁砚才想起来,“秋歌”二字还是他父亲给起的,陆秋歌的原名好像是叫做“水荷”。在她之前还有一个叫做“水莲”的姐姐,不过也被陆家给卖掉了。 念此,宁砚又道:“她以前叫陆水荷,应该是您的女儿。” 听到宁砚的这话,妇人非但没有激动,而是防备的看向了宁砚。“我们当时说好的,你现在就算是要反悔,想把人送回来,钱我也不会再还给你了。” “我……”宁砚刚出口一个字就被陆秋歌给打断了。 “砚哥儿,我们走吧。”说完就拉着宁砚离开了,看都不去看陆李氏那市侩的嘴角一眼。 陆李氏看着陆秋歌的背影,眼神闪烁,喃喃自语道:“这个死丫头现在竟然出落的这么标致,要是能要回来,再把她嫁出去,岂不是能收一大笔聘礼钱。” 这样想着,陆李氏兴奋的打开篱笆门就追了上去。“你们等一下!女儿,等等娘啊!” 拦到宁砚的面前,陆李氏扬起了下巴。“你就是当年买我女儿的那家人吧,我女儿也给你们家当了这么多年丫鬟了,现在也该还回来了,我和她爹可是天天在想她。” 宁砚很想问,既然想,那为什么从来都不去看她,既然想,那为什么见了她第一反应就是钱。但他知道不用问,因为答案已经在那里了。 若早知道是这样,他就不会来这一趟。 陆秋歌走到了宁砚的身前,面对着陆李氏平静说到:“我害了大病,每个月药钱最少要五百文,宁家养不起我,所以将我送回来。” “我家也没钱,你别想再回来拖累我们!”陆李氏的声音一下就提高了好几个度,又细又尖的。 “你赶紧走,走了就别回来了!你被卖出去的时候就不是陆家的人了,别想从我这里要到一文钱。你的病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那请你让开。”宁砚用的是“请”字,然后也确实用手将骂骂咧咧的陆李氏“请”到了一边,带着陆秋歌就走了。 陆李氏啐了一口唾沫,一边嘟囔着一边走了回去。 宁砚两人走了一段距离后,宁砚出声打破了两人间的沉默。 “秋歌,对不起……我没想到会是这样。” 他和白淑兰本来想的是要娶陆秋歌进门,那就要从陆家将她迎娶回去。这次来就是想和陆家的人谈这件事的,没想到却是这样的结果。 陆秋歌先停下了脚步,仰起脸看着宁砚,脸上是宁砚未曾想到的轻松与释然。 “砚哥儿,她有句话说的对,在我被他们卖出去后,我已经不是陆家的人了。我是宁家的人。我的亲人,只有娘……和你。” “我不是什么陆水荷,只是陆秋歌。” ※※※※※※※※※※※※※※※※※※※※ 我知道有人不喜欢看这种情节,但我还是想写一写。好想娶一个这样温柔贤惠的小姐姐啊,可惜我生错了性别。(┯_┯)我就写这么一章,不喜欢看的也千万别抛弃我啊。下章就开始继续走科举朝堂剧情。 第18章 年节 腊月三十,一年的最后一天。这天一早宁家的三个人便早起扫尘。宁砚将衣摆掀起塞进腰带里,拿着一把大竹扫帚,从后院一路扫到前院,然后再将尘土一起扫到门外。 “沙沙”声音不绝于耳。这样动起来,宁砚也不觉得冷,浑身上下都是暖洋洋的,额头上还出了细密的汗珠。 要换在平时,这样的活儿是不让他干的,但在今天却没人阻止他,因为一旦阻止了,那就算是阻止他“辞旧迎新”了。 摆好春盘的白淑兰从堂屋走到院子里,接过了宁砚手里的扫帚。“剩下一点我来扫。秋歌去取红纸了,你去把桃符和春帖一写。” “好。”说完,宁砚用袖子抹了一抹额头上汗便朝书房走去。等他进书房的时候,陆秋歌已经将红纸用镇纸压好,正在磨墨。 宁砚将陆秋歌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然后美滋滋的点了下头。陆秋歌这一身衣服是他买的。上身淡红色夹棉小袄,下裳是浅黄色襦裙,外罩浅红对襟长衫。 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这样一身下来,让陆秋歌多了几分光彩照人的明艳,低头磨墨之间,醉人心扉。 所谓“红袖添香”说的就是如此吧。宁砚在心里默默的说到。 走到书案后,宁砚取了一支毛笔。陆秋歌将墨磨好后,立在了宁砚的身边。 宁砚将笔蘸墨,扭头笑着问道:“秋歌,你说写什么好?” 陆秋歌淡笑回到:“你是执笔之人,自然由你决定。” “我决定啊……”宁砚想了一下,而后便俯下身子。“那就来一副简单点的。” 说罢,第一笔已是落在了红纸之上。当写完两个字,陆秋歌就上前移开镇纸,将红纸往上抽一点,方便宁砚继续往下写。 两人没有交流一句,却配合的无比默契。不多时,宁砚的一副桃符便写完了。只见两张桃符上用斗大的字写着: 瑞气降寰宇;福香遍大千。 陆秋歌喃喃的念了一遍。宁砚侧首问道:“怎么样?” 陆秋歌点了点头。“好着呢。” 得了陆秋歌的一句夸奖,宁砚只觉得心里跟灌了蜜似的。又拿过一旁裁剪成正方形的红纸开始写春帖。 他要写的叫“斗方”,是春帖的一种,将正方形的纸斜放竖立,在每一张纸上落下了“大吉”、“常满”、“福临”、“如意”等字。 在宁砚写斗方的这个空挡,陆秋歌用红纸剪出了几朵缕花。这是大凉朝的一个习俗,过年节要簪缕花。 宁砚将陆秋歌剪好的缕花放在掌心,然后抹了一点浆糊上去,再把一根巴掌长的小木棍粘上去。等浆糊干了后,缕花也就沾在了木棍上。 宁砚抬手就将缕花插进了陆秋歌的头发。陆秋歌抬起头,嫣然一笑。“好看吗?” 宁砚被这个笑容晃了一下眼,心跳都加快了几分,点了点头,温声回到:“好看,真的好看。” 陆秋歌抿唇笑着,然后用同样的办法做了一支缕花给宁砚插在了头发上。两朵缕花交相辉映,两双眼眸笑意盈目。 大凉朝也是有年夜饭的,只是吃的时间是下午而不是晚上,毕竟这里可没有电灯什么的,虽然有蜡烛、油灯,但能照的毕竟有限。 八仙桌的最中央摆放的就是春盘。春盘里有去皮后切丝的萝卜,有撕成长段的生菜,再配上各色的纸花与绸花,五颜六色,好不喜庆。 春盘的用途很多,算是年夜饭的一部分,也可以用来祭祖,还可以用来当作“馈岁”,在走亲访友的时候赠送。 宁砚将白淑兰扶到了上座,然后给三人一人倒了一杯屠苏酒,这同样是除夕夜必备之一,有防病疗疾,驱邪避瘴的作用。 举起酒杯,宁砚朗声说到:“娘,秋歌,我们一起喝了这屠苏酒,愿来年都能无病无灾,康健长泰。” 白淑兰和陆秋歌也举起了酒杯,跟着宁砚一饮而尽。 虽然说屠苏酒是药酒,但在场的三人的他不是会喝酒的人,一杯酒下肚后没多久的时间,每个人的脸上都漫上了晕红。其中又以宁砚为甚。 三人相视之后,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满堂喜意,其乐融融。 “砚哥儿啊……” ** 除夕之后便是大年初一,一个走亲访友的日子。没有什么亲戚的宁家一家便拿着馈岁上了王青牛在的王家。 王家也就两个人,王青牛和他寡居多年的母亲王氏。也许是觉得同病相怜,在宁远平去世后,王家母子没少帮助宁家。 到了王家后,在白淑兰的示意一下,宁砚携同陆秋歌打躬作揖行了一礼。“王婶,宁砚祝您健康长寿,子孙满堂。” 陆秋歌在宁砚之后,也行了个万福礼,道了一句贺岁的话。 王氏被宁砚这一礼吓了一跳,连忙说到:“哎呀,使不得使不得,你现在可是举人老爷了,怎么能给我一个糟老婆子行礼呢。” 第14节 白淑兰在一旁说到:“王姊,你当得的。我们家揭不开锅的时候,没有你接济我们还不知道怎么抗过来呢。而且砚哥儿上书院用的银钱青牛还帮了大忙,否则哪有砚哥儿的今天。” “那是砚哥儿自己有本事,不像我家青牛,当年在私塾才待了一个月就被夫子打发回来了。” 王青牛听到这话,摸着后脑勺憨厚的笑了起来。其余人也笑开了怀。 “王姊,我们今天来可还有一件事呢。”说着,白淑兰朝陆秋歌看了一眼。“我想让秋歌和你认个干亲。” 王氏怔了一下,继而笑的嘴都咧开了。“好啊,能有这么一个标致的闺女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啊!” 宁砚回头笑道:“秋歌,还不叫干娘?” 陆秋歌往前走了两步,然后跪倒在了王氏身前,郑重的磕了一个头。 “秋歌拜见干娘。” “快起来,快起来。”王氏忙弯腰将陆秋歌拉起来。“青牛,你快去我房里取钱,包两个红封来。” “哦,我这就去。”王青牛走出去两步,又停住了,回头憨厚的问道:“娘,俺以后是不是就有妹子了?那俺要不要也包一个红封?” “当然是。” “好嘞!”说完,王青牛便乐呵呵的去包红封了。 “王姊,那等秋歌出嫁,你就是她的娘家人了。”白淑兰笑眯眯的说到。 陆秋歌和宁砚两人悄然红了耳朵。 “出嫁?” “砚哥儿要给秋歌一个名分。” 王氏一拍腿,高兴的说到:“那真是再好不过了,我就知道砚哥儿是个疼人的。” “那我们就这么说定了?” “定了!定了!”王氏看着宁砚和陆秋歌,笑的眼睛都眯了起来。 “再般配不过了!” ** 一晃眼,时间就到了元月十五,上元节的日子。 上元节也就是俗称的“元宵节”。凤鸣县城虽小,但也是有灯会的。从来没见过灯会的宁砚便看着陆秋歌一起到了凤鸣县来看花灯。 而就在这一天,一纸来自京城上元府的诏令传到了凤鸣县。年假休沐才结束没两天的管县令随即就张榜向全县的人告示。 宁砚在看到这纸告示后,过节轻松愉悦的心情渐渐的淡了下去。 他知道,章严维的变法序幕在这一年之始的日子拉开了…… 站在官府告示前,宁砚一字一句的认真读完了告示。 告示一共说了两件事情。第一件是自今年始,改年号为“太初”,仅从这一点就能看出在位的这位皇帝变法革新的愿望。 第二件事是颁布了一条法令——考察法。考察法共涉及了三个方面。一考察官员,无作为者降职或罢免。 二考察有爵位之人,无作为无贡献者降爵两等,后世累计。三考察国子监太学生,课业不合格者革去太学生身份,着各府县择优贡以充实国子监。 宁砚原先就是研究历史的,上下五千年,他看过太多的变法革新,成功的,失败的,国内的,国外的,数不胜数。换句话说,他可以算是处在“上帝视角”。 他清楚,章严维颁布这条法令的目的既为清除政敌,扫清障碍,又为提拔真正有才干的人进入朝廷,成为变法力量的一部分,同时可以减轻朝廷“冗员冗官”的现象。 但如果让他来做,第一步他只会先做考察法的第一条,斟酌做第二条,押后做第三条。 因为国子监这个机构太特殊了。其中的太学生十分之九都是从官员子弟中选出的“荫生”,类似他这样的“优贡”太少了。 谁家没一两个文不成武不就的子弟?国子监就是这些人的出路。他们从国子监肄业后,家里动用一点权力,便可以谋的一份不错的差使。而章严维变法要动的就是这些人。 为官者除了为自身外,就为了福泽子孙后世。章严维要断了他们这方面的路,他们怎么可能不反抗。 一二条动的是一部分人的利益,那第三条牵连的就广之又广了,几乎就是站在了整个官僚阶级的对立面。 章严维的出发点绝对是正确的,但在变法的一开始就这么做,却不是一个明智之举。庞大的阻力很可能会让变法举步维艰,甚至是中途夭折。 看到宁砚在看到告示后渐变严肃的面色,陆秋歌关切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宁砚摇了摇头,脸上重新带上了笑意,拉着陆秋歌的手往一边走去。“我们去那边看看,好像有猜灯谜。” 陆秋歌怎么会看不出宁砚在转移话题,被宁砚拉住走出一段距离后,陆秋歌反手拉住宁砚,然后轻轻的捏了两下。 “砚哥儿,不管怎样,我和娘都在你身边。”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让宁砚的心出奇的定了下来。 ** 半夜回家后,宁砚久久未能入睡,便披衣去了书房。点上蜡烛,坐在书案后想给章严维写一封信。 但在落下“章公亲启”四个字后,宁砚又将笔放下了,叹了一口气,呢喃道:“是我想当然了。” 不说这封信能不能送到章严维手里,就算是能送到,章严维又怎么可能会听他的。他现在的身份是什么,一个尚未加冠的布衣罢了。 在章严维眼里,他就是一个毛头小子。一个毛头小子却妄想议论朝政大事,不是贻笑大方又是什么?又怎么可能听他的。 将蜡烛吹灭,借着月光走回了寝室,睡前,宁砚在心里暗道了一句:“只希望皇帝变法的决心够坚决……” 只有最高统治者不遗余力、态度强硬的支持,章严维才能将政令推行下去。否则,章严维只能黯然离场。 ※※※※※※※※※※※※※※※※※※※※ ps1:变法会结合王安石变法与张居正改革来写,本章的“考察法”源自张居正的“考成法”,根据需要做了改变。人无完人,章严维变法中肯定会出现很多问题,当到这个时候,我们的主角就该登场了。 ps2:上章的评论我看了,谢谢大家~鞠躬~ 第19章 会试 元月十五过后,年节就到了尾声。宁砚也将心思都收了回来,专心准备会试。 会试不用考试帖诗,宁砚也算去了一个短板。他将重心从四书五经之上移到了史论与策论,这才是会试的重点。 史论是宁砚最需要下功夫的地方。这个世界,从三国时期历史便开始偏移。到现在为止,中间有近六百年的历史。 六百年发生了多少大事件,出现过多少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人物他都不清楚,缺漏的实在是太多了。这些,他都需要在接下来的三个月中补回来。 为此,宁砚专门给自己定了一个学习计划,开始了规律的早起晚睡的生活。好的是一月过后,天气已经开始回暖,不用读一会儿就得去火盆旁烤一会儿。 宁家书房中的各种典籍涉及的范围极广,史料也很丰富,宁砚就一点点补充着自己缺失的那段历史。 书房中还有不少宁伯生为官时留下的手札,记载的是宁伯生对一些朝政的看法和认识,让宁砚从中了解到了大凉朝如今的基本情况。 白驹过隙,时间飞逝,转眼间阳春二月都已经过去了一大半。 “扣扣”,敲门声响起,宁砚视线也不从书上移开便直接开口道:“秋歌你直接进来就行。” 门被打开后,陆秋歌站在门口说到:“砚哥儿,管家小六来找你。” 宁砚闻言,便放下了书。“我这就来。”说着,宁砚在左手旁取了两张折叠整齐的纸起身出了书房。 陆秋歌跟在他的身旁,看到宁砚眼底淡淡的青黑色有些心疼。“砚哥儿,别太累到自己了。” 宁砚点头道:“嗯,我知道,今天我肯定早点睡。” 但陆秋歌看他随意的样子就知道他没将自己的这话放在心上。在心底轻轻叹了一口气,便开始寻思中午做什么饭给宁砚补身体。 在堂屋侯着的管小六一看到宁砚的身影出现,堆起了笑容就走上前。“小六子见过宁公子!” 宁砚指了指椅子道:“坐下喝杯茶?” 管小六连忙摆手。“不了不了,少爷还在等着我呢。”他是什么身份,怎么可能敢坐那喝宁砚的茶。 “你把这个给他就行。”宁砚将那两张纸递给了他。 小六子双手接过,然后又递上了一个钱袋。“这是这个月到现在为止的分利,一共二十两三百四十五文。” 宁砚接过钱袋还惊讶了一下。“这么多?” 管小六解释道:“我家老爷这个月去广安府了,所以书就卖的多了一点,钱也就多了些。” 他口中的书,是宁砚口述,管光武写出来的。 管光武自从那天放下话后,真的如他说的那样,将他给他讲的《封神演义》写了出来。在写书的时候,他以前不务正业看的那些志怪记神的书派上了用场。 他将宁砚讲的只有骨架的故事充实丰满,写成话本,印刷成书。然后利用他那个亲生的爹的商路将书给卖了出去,销量还十分可观。 虽然除了故事主线还在,已经和原著差到了十万八千里,但在这个时代,绝对是开先河的书。难登大雅之堂,却足够抓人眼球。 管光武也没有忘记他之前说的话,将赚的钱两人五五分账。宁砚就待在家里学习,却每月都有一笔收入入账。 开年的第一个月,宁砚就从一个当地一个乡绅那里花六十两买了十亩良田,旱地与水田各五亩。 一般良田的市价在七两到八两一亩,但那名乡绅有意结交宁砚,就六两一亩卖给了他。 将田买回来后,宁砚就全部租了出去。当时他还笑自己真的成了一个古人了,有钱不做别的,就买地。 管光武喜欢上了写话本,好在书中满足他求仙问道的愿望,还给自己取了一个“文武散仙”的浑号。 而宁砚喜欢上了这种坐着收钱的感觉,于是两人一拍即合,继续合作了下去。 他看过的小说不少,虽然不能将所有情节、人物都记住,但记几个主要人物和剧情的大致走向还是可以的。至于具体的内容,就可以交给管光武自由发挥了。 他交给小六子的那张纸上就是他给管光武的第二本书——还珠楼主的《蜀山剑侠传》,这本可以说是开了仙侠小说先河的著作。 上面记载了几个主要人物和故事的开头以及结局。至于其他的,记忆早就模糊了。他就自己想象写了两三个情节的大纲,用来给管光武启发思绪用。 接下来怎么写就不是他要操心的事情了。他只需要坐着等钱来就好。这本不行,那就下本继续,反正他还有的是想法。 管小六走后,宁砚从钱袋里摸出了一块银锭塞到了陆秋歌手里,笑呵呵地说到:“拿着存点私房钱,我知道女人有钱会心安几分。” 陆秋歌被逗笑了,弯着眉眼问道:“你知道?你从哪儿知道的?” 宁砚玩笑的道:“反正我就是知道。以后啊,我每个月都要帮你存私房钱。要是哪一天我对不起你了,你就用钱雇人揍我一顿出气。” 陆秋歌看着那双清亮的眼睛,心底颤了一下,然后轻轻的攥紧了手中那锭银子带着温度的银子。 ** 二月二十八日,已经收拾好行囊的宁砚便启程进京赶考。这次要去的时间更长,交通工具的落后,光是一来一去路上便要花费一个月的时间。 再加上考试、等放榜的时间,等他回来的时候,春天都变夏天了。怕分别的时候不舍,宁砚在天还未亮的时候就稍稍的出发了。 他不知道的是有人起的更早,一直默默的目视着他离开,然后躞蹀回房,拥被难眠。 第15节 这一次宁砚赶考条件好上了不少,因为凤鸣县刚好有一个商队要进京,管光武出面让他们顺便把宁砚也给带上。 宁砚待在马车里,被颠了几天后也渐渐适应了下来。和他同坐的是商队的东家和账房先生。 一路上宁砚从这个走南闯北的东家口中了解到了不少大凉朝各处的风土人情,丝毫不觉得行程枯燥无聊。 九天后,当看到眼前高约六丈的雄伟城墙时,宁砚还被震撼了一把。由大凉开国帝王亲爱写下的“上元府”三字更有着囊括四海,包举宇内的霸气。 经过盘查后的冯姓东家朝宁砚走来。“宁公子,进城后你还要和我们同行吗?” 宁砚回道:“已经叨扰东家这么多天了,就不继续麻烦了,我自行进城就好。” 冯姓东家洒脱抱拳道:“那我们就此别过,以后有缘再见。冯某提前在这里祝你金榜题名,衣锦还乡!” 宁砚也学着冯姓东家的样子抱拳。“宁砚也在这里愿东家商途顺利,家藏万贯!” 在城门口和商队分别之后,宁砚就独自进了城,找了家客栈住下。在等会试开始的时间,他除了去看了一趟贡院的位置外,哪儿也没去。 直到三月八日,宁砚进入贡院。 三月九日,会试第一场开始。 三月十二日,会试第二场开始。 三月十五日,会试第三场开始。 三月十六日,宁砚离开贡院,会试结束。 站在大门外,宁砚深深的看了一眼贡院,心底长叹了一口气。 他有些高看自己了,不到三个月的时间读完六百年的历史,终究还是力有不逮。会试的第三场的史论题,他只写了只言片语,盖因所考的史事他根本就没看过。 这贡院,怕是三年后他还得来一趟了。 不过这次他倒没有像乡试知道自己没中那一刻那样失落。一是因为乡试他觉得自己答的不错,落差大所以才会黯然,而这次却相反。 二是因为会试比乡试高了一个层次,不管是在难度还是竞争上,都远远高于乡试。像他一般年龄能中进士的,大凉朝近三百年也只出过一个而已。 他还没有自傲到认为自己就是那样的少年奇才。三年后他也不过才二十一岁,如果能进士及第,依旧会被人津津乐道。而且那时已经加冠的他也不会在进入官场后被人处处轻视。 就当再沉淀三年吧。 这样想的宁砚也就放平和了心态,转身离开贡院。刚从贡院前的大道拐过弯,就看到两个穿着甲胄的士兵每见有人经过就扯着嗓门喊自己的名字。 宁砚心里有数,怕是章严维派来找他的人。不然除了章严维,上元府可没有认识他的人。 犹豫了一下,宁砚走了上去。“我就是宁砚。” 其中一名士兵打量了宁砚一眼,问道:“宁安府凤鸣县的宁砚?” “是。” “那你跟我们来一趟。”说完,两名士兵将宁砚带到了一处别致的小酒馆。然后走到了一个剑眉星目,周身充斥着凌厉又沉稳的武将气息的人身旁。 “将军,人找到了。” 那人朝宁砚看了一眼,然后手指对面的座位。“坐。” 宁砚依言在他对面坐下。 等他坐下后,那人才沉稳开口:“我叫章钟凌,家父章世安,按我们两家的关系来论,你应该叫我一声世叔。” 宁砚闻言便唤了一声:“章世叔。” 章钟凌点了点头,而后缓缓说道:“这段时间我刚好回京述职,听父亲说起了你,也一直想见见你。” “刚好知道你这次来京科考,父亲就让我来找你去来章府住上几天,等会试的结果出来后再送你离开。” “多谢章公和世叔的好意,但我准备今天就启程回家。” 章钟凌讶然道:“今天?你不等放榜?” 宁砚摇头,平静回到:“注定榜上无名,等也无用。” 章钟凌细看了宁砚两眼,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淡然平和的面对自己落榜的。 “不管结果如何,和你来我章府并不冲突。” 宁砚依旧拒绝了。“不了。世叔,等三年后吧,三年后若我高中,就去章府登门拜访。劳烦您替我转告章公,就说这次我让他失望了,三年后一定不会。” “既然这样,我也就不勉强你了,话我会带到的。”说着,章钟凌向那两名士兵中的一人吩咐道:“你去打点一下,送宁世侄出城。” “是!” 宁砚起身,躬身行了一礼。“宁砚拜别世叔。” “去吧。” ※※※※※※※※※※※※※※※※※※※※ 考虑了一下,还是没让中,不然十七八岁的进士有点太年轻了,不太符合现实情况。就像宁砚说的,再沉淀三年吧。 等他回去,就该娶小姐姐了,嘿嘿。 第20章 待嫁 皎白的月光洒在地面上,如同给地面上了一层霜似的。四月初的月亮不圆,只有一个月牙儿挂在天边,但却异常得明亮。满天的繁星更是预示着明天是一个好天气。 宁砚掀开马车帘,跳下马车,然后转身看向车夫。“一路上劳烦你了,天已经晚了,你到我家歇一夜,明天早上再走可行?” 车夫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壮汉,闻言摆了摆手,粗声说到:“我在马车里凑合一夜就行,明天天不亮我就得走,就不去打扰公子一家了。” 见此,宁砚就没有强留,将钱付清后,背着行囊就走上台阶,扣响了门环。而车夫则赶走了马车,寻了一颗大树停下,钻进去睡觉了。 宁砚敲了一会儿的门后就停了下来,站着等待时他开始有些局促不安起来。落榜他已经看开了,但他怕看到他娘和秋歌的失望。 没过多久的时间,随着“吱呀”一声,伴着门环撞击木门的声音,门从里面被打开。借着月光宁砚看清了陆秋歌的面容。 张了张嘴,宁砚低声说到:“秋歌,我没考上。” 宁砚垂着眼帘,不敢去看陆秋歌的眼神。即使他清楚在夜晚根本就没办法看清眼中神色的变化。 “那三年后再考就是了。”陆秋歌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然后柔声安慰道:“砚哥儿,老太爷可是也是考了三次才过的。娘常说,你比老太爷比老爷都优秀,整个宁安府能找出来几个十八岁的举人?” “我就是觉得……对不住你和娘。”宁砚嚅嗫的说到。 一双手攀上了宁砚的肩膀,将他挎在肩头的包裹取了下来。然后又轻轻抚平他衣服的褶皱。 “快进来吧,更深露重的。你先去房间坐一会儿,我去给你烧点热水。洗完后好好睡一觉,就不会多想了。” “这个世界上,谁都会怪你,怨你,但我和娘不会。” 宁砚跨过门槛进了大门,看着陆秋歌将门重新关上,然后插上门栓,突然一步上去从背后抱住了陆秋歌,将头搁在了她的肩膀上。 “秋歌,你怎么这么好。” 陆秋歌的身体僵了那么一刻就缓和了下来。没说话,也不动,任由宁砚这样抱着她。 片刻后,宁砚放开了陆秋歌,转为拉住了他的一只手。“走吧,去厨房,我和你一起去。” “好。” 油灯在厨房内亮起,宁砚等陆秋歌将火烧起来后接替了他的位置,坐在灶门前照看着灶洞里的火,陆秋歌起身往锅里添水。 宁砚看着油灯灯光下陆秋歌来回的身影,心底暖融融的。在等待水开的时候,两人说起了话。 “上个月管家小六又来送钱了,一共十八两,我放到娘那里了,你要用的话就去她那里取。” 宁砚笑着说到:“你全给了?不是让你留一点私房钱吗?” 陆秋歌盈盈回到:“我可没当真呢。” “那以后我帮你当真。” “好啊,你帮我。” “你和娘这段时间还在地里忙吗?其实我觉得可以把两亩地连同里面的庄稼一起租出去。你们又不让我帮忙,总不能让我看着你们劳累吧。” “没地里的活儿要忙活,我和娘反而闲的无聊了。” “要不我去买几本话本回来?你识字,还可以讲给娘听,就不会觉得无聊了。” “你不就是写话本的吗?”陆秋歌的语气里破天荒的带上了几分俏皮的意味。 “那以后我亲自给你和娘讲,肯定精彩。” …… 水开后,宁砚为了方便,直接就在厨房把脸和脚洗了。陆秋歌把厨房简单的收拾了一下,然后把宁砚送到了寝室。 宁砚阻止了要为他铺床的陆秋歌,将人推出了房门。 “我自己来就行,你快去睡去。这都快三更天了。” 陆秋歌点了点头,给宁砚关上房门后就离开了。 当天晚上,宁砚做了他成为男人来的第一个绮梦。弄得他尴尬的第二天都不太敢去看陆秋歌。 “砚哥儿?砚哥儿!” “啊?”宁砚猛地回过神。“娘你叫我?” 白淑兰放下手中黄历,问道:“你今天怎么老走神?昨晚没有休息好吗?” 宁砚讪讪的笑了笑,尴尬道:“可能吧。” “那你再去睡一会儿,等你醒了我再和你商量。”白淑兰关切的道。 宁砚摆了摆手。“不用了不用了。娘你说,我认真听着。” 白淑兰这才重新翻开黄历放到了宁砚的面前。“我找人看了,一共选了四个日子。四月初八,四月十六,四月二十五,五月初六都是好日子。你看看你觉得哪天比较好?” 至于什么日子,当然是宁砚娶陆秋歌过门的日子。 宁砚对黄历这东西一窍不通。但他想着如果选最近的日子,会不会显得自己在急迫了。 所以想了想,宁砚选了一个不早不晚的日子。“四月二十五吧,我觉得这天应该不错。” 白淑兰点了点头。 “我也觉得这天不错。前面两个日子都太近了,都有点来不及准备。虽然你和秋歌的情况比较特别,纳采、问名这些礼节都不需要,但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准备好的。” “我不太懂,娘您安排就行。如果家里的银子不够用了,您就和我说,我去管家能借一些。” 第16节 “说起管家,你什么时候亲自送一份请帖。管家少爷对你不薄,我们家日子能好起来,也多亏了他。” “我知道,我肯定会请他的。” “还有你的夫子也不能少。至于你的那些同窗,你自己斟酌情况就好。” “我都记下了。” ** 四月初六,王青牛登了宁家的门。 “砚哥儿,俺娘让俺来接妹子去俺家。” 宁砚知道这是要让陆秋歌在王家待嫁了。虽然有点舍不得要有半个月不能和陆秋歌见面,但还是晓得分寸的。 “你等一下,我去知会秋歌。” “嗯!” 宁砚和陆秋歌说了后,便坐在陆秋歌的房间里看着她收拾东西。等陆秋歌收拾完后,才恋恋不舍的将人送了出去。 门口,王青牛咧着嘴保证道:“砚哥儿你放心吧,俺和俺娘会照顾好秋歌妹子的。就等你的花轿来了!” 第21章 婚礼 宁宅的东侧有一个很大的花厅。但在宁伯生和宁远平相继去世以后,就再也没有被使用过,连同跨院也一直被闲置着。 这几天,花厅被白淑兰重新收拾了出来,打扫装饰了一遍,准备用作成亲当日接待宾客的场地。 等待的时间,宁砚算是知道了什么叫做煎熬,既期待又畏惧,既紧张又局促。偏偏他的这种心境还不能向任何人倾诉,还要在白淑兰的面前要表现的正常。 宁砚在一次去县城买成亲要用的各项东西时,去拜访了他的老师曹夫子,曹夫子在得知这个得意弟子要成家时,欣然应允。 后来他又去见了管光武。管光武在得知后,兴致勃勃的让宁砚将婚礼交给他来办。宁砚想着他是过来人,肯定比自己又经验,也就答应了下来。 为了准备这场婚礼,管光武直接将他们家三分之二的小厮丫鬟都带到了宁砚家,由他带着准备婚礼各项,比他自己成亲时都积极。 四月二十五日这一天,宁砚早晨刚起来,就被管光武派来伺候的人给服侍着换上了一身大红的公裳。 这是仿照从九品官服样式制作的喜服。在这种大喜的日子,服侍上的僭越是完全被允许的。 公裳穿完之后,又束发戴花幞头。这是三天前陆秋歌从王家托人送来的。同时,他送过去的是一套凤冠霞帔。 在别的方面宁砚还精打细算一下,但这套凤冠霞帔宁砚可是一点都没含糊,为此向管光武借了钱。 穿戴整齐,宁砚拒绝了为他擦粉的人,看着铜镜里不是很清晰的面孔,他能明显的看出眉目间充盈的喜意,配上幞头上簪的一朵红花,喜庆更甚。 看的宁砚生出了几分恍然。他穿到了这个朝代,还变了一个性别,参加了科举,今天就要成家立业了。 这算不算是一种另类的升职加薪,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 管小六站在宁砚的身后,笑眯眯的恭维道:“宁公子,您可真俊哩!小的就没见过几个比您长的俊的!怕是那个叫潘什么的都没您好看。” 正巧走进来的管光武听到了这话,挑眉说到:“我说小六子,不知道就别说出来丢本少爷的人!记好了,人家叫潘安。” “还有……”管光武以手指向宁砚。“他哪有人家贾谧二十四友之首的潘安的美姿仪,像本少爷这样的才是!” 管小六忙不迭的附和道:“是是是!我虽然没有见过那个潘安,但小的觉得少爷绝对比他好看。” “这话我爱听。”说着,管光武从怀里摸出了一块碎银子扔给了管小六。“赏你的!” 管小六一下笑开了花儿。“小的多谢少爷!” 宁砚看着管小六手中的那块碎银子,心里在想,如果他也说些好话管光武会不会也赏他一点。 不怪他这样想,是他现在真的穷了。婚礼的规模完全是按照富户的水平来的,但他实在称不上富户。 黄昏时分,早就收拾好一切,整装待发的宁砚在一众人的簇拥之下出了宁宅家门。 《白虎通》中记载,“昏时行礼,故曰婚”。所以自汉朝以来,迎亲的时间都在黄昏时分。大凉朝的习俗也是如此。 在门口等待着宁砚的是一匹挂着红绸的高头大马。看着那匹马,宁砚袖中的手有些紧张的捏了一下。 为了今天,这几天临时仓促的学了一下,但学的时候就被颠的够呛,所以他现在看到马还有些心有余悸。 管光武鄙视的说到:“你还是不是男人,骑个马都怕!有马夫牵着呢,摔不了你的。” 宁砚好脾气的笑了笑,走到了的马的侧面。 在他的手刚搭上马鞍时,管光武突然叫住了他,然后附身凑到了宁砚的耳边:“差点忘了,我给你的那本册子你看了没?” 想起管光武给的那本册子,宁砚的耳朵一下就红了,撇开视线,低声“嗯”了一声。 管光武用一副孺子可教也的视线看了宁砚一眼,在他的肩膀上拍了一下。“行了,你快上马,弟妹还在等你呢。” 在马夫的帮助下,宁砚跨上了马鞍,坐实后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扶了一下头上的红幞头。 低头看向了站在台阶上的白淑兰,开口道:“娘,我去了。” 白淑兰笑容满面地点了点头。“快去吧,别误了吉时。” 宁砚点了点头,然后双腿夹了一下马腹,马夫也配合的拉动缰绳让马转了方向。 宁砚骑马走在最前面,迎亲的队伍抬着花轿跟在他的后面。在队伍出发的时候,便奏起了喜乐。 从宁家到王家的路上随处都是来观礼的人。他们有的是为了来讨喜钱的,有的则是来看看这个凤鸣县最年轻的举人是长什么样的。 当然,宁砚的长相并没有让他们失望。 别小看容貌对大凉朝的人重要性,不管是庙堂还是民间,对“颜值”都看的比较重。长的太难看的人想入仕就是一件比较困难的事情。 曾经就发生过这样一件事。一位少年奇才十二岁中秀才,名显一方。但在考乡试时,屡试屡败。 而未中的原因不是他才华不够,而是因为他长的实在太丑。历任主考官都生生抹去了他的名额。 在迎亲的队伍中专门有抬着一栏铜钱的人,篮子里装了足足有五千文的铜钱。每走上一段距离,便会撒上几把铜钱。 众人哄抢之后,便会向宁砚说各种吉利的话。 到王家时,换了一身喜庆的新衣服的王青牛站在门头扯开嗓门就朝屋内喊到:“娘!砚哥儿来了!来接秋歌妹子了!” 宁砚从马背上下来,准备进屋时却被拦住了。 “郎官且慢!” 这次婚礼,宁砚并没有邀请致远书院的那些同窗,但有些却自己跑上了门。早就等在王家的他们这时候站了出来开始“拦门”。 有人念诗道: “高楼珠帘挂玉钩,香车宝马到门头。 花红利市多多赏,富贵荣华过百秋。” 又道: “仙娥缥渺下人寰,咫尽荣归洞府间。 今日门阑多喜色,花箱利市不须悭。 绦绡银烛拥嫦娥,见说有蚨办得多。 锦绣铺陈千百贯,便同萧史上鸾坡。 拦门礼物多为贵,岂比寻常市道交。 十万缠腰应满足,三千五索莫轻抛。” 早就做过准备的宁砚先是给他们发了利市钱,而后朗声回诗: “从来君子不怀金,此意追寻意转深。 欲望诸亲聊阔略,毋烦介绍久劳心。 洞府都来咫尺间,门前何事苦遮拦。 愧无利市堪抛掷,欲退无因进又难。” 双方又笑对数首拦门诗后,宁砚才被放行。 屋内,一身凤冠霞帔,经过一番打扮以后的陆秋歌美丽的不可方物,气质贤淑淡雅,红唇轻抿弯起,眼带星光。 王氏再次打量了陆秋歌后,将手中的红盖头给陆秋歌盖上,然后将陆秋歌的手放在手里轻轻的拍了拍。 “你和砚哥儿以后一定能和和美美,安安乐乐的。” 盖头下,陆秋歌无声的点了点头,眼神柔和含情。 当喜乐响起来的时候,王氏将陆秋歌拉了起来。“又在催妆了,我们该出去了。” 当王氏拉着陆秋歌走出房门的时候,宁砚已经在门外等着了。“头不见天,脚不沾地”,这是婚礼的习俗之一。 一般女方在出家门时,都会由兄长背到花轿。但陆秋歌没有兄长,王青牛也只是义兄,考虑到男女之防,两家商量了一下后,就决定由宁砚这个新郎亲自来背。 宁砚看到陆秋歌后,走上前温声说到:“秋歌,我来接你了。” 半个多月没见,他好像远比自己感觉的想念的多,甚至让他有了现在就掀开盖头看上一眼的冲动。 王氏将陆秋歌的一直手放到了宁砚手里,慈和道:“砚哥儿,我把秋歌交给你了。从今以后,她就是你宁家妇,你可千万不能对不起她。” 宁砚握着陆秋歌的手郑重的点头。“干娘,我晓得的。” “去吧。” 宁砚在陆秋歌的面前弯下了腰,陆秋歌随之贴了上去,任宁砚将她背起。 脚步沉稳的一步步迈出,两人的心也在一点点的贴合。 将陆秋歌送进花轿之后,送亲的队伍便再次出发,返回宁家。但宁家后,宁砚亲自将陆秋歌从花轿中搀出,带着她从马鞍、秤 上跨过,然后将人送到布置好的房间中“坐虚帐”。 宁砚则是到花厅行“坐鞍礼”。所谓的坐鞍礼就是堂中置一马鞍,新郎要坐上,饮三杯酒,女家再遣人请他下马鞍。 宁砚的酒是掺了水的。不然以他的酒量,三杯下肚后,婚礼能不能继续下去都是一回事了。 坐鞍礼后,宁砚将王青牛送出了宁家。之后回到房中接出陆秋歌至堂屋,拜天地与高堂,并且用秤挑开盖头。 宁砚在挑开盖头后还闹了个小笑话,生生盯着陆秋歌怔了好一会儿。不过还好当时就宁家和王家的人在场,是以宁砚才不会太尴尬。 这一过程完后,两人便相携进入洞房。 ※※※※※※※※※※※※※※※※※※※※ 第17节 ps1:婚礼参考的宋代。本来准备一章完的,结果发现有点长,那就分两章。 ps:唐朝就很看颜值,长的不好看科举难中,官也难做 第22章 洞房昨夜停红烛 两人拉着牵巾在礼官与丫鬟的陪同之下,缓缓步入被红烛照亮,一片喜庆红色的洞房之中。 在喜床让停下,两人面对面而立。 “对拜——” 随着礼官一声清亮拉长的声音,宁砚攥紧了手里的牵巾,和陆秋歌一同弯腰拜下。在拜下的那一瞬,陆秋歌的视线望着地面,宁砚却是高兴又满足的在陆秋歌的脸上看了好几遍。 看的宁砚咧起了嘴角。 他的童养媳,真好看啊…… “起——”待两人起身后,礼官又道:“坐——” 宁砚往陆秋歌身边走了一步,搀着她在床上坐下,而后自己才坐在陆秋歌的身边。 一名丫鬟怀抱着一个篮子站到床边,篮子里装的除了有五谷之外,还有枣子、花生、桂圆之类的果子,都是多子多福的象征。 礼官一边将果子撒到床上,一边念道: “撒帐东,宛如神女下巫峰,簇拥仙郎来凤帐,红云揭起一重重。 撒帐西,锦带流苏四角垂,揭开便见姮娥面,好与仙郎折一枝。 撒帐南,好合情怀乐且耽,凉月好风庭户爽,双双绣带佩宜男。 撒帐北,津津一点眉间色,芙蓉帐暖度春宵,月娥喜遇蟾宫客。” 撒帐之后,便是合髻。礼官用用红绸系着的剪刀将两人的头发剪去少于,然后和提前准备好的钗子与木梳放到一起,用丝帕系上,放在在鸳鸯枕旁。 合髻,即结发。 “今朝结发为夫妻,明朝恩爱两不弃。” 合髻完表示饮交杯酒的环节。两尊酒盏用同心结相连,交到了两人的手上。 “请二位新人饮下这盏合卺酒,从此相伴两白头。” 宁砚与陆秋歌两人对视一眼。也许是因为两人都太过熟悉,所以即使是在这样的场合,羞涩在两人的眼中很少,更多的温情与笑意。 两臂交缠,清酒下肚,两人同时弯起了嘴角。再将酒盏掷于床下,一仰一覆。 礼官便适时说到:“男俯女仰、阴阳和谐。” “礼成——” 宁砚从袖子中摸出早就准备好的红封递给礼官和两个丫鬟,三人接下红封免不得要说上一堆吉祥如意的话。 宁砚乐呵呵的回到:“同喜!同喜!东跨院花厅已经备好了酒席,三位在门口稍等片刻,我带三位前去。” 三人自然没有异议,笑容满面的退出房间在门口侯着。三人出去后,宁砚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递给了陆秋歌。 “娘说你这一天都是不能吃东西的,我特意给你准备的。你先吃着,我要去花厅招待宾客。” 陆秋歌将东西接过,眼神柔和的仰头看着宁砚。 宁砚笑起来很好看,眼睛清澈温和,连带整个人都给人一种温润淡雅的感觉,又因为他曾经性别使然,这份温润更明显几分。 “砚哥儿,你喝不了酒,不要逞强,管少爷在,你可以让他帮你挡一下酒。”陆秋歌轻和说到。 宁砚狡黠一笑。“你就别担心了,山人自有妙计。” 管光武帮他?他只会在一旁看他喝醉后一点都不客气的嘲笑上他两句。所以他当然得提前准备好过墙梯。 ** 当宁砚的身影出现在花厅的时候,酒席上瞬间就热闹了下来。在坐的宾客大多数是平德村的村民,嗓门喊起来那叫一个响亮。 “新郎官来了!” “新郎官今天取了咱们方圆十几里最标致的小娘子,怎么着也得先喝上三五杯吧!” “我先来敬你一杯!” 宁砚从白淑兰手里接过酒壶和酒杯,母子俩人交换了一个彼此才懂的眼神。 宁砚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后,举起面向所有宾客,扬声说到:“宁砚多谢诸位今日来此赴宴,我先敬各位三杯。” 说着,宁砚就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而后连续倒了两杯喝下,面不改色。但是如果有人凑近去闻一下的话,会发现宁砚手中酒杯酒味浓郁,但酒壶中的清酒却是几乎不见酒味。 这就是宁砚的“过墙梯”。提前将酒杯在酒里泡了三天,然后再把他要喝的酒稀释稀释再稀释,几乎和白水无异了。 别说三杯,即使两壶酒下肚他也醉不到哪儿去。别人能闻到酒味,也不会怀疑他杯中的东西。 “好!” 顿时满堂喝彩! 管光武陪同着一个穿着绸衣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宁砚自然认得这个人,管光武实际上的亲生父亲,名义上的二叔管敦和,在宁安府都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巨贾。 管敦和来到宁砚的身前,拱手笑眯眯的道贺:“宁官人,贺喜贺喜!今日小登科,人生四喜啊!” 宁砚躬身回了一礼。“多谢管伯父,宁砚能有今天,多亏了管伯父和文思兄,大恩难言谢,宁砚铭记于心。” 管敦和笑意更甚了起来。宁砚在他眼里绝对是一个潜力巨大的年轻人。他是商人,第一看重的就是利益。 从很多年前开始,他就开始刻意帮助一些宁安府的贫寒秀才,为的就是赌他们中的一些人将来能出人头地,好记得他的这份恩情。 事实证明他虽然十赌九输,但这十赌中的一赢给他带来的帮助远远大于他的耗资。对宁砚,管敦和更是存在着这样的心思,所以他今天才会亲自到场,还送上了一份厚礼。 管敦和身后的管光武显然已经喝了不少酒了,脸都漫上了潮红,打了个酒嗝后朝宁砚举起了酒杯: “宁砚,我和我爹你怎么也得再敬上三杯酒吧。你别担心,你要是醉倒了,我就帮你把你抬到洞房去。” 看管光武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宁砚在心里暗道:那你可要失望了。 “我敬管伯父与文思兄!” 如同刚才一般,宁砚又敬了管光武父子三杯酒。宁砚依旧没什么反应,管光武的醉意却更甚了。 之后,宁砚又亲自去敬了曹夫子酒,才开始陆陆续续招待其他宾客。两个多时辰后,宾客陆续散场。 而一直嚷嚷着要闹洞房的管光武已经醉的不省人事了。管敦和让两个下人将他抬到了马车上带了回去。 待送走最后一名宾客,看着作势要收拾东西的白淑兰,宁砚连忙劝阻道:“娘,明天起来再收拾,都忙了一天了,你快去休息吧。” 白淑兰见此也就停了手。“娘知道了。你快回房去,秋歌可一直等着你呢。”说完,白淑兰顿了一下,意味深长的看了宁砚一眼。 “砚哥儿,娘等着抱孙子呢。” 宁砚本来就有些红的脸这下更红了,他压根儿就没想这么远,他实际上才十八岁,换以前根本就还算个孩子,要孩子有点太早了。 不过这话他不会在白淑兰年前说的。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在古人的眼里,子息的重要性根本不言而喻。 吱唔了应了一声,没答应没拒绝,宁砚便准备告退。 白淑兰只当他是不好意思了,摆了摆手,笑道:“去吧,娘再去与你爷爷和你爹说说话,让他们也高兴高兴。” “嗯。” 装着一肚子的水,宁砚忐忑又期待的回到了喜房之中,第一件事是在陆秋歌面前转了一圈儿。 “秋歌你看,我没醉吧?” 陆秋歌抿唇嫣然一笑。宁砚偶尔这种孩子一般的表现陆秋歌已经见了好几次了,每次都能将他逗乐。 “宴席都结束了?” 宁砚点头,在陆秋歌身旁坐下。“嗯,宾客都送走了。” 对话到这里就停止了。 婚礼前面的环节对两人来说顺其自然,而这最后一项就不可能这么坦然了。一时间,两人就这样坐在床边谁也没说话。 静谧之中,蜡烛灯芯因燃烧响起了轻微的爆裂声,听到声音的宁砚鼓起了信心:你可是男人,得主动一点。 放在腿上的手往旁边移了一下,然后再移一下,直到将陆秋歌的手握住。在握住的那一刻才发现,原来两人的手心都生了汗水。 宁砚的心缓缓的定了下来,挂着淡笑看着陆秋歌,缓缓说道:“秋歌,你穿这件衣服真的特别好看,让我今天差点就在堂上闹了笑话。” 陆秋歌唇翘低眉,羞赧的“嗯”了一声。 这副样子让宁砚不自禁就想起来自己做的那个绮梦和管光武给自己看的那本小册子。 被翻红浪,肤滑如脂,婉转莺啼…… 想着想着,宁砚的脸越来越红,身体都跟着热了起来,说话也带上了结巴。“秋歌,我好像还是……还是醉了……” “我去给你倒……” 陆秋歌正准备起身倒水,却被宁砚拉住。“那个……我……我们就寝吧……” 陆秋歌身体微微一僵,羞红之色从双颊爬到了脖子上,两手相执之处灼热燎人。 身体渐渐放软,低声轻道:“……好。” 手伸至凤冠,小心的凤冠取下放到床头小桌之上。外袍褪去,将床上的果子尽数扫落,红帐落下,红被覆下。 两手撑在身侧,看着那晕红的娇美面容,宁砚觉得他真的是醉了。 “秋歌,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想过会有今天……” 近乎呢喃的说完,宁砚缓缓的低下了头,试探性的吻了一下后,食髓知味的宁砚贪恋上了这种感觉。 接下来的一切水到渠成。衣裳尽除,玉臂绕颈,浅吟低语,两心相知。 有诗云: 窃以满堂欢洽,正鹊桥仙下降之辰;半夜乐浓,乃风流子佳期之夕。几岁相思会,今日喜相逢。天仙子初下瑶台,虞美人乍归香阁。诉衷情而款客,合欢带以谐和。 苏幕遮中,象鸳鸯之交颈;绮罗香里,如鱼水之同欢。系裙腰解而百媚生,点绛唇偎而千娇集。款款抱柳腰轻细,时时看殢人娇羞。既遂永同,惟宜歌长,寿乐是夜…… ※※※※※※※※※※※※※※※※※※※※ ps1:我有罪……本来昨天就能写完的,然后我看小说一口气看到了凌晨三四点…… ps2:最后那段诗,本来只准备粘一段的,结果发现下面一段也不错,就也给粘上了,真的不是为了要水字数。 第18节 ps3:三年后见!(指文章时间线的三年后,别理解错了,看评论区白羊同学让我不要断更,赶紧回来改题外话) 第23章 太初四年 太初元年,以内阁首辅章严维、次辅夏敬为首,颁布“考察法”,拉开变法序幕,史称“世安新政”。 考察法颁布第一年,共革除九品到四品官员官职三百五十七人,降爵一百二十三人,清退国子监荫生三百余人。 执行力度之大,牵连范围之广,历史罕有。反对新政的声音更是此起彼伏,攻讦的奏章每天堆满了内阁的案头,被首辅之一的韩哲松尽数呈上御案。 但在皇帝萧旻的全力支持下,新政被强硬推行。 太初二年九月,正在朝野上下准备欢度重阳的时候,边关传来急报,宁武关被突厥大将耶律蕲攻破,屠城掳掠后全身而退。 消息刚传回的时候,举国震惊,一直沉寂的保守派纷纷拍案而起,大喜过望。 因为镇守宁武关的人就是章严维的二子,章钟凌。 当天,近百朝臣齐聚宫门之外,弹劾章严维任人唯亲,选贤无能,致使宁武关被破,边城被屠。 副都御史匡义上书,列举章严维罪名共计九条。其中任人唯亲,排除异己,结党营私位列前三。 迫于形式,章严维被罢黜首辅官职,贬为闲职龙图阁学士。首辅之职由原次辅夏敬接任。章钟凌被押送回京,罢免一切官职与爵位。 同年,刚推行不过一年的“考察法”被中止,还未来得及颁布的“市货法”与“精兵法”被无限期搁置。 第一次变法就这样以章严维离开内阁宣告失败。 ** 太初四年,二月六日。 睢阳镇,私塾。 淅沥沥的小雨从空中飘洒而下,将整个县城都笼罩在一片烟雨朦胧之中。 宁砚站在私塾的屋檐之下,私塾的学子一个个向他作揖拜别,宁砚一一点头回应。 三年的沉淀,让宁砚的性子越发的随和温润起来。两年前,宁砚虚岁二十时行了冠礼,冠礼时的字用的正是章严维给了赐的“清墨”二字。 三年间,他没有选择一直在家准备第二次会试,而是再次到了睢阳镇的这家私塾教学。 私塾里的童子们也都很喜欢他这个夫子,因为他不会像其他夫子那样用戒尺抽他们板子,还会给他们讲一些从来没听过的故事。 等送走最后一名童子后,宁砚抬头看到了站在不远处撑着伞的青衣女子,笑着挥了挥手。 陆秋歌缓缓朝宁砚走来,无奈的说到:“早上出门还提醒你带伞,结果你还是没带。” 宁砚笑了笑。“忘记了。” “走吧,回家。”陆秋歌轻和说到。 宁砚快去从屋檐下冲进油纸伞下,然后从陆秋歌手中接过伞撑着。陆秋歌抬手将宁砚额头上的几滴雨珠擦去。 宁砚握住陆秋歌的手,牵着一同离开私塾。两人一边走着一边说着话。 “我要先去找一下李员外家,我快要进京赶考了,私塾这边得让他提前找好接替我的人。” “好。” “还有我上次从丰满楼带回去的那只乳鸽你和娘都喜欢吃,我们一会儿去买一份回去。我们先去酒楼,然后你在那里等我,我去见完李员外后就来找你。” “嗯。” “时间过得真快啊,一下三年就过去了……” ** 两人刚到家门口,拴在犬舍里的细犬立刻就跑了出去,围着宁砚转圈儿,鼻子一直往宁砚手里用油纸包着的那只乳鸽上凑。 宁砚把乳鸽拿高,然后用腿将细犬推开。“乖乖的回去一会儿有骨头吃,再缠着我骨头都没得吃。” 细犬吐着舌头又跑了过来,宁砚伸脚就想踢,陆秋歌拉住他,而后她弯下腰签住细犬脖子上的绳子将它拉回了犬舍。宁砚连忙跟着,给陆秋歌遮雨。 看着重新进了狗舍的细犬,宁砚嘀咕道:“这大黄看家不行,对吃的倒是灵敏的不行。” 陆秋歌说到:“我觉得大黄很厉害啊,去年帮咱们家防了两个毛贼呢。” 宁砚撇了撇嘴。“有吗?我不记得了。” 陆秋歌失笑的摇了摇头。 走进家门,刚绕过影壁看到堂屋里的人时,宁砚的脸色一下就沉了下来,陆秋歌浅笑的双唇也抿了起来。 他娘怎么把这两个人放进来了! 堂屋里坐着向白淑兰献殷勤的妇人看到宁砚,眼睛一亮,拉着旁边四处瞅的年轻男子站了起来,笑的眯起了眼睛。 “砚哥儿,女儿,你们回来了。” 她身边的男子也喊道:“姐,姐夫。” 宁砚像是没听到似的,带着陆秋歌走进堂屋,将纸伞靠在门旁,走向白淑兰。“娘,你上次说丰满楼的乳鸽好吃,秋歌特意让我带回来了一只给你吃呢。” 虽然白淑兰和陆秋歌相处的很和谐,但见识过太多婆媳关系问题的宁砚总是有那么一点担心,所以总会隔三差五的去促进一下两人间的关系,都快成习惯了,话张口就来。 对宁砚的这份好意陆秋歌刚开始时还有些不习惯,现在已经能坦然的接受了。对宁砚这份心细如发的关爱,陆秋歌每次享受时心里都是一片温脉。 有夫如此,妇复何求呢? 白淑兰接过东西,嗔怪的对宁砚说到:“你啊,怎么总是在小事上忘记,还劳的秋歌专程跑一趟给你送伞。” 陆秋歌也不帮宁砚说话,就好整以暇的看着。 宁砚二话不说,朝着陆秋歌就躬身作揖。“劳烦娘子了,为夫在这里给你赔罪。”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那笑眯眯的样子可跟“赔罪”沾不上半点边,把白淑兰和陆秋歌都逗笑了。 被晾在一边的两人看宁砚三人说说笑笑,眼中完全没有他们的存在,陆李氏脸色变了又变,最后还是换成了讨好的笑。 插话道:“女儿啊,看亲家他们对你这么好,娘这心里就欢喜的不行。这些年娘总想补偿点你什么,却一直没有机会,将来等你成了官夫人,娘想见你都难了。” 陆李氏说的情真意切的,但宁砚只想说一句:演技真烂!倒人胃口! 当初他和陆秋歌成亲不久,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宁砚举人身份的陆家就眼巴巴的找上了门,死缠烂打的想要点好处。 一开始宁砚还会看在陆秋歌的面子上给一二两的银子指望着打发了他们。但他还是小瞧了这一家的嘴脸,过个十天半个月的就要上门蹭吃蹭喝,借不会还的钱。 门口的大黄狗第一是为了防贼,第二就是为了防这一家。被拦在门外多次后,这家人都不死心。 如果只有白淑兰在的时候,怕被邻里看笑话,性子又软一些,就会把人放进去,等他回来外想办法赶人。 他两世为人,就没见过这么极品的人。 还好他家秋歌小小年纪就被他们卖了,又被他爹带着学了两年的书,养了一副好性格。 陆李氏一开口宁砚就知道她想干什么,现在不是饭点,找上门无非就是想要钱,但他可能给吗?刚准备说话被陆秋歌扯了扯袖子阻止了。 “那我能不能问您借点银钱,砚哥儿就要上京赶考了,但盘缠还差一点。”陆秋歌平静的和陆李氏说。 陆李氏还没说话,她后面的陆大山先嚷嚷了起来。“我们家可没钱,你要借问别人借去!” 陆李氏狠狠的瞪了陆大山一眼,示意他闭嘴,然后“慈祥”的看向陆秋歌。“你们怎么会没钱呢?砚哥儿不是举人老爷吗?而且他不是还和县里的管家少爷认识吗?” “砚哥儿和管家少爷一起做了笔买卖,结果赔了太多,家里现在的钱供他赶考都不够。” 宁砚忙在一旁配合的叹了一口气。“唉~秋歌,都是我的错。” “这……”陆李氏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来是想“借”钱呢,结果对方反过来问她借钱,她能给就怪了。 眼珠子咕噜一转,陆李氏叹息道:“女儿,不瞒你说,娘手里也是一点钱都没,想给大山说门亲事都不行。不过你放心,娘回去和你商量商量,如果能从牙缝里挤出来一点钱,娘马上就给你送来。” 早就陆大山不耐烦的说到:“娘,和她说那么多干什么,又拿不到钱。赶紧回去了!”说完,陆大山拿起他们带来的油纸伞就走了。 陆李氏连忙就跟了上去。这还是宁砚第一次见他们走的这么快,这么利落。 “汪汪~” 两声凶猛的犬吠上伴着一声惊吓的喊叫声传了回来。 宁砚挑眉一笑。“今天我一定要给大黄吃点肉!” ** 卸下私塾夫子的差使后,宁砚就开始为会试做最后的准备。这一次他已经不像上次一般心里没底了,不说十拿九稳,但已经胸有沟壑了。 这天晚上。 陆秋歌刚和衣躺下就被宁砚揽在了怀里,下巴在陆秋歌的肩窝处蹭了蹭,轻声说到:“明天就要走了,舍不得你。” “我也舍不得啊……”陆秋歌双手反抱住了宁砚,然后在他背后轻轻的拍了两下。“两个月就回来了,很快的。” “两个月,真长。”宁砚嘟囔了一句。“这次要再不中,我就不考了,举人也挺好的。” 陆秋歌柔和说到:“别说胡话了,你肯定可以的。快睡吧。” “嗯。” 第二天一早,陆秋歌送走了宁砚。宁砚第二次踏上了去上元府赶考的路。 第24章 捷报 再次坐到上元府贡院号房的时候,或许是因为已经经历过一次,失败过一次,宁砚几乎没有什么紧张感。 在他的视线所及范围内扫视一圈,大多数能看到的都是而立、不惑之年的中年人,如他一般年龄的很少。两鬓已经斑白的人也不缺,果真应了那句“五十少进士”。 考生到齐后不久,从贡院的后院便走出来一行人。为首的一身紫服,头戴直脚幞头的人。这人的身后并排跟着三位身着绯服的人。 大凉官服主要以颜色来区分品阶。八、九品官员服青,六、七品官员服绿,四、五品官员服绯,佩银鱼袋,三品及以上服紫,佩金鱼袋。而若入内阁,任首辅,佩的则是紫金鱼袋。 而大凉历来由礼部与御史台协同主持。礼部尚书为主考官,礼部侍郎一名,御史台副都御史两名为副考官,所以这三人的身份一目了然。 宁砚的号房比较靠前,能清楚的看到最前方的公堂。他看到四人在公堂交谈了两句后,一名下官得了吩咐后退出了公堂,四人在各自的位置落座。 没过多久,伴随着沉闷响亮的鼓声,外帘官捧着托盘从后院而出,托盘里盛的就是会试的考卷。 第一场试四书义三道,经义四道;第二场试论一、制五、诏、诰、章、表内科各一;第三场试经、史、策各一。 上一次宁砚就是栽在了史论上,所以等他拿到考卷之后,第一件事就是看向了这次的史论题。 第19节 “蜀武帝亮无申商之心而用其术,后晋连霍用申商之实而讳其名论”,这就是这次的史论题。 蜀武帝指的就是诸葛亮,连霍是大凉开国之前十国混战之时,后晋的一代名相。“申商”指战国时的申不害与商鞅,两人都是变法的代表人物。 所以题目的大致意思就是诸葛亮和连霍都变法了,结果却是一成一败。 题目的意思宁砚明了,相关史事他也了然于胸。心底松了一口气的他却想到了另外一个层面上。 当今那位变法革新的想法应该还一直坚持着。 这一点,不仅仅从考卷上能看出来,从他对宁武关之变以后的处理手段就能看出来。 他虽然革除了章严维的首辅之位,但却将原次辅夏敬提为了首辅。而夏敬是谁,章严维变法的头号拥护者。 从这里就能看出皇帝的用意。暂时妥协,等宁武关风波过后便会寻机再次启用章严维。 这对宁砚来说算是一个大大的好消息。反正他已经被打上了章派的烙印,那章严维一旦重新掌权,对他来说虽然利害并存,但利绝对大于害。 思绪跑了一会儿后,宁砚回神后便开始将注意力放到了书义与经义之上。这是第一场的内容,三天后就会有人来收卷。 第一场、第二场宁砚都完成的很顺利,每次剩下的时间他便用来构思史论题与策论题。 所以,当第三场考试开始的时候,宁砚笔下如行云流水一般流畅。 “天下之患莫甚於不权时势、而务博宽大之名……虽申商之术、儒者弗道、然时势所值、激於不得不然、善为国者必不敢因循顾忌、而贻天下以不测之患……” 史论之后,宁砚稍作休息之后便开始策论的答题,不然他怕间隔的久了,脑海中的思绪就断了。 策论的题目很简单,“刑赏忠厚之至论”七字而已。 宁砚将宣纸展平,又往砚台里添了点水将墨磨匀,蘸墨之后,笔尖稍顿后便提腕落字。 “尧、舜、禹、汤、文、武、成、康之际,何其爱民之深,忧民之切,而待天下以君子长者之道也。有一善,从而赏之,又从而咏歌嗟叹之,所以乐其始而勉其终……” 当天晚上,宁砚将笔放下,看了一眼燃了大半的蜡烛,如释重负的舒了一口气。 终于完了。 一天的时间,三道题,全部作答完毕。此刻的考场上已经少有烛光了,大多数人已经休息了。巡查的小吏换班之后,提着灯笼在考场来回巡视。 宁砚将东西整理了一下,而后熄灭蜡烛开始休息。第二天,宁砚放缓速度将答卷整整齐齐的誊录一遍。 第三天宁砚就开始闭目养神,如坐针毡的熬时间。 期间还发生了一件事,一名考生在第二天夜晚被发现用夹带作弊。第二天,主考官礼部尚书对这人作出了刑罚。 废除举人功名,终身禁止参加科举,贡院之外鞭笞三十,以儆效尤。这个插曲让宁砚清楚的看到了大凉对科举作弊现象处理的严苛程度。 最后一天第三场的答卷被收以后,当晚宁砚度过了在贡院的最后一晚,第二天一早就出了贡院。 他自认为这次会试已经是他能发挥到的最好水平,如果这次依旧不中,他真的就会如他对陆秋歌说的那样不考了。 会试结束后便是长达二十天的等待放榜的时间。这二十天宁砚不是待在客栈就是在上元府观赏游玩。他还专门去皇城外走了一圈。 四月十日。 宁砚呆在客栈看书,桌子上放着一碟葵花籽,吃的津津有味,看的也津津有味。如果合上书的话,就能看到封面上写着的“文武散仙”四个字。 在儒家为正统的大凉,话本这些东西到底是上不了台面的,所以“笔名”这个东西就产生了。管光武就用自己的名和字取的“文武散仙”这个笔名。 虽然手里的话本创意都是他提供的,但被管光武写出来后,他看起来依旧是新意十足。 “会试捷报——捷报到——” 哒哒的马蹄声和响亮的吆喝声一同响起,从二楼的窗户穿进了宁砚的耳中,宁砚往嘴里喂瓜子的手一顿,放下书就站了起来。 “放榜了!”宁砚喃喃自语了一句。一直以来放松的心在这一刻提了起来。 同乡试一样,在会试之前他们便会将自己落脚的地方呈给相关官员,等放榜的时候,就有专人来负责通知。 宁砚在房间中来回的走着,等待着结果。 “宁安府凤鸣县宁砚,列榜第二!” “宁安府凤鸣县宁砚,列榜第二!” “宁安府凤鸣县宁砚,列榜第二!” 连续三道声音接连在一楼、楼梯和他居住的客房门口响起,宁砚的心也跟着激荡了起来。 中了!第二! “咚咚”的敲门声响起,宁砚整了整衣服之后打开门走了出去。 “恭喜宁公子高中贡士!”一名小吏笑容满面的给宁砚递上了一封红色的捷报。 宁砚连忙接过这张“录取通知书”,第一眼就看到了上面印着的礼部的官印。这是录取通知书,也可以算是通行证,通往殿试的通行证。 而且殿试一般不会淘汰人,只是重新排一个名次而已,贡士就已经是准进士了,就等一个月后的殿试御策之后确定进士的出身。 客栈里住的其他的举人在听到动静的时候就纷纷聚了过来,羡慕之余,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都纷纷道贺起来。 “恭喜宁兄高中!” “英雄出少年啊!” 宁砚也拱手笑应:“多谢诸位,多谢!” 宁砚转身回房间取了二两碎银子塞给了那名小吏。“麻烦了,拿着去吃杯茶水。” 小吏笑眯眯的收下,塞进袖子中,弯腰拱手道谢:“多谢宁公子。” 等门口的人都散去之后,宁砚兴冲冲的就铺开宣纸开始给家里写信。殿试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他回不去,就想先给家里报喜。 在信写到一半的时候,宁砚突然萌生了一个想法。 搬家!将家从宁安府搬到上元府来。 殿试之后,除了三鼎甲外,其余进士会有一次朝考,从朝考中会挑选成绩优异的人入翰林任庶吉士。 所以如果他能有幸在三鼎甲之列,或者经过朝考后成为庶吉士,肯定就是在上元府任职,他肯定不想与陆秋歌和他娘两地分居。 而且如果能搬到上元府来,那也就能避开陆家那极品的一家人,眼不见心不烦。 这个想法冒出来后就一直挥之不去了,越想越觉得可行的决定这段时间去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宅子。 上元府是京师,房价绝对便宜不到哪儿去,从一些坐到三品大员的官员都买不起府邸就可见一二。虽然这三年他也攒了不少钱,但还是得精打细算一点。 出门将家书交给信差之后,宁砚在打听之下来到了玄武街,这条汇聚了上元府上层权贵的地方。 这里的府邸很少有私宅,大部分都是御赐的官宅。能住在这里的,不是当家人身居高位,就是祖辈厚爵承荫后代。 与别的繁华的街道不同,玄武街少有行人,就算是有,也都是一副小心翼翼,敬畏不已的样子。 宁砚在玄武街走了一段后,在匾额为“章府”的府邸前停了下来。两扇朱红色的大门敞开着,门口两尊石狮威风凛凛,口中含珠,怒视前方。 宁砚停留片刻后,走上了台阶,然后将握在手中的那串紫檀木佛珠递给了守门的家丁。 “劳烦通报一声,宁安府人氏宁砚请见章公。 ※※※※※※※※※※※※※※※※※※※※ 注:两道科举题分别选用的是刘春霖与苏轼的答卷。 第25章 论政 上次会试章严维便让章钟凌接他来章府小住,那次他婉拒了。一是因为他考的不怎么样,不太好意思去见章严维。 二是因为那时章严维权柄正盛,他上门总觉得有种趋炎附势的意味。即使别人不会这样想,他自己都会这样想。 但现在这两点理由都不存在了,至少明面上不存在了。再加上他也答应了章钟凌,若这次能中进士就一定亲自来章府拜见,所以在放榜以后他就来登门了。 宁砚在门口没等多久,一个戴着五脚幞头的中年男人快步走了出来,看到宁砚之后,躬身作揖。 “宁少爷,请随我来。” “好。”宁砚点头跟在了中年男人的后面。 进入章府之后,先是绕过了会客的正厅,而后又走过一条走廊,穿过几座假山之后,一片不大的人工湖泊出现在了宁砚的身前。湖边一个老叟正在垂钓。 “请宁少爷稍等片刻。”中年男人说完就轻步朝老叟走去。宁砚一怔,那老叟就是章严维? 虽然他看不到正面,但看背影的话真的只是觉得这是一个消瘦的老叟罢了,与他在宁安府见到的已经有了不小的区别。 片刻之后,章严维放下了钓竿站了起来,然后转身朝宁砚招了招手。宁砚见此快步走了过去。 走到章严维面前,宁砚行了一礼,恭敬说到:“晚辈见过章公。” 章严维虚扶了宁砚一把,在他面上扫了一遍后,点头道:“冠礼已过,果然比以前沉稳了不少。来,陪我走走。” “是。” 绕着湖边缓步而行,章严维悠悠开口道:“你会试的文章我看过。礼部尚书蔡信前两天带来几份经过誊录弥封的考卷让我评一评名次。当时他就对你的那份考卷赞誉有加。” “等拆弥封后,我见是你的考卷时还有些惊讶。那篇“刑赏忠厚之至论”的策论里有很多政见不像你这个年龄的人能提出来的。” 宁砚出声解释道:“爷爷留下了很多他在任的手札,这三年我研究了不少。” “原来如此,还是子长兄这个局外人看的更加透彻啊。”章严维点了点头。 “如果换在你处在我两年前的位置上,你会怎么做?” 这话问出时,不止是宁砚怔住了,就连章严维自己都有些意外自己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或许是因为那篇策论太中他的心意了吧。 宁砚开始沉吟起来。章严维也耐心的等着宁砚的回答,他很想看看自己这个好友的孙子还能不能再给自己一个惊喜。 “考察法”本身没有问题,但做的太过激烈了。正如他以前所说,这应该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只有这样才能最大限度的减小阻力。 还有他不知道章严维心里是怎么想的,但变法派在推行考察法的过程中绝对存了排除异己的现象。 那些被或贬谪或革除官身的人中,的确有尸位素餐的人,也肯定有只是政见不和,而本身却有功无过的人。 换句话来说,考察法的初衷是好的,是为解决冗官冗费以及官员尸位素餐的问题。但在推行的过程中却成了章派的鸡毛令箭。 不管这是不是章严维暗中示意的,这个问题宁砚都不可能当着章严维的面说出来。 “如果是我,我会将开源与节流并行。” 良久之后,宁砚给出了这么一个答案。 开源节流出自《荀子》中的《富国》篇,原文是“明君必养其和、节其流、开其源而时斟酌焉”。 章严维推行的考察法是一种节流的方法,通过裁出打量冗官节省开支,但这种节流的方法带来的是让他举步维艰的反对。 第20节 如果章严维将开源与节流并行,稍微放缓节流的步伐,那很可能就不会是今天这个局面。 章严维捻了两下胡须,道:“哦?怎么说?” 宁砚笑了笑,答到:“小子只是觉得有钱好办事,所以想既开源又节流能更好的充实国库。” 实话宁砚当然不可能说,如果让他直接说“你做错了,你不应该节流节的那么狠,又不开源,所以别人才会反对你”。这样说纯粹是给章严维,还给自己找不自在。 “那开源又该如何开?大凉如今的赋税虽然算不上重,但要是想加赋,对民生有益无害。” “我会从‘商’来开源,改抑为推,商兴则国富。”宁砚答到。他回答这个答案有他自己的用意。 一是这个答案不会触到章严维之前犯的错,很保险。二是因为他想试探一下章严维,看他对“重农抑商”的看法。 在看到章严维眼中一闪而逝的失望之色后宁砚对那个问题有了答案。 章严维停下了脚步,看着平静的湖面说到:“荀子言,故田野县鄙者,财之本也;垣窌仓廪者,财之末也。一旦轻农而推商,伤的就是国之根本,商只能抑,不能重。” 宁砚不会也不想在这种问题上和章严维争论,因为让他和一个古人解释什么“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话也太不切实际了。 心下使然,宁砚弯腰说到:“是小子目光太短浅了,多谢章公指教。” “也不是你目光短浅,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等你出仕之后,你才能看明白很多事情。”章严维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话,换上了一副轻松的语气。 “离殿试还有一个月的时间,这一个月你就住在章府。有什么事情你就找他。”章严维指了指亦步亦趋跟在两人的中年男人。“他是章府的管家。” 宁砚点头。“小子记住了。” “章富,你带他去安排一下住处,千万不能怠慢了。”章严维叮嘱道。 “是,老爷。” “这一个月,有时间你可以多来找我聊一聊。”临走前,章严维给宁砚留下了这么一句话。 宁砚住下的第一天,章钟凌来看了他一次。宁砚见到章钟凌的时候,虽然两人并不相熟,但他依旧有些心酸。 当初那个凛凛威风的将军,现在成了一个缺了一条胳膊,满脸落寞,满身酒气的人。 都说胜败乃兵家常事,但放在章钟凌的身上,那一败,将自己的一生都赔进去了。一切的功绩都被抹杀,血战沙场全部成了过去。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只是一个牺牲品。一个权利倾轧的牺牲品,是代他父亲章严维牺牲的人。 在章府的这一个月,宁砚真正看明白了章严维在朝中的地位。他现在的官职是龙图阁学士。龙图阁是什么地方,说的直白一点,就是皇帝的图书馆罢了。 这个职位可以说是一个闲的不能再闲的职位了。一般都是用来给一些官员“加官”、“贴职”的虚衔,手里一点实权都没有。 但在章严维这里,龙图阁学士摇身一变,简直快与内阁首辅一般无二了。光是他从下人们口中听到的,礼部尚书,刑部尚书,内阁次辅,这些二、三品的大员在这一个月内就上了三、四次的门。 而除了这些人,在这个月的中旬,皇帝萧旻亲自登了一趟章府的门。这份荣宠暂且不提,对外界来说无异于刮起了一阵风暴。 皇帝在这个时候亲自来章府接见章严维,代表的意思不言而喻。 变法! 这个已经沉寂了快两年的词再次充斥了关联着的每一个官员的脑海中。章派的人暗暗自喜,韩派的人则是如临大敌。 但这一切都与现在的宁砚没有太大的关系。他在章府的这一个月深居简出,除了章严维和章钟凌和他的夫人,他几乎没有见过其他章府的人。 章府的人也都听说有一位“宁公子”在,但见过他的人却寥寥无几。 就这样过去了一个月后,宁砚迎来的殿试。一场可以进入皇宫,面见皇帝的机会。 宁砚对皇权的敬畏远远不如这个朝代土生土长的人。但架不住他好奇。只在影视剧和历史书中看到的东西要活生生的出现在他的眼前了,他想不激动都不行。 半夜未睡的宁砚第二天起来后也不觉得困倦。将自己妥妥贴贴的收拾了一番后,宁砚向章钟凌告别后就出了章府就朝皇城而去。 至于章严维,早就去上朝去了。 第26章 殿试 进入皇宫经过的第一道门是光范门,宁砚在这里经过了羽林军一系列的盘查,核对身份、搜查身体。 仅从这些羽林军的身上,宁砚就能感受到一种扑面而来的压迫与肃穆之感。 羽林军堪称是大凉朝最为精锐的一支军队,总数只有八千人,负责拱卫皇宫大内。 “羽林”二字承袭自汉武帝,取“为国羽翼,如林之盛”之意。 大凉开国皇帝曾言:“朕之羽林军,虽八千之众,可抵十万军!”这话虽然有点夸大的成分在里面,但足以见萧氏皇族对这支贴身禁军的信任程度。 经过检查的贡士达到十人之后,便由一名宦官引路带着他们走过长长的宫道。踩在坚实厚重的青石板上,两侧是高达四五丈的城墙。 城墙之上,士兵身着甲胄,手执利器。宁砚丝毫不怀疑如果有人想在这里闹点事情,结果就是被箭射成刺猬。 大概走了一刻钟后,一行人来到了第二道宫门——昭庆门。在这里同样经过了一系列的盘查才被放行。 一路上除了只能听到脚步声,没有一个人说话。在这样的环境下,噤声加上目不斜视是人情不自禁就会做出的选择。 穿过昭庆门后,又走过一道宫道之后,眼前便豁然开朗起来。 长达九十九级的由汉白玉砌成的台阶如同一道天梯一般。一直通往太极殿,这座皇城的第一大殿,整个大凉朝最权威的地方。 台阶之上,每隔十步左右,便有两名羽林军军士分列左右。台阶之上,已经到达的近百名贡士敛袖垂首排成队列站在一处。 引路的官宦将宁砚十人也带到了那处,一名身着绿色官服的人。那人一一问了他们十人的名次,然后将他们安排到合适的位置。 但听到宁砚回答“第二”时,他还特意打量了宁砚两眼,许是没有想到第二会这么年轻。之后将宁砚带到了最前面的一排。加上他,第一排一共有五个人。 大凉以左为尊,宁砚的左手边只有一个人,肯定是这次会试的会元无疑。看着那一把黑白相间的胡子,宁砚估摸着这位会元都有五十来岁了。 在他们以后,又陆陆续续来了几波人,都有序的站到了他们应该站的位置。这次会试共取了二百四十名贡士,说多不多,说少少不少。 宁砚站在那里,脑海中一直在想在章府时章钟凌告诉他的一些面圣时要注意的礼仪。 “陛下有旨,宣众贡士觐见——” 一声尖细的声音从太极殿门口穿出,经过三个黄门的传达之后,清楚的穿到了在场的每一个人耳中,让他们精神为之一振。 绿服官员最后郑重的交待道:“切记,太极殿上,天子在上,目不可乱视,口不可乱语。” “学生等谨记。” 之后,在绿服官员领头之下,一众人走上了那由汉白玉砌成的台阶。 一级……两级……三十三级……九十九级! 九为尊,九九乃至尊! 再往前一步,跨过门槛,就是太极殿。 宁砚按捺着心中起伏的情绪,不着痕迹的超前看去。 八根两人合抱粗的红漆圆木撑死了这座雕梁画栋,奢华宏伟的太极殿。在圆柱旁,服饰颜色分明,品阶有致的官员分文武而立于左右两侧。 大殿的最前方是通往高座的台阶,这就是“陛下”这个称呼的由来,台阶之下谓之陛下。 宁砚不敢抬头,所以他看不到高阶之上的皇帝,但他却一眼看到了文臣一侧身着紫服,手执玉制笏板,闭眼仿佛在养神的章严维。 这么片刻的功夫,宁砚已经进入了大殿,而且走到了一个相当靠前的位置,在绿服官员停下脚步,跪地之后,后面的人纷纷跟着跪地。 “微臣率众新晋贡士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臣等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到贡士可以自称为“臣”,到了进士之后,被称为“天子门生”,那时当着皇帝都可以用“学生”自称。 将额头贴在地上,直到听头由上方传来的“平身”二字后,宁砚才直起身子。 “谢陛下!” 用余光观察着左右,让自己和旁边人动作几乎保持在一个基调上站起身,然后才看到高阶之上的皇帝萧旻。 三十来岁的年龄,头戴通天冠,身穿绛纱袍,端坐在龙椅上俯瞰着他们。中规中矩的长相,如果让宁砚找出点特别的,就是那双大刀眉。 和想象中的皇帝形象有了重合的地方——强硬! 也只有这样强硬的皇帝才能在朝野上下反对的情况下坚持变法。要不是出了宁武关那件事,他肯定会继续压住那些反对的声音。 “尔等都是我大凉之英才,今日朕承祖制,于太极殿设御试,定三甲之名,张金榜以告天下。” “礼部尚书。” “臣在。” 从官员队伍中走出来一个人。 “宣题。” “臣遵旨。”礼部尚书领旨之后,面向宁砚众人,肃穆开口道:“御题如下,众贡士且细听。” “朕承祖宗之大统,先帝之休烈,深惟寡昧,未烛于理,志勤道远,治不加进。夙兴夜寐,于兹三纪。朕德有所未至,教有所未孚,阙政尚多,和气或盩。” “田野虽辟,民多无聊。边境不安,突厥虎伺,兵不得撤。利入已浚,浮费弥广。军冗而未练,官冗而未澄。庠序比兴,礼乐未具……” “此皆前世之急政,而当今之要务。子大夫其悉意以陈,毋悼后害。” 洋洋洒洒的一道御策题涉及到了各个方面,军冗、官冗、边境、民生、礼乐、律法等各个方面,对考生来说有很大的难度。 整个御题通篇都在问,要变,改怎么变。 “设案吧。” 随着皇帝的声音落下,从大殿的左右偏殿走出了来了两队人,每两人抬着一张书案。 两百多张书案从大殿内摆到了大殿外的廊道之上。又有宦官在书案上摆上笔墨纸砚。 按照会试的名次依次落座后,萧旻从御座之上站了起来,下了几级台阶之后在平台上从宦官手里接过一柱香,然后亲手插进了香炉之中。 “共三个时辰,即刻开始。” 一柱香是两刻,两柱香半个时辰,四柱香一个时辰,三个时辰就是十二柱香的时间。虽然是只完成这一片策论,这个时间依旧不是多么充裕。 宁砚在坐下后,感觉到似乎有好几个人都在看自己,但等他看去时,却一道视线都看不到。 垂下眼帘,宁砚在心里自嘲了一句:能让这里的人关注自己两眼,不管是恶意的还是善意的,自己也算是“长脸”了。 一边给自己磨墨,一边想着这道策论该如何写。时间有限,但面要铺的十分广,对手速都是一个很大的考验。 为了让思路不乱,宁砚开始给自己写大纲。御题有纸抄版,每个人都有一份。宁砚将御题划分了层次然后根据层次写自己的大纲。 当他把大纲写完时,已经烧了三炷香的时间。宁砚将手心里的汗在衣服上擦掉,呼了一口气后,铺开一张新的纸准备开始写策论。 殿试和之前的几级考试最大的不同就是殿试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进行,而且看的人还都不是普通人。 第21节 上到皇帝,下到六七品的官员,再到侍卫宦官,这份无形的压力没有亲身体会过的人根本就没办法体会。宁砚发现有人执笔的手都有些颤。 他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手心一直在冒汗,每写一会儿就要在衣服上擦一下。好的是他手不抖,对字没有什么影响。 “臣谨对曰:臣闻天下无事,则公卿之言轻于鸿毛;天下有事,则匹夫之言重于泰山。非智有所不能,而明有所不察,缓急之势异也……” …… “官冗而未澄者!臣尝论之,曰:此审官吏部与职司无法之过也。夫审官吏部,是古者考绩黜陟之所也。” …… “如此而向之所谓急政要务者,陛下何暇行之?臣不胜愤懑,谨复列之于末。” …… “《诗》曰:’譬彼舟流,不知所届。心之忧矣,不遑假寐。’区区之忠,惟陛下察之。臣谨昧死上对。” 当最后一个字落下的时候,宁砚才感觉到手腕的酸疼。往高阶上的香炉看了一眼,还有一柱香没烧,当前的这支已经烧了一半。 他的速度不算快,身后的他看不到,但他左右两边的四人已经有两人已经写完了。宁砚没敢松懈,抓紧时间将自己的策论从头到尾都看了一遍。 确定没有什么问题后,宁砚才放下笔,用左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按捏自己的右手手腕。 但最后一柱香燃完,由礼部尚书发号令,先收考卷,然后撤掉所有桌案。 殿试没有主考官,只有读卷官,共十名,一般来自六部。 一份考卷要经过十名读卷官依次传阅,读卷时会有转派的王公大臣监督以防有徇私舞弊的事情发生。 三天读完卷,定出名次后写小金榜进呈皇帝御览后存档大内,后皇帝亲书金榜,为“大金榜”。 放榜之日,由二甲第一传胪,后由礼部尚书奉皇榜送出光范门,张挂在宫墙之上,是谓“金榜题名”。 大殿收拾完毕以后,皇帝开口道:“今天就到这里,退朝。” “恭送吾皇!” 皇帝先行离开,然后是众位大臣由品阶高低依次离开,最后才是宁砚他们。依旧是领他们来的那名官员将他们带出,送出了皇城。 ※※※※※※※※※※※※※※※※※※※※ ps1:皇宫格局结合了大明宫与太极宫,再加上自己的想象来写的。 ps2:策论源自苏轼,题也是苏轼御试时候的题。 ps3:弄懂作者后台了,所以列了一下感谢榜。 “三月清明”营养液*1、“975”营养液*2、“嘎嘎”营养液*7、“浅夏”营养液*20、“故人难寻”营养液*10、“浮尘”营养液*2、“想不出来好听的微博名”营养液*5、“975”地雷*1、“大茗白羊”地雷*2、“灰长裤”地雷*1 感谢~(*^w^*) 第27章 金榜题名(一) 宁砚回去的时候不是走回去的,而是被章严维叫上了他的马车,带着他一同朝章府而去。 章严维依旧和他在太极殿时一样,怀里抱着笏板,闭着眼睛,将头靠在马车上。“知道今天的朝堂上有几个人在关注你吗?” 宁砚抿唇摇了摇头。他能感觉到有人在看他,但不知道是谁,也不知道有几个人,更不知道善恶。 “一共有四个人。”章严维说到。“第一个是韩哲松,如今的内阁首辅。他能看你一眼纯粹是我的原因,现在的你还不足以入他的眼。” 宁砚点了点头。对这话他也没有什么不高兴的地方,完全是事实而已。人家是正二品的内阁首辅,和他就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 “第二个是吏部侍郎邱泰园,他是韩哲松的大女婿。十年前你爷爷参过他一本,在韩哲松的束手旁观之下,被外放任职,三年前回京擢为吏部侍郎。如果没有十年前的事,现在六部尚书中有一个位置会是他的。” 宁砚对此只能苦笑。他能说什么,怨那个从来就没见过的爷爷给他竖了这么一个敌人?阻人官路,这仇绝对不小了。 “第三个是柳宗志,正四品佥都御史,韩哲松的二女婿。你该认识他,他就是你乡试时的主考官。” 宁砚:“……”得,又一尊活佛。 “第四个是纪良和,正三品翰林大学士。他与你爷爷的私交不错。如果你有机会入翰林院,他应该会对你有所照拂。” 听到这里宁砚才觉得心情稍微轻松一点,终于有一件好一点的事了。他就是一个还没涉足官场的人,却牵扯的都是四品往上的官儿,压力真的不是一般的大。 “你也不用想的太多,你现在在他们眼里只是一个小人物,他们即使对你存有芥蒂,也不会自降身份对你做点什么。” “柳宗志会在乡试时那么做,是因为我刚被陛下授与首辅官位,与韩哲松分庭抗争,他是为他岳父给我找点不自在罢了。” “我知道。”宁砚说到。“我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章严维微微颔首。“你能这样想,是好事,也是坏事。” “老爷,到了。”马车外传来了声音,让宁砚将准备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的话咽了回去,他先下了马车,然后将章严维扶下。 “耐心等,三天后就有结果了。” 说完后,章严维就率先进了府。宁砚进府后没有去他的院子而是去找了章钟凌。比起章严维来说,他更喜欢和章钟凌聊天。 和章严维说话的时候,他的神经一直都是紧绷着的,丝毫不敢有行差踏错的地方。而和章钟凌说话时,却一直都是放松的心态。 他到章钟凌的院子时,章钟凌正在练剑。虽然少了一条胳膊,但对他似乎没有太多的影响,舞起剑来赫赫生风。 坐在一旁的章柳氏看到宁砚后,示意他过去。在章府这一个月,宁砚最熟悉的就是章钟凌和他的这位夫人。 走过去朝章柳氏行了一礼。“婶姨。” “清墨,殿试可还顺利?”章柳氏温婉的问道。 宁砚回到:“一切顺利。” “那就好。”说着章柳氏站了起来。“你陪着仲乘,我去筹备膳食。” 章钟凌自从被贬为庶民后,就深居简出,也不去正堂和章家其他人一起用膳。章严维因为对他心怀愧疚就默许了。 章柳氏带着丫鬟离开后,宁砚在她刚才坐的位置坐了下来。等章钟凌练完剑后,拿起桌子上的酒壶给他倒了一杯酒。 章钟凌大踏步走过来,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又不解兴的直接拿起了酒壶往嘴里灌去。 宁砚看他这个喝法,出声提醒了一句:“世叔,当心身体。” 章钟凌放下酒壶,自嘲一笑。“我这个废人空留着一副好身体做什么?” “世叔,英雄会有用武之地的。” 章钟凌眼中闪现了一抹憧憬之色,但很快就被落寞压下。斟了一杯酒推到宁砚面前。 宁砚忙摇了摇头。“世叔,我不会喝酒。” “金榜题名之后就是琼林宴,你这样去赴宴可不行。这两天我帮你练练酒量。” 宁砚犹豫了一会儿,端着那杯酒喝了下去。看宁砚一脸难受的样子,章钟凌却是开怀的大笑了起来。 ** 三天后,宁砚再次有机会进入皇宫,等着即将揭晓的金榜的结果。 在太极殿外九十九级台阶下等待时,一名手执拂尘的宦官在与负责的官员交涉了两句后,朝一群准进士走了过来。 最后,在宁砚的身前停下了脚步,宁砚的心突的一跳。 “圣上钦点,殿前传胪,宁进士请随咱家来。” 听到这话时,宁砚心中顷刻间就被惊喜充斥。 传胪! 他是二甲第一名!也就是这次殿试的第四! 压抑着激动的心情,宁砚跟在大太监的后面走上层层台阶,然后停在了太极殿之外。 大太监进入太极殿后不多时再次出来,出来时手中多了一卷黄绢,将黄绢在面前托举而起。 “宁进士,接金榜!” 宁砚随即双膝跪下,双手举过头顶接过那卷黄绢。站起身后,缓缓将金榜打开,一个个的名字映入眼帘,他第一眼就看到了靠前的自己的名字。 “传胪开始——” 在大太监的声音传出后,层层台阶之下侯着的人纷纷跪下。遥遥俯瞰之下,一种难言的震撼在宁砚的心中激荡开来。 定神之后,宁砚扬声念起了金榜。 “一甲第一,涿阳孙思邦,赐进士及第!” “一甲第二,清河崔万振,赐进士及第!” …… “二甲第一,凤鸣宁砚,赐进士出身!” …… “三甲第二十四,吕班,赐同进士出身!” …… 等宁砚念完金榜之后,大太监接过了话。 “传胪毕,送金榜!” 太极殿内,礼部尚书走出,从宁砚的手中接过金榜,护送着朝宫外而去。 “赐服赐花,出光范门,游东街——” 披红簪花只是一甲三人,也就是状元、榜眼、探花才有的殊荣。二甲、三甲的众人只簪彩花。 而跨马游街,三甲的人没有参与的资格,这是二甲的众人陪着三鼎甲做的事情。 宁砚回到进士的队伍中后,取了一朵彩花戴在头上。戴上后是什么样子他看不到,但在拿到那朵彩花的时候,他就不抱什么好的幻想了。 宁砚是二甲第一,在他前面的三人已经换上了御赐的红袍,帽插红花,好不喜庆。 但除了探花长相周正,潇洒俊逸之外,状元和榜眼都是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了,即使穿着红袍,也显得有些老态。 在一片鼓乐声中,一行人出了光范门,一甲、二甲众人骑上高头大马,满面春风的朝东街而去。 宁砚一身白色的儒生长衫骑马跟在三鼎甲的后面,与前面的马隔上一段间距以示尊敬。 刚进东街,跨马游街的队伍就被蜂拥而来的人群给围住了,宁砚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呢,一个戴着幞头的中年男人叫上了他。 “不知这位新科进士婚配否?鄙人家中有财十万贯,良田五百亩,有一年龄女儿,进士可愿迎娶?” 第22节 宁砚听到这里才明白过来,原来大凉朝也有榜下捉婿的习俗。往左右一看,越是在队伍前面人围的越多。 即使是状元榜眼这把年纪的人了,还是有不少的人想将自家女儿嫁给他们。 