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帮帮忙》 第1章 金鳌岛,上清池。 吕布:“儿子,这次要穿回唐代去,爹把东西都给你准备好了,多带点东西好防身……喏你看、落魂钟、九转丹砂、震天旗、你二爹还特地去借了一把打神鞭,五火七禽扇、霞云驭龙玺、万鬼旗、神农鼎、崆峒印、山河社稷图……” 吕仲明:“太多了吧!爹!” 吕布:“……还有十万两黄金和一打起死回生的定魂仙珠,给你一起装在女娲的金葫芦里了。用的时候倒出来,怎么用,不用爹教了吧?” 吕仲明:“不……不要这么多……” 吕布:“过去以后,按教主说的办,都记得吗?” 吕仲明:“嗯,记得啦……” 吕布:“听说敌人不好对付……” 吕仲明:“好……好的,你别太担心……” 吕布:“事情办不成,有困难,有阻力,你压力也别太大,有需要就拿着这片龙鳞,随时召唤爹过去,千万别把事情朝自己身上扛……” 吕仲明:“爹!我不是小孩了!我是金麒麟!你是龙皇,我二爹是麒麟!能办不成?不会丢你们人的!” 吕布倏然就静了,看着吕仲明,鼻子抽了抽,一副哈士奇郁卒状。 吕仲明面瘫状:“好了我走了,爹88。” 吕布忽然又改变了主意:“不是丢不丢人的问题……算了,爹去给教主说一声,你还是别去了,危险。” 吕仲明好不容易能自己出一次门,眼看要黄了,登时就一副哭丧样。吕布一见就怂了,忙道:“好好,你去吧,我相信你。” 吕布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吕仲明又安慰道:“爹,我很快就回来。” 吕布耷拉着脑袋:“你第一次出远门,爹不放心。” 吕仲明闪到家门前:“你放心等我好消息吧。” 说毕吕仲明“咻”的一声跑了,吕布又喊道:“跟教主说完话,再回家一趟……” 吕仲明头也不回地喊道:“知道了!” 吕仲明渐行渐远,吕布看着儿子的背影,一时间无比失落,呆呆地站了会,想起老婆快回家了,于是又去给麒麟钉一个装盆栽的木架子,准备种点仙草仙药,等儿子穿越去执行任务后,有支援请求,好随时炼点起死回生的药,给儿子空投过去。 吕仲明先去看自己的几个仙兽朋友,跟三足金乌告别,损友又你推我我拍你的,浪费了半天时间,继而把装着一堆法宝的金葫芦当球踢,踢着踢着就去了碧游宫。 碧游宫内,通天教主见是吕仲明,便笑道:“小仲明,准备好了?” “嗯,准备好了。”吕仲明把金葫芦当个球踩着,潇洒地行了个礼,答道:“祖师爷爷,送我回去吧。” 通天教主道:“之前交代你的,都记清楚了?” 吕仲明心道怎么都这么担心啊!我吕仲明看起来就这么不靠谱么?嘴上说:“都记清楚了,徒孙儿把穿越细则记在一个小本子上的。” 通天教主道:“哦?你还记日记?都记了什么?” 吕仲明掏出一个小本子,对着念道:“隋末唐初,鉴于佛教流入中原,挤压咱们道教的生存空间,本来是无所谓的,祖师爷爷生性淡泊,无为无不为……” 通天教主纠正道:“无为是对外人说的,咱们道家打得过就要上,打不过才说无为,‘懒得跟你打’的意思。佛教也这么说,打得过就是降魔除妖,打不过就是大慈悲大愿心了,‘不与你一般见识’的意思。” 吕仲明道:“祖师爷爷说的对,但是呢,有几个来历不明,成分不明的人,修改了一部分历史,可能会对后世时间轴发生了很不好的影响。所以派我回去,修正这一部分的历史,顺便弘扬一下咱们的本土道教文化……过程中极有可能对上佛家以下几名大boss:西方三圣:阿弥陀,带两名小boss观自在,大势至菩萨,战斗力,未知……东方药师佛和日光大菩萨,月光大菩萨,战斗力,以治疗和辅助为主……释迦什么尼……这个字怎么念……带咱们教的普贤真人和文殊真人……这个佛脾气是最好的……也有交情,尽量避免和普贤、文殊对上……” 通天教主语重心长道:“功课做得不错。佛教不好对付,这件事呢,也不是说咱们完全地占理。” 吕仲明忙道:“这是当然,祖师爷爷德高望重,平时也无为,也不好出面,没脸没皮地去和对方打架,所以才派我这么一个小辈过去捣……办事,这样就不用闹得太难看。徒孙儿懂的。” 通天教主嘴角抽搐道:“有的事心里清楚就好了,就不用说出来了。” 吕仲明一脸实诚,点头。 通天教主又唏嘘了片刻,说:“这就走吧,你浩然师叔会开时空门,送你回去,回去后若仓促之间没有计划……” 吕仲明忙不迭点头:“先找咱们的人,在唐代有俩卧底。” 通天教主满意地嗯了声,说:“两位门神秦琼,尉迟恭还未归仙班,不过你可以找他们协助。祖师爷爷已经拜托人,朝他俩打过招呼了。” 吕仲明道:“打过招呼?他们知道我是谁吗?” 教主想了一会,答道:“若不出意外,应当是知道的。你到了以后,不可对他们没礼貌。” 吕仲明嗯了声,通天教主又指点了半晌,最后道:“这就送你回去,祝你成功!浩然!开玄门吧!” 侧旁浩然出来,笑着说:“小仲明,照顾好自己。” 说毕手指一推,打开万古玄门,吕仲明志得意满,跨了进去。 千秋大业,江山天下,无数英雄的热血与宏图,在他的面前徐徐升起帷幕。 时光的流向中,无数卍字符文闪烁着金光旋转,唐代将近,吕仲明敏锐地察觉到了危险。 “玄门通道里是这样的么?”吕仲明在虚空中稳住身形,本能地要朝后退,然而卍字咒文却越来越多,铺天盖地的涌向他。 不好!吕忠明下意识地伸手到腰间一摸,却摸了个空。 糟!法宝呢? 顷刻间佛光到得跟前,吕仲明释放出一身仙兽之力硬抗,孰料那佛光却是铺天盖地,源源不绝,仿佛无边无际,虚空中千万梵音震荡,一只巨大的手掌朝着吕仲明压下来,吕仲明色变大喊,要抽身逃跑已来不及,说时迟那时快,吕布给儿子的一片龙鳞光芒爆射,护住了吕仲明全身,然而佛掌实在太大,汹涌冲来,吕仲明被那佛掌一按,只觉脑海中轰然一响,犹如遭了闷击。 紧接着浩瀚如金海的佛光之力澎湃冲击,将玄门通道击穿出一个洞! 数千年前的晦暗天空射出雷霆万丈,裹着一道光飞射出来! 碧游宫内: 吕仲明消失了,地上留了个东西。 通天教主诧道:“这是小仲明的法宝?” 浩然捡起来道:“女娲的金葫芦,还装着点什么东西,忘拿走了吧。” 通天教主道:“过几天让麒麟送过去给他。小仲明预习功课了么?” 浩然安慰道:“放心吧师父,听麒麟和吕布两口子说,一个月前就在家里读历史了。” 通天教主道:“读的哪本?” 浩然叫苦道:“《隋唐演义》。师父你别啰嗦了,谁耐烦看你呢,快点进吧!” 隋大业二年,杨素病逝,死因众说纷纭。 大业三年始,炀帝大兴土木,妄动兵戈,民不聊生,饿殍遍野,百姓易子而食。 大业七年六月,炀帝下诏征讨高句丽。 十月,王薄作《无向辽东浪死歌》,于山东起义。 十一月,因夏秋山东大水,颗粒无收,百姓曝尸荒野。张金称、刘霸道起义。窦建德家破人亡,逃军离去,揭竿而起。 年末,翟让获罪,逃亡建立瓦岗寨。 大业九年,杨广二次东征,亲征高句丽,苦攻辽东城不下。 而后方,各地农民起义犹如星火燎原于大隋版图上绽开,终于在这一年,杨素之子杨玄感手握重兵,朝炀帝宣战,点燃了又一场乱世的烽烟。 大业九年,五月。 四面边声连角起,长烟落日孤城闭。 一轮血色的夕阳在天地的尽头缓缓沉下,远方霞云中翻滚着闷雷,犹如动乱即将到来的前兆。 这场暴雨要下不下,憋得所有人甚是难受,御驾亲征的杨广亦然。 辽东久攻无果,士兵的尸体在城下堆了足有一丈高,辽河中满是鲜血,一月不褪。深夜,杨广解下铠甲,回到军帐内,挥退了兵士,帐外守备森严。 第2章 云层在天顶聚集,直压下来,形成奇异的景象,仿佛将漫天星斗都吸进了一个浩瀚的漩涡之中,四面八方亮起了红光。 士兵们纷纷发现了,啧啧称奇,犹如天子龙气上应诸天。正交头接耳之时,忽然一道霹雳,发出撕碎夜空的响声,轰然落下。直劈向军营最中央的大帐! 杨广的帝旗瞬间折断,这名远征的指挥官刚从睡梦中惊醒,帐篷便铺头盖面地压了下来,四周一片胡乱,黑暗里到处都是焦急的声音。 吕仲明摔得眼冒金星,七荤八素,发现自己抱着个男人,忙踉跄起来。茫然看着他。 “爹……爹呢?”吕忠明茫然道:“我在哪儿?这是哪儿?爹!” 杨广瞠目结舌,与吕仲明对视。 杨广将吕仲明从头打量到脚。吕忠明的脖侧发出卍字金光,只是一闪,便即敛去,饶是如此,也把杨广吓得不轻。 杨广神色凝重,无论如何也猜想不到面前这一幕,诧道:“你是谁?” 吕忠明呆呆道:“我……我是谁?你……你是谁?我爹呢?” 数息后,杨广炸雷般吼道。 “抓刺客——!” 吕仲明下意识地退后,摔了一跤,本能地转身就跑,整个军帐都动了,十万大军里三层,外三层,奔马来去,吕仲明一冲出来便被吓傻了,怎么这么多人?还都穿着盔甲?这是什么地方?! “抓刺客——!” “朝那边跑了!” 士兵们犹如潮水般地涌了上来,上千人手持武器,吕仲明昏头昏脑,夜里又辨不清方向,站在一块空地上,四周到处都是人。 “陛下有命——抓活的——”一名将官策马冲来。 吕仲明被上千火把照着,空地上犹如白昼,站着只是不住喘气,胸口金光阵阵,父亲给的龙鳞竟是发出光来。 士兵们胆寒,“妖怪”“异兆”之声不绝于耳,及至中帐内一人奔出,喊道:“还等什么!快抓起来!”吕仲明下意识地把手朝胸口一按,然而兵士们来得更快,所有人冲上前去,背后冷不防又有人以棍棒朝吕仲明后脑勺一敲。 吕仲明眼前一黑,摔在地上,士兵们一拥而上,将他粽子般地五花大绑,抬进军营中去了。 杨广半夜三更的被这突发事件骇得够呛,站在帐里不住喘气,召集了手下,一时间众说纷纭,杨广道:“这是……什么妖物?竟然敢欺到朕的营帐里来了?!来护儿!传来护儿!” 部下们面面相觑,一名老将躬身道:“臣在,臣以为,陛下不应惊慌,陛下乃是真命天子,寻常妖物,料想不敢近身。” 杨广这才渐平息了些,又有一将开口道:“陛下,军中士兵都道今夜天象异常,乃是……天降祥瑞之兆。” 杨广惊疑不定,转念一想,忆起金光闪烁后,扑在自己身上的赫然正是一少年,两人在帐中对视那短短顷刻间,少年眉目端庄,肤白唇红,浑不似带着妖气,倒是十分清澈干净。 “唔。”杨广镇定下来,点头道:“祥瑞之兆,便如此解释,令全军通报,以止谣言。来护儿,你留下。” 将领们便都散了,唯剩那老将,杨广在帐中踱了几步,问:“那妖……那祥瑞,如今关押在何处?” 来护儿道:“回禀陛下,那少年已被关在木牢中,昏迷未醒,未有异变,段文振与麦大夫都去看过,不似邪佞之物。” 杨广定下心,答道:“你随朕去看看。” 天色蒙蒙亮,杨广与来护儿到得囚营内,吕仲明仍昏迷不醒,被捆得粽子似的在角落里蜷着。 兵士送上一物,恭敬道:“陛下,这是从他身上搜出来的。” 杨广接过那物,见非金非玉,薄薄一片,拿在手中时竟是照亮了整个营帐,当即吃惊不小。 “这是什么宝物?”杨广从未见过如此异宝,一见之下便起了据为己有之心,收进怀中,以眼色示意,左右士兵便上前,一盆冰水泼在吕仲明头上。那时节正是春末,辽东冰河化冻,冰水寒冷刺骨,吕仲明登时大叫一声,醒转过来,左右看看,整个人都悚了。 杨广与他对视片刻,问道:“你是何人?” 吕仲明道:“我……我是……” 吕仲明方一挣扎,便发现自己被捆着,登时大叫道:“放开我!你要做什么!” “大胆!”来护儿怒胡道:“你知不知道在你面前的是什么人?!这位是陛下!” “陛……陛下?”吕仲明茫然道:“陛下是什么?你是谁啊?” 杨广摆了摆手,问道:“你家住何方?叫什么名字?” “名字……”吕仲明竭力回忆,一脸痛苦,只觉脑中嗡嗡作响,转来转去都是那团金光。 杨广:“父母是何方人士?可有兄弟姐妹?” “爹……”吕仲明喃喃道:“仲明……我叫吕仲明!” 吕仲明想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叫自己仲明,却再也记不起再多事了,他被捆得十分不舒服,说:“你放开我!” “吕仲明?”杨广若有所思,又问:“你是怎么到朕营帐里来的?” 吕仲明茫然摇头,什么都记不起来,总觉得自己忘了非常重要的事情,来护儿看这孩子一脸茫然,不过与自己孙儿一半大,眉目端正,不显戾气,像个公子哥儿,心下多少起了几分同情。 “应当是摔下来那会撞到脑袋。”来护儿朝杨广道:“陛下,这孩子不似奸恶之徒。” 杨广点了点头,不知为何,对这少年竟也生出几分亲近之意,遂道:“将他的绳索解了,但别放他出来,让他仔细想想。”说毕又朝来护儿小声道:“像个祥瑞。” 吕仲明身上绳索解开,杨广要再盘算问个几句什么时,又有兵士过来,躬身道:“陛下,卫尉少卿李渊求见。” 杨广心中一动,转身道:“这么远的,从荥阳跑辽东来?” “关内有紧急军情。”兵士低声道。 杨广顾不得面前这少年,忙自转身离去。 中军帐内,李渊一身风尘仆仆,身边还站着一位年轻僧人,李渊面如土色,那年轻僧人却气定神闲。 “陛下。”李渊道:“楚国公杨玄感起兵谋反!进犯陪都!” 杨广这一惊非同小可,继而是说不出的愤怒,吼道:“杨玄感好大的胆子!” 杨玄感乃是开国功臣杨素之子,杨素生前权倾朝野,死后荫及子孙,出征前杨广令玄感在黎阳领军督粮,未料竟是说反就反,面前李渊已是满额冷汗,通报了军情,杨玄感起兵后便势如破竹,已进逼洛阳。 杨广夜半受了惊吓,骤然又来此噩耗,当即头疼欲裂,半晌说不出话来,拳头攥得紧紧的,然而李渊身边那年轻僧人道:“陛下不必担忧,此乱假以时日,定可除去。” 杨广脸色一变,李渊忙道:“这位是嘉祥寺的吉藏法师,臣不知……” “陛下。”年轻僧人抬眼望向杨广,解释道:“贫僧为寻一人,沿途北上,恰巧与卫尉少卿碰面,遂一路同行。来前贫僧见中原刀兵杀戮之气渐重,是为不祥,然北方天降祥瑞,料想陛下此刻回师,当可大捷。” 杨广听见这话,才稍稍安心了些,注视面前这儒雅僧人,忽想起了些许过往,问道:“你是法朗大师的……” 吉藏点头道:“昔年贫僧与陛下曾有一面之缘。” “唔。”杨广想起来了,说:“在会稽嘉祥寺,你替法朗大师讲经,那年……” “那年贫僧十九岁。”吉藏双手合十,微一点头。 大敌当前,杨广竟是与一僧人叙起旧来,满帐军官心急火燎,偏偏又无可奈何,只得听这死秃驴将话说完。吉藏道:“陛下,中原百姓性命攸关,陛下不可再耽搁了,当以及早起行为佳。” 杨广唔了声,正想再问吉藏祥瑞一事,吉藏却又道:“贫僧此来还有一不情之请。请陛下将昨夜坠于营中那少年,让贫僧带回。” 杨广先是一楞,继而脑海中闪电般地转过无数个念头,一口回绝道:“什么少年?坠于营中?绝无此事。” 吉藏也是一愣,继而耐心道:“陛下,那少年乃是大光明王要寻之人,身份特殊……” “什……什么?”杨广有点糊涂了,心道大光明王即民间百姓所称“释迦牟尼”,释尊是也。可释尊不是早就死……不是早就成佛了吗?一个佛,能告诉手下,让一个僧人过来找自己要人? 第3章 “听法师所言,可是有妖邪进了军中?”李渊也是一头雾水,路上吉藏从未超他提过此事,只是求他引荐,见上杨广一面。 吉藏忙哂道:“非是妖邪,却是于我佛门重要之人。” 杨广微微皱眉,答道:“不是妖邪,那是祥瑞之物?” “这……”吉藏显是第一次与杨广朝相,也不懂他的那点心思,思忖半晌,答道:“陛下真龙护体,自然有祥瑞庇佑。” 杨广一哂道:“那是,可朕并未见过什么少年郎。” 吉藏脸色微有不悦,来护儿一众人等知道就里的,便知杨广想把昨夜那少年留下,既然惊动了佛门中人在找他,说不定还真是什么祥瑞,来护儿便率先道:“吉藏法师,此刻军情紧急,法师若不信,不如与我在军营中察看,看看是否能找到此人?” 吉藏只得道:“不必了,既是没有出现,应当是贫僧料错了地方,这少年十五六年纪,身携一枚金龙龙鳞,陛下若寻得此人,还请送到扬州慧日道场。” 杨广素来尊佛,便点头道:“法师请。” 吉藏双手合十,转身离去。 吉藏一走,数人便心生惊讶,你看我,我看你,杨广不再提昨夜那少年,沉声道:“关中战势如何?” “卫玄将军已赶往迎战。”李渊道:“陛下须得尽早入关,万一杨玄感扼守渝关,我军前后难以为继。” 杨广道:“将关内地图取来,韦云起,通知全军拔营,尽快启程。” 当日杨广与众将盘算足足一日,直至傍晚时分才拔营,急行军回师洛阳,临行前忽然想起那少年,问来护儿道:“吕仲明呢?” 杨广从小记忆超群,见过的人,听过的名字俱过耳不忘,来护儿想了半天才想起那被囚禁的少年,又去问手下,手下才回禀道:“陛下,那人未曾吃饭,受了寒凉,发起高烧来,在牢中不住叫爹,没别的话说了。” 杨广后院起火,也没多少心思去管那少年,心道若真如众人所言是个祥瑞,想必一时三刻也病不死,病死了自然也不是祥瑞了。遂答道:“把他带上,沿路带回去,进关后送回大兴,找个地方关着,没有朕的命令,不可放出来。” 手下们领命,便去将吕仲明从牢里揪出来,扔了上囚车。 当天上路前,又有一队人抵达军营。 “打听个事儿,大哥。”为首那人朝兵士手中塞了一锭碎银,兵士马上心照不宣,说:“从哪儿来的?看起来不像这儿的。” “大兴,我们是驻城防的。”那人道:“小的名叫张虎,归李大人管。” “李大人?”那士兵道:“没听过。” 张虎赔笑道:“就是西坊的李大人,大兴善寺金刚智法师拜托我家大人,大人又派弟兄们过来,找一个从北方来的孩子,弟兄们路上跑了半个月,都没见到这人。” “北方来的人?”士兵莫名其妙道:“长什么样子?姓什么名什么?” 张虎尴尬道:“不清楚,就知道姓吕,最近大营里来了人没有?” “每天都有人。”那士兵道:“连和尚都来了,今天才来了一个。” 张虎沉吟片刻,又有人过来,吼道:“还在做什么!撤军了!走了!你?你是哪一队的!回自己岗位去!” 张虎初来,靠一身隋兵铠甲混了进来,此刻自然不能与他们详细分说,只得将四名部下叫到一旁去商量。然而大军开拔,一片混乱,张虎一筹莫展,只得与几名手下再次上路,朝更北的方向走。 这伙人,恰好与吕仲明的囚车擦身而过,张虎看了一眼囚车里的吕仲明,满脸疑惑,手下却动了动张虎,示意他别管太多。张虎只得动身起行。 吕仲明脑子昏昏沉沉,根本没听见他们的对话,可怜吕仲明锦衣玉食地过了十六年,何曾遭过如此折磨?先是在玄门内被佛掌封住了一身仙力,下来时又摔忘了大半记忆,还在囚牢内被泼了一身冷水,时值倒春寒来,也无兵士来管。北风一吹,两管鼻涕,登时发起了高烧。 囚车里,吕仲明额头滚烫,说着胡话,只在梦里不住叫爹,一群兵士还无聊逗着他玩儿,戳他脑袋让他喊爹,都笑他是个傻小子。 “喂!”一骑驰来,队长大声道:“看着点,别让他死了!待会上头问起来不好交代!” 士兵们敷衍了几句,有人找了副被褥扔进去,让吕仲明卷着,吕仲明狼狈不堪,缩在囚牢里,一时昏迷,一时醒来,备受折磨。不多时大军上路,带着隋炀帝的怒气赶往中原,要收拾叛徒杨玄感,吕仲明被风吹得瑟瑟发抖,沿途还下起了小雪,乱世中人命不如草,沿途所过之处,哀鸿遍野,饿殍满地,也无人顾得着这少年郎死活,当真是天可怜见,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话说吕仲明被关在囚车之中,一路南下,从辽东归入中原,急行军也得将近半月,杨广心急如焚,早就把那“祥瑞”抛在脑后。吕仲明虽一身仙力被悉数封住,却依旧身体底子好,也渐好转起来。大军又一路朝南,所过之地,气候暖和了不少,吕仲明终于捡回了半条性命,每天坐在囚车里嘶啦嘶啦地抽鼻涕。 有人拿了饼过来他就吃,有水就喝,吕仲明虽初来咋到就吃了个巨大的亏,人却不傻,初时浑浑噩噩的几日一过,便开始渐渐想起来了。玄门,金光,佛掌……吕仲明想起这事时,当即气不打一处来。 法宝也没带,落在通天教主那儿了,只期望谁发现了快点给送过来。老爸给的龙鳞也被皇帝拿了去……吕仲明简直要气死了。玄门那一下佛掌他记得清清楚楚,是一种封印术。不仅封印自己的能力,多半还要封住自己灵智。幸亏有龙鳞护体,才不至于把前事都给忘了。 要怎么把龙鳞拿回来……才能召唤老爸救命,此物至关重要。吕仲明在囚车里盘算了好几天,试着动用仙术,却发现一身神兽之力尽数被那卍字佛印封着,每当他催动神兽之力时,脖上的卍字符文便亮起光芒。自己使力越强,符印之力也就越强,封得滴水不漏,连个三味真火诀都使不了。 吕仲明不住哀叹小爷此命休矣! “大哥。”吕仲明朝一个士兵道:“我要撒尿。” 士兵们便原地休息,用绳索把吕仲明牵出来,让他到路边去小解,他们押送吕仲明的队伍已经与急行军的大部队相距甚远。入关之后,这一队三十人的任务,就是把他送到大兴去,找个地方关起来。 吕仲明一边尿尿一边想着要怎么逃跑,现在等爹来救明显是不现实的,说不定吕布与麒麟连自己遭了这劫都不知道,必须设法自救。 队伍也乐得原地休息一会,偷偷懒,大家都在感叹日子不好混,粮饷不发,吕仲明看了他们一眼,自觉地又回到了囚车上去。如此数日,正当吕仲明的脱身计划成型时,兵士们碰上了一伙山贼。 那夜伸手不见五指,数名押送他的士兵正在烤火取暖,倏然间树林内杀出一伙人,乱箭四射,吕仲明瞬间躺下,一阵喊打喊杀过后,场面乱七八糟,箭矢射死了七个人,剩下的兵一哄而散。 “逃啊——” “追!”有人吼道。 士兵们逃进树林,不少人撞上了树,孰料对方在树林里还有绊马索等埋伏,于是开始了新一轮的喊打喊杀,吕仲明见自己躲过箭矢了,忙把手上绳索在钉于木栏上的箭簇上吃力磨断,马上从囚牢里伸出一只手来,在附近摸来摸去,拉起一名士兵的手,摸到那尸体的腰间,翻到钥匙。 打开囚牢的一刹那,脖子衣领一紧,被一个彪型壮汉提了起来。 “你是什么人?”那壮汉道。 火把在吕仲明面前晃来晃去,晃得他睁不开眼,吕仲明看到他手里的钢刀,答道:“有话好说,我也……我是……我是无辜的!” 众人一脸诧异,有人搜完尸体,说:“老大,只有一点碎银两,没了。” “妈的。”那壮汉不屑地吐了口痰,看得吕仲明喉头一紧:“把这小子带上,走!” 吕仲明被抓了上马,刚刚解开的双手又被捆了起来,不由得大叹命苦,一路颠簸,朝山寨里去。 远处火光明晃晃地,蔓了半边天幕,数人驻马警觉。 “不好!官狗来袭寨子了!”有人惊慌道,不少人就想策马逃跑,那壮汉吼道:“怕什么!随我冲!” 第4章 壮汉抽出钢刀,带着一群山贼,冲向了山寨下,吕仲明骇得大喊:“你们要打仗别捎上我啊啊啊!” “放我下来!” 两方人马杀声震天,混战于一处,乃是张须陀军与王薄的叛军在章丘决战。 王薄作《无向辽东浪死歌》后声威大振,一时间天下叛军四起,朝廷焦头烂额,杨广亲自下令,先平王薄。于是王薄遭到隋军连番打压后,从长白山转战山东,沿途大肆掠夺,终于在章丘对上了隋朝老将张须陀。 这夜张须陀派兵偷袭王薄部下一寨,参战人数足有上万。吕仲明苦不堪言,坐在马后,随着那壮汉一路杀进了战阵,没几个回合,壮汉便被一枪捅下马来。眼看那一枪就要到面前,吕仲明下意识一闪,抬起双手,枪头恰好从手上绳间穿过,绳索断成两截,吕仲明大呼侥幸,抓起马缰,吼道:“驾——!” 战场一片混乱,烽烟四起,吕仲明也辨不出方向,才冲出去些许,马蹄便即一绊,将他朝前甩飞出去! “啊——” 吕仲明摔在另一个人身后,那将士正在纵马疾驰,不料背后突然多了个人,吓了一跳,转身就是一式肘锤,吕仲明下意识抬手,一掌抵住他肘锤,借着马匹疾转之力化去劲道,那武将大惊,反手拔出腰间匕首,吕仲明忙道:“不好意思!你别管我!” 那武将转身一匕抹来,两人同骑一马,吕仲明在他身后手腕格挡,再划圈,消去力道,嘴上喊道:“我不是敌人!” 那人看模样正是朝廷官兵,见吕仲明脏兮兮的,却不似山贼打扮,两人在马背上拆招过招,偏生连出数招都奈何不得他,当即没了他办法,同时为吕仲明这身手也暗自心惊。 “你是什么人!”那武将吼道。 武将中气十足,一吼之下吕仲明险些被吼聋,怒道:“声音轻点!我是路过打酱油的!” 武将朝他吼道:“快下去!正打仗呢!凑什么热闹!” 这时间骏马已穿过了大半个战场,吕仲明道:“你不停下来我怎么下去!” 武将只得勒住马,吕仲明求之不得,踉跄下马,还摔了一跤。 大火席卷了整个山头,吕仲明不辨方向就朝山里冲,武将又吼道:“那边是山贼的窝!烧起来了!” 吕仲明意识到了,转身换了个方向,朝他挥手道:“谢了!大侠!你去忙你的吧!” 武将:“……” 吕仲明终于逃出生天,然而虽然自由了,战场上却极其危险,到处都是无分敌我的奔马乱冲乱撞,满地死人,他先是拣了把刀别在腰间,朝着远离火的地方跑。 奈何浓烟阵阵,一会有人杀过来,一会有人杀过去的,一旦有人举着武器喊打喊杀,吕仲明便马上机智地躺下,装死。听到有马蹄声过来就瞬间弹起来,继续跑路。 如此没头没脑地跑了一夜,终于找到了大路,吕仲明扶着树喘气,只觉快虚脱了。 “吁——”吕仲明如释重负,出了口气,左右看看,接下来去哪? 这是什么鬼地方。 连匹马也没有,吕仲明本想找匹无主战马,却发现但凡主人战死,战马都会自己跑走,想必是认路回营了。被捆了这么多天,头晕脚软的,只得拣根木头,拄着在路上走。 这下怎么办? 吕仲明想起临来时通天教主的吩咐,隋唐这地儿,是有人接应的,还打好了招呼。首先就是阐教的文殊普贤俩真人,但据说都投敌……不,皈依佛祖了,万一玄门内那一掌就是什么尼拍过来的,现在去找文殊普贤,多半会自投罗网。不行,祖师爷爷似乎还交代了,在初唐有两个人,可以去找。一个是秦琼,另一个叫尉迟什么的…… 于是吕仲明决定,先去找秦琼。 走到日上三竿时,远方尘土飞扬,又有一队人过来。 吕仲明现在对人多的群体已成惊弓之鸟,生怕又把自己抓了去,忙躲到一棵树后不敢露面。不料经过的那队人恰好是打了胜仗的官兵们,由一名武将带头,要回营去。 那武将路过时没来由地驻马,吕仲明登时心中一凛。认出那人正是先前战场上乱七八糟厮拼时,被自己落在身后马上,吓了一跳的男人。兵士们都在战场中被熏得满脸黑灰,分不出彼此,但吕仲明能从盔甲上认出那武将。 武将脸上污脏,转过头时却双目明亮,眉目俊朗,摘下头盔后,一脸脏兮兮的血污之气,更添硬汉气场。看那模样,不过是十五六岁上下,与吕仲明差不多年纪。然而饱经战事,血气凛然。 “怎么又是你?”那武将发现了躲在树后的吕仲明。 吕仲明无奈只好出来,心道眼睛真厉害。只得走出来与其对视。 只见那男人剑眉皓目,一身正气,鼻梁高挺,甚是英俊,嘴唇温润,微微上扬,浑不似寻常行军从伍的兵痞,与手下惫懒模样形成明显对比。虽脸上污脏,却丝毫不掩其俊朗之色。 武将:“姓甚名谁?何方人士?” 吕仲明未曾判断此人身份,不敢贸然作答,便准备随便胡诌个名字,然而一时搜肠刮肚,却想不起给自己取什么名,恰好这时满脑袋都是秦琼秦琼的,便随口道: “我叫秦琼。” 武将:“……” 武将要上前,却被手下劝住,手下道:“千户,快点回去,别跟这小子一般见识了。” 武将难以置信道:“你也叫秦琼?!!” 吕仲明一看那武将的反应,就知自己口中那个叫秦琼的,说不定是个大人物。转念间有了主意,答道:“对啊,我叫秦琼。秦琼的秦,秦琼的琼。怎么?你还认识谁叫这名字?” 所有人五官抽搐,面面相觑。 武将的神情尤其诡异,答道:“我也叫秦琼。秦琼字叔宝。” 吕仲明:“……” 三秒后,吕仲明大叫道:“我终于找到你了!” 说着便把拐杖扔了朝秦琼奔去,冷不防那名唤秦琼的武将一声吼:“你想做什么!” “我……其实不叫秦琼。”吕仲明道:“我叫吕仲明,教主给你打过招呼了吗?” 秦琼:“???” 所有人奇怪地看着吕仲明,小声交谈道:“这小子是个疯子罢。” 吕仲明站着不动,观秦琼表现,居然不知道自己名字!教主这不是坑爹么! 然而秦琼驻马而立,似乎是在脑海中仔细搜索,再望向吕仲明的目光,已有所不同。 “想起来了么?”吕仲明道:“再仔细想想?” 秦琼道:“你是从北方过来的?” “对对!”吕仲明道:“我刚穿越过来,不小心穿到你们皇帝的军营里去了……”吕仲明马上将来时的事说了,听得一群人色变,各自小声议论。 “千户,抓到这人,会不会是大功一件?” 秦琼扫视众人一眼,部将便不吭声。 末了秦琼道:“跟我走。” 吕仲明犹豫良久,打量秦琼片刻,秦琼一摆手中武器,询问地看着他,吕仲明磨磨蹭蹭过去,便上了秦琼的马,依旧坐在马后,被秦琼带回营地去。 吕仲明道:“你知道我的名字?” 秦琼道:“不知道,待会进了军营别胡乱说话。” 吕仲明收敛心神,总觉得秦琼一定知道什么内情,又问道:“你会不会仙术?我得给我爹写封信,可我一身仙力都没了……” 秦琼淡淡答道:“不会。” 当天夜晚,远隔千里之外的大兴城内,大兴善寺深院,一盏青灯,一尊千手千眼观音像。 一名中年僧人容貌清雍,礼佛诵经,及至门外有客前来,却是个清秀书生,书生一振双袖,以手合十,腕上系着一圈佛珠。 那僧人以锤轻敲铜钵,当的一声清音,在殿内缭绕。 书生抬头看观音,僧人却停了诵经,沉声道:“善无畏大师。” “金刚智大师。”书生笑吟吟地与那僧人合十见礼,过去坐在蒲团上,僧人问道:“灵宝天尊派来的使者,如今还查不见下落?” 书生道:“玄门内,金龙之子被无量寿佛一掌,将神力与灵智悉数封印住,落下凡间后不知所踪。” 僧人缓缓点头,若有所思,书生又道:“流落人间,一时也寻不得,我看不如……” “不可掉以轻心。”金刚智提醒道:“龙皇之子神力非是寻常神兽可比,我佛以大怜悯之心封其灵智,但终究是权宜之计,以其自身修为,假以时日,定可自行解开,回想起往事种种。说不定不过数日,那孩子便当恢复记忆,如此一来……” 第5章 那名唤善无畏的书生笑道:“若是想起了,便想起罢,一切随缘,可不是正好么?那孩子不过十五六岁,秉灵宝天尊之命来了初唐,一人崎岖艰难,实在令人于心不忍。我佛慈悲,想必也不会去为难一个少年。” 金刚智沉声道:“以金鳌岛灵宝天尊之能,何至于让一个年方十五六的神兽前来初唐,作这无谓的功夫?善无畏,我知你当年曾在昆仑山,身为昆仑十二仙之一,不愿与截教之人起争端……” 善无畏一哂道:“菩萨过虑了。除却你我,阐教还有不少人在寻他,元始天尊下落不明,昆仑十二仙散了近半,赤精子,广成子,太乙真人一众游历海外,真正担心那孩子下落的,别忘了……还有嘉祥寺的那两位,以及燃灯前辈。” 说毕,善无畏抬眼看着金刚智。 金刚智叹了口气,答道:“我佛慈悲,却也是无可奈何。如今凡间乱世,众仙佛都不愿轻易露面,那少年又不知轻重,若贸贸然施展神力,只怕……” 善无畏笑笑道:“只怕灵宝天尊,为的也是这事。那孩子所来,势必打破僵局,说不定还能找到元始天尊的下落。况且我方有金蝉子在,后续如何,也是难说。” 金刚智沉吟许久,答道:“以金蝉子之力,就怕难以解去两百年后的灭佛之危,李家以老子为道统,须得从根源堵上这场灾祸,更不能任金龙流落世间,否则无法朝金鳌岛交代。” 善无畏道:“既然菩萨如此坚持,我这就去寻找。” “我这就去告知地藏菩萨。”金刚智双手合十,朝善无畏施礼,善无畏回礼,金刚智又道:“有劳菩萨费心了,若不将此事解决,待得李家执掌天下后,只怕麻烦会越来越多。务必在那孩子想起前,将他找到。” 善无畏点头,转身离去,离去前又看了一眼殿上的千手观音。 夜,嘉祥寺灯火昏暗,吉藏法师摘下斗笠,朝殿内的另外一名僧人,一名小和尚略一点头。 “没找着。”吉藏前去洗手,其中一名僧人对一个小和尚道:“这位是吉藏法师,吉藏。吉藏,晚饭在灶台里给你热着。” 那小和尚双手合十,朝吉藏行礼。 “你来找法朗大师做什么?”吉藏前去洗手,擦手。 “修佛。”那小和尚答道。 “学佛现在不流行了。”吉藏唏嘘道,拿了俩馒头坐下,朝小和尚道:“修佛也成不了佛。不如炼丹,飞升快点。” “我不想成佛。”小和尚道。 “修佛却不想成佛?”吉藏倒是有点意外,笑道。 “求知。”小和尚答道:“师父说,人人心中自有佛性,求知时能得大欢喜,大愿心,是最接近佛的境界。” 吉藏看了法朗一眼,法朗莞尔一笑,答道:“以法朗之才,当不了你的师父,你我平辈相称即可。” 小和尚点点头,吉藏发现了不对,与法朗交换眼色,法朗微微点头,吉藏喃喃道:“搞不好你还真能成佛……” 小和尚莫名其妙,看着吉藏,吉藏便岔开了话题,朝法朗道:“不知通天教主吩咐了他什么,小仲明刚过来,就找不着人了,多半是落在那白耗子营里。也不愿出来见。我以释尊之名请杨广让仲明出面,杨广却瞒着我,隋家终究气数未尽,不好强要人,恐怕违了天道。” 法朗道:“玄奘,帮我将右边架子上第三排的茶具取来。” 玄奘起身去拿茶叶,吉藏又道:“我在回来的路上见了燃灯一面,燃灯问过士兵,也道杨广将仲明带到大兴去了。” 法朗脸色微微一变,吉藏道:“慈航眼下还在大兴,若能与仲明见上面,倒还好说,就是另外那位,委实不好对付……” 法朗沉吟片刻,而后道:“纸里包不住火,大兴那两位,迟早也会知道的,人间天子能耐有限,扣不住他。仲明自出生起便未有劫数,拖得太久,反而不好,教主将他送回此地,想必也是一片苦心。”罢了,随他去罢。” 吉藏道:“不能不管,仲明年方十六,一身惊天动地的神兽之力,金龙又护子心切,不知给了他什么法宝,上次去金鳌岛拜谒教主时,十件开天辟地的神器都在后山,封神之战后,截教又将天地间不少灵物收了去,万一仲明没轻没重,将一身法宝乱放乱扔……只怕连佛祖都不是对手。” 法朗道:“这些想必灵宝天尊都有其考量。你担心仲明乱来,还不如担心元始天尊与老子俱不知所踪那事……” 吉藏:“老君化胡的内情,只有当时跟随他的燃灯心中清楚。但每每提及此事时,燃灯俱避而不谈。万一通天教主亲自驾临……” 法朗哂道:“截教在封神之战时便走了,我猜他也不会回来,顶多派个人来探个风声,看看元始天尊究竟出了什么事。毕竟三清之中就剩灵宝天尊了,过问几句道家一脉存亡,也属寻常。” 吉藏还有话想说,那名唤玄奘的小和尚却回来了,吉藏一身风尘仆仆,便起身去洗澡,法朗则若有所思,坐着喝茶。 章丘城内,隋军大营,张须陀面前。 吕仲明坐着,打量张须陀,秦琼一抱拳,正要开口,却被张须陀目光压了回去。几名部下带着刀与箭过来,躬身道:“将军,我们在福隆山下树林里找到了死者,确实是被山贼所袭,还有破烂的囚车。穿的是征北大军的服饰。” 张须陀看过武器,吕仲明知道自己乘坐的囚车被找到了,心里有点不安,生怕把他又按照皇帝的命令给抓回大兴去,然而自己也要从杨广那里索回龙鳞,当真是好生纠结。他看了秦琼一眼,秦琼却以眼神示意吕仲明稍安。 “将军。”一名参赞在张须陀耳畔小声道:“杨玄感起兵作乱,陛下在辽东抓住此人,并吩咐押送回宫中,这少年会不会是杨素的孙儿?” 张须陀声若洪钟,反问道:“怎可能?!他自言姓吕,又非高丽人,若是杨家逆臣,落在陛下手里,怎会不带着上前线去,太也无稽。” 参赞脸色不太好看,张须陀又朝吕仲明道:“你说你忘了前事,老夫是信的,先前战场上脱困,也已证明,然陛下之命不可违……” “我……先不想回去。”吕仲明道。 张须陀看着吕仲明,说:“陛下吩咐让你回皇宫中,怎可不回去?!” “我又没有做错事。”吕仲明道:“为什么要把我关起来。” 张须陀哭笑不得,说:“以陛下脾气,想必不会难为于你,待你到了大兴,朝他分说明白,也就是了……” 秦琼朝吕仲明使了个眼色,又向张须陀道:“师父。” “我军正在交战。”秦琼如是说:“现在押送他上路,只恐沿途多有闪失。” 这话提醒了张须陀,如今天下不太平,自己领地也就罢了,难保一路上不出差错。张须陀考虑良久,不得不道:“也是,照你说该当如何?” 秦琼道:“不如将他留在军营中,待回报军情时,由弟子带去大兴。” 张须陀稍一沉吟便道:“也罢,就依你所言。” 秦琼带着吕仲明出来,吕仲明问道:“那老人家是你师父?” 秦琼道:“别多说,跟我走。” 秦琼将吕仲明带到自己房中,随手把门关上,皱眉道:“隔墙有耳,这个道理都不懂?” 吕仲明似懂非懂,见秦琼有点生气,便问:“是不是我在路上碰着你时,说了些话,被人听了去,转告你师父了?” 秦琼点头,目光复杂地注视着吕仲明。问道:“你家住何方?你爹姓吕?” 吕仲明在榻上坐下,说:“是这样的……” 吕仲明寻思半晌,却打住了话头,问道:“你一定知道我会来找你,是么?” “猜的。“秦琼答道,径自坐下,摘下头盔,脱了战甲,一身肌肉白皙纠结,以湿布擦拭全身。先前脏兮兮的一身,现在用布一抹,脸上黑灰洗干净,赫然是个俊朗至极的少年。 秦琼眉如剑,目如星,眉眼间带着一点凛然战意,坐姿一丝不苟,可见平素里持身甚正,严以律己。 当兵的人最难磨练的正是这点气质,吕仲明不知道为何,便从秦琼身上找到了恍若自己父亲的那种可靠感,吕布昔年也是身经百战过来的,那种洗练之气与少年郎的魅力,不由得令吕仲明心生亲近。 第6章 两人在帐内静默无言,吕仲明只看着秦琼,从小在金鳌岛中所认识的仙人,身上都有股不食人间烟火,伤春悲秋,流连忘返的仙气。说白了大家都是一副没睡醒成天也不知道想干嘛的颓废气息。除了自己两个老爸之外,鲜有像秦琼这样,一脸认真的人。 如今见得,便被秦琼吸引住,看了他许久,情不自禁对他有好感,便友好地笑了笑。 秦琼:“?” 吕仲明忙摆手道:“没什么。” 过得片刻,外头兵士送了吃的进来,刚打完胜仗,有酒有肉,有饼,秦琼便道:“先吃罢。” 吕仲明心道这顿还算将就,起码比路上吃的干饼好,肚子又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秦琼只是看着吕仲明吃,问道:“你认识仙人?” 吕仲明道:“我就是仙人。” 秦琼道:“你是仙人?难怪看你不似寻常人。邙山上有一位云游仙师,曾经向我提起过你,你认识么?” 说到这里,吕仲明心中一凛,大约猜到了教主是怎么给秦琼“打招呼”的了,秦琼见他脸色有异,却不追问,只认真看着吕仲明。 “那位仙师传授我无极棍三式,又告知来日将有一人前来寻我,姓吕,虽不知名谁,但名中定然与明光有关。” 吕仲明听到这话时,险些被噎着,秦琼把水放在他面前,又道: “嘱咐待我来日得遇此人,须得好好照顾他。” 吕仲明:“是我是我!他说的人就是我了,我在家中排行老二,我大哥名‘晖’,我爹就给我起名叫‘仲明’。那仙人呢?还能联系上他不?” “云游四方,不知所踪。”秦琼沉声道:“授我无极棍法后,便再也寻不见他了。” 吕仲明无奈头疼,问道:“他只教了你棍法,没教你仙术?” 秦琼答道:“没有。” 吕仲明道:“那位仙师是不是穿一身脏兮兮的道袍……呃,笑嘻嘻的……” “不是。”秦琼道:“是一位高高瘦瘦的年轻人,我在山上砍柴时,见他在青石板上打盹儿,便将衣袍给他,怕他着凉了。” 吕仲明道:“穿八卦袍子?” “太极袍。”秦琼答道。 吕仲明张着嘴,半晌说不出话来,问道:“是不是总喜欢睡觉,一副没睡醒的模样?眼睛一边还有那个……眼屎……” 秦琼点头。 “那是道德天尊。”吕仲明心想怎么老君办事总是一副没睡醒的作风,连点法术也不教给秦琼的。 秦琼沉吟片刻,吕仲明便自己继续吃,心下盘算接下来要怎么办,倏然间无声无息的一掌已到面门。 吕仲明没料秦琼会突然出手揍他,下意识地回手后拖,架住秦琼一掌!然而秦琼力未尽,一脚扫来攻其下盘,吕仲明翻掌,再变掌为指,一指点向秦琼膝前,秦琼大喝一声好,旋风般退后,两人你来我往,已在房中拆了七八招,吕仲明一边打一边回忆,招式断断续续使出来,及至秦琼一拳攻来。 “喝!”吕仲明以掌力将吐未吐,继而力道一崩,然而秦琼却早已料到他这式,朝后一让,吕仲明登时扑街,还扑得甚是难看。 “不算,再来……”吕仲明这时知道秦琼是要试他功夫了,便尴尬稳住,回头回掌,划圈,收式。 秦琼摆手,说:“你武技太也生疏。但看得出乃是名师所授。” 吕仲明输得十分狼狈,面上无光,便道:“我……拉弓射箭的功夫……还可以,打架不太行。” 秦琼打量吕仲明,随口道:“冒犯了,秦某只是想知道贤弟家学,看贤弟使力路子依稀是无极棍一家,你的力道却刚柔并济,柔劲将穷之时转而为霸道硬拳,你师父一定是武学好手。只是……学的不怎么认真。” “承……承让。”吕仲明抱拳,心下暗道幸好武学还是多少会上那么一点点的。当年在金鳌岛桃花林里,自己总是不耐烦打拳,觉得有仙术就够了,吕布则好话说尽,软硬兼施地让他练武。 武神的儿子怎么能不会打架?吕仲明那时觉得无用,现在想起来,多亏跟着父亲学了一段时间的拳法。 秦琼见吕仲明下不了台,遂开口道:“不妨,你还小,来日勤加修炼,也就是了。平日里抱拳客气时,拇指不能竖,须得将左手拇指藏在右手掌中,唯有起意切磋时,拇指才是竖着。你师父没告诉过你?” 吕仲明摇头道:“没有……我爹见了谁都这么抱拳。不过你说得对,我会注意的。我得想想,总算找到你了,当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秦琼见其困扰,便道:“你慢慢想罢,我有点事,先走了。”秦琼穿上盔甲,一副生人勿近的神情,吕仲明要问去哪,却不敢多问,只得坐着继续吃饭,脑子里越来越混乱。吃过晚饭,他实在困得不行,打了个呵欠摸上床睡下,梦里一会是吕布授艺,一会是一身黑铠,黑发的麒麟戳戳他的头,让他读书,一会是教主告诉他,回到初唐后可找秦琼……然而这些人的面孔都是模模糊糊的。 夜半时他听见有人进房,登时一睁眼,醒了,听脚步声感觉得出是秦琼。 秦琼轻手轻脚,也不点灯,摸进房里来,到铺前时犹豫了片刻,吕仲明便起身道:“对不起,占了你的床,借点被褥,我打个地铺去睡。” 秦琼低声道:“睡罢。”说毕便躺在铺上吕仲明身边睡下,一夜无话。 翌日。 “把东西收拾一下,咱们就走罢。”吕仲明朝秦琼道。 秦琼莫名其妙:“去什么地方?” “换个阵营。”吕仲明如是说:“留在这里太危险了。” “开什么玩笑?!”秦琼打量吕仲明道:“我是朝廷命官!食君之俸,忠君之事,怎么能说走就走?” 吕仲明认真说:“杨广的气数已到了头,你总不能呆在这里,早一点走,就不至于这么被动……” 秦琼道:“我拿大隋俸禄,自当为大隋出力,如何能走?” 吕仲明:“……” 吕仲明又问:“兄弟,你想成仙吗?” “不想。”秦琼连考虑也没考虑,便一口回绝了吕仲明的提议,吕仲明当即没辙了,只得看着秦琼漱口洗脸,擦拭铠甲铁靴,吕仲明又道:“邙山的那位仙师,让你辅佐我,协助我……” 秦琼道:“仙师只授我棍法,让我照顾你,没让我追随你。” 吕仲明道:“那是老君睡糊涂了,话没说清楚,我是来帮助你的,兄弟!” 秦琼道:“这就对了,既然是来帮我的,就好好在军营里呆着,别给我捅娄子。” 吕仲明:“……” 秦琼整理好盔甲后又去磨刀,吕仲明把口水都说干了,还是在“你到底要做什么”“不做什么,是你要做什么”的对话逻辑中反复循环,吕仲明实在拿他没办法,总觉得是不是哪里搞错了。明明眨眼间就可以通关的节奏,装备药品全没了,等级瞬间归零,简直就是被盗号了不算,游戏忽然间不明不白就一下被调成了hard模式,这究竟是要闹那样! 镇定,镇定。吕仲明不住告诉自己,想起麒麟老爸教过,凡事不可较真,要动脑筋,便深吸一口气,决定改变策略。 “秦兄。”吕仲明正襟危坐道:“如今天下大乱,生灵涂炭,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隋家气数已尽,不出数年,定将覆灭,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秦琼大好男儿,为何忍心投隋……” 秦琼:“……” 秦琼一副“你是不是被鬼上身了”的表情打量吕仲明。 三秒后,吕仲明终于崩溃了。 “我不玩了啊!”吕仲明抓狂道:“我要回家——!” 秦琼:“……” 吕仲明简直无计可施,倒在床上,秦琼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吕仲明一脸圣洁状道:“带你弃暗投明。” 秦琼道:“别闹,你倒是说啊,离开了这里要上哪去?投谁?投哪儿?” 吕仲明被这么一问,赫然也答不出来,上哪去?自己也没个计划。 想了半天,吕仲明拇指一指自己,豪迈地说:“我就是明,吕仲明。跟着我,待我力量恢复了,咱们一起打拼!” 秦琼打量吕仲明,嘴角抽搐,起身,说:“贤弟好意,愚兄心领,仙师只让我照顾你,授艺之恩,秦某不敢忘,自然会照顾你。但你若想乱来,秦某却是万万不能奉陪。若嫌弃此处,可自行离去,有天大的干系,秦某为你担了就是。” 第7章 说毕秦琼起身就走,吕仲明却一直在想离开后去哪的事,倏然间灵光一闪,按照历史,隋亡大乱,最终将归于陇右李家天下。不如就去找…… “去找李世民。”吕仲明道:“他也是明。” 秦琼莫名其妙道:“李世民是谁?” 吕仲明要解释,秦琼却起身就走,吕仲明忙起身追着,问道:“上哪去?” 秦琼道:“练兵!” 吕仲明追到走廊上,秦琼不再与他多说,径自走了。吕仲明以手扶额,不忍卒睹。郁郁回到房中,整个人都有点不好了。 攻略本上明明就不是这样,设想中回到初唐后,有教主庇佑,身上法宝如云,十万两黄金傍身,那当真是豪气干云,小弟们前呼后拥,众星捧月,只要动动手指头,还不把敌人一路碾压过去? 奈何设想与现实实在差得太远,吃喝拉撒都够不上条件,更愤怒的是,上个茅房,居然还没有纸巾!要用一根草绳……吕仲明解决了必须问题,系好裤带,欲哭无泪地回到房中。 事到临头,抱怨也没有办法,发生了的事情,只得暂时接受。麒麟老爸说过,凡事要动脑子,不能逞勇,但要怎么动脑子解决这个问题? 走廊上,一张纸凌空出现,飘着飘着落下来。 【小小宝贝吾儿: 在初唐的生活还好吗?离开金鳌岛后,爹想你,念你,恨不得你明天就回来。十五载光阴,你都在爹身前,如今你一走,为父心里顿时空空荡荡,生怕你碰上挫折……】 吕仲明看到这封信时,登时无语凝咽,继而泪流满面,一手抓着信,趴在桌上,另一手把桌子锤得咚咚响,哽咽不已。 片刻后,展开皱巴巴的信,继续看。 【……你仲父说,男人便该有男人的责任与担当,是以为父虽心不甘情不愿,仍不得不让你离巢。为父知你之能,却怕你被骗,只因世上人心险恶,凡事不可尽信他人,说话须得留三分余地,便于转圜。隋末唐初,天下大乱,能人异士心本孤傲,若要令其心悦诚服,须得自身强卓,方能服众,投其所好,是为“恩威并施”,切记。 若需任何物资,速速写信回来,需法宝增援,也一并告知。 爹:奉先】 【仲明: 别听你爹的,结交朋友,不可以武力胁迫他人,更不可以钱财收买,钱财买得到打手,买不到真心。须知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真正愿意追随你一生,对你不离不弃的,大多因为理想,而非利益。有理想的人可以当兄弟,因利益所谋,则只能当朋友,谨记慎重对待。要在乱世立足,须得将心比心,真诚所至,金石为开,切记。 古代食宿条件不比金鳌岛,需设法克服困难。你虽出身不凡,却有劫难未过,但凡天地至灵,都需历尽劫难,以平常心面对,竭尽全力即可。 父:麒麟】 吕仲明泪水盈眶,东翻西翻,找出一张纸,一支笔,给两位父亲回信,写了个: 【爹我装法宝的金葫芦忘在碧游宫教主那里忘拿了,龙鳞也被人抢走了,见信再装一万卷卫生纸和四十箱袋泡茶在金葫芦里,尽快投递过来。】 写完信以后,吕仲明松了口气,打了个响指,手中却搓不出三味真火,当即傻眼了。 糟糕,要回信,就得以真火将信烧掉,以上清天音术送入虚空,这样才能送回金鳌岛。偏偏自己一身仙力又被悉数封印了,怎么办? 怎么办? 怎么办!! 吕仲明坐着,看着那封信干瞪眼。 金鳌岛,上清池畔,吕家。 吕布认真坐在案前,提笔蘸墨,铺开一张宣纸,准备给儿子写信。 麒麟在一旁浇花,哭笑不得道:“不是才写了吗?怎么又写?” 吕布像个玩具没了的小孩,郁闷道:“刚刚那封他没给我回信!” 麒麟道:“这才刚过去,人生地不熟的,笔都不知道有没有,怎么给你回信?” 吕布不悦道:“中午我就觉得似乎是出了什么事……龙鳞的波动连我都感觉到了……” “放心吧。”麒麟无奈道:“是你提心吊胆的,想太多了外加练胸肌。没事总动来动去的,这也波动那也波动,打个喷嚏也波动,这是让他去历练,你现在就差自己扑过去了,别的不说,你儿子明明过得正好的,你又去一打岔,小心挨骂。” 吕布耷拉着脑袋,麒麟倒了这么多话还是其次,关键在于那句“小心挨骂”,吕布关心不成反被骂的情况多了去了,对着这么个小儿子,当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放在嘴里怕化了,被闹个几句,简直就是玻璃心碎一地,只得听麒麟的。 麒麟收起墨砚,笑吟吟地又来抽走吕布手里的笔:“别这么紧张,走罢,咱们也出去玩几天。你老跟小小宝贝在一起,我都快吃醋了。” 吕布转念一想,抬头时,麒麟便吻上他的唇来,金鳌岛春风拂过,桃花飞散,那一刻二人柔情顿生,吕布伸了个懒腰,说:“也好!小小宝贝加油!”便扔了笔,起身牵着麒麟走了。 吕仲明坐在走廊下,看了许久信,最终长叹一声,只得把来信和回信都折好,收进怀里。hard模式就hard模式吧,小爷就不信自己不行。 秦琼的反应虽然与自己料想中的有偏差,然而仔细想来,却也理应是这么说。换位想想,自己要是秦琼,一份差事当得好好的,忽然就来了个人,要自己追随,说的还都是自己听不懂的话,当然不能相信。 要得到秦琼的信任,就得推心置腹,吕仲明转而问自己,能给他什么?从所学中知道,秦琼十三岁从军行伍,先投来护儿,再在张须陀麾下当差,后跟随裴仁基,再随裴仁基投降李密,李密兵败后投奔王世充,后来因为与王世充闹翻了,再投李渊。 最后被李渊指到秦王李世民帐下,才算彻底安定下来。其实就算没有自己,秦琼的路虽崎岖坎坷,艰辛不已,最终还是修成正果,排进了凌烟阁。所以他吕仲明顶多就让秦琼少走点弯路,实际上也给不了他什么。 不对……吕仲明忽然想起,临走时通天教主说的一番话。佛门也派人下来了……西方三圣现在说不定就在大隋。如果说他们想改变点什么,会从哪里着手? 历史书呢?吕仲明起身要去找书,却忘了自己不在金鳌岛,这里根本不可能有唐代的史书,但从他的记忆中,想起了三武一宗的灭佛案。北魏太武帝,北周武帝,唐武宗与后周世宗的四起灭佛案。堪称是浩大之事。 莫非佛门想遏止唐武宗对僧人的大屠杀? 除此之外,李渊其实也不太待见佛教,只有李世民才扶持了玄奘,但归根到底,李家打江山时,自称乃是李耳之后,老君有没有留下子嗣,吕仲明心里最清楚,那是不可能的。 而在李家执政后,李渊确实一度想灭佛,直至玄武门之变,诏令未能执行。 吕仲明隐隐约约有了猜测,若对家有切入点,一定是一统天下后的李家。如此说来,李世民当不当得上皇帝,而秦琼有没有危险,还难说得很。 佛门是不讲天道的,只推因果,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只需以佛法规劝,改变当事人的决策,一念之差,所有因果便将重新推演。 吕仲明察知了危险,到得此刻,终于明白到了通天教主话中深意。 午后阳光万丈,吕仲明边想边走过回廊,看见秦琼带着一队手下在练兵。 吕仲明想了许久,已经改变了策略,在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老爸再牛也没用,一切只得靠自己了。首先要做的就是,把别的想法都收拾起来,认真对待这个使命。 装备,等级,技能都不重要,关键在于操作手法和团队意识……吕仲明停下脚步,揣测秦琼对自己的印象,暗道先前太托大,唉……秦琼一定把他当成个不懂事的小孩儿。 “秦兄。”吕仲明抱拳道。 秦琼看了吕仲明一眼,确实只把他当做个小孩儿。 “怎么了?”秦琼问道:“饿了?” 吕仲明:“……” 秦琼这么一说,吕仲明忽觉有点,早上吃了点稀粥咸菜,现在肚子已咕咕作响。来唐代前他知道古人一天只吃两顿,当时心想没关系,反正老爸会给钱,想吃什么花钱让人加餐就是了,没料到现在穷得叮当响,要熬到晚上吃下一顿,非得饿死不可。 第8章 “有……有点。”吕仲明诚恳道,“不过不是为此而来,借一步说话,秦兄。” 秦琼道:“饿了就随我来。” 秦琼把吕仲明带到边房内,吩咐人去取吃的,片刻后士兵取来两块冷冰冰的面饼,配着一碗油油腻腻的茶。吕仲明喝了口热茶,被噎得十分难受,这茶粗磨了一次,磨成茶粉,喝下去时感觉都黏在喉咙里。 “有什么话说?”秦琼认真道。 吕仲明现在大概已摸清楚了秦琼的脾气,认真,严肃,一丝不苟,丁是丁卯是卯的,当兵的人估计也不喜欢太嬉皮笑脸的朋友,但看那样子,结合所读资料,又是个讲义气的人。开始秦琼把他带到章丘城里来,确实是有意回护于他,只是后来吕仲明自己心里乱七八糟,话也说得乱七八糟,把秦琼搞得甚烦。希望对自己的那么一点点好感,还没有消磨殆尽。 须得稳重点,吕仲明告诉自己,秦琼是个堪当朋友的人。给吃给喝,还陪睡……不,把自己的铺分给他吕仲明睡,又客客气气地称呼“贤弟”,很有礼貌。这么好的人,说不得要想点办法,力所能及地报答他试试。 “秦兄,我突然想起,有个仙方儿。”吕仲明道:“现在就写出来给你,有几味药虽然是仙药,但用凡间的药也可代替,只是药效打了折,练好后你带回家给令堂吃,可延年益寿。” “家慈已故世一年了。”秦琼皱眉道:“好意心领。” “啊?!”吕仲明又傻眼了,问:“什么时候去的?!” 秦琼道:“贤弟认识家慈?” 吕仲明难以置信道:“怎么和隋唐演义上说的不一样?!” 秦琼道:“什……什么?隋唐演义是什么?为什么这么惊讶?” 吕仲明知道秦琼这人别的都算了,唯独十分孝顺,百善孝为先,秦琼奉养老母一事,当初也在群雄中传为佳话。然而其中似乎出了什么差错,也不知道是演义的差错,还是历史的差错,吕仲明一时糊里糊涂的,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吕仲明愧然道:“对不起。” “没什么,不必朝心里去。”秦琼摆手一哂道。 “生老病死,乃是……天道使然,生者道化于有,死者……化道于无。生生不息……”吕仲明磕磕巴巴道:“不必太过悲伤……哎,怎么会……” 秦琼有点意外,看吕仲明那表情,却是真心惋惜,想到母亲故去这一年,听吕仲明之言,倏然就生出了感慨。 “是。”秦琼唏嘘道:“贤弟所言乃是至理。” 吕仲明只觉自己越描越黑,把别人妈挂了的事勾起来也就算了,还贸贸然去安慰他,更不知道自己说的什么,唐突得要死。 殊不知秦琼因丧母一事,足足多时郁郁寡欢,一时间听到吕仲明之言,犹如当头棒喝。仿佛许久以来堵在心中的悲伤与无奈,就在某个时刻,在某个人面前得到了排解。其实只是秦琼郁积日久,到了该想开之时,吕仲明的话尚属其次,最终仍是自己想开了。 两人相对沉默了许久,秦琼眼眶微红,突然笑了笑,吕仲明也笑了起来,仿佛在那一瞬间心里有了默契。 “贤弟家中如何?双亲可还健在?”秦琼倒是开口问道:“听说贤弟有兄长,令兄如今在何方?” “大哥……”吕仲明想了会,说:“从未谋面,当了……皇帝。” 秦琼:“……” 吕仲明道:“不是杨广……” “嘘……”秦琼蹙眉,吕仲明又忘了,把当朝皇帝的名字直接说了出来,还好附近没人,忙自告罪。 吕仲明笑道:“我从小没兄弟陪着,是个爹宝。” “爹宝?”秦琼莫名其妙道。 吕仲明解释道:“就是被父亲天天宠着,捧着的意思。” 秦琼会意,笑道:“愚兄从前也是个娘宝。” 吕仲明:“……” 秦琼这话吕仲明怎么听怎么觉得别扭,娘宝?应该是叔宝才对……但重点错,吕仲明便笑道:“小弟有做得不好的地方,希望秦兄教我,做人处事,兄弟你直说就好。” 说毕吕仲明又觉得不对,自己来这里是收小弟的,怎么反倒变成秦琼的小弟了?! 秦琼道:“谨言,慎行,愚兄知道,贤弟来此处,定是身有要事,是不是?” 吕仲明无可奈何,叹了口气,点头道:“对。” 吕仲明抬眼看秦琼的双眼,思考片刻,还是决定先不把自己的任务和盘托出,一来这事太也奇葩,别说秦琼,任谁也不愿相信。二来说了也没用,秦琼目前也帮不上什么忙。 “秦兄不会是在军营里当一辈子千户的人。”吕仲明道:“一见兄,小弟便觉兄乃是人间龙凤,假以时日,小弟相信,兄必能成一番经天纬世之业,成国之栋梁。” 秦琼淡淡道:“承贤弟吉言。” 吕仲明又不知道说什么了,良久后道:“容我再想想,过段时间,待我理清头绪后,一定会给兄弟一个说法。” 秦琼目光复杂,看着吕仲明,最终重重点头。 数日后,章丘地区叛军终于平息,王薄逃跑的消息传来。 吕仲明躺在床上,秦琼摘了头盔,坐在案旁,一坐一躺,吕仲明歪着脑袋,朝秦琼道:“其实王薄大可不必逃。” 秦琼:“唔,失了先手,但稳扎稳打,据山而战,于峡谷内伏击我军,未尝没有扳平的机会。” 吕仲明道:“章丘南依泰山,北濒黄河,乃是齐鲁腹地,第一场的决战地点选在河边,想必是打算学楚霸王破釜沉舟,背水一战。没想到成了梁邱赐,断了自己后路。” 秦琼与吕仲明面对画满了地形的纸,秦琼考虑良久,吕仲明又道:“这一仗,若调转过来,换你带兵,该将如何?” 秦琼抬眼看吕仲明,说道:“黄河一线大势已去,我只能带兵在下游的津梁设伏,狙杀追兵。但张将军老而弥辣,想必早已料到此计。” 吕仲明诚恳道:“此乃下策,兵家上策,攻其不得不救。中策,料敌机先,攻其不防。下策才是赌运气,诱敌入阖。” “如何攻其不得不救?”秦琼道。 吕仲明躺在床上,伸出一手,在纸上画了个圈,答道:“围魏救赵。弃章丘,攻龙山县,龙山县有藏粮,先朝北跑,打下来以后把吃的分了,待张须陀将军派兵去救时,回攻章丘。” 秦琼点了点头,说:“王薄所带俱是农民军,未曾有此章法,若能想到这层,也不至于有此一败。” 秦琼每打完一场,吕仲明便学老爸带兵的思路,帮他做做战后总结,大多数时候由秦琼扮演隋军,吕仲明扮演叛军,纸上谈兵一场。谈完后双方互换,秦琼赫然发现,吕仲明稀奇古怪的思路竟是层出不穷,虽说实战打起来不知如何,但光凭口若悬河的功夫,秦琼是万万比不上的。 不到几日,张须陀的命令来了,秦琼便率军出去追击王薄的残兵。 “愚兄走了。”秦琼交代道:“过几日就回来。一切小心,照顾好自己。” 吕仲明道:“带我去……” “不行!”秦琼想也不想就否决了这个提议,答道:“这是打仗,自顾不暇,哪有空带上你。” “喔好吧。”吕仲明只得有气无力道:“你去吧。” 吕仲明根据自己的知识,知道这一仗肯定是赢的,死缠烂打跟着去也是活动活动筋骨,然而打仗就要运动,运动就要消耗体力,消耗体力就会饿。且这边每天就吃这么点东西,军粮严格配给,来了这么久,已经吃了秦琼不少东西,出去总不好意思混他的两顿饭,不去就不去罢。 于是秦琼走了,吕仲明便躺在床上思考人生哲理。 一连数日,吕仲明都在思考,最后决定,待得张须陀的部队打了胜仗后,便跟随秦琼回大兴去。初时浑浑噩噩,不知道杨广是谁,如今再去与那狗皇帝打个照面,自然知道要怎么忽悠他。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句话,确实是真理。 只要拿回父亲的龙鳞,马上就能将老爸召唤过来,一切难题迎刃而解。然而吕仲明想到这里,又隐隐约约觉得有点不妥。 仙佛有仙佛的战场,凡人有凡人的战场,以仙力去干涉凡人的命运,真的好吗?说不定虚空玄门内的那一掌,也正是佛家下的战书。对方在没有出面干涉战局之前,自己是不是也不能妄自化为真身,冲到皇宫里直接把杨广给吃了? 第9章 但不管怎么样,龙鳞是一定要拿到的。否则人身安全都没有保障……吕仲明决定了下一步计划,就是装成人畜无害的模样,跟着秦琼去大兴。 然而张须陀这一场仗,打起来却是没完没了,击退了王薄,从秦琼的对话里,吕仲明得知王薄已经兵败跑路了,连辎重都丢得干干净净。张须陀派出了所有的部队,前往津梁,与水军将领周法尚合兵,狙击王薄残军。 秦琼临走时嘱咐吕仲明,不可出外乱跑,也不可朝外人说太多自己的来历。凡事听张须陀的吩咐。 那天吕仲明刚吃完早饭,正躺下来,外头便来了个人,进来也不说话,看到吕仲明躺在秦琼的床上,登时一怔。 吕仲明尚且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忽然发现外面来了个人,便略张着嘴,与那人对视。本能地感觉到,似乎有点危险。 是什么呢?是杀气! 那男人高而瘦削,脸色阴沉,容貌细看起来倒是不太凶神恶煞,只是感觉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不舒服。眉眼间充满戾气,眼睛明亮,手背青筋纠结,显是练武之人,眉毛还损了一截,若不是穿着盔甲,吕仲明险些就要将他当成个囚犯。 男人眉目间带着一股戾狠之气, “什么人?”那男人沉声道:“怎么在我秦兄弟房里?叔宝何在?” 吕仲明忙一个翻身起来,朝他抱拳。 “张须陀将军……派他出去追击王薄的军队了。” 男人:“报上名来。” “我……是他小弟。”吕仲明转念一想答道:“我叫仲明,你好。” “怎么大白天的躺着?”那瘦削男人拧着眉毛问道:“身体不舒服?” 吕仲明道:“没有,一天只吃两顿,容易饿,只能躺着,避免消耗体力。” 男人:“……” 吕仲明道:“张须陀将军在前厅里。秦兄多则十天,少则三天后才能回来。” 男人似乎十分烦恼,站着不吭声,无意中瞥见了摊在桌上的一张纸,正是先前吕仲明与秦琼讲论行军所用,便看着那张纸沉默,仿佛在想自己的事。 吕仲明看出面前这人仿佛有点生气,便小心翼翼道:“有什么事么?待他回来我转告他。” 男人道:“罢了。”说毕转身就要走,吕仲明忙追在他身后,问道:“有什么能帮你的?” 男人漫不经心道:“卢明月率领十万军队,攻到祝阿县了,你回去躺着罢,节约体力……” 吕仲明快步追在那男人身后:“国事为重,我与你一起去。” 吕仲明既然住在秦琼营里,那人找秦琼帮忙,自己说不得也多少得出点力,身前这人仿佛与秦琼关系甚好,便打算问问看有什么事情自己能做的,然而那男人却也不说自己是谁,一路上穿过回廊,片言不提。 “秦大哥眼下已经到津梁了……” “兄台叫什么名字……” 那男人腿长走得快,吕仲明只得加快步伐追着,男人根本就不理他,到得厅外时,见一名参赞正在厅外站着,这参赞吕仲明认得,正是第一天到张须陀营中时,撺掇老将军把他押回去大兴,交给杨广的那个,名字唤作王志阳的就是。 秦琼说过在军营里住着,不可轻视朝廷派给张须陀的人,须得客客气气,吕仲明便朝他点头,说道:“王大人。” 那参赞对吕仲明爱理不理的,看到率先走来的那男人,却脸色一变道:“罗将军,张老将军正在与朝廷特使议事,此刻不可……” 那一身戾气的男人话也不答,随手一掌就朝着参赞照头兜去。 吕仲明:“!!!” 吕仲明还没反应过来什么事,男人便一巴掌把参赞抽得陀螺般半空飞出去,撞在地上,摔得头破血流。 吕仲明张着嘴,站着只不住发抖,心道…… 那男人回头看了吕仲明一眼,随口道:“我叫罗士信,你唤我罗大哥就行。” 吕仲明:“……” 说毕罗士信推门进去,见张须陀正在与一名官员说话,吕仲明想起杨广那茬,心里咯噔一响,本能地便朝罗士信身后躲。 罗士信注意到吕仲明似乎有什么忌惮,便主动挡在他身前,现出回护之意,不让他与那特使朝向。站定朝张须陀一抱拳。 罗士信:“师父。” “来得正好。”张须陀道:“你前去准备,这就随我出征。” 罗士信道:“不行!让我去。” 张须陀怒道:“怎么!瞧不起师父不成?” 罗士信道:“决计不行!叔宝带领的士兵还未回来,林将军要回援洛阳,卢明月有十万人!我们只有不到一百人!” “杂兵散勇。”张须陀道:“不足为惧。” 说话间张须陀朝吕仲明看了他一眼,似乎有点意外他也跟来了。 罗士信道:“手下只有不到五十人!不能让师父去涉险!” 张须陀:“军令如山!你一个人去,如何能摆平卢明月!” 罗士信脾气本就狠戾,张须陀看上去心情正不好,一身须发花白,已年届六旬,脾气却是说不出的火爆,那朝廷特使看着,俩师徒正要旁若无人地吵起来,罗士信额爆青筋,吕仲明看样子不对,生怕张须陀动手揍他,忙道:“那个……” “那个……” 吕仲明一开口,厅内倏然二人都不说话了,都看着吕仲明。张须陀微微皱眉,罗士信冷冷道:“说。” 吕仲明:“……” 吕仲明只想劝他俩别吵架,没想到突然一下这么尴尬,寻思片刻,只得硬着头皮,从先前的话中,梳理出了个大概。 “那个……卢明月的叛军不足为惧,王薄的兵马虽已去,却保不准是否会卷土重来……”吕仲明前几日与秦琼聊过,大概也知道战局是怎么个情况,推测道:“张将军宜坐镇章邯,此刻不容有失。” 那朝廷特使鼻孔中不屑哼了一声,罗士信登时怒目而视,然而张须陀反应更快,怒道:“士信,这位是朝廷来的李大人!不可无礼!” 张须陀这么一吼,吕仲明方心道好险,要不是有他镇着,只怕罗士信又要上前一巴掌把那“特使”抽飞出厅去,续道:“秦将军与周法尚汇合后,想必决胜负也在这几天内。不如派人给他送个信,让其解决了黄河边的战事后,便火速回援祝阿。罗将军与我前去,在祝阿县外与其汇合。张将军若信得过在下,仲明愿与罗兄弟一并驰援祝阿。” 罗士信先前在外当差,也不知吕仲明来历,但吕仲明的提议正合他心意,答道:“正是,区区卢明月,师父不必出战,这位小兄弟与我同去足以。” 张须陀道:“陛下点名道姓要找你,老夫不能贸然让你出战。” 罗士信一直不知吕仲明来历,听到这话时脸色便一变,一看吕仲明,眼中尽是询问之色,吕仲明以眼神示意待会再给你解释,心下登惊,马上就知道朝廷特使居然找到张须陀营里来了! 那特使问道:“张大人,他就是吕仲明?” 短短两句话间,吕仲明已猜到在自己与罗士信进来前,张须陀与这朝廷特使的对话,无非就是杨广查到了自己在张须陀营中,于是派人来索。但是……杨广是怎么知道的?消息能这么灵通吗?杨广毕竟是个凡人,多半现在还在和叛军打仗,消息怎么会传到他那里的? 万一要找自己的不是杨广,而是别的什么人,这个时候就危险了。吕仲明虽然要去大兴一趟,却不能这么被动,正要设法堵住那特使话头时,罗士信却更彪悍,答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罗某要带这位小兄弟出去打仗,李大人待我得胜归来后再索人不迟。” 吕仲明心里大赞道好样的!这就对了,忙道:“张老将军若信得过在下……” 罗士信此时一心只想留住张须陀,毕竟己方只有数十人,而对方可是有十万,这一去连打都不用打,只有与秦琼的部队汇合后才有胜算。张须陀乃是老将,却年岁已高,万一出个三长两短,对隋朝将成为重大打击。 只见张须陀打量吕仲明,片刻后道:“秦琼对你推崇备至,想必你多少也有些自保功夫。你既愿为我大隋出战,便着你与士信一同出征,到祝阿后,秦琼将与你们汇合,到时再图击破,不可冲动行事。” 特使色变道:“张大人!” 罗士信话也不想与那特使说,答道:“走!” 第10章 说毕朝张须陀一抱拳,场面留给他去处理,转身要带着吕仲明走,张须陀看了一眼吕仲明,又看罗士信,意味深长道:“士信,你素来行事不顾前不顾后,凡事须得与这位小兄弟商量,不可独断专行。” 吕仲明点头,知道张须陀让自己去,并非就认为自己能帮上什么忙,而是因为罗士信不稳重,张须陀生怕这名弟子一时莽撞,殆误战机,又因秦琼先前说了些什么,张须陀对吕仲明颇有回护之意。 吕仲明不由得心生感激,点点头,又看了那特使一眼,转身与罗士信出来。 罗士信一出军营就翻身上马,朝吕仲明道:“去选武器。” 吕仲明这才想起,出来是要和罗士信去打仗的!自己从来没打过仗,纸上写写画画,倒是挺溜。这可怎么办?明明是个治疗,怎么突然间变成t了! “怎么?”罗士信问道:“没学过武?” “学过。”吕仲明忙道,他看到罗士信反手把一把长槊负在背后,槊上光秃秃的,什么饰品都没有,心道这人确实是个狠角色。大凡用槊之人,槊上都系有留情结,以免将敌人一槊贯穿。 吕仲明从来不经马战,拿两把剑好看是好看了,但要近身才能发动攻击,太也危险,而且控马之术不娴熟,容易和敌人撞到一起,毛手毛脚的,打起来不好看,于是选了一把长弓,充当远程武器。又选了把戟,充当中程护身。 “你能用这两件?”罗士信仿佛看笑话一样看着吕仲明。 吕仲明道:“可以……” 罗士信:“……” “……吧?”吕仲明被罗士信看得有点心虚,惴惴道。 罗士信道:“八十三斤的强弓,你开弓看看。” 吕仲明拿着弓,略一沉吟,一手推,一手扣弦,俯身一扯,拉开了。罗士信略有点惊讶,但一看吕仲明拉弓架势便知是有名师所授,便不再多问,答道:“得罪。” 吕仲明笑笑,罗士信摘下手中牛皮扳指抛给他,吕仲明便戴上,说:“我再试试长戟给你看?” 罗士信道:“不必,这就走罢。” 罗士信说完就一阵风似地催马出营,吕仲明跟在他身后,被背在背后的画戟磕得十分不舒服,心道要是法宝都带过来就好了,至少有把雷云金光戟和吞日弓。两下子就能摆平十万人,可惜可惜。 罗士信阴沉着脸,两骑到营外,罗士信手指撮嘴里一个唿哨,又有五名骑兵出来,跟着罗士信,彼此话也不说,直冲出章邯城去,上路了。 马匹颠簸,吕仲明心里咚咚咚的,跑了足足大半天,发现罗士信就带了这么五个人,已跑出章邯十来里,也没有部队汇合,便试探着问:“罗大哥,那个……” 罗士信:“?” 吕仲明:“只有五个人?” “七个。”罗士信道:“你不是人?我不是人?” 吕仲明道:“七个人,去打卢明月十万人?” 罗士信驻马道:“怕了?” 吕仲明忙摆手,怕倒是不怕的,他知道罗士信应该还是有自己的计划,说话间这一小队人上了山道,天色阴暗,不久前刚下过一场雨,山路崎岖湿滑,只得慢慢走。吕仲明又道:“罗大哥。” 罗士信一扬眉,示意有话就说,吕仲明考虑良久,想到自己所知的罗士信生平。 罗士信少十三从军,先在张须陀麾下当兵,张须陀战死后,跟随秦琼投奔李密,再投王世充,受王世充所辱,愤而转投李渊。不久后在洛水一战中被河东军所俘,受尽折磨而死。 吕仲明想到面前的这么一个人,二十岁就要英年早逝,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山路上泥泞满地,罗士信便翻身下马,吩咐牵着马走,与吕仲明并肩而行。吕仲明问道:“罗大哥,你和秦兄,都是张老将军的弟子么?” “平时是这么称呼。”罗士信随口答道:“有什么问题?” 吕仲明摆手,问道:“张老将军对你们很好是吗?” 吕仲明真是受够这种对话模式了,秦琼让他谨言慎行,奈何自己说什么感觉都不对,担心道:“罗大哥,你揍了张老将军麾下那参赞,会不会出什么问题?” 罗士信冷冷道:“王志阳娘们唧唧的,只会坏老子的好事,揍他又怎么了?你怎么这么婆婆妈妈?是不是男人?” 吕仲明道:“我是怕他报复你……算了。” 罗士信看着吕仲明,吕仲明猜不透罗士信心里在想什么,便不敢说话,数人牵着马过一条狭道,罗士信上下打量吕仲明,问道:“看不出你这小子,居然还招惹了皇帝,你且说实话,我不难为你,杨广找你做什么?为什么抓你?” 吕仲明有选择地老实交代道:“他把我当刺客,想抓回大兴去。其实我什么也没做,只是误打误撞,闯他军营里去了。” 罗士信冷笑,点点头,吕仲明想起在张须陀面前时罗士信的回护之意,便道:“谢谢罗大哥。” 罗士信道:“你就呆在我与叔宝身边,谁也要不走你。” 吕仲明心道罗士信居然连杨广的面子都不买,也真够彪悍的,罗士信又道:“当年我被官府通缉,是师父救了我一命,收留我在军中,你只要能打仗,别惹事,师父也会收留你。” 罗士信把吕仲明当作了通缉犯,吕仲明也不解释,感激地点头。 吕仲明在路上想得甚多,一会是罗士信只活到二十岁的事实,一会是张须陀最后的归宿是战死了,心道冲着张须陀与罗士信的保护,说不得也要想办法保住他二人性命。 出了山,只见山下等着上百人,吕仲明这才知道罗士信的人都埋伏在这里,第二批人马汇合后,继续马不停蹄地赶路。 如此急行军一天,到得祝阿时,天色已渐晚。吕仲明终于见识到人多势众的威力了——足足十万人,十万人,挤在一个巴掌大的县城里。夜晚城中四处亮起灯火,戒备森严。 罗士信叼着根草杆,坐在一颗高树上,从山坡顶上朝远处看,夜色中沉吟不语,侧脸在黄昏的夕晖中,有种嗜血的,变态的神情。 吕仲明能感觉到,罗士信就像一只隐藏在夜色里的枭,准备随时伺机而动,让他的槊饮血。 “现在怎么办?”吕仲明问道。 “不怎么办。”罗士信道:“睡觉,补充体力。” 吕仲明:“我饿了。” 罗士信:“现在没吃的,打完胜仗就有吃的了。” 吕仲明道:“什么时候打仗?” 罗士信:“半夜,等城里熄了灯就进去杀人。” 吕仲明有点悚,答道:“我没杀过人。” “我教你。”罗士信冷漠地说:“不会杀人,就只能被人杀,杀多了,你就会了。” 吕仲明知道自己一看就是没上过战场的,在罗士信眼里,估计就是人畜无害的小菜鸡一只,但像罗士信这样,一到了要杀人的时候,浑身每个毛孔都朝外散发着兴奋,吕仲明也有点怕。 打仗就打仗,杀人是难免的,老爸也说过,杀戮,是为了不再有杀戮,不能把杀人当享受。罗士信太过嗜血,一身业报,杀孽过多,乃至英年早逝。 吕仲明转念一想,说:“我有个办法。要么咱们去偷身衣服,先混进去打听消息?” 罗士信充满威慑感地看了吕仲明一眼,吕仲明以为罗士信要揍自己了,然而他稍一沉吟,便道:“可以。按你说的办。但你得留在这里,让他们去。” 吕仲明便和树下的几名兵士聊了几句,士兵们纷纷领命,解了盔甲,下山去县外农户家中偷东西,换上一身粗布服装,散下平原,进县内去,吕仲明毛手毛脚,要爬上树来一起看,半天爬不上来,罗士信便一脚吊儿郎当地垂下去,吕仲明抱着罗士信的大腿,好容易爬上来了。 “谢谢……”吕仲明哭笑不得。 罗士信眯着眼,躺在树杈上睡觉,吕仲明探头探脑地张望,借着落日的余辉看那几个兵进城去。 “看不见的,歇歇罢。”罗士信道。 吕仲明还依稀能看见人,答道:“能看见,都到外围了,混进去了。” 祝阿是个小县城,外面不设城墙,只有一批木围栏,百姓们来来去去,卢明月的军队也不怎么提防奸细。 “一对招子倒是亮。”罗士信沉声道:“与我那兄弟像得很。” 吕仲明没注意这句,茫然道:“什么?” 罗士信不说话了,吕仲明目送几名士兵进城,便也学罗士信躺下,罗士信闭着眼,问道:“查探清楚以后要做什么?” 第11章 吕仲明方才与探子们商量时,让他们重点查探粮仓,马厩,兵器库以及军营几个据点,罗士信在路上都听了去,吕仲明便解释道:“我画个地图给你看……” “不必,说就行,我记得住。”罗士信冷冷道。 “你不是要夜袭么?”吕仲明在罗士信的大腿上画地图,边画边解释道:“咱们只有七个人,贸然夜袭,进去乱杀一通太危险了,照我想的,先查清楚粮仓等地方,进去以后先放火,将马全放跑,引起混乱以后,再从北边冲出来。” “唔。”罗士信道:“聪明。” “但这个计划还是有点冒险。”吕仲明又道:“待会得去准备火把,在东边的山坡上,全部绑在树上,绑个上百根,这样在深夜里点起来,再派个人叫阵,卢明月的注意力会被吸引过去……” “知道了。”罗士信睁开双眼,看吕仲明:“声东击西。” “对!”吕仲明笑道。 吕仲明肚子咕咕作响,只觉想完这件事后,肚子更饿了,便在树上倚着,偷看罗士信一眼,发现这家伙说话凶虽凶,对自己人还是很护短的,可堪信任。罗士信一直闭着眼睛,似乎是真的在睡觉。吕仲明听到他呼吸均匀,知道是真的睡着了,便把弓握在手里,为罗士信守夜。 两个时辰后,探子们回来了,吕仲明示意他们小声点,别吵醒了罗士信,在树下问清楚城内情况,以树枝在泥地上绘出地图。刚说完,正寻思要怎么偷袭,头疼人手实在太少,要是再来个两百人,足够杀卢明月个人仰马翻了。 就在这时,罗士信跃下树来,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吕仲明的计划已听在耳畔,罗士信吩咐道:“你带五十人去东边树林里设伏,我带五十人去偷袭,焰火为号令。” “等等……”吕仲明道:“我还没说完!” 罗士信也不等他,一声唿哨,招呼五十人走了,朝另外的兵士道:“听吕将军的吩咐,他要你们死你们就死。” “哎——!”吕仲明道。 罗士信已跑得没影了,剩下吕仲明自己站着,彻底傻眼,本来按吕仲明自己的计划,是让罗士信带兵在城外搦战,自己前去偷袭,这样放火烧完粮仓,放完马就可以撤了,没想到罗士信跟个野狗似的撒腿就跑。 自己既不会带兵,也不会搦战,要咋办? “吕将军?”已有部下问道。 “我……好吧。”吕仲明只得硬着头皮,不住给自己打气,说:“跟我来。” 吕仲明带着五十人,让人进树林里去点火把,埋火把,从前跟老爸学的排兵布阵,都止于沙盘运筹,可是从来没搞过实战!这下好了,不仅要发号施令,还要带兵上前线。吕仲明只觉自己被赶鸭子上架,简直是在错误的道路上一路狂奔,再也回不了头了,心里一边哀嚎一边布好火把,又设下绊马索,渐渐发现士兵还是挺听话的。 果然军令如山这话,一点不假,吕仲明刚安排下去,不到一个时辰,所有的事情居然都做完了。 接下来的,就是搦战了。 此刻已是深夜子时,漫山遍野的火把登时惊动了祝阿县守军,里面足足有十万人,都挤到木围栏上来围观。吕仲明一时间有点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对方那么多人,涌出来一人一脚都能把他踩成肉饼……然而火把已经点了,营造出我方也有千军万马,实际上只有五十一个人…… “吕将军!”部下道:“对方已经被惊动了,良机莫失,最好快点出战!” 吕仲明:“……” 吕仲明在树林里探头探脑,最后把心一横,纵马奔出平原上,拿着传令用的焰火,战战兢兢研究了半天,部下识趣把火把递过来,吕仲明便凑着火光点燃炮筒,嗤啦一声,又是彭的巨响,焰火飞向天空。黑烟熏得吕仲明不住咳嗽,眼泪都出来了。 “来者何人!报上名姓——!”远处有人怒吼道。 “当当当——” 全城敲钟。 吕仲明一看这阵仗,本能地就要掉头跑路,然而背后是五十名士兵,主将一跑,还不被城里冲出来的大军给抓住蹂躏死,不对,不等城里出来人,自己人也先得把他掐死。 吕仲明心里叫苦不迭,提着长戟,纵马缓缓在城外绕了个圈,估摸着快到弓箭射程了,才停下。 万军肃静,城内火把满满的一排,足有上万人。 上万双眼睛盯着吕仲明。 吕仲明硬着头皮,喊道: “那个啥,卢明月,你出来一下!” 如是,吕仲明生平的第一场战斗打响了。 但凡武将叫阵,素来都是“xxx,上来领死!”“杂鱼!快快将项上人头送上来,你爷爷砍了赶着回家吃饭去!”一类的,至不济,普通武将叫阵也是“出来送死!”。 到了吕仲明的爹身上,只要自报姓名,连叫阵的话都不用说,对方便已闻风丧胆,骇得脚软。可惜到了吕仲明自己身上,则提着把戟,战战兢兢在城外喊有种你过来啊,过来过来过来啊。 对方也不是吃素的,观吕仲明背后漫山遍野的火把,便知有埋伏,不敢轻举妄动,片刻后木楼哨塔高处出来个人。 “来者何人!通了姓名!”那武将吼道:“爷爷手下不斩无名之人!” 这才有点两军对垒的样子,然而吕仲明听到这句,又接不下去了,寻思片刻后,大声道:“吕仲明!” 话音落,双方响起一阵哄笑,吕仲明只觉哎,怎么会这样,又喊道:“有种你给我出来!” 那武将已看出吕仲明没打过仗,还心想究竟是谁派了这等傻子前来叫阵,便调侃道:“有种你就给我爬上来啊!” 吕仲明:“……” 对方又是一阵哄笑。 跟随吕仲明的兵士都觉面目无光,部下道:“吕将军,别被他的话带着走了。” 吕仲明尚不知自己被对方调戏了,心情十分烦躁,对方不开木门,吸引不走注意力,罗士信就难以偷袭,正寻思要怎么办时,哨塔上那武将又嘲笑道:“回家吃你娘的奶去罢,别来凑热闹。” 笑声跟海啸一般,吕仲明已彻底愤怒了,拉开弓箭,想也不想就抬手一箭。 说时迟那时快,一箭犹如流星般飞去,在笑声中飞上墙头,那武将声音戛然而止,从墙头后摔了下去。 刹那间笑声就像被硬生生掐断的鸭子叫,全部停了。 三、二、一,全场静谧。 吕仲明额爆青筋,怒吼道:“少废话!出不出战!” 漫长的静默后,双方同时哗然,这阵前叫唤的小子,相距上百步,居然能射中哨塔上!吕仲明说话间又是抬手一箭,哨塔高处又是一声惨叫,另一名士兵应声而落。 紧接着,己方都是轰雷般的一声彩! 吕仲明这才回过神来,要再射箭时,对方却吼道:“放箭!” 霎时木楼高处哨塔朝着空地上飞箭如雨,吕仲明那部下得了吩咐,生怕主帅受伤,喊道:“保护吕将军!”一时间众人纷纷抢上,抽出木盾掩护吕仲明,吕仲明仓促后退,却发现箭矢根本到不了自己面前。 敌人射完一轮乱箭,又是一轮,吕仲明拉开那强弓,第三箭出,哨塔上士兵应声而落,吕仲明笑道:“不怕!他们奈何不了咱们!” 紧接着吕仲明反手抽箭,架箭,唰唰连珠箭发,木哨岗上悬挂着的灯笼尽数被射灭,陷入黑暗之中,紧接着又瞄准了哨塔高处,每一箭过去都有人发出惨叫,从数丈高楼上摔下来,发出闷响。 片刻后,掩体大门轰然洞开,上千名叛军举着火把,冲了出来。 吕仲明正射得兴起,骤然见冲出这么多人,忙自吼道:“不好!快跑!” 登时五十一人犹如丧家之犬,从平原上逃离,深夜里,祝阿城外一片混乱,千余名叛军追着吕仲明率领的五十名官兵,展开了一场追逐战,背后无数箭矢逆流而上,吕仲明咬牙朝马背上一躺,堪堪拉开长弓,眼里倒映出追兵繁星般的火把。 “让路!”吕仲明挤出两个字。 跟在背后的士兵登时分开两侧,吕仲明一松弓弦,那一箭直是继承了其父辕门射戟的风采,犹如暗夜中的流星,划破了天幕,从马背上的高度斜斜飞起,箭矢闪烁着钢铁的反光,扯出一道完美的弧,敌人首领惨叫一声,被箭矢射中。 吕仲明猛地一翻身,稳稳当当双腿夹马,控马,行云流水的又是回手三箭,每一箭去,都有士兵应声而落,叫好声,喝彩声震得他的耳鼓嗡嗡作响,耳畔全是呼呼风声。在那一刻,他依稀感觉到了父亲驰骋沙场的万丈豪情。 第12章 “儿郎们!跟我来——!”吕仲明道。 麾下士兵齐齐怒吼应和,吕仲明一骑辗转,带领士兵游走于城外,马上疾驰时手中连珠箭不停,沿着近一里的木墙掩体快马加鞭冲去,每过一盏灯的区域,那灯便应声而落,城墙上有弓箭手出现,便一声惨叫,摔下墙去。 到得后来,城墙上的叛军一见吕仲明,登时扔了武器,作鸟兽散躲进掩体里,吕仲明绕了个大圈,又回到平原上,此刻已不知将追兵甩到何处去了。 “吕将军!”部下喊道:“罗将军得手了!” 西北方红光照亮了半边夜幕,吕仲明知道罗士信已经开始放火了,追兵们知道中了调虎离山之计,纷纷掉头冲回城里,吕仲明喊道:“快!回去接应!” 吕仲明率军冲向东围栏,只见军营内,远处粮仓方向一片混乱,大火绵延而来,吕仲明要进城,又怕跑错了方向反而陷进去出不来,在城外等待时,忽听喧闹声渐大,火光已出现在东门哨塔上,便知罗士信已到木门前了! 然而木门还关着,木制吊门巍然不动,两座哨塔已开始起火,熊熊燃烧,吕仲明要策马冲上,却被部下拦住。 “吕将军!罗将军只让咱们在城外接应,不可贸然进去!” 吕仲明只怕罗士信冲不出来,一时间哨塔上又箭如雨下,沉吟片刻后道:“你们在这里等我!” “不可!” 部下纷纷色变,吕仲明却丝毫不怕,逆着箭雨冲向城门,在马匹颠簸上拉开长弓,唰唰两箭! 那两箭先后离弦,却因吕仲明所在的方位,一箭直射,一箭斜掠,平地飞起后飞向木桥的吊索,吊索同时断裂,木桥轰然坠下!紧接着,罗士信带着手下的兵士,一身鲜血,冲杀出来! 罗士信爽朗大笑,吼道:“卢明月小儿!教你认识爷爷的本事!” 无数叛军冲上城门,万箭齐发,罗士信拍马狂奔,一名武将登上岗哨,怒吼道:“给我……” 话音未落,吕仲明一箭飞来,那武将哼也不哼一声,坠下岗哨! 罗士信吓了一跳,瞪着远处吕仲明,吕仲明却叫道:“走!” 双方人马汇合,遁入山林内。 天明时分,罗士信收拢部队,第一件事就是找吕仲明,出城的瞬间,那一箭实在太惊人,罗士信或许这辈子都忘不了那一幕了。然而找了半天,却不见吕仲明,部下将这个分队的战况一一回禀之时,罗士信不由得满脸匪夷所思的表情。 “我说怎么最后的木桥……” 部下道:“回禀罗将军,最后吕将军只用了两箭,就射断了绳索,为罗将军放下木桥,先前追兵出来时,吕将军当真是箭无虚发,不管是敌人的灯笼,弓手,主帅还是小兵,都是一箭,再没多的了。” 罗士信:“……” 罗士信走出树林,见吕仲明站在空地上,检视打扫战场后,被士兵们抬回来的战俘。 这些战俘有的是追出城外,被罗士信杀了个回马枪抓回来的,有的是被吕仲明一箭射下马去,破晓时士兵巡逻抓到的。 吕仲明放箭时俱手下留情,一箭贯穿了对方右肩膀,废去其行动力,让他无法再拿起武器动手,是以俘虏大部分还活着,又有不少出城追击,见情势不对便投降保命的,这时候都被重重捆绑起来,跪在地上。 “做得好。”罗士信道。 吕仲明心事重重,抬头看了罗士信一眼,点头。 “战俘怎么处理?”吕仲明问道。 罗士信此刻已不再把吕仲明当做小孩看,答道:“昨夜袭营后,对方士气已渐低落,十万大军,都是乌合之众,你我入夜再去捣乱一番,现在,先把他们处理一下。” 说毕罗士信便提刀,刀锋抵着敌军将领鼻梁,吕仲明道:“怎……怎么处理?” 那敌军将领看上去是个队长,忙不迭哀求道:“军爷,军爷饶命,小的家里上有老父,下有妻儿……军爷,小的们也是饿得不行,地被朝廷收缴了,跟着卢将军也只是想混口饭吃……” 一时间,未死之人纷纷朝罗士信求饶。 “军爷,行行好,给个机会罢……” “小的再也不敢反了,军爷把小的充军了也好……” “军爷,小的死了没干系,一家老小,可就要活活饿死了……” “算了罢。”吕仲明看得心下不忍,知道隋末天下起义军四起,大多都不是大奸大恶的亡命徒,只是连年饥荒,要么被杨广抓去充军,要么官府横征暴敛,逼迫良民,最后走投无路,才揭竿而起。 罗士信嘴角浮现出一丝变态的笑容,紧接着刀锋微微一挑。 那将领登时惨叫,朝后倒下,脸上喷出一条血线,鼻子被割了下来! 吕仲明:“!!!” “你……罗大哥!”吕仲明道。 罗士信漫不经心道:“把他们鼻子全割下来,黄昏时押着他们到祝阿县外去,再当着守军的面全杀了,县里不投降,就都是这个下场。” 吕仲明看着那将领脸上鼻子被削平了,剩下黑黝黝的两个洞,还在不住流血,容貌极其恐怖,禁不住心里生出一阵恶寒,罗士信要再削接下来的人,吕仲明却以弓回手一掠,叮的声响,架开罗士信长刀。 “你做什么?”罗士信的声音里带着危险。 “士可杀不可辱。”吕仲明道:“我求个情,别砍他们鼻子了。” 罗士信道:“这些人叛上作乱,就该想到会有此结果!” 说毕罗士信刀一挥,然而吕仲明的动作比他更快,叮的一声又架住了,这次罗士信彻底怒了,朝吕仲明吼道:“你是不是想造反了!” 吕仲明战战兢兢解释道:“罗大哥,我要是城里的人,看到自己被俘的战友死得这么惨,我应该会……死战到底,不会逃跑,也不会投降吧……这样容易增加咱们下一次战役的难度……呃……你……” “关你屁事!”罗士信还是第一次碰上有人顶撞他,登时一手卡着吕仲明脖子,把他狠狠一推,吕仲明也不是吃素的,劝不住罗士信,只得动手。留命并非吕仲明一时优柔寡断,又或是妇人之仁而起,而是先前想到罗士信活不过二十岁,吕仲明便反复在思考这个问题,终于鼓起勇气来阻止他时,也知道罗士信会是这个反应,早就作好了准备。 罗士信一动手,吕仲明马上抬臂格挡,罗士信吼道:“你他妈的敢跟我动手?!” 吕仲明叫唤道:“你今天割他们鼻子,哪天我要跟你一言不合,是不是也割我鼻子?” 罗士信咆哮道:“我现在就割你鼻子!” 两人互吼,说话间罗士信已给了吕仲明一拳,士兵们不敢上前劝架,只得站在一旁看,罗士信盛怒之下出手全无章法,吕仲明也不顾头不顾脑地拳来掌去,两人推搡摔倒,爬起来又朝对方头上揍,两个小孩一般,打得甚是难看。 “我爹说不能打头,会打傻的!”吕仲明大叫道。 罗士信正揪着吕仲明的衣领,要把他揍个彻底服帖之时,远处却有士兵冲来报信,喊道:“罗将军!秦将军来了!” 吕仲明听到秦琼前来汇合,登知来了救星,果然罗士信一听秦琼赶到,便把吕仲明朝树下一推,吕仲明摔得浑身泥,爬起来,示意士兵们先把俘虏带走。 不片刻,秦琼来了,秦琼率军追击王薄,在津梁一举破敌,大捷归来,摘下头盔,连夜急行军却是甚累,看见吕仲明时丝毫不诧异,说:“打得如何了?” 罗士信道:“马上就要把他打趴下了……” 吕仲明忙朝树后躲,不服气道:“别人都投降了,你还要割人鼻子……” 罗士信怒吼道:“我还要割你鼻子!你给我……” “别吵了!”秦琼怒吼道:“什么鼻子不鼻子的!我千里迢迢不吃不喝,一夜急行军跑这里来,是来听你俩吵鼻子的吗?” 秦琼一吼,两人都静了,只有罗士信一肚子火,瞪着吕仲明看。秦琼道:“你们昨夜袭营了?” 两人都不说话,吕仲明被揍了,罗士信也不理会他,还是副将上前,禀告了秦琼昨夜战况,秦琼十分惊讶,对吕仲明彻底改观:“没想到贤弟兵法了得,骑射一道也如此精湛。” “谢谢。”吕仲明一脸郁闷道。 秦琼道:“张将军让我来接应你俩,大家先把鼻子的事放一放,计划怎么拿下卢明月的乌合之众罢。” 第13章 本来按罗士信的想法,是在秦琼来之前连番打击对方士气,让卢明月闻风丧胆,偏偏吕仲明又不让他割人鼻子,当真是气炸了肺,秦琼看了一眼被割的战俘,便知是怎么回事,叹了口气,没说什么。 秦琼朝二人道:“押回去,给师父处置,就这么定了。罗成,你那疯子脾气也给我收收罢。” 罗士信也不说话,阴沉着脸,走开到一旁去。 黄昏时,数人在山涧里生起火,罗士信还因为割鼻子的事在一旁闹别扭,坐在小溪前,叼着根草杆,吕仲明也觉十分不是个滋味,盘膝坐着,悻悻发呆,朝罗士信那边偷看了一眼,只见罗士信也在偷看他,两人目光一对上,罗士信便扔了草杆,蓦地起身朝吕仲明走来,吕仲明知道要挨揍,忙叫唤道:“你要做什么!” “别吵架!”秦琼正在审问战俘,看到二人要打架,又劝住。 吕仲明忙避开罗士信,秦琼招手让吕仲明过来,两人问清楚战俘,城里有多少驻军,带兵的是谁,何处兵力薄弱,战俘们感激秦琼不杀之恩,一一招了,秦琼便宽大为怀,告知他们,不必担心性命以及鼻子等问题。 吕仲明看在眼里,心里庆幸,秦琼与罗士信的性格是两个路子,按罗士信的脾气,多半是问也不问,以残忍手段折磨完就拿来杀一儆百,但秦琼这么一处理,得到情报,己方既减少了不必要的伤亡,又留下了战俘的性命。 问完话以后,秦琼便和吕仲明单独坐在篝火前,问道:“你饿不饿?” 吕仲明被这么一提醒,才想起要饿死了,登时头昏眼花道:“饿……很饿。” “饿就去躺着。”罗士信讽刺道。 秦琼怒目而视,罗士信便不开口了。 秦琼拿出东西给吕仲明吃,拍拍他肩膀,小声道:“敢顶撞我那义兄弟的,十个手指数得出来,你胆子够大,不过下次想想别的办法,他脾气倔,应当也是真心佩服你,表面上打打架,动动手实属寻常,别往心里去。” 吕仲明与秦琼对视一眼,登时明白秦琼深意,也知道秦琼担心罗士信,这么嗜杀下去,总怕入了歧途,联想起张须陀的安排,又不得不佩服这老头子的识人,用人之能。秦琼与罗士信,刚柔并济,互相搭配,果然是取长补短。 “罗成。”秦琼朝罗士信道:“你昨夜进了县里,发现了什么?过来说说。” 罗士信这才过来了,三人在泥地里画出祝阿地形图,互相交流,然而这交流却是罗士信不和吕仲明说话,吕仲明也不和罗士信说话,双方默认听到对方说的,却不直接朝彼此开口,只和秦琼说。 说完以后,决定翌日清晨就去袭营,大家先睡觉,秦琼便分派了事后去巡军,剩下罗士信和吕仲明坐在小溪旁。 吕仲明想了想,决定跟罗士信缓和一下,但就不知道怎么开口,罗士信只是虎视眈眈地看着吕仲明,吕仲明心底又有点悚。片刻后,罗士信盯着吕仲明,开始脱衣服。 吕仲明:“……” 脱了上衣,罗士信又开始解腰带,吕仲明浑身不自在,这是什么意思?要光着身子摔跤还是要干嘛?孰料罗士信脱了衣裤,一身赤条条的,不理会吕仲明,径自走近小溪里去洗澡。 吕仲明目不转睛地看着罗士信,没想到罗士信穿着盔甲时看上去瘦削阴沉,脱光了还是挺有料的,一身肌肉精壮瘦削,当真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远处水声响,吕仲明想到了什么,远远道:“罗大哥,小心水里有蛇。” 罗士信在远处似乎唔了声,吕仲明一夜未睡,困得不行,这夜秦琼为了不引起敌人察觉,全军都是就地露天休息,吕仲明便躺在石上睡了。 夜半时,似乎听见罗士信与秦琼的对话,秦琼约略道:“仲明未经战事,不可令其领兵突进……让他驰援更好……” “可以。”罗士信低沉的声音道:“他人虽墨迹,箭法确实不错……” 吕仲明困得睁不开眼,听了个大概,心道你才墨迹,小气鬼,不就是个鼻子的事吗。 最后两人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吕仲明后面的话已听不见了,感觉到有一袭袍子披在自己身上,又沉睡过去。 翌日清晨,天不亮时,便听见士兵们埋灶做饭的声音,吕仲明便被吵醒了,山中雾气湿重,吕仲明发现身上裹着一身武袍,便坐起来,看着秦琼发呆。 秦琼指指吕仲明身上的袍子,又指蹲在远处小溪前洗脸的罗士信,示意他过去把袍子还给罗士信,借此机会说说话,别吵架了。 吕仲明便睡眼惺忪,起身捧着袍子过去。 罗士信打着赤膊,一身肌肉瘦削纠结,在水边洗脸,吕仲明道:“罗大哥,你的衣服。” 罗士信把漱口的水吐了,起身道:“放着。” 吕仲明要放下,想了想,又改变主意,拿着武袍一抖,服侍他穿上,罗士信看了他一眼,也不多说,手一抻,穿上了。吕仲明又把放在石头上的战铠拿过来,给罗士信穿戴好。 “这仗打完后。”罗士信冷冷道:“回去大哥要找你讨教一番。” 吕仲明:“怎么讨教?” 罗士信道:“到时候你选。” 吕仲明尴尬道:“好。” 吕仲明还想说点什么,罗士信却一摆手,示意无需多说,便带着他回去篝火前吃早饭。 天蒙蒙亮,吕仲明狼吞虎咽地坐着吃,秦琼又分给他点白面饼,说:“多吃点。打仗有力气。” 罗士信道:“怎么打,都知道了?” 吕仲明忙不迭地点头,昨夜三人已经安排好了,这天吕仲明率领两千兵士游走接应,火箭射入营内。秦琼、罗士信以调虎离山之计破营。秦琼仍有点不太放心,嘱咐道:“我们人太少,尽量避免与对方正面交锋。” 吕仲明点头,三人驻马平原外,吕仲明看秦琼面有忧色,显是担心即将到来的,势必会是一场硬仗。毕竟敌众我寡,对方足有十万人,而己方只有一万人。 “秦兄,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没想通?”吕仲明想起自己所学,父亲讲论武学时曾说过,为将之人,在出战时须得解开所有心结,义无反顾地上战场。在两军未曾交锋时,哪怕有一点事情没想通,最后都可能酿成大败。 就像武学高手过招一般,“宁可一念进,不可一念停”。刹那间的犹豫,将导致全盘落败,在那犹豫的瞬间,须得摒弃杂念,不顾一切地进取,方有胜算。 果然秦琼叹了口气,答道:“不瞒你说,仲明,这是为兄第一次离开张老将军,独自带兵,与如此强敌抗衡。” 罗士信嗤道:“散兵游勇,怕他作甚?卢明月要有半点本事,也不至于前夜被老子们打得这般狼狈了。”说毕朝吕仲明一扬眉,示意他附和,吕仲明心道罗士信确实是一名勇将,在两军对垒时,胆气更为彪悍。 吕仲明寻思片刻,认真道:“秦兄,以少胜多之战,实属寻常,咱们乃是正规训练过的精兵,非卢明月这等乌合之众可比。以我性命担保,此战必胜。” 秦琼看了吕仲明一眼,吕仲明又道:“自牧野之战至今,项羽破釜沉舟,周郎火烧赤壁,谢安移陈少却,都是以少胜多的名役。” 秦琼一听此言,心中再无忧虑,抱拳道:“贤弟说得对,愚兄受教了,此战就请你照拂二位哥哥!” 吕仲明一笑,朝二人抛了个飞吻,罗士信脸色古怪,秦琼哭笑不得。 顷刻后,秦琼与罗士信同时喝道:“随我出战——!” 战鼓狂擂,秦琼与罗士信各带四千兵马,朝祝阿东西方向包抄而去,那一刻天蒙蒙亮,上万骑兵在平原上散开,铺天盖地,吕仲明见此壮阔之景,不由得豪气万千,喝道:“大家跟我走——!” 吕仲明率领两千士兵,开始正面突进,杀向城门。 双方第一轮交锋,城墙上飞箭如雨,密密麻麻地飞下来,吕仲明率领兵士们在奔马上弯弓搭箭,朝木楼上射去,有马匹疾驰之速助力,箭矢纷纷射上城头。拖住了敌方的主力部队,待得到了箭矢射程后,吕仲明又一声呐喊,士兵纷纷掉头,分作两队,沿着木墙下狂奔。 不片刻,远方响起厮杀,呐喊,吕仲明便知罗士信得手了。 整场战役出奇顺利,就像吕仲明所料一般,罗士信杀进城后,士兵遭到了卢明月的集合与抵抗,紧接着在密集的打压下,罗士信又破城冲了出来。 第14章 罗士信在城门外大吼道:“孙子人多势众,不可恋战!快跑——!” 吕仲明调转弓箭手队,前去接应,与罗士信一行汇合,登时祝阿县内战鼓轰响,四门一开,叛军惊天动地的掩杀出来。 卢明月几乎将手中的士兵全部派了出来,誓要将前夜偷营的罗士信一举截杀,以雪前耻,马蹄声令整个山头都在震颤,吕仲明一箭射去,放倒了敌君统帅,与罗士信沿着平原,一路狂奔。 “他们会追过来么?!”罗士信在奔马上朝吕仲明吼道。 “会!”吕仲明大声答道:“前天晚上咱们安排的火把……” 正说话时,叛军追上了官兵,双方在平原上一通厮杀,场面混乱至极,罗士信一身染血,从前锋阵中冲出来,吕仲明大声解释道:“他们以为咱们只有五千人……” 乱箭飞射,吕仲明本能地感觉到危险,顾不得再说,拉弓一箭,箭矢飞旋射去,将提着长刀,冲向罗士信的敌将登时落马,被奔马一顿践踏,生死不明。 罗士信看也不看吕仲明,学着他的动作朝他那边抛了个飞吻,一转身又杀回去。吕仲明马上喝道:“箭矢支援!” “杀——” 就在这时,埋伏许久的秦琼终于出战了。 秦琼带兵从追兵背后掩杀而来,叛军登时大乱阵脚,罗士信悍不畏死,带着自己的军队硬冲,吕仲明吩咐人收了弓箭,分作左右翼,包抄上去。 “卢明月死了——” “卢明月中箭身亡——” “莫再负隅顽抗——放下兵器,绕你们不死——” 上万人同时呐喊,声音惊天动地,叛军登时胆寒,联想起日前吕仲明那箭无虚发的神技,登时自乱阵营,将领大声喝斥,却奈何败势已成,自己人互相踩踏,推搡,败兵散入山林之间。 “别追了!”秦琼喝道:“夺城!” 罗士信这才悻悻一摆长槊,掉头冲向祝阿城内。 叛军一败,吕仲明便率军绕过战阵,赶往祝阿,城内已人心惶惶,吕仲明到得城外时,木制闸门倏然大开,一群农民军手持锄头,镰刀冲了出来,吕仲明登时吓了一跳,手下纷纷弯弓搭箭,吕仲明道:“且慢!” 部下被制住,农民军那动作显然是自发的,纷纷看着吕仲明,又有人怕了,后退一步,紧接着跑路的人越来越多,有的朝城里躲,有的朝城外跑。纷纷作鸟兽散。 吕仲明知道卢明月肯定是趁乱逃了,也不打算再等秦琼,吩咐道:“随我入城去。” 然而下一刻,城里走出一个老僧人,站在木门前。 “吕将军?”那老僧人垂着花白的眉毛,眯着双眼,眼睛抬也不抬,手里拈着一枚五光十色的琉璃珠。 老僧人身边,跟着一只通体白色,足有野狼般大的白犬。 吕仲明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左右看看,秦琼与罗士信还在远处,回援不及,暗道怎么办?正主儿这么快就来了? “不错!正是我家吕将军!”部下道:“兀那和尚,快快让路!莫要拦阻官兵剿匪!” 吕仲明一抬手,示意部下噤声,知道该来的总是会来,这人必然是佛门中的重要人士,只不知道是谁……秦琼与罗士信来了也没用,他俩终归是凡人。 吕仲明翻身下马,老僧人便双手合十,朝吕仲明一礼。 吕仲明站定,双手一合,以左右手抱拳,内掐子午诀,外作太极图,朝那老僧人一躬身,同时心念电转,想到无数个念头:佛家也并非都是一伙的,自己在玄门内被封住一身修为的事,这老和尚知道不?他是谁座下的? 就在行礼的瞬间,吕仲明又注意到老者似乎实力不强,然而手中的那枚法珠,确实是了不得的法宝,还有身边带着的白犬…… 白犬一直警觉地盯着吕仲明,吕仲明真身乃是天地神兽,位于食物链最顶层,除了两名父亲之外,哪怕是凤凰玄武,见了都要让他三分,想必此时那白犬更怕,便不甚在意。 “老朽替祝阿全城百姓,前来求吕将军一诺。”那老僧人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卢明月聚众作乱,乃是情非得已,天道使然,想必吕将军也知江山气数,此城内百姓本是无辜,求吕将军网开一面,留下全城百姓性命。” 吕仲明不知道按照大隋的法令,祝阿城中叛乱,百姓该当如何处置,然而这老和尚话中之意,他是清楚的,隋朝气数已尽,犯不着再造杀孽了。 主帅还没到,吕仲明尚无法承诺他,便道:“天道不仁,并无好生一说,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待秦将军来后,我会代为转告,法师请。” 那老和尚抬眼,看着吕仲明,颇有点意外,旋即缓缓点头,城内又出来一名妇人,失声道:“闵公!快回来!与官兵是说不通的……” 吕仲明此刻方知此人名叫“闵公”,看他蹒跚步伐,又不像哪个大boss,便心思复杂地目送闵公回城里去,那头大狗摇了摇尾巴,临走时还看了吕仲明一眼。 吕仲明进了城,只见祝阿县城内一片萧条之景,凡有农夫被卢明月的叛军抓来做徭役,建筑工事的,见了官兵便作鸟兽散,吕仲明要找个人问话,百姓都是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不杀你。”吕仲明道:“我就问个事,闵公是谁?” 被问到话的农夫战战兢兢道:“闵公是我们这儿的活菩萨,三年前就来祝阿了,住在山上一座破庙里……军爷您饶命……小的家里……” “都回家去。”吕仲明吩咐道。 官兵一进来,整座城里都静了,片刻后秦琼与罗士信追杀完残兵,带领手下兵士进城里来,吕仲明便朝秦琼分说了此事,罗士信皱眉道:“不抓人,怎么回去交代?” 秦琼沉吟片刻,答道:“再说罢。” 秦琼没有再多问,只是让二人先休息,又让手下去接管城防,清查城内叛军,军营内放了饭,吕仲明便揣着两个馒头,到哨塔上去吃。 罗士信正坐在栏杆上,见吕仲明来了,便朝一侧让了让,城外到处都是尸体,远处有一身穿破烂袈裟的僧人,正在念经超度死者。 抓不到叛军,就只能拉百姓去充数,隋兵讨要军功,只得如此,多半自上而下,沿袭多年,也毫无办法。然而百姓又有什么错?吕仲明设想若换了自己是个寻常人,一家人吃不上饭,来了伙叛军把城里占了,又被官兵打跑了,官兵抓不到叛军,却把自己父母被抓去顶罪,无缘无故地抓去杀头,实在受不了。 但吕仲明也知道跟罗士信说这些也没什么用,有的人活着就是为了打仗杀人,有的人活着就是为了织布种田,打仗对罗士信来说,已经是他的职业。他不会去想什么百姓无辜,天下人可怜之类的话,让他带兵杀人,他就去杀人,杀完了人计件算酬,就这么简单。 反倒是秦琼的原则与罗士信不一样。 吕仲明与罗士信一同望向战场上,官兵正在打扫战场,那老和尚带着他的白犬,正在场中穿行。 每经过一具尸体,闵公便躬身下来,抚过士兵的脸。 罗士信皱眉道:“秃驴在做什么?” 吕仲明道:“他在超度战场上的亡魂,这么一来,城外就不会有恶鬼。” 罗士信嘲笑道:“人都死了,还要超度鬼?” 吕仲明看见远方,闵公手中拈着的琉璃珠发出五彩光泽,在蒙蒙细雨里氤氲出一个光晕,身后竟是有佛光笼罩,隐约现出不知哪位佛门大菩萨的法相,便知闵公来祝阿,事情绝不止这么简单。 他也知道罗士信看不见佛光,便不解释,就在这时,两人忽然发现了秦琼,秦琼正在祝阿县外,与闵公交谈,远远的不知说了什么,秦琼便转身离开。 吕仲明马上下了岗哨,去找秦琼,秦琼摘下头盔,回到城内,被吕仲明截住,未等二人开口,秦琼便道:“没什么事,闵公请咱们仨,到城西的空慈寺里去喝杯茶。” “俘虏多少人?”罗士信问道。 “四百四十一人。”秦琼道:“数目太少了,没法向朝廷交代。” 吕仲明要说点什么,罗士信的手指却微微一紧,使出些许力道,示意他别吭声。 罗士信一脸戾气,说:“我去逮几个回来,你俩不必插手。” 吕仲明一听就知道罗士信要自己担了这干系,去把良民抓回来,捆回朝廷给杨广交代,罗士信知道他俩做不出这等事,便打算自己去。 第15章 秦琼道:“罢了,百姓何辜?再想办法罢。” 罗士信反问道:“能有什么办法?你倒是先想一个?” 秦琼道:“先去见见闵公,此事不忙,反正还有几天才回去。” 细雨纷飞,闵公所住之处,乃是祝阿县中一处山坡,山上有一破庙,庙中已有近百年未有人居住,听本地人所言,闵公自打来到此处,便弘扬佛法,替百姓治病,更在灾荒年间,说动官府,开仓赈济。 秦琼知道不可托大,便嘱咐吕仲明与罗士信,须得客气礼貌。 进了空慈寺,寺中一片静谧,茫茫青山,笼在一层烟雨之中,那白犬踞于寺后荷花池畔,闵公正在亭内煮茶。院中立着一座破败佛像。 秦琼双手合十,吕仲明却是静静站着,看了那白犬一眼。 “闵大师。”秦琼道。 “三位将军请坐。”闵公慈眉善目,白眉垂鬓,作了个手势,吕仲明坐下,拿起一杯茶时,转头端详院内佛像。 “这是哪位佛?”吕仲明问道。 闵公如是答道:“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空慈寺内供奉的,是地藏菩萨。” “啊……”吕仲明当即明白过来了,一瞥菩萨像,又转眼一瞥白犬。那白犬自吕仲明入亭内,便表现得全身不自在。 “闵大师有何吩咐?”秦琼道。 “吩咐不敢当。”闵公垂下眉眼,将茶先是端给吕仲明,再递给秦琼,最后才是罗士信,又道:“秦将军,罗将军二位,年少才俊,天纵英才,未及弱冠,便有此成就,实乃人中翘楚。只不知二位为何而战?” 吕仲明沉默啜了一口茶,这话也是他一直想说的,秦琼道:“闵大师何出此言?我等乃是大隋将士,自当为国尽忠。” 闵公缓缓道:“秦将军,罗将军,两位是为陛下尽忠,还是为了天下百姓尽忠?” 罗士信脸色一变道:“你这是什么话!” 罗士信翻脸如翻书,一听出闵公话中有话,便要动手,吕仲明与秦琼忙同时抬手,拦住罗士信。 秦琼道:“闵大师请说。” 闵公笑道:“两位,我不过是糊里糊涂一老头儿,至今已痴活了八十一载,这条命,迟早是要交去的,今日但请罗将军听完我一席话,就算将我抓回去治罪,又如何?” 吕仲明心知有那枚琉璃珠,以及亭里的白犬保护,要把这老和尚抓回去治罪决计不容易。不过是嘴上说说罢了,遂笑了笑,没说什么。 闵公又道:“隋家气数已尽,如今天下,与官兵作战的,都是百姓,百姓无依无靠,为活命,不得不与官兵对抗,两位既与吕道长作一路,想必也知来日天下困境……” “我没有说过。”吕仲明插口道:“只知顺应天道,不可逆天而行则以。” 闵公抬眼一看吕仲明,吕仲明微一笑,时至此刻,他已约略猜到了闵公所属阵营,便开口问道:“请教闵大师,地藏菩萨对天下之势如何说?” 闵公一手竖掌道:“地藏菩萨于世无争,对天下并未有言托付,乃是老朽谶越了。菩萨有大愿心,大愿力,唯望承载世人苦难,渡尽众生。但地藏菩萨,有一言令老朽转告吕将军。” 吕仲明略一迟疑,闵公又道:“然而人间大乱将起,菩萨知吕将军重任在身,无论如何,都请吕将军善待生灵,不以无辜百姓性命,作博弈天下的棋子。” 吕仲明知道闵公的意思说穿了就是,地藏不来惹你,你也别在人间动不动就放禁咒出大招,轰死老百姓。吕仲明脸色阴晴不定,自己本来也没打算这么做,但只要这时候一点头,感觉却像是被闵公威胁挤兑了一般。 “三位将军,请看这祝阿城内。”闵公道。 闵公示意数人望向山下的祝阿,荒田绵延直至天际,烧稻草冒出的浓烟滚滚而起,百姓哭声远远传来。 “田地荒废,无人耕作,家中男丁,十去九空,尽剩下妇孺老者。”闵公道:“整个天下,不知道还有多少像祝阿一样的地方,有多少人在受苦。吕将军,凡间已再经不起再一次两教的封神之战了。” “我知道了。”吕仲明如是说。 闵公道:“老朽替菩萨,替天下百姓,感激吕将军大德。” 吕仲明看到闵公行礼,反而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似乎佛家是在行善,只有他是来杀人似的。然而转念一想,穿过玄门,带着一堆法宝过来的时候,自己最初不正是这么想的么?管它什么隋唐天下,谁家江山,把山河社稷图一祭出来,轰轰烈烈地碾压过去。 佛道两家一旦明面上开战,势必殃及无辜凡人。直到此时,吕仲明才意识到,自己不得不重新调整战略。 “不必再说了。”秦琼喝完茶,答道:“闵大师,这就告辞。” 闵公垂眼微笑道:“恭送三位将军。” 三人喝完茶下来,吕仲明还在思考,罗士信却道:“光是那老头说的话,就够治个死罪了。” 秦琼道:“你打算将他带回去?这就去动手罢。” 罗士信迟疑片刻,瞥了吕仲明一眼,问道:“他身边的狼是否不好惹。” 吕仲明没想到罗士信眼睛还挺厉害的,遂答道:“是,你也看出来了?” 一个老和尚,身边带着一只体型那么庞大的,通灵的白犬,一看就不似常人,是以罗士信也没有轻举妄动。秦琼站在山腰上,沉默良久,而后问吕仲明道:“闵公说的,是真的么?” “嗯。”吕仲明道:“不久后,隋家天下即将四分五裂,陷入群雄争霸的局面。” “什么?”罗士信仿佛不认识般地看着吕仲明。 吕仲明道:“以数件事的发生为转折点,隋朝江山失其栋梁,天下各路英杰起兵反隋,杨广躲在扬州,最终被义军……那啥了。”说着作了个削的手势。 “什么时候?”秦琼与罗士信都似乎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快了。”吕仲明道:“最多不过三五年。” 吕仲明不敢把时间说得太清楚,虽说以自己的身份,泄露天机已不会引来雷劫,但泄多了,终究有点惴惴不安,心里没底。 “你信?”罗士信嘴角抽搐,看看秦琼。 秦琼道:“你怎么不早说?” 吕仲明:“咱们第一天认识的时候,我就对你说过。” 罗士信嗤道:“装神弄鬼,你和那老秃驴都得被关起来。” 说毕罗士信摘了头盔,走下山去,走出几步,忽然又站定,回头道:“你说真的?” 吕仲明沉默,看着罗士信双眼,眼中意思一目了然:你看我像是在和你开玩笑吗? 正在这沉默中,一名士兵快步上山,喊道:“秦将军!罗将军,荥阳来了军情!张大人已得战报,吩咐两位速速起行,回荥阳汇合,镇压瓦岗叛军!” 吕仲明登时心中一凛,知道这回正主儿来了,瓦岗军是一支劲旅。这次张须陀面对的敌人,非是卢明月这等乌合之众可比。 秦琼道:“先不管战俘的事了,回去再说,走罢。” 吕仲明没再说什么,与二人下山,秦琼搭着吕仲明肩膀,似乎有心事,罗士信也有心事,走出几步后,忍不住回头,想到了某个证据,以反驳吕仲明与闵公的那套“大隋必亡论”。 罗士信道:“师父为大隋征战多年,有他在,大隋就不会倒。你倒是说来听听,师父怎么可能不管?” 吕仲明先是躲开几步,躲在秦琼身边,说:“你……罗大哥,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罗士信:“……” 秦琼道:“你说罢,你将罗成当做自家兄弟就成,他不会出卖你。” 吕仲明惴惴道:“虽然很遗憾,但事实确实是……他最后战死沙场了。” 秦琼:“……” 罗士信:“……” 罗士信嘲笑道:“放屁!能让师父战死,难不成我们也战死了?” 罗士信看着吕仲明,吕仲明提心吊胆看着罗士信,不说话,那一刻,罗士信的脸色变了。 “我也会战死?”罗士信颤声道。 吕仲明战战兢兢道:“理……理论上是,不过我不会让你死的,到差不多的时候,我会提醒你……那场战役,你别去就行了……你看这样成么?罗大哥……” 罗士信:“……” 路边升起篝火,吕仲明,罗士信与秦琼三人坐在火堆旁,还有两日行军便能到荥阳。自那天从吕仲明口中约略得知自己的命运后,罗士信便仿佛遭到了重大的打击,一路以来一声不吭。秦琼虽然表面上看上去倒是还好,然而吕仲明知道他内心实在也是心事重重。 第16章 “命这玩意。”吕仲明安慰道:“信则有,不信则无,不必太放在心上。” 秦琼问道:“师父会在何时战死?” “忘……忘了。”吕仲明心虚道。 他确实忘了,张须陀此人,最初自己便不太在意,谁会去研究一个不那么出名的npc是怎么死的?吕仲明虽然读过不少关于唐代的典籍,但记忆力终究有限。若问他杨广是怎么死的他记得,张须陀怎么死的……实在是想不起来了。 然而罗士信的遭遇,吕仲明是记得的,当初还唏嘘了许久,现在打定主意,要挽回罗士信不降而亡的悲剧命运,心道既然以后会一步步地发生改变,现在其实也不必说太多。 罗士信的侧脸笼罩在明暗跳动的篝火光芒中,不知在想何事,吕仲明道:“其实我是胡诌的,哥哥们别太相信我。” 秦琼与罗士信又都看了吕仲明一眼,吕仲明这话说得也心虚,三人之间心照不宣,都知道吕仲明不是在开玩笑。 秦琼道:“我知道你不是胡诌,换了信口雌黄的人,会说‘天机不可泄露’,而你,答的是‘忘了’。” 吕仲明:“……” 秦琼道:“所以你一定早就知道许多事。” 罗士信终于开口问道:“从何得知?推算之术?” 吕仲明始终没有太详细交代来历,只含糊说了自己是修道之人,但秦琼是知道的,少年遇仙一事,也朝罗士信说过。吕仲明总不好说自己是从后世来的,便解释道:“是,测算之术,多少会一点,而且涉及国家,江山气运,总能看出来的。闵公也知道这事。” 罗士信:“我是怎么死的?” 吕仲明想了想,说:“也忘了,但我会小心点,不让你死。”说着拍拍罗士信肩膀,笑道:“有仲明在,相信罗大哥定能安享天年。” 罗士信自嘲般地笑笑,说道:“想给我逆天改命?就怕命中注定的,逃不过这一劫。” “逆天改命。”吕仲明道:“倒也不是不可能,但是被改命之人,须得心有所悟,跳出自己原先的轨迹。我们道家庄子说‘画地而趋’,便是划地为牢之意,人生下来,就在自己画的这个圈子里,绕来绕去,都绕不住既定的命。唯有一天悟道了,懂了,方能走出来。” “怎么说?”秦琼问道。 吕仲明躺了下来,躺在山坡上,看着天顶璀璨的星河,侧头看着秦琼,随口道:“就像闵公问你们的那句话,两位将军,为何而战?想通了,就好办了,你的性格变了,原本是为了讨一口饭吃,才打仗。后来,你觉得要为了天下百姓打仗,性格不一样了,抉择,取舍也会有所改变,有时候一个微妙的小念头,就会让自己走上全然不同的道路,一些本来会深陷其中的泥潭,也不会再走进去了,自然就不会再重复从前那个你,即将走上的老路,对不对?” 罗士信随口道:“没想过这些,杀人开始只是为了报仇,要么就是保命,后来是为了混口饭吃。杀猪杀牛的人,你有没有问过他,为什么当市卖肉?织布的人,你有没有问过,她为何织布?” 秦琼出神地望着天顶的星空,喃喃道:“不瞒你说,仲明。自你来到我帐中那天,愚兄不知为何,便总想着这件事,我与罗成十三四岁从伍,行军多年,得张老将军授艺,却未曾认认真真想过,未来该当如何。你说,隋家注定是要亡的,轻描淡写,就那么信口说出来了,仿佛是理所当然的事,为兄便禁不住想,我为大隋打了这么多年的仗,还有什么意思?” “罗成。”秦琼又看着罗士信,叫了他一声。 罗士信:“?” 罗士信也像吕仲明一样,躺着走神,眉毛动了动,望向秦琼。 “闵公说得对。”秦琼道:“暴君当政,百姓何辜?《无向辽东浪死歌》内说得很清楚了。田地荒芜,无人耕种,徭役苦重,颗粒无收。” 罗士信出了口气,翻身背对吕仲明与秦琼,侧躺着。吕仲明知道罗士信就像知道了自己的性命终数,一个人,在骤然知道自己还能活个两年,三年,又或者还有不到十天的性命时,定会大彻大悟,将从前的一切全盘推翻,迷茫而不知所措。他的内心正起着狂风暴雨,倒也不急在这一时,假以时日,定能想通。 吕仲明推推秦琼,以眼神示意,三人便不再谈此事。心思各异睡下,翌日起身时,吕仲明看见罗士信赤着上身,拿一棵树练拳,便迷迷糊糊道:“罗大哥。” “唔。”罗士信脸色依旧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秦琼巡完军队,吃过早饭大家便带兵回荥阳,彼此都像是忘了昨夜的话。 沿途碰上了大量携家带口的百姓,都在朝东边赶路,罗士信跨在马上,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百姓们见是官兵,都现出一副唯唯诺诺,不敢多说的样子,吕仲明朝一名壮汉道:“你们是去投奔东边过来的瓦岗寨么?” 那拖着板车的壮汉脸色登时变了,忙摆手道:“不是不是!小的只是听说索河有人在派粮食……” “派粮?”罗士信眯起眼,犹如一只危险的野兽,冷冷道:“去领粮食,为什么还把全副家当带着?来人!给我抓起来!” 手下轰然应声,百姓们大哗,忙自奔跑,秦琼却道:“算了,赶路要紧。” 罗士信拍马要追,提着槊,最后犹豫片刻,冷哼一声,掉头赶往荥阳。 城内,吕仲明刚下马,未曾进内府,便听见里面传来剧烈的争吵声。 秦琼与罗士信在回禀祝阿县军情,吕仲明要进去,却看见里面秦琼背着手,一手轻轻摇了摇,示意他别进来。 吕仲明站在廊下,偷听里面对答,来者竟是朝廷特使,朝秦、罗二人怒吼。 “十万人反叛!最后只抓回来四百多人!剩下的都被你们吃了?!” “陛下问起来,要怎么交代?!” 吕仲明听得一肚子火,却只得强自按捺住,张须陀道:“有何难言之隐,自分说清楚。” 秦琼道:“城内俱是妇孺,卢明月不过是虚张声势,师父明鉴,真正的叛军,最终不足两万。” “还有一万九千六呢?”那朝廷派来的特使冷笑道。 罗士信勃然大怒道:“你是什么东西!说话给我当心点!” 特使也不是吃素的,怒道:“罗士信,你简直目无天子,无法无天!凭你这句话,你就得……” 张须陀道:“大人请息怒。” 秦琼一抱拳,罗士信却对那特使怒目而视,张须陀见罗士信还是一副不服管的模样,怒吼道:“来人!把他俩给我拖下去!军棍四十!” 吕仲明心中一惊,正要入内求情时,张须陀又喝道:“门外站的是谁!给我轰出去!” 吕仲明这才知道,原来张须陀早知自己在门外偷听,大声道:“手下留情,张将军……” 一句话未完,吕仲明便被捂了嘴,寻常兵士怎可能是他对手?吕仲明正要还手时,秦琼却道:“快出去!这里不是你说话的地方!” 连罗士信都隐忍不语,吕仲明只得不再开口,挣开士兵道:“我自己会走!” 吕仲明避到二门外,庭院里秦琼与罗士信脱了上衣,被士兵们八条木棍一架,呈“大”字型按在地上,军棍啪啪打下去,吕仲明听得肉痛无比,心里十分愤怒,脖颈一侧的卍字符文焕发出金光,力量仿佛要冲破符印而出。 不……现在不行……吕仲明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要冲动。 顷刻间四十棍打完,二人竟是哼也不哼一声,只听朝廷来使嘲笑道:“合该杀杀你们威风。” 张须陀脸色阴沉,那来使又道:“陛下特别吩咐,索河叛军,须得尽早平定。洛口粮仓,不容有失。” 张须陀道:“老头子谨遵吩咐。” 张须陀亲自送那朝中官员离开,出门时看了一眼吕仲明,吕仲明忙进去,见秦琼与罗士信被打得背上,大腿上全是血,骇然惨叫道:“不会吧——!怎么打成这样了!” “嘘。”秦琼咬牙示意,吕仲明忙叫来人,将秦琼与罗士信抬回房去。正要跟着去时,张须陀却回来了,瓮声道:“留步。” 吕仲明知道张须陀有话要问自己,秦琼却小声吩咐道:“气数天命的那些话,不可与师父说。” 吕仲明轻轻捏了下秦琼的手示意知道了,走进张须陀厅内。厅内只有张须陀与先前那名被罗士信揍了的,名唤王志阳的参赞。 第17章 张须陀先是问明战况,又问逃兵,吕仲明根据自己所知,一一答了,解释道:“是晚辈答应了闵公,保全百姓一事,没想到……” “不必多说。”张须陀道:“既领兵在外,想必陛下是信任老夫的。方才只是当着朝廷来使的面,不杖责他二人,无法交代。” 吕仲明松了口气,只是不爽秦琼与罗士信白挨了这顿打,张须陀又道:“荥阳之役非同小可,此役结束后,陛下会亲往巡军,秦琼已为你申明祝阿一役战功,到时候老夫会带你见陛下一面,此事也好有个了结。” 吕仲明嗯了声,点头,问道:“张老将军,咱们现在还有多少人?” 先前一路急行军,秦琼的兵又都是章丘一地的地方军,不可调离岗位,只带了上千人过来。张须陀虽是征讨大将军,却也手无兵权,只能到一个地方,征集一个地方的官兵抗匪,瓦岗大军以吕仲明所知,又是十万众,这十万人,可不比卢明月乌合之众,乃是隋末农民起义中最为强力的队伍之一。 然而张须陀道:“老夫已有破敌之计,不必小友担忧,这一战,秦琼与罗士信支援为宜,责后带伤在床,便请你代为照顾。” “张将军。”参赞附耳到张须陀身边,说了几句话。 吕仲明眼珠一转,想到张须陀之败,又想到索河,大海寺……荥阳,会不会就是这一场? “荥阳这里是不是有个……”吕仲明开口道。 张须陀问道:“怎么?” 参赞看着吕仲明,吕仲明又改变主意了,决定什么也不问,便抱拳道:“晚辈告退。” 当天午后,一轮烈日烤着大地。 “啊——”秦琼大叫道。 吕仲明一脸不忍卒睹,用剪刀小心剪开秦琼衬裤。 罗士信怒道:“别叫了!” 秦琼道:“仲明……你剪刀……” “戳,戳到屁股了吗?”吕仲明的手不住发抖,忙碎碎念道:“对不起对不起……不小心的。” 军棍打下去非常狠,先把大腿,屁股打得淤青,再打出血来,吕仲明先是剪了秦琼裤子,又去剪罗士信裤子,两人自背脊到臀部,再到大腿,尽数一片青紫。 “怎么办?”吕仲明拿了跌打药膏,颇有点无处下手的感觉,从来都是别人伺候他,没有他照顾别人的道理。 “你不是……仙人吗?”秦琼咬牙道:“有没有什么好得快点的仙药?” 吕仲明道:“我知道怎么炼,可是没有药材啊!” “丁香膏不行……”罗士信道:“拿……金疮药来。” “别了……”秦琼道:“不是……刀伤,一屁股淤青……上金疮药……” “散不了血气。”吕仲明多少还是知道一点的,说:“只愈合皮外伤没用,军中就没有治跌打的吗?” “你手里那个就是……”秦琼道:“别废话了!上药吧!” 吕仲明把丁香膏打开,满满的都是刺鼻辛辣气味,刚要上药,秦琼便道:“先给罗成……抹药。” “那……”吕仲明同情道:“你先看看他反应,好有个心理准备。”于是过去走到罗士信身边,罗士信大叫道:“叔宝!你不厚道!” 吕仲明道:“朝……哪里抹?” “随便吧!”罗士信壮烈道:“快点!” 于是吕仲明把药膏朝罗士信腿上一按,罗士信又是惨烈的一声大叫。 吕仲明:“……” 丁香膏碰到伤口,消毒效果立竿见影,却也痛得人能寻死觅活,吕仲明手指都有疼辣感,不敢给罗士信涂多了,便朝他屁股上抹。 “你在朝哪里涂!”罗士信愤怒道。 秦琼忍不住哈哈大笑,吕仲明把膏药随手抹在罗士信臀部上,叫道:“我看不下去了!你们等我会!我去买药!”说着就去翻秦琼的抽屉找钱。 “你别就这么走了!”罗士信嚷嚷道。 秦琼道:“回来!先把被子给你哥哥们盖上!” 吕仲明拿了钱已经跑了,罗士信只觉臀部火辣辣的,膏药还顺着朝股沟里流,简直要疯了,秦琼又是忍不住捶床,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话说吕仲明出来,在荥阳城里找药铺,半天却没找着一家,瓦岗军作乱,百姓十去九空。城中萧条,太阳又毒辣,吕仲明顶着大日头跑了几条街,问过一老妪,老妪便指他去大海寺。 “大海寺?”吕仲明想起来了。 “十里路。”老妪颤巍巍道:“去找善无畏,善无畏有个药园,给咱们百姓救苦救难,就不知道他还在不在……” 吕仲明问明路便朝东北走,老妪又在身后道:“一年不如一年了……” 三伏天,地上被烤得滚烫,吕仲明一边走,一边心想要用什么药材配才好,又想到一旦瓦岗军进犯,荥阳就危险了,到时候也不知道该怎么办……隋军一旦失利,带罗士信与秦琼走么? 他们会不会跟着自己走?就怕都不愿意走,要给张须陀报仇,那当年他们是怎么走的? 足足走了一下午,吕仲明既热又渴,沿途两道光秃秃的,剩点树桩,都被官兵砍了去烧火,真正的是满目荒地。只有依河一侧有一座破烂寺庙,庙后的河水哗啦啦地响。 吕仲明喝了几口河水,抹了把嘴,喊道:“有人吗?” 庙门掩着,上了把锈迹斑斑的铜锁。吕仲明推了推,钻不过门缝去,便绕着黄墙走了几步,纵身一跃,上了墙头,又翻下来。 庙内有一小片花圃,吕仲明一见之下便道:“太好了!” 花圃内种着不少三七,那是活血化瘀的良药,然而主人却不在家,吕仲明又喊了几声,心道罗士信的屁股要紧,顾不得等人回来了。先挖几棵,再留几个字,改天再登门道谢。 正躬身要挖时,背后忽然响起一个声音,笑吟吟道:“这位公子,不问自取,是为贼也,这道理都不懂?” 吕仲明直起身,回头一看,见来了两个人,一人身穿粗布衣裳,是个道士,另一个却是名身穿青衣的书生,吓了一跳,定了定神,说:“来者何人?” 书生打量吕仲明,眼中带着笑意,吕仲明贸贸然来偷药,又是偷对家佛门的药,心虚不已,见二人都是不是僧人,便不甚在意,也朝他们笑笑,互相打量。 道士二十出头,一脸风霜之色,皮肤粗糙,像是弃锄修道的耕者,是个凡人人。想必也是来求药的,然而书生……吕仲明却看不出书生底细。只见这书生肤色白皙,容貌俊秀,眉目间又带着淡淡的亲切之意,二十岁上下,虽是在调侃吕仲明,却令他心生好感。 “花鸟虫鱼,飞禽走兽,凡间生灵,俱是天地一体。”吕仲明笑道:“无我无非我之分,我的手拈了根我的头发,手又怎么能算是贼?” 道士笑道:“说得好。终于碰上个能与善老弟一较机锋的人了。” 书生一哂,随口道:“找什么药?” “化瘀活血的三七。”吕仲明一本正经道:“这庙里主人什么时候归来?待他回来后我再求药罢了。” “摘吧。”书生道:“慈云大师是我老友,种药就是为的救治百姓。” 吕仲明想了想,便摘了几棵,拢在袖中,书生道:“不赶的话进来喝杯茶如何?” 吕仲明心道我俩哥们还一屁股血淋淋地趴在床上,就先不喝了罢,然而还没说出口,却见那书生带着期待的神色,似乎有话想与他说,便只得点头,跟着书生进庙宇里去。 破庙内尽是蛛网,昏暗的阳光从破洞内投射出来,照在佛像脸上,那佛像以沙白石铸成,久经岁月,已布满灰尘,然而慈祥面孔,却看得吕仲明心中一震。 那道士问明情况,吕仲明对身穿道袍的人还是很有好感的,一见之下便将其划为自家人。 当然,张须陀的部队乃是官兵,现在又是来剿匪的,说太多万一泄密很危险,吕仲明便随口胡诌了个缘由,告知那道士,自己有两名朋友,被恶霸欺凌辱虐,挨了棍打,正在为他们寻药,道士听过后便建议道:“暑气攻心,调和三七后,还须以乌梅汤灌下,否则皮肉伤毒淤积体内,难以排解。” “对。”吕仲明有点意外,这二人看上去都对医道知之实多,便道:“在下吕仲明,未曾请教阁下高姓大名?” “魏征。”那道士礼貌道:“这是我故交好友,善无畏大师。” 吕仲明:“……” 魏征……魏征,这个魏征,就是那个魏征?吕仲明知道这号人物,魏征先投瓦岗寨,后跟随李建成充当洗马官,玄武门之变后,从李世民。在太子李建成帐下时,魏征不止一次建议李建成先下手为强,收拾李世民。 第18章 然而李建成没有听魏征的,死在李世民手下后,李世民开始翻旧账,找到魏征,魏征却理所当然道各为其主,当初太子早听我一言,何至有今日? 李世民大笑三声后,不仅没有降罪,反而重用了魏征。 如果就是面前的这个人,那么他现在还不知道未来的处境,应当是在瓦岗寨里,投奔李密。吕仲明不由得心生警惕。 吕仲明没有显露太多表情,寻思那书生又是什么身份,方才魏征介绍那是善无畏,在城里他也听百姓说了,住在这庙里的就是善无畏,想是此间熟客。然而庙中住持又不是他。 既然与魏征这修道之人在一起,想必该不是敌人才对,吕仲明想到此处,看了善无畏一眼。善无畏道:“我去找些解暑之物给你。” 吕仲明笑道:“大恩不言谢。” 书生进了后间,吕仲明满腹疑问,又不能提,便站着看那佛像,看看魏征,问:“这位是……” “观自在菩萨。”道士解释道:“千手千眼,千眼遍观世间一切法,一切苦,千手照拂众生。” “大慈大悲观自在。”吕仲明道。 观自在那脸庞充满慈祥,十分自在,吕仲明心里却是不太自在,这次回来,明明是要找佛教麻烦的,反倒是受了佛教恩惠,跑进来在观自在眼皮底下偷草药…… 魏征又道:“小友是何方人士?作何营生?” “胸无大志。”吕仲明一哂道:“成日跟着朋友厮混,没什么正经营生。” 魏征哂道:“说笑了,小友不似寻常村野之人,想必家世显赫,若不想说,告知不愿说就是,这么搪塞,却把魏征也看得小了。” 吕仲明正色道:“不瞒兄台说,如今流落世间,倒当真是如此,菩萨面前不打诳语。” 魏征一楞,继而若有所思点头,又道:“莫怪我多管闲事,如今天下大乱,隋家气数将尽,小友若想寻一处去,不如我修书一封,荐你瓦岗军去。” 说话间善无畏回来了,三人便在庙内席地而坐,善无畏递给吕仲明一包药材,内里是乌梅,甘草,还有牛膝等药材,吕仲明便朝怀中收好,也不好白拿,但看善无畏又不像要钱的人,便掏出铜钱,看也不看,手指连着数弹,铮铮铮铮一连数十声,铜钱犹如排着队般,一个接一个落进香油箱里,声音悦耳,叮当作响。 魏征大叫一声好,道:“看不出小友还身怀绝技!” 吕仲明笑道:“只会这一手。” 吕仲明知道瓦岗军迟早也得败亡,上下不齐心,是瓦岗政权内最大的弊病,没打算去,也没打算像秦琼那样,为隋朝效命。未来之途怎么走,也不愿受人左右,正寻思要如何婉拒魏征时,只听善无畏道:“你荐他往瓦岗去,只怕不行。” 魏征询问地看着善无畏,善无畏道:“瓦岗有李密在,一山不容二虎,教他如何安身?” 吕仲明没想到善无畏对他评价这么高,忙谦让道:“善先生过奖了。” 魏征叹了口气,无奈道:“翟让只是想让弟兄们活下去,李密……应当不会在瓦岗久留。” “李密很聪明么?”吕仲明问道。 善无畏笑了笑,魏征放下杯,答道:“是,不过不是想荐你往瓦岗见李密,而是翟大哥。” 吕仲明欣然道:“翟让,久闻盛名,那就请魏兄为我修书一封。” 魏征取了炭条,找了张牛皮纸,边写边道:“实话说,我也不知是否该在瓦岗待下去,大军眼下已逼近荥阳,心中难以抉择,是以出来走走,寻访老友善无畏。” “除了瓦岗军。”善无畏道:“天下还有何处是容身之所?” 吕仲明道:“天大地大,自然多的是地方可去。” 魏征一哂道:“但能让一个人安身立命之处,恐怕是不多。” 吕仲明看着善无畏,发现他也在沉吟,说来奇怪,自己不过是第一天认识这两人,却奇异的,仿佛十分熟稔,就像是多年相交的老友一番。或许这就是父亲麒麟说的,有识之士碰在一起时,许多话几乎是心照不宣,谁也不必多怀疑彼此。 “世间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乱局乃成后,自然会有天降大任之人出面收拾。”吕仲明笑道:“中原历经多年分崩离析,南北两朝归于隋,隋一统江山后,不过两代,魏兄若担心再经一次三国割据的局面,则大可不必。” 魏征写完荐信,笑了笑,仿佛在咀嚼吕仲明话中之意,喃喃道:“自该有人出面收拾乱局。” “李密却不是那个人。”吕仲明喝了口乌梅汤,沉吟片刻后朝二人道:“李密虽出身显赫,足智多谋,其人也饱受困苦,然而他为人太执着,聪明的人,也容易一意孤行。自杨玄感落败后,此人便投投走走,一连数家,有野心,却无胸襟。瓦岗军实则只是他称霸的一个工具而以。” 魏征诧异地看着吕仲明,不由得对他刮目相看。 善无畏道:“那么依吕公子所见,如今天下,谁才是那个人?” “未曾显现。”吕仲明自然不可能去说未曾发生的秦王之事,毕竟现在局势,李渊一派还未崛起,只是又喝了口乌梅汤,悠然道:“但要找这么一个真命天子,就要看他为什么争霸。是为了雄图大业,还是为了天下百姓。” “说的是。”魏征顷刻思索后便道:“本想荐小友前往瓦岗,为治世尽一份力,如今看来,小友目光长远,不在各路英杰之下,倒是我……”魏征说完以后笑笑,就要将那张纸撕了。 吕仲明忙制住魏征动作,笑道:“不妨不妨,给我,说不定有用得上的地方。来日若有闲,正想去见李密一面。” 李密野心很大,也非常警惕,魏征又谈起瓦岗军的现状,吕仲明便渐渐得知,李密已逐渐进入瓦岗的权力中心,并逐渐架空了一手创立瓦岗的首领:翟让。三人说了几句,善无畏又道:“李密此人,只怕走不了多远。” “嗯。”吕仲明点头道。 “天命?时运?”魏征感慨笑道:“他自己倒是相信,天命在他身上。桃李子……皇后绕扬州……婉转花园里。” 吕仲明知道这是乱世之间的歌谣,杨氏当灭,李氏将兴,然而兴的却不是李密,而是另有其人,便笑道:“天命一词,大多虚无缥缈,我倒是觉得,什么人,注定了便是什么命,所谓性情决定命运,大抵如此。” 善无畏道:“吕公子,此话我们随口说说也就罢了,出去不必当真。” 吕仲明点头道:“这是自然。” 魏征又道:“听闻杨广讨伐高丽时,天降异兆,瑞兽降世,足保大隋千年国运,也不知是真是假。” 吕仲明笑道:“他素来尊佛,咱们道家这一套,他应当是不信的。” 魏征略觉诧异,问道:“小友也是修道之人?” 吕仲明随口一说,便也不隐瞒,点了点头,说:“家父修道。” 善无畏道:“仙山何处?” 吕仲明答道:“云游四海,居无定所。” 魏征笑道:“如今咱们道门式微,佛寺林立,要弘扬道法,只怕是难了。” 善无畏笑道:“佛道虽说不同源,实际上都是普渡众生,为救百姓脱离苦海,又有甚么区别?” “区别可就大了!”吕仲明道。 魏征一拍大腿,笑道:“你不懂的。” 说毕魏征又与吕仲明交换了个眼色,两人笑吟吟的,赫然将善无畏给排除在外。 善无畏笑道:“你们道门中,若神仙老祖都还在,为何不照拂着徒子徒孙们些?” 魏征答道:“清静无为,顺应天道则以。” 善无畏那话似是随口一说,吕仲明却猛然意识到了什么——佛教自南北朝大规模传入中原,至今已有数百年,道门的金仙呢?如果元始天尊还在,怎么会坐视不管,轮到灵宝天尊从后世把自己派过来查问? 吕仲明脸色有异,善无畏看出来了,问道:“怎么?吕公子?” 吕仲明蓦然回过神,魏征见他脸色不太好看,问道:“是暑气闷着了?” “没有。”吕仲明笑笑,朝外面看了一眼,见三人谈天说地,竟是聊了快两个时辰,外头已日渐西斜,遂道:“时间不早了,两位哥哥还等着我的药,先走一步了。” 善无畏会意,起身,魏征道:“今日与小友所谈,获益良多,魏某也得回去了。” 第19章 善无畏便起身送客,吕仲明微觉意外,问道:“善先生就住在这里?” “还有使命在身。”善无畏笑道:“须得在荥阳待一段时日,仲明若平日无事,可随时到大海寺来。” 吕仲明知道那是客气话,但善无畏改了称呼,由“吕公子”改为“仲明”,听起来倒是十分受用,便与他拱手道别,魏征又问:“老友,你在这破庙里呆着做什么?” 善无畏答道:“我奉命来此处渡一个人。” 魏征若不多那句嘴,吕仲明便要走了,然而听到这话,心里隐约生出警惕,问道:“先生也是佛家人?要渡谁出家?” 善无畏一笑置之,答道:“渡有缘之人。自然不是你。” 善无畏双手合十,吕仲明看见善无畏的手腕上,有一串小叶紫檀的念珠,这才知道原来善无畏也是佛门中人。 说这句话时,善无畏面容,五官彷如笼着一层柔光,声音听在耳畔,竟是有种安详之感,夕阳如金,大海寺外索河流水带着金鳞,哗啦啦地流淌而去。 “告辞。”吕仲明不再多问,与魏征出来。心里一直思索着善无畏说的话,此人身份神秘,忍不住问道:“魏兄,善先生他是佛家子弟?” 魏征哂道:“他从小跟着一位高僧云游,没剃度也不出家,不知道算什么,俗家弟子罢。” 吕仲明嗯了声,与魏征站在河畔码头上,魏征道:“魏某渡河过对岸去了,小友多保重,后会有期。” 吕仲明笑道:“兴许过不了多久,咱们就会在瓦岗军中见面的。” 魏征笑道:“但愿如你所言!” 说毕,魏征上了摆渡的舢板,在一片流金般的河水中,驰向对岸地界。 吕仲明回到府中时已是傍晚时分,研磨了药粉,调和后先给罗士信敷上,罗士信终于松了口气。那三七活血膏触体清凉,颇有奇效,敷上不到一刻钟,淤紫肌肤便即好转。吕仲明又煎了一副散暑气的药,给二人喝下。 秦琼道:“哪儿找来的药?” “观自在大士给的。”吕仲明随口答道,说这句话时,不知为何又想起了善无畏。 “方才你出去时,师父来过一次。”罗士信说。 吕仲明:“哦?说的什么?” “问你来历。”秦琼趴在榻上道:“我们都说不知。” 吕仲明点点头,少顷士兵送饭进来,三人就在房里吃了,罗、秦不能下地,更不能坐着,吕仲明便只得把饭盛好,放到他们面前,事无巨细,一律躬亲伺候。 罗士信还哼哼唧唧地装疼,要让吕仲明喂,吕仲明吃人的住人的,只得喂了,看罗士信这模样,还不知道要喂个多久……伤筋动骨一百天,被打成这样,想必没两三个月,也出不了战了。 当夜两个伤员直挺挺地趴着,吕仲明看看秦琼,又看罗士信,两人一人一张床,自己不知道睡何处,吕仲明正要打个地铺睡时,罗士信便朝里挪了挪,说:“来。” 秦琼笑道:“别听他的,来我这睡。” 罗士信冷冷道:“到我铺上来。” 秦琼:“仔细他把你那个了,他憋得快不行了。” 吕仲明:“……” 罗士信一扬眉道:“来不来?” 吕仲明尴尬得要死,罗士信道:“我要发火了。” 吕仲明只得乖乖爬到罗士信铺上去,在他身边躺下,罗士信还将薄被让了他一半,两人盖着同个被子。秦琼不住好笑,翻身睡下。 夜间熄了灯,三人却全无睡意,罗士信道:“仲明,你家住何处?” “金鳌岛。”吕仲明低声道。 秦琼道:“金鳌岛,在哪座仙山?” 吕仲明知道这两位朋友,对他的来历都有点好奇,却是发自关心的好奇,绝非冒昧打听消息,经历了一次同生共死,大家打过仗,当过战友,能感觉的到罗士信与秦琼对他的态度已经不一样了,自己也没必要完全瞒着。 “是一个修道人居住的地方。”吕仲明解释道:“我爹,我……娘,祖师爷爷,整个门派都住在那个地方。” 吕仲明没有母亲,只有父亲,但认真说起来也差不多,便约略解释了下从小到大的事。自两汉至五胡十六国,修道之人在人间活动已趋频繁,南朝时葛洪便作《神仙传》,陶弘景著《寻山志》,是以市井之人口耳相传,早已不奇怪。 罗士信又问:“你会仙术?怎么不见你用过?” 吕仲明没有告诉他自己被佛家封印的事,便道:“我来时一身仙术全倚仗一件法宝,是我爹给的,但法宝丢了。” 罗士信:“怎的这般大意?法宝也能丢?丢在何处了?” 秦琼安慰道:“待伤好了,包你两位哥哥身上,去给你找了来就是。” 吕仲明惴惴道:“被杨广抢走了。” 半晌,秦琼与罗士信不吭声,罗士信道:“也是有办法的,你不用着急。” 吕仲明安慰道:“这事不必替我担心,我会设法解决,罗大哥,你呢?家人还健在不?” “都死了。”罗士信淡淡答道:“我与叔宝是同乡,那年饥荒,民不聊生,流寇作乱,我在黎阳学艺,回来后家里被流寇洗劫一空,妹妹,爹娘,都被杀了。我一恨之下,也杀了不少人,犯了大罪,后来逃到张老将军营中,叔宝收留了我,师父便让我上阵杀人。不是我爱杀人,我只会杀人,我就是为报仇才活着,不杀人,我要做什么?” 吕仲明道:“杀了这么多叛军,也已经报仇了罢,就别再想了。” 罗士信没有回答,吕仲明笑笑。 “人死后,会下地府么?”秦琼忽然问道。 “嗯……”吕仲明被这句给问住了,理论上是有的,人死后会转世投胎,但实际上谁也不知道,地府是怎么个样子,灵宝天尊也从未提过。但是想到地藏菩萨说的“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人死后应当是有魂的。 “算有罢。”吕仲明道:“我不知道,但应当是有一个归处的。” 罗士信轻描淡写道:“像我这种人,满手血腥,待得死了,自然是要下地狱的。” 秦琼又饶有趣味地问道:“仙人是不是永远不死?” “不死不太可能。”吕仲明答道:“仙人也会死,生死轮转,乃是天道。仙人只是寿命比一般人都要长而已,连天地的寿命都会有尽头,何况众生?” 正说这话时,刹那间天顶一声炸雷,震得夜空隆隆作响,三人一同色变,吕仲明暗忖似乎说错话了,便缄默不敢再提。 片刻后,大雨哗啦啦地吓了起来,将连日暑气一扫而空。吕仲明躺在铺上,只觉非常舒服,渐渐地入睡了。 翌日起来后,秦琼与罗士信二人还是只能趴着,从这天起,吕仲明便开始照顾他们,白日里无事,便在房中看书,罗士信识字不多,吕仲明一边看书,一边教他识字。 除此之外,一日两顿,都是吕仲明打点,初时几天,吕仲明还要打水来帮他俩擦身。秦琼还好,穿着一身薄衣白裤,罗士信则反正没人进来,房里三人都是男人,便索性全裸着。 秦琼偶尔还会回避一下,罗士信却是理所当然的,吃喝拉撒,都让吕仲明包办。 如此一连过了将近半月,张须陀不再过来看两个徒弟,然而军报却会送过来,让二人过目,秦琼大致说了看法后,便由吕仲明批注,送到张须陀处去。渐渐的,吕仲明也对局势有了自己的看法。 然而军情一日比一日紧急,李密率领瓦岗军,即将朝荥阳发起总攻。张须陀手下只有不到五千人,而朝廷一封接一封的命令下来,催促张须陀尽快发兵。 “这个时候发兵,无疑是自寻死路。”吕仲明朝秦琼与罗士信二人道:“敌人有足足十万,我方只有五千……” “现在的军队,动不动就是号称十万。”罗士信嘲笑道:“你看卢明月那队人,还不是被打得哭爹叫娘的?” “那不一样。”吕仲明色变道:“对手可是李密,李密小时候是跟着杨素学读书的,卢明月,王薄等人是农民,李密可不同,他是会打仗的。” 秦琼面带忧色,答道:“只能拖了,按师父的意思呢?” 罗士信道:“伤也好得差不多了,不如你我向师父请战,各带一千兵,让仲明驰援,把瓦岗一锅端了。” 吕仲明道:“敌人一定有计策。相信我,这次的对手不是游兵散勇,不好对付。” 第20章 这一天吕仲明又去张须陀厅内时,听到那参赞与张须陀的激烈争吵,张须陀被气得满脸通红,朝参赞怒吼道:“老夫为陛下打了三十年,何曾有惧过敌的时候?” 王志阳道:“老将军,眼下瓦岗军已在索河一处陈兵,翟让马上就要渡过荥阳,若不早日将其击退,前往投奔瓦岗的乱民只会越来越多,敌涨我消,您还在等什么?” 吕仲明道:“此时绝不能出兵!” 一语出,张须陀与王志阳才注意到吕仲明来了,王志阳冷笑道:“大胆!这里有你说话的地方?” 吕仲明不理他,径直朝张须陀说:“只要将军坐镇荥阳,李密就绝不敢攻来。他的目标是荥阳背后的洛口粮仓,取荥阳,不过是权宜之计。这一仗对他来说,可打可不打。只要拖上一段时间,李密势必将绕过荥阳,前取洛口。” 王志阳色变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吕仲明又道:“只要他离开索河一带,扑往洛口,张将军再无后顾之忧,可派秦、罗二位将军率军奔袭,专偷袭其后队。沿途打打停停,这时候李密进退两难,骑虎难下,只得勉强与咱们交战。” “游击之策一成,便可以少数兵力消耗其大军,直到洛口仓时再行决战。此时瓦岗军已疲,又得了粮食,只会耽于安逸,不愿再战。”吕仲明道:“如此可在洛口与其一决胜负。” 王志阳怒道:“放屁!按你这么说,就要放开了洛口让他们抢不成?” “让他们抢。”吕仲明道:“抢得越多越好,一进洛口,瓦岗叛军势必先产生内乱,大家都要争抢粮食财物,自己人打起来都来不及,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抢到粮食以后,瓦岗军心里想着粮食财物,一时的丰足,换来的是士气的奢疲,又都不愿出战,绝非我军对手。” 张须陀道:“小友,你的计策很好。” 说话时张须陀起身,在厅内踱步,沉声道:“老夫从军多年,所见之人,像你这般的,一个手掌能数得过来。谁教你的兵法谋略?” 吕仲明忙道:“老将军过奖了,仲明愧不敢当。家父教的。” “老夫知你家学渊源,父上或祖辈,定是武将世家出身。”张须陀又道:“但若老夫所料不差,教你兵法之人,若非帝王一脉,便是足可独自决策战场,驰骋天下的大将。” 吕仲明暗道张须陀眼力着实厉害,便不敢答话,只听张须陀又道:“你的计策,俱是在不受擎制的情况下所出。若无人牵制,当可大获全胜,但眼下局势,显然不行。” 吕仲明心底叹了口气,不得不承认张须陀说得对。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但那也仅限于贤君,张须陀始终在被朝廷牵制着。 “老将军若不愿采取此计,晚辈还有一计。”吕仲明道:“派三路兵马:第一路,由罗将军领一千兵,老将军再假装打他一顿,不过这次就……别动真格的了,让他施苦肉计,佯装投敌。第二路,秦将军于大海寺旁树林中埋伏。第三路,晚辈带兵,前往搦战。待对方出战后,秦琼发动伏击,罗士信在对方军阵中里应外合,敌军可退。” “秦琼,罗士信不宜出战。”王志阳却冷冷道:“祝阿城中一战时,罗士信放跑了叛军,其中缘由还未调查清楚,此刻就不怕他假戏真做,当真投敌了?根据我方情报,秦琼还有一名至交好友,在敌人营中,两军对垒时,秦将军会不会倒戈都难说,你还派人去诈降?待会诈降变真降,你就笑不出来了。” “你!”吕仲明闻言大怒道:“你这是公报私仇!” 王志阳道:“你有何资格在此说三道四,唾沫横飞?张将军,罗士信此人性情狡诈,不可轻信,妄自尊大,无法无天!陛下不日间就要亲来巡营,朝廷特使嘱咐过,陛下未曾开口,不可再让此人出战!还有,吕仲明,你是朝廷钦犯,先顾好你再说罢!” 吕仲明没想到王志阳竟敢当着张须陀的面说出这等话,然而转念一想,登时明白了许多事:罗士信与秦琼饶过了祝阿的无辜者,没有胡乱将老百姓抓去朝廷邀功请赏,此举定是令朝廷来使十分不悦。 张须陀打了他们四十军棍,名为责罚,实是保护,此时二人确实不宜出战。 吕仲明无可奈何,只得道:“我明白了。” 张须陀寻思片刻,而后道:“待老夫再想想。” 王志阳道:“张将军,时机不等人,此处战局已拖了将近一个月,陛下问起来,没法交代。” 吕仲明悻悻告退,窝了一肚子火,回去朝秦琼二人一说,罗士信马上起身,要提刀去将王志阳砍了。吕仲明登时大惊,忙好说歹说劝住。秦琼道:“不可冲动,一切听师父的安排!” 就在这时,张须陀来了,不问两名徒弟伤势,却直接找到吕仲明,秦琼与吕仲明交换了个眼色,吕仲明会意,跟着张须陀到院子里去。 二人隔着窗格,在房内听对话。 张须陀道:“你先前所言乃是良计,这样,安排稍加改动,陛下亲下御旨,不能再拖,今日必须动身前往剿匪。派人埋伏,是赶不上了。士信与叔宝不能出战,便由你带一队兵,赶往大海寺后设伏,以接应老夫。” 吕仲明道:“一定要今日开战么?” 张须陀点头,不语。 罗士信要出外请战,却被秦琼拉住,秦琼摇头,示意有话待会再说。 吕仲明道:“就算落败,也在所不惜?” 张须陀一笑,负手而立,答道:“老夫戎马倥偬三十余载,何曾打过必胜之仗?身为臣子,陛下让你战,你就只能出战,尽力一战,死而无憾。” 吕仲明只得点头,以自己所知,这一仗绝对是输多赢少……但既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便只得跟着张须陀出战了。只希望落败,张须陀不要丢了性命,这样也好给秦琼他们一个交代。 当天午后,张须陀便点兵,整兵出发,吕仲明回房去找二人,却发现两人都不在了。 吕仲明只得留下一张纸条,告诉秦琼不必担心,自己定会想方设法,护得张须陀周全。 及至行军离开荥阳,一路上吕仲明都未与张须陀交谈一言半语,到分兵之时,张须陀便朝吕仲明道:“若无追兵前来,不可贸然出战,一定要沉得住气。” 吕仲明点头,带领士兵们到河畔树林去埋伏,是时只见远处山峦笼罩于暮色之中,对面就是瓦岗军的大营,灯火明亮,足有数万,而己方除张须陀的三千主力后,唯有吕仲明带领的一千人。 还有一千,则留守荥阳城中,防止李密瞒天过海,暗度陈仓。 “吕将军!”部下道:“就在此处设伏?” 吕仲明点头道:“扯绊马索,再将马嘴封住,不可发出半点声音。弓箭手都到树上去。” 吕仲明在最高的一棵树上,紧张地看着远处,张须陀的队伍已开始从浅滩上渡河。随着一声隐隐约约的“杀——”的喊声,双方开始正是交锋。 无数带火箭矢映亮了天空,张须陀袭营成功了!一瞬间对方大乱,军营中冲出大批瓦岗军兵士,正式交锋。吕仲明捏着一把汗,紧张得无以复加,说实话,他并不清楚张须陀此战是胜是负,万一张须陀得胜,自己就白担心了。 双方一开始交战,登时杀得天昏地暗,时间渐渐过去,瓦岗军终于开始自相践踏,败逃了。紧接着,己方部队朝东边追去。 “这边……这边!”吕仲明焦急道。 然而两军越跑越远,张须陀竟是把吕仲明的伏兵忘在了脑后,吕仲明抓狂了,吼道:“怎么又不按说好的来啊!” 轰隆一声,雷光闪过,天上下起大雨,吕仲明在树上被淋得全身湿透,眼见官兵越跑越远,最后消失了。 吕仲明:“……” 部下道:“吕将军,怎么办?追?” 分兵前张须陀的嘱咐是不可擅离职守,然而两人都料错了一件事,瓦岗军逃跑的方向,竟是与他们设想的背道而驰。军令如山,理论上张须陀没有派人来传令,吕仲明就得一辈子在这棵树上呆着了。 “再等等罢。”吕仲明道:“等一刻钟,如果有人来传令,就全军追击。” 他说不准张须陀会不会再次把敌军带到树林这边来,然而父亲也说了,宁可一念进,不可一念停,什么都不做,留在这里反而是兵家大忌。 第21章 不片刻,吕仲明便道:“上马!全军追击!” 树林里的伏兵全动了起来,正要出发时,远处又来了人,那人一马当先,喝道:“仲明!随我追击敌军!” 正是秦琼,吕仲明大惊道:“你怎么来了!” 双方汇合,沿着索河下游一路疾风般地奔驰,秦琼道:“我们把城里最后的兵带出来了!罗成去包抄李密的兵马了!” “守军外调,不会有事吗!”吕仲明顶着大雨喊道。 秦琼大声道:“管他的!罗成把王志阳揍了一顿!快!现在还来得及!” 一千五百人穿过黑暗的山谷,追着张须陀的兵马而去,吕仲明说完张须陀的布置后,秦琼喊道:“怎么不在下游设伏?!” “去下游,就要经过瓦岗军的大营!”吕仲明道:“太危险了!不对……” 吕仲明倏然间想到一事,会不会是诱敌之计?! “不好!”吕仲明吼道:“快撤!绕路过去!” 秦琼先是一怔,吕仲明却来不及解释了,径自离开山谷,绕过对方的逃跑路线,一路泥泞,脚印甚是杂乱,吕仲明渐渐意识到,地上没有盔甲,没有抛弃的武器,定是诈敌之计无疑! 紧接着,又一声暴雷划过天际,照亮了数人的脸庞,前方数万人纵声呐喊,再次转身杀来,秦琼也感觉到危险了,吼道:“随我入阵,支援张将军!” 吕仲明策马,士兵杀进了双方的交战圈中,一时间箭如雨下,到处都是敌军,秦琼一个照面便被逆袭的洪流冲散,吕仲明吼道:“随我来!外圈游走,杀一个是一个!” 吕仲明带领的弓箭手部队犹如一条蜿蜒的长蛇,先是冲进了敌军之中,继而一触即退,化为一个圈,在闪电的光芒下,于外围绕圈,每一波箭矢飞去,便有无数瓦岗军应声倒地。 山坡上,数名将领看着战场上局势,终于有人注意到了他。 “那一队人太也狡猾。”一名壮汉道:“是什么人?张须陀麾下还有此猛将?” “报——”手下来报:“张须陀突出重围而走!” “他还会回来。”另一名身材矮小的将领道:“李某愿亲自出战,生擒张须陀!” “李密。”那壮汉道:“既是如此,便由你出战。” 李密翻身上马,喝道:“弟兄们,成败在此一战,随我杀!” 上万人轰然应声,再次冲进了战场。 这一波攻势对官兵来说简直是致命的,敌众我寡,相差实在太悬殊,吕仲明终于知道招架不住了,吼道:“撤!” 官兵们顶不住了,纷纷逃离战场,吕仲明率军断后,一时间兵败乱局已成,只有吕仲明还顶着压力,掩护己方将士逃离。骤然间听得一人吼道:“退到河边,整军再战——!” 那是张须陀的声音,太好了!他还没有死! 吕仲明马上掉头与张须陀汇合,秦琼又不知从何处杀出,吼道:“仲明!能射中敌方首领么?那是李密!把他射下来!” 一道闪电照亮了天地,吕仲明看见对方有一人,在上百兵士的簇拥中杀向张须陀,紧接着,吕仲明一个纵身而起,跃向秦琼马背,一脚踩在马鞍上,另一脚朝前一跨,骑在秦琼肩头。 天地间一片黑暗,乱军厮杀,暴雨倾盆,吕仲明雨水顺着头发淌下,眼里水汽朦胧,拉开长弓,指向远方。 “看不见……”吕仲明道:“控好马!” 秦琼一声不吭,抿着唇,吕仲明的心快要从胸膛里跳出来,心道成也天意,败也天意……只要再来上那么一道……就在那一瞬间—— 又一道闪电划过,短短顷刻,吕仲明准备地捕捉到了对方已在战圈百步之外的首领,紧接着一放弦。 那一箭在雷煌的光芒中,犹如破开太初黑暗的疾电般射去,飞入了黑暗之中。 远方传来一声叫喊,秦琼马上吼道:“李密死了——!” 登时官兵纷纷呐喊,瓦岗军大乱!己方士兵终于争得了撤退与喘息之机。 一夜间,官兵败退,折损了将近八成,罗士信陷于敌阵之中,张须陀一身是血,在索河畔整理残军,所余不足一千人。大部分还是吕仲明带的弓手队。 “只有这么点了?”秦琼难以置信道。 吕仲明看到河流里淌满鲜血,尸体顺着河水飘下来,心里说不出的震撼。 “罗士信呢?”吕仲明颤声道:“罗士信呢?!他没逃出来?!” 秦琼也不知道,看看张须陀,张须陀又上前,狠狠给了秦琼一巴掌,将秦琼打得嘴角溢血。 “谁让你出战的?!”张须陀吼道。 吕仲明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喘息片刻后,翻身上马,张须陀吼道:“站住!你要去何处?!” “救罗士信!”吕仲明道。 张须陀道:“你们马上回荥阳城去!回守荥阳!” 就这么点人,怎么守荥阳?吕仲明知道这次相当于是全军覆没了,然而张须陀没有再给他说话的机会,骑上马,喝道:“跟我来!还有不少将士陷于敌营中,此刻未必就败!” 士兵当即走了近半,剩下秦琼与吕仲明还在原地。 “荥阳守不住了。”秦琼道。 吕仲明也知道,对方势在必得,此战一结束,李密的部队就将彻底占领荥阳,这么几百人回去守城,无异于以卵击石,现在最聪明的做法就是,救出罗士信,然后跑。 “我去救师父,说服他撤。”秦琼牵着手中的马,交给吕仲明,说:“这是我的白云驹,瓦岗军里估计有人认得它,不会朝你下重手,你去找罗成。不管救不救得他,以一个时辰为限,大家在河边汇合。” 秦琼翻身上马,吕仲明便道:“你自己小心。” 救出人以后怎么办?秦琼没有说,但彼此都心知肚明,在此地全军覆没,大家回去了都要被杀头,张须陀也跑不掉,现在败局已成,救完人,只能跑路了。 天蒙蒙亮,战线已被推到了索河上游处,到处都是尸体,士兵各自为战,罗士信深陷敌阵,战马已口吐白沫,罗士信浑身是血,身周尽是尸体。 无人敢上前来,士兵们纷纷举着长矛,警觉地盯着罗士信。 罗士信疲惫一笑,拄着长槊,摇摇欲坠。 “手下留人——”一人声音遥遥喊道:“罗成休走!听我一言!” 战阵分开,两骑排众而出,当先一名男子下马道:“罗成!官兵已败,何必再为杨广那昏君效命?” 罗士信知道这是招降的来了,然而他吞不下这口气,冷笑道:“想老子投降?先打上一场!” 那男子扔了武器,竟是丝毫不畏罗士信长槊,怒道:“叔宝何在?我找你二人已有年余,何必如此倔强?” 罗士信见此人似与秦琼相识,沉声道:“你是谁?” 男子抱拳道:“哥哥姓单,单雄信便是,叔宝可在你面前提起过我?这位是翟让翟将军。” 说毕,单雄信便要引翟让来相见,罗士信正犹豫时,不远处传来一阵骚动,说时迟那时快,一箭飞来,带着凌厉风声,翟让猛然低头,头盔却被一箭带起,飞得老远。 是时只见白云驹跨过人墙飞至,落于包围圈中,吕仲明双腿夹在马腹上,反手一提,揪着罗士信衣领令他飞起。救兵来得实在太快,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时,吕仲明又是纵马朝人群冲去。 刹那间包围圈大溃,吕仲明回手一箭,士兵们大喊大乱,单雄信一见吕仲明回身忙闪身躲避,饶是如此,那一箭也险些将他钉在地上。 “项上人头,暂且寄着!”吕仲明道:“小爷改日来取……” 说话间那马已跑得没影了。 罗士信不住喘息,趴在吕仲明背上,浑身多处是伤,问道:“师父呢?” “杀回去了。”吕仲明道:“战败了,你还好罢,撑住,过了河就给你治伤。” “我……不碍事。”罗士信道:“叔宝呢?” “他去救张老将军了。”吕仲明道。 交战已近尾声,到处都是尸体,隋军虽全军覆没,然而瓦岗军也损失惨重,远处传来哨箭声响,吕仲明脸色一变,循着声音而去,见那处满地战死将士,秦琼抱着张须陀的身体,张须陀一身伤痕累累,并无战马。 “太好了!快走!”吕仲明终于找到了他们。 秦琼道:“师父不行了。” 罗士信翻身下马,扑上前去,抱着张须陀大哭。 张须陀虽伤重,声音中却仍带着威严,沉声道:“男儿流血……不流泪,莫要丢了师父的脸……” 第22章 秦琼眼眶通红,与罗士信跪在张须陀身边,张须陀又勉强道:“从军之人,满手鲜血,如今马革裹尸,已是死得其所……古往今来,有谁不死?” 吕仲明虽然对张须陀感情不深,然而这老者是非分明,更收容他数月,不禁心中难过。 “我看看……”吕仲明上前,察看张须陀伤势,张须陀却摆手道:“不必了,老夫已不愿求生,如此了却一生,乃是求仁……得仁……。” 张须陀声音渐小下去,显是到了弥留之际。数人都知道,张须陀这一战败了,回去也是被杨广治罪杀头,反而是种耻辱。吕仲明知道以张须陀的伤,要救好也并非不可能,然而自己无求生之念,却是谁也说不动的。 吕仲明与秦琼交换了个眼色,正想着要怎么保住张须陀性命时,张须陀却道:“回去……遣散荥阳百姓,从此以后,你们与大隋再无纠葛,远走高飞为宜,以免有杀身之祸……小友……拜托你照顾他二人了……” 就在这时,四周仿佛起了些许变化。 破晓时的日光从东面转来,远方隐隐约约有梵音唱响,一名书生身着青袍前来,正是先前在大海寺所结识的善无畏。 “我身本不有,憎爱何由生?”善无畏戴着紫檀佛珠的一手伸来,轻轻按在张须陀额前,吕仲明瞬间想起了善无畏那天所言,他来大海寺,渡一位有缘之人。 罗士信与秦琼愕然,看着善无畏,此刻张须陀闭上双眼,一身血气渐消。 善无畏出手的那一刻,身上泛起佛光,吕仲明心生警惕,本以为善无畏只是佛门中一名侍奉菩萨的侍者,就像闵公一样。然而看现在的情况,善无畏的修为明显比自己估测的要高。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 “借一步说话如何?”善无畏温和道。 吕仲明一点头,起身,朝秦琼道:“老将军性命无碍,请放心。” 说毕吕仲明与善无畏走到一旁河边,善无畏在淡红色的河水中洗了下手,整条河流竟是褪尽了血气,河面上开满了白莲。 到此时,吕仲明复无怀疑,待得善无畏转过身时,吕仲明便拱手为礼,道:“应该唤您作慈航真人,还是观自在菩萨?” 善无畏笑笑,双手合十道:“无相为体,是菩萨还是真人,又有何妨?” 吕仲明一笑,心知既然以佛家真言开头,便道:“观自在菩萨。” “金麟公子。”善无畏道。 “菩萨有何吩咐?”吕仲明心念电转,不知善无畏是否知道自己一身法力被悉数封存之事,但看他那模样,又不像要把自己抓走。 善无畏道:“吩咐不敢当,不过是想请公子看在昆仑十二仙的面子上,求个人情。” 吕仲明:“但说无妨。” 善无畏:“金刚智大师请我保住张须陀老将军的性命,只因张将军还在,便可保大隋气运,令天下不至毁于战火,渐渐平息各地动乱。然金鳌岛插手,要带走张老将军,此人堪称一名将才,吕公子既已得罗士信,秦琼二人,不如便将张将军让给我,如何?” “菩萨要如何处置张将军?”吕仲明问道:“在杨广面前为他求情,让他继续领兵?” 善无畏道:“此事我也犹豫良久,任你带走不成,交给金刚智大师也不行,只得渡他出世,张将军若有意,可皈依我佛。这样仍是两不相碍,公子认为如何?” 善无畏要强行带走,吕仲明也阻拦不得,万一善无畏要把自己给抓了,估计吕仲明也只有束手就擒的份。但要抓吕仲明,佛家终究是不敢下手。善无畏询问吕仲明意见,已是看在通天教主的份上,给他留了面子。 “便依菩萨吩咐。”吕仲明从这短短几句话中可知,佛门说不定想助隋。助隋么,也并不是不可以,只是要搞定杨广,会非常麻烦。然而佛门里高手如云,能度化了杨广一身戾气,倒也不是不可能。 毕竟隋家待佛门,一直都是很客气的。 “菩萨接下来往何处去?”吕仲明问道。 “未知去处。”善无畏显然也在思考,问道:“公子有何处去?愿不愿意与我们作一路?” 善无畏看着吕仲明,眼里带着笑意,似是在邀请他,吕仲明心中忐忑,心道这家伙不知道在想什么,还是算了。 “晚辈也未知去处。”吕仲明一哂道:“打算先随处逛逛。” 善无畏便点头,不再提此事,二人回到空地上,张须陀仍在沉睡。 善无畏一手按在张须陀身上,罗士信道:“你要做什么?!” 吕仲明按着罗士信的肩,示意他冷静,善无畏笑道:“三位请替我保守这个秘密。” 吕仲明点头道:“知道了。” 张须陀未死,被善无畏带走了,此事后续实多,十分麻烦,要说也说不清楚,但如果当做是战死了,一切就简单。 说话间善无畏身周幻化出无数白莲,飘散于空中,顷刻间与张须陀一同消失了,罗士信愕然,只有秦琼约略猜到了一些,问道:“师父跟着那人去了?” “是。”吕仲明道:“以后再给你们慢慢解释,走,还有事情要做!” 这话提醒了罗士信与秦琼,二人忙上马,三个人,只有秦琼的爱马,跑得甚是吃力,勉强赶路朝荥阳城里去。 荥阳已十户九空,剩下的百姓大部分是相信瓦岗军,愿意投奔翟让等人的,秦琼去告知城防卫队,让他们快走。吕仲明则与罗士信回了官府,预备收拾下点钱财,以后跑路也有钱花不至于太狼狈。 奈何官府内听得张须陀战败,王志阳早已将库房内金银细软卷了预备跑路,吕仲明刚在府门外停下,便见王志阳指挥一群兵士,将三人围了起来。 “罗士信,你还有脸回来?!”那参赞怒道:“来人,把他们给我抓起来!” 罗士信马上挡在吕仲明身前,喝道:“你有什么罪名抓我!” “你抗命不从!延误战机!连累张将军战死!”王志阳道:“快把他抓回去,让陛下治罪!” 吕仲明早已料到这个结果,罗士信还不相信,吼道:“卑鄙小人!拿命来!” 罗士信身上还带着伤,说话间就要动手,吕仲明心知这一下他们在隋军里再混不下去了,改日王志阳定会把这场战役的失败全部推到他们头上,便道:“快走!别跟他废话!” 府内外还有上百人,己方只有两人,现在动手只会吃不了兜着走,然而罗士信却丝毫不吃这套,一时怒起,恶向胆边生,摆起长槊就冲进去,与众人打作一团。 吕仲明一卸长弓,王志阳早知其箭无虚发,射术了得,马上躲进内间,将门关上,罗士信要杀进去,抓了王志阳,吕仲明却道:“别打了!现在就走!再不走,瓦岗军就要杀进来了!” 是时秦琼从门外赶到,带来了战马,见双方又在混战,便知发生了何事,策马冲进了前庭,喊道:“谁敢动手!” 士兵们惧秦琼威信,一时间惴惴不敢上前,罗士信怒不可遏,却被吕仲明抓着,拖上马去,喊道:“走!” 王志阳尚在内间叫道:“莫走了叛贼,他们只有三个人!抓回去领赏!否则事发了,谁也逃不掉!” 话音刚落,吕仲明便悍然一箭射去,那一箭穿透窗格,砰然将内里的摆设击得粉碎,王志阳骇得连滚带爬躲在柱后,秦琼喝道:“走!” 三人上马,逃离了荥阳城。 是日下午,荥阳城外又下起了倾盆暴雨,天地茫茫,身无分文,只有三匹马,一夜鏖战,三人已渐显疲态。 瓦岗军从东边过来,三人朝西边跑,足足跑了一日,两道全是荒废的房屋,百姓居无定所,颠沛流离,想找口吃的都找不到。旷野中只有一棵孤零零的大树,当天黄昏,三人便在树上过夜,脱了上衣,挤在一个树杈上,抵手叉脚的,十分不舒服。又将战马拴在树下避雨吃草。 就在这时,树上微微发着光,天光一照,瞬间又收回。 一封信轻飘飘地落下来。 吕仲明伸手抓住,欣喜若狂!父亲的信来了!! 【小小宝贝吾儿: 在唐代过的日子过得还好罢?自从你走后,爹每天想你,念你,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你二爹说你这么聪明,一定过得很滋润。猜你要么就在李世民府里,锦衣玉食,要么就在杨广宫中,当上了国师。 要么也在瓦岗寨中,当个闻名天下的军师。我吕奉先的儿子,回到古代,定不会一事无成,古代吃的不成,应少吃油腻之物,多吃素菜……】 第23章 吕仲明此刻肚子饿得咕咕作响,被大雨一淋,跟个落汤鸡一般,瑟瑟发抖,看着信,一时间不禁悲从中来,空有一肚悲愤奈何无人可说。 【居安思危,是老祖宗传下来的真理。爹知道你有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本事,我吕奉先的儿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光指点江山就能打胜仗,毫无疑问。但长期当军师总是不好,偶尔也多上战场磨练……】 吕仲明心道这次真是丢人丢到家了,别说国师,连个参赞都把自己追得到处跑…… 【上过战场,见过伏尸百万之地,才知爱惜将士性命,不打无谓之战。也只有上过战场的谋士,使计策时,才知何者能为,何者不能为,切记。】 吕仲明流泪点头,知道了。 父亲所言,小时候在金鳌岛上总是左耳进右耳出,然而许多事一旦付诸实践后,方知自己那两位老爸所说,乃是一等一的真理。 【若有挫折,莫轻易言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小小宝贝加油。 爹】 下面又有另一段,乃是麒麟写的。 【仲明: 少用仙术,凡事用脑,而不是用力来解决,切记。 麒麟。】 吕仲明看完后,收起信,简直是欲哭无泪。他知道这里的一年不过是金鳌岛的一天,自己来了这么久,在老爸那里才过了几个时辰。估计直到现在,还没人发现自己的法宝落在碧游宫里了,要等粗心老爸发现,多半得等到明年后年去……还是不指望这个了。 吕仲明看完信,把信收好,一身湿淋淋的,袍子里全是水,拧出来时发现,魏征给自己写的那封信也成了烂泥,便只得拣出纸碎来,扔了。幸亏仙界的信件不惧水,不然连家信也被打湿了。 “这下好了。”罗士信道:“人也全战死了,荥阳也没了,成了通缉犯,该朝哪里去?” “人还活着就好。”吕仲明笑道:“可惜身上没钱。” “这月军饷也没领。”秦琼简直是气不打一处来,怒道:“让你俩回去拿钱,找王志阳打起来做什么!” 罗士信也怒道:“你看他那模样,会给军饷?做梦罢!” 吕仲明忙道:“别吵架别吵架,还有三匹马,要不行就把马卖了。” “要卖卖军马。”秦琼道:“我那马是单大哥送的,跟着我好几年了,不能卖。” 秦琼的马正是吕仲明骑着,冲进包围圈里救罗士信的那匹良驹,听到这话时,罗士信突然问:“单雄信是你什么人?” 秦琼叹了口气,罗士信便把单雄信招降的事说了,秦琼听完过后解释道:“单大哥是个有情有义的汉子,当年我走投无路,身无分文,流落郫县的时候,受店小二白眼,单大哥请我喝了一顿酒,替我付了房钱,又送我这匹马。后来途经邺城,我穷得叮当响,投哪儿都没人要,只得把马卖了。没想到单大哥恰好也在邺城,又碰上了……” 吕仲明打趣道:“于是他又把马买回来,送给你了吗?” 秦琼嗯了声,吕仲明笑得险些从树上掉下去,心道也真是丢人。 “好兄弟就是这样的。”吕仲明安慰道:“在人前么,面子总得端着,真正兄弟面前,丢人反而无所谓了。” “是这么说。”秦琼尴尬道:“单大哥跟你说的一样,他说:‘贤弟,你不会一辈子碌碌无为,假以时日,定能成就一番大业’。” 吕仲明点了点头,秦琼又道:“都放宽心点罢,天无绝人之路,现在虽落魄,却也不算太糟,起码还有两位好兄弟陪着。” 吕仲明知道目前的情况,对秦琼与罗士信来说实在是非常糟糕的事,兵全部战死了,张须陀这座大靠山也没了,身上一分钱没有,还成了背黑锅的钦犯。但对吕仲明来说,事态却更好,他对前路信心满满。 这下可以去找李世民了,这个时代,理应是他的天下,初来乍到的几天里,吕仲明还有点浑浑噩噩,渐渐的过了这些时候,他的心底计划已经逐渐成形。 在自己失去力量的情况下,只得先暂时依附于人间天子,才好探查佛教的底细,到得李世民府上,秦琼与罗士信二人也好有个着落,而看善无畏那模样,应当不会朝西边去,佛家多半是要协助杨广。 吕仲明准备实施他的计划,并相信一切都会很顺利。 然而罗士信可不这么想,他突然间来了一句:“你去投奔单雄信罢,我走了。” 秦琼倏然就被激怒了,要揪罗士信衣领,罗士信却赤着上身,没地方下手,便给了他一耳光,怒道:“你把我当作什么?!我要真想投瓦岗,还用得着回来救你们?!救师父?!” 罗士信道:“现在师父也走了!你去啊!” 罗士信抬手就要开打,两人拳头格挡来去,在树杈上扭作一团,摔了下来,又在泥泞里滚来滚去,吕仲明忙道:“别打架!” 吕仲明下来要分开两人,罗士信却怒道:“你拉偏架!我就知道你向着秦琼!” “没有!”吕仲明踹了秦琼一脚,把秦琼踹倒在地,说:“你看,没有的事!” 秦琼:“……” “你们俩是一伙的!”秦琼火了,爬起来,吕仲明又笑嘻嘻地过来,拉着秦琼的手,摸摸他的脸。吕仲明一手泥,抹了秦琼一脸,罗士信便哈哈大笑,孰料秦琼与吕仲明同时扑上来,把泥塞进他嘴里,搞得罗士信狼狈不堪。 当天夜里,三人在一个湖里洗过澡,雨终于停了,罗士信费了好大力气才抓到两条鱼,便在岸边烤鱼吃。 “接下来去哪儿?”秦琼问道:“认真的。” “抢点钱花。”罗士信漫不经心道:“没银子,寸步难行。” “那怎么行!”吕仲明道:“你是土匪吗。” 罗士信道:“叛军的钱还不是抢回来的,怕什么?” “太危险了。”吕仲明道:“三个人,去劫别人几万叛军的粮食财物,这是找死!” “那你说做什么?”罗士信道:“去种地?你会么?” 吕仲明沉吟片刻,说:“包在我身上。” 不久后,三人穿过伏牛山,沿途吃喝全是就地取材,要么就抓鱼,要么就打鸟,三个野人一般,饥一顿,饱一顿的。过得灰头土脸,终于出了伏牛山,取道太行山,前往并州。 并州未经战乱,然而瓦岗军的突进消息已抵达此处,一时间百姓奔走相告,才刚抵达雁门,沿途便有不少人在议论。 太原,上党一带渐入秋季,几场雨一下,天气登时凉了下来。 秦琼去打听消息,罗士信看着吕仲明偷农户的竹篱笆,又把不知道何处捡来的破布,绑在那偷回来的竹竿上。 “这个可以么?”秦琼回来了,拣了个缺了角的破盘子,吕仲明便把盘子固定在竹竿上,用炭条把盘子左半边涂黑,说:“行了。” “这样就能变银子出来?”罗士信看着这简陋的“法宝”,简直无法相信,秦琼也目瞪口呆问道:“这是什么玩意?” 吕仲明一本正经道:“这是个招幡,就地取材,就叫……妖言惑众招幡好了。” 吕仲明把招幡一竖,挑起来,一手掐了个法诀。 秦琼与罗士信紧张地看着吕仲明,以为即将发生什么事,孰料吕仲明却拿着招幡,朝城里走去,边走边随口朗诵道: “夏商周秦西东汉,三国两晋南北朝,隋唐五代和十国……算命看相……不灵不要钱……” 秦琼:“……” 罗士信:“……” 这日起,雁门关外便出现了一个行为可疑,言谈古怪,疯疯癫癫的道士了。尤其以他口中所念的歌谣,甚为古怪。 “夏商周秦西东汉,三国两晋南北朝,隋唐五代和十国,辽宋夏金与明清……” “等等……”秦琼顿时被雷得七荤八素,忙问:“这是什么意思?” “天机不可泄露。”吕仲明莫测高深地看了秦琼一眼。 秦琼道:“夏商周,是上古三朝?” 吕仲明:“孺子可教!” 罗士信:“……” 秦琼:“接着是两汉,三国,两晋,南北朝……隋。” “朽木可雕!”吕仲明连点头道。 罗士信本来只觉吕仲明在装神弄鬼,然而这么一说,仿佛又有深意,眯起眼道:“隋后是唐?” “对。”吕仲明笑笑。 “后面的又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秦琼这时候,对吕仲明那歌谣的关心点已不在于它的奇怪与雷人,而在于它的含义上了。 第24章 “唐安史之乱后,就是群雄割据之局。”吕仲明认真解释道:“不过距眼下,已经大约过去将近三百年了,又过了几十年,一个姓赵的一统天下,是为宋,江山割据,数国并存,是为辽、宋、夏与金。接着被外族入侵所灭,百年后,又有人驱逐鞑靼,建立明,明后亡于清,清后乃是民国,再后来……” “……就真的天机不可泄露了,嘿嘿。”吕仲明狡猾一笑,拿着招幡,站在客栈门外。 罗士信蹲着,秦琼站着,吕仲明只是偶尔念念他的朝代诗,秦琼道:“你说真的?” “信则有,不信则无嘛。”吕仲明道。 罗士信道:“你管他是真的还是吓唬人,到得那时,咱们也看不见了。” “就是。”吕仲明发现罗士信的性格与老子的道家思想总是不谋而合,想太多,就不如不想,便朝秦琼道:“过好眼下才是正经,天底下,没有哪个王朝能千秋万代的。” “这倒是。”秦琼道。 罗士信道:“千秋万代不千秋万代我不知道,不过眼下,我看你这么拉生意,还不如去抢。” 吕仲明道:“相信我嘛,总有办法的。” 这歌谣虽说疯疯癫癫,但听起来却非同寻常,关键是,不到一天,整个代县的人都记得歌谣了,吕仲明拿着招幡在路上走时,还有不少小孩跟在他身后,随着他唱道“夏商周秦西东汉,三国两晋南北朝……” 并州是受朝廷监控最弱之地,胡族汇聚,鱼龙混杂,杨广对付叛军简直是焦头烂额,几乎没什么心思来管此地,本地官府兵力,大多也都是地方豪族与当地民兵。吕仲明有信心这么继续唱下去,迟早有一天,会传到一个人的耳中,而要等的,也就是个人。 此时的并州也是受战乱影响最小的,塞外各族俱在此达成心照不宣的协议,或以物易物,或打听消息。吕仲明一行三人,四处妖言惑众,大多数人都听不懂,偶有当笑话听着的,也没人来问。 于是吕仲明便在雁门关下摆起摊,算起命来,在家里多少学了点河图洛书,以及相面相手的道家之术,然而吕仲明此人学东西总是不耐心,这也学点,那也学点。父亲所知又太也渊博,一个行军打仗能与古来名将一较短长,一个天文术数了若指掌,金鳌岛又是一群通晓古今,儒道法墨无不精通的仙人。吕仲明什么都学一点,最后也就等于什么都没学会。 虽然在仙家的平均水准里算是没学会,但糊弄糊弄凡人,也足够了。毕竟要赚点钱养家糊口,于是从这天开始,三人便明确分工。 秦琼负责管账,拿钱,买菜,买东西。 罗士信负责做饭和给仨人洗衣服。 吕仲明什么都不会,既不会做饭当然也不会做家务洗衣服,于是只能负责赚钱以及吃。 初时他不过三钱五钱,抓着人手掌,给人卜卦,卜完以后还常常看不懂卦,只记得个大概,然而算命这玩意,一分靠卦,三分靠察言观色,六分靠装。吕仲明收拾收拾,洗干净头脸,倒也是一身仙气。并州之人大多长居塞外,满面风霜,被风沙吹得皮肤粗糙,吕仲明则唇红齿白,一副衣冠楚楚,道貌岸然之相,于是有经过的行商,百姓,偶尔便会来找他求一卦,权当是花钱买个心安。 “你有病。”吕仲明一边起卦,一边随口道。 “你才有病。”那男人怒道:“找你看相,是想问事,你这道人……” “不忙。”吕仲明道:“你是不是夜来多梦?气血两虚?” 那男人愕然,身边站着两个衣服华贵的跟班,吕仲明又道:“劳心竭力,心狭志隘,金火卦,雷火互噬,不能容人,有口角之争。回去找本道德经来读读,你家人吵架了?跑丢了?寻不见下落?” 男人脸色登时变了,忙道:“是。” 吕仲明道:“儿子?带着女孩私奔了?” “是是。”男人忙不迭点头,吕仲明道:“朝西边去,沿着官路走,一路打听着,自然就找到了,找回来后,别再骂他了。” “你见过那小畜生?!”男人怀疑道。 “没有。”吕仲明笑道:“一两银子。” 那男人不情不愿地掏了一两银子,要给吕仲明,却又迟疑道:“人还没找到,不能给你。” 吕仲明笑道:“随你,冲你这脾气,找到了他也不会跟着你回去。” 男人又是脸色一变,吕仲明道:“我再教你一法子,把钱放竹筒里,乖。” 男人把碎银扔进了摊子前的竹筒,吕仲明便道:“祖师爷爷说了,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则骄,自遗其咎,功成身退,天之道也。找到了以后,告诉他,答应他的婚事,愿不愿意回来,不去管他,时间到了,自然就回来了。” “这是什么办法!”男人怒道。 “不超过一个月,自然回来。”吕仲明笑嘻嘻道。 那男人身后的小厮却道:“道长所言有理,黄老爷,走罢,找人要紧。” 男人只得悻悻起身,走了。 “你怎么知道他儿子私奔了?”秦琼问道。 吕仲明靠在摊子后,懒洋洋地晒太阳,伸手把竹筒里那点碎银掏出来,给罗士信,解释道:“他形色匆匆,明显是找人,一定是家人跑了。身后跟着两名小厮,我说他‘有病’时,他小厮没开口骂我,明显不是他家的小厮。这种情况,不是媳妇跑了,就是儿女跑了。要么就是他儿子拐了别人家的女儿,要么就是他女儿跟别人家的儿子私奔了。” 秦琼哂道:“有理。” 罗士信道:“你又怎么知道是儿子?” 吕仲明道:“我猜的,老爹脾气大,儿子自然也脾气大,两父子对着来,所以问了句是儿子女儿。既然是儿子,那身后两人,就是女家派出来,跟着找人的小厮了。” 秦琼道:“朝西边去怎么说?” 吕仲明道:“这人从东边来,找到雁门关下了,一定是有线索,既然线索一路朝西,儿子应当也就是出雁门关啦。” 罗士信道:“你就不怕他找不到,回来找你麻烦。” “这不是还有你们俩么?”吕仲明笑道:“揍他就行了。” “当真是个骗子。”秦琼哭笑不得道。 吕仲明道:“这世间,凡是赚钱的营生,大多都是骗人的,打仗是把别人骗倒了就赢了,当皇帝,不也是把天下人骗乖了,就赢了么?收工收工,回去了。” 正说话时,又有一人前来,抱拳道:“道长,劳烦起一卦。” 这人是个年轻男子,相貌十分英俊,竟是将秦琼与罗士信都比下去了,吕仲明虽然眉目清秀,然而较之这男人的堂堂相貌,一身英气,又是不如。明显是个长期从军的隋朝武官。 “请坐。”吕仲明心里不住估测他来历,秦琼手肘动了动罗士信,示意他睁眼看这人。 那武将头发随意束着,身着粗布衣裳,两道剑眉,身上带着正气。 “阁下从东边来。”吕仲明看了眼卦象,看不懂,便胡乱道。 “雁门关下的汉人。”那男人淡淡道:“都从东边来。” 吕仲明道:“阁下行军从伍,因为一些事,不得不离军,来西边讨营生。” “道长好眼力。”男人答道。 