宁砚清楚,这是商人想改变阶级,提高身份为数不多的路径之一。但也不知道,这一出榜下捉婿会造就出多少“陈世美”来。 朝那位商贾拱了拱手,宁砚温和笑道:“在下家中已有妻室,且无纳妾之意,谢过美意。” 宁砚这话刚说完,从街边的酒楼之上扔下来的一个红色的帕子落下刚好盖在了他的头上,周围顿时哄堂大笑。 宁砚后面有进士调侃的说到:“宁传胪,《诗经》有言,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新科进士中数你最为俊逸风流,这楼上的小娘子可能眼含秋波的看着你呢。” 宁砚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将头上的手帕拿着,留也不是,扔也不是,就装作手滑让帕子从手里滑落,对接着朝他落下的帕子也不再伸手去管。 等东街走了一大半的时候,宁砚只觉得自己身上都满是脂粉的味道,也不知道拒绝了多少想嫁女儿给他的人。 从东街出来后,就要去孔庙行释褐礼,题名碑提名。三甲进士此刻就在那里等着他们,最后由新科状元带头拜祭孔子。 到达孔庙的时候,礼部的人已经将祭祀要用的东西都准备好了,通往孔庙正门的长长的国道两旁被摆上了红色的牡丹花。 宁砚骑马看着花,脑海中浮现出了唐朝诗人孟郊的那句诗: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以前只是读诗想象其中的意境,今时今日亲身体验一回,才真正体会到。 真真是春风得意! 他唯一遗憾的就是秋歌和他娘没有亲眼来这里看到这一幕。 “下马——” 队伍最前方,新科状元率先勒马下鞍。其余人纷纷跟做。 “肃衣冠——” 等众人衣冠整理罢后,众人一同走向孔庙的正门。 第28章 金榜题名(二) 穿过棂星门进入孔庙,最后来到大成殿。大成殿内,殿正中供奉着孔子的塑像,七十二弟子及儒家的历代先贤塑像分侍左右庄严肃穆。 祭拜由礼部的官吏主持,状元孙思邦领着一众进士行行释褐礼,诵《论语》中的《学而》篇。 礼毕,一行人又来到了碑林。三天前,礼部的人在问工部要了建碑银后就在这里竖了碑,供新科进士题名之用。 石碑之前,探花郎以手指碑,朝着孙思邦笑道:“立业兄,尔为新科榜首,文曲星降世,题名之前,何不作诗一首以庆今日之喜?” 孙思邦当下就豪爽的应了下来。“好!立业今天就献丑一回。”言罢,孙思邦捻着胡须绕着石碑边走边沉吟着。 当走完第三圈的时候,孙思邦停下了脚步,缓缓吟到: “中台高应列星文,千骑骖驔拥画轮。 起草已夸双笔健,登科更占一枝春。 龙津如宴芝泥湿,碑林题名麝墨新。 祇待甘泉重奏赋,彯缨长奉属车尘。” “好!好诗!”场中顿时响起了一阵抚掌叫好的声音。包括宁砚则是真心实意的叫好,状元就是状元,他的确自愧不如。 孙思邦拱手自谦的说到:“区区陋诗,让诸位见笑了。” 榜眼崔万振道:“立业兄,你这话可就让我等无地自容了。” “我只是因为年岁稍长了众位两岁罢了。” 其余人当然是继续恭维。 “欸~立业兄真真是太自谦了。” “圣上金榜点为状元,立业兄的文采足矣让我辈汗颜。” 几个回合的谦虚与恭维过后,才开始题名的正事。宁砚嘘了一口气,在心里暗道:果然是酸文人,果然够“酸”的,你恭维来我客气的。 题名从孙思邦开始,在石碑上从上往下,从左到右题名。 探花题名之后将笔交到了宁砚的手中。 “宁传胪,请。” 宁砚道了一声谢后来到石碑前,工工整整的将自己的名字写下。收笔的那一刻,宁砚想着,他如今也算是在历史上留下自己的痕迹了。 千百年后,即使他早已身归尘土,这块石碑也能证明他来过,他存在过。 等二百余人全部题完名后,石碑已经满被蝇头小楷覆盖,和周遭数十块提名石碑交相辉映起来。 祭拜完孔子以后,新科进士就各自散去。明天,在上元府西郊的琼林苑将会有御赐的琼林宴,那时他们会再次聚首。 回到章府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斜了,遇到的章府下人凡是认识他的都会讨喜的说上几句贺喜的话。 宁砚也没有什么架子,一一回应并感谢一番。还没等他回到自己的院子,就碰到了章府的管家章富。 “恭贺宁少爷金榜题名!” “谢过管家。”宁砚温和回到。 “老爷在花厅设宴,请宁少爷前去。” 宁砚点头。“我这就前去。” 花厅内,许久不出院门的章钟凌也出现了。章严维坐在主座上,左手边坐的是他的长子章钟丘和二子章钟凌。 章严维子息不厚,只有两子一女。女儿随着丈夫外任,一年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他的右手边坐的是他的三个孙子,最大的十岁,小的不过六岁,还有一个没有到场的尚在襁褓中的孙女。 章钟凌与章钟丘的妻室在两人身旁落座。章严维右手边第一个位置是空下来的,给谁留的在场的人心里都有数。 章钟丘的妻子侯氏隔上一会儿就要瞅两眼那个空出来的位置,眼中有些不满,但在看到章严维后,心里有再多想说的话也都老老实实的压下去了。 那个位置是长房长孙的,本来是她儿子的,现在居然留给了一个外人,真不知道公公是怎么想的。 章富把宁砚领到花厅后就站到了一旁侯着。宁砚走进花厅,先是逐一行礼。 “清墨见过章公,见过两位世叔,两位婶姨。” 章严维点了点头,脸上难得露出了一丝笑容。“金榜题名,殿前传胪,可喜,可贺,可嘉,可奖。” 宁砚笑着回应道:“小子只是侥幸承蒙朝廷赏识罢了。” 章钟凌出声笑道:“清墨,你什么时候也和那些酸文人似的了,你不过弱冠一年有余就高中进士,如你这般,大凉能有几人,完全不用这么自谦。” 宁砚笑了笑,没说话。他觉得和今天那些进士比,他还算不上“酸”的,只是客气客气罢了。 “清墨,这边做。”章严维指了指他旁边的位置。 宁砚有些犹豫,他也清楚那个位置是属于章府长房长孙的,他到底姓宁不姓章,坐上去不合适。 章钟凌的嫡长子,七岁的章友朗见宁砚不懂,奶声奶气的问道:“清墨哥哥,阿爷让你去坐你怎么不去啊?” 这一个月他和宁砚也没少见,对宁砚也比较亲近。 章钟凌看向宁砚。“朗哥儿都这么问了,你还不去坐着?” 一直沉默着的章钟丘也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宁砚这才走到章严维的身边坐下。 他心里其实清楚,章严维对他的好,他爷爷的情分占了一部分,但未尝没有拉拢他的心思在。 从他在章府这么久都没把他介绍给章府其他人,一直到今天他金榜题名之后才设宴就能看出来。 他理解章严维,毕竟这是人之常情。而且这样也不是什么坏事,有了利益的捆绑,章严维对他才会有更大的帮助。 章府如今看似兴盛,实则却处于处于一个青黄不接的状态。 长子章钟丘能力平庸,性格沉默寡言,靠着章严维的恩荫才做到正四品的鸿胪寺少卿的位置,但这估计就是章钟丘的顶峰了。 二子章钟凌本来被章严维寄予厚望,少年从军,军功显赫,刚过而立之年就成了从三品的宣威将军。但可惜宁武关一败,被废为庶民,身体也落下了残疾。 而章家的第三代都还年幼,等他们能独当一面的时候,少说也得十来年,章严维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还是一回事。 但自己不一样,自己还很年轻。自己进入官场的时候,章严维正是权柄在握的时候。 章严维知道自己能力不平庸,如果再加上他的支持,在他还掌权的时候就能将自己送上一个不错的位置,甚至进去内阁这个权力中枢也不是没有可能。 那时候即使他退下来了,自己念着这份恩情就会对章家的第三代多加照顾。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其实他们两人是互相利用的。 但在这份利用之外,长辈的情分是存在的,不然他完全可以选择另外一个人。所以宁砚才能这么平和坦然的接受下来。 他看的很通透,除了他娘和秋歌,没有人会一直无私为他付出的。 晚膳结束后,章严维问起了宁砚之后的打算。 “我准备在上元府买一栋小宅子,然后将我娘她们接来上元府。” 太府寺虽然建有官舍,但他初入官场,充其量一个七品芝麻官,官舍他自己住可以,加上他娘和秋歌就不行了。而且还是有自己的房子比较安心,即使它可能很小。 章严维对宁砚和管光武之间的事情也了解过一些,还提点过宁砚注意分寸。所以也知道他如今想在上元府买栋小宅子的能力还是有的。 “你既然有打算了,我就不干预了。一会儿我会让章府给你取一百两的纹银,算是我这次给你的贺礼。买宅子的事情你也可以多问问他,上元府他比你熟悉。” “好。” “明天琼林宴时就会授官,之后会有一个月的安置期。时间不多,你尽快。” “小子省的了。” ** 西郊琼林苑是皇家园林之一,是历次殿试之后皇帝赐御宴的地方,“琼林宴”之名也是由此而来的。 琼林宴上,皇帝会派一钦命大臣代他出席琼林宴,状元坐一席,榜眼、探花共一席,其余进士四人坐一席,诸读卷官也会赴宴。 宴会上除了授官赐服外,还会给进士每人颁发给牌坊银三十两。宁砚赴琼林宴的时候才知道这次琼林宴的钦命大臣是内阁首辅夏敬。 宴会上,宁砚为了不让自己醉的太快,就一直吃东西压酒意。也幸好琼林宴上重心是在三鼎甲的身上,不然还不知道宁砚会生出什么笑话呢。 宴会临近结束,就是授官的时候,由夏敬宣读的圣旨。 一甲状元授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榜眼、探花授正七品的翰林院编修。二甲进士授从七品,三甲进士授正八品。 第23节 除了三鼎甲,其余众进士只有品阶,是没有官职的。他们还需要在三天后进行一次朝考,然后再授与官职。 授官授品之后,众人又领了朝冠、朝衣、补服、带、靴、笏板等物才离开琼林苑。 三天后,宁砚参加了朝考,正式被授与翰林院庶吉士之职,一个月之后走马上任。 这三天内,宁砚在章富的帮助下也看好了宅子,是一个一进的私宅,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倒是三百两银子让宁砚大大的心疼了一把。 钱没有付完,铜钱银锭携带不便,他来上元府时并没有带太多。他付了一半,用的章严维给他的钱和中进士的时候赏赐的钱付的,剩下的就等他从凤鸣县搬家来再付。 安排好后,宁砚便迫不及待的走上了回家的路。马车中,看着整齐的放在马车里的官服,宁砚不自禁的就笑了。 衣锦还乡! ※※※※※※※※※※※※※※※※※※※※ 注:状元做的那首诗出自北宋文学家杨亿。 ps:后天1.23入v,到时候万更,第一本,有点小激动。能支持的支持一下,不能支持的我不勉强,能看到这里,喜欢这本书我就很满足了,谢谢~ 第29章 衣锦还乡 “我家就有厢房,你暂住一下, 明天或者后天就回上元府, 耽误的时间我会付你银钱。” 有钱拿车夫当然不会拒绝,当即就答应了下来。宁砚见此, 就下了马车往宁家大门走去。 “汪汪!” 狗舍里大黄刚听到声音就跑了出来, 亲热的往宁砚身边跑。宁砚半蹲下身子摸了摸大黄的头。 “好久没见你了, 晚上给你吃肉。” “汪汪!”大黄摇着尾巴绕着宁砚转了一圈儿。 因为是白天,又有大黄看门, 门就是敞开的,宁砚进门就喊了起来:“娘!秋歌!我回来了!” 后院,正坐在院子里择菜的两人听到声音猛地站了起来。 “砚哥儿回来了!”白淑兰激动的说到。 陆秋歌同样喜出望外, 两人搀着朝前院走去。宁砚看到两人, 快步迎了上去。 “娘,秋歌。” 白淑兰握住宁砚的一只胳膊, 缓缓的点了两下头。“终于回来了。” “娘, 我们去坐着说话。”说着, 宁砚看向陆秋歌,陆秋歌会意,两人一左一右扶着白淑兰往堂屋里走。 堂屋里,白淑兰刚坐下, 便迫不及待的问道:“砚哥儿, 中了对吗?” 宁砚重重的点了点头。“中了, 二甲第一, 从七品, 授翰林院庶吉士。” “好!好呀。”白淑兰笑着笑着眼中就含上了泪水。陆秋歌忙用袖子将白淑兰眼中的泪水擦去。 “娘,是好事,该笑的,该笑的。” 宁砚也附和道:“对,该笑的。我现在也是一个从七品的文官了,凤鸣县的县令也就只比我高一阶呢。” 白淑兰揉了揉眼睛,拉着宁砚站了起来,将他带到了供桌的前面。“砚哥儿,来,咱们一起给你爷爷和爹上柱香,都是他们在天之灵保佑才有今天的。秋歌,你也来。” 陆秋歌和宁砚并排而跪,白淑兰略前与两人,三人一同磕了头,上了香,之后宁砚才道: “娘,秋歌,半个月后我就要去翰林院上任,我想将你们一起接去上元府,宅子我都看好了,虽然小一点,但足够我们一家住的。” “上元府啊……”白淑兰怔了一下,眼中出现了一抹追忆之色。“让娘想想,让娘想想再说……” 说着,白淑兰拒绝了宁砚两人相陪,独自一人回了她的房间。 宁砚看着她的背影,愣愣问道:“娘这是怎么了?” “可能是在这里住的久了,要离开的话有点伤感。”陆秋歌回了一句。 宁砚眼神黯了黯,他决定要搬家的时候好像忘了考虑两人的意见了,没有想到白淑兰对搬家会是这个态度。 “秋歌,那你想去上元府吗?” 陆秋歌伸手帮宁砚理了一些有些凌乱的头发,温婉说到:“砚哥儿,你是我的夫。你在哪儿,我就会在哪儿。” 宁砚只觉得陆秋歌的身上似乎带着一种能无形中安抚他的气息,让他重新打起了精神。 “砚哥儿,你坐着,我去做饭,一路兼程的,肯定饿了。” 宁砚点了点头。“秋歌你多做一个人的饭,我雇的马车车夫要在家里暂住,等着送我回上元府。” “好。” 宁砚在堂屋做了一会儿后,起身去了白淑兰的房间。 “娘,我能进来吗?”宁砚敲了敲门。 “进来吧。” 宁砚推门进去的时候,看到白淑兰坐在床边,腿上放着一个木箱子。宁砚走过去在白淑兰的脚边盘腿坐下。 “娘,你要是不想离开这里,那就不搬了,我会……我会……”宁砚说着说着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压根儿就没想到白淑兰会不想和他一起去上元府。如果白淑兰要留,他不可能放她一个人,秋歌也就要留下。他们可能一年就能见一两次面了,他一千个一万个不想这样。 用他听过的一句比较俗的话来说,过惯了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谁还愿意独自一人,漂泊在外呢。 “娘怎么会不跟你去上元府呢,我就是在那里生那里长的,离开太多年了,突然知道可以回去了,我这心里也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千头万绪的。” 白淑兰看着箱子里的东西,喃喃的说到:“这些都是当年离开时从宅子带来的,值钱的都当了,只剩下这些不值钱的老物件。不知道当年的宁宅,白宅现在是何模样了。” 宁砚将手放到了白淑兰的膝头上,仰头道:“那娘你就跟我去上元府看看,看看你出生的地方,你成长的地方。您要是不想去,儿也依你,但你得答应我每年多去看我几次。” 白淑兰将手盖在宁砚的手上,轻轻的拍了两下。“娘去,娘去!” ** 早晨,正睡得迷迷糊糊的宁砚隐约感觉到身边的人要起身,两手将人往怀里一揽,脸在对方肩头蹭了蹭。 嘟囔道:“秋歌,陪我再睡一会儿。” 陆秋歌见宁砚眉间还有未去的倦意,心疼的用手将轻轻的舒着他的眉头,身体也不动弹,免得再吵到宁砚。 等宁砚睡饱醒来时,陆秋歌已经没了身影。坐在床头伸了个懒腰,舒服的喟叹了一声。 仅着里衣下床,宁砚走到床边推开了窗户。不过刚仲夏的阳光射进他的眼中,刺的他用手挡在了眼前。 正在给院子洒水的陆秋歌听到动静,回头冲宁砚弯眉一笑。“你等一下,我去给你打水洗漱。” 宁砚走回去将外袍穿上,将头发束起后就着陆秋歌端来的水洗漱,刷牙。 大凉是有专门的刷牙用具的,叫“刷牙子”,是用马尾做的刷毛,已经成了大凉百姓的一种日用品了。 看着正在拧棉布的宁砚,陆秋歌说到:“娘已经在收拾东西了,你看你有哪些要带的东西,我一会儿给你收拾。” “一会儿我自己来就行。”宁砚说着起身将盆里的水倒到院子里。“秋歌,一会儿我们还得去趟干娘家,以后房子就要劳烦他们帮忙看着了。我们多带些钱过去,不能让干娘他们白忙活。” 这里也算是宁伯生留下的祖宅了。宁伯生当年从金陵宁家离开后就彻底与那边断了关系。 他们家现在的族谱都是新的,上面从宁伯生到宁砚只有三代,每代单传,只一人。一人有一妻,无妾。 这宁伯生传下来当作祖宅的东西是不可能卖的。再加上书房里的那些书,他一次根本就带不走,所以就更需要王家那边帮忙照看着一点。 “宁公子!宁公子!” 宁砚正和陆秋歌商量着都带什么东西呢,响亮的声音从大门外远远传来。 宁砚将陆秋歌按回椅子上。“我去看。” 宁砚走到大门口,看清了来人。“小六子?” “宁公子,不不,宁大人。我家大老爷、二老爷还有少爷都朝您这里来了,少爷让小的来提前给您通个信儿。” 管小六口中的“二老爷”他与陆秋歌成亲的时候已经见过。这个“大老爷”他没见过,但听过。这可是整个凤鸣县的父母官。 宁砚回到房间就将自己那身官服找了出来。“秋歌你快帮我换上,管县令快要来家里了。” 穿上官服不是为了别的,是为了表示尊敬与重视而已。 从七品的官服是绿色的,头戴直脚幞头,也就是所谓的乌纱帽,脚踩白底官靴,腰缠官带。 这件衣服是宁砚第一次穿,他平日里是连幞头都不戴的。如今的这一身行头在身,除了新奇之外还为宁砚增添了几分精神气。 带着陆秋歌站在门外,就看到了打着“肃静”、“回避”牌子的队伍驶了过来,最中间是一顶深蓝色的轿子。轿子旁跟着一匹马,管光武骑在上面朝宁砚招了招手。 平德村的很多村民都闻讯而来,看着一身官服,丰神俊朗的宁砚,凑在一堆儿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 “我认得,那是官服,和咱们县里的青天大老爷穿的是一样的。” “哎呀,那可不得了,咱们平德村也出一个大官儿了。” “当年宁家老太爷搬到这里的时候我就觉得他们一家都不是一般人。现在看来真的是这样!” 轿子在宁家大门不远处落下,轿帘掀开,一身与宁砚一样官服的管县令走了出来。 “管大人。”宁砚迎了上去。 虽然管县令比宁砚高一阶,是正七品,但一个京官一个地方官足矣弥补这一点差距,管县令完全就将宁砚视做了与自己一个等级的人,甚至还隐隐高于自己。 毕竟俗话说宰相门前还七品官呢,这翰林可是皇帝身边的人。他亲自上门来道贺就是因为这一点。 拱手走到宁砚身前,朗声道:“贺喜宁大人高中进士,官拜翰林庶吉士!宁大人真乃我凤鸣县的荣幸啊。” “管大人过奖了。” 管光武绕着宁砚转了一圈,伸手在宁砚的肩膀上拍了一下,依旧是那幅趾高气昂的样子。 “一段时间没见,绿色的官服都穿上了,够可以的啊。” 管县令见此,脸放下就沉了下来。“光武,放肆了!” 宁砚连忙为管光武说话。“无妨,我和文思兄是好友,不碍事的。” “那是以前,现在他是白身,你是从七品朝廷命官,岂能再没上没下。” 宁砚又说到:“管伯父,文思兄对清墨有大恩,不管我是何身份,在我心中文思兄永远都和我同等地位的朋友。” 一声“伯父”完全将自己放在了晚辈的位置上,让管县令都生出了几分感慨之意。“光武能走你这样的朋友,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管光武撇嘴道:“他有本少爷这样的朋友才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呢!” 第24节 “你……” 管县令身后的管敦和求情道:“大兄,光武就是这性格,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管县令瞪了他一眼不说话了。 “宁大人,鄙人在镇上的丰满楼设了酒席,还望大人赏脸一去,为大人上京赴任送行。” 士农工商,商人的地位最低。上次两人见面,他还能以老辈的心态看宁砚。这次见面,张口闭口就是称呼“大人”了。 “多谢管伯父的盛情,我一定到。” 管敦和被宁砚这伯父的称呼喊的飘忽忽的,当下就在心里下定决定,以后卖话本的收入,只给管家留三成,七成都留给宁砚。 两天的时间,宁砚处理好了平德村的所有事情。除了上元府来的那辆马车,又雇了两辆,拉满了东西就启程回京。 在宁砚前脚刚走的当天,听到宁砚当了大官消息的陆家人就找上了门,但只看到了紧锁的大门和呲牙狂吠的大黄,气的陆李氏回家后懊悔的一天没吃饭。 陆家一家悔的肠子都青了,要是当初没卖陆秋歌,他们现在肯定飞黄腾达了。 ※※※※※※※※※※※※※※※※※※※※ 今天出去玩回来的晚了,先更两章,剩下一章晚点就发。 这是入v的第一章,谢谢大家的支持,本章留言发红包。 虽然少,但是我的一点点心意嘛,不要嫌弃~爱你们~ 第30章 走马上任 “娘,你慢点。”宁砚伸手将白淑兰从马车上扶下来, 然后又伸手去扶陆秋歌。 陆秋歌长这么大是第一次来这么远的地方, 将近半个月的马车做下来,脸色苍白, 身体也跟着消瘦了一圈。 宁砚没少心疼愧疚。但每当这个时候陆秋歌就要强忍着不适来安慰宁砚, 以至于宁砚只能在陆秋歌不注意的时候鼻子泛酸。 巷子不宽敞, 两面都分布着宅邸,马车进来后就显得有些闭塞了。宁砚先将陆秋歌和白淑兰带到了宽敞的地方, 自己才摸出钥匙去开门。 不大的院子里有一颗大槐树,树下有一套木制的桌椅,宁砚让两人坐着去休息, 他则是看着车夫将马车上的东西都搬下来。 等所有东西都搬完, 送走车夫,宁砚才停下来休息。接过陆秋歌递过来的帕子随手擦了两把, 说到: “比起原来的家这里小上了不少, 等以后我再攒些钱, 就能换成大一些的府邸了。” “我看这里就很好,不用换。”白淑兰不赞同的说到。“原来的宁家大又怎么样?不是基本上都空闲了,这里就正好。这边空出来的厢房等你和秋歌有了孩子也正好可以用上。” “娘你觉得好那就好。厨房没收拾现在肯定用不了,一会儿我们去食肆吃饭, 回来再接着收拾。” 白淑兰点了点头。“听你的。” ** 第二天, 宁砚去将剩下的钱给宅子的主人付清, 又去衙门过了地契, 这栋一进的宅子就彻底属于他了。 加上来回平德村的时间, 朝廷给的一个月的安置日期也已经完了,这意味着宁砚就要正式开始走马上任了。 大凉不是天天都要上朝的,而是分单双数,单数日子上朝,双数不上。但这只是对皇帝而已,官员除了休沐的日子,每天都得到官署,需要进行点卯。 所以在住进新家的第三天一早天才刚露出一点亮光宁砚就轻手轻脚的爬了起来。 至于陆秋歌,这两天还没有完全从路途的疲惫中缓过来,在宁砚刻意放轻手脚之下,难得的没有被惊醒。 起来收拾完毕后,宁砚拿了一块干饼一边啃着一边往皇城走去。 太极殿外,文武大臣已经按照品级站好了行列。宁砚前后左右的人基本都是这次同科的进士。 有资格上朝的最低品级是七品,像六部的主事,御史台的左右拾遗都在这个范围内。 他站的位置可以说是文臣队伍的最末端了,除了同位庶吉士的几人外,之后就再也没人了。他待在这个角落,也没人会注意到他。 “宣,众大臣进殿——” 随着大太监的声音传来,以太师这个正一品官员为首的官员队伍开始登台阶往太极殿的正门而去。 等一群人在太极殿站好,又等了一会儿后,明黄色的身影才从偏殿走进,然后走上丹陛。 “陛下驾到——跪——”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萧旻端坐在龙椅之上,抬了抬右手。“都平身。” 固定的礼节完毕以后就开始奏事,这与宁砚他们这些“新人”几乎没有什么关系,他们能做的就是竖着耳朵听着。 即使说的事情跟他们离了十万八千里他们也得听,因为庶吉士有一项职业就是起草诏书,如果不了解朝政,这诏书就没办法起草。 第一次上朝宁砚听得很认真,虽然有很多事情他听起来有些费劲,但他都打起十二分精神去理解。 等早朝结束后并不意味着他就可以回去了,还有翰林院等着他呢。 翰林院可以说是除了内阁外,与皇帝最贴近的官署了。而且翰林院和内阁也有些千丝万缕的关联。 比如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流传的一句默认成规的话: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换句话说,翰林就是内阁首辅与次辅的人才储备所。 翰林院就建在皇城里,位于皇城的东部,与龙图阁、史馆在同一片地方。皇宫是不允许他们这些外臣随意走动的,所以下朝就有专门的太监领着他们这些新翰林往翰林院走。 到了翰林院后,先去找翰林主事报道,然后他们被一同带去拜见翰林院的最高地位的官员,翰林学士,章严维口中的他爷爷的朋友,纪良和。 官衙内,纪良和一身朝服坐于案后,示意几人免礼以后开口问道:“今日第一次上朝你们可都适应?” “回大人的话,尚可。民间传言,秀才不出门可知天下事,但经历一遭后才能懂得庙堂之高。”孙思邦回到。 纪良和点了点头,又道:“翰林院内,德才兼备者不知凡几,你们切记戒骄戒躁,谦虚请教,定能受益匪浅。” “下官谨记大人教诲。” “翰林院是清流之地,修书撰史,起草诏书,为皇室讲解经义,侍读伴学。尔等居翰林,必须先正己身,方不辱没了这两个字。另外,让你们来除了训诫外还有一事。” 纪良和顿了一下后问道:“你们可了解辞书?” 翰林编修崔万振回到:“战国《尔雅》一书开辞书之先河,后又有数次编订。到东汉,许慎编《说文解字》。” “该书首创按部首编排文字,共分五百四十个部首,收字九千三百五十三个,集辞书之大成,一直沿用至今。” “你说的不错。《说文解字》一书影响甚远,我朝至今都在使用。但距离《说文解字》成书至今,已经过去数百年的时间。” “这期间文字几经更迭,此一书在一些方面已经不适合现在的大凉继续使用。所以圣上有意,重著一本辞书,就将这个担子交给了翰林院。” “本官正在选派著书的官员,你等新入翰林,能力有待锻炼,本官想问问你们,是否愿意参与编修辞书。” 著书一事,如果大成便能名垂千古,但多数人却是不想接这份苦差事的。著书虽然功高,但更劳苦。 所用的时间更是以年计算,在著书期间,完全就是坐冷板凳。除非书成,不然升迁等于无望。 对他们这些才入翰林院的人来说就更是艰难。因为他们就算参与进去,坐上几年的冷板凳,但最后成书只会是品阶高的人留名,他们连名字都留不下,却平白耽误了升迁的机会。 这份差使只要是有功利之心的人都不会选择接受。这不,担心自己会被点将的孙思邦第一个出言委婉推脱。 “大人,著辞书一事实在不是下官所擅长,下官担心即使参与进去也只是尸位素餐,对著书没有一点帮助。” 后面就有人跟着说到:“大人,这也是下官想说的。如果是编撰诗集下官还能参与一二,但辞书我是一窍不通。” 纪良和颔首,他明白孙思邦等人推脱的理由,换作是他,很大的可能也会拒绝这个差使。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谁没有愿意去做。他也不会因此对这些人有微辞。 “既然如此,那就作……” “罢”字还没出口,就被宁砚突然插进来的话打断了。 “大人,我……下官想试试。” 宁砚几乎没想太久就有了这个决定。他们不想做,没经验,但他有,辞书就是字典,《说文解字》只能算比较原始的一本字典。 不算现代的字典,比它先进的,如明朝的《字汇》、《正字通》,再比如后来清朝的收录了汉字四万七千零三十五个的《康熙字典》,这些他都了解过,提出一两条指导性的意见绝对没有问题。 但就是这些指导性的意见,比如用什么样的方式排列文字,怎么将文字进行分类,都是著一本辞书最重要的环节。 再加上章严维说的,纪良和应该会照拂一下自己,这份功劳即使被分去一部分,剩下的等成书的时候也够他升上一两品了。 而且他还有一个打算,章严维现在还没有重回内阁,他何不先去著书,等章严维重新掌权,他再进入朝堂,他之后的路肯定会好走上不少。 纪良和审视的看了宁砚两眼,放在案上的手点了两下。“你想好了?” 其余新进翰林院的人也都看向了宁砚,似乎是在疑惑为什么宁砚会接下这份差使。 宁砚对周围的视线恍若未见,躬身作揖,认真道:“下官想好了。” “好,等辞书开始修订的日子定下,我便会差人告知于你。” 第一天上任,除了接下了一份差使外,宁砚就干了一件事,就是校对了一本书,然后就是大片的空闲的时间,直到申正才被允许回家。 他都可以想象一直想做点大事的宁伯生是如何一日日的在翰林院中闲坐着,直到郁结于心后,辞官离京的情景。 ** 回到家,换上一身常服,宁家便聚在一起吃饭。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在宁砚到这里后已经消失在了宁家的饭桌之上。 宁砚在外不是一个话多的人,像今天在翰林院校书,他几乎一句话不说。但在家里,他总想和两个女人分享一些事情。而陆秋歌永远是他最忠实的听众。 吃完饭,趁着陆秋歌去厨房收拾的时候,白淑兰将宁砚叫到了她的房间里。 不等宁砚问有什么事情,白淑兰便先说到:“我今天带秋歌去看大夫了。” 宁砚一听,急忙问道:“看大夫?娘,是不是秋歌生病了?” “没有,你别乱想。”白淑兰说着压低了声音对宁砚道:“大夫说了,秋歌的身子很好,不是难生养的人。” “娘,你怎么还怀疑秋歌难生养呢。”宁砚不赞同的说到。 “宁家现在就你一个男丁,你们成亲三年多了一点动静都没有,我怎么可能不着急。宁家一天没后,我就安不下心,你爹和你爷爷在天之灵也会不安心的。不过你放心,秋歌懂事,她没怪我。” “那也不能……” 白淑兰打断了他。“你找日子也去看一下大夫。” 宁砚顿时静默。 他娘怀疑完秋歌又来怀疑他了。 不过也难怪,成亲三年还没有孩子的人少之又少,他娘心急也属正常。 但这是又不是两个人身体的问题,是他觉得他当时那个年龄要孩子太早了,所以在他的刻意之下,这三年才无所出。 这次经白淑兰这么一提,宁砚也觉得,现在的确应该要个孩子了,他和秋歌的孩子…… 第25节 ※※※※※※※※※※※※※※※※※※※※ 关于著书升官不是我捏造的,历史有迹可循。明朝名臣陈敬宗任庶吉士时,参与《永乐大典》的修订,书成后授官刑部主事。男主第一步就是走这么一条路,我觉得这是最稳妥的。 第31章 崭露头角 一个月后,翰林院接到了编修辞书的旨意, 由翰林学士纪良和主持, 翰林院各官署从旁协助,务必在三年内完成辞书的编撰。 而与这道圣旨一同到的还有另外一道经由内阁发出的圣旨。晋升正七品翰林编修周维为从六品翰林修撰。 周维就是这次科举的探花, 不过一个月的时间久官升一级, 也算得上是一件稀奇事了。但翰林院里的气氛却悄然的微妙了起来。 为什么? 因为状元未动, 探花先行了。 一些人看着孙思邦这个状元和周维这个探花的眼神都微妙了起来。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气氛表面看起来比较和谐,但暗地里是如何的刀光剑影就无人知道了。 而宁砚, 有了编撰辞书的任务后,光明正大的避开了这场无形中的争斗,踏踏实实的去准备著书了。 为了辞书的编撰, 纪良和专门腾出了一间屋子供参与的官员之用。屋子紧临着翰林院的藏书阁, 方便编撰辞书时翻越典籍。 在编撰工作开始之前,纪良和将所有参与的官员召集到了一起, 共同商议一些编撰事宜。 翰林院共计有二十六人参与辞书的编撰。屋内, 纪良和坐在主座上, 右手旁的桌子上放着茶盏还有几本书,最上面一本是《说文解字》,最下面的则是《尔雅》,中间的是一些其他的辞书。 编撰新的辞书, 借鉴是避免不了的。 其余人分坐在左右两旁, 四品到七品不等, 宁砚这个从七品的庶吉士自然就坐在了最末尾处。前面的人还有桌子, 桌子上还放的有茶, 到了宁砚这里就只剩下椅子一把了。 等所有人都到了后,纪良和才开口道:“辞书汇天下字,解天下字。内容之纷多,数以万计。编撰之前,首先要定的就是文字的序列问题,本官想听听你们的看法。” 第一个开口是一名翰林主事。 “大人,卑职认为可以沿用许慎《说文解字》之法,划分五百四十部,再根据如今大凉的文字在部首之下进行填充。前朝修订辞书之时,就是采用的这种方法。” 这人话刚说完,就有人认同的附和起来:“下官也是如此想的。先人有采用过按意分类。但一字多意之时,就会产生重复的问题。按部划分的确是最好的办法。清晰明了,便于查检。” “下官认为按部分类是最好的方法。” 一番问询下来,几乎所有的人都觉得应该遵循《说文解字》所留之法。纪良和沉吟了一会儿,将视线放到了一直没说话的宁砚身上。 “宁砚,你怎么看?” 从刚才他就有意无意看宁砚,结果发现不论别人怎么说,他都一副气定神闲,温润淡然的样子。看似沉默寡言,却给他一种胸有成竹的感觉。 在一片瞩目之中,宁砚不慌不忙的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沓纸然后起身走向纪良和,双手将纸递给了纪良和。 “大人请看这个。” 纪良和将纸展开,一眼看去,一个个的部首整整齐齐的被写在纸上,纪良和的眉头挑了一下。 “下官也认同众位大人的看法,《说文解字》所创的分部的方法是最合适用来编撰辞书的。”宁砚侃侃说到。 “但下官又认为,《说文解字》所用分部之法太过繁琐,九千余文字分为五百四十部,部首繁多,很大程度上加大了检索文字的难度。” “这一个月我一直都在研究《说文解字》这本书,发现其中有很多部首没有必要单独被列出一部,完全可以被合并到一起。” “比如其中的‘旦’部,还比如其中的‘昍’部,这两部完全就可以归于‘日’部,而没有必要自成一部。像这样的情况,《说文解字》中有太多了。” “我在研究之余将《说文解字》的五百四十部进行重新整理,将之缩减为一百九十二部。编撰之时,可以用十二地支将一百九十二部分为十二卷,每卷十六部。这样下来,检索文字会更加方便。” 这就是宁砚这一个月的成果。他在下定决心要参与到编撰辞书的差使中后就开始着手准备了。 一个月的时间,只要他一有就开始翻阅《说文解字》这本书,再根据他脑海中一些关于字典的残留印象,开始缩减那五百四十个部首。 在频繁的翻阅之下,那本书前几位的页脚都被他翻烂了。他也才成功完成了对部首的重新整理,将五百四十部删减为了一百九十二部,大大的缩减了部首的繁杂度。 在宁砚说话的这段时间,纪良和也从头到尾的将宁砚交给他的那几张纸上的内容给看完了,眼中的惊讶之色也越发的浓郁起来。 “你分部是不是还采取了另外一种方法?”纪良和问道。他在刚刚来看这几张纸的时候就发现了它和《说文解字》分部的方法有很大的不同。 宁砚点了点头,回到:“《说文解字》中排列部首和文字之时显得有些杂乱无章,看起来就像是想起来哪个字就加上哪个字。我觉得这样很容易就会遗漏很多字。” “所以我想出了另外一种办法,就是按照笔画,也就是字由简到易进行排列。比如这个“一”字。” 宁砚伸手在空中写了一个“一”字。大凉也不只是用“壹”、“贰”这种数字,“一二三四”也并不少见,但只要是在稍微正式一些的场合都会采用前者。 “这个字只用一次就能写成,也就是他只有一个笔画,它是最简的,所以就可以将横部列在一百九十二部的最前面。‘一’字则位于横部下第一字,至于‘壹’字就要往很后面排了。” 宁砚用一个例子将他采用的新方法解释了一遍。看着侃侃而谈,胸有成竹的宁砚,在场的人心中都生了一种异样的情绪。 翰林院是什么地方,可以说是大凉精英的汇集地。最不缺的就是有才华的人。随手抓一个人说不定就是那一次殿试的状元榜眼之类的人。 所以宁砚这个传胪除了年龄还能让别人注意上两眼外,别人根本就不会对他有太多的关注,更别说在场的这些品级比他高的官员了。 但宁砚这样一番话下来,毫无疑问,绝对在他们的心中留下了很深的印象,纷纷将“宁砚”这两个字牢记在了心中。 不止是因为所说话的内容,还因为他说话时的那份气质,坦坦荡荡,落落大方。 “按笔画的多寡来对文字和部首进行排序,宁砚,你可算是开了一个先河啊。”纪良和点着头说到。 说完,纪良和将宁砚交给他的那几张纸递给了离他最近的一个人。“你们都传着看一看。” 那人双手接过,而后放在手旁边的桌子上,和同坐一席的人一起看了起来。坐在其他座位的人也按捺不住,起身来到了这里,凑在一起看了起来。 一边看着还一边小声的议论起来。 没过多久,最先看完的一人指着那几张纸激动的说到:“大人,这种方法绝对可行!辞书如果按照这样的方法进行编撰,对后世的影响肯定要超过《说文解字》一书。” 他们这些参与编撰的人肯定也能在史书的一角留下自己的名字。 “大人,下官附议。宁翰林的这种方法绝对是开了一个先河,让下官有了一种茅塞顿开的感觉。下官肯定,绝对可行。” 宁砚听着这些人的夸奖,心里也不禁喜滋滋起来。有他们这些话,也不枉他这一个月废寝忘食的去钻研了。 虽然有后世的字典启发在前,但留给他的记忆寥寥无几,更多的记忆是根据汉语拼音来进行划分的。 但汉语拼音在这个时候根本就不可能出现,即使有他在,汉语拼音的出现也不切实际,毕竟汉语拼音一定程度上借鉴了西方语言。在这里他要是提出汉语拼音,肯定没有能懂。 在只能用部首的情况下,他的确是下了很大的一番功夫才重新将原来的五百四十部压缩成了现在的成果。 光是删减得版本他都弄了七八版才有现在的这一版。现在想起来,他自己都有一些自豪。 纪良和不紧不慢的端起了桌子上的茶杯抿了一口,然后等所有的人将宁砚划分的部首看完之后才缓缓开口。 “你们都认可这种新的方法?” 一群人齐声说到:“下官等都认可。” “好。”纪良和放下了茶盏,缓慢而坚定的说到:“那就采用这种方法进行辞书的编撰。” 说完,纪良和看向了宁砚,眼中有些欣慰之色。“宁砚,若这本辞书能成,你当居首功。” 这话宁砚当然不敢接下来,即使事实真的就是这样。 但是在场算是官位比他高的人,他如果得意忘形的接下纪良和的这话,绝对会给他们落下一个狂妄自大的感觉。 他这个小小的庶吉士居首功,那他们这些五品四品的人呢?让他们居于何地? 这在官场中绝对是大忌,这样的人绝对是笑不到最后的,宁砚清醒的很,自然不可能犯糊涂。 “大人过奖了。下官只是在前人的基础上进行了一些改进罢了。辞书的编撰这只是占了很小的一部分,以后收录文字这个庞大繁杂的工作才是重中之重。而这都要仰仗在坐的诸位大人。” “那时在坐的众位大人才是首要的功臣,清墨怎么敢当得上‘首功’二字呢,如果大人觉得创造文字排列分类之法才能列为首功,那首功就应该是前朝《说文解字》的编者许慎,无论如何都轮不到清墨领这二字。” 如果说刚才这些人对宁砚是印象深刻,那现在他们对他就是欣赏了,包括纪良和在内。 他觉得,宁砚真的是将他训诫的那话:不骄不躁,给真正的记到心里了。他想起了章严维还专门找过他,与他谈起了昔日的好友宁伯生。 他知道,章严维是用这样的方法在变相的告诉他,让他在翰林院多多照顾宁砚这个古人之后。 他当然还记得宁伯生,也愿意看在已逝好友的面子上对宁砚照顾一二。但他如今看来,即使没有他,宁砚也能凭借着自己走出一条青云之路。 这样的人,没有道理会被埋没。 就在这一天,宁砚于翰林院中崭露头角! ** 自从定下了按宁砚所说的方法进行辞书的编撰之后,之后除了纪良和这个翰林学士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忙之外,其余的人完完全全就全身心的都投入到了书籍的编撰之中。 一本辞书的编撰并不容易,要涉及的内容太多,光是前期的准备工作就不是一天两天能完成的。 宁砚对这样的日子也很喜欢。每天就将自己埋在成群的书籍之中。也不去管官场中那些勾心斗角的事情。 每天上朝的时候,他就认真的去听,然后自己也去琢磨一些其中的生存之道。等到了翰林院后,他就将心神全部投入到了编撰书籍之中,心无旁骛。 因为他提出来的那些方法,即使他官职低微,为辞书编撰的过程中他没有被其他人的轻视,而是让他真真正正参与到了中间来。 就这样,一年半这个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时间悄然流逝…… ※※※※※※※※※※※※※※※※※※※※ 注1:《说文解字》中好像没有“昍”这个部首,但是有两个目并在一起的部首,为剧情需要我就自己添了一个,勿当真。 注2:首创按笔画多少排列部首和单字的辞书是明代梅膺祚的《字汇》,是他对《说文解字》作了重大的改革。 ps:问一句,章节后面有个待高审的红字是怎么回事?我也没写啥违规的啊。 第32章 《大凉字汇》 太初四年七月到太初六年一月末这一年半多的时间,宁砚虽然过的平平淡淡, 忙碌充实, 但前朝却是暗流涌动。 太初五年正月,章严维再次被皇帝萧旻请进内阁担任首辅。废除了两年的考察法再次实施。 同时, 沉寂了两年多的章严维在重新掌权的时, 又接连颁发了三道新令。 其一, 精兵法。 共包括两点,一是将士兵划分为上、中、下三个层级, 每年对士兵进行测试,不合格者降级,直至被除掉军籍改为民籍。 二是在有两名男丁以上的民户中抽出一人在农闲的时候接受士兵训练, 以便在需要的时候可以达到全民皆兵的地步。 其二, 重商税法。不加农税以利民,而对商人课以重税, 以充盈国库。 其三, 募役法。规定改原来的按户轮流服差役为官府雇人承担, 不愿意服差役的人根据贫富情况向官府缴纳不同数额的钱财便可免除差役。 此法为的就是让农户从劳役中解脱出来,专心去从事农业生产以充实国库。 第26节 这三条法令加上之前的“考察法”,章严维将解决冗官、冗费、冗兵问题与开源节流一起提到了明面上来解决。 实施不过一年的时间,最显著的一项成就是当年国库的钱较之去年增长了整整两成。 有这样的结果摆在那里, 保守派反对的声音都渐渐的弱了下去。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就此放弃了, 而是在找一个合适的时机能对章严维造成一个重大的打击, 就比如宁武关之战。 而这一切, 宁砚都是以一个局外人的眼光看着。但今日过后, 他就不再是一个局外人了,因为辞书在今天完成了它最后的校对工作。 翰林院内,看着桌子上按照十二地支顺序一字排开的十二本书,纪良和慨叹的说到: “只用了一年半的时间就完成了辞书的的编撰修订,共收字三万一千二百六十三个,远超前朝任何一本辞书。你们……当真居功甚伟!” “没有大人的带领,我们也不会如此之快的完成辞书。”侍读学士柳徽笑着说到。 纪良和看向柳徽。“你在我手下办事时间已经不短了,怎么还和我说这种阿谀奉承之话。”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纪良和脸上却是带着淡笑的,语气中也没有丝毫责备的意思,了解纪良和的柳徽当然知道纪良和没有生气他的这种行为。 同时,柳徽他也是翰林院中为数不多的知道宁砚和纪良和的关系的人。所以在辞书编撰时他也会有意无意的照顾一下宁砚。 “你带上这些书随我去面圣。陛下很关注这部书,前两天还问起过辞书的进度。” 柳徽随即应到:“是。” 纪良和又对其他人道:“你们就放衙回去吧,明天刚好是休沐的日子,好好休憩一天。” 大凉朝实行五日一休沐的制度,逢除夕、上元节、中秋节、寒食节等重大节日还有三天的休沐,三年、五年更有十五天、三十天的归家探亲的假期。让宁砚看来都不得不说一句“真人性化”。 其余人等闻言,行礼后告退。“下官等告退。” 宁砚从屋中出来后,依次向其他的官员告辞。之后裹紧了身上的大氅往翰林院外走。春寒料峭,虽然已经早春了,但天气还是挺冷的。 一年半的著书工作完成,明日休息一天,等后日再来之时,他的官职也就到了该动一动的时候了。 “宁兄这是要往何处去?”迎面走来的孙思邦停下脚步拱手问道。 “孙兄。”宁砚回了一礼,温和回道:“学士大人让我们放衙了,我这是正准备回家。” 一年半的时间变化太多了,原来的探花已经调到户部任户部主事,正六品。榜眼、庶吉士中的几人也已经到六部中任左右给事中。 但孙思邦这个状元却依旧原地踏步,还是从六品的翰林编修,不得不说一句世事弄人。 也因为这样孙思邦开始亲近起宁砚来。他觉得宁砚和他是一样的情况,都是空有一身才华,却郁郁不得志。 “原来如此。明日休沐日,不知宁兄是否愿意同去小酌一杯?” 宁砚面露难色。“恐怕要辜负孙兄的美意了,我已经答应了内人明日陪她去清灵寺上香。” 就算是不陪陆秋歌,宁砚也会想办法推脱的,因为他知道,孙思邦喜狎妓,他说的小酌的地方必是青楼无疑。这种地方他并不想沾染。 孙思邦大笑道:“翰林院内传宁兄爱妻,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啊。” “不是都传我惧妻吗?”宁砚笑道。 “在我看来,你是珍之,惜之,敬之,爱之,何来惧之?我见过尊夫人一次,一看就是出身大家,温婉淑德,不像我家那个,尖酸刻薄,言谈举止处处透着商贾之气!” “孙兄过奖了。” 说实话,对孙思邦的人品,宁砚是有些看不上的。当初榜下捉婿,孙思邦就是被“捉”的一个。改糟糠之妻为妾,迎娶了上元府有名的商贾之女为妻。 娶了之后又嫌弃对方商人之女的身份,用着对方的钱隔三差五去喝酒狎妓。在外更是动辄就贬低鄙视家中妻子。 这样的人,宁砚实在是看不上。要不是同在翰林院,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他连理都不会理这样的人。 与孙思邦寒暄了几句后,宁砚便离开了翰林院后出宫。之后他也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先来到了离家里比较近的一个书坊。 书房的刘掌柜一看到宁砚就笑呵呵的迎了上去。“哎呦,宁大人,您这是放衙了?” “嗯。”宁砚微微颔首。“刘掌柜,你上次说的书到了吗?” “到了,今天刚到了。”刘掌柜立刻回道。“今天大人您要是不来,我就差人给你送去了。大人您稍等,我这就给你取去。” 说着,刘掌柜便掀开帘子走到了后屋,每一会儿出来时手里多了一本用布包裹着的书。 “大人,您拿好,书一共四册,这是最后两册了。”刘掌柜双手递给了宁砚。宁砚接过后打开布,翻开里面的书看了两眼。 书名是《霍杨记》,是一本情节类似于《西厢记》的书,男主姓霍,女主姓杨,因而命名为《霍杨记》。 宁砚总是觉得陆秋歌和白淑兰两人待在家里会无聊,所以经常会来书坊买些话本给带回去,这本《霍杨记》就是其中的一本。 陆秋歌识字可以看,完了还可以讲给白淑兰听。有时候遇到一些不认识的字,陆秋歌还会等宁砚放衙回来后去问,宁砚也乐意回答。 他也会花时间去把书看一遍,让自己能更好的和她们交谈。宁砚向来不觉得这是浪费时间,不做正事,而是乐在其中。有时候那些书他也看的津津有味的。 “多谢掌柜了,这是书钱。”宁砚将书收好,然后取了三两银子递上。 “不敢,不敢。宁大人您能来小人的书坊,就是小人莫大的荣幸了。” 临走前,宁砚对刘掌柜说到:“你再帮我留意着,如果有什么新的书出来了就差人去通知我一声。尤其是那位逍遥散人的书。” 刘掌柜保证道:“大人放心,小的一定牢记在心。” “多谢。” 宁砚离开书房后,刘掌柜提笔将刚才的那次交易给记在账簿上,然后摇着头叹了口气。 “可惜我那女儿长的不行,不然我求爷爷告奶奶都要把她送去给宁大人做妾,这多会疼人啊……” ** 皇宫,紫宸殿。 纪良和和柳徽两人立于御案之前,看着正在翻阅辞书的皇帝萧旻。在御案的下首左右两侧放置着六把椅子。 内阁的两名首辅和四名次辅坐于其上。数名内阁侍读学士站在一旁。紫宸殿既是皇帝起居的地方,又是皇帝接见群臣处理政务的地方。 在这里,皇帝经常会聚集内阁的众官员一同商议朝政。 萧旻将辞书的第一卷开篇看完后,笑着说到:“纪卿,你真给了朕一个大大的意外啊。朕本以为三年的时间能完成一部比肩《说文解字》的辞书就已经是为难翰林院了。” “没想到只用了一年半的时间你们就完成了,而且完成的如此之好。朕敢断定,此书一出,定为‘天下第一辞书’!” 萧旻的一句“天下第一”就彻底奠定了这本辞书的地位,也肯定了翰林院参与编撰辞书的人的功绩。 “还请圣上为此书赐名。”纪良和躬身说到。 萧旻沉吟了片刻后,道:“此书汇集了我大凉三万余字,可谓古今之最,那么就叫‘大凉字汇’!” “谢圣上御赐!” 纪良和与柳徽两人齐声谢恩。 萧旻抬手示意两人免礼,而后道:“纪爱卿,你们想要什么赏赐尽管与朕提,今日内阁的诸位辅臣都在,当下就能起草诏书。” “陛下,臣想先向陛下举荐一个人。《大凉字汇》的编撰过程此人发挥了很大的作用。辞书编排之法均是由他提出的。” 萧旻兴味十足的问道:“哦?是谁?” “太初四年进士,翰林院庶吉士,宁砚。”纪良和回到。说完,纪良和还朝章严维看了一眼。 你不是总说我不照拂故人之后吗?今日之后,看你怎么说出这话! 章严维的眼神闪了一下,心里似乎做了某种决定。 ※※※※※※※※※※※※※※※※※※※※ 这章有一半是在长江上完成的,哈哈。 第33章 双喜临门 “宁砚……”萧旻将这个名字念了一遍,发现脑海中并没有这个人。他的随侍大太监适时的提醒道: “陛下, 好像是太初四年的传胪, 您当年还赞过一句‘年少英才’。” 当时传胪之时,他就站在宁砚的旁边, 所以留下了比较深的印象。 经大太监这么一提醒, 萧旻才回忆起了一点。“就是那个刚过弱冠的少年郎?” “正是。” “纪爱卿, 你说这辞书文字的排列之法是他提出来的?” “回陛下,正是此子先提出按笔画多寡的排列之法, 而后我们才开始收录编排文字。在收录文字,标音,解释的过程中, 他同样有很大的功劳。” 纪良和身后, 柳徽开始羡慕起宁砚来。如果有一个人能这样帮助自己的话,自己怎么会到现在都只是一个从五品的翰林院侍读学士。 萧旻听后, 手在膝盖上拍了两下。“那这个人的确该赏, 该重赏。章爱卿, 韩爱卿,你们觉得朕该如何赏赐这个宁砚?” 韩哲松悠悠说到:“此子既有能力,可以调往六部就职,好玉更需要雕琢。” “六部的确是个锻炼人的好地方。”萧旻点头道。 眼看着萧旻就要下定旨意, 章严维在这个时候开口道:“陛下, 内阁侍读学士目前尚有一个空缺。” 内阁侍读学士, 正六品, 比翰林侍读学士还低了一品, 但两者完全不可相提并论。因为内阁,是整个大凉朝权利的核心。 “你……”韩哲松左手旁第一个人一听,当下就准备说章严维这是任人唯亲,只是他一个“你”字刚出口就被韩哲松用手势给制止了。 萧旻思忖了一会儿后,说到:“那就内阁侍读学士吧,希望他不要辜负章爱卿、纪爱卿和朕的期望才是。” “纪爱卿,你回翰林后便着手起草诏书然后交由内阁审核。” “是。” 而已经走在回家路上的宁砚浑然不知,在他的这个两个长辈一唱一和之下,将他推向了一个人人艳羡的官职。 ** 推开家门,宁砚看到陆秋歌正在院子里打井水。宁砚连忙就走了上去。 “秋歌,你放着我来。” 陆秋歌转着辘轳的手顿住,讶然道:“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辞书的编撰已经完成了,学士大人所幸就提前放我们回来了。” 说着,将怀里的书和大氅一并递给陆秋歌,然后接过陆秋歌手中的辘轳一点点转动着将水打出来。 等宁砚将水送进厨房后,陆秋歌将一个手炉塞进了他的手中。 “早上我少说了一句你就忘带了。” 第27节 “下不为例,下不为例。来,一起暖。”宁砚笑着说到,然后拉过陆秋歌的一只手按在暖炉上,两人一同走向寝房。 “明天我就和你一起去清灵寺上香,免得娘再成天催促了。” 陆秋歌失笑的说到:“娘也是为我们两个好啊。” 宁砚无辜道:“我知道啊,所以我这不就听她老人家的,一休沐就准备和你去上香了嘛。” “对了?娘呢?刚才那话你可别和娘说啊。” 陆秋歌笑着摇了摇头。“娘去坊市买菜了。” “娘要是还给你煎药,你就趁她不注意偷偷的倒掉。看到那盆盆景了没?我专门找来让你倒药的。” 宁砚有时候都有些怀疑,是不是因为他取代了原来的宁砚的缘故让这具身体有了什么变化,所以导致他和陆秋歌一直没有孩子。 如果真的是这样,他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陆秋歌和白淑兰了。他知道两个女人对孩子有多渴望。 “你呀,就别出馊主意了。”陆秋歌说着说着,神色有些黯然了。她与宁砚成亲近五年,膝下却一儿半女都没有。 白淑兰待她好,不怪她,宁砚也总说是他的问题,但她怎么可能不怪自己。她已经二十四了,真的不年轻了。 宁砚一看陆秋歌的这神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了,当下故作心痛的说到:“秋歌,你居然说我出馊主意,太让我伤心了。” 陆秋歌好笑道:“难不成我还得夸你两句?” 宁砚一本正经的说:“我觉得这个是可以的。” 陆秋歌弯起眉眼笑了片刻,收敛后认真的说到:“砚哥儿,真的谢谢你。” 成亲之时她也曾忐忑过,她怕换了一个身份后一切都变了。她甚至想就一直以半丫鬟半童养媳的身份一直在宁家生活下去。 但成亲后才知道一切都是自己多想了。邻里几位相识的妇人都羡慕她,说她的砚哥儿就跟话本里写出来的人一样,她自己又何尝不这么觉得的。 她何其庆幸,有一个这个的丈夫,一个这样的家。 “夫妻之间怎么还用‘谢’字呢。好哇,秋歌,你是不是还拿为夫当外人呢!” 陆秋歌“噗嗤”笑了一声,压下宁砚指着她的手。“嗯,我不说了,不说了。” “砚哥儿,你和秋歌说什么呢?我刚进门就听到她的笑了。”白淑兰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宁砚的寝房在堂屋的左侧,正对着院子和大门,两人向外看去,白淑兰挎着一个篮子走进了院子。 “我给秋歌说我今天在翰林院碰到的一件趣事呢,娘你要听吗?”宁砚扯起胡话来愣是面不改色心不跳的。 白淑兰笑着道:“我就算了,秋歌高兴就行。” “娘,你惦记着的《霍杨记》后面两册我给买回来了,等会儿我给你们读。” “你一个堂堂翰林院的从七品官儿,成天跟着我们妇道人家看话本像什么回事。”白淑兰嗔到。 宁砚回到:“老莱子还彩衣娱亲呢,我这算什么。况且,我也觉得这话本写的挺好的。” “娘说不过你,不说了。” “娘是觉得我说的有道理。”说完,宁砚自己都笑了起来。 ** 次日一早,宁砚和陆秋歌起了个大早,在白淑兰的叮咛下,两人雇了辆马车就往郊外的清灵寺而去。 清灵寺在青秀山上,是上元府地界内有名的佛教圣地,每天来许愿还愿的人不计其数。 清灵寺的上任主持曾经还被大凉的一位先帝请到皇宫讲授佛法。现在的皇帝萧旻也曾两次驾临清灵寺聆听佛音,大大的提升了清灵寺的名头。 两人在山脚下车,开始徒步登山。一路上碰到了不少同来上香的信徒。其中不乏有拖家带口的男人,只是大多数还是女人。 山路不陡,宁砚走起来闲庭信步的。每日经过诺大的皇宫去往翰林院,他的脚力早就锻炼出来了。 “这地方,倒是一个踏青的好去处,你看那迎春花多漂亮。” 陆秋歌嗔怪的看了宁砚一眼。“砚哥儿,走前娘还专门叮嘱你要心诚,这还没见到佛祖呢,你就先想踏青了。” “呃……”宁砚一下噎住了。“秋歌,你别生气,我知错,我肯定不提踏青的事了。” 宁砚不信佛,只是对佛教一些为人处世的方法态度很是推崇。所以让他像一个虔诚的信徒一样去吃斋念佛,诚心信奉是不可能的,只能做做表面功夫。 他肯来这里,也只是为了安白淑兰和陆秋歌的心。 来到大雄宝殿内,宁砚先是捐了一笔香火钱,然后领了香,等陆秋歌跪拜许完愿后,一同将香点燃插进巨大的香炉之中。 看着身前巨大的金身佛像,宁砚在心里暗暗说到:若您真能灵验,我也不妨成为您莲花座下的一个信徒。 从大雄宝殿出来后,陆秋歌又拉着宁砚去求了一支签。 “宜积平生福,方应爵禄临。生枝桃李树,不日有喜音”,这是签的内容。陆秋歌为此开怀不已。 看的宁砚忍住了想给陆秋歌解释一下抽中这支签其实是概率的原因,也就是所谓的“巧合”罢了。 回到家白淑兰知道陆秋歌求的签的内容后,也是喜意满面。宁砚也只能跟着他们一起高兴。 一天的休沐期结束,第二天卯时天不亮宁砚就起身去上朝。陆秋歌在送走宁砚后,倦意袭来,趴在堂屋的桌子上就睡着了。 在这次的早朝上,萧旻亲自提了《大凉字汇》的事情,并让人宣读了封赏。 纪良和加封正二品太子少保。 柳徽擢为正四品礼部左侍郎。 …… 宁砚擢为正六品内阁侍读学士! 所有参与辞书编撰的二十余位官员都得到了一阶到三阶不等的升迁。其中以柳徽和宁砚为最,都是连升三级。 而纪良和这个总领编撰的人,更是一举迈进正二品大员的行列。要知道到了他这个地位的,升半阶都要大费周折。 旨意一出,宁砚大为惊讶。他本来觉得他应该是被调到六部任一名主事的,没想到直接被调到了内阁,进入了权力中枢机构。 稍微一想宁砚便明白过来,应该是章严维或者是纪良和从中出力了。心下不由得颇受触动。 站在朝臣队伍中的孙思邦眼红鼻子酸的。他当初就不应该拒绝这份差事,否则现在晋升的人员中肯定也有他的一份。 包括现在已经是户部主事的周维也是心里泛酸。他虽然是这届进士中最受圣眷,最早晋升之人,但宁砚这个少年郎却后来居上了。 下朝的时候宁砚身边围了不少人,甚至还有四品、五品级别的官员,不得不说内阁的吸引力之大。 回翰林院的时候,宁砚碰到孙思邦,结果前两天还颇为亲近他的孙思邦这次理都不理他,冷着脸就走了。 宁砚摇了摇头,不做理会。反正他本来就不想同这样的人有往来,等他入内阁了,也不用天天见到他了。 和一众道贺的人寒暄完,宁砚便来见纪良和,行礼后郑重道:“宁砚多谢大人提携之恩。” 纪良和悠悠说到:“我也就只能帮你到这里了,也算是全了我和你爷爷的一段交情,往后就要看你自己了。” “还有,这次,帮你的不止是我,你内阁侍读学士的位子是章世安给你讨来的。他现在内阁的日子也不怎么好过,你去了也算是他的一个帮手了。” …… 放衙后,宁砚刚推开大门走进院子,就看到了满脸激动之色的白淑兰从房间中走出来。 “砚哥儿!秋歌有了!你要做爹了!” 宁砚一下就怔在了原地,一个念头随着狂喜漫上心头: 佛祖,我真的要成为您莲花座下的一个信徒了! 第34章 交农 宁砚觉得自己就要走上人生巅峰了。前一刻才被告知升职加薪,后一刻又被告知爱妻有孕。 接踵而来的惊喜让宁砚有些晕乎乎的, 看在白淑兰的眼里就有些“傻”了, 便出声提点道:“还愣着干什么?去看看秋歌啊。” “哦,好, 我这就去。”宁砚这才如梦初醒似的, 捏着袖子就往房间走。白淑兰跟在他的后面, 边走边道: “我就说清灵寺灵验,昨天才许完愿今天就应验了。砚哥儿, 等前三个月过了,秋歌的胎坐稳了,你再陪她去一趟清灵寺还愿, 这样佛祖才会继续保佑我们。” “那怎么行?”宁砚非常坚决的摇了摇头。“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秋歌不能去,她是有身子的人了。” 白淑兰看宁砚这护妻的样子, 好笑的说到:“行行行, 不去就不去。那到时候你得多给佛祖上两柱香, 香火钱也得多捐。” “别说上香了,让我磕上十个八个头都行。”笑呵呵的说着话,宁砚跨过门槛进了房间。 坐在桌旁,眉目间充满柔和与喜意的陆秋歌站了起来。 “砚哥儿……” 宁砚走上去围着陆秋歌转了两圈, 咧着嘴问道:“不是说怀孕会有头晕呕吐之类的反应吗, 秋歌你为什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大夫说是秋歌的身体好, 再加上怀孕的日子还短才没反应。要不是她今早送走你后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我以为她生病就带她去看大夫, 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知道呢。” 白淑兰站在一旁笑眯眯的说到。 宁砚拉起了陆秋歌的一只手握在手里,喃喃的说到:“真好。” 陆秋歌盈盈的道:“是啊,真好。我们终于有孩子了。” 宁砚点了点头,然后扶着陆秋歌坐下。“你快坐着,站着累。” 说完又转身将白淑兰也请到了凳子上坐下。“我还有一件喜事要说呢。” “什么?”陆秋歌笑着问道。 “今日早朝,我被提拔为了内阁侍读学士,正六品!” 陆秋歌对这个职位没有什么概念,她能知道的只是宁砚官升了三级。而长于官宦之家又嫁到官宦之家为妇的白淑兰来说,对内阁这个机构的了解远胜常人。 入阁拜相,这几乎是所有入仕的人毕生所追求的志向了。 大喜之下,白淑兰的声音都带上了颤音:“双喜临门,咱们家今天真是双喜临门啊!” 宁砚目光缱绻的看着陆秋歌,笑着道:“是啊,双喜临门!” ** 次日,天还蒙蒙亮的时候宁砚掀开被子轻手轻脚的起身。昨晚他很晚才入睡,想和陆秋歌说说话,又怕打扰到她休息,熄了灯后就盯着床帐看,清晨起来那股兴奋劲儿都没褪去。 转身给陆秋歌掖好被子,正准备起身时看到陆秋歌也醒了过来,要起身被宁砚阻止了。 “你就别起来了,再躺一会儿等太阳出来了你再起。” “等一会儿困了我再睡。”说着,陆秋歌将枕头垫在背后靠在床头看着宁砚穿衣洗漱。 第28节 将官帽戴好,在铜镜中照过没有发现什么问题后,宁砚起身抹平身上的褶皱。 “秋歌,我觉得咱们家是不是要买一个丫鬟回来?你有身子了,总得要有照顾的人。” 陆秋歌笑着反问道:“我和娘本来就很无聊了,你还想找一个人回来抢我们的活儿干?” “我这不是怕你和娘累着嘛。”顿了一下,宁砚又道:“既然这样,那就不请了,刚好我也不喜欢什么丫鬟仆人的伺候着。” 整好衣服,拿起桌上的笏板。 “我走了,困了就再睡一会儿。” 陆秋歌温婉颔首。“好。” 今天不是上朝的日子,所以宁砚进入皇城后来的地方就是内阁诸臣办公的地方立政殿。 这里是所有奏折呈递的地方。奏折在这里会进行分类与筛选。过小的事情在两位首辅都同意的情况下可以由内阁直接决定。 其余由阁臣票拟之后再呈递皇帝,由皇帝下最后的旨意。一般情况下,皇帝不会驳回阁臣的票拟,所以说这里是朝廷权力的核心机构不是没有道理的。 宁砚到立政殿时,两位首辅与四位次辅都没有到,到的是个他一样的侍读学士。 其中一个也许是有人交待过了,在宁砚到时,先给了介绍了其余几个人后,又给了解释了一下侍读学士要办的公务内容。 让宁砚看来,这内阁侍读学士就相当于辅臣的“秘书”,而辅臣又相当于皇帝的秘书。 刚等宁砚大致了解了一番时,立政殿走进了两个人,首辅韩哲松和次辅吉裕。 宁砚跟着一众侍读学士向两人见礼。“下官等见过二位大人。” 韩哲松在经过宁砚身边时停了下来,看着他开口道:“章首辅亲自举荐你为内阁侍读学士,又得陛下钦点,你可万不能让陛下和章首辅失望的好。” 宁砚忙躬身道:“下官谨记大人教诲。” “老夫送你一句话,在其位,谋其政,安其民。”说完,韩哲松便抬步往殿内走去,从始至终,都是心平气和的。 反倒是跟着他的次辅吉裕在走时,留下了一声冷哼,宁砚搓了搓袖子,没放在心上。 韩哲松刚到不久,其余的次辅和章严维也陆陆续续到了。不同于韩哲松,章严维到时一句话都没和宁砚说,便开始处理政务。 宁砚也坐到了他的位置开始看分给他的那些奏折,他只需要看一遍,然后分类后再交由内阁辅臣。 第一次接触奏折这种东西,宁砚看的很仔细。但看了一段时间后,宁砚发现看奏折也是要区分一下的。 有一些奏折完全一点意义都没有,不是歌功颂德的,就是问安示好的,而且还冗长的不行。 难怪奏折要经过内阁筛选一下,不然让皇帝一本本看下去,每天除了看奏章那就什么别的事情也不用干了。 等众内阁侍读学士将奏章整理好后,就进内殿转交给六位辅臣。然后他们要做的就是站在一边听他们商议政事。 需要的时候也可以提出一些他们的意见,至于被不被采纳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二位阁老,这里有一本洪州送来的加急奏章。”一名侍读学士首先将一本奏章呈上。 “你念。”章严维说到。 “是。” 等那人将奏章念完之后,章严维和韩哲松的眉头都皱了起来。 “交农?朝廷非但没有加税赋,还颁布募役法让他们免除劳役,专心于农事,为什么还会出现交农这种事!”夏敬沉声说到。 宁砚在听到“交农”这两个字的时候眉头也是微微蹙了起来。说交农可能有很多人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交农再进一步发展的话,就是农民起义! 所谓的交农就是百姓聚在一起上交农具,用这样的方式来表达他们对苛政的不满。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百姓的一种“智慧。” 他们用这种近似于“无赖”的方式告诉朝廷:我们不造反,不闹事,你们就不能拿我们怎么样。你们要是不改变,我们就不种地了,你们也就没有税赋可以收了。 有交农的现象发生,就表示朝廷不得民心了,所以历朝历代一旦有交农的事情发生,朝廷上下都会比较重视。不然任由事态继续发展下去,就容易爆发农民起义。 章严维沉思片刻后道:“当务之急是得弄清楚洪州百姓交农的原因。慕之,你以内阁之名义给洪州知府发一封加急文书,勒令他在半月之内弄清楚事情的原委。” 夏敬颔首。“我这就去。” “韩大人,我们稍后就去面圣。” 韩哲松“嗯”了一声,从那名侍读学士的手里拿过奏折再次细读起来。 除了这本加急的奏折,其余的奏折处理起来很快。宁砚在这个过程中发现,虽然章严维和韩哲松两人表面上看起来和和谐谐的,但总能给他一种暗地里较量的感觉。 而更多的时候他还能感觉到两人在相互妥协,似乎在追求一种平衡。至于他曾经想想过的两人针锋相对的场景是一次也没有发生过。 这让宁砚觉得他在官场的确还是一个“新手”,要看的要学的道理实在太多了。 立政殿离紫宸殿的距离并不远,这也是为了方便皇帝召见阁臣。等辅臣们将所有的奏折都票拟完毕后,就由宁砚他们带着往紫宸殿而去。 “参见陛下!” “都起来吧。”萧旻在御案后坐定,便让宁砚等人将奏折呈上去。萧旻是一个明主,在勤政这方面远超先帝。 宁砚将奏折交给大太监的时候,突然发现在大殿左侧的纱幕后坐着一个人,一个女人,一个很美丽的女人。 看那发髻的样式,是未婚,也就排除了是后宫妃子的身份。而看年龄,也和宫里的公主对不上。 能出现在这里的女人会是谁? 心中升起的好奇心让宁砚往那里多看了两眼。等女人似有所觉看过来时,宁砚就垂下眼帘目不斜视了。 韩哲松由袖中取出那本来自洪州的加急奏折亲自交给了萧旻。“陛下请看这本。” 萧旻接过后随即翻开。 “交农?!” ※※※※※※※※※※※※※※※※※※※※ 旅行结束了,在回家的路上,所以该定一个更新的时间了,我发现没有g更新我就能拖就拖,这毛病真不好,回去了我就努力改。你们觉得更新在上午好还是下午好? 第35章 二月二亲耕 萧旻的神情并不好。大凉开国之时,为恢复战后疮痍, 一直轻税赋轻徭役, 让百姓休养生息。 历经二帝之后,国家日益恢复, 朝廷也开始提税赋, 但从始至终都处在一个中等的水平, 所以从来没有出现过交农的事情。 如今这种事发生在了他在帝位的时候,萧旻怕这会成为自己的一个污点, 更担心这是什么不好的预示。 将奏折合上压在掌下,萧旻沉声说到:“为妨动摇人心,此事不允许声张。朕会派皇城司的人前往洪州先行查明原因然后再行处理。” 宁砚专门了解过大凉的官署构成, 知道皇城司是属于皇帝的一个私人机构, 类似于明朝的锦衣卫,直接接受皇帝的领导。 皇帝将这件事交给皇城司来办, 明显是希望内阁都不要插手。 在场的人自然知道帝王的意思, 莫敢不从, 纷纷道:“臣等谨遵圣谕。” 萧旻神色稍缓。“后日是二月初二,按祖制要在郊外亲耕,朕已经让礼部安排下去了,内阁记得督促一下。” 二月二日, 传说中龙抬头的日子。而大凉朝历代帝王也会在这一天赴郊外亲耕, 已示君王对农本的重视。 民间打油诗有云:二月二, 龙抬头, 天子耕地臣赶牛, 正宫娘娘来送饭,当朝大臣把种丢,春耕夏耘率天下,五谷丰登太平秋。 “臣等遵旨。” 从紫宸殿出来后,除了被留下的六位辅臣,所有的侍读学士便返回立政殿坐值,以便皇帝的随时传召。 到立政殿时,有专人为他们送上了膳食,用过之后又开始整理那些已经被皇帝最终批红后的奏折。 将奏折按照来处进行分类。外地呈来的奏折是要专程送样驿站然后送回的。宁砚求稳,所以整理的并不快。 “你有什么要询问的吗?”依旧是那个早晨给宁砚介绍内阁的侍读学士祝涛卓朝宁砚走了过来。 宁砚正想说没有时,猛地想起了紫宸殿中见到的那个女人,便问道:“今天紫宸殿纱幔后坐的那个人……是谁?” “那是温侍诏。”祝涛卓回答道。“你坐下,听我慢慢与你说来。” 待宁砚坐下后,祝涛卓才继续道:“温侍诏是温家后人,温家是先帝时期大凉水师的统帅家族,一直驻守沿海抗倭,满门忠烈。” “家中男儿均因为抗倭战死沙场,女儿为巾帼英雄,同样不遑多让,最后只留下了温侍诏一个孤女。” “当今太后与温家主母有过情谊,怜温侍诏一人孤苦无依,就让陛下将温侍诏认作义妹,接进宫中带在身边养着。” “温侍诏虽然为女子,但其才智与心智却远超男子。在她的多番请求之下,陛下将侍诏的位置给了她。” “是以温侍诏可以借着誊写语档、圣旨的名头聆听朝政,甚至有时陛下还会专门问她一些朝政之事。如果不是女子身份的原因,内阁很可能就有温侍诏的一席之地了。” “原来如此。”宁砚点了点头。这温侍诏也是一个奇女子了,能在一个古代男尊女卑这个一个大环境下冲破层层限制成为一名女官,自身能力绝对不容小觑。 因为曾经性别的原因,宁砚对这个温侍诏无比的欣赏起来。 ** 二月二日,皇帝亲耕。 宁砚作为内阁侍读学士在随行的官员行列之内。御辇在中,在羽林军的护卫之下,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朝东郊而去。 上元府偏北,田地多以旱地为主。小麦在九十月份种下,临近立春已经都长出了苗。远远望去,一片绿生生的,霎是好看。 宁砚想着等下次休沐可以带上陆秋歌来这里走一走,心情都会好上很多。 也有很多空出来的田地,这是留着种粟,也就是小米,以及其他没到时间的作物的。 宁砚等人在田边就停了下来,萧旻则是在一个老农的领路下提着衣摆进了田中。不远处礼部的人已经备好了牛和犁。 “陛下,请。” 一名七品县官牵牛,皇帝扶犁,礼部尚书撒种。这是大凉朝开国帝王定下来的礼度。大凉历代帝王,哪怕是“庸”,但只要不“昏”,都会恪守这个礼度。 国以民为本,民以农为本。亲耕就是一种定民心的方式。 皇帝亲耕更重的是一种仪式,在耕了两丈左右的地后萧旻就将犁交给了别人,面朝东方,遥遥一拜。 “愿苍天佑我大凉春耕秋收,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随行文武官员和周遭的百姓纷纷跪地,齐声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奏礼乐!” 随着礼部侍郎一声令下,随行的宫廷乐师其奏礼乐,中有一声放声歌吟: “教民稼樯,不令而行。进退有度,琚瑀锵鸣。言还熉幄,礼则告成。帝命率育,明德惟声。” 宁砚将这文在心里默念了两遍,看着随风摇曳的麦浪,曾经在《史记》中读过的一句话漫上了心头: 夫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此天道之大经也。弗顺则无以为天下纲纪。 第29节 ** 又是一天休沐的日子,宁砚真的将他的想法付诸了实践,带着陆秋歌来到了京城郊外。 临出门前,白淑兰千叮咛万嘱咐,让宁砚照顾好陆秋歌,不能让她磕着碰着了,搞得宁砚都紧张了起来。陆秋歌这个当事人反倒是轻松平和的。 宁砚在东郊有十亩地,是他当初将平德村的地卖了后在上元府买的,也全部都租佃了出去。宁家一年吃的大部分粮食都是佃农交的租。 下了马车后,宁砚取出披风给陆秋歌系上,而后两人一同沿着田埂走。宁砚兴趣盎然,时不时的指上一种植物问陆秋歌是什么。 “我都快成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人了。”宁砚调侃起了自己。不管是以前的他还是现在的他,离这些农活都很远。 陆秋歌笑道:“哪有人这样说自己的。” 宁砚无所谓的笑了笑,然后指着不远处的一块地说到:“我们去那边看看,好像是咱们家的地。” 等两人到了地方,正在田间劳作的一个五十多岁看着看到宁砚,放下手中的锄头就走了过来。 将手在衣服上擦了擦,略显拘束的问道:“东家,您怎么来了?” 宁砚家的十亩地全部都租给了这名老者一家。老者知道宁砚是做官的,虽然不清楚是多大的官,但足够让他这个小老百姓敬畏了。 宁砚指了指放下农活往这边走的其他人,温和说到:“张伯,你让他们别过来了。我就是带我妻子来这里走一走的,没什么事,你们忙你们的。” “哎!好。”说完,老者就朝他的家人喊了几声,让他们不用过来。那几人听到后,就又回去做自己的事了。 宁砚则是站在田边和老人聊了起来。 “我记得除夕前不久下了一场大雪,今年的麦苗是不是长的好一些了?” 瑞雪兆丰年这句话宁砚可是记得很清楚的。 老人望着眼前的麦田,满是沧桑与皱纹的脸上布满了笑容。“是好一些,只有接下来老天爷把雨给够了,割麦子的时候又不下雨,今年的收成肯定能好。” “那样就真的挺好了。”宁砚笑着说到。 “是东家你们心善,对我老头子一家好,租子收的不高。有些人家日子了不像我们家这个好过。” 宁砚笑容微微一敛,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好多人把地卖了去租田种,又遇不上好的东家,给朝廷交完税再把租子一交,剩下的粮食都勉强才够一年吃的。” “自己的田为什么要卖掉?” “交免役钱啊。我听里正说,章大官人为了让我们这些农户好好种地,就颁布了一个什么法,交钱就不用去服劳役了。那个法一出来我们都可高兴了。” “但后来发现,钱又不是谁家都能交的起的。本来呢,每户轮流出一个人就行了,现在要摊钱,女人头上都摊一半。” “我们村的王老头交不起钱就想出人,结果官爷说不行,必须得交钱。他没辙子,就只能卖了一亩地把钱给交上了。” “结果种的地一少,家里的粮食肯定就不够吃了,就只能去租地。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些东家好像都商量好了似的,都把租子提高了。这样一来,忙活一年什么都存不下。” “那些都是什么人?”宁砚又问道。 “不知道。”老人摇了摇头。“不过买王老头家地的人我认识,是在城里开布庄的,特别有钱!村里人说他们家铜钱多的库房都堆不下。” 老人说的激动了,还手脚并用的给宁砚比划这个他想象中的“多”是有多多。 宁砚笑了笑,说到:“张伯,你去忙吧,我就不打扰你了。” “那小老儿就告退了,东家慢走。” 等老人回到地里后,宁砚看着面前的一方地开始出神。 陆秋歌见此,轻声问道:“砚哥儿,怎么了?” 宁砚喃喃说到:“我想我知道洪州交农的原因了……” ※※※※※※※※※※※※※※※※※※※※ 更新时间说上午的人比较多,那我就定在上午十点了。所以,明天十点见~ 第36章 交农之因 首先问题出在募役法上。诚如老人所说,募役法是为了能让他们专心从事农事, 从而将他们从劳役中解脱出来。 而且原先劳役的募集不涉及到缙绅贵族、世家大户, 但募役法却将这些人囊括在内,根据富庶程度征收免役钱。 从这一点来看, 募役法绝对是利国利民的法令。但募役法毕竟还是局限于理论层面, 但在实施的过程中往往会出现偏差。 老人口中愿意出人服差役却被强制交免疫钱就是偏差的典型。同他来的现代一般, 大凉考核一个官员政绩好坏的标准就是府库所得。 有募役法这条可以名正言顺的向百姓征钱的法令在,强征现象就不可避免的出现了。再加上征收的免役钱越多, 大小官员就更容易从中贪污牟利。 这对处于下等水平的贫民来说就是一个巨大的负担,所以就有了卖地交免役钱,土地兼并也就扩大了起来。 天子脚下尚且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更遑论天高皇帝远的洪州。 另外一个加剧了土地兼并的原因就是繁重的商税。在法令颁布之初, 宁砚就专门细读过其中的这一条。 他知道,章严维对商人很看轻, 他认为他们不事生产, 却靠投机倒把坐拥海量的财富, 如果不抑制商人的发展,农事就会荒废,他们将会国家是大害。 所以用商税法对商人课以重税,这个税赋将商人的利益压到了一个极低的程度, 可以说对商人刻薄至极。 于是一部分商人就放弃经商, 转而用经商的钱去置办田地, 而后再租借给佃农使用。 大肆的兼并土地之后, 这些人再联合起来去抬高租子。这样以来, 他们获得的也许比重税之下经商所得还要多上一些。 募役法监察的缺失,商税的过于繁重,宁砚几乎可以肯定,这两点就是造成洪州发生交农的原因。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洪州今年庄稼的长势也不好……”宁砚又喃喃自语了一句。 这样以来,洪州的人填饱自己的肚子就有很大的困难。一旦他们觉得自己活下去都成问题,再来上一两个煽风点火的人,聚众交农也就顺理成章了。 “对,没错的,肯定是这样。”宁砚眼睛陡然一亮,高兴的看向陆秋歌。“秋歌,今天带你出来真的是太对了!” 陆秋歌见他的样子就知道他定然是从张老头的那番话中想明白了什么事情,笑着说到:“那你应该多谢谢张伯。” “那是肯定的,今年的租子咱们可是再收的少一点,算是给张伯的谢礼。” 陆秋歌点头。“听你的。” “走,秋歌,我们再走一会儿就回去。”既然事情已经想明白了,那就不急在这一时了。他打算陪陆秋歌玩要再回去找章严维。 但他悠哉悠哉的,陆秋歌却怕耽误了他的正事,没走一会儿就说自己累了想回家,宁砚连忙就答应了下来,扶着陆秋歌朝马车停放的地方走去。 “多谢老伯了。” 一道女声传进宁砚的耳中,将他的视线引了过去。“是她?” 不远的地方那个朝农人行礼道谢的人不是他那天在紫宸殿看到的女人又是何人? 陆秋歌顺着宁砚的视线看去,嘴角情不自禁的抿了起来。不管是容貌还是气质,这个人都胜过她许多。 她曾经想过,她的砚哥儿就算是要娶也要娶一个能配得上他的女子。但自从砚哥儿以正妻之礼将她娶进门后,她不愿也不想这样想的。 就让我自私一下,妒一下,我就是一个普通的农妇而已。陆秋歌在心里这样抚慰着自己。 温梅芷也看到了宁砚,柳叶眉微微一蹙想了片刻,然后朝宁砚走了过来。 “见过温侍诏。”宁砚拱了拱手说到。侍诏也是正六品的官职,他和温梅芷是同级的官。 “你是内阁的哪位侍读学士?”温梅芷问道。她记得她前几天在内阁与陛下议事好像见过这个人。 宁砚回到:“在下姓宁,名砚,字清墨。” “参与编撰了《大凉字汇》的那个宁清墨?” “正是不才。” “你很厉害,按你的排列之法辞书比之之前好用了很多。”温梅芷认真的说到,不等宁砚说话,温梅芷话题一转又道: “你也是为洪州交农之事来这里的?” 宁砚心下微微一动。原来温梅芷是为洪州的事情来这东郊的。能想到来调查上元府的一些情况去反映部分洪州的情况,这是他之前都没有想到的。 不止是他,内阁的众人都没有一个人提及,都是派人直接去洪州调查。他也是巧合之下才发现事情还可以这样去推。 宁砚摇了摇头。“不是,我是带着妻子来这里散心游玩的。不过,我也发现了一下情况。” 温梅芷眼神闪烁了两下,道:“哦?不知宁大人发现了什么?” 宁砚正准备开口又想起来陆秋歌还在身边站着呢,不想让她这样干等着,就对温梅芷说到:“劳烦温侍诏稍等一下,我将妻子送到马车坐下再与你说。” 温梅芷在陆秋歌身上扫过,点头。“好。”然后侧身将路让出来,让宁砚两人通过。 看着相携的两人的背影,若有所思。 “你在马车里等一会儿,我尽快回来。”将陆秋歌扶上马车后,宁砚隔着窗帘说。 “嗯。”陆秋歌怏怏的嗯了一声就没了下文。 宁砚不解的往马车里看去,看到了陆秋歌那抿着的嘴角。宁砚可清楚,这是陆秋歌心里不舒服时常有的表现。 想了一下自己有哪里惹陆秋歌不高兴了,直到看到在不远处等着他的温梅芷才反应过来。 当下有些哭笑不得的说到:“秋歌,你别想多了,我和那个女人才是第二次见面,第一次说话,我对她一点想法都没有的。” 陆秋歌的脸一下就漫上了红晕,躲开宁砚的视线,强自镇定的说到:“我,我没多想。” 宁砚也不拆穿,笑眯眯的道:“好,你没多想,是我多想了。那个人呢,叫温梅芷,是当今陛下的义妹,也是朝廷的女官,领侍诏之职。我要去个她说的就是朝廷最近碰到的一件很棘手的事。” 宁砚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交待了清楚。他记得她曾经看过一句话,夫妻之间相处必须要坦诚。一点有意或者是无意的隐瞒,都可能会为以后埋下祸根。 陆秋歌垂着头,听到宁砚坦荡的话,有点羞愧自己的多想,想说道歉的话但嘴张了张,终究是没有说出口。 因为陆秋歌比宁砚大上两岁,很多的时候都是宁砚被照顾的那一个,犯了错还会被陆秋歌嗔怪,什么时候见过陆秋歌的这个样子。 “呵呵呵~”宁砚没忍住乐出了声,又怕陆秋歌羞恼,连忙正了正脸色,一本正经的说到:“我去了。” 因为忍着笑,宁砚这话说出来时都带着两分颤音。等宁砚走后,陆秋歌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都发烫了。 看着马车中宁砚坐过的位置,自己也笑了起来。 温梅芷看着走回来的嘴角带笑,连脚步都轻快了许多宁砚,不由得向马车的方向多看了两眼,眼中划过了两抹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艳羡。 “不知宁大人发现了什么?”待宁砚走至她身前时,温梅芷正色问道。 “侍诏不妨先说说你发现的。” 温梅芷顿了一下,娓娓道:“官吏强征免役钱,致使民卖地以换钱。民以农为本,田就是他们生活的寄托,失田之后民心就乱了。” 明早反问道:“那侍诏有没有想过,卖地之事历朝历代都有不少,本朝也不少见,国家上下,更不乏佃农,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了交农的事情。” 第30节 温梅芷沉默了一下后道:“我想过,但上元府能问道的讯息毕竟有限,只能等皇城司传回洪州那边的情况才能再加判断。” 宁砚对这个温梅芷愈发的欣赏起来。不是因为她看轻女子,觉得女人在处理事情上就是不行,毕竟他曾经也在女子的这个行列,怎么会看轻女人。 而是在如今这个大环境下,各个方面都对女人有着限制,从小接受的教育就将女人排斥在了朝廷之外。 之后更是三从四德的种种要求,能出温梅芷这样一个远胜男儿的奇女子实在是太难得了。他想,如果他没有在现代的那些阅历,他还不如温梅芷呢。 温梅芷说完,看着自信温润的宁砚,试探性的问道:“宁大人可是有别的发现。” “巧合之下的确让我发现了一点。”说着,宁砚将自己想到的完整的给温梅芷说了一遍。 他心里其实还有一点小算盘,温梅芷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代表着皇帝,他与温梅芷说,可以说就是给皇帝说了。 “你的意思是募役法缺少监察,商税太过繁重,再加上洪州风雨不顺,所以导致田地的大肆兼并,而后洪州交农?” 宁砚颔首。“嗯。” 温梅芷垂下眼帘开始细细思量起来,眼中的光芒也越来越盛,然后在一个瞬间又恢复正常。 审视的看了宁砚一眼。“如果我没记错,章阁老对你有知遇之恩?” 她的言下之意就是章严维对宁砚有恩,宁砚却在她面前批判章严维变法内容的缺点,是不是有点忘恩负义的意思。 宁砚淡然一笑。“我只是就事论事而已。如果刚才没有遇到温侍诏,我现在应该已经在去章府的路上。” 温梅芷怔了一下,然后朝宁砚行了一个万福礼。“是梅芷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宁砚也没想到温梅芷会这么干脆利落的认错,忙说到:“无妨无妨,换做是我我可能也会想错。” 之后温梅芷又问了宁砚一些她尚没想清的地方,宁砚一一为她讲清,而后两人各自离去。 ※※※※※※※※※※※※※※※※※※※※ 晚了二十分钟,因为我赖床了。。。 第37章 “啪!” 将书重重的摔在桌子上, 章严维沉声说到:“如果真的如你所言, 那这帮商人还真是是一帮国之蠹虫!” “不事生产, 盘剥农户,牟取私利, 简直可恶至极!难怪先贤韩非子将商人列为五蠹之一,名副其实!” 宁砚被摔书的声音吓了一跳,这还是他第一次见章严维发这么大的怒, 不由得犹豫起来要不要将自己的一些想法说给章严维听。 “还有那些贪污渎职的官吏,我颁布募役法为免除百姓劳役之苦,如今反倒是成了他们横征强敛的借口。看来, 监察司的设立已经势在必行。” “章公, 我觉得商人唯利是图是一方面的原因,但商税过重也是让他们转经商为兼并土地的一个原因。监察司要设, 商税也应稍降一筹。” 宁砚终究还是没忍住将自己心中所想说了出来。章严维虽然学为儒家, 但对春秋战国时期的法家思想很为推崇,对他们轻商抑商的思想也一并继承了下来。 宁砚清楚,作为统治阶级去打压商人从而维护他们的统治无可厚非。一则商人流动性大, 不易管理。二则商人通过聚拢财富而享受和官僚一样优渥的生活,这是他们不想看到的。 三则怕经商成为风气,从事农业生产的人就会变少。四则商人讲求等价交换,这种平等与统治者的人有高低贵贱之分产生冲突, 一定程度上冲击了君权神授的思想。 而至于商人剥削小农, 唯利是图, 实际上那些统治阶层才是最大的剥削者, 只是他们站在了统治的地位,所以可以站在制高点上去批判商人。 宁砚承认在如今的社会情况下重农抑商的确是应该的。但要掌握一个度,过犹不及,因为工商业对整个国家历史的发展有不可磨灭的作用。 重农抑商在最初的时候起了很大的作用,但随着历史的进程,其消极作用只会越来越大,跟着历史的脚步一步步放松抑制的程度才是正确的做法。 管光武与他通信时与他说过一些他那个商人爹的近况。在开始施行重商税法后,他爹跨州府的商队只出过一次就再也没出过了。 因为商税加上层层盘剥之下,利润只余半成甚至更少。而且官服还会借着加征商税的由头,平白被官服没收了大量的财物。 虽然这样的确能为朝廷带来大笔的钱财收入,但却类似于杀鸡取卵了。 章严维冷笑一声。“重?我倒不觉得,该是轻了才是。农本商末,重赋之下商人就会减少,而少一批商人就能多一批农人,对国家有利无害。” 宁砚又道:“不知道章公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存在即合理。从春秋战国至今,商人从未消失过。它存在,所以它合理。” “汉朝时,西域丝路打开,商人来往于这条路,与西域互通有无,对两国邦交的作用肯定不能抹去。” “大凉开海上商路,‘番麦’(玉米)等物得以传入大凉。上元府之繁华,名传番邦,近半是坊市之故。商人就真的一无是处吗?” “商人投机,该抑,但不该抑的这么彻底,因为不是所有的投机都欺民。世有一词,曰儒商,陶朱、子贡、白圭皆可列为此类。不取不义之财,行慈善之举,这等人岂能用蠹虫二字形容。” “太史公在《史记》中言:以贫求富,农不如工,工不如商。大凉历来以民为本,民富才能国富,难道商人就不是大凉的民?” “西汉恒宽的《盐铁论》亦有记载,铁器由商人私营之时,物价廉而质佳。官营之后,价高而器钝,割草都难,百姓深苦之,若……” 章严维神色一凛。“住口!你的意思是要将盐铁悉数交给商人买卖吗?!” 宁砚太阳穴猛地一跳,一咬牙在章严维的面前跪了下来。“清墨失言了。” 他怎么一下疏忽了朝廷对盐铁的重视程度了。这两样东西,既为朝廷带来巨额的收入,又是朝廷控制百姓的一种手段。 商人如果在没有官服准许下经营盐铁,是可以等同于谋反罪下狱处斩的。他就不应该举这个例子。 也许是长久以来章严维对他的亲近,尽然让他有些忘了他的身份,说话都不过脑子了。 虽然他到内阁没几天,但已经发现了章严维一些性格上的缺陷。 独断专行。 内阁中,除了韩哲松还能与他分庭抗争之外,对他的提议内阁都会也只能服从。他如此当着章严维的面,提出了与他政见相左的地方,也难怪章严维会生气。 章严维盯着跪在地上的宁砚看了半晌才开口说到:“洪州交农的事情你就不要再过问了,等皇城司的调查完,圣上自有决断。” “是。” “起来吧。”章严维的语气缓和了下来。 宁砚起身后,又听章严维道:“你不在章府,仲乘也没有什么说话的人,整日消沉饮酒,你来这一趟就会和他说上两句话。” “清墨省得了。” “去吧。” “清墨告退。”行了揖礼后宁砚从书房中退了出来。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后按记忆中的路朝章钟凌的院子走去。 至于刚才是事情被宁砚压在了心底。 也许章严维是对的呢?又或许他有别的手段来消除这种重税带来的负面影响呢?反正他能说的已经说了。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六品官儿,撼动不了什么的。 他到章钟凌的住处时,章钟凌正靠在廊下的柱子上喝酒,醉眼朦胧之际,低声吟语:“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宁砚听的心里发酸。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 一个天生就是做将军的人如今整日在醉生梦死中蹉跎岁月,他该怨谁? 话没有和章钟凌说成,只是和一个小厮一同将烂醉如泥的章钟凌扶回了房间。临走前,柳氏提了一个红漆木盒交给宁砚。 “这都是一些上好的补品,你拿着回去。女人怀胎时最为辛苦,你要是亏待了秋歌我可不依。” 柳氏和白淑兰曾经有些交情,白淑兰回上元府后,两人再次熟络了起来,连带着也喜欢上了陆秋歌。 宁砚接过,和煦笑道:“多谢婶姨,我肯定照顾好秋歌。” 要看着宁砚要走,柳氏的儿子章有朗跑上去抱住了宁砚的大腿,抬头问道:“清墨哥哥,你什么时候再来啊,朗哥儿想听你说书了。 “以前阿爹还给朗哥儿说行军打仗的事,我可喜欢听了。可是阿爹现在都不给我说了。他是不是不喜欢朗哥儿了?” 后面的柳氏听到这话,扭过头眼泪就流了下来,捂着嘴不让自己出声。 宁砚蹲了下来,摸了摸朗哥儿的头。“清墨哥哥没时间的时候,想听故事你也可以去我家找你秋歌嫂嫂,她也会讲的。” “还有,你阿爹怎么会不喜欢你呢。他成天在外打仗累了,要休息休息才能继续给朗哥儿讲。在他休息的这段时间,朗哥儿也可以给他讲一讲。还记得我给你讲过的孙膑的事吗?” 章有朗点了点头。“记得,他被师兄陷害,被施了膑邢,双腿不能走路,但他后来还是成了齐国的大军师。” “就把这个故事说给你阿爹听,他肯定喜欢听朗哥儿说。” 章有朗一脸认真的点头。“嗯。” ** 半月以后,紫宸殿。 萧旻将皇城司带回来的奏报看完,然后将奏报递给了同在殿中的温梅芷。 “梅芷,你看看这个。” 温梅芷接过奏报,细读一遍后,脸上浮现出了惊奇之色。“陛下,这……竟然一样?!” 萧旻点了点头。“是,洪州的情况和你那天所述的宁砚猜测的情况近乎一致。仅凭上元府的情况,就推测出了远在千里之遥的洪州的情况。此子当真是奇才。” 说着,萧旻站了起来,双手负后在大殿中缓步走着。“在皇城司的协助之下,交农的事情已经暂时被平息下来。但这只是扬汤止沸罢了。” “总之,无论如何,变法不能停。大凉如今各方面都有了起色,朕是不会将前功尽弃的。” “陛下,既然宁砚能料到洪州的情况,或许他也有解决的办法,何不问问他呢?”温梅芷提议到。 萧旻停下脚步后沉吟了片刻,终究还是摇了摇头。“他毕竟还是太年轻了,怕难当大任。庞永,传内阁章严维与韩哲松二位首辅。” “遵旨。”大太监领了命令后快步离开了紫宸殿朝立政殿而去。温梅芷见此,也就没再说什么。 “梅芷,你有什么看法没?母后常说你是朕的女军师呢。” 温梅芷点了点头。“有,但还需要向人求证一下。” “那个宁砚?” “是。” “也好,朕也想知道这个侍读学士能给出什么样的政见,若真可行,朕一定不吝提拔于他。” 没一会儿,大太监将章严维和韩哲松二人带到了紫宸殿,然后在萧旻的示意下,将皇城司的奏报呈给了两人。 而温梅芷则是回到了她的桌案后,提笔准备记录,这是她身为侍诏的职责。 ※※※※※※※※※※※※※※※※※※※※ 这章写的真累。宁砚曾经是现代人,他不轻商。但他又是研究历史的,又知道抑商的一些正确性,要写的合理而且附和人物,比我预想的要费劲。 好吧,我可能是在给我又没按时更新找借口。(┯_┯)还有一个借口就是我在春运 第31节 第38章 “咚咚咚~” 温梅芷一身湖绿长裙站在门口, 轻扣了三下门, 然后静待着。 片刻后, 一个气质慈和的妇人打开了门,看了她一眼后问道:“敢问姑娘因何来此?” 温梅芷行了个揖礼, 而后道:“我找宁砚宁大人。” 白淑兰又多打量了温梅芷两眼。女子一般都是行万福礼,几乎没有女子会行揖礼的。这个看起来淡然冷清,文质有礼的女子是什么人? “娘, 谁啊?”院子中清朗的男声传来。 白淑兰没回答,而是将门大开,温和的的对温梅芷道:“快进来吧。” 等温梅芷进门看到院中的场景后顿时怔住了。她上次见到的那个长身玉立, 温润和煦的宁砚此刻正蹲在地上, 大袖挽起,手里拿着一把蒲扇不停的扇着火。 一身白色的对襟长衫已经粘上不少污迹, 衣摆塞进了腰带中, 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在田地里锄地的农夫。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没人会相信这是内阁的一名正六品的侍读学士。 而在院中槐树下的木椅上,她见过一次的女人正眼中含笑, 目光缱绻的看着蹲在地上的宁砚。 宁砚扭头一看,发现是温梅芷,讶然道:“温侍诏?” 等他回到,温梅芷才看到他脸上竟然也沾着两道泥污, 温梅芷刚想问好的话就这样在嘴边停住了。 宁砚看温梅芷的异样, 下意识的在脸上摸了两把, 然后有些尴尬的转过了身, 背对着温梅芷挪到了陆秋歌的旁边。 “秋歌,快给我擦擦。”宁砚蹲在陆秋歌的腿旁,小声地说到。 “你刚才不是还说没事吗?”陆秋歌失笑的摇头,然后掏出一张帕子,起身将宁砚脸上的污渍擦去,而后又将宁砚的手给擦干净。 “温侍诏,在下方才失礼了。” 温梅芷摇了摇头,示意无妨。陆秋歌这才向温梅芷行了一个万福礼。“民妇见过温侍诏。” 白淑兰这才知道,这个女子竟然是正六品的侍诏,不由得分外惊奇起来。 温梅芷说到:“宁夫人不用多礼,我这次来是有事向宁大人请教的。” “温侍诏,你先坐一会儿,等我把那只鸡弄好我们再说。”宁砚招呼道。 “我去倒茶。”陆秋歌说着就准备起身,白淑兰忙阻止了她。 “秋歌,你坐着就行,茶我来倒。” 看陆秋歌还想说什么,宁砚笑着说到:“娘这是紧张她孙子孙女呢,你不用不好意思。” 白淑兰嗔怒的道:“混小子,难道娘就不紧张秋歌了吗?” 温梅芷则是下意识的朝陆秋歌的腹部看了一眼,而后朝宁砚说到:“原来尊夫人有孕,梅芷在这里恭喜宁大人了。” “多谢多谢。”宁砚乐呵呵的站起来。“你先坐,我去忙了。” 说完,宁砚就再次蹲到了那堆火旁边,用木棍将柴火上的泥疙瘩翻了翻,又敲了敲听声音判断火候。 陆秋歌怀孕已经近三个月,除了睡得稍微多了一点外,一直没有什么反应的她在这段时间开始恶心呕吐起来,几乎是吃什么吐什么。 宁砚看的都心疼死了。所以就像着能不能弄一些新鲜的菜式让陆秋歌吃的能舒服一点。 他以前就经常自己做菜,就是来了这里后,家里的两个女人就不让他碰了,但他脑子里还是有点东西的。 一般都是他给白淑兰口述做法,白淑兰亲手来做,发现果然有点用处,虽然陆秋歌依旧吐,但次数已经比之前少上了一些。 恰逢今天他刚好休沐,他就手痒痒自己也想做一道菜。换作以前她们是肯定不会同意的,但为了陆秋歌这个孕妇,白淑兰破天荒的同意了。 宁砚想了一下后,就决定做叫花鸡这道菜,所以才有了温梅芷进来看到的那一幕。 等宁砚觉的差不多的时候,将泥疙瘩从火里刨了出来,温度降下来后两手托着然后重重的往地上一摔。 随着“啪”的一声,那层黄泥顿时四分五裂,露出了里面被高温炙烤之后发黑的叶子。 这个季节宁砚找不到荷叶,就用竹笋壳代替。他以前没做过这道菜,只是看过做法,如今又换了材料,做出来是什么味道他也没有把握。 随着一层层的叶子被剥开,露出了里面金黄色的鸡肉。鸡肉的香气带着几分竹笋叶的清香弥漫开来。 温梅芷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她怎么都没想到那个泥疙瘩里包裹的居然是一道美食。 “看来是成功了。”宁砚说着,用笋叶托着叫花鸡放到了桌子上。“温侍诏,娘,秋歌,你们快尝尝。” 三个女人面面相觑,谁都没有伸手。宁砚见此,所幸自己直接上手,扯了一个鸡腿下来,先递给了温梅芷这个客人。 温梅芷犹豫着没有接下。“……箸呢?” 宁砚说到:“不同筷子,这个直接用手吃才香。” “有点烫,你小心。”招呼完温梅芷,宁砚又给白淑兰扯了一块肉,然后才是陆秋歌。 “你先闻闻想吐不?觉得油腻想吐的话就不吃了。”宁砚拿着肉往陆秋歌的鼻子旁凑了一点。 “没事。” “那你快尝尝。”宁砚带着几分期待的看着陆秋歌。这可是他到大凉以来第一次展露厨艺,当然希望得到认可。 陆秋歌尝了一口后,笑着说到:“很好吃。” 宁砚一听,像个孩子似的骄傲的乐了起来。 “娘,你也觉得好吃对吧?”宁砚又去问白淑兰。当得到白淑兰的肯定后,宁砚脸上的笑意又扩大了几分。 “温侍诏你觉得呢?” 温梅芷将口中食物咽下后,擦去嘴边的油渍才开口:“甚善。不知这道菜名为什么,为何我从来没见过。” 宁砚开始编到:“这是我进京赶考的路上一位乞人为我做的,没有什么名字,我自己为了取了个俗名,叫‘叫花鸡’。” “叫花鸡……”温梅芷重复了一遍后道:“倒是个别具一格的名字。” “温侍诏谬赞了。你们都快点吃,这个鸡一旦凉了口感就不好了。” 毕竟是在别人的家,温梅芷怎么也不可能放开手脚。从头到尾就小口小口吃着宁砚给他的那只鸡腿。 宁砚一边吃着顾着三个人,自己倒是没有吃上两口。吃完净手之后,宁砚才道:“温侍诏,你方才说有事与我议论,现在就说吧。” 见两人要开始说正事,陆秋歌就起身告退。“阿砚,我和娘就回屋了。” 有外人在,陆秋歌用了“阿砚”这个称呼,“砚哥儿”这个称呼类似于乳名,太不正式,会显得有些孟浪。 等就剩下温梅芷和宁砚两人的时候,温梅芷开口道:“皇城司传回来的奏报中所写的洪州交农的原因和你说的几乎一致。” 宁砚听后,心里暗道:他身为内阁的人都还没得到这个消息,温梅芷倒是先知道了。看来在皇帝心中,她的地位果真不一般。 “宁大人既然早就料想到洪州的情况,也应该想了一些应对的方法,能否告知?” 宁砚试探性的问道:“这是你的意思?还是……” 温梅芷点了点头,也不隐瞒,直言道:“是我的意思。陛下虽然对你刮目相看,但依旧觉得你年纪尚轻,可能难当大任。但梅芷觉得你应该会有出人意料的答案。” “不过……”温梅芷顿了一下,语义深长道:“陛下也说,如果你提出的方法有用,他会提拔你。” 没人会不喜欢被别人信任,宁砚只是一个凡夫俗子,当然也喜欢。 “温侍诏既然这样说,在下岂有藏拙的道理。你且听我慢慢说来。” “洪州交农,首先是官吏借机强征,从中谋取私利的问题。想必章公已经向陛下提议设立监察司的事情了。这方面可以暂时放下,章公肯定比我想的好,想的全面。” “其次是商人大肆兼并土地,盘剥佃农的事情。章公在内阁时已经给出了建议,就是杀鸡儆猴。” “在各地找出几名为富不仁的商人,查抄家产,没收田地还于佃农,以对其他商人造成震慑。从而缓解土地兼并的情况。” “如今皇城司的消息传回,事情已然清楚,若陛下首肯,不日章公就会下达命令。” “但我觉得,这只是治标不治本的办法,商人趋利,当有足够利润的时候,他们会顶着风险继续这样做,甚至会变本加厉。” 温梅芷安静的听着,她知道接下来宁砚要说的就是重中之重。 “如果换做是我,我会用两种办法,双管齐下来缓解土地兼并。一,将商税降低一筹。在利润提高的情况下。部分商人会将本来用来买地的钱去用于经商,相应的,兼并就会减少。” “二,重新丈量全国土地,而后采用累进的方法征收地税。” 温梅芷瞬间就抓住了宁砚这句话话中的重点,追问道:“累进?何为累进?” “累进即随着田地数量的积累,要缴纳的赋税要跟着增长。我给你举个例子,有个人叫张三,他有五亩地。张三有个邻居叫李四,他有五十亩地。” “针对这两人就可以这样征收。对张三的五亩地三十而取其一。而对李四,他其中的五亩地同样三十而取其一,而对他剩下的四十五亩地可以三十而取其三。” 温梅芷眼中光芒闪烁,略显急促的说到:“宁大人,你再给我细说一下这个累进征收。” 宁砚闻此,就耐心的给温梅芷细细的将累进赋税讲了一遍。在这个过程中,温梅芷总能抓住重点,然后提出切合实际的问题。 有两次宁砚都答不上来,毕竟他的这套理论是从后世搬过来然后加以改造的东西,肯定还存在着很多漏洞。 甚至还有一些根本不符合这个朝代的实际,可以说是空想的。这个时候两人就会一起探讨,然后得出一个比较合理的结果。 等将累进赋税谈完,温梅芷突然站了起来,朝宁砚行了一个大大的揖礼。“宁大人,梅芷想拜您为师。” 这把宁砚吓了一大跳。两次接触,他可以肯定温梅芷就是属于天才那种类型的,智商高的吓人。一些她从来没听过的东西,宁砚一点就通,甚至还能举一反三。 宁砚自觉自己不如温梅芷,结果温梅芷居然反过来想拜他为师。他都怕他答应了下来,以后变成学生教老师了。 想伸手去将温梅芷扶起来,但手刚伸出去又想到在这里男女之防大如天,又连忙将手缩了回来。 “温侍诏,你快请起。说实话,我觉得我来做不了你的老师。反倒是觉得我能跟着你学好多东西,要说拜师那也应该是我来拜。” 宁砚没想到这句话却惹恼了温梅芷,起身面色清冷的看向宁砚,蹙眉道:“宁大人,若是你不想收梅芷为弟子,就请直言,不要用这样的言辞来搪塞梅芷。” 她有自己的骄傲,在她看来,宁砚明明满腹才华却用拜她为师这样的话来拒绝她,对她来说不异于嘲讽与侮辱。 宁砚:“……”他有点懵,怎么突然就生气了?搪塞?他发誓他没有,欣赏与敬佩倒是有。 “梅芷告辞。” “欸~温侍诏……” 没等宁砚为自己辩驳上两句,温梅芷就转身就走了。宁砚忙走到门口朝着温梅芷的背影喊了一句: “温侍诏,我发誓,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觉得我很多地方不如你。” 这一喊,温梅芷的脚步又快了几分。 对此,宁砚叹了一口气,无奈的耸了一下肩,关上门回了院子。 刚才的动静让屋里的两人走了出来,陆秋歌问道:“砚哥儿,温侍诏怎么走了?” “她要拜我为师,我说我教不了她,要拜也是我拜她,她就生气了,说我在搪塞她,也不听我解释就走了。”宁砚老实说到。 第32节 白淑兰听了,道:“砚哥儿,你说话有些欠考虑了。人家专程来家里请教你,肯定是觉得你有能力,结果你反过来说要拜她为师,你说这像什么样。” “可我真的觉得她比我厉害。”宁砚嘀咕了一句。 “算了,找机会我再向她解释吧。” 希望她不是一个小气的人,不然凭她和皇帝的关系,在御前告自己一状,自己的前途说不定就坎坷了。 第39章 嘉寿宫。 “温侍诏。”宫女太监纷纷向温梅芷请安。温梅芷点了点头, 径自走进了嘉寿宫。 嘉寿宫内, 皇帝萧旻正在与孔太后说话, 不知道说的是什么,太后一直笑盈盈的。 “梅芷见过太后, 陛下。”温梅芷走上前去行礼。 孔太后一见温梅芷,亲切的说到:“梅芷回来了,快坐快坐。春绦, 去给梅芷煮一杯她最爱的小凤团茶。” “是,太后。” 萧旻等温梅芷坐下后,饶有兴趣的问道:“你去见那个宁砚了?” 温梅芷点了点头。“见了。” 孔太后一听, 连忙问道:“宁砚?谁是宁砚?” “朕的一位内阁侍读学士, 梅芷今天是去三顾人家的茅庐了。” 孔太后眼睛一亮。“年龄几何?” 知道孔太后是什么意思的温梅芷在萧旻回答之前,起身说到:“太后, 他已经成家, 如今妻子尚在孕中。” 孔太后有些失望的点了点头。“哀家知道了。” 萧旻出声安慰道:“母后,您也别失落。朕向您保证,只要有合适梅芷的人, 朕立刻就赐婚。” 孔太后叹了一口气,对萧旻道:“当初你就不应该答应梅芷,用郡主的封号换什么侍诏的位子。” “不然哀家早就给她设宴招亲了,哪能一直耽误到现在, 都二十有二了。哀家如她这般大时, 你都能走路了。” 萧旻苦笑一声。“母后, 当初朕没答应, 还是您来当得说客,如今怎么怨到儿子头上了。” “太后,陛下。”温梅芷开口了。 “是梅芷自己不愿意在后院之中过着相夫教子的生活。我虽然不能像我娘那样陪我爹征战沙场,也不愿像个闺中少妇一般,在后院整日怨天尤人,勾心斗角,蹉跎岁月。梅芷,志不在此。” 孔太后语重心长的说到:“梅芷,你到底是女儿家,这相夫教子才是你应该有的生活。” 温梅芷静立不语。 萧旻见此,替温梅芷说话道:“母后,梅芷到底是将门之后,这心思异于常人也不奇怪。这几年来,朕觉得没有人比梅芷适合做侍诏,你不还说她是朕的女军师吗?” “话是这么说,可是……”孔太后话说了一半也不愿意再说下去了,摆了摆手。“哀家累了,你们都走吧。” “儿臣告退。” “梅芷告退。” 两人离开嘉寿宫后,一前一后的朝御花园走去。 “梅芷啊,你真该考虑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了。母后都在朕这里提过多少次了,下次朕可不帮你说话了。” “刚才多谢圣上。”温梅芷垂首道谢。 “你要是谢朕就赶快找个意中人,让朕给你们把婚一赐,母后那里也不用成天操心了。” 温梅芷又不说话了。萧旻也知道她的性子,不愿意的事情谁也勉强不了,想做的事情想尽办法也要做成。于是就转了话题。 “对了,你去宁砚那里收获如何?” “受益匪浅。” “哦?受什么益,说来听听。”说着,萧旻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凉亭。“走,去那边说。” 大太监庞永随即带人去凉亭铺上坐垫,摆上茶水点心。两人坐下后,温梅芷便开始给萧旻讲解宁砚的处理之法。 如果宁砚也在这里的话,对温梅芷的赞叹肯定会再高上几分。只是听他讲过一次的温梅芷不仅能他所讲的完全说清楚,而且比他说的更加清晰明了,让人能一听就懂。 萧旻听后,把玩着腰间的玉佩,沉吟了半晌后说到:“办法听起来不错,但征收起来难度却不小。” “朝廷上下除了你们两个人,其余人对你说的这个累进征税完全是一窍不通,更别说其余各州府的官员。” “而且,朕已经答应章爱卿的提议,明天休沐结束他的折子就会呈到内阁,票拟后便会即刻实施。韩爱卿对此也表示认同了。” 对此,温梅芷也只能接受,即使她同样对章严维的做法有不认同的地方。 ** 次日,立政殿。 章严维的折子在辅臣之间传阅完毕后,韩哲松也破天荒的没有丝毫反对。在他的默认之下,韩派的辅臣也都同意了。 “监察司夏次辅已经连同吏部准备设立中,不日便可发挥作用,监察募役法的实施。地方的监察也会由监察司派遣检察使,定期向朝廷上报情况。强征现象必须要杜绝。” 宁砚敛袖静站在一边,仔细的听着。自从上次将章严维惹怒之后,他在内阁就更加的小心谨慎的起来。基本上是只听不说,连问都很少问。 “查抄巨贾的事情我打算交给大理寺。”说到这里,章严维看向了宁砚。“宁砚,到时候你跟着大理寺一同去,代内阁督察。” 宁砚怔了一下,而后应了一声“是”。 章严维真的认为他是站在商人这一边的。让他去看富商巨贾被查抄,无非是对他的一种另类的惩罚与警告。 在到紫宸殿的时候,宁砚下意识的就看向了温梅芷坐的地方,想着怎么找个机会和她解释清楚,同时也想问问,皇帝对他的政见是什么看法。 ** “温侍诏。” 宁砚放衙的时候刚好碰到了来立政殿送东西的温梅芷,就在殿外一直等到温梅芷出来。 “宁大人。”温梅芷客气疏离的喊了一声后就抬脚离开。宁砚连忙追了上去。 “温侍诏,昨天是我说错话了。我没有搪塞你的意思,我们谈话的时候你也发现了,我的那个想法有很多不足之处,还是你帮我补足的。” “所以我觉得有我有很多地方不如你,才会说出要拜也是我拜你为师的话,没有任何看轻你的意思。” “昨天你走后,还是我娘和我妻子点醒的我,我就想向你赔个不是,希望你能原谅我。你以后有什么要问我的直接问就是,不用拜什么师,我们以朋友相交就是。” 温梅芷停下了脚步,蹙起柳眉看着一脸真诚的宁砚。“我不会在陛下面前多说什么,你大可不必如此。” “我知道女子为官,古今罕有,朝廷上下蔑视者不知凡几。在走这条路的时候,我已经做好了准备。多你一个人,对我不会有太大影响。” 宁砚诚恳的道“我保证,我说的一字一句都是实话。而且,这个世界上谁都有可能看轻女子,我肯定不会是其中的一个。” “我生父早逝,家里全靠两个女人撑着。我能有今天,几乎全靠的是她们。说实话,我对你是欣赏和敬佩。如果你换一个时代,绝对比大多数男子优秀。” 温梅芷沉默的看着宁砚的双眼,良久之后才道:“人心难测,我会慢慢去看你说的是真是假。如果最后是我错了,我会登门请罪。” “好。”宁砚点了点头。“那我能不能问一下陛下对我说的累进征税的看法?” “陛下很赞赏,但他已经应许章阁老,而且累进征税要准备的东西太多,朝廷现在不具备这个条件。” 宁砚有些失望了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多谢温侍诏。” “你不用太过失望。章阁老的办法在我看来,能很快见效,却难以维持长远,到那时,就得另谋他路。” 宁砚颔首。 ** 三天后,大理寺出动,查抄巨贾,杀鸡儆猴。宁砚按照章严维说的,跟着大理寺丞去监督查抄。 “大人,大人,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查抄我家?” “那是我家的东西,你们不许动!” “我要去告御状!我要去告御状!” “那是我家的地契,你不准动!” “我不活了!钱都没了!我怎么活啊!” 宁砚和大理寺丞坐在这个商人府邸的正厅里,看着眼前乱糟糟的一片。小吏将一箱箱的财物搬出,阻挠的人或被推到在地,或被毒打一顿,哭喊声与厉喝声交织在一起。 宁砚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只是放在袖子中的手不停的冒着汗,两眼只是看着自己脚前面的那一片地。 怜悯?也不全是。 他知道这里的这里的商人不是什么好人,盘剥佃农,欺压贫农。 但这样的惩罚却是过了一点。这次查抄过后,这一大家人能不能找到谋生的办法活下去都是一个问题。 他们是商人,没有了财富,他们不管是在实际还是在身份上,永远都是低人一等的。 宁砚不发一言,旁观了整个查抄的过程。 待查抄完后,大理寺丞下令将府邸里的人驱逐了出去,之后起身看向宁砚,笑道:“宁大人,我们接着去下一家?” 宁砚扯出了一抹勉强的弧度。“好,去下一家。” 当天晚上,大理寺卿将一份折子递交给了章严维。章严维在看到名单其中的一份时,脸色顿时就沉了下来。 “谁准你们动程家的?!” 大理寺卿吓得一个激灵,小心翼翼的回答道:“要查抄的商人的名单是内阁送来的,下官完全按照着吩咐下去的。” 章严维一听,将手中的折子狠狠的扔了出去,脸色铁青,咬牙切齿道: “韩哲松你个老匹夫!” ※※※※※※※※※※※※※※※※※※※※ 春节期间更新可能很不稳定,但保证每天都更。 我今天的情况就是,穿着一件不知道多少年前的衣服,用我奶奶的花衣服当围裙,穿着自家做的棉拖鞋,提着一个木篮子,提了一篮又一篮的柴火……真的和网上一个大学生回村前和回村后对比的推送一样样╮(╯_╰)╭ 第40章 第33节 孔家, 一个特殊到了极点的家族。 传承自至圣先师孔子, 自汉武帝时罢黜百家, 独尊儒术起,家族荣誉加身, 长盛不衰。 朝代虽然更迭,兴亡交替,但孔家却能在更迭的朝代之中继续维持自己超然的地位。 大凉开国之时, 尊孔子为至圣先师,封孔氏一族当代族长为衍圣公,正一品衔, 世袭罔替, 永不降爵。 如今的衍圣公是孔子的三十六代嫡孙,名为修仪, 字守礼, 与当今太后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 孔修仪膝下有四女,却只得一子。偏偏这一子是孔修仪的妾室所生,而且这妾室还是商人之女。 但母凭子贵, 在孔修仪正妻死后,这个妾室有子傍身,硬生生以商人之女的身份坐上了孔家主母的位置,封一品诰命夫人。 而这位孔家主母出身的家族就是程家, 上元府有名的布商, 上元府近三成的布庄都是属于程家的。 ** “大理寺奉内阁章阁老之令, 查抄欺压农户之不仁巨贾。敢有阻挠者, 一律杖逐出去,游街示众!” 当程家一家老小被赶出程府的时候他们甚至还有点懵。 他们程家虽然是商人之家,在上元府有孔家在,不说能呼风唤雨,也算得上无人敢惹。 朝廷会查抄部分商人的事情程家其实已经有耳闻,但压根就没觉得自己会是其中的一家。 程家家主程胡石跑到负责的大理寺丞的面前。“大人,这位大人,你是不是弄错了,这里是程家。” 大理寺丞冷笑一声,厉声道:“抄的就是你程家!” 说完,不再理会程胡石,扬声对大理寺众手下道:“速度快点,完事了本官好去和大人汇报。” “是!” 程胡石的一群妻妾围着他哭哭啼啼起来。 “老爷,这是怎么回事啊!” “老爷,这家抄了我们可怎么办呀!” “都给我闭嘴!”程胡石脸色铁青的低吼到。“你们都在这里等着,我去孔府找姑母。如果你谁要是觉得我程家就这样完了,大可以离开,我绝不阻拦。” 话毕,程胡石甩袖快步离开。 与此同时,章府。 “阁老,那接下来该怎么办?要不我让人再将抄来的东西再还回去?然后让人亲自上门请罪?” 章严维摇了摇头。“一旦这样做,朝廷的威信就失了,再想继续下去,就难上加难。” 他道是韩哲松这次为何答应的如此痛快答应,原来在这里动了手脚,偏偏还让他有口难言。 说他并没有想动程家,一则没有证据,二则于他有损威信,说他畏惧强权。而动了程家,就得罪了孔家还有当朝太后,等待他的是什么他也不知道。 连他也不得不承认,韩哲松这步棋下的的确高明。 “那怎么办?”大理寺卿小心翼翼的问道。查抄是大理寺直接负责,万一章严维想将黑锅让他来背,他有冤都无处申。 章严维闭上了眼睛,靠在了椅背上,喟叹道:“等吧。” 等皇帝的召见。 等皇帝的态度。 ** “岂有此理!他章严维眼里还有王法吗?!我孔家的人也是他能动得的?!” 孔太后身旁,一个五十岁左右的雍容富态的妇人用帕子掩着脸抽泣道:“太后,章严维分明就是仗着陛下的信任无法无天了。” “我那侄儿自从接手程家以后,经常救济一些穷苦人家,谁不赞他一声‘程大善人’。平日里孔家家用有不足的地方,都是我那侄儿出钱贴补。” “不知道什么地方得罪了那章严维,无端落到了抄家驱逐的地步。可怜我侄儿一家上下百多口人,身无分文,无家可归。” “本来我身为孔家妇不应该再管程家的事。但我兄长临终前让我照拂程家一点,我侄儿又这般求我,我实在不忍心就这样看着。” “你也不用说了。是什么我心里有数。” 虽然孔太后心里实际上看不上这个商人弟妹,但到底是她孔家的人。如今这般开口求她,她也不可能袖手旁观。 “春绦,扶哀家去紫宸殿。” 紫宸殿,正在御案后作画的萧旻看到孔太后,放下手中的笔迎了上去。 “母后,您怎么来了?” 孔太后在萧旻的搀扶下在椅子上坐下。“我来看看你要放任章严维胡作非为到什么程度!” 萧旻笑着说到:“不知道章爱卿有哪里得罪母后了?” 孔太后冷着脸说到:“她没得罪我,倒是无缘无故把你舅母的娘家给抄了,他眼里就没有一点王法吗?!这天子脚下是他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的地方吗?!” 萧旻皱起了眉头,心中暗道:章严维怎么会去动程家,就算要动,至少也得提前知会他一声。 “母后,朕已经将权力下放给了章爱卿,他如此做应该有他的道理,朕不太好过问。而且朕相信章爱卿,他这么做肯定有这么做的道理。”萧旻故作为难的说到。 “你是皇帝,什么时候开始忌讳一个臣子起来。你就不怕有一天臣大欺主?” “母后!”萧旻脸色不是很好的喊了一声,神色不明的思忖了片刻后。“朕这就让人招章爱卿进宫。” “太后。”一旁的温梅芷走了过来,在孔太后的背后顺了两下。“您别生气,章阁老一心为大凉。这次可能有做的不适当的地方,等陛下询问清楚了就好。” 孔太后脸色稍缓,轻轻拍了拍温梅芷的手。“哀家听你的,就等等他章严维,看他能给我一个什么样的交待。” 半个时辰后,章严维出现在了紫宸殿中。 “微臣参加陛下,太后。” 让章严维起来后,萧旻开口道:“章爱卿,这程家被查抄是怎么一回事?” 章严维不卑不亢的回到:“微臣奉旨惩处大肆兼并土地,欺压佃农之商贾,一切都是公事公办。” “你的意思是程家欺压佃农?可哀家听到的可是程家救济贫民,大行善事。”孔太后插话到。 看着章严维还有和孔太后据理力争的意思,萧旻率先说到:“章爱卿,不管程家之前如何,这次能否看在朕的面子上放程家一次,将查抄所得如数奉还?” 章严维撩袍跪下。“请恕臣不能答应。如若此,微臣被指责畏惧强权,朝令夕改是小,朝廷失了威信是大。这实是臣不愿见的。” “章爱卿,程家毕竟是孔家的……” “陛下!”章严维打断了萧旻。“古有商鞅城门立柱,才能取信于民。如今若放过程家,百姓何想?其他商贾又作何想?微臣此举又有何意义?” 被如此扫了面子的萧旻脸色有些不愉,再加上孔太后有“臣大欺主”的话在前,对章严维萧旻也难得的生硬了起来。 “章爱卿,这是朕的意思,就是圣旨!查抄也别继续了,将之前查抄的东西同程家一样,全部物归原主。” 章严维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弯腰跪下将头磕在地上。 “臣……遵旨。” 等孔太后和章严维都离开后,萧旻头疼的揉了揉额头,案上未做完的画也没有心情再继续做下去了,就让大太监收拾了起来。 “陛下,这样以来,其余商贾行事怕是会更加肆无忌惮起来。”温梅芷站在御案说到。 “朕又何尝不知道。但朕又不可能不顾忌着母后。她这是摆明了要护着程家,朕能怎么办。章爱卿也真是的,动谁不好,偏偏要去动程家。” “洪州交农的事情就像一根刺似的扎在朕的心里,这个问题一日不解决,朕就一日不能安心。” 温梅芷沉默了片刻后,出声道:“陛下何不试试宁砚宁大人所说的那种办法。累进征税对其他人虽然完全陌生,但要学起来却不难。” “我觉得可能从国子监选取一批人,让宁大人亲自教授他们。之后再将这些人派遣到各州府。再由他们去教授当地的官员。” 萧旻在案上敲了两下,沉声道:“你说的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你容朕再想一想。” “是。” ** 三天后,早朝结束时,萧旻直接将内阁的人都召集到了紫宸殿。 “朕准备在户部下辖之下成立一个新的机构,名为田赋司,设正五品大司卿一人,从五品少司卿一人,专门负责全国田赋的征收。征收采用新的方法,是为累进征收。” “这是由侍读学士宁爱卿提出来的一种方法,所以朕想着这田赋司大司卿的位置就交给宁爱卿。” 说完,萧旻看向了宁砚。“宁爱卿,你给诸位大人讲一讲何为累进。” 宁砚被这个大馅饼弄得大为意外了一番,闻言,定了一下心神后将累进征收娓娓道来。 “众卿以为如何?” 章严维没说话,韩哲松微微颔首。“可以一试。” “既然如此,那就不日设置田赋司,由宁爱卿担任大司卿,统率田赋司。” 宁砚忙跪下谢恩。“微臣谢主隆恩!” “至于这少司卿之位……梅芷,你可能胜任?” 温梅芷怔了一下,而后快步来到御案之前跪下。 “梅芷定不负圣上重托。” 第41章 “昔有紫衣卿相, 今有绯服宁家郎。” 宁家, 一身绯色官服,腰佩银鱼的宁砚只觉得精神抖擞, 意气风发, 也难得沾沾自喜起来。 奈何没有一个人附和他。 “别自夸了,你快来看看管家少爷给你送来的信。”陆秋歌含笑朝宁砚招了招手。 “哦。”宁砚咂了一下嘴走过去坐下,拆开信件读了起来。 随着信从来的还有近几个月话本收入。比起上次,又锐减了几成。 看到宁砚放下信纸, 陆秋歌就为宁砚倒了一杯茶,而后问道:“管少爷说什么了?” “他要和我结儿女亲家呢, 说这次不管是生男生女, 他要提前定个娃娃亲。” 陆秋歌的手放到了小腹上轻轻抚摸着, 那里已经有了些许的起伏。“你是怎么看的?” “当然不行。”宁砚果断的说到。“未来是什么样都不知道,怎么能这样草率的就将孩子的亲事定下来呢, 这可是关乎到咱们孩儿一生的幸福呢。” 第34节 他本就不喜欢这里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明明要成亲的人是夫妻双方, 拍板决定却跟双方几乎没有关系。 虽然他不能改变周遭的环境,但在自己家改变一下的能力还是有的。大不了到时候他自己来当这个媒人, 亲自给自己的孩子去说媒。 “那管少爷那里……” 陆秋歌在心里一直都很感激管光武, 所以担心宁砚的拒绝会影响两人的关系。其实她本来觉得也不是不可以, 但经宁砚那么一说, 她也觉得娃娃亲好像不是很好。 “别人我还担心这个, 文思兄那里完全不用担心。他是什么性子我还是清楚的, 我回信跟他说清楚就是了。” “那就好。” “等会儿我要去章府一趟, 晚饭如果赶不上,你和娘不用等我,自己用饭就好。” ** 宁砚不知道的是,此刻的韩家三个在官场上最主要的人正聚在一起讨论他。首辅韩哲松,吏部侍郎邱泰园,佥都御史柳宗志。 至于韩哲松的儿子,因为能力并不出众,韩哲松也不公权私用,任由他们自己去摸滚打爬,到现在官职最高的也不过是一个六品知州。 平日有事他也只是和这两个女婿商量。 这次宁砚凭借自己的能力得到萧旻的重用,才算是真正走进韩家的视线,引起了他们的侧目。 邱泰园端坐在太师椅上,右手捏着袖子不时的搓上两下。 “年仅二十四岁的正五品官员,这宁砚的升迁之路也太让人讶然。他入仕满打满算也不到两年,就从从七品坐到了正五品,还是陛下钦点的田赋司大司卿。” “虽然说田赋司直属户部,但实际上却是独立于户部存在,硬生生将田赋从户部中剥离出来,掌管天下田赋,其重要程度与户部都有的一比了。” “如果田赋司不是初设,陛下也拿不准他能做到什么程度,这大司卿就不止是正五品了。” 柳宗志嗤笑一声。“天生反骨的竖子而已!怕是章阁老已经后悔将他带进了内阁吧,踩着他登上了一司之首的位置。” 邱泰园对此不表态,而是对韩哲松道:“如今这般,他和章阁老那边肯定已经不和,泰山大人,小婿觉得不如我们趁机拉拢他,此子有能力,前途不可限量。” 柳宗志反对道:“姐夫,你别忘了如果不是他爷爷,如今的吏部尚书也许就是你。还有,这小子天生反骨,能背叛章阁老,就能再背叛我们。” 邱泰园摇了摇头。“当年也是我自己犯了错,也怪不得宁翰林。至于天生反骨……他已经得罪了章阁老,再得罪我们的话,这个朝廷还有他的立足之地?只要他是聪明人,就不会这么做。” “我还是觉得这样不妥。”柳宗志依旧坚持他的看法。 “泰山大人,您觉得呢?”邱泰园看向韩哲松。 韩哲松手里有一块软玉,拇指顺着上面雕刻的纹路一遍遍摩挲着。良久之后,两人也没有得到答案。 韩哲松就那样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呼吸平缓,仿佛睡着了似的。 邱泰园与柳宗志对视一眼。他们清楚,韩哲松不想回答,也是因为他还没有做出决定。两人起身,轻手轻脚的退出了书房。 宁砚到章家的时候被告知章严维正在小憩,他就在主院里等着。这一等就是一个时辰,天色都暗了下来。 宁砚知道,章严维对他有气,故意晾着他呢。他也不生气,耐心的等着章严维接见他。 等书房中有火光亮起的时候,宁砚就明白到时候了。 “宁少爷,老爷让您进去。” 听到管家的“少爷”二字中,宁砚心下稍松。看来章严维还没有气到要与他断绝来往的程度,不然这“少爷”早就换成“大人”了。 “多谢章叔。” “宁少爷要谢应该谢二爷。老爷今天放衙回来时生了不小的气,是二爷为宁少爷说了不少的好话,不然老爷也许都不会见您。” 宁砚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我会专门找世叔道谢的。” 章富将宁砚带进书房后就退了出去,只留下章严维和宁砚两人。 “章公。”宁砚行了一礼。 “起来吧。”章严维的声音平平淡淡,听不出喜怒。 宁砚没有起身,而是撩袍跪了下来。“章公,清墨有话要说。” “允。”依旧是平平淡淡的一个字。 “章公与家爷曾是至交好友,即使是家爷仙去,您也记着这份交情,在清墨微贱的时候关照于我,还赐下‘清墨’一字。” “之后更是和纪大人一同将清墨举荐进内阁,在内阁中也对我多加关照,此情此恩,清墨牢记于心,永世不忘。” “清墨并非忘恩负义之人,此次陛下设立田赋司,任命清墨为第一任大司卿,许多人说我是借着章公上位,忘恩负义,但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清墨曾经在一本杂书上看过一句话:黄金无足色,白壁有微瑕。人又何尝不是这样。我曾经在章公这里说换作我是章公,我会行商道以开源,您批我舍本求末。” “清墨回去细想后,知道我的确有些幼稚了。我说这点是想斗胆告诉您,您也不是完人。” “您的募役法、考察法等无一不是希望强大大凉。但您也发现了,施行的过程中总是存在着或大或小的问题,如果一成不变,依靠强权继续推行下去,必定难以长久。” “清墨所提出的累进税收、降低一成商税,是对那些问题的一些纠正,是站在希望变法,希望新政更好的立场上,绝对没有反对变法的意思。” “清墨视您为恩师,为长辈,对您有孺慕,有遵命,有敬仰,唯独没有背叛。我知道您气我瞒着您,不通过内阁,就直接向陛下抒己见。” “但是因为您太坚决了,我只在您面前提过一次降低商税的事情,您差点就大发雷霆,我没办法,才通过温侍诏将我的想法传达给了陛下。” “清墨有不对的地方,特在这里向您赔罪。”说完,宁砚弯腰连续磕了三个头。为表诚意,这三个头宁砚还用上了些力气,“咚咚咚”的声音清楚可闻。 他说的都是实话。章严维对的恩情,他一辈子都会记着。 而且在变法这个事情上,他是赞同章严维的,所以根本就不存在背叛一说,最多就是在某些方面意见有些相左罢了。 磕完头后,宁砚垂着眼帘等着章严维的答案。 片刻后,章严维从书案后走出,在宁砚的身旁停下了脚步。 “我晚饭还未用,你也一起吧。”说完,章严维打开门就走了出去。 后面的宁砚脸上露出了笑容。他知道,自己的话章严维听进去了,而且对他的气也已经消的差不多了。 起身跟在章严维的身后走出书房,又听他交待章富:“去烫两条帕子给他敷一下额头”。闻此,宁砚不觉得心头一暖。 当天晚上宁砚在章府留宿,次日,两人一前一后步入立政殿的时候,不管是韩派的人还是章派的人都被惊讶了一把。 宁砚今天来内阁纯粹就是为了交接一些东西,交接完毕后,和众人告辞后便离开了内阁。 田赋司属于户部直辖,官署也是在户部中划出来的,在皇宫外的官衙内。 宁砚刚走出内阁,就看到了不远处明显是在等他的温梅芷。宁砚笑着走了上去。 “温侍……”刚准备喊‘温侍诏’的宁砚反应过来,温梅芷现在已经不是侍诏了,就改口道:“温少卿。” 温梅芷行了一礼。“梅芷见过大司卿。” 宁砚说到:“不用多礼。我们一同去户部田赋司?” “梅芷正是如此而来。” 一拍即合,两人一同朝宫外走去。 今天,两人要做的就是熟悉田赋司的官署,熟悉里面分派过来的官吏。分派的官吏并不多。 田赋司现在更多的像是一个学校。之后两人需要去国子监挑选合适的人。然后教授累进征税的办法,而后再将他们派往大凉各州府。 那时就是累进征税开始真正执行的时候。 ※※※※※※※※※※※※※※※※※※※※ 新的一年,希望大家和男主一样,升职加薪,家庭事业两圆满。学生就学习进步,成绩理想,过年多收红包,发大财,哈哈哈。 第42章 国子监是大凉最高等级的学府, 内设国子学、太学、四门学、律学、书学和算学共六学, 设六堂为讲习之所, 曰:率性、修道、诚心、正义、崇志、广业。 宁砚当初如果以贡生的身份进入国子监,学的就是太学。 这日, 宁砚和温梅芷一道,持着内阁的手令,亲至国子监, 为田赋司纳贤集才。 萧旻给了两人充足的权力,在国子监挑选的人可以直接任命为正八品的田赋司主事,之后在吏部进行报备即可。 宁砚心里有数, 这个权力他怕是沾了温梅芷的光才得到的。不然就算是吏部尚书都没有资格如此大批的任命官员。 宁砚和温梅芷两人并肩走进国子监, 放眼看去,往来皆是身穿白色儒衫的男子。宁砚还惊奇的发现了几个宁砚不是中原人士的外邦友人。 学子见面之时, 互相作揖问候, 彬彬有礼。宁砚很是喜欢这样的氛围,笑道:“国子监不愧是国子监,不是平常书院能比的。” 温梅芷目视前方, 缓缓说道:“大凉开国以来,国家日益稳定,骄奢淫逸之风渐起,国子监渐渐成为官宦子弟、世家大族的一条通往仕途的捷径。” “纨绔子弟不学无术, 于国子监中浑浑度日, 饮酒斗鸡, 狎妓取乐。优贡名额有限, 有真才实学的贫寒子弟难以入国子监,国子监日趋腐败。” “然,自章阁老变法以来,国子监推行精贡举、择官长等举,一改当时崇尚玩乐,疏于学业的浮浅学风,重经义、重时务、重实际。” “逐出大量纨绔膏粱,在各州府招收优贡入国子监,设奖惩制,定期考察学业以取优淘劣。期间章阁老被排挤出内阁,考察法一度被搁置。” “但在国子监时任国子监祭酒的周平大人的坚持下,章阁老变革的内容得以在国子监内继续保持,直至章阁老再次入主内阁,周平大人年老致仕,功成身退。所以才有国子监如今的光景。” 考察法颁布的时候,宁砚尚在平德村,对这一切了解毕竟有限。此时听温梅芷说起,多了几分了解,也多了几分感慨。 章严维在这一方面的做作所为,足矣让任何一个人敬佩。宁砚作为后来人,更为清楚教育的作用。 与三军未动,粮草先行是一个道理,一个国家若是想真正富强起来,教育必须要先行。 而章严维也认识到了这一点,顶着多数权贵的攻讦,肃清了整个国子监。此之一举若被长久推行下去,绝对可以绵延后世,受益无穷。 两人穿过数个院落,来到国子监官署,见到了国子监祭酒徐文黎。 “下官等见过徐大人。”宁砚和温梅芷一同见礼。国子监祭酒是从三品的官职,比两人的品衔都高。 “免了免了。”徐文黎爽朗的说到。他可是清楚这两人是什么人,一个皇帝的义妹,一个深受皇帝与内阁首辅的重用,交好肯定是没有什么坏处的。 “内阁的手令本官已经收到了,你们想怎么选取,尽可告诉本官,我一定全力配合二位。” “我打算在广业堂选。”宁砚说到。 广业堂是专学算学的地方,由两名从九品的算学博士专门授业,设助教一人。 “此时广业堂应该正在授业,我们即刻前去?” 宁砚点头。“再好不过了。” “那就随我来。” 两人跟在徐文黎的身后,落后几步朝广业堂而去。这时,温梅芷出声问道: “为什么不去崇志堂?众所周知,太学是国子监第一学,那里汇聚的是整个国子监最拔萃的学子。” 第35节 宁砚奇怪的看了温梅芷一眼。“我们要找的是会算账的,去找太学那些张口孔子,闭口孟子,励志经世治国的人做什么?” 说完,宁砚觉得这样说好像有点不合适的地方,怕又惹恼了温梅芷,又接着道:“俗话说术业有专攻,田赋司负责的是天下地税,如何算出一家应交的赋税是征收的前提,而这些都需要掌握算学知识。” “在这方面,广业堂的学子比崇志堂的人占优势。到时候咱们教授累进的算数方法也会容易很多。” 温梅芷微微蹙眉道:“俗话说?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听过术业有专攻这句话?” “呃……”宁砚一时怔住了。“术业有专攻”这句话在这里好像真没有,这是出自唐代大文豪韩愈的《师说》。在这边的历史上还没有唐朝呢,更别说韩愈了。 但为什么温梅芷抓重点的思路就跟别人不一样呢。他的重点明明在算学上好吧。 “这是我们那里的一句俗话,你在上元府可能没有听过。” “嗯。” 温梅芷只是说了这一个字就没了下文。弄得宁砚还以为她不信自己的话,偷偷打量了好几眼才确定没有什么异常。 “凡算之法,先识其位,一纵十横,百立千僵,千十相望,万百相当,这是《孙子算经》中的一句话……” 在广业堂外,宁砚听到了里面授课的声音。三人站到门外的时候,授业的博士注意当后,当即停了下来,朝门外走来。 “卑职参见祭酒大人。”之后又向宁砚两人见礼。“见过这位大人。” 至于温梅芷并没有官服,象征身份的银鱼袋也没有带,这位算学博士只当她是侍女之类的人。 “梁博士,这位是田赋司的大司卿宁大人,这位是田赋司的少司卿温大人。” 国子监是天下英才汇聚之地,平日里不乏聚在一起议论朝政之事,当然知道最近新设立的田赋司,以及被钦点为司卿的宁砚和温梅芷二人。 经徐文黎这么一说,连忙向温梅芷请罪。“温大人,下官方才不识大人,还请大人赎罪。” “无妨。”温梅芷淡淡说到。 “他二人今日来此,是得圣上授意,为田赋司选拔主事。宁大人特意指定了广业堂的学子。” 梁博士一听,有些激动的问道:“不知下官有没有机会参与选拔?” 他在国子监当博士,只是从九品,基本没有晋升的机会。如果他有机会能进入田赋司,即使依旧是从九品的官吏,前途也绝对比继续留在国子监强。 “当然可以。”宁砚回到。 梁博士大喜。“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当徐文黎进入教舍时,广业堂全体学子起立行礼。“学生见过祭酒大人。” 徐文黎示意所有人免礼之后,扬声道:“田赋司新设,特派大司卿宁大人来此选拔主事,无需科举,可授正八品田赋司主事。愿意参加选拔之人暂留,其余人自行离去。” 徐文黎的话落下后,下面尽是私语之声。一番交头接耳之后,有数人选择了离开。 宁砚对此并不意外,虽然由国子监学子直接成为正八品的小官吸引力很大,但有一点不足之处,就是无进士出身。 以后若是想入内阁,或者是成为六部尚书,一寺之长,无进士出身这一点将会成为致命的缺陷。所以即使是正八品的官位也吸引不了一些心很大的人。 等广业堂没有人再离开时,徐文黎朝宁砚道:“宁大人,温大人,接下怎么选拔就交给你们了。” “多谢大人。” 宁砚正准备走向徐文黎刚才所在的位置时,温梅芷塞给了他一张纸,宁砚打开一看,只见纸上面写着三道题。 宁砚大致扫了两眼:莆日生三尺,莞日生一尺,莆日生自半,莞日生自倍,问几何日莆莞等长。 今有圆材,埋在壁中,不知大小以锯锯之,深一寸,锯道长一尺,间径几何。 …… 看完后,宁砚就将纸条收了起来。 一是因为他觉得这些题与累进税收的关系不大。二是因为他算学不好,温梅芷又没给写上答案,怕一会儿别人回答他连对错都不知道。 来到属于博士的书案后站立,宁砚对所有人说到:“考核的内容很简单,就一道题目,先得出答案者入选,我只说一遍,你们听清楚了。” “今有五百人,第一人应交税铜钱一贯,第二人应交税铜钱两贯,第三人应交铜钱三贯,以此类推,第五百人应交铜钱五百贯。问五百人赋税共几何?” 宁砚出了一道很简单的题。累进征税只涉及到加减乘除法,他觉得就考察这几样才是最重要的,而这道题无疑很合适。 若想做的快,要么数学思维灵敏,意识到首尾相加,以乘数计算,要么加法计算能力突出,这两种人都可以招进田赋司。 每个广业堂学子桌案上都放着一副算筹,一根根细长光滑的竹棍整齐的摆放在桌子上。 宁砚出题之后,大部分人摆开算筹开始计算起来。然后宁砚惊奇的发现温梅芷居然也随身带了一副算筹,在他身前的书案上算了起来,还不时的提笔记下几个数字。 宁砚看温梅芷有横有纵的摆弄着那些小竹棍,一下来了兴趣,凑近压低声音说到:“我告诉你怎么算简单,你给我教教这算筹?” 温梅芷抬起眼帘看了宁砚一眼,微微点头。“好。” “这题你看,第五百个人和第一个人合计五百零一贯,而四百九十九人和第二个人合计为五百零一贯,以此类推,共有二百五十个五百零一。” 宁砚说到这里就停了,因为温梅芷已经明白过来开始摆算筹了。没一会儿,温梅芷给他报出了一个数字。 “合计十二万五千二百五十?” “对。” 其实这就是一个最简单的等差数列的题,以宁砚的数学水平,也就算算这种题还比较拿手了。 温梅芷又琢磨了一下这个方法,眼中也亮起了神采,勾起唇角说到:“你这个办法很有意思。” 宁砚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里面还有更意思的,以后咱们同一官署共事,再慢慢教你。现在你该给我讲讲算筹了。” 温梅芷从一把算筹抽出几根,有纵有横摆列。 “个位用纵式,十位用横式,百位用纵式,千位用横式,依此类推,遇零则置空……” 等温梅芷大致给宁砚讲了一番,宁砚似懂非懂的抬头之时,他的身前已经有就六七个人排成一列站好了,那位梁博士也在其中。 见宁砚看来,排在第一位的人双手呈上了折叠好的纸。“大人,这是学生的答案。” 宁砚接过,看后,和温梅芷对视一眼,然后将纸放在了右手的位置。让这人在一旁等待后,又收下第二个人的答案。 正确在右,错误在左。 当右手旁的答案够三十六份的时候,宁砚对其余满头大汗还在计算的人道:“我要选的人已经甄选罢。我右手放的这些答卷的主人就是这次选拔的人。” 大凉三十六州府,今天甄选的田赋司三十六主事将会按照远近在未来的一到三个月派往大凉各地,为六月份的夏税做准备。 而在这期间,各州府会配合朝廷重新丈量土地,登记在册,成为征税多少的依据。 ※※※※※※※※※※※※※※※※※※※※ 注:温梅芷的那几道题出自《九章算术》 断更两天,我罪孽深重……发现我立g第一天立,第二天就倒,我自己都看透自己了。这两天拜年,送礼,吃席,打牌,玩的忘乎所以了…… 第43章 “这天真热。” 田赋司官署内, 宁砚挽着袖子, 手里捏着一把蒲扇, 一下下的扇着风。五月末,酷暑的天气已经到来。 而且今年的比往年都来的热。以前还比较耐热的宁砚也有些受不住了。 宁砚已经尽量将衣服减少了, 但里面贴身的罗衫和外面的官服是不能少的。长衣长裤外罩长袍,更是热上加热。 若是在家里,宁砚就只穿里面一身薄薄的罗衫。但在官署里, 再热他也得忍着。 “大人,小的给您扇扇子吧?”一名随侍的小吏跑过来热切的说到。 “不用。”宁砚拒绝道。“你忙你的去,不用管我。” 这时, 温梅芷提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 宁砚见她平静如水,不由问道:“梅芷, 你都不热吗?” 一起共事三个多月的时间, 已经足够让温梅芷看清楚宁砚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一开始的防备与书疏离也在朝夕相对间淡去。 两人现在正处在从“朋友”向“知己”的过度之中。期间,温梅芷也许动过心,但她很理智, 她知道自己该求什么,不该求什么。 她出身将门,母亲更是能跟父亲上战场的巾帼英雄。耳濡目染之下,她从来没觉得女人比男人差, 更是立志要在官场中走出一条属于女人的路。 她父亲曾笑言:“吾家梅芷定不输那铮铮男儿也!” 在家中亲人尽数为国捐躯, 血染疆场之后, 她就绝了相夫教子, 老死后院的念头。 遇到宁砚之后,这个念头也曾产生过动摇,但在知道对方已经妻室之后,她将那一份萌动深深的埋葬了起来。 没有太多的失落,也没什么伤感,她很释然的接受了这个结局。 知己,就挺好。她要走的路注定不需要太多的儿女情长。 温梅芷将食盒放在宁砚身旁的桌子上后回到:“心静自然凉。” “话是这么说,可我就是凉不下来。” 温梅芷没搭话,而是将食盒给打开了。在打开的一瞬间,一股凉起升起,飘到了宁砚的脸上,让他舒服的喟叹了一声。 凑过来一看,一食盒的冰上面,两串紫色的葡萄如同一颗颗宝石一般,煞是好看。 “冰块?”宁砚惊奇道。“这大夏天的你从哪儿弄来了这些冰块?” “太后赐给我的,我不喜凉食,就带来给你尝尝。” 宁砚这才想起来皇宫是有冰窖的,每年冬天取冰贮藏,夏季取用。但因为数量有限,各宫都有一定的限额。 孔太后给温梅芷的肯定就是从自己的份额里划的。由此可见温梅芷在孔太后那里的受宠程度。 宁砚揪了一颗葡萄塞进嘴里,冰凉又甘甜,咽下去时,燥热的暑气似乎都跟着退去了不少。宁砚忍不住又揪了两颗。 温梅芷在一旁坐下,然后缓缓说道:“全国土地的重新丈量已经结束,光是上元府被查出来的隐瞒土地就有上千亩。” “如此,再按照新的地税进行夏税的征收,想必国库要有一笔巨额资金入账。田赋司的告示已经张贴出去,司内各户应缴纳税额昨日也已经清算完毕。” “三日后就是征收的时间,田赋司的主事都已经陆续派往各州府,到时候会由户部派人协助田赋司进行田赋的征收。” 宁砚听后,点了点头。“各州府清算之后的名册也在陆续送来,到时候就知道一共是多少了。” 这几个月,除了将那些主事教出师,最繁杂的工作就是上元府各户应交税额的计算。 宁砚和温梅芷协同上元府田赋司主事,还有数名小吏,足足用了半个多月的时间计算之后,又整理成册。 “对了,关于新地税,上元府境内反对的声音强烈吗?”宁砚问道。 “普通人家自然与异议,坐拥巨量田地的商贾有反对,但你又帮着他们降低了商税,反对的声音也就弱了一些。还有些商人已经低价售出土地了,土地兼并的情况得到了很大费改善。” 一方面富商地税增加,另一方面商税又减少。打一棒再给一个甜枣,说的就是宁砚的这种做法了。 第36节 “那就好,到时候征税的阻力就能小一点。”说着,宁砚左右环视了一圈后,提议道:“要不我们今天就提前放衙,为三天后的征收养养精神?” 大凉对点卯比较重视,但至于什么时候放衙就没有特别的硬性的规定了。而田赋司是一个独立的机构,宁砚又是田赋司的大司卿就更是自由了。 温梅芷轻轻点头。“可以。” “那这个能让我带回去一点吗?”宁砚指了指桌子上的食盒。陆秋歌本来比较耐热,但如今因为怀孕的缘故,格外的怕热起来。 有时候晚上都热的睡不安稳,宁砚发现后,晚上就偷偷爬起来给她打扇子。陆秋歌发现后,怎么也不允许了。 看到这盒子里的冰,他就想着给陆秋歌带一点回去,放在身旁,能让她睡个好的午觉。 温梅芷自然知道宁砚想将冰块拿回去的缘由,说到:“你都拿走吧。不过那冰葡萄不要让秋歌和伯母用太多,容易伤身。” “嗯,我知道。”宁砚笑道。“我就不道谢了,过两天请你到我家,我下厨给你做叫花鸡。” 温梅芷浅笑应允。 ** 晚上,沐浴完的宁砚随意的散着头发在院中乘了一会儿的凉,等头发干的差不多后回了房间。 转进内室,看到陆秋歌正倚在床头做针线。宁砚走过去在床沿坐下。 “秋歌,你怎么还没睡?” 陆秋歌没看他,回到:“午时睡了好久,现在不怎么倦。” “你绣什么呢?”宁砚将头凑了过去。 陆秋歌忙用手挡住针尖,怕刺到了宁砚,同时略带无奈的说到:“你让开一点,挡着灯光了。” 被嫌弃到的宁砚乖乖的坐了回去,委屈的“哦”了一声。 那可怜巴巴的样子,让陆秋歌都觉得自己是不是做了多对不起他的事情了,好笑的说到:“我刚才看到你的荷包破了,正给你重新做一个。马上就好了,你别闹。” “那我给你捏捏腿。”说着,宁砚就爬到了床位,将陆秋歌的腿放在自己的腿上有模有样的拿捏起来。 六个月的身孕,除了肚子一天比一天大起来,陆秋歌的腿脚也开始浮肿起来。宁砚捏的时候都不敢使劲儿,生怕弄疼了陆秋歌。 宁砚心疼陆秋歌,陆秋歌也心疼宁砚,怕他手酸,没一会儿就说好了,让他停下来。 宁砚也不拗,停下来后躺到了床里,一只手搭在陆秋歌的小腹上,感受到胎动之后,咧开嘴笑的不知道有多开心了。 还有三个多月,他就要和他的宝贝见面了,秋歌也不用受苦了,真好。 ** 宁砚是在一片炙热中醒过来的,反射性的就要伸手去拿帐外的扇子给陆秋歌扇风。等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摇动的火光顿时映入眼帘。 宁砚一个激灵,“唰”的一下坐了起来。“着火了!” 火苗已经将门口全部烧着,正在向屋内蔓延。跳动的火舌如同一条巨兽一般,疯狂的吞噬着一切。 宁砚连忙就去叫陆秋歌。“秋歌,快醒醒,快醒醒,着火了!” 等陆秋歌醒来,看到大火,顿时失色,扶着腰笨拙的坐了起来,伸手就去推陆秋歌。“砚哥儿,你快走,别管我。” “说什么傻话呢。”宁砚一把抓住了陆秋歌的手。“我们都能出去的。趁现在火还不是很大,我们冲出去。” 说完,宁砚起身先将陆秋歌扶起,然后将床边小桌子上茶壶里的凉茶全部倒在了床褥上。 “跟我来!” 而后将床褥掀起,披在了自己和陆秋歌的身上,拉着陆秋歌的手就向外冲去。 “哗啦”一声,已经被烧的差不多的门被宁砚一脚踢开,两人一鼓作气冲了出去。 站在院子里,热浪扑面而来。顾不得手背上传来的灼烧感,宁砚将陆秋歌往院门外推。 “咳咳~秋歌,你快出去,走远点,咳咳~我去救娘。” “不……” 陆秋歌拒绝的话还没出口就被宁砚打断了,只听宁砚柔声而郑重的道:“秋歌,听话。我去救娘,你就负责保护好我们的孩子。” 说完,宁砚用井旁木桶里的水将被褥完全淋湿,披上就冲进了白淑兰在的房间。 陆秋歌站在院门口,右手紧紧的扣住门框,看着逐渐被火吞噬的屋子,一颗心紧紧的揪在了一起。 直到看到火光中冲出的两道身影时,陆秋歌那颗心才落地,眼眶中的泪水顿时夺眶而出。 宁砚抬起那张被烟熏的有些黑的脸,冲陆秋歌扬起了一抹笑容,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清楚。 “秋歌,我们快出去。” 宁砚一手扶着白淑兰,一手扶着陆秋歌,走到了院门外的巷道中。劫后余生的三人将手紧紧的握在了一起。 这时,这里的冲天大火也惊醒了邻里的人,四起的声音打破了黑夜的宁静。 “走水了!走水了!块来人啊,救火啊!” ※※※※※※※※※※※※※※※※※※※※ ps1:温梅芷和男主就是朋友知己的关系,不会再变了。 ps2:用了大半天的时间看了一本百合的小说,那个小姐姐啊,迷死我了!!更坚定了我以后要写本百合的心,嘿嘿。 第44章 宁砚住的地方是成片的居住地, 大火在东南风的助力下, 直接烧过了院墙, 朝隔壁人家蔓延而去,越烧越旺。 逃窜的身影, 提水救火的身影,嘈杂声,哭喊声, 咳嗽声,纷乱交杂,完全乱成了一锅粥。 宁砚已经顾不上其他, 在左推右搡中将陆秋歌和白淑兰扶出了巷道, 找了一处茶馆,将两人安置在了屋檐下的台阶上。 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 宁砚冷静道:“娘, 秋歌,你们在这里待着,哪都不要去, 我要回去看看。” 却不想他这话刚落下就引来了白淑兰激烈的反应。“砚哥儿,你就在这里待着,娘不许你去!” 陆秋歌也抿唇无言的看着他,意思显而易见。 宁砚知道两人不同意的原因, 耐心说到:“你们放心, 我没有舍己救人那样无私的胸怀, 我知道保全自己。” “但是今天这火是从咱们家烧起来的, 我还是朝廷命官,于情于理我都该去看看,组织一下人们救火。” “不管你怎么说,娘就是不准!你今天要是敢跑进去,我就不认你这个儿子了!” 白淑兰依旧对自己刚才遭受到的被大火困在房间中的一幕心有余悸,说着说着,泪水就流了下来。 见白淑兰坚决的样子,宁砚无法,求助的看向了陆秋歌,陆秋歌避开了宁砚的视线,垂下眼帘轻声说到:“砚哥儿,就让我和娘自私一次吧……” “我……我……唉!”宁砚重重的叹了一声气,一屁股在台阶上坐了下来。“行,我不去,我不去了还不行嘛。” 虽然人没过去,但宁砚的心却过去了,视线一直都聚焦在着火的那片地方,左手也紧紧的攥成拳头。 直到听到有人大喊“府尹大人来了”,宁砚精神一振,猛地就站了起来。朝声音来源处看去,一大队人正快步朝这里赶来,为首的是穿着绯色官服的人。 火光加上月光,要看清这个人并不是难事,而宁砚也刚好认识这个人,他在章严维那里见过。 正四品上元府府尹,为人刚正不阿,清廉爱民,颇受上元府百姓爱戴。虽然不是章派的人,但也是亲章派的。 “官府来人了,我去看看。”交待了一声后,宁砚才大步朝来人迎面而去。 “霍大人!” 霍开泰眯眼一看,也认出了如今朝堂上的这位新贵。便对左后方第一个人说到:“你现在就带人去救火。” “是,大人!”那人领了命令后,带着大队的人朝着火的那个巷道跑去。霍开泰则是来和宁砚会面。 “宁大人。”打过招呼后,霍开泰问道:“宁大人也是被这大火引来的?” 宁砚摇头道:“最先着火的是我家。” 霍开泰一惊,皱起眉头说到:“宁大人,你怎会如此不小心,此番酿成这等大祸,明日若有人参你一本,即使是章阁老怕是也护不住你。” “下官可以肯定,不是下官之过。”宁砚斩钉截铁的说到。刚才坐在台阶上时,他除了关心救火的情况之外,就是想这次起火的原因。 “下官的母亲和妻子都是心细之人,临睡前除了油灯蜡烛之外断然不会留下什么明火。就算有疏忽,那明火也只会在厨房。” “但下官从家中逃出来时发现,先着火的地方是我的书房和我住的寝房。然后被东南风往柴房和厨房引。” “另外,火不是由内起的,而是由外起的,是由门外往里面烧的,若是家中大意,那也应该是由内烧起,怎么会是从外面。除非……” “有人蓄意放火,想害你性命!”霍开泰接下来了宁砚之后的话。 宁砚默认。 霍开泰也不是庸人,稍一想就明白了过来。“看来是夏税征收在即,有些人坐不住了。谋害朝廷命官,那人还真够无法无天了!” 说着,霍开泰冷哼了一声。“天子脚下,岂容这种人如此目无王法,胆大妄为!宁大人,你放心,本府保证,一定会给你一个交待!” “下官相信大人。”宁砚拱手说到。“指示之人为了防止事发,肯定会安排纵火之人出京或者是下杀手,还请大人在明早城门开启之后,安排人手盘查可疑之人。” “本府明白。”霍开泰说完,顿了一下又道:“你可以去找另外一个人,在城卫军那里,他的话比本官的话要好用上不少。” 宁砚:“愿闻其详。” 霍开泰说到:“章阁老的二子章钟凌。他戍边之前曾经担任过上元府城卫军统领,如今的统领是他曾经的副手。由他出面,城卫…1篇军必定全力协助府衙进行盘查,能事半功倍。” 宁砚犹豫了一下,终是摇了摇头。“世叔他现在一般不见外人。”章府的人一般都不见,更别说是别人了。 而且怕是他最不想见得就是他曾经的那些属下了,不想让他们看到他们当年意气风发的将军成了如今落魄失意的废人。 霍开泰也不勉强。“如此也罢,府衙的人多用些心就是了。” 有了霍开泰带来的这些人帮忙,半个时辰后,大火被扑灭了,这时候,天际已经隐现红霞。 被烧的膝黑一片的断壁残垣中,有人呆呆的坐在焦土之上,目光没有焦距,恍若失魂,嘴里在喃喃自语着:“家没了……人也没了……家没了……” 有嗷嗷待哺的婴儿哭的撕心裂肺,直到哭的发不出声音,他想喝一口奶,他让要他的娘亲,但他又怎么会知道,那片废墟中的娘亲已经成了一具焦尸。 宁砚站在巷道的入口处,看着差役将数具已经成焦炭的尸体抬出,看着一些人想认领却因为面目全非而认不出,宁砚的心底竟然冒出了两分戾气。 如果不是他发现的早,也许这里躺着的就会是他,是陆秋歌,是白淑兰。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生命无辜逝去,而且还和他有关系。这里的任何人都不会理解一个新世纪的人对生命的珍惜与重视。 有些人视人命为草芥,那他一定要让这些人付出代价。 在霍开泰安抚民众的时候,宁砚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了陆秋歌和白淑兰的身边,然后半跪在陆秋歌身边,将耳朵贴在了她的肚子上。 陆秋歌能清楚的感受到宁砚低落的情绪,像对待孩子似的,一下下顺着宁砚的头发安慰着他。 第37节 恍然间,宁砚听到了胎儿穿来的微弱的心跳声。 宁砚吸了一下微酸的鼻子。这里是即将迎来新生的生命,而那边,是已经走到尽头的生命…… 怀着沉重的心情,宁砚去自家的废墟扒拉了扒拉。东西基本上全都烧的干干净净,幸运的是还给剩下了一些金属,金银铜铁之类的。 宁砚这两年攒下了不少家当。因为白银量大,他基本都给换成了金子放在书房。大概位置也记得,所以没费多大功夫就找了回来。 有了钱,宁砚给白淑兰和陆秋歌两人找了一家客栈安置下来,他自己孤身一人上了章府。 今天刚好是休沐的日子,不用上朝,也不用坐衙,他有充足的时间来调查纵火的事情。 他本来不欲麻烦章钟凌,但在看到那几具焦尸后,宁砚还是来了章府。 再过不久,鸡就要叫了。这也就意味着城门要开了。在这之前,他要见章钟凌,并让章钟凌帮他知会城卫军。 章府的人都还没有起来,宁砚敲了好一会儿门才有人给他开了门。看门的下人看到一身狼狈,灰头土脸的宁砚,差一点就没认出来他。 “宁少爷,您怎么会……” 宁砚直接打断了他。“我有急事要见钟凌世叔,麻烦你快去通报一声。” 下人连忙应是,快步向章钟凌住的院子跑去。宁砚也跟在后面,快步走着。等宁砚赶到的时候,章钟凌正好穿好衣服从房间中走出来。 看到宁砚,大吃一惊。“清墨,你怎么会弄成这副样子?!快让我看看,伤到哪儿了?” “我没受什么伤。”宁砚说到。“世叔,有人想杀我。晚上在我家放了火,我发现的早,带着我娘和秋歌跑了出来。但火势蔓延到别家,整整死了五个人!” “谁敢对你下杀手!”章钟凌厉喝一声,一身被颓废掩盖的锐气在这一刻锋芒毕露。 “还不知道。府尹霍大人答应我会彻查。我来是想让世叔帮忙,告知城卫军一声,让他们配合府衙的人,对今早出城的人员进行排查。” “我怀疑纵火的人会一早就出京避难,如果能抓住他,那就能清楚幕后之人是谁了。” 章钟凌双目如炬,沉声道:“好,我这就前去。你在我这里稍微收拾一下衣冠,我去去就回。” 说完,章钟凌雷厉风行对下人道:“备马!” “是!” ※※※※※※※※※※※※※※※※※※※※ 春节过完了,悲催的发现榜单还有一万七千字没完成,我不想上黑名单,所以说我得在周三一天补完,绝望(┯_┯)果真应了那句话,出来混的,总要还的。 这是三千,还有一万四。。。 第45章 “清墨, 这是你世叔的衣服, 你先穿着, 我已经让人按照你的身量去成衣铺买了。” 在宁砚净面的时候,柳氏送来了一身衣服。宁砚原来的衣服不仅脏乱不堪, 还烧焦了一些。 “谢谢婶姨。” 柳氏连忙制止了宁砚要起身道谢的动作。“快别谢了,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差点就给吓死了。这是专治烧伤的药, 我让人给你擦一下。” 宁砚点了点头。“嗯。” 当时为了护着陆秋歌和白淑兰,他的手上和身上有了几处不大的烧伤。虽然面积不大,但却异常的疼。柳氏若是不拿药, 他也准备去找大夫了。 当宁砚擦好药, 换好衣服的时候,章严维也闻讯来了章钟凌的院子。 “见过公公。” “见过章公。” 章严维在主座上坐下后, 指了指宁砚, 道:“你坐吧。” “我去准备茶水。”柳氏做了万福礼后带人退了下去。宁砚则是在章严维左边的位置坐了下来。 待宁砚坐下后,章严维出声问道:“能想到大概是谁下的手吗?” 宁砚摇了摇头。“没办法确定。” 他性子平和,向来不与人结私怨。对他出手的原因只能是累进税法。一般家中有官场中人, 或者是有拥有功名的子弟,都有一定的免税权。 累进税法对他们利益有损,但没有到让他们铤而走险,想要他的命来报复他的程度。所以最有可能的就是那些坐拥巨量土地的商人。 但上元府内, 商人何其之多, 拥有百亩千亩土地的虽然少, 但也有两手之数, 在没有一点线索的情况下,想确定还是太难了。 “这几天你就先将你母亲和妻子安置在章府吧。稍后你在我府上把饭用了,我和你一道去府衙。” “是。” ** “下官参见章阁老。” 上元府衙,霍开泰迎上来向章严维行礼。章严维点头“嗯”了一声。“进去说话。” 等三人进去厅堂,宁砚看到了已经坐在那里的章钟凌。章严维也看到了,眼中的神色有几分复杂,几分欣慰。 “父亲。”章钟凌起身中规中矩的喊了一声。然后转开视线看向了宁砚。“清墨,人已经抓到了。” 宁砚一惊。“这么快?” 霍开泰在一旁说到:“是那纵火之人太心急,城门甫一开,他头一个就想出城,盘查的时候在他包裹里发现了整整二百两的银子。” “被押到府衙后,一查证,发现只是一个入了奴籍的下人,如何能拥有这笔巨款。稍微一拷问,就全部招了。” “是谁?”章严维问道。 “程家家主程胡石。” 霍开泰此话一出,章严维和宁砚都沉默了。章严维当初就是被韩哲松借程家摆了他一道。如今程家又做出了这样的事情。 片刻后,章严维缓缓说道:“程家,留不得了。” “阁老,那孔家那里?”霍开泰也想将程家绳之以法,给那些无辜枉死的人一个交待。但他不是愣头青,孔家那尊大佛他还得罪不起。 章严维淡淡说到:“谋害朝廷命官,罪证确凿,太后和圣上还能再护着不成?” 霍开泰颔首。“好,明日一早上朝时,我就奏请陛下,言明今天的事。朝堂之上,衍圣公定不会违背法度为程家求情。” “还是由下官来吧。”宁砚出声道。“此事是由我而起的,就应该由我来提。” 霍开泰看向宁砚,沉默后道:“你的情,我承了。” 京畿治安本就是他这个上元府尹应该做的事情,人证物证也羁押在他府衙的牢房,由他来奏报名正言顺。 但宁砚却将这件事揽了下来,他知道,宁砚这是不愿意让他来开罪孔家。 宁砚温和回到:“大人说笑了,程家要害的是我,当然也应该由我来告他们的状。” 正在这时,一名衙役走进。“大人,太常寺少卿孔煜孔大人求见。” 孔煜这个名字宁砚听过,是如今衍圣公孔修仪的独子。本来是庶子,在他母亲扶正后就成了嫡子。在孔修仪百年之后,衍圣公的位子就是他的。 孔煜能力虽然不出众,但也比一般人好上一些,守成足矣。三十多岁的年纪,位居从四品的太常寺少卿,主皇室宗族祭祀。 “看来程家这是急了。”霍开泰道。“带孔大人进来。” “是。” 没过多久,衙役领着一名身穿常服,颔下留须,气质儒雅的中间男人走了进来。孔煜看到太师椅上坐着的章严维时,脚下有了一瞬间的犹豫。 “章阁老,霍大人,仲乘兄,宁大人。”孔煜一一问候。 霍开泰这个主人家客气道:“孔大人,请坐。” “多谢霍大人。” 孔煜坐下后,嘴动了动,想开口却欲言又止。章钟凌见此,先沉声开口说到: “如果子耀兄是为程家来的,那就请回吧。杀人偿命,因为程胡石,烧了十户人家,死了五个人,他是怎么都要还上这笔账的。” “可是我那表兄已经知道错了,那是他醉酒之下,一时糊涂下的命令,况且如今宁大人也没事,不如……不如就……” 宁砚听到这话,心中的气一下就起来了。起身压抑着心中的不平说到: “孔大人,下官是福大命大,所以安然无恙。但那些无辜枉死的人呢?一句一时糊涂就能解决了?那些人的命谁来偿?” “孔大人你应该去大火的现场走一走,看看那些无家可归的人,看看那些失去亲人后悲痛欲绝的人。” “圣人崇尚‘仁’道,孔家身为圣人的嫡系后代,理应继承先圣遗德,怎么会为程家那等目无王法之人求情。” “子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如果今日换成是孔大人遭受了那灾,您还能说得出这句话吗?!” 在宁砚一番话说完,章严维才平声说了一句:“清墨,切勿失言了。”但看他的样子,明眼人都清楚他没有责怪宁砚的意思。 章钟凌淡淡说到:“我倒是觉得清墨这番话说的一点错都没有。圣人仁道在先,大凉律例在后,于情于理,程家都应该偿命。” 孔煜一张脸尴尬的红了起来。本来被宁砚说的又羞又恼,章严维和章钟凌这父子两人又一个唱白脸,一个唱黑脸,更是让他颜面扫地。 有气又不能往出发,孔煜在心底里将程胡石还有宁砚、章家给埋怨了个遍,连带着那个求死觅活让他为程家寻找出路的母亲都给怨上了。 垂着眼帘,也不敢去看几个人,羞愧的说到: “宁大人,孔家在吏部有些关系,如果此事就此私了的话,我可以承诺,两年之内帮你坐上正四品的官位。至于那些枉死的平民百姓,程家会斥资补偿他们。你觉得如何?” 他也是熟读圣贤书的人,这种事他也难以启齿。要不是他母亲,他连一句话都不会为程胡石说。 “请恕下官不能接受!”宁砚几乎没有经过什么思考,便斩钉截铁的拒绝了。快的章严维连阻止都来不及。 而宁砚也正是怕章严维动摇,才答如此之快。在章严维心里,他的前途应该是比几个无关紧要的人的命重要的。 或许不止是他,换成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恐怕都会这样觉得。但这些人里绝对不包括他。 前途他会自己挣,而不是用别人的命去换。他只求心安。 孔煜也跟着站了起来,看着宁砚提声道:“宁大人,难道就没有一点转圜的余地吗?” 宁砚坚决回到:“没有,即使宁砚辞官不做,也一定要让程家得到应有的惩罚。” 孔煜怒从中烧,咬牙启齿的说到:“好!好!好!好一个宁砚宁大人!” 宁砚毫无惧意。“宁砚无意与孔家作对,唯求替那遭灾的人求一个公道!” “哼!”孔煜冷笑了一声,然后拱手告辞。“章阁老,霍大人,仲乘兄,子耀告辞。” 说完,孔煜转身离去,看都不看宁砚一眼。待孔煜的背影消失在眼前,宁砚轻轻的舒了一口气。 这是他除了累进税法外,做的最硬气的一件事了。他知道以后的官途可能不太好走了,但他一点后悔的意思都没有。 第38节 反正他对官位没有什么执念,会科举是为了让家里过的好,不让家里的人失望。如今他已经做到了,即使没了乌纱帽,他也没有遗憾了。 章严维一直保持着沉默。宁砚知道章严维是因为刚才他拒绝孔煜私了的建议而心里有些不舒服。 毕竟,两年内若他升为正四品,他也才二十五岁。将来就算是慢慢耗,他也有大把的时间可以耗尽内阁,成为辅臣。 他这一拒绝,不仅正四品官位没了,还招惹了孔家未来家主的不快。也难怪章严维不想说话了。 宁砚也不知道怎么开口,而这时,霍开泰却是笑着说到:“宁大人,在下佩服。” 他是真的对眼前的这个少年郎刮目相看了。这样的事情,他自认为他做不出来,更不会做的如此干脆利落。 “霍大人说笑了。” 章钟凌也站起来拍了拍宁砚的肩膀,欣慰道:“清墨,不管别人如何,世叔赞同你的做法。回头给朗哥儿也别讲什么故事了,就把你的事情给他讲讲。” 章严维扫了章钟凌一眼后,对霍开泰道:“泰安,既然如此,你便派人去拿人吧。” “好。” ** 孔煜刚从府衙出来,一个人便扑了上来。 程胡石哭丧着一张脸火急火燎的问道:“表弟!表弟!怎么样了?我会不会有事?霍府尹不会拿我怎么样的对吧?” 孔煜一把将程胡石推开,看他跌倒在地,没有一点扶的意思,反而是一脸厌恶。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兼并土地,欺压佃农,就数你程家做的最过。上次的事情,是陛下看在太后姑母的面子上驳回了章阁老的面子,帮了你一次。” “你不但不知道收敛,反而越大的胆大妄为。谋害朝廷命官的事情你也做的出来?!你知不知道那宁砚是什么人?!” “陛下面前的红人,还有章阁老,纪少师护着,太后最宠爱的温梅芷更与他交好。你怎么敢,怎么敢去动他?!” 程胡石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到:“我本来也不想的啊。谁让他弄出来了一个累进税法。” “我前不久才搬空了家里弄来了近百顷的田地,还闲置着。但他却要征这些地的税。这一交,我程家的库房就要空了。” “那天晚上我喝了酒,再加上府里的管事一撺掇,我……我就恶向胆边生,让人去放火。” “可是他又没事,放我一马不行吗?我愿意倾尽家财去赔罪,当牛做马都行,只求饶我一命啊。” 孔煜冷眼从程胡石身上扫过。“你自己做的孽,自己受着去,宁砚不肯和解,我能做的也已经做了,你自求多福。” “还有,也别去再让我母亲去找太后姑母了,要是让她和我父亲知道这件事,不用宁砚这边动手,他们就先惩处了你。” 程胡石一听,瘫倒在了地上。孔煜离开后好一会儿,程胡石突然爬了起来,拼命的朝程家跑去。 程家,程胡石刚进门,一个女人就缠了上来。 “老爷,您回来了!我们是不是没事了。” 程胡石推开女人,一路自言自语的朝库房跑。进了库房后,翻了一堆值钱的东西往桌子上堆。 “逃命……我得逃命……只要离开了上元府,我就能活命,山高皇帝远的,只要带够了钱,老子依旧能过逍遥的日子。” 包了足足三个包裹,怀里抱着一个,背上背着两个,程胡石出了库房后,撒开腿就朝后门跑。路上喊他的人,他知道都不理。 刚打开后门准备跑,两把明晃晃的刀就横在了他的面前。程胡石腿脚一软,怀里的包裹掉在地上,洒落了一地的金银珠宝。 “奉府尹大人之命,捉拿罪民程胡石归案!” 程胡石“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捧着那些珠宝就往官差的面前推。“饶命啊,我有钱,都给你们,你们放过我好不好。” 那些官差面面相觑之后,一人拿一点将珠宝给拿了。就在程胡石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就听到领头的人喝了一声: “把他带走!” ※※※※※※※※※※※※※※※※※※※※ 还有一万。。。 第46章 次日, 太极殿前, 文臣武将排列成队。 “宣, 众臣觐见——” 口谕一下,一众人从太极殿正门鱼贯而入。叩首行礼之后, 龙椅上的萧旻开口道:“谁有本奏?” “陛下,微臣有本奏。”宁砚出列后,声音清朗的说到。 文臣队伍中, 孔煜深吸了一口气,握紧了手中的笏板。 “准奏。” 得到萧旻的应允后,宁砚扬声道:“昨夜子时, 京中燃起了一场大火, 大火由臣的家中燃起,一共烧了十户住宅, 死了五个人。” “昨日经府衙查证, 火是由上元府商贾程家派人所纵。起因是明日便要征收的夏税。程家妄想置臣于死地,想以此来阻止累进税法的推行。却不想臣无事,却死了五个无辜百姓。” 站在宁砚后面几个身位的温梅芷, 听到这话猛地抬起了头。看向宁砚,她倒是为何宁砚今天的官服看起来如此陈旧,看起来就像是数年前的。 看来是可能昨夜的一场大火什么都烧没了,这衣服怕是章阁老以前的官服, 如今借来给他穿了。 她没有见过昨夜的大火, 但听到宁砚说的伤亡程度, 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小祸。为他逃过一劫而感到庆幸的同时, 温梅芷又开始担心起来。 明知道程家与孔家的关系,却如此这般在朝堂上说出来,是一点面子都没有给孔家留。以后他与孔家之间怕是要留下一个结了。 萧旻听了宁砚的奏报后,脸色以可见的速度阴了下去,当即叫出了霍开泰。 “霍爱卿,可有此事?” 霍开泰出列后,举起笏板,肃正回到:“回陛下,确有此事。人证物证都已经在上元府衙之内,罪民程胡石已经捉拿归案,并且对他所犯之罪已经供认不讳。” “按律例该如何处置?”萧旻说着,神色阴郁的看了两眼文臣队伍的孔修仪和孔煜父子两人。 妄朕上次还看在孔家的面子上为程家说了一次情。如今连蓄意谋害朝廷命官的事情程家也做的出来,他们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害的朕差点成为是非不分,忠奸不辨的人。 被萧旻这么一看,孔煜的手抖了两抖,只觉得脊背生凉。还没等他缓过来,又接到了来自他父亲孔修仪的冷眼,孔煜的腿都有些抖了。 心里不由得更加恨起程胡石和宁砚来。 霍开泰回答道:“按照大凉律例,主犯处斩,抄其家,其余人流放一千里。” 