不说吕仲明卜得准,而是夸他“好眼力”,显然这男人也看出,吕仲明算卦基本靠猜的手法了。 “想南下,去晋阳投奔李渊么?”吕仲明这次动真格的了,直接看着那人双眼道。 武将不说话,吕仲明便知道自己猜对了,双方略一沉吟,男人又道:“道长这处人来人往,可是有南边的什么消息?” 吕仲明一笑道:“哪有什么消息,卦象利火,南火克西金,阁下想从此处南下,讨个职位,抗击胡人?这么随口一猜而已。” 武官又道:“道长不妨说说,在下朝南边走,是凶是吉。” 吕仲明道:“投晋阳那位,是如今乱局中最明智的抉择了。” 武官沉默,吕仲明又笑道:“李渊……是个明主。然,还要看能不能碰上明主的面,明主手下良将如云,就算是后宫,也分受不受宠,这不是卦象上说的了,小弟有感而发而已。” 武官道:“看你身后两位兄弟,也是一表人才,大好男儿,理应力挽狂澜,为百姓出力,为何不一同去?” 那武官言下之意,竟是邀三人一同上路,前往晋阳府投靠李渊,谋个官职,然而吕仲明却摇头道:“人各有志,在淤泥中当个摇头摆尾的乌龟,又何尝没有乐趣?兄台不如留下来,与我一同摆摊算卦,如何?” 第25章 武官忍不住莞尔,吕仲明道:“送你一句话,十个字,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 那武官眯起眼,打量吕仲明,问道:“何解?” 吕仲明莫测高深地笑笑,说:“有能不如无能,来,一两银子,自己投币。” 武官:“没有。” 吕仲明:“……” 秦琼与罗士信对视一眼,两个打手要出动了,然而吕仲明看面前这二十来岁的男人,坐姿稳重,显然严于自律,且身负武艺,看上去绝非易与之辈,只怕秦琼外加罗士信,再捎上个自己,还打不过这家伙。忙抬手示意秦琼别动手。 “算命不给钱。”吕仲明笑道:“祖师爷爷在上,多少给点罢,我是无所谓的,反正翻嘴皮子说说,对阁下来说……可就不太好了。” 武官道:“当真一分钱都没有,拙荆典当首饰,凑齐路费,与我一路来到此处,不知何处是归宿,心生彷徨,实在惭愧,今日前来,乃是听得雁门关下儿歌,循百姓所指,寻到此处,心想道长能解李某心中之惑。然而道长最后那句话,确实令李某想通了不少事,指点之恩不敢忘,只恨身无分文,实在无计可施。” 吕仲明看着那李姓男人,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武官答道:“不敢说,以免连累道长。” 吕仲明知道了,这人多半也是个通缉犯,遂生出同情之心,伸手到摊前的竹筒里,掏了点碎银,摊开手,交给那人。 “来日连本带息,一起还我。”吕仲明莞尔道。 武官要辞让,吕仲明却坚持,他便收起碎银,答道:“多谢道长,有缘再会。” 说毕那武官起身走了,罗士信道:“做什么给他银子?” 吕仲明:“投资。” 罗士信:“???” “帮帮他,受人之恩,当以涌泉相报嘛,他也不容易,说不定以后能帮上咱们大忙。”吕仲明回头安抚道。 秦琼乐道:“你不过是看他长得英俊罢了。” 吕仲明尴尬,罗士信学着吕仲明那腔调道:“兄台一表人才,人中龙凤,没钱上路,道长银钱还不倒贴来?留下来作我面首,与我摆摊算卦如何?”接着又一转声音,咳了声,学着那武将一丝不苟的语气,一本正经道:”拙荆待李某情深意重……更无龙阳之好,小兄弟青睐之意,只好敬谢不敏了……” 吕仲明:“……” 罗士信与秦琼赫然爆笑。 秦琼附和道:“就是,贤弟,你这有了新欢,就不理会旧爱的脾气着实不好。” 吕仲明哭笑不得,转念一想道:“说的是,小弟受教,以后一定痴缠着两位哥哥,再不爱别的男人了!” 说话间三人一齐大笑,吕仲明无可奈何一乐,收拾东西,收摊回客栈去。 吕仲明信口胡诌,连日来生意越来越好,然而在这里摆个摊算卦,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三人住在客栈里,秦琼没有提以后如何,罗士信也没有说。每天除了跟着吕仲明去摆摊算卦之外,其余时间就是在集市上沽点酒,买点小菜,三人于客栈内吃吃喝喝。 这天秦琼回来,忍不住又提起来算命的那武官,说:“他去投李渊,也不知仕途如何。要么我们也去看看运气?” “现在还不是时候。”吕仲明答道:“时机到了,自然会找上门来。” 吕仲明知道罗士信与秦琼都相信自己,来日怎么样,都交给他决定了。但吕仲明等了足足两个月,都没有人来找自己。按照设想,应当是有人听到歌谣,觉得吕仲明知道国家气运,有个李渊或者李世民这样的人物,躬亲前来,咨询一番才是。 一旦有起义军的头头找到自己,加入了义军,再随军作战,打到江南去,就可取回被杨广夺走的龙鳞了。 若是实在不行,毛遂自荐也是可以,但是上晋阳去,登门造访,当李家的门客,待遇不是差了那么一点半点。随着时间渐渐过去,吕仲明也怀疑,自己的这个计策行不行得通。 但按照目前来说,吃饭问题是可以解决了。入冬后,雁门关外下起了第一场大雪,吕仲明也不去算卦了,结了一个月的房钱,客栈关门歇业,恰好吕仲明摆摊算命时,结识了一对老夫妻。 那老夫妻的儿子被抓了壮丁,媳妇难产死了,正想着去中原投靠亲戚,吕仲明除了算命,还略通岐黄之术,来算上路吉凶时,吕仲明便看出他脸色蜡黄,患了病。 吕仲明为他开了副药,一帖便好了,老夫妻感激吕仲明治病之恩,便将房子托付于他,于是三人也未花钱,便白得了个平房住。在城东临巷的一家,一个狭小厅堂,两个房间,后面还有口井。 吕仲明十分高兴,与秦琼,罗士信搬进去过冬,预备来年开春再作打算。这天入住后,三人便在厅堂隔间里,坐着喝酒吃猪头肉。 “今年恐怕是只能静观其变了。”吕仲明给罗士信斟酒,解释道:“明年开春,看看各路义军如何,再作打算。” “不急。”罗士信淡淡道:“厮杀多年,如今才终于过上了几天安生日子。” 秦琼道:“多花点时间想想,总是好的。” 喝了会酒,三人都懒洋洋的,秦琼道:“我上楼去睡会儿。” 于是秦琼回房睡着,罗士信则躺在火炉旁睡觉。吕仲明喝过一会酒,只觉懒怠动,便换了茶,烧点茶喝。正在思考时,大门忽然砰砰地震了起来,被拍得山响。 “有人吗?”一个男人声音在外面道。 这日大雪封门,已是寒冬腊月,是看病的?还是算命的?想必是赶路经过雁门关,要么出塞,要么入关的商人,吕仲明便上前开了门,随着一阵风雪,卷进来了个身高八尺,体形魁梧的高大男人。 “吕道长住这里?”那男人进来就问。 大雪天居然还有生意上门,吕仲明便道:“不测命数,只卜国家气运,仁兄请回。” “胡说。”那高大男人笑道:“上个月就见你给人算命,你什么人都算。” 罗士信醒了,正要喝斥那男人时,吕仲明却示意无妨,笑道:“还见过我?” 那男人道:“市集上来来去去,见过你几次。只是你没注意到我。” 吕仲明:“既然见过,怎么早不来?” 男人道:“先前没钱,现在有钱了。” 吕仲明笑道“有缘,今天就给你卜一卦罢,来,请坐。” 那男人坐下,却是个鲜卑人,目作深碧色,犹如漂亮的翡翠,唇,鼻轮廓较之汉人更深更分明,肤色不似其余鲜卑人白皙,而是健康的古铜色。 这人鼻梁高挺,眉毛纷乱,不修边幅,脸庞还带着刚刚刮过的胡茬,穿一身裘袄,戴着顶狼尾皮毛,大雪天里,上身竟是只穿一件虎皮夹袄,袒露着健壮的胸膛与有力的臂膀。似乎经过了风吹日晒,一身皮肤黝黑,是个充满魅力的美男子。 “来。”那鲜卑人朝吕仲明笑笑,坐到他面前,看着他的双眼。 他的双眼看着吕仲明的一瞬间,吕仲明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猛地动了一下。 “我去……”吕仲明回过神,说:“拿龟甲下来,稍等。” 吕仲明喝了酒,头昏昏的,上楼时险些还绊了一跤,那鲜卑人忙道:“小心!” 吕仲明呼吸急促,拉着椅子坐下,只觉口干舌燥,定了定神,说:“刚喝过点酒,兄台也来点?” 说毕吕仲明把酒壶递给他,那鲜卑人便喝了口,抱着胳膊,看着吕仲明,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你今年多大?”鲜卑人问道。 “十五,快十六了。”吕仲明道。 鲜卑人始终看着吕仲明,片刻后笑道:“跟我走罢。” “什么?”吕仲明一边整理龟甲,一边道:“去哪?” 鲜卑人道:“这里的酒不好喝,我带你玩去。” 吕仲明一笑道:“仁兄说笑了。想卜算点什么?” 罗士信咳了声,似乎是在提醒吕仲明,别看到仁兄长得英俊,又倒贴人家,吕仲明只得装作听不到,期待地看着那鲜卑人。 “你不问我叫什么名字?”鲜卑人道。 罗士信又咳了声,吕仲明哭笑不得,说:“知道了,不会倒贴他,也不会跟着他走。” 鲜卑人莫名其妙道:“什么?” “没什么。”吕仲明随口道:“朝我那兄弟说。” 那鲜卑人蹬着地,将条凳杵后些许,看了躺着的罗士信一眼,又看吕仲明,问:“那是你兄弟?” 第26章 “你怎么这么啰嗦?”吕仲明哭笑不得道:“是来算命,还是来探我底细的?” 那鲜卑人道:“罢了,好奇问问,找你卜算前程,来了雁门关下已有将近一年,看你在路边算命摆摊,知道你要一两银子。” 吕仲明随口道:“倒也不是都要一两银子,这种事,随缘就行……兄弟叫什么名字?” 说毕,吕仲明抬眼看着那鲜卑人。 “复姓尉迟,单名一个恭字。”那鲜卑人道。 吕仲明:“……” 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吕仲明险些就冲上去抱着尉迟恭大喊道哥哥你真是我亲哥!我正想着要找你呢你怎么就这么知道贤弟心意,自己送上门来了啊啊啊啊! 然而想归想,吕仲明却保持了一贯以来的镇定,心道这次千万要淡定,别再像上次碰上秦琼那样,秦琼好歹在当兵,现在要是没轻没重,把尉迟恭吓跑了,可就再也找不到人了。 有了秦琼的前车之鉴,吕仲明不敢再冒失,一颗心却跳个不停。 “你曾经见过仙人么?”吕仲明问道。 “仙人?”尉迟恭一脸迷茫道:“没有。” “没有?!”吕仲明一脸抓狂,尉迟恭一见吕仲明脸色不对,忙改口道:“有!小时候见过!” 吕仲明:“……” “什么样的仙人?”吕仲明又问。 罗士信实在听不下去了,起来道:“说什么?!不是给他算命么?” 吕仲明忙安抚罗士信道:“没事,你睡你的,我就是好奇问问。” 罗士信一脸奇怪地看着尉迟恭,尉迟恭道:“不如咱们换个地方说?我带你喝酒去。去我铺子里坐坐,那里暖和。” 吕仲明总觉得尉迟恭奇奇怪怪的,看看罗士信,罗士信的眉毛拧了起来,意思是你敢跟他走试试? 吕仲明觉得尉迟恭应当也不会害他,但罗士信那一言不合就要动手的脾气,两人若是在家里打起来,东西砸坏了可不好,忙摆手道:“不了,就在这里罢。说说你碰到的仙人罢。” 尉迟恭想了想,答道:“就那样。” 吕仲明:“……” 就那样?这是什么回答?!吕仲明简直搞不懂尉迟恭了,他又问道:“什么样?穿道袍吗?是不是像个没睡醒的人?” 尉迟恭答道:“好像是,嗯,应当是。” 吕仲明道:“那位仙人,有没有……朝你提到过什么人?” 尉迟恭:“……” 吕仲明:“……” 尉迟恭道:“小时候,我从马上摔下来,撞了次头,都不记得了,是我爹告诉我的。” 千言万语,也无法形容吕仲明此刻的心情,第一个秦琼,老君话说得不清不楚也就算了,第二个尉迟恭,居然还小时候撞到头??!!! 撞到头撞到头撞到头!!吕仲明只想仰天咆哮,这是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将行拂乱所为吗?!不带这么玩的啊啊啊啊! 尉迟恭一本正经道:“你家住何方?为什么在雁门关给人算命?” 吕仲明已彻底无语了,龟甲啪一声掉在桌上,尉迟恭的声音犹如在天边回响。然而那边罗士信已坐不住了,问道:“你究竟是来算命还是来打听哥们来历的?” 尉迟恭笑道:“老弟,别生气,我看这位小兄弟一表人才,便忍不住多问了几句……” “出去!”罗士信气势汹汹,起身要赶人,尉迟恭道:“有话好说,别发火!” 罗士信推开桌子,拿起条凳就要出手揍尉迟恭,吕仲明回过神,忙道:“罗大哥!别动手!” 尉迟恭退后,就那么一下也显得身手敏捷,但看那模样,似乎不想得罪罗士信,朝吕仲明道:“贤弟,哥哥有话说,小时候,我总是……” 罗士信不等他说完,就要揍他,楼上的秦琼听到响动也下来了,忙道:“罗成!你做什么!” 罗士信怒道:“这炭头不是好人!一肚子龌龊念头!” 吕仲明:“???” 尉迟恭见又来了个人,忙朝门外避,远远地朝吕仲明道:“我不是坏人!你空了来西市,卖羊肉那铺子后面的巷里……打铁铺子!我就在那儿干活……” 秦琼提了剑冲出去,尉迟恭已冒着风雪跑了。 吕仲明:“?????” 吕仲明还没明白什么事来,罗士信又一脚踹上大门,一肚子火道:“别理会他!” 吕仲明道:“他怎么了?” 秦琼:“他朝仲明说什么了?” 罗士信:“那家伙是个混子,算个命东拉西扯,说不是心里有鬼谁信?你还陪他说那半天,早该一巴掌将他扇出去。” 秦琼问吕仲明:“他朝你动手动脚了没有?” 吕仲明这才明白过来,罗士信以为尉迟恭是要占他便宜,登时尴尬至极,忙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罗士信鼻孔里哼了声,秦琼又觉好笑,随手摸摸吕仲明的头,说:“别理他。” 吕仲明当真是欲哭无泪,然而坐定以后,回想起尉迟恭说的话,忽然又觉得好像是这样。 罗士信又坐了会,随手拿了兵器,又道:“走,咱俩寻他晦气去。” 吕仲明下巴掉地,忙道:“算了算了,别去。” “是个鲜卑人?”秦琼问道。 “唔。”罗士信道:“鲜卑人没几个好东西。” 吕仲明心道对方就算真的想泡我,你也不用开地图炮把鲜卑全族一起轰了吧,便道:“其实,也还好。” 罗士信道:“雁门关下鲜卑人抢的屠的多,下次碰上,别与他多废话。” 秦琼问:“叫什么名字?” 罗士信道:“尉迟恭。” 秦琼点了点头,说:“晚饭自己做着吃罢,我去买菜。” 吕仲明刚刚话还没说完,对着尉迟恭也没问个清楚,正想寻个机会去打听,便道:“我去罢。” “你别去了。”秦琼道:“我去就是。” 说毕秦琼穿上厚袍子,吕仲明生怕他真的去寻尉迟恭晦气,然而见他不带兵器,便放下了心。秦琼刚出家门,便道:“窗格上嵌着枚碎银子。” 吕仲明:“哦……” 吕仲明看看罗士信,一脸忐忑,知道是尉迟恭留在那儿的,罗士信却道:“不花白不花,买点羊肉吃,寒冬腊月的,正好暖暖身子。” 秦琼便去买菜,天渐黑下来,罗士信依旧躺着睡觉,吕仲明无所事事,翻来覆去地想,偶尔偷瞥一眼罗士信,心里惴惴,问道:“罗大哥。” 罗士信也不睁眼,眉毛动了动,便算回答了。吕仲明话到嘴边,又不敢问了。总不能问大哥你是不是喜欢我了所以吃尉迟恭的醋罢。 吕仲明好生纠结,不知如何开口,罗士信却以为吕仲明以为他睡着了,便开口道:“说。” “你有喜欢的人没有。”吕仲明装作人畜无害地问道。 “你说呢?”罗士信冷冷答道。 吕仲明这下没法回答了,只得笑笑。罗士信冷冷道:“你给我找个媳妇?” 吕仲明不知罗士信何意,正惴惴时,罗士信道:“别想太多,你肚子里想什么,大哥会不知道?你想和男人相好,找谁不打紧,不能找那混子。” 吕仲明没想到自己的心思被罗士信一口道破,当即尴尬不已,罗士信一个翻身坐起,问:“你是我兄弟不是?大雪天的,就算来个什么人,朝大哥我抛眉弄眼的?你不把人赶出去?” “是。”吕仲明点头道,看着罗士信,忽然心里生出一阵温暖,知道罗士信只是关心他。毕竟兄弟感情,与真的看上他不同,罗士信这种硬汉,要对他起什么心思,肯定是有话直说,要么就是先推倒上了再说。 罗士信也没再说什么,又躺下睡了。 入夜时秦琼回来了,买了六斤熟羊肉,又有八角茴香等作料,借店家的锅炖了满满一锅,端出来放在炉子上,三人便捧着碗,坐在锅旁,朝里头煮萝卜吃。三斤烧酒,喝得吕仲明满脸通红。 秦琼边吃边说:“刚刚我去打听过了,那姓尉迟的黑炭头原本家里住塞外,在关外放羊,后来突厥打劫,家里遭了灾,就卷铺盖来代县讨营生,现在呆在城西的巷子里打铁。” 罗士信道:“冲着那油嘴滑舌的性子,应当没少挨揍。” “那倒没有。”秦琼解释道:“认识的几家都说他脾气好,力气大,常帮着孤儿寡母家里干活,也从来不收报酬。” 罗士信又唔了一声,听得出十分不满。吕仲明又道:“铺子是他开的?” 第27章 秦琼道:“不是,他也是给老铁匠干活,一年前他流落到雁门时,走投无路,流落街头,城东有家老太太,孙子被朝廷征去挖运河死了。那老太便给了他点吃食,衣物,愿意收留他,将他当作自己孙子。” “……不过这炭头不愿连累老太,便自己出来混口饭吃,后来老人家死了,是他给送的终。城西铁匠看他力气大,人也还行,便招了进去让他打铁。” 吕仲明闻言释然,想起正史中似乎提到过这个人,凌烟阁诸将里,个个祖上都有出身,秦琼祖上是官吏,罗士信所在的罗家也曾是地方大族。唯独尉迟恭祖上籍籍无名,乃是“蓬户瓮牖之人”,没有系统地学过武功,最后居然能成为一代悍将,前路坎坷艰辛,与秦琼等人不可同日而语。 想着想着,吕仲明心里便有点唏嘘,三人喝过酒,吃了肉,便各自回房睡下,一夜无话。 翌日仍是全城大雪,吕仲明早早地起来,蹑手蹑脚地出了院子,生怕惊动了秦琼罗士信,便猫儿似地溜出来,孰料院外秦琼声音响起,问道:“你要去找那炭头?” 吕仲明吓了一跳,只得道:“是。” 秦琼有点诧异,打量吕仲明,吕仲明便将找他的缘由详细告知,待听得这解释后,秦琼的表情才略有变化,却一时间仍有点难以接受。 “英雄不论出身嘛。”吕仲明笑道:“你们怎么都不太喜欢他。” 秦琼道:“第一面印象太差。既然这么说,我陪你去。” 吕仲明忙道:“我自己去就行,罗大哥呢?” “昨晚上喝多了,还没睡醒。”秦琼道:“那你自己当心点。” 听吕仲明说了那事,秦琼便知道尉迟恭不会是坏人,拿自己作比较,知道吕仲明与他们之间,必定存在什么非同一般的联系,然而吕仲明从来没详细说过这联系,秦琼也不多问。 吕仲明走在路上,风雪渐大,被吹得直哆嗦,来到城西三头巷子时,整个人都快冻僵了。 妈呀!平日里没出门不知道,怎么这么冷啊!这种地方还住了这么多人……生活环境有够恶劣。吕仲明抽着鼻涕,抖抖索索地问地方,最后终于找到了铁匠铺。 推门进去时,尉迟恭正坐在炉前,只穿一条白色长裤,裸着强壮的半身,满背汗水,叮叮当当地在打铁。 吕仲明:“……” 尉迟恭:“……” 哐当一声,尉迟恭被掉下来的锤子砸了脚,吕仲明吓了一跳道:“小心!” 吕仲明忙上前,险些又碰翻了淬火的水盆,铁匠铺里甚是杂乱,一阵乱响后,尉迟恭道:“别动!站好!” 吕仲明忙站定,尉迟恭小心翼翼地护着他过来,将钉在墙上的架子上的铁块推回去,吕仲明被他挤在墙边,只觉尉迟恭的身躯火热,一身汗味。 尉迟恭既尴尬又意外,最后笑了起来,说:“怎么也不打个招呼就来了?” “过来看看。”吕仲明莞尔道:“昨天的话还没说完,我那俩哥哥脾气有点火爆,但都是好人,你别放心上。” 尉迟恭忙不迭摆手道没有没有,又见吕仲明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忙道:“今天没怎么收拾,咱们出去找个地方喝酒。” “别。”吕仲明忙道:“就在这儿罢,这里暖和。” 吕仲明拖着鼻涕,被铁铺里的炉子一烤,总算好过了点,尉迟恭便收拾了墙角一处,铺好毯子,让吕仲明坐下。铺里没有灯,只有铁炉焕发出的红光,映在这壮汉的身上,吕仲明打量尉迟恭,只见对方跟昨天完全不一样了。 昨天登门拜访时,尉迟恭虽说不修边幅,但衣冠还是齐整,穿的一身狼袄裘帽,像个塞外的英俊猎户,要不是自己说出来,吕仲明根本没想到他是个打铁的。今天一见,一身臭汗,邋邋遢遢,倒确实是个打铁的。 吕仲明来之前有满肚子的话,忽然间一下又全问不出来了。打量尉迟恭时,只见他看着自己,不住笑。 “笑什么?”吕仲明也乐了。 “没想到你会来。”尉迟恭道:“你哥哥们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吕仲明想了想,决定从昨天的话问起,遂道:“昨天走的时候,你朝我说什么来着?” 尉迟恭道:“忘了。” 吕仲明道:“你说你小时候……” 尉迟恭莫名其妙道:“有么?” 吕仲明:“……” 吕仲明现在发现,和尉迟恭交谈,用自己习惯的那套逻辑明显不适用,这是鲜卑人和汉人的思维习惯区别吗?!!才见了他两次,为什么每次见面的时候,话题都变得这么奇怪啊啊啊!! 吕仲明心中一群羊驼正在金鳌岛四倍速狂奔绕圈,尉迟恭却半点没发现,说:“我去找点茶与你喝。” 吕仲明道:“不用麻烦了……” 尉迟恭摆手,起身,人高马大的,稍微一动,不是碰到这个,就是撞到那个,铺子里一片响声,只见尉迟恭进了内间,吕仲明好奇张望,问:“铺子里就你一个人?” “老铁带着他媳妇,求医去了。”尉迟恭答道:“兵荒马乱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吕仲明嗯了声,看到黑暗的内间里,地上铺着块棉絮,像个狗窝一般,尉迟恭不知道在他的窝里翻什么东西,吕仲明又问:“老夫妻没有儿子吗?” “朝廷打辽东时,被拉壮丁抓走了,死在辽东了。”尉迟恭找了点东西,出来,又一路出门去,吕仲明忙道:“不用买茶了。” 尉迟恭道:“很快就回来!” 尉迟恭走了,吕仲明又打量室内,见铺子里有个匣子,匣子内扔着几枚铜钱,想必是尉迟恭一天的进项,内间叠着一套衣裤,正是昨天他穿的那身,门槛前摆着船似的一双木鞋,比自己的靴子大了不少。 片刻后尉迟恭回来了,带了点茶叶与酥油,吕仲明不太喜欢喝唐代的茶,伸手阻住尉迟恭,示意我来。便烧开了水,用个碗,把茶叶泡开,滤了浓浓两碗茶,一时间茶香四溢。 尉迟恭道:“哥哥是个打铁的,穷得叮当响,没什么好东西招待,见笑了。” 吕仲明笑道:“大哥说哪里话来,愚弟不过也是个算命的。” 尉迟恭大笑起来,三教九流,两人实际上地位相当,也不必多说,吕仲明又饶有趣味问道:“生意不忙?有活干你就忙你的。” 尉迟恭道:“大雪封门,没什么生意,自己打点小东西。” 吕仲明点头,尉迟恭又道:“明年开春,打铁的就多了,有钉马蹄的,打犁具的,生意还行。” 吕仲明想了想,问:“你今年多大?” 尉迟恭看着吕仲明双眼,笑道:“二十二。吕小弟,你婚配了没有?” 吕仲明道:“没有……” 吕仲明与尉迟恭对视,就在那么一瞬间,心里倏然又通通跳了起来,心道这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吕仲明颇有点不定神,又道:“对了,昨天你在我这求的一卦,我还没解给你听。你的卦象是……” 尉迟恭想起来了,便认真听着,吕仲明续道:“出将拜相,鹏翔九天,有朝一日得遇明主,前途不可限量。” 尉迟恭:“……” 吕仲明又道:“一世享尽荣华,最后还得列仙班,尉迟大哥,你和叔宝是最大的赢家了。” 尉迟恭:“……” 吕仲明说完以后,笑了起来,说:“尉迟大哥你来日大富大贵,可要记得提携小弟。” 尉迟恭只当成吕仲明是在开他玩笑,脸色不太好看,却仍然勉强笑道:“谢谢。” 吕仲明正色道:“不逗你玩,我认真的。” 这下尉迟恭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长这么大。”尉迟恭笑道:“你是第一个人这么与我说。” 吕仲明坐着,两人都不说话,陷入了奇怪的沉默里,吕仲明不知为什么,只觉在尉迟恭的身边很安心,很舒服。 尉迟恭说:“我给你打个东西,送你,不收钱。” 吕仲明道:“我看看?” 尉迟恭问:“还没开始,只是想,你会武,对不对?” 吕仲明诧道:“你怎么知道?” 尉迟恭比划了个拉弓的动作,看着吕仲明笑笑,又说:“你会射箭。” “你怎么知道的?!”吕仲明诧异道。 他总觉得尉迟恭认识自己,但追问起来,尉迟恭却又什么都不说。吕仲明道:“谁告诉你的?” 第28章 “你肩膀宽,手长,眼力好,还戴着这个。”尉迟恭点点吕仲明拇指上的牛皮扳指,说:“你不是算命的,来我这里打兵器的人多了,我一看就知道。你看人的时候,眼睛会捕捉一个人的动作,神态,专注认真,你给人算命的时候,都这么笑着……” 尉迟恭模仿吕仲明的神态,把吕仲明逗笑了,又说:“你说话时,总是很认真地看着对方,眼睛清亮,这样的人,一看就知道是习练骑射出身。” 吕仲明暗道尉迟恭眼力也真好,尉迟恭那笑容十分温和,感觉与他那将近一米九的大个头半点不相称,吕仲明只觉这人实在太奇怪了,不仅从认识开始,对话奇怪,行为奇怪,尉迟恭选了一块铁,放进炉里去煅烧,说:“这是最好的铁了。” 吕仲明点头,想起自己从前用的那把弓。 他看着尉迟恭打铁,一时间两人都不说话。 尉迟恭道:“你记得我吗?” “什么?”吕仲明莫名其妙道,尉迟恭马上改口道:“你对我,有没有模糊的印象?” 吕仲明想了许久,眉头深锁,摇头道:“没有。” 尉迟恭似乎在思考,缓缓点头,凝视着炉火,吕仲明追问道:“我们在什么地方见过?” 尉迟恭笑笑,答道:“没有。” 吕仲明:“???” 吕仲明已经完全被他搞糊涂了,要再问时,尉迟恭却道:“嘘,别说话。” 吕仲明眉毛一扬,尉迟恭示意他看炉子里,说:“看。” 铁渐渐地烧红了,吕仲明不明所以,便坐着发呆,看尉迟恭锻铁。 “你打过铁么?”尉迟恭问。 “没有。”吕仲明遗憾地答道。 尉迟恭道:“我师父说,人就像块铁,不煅不成器,被煅时,也就是在受苦。” 说着尉迟恭朝吕仲明笑笑,吕仲明忽然心有所动,说:“我爹也说过,人就像块玉,不雕琢,不成器。” 尉迟恭点头,吕仲明又说:“但如何去雕琢一块玉,得按玉本身的纹理,质地来。不是所有人都能成美玉,多多少少,总会有瑕疵,若一味对自己发狠,不懂顺应天然的道理,极易毁了自己。” 尉迟恭点点头,吕仲明又问:“你从小就会打铁么?” “会。”尉迟恭道:“小时候家住塞外,锻铁,都是跟突厥学的,一位师父教的我。” 吕仲明有点意外,尉迟恭问:“你知道突厥人么?” 吕仲明想了想,说:“知道,突厥常常进犯中原,是一支劲旅。” “是。”尉迟恭道:“大多数人都这么说,这些年里,他们没少杀中原人……” 吕仲明和尉迟恭聊起来,忽然发现,自己过来找尉迟恭,要让他跟随自己,已经完全不要紧了。在这个小雪漫天的日子里,他止不住地想与尉迟恭多聊聊。毕竟来了初唐后,他还是第一次有这么一个机会,去认识,了解一个人。 不,应当说,从小到大,这是他的第一次。 他与尉迟恭说话时,尉迟恭总是时不时地看着他的双眼,朝他笑笑。 在火炉的红光中,吕仲明渐渐明白了什么。终于知道为什么自己和尉迟恭一开始,想的东西总是搭不在一根线上了。 他想的是招揽尉迟恭,带他去干一番事业,然而尉迟恭见了他,对他有好感,唯一的念头就是与他交个朋友,彼此聊聊天。 想通了这节,吕仲明忽然觉得好笑,也觉得心里挺温暖的,便捧着茶,有一句,没一句地坐在熔炉边闲聊。尉迟恭告诉他,自己在关外长大的那些日子…… “后来呢?”吕仲明皱眉道。 尉迟恭道:“……后来突厥就进了我们的村子,抓走了不少人,我跟着那突厥师父学打铁,以前他们为柔然人锻造,手艺很了得。再后来,他们被中原人打跑了,我没地方去,就卷着铺盖过来了。” “你还记得自己的家么?”吕仲明问道。 “找不到了。”尉迟恭笑笑道:“塞外都是风雪,离开那村子时,我想回家看看,在草原上走了一年多,没找着。” 尉迟恭轻描淡写几句,吕仲明却知道,他从小到大,一定吃了不少苦。乱世飘泊,不仅仅中原民不聊生,就连塞外各族,也过得颠沛流离。 “你会算命。”尉迟恭又问道:“你知不知道,什么时候,大家才能过上好日子?” “快了。”吕仲明道:“不到二十年。” 尉迟恭笑道:“有生之年,应当能看见。” “当然。”吕仲明道:“每一个置身其中的人,都是历史的缔造者。” 尉迟恭听到那句话,似有所动,要问吕仲明点什么时,外面却有人,在门上敲了敲。吕仲明忙抬头,发现是罗士信找来了。 罗士信:“午饭也不吃了?” 罗士信看着二人坐在一起,尉迟恭朝他点点头,说:“留下吃个饭?” 吕仲明会意便起身朝尉迟恭道:“我先回去了。” 尉迟恭点头,拿着块脏兮兮的布擦着手,把二人送出铁铺外,罗士信便搭着吕仲明肩膀,带他回家去。临走时吕仲明仍忍不住回头,朝尉迟恭作了个口型,笑笑。尉迟恭便会意点头,知道吕仲明的意思是,有空会来找他。 小雪漫天飞扬,罗士信走在吕仲明身前,吕仲明低着头,顶着小雪慢慢地走。 “在想那黑炭头?”罗士信问道。 “不。”吕仲明笑道:“一时间,想到许多事。” 罗士信又是一扬眉毛,吕仲明便把心里想的说了出来:“凡人之力何其渺小?一生不过百年光阴,乱世烽火中,常常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主宰自己的未来,但大家还是这么努力地活着。” “所以呢?”罗士信道。 吕仲明摇头,笑笑,说:“尉迟恭不是坏人,他挺认真的。” 罗士信漫不经心地唔了声,吕仲明便将二人所谈那番话,朝罗士信说了,罗士信随口道:“是条汉子,但我不喜欢他。” 吕仲明愕然道:“为什么?” 罗士信:“脸黑。” 吕仲明:“……” 当天回了家,秦琼也没多问,三人便照常那么过,吕仲明从尉迟恭处回来后,仿佛被他一言点醒般,开始逐渐明白到凡人的世界,凡人的生活。从前他都是以一个仙人的角度去看待活在这个年代里的这些人,也从未觉得有什么不妥。然而自从认识了尉迟恭后,他才发现,自己还有太多的东西要学,要去了解。 翌日清晨,雪停了。 尉迟恭拿了钱,关上铁铺大门出来,朝市集上走,一伙儿突厥人从市集上过,大声嚷嚷着什么。尉迟恭正在买集市上的蜜饯,听到几句突厥话后便上了心,将蜜饯揣在怀里,转头一看,跟着过去。 几名突厥人进了一条小巷,尉迟恭跟了进去。 城东,吕仲明的家门口挂了俩牛皮灯笼,左边是个罗字,右边是个秦字。 日上三竿,吕仲明刚出来,罗士信便道:“吃饭。” 桌上一碗清粥,还有酱牛肉与各色小菜,吕仲明本想起早些,出去找尉迟恭玩,然而罗士信却比他起得更早。 吕仲明吃过早饭,趴在桌上,百无聊赖。 “我出去走走。”吕仲明道。 “有什么好走的?下雪天,别出去。”罗士信道。 吕仲明道:“让我去——” 罗士信怒道:“靴子弄脏了,我不帮你洗靴子。” 吕仲明道:“我自己洗。” 罗士信:“衣服也自己洗?饭也自己做,再在外面野,不做饭给你吃了。” 吕仲明:“……” 从离开荥阳后,一路上吕仲明都是秦琼罗士信二人在照顾,吕仲明根本就不会洗衣服,换洗衣物,都是罗士信每天在院子里,用个木桶,拿个搓衣板搓。吃饭也是秦琼去买菜,自己再在家里做饭吃。 天寒地冻的,要让吕仲明自己洗衣服刷碗,简直就是要了他的命了! 罗士信:“洗澡水也自己烧。” 这句话彻底击垮了吕仲明,吕仲明只得苦大仇深地看着二人,罗士信道:“我就不明白了,你老去找那黑炭做什么?别人不做生意?” 就在这时,外面有人敲门。 尉迟恭:“仲明在家吗?” 吕仲明的表情,一副“看,他不做生意”的样子,罗士信当真是拿他没办法了,却认真看着吕仲明,手指一点他,又指后院,示意他滚进去。 吕仲明现出哀求的表情。 尉迟恭又问:“仲明?” 第29章 罗士信一脸严肃,吕仲明只得乖乖起身,走到后院的屏风里,从缝内朝外张望,心想说不定秦琼有话,想问尉迟恭。 孰料罗士信却打开门,没让尉迟恭进来,漠然道:“他出去了。” 尉迟恭朝里面看,秦琼在厅内说:“明天再来罢。” 尉迟恭看看秦琼,又看罗士信,笑着问:“你是仲明的哥哥?你俩挺像。” 罗士信:“?” 像?吕仲明莫名其妙,哪里像了?我和罗士信像吗? “套近乎也没有用。”罗士信打量尉迟恭,一副生人勿近你敢摸一下老子就动手把你的shi揍出来的表情,随口道:“出去等罢。” 尉迟恭脾气也是好,莞尔一笑,朝罗士信拱手,退后几步,罗士信便关上了门,上了门闩。 还好还好,罗士信关门那一下不是用摔的,已经很客气了。 吕仲明从屏风后走出来,罗士信问秦琼:“我跟小二愣子长得很像么?” “小二愣子是说我吗!”吕仲明登时悲壮地吼道。罗士信一不小心把平日里与秦琼给吕仲明起的外号说出口了,两人登时道:“嘘……”示意他尉迟恭还在外面,小心被听见 吕仲明:“……” 吕仲明道:“我很二么?” “没有啊。”秦琼道:“谁说你二了?我帮你揍他。” 吕仲明总觉得自己又被调戏了,一脸愤怒,罗士信却不羁一笑,大大咧咧搂着吕仲明,朝秦琼道:“叔宝,你觉得我俩像么?” “一样的二。”秦琼道:“我读书去了。” 尉迟恭多半还在外面等着,秦琼便拿着本书,吊儿郎当地坐在楼梯上看,罗士信则手里玩着一把小刀,自斟自饮地喝酒。 吕仲明就像只不高兴的斗鸡,现在看谁都不顺眼,罗士信又一本正经地问吕仲明,说:“仲明,你觉得咱俩像?” 吕仲明看了罗士信一会,说:“你像我爹。” 罗士信道:“乖儿子,听话。” 吕仲明彻底无语,探头探脑地看外头,罗士信抬眼瞥他,吕仲明便也瞪着他,打量罗士信,忽然发现这家伙确实和自己老爸有点像……不是长得像,而是一副老子说什么,你就得给我照着做什么的神态,像极了。 想当年在金鳌岛上时,自己总是不耐烦吕布,然而离开了他身边以后,却想他想得要死。哎……老爸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吕仲明想了一会,开始用对付自己爹的那一套对付罗士信,先是旁侧敲击一下,打探军情,看看罗士信和老爸的逻辑是否相似,便问道:“为什么不让我和尉迟玩。” 罗士信:“不为什么。老子看他不顺眼。” 果然是这样,连回答都一模一样的!吕仲明心里窃喜,说:“让我去吧,我保证很快回来。” 罗士信道:“不行。” 吕仲明:“我开着门,你看着,我们说,不超过十句。” 罗士信:“不行。” 吕仲明:“五句?三句?绝交也得给人个交代罢,我让他以后不要再来找我,行了吧。” 罗士信简直是拿吕仲明没办法,颇有点不耐烦道:“有什么好说的?” 吕仲明知道成交了,便起身去开门,罗士信道:“我点头了吗?” 吕仲明知道继续开门,罗士信肯定不会揍自己,便磨磨蹭蹭,把门开了。然而外面尉迟恭已经走了。 秦琼:“你是不是总是拿这一套对付你爹?” 吕仲明嘿嘿笑,被看出来了,又觉得尉迟恭挺可怜的,不知道哪儿惹了罗士信,秦琼都没说什么,罗士信却有点排斥尉迟恭。 “你罗大哥怕你被人骗了。”秦琼笑道。 吕仲明道:“他不会的。” “鲜卑骗子多。”罗士信冷冷道:“你不知道,外头也危险,你忘了,杨广还在通缉咱们呢。那炭头盯着你看,那眼神,一副想把你吃了的样子,跟他混一处做什么?” 吕仲明知道罗士信疼他,但又实在头疼,要怎么跟他解释,尉迟恭不是坏人,奈何罗士信脑子里塞满了刨花,说也不听,便百无聊赖,回后院去。 罗士信:“又去哪?” 吕仲明:“睡午觉——” 罗士信便不管他了,回到后院时,忽见一人骑在墙上,朝他吹了声口哨,正是尉迟恭。 尉迟恭笑道:“仲明!” 吕仲明笑了起来,尉迟恭招手道:“来,出来!带你去逛逛!” 吕仲明趁着罗士信不知道,毛手毛脚爬上墙去,翻出院子外,溜走了。 雪过天晴,尉迟恭换上了那天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鹿皮裤,狼皮夹袄与帽子,摇身一变,丝毫看不出是个铁匠,又成了个鲜卑俊男。 吕仲明道:“怎么来了?” 尉迟恭道:“想找你说说话。” 尉迟恭引着吕仲明,从巷子里出去,今日正是个赶集的日子。市集繁华热闹,两人站在集市一侧,看猎户拿来雁门关下卖的狐狸。吕仲明对这种景象,颇有点不真实感,仿佛一切纷争,烦恼,都离自己远去了。 然而尉迟恭却仿佛有心事,寻思片刻,仿佛在考虑什么,又看吕仲明,吕仲明发现了端倪,便问:“有话就说。” 尉迟恭似乎是把心一横,说:“跟我来。” 两人转进又一条巷里,深巷中酒香传来,尉迟恭一路忧心忡忡,推开酒坊后门进去,吕仲明忽见两个喝得烂醉如泥的突厥人。 吕仲明隐约察觉了不妥,问道:“发生什么事?” 尉迟恭低声道:“今日清早,我来这儿想给你捎点酒去,碰见三个突厥人在里头商量事。” 吕仲明上前检视那两名突厥人,见脸色通红,一身酒气,说:“衣服,裤子上全是酒,烂醉不省人事的人不是流口水就会吐,是被你打昏,再把酒浇了一身的罢。” 尉迟恭嗯了声,吕仲明又道:“还有一个呢?” 尉迟恭看着吕仲明,沉默不答。 吕仲明转念一想,问:“突厥人有什么计划?是不是要在雁门关下抢劫?还是想占城?” 尉迟恭道:“你怎么知道的?” 吕仲明笑道:“你说有三个人,这里只有俩,还有一个不可能是逃了,否则你表情肯定没这么镇定。多半是商量完事后,一个走了,另外两个在这里准备接应。” 尉迟恭点头道:“是。” 吕仲明想起尉迟恭出身,低声问:“他们说的是突厥话?你听得懂,对不,说了什么?” 尉迟恭道:“雁门关下过冬节,市集开张,他们要进来抢劫。” 吕仲明惊道:“确切时间呢?什么时候?” 尉迟恭道:“明天夜里到后天,没听得太清楚,现在突厥人的兵都在外头潜伏着。” 吕仲明道:“埋伏点在什么地方?” 尉迟恭道:“似乎是在雁门山下,半个月前进的长城。” 吕仲明:“有多少人?” 尉迟恭迟疑,摇头,说:“这事儿不好办,守兵太少,大多都在北边守着关……我想得告诉城里大家,做好准备,但我是个铁匠,说的话别人未必就信,你是出了名的算命先生……” 吕仲明心道这是什么道理,感情自己在尉迟恭眼里已经是个神棍了,两人对视一眼,吕仲明知道尉迟恭想让自己去挨家挨户警告,告诉他们来日会有麻烦,让各家各户小心不要出门之类的话……可这怎么行?遂哭笑不得道:“临近年底,来往商户太多了,躲起来也没用。雁门关下守军是谁说了算?” “晋阳令是刘文静刘大人。”尉迟恭道:“可他的兵都在上党。” 吕仲明道:“一来一回,起码要三天,来不及了。” 尉迟恭眉眼间十分焦虑,吕仲明知道这么大的事,不能自己担着,便拉起尉迟恭的手,说:“回我家去商量,走。” 尉迟恭的大手温暖,稍一迟疑,便抓住了吕仲明的手,尉迟恭道:“这里!” 说着他带吕仲明直接翻墙过去,翻了几条小巷,再一钻一拐,便回了城东,吕仲明正要进厅堂里去,却听见陌生男人的声音,在与秦琼交谈。 尉迟恭:“有客人?” 吕仲明轻轻摆手,站在门外听着。 厅堂里,罗士信吊儿郎当地坐着,一身黑袍子胡乱系上,秦琼则在待客,一名儒雅男子坐在秦琼面前,身后站着名武人打扮的护卫。 “往事不必多提。”秦琼考虑良久,而后道:“隐姓埋名,在雁门关下过日子,就是不想再打仗了。” 罗士信又道:“人各有志,何必强求?” 第30章 男子也不愠,笑笑说:“罗将军所言甚是,在下回去便会转告。待吕先生回来后……” 罗士信道:“不妨,留下来喝杯酒罢。” 这时吕仲明便推门进去,与那男子打了个照面。只见男子面如冠玉,鬓前留了两道垂缨绦,眉目俊朗,目光明亮,年纪却是很小,吕仲明平日所见都是粗犷男人,难得忽然看到个这么清秀的公子哥儿,不禁莞尔。 “回来了?”罗士信懒懒道,顺便瞪了尉迟恭一眼。 “回来了。”吕仲明先朝客人拱手,笑道:“咦?小兄弟今年多大?” 那男子没料吕仲明也是这么小,颇有点意外,笑道:“十五,你呢?” “我也十五。”吕仲明乐道:“我六月底的生辰,你呢?” 男子起身,乐道:“我二月,被骗了一岁,在下李济,小兄弟怎么称呼?” “吕仲明。”吕仲明笑着与李济拱手,双方相视一笑,默契顿生。 “咳!”罗士信咳了声。 吕仲明讪讪坐下,李济刚要说点什么,吕仲明却朝罗士信与秦琼道:“突厥人打到家门外了,预计明天夜里进城劫掠。” “什么?”所有人闻言大惊,完全没料到吕仲明一来就抛出了这么个惊天大消息,连罗士信也顾不得赶人了,皱眉道:“怎么知道的?埋伏在什么地方?” 尉迟恭看了众人一眼,秦琼这才注意到他也来了,便示意他坐,尉迟恭便将今日偷听到的消息一五一十告知,随着尉迟恭解释,数人脸色逾发凝重。一时间厅内众人不再客套,都觉十分危险。 吕仲明道:“突厥进关打劫,古来有之,防不胜防,也不可能一战全歼,得怎么想个办法,尽量减少城中百姓伤亡。” 李济颔首道:“雁门关下兵员只听副留守王威调动,隋军兵制尾大不去,难以保民,战力更不及突厥人……” 秦琼开口道:“以前雁门关下,都是如何抵御突厥的?” “说来惭愧。”李济朝秦琼道:“抵御突厥兵马的,乃是一支叛军,首领名唤历山飞。” 一语出,数人都是心照不宣,并州从前有一支农民义军队伍,隋军无能,反倒靠叛军保护了几个重要地区,然而现在历山飞被李渊镇压,追随者作鸟兽散,现在突厥人已经可以长驱直入了。 罗士信沉默,一时间数人看着罗士信温的酒,热水冒着蒸汽。 李济温和一笑,看着吕仲明,问:“你们要去袭营?” 吕仲明对他很有好感,只觉其人彬彬有礼,有种令人如沐春风之感。看到他身边那侍卫似乎身手不错,便打趣道:“你也想去?” 李济侧过头,朝那侍卫道:“咱们随吕先生,秦将军与罗将军,一同去会一会突厥人,如何?” 侍卫只是沉默一点头,什么也没说。 罗士信朝李济道:“你们还是别趟这浑水了,先回去罢。” “兵分两路。”吕仲明道:“李兄认识刘文静么?刘文静那边,拜托李兄了。” 吕仲明虽不知李济来历,但观其气场,知道多半是隋家官宦子弟,果然一猜就中,李济略一沉吟,便道:“行!家父与他有交情,但在下不认识,吕先生若有意,便请修书一封,我这就亲自前去。酒先留着,来日再喝。” 吕仲明欣然道:“那就拜托李兄了。” 秦琼回房取了笔墨,吕仲明沉吟片刻,写了封信,李济看着那书法,笑道:“好字!” “平日里懒怠练,见笑了。”吕仲明道。 李济也不再多过问之后要如何安排,便道:“军情紧急,我这就去了。”说毕数人起身,将李济送到门外,要道别之时,李济又道:“听闻先生有一歌谣,雁门关下不少人已会传唱……” 吕仲明一笑道:“都是胡编的。” 李济看着吕仲明,朝他挤了挤眼,笑道:“先生还会在雁门关下呆多久?李某心生向往,只盼能常来拜谒。” 吕仲明道:“来日方长,改日再谈。” 李济一笑道:“众位英雄,后会有期。” 说毕李济上马离去,吕仲明回入厅内,四人坐着,十分尴尬。 罗士信:“睡觉睡到街上去了?” 吕仲明:“我……梦游了。” 秦琼不忍卒睹,尉迟恭却笑道:“是我来找仲明的,现在怎么说?” 尉迟恭一言提醒,二人才想起正事要紧,吕仲明忽然发现所有人都看着他,莫名其妙道:“都看着我干嘛。” “想办法。”秦琼道:“你不是鬼主意多得很的么?” 吕仲明嘴角抽搐,绞尽脑汁,都在想刚刚的对话,李济走了,去送信,也就是说,晋阳令刘文静会来解救,理论上问题不大,但如果来晚一步,就会很危险……李济是个什么身份? 吕仲明有了头绪,先道:“不忙,先把事情理清楚。李济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罗士信答道:“他开口就是问荥阳的事,雁门关下住不下去了,还是得搬家。” 吕仲明知道通缉三人的消息,终于传到塞外来了,张须陀荥阳一役战败,必须追究责任,李济想必有些渠道,才知道他们的身份。 “当真这么说了?”吕仲明笑吟吟道:“就没有委婉点?” 秦琼道:“委婉不委婉,话里都是这个意思,我倒是宁愿来的人说话都直爽点,他还说,他家长辈想请咱们过去,聊聊天,喝杯酒,见上一面,又不说是谁,我说既然想见,就亲自来罢。” “如果没猜错,李济应该是唐国公府上的人。”吕仲明道:“你记得我的那首歌谣么?夏商周秦西东汉,三国两晋南北朝,隋唐……” 这话一出,数人才都变了脸色,秦琼喃喃道:“原来是这么个意思。” “当然,也可能是想查李渊造反的人。”吕仲明道:“若是政敌,那半点也不奇怪。” “当真是政敌。”罗士信道:“应当是先将咱们抓起来罢。” 吕仲明点头,沉吟半晌,敲定了李济必定是唐国公李渊府上的人,因为歌谣里,隋后就是“唐”,而对得起这个称号的,只有李渊了。初时他教小孩们这歌谣,为的也就是引李渊出来。如此说来,为避人耳目,李渊派个部下来请他,也是可能的。但吕仲明不打算一请就去,而且现在也不是去的时候。 尉迟恭道:“援兵几日能到?” “不能把希望完全寄托在援兵身上。”吕仲明道:“突厥人既然埋伏在雁门山下,咱们就去会一会他们。” 罗士信痞兮兮笑道:“正有此意。” 秦琼道:“几个月没打仗,再不找点事做就生锈了。” 尉迟恭色变道:“对方至少有几百人!” 吕仲明道:“他们在暗,咱们在明,怕什么?” 尉迟恭皱眉道:“我只想让城里百姓躲起来。” “没有地方躲。”吕仲明道:“走罢。” 一言出,罗士信与秦琼便上楼取武器,尉迟恭道:“没有马,走过去?” “我们有马。”吕仲明接过秦琼抛来的长弓,背上,要出门时,尉迟恭又道:“你不要去,听我一句,塞外突厥嗜杀,太危险了。我与你哥哥们去。” 秦琼与罗士信都忍不住哈哈大笑,尉迟恭莫名其妙,看着二人。 “我……打架不太行。”吕仲明道:“射箭还是可以的,能自保。” 尉迟恭坚持道:“不行,我去就够了。” 吕仲明:“那咱俩一匹马?” 尉迟恭道:“不必,我有骑的。” 秦琼道:“仲明,待会你负责照顾尉迟兄弟。” 吕仲明嗯了声,点头,尉迟恭见拦不住,说:“你们等我一会。” 罗士信牵了三匹马来,战马已数月未出门,养得膘肥体壮,问:“四个人,三匹马,怎么骑?别等他了。” 秦琼道:“应当是回去牵马。” 三人在后门外站了一会,见尉迟恭牵来三头骡子,当即一起倒了。 “你还是骑我的马罢。”吕仲明强忍着笑,整个人都是僵的。 罗士信道:“快!别婆婆妈妈了!天都要黑了!” 尉迟恭最终无奈,只得点头,吕仲明示意他先上马去,尉迟恭又道:“我来。你坐我后面。” 吕仲明翻身上马,落在尉迟恭身后,发现他背着一把铁匠用的大锤,心道这家伙膂力高强,天赋异禀,搞不好还真的厉害。 “又去哪?!”秦琼远远问道。 吕仲明到西市上,拐了个弯,喊道:“城门口汇合!再等我一会!” 第31章 吕仲明与尉迟恭走了一趟西市,秦琼、罗士信正等得不耐烦时,终于回来了,三人在午后出城,朝着西北雁门山驰去。 城外处处哀鸿,吕仲明一看地形,便道:“沿着滹沱河走,找水源。” “嗯。”秦琼道:“既是成群结队,想必会在河边扎营。” 雁门山乃是旷古绝今的第一古战场,古有“天下九塞,雁门为首”一说,赵武灵王,李牧,蒙恬,卫青,霍去病甚至李广,都在此抗击过外族入侵。驰得半日,傍晚时夕阳如血,山腰上皑皑青松,茫茫白雪,形成了巍然壮阔的奇景。 相传昭君自此出塞,吕仲明经过一块石碑时,心里生出奇异的感觉。 山路上化雪成冰,马蹄打滑,四人只得下马牵马步行,尉迟恭沿途一言不发,秦琼却回头看看走在队伍最后的罗士信,忽然开口道:“罗成。” “唔。”罗士信头也不抬,沉默地看着脚下。 “怎么?”吕仲明茫然问。 片刻后秦琼道:“尉迟兄弟,方才多有冒犯,得罪了。” 尉迟恭一哂道:“不打紧。” 罗士信道:“还是骡子惯走山路,没在这种地方打过仗,兄弟莫怪。” 吕仲明这才知道,秦琼与罗士信一直对尉迟恭有着既定的认识与评价,说不定在他没听见的地方,两人私底下也调查过尉迟恭。 吕仲明便讪讪笑道:“我也不知道,这可学到了。” 尉迟恭道:“用骡子的话,咱们可以扮作货商。” 夜幕低垂之时,三人已到了半山腰上,看见远远的山中,有火光闪烁。那处正是白水中游。 此地已距雁门郡下的代县四十余里,看那架势,足有近千人。 “这么多?!”秦琼色变。 罗士信本以为只有数百突厥人,没料竟是来了这么多,山中光是篝火就有上百堆。 尉迟恭道:“仲明,你准备的东西,可以拿出来了罢。” 秦琼与罗士信看着吕仲明,吕仲明道:“啊?什么东西?我只是买了晚饭而已啊。” 秦琼:“……” 说毕,吕仲明从包裹里取出吃食来,笑道:“先吃晚饭吧。” 吕仲明买了酱牛肉,一人一张饼夹着,各自吃了,吕仲明又多分给尉迟恭一块,让他多吃点。罗士信问道:“还有什么?” 吕仲明从马背上卸下一个包裹,罗士信看也不看就要拆,吕仲明忙道:“那是毒药!” 罗士信:“……” 吕仲明道:“小心七窍流血而死。” “这是什么?”秦琼莫名其妙道。 吕仲明:“赤磷。” 四人在树下,借着最后一缕夕阳研究吕仲明带来的红磷。 “炼丹能出来这个。”吕仲明道:“煅烧矿石也能,我在药铺子里找到不少,待会咱们探听完消息,就在这棵树下汇合。再分头赤磷扔进他们的篝火里。” “然后会怎么样?”罗士信道。 “然后当然就七窍流血而死了。”吕仲明道:“是他们,不是咱们……” 众人无语,吕仲明道:“快去罢,走,走,吃饱就干活了,一人一边,先看看地形。” 罗士信与秦琼便收了兵器,潜入树林中,吕仲明把弓取下来,拿在手里,架上弦。尉迟恭沉默地站在吕仲明身后。 吕仲明略侧过头,问:“走?” 尉迟恭:“我……不会打仗。” 吕仲明想起来也是,说:“我保护你,跟着我走。” 吕仲明打头,尉迟恭警觉地看看四周,一路跟在吕仲明身后,两人接近突厥人的营地,吕仲明嘘了一声,让尉迟恭伏身下来。 前面就是一堆篝火,火边聚集着十来个突厥兵。着装统一,都是正规军……不是劫掠马贼。吕仲明隐约感觉到,他们这次发现了一件了不得的事。 尉迟恭与吕仲明二人藏身灌木丛下,突厥的士兵就在二十步远处走过去,尉迟恭几乎是整个人趴在吕仲明身上,手肘撑着,生怕压着他。 “这就动手?”尉迟恭低声道。 尉迟恭粗重的呼吸撩得吕仲明耳畔发痒,吕仲明小声道:“再等等。我问你,这些是突厥的正规军吗?” 尉迟恭低声道:“突厥人全民皆兵。” 吕仲明小声道:“正规军都是千人一队?” 尉迟恭摇摇头,说:“很少,要么是几十上百人,脱队劫掠。如果是正规军,说不定只是前锋。” 那就对了,吕仲明心想,说不定背后还有队伍……要是神力还在就简单了,直接一把火喷死他们,大家就可以回去喝酒睡觉了。 “回去等他们,准备动手罢。”吕仲明道。 然而刚要离开的瞬间,却听见远处有一声歇斯底里的大喊,把吕仲明吓了一跳。 篝火旁,突厥士兵们却是哈哈大笑,又有的大声叫骂。 还有战俘?看来侵略雁门之前,这些突厥兵员还打劫了其它地方。紧接着,一个男人被拖过来,按在地上。 那男人咬牙切齿,被打得头破血流,一名突厥士兵凶神恶煞地骑在他身上,开始撕他的衣服。男人被剥得赤条条的,突厥士兵便开始解裤子。 吕仲明:“……” 尉迟恭:“……” 那被强上了的男人距离他们不到五步远,脸被按在地上,看见了灌木丛里的两人,吕仲明马上摇手,示意他千万不要声张。男人像是个当兵的,看见他们,便知是来救人的,于是不再吭声,咬牙任凭突厥人施暴。 突厥士兵开始办事,吕仲明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被迫与尉迟恭看完了全场,心中百味杂陈,实在难以用语言形容,还感觉到尉迟恭有什么顶着自己,两人都尴尬得要死。 那男人也有点肌肉,像是个官兵,就这么忍着,一声不吭,吕仲明小时候就看过他那俩爹办事,当时似懂非懂,这个时候看着……实在是太……男人强忍着,趴在地上,过了一会,突厥人才从他身上起来。 吕仲明抬手,示意安慰,男人沉默点头,眼神示意无妨。捡起衣服起身穿上,吕仲明心底吁了口气,心想总算可以溜了,回头朝贴在脖畔的尉迟恭小声说:“准备撤。” 两人对视顷刻,不由自觉地都看着对方的嘴唇。 尉迟恭嗯了声,彼此不自然地移开目光。 然而变故再生,那男人刚站起来,便被突厥人抽刀一砍,连叫也叫不出来,脑袋便被砍了下来。 吕仲明:“!!!” 说时迟那时快,吕仲明全身肌肉一僵,尉迟恭马上紧紧抱着他,以免他冲出去。 “冷静!”尉迟恭在吕仲明耳边小声道。 那男人的尸体倒下,脖颈处喷出大量鲜血,四肢兀自在雪地里抽动,吕仲明看到这一幕,只觉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怒火几乎无法遏制。 篝火旁的突厥人都哈哈大笑起来,那杀人的突厥兵随口骂了句什么,将男人的脑袋随便一踢,踢进灌木丛里,正好滚到吕仲明面前。 吕仲明看着人头全身发抖,尉迟恭却一手捂着吕仲明眼睛,把他抱起来,拖着他迅速离开灌木丛。 “呼……呼……”吕仲明不住喘气。 “没事罢。”尉迟恭一手按在吕仲明肩上,继而把他抱着,说:“别怕,别怕……” 吕仲明闭上眼睛,沉默点头,尉迟恭道:“突厥人就是这样。” “没事。”吕仲明声音打颤,说:“谢谢。” “怎么了?”秦琼回来,看到这一幕,皱眉问道。 罗士信也回来了,见吕仲明铁青着脸,第一眼就是瞥尉迟恭,吕仲明道:“没,刚被吓着了……嗯……情况怎么样?” “还有一百多名战俘。”秦琼道:“应当是打过一次仗,隋兵都被捆着,扔在河边。” “计划一下。”罗士信道:“怎么救人,喂,小二愣子!” 吕仲明一直在想那个没有出卖他们,却被突厥人虐杀的士兵,一想心里就难受,方才他完全可以叫出来,这样突厥人就会发现他与尉迟恭,停下手头在做的事。 他没有说,最后还死了。 “仲明。”尉迟恭温和沉厚的声音道。 吕仲明抬头,发现三人都在看自己,秦琼又摸了摸他的头,问道:“被什么吓着了?” 吕仲明摇头,勉力镇定,想了想,说:“战俘没有马,跑不快,得营造多点时间,引开突厥人,放走他们的马,才有逃生希望。” 罗士信用树枝在雪地里将附近的地形勾画出来,吕仲明分了任务,说好集合地点,大家一人分了包红磷,前去偷袭。 第32章 四个人,袭击别人上千人的营地,当真是胆大包天,换了以前,吕仲明根本不会这么想,然而罗士信,秦琼根本就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从前领兵时也是万人阵中杀进杀出的胆量,就连尉迟恭也没说什么。 深夜,突厥人都入睡了,剩下两队十余人在外围巡逻。 罗士信与尉迟恭潜入营地,将红磷撒入篝火中。 秦琼遥遥一招手,已到了伏击地点。 吕仲明藏身树上,抽出第一根箭,瞄准远处,一松弦。 巡逻的突厥人登时被一箭贯穿脖颈,无声无息倒在地上,秦琼抽刀,挨个割断战俘绳索,战俘们一时脱困,登时惊惶无措,秦琼忙示意所有人别声张,快跑就是。 吕仲明又是接连数箭,每一箭都下了狠手,中箭者俱当场毙命,直到第一声呐喊,有人被浓烟呛醒,大声怒吼,登时整个营地内乱成一团,罗士信喝道:“撤!”继而以湿布蒙着口鼻,逃出了营地。 烟雾弥漫,树林内到处都是大声咳嗽的突厥人,马匹受惊,被秦琼砍断绳索,刀刺马股,朝四面八方逃去,尉迟恭喝道:“仲明!快走!” 吕仲明单膝跪在树杈上,场面已一片混乱,突厥人开始朝树林外跑,尉迟恭抽出背后大锤,一锤过去,将突厥人当场击倒在地。 罗士信与秦琼也开始咳嗽流泪,烟雾中又有人冲出来,朝着秦琼背后一刀,秦琼一感觉到风声便瞬间转身,那突厥士兵却被横里一箭飞来,钉在树上!罗士信险些被尸体绊倒,终于有人发现了他,朝他身上一扑,罗士信调转长剑,朝肋间一捅,刺中那人。 突厥士兵虽死,那手臂却紧紧箍着罗士信脖子,尉迟恭从侧旁冲出,抡开铁锤,为罗士信挡了三刀,大锤舞得呼呼风声作响,怒吼一声,扫开时竟是挡开一个圈,将扑上来的四名士兵锤得脑浆迸裂! “走!”罗士信咳道。 尉迟恭架着罗士信臂膀出来,与跃下树的吕仲明汇合,三人跑向山路,又有突厥兵发现了他们,大喊一声,然而吕仲明回手一箭,射中那人咽喉,声音戛然而止。 浓烟在黑夜里飘开,有人打着火把追了上来,罗士信率先冲向山路尽头,纵身一跃,跳下了悬崖。 吕仲明猛然止步,喊道:“我我我……” 尉迟恭从背后扑上,把吕仲明一抱,两人头下脚上地坠了下去。 那一刻,吕仲明凌空飞下悬崖,不到数息,一根绳索飞来,在尉迟恭手腕上一卷,两人借力,飞向对面的峭壁,就这么飞过了陡峭之地。顷刻间突厥兵追到悬崖边上,箭如雨下,吕仲明踩着尉迟恭膝盖,转身,连珠箭法! 数人同时一声喝彩,在深暗的山涧内回声阵阵,第二次荡出万丈高空,秦琼抛出一根绳索,卷住尉迟恭,将他拖回峭壁前,各自翻身上马,冲下了山路。 突厥兵被彻底激怒了,数百人上马,追着四人冲出了雁门山,破晓时分,四人夺命狂奔。 “得想法甩开他们!”秦琼回头看了一眼,大声道:“越来越近了!” 罗士信与吕仲明的战马已养尊处优日久,根本不是突厥马的对手,眼见一点点地被追上,天空露出鱼肚白,吕仲明在尉迟恭背后,回身一箭,将追兵首领射下马来。 突厥军大哗,散成两翼包抄上来,吕仲明道:“得吊着他们!战俘还没跑远——!” 秦琼喝道:“我引开他们!你们朝城里跑!” 秦琼骑着白云驹,一个转身,竟是迎着突厥士兵杀去!冲散了敌军的左翼,一枪挑飞对方骑兵,罗士信见之豪气顿生,大吼道:“我来助你!” 吕仲明简直是抓狂了,吼道:“近战职业别冲太快好嘛!你们能不能照顾一下远程——!” 然而吕仲明那两行宽面条泪与抓狂的怒吼都飘散在风里,罗士信一个调转马头也冲了过去,舞开长槊,凡迎上铁槊的突厥兵俱是被一槊贯穿! 所有人都在马背上疾驰,吕仲明只得不住射箭支援,紧接着,马蹄声轰然作响,更多的敌人冲出了山峦,朝他们杀来。而秦琼与罗士信已消失在敌阵之中。 “尉迟恭!”吕仲明反手抽箭,却抽了个空,三十六箭已告罄,焦急道:“回去!” “不行!”尉迟恭回头道:“快走!你已经没箭了!” 刹那间,远方马蹄声隆隆作响,惊天动地,增援来了! 吕仲明终于松了口气,领军之人遥遥喊道:“晋阳刘文静在此——前方是哪位将军——” 说话间尉迟恭奔马与对方大军擦身而过,紧接着绕了个弯追了上来,吕仲明顾不得表明身份,喊道:“箭来——!” 秦琼与罗士信二人杀出战阵,只见远方奔马杀到,遥遥一箭跨越上百步飞来,擦过秦琼耳畔,带起一丝头发,将他背后的追兵射落马下。 紧接着上千名官兵人人手持四尺长的陌刀,怒吼道:“杀——” 前来增援的官兵朝着突厥人发起了冲锋,所有人拿着陌刀,悍然冲进了敌阵!是时只见官兵人人手持陌刀,借着马匹一冲之力,便将突厥人斩杀于马下!突厥兵士登时大乱,散开,再次包抄,然而官兵刚冲过一次,再次齐齐回头,朝突厥军队发起了又一次冲逢! 秦琼大声喝彩,退出战阵,突厥兵不但不逃,反而越战越勇,然而却搦不过官兵强悍,往往只是几个照面,便被砍落马下。 初晨朝晖万丈,不到一刻钟时间,战斗彻底平息,满地突厥人尸骸。 敌军竟是无一逃跑,尽数阵亡,吕仲明调转马头,看着眼前这一幕,大战过后,遍野横尸。 官兵首领下马,数人忙纷纷下来,与他见礼。 “晋阳令刘文静。”为首一名身穿皮甲的文官道。 四人拱手,通报姓名,刘文静看了尉迟恭一眼,似乎发现他是鲜卑人,眼中又有深意,却没说什么。 “这封信……” “是我写的。”吕仲明答道。 “几位英雄武勇。”刘文静温和一笑道:“没想到竟敢独闯敌军营地,佩服。” 吕仲明看刘文静身后军威严谨,安静列队的官兵,问:“这么强悍的战力,简直是马战杀手,为什么不调到雁门关驻守,保护百姓?” 刘文静解释道:“小友,你误会了,这不是官兵,乃是本官朝唐王府借来的天策铁骑。整个并州,就只有这么一千的编制。” 吕仲明便颔首不作声,秦琼与罗士信找到脱逃的战俘,带到刘文静面前,吕仲明随口说了自己的猜测,刘文静便询问战俘是何编制,在何处落败被俘。越问脸色便越是凝重。 许久后,刘文静吩咐他们先回城去,在雪原上踱步,秦琼道:“突厥可是还有后着?” “是。”刘文静道:“不瞒各位,紧随其后,还有三万突厥大军,正在计划进入晋阳。不如各位随我回晋阳一趟,此战功不可没,待刘某上报朝廷,再为各位论功行赏。” 吕仲明回头看秦琼与罗士信,又看了眼尉迟恭。秦琼缓缓摇头,尉迟恭迟疑不答。 吕仲明便朝刘文静笑道:“现在过去,也帮不上忙,军情要紧,刘大人请罢。” 刘文静见吕仲明婉拒,倒也不勉强,说:“如此便告辞了。” 说毕刘文静翻身上马,调头时骑在马上,朝四人一抱拳,说:“期待能在晋阳再会。” “后会有期。”吕仲明一笑置之。 刘文静与天策铁骑来得快,走得也快,一阵风似地便离开了,剩下四人依旧上马回城去。 “方才那一下打得漂亮。”罗士信带着血污的笑容,拍拍秦琼的肩。 秦琼道:“你也不错。” “仲明?”尉迟恭问道。 刘文静送了一匹马,吕仲明便骑着那匹马,徐徐走在路上,思考援兵来得及时的事,被尉迟恭叫到便抬头,看看三人。 “在想什么?”尉迟恭道。 “战后总结。”吕仲明随口答道:“想方才救兵要是没来,咱们得怎么死。” 数人一起大笑,吕仲明当然知道救兵就算没来,也不至于就死,虽然确实很狼狈。 “炭头。”罗士信饶有趣味道:“你功夫不错,哪学的?” 尉迟恭谦让道:“打铁时练的。” “毫无章法,却又暗合重锏路子。”秦琼莞尔道:“天赋异禀。” 尉迟恭无奈莞尔,点点头。 吕仲明沉浸在思考中,罗士信与秦琼活动了筋骨,却是一身轻松,当天回了城内,已是午后,一夜未眠,吕仲明随便吃了点东西,便躺在厅堂里睡了。罗士信,秦琼与尉迟恭三人还在喝酒,谈论昨日一战。 第33章 翌日再睡醒时,又是一场大雪,天色晦暗,吕仲明坐在火炉旁,自己煮茶,喝茶,罗士信在睡觉,尉迟恭已经走了。吕仲明想起刘文静驰援,居然来得这么快,只花了一天时间,想必是李济调动了所有关系,并催促他尽快过来。 也或许是别的地方有军情,刘文静本就在关注雁门关下的战况。无论如何,解去劫掠之危便是好事。 门推开,秦琼带着一身风雪回来,吕仲明便朝一旁让了让,秦琼把菜放在一旁,坐下喝茶。 “明年开春咱们就去晋阳怎么样?”吕仲明道。 秦琼道:“你觉得,唐国公会当上皇帝?” “嗯。”吕仲明道:“如果所料不差,应该是这样,你出去打听消息了?打听到什么?” 秦琼道:“突厥人入关劫掠,已经是三年里的第四次了,这一次唐国公李渊正在晋阳调兵遣将,可他没有实力对付突厥人。他们太强大了,足足有二十万人。” 二十万,吕仲明哭笑不得,心道要是能喷火就好了。 秦琼:“傻笑什么?” “没笑什么。”吕仲明泪流满面答道。 秦琼道:“以唐国公那点人,顾得了这头,顾不上那头,晋阳,上党几个战略要地不容有失,像代县这种小地方,只能任由突厥放开了抢。刘文静这次动武,已经是非常不容易,我猜是李济说动了他,又借兵给他。” “我也这么想。”吕仲明道:“如果李济再来,好好与他谈谈罢。” 秦琼点头不语,吕仲明现在还吃不准李济的身份,毕竟他对这时候的李家所知甚少,可能是门客,也可能是李渊的侄儿,更有可能是李渊的儿子,甚至是那个传说中的李世民,亲自前来。 李世民威名未现,也未曾崭露头角,知道他的名字,秦琼也不会在意。 这天尉迟恭没有来,三人便如往常一般地过,仿佛昨天酣杀一场,只是无聊之余的消遣活动,然而那名被斩杀的俘虏的惨状,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在吕仲明眼前。 又过了一日,一天秦琼回来,带着一小坛酒,说:“尉迟恭让带给你的。” 吕仲明打开一看,见里面是以蜜饯泡的梅子酒,意外道:“他怎么知道我喜欢喝这个的?” 罗士信闻到酒香便道:“好酒!” “是啊。”秦琼道:“他怎么知道你喜欢喝这个的?” 岂止喜欢?吕仲明简直是爱喝!从小他就嗜梅子酒,金鳌岛上后山里,年年有青梅,还都是仙果,麒麟每到梅子黄时,便会酿点梅子酒。来年春天,桃花满岛,吕布便一边喝温热的梅酒,一边教小仲明读书,偶尔会给吕仲明喝一杯。 这不是爱不爱喝的问题,而是吕仲明记忆里的,家的味道。 闻到酒香时,吕仲明简直要哭了,他从来没给任何人说过,连秦琼与罗士信都不知道。 “我真的从来没说。”吕仲明想起父亲,一别已有半年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简直是悲从中来。 罗士信一看吕仲明表情有点不对,还以为戳中他哪儿了,忙道:“我相信你没说,拿碗来。” “兴许是碰上的。”秦琼笑道:“你怎么了?这几天都有点不太对劲。” 吕仲明便随口岔过,端起酒碗喝了口,虽然仙酿与凡汤有天壤之别,却依旧忍不住地思乡,心里堵得慌,一时间无法排解。又过一天,吕仲明懒懒地躺在床上,面朝墙壁,孤零零的一个人,想家了。 他想睡觉,睡觉就可以做梦,就可以在梦里回家去了。偏偏又睡不着,当真是无可奈何。 “怎么了?”秦琼与罗士信进来,两人摸摸吕仲明额头。 “我不舒服。”吕仲明呻吟道。 秦琼问:“哪不舒服?” 吕仲明:“全身上下……都不舒服。” 秦琼:“你不是会看病么?自己生了什么病都不知道?” 吕仲明:“我失眠……” 罗士信:“你是睡太多了,一天躺在床上十个时辰,睡得着才有鬼!给我起来!” 罗士信把吕仲明提起来,衣服裹上,扔到院子里,把弓扔给他,说:“射箭。” 吕仲明懒懒拉开弓,一箭歪歪扭扭地,射到隔壁靶子上,还中了红心。 “我出去走走。”吕仲明有气无力道。 “也好。”秦琼道。 “吃饭前回来。”罗士信提醒道。 “知道了……”吕仲明软绵绵地飘了出去,心想尉迟恭给的那酒里多半有毒,不然自己喝了怎么整个人都软了。 一出来,阳光万丈,吕仲明又有点被晒化了。路边堆着俩雪人,手拉着手,吕仲明总感觉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这就是无数诗歌中翻来覆去吟唱的,寂寞与空虚吗? “春花秋月何时了……”吕仲明不禁有感而发道,他转头看看四周,发现今天城里似乎有点不太一样,有隋兵正在挨家挨户敲门,似乎在询问什么。 这是在干嘛?吕仲明的大脑中一片空白,就像被阳光照着的雪地一样,走过长街,出来也不知道去哪,两条腿不听使唤,走着走着就到了三头巷内,进了尉迟恭的打铁铺。 已经有足足三天没见过面了,尉迟恭就像忘了他一样,然而吕仲明刚走进去,就看到尉迟恭赤着上身,汗流浃背,只穿着一条宽松的白色衬裤,古铜色肌肤充满健壮的美感。 更要命的是,尉迟恭的长裤本就薄,穿了感觉就跟没穿似的。吕仲明有点不自在,尉迟恭却已知道他来了,头也不回笑道:“终于来了?” 吕仲明道:“这几天你都在干嘛?怎么不来找我。” 尉迟恭把手中兵器放进熔炉里,一本正经道:“我不去找你,你就不能来找我?” 吕仲明忽然好笑,说:“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尉迟恭:“?” 吕仲明摆手道:“没什么,汉人的诗。” 尉迟恭笑道:“挺好听。” “这是给我的么?”吕仲明看着炉子里那把弓,尉迟恭点头,两人都沉默了,注视着被煅烧的铁弓。 “不重。”尉迟恭道:“等拿到手里,你会觉得它很轻。” 吕仲明点点头,虽然不谙锻造工艺,但他知道尉迟恭打造这把长弓时,一定非常用心,弓上都是细密的鳞纹,显是千锤百炼而成。 “那酒味道如何?”尉迟恭朝吕仲明笑笑。吕仲明想起了,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喝梅子酒?” “你喜欢喝梅子酒?”尉迟恭道:“我也喜欢喝,酒是你朋友送的,梅子是我买回来的。” 吕仲明:“朋友?” 尉迟恭刚要回答,门外却一阵喧哗。仿佛有人闹事,吕仲明马上警觉起身,尉迟恭道:“别出去,我去看看。” 一名隋兵进来,抬脚就踢,踹翻了装水的铁桶,吕仲明大怒道:“你做什么!” 那隋兵一瞪吕仲明,要过来找他麻烦,尉迟恭忙护着吕仲明,说:“军爷有话好说,我家小弟不懂事……” 吕仲明一见只有一人,便想动手,直接揍他一顿,将他捆起来,然而紧接着巷子内又进来数名隋兵,大吼道:“出来出来!都给我滚出来!” 说话间士兵推搡尉迟恭,尉迟恭示意不要轻举妄动,便跟着出去,又朝吕仲明连使眼色,示意他别动手。 吕仲明只得跟着出去,不知隋兵为何在这大雪天里找上门来,想必不是找自己,而是寻这巷子里住民晦气的。 外头雪已经停了,一队隋兵,足有十五人,从各家各户里把人赶出来,让所有人一字排开,站在雪地上。 被赶出来的人大多都是老幼妇孺,惴惴不安,又有隋兵翻箱倒柜,进入民居,把百姓的钱财,粮食直接就往外搬。 有人进了铁铺,一顿乱翻,铜钱叮当作响,尉迟恭装钱的木匣子被隋兵一倒,铜钱全被收走。 吕仲明:“……” 吕仲明简直怒不可遏,这哪是官兵?分明就是一群无法无天的强盗! “你,做什么的?”隋兵问道。 “军爷,我是给城西人家洗衣为生……” 被问到的妇人双手通红,局促不安,一老妪哀求道:“军爷,我们家已经没有男人了……” 糟糕,是要拉壮丁? 吕仲明心里登时出现了风雪漫天,自己两行热泪,还没跟罗士信与秦琼告别,小身板就被隋兵掳走,去经历一系列惨绝人寰的折磨的场景…… “你,是做什么的?”那隋兵拿着马鞭,抵着一个女人。 第34章 吕仲明小声朝尉迟恭道:“待会我会动手,上马把他们引走……” 尉迟恭低声道:“仲明,你别冲动,这些都不是本地兵员。而且你弓箭都不在身上。” 吕仲明沉着脸道:“不用怕,你保护他们,其余的交给我。” 吕仲明心里生出一个计划,不必通知罗士信与秦琼二人,自己上马逃跑,隋兵必然就要来追,自己弯弓搭箭,在奔马上,足够将人一路引出城去,再挨个点射。 隋兵或许罪不至死,但废其一手,或是给他们点教训是可以的。这些隋兵明显是外地来的人,若是本地官兵,不应在大雪天来抓人。 “你,是做什么的?”那隋兵道。 “小人是打铁的。”尉迟恭打着赤膊,站在雪地里,还赤着脚。 隋兵以马鞭点点吕仲明:“你呢?” “算命的。”吕仲明道。 “算命的,在打铁铺子里?”隋兵队长道。 吕仲明道:“天冷,过来找尉迟兄喝几杯。” “队正!”一名隋兵从铁铺出来,把一堆刀剑粗坯叮叮当当地扔在地上。 “几个月前,有一个朝廷钦犯,逃到了雁门关下。”那隋兵队正道:“你们见着没有?” 说毕从怀中摸出一张纸,给百姓们挨个看过,百姓们都纷纷摇头,吕仲明心中一惊,心道杨广的通缉令还追到这里来了?!不会罢。 自荥阳一战大败后,吕仲明从未对外提及自己名字,只说姓吕,世间大乱,流民众多,也无人来查他的户籍纸,多的是没名没姓的人。究竟是怎么发现的? 问到尉迟恭时,尉迟恭看了一眼,便道:“没有。” 队正又给吕仲明看,将那纸杵到吕仲明面前。 吕仲明看着那张纸,心道尼玛,这是什么东西……小爷就长成这样吗?! 纸上人像画得乱七八糟,五官全部挤在一块,头上发髻黑乎乎的,就像顶着一坨大便,旁边写着两个字……啊?不是他的通缉令? 那人满脸横肉,凶神恶煞,侧旁写着:李靖。 突然间尉迟恭的大手轻轻握住了吕仲明的手,手上满是汗水,稍稍一捏。 吕仲明莫名其妙,什么意思?让自己别说?本来也没见过这人啊。 “没见过。”吕仲明答道。 那隋兵打量一排人,最后目光驻留于尉迟恭脸上,说:“你,会打铁?” 尉迟恭点头道:“会。” 隋兵队长:“收拾东西,铺盖带着,今天晚上就来兵营报道……走!” 说毕所有士兵上马,离开了小巷。 吕仲明愕然,巷子里的人各自心思复杂地看着尉迟恭,有人朝他拱手,又有老妪上前关切道:“敬德……” “不碍事。”尉迟恭朝他们道:“我先送我朋友回去,仲明,你在这儿等我一会。” 说毕尉迟恭回去,穿上夹袄,吕仲明半晌说不出话来,尉迟恭便道:“走罢。” 雪纷纷扬扬地下着,今日天光甚是昏暗,上午时分,城里像是傍晚一样,昏昏沉沉的,吕仲明还没见过拉壮丁,心道是不是让尉迟恭去参军? “这是……”吕仲明诧道。 尉迟恭道:“还好你没告诉他李靖的事。” “李靖是谁?”吕仲明问。 尉迟恭诧道:“你不知道?李靖就是上回找你算过命那位,他在军中杀了人,一路逃过来的。” 吕仲明登时大惊,想起那年轻武将,问道:“就是他?你又怎么知道的?” 尉迟恭道:“他来我铺子里打过铁。” 吕仲明这才明白过来,又问:“隋兵让你去参军吗?” 尉迟恭点头不语,神情复杂,看着吕仲明,说:“今天晚上就走了。你……多保重。” 吕仲明想也不想道:“别去了。” 开什么玩笑,好不容易才找到尉迟恭,居然认识短短几天时间,就要看着他去参军?吕仲明想起曾经读到过的尉迟恭的身世,倏然发现又确实是这样,尉迟恭曾经身为官兵,立下战功,后来才投靠的李世民…… 吕仲明停下脚步,两人站在细雪飞扬的街头,天冷极了,他搓了搓手,呵了口气,尉迟恭便摘下自己的帽子,递给吕仲明暖手。那一刻,吕仲明忽然又有种奇异的感觉。 吕仲明:“你……” 尉迟恭迟疑道:“你……” 吕仲明:“你先说。” 尉迟恭笑道:“你先说罢,时间还长,晚上才走。” 吕仲明认真道:“别去了,做什么不好?” 尉迟恭道:“不去不行,三头巷子里,都是算一起的,我要不去,左邻右里都得被治罪。” 正说话时,不远处又有一条巷子里,住民被官兵赶出来,一样的流程,先是拿着通缉令挨个询问,最后又拉出一名年轻男子,说了几句话。 吕仲明与尉迟恭远远地看着,半晌没说话。 尉迟恭道:“你不是说我来日飞黄腾达,前途不可限量么?我这样总是不成,这就去寻出路了。” 吕仲明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只觉尉迟恭这个人,对他有种奇特的关心。他有许多话想问尉迟恭,没想到居然来了这么一出。 两人沉默片刻,尉迟恭又笑笑,说:“你的两位兄弟,都是打仗的好手,说实话,那天与你们并肩作战,我就有了这个想法,你看,我什么都不会,只会抡锤子,打铁,人不能打一辈子的铁。” “人各有志。”吕仲明忽然道:“当一辈子的凡人,也没什么不好。” “可是我不想。”尉迟恭道:“我想去天策铁骑。” 吕仲明道:“以你的身手,进天策铁骑简单,我写一封信,你去找李济。” 尉迟恭摆手,说:“没必要。” 吕仲明看着尉迟恭,尉迟恭道:“我去参军,靠我自己可以。” 别人都生怕被拉壮丁,只有尉迟恭上赶着去参军,吕仲明实在拿他没办法,但他也明白尉迟恭的心情,他想磨练自己,不知是被吕仲明的话刺激了,还是那天大家一起战斗的经历,唤醒了他内心的志向。 “以后还能见到你么?”尉迟恭道。 “能。”吕仲明道:“一定能。” 尉迟恭笑笑,吕仲明道:“你去哪一队,什么地方?” 尉迟恭想了想,说:“还不清楚,待安顿下来,我托人给你带信,你会住在并州?” 吕仲明沉吟片刻,说:“等我一会。” 吕仲明走开,站到院墙后,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脖颈处的卍字符文微微发着光。那一刻嗡的一声,他再次头昏脑涨,每次运起真力想冲破这个符文时,就会头疼欲裂。 这一次他竭力克服符文的封印,调动一身真力,虽无法使出仙术,却令手臂上,浮现出布满鳞纹的真身。紧接着他咬牙扯了一片下来。 扯下鳞片的那一刻,吕仲明登时痛得飙泪,心里大叫道妈呀怎么这么疼!老爹扯鳞的时候那面瘫脸,完全没反应啊啊啊啊! “呼……呼……”吕仲明好半晌才缓过劲来,回到尉迟恭面前,把鳞片给他。 “这是什么?”尉迟恭诧异地看着那片金色麒麟鳞。 吕仲明说:“带在身上,送你了。” 尉迟恭不知此物作用,便收了起来。 “后会有期。”尉迟恭道。 “后会有期。”吕仲明低声道。 吕仲明转身离去,这一次,尉迟恭没有送他,只是远远地看着他。 他拿出那片鳞,放在手心里看了看,又小心地以手指摩挲它,转身要回铁铺时,拐角又转出了一个人,抱着手臂,倚在墙边打量他,从头打量到脚。 尉迟恭看着突然出现的秦琼,不说话。 “尉迟将军。”秦琼冷冷道:“你还想骗我小弟多久?” 尉迟恭脸色一变,继而无奈一笑,抱拳道:“失策了,阁下是怎么看出来的?” 秦琼:“打铁铺里消息灵通,关外关内,武人都在此处修兵器,打兵器,罗成看出将军你一身好功夫,装什么都容易露馅,只有装成个铁匠在此处卧底,大家才不会怀疑。” 尉迟恭沉吟,点头,答道:“不瞒兄台说,敬德确是身负重任。” “你的任务是监视突厥人动向?”秦琼抬眼道:“城中应当还有不少你的眼线,是不是?” 尉迟恭没有回答,秦琼道:“寻常一铁匠,怎么可能心思如此慎密,察知突厥的劫掠计划后,还把内应打昏了藏在酒窖里,带仲明去看?但我不明白,你为何要让仲明帮你解决此事。想试探我们?谁授意你试探我们的?罗成早就看出你想打听我们消息……” 第35章 尉迟恭道:“秦将军恕罪,敬德绝无试探之意,待仲明,确是真心使然。” 秦琼道:“那天出发前你匆匆忙忙离开,想必也是通知手下,让人前去朝刘文静搬援兵了。” 尉迟恭一笑:“没想到都被秦将军看出来了。” 秦琼道:“我开始还在奇怪,李济又是什么人?是你上司?” 尉迟恭道:“李大人不日间,还会上门拜访,这次他会分说清楚,敬德不敢妄论李大人之事。” 秦琼道:“你真正露出马脚的那次,是刘文静看你的一眼,那天你俩明显认识,又装作不认识。” 尉迟恭叹了口气,解释道:“塞外突厥人肆虐日久,连唐国公都无计可施,并州虽说兵力强盛,但要一搦突厥可汗,太难,被连番洗劫,又无法抵抗,只得设法保住百姓,减少损失。” 秦琼又问:“现在呢?为什么要把你调走?” 尉迟恭淡淡:“突厥进犯晋阳,来年将有一场苦战,敬德一来必须回晋阳协助,二来……” “二来。”秦琼悠然道:“装不下去了,怕被仲明识破。” 尉迟恭笑而不语。 “罢了,后会有期。”秦琼道。 尉迟恭忽然道:“秦将军留步。” 秦琼抬眼瞥尉迟恭,尉迟恭道:“突厥兵马进犯,请二位协助一事,乃是敬德老友李靖大人告知,得他书信指点,着我寻仲明,才有此唐突之举,盼兄弟朝罗兄代为分说。” “李靖?”秦琼略一沉吟。 尉迟恭便解释道:“就是那天在算命摊前,受了仲明二两银子那人。如今已往晋阳,投奔唐国公。” 秦琼明白了,说:“只朝罗成解释?” 尉迟恭迟疑,秦琼道:“仲明我就不管了,再会。” 秦琼要走,尉迟恭又道:“秦兄弟。” 秦琼知道尉迟恭想说什么,嘲笑道:“仲明其实聪明得很。” 尉迟恭笑道:“是。” 秦琼道:“之所以一时糊涂,是因为他先入为主,没将你当外人,你说什么,他就信什么。否则早就看穿你这点小花招了,我和罗成都不去揭穿你,不过要骗人,你最好就骗到底,否则……嘿嘿,惹恼了他,来日有的你受的。” 尉迟恭:“……” 吕仲明回到家里,只觉人生一片灰暗,罗士信一脸漠然,正在玩一把小刀。 吕仲明回来就朝胡床上一趴,蠕动到被子里去,不动了。 罗士信也见怪不怪,懒得理他。 不多时,吕仲明又从被子里伸出半个脑袋,眼睛看着罗士信,问:“秦大哥呢?” 罗士信:“买菜。” 吕仲明:“尉迟要走了。” 罗士信:“去哪?” 吕仲明:“当兵。” “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罗士信自嘲般地笑笑,不知道在笑尉迟恭,还是在嘲笑自己。 吕仲明自言自语道:“我还好多话没问,怎么这就走了。” 吕仲明趴着又渐渐睡着了,迷迷糊糊听见秦琼回来了,和罗士信说了点什么,再睁眼时,看见秦琼在和面,罗士信在包饺子。 “饺子——!”吕仲明登时就精神了,捋了袖子过来帮忙。 一炷香过去。 “求你了,别包了成不……”罗士信与秦琼苦苦哀求道。 吕仲明的饺子包得乱七八糟,歪瓜裂枣,罗士信的饺子则包出来都是白白胖胖的,吕仲明坚持要包,罗士信便道:“自己包的自己吃。” 于是是夜,三个人就凑在一起吃饺子,最后果然还是秦琼和罗士信分着吃了吕仲明包的饺子,而吕仲明吃的饺子都是囫囵的。 吕仲明边吃边把尉迟恭的话说了,秦琼与罗士信交换了个眼色,说:“让他去罢。” “说不定哪天再出现在你面前。”罗士信漫不经心道:“就成了个大将军呢。” 秦琼附和道:“就是,说不定再回来,就官居一品了。” 吕仲明沉默良久,摇摇头,他相信尉迟恭会混得很好,也相信他们很快会再见面,然而尉迟恭一走,他的内心总觉得空空荡荡的。更要命的是,这种每天有饺子吃,有酒喝,和罗士信秦琼俩人一起过小日子的生活,居然感觉还不错。 走了个尉迟恭都有点受不了,要是哪天和秦琼罗士信分离了怎么办?吕仲明想都不敢想,太可怕了。以后有机会得回去点仙丹,大家一起吃了白日飞升,永远在一起。 嗯,必须的。 “小二愣子又在傻笑什么?”罗士信莫名其妙道。 “没笑什么。”吕仲明泪流满面。 夜,晴月万里,吕仲明听到窗格上一声轻响,瞬间就醒了。 窗外一个人影闪过,吕仲明迟疑要不要去追,然而那人影已消失了。 尉迟恭放下弓,跃出院墙去,罗士信穿着一条黑色武裤,显是才起来,站在巷子口处,冷冷道:“站住。” 尉迟恭拎着个包裹,搭在一侧肩后,驻足巷内。 罗士信左手拳,右手掌,拉开些许,冷冷道:“罗成不才,家里也容不得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想朝尉迟兄讨教几式。” 尉迟恭笑笑,朝罗士信抱拳,沉声道:“罗兄弟,今日在下身有要事,改日唐王府中再会如何?” 罗士信冷冷道:“不敢?” 尉迟恭道:“杨广避走扬州,突利汗窥见中原积弱,高丽之战迟迟未定,将大举进关,南下掳掠。恳请罗兄,将此事暂且一放。” 罗士信淡淡道:“你要去何处?” 尉迟恭答道:“朝北走。” 罗士信眯起眼,尉迟恭道:“这一去,不知能否再归来。中原战事频繁,各地义军已再控制不住,但突厥人万万不可进关,否则中原大地休矣。他朝有缘,期望再会。” 罗士信警觉地意识到了什么,问道:“你要去刺杀突厥的可汗?” 尉迟恭没有回答,一躬身,绕过罗士信离开。 吕仲明点起灯,握着尉迟恭给他的那把弓,长弓通体漆黑,鳞纹中泛着金色,弓弦看不出质地,但显然是费尽心机所制。手指一弹,金铁声嗡嗡作响,弓腰刻着四个古篆:xxxx 吕仲明不认识这四个字…… 第二天,吕仲明拿着那把弓去问罗士信与秦琼。秦琼也看不出来,罗士信则更看不出来了。 秦琼和罗士信在门外贴春联,罗士信躬着身子,秦琼踩在罗士信背上,将横批贴上。 “给你你就收着。”秦琼道。 罗士信躬身,抬头看着吕仲明,说:“待你这么好,不容易。” 秦琼拍拍手,笑道:“就是,哥哥们还没给你东西呢。” 吕仲明递给他们两块鳞片,说:“喏,这个给你们。” 罗士信:“???” 秦琼看了一眼便收着,吕仲明便抱着那把弓,坐在门外看自己写的春联。 秦琼赞道:“当真好字。” 吕仲明道:“以前当兵那会,军营里过年吗?” “哪有什么年。”罗士信随口道:“都是战场上过的,还得提防着掉脑袋。” 秦琼笑道:“跟你俩逃出来了,才这么过日子,换了从前是想都不用想的。也不知道能再这么过上个几年。” “可以过很久。”吕仲明笑道:“大家都会功成名就,过一辈子,然后,好好地呆在床上,儿孙满地,自然老死的。” 罗士信道:“过完年,这里就不能呆了。” 秦琼看了罗士信一眼,示意他别多说,吕仲明却在想未来的事,一时半会也没听见。当天晚上,雁门关下代县家家户户放鞭炮,庆贺过年。 又过了将近半个月,冰雪消融之时,北方传来消息,刘文静在阻击突厥的战斗中落败,突厥人即将大举入侵。中原调来不少兵马,一时间代县百姓人人自危,登时紧张起来。 隋兵挨家挨户拉壮丁,让从未受过训练的男丁拿上武器,前往雁门关下,抗击突厥。 元宵还没过,城东登时空了一大半,家家户户都在担心突厥入侵的事,已有不少人舍下家业,南下逃生。 “去哪?!”隋兵统领在外围巡逻,大声喝斥百姓,怒吼道:“都给我滚回去!再出来一步,格杀勿论!” 隋兵牢牢把守住出城口,已有不少百姓翻出土郭去,试图逃离,隋兵便在喉头射箭,有人发出惨叫声,摔下墙去。 恰好这日秦琼出来买菜,一路过看见,便怒不可遏,吼道:“杀百姓做什么!你们还是不是官兵!一群土匪!” 秦琼在城墙下这么一吼,隋兵便纷纷围上来,百姓也已经忍无可忍了,双方剑拔弩张,冲突一触即发时,吕仲明终于找到了秦琼,快步追上来。 第36章 “别吵架别吵架。”吕仲明道:“大家都回去罢,别朝外跑,现在外头更不安全。” 吕仲明四处看看,爬上一个板车,朝百姓们道:“南边传来消息,突厥人已经侵占了整个并州,现在外头官道上都是突厥游击,离开代县也没用,走不了多远就得被打劫。东边又有叛军作乱,哪儿都不安全,留在城里,听我一言。” “那小子是谁?”隋兵统领道。 “本地的一个算命先生。”部下道:“是个道士。” 吕仲明又双手外扬,赶鸭子般将他们赶回去,百姓们听吕仲明所言也有理,便一时间都散了。吕仲明回头望隋兵队长,见其凶神恶煞,本想与他交流几句,便打消了这个念头,下来搭着秦琼肩膀回家去。 “怎么出来了?”秦琼问道。 “罗大哥说外头乱。”吕仲明道:“让我找你回家。” 秦琼叹了口气,问:“怎么办?这一仗能胜不?” “不知道。”吕仲明摇头,他是真的不知道,这种小战役他根本不记得。问秦琼道:“要走么?” “走去哪?”秦琼道:“整个天下,竟然没有一个能住的地方。” 秦琼所言不假,现在的中原大地已经战火四起,没有一个能落脚的地方了。反正以能力,也足够自保,吕仲明是不担心自己三人的。 然而回到家门口,就听见罗士信与隋兵正在争执。 “国难当头!”隋兵道:“我管你什么人!马上拿起武器去参军!” 罗士信也炸了,怒道:“说了不去就是不去!你有什么权利使唤我?我兄弟没回来!哪里也不去!” 秦琼与罗士信进去,见两名来征兵的隋兵一身铠甲,拿着武器,罗士信一言不发,进屋去提长槊。 吕仲明生怕罗士信一动起手来,庭院内血溅五步,待会又要擦洗半天,忙道:“罗大哥,别动手!有话好说!” “你兄弟回来了。”隋兵道:“现在就去。” 秦琼抱拳道:“军爷,我这兄弟脾气爆,待会我劝劝他,您先请。” 那隋兵也不想真的动手,毕竟此时城内人心惶惶,极易激起民变,便悻悻看了他们一眼,说:“早点来军营报道。” 隋兵走了,吕仲明关上门,三人在院子里面面相觑。 “打仗么?”罗士信问二人。 吕仲明道:“打吧,兵荒马乱的,也没地方去了。” 秦琼点头道:“先吃了饭再说,才有力气打仗。” 于是三人吃了午饭,秦琼又嘱咐吕仲明多吃点,毕竟一进军营,就又要回到每天躺在床上避免消耗体力的生涯了,吕仲明便拼命塞,吃了三大碗饭,去报道时还猛打饱嗝。 军营外到处都人,全是被抓回来参军的老百姓,隋兵推推搡搡的,给他们发武器,盔甲是没有的,每人一把生锈的铁剑,就可以拿着上阵去捅人了。 “你!到这边来!” 隋兵骂骂咧咧道,吕仲明被推到一个队伍里,拿了一把连木柄都没有的大柴刀,又被推到方阵里去练兵。秦琼则领到一把剑,罗士信拿了条铁链子,呼呼飞了飞。 吕仲明扛着刀过去,登时引起一阵哄笑。 “吕道长!你也来了!”有百姓笑道。 吕仲明莞尔道:“可不是么,国家兴亡,匹夫有责,道长也得上阵打仗啦。” 这话又引起一阵大笑,那一队足有两百多人,都蹲在地上拉家常聊天。又有人问:“道长,给算一卦罢,咱们能活下来吗?” 吕仲明笑笑道:“我说能,你信吗?” 众人又笑了起来,吕仲明道:“求道,修道,不是为了避死。是为了悟道。” “悟道就能不死么?”有人问道。 吕仲明笑道:“悟道能让你不怕死。” 那一下又是全场大笑,一名隋兵过来,大声道:“不要再在那里妖言惑众了!都站好站好!集合了!你到后头守城墙去!” 那隋兵见吕仲明扛着把大刀都吃力,便要把他赶出去,秦琼忙道:“军爷,这是我小弟,我们仨是一起的。” 隋兵看着秦琼,罗士信道:“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你将他拎出去,我们也不打了,这就回家去罢。” 隋兵见罗士信这么说,便道:“那就留下来罢。” 说毕,隋兵便将诸人集合在一起,开始练兵,先是说了点和突厥人交手时要做什么,怎么打,又教了些格挡,招架的手法,吕仲明听得一脸麻木,这伙人连战马都没有,拿着锈刀铁剑,就要上去跟人骑兵打仗,根本就是当炮灰的命。 休息时,民兵们仍在似是而非地习练把式,秦琼过来问道:“怎么打。” 吕仲明无奈叹了口气。 “打不过。”吕仲明道。 “用上次那招行得通不?”罗士信问道。 “红磷吗?”吕仲明皱眉道:“不可行……现在没风。而且这一仗,不是咱们说了算,再多的办法,也无法实施。” “突厥人擅平原突击,不擅攻城。”吕仲明道:“如果让我守这座城,我会让所有民夫都把武器扔了,马上推土,加固城墙。再朝城墙上浇水。” “好办法!”秦琼一听就道:“接下来呢?。” “死守。”吕仲明道:“代县本来就不是他们的战略目标,只是在侵占并州的过程中的一步,守上个十天,等到上党,晋阳几城率军来援,突厥必去。” 罗士信道:“万一晋阳不来救呢?” 吕仲明道:“那就……” “七窍流血而死了。”秦琼无奈道:“我去找守城的,找他谈谈。” 罗士信拿起武器道:“我陪你去谈。” 秦琼:“我是用嘴谈,不是用棍棒谈!” 罗士信讪讪,吕仲明忍不住好笑,秦琼便转身走了。他从军多年,虽说现在成了逃兵,却仍深谙军队系统交涉之道。想必能说服守军将领。 吕仲明拿着大刀,与罗士信二人劈砍练习,没到半个时辰就累得不行,隋兵通知道:“今天先回去各自练罢,记清楚番号,明天早上准备过来。” 于是众人便作鸟兽散,各自回家干活陪老婆了,秦琼一时间还未回来,罗士信便让吕仲明先回去睡觉,自己在校场外等他。 当夜点灯时分,外面敲锣打鼓,所有人惊慌大喊,吕仲明被猛地惊醒,带上弓箭要出门时,秦琼一阵风般地进来,说:“谈好了,罗士信就在城下,我去帮忙守城!” “突厥人来了吗?”吕仲明睡得迷迷糊糊,抓起弓就朝外跑,秦琼道:“已经来了,你别添乱,在家里呆着。” 