萧旻听后,沉吟道:“就按律例办,而且就在今天办,让那些对新税心怀怨怼的人看看,这就是下场。” “微臣遵旨。” 见孔家的人也没有出来求情,萧旻心里的气才稍微消一点。要是孔家的人不识好歹,非要站出来为孔家求情,他非但不会像上次一样护着,而且会加倍的惩处。 宁砚听到萧旻的那些话,心才彻底的放下来。这个皇帝还是清明的,不是那种一味的只知道护短的人。 脑海中回想起从火场中抬出来的那几具尸体,宁砚在心里暗暗道:我已经为你们讨回了公道,请你们安息吧。希望你们下辈子能托生到我在的那个地方,体会一下“平等”是何物。 下朝后,刚出大殿孔煜就被孔修仪叫到了一旁。冷着脸问道:“实话告诉我,昨夜的事情你是不是早就已经知道?” 孔煜一缩着脖子,回到:“我是知道,但是母亲她让我不要告诉父亲。” “你是不是还私下去找了宁砚?”孔修仪不愧是孔煜的父亲,对自己的儿子再了解不过了。 孔煜老实回到:“找了。” “威逼或者利诱了什么?” “我说如果他能同意此事私了,就让他在两年之内任正四品的官职。”孔煜一点隐瞒都不敢有。 “混账东西!”孔修仪一声厉喝让孔煜猛地打了一个激灵。“孔家怎么就出了你这个东西?!这件事情要是传出去孔家的脸就要被你给丢尽了。” “上次你母亲就不经过我同意私自进宫找太后,害的几乎就在章阁老的面前太不属于。这次你们又做出了这样的事情。” “你实在是太令我失望了。回去后,你就给我跪祠堂跪到明天早上。把孔氏祖训给我抄十遍。好好看看,孔家的老祖宗是怎么要求你做人做事的!” 孔煜一个字都不敢为自己辩解,只能微微欧诺的应“是”。 当天,程胡石被押着当众处斩,什么午时,什么秋后都没有讲究,手起刀落,迎来了围观百姓一片的叫好声。 程家树倒猢狲散,一干人等全部被逐出京城,流放千里。孔家为了明哲保身,一丝一毫的援手都没有给。 程家的家产除了充公一部分,还留了一部分给那十户受灾的人重建房屋用。宁砚也跟着领到了一笔银钱。 新的宅子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宁砚就先将他们安排到了章府。他准备着在空闲的时间重新找一处宅子买下。 还有让宁砚欣慰的是,陆秋歌经过这么一番折腾没有什么事。当时他还生怕会动了胎气什么的呢。 ** 第二天,宁砚到田赋司时,发现温梅芷已经早早的等在那里了,桌上的茶已经明显没有了热气。 宁愿走上去笑道:“梅芷,你今天怎么来这么早?” “今日夏税就要征收了,所以早早的来准备一下。”温梅芷回到。“对了。昨晚那场火,你有没有受伤?” 宁砚摆了摆手,说到:“没什么大碍,就是几处小烧伤,已经上过药了。” “秋歌和伯母呢,她们也没事吧?” “有我护着呢,也没事,就是家没了。我先让他们住在章府。等这两天我再重新去找一处宅子。” 温梅芷听后,沉默了片刻后才道:“我名下倒是有一处宅子。” “温府?那我可不敢住。”宁砚下意识的就觉得温梅芷说的是温家本家那栋府邸。 温府那栋府邸的门第对他来说委实太高了点,宁砚觉得他真的住不起。 他知道温梅芷的父亲,曾经是大凉正二品的威国大将军,所在的温府是由皇帝御赐的,和章严维的府邸在同一条街上。 温大将军一家尽数战死疆场以后,皇帝也没有收回这座宅子,而是归在了温梅芷的名下。 温梅芷轻笑道:“不是玄武街上的温府,这座宅子你要我也不会给你的,温家的祠堂尚在,温府我会一直守着的。” “呃……”宁砚讪讪的笑了笑。“我想错了。” “我说的是另外一座宅子。是我母亲嫁到温府时的嫁妆。她不在后,也就到了我的名下。那宅子平日里也没有人住,就一个老仆看门打扫。” “那里比你原先住的地方离皇宫、离户部都近一些,以后上朝或是来官署都能近一些。放心,我不会多收你钱的。” 温梅芷没有说直接送的话,她清楚,即使这样说了宁砚也不会接受的。所以才有了后面那一句话。 宁砚想了一下,就答应了下来。这样正好省了他到处去找宅子的麻烦了,便道:“好,等今天放衙以后你领我去看一看。合适的话,我今天就买下来。” “嗯。” ** 第39节 没过多久的时间,户部就派来了协同田赋司征收夏税的人。来人是户部侍郎,曹轮。 “宁大人,温大人。尚书大人今日派我来此,让我带着户部的一干人协同田赋司进行今年夏税征收。在下如今对这新的征税方法也仅有一知半解,所以还请两位大人多多指教。” 曹轮的官阶比宁砚和温梅芷两人都高,这番话说的可以算是谦逊极了。 “大人言过了。”说着,宁砚将早已准备好的几本册子呈给了曹轮。“这是田赋司早已结算好的征税名册。” 待曹轮接过名册后,宁砚解释道:“大人请看,名册上面,何人交税,应交多少,都记得清清楚楚。只需要按照这个名册去征收即可。” 曹轮翻开名册看了看,赞叹道:“果真是一目了然,这样的确能省不少的工作。” 田赋司因为设立的时间过短,人手并不多。这征收夏税的任务绝大部分其实还是由户部负责。 以前的田赋就是由户部征收的,对他们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反而对于田赋司来说新着手,处处都要学习请教。 “大部分的任务还要劳烦户部,劳烦大人了。” 曹轮点头道:“这样,上元府东边就交给田赋司,户部派两名主事协助你们。西、北、南三面就由户部来负责。” “上元府周边隶属上元府的各县户部会下达手令,再由他们来征收,征收完毕后会上承户部与田赋司。” 宁砚点头。虽然户部插手插的有点多,但以田赋司如今的状况,也只能接受。等以后田赋司渐渐成熟了,才能真正从户部独立出来。 “下官没有异议。” “我也没有异议。”温梅芷也在一旁附和到。 曹轮满意道:“既然如此,那就这么办。” ** 征税的工作前前后后一共进行了半个月,各地的奏报开始陆续的往上元府送,但宁砚的手中只是时间长短罢了。 上元府的情况如今已经清清楚楚了,比之上一年的夏税整整增长了两成还多。其中有近一成的增长得益于重新丈量土地后,查出的隐瞒的土地。 夏税一上缴国库,国库一下子就充盈了很多。不仅田赋司和户部上下都是笑容满面,皇帝更是为此龙颜大悦。大袖一挥,赏赐了宁砚不少的好东西。 金银,玉器,布匹,良马。 让宁砚新家空荡荡的库房一下就有了压箱底的东西。 章严维也彻底放下了对累进征税的成见。他变法的主要目的之一就是充盈国库,宁砚的方法达到了,他自然也认同了。 就在宁砚以为终于忙完了,可以休息一段时间,准备在家里弄个小庆功宴,邀请章钟凌一家,再加一个温梅芷的时候,他收到了户部的调令。 调任他为金陵审判史,仍旧是正五品。 审判史是设置在州府、郡县的官职,掌管粮运、家田、水利和诉讼等事项,又对州府太守有一定的监察权力。 是朝廷为了节制州府长官而设置的职位。有实权,而且还不小,在州府中,地位仅次于太守。 这调任还可以换成另外一个词,叫“外放”。从京师被放到外地去做官,远离天子,虽然官阶没变,但在很多人眼里,这与贬谪无异。 所以不用细想,这应该是孔家对他的报复了。他还记得孔煜曾经说过,孔家在吏部有些关系。 而吏部对正四品及以下的官员有直接的任免、升迁以及贬谪的权力。他会收到现在的调令也不奇怪。 见宁砚一直盯着手中的调令看,温梅芷以为他不愿意,所以才会失落失神。犹豫了一下,开口道:“你要是不愿意去金陵,我可以帮你去找陛下。” 宁砚回过神,无所谓的说到:“没有啊,外放金陵也没有什么不好的。你看在上元府,我就是一个正五品的小官。” “我的上面还有一堆的人。俗话说官大一级压死人,有那么多人压在我的头上呢,如果我去了金陵,我是审判史,我的上面就太守一个人。没有那么多的管束,也没有那么多的担惊受怕,这样多好啊!” “而且金陵还是有名的繁华富庶之地。我早就想去那秦淮河畔走一走。听一听那琵琶声声,看一看那楼船灯火。” “倒是你,我走之后这田赋司的担子可都要压在你的身上了。我们先前商议好的一些田赋司变革方法,你也应该都有数。” “我走后,就靠你慢慢做了。你要是有难处了,就写信告诉我。好的事金陵离这里还不是太远。快马三五日就能到了。” 温梅芷一双杏眼带着笑意看向他,道:“你倒是豁达。” “有句话怎么说的?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温梅芷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说道:“这话怕又是你们村儿的某个人说的吧!” 宁砚故作吃惊道:“你怎么知道?” 说完他自己倒是先哈哈的笑了起来。这外放的调令,对他真的一点影响都没。 ※※※※※※※※※※※※※※※※※※※※ 还有六千,觉得我要上黑名单了……自己作死自己受(┯_┯) 第47章 宁砚放衙后, 就被章严维派来的人叫去了章府。宁砚清楚, 这是章严维来找他说调令的事情了。 进去章严维的书房, 宁砚先打量了一下章严维的脸色,不难看, 宁砚就知道,这调令对他来说应该不是什么特别坏的事情。 “收到吏部调令了?” 宁砚点头。“收到了。” “情绪不外露。你的心性在我所识的年轻一辈中名列前茅。” 宁砚低头笑了笑,没说话。他情况不太同, 就不和别人比了。而且他真的没有什么悲伤的情绪。 “你的调令是由吏部尚书发签署的,递到内阁后,我和陛下都看过了。虽然清楚这是孔家报复你的行为, 但陛下不好驳了吏部尚书和孔家的面子。” “所以就同意了调令。本来你外放的地点是在岭南, 是由我建议,陛下同意之后, 改成了金陵。” “小子多谢章公。” 宁砚这声谢绝对说的真心实意。如果外放的地方是在岭南, 他哭都没地哭去。大凉的岭南可不像他在的那个时代,地处南方,经济发达, 环境优美。 这个时候的岭南还没有经过什么开发,用“蛮荒之地”这个词来形容毫不为过。他要是真去了岭南,那他就有的受了。 “我将你安排去金陵除了不让你去岭南受苦外,还有一个原因。这段时间, 金陵有奏报上承, 奏报上说, 这些年出现了一种名为兑票的东西。” “这种东西可以在一些商号兑换成真金白银, 金陵商人易货之时,多使用这种兑票。我担心这种兑票发展下去,会影响到朝廷金银铜货币。” 宁砚听到这里,脑海中浮现出的第一个词就是“交子”。 “你去了金陵刚好可以查探一下那里的情况,如果兑票对朝廷不益,你就直接废止。我已经传信给金陵太守。” “你到了那里后,不用太过防着他,也不用忙着和他争权,你就老老实实的完成我交代给你的事情。” “你放心,陛下心里记着你的功劳。累进税一日还在发挥作用,你的功劳就一日无人能抹去。而且朝中还有我在。用不了一两年的时间,你就能重新回到上元府。” “而且在地方为官,对你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你的路走的太快了,没有遭遇过什么挫折,也太早在朝中崭露头角,出去沉淀上两年也好。地方事务繁杂冗多,最能锻炼人。” 宁砚认真点头。“清墨知道,一定谨记章公教诲。” “还有一件事。”章严维顿了一下,似乎是在考虑该不该说似的。“宁氏宗族就在金陵。” 宁砚默然片刻,才说到:“我爷爷说,宁家三代单传。我家的族谱上也只有我爷爷起到我三代人。” 章严维叹了一口气。“有句话我还是想和你说。你爷爷虽然如此对你说,但在他辞官后与我的通信中,还是表达了他想回归宁氏宗族的想法。” “他也曾对我说过,他百年之后,若子孙有出息,最好能将他风光牵进宁家祖坟。若子孙平庸,便不回宁家。” 宁砚沉默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原来宁伯生到底还是牵挂着宁氏宗族的。只是他憋着一口气,不出人头地,扬眉吐气就绝不回家。 只是这口气日益被在翰林院碌碌无为的日子给磨没了。黯然离京后,到死都没和宁家的人说他还想回宁家的事,反而将心事吐露给了章严维这个至交好友。 章严维见他不说话,便道:“宁家的家事我就不多插手了,任何事情你自己决定。行了,你回去吧,好好的准备一下。这几天你就要准备动身前往金陵了。” “嗯,那清墨告退。” 从章府离开后,宁砚发起了愁。宁氏宗族是一件事,另外一件让他发愁的事情就是去金陵。 他倒是没有什么,半个月的路程而已。他进京赶考时,连着一个月都走过。白淑兰的身体也还算康健,问题也不大。 但陆秋歌已经有近七个月的身孕了,舟车劳顿,他怕陆秋歌的身体有什么好歹,于她于孩子都有影响。 难道让白淑兰和陆秋歌先在上元府,等孩子生下来,将养好身体了再去金陵和他团聚。 可这样以来,他既担心没他在身边,有照顾不到的地方。他还想亲眼看着孩子出生,第一时间抱抱他(她),摸摸他(她)。 宁砚一路纠结着回了家。 新的家是温梅芷卖给他的。原来大了宅子足足大了两倍,是间两进的宅子。 宁砚还费了好大的功夫收拾了一间给他马上就要见面的孩子住,如今一看,怕是用不上了。 宁砚到家的时候,刚进门没走多远就听到了孩童拍手笑闹的声音。 “嫂嫂,嫂嫂,朗哥儿不怕,朗哥儿还要听。” 清脆的声音让宁砚暂时压下了烦恼,带着笑容走进了前院。前院的东北角有一处葡萄架。 看着这处宅子的老仆不仅将宅子打理的很好,这架葡萄也整理的非常好。宁砚住进来的时候,葡萄正好是成熟的时候。 宁砚挑拣了挑拣,还准备酿葡萄酒,结果不懂酿酒的他平白浪费了一坛的葡萄,挨了好一通白眼。 陆秋歌坐在葡萄架下,手里拿着一本书,朗哥儿趴在她的腿上,双眼亮晶晶的听陆秋歌给他念话本。 白淑兰和柳氏坐在一边,笑眯眯的看着这里。宁砚刚走进来,朗哥儿立马就朝他飞奔了过来。 “清墨哥哥。” 宁砚弯腰一把抱起朗哥儿,挂了一下他的鼻子,笑道:“朗哥儿又重了。” 章友朗抱着宁砚的脖子,皱着鼻子说到:“才不是呢,朗哥儿没有胖,我这是长个子了。” “是嘛?” 章友朗重重的点头。“嗯嗯,长高了,长了这么高呢。”章友朗还伸手比划了一个高度。 “哈哈哈。看来要不了几天,朗哥儿就要和砚哥儿一样高喽。” “我要比清墨哥哥高,到时候换我来抱清墨哥哥。”这话把其余三个女人都逗乐了。 抱着章友朗坐下,宁砚低头问道:“你阿爹怎么没来?” “阿娘说阿爹去和叔叔伯伯喝酒了。清墨哥哥,阿爹说你喝酒三杯就醉,是真的吗?我还以为清墨哥哥哪里都厉害呢,原来不会喝酒啊。” “呃……人无完人嘛。” 自从上次章钟凌为了他出面见了城卫军的统领后,似乎是想开了似的,不再终日在家中醉生梦死,开始和以前的朋友见起面来,脸上的笑容也日益多了起来。 柳氏为此还专门感谢过宁砚。 第40节 “我不会嘲笑清墨哥哥的。”章友朗小大人似的说到。 宁砚笑道:“人小鬼大。” 章友朗笑嘻嘻的将脸埋进了宁砚的肩窝,亲昵的蹭了两下。 宁砚轻轻的拍了两下章友朗的背,有些伤感的说到:“希望你两年后还能记得我。” 章友朗没明白过来宁砚话里的意思,但在场的三个大人却是清楚的。柳氏出声问道:“清墨,你这话是何意?” 宁砚坦言道:“我接到了吏部的调令,要去金陵任审判史。多则两三年,少则一两年。” 柳氏皱眉道:“你在田赋司待的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被外放了?公公那里没有说什么吗?” “婶姨,你放心,章公也说了,不是什么坏事。我就是出去历练两年,积累积累经验。而且还去的是金陵,可是有不少人说金陵可是比这上元府还要繁华富庶呢。” “那秋歌呢?她还大着肚子呢?你就让她陪你一道奔波?” 柳氏这么一说,宁砚就低下了头,说不出话了。他觉得最不对不起的就是陆秋歌了。他为自己孕育孩子,自己非但没有保护好她,反而一再让她遭罪。 陆秋歌不怪他,但他自己怪自己。 “砚哥儿,我很想去看看话本上经常出现的秦淮河呢?” 宁砚抬头,看到的是陆秋歌那娴静淡雅的眉目还有那带着笑意的唇角。一如当初她对宁砚说的:砚哥儿,你是我的夫。你在哪儿,我就会在哪儿。 “秋歌,我……我……”宁砚嚅嗫几个字,剩下的话哽在喉间说不出来。 “砚哥儿,我坐的腰有点酸,你扶我起来走走。” 宁砚连忙放开章友朗,走过去伸手准备将陆秋歌扶起来,却不想陆秋歌躲开了宁砚的手,莞尔笑道: “骗你的呢。我身子好着呢,你去金陵可别想丢下我一个人。” 宁砚缓缓将手收回,放在身侧,柔和的笑了起来。陆秋歌总有自己的办法来安慰他。 章友朗这才明白了过来,跑过去钻进了柳氏的怀里。“阿娘,清墨哥哥和嫂嫂是要离开朗哥儿了吗?” 柳氏摸了摸章友朗的小脑袋,安慰道:“就离开一两年罢了,很快的,到时候朗哥儿就又能见到了。” 章友朗当即就瘪嘴哭了起来。“朗哥儿不想清墨哥哥走!嫂嫂也答应了朗哥儿,过几个月就给朗哥儿看弟弟妹妹呢。” 宁砚忙过来安慰。“朗哥儿忘了你阿爹说的男儿有泪不轻弹吗?” “可阿娘也说了,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清墨哥哥,我不想你走。” “朗哥儿听话,很快的。说不定今年除夕我就能来你家里给你包红封了。” 章友朗泪眼婆娑的问道:“真的吗?” “真的真的。” “那朗哥儿今年除夕就不睡觉了,就等着清墨哥哥。” 宁砚摸了摸章友朗的脑袋,用额头碰了碰他的额头。“会回来的。” 五天后,收拾好一切的宁砚带着吏部的调令,走上了前往金陵的路。 ※※※※※※※※※※※※※※※※※※※※ 今天就到这里吧,一万四,还差两千多,写不完了。被黑一期长个记性。 还有,那个审判史就类似于宋朝的通判,这个兑票也是类似于宋朝交子的东西。 第48章 “这雨下得真大, 不知道明天能不能停, 如果还是这样, 我们就在驿站再停一天。” 看着窗外的瓢泼大雨,宁砚说到。而后伸手将窗户关上, 向床榻走去。 陆秋歌将宁砚脱下来的外袍整理了一下,然后搭在了龙门架上,又用手细心的抚顺。 听到宁砚的话, 回应道:“本来半个月就能到的路程,我们已经走了十七天了,不好再耽搁了。听这里驿站的驿使说, 到金陵还得两天呢。” 宁砚无所谓的说到:“晚到几天怎么了?调令上又没说一定要在半个月内赶到。而且现在天高皇帝远的, 谁还能因为这个参我一本不成。” 说着,宁砚起身过去扶着陆秋歌在床边坐下。“秋歌你就别替我着急了, 我听人说这怀孕的人心里经常塞着事, 孩子生出来就特别爱哭。” 陆秋歌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抿唇道:“你这是觉得我多管闲事了?” 宁砚早就听说孕妇情绪容易波动,但在陆秋歌身上却很少看到。 如今看来应该是多日路程让她疲惫了, 所以这情绪就波动了起来,表现就是格外的敏感。他是男人,他得包容。 这样想着,宁砚连忙赔罪。“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我刻意走慢一点就是不想马车太颠簸让你不舒服。不让你操心是怕你心情不好。” 陆秋歌听后, 没有什么反应, 只是淡淡的说了两个字。“睡吧。” 说完, 就径自躺下, 面朝里,背对着宁砚。宁砚见此,只能将剩下的话吞回了肚子。起身弯腰将薄被给陆秋歌搭上。 躺下后,宁砚没忍住戳了戳陆秋歌的背,咂了下嘴后讷讷道:“秋歌啊,你生气了?我赔罪行不行?你也知道,我有时候说话有点口无遮拦,我还……” 宁砚碎碎念念的一点点数落着自己的不是,这时候,陆秋歌抬起了一只手牵起了宁砚的胳膊,让宁砚的胳膊环住了她的腰,搭在了她的肚子上。 宁砚一下就笑了,身体贴了上去,用脸在陆秋歌的颈上蹭了两下,笑嘻嘻道:“秋歌,我就知道你肯定不忍心怪我,你真好。” 背对着宁砚的陆秋歌看着眼前的墙面,目光柔和而又缱绻。 她好?他的砚哥儿还不知道,他才是这世上最好男儿吧…… ** 第二天,云歇雨霁,天色朗朗。 在宁砚的一再要求慢速下,从歇脚的驿站启程后,又用了整整三天的时间才到达金陵。 撩开车帘,宁砚远远的就看到了前方伫立的金陵城城墙,还有引秦淮河河水而围城的护城河。 虽然还未入城,但宁砚的脑海中已经浮现出了南朝谢脁的那首诗: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逶迤带绿水,迢递起朱楼。飞甍夹驰道,垂杨荫御沟…… 金陵在大凉的地位也是不一般,甚至曾经有大臣提出过将都城从上元府迁至应天府,也就是金陵。 虽然没有被采纳,但从中却能看出金陵在大凉的地位,可以说是仅此于上元府也不为过。 所以宁砚丝毫不觉得自己是被排挤外放了。而且金陵的气候条件也比上元府好上几筹,在这里待着,肯定比上元府舒服。 “大人,已经到金陵城外了。” 马车外传来了护卫的声音。他这次外任,朝廷给他配了两名仆从。 章钟凌还另外给他指派了一名身手一流的护卫,名为柴浪,专门负责保护他的安全。方才说话的就是柴浪。 “直接进城就是。”宁砚吩咐到。 “是,大人。” 放下车帘,宁砚看到白淑兰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不由问道:“娘,怎么了?我们都到了你怎么不笑一笑?” 白淑兰叹了一口气。“我在想宁家。” 这里的宁家自然不是他们一家,而是金陵城中的宁氏宗族。 “娘,没什么好想的。他们要是愿意,我就遵循爷爷的遗愿将他和爹的坟迁到宁家祖地。他们要是不愿意,我也不会上赶着去求。这样求来的,如果爷爷还在,他肯定是不会高兴的。” “你不知道。”白淑兰惆怅道。“你爷爷临终之前曾经嘱托过你爹,如果他日后入仕能步入四品文官的行列,就能风光的将他迁到宁家祖坟,入宁家祖祠。” “结果你父亲未能做到,再加上他走的急,也没能再亲口告诉你。我虽然知道,但当时你还小,也就没有告诉你。没想到我们如今回到金陵来。” “那就等儿子成为四品文官再说。在这之前,不用去管什么宁家,在我心里,宁家只是我们三个人宁家,很快就要四个了,对吧秋歌。” 陆秋歌回应的点了点头。一提到自己将出世的孙子白淑兰就将那些烦心事抛到了脑后。 一个晃荡,马车停了下来,外面传来了官兵盘查路引的声音。不多时,又传来了一道声音。 “敢问可是新任金陵审判史宁大人车驾?” “我下去看看。”说着,宁砚弯着身子下了马车,朝来人拱手道:“在下宁砚。” 来人闻此,连忙就走了上来,躬身作揖行礼后道:“下官金陵府衙主簿冀张弛拜见审判史大人。” 宁砚抬手。“无需多礼。” 冀张弛起身后,带着恭敬的笑容说到:“大人,太守五天前就让下官在这里候着大人,今天下官可算是把大人您给等来了。” 宁砚一听,心里虽然有点愧疚,但面上一点不显,还给自己找了一个借口。“途遇大雨,所以在驿站耽搁了几天,让你久等了。” 冀张弛忙道:“不妨事,不妨事。能在这里迎候大人是下官的荣幸。还请大人登车,下官带大人前去大人的官邸。” 外任的官员一般都会带上家属,所以当地会有专门的官邸。宁砚如今是正五品的审判史,还是在金陵这种地方,官邸肯定不会差到哪儿去。 “劳烦了。” ** 没过多久的时间,马车就在一栋府邸前停了下来,宁砚三人依次从马车上下来。 抬眼望去,朱红色的大门上两个兽面衔环龇牙怒目,威风凛凛。大门上方,挂着一个牌匾,上面是“宁府”二字。 “大人,这里就是您的官邸了,是上任审判史大人住过的。牌匾上的字是前几日太守大人亲手所书的。” 这时,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从府内走出来了四个人,两男两女。快步走下台阶后四人在宁砚身前跪了下来。 “拜见大人。” 冀张弛在一边介绍道:“大人,这是安排给您的两名仆从和两名官妓。” 宁砚下意识的就看向了跪着的两名女子,年龄不大,而且长的很漂亮。刨去情感因素来看的话,其中一人是比陆秋歌漂亮的。 他知道大凉官场经常会给官员配官妓,做什么的就不用多说了。平时应酬会宴也会有官妓侍候。这些人不仅有姿色,琴棋书画也都有涉猎。 就他知道的,章严维的三夫人就是官妓出身,因为生下了章严维唯一的女儿,被他想办法去了奴籍,抬成了妾室。 在上元府时,怕官妓会增长官场的靡靡之气,虽然无明文规定,但都会明面上克制着,所以宁砚还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 却不想到金陵的第一天就给他塞了两个官妓。要是让宁砚选,他情愿要两个粗使婆子也不愿意要官妓。 但这样直接拒绝怕是会让金陵这边的官员难堪。他初来乍到,要在金陵待的时间不短,还是不要一开始就得罪的人好。 这样想着,宁砚突然拉住了陆秋歌的袖子,哭丧着脸,“畏惧”的说到: “夫人,你可别生气,我是不会要什么官妓的,我保证看都不看她们一眼,我眼里心里都只有你,你今晚千万别让为夫住书房。” 陆秋歌:“……” 第41节 白淑兰:“……” 冀张弛:“……” 陆秋歌也是明白人,看宁砚背对着冀张弛朝她挤眼睛就明白了个大概,配合的说到:“你要是敢让她们进府,我就带着孩子回娘家。” “不带!我绝对不带!”宁砚刻意放高了声音。然后转身,一间羞愧又尴尬的看向冀张弛。 “冀主簿,你看这……” 冀张弛忙回到:“明白,下官明白。下官一会儿就将人带走。” 同时在心里好笑道:原来这位年纪轻轻便官拜正五品审判史的大人居然是个畏妻如虎的人。 “多谢冀主簿体谅。还有这两个仆从你也一并带走吧,我这里已经有三个了,用不了这么多,我每个月还得给他们发例钱,一年下来也是一次不小的开支了。你给我换成一个粗使婆子,要能做的一手好饭的。” 冀张弛在心里又给宁砚贴了一个“抠门”的标签。 “下官知道,会一并带走的。” “还有,刚才的事不许往外说。” 宁砚的这话一出,他畏妻如虎偏偏又爱面子,不想让外人知道的形象一下就在冀张弛的心里清楚了起来。 恭敬道:“下官一定谨记。” 之后,冀张弛将他们带进了官邸,给他们介绍了一通。官邸同样是两进的,面积不小,还带一个花园,花园往后是祠堂。 各处房间也已经收拾妥当,可以直接住人。应该是原先的官妓和仆从的功劳。 冀张弛带着那四人离开后,柴浪领着另外两名仆从郭全和秦贵去烧水,外加安置马车。宁砚三人则是在正堂坐了下来休息。 “我是不是很机智?不得罪一个人就将那四个人打发出去了。”没了外人,宁砚就可以洋洋得意起来。 陆秋歌“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白淑兰也是哭笑不得,她不得不承认,宁砚刚才演的那一出戏既恰到好处又惟妙惟肖的。 “也不知道你这性子随了谁,你爷爷和你父亲都是规矩笃实的人,到你就变了样。” 宁砚耸肩笑道:“还不是这官场把我磨砺滑头了。” 当天下午,宁砚就收到了一封请帖,邀他赴宴,发帖子的人是金陵太守,窦良锋。 ※※※※※※※※※※※※※※※※※※※※ 谁看过巴霍巴利王,我今天又重温了一遍2,撇开剧情不谈,里面的歌曲真好听,听的人心潮澎湃的,觉得印度电影一言不合就唱歌跳舞也挺有特色的。 还有,昨天情人节,我和我妈过的,宁砚和秋歌过的,你们和谁过的? 第49章 宁砚本来就是想去金陵有名的秦淮河看看的, 刚好这次的私宴就在秦淮河的官船上。收拾了一番的宁砚带着柴浪就准备出发。 白淑兰将宁砚送到了门口, 在门口低声叮嘱道:“砚哥儿, 多的话娘就不多说了,这私宴在那秦淮河上, 你做什么前要记得秋歌还在家等你呢。” 宁砚听后,只觉得一阵无语,无奈道:“娘, 儿子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秋歌都放心的没对我说什么呢,你倒是跑来叮嘱我。” “再说,我上的是官船, 赴的是官场私宴, 不是什么画舫青楼,而且秦淮河上又不是只有这些, 多少文人墨客也会经常聚在秦淮河上吟诗作对, 大行风雅之事的。” 白淑兰被说的也有点尴尬,但在自己儿子面前到底没有表现出来,正常道:“你心里有数就行, 快去吧。” “嗯,那我就走了。” ** 寒水月笼,粼粼波光,荡漾的秦淮河上灯火通明, 大大小小的画舫, 来来往往的商船丝毫没有夜晚而停歇下来。 管竹丝弦之声从画舫中传出, 有的船舱还被灯光映出了舞女翩翩的舞姿与婀娜的身段。十里秦淮河, 千里闻其名。 打听到请帖上所说的渡口,到了后稍微一询问就知道了该上的是那艘官船。朝停靠的最大的一艘雕梁画栋的船走去,柴浪率先上去替宁砚递上了请帖。 仆从打开请帖看过在之后,走上前来恭敬的说到:“大人,请随我来。” 在仆从的带领下,宁砚进了船舱之中,而柴浪则是候在了舱外。 宁砚的身影刚出现,就有人看到了他。“想必这位就是新到任的审判史宁大人了?” 这话一出,全场的目光都聚集了过来,本来位于主座的一个蓝袍的中年男人也站了起来,将目光投向了他。 宁砚不慌不忙的拱手,温和说到:“在下宁砚,初来乍到,见过诸位。” 因为是私宴,所以都穿的是常服,看不出官品大小,宁砚只能从座位上看出主座之人应该是太守窦良锋。 除了窦良锋外的所有人齐齐躬身作揖行礼。“下官等见过宁大人。” 宁砚抬手笑道:“诸位快起吧,宁某是来赴太守大人的私宴的,在这里我们都是太守大人的宾客,就不要再拘泥于这些礼数了。” “大人说的是,说的极是。” “哈哈哈。”几声爽朗的笑声响起,窦良锋从座位后绕出,大步朝宁砚走来过来。“早就听说京中有位年少却才重的大司卿,一手推行的累进税法让陛下和阁老都赞叹不已,今天可算是见到真人了。” 宁砚忙道:“太守大人谬赞了。” 窦良锋一手按在了宁砚的肩膀上,说到:“今后你我二人就要在一起共事了,望我二人能同心协力,共谋金陵之清明。” “下官一定竭尽全力。” “我年长你许多,托大就唤你一声清墨了。”说着,窦良锋拉起了宁砚的胳膊,将他往前领去。“来,这边就坐。” 场中有两个位置是坐北朝南放置的,其中位于下手的就是宁砚的,其余人的座位呈南北纵列摆放,相对而坐。窦良锋和宁砚入座后,其他人才陆续落座。 “传唤下去,开船。”窦良锋吩咐到。 “是。” 这时,有两排婢女从船舱外鱼贯而入,依次在每个坐席旁跪坐,斟酒后垂首低眉等着其他的吩咐。 “审判史初来金陵,你们都让他认识一下,袁品之,就由你开始。” “下官袁品之,任金陵府丞。” …… “下官宁磊,任府衙主簿。” 宁砚听到这里,心下微微一动。姓宁,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记忆中的宁父好像告诉过宁砚,他这一辈是“石”字辈的,那这个宁磊…… 没让他多想,后面的人继续一一介绍。 “下官府衙典史赵朝。” …… 再往下,就是一些不入品级的六房主事等官职,除了金陵府衙中的这些人,在场还有数位商人。 虽然那些商人的座位在末尾,但能在太守的私宴出现,可见在金陵商人还是有一定的地位的。 等所有人都介绍完了,宁砚再一个个看过去,发现他连三分之一的人都没有记住。 让他记得最清楚的,除了那个宁磊之外,就属先前就见过的冀张弛。 他是隶属于他的主簿,也就相当于后世秘书、文书一类的职位。在未来的一段时间,他事事都得靠冀张弛。 另外,从进入船舱到现在,宁砚也发现了另外一件事,窦明峰这个太守对金陵上到大小官员,下到官吏的掌控度都很强。 窦良锋在金陵已经待了六年了,六年的经营会这样宁砚一点也不奇怪。这一点他本人也丝毫没有掩饰的在宁砚的面前表现了出来。 其用意昭然若揭。就是让宁砚以后在金陵时“老实”一点,不要太得意忘形,乖乖做好自己本分的事情。 不然在金陵官场宁砚将会举步维艰,处处受限。令出却无人执行可能就是他会遭遇到的。 之后,便是一番宴饮,觥筹交错,中有舞曲,丝弦声络绎不绝。宁砚虽然尽力推拒,但还是被灌了不少的酒。 好不容易撑到了最后,保持着最后的清明拒绝了让他留宿官船的提议,出了船舱就倒在了柴浪的身上。 等宁砚再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辰时了。揉了揉脑袋,头疼脑涨,还有点想吐。 “酒真不是一个好东西。”宁砚在心里嘀咕了一句。 起身在床边坐了一会儿,宁砚这才去拿龙门架上搭着的衣服穿好。之后来到外室的桌旁坐下,正准备给自己倒水的时候,看到了桌子上放的东西。 几张纸,几张巴掌大小的纸,上面绘制着数种样式的图案,有铜钱,有人,有元宝,有花纹。 “这是……”宁砚拿起了其中的一张,细看起上面的文字来。“金陵永富兑票铺特造,许金陵流转行使。” 在这些字的下面,写着“二百两”三字。 “这应该就是章公和我说过的兑票了,这也算是开了纸币的先河了。只是不知道这永富兑票铺是什么情况。” “这东西一个使用不当,可是会造成通货膨胀的。要我说,这种兑票的发行还是应该官府把控的好。” “对了,这些兑票哪儿来的?数额还这么大。这五张加起来都有一千两了。我全部的身家也没这么多。” 自言自语的说完,宁砚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一饮而尽后,揣上兑票就出了房间。 门外的柴浪听到开门声抬头看来。“大人,您起了。” “秋……夫人呢?” 柴浪回到:“夫人去花园了。” 宁砚颔首,抬脚便向后院花园处走去。陆秋歌正在花园内散步,宁砚看到后就跟上一起慢走了起来。 陆秋歌看了他一眼,问道:“怎么头发都不束好就出来了?” “刚才头疼,就随便弄了一下。”宁砚回答到。 “谁让你喝那么多酒的。”陆秋歌嗔怪了一句。“过来,我重新给你束一下。” 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趁着陆秋歌给他重新束发的时候,宁砚掏出了兑票问道:“这些是哪儿来的?” 陆秋歌手一顿,奇怪道:“你怎么问起我来了?这些都是从你衣服里拿出来的,不就是你带回来的吗?” “我带回来的?”宁砚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细细回想起来,昨晚私宴结束,自己晕乎乎的被人簇拥着往外走的时候,好像的确有人往自己的怀里塞了什么东西。 原来是这些兑票。兑票一共有五张,应该是在场的那五位商人塞给他的。也只有商人才会出手如此大方了。 五个人,一人两百两,合计一千两。 难怪有人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 他只不过是去赴了一个宴,就有人给他送了价值一千两的兑票。照这样下去,要是在金陵待上个三五年的,等他回上元府的时候,就真的家财万贯了。 感慨一声,宁砚举起了手中的兑票。“秋歌,你知道我手里这五张纸值多少钱吗?” 第42节 “多少?” “白银一千两,整整一千两,把它们兑换成银子,能装满一个大箱子。” 陆秋歌的手直接就抖了一下,她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的钱。更别说还是值这么多钱的纸了。 “你从哪儿来的这东西?” “昨天赴宴时五个商人塞给我的。” “那要不要送还回去?” “送还?不,还不得。” 那些商人既然敢在私宴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公然塞钱给他,就证明这在金陵的官场是一件平常,甚至是墨守成规的事情。 在场的那些官吏,包括窦良锋,肯定都或多或少收过钱财。他要是将这些钱送回去,那那些人就该提防着他了。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 他要是执意要清高的话,他就会被独立起来了。所以这个钱他不能还。 他也不怎么想还,有白拿的东西傻子才不要呢。反正不是搜刮民脂民膏得来的,既然想讨好他,他收着就是了。 ※※※※※※※※※※※※※※※※※※※※ 我发现评论区大多数都是单身狗,情人节不是吃着狗粮,和自己、和手机过,就是和爸妈过,嘿嘿。——来自一名母胎单身狗的嘲笑。 第50章 宁家是金陵有名的望族, 枝繁叶茂,子息昌盛。往上数, 出过首辅, 出过大将军,在金陵可谓是家喻户晓。 但近几代却无出众子弟, 是以宁家日趋没落。数十年间族中官职最高的人也不过是正六品的知县。 而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在金陵也是排的上号的大家族,就是远没有以前风光了。 现任宁氏一族族长的是宁家嫡系三房的人, 名为宁远志, 是个举人,却没捞到一官半职。 他的长子宁磊只是个秀才,却让他托人在府衙谋得了从八品的典史的差使。 私宴结束的第二天, 父子两人谈话之时, 宁远志第一件事就是询问宁砚这位新来的审判史。 “磊儿, 昨日一见, 觉得那新来的审判史为人如何?” 宁磊想了一下后说到:“和传言中一样, 年龄不大, 应该比我还小上数岁。为人看起来的很谦和,举手投足之间又谨慎随和, 反正不简单。” 宁远志听后,长叹一声,感慨道:“年纪轻轻就成了正五品的审判史, 我宁家又何时能出这样的人, 来重振宁氏家门呢。” “父亲, 其实还有一件奇怪的事情。那个审判史和我们是同宗,都姓宁。这本来也没什么奇怪的,关键是他名砚,也是带石的,你说他会不会就是咱们宗族的人?” “不会。”宁远志摇头道。“嫡系、旁系之人族谱中都有记载,我可以肯定没有这么一号人。” “可能是我多想了,这就是一个巧合吧。” 而在这时,宁远志却是忽的想到了什么,脸色都变得有些凝重起来,自言自语道:“如果真的是我想的这样,那……不行,我得去找一下父亲。” 说完,不等宁磊询问,宁远志起身就快步离开了。 ** “大人,这是近五年金陵粮运、家田还有水利在府衙留存的卷宗。” 府衙,公房内,主簿冀张弛将怀里抱的厚厚的一摞书册放到了宁砚身前的桌案上。 宁砚拿起最上面的一本翻开,第一页就五个大字:丁子年粮运。丁子年是去年的纪年。 抬头对冀张弛说到:“你搬把椅子坐我旁边,我有不懂的地方你就负责给我讲解。” 冀张弛连忙摆手。“不敢,不敢。下官站着就好。” “有这么多呢,你总不能站一天吧。听我的,搬把椅子去。” “下官多谢大人恩典。” 先感恩戴德了一番,冀张弛才跑去搬了椅子,浑身不自在的坐在了宁砚的旁边。每当宁砚指着不懂的地方问他时,立刻就给他解说。 总体来说,在地方府衙工作绝对是比在上元府要轻松的,尤其是宁砚这样有官位在身的人。 分属的事情做完后,其余的时间就可以算是闲暇时间,可以自由分配,不用成天待在府衙中。 而且宁砚只是府衙的二把手,大多数的事情还是由窦良锋这个太守来处理,他只需要在窦良锋处理后,确认无误之下联署一下自己的名字,让政令正式生效。 而且府衙各项分工也都比较明确,主簿、典史都很大程度的分担了太守和审判史的工作量。 再加上礼房、吏房、户房、工房、兵房、刑房六房的辅助,事情处理起来就不那么的繁重。 宁砚是第一次接触这样的工作,刚开始要熟悉其中的程序规则、门门道道费了很大的功夫。等到真正上手后,就轻松了许多。 随着处理的事情多了,宁砚也渐渐理解章严维说的来金陵的锻炼的话了。在处理府衙事务的同时,宁砚也没忘章严维特意嘱咐他的事情。 他特意花时间将金陵城里的每家兑票铺都跑了一遍,明察暗访之下得到了很多有用的东西。 兑票是两年前由金陵城中的十二位富商一起商议之后决定制造的东西,因为在经商中携带大额的真金白银太不方便,而且安全也得不到保证,所以就想出了兑票这种凭证。 十二位富商或独立,或联合一共成立了五家兑票铺,用一定数额的银钱作为准备金,印发了一批各种数额的兑票。 要使用兑票的人先将银钱存到兑票铺,换取同等数额的兑票,用于交易。交易之后,收到兑票的人便可以在相对应的兑票铺将兑票换成银钱。 在这个过程中,每次将兑票兑换成现钱,兑票铺会收取五十文的费用,作为兑票铺的收入。 宁砚知道,这种兑票一定会在后世的史书中出现,然后被贯上“最早的纸币”这个名头。但现在,说是纸币还为时过早了一点。 首先,兑票流通的地方仅仅是在金陵这一片地方,而且基本上都是商业贸易之间使用,寻常百姓不会接触兑票,流通的区域太小。 第二,各家兑票铺各自经营,相互之间还有竞争,兑票不统一。 第三,没有保证。谁也没办法确定兑票铺会不会在某一天倒闭,手里的兑票就没办法兑换成银钱了。 宁砚对兑票的未来很看好,商业的发展需要这种东西,而且还能很大程度上方便人们的生活,肯定是未来货币发展的方向。 但宁砚始终坚信着一点,要想将这种兑票发扬光大,必须要靠官府,靠朝廷的力量,仅仅靠商人是行不通的。 宁砚借鉴脑海中关于宋朝交子的情况,开始构思兑票务的设立。但要设置这个兑票务,需要一个时机来冲破金陵目前兑票铺并立的情况。 宁砚不急,他要在金陵待两三年,又不是十天八天的,有充足的时间等机会。 在这个期间,他刚好可以和温梅芷通通信,让她帮他完善一下自己的构思,以免到时候出现太大的差错。 到了八月份的时候,府衙很清闲,宁砚所幸就大部分的时间就待在了家里。有时候更是直接让冀张弛将公文送到宁府来看。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大夫估计陆秋歌在这个月就要生产了。 所以宁砚恨不得天天都待在家里盯着,简直比陆秋歌这个孕妇还要紧张焦急,弄得整个宁家的气氛都一直是紧绷的。 这天,宁砚正在花园的树下乘凉小憩。随着陆秋歌怀孕足月,肚子越来越大,晚上时宁砚就得时不时帮着陆秋歌翻个身。 所以宁砚的作息都变的混乱了起来。白天的时候,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来这树下的躺椅上补觉。 正当他睡的香的时候,突然响起的声音将他猛地惊醒。 “大人!夫人要生了!” “要……要生了?”宁砚一下坐了起来,要站起身的时候发现自己腿都是软的。期待了这么多天,临了他有开始害怕起来。 一条条的思绪开始成片的出现在脑海中。 “秋歌今年二十五了,年龄合适,不算早孕,应该不会有事情的。” “孩子生下来是男是女?长的像谁?该起什么名字呢?” “最好先是个女儿,女儿乖巧,会是我的小棉袄的,软软的抱在怀里多好啊。” “不行,如果是女儿,娘会不会不高兴?秋歌是不是也会觉得对不起我?那还是先要个儿子吧,以后再给他添一个妹妹。” …… 脑海中乱糟糟的一团,宁砚忐忑而又期待的跑到了产房处,这时候陆秋歌和产婆都已经进去了。 宁砚怕他进去什么都不懂,会添麻烦,就在门口的屋檐下呆呆的坐着等待。 每次产房内有人出来,宁砚就会问上一句“怎么样了”,可像是没人看到他似的,没一个人理他。 宁砚就像一个无助的小可怜似的,把脸埋在膝盖上,每当产房里传出一声痛呼,心就会跟着揪一下。 郭全从离开上元府的时候就跟着宁砚,什么时候见过这个样子的宁砚,他一直觉得自家大人沉稳的就不像是他这个年龄的热点。 不由得出声说到:“大人,夫人吉人自有天相,和小少爷一定都会平安无恙的。” 宁砚猛地抬头。“你怎么知道是个儿子?” “呃……”郭全一下被问的哑口无言。他怎么知道是不是儿子,这只是吉利话而已,这大人怎么还当真了呢。 不过宁砚也没有为难他。“哦,你又不会未卜先知,怎么会知道是男是女呢。” 三个时辰后,感觉已经等了一个世纪的宁砚有气无力的喊了起来:“娘——娘——你就告诉我一声怎么样了啊。” 刚等他喊完,产房内一声婴儿的啼哭声就响了起来。宁砚扶着柱子颤巍巍的就站了起来,抱着柱子有种想哭的感觉。 没一会儿,房门被打开,白淑兰抱着大红色的襁褓满脸笑容的走了出来,看到抱着柱子可怜巴巴望着她的宁砚,差点没笑出声来。 “砚哥儿,别傻愣着了,快过来看看你儿子。” “儿……儿子啊……”宁砚结结巴巴的说着,然后挪着步子到了白淑兰的旁边,伸着脖子往襁褓里看去。 看着里面那个皮肤红皱,眯着眼睛的婴孩儿,宁砚的嘴不知不觉间就咧了起来。“好红啊,娘,我听说生下来越红的孩子,以后就会越白。” 白淑兰好笑道;“男孩子要那么白做什么。” “白了好看啊。对了,我去看看秋歌。” 他前脚刚跨进门槛,就被白淑兰拉住了。“欸~你等一会儿,里面正在收拾呢,等收拾完了你再进去。” “哦,好。”宁砚连连点头。“娘,这个,那个,你让我抱一抱行不行?” 白淑兰犹豫的看了他两眼才将孩给他,不放心的叮咛道:“你小心点,一定要抱住了,右手托在这里,左手放这儿。” “呵呵……娘,我好想亲他一口。”宁砚乐呵呵的说到。“我是他爹,他怎么不对我笑一笑呢。” “你啊……” 这时,三个已经收拾好的产婆走了出来,弯着腰笑眯眯的道喜。“老婆子恭喜大人喜得麟儿。” 宁砚高兴道:“谢谢,谢谢。郭全,给每个人包上二十两的红封,你和柴浪,秦贵还有厨房的刘妈妈也都有份。” 第43节 三个产婆一听,笑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二十两对她们来说是一笔天大的巨资,她们接生的最喜欢的就是来这种大户人家接生,每次得到的赏钱就够养活一家老小好几年了。 “多谢老爷看赏。” “里面收拾好了吗?我可以进去了吗?” “都好了。” 得到回应,宁砚抱着孩子就快步向产房内走去。“秋歌——秋歌——” 白淑兰看着宁砚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心里欣慰道:宁家有后了,以后我也可以放心了。 产房内已经点上了熏香,床单被子也都换成了干净的。陆秋歌靠在床头,看起来虽然虚弱但精神头还可以。 宁砚在床边坐下,抱着孩子给陆秋歌看,一边念叨着:“秋歌,快看我们的儿子,虽然他现在不好看,但我相信他以后肯定好看。” 陆秋歌伸出手指轻轻的点了点婴儿的小脸,眉眼也愈发的柔和起来。“他真的好小啊。” “是啊,好小。我一只手都抵得上他两张脸了。” 两个初为人父母的人就这样看着孩子说了好半天的话。 直到陆秋歌倦意袭来,忍不住睡过去后,宁砚才将也睡着的婴儿放到早就准备好的婴儿床上,之后才恋恋不舍的离开房间。 坐在院子里的白淑兰看到宁砚出来,问道:“秋歌睡了?” “睡了,孩子也睡了。”宁砚坐下后,对着白淑兰就乐呵呵的笑了起来。“娘,我有孩子了,我有孩子了。” “你怎么傻乎乎的。”白淑兰嗔到。 “我高兴嘛。虽然我觉得女儿要好一点,但现在觉得儿子也好,只要是我和秋歌的孩子,我都喜欢。” 有了这个孩子,宁砚才觉得自己彻底在大凉落地生根了,以后就除了秋歌和他娘,就有一个人和他血脉相连了。 白淑兰白了宁砚一眼。“这第一胎就得要一个儿子,哪有人像你这样眼巴巴的指望一个女儿,说出去也不怕别人笑话。” 宁砚也不反驳,而是在心里嘀咕道:等你孙子大一些,到了调皮的时候,你也会觉得女儿好的。 第51章 “陈兄, 许久不见,幸会, 幸会。” “原来易兄也来参加审判史麟儿的百晬?” “那当然。审判史大人来金陵数月, 还从来没有开府设宴过,今天难得碰到一次机会, 我怎么能错过呢。” “那你我一道登门?” “正有此意。陈兄,请。” 两个穿着绫罗绸缎的金陵乡绅一番寒暄之后,并肩向宁府走去。在宁府门口第一眼就看到了一块立着的牌子。 “凡贺礼过五银者移步他处。” “这……”陈姓乡绅停下脚步愣住了。“五银?”他看着身后家仆抬着的大木箱, 踌躇不前起来。 易姓乡绅扶着胡须感慨的说到:“咱们这位审判史大人看来是一个清正廉明的人, 这是不愿意让人借机行贿赂之事。” “那我带的这些东西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留下价值五两银子的数额,其余的都带回去,不然这写的很清楚了, 移步他处。” 陈姓乡绅犹豫了一会儿, 点了点头。“也只能这样了。”而后转身对随从交待道:“你把箱子里的绸缎取出一匹来, 剩下的送回去。” “是。” 之后, 两人才一同走进宁府。与两人一样的还有很多人, 都被门口那块牌子阻住了脚步, 然后将自己带来的贺礼十去八九之后才进入宁家。 而此刻的宁家后院,白淑兰和陆秋歌两人前前后后的忙着百日宴的事情, 反倒是宁砚悠哉悠哉的窝在房间里逗起了儿子。 小小的摇床中白嫩嫩的婴孩儿闭着眼睛睡得正香。宁砚搬了把椅子趴在木框上,伸手拨弄着孩子的小脸。 “颂儿,快别睡了, 外面在给你准备百日宴呢, 快起来爹爹带你去看热闹去。” 没等他逗弄几下, 被吵醒的婴儿瘪起嘴就嚎哭了起来,吓了一大跳的宁砚连忙站起身,抱起婴儿就连忙哄了起来。 “奥~乖,不哭,不哭。” 他哄了半天,不但没有哄好,还把陆秋歌给招来了。 从宁砚手里接过孩子,陆秋歌就拍了几下,摇了摇,又哼上了两声,哭声就止住了。 哄好孩子的陆秋歌嗔怪的瞪了宁砚一眼后,无奈的说到:“砚哥儿,你要是无聊就去前院帮忙去,别在这打扰颂哥儿睡觉了。” “呃……”宁砚自知有错,也不敢去看陆秋歌的眼睛,手脚都不知道该放到哪里好了。“秋歌,我就是忍不住想要逗逗他。” “真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了。”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了的柴浪的声音:“大人。” 宁砚顿时如蒙大赦,讨好的朝陆秋歌笑了笑,然后就走了出去。看着宁砚的背影,陆秋歌摇头笑了笑。 看着怀里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的她的小婴儿,陆秋歌伸手点了一下他的鼻尖,笑道:“你爹有时候真的像没长大的孩子。” 婴儿不知道他娘在说什么,但因为鼻尖被点,咧开嘴“咯咯”的笑了起来。 门外,宁砚问起柴浪是什么事,柴浪回到:“大人,您差人去凤鸣县请的管公子已经到府外了。” 宁砚听后一喜。“文思兄到了?我这就去迎他。”说完,便快步向府门口走去。 宁府之外。 “文思兄!” 宁砚刚出门口就看到了站在了马车旁的管光武。现在的管光武比之当年看起来成熟稳重了不少,还蓄了一点小胡子。 管光武见到宁砚,不管心里如何高兴,说出来的话却依旧如往常一样不中听。“几年不见,你怎么还是这么白净,一点胡子都没,跟太监似的。” 宁砚身后跟着的柴浪听到这话,心里突了一下,好奇管光武是什么人起来,说宁砚跟太监似的,也不见宁砚有半点生气的意思。 “你的嘴就暂时歇停一会儿,等着一会儿宴席上喝酒吧。”宁砚笑道。 管光武抱胸说到:“呦,别以为你现在是什么审判史我就怕你了。我如今的名头可比你大多了,这大凉三十六府,哪里不知道我文武散仙的名头。” “行,知道你厉害。快进来,有话进去说,别在这里阻挡别人进府赴宴了。柴浪,你帮着把马车安置一下。” “是。” ** 随着宾客到的越来越多,宁砚也清闲不起来了。换上一身崭新的衣服,出来招待起客人来。 官场里面,他对这样应酬的事情已经熟悉了起来,做起来也能得心应手了。周旋在众宾客之间,既不失礼数,也不会与谁走的太近,引的他人心怀不快。 “太守大人到——” 太守窦良锋亲至,宁砚和所有的宾客都起身亲迎。在金陵的几个月,窦良锋和宁砚搭配的也算和谐。 窦良锋处理的政务大多数宁砚都认同,就算有不赞同的地方,提了意见之后,窦良锋也能接纳。两人联署,一次就过,政务的效率都提高了不少。 也正因为两人相处的不错,宁砚儿子的百晬窦良锋也选择了亲自上门赴宴。 “太守大人。”宁砚笑语迎了上去。 窦良锋拱手笑道:“清墨,贺喜贺喜,本官在这里祝令儿长命百岁,一生无灾无忧。” “清墨多谢大人美言。” “本来想送上一副长命锁的,但看到你在门口立的牌子,我就只能让人将礼物给送回去了。” 宁砚拱手道:“让大人见笑了。” 初来金陵时收下那几张兑票,应该是这位太守默许那几位商人送的,他收下,就相当于递了一张投名状。 现在,他还是绝了一些想贿赂他的人的心的好。所以他才会在门口立上了那么一块牌子。 将窦良锋带到主席坐下后,宁砚估计着人应该是基本到齐了,就让人去后院请陆秋歌将孩子给抱出来。 百晬一共要行二礼,一为认舅礼,二为命名礼。 宁砚让人从宁安府将管光武请来金陵,其中的一个缘由就是认舅礼。他在大凉,能真心相待的同辈朋友也只有管光武而已。 一会儿后,小宁颂穿着一身喜庆的百家衣被陆秋歌抱了出来。小宁颂也不怕生,趴在陆秋歌的怀里,眼珠子左左右右的打量着周围一切。 宁砚朝小宁颂拍了拍手。“颂儿,来让爹爹抱抱。” 结果小宁颂依旧趴在陆秋歌怀里,丝毫没有搭理宁砚的意思,可见周围的景色比宁砚这个爹有吸引力多了。 窦良锋大笑道:“哈哈哈,清墨,定是你平日忙于公务,甚少与令儿相处。” “我平日里可不少陪他,怕是刚才将他闹醒,生气不愿意理我了。”说着,宁砚用筷子沾了一点酒点在了小宁颂的嘴唇上。 “我赔罪,颂儿,给我笑一个。” 结果小宁颂在陆秋歌的衣服上蹭了蹭,将嘴上的湿迹蹭掉,缩在陆秋歌怀里连周围的热闹也不看了。 宁砚放下筷子,嘀咕了一句:“臭小子。” 与窦良锋同座一桌的宁远志心下一动,出声问道:“不知令公子之名‘song’是何字?” 宁砚认识宁远志,对他问出这句话心里也有点数,也不隐瞒,朗声道:“取自《诗·大序》:颂者,美盛德之形容,以其成功告于神明者也,宁颂。” 宁远志放在桌下腿上的手颤了一下,面上一点异常都没有,笑道:“颂,是好名字,好名字。” 公,公字辈,果然是,果然是! 经宁远志这么一问,命名礼也就算是举行了。接下来就是认舅礼。管光武早在来之前,宁砚就告知了他这件事。 取出早就准备好的长命锁给小宁颂带上,然后由陆秋歌抱着小宁颂行了认舅礼。 在场的人除了宁家的三个人,没人认识管光武,不由得纷纷猜测起他的身份来。不少人都觉得他应该是宁砚从上元府请来的权贵之人。 行完认舅礼后,管光武朝宁砚抬了抬下巴,说到:“你儿子以后要叫我一声舅舅,你是不是也该叫我一声哥哥。” 宁砚装作没听到,扬声道:“开宴!宁砚先代我儿敬各位一杯,多谢诸位今日来此参加他的百晬。” “宁大人客气了。” 因为已近腊月,天气已经冷了下来。怕小宁颂冻着,所以出来露了个面后就被陆秋歌抱了回去,回去的时候已经在陆秋歌的怀里睡着了。 ** 百日宴后,管光武在金陵待了四天就启程回凤鸣县了。宁砚也开始忙碌起来,临近年末,府衙里要处理的事情也多了起来。 第44节 这天,宁砚忙里偷闲,难得空出了一天,准备好好陪陪陆秋歌和小宁颂,但是一大早就有人登门了。 “娘,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见见这位宁家家主?” 白淑兰想了一下后,拒绝了。“你先去看看宁氏一族的态度再说。” “也好。” 从房间出来后,宁砚便径直去了正堂。金陵宁家来了两个人,族长宁远志,以及其子宁磊。 看到宁砚出现,两人都站了起来。“宁大人。” 宁砚也回道:“宁族长,宁典史。二位请坐。”待两人坐下后,宁砚问道:“不知宁族长来找我所谓何事?” “我想问问宁大人,十天后,腊月二十五,宁氏开宗祠祭祖,大人是否有意前来?” ※※※※※※※※※※※※※※※※※※※※ 在元宵节的末尾祝大家元宵节快乐,吃了元宵汤圆,全家团团圆圆,平平安安。听说今晚十一点五十四的月亮很圆,熬夜的人可以去看看 第52章 “宁族长说笑了, 你宁氏一族的祭祖仪式为什么邀我前去?” “宁大……”宁磊正准备起身说话,却被宁远志按住了, 接过话缓缓说到: “当年的事情宁家确实愧对大伯, 我父亲还有另外两位叔伯兄弟多年来也都心怀愧疚,也派人找寻过大伯, 但人海茫茫,一直苦寻无果,二伯与四叔临去之时都未能放下。” “你是大伯的孙儿, 对宁家有怨我理解, 但我们毕竟是出自同一宗族,同为嫡脉,身上都留着宁氏先祖的血, 你的根就在金陵宁家。” “如今我作为宁氏族长, 也知道了的你的身份, 就应当接你认祖归宗。父辈祖辈们的恩怨不应该继续在我们这里延续下去。” 宁砚对宁氏宗族没有什么归属感, 回不回宁家本家其实一点都无所谓。但他的爷爷虽然恨但又念着这个家族。 虽然他没有见过宁伯生, 但却一直受着他的恩。而且他既然已经是宁砚了, 为人子孙,祖辈的心愿他有义务去达成。 两手放在嘴边哈了两口气, 暖和之后拢在袖子中,而后才不紧不慢的说到: “我爷爷当年自逐家门之时已经在族谱上除名了,现在我在的宁家虽然也是宁家, 但已经是完全脱离金陵宁家了。” 宁远志看着宁砚, 娓娓道:“那为什么你们一家的字辈还跟着本家走?你父亲是, 你是,如今令郎依旧是。” 宁砚笑了笑,他本来没准备让他的儿子继续走宁家字辈的,但白淑兰却劝他还是走的好。现在可别让这边以为他巴着求着想回宁家了。 想了片刻后,宁砚说到:“宁族长,那我就直说了吧,要让我重新归入金陵宁家可以,但我有两个要求。” 宁磊一听,激动的说到:“宁大人,你就尽管说,我父亲肯定都会答应的。”宁远志不说话,表示默认。 “第一,我爷爷和我父亲的墓要迁进宁家祖地,牌位要入宁家祖祠,入祠当日,宁氏全族都要在场相迎。” 宁远志没有什么犹豫便回到:“这是自然,即使你不说,这一点我也会做的。” “那就好。”宁砚点了点头。“第二,我想让族长父亲在我爷爷的牌位前认个错。” 当初宁家共有四兄弟,以伯、仲、叔、季命名,宁伯生居长,但却不为族长所喜。长房势弱,其余三房就大肆打压、排挤,直到宁伯生怒而离家。 如今数十年过去,仲、季二人也已经去世,只剩下宁远志的父亲宁叔泽还在人世。宁砚想替宁伯生出口气,也只有找宁叔泽了。 这两点达成,应该就做到宁伯生口中的“风光”了吧。 宁远志沉默以了一会儿后说到:“这一点我暂时不能给你回答,我须先得问过我父亲。” 宁砚温和道:“我不急,会一直在这里等着宁族长的回答。” 宁远志点了两下头,然后示意宁磊拿了一个盒子出来,打开后一块质地上佳的玉佩。 “那孩子也是我的侄孙,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宁砚没拒绝,收了下了,起身行了个晚辈礼。“我代颂儿谢谢您的好意。” 宁远志没想到宁砚会来这么一出,连忙伸手将他扶起,眼含复杂之色。“我会尽快给你答复的。” “清墨静候。” ** 金陵宁家祖宅,一间房间中,须发皆白的老者在听完宁远志的话后,脸色涨红,手中的拐杖在地上重重的砸了两下,吼道: “让我认错?!不可能!” 宁远志皱眉提声说到:“爹,当年本来就是你们做错了,兄弟阋墙,逼得大伯离家,如今认个错难道不应该吗?” 宁叔泽怒气冲冲喊到:“那宁砚不就是一个五品的审判史吗?!值得你这样去巴结,还让你老子去对着人家的牌位认错?!” “我是为了宁家,宁家现在是什么情况爹您应该清楚。自祖父那辈起,已经一代不如一代,再这样下去,宁家就要从金陵望族中除名了!” 宁叔泽一拍桌子。“谁敢除我宁家的名!这金陵有谁比我宁家显赫,两名首辅,一名柱国大将军,谁能比得上宁家!” 宁远志对宁叔泽的顽固心里也有气,声音也跟着提了许多。 “那都不知道过去多少年了,如今除了咱们自己家,谁还在乎宁家祖辈是什么人?!要是那些有用,小磊至于现在还是府衙一个小小的典史吗?!” “我是宁家族长,我不能让宁家继续在我手里继续衰落下去。是,宁砚现在只是正五品的审判史,中兴宁家还有困难。但他前途无量!” “我已经调查清楚了他从凤鸣县到上元府的所有事情,二十岁出头便高中进士,殿前传胪后入翰林院。” “在翰林院不过一年半的时间参与《大凉字汇》一书的编订,被翰林学士与章阁老联名举荐进内阁,任正六品内阁侍读学士。” “而后又提出空前绝后的累进税法,在当今圣上的全力支持下,设立田赋司,任正五品的大司卿,掌管天下田赋的征收。” “也因为累进税法,他在整个大凉都有了名声,不少受益的贫困百姓更是发自内心的感谢他,我可以肯定,青史之上肯定有属于他的一笔。” “他如今才多大,任他如此平步青云下去,谁能想到他能走多远,再现先祖入主内阁之光辉也未必不可能。” “如果他能回到宁家,有他坐镇,宁家颓势肯定会有所减缓。如果他在出手照拂一二,宁家未必就不能再上几级台阶。” 宁叔泽虽然知道宁远志说的句句在理,但让他拉下面子去认错,他不可能答应。 “我告诉你,任你今天是舌灿莲花,我也不可能答应去认错。” 人越老越固执,宁远志见此,知道自己是说不动宁叔泽了。他是自己父亲,百善孝为先,自己不可能强迫着他去认错。 看来,宁家江河日下,已经无法挽回了。仰头长叹了一口气,宁远志心如死灰的起身,对宁叔泽行了一礼。 “儿子先告退了。” 说完,也不等宁叔泽同意,径自就离开了。宁叔泽一看,更是怒从中来,直接就将自己手中的拐杖扔了出去。 “滚!滚的越远越好。” 次日,宁砚就收到了来自宁叔泽的手书。信上说第二天要求他暂时还做不到,等他能做到的那一天,他再登门。 宁砚收到信后,独自一人来到了祠堂,将信放到了宁伯生的牌位之前。 “您放心,您的遗愿我一定会帮您达成的。只是眼下还需要一定的时间,希望您在那边在耐心等待一段时日。” 现在,要想让宁家答应第二个条件,除了等宁家那边妥协之外,他自己也要加重筹码。 而他加重筹码的方式无非就是他的官位品级。地方官员一般是三年有一次调度,章严维也答应他在金陵任满后,就会将他调回上元府。 只要在这三年任期之内,他无行差踏错,还能作出一定的政绩,回上元府升官是必要的。到时候,他这边的筹码就重了。 ** 八个月后,金陵府衙。 宁砚忙完公务,收拾妥当之后就准备离开府衙回家。只是还没等他出公房,主簿冀张弛脚步匆匆的走了进来。 “大人,出了一件大事!” 宁砚连忙问道:“什么事?” “安福兑票铺背后的东家昨夜卷走了兑票铺内近三万两白银跑了,现在已经不知所踪了。” “在兑票铺内存放白银的数十名个人现在手中的兑票如同废纸一般,无处兑换,刚开衙就一起来击鼓报案了。” 宁砚皱眉问道:“安福兑票铺背后的东家是谁?” 白银三万两,这数字即使是他听了都不由得吸了一口凉气。他早就有预感,私营兑票铺没有保障,终有一天会出问题的。没想到今天就应验了。 “是金陵有名的陶瓷大户沈家。”冀张弛回道。 “既然是金陵的商贾,那他的家当铺子应该都在金陵,应该能抵押不少的钱,可以先补上一些。” “哪能啊,沈家的瓷器主要是通过淮河,然后经大江(即长江)外运到其他州府买卖。沈家显然是筹谋不少时间了,沈家烧窑前段时间运出一批瓷器之后,烧窑就基本已经空了。” “之后继续生产以掩人耳目,但生产的量不大,基本都送到金陵城的各铺子卖。沈家家眷也早就以走亲的名义离开金陵了。” “因为沈家主要做跨府的生意,在金陵的铺子并不多,加上人走楼空的沈府,还有两处空壳子烧窑,离三万两还差的远呢。” 宁砚沉吟了片刻后,问道:“太守怎么说?” “太守大人除了发布通缉公告,上书朝廷,让其余各州府配合捉拿人犯之外,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宁砚点了点头。“目前也只能这样了。沈家的所有家财都得尽快处理,先还一部分给那些人,给他们安一下心。” “现在不止是这些问题,其余四家兑票铺也都闹开了,持有兑票的人纷纷要求兑票铺将他们存入的银钱全部兑换成现钱呢。” 宁砚眸中一亮。 他要等的机会终于等来了。 第53章 窦良锋放下手中的狼毫, 挑眉问道:“兑票务?那是什么?” “简单来说,就是官办兑票铺。”宁砚回到。“金陵共有五家兑票铺, 皆为商人所办, 兑票不统一,而且存在着很多不稳定的祸患。” “这次东家卷巨款私逃就是祸患之一。另外一个大的祸患就是会扰乱大凉的钱币市场。” “兑票继续发展下去, 很大程度上会冲击铜、银、金的地位,在将来的某一天,它可能也会成为一种独立的钱币。” “因为兑票有很多的优势。其一, 方便携带运输与保管, 尤其是对需要大额钱财,或者是路途遥远的交易来说,兑票能提供大大的便利。” “其二, 兑票能有效的避免劣币驱逐良币的情况。所谓劣币驱逐良币, 指的是在铸币流通时, 足两足值的钱币会被人留下, 经过切削或者是熔解重铸之后, 提值之后再次使用。” “长此以往, 市面之上流通的钱币就会大部分都是不足值的,会导致铸币的混乱。兑票被大量使用之后, 这样的情况会得到很大的减缓与遏制。” “其三,兑票的印制比铜币、元宝的铸造要花费的人力物力财力更少。其优势会一步步增加它的地位。” 第45节 “铸币向来都是由朝廷掌握的,相应的, 兑票也最好由朝廷经营, 毫无疑问, 官办兑票铺的信誉会胜过任意一家商办的。” “兑票铺如果官办,会汇聚起一笔很大的财富。如果在州府有急用的时候,就可以调用这笔财富中的一部分,这样既可以用来解急,又不会对兑票铺有什么影响。” 还有一种宁砚没有说,就是他不知道怎么和窦良锋说清楚,兑票在商人手中,只会是一种货币凭证,而只有到了朝廷的手里,它才会有发展成信用货币的一天。 他前面说的就有好几个偏新颖的名词,都有些怕窦良锋理解不了。再扯上什么纸币,什么信用货币,那就根本说不清了。 这点他自己清楚就行了。有机会了也可以给温梅芷说说,说不定她就能理解。 宁砚不知道的是,他这么一长串说下来,窦良锋感兴趣的也就最后那几句。 大凉对地方财权有很强的控制,如果兑票务能帮他聚拢额外可以动用的钱财,他自然乐见其成。 这样想着,窦良锋便道:“这事你全权来办就行。在你来金陵之前,章阁老就差驿使向本官言明过让你调查兑票一事。” “如今兑票铺出事,官府也到了出面肃清整顿的时候了。你尽管放手去做,有什么要帮助的地方就尽管来找本官,本官一定尽力配合。” 宁砚郑重点头。“下官会努力做好。” 别看他说的这么容易,要做起来可不是那么容易的。首先要做的一件事就是要怎么说服剩下那四家兑票铺放弃私营的权力。 “好了,今天可是中秋佳节,你我都早点回家,各聚团圆吧。” ** 从府衙回到家,宁砚也不换下官服就跑到了后院的花园处。一般这个时候,陆秋歌和白淑兰都会带着小宁颂在花园玩上一会儿。 小宁颂马上就满一周岁了,能爬,也能站起来了,也就开始了他不安分的成长过程。 一次宁砚休沐在家,自告奋勇的带孩子,将陆秋歌和白淑兰送去听戏。结果他就看了一会儿书的功夫,小宁颂就把头磕了一个大包。 之后两三天他娘都没再让他碰小宁颂一下,陆秋歌也难得的不为他说情。宁颂自知理亏,那两天在家里做事都处处小心翼翼的。 “啊……啊……呀……” 宁砚刚进花园就听到了小宁颂高兴的咿呀声,看过去,陆秋歌正扶着小宁颂正在让他走路。 宁砚几步走了过去,弯腰就把小宁颂抱了起来,笑道:“小子,你爹回来了,还不叫一声。” “咿……啊……” 小宁颂一边高兴的叫唤着,一边伸出两只胖乎乎的小手抓住了宁砚官帽两侧的直脚,怎么都不肯放手了。 宁砚也任由他拽着,和陆秋歌一同走到一边坐下。“娘,颂哥儿这都马上满一岁了,怎么还一点话都不会说。” 白淑兰可容不得别人说一点她孙子的不好,维护道:“这还早呢,我记得你当年可是到两岁才会叫爹娘的,颂哥儿肯定比你聪明。” 宁砚“哦”了一声,在心里嘀咕道:那是原来的宁砚,可不是他。他当年可是十一个多月就会喊爸妈了。 “秋歌,你呢?你几岁会说话的?” 陆秋歌莞尔一笑。“嗯……应该是比你早的。” 宁砚撇了撇嘴。“秋歌,你别想在心里偷偷的笑话我,我跟你说,肯定是娘记错了,我这么聪慧的人怎么可能才两岁才开口说话呢。” 陆秋歌眼睛直接笑成月牙儿,白淑兰也笑的扶住了腰,指着宁砚说到:“砚哥儿,在你儿子面前说这种话,你也不嫌臊的慌?” 小宁颂似乎是响应白淑兰的话似的,两手一用劲儿就把宁砚的帽子给扯歪了,然后一把揪住了宁砚的头发。 宁砚疼得吸了一口气,然后把小宁颂的手掰开,将桌子上的拨浪鼓塞到了他手里。“小祖宗,别玩了,这个给你。” 陆秋歌笑了一声,将小宁颂抱到了自己腿上放着。宁砚腾出手来将帽子摘了下来。 “对了,颂哥儿周岁马上就到了,周岁宴还大办吗?”白淑兰问道。 宁砚摇了摇头。“不大办了,就咱们一家人给他弄个抓周礼就行。” 以他审判史的身份,要办周岁宴,要牵扯的人太多了。既然已经大办过百日宴,这周岁宴就一切从简了。 白淑兰点了点头。“就依你的。” “砚哥儿,我去厨房看看饭做好没,你快去把衣服换了,你的常服我给你洗好放在床边了。”说着,陆秋歌抱着小宁颂准备往厨房走。 “知道了。等吃完饭,夜幕一降,我带你们去秦淮河边的水精楼赏月去。” ** 有典籍这样记载大凉的中秋节:“金凤荐爽,玉露生凉,丹桂香飘,银蟾光满。” “王孙公子,富家巨室,莫不登危楼,临轩玩月,或开广榭,玳筵罗列,琴瑟铿锵,酌酒高歌,以卜竟夕之欢。” “此夜天街卖买,直至五鼓,玩月游人,婆婆于市,至烧不绝。” 从中就可以看出中秋之热闹繁华,丝毫不亚于除夕、上元。在金陵,最佳的观月地点非秦淮河莫属。既可赏天上月,又可观水中月。 而最出名的观月地点就非水精楼莫属。前人层在水精楼留诗云:王母妆成镜未收,倚栏人在水精楼。笙歌莫占清光尽,留与溪翁一钓舟。 “水精”二字就是由这里来的。 繁华的街上,宁砚和陆秋歌两人并肩走着,宁砚的怀里还抱着他儿子。白淑兰不喜热闹,宁砚说不动她,所以就没有来。 正走着,宁砚停下了脚步,扯了扯陆秋歌的袖子,用下巴示意一处。“秋歌,我想吃那个,你给我买一串。” 陆秋歌看过去,当看到贩夫身旁的冰糖葫芦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砚哥儿,你都多大了?” “二十五。”宁砚一本正经的说到。“二十五岁的人想吃糖葫芦,夫人难不成不让吃?儿子还在这儿呢,你就想苛待我吗?” 陆秋歌:“……”宁砚耍起无赖来,她也没辙了。 去买了一串糖葫芦,给宁砚喂了一颗,宁砚心满意足的咽下,低头一看,小宁颂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的嘴。 “哈哈哈,秋歌,小家伙也想吃呢。他也知道这是好东西呢。” 陆秋歌白了宁砚一眼。“他才长了几颗牙,怎么吃?” “让他舔两下还是可以的嘛。” 却不想这一舔就出问题了,小宁颂盯着糖葫芦不肯移开眼了,不给他直接就哭起来了。 宁砚连忙就把糖葫芦吃完,想着他看不到应该就消停了,孰不知小宁颂哭的更凶起来了。 宁砚不等陆秋歌嗔他,直接开口认错。 “秋歌,我错了。” 陆秋歌:“……” 等一家三口到水精楼时,最顶层的围栏内已经有不少人了。要在水精楼赏月,是按楼层交钱的,最顶层收的钱最多。 金陵乃有名的富庶之地,所以即使是顶层的人也少不到哪儿去。宁砚转悠了一圈儿才找到一个比较好的位置,拉着陆秋歌站在了那儿。 周围清风徐徐,河上波光粼粼,各色的花灯熠熠生辉。一轮明月悬在头顶,一轮沉在江中。 楼下游人如织,河上画舫摇曳。看着身旁眉目柔和的陆秋歌和怀里吮吸指头的小儿,宁砚心头祥和一片。 中秋夜,人长久,共婵娟。 ** 两天后,宁砚出面将剩下四家兑票铺的东家都给请到了酒楼中,准备和他们商议官办兑票铺的事情。 “大人,就是这里。” 小二将宁砚领到了一间单独的包房前。 “好,我知道了。” “那小的就退下了。” 小二离开后,宁砚直接推开门走了进去。冀张弛亦步亦趋的跟在他的身后。布局精致的房间内,四名商人看到宁砚,纷纷起身,跪下行礼。 “草民见过宁大人,冀主簿。” 商人无功名,见官就得跪。即使有万贯家财,在这一点上,连个穷秀才都不如。 宁砚忙道:“诸位快起来。” “谢大人。” 等四人起来后,宁砚又让他们一一坐下,而后才开始进入正题。 “我想诸位这两天因为兑票铺的事情没少头疼吧?” ※※※※※※※※※※※※※※※※※※※※ 小温情一章~ 注:“金凤荐爽,玉露生凉,丹桂香飘,银蟾光满。”等句出自吴自牧(宋)《梦粱录》。 “王母妆成镜未收,倚栏人在水精楼。 笙歌莫占清光尽,留与溪翁一钓舟。”一诗出自南唐成彦雄的《中秋月》。 第54章 四人闻言, 面面相觑了数眼之后,其中面带愁色的说到:“不瞒大人说, 岂止是头疼, 我们都在考虑要不要关掉兑票铺了。” “就这几天,手里有兑票的人纷纷来将兑票兑换成现钱, 我们做买卖时,对方也不认、不收兑票了。” “我们用了这么久的时间,花费了大把的功夫, 才让金陵的人接受兑票, 如今却因为沈家那个狗东西,除了我们这些当初提议印制兑票的商户,已经没人再信这些东西了。” 另有一人语带气氛的附和道:“是啊, 大人, 官府抓住沈狗贼后, 一定不能轻饶了他。” 宁砚等几人的牢骚发完之后, 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茶水, 悠悠说到:“如果这办兑票铺的换成官府, 你们觉得这兑票是否还有可信度?” 四人一下子噤声,沉默着考虑起宁砚话中的意思。四人开始后悔刚才和宁砚说那一番话了。 兑票铺虽然目前情况艰难, 但只要熬过去了,好日子就会再次来的。兑票铺表面上看就在兑换时收取手续费会有利润,实际上这点利润比之另一项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那就是在印制兑票时, 他们可以印制超过兑票铺实有银钱一两倍的兑票, 这些超出来的数额完全可以当做真金白银去使用。 只要保证旁人来兑票铺兑换时, 兑票铺有足够的现银去兑现,这超额印制的一部分就不会有什么问题。 所以在这几个商人的眼中,他们开办的兑票铺就相当于一个铸币的地方。其中能获得的利润不言而喻,他们自然不想将这块肥肉吐出去。 “大人,这由官府来办……怕是不太好吧?” 宁砚反问道:“你说说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这个……”那人支吾了好一会儿,也找不出一个像样的理由。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无非是不想将这块肥肉交给官府,交给朝廷。”见四人面露惶恐,有跪下喊冤的势头,宁砚提前开口阻止。 第46节 “你们不用忙着否认,也不用喊冤认错什么的,所谓天下熙攘,皆为利往,你们会如此想,我能理解,也没有怪罪的意思,这点你们大可以放心。” 四人听了这话,心并没有放下去,只觉得如芒在背,坐也不是,站位不是,只能讪讪的笑着低着头,不敢去看宁砚。 “首先,你们得先看清楚一件事情,就是你们手中的兑票铺会不会有一天也会发生和沈家一样的情况。就算不会,你们又是否能够保证,自家商铺能一直昌盛下去,不倒闭,不破败。” “如果破败了,那持兑票的人手中的兑票又该如何兑现?还有,你们又怎么保证能够不滥印滥发兑票?沈家的前车之鉴在这里,已经给金陵的农、工、商造成了很大的麻烦,朝廷完全可以一并将其余兑票铺强行查封。” “但我不想看到这种情况,因为我很看好你们创造出来的兑票。我今天坐在这里,并且将你们邀请至此处,就是想告知你们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当然,如果你们死守着手中的兑票铺不肯退后一步,我也不妨告诉你们,官办兑票铺是一定要办的,不会因为你们不愿意就搁置不办。” 听到宁砚的这最后一句话,四人也只能苦笑了。都说民不与官斗,宁砚都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他们除了妥协还能做什么呢。 “大人,草民等明白了。等我们回去之后,会尽快……关掉兑票铺的。” 宁砚摇头道:“看来你们还是没有明白我说的话,我说我这里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一开始说话的汪姓商人出声说到:“草民等愚笨,还请大人解惑。” “兑票官办,但可以交给你们来经营。”宁砚顿了一下,对方疑惑不解的样子在他的意料之中,继而接着道:“兑票牵扯钱币,关乎民生,朝廷只有掌握在手中才会放心。” “所以兑票的印制发行必须交由官府,这方面你们再不能有丝毫的插手。但兑票的经营你们可以参与进来。兑票印制之前,须得准备足够的银钱以便兑换之用,我暂时将这次银钱命名为准备银。” “我大致算过,准备银的数额不得低于兑票印制数额的十分三,这样才不会出现兑无可兑,票多价贱的情况。” 宁砚说的不快,一是为了让这些人便于理解,而是他需要将脑海中的一些现代术语换成他们能听懂的。 就比如他刚才说的那句,用专业术语来说,就是发行兑票必须要有准备金,准备金不能少于发行量的十分之三,不然就会发行过多,导致通货膨胀,货币贬值。 “如果你们想经营兑票铺,可以用一分的银钱来换取官府印制的两分兑票。领到兑票之后,你们可以如之前一般使用,但同样,铺内现钱不得少于手中兑票的十分三。” “之后多出的现钱,你们可以自行使用。或用于商,或用于贷。但有一点,官府需要派人进行监察。不过你们放心,你们做什么官府不会插手,监察只是为了确保无误罢了。” 这么做就有点像中央银行与其他商业银行的关系。宁砚这么做无非是因为凭借金陵府衙的力量根本办不起规模大的兑票铺。 虽然府衙有征税的权力,但所得大部分都会运到上元府,以免地方财粮过多,滋生叛乱。就余下的那部分钱财的动用,他也得先上书朝廷,得到允许之后才能动用。 他要想将兑票铺办大,大到足矣影响其他州府的程度,还须得借助这些商人的力量。他们手中有钱,完全可以当做准备金的来源。 只要印发兑票的权力掌控在官府的手中,再对他们加以监察,他们就出不了多大的乱子。 “大人,能否容我们回去商量商量,这一时片刻的草民也想不出个答案。” 宁砚也知道事情牵扯巨大,现在要不出个答案,便点头道:“好。我给你们两天的时间考虑,考虑好了来府衙找我。你叫什么?” 宁砚指了指说话最多的那名商人。 “草民汪营。” “汪营,到时候就由你代表你们四家兑票铺来找我。” “草民遵命。” 等宁砚从酒楼出来后,冀张弛跟在宁砚的身后,出声问道:“大人,你说他们会答应吗?” “为什么不答应?”宁砚好整以暇的说到。“我已经明着告诉他们了,要么等着官府查封兑票铺,要么加入的官办兑票铺来。二者一比较,选什么还用想?” “我给他们两天的时间,无非是让他们回去盘点一下,还清兑票铺目前的账后,他们还能拿出来多少钱来置换官办兑票铺的官票。” “下官明白了。” 正有些,不知道宁砚看到了什么,停下脚步后回头对冀张弛说:“行了,今天也忙完了,你就自己回家去,我还要在街上走走。” 冀张弛没走几步,就看到刚才在酒楼中侃侃而谈,从容大方的审判史大人蹲在了街头小摊前,手里拿着一双绣花鞋,正在问价钱。 不用问,冀张弛就知道宁砚是给陆秋歌买的。 不由得在心里感慨着,要是他妻子是宁大人夫人那样的母老虎,连官妓看都不许看,他肯定想着怎么休掉她。 怎么到了这位大人那里,一边被欺压着,一边还宠的不行,偏偏他自己还乐在其中,成天巴不得早点放衙回家。 摇了摇头,冀张弛迈开步子离开了。这边,买好了绣花鞋的宁砚也乐呵呵的回家了。 秋歌才给我做了一双鞋,我也回赠一双。 ** 两天后,汪营代表四家兑票铺给了宁砚答案,同意兑票铺官办,他们参与经营。并且一家出钱五万贯。 宁砚当时就将准备好的类似于合同的文书取了四份让汪营带回,让他们看过之后署名。 同时让汪营通知另外三家,将原先负责绘制兑票的工匠尽数集中起来,一并送到府衙中来。 这个年代防伪的手段有限,其中两样就是花押与图案,让民间难以模仿,从而假抄的制造。所以这样的工匠必须放到府衙,还需要由专人监控起来。 解决完商人这方面,宁砚便开始上书朝廷,请求调用金陵府库的银钱。怕有人从中作梗,宁砚还分别给章严维和温梅芷写了私信,言明其中缘由,希望两人能帮助他一二。 府库总计能调用八万贯的钱,加上四家兑票铺能提供的二十万贯,一共是二十八万贯。即使是这样,宁砚犹觉不够。 而这时候,得知事情的宁家在族长宁远志的决定下,倾尽宗族之力,又联合了金陵城中另外六户世家,共筹措了十万贯,从宁砚这里换得了第五家兑票铺的经营权力。 与此同时,宁砚集合的那批工匠在他的吩咐下,绘制出了第一套兑票。一共五种面值,以铜钱为本位币,分五百文、一贯、五贯、十贯、五十贯五种。 将这首套官票拿到手后,宁砚让人快马加鞭的让人送往上元府。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现在宁砚就等上元府的那边的一个答复了。即使不让他动用府库的那八万贯钱,这官办兑票铺,他依旧能办的起来。 ※※※※※※※※※※※※※※※※※※※※ 注:宋仁宗天圣元年,政府设益州交子务,以本钱36万贯为准备金,首届发行“官交子”126万贯,准备金率为28%。 注明这一点想说我写的没怎么脱离实际的。 另,一贯=一千文=一两银 第55章 上元府, 皇宫紫宸殿。 皇帝萧旻坐于大紫檀雕龙案之后,手里拿着把折扇悠悠的扇着, 御案之上, 由金陵快马加鞭送来的五张兑票一字排开。 萧旻随手拿起了放在最右边的一张兑票,看到上面注明的面额之后, 笑道:“就这薄薄一张纸,就能抵得上铜钱五十贯?” 章严维开口回道:“臣回禀,此之一物在金陵兑票铺确能兑换成铜钱五十贯。” 萧旻放下了兑票, 转而拿起了一旁放着的奏折, 打开,隽秀小楷映入眼帘。奏折间夹着一张票签,上面是内阁给出的批阅建议。 萧旻扫了两眼, 票签写的是两条完全不同的意见。一为准折中所奏, 二则是否决。萧旻将票签拿开, 看起了折子。 臣宁砚谨奏:臣自任金陵之审判史来, 为天子之耳之目, 察金陵之民情, 闻金陵之民生。金陵富庶,沃土千顷, 田桑裕民,工商繁华。市易之间,银铜往来数额日增。 然, 银铜币重, 往来不易。臣曾见一民欲买耕牛三头, 一牛价八贯,一贯钱重八斤。是以三牛之钱,由二人共抬于市,方得三牛。三牛尚如此之艰,况百牛,千牛乎? 金陵大商大贾,市易之间,动辄百贯千贯,深感银钱输运之不易,由是合联,创一物,曰:兑票,置兑票铺于闹市之中。持兑票之人,兑票书数额几何,便可于铺中换得银钱几何。千贯之易,不过区区数纸而已,垂髫小儿亦能承其重。 …… 兑票一物,关乎铸币,假草民商贾之属,殊为不智。故臣欲设兑票务于金陵,替商贾而印兑票,而后使之流转互通,利民、利商,更利官、利朝廷。 …… 臣乞陛下,允臣之所奏,动金陵府库之财,为兑票务之准备,联金陵之商贾,扬兑票之光大。其途虽遥,其事弥坚,臣虽不才,愿勉力前往。述著文字,明证典章,诚惶诚恐,微臣草上。 金陵审判史,宁砚。 合上奏折,萧旻没有先说兑票的事,而是道:“可以将这封奏折供朝臣传阅传阅,奏折合该如此,就事言事,至于那些阿谀之词,奉承之语,完全是可以省了的嘛。” 正等着听萧旻意见的一众阁臣一下听到这话,好几个人还怔了两下。最后是韩哲松应到:“陛下说的是。” “朕的这位宁爱卿腹中新颖之法还真是多,才出一个田赋司,如今又出一个兑票务,还真是有意思。” 说着,萧旻看向章严维和韩哲松两人,道:“章卿,韩卿,朕看你二人意见完全相左,想听听其中缘由。” 韩哲松率先发难。“兑票一物,自古未有,究其根本,就是一张纸而已。拿它当银钱来用,未免太过儿戏了。若真如此,纸张无限,可造兑票无限,那要铸币有何用?岂不是完全乱了套。” “况且,地方府库之财,是供府衙之用,赈灾救济之需的,岂能轻易动用。莫不是他宁砚想借机中饱私囊,贪污府银?!” 在章严维开口之前,次辅夏敬率先站了起来,直视韩哲松。“韩阁老,若兑票只是儿戏,那为什么金陵民间能使用两年之久,巨额买卖之时,更有商人直言要兑票,而非金银?” “那金陵商人丢弃铺子,卷数万之款私逃又作何解释?一人之贪,连累百人为之受过。如此扰乱民生之举,该止该废!” 夏敬再对:“所以才要办兑票务。由官府来办,便不会再有这样的情况发生。” 夏敬在章严维被排挤出内阁的那段时间就任过首辅,和韩哲松也平起平坐过一段时间。 虽然如今又任回次辅,在身份上低了半筹,但与韩哲松理论起来,气势却丝毫不弱。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的时候,章严维缓缓开口,开口的对象是御座之上的萧旻。“陛下,臣同意宁砚所奏,设兑票务,主要是因为一件事。” “章卿请说。”萧旻道。 “大凉如今,北有突厥之患,沿海有倭寇之乱,虽无内乱,但外乱久存,常年累月,军饷日渐耗空国库。” “但国贫民却富,钱财多积累于世家大族,商人巨贾手中。臣变法之时,重商税,商人却转而弃商买地,兼并良田。” “陛下不忍见民生之苦,所以推行累进税收,稍降商税。但宁砚所提兑票务却让臣看到了另外一条用商之财来强兵的路。” “宁砚在奏折中说,有三钱,便可印制十钱兑票,十钱兑票用于民间,可当十钱用。其中多出来的七钱,朝廷便可以动用其中一部分,来练精兵,整军备,以北抗突厥,东拒倭寇。陛下,如此利国利社稷之举,臣为何不赞同?” 萧旻被章严维这一番话说的心中大动。大凉开国已经百余年,朝廷上下,积弊日久,内有冗官冗费,外有突厥倭寇,国库亏空。 他想做中兴之主,重现大凉开国之初内外臣服的强大。所以自他登基,掌控权力之后,便重用章严维变法。 期间虽有波折,但章严维到底没有让他失望。考察法,精兵法等举,已经让大凉有了中兴之象。如果能再解决突厥与倭寇的问题,他何愁大凉不中兴? 韩哲松是两朝元老,自萧旻登基就一直是内阁首辅,对萧旻之志不可谓不了解。在章严维说出强兵之时,他就知道自己这次又输了。 他要是再说下去,只会招徕萧旻的不快。因为他之前阻挠变法,萧旻心中本来就对他有芥蒂,他就不去找不自在了。 而且,这次他输的并不难受。兑票务并没有触动到他或者是他之一派的人的什么利益,他会反对,只是怕兑票会对朝廷不益,会搅乱铸币制。 如果真的如章严维所说,兑票务的设立可以强兵,他不会反对。他是大凉之臣,忠的是大凉,自然也希望大凉强大。 萧旻也没有再问韩哲松的意见,直接拍案下了决定。 “既是如此,那就让宁砚试一试。就准他在金陵设立兑票务,待有成绩之时,就是他调职回京,向天下推行兑票之时。” 说完,萧旻打开宁砚的奏折,拿起朱笔,在上面提了一个“准”字,后面又用小字写到:告户部许之。 地方府库归户部管辖,所以萧旻才会写上这么一句。 第47节 写完后,萧旻将这封奏折直接递给了大太监。“章爱卿,告知户部之后,尽快将奏折送回。” “是。” 大殿左边帷幕屏风之后,安静听完了整个过程的温梅芷悄然从偏门退出了紫宸殿。在她的手中有一封信,和那封奏折一样,都是来自宁砚。 她应宁砚的请求,特意进宫,让萧旻答应她幕后听政。也做好了万一韩哲松势大,她出面帮助宁砚一二的准备。 没想到章严维只是三言两语就让萧旻答应了宁砚所奏之事。也就省却了她一番功夫。 而且她不出面也好,免得她一个田赋司大司卿却跑来掺和内阁议事,让御史台的人知道了,她和萧旻都得被“教训”。 从紫宸殿出来后,温梅芷立在檐下,仰头看着万里晴空,喃喃说到:“有你为臣,是陛下之幸,大凉之幸。有你为友,是梅芷之幸。” ** 金陵,宁府书房。 因为白淑兰带着陆秋歌去拜佛上香去了,宁砚就留在家里照顾小宁颂。 宁砚在地方铺了一床被子,将小宁颂放到上面,然后再放上几样小玩意,就去做自己的正事了。 小宁颂也乖巧,不哭不闹,一个人坐在那里玩的不亦乐乎。宁砚就是时不时的看上两眼,确定他不会再像上次一样乱爬,结果把脑袋给撞的起包。 他自己坐在桌子后,桌子上面乱七八糟的堆着一堆纸,砚台里除了墨,还有好几种用来作画的颜料,五彩缤纷的。 只见宁砚将买来的上好的质地比较坚硬的桑皮纸裁成巴掌大小的一块一块的,然后再用蘸了不同颜色的笔在上面写上比划简单,容易认记的字。 宁砚这是在为小宁颂的早教做准备。他本来想的是做上许多画着画写着字的卡片,用来给小宁颂启蒙。 但做的时候发现他的绘画水平难登大雅之堂,画出来的都是四不像的东西。于是卡片上就只有字,不作画。 为了弥补没有画,让卡片更有吸引力一点,宁砚就用不同的颜料来写字。 做了一会儿,宁砚伸了个懒腰,看着一旁的小宁颂,自言自语的说到:“儿子啊,你爹为了你可真是煞费苦心啊……”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被吸引了注意力的小宁颂将手中的东西一扔,乌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声音响起的地方。 “进来。”宁砚出声道。 门被推开后,柴浪走了进来,递上了一个包裹。“大人,这是驿使从上元府从来的文书。” 宁砚一听,连忙接过,打开包裹后看到了他递上去的奏折。翻开后,第一眼就看到了鲜明的朱红色的“准”字。 ※※※※※※※※※※※※※※※※※※※※ 来晚了,因为这章有些难写。 注1:奏章中两个省略号,第一个省略的是兑票的好处,第二个省略的是官办的好处。编起来太费功夫了,我就省略了。 注2:兑票用于军需,参考的是北宋。北宋曾因供应军需超额发行,交子严重贬值。1105年遂停止发行,改用“钱引”。 第56章 闹市街头, 在府衙贴出的两张告示之前距离了一层又一层的人。在临时用竹子搭成的台子上,一名小吏扯着嗓子给围着的人说明告示的内容。 “从今天起, 兑票就统一归衙门管了, 金陵所有的兑票铺也都是衙门里的大人允许了的。衙门可以保证,像安福兑票铺东家跑了的情况以后肯定不会再有了。所以你们以后可以放心的用兑票。” …… “楮皮纸是用来制造兑票的, 以后民间禁止使用楮皮纸,如有违者,当与私铸币钱同罪!” “民间敢有伪造兑票者, 同样与私铸币钱同罪!” …… 台上的人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的喊着, 下面的人也是议论纷纷。 “这是有钱人用的玩意儿,俺就那么一点钱,还是感觉沉甸甸揣在怀里踏实, 就不凑热闹了。” “我还是不放心, 我的好友现在手里还拿着两百多贯的安福兑票没处兑换呢。他做的是小生意, 大半数家财都没了, 要不是上有老父, 下有小儿, 都想一头碰死在鸣冤鼓下了。” “衙门都这么说了,应该不会有兑票铺东家敢跑了吧?告示不是说了, 那可是要掉脑袋的。再说了,要是衙门帮着他们糊弄咱们,咱们就上京告御状去。” “告御状是要滚钉床的?看你那鼠头鼠脑的样子就知道你肯定不敢, 哈哈哈哈!” …… 宁砚站在人群之中, 听着他们讨论的内容。大部分人经过了安福兑票铺的事后, 对兑票已经有了怀疑,即使有这两张告示,也没让他们放下戒心。 他清楚,这种信任一旦被打破了,再想恢复难度就很大了。没有一蹴而就的办法,只能用时间来慢慢的让金陵的人重拾兑票的信任。 “走吧。”宁砚对跟在自己身后的柴浪说了一句后,便转身从人群中挤了出去。 出来后,柴浪低声问道:“大人,还去府衙吗?” 宁砚摇了摇头,边走边道:“不去了。直接回家。” 待宁砚到家的时候,发现家中早就有客人等着了,不是别人,是上次来过一次的宁家族长宁远志和其子宁磊。 对两人的来意,宁砚心知肚明。淡笑着走进正堂,拱手换唤道:“宁族长,宁……主事。” 宁远志和宁磊连忙站了起来,宁远志笑容满面的说到:“他怎么能当得起你的一声‘主事’呢。要是没有你,他还是衙门里一个小小的典史呢。” “兑票务的设立宁族长帮了清墨一个大忙,清墨总得有点回报才好。” 兑票务的三十八万贯准备金中,有十万贯都是宁家帮忙弄来的。宁砚记着这份情谊,在上书朝廷的时候,就顺便像吏部举荐了宁磊,由他来任兑票务的主事。 兑票务主事只是一个正七品的小官,吏部当然不会因为这样一个小官位拂了宁砚这位皇帝眼中的红人的面子,直接就应允了。 而对宁磊来说,可是直接就官升两级,已经可以和府衙中的两名主簿同起同坐了。要是再能作出一点成绩,经过考察,很有可能就会到一个差不多的县当县令了。 这对只是秀才的他来说,是从来都没有想过的好事情。心里自然对宁砚这个恩人感激万分。今天调令一下,宁远志就带着他来宁砚家了。 “同为宁姓的人,帮忙是理所应当的。”宁远志用了一个“宁姓”,而没有用“宁氏”,怕让双方都尴尬。 他清楚,只要家中的老爷子一天不同意认错,他就一天不能用“宁氏宗族”的人来叫宁砚。 “那清墨也将这句话送给宁族长,同为宁姓的人,帮忙是理所应当的,实在没必要特意这一趟。” 宁远志大笑道:“说的是,说的是。下次我肯定不会这么客气了。” 宁磊跟着道:“你……您放心,我一定不辜负您的厚待,肯定兢兢业业的掌管好兑票务。” 按关系来说,宁磊是宁砚的堂哥。见他如此小心翼翼的样子,宁砚倒是有些不适应了。 温和道:“我敢举荐你为兑票务主事就说明我是信得过你的为人处世的。”而后又道:“宁族长,既然你们来了,不如就留下一道用个饭?” 宁远志愣了一下,而后点头。“如此甚好!” ** 时光荏苒,如白驹过隙,不知不觉间,两年半的时间悄然过去。 金陵城外的稻田中,一个撸起裤管,扎起了衣摆的男子怀里抱着稻子的秧苗,正学着身前不远处老农的样子,弯腰将秧苗插进稻田之中。 因为动作不熟练,显得有些笨手笨脚的,和手脚灵活的老农完全没办法比。 稻田边蹲着一个垂髫之龄的男童,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的,煞是好看。眼看着男子和老农的距离越来越远,起身朝着男子喊了起来: “阿爹,你快一点,都追不上老爷爷了。” 稻田里,男子,也就是宁砚,直起身扭了扭弯的酸疼的腰,看看身后才插了没多少的秧,自言自语道:“今我何功德,曾不事农桑。吏禄三百石,岁晏有余粮啊……” 前面的老农见宁砚停了下来,就转身走近。“大人,您是金贵人,这些粗活还是让草民来吧。”说着,就准备伸手去拿宁砚怀里的秧苗。 宁砚连忙伸手制止,笑道:“我可不是什么金贵人。你不知道,我当初发奋读书,为的就是这些米,米香可比书香墨香好闻多了。” “我当年可没用了,地里的活儿都是我娘和我妻子两个女人操持,今天我这么一做,才知道其中的不易。” 老农感激的说到:“我们如今能忙还是多亏了大人您呢。以前家里就守着两亩地,一家人饥一顿饱一顿的。” “自从您说可以从兑票铺贷钱买粮买地后,利钱还那么少,我们一家就咬牙贷钱买了两亩地。如今忙起来也高兴,能吃饱了,什么都好了。” 宁砚回到:“都说父母官,父母官,不为民谋点好事,怎么能配得上这三个字呢。” 宁砚在金陵的第二年,就借鉴北宋王安石变法时的青苗发,在兑票务中增加了一样功能。 在有十户左右的人担保的前提下,将钱以极低的利息贷给农民,供他们买夏料秋料,还鼓励他们买地。 这样既造福农户,还遏制了民间的高利贷。 在宁砚的坚持下,老农只能由他将怀里的秧苗全部插完,然后将他送到了田边。刚从水田上岸,宁砚就收到了小宁颂嫌弃的小眼神。 “阿爹,脏脏,臭臭。” “你小子,还嫌弃起你阿爹来了。”宁砚笑骂了一声,然后一个弯腰将小宁颂捞到了怀里,手上胳膊上的淤泥顿时糊了小宁颂一身。 “哈哈,这下你可是跟我一样脏了。” 小宁颂的脸当即就垮了下来,鼓着嘴气呼呼的瞪着宁砚。“阿爹,你太坏了,颂儿……颂儿要去告诉阿娘,你弄脏了阿娘给我换的干净衣服。” “欸?可别!”宁砚连忙道。 “就要告诉阿娘!就要告诉阿娘!” 宁砚头疼的吓唬到:“你阿娘不喜欢告状的孩子,小心她以后只喜欢妹妹不喜欢你了。” 小宁颂歪着脑袋说到:“可是我也喜欢妹妹。” “那咱们回家看妹妹去?” “好啊,好啊。” 到底还不过是不满四岁的小孩儿,三言两语就被宁砚给糊弄了过去。高高兴兴的被宁砚抱着坐上马车回家去了,一点都不觉得身上脏了。 等回到家,看到父子两人浑身泥渍的样子,白淑兰吃惊问道:“砚哥儿,你这是干什么去了,怎么弄成了这样?还有颂哥儿也是?” 宁砚脸不红心不跳的回到:“颂哥儿爱玩闹,跑到稻田里去了,我去抱他,所以也沾上了泥。” 小宁颂现在满心都在妹妹身上,根本没在意宁砚这个不靠谱的爹说了什么,见他停下不走了,还扯了扯他的衣襟。 “阿爹,妹……妹妹!看妹妹!” 白淑兰从头到脚把宁砚看了一遍,见小宁颂下半身干干净净,而宁砚却是泥泞遍布,幽幽的说到:“我看跑到稻田里的不像是颂哥儿,倒像是你。” 宁砚两眼望天,故意装作没听到白淑兰说了什么,打起了哈哈。“娘,颂哥儿要看妹妹,我带他去了啊。” 说着就准备走,却被白淑兰一声“站住”给喝住了。“先去洗洗把衣服换了。还有,秋歌刚喂完悠悠,正哄她睡觉呢,你们去的时候小声点。” 宁砚连连点头。“知道,知道,儿子肯定注意。”说完,抱着小宁颂就走了。 第48节 白淑兰还听到了小宁颂天真无邪的声音。“阿爹,妹妹不是在阿娘房里吗?我们为什么要走这里呢?” 听着,白淑兰失笑的摇了摇头。 父子俩洗了澡,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这才来到房间中。陆秋歌坐在床沿,怀里抱着孩子轻轻的拍着。婴儿两眼闭着,已经睡着。 这是宁砚的第二个孩子,是个女儿,宁砚给取名叫宁悠,悠然自在的悠。 小宁颂麻利的将鞋子一脱就上了床,站在陆秋歌的旁边乐呵呵的看着小宁悠。宁砚见此,小声笑道: “臭小子,傻乎乎的。” ※※※※※※※※※※※※※※※※※※※※ 搭上了今天的末班车…… 第57章 一早, 宁砚到达府衙,刚换好一身官服, 就有人来寻他, 说是太守窦良锋要见他。 将银鱼袋佩戴好,宁砚便朝窦良锋坐衙的公房走去。刚进去, 一脸激动的窦良锋便朝着宁砚迎了上来。 “清墨,你快看,朝廷的文书来了, 召让你我二人入京述职。新派遣的太守和审判史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也无怪窦良锋激动, 和宁砚搭档的这两年,每年考察的评价都是极佳。再加上这次召他入京述职,朝廷还派了新的太守, 就变相的说明他升职并且留京赴任已经是铁板凳上钉钉子的事了。 虽然在这富庶繁华的金陵做太守已经是一份美差了, 但在窦良锋心里还是比不上上元府, 这个天子脚下, 龙兴之地。 宁砚接过文书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文书是从内阁发出的, 让两人入京,但对两人入京的安排却没有言明。 当初他来金陵的时候, 章严维就和他说过,两三年就能让他回京。从离京到现在,满打满算也快三年半了。 说实话, 他都有点不想回上元府了。在金陵, 气候适宜, 有山有水,环境宜人,比上元府住着舒服多了。 而且还不用每隔一天就要去上一次朝,随便碰上一个就是比你官职高的人,就要躬身行礼,问好恭维的。而在金陵,在他之上的也就一个窦良锋罢了。 但他毕竟没有选择的权力。而且地方为官这三年多,与底层的百姓接触的多了起来,心中的责任感也日渐强了起来。 如果说他以前科举、做官都是为了让家里人过好日子,那现在,“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样的豪情壮志有时也会在他的脑海中闪现了。 换作以前的他,读起这种话也就当时内心激荡一下,过后就毫无感觉了。随着地位的不断提升,他的心就变了,变稳了,变深了,也变阔了。这种感觉,没有过切身经历的人是很难理解的。 他想看看,凭借他自己的能力,能将大凉改变多少,能造福多少平民百姓,能在史书中留下多少属于他的足迹。他还年轻,有足够的时间去一步一步的努力。 合上文书,宁砚笑道:“清墨在这里贺喜太守大人了。” 窦良锋开怀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同喜同喜。清墨,如此喜事,怎么能不浮上几大白。” 说着,窦良锋扬声吩咐门外的仆从。“来人啊,去上一壶好酒来。” 宁砚出声婉拒道:“大人,您又不是不知道,我喝不了酒,内人也不喜我饮酒。” “欸~今天高兴,你就喝上一杯,这样总不会醉吧?至于弟妹那里,要是她生你气了,你就告诉我,我亲自去给你说和去。” 见窦良锋兴致高的不行,宁砚也不好再拒绝,就硬着头皮应了下来。 最后,说是只让宁砚喝一杯的窦良锋硬生生让宁砚喝了四杯才罢休。结果一上午的时间宁砚就晕乎乎的睡过去了。午时过后才醒过来。 冀张弛等宁砚醒来后,就将他早已经整理好的公文给宁砚送来。公文不多,再加上处理的顺手,没用多久的时间宁砚就全部处理完了。 宁砚放下笔后问道:“今天就这么多?” 冀张弛回到:“就这么多。” “太守那边有事情吗?” “也没有。” 闻此,宁砚将帽子一摘,起身伸了个懒腰。“既然完了,那我就放衙了。你要是没有其他事了,也就早早回去吧。” 正说着,宁砚想起了他不日就要离开金陵的事,便交待道:“我这段时间就会离开金陵回京述职,不出意外就不再回金陵了。” “到时候我住的地方还要劳你重新收拾。还有,在新的审判史到之前,你要提前将卷宗整理好。” 冀张弛为人圆滑,能力也不差,至少宁砚对这个“秘书”觉得挺满意的,也觉得他只当一个小主簿有点屈才。 “下官一定殚精竭力,做到最好。” “还有,等回京后,我会向吏部举荐你一次。我只能帮你到这里,至于之后怎样,就看你的运气了。” 冀张弛顿时狂喜,直接就跪到了宁砚面前,激动道:“大人的恩情,下官一辈子铭记于心!” 他本来还在想新的审判史会不会也如同宁砚一般好相与,下一刻就被天上掉的馅饼给砸中了,手足都有些无措起来。 宁砚伸手虚扶。“快起来吧,你也知道我这里不讲究这么多。况且我只是举荐,能不能成还是另外一回事呢,你现在谢太早了。” “不管能不能成,下官都要多谢大人。” “你的心意我记下了。”宁砚温和道。“希望以后我们有缘,能再在一处共事。” “那是下官莫大的荣幸!” 离开府衙后,一身常服的宁砚在街上溜达了起来。一为散散身上的酒味儿,二为看看有没有什么新鲜的玩意,好给他的宝贝女儿买。至于儿子,宁砚早就忘到脑后去了。 不知不觉间,宁砚转到了一条街。眼前一栋府邸大门口挂着的丧幡,以及白色的写了“丧”字的白灯笼。大门左右两侧的石狮子也都围上了白巾。 宁砚在大门前停下了脚步,盯着门上牌匾上的“宁府”两字看了一会儿后,走上了台阶,向一名正在布置白事的人问道: “不知道这府中是什么人仙去了?” 对方见宁砚衣着不是普通人,颇为客气的回到道:“是府上的老太爷在今晨去了。” 宁砚一怔,宁叔泽居然不在了。 “我姓宁,也是宗族的人,我能进去看看吗?” 那人打量了宁砚两眼后,犹疑道:“可我从来没见过您啊。要不您告诉我您叫什么,我进去通禀一声?” “你去向族长通禀一声,说我叫宁砚。” 没多久,一身孝服的宁磊走了出来,看到宁砚,正准备行礼却被宁砚阻止了。 “死者为大,就不要再向我行礼了。”说完,宁砚顿了一下又道:“还请节哀。” “人生七十古来稀,爷爷他……也是寿终正寝了。”虽然宁磊说的豁达,但心中、眼中的伤痛是怎么也抑不住的。 宁砚叹了一口气。“带我进去看看,我去上柱香。” “嗯。” 灵堂已经在宁府的正厅布置好了,宁砚到时已经跪了不少的人。有的人号啕大哭,有的人低声啜泣,同样有的人装也挤不出两滴眼泪。 这就是大家族,虽然同属一族,但依旧亲疏有别,嫡系各房之间,嫡系旁支之间,永远不缺乏勾心斗角。要让所有人都同心同德,相亲相爱是不可能的。他爷爷就是一个例子。 宁砚今天本来就是一身白衣,所以站在其中并不显得很突兀。除了宁远志,其他人也不认识他,也就没人注意他。 宁砚径自进了灵堂,上了三炷香,躬身行了三礼,而后看着宁叔泽的排位,默默说到:人死如灯灭,如果真的有灵魂的世界,你和爷爷的恩怨就在那里解决,老一辈的恩怨也就在我这里结束吧。 在灵堂静站了一会儿后,宁砚便向宁远志告辞。宁远志低声说到:“我送你出去。” 宁砚点了点头。 向府外走去时,宁砚轻声道:“宁磊丁忧的事情您不用担心,我会和朝廷新派遣太守打好招呼,一年后会安排好他的。” 大凉制,嫡亲父母去世,需要去官守孝三年,嫡亲祖父母去世,需去官守孝一年,兄弟去世,守孝三月,无需去官。 所以接下来的一年,宁磊就要辞官在家守孝了。等一年后,他会被安排到哪儿去有太多的不确定性,由是宁砚有这么一番话。 宁远志一愣。“新派遣的太守?” “嗯。我和窦良锋太守接到手令,不日就要入京了。” 宁远志听后,沉默了起来。他不知道该对宁砚说恭喜,还是为宁家感到失落。宁砚这一走,两家的关系就再次断了,宁家在金陵也就没了靠山了。 “另外,我打算将我爷爷和父亲的坟迁过来。” 宁远志的嗓子有些梗塞了。“你……原谅我们了?” 宁砚释然一笑。“刚才在令尊的灵堂前我就想过了,老一辈的恩怨就在我们这里揭过吧。我爷爷他毕竟是从宁家出去的,也一直惦记着,我这个做孙子的自然要遵循他的遗愿。” 父亲新丧,宁远志高兴不起来,但宁砚的这话也算是稍稍驱散了一些他心中的阴霾。“等你回归宗族,族长之位我愿意退位让贤。” “这倒不用,宗族的事情您交给我我也管理不了。而且我平时要忙公务,也没时间管。我就做我们大房的家长就行了,族长还是您来。” “好,就听你的。” 决定了要迁坟的事情后,宁砚回家便和白淑兰与陆秋歌两人商量了一番,两人都没有什么异议。 第二天,宁砚便去和窦良锋告假。当天,宁砚就带上了柴浪启程回凤鸣县。 因为时间较为紧促,宁砚回凤鸣县后,只是和管光武简单的聚了一下,又去看了王青牛一家,就雇了一群人,祭奠之后,开墓启棺,带着一队人又往金陵赶。 ※※※※※※※※※※※※※※※※※※※※ 这章是补昨天的,今天的晚上更。 认祖归宗之后,男主也就有一个又硬又正统的出身了,虽然宁家没落,但说出去名头还是不错的。还有,打个预防针,男主接下来的官职会有“总裁”一职,不要觉得雷啊,这个在古代是真的存在的。 第58章 等宁砚回到金陵的时候, 窦良锋已经因为等不急他,两天前就启程入京了。新的太守和审判史也已经走马上任了。 白淑兰和陆秋歌也从原先的府邸搬了出来, 被宁远志接到了宁家, 住的是腾出来的当年属于大房的院落。 这时,宁家的其他人才知道金陵的审判史是他们宁家的人, 而且他爷爷还是被他们宁家排挤出家族的。 在又喜又惧之下,愣是没有人敢去拜访一二。尤其是二房和四房的人,他们虽然没参与当年的事, 但他们的父亲(爷爷)却是直接造成者, 他们生怕宁砚会记恨到他们。 宁远志估计这两天宁砚就会回来,就日日让宁磊去候着。宁砚一行人刚进城门就被宁磊接到,带到了宁家。 “娘, 秋歌, 我回来了。”宁砚刚进院子就迫不及待的喊了起来。 正房的门被打开, 白淑兰、抱着小宁悠的陆秋歌和小宁颂纷纷走了出来。小宁颂撒开腿儿就朝宁砚奔了过来。 “阿爹~” 宁砚连忙蹲下抱住了小宁颂。小宁颂环住宁砚的脖子, 奶声奶气的说到;“阿爹, 你怎么才回来啊, 颂哥儿都想你了。” “我可是用了最快的速度了。”宁砚笑呵呵的解释道。“阿爹赔罪,明天给你买糖葫芦去。” 第49节 谁知小宁颂很是嫌弃的皱了皱鼻子。“买了糖葫芦你肯定就给我吃一小小个, 其他的都是你吃,颂哥儿不笨,才不要糖葫芦呢。” “阿爹那是怕你吃坏了牙齿。”宁砚睁着眼睛说瞎话。白淑兰和陆秋歌在一旁笑弯了腰。 “好了, 颂哥儿, 快别缠着你爹了, 他一身风尘仆仆的,要先去收拾一下。”陆秋歌出声说到。 小宁颂乖乖的点头。“颂儿听阿娘的。”说完,就松开了宁砚的脖子。 宁砚站起身,揉了揉儿子头顶的软发,然后走到陆秋歌旁边。“让我看看小悠悠。”好好的过了一把眼瘾,宁砚才心满意足的去换洗。 ** 宁伯生和宁远平的棺椁在宁家停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已经提前安排一切的宁远志便来找宁砚,商议迁入祖坟的事情。 正如之前宁砚要求的那样,宁远志将嫡系旁系的人全部召集了起来。大大小小加起来足足有三四百人。 一旁人浩浩汤汤的随着两尊棺椁进了墓地,又看着棺椁下葬。数百人跪拜、上香,给了两位逝去之人充足的风光。 迁坟完成之后,便是牌位入宗祠,名姓重入族谱。祖祠大小毕竟有限,所以只让宁氏一族中名望高的人去见证。 “时维丁卯,四月既望,孝裔宁远平昭告于列祖列宗之神曰:年华如驶,节序更新。椒花献颂,柏叶制铭。音容虽远,报本情殷。逢兹岁首,旧典宜遵……告于祖宗,重归宗族!谨告——” 祝文之后,在一众人的见证下,宁砚先后两次将宁伯生和宁远平的牌位放进了祖祠中。 最后,由宁远志这个族长动笔,将宁伯生到小宁颂四位男丁添在了族谱上。宁砚早已逝去的祖母,白淑兰和陆秋歌,也都以嫡妻的身份被写上了族谱。 至此,延续了三辈的结在这里解开,宁砚对宁伯生也算是有了一个交待。宗族的事情结束后,宁砚也知道再也耽误不得了。 去了趟府衙和新任太守和审判史会了一面后,就带着一家五口离开金陵,踏上了回上元府的路。 ** 半个月后,上元府城池之外。 宁砚将小宁颂抱在怀里,撩开车帘指着城墙上的三个大字问道:“认识那三个字吗?” 小宁颂歪着脑袋想了想,然后回答:“认识前面两个,第三个不认识。”说完,小宁颂低着头小声道:“阿爹,颂儿是不是很笨啊……” 宁砚笑道:“哪有这么说自己的。第三个字你还没学,不知道实属正常。来,阿爹教给你,那个字读作‘府’,上元府。你出生的地方叫‘应天府’,也是这个字。” “颂儿会记住的。” “好了,趁现在马车停着,你去后面的马车陪着祖母去。” “好啊好啊。” 等前面的人走完就轮到宁砚他们,凭证、路引盘查过后,就放了他们入城。马车正在街上走着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驾车的郭全突然将马勒住了。 马车一个踉跄,陆秋歌差点就没抱住小宁悠。也还好小宁悠在睡觉,不然被这么一吓,非得嚎哭起来不可。 宁砚皱起眉头,直接探身去掀开了马车车帘,正准备问是怎么回事时,看到了正前放一个被围在中间,被议论纷纷的人。宁砚看着还有几分熟悉,但一时间想不起来是谁。 那人一身狼狈,脚边扔着一些零碎的东西,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被赶出家门的人。 “廖氏,你个无德的泼妇。你给我记住了,如今是我把你休了,是我不要你了!我孙思邦是堂堂的状元郎,岂是你一个下作的商人女能配得上的!” “你给我等着,等有一天我得到圣上的强势,加官进爵了,我一定要让你们一家好看!” 听到这几句气愤的呐喊声,宁砚这才记起这个人是谁。是与他一榜的进士,而且还是名列榜首的状元孙思邦。 看这样子,应该是那户榜下捉婿的商人之家终于忍受不了这个女婿了。宁砚也佩服他们,居然还忍了这么多年。 要是换作是他遇到孙思邦这样的人,花着你的钱,做着对不起你的事情,还嘲笑鄙视着你,他早就将孙思邦乱棍打出去了。 《礼记大学》有云: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 这孙思邦,心不正,家不齐,还整天想着能被皇帝赏识,然后匡扶社稷,也不怕别人嗤之以鼻。状元又如何?如今怕是也已经泯然众人已了。 摇了摇头,宁砚放下车帘。“绕开走。” 陆秋歌刚才也通过车窗看到了孙思邦,也注意到了宁砚摇头的动作,等马车重新开始走后,轻声问道:“你认识那个人?” 宁砚先点了点头,之后摇了摇头。“认识,也不认识。” 陆秋歌淡笑着看了宁砚一眼,也不追问。一切都在这无言之中。 宁砚一家离开时,就将房子继续交给原先的老仆看管。老仆也将房子的里里外外都收拾的很好,所以即使三年多没有住人了,只是简单的收拾一下就可以再次入住了。 当天休息了一晚后,第二天宁砚便去吏部“报道”。结果刚到吏部,凳子都没坐热,就直接被领进了皇宫,到了紫宸殿。 紫宸殿他不陌生,他任内阁侍读学士的时候就常来。此时紫宸殿里的人他不陌生,皇帝萧旻,大太监庞永,还有内阁的一班人。 内阁首辅依旧是章严维和韩哲松两人。但是四名次辅里有个一个新面孔。 比起他离开上元府的时候,这里的每个人都老了不少。章严维的胡子花白了,韩哲松的精神头也远没有几年前好了。包括才到不惑之年的萧旻也能一眼看到白头发了。 光阴如梭啊……敛下心中的种种感慨,宁砚在御前跪下见礼。“微臣参见吾皇陛下,陛下万岁!” “宁卿免礼。”萧旻抬手道。“来人啊,赐座。” “微臣谢陛下隆恩。”起身后,宁砚在搬来的椅子上正襟危坐下来。 刚等他坐下,萧旻便迫不及待的问道:“宁卿,快给朕说说,金陵兑票铺现有银钱几何?能够动用的又有多少?” 宁砚离开金陵之前就将兑票务清算了一遍,各项数额已经了然于胸,稍加回想之后朗声回到:“现有银钱四百五十六万贯,可以挪用的在两百万贯上下。” 听到这个数字,在场的人无不吃惊。大凉一年的国库收入大致才有一万万(一亿)贯,而金陵兑票务只是用一些纸就换得了两百万贯钱财的使用权,怎么能不让他们吃惊。 “宁爱卿,如果在大凉三十六个州府都设立兑票务,到时候朝廷能挪用的钱能有多少?” 宁砚回到:“陛下,像金陵这样的情况毕竟是少数,三十六州府没有几个能比得上金陵的富庶。而且还有一些地方并不适合设立兑票务,比如岭南府,那里穷困异常,根本就不需要兑票这种东西。” “所以臣也不能肯定具体能挪用的钱数,但臣能确定的是,绝对在金陵兑票务的五倍往上。” 两百万贯的五倍就是一千万贯,而且还是五倍往上。这对萧旻来说绝对是一个振奋他心的东西。 当即拍案大喜道:“宁砚听封!” 宁砚立刻起身跪下。“臣宁砚听封。” “朕授你为正四品户部侍郎,赐爵凤鸣县开国伯,食邑五十户。同时设立官票府,由你兼任官票府总裁,总领其余州府兑票务的设立以及兑票的印制发行。” 大凉爵位一般都带有食邑,但大多都是虚封,而宁砚这食邑却是实打实的五十户,绝对算是荣宠了。 而且今年宁砚尚不满二十七岁,就成了户部侍郎,这可是有名又有权的官位,总领天下财权的副职,仅次于户部尚书。在整个大凉历史上都少有。 宁砚定了定心神,正声道:“臣,领旨!” ※※※※※※※※※※※※※※※※※※※※ 注:大凉爵位:亲王、郡王、国公、郡公、县公、县侯、县伯、县子、县男。宁砚被封的是县伯,食邑在凤鸣县。 注2:总裁为古代官职名,一般是主持编撰工作官署的官员,或者是主持会试主考官的名称。因为官票府是新设的机构,历史上也没借鉴,我一时找不到官名,就定下用总裁这个官名。 第59章 新绶官职之后, 不用立刻就去上任,而是有几天的准备时间。既是让官员本身做准备, 也是给吏部时间制作官册、印信等物。 但宁砚这几天也不能闲着。离开上元府三年多, 回来有好几个人都得去拜访。首先是两位长辈,纪良和与章严维。 然后还有章钟凌一家, 他当初走的时候说当年除夕回京给章友朗包红封,不知道那孩子会不会还记得这个早已失信了的承诺。 再然后就是温梅芷,这三年多来, 两人间的书信往来就没有断过, 一直互相请教各种朝政大事。 田赋司和兑票务上的事情两人都是商量着来的,互相补齐短处,所以两个官署虽然都是新设, 小问题虽然有, 但大问题还没有出现过, 一直走在正轨上。 温梅芷以有宁砚这个知己好友为幸, 宁砚又何尝不是这样。他经常会觉得这种时代会产生温梅芷这样的女子, 简直就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考虑之后, 宁砚决定第一个去拜访纪良和。毕竟昨天在紫宸殿就已经和章严维见过面了。 回上元府的时候,宁远志送了他不少的好东西。宁砚在里面选了一方上佳的砚台带上准备当作礼物送给纪良和。 纪良和已过花甲之龄, 如今已经不在翰林院任职了。一年前纪良和上书请求致仕,大凉之制,官员七十致仕。但过了花甲之龄后, 主动要求致仕的也可以。但这时同不同意就看皇帝的。 纪良和请求致仕萧旻就没有答应, 仅仅只是允了他辞去翰林学士的官职, 转而加封他为太子太傅,让他给皇子授课,期满两年后,才准许他致仕。 皇帝如此看重纪良和不是没有理由的,纪良和在仕林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当世被普遍认同的大儒只有两人。 一是从国子监祭酒任上致仕,归乡后去了白鹿洞书院当山长的周平。另外一人就是纪良和。 两人都是德高望重的长者,倍受天下儒生敬重。这份殊荣,即使是章严维都没有。 宁砚到了纪良和的府邸后,没有停留多久,纪良和只是和他说了一会儿话就让他离开了。 纪良和将一切都看的很清楚,也从来不参与朝廷中的党派争斗。到了如今的这个年龄,处事就愈发的淡泊起来。 对宁砚这个好友晚辈,纪良和没有交待什为人处世之道,唯一交待的事情是有关章严维这位好友的。 他告诉宁砚,章严维变法得罪太多的人了,一旦他百年之后,章家没有了人庇护,下场可想而知。 他叮嘱宁砚,要在章严维还在时,要走到一个足够高的位置,能挡得住狂风巨浪的位置,一个户部侍郎还不够。 宁砚从纪府出来后,心中的惆怅久久没有散去。是啊,他都忘了章严维也已经六十一岁了,在这个年代已经是高寿了。 章严维当初护他周全,一方面的原因不就是希望在他之后让自己照顾章家一二吗? 原来不知不觉间,自己身上的担子已经不仅仅是自己一家人了。 还有章家,还有宁家,甚至还有他参与进来的这个新政,都已经压在他的肩头了。摆在他面前的路好像也只剩下一条了。 一时间,宁砚有点迷茫,他真的能把这条路走下去吗?又能把它走好吗? 回到家,宁砚第一时间就去找陆秋歌。陆秋歌才将两个孩子哄睡着不久,正坐在床床边作女红。 一如多年前,他初到这个世界,点灯夜读之时,陆秋歌就坐在旁边缝补衣服的场景。 那时,他们连吃饱都成问题。而现在,他位居户部侍郎,也已经儿女双全。看着看着,宁砚的心渐渐的平息了下来。 在陆秋歌这里,他总能找到最有用的抚慰。 放轻了脚步走过去,在床边的地上盘起一条腿坐下,右手搭到陆秋歌的腿上,抬头轻声问道:“秋歌,你看我的肩膀宽吗?” 陆秋歌被宁砚这没头没尾的问题问得有些奇怪,但还是配合的目测了一下宁砚肩膀的宽度。奈何宁砚实在不是健壮型的,陆秋歌就勉强的给了一个“还行”的答案。 宁砚听后,咧开嘴笑了起来。“我也觉得还行。它还是很有力气,能挑很多东西的。” ** “你总能让我觉得意外,银钱两百万贯,一个小小的兑票务就弄出来了,那户部尚书都没你会聚财。看来我当初提议让你去金陵的决定做的太对了。” “其实也是金陵的商人提前打下了一个底子,所以才能做的这么顺利。接下来的推行就没有这么容易了。” 一路走进书房,章严维坐下后,示意宁砚也自行坐下,同时说到:“路要一步一步走,本就没指望你一蹴而就,你须得戒急戒躁。” 第50节 “清墨知道。” “你向来让我放心。”章严维轻笑道。“下次来,把你那一对儿女也带上让我看看。” 提起小宁颂和小宁悠,宁砚眉眼间都亮堂了起来,点头应了声“好”。 接下来章严维又和宁砚聊了一些他在金陵的所见所闻所为,既有关怀的意思在,也有考察提点的意思在。 “还有,你有多大的把握能够筹集到五倍于金陵兑票务的钱?”章严维正色问道。 宁砚回答道:“这要等我上任后,在户部看一下全国三十六州府的情况后我才给出一个答案,不过这个数额肯定不会小,五倍只是一个保守的数额。” 章严维听后,沉吟了一会儿才继续说到:“我也不瞒你,陛下如此看重兑票,为的是抗击匈奴和倭寇。大凉边境常年受两族侵扰,祸患不除,迟早有一天会成大患。” “精兵法施行以来,大凉的军力已经有了很大的提升,但要打仗,国库很可能虚耗不起,所以你的兑票会成为军费很重要的一个来源。” “我知道了,我会尽全力做好的。”说完,宁砚顿了一会儿犹疑道:“章公,我还有一个不太成熟的想法,不知道该不该说。” 章严维颔首。“但说无妨。” “自大凉开国以来,就一直是重文轻于武,天下万民也都多学文而疏于武。军中官职,大半由世荫承袭,其余从行伍选拔。” “但大凉除边境之外再无战事,而且也都是以守城为主,所以行伍选拔极少,武将基本上都是高门子弟承袭,我觉的这也是大凉长期以来兵弱将不强的一个缘由。” “那你的意思是?” “何不借鉴科举去设置‘武举’,考察兵法谋略,对战武功,以此来选拔将才,充实军队。” 在他原来的世界,武举从唐朝创立,之后一直延续。虽然没有重视文举那样重视,经常会出现时举行时不举行的状况,但毕竟还是一直延续着,可见它还是有它的用处的。 尤其是到宋朝时,对兵法理念的重视已经超过了凭借弓马选将帅,有了很大的进步性。这样选出来的人,文武并重,比一些出身行伍的人更适合为将为帅。 但宁砚对武举了解的也不是很多,只是有这么一个理论在而已,在大凉能不能行得通,怎么去实施他都不怎么清楚,所以他才用了“不成熟”这三个字。 “你说的也不失为一个方法。但要施行牵连甚广,我需要好好想想此法到底合不合适。你回去后,写……” 章严维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响起的开门声打断了,一个小脑袋探了进来。小人儿在房间内扫了一眼,看到宁砚时,眼里亮起了光芒。 之后才移开视线,看着章严维说到:“祖父,父亲让我来取《黄石公三略》这本书。” 三年多没见,章友朗的面貌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但宁砚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背着章严维悄悄招了招手。 章友朗一下就笑了起来,但到底比前两年稳重了许多,没有直接扑过来抱宁砚,只是站在那里笑。 章严维哼了一声,板着脸道:“我看借书是假,借人才是真吧。” 章友朗还是很怕章严维的,低着头站在那里不说话了。 章严维又扫了宁砚一眼。“还愣着干什么,都来请你了还不过去。” 宁砚这下也笑了,笑呵呵的说到:“那清墨这就告退了。”说完,宁砚就起身和章友朗一起退出了书房。 出来后,宁砚将手搭在章友朗的肩膀上笑道:“朗哥儿,几年不见,我都不知道你长这么高了。” 章友朗有些腼腆道:“我开始和父亲练武,所以比别人都长的快一些。” “嗯,也稳重了。换作以前,刚才在书房你就扑到我怀里了。” 宁砚的调侃让章友朗红了脸,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去反驳。但不可否认,几年不见的些许生疏感在这只言片语之间已经散去。 “走吧,去看世叔和婶姨去。” “好!” “清墨哥哥,娘说我有小侄子和小侄女了是吗?” “有了,一个小侄子,一个小侄女。” “那我能去看看他们吗?” “当然啊。一会儿你就跟我回家,我带你去看。再让你秋歌嫂嫂做一桌你爱吃的菜。” …… 第60章 “送走了?” 宁砚看着走回来的随从郭全问道。 郭全微微欠身回到:“已经送走了。” 宁砚舒了一口气, 然后靠到椅子背上捏了捏额角, 无奈道:“这都是今天的第几波人了?” “第六波了。” “我都不知道我还认识这么多人。”宁砚调侃的说到。“幸好我现在还只是正四品的户部侍郎, 不然还不知道今天要见多少人呢。” “大人您现在可是陛下面前的红人,谁不知道陛下器重您, 许多人都说您未来肯定会入阁,所以都想着提前巴结你呢。” 宁砚笑着说到:“入阁?我自己不知道的事情,他们哪儿来的信心。”说完, 宁砚站起身,指着堂外放的东西说到: “叫上柴浪和秦贵,把这些东西放到库房里去。” “是。”郭全应到。 刚等宁砚走出正堂, 准备往后院走时, 秦贵又领着一个人走了进来,宁砚见此, 只能头疼的又走了回去。 “坐吧。”宁砚对进来的女人说到。 微胖的女人堆着满脸讨好的笑容。“大人, 民妇只是一介草民,怎么敢坐呢,民妇站着就行。” 宁砚也知道阶级这个东西不是那么容易打破的, 见此也就不再说让她坐下的话。“那你有事说就行。” “大人,民妇是来说媒的。” “咳咳~”宁砚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你是媒婆?那你不知道我儿子如今还不到四岁,女儿就更不用说了,周礼尚且未办, 而且我也没准备定什么娃娃亲。” 媒婆哭笑不得的说到:“大人您说笑了, 娃娃亲民妇可没有说过。民妇是来说您的媒的。” 孰不知宁砚更是哭笑不得。“这玩笑可开不得, 我早已成亲, 如今膝下儿女双全,还用得着你给我说媒?” “大人,您虽然有正妻,但是一个妾都没有啊。”媒婆笑容满面道。“城北的巨贾黄家有位小娘子,年方二九,生的那叫一个花容月貌。” “黄家老爷非常敬重大人您的为人,就想将女儿送到您府上来。黄家老爷说了,他愿意用城内的四处旺铺,城外的一座庄子带良田六百亩,再加六十八抬当作嫁妆。” 这样的陪嫁,怕是大多数的官员都会动心,反正就是纳一个妾,又能得人还能得财,这种两全其美的事何乐而不为呢。 媒婆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接到委托后,乐颠颠的就收了钱来说媒了。却不想她实在是找错了人。 “那你有没有认识的三四十岁的妇人?要会做饭的。” 宁砚的一句话让媒婆愣住了,在心里嘀咕到:难道这位大人是那种有古怪癖好的人,不爱年轻的,却喜欢年龄大的? 不过她说了这么多年的媒,什么没见过,别说喜欢年龄大的了,就是喜欢同为男子的都见过,所以早就见怪不怪了。 这样想着,媒婆看了看左右,然后压低的声音说到:“大人,有倒是有,就是这个年龄的多半都是成了亲后守寡的人,您看这个……” “成过亲的好啊。”宁砚说到。 媒婆:“啊?” “那做饭的手艺肯定不会差。” 媒婆:“啊??” “你啊什么。”宁砚忍着笑,面上一本正经的说到:“平时家里都是我做饭,但明天我就要去赴任了,所以就想找一个做饭的人,你要是有认识的人,就帮我请一个,钱不会少了你的。” “啊???”媒婆的嘴张的更大了。做饭?这位大人?难道在这位大人这里阴阳是颠倒的?那这媒还能说成? “还有,我得提醒你一件事。我夫人最恨别人给我送女人说小妾的。上次有个人要将女儿买给我为婢女,结果最后被我夫人让人乱棍赶出去了,听说腿都被打折了。” 媒婆大张的嘴一下就闭上了,缩着脖子说到:“大人,民妇这就回去给您找找看有没有合适的人。” 说完,也不等宁砚点头同意,就急急忙忙的走了,看那背影,跟逃命的似的,一只手还有意无意的护着自己的一条腿。 宁砚等媒婆的身影消失后,摇头道:“给我说媒?来之前都不会打听打听我是什么样的人吗?” “秦贵,以后这样的人就不要往家里领了,直接就打发了。” “小的记住了。” “还有,今天也不早了,直接闭门,之后不见客了。”交待完后,宁砚就悠哉悠哉的去后院看陆秋歌和孩子去了。 至于白淑兰,随着年龄越来越长,她也日渐开始信佛起来。宁砚也不觉得这是什么坏事,因为他曾经有个老师说过,人有信仰是好事。 只要不是大搞什么封建迷信,佛法还能帮人修身养性,还有助于延年益寿,洞察事实。宁砚自己都有点信佛的。 所以宁砚就专门腾出了一间厢房给白淑兰修了一个小佛堂,在金陵有,回到上元府也有。 白淑兰一天有近半的时间都是在佛堂里度过的。宁砚和陆秋歌有时候也会进去陪着礼一会儿佛。 当宁砚怀里抱着宝贝女儿,腿边趴着宝贝儿子,身边坐着看话本的娴静妻子时,心里乐着默道: 纳妾?那纯粹是给自己,给这个家找不快。他家很圆满,不需要外人来插足。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那位能说会道的媒婆的四处宣扬之下,“河东狮”一词正式产生。 有小儿街头歌曰: 庖厨男儿实可怜,谈空说有夜不眠。 忽闻河东狮子吼,侍郎掩面心茫然。 史载,一日宁砚听到此儿歌后,说了一句没人能听懂的话:吾竟取龙丘居士而代之耶? 龙丘居士是谁也成了后世之人一直探寻却无果的谜。 ** 第二天宁砚上任之时,正好是双日上朝的日子。时隔三年多,宁砚再次站在了太极殿的地上,不同的是,他的位置又往前挪了挪。 不过五六年的光阴,他就从文官队伍的最末尾到了如今中前方的位置,还是一个能影响天下财权的位置。 因为皇帝还没有到,所以有的官员就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小声的谈论着政事。宁砚也就和温梅芷聚在了一起小声的谈论起来。 “你上次和我说的针对部分穷苦之人可以免除田赋的事情,我已经得到了内阁的准许。 接下来我准备先在上元、隆德、河间、大定四府先进行施行,如果行得通的话,再禀明陛下和内阁,再行全国实施。” “嗯。”宁砚点了点头。“到时候监察必须要到位,不能让一些不需要免赋的人钻了空子,富裕之家却成了免赋的穷苦之人。” “这点我清楚,你放心。” 第51节 宁砚轻笑道:“虽然田赋司是由我提议设立的,但却是在你手里壮大的。说实话,如果我没被‘赶’到金陵去,继续任大司卿,说不定田赋司还没有这般光景呢。” 温梅芷看着他抿唇道:“你妄自菲薄了。” “你也小觑自己了。我敢说,换成在场的这些人坐在你的位置,没有几个人,甚至没有人能比你做的好。” 温梅芷凝视宁砚片刻,吐出了一句话:“因为我是温梅芷。” 宁砚接到:“独一无二的大凉奇女子,温梅芷。” “世间知吾者,唯你一人耳。” 两人相视一笑。 “对了,我听章公说陛下有意把田赋司彻底从户部彻底独立出来,还准备提升大司卿的品级?” 温梅芷轻轻点头。“陛下却又此意。户部权柄太重,陛下有意用田赋司将户部的一部分权力分出来。 欲在大理寺、太常寺、光禄寺、太仆寺、鸿胪寺五寺之上再添一寺,是为田赋寺,大司卿改称田赋寺卿,总领田赋司。” “如此你我就又同品了。”宁砚乐道。 “确是如此。”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直到听到了太极殿外响起的“陛下驾到”的声音后,便各回自己的位置。 分开时,温梅芷提醒了宁砚一句:“今天的早朝恐怕不会太安宁。昨夜有人为告御状,留下一本折子之后,一头撞死在了皇宫门口。” 宁砚怀着心思回了自己位置,在看到沉着一张脸的萧旻走上丹陛后,宁砚就知道事情绝对不会小了。 “吏部尚书何在?”萧旻低沉着声音问道。 被点名的吏部尚书心惊胆战的站了出去,躬身道:“臣在。” “户部尚书何在?”萧旻又点了一个人。 “臣在。” 两个字刚落下,丹陛上就扔下了一本奏折,砸在了两个人的身前。两个人心里咯噔一跳,纷纷跪了下来。其他人也都跪了下来。 “陛下息怒。” “息怒?!你们让朕怎么息怒?!”萧旻大怒道。“葛舒昌,你身为吏部尚书,考察天下文官。朕与内阁器重于你,将考察法与你施行。结果你做成了什么样?! 潼川府太守梁鸣,审判史曹邢,两人合谋,卖潼川官仓之粮以谋私利。潼川大震,理应上报朝廷,开仓放粮。结果两人为了不让仓中余粮不足实情暴露,便隐瞒灾情,拒表朝廷。 把守府路,严禁难民逃难,封闭言路,禁止灾情上达天听,任由灾民自生自灭,导致饿殍遍地,尸横山野。如此二人,去岁考察,你给出来的评价居然是‘善’,你的脑袋是干什么用的?! 还有你康尤毅,你身为户部尚书,总管天下粮仓,潼川府正仓、转运仓、太仓、军仓、常平仓、义仓六大官仓你从来没有发现过异常吗?!昨夜要不是有潼川忠吏以命觐见,这件事还要瞒到什么时候?!” 整个太极殿寂静一片,许多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尤其是被点名骂的吏部尚书和户部尚书,脸都贴在地上了,生怕萧旻大怒之下摘了两个人的脑袋。 也无怪乎萧旻如此震怒,潼川府与成都府合为川蜀,享有“天府之国”的美誉,诸葛武帝隆中对曰:益州险塞,沃野千里,天府之土,高祖因之以成帝业。 在如今的大凉,川蜀地区是仅此于江南地区的天下第二大粮仓。潼川府出事,整个大凉都会受到影响,不得不让人重视。 ※※※※※※※※※※※※※※※※※※※※ 注1:文中儿歌原诗:龙丘居士亦可怜,谈空说有夜不眠。忽闻河东狮子吼,拄杖落手心茫然。——苏轼。所以男主才会说他代替了龙丘居士。 注2:六大官仓制借鉴唐朝。军仓、正仓供应兵饷;正仓、太仓供应官禄;常平仓负责平准籴粜;义仓负责赈贷救济。 注3:诸葛武帝就是没架空的诸葛武侯,根据本文偏转后的历史做了改变。没什么影响,勿深究。 第61章 “你二人疏忽值守, 潼川之难你们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罚俸两年, 杖邢二十,可有异议?”萧旻沉着声音面无表情的说到。 康尤毅、葛舒昌两人连忙颤声回到:“臣无异议。”只要小命和官位能保住, 这点皮肉之苦两人怎么会有异议。 “下朝后自行去大理寺领邢,不得延误!” “臣遵旨。” 在两人这里稍稍发泄了一下,萧旻的火气才降上一筹, 开口让跪了一地的人起身,而后问道:“章爱卿,韩爱卿, 对潼川府的事情你们有无良策?” 章严维先于韩哲松说到:“巴州、成都府离潼川府最近, 可先开这两府义仓运往潼川府,已解潼川府的燃眉之急。同时, 户部拨发赈灾粮银, 先南下,而后走大江,取水路至川蜀之地。” “另外, 应先快马加鞭让潼川府厢军出动接管潼川府府衙,收押潼川太守梁鸣和审判史曹邢,待朝廷钦差亲至后处理或押解回京,再行处理。” 厢军是大凉驻守重要州府的地方军, 也称常备军。一为维护地方治安, 二为承担各种劳役。设正副二职, 分别为都指挥使和副都指挥使。 韩哲松听着没有说话。在这件事上, 两人的立场相同,章严维的处理之法也正合他的心意,自然不会出言反驳什么。 “那依卿看,派谁去赈灾合适?” 不管是章严维还是韩哲松都不可能去的。上元府距潼川府何止千里,两人如今都一大把年纪了,搞不好路上一折腾,回来时就是一尊棺椁了。 “陛下,臣愿前往。”文臣队伍中走出一人,是内阁次辅夏敬。 萧旻沉吟片刻,启口道:“准!朕命你为钦命大臣,代天巡狩,前往潼川府主持一切赈灾事宜。” “臣遵旨!” “康尤毅。” 户部尚书一个激灵,连忙站了出去。 “臣在。” “朕命你在两天之内集粮三十万石,银二十万贯交由夏次辅。胆敢延误一天,朕让你头顶乌纱不保!” 康尤毅连忙跪下大声道:“请陛下放心,臣一定在两天内将所有赈灾所需备齐。” 萧旻压根儿就懒得理他,在太极殿内扫视了一圈后,视线停留在了一处。 觉察到有人在看他的宁砚正准备抬头,就听到萧旻叫了他的名字,宁砚未作他想,当即出列。 “臣在。” “你办事稳妥,如今又为户部侍郎,筹集赈银赈粮的事由你辅助康尤毅。筹集完后,以副使的身份随夏次辅一同入蜀,共救潼川。” 宁砚没想到这赈灾的事情居然会落到他的头上,但现在不管他想不想去,皇帝的金口一开,他就只剩下去这一条路了。 “臣,领旨。”宁砚跪下承旨。等他起身刚站回原位,一位御史走出,言他有本早奏,待萧旻同意之后,御史扬声激愤道: “陛下,潼川大震实为天变啊!” 不少人听到“天变”二字之后纷纷变了脸色,包括龙椅之上的萧旻都是如此。 “臣认为,新法就是造成这次天变的原因。新政变祖宗之法,逆天道而行。如今天道降灾于潼川,就是为了广告世人,祖宗之法不可逆,不可变。 微臣斗胆请陛下废止新法,同时下罪己诏,昭告天下,以平民慌,以告上天。如此灾祸可解,天变可平!” “放肆!”萧旻气的脸色铁青,一掌重重的拍在了桌子上。“简直是一派胡言!” 大凉自从开国以来,还没有一个皇帝下过罪己诏。在百姓眼里,罪己诏是皇帝贤明的表现,但在皇帝眼里,在他的眼里,罪己诏就是耻辱! 没想到那名御史不顾萧旻之怒,跪下以后继续斩钉截铁的说到:“自从变法以来,上天已经警示过不止一次。前岁黔州大涝,良田、房屋等毁坏不知凡几。去岁兴庆府大旱,千顷良田颗粒无收。” “如今潼川府又大震,这一件件都是天变的预兆,是大凉皇室列祖列震怒于新法违逆常法而降下的灾祸。如果继续下去,大凉国祚都会受损!臣冒死恳请陛下,废止新法,一切归旧!” 一旁,宁砚都为这把御史捏了一把汗。见过不怕死,还没见过这么不怕死的。他其实对御史这个机构有些佩服的,因为御史台总出这种耿直的天不怕地不怕的人。 有史书记载,在大凉第三位皇帝崇文帝在任时,一位御史因为崇文帝要纳自己的寡嫂为妃,在朝堂上大斥崇文帝违背刚理伦常,说的唾沫都飞上了丹陛,溅到了崇文帝的衣服上。 虽然有夸张的成分在,但最后这位不怕死的御史还成功了,崇文帝妥协,再也不提纳寡嫂为妃的事情。由此就可见御史的厉害。 要是换作宁砚,他绝对不会这么做的,这简直就是将脑袋别在裤腰上去谏言。而且谏言成功,那也是要前提的。如果皇帝不贤明,不愿意听,独断专行,那御史再厉害也没用。 比如这位御史,就没能像崇文帝时的那位御史。 “来人啊,给朕摘去他的乌纱帽,架出殿去!” 萧旻脸色冷肃到了极点,要不是怕留下骂名,他要摘的就不是他的乌纱帽,而是脑袋。 没想到这位御史被人架着往殿外扔时,还在那拼命的喊: “陛下!请陛下废止新法!下罪己诏!” “陛下!陛下——” 出了这桩事,萧旻也没有心思继续上朝了,起身一甩大袖,黑着一张脸就走了。大太监庞永匆匆的喊了一声退朝后连忙跟了上去。 皇帝走了,朝会自然就散了。康尤毅不敢耽搁,就想着快点将粮集齐,好将功赎罪。当即就快步往大殿外走,宁砚见此,就赶忙跟了上去。 初次进入户部这个庞大的机构,皇帝就交给了他这么一个重担子。但还好康尤毅给了派了不少的副手辅助他,才避免漏子的出现。 忙忙碌碌一天下来,直到酉时天都黑了下来,一众官吏才被准许陆陆续续的回家。而此时,外面正下着瓢泼大雨。 这场雨来的异常的急,也异常的猛,还时不时伴着炸响的雷霆,蓝白色的闪电划过天空时,如同将天撕裂了开来。 宁砚出户部的时候,柴浪已经赶着马车在外面等着了。宁砚不喜欢坐轿子,所以就买了一辆马车供出行之用。 见宁砚出来,柴浪上山举着伞将宁砚护送到了马车上。因为雨太大,即使是有伞,宁砚的身上也不可避免的被打湿了许多。 等宁砚到家,一直等着的陆秋歌先拿着帕子将宁砚脸上头上的水迹擦去,然后又帮他把官服脱下来。 “你去把里面的衣裳换了,我去厨房给你熬一碗姜汤。” “嗯,你小心一点别淋着了。”宁砚一边说着,一边将头发打散,披在肩后。然后走进里间去换衣服了。 小宁颂现在已经让自己睡了,但宁悠还小,婴床就放在宁砚两人的床边。宁砚换好衣服后,就蹲在了婴床边看着里面粉嫩偏红的小脸。 “不知道阿爹能不能赶上你开口说第一句话。”宁砚小声自言自语的说到。“真想天天都在家里陪着你们……” “悠悠今天闹了一天了,刚刚才睡下。”陆秋歌端着姜汤走近后轻声说到。“颂哥儿当初都没悠悠这么能闹。” 宁砚替自家女儿辩解道:“那说明咱们的女儿健康有活力。” 陆秋歌虽然没听懂“活力”是什么意思,但健康还是听懂了的,柔和笑了笑,把姜汤递了上去。 喝完姜汤,宁砚又盯着小宁悠看了好一会儿才吹灯上床睡觉。黑夜中,宁砚揽着陆秋歌的腰,小声嘟囔道: “秋歌,好不想离开你们。” 陆秋歌本来闭上的眼睛睁开了。“离开?去哪儿?” “陛下让我去潼川府赈灾。” 陆秋歌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伸手握住了宁砚的一只手,轻声道:“去吧,家里有我。” 宁砚的胳膊紧了紧。“等我回来,悠悠肯定就不认识我这个爹了。” 第52节 陆秋歌安慰道:“不会的,悠悠不认谁也不会不认你的。” “我肯定也听不到她第一声喊阿爹了。颂哥儿说不定也会和我生疏了。”宁砚自顾自的说着。 “秋歌,要不我辞官吧,然后开一家小私塾,清闲自在的。不过陛下现在肯定不会放我走,他还指望着我的兑票府给他筹军费呢……” 说着说着,宁砚就睡了过去。一天紧张的忙碌下来,他是真的累了。 陆秋歌在黑夜中清醒了许久,房间中,一声轻微的叹息声若有若无的响起,而后归于平静。 屋漏偏蓬连夜雨,这两天的京师注定不太平。昨夜的一场倾盆大雨,虽然没有涝灾发生,但却发生了一件更严重的事情。 在建的皇陵出现了坍塌——一块滚落的大石堵住了皇陵的入口处。 萧氏皇族的皇陵在郊县光化县龙启山,一帝一山,从底部掏空山体,内修帝陵。昨夜因雨坍塌的是萧旻在建的陵寝。 虽然巨石已经被很快处理移开,但天变一说开始甚嚣尘上。 第62章 紫宸殿外, 以次辅申泰、御史大夫唐友卓为首的官员纷纷跪在殿外, 高呼着“天变”、“废止新法”之类的话。 但无论他们怎么喊, 紫宸殿的大门始终禁闭着,萧旻从始至终都不曾给过他们回应。 在离这里不远的白玉石柱之后, 章严维面无表情的看着那一群人。半晌后,脸色开始漫上了潮红之色,直到一口血吐了出来, 潮红迅速退去,脸色煞白一片。 跟在他身后的夏敬连忙扶住了章严维往后倒的身体,眼中尽是惊慌之色。 “阁老!阁老!您这是怎么了啊!” “天变……天变……好一个天变!”颤声说完这一句, 章严维就昏了过去。花白的胡须上沾染的点滴鲜血触目惊心。 夏敬惶恐的大喊了起来:“快来人!来人啊!阁老吐血昏倒了!” 听到夏敬的声音, 跪着的一众官员纷纷看了过来,其中有几个人也跟着夏敬喊了起来。 数声脚步声传来, 紫宸殿被打开, 一身蟠龙绣白袍的萧旻匆忙走出,看到倒在地上的章严维后,咬牙道: “快去传御医!” 说完, 萧旻冷视那一众官员,沉声说到:“章世安乃朕之左膀右臂,朝廷肱骨,他若有事, 朕绝不轻饶你们!” 刚才还喊得义愤填膺, 慷慨激昂的人这下都萎靡了下来。还有些就是不怕死的人还想说, 被自己身边的人给牢牢的按住了。 “还呆在这里干什么, 都给朕滚回去!” 有了章严维吐血昏迷的这事,萧旻也找到了可以大发雷霆的突破口,直接就将这帮人赶了回去。 “将章卿抬到紫宸殿去。” 萧旻对章严维不止有器重,还有敬重。如他说的,章严维就是他的左膀右臂,章严维出事,他的忧心也不少。 没多久御医就来了,给章严维看过之后禀告道:“陛下,章阁老是怒急攻心,再加上常年累月的劳累,心脉虚弱,怒冲之下吐血。 臣开一剂莲心散,用酒调服,连用七天就可以停药。阁老毕竟年岁已长,保持心平气和才是长寿之道,切记忧思怒急,劳心劳力。” 萧旻听后点了点头,对御医道:“这几天你也不用在宫里当值了,去章卿府里待着,照料好他的身子再回太医院。” “臣遵旨。” 夏敬代章严维叩拜。“谢陛下隆恩。” ** 户部官署,又忙了大半天,宁砚才终于辅助康尤毅将赈灾所需的钱粮都准备好。不到两天的时间就能准备好一切,还多亏了这几年变法与田赋司的功劳。 换作变法之前的大凉,不是说不能做到,但需要的时间就要大大增加。而救灾如救火,时间每拖延一段时间,潼川府不知道就要死多少人。 就在宁砚以为可以松一口气了的时候,又有人来报章严维被气的吐血昏迷的事情,宁砚的一颗心一下就吊了起来。 首辅病重,按理说其他官员都要上门探病的。所以康尤毅直接就和宁砚一同出了官署后,直往玄武街而去。 等他们到章府时,已经来了很多同为探病的人。由章严维的长子章钟丘在正堂招待着。宁砚没和他们一起,和康尤毅说了一声后,径自往章严维的卧房走去。 章府里的人都知道宁砚,也没人拦着,放任让宁砚进了房间。房间中,章严维躺在床上,看样子还没醒。章钟凌在一旁和御医小声的交谈着。 “世叔,章公怎么样?”宁砚走上去问道。 “怒急攻心,修养一段时间就好了。”章钟凌回到。“你明天就要出发去潼川赈灾了,这里有我和大哥在就行,你尽快回去收拾去。 赈灾之事非同小可,一旦有什么差池你难辞其咎。你就跟着夏次辅,凡事三思而后行。京城这边的事你不用担心,只要陛下那里不松口,新法就不会有事。” 宁砚点头。“我省的得。我去看一眼章公我再走。” 章钟凌应允后,宁砚走到床边看了几眼然后又给章严维掖了掖被子才转身离开。 他理解章严维的怒,这怒与其说是怒,不如说是哀。太初元年开始变法,太初二年被迫中止。太初五年章严维被起复,变法继续。 如今是太初十一年,变法已经进行了七年有余。章严维为变法殚精竭虑,为国为民耗尽心神,顶着巨大的压力,一人撑起了整个新党。 数年来,大凉各方面都在向好,比之当今初登基之时的局面好上了不知道多少。现在就等着国库丰溢之后,整军北上东进,荡平匈奴,驱逐倭寇,重现大凉一个朗朗乾坤。 可以说,他这一头白发,一大半都是因为新法白的。 但到今天他蓦地发现,还是有这么多人看不到变法的好,看不到的他的努力。几场灾害,一块巨石,就将矛头直指新法,张口天变,闭口废法。 章严维怎能不气、不怒、不悲、不哀、不愤!甚至都可以用上“委屈”一词。 但现在新法已经不是这些人想废就废得了。一来萧旻支持变法的决心异常坚决,他也正当壮年,比起太初二年,恩威更盛,就像章钟凌说的,只要萧旻不松口,新法就不可能废。 二来,七年多的考察法几乎将吏治整个整顿了一遍。现在能就在朝堂上的,多是有真才实学的实干派,而这些人又多是变法的忠实支持者。 三来,变法又很多地方是施恩惠于普通百姓的。国以民为本,有民心的基础在,旧党想将事情闹大都闹不大。理不站在他们那边,所以也就能找找天变这样的理由了。 再等上几年,等老一辈的人开始退出历史,这些人走到朝廷的各个重要职位,那时新法肯定就能大大巩固。即使那时章严维不在了,也不会再出现人亡政息的情况。 就让章严维发泄这一次也好,这气恐怕已经郁结于心许多年了,也许反倒对他的身体好。 而且他这一吐血,那些嚷嚷着废止新法的人也能消停上一段时间了。他们也怕章严维真的被他们气出个好歹来。 这一缓和,等潼川赈灾结束,一些留言也就该消失了。最好还能带回两把万民伞什么的,就能彻底堵上旧党的嘴了。 现在他只求章严维能放开心,好好的养好身体。这是他作为晚辈最衷心的祝福。 这么来回一折腾,等宁砚回家的时候天色已经开始暗了下来。明天一早他又要跟着赈灾的队伍出发,等回来也不知道是几个月后了。 知道就要离别,白淑兰和陆秋歌两人合手做了一大桌子的菜。本来还没开始伤感的宁砚在吃饭的时候就觉得鼻子酸酸的。 多情自古伤离别,谁也没办法避免。 怕小宁颂知道宁砚要离开伤心,夫妻两人都瞒着没有告诉他。吃完饭后,宁砚陪着一无所知的小宁颂玩了好一会儿,然后把他哄睡着才回自己的房间。 陆秋歌正在给他收拾整理东西。小宁悠被放在床上,解开了襁褓,正不亦乐乎的挥胳膊蹬小腿儿的。 宁砚走过去抱起,一边放在怀里逗弄着,一边看着陆秋歌忙来忙去的身影。 陆秋歌一边整理着衣服,一边交待道:“我听人说潼川府那边多雨,你记得出门就把伞带上。那里不是家里,没人去给你送伞的。” “有柴浪在呢。他会帮我记着的。” “我记得以前老爷在时说过,大灾后一般都有疫病蔓延。你……你一定要小心。” 陆秋歌口中的“老爷”是宁砚的父亲。宁远平死的时候还早,陆秋歌嫁给宁砚后也没有改口的人,所以还是一直用老爷称呼着。 宁砚点头。“我一定记着,肯定完完整整的去,完完整整的回来。” “那边的饭菜你要是吃不惯,就请一个会做京菜的厨子。赈灾本来就辛苦,吃食一定不能落下了。你要是回来瘦了,悠悠也许就真的不认识你了。” 宁砚听着,将脸凑到了小宁悠的面前,逗道:“女儿,你爹长这样,你可要记好了,一定不能把你爹忘了。” 小宁悠没用眼睛看,而是直接上手去挠了一把,然后咧开嘴笑了起来,宁砚笑呵呵的在她的脸上亲了一口。 陆秋歌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静静的看着这一幕。 陆秋歌和宁砚两人都不是多话的人,而且两人很有默契,有时候不需要说话就能知道对方的意思。 但这天晚上两人说了很多很多的话。事无巨细,陆秋歌都不厌其烦的交待着。她知道,宁砚处理大事起来得心应手,但在生活的小事上又粗枝大叶的。 平常有她和白淑兰在,没什么可担心的。但这次她独自去赈灾,陆秋歌就有了太多不放心的地方。 宁砚也将每一句都认真的记下。虽然他其实不是一个马虎的人,只是有了可以依赖的人后,就刻意放纵了自己。 一夜过后,陆秋歌天还没亮就起来,先给宁砚做好了饭才叫他起床,帮着他穿衣洗漱。平常这些事宁砚都不让陆秋歌来,但这次,他想在临别前享受一下这即将阔别的温馨。 收拾好一切后,白淑兰和陆秋歌将宁砚送出了家门。临上马车前,宁砚用力的抱住了陆秋歌。 “我走了。” 第63章 宁砚一行人入蜀路线采用的是水陆交替。先从上元府南下金陵, 然后取水道走大江一路西上。 等到三峡之后, 再难逆流而上, 便重新取陆路入蜀,前往潼川府。这样走花费的时间是最短的, 只需要一个多月就能到。 如果是回程的话,这个时间要缩短上数倍。从大江顺流而下,畅通无阻, 逢汛期的时候,只需要几天的时间就能从蜀地到金陵。 真真应了前世的诗仙的那句诗: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 ** 宽阔浩淼的大江之上, 大小不一的十数艘船间隔着一定的距离, 成列向前驶进着。宁砚嫌在船舱里待着又阴暗又无聊,所以一天有大部分的时间都待在甲板上。 除了看沿途秀丽的山水美景外, 宁砚也给自己找了一件差事。这天, 宁砚又让人在甲板上摆上了桌子和凳子,泡上一杯茶,铺开纸, 把羽毛蘸上墨汁就开始写字。 因为船在行驶中一直有颠簸,毛笔基本就用不成,所以宁砚专门找来了几根鸡毛来用。 “这都是什么?”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船舱出来的夏敬走到了宁砚的旁边,拿起了一张有字的纸。 “玉不琢, 不成器, 人不学, 不知义。”夏敬自顾的念了一句话, 品味了一番后点头道:“此语甚好,虽简,但意深。” 宁砚起身问道:“那大人觉得这些用来给幼童启蒙怎么样?” 在这边的历史,用来启蒙的读物有《千字文》,却没有《三字经》。宁砚个人觉得。在启蒙一事上,《三字经》比《千字文》更好。 《三字经》取材典范,涵盖了文学、历史、哲学、天文地理、人伦义理、忠孝节义等等,启蒙的不仅仅是智力还有品德。 宁砚许久前就有用《三字经》来给小宁颂启蒙的想法。但《三字经》他没有专门去背诵过,只记得一些脍炙人口的句子。 而且《三字经》中一些涉及到三国之后历史的东西,在这里也不能用。说孟母三迁、孔融让梨都知道,但说窦燕山教五子,压根就没人知道。 第53节 所以《三字经》要成书面世,大部分都要他来重新编写。之前宁砚有官在身,就只是做了一些准备,并没有开始动笔。直到这次,他才用大把的闲暇时间来编写《三字经》。 《三字经》虽然看起来简单,读起来朗朗上口,但编起来却一点都不容易。所幸宁砚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时间,一壶茶,几张纸就能坐上一天。 修修改改,成文虽然不多,但已经有了真正的《三字经》的一些韵味了。等赈灾结束了,还可以送去翰林院,让里面的人帮着斧正斧正。 听宁砚这么问,夏敬沉吟了一会儿后回答道:“我私以为,若能成书,应当不逊于《千字文》。具体的你应该去请教纪太傅,他乃天下文宗之首,由他来判定才有意义。” 宁砚点了点头。“这文还未写完。等哪一天我写完了,就去找纪太傅。大人,不知大约还有多久能到三峡?” “照这样的速度再有三五天就能到了,之后的路就不这么好走了。” ** 半个月后,潼川府下辖蓬英县。 宁砚坐在马车中,一直撩着车帘看着外面的一切,用满目疮痍来说一点都不为过。大地显然才被洪水肆虐过不久,只留下了一些枯树枯草。 只有一些鸟雀在还没有完全干涸的地上跳来跳去,寻找吃食,看不到一个人影。有的地方还能见到因为地震而产生的地裂缝。 天灾无情啊! 不知道走了多久,宁砚的视线中出现了半天来看到的第一个人,一个干瘦的男人。男人站在那里愣了一会儿,然后突然拄着树枝一瘸一拐的就往东跑去。 宁砚本来还想下去询问上两句,见此就只能作罢。但没过多久的时间,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宁砚撩开帘子向前看去,一群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人朝这里涌了过来。 看到为首的马车停下后,这群人纷纷跪了下来,一边磕头一边哭喊着。 “大人,救救我们!给我们一点吃的吧——” “大人,行行好,施舍我们一点吧……” 男女老少哭泣祈求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宁砚听着心里很不是滋味儿,直接就掀开帘子跳下了马车,前面的夏敬也从马车上下来了,宁砚就快步走上去站在了夏敬的左后方。 “你们可都是蓬英县人?”夏敬走至难民前方沉声问道。 “是是是,大人,我们都是。大人,求求您救救我们!我们真的熬不下去了!” “你们放心,朝廷派本官来就是为了赈灾,你们都是大凉的子民,陛下和朝廷不会对你们不管不顾的。”夏敬扬声安抚道。 “这里离县城还有多远?”夏敬又问。 难民中的一个人回答道:“不远了,走上一个时辰就能到了。” 夏敬颔首。“好。你们跟着我们。到了县城以后就发放赈灾粮。” 难民们一听这话,纷纷露出了激动的笑容。“太好了,我们有救了!” 说着,一群人相互扶持着站了起来,往押粮的队伍后面走去。宁砚拦住了一个抱着小孩儿的妇人,温声道:“把他放到马车上去,你抱着也不容易。” 妇人自己都是饿的脚步虚浮,更何况还抱着一个孩子。宁砚担心这一个时辰的路程她能不能走下来。 妇人却胆怯犹豫的不敢答应。“大人,我……民妇……” “让孩子去马车上,我们就能早点到县城了。” 妇人听此,就不拒绝了。抱着孩子就在宁砚面前跪下了。“民妇谢过大人。” 宁砚连忙伸手扶起了她,让人帮着妇人把孩子安顿到了马车上。之后又让几个光着脚丫的瘦弱幼童都安排到了马车上。 夏敬看着宁砚的举动,眼中划过了一抹赞赏的神色。一挥袖,也不上马车了,对一名随从交待道:“把难民中行动艰难的老人安顿到马车上,本官步行。” 随从怔了一下,随即应到。“是。” 难民们见两人如此,许多人泣道:“咱们真是遇到活菩萨了。” 往县城走的时候宁砚也没闲着,而是跟着难民问了很多情况。从成都府和巴州义仓运来的粮早在半个月前就没有了。 城里的米价也早就从原来的一斤七文钱变成了五十文一斤,他们根本就买不起。一些地方还能好一些,地震虽然毁了房屋,到庄稼还保留了不少。再撑上一段时间就能收获一点东西了。 而他们这里,地震又引发了洪水,什么都冲的干干净净。好不容易活下来的人靠着赈灾粮过了一段时间,然后就只能靠着撅树根,野草过活。从地震洪水活下来的人,又有一部分被活生生的饿死了。 唯一好一点的事情就是现在已经五月份,虽然没有片瓦遮身,但也不会受冻。不然还不知道还要再死上多少人。 宁砚听着,更加痛恶起现在应该被关押在潼川府大牢中的两个人起来。大凉的救灾机制在他看来是比较完善的,像潼川府这样的重镇,仓廪的储量绝对不少。 要不是那两个人私自售卖官粮,这里的人肯定能撑到朝廷派发赈灾粮,那样不知道要少枉死多少人。更别说如果没有用命上京告御状的小吏,潼川府的坟冢又要多上多少。 在往县城走的路上,又陆续有不少附近的村民加入了队伍,跟着他们往县城走。一路上,都是眼巴巴的看着那些押送的赈灾粮。那是他们活下去的唯一希望了。 一行人到县城外后就停下了,让人去通知县衙的人后,夏敬当即就下令,所有官兵就地安营,生火做饭,分发难民。 看着争先恐后去领食物的难民,夏敬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唉!一场大震,一场人祸,万人流离失所,朝不保夕。” 宁砚听着,也沉重的摇了摇头。 不多时,蓬英县县令就带着县衙的一帮人赶了过来,见了夏敬,二话不说就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下官蓬英县县令黄舟学携县衙一干人等拜见次辅大人!” “行了,也别多礼了。赈灾事宜要紧。” 等县令起来后,夏敬询问道:“你这里离府城有多远,离台洪县又有多远?” 县令赶忙回到:“走的话,到府城一天半,到台洪县两天。” “本官还有去府城主持事宜,这里的一切就交给你的负责,本官会留下一部分赈灾粮,你安顿好本县的同时,还要辅助台洪县。 交待你之事必须要办妥当,本官回京自会上报朝廷。若有敢怠慢的地方,本官决不轻饶!” 县令心头一跳,郑重道:“下官领命。” 在蓬英县只是停留了这么一会儿,宁砚等人就离开蓬英县继续往府城而去。而从蓬英县离开后,一个从上元府出发时就在他脑海中萌发的念头也开始渐渐成型。 以工代赈! 这种主动救灾的方式他以前在研究宋史的时候见名臣范仲淹这么做过。也许这次,他也可以尝试一下。 第64章 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传来, 马蹄所过之处, 一片尘土飞扬。 十数声勒马的声音响起, 为首的身穿甲胄的男人扬声喊到:“敢问前方可是内阁次辅夏大人尊驾?” 最前方的马车停下,车夫扭身将马车帘子撩开, 露出了里面端坐着的一身紫服,头戴直脚幞头,腰佩紫金鱼袋的夏敬。 来将神色一肃, 当即下马,身后士兵纷纷效仿,单膝跪下。 “卑职潼川府厢军都指挥使鲁翼卢见过次辅大人!” “鲁将军请起。”夏敬威严出声。“还请鲁将军开路, 引吾等入主府衙。” “卑职领命!”鲁翼卢肃然起身, 转身令到:“众将士上马,随本使回程!” “是!” 队伍再次启程, 没用多久的时间一行人就进了潼川府府城。距离大震到现在, 已经过去了三个月。府城里倒塌的城墙和房屋已经被重建了一部分。 而且毕竟是府城,恢复的也比其他地方更快,不像他们中途路过的村庄, 哀鸿遍野,饿殍遍地。 在鲁翼卢带兵接管府城之后,为了府城的治安,就将疯狂涌进来的难民拦在了城外, 是以府城内看起来还算稳定。 鲁翼卢一路将他们领进了府衙。在那场大震中, 府衙也未能避免, 几乎成了一片废墟。经过修整重建之后, 也不过恢复了一半而已。 议事堂中,夏敬在主座上坐下,宁砚几人依次在左右次座坐下。连水都没喝一口,夏敬便问起鲁翼卢潼川府的情况。 “北边三县以及东边二县受灾严重,尤其是蓬英县,大震震塌了河堤,那时又恰逢三天大雨,导致洪水肆虐,死伤不知其数。南边受灾最轻,但灾民亦有不少。 卑职大致的统计过,整个潼川府境内,受难百姓不下于三十万。从成都府和巴州运来的粮食半个月前就已经基本告罄。 还有半个月,数县的稻子灾后留存的稻子就能收割,但量不多,即使朝廷免赋,要救三十万人还是不够。 府城内几家粮商靠着囤积的粮食,趁机哄抬米价,不知道有多少人倾尽家产,甚至卖儿鬻女才能换的几口吃食,简直可恶至极!要不是有律例在,卑职真想带兵去抄了那些人的家!” 夏敬听后沉默了好一会儿,而后开口道:“梁鸣、曹邢二人何在?” “在大牢里关着。” “即刻去张贴告示,言明梁、曹二人罪状,并广告府城百姓,明日在闹市公开处决两人。”夏敬说着,眼中一片厉色。 赈灾,就从这两个罪人入手! 鲁翼卢铿锵有力道:“是!” “派你手下厢军以及府衙一干人等接手赈粮,在城外设施粥棚,分发赈粮。同时派遣专人将赈粮送往其他各县。本官会派官吏督察,若有人敢贪墨赈粮,一律严惩!” 夏敬说完后,看向了宁砚,温厚道:“阁老常赞你行事不按常法,往往有新颖超脱之举,你可以说说你的看法。” 鲁翼卢闻言看向了宁砚。对这位年少便衣绯服的户部侍郎,即使他远在千里的潼川也有耳闻。 尤其是累进田赋施行的第一年,潼川府出现了两种完全不同的反应,有人巴不得把他当作救苦救难的菩萨供起来,也有人恨他恨的牙痒痒。 但不可否认的是自从新法施行后,潼川府的税收增长了不少,给他们发军饷时都爽快了不少。 宁砚点头道:“下官确有一些想法,可能有不当地方,还望大人海涵勿怪。” 夏敬应允到:“无妨,你尽管直言。” 宁砚这才将自己心中的一系列的想法娓娓道来,至于到底能不能在实际中进行,夏敬肯定也会有相应的判断。 “首先应该扩充粮源。赈银赈粮目前虽足,但毕竟有限,然灾民量巨,消耗尤甚。府城富庶,而且受灾最轻,富商巨贾数不在少,无论前朝亦或是今朝,都有从民间富商募集钱财,赈济灾民的做法,但收效甚微。” “商人图利,而少有家国天下之心,独善其身易,而兼济天下难。所以可以顺势为之,以利诱导。商人位低而家富,能吸引他们的无非升位而已。但如东汉灵帝卖官鬻爵,实为下下策,有损国祚。” “而科举则不同。若给予商人子弟入学读书,参加科举的名额,不但能换来他们的捐银,还能为朝廷扩大纳收英才的范围。” 大凉商贸繁盛,国库收入有相当一部分就来源于商人,与宋朝的情况特别类似。而宋朝开放了商人子弟参加科举的限制,在大凉也会是迟早的事情。 而这一次就是一个契机,一个能带来双赢局面的契机。 “其二,要着手调控粮价,粮商此刻能漫天要价,无非一个字,‘缺’而已。朝廷设常平仓,谷贱籴,谷贵粜,以此来稳定粮价。但如今常平仓已空,无可粜之粮,就需另谋他法。” “成都府毗邻潼川府,赖都江堰庇护,常年粮丰,粮价稳而低。而如今潼川府粮价数倍于成都府,若使人告知成都府粮商粮价,巨利驱使之下,他们定会携粮往来潼川府。如此,米粮盈溢之下,则谷贵之难可解。” 夏敬越听越有意思。对宁砚说的这两点,他觉得简直是妙之又妙。朝廷几不用出力,仅仅是调动民间商贾就解决了很大的问题。 他不禁开始佩服起萧旻的先见之明来。此子果真有大才,潼川之行带上他,实在是明智之举。 “其三,以工代赈。潼川府如今百废待兴,民房暂且不提,官衙、官仓积蓄重修、修缮,如此何不招募城外难民以用之。” “一则难民可凭己力得粮得财,二来官府可恢复官署官仓。同时,可以召集附近寺庙主持僧人,告谕:灾荒年间民工工价最低廉,寺院可以趁此时机大力土木,重整寺庙。” “用这样招工的方式来代替纯粹的赈济,不但能达到救助难民的目的,还能用较小的代价和较快的速度来进行灾后的重建。” 第54节 “好!”夏敬眼中大亮,一掌拍在了桌子上。“好一个以工代赈!又一个开先河之举!宁清墨,若此举可成,潼川赈灾,我给你记首功!更保你回京之后,再进一步!” 宁砚不骄不躁的拱手道:“清墨多谢大人抬举。” “还有吗?你继续说。” 夏敬是一个极其重诗赋的人,尤爱结交诗才旷古之人,也就养成了他爱用诗才来衡量一个人。 而宁砚偏偏在这方面才能平平。曾经因为科举还苦学了一段时间,也只能堪堪做到不拖后腿。科举之后,就完全将诗赋抛到了一边。 所以即使宁砚之前作出了一番成绩,但夏敬心里还是有些“瞧不上”他。只是碍于章严维的面子,从来没有表现出来过。 但这次赈灾一行,从宁砚让出自己的马车让难民乘坐开始,到如今提出的三条良策,夏敬心里的那点瞧不起再也升不起来了。 “其四……”宁砚停顿了一会儿后,意味深长的说到:“玩。大人您不但自己要玩,还要带着官吏,带着整个潼川府的人一起玩。” 夏敬虽然不解其意,但也没有觉得荒谬。“你详尽道来。” …… 第二天,于闹市搭建的刑台上,一身囚衣的梁鸣和曹邢被五花大绑的押了上去。围观的人围了一层又一层,都是一脸怨恨的看着刑台上的两个人。 “就是这两个狗官卖了官仓的粮,不知道害死了多少人!真该死!” “就是!昨天知道要处决这两个人,俺高兴的一晚上没睡着,早早的就来等着看了。” “狗官,下地狱去吧!”有激动的人直接把自己的鞋子脱了扔了上去,砸在了一人的身上。 这个头一起,顿时群情激愤,一些人将早就准备好的石子、杂草都往上扔。官兵一点都没有阻止的意思,还退到了一边避免殃及池鱼。 不多时,亲自充当监斩官的夏敬带着宁砚、鲁翼卢几人到了刑台处,各自坐下。周围百姓纷纷下跪行礼。 现在就等午时三刻,阳气到达最盛的时候行刑。而宁砚坐在桌案后有些坐立不安。 因为夏敬判的刑是腰斩。 来大凉这么多年,为官的时间也不短了,但对斩首这种事情,他一直刻意回避着,更别说腰斩了。 为官多年,他不是没有给人叛过死刑,但观刑,尤其还是腰斩这样酷刑却是第一次。来的一路上,宁砚都一直处于惴惴不安中,此刻坐着,他觉得自己的腿都在抖。 午时三刻,当太阳直射而下,人的影子到了最短的时候,夏敬起身,毫不犹豫的下了“斩”的号令。 在两人的求饶声中,刽子手将铡刀架好,将两人按了进去。 “行刑!” 一声令下,手起刀落,两声凄厉的叫声响起,伴着一片叫好的声音,宁砚紧紧的闭上了双眼。 腰斩残酷就残酷在不会让人立刻死去。除了耳边是虚弱但却不绝的呻吟声外,鼻间还萦绕着浓浓的血腥味儿。 观刑完的当天晚上,宁砚就病了,病的来势汹汹。 ※※※※※※※※※※※※※※※※※※※※ 赈灾设及到的面太多,但我的阅历有限,所以有涉及不到的地方还请谅解,有不合理的地方,还请斧正。 第65章 病来如山倒, 这一场来势汹汹的病一下就把身体向来不错的宁砚给击垮了。 宁砚清楚, 在医疗水平落后的古代是生不起大病的,有时候风寒风热都能夺走人的命, 原来的宁砚就是被一场风寒给带走的。 所以他一直很注意养生与锻炼,这数年来, 连发热咳嗽都很少,像这次这般的, 还是头一次。 明明脸上已经烧的通红,内里却如同置身冰窖一般。身上如同压了千斤石似的,头更是闷疼欲裂。宁砚一直处在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想醒过来却发现怎么都睁不开眼睛。 “还好, 不是疟疾, 不然草民也束手无策了。” “那就好, 那就好。” 迷迷糊糊之间宁砚听到了说话的声音, 迟缓的反应过来后,宁砚自己也松了一口气。若真是疟疾, 他基本上就没救了。他一点都不想死,他也不能死。 清醒的时间没多久宁砚又再次沉沉的睡了过去。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耳边是连续不断的敲木鱼声与梵音。 宁砚睁开眼睛,伸手拨了一下床帷,就这么一下就觉得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似的。 一直守着的柴浪发现动静后, 一向严肃的有些呆板的他也不由得激动道:“大人, 您终于醒了。”说着, 柴浪用钩子将床帷挂了起来。 宁砚咽了两口唾沫润了一下干的发疼的嗓子, 嘶哑道:“给我倒杯水来。” 一杯水下肚,宁砚才觉得好受一点,微微喘了一口气,虚弱的问道:“外面是怎么回事?” “是都指挥使大人觉得您大病是因为在刑场上被恶魂给缠住了,就找来了一批僧人,做大事驱魂的。他们今早开始诵经,大人您下午就醒了。” 宁砚扯起嘴角笑了笑。虽然恶魂什么的是无稽之谈,但他这次的病还真有几分是观刑造成的。千里入蜀,他估计在路上病就开始积累了,然后被刑场一刺激,病就爆发了。 “我睡了多久了?” “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大夫说您是风邪入体,引起的风热之症。只要热褪去了,很快就能恢复了。” 宁砚点了点头。“让外面停了吧,你取十两银子给僧人们,然后代我送一送。” “是。”柴浪出去后,没一会儿诵经的声音就停了下来。宁砚甩了甩头,想将昏沉感给甩去,想起身奈何浑身都使不上力气。 苦笑了一声宁砚就靠着不动了。柴浪回来的时候带回了一个大夫。大夫挎着药箱先是行了一礼,在得到宁砚的准许后,才在床边坐下。 大夫先是看了宁砚的眼睛和舌头,再探了体温,最后才是号脉。片刻后,号脉罢,大夫拱手道: “大人的病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之后就是调养的事了。所谓病去如抽丝,大人须得戒急,慢养为上。除了用药外,大人还可以每天用薄荷叶替茶泡水,此于风热之症最为有益。” 宁砚平和道:“我都记下了,多谢大夫。” 大夫忙道:“大人折煞草民了。您是为救潼川百姓而来,能为您诊病,是时珍莫大的荣幸。” 宁砚一怔,追问道:“时珍?你姓什么?” 大夫不明白宁砚为什么有此一问,带着疑惑回答道:“草民姓李,名时珍。” 宁砚没想到居然会有这样的巧合,历史都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居然还会有李时珍这位药圣的出现,就是不知道此李时珍是不是彼,又会不会有彼李时珍那样的千秋功绩。 “你有没有写过什么医书?”宁砚问到。 李时珍摇了摇头。“草民只是一个一事无成的乡野大夫罢了,何德何能能著书立说呢。” “医术何来宫廷乡野之别,都是治病救人之术,为什么要分一个三六九等出来。医书这东西,有能者皆可著之,你又何必如此妄自菲薄。” 宁砚想着,既然这个李时珍还没有走上那位药圣的路,他何不提点一下。如果真的能推动《本草纲目》的问世,他也算是间接的为后世谋福祉了。 这样想着,宁砚的精神头都起来了,接着道:“当今医道多传承自东汉张仲景的伤寒学派,对《伤寒杂病论》发展良多。但如《神农本草经》一般,主要对药物进行整理分类的医书却很少。 但《神农本草经》只记载了三百六十五种药物,现在药用远远超过了这个数。太医院也曾进行过《神农本草经》的增订,但最后因为太过繁琐而无疾而终。 我曾经听过一句话,智者在民间。你可以试着写一下,说不定真的能成功。