吕仲明道:“我也去!” “明天。”秦琼道:“用得着你的时候多了去了。不急在这一时,现在突厥人也未必就冲进城里来。” 说毕秦琼拍拍吕仲明,示意他回去睡觉。 全城惊惶,突厥人已来了,就在平原外不远处,看那火把,足足有两三万人,代县内灯火通明,民夫,百姓,全在推土,将一车车的土朝土墙上送,要把城墙垒高起来。代县有雁门关为屏障,自古便不甚修葺,只有土墙叠在外围作简单防护之用。 眼下寒风凛冽,百姓将冷水浇在土墙上,水结成冰,布满了墙体,无法攀爬。突厥大军则在外驻军,远远地看着。 隋军打着火把,两方对垒,秦琼与罗士信分别在两处巡逻,将领过来,朝秦琼道:“只怕他们会马上攻城。” 秦琼稍一沉吟便道:“不会,你看他们的攻城木具还没有到。” 双方交谈数声,那隋兵首领从前便知张须陀大名,也知秦琼曾在张须陀麾下当差,如今突厥围城,谁也跑不掉,秦琼亮明身份,隋兵将领也知万一城破了,谁也跑不掉。秦琼的身份是钦犯也好,平民也罢,这个时候,大家都得一起尽力守住城。 早上,吕仲明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外头一会儿是推车声,一会儿是紧张的大声交谈,令他睡不着,便起来看日前绘的地图。 然而隐隐约约的,他忽然察觉不对,心跳得十分厉害,那种感觉已维持了将近数日,越到突厥前来时,他便越觉得心惊胆战。仿佛有种不祥的预感,在心底阵阵起伏。 吕仲明仿佛听见尉迟恭的声音在叫他。也不知道尉迟恭去参军,现在怎么样了,是在抗击突厥的战役里,还是随大军前往中原,去剿灭叛军。 吕仲明脑海中胡思乱想,又想到一个问题,除了对敌那面,其余城墙也得严守,谨防突厥人半夜偷袭。得去通知罗士信…… 第37章 吕仲明穿上衣服奔出来,忽然停步,感觉到背后发生了什么,转头一看,巷子里,有一道血迹,拖向他们家的后院。他瞬间皱起眉头,眼睛眯了起来,循着血迹走去,看见血迹越拖越远,直到院墙下。 在那里,有一个男人,于初升的朝晖下,身上披满晨曦之光,背靠院墙,浑身鲜血,坐着喘气。 那人正是尉迟恭。 房内。 尉迟恭身中数箭,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你怎么进来的?!”吕仲明难以置信道,外面大军围城,全是突厥人,尉迟恭这个时候出现在城里!还是在自己家的墙外! 尉迟恭紧紧握着吕仲明的手,鼻孔,嘴里溢出血沫,连话也说不出来了,出血太厉害,先得给他止血,吕仲明手忙脚乱地翻找匕首,找到匕首后,割开尉迟恭的里衣,登时深吸一口气。 有一根箭,从背后将尉迟恭透胸而过,箭头从胸前穿透出来,被折断的箭簇深没其肺,卡在他的肋骨中,距离他的心脏只有不到两指。 尉迟恭艰难道:“酒肆……后。” “什……什么?!”吕仲明凑过去。 “有……出城的密道。”尉迟恭断断续续道:“突厥人进城了……去……把它……关上,别……管……我……” 刹那间,吕仲明面临着一个极其艰难的决定,尉迟恭流血不止,如果这个时候离开,尉迟恭说不定会死。 吕仲明刹那间大吼一声,掀翻了柜子,东西稀里哗啦地倒了下来。 他站着不住喘息,继而喘气声渐渐平息下来,转身单膝跪地,解开尉迟恭的单衣,要取出深陷腹中的箭头。 “仲……明,听我……说……” “什么都不必说……”吕仲明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你不会死的。” 尉迟恭:“你……我……” “妈的,给我闭嘴。”吕仲明冷冷道。 尉迟恭猛然喘气,牙关咬得紧紧的,吕仲明伸手进他胸腔,手指捏着箭头,闭上眼睛,缓缓使力。 尉迟恭的心跳短暂地停了。 房中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之中,尉迟恭不住抽搐,瞳孔渐渐涣散,吕仲明的声音离他远去。 “你不会死的……尉迟恭……你还有很多很多年……可以活……” 吕仲明清澈的声音远在天边,尉迟恭陷入了一个遥远的,记忆中的梦里。 金鳌岛,桃花漫天,小时候的吕仲明从家里走出来,蹲在水边,朝水里看。 “仲明?”尉迟恭沉声道。 刹那间湖水焕发出一阵金光。 黑暗的房间内,吕仲明咬紧牙关,脸上全是泪水,一手勾着尉迟恭腹中的箭头。吕仲明咬牙,发出一阵悲痛的大吼。 登时房中射出万丈金光,一刹那照亮了天穹! 城中所有人转头眺望,吕仲明脖颈上的卍字符文被神兽之力霎时冲破,汇聚于指尖,嗡的一声流淌于尉迟恭全身,连带着秦琼与罗士信身上的金色鳞片也随之亮起! 万里之外,江都,离宫。 杨广后宫内,一个匣中隐约焕发出阵阵金光,自从得到这宝物后,杨广便几乎把它给忘了。宫人大呼小叫,一路捧着匣子来到杨广面前。 然而光芒只是一闪,便即敛去。 雁门关下,代县。 城内外数万军民都看到了短暂亮起的那道光芒,并为之吃惊不已。 光芒湮灭后,房中一瞬间亮起了璀璨的群星,星河旋转,继而温柔地汇入了尉迟恭体内,吕仲明一手不住颤抖,取出了那枚箭矢,尉迟恭的胸膛内泛出金光,继而缓慢起伏。 那一刻,他沉重,有力的心跳犹如世间最悦耳的乐章。 吕仲明满手鲜血,握着箭矢不住发抖,秦琼与罗士信破门而入,呆在当场。 “快给他包扎!”秦琼最先回过神来,将布堵上尉迟恭左胸,吕仲明这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给他撒上药,两人协力把尉迟恭抱起,给他包扎好。罗士信愕然道:“他不是去北边了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句话瞬间提醒了吕仲明,他马上道:“快!突厥兵从密道进城了!城要破了!” 罗士信这一惊非同小可,吕仲明冲出房外,罗士信一跃而起,跃上了屋檐,继而反手一扯吕仲明,将他带上高处。吕仲明尚不知尉迟恭为何会这个时候进来,然而一切都来不及解释,二人沿着鳞次栉比的屋顶一路狂奔,跳跃,疾奔向东巷。 突厥人已冲进城内,四处放火,城中恐慌开始蔓延,吕仲明奔跑之中四箭齐发,在火海中将突厥人一箭贯穿! 紧接着,城中卫队沿着长街前来支援,罗士信跃下地去,吼道:“弓箭手都上房顶!” 吕仲明大喝道:“会射箭的都跟我来!” 吕仲明瞳孔中金光旋转,要趁着自己力量脱缚,将突厥士兵一举击毙! 然而他急促呼吸片刻,脖颈上的卍字符文再次亮起,天空中倏然间佛光闪现,远远有梵音唱响,万里晴空下,出现了蔚然壮阔的奇景。 霎时间,天穹佛光闪烁,经文诵响,响彻天地。山川,日月,尽数黯然失色,所有人抬头怔怔看着,只见漫天佛光流转,犹如从百亿须弥山,百亿苍穹中爆发出一阵镇压大地的洪流,千万卍字在碧蓝如洗的天幕下旋转,一齐朝着吕仲明压下来。 吕仲明简直是怒不可遏,抬头深吸一口气,吼道:“放肆——!” 吕仲明释放出一身天地乾元之力,竟是悍然与佛光硬抗!麒麟自古乃是司掌天穹之神,古有麒麟斗日月蚀一说,吕仲明那一下动念,一轮皓皓烈日刹那受到感应,天地间一片漆黑。 太阳瞬时被阴影遮去,出现了至为壮阔的日蚀奇景! 是时只见茫茫苍穹,漠漠山川间一片黑暗,唯有天穹中的一道光环,在闪烁着诡异的白光,而光环的边缘,启明星发出闪光。 金乌之力射向大地,汇聚手中弓箭,化为璀璨的金光。 这一刻,佛文从四面八方飞至,晦暗的大地上,吕仲明单膝跪地,犹如天神降世!佛光耀眼令人无法直视,世间凡人尽数瞠目结舌,将吕仲明当做下凡的战神。 然则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这些符文要将自己的所有力量硬生生压制回去。 双方再次角力,依旧是佛门真力占了上风,吕仲明难以抵抗,正想一箭射向天穹时,瞬间改变了主意,于房檐顶上平地拔高,在空中头上脚下地一个旋转,吼道:“让开——!” 紧接着,吕仲明松弦。 金乌真火之力被吕仲明借于手中,发出了全力一箭! 那一箭化作咆哮的火龙,将整座房屋彻底掀飞,射进了地道入口处,大地隆隆颤抖,火龙钻进了地道,扫清了所有障碍,沿着地道,一路冲向城外,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大爆炸! 吕仲明摔下来时,脑袋在屋顶一磕碰,紧接着带飞了无数瓦片,稀里哗啦地滚下来,嘭的一声摔进了小巷里。 登时鸡飞狗跳,好不热闹,到处都是乱飞乱扑腾的鸡毛。 吕仲明最后的印象是罗士信的脸,继而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不知睡了多久,后巷里的一阵大喊吵醒了他。吕仲明马上翻身起来,犹如惊弓之鸟,发现自己还在房中,身上盖着罗士信的大麾,睡在地铺上。 尉迟恭则躺在自己的床上,吕仲明忙起身,过去试他鼻息,再摸他额头。 糟糕,发烧了,吕仲明检视他全身,发现尉迟恭身上的箭头已取出,浑身伤痕累累,鞭伤处处,虽那一枚致命的箭簇早已拔除,却依旧昏迷不醒。 自己都做了什么?吕仲明头脑发昏,阵阵隐痛,找了水来,给尉迟恭擦拭身体,一边回忆起先前所做的事来,渐渐都想起来了。 外面状况也不知道怎么样了,破城了么?秦琼没来,应当不至于有事。 第38章 吕仲明抹干净尉迟恭全身,洗布时,水上泛着一层脏兮兮,油腻腻的光,吕仲明心道这家伙也不知道几天没洗过澡了,估计离开了半个月,都没洗澡。继而把被子给他盖好。 “仲明。”尉迟恭低声道。 吕仲明正要出去倒水,知道尉迟恭这次是真的醒了,便转过身,问道:“好点了?” “突厥军退了?”尉迟恭呼吸依旧粗重,吕仲明知道他应该很不舒服,答道:“退了,你放心睡罢。” “外头在喊什么?”尉迟恭额上全是汗,仍十分担心。 吕仲明道:“我出去看看,你先休息。” 尉迟恭却不说话了,闭着眼,安静地躺在床上。吕仲明看了他一会,尉迟恭嘴唇苍白,刚毅的脸强忍着痛苦,吕仲明又走回去,小声道:“生病了,会渐渐好起来的。” 说着他俯身下去,以嘴唇轻轻碰了碰尉迟恭的额头。 尉迟恭渐渐平息下来,不再喘气。 “你……爹娘,以前也这么哄你?”尉迟恭断断续续道。 “对。”吕仲明的双眼微微一亮,看着尉迟恭,在榻旁坐下,说:“在金鳌岛,我不舒服的时候,我爹会过来,用嘴唇碰一碰我的额头。” “是什么意思?”尉迟恭的声音渐低下来。 “我不知道。”吕仲明想了想,解释道:“应该是想知道我有没有发烧,又或者……让我安心罢。” 尉迟恭闭着双眼问:“仙人也会生病?” 神兽也会生病吗?神兽当然会生病。 吕仲明笑着说:“我小时候总是乱吃东西,没人跟着,又或者别人一个不注意,被我捡到金鳌岛上稀奇古怪的果子,就朝嘴里塞。” “最后我爹只好把整个后山的东西都铲了,种上桃花。” 吕仲明自己都觉得好笑,尉迟恭也笑了起来,一笑便牵动伤口,眉头深锁,吕仲明道:“你休息会,待会我带点吃的回来给你。” 尉迟恭嗯了声,吕仲明又摸摸他的头,这才走了。 吕仲明心事重重地出来,罗士信还在外面桌子上躺着睡觉,吕仲明不知道为什么又犯二了,把冰凉的小手指伸进他耳朵里转了一圈。 罗士信猛地弹起来就摸武器,道:“来了?!快!跟我上战场去!” 吕仲明:“……” 罗士信惊魂犹定,看着吕仲明,半晌后道:“有病。”接着便躺下继续睡。 吕仲明问道:“外面怎么样了?” 罗士信咂巴嘴,答道:“让哥哥再睡会儿,没事了。” 吕仲明道:“秦大哥呢?” 罗士信道:“你别管了,进去照顾黑炭,别人千里迢迢,命也不要了,特地回来见你一面……” “什么?”吕仲明莫名其妙道:“别睡了,外头打得怎么样了?” “别吵别吵——”罗士信不耐烦,赶苍蝇一样挡开他手,吕仲明见他困得不行,便把衣服给他盖上,出门找秦琼去。 外面战况好了许多,城墙都筑起来了,黎明时分,全城十分安静,吕仲明背着弓到了城墙下,见秦琼正与几名士兵在吃早饭。 “馒头——”吕仲明大叫道,朝秦琼狂奔而去。 秦琼把自己碗里的粥递给他,吕仲明闻到粥香,觉得自己简直要饿死了。坐在一旁狂吃,士兵们都惊疑不定地看着吕仲明。 “怎么样了?”吕仲明用咀嚼的功夫问了句,又马上忙着吃了。 “快打完了。”秦琼道:“晋阳那边发兵来援,预计今天就到,城外突厥兵进不来,正在想办法,他们还不知道这消息。” “唔。”吕仲明终于放下了心。 秦琼道:“尉迟恭好点了么?” 吕仲明想起尉迟恭,道:“病好了,身体还不行……对了,他怎么会突然回来了?” 秦琼答道:“他离城以后,参加的队伍与突厥人打起来,死了不少人,突厥人见他会打铁,把他给活捉了,留他一命,这队突厥人南下后,来打咱们这儿,他听见几个突厥人商量怎么通过密道进城,半夜就跟着出来,杀了几个人,找到密道入口,结果在密道里被手弩射中,拼着一口气,逃回来报信,就这样了。” 吕仲明半晌说不出话来,问:“你猜的?” “他自己说的。”秦琼道。 吕仲明总觉得这事似乎有点蹊跷,然而又是对的,却觉得秦琼话里有话,他看着秦琼的双眼,问:“是这样吗?” 秦琼笑了笑,说:“你信么?反正我是不信的。” 吕仲明终于开始觉得尉迟恭有问题了,他眉头深锁,说:“我觉得这里头有什么不对啊,他在的部队打仗输了,他干嘛不跑,而是去投降突厥?” 秦琼淡淡道:“不好逃跑,好死不如赖活着罢,或者,想临死前再见你一面,也是有可能的。” 吕仲明:“既然逃跑很难,那他跟着来打城的时候,是怎么跑掉的?” 秦琼却没回答,只是问道:“还喝点粥么?你都一整天没吃东西了。” “再给我打一碗。”吕仲明道:“我拿回去给尉迟吃。” 秦琼让人舀了粥,吕仲明便拿着碗回去,沿途经过街上时,百姓们看他的眼光都不一样了。 “怎么了?”吕仲明四处看看,还没意识到别的问题。 “吕道长。”一男人过来,问道:“您收徒弟吗?带上我罢。” 这男人一过来,登时有不少年轻人围过来,有求他给家里老人治病的,有求他收徒的,还有人求吕仲明指点迷途的。 吕仲明心里乱七八糟,实在没心思去误人子弟又或者拯救失足男青年,便道:“不收徒,过好自己的日子……走了,再会。” 吕仲明刚过了街,又被一众人等围住,有人又要请他给自己算命以避凶趋吉,吕仲明只得逃难般地回了家里,关上门。 “尉迟恭。”吕仲明回到房内,看到尉迟恭脸色苍白,病情仿佛比自己离开时更严重了,当即心下一惊,忙去试他额头,发现尉迟恭发起了高烧。 这下麻烦了,吕仲明也不好掐着个病人脖子问个究竟,便只得先给他把脉,知道伤口发炎了,又匆匆出去抓药。想起门外还有不少人围着,便翻墙出来,然而外头似乎发生了什么事,门口堵着的人一窝蜂都走了。 吕仲明也顾不得去打听,快步去西市找药堂,奈何城中药堂早就歇业,老板过年后就不知道跑到哪去了,卖药的铺子里不知何时已被百姓洗劫,抽屉里连药材都没剩多少。 怎么办呢?吕仲明回想起过年至今这些天,平日里都是小贩在集市上摆地摊卖草药,现在兵荒马乱的,哪里找得到采药的? 远远的西门外又有人叫嚷,城门开了,有人沿街喊道:“突厥人撤了——” 太好了,突厥人终于走了,吕仲明左右看看,见一队兵马进了城,显然是官兵,然而与官兵编制的铠甲又有所不同。领头一人二十来岁,面容不似武将,却披挂锁铠。 奔马匆匆经过,马上那人打量两侧,无意间与吕仲明对视,然而彼此间都只是惊鸿一瞥,便带着部队穿过了长街。那队人足有两千余,过街时犹如长龙蜿蜒,没个尽头,吕仲明等得心急如焚,好不容易等到人走了,才速度赶回去。 沿街全是新来的官兵,牢牢把守城内要道,盘查百姓,吕仲明被盘查了两次才赶回家,手头仍缺不少药,但尉迟恭伤口感染,已在发高烧,必须先给他退烧。 吕仲明在屋檐下熬了药,又解开尉迟恭身上绷带,给他换药,并以药酒清洗伤口消毒。尉迟恭箭创之处开始泛黄流脓,药酒浇上伤口时,他仍然睡着,一动不动。 吕仲明知道药酒清洗伤口非常疼痛,尉迟恭不可能完全没有反应,应该是他实在没力气了,这种情况相当危险。正在为他擦洗时,秦琼回来了,摘下头盔朝旁边一扔,说:“有客人找你,尉迟他……” 第39章 秦琼长期行军打仗,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上前帮忙,吕仲明问:“是援军的头儿?” 秦琼沉吟,点头道:“对,唐王府的人来了。” 吕仲明道:“让他等一会。” 然而不到片刻,罗士信带着一个年轻男子推门进来,吕仲明一回头,便知道自己猜对了,正是先前领兵入城,与自己匆匆打了个照面的那男人。 那男人一见吕仲明,便是一愣。 “吕先生?”年轻男人回过神道。 吕仲明点头,屋内站着四个人,一时间甚挤,男人道:“我来帮忙。” 罗士信见那男人要协助,房里也站不下,便道:“我们在外面等。” 秦琼与罗士信都出去了,年轻男人皱眉,先是道:“四处都找不见尉迟将军,果然回了代县,怎么会?”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口,吕仲明心底便猛地一震,隐约猜到了不少内情,但他一句也没有说,只是答道:“来之前的事,我不清楚,只有等他醒了再问。阁下怎么称呼?” “李建成。”那男子答道。 “久仰。”吕仲明笑道。 李建成道:“彼此。” 李建成似乎不太爱说话,两人看着尉迟恭的伤势,李建成忽道:“此处甫经战乱,药材稀缺,不如让在下将尉迟将军送回晋阳,延请名医诊治。” 也只能这么做了,吕仲明稍一沉吟,便点头道:“这就麻烦世子了。” 李建成出去,片刻便有士兵带着担架进来,将尉迟恭送走,秦琼、罗士信在门口目送唐王府骑兵将尉迟恭带走。吕仲明眉目间带着解不开的焦虑,问:“治好病后,尉迟将军擅离职守一事,会获罪么?” 李建成略一沉吟,答道:“不瞒先生说,尉迟将军不属我统领,乃是舍弟麾下,至于尉迟将军在外执行什么任务,为何到了代县,我并不清楚,只知舍弟近日来,确实在四处找他下落。” 吕仲明一句话便试探出了前因后果,认真道:“那便请世子代为求一句情罢。” 李建成点头道:“那是自然。” 吕仲明作了个请的手势,意思是现在咱们可以谈谈了:“世子请进屋坐。” 李建成知道要请他喝茶聊天,事实上这次发兵前来支援代县,一半是为解去突厥之危,一半则是来见这数人一面。 吕仲明大约也猜到了,上一次来的李济的身份。 双方坐定,彼此都是明白人,多的话,都不必说,各自心下了然,李建成道:“秦将军、罗将军,在下尚在晋阳时,便久闻两位大名,张须陀老将军为国尽忠,家严还唏嘘不已,为之流泪。” 论年纪,李建成今年已逾弱冠,秦琼、罗士信与吕仲明三人都不满二十;论地位,李家乃是陇西望族,又是唐王世子,己方则都是通缉犯,李建成这么开门见山,已是给足了面子。秦琼面色和缓,却依旧淡淡道:“足感唐王盛情。” 罗士信问道:“上次登门那位,就是你弟弟?” 李建成点头道:“正是,三位好眼力。年前雁门关下歌谣传到晋阳,家父便遣小弟登门,想请吕先生一晤,奈何此地耳目众多,舍弟不敢贸然亮明身份。建成冒昧,请问,吕先生能否一解歌谣深意?” 李建成注视着吕仲明双眼。 “隋唐……”吕仲明道:“世子猜对了,隋后是‘李唐天下’,杨氏将灭,李氏当兴。来,世子请喝茶。” 吕仲明将茶杯放在李建成面前,李建成沉吟,喝茶,并不回答,最后道:“秦将军,罗将军一身武艺超绝,又深通兵法之道,料想不会在代县常住,进城时,建成便听城内百姓争相传颂吕先生日前请来天兵之力,大破胡族一事。料想百姓侵扰,势必将令先生不得安生……” 吕仲明笑了起来,李建成却道:“众望所归,往往不得片刻安宁。此乃建成真心所想。” “说得是。”吕仲明无奈道。 “三位眼下有何去处?”李建成又问。 “并无去处。”秦琼笑道。 罗士信懒懒道:“我跟着我兄弟们走。” 李建成诚恳道:“这次来代县前,家父便叮嘱建成,无论如何,都要请三位到晋阳一聚……建成若不能将各位请回去,只怕家父会亲自前来,年前小弟过世,家父身体状况着实不太好……盼吕先生,秦将军,罗将军……” 吕仲明知道到了这个时候,再端架子就是不识抬举了,李世民一请,李建成二请,已经是史上罕有之事。本来自己三人来并州,就是想投奔李家的。现在已水到渠成,不必再推。 “世民兄在年前便来过一趟。”吕仲明道:“不是我不想去,而是夜观星象,知代县不出三月,必有兵灾,才留在此处。眼下雁门关之危已解,自该前往,为真命天子效力。世子但请先行一步,此间事了,仲明必将登门拜访。” 李建成爽快点头道:“如此甚好,建成便在晋阳府中恭候三位大驾。” 说毕李建成起身,率先朝三人抱拳,秦琼等人回礼,李建成显然有要事在身,便告辞了。 李建成一走,吕仲明脸色便垮了下来,想到尉迟恭的事,只觉心里说不出的不舒服。 罗士信道:“你什么时候夜观星象过了。我看你夜里就没出过门。” 秦琼:“唬人一套一套的,还用得着问?” 罗士信奇怪地看着吕仲明,吕仲明心思明显不在这上头,抬眼一瞥两人,问:“怎么?” “谁惹你了?”秦琼笑道:“你不喜欢那家伙?” 吕仲明没好气道:“不是……” 罗士信道:“不高兴了?” “哎——”吕仲明叹了口气,说不出的失落。 “尉迟恭为什么回来。”吕仲明问道:“你俩肯定知道,别再瞒着我了。” 吕仲明从李建成口中试探出那句话,心下就很不开心,连带着对李建成也绷着脸,幸亏两人还是初见,李建成也不知吕仲明的底细,还以为他平素就是这么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彼此说话都十分严肃。 然而李建成一走,吕仲明便不乐意了,秦琼笑道:“我这人笨得很,什么也不知道。” 罗士信道:“我也不知道,那小子还有救么?不如到了晋阳问问他去?” 吕仲明道:“今天你们不告诉我,大家晚上都别想睡觉了!” 秦琼:“……” 罗士信:“……” “他的任务是去刺杀突利可汗。”秦琼终于还是告诉了吕仲明:“埋伏在那队突厥人军营里,等突利可汗来犒军时,设法锤杀他。结果他们要来打代县,早先便挖出了一条密道,预备晚上袭营,尉迟恭无意中听到消息,知道咱们三个在城里,怕咱们有危险……” “怕谁有危险?”罗士信随口补充道:“那黑炭头会管咱哥俩死活?” 秦琼一笑,不说话。 “所以……”吕仲明喃喃道:“放弃了任务,只身潜入地道,过来提醒咱们,还受了重伤,是么?” 秦琼一耸肩,不置评价,罗士信的嘴角却不羁地扯了扯,秦琼道:“私自放弃任务,导致功亏一篑,多半回去得领罚了。” 罗士信不屑道:“说不定也是好事,放弃行刺,反而保住一条小命,谁知道呢?我去收拾东西了,什么时候走。” 吕仲明道:“尽快罢。城里乱糟糟的,没吃没喝,明天就走。” 罗士信便回后院里去收拾家当,吕仲明抱着膝,坐在门外思考,去了晋阳以后,要怎么探查消息。毕竟他来这里的第一任务还是解决佛道之间的矛盾,然而来的时间点似乎早了一些,佛家在做什么,自己现在还不知道。 只能设法通过李世民的关系网,去查清楚现在佛门在中原大地上的活动。所以借助李家的力量,这一步马上就要解决了,接下来,就要想法调查佛门之事。 城内饱经战火,房屋燃烧的余烬产飘向天空,再纷纷扬扬地落下来。晦暗天幕下,一张纸从天穹中飞来,在风里旋转,飞向吕仲明。 吕仲明:“!!!” 吕仲明从未有像现在一样思念父亲,抬起头,现出激动的笑容,信纸落在手中,匆匆展开,想一目十行地看,却又舍不得看完,仿佛看一句便少一句,与父亲相聚的时光十分短暂。 【小小宝贝吾儿: 爹一直在想你,过得还好?今天不住想你,心跳得厉害,仿佛感觉到你在初唐释放出了一身仙力。仙力不可常用,须得顾及百姓安危。 吃饭时,与你仲父提及陈年往事,不禁多有唏嘘。常想着,待你出世后,便带着你俩,一起回去爹的家乡看看。不过孵你孵了许多年,你出世后又不好伺候,便一直耽搁了这么久。 你仲父说,让我别再念叨你了,耳朵都起茧子了,说多了害你成天打喷嚏不好。这话说得也不错,你自该去闯荡历练一番的。如果你在初唐扎根,住下来,记得有空和你的好哥们,好朋友们,大家一起去并州看看,逛逛。 爹的家乡就在并州,那里是你爷爷,太爷爷,祖上们生根的地方。很小的时候,你奶奶带着爹,在塞外放羊,后来爹在雁门关下入伍当兵,常常向往飞将军李广抗击匈奴气吞山河的气概,便在滹沱河畔勤练骑射,又听昭君出塞远嫁的风情,常想着有朝一日,重回故地。 爹小时候,滹沱河畔是一片肥沃的大草原,人民安居乐业,你回去后,想必也差不多。 你早上走到现在,也有足足一天了,方才吃晚饭的时候,还以为你又出去玩,忘了回家吃饭,正要出去找你,你仲父说“仲明回唐代去了你们这俩二愣子父子”,爹才想起这事来。 时间不早了,爹先休息,你玩得开心。】 第40章 吕仲明看得眼眶湿润,想起小时候,吕布也给自己说过,来了这么久,竟然忘了并州是父亲的故乡。 信件末尾没有麒麟的补充,还是吕布的字迹。 【对了,明天爹和你仲父出去玩,晚饭前不给你写信了。 你爹。】 吕仲明:“……” 明天出去玩明天出去玩明天出去玩……也就是说,至少到明年年底!都没有信了!天啊——! 吕仲明看着手里的信,差点就要哭出来了,在门口坐了半晌,一时间愁肠百转,几乎就要放弃治疗了。 天空中下起了灰蒙蒙的小雪,吕仲明忽然想出去走走,毕竟自己也在这里住了数月,若有时间,说不得还得到雁门关下去,看看滹沱河。但现在已是傍晚时分,出城去来不及回来了,就在城中走走罢。 突厥军已撤,虽说李建成率军奔袭,赶跑了突厥人,然而城里依旧是经历了一番战斗,不少士兵在城上被射死的,百姓被流箭所伤的,不计其数。隋兵正在打扫战场,将阵亡将士的尸体搬到空地上。 “吕道长。”百姓见吕仲明来了,纷纷朝他双手合十,以示恭敬,那手势不伦不类,吕仲明也没纠正,只是点点头。 “道长。”那隋兵统领站在城墙上,朝他道:“能不能超度一下咱们的将士?” 吕仲明温和一笑,朝他解释道:“佛家讲究‘超度’,化解罪孽,往生轮回之意。道家不讲这个。” 隋兵统领点了点头,不知两教区别,吕仲明见城中哭声四起,一片凄凄惨惨之意,却道:“开坛设法,令天官祈福,让死去之人魂魄归于天地,护佑后人,是可以的,有香火么?” 百姓马上纷纷回家去取香烛,一时间也用不了那么多,吕仲明沉吟片刻,便取了三柱线香,点起,拢着袖,站在法坛前。 “祭告天地。”吕仲明沉声道:“愿为人间消弭兵灾祸乱,若有劫数,悉数归于仲明之身,愿人间常年安好,风调雨顺,愿中土大地国泰民安。天官赐福,地官赦罪,水官解厄,诸天星官,如敕。” 百姓们议论纷纷,看着吕仲明,见其不诵经,不跳大神,便这么静静站着,嘴里说了几句话,雪便停了。 线香渐渐燃到尽处,晦暗天空下云霾始开,夕阳的金光从西面投来,照耀了全城,群山洒满金辉,城内,城外,积雪渐渐消融,无数生命在这片土地下生机勃发。 吕仲明笑笑,朝那隋兵统领抱拳,统领点头,吕仲明便一拂袖离去。 回到家中时,正好开晚饭,秦琼道:“罗成正想去找你。” 吕仲明拿了碗筷出来分,罗士信问:“又去哪了?” 吕仲明笑道:“没去哪儿,就在附近走走。” 秦琼给吕仲明夹菜,两人见吕仲明心情明显又好了,也不多问,只顾吃菜扒饭,罗士信道:“酒呢?” “明天就走了,得早起出城,别喝了。”秦琼答道,把一盘烘土豆丝放罗士信面前。 吕仲明笑道:“等到了晋阳,想喝多少喝多少。” 罗士信痞子似地笑笑,筷子划拉,把中间焦脆的夹吕仲明碗里,边缘焦黑的自己吃了,说:“你想得未必太好了,去了晋阳,混得如何还不知道呢。” 吕仲明乐道:“李家财大业大,又是唐王,正想找机会造反,大儿子二儿子抢人都抢不过来,你俩又会打仗,不像我只会唬人,到了晋阳,李建成和李世民两兄弟,肯定争着对你们好,酒,是决计不少的。” 罗士信鼻音含糊应了声,说:“两兄弟都不是好人。” 秦琼道:“李济就是他弟弟李世民么?我记得咱们刚认识时,你似乎说过他的名字,今天来的李建成,你觉得怎么样?” 吕仲明微一沉吟,反问道:“李建成和李世民,你们觉得哪个好点?” 罗士信道:“都不喜欢。” 秦琼道:“前者城府颇深,后者……倒是十分客气的,也不容易动怒。” 罗士信道:“后者会收买人心,两兄弟都差不多。” “嗯。”吕仲明知道了罗士信与秦琼的评价,便心中有数,秦、罗二人性格耿直,却并不瞎,面对什么样的人,大家心里都有自己的想法,尤其罗士信,只认真诚的人。 吕仲明也不说谁是真命天子的话,李世民既有本事网罗如此多的人才在麾下,让人心甘情愿地为其效命,想必也不会是虚情假意,收买人心之辈,假以时日,秦琼与罗士信必定会有自己的判断。 夜里,吕仲明点着灯,又看了会父亲写给自己的几封信。 秦琼推门进来,吕仲明看了他一眼,整理自己的东西,头也不抬问:“怎么啦?” “罗成打呼噜。”秦琼道:“吵得没法睡,过来和你挤挤。” 吕仲明便坐进去,让他睡上来,把信挨着折好,里面还有以前在张须陀麾下时,与秦琼讨论战局,随手涂涂画画出来的地图与行军路线。 秦琼看得不住好笑。 吕仲明:“?” 秦琼:“这些你还留着?” 吕仲明:“嗯,都是重要资料,以后说不定可以用上。” 秦琼道:“人前一副高人风范,人后跟个小孩一般。” 吕仲明:“唉——混日子不容易啊,也只有在你和罗大哥面前,才能放松点。睡吧睡吧,明天还要赶路。” 秦琼手指一弹,熄了灯,两人便并肩躺着,窗外月光照进来,秦琼方才无意瞥见吕仲明的家书,看到几句话,心中忐忑,却仍问出了口,道:“仲明,你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办?如果急着办事,不用再陪我和罗成胡闹了,或者你把事儿说说,我俩也不去晋阳了,陪你去办事罢。” 吕仲明侧过来,对着秦琼的脸,端详他,秦琼只比自己大一岁,两人都是一身稚气,但秦琼混迹军队中,感觉十分可靠。 “告诉你其实也没什么……”吕仲明便把自己的使命拣了些要紧的内容,给秦琼说了。 这些事,几乎是在秦琼理解之外的,吕仲明也知道,他决计不能知道一个来自几千年后的人,在知道几乎所有人的命运的情况下,参与到他们的命运中来,便巧妙地回避了金鳌岛的根源问题,只说自己来自某座仙山。 秦琼听完后,说:“可是杨广礼佛……佛门又无所争……” “对。”吕仲明道:“眼下只能先加入李家阵营里,再慢慢地与佛家接触罢。” “也真是难为你了。”秦琼叹了口气道:“才这么一点大,就要办这么麻烦的事。” 吕仲明笑笑,说:“还好,刚来的几天着急,只想把事给办完了快点回家去,现在已经习惯了。可能还得在凡间呆上个十年,二十年才能解决吧。” “办完以后,你就要走了么?”秦琼问道。 吕仲明嗯了声,有点困了,秦琼又道:“等你走的时候,一定得给我说声,别怕离别难过,不声不响就走了。” 吕仲明心道你们这群二货,都是成仙的命,到时把罗士信也一起带回金鳌岛去,便道:“不会……” 秦琼后面又说了几句什么,吕仲明已经没听见了,许久后,月光照在秦琼英俊的脸上,他看着吕仲明稚气的脸,轻轻叹了口气。 第41章 数息后,吕仲明开始打鼾。 秦琼:“……” 那声音虽然不大,却时长时短,毫无规律,若有节奏可言,秦琼勉强还能睡着。然而吕仲明三不五时打着鼾,还会“嘎”的一声,卡住一小会,秦琼简直是要被他整疯了,抓着枕头起来,要按他脸上,寻思良久,只得卷了铺盖又上楼去。 刚到楼梯下,罗士信雷霆般的打呼噜声传下来。 秦琼索性把铺盖一扔,躺在厅堂中间,满肚子郁闷,睡了。 翌日,三人出城,吕仲明睡眼惺忪,看着罗士信收拾出的一大堆东西,吓了一跳。 吕仲明瞠目结舌道:“咱们有这么多家当?” 来并州时三人两手空空,只有三匹马,现在居然收拾出了四个大包袱,大多是衣物,秦琼俩黑眼圈,站在一旁抽鼻涕。 罗士信道:“你秦大哥说,赚点钱不容易,这些日子里都是你在养家,除了带不走的送给老百姓,剩下的能带就带上罢。送人的东西,我都说是你分的,拿到锅碗瓢盆的人,都说是活神仙的东西,预备拿回家供起来呢。” 吕仲明心里咯噔一响,问道:“夜壶什么的没送人罢……千万别给供起来啊!” 秦琼实在没力气跟他多说,忙道:“走罢走罢,你别跟小二愣子扯这个了,成天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吕仲明被两人抓了上马,临走时,还想回头去跟街坊邻居告别一声,秦琼准确地用一句话击溃了他。 “我只说咱们去探亲,要是被人知道你走了,就有人去偷你的夜壶了。” 吕仲明登时不敢再想,匆匆忙忙,逃难似地与二人出了代县。 沿途兵荒马乱,田地荒废,冬天过后,两道一片狼藉。 三人在官道上游荡数日,所见之处,大多是拖家带口,前来并州生活的百姓,奈何哪里都不太平,中原叛军四起,边疆突厥为患,看到这景象,吕仲明不由得心想,是该出来了。 连着走了几天,官道上渐渐地热闹起来,有了些人气,路边立着晋阳的界碑,已入地界,晋阳城壮阔气派,城门拔地而起,光是城墙外聚集的民众,就足有上万,俨然一副塞外长安之景。 大门紧闭,只开偏门,让百姓进出。此处官兵盘查甚是严格,秦琼一看便道:“应当是防胡人奸细,可是咱们无文书,无令牌,要怎么进去?让人报信?” 三骑远远驻于城门外,罗士信调转马头,斜斜朝向城门,往远处一示意,笑道:“特地等着咱们呢。” 城门下摆着一张胡床,上面坐着个小年轻正喝茶,看见秦琼的那匹马,便起身,朝他们快步走来。 “不是等咱们吧。”吕仲明小声猜测。 要真是为了等三人,那可实在是礼贤下士到家了,但吕仲明转念一想,李家几个儿子,应当都是聪明人,尤以李世民为甚——既然知道自己与尉迟恭那点牵扯,便也知道,他一定会来,而且会尽早赶来。 “只怕还真是等咱们。”秦琼道:“且去会一会他。”说毕翻身下马。 那人正是登门拜访过一次的李济,一见三人,便远远笑道:“吕仲明!” “李世民!”吕仲明也笑道:“又见面了。” 罗士信道:“这也太把咱们弟兄当回事了,专程等这两天,不嫌气闷么?” 李世民一抱拳,默认了自己的身份,莞尔道:“依我说,该到代县去一趟,上次说好的酒还没喝到,奈何家父让世民在城墙下等着,世民便只得等着,父命难为,气闷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三人都是忍不住笑了起来,李世民一副自来熟的模样,作了个“请”的手势,下令道:“开城门!” 晋阳大门缓缓被推开,现出城中全景,只见一条笔直道路通往城中央唐王府,雕栏玉砌,七层楼阁,犹如皇宫般占地百亩,好不气派。沿街热闹繁华,一派熙熙攘攘之象。 就连吕仲明自己,在金鳌岛上生活了这么多年,也没见过此等热闹的人间宏伟大城,依稀间豪迈感登生,仿佛有一个全新的世界,在他的面前开启了一扇大门,又仿佛走进了真正的历史里。一如诗歌所云: 还携堂印入并州,将相兼权是武侯,时难独当天下事,功成却进手中筹。 李世民回头打趣道:“我等了两天,当真怕你们不来了。” 吕仲明看着李世民双眼,也与他打趣道:“上天有命,令我们来辅佐你,不敢不来呐!” 李世民先是一怔,继而似有所感,看着吕仲明,吕仲明却一哂道:“世民兄请。” 李世民带路,带着四人进入了这个繁华的花花世界。 初春,晋阳全城冰雪初化,一轮煦日当空,房檐朝下滴着水,满城梅花芬芳扑鼻,十里长街,川流不息。,白墙黑瓦一望无际,全城的屋顶汇成黑海,独拥着城中央高耸的唐王府。 王府前冠盖如云,两街叫卖之声不绝于耳,风铃声响,和在清风中传来,晋阳一地乃是并州最繁华之地。 秦琼、罗士信与吕仲明三人都是平生首次得入这等大城市,半晌说不出话来,李世民的部下牵来马,数人沿着长街不徐不疾而行。罗士信跨在马背上,笑道:“好地方。” 百姓安居乐业,民生富足,确实是个好地方,秦琼点头道:“较之大兴,不趋多让。” 三个乡巴佬进城,忍不住总是左看右看,李世民也不客套,笑吟吟道:“两位将军为大隋征战多年,奔波良久,若无要事在身,就在晋阳落地生根罢。” 罗士信终究是少年脾气,看到这么热闹的地方,比较自己一生走过的地方,便不可遏制地喜欢上了这里。心中豪气顿生,要说句什么时,秦琼却微微摇头,示意他有什么话,待得大家熟了再说。 罗士信略一沉默,便知秦琼之意,自己三人过来,并不是白吃白喝的,李家也不可能养着一群光吃饭不干活的门客,纵是愿意卖命,也要看李渊看不看得上自己。 那边吕仲明与李世民二骑并肩而行,李世民略略靠过来些许,吕仲明马上就知道他有话要说,低声问:“怎么?” 李世民道:“说来惭愧,本该世民亲自前往代县。” 吕仲明抬手道:“世民兄,这次既然来了,便是将我二位哥哥托付给你”说毕回头看了一眼,见秦琼与罗士信还在互相开玩笑,继而认真看着李世民双眼。知道彼此都是聪明人,连寒暄都不必了, 李世民先是略一诧异,继而会心而笑。 吕仲明低声道:“别将我当做外人,也不需顾忌我心情,该说的直说就是,假以时日,世民兄会发现,仲明确实是真心来助你的。” 李世民沉吟良久,说:“愚兄谨记。” 吕仲明道:“世民兄,现在有话请说。不必客气。” 李世民也不与他绕弯子了,解释道:“仲明,到了王府后,我父亲应当会朝你询问一些事。” 吕仲明嗯了声,知道李世民这是提醒他,如何与李渊对答,问道:“唐王有何心结未解?” 李世民道:“那首歌谣也就罢了,我不知道你是否知道……年前我弟弟玄霸病逝……与家母先后离去,不足三个月。” 吕仲明微微皱眉,李世民道:“父亲足足感怀一年,若问及寻仙,访魂,招魂,盼你慎重作答。” 吕仲明沉吟,点头道:“生死有命,成事在天,多谢世民兄弟提醒。” 李世民摆手,解释道:“也是想为他分忧。” 说话间已过正街,吕仲明又笑道:“世民兄为何不问,人死后归途如何一事?” 李世民无奈道:“生前的事都忙不过来,哪有空去理身后,该来的总是会来。” 吕仲明笑了起来,又问:“城内佛寺几处?道观几处?” 李世民想了想,答道:“未有佛寺,止有三处道观。数年前汴州来了一位僧人,想在并州弘扬佛法,为我一家四兄弟祈福消灾。家父不信佛,那位法师便走了。我猜母亲病重时,父亲曾后悔不迭,这些年来一直留着个心病。这次如此急切地请你来晋阳,也正因如此。” 吕仲明心中一动道:“那僧人叫什么名字?” 李世民答道:“似乎是叫神秀法师,那时我还小……未曾待客,已记不清了。” 吕仲明又问:“所以晋阳至今,都未有佛法传播是么?” 第42章 李世民点头不语,吕仲明约略明白了——佛门在李渊这里碰了个钉子,也无法在晋阳弘扬佛法,看来并州这一块,对方是应当是暂时放弃了。 说话间数人已来到晋阳王府前,王府门大开,颇有宫廷威仪,官兵来往巡逻,李世民下马,侍卫纷纷朝他鞠躬,李世民便道:“大哥已为三位安排落脚之处,还请随我来。” 李世民带着他们走近晋阳王府,当先是一个巨大的校场,罗士信笑道:“当真气派。” “王府在并州一地抵御突厥。”李世民回头解释道:“养兵数千,实在忙不过来,又人来人往,这些年里渐渐外扩,便成了如今模样,见笑了。” 校场外有两队士兵正在操演,都是千人一队的方阵,四人登上百阶汉白玉阶梯,从正厅绕过,进了回廊。回廊后则是花园,回廊里挂着无数角铃,风一吹来,所有铃铛一齐清脆作响,悦耳无比,听得人心旷神怡。 晋阳王府极大,分三十七阁十三廊,正院,东府,西府三大建筑群。又有殿外的宽阔校场。内里三十七阁,又各有主建筑与偏院,楼与楼间以假山,花园或是回廊互隔。吕仲明一路走来,见但凡有人在花园中说话,看到李世民过来,都是纷纷点头与他行礼。 看来李家门客不少,都住在晋阳府上。 “来不及为各位准备宅邸。”李世民道:“这段日子里,就请先住家里,出入,走动都是随意的。” 秦琼略一点头,三人穿着粗布袍子,与这富丽堂皇的大王府十分格格不入。吕仲明倒是十分坦然,虽说晋王府气派,却终究气派不过金鳌岛碧游宫。一路上七拐八绕的,吕仲明刚绕过两条回廊便心道糟糕,待会万一自己走动的话,就得迷路了。李世民正走着,旁里便有人过来,朝他行礼,并凑到他耳畔小声说了什么,李世民点头,把人打发走了。 刚进入花园,又有人过来,找李世民说话,李世民便点头小声交谈几句。他把三人带出了了回廊,后面赫然又是一个占地近十亩地的练兵场,练兵场上有台阶,沿着台阶上去,则是几座庙宇般的建筑。外头挂着匾“长香苑”。 李世民回头说:“长香苑距东府虽有些远,但距正院近些,后头有个独立的院子,院内有池塘,夜间也僻静。” 吕仲明点头,问:“晋阳府有多大。” “正院,西府,东府三处”李世民道:“我大哥说让三位住这儿,来往也近些。” “你住何处?”秦琼问。 “东府上。”李世民笑道:“稍有些远了。” 吕仲明微一颔首,没作什么评价,是时三人进了长香苑,虽不是特别气派之处,较之外头雕栏飞檐的大屋子,终究是逊了一筹,然而小殿倒是有小殿的特别。 “世民兄。”吕仲明道:“若有事忙,就先行一步,不必陪着我们。” 李世民沉吟,点头道:“待会我再过来。” 李世民脸色有点不好,数人都猜到他有重要的事,也不多问,进了长香苑,那处正是个合院,四周有八间厢房,看上去倒像是道观所改,院里种了不少风竹沙沙作响,清幽典雅,倒是别有一番况味。 不多时又有家丁将三人在府外卸下的行李送来,院门外便有人进来听使唤,是个婢女,盈盈一躬,吕仲明道:“不必理会我们。” 那婢女还没说话,又被吕仲明给打发出去了,罗士信以手指弹了下外间门房前的听风瓶,叮叮当当的,随口道:“气派。” “钱财身外物。”吕仲明道:“都是没用的东西,这就住下来了?” 秦琼看着二人,说:“我无所谓,只怕咱们仨不能常住一起。” 吕仲明在廊前坐下,说:“给个地方住,给口饭吃,想必得让你俩去帮李家打仗了。” “那是肯定的。”秦琼倚着个石桌,笑道:“不然还让咱们混吃等死么?罗成?” “来都来了,打就打罢。”罗士信漫不经心道:“也打了好几年了,不打仗能做什么?何况小二愣子也得……” 罗士信说了个开头,吕仲明便知道罗士信知道了,自己虽然没怎么对这两位好兄弟提及,但他得依附李家,才能办自己的事,他们都是懂的。 吕仲明点头,秦琼又道:“我猜他们正缺人手,外头练兵的阵仗看起来也不行,有兵无将,我和罗成想必也不会闲着。混口饭吃没太大问题,就是不知他们待谋士如何。” 吕仲明胸有成竹,说:“不用担心我。” 说话说到一半,便有家丁捧着木盘进来,说:“三位大人,这是唐王世子为各位准备的。” 三人便停了交谈,秦琼道:“放下罢,你家世子怎么说?” 家丁道:“世子请三位大人晚上到明德楼去用晚饭。” “知道了。”罗士信又把那家丁打发走了。 吕仲明看了眼木盘中的东西,见都是小金锭,一时间不由得泪流满面,悲从中来,小爷那金葫芦要是带在身上,十万两黄金扔出来,谁都砸死了。 “又傻笑什么?没见过金子?”罗士信莫名其妙道。 “没笑什么。”吕仲明泪流满面。 木盘中还有三套上好的绸缎袍子,以及三块刻着姓氏的腰牌。料想是让他们出入王府所用。 “李建成送来的。”吕仲明道,拿起袍子在身上比划。 罗士信道:“不是他哥来接咱们,倒是挺意外。” 秦琼随口道:“我猜李建成多半就没把咱们当回事。” “嗯。”吕仲明点了点头,李建成前来请他们,乃是李渊的要求,招摇撞骗的道士多了去了,不差吕仲明这一个。李建成想必见怪不怪,什么民间传说吕神仙大战突厥兵一类的,既无亲眼所见,便都当笑话听了。毕竟口耳相传的奇人奇术层出不穷,都是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说,李建成也不会尽信,只将他当做江湖术士看待。 而秦琼罗士信虽是隋朝将领,能带兵,李建成却不知其实力,不把他们看的太重,也实属寻常。 吕仲明笑道:“李世民是个识货的。他哥不怎么看重咱们。” 罗士信又道:“你可别忘了,他大哥才是世袭的王爷。” 这句话说得毫无前因后果,但大家内心都清楚,清风吹来,院内一片安静,三人都陷入了沉思之中。 吕仲明渐渐推断出李家人对待他们几个的态度,首先李建成几乎是完全不清楚他们几个来头的,只知道秦、罗二人带过兵。要招揽门客的话,只能算得上是中等级别。 而李世民则通过他的渠道,多少知道三个人的分量。当然也许也是因为他想招揽人,所以来者不拒。若无意外,李建成、李世民以及李渊,都会给他们一个互相深入了解的机会,知道他们的才能,才能知人善任。 “你也会打仗。”罗士信道:“找机会在他们面前露一手就行了。” “那是下策。”吕仲明笑道:“我能应对的,相信我。” 三人的讨论到这里就算完了,各自起身去整理东西,进王府时已是午后,没过多久,婢女见三人说完话,便端着点心进来,吕仲明正好有点饿了,便吃点心喝茶。 秦琼又道:“那黑炭也在王府里?” “说不定还病着。”吕仲明道:“晚饭的时候我再去问问他们。” 今天的这顿晚饭举足轻重,须得早作准备,于是吕仲明一再告诫自己,待会晚饭不可吃得太多,跟饿死鬼似的,让人轻看。一定要注意形象。 奈何傍晚到了明德楼里,香味一传来,吕仲明登时有点控制不住。 厅堂里只有李建成与他们三人,每人一案。 李建成入席时便客气道:“家父有事在身,来不了,实在抱歉。” 数人都点头道理解的,李建成又问:“吕先生荤素皆宜?” “都可以。”吕仲明道:“我们家不持斋戒。” 李建成点头会意,吩咐人上菜,先是上了一道鳖汤,一道咸蛋黄酿桂花虾,一道栗子烧肉,吕仲明便有点不太行了,竭力控制自己不要猛吃。婢女又把好吃的源源不绝端上来,吃了还有吃了还有……许多菜都认不得是什么东西。 李建成动了动筷子便不怎么吃了,先是问三人身世,与秦琼客套了一番,提及秦琼已故老母,李建成便颇有唏嘘,母亲新丧,按理说李建成还需守孝,彼此便交流了几句,吕仲明家严家慈安好,看那模样,天地塌了俩爹也死不掉,便不敢发表意见,以免又像刚认识秦琼那会,出言冒昧。 第43章 罗士信也是自幼父母双亡,自然与李建成有更多的话说。三人聊了一会,说到中原连年战乱,杨广开凿运河,民不聊生,百姓妻离子散的事,李建成便问:“请教秦将军,罗将军,两位从东边来,只不知叛军之势如何?” 这是要考校他们了,吕仲明知道秦琼肯定作了准备,便不怎么担心,便朝婢女道:“刚才那琵琶虾还有么?再给我来点。” 那琵琶虾实在太好吃了!简直比金鳌岛的东西还好吃……吕仲明道难怪天底下人都想当皇帝,当了皇帝想吃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有,还不会被管着…… 秦琼稍一想便答道:“离开隋军时,以叔宝所知,叛军仍以三支主力军为首。瓦岗的李密、江淮的杜伏威、与河北的窦建德。” 李建成略一点头,三人心里都知道,外头什么局势,李建成心底肯定比谁都清楚,秦琼便不与他多说形势,只道:“我与罗成,吕……” 吕仲明马上一个眼神制止了秦琼,秦琼反应也是甚快,便道:“我与罗成领军,跟王薄的主力交过手,也打退了卢明月。凡叛军,都有一样的弊病,兵多而不精。且人心涣散,士气低落。” 罗士信放下筷子,说:“兵铁装备匮乏,且单兵作战根本不堪一击,没有受过任何系统训练,只会简单的合围,包抄,且马战这方面,完全是空白。偶有奇计出现,譬如说水攻,火攻,却不懂配合天时地利,乃是靠小聪明想出来的计策。” 李建成道:“所言甚是。” 秦琼又解释道:“所以王薄才会败退,卢明月也是如此,如今战局,唯瓦岗,河北两支军队有可能坐大。若想为中原平叛,须得以速战为宜。因为时间拖得越久,对官兵来说便越不利。” 罗士信点头道:“时间拖得越长,他们就越能腾出手来战斗,开始时都是新兵,你打一次,敌人的力量就增强一分,打得越多,对方便越厉害,拖到最后,非常危险。” 李建成听不太懂,微微皱眉,秦琼又道:“要打,就要设法通过几场大的战役,全军出动,将对方全部歼灭。” 李建成道:“若将一支队伍交给两位,需要多久才能带出能打败义军的军队?” “世子,你没听懂我们说的。”罗士信摇头一哂,似乎不屑回答这个问题,李建成察觉到自己问了笨问题,便虚心道:“请将军教我。” “不能这么来估测。”秦琼道:“得看天赋,对敌时的勇气,以及决心,还有,不管派多少人,只要是新兵,上阵都会出状况。” “战场就是最好的课堂。”秦琼补充了一句,看着吕仲明,有点意外他这个时候居然没附和。 吕仲明根本就没空,才吃完冰糖肘子,现在又开始专心对付一只肥嫩的葱油鸡。 “何况,杀人也是讲究天赋的。”罗士信抿了口酒,淡淡道:“我不知道世子上过战场,亲手在万军之中杀过人不曾,但就我来说,刚开始参战,活下来是靠实力,你不能后退,只能上前杀。将士们也是一样,不能给他们任何后退以及侥幸的机会。” “渐渐的,杀得越来越多,身边的同袍也就死得越来越多,一波一波地换,给我十万人,来十波敌人,死到最后,剩下一千人。”罗士信道:“足以。这一千人,带上最精良的武器,穿上最好的铠甲,足够击破任何叛军。哪怕来个五万人我也不惧。但若大家都觉得这场战役有良将带领,有高人坐镇指挥,靠阵法,靠谋略,能打胜仗。那么结果必然只有一个,死定了。” 秦琼点头,殿内十分安静。 李建成明白了罗士信与秦琼所言,又问:“以并州的条件,是否适合长期操练兵马。” “在什么地方都可以。”秦琼道:“操演,本身没有太大的区别。当年我们练兵时只教很少的一点打斗,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战场上学。闲下来便翻山越岭,急行军突进,奈何朝廷擎制良多……条件不足。学以致用,练兵乃是学,上战场才是用。” 罗士信道:“我倒是觉得并州合适。” 罗士信看了秦琼一眼,秦琼也在考虑这个问题,知道他指并州外肆虐的突厥人。 罗士信显然对那天的陌刀铁骑非常感兴趣,问道:“天策军自建军到现在,有几个年头了?” 李建成显然在想别的事,心不在焉道:“天策军曾经是守卫凉州境内长城的一支队伍。” 罗士信点头,李建成却道:“我明白二位的意思,但纵是有新兵,也无法拿突厥人练兵,一来伤亡太重,二来……” “嗯。”秦琼道:“二来不可贸然启战。胜了还好,就怕败了危及百姓。” “塞外的马贼倒是可以。”李建成道:“当年历山飞被剿灭之前,便率军同时与马贼,突厥作战,历经多年,战力强悍。” 罗士信哂道:“说是这么说,但有兵也得至少一年的集训,才好带出去,否则都是些新兵蛋子,来日老子若带着人去朝突厥叫阵,背后部下全跑了,十万兵马面前剩了我一个,可就惹笑话了。” 说毕数人大笑,李建成忍不住莞尔。 吕仲明吃得已经彻底不能动了,婢女又送茶来喝,李建成见数人都差不多了,便喝了口茶,说:“改日再来请教两位将军,吕先生……” 李建成见吕仲明从始至终只说了三句话,分别是“太好吃了”、“这虾还有吗”以及“再给我来点肘子”。满脑子全是吃的事,与李建成先前所见的吕仲明完全不是同一个画风,实在是不知道怎么试他才学,然而自己也找不出什么话来问,转念一想,只得道:“今日菜肴可还……合心意?” “好吃。”吕仲明道:“比家里做的还好吃。仲明不懂行军打仗,不敢谬议。” 李建成笑笑,又说:“尉迟将军一事,建成已朝舍弟代为分说,尉迟将军身体已无大碍,但任务未完成,军纪如山,还是得担点干系,料想罚得不重,吕先生请安心。” “叫我仲明就行。”吕仲明道:“尉迟恭也住府上?” 李建成点头道:“想必您很快能见到他,时候不早了,建成还得回去……” 三人便道无妨无妨,秦琼道:“我们也该回去了。” 李建成笑道:“赶了好几天的路,各位就先随意休息。” 宾主又互相谦让了一番,李建成显然身有要事,便告罪离席,秦琼又喝了杯酒,要起身回去,罗士信看了吕仲明一眼,知道他在装傻,不愿太快被李建成看出底细。 “走罢。”秦琼道:“怎么了?不舒服?” 吕仲明:“吃太多了……” 罗士信:“……” 秦琼:“……” 秦琼善意道:“活动一下,慢慢起来。” 吕仲明只觉吃下去的东西都要从喉咙里冒出来,艰难地爬起来,罗士信又道:“背你?” 吕仲明忙色变道:“不不,肚子可千万不能挤着。” 吕仲明扶着墙出来,空气十分清新,塞北并州入夜,天空一道繁星如带,灿烂银河闪耀,晋阳府内树木又多,伴随着屋檐下的风铃叮叮作响,实在令人心旷神怡。 秦琼与罗士信还在讨论,方才于李建成面前的对答,吕仲明却走走停停,感觉自己快吐了,回去以后只能侧躺着,回到古代后,还是第一次吃得这么饱。 清风下,走廊尽头,灯火阑珊。 罗士信与秦琼的交谈停了,吕仲明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朝远处看,只见那处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手里提着个灯笼,柔和的灯光映在他的脸上,身上。 那是尉迟恭。 尉迟恭穿着一身靛蓝色的武袍,无袖的上衣,裸露着健壮的手臂,肩宽手长,剑眉英挺,略略点头,朝他们笑了笑。 “病好了?”秦琼随口问道。 尉迟恭点头道:“救命之恩,敬德铭记在心。” 吕仲明看到尉迟恭时便十分震撼,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他,然而一时间千头万绪,又不知从何说起。 “你们聊罢。”秦琼道:“我们先回去了,走,罗成。” 秦琼搭着罗士信肩膀走了,罗士信回头还朝吕仲明笑了笑。 “等很久了?”吕仲明道。 尉迟恭笑了笑,说:“没多久,刚来,世民让我送你们回去,怕你不认识路。” “我可是等很久了。”吕仲明冷冷道:“你骗了我多久?太能装了罢,影帝。” 第44章 尉迟恭莫名其妙道:“影帝?” 吕仲明无语,没好气道:“没什么,不用送了,我自己回去。” “等等,仲明!” 吕仲明要绕过尉迟恭,尉迟恭却挡住他去路,说:“我有几句话,是真的想对你说……” 吕仲明静了一会,突然间胸腹之气逆行,打了个呃逆。 “嗝儿。” 尉迟恭:“……” 吕仲明:“……” “你还有什么话想……嗝儿。”吕仲明又来了一下,心道吃得太饱了,刚刚又被尉迟恭吓了一跳,这下绷不下去了,可恶啊! 尉迟恭忍着笑问:“要喝点水吗?去我那里坐坐?” 吕仲明冷着脸:“不了……嗝儿,你这个骗子……嗝儿。” 尉迟恭:“……” 吕仲明要走,尉迟恭却不让他走,认真道:“是我不好,我没对你说实话,敬德有公务在身,不敢泄露身份……” 两人沉默,风铃发出轻响。 “嗝儿。” 吕仲明打呃逆的时候,肩膀忍不住都在抽,尉迟恭实在看不下去了,要伸手过来摸摸吕仲明的背,却被他躲开。 “还要说什么?”吕仲明道:“嗝儿。” 吕仲明接连打呃逆,什么气氛都没了,尉迟恭强忍着笑,全身发抖道:“我就是来向你……道个歉。” 吕仲明又是一抽,把呃逆闷着,冷冷道:“知道了。” 尉迟恭看着吕仲明,朝他笑了笑,说:“对了,世子还派了我一件事……” 吕仲明咬牙切齿:“呵呵!债贱!” 说毕吕仲明一边打呃逆,一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尉迟恭,继而脚步越来越快,最后带着满腔愤怒与抓狂等种种复杂的情绪,化作一匹狂奔的羊驼消失在黑夜的尽头。 当夜,长香苑内,罗士信与秦琼坐着喝茶,吕仲明躺在一旁,面朝墙壁。 “嗝儿。” 吕仲明的肩膀抽了下。 秦琼:“喝点水,没事罢。” 吕仲明爬过来,喝了口茶,还是在打呃逆,一打起来没完没了的,整个胸膛都在抽,腹肌都酸了。罗士信给他顺了顺背,秦琼问:“你觉得,咱们靠着李世民?不想与他大哥多接触?” 吕仲明勉强点头,又是一抽。 罗士信皱眉道:“我发现你每次碰上那小子就得愁眉苦脸半天,妈的,老子这就去把他砍了。” “我是吃太饱了!”吕仲明叫道。 “嗝儿。” 秦琼与罗士信无语。 “唐王也没找你。”秦琼道:“原以为他会问几句苍生大局之类的话。” 吕仲明又喝了口茶,还是在打呃逆,实在太抓狂了,说:“我去睡觉了!” 孰料外面又有人找,却是尉迟恭又来了。 三人看着外头尉迟恭,尉迟恭道:“唐王请仲明过去喝杯茶,说说话。” 吕仲明:“……” “我还在打呃逆!怎么办!”吕仲明抓狂道:“嗝儿。” 秦琼果断道:“先喝水,把呃逆止住……” “我这有。”尉迟恭道:“刚才回去拿的蜜水。” 尉迟恭拿竹筒过来,秦琼与罗士信去找衣服,吕仲明就着尉迟恭端着的竹筒,一口气猛灌蜜水,连着灌了十五口,看了眼尉迟恭胸膛,见他还缠着绷带,便抬手摸了摸。 “还痛不?”吕仲明问道。 尉迟恭答道:“好了。” “那天把我吓死了。”吕仲明比划道:“箭头距离你的心脏只有这么远。” “差一点就死了。”尉迟恭笑道:“你救了我一命,不打了,我娘教的有用,喝水能好。” 吕仲明终于把呃逆压下去了,罗士信拿着衣服给他穿,数人对着镜子,吕仲明摇身一变,又恢复了一表人才的模样。背后灯火辉煌,镜子里的他眉如一笔浓墨,双目明亮灵气十足,少年郎的稚气未尽褪,眉眼间却带着自信的神色。 他的皮肤非常好,肤色白皙且五官轮廓柔和,嘴唇柔润,鼻梁高挺,双目深邃,尉迟恭看了一会,发现吕仲明也在镜子里看他,脸色一红,不自然地将目光转开。 吕仲明的心脏通通跳了起来,穿上云纹素锦袍子,问道:“怎么样?” “像。”秦琼笑道,拍拍吕仲明的肩膀,说:“去罢。” 吕仲明:“像什么?” “像修仙的。”罗士信道:“去罢,你能行的。” 吕仲明便点头,穿上靴子,跟着尉迟恭前往正德殿上去见李渊。尉迟恭提着灯笼,时不时回头看吕仲明,眼里带着笑。 “看什么。”吕仲明没好气道。 尉迟恭道:“你和我们不一样,第一眼看到你,我就是这么想的。” “哪里不一样了?”吕仲明眼里带着笑意,反问道。 “你是仙人。”尉迟恭道:“我们都是凡人。” 吕仲明知道长期居住在并州,日晒凶猛,风沙厚重,水土原因,这里的人皮肤相对来说都比较暗沉,偏古铜色一点,但也不构成是仙人的理由嘛。便道:“那是因为你没去过江南,江南人都长这样,世民兄皮肤也好,眼睛也亮,长得也俊,怎么不说他是仙人?” “不一样。”尉迟恭道:“他没有仙气,你身上有种仙气,走路时那种自由自在的感觉,无忧无虑,一边走一边笑的模样。” 步伐?性格?吕仲明道:“一边走一边笑,那是傻子好吧……” 尉迟恭莞尔,又叹了口气,似乎有话说不出来的样子。 “这个……”尉迟恭拿出吕仲明的那片鳞,说:“我可以一直收着么?” 吕仲明看了一眼,便道:“当然,给你的就是你了。” 尉迟恭点头,自嘲般地笑笑,说:“本以为你生气了,会要回去。” 吕仲明摆手,笑道:“没有生气,打嗝打得都没气了。” 说话间两人到了正德殿,守门的卫兵一起朝二人鞠躬。 “尉迟将军。” 尉迟恭提着灯笼,作了个“请”的手势,自己却不进去,说:“我在外头等你,待会送你回去。” 吕仲明点头,进一门,褪了靴子,再踏上垫板,走近殿内。 只见殿中央一名中年人两鬓发白,倚在胡床上,看手中一本书,李世民则坐在一旁,给那中年人烹茶。 “没想到吕道长如此年轻。”那中年人道。 “见过唐王。”吕仲明笑道,正要收拾心神,好好糊弄一下李渊时,忽然间一紧张,胸腹之气又逆行上来,忍不住打了个呃逆。 “嗝儿。” 吕仲明:“……” 静夜中,夜空晴朗,万里无云,漫天星星。 吕仲明不得不承认李家果然气派,李世民用来煮茶的器皿,许多是连他都没见过的,然而他实在没什么心思去跟李渊多说,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的呃逆上,听说闭气也可以止住呃逆,他便开始尝试以闭气控制。 李渊却丝毫没有发现,或者是已经发现了,为避免尴尬而不说,问道:“吕道长在晋阳可住的顺心?” 吕仲明点点头,不说话。 “道长请。”李世民笑着给他一杯茶,吕仲明接过,喝了。 李渊道:“道长实在太年轻了。” 吕仲明笑笑。 李渊道:“只不知道长是正一道,还是五斗米道?” 吕仲明喝下茶,闷了个呃逆,心道似乎好了,便开口答道:“晚辈是上清道。” “上清道?”李渊有点奇怪。 “天下道门。”吕仲明放下茶杯,淡淡回答:“其实本无分别,唐王所问的五斗米道与正一道,前者乃张鲁,后者乃张道陵所创。事实上以创始者来区分道家流派,并不正确。” “噢……”李渊缓缓点头。 吕仲明感觉自己已经不呃逆了,便自若答道:“毕竟在他们创教前,盘古一气化三清,三清便已斩去三尸,证于天地,万古长存。玉清元始天尊,太清道德天尊,上清灵宝天尊。现今天下道门,有以玉清为尊的玉清道,也有奉行老君经文的太清道,还有奉上清灵宝天尊的上清道,晚辈便是上清道门人。” 至此,李渊方恍然大悟,点头,说:“道长所言有理,只不知上清道中,所学为何?是丹药之法,还是延年益寿之术?” “容晚辈问一句,唐王有何心愿未遂?”吕仲明看着茶杯,随口道:“是求长生,还是想修仙,抑或是泽被子孙,求三清赐福?” 李渊正思考时,吕仲明却放下茶杯,认真道:“若是想借仙力了却心愿之法,仲明无计可施。上清道所教授,非是求神问鬼之术,也不能使人长生不死,更无法令人超脱三界成仙。” 第45章 听到这话,李世民脸色一变,忙皱眉以眼神示意,吕仲明却假装看不见起身,向李渊拱手道:“仲明不才,就此告辞。” 吕仲明正要走时,李渊却忙道:“请留步。” 吕仲明回头看着李渊,李渊长叹一声,缓缓道:“本王明白了。” 李世民笑道:“道长,茶还没喝完。可是嫌李某待客不周么?” 吕仲明笑了笑,坐下,不说话。 “阁下见笑了,仲明家学,对唐王兴许起不了帮助。”吕仲明道:“我只学了‘道’,以及如何‘证道’,天地之间,最难寻的,独独便只有‘道’。唐王位极人臣,坐拥并州,千万百姓便是您的子民。世间之道,便在唐王的身上。仲明只懂如何平去这乱世,协助唐王证此道,重新缔造一个升平盛世,救百姓于水火,解万民于倒悬。此道,乃是‘帝王之道’。” 李渊笑道:“老朽有眼无珠,盼吕先生莫要往心里去。” 吕仲明知道此刻不上点料,双方还止于客套,并无进展,便先表忠心道:“唐王,仲明不才,此来愿为李家尽一份心力,只盼能有朝一日,见唐王证得王道。” 李渊道:“好,仲明快快请坐。” 吕仲明道:“容仲明问一句,唐王觉得,来日天下形势如何?莫不是还想为隋家尽一份心力,至死则以?” 李渊:“……” 李渊道:“道长言重了,如今战乱频起,本王守卫并州,抵御突厥,也属无奈之举,常常盼着有朝一日,能回中原,尽力收拾这乱局。” 吕仲明知道自己来前,李世民必定是遣人将他们三个的来龙去脉都调查清楚了,知道秦琼与罗士信当了逃兵,自然也知道他是杨广要的人,便不再与李渊拐弯抹角地说话,直接开门见山了。 来前他也了解过李家的发家史,心道李渊为人圆滑,说什么都不愿被人抓住把柄……既是如此…… “大隋已是广厦将倾,垂垂危矣,杨广的脾气,想必唐王也是知道的,何时生,何时死,不过在他一念之间,又何必再为他效命?大隋气数已尽,一朝倾覆,唯有唐王起兵号令,方能平息眼前乱局。”吕仲明喝了口茶,便这么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仿佛是知道李渊必将起兵造反一事,听得李世民暗自心惊。 李渊先是脸色微变,继而浮现笑容,问道:“道长,李渊何德何能?堪当此大人?我李家为隋效命多年……” 吕仲明一哂道:“时局瞬变,此一时,彼一时了,本以为唐王胸怀大志,仲明才与两位哥哥前来投奔,唐王若不愿招兵起事,就此别过。” 李渊不说话了,吕仲明看出他也在犹豫,便不再纠缠这话,又解释道:“起事指日可待,如今天下,不过是杜伏威、杨广、李密、窦建德数人为敌。杨广已穷途末路,又与江淮义军彼此牵制,远在万里之外,不必理会。” 李渊没接话,吕仲明便连珠炮般把话都说了,心道反正来都来了,今天小爷也给你来个唐朝版隆中对,誓要达到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效果,又说:“但唐王若想打起旗号,起兵反隋,万万不可自立为君,须得等候时机。” 李世民拿着杯子的手不住发抖,已说不出话来了,李渊却眯着眼,问:“何时方是良机?” “杨广死的那一天,就是良机。”吕仲明答道:“这几年,与突厥宜和不宜战,先以怀柔手段稳住突厥。朝廷若催起,便道因守卫边疆,无暇抽兵镇压中原一带。待得杨广大势已去,天下英杰群起而攻之,假以时日,不出三年,杨广必将走到死胡同,待杨广死后,唐王可拥立其宗族为君……” 吕仲明稍一沉吟,便起身走到李渊身后,抬头看着墙上的地图,续道:“这个时候,想必唐王已稳住了突厥人。且一时缓得外患,发兵直取大兴。一旦占领了大兴,最大的阻力便来自瓦岗,李密必然会警觉。” 说到此处,吕仲明认真地看着李渊双眼,解释道:“李密此人自命不凡,可怀柔取之,令其与余下势力相斗,李密好大喜功,且不能容人,只要不与他起正面冲突,坐山观虎斗,其人必败。” “待得那时,可沿大兴发兵取洛阳,招降李密,再杀之。” “那天救张须陀将军之时,本想一箭送他上西天,为唐王绝此后患。不料终究是射偏些许,可见李密气数未尽。” “然而不要紧,此刻关中之地已收入囊中。至此时,打的打,谈的谈,安抚的安抚,颁新政,安民心,轻徭薄赋,天下艰难多年,百姓不过是想讨口饭吃。” “众望所归之处,好战之人不过是秋风残叶,不足为患。”吕仲明道:“但须得慎防义军与官阀残党勾结突厥。初定大兴洛阳后,想必还有几场硬仗要打。扫除突厥积患后,唐王已是九五之尊。证此王道,上达天听,待那一天,仲明自当为陛下一释平生之疑。” 殿内十分安静,李世民,李渊两父子看着吕仲明,都是微微张着嘴,李世民端壶的手定在半空,添水的壶嘴嘀嗒一声,水滴落在杯中。 “嗝儿。”吕仲明又打了个呃逆,恨不得把自己埋起来。 李渊一直眯着的双眼睁开,大笑三声,反而把吕仲明吓了一跳。 “说得好。”李渊笑道,双眼中,竟是透着一丝沧桑与睿智:“本王受教,世民,能请到吕先生前来,你功不可没。” 李世民笑而不语。 李渊起身,一振双袖,朝吕仲明一鞠躬,吕仲明忙扶住这老者,霎时间心中感慨万千。 李渊道:“本王愿拜先生为上卿!盼先生莫嫌弃本王!” 吕仲明笑道:“唐王过谦了,仲明进晋阳时,见全城百姓安居乐业,城中富饶,便知唐王乃是天命所归之人。请。” 李渊回榻上坐着,长叹一声,答道:“我本有心做点事,奈何年纪大了,许多事,有心无力,也拿不定主意,今日听先生一席话,茅塞顿开,受益良多。然而时机难以把握……” “那是自然的。”吕仲明认真道:“不可贸进,须得准备周全。”自然知道李渊是个老狐狸,先前昏昏欲睡的模样,都是装出来的,必然早有计谋,多半自己所言正与他不谋而合,才有这待遇。 吕仲明欣然坐下,心道料都抖完了,现在可以尽情地装神弄鬼了,遂道:“天道轮转,生死有序,俱是世间法则,晚辈知唐王心有所系,却不必过哀。” 李渊道:“本王少时不信鬼神,不信运命,然而年纪大了,常觉心中戚戚,或许世间,真有许多事,乃是天命使然。” “唐王言重。”吕仲明不再与他拘礼,悠然道:“天命,往往不过是上位者施加于众生的意志而已。若说成败兴灭,功名富贵,这些都不算是天命。天命不是天道,生死,乃是天道使然。” 李渊道:“请问小友,生死乃何物?” 吕仲明悠然道:“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天地尚不能久,况于人乎?” 这句乃是道德经上老子所言,果然李渊一听便有触动,吕仲明又解释道:“生与死,就像一条河流的两岸,无法在此岸窥见彼岸,生人无法理解死,死者亦无法论‘生’,正如这一刻的你走过了时光,却永远回不到过去,而这一刻的你知道未来,却不知真正的确切未来会如何。以生窥死,是生者无法理解之事。夏虫不可语冰,因为蜉蝣朝生暮死,便从无冬寒一说,更无法想象。生前有生前的广袤,死后有死后的无涯,死亡是静,生时则循环往复,谓之动,一动一静,乃是无极。” 吕仲明抬眼看着李渊,笑道:“唐王不必为死者悲伤,就连诸天仙佛,都在这‘道’的纳入之中。一旦证得大道,便将与天地一体,到得那时,浩浩苍生,是魂是鬼,是仙是人,都将与天地同化。天地之变,福至心灵。至于招魂弄鬼,求神问路,本不是道家所为,不过是市井愚夫愚妇,想不通,看不开,便胡整出的,自欺欺人的套路罢了。” 李渊笑了起来,频频点头,外头有人通传道:“世子求见。” 吕仲明知道是李建成来了,便起身拱手,李建成拜见父亲,又与吕仲明寒暄几句,吕仲明见今夜说得已够了,天色也不早了,便起意歇下。李世民便道:“我送仲明回去。” 第46章 李渊也未道何日再会,吕仲明便与李世民告辞出来,两人绝口不提殿内之事,只在黑夜里慢慢地走。 尉迟恭在前头打着灯笼,李世民一直在沉吟,转过后殿时,吕仲明吁了口气,似有所感。 “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吕仲明道。 李世民哭笑不得道:“世民代家父说声抱歉,自家母与舍弟过世后,他便常常想着这事。” 吕仲明这才意识到,这话若将自己比作贾谊,便把李渊比作了汉宣帝,终究是不太礼貌的,忙解释道:“该说抱歉的是我,只是意外唐王也会在意这个。” 李世民道:“不过证道一说,也令我茅塞顿开,话说……你是不是自己也说不‘道’来?” 吕仲明正色:“我说得出来,但我不说。” 李世民笑道:“莫要唬我,都说道可道非常道,想必是没有人说得出来的。” 吕仲明一本正经:“不能说,只因你未到窥道之境,贸贸然告诉你们,害得你出脱尘世了,还有谁去救受苦的百姓?” 李世民道:“算了罢,我看你也说不出。” 吕仲明:“说得出。” 李世民:“说不出。” 吕仲明:“说得出!” 李世民:“仲明,你这脖子冒青筋,凡事要一争对错长短的派头,可不是道家的无为风范。” 吕仲明:“……” 李世民大笑,停步,看着吕仲明只好笑。 “送你到这里了。”李世民仿佛吵赢了,得意的看着吕仲明,说:“尉迟恭,替我送仲明回去,缺什么东西,遣个人来我东府说一声就成。” 吕仲明揣着袖子,想讨回场子,远远道:“李世民,你媳妇姓长孙!是个好媳妇,别亏待了她!你来日……” 吕仲明说起来得意,险些就把什么事给说漏嘴了,幸亏四周无人,只有一个尉迟恭,夜来静谧,赶紧及时打住。 “给我记着。”吕仲明道:“走着瞧!” “谁怕谁!”李世民远远答道。 吕仲明便转身,跟着尉迟敬德走了。 尉迟敬德道:“他来日怎么样?” 吕仲明笑道:“以后你就知道了。” 尉迟敬德笑道:“你俩都是小孩,一般的心性。” 吕仲明瞥尉迟恭,想问他点什么,又不太想主动开口,尉迟恭走慢了点,与吕仲明并肩而行。 “‘道’是什么?”尉迟恭问。 “道,就是天地。化为大时,地崩山摧万物毁,化为小时,则是千古凌霄一羽毛。沧海倒灌,桑田变迁,道是光阴,世界。” 吕仲明懒懒回答,呼吸着深夜的新鲜空气,晋阳府里似乎都睡了,只有些许风吹来。 他解释道:“以及世界中的万物。” 尉迟恭笑着说:“不是不可说么?你就不怕我也出家去了。” 吕仲明无所谓道:“对你可以说。” 尉迟恭:“为什么?” 吕仲明:“因为说了你也不会往心里去,你只是想跟我随便说说话而已,并不关心道是什么。” 尉迟恭:“……” 吕仲明:“哈哈哈。” 尉迟恭一本正经道:“还以为你想带我去修仙。” 吕仲明走在前头,悠然道:“道就像一条流淌着的宏大河流,不管是生灵还是死物,是鬼魂还是仙神,都置身其中,是它的一部分,老君用一本道德经,告诉了凡人这些道理,短短几句话,建立了一种奇异的联系……” “……让人找到归宿,无名,万物之始,有名,万物之母。道就是孕育一切之母。我们都从道中来,也必将回到道中去。” 吕仲明在长香苑前停下脚步,与尉迟恭站在静夜之中,面对面。 尉迟恭手里的灯笼照亮了二人脚下的一小块地方,彼此安静对视。 “再见。”吕仲明轻轻地说,心中再次涌起那种奇异的情绪,他看着尉迟恭,发现尉迟恭也看着他。 尉迟恭的眼中充满温柔,可靠,以及让人舒服的感觉。 他长得很帅气,吕仲明心想。 那一刻,尉迟恭似乎想做点什么,他稍稍低下头来,看着吕仲明。 尉迟恭:“会常常见面的,仲明,我……” 吕仲明:“嗝儿。” 吕仲明忽然又打起呃逆来,忙摆手道:“早点休息。” 尉迟恭嗯了声,转身离去,吕仲明快步进去,一头撞在罗士信身上。 罗士信朗声道:“地崩山摧万物毁!千古凌霄一羽毛!好湿!好湿!吟得一手好湿!不如贤弟就留下作我面首,与愚兄对月当歌!吟诗作赋!何如?” 吕仲明:“……” 夜,油灯光芒微弱。 “你去唐王处时,李建成又来了一趟。”秦琼道。 “喔,说的什么?”吕仲明换下袍子,问道。 罗士信道:“兵秣记载,都在这里了。” 吕仲明看了眼案上堆放着的几本书,便说:“我回去看看,明儿给你们个思路。” 说毕吕仲明便抱着书上楼去。这天晚上,他住在二楼,点起一盏灯,外面飘起了牛毛细雨。春夜寒漏,站在房中时,忽然有种说不出的孤独感。 自离开隋军后,与秦琼、罗士信二人朝夕相处,现在住进大房子里,他俩都各自一个房间,罗士信打鼾也吵不到他们了。奈何不知为何,颇有点戚戚之意。 吕仲明要关上窗,无意中朝外看了一眼,见远方漆黑的路上,那盏灯笼还亮着,尉迟恭还没有走。 尉迟恭仿佛远远地看着长香苑二楼,吕仲明亮起的灯,提着灯笼,独自站在细雨与夜风里。两人对视良久,吕仲明关上窗,坐在桌前,翻开李建成送来的书,内里是并州一地的征兵明细。 吕仲明看了会,边看边提笔在字里行间批注,颇有点心不在焉,关上灯,末了,推开窗又看一眼,见那盏灯笼轻轻摇晃,在深夜里离去。 翌日一起来就有早饭吃,吕仲明懒洋洋的,好久没过过这种生活了,唐王府吃的甚好,在长香苑内吃早饭时,婢女纷纷进来,摆开满桌子的小菜,每样都只用一个小碟盛着,三人坐在矮案上,面前是十四碟下粥的小菜,吕仲明呼噜呼噜吃完了,罗士信却道:“才这么一点,喂猫呢。” 秦琼道:“达官贵人家都这么吃。” “算了。”罗士信道:“去军营里再找点馒头吃。” 三人把桌上扫荡一空,秦琼与罗士信换了身全新的武袍,起身要走,吕仲明愕然道:“去哪?” “练兵。”秦琼道:“今天起,须得去军营报道了。” “晚上不回来了,得在军营里住好几天。”罗士信道:“照顾好自己,没事想哥哥们了,就到兵营里来。” 吕仲明有点不舍,却不得不让他们去,毕竟来了唐王府里,就得为人出力,秦琼与罗士信也等着建立军功的机会,不能总是混在一起了。 两人离去后,吕仲明伸了个懒腰,有点乏味。 既然大家都开始干活工作,自己也得找点事来做才行,但是做什么呢?主动去找李建成? 婢女们收拾了早饭残羹,吕仲明正坐着发呆时,外头有人来报,李世民来了。 李世民明显的满脸心事,进院门时险些还绊了一下,吕仲明哭笑不得,说:“每次见你的时候,是高兴还是担忧,都一眼能看得出来。” 李世民蓦然一怔,继而道:“说得对,是该有点城府。”旋即收敛心神,进来坐下,看着吕仲明,一副匪夷所思的样子,吕仲明吩咐人上茶,李世民勉强按捺住激动,问:“仲明,你昨天晚上说的什么?我会和长孙无垢成亲?” 吕仲明想了想,说:“叫长孙无垢吗?我倒是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如果是长孙无忌的妹妹,那就是了。” 李世民:“……” “我再去问问。”李世民道。 “不用问了,多半是了。”吕仲明道:“高士廉找你爹说亲?娶吧,好姑娘,尉迟恭,你不进来坐坐吗?” 尉迟恭送李世民过来后便站在外面,依旧是一身深蓝色武袍,就像个随时服侍李世民的家丁。吕仲明有点奇怪,这种将军级别的,不应该去带兵吗?兴许是前段时间的任务失败,被降级了,贬成个侍卫。 李世民道:“你怎么知道的?我肯定这件事,除了我父亲和无忌的舅舅,没有任何人知道。” 吕仲明一边给李世民煮茶,一边漫不经心道:“哎呀这是专业技能嘛,你忘了我是干嘛的吗?” 李世民哭笑不得,又道:“别闹,是猜到的?有什么传闻?” 第47章 “真不是猜的。”吕仲明道:“这就是你的命,命中注定的一段好姻缘。他哥哥长孙无忌,以后会成为你极大的助力。” 李世民稍一沉吟,而后道:“我与无忌自小结识,八岁时他前往大兴,现在还留在那处,倒是常常想让无忌到我身边来,就是怕耽误了他的仕途。” 吕仲明的声音放轻了些,低声道:“你要是有心娶他妹妹,倒是可以考虑尽快将他叫回来。” 李世民道:“可他不会行军打仗……” 吕仲明淡淡道:“行军打仗的人会有的,你正缺谋臣,谋臣实在太少了。” 李世民看着吕仲明双眼,吕仲明一笑,李世民又道:“可我也没打算娶长孙秀,我还没见过她。” 吕仲明揶揄道:“你不娶就是了。” “不娶会怎样?”李世民反问道。 吕仲明还不好说,如果李世民不娶长孙无忌的妹妹会怎么样,说不定魏征才会因为这个倒大霉吧,毕竟当年李世民差点就把魏征一刀捅了,还是长孙皇后身着盛装拜了李世民三拜,口称“有此忠臣乃是社稷之福”,才帮魏征捡回一条命的。 当然这话他不会对李世民说,只是笑吟吟地看着他,李世民被他看得心里发毛。 “昨日你问的事。”李世民道:“我帮你找了些信报,你看看。” 说着李世民便从袖中取出几封信件,吕仲明看了眼,便道:“谢谢你这么相信我。” 李世民道:“本来也不是什么秘密,现在谁没个打听消息的本事。” 吕仲明展开信,心中对李世民充满感激,这些信件对他来说,确实非常重要。李世民喝了口茶,又道:“你不说,我还没发现,瓦岗军中,杜伏威军中,以及窦建德军中,都有僧人。” “就连杨广在江都的行宫里,也有僧侣。”吕仲明喃喃道:“前往瓦岗军,辅佐李密的,正是那位离开并州的神秀法师。” 李世民解释道:“杨广宫中的吉藏大师,是早在我还未曾出世时便已成名。江淮地区,都感念其慈悲智慧。这几位法师,都在尽力说服义军头领,尽量减少杀戮、刀兵。远在大兴善寺内的金刚智法师,更是劝诫百姓一心向善。年前杨玄感兴兵反隋之时,能保住大兴,此人功不可没。” 吕仲明回想起自己所知,发现许多事情已经不一样了。 “昨天晚上的事,令尊怎么说。”吕仲明问道。 “什么也没说。”李世民缓缓摇头,说:“大哥去了以后,便说了些闲话。” 吕仲明从这句话里猜得到,李渊一定是有计划,却和大儿子一起,瞒着李世民,李世民又说:“吕仲明,尉迟恭说,你值得相信,也值得托付,我知道你不是寻常人……” “说罢。”吕仲明道:“我是来助你的,有什么话,都可以对我说。” 李世民长叹一声,沉默许久,吕仲明抬眼时看见外面站着的尉迟恭的眼神,那是一种信任的,温柔的以及坚定的目光。 “第一眼见你,我就觉得十分亲切。”李世民认真道:“与你就像是认识多年的故友,而昨天晚上,你在我父亲面前所言,更证明了我的感受,只因我曾经也像你这么劝他。” “昨天晚上,你说的话,与我对他说的,一模一样。”李世民低声道:“连次序都没有丝毫区别,当真全无区别!我也劝他及早起兵,也劝他直取大兴,再等候时机!你知道家父为何没有回答你的话么?是因为他以为,这些话是我教你说的!” 吕仲明蓦然震动,没想到李世民的想法会与自己如此接近。 李世民寻思片刻,又道:“现在时机稍纵即逝,若不抓住机会,待杨广驾崩,天下必定再次四分五裂,一旦叛军都成了气候,要平定中原,就更难了。请你帮帮我。” 吕仲明喝了口茶,说:“他兴许在怀疑什么。” “怀疑什么?”李世民眉头一动,问道。 吕仲明道:“耳目众多,风吹草动,都会传到杨广耳朵里去,总之他怕。” 李世民叹了口气:“你说得不错,他有所顾忌,但根据我私下调查,两名晋阳副留守,已经在密谋对付他。” 吕仲明道:“恕我直言,他年纪大了。你四弟与你母亲相继离世,能令一个人的心态苍老许多,不复从前的雄心壮志,在许多事上,就拿不定主意,总想求个万全之法。我爹也说,一个人年轻的时候,总是天不怕地不怕,但上了年纪,就会顾忌甚多,心老。” 李世民笑道:“你很了解他。” 吕仲明笑笑。 李世民道:“我实在是心急如焚,偏偏他和大哥都不想打草惊蛇,高君雅,王威两名留守常与大兴消息往来,今年年初至今,越来越频繁,我猜他们不日间就想动手了!” 吕仲明道:“先把他们抓起来不就完了?” 李世民道:“谈何容易?我的身份太敏感了,而且没有证据。” 吕仲明想了想,说:“这事简单,我替你去,这事交给我去办。” 李世民一震,问道:“怎么解决?他们手握晋阳的另一半兵权,也都是老狐狸了,暗杀不得。” 吕仲明放下茶杯,说:“需要他们对付你爹的证据,就得打入他们内部。” 李世民犹豫良久,而后道:“刘文静就是我的人,但他在外征战突厥未归,我猜王、高二人,密谋对付我李家,根据消息往来,最近这段时间里,很可能会动手。” 吕仲明说:“你家世袭唐王,应该有杨广的御旨或是亲笔信,这就去偷一张出来。咱们伪造一份天子密旨,再随便扯件他们没见过的信物,就说我是杨广派来的密使,协同对付你爹。” 李世民:“……” 吕仲明道:“我就说天子下令,要尽快除去唐王,让他们调兵遣将,速度动手别墨迹了。你得到消息后,先布好埋伏,我去把他们府里的信带出来,当做证据。” “我呢,就把他们引进陷阱里来,一股脑儿收拾了。到时候你把人抓了,就什么事情都解决了。” 李世民看着吕仲明,说:“你这也……太……” “太坑爹吗?”吕仲明客气道:“哎呀,迟早的事,不过就是让他俩尽快,办完了好上路嘛。” 李世民:“等等,待我仔细想想。他们会相信你?就怕他们不信。” 吕仲明道:“你不是说,他们经常与大兴传递消息吗?咱们先把他们送出去的信使截住,抓回来,看看信里说的什么,再让他的信使反水,帮咱们,叫信使跟着去证明就行。到时候让信使带着我,到副留守面前去,说‘这位是扬州来的吕大人,陛下吩咐大人跟着我一起过来,督办此事’,我再出示杨广的密旨,事先对好口供,他们绝对不会怀疑。” 李世民心中一动,答道:”这办法不错,此处驻兵都是本地人……待我想想,抓住那名互通往来消息的信使不难,可是要怎么说服他,帮你伪造身份呢?” “这就看你的本事了。”吕仲明笑道:“堂堂王府世子,要说服一个信使,还不简单?许他点功名利禄,富贵荣华……那人能在副留守府上担任信差跑腿,想必混得不会太得志,收买他,甚至不用花多少钱。” 李世民朝他看了一眼,又说:“只怕封官还不够,得拿他妻儿老小一起要挟。” 吕仲明无所谓道:”都可以,反正答应帮忙就最好,不答应呢,再想办法也就是了。这买卖有赚无赔,我觉得他一定会答应,你说呢?” 吕仲明看着他只是忍不住笑,李世民沉默。 这计划虽然匪夷所思,然而却完全可行,只要作好后续收拾,两名朝廷命官明着要对付他,李渊不反都不行,待高君雅与王威知道中计,已是晚了。只要李世民下手干净利落,来个死无对证,谁也查不出是他俩暗中捣鬼。 李世民犹豫了短短数息,说:“行,就这么办!” “好胆识!”吕仲明笑道,换了别的人,他还真的没把握说服,然而李世民深知其中利害关系,也不止一次劝过李渊,此事宜早不宜迟。 李世民道:“我手下只有一千天策军,且无兵符,府中门客,大部分都听我大哥吩咐,得先知会他一声。” “不必。”吕仲明道:“我那俩哥哥手上有兵,虽全是新兵,但只要作好完全准备,对付点官兵足够了。高君雅与王威,手上还有多少人?” 第48章 “两万人。”李世民起身踱步,说:“就怕不好收拾……” 吕仲明想的却是另一件事,摆手道:“世民兄,你有几成把握,将这些官兵收入你麾下?” 李世民一震,继而看着吕仲明,笑了起来。 吕仲明起身道:“你只管书信与伪造书信,说服信使反间这环,剩下的,我都替你办了,到时候你将晋阳守军纳入麾下,就可打仗,让我兄弟给你练兵。” 李世民大喜,吕仲明却上楼去换袍子,李世民又道:“等等!仲明!” 吕仲明拿着袍子下来,笑道:“怎么?” 李世民站在厅堂里,想了想,说:“给你派个跟的人。” “不用了。”吕仲明笑道:“吃你家住你家,本该为你干活。” 李世民道:“前些日子,我派敬德到塞外执行任务……” 听到这话时,吕仲明便停下动作,说:“执行什么任务?” “他想为我去刺杀突利可汗。”李世民道:“但没刺杀成,一来突利身边守卫严密,二来情况有变。我爹治了他玩忽职守之罪,降为侍卫。敬德,来。” 说到这时,尉迟恭才走进院内,只见他身穿深蓝武服,身材极好,赤臂袒胸,腰间佩一把陌刀,穿着一双木屐,朝吕仲明抱拳。 “我这就将他派给你。”李世民和颜悦色笑道:“待他将功补过,才好再让他重新带兵上战场去。” 吕仲明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李世民又道:“敬德是我爱将,晋阳府中,能全心全意相信的人不多,我将他托付给你,望你能帮他一把。” “以后吕先生的起居饮食,就由你贴身照顾了。”李世民又侧头吩咐尉迟恭道:“照顾他有如照顾我,不可有丝毫怠慢。” “是。”尉迟恭答道。 李世民又朝吕仲明道:“敬德熟悉城中地形,有他带着,你可先随意在城中走动,搜集消息。我这边有了眉目,会来找你。” “你一切小心。”吕仲明道。 二人互一拱手,李世民离去。 尉迟恭脱了木屐,这才进厅内来,帮吕仲明系腰带。吕仲明不由得感叹,实在是用心良苦,而且搞得他甚尴尬。事实上自从见到尉迟恭开始,他就说不清对这大个子黑炭头究竟是个什么感觉。 和罗士信,秦琼是不同的,他与尉迟恭单独相处时,仿佛彼此都有点不太自在。 “想去哪里?”尉迟恭问道。 “唔……没想好。”吕仲明朝他笑了笑,询问道:“你呢?有想去的地方么?” 尉迟恭道:“执行公务,还是消遣?” 吕仲明道:“你听到了?” 尉迟恭道:“只听到最后一句,有眉目了,世民会来找你。” 吕仲明点头,说:“先随处逛逛罢。” 说着走出门去,吕仲明又意识到了什么,揶揄道:“你俩关系很好啊,他叫你‘敬德’,你叫他‘世民’,这么腻腻歪歪的。” 尉迟恭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吕仲明暗自好笑,说:“算了。” 尉迟恭在前头带路,吕仲明心底感谢还好李世民这么体贴,否则要让自己出去打听消息,估计连晋王府都走不出去。 “前面是晋阳宫。”尉迟恭解释道:“杨广西巡时的行宫。” 吕仲明随着尉迟恭离开晋王府,两人走过长街,吕仲明看到了另一座宏伟的建筑,行宫与王府遥遥呼应,一在北,一在南。 “官府在什么地方?”吕仲明问道。 “西边。”尉迟恭解释道:“晋阳作‘田’字型,南北东西分别是王府,行宫,官府与兵府。走起来要一天多,还是坐车或骑马罢。” 吕仲明道:“没关系,走累了就回去。” 尉迟恭看着吕仲明笑,吕仲明便道:“怎么?” “带你去西市玩。”尉迟恭道:“去么?” 吕仲明不置可否,随口道:“走吧。” 尉迟恭带吕仲明穿过长街后进入西市,西市里熙熙攘攘,一派富足之意,这里较之雁门关下又不可同日而语,整条市街俱摆满了塞外的特产,尤其是吃的,尉迟恭又道:“这边来。” 吕仲明一脸茫然,跟着尉迟恭走,尉迟恭身材高大,给吕仲明带路时,行人都纷纷让开。 两人进了街口处,整整一条街全是卖吃的,猫耳朵、八珍汤、酱肉、灌肠、羊杂汤,扎撒子…… “那是什么?”吕仲明一看到吃的就走不动路了,伸长了脖子问道:“那个呢?咱们先吃午饭罢……不,还是再走走好了,万一前面有更好吃的……” 尉迟恭:“……” 一如尉迟恭所料,来到吃的地方,吕仲明就彻底形象全无,端不起架子来了,吕仲明又道:“你在这等等,我先去买点来尝尝……” 要是十万两黄金在身上,吕仲明说不得马上就要把这整条街给买下来,让他们开到碧游宫外面去,天天给自己做好吃的。 尉迟恭忙牵着吕仲明的手,说:“我知道有一家,味道最正宗,你跟我来。” 时近中午,两人在一家食肆坐下,这家店里的羊杂汤与炸撒子乃是一绝,王府里吃的俱是精致菜肴,外头的风味小吃,正合吕仲明胃口,店里人实在太多,吕仲明只得与尉迟恭挤在一个角落里,稍微动一动,不是碰到手就是碰到脚的,隔壁就是一对搂着的小情人,吕仲明不由得看得有点荡漾。 尉迟恭:“小二,两碗羊杂汤。” “两碗怎么够!”吕仲明马上抗议道。 尉迟恭:“四碗,海碗上。再来两斤炸撒子。” 小二去打吃的,尉迟恭却似乎有点心不在焉,朝食肆外望去,吕仲明顺着他的目光看,发现了两个人,正在对街的酒肆前抱着胳膊说话,时不时瞥这边一眼。 吕仲明敏锐地发现了异常,这时羊肉汤与面饼都上了,便边吃边问:“那些人是做什么的?” “眼线。”尉迟恭低声道:“别看他们。” 吕仲明:“谁的眼线?” 尉迟恭:“皇帝的。” 吕仲明嗯了声,尉迟恭喝了口汤,想到了什么,又问:“公务内容是什么?可以告诉我么?” “逼反。”吕仲明言简意赅道。 尉迟恭倒是半点不奇怪,又道:“把暗地里的布置都放到明面上来,提前动手?是世民一直所想,不过奸细还没抓出来,现在会不会太早了点。” “什么?”吕仲明道:“他没告诉我,还有别的么?” 尉迟恭道:“王府里潜伏着一名奸细。” 说这话时,尉迟恭看着吕仲明,吕仲明忽然心中一动,似乎隐约抓到了某个要点,又问:“怎么知道的?” 尉迟恭靠得甚近,笑着看吕仲明双眼,解释道:“前段时间,刘文静查到了一个线索,据说是唐王埋伏在晋阳县府里的人提供的,杨广在唐王府上,埋下了一个奸细。” “这很好笑么?”吕仲明莫名其妙道。 尉迟恭笑容一敛,说:“有人盯着咱们,所以伪装伪装。” 吕仲明会心一笑,搭着尉迟恭肩膀,稍稍凑过去些,两人的脸挨得甚近,喂了他块饼。 那一刻,他几乎感觉到尉迟恭的呼吸停住了,只是短短一瞬间,又恢复了正常。吕仲明挠挠他的下巴,调戏得手,忍不住地好笑,好半晌后,尉迟恭才意识到自己被调戏了,登时哭笑不得。 “有奸细,会是谁?”吕仲明道。 “不知道。”尉迟恭道:“你最好别在唐王面前表露太过,先前他们也怀疑过你是杨广派来的奸细,毕竟,你是从杨广兵营里逃出来的。” 吕仲明嗯了声,尉迟恭又解释道:“是世民为你一力分说,唐王才相信他的推断。” “你和李世民究竟是什么关系?”吕仲明不知为什么,又想起这茬儿,忍不住把正经事抛在脑后,问道。 “没什么关系。”尉迟恭道:“我感念他知遇之恩,他将我当做兄长看待。” 吕仲明打量尉迟恭,说:“哦?是吗……” 尉迟恭:“你老着急这事做什么,我和他什么关系,对你来说很重要?” 吕仲明:“……” 吕仲明被反将了一军,知道尉迟恭在这种事上明显比他聪明,不对,尉迟恭似乎总是比他聪明,便不吭声了。 吃过饭,吕仲明又扶着墙出来,尉迟恭道:“你……仲明,别怪我多事。” 吕仲明:“什么。” 尉迟恭:“饮食要适量……” 吕仲明:“我就喜欢暴饮暴食!我爹都不敢说我呢!” 第49章 尉迟恭:“……” 吕仲明拐进一条巷子里,尉迟恭又道:“你从小到大都这么吃,怎么也长不胖?” 吕仲明:“我也不知道啊,小时候我爹还以为我不是亲生的,怀疑我其实是只假装成他儿子的貔貅……” 尉迟恭:“??” “嘘……”吕仲明发现了端倪,此刻巷子外那交谈的两人停下,一人便离开了,吕仲明拉着尉迟恭在房子拐角处看了一眼,便怀疑地问:“其实你是故意带我来西市的吧,怎么会这么巧,刚来就碰上城里的细作?” 尉迟恭笑了笑,说:”无意中撞上而已,我也不知道此处有细作,既然碰上了,追还是不追?” 吕仲明忽然感觉自己又被尉迟恭耍了,没好气道:“追吧,走,跟着他!” 那充当眼线的男人离开食街,便朝巷子里拐,吕仲明与尉迟恭追到巷子里,见其走进一个后院,吕仲明看了尉迟恭一眼,尉迟恭马上识趣躬身,手撑在膝盖上,吕仲明借着他的背脊爬上墙头,朝里面张望。 只见那男人进了院子,又从前门出来,两人便远远地看着那人,一连跟了好几条街,最后男人进了晋阳官府。 “回去。”尉迟恭果断道:“盯另外那人。” 吕仲明马上与尉迟恭快跑,回到街前,然而第一个人已经不见了,尉迟恭站了一会,说:“跟错了,咱们应该跟另一个。” “在那里!”吕仲明眼力极好,于长街人群中一眼辨出了第一个眼线,只见那人进了一家书铺里,再出来时,怀中多了一封信。紧接着那人沿着西城门出去,递出通关文书。 “他去送信了。”吕仲明道:“跟着他。” 尉迟恭马上去找马,调了一匹军马过来,吕仲明见城墙下有货郎挑着担子,便买了个弹弓,掂在手里玩了玩,尉迟恭过来,两人上马,尾随那人而去。 尉迟恭不敢让那人发现了,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朝吕仲明回头道:“待会要动手,你没带兵器,别随便出手,交给我……” 吕仲明在尉迟恭身后道:“没事,我有兵器。”说着以弹弓拍了拍尉迟恭,尉迟恭哭笑不得道:“别闹!” 吕仲明正色道:“这才是我的最强法宝!弓箭什么的都弱爆了,小爷从小玩弹弓才是百发百中……” 尉迟恭稍一迟疑,吕仲明又道:“不能见血,你别抽刀,待会咱们还得把这人给绑回城去,万一淌血就麻烦了。” 尉迟恭眼见已快追上了,问道:“把他诱下马来?” “直接冲过去!”吕仲明道。 说话间尉迟恭猛催战马,追上了那信使,信使见背后有人追来,登觉不妥,也要加速,尉迟恭却在这一念间追上了他,吕仲明朗声道:“前面的大哥!问你个事!” 信使:“?” 信使转头过来。 吕仲明从尉迟恭身后探出头,朝那信使问道:“你挨过弹弓吗?!” 说时迟那时快,一枚金锭已到了眼前,击中那信使眼眶,信使大叫一声,栽下马去,尉迟恭双腿控马,两手紧握陌刀,连刀带鞘漂亮一挥,一声闷响,将那信使从马上挑得飞起,摔到路边。 两人在路边下马,吕仲明上前去检查那人死活,道:“快!用麻袋把他套起来!” 那信使一阵抽搐,吕仲明拉开弹弓又给了他一下,尉迟恭补上一记刀鞘,将信使装进麻袋里,搁在马上,两人火速回城。到得城外,正好是傍晚,城外农民耕种归来,回晋阳东陌吃晚饭歇息,吕仲明时间掐得刚好,便让尉迟恭使了点钱,将那麻袋混在干草车里,押进城去。 “不能带回王府。”尉迟恭道:“车子也进不去,一进去就有盘查。” 吕仲明道:“放心,咱们去东营里。” 当天傍晚,罗士信回军营时,被绑着的一个人吓了一跳。 “没有地方去。”吕仲明道:“只好暂时寄放你这儿。” 罗士信打量那被塞着嘴的男人,又看看吕仲明,问:“怎么抓回来的?” 吕仲明道:“我先是跟着他出城,悄悄地跟着,然后我射了一下,尉迟恭给了他一拳,我又射了他一下,尉迟恭又给了他一拳……” “停!”罗士信道:“谁要听你怎么打的!说重点!” 吕仲明只得道:“这人是个奸细,朝扬州送信的,被我们抓回来了,还没审呢,等李世民过来。” 不片刻,秦琼也过来了,三人面面相觑,吕仲明简短了说了此人来龙去脉,秦琼道:“你这就把官府的人给抓来了,接下来得怎么收拾?” 吕仲明道:“藏你军营里,反正那俩副留守也不知道,只以为这信使送信去了,十天半个月才能回来。” 正说话时,尉迟恭带着李世民进了军营,外面天色已晚,全城宵禁,李世民穿着斗篷,进来便拉下兜帽,朝两人点头。 吕仲明递出一封信,尉迟恭看了数人一眼,说:“我到外面去。” “就在这儿罢。”秦琼道:“军营里是最安全的地方。” “我大哥去大兴了。”李世民道:“今天刚走的。” 吕仲明:“去做什么?” 李世民摇头,展开信,里面是并州副留守的亲笔手书,内里提及不少并州兵力布置,突厥的用兵计划等等,李世民眉头深深拧起,吕仲明又递给他一封信,问:“王府里是不是有杨广埋下的奸细,怎么不早说?” 李世民看了吕仲明一眼,说:“此事非常敏感,我不敢说。” 吕仲明交出来的第二封信,字迹却十分娟秀,内里写的,尽是关于李渊招募贤才,有意举兵反隋一事。 “是个女人。”李世民眉头深锁道。 “不一定。”吕仲明道:“也有可能是个男人,假托女性字迹所写。” 李世民道:“太难查了……” 尉迟恭扯下那信报封口的布条,那人便哀嚎起来:“世子饶命!世子饶命啊!小人什么都不知道!是王大人和高大人吩咐小的去送信的——” “送到扬州给谁?”李世民先是问道。 那信使说了个人的名字,吕仲明听也没听过,料想是杨广的线人。李世民又道:“第二封信是谁写的?” 信使道:“是……是……小人也不知道……送信的人从来不与我们打照面……只把信夹在书里……小的每月初一,就去书铺子里找信……” 李世民与数人对视一眼,说:“你们怎么把他抓回来的?” 吕仲明一扬手,拿着个弹弓。 “市集上买的。”吕仲明道。 李世民真是没脾气了,寻思良久,而后道:“只能先把他关在此处,余下的,待我从长计议。” 数人都是点头,李世民道:“我还得去高士廉家里一趟,待回来再行商议,尉迟恭,你送仲明回去。” 尉迟恭点头,将李世民送出兵营,罗士信怕走漏风声,便把那人拖到后院柴房里去,堵上嘴,关了起来。秦琼问:“吃饭了么?一起吃罢。” 吕仲明道:“尉迟也没吃,待会我和他回去吃罢。” 秦琼朝外看了一眼,问:“你俩怎么在一起做事了?” 刚好罗士信回转,吕仲明便把尉迟恭跟着自己,照顾自己的事给罗士信说了,罗士信道:“什么戴罪立功?这是撮合你俩罢。” “什……什么?”吕仲明莫名其妙。 “别装傻。”罗士信道:“那黑炭头对你有意思,你不知道?” 秦琼乐道:“瞎子都看出来了,还去求世子,安排他天天跟着你,说不是有鬼谁信。” 吕仲明尴尬道:“还……还好罢。没有你想的这么……” 罗士信拍拍吕仲明的头,还要再说点什么时,尉迟恭便进来了,以征询的眼色看着吕仲明,不说话。吕仲明了然道:“我们先回去了。” 罗士信酸溜溜地说:“滚罢。” 吕仲明好笑,便跟着尉迟恭回了王府,天已全黑,婢女过来道:“世子出远门了,吕道长是在院里吃还是到厅堂上去吃?” 吕仲明正在玩那弹弓,头也不抬答道:“就在家里吃罢,今天有什么好吃的,都端上来。” 尉迟恭进来,盘膝坐在厅堂内,吕仲明抬眼看了他一眼,见尉迟恭正在看他,两人目光都有点不自在,稍一接触,便各自心里有鬼一般地别过头去。 尉迟恭:“你……吃东西不?我去拿点来给你吃。” 吕仲明摆手道:“不了,快吃饭了。”心想我在你心里的印象就只会吃吗……?为什么总是问我吃不吃东西。 第50章 少顷婢女上了晚饭,里头还有一样菜,是昨天晚上吃过的,婢女道:“这是唐国公特地吩咐,为吕先生做的。” 一连数日都是山珍海味,吕仲明已经吃得有点腻了,便表示很感激,尉迟恭看着那满桌子菜,坐下来照顾吕仲明吃饭。 吕仲明有点不在自在,说:“我自己来罢,你平时也吃这个?其余门客吃什么?” 尉迟恭道:“你的食宿,在王府里是第二等的,仅次于世子。世民吩咐,不能怠慢了你。” 吕仲明倒是没想到,只以为王府上下,都是一样的吃,现在看来还是分三六九等的,欣然道:“倒是承他的情。你平时吃什么,跟着他吃?” 尉迟恭道:“自己吃,你没来之前,我住东府外耳房里。一天三顿,面饼,汤,三种菜。武将都这么吃。” 吕仲明想起府中门客,第一天来的时候还是见着了不少闲人,便又问:“像我这样的,多不多?” “多。”尉迟恭给吕仲明盛饭,答道:“整个王府里有三百多名门客,大都住在东府里。但谋臣不多,大多是怀有一技之长,来讨生活的。世民觉得,但凡能用上的人,都留下来了,实在觉得用不上的,也会给点银子,打发回家去。唐王常常责他花钱如流水。” 东府是李世民的地盘,麾下养了近三百门客,不把他吃穷吗?想必李世民再豪富应当也有个限度,这么多人吃,料想也吃不到很好。 “喜欢就多吃点。”尉迟恭道。 吕仲明终于听不下去了,说:“其实我也不是总是想着吃……” 尉迟恭一脸严肃点头,吕仲明又道:“在东府里,最受宠的是谁。” 尉迟恭想了想,说:“你想听说实话?” 吕仲明:…… 尉迟恭笑道:“这么说罢,每个人刚来时,都是受宠的。” 吕仲明登时就恍然大悟,眯着眼道:“我说呢,怎么对我们这么好。如果时间一长,又没什么才学,就会坐冷板凳是吗?” “倒也不是这么说。”尉迟恭道:“世民每天都很忙,纵然投缘,也无暇去终日混在一起,既投缘,又有本事的,才会得他青睐。” “但有本事的人,不多。”尉迟恭解释道,又给吕仲明夹菜,说:“你和秦将军,罗将军已经算是凤毛麟角了,还有,像长孙无忌这些自小与世民相识的,自然不在话下。” “那你呢?”吕仲明又问。 “我……”尉迟恭想了想,说:“还行,他待我很好。” 吕仲明道:“你为什么喜欢他?” 尉迟恭道:“我不喜欢他,你别总是给我扣帽子,我只是觉得他像……” 说到这里,尉迟恭马上打住了话头,吕仲明却听到了,问:“像谁?” 尉迟恭:“他对手下人非常好,就算对方能力不足,他也会客客气气待人,都是发自真心,且他现在,非常缺能用的人手。” 吕仲明:“像谁?” 尉迟恭:“这么说罢,关于我身世的部分,并没有骗你,我确实是父母双亡后来到雁门,却是在雁门关下碰上杨广御驾亲征,与突厥混战……世民在那场混战中救了我,又不计较我出身,让我随军……” 吕仲明:“哦……原来是这样,那他像谁?” 尉迟恭:“……” 吕仲明:“所以你一直追随他。” 尉迟恭:“像你。” 吕仲明:“???” “像我?”吕仲明莫名其妙道:“次序颠倒了吧,你不是先认识的他,才认识我么?” 尉迟恭笑笑,不说话,吕仲明怀疑地看着尉迟恭,就在这时,李世民来了。 “每次我问到这个问题,不是来人就是出事,总会被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理由打断!”吕仲明不干了,说:“我不管了!今天我一定要问完问清楚!” 李世民:“???” 尉迟恭:“……” 李世民:“怎么了?你俩吵架了?” 吕仲明袖子一抻,拦着李世民,说:“你先坐,我好奇点事。”继而取了把铁勺子,朝尉迟恭说:“咱俩以前认识吗。” 尉迟恭马上无辜道:“我不是说过吗?不认识。” 尉迟恭穿着无袖的武服,胳膊下露出胸肋,吕仲明便把那冰凉的勺子背朝尉迟恭胳膊下的肌肉上一贴。 “啊——”尉迟恭登时惨叫道。 吕仲明面无表情:“招不招?” “招!”尉迟恭马上道:“我都招了!” 吕仲明道:“招了就好。”说毕又把勺子贴上去,尉迟恭又是一声惨叫。 “真的不认识!”尉迟恭道:“不认识!别动手了!壮士!求求你了!” 李世民:“……” 吕仲明道:“那你怎么说世民兄像我?” “哦?”李世民莞尔道:“原来敬德待我这么好,只是将我当做了小仲明?” 吕仲明:“……” 尉迟恭登时脸色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说:“我只是觉得,仲明你……很熟悉,就像梦里……见过的,就是这么个原因。” 说毕尉迟恭狼狈起来就朝外跑,吕仲明还在错愕中,尉迟恭已跑出二门外,还在木槛上绊了一下,李世民朗声大笑,尉迟恭已跑得没影了。 饭桌上说不出的尴尬,最后还是李世民打破了这宁静,笑着说:“仲明。” “认识敬德,还是在两年前。”李世民道:“带他回府后,我见他年岁已长,父亲感念他救命之恩,也想为他安排一桩姻缘,却被他拒绝了。” 吕仲明心事重重,捧着饭碗,嗯了声,李世民道:“敬德告诉我,从小到大,他常常会做差不多的梦,梦里,都会出现一个人。”李世民说:“他为我驻守代县,监视突厥时,就给我送过信,说,那个人,终于出现了,他等了二十来年,终于等到了你,让我过来看看你。” 吕仲明登时啼笑皆非,说:“从小到大,都会梦见一个人?这也太……” 倏然间,吕仲明想到了另一个爱睡觉,且常常做梦的家伙——太上老君。 “坑爹啊这是——!”吕仲明把碗一摔,咆哮道:“还能再不靠谱点吗?!秦琼也就算了,老君你这么跟尉迟恭‘打招呼’,是要玩死我啊!” 李世民:“……” “没什么。”吕仲明瞬间恢复面瘫状,诚恳道:“世民兄,咱们来谈一谈正经事罢。” 李世民哭笑不得道:“我话还没说完,敬德这人……” 吕仲明:“不不,咱们还是来商量正经事……” 李世民:“不不,先让我说完,敬德很喜欢你,他说他在雁门关下看到你的那一天,就知道你来了,虽然与小时候的你不太一样,但他知道那是你。他说,你不是凡人,你的出现必伴随着一些大事,是仙人派下来,扶持人间的,他会相信你,想陪伴你,照顾你,所以我也……相信你。” 李世民认真看着吕仲明的双眼,又说:“敬德就像我兄长,他很可靠,沉得住气,办得了大事,且很勇敢,机智,千军万马中把我救了出来。我说真的,你不妨考虑一下。” “考考考……考虑啥?”吕仲明茫然道。 “考虑和敬德兄……”李世民也有点说不下去了,抓狂道:“你别装傻!平时说话的高人样子都是装出来的罢!” 吕仲明道:“你终于发现了么?跟我混熟了的人都知道我是小二愣子啊。” 李世民:“……” 李世民真是败给他了,吕仲明又来了句:“二不好吗?你也挺二的。” “我不二!”李世民悲怆喊道。 “好好。”吕仲明道:“你一点也不二,好了,来,谈正经事罢。接下来怎么整?” 李世民终于被吕仲明带跑了话题,正色道:“信拿到了,但还没伪造出来,府里人多耳杂,不敢乱来,得拿出去想办法……” 吕仲明道:“你东府里养了几百号人,怎么连个会作假的都找不出来,还说不二。” 李世民抓狂道:“这不是没碰上合适的么!我倒是想千金买骨呢!” 吕仲明又安抚道:“好好好……府里奸细,查出是谁了么?” 李世民沉默,摇头,又说:“我猜多半是个女人。” 吕仲明道:“蹲点,盯梢,看有谁经常出府,来往王府与晋阳宫,甚至官府的。” “已经派人监视了。”李世民道:“连副留守都不知道奸细是谁,足见其心思慎密的人,这种人必有防备,不会这么轻易露出马脚。” 二人分析半晌,从那信报口中得知,以月为周期,那名奸细会往来王府与街市,传递消息,今天乃是二月初三,只要在这个月里把陷阱布好,奸细就不会知道。 第51章 又商量了许久,李世民才回去,吕仲明又道:“这几天你来得太勤了。” “我知道的。”李世民点头道:“大哥去大兴办事了,偶尔走动,倒也无妨。走了。” 说毕李世民告辞,出去时看见尉迟恭站在门外,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笑,尉迟恭见李世民走了,这才尴尬进去。 “吃……饱了?”尉迟恭硬着头皮问道。 “吃饱……了。”吕仲明硬着头皮答道。 两人尴尬不做声,吕仲明道:“你……吃吧,我先上去休息了。” 说毕吕仲明把信一收,飞也似地蹬蹬蹬上了楼去,不再下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吕仲明坐在书案前,满脸抓狂,动动这个又碰碰那个,明明爹说过,谈恋爱的时候,不是这样的啊?!还记得从前吕仲明问过自己老爹,爱情是什么,吕布答道哦,就是想保护他,跟他在一起一辈子,没了。 尉迟恭对自己有意思,吕仲明早就知道了,罗士信也不止一次拿来嘲笑过他,但接下去要做什么?吕仲明根本就想不到要做什么。他总觉得自己虽然挺喜欢尉迟恭的,但也远远没到要和他在一起一辈子的地步。 “要吃宵夜吗?”尉迟恭在楼下问道。 吕仲明像是被电了一下弹起来。 “生气了?”尉迟恭又问道。 吕仲明:“没……没有,我睡了。” 尉迟恭道:“今天在外面跑了一天,早点休息。” 吕仲明嗯了声,坐了一会,忍不住又到楼梯旁,把脑袋伸到楼梯的狭缝里,探头朝下面看,见尉迟恭独自坐着吃饭,吕仲明刚看了他一眼,尉迟恭便放下筷子,似乎感觉到了,回头道:“仲明?” 吕仲明马上把脑袋缩回来,孰料碰的一声,脑袋被楼梯的那道狭缝夹住了。 吕仲明:“……” 尉迟恭:“……” 尉迟恭手忙脚乱上来,吕仲明使出吃奶的力气,要把脑袋从木板的间隙里拔出来,尉迟恭全身都在发抖,显是忍笑忍得非常辛苦。好不容易帮吕仲明把脑袋拔出来了,尉迟恭道:“有事你叫我一声,我就在下面睡。” “好的!” 吕仲明瞬间逃回二楼卧室内。 这天晚上,吕仲明在床上翻来翻去,耳朵火辣辣的发烫,也不知道是因为被楼梯板夹的,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感觉这次来初唐,不仅事业与自己想象的相差甚远,就连谈恋爱也完全朝着脱缰的方向一路狂奔,吕仲明从前确实想过,是否某一天,自己也会去组建一个家庭,和一个喜欢的人在一起,可能是一只九尾狐,又或者是只白龙青龙什么的…… 当然,跟人在一起也没什么不好,人乃万物之灵,自己老爸成仙时,也是个人,大家在金鳌岛都是以人的模样交谈,人有七情六欲,是世间最有灵性的生物。只是和吕仲明以前作过的假设差得有点远。 其实他最喜欢龙了,鳞片闪闪发光,眼神还这么威严,白虎也可以,很有安全感,还毛茸茸的,朱雀则有点娘娘腔,不太喜欢……但是爹也说过,你喜欢的,未必就喜欢你,只要大家互相喜欢就行,性别不是问题,物种没有关系。 吕仲明开始胡思乱想,如果尉迟恭是条黑龙就好了,那么自己肯定会满眼射星星,流着口水倒贴上去,不对,这也不是物种的原因。喜欢的,随便是个什么都喜欢,不喜欢的,就算是龙也不喜欢。 这天晚上,气候略有回暖,在吕仲明的脑补中,尉迟恭摇身一变,成了一条黑龙,高端大气上档次,低调奢华有内涵,这么想来,好像也挺不错。 翌日,吕仲明吃早饭时发现尉迟恭好像有点没睡够,问:“没睡好?” 尉迟恭道:“睡好了。” 吕仲明心里好笑,没睡好就没睡好,昨天晚上你在我脑子里忙活了一整夜,当然没睡好。 尉迟恭又问:“今天办什么事?” 吕仲明道:“等的东西还没来,先出去走走罢。” 说是走走,然而出门以后,吕仲明却是直奔军营,趁着尉迟恭没进来,拉着秦琼和罗士信,把昨天晚上的事说了。 “少扯那些有的没的,你看得上他不?”罗士信问道。 “啊?”吕仲明道:“还……好罢。” 两人倒。 秦琼道:“你说清楚点,喜欢他不?这事得看你自己,问我做什么?” 罗士信满腹狐疑,问:“你不是仙人么?仙人能和凡人在一起?” 吕仲明道:“这个倒是没什么关系,只是……” 秦琼问:“你喜欢的人,是怎么样的?” 吕仲明道:“我喜欢龙,其实他要是条黑龙就好了。” 罗士信:“???” 秦琼:“?” 罗士信道:“黑龙?那小子下面说不定是条黑龙……” 秦琼:“……” 吕仲明:“?” “自己想罢,你不是很聪明的吗?”罗士信道:“我看你挺喜欢他的,爱干嘛干嘛去。” 秦琼道:“就是,练兵去了。” 吕仲明只得又走了,尉迟恭等在外面,站在春天的阳光下,今天换了身侍卫穿的简单衬甲,远远地看上去,只觉十分帅气。 “去书铺子看看。”吕仲明主动道。 尉迟恭点头,在前面带路,吕仲明决定还是先不想这事。两人到了书铺外,吕仲明随手翻了翻书,看了眼那字,倏然间心中一震。那书里所写的字,与信中的字迹,明显出自同一人之手,虽说字体已改,然而依稀能辨认出来。 “这字挺漂亮。”吕仲明笑道:“掌柜,是什么人写的?” “大兴延坊书斋——”掌柜在柜台后头掸灰尘,头也不抬道:“小店是分号,没看招牌么?这里的书,都是那头誊写了运来的。” “是么?”吕仲明又取了本,发现两种字体虽一样,却不是出自同个人之手,掌柜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说:“你手里那本《古诗十九首》,应当是张小娘子誊抄的。” 吕仲明又问道:“张小娘子叫什么名字?” 掌柜道:“嘿,你这登徒子,怎好随随便便就打听别人名字?只剩这一本了,要买就趁早。” 尉迟恭听到这话时脸色瞬间一变,眯起眼,吕仲明还没发现,兀自问道:“她为何要誊书来卖?” 掌柜随口答道:“生计所迫,你以为都像你们,当街佩剑,游手好闲就能来钱吗?” 尉迟恭低声道:“别问了,我知道她是谁。” 说毕尉迟恭去付了账,拿了那本古诗十九首,与吕仲明出来,吕仲明莫名其妙,问:“你知道是谁?” 刹那间吕仲明意识到了不妥,既然是尉迟恭认识的,也就是说,是唐王府里,他的朋友…… 果然,尉迟恭神色复杂,说:“咱们问得太多了。很容易引起对方警觉。” “不妨,你先说是谁。”吕仲明道。 尉迟恭沉默,吕仲明道:“说吧,我保证不说出去。” 尉迟恭看着吕仲明,说:“是李靖的夫人,我记得他途经雁门关下时,带着她夫人一起,送他离开代县时,他就到你摊子前来,算过一次命。” 吕仲明:“!!!” 尉迟恭边走边说,吕仲明这才知道,原来尉迟恭与李靖,并非早就认识,而是在铁铺里认出彼此的——当年杨广巡雁门时,李靖恰好担任领军校尉,对横里杀出来,救下李世民的尉迟恭印象十分深刻。 李靖告诉他的,与告知吕仲明的一样——在大兴获罪,逃到西边,进并州投奔李渊,认为李渊是明主。而被称作红拂女的张初尘,便一路跟随在李靖身边。 吕仲明眉头深锁:“这下麻烦了,没想到查来查去,会查到自己人头上……” “自己人?”尉迟恭听出了句什么,吕仲明马上摆手,意识到说错话了。 “你觉得怎么办?”吕仲明道。 尉迟恭道:“我要去劝李靖老弟一劝。” “不行!”吕仲明色变道:“开什么玩笑?他能一路装模做样,混进晋阳来,不是你劝就劝得动的。你想,李世民让你去代县当卧底,有人告诉你让你放弃,投奔突厥,你会听吗?” 尉迟恭道:“但也不能让世子知道此事!” “兜不住!”吕仲明道:“世民已经知道府里有奸细,咱们查到一半,连信都拿到手了,现在突然无声无息就断了,你觉得这可能吗?” 尉迟恭道:“李靖满腹才学,是个干大事的人,你要是去告密……” 第52章 “什么告密!”吕仲明说:“这什么词啊!” 尉迟恭马上道:“对不起,我说错了。” 吕仲明气呼呼地就走,尉迟恭跟在他身后,又是赔不是,又是作揖,像头狗熊般,吕仲明又觉得好笑,绷不住了。 “你想怎么说?”吕仲明道。 “陈衡利弊。”尉迟恭道:“晓以利害,让他自己找世民坦白。” 吕仲明摇头道:“他不会是说放弃就放弃的人。” 尉迟恭道:“你答应我,先别把这事捅破,我再慢慢想办法。” 吕仲明本来也没打算出卖李靖,只想换个方式解决,然而看到尉迟恭这么紧张李靖,又觉得有点酸溜溜的。 “他哪里好了。”吕仲明道。 “朋友。”尉迟恭道:“这是我的原则。” 吕仲明:“不行,我要去‘告密’,你要么杀了我,要么我就去‘告密’。” 尉迟恭:“你……” 吕仲明面瘫状看他。 尉迟恭道:“罢了,还是我去捅罢,不用你说,我找世民去。” 吕仲明:“你的原则呢。” 尉迟恭笑笑道:“你和原则冲突的时候,当然选你了。难道还把你杀了灭口吗?” 吕仲明怀疑自己又被尉迟恭耍了,说不定他早就知道自己不会去告诉李世民。然而此刻街头围观群众,俱是一脸戚戚,议论纷纷,两人都意识到了,吕仲明大囧,尉迟恭瞬间把他肩膀一揽,装作好兄弟般,飞也似地逃了。 午后,王府校场,一轮春日晒得人暖洋洋的,天策骑兵排开,在校场上习练枪法。 李靖一身大麾,在方阵中负手而行,刚硬的唇角犹如刀锋般锋锐,剑眉略略挑起些许,一脸冷漠,正凝视手下兵士时,忽然察觉远处的两个人,嘴角便微微一挑。 “尉迟将军。” “李将军。”尉迟恭站在天策军方阵外,朝李靖略一抱拳,沉声道:“一位小友特地来看你。” 吕仲明背着手,嘿嘿笑,从尉迟恭身后走出来,说:“李将军,你骗得我好苦。” “吕道长。”李靖虽不显喜怒,眼中却带着欣然之色,问:“上次托人送去的酒,味道如何?” “好酒。”吕仲明笑道:“尉迟泡成梅子酒给我喝了,哪儿弄来的?” “唐王赏赐。”李靖答道:“要再喝,只能等下次了。尉迟将军说不定常常能喝到。” 尉迟恭无奈笑笑,说:“任务砸了,现在只是个侍卫,不敢称将军了。” 李靖又道:“前几日就听说道长来了晋阳,奈何兵务缠身,无暇得见。” “不忙。”吕仲明笑道:“有空再一起喝酒罢。” 三人沿着校场一侧走,尉迟恭道:“李靖老弟,现在天策军交给你带了?” “靖何德何能?”李靖道:“只是世子有事外出,便由我暂时统领。取长补短,练习马上厮杀之术。” 吕仲明看了一眼天策军方阵,见果然军容有纪,料想李世民麾下武将,人人都想带这支兵,只是才能有限,看来李靖混得不错。 尉迟恭道:“什么时候来练练,打一场?” 李靖道:“正有此意,先前还说了朝尉迟将军讨教,择日不如撞日?” 尉迟恭笑笑,与李靖互一抱拳,各自去取兵器。 吕仲明先前只是与尉迟恭说好,找李靖聊聊,没想到尉迟恭居然会和李靖出手切磋!怎么这家伙又不按剧本来的???! 春日晴好,照着场中二人,尉迟恭取来一把斩马重剑,李靖则取来一把画戟。吕仲明刹那傻眼,这俩家伙都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吗?旋即马上明白过来,尉迟恭是要让他看,不是看自己,而是看李靖的功夫。 让他看清李靖的本事,从而知道李靖此人贤才难得。 “尉迟恭!”吕仲明马上道:“别客气哟。” 尉迟恭被吕仲明一眼看破心思,哭笑不得,点点头,抱拳道:“遵命!绝不留手!” 一时间天策军纷纷涌至,要看李靖与尉迟恭切磋,恰恰在这时,李世民刚好议完事,从演武场外的偏殿内走出来,看到二人这架势便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远远道:“尉迟恭,莫丢了我面子!” 尉迟恭这下压力倍增,连李世民都来了,李世民笑吟吟,一身锦袍下来,天策军自发让出一条路,分别朝李世民躬身,吕仲明朝他招手,李世民便过来了,跃上武器架,与他并肩坐着。 尉迟恭当的一声,将那重刀驻在地上,火星四迸,震得周围人等耳膜发疼。 “此乃斩马重剑。”李世民朝天策军解释道:“六尺三寸长,一尺宽,柄长二尺,双手握,重五十三斤四两。可兼作门盾,重锤,劈、砍、斩、挡,震等诸般手法。马战,陆战俱作前锋用,专斩对方游骑兵,连人带马,只需一招,便能斩下。李将军,不可与他拼斗力气,须得游击为上。” 尉迟恭点头,知道既已开场,想必可当做教学,顺便练兵。李世民话音一落,李靖便背手持戟,巍然屹立,犹如山峦般坚不可摧,身材就像门板,立得笔直。 吕仲明笑着朝天策军开口道:“李将军所用,乃是戟,戟者,戈矛一体,主勾啄、刺击,戟乃是十八般兵器中最难用的一种,分勾、刺、剁、戳、挂、铲,回马戟,横刺,下劈刺,斜刺,横砍,钉壁,翻刺,通击,挑击,直劈十六式,每式又可化出三十六实招,七十二虚招,看李将军身手,乃是想走挑逗路线,以敏捷身手,耗你实打实的气力,尉迟将军,当心了。” 天策军登时大笑,继而轰动,纷纷为两人的点评叫好,吕仲明这话也是在提醒尉迟恭,事实上,他俩都觉得应该是李靖更胜一筹才对。 李靖沉声道:“得罪了!” 尉迟恭沉声道:“请赐教!” 全场屏息,一瞬间吕仲明甚至看不清二人是怎么出手的,李靖快得无以伦比,已化作虚影,紧接着当的一声巨响,尉迟恭连动也不动,以剑驻地,便挡住了李靖一招! “好——!”场边喝彩声简直是要掀翻了不远处的大殿,紧接着李靖回手把戟一拖,尉迟恭原地转圈,扫出一剑。又是当的巨响,两人兵器相击,继而李靖侧掠,尉迟恭躬身,转身瞬间拖剑,铮然划过,两人互换了个位置。李靖一式回马戟挑来,尉迟恭早有预备,借旋身之力将重剑拖得飞起,挡开李靖一戟! 围观人等疯狂大喊,喝彩声音最大的是场边的李世民与吕仲明,两人不住大叫,李靖的戟招简直是熟极而流,而尉迟恭每一剑都是大开大阖,充满霸气,更令人震撼的是,尉迟恭抡动重剑时,竟是毫不吃力,身手完全不受影响! 尉迟恭每一次反击,震荡声都绵长不绝,显是以自己的强横膂力反击李靖的虚招,两人叮叮当当的兵器相撞声到得后来,竟是越来越快,最后李靖手中戟一抖,化出漫天虚影,犹如海啸般朝尉迟恭冲来! 那一式直是武道的巅峰,吕仲明小时也见父亲使过,名唤千龙啸夜,相传制戟者乃是兵主蚩尤,而流传下来的武学流派大多殆尽,父亲是在战国时李牧的一卷遗书上学到的这一式! 李靖千龙啸夜卷来的一瞬间,喝彩声惊天动地,这手绝杀一出来,吕仲明便觉得尉迟恭要输,毕竟双方不是一个级别的。然而尉迟恭的反击更令他难以置信,换了通常人,定会回剑守住自身空门,然而尉迟恭却是双手将剑一拖,和身冲去,自身尚在重剑之前,迎着千龙啸夜逆流而上! “好——!”吕仲明震喝道。 吕布小时就教过吕仲明这得意招数,也详细教过他如何破解,正是像尉迟恭这般,取兵家“置之死地而后生”之意,逆流而击,吕仲明万万没想到,在离家这么远的地方,能亲眼一睹,两个凡人以手中凡铁来诠释演绎这宗师级的武学技艺! 最后一式直是将武斗的美感推到了顶峰,只见李靖戟影排山倒海涌来,而尉迟恭在这无人可挡的一戟中,回手将重剑一挑,直切进千龙啸夜的空门中,只听一声巨响,李靖抽身后退,戟尖钝折! 尉迟恭双手脱力,重剑被反击回,脱手飞出,砰然击地,砸得石屑纷飞。 全场静了数秒,紧接着才是疯狂的叫好声,这等比武,李世民平生还是首次得见。 李靖道:“尉迟将军强绝,李某心服口服。” 尉迟恭却一笑道:“最后一招是我输了,重剑脱手,甘拜下风。” 第53章 吕仲明知道尉迟恭所言非虚,尉迟恭这一招使得不熟练,方才切入点偏了些许,若力度拿捏到位,一剑当可破去李靖千龙啸夜戟影,再令长戟彻底断折。 “两位将军好身手。”李世民道。 李世民说完便朝天策军抱拳,数人纷纷回礼,吕仲明以眼神询问,李世民轻轻摆手,示意现在不必来,自己还身有要事,便离开了。 这么打一场,想必赏赐不会少,看李世民离去的那表情,简直就是心花怒放,喜大普奔,手下有此良将,当真是做梦都会笑醒了。 尉迟恭浑身大汗,浸湿了背脊,把大剑放回兵器架上,小声道:“我没有留手,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怎么样?” 吕仲明乐不可支道:“厉害。真的厉害,太佩服你了。” 就在这时,李靖也回来归还长戟,说:“吕道长……” “叫我仲明就行。”吕仲明道:“李兄戟法可是在武安君的遗卷上学来的?” 李靖有点意外,开口道:“方才听吕贤弟所言,对戟显然十分熟悉,愚兄戟法乃是家传,莫非贤弟也学过?” 吕仲明马上就明白了,李靖原来是战国武安君李牧的后人,这就难怪会千龙啸夜了。 “略懂。”吕仲明谦让道。 力战之后,李靖与尉迟恭都是一身汗水,便一边说话,一边从校场侧门走出,吕仲明本来想好不少话要试探李靖,被两人这么一比划,反而都忘光了。见校场一侧乃是习练射箭的靶场,便随手拿了张弓,抽了几根箭,掂了掂。 李靖出了一身汗,解下披风,一身天策军的铠甲,衬得腰身修长,靶场内无人,吕仲明架箭上弦,笑道:“李兄你比武赢了尉迟恭,不如和我比比射箭如何?” 李靖稍一沉吟,便道:“你们俩这是轮番试我身手来了?” 尉迟恭莞尔,也拿起一把弓,说:“仲明可是了得,莫要小看他。” 说毕尉迟恭松弦,一箭正中三十步外箭靶红心,李靖叫了声好,淡淡道:“初识吕贤弟,便见其手指修长,双目明亮,颇有骑射天赋,愚兄是半点不奇怪的。”说毕李靖也松手放箭,一箭中红心。 吕仲明道:“当初在雁门关下见李兄时,据说嫂子也跟着一起来了,怎么府中不见?”说话间,吕仲明看着李靖双眼,却不看靶子,随随便便一箭射去,正中红心。 李靖当场就震撼了,这等神乎其技,从来未见,不由得收摄心神,重新打量吕仲明,解释道:“拙荆来到晋阳后,想自食其力,便在城中找了一宅邸住下。” 尉迟恭道:“有空叫她出来喝杯酒罢,仲明,你别小看李夫人,她酒量足够放倒咱们仨的。”说毕松弦,一箭与先前那箭并排钉在靶心上。 李靖又喝了声彩,尉迟恭道:“手抖,疏于锻炼,不成了。你们玩。” 李靖的手却是很稳,箭无虚发,吕仲明想了想,扣着弦不放,说:“以李兄身手,想必能得唐王重用,当时倒是我冒昧,信口胡言了。” 李靖摇摇头,自嘲般地笑笑。 “贤弟所言甚是。”李靖道:“有能不如无能,来了此处半年有余,愚兄深以为然。” 吕仲明道:“为什么?我倒是觉得,以唐王的地位,早已位极人臣……” 两人在说话间,连珠箭发,已射出十余支箭入靶,彼此靶心都密密麻麻地钉满了箭矢,没有一支出红心之外。 李靖扯着弦,似在掂量,靶心已再容不下一支箭。吕仲明又悠然道:“隋唐隋唐,隋后乃是唐,李兄大才,来日富贵定不可限量。” 李靖瞬间手一松,一箭飞去,射偏了些许,落在靶上,距离靶心却足有两指。 吕仲明一笑道:“李兄输了。” “不算。”李靖淡淡道:“扰我心神,再来。” 李靖再掂起一支箭,吕仲明却道:“难道李兄来此处,不是看好唐国公拥有争霸天下的筹码?” 吕仲明随手抽了一箭,架上弦,李靖看也不看他,眯起眼,遥望靶子,道:“边患多年,愚兄只是想为家国尽一份力,并无他想,贤弟言重了。” 说时迟那时快,吕仲明最后一箭却越过靶尖,划出一道弧,射向五十步外的桃花树,射中一朵绽放的桃花,激起漫天花瓣,紧接着穿过一枚花瓣,把花瓣钉在远方的木柱上! “好!”尉迟恭喝彩道。 李靖定定看着远处,眼中尽是不可思议之色,转头看吕仲明,喃喃道:“贤弟是温侯吕布后人?” 吕仲明一震,不料李靖竟能看出他家传武艺,仅是那一瞬间的脸色改变,李靖便知端倪,难以置信道:“辕门射戟,当真乃是世间神技。愚兄自愧不如。” 吕仲明笑笑,又道:“李兄,我与你打个赌如何?” 吕仲明本想以赌约挤住他,让他不要再朝红拂女传递消息,如此事情当可不伤筋动骨,彻底解决。然而李靖听到这话,想也不想便道:“不必赌了,愚兄认输,贤弟有话请说。” 吕仲明收起弓,迟疑良久,正在思考,此事要如何出口时,尉迟恭却比他更有办法。 只见尉迟恭起身,过来,把古诗十九首掏出来,递给李靖。 李靖沉默,接过书,尉迟恭抱拳道:“告辞。”便与吕仲明回去。 春风穿堂而过,长香苑里,桃花纷飞,吕仲明停步,哇的一声,早上匆匆出去,竟然没发现桃花都开了。 “要吃点东西么?”尉迟恭问。 “呃,不了。”吕仲明感觉自己给尉迟恭的印象,已成了个毫无节制的吃货,感觉此生扳回无望,也不挣扎了,说:“还是吃点点心吧……” 尉迟恭便进去将茶与点心搬了出来,两人坐在桃花树下,尉迟恭边给吕仲明煮茶,边说:“谢谢。” 吕仲明知道他是说李靖那事,便一笑置之。 尉迟恭喝着茶,吕仲明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尉迟恭眉毛动了动,注视着吕仲明。吕仲明笑道:“看不出,你身手这么好。” “你喜欢武力强的人,是不是?”尉迟恭道。 “也……也……”吕仲明有点尴尬,不过解释也没用,少年郎自然崇拜武力强的英雄,要么就是聪明的,他打量尉迟恭,发现这家伙非常深藏不露,既身手好,又很狡猾,当即不知道说什么了,只得岔开话题道:“那天……我是说,你从代县外,钻地洞回来找我的时候……怎么伤得那么重?以你的身手,不至于啊。” 尉迟恭一脸被冤枉的神情:“你还觉得我在骗你?” “没有没有。”吕仲明道:“我只是好奇问问。” 尉迟恭随口道:“那天真的是竭尽平生力气才进来的,我知道他们偷袭代县时,里面已经有近千人,杀进密道后,背后还有援兵,只得咬咬牙,强杀进去。” “一……一千人?!”吕仲明登时傻眼了。 尉迟恭道:“没仔细算,但密道里都是突厥兵,三里路远,差不多是这个数罢。” 吕仲明暗道这家伙搞不好比秦琼罗士信还能打,他又问:“你在唐王府里,能排上第几?” 尉迟恭摇头,一笑道:“平时从不与自己人切磋,和李靖老弟的交手,也是第一次。果然还是不能随便动手,你看,这不输了。” “未必。”吕仲明道:“方才那一招你没使对,来,我陪你练练。” 说着吕仲明便随手拿了把笊篱,尉迟恭起身,去提了把院子里埋土的铲子,笑道:“你吕家使这式,应当是正宗的。” “我不行。”吕仲明以笊篱使出千龙啸夜,一个虚晃,虽说怪模怪样,却竟也有几分方才李靖那气势,又教他着力点,尉迟恭铲子抵来,抵中了那一式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处。 “这下对了。”吕仲明想起自己爹用千龙啸夜之时,那才是真正的千军万马,天空中火龙迸发,犹如海潮般袭去,一时间不由得心驰神往。 李世民刚好就在这时候来了,眼前的画面再次刷新了他对吕仲明的认知: 吕仲明两眼空洞,拿着扫帚,站着发呆,嘴角现出诡异的笑容。 尉迟恭则举着铲子,呆呆地看着吕仲明,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 李世民:“……” “咳!” 两人同时回过神,尉迟恭忙收拾东西,吕仲明果断坐回去,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李世民身后跟着一名婢女,婢女捧着个盘,李世民便让他端过来,说:“这是父亲赏敬德的。” 第54章 尉迟恭忙谦让,李世民却道:“不必客气,今天父亲恰好出来,远远地看到你俩比武,回去还夸了你几句。” “就是,客气什么。”吕仲明道:“拿来我看看,有吃的吗?” “有。”李世民笑道:“我就知道你一定喜欢。” 李渊的赏赐里有一盒绿豆糕,还有银锭若干,吕仲明拿了绿豆糕,银锭看也不看,绿豆糕入口即化,清香扑鼻,带着极淡的甜味。唐王府的东西当真是没有最好吃,只有更好吃。 吕仲明一吃到嘴便眼里冒绿光,李世民笑道:“这是御贡的,府里就得了两盒,从扬州快马加鞭送来,方才我爹也说好吃,最后一盒就赏敬德了,李靖都没有。” 李世民说着又怀中取出一封信,递给吕仲明,内里是已经伪造好的杨广亲笔信:“你看看。” 吕仲明边吃绿豆糕边打开信拿着看,尉迟恭色变道:“小心绿豆糕!” 然而那提醒已经太迟,手里松软的绿豆糕断了半块,掉下来,啪的一声糊在信上。 李世民:“……” 尉迟恭:“……” “我的幕僚大人呐——!”李世民惨叫道:“小爷花了好大功夫才做出来的!” “嘘……”吕仲明忙道:“小心隔墙有耳,很好!我这就去办,不,过几天再去。你放心吧!这样才够真实嘛。就说陛下吃绿豆糕的时候写的,不小心糊上去了,我去把火漆封好。戳子呢?你肯定也准备了罢。” 李世民拿出一枚木戳子,显然连杨广的火漆印都准备好了,吕仲明便小心封上,说:“你去解决那信使罢,等我好消息。” 李世民走的时候整个人都有点不好了,吕仲明便开始详细计划,见到那两名副留守时,要朝他们说什么,到时候得装得像样点。 尉迟恭看着吕仲明,双方静了良久。 吕仲明再伸手去抓时,发现盒子里的绿豆糕没了,看尉迟恭,尉迟恭马上把吃到一半的递给他。 吕仲明呆滞状:“全吃完了吗?” 尉迟恭:“世民吃了一块,我我我……我也只吃了一块……我以为这是赏给我的……所以我想怎么得也得尝尝罢,而且我只咬了一口,你看,这边还可以吃,你不嫌我口水的话……” 吕仲明接过吃了,又说:“咱们再去找人打一架罢,让唐王再赏一盒。” 尉迟恭:“他说没有了……” 数日后的一个晚上,吕仲明出府时,还寻思着怎么去把李渊吃了半盒的绿豆糕偷出来,最后实在怕找不到路,只得作罢。 夜深人静,长街空无一人,晋阳实施宵禁,按照与李世民约好的,大家在王府后门碰头。 李世民不负使命,带来了那名信使,尉迟恭跟着吕仲明,而李世民身后,还跟了个保镖,正是年前在雁门关下匆匆一瞥,保护李世民前来约见他们的男人。 “这是我姐夫。”李世民朝他介绍道:“今天刚从大兴回来。” 吕仲明吓了一跳,原来这年头,姐夫都可以当小舅子保镖了?!然而转念一想,想起一个名字,便笑道:“见过柴大侠,久仰了。” 那保镖身形高大,与尉迟恭差不多个头,面容却十分阴冷,一双眸子犹如黑夜中的枭,正是李世民之姊李秀宁夫君柴绍,柴绍有点意外,点头,半个身子潜藏在阴影之中,低声道:“在下与尉迟将军会潜伏于官府梁上协助你,以免有意外。” 去糊弄人,吕仲明知道肯定不会有意外,然而李世民倒是觉得非常意外,看了柴绍一眼,柴绍点头,又沉声道:“走。” 说毕尉迟恭与柴绍同时甩出钩索,二人呼一声翻上墙去,信使看到两名武将身手,登时错愕。 “有柴大侠在,为什么不暗杀?”吕仲明小声道。 “暗杀恐怕会引起兵变……而且被父亲知道我背着他搞鬼,麻烦就大了。”李世民小声道:“姐夫也是今天才回来,去年与你见过一面,他就回大兴去了……来,政会,过来。” 李世民招手,和颜悦色,笑道:“今天教你的,都记得了么?” 那信使道:“记得。” “你叫什么名字?”吕仲明也温和问他。 “刘……政会。”那信使十分紧张,李世民眉头微拧,朝吕仲明摇头,明显是认为这信使心理素质不过关,进去以后就会紧张得被看出来,吕仲明笑笑,摆手示意不妨。 “都记得了罢。”吕仲明笑道:“认真点,配合点,人活一辈子,总得冒一次险。这事办完了,来日你前途不可限量。” 说着,吕仲明一手按在刘政会肩上,刘政会渐渐镇定下来,李世民见状只得点头,反正都到了跟前了,死猪不怕开水烫,不行也得行,大伙儿上罢。 吕仲明倏然又变了个脸色,拉下脸,冷冷道:“还不去通报!” 刘政会马上道:“是……是。” 夜间晋阳县府内仍亮着灯,刘政会紧张进去,忙道:“我要见高大人!快去通传!” 话音未落,吕仲明也不待门房放人,径自就进来了,侍卫们不知此人何许人也,登时如临大敌,各自操起武器将院子里的吕仲明围住。 刘政会慌忙道:“别动手!这位是朝廷来的吕大人!” 高君雅还在睡觉,睡眼惺忪出来,慌忙裹着外袍,问道:“政会,你嚷嚷什么!”正说话间,忽见刘政会单膝跪地,抱拳,而吕仲明站在院里,冷冷打量四周,马上便知来了重要人物,忙道:“都给我撤兵器!” 刘政会紧张道:“高大人,朝廷派……吕大人,跟随小的过来。” 吕仲明冷笑道:“高君雅,你这府兵不少呐。” 高君雅不待刘政会说完,便道:“吕大人快请,府兵疏于管教,不识好歹,望吕大人切莫在意。” 吕仲明冷哼一声,高君雅忙将吕仲明请入内厅,又派人去通知另一名副留守王威。 吕仲明便施施然坐下,高君雅又吩咐人去备茶,准备点心。刘政会站在一侧,吕仲明便道:“陛下收到去年的信,颇怀忧心,与宇文大人商量后,决定不能再等了。” 正说话间,王威已匆匆赶到,高君雅看了他一眼,便介绍道:“这位是吕大人。” “吕大人在何处高就?”王威先是恭敬问道。 “回禀高大人,王大人。”刘政会道:“大兴裴大人收到信后,扬州那边宇文大人秘密赶回大兴一趟,二月初八夜里,元将军,裴将军与宇文将军谈定,请吕大人跟小人过来,协助二位。吕大人乃是直阁文簿。” 那话自然都是李世民教他说的,姓裴的是直阁将军裴虔通,而元将军则是虎贲郎将元礼,“宇文”则是大将军宇文化及。这三人都是杨广御前的大红人,吕仲明如此年轻,便已当上殿阁文书一职,可见其前途不可限量。 这时候,吕仲明才拿出信,递给二人,王威忙谦让,高君雅便点点头,展开看了。 “按陛下告知宇文将军的意思是,尽快行事,事不宜迟,及早将李渊押去扬州。毕竟李渊与陛下也有亲缘,虽有大逆不道之意,总不好对李家赶尽杀绝……”吕仲明道:“至于并州一地,便由两位将军权衡行事。明年说不定,会与突厥人暂时议和。” 这话出口,王威与高君雅都是大喜,反正吕仲明都是信口胡诌,高君雅道:“吕大人,并州突厥猖獗,频频进犯……” 吕仲明喝了口茶,淡淡道:“岳丈也知道,并州没了两位不行,这次押解李家钦犯,便由本官亲自带上路去。王大人,高大人就不必操心了。” “是是。”高君雅出了一背冷汗,又问:“三位大人还吩咐了什么没有?” 吕仲明摇摇头,似在沉思,片刻后道:“李渊年岁已长……” 说着吕仲明又看了两人一眼,登知二人心思,他们就怕李家一次打不垮,哪天杨广突起了赦罪的心思,这么一大家子人又要回来,找他俩寻仇。便随口道:“宇文将军已调集部将,预备将李秀宁,柴绍等余党一网打尽。李建成正在大兴,被岳丈扣在宫中,两位不须担心。此事已做好周全准备,但消息瞒不了多久,须得尽快动手,以防泄露风声。只要捕住李渊,余下的,便交给本官处置。” 至此王、高二人再无怀疑,都知道杨广的几名宠臣忌惮李渊日久,要下手除去,选在此刻发难,确实是最好时机。 第55章 王威又道:“吕大人,下官在监视晋阳府时,还发现了一件事。吕大人请移步与我一谈。” 吕仲明点点头,欣然起身,心里却是七上八下。跟着王威穿过走廊,来到府里后院,侍卫上前,取出一把锁,打开了地牢大门,高君雅亲自端着油灯,作了个手势:“吕大人请。” 吕仲明:“……” 这两人要带他进牢里去?!吕仲明心道糟糕,莫不是请君入瓮之计?但他感觉自己也没露破绽啊……就在这短短一念间,他终于把心一横,大不了就等尉迟恭和柴绍来救吧,赌一把。 吕仲明走进地牢里,远远的屋顶上,两个黑衣人与乌云密布的夜色融为一体,目送他进入地牢,柴绍抽出怀中匕首,要上前营救,尉迟恭却摇摇头,伸手拦住他。 尉迟恭又等了片刻,见对方没有关门,进去的三人也没有出来,才安下了心。 话说吕仲明刚走进去,狱卒便跟着进来,以铁棒一敲栅栏,哐当一声,吕仲明吓了一跳,看到牢里住着个人,登时傻眼。 那人抬头时被灯光晃得睁不开眼,披头散发,吕仲明却一眼认出了他!那是刘文静! 年前在塞外认过一面,吕仲明虽路痴,却不脸盲,一见刘文静蓬头垢面,睁不开眼,便暗道糟糕,心下盘算过无数个计划,短短几秒内,选定了最冒险,也是最不容易令人起疑心的计划。 “这人是谁?”吕仲明朝高君雅问道。 刘文静蓦然一震,吕仲明嫌弃地说:“是李渊的人?” “大人神机妙算。”王威恭维道:“此人就是晋阳令刘文静。” 吕仲明这才明显地现出错愕神情,问道:“刘文静?抬起头我看看?” 刘文静抬起头,吕仲明知道他肯定认出自己来了,明明见过一面,却装作不认识,唯一的可能就是在伪装。既然知道吕仲明伪装,刘文静一定知道配合,毕竟能受李渊重用的,必然是个聪明人,电光石火的一瞬间,已足够他猜到前因后果。刘文静抬起头时,吕仲明又朝他神秘地眨眼。 高君雅道:“吕大人,刘文静率军迎战突厥时,我手下的人从他营中偷出了一份李渊的密信,且问问他。” 吕仲明豁然开朗状,刘文静只是冷笑,不答话。 王威又道:“李渊在信中令刘文静回师后,并不交接兵权,只遣回天策军,而把握大军在手,驻兵雁门关下,待他发令,便回师晋阳,配合他谋反之举。” 吕仲明暗道好险,王威与高君雅果然有恃无恐,要不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提前来了这么一出,李渊估计麻烦就大了。 “干得好。”吕仲明道:“待我回禀陛下以及宇文大人,两位当记上首功!信在何处?” 王威又请吕仲明出去,三人来到书房内,王伟递出信,吕仲明只是看了一眼便收入怀里,至此,高君雅方道:“不知吕大人有何计划?” “没有计划。”吕仲明沉吟道:“听两位的罢,我的意见是宜早不宜迟。” “那么就在今晚调兵。”王威道:“天明时,派人往王府送信,就说……突厥有紧急军情,即将进犯晋阳,请唐王至别宫议事。” 高君雅道:“在下这就派人去路上埋下伏兵,吕大人……” 吕仲明欣然道:“这种事,怎么能不凑凑热闹?到时候,我与高大人一同去。” 三人大笑,王威道:“好,那么就有劳吕大人了!” 高君雅又道:“吕大人请在此稍作休息,待下官安排停当,便来请吕大人亲自上阵!” 吕仲明满脸笑容,点头道好好,高君雅与王威便退下,离开时,双方一转身,各自变脸。吕仲明心道两个傻瓜,嘴角抽搐。高君雅与王威一转身,脸便垮了下来,王威站在院里,小声道:“怎么派个小孩儿来?” 高君雅道:“哎!没伸手就要钱,已经不错了!快,赶紧的,将功劳都让他,把李渊押走罢。” 说是这么说,两人要下手对付李渊,仍有点心神未定,毕竟李渊手下那群人也不是吃素的,王威又问道:“高大人,不会有事罢,毕竟城北那队兵……” “都是新兵,不足三千,怕他们作甚?”高君雅道:“刘文静的手下都被扣在上党,唐王的府兵唯有一千人,只要速战速决,不必怕他们。你去布置,我去问问刘政会,宇文化及还有没有别的吩咐。” 王威心事重重点头,前去调兵遣将不在话下。 这厢高君雅传了刘政会,刘政会本以为已无自己的事,没想到又被叫了过来,当即一瞬间紧张起来。 高君雅带上门,问道:“宇文化及大人还说了什么?是不是与他说的一样?” 房里只有两人,刘政会马上就筛糠般发抖。然而说时迟那时快,眼神无意中一瞥,看见梁上吊儿郎当地坐着个人,正是身材高大的尉迟敬德。 尉迟敬德一身黑衣,坐在梁上,一脚垂下来晃啊晃,大手里漫不经心地玩着一把匕首,一脸冷漠,手指挟着刃锋,朝刘政会一亮。 刘政会知道如果自己不好好说话,那把匕首马上就会脱手飞出,扎入自己喉管,只得再次稳住心神,超常发挥,躬身道:“回禀大人,属下并未听到宇文大人嘱咐,裴将军吩咐吕大人的是,务必斩草除根,不必带到陛下面前去。” “唔。”高君雅对此显然十分满意,想了想,又道:“待活捉了李渊后,你便跟着吕大人回去,你知道路上怎么做的,不用我教你了?” 刘政会一时迟疑,问道:“高大人的意思是,如果那小孩儿下不了手,属下就……”眼里带着询问神色。 “很好。”高君雅道:“你先去陪着他说说话。” 刘政会点头,关上门出去。 吕仲明正在厢房里坐着发呆,有点困了,想睡又不能睡,生怕又出什么状况,心道早知道把弓也带出来,待会要怎么脱身呢?谈好了如何忽悠,居然没说怎么脱身,李世民与尉迟恭仿佛丝毫不担心其人身安全问题…… 正胡思乱想时,窗沿咯噔一响,把吕仲明吓了一跳。 朝外看时,两名黑衣人掠过,吕仲明低声道:“地牢里的人是刘文静,能救他出来?” 远一点那黑衣人作了个手势,正是柴绍,点头,又指指尉迟恭,一个翻身上了屋檐,尉迟恭单手攀着檐角,长腿朝窗沿上一踏,稳稳站定,继而蹲了下来,像头老实的大狗。 “去救刘文静……”吕仲明小声道:“在这里蹲着做什么?” 尉迟恭蒙着面,露出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似乎在笑。 吕仲明:“???” 尉迟恭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吕仲明,吕仲明莫名其妙,以手在他面前挥了挥。 尉迟恭又笑了起来。 吕仲明索性把他的蒙面布揭起来,问:“傻了么?” 尉迟恭的唇坚毅,性感,吕仲明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凑上去亲一下,喉结不自在地动了动,尉迟恭却笑着握住他的手,随手把面巾摘下来,说:“刚才那些话,是你自己想的,还是世民教你说的?” “我自己想的啊。”吕仲明莫名其妙道:“问这个做什么。” 尉迟恭笑道:“你长得很好看,而且很有灵气。” 吕仲明:“……” “谢……谢谢夸奖……”吕仲明嘴角抽搐,尉迟恭道:“柴将军去救人了,他一人足够,我来保护你。” 吕仲明嗯了声,坐下,斜斜靠在胡床上躺着,想起了什么,问:“柴绍武功很强么?” 尉迟恭莞尔道:“还行,比我差点。” 吕仲明道:“喔?明天我问问他。” 尉迟恭脸色一僵,只得如实道:“他是唐王府里武功最强的。” 吕仲明嗯了声,他曾经从史料上读到柴绍生平,评价他年轻时,是“年少任侠”,当时长安游侠甚多,世家子弟俱当街佩剑,想必柴绍也没少惹麻烦。 尉迟恭道:“他的墨剑,出剑必取人命,这点和你倒是挺像。武艺强绝,李靖在他面前肯定得吃不了兜着走。可惜他已经成亲了,而且他媳妇惹不起……” “我没打算惹他。”吕仲明哭笑不得道:“更没打算惹他媳妇。” 尉迟恭一本正经道:“比我武功好的男人都有主了,找不到更好的了,你要不考虑一下?” 吕仲明:“考虑什么?” 明明是大敌当前的紧张阶段,不知道为什么,却又充满了奇怪的松散旖旎气氛,尉迟恭笑笑,认真看着吕仲明,正要再说句什么时,敲门声响。 第56章 “吕大人。”刘政会在门外道。 吕仲明心道这次来得太太太及时了,来得好!便马上道:“嗯。” 刘政会推门进来,尉迟恭却抬眼瞥他,问:“让你进来了么?” 刘政会马上关门,退了出去,吕仲明却道:“进来进来,只是开个玩笑。”说毕朝尉迟恭皱眉,这一次刘政会立了功,来日也就是李世民麾下的人了,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平起平坐,不能闹得太僵。且万一高君雅那边又有什么事,一旦错过,说不定会酿成打错。 尉迟恭蒙上面巾,从面巾后打量刘政会,吕仲明又道:“请坐,政会。” 刘政会还有点紧张,坐了下来,问:“我可以走了么?” 吕仲明安抚道:“不必担心,我会保护你。” 吕仲明详细询问了一次,刘政会便把高君雅盘问的话都说了出来,吕仲明暗道好险,看来这两名副留守还不算太蠢。两人随口说了些话,尉迟恭一直像只大狗般地蹲在窗沿上,双手垂在腿间,吕仲明便不再闲聊,也有点困了,躺在胡床上睡觉。 他感觉尉迟恭总盯着他看,睁眼时尉迟恭便马上把目光别过去,有点不自在。 吕仲明困得不行,渐渐睡了,过了会儿,外面又有人敲门,吕仲明瞬间惊醒,睁眼时见天蒙蒙亮,窗沿上的尉迟恭已不见了踪影,刘政会趴在矮案前入睡。 “请进。”吕仲明整理衣冠道。 高君雅进来,恭敬道:“吕大人,万事俱备。” 吕仲明一拉衣领,回头见刘政会睡眼惺忪地起来,便道:“你不必跟着了。” 刘政会忙抱拳鞠躬送走二人,高君雅亲自带着吕仲明到外面巷子里去,东方露出鱼肚白,全城酣睡,巷子里挤满了晋阳守军,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头。高君雅道:“王大人已去埋伏,待会咱们从旁冲杀出去,活捉李渊就行。” “有弓箭么?给我一副。”吕仲明道。 高君雅只以为他要立功,便马上吩咐人娶弓箭,所有人马蹄上都包了布,闷响声起,朝着晋阳别宫前的大道奔去。 浩浩荡荡,足有上万人,吕仲明看得心砰砰跳,想必王威那边人也不少,两万人冲出来,王府只有一千府兵,要是弄巧成拙,搞不好真被打败了那可就万事休矣,然而又想到昨天夜里,尉迟恭配合柴绍监视此处,想必已设下周全计划,相信队友们罢。 天际发白,雄鸡报晓,一轮红日初升,远方传来一声尖锐的哨响,高君雅道:“随我冲——!” 说毕士兵便纷纷举起武器,从西直街上冲了过去,吕仲明正想借机逃跑,催马道:“驾——!” 高君雅色变道:“大人慢点!” 说时迟那时快,吕仲明已一马当先,冲出老远,上千骑兵犹如水龙般轰然冲过西直街,高君雅追上来,喊道:“大人!让他们先冲……” 吕仲明刚回过头,一瞬间,埋伏在南北走向街道的另一队骑兵发起了冲锋。 “杀——!”近千人马轰然冲来,吕仲明还来不及转头,自己便被一名将领控马撞上,马匹嘶鸣声尖锐作响,吕仲明被撞得飞离马背,整个人飞起来,身后那武将也随之飞起,在半空中伸手把吕仲明一揽,二人落下,战马追上,正是白云驹,两人稳稳当当落在马背上。 长街陷入混战,高君雅那一下还没反应过来,惊慌道:“吕大人被人劫走了!快救人——!” “不用救了——”吕仲明回头朝他挥手道:“拜拜——” 高君雅:“……” 顷刻间长街两侧房屋上,埋伏已久的弓箭手纷纷现身,一轮箭如雨下,射得人仰马翻,高君雅始知中计,仓皇四顾。 秦琼带着吕仲明转了个弯,从小巷里再次杀出来,白云驹踏空飞过,一蹄将高君雅蹬得直飞出去,高君雅鲜血狂喷,摔在地上,死活不明。 “高君雅内通外敌,勾结突厥作乱已伏诛!放下兵器,保你们性命!前事不咎!否则格杀勿论!”秦琼怒吼道:“我数三声,再不投降!就给我放箭!” 吕仲明登时屏住呼吸,心知这些守军没有一万也有八千,若是哗变起来,只怕凭虚张声势的弓箭收拾不住,然而秦琼驻马持枪,犹如天神降世,无人敢违逆,随着第一声武器落地,哗啦哗啦声不绝。 秦琼扔下一句:“打扫战场,派人给受伤的将士们治病,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治他们的罪!”便不再多说,转身带着吕仲明离开了长街。 好酷……吕仲明登时被小震了一把,以前还没亲眼看过秦琼耍威风,现在看来个个都是彪悍的。 孰料秦琼刚离开长街,那一副冰山战神模样就瞬间变了,转头问:“早饭吃了没有?” “还……还没。”吕仲明道:“罗大哥呢?” “在别宫前埋伏。”秦琼道:“现在赶过去,还能凑凑热闹,驾——!” 初晨阳光万丈,照得整个晋阳辉煌无比,别宫前的大路上已成双方厮杀的战场,吕仲明赶来时,见唐王府的马车被戳了个稀巴烂,李世民驻马而立,柴绍在旁掩护,战局接近最后尾声,罗士信一杆长槊,带着麾下兵马冲进了别宫,李靖则率领天策铁骑在外游斗。 吕仲明翻身下马,李世民一见他们过来,也马上翻身下马,两人冲到对方近前,笑着互一击掌。 “吓死我了。”吕仲明道:“那马车是怎么回事?” “空车。”李世民心有余悸道:“还好我没坐进去,这下他们全完了。王威躲进晋阳宫里去了。” 正说话时,罗士信纵马冲出了晋阳宫,身后跟着撕心裂肺的大喊,柴绍一声怒喝:“好!” 只见罗士信马后拖着王威脚踝,王威磕磕碰碰,在别宫阶梯上摔得头破血流,死活不知,李世民果断道:“马上打扫战场,收兵!” 这场战斗开始得快,结束得也快,不到一个时辰便鸣金收兵,此时市场刚开,不少百姓开门看到街上满地血,吓了一跳,议论纷纷。 晋阳王府笼罩在旭日的光辉中,亭台楼阁,批戴着一层朦胧的红金色。 四人站在主殿外,分别是尉迟恭、李靖、罗士信、以及吕仲明。李世民与刘文静入内,朝刚起来的李渊禀报内乱详情。 吕仲明昏昏欲睡,站着都要歪倒下去,靠在罗士信手臂上,打着鼾。 三人都略侧头瞥他,心想站着都能睡着,这家伙…… 殿内传来李渊怒火滔天的责骂,把吕仲明吓醒,不到一炷香时分,骂声小了,又站了许久,隐约听见李世民道:“姐夫与秦将军已去接手全城军队……” 最后里面交谈声渐止,李世民交代完事,出来,抹了把汗,说:“大家辛苦了,都回去歇息罢。” 吕仲明道:“没事罢。” 李世民道:“没事,得赶紧派人去,把大哥与三弟接回来。先回去歇着,忙活一夜也累了。士信……” 李世民又与罗士信交谈几句,尉迟恭便带着吕仲明回家休息。 吕仲明有点失望,本以为李渊会赏点什么的,居然什么都没说,也没召见他们,尉迟恭看出吕仲明不太高兴,问:“困了?” 吕仲明问:“唐王平时也这样吗?” 这么多武将,奔波一早上为他浴血奋战,连召见也没有,尉迟恭转念一想,便知吕仲明之意,笑道:“他现在应该是心中一团乱麻,就不要计较了。” 吕仲明一想也是,李渊连自己儿子都没个好脸色,现在李世民逼得他不得不反,多半要疯掉了。 “我就怕世民挨骂。”吕仲明眉头深锁道。 尉迟恭一哂道:“有柴将军在,不碍事。” 两人回到院内,发现送礼的婢女已先一步来了,这一次赫然是每人一匹上好的绸缎,接着又是满盘金锭,以及四个匣子,每个匣子内一枚夜明珠,吕仲明看了一眼便让收起来,孰料还有一盒是椿芽糕。 “世子赏的?”吕仲明问。 那婢女也不知道,两人互看一眼,吕仲明猜测应当是李世民赏的了,事无巨细,打点周到,照顾了出力武将的心情,否则累了半天,回家也没个动静,当真不爽。 吕仲明尝了口椿芽糕,只觉味道虽然不及绿豆糕好吃,但也别有风味。赏了尉迟恭一小块,剩下的留着,预备等秦琼罗士信回来,大家一起尝尝,奈何等了许久,罗、秦二人总不回来。 第57章 春风吹得人暖洋洋的,阳光从屋外照进来,吕仲明整个人都点困得神志不清了,尉迟恭便道:“上去睡会?他们回来了叫你。” “不。”吕仲明答道。 尉迟恭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搂着吕仲明的肩膀,仿佛生怕令他清醒过来,又或是被推开,然而吕仲明没有什么反应,靠在尉迟恭肩前,打着盹儿。尉迟恭心跳砰砰砰的甚是厉害,低头看他,目光驻留在吕仲明温润的唇上。 他有点想低头吻下去,却又不太好意思,片刻后,他抱起吕仲明,把他放在厅堂一隅的胡床上,那是尉迟恭自己睡的地方,又拉过被子,给他盖上。被子上尽是尉迟恭的气味,吕仲明缩在被里,舒服地睡着了。 尉迟恭侧倚在胡床边上,把手臂搁上去,脑袋靠着枕头,安静地看着吕仲明睡觉。 日上三竿,日渐西斜,时间渐渐过去,尉迟恭也睡着了,彼此呼吸交错,许久后,李靖的声音响起: “敬德。” 尉迟恭与吕仲明同时惊醒,李靖站在厅内,低头看着二人,吕仲明擦了口水起来,李靖低声与尉迟恭交谈数句,尉迟恭色变,跟着他出去。 “干什么?”吕仲明茫然道。 尉迟恭道:“你睡你的!”说毕跟着李靖匆匆离开。 吕仲明:“???” 吕仲明睡得正迷糊,竭力清醒了些,头昏昏的,下来喝了点水,换了身袍子,就朝外走。发生了什么事?尉迟恭连执行任务的时候都留在他身边,被李靖一叫就走了,必然是非常严重的事。 吕仲明一路出来,朝正殿内走,一时间只见上百门客,武人,文士,都站在校场上,当即吓了一跳。这是要暴乱?不对罢,只是抓了俩副留守,门客跟着起哄什么? 又有人道:“唐王,你善待弟兄们,如今是我等为你效力的时候了!” 那声音登时一呼百应,两道嘈杂,王府大门喊道:“突厥来使已入西直街——” 府内哗然,李世民道:“大家不可冲动!请先退开!让出通路!” 话音落,天策军蜂拥而出,分列两道,晋阳王府大门洞开,门客便纷纷退到一旁观看。李世民又朝众人一抱拳,说:“事已至此,足感诸君盛情,但切勿妄动。” 校场上静了。 李世民转身回入殿内,吕仲明见状,便从侧门台阶匆匆上去,想弄清楚发生了何事,然而要进殿时,却被卫兵拦住。 “唐王正在殿内议事,不能进去,有结果后会通知您。”卫兵道。 “烦请进去通传一声。”吕仲明道:“我有要事。” 卫兵沉吟片刻,他见过吕仲明常常与世子在一起,便转身入殿通传,殿内李世民听到后便道:“请他在外面稍等。” 李渊却道:“是吕道长来了?快快请进来。” 尉迟恭微微皱眉,李世民眉目间焦虑尽显,十分不安,吕仲明进来了,没有开口,殿内秦琼、罗士信、尉迟恭、李靖、柴绍、刘文静都在,与李渊交谈一人坐着,是个五十岁上下的中年人。 李渊道:“五万突厥大军围城,毫无声息便到了晋阳城外,如今遣使入城,要与本王议和,众位有何对策?” 吕仲明蓦然一震,原来突厥人来了?比想象中的快这么多?他看李世民,李世民又道:“今日刚朝百姓分说,王、高二人外通突厥,现在突厥人便来攻城,事实上是个好机会。” “城内人心惶惶。”坐在李渊身边那中年人道:“如今要怎么退敌?” “对付突厥人,不能退让。”秦琼上前一步道:“唐王,敌方只有五万人,我方也有三万人,让他们来攻城就是。” 罗士信靠着殿内柱子,一笑道:“只要紧闭城门,没有十万人,晋阳根本就攻不下来。” “不妥。”那中年人答道:“如今正是多事之时,怎能与突厥人起正面冲突?” 尉迟恭略靠近吕仲明,极小声在他耳畔解释道:“晋阳宫监裴寂。” 吕仲明略一点头,他刚刚睡醒,倦意未散,理不出个头绪来。李渊看了数人一眼,李世民眉头深锁,答道:“若能化干戈为玉帛,不妨答应他们条件。” 数人都知道这时候突厥来犯,实在是撞上了千古良机,晋阳两名手握兵权的副留守先是被李渊给做掉了,还没来得及整合军队,一时间城中人心惶惶,大军围城,士气低落至极,真打起来,输赢难料。 且李渊不日前已下定主意反隋,绝不能在对阵突厥时损了自身元气,最好的办法是安抚住突厥人,给钱。吕仲明心知只有议和一途可走,李渊召集这么多人,根本不是为了听要不要打仗的话,而是想让人拿出一个主意,如何去安抚住突厥人。 谁能胜任这个工作,把突厥人送走,谁就将被记上首功。 但这功劳可不好得,就连吕仲明自己,也不敢贸贸然把话题点明,正思考时,坐在李渊身边的裴寂发现了吕仲明,上下打量他,又朝李渊耳语几句。李渊依旧眯着眼,不置可否。 “议和的条件是什么?”吕仲明问。 李渊开口道:“三千绢、三千马、八千银……” 李世民松了口气,吕仲明观其反应,便知这点东西对李家来说不在话下,然而他敏锐地察觉,必定不止这么简单。 果不其然,李渊又道:“……以本王的亲儿子为突厥王子伴读,或是嫁女从突利可汗。” 这话一出,殿内登时一片寂静,空气仿佛凝固了。 李世民静静站着,仿佛在下一个极其艰难的决定。 裴寂又朝李渊说了几句话,李渊眯着眼,只不吭声,吕仲明见状索性自己说出来了。 “世子身份尊贵,怎么能前去为质?”吕仲明淡淡道:“仲明愿替世子为质。” 吕仲明简直是受不了这俩老家伙,心想你俩说来说去,不就是这么个心思么?我帮你捅破了又如何? 这话一出,殿内登时震动,罗士信,秦琼与尉迟恭都难以置信地望向吕仲明,李世民抬头,看着吕仲明。 “我身为李家人。”李世民沉声道:“如何能让一个毫无干系,于我,于李家有恩之人去充当质子?若让仲明冒充我,呆在突厥军中,我李世民这辈子势必无法释怀!此事休得再提!” 吕仲明心里赞叹,就凭李世民这么一句话,自己没白瞎。 李世民道:“爹,孩儿这就去了。” 李渊长叹一声,缓缓道:“世民,爹爹怎能让你去为质?此话也休得再提。爹爹去与可汗谈谈罢。” 一语出,数人同时色变,李渊身为唐王,若是被突利扣在营中,麻烦就大了,吕仲明道:“唐王,我有一计。” 一直不吭声的尉迟恭却也上前一步道:“我也有一计。” 说毕吕仲明与尉迟恭对视,吕仲明颇有点意外,尉迟恭居然会主动献计,二人既然都有办法,尉迟恭便道:“道长请说。” 吕仲明稍沉吟,朝数人道:“由世子出面,入突厥军为质,尉迟将军,秦将军与罗将军各带数百天策军秘密尾随,离开晋阳,回返漠北的半路上,本道长去替世子,替换成功后,再以道家幻术制造一场天降异兆,发发光,来点光影特效,升天而走……” 所有人:“……” 吕仲明说到这里,以他强悍的神经无视了在场众人的表情,笑笑道: “本道长别的不行,耍点江湖把式还是会的,到时就说上天降怒,或者随便怎么都行,唐王再朝突厥要人,大家都跑了,自然要不到。此事便只好不了了之。” 李世民当即笑道:“好办法,走,咱们这就折腾突利可汗去!” 尉迟恭却道:“我的计策是李靖老弟教的,也需诸位协助,却简单些,各位要不要听听?” 一语出,数人都看着李靖与尉迟恭。 一个时辰过去,数人商议良久,最后李世民带着数人出了大殿,揉了揉眉心,吁了口气。 吕仲明见他脚步发抖,显是体力透支,昨天晚上想必也没睡,今天又连着承担这么大的压力,忙伸手稳住他。 李世民的眼中带着忧郁,二人对视一眼,李世民转身时又恢复了那自信的笑容,道:“将军们,世民这一生,就托付予诸位了。” 数人都纷纷点头,李世民又道:“姐夫。” 柴绍会意,前去约见突厥使者,其余人等散开,各作准备,李世民走在前,吕仲明则一副没睡醒的模样,走在他身后。 第58章 “怎么不说话了?”李世民回头道。 “你不是要想想事情么?”吕仲明道。 “我心里乱得很。”李世民叹道。 吕仲明道:“别想了,想那么多做什么?自寻烦恼。” 一问一答,彼此都心下了然,吕仲明知道他对质子一事耿耿于怀,李世民道:“如果有人要你当人质,你爹会让你去么?” 吕仲明想了想,说:“我爹……应该会把对方全部……全部……” 吕仲明也想不出来自己老爹碰上这种场面,会有什么反应,估计会相当精彩。 李世民道:“我是说,如果连你爹自己都打不过对方呢?” 吕仲明笑道:“没有这种假设,你爹最后不也打算,自己去解决这件事么?人为什么要变强,就是为了不用再去取舍,至少在眼下,我觉得他宁愿自己去,也不愿送你们任何一个儿子去为质。” 李世民叹道:“可是在变强之前,也会有许多取舍。方才有那么一刻,我觉得,这或许是命。在你站出来,开口时,我才觉得心里安稳了一点。” “命,乃弱者借口,运,是强者谦辞。”吕仲明道:“你的命无人可比,放心就是,否则为什么还有这么多人跟着你,为你出谋划策?把赌注压你身上,稳赚不赔。” “诡辩。”李世民没好气道:“你究竟是道家还是墨家的?” 吕仲明莞尔一笑,李世民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二人朝偏殿内走去。 走廊下,好几个武将来来去去,还有吕仲明不认识的门客,经过的人偶尔都会瞥他一眼,李靖快步上来,分了铠甲,大家清一色换上了天策军的战袍。李世民转身进去,一群大男人便在走廊外宽衣解带,个个脱了外袍,穿着亵衣,俱是数一数二的英朗男子。 “快。”李靖道:“大家换上这身。” 天策军战袍以暗红色,白色为主色调,还得把头发束起来,用一根簪子固定。 尉迟恭两三下把战袍换好,吕仲明还提着袍子打量,不知道怎么穿,尉迟恭便过来帮他系上缨冠,吕仲明索性张开双臂,任他摆布。 “你方才就这么说出来了。”尉迟恭沉声道:“就半点不怕?” 吕仲明莫名其妙道:“怕什么?你说替世民去当人质的事情吗?” 秦琼把陌刀插到鞘中,笑道:“应当是突利可汗怕才对罢,小王子跟仲明混几天,突厥哪还有安宁?只怕得灭族了。” 罗士信也揶揄道:“小二愣子没去,突厥人才是逃过一劫。” 吕仲明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尉迟恭单膝跪下去,给吕仲明整理战裙,几名首席武官俱换上了一身戎装,英姿凛凛,吕仲明道:“就是,突利可汗该庆幸我没去,不然能玩死他们。” 尉迟恭无奈摇头,数人正在互相打量时,柴绍一手按着腰畔刀柄,穿过走廊,快步而来。柴绍到时,众人都不约而同地站直,足见其威信。 柴绍扫视众人一眼,食中二指拈着一条黑色布带,交给吕仲明。吕仲明心神领会接过,系在眉间,遮住双眼。 “弟兄们。”柴绍一抱拳道:“稍后便有劳诸位了。” 数人都是朝柴绍抱拳回礼,李世民已换上一身正装,从殿内转出来,武将们便纷纷跟着李世民走去。 吕仲明被蒙着眼,只能靠听力勉强辨认脚步,进门的时候险些还绊了一跤,尉迟恭忙拉着他,大家站定,进了侧殿内,李世民方笑道:“请突厥使者过来罢。” 李世民声音有点发抖,听得出他也十分紧张,吕仲明便开口道:“没关系,大不了大家跟你一起走就是了。” 李世民深呼吸,露天的殿前十分安静,数人不再说话。脚步声响,突厥来使带着两名随从过来,坐下,一见李世民,便是一怔,继而朝身边人说了几句话。 李世民笑了笑,那随从便翻译道:“世子,罕夺大人这可等太久了。” 李世民诚恳道:“家父抱恙在床,兄长在外,恕不能与可汗相见了。” 使者摆手,说了几句话,随从道:“方才罕夺大人已去探望过唐王,没想到病得这么厉害,毕竟可汗还在城外等着,世子……” 李世民略一沉吟,笑了笑,道:“去是一定要去的,只不知道,可汗是个怎么样的人?” 随从翻译过去,罕夺哈哈笑了起来,叽里咕噜说起自家皇帝。 随从道:“突利可汗,是我们草原上的第一勇士。帐下八百武士,漠北千里沃野,无人不为之效忠。” 李世民淡淡一笑,罕夺又说了句话,随从翻译道:“突利可汗八岁时便能格毙猛虎,带领十万大军!” 李世民嗯了声,喝了口茶,一脸不以为然的表情,李靖淡淡道:“猛虎算什么?就这点本事,值得我家世子追随左右?” 随从一怔,正不知该不该说时,见李世民一脸淡定,罕夺又莫名其妙再问,只得如实翻译过去,罕夺闻言便有愠色,冷笑着又说了句话。这次,李世民不等翻译,便问道:“除了格毙猛虎之外,武力如何?” 罕夺冷笑,伸出一个手掌,又说了句话,随从道:“突利可汗十岁时,便可射中五十步外的一片树叶。” 李靖闻言也是冷笑:“拿弓箭来!” 外头的侍卫奉上弓箭,李靖就站在李世民身后,反手以腰背之力一扯,拉开长弓,随手一箭射去,那一箭飞向将近五十步外,对面殿上的大门,噔的一声,牢牢钉在门环中央。 罕夺这下知道,李世民是故意让手下人在面前显能,以杀他威风了,于是上下打量李靖,冷笑着又说了句话。随从额上登时冒汗,朝李世民道:“罕夺大人说百步穿杨算什么,突利可汗骑马纵驰大草原上,能以弓箭射下天上飞过的大雕。” 李世民笑道:“那突利可汗可算是塞外第一弓箭手了,不过只怕比起我麾下几名侍卫,还是差上了那么一点。” 罕夺不明就里,又叽里咕噜地问随从话,李靖却悠然朝那随从道:“你问问他,我与他打个赌,信不信我能射中对面角楼边缘,勾檐上挂着的那枚铃铛?” 随从说了,罕夺一愕,转头望去,登时哈哈大笑,以嘲讽之色,一指李靖。 随从道:“罕夺大人说,如果他射下来了,大人就把那铃铛吃下去。” 李靖淡淡一笑,拉开长弓,是时已近黄昏,夕阳流金,由西向东照来,耀得对面六层的高楼金光闪闪,一枚风铃悬挂在最东边的角上,于无风的傍晚,静静悬挂。 那处距离他们坐着的地方起码有一百二十步,又在高处,就算李广再世,也不可能射中。然而李靖刚拉开弓,吕仲明便道:“且慢。” 吕仲明上前一步,出列,蒙着双眼,沉声问道:“你且问问,罕夺大人愿不愿意也赌一把,赌我在李靖将铃铛射飞后,能不能第二次射中,在空中飞过的铃铛?” 吕仲明那话说得云淡风轻,一众武将虽早商量过这话,听得他说出口时,却仍忍不住同时叫了声好! 那罕夺听到翻译后,又是哈哈大笑,以为这侍卫疯了。 只有李世民手里捏着汗,却笑吟吟道:“得罪了,吕将军是与我一同长大的好兄弟。” 罕夺一脸稀奇,仿佛在听天书一般,比划了个手势,诸人都知罕夺已经懒得来嘲笑他们了,那话明显是:“你放箭,放箭就是,怎么可能?” 吕仲明却摊开左手,道:“借大人的箭一用。” 罕夺马上吩咐,随从取了一支突厥长箭,递到吕仲明手里。 全场肃静,李靖朝侧旁走了一步,抬头远眺,力运双臂,拉开一把八十三斤的强弓,架上箭。 那一刻,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吕仲明却是侧过头,蒙着黑布的眉眼稍动了动,站在原地,足势不丁不八,拉开尉迟恭赠他的长弓。 一阵风吹过,唐王府内,千万风铃一起细碎作响,就在那一刻,吕仲明辨出了方位,调整弓向。 “中!” 李靖松弦! 短短一瞬间飞速掠过,远方叮的一声响,挂在对面高楼檐角上的铃铛铃铃作响,划出一道弧线飞掠出去。吕仲明却一松手指,第二箭紧随着飞出。 那一刻,天地静谧,蓝天下,第二箭拖着优雅的轨迹,旋转着划过大半个校场的距离,追上了那枚在空中飞过的铃铛! 只在短短一念间,远方又发出第二声响,叮的一声,声音清澈无比,紧接着铃铛与箭同时落下,消失在高墙尽头。 第59章 罕夺张着嘴,半晌作不得声,吕仲明与李靖同时收弓。 不片刻,快马进唐王府,马上之人捡回铃铛,那一箭,深深嵌入铃铛内,正是先前突厥信使交给吕仲明的,自己的长箭。 “请慢用。”吕仲明淡淡道。 所有人都笑了起来,罕夺半天不知该如何应答,瞪着那枚铃铛与长箭,先前一箭去势极快,已卡在铃铛内,罕夺惊惧的目光,打量吕仲明。 李世民笑着看他,吕仲明又开口道:“不知可汗陛下射移动靶如何?” 这下罕夺再吹不了牛了,吕仲明却冷冷道:“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十万人的敌阵中,我只要一箭,便可取下对方将军项上首级。”说着嘴角浮现出一丝不怀好意的微笑,又问:“你不妨回去问问突利可汗,相不相信我有这本事?要是不相信,我再演示给你们看看?” “仲明,不可无礼。”李世民笑道。 随从叽里咕噜地翻译过去,罕夺闻言登时脸色大变,吕仲明说“演示”,不就是要拿突利可汗当靶子的意思?登时目光游移不定,显是已生怯心,这时候,众武将之首的柴绍终于开了口,沉声道:“替我对这突厥人说一句……” 李世民要阻止,柴绍却道:“世子身边,尽是能人,尉迟将军足够力敌千人,秦将军、罗将军曾是大隋统帅……我柴绍在长安的名头,想必可汗也是听过的。” “双方退一步,只要突厥有人能胜过两位将军箭法,世子便心甘情愿,过去在可汗面前侍奉十年。”柴绍道:“若整个突厥,都找不出能与唐王府中能人一较高下的勇士,那就恕难从命了。” 随从翻译过去,罕夺收起长箭与铃铛,满腹惊疑,此刻只想怎么快点离开这地方,李世民又安抚道:“柴将军性格耿直,请不必朝心里去,世民家父卧病在床……兄长,弟弟又不能侍奉父亲身边……”说着叹了口气。又道:“但可汗好意,世民也十分感激,不如……稍后便由世民出城,拜见突利可汗,至于去不去,到时再面谈罢。” 话说到这份上了,罕夺已不复来前的嚣张,只得冷笑,点头,揣着那箭就要走,李世民又亲自将他送到府门口,罕夺上了车,忙不迭地跑了。 事情还没有完,李世民转身便道:“准备和礼,去会一会对方可汗。” 李渊早已盘算清楚,要动手是不可能的,把儿子送出去换和平也说不过去,于是便早早地准备了十车金银布帛,又有夜明珠一盒,武将们开始忙碌准备,吕仲明骑在马上,打了个呵欠,恹恹的,问:“蒙眼布可以摘下来了么?” “再演会儿。”李靖道。 吕仲明蒙着眼睛只不住发困,感觉快撑不住了,然而不到一炷香时分,众人又闹哄哄地,前呼后拥地跟着李世民出城去。是时晋阳城门打开,城外五万突厥铁骑虎视眈眈,门一开,李世民只带着六名武将,一身潇洒出来,身后还有十车和礼。 李世民驻马对方阵前,笑道:“李世民来了!可汗何在?参见突利可汗!” 对方阵中传出号令,营地大门便开了,李世民入五万军中犹涉无人之地,时不时还转头,与身后跟着的尉迟恭说说笑笑。 突厥人在营地偏西处,摆下了酒宴,李世民拱手躬身,见过突利可汗,站在突利可汗身后的人,正是那信使罕夺。双方寒暄几句,李世民便欣然坐下。 “可汗陛下问,唐王身体如何?”翻译问道。 李世民眉头微拧,面有忧色,突利便安慰了几句,时不时抬眼,扫过李世民身后那一众武将,目光驻留于吕仲明脸上。 “中原大乱。”李世民叹道:“家兄已前往大兴,设法平息叛乱,家父在此刻生病,世民实在不敢婉拒可汗好意,然……” 罕夺凑到突利可汗耳畔小声说了几句话,突利缓缓点头,鹰隼似的双目,盯着尉迟恭看,最后说了句话,示意翻译过去。 翻译道:“可汗陛下感念世子一片孝心,就先不带世子回塞外了。” 李世民笑了起来,点头道:“感谢可汗的理解。” 翻译又道:“唐王既向可汗求和,可汗也不会再征讨并州,保你并州十年,十年后,世子须得谨记今日承诺,亲自到漠北来,履行今日之约。” 李世民稍一犹豫,便点头道:“自当遵守此诺。” 突利可汗鼻作鹰钩,双目深邃,抬起一掌,李世民遂与他击掌,应下三掌之约。 随从又捧上羊皮与笔墨,双方签定了并州十年的太平合约,至此,所有人心底方松了口气。李世民又与突利可汗喝了三杯酒,便带着武将们告退。 回到晋阳城内,吕仲明马上摘下蒙眼布,问:“怎么样?让我看看?” 李靖与秦琼、罗士信一进城便走了,料想是去调兵以防对方使诈,李世民上了城头,吕仲明扒在城墙上,朝外看。 薄暮冥冥,天色昏暗,只见突厥大军已拔军启程,训练有素,想必是真的放过晋阳了,李世民满背的汗水,袍子已被汗浸得湿透。柴绍却眉头深锁道:“十年之约,你怎可答应他?” 李世民笑道:“不碍事,就算到时候真要去,有了这十年缓冲之机,让并州免遭战乱,还是值得的。” 吕仲明也朝柴绍笑道:“不碍事不碍事,突利活不了那么久,顶多再过七八年,就得死了。” 李世民道:“你又知道?” 吕仲明打了个呵欠道:“当然,这是专业技能嘛。” 李世民哭笑不得,两人又看了一会,待得突厥大军全撤走了,数人才打道回府,李世民带着和议去见李渊,吕仲明已困得不行,连路都走不稳了,尉迟恭便把他背着回去睡觉。 吕仲明一回去就睡了个天昏地暗,秦琼与罗士信也回来了,他俩倒是还好,躺下就睡,一时间厅内横七竖八睡了四个男人,场面简直是混乱不堪。 第二天起来,吕仲明整个人都是脚步虚浮的,只见秦琼与罗士信二人正在下棋,厅里堆着不少赏赐,又是上好的锦缎,又是摆设铺盖,吕仲明饿得头晕眼花,爬过去,翻来翻去,看了一会,没找到吃的。罗士信见他醒了,便从桌子下拿出一个食盒,里面有肉有青菜,满满的都是米饭,吕仲明便裹着一身绫罗绸缎,端起食盒,吃了起来。 秦琼笑道:“少吃点,晚上唐王请饭。” 吕仲明已经把食盒给吃空了秦琼才说,登时无语。 “尉迟呢?” 罗士信:“去办事了,李建成今天回来了。他的小儿子李元吉正在路上。” 吕仲明心道李渊终于把儿子们都叫回来了,说不定下一步就是起兵反隋了,尉迟恭这些天里都跟在自己身边,一下不在,又突然觉得挺不习惯。 “尉迟不是李世民的人么?”吕仲明问:“怎么去找建成了?” “有事儿罢。”秦琼随口道:“倒是你,你怎么说?” 吕仲明:“?” 秦琼道:“那大个子跟你说了好几次,你喜欢他不?” 吕仲明:“……” 罗士信道:“愿不愿意跟他一起,好歹给人个交代罢。” 吕仲明发现这俩家伙怎么态度突然来了个大拐弯,问道:“你们不是不喜欢他的么?” 秦琼莞尔,笑了笑,罗士信在棋盘上落了一子,哼哼道:“本来不怎么待见他,不过看在他真心护着我小弟的份上,就勉为其难啦。” 秦琼道:“昨天你说,要替世民去当质子时,他确实是真心诚意地站出来,为你说话了,大个子人还是不错的。今天走时,就请咱哥俩,问问你究竟是什么心思,他说,他不明白你喜欢他不,怕都是他一厢情愿。” 吕仲明马上就明白了,尉迟恭因为对他的回护,终于赢得了秦琼与罗士信的好感。 罗士信道:“倒是不勉强你,只是你喜欢不喜欢,都得给人痛快点,说句话。男人不墨迹,何况别人为了你,连命都差点丢了。” 秦琼:“唔,你就算不喜欢,也别耽误那黑炭头,免得欠情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多,是不是这个道理?” “我……”吕仲明道:“我再想想罢。” 秦琼:“……” 罗士信:“……” 秦琼:“哪来这么多想来想去的,你啰嗦不啰嗦,将军。” 吕仲明道:“可我好像不喜欢他……” 罗士信下了一步棋,秦琼道:“那你就别跟人腻歪,打发他回去,这像什么样子?抽车,再将。” 第60章 “起士起士……快起士……”吕仲明忙指挥罗士信道,罗士信迅速起士,吕仲明又道:“可我又觉得这样不好……” “大老爷们,你赶他走,难道还缠着你?有甚么好不好的。”罗士信随口道:“刚才那步不算……我要走马……” 秦琼:“走马是吗?再抽,再将。” 罗士信怒吼道:“再将就拆伙了!这日子没法过了!” 吕仲明马上附和道:“就是就是!太过分了!” 秦琼:“……” 当天下午,换了吕仲明与秦琼对弈,然而吕仲明与罗士信两个臭棋篓子,怎么战都战不赢秦琼,黄昏时来人请吃饭,三人才意识到拖太久了,忙各自换衣服,匆匆去正殿上吃饭。 今日直是李渊志得意满之时,并州城中的政敌党羽俱扳倒了,突厥大患又去,李世民替他签下了十年的和约,此刻再不举事,更待何时?唐王府灯火通明,犹如过节一般,宴请所有门客,开始论功排位,三个儿子,一个女婿,稳坐殿前。 唐王府门客三百余人,能入正殿者不过七十人,秦琼、罗士信、吕仲明三人正得宠,进殿内不在话下。 正殿内宾客如云,除却自家门客外,还有不少李渊的至交好友,晋阳宫监裴寂,卫尉少卿、并州一地的数名县令,俱是李渊心腹,由柴绍、李世民与李建成等人陪着说话。 三人衣冠楚楚,一来殿前,便吸引了不少人目光,其时秦琼玉树临风,罗士信虽将武袍换上正装,依旧是一身肃杀之气,吕仲明则乌眉皓目,十分俊秀,三人到得正殿前,便有婢女请进殿内。 李世民见三人一来,便暂且放下手头之事,过来与三人打招呼。秦琼与罗士信是他爱将,数人闲聊笑说了几句,李世民便朝吕仲明使眼色,示意出去说,吕仲明会意,跟着他出了殿外,站在无人的角落里。 “我正好也有事找你。”吕仲明道。 李世民笑了笑,说:“睡够了,有件事,我也想问问你意思。” “你先说罢。”吕仲明道。 李世民想了想,说:“你觉得尉迟恭这人怎么样?” 吕仲明一听就头疼,面无表情道:“我以为你有什么正经事,算了。” “这就是正经事。”李世民一本正经道:“我敬爱的兄长,心心念念想着的人,一直没有答复他,令他茶饭不思,寝食不安,还不算是正经事?” 吕仲明笑了起来,不知为何,他对李世民,与对罗士信秦琼不同,又是另一个感觉,彼此之间,仿佛是无话不谈的好友,也知道自己无论说什么,对方都不会生气。 “你如果觉得他烦了。”李世民道:“我调走他就是,毕竟这一次,他也为我立下了大功,父亲要起兵,少不得倚仗他出力,只是他不愿意去带兵……” 吕仲明明白了,当初李世民把尉迟恭派到他身边,理由是让尉迟恭协助他,现在尉迟恭已将功补过,又是用人之际,须得把他还回去了。 李世民又道:“你若不喜欢他,我支持你说清楚,如果喜欢他呢,我在人事安排上,会有少许调整。” “你们……”吕仲明哭笑不得道:“你们的风气实在太开放了。” 李世民莞尔道:“我家祖上,也与鲜卑人有过姻亲,何况喜欢便说出来,又有何不妥?” 吕仲明来前便知隋唐风俗,若是换了别的时代,说不得各种礼各种防,各种隐而不宣,没想到隋唐简直就是花样百出,围追堵截,尉迟恭要泡他不算,还让李世民罗士信这群人帮着泡。 “我考虑一下。”吕仲明答道。 “别考虑了。”李世民道:“敬德有什么不好?你若错过了他,全天底下,就再也找不到一个这么喜欢你的人了。” 吕仲明快哭出来了,说:“我不跟你玩了!” 正说话时,李靖正经过要进殿内,忽见两名少年在无人之处拉拉扯扯,吕仲明摔袖子要走,李世民却在后面扯着他衣服,李靖便过来抱拳。 “吕道长。”李靖道:“正有一事,想与你说。” 吕仲明:“……” 吕仲明心道该不会是连李靖也要帮尉迟恭说话罢。 李世民在后头笑,李靖道:“拙荆久闻吕道长大名,三月初三,上巳节时,想请吕道长到汾河畔一聚,到时会做点小菜,大家喝喝酒,在河边聊聊天,不知吕道长是否赏脸。” “红……”吕仲明听到吃的登时就精神了,忙道:“李夫人手艺,自然要去尝一尝的。” 李世民道:“好啊,李靖,怎么不请我?” 李靖道:“世子若得空愿意来,自当欢迎。” 吕仲明转念一想,又问:“还请了谁?” 李靖解释道:“只是家宴,除你我,拙荆与敬德兄外,便再无客人了。” 吕仲明:“……” 果然绕来绕去,还是在帮尉迟恭当说客,吕仲明无语点头,李世民在他身后已经要笑疯了。 李靖走后,李世民便道:“我知道你也喜欢他。” “你又知道了?”吕仲明道。 李世民道:“因为你与他说话时,与别人的神色不一样。你很少当着我们的面,与敬德开玩笑,是不是?” 吕仲明被这么一提醒,倒是隐约发现了这点,仿佛有别人在的时候,自己和尉迟恭总是客客气气,然而人一走,两人就互相不客气了。 “好罢。”吕仲明深吸一口气,说:“我……吃饭的时候认真考虑,今天晚上,一定给他个答复。” 说毕吕仲明远远地看到李建成来了,不太想和他打交道,便转身要走,李世民却道:“你有什么话对我说?还没说呢。” “啊对了!”吕仲明这才想起来,正是要紧事,忙转身道:“我想了好几天,得离开并州一趟。” “什么?”李世民眉头登时拧了起来。 吕仲明认真道:“现在麻烦都解决了,你爹也要起兵了,从并州起兵这一路上,一直到大兴,都没我什么事……” “怎么会没你事?”李世民不悦道:“秦琼和罗士信还说了,想让你跟着他们,充当先锋军……” “听我说。”吕仲明道:“你们直到打到大兴前,都不会有什么困难。我必须先去扬州一趟,拿回我的一件东西。” “被杨广索去的法宝么?”李世民道。 吕仲明一震道:“你也知道了?” 