若真能成书,那时若我还在朝廷,便帮你向太医院引荐。” 李时珍沉默了良久,就在宁砚以为他不会答应的时候,李时珍抿唇郑重的点了一下头。 auzw “大人,草民愿意一试!” “惟愿今生能步遍大凉,效仿先辈神农,遍识百草!” 没人知道,他曾看本草医书之时,发现历代注解者谬误良多,那时他就有了辨疑订误,编修新书的想法。 但他知道没人会支持他的,尤其是当初就不同意他从医的父亲。刚才听了宁砚的这么一番话,仿佛在他心里放了一根定海神针似的,一直被他压抑着的念头瞬间就从萌芽长成了参天大树。 多年后,当李时珍真的完成了《本草纲目》的编修时,还在里面写了一篇自传,在自传里,“宁砚”二字随着这本传世名著一直流传了下去。 五天后,宁砚虽然还没有完全恢复,但身体已经能使上力气了。能下床的第一天,他就让柴浪扶着他出去走了走。 夏敬期间来探望过他两次,与他说了说赈灾的现状。成都府的粮商在知道潼川府的粮价后,果然一个个都运粮蜂拥而入。 大量的粮食涌入,不过几天的时间,粮价便得到了遏制。再用不了多久,随着后续粮商的到来,粮价就能恢复到平时的价格,甚至还能低上一些。 另外,潼川府境内的早稻已经开始陆陆续续的收获,虽然已经十去七八,但这却是刚遭过灾的潼川百姓心中最大的慰藉了。 再加上朝廷的赈粮,已经没有再因饥饿死亡的人。同时,赈银被全部用在了重建府衙、县衙、官仓,蓬英县也开始招募难民重修堤坝。 招募的银两除了户部所拨的赈银外,半数都来自潼川府的商人捐献。有些人恨不得倾尽家财去换取科举的名额,不用官府特意去要求,一个个出手的大方的不得了。 总之,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宁砚提出来的赈灾之策被夏敬悉数采纳,快快马加鞭的通知各县实施。 这天,喝了药后,宁砚就让柴浪找来了笔墨纸砚,而后他就披着衣服坐在桌边,开始写家书。 “秋歌:吾今一切安好,唯甚思汝等。赈灾事宜一切向好,相信归程之日不远矣……勿念,夫清墨笔。” 写完后,宁砚仔细折好装进信封,又用火漆封好,又提笔在信封上写下几字后递给了柴浪。 “你待会儿找人送到上元府家中去。” 写完信,宁砚梳洗了一番,换上了一身的官服便到前衙去见夏敬。 厅堂中,夏敬正和一众官吏在商议事情,看到宁砚的身影,夏敬蹙眉道:“身体还没好就待房间养着,万一有了什么好歹,让我怎么和阁老交代。” 其他官吏也都纷纷起身,躬身行礼,宁砚一一点头回应。 “咳咳~”宁砚的脸色虽然还有些苍白,但比起前两天已经好上了太多,咳嗽了两声,宁砚轻笑道: “多谢大人体恤,不过下官已经没有大碍了,大夫说一直待在房间中反而不好,我也闲不住。” 夏敬看了他一眼,说到:“量力而行。” “下官省的。” “坐吧。” 宁砚在夏敬的下方坐下后,议事便继续,宁砚也不插话,就一直安静的听着。从他们的交谈之中,宁砚了解到了潼川府的情况比他想的还要好上一些。 毕竟川蜀是大凉的第二大粮仓,有着天府之国的美誉,底蕴是不容忽视的。而且有被腰斩的两个人的威慑在,几乎没有官吏敢阳奉阴违。那接下来要做的事就容易多了。 议事的最后,夏敬才将注意力放到宁砚的身上。“清墨,将你的想法给诸位说说。” 宁砚点了点头,不紧不慢的说到:“救灾事宜已经有走上了正道,继续走下去就好。接下来就是恢复的问题。眼前首要的就是恢复商业,让潼川府重现繁华。” “而商业要快速复苏,还需要一些刺激的东西。”宁砚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会儿,又咳嗽了几声后,才接着道: “端阳节才过去不久,因为大震潼川百姓没能过好端阳节,不如就由官府牵头,补上一个端阳节。由官府提供彩头,在大江上举办上两场龙舟赛。” 其余人听了都是一头雾水,不是在说恢复经济的事情吗,怎么突然就扯到赛龙舟了。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就听夏敬道: “就按宁侍郎说的做。” 第55节 第66章 “爹!荷娘!我回来了!” 潼川府城东郊的林峪村, 刘有福还没到家门口就扯开嗓门喊了起来。看着自己家新盖起来的茅草屋, 刘有福的心里就说不出来的高兴。 “你回来了!”一位妇女从小厨房里走了出来,上去接过了男人手里的东西。“饭就在锅里呢, 你快去吃去。” 说话的同时, 妇人掂量了一下袋子,眼睛一下就亮了,高兴道:“今天的米比昨天多了?” “官仓今天全部建好了,大人们高兴, 就多我们发了一点米。”男人几步进了厨房,将锅里温着的两个馒头和一碗稀饭取出来, 蹲在门口就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你那些手帕都绣好了吗?明天就是龙舟赛了, 就能拿去卖了。等卖了钱,给官府还了, 就有钱给爹请大夫了。” “都绣好了。”妇人先是点头, 而后又担忧起来。“但是我的绣工算不上太好,到时候万一卖不出去怎么办?” “大人说了,肯定能卖出去的。”刘有福说起这个大人,连手里的饭也不吃了,兴冲冲的说到: “这法子就是大人给咱们说的,买帕子的钱也是他借给咱们的, 这么好的大老爷上哪儿找去。听人说, 村里男人干的活儿都是大人给支的招儿, 不然我都养活不了你和爹。” “要是大人能一直留在潼川府就好了。” “大人是要做大事的, 当然要待在皇上的身边。” ** 天高云淡, 荷香十里。由鲁翼卢率领的厢军开路,护着几顶官轿,浩浩荡荡的一行人从府城出发。整个潼川府的人几乎都跟了出来,扶老携幼,兴致昂扬。 春夏之际,是万物生命力最旺盛的时候。不过片月,动植物已经从大灾中或恢复或新生。到处郁郁葱葱的一片。 人们也才发现,原来天不是一直压抑的,灰蒙蒙的,而是太阳正好,天色正晴。宁砚坐在轿子中,心情也是放松的不行。 虽然不怎么应景,但他的脑海中还是浮现出了苏子瞻的那句诗: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 赛龙舟的地方是离潼川府府城不远的永江县,大江就从永江县流过。不过两个时辰的路程,众人就陆陆续续的到了永江县。 在他们之前,早就得知了消息的百姓们已经早早的来到了永江县。不大的永江县城已经被络绎不绝的游人充斥着。 路旁,各种店铺、摆摊的小贩、挑担的货郎叫卖着琳琅满目的小商品。鲁翼卢骑马又在最前方,看到这样的盛况,也不由感叹起来。 在没有遭灾之前他都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象,没想到遭灾之后竟然出现了比原来更加繁华的情况。 想着,鲁翼卢不禁回头看向了宁砚做的那顶骄子。他知道,带来如今这番景象的人现在就坐在里面,一个尚未而立,看起来温润平和的少年郎。 沿江数里,旌旗飘动,鼓声赫赫。宽阔的江面上十数艘龙舟装饰喜庆,桡手们衣着简练,磨刀霍霍,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 沿江的岸上,每隔一段距离都有卖东西的小贩,叫卖声此起彼伏。前来游玩观赏的人在龙舟赛没有开始前,就会在小摊前驻足观赏,遇到喜欢的还会买上一两件。 从骄子中下来的宁砚看到这一幕,暗自点了点头。这就是他想看到的结果。 在以封闭的农业经济为主体的地方,刺激经济恢复的办法只有想尽办法的扩大内需。他提议举报龙舟赛的目的就在这里。 游玩观赛必定会有吃喝玩乐,而这些都会带来消费。他还提前知会了部分村庄的人,让他们提前准备好可以贩卖的东西。 没有成本钱的,他还做主由官府先行出借,之后再行归还。这样,在经济复苏的同时,还能帮衬这些人一把。 在大江的边上有一座望江楼,临江而建,足足有十层之高。站在顶层,足矣将数里的大江还有整个永江县收入眼底。 潼川大震期间,这座望江楼奇迹般的屹立不倒,只是上面几层被毁了。 有感此楼的神奇,受灾较轻的永江县人就自发将坍塌的几层给重修好了。还顺便翻修了一下其他的地方。而且把这栋楼当作他们永江县的象征一般看待着。 这次的宴席就设在望江楼,没用官府出钱,潼川府的富商乡绅就争抢着布置好了一切,包括龙舟赛的赏银都是由他们筹备的。 宁砚和鲁翼卢一左一右的跟在夏敬的身后走向望江楼,早就候着的一群人除了有功名在身的,纷纷跪下行礼。 “草民等拜见大人!” 夏敬的心情也很不错,与章严维如出一辙的不苟言笑的他脸上也一直挂着笑容。抬了抬手,让众人都起来。 “今天官民同乐,这些虚礼能省的就省了。”说着,夏敬一指望江楼楼顶,朗声道:“诸君随我一起,登楼赏龙舟!” “吾等愿与大人一道。” 之后,由夏敬带头,一群人顺着楼梯往望江楼的最高层走去。一层楼能容纳的人毕竟有限,一些有自知之明,知道身份不够的人在第八层、第九层就停下了脚步,目送着剩下的人继续往上走。 第六层往下是向平民百姓开放的,就等着官兵开始放人后,大批的人涌进来了。 来到顶层,眺望长江,宁砚心中也有几分豪迈之气激荡开来,果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 “侍郎大人,草民金满庄。” 没等宁砚享受一会儿一个人独赏风景的是时间,就凑上来不少讨好结交的人。宁砚无奈,也只能和他们周旋起来。 午时刚到,龙舟赛便正式开始。只见望江楼五楼鲜明的红色大旗挥舞了数下,江上的鼓声随即就变化起来,变得更加响亮急促。 “要开始了。”宁砚带着几分兴奋的自言自语的一句,视线也集中到了两年之上的龙舟。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宁砚都是地地道道的北方人,赛龙舟几乎就没有见过。 虽然在金陵任审判史的几年也见过,但秦淮河上的赛龙舟难免给人一种“温柔”的感觉,哪比得上在这宽阔浩淼的大江之上来的震撼人心。 当鼓点声密集到了极点的时候,突然戛然而止。也就是在这一刻,十几艘龙舟瞬间窜出。 龙舟尖尖的船首划破了江面,将江水向两边排开。整齐划一的粗犷号子声被桡手们喊得牛气冲天,虎虎生威。 宁砚看的兴致勃勃,要不是场合和身份的约束,他都想高声喝彩上几句。现在,他也只能在心里喊一喊。 夏敬同样看的心情澎湃,不由得诗兴大发。“来人啊!与我取纸笔来!” 不多时,宣纸被铺开,狼毫蘸墨。笔走龙蛇之下,长诗挥笔立就: 吾观竞舟子,因测大竞源。 天地昔将竞,蓬勃昼夜昏。 龙蛇相嗔薄,海岱俱崩奔。 群动皆搅挠,化作流浑浑。 …… 壮哉龙竞渡,一竞身独尊。 舍此皆蚁斗,竞舟何足论。 笔力雄劲,挥洒自如,兴头之下,更添几分潇洒自如,酣畅淋漓。诗篇文字,更是大气磅礴,给人一种气吞山河之气。 落笔之时,场中一片拍手叫好之声。 “衔华佩实、斐然成章,好诗,好诗啊!” “此诗一出,后世写此盛况,难有能与此相提并论者也。” “大人之文豪之气,吾辈望尘莫及也!” “哈哈哈哈!”夏敬爽朗的大笑了起来。“此等盛况,岂能无酒。待龙舟胜负分出,吾与尔等痛饮三大白!” 宁砚一听,不由得头疼的往旁边挪了点。又喝酒,他家秋歌可不在这里,喝醉了都没人照顾他,他还是能避就避着点的好。 江上,如火如荼的龙舟赛也终于到了最后的冲刺阶段。随着第一艘龙舟到达约定的地方,鼓声再次响彻云霄!江的两遍,欢呼叫好之声响成一片。 宁砚喃喃道:“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 短短的半个月间,永江县一共举办了三次龙舟赛,每一次的规模都堪称“盛况”。除了龙舟赛,夏敬和宁砚还会带头到郊外游赏玩乐,每次都会带动不少府城和县城的人一同。 宁砚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看到了这样做给潼川府带来的改变。但在有些人的眼里,他们就是荒废政务,不务正业。 所以一封告状的奏折通过驿站被送到了上元府,送进了内阁,然后被放到了皇帝的御案之上。 “赈灾钦命大臣沐浴皇恩,却不思报……嬉戏游乐而无节制,寺庙、官府、私家大兴土木,伤耗民间财力……请皇上将其罢黜,并予以治罪。” 在萧旻将奏折压下的第三天,又有一封奏折被送到了他的手上。 “臣启陛下:臣浴皇恩,授臣重任,是以夙兴夜寐,不敢稍怠。至潼川以来,历时二月,潼川灾情已平……纳侍郎宁砚良策四条,其一……今灾情已定,危难已解……内阁次辅夏敬承。” 萧旻合上奏折,无声的点了点头。 ※※※※※※※※※※※※※※※※※※※※ 虽然已经过十二点了,但我认为它就是昨天的。(/w\) 注:文里那首诗出自唐代诗人元稹。(说实话,我喜欢元稹的妻子韦从,嘿嘿,我觉得元稹配不上她) 第67章 入伏之后潼川的天气也日渐的燥热起来, 因为位置偏南, 比在上元府时还要热上几分。但好在潼川府的雨水充沛,每隔几天就会来一场大雨, 会带走一些炎热。 而与此同时,新任的太守和审判史也已经接手了全部的公务, 赈灾事宜也已经交接完毕。这就意味着宁砚一行人到了回京的时候了。 满打满算,他到潼川府已经三个月的时间了, 再加上来时路上花的时间,他已经离开家小半年了。要不是还能和家里通书信,宁砚都不知道有多难熬。 这天,宁砚正待在屋里看从上元府捎来的信。除了一些陆秋歌报平安的话外, 还带上了一张小宁颂练字的宣纸。 字写的实在是不怎么样, 但宁砚看着就是顺眼。看着字, 仿佛看到了爱玩爱闹的小宁颂被陆秋歌看着, 虽然不情不愿但还是老老实实写字的样子。 别人家都是严父慈母,在他们家有时候是严父慈母, 有时候却又是严母慈父。在小宁颂那里,母亲显然要更敬畏一些,虽然陆秋歌从来不打不骂他。 除此之外,还有一张印着一只小脚丫的纸。这是宁砚专门要求的,让陆秋歌给印下来的小宁悠的脚印。 用自己的手按在那个脚印上, 宁砚乐呵呵的笑了起来。“真小……好想立刻就听你喊一声爹爹。” 没做父母之前, 宁砚从来不知道自己会这么喜欢孩子。那种恨不得将儿女捧在手心的感觉, 在分离的时候尤为浓郁。 正在宁砚准备提笔写回信的时候, 门外传来的敲门声。宁砚便放下笔出声让人进来。 “大人,次辅让小人来告知您一声,明天就启程回京,让您先行收拾一下。” 宁砚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那小人告退。” 等那人出去后,宁砚才高兴起来。“终于可以回去了。” 回信也不用写了,宁砚宝贝的将信收起来,然后就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归心似箭,他一点都不想耽误。 离开的这一天,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消息的潼川百姓自发的聚在一起为他们送行。宁砚跟在夏敬的身后,随他抚慰了好一会儿民众。 最后队伍启程的时候,这些人又跟着送行了近一里的距离还不肯返回。最后夏敬没有办法,下令让人拦住了他们的去路,这才让他们停下脚步。 眼看着一行人就要离开,这些人纷纷跪了下来。 第56节 “恭送大人!” “潼川府百姓愿大人康健常泰,一生顺遂!” 直到那些人消失在视线中,宁砚才放下马车的车帘,感慨良多的笑了笑。他从来不知道他会有救这么多人的一天。 这种感觉,真的很好。 回去的路比来时的就要好走上太多。从永江县乘船出发,一路顺风顺水,畅通无阻。再加上夜间也不用停下休息,不过四天的时间,就从潼川到了金陵。 到金陵后,就要转为陆路而走。期间修整的时候,宁砚还特意去了宁家一趟。给他爷爷和父亲上了香,又和宁远志父子两人简单的聚了一下,才从金陵出发。 十二天后,当看到上元府的城墙后,宁砚一身的疲惫似乎都跟着去了。想着朝廷肯定会有来迎接他们的人,宁砚就在马车里换上了一身的官服。 果不其然,朝廷派人来了,而且来的还不小,乃是六部之一礼部的尚书李固史。不过想到还有夏敬这个次辅在,也就不觉得奇怪了。 在李固史和夏敬见礼过后,宁砚又向李固史见礼。“下官见过尚书大人。” auzw “宁大人快请起。”李固史笑着道。“陛下在知道潼川府的情况后,圣心大悦。在得知你们今天到京后,就命我来迎你和次辅大人。” 李固史虽然比宁砚都官位高,但在宁砚的面前一点架子都没有。一是因为有夏敬在,还轮不到他来摆架子。 二是因为别说是他,换作宁砚的顶头上司户部尚书来这架子也摆不起来。凭宁砚在皇帝心中的地位,虽然目前还是一个四品的户部侍郎,但在朝中的地位已经不亚于他们这种三品的大员了。 和宁砚说完,李固史又对夏敬道:“大人,陛下此刻就在紫宸殿中等着,我们即刻出发?” 夏敬颔首道:“好。” 然后,宁砚又回到自己的马车上,跟在李固史的轿子后面进了城。才进城没多久,外面突然响起的一道熟悉的声音让宁砚立刻就撩开了车帘,探出了头。 “阿爹——阿爹——” 只见在人群中,被陆秋歌抱起的小宁颂冲着队伍一声声的喊着。因为不知道他具体是坐在哪座马车,小宁颂就对着每辆马车都会喊上两句。 正焦急着怎么还没看到宁砚的小宁颂,就听到了自家娘亲的声音。“颂哥儿,你快看那里。” 小宁颂一听,立刻就顺着陆秋歌指的方向看了过去。等看到朝他招手的宁砚后,那张小脸立刻就笑成了一朵花。 使劲儿的挥舞着小手示意宁砚注意到他。“阿爹——这里!我和娘亲在这里!阿爹——” 这下,宁砚也顾不上什么身份了,出声喊到:“颂哥儿,跟着你阿娘回家等着,我一会儿就能回去了。” 皇帝还在等着他们,他现在根本就没有办法先回家,除非他想背上大不敬的罪名。 小宁颂一点都不想回去,扯着小嗓门喊到:“阿爹,我想你。” 宁砚一听这带着哭腔的声音,只觉得自己的鼻子也跟着酸了起来。在看到陆秋歌那张带着和煦笑容的面容时,才忍住了落泪的冲动。 小孩子忘性大,他不止一次的想过,这次回来小宁颂会不会不认识他,或者和他不亲了,现在才发现一切都是他多想了。 而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马车就已经走过了,宁砚只来得及匆匆交待了一句“回家等我”后就看不到两人的身影了。 在马车中坐了好一会儿,宁砚才平复很好自己的心情。而这时候,马车也已经到了皇宫门口。 宁砚从马车上下来,整理了衣冠之后就跟在夏敬和李固史的后面进宫面圣。虽然人进了皇宫,但宁砚的心早就飞回家了。 好在萧旻是一个比较体恤臣子的皇帝,知道他们一路走来,肯定舟车劳顿,而且和家人分别良久,还要共叙团圆,就没多留他们。 在对他们在潼川府赈灾的一系列作为作了认可与嘉奖之后就准许他们离开了。 宁砚因为被升任户部侍郎没多久的时间,再升官的肯定会招徕良多的非议,所以这次赈灾他虽然有功,但官位并没有变化。 除了被赏赐了一些财物外,宁砚还被升授了中顺大夫的文勋。这只是加授,没有什么具体的职务,唯一的作用就是能给宁砚多带来一点俸禄。他对这个已经不是很看重了。 从紫宸殿出来后,宁砚匆匆的和夏敬打了个招呼后,便迫不及待的离开了。到停放马车的地方,让柴浪驾上马车后就往家中而去。 没用多久的时间就到地方。一直坐在门口等着的小宁颂没等宁砚下车就跑了上来。等宁砚跳下马车,小宁颂把头埋进宁砚的大腿上就哭了起来。 “阿爹……阿爹……呜呜……你骗人。”小宁颂一边哭着,一边抽抽噎噎的说着话。“你明明说等我起来,就带我去郊外玩的,结果等我起来,你……你就不见了。” “你是不是不喜欢颂儿,所以不要我了。但还有娘亲,祖母和妹妹呢,你不能不喜欢他们,你也……你也不要不喜欢颂儿。阿爹……阿爹……” 宁砚被这稚嫩的童音哭的心都揪了起来。连忙弯下腰将小宁颂圈进了怀里。“阿爹错了,阿爹给你赔罪。阿爹不喜欢谁都不会不喜欢你的。” 说着,宁砚将小宁颂抱了起来。小宁颂也不管宁砚说了什么,就环着宁砚的脖子继续哭。宁砚一边轻拍着他的背,一边哄着。 “颂哥儿乖,别哭了,阿爹带你回家。,” 第68章 刚进门, 白淑兰和陆秋歌便迎来上来, 看到明显清瘦很多的宁砚后,白淑兰颤声问道:“砚哥儿啊, 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陆秋歌虽然没说话,但眼中的心疼清晰可见。 宁砚笑了笑, 温和说到:“还不是因为川蜀那边的饭菜不合我的胃口。娘,你是不知道, 那边爱吃辣,做什么菜都要放胡椒,我是真的吃不惯,就给饿瘦了。” 至于生病的事, 宁砚当时就没有写信说, 就是怕她们担心, 现在就更没有必要说了, 而且他也没乱说,那边的川菜的确不和他的胃口。 他本身还是比较喜欢吃辣的, 但偏偏辣椒这个东西还没有传入大凉,想吃辣大都是用胡椒来调味。但吃过辣椒的宁砚就根本不想接受胡椒的味道,他觉得这种辣有点“不伦不类”感觉。 宁砚说着,往陆秋歌那里看了几眼,当看到陆秋歌紧抿着的嘴角和微微蹙了一下的眉毛时, 就知道陆秋歌怕事没信, 但也知道她不会在白淑兰面前拆穿他。 白淑兰纵然心疼也无可奈何, 只能缓缓道:“以后要是再有这样的差事能推就推了, 娘年纪也不小了,这一辈子也没什么念想,就想咱们一家能好好的。” “我知道的。我也不想离开你们,你说是吧,颂哥儿?”宁砚低头问怀里的儿子。 小宁颂也不抬头,就那样埋着瓮声瓮气的“嗯”了一声,宁砚无奈的笑了两声。“别生气了,我给你带了一些小玩意,算是赔礼好不好?” 宁砚感觉到抱着自己脖子的小手动了动,然后就听到小宁颂软软糯糯的声音。“那你给妹妹还有小叔叔带了吗?” 章友朗虽然就比小宁颂大六岁,但在辈分上却实实在在高出了小宁颂一辈,所以就小叔叔的叫着。 再加上小宁颂没有什么同龄玩伴,所以就成了章友朗的小尾巴,最喜欢做的就是在章友朗练武后缠着他玩,和章友朗的关系好的不行,所以有了好东西也记着对方。 宁砚对小宁颂说出这话还小小的吃了一惊。他本来以为这个年龄段的小孩儿都是以自我为主的,生怕别人跟他抢东西,但他家这个好像没有这样,他是不是应该欣慰呢。 宁砚不知道的是,小宁颂也就是对妹妹和最好的玩伴才这样,要是换作别人,他也是护食护的不行。 “都有都有。” “那……那……”小宁颂抬起了头,看着宁砚,刚哭过的眼睛还有些红。“阿爹以后能不能不要不见那么久。你不在,祖母不开心,阿娘也不开心。” 宁砚的手紧了紧,缓缓说道:“阿爹保证,以后肯定不了。就算是走,也带上你们。” 小宁颂这才破涕而笑,扭着小身体要下来。“那阿爹,你快去吃饭去,要吃的胖胖的,不然以后抱颂儿会硌到的。” 宁砚笑道:“我要是成了大胖子,你阿娘就不要我了。” 陆秋歌好笑的摇了摇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小宁颂拧着眉头纠结好了好一会儿,然后说到:“那颂儿就去把阿爹要回来,然后再塞给阿娘。” 其他三人均被逗的笑了起来。宁砚将小宁颂放下,然后牵着他的手往通往后院的走廊走去。 “走,咱们一起吃饭去。” 哄睡了小宁颂的宁砚回到卧室后,陆秋歌正抱着小宁悠在屋里走来走去,轻轻的摇着拍着哄她睡觉。 宁砚担心的事情在小宁悠这里成真了,离开了这么久回来,女儿已经一点都不记得他了,愣是不让他抱一下,不然就开始哭。宁砚也只能眼巴巴的看着,想抱却不敢抱。 一直到陆秋歌将小宁悠给哄睡着了,宁砚才小心翼翼的从她手里接过小宁悠,抱着过了一会儿手瘾,才恋恋不舍的将小宁悠放回小床。 “我们出去说话。”陆秋歌压低了声音说到。宁砚点了点头,然后端着油灯和陆秋歌一同来到外间坐下。 “说说怎么弄成这样的,说实话,不然我明天自己去问柴浪。” 在陆秋歌的审视下,宁砚只能老老实实的交待。“就是生了场病,所以消瘦了些,现在已经好了。” “所以秋歌你要多给我做点好吃的,用不了多久就能补回来了,要是变胖了,你也不能嫌弃我。”宁砚说着说着就带上了几分讨好的意味,他怕陆秋歌生气他瞒着的事情。 “你……”陆秋歌就说了这么一个字就戛然而止了,停顿了一会儿后,轻轻的叹了一口气,站起了身。“我去铺床。” “我帮你。”宁砚连忙拿灯跟了上去。 等到两人躺下的时候,陆秋歌也没有和宁砚说一句话。就在宁砚想怎么打破沉寂的时候,陆秋歌的一直胳膊搭到了他的身上。 auzw “砚哥儿,我只是想你有什么事情不要总是一个人扛着,家里还有我。我们是结发夫妻,你有什么难处,最起码要让我知道。” 宁砚翻了个身,侧对陆秋歌,黑暗中两人四目相对。 “我答应你。” 在家里只是待了两天的时间,宁砚便开始了天天“上班”的日子。他虽然是户部侍郎,但这个职位更像是一个挂名,他的工作重心全都在官票府上,那个兼任的官票府总裁才更像是他的真正职位。 这个官票府也是皇帝最关心的地方。像金陵那样的,在大凉再来上十来个,他就能主动出兵,扬他大凉国威。 宁砚到任后,通过户部和田赋司,现在应该改称田赋寺,查阅了大量的卷宗,以人口、田赋、商赋等各个方面对大凉的三十六州府做了一个评判。 权衡之后,最后选定了十二个州府作为第一批设立兑票务。除了上元府外,其余分别为登州、庐州、宁安府、京兆府、潼川府、成都府、苏州府、扬州府、杭州府。 这些地方都是在大凉经济比较发达,商业比较繁盛的地方。也只有在这些地方兑票才有用武之地。 从兑票务的设立,到取信于民于商,但积累准备银还需要一段不短的时间,再加上发行兑票一不小心就会导致通货膨胀,所以宁砚每一步都有的很慢很小心。 因为他一心忙着官票府的事情,在朝堂上开始渐渐的“沉寂”下来,一些看不惯他,视他为眼中钉的人就是想找麻烦,都有力无处使。 但三个月后,一项变革再次将他推上风口浪尖。 这个由宁砚向章严维提出,在章严维思忖酝酿了大半年后被他公然提了出来。而且君臣两人一唱一和之下,让反对的人来不及做准备,这样新举措就被敲定了下来。 第一次武举尝试性的因素比较多,暂不分层级,由兵部负责,全部在上元府进行选拔,时间是半年之后。 参加人也仅限于河间府、隆德府、京兆府、宁安府、应天府这几个与上元府临近的州府。 考试除了武力之外,更多的是对兵法谋略的考核。这点上,章严维和宁砚所想高度重合。 只有一身武力,那是武夫,是战士,而不是将、不是帅。而武举要选的是将才帅才,对后者的重视当然要超过前者。 但不管武举结果怎么样,因为武举却得罪了一批武勋世家,他们就认为这武举是在和他们的后辈抢地位。 但好的是,大凉重文轻武已久,武勋的地位和文官比还是有一定的差异,所以那些人也都是敢怒不敢言,发发牢骚罢了。 在告示出来的第一天,宁砚拿着就迫不及待的上了章府。到章钟凌的院子时,章钟凌手里拿着一根柳条监督章友朗练武,只要章友朗有一点松懈的地方,柳条就会毫不客气的抽到他身上。 “世叔!你快看这个!” “开始蹲马步。”给章友朗丢下这么一句话,章钟凌才到一边和宁砚说话。 宁砚将他撕下来的告示往章钟凌手里一放,高兴的说到:“世叔,您不用再梦回军营了!您有机会可以重回军营了。” 章钟凌的手抖了一下,然后迅速打开告示看了起来。“武举……” 第57节 “对,就是武举。只要世叔能在武举中拔得前几筹,就能重新被授予武职。” 章钟凌少了一条胳膊,想去从军军队是不会收的。但武举不一样,武举是没有这些限制的。章钟凌想重回军队,这就是他唯一的选择。 而宁砚对章钟凌也非常有信心。章钟凌兵法娴熟,又有亲自带兵打仗的经历,在兵法谋略上绝对要胜过其他人。即使在骑射上落些下风,在其他方面也能超回来。 只要能通过武举让章钟凌重回军队,以他的能力,肯定能再有作为。 章钟凌眼中光芒大盛,当年的意气风发在这时候似乎全部找了回来。 “武举,我一定会去!” 七年前宁武关大败,导致边城被屠。他罪业难脱,所有的功绩都被抹去,丢官去职,成了废物,自囚在家中。 醉生梦死几年,后来为了帮宁砚,去见了昔日城卫军的部下。在部下的规劝下,他重新振作,开始全力培养自己的儿子,希望有朝一日他能子承父志,代他去完成他没能完成的志向。 而现在,上天竟然给了他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那他一定会牢牢的把握住,那场耻辱终有一天他会亲手洗去! 第69章 时逢八月十五, 中秋佳节,按照往年的惯例, 皇帝会在宫中设中秋宴,后宫妃嫔以及朝廷三品及以上的官员都会参加。 但今年的中秋节, 皇帝却一反常态,不但没有举办宫宴, 甚至都没待在皇宫,而是带着两队禁军,声势浩荡的去了上元府洹水县。 到洹水县后,在那里的三清山上的太上观一连住了三天。回宫的时候, 下了一道圣旨, 封太上观的观主玄诚道人为大凉的国师, 并赐予他进出皇宫的权力。 这在前朝有过先例, 所以御史台的那些御史们不痛不痒的劝谏了几句后也就不再去惹皇帝的烦了。 但宁砚在知道后,心里却是埋下了一道隐忧。他担心萧旻这样做是开始向往长生不老了。 也的确, 皇帝如今已经四十四了,在历代皇帝中已经算是长寿的。虽然如今身体还算康健,但还是存在着或大或小的毛病,也就难免对死亡产生了恐惧。 宁砚是后来人,他比谁都清楚道教所谓的长生不老根本就是妄言, 那些丹药不但不会让人长生, 反而就是□□, 让人短命。 但他虽然清楚一切, 却不能去和皇帝说。一则皇帝不会听,二则会犯了皇帝的大忌,因为长生对皇帝来说太敏感了,敏感到不允许别人去触碰,去质疑。 他若执意去碰,皇帝震怒之下绝对会迁怒于他。不要看萧旻现在挺重视他的,但在萧旻的眼中,他也只是一个有用的臣子罢了。 在这个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时代,皇帝的一句话就能要了他的命。所以他即使明知道是错的,也不会公然去点明。 他没有这里人的“忠君”,既然知道皇帝不会信,他就不会去冒险劝阻。他有理智,死谏这种事不可能会发生在他的身上。 明哲保身,既是对自己负责,也是对家人负责。他只希望,皇帝的命硬一些,更希望他能自己醒悟过来。至于别的,他无能无力。 韩府,书房。 一身常服的韩哲松躺在窗边的小榻上,闭着眼睛不知道是睡着还是醒着。洒进来的阳光照在那张苍老的脸上,将迟暮之态照的尤为清楚。 这位内阁首辅已经起七十一岁了。人生七十古来稀,他也确到了暮年。已经写好的乞骸骨的奏折几天前就已经写好放在了桌案上,就等呈递上去后,他就能安享剩余不多的晚年了。 书房中,几个人已经静坐了多时,茶也不知道喝了多少杯了。看着韩哲松依旧没有一点理会他们的意思,内阁次辅吉裕终于忍不住出了声。 “阁老,您真的决定要致仕了吗?” 又是半晌的静谧后才听到韩哲松的声音。 “我老了,虽然还想为朝廷效力,但身体已经不行了。我前几天梦到了先帝陛下,也许用不了多久,我就要去侍奉他了。” “怎么会呢,岳父,小婿还准备着将来为您贺八十大寿呢。”已任工部尚书的邱泰园有些激动的说到。 其他人纷纷附和道:“是啊阁老,您一定能长命百岁的。” “人固有一死,我也已经看开了。”韩哲松悠悠的说着。“你们的来意我也知道,无非是怕我不在朝廷了,就没人能庇佑你们了。” 吉裕低着头没说话,他的确就是这样想的。以内阁现在的情况看,除了两名首辅外,就数夏敬的威信、功劳最高,还曾经做过首辅。 一旦韩哲松退下来,夏敬是最有可能接替他的位置的人。到时候,两名首辅都是章派的人,他们还有出头的日子吗? 其他人又何尝不是这样想的。 “我和章世安那个老家伙斗了一辈子,赢过也输过,甚至为了赢还用过一些不光彩的手段。但我不得不承认,他的新政的确让大凉变好了。 我反对变法,他说我固执守旧,为了一己私利置社稷于不顾。呵~他一个起于微末的人怎么会懂得出于世家大族的无奈。他可以放肆的去动世族的利益,我不行,我还得维护。换作他是我,可能会做的更过。 唉~不说了,斗了一辈子,我也累了。你们只需要记得,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这朝廷到底是陛下的朝廷,天下是萧氏的天下。 你们忠于陛下,行事谨慎无错,他章世安又能拿你们怎么样?他若真的容不下你们,肆意践踏朝纲,公报私仇,我这把老骨头死谏的力气还是有的。 我要说的就这些了,之后一切都看你们自己的。好了,我睡一会儿,你们都走吧。” 从书房出来后,这些人聚到了韩府的一处亭子中。他们都知道韩哲松话中的意思。 一是告诉他们做好自己的事情,变法到现在已经是定局了,他们再反对也无济于事。只要他们不做有害于朝廷的事,章派的人想拿他们怎么样也没有办法。 二是他们如果还想反对,唯一的希望就在皇帝那里。天下是他的,只要他坚持变法,那章严维就能继续。他要是反对,废止新法也就是几句话的事情。 “吉次辅,阁老明显是要放任我们不管了,你给拿个主意,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韩派中的一人道。 吉裕沉着脸,烦躁的说到:“我能有什么办法!章阁老暂且不说,但夏敬要是当了首辅,肯定要大肆排除异己,这种事他已经不知道做了多少,那就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 邱泰园听了一会儿后,开口道:“岳父大人既然已经说了,那诸位就做好本职的事。朝廷是陛下的,他不会放任一家做大的。” 邱泰园虽说不是在场官位最高的,但有韩哲松女婿的身份在,说的话其实比吉裕这个次辅还管用。听他这么说,其他人也停下了争论。 “都散了吧。” 放衙回到家,一身舒坦的宁砚抱着女儿一边逗弄着,一边和看着小宁颂练字的陆秋歌说话。 “秋歌,明天就是重阳节了,我们去郊外辞青如何?” “好啊好啊!”陆秋歌还没说哈呢,小宁颂倒是两眼放光的高兴喊到。“还要放纸鸢!” 陆秋歌看着心思已经完全跑了的小宁颂,扭头瞪了宁砚这个罪魁祸首一眼,宁砚连忙讨好的笑了笑。 陆秋歌无奈,只能让小宁颂停了笔,结束了今天的练习。小宁颂自然是拍手叫好。 “阿娘,你最好了,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娘亲。” 陆秋歌失笑道:“这都跟谁学的?” “跟阿爹学的。”小宁颂脆生生道。“昨天阿爹把妹妹弄哭了,怕娘亲生气,就说阿娘是天底下最好的娘子,阿娘就笑了。” auzw 宁砚一下没忍住笑出了声。“这小子……” 陆秋歌睨了他一眼。“不是跟你学的?” 宁砚挑眉,颇为骄傲的说到:“我觉得这样挺好。” 小宁颂有样学样,骄傲的抬起下巴。“颂儿也觉得挺好,阿娘本来就是最好的娘亲。” 宁砚怀里的小宁悠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听到自家哥哥说到阿娘,也跟着牙牙学语。“娘娘……啊……娘。” 陆秋歌看着丈夫和一双小儿女,柔和的笑着。“你们啊……” “秋歌,重阳节时能不能把梅芷给叫上。她不喜宫里的热闹,想必不会去参加宫宴。温家又只剩她一人,无亲无故的。” 陆秋歌点头应允。“当然可以,我也有段时间没有见过她了。” 因着宁砚的关系,陆秋歌和温梅芷也有不少的接触。陆秋歌长在乡野,和大家闺阁中的女子不同,但却格外的合本就特立独行的温梅芷的眼,一来二去两人也就成了朋友。小宁颂和小宁悠两人还认了温梅芷为干娘。 “她忙着田赋寺的事情呢,我都比不上她认真。田赋寺要是在我的手上,肯定没在她的手上发展的好。要是能请她给颂儿当先生多好。” 宁砚自己不是不能教,但他怕他不注意间就给小宁颂灌输一些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东西,那对他来说不是什么好事情。在这样的时局背景下,特立独行往往就会被排斥在外。 而且他清楚温梅芷的学识绝对在他之上,若不是为女子的缘故,她的成就怕不止于此。如果由她给小宁颂当启蒙先生,对小宁颂肯定大有益处。 陆秋歌遏止了宁砚的想法。“你就不要去给她添担子了。” “我也省得的。” 辞青,或者说是踏秋,是九九重阳节这天的一个习俗。这天一早,带上前一天就备好的重阳酒和菊糕,宁砚一家就坐上马车离了家。和温梅芷会和后,一同往城外而去。 寻一处阴凉的地方,铺上一块锦布,放上小桌,将食盒里的东西摆上,几人围桌而坐。 宁砚给每个人倒上了一杯重阳酒,就连小宁颂都有一点点。 “你尝尝这个,这是清墨做的。”陆秋歌将一块菊糕递给了温梅芷。 “多谢。”温梅芷对宁砚下厨的事情已经见怪不怪了,淡然接过,咬了一口品尝后道:“很不错,与我往年吃的不同。” 宁砚笑道:“我在里面加了牛乳。”大凉人很少食用牛乳、羊乳,在日常的饮食中,一般是见不到的。 温梅芷对此产生了兴味。“牛乳可以入糕点?我倒是第一次听说。” “自然可以。不入糕点,直接饮用也是极好的。不过生乳需要煮过之后才能喝,不然可能会生病。” 温梅芷点了点头。“我回去倒是可以试试。” 小宁颂对这些才不感兴趣,早就坐不住了,见他们说完了,兴冲冲的道:“阿爹,干娘,我们去放纸鸢吧。” “你干娘喜静,我陪你去。”说着,宁砚起身抱着小宁颂去放纸鸢了。陆秋歌和温梅芷目送着两人走远。 “让我抱抱吧。”温梅芷将视线转到了正专心致志的“摧残”着糕点的小宁悠身上。 陆秋歌闻言将小宁悠递了过去。小宁悠很亲近这个干娘,亲近的方式就是用自己沾满了糕点碎屑的手蹭了温梅芷一身。 温梅芷也不介意,看着粉雕玉琢的小宁悠,向来平和淡然的眉目间也染上了几分母性的温和。 陆秋歌带笑看着温梅芷。她知道温梅芷做到了平常女子几辈子都不敢想,不敢做的事情。但和温梅芷接触多了,她能感觉到温梅芷淡然坚强背后的孤独。 她甚至知道对方对宁砚的一份好感,只是温梅芷控制的很好,划了一条知己好友的线后就不再往前迈一步,有礼有度。这也是她们能成为朋友的一个原因。 因为是朋友,所以她对孑然一身的温梅芷有敬佩也有心疼。 “悠悠和颂哥儿都喜欢你,有时间你可以多来看看他们。” 以温梅芷的慧心怎么会不懂陆秋歌话外的意思,看向陆秋歌,诚挚道:“谢谢你,秋歌。” 她羡慕陆秋歌,也羡慕宁砚。 承如宁砚所说,世上女子千千万,比陆秋歌漂亮的,温柔的,有才的,有家世的大有人在,但只有陆秋歌才是他的妻子,才是最适合他的。 重阳佳节的第二天,在所有人还没有从佳节的氛围中走出的时候,一场祸事让整个朝廷都笼罩在了阴霾之中。 内阁次辅夏敬,刑部侍郎荀中,太朴寺少卿等大大小小十余位官员,连同数十位儒生仕子被皇帝下旨入狱。 起因是由夏敬牵头在鹤颐楼举办的重阳诗会中的一首诗。 宣室求贤臣,贾生才无伦。 夜半虚前席,偏爱问鬼神。 第58节 学剑日自哂,为文竟何成。 时命乃大谬,弃之四海行。 这首诗是由诗会上一个名为谢永的数次不第的文人所做,只是他酒后的一番牢骚语,借古讽今,借西汉贾谊,抒发一下自己空有一身文武才能,却得不到不受重用,报国无门。 但不知这首诗怎么就流传了出去,被御史台的人告到了皇帝面前,一番歪曲扭解之后变成了文人嘲讽皇帝前段时间入道观,封道人为国师的事情。 更严重的是颈联,“学剑日自哂,为文竟何成”,日在前,文在后,两字合起来正是皇帝名字中“旻”字。日文一前一后,岂不就意味着“旻”首身分离。 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都犯了帝王的大忌,更别说两罪并犯。萧旻当场就下令将那场重阳诗会的人,无论男女,无论官职,一并下狱,交由大理寺审问。 因为诗会是在鹤颐楼举办的,后世的史书之中将这场变故命名为“鹤颐诗案”,成了后世了解文字狱的一件典型案例。 第70章 诗案的结果出来的快的让人咋舌, 仅仅是半天的大理寺、御史台、刑部三司会审, 审判结果就出来了。 在皇帝间接授意下, 与其说是审问,不如说是直接定罪, 让人连求情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作诗的谢永以谋逆罪被判处死刑,三族连坐, 全族流放岭南之地。对参与了那场重阳诗会的人倒是没有做出严苛的刑罚, 只是视与谢永的亲疏,或□□或鞭刑。 但是却对作为诗会举办人的夏敬做出了让朝野上下难以置信的处罚:革去内阁次辅之职, 贬为琼州太守。 琼州是什么地方, 大凉的最南端, 与岭南还隔着一道海, 真正的人迹罕至的地方, 朝廷甚至都不怎么去管。将人贬去那里, 基本就意味着可以老死在那里了。 一代次辅,新政的中流砥柱,才从潼川回来不久的赈灾功臣, 就因为一首诗被牵连至此,等待他的是远走他乡,老死异地。 许多人都不理解,向来贤明仁慈的皇帝却因为一条明眼人一看就有些牵强附会的理由将一朝重臣说贬就贬了。 但有些人却从中看到了一些不一样的地方,三缄其口之下, 也不由的在心里默道一声:帝王心术…… 韩哲松自从鹤颐诗案发生之后就告病在家, 不是装病, 而是年老的身体真的有些撑不住了。 邱泰园放衙后就来了韩府,一直坐着等韩哲松喝完药后,屏退左右。“夏敬被贬到琼州去了,陛下亲自下的旨。” 韩哲松神色没有丝毫改变的地方,似乎他早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似的。“琼州……” “我原本以为他任首辅已经是必然了,没想到吉次辅他们弄了这么一出。”邱泰园道。 韩哲松缓缓的摇了摇头。“他们做不到这一步的。” 邱泰园能做到工部尚书就绝不是庸人,之前只是没有细想,此刻被韩哲松这么一提,片刻间就明白了韩哲松的意思。 “我和你们说过,陛下不会让一家做大的。内阁说到底只是陛下的幕僚而已,他不会让内阁成为一个可以和皇权抗争的机构,所以制衡是少不了的。即使没有你们,没有重阳诗会的那首诗,夏敬也不会是首辅的。” 韩哲松说着,歇了两口气才接着道:“奈何夏敬却看不到这一点,大办重阳诗会,还邀人不淑,刚好在吉裕的推波助澜下,有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不过这样也好,我就可以放心的退下来了。明天,你就把我的那本折子呈上去吧。” “嗯。”邱泰园点了点头。“那您觉得陛下会让谁接受内阁空出来的两个位子?吉次辅有没有可能更上一步?” 韩哲松摆手道:“不会。以吉裕之能,次辅就已经是极限了,而且他心胸狭隘,难以容人,再往上走,于国于民都不是好事。他做首辅,我首先不会赞同。 礼部尚书李固史、刑部尚书葛舒昌、詹士府詹士闻辉风,不出意外,这三个人里会有两个人能入内阁。” 邱泰园将三个人想了一下就知道韩哲松为什么会这么认为了。三人既不属于章派的新党,也不属于韩派的旧党。让他们进内阁,在牵制章派的同时,还能中和新旧党之争。 而且这三个人和太子府那边都有点姻亲关系。和萧氏皇族是站在同一边的。他们进内阁,皇帝也会对内阁放心上许多。 “小婿受教了。” 与韩哲松一样,章严维同样告病在家了,而且这次的病比上次的更严重——中风。昏了半天醒来后,章严维的左胳膊带手直接不能动了,宫里的御医一时都没有什么办法。 宁砚清楚,是夏敬的事情来的太突然,来不及反应他的这支左膀右臂就折了。夏敬可以说是他的门生,对他敬重有加。 再加上两人共事多年,感情自然不是一般人能比的。夏敬被贬琼州,基本意味着两人这辈子都没有再会的机会了。再加上章严维年事已高,痛惜之下,气血上涌,就导致了中风。 他醒来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禁止章派的任何一个人去给夏敬求情,宁砚自然也在其中。 次日朝会上,韩哲松乞骸骨的折子被呈到了御案上。萧旻在一番惋惜之后准了韩哲松所奏。 auzw 这位历任两朝,荣宠加深,主内阁长达十几年的首辅自此结束了他的仕途。说实话,宁砚心中还有惋惜惆怅的情绪。 对韩哲松他没有什么讨厌的地方。章派与韩派的新旧党争,说到底是政见的对立,这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要整个文官团体都想到一处,显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至于争斗时所用的手段,两方都有不光彩的地方,谁都没有资格去嘲笑批评对方是小人。朝堂争斗,杀人不见血,历朝历代皆是如此。宁砚曾经是研究历史的,对这些向来看的很开。 而且虽然两人针锋相对,但遇到关乎国家,关乎万民的事,两人又能握手言和,以大局为重,这也是内阁从来没有乱过的原因。 而且韩哲松还有值得人敬重的地方,清廉,绝不任人唯亲,他的几个儿子到现在都是芝麻大的小官,或者还是白身。萧旻曾经提过加恩于他的儿子,都被韩哲松义正言辞的拒绝了。 在这一点上,章严维也得不得不承认自己不如韩哲松。 总之,不论新政,韩哲松当得起一声“贤相”。他的辞官,不少人都是扼腕叹息的。 这下,两名内阁首辅,一病一退,一位次辅被贬,整个内阁的人都显得有些群龙无首,人心惶惶。 听了一下朝臣们的意见后,萧旻当场下旨,擢詹士府詹士闻辉风接替韩哲松为正二品内阁首辅,擢礼部尚书李固史为从二品内阁次辅。 就在宁砚以为这场风波就以这样的结果平息了下来时,突然听到了萧旻点到了他的名字。宁砚心神一肃,走了出去。 “微臣在。” 萧旻看着丹陛之下的宁砚,出声道:“闻卿一走,詹士府詹士的位子就空下来了。你才德兼备,朕甚赏识,这詹士的官职朕就交给你了,希望你日后能尽心辅佐太子。” 宁砚怔了一下后跪下谢恩。“臣领谕谢恩,吾皇万岁万岁!”宁砚面上虽然看起来持重,但心里已经吃惊万分了。 詹士府,专门辅佐太子的机构,设左右春坊,司经局,主簿厅,其长官詹士是实实在在的正三品。而且因着职位,和储君接触最多。将来太子登基,被委以重任只是早晚的事情。 这样一个让人眼红的职位就这样交到了他的身上,这算什么?先打章派一巴掌,然后再给一个甜枣? 虽然升了官,但皇帝并没有说官票府的事情,所以官票府总裁应该还是由他兼着。但户部那里他却需要去交接一下。 因为他几乎不管户部的事情,所以交接的很快。交接完后,户部尚书亲自将他送出了官署,康尤毅看着宁砚的背影,心里五味掺杂。 不过半年的时间,他的下属就一跃和他平级了,这升迁的速度,他都不知道该心酸还是该嫉妒。 回到家时,陆秋歌并没有在家,宁砚想着她应该是带着儿女去章府了,他就自己进了房间,将新的官服放到桌子上看着。 三品官员的官服是紫色的,笏板是玉的,鱼袋是金的。所以民间也一直流传着一句话:紫衣玉带为卿相。 他如今不过二十九岁,居然就走到了这个位置。这是他初入朝堂时从来没有想过的事情。 想完了自己,宁砚又开始想那个就没见过几面,话也没说上过一句的太子。 萧氏皇族子息向来不厚,当今天子膝下也只有三子。太子就是他的嫡长子,名为萧启崇,十六岁被加封为太子,如今加冠不过两年。 至于另外两名庶出皇子,母族不显,本身也不是什么聪慧、有野心的人。满十六岁后,被封了亲王后就被安排到了各自的封地。 优渥的生活不会少,但政权军权就不怎么能碰到了。所以夺嫡是几乎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宁砚没和太子接触过,但却听到过一些关于萧启崇的风评。 首先,爱玩。而且这个玩还很与众不同,不好赌,不好色,爱的是唱戏。经常看戏看着看着就跑上去和人家抢角色唱了。 皇帝也斥责过,但没有结果后,也只能放任了,谁让他只有这么一个嫡子。而且这个嫡子除了爱玩闹一些,还是挺让他 第二,爱钱。身为堂堂的太子经常把自己的字画让人拿了去卖。还专门开了一家卖字画的铺子。 有不少人说太子荒唐,但偏偏人家对皇帝交于的事情又能很不错的完成。去辅佐这么一个人,宁砚也不知道对他是好是坏。 第71章 城门外, 一早就在这里等着的宁砚在临近正午的时候等到了他要等的人。对面的马车停下后, 没一会儿,一身沧桑疲惫的夏敬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宁砚躬身作揖, 温声道:“清墨前来送您一程。” 夏敬侧身避开了。“如今你官品尤在我之上,这礼着实有些不合规矩。” 宁砚摇头道:“这只是晚辈对长者的礼,大人当得。” 夏敬看着宁砚, 神色复杂, 语带自嘲。“诺大的上元,除了家人之外, 肯来送我的居然是不甚亲厚的你。” 宁砚闻言, 只觉唏嘘感慨不已。人就是这么现实, 当初夏敬得势之时, 巴结谄媚者不知几何。如今一朝失势被贬, 个个避之唯恐不及,生怕会受到牵连。 静默了一会儿, 宁砚说到:“章公其实也惦念着您,只是因为身体之故, 不能来为您践行。” “我知道,阁老对我的知遇之恩我这辈子都铭记在心。是我对不起他老人家。赈灾回京后, 他就曾提点过我低调行事,可我却没放在心上。 有今日之祸, 是我咎由自取, 反而累的他老人家昏迷中风。阁老对我的恩情, 只能……来生再报。” 一时间, 两人都沉默了。因为他们都清楚,今日一别,这辈子恐怕都没有再见之日了,那句“来生再报”没有丝毫夸大的意思。 “大人,保重。” 最后的最后,宁砚也只能说上这么一句话。 夏敬深吸了一口气,拱手沉声道:“保重。” 说完,毫不留恋地转身,登马车。坐回马车后,夏敬从车窗看着上元府的城墙良久。合上双目之时,带着几分决绝的声音传出。 “走!” 马鞭在宁砚的眼前被挥起,车轮滚动带起了一阵的扬尘。宁砚一直站在那里目送,一直到车马的影子消失不见,怅然若失的他才转身回城。 ** 詹士府是辅佐太子的机构,宁砚这个詹士新官上任,免不了是要先去拜见大凉的这位储君的。 进了太子府后,宁砚便被一名管事带到了太子府中搭建戏台的地方,太子萧启崇就在那里等着见他。 还没进院子,宁砚就听到了各种乐器以及杂剧唱腔的声音。大凉的戏曲虽然没有后世昆剧、京剧那样完善,但基本的雏形以及框架都已经有了。 特有的曲调,民间坊市传唱的曲子词,铺陈排比的说唱叙事方式,让戏抓人眼球的同时,还留余味,回味有滋。 只是因为兴起的时间不长,再加上多为民间传唱,从事杂剧创作的人不多。比较出名的也都是一些神话传说还有历史故事,就比如“三顾茅庐”之类的。 宁砚曾经陪着陆秋歌和白淑兰也看过一些戏,所以对正在进行的这场戏也有几分熟悉,知道这本戏唱的是前朝一位孝子搏虎救母的事。 进入院子后,宁砚扫视一圈,就看到了这位毁誉参半的大凉太子。这次萧启崇倒是没有跑到戏台上去唱戏。 但看他那坐不住的样子,还有跟着念唱词的嘴、比划的手,宁砚丝毫不怀疑要是没有他的到来,这位太子爷肯定就换衣化妆成为其中的一个角色了。 宁砚也没上去打断萧启崇看戏的兴致,一直站在一旁等着戏曲结束。 戏曲结束时,萧启崇直接站了起来,兴奋的喊到:“唱的好!你们几个统统有赏!”说着,萧启崇指着戏台上的一人对身旁的太监说到: “李善,回头将那个唱大孝子的人给本王留下来,等闲下来本王要和他切磋切磋。” 第59节 李善连忙带笑应下。 等一众戏班子的人撤下去后,萧启崇似乎才想起来宁砚,让李善将宁砚请了过来。 “你就是宁砚?”萧启崇绕着宁砚转了一圈,上下大量了一遍后开口问道。 宁砚躬身行了一礼。“微臣宁砚见过殿下。” “免了。”萧启崇随意道。“父皇和太傅都在本王面前赞许过你,但如今本王看着,你除了长的不错,年纪轻一点,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了。” 宁砚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能用眼睛看出来的也只有这些了。“臣本就身无长物,全赖陛下和太傅高看。” “你会唱戏吗?”萧启崇突然问道。 宁砚摇了摇头。“臣不会,但因为内人和家母的原因,喜欢听戏。” “那你喜欢钱吗?”萧启崇又问道。 宁砚坦然回答:“喜欢,但不贪恋。”这世上又有几个人是不喜欢钱的呢,而且喜欢钱又没什么错,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不需要遮遮掩掩。 “这点你跟本王挺像的,本王也爱财。这样,今天也不做别的了,你给本王好好说一说你弄出来的那个官票府,是怎么把纸给变成钱的。” “殿下,您不是还要去字画铺子吗?”李善在一旁讨好的说到。 萧启崇是那种想一出是一出的性格,此刻有了感兴趣的时,另外一件就被扔到一边了。一摆手,道: “不去了,不去了。你代本王去一趟,把这几天卖的钱都给本王带回来。还有,把书房里我新作的两幅画带过去。” “可是殿下……” 李善才刚开口就被萧启崇给打断了,不耐烦道:“你怎么事这么多!本王要和宁大人讨论政事,你再扫兴当心我赏你两板子。” 李善脸上的笑意一下比哭还难看,讪讪说到:“奴婢这就去。”在离开走过宁砚身边时,眼中有毫不掩饰的懊恼。 宁砚将这一抹懊恼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如果可以,他并不想得罪这个从小就陪着萧启崇的太监。 虽然太监被士大夫所鄙夷唾弃,但士大夫要是敢得罪这些太监,最后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因为他们有着天然的优势,能天天陪着君王或者储君。常年累月下来,他们的话更容易得到相信。宦官干政为什么在历朝历代都没有办法避免,不就是因为这样吗。 李善离开后,萧启崇将他带到了府中的议政堂。让人备好茶水,就开始让宁砚给他官票府的事情。 宁砚在讲的时候发现,这位太子不是没有了解过兑票这个东西,只是了解的太少,有很多想不通的地方。宁砚就这这些地方着重给萧启崇讲了一下。 结果萧启崇的理解能力真的有点让他惊讶,他没想到萧启崇居然能想到多印发的那部分兑票其实变向的就是一种官府的信用。 虽然这种理解还很模糊,但要知道这个时候可没有什么“纸币”、“信用货币”的概念的。能理解到这一步的,他也只见过温梅芷一个人。 看来他听到的那些传言还是可信的,萧启崇虽然在某些方面有些玩闹荒唐,但脑子还是聪慧的。 “你看兑票铺能不能给本王留一个名额?”萧启崇颇有些磨拳擦掌的意味。听宁砚说完,他觉得自己的字画铺哪有这兑票铺来钱来的快。 宁砚没有立刻回答。说实话,他不想萧启崇掺和进来,他是太子,就是一个打破平衡的存在,让他掺和进来完全就是给自己找麻烦,他又不能像管理别人那样对他。 可不答应的话……宁砚已经不是初入官场的愣头青,他明白有时候低头才是对大家都好的选择。而且这样也不是没有好处,起码可以给官票府带来一张很有用的护身符。 权衡了一下,宁砚开口道:“可以是可以,但殿下需要和其他人一样,先行上交准备银才能领用兑票。 而且,放贷收利也要在官票府制定的范围内。不然臣担心会引起其他兑票铺的动乱。” 萧启崇颔首道:“这你放心,你既然说了,本王就会听。” 宁砚心里的石头这才落了地,萧启崇比他想象中的要好说话。“多谢殿下体谅。” “本王还想让你办一件事。” “殿下请说。” “本王知道你和小姑母的交情很好,你能不能帮我劝劝她,我不想看她这么孤单下去。” 温梅芷比萧启崇大八岁,被带到皇宫的时,也没有和她同辈的皇子公主,所以温梅芷是和萧启崇这一辈的人接触的比较多。 温梅芷年长,再加上成熟的也比较早,对萧启崇照护良多,是以萧启崇对温梅芷的感情比他那两个庶弟要来的深厚。 他如今有妻有妾,再过不久孩子也要有了,而他亲近的小姑母如今还是孤身一人,他看不过去,但又劝不动,就将希望寄托到了宁砚的身上。 宁砚却是摇了摇头。“这件事请恕臣不能答应。” 萧启崇眉头一竖,沉声道:“宁砚!枉小姑母引你为知己好友,你难道就一点都不为她着想吗!还是说你接近她,只是为了攀权附贵?!” “就因为我拿梅芷当作知己好友我才会拒绝。”宁砚不卑不亢的回答到。“敢问殿下,您觉得在你所识之人中有谁能配得上她?” “无人。”萧启崇没有怎么考虑就给出了答案。 “既然没人能配得上她,那找谁为她夫婿?又有谁能接受自己的妻子在朝堂上与男子并肩而立,接受自己的妻子才能权位比自己重?如果没有,那为她找夫婿岂不是害了她。” 萧启崇沉默了。 “殿下,您了解梅芷,应该知道不能用常人的眼光来看她。她是将门之后,在边城出生长大,见过倭寇,触过兵略,她的心性不输,甚至胜过男儿。” 宁砚做过女人,他真的不喜欢那种要女人必须找一个男人依靠着,将自己的所有的喜怒哀乐都寄托在男人身上的想法。 虽然这个时代导致了女人必须要这么做,他打破不了,但既然出了温梅芷这么一个例外,他没有理由不去支持。 如果能有一个能包容她一切,支持爱护她的人,他不介意去撮合。但如果没有,他不会打着为她着想的由头把温梅芷往火坑里推。 多年的交往下来,他很确定,温梅芷绝对不是那种甘愿被圈在后院,整日里忙着家长里短的人。 “行了!”萧启崇略带烦躁的说到。“让本王再好好想想。” 宁砚见此,便起身行礼告退。看萧启崇这样子,应该是真的听进去了。由这也能看出,萧启崇还是一个比较重感情的人。 这点,宁砚是庆幸的。他最怕的就是碰上一个刻薄寡恩的未来皇帝。那样,他到时候肯定就辞官回家,抱老婆孩子去,免得成天过着把脑袋别裤腰上的日子。 从太子府离开后,宁砚就去了詹士府。詹士府的规模并不小,大大小小的官员也有几十位之多,要管理好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詹士府虽然相当于皇帝的内阁,但要管的事情却比内阁琐碎上很多。除了帮太子处理政务外,还要负责礼乐、内务。 他还有的学的。 ※※※※※※※※※※※※※※※※※※※※ 有没有觉得这个太子有点像正德皇帝? 其实我觉得正德皇帝挺有意思的,以前一直都看的是他如何荒唐,但最近看了一些为他翻案的文章,看过后觉得说的挺有道理的,就准备写个这种类型的皇帝,谁说皇帝就一定得是那种心机深沉,疑心重,兔死狗烹型的。 还有,我总觉得皇权没有发展到明清专治集权到巅峰的时候,还是有一些宽容民主可言的,会因为担心御史谏言而头疼,会不杀士大夫,只是越到专制后期就不行了,从御史台的变迁就能看出一二。反正本文的大凉还没有到那种程度,它有点像融合了唐、宋、明的感觉。 第72章 太初十二年, 二月, 自有朝代建立以来的第一次武举在大凉拉开序幕。武举之初,由兵部派遣人协同河间、隆德、京兆、宁安、应天、上元六府中选拔了共计一百二十人。 而后又将这一百二十人集中到上元府, 由兵部尚书连同内阁一名次辅进行复试,兵法策略与武勇并重。 最终从这一百二十人中选拔出了五十名武进士,仿照科举, 分为三甲, 一甲三人授“武状元”、“武榜眼”、“武探花”之美称。 而其中的武状元,是一个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人。 他名为章钟凌。 十年前, 他也曾是大凉军中的一个传奇, 年仅三十就战功赫赫, 被圣上亲授从三品宣威之位。镇守宁武关, 将突厥牢牢的拦在宁武关外。 同样在十年前的太初二年, 一次大意之下,宁武关被突厥攻破, 宁武城被屠。朝野轰动,章钟凌难辞其咎, 被贬为庶民。 但没人能想到,十年之后, 已经是独臂的章钟凌居然再次强势归来,于百人之中脱颖而出, 一举拿下了武举榜首。 不是没有人怀疑过, 这场武举是不是有徇私舞弊的地方, 因为章钟凌的父亲是内阁首辅, 因为他们不认为一个只有一只胳膊的残废之人能在骑射之上超过其他人。 但亲眼见证了武举比试的人却会永远记得那几幕:用一腿一手拉十二力弓,还能做到百步穿杨;单人独臂,力战数人而不败。 至于兵法谋略方面,自幼熟读兵书,还有从军十数年经历的章钟凌更是远远在其他人之上。 他们清楚,章钟凌武状元之位,实至名归! 在太极殿接受封赏之时,章钟凌婉拒了正四品殿前副都指挥使之职,自请再次镇守宁武关,并当众立誓: 不退突厥三百里,誓不还家! 十年磨一剑,沉寂埋没了整整十年的章钟凌终于有机会施展那满腔的抱负。 帝允,封其为忠武将军,带精兵二十万前往宁武关。不动户部一银,从官票府抽调白银五百万两,筹粮一百万石以供军需。 大凉一改从六十年前起就以防守被动面对突厥骚扰的局面,正式向突厥汗国宣战。 也是在这时,让满朝的文武官员看到了这个由宁砚提议设立的官票府有多大的力量。 五百万两,即使是户部想拿出来都没有那么容易,但这个出现不过数年,推行到其他州府不过半年多的官票府却拿出来了。 在惊叹的同时,对这位如今位居詹士府詹士的人也不禁升起了几分敬佩之意,他们清楚,换作他们,肯定做不到。 ** “打仗真的是烧钱啊……”詹士府内,宁砚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这才一个月,八十万石的粮,一百二十万两的银子。” 温梅芷坐在一旁翻看着内阁送来的军报,在心里默默估量着耗需。听到宁砚的话,出声道: “这场仗应该打不了太久的。章将军在桑干河大败突祜可汗帐下大将骨纽朵,杀敌四万,大挫了突厥的锐气。 突厥汗国内,铁勒的阿拔、仆骨等十多个部落本就有反叛的意思,此刻突祜可汗兵败,说不定他们就已经在商讨另立门头的事了。” 宁砚一听,坐直了身子。虽然他在军事方面并不擅长,但军事与政治是分不开的,温梅芷这么一说,他还是能听明白的。 “离间计?”宁砚冒出来了一个词。 温梅芷点了点头。“突厥汗国的扩张过程都是以武力兼并其他部落,很多部落都是被迫臣服,私下里一直都有反叛阿史那部族的心思,只是一直没有机会。但只要阿史那部族势弱,他们就会抓住机会脱离突祜可汗的统治。” 宁砚接过了温梅芷接下来要说的话:“到时候大凉还可以助他们一臂之力,让突厥汗国内部彻底分裂,到时候不管是战是和,大凉都处在绝对的优势地位了?” “然也。”温梅芷颔首。 宁砚问道:“那你估计要多久的时间?”他从骨子里厌烦战争,但也知道有时候战争才是带来和平的稳定的必要方式。 “保守还要四个月的时间。这四个月需要派遣人去密会铁勒各部落的首领,同时,这四个月间还需要再胜一场让突祜可汗伤筋动骨的胜仗。” “四个月……”宁砚低声重复了一句。“官票府毕竟设立的时间过短了,四个月我怕是就无能为力了。 只是抽调的那五百万两白银就已经让物价有上涨的趋势了,为了抑制,我已经让人暂时停止兑票的印发了。” 他在兑票的印发上向来都是谨慎又谨慎,不然一个大意让物价飞涨起来,他就成整个大凉的罪人了。 温梅芷淡笑道:“宁大人,你莫不是忘了除了你的官票府,还有我的田赋寺,还有户部吗?” 宁砚哑然失笑,一拍额头,说到:“是我糊涂了,差点钻了牛角尖。” 第60节 “这已经可以算是天下百姓打过最舒服的一场仗了。不加赋,不涨物价,这何其难得。”温梅芷感慨的说到。 “要是没有这么多年来的新政,再加上上天眷顾大凉,天灾降之甚少,让国库充裕,精兵良多,不然怎么会有这样的好局面。” 宁砚听着,与荣有焉。他也是新政的参与人,温梅芷所说的好局面也是有他的一份功劳的。 看了一下计时的司辰,宁砚起身走至一旁悬挂幞头的地方将帽子取下,戴上的同时对温梅芷说到;“快未时了,我得去一趟太子府,还有一些公务需要太子决断。” 见宁砚提起萧启崇,温梅芷就问道:“太子他现在还是成天胡闹吗?” 宁砚摇了摇头。“也算不上胡闹,只不过是喜好戏曲罢了。在正事上还是比较认真的。而且喜欢戏曲不一定是什么坏事。” 温梅芷蹙眉。“他是一朝储君,整天沉溺于嬉戏玩乐还不是什么坏事?” 宁砚笑道:“梅芷,你还不允许人有点自己的喜好吗?而且戏曲这个东西可有不一般的魅力,尤其是对太子来说。有些不能直言劝谏的事,它不就是一个很好的传达方式吗?” 这就类似于现代的教育动画片似的,用一种人感兴趣的方式去传递一些道理,往往比直接说长篇大论的道理更有用。 温梅芷细细思量了一番宁砚的话,而后道:“这就是你花功夫给太子写戏本,还帮着戏班子排戏的原因?” 宁砚点了点头。“殿下不缺成为明君的聪慧与能力,但行事的确有些太过按自我喜好了。有些事我这个做臣子的,不能以下犯上去说,就只能去换一种方式。 如果这样有用,也就不枉费我花了一番大功夫去学怎么写戏本了。也对得起我被罚的一年俸禄了。” 就因为这件事,他被御史参了一本,被萧旻罚了一年的俸禄。要不是有萧启崇给他求情,他恐怕还得挨上几板子。 不过好的一点是,事后他和萧启崇达成了一项约定。要是想继续从他这里得到新的戏本,每天要抽出时间与詹士府商讨政务。 后来一众御史见萧启崇不但没有变本加厉的荒唐下去,反而比以前还勤勉了那么一点,对宁砚的攻讦才告一段落。 “这样也的确不失为一个办法。” “且走且看吧。”宁砚说到。“对了,秋歌让我邀你今天去家里吃饭。你就在这里等我,我回来后咱们一起走。你不知道,颂哥儿那小子总吵着要见你呢。” 温梅芷笑着点了点头。“好。” “先说好,不喝酒。”说起这个,宁砚别提有多不好意思了。他一个男人,酒量差到陆秋歌和温梅芷两个女人中的一个就能轻易赢了他。 温梅芷失笑的摇了摇头,应了宁砚。 走至门口,宁砚对候着的小吏吩咐道:“去请少詹士,左右春坊大学士,左右庶子,让他们整理好公文,随我去太子府。” “是。” 只是宁砚没等来那些人,倒是先等来了一个官票府的人。 “大人,宋大人和太子府的人起了冲突。” 宁砚当即就拧起了眉头。“去看看。”说完,也顾不上其他,让人备轿后便往官票府赶去。 温梅芷在宁砚走后没多久,也离开了詹士府向官票府而去。 等宁砚到官票府的时候,看到眼前的一幕火气腾的一下就起来了。他官票府的正堂,此刻居然被当成了行刑场。 官票府的副总裁,朝廷的从四品官员正被用刀架在脖子上,一脸愤怒又无能为力的看着被扒了中衣按在长凳上仗打的两名官票府主事。 而从太子府来的,萧启崇的贴身太监李善正坐在太师椅上,一脸悠闲自在的看着被打的皮开肉绽的两个人。 “都住手!”宁砚喝了一声。 李善看了宁砚一眼,才悠悠的让行刑的人住手。宁砚走上去推开行刑的人,也顾不上其他,直接将自己的外衣脱下来盖在了其中一个人的身上。 脖子上刀才被移开的宋修也忙照做,脱下官服盖在了另外一个人的身上。 之后宁砚才走向李善,压抑着怒气咬牙说到:“李公公,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善不慌不忙的站了起来,脸上还挂着几抹笑容。“宁大人,你可算是来了。咱家这是在替你教训这些不长眼色的属下呢。” “宋修,你来说是怎么回事?”宁砚扭头看向了宋修。 “刚才,李公公押来了十万两白银,说是要换二十万两的兑票。但您十天前就已经暂时禁止官票府对外印发兑票了,所以下官就没有答应。 李公公就以藐视太子为名欲降怒于下官,两名主事替下官说了两句话,就被李公公迁怒,让人当堂仗打。” 宋修说话时,心里想杀了李善的心都有了。 杖刑也就罢了,可恨的是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行刑。因为杖刑要“去衣受刑”的缘故,一般行刑时都在刑房里。 在这样大庭广众之下,对士大夫行杖刑,这份侮辱对他们来说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李公公,你是不是做的过了。这命令是本官下的,他们只是依令行事,就算是对太子殿下有不敬的地方那也罪在我。还有,你有什么权力能在这里对朝廷命官处刑?” 如果不是保持着理智,宁砚真想上去扇李善两巴掌,然后骂上一句“狐假虎威的狗东西”。但他知道不能。 李善哼了一声,阴阳怪气的说到:“宁大人,看你这话说的,咱家可没觉得我做错了。殿下让咱家带着真金白银来换兑票,又不是白拿,你们不给不是藐视殿下是什么?还说是你的命令,难道宁大人能大过太子不成? 再说,这整个天下都是萧家的,殿下身为储君,就算是要白拿官票府的银子你也得给,哪轮得到这些人在这里拒绝。不止他们有罪,你宁大人也难辞其咎。” 宁砚面无表情的走到了太子府一名亲兵的身上,将那人手中握着的刀架到了自己的脖子上。“宁砚有罪,还请李公公将我押到太子府去。” “你……”李善没想到宁砚来了这么一出,来硬的他都不怕,但这样他还真的没辙。宁砚到底是正三品的当朝权臣,他不得不忌惮。 而且别说宁砚了,就是宋修他也没敢做的太过分,所以才只打了两个主事。“你……不要无理取闹!” 宁砚也不和他争论,平静说到:“宁砚藐视太子,理应受罚。” 李善的脸气的青一阵白一阵的,偏偏又拿宁砚没辙。“咱家,咱家……不和你一般见识!” 说着,李善朝手足无措都那名亲军呵斥道:“还不快把刀放下!还有你们,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收拾了东西随咱家回府。” 李善也怕闹大了不好收场,准备先走为上的他刚出正堂就看到了站在不远处,明显已经不是刚到的温梅芷。 “阁……阁下。”李善的舌头有些打结。 温梅芷先是看了宁砚一眼,而后淡漠道:“我好久没见寿奴了,既然李公公在,那就领我去一趟太子府。” 寿奴是萧启崇的小名,敢这么叫的除了太后,皇帝皇后外,也就自幼与萧启崇亲厚的温梅芷了。 李善尤自给自己壮胆,心虚的道了声“是”。 “宁大人,你既然要请罪,那就随我一起。” “嗯。”宁砚点头。 李善一听,差点没咬到自己的舌头。战战兢兢的领路回了太子府。 ※※※※※※※※※※※※※※※※※※※※ 李善不是好太监,所以他和宁砚的矛盾早晚会爆发,他的命也很硬,不会早早就玩完的。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赤烧连天 3枚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73章 当几人到太子府时, 萧启崇得知温梅芷来了, 一身戏服都不换就兴冲冲地直接跑到前堂去见人了。 “小姑母,你怎么来了?你可是好久都没来我的太子府了。” 温梅芷本就带着几分冷肃的心情在看到一身戏服, 尤其还是女服的时候,眉头紧紧的拧了起来。 “寿奴,你这样子成什么体统?!” 萧启崇下意识的缩了一下脖子, 而后也不在意温梅芷的话, 笑嘻嘻的说到: “小姑母,这是宁砚给我写的戏本, 讲的是一位巾帼挂帅, 抗击敌军的。我当时就想到了小姑母,准备学会了, 几个月后给你庆生辰呢。” 被萧启崇这么一打岔, 温梅芷有气都发不出来了, 不然她就成了一个不识好歹的人了。只能无奈说到:“去把衣服换了。” 萧启崇笑呵呵点头。“我这就去。” 眼看着萧启崇准备去换衣服, 李善抬腿就准备跟上去。“殿下, 奴婢去侍候。” 李善心里的算盘打的啪啪作响,刚才的事由谁来说谁先说, 他的结局完全就是两样。与其坐以待毙,还不如他先去“交待”一番。 只是还没等他迈出两步, 温梅芷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李公公,你在这里候着。” 李善脚步猛地顿住, 露出了一副为难的样子。“阁下, 那殿下这里……” 萧启崇回头在李善和温梅芷间看了两眼, 又看了看脱去了官服后只着一身白色单衣的宁砚,若有所思。 “你就在这里候着吧。”对李善说完,萧启崇便头也不回的就走了。李善见萧启崇走了,牙关咬了一下,而后低眉颔首的朝向温梅芷,毕恭毕敬道: “奴婢去给您二位准备茶点去。” “不用了。”温梅芷淡淡的说到。“你也不用再动心思了,安生在这里等着太子就是。” 李善即使心里已经骂了一千句“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但面上还得挤着笑容。“奴婢怎么敢在您面前动心思呢。” 温梅芷没理会,和宁砚一同看着堂外,等着萧启崇。没过多久,一身白色常服的萧启崇就回到了前堂。 “小姑母,你快坐。”萧启崇笑着说到。“宁砚,你也坐。” “谢殿下。”说完之后,宁砚才在温梅芷左手旁的位置坐下。 等两人都坐下后,萧启崇开口问道:“小姑母,是不是李善这狗奴才哪儿招惹到你了,你尽管给我说,我绝对不饶他。” 没等温梅芷说话,李善“噗通”一声就跪到了萧启崇的面前。“殿下,就算给奴婢十个胆子奴婢也不敢冒犯温阁下呀。奴婢只是……只是和宁大人起了一点冲突……” “宁砚?”萧启崇讶然。“你说说怎么回事。” “回殿下的话,奴婢今天本是奉殿下的命,去将您的兑票铺里的十万两银子去官票府换成兑票。 可谁知道宁大人在十天前就禁止兑换兑票了,奴婢不知道这件事,所以在官票府的两名主事拒绝奴婢的时候,就认觉得他们是对太子您不敬。 奴婢从小跟着殿下,最见不得的就是旁人对太子不敬,所以一气之下就让人打了他们几板子。 宁大人是官票府的总裁,爱护下属,所以就气不过奴婢。奴婢也自知有错,不应该没弄明白真想就责打了两位主事,宁大人生奴婢的气是应该的,奴婢不敢脱罪,还请殿下责罚奴婢。” 因为有温梅芷这个见证人在,李善也不敢歪曲事实。但一番话下来,却将自己的罪行弱化到了最低,还顺便向萧启崇打了一张感情牌,将自己放到了一个最有利的位置上。 “敢问李公公一句话,宋修和你言明了缘由之后,你为什么还继续让人杖打那两位主事?”宁砚冷声问道。 李善也不看宁砚,就一副知罪的样子看着萧启崇。“殿下,奴婢那时候是被气糊涂了。您是知道奴婢的,平时哪有胆子敢打别人,也就是为了殿下您,奴婢才敢大起胆子。” 不得不说,李善不愧是从小就开始伺候萧启崇的人,对萧启崇的有些“心软”的性子了解的透透的,怎么说话对自己有利没有比他更清楚。 只要他咬死了他是为了维护萧启崇才会那么做的,萧启崇就绝对不忍心对他怎么样。 果然,本来就觉得只是一丁点大小事的萧启崇,非但没有怪罪李善的意思,倒是反过来为他说情起来。 “宁砚,他也是出于维护本王的一番好意,况且也没闹出什么大乱子,你就看在本王的面子上饶了他这一次。你放心,本王会让他亲自上门去向那两位主事赔罪。” 第61节 宁砚本来已经下去了的气又起来了,与此同时还有两分心凉。这事只是赔罪就能揭过去的? 想起自己从一名被打的主事眼中看到因为屈辱而产生的死意时,宁砚也不想顾忌其他了,愤然起身。 “殿下……” 只是两字才出口就被萧启崇给打断了。“好了,你也不要得理不饶人嘛,这事就这么结了。本王好久没见小姑母了,有好多话想和她说,你要是没什么事就回去吧。” 宁砚只觉得一口气憋在胸口却无处发泄。低着头的李善在没人看到的地方露出了一抹嘲讽的笑容。 宁砚啊宁砚,你是三品大员又如何,和我斗,你还差了点。 “殿下。”温梅芷这时开口了。 萧启崇笑着应到:“小姑母,你叫我寿奴就好,殿下听着太生疏了。” “殿下。”温梅芷依旧没有改称呼。“你真觉得这只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吗?” 听温梅芷没有什么起伏的声音和没改的称呼,萧启崇知道温梅芷怕是生自己的气了,他便有些坐立不安起来。 “小姑母,我……” “东汉末年,灵帝临朝之时,十常侍乱政,朝堂上下一片乌烟瘴气。由是蜀帝开国之时,严令宦官不得干政。大凉开国之时,高祖皇帝也曾定下律令,宦官不得干政。历代先帝奉为圭臬。 李善现在只是你的宦官就敢公然在官署内不问缘由,杖打正七品朝廷命官,等将来你荣登大宝,他还会做些什么?” “我……他……”萧启崇开始支吾起来。 “陛下和纪太傅的谆谆教导你真的记在心上了吗?你就是这样做的?殿下,你是一国储君,你如此,如何对得起大凉。让陛下知道了,他又会作何想?” 萧启崇被温梅芷说的面红耳赤,眼神闪躲着不敢去看她。李善见萧启崇这样子,就知道自己今天是免不了一番责罚了,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怎么让萧启崇手下留点情。 只要能让他能活下来,今天的仇他一定会报! 这样想着,李善就开始拼命磕起头来。“殿下,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只求殿下看在奴婢从小伺候您的份上,饶了奴婢一命,让奴婢能继续侍候您。” 李善对自己也能下狠心,磕头一点都不含糊,没两下就见了血。 “狗奴才!”萧启崇一脚将李善踢倒气冲冲道:“你居然差点让本王犯了大错。来人啊!将李善拖下去重打三十大板,以后也别在本王跟前伺候了,丢到膳房干粗活去。” “谢殿下开恩,谢殿下开恩。”李善一点都没有绝望的念头,他知道,萧启崇到底是顾念了一些情分,没要他的命。 那他就有信心,只要他还留在太子府,他迟早还能回到萧启崇的身边。 在被架走的时候,李善也不挣扎,而是声泪俱下的喊到:“殿下,您这个时节身上容易起疹子,要记得入浴的时候让下人将太医开的药撒到水里,还有……” 李善的声音逐渐变小,直到消失。萧启崇的眼中浮现出不忍,嘴张了张,但到底没有收回来刚才的话。 宁砚心有不忿,他认为这样的处罚还是太轻了。但他也知道,李善在萧启崇心中还是有些地位的,毕竟人非草木,十几年的陪伴,怎么可能没有一点情分在。 他要再继续让萧启崇加重惩罚,肯定会在萧启崇那里留下得理不饶人的恶名,惹他厌恶。 只是,真的有点不甘心啊…… 温梅芷又何尝不是这样想的,但她同样无可奈何,只能在心里默默的叹了一口气,思量着将来能不能找一个机会将李善赶出太子府去,有这颗毒瘤在这里,她不放心。 ** 温梅芷被萧启崇留了下来,宁砚就一个人离开了太子府后回家。回家的路上,心里一直郁结着,让他很烦躁,偏偏又没有发泄的地方。 那种感觉就像是蓄积了全身的力气挥出一拳,却打在了棉花上,让他整个人都不舒服。 回到家后,不等陆秋歌问些什么,宁砚张口就说:“秋歌,我想喝酒。” 陆秋歌抿唇,让小宁颂去陪小宁悠玩,然后对宁砚道:“我去准备。” 一壶酒后,宁砚不出意外的醉了。陆秋歌将宁砚扶回房间,打水给他仔细的擦洗过后,给他盖上了薄被。 坐在床头,看着熟睡的宁砚,陆秋歌伸手轻柔的将他的眉头抚平,心里一个念头悄然而生…… ※※※※※※※※※※※※※※※※※※※※ 看到“赤烧连天”的长评,真的挺感动的。能让读者真心喜欢自己的文,我真的特别高兴。 作者其实很容易受到读者的影响,即使那些嘴上说着不在乎的,心里怎么也不可能做到视若无睹的。看到差评会难受,会怀疑自己,看到好评会高兴,会被激励。尤其是我这种评论不多,所以每条评论都去看的人,更容易受到影响。 留一句“撒花”我也高兴,毕竟那代表着有人在看,就是撒花多了我不知道怎么回消息了,哈哈。真的,不是我没看,是我回那几位小可爱的词穷了。 这种文看起来的确平淡一点,但写起来却不容易,我打字也不快,还喜欢用手机码字,三千字,我要写两个到三个小时。收益也不咋样,但从来没放弃的念头。 就是有时候懒癌发作,不想码字,断更有一有二,三四也就顺其自然的发生了。这点我的确对不起大家,自己也挺愧疚的。但有个别时候真的是学业在身,抽不出时间来。 说了这么多废话(其实还有蛮多废话想说(//?//)),其实就一个意思,特别感谢大家的支持,我会加油的!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赤烧连天 1枚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羽~遗落的悲伤 20瓶、赤烧连天 12瓶、道友,请留步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74章 等宁砚一觉醒来的时候,床帐一拉开, 就从窗户看到天色已经大亮, 心里咯噔一跳。 坏了, 朝会! 连忙下床,鞋都顾不上就光着脚抓起一旁搭着的官服就往身上穿。“秋歌——秋歌——秋……” 喊到第三遍的时候戛然而止,手中的动作也停了下来。敲了敲脑袋,苦笑道:“喝酒把脑子都喝傻了, 都没反应过来今天不是上朝的日子。” 也不着急了,宁砚又挪回了床边坐下, 詹士府内还有少詹士, 他晚一会去也没什么。 这时,陆秋歌闻声而来, 推开门就出声问道:“清墨,怎么了?”因为家里有颂哥儿这个哥儿了,对宁砚的称呼也开始渐渐的改成他的字了。 宁砚摇了摇头。“刚才还以为今天要上朝呢, 后来反应过来不用。不然我本来就被扣了一年的俸禄还要再扣三个月的, 都要没钱养你们了。” 宁砚本来是说笑的, 他可不是缺钱的人。一来他可是有食邑的, 每年的收入都是源源不断的。 二来,他回宁氏宗族后, 每个月也都有例钱,而且因为他身份最高的原因, 例钱就是一笔不小的数字。 加上家里人又少, 又都不是铺张浪费的人, 即使以后没有什么进项,多年留存下来的钱也足够让一家人过着富家翁的生活。 但陆秋歌听了这话后,却是沉默了下来。好一会儿后,看着宁砚缓缓开口。“清墨,如果做官会让心里憋闷的话,就辞官吧。” 宁砚怔了一下,就明白了过来,是他昨天反常的举动让陆秋歌心疼他了。他昨天只是想疏解一下,没想到他疏解了,倒让秋歌担心起来了。 “老太爷和老爷的遗愿你都已经完成了,家里现在也富足了,以后像在凤鸣县那样,做个私塾先生也挺好,也有更多的时间可以陪着颂哥儿和悠儿了。” 宁砚憧憬了一会儿,说实话那样的生活的确是他向往的,平和温馨。但现在的他,已经不是说辞官就能辞的了。 不说皇帝正把他看成能生钱的聚宝盆,不会放他走不说,章严维那里也不会同意的。 自从上次中风后,他的身体明显已经大不如从前了,所以明显将他当作接班人来培养了。 而且不出意外,章钟凌得胜归来的那一天,章严维和章钟凌两人间要有一个人主动放权,不然前次辅夏敬就是前车之鉴。 宁砚觉得很大的可能是章严维退,因为他不退也坚持不了几年了。大凉轻武官,即使章钟凌大胜归来,封赏有,但不会有什么实权,但那时候,扛起新党大旗的人就只能是他了。 他在这个时候退,新党怎么办?对他有恩的章家怎么办?他从来的他不是孑然一身的,所以做不到独善其身。 起身走到陆秋歌旁边,拉起她的一只手,轻轻拍了两下。“秋歌,我昨天就是有件事想不通所以就想喝点酒看看,没受什么委屈,你就别为我心疼了。” “至于辞官……”宁砚顿了一下才接着笑道:“我才而立呢,怎么说也得做到知天命之年,过一把做首辅的瘾再说。那时候颂哥儿应该也成家了,咱俩就可以在家里安安生生的给他带孩子。” “我只求你好,一家人好。”陆秋歌异常认真地道。 “有我在呢,肯定一切都好。”宁砚拍着胸脯说到。“好了,我饿了,想吃饭,一会儿还要去詹士府呢。” 陆秋歌点点头。“那你去洗漱,我去给你准备。” “好。” 目送着陆秋歌转身离开,宁砚站在原地笑了笑,才不紧不慢的去穿衣洗漱。还没出房门呢,便看到了门外探进来了一个小脑袋,往里看了一眼后迅速缩回去。 宁砚玩心大起,装作没看见,又转身往房间里面走,当觉察到身后有动静时,猛地转身。 “呔!” “哎呦!”被吓了一大跳的小宁颂一个屁股墩儿坐到了地上。没怎么摔疼,他也不哭,但是宁砚不知道他后面还跟着一个小宁悠。 本来正摇摇晃晃的迈着小短腿儿的小宁悠正乐呵呵的跟着自己哥哥“做贼”呢,突然被这么一吓,又看到哥哥摔倒了,愣了一下的小宁悠脸上马上就晴转阴,瘪起嘴哭了起来。 宁砚一听到哭声就连忙走了出去,看着眼泪汪汪的小宁悠伸手就准备去抱,却不想小宁悠将身一扭,背对宁砚就是不让他抱。 “阿爹,你是坏人,把妹妹都吓哭了。”小宁颂瞪着眼睛控诉宁砚。 宁砚:“……”其实你老子只想吓你的。 “妹妹,咱们找阿娘去。”说着,小宁颂牵起了小宁悠的手,拉着一边走一边抽噎的小宁悠就跑去告状了。 宁砚:“……” 正准备跟过去了,余光看到了不远处的角落站着的一个强忍着笑意的人,宁砚尴尬的假意咳嗽了两声。 那人意识到宁砚看到他了,忙从角落出来,走到了宁砚旁边。“侄儿见过六叔。” 这个清秀的少年名为宁玜(音同红),是宁家旁系子弟,今年十八岁,于今年中秀才以后被选拔为优贡入国子监学习。 所以他父亲就拜托宁远志这个族长,让他找到了宁砚,希望在宁玜入京之后能帮忙照拂一下。 这种小忙宁砚当然不会拒绝。宁玜虽然年龄不大,但为人谦逊有礼,宁砚挺喜欢这个后辈。 所以在宁玜来上元府后,平日居住在国子监,每逢国子监休假之时,宁砚都会让他来家里食宿。 一想起刚才的一幕被宁玜看到了,宁砚就别提有多尴尬了。三十岁的人了,把自己女儿吓哭了,还被儿子“教训”,传出去怕都会让人笑掉大牙。 “你用饭了吗?”不知道该说什么的宁砚就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宁玜能感觉到宁砚的不自在,也就顺着转开话题。