李世民颔首,吕仲明又道:“那件东西对我来说至关紧要,等到进了大兴以后,一定会有许多麻烦,我须得早点拿回来,而且也不能落在凡人手里。” 李世民道:“不妥,那法宝有什么作用?我替你设法取回来。现在天下那么乱,你自己去怎么行?” 吕仲明正在思考,要不要将自己的任务和盘托出之时,李世民却道:“你若实在要去的话,我让敬德陪你去一趟。” 吕仲明:“你还带捆绑销售的吗!算了,我再想想吧。” 没有龙鳞,到时候李家打到了大兴,里头佛寺林立,不知道有多少大boss等着自己,简直就是去找死……吕仲明正想着这事时,李建成却发现了他俩,朝二人走来。 “大哥。”李世民笑道。 李建成朝弟弟点了下头,便道:“吕先生,借一步说话。” 李世民识趣道:“我去陪客人,先行一步。” 吕仲明心里大叫道李世民!你这也太不够意思了!老子千里迢迢过来,什么都帮着你考虑,你居然这样就把我丢给你大哥了了了了! 吕仲明心头万驼狂奔,却只得与李建成站在月光下,笑笑见礼,远处乐声传来。李建成彬彬有礼道:“先前是建成怠慢了,望先生莫要往心里去。”说毕又是一礼,长躬到地,朗声道:“建成感念吕先生为我李家尽心竭力之大恩。” 吕仲明吓了一跳,忙伸手扶起他,心里不无愧疚,勉强笑道:“应当的。” 李建成又道:“现今建成归来,若无意外,当守卫并州,来日还盼吕先生,多多教导建成。” 吕仲明面部表情一僵,知道李建成肯定看出自己,最开始时不与他推心置腹,乃是装傻,实际上则是与李世民交好的事来了。 “一定尽心辅助世子。”吕仲明道。 李建成又说:“建成心里有许多话,想对先生说,但今夜父王设宴,不敢叨扰先生,明日再去拜谒。先生请与我来。” “好的。”吕仲明笑道。 进了殿内,李渊左手处坐了清一色文官,而右手处坐的都是武将,李建成便安排他坐到文官席位,朝他身边那人道:“你俩多亲近亲近,定有说不完的话。” 第61章 吕仲明坐在文官席中的最后一位,身后则都是谋臣类的门客,知道自己身无官职,坐在这里,已是有大功,才能与诸县令,卫尉等排排坐,对面则都是武将,秦琼、罗士信都入席了,便点点头。 依旧是一人一席,吕仲明心想这时候的人都不喜欢一家子围着圆桌吃饭的,感觉多生疏。正等吃时,身边那人便道:“兄台贵姓?” “吕。”吕仲明注意力都在吃上,转头一看,与自己搭话之人一身贵气,眉清目秀,唇若点朱,眉眼如画,肤色白皙,一身书卷气。袍子的衽上纽扣,衣袖上俱镶着夜明珠,手腕上戴着一串檀香佛珠。正是个秀色可餐的翩翩少年,一身世家公子哥范儿,唇红齿白,绝非门客之辈。 吕仲明先是一怔,看到佛珠便有点发悚,然而看他打扮,又完全不像佛门中人,心想来了这许久,唐王府里还有这等小帅哥?应当不是王府门客,那就是李家的朋友了,说不定是临时召回来的,看那样子,又像是重要人物,转念一想,便笑道:“长孙无忌?” 那少年十分惊讶,笑道:“吕仲明?” 两人相视而笑,吕仲明一猜就中,知道他是李世民最好的朋友,妹妹还要嫁给李家,心中便生出几分亲近,打趣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世民才跟我说过日前之事。”长孙无忌凑近点,示意他看对面,吕仲明顺着目光望去,见李世民坐在武将席之首,身边就是柴绍,李世民正好也望过来,便向他俩笑笑。 “世民常说起你。”吕仲明与对方年岁相仿,又感觉是一般的心性,便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长孙无忌道:“前天晚上收到他来信,说想见我最后一面,真把我吓得够呛,快马加鞭,一路上觉也没睡就冲来了,没想到又没事了,你说这不折腾人么?” 吕仲明莞尔道:“就是。” 长孙无忌又无奈道:“这天下,也只有你和我两人,愿意替他去当质子了。” 吕仲明听到这话时,忽有种心酸,心中又生愧疚,想了想,极小声道:“无忌,说来惭愧,我知世民一生运数,必不是为质之人,才白讨的这人情。” 长孙无忌正喝茶,扑一声了喷了出来,又正色道:“怎样都好,谢谢你为他说了那句话。” 吕仲明欣赏地看着长孙无忌,点了点头,目光又移到他手腕佛珠上,长孙无忌见他对这串佛珠挺在意,便晃了晃手腕道:“喜欢么?喜欢就送你。” “哪来的?”吕仲明笑道。 长孙无忌忙点头,笑笑道:“我从大兴回并州时,途经函谷关下,净土宗的善导大师送我的,让我戴着消灾用。” 吕仲明:“开过光么?” 长孙无忌想了想道:“好像说开过。” “哦……”吕仲明若有所思,本想推辞,长孙无忌却递过来,说:“送你了。” 木质如铁,乃是乌木,一两乌木一两金,送得出这么一串佛珠的僧人,不是寻常人,吕仲明要推,手却碰到了那串佛珠,当即感觉到一丝庄严之气。 那是佛门高人朝物品中灌注的佛力,开光之物旁人不可碰,既然吕仲明已经碰到了,便随手接过,仔细端详,笑着说:“我回你一万两黄金的礼,先欠着。” 长孙无忌哈哈大笑,拍拍吕仲明肩膀,说:“等我妹妹出嫁时,再来找你讨。” 吕仲明握着那佛珠,点了点头,感觉佛珠上的力量,那圣洁之气与自己见过的善无畏,也就是观世音的莲花力不同,更非玄门中霸道的卍字佛光之力……犹如温和月光下,缓缓绽开的一朵白花,在黑色的乌木佛珠中流淌。 会是谁呢?哪一宗的? 吕仲明察完那佛珠,随手摸到案几下,手指按着木边的锋锐处,轻轻一划,划破些许皮肤,渗出一滴血来,抹在佛珠上。 吕仲明的血一渗进去,佛力登有反应,与神兽之血分庭抗礼,隐隐对阵,谁也压不住对方的真力,乌木内登时汇聚了两股力量。 “怎么?”长孙无忌问:“善导大师说我命中有劫,须得以佛珠辟邪,这珠子有蹊跷么?” 吕仲明笑着摇头,拉起长孙无忌的手,把佛珠给他戴上,说:“你戴着,能趋吉避凶,我也帮你开过一次光了。” 长孙无忌似有所感,抬起手腕,翻来覆去地看,吕仲明又问:“那位叫善导的法师,是个什么样的人?” 长孙无忌道:“他也来晋阳了,还有一位姓韦的护法……” 这话一听,吕仲明登时一凛,说:“什么时候来的?” 长孙无忌道:“与我前后脚到,建成大哥请过来的,想为唐王与百姓们祈福,不过唐王不太喜欢他,他喜欢你们道家……” 吕仲明这才稍稍放下了心,长孙无忌又凑到他耳畔,笑道:“仲明,会看人命相,是么?给我也看看手相罢。” 说着就把手伸过来,吕仲明看也不看,小声说:“你以后会位极人臣,当上国舅爷哦。” 长孙无忌:“……” 正好这个时候上菜了,吕仲明便把长孙无忌彻底忘了,开始吃了。 长孙无忌席间好几次要打扰吕仲明,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成功,李渊在上头说话,吕仲明自己都是充耳不闻,一时间宾客满堂,都是大笑又或是大哗,都不关他的事了。 “喝点酒嘛。”长孙无忌道:“吃这么急做什么。” 吕仲明与长孙无忌互一敬酒,又专心对付他的一块鱼去了。 长孙无忌道:“对面那群人,你认全了么?要么给你介绍介绍?” “说。”吕仲明言简意赅道。 长孙无忌道:“坐在世民身边的,就是柴绍柴大侠……” “知道。”吕仲明道。 “王府里武功最高的那个。”长孙无忌道:“打遍长安无敌手,惹上他的人,都只要一剑……不过后来,碰上了秀宁姐,发现下不了手……” “唔。”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吕仲明深以为然。 “建成哥身边坐的是我舅舅。”长孙无忌道:“他很聪明,也喜欢聪明的后辈,你叫他高叔就行。” 吕仲明朝文臣席上看了一眼,那长得有点像长孙无忌的年轻人就是高士廉了,一副书生模样,果然外甥像舅,俩甥舅像了个十足十。只是甚年轻,看上去还不到三十,根本看不出他是长辈。 “他身后的是卫尉使温彦博,坐温彦博对面的是天策军尉段志玄,天策军就是他一手带出来的……” 吕仲明听到这话时,抬头看了武将席上第二名的段志玄,长孙无忌又道:“不过去年段将军调去当函谷关守了,也是最近才回来,你猜今天晚上会发生什么?” “待会你就知道了。”吕仲明简略道。 长孙无忌又说:“段将军右手下,是尉迟大哥……” “我认识,跳过。”吕仲明道。 长孙无忌看尉迟恭身边的李靖,不知道是谁了,说:“那位倒是没见过,不过感觉有点眼熟。” “李靖。”吕仲明用筷子把不吃的姜挑出来,腊肉卷好,开始吃肉。 “李靖?”长孙无忌皱眉,似乎在回忆这个名字。 吕仲明补充道:“红拂女。” 长孙无忌惊讶道:“就是去杨素家,结果把人家婢女带跑了的那个?” “你也知道?”吕仲明问。 长孙无忌道:“当然,长安传得满城风雨。” 吕仲明心道李靖讨个老婆也真不容易……正好菜吃完了,下一道菜还没上,便凑过去,低声道:“我还没来之前,世民有谋士吗?” 长孙无忌微一颔首道:“侯君集,就是世民身后那个。” 吕仲明伸长脑袋往李世民身后看,见也是一个年轻人,年纪不大,一身布衣,便点点头,长孙无忌道:“不过我不太喜欢他。” “为什么?”吕仲明问。 “说不到一块去。”长孙无忌笑笑道:“挺机智,没什么灵气。” 吕仲明见尉迟恭起身离席,忽然心中一动,想起今天的承诺,正好也有许久没见尉迟恭了,便想与他说说话,喝了口酒,小声道:“我离席一会。” “我还没说完!”长孙无忌拉着他不让他走,吕仲明道:“马上就回来……嘘,别说。” 李渊还在谈笑风生,吕仲明便起身,从柱子后出去,走到偏门外,出了正殿。 今夜恰好是二月十五,天际一轮满月,不知为什么,初唐的月亮总是特别圆,也特别的大,而且还特别亮。 第62章 月亮映着晋阳宫的高楼,晴夜千里无云,微风拂过,别有一番况味。 吕仲明整理衣冠,长吁了口气,待会见到尉迟恭以后怎么说呢?直接就开口?说我兄弟和李世民连李靖都被你收买了,成天拷问为什么我不喜欢你,现在我来找你了…… 不成。 你是个好人,可是我把你当哥哥……发好人卡么这是……发好人卡好像也不对……吕仲明犹豫半晌,又开始纠结自己喜不喜欢尉迟恭,喜欢一个人是怎么样的呢?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远远的高处唱道,把吕仲明吓了一跳,吕仲明回头看,发现正是尉迟恭。 尉迟恭双手按在白玉石栏上,在正殿后的高处,居高临下地看着殿前的空地,吕仲明回头看他,月光洒在他的身上。 “江之永矣,不可方思……”尉迟恭低声唱道,声音带着点暗哑,与惆怅。 吕仲明笑了起来,知道尉迟恭这句出自诗经,意思是汉水辽阔,不可游泳,而水中神祇,毕生不得追求之意,便转身朝高台上走去,边走边以吟唱来回答他:“结交在相知,何必姻缘亲……” 那两句则出自汉乐府箜篌谣,吕仲明稍作改动,便嘲了尉迟恭一熊脸。 尉迟恭却不生气,微微一笑,又唱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思君念君,思之如疾……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吕仲明心道多半这是世民教你的,还知道唱情诗了,早就在金鳌岛听过无数次了,便负手,双脚一跳,跃上台阶来,继而跳跳走走,登上高台,自己编了个曲儿,随口唱道:“感君千金意,惭无倾城色……感君意气重,遂得……” 说到此处,吕仲明忽然打住话头,抬头看着尉迟恭,不知为何,最后三个字,他竟然唱不出口。 那诗出自晋人孙绰的碧玉歌,最后一句是“遂得结金兰”。 一旦这么唱了,意思就是我对你没有感觉,不如你我八拜之交,像罗士信,秦琼那样,结为兄弟如何?如果尉迟恭听懂了,那么他俩之间就再无可能了。 那一刻,尉迟恭看着吕仲明,仿佛就要被拒绝,吕仲明心中却一阵微微荡漾,抓住了转瞬即逝的一点点感觉,它非常的弱小,就像一尾稚嫩的小龙,在吕仲明的心头摆了下尾巴,吕仲明却清清楚楚地抓住了它。 “遂得什么?”尉迟恭看着吕仲明的双眼,认真问。 “忘了。”吕仲明笑道。 他走上石阶,尉迟恭让出身边的空位,让他过来,两人站着,眺望高台下的晋阳全城。月光下,屋顶连着屋顶,绵延铺向远方,在房顶的尽头之外,是一望无际的平原,与更遥远的地平线上微微起伏的山峦。 一切都洒满月的银光,十分浪漫。 “那里就是丝绸之路。”尉迟恭示意吕仲明看,说:“这条路,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 “包括你吗?”吕仲明道。 尉迟恭点了点头,说:“小时候,我总想着沿那条路向西边走,看看西边的尽头是什么。就像你总是想离开金鳌岛,去凡间看一看那样。” 吕仲明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尉迟恭,说:“你怎么知道的?” 尉迟恭不好意思地笑笑,说:“你一定不知道我。” 吕仲明道:“你来过金鳌岛?” 尉迟恭说:“不仅来过,还来过许多次……但每一次,我只能看见你,你却看不见我。” 吕仲明道:“什么时候?” 尉迟恭:“在梦里,我的梦里。” 吕仲明诧异地看着尉迟恭,想起他上次确实这么说,难道是老君为他编织出的梦境? “你的家是一片桃花林。”尉迟恭道:“小时候,每当我一个人,挨了师父的打,很孤独的时候睡着了,就会梦见那个地方……那个时候你只有五六岁,你爹教你射箭。” “是的。”吕仲明笑了起来,眼睛明亮,说:“你经常梦见我家吗?” “十六岁以前,经常梦见。”尉迟恭把目光转向远方,出神地说:“有时候在梦里,看见你一个人,在树下睡觉。有时候梦见你从家里偷跑出来,想下人间去玩。还梦见你……被你爹揍了,蹲在湖边哭,我碰不到你,在你的身边,有一层力量,在保护着你,走不近你身前,也进不了你家,只能远远地看着,所以,你爹教你千龙啸夜时,我才偷学到了一点。” 吕仲明只觉这一切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尉迟恭又看他,笑着说:“我看着你一年一年地长大。” 吕仲明被尉迟恭勾起了自己童年的回忆,想起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偶尔他也会一个人,觉得无聊,却不知要玩什么,总是想偷偷溜到凡间去,没想到,居然会有一个凡间的少年,会通过梦境,时不时地看着他,陪着他长大。 “我喜欢你。”尉迟恭低声道:“我总做那个梦,我知道你会来,你是长大了以后,特地为了我,来陪我的吗?” 吕仲明抬眼,看着尉迟恭,许久后,他还是没有说,那只是老君的一个安排,而是嗯了声,看着尉迟恭的武靴发呆。 尉迟恭说:“我喜欢你,我等你等了十四年,你终于来了。” 吕仲明答道:“我知道。” 他几乎能真切感觉到,尉迟恭的呼吸窒住了。 “你……你愿意……愿意跟我一起吗?”尉迟恭结结巴巴道:“我是说……我是说……” 吕仲明笑了笑,心跳也快了起来,答道:“我不知道……不过我觉得……可以……试试……” 尉迟恭深吸一口气,继而笑了起来,略躬身,偷看吕仲明的脸色,顿时有点手足无措,说:“你是说……” “嗯。”吕仲明伸出手,瞥了尉迟恭一眼,尉迟恭有点紧张,竟是惊慌失措,不敢牵吕仲明的手,吕仲明等了一会,抬起手来,轻轻地挠了挠尉迟恭的下巴。 尉迟恭:“!!!” 尉迟恭一张俊脸登时就红了,尴尬得连吕仲明都感觉到了,吕仲明大囧,抓狂道:“我都没不好意思,你不好意思什么!” 被吕仲明这么一嚷嚷,尉迟恭更尴尬了,抓着汉白玉栏杆,原地转了个圈,躲到台阶下,跑了。 吕仲明:“……” “我……”尉迟恭道:“你你你……你让我冷静一会。” 尉迟恭站在台阶下,背对吕仲明直喘气,吕仲明跟了下去,趴在他的背上。 尉迟恭全身肌肉明显一僵,吕仲明却道:“昨天你背我回去睡觉的时候,很像我爹的背脊。” 那种靠着的感觉,令吕仲明很有安全感。 尉迟恭缓缓转过身来,让吕仲明站好,自己略躬下身,双手撑着膝盖,把脸凑到吕仲明面前。 吕仲明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有点紧张,尉迟恭的唇即将触到他的唇时,远处正殿内,响起一阵激动的叫嚷声。 李渊一定是说了什么,多半是宣布了起兵反隋的决定,灯火通明,人声鼎沸,似乎十分激动人心。 然而远离正殿的台阶上,吕仲明却充耳不闻,再次看着尉迟恭。尉迟恭则专心地吻了上来。 静夜里,春风吹过,月夜下仿佛万千花开。 第63章 吕仲明衣服被揉得乱糟糟的,努力把走形的外袍拉好,脸上发红,笑了起来。尉迟恭也哈哈笑了起来,挠挠头,怪不好意思的。 “我太高兴了,没吓到你吧。”尉迟恭道。 两人静了一会,尉迟恭忽然笑着说:“上菜了,先回去罢,吃饱点。” 吕仲明终于可以逃离这么尴尬的气氛了,忙不迭点头,尉迟恭便牵着吕仲明的手,带他回去。 吕仲明被尉迟恭牵着的时候,感觉又有反应了,他的手掌很舒服,而且像是怕用力了,手指松松地勾着。吕仲明用小手指顺便挠了挠他的手掌心,看得见尉迟恭喉结动了动。 吕仲明笑了起来,闪身进殿,这时候殿内所有人都喝得满脸通红,兴高采烈地在说话,声音大得要将房顶掀翻。 吕仲明心道错过了经典一刻,可惜可惜,便回去坐下,尉迟恭则低着头,匆匆走过武将席,罗士信与身边的刘政会正说着话,突然把腿一横伸出来,把尉迟恭一绊,尉迟恭险些扑了个五体投地。 周围几个武将都笑了起来,尉迟恭指指罗士信,罗士信却狡猾一笑,尉迟恭快步回到自己席上,吁了口气,盘膝坐下,一手按着大腿,许久仍不敢抬头。 吕仲明则与长孙无忌聊了几句,望向对面,见尉迟恭略抬起头来,两人对视,尉迟恭脸上带笑,却不明显,竭力控制自己嘴角,不傻笑出来。彼此都是心中温暖,各自别过目光去。 李世民侧到尉迟恭身边,问了句什么,李靖又端起杯敬他,尉迟恭笑着喝了。 文臣席上: “方才去做什么了?”长孙无忌问道:“你错过一个大消息。” 吕仲明道:“我的筷子呢?”坐下先是到处找筷子,继续开吃,随口道:“知道,要起兵了么?” 长孙无忌正要复述,主位上,李渊举杯起身,说:“各位英雄,本王能得诸位协助,大事必成,今日便请众位,助我一臂之力,结束这乱世,还天下百姓一片乐土。” “好!” “谨遵唐王吩咐!” “从今日起,水里来水里去,火里来火里去!” 众人纷纷举杯应和,都显得十分激动,吕仲明也跟着举杯,喝了口酒便放下,扫视席间宾客,一眼便看出了哪些是借酒力兴奋起来,几个真正愿意为李渊毫无保留效忠的,反而都显得十分冷静,克制。 尤其是不见喜怒的柴绍,以及摸不清心思的李靖。 大家把酒喝了,李渊便告罪离席,前去偏厅内宣布这个消息,留下李世民与李建成,挨桌敬酒。到吕仲明这桌面前时,长孙无忌便一勾吕仲明脖子,朝李建成道:“建成大哥,不必说了,大家都是自己人。” 李建成笑了笑,一起敬了吕仲明与长孙无忌二人,也不多言,李世民过来时,直接忽略了他俩,到下一桌去,敬完下一位后,还抽空朝吕仲明挤了挤眼,作了个亲嘴的嘴型。 吕仲明:“……” “他什么意思?”长孙无忌道。 吕仲明忙摆手,坐下继续吃。 不片刻,隔壁厅内传来嘈杂人声,都是轰声雷动,吕仲明心道李渊又去煽动门客了,这也真够难为他的,累不累啊,同样的话,还得调动情绪,说好几遍。待得那边声音渐小时,李世民便与李建成告退,过隔壁去敬酒,留柴绍陪客。 终于,第三次欢呼声在远方响起,又一个招待吃饭的偏厅内也通知到时,这造反前动员大会才算大功告成。吕仲明已经觉得又囧又雷了,不知道几名当事人是怎么想的。 这边正殿内,大家都已吃饱喝足,柴绍便亲自下来,将人送到门外,住府外的则有人接着。 吕仲明再回来,反而吃不下山珍海味,心事重重的,心里翻来覆去,都是尉迟恭那一吻,他忍不住又去看尉迟恭,看他的侧脸,看他的唇,以前倒是觉得还好,觉得他稍稍偏黑了那么一点点。但是现在看,又觉得挺帅的,他终于觉得有点砰然心动了。 刚刚在外头约会时,都没说几句话,顾着尴尬了,好几天没见,待会一定要与他好好说点话了……好像也没几天,昨天才见了的…… 吕仲明吃了没多少便不吃了,宾客散尽后,罗士信与秦琼过来,问:“回去?” 吕仲明抬头看尉迟恭,尉迟恭正在与李靖说话,仿佛有感觉,转过头,吕仲明以眼神询问,尉迟恭便指指地上,示意他先等一会,自己马上就来。 “你们先回去吧。”吕仲明道:“我等尉迟。” 醉醺醺的罗士信捏了捏吕仲明的脸,秦琼笑着摸摸吕仲明的头,两人便走了。不片刻,长孙无忌道:“我去接我妹妹,先告辞了。有空到城里府上来玩。” 吕仲明忙道:“你先走,不必等我。” 长孙无忌也走了,殿内剩下没几个人,尉迟恭正要起身过来时,偏门内又来了名侍卫,请尉迟恭去有事商议,尉迟恭只得跟着去。 吕仲明见婢女已在收拾厅内,便起身到外面去等,孰料刚走出来,便与一名僧人,一名武将打扮的少年打了个照面,那两人还与李建成在一起,三人正在低声聊天,缓缓走来,吕仲明登时心中咯噔一响。 李建成见他便停步,说:“吕先生。” 吕仲明道:“我在此处等敬德。” 李建成道:“父王应当是请他去见段将军了。不需多久便回来。” 吕仲明看着那两人,又问:“这两位是……” 僧人朝吕仲明和蔼笑笑,双手一合施礼,两手中指交错放在虎口上,拇指拈着无名指,食指,小指立起,以礼当胸。 那僧人道:“南无药师琉璃光如来。” “无量天尊。”吕仲明还礼道,心想这应该就是送佛珠给长孙无忌的僧人了,口称“南无药师琉璃光如来”……又是净土宗,多半是药师佛属下没跑。 “这位是净土宗的善导大师。”李建成也有点醉意,却仍克制着,情绪镇定,保持得很好,道:“在并州修行,特地赶来晋阳,为百姓祈福,两位,这位是府中上卿,吕先生。” “我知道他是谁,金麟道尊。”那少年一副慵懒模样,笑笑道:“好久不见。” “我认得你?”吕仲明一凛道。 李建成表情略一变,问:“吕先生与……韦大师认得?” “你不认得我,我却认得你。”那少年道:“我叫韦护,想起来了没有?” 韦护……韦护……吕仲明登时色变,昆仑十二仙中的道行天尊弟子,不就是韦护? “原来是韦驼菩萨。”吕仲明道:“久仰了。” 李建成:“???” 韦护背着一把黑黝黝的烧火棍,未及吕仲明身高,吕仲明却知道这家伙决计不能小看,他背后的那物,反倒是一把法宝,名唤降魔杵,专打妖魔鬼怪,一杵下去,任何妖物都必现原型。 “菩萨?”李建成莞尔道。 “外号而已。”韦护道。 吕仲明只看了韦护一眼,目光便停在善导身上,善导三十来岁,形止雍雅,僧袍涤得一尘不染,危险的不是韦护,而是这名叫善导的僧人。通常越是法力高强的人,就越是不需要法宝,韦护法宝不离身,可见能力不算太强。 韦护号称降魔天尊,本事应当也只拿来对付妖魔用,皈依佛门前出身昆仑山,且是第三辈弟子,修为尚在道行天尊之下。道行天尊的修为已是十二仙里吊车尾的,若自己一身神兽之力尚在,韦护不足为惧。 倒是这位善导大师,恐怕是个厉害角色…… “今夜月光普照。”善导笑道:“金麟道尊可有所获?” 吕仲明笑笑,说:“情定三生三世,以月为证,感念月光菩萨大德。不过,善导大师想必不是专程为此事而来,可是并州有何事,惊动了药师佛?” 善导答道:“并无大事,唯祈愿佛力消弭并州兵甲之乱,为晋阳百姓,求得一世安宁。” 第64章 李建成笑道:“善导大师在函谷关下一路走来,与韦大师沿途救了不少百姓,万民敬仰,能请来晋阳,乃是父王之福。” 善导微微一笑,说:“唐王爱民如子,若能照拂一方百姓,才是天下之福。” 吕仲明心道原来是李建成带回来的,你不知道你老爹向来就不待见佛家么……成天把和尚朝家里带做什么。 韦驮又问:“世子,何时能见唐王以免?” 李建成这时候才意识到些许不妥,吕仲明是道士,姓韦的与善导都是和尚,万一李渊召见,双方会不会争论起来,正犹豫时,吕仲明却以眼神示意他心安,李建成道:“两位请到东府上稍等,舍弟已扫榻恭迎,稍后父王得以抽身,会亲来拜访,怠慢之处,请多多包涵。” 吕仲明道:“三位请。” 李建成微一颔首,双方交换了个眼神,李建成便带着善导与韦陀朝走廊里去。吕仲明心事重重,又见韦护回头,看了他一眼。 看什么看!吕仲明便瞪了回去。 吕仲明心里七上八下,韦驮还好说,月光菩萨这么一来,自己多半也走不了了,万一趁着他不在,给李家这群人灌了迷……不,是“以大慈悲打动了唐王”,这可不好。自己又一点力气没有,还不能动手直接轰人,得怎么想个办法,让李世民把他俩安排到王府外去……正寻思时,走廊里又来了个被婢女搀扶着的窈窕少女。 吕仲明:“???” 少女莞尔一笑道:“吕兄?” 吕仲明看她行止雍容,清丽美貌,心念一转便回过神,说:“长孙姑娘?” 那女孩正是长孙无忌之妹长孙氏,笑道:“尉迟将军有点事,请您先回去,稍后他会过来找您。” 吕仲明忙点头道:“多谢。” 长孙氏微一行礼,款款下了楼梯,登上马车离去。 吕仲明知道要通知他先走,再怎么也得找个侍卫过来通知,不可能让长孙氏跑一趟,想必这女孩是听说了他吕仲明为她未来夫君批的姻缘,才好奇心起,过来看看,摇头笑笑,径自离开。 绕过回廊,吕仲明实在有点心神不定,想去探探对方底细,至不济,先见李渊一面再说。 但他总觉得李渊似乎不太喜欢自己,是因为那老狐狸觉得他太狡猾了?来了唐王府这么久,李渊除了第一次问道以外,就没主动召见过他。当然也可能是太忙了,手下一堆事都忙不过来,没空跟他聊天。 吕仲明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去李渊住处看看,说不定尉迟恭,李世民和长孙无忌都在那里。便绕过长回廊,兜了条远路,经过后院朝李渊住处走。 夜已深,天空乌云飘过,遮没了月光,四周一片寂静,远处李渊住的地方还亮着灯,四下无人,吕仲明正加快脚步时,黑暗里却传来一个声音。 韦护:“想去哪里?” 吕仲明停下,结道家手印,先是礼貌道:“降魔道尊。” 韦护笑道:“金麟道尊。”手里拄着降魔杵,懒洋洋地站着,接着抬手一抹,四周亮起光芒,结下一个消音障壁。 “菩萨想玩点什么?”吕仲明见躲不过,既然都找上门了,一副要打架的样子,输人不能输气势,自己也豁出去了,大不了被不声不响揍一顿,嘴巴上先讨够场子再说。 韦护道:“这话该我问才是,金麟道尊,你到这时代里来,想玩什么?截教早已退出,无意与阐教再争,通天教主这一步棋,可下得不甚高明。” 吕仲明道:“韦陀菩萨,据我所知,你和阐教已没有关系了吧。” 韦护一笑道:“道尊也好,菩萨也好,总归是个仙人,听我一言,回去罢,就你一个,仙力还被阿弥陀佛的卍字印封住了,你爹是送你来当炮灰的么?” 换了是从前,韦护只要说出第一句的半句“想去”字,就会被吕仲明一巴掌抽到月亮上去见他的月光菩萨,奈何现在仙力被封,人为刀殂,我为鱼肉,吕仲明只得强自按捺住满腔愤怒,陪他闲聊扯蛋,当真是憋得好不辛苦。 “少废话。”吕仲明嘲笑道:“你们把元始天尊怎么了?韦护,你这种杂碎,小爷从来就不把你放眼里,你师父要亲自上门来,小爷说不定还卖他几分面子。” “哈哈哈——”韦护大笑:“好大的口气!元始天尊死了,没人保得了你,死心罢。” 死……死了?!怎么可能?!三清之一的元始天尊死了?!吕仲明马上就不知道下一句要接什么了,这个消息简直太震撼。 数秒后,吕仲明冷冷道:“死了也得把尸体交出来。” 韦护:“……” 韦护根本没料到对方的脑回路如此诡异,登时就抓狂了,怒道:“你没听明白么?!他没了!身体与天地同化,永远地消失了!” “那又怎么样?”吕仲明眉头深锁道。 “你必须滚回去。”韦护道:“就算阐教散了,昆仑山玉清宫关了门,天庭拆伙了,也没你们截教的事,回去告诉通天教主,他有一天也会死,早点准备后事罢。” 吕仲明嘲笑道:“如果不滚呢?” 说完以后暗道糟糕,这不是逼韦护动手么?怎么办?大喊大叫,引兄弟们出来对付他吗?不行,凡人根本不是韦护对手……他的消音障壁料想就是防这个的。 韦护道:“不滚,就把你揍到滚为止。” 吕仲明嘲道:“还以为你有什么新鲜话说,也罢,你们阐教就这么点出息了,上来领死罢。” 说毕吕仲明静静站着不动,眯着眼,释放一身仙力,脖颈处的卍字符文微微亮起,默念一二三,韦护你识趣的就速度跑路。 韦护似乎有点被唬住,毕竟他不知道佛门封印把吕仲明的仙力封得剩下几成,如果吕仲明强行冲开,估计被打得连滚带爬的人就要变成韦护自己了。 韦护终究不敢冒险,观察吕仲明的神色:“金麟道君,你现在心中一定在骂我,明知你仙力被封住,还以降魔杵对付你,是也不是?” 吕仲明心中咆哮道:你要逃跑就快点逃跑吧!哪来这么多废话! 表面上,吕仲明冷笑道:“是与不是,接我一招就知。” 韦护道:“我与你打一个赌,如何?” 吕仲明抬眼看他,那目光十足十像极了吕布,仿佛在打量自己的猎物一般,沉声道:“不用赌了,这就把你……” 说毕,吕仲明双掌一拢,再一分,韦护色变道:“慢!” “我便不动仙力,免得毁了此地,只以凡人武艺与你打一场。”韦护道:“若你输了,便回金鳌岛去,从此不再过问李家家事,如何?” 吕仲明顺势收招,心道好险,片刻间一动念,又生出一个计划来,心里便有了主意,漠然道:“韦护,若你输了呢?” 韦护道:“我便不再阻挠你,但管不了月光菩萨。” “来罢。”吕仲明看也不看韦护,随口道:“让你三招,免得说我欺负长辈。” 韦护登时就悚了,看吕仲明那架势,显然胸有成竹,难道一直在扮猪吃老虎? “少废话!打不打!”吕仲明喝道:“不打我打了!” 韦护还没反应过来,吕仲明已和身欺上,明明说好让人三招,却假装一怒之下出手偷袭,韦护根本来不及骂他,脑子也没转过弯,只见吕仲明以左手切,右手扬,手势作太极轮漂亮一翻,韦护一举降魔杵,格住吕仲明手臂,幸好躲得快,差上那么几毫,就要被吕仲明重重扇上一巴掌! 两人一动起手,登时撞在一起,吕仲明拳飞脚踢,招招抢先,韦护开始时有那么一瞬间的迟疑,便完全被吕仲明压着打,根本没法还手,及至被吕仲明逼到墙角,才大怒展开反击,以降魔杵一扫,吕仲明悍然一掌拍在降魔杵上,当的震响,在静夜里远远传开去。 那一掌直是得了吕布真传,吕仲明学武吊儿郎当,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只有这一掌是练了无数次的,因为从前要一掌击到树干上,树上的桃子才会掉下来,掌力必须绵绵延延滔滔不绝犹如长江黄河奔腾向海…… 这么一拍下去,降魔杵登时嗡嗡震荡,震得韦护险些兵器脱手,韦护色变,吕仲明心里却哭爹叫娘地嚎好痛好痛,手都要肿了。快点用佛家法力……再不用小爷就要被打死了…… 是时韦护已大约看出吕仲明底细,展开反击,吕仲明阴沉着脸,稀奇古怪的招数层出不穷,打得韦护眼花缭乱,时而脚踢时而掌击,及至韦护终于发现这厮似乎也没什么杀伤力时,才和身冲上,抡起降魔杵,硬碰硬地又是一撞! 第65章 此刻吕仲明已打定主意,拼着自己受伤,再挨他一招,引他使佛门力道出来,如果这次韦护还不用,就只好转身边大叫边逃跑了。 须臾间吕仲明被撞飞出去,在地上一个翻身,韦护追上,一杵直捣,吕仲明却抓到一根倚在院墙旁的笊篱,看也不看,便长啸一声,无视了韦护的降魔杵,拼着中一招的伤,回身便使出千龙啸夜,朝韦护卷去! 笊篱登时一化三三化十地幻化出虚影,颇得道家“三生万物”的真谛,韦护一见之下不敢冒险,抽回降魔杵耍成一个盘,呼呼风响,接下了这一招,却终究被吕仲明抽了一记,登时左半边脸肿了起来。 韦护勃然大怒,吼道:“混账!” “杂碎。”吕仲明冷笑道,两人再次冲上前,笊篱折断,韦护一杵横扫,吕仲明踏上降魔杵,一个后空翻,韦护追了上来,吕仲明却两脚一蹬院墙,借全身前冲之力,一掌拍来! 韦护受辱,愤怒无比,不自觉地用上了真力,吕仲明勃然大怒,吼道:“言而无信!死吧你!”继而脖颈上的封印一闪,爆发出耀眼光芒,韦护大惊,要收手时已太迟,两人在半空中一撞,吕仲明一掌拍中降魔杵,嗡的闷响,胸口激荡,韦护却是被降魔杵撞中面门,及时展开佛光与真力护体,饶是如此,脸上也挨了倒飞回来的降魔杵一记闷击,一头撞在院墙上,咚的一声。 吕仲明则挨了降魔杵这么一招,撞上背后院墙,哗啦一声,砖墙垮了大半。吕仲明直摔到另一个小院里,全身抽搐,半天爬不起来。 韦护吐出一口血,左手骨折,踉跄起来,右手捡起降魔杵,吕仲明狼狈不堪,咳道:“你……说好不用仙力,你这杂碎……” 韦护道:“你……你……原来你在设套诳我……” 吕仲明先前那一式千龙啸夜确实是要激怒他,令他动用仙力,这么一来韦护输了不论,那佛家真力贯穿吕仲明身体,令他脖子上的封印登时松动。 卍字符文发出淡淡的金光,韦护那一式残留的真力,还在吕仲明体内运转,他躲在墙后,凝起真气,运用那股力量,尝试着冲破先前的佛印。果然再一冲之下,佛印渐渐黯淡下去。 韦护左想右想,输得甚是不甘心,只觉对方使诈,要越过院墙来前,却听到远处有人遥遥道:“谁在那里?!” 有人打着灯笼走来,韦护转身要跑,那人声音却充满威严,喝道:“站住!我已经看见你了!不想被当成刺客就给我安分点!” 来者竟是李世民,韦护刚一转身,便意识到李世民乃是人间天子,有紫微星罩着,不敢造次,李世民身后还站着尉迟恭,这下更跑不掉。 韦护收敛心神,方才的血已抹去,手臂也泛出金光,渐渐痊愈,当即背持降魔杵,竖起手掌,客气道:“世子,冒犯了。” “韦大师?”李世民有点意外,问:“在这里做什么?” 韦护道:“夜里习练棍法。” 尉迟恭冷冷道:“习练棍法,把墙也拆了?” 吕仲明听到尉迟恭的声音,心跳便漏了一拍,自己摔得十分狼狈,又怕尉迟恭看到自己挨揍了,要直接与韦护动手。 韦护真要祭起降魔杵,整个王府的人全加起来都不是他对手。不能把事情闹大,否则难以收拾。 吕仲明忙起身连滚带爬地朝着树后躲,还不忘小心避免发出任何声音,躲到树后草丛里时,胸腹中又是一阵气血翻涌,险些把吃下去的晚饭全吐出来。 李世民道:“韦大师要练武,可到殿外校场去。” 韦护也不想惹麻烦,笑道:“承蒙世子包涵,惭愧。” 李世民点点头,韦护便转身走了,吕仲明蹲在树后,像头狼狈的狗,只觉背脊疼得要断掉了,鼻子前又有热热的液体淌下来,淌到唇间,伸手一抹,借着微弱的天光看到满手血。 应当接了那记降魔杵导致内伤……吕仲明全身剧痛,藏身草丛中,听到脚步声接近,心中又狂跳起来。 千万别过来……妈的,这次丢人丢到家了,吕仲明暗自祈祷,别来别来,他实在不想尉迟恭发现自己这丧家犬的狼狈模样。幸亏脚步声到了不远处便停下了,李世民道:“那俩家伙也不知是什么来历,我先回去了。” 尉迟恭道:“我先回去拿点东西,再去长香苑一趟。” 李世民道:“你悠着点儿,仲明好不容易答应了你,别一开始就把人吓跑了。” 尉迟恭笑了起来,说:“知道了。” 李世民从另一条路走了,尉迟恭吹了声口哨,离开。 两人都走了,吕仲明才抖抖索索,从树后出来,一手按着树,觉得浑身全在疼,还不是小疼,手掌肿了,背后湿淋淋的,血和汗水混在一起,简直痛不欲生。胸闷欲呕,直是受了内伤,脑子还昏昏沉沉的,嗡嗡地响。 吕仲明抹了把鼻血,踉踉跄跄地朝家跑,一路上只想着要瞒住秦琼罗士信,否则麻烦只会越来越大,跟韦护打了这么一架,发现自己武功其实还是可以的嘛。 小二愣子又有点小得意,居然在仙力全失的情况下,把一个菩萨给揍成这样……虽然自己也是伤敌一万自损八千,总算侥幸赢了,不幸中的万幸……不算太丢爹的人…… 吕仲明跌跌撞撞,回到长香苑外,见里面亮着灯,厅堂里没人,便一头撞进去,火速上楼,免得被兄弟们发现,今天晚上大家都别想睡觉了。 秦琼听到声音后出来,问:“吃宵夜么?又上哪去了?” 吕仲明在楼梯上没命朝上爬,说:“不吃了,罗……罗大哥呢?” 秦琼:“喝高了,正躺着,吐了一地,我在给他收拾。” 吕仲明道:“我有点困……先睡了。” 秦琼嗯了声,又探头朝楼梯上看,吕仲明飞快地关上了门,秦琼问:“那黑炭怎么你了?” “没有。”吕仲明在楼上道。 秦琼只以为吕仲明又在纠结恋爱什么的,便不去多问,出去洗毛巾。 院里传来水声,婢女小声道:“秦将军,我来罢。” “我来就行。”秦琼道:“罗将军睡觉时别乱靠近他,他下手没轻重,只感觉得出我和仲明,其余人碰他,他要杀人的。” 婢女脸色发青,瞬间就走了。 吕仲明背靠房门,疲惫地坐下来,满脸淌血,手指缝里全是鼻血,先前一直用袍襟捂着,没想到流了这么多,背脊一靠上门去,便疼得犹如针扎一般。 吕仲明左右看看,突然想到自己的血可以给随便什么东西开光……然而现在实在没力气开光了,便勉强脱下袍子,跪下来,一头杵在地上,撅着屁股,就这么趴了将近一炷香时分,感觉终于好过点了,才晕头晕脑地起来,脱了衣服,背对镜子打量。 还好,没怎么流血,只擦破了点皮,整个背连着腰全淤青了,手掌也肿了。 吕仲明用脱下的衣服把鼻血擦干净,又把脏衣服都藏到床下去,喝了点水,胸闷好了些,换上里衣,听到院子里尉迟恭的声音。 “仲明呢?” 吕仲明忙把油灯吹了,说:“我要睡觉了。” 秦琼小声问了尉迟恭几句话,两人交谈了一会,秦琼便道:“让他先睡罢,今天也累了。” 尉迟恭有点失望,但仍笑着说:“我明天早上过来。” 吕仲明走到窗前,推开窗朝外望,见尉迟恭手里的灯笼发着光,渐远去,这才关上窗,长吁一口气。 半个时辰后,整个王府入睡,长香苑里各个房间也熄了灯,罗士信酒醒了,只穿着条白色长裤,出来喝了口水,抬头看楼梯上,便赤着脚上去,推门进了吕仲明房间。 吕仲明趴着睡,盖着被子,月光照进屋里来,桌上放着张纸,上面是没写完的信,里头只有一句话。 爹: 我想家了。 罗士信看了眼那封信,拿了个镇纸,轻轻把它压着,给吕仲明盖好被子,下楼去。 罗士信刚走,吕仲明马上又一个翻身坐起来,那举动牵动背后伤势,登时痛得要死不活。 吕仲明屏息静气,调匀内息,引领着韦护那道强悍气劲,不住冲击侧颈上的卍字封印,片刻后他察觉了佛力封印的规律,那道卍字就像无止无尽的漩涡,不停地旋转,堵住了自己全身真力的流向。 韦护之力与卍字封印的金光之力系出同源,彼此绞在一起,巧妙地阻缓了漩涡的旋转,吕仲明再凝聚自身的仙力一冲,成了! 第66章 刹那间卍字符文发出刺眼的光芒,只是短短一瞬,便又暗淡下去,脖颈处灼热犹如被火烫了一般,封印瞬间消弱,吕仲明马上调起全身气力,压制住它,以免再次惊动天降佛光。 片刻后,卍字符文不再旋转,被吕仲明一身气劲粘住,吕仲明闭着双眼,调匀气息,以阴阳内息包裹着卍字符文,犹如一个太极轮般,再将它反封印起来。 太好了,这样就谁也不知道了…… 吕仲明缓缓睁开双眼,背后的伤势逐渐愈合。 他尝试着以双手一扬,左手翻,右手拢,作太极之势,掌中出现了一枚温和的光球,一身仙力,终于挣脱了佛门的束缚。 那一夜,顷刻间只见一道金光冲开窗门,射向天际! 李渊在高台上负手而立,身边跟着李建成,二人同时看到了那道破开夜空的闪光,闪光中隐约有至圣金芒,只是短短一刹那,便消失在东方的群山尽头。 那一夜,顷刻间只见一道金光冲开窗门,射向天际! 李渊在高台上负手而立,身边跟着李建成,二人同时看到了那道破开夜空的闪光。 李渊一惊道:“建成?你看见了?” 李建成:“看见了,父亲,那是祥瑞之象?!” 李渊激动得嘴唇直哆嗦,颤声道:“建成,这是天意!一定是天意!” 是时,划破夜空的那道闪光中隐约有至圣金芒,只是短短一刹那,便消失在东方的群山尽头。 漫漫长夜,千里山川。 “哟呵——” 吕仲明泪流满面,在天空中高速掠过,一转身,全身焕发出光晕,几次险些撞上山峦去,然而又在千钧一发之际,及时转身。 接下来做什么呢?!小爷终于回复能力了!韦护你这个呆瓜!哇哈哈哈哈哈——人生最志得意满,莫过于此刻! 得快点回去给爹写信……吕仲明转念一想,忽想起,上次来信说,爹已经出去玩了,起码要一天才回来。现在写信,落到金鳌岛后山也收不到,怎么办?!现在这么放肆,不会又引来敌人罢。 吕仲明收摄心神,心想必须马上去扬州把龙鳞拿回来,这样就不用写信了,可以直接召唤自己老爸。 不对?哪边是东?那边应该是东……好像那边也是东,怎么办?等太阳出来以后再飞吗? 吕仲明又飞回晋阳去,绕着晋阳转了一圈,找到东城门。 于是城中观星台上,李渊与李建成又看到了那道金光。 李建成:“父亲!祥瑞又回来了!” 李渊:“……” 吕仲明打了个喷嚏,心想沿着东城门外的官道飞总是没错。于是又化作一道金光,朝着东边疾射而去。 射了两个时辰后。 “呼……呼……好累。”吕仲明筋疲力尽,落下地来,喘着气沿着路,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边走还边拖着鼻涕。 人间怎么这么大?!都飞了这么久了!这还没飞过山去……这是哪儿?吕仲明实在累得不行,晚上根本就没吃饱饭,还跟韦护打了一架,天上飞起来狂风还把脸吹得快要变形,又冷得要死,吕仲明想飞得快点,奈何飞得越快,根据力学相对原理,打在脸上的风就越凌厉,简直是要把腮帮子吹开舌头吹出来的节奏。 吕仲明虽然努力克服,仍免不了舌头被吹出来发出“咧咧咧咧”的声音。夜里并州又冷,吹得眉毛上结了一层霜。 还是下来走算了……吕仲明脖子上那道封印还在,变不回金麒麟的仙身,便下来找路走。 天边渐现曙光,吕仲明一口气撑着,心想先找点吃的补充体力再说。 然而荒郊野外,渺无人烟,连户农家都没有,上哪找吃的? 吕仲明心中叫苦不迭,把身上的单薄衣服紧了紧,又飞了起来,看见远处有人在耕田,便飞过去,打算到了再改步行,孰料那躬耕农夫先看到了他,只见一团金光里包着个身穿白色里衣,披头散发的少年,那农夫登时吓得魂飞魄散。 “妖怪啊——”农夫扔了锄头,没命大叫。 吕仲明:“……” 吕仲明快哭了,计算刚刚一路飞过来,一个时辰飞两百里路,相当于在人间车水马龙的大道驰骋,站在交通工具顶上被狂风连续吹上两个小时……也就是说,要回晋阳,还得一路这么抓狂着回去。 上不着天,下不着地,还被当做妖怪。 天亮就不能飞了,否则根本没法跟人交流,吕仲明的兴奋劲儿总算过去了,在一条小河旁洗过脸,对着河水照照,又折了根芦管,把头发弄好,光着脚,沿着路走。 几只小狗跟着他呼哧呼哧地跑,吕仲明就像个小孩般,跟它们绕圈玩,心情好得很。 “有吃的吗?”吕仲明道:“你们家在哪儿?能带我去吗?” 世间万物,生趣盎然,吕仲明想起自己以前也常被说像个小土狗,便不由得笑了起来。 龙鳞还在杨广那里,杨广在江都,走高速……官道的话不知道得多久,还要被风一路吹着过去,身无分文,外袍都没穿,明显是行不通的。还是得先回去。 法宝什么的可以等,这个倒是不着急。 那几只小狗把吕仲明带到一个市集上,此处明显是一个小的集散地,南来北往,物资汇集。 “借问声,这里是什么地方?”吕仲明朝一个人问道。 那妇人打量他一眼,说:“平安镇啊,你怎么走过来的?” 吕仲明:“是并州地界吗?” 妇人奇怪地看着这个神经病,点头。 吕仲明又问:“距离晋阳几里路?” 妇人答道:“三百里路呢。” 才飞了这么远吗?吕仲明本以为以自己的时速好歹也是个日行千里之类的,又有人好心劝道:“小哥!别再朝东边走了!关中全反了!仔细被人砍死!” 吕仲明要买吃的,却身无分文,只好眼巴巴地站在一旁看,看那卖包子的,又看包子,然而那卖包子的人不吃这一套,卖萌无效,完全无视了他。 此处是东行的必经之路,从中原过来朝西走的,以及从凉州,并州朝东走的,都要经过这条路。吕仲明正寻思着要怎么找点吃的时候,忽见一骑沿着官道飞奔而来,远远地在集市上停下。 马上是一男一女一小孩儿,男的下马来,说:“我去买点吃的,到这里就安全了。” 吕仲明认不得那女的,却认得那男的,正是李靖!当即热泪盈眶,大喊道:“太好了!缘分啊!李靖靖靖靖——”接着就朝他冲去,李靖与吕仲明一个照面,登时大惊。 “吕道长,你怎么会在这里?!”李靖退后一步,惊诧打量他。 吕仲明被这么一提醒,才瞬间想起这茬,李靖昨天晚上还在晋阳喝酒,这时候怎么会在三百里外的集市上??! “你不是约我三月初三喝酒的吗?药师兄。”吕仲明瞬间推断出来,一整单衣短裤,悠然:“怎么跑啦?打算去朝谁通风报信?” 李靖色变,吕仲明又道:“跟我回去。咱们都不提这事,就当是没发生过……” 李靖怒吼道:“红拂!快走!别等我!” 集市边上马匹长嘶,那女子带着小孩儿果断驾着马转身走了,李靖无声无息就是一掌,吕仲明险些被扇了个正着,大叫道:“你还真的动手啊!” 李靖拳掌连环而至,吕仲明大叫道:“你太坑人了!敬德一片赤诚,待你为友……” “各为其主!恕难从命!”李靖反手一抽腰间长剑,剑光圈转,吕仲明瞬间后跃,翻身时又扯到背后伤口,痛得飙泪,李靖已裹着剑影追了上来,吕仲明愤怒道:“杨广活不了几天了!你简直是在给自己找不自在!” 李靖阴沉着脸,丝毫不理会吕仲明,长剑左穿右刺,吕仲明已不怕他,却不想下重手,扣着手指头比划来比划去,一边躲剑招一边找机会弹他的剑脊,奈何李靖剑招层出不迭,吕仲明根本没他快,四周百姓见二人动手打起来,刀剑不长眼,纷纷躲避。 终于,吕仲明觑到可趁之机,潇洒一侧身,避过李靖直刺一剑,手指在剑上一弹。 那一弹之下运起了仙家真力,金雷噼啪绽放,铿的一声,将长剑弹为两截,上半截直飞出去,钉进农家墙壁。李靖握着半把断剑,登时呆住了。 吕仲明道:“别打了,跟我回去。” 李靖难以置信地看着手中剑,又看吕仲明,吕仲明拣了根草绳,扔给他,吩咐道:“把自己双手绑起来。” 第67章 李靖:“……” 片刻后,吕仲明用从李靖身上搜出来的钱买了两个包子,站在村口开始吃,又给了李靖一个饼。 “世民待你不好么?”吕仲明问道:“跑去中原干嘛?” 李靖叹了口气,说:“手下败将,要杀就杀,不必多说。” 吕仲明又问:“红拂呢?你肯定与她有联系的方式,叫她回来,我刚才远远看见还有个小孩儿,小孩是谁?你儿子?” 李靖沉默,吕仲明同情地拍拍他的肩,说:“李药师,你一生命途崎岖,不过来日,你终究是效力于李唐家的命。再过几年,你是要当大将军的,不亚于霍光李广这些名将,看开点嘛。没有什么千秋万载的江山,也没有什么铁铸的朝廷,变来变去的,此一时彼一时,别太死脑筋。” 正说话时,一匹战马轰然冲来,集市上登时大乱,李靖马上道:“当心!” 吕仲明吃到一半的包子被挤飞出去,登时大怒,知道是红拂不甘心要来救李靖,咆哮道:“你们俩夫妻还有完没完……” 忽然间,马上被扔下来一个小孩,砸在吕仲明身上,两人一起摔得七荤八素,红拂已将李靖衣领一提,李靖飞身上嘛,坐在马后,抱着红拂的腰,扬起一路烟尘消失了。 吕仲明要去追,却顾忌那小孩,莫名其妙道:“不会吧,自己儿子都不要了啊!” 被扔下来的与其说是孩子,更不如说是个十一二岁,还没长开的小少年,皮肤粗糙,方额大耳,不住呜呜叫,吕仲明解开他绑在嘴上的布巾,见其眉眼长得颇有点像李渊,登时傻眼。 “你是……”吕仲明眉头深锁道。 那少年不住后退,瞪着吕仲明,半晌不敢说话,似在判断他是敌是友。 “别怕。”吕仲明道:“我不是坏人,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年犹豫许久,最后道:“麻烦你送我回晋阳去,行吗?我身上没有钱。” “你先说你叫什么。”吕仲明道。 少年只得把心一横,说:“我爹是李渊,我叫李元吉,大哥,请帮个忙……” 李元吉说了来历,原来李渊要举事,便召回了儿子女婿等人,李元吉当时距离甚远,只有两名家仆,快马加鞭赶回来,本来差一点就能赶上李渊的那场誓师宴。但李靖与红拂纵是上次被尉迟恭提醒过一次,却丝毫没有改变主意。当夜李靖赴宴,红拂则在晋阳外不远处等候,预备回去告发李渊谋反。 恰好李元吉赶回来,半路上便被红拂捉了,李靖二人本拟带着他前往大兴,不料误打误撞,在必经之路上碰上了吕仲明。 当天黄昏,吕仲明扬鞭赶马,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马后跟着李元吉,终于赶在关城门前回到了晋阳。 “跑哪去了!”秦琼正在守城门,一见吕仲明回来便匆匆下来,怒道:“尉迟恭都急疯了!大家全在找你……” “李靖……”吕仲明下来便道。 罗士信听到消息,也飞奔过来,说:“奶奶的,老子还以为你跟李靖私奔了……” 吕仲明哭笑不得,扶元吉下马,说:“快把他送回府去,待会咱们再解释。” 刚进府,尉迟恭便冲了出来,眉头深锁道:“你究竟去了什么地方?” 吕仲明简直要累死了,一晚上没睡,早上吃了半个包子,还带着李元吉赶了一天的路,倚在尉迟恭身上笑。 “还笑?”尉迟恭道:“我等了你一早上,你床下带血的衣服是怎么回事?全王府的人都在找你!还以为你被绑票了。” 吕仲明安慰道:“是这样的,昨天晚上我夜观天象……” 数人:“……” 吕仲明道:“知道小世子会被歹人绑走,于是使尽九牛二虎之力……” 尉迟恭提着一口气,听到这解释时瞬间就疯了,整个人都有点不好。吕仲明忙上去亲热地搂着他的脖子,要亲他一口,尉迟恭却满脸通红,拉下吕仲明的手牵着。 李世民正在殿内说话,得到消息也马上迎了出来,登时殿外乱成一团,吕仲明进去,李元吉在喊爹,尉迟恭在焦急地问,吕仲明大喝一声:“我有话说——!” 殿内肃静。 吕仲明解下背后包裹,取出李靖的那两截断剑,犹如一泓秋水,放在李渊面前,认认真真道: “李靖叛了,在平安镇与我交了次手,没追上,被他跑了,就这样。”吕仲明转念一想:“说完了,剩下的,元吉补充吧,我先去吃饭,饿死了。” 众人:“……” 尉迟恭长叹一声,吕仲明拉拉他的手,带着他出来,罗士信又问:“你身上带伤了?” “不碍事。”吕仲明道:“好了,你看。” 吕仲明撩起衣服给他看,一时间数人在殿外看吕仲明的背脊,尉迟恭登时又蹙眉道:“跟谁打的?” “呃……李靖。”吕仲明道:“昨天晚上,我跟他动手了,小伤。” “我带你回去上药。”尉迟恭道。 当夜,吕仲明狼吞虎咽,尉迟恭在一旁上药,眉毛一直就没舒展开过。 吕仲明安慰道:“别太往心里去了,我也想帮他兜,实在是兜不住,你看他连元吉都敢绑,就算我不说,回来元吉也……” “我不是说这个。”尉迟恭像头生气的熊,熊掌攥成拳头,威胁地朝吕仲明扬了扬,不悦道:“你为什么不叫我帮忙!自己就追着李靖出城去了?!唉,早知道当初就直接把他抓起来。” 吕仲明先是一怔,尉迟恭那模样甚是憋屈,吕仲明不是没想过叫尉迟恭,然而这事发生得甚是突然,简直就是误打误撞碰上的,现在怎么说都没用了,总不能说我其实是飞过去兜风的罢。 “下次一定叫你。”吕仲明道:“一定。” “你是不是因为我,所以才留了手,被他打成这样?”尉迟恭又问。 吕仲明心想你也太能脑补,忙道:“不是不是,我是真的打不过他……” “剑怎么说?”尉迟恭黑着脸问道:“别告诉我是你用手指头弹断的,他的剑是名士所赠,被削一下还得了?” “是……”吕仲明道:“用计诓他,让他自己刺在墙上折断的。” 吕仲明又安抚道:“下次一定叫你,我开始只是想跟踪他,怕转头去喊你,他人就跑了。” 尉迟恭只得点头,说:“过来点。” 吕仲明便趴在他大腿上,露出背脊,尉迟恭小心地给他上药。 吕仲明笑着抬眼看他,尉迟恭皱眉道:“心情很好?” “没。”吕仲明摇摇头,仙力恢复,多多少少终于有了点底气,不用再任人鱼肉了,但今天跑了一天,实在太困,尉迟恭给他上的药又很清凉很舒服,吕仲明开始眼皮打架,趴在尉迟恭身上睡着了。 深夜里,李渊带着李建成、李世民与李元吉亲来拜访,为答谢吕仲明救了自己的小儿子,然而吕仲明睡得正流口水,尉迟恭不知如何是好,李渊却点头示意让他先睡,下次再说。 尉迟恭只得坐着朝李渊微微躬身为礼,数人便告辞。 第二天,吕仲明看着房内一堆重礼,心道每次都给这么多绫罗绸缎做什么,做成衣服,自己也穿不完。 吕仲明刚醒来,翻了个身,登时痛得呲牙咧嘴,一副抓狂的样子艰难爬起来,全身像是被无数只大象踩过去一样。睡醒后心情更好,但身上又感觉更痛了。 他对着镜子看了眼,发现化为人时,伤势并没有想象中的好得这么快,便又上了一次药,幸好以前善无畏给的去淤药膏还留着不少,便抹上去,又吃了枚军中内服的跌打保险子。盘膝坐下,调匀内息,将药劲化开,感觉到卍字封印现在已经起不了太大作用了,仙力至少恢复了六成。便换好衣服,下去吃饭。 秦琼与罗士信没回来了,李渊昨日议定起兵,今日必定忙得没空歇。他匆匆下得楼梯来,却看尉迟恭坐在厅堂里,看着院子发呆。 尉迟恭盘膝坐着,听到脚步声便转头,温和道:“睡醒了?”说完便按着膝盖起来照顾他。 吕仲明见他先前一个大男人,呆呆坐在厅堂上,像个大黑熊似的,看到他下来就兴奋了,忍不住莞尔道:“醒了。” “吃饭吧。”尉迟恭便吩咐人上饭,吕仲明这才有机会与尉迟恭单独,安静地相处一会。 前天刚表白过,现在他们算是什么关系?已经确定了的恋人吗? 吕仲明有点囧,没提前天晚上表白的事,尉迟恭也没什么特别表现。吃早饭时,尉迟恭又一直看着他,吕仲明知道他应该是那天表白成功了,心里高兴,于是清早就过来了,被他看得十分不自在,尉迟恭又脸上微微一红。 第68章 “今天做什么去?”吕仲明想了想,问:“世民有吩咐么?” 尉迟恭道:“没有,他让我过来听你吩咐。昨晚上唐王亲自来了,咱们最好去谢他一声。我猜元吉也要谢谢你。” 吕仲明嗯了声,想到前天夜里韦护说的那番话,自己还来不及好好理清楚,自从来了初唐后,就一而再,再而三地陷入被动里,但这也是佛门动机不显的原因。 如今抢到一发先手,千万不能浪费了,吕仲明心下盘算,得先设法解决月光菩萨与韦陀。否则从回来到现在都被压着揍,什么脸都丢光了。但韦陀说的是什么意思呢?元始天尊shi了?他居然shi了?? 如果韦陀不是骗他的话,那事情可就大条了,难怪昆仑十二仙散了大半,剩下的几个都皈依佛门了。元始天尊是怎么死的? “有什么事吗?”尉迟恭担忧地问道。 “啊?”吕仲明茫然抬头。 尉迟恭问:“有心事?” 吕仲明忙道:“没有没有。” 尉迟恭道:“你既然是我的人了,有什么难题,就告诉为……为……告诉我。我会帮你解决。” 双方沉默。 吕仲明:“我……我看到每次唐王都送这么多布,有点担心,用不完,嗯。下次不能换成吃的吗?” 尉迟恭哭笑不得,解释道:“这是钱币,买东西能用,一匹绢,可兑五百钱。” “哦——”吕仲明这才明白过来。 尉迟恭道:“你们那里想必是不用钱的。” “嗯。”吕仲明又开始想自己的任务。 吕仲明吃过早饭,又在想要怎么与月光菩萨接触,月光菩萨动起手来可不是玩的,多半比韦陀高了好几个档次。龙鳞也得尽早拿回来……他一边想着这事,一边按着肩膀,活动手臂,尉迟恭却坐到他身边来,伸出一手,搂着他的腰,低头就来亲他。 吕仲明:“……” 吕仲明相当的不习惯,昨天刚和尉迟恭确定了关系,今天他就要那啥了,登时一阵紧张,想推开他,尉迟恭却道:“昨天晚上我想你一宿,你想我了么?” 吕仲明本来就没想他,有点尴尬,然而听这话时,心里又觉温暖,说:“想……想了。” 尉迟恭闭上眼睛,低头吻了下来。 尉迟恭亲了他一会,感觉吕仲明似乎不在状态,便看了他一眼,笑了起来。 “我……我觉得……”吕仲明有点战战兢兢。 “等……”吕仲明被尉迟恭按在地上,背脊一碰,心里登时火山爆发,蘑菇云轰地升起。 痛啊啊啊啊啊——吕仲明的伤还没好,登时崩溃。 “等等啊——!”吕仲明抓狂地大叫,一膝盖顶中尉迟恭腹部。 尉迟恭噗的一声,侧躺在地上,吕仲明吓了一跳,忙起身看,问:“没事吧……对对对,对不起……” 吕仲明以为他要发火了,忙不迭地道歉,尉迟恭深吸一口气道:“没……没事,是我不好。” 吕仲明心想这真是糟糕的恋爱…… 上午,吕仲明一边想事情一边走出来,前去打听消息,尉迟恭则落后他一步,走在他的身后,从吕仲明顶了他一下后,尉迟恭便不怎么说话了。 “怎么了?”吕仲明问。 “没什么。”尉迟恭面色如常答道。 吕仲明停下脚步,有点无奈,刚要开口时,尉迟恭又说:“你……哎,算了。” “啊?”吕仲明莫名其妙。 尉迟恭寻思良久,而后似乎终于下定决心道:“有什么烦恼,为什么都不告诉我?” 听到这句话时,吕仲明心底不是没有感动的,但他也知道,尉迟恭帮不了他,说出来徒惹烦恼,所以一直不说。 “这么说吧。”吕仲明沉吟片刻,跃上走廊的长椅去,背着手,沿着长椅慢慢地走,既然与尉迟恭在谈恋爱,说不得还是得让他知道,否则显得很不坦诚,于是便开口道:“你知道我的家,是在一座叫金鳌岛的仙山上。” “嗯。”尉迟恭与他并肩而行,在走廊里踱步,说:“很美的一座仙山,你是仙人,到这里来,有一些事要做。” “对。”吕仲明便把自己的任务源源本本,都告诉了尉迟恭,略去昨天晚上挨了韦陀的揍一事,只说彼此试探了下,也没说仙力什么的,他很小心,注意不要让尉迟恭觉得自己不是人类,毕竟尉迟恭既然开口问,就是想与他一起分担。吕仲明极力轻描淡写,让尉迟恭不觉得,仙人啊佛门什么的,是超越凡人的存在,凡人对这些也无计可施等等,饶是如此,尉迟恭也听到了最难以置信的事。 “你是说。”尉迟恭道:“我们的命,都是注定的?整个唐王府里所有的人,他们以后会做什么,都已经……” 吕仲明道:“这不能算是命,当你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时,性格决定着你的命运发展轨迹,才是命。我说的,只是在一个过去,既成的现实而已。就像昨天早上吃了包子……” “可是我昨天早上没有吃包子。”尉迟恭一本正经道。 吕仲明抓狂道:“我知道!我只是在比喻!比喻!” 尉迟恭笑了起来,吕仲明觉得自己又被他耍了,盯着他看。 尉迟恭眼里带着笑意,吕仲明知道他一直挺聪明的,想必是听懂了,而且接受了,还有自己的判断,听到这件事时,他与秦琼、罗士信等人最直接的反应不同。 “现在我得设法去试探一下善导。”吕仲明道:“问清楚元始天尊是怎么回事。” 尉迟恭点头不语,吕仲明又问:“你在想什么?” “想我们的事。”尉迟恭如是说。 吕仲明:“?” 尉迟恭道:“办完事后,你会回去?” 吕仲明有点犹豫,当然是要回去的,尉迟恭命中注定,也会成仙,这么说来,他俩倒是确实可以在一起。只是他总觉得,两人才开始谈恋爱,这就要想到以后的事情上去了??! “嗯。”吕仲明认真道:“要回去,咱们可以一起回去。” 他开始渐渐习惯尉迟恭的陪伴了,虽然爱不爱他,自己心底还不是太明显,没有那种一日不见如三月兮的感觉,也不太想每天粘着他,但如果和尉迟恭这样的一个人,住在金鳌岛上,每天说说话,开开玩笑,倒是很开心的。 尉迟恭说:“你答应我一件事,可以么?” “什么?”吕仲明侧头看他,尉迟恭在他身边慢慢地走,说:“我不跟你去金鳌岛,不过我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来帮你,虽然凡人的能耐有限,可能确实帮不上你什么。待办完这事后,如果你也……你还……喜欢我,就留下来,陪我一辈子,六十年。仙人都是不老不死的,这我知道。我说的是凡人的一辈子,到我死去,你再回家。” 吕仲明莫名其妙道:“为什么?” 尉迟恭看着他,笑了笑。 吕仲明有点想不明白,有人放着好好的神仙不当,要当一辈子凡人吗? 尉迟恭见他不吭声,便自嘲般地笑道:“算了,当我开个玩笑。” 吕仲明忽然又觉尉迟恭挺好玩的,本想着告诉他,就算死了,也可以成仙,但转念一想,这些事还是以后再说吧,不然现在越扯越复杂,遂答道:“可以啊,当然可以,凡间的六十年,在金鳌岛上,其实也就只是两个月。” 第69章 “是么?”尉迟恭又有点唏嘘,说:“难怪都说天上一天,地下一年。” 他们走到走廊的尽头,吕仲明便跳下来,问:“为什么这么想?你不想成仙么?” 尉迟恭没有回答,只是摇了摇头,吕仲明答道:“其实当个仙人,也没什么特别好的,金鳌岛上天长地久的日子,不如凡间来得热闹,当然,有我爹在,生活还是挺幸福。” 尉迟恭嗯了声,想起了什么,问:“你怎么和你爹通信?能把这里的消息传递回去么?” 吕仲明打了个响指,说:“三味真火烧了信,再默念上清天音咒,送进虚空里,那边就会收到。以前道士们也知道这招,真火烧尽,可上达天听,送到昆仑山玉清宫,给元始天尊。” 尉迟恭点头道:“古代的祭司们都这么做,直到现在还保留了这个仪式。” 吕仲明嗯了声,说:“他们见下凡的仙人这么做,也就都学着这么做,但是,凡间的火焰,是没有效果的。只是我爹现在收不到信,我又不知道怎么把信送去碧游宫,而且最麻烦的是,我不知道韦护是不是在骗我,得调查清楚底细再说。” 这天,整个王府都处于一种紧张的兴奋状态中,沿途遇见的门客们没有把起兵这件事挂在嘴边,但可以看出,大家都有种隐忍的激动。 尉迟恭稍作打听,便问到了善导与韦护还在府里,吕仲明便决定上门去,反正大家都摊开来说了。这里是凡间,想必月光菩萨也不会一见面就一巴掌拍下来。拍下来现在吕仲明也不怕了,打不过的话跑路总是可以的。 “你尽量不要单独行动。”尉迟恭道:“我觉得佛门还是顾忌凡人的,只要有我,或者秦将军他们在你身边,他们就不敢对你动手。” “嗯。”吕仲明自己也是这么想的,昨天韦护之所以敢来叫战,无非是仗着没人发现,且动手前还布下消音结界,明显是怕李家人发现了。 有这一层在,想必他们也不敢在凡人面前显露什么佛迹。 正寻思时,尉迟恭问了一名婢女,那婢女答道:“善导大师与韦护法正在明德殿内,陪唐王说话。” 吕仲明道:“还有谁在?” 婢女道:“三位世子,柴将军也在。” 吕仲明暗道这是一家人在听佛法了,于是一捋袖子,且看小爷怎么去搅黄你们。尉迟恭带吕仲明到明德殿前,侍卫还未通报,里面李建成却听他们来了,笑道:“正想去请,这就来了,快快请进。” 唐王居中,左手下依次是李建成,李世民,李元吉。右手则是柴绍,柴绍再下的客席,才是善导与韦护。 “来,仲明坐。”李建成亲热地招呼道,婢女便在李建成与李世民之间加了个座位,吕仲明过来,坐下。柴绍则朝一旁让了让,说:“敬德,来我这里。” 尉迟恭坐到柴绍身边,婢女上前,分茶,李渊道:“仲明神机妙算,实在令人叹服,相救小儿之恩,我李家无以回报,元吉。” 李元吉起身,笑着过来朝吕仲明行礼,答谢他相救,吕仲明忙道:“世子快快请起,此乃天佑李家,仲明不过是因缘际会,刚巧碰上而已。” 柴绍道:“先前只道你料敌机先,不料武功也如此了得,竟能空手折断张仲坚的秋水剑,有空柴某还想讨教一番。” 吕仲明心中一动,李靖的佩剑是虬髯客赠的?想必对他来说非常重要,空了还是得接续好还给他,笑道:“柴大侠的手法才是功夫,晚辈不过是占去些许法术便宜。” 李世民道:“昨天没见你出府,回来时居然一身单衣,连袍子都没穿,可是半夜用什么缩地之术出去的?” 吕仲明暗道你们一个两个怎么都这么精,笑道:“可以这么说。” 李建成道:“晋人葛洪《神仙传》上曾说到沈建能飞行往返,不料世间竟真有此奇术。” 李元吉道:“道长能不能教我?” 吕仲明忽然心中一动,想到如果要保全李家这两兄弟性命,若是度其仙身,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毕竟昨天救回李元吉,多多少少有点照拂之情,若是来日看着他死在李世民剑下,想必心中有憾。 李世民朝诸人笑道:“我倒是无所谓学不学,但若将士们都学会了仙法,上阵去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所有人都笑了起来,尉迟恭哂道:“只怕世民不能如愿了,学了仙术,是不能胡乱用的,就像一介武官,总不能去欺负小孩一般。” 吕仲明接话道:“说的是,仙人有仙人的道,凡人有凡人的道,彼此之间泾渭分明,不可逾越,一旦过了河对岸,就不能再回来了,尘世纷扰,与修道之人无干。元吉,你若想学,就得遁入空门,摒弃红尘,修仙之道存天理,灭人欲,且最后能否修得仙身,还要看个人的造化,你真的想学?” 一时间殿内鸦雀无声,善导自吕仲明进来后,便犹如入定般不闻外事。李渊没有介绍,吕仲明也不好贸然与他们打招呼。 李元吉思考片刻,然而就是这短短片刻,吕仲明便知元吉至少是现在,不适合去学这些。 “开个玩笑。”吕仲明道:“元吉来日还有大展拳脚之事,不必拘泥于此。” 李建成又打趣道:“既然仙人不宜干涉凡人,那吕先生又是为了什么下凡来呢?” 吕仲明知道昨天救了李元吉回来,诸人已经大约心里有数了。 “自然也有我的任务,有凡人解决不了,须得仙人去解决的争端。”吕仲明淡淡道:“倒也不是全不可干预,只要别太越界,为唐王做点力所能及的事,也是可以的,对了……” 说着吕仲明装作不认识韦护,看着他们,笑道:“我和敬德来之前,大家在聊什么?” 李世民一笑道:“善导大师在说佛法,药师琉璃光如来的妙处。” 吕仲明以道家礼节一抱拳,善导终于从入定中醒来,双掌合十回应,吕仲明看见韦护,忍不住便讨了句嘴上便宜,诚恳笑道:“药师琉璃佛能治一切疾,令人延生续命,韦大师的伤,想必已经治好了。” 善导脸色微变,侧头看了韦护一眼,韦护极其尴尬,咳了声:“有劳吕道尊挂心。” 这话一出,双方虽然没有挑明昨夜之事,但聪明人都听得出,韦护似乎在吕仲明手下吃了个亏。李世民眉头微蹙,想问个究竟,却又回过神,便不再多提。 李建成笑道:“善导大师在函谷关下显露佛迹,拯救了数以万计的百姓,吕先生在代县退去突厥大军,保住了雁门关下生灵,都是天悯众生的善心。” “世子谬赞了。”善导温和道:“修佛能使人心境平和,佛道俱是一样的。” 一点也不一样好吧,吕仲明心想,然而善导这么说了,他只得哂道:“佛家见小,道家见大,佛家证自我,道家证天地,虽说有所差别,但归根到底,还是劝人为善,倒是差不多。” 韦护开口道:“无我无非我,何来佛家证自我,道家证天地一说?还请道尊赐教。” 吕仲明心想你这手下败将就别说话了吧,遂微微一笑道:“不敢当。” 说毕竟是轻飘飘地带了过去,韦护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甚是憋屈,吕仲明又道:“各位请继续,不必理会我。” 李渊便朝善导问道:“方才大师说到消灾延寿,该如何做?” “平心静息,治贪、瞋、痴三性。”善导温和笑道:“不轻启杀戮,以修佛性,是能消灾延寿。” 李渊缓缓点头,善导又道:“唐王举兵在即,是为解除众生危难而来,请唐王善待生灵。人生而无常,对无常的敏锐感知,能令人享福除患,多以双眼看看苍生,凭本心决断即可。” 吕仲明听了个开头便知月光菩萨虽然法力高强,在讲佛理上不算是最强的,大多数人都对佛门有个误区,认为佛家乃是出世的智慧,而道家才是入世的哲学,李渊即将大举出兵,不会对佛门有太多倚仗。如果今天换了文殊或是普贤在,自己只怕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李渊正在思索,而李建成却朝诸人笑道:“善导大师想在城中建一座佛寺,为父王出征祈福,吕先生是不是也……” 吕仲明一笑道:“不必建道观,天地就是我们的道观,无处不在的‘道’就是我们的神明。” 第70章 数人都笑了起来,李元吉道:“吕道长所言甚是。” 吕仲明心道这个时候,招兵买马都缺钱,还要李渊给你修佛寺,也太没眼色了吧,李渊有点犹豫,吕仲明又道:“唐王有天命在身,此战必胜,他日乃是中原之主,我就不祈福了。” 这下众人都大笑起来,善导看着吕仲明的目光却现出一丝严厉,严厉之色一现即逝,淡淡道:“趋吉避凶,乃是人之天性,道尊,有许多事,你不去改变它,并不是就意味着不存在的。” 这话一出,李渊脸色微变。 吕仲明知道善导话中深意,正是暗指李世民玄武门之变一事,便笑笑道:“顺应天地,自由自在,又有何不可?” 善导语气平和道:“既什么都不做,又何必入世?道尊,你对佛门有偏见,入世,便是为了改变,根除人的劣根,去除人的恶念,让一切朝着至善发展,若一切交给虚无缥缈的‘天道’,那么人就什么都不必做了,是也不是?” “非也非也。”吕仲明一笑道:“不是什么都不做,而是做自己最该做的事,天地总会选择最合适它的事物,让它们延续下去,所以秋天时树叶会变黄,掉落。动物会冬眠,而来年春到,田野会一片青葱。世间万物,大抵如此,硬要去改变什么,乃是不智之举。善导大师还请三思。” 在场诸人都听得莫名其妙,只有吕仲明、善导与韦陀三人知道,话中机锋正是针对李家在不久后遭遇的那场灾劫而言。 玄武门之变中,李建成,李元吉身死,李渊被软禁,最后李世民成功上位称帝。通过短短几句交谈,吕仲明也摸清了佛门对李家的态度——或者说,以药师佛为代表,在这场争执中所站的立场。 善导打算以佛门之力,化去李家的戾气,提前止息这场兄弟阋墙的祸害。所以—— 他应当是选择了李建成。 “如果不顺应天道,会怎么样呢?”李元吉开口道。 这话突如其来,却是把吕仲明给问住了。 “不会怎么样。”吕仲明想了想,说。 “不顺天道,就会逆天而亡。”善导笑道:“是这么说罢,吕道长。” “倒也不至于。”吕仲明也笑道:“不顺应天道会怎么样,我还真不清楚,可能会自添烦恼罢。” 善导淡淡道:“唐王,天道乃是外力,因果,才是内力。只要自己愿意种下善因,他的命运如何发展,最终还是取决于过去的自己,换句话说,现在种下什么因,未来,您就将收获什么结果。人的愿力,才是主宰走向的关键。而外界赋予人的烦恼,往往来源于自身感知,若六根清净,便不至于庸人自扰。” 吕仲明淡淡道:“是外力还是内力影响着我们的命运,这个另说,不过佛家不也有一句话么?” “人之所以痛苦。”吕仲明道:“是因为追求了错误的东西。我觉得佛陀这句说的很好,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逆反天性,硬要去追求不合适的东西,就会活得不舒服。” 韦护再次开口道:“我有一事不解,还请道长赐教,道长满口天命,想必已 知天命,既然已知天命,无论如何取舍,如何努力,事情都会朝着宿命既定的路线发展,那吕道长还到这里来做什么?” 吕仲明心道简直不想和你辩,遂淡淡一笑道:“韦护法说得甚是,天命在身,众所趋之,仲明不过是随波逐流,搭一程这艘顺水的大船,闲着无事,过来见证历史而已。” 数人又笑了起来,这句话的暗喻,各自都是听懂了的,若是外力决定一切,那么李渊既然有天命在身,吕仲明是否辅助,都会称帝。如果没了吕仲明,李渊就当不成皇帝的话,那也就无所谓天命了。 这是一个无解的题,就像它必须在那里是它的宿命,有人去搬动了它,自然也就是它注定会被搬动了一般,那么宿命和宿命之间,便互相冲突了。 佛家没有命数一说,只有因果,韦护这么设套,本想让吕仲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然而吕仲明何等精明,还没等韦护进正题便巧妙绕了个弯,避开了这个自相矛盾的说法。 “种什么因,结什么果。”善导知道再这么辩下去,自己一方只会被吕仲明耍得团团转,便索性不再与他纠缠,转而朝着李渊,认真道:“唐王若想延寿消灾,便请常常自省己身,清心,静心,常怀善心。” 李渊点头道:“大师所言甚是,受教受教。” 吕仲明也不说话,知道今天是自己赢了,而且审时度势,李渊不待见佛家是很自然的,佛家讲究舍己为人,讲究慈悲,止战,戒欲,李渊正是需下狠手,果断取舍,欲望膨胀之时,佛家的说法,对他毫无帮助。 吕仲明喝着茶,善导又起身道:“在下告辞。” 吕仲明笑笑,说:“晚辈送法师一程。” 说毕吕仲明跟着善导出去,两人走在前头,善导看着吕仲明,深吸一口气。 “菩萨,不可动了嗔念。”吕仲明小声提醒道。 善导被这么一说,反而半句话也憋不出来了,吕仲明狡猾一笑,客气道:“菩萨慢走。” 善导转念一想,答道:“道尊说的是,六根不净,妄称菩萨。倒是我太执着了。” 吕仲明心道既然知道六根不净,就回去多修炼几年再来罢,嘴上却说:“哪里,菩萨所言也是对的,只是唐王现在……”说着摇摇头,笑道:“非是菩萨愿力不强,而是唐王佛缘未至。” 善导一笑置之,手里握着念珠,低着眼,说:“纵是刀山火海,为普度众生,也愿为之一闯,有时候,纵知逆天而行,独力一试,成败在所不计,又有何妨?道尊,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吕仲明拱手道。 那一刻,他忽然因善导的话有所触动,反而觉得自己才是输了。 “世子。”善导又朝过来的李建成双掌合十。 李建成忙道:“大师,近日并州事务繁多,一时间无暇顾及,待父王得空,我再前往进言,为大师修建庙宇。” “不妨不妨。”善导道:“有心修行,并不论寺在何方,我便住在城西,世子无论何时,都可过来。” 李世民有点诧异,看看吕仲明,又看善导,似乎察觉出二人水火不容之势。 “昨天的话还没说完,韦护。”吕仲明低声道,声音里带着威胁之意:“元始天尊究竟怎么了?” “我不知道,走着瞧。”韦护也冷冷威胁道:“想知道为什么,去问文殊与普贤罢,他俩能回答你。” “88!”吕仲明咬牙切齿道:“赌输了就别回来了。” 韦护与善导俱双掌一合十,转身远去,李世民伸手在吕仲明背上一拍。 吕仲明被拍中伤势,登时啪的一声神经断线,一道霹雳划过天空。 “怎么了?”李世民问。 “没……什么。”吕仲明泪流满面道。 “吕先生似乎不太喜欢他们?”李建成拢着袖子道。 “没有!”吕仲明摇头道:“本道长非常喜欢他们,简直不能再喜欢了!都是明白人呐!” 数人:“……” 这么有眼色,怎么可能不喜欢?吕仲明心道谢天谢地,终于识趣走了,然而他们还留在并州,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我倒是觉得,吕道长说话很风趣。”李元吉笑道:“所言也句句在理,吕道长,你收我当徒弟罢。” 吕仲明作礼,李元吉忙回礼,吕仲明摸摸他的头,本想说句你来日前途无量,如何如何的客套话,然而转念一想,李元吉和李建成的下场都好不到哪里去。一时间又说不出口。 李元吉又笑着问:“道长,那和尚说,我们三兄弟,都有劫数,道长觉得呢?” 一时间三兄弟都看着吕仲明,吕仲明想了想,说:“相不相信善导大师,唐王心中必定有数,此事,须得听你们父亲。不过他说的行善积德,杜绝恶念,是有道理的。” 李建成点点头,作了个请的手势,吕仲明又道:“事情准备得如何了?” “练兵时日久长,关中传来消息,又有农民军叛乱。”李建成解释道:“李密占据了洛口,假以时日,便将挺进长安,长安说不定会是一场争夺战。父亲想聘先生为王府参议,不知先生……” 吕仲明听到这官职时吓了一跳,继而看了眼尉迟恭。 第71章 尉迟恭:“?” 吕仲明道:“参议是什么?听起来好威风。” 众人:“……” 李建成有时候根本就不知道吕仲明是在犯二还是故意逗他玩,当即笑也不是,严肃也不是,幸而李世民知道他这脾气,便解释道:“参议就是参议军事,政事,如随军参赞一职。” 吕仲明想到这是要让他当幕僚,但是当了幕僚,就不好随时抽身走人了,到时候秦琼和罗士信在外面打仗,自己做什么都不方便。 李世民隐约有点期待,看着吕仲明,两人只是一个眼神,吕仲明便心神领会。 “说实话,我不适合。”吕仲明遗憾道:“行军打仗,应当是可以的,参知政事,只怕不行。” 李建成早知吕仲明一直以来都在自己面前装傻,这名客卿与其余人都不一样,但凡李府门客,无不是绞尽脑汁要为李家出谋划策。而吕仲明,却像是有选择地说话,明显瞒住了许多话。 要说求财求权,不像,送去的金银甚至没动过。 要说身在曹营心在汉,更不像,李靖叛逃,吕仲明救回元吉就是最好的佐证。或许此人确实无法以高位来笼络。 “我的使命是守护唐,而守护唐,就是守护天下。根除外力影响,铲除妖魔,不让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偏离天命,这不是你们有力去干涉的,但如果让我为唐王出谋划策,只怕就没有闲心去照应别的事了。”吕仲明如是说:“眼前正是唐王鼎盛之时,接下来的境况,世子无须担忧,若有蹊跷,仲明会及时提醒世子。” 李家三兄弟又同时拱手,深深一揖,明白到吕仲明这么说,实际上是对李家的莫大照拂,从来没有一名客卿说过这样的话,李建成本想再说几句,然而听到吕仲明这么回答,只得作罢。 李家家教极好,吕仲明早料到李建成虽不情愿,却终究不会勉强,便朝他笑笑,又说:“长安、洛阳都是自古兵家必争之地,李密手中已经有了洛阳,他再吃不下长安了,只要动作快,不会有问题。” 李世民又道:“若想活动筋骨,不如就在起兵时,跟我们走走,出去打打仗如何?反正府里的武将,你也都认识的。” 吕仲明转念一想,欣然道:“可以。” 李建成道:“那便请吕先生担任右三军参军?” 吕仲明还是觉得这职位太大,参军是要对全军负责的,迟早要被累吐血,便道:“不妥,王府卧虎藏龙,自有人能胜任,我跟在世……敬德身边,当个小兵就行。” 李世民道:“那就前军参赞,说定了!” 吕仲明笑道:“这倒是可以。” 李世民笑道:“你一时靠谱,一时不靠谱的,今天状态不错,想是吃饱了。” 吕仲明哭笑不得,说:“哪里,该说人话的时候,还是得认真说句人话的,除了参军之外,有什么事我能帮上忙,请尽管吩咐。” 李建成点了点头,还要问什么时,又有门客前来,李家三个儿子走过府门前时,都被人盯着,吕仲明也不甚在意,回头见尉迟恭正在与一名侍卫商量,便有意落后些许。 李建成前去回报,吕仲明目送他背影,心里微微叹了口气,心想李建成多半是觉得他这人很难笼络,应当会有所忌惮。 吕仲明站在空地上思索,看见李世民也远远地,孤零零地站着。 “世民。”吕仲明朝他招手,李世民抬头时又恢复了那笑容,朝他走来。 “你爹说什么?”吕仲明问道。 李世民:“扶持代王为帝,尊杨广为太上皇,作为起兵名义。” 吕仲明点头,说:“他应当不会听那俩和尚的。” 李世民说:“其实我觉得,善导大师所言,也并非毫无道理。只是他俩都不及你会说,父亲又先入为主。” 吕仲明哭笑不得道:“你别干涉这件事就行,也别太相信他们。” 李世民一怔,继而转念一想,大笑道:“你吃醋了?” 吕仲明无奈了,说:“没有,记得这句就行了。” 李世民道:“他们只是找我大哥,没怎么在意我,我只是觉得,善导大师说的有道理。当然,你说的比他们说的更有道理。”旋即又一本正经笑道:“你说,你的职责是守护‘唐’,令我想起一个人。” “闻仲么?”吕仲明问道。 李世民点头,说:“听到你刚刚那么说时,我心里突然有点触动。你会留下来,一直到李家的人都变老么?” “应该会。”吕仲明想了想,笑道:“不一定常常在,不过守护你,是可以的。” 吕仲明说出那句话时并无他意,然而听李世民这么一说,忽然又有触动,他回头看了眼晋阳府的宏伟建筑,瓦鳞披着日光,沐浴在朝晖之中。 他倏然有种奇异的感觉,就像见证了一个小孩,渐渐地长大一般。 李世民:“我去看看你哥哥们操演的新兵,去不?” “你们去吧。”尉迟恭也交代完事过来了,难得地主动把吕仲明让给他,说:“我正好去办点事。” 李世民便朝尉迟恭笑笑,搭着吕仲明肩膀走了。 这天吕仲明陪着李世民一路在军营里转,先是去看过秦琼与罗士信,又认识了几名将领,李世民还想带他去找长孙无忌,然而长孙无忌不在家,去为王府里筹备事了。 当天傍晚,二人坐在河边看夕阳时,李世民说:“我想打仗,想带兵,有你,有秦琼、罗士信、有敬德,大家一起参战,一定很有意思。” “不要着急。”吕仲明道:“有机会的。只要开战,你父亲一定会派你带兵,让你大哥留守晋阳。” 李世民道:“别的我倒是不指望了,只希望有一天能带领天策军,纵横关中。” “以后天策军都是你的。”吕仲明笑道,他还有一句话未曾说,那就是:连这个天下,都是你的。 “我认真问你一句。”李世民认真道:“别骗我,善导大师说我们三兄弟会有命中注定的劫数,是真的么?” 吕仲明看着面前夕阳下的长河,与金光粼粼的河水,轻轻叹了口气。 李世民在那一刻,脸色就变了。 吕仲明侧过头看他,两人久久对视,不做声。 “告诉我……”李世民的声音发着抖:“你知道许多事,是不是?你说,你是上天派来帮助我的……我大哥是不是……” “如果有一天,当你必须在家,与天下百姓之间取舍。”吕仲明低声道:“你会选哪一个?” 李世民难以置信地颤抖起来,问:“他们会发生什么事?” 吕仲明想了想,他还是不忍心告诉李世民这一切,不是因为怕改变他们的命运,而是觉得,当告诉李世民这些话后,事情如果仍然一路朝着无法挽回的方向发展,会令他觉得无法承受。 “每一位来看我的师父,几乎都说过一样的话。”李世民道:“他们说,在我的心里,住着一只魔,而在李家的命运里,就背负着一个古老的劫数,须得设法化解,所以……父王才不相信,会将他逐出并州。” 吕仲明道:“不,不是这样的。” 李世民长叹一声道:“我还记得,从小开始,见过的僧人,说的话都差不多,更早以前,在我刚出生时,有一位没有名字的法师,在荥阳看过我,就说我在我之后,还有两个弟弟,而我们四兄弟,注定会面临劫数,就连我们的后代身体里,也流淌着一种罪孽的血。这种业报,会一直伴随着李家……” “不是这样的!”吕仲明眉头深锁道:“千万不要这么想!世民!” 李世民看着他,吕仲明道:“你的身体里没有什么魔,动荡与平静,毁灭与创生,本就是太极轮的两极,犹如一阴一阳,没有人能完全摒弃内心的恶,也没有人能堕落得无法拯救,更何况,你还什么都没有做呢。是对是错,千百年后,自有人去评说。” 李世民明白了,点了点头,笑了起来。 吕仲明站起身,说:“不要再想这件事了,你们李家的血脉里,没有什么罪孽,相信我。什么脏唐弱宋,都是瞎掰的,没有谁会搞死自己的儿子女儿,也不会有什么安史之乱,更不会有什么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蛾眉马前死……” 李世民:“???” 吕仲明说:“你就是你,你必须直面你所有的阴暗与光芒,尽人事,听天命,就这样。” 第72章 尉迟恭找到了他们,远远地站在夕阳下,吕仲明身上隐隐泛起金光,说:“天佑你大唐。” 吕仲明转身朝尉迟恭走去,与他牵着手,晃了晃,离开了站在河边的李世民。 当天夜晚,尉迟恭坐在屋内,外面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 “调了一队兵。”尉迟恭道:“盯着他们,不让他们四处走动。善导想讲经,唐王说免了,现在大家都在忙,谁都没时间让他们去度化,阵前大发慈悲,只会拖自己人后腿。” 吕仲明看着屋檐朝下滴水,答道:“这也太狠了。” 尉迟恭道:“是唐王吩咐的,我只是照办。你决定当府中参议了吗?你当上参议,唐王就全听你的了,多的是机会对付他们。” 吕仲明没有告诉他自己推了参议一职,答道:“未必,话语权越大,其实也越危险,他今天说了什么关于那俩和尚的事没有?” 尉迟恭笑了起来,朝吕仲明眨眼,吕仲明便知道尉迟恭肯定设法在李渊面前说了什么。 尉迟恭低头翻着一本兵书,头也不抬答道:“就凭他今天说的那些话,唐王也不会给他好脸色看。” 吕仲明心知善导所言非虚,李家的血脉就像一个诅咒,虽开创了这个大地上最为强盛的帝国,却如影随形地伴随着这家人。李世民杀了自己的兄弟,软禁了父亲,又折腾死了亲儿子,到得老来,他只得修佛。 修佛是他唯一的出路,许多人觉得李世民派玄奘西行取经,是因为想求长生,但吕仲明知道,这名千古帝君,晚年时实在是认命了。这些批语与判词伴随了他一生,令他为之窒息,无法挣脱,最后只能从佛教中寻求内心的片刻宁静。 如果李建成与李元吉不死,玄武门之变未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他依旧当他的皇帝,儿子也还活着,会不会减轻些许他的压力? 吕仲明想了许久,发现尉迟恭又在看他——他总在看他,只要有时间,眼睛就像黏在他身上似的,吕仲明开始的时候觉得很不自在,现在都对尉迟恭的眼神习惯了。 “又在想什么?”尉迟恭笑笑,问。 吕仲明坐过去,侧过头,亲了亲他的脸,尉迟恭登时脸就红了,怔怔看着吕仲明。 这是他第二次主动亲他,第一次还是试他的额头,看他发烧了没有。尉迟恭喉结动了动,看那架势,差一点点就兽性大发,吕仲明忙道:“别激动!让我看看,你在看什么?” 尉迟恭:“没……没看什么,这个是……兵力布置……嗯。” “什么时候发兵?”吕仲明马上设法引开他的注意力,和他一起看信,尉迟恭道:“五月初五,准备先打河东。” 河东是前往长安的必经之路,长安也就是大兴,杨广正在扬州,能把他的都城打下,就相当于成功了一半。但吕仲明心道在这之前,还有几场仗要打,果然尉迟恭叹了声,说:“让我带兵去打仗,要离开你一段时间。” “去吧。”吕仲明笑道:“你不打仗是浪费了,世民也需要你。” 尉迟恭却道:“不是做世民副手,主帅是建成。” “什么?!”吕仲明马上就察觉了不妥,又问:“不是应该让世民领兵么?” “开始的时候计划是他。”尉迟恭道:“派建成留守,现在改为让世民留守晋阳,建成与元吉接手军队……” 怎么会这样?!吕仲明傻眼了。 尉迟恭一本正经道:“你会想我吗?” 吕仲明:“会……会吧,这不对啊!世民明显比元吉更适合打仗,元吉才十三岁,为什么要让他去?” “柴绍会辅佐他。”尉迟恭道。 “那么也该把建成换下来,建成是嫡子,于情于理,都不容有失,他不应该上阵杀敌……” 尉迟恭看着吕仲明,似乎对他的敷衍有点不爽。 “建成主动请缨。”尉迟恭答道:“我与李靖为辅,李靖带天策军,我带都骑军。元吉带一队,秦琼,罗士信为辅,柴绍、秀宁带第三队。世民与段志玄将军留守晋阳。” 吕仲明:“……” 布置一瞬间被打乱了,这是要李世民从文,李建成带兵建立军功的节奏。 “喂。”尉迟恭又道:“又想什么呢。” 吕仲明回过神,有点焦虑。 尉迟恭又道:“你夫君明天就要去带都骑军前锋了。” 吕仲明:“我夫君?谁?” 尉迟恭:“……” “哦。”吕仲明回过神,笑道:“哈哈哈,原来是说你啊。”吕仲明本来就讨了个在尉迟恭手下当参赞的职,不过想到反正过几天自己也得随军,现在就没说出口了。 尉迟恭简直拿吕仲明没脾气了,说:“你愿意跟我一起去军营么?” 吕仲明道:“再说吧……我得想想,发生什么事了?难道是善导让建成去带兵的?” 尉迟恭只得不吭声了,吕仲明察觉到,一定有人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悄悄改变着一连串事件发展的方向。 “你和李靖,辅助建成吗?”吕仲明道。 尉迟恭唔了声,吕仲明便凑过去,尉迟恭的脸瞬间又红了,吕仲明看着他的唇,有点想亲一亲,又怕他按着自己吻个没完,待会口水又过来了……目光从唇上移动到鼻子,又移到他的眼睛。 “我先去睡觉了。”吕仲明有点尴尬,就没亲下去。 尉迟恭放下兵书,吕仲明却走了。 熄灯后,吕仲明正躺在床上,突然听见楼梯脚步声响,尉迟恭左手挟着铺盖上来,仿佛有点紧张。 “啊?”吕仲明还没睡着,坐起来莫名其妙地看他:“干嘛?” 尉迟恭道:“明天就要走了,一起睡?” 吕仲明霎时警惕,一起睡,只是一起睡而已吗?万一他对自己做什么不好的事……而且做那个事情,不是都要润滑物品吗?这么顶进去,整个人都会爆掉的吧,而且他背上伤还没好,绝对不行……会痛死的! “那个……”吕仲明有点为难,说:“我睡觉会踢人,我怕踢到你的那个……” 尉迟恭什么也没说,拿着棉被又下楼去了。 吕仲明又躺了会,才意识到尉迟恭明天就要走了,突然有点舍不得。 他蹑手蹑脚地走到楼梯口,要朝下看。 “小心脑袋卡住。”尉迟恭躺在厅上,裹着被子朝他说。 吕仲明:“……” 吕仲明一溜烟下了楼,钻进尉迟恭的被窝里,尉迟恭先是一僵,继而伸出手,搂住了他。被窝里十分暖和,被子上还有尉迟恭的气息,吕仲明钻到他的怀里,便靠着他,这么睡了。 翌日一起来,李渊的封赏令就到了,只要是为唐王府出过力,办过事的,或大或小,都有一职在身,就连刘政会也不例外。 吕仲明被纳入军队体系内,担任左三军中的骁卫军“前军参赞”,主文书,兵报,参详军事等之。他的直接上司是尉迟恭,而主帅是李建成。传令官过来通报,让吕仲明尽快前去报道。 吕仲明只是看了那木牌一眼,便详细询问其余人的职责,原先的晋阳令刘文静乃是司马,担任将军府副手。晋阳宫监裴寂则担任长史。 李建成封陇西公,率领左三军,并统帅中军。 李元吉封海陵公,领右三军,由柴绍辅佐统帅中军,罗士信领前锋,秦琼领后军。 李世民封敦煌公,镇守晋阳。 吕仲明马上就去求见李渊,要说服他改变思路,至少让李世民带一队兵。早饭也顾不得吃,直接就闯到李渊的起居殿内去,一群侍女正在给李渊梳头梳胡子,吕仲明一进去,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李渊却不甚在意,笑道:“仲明,快快请坐。” 吕仲明救了李元吉一命,知道李渊已不将他当寻常客卿看待,毕竟如果李元吉落在杨广手里,对李渊扫除天下,是个极大的麻烦。