“侄儿用过了。刚才读了一会儿书,然后就出来走一走。” “合该如此,劳逸结合才对。”宁砚赞同道。“那你接着走,我去前面看看。” “六叔慢走。” 宁砚离开后,那一副长辈的稳重表情就绷不住了,加快了脚步往厨房走去。一走到厨房前就看到了正抱着小宁悠哄的白淑兰。陆秋歌没在,应该是在厨房。 “悠悠不哭了,祖母帮你去教训坏人好不好?” 小宁悠抽噎着含糊不清的说到:“可是……可是那是爹爹。” “谁让他欺负咱们悠悠了。”白淑兰“愤慨”的道。“祖母打他,他不敢还手的。” 第62节 小宁悠咬着嘴唇在考虑可行性,小宁颂扯了扯白淑兰的衣角,抬头问道:“祖母,能不能不要打爹爹啊,会疼的。” 小宁悠见哥哥这么说,连连摇头。“疼疼……不打。” 一边的宁砚听到这话,心里一片熨贴。 白淑兰没好气的看了宁砚一眼。“站那儿做什么,还不过来。” 宁砚讨好的笑了笑,走上来接过了小宁悠抱在怀里,在那还有泪痕的脸上亲了一口。 “爹爹坏,你打我一下就原谅我了行不行?” 小宁悠想了想,伸出小手飞快的在宁砚的肩膀上拍了一下,然后迅速的把脸埋进了宁砚的怀里。 “好……好了。” 小宁悠童真的动作把宁砚逗的乐呵呵的。喝酒没有消掉的烦恼在这一刻全被抛到了脑后。 “谢谢悠悠原谅爹爹。” “那爹爹以后不许……再吓我。” “还有我!”小宁颂跳了起来。 ** 太初十二年,四月二日,章钟凌所率二十万大军于常巍山附近与突厥老将耶律蕲相遇,两方僵持数日,互有胜败。 四月十五日,雁门关守将贺铮率雁门关八万将士从左翼偷袭,与章钟凌大军互成犄角之势夹击突厥大军。 当日,突厥大败,战死三万人,被俘五万人,老将耶律蕲兵败自刎。军情传回牙帐,突祜可汗气急吐血。 两日后,突祜可汗派遣使者,携带盟约书企图议和。又五日后,上元府来旨,拒不议和。 四月二十九日,突祜可汗亲征。于滦河与大凉军队开战。但两场大的败仗下来,突厥军心不稳,开战之初已现败势。 五月十六日,突祜可汗败退,腿部中一箭。章钟凌乘胜追击,突祜可汗率领残军北逃。章钟凌顺势攻下牙帐。 突祜可汗退回至呼伦湖流域之后,休整不过半月,便有意整军再战,欲一洗前耻。但各部落之间反对之声此起彼伏。 与突厥汗国相反的是大凉,出征突厥的战争顺利的让朝野上下为之亢奋不已。一份份军情战报让长久以来倍受突厥人侵扰,但屡战屡败的大凉人彻底扬眉吐气。 六月六日,趁突祜可汗大肆征兵之时,铁勒所属十余部叛乱。前有大凉虎视眈眈,突祜可汗无力镇压。 六月九日,铁勒众部族拥立摩思颉为真珠可汗。同时派遣使节入大凉,表示愿意成为大凉属国,年年入贡。 大凉皇帝应允,颁下册封诏书,承认真珠可汗之位。至此,突厥汗国彻底宣告分裂,史书中将突祜可汗所在汗国称为“东突厥”,真珠可汗所在汗国称为“西突厥”。 大凉与西突厥以呼伦湖一线为界,以南地区归于大凉。朝野商议之后,由皇帝下圣旨,设置安北都护府,以军事统御新增疆域。 二十余大军过半数就在安北都护府,就地屯田,防御东突厥。 历时五个多月的对突厥战争在安北都护府设立之时落下了帷幕。这次战争不仅保证了边疆至少十年的稳定,还一举扩大了大凉的疆域版图,不管是皇帝萧旻,还是亲自统帅大军的章钟凌,都注定铭刻史册。 ** 虽说七月流火,但宁砚却总觉得这炎热的暑气没个一两个月是别想散去的。走在路上,只觉得扑面而来的满是热浪。 带着詹士府的几名官员来到太子府,准备与萧启崇商议公务,却被告知萧启崇泛舟湖上去了,一行人就只能在议政堂内等着萧启崇。 这一等就是一个多时辰,宁砚几人也不敢去催,坐的都感觉有些昏昏欲睡了,才听到了外面有声音响起。 “殿下,您看您头上这汗,可心疼死奴婢了。要奴婢说,您就应该一直在湖边等到太阳落山再来,那儿多凉快呀。” 议政堂内,听到这道声音的宁砚嘴角抿成了直线。心里冷笑一声:这李善还真是有本事,这才多久的时间就又回到了萧启崇的身边。 “你再啰嗦,小心本王将你撵回去。”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进去了议政堂,里面的人纷纷起身行礼。 “参见殿下。” 在宁砚行礼之时,站在萧启崇背后的李善看着他眯起了眼睛。比起几个月前,李善瘦的不是一丁点,至于遭遇了什么,也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都坐。”萧启崇走到主座上坐下,然后啪的一声将扇子打开扇着风。“有什么事快些说来。” “殿下,忠武将军极其部将不日就要到达上元府了,宫里传来口谕,届时让您率领文武官员亲自去迎接。” “好!”萧启崇颇为亢奋的喊了一声。“武举之时本王就觉得忠武将军神武不凡,如今又大败突厥。只可惜本王不能亲身前往边疆,不然就能亲眼看到我大凉将士勇战沙,所向披靡了。” 宁砚看萧启崇的这副样子,心里只觉得好笑。也就没见过战场的人才会说出这种话了。换作是他,这辈子都不想有这么一天。 三天后,章钟凌带领五万大军进入上元府境内,在宏台县内,大军就地驻扎。章钟凌与朝廷派来的人完成军权交接,仅带部众一千余人往府城进发。 正午时分左右,章钟凌一行人到达府城。太子萧启崇亲率文武官员迎接。宁砚站在一群人中,看着意气风发的章钟凌,心里由衷的为他感到高兴。 不退突厥三百里,誓不还家! 他做到了! 当晚,皇帝萧旻于皇宫设宴,同时犒赏在宏台县大军。宴席过半之时,萧旻宣布了对章钟凌的封赏。 授从二品怀化大将军,封冠军侯。 冠军侯,一个异常特殊的爵位,它的第一任主人就是西汉赫赫有名的霍去病。自汉朝灭亡之后,无人当得起“冠军”二字,也就再也没有出现一位冠军侯。 直到今天,才再次出现一位名副其实的冠军侯。 而章家的权势也在此时到了顶峰,一位郡公爵的正二品首辅,一位县侯爵的从二品怀化大将军。父子两人分别站到了文武队伍的前列。 在让人艳羡无比的同时,明眼人也都清楚,只要章严维不糊涂,那章家就该急流勇退了。 ※※※※※※※※※※※※※※※※※※※※ 不会写军事战争,所以就几笔带过了。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碧水曦月 10瓶、道友,请留步 10瓶、唯美旭落 5瓶、冰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75章 章府, 演武场。 练完枪法的章友朗才从演武台下来, 小宁颂就跑了上去,伸手就想要章友朗手里的枪。 “小叔叔, 让我玩一下!快让我玩一下!” 章友朗举高了手中的枪不让小宁颂够到, 低头解释道:“不行,万一不小心会伤到的。等你到我这么大时我才能给你。” 小宁颂仰着头,不服气的说到:“可是阿爹说你六岁的时候就开始学武了,我五岁了, 也可以的。” 章友朗想说自己和他不一样,但又担心小宁颂追问为什么, 他不知道怎么说清。抿唇想了一会儿, 对小宁颂道:“换一个玩好不好?我去把那个长棍给你取来。” “好!”小宁颂脆生生的回到。“小叔叔你要教我怎么玩。” “嗯。” 演武场一旁的走廊下,章钟凌和宁砚具是带笑看着演武场上的一幕。 收回视线, 宁砚看向章钟凌, 问道:“世叔,您还打算回安北都护府吗?” 章钟凌沉默了一会儿,而后洒脱一笑,摇了摇头。“不回了。我一残废之人能再上沙场,一雪前耻,如西汉霍去病一般封狼居胥, 此生夙愿已了。” “常言道父母在, 不远行, 父亲如今年事已高, 我理应常在身旁侍奉。而且, 我欠含容的良多,她虽无怨言,但我心中有愧,合该补偿她的。还有……” 章钟凌看向了不远处的章友朗。“这几年我为了让朗儿承我之志,太苛待他了。亏欠他们母子的,往后我会尽力补上的。 而且,大凉更需要的是父亲这样的文臣,边疆既然已定,我这个武夫就不去掺和了。” 宁砚听后,轻笑着说到:“婶姨和朗哥儿要是知道您的这个决定,肯定别提有多高兴了。” 章钟凌朗声吟到:“男儿已遂凌云志,解甲弃刀归吾乡,无悔也。” 说完,章钟凌大步跨出走廊,向演武场走去。单手抽出演舞台旁立放的长棍,豪迈的走上演武台。 “来,你二人台下站,看我教你们两式棍法。” “好啊!”小宁颂拍手叫好,然后和章友朗一同下去,兴致勃勃的看着章钟凌将长棍使的虎虎生威。 四人一直在演武场待到章严维差人来请,才一同去用饭。到正堂后,章家一家和宁砚家的其他人都已经到了。 因为章家如今风头正盛,再大办庆功宴的话免不了会招徕非议与忌惮,所以章钟凌并没有大办庆功宴,只是邀了宁砚一家过府。 随着如今宁砚的身份地位越来越高,他在章家的地位也早不可同日而语了。最初章严维长子章钟丘一家还会防备着他,尤其是章钟丘的正妻,总担心他会他会分了她儿子的东西似的。 而现在,防备没有了,又换成了若有若无的巴结。宁砚虽然不喜,但又想着这毕竟是人之常态,再加上章严维和章钟凌的面子在,对他们也是温和客气的。 没过几天,章钟凌便以身体为由,卸去了身上的所有职位,只保留了一个冠军侯的爵位,做他的闲散侯爷去了。 皇帝还特地给了章钟凌一个恩赐,允许章钟凌下一代袭爵之时免降爵。也就是说章友朗将来袭爵之时,依旧是县侯,不同于其他人,县侯传到下一代就成县伯了。 ** 太初十二年,九月初五,早朝。 一个很特殊的人出现在了朝堂之上,说特殊,是因为他非大凉人,而是大凉友邦高丽过派遣来的使臣。 高丽使臣呈上了一封高丽国的国书,国书表达了高丽不堪忍受倭寇的骚扰侵袭,想与大凉联合抗倭的意思。 朝堂之上,萧旻并没有答应下来,而是让鸿胪寺安排高丽使臣在驿馆住下,他与朝臣商议之后再行答复。 早朝之后,内阁一众人等,连同兵部、户部尚书、宁砚、温梅芷都被萧旻宣到了紫宸殿。在去紫宸殿的路上,宁砚与温梅芷同行。 “梅芷,你说陛下会答应高丽的请求吗?” 宁砚清楚高丽虽然说是高丽的友邦,但实际上一直都有一点附属的意思在,只是明面上从来没有表示过罢了。大凉作为宗主国,这件事还与大凉的利益密切关联,大凉理应出兵。 但问题时,大凉水军不强,甚至可以用“弱”来描述。以前不是没有派兵围剿过倭寇,但不是见不到人家的影儿,就是大败而归。 在温梅芷的父亲温老将军还在之时,所率温家军也曾有过重挫倭寇的辉煌,但那时依旧是以战败为多。 在温老将军战死之后,温家军分崩离析,之后一直没有再出现一位杰出的统帅统领水军,本就不强盛的大凉水军更是一再积弱。 不夸张的说,对倭寇,大凉就没有十足的底气。这些,出身温家的温梅芷比他了解的更清楚,在这件事上,她也更有发言权。 但他也担心,与倭寇有着血海深仇的温梅芷能否在这件事上保持她一贯的理性。但很快宁砚就发现他自己想多了,温梅芷永远是那个遇事沉着冷静的温梅芷。 “很大的可能会答应。” “那你希望陛下答应还是不答应?”宁砚又问道。 第63节 “不答应。” 宁砚一怔。“为何?” 温梅芷沉默了一会儿,而后才道:“倭患之根源不在倭寇,而在倭国。” 还没等宁砚细想这句话,两人已经到了紫宸殿。进去后才发现,太子萧启崇也在其中。 看到温梅芷后,萧启崇高兴的站了起来。“小姑母,快过来这边坐。” 温梅芷没理会他,公事公办的向萧旻和萧启崇两人行了礼。萧启崇见状就准备来拉温梅芷,却被萧旻皱眉呵止了。 “太子,坐下!你这样哪还有一点储君的样子。” 萧启崇还有怕萧旻的,只能讪讪的坐下。 等到所有人都到后,萧旻将高丽的国书让每个人都看了一遍。而后才问道:“尔等觉得朕应不应该应高丽国主所请,联合抗倭?” “当然要抗!”萧启崇第一个跳了出来。“父皇,那倭寇实在是太嚣张了,我大凉堂堂的泱泱大国,怎能容他一窝寇贼欺凌。 他们再厉害,还能厉害的过突厥不成。既然大凉能退突厥五百里,就一样能将倭寇赶回倭国去。” 宁砚在萧启崇说话时,就在观察着萧旻的神色变化。不出温梅芷所料,萧旻对出兵倭寇的心思几乎没有什么隐藏。 萧启崇说完后,兵部尚书聂卓安站了出来。“陛下,臣虽然认同殿下所说,但对倭寇毕竟不同于突厥,首要问题就在我大凉水军不强,无可用之水军将领。一旦出海,即使我军数倍于倭寇,也难能取胜。” “聂尚书,你这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嘛!”内阁次辅之一的刁延邦反驳到。“泱泱大凉,好男儿如过江之鲫,何愁找不出一个好的水军将领。至于不敌倭寇,更是无稽之谈。 水军不强只是无能将领为自己找的借口罢了。想当年温老将军在时,镇守边海,重挫倭寇,如今倒来提什么水军不强的话,那温老将军的胜仗难道是巧合得来的吗?” 温家在大凉的地位极其高,唯一的后人不仅深受太后和皇帝的宠爱,自身更是以女子之身位居要职。 别说聂卓安本就没有轻看已故温老将军的意思,就算是有,也是绝对不可能表现出来的。 “刁次辅,你不要曲解我的意思。下官本就极其仰慕敬佩温老将军,怎么可能会如此想。” 刁延邦是三年前被提拔进内阁的,从不参与党派之争,性格耿直,脾气还有些火爆。 他心里既然认定了聂卓安胆小,压根就不听他的解释,直接当着众多人的面哼了一声,弄得聂卓安下不来台。 最后还是首辅闻辉风出来化解尴尬。“刁次辅,我也是知道聂尚书的为人的,他不会那样想,你无需介怀的。” 闻辉风的面子刁延邦还是给的,臭着的一张脸才缓和下来。 “闻卿,章卿,你二人如何看?” 闻辉风躬身道:“臣觉得可以一试。倭患一日不除,沿海百姓就一日难安。若此次能一举解决倭患,便功在社稷,福延后世。” 闻辉风之后,章严维道:“陛下,大凉与突厥的战事才结束,内耗还需填补,恐不宜再起战事。” “是啊陛下。”康尤毅附和道。“对突厥一战,国库所耗巨大,短时间内实在不宜再起第二场战事了。” “臣附议。”聂卓安跟着说到。 接连三个人反对,萧旻的脸色已经有些不好看了。他已经表现出来要征倭寇的意思了,这些人还反对,是要忤逆他吗?! 念此,萧旻也不准备再继续问其他人的意见了,沉声说到:“新政这么多年的积累难道还支撑不起一场战事吗?况且朕还有官票府,还有田赋司,这仗绝对打的。” “陛下……”聂卓安还想再劝,被萧旻挥袖打断。 “朕出兵之意已决,你无需再说了。闻卿,由你代朕去回高丽使臣,高丽国主所请,朕允了。” 萧启崇兴冲冲的说到:“父皇,儿臣想带兵去抗倭。” “胡闹!”萧旻呵斥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给朕老老实实待在太子府,这样的念头动都不要动!” “闻卿,抗倭事宜交由你负责。如有违者,朕一定严惩。” “臣遵旨。” 章严维暗暗叹了一口气,现在的陛下,好像已经听不进去别人的话了……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英子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6章 太初十二年九月十二日, 皇帝萧旻不顾朝臣劝阻, 任命文官出身的国戚寿远郡公张云高为抚远将军兼参将前往泉州府领兵抗倭。 张云高其人不但非行伍出身,甚至都不是正统科举出身。原先只是蒙受祖荫, 袭了一个男爵的爵位, 在城卫军中领了一份差事。 太初九年,张云高女儿得宠,被晋封为贵妃,张云高随之水涨船高, 摇身一变,成了寿远郡公, 任正五品的延福宫使。 诏令初下之时, 朝中近半数朝臣跪请萧旻收回成命,其中不乏昔日明争暗斗的章派与韩派两方的人。但跪请无果, 君臣不欢而散。 即使后来已经致仕的韩哲松拖着老迈的身体与章严维联袂入宫请求, 也没能让萧旻改变主意。韩哲松怒而离去,当晚就难下病榻。 除了他们,宁砚的日子也并不好过。对突厥的那场战争让萧旻尝到了官票府的甜头,这次抗倭所需军费近半数又交给了宁砚。 官票府成立的时间过短,积蓄不厚,一些贷出去的钱也尚未收回, 突厥一战, 宁砚就发现市面上的兑票已经充裕。 如果再继续印发, 就会让货币贬值, 导致物价的普遍上涨。所以他暂时停止了兑票的印发。 但在帝王的严令之下, 宁砚只能照做。为了将影响降到最低,宁砚将设有兑票务的州府分了又分,按照经济水平划分成了四个等级,按照不同的等级将要印发的兑票数额摊派了下去。等级高的经济比较好的州府多摊派一些数额,等级低的则相反。 他能做的只有这些。只要战争都尽快结束,稳定下来后,之前造成的些许通货膨胀可能还会推动经济的增长。 但如果战事久久不结束,皇帝还要继续加大兑票的印发,那兑票就免不了落到和北宋的交子一般被废止的下场。宁砚一手推动了兑票的发展,他真的不希望有那么一天。 ** 十月十六日,泉州府送来六百里加急文书。文书未过内阁,直接就被送到了紫宸殿的御案之上,萧旻打开文书之后,映入眼帘的“大胜”二字让萧旻露出了笑容。 “击沉敌船二十艘,歼敌一万四千,俘虏八千。”萧旻越读下去,心中越是畅快。“好!好啊!太好了!庞永!” 侍候在一旁的大太监连忙躬身。“老奴在。” “让人把这封军报誊抄百份,朝中官员凡是五品以上,每个人给送去一份,让他们睁大眼睛好好给朕看看,朕识人到底明不明!咳咳~” 刚激动的说完话,萧旻就捂着心口咳嗽了起来。脸上的部分红润也被病态的苍白取代。 萧旻弓着身子难受的说到:“药,庞永,去把国师给朕炼的药取来。” “老奴这就去。” 很快庞永就捧着一个木制的小盒子跑了回来,打开后将里面的药丸取出递给了萧旻。 萧旻接过用水吞服,但身上的疼痛并没有消失,忍了一会儿,萧旻暴躁的将御案上的东西全部挥到了地上。 庞永见状,连忙问道:“陛下,老奴让人去传太医?” 萧旻咬牙说到:“不用!除了庞永,其余人都给朕滚出去,滚到三丈远的地方去!” 当其他侍候的人都出去并且把殿门禁闭后,萧旻暴躁的吼了起来:“这药到底有没有用?!朕要的是长生!不是这一身的病痛!” 庞永也不知道答案,只能跪在一旁一遍遍说着:“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好一会儿,当身上的疼痛退去之后,萧旻才脸色苍白的靠在了御座上,庞永忙上去为他拭汗。 萧旻缓了片刻之后,缓缓说道:“北平突厥,南退倭寇,大伴,你觉得朕比之大破匈奴的汉武帝,定鼎三国的蜀高祖如何?” 听萧旻唤自己“大伴”,庞永心里感动起来:多久没有听到陛下这么亲近的叫过我了。 “陛下,您不逊他们的。革新政,平突厥,扩疆域,退倭寇,您绝对是能名垂青史的一代雄主。萧家的列祖列宗肯定会以您为荣的。” “那秦之始皇帝,汉之武帝,蜀之高祖能坐的事情,朕也能……”萧旻喃喃自语的说着,眼中的光彩越来越盛。 “去传御史大夫齐心涛来见。” “是。” ** 次日朝会。 将抗倭大捷的事情说了一遍后,看到当初那些反对他的朝臣纷纷低头沉默,萧旻的心里舒畅不已。 “章爱卿,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寿远郡公也早已不是吴下阿蒙了,朕用他自然有用他的道理,你也该换换眼光看人了。” 面对萧旻的“敲打”,章严维躬身说到:“微臣受教。等寿远郡公得胜归来后,臣一定亲自登门请当日轻视之罪。” 萧旻摆手道:“请罪就免了,日后别再置疑朕的识人之能就是。” 殿中参与过跪请萧旻收回成命的人纷纷捏了一把汗,他们都清楚,皇帝这是借着敲打章严维来警告他们所有人呢。 章严维也明白萧旻的意思,垂着僵硬不能动的左胳膊跪了下来。“微臣惶恐。” 萧旻的气也出的差不多了,再加上也念着章严维的功劳,看着那一头白了大半的头发,心中也有不忍,便开口道:“章卿起来吧,朕没有怪罪的意思。” “臣,谢陛下。” 章严维起身时还有点费劲儿,宁砚心中担忧,想上去搀扶,看到离得更近的闻辉风去搀了之后才收回脚步。 等章严维归位之后,萧旻再次出声:“众卿可还有事要奏?” “臣有事要奏。”御史大夫齐心涛走了出来。 “准。” 齐心涛手执玉笏,扬声说到:“王者受命,易姓而起,必升封泰山。何?教告之义也。始受命之时,改制应天,天下太平,物成封禅,以告太平也。 平匈奴,驱倭寇,扬大凉国威,定安泰乾坤,陛下之功,以不输于秦皇汉武,是以臣请陛下,仿效先贤,封禅泰山,祭皇室祖宗;使理群生,告太平于天,报群神之功。” 萧旻听后,抚须缓缓说道:“封禅一事,牵扯良多,朕还需得好好思量忖度。” 话音才落,又是一人走了出来。“陛下,臣赞同齐大人所说,请陛下泰山封禅。” 接着是第二人,第三人。 “臣附议,请陛下泰山封禅!” 没多久,满朝大部分的人都站了出来请求萧旻去泰山封禅。在见章严维也同意之后,剩下的人不管心中同意不同意,也都站出来跟着一同请求。 萧旻这才顺势应下。“既然众卿一致请求,朕也不好拂了你们的面子,就应下封禅之时。等寿远郡公班师回朝之后,朕便启程泰山,封禅!” “鸿胪寺卿何在?” 第64节 一人走出。“臣在。” “由你去和突厥真珠可汗以及高丽国国主交涉,封禅之时,两国务必派遣使者,共同见证封禅之礼。” “臣遵旨。” “礼部尚书。”萧旻又道。 “臣在。” “封禅相关事宜由你先行准备,一切用度报于有司。” “臣领旨。” “退朝!” 一场近乎是自导自演的戏以“退朝”二字宣告终结,定下了“泰山封禅”之行,这个很多帝王想做但却没有资格做的事情。 从太极殿出来后,宁砚走向章严维,搀扶着他下台阶。台阶走到一半的时候,章严维才开口说话。 “也许真的是我们看走眼了,张云高有能,只是没有外露罢了。” “但愿如此吧。”宁砚说到,但他心里却还是有些不放心。他专门了解过张云高,真的觉得他不是什么有才能的人,甚至连平庸都算不上。 如果没有一个荣得盛宠的女儿,这辈子可能都是城卫军中的一个小头领,然后等他儿子袭爵时再降一等,沦为平民。 如果说他藏拙的话,也说不通,因为他没有什么藏拙的理由。而且要是想藏拙,这次也不会主动请缨去带兵抗倭。 难道真的是他们看走眼了?还是说这场胜仗只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巧合而已? 这一切他都不得而知,只能耐心的去等接下来的军情。 两天后,一封同样来自泉州的书信送到了田赋寺,交到了温梅芷的手中。温梅芷看完后,眉头紧紧的锁了起来。“怎么会这样。” 将信折起收到袖口,温梅芷起身吩咐道:“来人,备轿。”她得马上进宫一趟。 ※※※※※※※※※※※※※※※※※※※※ 注:王者受命,易姓而起,必升封泰山。何?教告之义也。始受命之时,改制应天,天下太平,物成封禅,以告太平也。——《 白虎通义 》 使理群生,告太平于天,报群神之功。——《五经通义 》 第77章 泉州府, 光艮县。 一身华服的中年男人被十数人簇拥着送出了酒楼。 “大人慢走。” 喝酒喝的脸与脖子都通红的中年男人摆了摆手, 便昂首阔步的走向了早就候在一旁的轿子。 轿子离开酒楼后,穿过了两条街, 进了光艮县的县衙。到了后院的官舍时轿子才放下。 中年男人下轿后, 打了一个酒嗝,舒服的喟叹一声。“没有那帮子劳什子御史盯着的日子真舒畅。” 一个仆从迎了上来,低眉颔首说到:“大人,您可回来了, 薛偏将已经等了您两个时辰了。” “知道了,我这就去。” 等在书房中的薛胜见到中年男人, 连忙站了起来。“郡公爷。” 中年男人, 也就是寿远郡公张云高走到主座上坐下后,问道:“今天有好消息没?” 薛胜讪讪的低下了头。“还……还没, 那帮倭寇实在是太狡猾了, 我正在找克敌之法。” 张云高一拍桌子大声喊到:“又败了!你当初在上元府是怎么和我说的?你不是说你祖上受过诸葛武帝的真传吗?!你不是说你熟读兵法韬略,给你施展的机会就能攻无不克吗?! 结果我听你的建议,将抗倭的差事揽了下来。到头来,你却一场胜仗的没有打过,每次都是损兵折,你让我怎么和陛下交待。” “郡公爷, 没有打胜是因为我从来没和倭寇交过手, 不知道他们的行兵之法。不过现在我已经摸得差不多了, 下次, 下次肯定能胜的。”薛胜信誓旦旦的保证。 张云高咬牙怒道:“就是用十个人去拼倭寇的一个人, 你也要给我胜一场,那封军报肯定已经送到陛下那里了,要是不能真的打一场胜仗,就别怪我把谎报军情的罪名扣到你头上。” “郡公爷您就瞧看吧。”薛胜脸上挂着讨好谦卑的笑容,心里却是不停的在骂骂咧咧: 明明就是你自己怕打了败仗被降罪谎报了军情,却想着怎么把罪名丢给我。要不是你身为统帅,不但不去军中鼓舞士气,还克扣军饷与抚恤银供自己吃喝玩乐,士兵至于士气低迷,我至于打不了一场胜仗吗? 不行,当了这么多年的幕僚,好不容易才有了这个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我一定要抓住。张云高那句话说得对,倭寇能有多少人,我就是拿尸体堆也要堆出一场胜仗来。 这样想着,薛胜拢在袖中的拳头紧紧的捏了起来。 而想起一连吃了几场败仗的张云高本来的好心情一点都不剩,拍了几下大腿,暴躁的说到: “都是屈良那厮害我,商定好的一同在神女岛海域合力围歼倭寇,钱他都收了,结果他倒是好,我与倭寇对战时,他连个影子都没出现。” “郡公爷,那屈良本来就是臭名昭彰的海盗,就不能指望他能守信。” “这主意不是你出的吗?!你现在来说这种风凉话?!我看你就是一个废物!”越说越气,张云高站起来就朝薛胜踹了过去。 “废物!滚!给我滚出去!” “郡公爷饶命,小人这就滚,这就滚。”薛胜吃痛,吸着凉气连滚带爬的出了书房。 薛胜出去后,一直到出了县衙后才狠狠的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老东西!要是我有飞黄腾达的一日,一定要将我受的屈辱加倍的还给你。” 念叨了好一会儿,薛胜突然喃喃细语起来;“不行,我得做两手准备,万一东窗事发,我一定不能坐以待毙,替他背锅。” ** 皇宫,紫宸殿。 因为封禅一事,一连几天萧旻的心情都很好,整个人的精神气也好上了许多。正在练字时听到太监通报温梅芷求见,于是就让太监把人带进来。 等温梅芷进殿后,萧旻手下不停,头也不抬的说到:“梅芷,你来的正好,朕正准备一会儿去看母后呢,你等一会儿随朕一同去。” 温梅芷没有应下,而是出声道:“请陛下屏退左右。” “嗯?”萧旻的手顿住,抬头看了面色清冷的温梅芷一眼,而后放下笔,挥退左右,只留下了大太监庞永。 “陛下,请看这个。”温梅芷将信取出,双手呈给了萧旻。 萧旻接过,将信看完之后,脸色阴晴不定。半晌之后,萧旻将信撕碎,然后丢到了御案上的香炉中,没一会儿,熏香的味道便被纸烧糊的味道取代。 “此消息可信吗?”萧旻沉声问道。 “是先父旧部,如今在泉州府任职的单寒送来的。” “这件事先不许宣扬出去,朕会另外派人去泉州,查明军情到底如何,若真如此,那人会替换张云高统军。封禅在即,朕,决不允许出现意外。” 温梅芷敛眸,平声道:“陛下,这事瞒不了多久的。” “瞒不住也要瞒!”萧旻斩钉截铁的说到。“谁敢阻挠朕泰山封禅,朕决不轻饶!” 他励精图治十几年,夙兴夜寐,宵衣旰食,为的就是做中兴之主,让万民敬仰,四海臣服。 如今就差泰山封禅这么一步,他就和始皇帝、汉武帝、蜀高祖处在同样的地位了。 这已经成了他的执念,如今既然即将实现他梦寐以求的事情,没有任何人和事能让它中断,让它终止。 温梅芷见萧旻如此强硬的语气,在心里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她清楚,很少有不对泰山封禅不动心的帝王。 “那陛下,可否告知梅芷您准备派何人去接替张云高郡公?” 萧旻拧着眉头想了片刻。“你觉得宁砚如何?” “不妥。”温梅芷摇头道。“他虽然有经世之才,但只是精于内政,对行军打仗之事甚是懵懂,派他前去根本无济于事,甚至会乱上加乱。” “这么说来你有举荐的人了?” “有。”温梅芷应了一声后双膝弯曲,跪了下来。“我举荐我自己。” 萧旻没想到温梅芷会说出这么一番话,皱眉呵道:“胡闹,荒唐,你一个女子怎么会想着往战场上跑。” “梅芷就是在战场上长大的。”温梅芷抬头看着萧旻,一双黑眸中满是认真冷静。“我跟着父亲乘船出过海,看到过他与倭寇拼杀。战场于我,并不陌生。 论起对倭寇的了解,在父亲身边长大,耳濡目染的我,有资格说不逊于沿海水军将士。 还有,当年温家尽数战死沙场后,父亲所统水军分崩离析,我是温家后人,我可以将先父旧部重新聚齐起来,成为抗倭的中坚力量。” 在萧旻面前,温梅芷没有也不会用“温家军”三个字,而是用“旧部”两个字代表,即使外面已经认可了温家军,但在帝王面前,忌讳绝对不可犯。 萧旻捏了捏额角,头疼道:“你再容朕想想,先起来,别跪着了。” 温梅芷没有再继续请求下去。她该说的都已经说了,萧旻应该也心动了,她只需要耐心的等答案就是了。 起身后,温梅芷又道:“对倭寇,梅芷还有一策。” “说来听听。” “梅芷不久前对宁砚宁大人说过一句话:倭患之根源不在倭寇,而在倭国。”温梅芷说到这里,停了一会儿,给萧旻思量这句话的时间。 之后才接着道:“倭国从六十年前便陷入南北朝的内乱,诸侯割据。战败诸侯组织武士、商人、浪人,在大凉沿海打劫商船,劫掠百姓以谋钱财,意图东山再起。 但三年前,北朝兼并南朝,统一了倭国。南朝势力败走,倭患加剧。对如今的天皇来说,这些倭寇就是南朝余孽,他同样想除之而后快。 所以,大凉完全可以与倭国联手,两国一同出兵,前后夹击之下,倭患必然可清也。” 萧旻用手敲着桌子,开口道:“大凉和倭国已经近百年没有往来,出兵不是小事,你怎么去保证倭国天皇会同大凉一同抗倭。” “交换。”温梅芷吐出了两个字。“近六十年的内乱,想必倭国内已经是百废待兴,亟待恢复,银钱是必不可少的。 然大凉富饶,正好可以趁此机会,重开两国贸易之路。以此为条件,可以与倭国天皇商议出兵剿灭倭寇之事。” 萧旻听完后,沉吟了好一会儿,颔首道:“此法甚好。倭寇毕竟出自倭国,他们对倭寇的了解自然远胜大凉,如果倭国能出兵相助,何愁倭患不除。” 说着,萧旻站了起来,绕过御案之后,背着手来回走了几趟,停下时对庞永吩咐道:“你差人去鸿胪寺把鸿胪寺卿给朕传来。” “老奴这就去。” 等庞永离开后,萧旻看向温梅芷,惋惜道:“梅芷啊梅芷,为何你就不是男儿身呢,不然内阁首辅的位子朕一定给你留着。” 温梅芷淡然一笑。“女儿身又如何?如今的温梅芷已经不输于大凉十之八九的男儿了,早已不羡矣。” “说的对,说的对,如今天下谁人不识女寺卿温梅芷呀。”萧旻大笑了两声。“梅芷,接下来的事情朕与鸿胪寺卿商议就是,你就先去看看太后去。 母后年事已高,近些日子来,身子也不大爽利。朕忙于政事,寿奴又成天待在太子府,多有疏漏的地方,你与她亲厚,就代朕多去陪陪她。” “我会的。”温梅芷点点头。“梅芷告退。” “去吧。” ※※※※※※※※※※※※※※※※※※※※ 第65节 温梅芷专章~~( ̄▽ ̄~)~ 第78章 这天, 一连被张云高骂了几天的薛胜终于扬眉吐气了起来, 因为昨天他终于打了一场胜仗。 杀敌五百, 俘虏一百二,还缴获了五艘倭寇的船。消息报给张云高后, 张云高激动的让人连着三天在光艮县敲锣打鼓,宣扬战绩。 自己更是在光艮县设宴,广邀名流贵族为自己进行庆功。薛胜这个功臣自然得到了极大的奖赏。 但此刻的军中却是不满跌起, 尤其是在得知这场胜仗是怎么来的后,不满更是一步步朝着怨念发展。 五千士兵出海剿, 遇到大雾,迷失方向, 在海上被困六天, 而事先在出海之前, 打算三天而返的薛胜,让带的粮食满打满算也只够四天用的。 好不容易找到方向准备返程时, 遇到六艘倭船。在粮食已尽,士兵体困身乏之下, 薛胜不管不顾,贪功冒进, 下令追击。 最后五千人被倭寇在海上“耍”了半天,大凉这边已经筋疲力竭之后, 两方才开始正式交战。 因为大凉人数远远超过倭寇, 这场仗还是打赢了。但是, 出海五千人, 回来后连一千都不到,却仅仅杀敌五百。 他们不知道,这样的惨胜如何当得这样的大庆。或者说,这样的胜利算得上胜利吗。 那些整日在县城,在军队宣扬战绩的人,怎么不同时说一说他们的损失。不止是这一次,前几次的败仗除了水军的确不强外,还败在指挥无方。 但这一切,他们都敢怒不敢言。 ** 薛胜临时居住的院落内,一间房门紧闭,里面,薛胜正在和两名随从说话。 “昨天的那些钱都运出去了?” 一人回答到:“都运出了,和前几次一样都在邻县一处府邸安置好了,有好几个人昼夜看管着,肯定不会有问题的。” “那就好。”薛胜点头道。“一会儿你们再跑一趟,昨天郡公爷又赏了我不少的好东西,你们也一并给我运出去。记住,千万小心别让别人发现了。” 这就是他给自己找的后路,一旦他发现有东窗事发的苗头,他立马就走。到邻县后,将那里的钱取出来,以后有的是好日子。 “大人放心,属下一定将事情办的妥妥贴贴的。” “等事情了结,我不会亏待你们两兄弟的。” “多谢大人!” 等薛胜从住处出来准备往县衙走时,一直在大门外等着他的两个身穿甲胄的人连忙走了上去。 “参见将军。” 薛胜看了两人一眼,问道:“你二人是谁?” “卑职赵成,是单寒将军帐下一名千夫长。” “卑职秦虎,单寒将军帐下百夫长。” “哦。”薛胜淡淡的哦了一声,拉长了语调说到:“找本将有什么事?” 秦虎拱手说到:“大人,卑职想问一下这次战死的四千多士兵的抚恤银到底什么时候能发放?” 一听“抚恤银”三字,薛胜的脸一下就拉了下来,语气不善的道:“本将怎么知道?要问你得去问朝廷,问他们什么时候将军饷给送到。没有军饷,你让本官怎么给他们发?” 死一个人就要发三十级两的抚恤银或者是三十六石的粮,朝廷一共就拨了那么多军饷,光是张云高一个人就不知道克扣了多少。 而且除了张云高,还有各个层次的盘剥,他都没分到多少呢,哪儿来那么多钱再去发抚恤银。 “可是将军……” “没有什么可是的。”薛胜打断了那名千夫长。“有时间就多让你手下那帮人多练练,别就会一些花把势,遇到倭寇就能少死几个,也就不需要什么抚恤银了。 好了,本将还有军务要处理,你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别再来打扰本将。”说完,薛胜就大踏步离开了。 薛胜离开后,赵成与秦虎两人走到了一个无人的街角,满心的气才敢发出来。 秦虎一拳打在围墙上,愤慨的说到:“什么朝廷没发军饷,军饷明明早就到了!肯定全部都进了他们的私库了!狗官!就是一群狗官!” 与秦虎相比,赵成平静了许多,脸上一片冷凝。“他说没到,我们又有什么办法?他们刚到泉州,就将单将军排挤到一边,军政大权都在他们手里,我们能怎么办。” “军饷不发,我们可以等。可是没有抚恤银,那些死去的弟兄的妻儿怎么办?!不说这五千人,就说朝廷派张将军来泉州以来,都死三四万人了,哪发过一次军饷,一次抚恤银?! 军营里怨声载道,可那个所谓的统帅听过一次吗?!没有!他甚至连军营去都没有去过!”秦虎怒吼着。 赵成沉默了一会儿,冷声说到:“我们再等两天,明天再叫上几个人一起去求将军。如果两天后还是没有结果,我们就用自己的方法来。” 两天后。 刚从青楼出来张云高还没进轿子就被以赵成为首的十数名军士拦住了去路。赵成等人全部单膝跪下,面朝张云高,齐声道: “请大人发放抚恤银!” 张云高是闲散文官,被这中气十足的声音一喊,吓了一跳,脚下意识的就退了一步。反应过来后,色厉内荏的呵道:“你们这是干什么?!胁迫本官吗?!” 没人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是又一遍的大声道:“请大人发放抚恤银!” “反了!反了你们!”张云高气急败坏的喊到,往左右看了看,然后一把抽出了轿旁侍卫腰间剑,两步上前,一剑刺到了的肩膀上。 肩上有铠甲,张云高一次没刺进去,踉跄了一下,反手就用剑刃在没有甲胄的胳膊上划了一剑,片刻,献血就染红了衣服。 “千夫长。”“千夫长。”赵成身后的人焦急的喊到。 赵成本人却是眉头都没有皱一下,目视前方,平声说到:“请大人发放抚恤银。” “你……”张云高心里也有点发怵,让人杀人他敢,自己动手却是没胆子的。狠狠的将剑扔到地上。“你们爱跪就跪着。” 而后就钻进轿子,扬长而去。 张云高走后,其他人连忙撕开衣摆,将赵成胳膊上还在涌血的伤口包住。 “千夫长,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一人垂头丧气的说到:“千夫长,我不想我死的时候我家里人还拿不到抚恤银。我婆娘有老人要养,还有三个儿女要养。我要是没了,再没有抚恤银的话,他们就活不下去了。” 他身上的一人一拳打在了他身上,粗声道:“说什么呢?!这种不吉利的话你也说。” “我也不想说,我更不想死。可你们也见了,每次和匈奴打一次就要死多少人,说不定下次就轮到我了。” 这下,所有的人都沉默了。 半晌后,赵成站了起来。“我们回去。” 说完,赵成顿了一会儿,看着张云高离去的方向,眼中的神色一点点的沉了下来。 “既然他不给,我们就自己取,活路我们自己找。” ** 上元府。 刚下朝的宁砚找上了温梅芷。“梅芷,不是说等寿远郡公班师回朝的时候再启程去泰山封禅吗?如今怎么提前了?难道是出了什么变故?” 温梅芷看了看左右,说到:“我们找个无人的地方说话。” 等两人到了一个无人的地方后,温梅芷这才开口:“泉州送来的那封大胜的军报是假的。” “假的?”宁砚的眉头蹙了起来。“这可是欺君罔上,寿远郡公的胆子也太大了点吧。他这是笃定了有张贵妃在,陛下不敢拿他怎么样?” 温梅芷摇了摇头,显然不想在这件事上多说些什么。“这件事你先不要说出去,章公也先不要告诉。” 宁砚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所以陛下就打算提前启程泰山,这样即使真相传开,圣驾已行,也就不可能再返回了?” 温梅芷默认。 宁砚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战事出了问题,皇帝先想的不是召集群臣商议解决之法,反而想办法去压下消息,好为他泰山封禅去铺平道路。 这与自欺欺人有什么区别? “那泉州那边怎么办?总不能继续让寿远郡公再指挥下去吧?” “我去。” 宁砚一愣。“什么?!” “我会去接替张云高的位子。”温梅芷平静的说到,平静到似乎在说一件无关紧要,无关自身的事。 而宁砚一时半会儿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梅芷,那是战场,而且更传倭寇生啖人肉的!” 温梅芷没想到能从宁砚的嘴里听到这种话,笑了一下说到:“清墨,你什么时候开始相信这种不着边际的传言了。 生啖人肉那只是缪言罢了,我是见过倭寇的,他们虽然凶残,但还没有到生啖人肉的地步,那是野兽,不是人。” 见温梅芷还能笑的出来,宁砚真想给她竖起大拇指。“不管那是不是传言,战场都是危机四伏的,你……你……反正你不能去。” “我本来没有生过这种看法。”温梅芷道。“但我看了你给寿奴写的戏本。戏本中的穆桂英能以女子之身挂帅,统帅数十万雄兵,我为什么不行?” 宁砚:“……” 他给萧启崇写这个戏本的原因是想让萧启崇看到女子的另外一面,希望他将来他临朝之时能够稍稍提高一点女子的地位。 没想到到头来,这戏本没怎么启发萧启崇,却激励了温梅芷想上战场的心。 “清墨,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但这一趟我是一定会去的。父亲还在时,成天说一句话: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 他去世之时,家人遵照他的遗愿,将他葬在了海边山丘之上。我这个做女儿的,怎么也得去看看他。 他一生抗倭,我体内流着他的血。我也有抗倭之心。以前暂且不提,但现在既然有机会摆在我的面前,我不愿意就这样放过。” 宁砚想了好一会儿,才强迫着说服自己。她是温家的人,她的家人全部因倭寇而死,她是去了结她的心结,我不能阻止。 “好。”宁砚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你可以去,但你一定要保证活着回来。我不想我们两人像伯牙子期那样落到伯牙绝弦的地步。” 温梅芷淡笑颔首。“我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儿,不会傻到拿剑去和倭寇拼杀的。我只会坐镇后方,统帅全局,这样安有丧命之险?你是关心则乱。” 宁砚也笑了笑。“也许吧。我刚才想起了一样东西,你要是去泉州就带上,对你肯定有用。” “愿观其详。” 两人从皇宫离开后,直接去了国子监。通报过后,没一会儿国子监祭酒徐文黎就亲自将两人迎了进去。 “徐大人,一年前工学设立时,我说的一样东西你们制作出来了吗?”宁砚边走边问道。 徐文黎回到:“出来了,好久前就出来了,我还准备专门差人去给你送过去呢,不知怎么着一下就给忘了。我这就带你们去看看。” 工学是一年前经由宁砚与温梅芷两人合力提议在国子监内新设的一学,工学,专门用来研究制作一些东西。 与工部沟通过后,用授予工部的官职来作为奖励。在这样的激励之下,工学还真的弄出了不少的新鲜东西,农业、天文学等方面都有涉及。 第66节 三人到工学的学堂后,被学堂博士带到了一间房间内,在那里宁砚看到了他很早之前就让工学的人制造的东西。 只见房间的方桌之上放置着一个有两个手掌长宽的铜质方盘,方盘最中间的位置掏了一个凹形的圆洞,里面放着一枚不是很细的针。 方盘上刻着很多字,被分成了八干、十二支、四维卦位名称标出二十四个方位。 那位博士指着那个方盘对宁砚说到:“大人请看,这就是按照您的要求做出来的成品。我们试过的,指向基本是准确的。” 温梅芷端详了片刻,看向宁砚。“这是司南?不,又不像。” “你要说是司南也没错。”宁砚温和道。“这是司南改进之后的样子,我把它叫做水罗盘。” 说着,宁砚让人去找了一碗水来,然后将水倒进了方盘中的凹槽中,等水面平静之后,将那枚小小的磁针放了进去。 在几双眼睛的注视下,那枚磁针在水面上左右转动了数下,然后基本稳定在了一个指向。 温梅芷说着磁针的指向看向方盘上的刻度。“兑,午……南?” “对。”宁砚说到。“这个方向就是正南之位。这枚磁针指向的方向始终都是南北方向,与司南与异曲同工之妙。但水罗盘受到外界的影响会更小,更方便在船只航行时使用。” 温梅芷接过了宁砚的话继续说到:“如此便能大大克服出海之时迷失方向的问题?” 宁砚颔首。“然也。” 见温梅芷眼中趣味闪动,伸手去波动磁针,宁砚说到:“早先见到司南时便有了改进的想法,但我只有想法,却不知道怎么下手。 一年前工学设立,我便将想法说给了冯博士。因为时间隔的有点久,我差点忘了这件事。直到刚才听你说起那事,我才猛地想起来。 你把这东西带上,到时候肯定能派上用场。我在那方面一窍不通,就不去给你添乱了。我能帮你的也就这些了。” 温梅芷从水罗盘上移开视线,看着宁砚说到:“这个帮助就足矣。” ** “阿爹,你又要出远门啊?” 得知宁砚不日就要随行去泰山封禅之时,小宁颂第一个垮下了脸,可怜兮兮的望着宁砚。 “你不是说不离开阿娘和我了吗?为什么又要走,你跟我说过,人无信不立,你不能骗人的。” 宁砚怀里的小宁悠也鼓着嘴奶声奶气的说了一声“骗人,爹爹骗人”。 宁砚都不忍心去看儿子那双质问的眼睛。要是换作其他事情他还可以把他带上,但泰山封禅他也就是个陪行的,再带几个陪行的人像什么话。 “这次很快的。去的是登州府,那里离上元府不远的,几天就回来了。”宁砚安慰道。 “可我就是不想阿爹走,你一走我就好久好久看不到你了。”说着,说着,小宁颂的眼中就升起了雾气,他仰着头不让眼泪流下来。 “颂哥儿。”一旁的陆秋歌看左右为难的宁砚忍不住开口了。“到娘这儿来。” 小宁颂乖乖走过去让陆秋歌把他抱到腿上。“阿爹外出办事本来就很累,你要是再为难他的话,他会更累的,你忍心吗?” 小宁颂低着头,瘪嘴道:“可是我真的不想阿爹走。” 宁砚说到:“很快的,没几天你睡醒的时候就能看到我了。不过我不在的时候,你可别偷懒,还做的功课一定要做。” “才不会呢。”小宁颂梗着脖子反驳道。“我不会偷懒的。” “我拭目以待。” 次日,刚好是休沐的日子,宁砚就在花园里陪着小儿女玩耍。快到正午的时候,温梅芷来了宁家。 陆秋歌刚将她带到后花园,小宁颂和小宁悠这对小兄妹就欢欣鼓舞的缠了上去。好一会儿,在宁砚的示意下,陆秋歌才将两人抱到一边玩儿。 在花园的石桌上摆上了茶点,宁砚和温梅芷两人相对而坐。 温梅芷将一个用锦布包裹着的东西放到桌子上,推到了宁砚的面前。 “这是什么?”宁砚问道。 “田赋寺的官印。”温梅芷回答到。“我和陛下说过了,在我不在的这段时间,田赋寺暂时由你接手,陛下已经应允了。” 宁砚将手放在官印之上,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一路保重。” “此之一行,不知何时能归,愿君珍重。” “珍重。” ** 正在睡梦中的张云高突然被震天的喊声惊醒,差点没从床上滚下去。随便扯了一件衣服披在身上,连鞋都来不及穿,张云高就跑了出去。 刚打开门,将整个院子都照的通明的火光便印在了他的脸上。等他看清眼前的一幕后,腿一软,差点没坐倒在地。 一双双冷肃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刀剑在火光之下闪着寒光。薛胜被两个人压着跪在地上,脖子上架着两把刀,脸上一道不深的伤口正渗着血,看起来触目惊心的。 扶住门框,张云高勉强站直了身体。“你们……你们想干什么?这是……这是造反你们知道吗?” 本来是质问的话被张云高用颤巍巍的语气说出来时,没有一点威慑力。 领头的人是赵成,看着张云高说到:“我们没有造反的意思,只是被大人你逼到没有退路,才走了这条路,想和朝廷要一个说法。” 张云高壮着胆子喊到:“我是寿远郡公,是当朝国舅爷,是皇亲国戚,你们拿刀指着我,就是造反!” “我们不想造反,只是想要一个说法。”说完,赵成一声令下。“拿下他。” “是!” 人群中走出来两个人,一左一右将张云高的胳膊反扭在背上,张云高顿时惨叫一声。“疼疼疼疼!” “孬种。”秦虎对着张云高啐了一口。“千夫长,要我看我们就直接杀了他泄愤算了。” 张云高一听,差点没吓得失禁,哭喊道:“别杀我!求求你们别杀我!只要不杀我,你们要什么我都给!” 赵成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吩咐道:“把他带到县衙的牢房里关着。” 张云高见自己不用死了,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全身的力气也跟着泄了,几乎就是被人给拖着走了。 “千夫长,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算了!咱们的军饷和抚恤银他不知道贪污了多少!” “那也不该我们来杀。杀了他,我们就真的成了造反了,那是没有回头路的。不止是我们,我们的家人,宗族都得被牵连。” 说完,赵成在在场的每个人的脸上扫了一眼。“驿站已经把这里的消息送出去了,我们接下来只要等着朝廷派人来。 不过都记好了,牢里的人谁都不能动。等日后朝廷降罪,今天的事情我一力承担!” 第79章 十月十五日, 一个经司天监推算过的宜出行的好日子。皇帝东行泰山封禅的仪仗队就于今日离开京师上元府。 随行人员数量庞多, 除了五千身着甲胄的羽林军, 以及随行侍候的人之外,大大小小的官吏也达数百人之多, 几乎是倾尽了整个上元朝廷。 除了这些人,来自东突厥和高丽国的使节也随行也内。高丽国格外重视,直接派来了一位王子担当的使节。 出发之时, 长长的队伍足足蔓延了数里,为首的队伍都已经看不到了, 为尾的人还没有出府城。 随之而动的还有整个登州府,一路上御驾要经过的地方都得提前做好迎接的准备。 宁砚就在这队伍之中, 而且还是待遇比较好的——有一辆马车, 还是单人的。马车出城后, 宁砚将手里已经攥的已经出汗的念珠给放到了怀里,贴着胸口放着。 这是陆秋歌和小宁颂一起去求来的, 是两人知道温梅芷要去泉州府时给她求平安符时,也给他求了一串佛珠。 是刚才走之前小宁颂塞给他的。不知道是不是陆秋歌说了什么, 小宁颂没哭,就是显得有些沉默。 宁砚一直抱着他, 直到有人来催时,才放下他和陆秋歌告别。在出门的时候, 他好像听到了一声哽咽的哭音。 “唉~”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人生自古真的是多离别啊……” 泰山离上元府不是很远, 就在上元府的临府登州府的奉高县, 但仪仗队的行进速度不快, 到达也得花上半个月的时间。 在皇帝御驾行至鹿鸣县的时候,从泉州府送出的文书在先到达上元府后又赶到了鹿鸣县,递交兵部尚书后才转送到萧旻的手中。 “张云高这个蠢货!”宽敞的御辇内,萧旻愤怒的将折子给摔到了地上,喘着粗气咬牙切齿的说到:“假传军情,六万大军硬生生被逼反,你还是有什么做不出来的!你怎么对得起朕对你的重用!” 随行的庞永听到马车里的动静,试探的问了一声。“陛下?” “停驾,朕要下去吹吹风。再有,让闻辉风来找朕。” 不消片刻,在庞永的指挥下,庞大的仪仗队先后停下。萧旻下车后,在侍卫的护卫下找了一片树荫下站着,闻辉风也随之赶到。 “参见陛下。” “起来吧。”接着萧旻又屏退左右,而后才开口道:“泉州府那边出事了,张云高那个蠢货贪污军饷,刺伤士兵,逼得六万水军反叛,将他扣住了。” “兵变?!”闻辉风大吃一惊。前段时间还在大肆宣扬张云高重挫倭寇之事,怎么到了今天突然变成他贪污军饷导致兵变了。反转之大,让他一时半会儿都没接受过来。 “是造反!”萧旻暴怒道。“扣押张云高,向朕施压,朕看他们就是想造反!不止张云高该死,他们也统统该死!” 闻辉风看萧旻已经有了失去理智的苗头,顾不上其他,连忙劝说道:“陛下,泉州水军纵然有错,但罪应该不致死,毕竟是寿远郡公有错在先,可能还有一些人趁机挑唆才会生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 而且倭寇之患尚未解决,大凉还需要那六万水师。如果在这种关头,将泉州水军全部治罪的话,只会让亲者痛,敌者快。当务之急是怎么抚平军愤,安六万水军的心。” 萧旻的心稍稍平复之后,才沉声道:“朕数天前已经让梅芷去泉州了。” “温女卿?”闻辉风讶然一声后,说到:“陛下,此举真的是再好不过了。满朝文武没有比温女卿更适合去劝退的人了。 一直统领泉州水军的人是温老将军的旧部单寒,此人在泉州水军中威望不低,温老将军又对他有救命大恩。如果温女卿前去劝抚的话,十有八九会成功。” 闻辉风的心里其实还有疑问,数天前就已经让温梅芷出发去泉州府了,难道陛下有未卜先知之能,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了?还是说另有原因,只是不想让他知道。 “朕还是不放心。”萧旻沉吟了片刻之后说到。“闻卿,你去草拟一道圣旨,着冠军侯章钟凌带五万禁军火速前往泉州,如果劝抚不成,就当作叛贼直接剿杀。 还有,让户部尚书不用跟着去泰山了,让他即刻返程回上元府,相关粮草、军饷由他负责调配。若是还有人敢从中贪污,诛全族!” “臣遵旨。” “此事暂时不许宣扬出去。” “臣谨遵圣意。” ** 五天后,一行人到达奉高县,而后在泰山之下驻扎,建起大帐充当临时的行宫。围绕着皇帐,其他人就地驻扎。 本来要是时间充足的话,在这里就会兴建行宫,但萧旻提前了封禅的时间,让这里根本就来不及准备。 封禅不是说进行就进行的,在这之前还有祭坛要搭建。一切礼度都是沿袭前朝诸葛武帝封禅时的礼度。 首先是在山下南方四里处建圆丘祀坛,上面装饰五色土,号“封祀坛”。然后是在山顶筑坛,祭坛要广五丈,高九尺,四面出陛,号“登封坛”。 除了泰山祭坛,其附属神山,社首山也要筑祭坛,建的是八角方坛,号“降禅坛”。封禅祭祀的顺序也同建祭坛的顺序相同,先是封祀坛,而后登封坛,最后降禅坛。 在祭坛搭建期间,皇帝就开始斋戒,为不久后的封禅做准备。宁砚这些做臣子的,自然是和皇帝一样纷纷开始斋戒。 第67节 而在另外一边,温梅芷也赶到了泉州府。她来之时,萧旻给了配了两百人随行护送,刚到府城城墙之前便被城墙上的士兵喝止了,一支支闪着寒光的利箭已经瞄准了他们。 卫军统领都不觉得有些发怵,捏着剑柄的手已经发白,不时的咽上一口唾沫。而与之相比的温梅芷却是面色不改,心平气和的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温梅芷上身是白色的襦,搭配浅蓝色的裙,两只手背在背后,眸色清寒,一眼看去,给人一种遗世独立的感觉。 “城下是什么人?”城墙上守卫的秦虎粗声喊到。 温梅芷平声答到:“持圣上手谕,接管泉州水军一切事宜。” 秦虎一听,捧腹大笑起来。“你个妇人家家的,恁的说什么胡话,陛下怎么会派一个女人来掌兵。速速回家去,老子不是唬你,这些箭可是不长眼睛的。” 温梅芷也不恼,等秦虎笑完后说到:“我要见单寒。” 秦虎一愣。“单将军?你见单将军干什么?” “如果你们还免除兵变之罪,就按照我说的来。” 秦虎听了这话,心里开始犹疑起来。“我凭什么相信你。” “我有一物,你拿去交给单寒。” “行!你等着,我下去取。”说完,秦虎便转身下城楼。没一会儿紧闭的城门打开了一点,秦虎大咧咧的走了出来。 温梅芷将从马车内取出的东西双手递给秦虎。 “这什么东西?”说着,秦虎就准备掀开外边包着的锦布看里面是什么东西。只是他刚伸手就被温梅芷制止了。 “奉劝一句,别动,别看。还须双手捧之交由单寒,不然最后吃苦的是你。” “你吓唬谁呢?”虽然这么说,但秦虎到底是没敢再去动,老老实实的用双手捧着重新进了城。 温梅芷看着重新关上的城门,望着城门之上的“泉州”二字开始出神起来。 府城县衙。 秦虎先是找到了赵成,和赵成说明了刚才的事情。然后两人一同去找单寒。单寒也住在府衙中,但不是自愿来的,而是被他们“请”来的。 在得知赵成等人兵变已成事实之后,单寒大怒之下差点没提剑砍了赵成的脑袋。后来还是其他将士阻拦才保住了赵成的命。 事后,自觉御下无方,难辞其咎的单寒自己解甲,不反抗的被赵成等人带到了县衙里住着。不管赵成等人怎么求,都不去掌兵,俨然将自己当成了罪人。 “将军。” “将军。” 两人单膝跪下行礼。 端坐的单寒连眼睛都不睁,冷声说到:“我不想看到你们,马上滚。” 赵成低着头说到:“请容许卑职先说一件事。” “除了朝廷来人,别的事情我不想听。” “刚才城外来了一位女子,自称手持圣上手谕,来接管泉州水军。” 单寒猛地睁开了眼睛。“女子?!” 赵成回到:“是。她还要求见将军,并且送来了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在这儿。”秦虎将东西递了上去。 单寒起身接过,然后放在桌子上将裹着的锦布一点点的打开,当里面东西的一角进入单寒的视线后,单寒的整个身体好似僵住了似的。 “这……这是……” 颤抖着手,单寒将锦布完全掀开,一面折叠整齐的残破的,带着血迹的军旗露出了真容。单寒布满老茧的手在军旗上缓缓抚过,那双虎目也渐渐的溢上了泪水。 见单寒背对着他们一动不动,秦虎忍不住喊了一声。“将军?” 单寒猛地转身,两手捏住军旗的两角,然后轻轻一抖,那面黑色的军旗在赵成和秦虎面前展开,一个大大的“温”字重重的敲在了他们的心上。 这面军旗他们没有见过,但关于它的故事,他们烂熟于心,它只属于一支军队。 温家军! “温家军……温家军……温家军!”单寒一连念了三声,一声比一声响亮,当最后一声念出口后,眼眶中的泪水随之而落。 “将……将军,那她……她是?”秦虎结结巴巴的问道。他刚才好像没有说得罪那位女子的话吧?应该没有……吧。 “她?”单寒朗声一笑。“她名温梅芷,温家唯一后人,当朝正四品女寺卿!” 说完,单寒郑重的将军旗给折好,双手捧着大踏步走了出去。秦虎悄悄的松了一口气,还好他刚才听劝将军旗捧了回来。 其实他本来是准备是一只手随便的提着的。那样的话他罪过可就大了,亵渎军旗,还是温家军的军旗,单寒能把他的皮给剥了。 “我们快跟上去。” “哦,是!” 城门处,快步赶到的单寒直接下令将城门打开,士兵照做。 城门打开后,单寒看向不远处的温梅芷,嘴唇颤了颤,然后一步步的走了上去,最后在离温梅芷有三步远的时候停了下来。 单膝跪地,将军旗高举过头顶,单寒几乎是用吼出来的声音说到: “温焱将军帐下左先锋单寒见过小姐!” ※※※※※※※※※※※※※※※※※※※※ 我觉得还是应该申请榜单的,不然没榜单要求字数鞭策着,我就完全……浪去了。 封禅相关是根据唐高宗封禅过程来写的。 第80章 光艮县县衙大牢。 张云高还是兵变那天晚上被抓时的一身单衣,多天的牢狱生活让他变得蓬头垢面, 再加上整天里担心自己的小命, 眼里布满了血丝,脸上也没有血色。 听到有脚步声传来, 张云高惊恐的缩到了墙角, 用地上的被子将自己整个蒙住,在里面瑟瑟发抖。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把门打开。”一道清冷的女声让张云高怔了一下, 然后偷偷的掀开被子的一个角往外看去,等看到温梅芷后, 整个人狂喜的连滚带爬的朝温梅芷接近。 “温女卿, 是不是陛下派人来救我了?你快带我出去!这里都是叛军,我快被他们折磨疯了。” “还有我!温阁下!还有我!”被关在隔壁的薛胜两只手使劲的往外伸, 朝着温梅芷急切的喊着。 牢房外面的秦虎一声暴呵, 双目圆瞪,怒道:“你个狗官,说谁是叛军呢?!” 张云高被吓得一屁股跌倒在地上,这才发现牢外还有三个人, 看了看温梅芷, 又看了看秦虎、单寒和赵成,张云高哆嗦着不知道说什么了。 “你……他们……” “囚车已经在外面等着了。”温梅芷开口道。“寿远郡公, 你的事情陛下都已经知晓, 回京之后三司会审, 自会做出决议。” 张云高听到这话的第一反应不是惊慌, 而是庆幸。只要不待在大牢里被泉州的水军关押着, 他的小命就能保住。 等回了上元府,再让他女儿去给他求求情,说不定他就什么事都没有了。那时候,他迟早有一天要和泉州府的这群叛军算账。 “回京!我回京!我现在就走!”张云高连连点头。 看温梅芷侧过身子后,张云高着急忙慌的就跑了出去。 温梅芷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看来他还不知道这次回京等待他的是什么,几乎让封禅大典成为笑话,只是这一点,在萧旻的心中已经容不得他了。 可笑他还以为离开了泉州府就能保住性命了,殊不知这是在把自己往断头台上送,张贵妃怕是也会被他连累到冷宫的下场。 薛胜见张云高跑了,温梅芷也没有放了他的意思,扯开嗓门朝张云高求救起来。“郡公爷!还有我啊!您不能丢下我啊!” 这时候张云高哪里还顾得上他,而且张云高早就把这次的事情全都怪在了薛胜的头上,想他死还来不及呢,更别说伸手拉他一把了。 “小姐,那他怎么办?”单寒指了指薛胜。 温梅芷淡漠了扫了薛胜一眼,而后道:“祭军旗,振士气。” 薛胜一听,两眼一翻直接就晕了过去。 温梅芷到的第三天,章钟凌带着五万禁军疾驰而至。禁军是从整个大凉挑选的精锐将士,与泉州水军一比,高下立判。 对此,温梅芷也不得不承认。大凉对水军的不重视,再加上官员贪腐,军士无斗志,也难怪数倍于倭寇的人也经常被打的落荒而逃。 “章将军,可否应梅芷一件事情?” 县衙正堂之中,温梅芷执晚辈之礼对章钟凌道。 章钟凌点头说到:“你尽管说就是,倭寇之情你肯定比我清楚,陛下也密旨交待我,到了泉州,与你商议行事。” “请章将军率五万禁军接替泉州水军,先守大凉海防,但不出海,只守不攻。” “要守多久?”章钟凌问道。 “三个月。”温梅芷给出了答案。“我要用三个月的时间重新训练泉州水军。”同时她也要用这三个月的时间等一个结果。 前往倭国的使节早已经派出,就等他带回来倭国与大凉的盟书,那个时候才是泉州水军出海剿倭的时候。 章钟凌沉吟片刻,而后郑重说到:“好,这三个月我会竭尽所能不让倭寇再伤我大凉百姓一人!” “梅芷信您。” ** 等泰山三处祭坛建好,大雪已经覆盖了山头,十一月也即将走到了尽头。在宁砚被告知三天后登泰山之后,宁砚松了一口气。 这口气是替章严维松的。六十多的年纪,本就积病在身的身体在这种简陋的环境下更是雪上加霜,已经有好几天没有下过病榻了。 宁砚干脆直接从自己的帐中搬了出来,每天歇在章严维的帐中,方便随时照顾着。宁砚是真的担心,担心章严维撑不过这个冬天。 服侍着章严维将药给喝完,在他背后垫上枕头,让他舒服的靠着。“章公,三天后就开始封禅了,等封禅结束就能回上元府了。” 章严维咳嗽了两声,虚弱的说到:“怕是我这身子都撑不到回去的那天了。” “怎么会呢。”宁砚宽慰到。“您这样的人注定要长命百岁的,等这场病过去了,一切都好起来了。” “生老病死,自有定数,强求不得的。”章严维低声说到。“清墨,我若是不在了,日后你就多照拂一下章家。” 宁砚点头。“您不说我也会的。” 章严维歇了一会儿,又说到:“三天后的封禅我肯定是去不了了,以我这把老骨头是登不上岱宗,你一会儿就代我禀明陛下,请他恕我之罪。” 第68节 “嗯。陛下仁慈,肯定不会怪罪的。” 章严维没了声音,好一会儿,才响起了微乎其微的声音。“我再睡一会儿。” 宁砚闻言,扶着章严维躺下,然后帮他把被子盖好。又往火盆里填了几块炭火,确认烧起来后,宁砚才穿上大氅走出了大帐。 看着不远处银装素裹的泰山,宁砚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三天后,十二月初一。 萧旻一身黑红相间衮龙袍,头戴平天冠,在文臣武将的跟随之下,先登封祀坛,祭祀之后,开始登泰山。 因为已经提前让人扫雪开路,所以登山的难度稍稍降了一些。但刺骨的寒风刮在脸上还是和刀割的一样疼。 宁砚的位置比较靠前,他能看到萧旻的情况。那一身衣冠的重量本来就不轻,即使有人搀扶着也依旧轻松不到哪儿去。 但萧旻隐忍的很好,如果不是看到他脸上时不时翕动的肌肉,都看不出来他是在咬牙坚持着。 反观跟在萧旻身后的萧启崇虽然冻的鼻尖都红透了,但兴致倒是挺足的。到底是年轻力壮,虽然养尊处优,但气力还是足的。 泰山登到一半的时候,宁砚等人便要止步了。山顶的登封坛他们是没有资格去的。萧旻和萧启崇带着礼官和随从,以及其他两国的使臣继续往上走。 封顶之后,萧旻歇了好一会儿才开始祭祀的环节。 “……恭承大宝,十又五年;敬若天意,四海晏然;封祀岱岳,谢成于天;子孙百禄,苍生受福!”(注1) 繁杂冗长的祭文祭天之后,接下来是由萧旻将他亲手所写的封禅玉册放于搭建好的石室之中。玉册是不示人的,上面写了什么,只有皇帝自己知道。 放进石室之后,除了上天之外,其他所有人都不能观赏。 挥退左右之后,萧旻独自一人拿着玉册进了石室。在石室的中央有一个圆形的祭台,萧旻迈步走了过去。 “大凉国主萧旻,好乐真道长生神仙,谨诣东岳泰高山门,投玉册一通,乞三官九府,延萧旻寿。”(注2) 默念完之后,萧旻双手将玉册放到了祭坛之上,而后双手合十,接连三拜。又静立一刻钟后,才转身离开石室。 在他离开石室之后,石室的大门就被放下,杜绝了以后有人想私自进入其中窥探或盗取玉册的可能。 登封坛祭祀之后,萧旻等人又原路折回,与半山腰等待的人会和之后下了山。 第二天,萧旻又来到泰山的附属神山,社首山上的降禅坛祭祀。这里的祭祀结束后,这次的泰山封禅才算正式结束。 封禅结束之后的次日,封禅的队伍便开拔回上元府。但这一次回程注定了不平静。在走到一半的时候,队伍被迫停了下来。 皇帝病重。 而且病的来势汹汹,一众太医束手无策,更有甚者言皇帝怕是时日无多。一连几天,萧旻都处在没有意识的昏迷之中。 宁砚有机会去看过一次,发现萧旻的症状居然和他曾经见过的重度金属中毒很像。在他看到大太监给萧旻喂丹药的时候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他本来还以为是泰山严寒让萧旻受凉患病了,没想到萧旻这病完全就是自己给自己找来的。他怎么都想不到自己寄托希望的长生不老药却是催命毒药。 太医也不是庸人,没过多久他们也发现了萧旻的病因,但可惜的是,他们对此束手无策。他们都清楚,皇帝已经病入膏肓,回天无术了。 谁也不会想到,这条封禅路竟然成了皇帝的大行之路。 四天之后,也许是因为回光返照,萧旻稍稍恢复了些许精神气。知道自己时日无多的萧旻开始着手交待起身后事来。 先是单独和太子谈了半天的时间,之后又将章严维等一众老臣叫去,至于说了什么,宁砚不清楚。 又两天后,萧旻溘然长逝。 太初十二年,十二月十六日,帝崩于登州奉阳,享年四十又五。 ※※※※※※※※※※※※※※※※※※※※ 注1:来自唐玄宗封禅玉册 注2:武则天封禅金简。有改动。 封禅的玉册都不示人,因为上面写的都是私人愿望,比如长生不老什么的,但唐玄宗例外,他将自己的玉册给大臣读了一遍,那个注1就是其中后面的内容。因为他没光着自己,还写了百姓。 皇帝驾崩突然又不突然,四十五,在皇帝里也不算短命了。之后就是新一代登场了,本文应该也快完了,有点舍不得了。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福尔摩斯迷妹 20瓶;赤雪の旋律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1章 因为是在冬季,遗体能保存的时间稍长一些, 但朝臣也不敢耽搁, 皇帝在奉阳县驾崩后,本是封禅的队伍便快马加鞭的往上元府赶。 消息早就已经六百里加急提前到了上元府, 等皇帝的遗体到上元府后立刻就被迎进了皇宫。小殓礼后, 放着大行皇帝遗体的梓宫就停放在在了紫宸殿。 萧旻在世时,在紫宸殿歇息的时间远比他的寝宫要长, 所以在这里停灵,更有“寿终正寝的意思”。 宁砚连家都来得及回, 就被安排在了统一的官舍中居住, 不止是他,京中五品以上官员都被安排在了一起, 服素斋戒。 至于品级更低的官员, 则是被统一聚集在宫门外进行斋戒,期间都是不允许回家的。宁砚也只能让柴浪帮他送了消息回去。 开始大殓的第三天,四品及以上的官员被带进了宫。有司备祭馔后,各就位哭。在这种情况, 即使再不想哭也要把眼泪挤出来。 而且宁砚也是有伤感的。总的来说, 萧旻这个皇帝对他是不错的,而且不论近两年, 萧旻也真的算是一个明君。 他做到了虚心纳谏, 勤俭朴素, 做到了亲贤臣, 远小人, 不说爱民如子,但也心怀百姓,心忧大凉。 他甚至比大凉之前的任何一任皇帝都要勤勉,十多年来,早朝缺席的次数寥寥无几,朝中的事情也几乎是事事过问。 变法新政以来,从各方面来说大凉都进步了太多,从与突厥一战片税未加就能看出来。但好像明君无法逃脱晚年昏聩的魔咒似的,对突厥的大胜让他膨胀了起来。 一场封禅路成了导火索,让他因为长期服用丹药的身子彻底积重难返,龙驭归天。在宁砚看来,萧旻的功是远大于过的。 太子,或者用嗣皇帝来称呼更合适,跪在最前面,双目无神,眼眶通红。因为只有这么一个嫡子,萧旻对萧启崇是很关爱的,所以萧启崇对萧旻的感情也很深。 都过去了好几天,萧启崇都没有从这个打击中缓过来,茶饭不思,整个人跟大病了一场似的,脸色苍白,身形消瘦。 哭灵没过多久,以太子太傅纪良和为首,章严维与闻辉风两名首辅紧随其后的一行人走进了紫宸殿。大太监庞永也在其中,双手捧着一个紫檀木盒,里面装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大行皇帝遗诏在此,请殿下听诏。”纪良和取出了木盒中的锦帛,双手托着朝萧启崇说到。而萧启崇却像是没听到似的,低着头默默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纪良和暗暗的叹了一口气,都说天家难有父子情,但放在眼前这对父子的身上从来不从适用过。 他是萧启崇的老师,萧启崇重情他知道,但放在一国储君,即将的皇帝身上,是好还是坏,谁也不知道。 不管萧启崇回应不回应,遗诏还是要宣读的。纪良和将遗诏打开,扬声念了起来。 “朕以菲德,嗣承祖宗洪业,君临天下甫及逾年,上惟皇考仁宗皇帝山陵永远迫功哀诚,下惟海内黔黎雕疗未复,忧劳夙夜,时用遘疾,奄至大渐……” “……惟宗社生民必有君主,嫡子皇太子天禀仁厚,孝友英明,朕夙期其大器臣民咸哉其令望宜即皇帝位,以奉神灵之统,抚亿兆之众……” “……凡中外文武郡臣咸尽忠秉节,佐辅嗣君,永宁我国生民,朕无憾矣。诏告中外,咸使闻知。” 除了让太子继位之外,遗诏还任命了三位辅政大臣,纪良和,章严维与闻辉风。 “陛下。”纪良和换了称呼。“请接遗诏。” 萧启崇仍旧不抬头,也不去接遗诏,低着头沙哑着声音自言自语道:“我不要当什么皇帝,我只想父皇能够回来。” 三位辅政大臣听到这话纷纷皱起了眉毛。 这下,同跪在一旁的皇后看不过去了,训斥道:“皇儿,你还要任性到什么时候!你这样让你父皇怎么放心将大凉的江山社稷交给你!” “母后,我……”萧启崇两眼通红的看向了皇后。 “站起来!”皇后重重的说到。“接过遗诏,你就是大凉的皇帝,要扛起大凉社稷,这样你父皇才能走的安心。” 萧启崇抹了把眼泪,站起来从纪良和的手中接过了遗诏,看着上面的内容,眼泪又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大殓成服之后,第十二天是小祥日,这一天,新帝释衰服,文武官员改服布幞头、布襴衫、腰絰、布袴。祭奠之后,改穿小祥服。 第二十四日,为大祥日,举行大祥祭。大祥日过后三天,祭礼已满二十七天,便结束了。帝陵提前就已经建好,在第二十八天的时候,梓宫运往帝陵,群臣哭送。 讣告诏书也已经送往周围各国,不久之后各国的使节也会来上元府吊丧。 在国丧之中,太初十二年走到了尽头。 一年之终,本来应该是欢度年节,辞旧迎新的日子,但却因为大行皇帝驾崩,举国服丧。二十七天中,要摘冠缨、服素缟,一百天内,所有的婚丧和嫁娶都被禁止。 大行皇帝入陵之后,文武官员才允许各回各家,但这其中却没有包括宁砚。他是詹士府詹士,直接对太子负责,如今萧启崇成了皇帝,筹备登基大典的事情,除了礼部就属詹士府最忙。 礼仪程序之繁多让宁砚忙起来连饭都顾不得吃,成天在詹士府、太子府与皇宫之间奔波。 偏偏萧启崇这个时候什么都不管,成天就待在紫宸殿缅怀,所有事情都撒手不管,所以内阁与六部就成天忙的团团转。 太初十三年正月二十五日,登基大典在太极殿举行。大典上定下了萧旻的谥号与庙号。庙号为“宣宗”,谥号为“大凉宣宗敬天建道恭仁康定隆文布武显德崇圣皇帝”,世称“凉宣宗”。 登基大典结束之后,宁砚才终于是松了一口气,当天晚上他才回到阔别已久的家。因为知道他要回来,家里人包括两个小不点都没睡,点着灯坐在正堂内等着他。 “大人,到了。”柴浪将马车停下,然后撩开了帘子。寒风一吹,疲惫的在马车上昏昏欲睡的宁砚这才清醒过来。 拍了拍脸颊,然后起身下了马车。穿着棉衣候在门口的郭全在看到马车的时候就跑去通报了。所以他刚下马车,跑出来的小宁颂就冲过来抱住了他的大腿。 “阿爹!阿爹!阿爹!阿爹!”兴奋的叫个没完。 因为腿儿短落在了后面的小宁悠也赶了上来,伸手就想让宁砚抱。“爹爹~” 看着一对福娃娃似的儿女,宁砚高兴的一身的疲惫都散去了,牵着小宁颂,抱着小宁悠朝站在门口的白淑兰与陆秋歌走去。 “娘,秋歌。” 白淑兰连忙招呼道:“快进来,外面冷。” 一家人一同进门,绕过影壁进了正堂,陆秋歌塞了一个暖手炉给宁砚,宁砚乐呵呵的接过。 “奶奶,阿娘,你们看你们看,爹爹长胡子了。”小宁悠在宁砚的怀里,两只清澈的眼睛盯着宁砚的下巴看着。 宁砚一摸下巴,果然,一段时间不打理胡子就又长出来了。他还记得章钟凌曾经还建议过他蓄须,但这点他是怎么都不想接受,总感觉自己留了胡子奇怪,所以经常打理的干干净净。 摸了摸小宁悠的小脑袋,宁砚笑着说到:“有胡子阿爹是不是就变难看了?咱家小悠儿不会嫌弃我吧?” “不会的啦。”小宁悠奶声奶气的说着。“你是小悠儿的爹爹,不会变难看的。” 宁砚笑出了声。“你这是什么逻辑。” 趴在宁砚大腿上的小宁颂也不甘寂寞,扯着宁砚的衣服喊到:“阿爹,你低下头来,我要告诉你一个小秘密的。” “好啊。” 等宁砚低下头,小宁颂用他觉得是讲秘密的声音,其实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到:“阿爹,娘亲又有小宝宝了。祖母说我又要有妹妹或者是弟弟了。” 第69节 宁砚怔了两秒,然后惊喜的抬头看向了陆秋歌。刚才在门口因为光线昏暗,再加上天冷衣服穿的厚他都没发现陆秋歌的腰腹有些臃肿了。 不过还真是意外。他本来觉得有小宁颂和小宁悠就已经足够了,没想到又意外有了一个。秋歌已经三十二了,看来以后得小心再小心了,不然对她身子的伤害太大了。 虽然这里的人都觉得多子多福,包括白淑兰、陆秋歌都这么想的,但他又不这么认为。儿女都双全了,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秋歌你怎么都不告诉我一声?” 陆秋歌柔和道:“想着你很快就能回来,所以就没麻烦人去送信。况且这都第三胎了,没什么的。” “这怎么能算麻烦呢。”宁砚嗔怪道。“我都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了。” “那就别说了。”白淑兰没好气道。“秋歌辛辛苦苦的给咱们宁家生儿育女,你还有怨不成?” 宁砚:“……”天可怜见,他哪有这个意思了。对陆秋歌,他心疼还来不及,怎么可能有怨。 ※※※※※※※※※※※※※※※※※※※※ 突然想起来周海婴,他说他母亲告诉他,他是她和鲁迅避孕失败的产物,哈哈哈。 第82章 甫一下朝,宁砚还没走出太极殿就被叫住了。 “宁大人请留步。” 宁砚回头一看, 那一脸笑容, 看起来神采飞扬的人不是如今荣升为大太监的李善又是谁。 “李总管。”宁砚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 李善也不在乎宁砚对自己的态度,笑眯眯的说道:“宁大人, 陛下口谕, 着詹士府宁大人领五百羽林军前往三清山太上观,将国师连同观中所有人押到天牢。” 宁砚微微蹙眉。“所有人?” 在太医查出皇帝的病症是由那些所谓的“仙丹”造成的, 三清山就被团团围了起来。不出意外,那个被先帝封为国师的玄诚道人连同他的丹童是要死的。 但目前看萧启崇的意思是要让太上观所有人连坐吗?可那太上观是个大观, 道人加杂役, 人数都能到三四百人之多。 天牢是专门用来关押重刑犯的地方,一旦进去了就很难再活着出来。三四百人的杀孽也太重了。 “所有人。上到观主, 下到杂役, 通通打入天牢。”李善不紧不慢的又说了一遍。 宁砚默然片刻,然后点头。“我知道了。” 看着宁砚离开太极殿背影,李善脸上那显得虚假的笑容也没了,两只眼睛微微的眯了起来。脑海中想起了前两天新帝同内阁商量的事情。 由宁砚来接章严维的位置, 入主内阁。 这是他非常不想看到的, 一旦宁砚成了首辅,他想扳倒他就难上加难了。所以他得想办法阻止, 想办法…… ** “官爷!官爷!我什么都没有做过, 求求你们放过我!” “放开我!放开我!” “饶命啊!” 宁砚站在道观中看着身前供奉的三尊三清神像, 青烟袅袅, 宁静致远。而在他身后, 仅仅一门之隔的地方却是嘈杂一片,哭喊声连天。 宁砚的心里其实是有愧疚的。因为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所谓的长生不老的仙丹与毒药无异,但它怕戳破萧旻心中的幻想,让他降怒于他。 他的担心并不是空穴来风,曾经就有一位御史在萧旻封国师的时候直言不讳的劝谏过萧旻,但结果是那位御史没能活过第二天。 宁砚不愿意为了一个不会有结果的事情用自己的命去赌,所以他选择沉默。直到萧旻去世,然后有了今天的这一幕。 虽然他知道玄诚道人之于萧旻,不过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但道观中的其他人何其无辜。他当初选择袖手旁观,就变相的导致了现在的结果。 即使错不在他,但人性带来的愧疚却没有办法避免。尤其是在这种充满信仰的宗教圣地,这种愧疚之感在不知不觉间就被放大了。 “大人,废国师非要见您一面。”这时,羽林军的一人来到宁砚身后禀告到。 宁砚点头。“把他带到这里来吧。” “是。” 没一会儿玄诚道人就被带到了,宁砚知道他有话对自己说就让其他人走远了一点,屋中只留下了他和玄诚道人两个人。 宁砚见玄诚道人的次数并不多,但都是在他还是国师的时候,很多时候他到皇宫,萧旻都会以帝王之尊来屈尊迎接他,那时可谓是风头无两。 但现在说眼前人是街边的乞丐恐怕都不会有人怀疑。 玄诚道人跪在了地上,声泪俱下。“宁大人,我真的从来没有过谋害陛下的念头,仙丹的方子是祖师爷传下来的,我从来不知道他会让……会让……” 宁砚看着他,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可怜之人必有可憎之处啊。 “但你应该清楚仙丹其实不能让人长生,不然你的祖师爷就不会羽化仙去。你私心里希望攀附皇权,谋求荣华富贵,所以你成了国师。” 玄诚道人一点点的低下了头。好一会儿后,才低沉着声音祈求道:“宁大人,错都在我,是我利欲熏心,该下阎罗殿的是我,但道观的其他人是无辜的,要我的命可以,但能不能……饶过其他人?” 宁砚看了看他,又抬头看了看三尊庄严的神像,深吸了一口气。“我只能说……试一试。” 玄诚道人在宁砚身前重重的磕了一个头。“多谢大人。” 而此刻在屋外不远处,一名随行而来的太监看着迟迟没有出来的玄诚道人和宁砚,独自一身下了山,朝皇宫而去。 连同太上观杂役在内,一共三百四十三人被抓进了天牢。宁砚在从天牢出来后,直接就进皇宫请见萧启崇。 新帝初登基之时,一般都是他们最勤勉的时候。尤其是萧启崇这样的少年天子,雄心壮志还是有的。宁砚到紫宸殿时,萧启崇就在和内阁的众人商议政事。 章严维并没有在,新帝登基都是他强撑着身子坚持的,登基大典结束后,章严维便告了病假一直在家休养。所以萧启崇才会考虑新的首辅人选。 商议主要是围绕倭寇的。萧启崇是坚定的抗倭派,所以不管如何,与倭寇的这场战争是一定会打下去。好的是倭国那边已经给出了回应,同意以通商为条件,联手剿灭倭寇。 但抗倭之初的失败再加上一场兵变,还有国丧、登基大典的虚耗,让本来充盈的国库吃紧起来。好的是温梅芷对泉州水军的训练已经基本宣告结束,已经在部署围攻倭寇的事情了。 “宫里的各项用度都可以削减,同意商人捐款获得科举名额的州府范围也可你扩大,总之泉州那边的粮草和军饷必须要供应充足。” 在萧启崇说完话后,宁砚躬身行礼。“微臣见过陛下。” “免了。”萧启崇说完,往身侧的李善看了一眼,而后问道:“太上观的人都抓回来了?” “都已经关入天牢了。”宁砚回到。“一共三百四十三人,陛下准备如何处置?” 萧启崇的手捏成了拳头,咬牙说道:“谋害父皇,当诛!” 宁砚袖中的手也捏了捏,然后跪了下来。“陛下,臣斗胆,请陛下饶了除废国师玄诚道人之外的其他人。” 一旁的闻辉风拧起了眉头,在心里暗道:宁砚一向理智,如今怎么会如此不知道分寸,这种时候为太上观的人求情,难道就不怕陛下怪罪吗? “好你个宁砚。”萧启崇重重的一掌拍在了御案上。“你果然和太上观的人有勾结。” 勾结?宁砚心头一颤,在一脸怒色的萧启崇身后看到了眼中有着得逞之色的李善。虽然不知道他和萧启崇说了什么,但猜出一二也不难了。 “枉父皇提拔重用于你,朕也待你不薄,甚至还想让你接任章阁老的位置,结果你却和太上观的逆贼勾结,你……你该死!” 萧启崇脸色铁青。他自认为待宁砚不错,也准备重用于他,李善的话他本来是不信的,没想到真的被李善给说中了。 宁砚跪着挺直脊背,一字一句说道:“陛下,臣从来不从与太上观的人有任何勾结。” “那你说说你在太上观和废国师都秘密说了什么?!说说你为什么要替那些逆贼求情?!” “毒丹是废国师炼制的,他对此也供认不讳,理当处死,但太上观的其他人是无辜的,臣只是不想陛下平添杀孽。” “朕不信!他们都是帮凶,父皇就是因为他们才驾崩的!” 萧启崇本性宽厚,为太子之时对下人的打骂都少之又少。但萧旻逝世对他的打击太大,替父报仇已经将那份仁善给压了下去。 “宁砚,你勾结逆贼,理当同罪!” “陛下!”闻辉风站了出来。“老臣觉得宁大人不会做出勾结逆贼的事情,他之言只是不想让陛下多造杀孽罢了。” “陛下,臣也相信宁大人,他是不会做出这种事的。” “陛下,臣附议。” 没一会儿,内阁的五个人都站出来为宁砚求情,这一点是宁砚自己都没有想到的。 “你们……”萧启崇气的跺了两下脚,但看这个架势心里也有些犹豫了。“先把宁砚关进天……刑部大牢,朕会派人详查。” 宁砚听后,默默的将头顶的乌纱帽摘了下来,而后磕头行礼。“谢陛下。” 看着宁砚平静的被侍卫给带走,萧启崇的心里也烦躁的不行。父皇去世前和他说过,宁砚这人可堪大用,他自己也觉得宁砚不错,更别说还有小姑姑那层关系,但不想转头就出现了这种事。 萧启崇蒙的站了起来,转身就走。“今天就到这里,你们都回去吧!”李善连忙跟了上去,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露出了畅快的笑。 萧启崇走后,内阁的人纷纷围向了闻辉风。 “阁老,宁砚……” “宁砚绝对不能死。”闻辉风沉声说道。“朝廷不能少了他。” “可他这次是真的有些糊涂了。” “说什么都晚了,当务之急是怎么把他给保下来。” 闻辉风缓缓道:“事情没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能保下他的人也有……” ** 刑部大牢。 宁砚毕竟是正三品大员,而且也没有定罪,再加上是刑部尚书亲自将他送进的大牢,狱卒也不敢怠慢他,所以宁砚就跟个客人似的住进了大牢。 宁砚找个块干净的地方坐下,苦笑一声。没想到他也有进大牢的一天。后悔吗?也说不上,既然做了那就做了吧。只是…… “秋哥和娘知道了肯定担心死了。” ※※※※※※※※※※※※※※※※※※※※ 分析一下,宁砚和萧启崇的做法都很正常。因为人性,宁砚会选择求情,不是单纯的同情心泛滥,他也的确有些愧疚之情的。而萧启崇一是因为关系到他爹,理智肯定不怎么占上风,再加上小人挑拨,能只是关进刑部大牢,不是天牢或者是直接降罪已经很好了。 第83章 在宁砚入狱后没多久消息就传了出去, 等着接宁砚回家的柴浪得知后立马就赶回家告之了陆秋歌。 陆秋歌听后, 庆幸现在就她一个人在。压下心中的恐慌,强自镇定对柴浪吩咐道: “老夫人那里先瞒着,问起就说清墨去章府为章公侍疾去了,要几天才能回来。小少爷和小小姐那里也一样。” 第70节 柴浪点头。“小人明白。” “现在马上随我去章府一趟。”陆秋歌也不换着装, 不理妆容, 急急匆匆的就出了家门,快步朝着玄武街走。 到章府后,陆秋歌被安排在了正堂里,没一会儿柳氏出现在了正堂里。陆秋歌连忙就走了过去,焦急道:“婶姨, 清墨他……” “我都知道了。”柳氏出声安抚到。“你别急, 清墨现在只是暂时被关起来了,等陛下将事情查清楚就没事了。” “他是因为什么被关的?”柴浪只告诉她宁砚入狱, 因为什么他却不知道。 “他去为太上观无辜的人求情, 不知道怎么就被陛下认为他和太上观的人勾结, 不听解释就将人下了狱。”