他坐下便开门见山道:“唐王,于情于理,世民都是右三军最好的统军人选,为何不启用世民,而是要用元吉?” 李渊似乎早知吕仲明会来问,先是吩咐人上茶,又上了点心——一盘四个糯米糕。 糯米糕香甜无比,包着蛋黄馅儿。 吕仲明心道可恶……偏偏就在这个时候…… “不瞒仲明说。”李渊道:“下决定前,本王也想问问你的意见。虽说仲明你帮晋阳解去突厥之危……” 吕仲明忙摆手道:“是尉迟将军的计策,仲明只是协助。” 第73章 李渊穿着白色的内袍,须发发白,负手于背,沉吟踱步,背对吕仲明的一刹那,吕仲明瞬间果断抓了块糯米糕,塞进嘴里。 “如果让元吉坐镇晋阳。”李渊摇头道:“万一晋阳出什么事,太也危险。元吉还太小,不懂得如何处理政务,李靖叛逃,说不定府中还有内应……”说着转过身来,吕仲明已神色自若,把糯米糕吞了下去。 “有刘文静,裴寂在。”吕仲明道:“文静兄性格沉稳,足可断大事,裴寂会随时朝唐王传递消息,不须担忧,何况唐王麾下贤才汲汲,长孙顺德叔侄足够打理内务,高士廉应付府军杂事,大家配合,犹如铁板一块,晋阳现在正是最安全的时候。” 李渊意料不到,吕仲明才来了不到一个月,就把他府里人的名字,特点摸得清清楚楚,吕仲明又说:“这个时候,谁守晋阳,反而已不要紧,因为最重要的不是抵御突厥,而是打理内务。一旦开战,后勤就要最大限度的供应前线所需,文官之间须得调和关系,账目,物资必须要清。” “而前线的战况呢?须得势如破竹,速战速决。”吕仲明又道:“这样有利于唐王入关的威慑力,在前期尽最大的努力,减少任何交战损失,建立常胜王军的威名,有利于天下归心。” 李渊被吕仲明这么一说,又有点动摇了,问:“照你说,让世民领兵?” 吕仲明知道这句不是疑问句,便不再开口,让李渊自己去判断,同时正襟危坐,目光微斜,瞥向那一盘糯米糕。 李渊沉吟不语,走到廊前,望着外面晴空。 吕仲明飞速解决了两快糯米糕,李渊又道:“仲明说得对,这一节倒是我没想到的,依你所言,对此次进军颇有信心?我日前颇有犹豫,极有可能对上屈突通与宋老生,这两员都是猛将……” 吕仲明正色道:“唐王麾下虽多是年轻将领,但打起仗来,丝毫不逊于老将。仲明还有一个建议。” 李渊转身与吕仲明对视,吕仲明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建成留守晋阳,元吉率军。” 李渊微微皱眉,吕仲明道:“建成乃是您的嫡子,用不着带兵打仗,恕我说句不着边际的话,太子是要学习治理国家,与文官打交道,管理政务的。带兵亲征,一来危险,二来学不到东西。何况开战后,晋阳的粮草,政务不容有失,建成又素有威信,坐镇后方,乃是最好的人选。” 吕仲明说完这句,李渊便不说话了,吕仲明也不多问,心想什么时候转过去,我好把最后那块糯米糕给搞定了。孰料李渊这次不转身了,只是说:“建成日前,似乎笃信善导大师之言……” 原来是这样……吕仲明终于清楚来龙去脉了,肯定是善导告诉李建成的。 “……自请带兵。”李渊莞尔道:“现在看来,仲明的想法,与建成那边,倒是大相径庭。” 吕仲明开始也隐约猜到是善导说了什么,正好了,你不让李世民出征,我就把李建成踢回来守城。看看谁占上风。 李渊坐下,喝了口茶,沉默不语,吕仲明想来想去,终究觉得还是有点危险,说:“如果唐王忌惮宋老生,屈突通二人,那么建成左三军,世民右三军,是最好的选择。” 李渊点头,吕仲明也不问他决定,起身告辞。 出来时已是正午,吕仲明又饿了,发了会呆,决定去军营里找找尉迟恭。 打听了半天,根本不知道骁卫营在什么地方,在罗士信的军营里转了半天,看见罗士信正在揍一个新兵。 “哎哎,罗大哥!”吕仲明道。 罗士信又把那新兵朝死里打,吼道:“记得了么!现在记得了罢!” 吕仲明一看就悚,忙道:“暂停一会,别打啦!我迷路啦!” 罗士信冷冷道:“今天就放过你……”说着这才朝吕仲明走来,吕仲明看那家伙可怜,但在家里的时候也听过,自己爹训兵时也是拳打脚踢,便不敢求情。 罗士信道:“我揍他,是帮他活命,不揍他一顿不长记性,上了战场,就要被敌人杀。” 吕仲明心有戚戚,罗士信说完便摇身一变,变成了一只彬彬有礼的狼,说:“怎么?今天怎有空来看哥哥了?” 吕仲明:“给你看个东西。” 说着手指一撮,出现了一道火焰,罗士信登时愕然,吕仲明又道:“来。” 说毕握着罗士信手腕,以自身仙力进入他身体经脉内,刹那间罗士信全身经脉被注入仙力,隐隐一层流转,吕仲明把着他脉门,侧头朝传令兵道:“去请秦将军过来。” “够了。”罗士信道:“你在给我传功?” 吕仲明深吸一口气,他不敢干涉太多,但帮罗士信清除淤气,助他提升武学修为是可以的,须臾间,两人身上都渗出汗水,秦琼进来,吓了一跳。 罗士信全身经脉被打通了一次,吕仲明的仙兽内息犹如耀眼日照,一触即收,又朝秦琼道:“左手给我。” 秦琼坐下,伸出左手,吕仲明依样施为一番,罗士信已脱了上衣,浑身汗水,在侧旁取下一把长戟,背持,反手握,舞得呼呼作响,空地上士兵大声叫好。 “你的仙力恢复了?”秦琼看着吕仲明,问道。 吕仲明微一点头,没有说话,他感觉到秦琼的旧疾极多,料想是每次征战都奋不顾身,太过拼命留下的,脏腑间还有淤气。 吕仲明先是帮助罗士信涤过一次经脉,再到秦琼时便力有不逮,最后运起一口气强冲,秦琼登时吐出一口淤血。 罗士信忙过来看,见秦琼吐出的乃是黑血,便知缘由。 吕仲明额上已渗出黄豆大的汗水,起身时一阵晕眩。 “休息一会。”吕仲明道。 秦琼问:“什么时候恢复的?” 吕仲明笑着解释了,罗士信道:“来来,哥俩打一架,看看能打得过你们仙家的人不……” 吕仲明:“你这是欺负我嘛!” 秦琼:“……” 罗士信高兴得不得了,就像个小孩,到处把一杆长戟耍来耍去,秦琼倒是沉稳得多,问:“要么我现在替你去把善导赶出并州?” 吕仲明摆手,示意不妥,毕竟善导也救治了不少人,这样很不好,他说:“我会找个时间去拜访他,让他自己走。” 秦琼点了点头,又说:“我派个人送你去骁卫营里。” 吕仲明便跟着信使,到骁卫营里去,一去就看到尉迟恭拿着鞭子,抽一排捆在木桩上的新兵,当即吓了一跳。 尉迟恭本来肤色就黑,这下又阴沉着脸,彪形大汉一个,教训手下兵士,更是恐怖了,沉声道:“今天能纵容手下偷溜出兵营,明天上阵打仗,是不是就要当逃兵!说!” 兵士们忙大声讨饶,尉迟恭又一脚踹过去,竟是把木桩踹成两截,怒吼道:“谁再像这样!杀无赦!” “是不是不服我老黑?”尉迟恭扫视众人一眼,冷冷道:“你们杀过多少人?!说!老黑我杀的突厥人,比你们半个营里的人加起来……” 说话时,突然看见了吕仲明在一旁张望。 尉迟恭:“……” 吕仲明:“……” 尉迟恭瞬间变脸,笑道:“你来了。” 吕仲明:“……” “先散了!吃午饭去!”尉迟恭又严肃道:“他们几个继续绑在这里,没有我的命令,不准离开!” 吕仲明一来,登时救了那几个快要被活活打死的队长,尉迟恭的笑容就像阳光一般,过来道:“怎么来了?来看我的吗?” 吕仲明说:“来。” 说着伸手去握他脉门,尉迟恭却一翻手,把他的手牵着,说:“正好,一起吃午饭罢。” 于是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牵着吕仲明进了军帐。 属下送了饭上来摆开,两人边吃边聊,吕仲明心想也不急在这一时,就把早上与李渊的对答朝尉迟恭说了,尉迟恭听完便微微蹙眉。 “我也想说。”尉迟恭道:“不过这毕竟是唐王家事,你说了正好。” “你手下犯了什么事?”吕仲明问。 尉迟恭答道:“早上迟到,比我来得还晚,说是昨天溜出去玩了。军令如山,懈怠不得。” 尉迟恭又看着他笑,给他夹菜。 吕仲明已经完全习惯了尉迟恭的行为了,基本上可以做到完全无视他那既猥琐又热情而又温柔得咄咄逼人的目光,忽又想起一事,问:“带兵的话,就不回家了?” 第74章 尉迟恭一本正经道:“你想我?想我的时候,可以过来看看我。” 吕仲明是有点想他,一上午没见面,身边没了个人,就觉得挺不自在的,做什么都没人商量,吃过饭后,他又去摸尉迟恭的手,尉迟恭便解下护腕,扔在一旁,抓着吕仲明的手,把他抱在怀里。 吕仲明:“……” “我想死你了。”尉迟恭认真地说,继而把他按在床上,便低头来亲。 尉迟恭一身甲胄没卸,护肩,胸甲都在,吕仲明被他堵着唇,忽然间又走神了,奇怪地打量他,只觉这样的尉迟恭很奇怪,像只背着铠甲的大乌龟…… 尉迟恭莫名其妙,见吕仲明盯着他看,便问:“怎么了?” “没什么。”吕仲明答道,忙移开目光。 “在看什么?”尉迟恭觉得吕仲明很萌,转头顺着他的眼光望去,看到屋里的一盏灯。 尉迟恭:“???” 吕仲明:“……” “不!”吕仲明马上就紧张起来,要挣扎,尉迟恭只得放开了他。 “哦。”尉迟恭说。 他点了点头,放开吕仲明,坐到一旁去,表情似乎很受伤。 “我先回去了。”吕仲明心里乱七八糟地,硬着头皮道。 吕仲明化作羊驼,不辨方位地在墙边书架上一撞,继而找到了门,快步狂奔出去,尉迟恭本想装一下委屈,没想到起了反效果,忙追出去道:“小明!小明!” 吕仲明:“……” 吕仲明听到这称呼瞬间提速,在走廊里正过来的柴绍身上撞了一下。 柴绍:“?” 吕仲明瞬间逃了,尉迟恭喊着小明,追着出来,柴绍莫名其妙,见吕仲明衣冠不整,尉迟恭穿着半身铠甲,护心镜吊在手臂上,便知怎么回事,当即嘴角抽搐。 “烈马?”柴绍问。 尉迟恭叹了口气。 当天下午,吕仲明抱着一膝,坐在王府的走廊里,天气已渐暖和了,尉迟恭总是要和自己那个,难道一谈恋爱,就一定要那个吗?吕仲明想到自己光着身子,和尉迟恭抱着滚来滚去的场面,总是很囧。 但是他已经答应了尉迟恭,这种事似乎天经地义,也不应该拒绝他才对。但是会痛死的吧,而且便便不会跑出来吗?是不是要先洗澡?里面要不要洗一下?吕仲明胡思乱想,要么下次实在躲不过,就先去好好洗个澡,沐浴焚香,再送上门去,如果他一定要那个,就陪他那个好了……忍忍也就过去了。 就怕一次不够,每天都要那个,真是的……那个有什么好…… 吕仲明正在满脑子那个的时候,忽见李世民与李建成两兄弟出来,李世民仿佛怒气冲冲,在与李建成吵架。 吕仲明马上警觉起身,李世民道:“这是父王的决定!我无权干涉,大哥,他们愿为李家带兵打仗,自然是愿意牺牲性命,怎可因为一个李靖……” 李建成脸上略带怒气,这还是吕仲明来了这么久,第一次见到他和颜悦色。 “李靖是你朝父王恳求,才留下来的。我反复与你说过,你不相信,简直就是愚蠢至极!”李建成脸色森寒道:“如今掌握着大量府中情报,天策军一度在他控制之下,若将府中消息交给屈突通……” 吕仲明缓缓走来,拢着袖子,站在廊下,春风吹过,玉树临风。 他打了个响指,和风顿起,整个院子内的桃花花瓣被平地卷了起来,掠过殿前,殿前所有铜铃一同清脆作响。 两兄弟都注意到他了,李世民脸色不善,一点头,转身走了。 李建成那模样显然已动了真怒,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今天会责骂李世民,想是已忍无可忍。 李建成过来,两人互行礼,李建成道:“见笑了,世民总是不知轻重,一味地相信别人所言,怎么说都说不通,太固执。” “善者不辩,辩者不善。”吕仲明笑道:“世间万物,都会互相转化的,说不定哪天李靖会感念此恩,再回来报恩呢?” “我是不希望了。”李建成无奈道:“今日父王不知为何改变了主意,又让世民领军,让我留守晋阳。不知仲明是否能代我在父王面前进言?” “这样吗……”吕仲明心道唐王也真好说话,居然又改变了主意。 李建成道:“我实在不敢将军队托付给世民,秦将军、罗将军我足可相信,就怕兵临城下后,事情又有变。第一个目标是河东的霍邑,此城打不下来,万事休矣。” 吕仲明说:“容我想想。” 李建成便告辞,看那模样,似是要出府去。 吕仲明心中一动,李建成这是要去找善导?奈何他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也无法派人去盯李建成动向,只得作罢。 吕仲明当然不可能去找李渊推翻自己的建议,然而到了傍晚时,善导却再次前来拜见李渊。 吕仲明只是远远看了一眼,便知两兄弟之间关于这件事,起了摩擦,善导进府,吕仲明当然不可能蠢得直接与他对上,便转身离开了。 这夜本来是要去找尉迟恭的,该洗的都洗干净,准备送上门去了,奈何又出状况,只得事先搁置。 善导进了王府一趟,月上中天之时,回了城西歇脚处。 漫天星河,这是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善导推开院门,院外却响起一个声音,正是吕仲明。 吕仲明刚洗过澡,穿着木屐与一身白色的长袍,站在黑暗里,客气道:“月光菩萨。” 善导转过身,两人站在院内。 吕仲明笑道:“辛苦了,唐王最终如何决定?” 善导淡淡道:“既是道尊有意干涉,你我便各退一步,李建成与李世民统左右三军,如何?” “如果我没有猜错。”吕仲明道:“月光菩萨应当是前来,想止息唐王称霸一事的,是也不是?” 不待善导作答,吕仲明便道:“佛门自然派了人,留在李密与杨广身边,如果我没猜错,管瓦岗军那头的,自然是善无畏大师了。扬州的又是哪位?是日光菩萨,还是文殊普贤?” 善导微微一笑,说:“道尊好本事。” 吕仲明又道:“你们是不是打算让世民留守,建成与元吉出征,这样在打河东时,便能让李渊知难而退,最后收兵?你们打算扶持谁当皇帝?瓦岗军的李密,还是大兴城里的杨侑?” “此事不在我职责范围内。”善导认真道:“但霍邑一战若起,便将牵涉万千生灵性命,前来并州,本为止战。道尊,只需你一句话,李家三子便可免去此厄,再无骨肉相残的惨剧,中原大地,更有近百万人,能因您一念之差,免去流离失所,家破人亡的境遇。” “隋朝已垂垂危矣。”吕仲明长叹一声道:“旧患去,新血流,新故交替,固然如此,恕我不能从命。” “既是如此。”善导微笑道:“便只有得罪了。我想,道尊不是特地来说服我的罢。” 吕仲明笑道:“月光菩萨,贫道今日,要向你证法。” 说毕吕仲明全身泛起金光,隐隐间现出麒麟之像。 善导万万未料吕仲明竟是如此嚣张,本是暗中斗智,现在居然变成明面上的斗法,然而吕仲明却不给他丝毫转圜空间,沉声道:“菩萨不是说刀山火海也愿为之一闯么?眼下我就是李唐的守护者,菩萨若输了,请速速离去。” 善导微笑道:“好一个戾气不散的神兽,好一个李唐的守护者,本是天地灵物,这又是何苦?” “你忘了我爹是谁了。”吕仲明冷冷道:“废话少说,上来领死罢,菩萨!” 说话间吕仲明与月光菩萨同时化作光芒,射向天空! 尉迟恭从对街走来,仰头眺望,眉头深锁。 第75章 夜空中层云缓缓飞来,万里云海上,吕仲明衣袂飘荡,月光菩萨在云端幻出巨大的身形,双手拈药师佛手印,背后则是照耀天地的白月。 吕仲明选的正是这么一个朔月之夜,觑此机会,要把月光菩萨的法力压制到最低点,月光菩萨却丝毫不惧,面庞现出慈悲之色,佛音缭绕,云海上开满莲花,俯视吕仲明。 “金麟道尊,得罪了。” 吕仲明以双手一圈,知道这是自己来到人间的,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战,双手推出一个太极轮,朝着月光菩萨冲去! 轰一声巨响,乌云掩去了天空。 从大地朝上看,云层中雷霆大作,家家户户收衣关窗,李世民快步穿过长廊,来到长香苑,内里却空无一人,只有窗帘在风里飘荡。 云层顶端,月光菩萨祭起庞大的护壳,笼罩着自己全身,琉璃光普照世间,抵住了吕仲明天崩般的那一拳! 吕仲明在动手前曾仔细考虑过,以他一身强横实力,对上昆仑十二仙这一层次的仙人,即使不靠法宝帮忙,也是稳赢不输的,也就是说,六七成仙力,足够与佛门的菩萨挑个平手,观世音,大势至与文殊普贤实力或许更强,然而东方三圣中修为最弱的月光菩萨,正面交锋应当能一挫其威。 果然,在吕仲明竭尽全力的一掌下,月光菩萨的佛光被击碎,发出一声巨响! 月光菩萨微微一撼,吕仲明却化作一道金光旋转,月光菩萨口中念诵经文,震响天地,一时间整个夜中的晋阳都听见了这声音,吕仲明再一掌出,金光卷动云海,一举悍然将重重云层卷了过来,汇聚于拳顶。 月光菩萨以掌一推,幻化出皎洁的光轮,朝着吕仲明压了下去! 那一式,彼此都竭尽全力,莲花霎时盛开,云层一空,现出佛像光影,而另一端则是千万金雷闪电与雷霆肆虐,在万丈高空上,金光嘶吼着撞上月轮! 无声无息地一闪,紧接着金光犹如海潮般散开,覆盖了整个夜穹,边缘处翻滚着五色琉璃光,倏然消失。 在凡间的人眼里,看上去,只是天空发了那么一会金光与红光。 晋阳城西,两道光落地。 善导一掌下摊,掌中被划破一道伤,鲜血淋漓,吕仲明好整似暇,一整衣袍,身周笼着劈啪作响的电芒。 “那么现在,我想。”吕仲明悠然道:“咱们可以谈谈接下来的事了。” “不必谈了。”善导低下眼睛道:“是道尊赢了。” 吕仲明道:“请尽快离开并州。” 善导笑了笑,说:“万法出自本心,金龙之皇以武证道,在下甘拜下风,金鳞道尊子继父业,家学渊源,自非在下可比。但容在下多嘴问一句,道尊又以何证道?” 吕仲明注视善导,没有说话,善导又莞尔道:“以此实力,只怕无法与我佛证法,道尊好自为之。” 说毕,善导又双手合十,隐去身形。 吕仲明嘴角勾了勾,心道听你鬼扯,不过是输了要讨回点场子罢了,谁怕谁。 叮咚,搞定一个,还是最弱的月光菩萨……吕仲明出外走了一步,登时两脚发软,险些摔在地上,一阵头晕眼花。 兴许月光菩萨说得不错,这群菩萨们已经很不好对付了,尤其是文殊与普贤……观自在。还有三尊大佛,东方佛,西方佛与中土佛……估计对付起来够呛。 吕仲明勉强提起一口真气,拖着疲惫的身躯离去。 尉迟恭一直不紧不慢地跟在黑暗里,脚步无声无息,远远地注视着前面的吕仲明,脸上现出一丝莫名滋味。 月光菩萨以后就是日光菩萨,小爷的属性稳克他俩,麒麟是干嘛的?麒麟就是吃太阳的!金乌在小爷手里都走不了三招就被衔着脖子甩来甩去……嘿嘿嘿……吕仲明打了场胜仗,志得意满,预备过几天就去推了阿弥陀佛的庄……呼呼……累死了…… 吕仲明全身脱力,好不容易回到家里,躺下,先休息会,今天不去找尉迟恭了。 “仲明。”尉迟恭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 吕仲明瞬间弹了起来,心道不会吧,来了吗?今天经不起折腾,还是算了罢。 “我我我……我想睡觉了。”吕仲明朝楼下说:“你也早点休息吧。” “我有几句话想对你说,说完就走。”尉迟恭问:“可以上来吗?” “我下去吧。”吕仲明听到这话便快步下楼,穿好袍子,尉迟恭一身盔甲还没卸下,站在院子里看他,像一只寂寞的熊。 “怎么了?”吕仲明道:“我送你,出去走走吧。” 吕仲明身体很累,但心情正好,尉迟恭却有点迟疑,点了点头,跟他一起朝外走。 “今天……”尉迟恭道。 吕仲明这才想起今天下午的事,登时有点囧,说:“对不起。” “不。”尉迟恭却像是想清楚了什么,停下脚步,说:“是我不对。” 吕仲明感觉到尉迟恭应该是有点生气了,内心道哎怎么办,他碰上这种事,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处理。 “你其实不喜欢我,是不是?不必再瞒我了。”尉迟恭认真看着吕仲明,问道。 吕仲明略张着嘴,有点迷茫,事实上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但只是沉默了这么一小会,尉迟恭便会意,叹道:“对不起,之前是我冒昧。” 哎,不是这样的……吕仲明觉得自己也有一点喜欢尉迟恭,只是不像他这么热情,爱可以分一点点,多一点,再到很多很爱的程度吗?如果可以的话,那么吕仲明觉得自己对尉迟恭的喜欢,或许只有一点点。这一点点,正在朝着多一点过渡。 然而不管怎么样,他都觉得,自己有点对不起尉迟恭,毕竟尉迟恭这么喜欢他,他又没有办法去回报。 他抬眼看着尉迟恭,眼里有点歉疚。 “也不是不喜欢……”吕仲明道:“只是……我也不知道怎么说,还是喜欢的吧。很多事,没有心理准备……” “不用觉得对不起我。”尉迟恭忙摆手道。 吕仲明忽然发现尉迟恭的眼睛有点红了,登时就有点手足无措,尉迟恭却转过头去,看着远处的灯笼,说:“我……没考虑到你的心情,请你原谅我。” “啊?”吕仲明道。 尉迟恭再看吕仲明时,又恢复了原来的表情,认真道:“我……喜欢你喜欢了很多年,也等了很多年,所以在你出现时,我的感觉就是……你是我的。你是来陪伴我,与我一起的。我没有想到……在见面之前,你根本不认识我。也对我没半点感觉。” 吕仲明道:“你别这么说,我还是……” “让我说完。”尉迟恭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是我没有考虑到你的心情,还让世民,叔宝,士信他们来当说客……” 说着,尉迟恭翻来覆去地看那个头盔,又看吕仲明,说:“没有考虑到,你对我没感觉的事,对不起。” “没有没有。”吕仲明暗道这下糟了,但是感觉这事,谁也说不清。这些天里,他隐约也觉得尉迟恭说得对,他们根本就不像恋人,更像朋友一样。 “你为什么对我没有感觉?”尉迟恭道:“我只是随口问问,因为我脸黑吗?” 吕仲明忙道:“没有啊,你的脸确实黑,不过你挺帅的。” 尉迟恭:“我问了士信和叔宝,想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人,不过……我可能永远也变不成你喜欢的样子,你是仙人,我是凡人……” 吕仲明笑了起来,说:“我只是随便说说,感觉可以培养的嘛,不要想这个了,要么你晚上就……住在这里?” “不了。”尉迟恭像是给吕仲明说,又像是告诉自己,说道:“我今天想了一下午,我觉得我不适合你,咱们还是算了。” 吕仲明:“……” “好吧。”吕仲明无奈了,心想说在一起的也是你,说算了的也是你,我都尽力配合了,我也很认真地想跟你谈恋爱,可是我实在是什么都不会啊! 吕仲明有点郁闷,又有点生气,说:“那需要举行什么仪式吗?” 尉迟恭道:“不用,我说认真的,不开玩笑,我走了,明天不会再来找你,你也不用找我了。”说着掏出一件东西,递给吕仲明,正是先前他送给他的鳞。 吕仲明接过,已经有点生气了,答道:“弓也还给你吧。” 尉迟恭要离开,转身时却像想起了什么,沉声道:“不用了,你留着防身吧,下次再去找敌人的麻烦,记得约个帮手。” 第76章 “别总把事担在自己身上,有很多人都会关心你,你受了伤,他们也会担心。虽然……大家都帮不了你的忙……” 吕仲明这才想起尉迟恭本来也派人监视了善导,自己又忘了去告诉他。 但他也总不能载着尉迟恭去天上打架啊!否则一下就会被月光菩萨抓走去当人质的吧。 ”再见。”尉迟恭沉声道。 “再见。”吕仲明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倏然有种莫名的失落,尉迟恭转身离开。 王府里的桃花都谢了,满地的残枝败叶。 吕仲明看着他的身影,忽然想追上去,从身后抱着他,但别人都说算了,吕仲明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耷拉着脑袋回去。 秦琼不在,罗士信也不在,尉迟恭说“算了”,家里空空荡荡的,吕仲明躺在地上,滚来滚去,大喊大叫。 “啊啊啊啊——”吕仲明心里憋着一口气,郁闷极了,又不知道怎么发出来。 感觉来了一次人间,碰上的麻烦实在太多了。吕仲明忍不住心想,自己如果是个凡人就好了,会受伤,会老死,也可以去谈一场凡人的恋爱。哎,做什么都好生不自在。 夜风穿堂而过,吕仲明大字型躺在厅里,郁闷地睡着了。 一连许多天过去,尉迟恭一直没来,他一不理吕仲明,吕仲明反而有点受不了了,去了几次军营,都是在练兵,他一直没说自己去尉迟恭军中当参军的事。现在也有点不想去了。 李世民来了几次,不久后,大家就要出征,第一个目标就是河东的霍邑,吕仲明寻思良久,还是决定跟着去。而李渊最后把元吉换成了建成,由李建成与李世民分别统领左右三军。 人事重新进行了调整,李靖跑路了,于是秦琼、柴绍跟李世民。尉迟恭与罗士信跟李建成。 月光菩萨与韦护都被打跑了,现在总该忙点李家的事了,然而吕仲明不知道为什么,总是静不下心来。直到数日后的某天,他正坐在院子里发呆,准备给吕布写封信,罗士信却一肚子火回来,把头盔朝案上一扔。 “怎么啦?”吕仲明道。 “这仗没法打了。”罗士信道:“兵员素质太差,将领无法调和,行军路线一团乱,趁早收拾东西走人罢,把李家赏的东西都还回去,走了。” 吕仲明大吃一惊,忙道:“别!都到这时候了,怎么能不打?” 罗士信把头盔一扔,满肚子气没地方发,坐在厅里,咕噜噜地灌水。 吕仲明:“你和尉迟恭吵架了?” 罗士信:“没有,李建成那小子带兵不行,得把他换下去,李家就没有会带兵的,连柴绍也不行。尉迟恭去调解了。” 吕仲明道:“世民呢?” “世民将就。”罗士信道:“你去找唐王一趟,让左三军右三军统帅调换。否则出阵必输!” “不行。”吕仲明道:“他就仨儿子,你要换谁?现在已经算好了,先前跟你们的可是元吉。” 罗士信叹了口气,吕仲明问道:“建成说什么?” 罗士信道:“他要训练攻城,老子说,这点人攻不了城,他不信,两万人去攻霍邑这种大城,怎么攻得下来?咱们这边打输了顶多罚一顿,敌人要是打输了,就得掉脑袋。宋老生必定会死守。” “对的。”吕仲明点头道:“得先想办法劝降。” 罗士信抽了一张纸,写写画画,让吕仲明参详,吕仲明知道了罗士信的大概意思,须得激战,又或是设计先瓦解对方士气。两人参详片刻,只见尉迟恭来了。 将近十天里,这是尉迟恭第一次来,他进了长香苑,却不进屋里来,不悦道:“罗将军,你怎可这般对世子?” 罗士信把笔一摔,溅了吕仲明一脸墨,要过去揍尉迟恭,吕仲明忙揽着罗士信,说:“别冲动!” 尉迟恭眉头深锁,眼里充满戾气,看着罗士信。 吕仲明有点怕,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尉迟恭,那种感觉就是我不怕你,我只是让着你,你要是真敢放肆,别怪我不客气了。 罗士信被吕仲明拉着,冷静下来以后也知道不能跟尉迟恭动手,说:“你回去告诉他,老子在什么人麾下都是这样,嫌我说话难听,就别让我带兵。” 尉迟恭道:“为将之人谁不想打胜仗?难道世子就想打败仗么?你有话能不能好好说?” 罗士信要吼,后面又来了个人,正是李建成。 李建成一来,吕仲明便心道聪明,罗士信这人吃软不吃硬,肯定解决了。果然李建成朝罗士信行礼,说:“将军莫生气,是建成不对。政务繁杂,这几次实在是被乱了心绪,将军请不要朝心里去。” 李建成这么说,罗士信反倒是平气了,倚着门柱,说:“世子,现在将军们的声音比你大,但一旦上了战场,就是你声音比将军们的大。别怪老罗我不会说话,这都是实打实的人命。你不信,我把这两万兵马全耗光,都死在城墙下,也是这么个结果,大不了再把我与尉迟将军两条命搭上去,输就输了。” “是。”李建成认真道:“将军教训得是,将军请。” 李建成那口气,礼貌得罗士信都不好再骂他了,只得又跟着他走,吕仲明便也跟着去了,四人一路聊了会,吕仲明才知道,现在唐军的局势非常不容乐观,大部分都是些外地流民组成的杂牌军。 李建成礼贤下士是出了名的,见谁都客客气气,大家就觉得,打仗也是一定赢的,都是抱着加官进爵的思想来参军,这样非常可怕。只要第一仗死了人,士兵们的心理预期一被击破,就会惧战,甚至当逃兵。 罗士信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力气,用一个月的时间,来训练一年才可上战场的新兵,最后当与李建成有意见冲突时,终于爆发了。 “其实我不建议一开始就攻城战。”吕仲明道。 秦琼答道:“我也不想,理想状态下,是骤袭会战。” 第一次实战,居然会是攻坚战,这对己方的将领,无论是心理上还是技术上,都是极大的一个挑战。吕仲明来军营以后不去干涉李建成那队,而是找到了秦琼,秦琼对罗士信发火之事,似乎一点也不奇怪。 “上下不齐心,主帅犹豫不决,军容松散。”秦琼点评道:“犯了三处兵家大忌,你还记得,李建成第一次请咱们吃饭时是怎么说的么?” “嗯。”吕仲明点头,那个时候,李建成的态度明显有区别。 “不过他还是比较虚心的。”吕仲明道:“至少表面上会听意见。” 秦琼摇头道:“他们都没打过仗,而且有时候想的事,都不在点子上,世民比他大哥好很多,武功是柴绍教的,但要带兵,我看也玄。不过世民也在学。” 吕仲明本想不跟着去了,趁大家出征的时候,偷偷溜去扬州一趟,但这么看来,还是得去。 又过了将近半个月,到得集合练兵时,大家在城外,马上一眼就看得出区别了。 罗士信的兵素质相对来说是最高的,秦琼居次,尉迟恭再次,最后是柴绍。李建成与李世民带的中军简直就是惨不忍睹。连吕仲明都有点看不下去了。 但李渊却像是非常满意,裴寂还在一旁道:“行军从伍带出来的兵,果然不一样。除了段将军外,首推罗将军了。” 李渊点头唏嘘道:“有诸君在,何愁事不成!” 最后半个月过去,天气已入夏,尉迟恭始终没有和吕仲明说一句话,院子里的蝉开始叫了,发兵前那天晚上,吕仲明翻来覆去睡不着,第二天早上一头毛躁地起来。 “我去哪里报道?”吕仲明拿着腰牌在王府外问,那名武官正在关仓,居然认得他,还叫得出他名字。 “吕大人?”那人满脸堆笑道:“下官武士彟!” 吕仲明:“……” 武则天的老爸……吕仲明登时就有点悚了,然而正经事要紧,忙问道:“我是左三军前军骁卫营参军,去哪儿报道?” 武士彟傻眼了,说:“怎么这个时候才去报道?大军都走了!” 吕仲明道:“怎么没人告诉我!” 武士彟道:“吕大人不是与尉迟将军要好的么?我也不知道……兴许是大家都觉得……呃,那个……就没人去特意说一声罢。” 吕仲明惨叫道:“早就感情破裂了!我去了!” 武士彟忙笑着说:“得胜归来!” 第77章 “你生了个好女儿。”吕仲明拍拍他的肩,说:“走了!”继而奔向城门去。 大军已在城门外集合并开走了,场面混乱不堪,到处都是在找人的,全是“张校尉呢!”“糟了我这边名单还没给他!上哪去了!”“唐王呢!有条子请唐王盖印!”“晚了!回去找刘司马吧!”吕仲明还没睡醒,到城外来,满地百姓欢呼后的杂乱垃圾,辎重落下来的乱草,城外还看得见最后一队兵马。 吕仲明心想真是没救了,这到底在干嘛,去春游吗? “骁卫营呢?”吕仲明拉着个人问,恰好正是刘政会。 “吕大人?”刘政会道:“我也在找他们呢,骁卫营的名单忘拿了……你不是已经跟着部队走了吗?” 吕仲明让他下马,拿了令牌,快马加鞭,跟上队伍,跑到中午,终于看见了远处的尉迟恭,尉迟恭正在与侯君集吵架。 “名单在什么地方?!”尉迟恭自从与吕仲明“算了”之后,就极其暴躁,每次看见他都是在凶人。侯君集一脸苦大仇深,生怕随时被尉迟恭的熊掌拍成肉饼,叫苦道:“尉迟将军,我当真不知道,我只是一个点校,是刘司马最后定的名单……” “点校你奶奶的!给我派的参军到现在还没来!后勤名单也没有!这仗还打不打了!”尉迟恭咆哮道:“参军迟到,按律当斩!信不信他一来我就斩了他!” 吕仲明拿着名单,看着尉迟恭,嘴角抽搐。 尉迟恭:“……” “睡过头了……”吕仲明战战兢兢道:“喏,你的名单。” 尉迟恭没说什么,接过名单,吕仲明道:“我是你的参军,尉迟将军,多多照顾了。” 尉迟恭看着吕仲明,最后只得认输,把名单朝怀里一塞。满脸郁闷,拇指指指身后,示意他跟着队伍就行了。 行军是个苦差事,既累又无聊,吕仲明从前常常听到的故事是十万大军如何如何围城,一群小兵站在城外看主将意气风发,杀出杀进带着敌将人头犹如探囊取物。然而当自己有一天真正进入了军队中,便觉得当兵实在是太无聊的事了。 大家都在赶路,骑兵骑马,步兵用两条腿跑,不能聊天说话,没有音乐听,全部人都两眼呆滞地这么跑。 吕仲明行军不到两个时辰便彻底蔫了,整个人趴在马上,像个松散的米袋,半死不活地被马带着跑,心想怎么还不吃饭。 太阳下山时,前方终于传来消息,全军就地扎营,于是士兵们便开始扎帐篷,埋灶做饭。吕仲明挣扎着爬到锅边,但是想起自己没带碗,傻眼了。尉迟恭扔给他一个碗,自己起身去巡视了。 夜,一切终于收拾停当后,繁星漫天,平原上满是篝火。 尉迟恭吃着碗里剩下的冷饭,瞥了吕仲明一眼,吕仲明茫然道:“怎么了?” “帐篷呢?”尉迟恭道:“你是不是真的以为我不会罚你?玩忽职守,不怕被我打二十军棍,赶回晋阳去?” 吕仲明这才想起自己吃饭的碗筷,换洗衣服,帐篷,被褥都没带,就这么急急忙忙地出来了,晚上只好与尉迟恭住一个帐篷里。 银河横亘而过,吕仲明试着开口道:“敬德。” “我脸黑,别理我。”尉迟恭答道。 吕仲明笑了起来,说:“嘿哥,听说脸黑的人运气不好。” “脸黑,人倒霉,没人爱,做什么什么衰。”尉迟恭吃过饭,把饭碗随手一扔,吕仲明却捡起来,到河边去洗碗。 星光下,尉迟恭远远地看着吕仲明,河水粼粼,带着繁星的倒影,河边萦绕着无数光点,萤火虫在草丛里飞舞,就像天上,地下,都各有一条银河。 “你不去办你的事了?”尉迟恭冷冷道:“前天不是还忙着踢馆的么?现在又有时间来参军?” “我调整了一下战斗策略!”吕仲明甩干碗,笑吟吟地走回来,说:“我现在发现,只要自己坐着不动,对手就会找上门来了!” 尉迟恭:“……” “所以呢,我只要在你们身边等着。”吕仲明道:“再挨个收拾上门来找茬的家伙,就可以啦,我现在发现,比起我怕他们,他们更怕我,一定会想办法把我赶回去。而且只要能确保世民的军队节节胜利,他们自然就坐不住了,这是以不变应万变,以静制动的好办法。” “以静制动。”尉迟恭嘴角奇怪地抽了抽,不知道是在嘲笑吕仲明,还是嘲笑他自己。 “喏。”吕仲明把碗递给尉迟恭,尉迟恭却不收,转身走了。 “晚上你自己睡野外。”尉迟恭冷冷道。 “哦。”吕仲明笑道:“天为被来地为床……” “车遥遥,马憧憧……”吕仲明站在河边,只觉心情爽朗,甩干碗里的水,沿着溪流慢慢地走,尉迟恭停下脚步,似乎有所触动,却不转过身来。 “君游东山东复东,安得奋飞逐西风,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好湿好湿!”罗士信在对岸大赞:“贤弟,今夜星光灿烂,横竖大老爷们行军无趣,不如来我帐中,共襄摔跤盛举何如……” 吕仲明把碗一收,瞬间跑了。 这天晚上,吕仲明就真的躺在帐篷外睡了,然而蚊子飞来飞去,叮得他满身包,最后趁着尉迟恭睡着的时候,摸进帐篷里去,在角落里躺着,早上醒来时,发现身上盖着尉迟恭的披风,人已经不知去哪了。 行军的日子当真苦不堪言,从晋阳到河东,足足要五天路程,吕仲明说是参军,尉迟恭却什么事也不问他意见,他只得揣着个碗,一脸茫然地跟着大部队走。 进入河东,抵达霍邑外的那一天下起了暴雨,所有人都被淋得狼狈不堪,这事入夏的第一场雨,道路泥泞无法向前,军队更是一片混乱,守城官兵已将百姓撤回城内。唐军只得在城下寻找高地扎营。 天色昏暗,大雨淋得人眼睛都睁不开,奔马穿梭来去,哪像一队远征军?简直就是一群杂牌兵!柴绍的部队还在下坡时被陷住了,尉迟恭带着人去援护,吕仲明只得喊道:“跟着我走!都跟我走!” 士兵们跟着吕仲明,吕仲明小心避开泥地,整个平原成了黄汤一般的沼泽,足足折腾了一整天,霍邑城墙上远远地朝下看,想是正在讥笑狼狈的唐军。 罗士信吼道:“吕仲明!你给我到上面去!” 吕仲明抹了把脸上的水,被罗士信赶鸭子般赶到高地,落汤鸡般的一人过来道:“想个办法!” 天空中一道雷鸣,吕仲明大喊道:“什么?!” 树叶在风里摇曳,天空一片黑暗,吕仲明认出那是一身金铠的李世民,李世民道:“有没有办法,能让雨停下来?!” “没有办法!”吕仲明并非不能干涉天气,但必须要靠法宝,天地的力量不管是凡人还是神仙,都无法干涉,即使勉强把云层拨开,现出一时半刻的太阳,也无法持久,况且现在还不知道敌人底细,法力必须用在最关键的时刻。 李世民只得转头再去调集兵力,从昨天晚上就开始下雨,沿途还有不少步兵掉队,罗士信与秦琼已派出人去找,足足两万多人,全部陷在这滩巨大的烂泥里,所有人都无计可施。 雨越下越大,士兵们动手扎营,布拒马桩,在雨中淋了将近七个时辰,夜晚一来,所有人都冷得直哆嗦。还不能生火,只能吃干粮。吕仲明从头到脚就没有一处干的地方,连内裤都湿透了。 尉迟恭阴沉着脸,回帐篷里来,一看就是又不知道和谁吵架了,三五下动手,就把自己的衣服脱了个精光。吕仲明忙侧过身去,尉迟恭却道:“脱。” 吕仲明:“……” 尉迟恭道:“当心风寒!脱不脱?不脱我帮你脱。” 吕仲明忙道:“我自己来。” 吕仲明磨磨蹭蹭地脱了外袍,内衣裤湿得贴在身上,像是透明一般,最后想想,反正也被看光了,便把心一横,索性全脱了,两人光溜溜地坐在帐篷里,尉迟恭眉头深锁道:“出师不利。” 他起身去把吕仲明的衣服晾上,吕仲明问:“什么时候攻城?” “得等雨停,至少有两千人掉队,得去找回来。”尉迟恭道:“先睡罢,明天再说。” 翌日清早,吕仲明醒来的时候,尉迟恭还在熟睡,衣服已经干了,尉迟恭晨勃时那玩意直挺挺地立着,吕仲明张着嘴,战战兢兢用手指去比划,发现尉迟恭巅峰状态时,绝对不是自己能想象的。 第78章 尉迟恭的呼吸一停,吕仲明马上就知道他醒了,赶紧去穿衣服。 一夜受寒,士兵有不少都生起了病,严重的甚至发着烧,营地前起了大锅,熬祛寒药分给众人,一人一碗,这哪是军队?简直就是一群难民。吕仲明都不忍心看,配了药方,让军医打发人去采药。 上午时,倾盆大雨渐小了些,所有将领经过一致讨论,决定事不宜迟,尽快到城下叫阵,引守军来战。 “我如果是他,就不会战。”吕仲明无奈道:“等下雨,淋都把人给淋垮了。” “那也得战。”柴绍道:“拖得越久,就对我军越不利。” 李世民又问:“仲明,这场雨什么时候能停?” 一时间所有人都看着吕仲明,期待他能给出一个确切的答复。 吕仲明本想说“我不知道”,然而此刻士气已低落如斯,再不给人吃一颗定心丸,只怕这仗都不用打了。 正在此时,一人进来,正是李渊麾下的亲兵将领段志玄。 “唐王说此刻不宜冒进,这场雨不定何时会停,须得全军尽快后撤。”段志玄道:“裴大人认为,该退守汾水。” 秦琼马上怒道:“他疯了吗?!连日雨水,河流暴涨,还在水边扎营,想要让敌人水攻淹死?” 段志玄道:“这场雨不知道……” “后天会停。”吕仲明沉吟许久,开口道:“段将军请回去告诉他,后天早上,至少会短暂地停两个时辰。我军便可预备全军攻城。” 吕仲明的所有力量,只够支持这么久了,风雨雷霆,海啸山崩,都是仙人之力无法强行阻止的,要改变天地的自然规律,只有十件太古神器才能达到。但勉强支撑几个时辰却是不难。 如果后天之前,暴雨停下,那就更好了。 段志玄看了吕仲明一眼,说:“攸关我军存亡,道长不可儿戏。” 吕仲明捏着手指,藏在袖中,欣然看着段志玄,段志玄沉默片刻,离开前去回报。 “想说什么就说吧。”李建成反而淡定了,朝众人道。 “再这么下去,怕打不赢。”柴绍道:“昨夜我派子弟兵在城下勘察,城墙滴水不漏,到处都有人在防守。” “我说过了。”罗士信冷漠地嘲笑道:“宋老生是会打仗的,你们一开始定的计划就错了。” 李建成又问秦琼:“秦将军,有几成胜算?” 秦琼道:“雨不停的话必败,雨停的话有两成。” 数人一时间都没有说话,罗士信无奈笑笑。 李建成沉默了,尉迟恭又道:“得想个办法,激宋老生出战,只要他出战就好办。” “你是没跟这些老不死的打过仗。”罗士信道:“杀了他也没用,守军不会投降的!副将会顶上。” 尉迟恭道:“如果我能活捉他你怎么说?” 眼看两人又要吵起来,吕仲明不知道帮谁,忙道:“别吵架。” “他不会被你活捉。”秦琼道:“输了他会自刎,用不着咱们动手。” 李世民深吸一口气,说:“无论如何,先探探底细罢,谁与我去叫阵?” 李建成道:“我去罢,你留下整军。” 两兄弟说了半天,最后决定所有人一起去,大家披上斗笠雨衣,李建成冒着雨,率领上千人来到城外,大声喝道:“宋老生何在?” 城墙高处没有回答,一个人都没有,只有弓箭手张弓搭箭,虎视眈眈。吕仲明拉开弓,朝着城墙上看。 雨水淌进眼里,刺眼疼痛,奈何敌人守将一直不现身,数人等了半天,无功而返。 回到营地里,新的消息又来了——缺粮草。 “不是让晋阳跟着送来吗?”李世民难以置信道:“怎么还没到?” 段志玄道:“唐王已经派出信使去催了,今天晚上干粮不足,各位将军就请先将就着。” 李世民简直要被这些人给玩死了,晋阳从未有过这么大规模的军事行动,没想到一打起仗来,己方根本就全是新手,唯一会带兵的就只有罗士信与秦琼二人。 “看人挑担不吃力,自己挑担压断脊。”吕仲明在帐篷里无奈笑道:“早该听我的,让建成留守晋阳。” 尉迟恭又巡了一次营,回来时脸色更难看了,教训道:“说话小心点,今天建成才挨了一顿教训,唐王把气都出在他身上了。与其想这些,不如想想怎么破敌,这一仗要是输了,接下来的也不用打了。” “此战必胜。”吕仲明道:“没什么好想的。” 尉迟恭道:“你倒是说个必胜的办法?” 吕仲明忍不住道:“我要是给你必胜了,你能对我说话不臭着个脸么?” 尉迟恭心情甚不好,也不理他,吕仲明道:“我爹都不敢给我脸色看呢。” “你爹跟我能比么?”尉迟恭忍不住又道。 吕仲明也是吃软不吃硬,根本就不怕他:“废话少说,我要是给你办法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尉迟恭倏然静了,瞪着他,问:“什么事?” 吕仲明也没想出来讨这个事要做什么,想了想,随口道:“你钻个火圈给我看。” 尉迟恭:“……” 吕仲明哈哈笑,尉迟恭简直怒也不是,笑也不是,吕仲明便过去摸他的手,尉迟恭却怒道:“别过来!” 吕仲明随手取了沙盘,开始插旗子,说:“声东击西。” 尉迟恭还没开始停便招手,唤了名帐外亲兵道:“请世子与罗将军过来。” 没多久,罗士信与李建成来了,左三军的三名统帅与监军便在帐篷里,大家都打着赤膊,连李建成也被淋得受不了,不顾形象了,赤裸上身,袍子搭在腰间。 “吕道长,现在该怎么办?”李建成问。 吕仲明答道:“等。” 他早知有这场大雨,也知道这一仗一定会胜,只是时间问题而已。事实上李唐在起兵时,碰上的最大的难题就是第一仗。 或许在李世民的记忆里,印象最深刻的就是这一次了。 “只要雨停。”吕仲明在沙盘上标记了几个点,答道:“咱们就可以吸引宋老生出战,从东城门攻城。” 罗士信道:“秦琼出的主意和你一样,假装不打了,大家分两队绕开霍邑,急行军前往临汾,龙门,引他们出城来追。” 尉迟恭嗯了声,说:“好办法。但如果他不出城呢?” 吕仲明想了想,说:“那就只有再设法绕回来了,不过以宋老生这种老将,他接到的命令是剿灭敌军,因为咱们走了,很有可能去打别的地方,他坐视不管,最后附近邻县遭殃了,他也得带兵去平,只会增加麻烦,多半会开城追。” 尉迟恭沉吟片刻,说:“不如这样,左右三军绕过霍邑,离开,如果宋老生出城追,便杀他个回马枪,如果不追,咱们就真的绕过霍邑,在路上埋下一万伏兵,罗将军再派二百人,伪装成临汾的信差,前来找宋老生求救。他出兵救援临汾,半路上咱们就发动埋伏。他不愿出兵,就进行暗杀,杀掉他后马上解决掉副将,再杀千户,尽量瘫痪他们的军队指挥层,剩下的人强行冲城,抢时间,在对方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回头反戈一击,夺城。” “好办法!”所有人同时赞道。 吕仲明笑道:“只要能进城,宋老生就不是对手了。好计谋。” 他不得不承认尉迟恭非常聪明,这种策略中间拐了好几个弯,设想到每一种情况,都能妥善应对。 尉迟恭沉声道:“是你提醒我的。” 李建成起身道:“我去与世民商量,各位今天就先休息罢。” 当天夜里,外面雨渐小了些,尉迟恭第三次巡营回来,看到吕仲明躺在角落里,对着墙边出身,手里拿着的东西发出淡淡的光芒,正是他先前给尉迟恭的鳞。 “这东西到底有什么用?”尉迟恭问:“能让雨停下么?” “没什么用。”吕仲明道:“是我的鳞片。” 尉迟恭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便不再说话。 “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吕仲明道:“也没有什么厉害的法力。”说着他摊开手,给他看,说:“喏,你看这里。” 鳞片的根部有一抹暗红,吕仲明道:“有我的血,所以你如果有什么危险,这片鳞就会发光,我能感觉到。” 尉迟恭:“……” “后悔了吧?”吕仲明摇头晃脑道:“可我不给你了。” 尉迟恭嗤了声,吕仲明又道:“我就算不爱你,也把你当成朋友,所以不管你对我怎么样,我都很认真对咱们之间的感情。” 第79章 “你喜欢我,就对我很好,觉得我不喜欢你了,就对我不好了,天天凶我。” 尉迟恭道:“行了行了,我是坏人,行了吧。” 尉迟恭憋了一肚子气,偏偏又没法反驳他,只得躺下睡了,睡下时又叹了口气。 “妈的,老子也得去修个佛,出家算了。”尉迟恭倏然坐起身道:“再怎么玩下去,迟早得被你玩死。” 吕仲明拿着鳞片看,随口道:“886~” 吕仲明本来只是随口说说,然而尉迟恭却睡不着了,在床上动来动去,半夜里又起身出去,脱了上衣,在雨里站了一宿。 第二天,尉迟恭发烧了,而且还发起了高烧。一副委顿模样,早上喝过药就呆呆坐着。 这场雨下得没完没了,湿淋淋的,到处都是水,连帐篷里都在漏水,尉迟恭昨天一直在淋雨,晚上又去淋了一整夜,简直是委顿不堪。 “大敌在前。”罗士信彻底无语了:“你这么个大个头,居然还生病?” “生病你以为我想的吗?”尉迟恭答道:“生病也能打仗,你别嚣张。” “好了好了。”吕仲明生怕两人又吵起来,然而不到片刻,李世民冲进来,铠甲也没穿,打着赤膊,全身朝下滴水。李世民居然还有胸肌腹肌,皮肤白皙,身材很好,吕仲明当真没想到。 “我大哥被父亲说了几句,就去叫阵了!”李世民道:“怎么也不阻止他?” 吕仲明起得晚,根本不知道,昨天不是已经说好的吗?料想李渊不知道说了大儿子什么,数人忙上马,跟着过去。 只见城门下已引出敌军来,双方开始厮杀,敌人有上千,己方却只有五百余人,那一下惊动了整个唐军大营,吕仲明见此良机,马上道:“快上!” “随我冲锋——!”罗士信怒吼道。 秦琼、罗士信各领一队兵,长枪一挑,又有两千人扑进了战团,背后源源不绝地有唐军加入,战局只能用混乱两字来形容,吕仲明凝神提气,一手焕发金光,正准备强行驱散云霾,然而敌军城墙上却鸣金声响。 “太狡猾了!”吕仲明怒道。 果然,不片刻后城墙上开始射箭掩护隋兵撤回城内,余人见对方关了城门,只得再次退后,吕仲明弯弓搭箭,却被李世民按住,摇头。 尉迟恭把李建成从乱军中救了出来,李建成已满头是血,吼道:“随我杀回去!” “别冲动!”李世民忙阻止道:“城门已经关了!” 李建成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好不容易把敌人诱出来了,让罗士信接应,己方接应却迟迟未到,秦琼与柴绍也不知跑了去哪,奈何对方已经察觉李建成的意图,看他带少许兵过来,便出门迎战,人一多,马上就跑了。 吕仲明果断道:“整兵!世民去叫阵,再杀回去,此城可破!” 一语提醒了诸人,李建成的行动虽然莽撞,却已经引出一次敌军,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于是众人各自纷纷回去准备,然而到得营门外,一骑却奔来,喊道:“唐王请各位将军前去议事!暂不发兵!” 李渊在中军帐内接待了数人,裴寂拿着一封信,说:“信使找不到粮草队,突厥已趁机进犯并州,截断了我军后路。” 刹那间帐内一片寂静,李渊道:“早知该让建成留守晋阳……” 李世民道:“现在还有机会,只要速战,先取下霍邑,再回师并州……” 李渊扫视帐内诸人,摇了摇头。 裴寂道:“必须火速回援晋阳,否则万事休矣。” “绝不能退兵!”秦琼道:“恕我直言,眼下一旦退兵,就只有死路一条!以后还怎么打仗?” 罗士信道:“不能退兵!唐王请听我一言,到明日早晨,霍邑可破。” 李渊眉头深锁,又迟疑起来,看着裴寂,裴寂也是一脸焦躁。 吕仲明想了想,斜眼瞥李世民,这士气整的真是……要么实在不行,今天晚上就动手算了。 然而李世民却双膝一跪,跪在帐中,大哭起来。 这个举动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李渊道:“世民!” 李世民止住哭声,柴绍忙上前去扶,李渊道:“你哭什么!” 李世民哽咽道:“出师不利,无功而返,回到晋阳,我李家败亡指日可待,如何不哭?” 李渊一听这话,半晌不得作声。 “也罢。”李渊道:“再撑一天罢,派信使去通知刘文静……” 这话一出,众人才松了口气,简直对李渊与裴寂无语。 “那老头子怎么尽出馊主意?”秦琼实在没脾气了。 “我不知道……”吕仲明自己都气笑了,说:“你提防着点,以后说不定馊主意更多呢。” 李世民阴沉着脸,问:“粮草怎么办?被突厥人截了。” “打下这座城,你还怕没粮草吗?”吕仲明又是一语惊醒众人。这个时候,所有人都在李世民身边。而李建成又在李渊那里被骂了一顿,灰溜溜地出来。 “我不会打仗。”李建成叹了口气,一身湿淋淋的,血和雨水混在一起,说:“连累各位将军了。” 吕仲明突然就觉得很难受,毕竟李建成也很努力,虽然他表面上不动声色,但一直在认真地学习当一个合格的领袖,一名对得起大家的世子。 “没什么。” “别这么说。” “学着学着就好了。” “世子别往心里去。” 数人开始安慰李建成,李世民看了他一会,转身就走。 “上哪去!”秦琼马上道:“回来!” 糟糕,吕仲明喊道:“世民!” 李世民赤裸上身,提着剑上马,吼道:“儿郎们!随我来!” 黄昏时,暴雨茫茫,天地间满是水线,李世民怒吼道:“宋老生!你这猪狗不如之辈,我替我大哥来出战——有种就出来!” 城墙上一阵大笑,片刻后,城门洞开,一人率领上千骑兵出战。明显是看李世民人少,打算再像对付李建成一般对付他。 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回去告诉你父,速速归乡,闭目待死!” “杀——!”李世民一振长剑,甲未披,赤着上身便杀进了敌阵。 秦琼与罗士信本是来劝李世民,然而看这模样,所有人登时精神起来,罗士信吼道:“都给我杀——!” 吕仲明一见开战便马上回去拿长弓,追出来后那群家伙已跑得没影了,剩下李建成站在雨里,吕仲明上前去,说:“建成,好点了?” 李建成点头,吕仲明便道:“来,咱们一起。” 吕仲明知道这种时候,还是不能抛下李建成,于是带着他,两人骑一马,这个时候才追到,李建成道:“太危险了!你们……” 一群赤膊汉子提着刀剑,居然就上阵与对方的铠甲兵肉搏,须臾间就杀得一片血肉横飞,李建成焦急道:“快劝他们回来!” “建成,你控马。”吕仲明低声道。 李建成一怔,吕仲明迅速与他换了个位置,解下背上长弓,李建成不等吩咐便一抖马缰,朝战团中冲去。 是时只见李世民率军冲杀,一路奋不顾身,以陌刀沿途砍过去,将对方的战阵冲出一个缺口,对方城内警觉,增兵来援助,吊桥大开, 尉迟恭吼道:“随我冲!” 隋兵终于看出了尉迟恭要抢城门,所有人开始后退,城墙上鸣金催促收兵,城外血肉横飞,混乱中也分不清自己人与敌人,尉迟恭一抡斩马重剑扫开,轰然将举盾上前的步兵一招扫进护城河里去。 “啊啊啊——”尉迟恭发愤大吼,声音犹如暴雨中的雷霆,一脚踩上马背,飞身跃起。 吊桥缓缓拉起,尉迟恭趁着那最后一刻,冲上吊桥,将迎面冲来的骑兵以重剑一挑,挑得连人带马飞起,朝下一砸,吊桥再次落下。 “放箭!快放箭!”城墙上未料这壮汉如此武勇,登时箭如雨下,尉迟恭恃一身铁铠,咬牙硬抗,然而远处五道金光平地飞起,射向墙头! 黄昏时分,墙头高处弓箭手被金光一闪贯穿,直摔下来。 吕仲明站在马后,于高速奔驰的战马背上,一手握弓,另一手轻挽弓弦,李建成纵马,于外围疾驰而过。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空中的雨水被气劲带得唰一声破开,现出闪烁着金光的水痕。 吕仲明衣袍湿得贴在身上,复又因高速而扬起,松弦。 那一箭在黄昏中沐浴着金光,带起水花,飞向城门,一箭射断了铁索! 第80章 砰砰两声,吊桥的铁链断裂,轰的一声,整座吊桥惊天动地的砸了下来! 战场中一片黑暗,最后的天光也已隐去,兵马开始混战,没有火把,没有月亮,只有时不时出现在天际的闪电与雷鸣。本只是一场小型的骚扰战,不料到得最后,规模却越变越大。 隋军与唐军双方先是以百,继而以千,再以万计的人马卷进了这一场混战,就连李世民也想不到,最后居然会演变成这样的结果! 大战从入夜时便开始,一直持续到深夜,大家都找不到彼此,只得各自为战,吕仲明被对方骑兵一冲锋,已与李建成失散,飞上空中,脚下恰好有隋兵冲过,便一脚踹了他下来。 到处都是厮杀声,眼力再好也看不到,吕仲明驻马立于战场边缘,眉头深锁。这样的乱局要怎么收拾? 片刻后,他有了主意,于是深吸一口气,反转手掌,手中现出一团光球! 那茫茫黑夜里的光体登时引起了无数人的注意,吕仲明一抖马缰,吼道:“驾——!” 战马开始在战场中奔跑,吕仲明以力猛催那团光球,光球大亮。 “是吕道长!”有人喊道。 “仲明!”李世民已不知在何时套上了铠甲,策马直冲过来。 吕仲明找到了最重要的人,奔马不停,将光球朝他身上一推,李世民一身铠甲登时发出金光,在黑夜里成为一道光体,照耀了方寸之地。 “跑!”吕仲明喝道:“别停!把咱们的人都集合起来!” “驾——!”李世民举起长剑,剑上的光在暗夜里留下一道光的视觉虚影,犹如一条蜿蜒的长龙,越来越多的士兵加入了他们,及至罗士信率领兵马追了上来,大声道:“现在怎么打!” 李世民道:“城门还没攻进去吗?” “没有——!”秦琼也追上来了,带着上千骑兵,喝道:“尉迟恭还在苦战!对方的人太多了!” “先整队!”吕仲明大声道。 刹那间一道光照耀了夜空,所有的兵士都看见了,李世民犹如战神降世,号召起所有唐军,整个战场上的人都朝着他们集合。李建成喊道:“父亲预备出战了!” “让他攻打南门!”罗士信吼道:“南门的守卫是最薄弱的!” 唐军再次分开,朝着战场中掩杀而去。 雨势越来越大,上万战马的蹄声几乎要把大地踏破,一时间城中涌出了更多的敌军,吕仲明架上长箭,正在瞄准高处,有人怒吼道:“回去!” 吕仲明已进入了对方的弓箭射程,城墙上千万杆长箭射来,吕仲明正要抽身飞起,避开箭矢,侧旁却是一个人扑来,将他撞了下马。 吕仲明大惊,却发现是尉迟恭。 两人在泥水里打了个滚,尉迟恭竖起盾,挡住二人,彼此半身浸在泥水中,铁盾叮叮当当一阵乱响,吕仲明被他紧紧搂着,耳畔千军万马都已远去,唯余盾牌下那一小块地方。 雨水混着血,淌在尉迟恭身上,他的呼吸滚烫,低声道:“你不要命了?” 他的手臂搂得紧紧的,吕仲明道:“你烧还没退,回去休息……” “快走……”尉迟恭显然已筋疲力尽,第一波箭矢过去,大军退后,尉迟恭抱着吕仲明,两人在盾牌的掩护下离开,然而还没走几步,罗士信又发动了冲锋。 这一次冲锋的威力足可以震撼来形容,左右三军最后的兵力已被孤注一掷地押上了战场,隋军见成败就在此一刻,城门大开,也冲了过来。 双方就在泥水中互撞,震耳欲聋,马匹碰撞,血液飞溅,吕仲明低着头,跪在泥水中,撞上的那一刻,尉迟恭抱着他的手臂又是一紧。两人就在盾牌下,躲过了第二波大战。 己方战阵传来鼓声,最后一次交战开始,吕仲明与尉迟恭冲回自己阵营中,秦琼与柴绍正在整队,李建成已去了南门,李世民骑着战马在阵前冲过,远方传来鸡叫。 “最后一次!”罗士信吼道:“杀了他们——!” 李世民道:“雨没有停!但是我们一定会赢的!大家一鼓作气——!” 鏖战一夜,所有士兵都已疲惫不堪,城下的泥水中已满是浮尸,吕仲明大声道:“雨要停了!我掩护你们冲锋!只有两个时辰的时间!把握好!” “不行了。”秦琼低声道:“已经是极限了,什么都看不见,会被乱箭射死!” 李世民颇有点拿不定主意,三人对视良久,一匹战马冲来,吕仲明下马。 李世民马上道:“雨怎么还没停!” 吕仲明道:“别管了!准备冲锋!” “不行了。”秦琼摇头道:“兵力不够,体力也没法再支撑。” “冲锋。”吕仲明道:“听我的。” 李世民一怔,继而望向他,吕仲明点了点头,尉迟恭喘息着,爬上战马,四周登时有人围过来。 “敬德!你别出战了!”李世民吼道:“你留在这里!” 尉迟恭头昏脑涨,骑上马后,猛力一摇头,现出惫懒笑容,斜斜一挥斩马重剑,沉声道:“打罢。” 士兵们轰声雷动,鼓声频传,李世民一举长剑。 吕仲明站在阵后,双手一扬,抱球,全身发出金光,双足不丁不八,虚踏于水面上,积水被气劲卷成一个漩涡,朝四周飞速散开! 天空发生了奇异的变化,乌云缓缓退开,现出一个巨大的洞,且旋转着不断扩大,一束金色的阳光从云端洒下。 登时士气被激发到最高,炽烈阳光洒下,眼前的那一幕,只能用震撼来形容——霍邑城外,齐膝深的积水与泥泞已成暗红色,到处都是尸体,城墙破破烂烂。 唐军发出震天的呐喊。 “天佑我大唐——”李世民怒吼道。 “天佑我大唐!”最后的五千骑兵发出震天动地的呐喊,朝着霍邑前的隋军发起了最后一次冲锋! “万法归一,听我敕令……”吕仲明缓缓睁开双眼。 然而就在此刻,所有人都没有意料到的一幕出现了。 伴随着万丈阳光而来的,是在霍邑城内浮现出的一尊巨大佛像!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一个庄严的声音在天地间震响,日光金轮焕发,佛像虚空幻化,登时犹如日轮般光芒万丈,以慈悲之色俯览众生,并抬起左手,斜斜按了下来。 法相的右手中,竟是凝聚了光芒璀璨的日轮,令人无法直视! 吕仲明陡然睁大双眼,唯一的念头就是:糟糕,没想到日光菩萨会在这里等着他……中计了。 变故陡生,日光菩萨一抬手,烈日金轮便朝着吕仲明压来! 这真是挑到了最好的时机,漫天云层都压在吕仲明身上,他的仙力一大半用来抗住这天象异变,光轮炽热,阳光出现的一刻,又是日光菩萨佛力鼎盛之时。 吕仲明眯起眼,笑了起来,悍然吼道:“来罢!谁怕谁!” 吕仲明那一声怒喝,竟是响彻晴空!日光菩萨和蔼道:“金麟道尊,与你证法。” 吕仲明冷笑道:“是我棋差一着,受制于人了。” 说毕吕仲明不再管天象与人间战场,将全身仙力一撤! 霎时间阴云再次卷来,遮去了天空,日光晦暗,暴雨雷鸣,日光菩萨万万没想到,吕仲明照拂着自己人的仙力竟是说撤就撤,登时神色一变! 两次天象变换,战场上的大军已不知该如何是好,尉迟恭却一马当先,大喝道:“靠咱们自己了!冲锋!” 再一次万军呐喊,那声音响在吕仲明耳中,竟是给了他无穷的力量,只见他袍袖一卷,双手一拢,咬牙将整个战场上的血水,污泥全部卷起,化作肆虐的狂龙,朝着日光菩萨的法相一头冲了上去。 修罗炼狱般的鲜血登时破去了佛光,日光菩萨喝道:“金麟道尊!莫要再执迷不悟!” 旋即一朵绚烂五色日莲在日光菩萨手中绽放,朝着那修罗血龙一挥,整个霍邑城天空现出壮观的景色,漆黑的天空下,一边是佛光普照,另一边则是滔天血海,朝日光菩萨兜头罩了下去。 血浪卷来,日光菩萨单手一拍,那滔天巨浪登时倒卷回去,然而就在血浪退散的一刹那,吕仲明在高空中现出绽放光芒的法身,无声无息地到了面前,侧身一掌拍出,与日光菩萨的佛掌相印。 只是那么一沾便收回,彼此半空中的法相轰然退散,化作光点消逝,吕仲明收回法身,遭到一股巨力,踉跄后退,扶着树,吐出一口血,继而以手背抹去鲜血。 第81章 “嘿嘿,嘿嘿嘿……”吕仲明狡黠一笑,将牵引过来的日光菩萨佛力一收,化为一个光球,再倏然双手推了出去。 光耀大地,这一次,乌云彻底散去,李世民的军队攻进了霍邑城中,另一头,吕仲明倒在树下,没力气了。 当天他是被尉迟恭捡回去的,乌云与雨水都退了,霍邑的官府内一片混乱,所有参战的武将都得了风寒,生起大病,唯一没事的就只有柴绍与吕仲明。 吕仲明虽然躺着,却一直保持着警惕,生怕日光菩萨又卷土重来。然而当天下午,一只白色的大狗,径自进了官府内。吕仲明正在睡午觉,那白色大狗便在一旁蹲着摇尾巴。 “谛听?”吕仲明发现了它。 上一次见过闵公后,吕仲明便隐约猜到闵公与地藏菩萨有联系,地藏宝珠、锡杖与神犬谛听,是幽冥教主的三大法器之一。如今这只狗又来,也就意味着地藏菩萨有什么消息要代为转告。 “要带我去什么地方么?”吕仲明问。 大狗张开口,发出声音。 “佛门中开了个会。”谛听说:“让我前来转告,大势至菩萨在长安,观自在菩萨在洛阳,文殊与普贤在扬州。” 吕仲明笑笑,说:“想约我见面喝茶?” 谛听注视着吕仲明,又说:“你证法得胜,日光与月光二圣愿意退出,你若能打败所有大菩萨,药师如来、阿弥陀与释迦牟尼会来与你论道,请好自为之。” 吕仲明心中一凛,看来佛门终于坐不住了。 观自在、普贤与文殊都算认识的,倒是不怎么怕,只有大势至菩萨……吕仲明问道:“他们在凡间的名字叫什么?” 谛听侧过头,答道:“诸菩萨都以法相显现。” 连地藏这边,都不知道各菩萨化身具体是谁,想必他们的意见也并不统一。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吕仲明当即就有了主意。完全可以用离间计各个击破,不足为惧。 谛听转告完后,便离开了房间,吕仲明跟着出去,外面的大太阳照得令人有点眩晕。大雨刚去,暑气便来,树上的蝉开始疯狂鸣叫,热得人捂出一身大汗。吕仲明在官府内看了一圈,又上城头去,只见城外的水退了,尸体铺满了旷野,将泥土染成淡紫色。 杀戮之后,尸山血海,双方都朝这第一场交锋中填入了两万条性命。 吕仲明正想祭告天地,安抚战魂,却见城下出现了那位久违的老人,他一手拄着锡杖,带着白犬,在旷野中超度亡灵。 打了胜仗的狂热渐渐平息下来,惶恐的民众发现李渊并没有什么举动,于是渐渐地安下了心。与隋兵不一样,李渊一进霍邑,便派人开官仓赈济,并放话既往不咎。若是隋军打了进来,一定会抓人去替罪。而要是农民叛军打进来,则私斗,抢夺,乐此不疲。 一天过去,全城便安静下来,井然有序,丝毫看不出刚经历了一场大战。 吕仲明坐在墙头高处,朝外面伏尸处处的旷野看,城内城外,仿佛是两个世界。 一只手按在他的肩上,吕仲明回头,见是李世民。 “找你好久了,在这里做什么?”李世民问。 “没做什么,随便坐坐。”吕仲明问:“伤好点了么?看不出你武功还是挺厉害的。” “跟你半斤八两。”李世民笑道:“姐夫教的。” 吕仲明朝侧旁挪开些许,夜风吹来,两人便静静坐着。 “马邑鹰扬校尉刘武周反了。”李世民道:“杀了太守,现在引突厥人入关,截断了咱们的粮草后路。” 吕仲明摆手道:“不用担心,刘文静会摆平他,而且至少三年内,你不会与他对上。” 李世民看着他,许久后,点了点头。 “闵公给我们治了伤。”李世民道:“今天破城时,你在与谁斗法?” 吕仲明道:“一位佛门高人。” 李世民显然心有余悸,说:“我派人查过了,城里大日寺中,本来有一位普照大师,在破城的时候,就是今天早上圆寂了。” 吕仲明心中一动,问:“年岁多大了?” “七十五。”李世民道:“喏,你看。” 李世民示意他朝西边看,这时候已经入夜,城内寺庙中,僧人们抬着一副木棺出来,百姓则提着灯笼,要出城安葬那名老和尚。 “宋老生守城时。”李世民道:“他保护了全城百姓,要不是他,应该有不少人都跑了。我让他们回去?” “不。”吕仲明忙阻止道:“让他们火化罢。” 李世民道:“你是不是与佛门中人不太对付?” “是敌非友。”吕仲明答道:“不过我钦佩他们,这是慈悲。” 李世民点头,显然他过来,也正是告知吕仲明这件事,又说:“我下了封口令,不让大家说起攻城时你的法术。” “嗯。”吕仲明道:“谢谢。” 闵公为唐王麾下的所有武将看了一次病,以独门药膏,治好了许多人的伤,吕仲明知道这种时候,李世民总是有点难办的,毕竟他不想得罪佛家的人,何况佛门现在来说,给他的印象还很不错。 “大师!”吕仲明远远地朝城下喊道:“上来喝一杯如何?” 闵公回头,没有说话,超度完牺牲的士兵后,远远地朝吕仲明双掌合十,一躬身,吕仲明便认真回礼。 闵公转身,消失在旷野之中。 “他去什么地方?”李世民问道。 “应当是长安。”吕仲明道:“你们的下一战。” 李世民道:“下一个城是河东。” 吕仲明摇摇头,笑着看他,眼里带着“时间到了你自然就知道”的深意,李世民道:“休息一天,明天就过来议事罢,大哥和父亲正要考虑下一步计划。” 吕仲明点头,李世民又起身,说:“我去告慰将士们。” 说毕李世民快步离开城头,逐一探访他麾下的将军以及士兵们。吕仲明独自坐着,朝黑暗里问:“伤好了?” 尉迟恭走出来,说:“夜里风大,回去罢。” 吕仲明便起身,跟着尉迟恭,回了官府。 这日起,太原的消息连番送到,先是鹰扬校尉刘武周起兵反叛,令所有人大惊失色,然而却在李世民的安抚下渐渐镇定,刘武周带着两万兵马,出雁门关,投奔突厥可汗。 李渊悔不当初,早知该听吕仲明的,让李建成镇守太原,然而吕仲明却知道,刘武周的叛乱足是历史的必然,若没有李建成,攻打霍邑,说不定还有许多变数。一连数日,唐军就在霍邑城内整顿粮草,预备进军河东。 镇守河东的是另一名硬骨头隋将屈突通。数人讨论来讨论去,都没有一个必胜的办法,且手头的兵力又在此战中消耗甚剧,须得就地补充兵员,再等候粮草送到。刘文静被派遣回太原,与突厥人交涉,大家就在忐忑中等待归来的消息。 吕仲明却知道没多大问题,于是每天就在霍邑城里游手好闲。 李渊打赢了这一仗,声望直至巅峰,三天后,霍邑城门大开,每天都有人络绎不绝,前来投奔。李家父子三人直是忙得应接不暇,每日从早到晚,都在接待义士。 一连十天里,天气越来越热,吕仲明依旧领他的前军参军之职,与尉迟恭住在一个院子里,每天穿着雪白的短衣薄裤四处晃荡,看到尉迟恭忙里忙外,重新收编兵马,汗流浃背的都十分难受。 尉迟恭却一声不吭,几乎每天都不怎么与吕仲明说话,某天进了他房,看见一排挂着的小木牌,问:“这是什么东西?” 小木牌排开一列,从右到左,分别是:月光、日光、慈航、普贤、文殊、大势至、药师佛、阿弥陀、释尊。 月光和日光的木牌上各打了个叉,日光上还写了个“shi”。 “哦,那是任务进度。”吕仲明拿到点校名单,起身道:“走吧。” 尉迟恭眯起眼,问:“什么任务进度?” “推倒boss的进度。”吕仲明道:“一共有九个,现在解决了两个,剩下七个了。” 尉迟恭:“???” 吕仲明跟着尉迟恭出来,尉迟恭忽然又问:“全部解决以后呢?” “回家呗。”吕仲明答道,心想反正你又不跟我谈恋爱了,不回家还干嘛,留在这里讨嫌吗。 尉迟恭便不说话了,与吕仲明来了校场,骁卫营在半月前的攻城战中折损良多,李世民优先给他补充了兵员,然而这一天,尉迟恭的脾气却非常不好,先是新兵训话,继而拳打脚踢的,把所有人都骂了一顿。 第82章 新兵都知尉迟恭威名,颇有点斯德哥尔摩综合征,被尉迟恭凶了后还一副崇拜的眼神,吕仲明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自己总不好开口。反正尉迟恭自己说“算了”,本还想留在人间,过个几十年的。 毕竟人间的东西实在太好吃了,回金鳌岛就吃不到了。 所有人都在练兵,每天出外都能看见要么是秦琼,要么是罗士信的队伍在跑步或是学武,尉迟恭成天跟吃了火药一样,从来不笑,说话也是几个字几个字朝外蹦。 “你就朝他低个头,服个软吧。”李世民道:“给他点面子不好么?” 吕仲明莫名其妙道:“为什么啊!他先不理我的。” 李世民道:“你俩一个参军,一个统帅,正事儿不干在这里闹别扭,我打仗还怎么打?你这样不利于我手下带着愉快的心情去战斗,不带着愉快的心情去战斗就容易打败仗,打了败仗就会受罚,受罚以后更容易打败仗!” 吕仲明道:“可是你换个角度想想,他心情不好,打架什么的就会更给力,这样不是更好吗?倒是你,你不去找你哥说点什么吗?” 李世民:“……” 那天李建成在城下栽了一跟斗后,大家都不再提这件事,然而各自都是心知肚明的,吕仲明发现了李建成软弱的一面,总觉得心里酸酸的。而城破后,李世民威信大增,而李建成则恢复了一贯以来的模样,什么也不提。 大家都知道这两兄弟之间的关系,也心照不宣地,谁也不敢多说。毕竟是李家的家事,还不到站队的时候。然而一旦开始站队,这两兄弟之间,势必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而吕仲明,是唯一知道最后结果的人。 吕仲明看着李世民的双眼,发现他也非常聪明,聪明得有些令人畏惧。 李世民眼中落寞之色一现即逝,摇头道:“没有,我也不知道该朝他说什么,感觉说什么都不对。进城以后,我们几乎就没说过话,父亲现在把兵马都交给我了,让我练兵。” 吕仲明点头,李世民道:“但是我半夜去见父亲时,经过后花园,看到了他。” 吕仲明眉头动了动,李世民道:“他跪在后花园里,哭得很厉害。” “柴将军把李靖那叛徒抓回来了。”李建成的声音突然在不远处响起,两人登时心惊,李世民刹那间恢复了脸色,皱眉道:“在哪里?” “牢里。”李建成神色如常,站着看二人,身边跟着秦琼。 吕仲明不知道他听见了没有,说:“我去通知敬德。” 李世民点头,吕仲明心事重重离开,而李世民则跟着李建成走了。 午后,好几个将领聚集在牢房中,李靖被打得一身伤痕累累,尉迟恭只是看了他一眼,便沉声道:“李药师。” 李靖抬眼看他们,李世民叹了口气,说:“你……李靖。” 李建成不在,秦琼、罗士信、吕仲明、尉迟恭,都是李世民派系。李世民小声问话,吕仲明却低声问秦琼,说:“他听见了吗?” 秦琼小声道:“我是没听见,只看见你们在商量事情,说的什么?” 正说话时,李世民抽空瞥了他们一眼。 李靖低声道:“是我负你,不必多言,斩罢。” 李世民长叹一声,继而转身狠狠锤了一下铁栅栏,发出巨响,尉迟恭求救般地看着吕仲明,彼此心下了然,这个时候,只有吕仲明能影响李渊,挽回李靖的性命。 吕仲明以双手比划了个圈,意思是你上次答应跳火圈给我看的承诺还没兑现呢。 尉迟恭当即没脾气了,深吸一口气,眉目间现出焦灼之色。 “怎么抓回来的?”吕仲明问。 “柴绍的手下埋伏在长安。”李世民道:“给他下了药,捆回来的。” 这事无论发生在谁身上都不可忍受,何况李世民这等重江湖义气的领导者,但如果李靖真的脑袋落地,那么后面定会出现一系列的变故。关键是现在李靖已经不想求生,吕仲明便道:“我和敬德留下,陪陪他罢。” 李世民点头,心烦意乱,吕仲明知道他想保住李靖性命,但这么一来,就势必要跟李建成对上。 而李建成感觉像是铁了心要杀李靖的,吕仲明与李世民两人目光对触,李世民目光中也带着一分恳求,吕仲明微微颔首,李世民带着人走了,尉迟恭吩咐人打开牢房,走进去,在牢里坐了下来。 “有酒么?”尉迟恭问:“给我们找点酒来,再来点小菜就更好了。” 吕仲明只得出去给他俩买酒买小菜,心想尉迟恭怎么总是很青睐李靖,这俩家伙是不是有什么奸情。 回到府内时,看见李世民与李建成爆发了有史以来最严重的一场争吵,李建成几乎是咆哮道:“只要有我在一天,此事就绝不能容忍!” 李世民退后一步,府中不少武将过来劝,连段志玄都出来了,在场的几乎都是两兄弟的长辈,李世民不敢再与兄长争,只得点点头,走了。 吕仲明只是看了一眼,便前往地牢内,尉迟恭与李靖并肩坐着,李靖那模样狼狈不堪,披头散发,摇头苦笑。 “我也想着,是不是离开这里。”尉迟恭道:“没意思,做什么都没意思。” 吕仲明:“……” 吕仲明把酒放下,李靖却道:“聊聊罢,道长混得怎么样?” 吕仲明忽觉十分好笑,彼此关系奇特,既交过手,又是朋友,而且还互相钦佩,也只有跟李靖,才会有这种渊源。 “尊夫人呢?”吕仲明盘膝坐下,给二人斟酒。 李靖苦笑道:“我让她走了。” 一时间牢中三人沉默不语,吕仲明约略知道李靖的一段风雅往事,当初李靖拜访隋朝权臣杨素,杨素便踞榻朝李靖说“公来日必成大器”,而在杨素身边执红拂的侍女张初尘,对李靖竟是一见倾心。 到得李靖回客栈后,红拂女换上便装,连夜来寻,一诉衷肠,愿将终生托付于李靖。 然而眼下,李靖混成这样,从关中到并州,再从并州到长安告发李渊谋反,又被柴绍埋伏在长安的刺客抓了回来,人生能倒霉成这样,也是实属不易。 “走去哪?”吕仲明莫名其妙道:“杨玄感都被诛了,她难不成还能去府上?” “不知道。”李靖摇摇头道:“我给她留了一封信,心想算了,我给不了她什么,耽误了她这些年,我是个没用的男人。” 尉迟恭道:“我也是。” 吕仲明乐道:“你哥俩挺像的嘛,都这么说,别人都下定决心排除万难来跟了,你一句‘算了’,就把责任撇得干干净净。至于对方以后怎么过,就不关你事了。” 尉迟恭:“……” 李靖:“……” 吕仲明起身,背着手,在牢房里走了几步,沉吟片刻,而后道:“我爹说什么是英雄呢?英雄自然就得屡败屡战,在哪儿跌倒了就在哪儿爬起来,就算是被人误会,也不会放手,周公恐惧流言,但他可没甩手不干,一走了之。” “我先走了。”吕仲明笑道:“李世民正在跟他哥吵架,都要打起来了。你俩好好聊聊,晚上我给唐王说一声,尽快送你上路,免得人家为了留你还是杀你,闹得兄弟不和。” 李靖:“……” 吕仲明笑着拂袖而去。 尉迟恭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只觉火辣辣的,李靖却自嘲般地笑了起来。 吕仲明正想着要怎么说服李渊,留下李靖一命时,府外却有信差前来,由秦琼一路领着进了院内。 “来得正好。”秦琼道:“仲明,给你介绍个人,你俩多亲近亲近。这是我哥哥的好兄弟,王伯当。伯当,这是罗成最疼爱的小弟吕仲明。” 吕仲明:“……” 秦琼带着个一身粗布衣裳的汉子过来,像是个种田汉,靴上还都是淤泥,显是一路风尘仆仆赶来的。秦琼说“最疼爱”时脸不红心不跳,又朝吕仲明说:“我去找唐王。” 吕仲明点点头,瞬间就转过无数个念头,推断出一堆错综复杂的局势。秦琼没有亲兄弟,口中的“哥哥”当然就是瓦岗寨的单雄信,而好兄弟王伯当也是瓦岗寨的人。 “伯当兄请。”吕仲明笑道。 “哟,这王府里修得不错么。”王伯当笑道:“听单大哥常常提起秦兄弟,今天终于可以见面了,还捎了你这么个眉清目秀的小兄弟。” 吕仲明略囧,本想告诉他这里不是王府,但又怕说了像是在嘲笑王伯当,便干笑了几声,便道:“来喝杯茶罢。” 第83章 “最近在练兵?”王伯当跟着吕仲明进了二门内,又问:“唐王有个五六万兵了罢。” “没那么多。”吕仲明心想当我是小孩儿吗,还带这么套话的?也太不把我当一回事了吧,于是正色道:“只有七八千。” “我看不止吧。”王伯当漫不经心地说,一边左看右看,问:“你在府里做什么?打杂吗?” 吕仲明:“……” 吕仲明本想对瓦岗的人客气点儿,然而看王伯当却像不把他当一回事,索性也开始满口跑火车了,说:“我给唐王试饭。” “哦。”王伯当若有所思点头,吕仲明边走边道:“大哥您知道的,现在当大官儿的人都怕被人下毒,上次我不小心吃了两斤砒霜……” 王伯当:“……” 王伯当看出吕仲明在逗他,便笑笑问:“你们一天吃几顿饭?” “三顿。”吕仲明正色道:“不过唐王一直身体不太好,吃不太下。” “嗯。”王伯当又道:“柴大侠,罗士信他们呢?听说这里挺厉害的还有个尉迟敬德?” 吕仲明道:“尉迟敬德在钻火圈呢。” 王伯当:“?” 吕仲明刚坐下,李建成便亲自来了,两人忙起身,吕仲明忙介绍道:“这位是世子。”说着朝李建成眨了眨眼,李建成便带着王伯当走了。 这一夜里,尉迟恭一直没回来,想是在牢中陪李靖。而翌日清晨天刚亮,李世民便派人过来请,让吕仲明去议事,李靖的事情还没解决,瓦岗那边又来了消息。 李密听到了太原起兵一事,便马上有所忌惮,这人是个聪明人,不像杨广成天在江南风花雪月的,半点糊弄不得。当初吕仲明第一次为李渊分析天下时,就详细说到了如何对付李密。在起义初期,李密乃是头号劲敌。 果然他派王伯当这名信使来了,用意是结盟,并邀请李渊前去洛口,大家歃血为盟,并借一万兵马,协助他击破洛阳的王世充。 吕仲明在过正厅的路上听完这话,与他猜想的相一致——李密想把李渊扣为人质。免费使唤他的两个儿子,帮瓦岗军打天下。 “李靖他……”李世民又道:“今天就要问斩,我昨天晚上朝父亲说了一宿,他心思根本就不在这个上头……” “交给我。”吕仲明道:“我办事,你放心。” 李世民一凛道:“你能救他?” 吕仲明嗯了声,李世民却道:“要就赶快,他马上就要被斩了!” 吕仲明示意不用紧张,迈进了厅堂,里面关于结盟的讨论正热烈。 “一万兵马,如何能借?”柴绍道:“若不出所料,李密定是想咱们帮他打前锋。这一万子弟兵,去了只会被消耗殆尽。” “他就不怕被咱们的人反扑?”李建成道。 “反扑什么的,是不可能的,只要唐王一去,马上就被会被扣起来。”吕仲明一进正厅便正儿八经,朝李渊一揖到地,朗声道:“李密让唐王在府中作客,再指挥唐王的军队,唐王从此一生不得回家,唐王……就此洒泪挥别,一路珍重!” 众人:“……” 厅内正闹哄哄,裴寂在劝说李渊,不可与瓦岗闹翻,结盟对唐军有莫大的好处,吕仲明这么一说,马上就一下全安静了。 李世民早知吕仲明心里有数,便不干预,小声吩咐了一个随从几句,让人去备马。 李渊也早已习惯了吕仲明的说话方式,笑着起身道:“正不知如何决定,还请先生赐教。” 吕仲明看了厅堂内一眼,知道该说的话侯君集,裴寂这群人都说了,便问道:“我想先问问,唐王怎么想?” “我军眼下前有隋兵,后有突厥。”李建成道:“实在不宜与瓦岗闹翻。” “连横合作,远交近攻,乃是自古真理。”吕仲明点头道:“杨广还在扬州,而窦建德在东面,李密的军队,可为唐王抵挡官兵,最好的情况是,洛阳一带暂且归李密,咱们尽快攻下长安,获得一个稳固的根据地。” 侯君集冷笑道:“吕先生说来说去,不过也是我们说好的。” 吕仲明淡淡道:“退一万步说,就算唐王不借兵给李密,自己去瓦岗寨做客,一定也是回不来了,到时候,李密只需直接给这边下令,直接就可调动唐军,想打哪儿就打哪儿。所以唐王万万不能去,而既不去,又要结盟,就得想个办法,把李密哄住。借他一千兵倒是可以的。” 厅内众人沉默,吕仲明笑道:“哪位大人愿意为唐王分忧?” 没有人说话,去瓦岗寨,日子一定不好过,李世民自然是不愿去的,李建成也不能去,正是用人之际,马上就要打长安,打下长安后,李密会再度警觉,说不定会将信差扣为人质。 李渊道:“仲明说的是,须得派个说客,稳住李密。容本王再想想。” 尉迟恭上前一步,抱拳道:“末将还有一事相告。” 吕仲明当即便皱眉,尉迟恭没有商量,不知道又要说什么,登时打乱了他的计划,他看着尉迟恭,尉迟恭却眉毛一动,问:“怎么?” 吕仲明心想小爷想了一整晚,好不容易才想到怎么帮你救李靖性命,能别在这个时候捣乱吗?然而二人一对视,吕仲明瞬间感觉到,自己想什么,多半尉迟恭已猜到了。 尉迟恭又朝众人说:“末将听吕参军所言,又有一策,除此之外,这名说客,应当还有另一个任务,离间崔让与李密的关系,从内部瓦解对方,让将领生出异心,为唐王招揽瓦岗寨中的能人义士。” 这个提议太也嚣张,瓦岗寨声望如日中天,李密的兵力直是唐军数倍,天下已有不少人投靠他们,名将迭出,光靠一张嘴就想把人全部挖过来,实在是个不可能的任务。 “李密不是傻子。”连李世民也摇头道。 吕仲明心中大赞尉迟恭厉害,接口道:“对!李密在抵达瓦岗寨以后,短短的五年间发动了六场大战役,凭借战功跃至瓦岗二把手,最后连翟让都不得不让位于他,退居幕后。一年前我来投晋阳时,曾在大海寺与魏征有过一面之缘。魏征对他的评价就是,李密野心甚大,而翟让不甘让出手中的权利。” “有野心的人就有弱点。”吕仲明又道:“李密全靠翟让收留才有今日,江湖草莽,对义气看的甚重,瓦岗内必有人不服李密,可从此处下手解决,李密内部不稳,必然需要与外部结盟协助,我方筹码甚多……尉迟将军……好办法。” 吕仲明笑吟吟地看着尉迟恭,尉迟恭却冷着脸,不作回应,吕仲明心下又不爽了,夸你呢好歹给个反应吧。 外面有人轻轻叩了下门。 “李靖要问斩了。”段志玄打断了他们的交谈,扫视厅内诸人,问:“有将军去送他一杯壮行酒么?” 听到这话时,吕仲明与尉迟恭顾不得再绕弯子,同时道:“唐王,在下还有一事禀告。” 两人听到这话,既意外又意料之中,尉迟恭作了个“请”的动作,示意吕仲明先说。 霍邑城前空地上,李靖被插着草标,推得跪在地上,低下头。 炽烈太阳当空,光晕流转。 “午时一到,立即行刑——” “且慢。”李渊沉吟,却不让吕仲明开口。 “吕先生之计才是上策。”李渊道:“如此甚好,无论成与不成,都请吕先生以自身安危为重,一千兵马随行,便算是借给李密,本王可以不要洛阳,却……” 吕仲明笑容一敛,认真道:“但要前往出使,靠仲明一个人,带不了兵,还要朝唐王讨另一位将军。” “午时到——”监斩道:“行刑!” “刀下留人——!” 李世民快马加鞭,冲向刑场,终于保住了李靖一命。 官府内,李建成没斩成李靖,脸色已变得十分难看,吕仲明只得假装看不到,又道:“此去日久,攻打河东时若有困难,请唐王拆此锦囊,以锦囊之计行事,如此长安可得。” 说着交给李渊一个锦囊,李建成又道:“且慢。” “李靖其心未明。”李建成道:“让他随行,还带这么多兵,万一再叛怎么办?我实在不放心,还是让尉迟将军也跟着仲明去罢。” 李世民欣然道:“便许李靖随军出使,担任敬德副将,戴罪立功,归来后再行处置。” 尉迟恭欣然道:“如此甚好。” 吕仲明隐隐约约觉得哪里似有有点不对,却没反应过来,看来李建成的确是怕他陷在瓦岗里回不来了,转念一想也好,尉迟恭手下本来就有兵,带个一千人,就算李密让尉迟敬德打仗,自己这边也能想办法,问题不大。 第84章 “把尉迟将军以及前锋军带走了。”吕仲明问:“世子没有关系么?” 李建成道:“以大局为重。” 吕仲明此刻是真心钦佩李建成,点头不语。 “如此本王便回去修书一封,托予仲明。”李渊道:“盼你顺利归来。” 吕仲明笑笑,然而看到尉迟恭时,发现他嘴角微微一撇,突然有种感觉,是不是尉迟恭早就设好圈套,等着他朝里头跳? 吕仲明忽然又有种被耍了的感觉,议事完了以后,追着尉迟恭,怒道:“你早就想好了是不是?” “你自己要出使的。”尉迟恭客客气气道:“关我什么事?要么你不去了?还是我与李靖去?” 吕仲明:“……” 尉迟恭:“我是主帅,一路上须得听我的,明天见。” 吕仲明咬牙切齿:“债贱!” 当天下午秦琼一听到消息就过来找了,问道:“你是心甘情愿过去,还是迫于无奈?” “我自己要去。”吕仲明放下小木牌,木牌上写着“观自在”三字,说:“刚好我的任务地点也是瓦岗。” 秦琼坐了下来,说:“不是我啰嗦,李密不好对付,单大哥要招降我与你罗大哥时,我就忌惮他……” 吕仲明嘿嘿一笑,说:“你老弟我可是仙人,会怕了他么?” 秦琼道:“就怕对方……” 秦琼看着吕仲明,后面半句话没说出口,吕仲明知道他的下一句是“就怕对方也是仙人”,说实话,他对付日光与月光菩萨时约略是摸得清对方底细的,但对上慈航真人这种,却实在不知道能不能战胜。 胜算只有四成,还需要与对方先接触,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这样罢,你把我的白云驹骑着过去。睹物思人,单大哥多少也会照拂你。”秦琼见吕仲明也有点犹豫,便道:“你还会回来不?” 吕仲明已作好计划,这次离开,务必要一举解决掉选择了瓦岗的观自在,以及在扬州的杨广,顺便再把自己的龙鳞拿回来,胜利指日可待了。 “当然。”吕仲明笑道:“尉迟跟我一起去呢。” 秦琼道:“务必要平安回来。” 吕仲明心中感动,点了点头,本想先去与罗士信打个招呼,但罗士信出外拉练还没回来,明天出发前不知道能见上面不。 翌日清晨,天还不亮,便有人叫醒了他,正是罗士信。 “起来了。”罗士信道:“东西都给你收拾好了。” 吕仲明睡眼惺忪,见罗士信一身风尘仆仆归来,明显是特地来与他告别,刚好昨天晚上梦见家里,又看到罗士信来了,登时眼睛就有点发红。 “去多久?”罗士信问。 吕仲明伸出手,抱着他,罗士信盔甲还没换下来,摸了摸他的头。 罗士信道:“怎么成天不让人省心,叔宝说昨天晚上你什么也没做就睡了。喏,钱在这里,预备下了金子,两套衣服,这把匕首你带着,都给你装在褡裢里了。” “哦。”吕仲明还没睡醒,呆呆地看那些东西。 罗士信道:“过去那边有什么事,就给我们写信,叔宝说不定能让单雄信说得上几句话。” “嗯。”吕仲明认真道:“谢谢大哥。” 吕仲明眼眶红了,想起一年前,自己离开家时,老爹也这么磨磨叽叽的,那时候自己还嫌他啰嗦。 “去洗漱。”罗士信道:“待会送你们出城。” 吕仲明出府时,李渊与李世民亲自出来送他,李渊交给他一封信,说:“有劳吕先生了。” 吕仲明执信一拱手,秦琼正在他套车,李世民又叮嘱了些话,吕仲明在他耳畔低声道:“河东打不下来的时候,让你爹绕道取长安,顶住压力,切记。” 李世民脸色一变,吕仲明便拍拍他的肩膀,示意定神。 他们在一个夏天的清晨出发,天已微微有点热起来了。吕仲明还没怎么睡醒,坐在马车里,摇摇晃晃。秦琼与罗士信坐在车里两边,秦琼还是有点不放心,又嘱咐道:“他们都是些草莽汉子,你如果不会喝酒,就让黑炭和李靖帮你喝。” “嗯。”吕仲明笑道:“知道啦,我一办完事就尽快回来。” 罗士信倚着车窗朝外看,抱着胳膊,吕仲明叮嘱道:“不管战场如何变化,都以保命为主,罗大哥在我没有回来的时候,千万千万不要自动请命,带兵孤军深入去作战,记得了。” 罗士信点了点头,这句话令三人想起了许多回忆,尤其是刚刚认识的时候,吕仲明提到过罗士信之死,也说过会给他改命。一时间三人都涌起奇异的感觉, 车到城门。 “保重。”罗士信说:“你能行。” 吕仲明笑笑,两名兄长跳下车,目送他远去,罗士信又招手让尉迟恭过来,吩咐他几句话。 尉迟恭的军队正等在城外,侯吕仲明出城,王伯当有点诧异,居然是吕仲明去送信,笑着问:“唐王的病好点了么?” 前天晚上王伯当见李渊时,李渊又是咳嗽又是卧床,每次一有什么事他就装病,吕仲明心想这家伙也真绝了。 “有劳挂心。”吕仲明笑道:“想必无大碍。” 王伯当有点担忧,说:“年纪这么大了,还中了一箭,还是好好将养罢。” 吕仲明心想啊?装得这么像吗?早上来送的时候不还好好的。李渊有点装过头,吕仲明也不知道怎么说了,只得讪讪赔笑。 王伯当又道:“听说你和李家世子从小一起长大?” 吕仲明心想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李渊到底在他面前说了些啥?也不先对好口供?要他认李渊当义父那是万万不可能的,便只得道:“嗯,我和世民,是好朋友。” 王伯当笑道:“看走眼了。” 正说话时,尉迟恭上了车,朝王伯当客客气气一点头,什么也不说,便朝扯上一坐,这么大个人进来,车厢里登时挤得很,王伯当便不好再问下去,说:“到了再说。” 王伯当一走,吕仲明终于松了口气,尉迟恭看着他,表情却有点复杂。 “我不是为了帮你才救的李靖。”吕仲明道:“本来也得去瓦岗一趟。” “我知道。”尉迟恭淡淡道:“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与李靖这么要好了?” 吕仲明答道:“我觉得你俩没奸情呗。” 尉迟恭:“……” “我只是和他同病相怜。”尉迟恭随口道:“在他身上,看到了我自己。不知道有朝一日,如果我被唐王处死的话,会不会也有人来救我,为我说情。” 吕仲明笑吟吟地看着尉迟恭,说:“我知道。” 尉迟恭被他看得有点心里发毛,转过头去,吕仲明哼哼着歌,抬起一脚,架在尉迟恭大腿上。 马车摇摇晃晃,吕仲明知道对这大个子,说多了成天被他调戏,聪明得要死,只有装作若无其事,才不会中了他的计。 尉迟恭眯着眼,靠在车里打盹。 “我还是喜欢你。”他突然说。 “我知道。”