柳氏说起来也颇有些幽愤。 不管是在章钟凌的事情, 还是宁砚的事情, 她都觉得心寒, 但又无可奈何。这天下毕竟是皇家的天下,他们只是臣子罢了。 陆秋歌紧紧的捏着自己的袖子,直视柳氏请求道:“婶姨, 我想见章公。” 柳氏点头。“你跟我来。” 章府主院书房。 章严维将几封信装好递给了长子章钟丘。“你带着这几封信去大理寺王大人, 翰林院龚大人, 刑部王大人那里走一趟。你亲自去,不要耽搁,现在就走。” “儿子知道。”章钟丘将信接过,然后看向章严维身旁的章富。“你快扶老爷回房休息去,天还冷,不能再着凉了。” 在这时,柳氏领着陆秋歌走了进来。 “公公,兄长。” “章公,世叔。” 章钟丘向两人点头示意后,出了书房。陆秋歌望向被章福搀扶起来的章严维,屈膝行礼。“让章公带病劳心,秋歌代清墨向您请罪。” “快起吧。”章严维抬了抬手。“宫门现在已经关了,要进宫也只能等到明天早上。你稍安勿躁,明天一早我就进宫。” 陆秋歌低声请求道:“那能让我现在去见清墨一面吗?” 章严维回到:“现在还不行,也得等到明天再说。” 陆秋歌的眼神黯淡了下去,轻轻的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章严维掩嘴咳嗽了几声,平复之后慢慢说到:“这件事完全就是莫须有的,过上两天清墨就能回去了,你无需太过担心。” “嗯。” 但安慰毕竟是安慰,陆秋歌的一颗心始终吊着。从章府出来后,陆秋歌心不在焉的在街旁铺子扯了两块布回家。 “阿娘,你去哪儿了?”小宁颂拉着妹妹的手朝陆秋歌跑了过来。白淑兰跟在两人身后看着。 陆秋歌弯腰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柔和说道:“我去买布准备给你们两个做衣服呢。” “那爹爹怎么还没回来?”小宁悠歪着脑袋问道。 陆秋歌知道白淑兰也在等这个问题的答案,用尽了力气让自己的神色没有什么异样的地方。 “阿爹去章太公那里了。章太公身体不好,你们阿爹去照顾去了,今天你们两个和阿娘睡好不好?” “好啊好啊。”小宁悠拍手叫好。 小宁颂眼里有意动,但犹豫了一会儿摇头拒绝了。“阿爹说我是男子汉了,我要自己睡。” 陆秋歌莞尔一笑。“行,都依你。” 说罢,一手拉着一个走向白淑兰。“娘,清墨说这两天可能都在章府住,让您不要担心。” 白淑兰颔首道:“没事,他去照顾章公是应该的,只求章公能够早日痊愈。” “那娘您早点歇息,我带他们两个去洗漱。” “好。”白淑兰点点头。“你也别累着了,你肚子里还揣着一个呢,像买布这种事让郭全他们跑腿去就是了。” “我知道了。” 夜晚,待一双儿女睡着后,陆秋歌靠在床头,一手搭在隆起的腹部,一手轻轻的拍着小宁悠的背,一丝一毫的睡意都没有。 而这天夜晚注定了不平静。 “什么,玄诚道人死了?!你们是怎么看管的?!”刑部尚书王庆一大早刚到刑部官署就被告知了这么一件事情。 禀告的那名刑部主被骂的头都不敢抬起来。“是送饭的狱卒下的手,在饭里下了毒,发现的时候玄诚子已经死了,下官也没想到敢有人在三司的眼皮子底下杀人啊。” 王庆一听气就不打一处来。“都是一群废物!你让我怎么向陛下交代?!” 刑部主事死死的低着头,小声说道:“大人,天牢是刑部和御史台、大理寺一同负责的,出了事也不能仅仅怪罪到咱们头上吧?” 王庆差点没忍住给这人一脚,厉声呵斥道:“都这种时候了还想着推卸责任?!那下毒的狱卒抓住了没有?” “已经抓住了。” “招认幕后指使的人没?” 刑部主事犹豫了一下才说道:“他一口咬定是宁詹士指使的,为的是杀人灭口,死无对证。” 王庆的脸色愈发的阴沉起来。他处理的案件不在少数,玄诚子突然暴毙这件事绝对不像是表现出来的这么简单。 至少他有七八分的信心可以肯定幕后指使人不是宁砚。但宫里那位信不信,他一点把握都没有。 王庆神色不定的坐了下来,他开始思量对策,权衡得失。 在朝廷章派与韩派争斗时,他是属于韩派的。但在韩哲松退下去,闻辉风上位之后,韩派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就不存在了,甚至开始向章派倾斜,形成一个若有若无的文官队伍对抗代表皇权的闻辉风。 不出意外,宁砚将来会是这个队伍的掌舵人,他应该去帮。但一来他现在手里没有任何证据,想帮也没有办法,二来他对新法,对章派有怨。 他膝下只有一子,但就是这个儿子在考察法实施的时候被从国子监里逐了出来。后来他亲自上门去拜访章严维都没能让他的儿子回到国子监。 宁砚与章严维的关系自然不必说,他心里始终存在着这一根刺,让他去帮他又有些不甘心。更怕他站在宁砚这边会触怒皇帝。 但不帮,章严维又亲笔给自己写了信,自己不好拂了他的面子。二来,宁砚出事,他们这个文官队伍的领头人又变得飘忽不定起来。 而且他也不得不承认,抛去私人恩怨来说,宁砚虽然比他年轻很多,但品性却值得他认可。站在这方面,他也应该去帮。 思忖了良久之后,王庆咬了咬牙。 就帮这一次! “你去继续审问那名狱卒,午后再来告诉我结果。记住,不要让大理寺和御史台那边的人插手。” 他帮助的办法就是尽可能的拖延时间,这是章严维在信中让他做的事情之一,不管能不能审出不同的结果,这半天他是拖定了。 “是。” 刑部主事离开后,王庆又叫来一名小吏,吩咐了几句后便让他去章府。 ** 皇宫。 等萧启崇从靶场走出后,李善就连忙拿着汗巾走了上去。“陛下您可别累坏了身子,看您这满头的汗,可心疼死奴婢了。” “朕倒是觉得这种酣畅淋漓的感觉舒坦极了,简直神清气爽。”说着,萧启崇接过宫女递上来的茶喝了两口。“走,去议政殿看看,闻阁老他们应该到了。” 李善亦步亦趋的跟在萧启崇的身后,边走边在萧启崇耳旁说道:“陛下,奴婢方才知道了一件事情,是废国师的。” “你说。” “废国师昨天被狱卒毒死在了天牢。” 萧启崇脚步猛地停住。“死了?谁下的手?” “这奴婢哪能知道啊,天牢那边奴婢可不敢插手。”李善低头哈腰的说道。 “回紫宸殿,宣刑部尚书来紫宸殿见我。” 李善看着甩袖改了方向的萧启崇连忙跟了上去,嘴角处的弧度怎么都掩盖不住。 既然没人来向陛下禀告,那我就“催催”你们。 第84章 王庆匆匆赶到紫宸殿的时候, 萧启崇劈头盖脸的就呵斥了起来。“玄诚子死了你为什么没有立刻来向朕禀告?!你是存心了隐瞒朕吗?!” 王庆来之前就想好了理由, 不慌不忙的回答道:“臣在审问下毒的狱卒,本想等狱卒招出指使之人后再来向陛下禀告。” 见王庆不是故意隐瞒不报,萧启崇的气来的快就消的也快。“查出结果来了吗?” 王庆沉默了一瞬后,回到:“查出来了。狱卒招认说是……宁砚指使的。” 王庆帮宁砚到也仅仅是在不危害到己身的前提下, 拖延一会儿时间可以, 但在萧启崇面前不报或者是谎报实情他是不会去做的。 萧启崇拍着桌案问道:“他不都被关进刑部大牢了吗,怎么去指使?” “臣也有此疑问。宁砚昨天被关进刑部大牢后,没有和任何外界的人有联系,所以臣才不敢贸然来向陛下禀告。” 李善弯下腰,在萧启崇耳边低声说道:“陛下, 会不会是他的同伙或者是家臣下的手?为的是杀人灭口, 死无对证。” “嗯?”萧启崇想了下,道:“你说的也不无道理。” 李善的话同样传到了王庆的耳中, 不着痕迹的在李善身上扫过, 王庆若有所思的垂下了眼帘。 片刻后, 萧启崇吩咐道:“王庆, 你带人去把宁砚的府邸围起来, 排查可疑之人, 但是要以礼待人,在结果没有出来前不许有丝毫的怠慢,宁砚那里也一样。” 王庆躬身回到:“微臣遵旨。” 李善心里却是无比的懊恼。人证都在了, 陛下居然还不下旨处置宁砚, 反而想的是继续排查下去。不行, 这样下去说不定就有哪一天就查到他身上来了。 那就只能想办法除掉那名狱卒,彻底解除后患了。 王庆离开后,萧启崇坐了一会儿后,露出了怏怏之态。 “大伴,你说朕是不是冤枉宁砚了,他不像是会做那种事的人。父皇临去前告诉朕,宁砚是可信可用之人。”玄诚子之死,再加上狱卒的指人,明明都指向了宁砚,但他反而觉得不对劲起来。 李善一听,连忙说道:“陛下,俗话说知人知面不知心,” 见李善面带急切,萧启崇审视的盯向了他。“李善,你是不是还记着兑票那件事,对宁砚怀恨在心呢?” 李善心里“咯噔”一跳,惶恐的说道:“陛下,奴婢对天发誓,绝无此心。在太子府杂院的时候奴婢都想明白了,是奴婢做的不对。 宁大人能大人不计小人过,没要了我的命,还让我留在太子府,我感激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怀恨在心。奴婢只是心疼陛下您啊。” 萧启崇一怔。“心疼我?” “陛下您与先帝陛下父子情深,先帝陛下驾崩,陛下之痛奴婢是看的清清楚楚。太上观的人谋害先帝陛下,宁大人却为那些人求情,不管他有没有和那边的人勾结,其心都着实可诛。 而且陛下您宽厚仁慈,没有降罪宁大人,只是暂时将他收监,内阁的众位大臣就纷纷为他求情,大有指责陛下之势。 第71节 要是等他进了内阁,奴婢都担心内阁会不会就成了他能为所欲为的地方了。奴大欺主啊,陛下。” 萧启崇一下就沉默了起来,拧着眉头想了良久之后站了起来,踢了御座一脚之后一言不发的走了。李善亦步亦趋的跟上。 ** “你们这是干什么?”宁家门口,郭全和秦贵两人看着将门口围住的官兵大声喊到。“这里是詹士府詹士宁砚的大人的府邸。” 官兵领头的是一位刑部主事,沉声说道:“我们是刑部的人,奉命来此围禁。在上头命令下来之前,贵府的所有人都不准许踏出府门一步。” “你们……”秦贵还想说些什么,被郭全一把拉住,两人关上了大门。 “发生什么事了?”被外面的动静吵到的白淑兰从佛堂走了出来。 “老夫人,宅子被官兵围住了,是刑部的人,说是不让咱们出去了。” 白淑兰手中的念珠一下便脱手掉落到了地上,心悸的问道:“是不是砚哥儿出事了?是不是砚哥儿出事了?老天爷啊,你要我的命都行,千万不要伤害我的砚哥儿啊。” “娘。”赶过来的陆秋歌连忙扶住了摇摇欲倒的白淑兰,抚着她的背心安慰道:“没事的娘,清墨没事,就是暂时被关起来了,章公说了,等过两天陛下明白过来了,清墨就能回来了。” 白淑兰抓着陆秋歌的胳膊急迫的问道:“秋歌你早就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也不太清楚,娘你放心,清墨做事有分寸,肯定不会犯大错的。”陆秋歌不敢说实情,她怕白淑兰受不住。 追陆秋歌追过来的两个小孩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到他们祖母的神色,两个小人儿也开始害怕起来,两人牵着手手足无措的站在一边。 陆秋歌将白淑兰安抚好后才顾上自己的一双儿女。“颂哥儿,你该读书去了。你先让柴浪带你过去,把妹妹也带上,阿娘一会儿就去找你们。” 小宁颂犹豫了一会儿,点了点头。“走吧,妹妹。” “娘,我先扶您回房休息。您放心,只要一有清墨的消息我就去告诉您。” 从白淑兰的房间出来后,陆秋歌将柴浪、秦贵、郭全以及厨房的刘嫂都召集到了客厅。“你们都不要慌,就和往常一样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家里的存粮足够我们用上十天半个月,也许用不了多久你们大人就能回来了。也不许去和外面的人闹,闭门不出就可以。 如果有人想离开宁府了也可以来找我。等外面放人之后,我会备上薄礼送你离开,日后也免得受这提心吊胆之罪。” 陆秋歌是曾经卑微过的人,所以对下人一向和善,说如此强硬的话还是第一次。但就是这样,心里没底的几个人却似找到了主心骨似的。 “夫人,我们一定做到。” 陆秋歌点了点头。 清墨,你放心,在你回来之前我一定会守好这个家的。 这边,王庆回来后不久就去了刑部大牢。 “宁大人。” 正坐在角落处的宁砚听到有人叫他,抬头一看,然后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向王庆走去。 “尚书大人,不知道外面现在是什么情况?”他待在这里连白天黑夜都不知道,对外面的事情更是毫无所知,只能干着急。 “情况不太好。” 听到王庆这么说,宁砚紧抿起了嘴角。 等王庆将事情完整的和宁砚说了一遍后,宁砚的火气直接就压不住了。“家中就家母和内人,以及一双稚童,能做出什么指示人毒害他人的事情!为什么要把他们围禁起来! 我有什么理由去和太上观的认勾结?!又怎么可能派人去毒杀玄诚子还留下狱卒这么一个祸患?!我为国为民,换来的就是这样的结果吗?!” 宁砚这辈子很少有发这么大火的时候。关他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去动他家里的人。母亲上了年纪,秋歌还怀着身孕,两个孩子年纪还那么小,宁砚真的不敢想家里现在是什么情况。 “宁大人,你先平静一些。陛下还是相信你的,即使、狱卒指人你毒害玄诚子,陛下也没有信而是让我继续调查。实在,实在是因为有小人挑拨。” “李善吗?”宁砚冷冷的说道。 王庆颔首。“我想陛下那边会怀疑你勾结太上观也是受了他的挑拨。” 宁砚一拳打在了牢房的柱子上。“梅芷说的果然不错,我当初为什么就不再心狠一点直接杀了那个太监,就算当时的太子责怪也好过现在。” “宁大人,现在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了。但情况也没有坏到什么地步,说你勾结玄诚子,一没有人证二没有物证,那名狱卒所说也可以说是诬陷。 我会看好天牢那边,不会让任何人有机会接触到太上观的人,狱卒那里我也会想办法撬开他的嘴,还你一个清白。 温女卿那里章公那边早就派人加急去通知,她的话陛下肯定会听,就算狱卒不改口,她也一定有办法保下你。” 宁砚清楚,目前也只能这样了。“清墨多谢尚书大人能不计前嫌,如此帮我。” 王庆摇了摇头。“我本不想帮你,但章公来请,又念在你为人为官都尚可的份上我才会出手。但也仅限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 “这样就足矣我铭记一生。我还有一件事想麻烦你。” “你说。” “家人那里还劳烦你帮忙照看一下,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们。” “好。” 看着王庆的身影消失,宁砚拖着步子坐会了那个角落,又悔又恼又气的将头靠在了冰冷的墙壁上。 悔他为什么没有解决李善这个小人,以至于给自己留下了祸患。 恼萧启崇为什么这么轻易就被挑拨,完全不听他的辩解就觉得他有罪,让人心寒。也恼他自己,没有保护好一家人反而连累的他们担惊受怕。 看着没有一点光线的牢房,宁砚不禁想起了陆秋歌曾经对他说的一句话: 如果做官会让心里憋闷的话,就辞官吧。 辞官啊…… 第85章 “大人, 狱卒的嘴撬开了。” 王庆在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 心里的石头一下就放下了。看来所有的料想都是对的,宁砚的罪责也能脱清了。 天牢。 “这是画师根据他的描述画出来的指使他毒害废国师,陷害宁大人的人。”主事的人将画像呈给王庆。 王庆看着画像拧起了眉头。没人任何鲜明的特征,在茫茫人海中找这样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这是他的供词, 已经画押了。”主事又递上了一张纸。 王庆看过后, 眉头稍缓。有这供词宁砚的罪基本就脱了。至于幕后的人他能想到与李善脱不了干系,再慢慢调查就是。 “把他关押好,我进宫面圣。” “是。” ** 李善接过小太监递过来的食案,用手摸了摸玉碗试探了一下温度。而后看了一下左右,确定没人后压低了声音问道:“事情都办妥了?” 小太监点头回到:“办妥了。尸体都埋好了, 除非他们能找到阎王殿去, 不然绝对找不到这个人,更查不到我们的头上。” “下手的人也要……”李善露出了一个两人心照不宣的表情。 “总管放心, 奴婢明白。” “行了, 你下去吧。” 等小太监走后, 李善端着食案往一边正在看戏的萧启崇走去。见李善过来, 萧启崇收回视线顺口吩咐道:“去找人去刑部问问, 查的怎么样了。” 李善放玉碗的动作微微顿了顿, 然后笑着恭敬道:“是。” “算了算了,朕也不看了。”萧启崇叫停了戏台上的人,郁闷的站了起来。“紫宸殿肯定又堆了好多折子, 你让王庆直接去紫宸殿见朕。” 没用多久的功夫王庆就到了紫宸殿。 “查出结果没有?” “有进展了。”说些, 王庆将供词从袖中抽出。“这是那名狱卒的供词, 他是被人收买,毒害玄诚子然后陷害宁砚。” 在萧启崇看供词的时候,王庆又道:“臣还让人将太上观的每个人都审问了一遍,他们都一致说宁砚没有上过太上观,也没有任何宁砚与玄诚子有往来的证据。所以……” 王庆顿了一下才接着道:“臣以为,完全就是有人刻意针对宁砚所以才操纵了这件事。宁砚为太上观的人求情只是因为他心怀仁善,不愿大开杀戒。” 萧启崇听到这里,心里也稍稍舒了一口气。一是知道宁砚没有背叛自己,心里舒服了一点,二是他也不想失去这么一个有能力的臣子。 但同时他也没有忘记李善那天对他说的话,的确,在宁砚入狱的这么多天,朝中为他求情的人不在少数,万一他进了内阁,成了首辅…… “王庆,你就继续查下去,直到揪出陷害宁砚的人为止。宁砚那里,你和李善一同给朕带条口谕过去:今已查明,詹士府詹士宁砚却未与太上观逆贼玄诚子有所勾结,是以无罪释放。 然,尔为臣子,却不体朕心,先帝新丧不久,为逆贼求情,着实糊涂,朕心甚怒。念尔劳苦功高,朕不欲重责于尔,仅降爵一等,剥夺所有食邑,罚俸一年,以示惩戒。” 李善对最终的这个结果满意又不满意。经此一事,宁砚想接章严维的班任首辅基本就没有可能了,至少这几年没可能了,这是他满意的。 不满意的是他忙活了一大圈,还是没能要了宁砚的命。他没要了宁砚的命,宁砚以后肯定就想要了他的命,他日后行事就要小心小心再小心了。 王庆和李善从皇宫出来后径直去了刑部大牢。 在刑部大牢被关了数天的宁砚虽然在各方面都被优待着,但因为一直关心家里的情况,吃不好也睡不好,再加上整天不见一点太阳,看起来面色苍白又憔悴。 “咱家在这里见过宁大人了。” 李善阴阳怪气的声音传进了宁砚的耳中,抬头看去,李善如同一只斗胜的公鸡似的居高临下的看着坐在牢房中的他。 宁砚平静的站了起来,走过去视线掠过李善落到了旁边的王庆身上。“尚书大人。” 王庆回了一礼。“宁大人。” 被无视的李善轻哼了一声,而后趾高气昂的说道:“宁大人,陛下有口谕,您可要听好了。” 宁砚躬身。“宁砚听谕。” 等李善将萧启崇的话转述了一遍后,早已经有些心寒的宁砚心里也没有什么起伏,平静的接受了,然后道了一声“谢主隆恩”。 “让宁大人做了这么多天阶下囚,真是委屈您了。”李善脸上挂着虚假的笑容说着假情假意的话。 宁砚看着李善,扯了扯嘴角也带起了一道笑容,意有所指的说道:“委屈的应该是陷害我的那个人,废了这么大一番功夫却没能弄死我。” “敢陷害宁大人,那人简直罪不可恕。陛下已经让王大人继续查下去了,以王大人的能力肯定能将那个人揪出来的。” “我等着这一天。”宁砚似笑非笑道。 这时,王庆吩咐狱卒。“把牢门打开。” “宁大人,我送你出去。” 宁砚点了点头,跟着王庆出了天牢。在走出天牢的那一刻,即使春日的阳光和煦也让宁砚长时间没有见过太阳的眼睛受不了。 第72节 用手遮挡着,适应了好一会儿酸涩灼热的感觉才消退一些。 “你快回家去吧,围禁你府邸的官兵我已经让人撤回来了。” “这次多亏尚书大人了。” “你之前已经谢过,就不用再多说了。” 宁砚颔首。 ** 即使官兵已经撤走了,宁家的大门还是关的紧紧的。宁砚走上台阶,抓起门环敲了几下。没多久门从里面打开了一条很小的缝,一只眼睛从缝儿里看到了宁砚,然后大门猛地被打开。 “大人,您终于回来了!” 宁砚笑了笑。“嗯,我回来了。” “我……我去告诉夫人!”郭全结结巴巴的说完,拔腿就往里面跑,一边跑还一边大喊着,但是把宁砚这个正主晾在了门外。 宁砚也加快了步子往家里走去,在正堂前与从后院走来的陆秋歌几人遇到了一起。陆秋歌看着宁砚,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清墨,你没事就好。” 说完这句话,陆秋歌眼前一黑,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就没了意识,宁砚的心脏骤然收缩。 “秋歌!” “阿娘!” 站在陆秋歌旁边的白淑兰扶住了晕倒的陆秋歌,宁砚连忙跑上去一把将陆秋歌抱了起来。“柴浪,快去请大夫!快啊!” 说些,宁砚抱着陆秋歌就往后院的房间跑。“秋歌,秋歌,你千万不要有事。”宁砚一遍遍的念叨着,眼眶也不知不觉湿润了。 白淑兰想跟上去,但目睹了陆秋歌晕倒的小宁颂和小宁悠两个人无措的哭了起来,几天的惊吓也在这一刻全爆发了出来,平日里总是安慰妹妹的小宁颂也大声的哭了起来。 对两个所以平日宠的不得了的白淑兰心疼的不得了,蹲下身一左一右将两人搂进怀里,一边轻轻的拍着,一边慈和的安抚着。 “我要阿娘,要爹爹……” “祖母,我害怕,阿娘……阿娘她……” “没事的,没事的,你们阿娘只是太困了,睡一会儿就醒过来了。你们阿爹也回来了,过一会儿他们就一起来看颂儿和悠儿了。” 白淑兰安慰的同时自己心里的心酸不已,这几天大人都没过一个好日子,更别说两个小孩儿了。 将陆秋歌放在床上后,宁砚就连忙去掐陆秋歌的人中,声音都颤抖的不行。“秋歌,你别吓我,你快醒醒,你快睁眼看看我。” 宁砚觉得自己眼前都在发黑,在牢里本来就没有休息好,回来还受惊吓,他也确实到了身心俱疲的极限了。 在等大夫的这段时间宁砚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过去的。大夫是被柴浪给背回来的,路上也从柴浪口中知道了宁砚的身份,来了也一点不敢耽搁,连忙就开始诊治。 “怎么样?”大夫刚号完脉宁砚就问道。 “没有什么大碍,晕倒是因为劳神所致,休息好了就是。但夫人的胎息有些不稳,往后在安胎上要多多注意。” 宁砚听前半句有些放下的心在后半句听完又一下揪了起来。“劳烦大夫开下方子。” “好。” 一下午的时间宁砚就坐在床边看着陆秋歌。白淑兰将两个孩子安慰好后他们也进了房间,也不吵不闹,就和宁砚一起安安静静的守着陆秋歌。 “爹爹,我饿了。” 不知不觉天色已经黑了,在宁砚怀中的小宁悠小脑袋拱了拱,咕哝到。“阿娘怎么还没有醒啊。” “一会儿就醒了。”宁砚摸了摸小宁悠的脑袋。“悠儿饿了就和哥哥一起去找祖母,让祖母带你们去吃饭好不好?” 小宁颂咬着嘴唇说道:“可是我想看阿娘醒来。” “有阿爹看着呢。”说些,宁砚将小宁悠放到了地上。“快去吧。” 小宁颂还纠结了一会儿才领着小宁悠离开。 两人走后没一会儿,正在宁砚准备去点油灯的时候陆秋歌醒了。宁砚看到陆秋歌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 “秋歌,我要辞官,我们回金陵回凤鸣都可以,我不会再让你们担惊受怕了。” 第86章 “秋歌, 东西都收拾完了吗?” “都好了。”陆秋歌点了点头。“清墨, 你真的打算要走吗?” 宁砚好笑道:“秋歌,你不是赞成我辞官的吗?怎么临了临了你倒又犹豫起来了呢。” “我只是怕你……心有不甘。” “有什么甘不甘的。”宁砚洒脱说到。“我不是心有鸿鹄之志,胸怀天下的人,就算有那么一点, 那也是在自家安好的前提下才会去施展。 当年你们让我参加科举是为了完成爷爷和父亲的遗愿, 而我只是为了让你和娘过上好日子。权力这东西于我,可有可无,绝对谈不上贪恋。 既然如今这东西让咱们一家提心吊胆的,那就弃了它。咱们就回金陵,过我们的富家翁生活。一想起不用隔天就要卯时爬起来去上朝, 我就轻松的不行。” 见宁砚是真的能淡然放下, 而不是为了安慰她,陆秋歌才放下心来, 展颜一笑。“好, 那我们就去金陵。章公和纪老那里你要去辞行吗?” 宁砚摇了摇头。“我就不去了, 去的话他们就不会让我离开的。我留了两封信, 等我们离开后会有人给二老送上门的。等咱们在金陵安顿好了, 再找时间来向二老赔罪。” 纪良和还好点, 但章严维却是那种恨不得为大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人,还一直想让自己接任他的位置, 让他知道自己要辞官, 肯定会想办法阻止他, 所以他只能先瞒着。 “爹爹,阿娘,看,看我,新……新衣服。” 被白淑兰带去收拾打扮了一番的小宁悠刚从房间出来就迫不及待的跑来找宁砚和陆秋歌了。 宁砚走过去将小宁悠抱了起来,笑呵呵的说道:“我们家的小悠儿穿什么都漂亮,是爹爹见过最漂亮的小女孩儿。” 小宁悠咯咯的笑了起来,然后在宁砚的脸上亲了一口。“喜欢爹爹。” 宁砚也在小宁悠那粉嫩的脸蛋上亲了一口。“爹爹也喜欢小悠儿。” 这时,柴浪走了进来,行礼之后恭敬道:“大人,东西都收拾妥当了,马车也备好,随时可以出发了。” “你们几个的家人也都安排好了吗?”宁砚问道。柴浪三人是要跟着他们一家去金陵的,所以他们的家人也都得带上,宁砚为承诺到了金陵会帮着他们安置。 “也安排好了。” “那就好。”说着,宁砚低头对怀里的女儿亲昵道:“阿爹带你去做马车好不好?” 小宁悠兴奋的点了点头,脆生生的喊了一声“好”。 宁砚这才回头看向陆秋歌。“秋歌,走吧,娘应该已经等着了。” 宁砚将两人送到马车上安顿好后,自己又折回了府内。从房间内将折叠整齐的官服取出,而后将之平平整整的放到了正堂之中的桌案上。 宁砚在官服上抚过,然后将官印与辞官的折子放在官服上面,最后在周围扫视了一眼后,宁砚没有什么留恋的转身离开。 至于这栋宅子,当初是从温梅芷手里买回来的,再还回去就是。他已经托了邻居先帮忙照看着。等温梅芷从泉州回来就能收回去了。 太初四年他步入官场,如今已经太初十三年,他在官场也沉浮了快十年了,帝王也换了一代,经历的已经够多,如今离去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宁砚这次搬家带的东西委实不少,光是马车就雇了八辆。因为带的贵重的东西也有不少,宁砚还特意找了镖局,护送着他们一行往金陵而去。 ** 在宁砚离开的次日。 早朝上,萧启崇想着昨天晚上从泉州送来的温梅芷的信,心虚了半宿没睡的他在文臣中扫了一眼,却没有看到宁砚的身影。 萧启崇皱了皱眉,出声说道:“宁砚怎么没来上朝?” 负责点卯的官员连忙站了出来,躬身回到:“回禀陛下,臣这里并未收到宁大人告假的折子。” 他这是在跟朕置气刻意不来上早朝吗?!这样想着,萧启崇心里就升腾了起来火气,但又不好在这种时候发作,就冷声对李善吩咐道: “你派人问一下宁砚为什么没来上朝,不给朕一个合适的理由,他头上的乌纱帽也别戴了!” “是。”李善领了命后便走到一旁交代了一命小太监,而后又回到萧启崇身边站好。看着丹陛之下空出来的属于宁砚的位置,心里异常痛快起来。 宁砚啊宁砚,这可是你自己给自己找罪受…… 下朝后,萧启崇在紫宸殿等到了太监拿回来的官服、官印和奏折。萧启崇将奏折看过之后直接扔了出去。 “走就走!还真以为朕离了你就不行了吗?!” “陛下,您别气坏了身子。”李善连忙宽慰道。“不知道宁大人做了什么让陛下您如此动怒?” 萧启崇嗤笑一声。“以后朕都不用见到这个人了!辞官就辞了吧,大凉人才济济,还会缺他一个宁砚不成。” 李善还愣了一下。他这两天一直在想之后怎么和宁砚斗下去,他们两个人已经势同水火,注定要斗个你死我活。 没想到到头来他这两天白头疼了,人家直接撂挑子,拍拍屁股走人了。他的仇还没报呢,仇人直接就跑了。 心思回转,李善弯腰在萧启崇耳边说道:“陛下,也许宁大人是认为您冤枉了他,觉得委屈,所以用辞官来表达不满。” 萧启崇气的脸都红了,声音又提高了好几个度。 “朕不是还他清白了吗?!朕对他已经够宽容了,换作别人,那天为太上观逆贼求情的时候朕直接直接砍了他的脑袋了。 对他朕就只是罚了点俸禄,他不感恩戴德到头却来埋怨朕!就算朕冤枉了他,他是臣子,朕是天子,朕要他的命他都得给,更别说仅仅是冤枉!” “陛下您也说了,他只是臣子,您可别为了一个臣子气坏了身体。” “朕不气。”萧启崇深吸了几口气。“以后都别在朕面前提起这个人。他乐意当他的平头百姓就让他当去。小姑母那里也怪不得我。” 李善看着太监带回来的那身官服,眼睛眯了起来。 他赢了。 没过多久,章府也得到了宁砚辞官的消息。章严维气的连拐杖都摔了。 “大丈夫生而为君为国,就因为受了一点点的委屈,他就退缩,弃朝廷百姓于不顾,他怎么配为人臣,为民官!” 章钟丘连忙扶住章严维,右手在章严维背后抚着帮他顺气。“父亲,息怒,息怒。” 章严维抬了抬手,喘息道:“你……你马上派人去把他追回来。” 章钟丘为难道:“我不知道去哪里追啊。” “能去哪里!除了凤鸣县和应天府,他还能去哪里?!” 章钟丘恍然大悟。“我这就去。” 看着章钟丘离开,章严维在床榻上重重的拍了几下。“糊涂!糊涂哇!” 第73节 ** 时光荏苒,一岁光阴不知不觉间已经流逝。阳春三月,草长莺飞,经历过冬天的金陵在这个季节完全复苏了过来,处处红花绿柳,春意盎然。 秦淮河的一条支流的河岸旁,一大一小两个人席地坐在河岸旁,两人手里都拿着一根竹竿,竹竿也是一粗一细。两人的中间还放着一个鱼篓。 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儿两只胳膊撑在膝盖上,盯着水面看了一会儿后便无聊的左右乱瞅起来。见身边的男子也不看她,只是专注的看着水面,小女孩儿嘟了嘟嘴,然后往男子的身边挪了一点。 “爹爹,悠儿的手都酸了都没有小鱼儿上钩。” 男子笑了笑,温和的说道:“你坐上一会儿就要动一动,有鱼也被你吓跑了。” “才不是呢。”小女孩儿嘟嘴说道。“肯定是我的鱼饵不香,小鱼不喜欢吃。” 男子好笑道:“我们都是一样的鱼饵,难不成到了我这里就变香了?” 小女孩儿将鱼竿随手一扔,整个人扑到了男子怀里,撒娇起来。“爹爹,我们回去吧。悠儿饿了。” 男子知她是觉得无聊所以就想走了。无奈又宠溺的笑了笑。“你啊,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你哥哥想来都不能来呢。” 虽然这样说,但男子还是提起了鱼竿将鱼线收了起来。然后蹲在了小女孩儿的面前。“走吧,回去吃饭去。” “爹爹你最好了。”小女孩儿欢呼着跳到了男子的背上,两只小胳膊搂住了男子的脖子。 “知道爹爹好,下次你阿娘教训爹爹的时候就多替爹爹说两句好话。” 小女孩儿如同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记住了,悠儿记住了。” “你啊……”男子失笑的摇摇头。看自家女儿这样子就知道没把自己的话听进去。 拿好鱼竿,又提起一旁的鱼篓,用一只手拖着小女孩儿,迈着轻快的步子往家里走去。一路上听着小女孩儿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等父女两人快赶到家门的时候,男子远远的就看到了停下自家家门口的一辆马车。脚步微微顿了顿。 是谁来找他了? 第87章 见宁砚停下了脚步, 小宁悠歪着脑袋问道:“爹爹, 你怎么不走啦?” “爹爹在猜我们家门口停的马车是谁的呢。”说话的同时,宁砚又继续向前走去。 小宁悠抬头望了一会儿马车,问道:“是不是小叔叔又来看我们了?” “你还记得他?”宁砚有些许的讶然。章友朗和柳氏半年前来过金陵一趟,一是来探望他们, 二是代章严维传达一些想他重回上元府的想法。 小宁颂就罢了, 毕竟已经记事了,小宁悠年纪小,他还以为她已经忘记了呢。 小宁悠晃悠了两下脚丫子,点头道:“记得,哥哥总和我说小叔叔可厉害了呢, 一个人可以打过好几个人呢。” “你章爷爷更厉害呢, 几万人都打败过。”宁砚乐呵呵的说到。 小宁悠“万”没有什么概念,睁着大眼睛问道:“是很多很多人吗?” “对, 就是很多很多人。” 说话的功夫, 两人走到了家门口, 看门的郭全连忙走了上来接过宁砚手里的鱼篓和鱼竿。 “来人是谁?”宁砚顺口问道。 郭全回到:“是温女卿。夫人正在后花园招待她呢。” “谁?”宁砚不敢相信得又问了一遍。 一个月前泉州水军大败倭寇, 沿海倭患基本被肃清, 这个时候温梅芷不是应该堪堪回到京城, 参加庆功宴吗?怎么会到了金陵? “是温梅芷温女卿。”郭全又肯定的说了一遍。 宁砚突然有了掉头离开的念头。 因为他对温梅芷有愧。 当初温梅芷前去泉州之前,他向她承诺过会连同户部保证她军饷、粮草无忧。但他却没做到,半途就挂印离京了。 后来他了解到因为官票府与田赋寺突然由其他人接手, 出现了或大或小的问题, 户部在新帝登基一系列的开支后压力也不小。 所以就导致了泉州方面粮草拖延、紧缺, 这给温梅芷带来了不小的麻烦,不然这场战事能提前一两个月结束。 他走的的确潇洒,但却失信于了温梅芷。 此刻站在家门前,宁砚有些害怕去见温梅芷。 “大人?” “嗯?”郭全的声音让宁砚回过了神。知道逃避也不是回事,犹豫了一下将小宁悠从背上放下,然后牵着她的手往府内走去。 这栋府邸不小,是宁氏族长宁远志分给他的宅子。虽然他已经辞官,但之前的地位在那里放着,宁氏宗族里对宁远志也没有什么异议。 宁砚拉着小宁悠直接奔向府内的后花园出,隔着一段距离就看到了不远处凉亭下相对而坐的陆秋歌与温梅芷两人。温梅芷正抱着他和陆秋歌的小儿子宁公绍。 比起一年多以前,经历过战场的温梅芷眉眼间多了几分寻常女子没有的英气,但看着襁褓中的孩子时的眸光却和陆秋歌如出一辙。 宁砚看到陆秋歌好像说了什么,然后就见温梅芷朝自己这边看来。宁砚连踌躇的时间都没有,只能抬步走了上去。 “……梅芷,好久不见了。”宁砚不自然的打了声招呼。 知道两人有事情要说,陆秋歌起身从温梅芷的怀中抱过了幼子。“给我吧。” 见陆秋歌要走,宁砚连忙出声挽留。“秋歌,你就别走了,一年多没见咱们就聚一起说说话。”陆秋歌一走,他一个人面对温梅芷肯定心虚。 陆秋歌知道宁砚所想,但也知道这件事还得宁砚自己解决,便道:“我去看看颂哥儿书读的怎么样了。” 说着又对小宁悠伸出了手。“悠儿,走,我们去看哥哥去。” “好。”小宁悠一直好奇的打量着温梅芷,她好像见过这个姨姨,但又想不起来是谁。听到陆秋歌喊她,就一步三回头的跟着陆秋歌走了。 宁砚无法,只能坐在刚才陆秋歌的位置,不自然的朝温梅芷笑了笑。“梅芷,我……” 温梅芷倒是全无其实,淡笑道:“都说金陵水土养人,这话果然不错,比起上元府,你与秋歌、伯母的气色都好上不少。” 宁砚没想到温梅芷第一句话是这个,想的致歉之词一下没了用处,怔了一下后才顺着温梅芷的话说到:“是啊,金陵的确比上元府宜居,长寿之人也胜过上元府。” “各地风物不同,上元一景,金陵一景,泉州亦有一景,在我看来各有风味,有机会你也可以去泉州领略一番。” 听温梅芷提起泉州,宁砚还以为她是在变相的问责,不觉露出了愧疚之色。“梅芷,是我失信于你,我无言辩驳。” 温梅芷直视宁砚,坦荡说到:“清墨,你我既为知己,你就应该知道我不是斤斤计较之人。” 宁砚摇了摇头。“你不计较,但我没有办法不愧疚。你放心的把田赋寺交给我,让我帮你解决后方粮草问题,我却一走了之。” 温梅芷沉默了片刻后说道:“那作为赔罪礼,你应我一件事可好?” 宁砚料想温梅芷是想让自己随她一同回京。 将视线移开,看着花园中争奇斗艳的花朵,宁砚娓娓开口:“梅芷,其实我不如你,你心性不输男儿,而且心怀天下,但我不一样,我看重我的小家多过这个国家。” “伴君如伴虎,有过上次的事情后,我真的怕哪一天陛下突然就要了我的命。虽然说上次我有惊无险,但你知道吗,秋歌因此伤神动了胎气,养了许久。” “还有颂哥儿,那天过后他的话明显少了起来,有时候觉得好像长大了,但在不该成熟的年龄去学着成熟,这是我这个做父亲的失败,我没有保护好他们。” “我也希望能为国为民做些好事,但那些事要是我力所能及的。在我心里,我先是为人子、为人夫、为人父,而后才是为人臣,为大凉子民。 我知道我的想法自私,但我不是圣人,我没有办法做到舍己为人,舍身取义。”而且他在现代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量能而行,帮助别人的前提是保护好自己。 温梅芷站了起来,走到凉亭旁,背对着宁砚站着,良久之后她的声音才响起。 “那你知不知道朝廷如今的情况?章阁老在你辞官不久就因为身体原因致仕,临去前举荐了原内阁次辅浦昱林接任首辅。 浦昱林原是章阁老的左膀右臂,凭借章阁老的提拔才有今天,但他在当上首辅后却和章阁老分道扬镳,与工部尚书丘泰园联手,旧党隐隐有死灰复燃之势。 章阁老恼自己识人不明,气急之下再次中风,如今腰部一下已经没了直觉。” “什么?!”宁砚惊的猛地站了起来。为什么他一点消息都没有得到。 温梅芷没有理会宁砚,继续说道:“新政实施多年,种种的弊端也都开始显现。拿考察法来说,考察之法僵化,为政绩行贿赂之事屡禁不止。 包括你的官票府。在你不在的这一年,因为兑票的无节制发行,导致上元府的米价已经由一斤八文涨到了一斤十五文。 现在这些问题还没有爆发出矛盾,但这样下去肯定会有积重难返的一天。所以变法还需要继续变下去,但朝廷却没了能挑变法大梁的人。” 宁砚讷讷道:“不是还有你吗?” 温梅芷转身看着宁砚无奈道:“清墨,你认为我不输男儿,但别人却不这样认为,更可况,孤掌难鸣。变法走到现在,你付出的心血不少,你就真的忍心看着它有一天落到被废止的地步?” 宁砚避开了温梅芷的视线。“我……” “太上观事件发生时我远在泉州,鞭长莫及。但以后我可以保证,只要寿奴还是皇帝,我就能护你一家周全。”温梅芷无比郑重的说出了这句话。 宁砚袖中的手捏了又放,放了又捏,脑海中也在进行着天人交战。温梅芷也不急着要答案,重新在石凳上坐下,提起茶壶倒了两杯茶,一杯推到了宁砚的面前。 宁砚看着杯中淡黄色的茶水入了神。 来金陵的这一年他什么都没做,完全就是放松的玩了一年。其实也有些闲不住了,本来他已经将开私塾提上了日程,温梅芷却在这个时候找上来了。 温梅芷说的情况他有了解的也有不了解的。但说实话温梅芷的最后那个保证让他已经沉寂下去的念头隐隐冒了苗头。 不仅仅是为了温梅芷所说的那些,还因为造成一年前那件事的罪魁祸首如今依旧活的春风得意,他虽然离开了上元府,但仇却没忘记。 不知过了多久,宁砚重新抬起了头。 “让我重新回上元府可以,但我有三个条件。” “你说。” “第一,我要金书铁券。”虽然有温梅芷的那句话,但他还是想多一重保障,有免罪作用的金书铁券就是最好的东西。 温梅芷神色不变。“第二呢?” “我和李善只能存其一。” “第三呢?” “我要陛下能和先帝支持章公变法那样支持我。” 只有这样他回上元府才有意义,才能施展手脚。 温梅芷抿了一口茶,然后将茶杯轻轻放到了石桌上。 “等我一个月,我给你答案。” 宁砚点头。“好,我等你的答案。” 第74节 第88章 草市, 是大凉开过后不久发展起来的集市, 而后发展的越来越成熟,在金陵,每月的望日,也就是每月的十五日都会有一次规模浩大的草市。 有金陵文人诗曰:今朝半醉归草市, 指点青帘上酒楼。有诗余曰:市列珠玑, 户盈罗绮,竞豪奢。 三月十五日这天,宁砚将小公绍放在家里让白淑兰照看着,他则是拉着陆秋歌带着小宁颂和小宁悠去逛草市。 草市沿秦淮河两岸排开,贩夫走卒随处可见, 各种东西应有尽有, 看的人眼花缭乱,繁华尤盛京师上元府。宁砚到金陵的这一年, 每隔一两个月就会来逛一次草市。 导致陆秋歌有段时间还觉得奇怪, 别人家的男人要么不逛草市, 要么来逛草市就为在酒楼中聚友饮酒。而自家的这个逛起草市来比她兴致还高。 半天过去, 一家四口有说有笑的踏上了回家的路。陆秋歌牵着小宁颂走在后面, 宁砚陪着小宁悠打闹着走在前面。 “爹爹, 你就给我一点点嘛。”小宁悠一双黑溜溜的眼睛望着宁砚手里提的东西,一边撒娇还一边踮着脚伸手去够。 宁砚凭着身高优势让小宁悠望尘莫及,逗的不亦乐乎, 还回头向陆秋歌“告状”。“秋歌, 你快管管你女儿, 她总想抢我手里的东西。” 见宁砚这里行不通,小宁悠就可怜兮兮的走到了陆秋歌这里。“阿娘,我还想吃雕花蜜饯。” 陆秋歌弯腰摸了摸小宁悠的头,温和道:“你今天已经吃了不少了,明天再吃好不好?” 小宁悠瘪着嘴说道:“不好。阿娘,你和爹爹说说,再给我一点点好不好?” 看小宁悠这可怜巴巴的眼神,陆秋歌还没说话呢,宁砚自己倒是先软了心。“好了好了,等到家了爹爹再给你一点点行不行?但说好了,就一点点,不能多。” 小宁悠立刻就喜笑颜开了。“爹爹最好了。” 陆秋歌无语的摇了摇头。说不给的是他,说给的也是他,这个爹做的呀。 等四人回到家,宁砚在正堂中见到了两个人,族长宁远志和宁家旁系的宁碑,也就是托他照顾的宁玜的父亲。白淑兰抱着小公绍正在和两人说话。 “二伯,表兄,你们今天怎么来了?”宁砚笑着走了上去。 宁碑和宁远志也差不了几岁,但在辈分上确实和宁砚一辈,属于“石”字辈。 陆秋歌随着宁砚也唤了两人。两个小孩儿则是统一叫了“爷爷”和“伯伯”。 “你这是去逛草市了?”宁远志笑呵呵的说道。得益于宁砚的帮助,宁远志的长子宁磊如今已经成了京兆府的审判史,正五品,对宁砚他是发自内心的感激。 宁砚笑着回到:“是啊,金陵的草市很有意思。” 在宁砚说话的时候,陆秋歌就走上去从白淑兰的怀里抱过了小公绍。白淑兰这才站了起来。“你们男人说事,我们就先下去了。” 宁砚点头。“好。” 小宁悠却扒着宁砚的腿不走。“爹爹……” 宁砚失笑,将提着的雕花蜜饯递给白淑兰。“悠儿要吃,娘你记得只能给她一点点。她今天已经吃了不少了。” 小宁悠这才跟着白淑兰走。剩下三个人的时候宁砚才坐下谦和问道:“二伯你和表兄登门是有什么事吗?” 宁远志道:“是竖石(宁碑字)有好消息,专程找上我来一同向你说的。” 宁碑接过宁远志的话说道:“是宁玜,今早我收到了官府的捷报,他中举了。宁玜在上元府国子监时你对他照顾良多,如今他中举,我这个当爹的怎么能不专程来向你道声谢呢。” 宁碑说话时眉目间的喜义怎么都抑制不住。宁玜今年才刚到弱冠之龄就中了举,以后的前途很大的可能就是一片辉煌。他怎么能不欣喜若狂。 宁砚闻此,也由衷的为宁玜感到高兴。“你可折煞我了,能中举是宁玜努力的结果,我怎么能受你的谢呢。” “受的受的。宁玜经常来信一半都是提到你的,他能有今日之功是绝对离不开你的。” “好了。”见两人在这里推开推去,宁远志开口打断了。“都是一家人,就别说这些见外的话了,宁氏能出有出息的人,我们都乐见其成不是吗?” “族长说的是。”宁碑附议到。 “清墨,族里的意思是等宁玜回来大摆一场宴席的,到时候你可要露一面,族里好多后辈都想看看你长什么样呢。” 宁砚自然是应了下来。“好,到时候清墨一定到场。” 而另外一边,温梅芷回到上元府温府后就闭门不出,萧启崇派人来请了三次都吃了闭门羹。知道八天后萧启崇以皇宫家宴为由才请的温梅芷进了宫。 宫宴设在御花园,萧启崇登基之初就专程让人在这里建了不小的戏台子供他听戏之用。这次是温梅芷要求宫宴设在这里,和萧启崇说的事她找了一个戏班子有新的细想唱给萧启崇听。 “梅芷见过太皇太后,太后,陛下。”温梅芷一身浅色襦裙,风姿绰约,行的却是男儿的揖礼,而非万福礼。而高座上的几人对此早就习以为常了。 昔日的太后如今成了太皇太后,年纪愈发老迈,但对温梅芷的疼爱依旧如昨。一年多没见温梅芷,她也不想顾其他,直接招手让温梅芷到她的身边去。 温梅芷对这个真心疼爱的她的长辈也很是亲近,走过去在老太后的腿旁蹲下抬头看着她,柔和说道:“梅芷想您了。” 老太后苍老的手摸着温梅芷的脸,想责备却又不忍心。“你这孩子呀,他们男人的事你怎么就一定要掺和,战场是你去的地方吗!” 温梅芷也不解释,只是平静的说了一句“大凉倭患平了。” 老太后颤抖着声音道:“梅芷,苦了你呀……” 这时,萧启崇走了过来。“祖母,今天是好日子,咱们应该高兴的。” 说完又发牢骚似的对温梅芷道:“小姑母,你可让寿奴好请。班师回朝时我就等着你,结果等了一个空。从金陵回来后你又闭门谢客,我请你你也不来。” “陛下这是在怪我?”温梅芷问道。 萧启崇连忙摇头。“哪能呢,我怎么会怪小姑母呢。” 温梅芷起身,对萧启崇说道:“不是不见陛下,是我最近在查一些东西。”说些,温梅芷的视线在萧启崇身后的李善身上一扫而过。 移开视线后,温梅芷淡又笑着对萧启崇道:“知道陛下喜欢听戏,我听说一个戏班子排了新戏就特意请了过来。” “就知道小姑母对我好。”萧启崇大笑道。“小姑母你快坐。李善,去御膳房让人把东西都上上来。小姑母,你让你请的戏班子也上吧。” 萧启崇说完准备回自己的御座时发现李善愣在那里没动,皱眉呵斥了一声。“李善,你傻愣着干嘛?!还不快去御膳房。” 李善一下回过了神,低头哈腰道:“奴才该死,奴才这就去。”说完就匆忙离开,只是温梅芷刚才看他的那个眼神在脑海中怎么都挥之不去。 她在查什么?她查到什么东西了? 等李善离开,萧启崇和温梅芷各自就坐,温梅芷还没坐下就听到老太后的声音。“梅芷,你过来和我坐一起。” “好。”温梅芷没有忸怩,落落大方的走过去在老太后的身边坐下。看着老太后轻和道:“在泉州时我和一位老军医学了一些推拿的手法,以后梅芷常去给您做一做,能免一些病痛。” 老太后慈祥的笑着。“好,好。” 不一会儿,宫女太监们端着各色美味鱼贯而入,温梅芷带来的戏班子也准备妥当上了戏台子,在萧启崇的颔首下,乐曲声缓缓响起。 李善安排好宴席之后就回到了萧启崇身边伺候,但有些魂不守舍。 因为就在刚才去御膳房的空挡,他知道了他一年前派去处理太上观事件的心腹太监已经失踪三天了,是温梅芷协同皇后将消息压了下来,所以他今天才知道。 他本来有信心那人不会背叛他,但刚才温梅芷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让他没了底气,开始怀疑那个心腹是不是已经全都招了。 这份担心在看到戏台上一个穿着和他的总管服几乎是一样的太监戏服时被放大成了恐惧,手一抖,给萧启崇布菜的筷子就掉到了案上,银质的筷子与木制桌案接触发出了当啷的声响。 见其余人都在听戏,萧启崇不想发怒打扰了其他人,压着怒气不满问道:“你今天是怎么回事?” 李善慌忙跪了下来。“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行了!”萧启崇摆了摆手。“你到一边候着去,让郭尚来伺候。” “是。”李善起来后就站到了旁边,另外一个太监替代了他的位置伺候萧启崇。 戏台上的戏继续在唱着,从开场的皇帝被刺杀,有惊无险的群像戏换到了皇帝贴身太监的独角戏。只听台上饰太监角色的人拉长声音唱到: “昔日我为小宦,他为大官,为小事把我怨。今朝我为大宦,看我把那怨来报。” 听到这里,李善腿一软,他身边的小太监连忙扶住了他才让他没有摔倒。 她查出来了!她什么都查出来了!他的心腹出卖他了。 接下来的几幕将太监如何嫁祸朝廷忠臣的过程唱了出来。忠臣含冤被贬,太监圣宠日隆,开始贪污受贿。 李善的脸色越来越白,萧启崇的脸色也越发的阴沉起来。 戏曲和一年前发生的事并不完全重合,但作为当事人的萧启崇和李善却感觉处处都在说着自己。 戏曲很长,中途老太后感觉身体乏了,太后就陪着老太后走了。其余人一直看到戏曲的结束。 戏曲的最后,刑部尚书将案子查了出来,还了忠臣清白,太监被揪了出来,然后被皇帝处死。 戏曲结束后,李善已经瘫倒在了瘫倒在了地上,萧启崇涨红了脸。全场一片寂静。 “陛下,这场戏名为‘奸宦现形记’,您觉得如何?” 温梅芷清亮的声音在这时显得格外清楚。 第89章 “李善!你有什么想说的没?!”萧启崇几乎是吼出了这句话。刑部查了一年没查出来陷害宁砚的人居然就在他的身边。 非但如此, 他还信了他的谗言, 怕宁砚入内阁后权力过大会威胁皇权, 让他借太上观事件断了宁砚入内阁的路。 他早就应该看清的,一个丝毫不贪恋权力, 官拜三品依旧能挥袖辞官的人怎么会是一个热衷权力,工于心计的人。 李善连滚带爬的往萧启崇这边移动。“陛下,陛下, 奴婢都是为了您啊, 奴婢对您忠心耿耿啊。”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敢说是为了朕?!”萧启崇像是听到了世上最大的笑话,嘲讽又愤怒的冷笑道。 “你公报私仇,蓄意陷害,构陷失败后就挑拨离间, 让朕成了一个是非不分的昏君,你还有脸说是为朕好?!你让朕百年之后,怎么有脸去面对九泉之下的父皇?!” 要是父皇在九泉下知道他不但没有听他的遗嘱, 重用宁砚,反而借他驾崩一事,寻机打压宁砚,还不定怎么恼他呢。 “奴婢……奴婢……”李善只觉得脑中似乎有万千只蜜蜂在嗡嗡乱叫, 让他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郭公公,你带着闲杂人等都退到一边去。”温梅芷朝手足无措的站在萧启崇身边的郭尚吩咐了一句。郭尚连忙领命, 带着一干侍候人等以及戏班子退了下去。 皇后与温梅芷对视过后, 也领着在场为数不多的几名妃嫔离开了。这时, 温梅芷又从袖中取出了一本册子。 “陛下, 我这里还有一份东西需要你看一下。” 等萧启崇接过后,温梅芷开口道:“这是上元府兑票务一位主事偷记下来的账册,记载的是从太初十三年陛下登基到如今的承平一年上元府兑票印发情况。 兑票务共印发兑票一千万两,但报给官票府却只有六百万两,这被隐瞒下来的四百万两白银被兑票务官员与李善瓜分。 兑票超发,导致这一年上元府物价上涨近一倍。但因为这一切是李善借着陛下还为太子时授意开办的那家兑票铺操纵,导致朝廷上下无人上奏。” 萧启崇恨不得把手里的账册都给撕了,其实既有气,也有羞。因为李善贪污的这一部分很可能有一些进了他的私库。 还有超发兑票,他是真的不知情,但因为是李善扯着他的大旗去做的,不知道有多少人已经在心里认为是他这个皇帝让李善去做的。 羞愤之下萧启崇已经没脸去看温梅芷了,只想将满腔的怨怒都往李善身上发泄,也不顾身份了,直接就上脚去踢趴在地上的李善。 “陛下饶命!陛下,奴婢只是一时糊涂……陛下……” 第75节 等他踢累了,李善也已经是鼻青脸肿,出气多进气少了。 “来人啊!” 在不远处听到声音的郭尚连忙小跑了过来。 “陛下。” “李善欺君罔上,罪大恶极,给朕拖下去杖毙!” 郭尚抖了一下,看了一眼满脸是血的李善,哆嗦的应了下来,然后又跑回去找人来抬李善。 “陛下,饶命……”李善奄奄一息的呻吟着。 萧启崇根本就不想再看他一眼了,他觉得自己就是个笑话,居然被一个太监玩的团团转。一脚将桌案踢翻在地,甩袖走了。 温梅芷走到李善旁边,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淡漠的说道:“你的心腹太监什么都没招,戏曲是我编写出来的,一切都是你自露马脚罢了。大凉朝廷,不是你一个宦官祸害的地方。” 说完,温梅芷也离开了。而李善则是被郭尚带来的人拖走,等待他的是杖毙的死路。 紫宸殿。 萧启崇回到紫宸殿后就将所有人都赶了出去,独自一人坐在空旷的大殿里。他一直觉得他登基的这一年做的不错,努力的在向他父皇看齐,今天才知道他有多可笑。 温梅芷进来时看着情绪低落的萧启崇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走了上去。“寿奴,你还年轻,登基也不过一年,犯错在所难免。” 萧启崇低着头,低沉道:“我觉得有愧于父皇。父皇临去前教导了我许多,我却没听进去。也对不起小姑母,小姑母在泉州抗倭,我却只知道在皇宫享乐。” “人心难懂,李善自小就在你身边伺候,你一时被蒙蔽情有可原。只希望经过这次,你能真正学会先帝,学会太傅交给你的一些东西。 兼听则明,偏听则暗,亲贤臣,远奸佞,这些话不仅仅是听听就罢了的。” 这种话也只有温梅芷敢说出来,也只有她能说出来,在这方面,连太后、老太后都不如她,因为她能名正言顺的干政,而她们至少从明面上来说不能。 萧启崇点了点头。“小姑母,我记住了。以后我要是还有做的不对的地方,小姑母你就尽管来教训我。” 温梅芷轻笑道:“你是皇帝,是天子,对你只有劝谏,哪儿来的教训。” “你是我的小姑母,和别人又不一样。” 温梅芷笑了笑没说话。转来话题提起了另外一件事。“陛下,朝廷现在废止新法的言论甚嚣尘上,你是否真的有意废新法,恢复旧法?” 萧启崇犹豫了片刻后,才道:“父皇临去前嘱咐我,新法绝对不能废。我从心里也不想废止新法,父皇宵衣旰食了一辈子都是为了新法,我也不愿意看到父皇留下的东西被废除,但是……” “但是你觉得新法的确有了问题。”温梅芷接过了萧启崇的话继续说了下去。“你还发现,朝廷中有很多人都在偏向了废止新法的一侧,所以你就动摇了。” 萧启崇没否认,点了点头。“他们也是为了大凉,我不得不考虑废止新法的可行性。” “寿奴,你有没有想过何谓变法?变法变法,重在一个‘变’字,变旧法以革除弊病,进而图强。如今新法有弊,那就说明‘变’的不够,你为何不图再‘变’,反而图废? 先帝登基初年就因为旧法让大凉积弱积贫,突厥倭寇肆意践踏大凉疆土,由是启用章严维,变法图强。如今倭患已平,突厥亦逐,却想着再次复辟旧法,难道想要让十几年前的局面再现吗?” 萧启崇动了动嘴,小声说道:“……可是章阁老已经致仕了……” “你其实知道谁可以,只是你不愿意拉下面子。” 萧启崇别开头,像个别扭似的孩子嘟囔道:“是他不给朕面子,说辞官就辞官,把朝廷当成他家了不成,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温梅芷了解萧启崇,知道他现在已经知道怎么做是正确的,但就是有些拉不下面子去请宁砚回来。她也知道不能逼得太过,毕竟他是帝王,让帝王向臣子低头也不现实。 “你答应我三个条件,我来请他如何?”温梅芷笑到。 萧启崇拍桌子说到:“还用请?朕一道圣旨下去,他来也得来,不来也得来。” 温梅芷无奈道:“寿奴,你如今都是一国之君了怎么还像个孩子似的。” 萧启崇红了耳朵。“小姑母,你胡说什么呢,朕是堂堂的一国之君,七尺男儿,怎么能说我……说我孩子似的呢。” 温梅芷笑着摇了摇头,不再去纠结这个问题。 “那陛下可听好臣的条件。第一,浦昱林须得退位让贤。我了解过这个人,能力平庸,但有一张能说会道的嘴,极善媚上欺下,能有今日地位也几乎全凭那张嘴。 章阁老提拔他于微末,但他不思报答,在当上首辅后公然于章阁老反目,可见天生反骨,不可重用。宁砚若要继续变法,也得有个镇得住场子的身份。” 萧启崇点了点头。他当初就不太想用浦昱林这个人,只是当时身为辅政大臣的章严维力荐,他不好拂了章严维的面子才答应的。 他刚当上首辅不久就开始向他进言废新法,还拉拢了一帮朝臣成天提废新法的事,搞得他也心烦不已。内阁没了他,自己反而能清净一些。 再说,首辅的位子他本来就是给宁砚留的。虽然中途出了一些问题,但让他重新接受宁砚做首辅也不难。 “第二,宁砚回京之后要继续变法,陛下你得不遗余力去支持。当然,如果真的有错,我第一个就会站出来反对。” “只要有利于大凉,朕自然支持。”萧启崇也答应了下来。 “第三,将温家的金书铁券转赐于宁砚。” “不行!”萧启崇想都没想就拒绝了。“金书铁券是皇爷爷赐给温家的,小姑母你怎么能想着让给别人呢。而且他宁砚虽然有功,但还没有到让朕赐他金书铁券的地步。” 温梅芷早就料想到萧启崇会这么回答,不慌不忙说道:“那我退一步如何?如果将来陛下你想杀他,允许我用金书铁券救他一家性命如何? 不用昭告他人,只有你我二人知晓。若没有那么一天自然无事,若有那么一天,陛下也可以我是他儿女的干娘,他们也算我温家之人为由,准用金书铁券免他一死。” “小姑母,你们就是朋友,你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好?金书铁券这种东西都要让出来。” “我可不仅仅是为了他,也是为了陛下,为了大凉。宁清墨这个人真的是有相才的。他可能当不得国士无双,但也少有人能出其右,变法的这个大梁,放观整个朝廷,也只有他能挑的起来。 而且我与他相交多年,看得出来他有一颗别人少有的赤子之心,待人和善,爱民亲民。他为首辅,于国于民都是好事。” 萧启崇沉吟了一会儿,虽然有动摇,但依旧没有当即答应下来。“这个你让朕再想想。” “那前两条陛下是答应了?” 萧启崇点了点头。“嗯。” “那就请陛下下旨吧。” 萧启崇一怔。“下旨?下什么旨?” 温梅芷说到:“内阁首辅,百官领袖,授封岂能没有圣旨?” 萧启崇反应了过来,瞪大了眼睛。“小姑母你这是挖了坑让我跳啊,让朕下旨,不就是等同于朕请他回来吗?” 温梅芷淡笑。“君无戏言。” 萧启崇:“……” ** 金陵,宁府。 宁砚站在铜镜前,陆秋歌正在帮他整理衣冠,而宁砚显然有些心不在焉。 “贺礼我已经准备好了,一会儿让柴浪拿上,免得你给忘了。” 宁砚听到声音才回过神来。“嗯?秋歌,你说什么?” 陆秋歌只能将刚才的话又说了一遍,宁砚这次才点头答应。“我知道了。” “好了。”最后将衣袍抚平,陆秋歌这才放下手。“早点回来,别喝酒。也别忘了请宁玜隔天来家里吃个饭。” “好,我都记住了。” 出了宁府后,宁砚站在门口等柴浪驾马车过来,看着东边方向,宁砚继续想起了刚才的事情。 一月之期已经过了三天了,温梅芷仍旧没有给他消息,难道是皇帝那边没有说通?如果真是这样,那也就罢了,他就把我搁浅的私塾计划再提上日程就是了。 ** 宁玜以弱冠之龄中举,在整个宁氏宗族都引起了极大的重视,所在宁远志就在宁家祖宅之中设了宴席,凡是宁氏宗亲都可以来参加。 宁砚在宁氏宗族里名望极大,毕竟在他没辞官之前,整个宁家就属他的官品最高。宁砚也提携过宁族中的一些人,他们也心存感激。 而且宁砚虽然辞官,但在朝廷的人脉还在,所以存在讨好、巴结心思的人也有不少。所以宁砚到祖宅后,身边一直围着找他寒暄的人。 在宁砚被缠的有些头疼时,宁玜及时的来救场了。 “六叔,族长让我来请你入堂上座。”宁玜行了晚辈礼后说道。 宁砚颔首,然后拱手朝周围人道:“诸位,清墨就先入席了。”而后就与宁玜一同进了正堂。 这里只设有两桌宴席,除了宁氏一族中有些名望的长辈外,就是宁砚这等有身份地位的人。宁玜如今也能在这里有一席之位。 宁砚在正堂坐下后没多久,宴还没正式开始呢,柴浪匆匆忙走了进来。 “大人,家里来话,有圣旨到了。” ※※※※※※※※※※※※※※※※※※※※ 假期的最后一天了,祝大家明天工作/学习愉快,嘿嘿。——来自一个正在被期中考试摧残的苦逼作者。 第90章 本来在宁家祖宅中摆开的宴席因为这道圣旨的到来, 让整个宴席都空了。一个个都跟在了宁家的后面想去瞻仰圣旨。 等一群人走到宁家时, 传旨的太监都被这气势浩荡的一群人给惊了一下,回过神后托着圣旨上前两步。 “宁砚听旨,请跪受制书。” “学生接旨。”宁砚屈膝跪了下来,其余人也纷纷效仿, 跪在了宁砚的身后。 宁砚虽然已经辞官, 不能再自称“臣”,但他进士的功名还在,依旧算是“天子门生”,所以宁砚便用了“学生”这么一个自称。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求治在亲民之吏端重循良, 教忠励资, 敬之忱聿,隆褒奨。尔宁砚, 原为詹士府詹士, 领正三品, 业可开先式榖, 乃宣猷之本, 泽堪启後, 贻谋裕作政之方。 因事还乡,已逾一年,今重启用, 兹以覃恩, 擢为内阁首辅, 总领百官,辅佐朕躬,令尔于制书下一月内返京受职。 另,加封金紫光禄大夫,凤鸣县侯,食邑二百户。於戏!望尔戴沐皇恩,克承清白之风,孜孜以报政,方无愧畀以殊荣。承平元年四月二十三日。” 圣旨宣读完,宁砚身后的一众宁家人已经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之情了,脸上满是兴奋与狂喜之情。 首辅! 宁家隔了这里多年,终于又出了一位首辅了! 他们以后再也不用只能提先祖之名来长自己志气了。有一位首辅在,他们宁家便能再列鼎食之家,重现往日的辉煌昌盛。 而与他们不同,宁砚却是有些失望,他没听到他更想要的——金书铁券。但如今圣旨已经下来,已经不是他能拒绝的了。 “宁大人,接旨吧。”宣旨太监带着几分讨好的笑容弯腰将圣旨递给宁砚。 宁砚双手举过头顶,将圣旨接过,朗声道:“宁砚领旨,谢吾皇隆恩。” 谢恩之后,由宁砚带头,其余人才起身。 第76节 “宁大人,您的官服与官印咱家也给您带来了。”说着,宣旨太监朝一边站着的小太监招了招手,小太监忙走了过来,手中托着的是紫服、紫金鱼袋以及首辅官印。 宁砚温和道谢:“劳烦公公了。一路劳顿,公公与我过府歇息两天如何?” “不了不了。”宣旨太监摇了摇头。“我还要赶回上元府向陛下复命,宁大人的好意咱家心领了。这里还有一封温女卿让咱家交给您的信。” 宣旨太监取出了一封蜡封过的信,待宁砚接过后,宣纸太监拱了拱手。“宁大人,咱家这就告辞了。还请大人不要忘了时间,一月之内,回京赴任。” 宁砚点头。“公公慢走。” 宣旨太监坐上马车离开后,宁砚马上就被围了起来。 “恭喜六叔,荣拜首辅。” “清墨,宁家真是蒙祖上恩德,才得你生于宁家啊。” “清墨,不不,首辅大人,贺喜贺喜呀!” 看着还不断朝自己这边涌的宁氏族人,宁砚忙出身制止。“大家都别光顾着向我贺喜了,别忘了今天是为宁玜设宴的,我们还是回祖宅继续开宴可行?” 宁远志看这么多人围着宁砚也不是个事,就站了出来扬声道:“清墨说的对,今日之宴是为宁玜而设,不过既然又出了这么一件大喜事,那就双喜同贺,我们回祖宅,祭先祖,开宴!” 宁远志才发现,已近花甲之龄的自己说话中气还能这么足,他甚至想仰天大笑几声。当年促成宁砚重归宁家的是他。 如今看来,他当初的这个决定是多么的正确。宁家没有再他的手中继续走下坡路,他也有底气在百年之后去面对列祖列宗了。 “好,我们就听族长的,回祖宅,祭祖,开宴!”人群中有人出声附和。 带让出一条路来后,宁远志朝宁砚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清墨,你走前面。” 宁砚婉拒道:“长幼有序,清墨是晚辈,理应在后。” 宁远志摇头说道:“不行不行,你有圣旨在手,谁敢让圣旨落于人后。” 宁砚一想也是,便行了下来。“好。” 在走之前,宁砚朝站在宁府门口的陆秋歌看去,轻轻的点了点头,陆秋歌会意,也朝他点了点头。宁砚这才开路,领着一众人返回祖宅。 宁家门口,看着蜂拥而至又纷纷离开的人,白淑兰还没从刚才的一幕中缓过神来,怔愣的看向转交到陆秋歌手中的紫色官服。 “秋歌,这……这是怎么回事?清墨他怎么就突然成首辅了?” 陆秋歌柔和道:“这还要从梅芷上次来说起呢。等清墨回来了,让他自己跟您解释。” 站在陆秋歌旁边的小宁颂拉了拉陆秋歌的衣角,仰头问道:“娘,我们是要回上元府的家了吗?” 陆秋歌以为小宁颂是对上次的事情还有阴影所以才会问出这句话,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脑袋。“放心吧,你阿爹肯定能保护好我们的。” 不想小宁颂就没有这个意思,脸上浮现的是期许之色。“我想见小叔叔了。” “很快就能见到了,还有你章爷爷呢,他也从泉州回来了。” ** 金陵这个地方不小,但消息却传的格外的快。等宁砚一行人回到祖宅的时候,发现已经有很多人聚在门口就等着宁砚到来贺喜了,金陵太守都赫然在列。 就这样,本来是族宴的宴席又加进来了金陵的众多权贵。宁家祖宅虽然不小,但要一次性容纳这么多人也不可能。 在开祠堂祭祖的同时,就吩咐宁家的下人就近找酒楼租借桌椅、厨房,然后在祖宅外的道路上摆开了宴席。 场面之热闹盛大,一点都不亚于逢年过节。 这场宴席一直持续到了傍晚时分才渐渐结束。宁砚那桌,宁远志已经喝的酩酊大醉,还一直念念不忘的想看宁砚放在祖祠中的圣旨。 宁砚看着双眼迷离的都快睁不开的宁远志,就招呼人搀扶他回去休息,偏偏宁远志还扒拉桌子不肯走。 “我不走,我要观瞻观瞻圣旨,我不走!” 宁砚只能无奈哄道:“二伯,圣旨我就留在祖祠,你想看等明天起来再看,它不会跑的。” 宁远志这才松开手,心满意足的被下人背着回房休息去了。 宁远志走后,宁砚也起身准备回家。便对宁远志的二子宁硅说到:“天色也晚了,我就先回去了,就劳你收拾残宴了。” 宁硅虽然没醉到不省人事,但也有些大舌头了。“好……清墨你……你就放心走,剩下的有……有我呢!” 坐上回去的马车后,宁砚这才有空拆开了温梅芷写给他的信。当他将信号从头到尾看完后,勾起了嘴角。 “梅芷,谢谢……” 既谢她为他除掉了李善,也谢她将属于温家的金书铁券转赠给他。 “我会和你一同达成你的志向。” 圣旨下后五天,宁砚便收拾妥当了一切。挑了一个宜出行的好日子后,一家人就走上了重回上元府的路。 金陵,他两次安家,又两次离开。 他想,当他下次再来金陵安家之时,就不会再离开了,那时,就真的是无官一身轻,安度余生的时候了。 ※※※※※※※※※※※※※※※※※※※※ 圣旨是百度搜的,然后增增改改了一下,我也不知道出处,就不备注了。 下章应该就是结局了…… 还有,昵称为“two”的小可爱,每次看到你等更的评论,我就感觉特别对不起你,你教训我几句吧,不然我好愧疚t_t 第91章 上元府府城之外, 神俊的白马上, 一位面容虽然还显稚嫩,但眉目间已经充斥着英气少年端坐在马背上,远眺前方。 少年身后,一名护卫看着已经泛红的天边, 出声道:“小侯爷, 这太阳都快下山了,看样子今天宁大人应该是到不了了,城门也快关了,我们该回了。” 少年摇了摇头,道:“再等等。” 当最后一点太阳落下地平线, 城墙上的守军派了一人来提醒少年。“小侯爷, 时间到了,我们要关城门了, 您看……” 少年眸中露出了失落的神色, 就在他准备勒马掉头回城的时候, 视线所及之处出现了几个黑点, 顿时让他精神一震。 “帮我转告你们统领, 城墙请稍候再闭。”说完也不等守卫说话, 一夹马腹,纵马向那几个黑点奔去。 守卫知道少年是最近得胜返朝,风头无两的冠军侯的独子, 自家统领都是他父亲曾经的部下, 自然不敢怠慢, 连忙就去汇报自家统领去了。 “大人,好像有人冲我们来了。”充当车夫的柴浪看到不远处飞扬的尘土,扭头隔着帘子说到。 “停下来看看是谁。”宁砚的声音传了出来。 “是。”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柴浪看清来首当其冲的人是谁,当下汇报道:“大人,是章家二公子。” 马车里的宁砚听到后,将怀中的幼子递给陆秋歌,然后掀开车帘钻了出去,扶着马车站在了外面的横板上。 “清墨哥!” “朗哥儿!” 章友朗将马停住,激动的喊到。宁砚脸上也是毫不遮掩的喜悦之色。 “小叔叔!小叔叔!” 章友朗看过去,小宁颂将头和手都从车窗里伸了出来,兴奋的朝他挥手。章友朗定了定神后,朝宁砚道:“清墨哥,我们先进城,然后再话旧。” 宁砚也知道这个点不进城的话就要等明天早上了,便道了一声“好”,而后回了马车。由章友朗领路,朝城门走去。 进了城后,直接就朝玄武街的章府而去。章府外已经挂上了照明用的灯笼,章友朗下马后就立刻有人从门口来给他将马牵走。 宁砚先从马车里下来,然后将小宁颂抱了下来,小宁悠在后面的马车里由白淑兰照看着睡觉。小宁颂刚下马车就迫不及待的朝章友朗跑了过去。 “小叔叔,你又比我高了一点。” 章友朗摸了摸后脑勺,笑呵呵道:“可能因为我吃的多,呵呵。” 宁砚笑着摇了摇头,任由两人去,朝出来的陆秋歌伸出了手。“来,先把孩子给我。” 接过小公绍后,宁砚一只手抱着,另外一只手去扶陆秋歌。陆秋歌下来后将孩子抱回。“你去接娘下来。” “嗯。” 章友朗看到陆秋歌后,牵着小宁颂走了过来。“秋歌嫂嫂。” 陆秋歌笑着说到:“半年多没见,你又长大了不少。” 章友朗红了耳朵,腼腆的笑了笑。 这时宁砚走了过来。“朗哥儿,先帮我找个地方,我把我娘和悠儿安顿一下。” 白淑兰年纪不小了,虽然身体尚算硬朗,但马车的颠簸还是让她的身体吃不消。 “房间都准备好了,清墨哥你随我来。”说着,章友朗忙带路进了章府,将宁砚他们领到了一个独立的院落,招呼着下人帮着安顿了下来。 还没等宁砚坐下喝口水,章友朗就告诉他章钟凌在外面等着他。宁砚让陆秋歌先带着孩子休息后,和章友朗一同走了出去。 看到双手背后站在院中的章钟凌,宁砚走上去行了一个揖礼。“世叔。” 章钟凌打量了宁砚两眼,想说什么但又把话咽了回去。“父亲在等你,你跟我来一趟。” 章公…… 宁砚抿了抿唇,无言的跟在了章钟凌的身后。 宁砚是在章严维的寝房外室见到的章严维,只穿了一身白色的单衣,宁砚想他应该是已经睡下,知道他来又特地起来的。 他自从离京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章严维,只是每月一封书信问安。章严维不回他,他就更畏惧来上元府看他。 虽然从温梅芷那里知道章严维再次中风,脖子以下全部瘫痪,饶是已经有心理准备了,但真正见到章严维时,宁砚的鼻子还是酸了。 只见章严维坐在轮椅上,满头的白发,脸上皱纹遍布,整个人的精神劲儿很差,在这昏黄的灯光下更给人一种日薄西山的感觉。 宁砚虽然不懂医术,但只看章严维的面相便知道,章严维现在就像是风中残烛,只要这阵风稍微大一点,这最后的生命之火就要熄灭了。 宁砚跨过门槛后,缓缓弯膝跪了下来,头抵到地上磕了一个头。 “……章公。” 章严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你们都出去候着。” 章钟凌以及侍候的人陆续走了出去。房门关上,房间独留章严维与宁砚二人。 “老夫是不是该赞你一声洒脱肆意?”苍老低沉的声音让人听不出其中的喜怒,却让宁砚的心难受不已,低着头说道: “清墨有愧于您。” 第77节 宁砚没有说他知错,因为再给他一次重来的机会,他很大的可能还会做出那样的选择。但他虽然觉得没错,但对章严维的愧疚确实实打实的。 “哈!”章严维冷笑了一声。“老夫可当不得你的愧疚。” 宁砚知道章严维积压了一年的怒气也不是这么一时半会儿就能消的,也不起身,也不敢辩解,老实的听着章严维的训斥。 “圣人言,君子量不极,胸吞百川流,而你呢,因为一点委屈就辞官而去,你的担当呢,你的责任呢。雷霆雨露,莫非皇恩,你为臣子,不管是什么你都该受着。” “我寄厚望于你,望你能担起新政重任,如今看来你根本就难当大任,胆小懦弱……” 章严维的声音不大,也很慢,中气不足,一句话似乎要费很大的力气。到后面,这声音越来越小,喘息声却越来越急促。 宁砚觉得不对劲儿,连忙起身跑到章严维旁边,手拍着他的后背帮他顺气。“清墨都知错,以后肯定都改,您息怒,您身体重要。” 一边朝扬声喊到:“来人啊,快请大夫过来!” 门很快被打开,一番忙乱之后,章严维喝了药昏睡了过去。从章严维的寝房中出来后,宁砚露出了苦笑之色。 “世叔,我不知道章公对我有这么大的气。” 章钟凌叹了一口气。“父亲一直对你寄予厚望,所以才会怒你不争。再加上你的辞官,他引荐浦昱林为首辅,却没想到浦昱林是那样一个人,父亲难免自责,对你的气就又深了一层。” 宁砚无语辩驳,忧心道:“章公的身体现在怎么……” “宫里的御医也来看过,都说……说父亲时日无多了。” “无多了……”宁砚轻轻呢喃着。 这个威严但对他其实不乏关切的老人就要永久的离开了? ** 第二天,宁砚没有再被章严维叫过去训斥,因为他还在昏迷中。他的到来好像成了那阵大风,让章严维这根残烛更加的残弱起来。 侍疾有章严维的儿子和孙子在,宁砚插不上手,就整日和白淑兰一样,跪在佛堂里为章严维祈福,一跪就是一整天。 温梅芷期间来找过他一回,告诉他上任的事情不用急,等章严维挺过这一阵子再说。但这一阵子,章严维终究是没有挺过去。 四天后,宁砚被告知来见章严维最后一面。宁砚也不知道自己怀的是怎样的心情,拖着步子进了那间满是药味的房间。 来到床边,看着面色干枯的章严维,宁砚轻轻坐下。拳头将袖子捏的紧紧的,嘴唇动了动,却只发出了一声哽咽的声音。 章严维能动的脖子微微扭了一下,看着宁砚,虚弱的说到:“你不用自责,我的身体早在泰山封禅的时候就不行了,能撑到现在已经是老天爷对我的眷顾了。我死也能瞑目。把你叫来就是想和你说两句话。” “嗯……”宁砚鼻子发酸的应了一声。 “你如今不过三十又一就官居二品,总领内阁,历代少有,你切记要戒骄戒躁,遇事辞官这种事我不希望再有一次。” “我的后半辈子一直在为变法新政努力,能在死前看到成效,我无憾了。但你要记住,新法,绝对不能废。” …… “识人要清,用人要慎……” “泰而不骄,矜而不争,群而不党……” 宁砚连连点着头。“记住了,清墨都会牢牢记住的。您先休息一会儿,我去给您倒杯水。” “嗯。” 水端来后,宁砚只喂了两口章严维便不喝了,又沉沉的睡了过去。宁砚抹了抹眼泪,然后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当天晚上,章严维与世长辞。 次日,皇宫中来了一道圣旨。 追封章严维为建安国公,正一品太子太师,允其长子章钟丘不降爵承袭。 又三天,在皇帝以及一众朝臣的商讨下,为章严维定下了谥号:文贞,对章严维的一生做出了极高的肯定。 ※※※※※※※※※※※※※※※※※※※※ 估计错误,还有一章…… 注:文贞是唐朝级别最高的谥号,宋代仁宗往前,文贞也是最高等级的谥号。 第92章 章严维的葬礼办的很简洁, 这是他自己要求的。但自发前来吊唁的人却很多, 有他的友人,譬如纪良和,也有他曾经的政敌,比如韩哲松, 包括萧启崇这个皇帝都亲自来了一趟。 宁砚虽然不是章家的人, 但他坚持为章严维戴孝、守灵了七天。一直到头七过后,章严维的棺椁被抬回祖籍下葬,宁砚才除孝。 都说人死一场空,但有些人死后注定被历史铭记,章严维无疑就是这么一个人。 ** “我该走了, 你再回去睡个回笼觉。”宁砚将紫金鱼袋佩好, 然后接过陆秋歌递过来的玉笏。“反正家里没什么事,而且昨晚绍哥儿哭闹了半宿, 你肯定没睡好。” “知道了。”陆秋歌笑着说道, 看着接连多日都没有休息好, 眼下都有青黑之色, 却又始终惦记自己的宁砚, 心疼但又无可奈何。 “你快去上朝去, 你走了我再去歇息。对了,送砚哥儿去私塾的事情我留意就行了,你就别操心了。” 白淑兰和陆秋歌本来都打算是请先生来家里授业, 但宁砚坚持要送小宁颂去私塾, 因为他知道学习, 不止要学习知识,还要学习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方式。 在这种事情上,白淑兰和陆秋歌向来都是听他这个一家之主的。所以两人就歇了请先生的念头。 “好。”宁砚点了点头。 伴着蒙蒙亮的天,宁砚坐上马车往皇宫而去。再次站在太极殿上时,宁砚竟然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这一年在金陵的悠闲潇洒生活让他已经快记不清这种殿下为臣的感觉了。 他站的位置在文臣的最前方,与闻辉风并立。大凉一品官衔一般只在官员逝世后用来加封,虽然无明文规定,但却一直这么做着。像纪良和这般生前就加封正一品的情况很少出现。 所以在朝廷掌权官员中,正二品的内阁首辅就是最高的存在。在宁砚的身后,放眼看去,基本上都是年龄比他大的人。 曾几何时,他还在为一家的衣食愁苦,又何曾想到会有位极人臣的一天。 人生无常,他的这一生更是光怪陆离。从刚开始的被迫承担起家的责任,到如今承担起一个国家的责任,其中得失、荣辱、喜悲也唯有他自己能清楚。 “陛下驾到——” 嘹亮的声音在太极殿内响起,宁砚从思绪中退出,看向了走进来的萧启崇,一身绛纱袍,头戴通天冠,脚步稳健走上了丹陛,而后在御座之上坐下,然后众臣见礼。 宁砚已经一年没有在朝廷,早朝他一言未发,只是旁听。萧启崇也知道他的情况,也没有特意问他的意见。 早朝之后,内阁一众人前往议政殿议事,等他们到了才发现萧启崇已经先他们一步在那里等着了。 “参见陛下。” 萧启崇抬了抬手。“免了。”说完,萧启崇看向了宁砚,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就成了一句中规中矩的“宁砚,希望你不要辜负朕的期望”。 “臣一定竭尽所能。”宁砚的回答也同样中规中矩。 但就在这中规中矩的一问一答间,君臣的芥蒂就代表放下了。 “朕来是有件事想同你们说一下。”萧启崇顿了一下才接着道:“朕有意在内阁再增设一位次辅。” 宁砚心下一动。增设一位次辅,难道…… 其余人听到萧启崇的这话都明白,这件事皇帝已经决定了,来这里只是通知他们,而非与他们商量。闻辉风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手执玉笏道: “臣觉得可行。” 宁砚紧跟其后。“臣附议。” 两位首辅都同意了,剩下的次辅自然也就没有别的意见了。他们也担心萧启崇为了加一个人进来而撤掉他们中的一个人,如今只是增一位次辅而不动他们,他们自然接受的容易。 “除了这件事外,朕还有一件事同你们商量。父皇去世之时,交代朕,新法不能废。但这段时间废除新法的声音此起彼伏,朕知道你们中有人也有如此的想法。” 次辅中有两人暗暗为自己捏了一把汗。 “朕不怪你们,因为朕也有过这样的念头。”说到这里,萧启崇话锋陡然一转。“但朕现在已经意决了,新法不废,还要继续变下去。 宁卿当跟随章阁老,参与变法,田赋寺、官票府都由他提议设立、组建,其成效如何你们也有目共睹,父皇在世时于他也有重用,所以变法的这个担子,朕准备交给他,你们可有异议?” 不说别人,就说宁砚自己都感觉到了萧启崇现在的变化。比起还为太子时,更有威严了。一番话下来,将自己和先帝这两座山全部压下,让其余人想翻都翻不过去。 其他人将目光放到了宁砚身上,看着这个年不过而立却衣紫服执玉笏的人,他们清楚,往后的朝廷,这个人是真的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连闻辉风这个同为首辅的人都要避其锋芒。 而立之龄拜相,他们,自愧弗如! “臣等均无异议。” ** 次日,宁砚在议政殿见到了这位新增的内阁次辅,一身襦裙在议政殿内格外显眼。 宁砚见到温梅芷时没有丝毫的意外,在昨天萧启崇提起时他就想到会是她了。 两人对视,而后相视一笑。 “从古到今的第一位女相,梅芷,恭喜。” 温梅芷淡然一笑。“我一直在为今天努力。”温梅芷没有谦让,只是在陈述一个她认为是事实的结果。 一旁,闻辉风慨叹道:“大凉有温家,社稷之福。” 温梅芷一路走来所谓所谓他们都看在眼里,尤其时平定沿海倭患,解了大凉近百年的烦恼,仅这一点就让他们对这个女子生不出轻蔑之心了。 当天放衙后,宁砚将温梅芷邀请到了家里。温梅芷一到,小宁颂和小宁悠就全被吸引了过去,宁砚倒是被晾到了一边。 宁砚一个人“幽怨”的走到了陆秋歌旁边寻求安慰。“秋歌,你儿子女儿真过分,居然无视他们的阿爹。” 陆秋歌哑然失笑。“你都多大的人了,还在这些事上斤斤计较。” 宁砚搂住陆秋歌的肩膀,悠悠道:“因为我有一颗年轻的心。” 饭后,宁砚将温梅芷带到了书房中,取出了一个包的很严实的包裹,打开后拿出了两本书递给了温梅芷。 温梅芷接过,没有翻开。“这是什么?” “《商业则例》与《漕运改革》,这是我计划的新政未来的方向。”他在金陵这一年也不是全然的无所事事,在查阅典籍之后,结合自己以前研究宋明史时的记忆写下了这两本书。 本来他是准备交给温梅芷,让她去看情况施行,没想到如今还得他来做。 温梅芷神色微凝,看着面前的两本书,眸光渐亮。 “这是大凉的将来!” (完结) 番外:《凉史?宁砚传》 第78节 宁砚,字清墨,应天府人。祖伯生,翰林侍读学士,不得志,遂罢官隐于野。砚少颖敏绝伦,好读书,其属文动笔如飞,初若不经意,既成,见者皆服其精妙。十三为童生,名满乡野。 父亡,家贫,砚孝,不忍慈母食不果腹,是以赁书于同窗,取银以易粮。管光武,凤鸣县令之子,借赁书济砚,砚念其情,遂成挚友。十六为诸生,未几,举于乡。会试初不第,再试,成进士,列二甲第一,御赐殿前传胪,改庶吉士。 砚颀面秀眉目,性温而品洁。时翰林欲著辞书,同行皆拒之,砚独允,曰:“吾愿试之。”何也?勇敢任事也。太初六年,《大凉字汇》成,擢为内阁侍读学士,章严维辈皆器之。 初,祖宗之法行久生弊,章严维辅宣宗,革故立新。改差役为募役,然募役之害亦存,严维性强忮,遇事无可否,自信所见,执意不回,时人莫敢议错。 惟砚不惧之,言其过:免役之害,掊敛民财,敛聚于上而下有钱荒之患。帝闻之,以为然,委之重任。置田赋司,任大司卿,时二十有四也。 七年,迁金陵审判史。砚为政,尊主权,课吏治,信赏罚。寻民、商之便,立兑票务,印兑票以代银,贷银于民而以小利取之,利商而益于府城,积币满仓。治下逢灾,可自赈而无需求于朝廷,帝喜之,赞曰:“善!” 十一年,徙户部侍郎,并官票府总裁。是年,潼川大震,砚奉命,随次辅夏敬赴蜀赈灾灾济民。路遇难民,砚怜之,着弱童乘其车驾,步行往之。爱民若子,尝曰:“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时人莫不敬之。 帝愈器砚,擢为詹士府詹士,衣紫服,时年不过而立耳。 及帝崩,新帝即位。砚为小人忌恶排挤,不使安于朝廷之上。砚愤而罢官岁余,帝诏而起复,拜内阁首辅。恰新政遇阻,任重而道远,砚无畏以为乐。革弊病,改漕运,整商税,平吏治,所奏之议,帝皆用之。 又五年,国强而民富,海内升平,民衣食有余,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商旅野宿焉。遇突厥叛乱,砚举章友朗为将,平突厥,扩疆土以为大凉之最。砚之功愈厚,而人不骄,举手投足,一如昨朝,引天下士人慕其名。 承平十一年,仁宗重病,崩于紫宸殿。留命砚为太子太傅,辅幼帝。及幼帝亲政,朝臣暗议砚恋其权,恐欺幼帝。然还政之日,砚上书请辞,帝不允。次日,家室已空,问其子,曰:“已挂印归乡。”淡泊之名,传为美谈。 砚致仕归乡,开书院,为山长,慕名而来者不知凡几。砚喜山野,常携其妻游于山水之间,享山林之乐,恍若神仙。 乾德四十五年,妻逝,砚怀其妻,忧思致病,乾德四十六年,卒于应天,年八十九,谥“文正”。既葬,帝亲书其碑曰:“褒贤之碑”。 ※※※※※※※※※※※※※※※※※※※※ 注:《商税则例》是北宋时期颁布,顾名思义,是关于商税的。北宋也是中国历史第一个商税超过土地税的朝代。 《漕运改革》参考中唐刘宴的漕运改革,作用很大,唐朝能在安史之乱后继续延续,刘宴的改革起了很大的作用。 ps:正文到这里就完结了,不知道你们会不会觉得结局突兀,但我觉得还行╮( ̄▽ ̄)╭,要是不满意,评论区有我回复“two”的评论,我想说的话就在那里了。 番外可能有点不伦不类,白话文言文,但我的水平只能到这里了,大家且看且过就行了,就以此作结了。 感谢每一个支持我到这里的人,真的非常感谢。祝大家生活美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