吕仲明懒懒答道,随手拉开窗帘,阳光洒了进来。 尉迟恭又笑笑,说:“骗你的,别太往心里去。”说着伸手,刮了刮吕仲明的鼻子,说:“我会把你当弟弟,好好照顾你的。在凡间玩得开心。” 吕仲明看着尉迟恭,尉迟恭狡猾一笑,吕仲明也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尉迟恭跳出马车去,呼喝着去整队。 这次换了李靖上来了,端端正正坐在车里。 吕仲明问:“差点被砍头的感觉怎么样?” “重获新生。”李靖答道。 吕仲明道:“生生不息,新生快乐。” 李靖笑了起来,说:“你是个有大智慧的人。” 吕仲明也笑了起来,答道:“不敢当。” 尉迟恭点完一队兵,又回来了,上了马车,与李靖面无表情地坐在车里,马车内坐了三个人,甚挤,车体还微微朝着尉迟恭那边倾斜。 吕仲明道:“你们一定要挤在这么小一个车里么?” 尉迟恭莫名其妙道:“不然去哪儿?让我们跟在后面走路么?” 吕仲明稍稍一动,不是碰到李靖就是蹭到尉迟恭,天气又热,被尉迟恭整个人贴着,挤得十分难受,知道这家伙刻意要欺负他,便不吭声了,片刻后,打了个响指,指间撮出一道璀璨的光球。 登时车厢内甚热,气温不住提升,三人都开始流汗。 李靖:“……” 尉迟恭出汗快,便开始脱衣服,光着膀子,依旧不下车。 第85章 吕仲明又打了个响指,车厢内的温度倏然就降了下来,一阵寒风卷过。 尉迟恭:“……” 尉迟恭一件一件地穿衣服,穿到一半,吕仲明又打了个响指,尉迟恭只好下去骑马了。 尉迟恭走了,吕仲明便把脚搁在他坐的长椅上,李靖却突然开了口。 “明明互相喜欢。”李靖道:“为什么又总是闹别扭?道长是个聪明人。” “李兄,这你就不懂了,这叫情趣。”吕仲明彬彬有礼,一句话就把李靖给堵住了,李靖只得苦笑,不吭声了。 沿途行行停停,吕仲明把尉迟恭给赶下车去,尉迟恭便骑着马,在周围晃来晃去,有时在左边,有时又出现在右边,有一句,没一句地找李靖说话。 “药师,你看那边风景正好,与我前去踏青赏花如何?”尉迟恭一本正经道。 车里,李靖与吕仲明都心知肚明,这话是是对吕仲明说的,李靖眼里带着笑意,却严肃脸答道:“不了,俩大老爷们,赏什么花?” 吕仲明一脸麻木,奈何又不会消音咒。 尉迟恭又得意道:“药师兄,难得出来一次,我带你到附近镇上买点小玩意如何?” 李靖笑了起来,说:“要去自己去。我不陪你逛集。” 尉迟恭拨转马头便走了,吕仲明倏然又有点好奇,真的去集市了吗?这里已快接近函谷关了,会有什么好玩的?其实他还是很想去,但又拉不下脸出去追尉迟恭。 傍晚时,大家在水边扎营,尉迟恭才骑着马回转,说:“我在前头买了点心,来,药师兄,你我分着吃了它。” 吕仲明:“……” 这下吕仲明登时被戳中死穴,只见尉迟恭拿出一盒龙须酥,吕仲明便心底松了口气,正好是他不爱吃的。龙须酥甜得要死,又一堆粉,本少爷才不吃这个…… 尉迟恭一看吕仲明脸色,又拿出一包油鸡,说:“这个不错。” 吕仲明:“!!!” 李靖便与尉迟恭一人分了半只,就着面饼开始吃晚饭,没吕仲明的份,吕仲明只好在旁边眼巴巴地看着,并根据两人吃的速度来判断那只鸡好不好吃,以期得到点其实它不好吃的心理安慰。 看了一会,李靖的鸡快吃完了,尉迟恭还没有分给他的意思,吕仲明便拿着面饼,起来走了。 李靖简直是拿这两人没办法,说:“快去罢,别等下真的生气了。” 尉迟恭这才大大咧咧起来,拿了个油纸包,去找吕仲明。 月光照耀着大地,吕仲明站在官道一侧,发了会呆,看到远处有难民拖家带口地经过,个个瘦得皮包骨,吃也吃不饱,经过时,纷纷转头打量吕仲明。 “快走。”有人小声催促:“别跟官兵说话!” 吕仲明却道:“等等!” 他把饼递给小孩,说:“我们不是官兵,是唐王的军队。” 一时间难民纷纷围了上来,分吕仲明的那点食物配给。 尉迟恭站在荒芜的田埂上,却不上来,远远地看着,吕仲明把吃的都分完了,又给老人诊脉看病。 “朝西边走。”吕仲明道:“到长安去,先找地方呆着,唐王很快就会收复河东,别到关中来。洛阳还好吗?” “没有吃的了!洛阳已经在人吃人了……”流民叹道。 “如果撑不下去。”吕仲明拿出一个东西,交给他们,说:“就到霍邑去投奔李家世子。” 尉迟恭只是看着不说话,吕仲明送别了流民,才转身朝他走来。 “干嘛。”吕仲明没好气地瞥他一眼。 “你给了他们什么东西?”尉迟恭问。 吕仲明打量他,说:“王府的腰牌,反正用不着了。” 尉迟恭这才点了点头,吕仲明却看出了他的心思,拿出一片金鳞,说:“你以为我给了他们这个吗?” 尉迟恭一脸无奈,吕仲明又收进怀里,尉迟恭递给他油纸包着的鸡,说:“给你买的。” 吕仲明:“不吃嗟来之食。” 尉迟恭拿他没办法了,吕仲明转身边倒退着走边说:“你是不是觉得对我凶巴巴一点我就会喜欢上你啦但是那是不可能的这些事一定是柴绍教你的吧那天下午我看到他去找你了还听见他说我烈马但是很遗憾啦无论你做什么我都知道啦省省吧……” 尉迟恭:“……” 吕仲明停下脚步道:“你用的这招叫以退为进之计,我学过的。” 但是这一次尉迟恭没有逗他玩,也没有说是或者不是,而是转身走了。 吕仲明耷拉着脑袋,回去了。 然而两个人各自兜了个圈,最后还是得在帐篷前碰头,因为他俩住一个帐篷。帐篷前,吕仲明朝左一步,尉迟恭也朝左一步,吕仲明朝右一步,尉迟恭也朝右一步,两人尴尬得不得了。最后尉迟恭示意他先进去,吕仲明便钻进了营帐里。 尉迟恭拿了个东西,又出去了,吕仲明便趁着他不在的时候把油鸡吃了。 一路走来,距洛口仓还有近千里路,旅途沉闷,自那天后,尉迟恭的态度仿佛又变了,李靖则一路上都在看书,搞得吕仲明十分无趣。 “道长,请教一件事,您知道有什么药方,能让一个人变白么?”李靖某天忽然问吕仲明。 吕仲明:“变白?” 李靖认真点头道:“道长博闻强记,才识渊博,仙界里,有没有什么能让人增白的办法?” 吕仲明怀疑地看李靖,总觉得他又要设套来整自己,问:“你也很白啊,为什么要美白?” 李靖微微一笑,继续看书。吕仲明嘴角抽搐,问:“不会是尉迟恭问的吧。” 李靖答道:“我也不知道,呵呵。” 吕仲明:“呵呵。” 这天他们在长安城外不远处歇脚,预备明日启程进入中原,吕仲明实在要闷得长草了,见尉迟恭骑着马经过,穿着铠甲,便问:“去哪儿?” “侦查。”尉迟恭言简意赅,看也不看吕仲明答道,吕仲明便道:“我去附近村庄里买点东西,可以吗?” 尉迟恭看着他,不吭声,吕仲明便扒着马鞍,爬到马背上,坐在他身后,说:“驾,走吧。” 尉迟恭沉默片刻,继而带着吕仲明离开了官道,在野外晃荡,寻找村庄。关中连年饥荒,杨广又不开仓赈济,粮食一年堆一年的,越堆越多,堆得烂在仓里,百姓却易子而食。随处可见饿死的尸体,远远几只饕狗正在啃食,见人来了竟是不惧人。 “你的道。”尉迟恭道:“能改变这一切吗?” 吕仲明说:“我的道不能,但我认识的人可以。” 尉迟恭策马,沿着长安外的溪流绕了一圈,吕仲明常常听说八水绕长安,自己的两个爹也在长安城里住过一段时间,颇有点想去看看,奈何有任务在身,还是不宜轻举妄动。 “兵力薄弱。”吕仲明道:“守备空虚,士兵松懈。” 尉迟恭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便离开了高坡,说:“世民让我顺便侦查此处,如果有希望,直接杀进长安里去。” “不妥。”吕仲明道:“杀进去不难,关键是要怎么守住它。就算在这个时候占领长安,河东的军队一时半会过不来,到时洛阳的王世充、黄河对岸的李密、函谷关下的屈突通都会警觉,一旦围攻咱们,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尉迟恭考虑再三,最后放弃了以手中这一千兵马直取长安的计划,点头离开。 吕仲明试了试靠在尉迟恭的背上,有点想整个人趴上去,又有点不太愿意,他喜欢尉迟恭的原因,就是他的背脊,令他觉得很舒服,很安稳。 尉迟恭跑着跑着,突然猛地一抖马缰,喝道:“驾!” 战马瞬间提速,吕仲明十分迷茫,险些被甩下去,忙大叫道:“干嘛!” 尉迟恭马速越提越快,到得最后,简直是在平原上狂奔,吕仲明只得紧紧抱着他的腰,整个人靠在他的背上,眼前景色一掠而过,狂风大作。 “喜欢吗?!”尉迟恭喊道。 “什么?!”吕仲明道, 尉迟恭笑了笑,没说话,又喝道:“驾!” 秦琼的白云驹确实是难得的坐骑,越跑越快,到得后来,竟是犹如四足凌空一般,吕仲明抱着尉迟恭,被他带着一通乱跑,直到某个山坳里,尉迟恭才渐渐停下来。 天色昏暗,尉迟恭似乎是故意把他带到这里来的,吕仲明是个路痴,太阳一下山,就更看不清方向了。四处看看,尉迟恭带着他到一个湖边来,说:“看。” 第86章 日落前,西山一抹绯红,照得湖水似血。 “好漂亮。”吕仲明道。 “昨天出来时无意中发现的。”尉迟恭答道,便在湖边草地上坐了下来,叼着根草杆,头盔斜斜戴着,像个兵痞子。 吕仲明欣然点评道:“如果有东西吃,就更好了。” 尉迟恭从马背上拆下一个小包,把白云驹放去吃草,小包扔给吕仲明,说:“嗟。” 吕仲明:“……” 里面是炸酥肉,吕仲明这时候就不计较什么嗟来之食了,坐下就吃,尉迟恭道:“来两句诗罢,你不是最喜欢这些的么?。” 吕仲明满嘴吃的,说:“日出江花红胜火……” 尉迟恭扔了草杆,看着吕仲明,吕仲明忽然眉头一蹙:“谁在那里?” “日出江花红胜火,谁在哪里?”尉迟恭道:“还可以。” 紧接着,箭矢声响,尉迟恭登时色变,扑上前,抱着吕仲明,两人哗一声落水。 变故突如其来,吕仲明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唯一的念头就是——碰上埋伏了。箭矢接二连三射进水里,带起气泡,尉迟恭抓着吕仲明,又把他拖了出水。 “杀——”霎时间坡上两道冲出人来,吕仲明正提起仙力要反击,却发现一运起仙力,脖颈上那道卍字符文竟是力量剧增! 糟糕,这只有一个可能……长安的佛力太强了,压制了他的仙力! 吕仲明马上想到长安城里的无数佛寺,尉迟恭吼道:“快走!还等什么!” 吕仲明跟着尉迟恭开始跑,两人从山坡上滑了下去,背后开始有骑兵追杀他们,吕仲明大声道:“我的法力使不出来,这里的禁制太强了!” 尉迟恭抱着吕仲明,滚下山坡,吕仲明把头埋在他的怀里,尉迟恭紧紧护住他头部,两人沿途也不知道撞到了什么,吕仲明全身都火辣辣的疼。 又有无数箭矢飞来,吕仲明咬牙将仙力催到顶,一扬手,撩起一道蒸腾烈焰,挡住了追兵,尉迟恭转身,吕仲明却双手一揽,抬起右掌,印在他的背后。就在此刻,卍字封印焕发出的气劲犹如万针贯刺,堵住了他的经脉! 霎时尉迟恭周身铠甲发出金光,吕仲明以最后的法力提升了他的战力,登时单膝跪地,不住喘气,尉迟恭退后一步,铁靴一蹬地,不退反冲,迎着飞箭来处,直冲过去! 吕仲明喘着气,眼前一片模糊,感觉到整个关中平原的佛寺都仿佛按照某种奇异排列,成为了一个压制所有法术的大阵,天地间气脉流动,凝滞无比。 眼中唯一的景象就是尉迟恭一身发着光的金甲,犹如天神降临,撞进了山坡上冲锋下来的军队里。 “加油……尉迟……”吕仲明勉力提着一口气,尉迟恭犹如一座山峦般挡住了上百名骑兵,在对方的冲锋下丝毫不惧,双掌回揽,抓住两把长枪,继而以强横膂力倒掼,把骑兵挑飞出去! 这式空手入白刃漂亮至极,连带着夺到手的武器也泛起光芒。尉迟恭抢到战马,吼道:“跑!” 紧接着尉迟恭翻身上马,抓紧了吕仲明手腕,把他拖到马背上,却把他抱在自己身前,更多的追兵冲了上来,吕仲明道:“离开……离开这里……” 白云驹已不知去了何处,尉迟恭身上的光渐渐淡了下去,骑着夺来的战马没入黑暗,然而刚冲进一个树林里,战马便踏中了绊马索,将两人甩飞出去。 黑暗里无声无息洒来一把粉末,吕仲明正在深呼吸,登时头晕脑胀,尉迟恭马上以一把长剑劈砍,给了黑暗中接近的敌人一剑,继而圈转长剑,抱着吕仲明飞奔,两人又是一脚踏空,摔下了山坡。 吕仲明一声大叫,脑袋地下居然是一个数十丈的山涧,尉迟恭咬牙道:“妈的,一起死了。” 吕仲明深吸一口气,两人撞地时,登时平地爆出一阵金光,减缓了二人坠地瞬间的冲力,饶是如此,尉迟恭仍摔得闷响,吐出一口血,悬崖上又有无数石头滚落。吕仲明眼冒金星,被尉迟恭拖起来,尉迟恭抬起手臂,抵挡头顶掉落的石头,二人又从一线天里穿了出去。 吕仲明踉踉跄跄,也不知道跟他跑了多远,黑暗里,尉迟恭双膝一软,重重摔在一条小溪里。 “快跑。”尉迟恭沉声道:“别管我,回去找李靖,找他求救……” 吕仲明被冷水一激,终于清醒过来,要拖起尉迟恭逃跑,奈何尉迟恭实在太重,几次咬牙都抱不起来,吕仲明自己被卍字符印那么一整,也是气力不继。 “穿这么重的铠甲做什么!”吕仲明怒吼道。 尉迟恭倏然也爆发了:“不穿这么重的铠甲怎么替你挡箭挨枪!” 吕仲明知道尉迟恭只是一时激战后脱力,这么互相一吼,尉迟恭便恢复神智,吕仲明一手托在他肋下要带他跑路,却摸到满手的血。 糟!伤得这么重,得马上脱离长安附近,给尉迟恭疗伤。 远处又有人声,吕仲明反而不怕了,先是几下摘了尉迟恭的头盔扔掉,再脱他的盔甲,护腕铁靴全扔了,尉迟恭喘着气道:“东西扔进水里,别让人追上来。” 吕仲明这才意识到,把盔甲全沉进河底,让尉迟恭手臂架在他的肩上,扛着他的大半体重,踉踉跄跄地顺着溪流跑。 尉迟恭每跑一步便踉跄一下,似乎甚疼,吕仲明道:“坚持住。” 尉迟恭咬着牙,吭也不吭一声,谷口处,一声马嘶,白云驹终于找来了。 这是吕仲明一生中碰上的最危险的时刻,性命仿佛随时悬于人手,尉迟恭浑身是血,吕仲明用尽全力,把他推上马去,碰到尉迟恭的左腿时,尉迟恭又一阵抽搐。 “骨折了么?”吕仲明翻身上马道。 尉迟恭不答话,吕仲明想起刚刚尉迟恭是踉跄着走过来的,每走一步,骨折的腿就会钻心地疼,当即半晌说不出话来。 尉迟恭整个人伏在吕仲明背后,头部无力地靠在他的肩上,鲜血淌下,吕仲明脖子处一阵湿腻。 “回去就不会死了。”吕仲明低声道:“坚持住,尉迟。” “如果……我……为你死了。”尉迟恭道:“你会……记得我一辈子么?” 吕仲明眉头深锁,眼里泪水不受控制的滚出来,他猛催马缰,白云战驹疾风般地冲向草原,远处不少人打着火把,朝他们追来。 李靖大声道:“找到人了——!” 吕仲明翻身下马,尉迟恭摔了下来。 “李靖来了。”吕仲明道:“尉迟!尉迟!” 营地里,尉迟恭被放在榻上,吕仲明马上给他治伤,李靖问道:“是什么人?敌人有多少?” 吕仲明到现在还不知道袭击他的是什么人,尉迟恭已昏了过去。他的手发着抖,准备给尉迟恭拔箭,脑中转个不停——是佛家的么?不会,佛家要对付的人只有他一个,不会对凡人下手。虽然长安周边因佛力鼎盛,阴错阳差才遏制了他的道家真力,但长安城内的菩萨,一定不知道他在这个时候来了。 不是自己的对头,那会是谁呢?莫非伏击者是尉迟恭的对头?李靖的对头?那队人明显早有准备,埋伏在湖边,像是知道尉迟恭会带自己过来…… “得马上离开这里。”李靖道:“敬德,你能再支撑会么?” 吕仲明道:“按着他,李靖,我给他接骨。” 吕仲明摸到尉迟恭小腿,一咬牙,尉迟恭一声怒吼,登时醒了。 李靖飞速给他上夹板,吕仲明解开尉迟恭的里衣,发现他肋间中了一箭,伸手摸过去,生怕又像上次那样,触及心脏,先是发着抖道:“尉迟,我要给你拔剑了。” “拔……”尉迟恭颤声道,紧接着,吕仲明柔软的唇堵住了他的唇,尉迟恭一声闷哼,箭头被拔了出来。 吕仲明吁了口气,说:“这次没有伤到要害。” 吕仲明两手都是血,李靖给尉迟恭上绷带,尉迟恭还能扛着,咬牙道:“马上走……敌人在暗处,咱们在明……” 吕仲明一边洗手一边道:“妈的,只要离开长安周围,我要教他吃不了兜着走……”说着抬头一看,忽觉有异。 李靖包扎到一半,没有说话,在灯光下,一手朝尉迟恭面前轻轻晃了晃。 吕仲明放下擦手布,过来轻声道:“尉迟?” 尉迟恭眉头深锁,双目无神,眼睛里带着血。吕仲明以手在他眼前晃过,尉迟恭却没有反应。 第87章 “先上车走。”尉迟恭兀自不觉,催促道。 吕仲明退开一步,感觉自己的呼吸窒住了。 李靖下令全军拔营,只有一辆马车,两人便协力把尉迟恭抱上去,让他躺在车里,马车内摇摇晃晃,连夜赶路,外面风声大作,一道雷霆,闷热的夜里,雨水从天而降。 深夜,吕仲明调着一碟药粉,尉迟恭在车里,保持了沉默。马车里点着一盏昏暗的灯,映着两人的脸庞。影子随着油灯的轻轻摇晃而荡漾。 “你受伤了么?”尉迟恭问道。 吕仲明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把药粉调开,要敷上尉迟恭的眼睛,怔怔看着他的俊脸,心里止不住地酸楚。 尉迟恭却看不见,问道:“喂,怎么不说话,哭了?没事,别怕。” 尉迟恭伸手,无意识地摸了几下,摸到吕仲明的耳朵,手指便摸他的眉毛,眼睛,顺着摸过来,摸到一点点水。 车外风声大作。 车厢里,吕仲明心跳瞬间起伏,仿佛第一次学飞时,一脚踏空,摔落金鳌岛下的万丈高空。 深夜里,吕仲明给尉迟恭敷好药,用一条黑布给他蒙上。李靖便上车来,端详尉迟恭,问:“能恢复么?” “需要药方。”吕仲明答道:“我只能暂时中和这种药粉的毒性,拿到药方以后才能配解药。” 李靖眉头深锁,尉迟恭却反而安慰道:“没关系。” 吕仲明道:“就算一时半会解不了,我也有独门的解药,只是现在配不出来。须得等一段时间。” 李靖听到这话,便凝重点头,说:“王伯当……” “别声张。”尉迟恭与吕仲明同时低声道。 只是这么一句话,三人都有了默契,敌人不可能来得不明不白,唯一的可能,就是瓦岗寨里派来的杀手,李靖没有说话,转身下车去。尉迟恭蒙着眼睛,呆呆地坐着,脸颊上有点发红。吕仲明看了一会,觉得他的唇很好看,亲起来也很舒服,刚一动念要过去,尉迟恭便感觉到了。 “过来。”尉迟恭小声道。 他伸出一手,抱着吕仲明,两人依偎在马车里,渐渐地睡了。 这日起,李靖严加防护,以免再碰上杀手,王伯当来探视过一次,尉迟恭只答道眼睛受了伤,假以时日能治好。队伍里笼罩着紧张的气氛,尉迟恭却大大咧咧,坐在马车里,虽然双目暂时失明,却丝毫不影响他的心情。 吕仲明倒是不太担心尉迟恭的眼睛,因为就算配不出解药,他还有独家的大杀器——麒麟角。麒麟角可调愈身体,促进再生,奈何现在恢复不了原形,假以时日,一定能解决。 尉迟恭仿佛春天来了,又恢复了那爽朗神情,嘴角时时勾着,吕仲明便开始照顾他一日三顿,并帮暂时不能行动的他处理各种事宜。早上给他喂饭,半路牵着他下车,带他到路边去尿尿,尉迟恭不仅双眼看不见,还得拄着个拐杖,吕仲明每次看到他这模样时,心底都有股奇异的感觉。仿佛在照顾一个小孩儿般,心中莫名地变得十分柔软。 尉迟恭在路边尿完,一手拄着拐杖,吕仲明便给他系上腰带,复又带他上车去。 外面小雨淅淅沥沥的,窗帘开着,尉迟恭便坐着发呆,让吕仲明靠着他,两人寸步不离。 “如果眼睛好不了。”尉迟恭问:“你会一直这么照顾我么?” 吕仲明嗯了声,想起小时候,读到一句诗,莫名其妙地不懂。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吕仲明问吕布道:“爹,是什么意思?” 吕布漠然,随手拨弄了几下琴弦,说:“懂了么?” 吕仲明自然没懂,吕布又拨了几下,琴声犹如沧海龙吟,远远地传开去,问:“懂了?” 吕仲明:“?” 麒麟闻声过来,从身后抱着吕布,靠在他背上,朝吕仲明笑道:“以后你就懂了。” 吕仲明也要过去抱,麒麟便道:“以后有人给你抱,别闹。” 吕仲明不管,从背后抱着麒麟,于是一家三口,麒麟扒在吕布背上,小仲明又扒在麒麟的背上,哈哈哈地闹,把吕布扒倒了。 “你送我的那把弓上有四个字。”吕仲明想起一事,问道:“是什么字?” 尉迟恭大大咧咧一笑,说:“你也有不认识的字?” 吕仲明:“……” “转过去点。”吕仲明示意道。 尉迟恭:“??” 尉迟恭背对吕仲明,吕仲明便从身后抱着他,靠在他背上,心里觉得踏实,安稳,想起那天他带着自己纵马驰骋,如疾风般掠过整个平原。想起自己单膝跪地,疲惫不堪,而尉迟恭以一介凡人之躯,挡在他的身前。 “怎么了?”尉迟恭小声问道。 吕仲明摇摇头,笑了笑,尉迟恭道:“我还是喜欢你,不骗你,你喜欢我了么?” 吕仲明没有回答,而是扳着他的脑袋,让他回过头来,亲他的嘴。尉迟恭登时又有点忍不住了,转过身,压着吕仲明亲他,吕仲明摸摸他蒙眼的黑布,说:“小心你的腿。” 尉迟恭拖着伤腿,一脸无奈,只得又坐好。 “到中原地界了。”李靖上车道:“咱们得继续朝东走。” 外面一阵嘈杂,吕仲明探出个脑袋看,尉迟恭问:“外面发生了什么?” “全是逃难的百姓。”吕仲明被眼前的这一幕震撼了,将近十万人占据了整个平原,正在朝东边迁徙,李靖又道:“咱们得改变策略。” 三人商量片刻,如果怀疑布下暗杀的人是瓦岗势力,那么进了瓦岗寨后,便须得步步为营,己方尉迟恭负伤,吕仲明还得设法给他治疗双目,这个时候,示弱是最好的选择。 于是决定让尉迟恭出面交涉,李靖与吕仲明退而居其次,正计划时,外面突然响起喧闹,有人上车道:“李将军,尉迟将军!乱民要打劫咱们的车队!” 三人一惊,李靖忙下车去,只见整个平原上的百姓见他们有吃的,讨粮食得不到回应,有彪悍的人便要动手抢。 整个黄河边有足足十万人,王伯当道:“都给我回去!我们是瓦岗的人!” 听到这话时,百姓不太敢上前,却有人高喊道:“鱼肉百姓!别放他们走!” 王伯当勃然大怒,抽出钢刀要上前,尉迟恭拄着拐杖下车,一手握斩马重剑,怒吼道:“尉迟恭在此!谁敢上前!” 那一声吼,外加斩马重剑,登时吓退了不少人,吕仲明倒不怎么怕难民,毕竟只要一道金光,就能哄住他们,百姓最相信这些,脱困不是难事。 李靖朝所有人分说道:“我们是唐王的人!不是官兵!大伙儿别冲动,我们有要事在身,只要一切顺利,洛阳很快就能恢复从前的模样,都回去罢。” 而就在此刻,远方一骑率领上千人而来,领路之人喊道:“二当家令我来接各位渡河——无知人等,快快散去——” 李密的人终于来了,百姓们见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抢粮无望,只得纷纷散去。那人来到河边,下马先与王伯当见礼,只见对方乃是一名虬髯大汉,像个浑人一般,尉迟恭低声道:“来者是谁?” 吕仲明小声描述了,尉迟恭便点头沉默,那人过来道:“两位兄弟贵姓?” 吕仲明与他见礼,那人方道:“二当家座下,程知节,来,我带你们过河!” 吕仲明心道果然是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第88章 这里是李密与王世充交兵的地界,洛阳仍被隋控制着,李密所在的洛口仓背后,便是扬州的义兵势力,以及奉杨广为主的朝廷。大家都知此地绝非说话之处,所有人便来到河边,上了三艘大船。 尉迟恭在船边坐下,程知节开始询问众人路上之事,解开尉迟恭的蒙眼布看了一眼,说:“尉迟将军在寨中好好休息,不会再有人来难为你们。” 尉迟恭点了点头,少顷渡过黄河后,瓦岗军又有人来接,洛口仓全城戒严,进城时不少百姓看着他们,面容畏惧。 尉迟恭道:“不妨,假以时日,必定能渐渐好起来。” 程知节道:“洛口有一位名医,到时候让二当家请他给你看看。” 吕仲明又问:“魏征呢?” 程知节一怔,答道:“那小子不是好东西,已经叛逃了,你认识他?” 吕仲明微一沉吟,便知就里,以魏征这等人,定会良禽折木而栖,不可能在李密手下屈就,遂笑着答道:“他也是我道门中人,一脉相承,是以问问。交情什么的,是没有的。” 程知节道:“见了大当家,你可问他,但别在二当家面前提他。” 吕仲明知道他这是看在秦琼的面子上,出言提醒,让自己别说错了话,心中感激,点头道:“多谢知节兄提醒。” 王伯当笑道:“知节,别小看了这位小兄弟。他可是与李家世子一同长大的。” 程知节莫测高深地看了吕仲明一眼,便不再说话,一路到了李密府上,只见守备森严,草莽中人来来往往,程知节领诸人进去,便道:“二当家稍后就来,请等等。” 然而等了一整个下午,李密都没有来,到得傍晚时,又有人来请他们去用饭,说是二当家今天有事,不能见客了,请三位到后厢休息。吕仲明便只好跟着前往后院,李靖道:“咱们的人都在城里兵营,被监视起来了。” 尉迟恭道:“你去与士兵们同住,有仲明照顾我就成。” 借兵给李密,名义上尉迟恭是主帅,李靖是副将,而吕仲明是参军,现在局势未明,一切都得听尉迟恭的。 尉迟恭又道:“令册拿来,兵员调动,不管如何麻烦,都得先送来府里,让我过目,任何人不可调动这队兵。” 李靖点头,把令册交给吕仲明,尉迟恭又道:“念。” 吕仲明翻开令册,把入城后营地事务念给尉迟恭听,片刻后尉迟恭便开始安排,一切井井有条,不到一炷香时分,兵员调动好了,又让李靖去与军队呆在一起,以免有人假借尉迟恭之名,私自调动他们的军队。 这一千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如果李密会指派,说不定倒是能起关键作用,然而李密却迟迟未来。 “扶我在院子里走走。”李靖走后,尉迟恭便道。 吕仲明让他搭着自己肩膀起来,尉迟恭在院子里走了一圈,熟悉地形。吕仲明知道现在的局势对于他们来说实在非常危险,尉迟恭双目失明,深入敌军腹地,佛家还未派人来接触。周遭虎视眈眈,境况实在不能更麻烦了。 “你怕么?”尉迟恭脸上浮现出一分不明显的笑容,问道。 “很有意思。”吕仲明想了想,说:“李密估计现在的情况,比咱们更恼火。” “你觉得被派出来杀咱们的是什么人。”尉迟恭道。 “不可能是李密。”吕仲明道。 尉迟恭笑了笑,现出赞赏的神色,说:“我猜李密自己,多半也知道了。派人伏击的多半是翟让,他不想要咱们这队兵,也不想让李密和唐王结盟。” “嗯。”吕仲明在面对尉迟恭时,感觉是最轻松的,他很聪明,而且说到正事时,从来不拐弯抹角。 “接下来怎么办?”吕仲明难得地问了一句。 尉迟恭道:“不用咱们怂恿,李密也会动手收拾翟让,只需要在一边看着就行了,你有什么任务在身,也要在瓦岗寨办完,是不是?” “嗯……”吕仲明正沉吟时,外面忽然来了个人,那一刻吕仲明登时心中一凛,抬眼望向院子里,正是一身青袍,在大海寺前见过的善无畏。 善无畏温和笑道:“他的任务就是解决我。” 吕仲明嘿嘿一笑,说:“菩萨,这可送上门来了。” 善无畏走进来,跪坐在案前,伸出一手,吕仲明会意,牵着尉迟恭的手,放在案上,善无畏便开始给他把脉。 “你是谁?”尉迟恭沉声道。 善无畏淡淡道:“无我无非我,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谁。” 吕仲明一笑,看着善无畏,他沉吟把脉,许久后,眼睛轻轻眯了起来,低声道:“在什么地方中的毒?” “长安城外。”吕仲明答道:“魏征呢?” “我写了封信,让他投奔金刚智去了。”善无畏道:“秦、罗二人过得如何?” “还好,承蒙菩萨挂心。”吕仲明客气道:“别告诉我毒药是菩萨配的,这可就让我难办了。” 善无畏微一笑,答道:“金麟公子都把日光菩萨、月光菩萨收拾了,还惧我区区一个只会配点狗皮膏药的?” 吕仲明莞尔道:“观自在菩萨要坑起人来,可是比东方佛手底下那两位厉害多了,不敢掉以轻心。” 说了几句话,善无畏便把完脉,说:“这是人间的毒药,也罢,恰好我园子里种了些药材,你可配些清肝明目的给他吃下,至于解药,我这就去与你寻药方去。” “谢谢。”尉迟恭沉声道:“但恕我不敢领情,还是交给仲明罢。” 善无畏笑笑道:“在洛口仓这等地方,就算有解毒的法子,又要去何处采药?连生老病死都堪得破,又何惧欠这么小小的一份情?何必倔强?” 尉迟恭便不说话了,太阳已下山,仆役进来点灯,三人便短暂地停止了交谈,不片刻饭摆上,吕仲明寻思着善无畏此来,多半并无恶意,彼此也只是立场不同而已,在大海寺外与此地受他两份药,也是欠了人情,不管如何,都得好好谈谈。 “我送善大师出去。”吕仲明叮嘱道:“你先吃吧。” 尉迟恭点头,善无畏笑道:“我素来懒怠,不会贸贸然动手,更不会在此处打得不可开交,落人口实,遭人诟骂,尉迟将军大可放心。” 吕仲明一本正经道:“我也打不过你。” 吕仲明送了善无畏出来,开口道:“我听韦护说,元始天尊失踪了,是怎么回事?” 黄昏夕阳如血,渐渐沉入山的另一头,善无畏沉吟片刻,而后答道:“归寂而去,世间再无元始天尊,阐教散了,十二仙或皈依佛门,或离开中土。” 吕仲明一凛道:“真的死了?” “死是什么?”善无畏反问道:“请教金麟公子,你从小便在截教教主身边长大,可曾听过他论生死?” 吕仲明回忆起平素通天教主所言,答案是没有提过。不仅通天教主不提,整个金鳌岛都没人说。只有小时候,父亲说到过,仙人也会死。 不仅仙人会死,就连元始天尊这种斩却三尸成圣的至高存在,也会死。也就是说,通天教主有朝一日也会死去。 “连仙人也怕死么?”吕仲明莞尔道。 善无畏笑吟吟道:“成仙为的是什么?” 成仙,最标准的答案就是跳脱天地之外,不在三界之中,脱生死,悟大道,存天理,灭人欲。 然而在家时,大家虽然都是仙人,却从不说这些,吕仲明微微摇头,没有回答,善无畏道:“金麟公子一出生就是仙人,自然是没想过这等事的。” “是。”吕仲明不得不承认,说:“在我眼中,仙就是一个……特别的种族,和人差不多,却比人的寿命长而已,我爹也说,天地都会死,万物何来不死之躯?” 善无畏道:“凡人为得长生成仙,仙人修炼一生,又该往何处去?令尊已窥得大道,自然心中澄澈光明,非我辈可比。但得知元始天尊归于寂的那一刻,整个阐教都发生了动摇,自封神之战伊始至今,并无仙人去思索过自己的宿命,仿佛人人都只是一枚棋子。成仙,修仙,为的又是什么?” “当一个人感受到自己漫长的生命,其实与一只蜉蝣并无差别。”善无畏侧过头,看到院内枫树的叶子变红,便轻轻将它拈了下来,松开手,那片红叶轻飘飘落于地面。 “一种苦便由内心而生。”善无畏道:“就像许多凡人中的智者一般,未知自己的归宿在何方,惶惶挣扎,不愿在许多年后,就这么接受上天安排,黯然辞世而离去的苦。此乃与生俱来,谁也挣脱不得的枷锁,是仙是凡,但凡有灵智的生命,都无一不例外地陷入这苦之中。所以我佛曾言:众生皆苦。” 第89章 “后来呢?”吕仲明又问。 “证不得天地之道,窥不破宿命。”善无畏淡然道:“便只得改而另寻出路,老君与燃灯前辈前往西域,寻求这个答案。而佛陀东来,度化了我们。” “我以为菩萨早已证道了。”吕仲明哂道:“想不到。” 善无畏一笑道:“连老子都言道可道非常道,谁又能坦然说自己已证得大道?” 吕仲明至此终于得知阐教众仙皈依佛门的真相,然而不管是佛是道,或许至今都无法为生之涯提供一个出路。 吕仲明道:“生之苦痛尚无法止息,现在就想着死”说着摇了摇头,莞尔道:“未免太早了罢。” “是这么说。”善无畏微笑道:“然而,那是凡人所言,凡人结束一生前有太多的事要担忧,要心烦,所以常有人安慰自己,死后的事,不必去想。而对于你我这等仙人来说,难道也像凡人一般,说一句不必想,便浑浑噩噩地混日子么?” “那么佛陀教了你们什么?”吕仲明又道:“请菩萨赐教。” 善无畏抬眼看着吕仲明,答道:“欲知死之归宿,先学生之无涯,所以诸菩萨入世,前来度化众生。从凡人身上领会苦难,止息苦难。” 吕仲明微微一笑:“度化众生的过程,就是逆天而行么?” “谁不是逆天而行?”善无畏莞尔道:“当年令尊前往东汉末年,扶持你父,硬生生将一段历史扭改成通天教主之意,只为分离阐截二教的地盘。再追溯其源,那位大神以东皇钟之力干涉封神之战,何尝不是逆天?” “天意,自始至终都是上位者主宰苍生的意志则已,不过是你站了另外一方,此刻便更理直气壮一些。若今日你回来,选了窦建德,抑或李密,只怕便不这么想了。如今元始天尊一死,天庭之力消去,彼此分离的两道时光,又将渐渐融而为一。” “善大师?”远处有人道。 吕仲明初来咋到,知道在正式见面前,此刻不宜与瓦岗众人朝向,便马上抽身而退,善无畏则朝院子的另一头道:“程将军。” 程知节道:“善大师半夜又在说佛理了?” 善无畏笑道:“横竖无事,便出来随意走走。” 还有许多话未问,没想到半路又杀出个程咬金,程知节看二人的目光十分奇怪,打量吕仲明,吕仲明便道:“我先回去吃饭了。两位请随意。” 说毕吕仲明快步回了自己住的内院,心里仍在砰砰跳,今日不是不想与善无畏辩,而是想问清楚个究竟,善无畏倒是坦荡,把事情都解释得一清二楚。然而许多事犹如一团乱麻般堵在脑海里,令他难以理清个头绪。 看来,阐教已经彻底散了,元始天尊是真的死了,昆仑山也再也回不到从前了。难怪道门式微,多年里佛教已经占去了中原的半壁江山。佛门或许是怕通天教主过来,迟早双方会谈一个条件…… 吕仲明回到房外,无意中瞥见尉迟恭坐着,拿着筷子,一手摸来摸去地找碗,又低头嗅嗅,一脸茫然地辨认是什么食物,继而舀起来朝嘴里送。看得十分好笑。便进去接过,喂尉迟恭吃饭。 尉迟恭嗯了声,没问吕仲明聊的什么,说:“你先吃,吃过以后再喂我。” 两人吃过饭,在房内睡下,吕仲明想到善无畏的话,一时间竟是有点迷茫,忍不住问尉迟恭道:“尉迟,你觉得死是什么?” 尉迟恭在黑暗里答道:“这话,你应该去问小兵们,他们比我知道得更多。” 吕仲明:“?” 尉迟恭道:“你记得咱们每次打仗时,那些前赴后继的兵们么?” 吕仲明:“嗯。” 尉迟恭:“许多人往往还来不及杀到对方腹地,迎面一招,便被斩落马下。他们的生命就像飞蛾扑火,被父母生下来,养大,十来二十年后,送到我的身边,再送上战场去,短短的一刻钟,他可能砍了敌人几刀,但是自己也挨了敌人一箭,于是很快就死了。” 吕仲明:“……” 尉迟恭:“看到将士们英勇赴死,我也常常想,若我不是尉迟敬德,只是寻常一小兵,或许连与你见面的机会也没有,早已死在哪个无名的战场,就像蝼蚁一般。什么青史留名,遗臭万年,都是哄人的,人都死了,谁还在乎这个?” 吕仲明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滋味,抱着尉迟恭,尉迟恭说:“所以,我不求成仙,只求一生好好过,如果有命回到雁门关下,宁愿和你去过几天凡人日子。” “我明白了。”吕仲明答道,他开始渐渐理解到,为什么慈航文殊普贤燃灯韦护……他们会皈依佛门。事实上就算吕仲明自己,也会迷茫。 善无畏没有像他想的那样,一来便以强硬手段与他pk,吕仲明自己很清楚,这相当于是扔出了一个问题,让他自己去寻找答案。而在给出一个让他信服的答案之前,对方不会动手。 如果吕仲明自己也找不出这个答案呢?无疑就是输了,连交手的资格都不会有。当吕仲明开始怀疑自己,继而动摇之时,善无畏便稳占了上风。 尉迟恭又问:“能不能……” 吕仲明马上道:“不能,你有伤在身……禁止行房。” 尉迟恭:“……” 尉迟恭怒道:“我只是想亲你一下!不让拉倒!” “唔。”吕仲明答道:“这个可以。” 尉迟恭似乎又有点赌气,吕仲明便扳着他肩膀,尉迟恭这才转过来,抱着吕仲明,低头亲他,小声在他耳边道:“瓦岗的事你不必多想,交给我就行,你忙你自己的。” 吕仲明听到这话时心里很温暖,知道尉迟恭也是在努力,想帮助他铲除所有的后顾之忧。 尉迟恭又低头亲他,连日赶路跟逃难一般,总算有了一个可以安心休息的夜晚,吕仲明很快就睡了。 梦里,他回到了金鳌岛,在桃花树下有一条黑龙,他靠在那头黑龙的身边,黑龙的鳞片冰冷而刚硬,龙躯有着莫名的力量感。像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利器,却又令他有种难言的激动。整个夜里,他感觉到尉迟恭在时不时地亲他,最后他实在受不了了,心里有股冲动,憋得想爆炸,紧接着是近乎崩溃的快感,令吕仲明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接着,他瞬间醒了。 窗边蒙蒙亮,他枕着尉迟恭的胳膊,抱着他的腰,感觉到自己的薄裤冰冷湿腻。 吕仲明:“……” 不、不会吧,居然尿床了?! 吕仲明快疯了,从三岁起就再也没有尿过床了,怎么会这样?!他刚一动,尉迟恭沉厚的呼吸声便停住。吕仲明马上不敢动了。 “溢了?”尉迟恭问。 吕仲明不敢吭声,继续装睡,尉迟恭哭笑不得道:“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也溢了,喂!” 尉迟恭抬起手指,刮了刮吕仲明的脸,吕仲明知道被发现了,登时满脸通红,弹起来,要去换裤子,却被尉迟恭反手捞住,抓回床上,说:“害羞什么嘛——” 尉迟恭三两下除了吕仲明的裤子,吕仲明抓狂道:“我尿床了!” 尉迟恭一怔,继而哈哈大笑,吕仲明抓着裤子,要去找干净裤子穿,尉迟恭却道:“什么尿床,你爹没教过你?这是精满自溢。” 吕仲明莫名其妙道:“什……什么意思?” 吕仲明光着屁股,本来要躲,却意识到尉迟恭眼睛看不到,也没什么关系,便无所谓了,盯着他看,发现尉迟恭的裤裆也湿了一大片。 吕仲明心想…… 尉迟恭只忍不住好笑,告诉他男子到了十三四岁时,便会梦溢而出,吕仲明只听得满脸通红,哦哦地答了,尉迟恭说完以后,便问:“你怎么都十六了,还没经这事?” “我不知道啊!”吕仲明道:“从小到大没人教过我!” 尉迟恭笑道:“应当是你从小修仙,情欲不显,昨天晚上梦见什么了?” 吕仲明看着他,尉迟恭俊脸微红,舔了舔嘴唇,问:“梦见我了是不是?” 吕仲明窘得无以复加,正在想这两个梦有没有什么联系,打量尉迟恭,却见这家伙全身赤着,盘膝坐在榻上,一身肌肉精壮,不由得令吕仲明咽了下唾沫。 “我去……洗裤子。”吕仲明硬着头皮道。 他在外面把自己和尉迟恭的亵裤洗了,碰到湿滑液体时,又忍不住面红耳赤,半晌不知该说什么,回头看,见尉迟恭已换上武服出来,站在廊下。 第90章 他骨折的腿已好得差不多了,吕仲明这些日子逐渐给他以仙力疏通经脉,刺激骨骼再生,倒是不要紧,只有眼睛还一直蒙着。 “找天来试试那事?”尉迟恭忽然又问:“我教你怎么样?你会喜欢的。” 吕仲明红着脸,搓尉迟恭的短裤,不吭声。 尉迟恭又一瘸一拐地走过来,伸手抱着吕仲明,在他耳边道:“待你试过那事了,就得天天求我陪你睡,你信不信?” 吕仲明抓狂道:“别说了——!” 尉迟恭哈哈大笑,亲了亲吕仲明的脸,这下却是认真的,吕仲明脑子里全是昨天晚上那一阵突如其来的快感,这下又被尉迟恭一亲,心里登时似被什么挠了一般,那感觉又来了,令他心里堵得满满的无法排遣。 “尉迟将军。”外头有人来了。 吕仲明:“……” 尉迟恭:“……” 尉迟恭眼看就要吃到嘴,又有人来通知,翟让与李密接见,吕仲明便收拾好东西,牵着他的手,尉迟恭拄着拐杖,一跛一跛地朝正厅去。 入内时,厅内满满地站了一地人,坐在中间的想必是翟让,翟让虎背熊腰,正在与身旁一名个头矮小的男人说话,那男人一见尉迟恭入内,忙亲自上前来搀扶,皱眉道:“尉迟将军怎么成这样了?!” 尉迟恭一手按在那矮小男人肩上,沉声道:“敬德虽双目不能见,却也能为魏公与蒲国公打仗,这条命,若魏公需要,尉迟便留在此处了。” 厅内所有人喝了一声好,尉迟恭被带到椅子上坐下,吕仲明扫视众人一眼,心里便有了主意。尉迟恭一句话便认出了李密,正是过来扶他的那小个子男人,而厅内正中的是翟让,翟让身旁有个与他些微相似的,想必是其兄翟弘。 李密便给二人介绍,瓦岗政权是论资排辈,从左首朝下,第一人便是单雄信。吕仲明与单雄信略一对视,单雄信便道:“小兄弟好身手。” “见过单大哥。”吕仲明道。 彼此心知肚明,两人早在大海寺外见过一面,那天日出前,吕仲明骑着白云驹,单枪匹马杀进重围,两箭险些取了翟让与单雄信的性命,还嚣张至极地喊了声项上人头暂且寄着,改日来取的话,如今却在这么一个境地中再见面,双方都是哭笑不得。 幸而单雄信也是爱才之人,一见吕仲明便起了招揽之心,吩咐人给他搬来座椅,让他也坐下。 左手第二人是徐世绩,乃是瓦岗军中最会打仗的人,秦琼分析了瓦岗连场战报后,曾经给此人下了一个批注,内容是若有缘,期盼与世绩一战。秦琼推崇的作战好手,吕仲明也不敢掉以轻心,朝他笑笑。 徐世绩却不苟言笑,看着吕仲明,似在观察他与尉迟恭二人的底细。 “这位哥哥你自然认识了。”李密又介绍道。 吕仲明看着第三个人,那人长着一张娃娃脸,眼睛明亮,皮肤白皙,明显是个英俊小生,然而肩宽手长,裸露的手臂上肌肉分明,又像个金刚芭比。 吕仲明实在想不起在哪儿认识这人,然而那人一开口便道:“刮了胡子便认不出我老程了?” 居然是程咬金!吕仲明险些倒了,没想到这虬髯大汉剃须后竟是成了个娃娃脸。吕仲明忙不迭点头。李密又介绍王伯当,王伯当自然也是认识的,接着一屋子人名,吕仲明听得头晕脑胀,逐一见过,尉迟恭寒暄几句,满堂人便静了。 尉迟恭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吕仲明接过。 尉迟恭道:“唐王在攻打霍邑一战中,不慎中箭,伤着了肋下,夏日炎热,长途跋涉恐伤口有染。” 王伯当已告知数人,想必昨天晚上一直不见他们,就是都在商量如何对付唐王派来的兵马与使者。翟让微微点头道:“唐王正当壮年,想必可痊愈,兄弟不须太担心。” 吕仲明送上李渊写的信,站在二人面前,犹豫了那么一瞬间,只是短短的一瞬,神色却收于诸人眼底。最后他把信交给了李密。 “大哥,你看看。”李密接过信,云淡风轻地递给了翟让。 翟让拆开信,先是看完以后递交李密,李密看完又传了一圈,尉迟恭便道:“唐王愿奉蒲国公为盟主,听瓦岗号令,并派两位世子先取河东,再取长安,待蒲国公打下洛阳后,再遣散家兵,在长安为众位设宴摆酒接风。” 李密缓缓点头,不置评价。 “愿复封于唐。”翟让道:“唐王当真这么说?” 尉迟恭未答话,李密却开口道:“李家三位世子成亲了不曾?” 吕仲明心中一凛,看来李密还不是这么好摆平的,便答道:“建成已成婚,世民与长孙家有婚约,元吉也已……订婚。” 翟让哈哈大笑,看了李密一眼,李密有点无可奈何,又道:“这年头,好男人都早成婚了,也就我与尉迟将军还打着光棍。” 那一下厅堂内又爆笑,尉迟恭嘴角微微上扬,片刻后,单雄信又道:“本想着与唐王麾下爱将一骋沙场,路上却出了这事,尉迟将军便请先好好休息,养伤罢。” 尉迟恭黯然道:“本想前来为蒲国公效力,没想到成了拖累,当真是对不住。” “不必自责。”李密又道:“本公已派人调查此事,假以时日,必将给二位一个交代。” 说这话时,吕仲明忍不住朝翟让一瞥,恰好翟让这个时候也在看他,二人目光对上,又马上各自不自然地移开。吕仲明心下转过不少计策,但既然尉迟恭说了,凡事交给他来解决,不必操心,便不多过问。 当天尉迟恭知道他们必定还有话商量,便与吕仲明告辞,又道若有军事吩咐,随时可朝他下令,虽然眼睛看不见,腿上又行动不便,但指挥战斗,也是可以的。 尉迟恭这么一说,反而没人能埋怨什么。 “出去走走?”尉迟恭道。 吕仲明一大堆麻烦事,尉迟恭的眼睛还没好,善无畏也推不倒,瓦岗军里虎视眈眈,正没主意时,尉迟恭又道:“带你出去逛逛,四周看看罢。” “你又看不到。”吕仲明乐了。 “带你去看。”尉迟恭答道:“我看不见,总不能让你一直陪我待房里,气闷,走罢。” 于是当天下午,吕仲明便与尉迟恭骑马出去,这次吕仲明骑前头,尉迟恭坐在他身后,外头阳光灿烂,吕仲明却心事重重,回头一看,见尉迟恭搂着自己的腰,低下头,把侧脸贴在他脖侧。蒙着黑布的俊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容。 “你怎么总是这么一副很镇定的样子。”吕仲明道。 “身处险境,你又磨磨唧唧定不下神。”尉迟恭随口道:“不镇定点能行吗?难道你要我成天唉声叹气,烦一些帮不上忙的事?” 吕仲明忽然觉得尉迟恭挺强的。不是武力,也非智谋,虽然这壮汉打架了得,策略也几乎无懈可击。但有一点是吕仲明十分钦佩的,就是他总是很有安全感。那种泰山崩于顶而不变色的泰然。仿佛什么事情,到了他手里,都会变成至于他主控之下。 包括昨天晚上在床上的时候……今天晚上要试试那个吗?吕仲明隐约又有点期待,那个的时候会怎么样?他说绝对不会弄疼自己,难道他会什么功夫,可以把那里缩小吗? “想什么呢,形容一下周围的环境。”尉迟恭吩咐道。 吕仲明便给他描述整个洛口仓城,包括街道,民居,百姓,洛口仓乃是中原第一仓,一年前李密打败了张须陀,直接进军洛口,夺取了隋朝最大的粮食根据地。这里的存粮足够整个天下吃上足足十年。 第91章 “但是粮仓前都有重兵把守。”吕仲明道。 尉迟恭评价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迟早有一天会死在他们的粮食上。” 吕仲明不禁动容,笑了起来。 “怎么?”尉迟恭问。 “去年在张须陀手下时。”吕仲明道:“我和你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他也觉得瓦岗不会胜,并非根据历史来判断,而是坐拥这么大的粮食根据地,又没有相应的政策,只会让己方陷入歧途。 “城外情况如何?”尉迟恭听到了什么,吕仲明答道:“全是逃亡的百姓,目测有二十万人。” 那景象极其壮观,二十万人围在洛口仓外,黑压压的铺满了整个平原,为的便是求一口饭吃。然而瓦岗的军队无情地拦住了百姓的去路,不愿开仓赈济。 人头攒动,流民哭泣的哭泣,高喊的高喊,他们也帮不上什么忙,尉迟恭便道:“走罢,回去的路上顺便买点酒,买点小菜。” 调查了全城,吕仲明发现洛口的情况不容乐观,李密虽然声势如日中天,己方的政权却存在诸多隐患。回到房中后,尉迟恭又起来,拖着伤腿,去翻东西。 “我来。”吕仲明忙道:“要找什么?” “大匣子里第四个小箱子,有一个布包。”尉迟恭坐在箱子旁,打开布包,吕仲明接过,打开一看,是数枚夜明珠。 尉迟恭道:“你去给程知节送个信,就说我想找他喝杯酒。” 吕仲明总觉得刚来第一天,就明目张胆地挖别人墙角多有不妥,且尉迟恭第一个挖的居然是程知节……是根据什么判断出来的? “不相信我?”尉迟恭问。 “没有。”吕仲明答道。他知道尉迟恭这么做,必有这么做的道理,尉迟恭又凑过来,吻了吻他的唇,说:“去罢。” 吕仲明心里一阵荡漾,穿过回廊时,发现自己赫然有点离不开他了,被亲吻的感觉仿佛会让人上瘾,每次温暖的唇触碰,莫名地令人心里觉得很舒服。 送完信回来,尉迟恭便坐在案前思考,末了吩咐道:“摆酒罢。” “能不能……”吕仲明道:“再亲我下?” 尉迟恭:“?” 尉迟恭一本正经道:“先办正事,待会再亲,办完正事你要怎么亲都陪你亲。” 吕仲明:“……” 吕仲明只好斟酒,思考,他的注意点完全不在瓦岗军上,而是在善无畏身上。其实生死是什么,他是半点也不关心的,毕竟自己好好的活着,且离死感觉还远得很,但如果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无法去说服对方,当然也打不败他,就算来横的,对方也不会心服口服。 心中一旦存疑,就无法获胜。这是他爹教的,吕仲明发现自己在金鳌岛还是学得太少了,至少从来没有交流过这些。 要如何在道理上以压倒性的优势解决掉善无畏呢? 吕仲明心中正充满问号时,程知节来了。 “眼睛怎么样了。”程知节带了一包猪耳朵,吕仲明便接过,尉迟恭道:“有劳挂心,过几天便能好了。” 程知节坐定,打量吕仲明,又瞥尉迟恭一眼,似在猜测他为何突然找自己来喝酒。 尉迟恭道:“这件东西,是唐王赏予敬德的,敬德特将其赠予知节兄,为答谢兄弟不杀之恩。” 一语出,吕仲明与程知节都是大惊,吕仲明没想到尉迟恭就这样把话给挑明了,实在是非常危险,那天偷袭他们的人里难不成就有程知节?尉迟恭武学修为甚高,说不定认出了埋伏在暗杀队里的程知节,也并非不可能的事。 程知节端着酒杯的手都在颤抖,酒水竟然洒了些许出来,许久后镇定下来,肃容道:“尉迟兄好眼力,怎么认出来的?” 尉迟恭蒙着黑布,说:“那夜我听你下令,你说了一声‘杀’。” 吕仲明暗道尉迟恭实在太厉害了,简直就是诛人诛心。程知节道:“废话少说,今天叫我过来,想必不是与我闲聊的。” “喝罢。”尉迟恭道:“我尉迟敬德还不至于做这等在酒中下毒的事。” 说毕尉迟恭喝了口酒,将自己喝过的杯放到程知节面前,又摸索着拿过他的酒杯,一饮而尽。 “好!”程知节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吕仲明给二人上酒,程知节笑笑,拿着那夜明珠,不说话,遗憾摇头。 尉迟恭道:“回去我不会告知唐王,更不会朝任何人提起此事,一言九鼎,知节大可放心。便当是不打不相识,交个朋友。” 程知节望向尉迟恭时,表情已有不同,点头道:“尉迟兄是条汉子。” “但我有一言相询。”尉迟恭又道:“究竟是谁让你来杀我们,盼知节明白告知,不必再瞒,以翟让为人,能撑起这么一份基业,不是做这种事的人。” 程知节默不作声,尉迟恭已得到他想要的答案,抿了口酒,笑笑道:“果然是李密想嫁祸给翟让。” 吕仲明:“!!!” 程知节终于道:“尉迟兄废了一对招子,心里却是比谁都清楚。” 尉迟恭却释然一笑道:“善无畏大师为我看过伤,连他也不知道是谁下的毒,可见毒药并非出自翟让之手。” “瓦岗能这么做的,只有李密了。”尉迟恭淡淡道:“只是我想不通,李密为什么要下手。” “王伯当送信过来。”程知节无奈道:“邴元真献计,让二当家在路上将你除去,这么一来,大当家与唐王反目成仇,李密便可趁机将此事推在大当家头上,收编你们的兵,再逼大当家……” “好计策。”尉迟恭笑道:“到时再做足准备,逼翟让交出手中最后的权利。” 程知节道:“善无畏是大当家的军师,来了瓦岗这些年,一直劝他与王世充议和,大家进洛阳去,方能谋后路。大当家打了这么多年的仗,也觉得累了……” 数人沉默,吕仲明不由得为翟让而悲哀,然而造反这条路,开弓就没有回头箭,或许翟让是个野心不大的人。但李密野心很大,他不甘心于割据一方,更知道在争夺天下的道路上,不吞并别人,就迟早会被别人吞并。 一山不容二虎,一年前魏征也说过,瓦岗的矛盾终于要爆发出来了。 程知节道:“大当家说过,他将我们带出来,走上这条路,有饭吃,就要给我们一条最好的路,哪怕天下大乱,战火四起,瓦岗的弟兄们也得保住性命。他知道自己不是个当皇帝的料,只是个山寨头子。所以他想议和,带着大家功成身退,尽己所能,过好日子。” “二当家也是为了弟兄们好。”程知节又道:“尉迟将军,现在已经够乱了……” “不会说的,你大可放心。”尉迟恭随口答道,知道李密与翟让矛盾一起,已是瓦岗濒临散伙的边缘,又道:“可李密近丧心病狂。翟大当家迟早要遭反扑,恕我直言,此地不可久留,知节兄,我如果是你,就会劝一句大当家,不会再把时间浪费在无谓之事上。及早离开洛口仓,否则以李密其人,步步进逼,迟早将走到那一步。” 程知节冷笑,答道:“只要弟兄们一天还在,知节就不会走,不劳尉迟将军费心了。” 尉迟恭又喝了口酒,淡淡道:“今天会因我一个外人起争端,说不定哪一天,这场争斗便会波及到自己人身上。若翟大当家愿来长安,我尉迟恭定会在唐王面前进言,不计前嫌,保他一生富贵,知节兄不如回去想想。” 程知节叹了口气,起身道:“不奉陪了,告辞。” 尉迟恭点头道:“请。” 程知节也没收那枚夜明珠,起身就走了,吕仲明看了会,说:“万一被李密知道怎么办?” “他不会说。”尉迟恭道:“他是翟让的人。” 吕仲明想起那夜遇袭,自己是丝毫听不出来的,尉迟恭居然能从一个字里辨认出程知节的口音,实在太也强悍,尉迟恭却笑道:“今天见翟让时,介绍到他的时候,是不是改变了容貌?” “对。”吕仲明答道:“他的胡子刮了。” 尉迟恭道:“本来我也只是怀疑他,拿不准,既然改变了容貌,让你也认不出来了,那么那天偷袭咱们的就必定有他。他心思没有这么慎密,在伏击咱们后,前来迎接,说是护卫,实际上是来查咱们底细,看我受伤重不重。见我目盲,你又注意到他了,回来后多半与李密商量过,才刮干净了胡子,以策万全。” 第92章 吕仲明推测良久,不得不承认确实是尉迟恭猜的这般,这是唯一的可能。珠子程知节没有拿走,吕仲明便收了起来,尉迟恭也早已料到他不会收,又喝了口酒,悠然道:“总有他不得不收的时候。” “什么时候。”吕仲明道。 “当他陷在敌阵里,咱们再杀出去救他的时候。”尉迟恭说。 “不一定打仗……”吕仲明沉吟片刻,而后仿佛想到了什么,笑了起来,说:“对,快了。” “快了。”尉迟恭眉头微微一扬,脸上带着自信神色。 李渊那边已经打到河东,距离他们出使已有将近一月,也就是说,河东要么已经打下来了,要么已经陷入胶着部分。吕仲明前几日无心分析策略,现在仔细想起来,昨夜瓦岗等人商量了一晚上,一定是李世民那边有了什么消息。而这个消息目前还瞒着他们,不让他们知道。 一旦李渊顺利破开关中平原,深入腹地,长安就是囊中之物。东都洛阳,西京长安,天下的两大重地被取其一,势必迫使李密在此处发兵,尽早取得洛阳。而李密此刻的战斗力,又不足支持瓦岗军全力西进,一战而平洛阳。 这场战斗,只有五成的胜算,尉迟恭十拿九稳,在黄河边上隋军与瓦岗军的对垒,将陷入苦战。到了那时,便有他们的用武之地了。 “再去送个信。”尉迟恭道:“让徐世绩过来喝酒,这人我认识的。” “认识?难怪。”吕仲明想起在厅堂上时,徐世绩打量他们,却没有参与寒暄。 尉迟恭解释道:“前年杨广亲巡时,他也在卫兵队里,喝过酒,有一面之缘。” 说着尉迟恭以拳支地,凑过来,又在吕仲明唇上一吻,说:“去罢。” 吕仲明于是又心里小鹿乱撞一番,穿过回廊去送信。 片刻后徐世绩来了,长叹一声,坐在尉迟恭对面。 “说实话,你们来得并不是时候。”徐世绩道。 尉迟恭开门见山道:“昔年冀州一别,徐将军风采依旧,如今再会,怎么混成今天这副模样了?” 徐世绩笑了笑,说:“尉迟还是与从前一般,辩才无碍。这一对招子何时能好?” 吕仲明看这俩人确实相识,便不插话,尉迟恭说“冀州一别”,显然多少是有点交情,说不定尉迟恭真能说动他。 尉迟恭喝了口酒道:“我眼睛虽然瞎了,心可没瞎。徐将军眼睛是好的,心却瞎了。” 徐世绩脸色一变,尉迟恭却道:“年前你在虎牢关下的豪情壮志,尽都去了何处?洛口仓前二十万百姓,只需一个命令,便能保住性命……”说着摇头冷笑道:“本想来替唐王招揽徐将军,现在看来,还是算了,喏,这是世子让敬德转交给你的,拿着。” 徐世绩沉着脸,答道:“世绩不敢担唐王厚望,也担不起尉迟将军抬爱,罢了,告辞。” 尉迟恭笑笑道:“祝徐将军高官厚禄,封妻荫子。” 徐世绩:“……” 徐世绩脸色铁青,不发一言,起身走了。 吕仲明看得哭笑不得,这又气走了一个。 尉迟恭大喇喇地一笑,吕仲明转念一想,便道:“你很会玩这招以退为进嘛,接下来呢?” “接下来……”尉迟恭刚起了个头,外面又有人来了,却是单雄信。 单雄信进来就道:“尉迟敬德,我带了名医来给你诊断。”身后跟的人赫然正是善无畏。 尉迟恭道:“久仰久仰。” 单雄信一副自来熟的模样,说:“既然是叔宝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不必客气。缺什么东西,让人过来说一声就是。” 尉迟恭点头,善无畏也是无奈,昨天本已给尉迟恭把过脉,却又不能让单雄信知道彼此之间早有交情,只得又规规矩矩,给尉迟恭按一次脉门。吕仲明在旁幸灾乐祸道:“名医,怎么样了名医。” 善无畏:“……” “莫要促狭。”善无畏淡淡道:“此病可治,但须得麒麟竭作引子。我与你开个方子,自己去抓药就是。” 吕仲明点了头,善无畏便提笔开了药方,吕仲明见与自己分析的相似,便欣然收下,内里有几味解毒药,显然是有针对性的。既是瓦岗中人下的毒,想必要瞒过善无畏也不容易。这样正好,免得自己再去找程知节要方子了。 “多谢善大师。”单雄信忙道。 善无畏又道:“病愈前切记不可饮酒,不可行房事。” 吕仲明马上就笑不出来了,善无畏起身,双掌合十道:“告辞。” 吕仲明终究还是被善无畏给整了,正哭笑不得时,单雄信又问:“叔宝如今过得如何?” 吕仲明便将秦琼、罗士信在唐王府中的际遇说了,单雄信闻言点头,笑道:“比我得志。” 吕仲明取出秦琼给单雄信的手书,单雄信看信,吕仲明正寻思要如何旁侧敲击时,尉迟恭一脚却挪过来,碰了碰吕仲明。吕仲明当即明白他的意思:别跟单雄信提任何招揽他的事。 “仲明,你是秦琼的小弟。”单雄信看完笺后,索性道:“我也不与你客套了,三天后,我去与蒲国公说一句,你二人便回并州去罢。” “单将军何出此言?”尉迟恭道:“既然来了,自然就得履行盟约,哪有临阵脱逃的道理?” 单雄信笑道:“实不相瞒,我们这边得到消息,唐王数日前已渡过黄河,与河东郡的屈突通僵持不下。” 吕仲明心下了然,果然与尉迟恭设想的相一致,单雄信又道:“扬州兵变,将近四万人弃昏君而走,辗转北上,归乡心切。而洛阳粮食耗尽,邀我们决战。这么一来……” “腹背受敌。”尉迟恭沉声道。 扬州的军队哗变了,朝着洛阳跑,而洛阳的军队要打垮瓦岗军,双方都想到洛口来争夺这天下粮仓,李密等人的军队被夹在中间,进退不得。局势凶险异常,说不定覆灭只在指日之间。 “五天后,蒲山公会出兵与王世充会战。”单雄信道:“就在北邙山下决战,此战攸关生死。敬德抱恙,不宜出战,不如就到偃师去。” 吕仲明提起一口气,正要开口,又被尉迟恭碰了下,心想真是够了,什么都不让说,单雄信又道:“偃师城中有我部队,敬德与仲明可先前往那处,待蒲山公得胜归来后,再班师于洛阳汇合。” 尉迟恭考虑片刻,而后点头道:“今夜会给单将军一个答复。” 单雄信便起身告辞离去,吕仲明看着尉迟恭,问:“为什么?” “他不会相信咱们。”尉迟恭道:“程知节、徐世绩、单雄信,这三个人里,只有单雄信最难说动,现在只要露出口风,他马上就会转头告诉李密,把咱们供出去。” “是吗……”吕仲明本想着秦琼的好兄弟,说不定是最容易打动的,但秦琼的信上既然没有提到替李渊招揽一事,想必也是觉得可能性不太大。 尉迟恭又问:“你不是知天命,能卜算的么?现在全看你了,李密这场仗,是胜是败?” 吕仲明不假思索便答道:“必败。” 尉迟恭如释重负,点头道:“这次我可把宝全押你身上了,含糊不得。” 吕仲明分析道:“将领不齐心,翟让与李密有分歧,翟让一直想与王世充谈判。如果没猜错的话,现在瓦岗应该有两派,一派以翟让为首,单雄信也是其中之一,他不想战,但冲着秦大哥的面子,也不想难为咱们,恰好你又双目失明,正好把咱们调到偃师城去。” 尉迟恭欣然点头,说:“我也是这么想,你很聪明。” 吕仲明抓狂道:“别再夸我聪明了!听起来好像在侮辱我……” 吕仲明简直拿尉迟恭没辙了,在别人面前他还能混个高人样,来了尉迟恭手下,感觉就想什么都被尉迟恭给压着。 尉迟恭带着笑意道:“继续说。” 吕仲明无奈道:“李密与翟让不和,这就是最大的弊病,上阵后双方必然会互相警惕,翟让表面上被说服了,心里却想着议和的事,无法齐心,此乃其一。其次,洛阳隋军有不得不打洛口仓的理由,而李密打洛阳,却心有犹豫。这也是阵前大忌。” 尉迟恭嗯了声,点头道:“隋军已近断粮绝境,打不下洛口,只有饿死这条路,别无他法,就算打下了洛阳,则是李密与翟让的新一轮较量,理论上是翟让称帝,李密封王,个中缘由,复杂异常。李密不会愿意屈居翟让之下。所以此战,实际上是大家都在求败,翟让不想打,李密希望翟让败。” 第93章 “此乃其二。”吕仲明又道。 尉迟恭忽然问:“你觉得翟让适合当皇帝么?” 吕仲明摇摇头,说:“人贵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不行,因为没什么野心,建立瓦岗只是为了活下去。而李密野心太大,将所有东西都看成了称霸的工具,更是不行。” 吕仲明又道:“瓦岗军盘踞洛口已一年有多,军纪松懈,所谓生于忧患而死于安逸,正是如此。打不下退路,还有洛口这座可吃十年的大粮仓,兵员战意不强。” 尉迟恭赞许点头,又道:“二十万百姓围城,却不愿开仓赈济,已失民心,此乃其四。是以必败,收拾东西,准备动身。” “去哪?”吕仲明茫然问。 “杀他们个回马枪。”尉迟恭道:“通知李靖,动身拔营,不去偃师城,到北邙山下观战,待得李密要败时,再突转杀回,作为一支奇兵,专挑他们落败的将领救,确保徐世绩、程知节这两人安全。” 吕仲明:“……” 尉迟恭:“咱们就埋伏在北邙山下,差不多了再杀出来……” 尉迟恭兴致勃勃地说着,吕仲明却觉得他实在是太有意思了,看着他的眼神充满了崇拜,这人要是活在数百年前,说不定是一员足够与自己父亲匹敌的大将。 尉迟恭说到一半,发现吕仲明不搭腔,茫然道:“怎么?不妥?” “没有。”吕仲明乐不可支,凑上去,在尉迟恭唇上轻轻一吻,尉迟恭刷一下,脸庞登时红了。 “不忙。”吕仲明起身道:“我还有点事去办,回头再找李靖。” “去哪儿?”尉迟恭道。 “给你找药。”吕仲明答道。 尉迟恭还有点不放心,吕仲明却安慰他:“善无畏不会找我动手,放心吧。” “为什么?”尉迟恭问。 “因为我有些事情还没想通。”吕仲明笑道:“还不到彼此动手的时候,很快回来。” 吕仲明拿着善无畏给的方子,里面大多数都是他认得的药材,起初他也打算给尉迟恭这么配药,只是不太清楚那种绿色粉末的毒性。善无畏的方子令他确定了毒药成分,想必瓦岗军使用的这种毒,瞒不过善无畏的眼睛。 善无畏不在府中,吕仲明配了一半药,又在城里找药店,找到了李靖,李靖正在军营里读书,答道会尽快作准备启程。又骑马带着吕仲明找药材铺。 “出发前能治好么?”李靖问。 “没这么快,十天半个月差不多。”吕仲明答道,两人沿途经过市集,买够了药材,吕仲明便回去给尉迟恭配药。 回去时,听到房内传来对答声,吕仲明登时一凛,李密终于来了! 尉迟恭答道:“蒲山公不必再多言。” 房内气氛凝重无比,仿佛下一刻,两人就要拔刀相向。 李密答道:“敬德,你我说话,俱不必拐弯抹角,唐王会派你带这么一千人前来,足见对你毫不重视,河东战况日益胶着,屈突通守御河东,若无功而返,回到并州,从此一蹶不振,难不成你还要回去?” 尉迟恭摇摇头,李密又道:“既来之,则安之,本公可许将军一诺……” 眼看李密又要相逼,吕仲明知道须得自己解围了。 “这是什么糕!”吕仲明看到桌子上放着的一盒东西,像是好吃的,瞬间冲进去。 李密:“……” 尉迟恭哈哈大笑,吕仲明把药一扔,便道:“两位继续。”说着便抱着那盒糕点,坐到一旁去了。 李密也是了得,居然可以做到完全无视吕仲明,看着尉迟恭,尉迟恭沉吟片刻,而后道:“蒲山公好意,敬德心领。” 李密看了侧旁的吕仲明一眼,脸色不太好看,起身点点头,说:“那么三天后,某来为尉迟将军送行。” 尉迟恭起身送客,吕仲明满嘴糕,正要起来,李密却拱手告辞了。 李密走后,尉迟恭哭笑不得,说:“咱们在这边挖人的墙角,对方却开始挖咱们了。” 吕仲明唔唔,看着尉迟恭,刹那间,他隐约感觉到了一点点——尉迟恭对李密的条件,也有点心动。 “跟着他的人是谁?”吕仲明问。 尉迟恭答道:“裴行俨。” “他许你什么?”吕仲明问。 “许我取下洛阳后,便封我天下兵马大元帅。”尉迟恭道:“只是说,跟着唐王过日子没什么前途,翟让又想杀咱们,你觉得呢?” 李密辈分甚高,若论资排辈,李密是当年杨素的门客,与杨玄感一起长大,而杨素乃是皇帝杨广的长辈,李渊则是杨广的表哥。也就是说,李密与李渊见面,互称兄弟,李世民见到李密也得客客气气叫一声叔。 吕仲明道:“前来招揽,什么也不送,好歹也给点钱什么的……” 尉迟恭:“喏,送的不就是那两盒花生酥,已被你吃掉一盒了。要不是他对咱们动手,说不定我还真的会考虑考虑。现在倒好,花生酥还不回去了,只能投靠他们了。” 吕仲明咬牙切齿道:“要投靠你自己去!蟹蟹!我只是吃了你那盒,我自己那盒还可以还回去呢!” “你现在追上去还?”尉迟恭调侃道。 吕仲明忽然灵机一动。 “我跟着去听听看。”吕仲明小声道。 “当心被发现了。”尉迟恭说。 吕仲明摆手,吃着花生酥出去跟李密了。 院外,李密转出来,裴行俨道:“二当家,尉迟敬德此人想必吃软不吃硬,待李渊吃了败仗后,再劝他不迟。” “待到那老小子铩羽而归。”李密站在院中,叹道:“再投我的尉迟恭,就不是我想要的尉迟恭了。” 吕仲明轻手轻脚,跟到一墙之隔的院后,李密与裴行俨甚至整个瓦岗寨,对尉迟恭的警觉性都低得近乎没有,一个瞎子,带着个小少年,能做出什么事来?然而吕仲明偏偏就走出来偷听了。 “倒是他身边那叫吕仲明的。”李密道:“一副贪吃好色的品相,不定可利用他下个反间,让他回去后朝李渊分说……” 两人一边说一边远去。 吕仲明听到这话时险些就咆哮着把墙推倒了,什么贪吃好色!你才贪吃好色! 幸好李密与裴行俨走得快,否则多半就要被墙埋在下头了。 当天黄昏,尉迟恭又问:“李密怎么说?” 吕仲明答道:“我看上去就像个贪吃好色的样子吗?” 尉迟恭一愕,继而大笑起来,说:“你是贪吃,不过我喜欢,我还想你再好色点。” 吕仲明听到这话时不由得就窘了,尉迟恭蒙着眼,又笑道:“起初我还想过,你是不是不爱我这种,爱秦琼那样的?” 吕仲明更窘,挠挠头说:“没有。其实我爱怎么样的,我自己也不清楚。” 尉迟恭道:“过来。” 吕仲明爬到榻上去,搂着尉迟恭,尉迟恭要来吻,吕仲明却一脸抽搐的表情,既好笑,又无奈地避开他,解下他蒙着眼的布条,给他敷药。 尉迟恭伸出手,在吕仲明身上摸来摸去,吕仲明抓狂道:“你这么搞我怎么敷药!糊你一熊脸啊!” 尉迟恭笑了起来,吕仲明给他眼睛上好药,尉迟恭摸到他的手臂,拉着他的手,按到自己的小腹上。 吕仲明呼吸瞬间窒住了。 “你好色么?”尉迟恭低声问,并以鼻梁亲昵地摩挲吕仲明的侧脸,拉着他的手朝自己小腹下摸,摸到腿中那物,已硬邦邦地直立起来,尉迟恭引着吕仲明来握,让他握住。 吕仲明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心中确实有种奇异的感觉。尉迟恭那物已硬得渗水,雄壮而充满力量感,吕仲明忍不住吞了下口水,又感觉尉迟恭的手伸进自己衣服来,放肆地摸着他。 “不能行房。”吕仲明忽然又想岔了,提醒道。 “就摸摸。”尉迟恭简直就是头饥渴的狼,他的大手摸着吕仲明时,仿佛整个人都有种难以言喻的嚣张感,令吕仲明为之而颤栗。吕仲明握着尉迟恭的那个,僵硬地跪坐着,一动不动。 尉迟恭下面翘了翘,大笑起来,笑容里带着调戏的味道,伸手去摸吕仲明身下,说:“哟,你也不小。” 吕仲明只觉得好笑,心里又有点小快感,那是两人彼此赤着相见,全无阻隔的快感。 “别……别摸了。”吕仲明的气息粗重起来,感觉自己被摸得有点痛,还不是粗糙的皮肉痛,而是下面很难受。 尉迟恭小声问:“痛?” 第94章 “有一点。”吕仲明伏在尉迟恭肩头,尉迟恭道:“那不摸了,睡吧。” 尉迟恭出乎意料的温柔,吕仲明反而不太自在,一晚上蹭来蹭去,感觉像是没吃饱没吃爽的样子。 这天起,吕仲明每天给尉迟恭换药,打理他的双眼,但着急也没有用,至少要十天才能好转,他忽然间觉得尉迟恭暂时性的失明也是好事。至少迄今为止,不会有人来安排他们做什么事。 唐王派出来的使者,一个是瞎子,一个是傻子,一个是反骨仔。想必大家也觉得这个小分队不靠谱,战斗力更是平平,自然没人给他们任何期待。 数日过去,尉迟恭倒也乐得与吕仲明悠闲自在地过,直到翟让派人前来通知他们调防的那天,李密亲自来送这队人出城。尉迟恭双眼还未好,骑着马在城外,李靖已整军在此处等待。 “近日颇为忙乱。”李密道:“待我先平了王世充,再与敬德好好谈谈。” 尉迟恭点头,抱拳道:“这就去了。” 军队开拔,这次所有人都骑着马,刚转过平原,进入北邙山腹地时,尉迟恭便道:“下令全军扎营。” 吕仲明驻马高处,观测地形,古有生在苏杭,死在北邙一说,此处乃是千年来龙穴首选之地,风水极盛。叫来李靖,三人开了个会,猜测王世充与李密双方的行军路线,末了尉迟恭扔了树枝,说:“大家守株待兔罢。” 李靖道:“蒲山公没招揽你们?” 尉迟恭摇头,无奈笑了笑,吕仲明道:“那天他说了什么,我还不知道呢。” 尉迟恭道:“让我捅了药师,跟唐王决裂,这可太能想了。” 李靖淡淡道:“若对尉迟兄有用,李靖人头自该送上。” 李靖径自去排兵布阵,力求不被任何人发现,埋伏在北邙山中,这座山极大,只要有心藏匿,不被人发现是很简单的事,一连数日,吕仲明担起了侦查之责,每天监视黄河边的动向。果然数日后,洛阳守军大举渡河,而洛口处的瓦岗军也开始集队,分作多路,开向北邙山中。 双方预备在山下一战,各自安营扎寨,吕仲明坐在一个陡坡上的参天松树顶端,远远望去,遥远的天地尽头,黄河犹如咆哮的巨龙,滚滚向东。 李靖在树下喊道:“河东的信来了!” 吕仲明马上下去,李靖手里拿着一封信,内里是关于李渊与屈突通僵持不下,在河东对垒的军情,李世民力谏绕开河东郡,直取长安。毕竟此刻王世充正在与李密作战,无法抽身,函谷关下守军又不能抽调。 尉迟恭道:“唐王别的都好,就是容易拿不定主意。” 吕仲明也知李渊此人优柔寡断,但临走前他已经下了最重的猛药,不仅留下锦囊,又提醒李世民,不可在河东拉锯,如果这都无法让李渊下决心,那别的地方也都不用打了,回家去罢。 三人正在参详军情时,远处突然传来鼓声。 “打起来了!”李靖道。 “快快快!”吕仲明道:“我最喜欢观战了!一起去!” 李靖道:“你们去罢,我留守。” 吕仲明果断骑上马,带着尉迟恭,抄小路前往高地,隔岸观火吕仲明是最喜欢的,自己不用亲历打仗,累得要死,且不必担心己方胜败,还能通过对全局的观测学到不少东西。 “就这里。”尉迟恭侧耳辨认风里传来的声音,说:“不要再往前了。我怕保护不了你。” 吕仲明便驻马悬崖,手持长弓,遥遥望向北邙山下平原,此刻正是中午,王世充带领的军队扛“隋”字大旗,而李密的旗号则打一个“魏”字。双方开始了第一轮的冲锋。 风云色变,此刻正值炎炎夏日,汗流浃背,整个大地上滚滚烟尘,都在颤抖。吕仲明一边看一边给尉迟恭解说,只见瓦岗军中,李密一触即退,在外围游走。反而是翟让的军抗住了主力。 左右两侧各两千兵马,对王世充的主力发起了冲击。 “左边是‘程’字的帅旗。”吕仲明道:“右边是裴行俨。” 尉迟恭道:“后面有接应么?” “没有。”吕仲明答道:“可能只是试探。” 双方酣战片刻,烟尘弥漫,什么都看不见了,片刻后一阵风吹来,烟尘方散,瓦岗一方鸣金收兵,王世充的队伍正要后退,倏然瓦岗方又有一队杀了出来。隋兵措手不及,登时大乱。 “啊!”吕仲明道:“程知节又杀回去了。” 尉迟恭道:“翟让的人呢?” “没有人协助。”吕仲明看到那队人冲进王世充的战阵中,说:“翟让他们也没有出来,不是商量好的。” 隋兵经历了一小阵混乱后,马上又组织起反击,压制住了程知节的队伍。吕仲明马上道:“哎!太可惜了!” “程知节陷进去了?”尉迟恭听出来了。 “没有。”吕仲明道:“偷袭失败了,没有人接应,本来刚刚那一下隋军已经乱了。” “说不定程知节回去以后还要挨骂。”尉迟恭笑道。 “嗯。”吕仲明道:“瓦岗虽然有十万人,但是顾头失尾,彼此之间意见不统一,各自为战,容易错过机会。” 两人又在山崖上站了一会,见黄河边的战局显然没有再打下去,便回去了。一连数日,双方互有骚扰,都是擂鼓过三巡便停下,始终没有展开大战。将近五天后,终于开始了一场偷袭战。 当天夜里,吕仲明是被李靖叫起来的,急急忙忙地赶去观战,发现战场上简直是就混乱得一比,瓦岗军跑到黄河边上去了,而隋军则快要扑到山里来了。 “这是在干嘛?”吕仲明莫名其妙道。 “应该是双方都想趁夜袭营。”尉迟恭道:“结果都凑巧碰上同一个深夜了。” 吕仲明心道这也够意思了,第一次听说有这么打仗的,近四更时,李密的军队又回头反扑,第二次交战,结果王世充居然还有暗招,只见黄河边全是渡河而来的兵马,上百艘船只送来了生力军。 这一下李密麻烦了,被隋军夹在中间,进退不得。 “去救吗?”吕仲明道。 “再等等。”尉迟恭道:“李靖,提前准备。” 天明时分,尉迟恭问:“现在能解下布条不?” 吕仲明沉吟片刻,答道:“最好不要。” 尉迟恭道:“你带我征战,走,咱们去救人。” 吕仲明惊讶,尉迟恭笑道:“性命就交给你了。” 吕仲明道:“你腿才刚好……” 尉迟恭:“怕?” 吕仲明抓狂道:“你这个熊!谁怕谁!” 尉迟恭朗声大笑,吕仲明二话不说,去骑马过来,尉迟恭翻身上马,吕仲明把长槊塞在他手里,上马时长腿一扫,尉迟恭听到风声,瞬间后仰。险些被吕仲明无影脚扫下马去。 吕仲明:“……不好意思,霸气侧漏了。” 尉迟恭:“你这上马动作跟谁学的。” “我爹!”吕仲明怒吼道:“儿郎们!随我来!杀——!” 北邙山下,隋军来了增援,士气大振,瓦岗军退入山中,孰料山中却已被设下埋伏,低处开始放火。 一连近半月没有下过雨,时近夏末秋初,风高物燥,火一点燃,登时顺风燃起,越烧越旺。满山黑烟,瓦岗军退入山中后登时自乱阵脚,被烧死的,熏死的不计其数。吕仲明刚冲出去就大声咳嗽,自己一行正在逆风处,烟从黄河边的入山口刮过来,尉迟恭马上一手捂着吕仲明口鼻,说:“找水!” 吕仲明侧过身,伏在尉迟恭手背上,左手提马缰,右手凌空划出一道符文。 “唔。”吕仲明闷着声音道:“绕山走……” “什么?咳……咳。”尉迟恭也被烟呛着了。 天蒙蒙亮时,山火汹涌袭来,目不能视,伸手不见五指,吕仲明在黑烟中又划出一道符,那道符文闪烁着金光,犹如被剑指划出的一条金龙,瞬间没入茫茫山体内。 尉迟恭:“你在做什么!咳……咳……” 吕仲明:“鬼画符——!” 随着奔马一路疾驰,吕仲明一个又一个的符文挥洒而出,没入山体,紧接着冲到龙脉尽头,吕仲明咬牙切齿,犹如便秘般大喝一声。 “给我起——” 轰然巨响,犹若龙吟,四面八方阴云密布,吕仲明剑指在那一瞬间,勾住龙腭,奋力一提。重压令白云驹稍稍朝下一沉,继而纵声长嘶。 第95章 北邙山内蜿蜒千里的龙脉被彻底惊醒,继而在雷鸣电闪中发出轰声,冲向天幕! 只是惊鸿一瞥,那气脉化作的巨龙便散于空中,然而仿佛有一只巨兽在天地间惊醒,伴随着雷霆般的嘶吼,暴雨倾盆而下! 那一下浇熄了大半个山峦的烈火,天地为之色变,尉迟恭吼道:“不是说不能改变天气的么?” “这里有龙脉!龙属水!”吕仲明抹了把脸,大声答道:“驾!” “杀——”李靖率领一千唐军前来参战,挑起“唐”字大旗,杀进了峡谷。 峡谷内混乱不堪,到处都是在拼杀的隋军与瓦岗军,北邙山地势绵延,冲进山中后被浓烟一激,将领们都失去了方向,各自为战。高处滚下落石,徐世绩力战不敌,被对方杀得人仰马翻。 “撤退!”徐世绩吼道。 然而箭雨飞射,已辨不清何处是己,何处是敌。 一声炸雷般的怒吼响起。 “徐将军但请先撤!唐军为你们断后!” “杀——” 尉迟恭、李靖、吕仲明率领己方军队杀进了战团,唐军在高处发动冲锋,犹如一架绞肉机般卷过峡谷,隋军瞬间大乱,徐世绩手持长槊,喝道:“尉迟将军!我来助你!” 一箭旋转着飞来,射向徐世绩后颈,然而吕仲明眼明手快,一松弦,另一箭闪着金光平地飞起,将那暗箭劈开。 徐世绩几乎难以置信,远远看着吕仲明。 “快走!”李靖大吼道。 唐军掩护徐世绩的军队,撤离了峡谷,吕仲明喊道:“徐世绩在哪里!徐世绩!” “在这里!”徐世绩道:“都过来集合!” “一号救出来了!李靖!走!”吕仲明道,朝徐世绩一挥手,笑道:“886——!” 徐世绩:“……” 这一千唐军越过山岭,在远处哨箭的指引下冲向侧岭,这是退入邙山后战局最危险的地方,背后是茫茫树林,前面则是上万追兵。王世充亲自领军前来,誓要将程知节格杀! 程知节浴血苦战,身中一槊,长槊从腹部穿出,将他钉在山壁上,周围士兵已死了遍地,王世充拉开长弓,要射箭的瞬间,远方却一箭飞来。 那一箭跨越上百步,从程知节背后掠过,擦过他的侧脸,带起一篷血花,直取王世充咽喉! “大将军!”左右色变,王世充眼中映出一抹金色,那一箭已到了跟前,先断其长弓,再裂其弓弦!紧接着一声轻响,去势未衰,将他的护心镜射得粉碎,在天光下化作齑粉飞散,王世充被那一箭激得重伤呕血,倒飞出去。 “尉迟敬德来也——!”尉迟恭怒吼道。 上千骑兵竟是悍不畏死,直接朝王世充的本阵发起了冲锋! 唐军这一下冲锋是在狭长的峡谷内展开,冲击力非是平原对撼可比,隋军来不及拒马设盾,登时被冲得大溃。 “差不多就行了!”吕仲明喊道。 尉迟恭吼道:“不是这么说!应该喊——敌众我寡——” “撤!”吕仲明笑着喊道。 唐军一轮冲锋后便后队变前队,吕仲明抓住受伤的程知节,将他拖上马来。 吕仲明:“二号种子选手!” 李靖忙抱着程知节,让他伏在自己身后,程知节满身是血,不屑一笑,折断胸前的马槊,将腰腹处贯穿了自己身体的长槊抽出来。 “好汉子!”尉迟恭听到血溅之声,忍不住喝道。 程知节不住发抖,在颠簸的战马上淌下一条血痕。 吕仲明道:“带他回去疗伤,李靖!交给你了!” 尉迟恭笑道:“886——” 两队人在峡谷出口处再次分兵,李靖带程知节回营地救治,尉迟恭则吩咐清点伤员,所有人换上绊马勾索,在谷地低处整备。 出战一千,除却李靖带走的二百人,己方折损了将近八十。 大多是在搭救程知节时冲锋死去的,吕仲明叹了口气。 “走。”尉迟恭仿佛总是知道吕仲明在想什么,催促他调转马头,驰向平原外的低地。 单雄信显然也陷入了苦战之中,这一次吕仲明不敢再贸然冲击,毕竟平原地势开阔,一旦遭到反冲锋,说不定整队人马都要折损在这里。骑兵各自下马,在马蹄上裹好棉布,穿过树林,无声无息地冲出了平原。 “杀!”唐军从旁杀出,吕仲明一箭将敌方千户射落马下,尉迟恭抽出背后斩马重剑,双手平握,白云驹奋力嘶鸣,马匹一冲。 登时沿途爆出一路血花,单雄信一惊,然而见是唐军,忙道:“援兵来了!杀回去——!” 瓦岗军登时士气大振,再次掩杀而去,唐军扯着绊马勾索纵横来去,两人一骑,沿着外围两翼,以奔马之力将敌方马上士兵纷纷扯下马来。 “三号选手突围!”吕仲明道。 “后会有期,单将军!”尉迟恭遥遥道。 单雄信一解围,马上道:“我跟你们一起去!” 黄沙滚滚,到处都是一场大雨后的泥水,太阳从云层后现身,李密的部队已杀得血流成河,单雄信与尉迟恭两队兵马赶至,掩杀进去。 这下已是最后的较量,双方硬碰硬,再无任何技巧可言,吕仲明的箭一根接一根射出去,乃至箭囊已空,便双手一回扯,刹那间漫天箭簇掉头飞来,落入他的箭囊之中。 尉迟恭双手持斩马重剑,在吕仲明身后,几乎是劈砍开一条血路,犹如一把尖刀刺入了敌阵。 己方厮杀正酣,远方又有人吼道:“翟让来也——众位弟兄,随我杀回去——!” 翟让一到,士气登时大振,瓦岗军重整旗鼓,犹如饿狼般杀向隋军,三次冲击后,隋军终于放弃了抵抗,逃进了北邙山中。 李密一身是血,倒在泥水地里,不住喘气。 单雄信再次整队,清点人数,出兵时李密的中军有两万人,现在只剩下七千。 翟让第一件事便是过来看李密,兵士们围得水泄不通,吕仲明推开人,来到李密身边,李密嘴唇不住哆嗦,看着吕仲明,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吕仲明为他把脉,片刻后答道:“虚脱了,带他回去,给他喝水,用姜汁擦身,否则容易引发中风,快!” 北邙山烟尘滚滚,翟让马上把李密抱上马,让人带他回城。 尉迟恭站着,力战而手臂不住发抖,一阵风吹过平原,浑身鲜血的翟让摘下头盔,扔在地上,抱拳道:“尉迟将军。” 尉迟恭没有说话,是时只见翟让屈膝朝尉迟恭一拜,沉声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此战铸成大错,翟某替各位弟兄,答谢尉迟将军大德!” 翟让一跪,士兵们纷纷跪下,尉迟恭目不能见,却隐约猜到发生了什么事,忙道:“仲明,快扶大当家起来。” 吕仲明忙扶翟让,说:“此地不可久留,先回去再说罢。” 当天深夜,瓦岗军内爆发了前所未有的争吵,翟让指责众人,不该这种情况下夜袭,李密则愤怒翟让的接应。 “沿着邙山设下的关卡都在哪里?”翟让怒道:“居然会让王世充的手下绕过咱们的防线,进到山里,放火伏击?!” 李密疲惫道:“北邙山绵延百里!怎么设防!速战速决才是上策……” 另一名将领上前要分辨,却被翟让一巴掌打翻在地。 翟让冷冷道:“李密,非是我要与你较一时长短,那都是弟兄们的性命,今日要不是尉迟恭率军来救,瓦岗的基业,就要尽数交代在这一战里!” 李密吃了败仗,只得忍气吞声,单雄信又道:“大当家,请息怒。” 翟让几乎忍无可忍,走了几步,又险些想拔刀把李密捅了,愤怒道:“轻敌自大,营地背后连拒马桩也不树,李密,你征战多年,骄兵必败的道理你也不知道?!” “李密愿领罚。”李密已不敢再辩。 尉迟恭坐在一旁,沉默不语,吕仲明则躬身在他面前,耳中嘈杂争吵犹若无物,小心地解下尉迟恭蒙眼的黑色布条,再拧干布巾,为他仔细擦干净眼前的膏药。 “好了,睁开眼睛试试。”吕仲明小声道。 尉迟恭睁开眼,眯了一会,不太适应光明,片刻后恢复了视力,看着吕仲明,眼中带着笑意。 “看见了?”吕仲明关切地问。 “看见了。”尉迟恭道。 厅内一片混乱,单雄信在与李密争吵,然而在尉迟恭的眼里,这世界中,仿佛只有吕仲明一人。彼此沉默对视,尉迟恭的目光落在吕仲明的唇上。 第96章 两人身边,仿佛有一个无形的小天地。 吕仲明脸上正一红,尉迟恭却拉起他的手,侧头道:“几位将军,且先听我一言。” 一语出,厅内终于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看着尉迟恭。 尉迟恭道:“为了救四位将军,我麾下一共牺牲了一百一十八条性命,都是追随我前来此处,为瓦岗效力的汉子。” 尉迟恭的声音浑厚,又道:“我想,战死的弟兄们一定不愿看到现在的场面。不如诸君先将这些话放一放,计议仔细,要如何退去北邙山下的王世充大军如何?” 众人都觉面目无光,尉迟恭又道:“先告辞了。”说毕便与吕仲明携手离去。 当夜,月上中天,李靖匆匆来报信,却是喜讯。 “唐王掉头直奔长安。”李靖道:“长安城应当是能破了。” “我看看。”尉迟恭接过信,里面是李世民亲笔写给他们的,果不其然,唐军与隋军在河东展开了长达将近一个月的拉锯战。裴寂力劝李渊先平隋军大将屈突通,双方僵持不下,最后在李世民一再坚持下,李渊打开了吕仲明留下的锦囊。 一切都在吕仲明的预料之中,锦囊内只有八个字:瞒天过海,暗度陈仓。 锦囊留书促使李渊下了最后的决定,分兵绕过河东,直取长安。 “你怎么知道唐军会僵持?”尉迟恭问。 “猜的。”吕仲明笑笑道。 “他也不容易。”李靖唏嘘道:“就怕走错一步棋。” “其实大可以不必这么谨慎。”吕仲明道:“以现在的局势而言,容错率还是很高的。” 吕仲明看着信出神,李世民在信件末尾提及局势有变,袭击长安是攸关生死的一战,如果可能,务必放弃瓦岗这边,回师来援。 “你的事办完了么?”尉迟恭问。 “还没有。”吕仲明笑笑,答道:“我还没想通,没想通,就难以下战书。” “想通什么?”李靖问道。 吕仲明折好信,沉吟片刻,这些天里的经历,已经隐隐约约,对他有所启发,生是什么,死是什么?尉迟恭手下无数兵马,李世民、李密、王世充……动辄上万人的交战,在许多人眼中只是一个数字,两万兵员,十万兵员……可一旦到了战场上,这些数字都化作了活生生的人。 每一个士兵,都是鲜活的生命,有着喜怒哀乐,就像他吕仲明一般,从小在父母的身边长大,养大后,为了这样或者那样的理由去参军,犹如蚁群一般冲锋陷阵,最终将性命牺牲在沙场上。 “生死是什么?”吕仲明问。 李靖有点意外,说:“这不是你们道家钻研的事么?” 吕仲明嗯了声,期待地看着李靖,李靖道:“在认识红拂以前,生对我来说,是安置身心,认识红拂,前往并州之后,一生乃是寻找我自己的位置,不甘人下,在乱世中找寻一席之地。” 吕仲明点点头,正在这时,翟让亲自来了。 翟让铠甲未卸,满身血气,在厅堂内坐下,长叹一声。 吕仲明打量翟让,他对这家伙印象好不到哪里去,毕竟也是他和李密那笔烂帐,才害得他们这么狼狈,要不是尉迟恭能打,说不定两人就有大麻烦了。尉迟恭去救他手下这么多人,目地也是为了挖他的墙角,大家谁也别说谁狡猾。 “尉迟兄弟,我轻信李密,对不起你们。”翟让沉声道。 尉迟恭一听便知翟让已经都调查出来了,只是微微一笑,答道:“不碍事,伤已经好了。” 翟让倏然动手,两根手指居然是朝自己双眼戳去,吕仲明与尉迟恭同时色变,闪电般的瞬间出手,饶是如此,翟让手指却依旧戳中了一双眼睛,吕仲明与尉迟恭合力,险些就拉不住。 “你疯了!”吕仲明道。 尉迟恭惊魂犹定,幸亏及时拉住翟让,尉迟恭愤怒道:“翟让!如今大敌临头,你不去准备退兵,为你小弟的错,还我一对招子有什么用?!” 翟让双目流泪,红肿,长叹一声。 吕仲明这下对他彻底改观,已不再膈应他了,转身去拿来尉迟恭用剩的药膏,小声道:“来,我给你上点药。” “李密日益骄纵。”翟让道:“但也因为他,瓦岗才有今日之盛。我还记得当年刚认识他的那一天。” 那时候李密犹如丧家之犬,杨玄感兵败如山倒,参与起义的兵员一夜间满门抄斩,李密先逃到冀州,再逃到太行山以东,在村镇中结识一名秀才,娶了个妻子,结果被人告发,不得不抛弃丈人一家,自己逃跑。 李密四叩无门,起义军首领都不愿接受这人,李密空有满腹策略,却投奔无门,最后来到滑县,翟让率军抢粮归来,见李密系了根绳子,悬在树下预备上吊,便救下李密,将他带了回寨中。 “我不懂争天下。”翟让叹道:“也不想当皇帝,唯一的念头,就是带着弟兄们安守一方,有一口饭吃,这些时候,李密说洛口仓可取,我便带着弟兄们去打,我只会打仗,也只能打仗。我把弟兄们带上了这条路,却不知该走向何处,李密想的越来越多,我总是跟不上他。” “他的初衷是好的。”翟让道:“我已撤去他兵权,令他闭门思过,尉迟将军大度,若唐王问起,翟让将一力承担。” 尉迟恭看着翟让,不禁有些动容。 翟让脸上有一道刀疤,赤裸的手臂上满是伤痕,可见确实是身先士卒,历经连场大战,尉迟恭叹了口气,说:“大当家想的,我都明白。” “打仗很累。”尉迟恭给翟让斟上酒,说:“杀人杀得手软,有时候,只想安安稳稳,过过自己的小日子。奈何这世道,你不杀人,别人就来杀你。” “是啊。”翟让端起那杯酒,一饮而尽,说:“来日若有变数,我还想请尉迟将军一件事。” 尉迟恭眉毛微动,期待地看着翟让。 “天下大乱既起,必有明主现世。”翟让道:“这是魏征说的,若可能……” 说到这里,翟让却沉吟片刻,而后道:“罢了,此话本不该说,就此告辞。” 尉迟恭也没有再问,起身道:“大当家慢走。” 翟让站在院子里,回头看了一眼,天气闷热,小雨下了起来,他便这么站在雨里。 “大当家留步。”吕仲明终于替尉迟恭问出了那一句话,也替翟让说出了那句话:“唐王不日间将东来,大当家可愿意与唐王一晤?” “不了。”翟让想也不想,淡淡道:“若真有那一天,我想请尉迟将军,把我的小弟们带到唐王面前,善待他们。” “那你呢?”尉迟恭问。 “我留在洛口,陪陪李密。”翟让道:“我已勒令他终身不得再离开此城一步,我在这里当个县令,不管是谁当皇帝,我就帮着他看看粮仓,陪李密喝喝酒,也是好的。” 尉迟恭一笑,翟让难得地也朝他们笑了笑,一抱拳,转身告辞。 翟让走后,吕仲明唏嘘实多,本想前来坐收渔翁之利,没想到最后却是这么一个结果,只能说是人算不如天算。 “准备全军撤退罢。”尉迟恭道:“咱们已经起不了多大作用,翟让也愿意放咱们走,五天之内撤离。” “你确定真会让咱们离开?”李靖问道。 尉迟恭答道:“翟让要投王世充,李密大势已去,到时我自请调任偃师城,再半路离开就行。” 李靖点点头,离府前往兵营布置安排,吕仲明坐在廊下,心想要怎么在离开前朝善无畏搦战。善无畏此刻或许正在设法调解瓦岗之乱,然而乱势既成,王世充又越过北邙山,此刻将是有史以来最严重的危机。 尉迟恭看着吕仲明,眼中充满了温柔,彼此对视一眼,倏然都心有灵犀。吕仲明侧过身去,与他的唇轻轻一碰。 深夜,外面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翟让是个……”吕仲明想给翟让下个评价,却不知如何去定义这个男人。 “仁心,宽厚。”尉迟恭道:“原来你喜欢这种温柔的男人?我也可以很温柔。” 吕仲明:“没有,我只是觉得他很聪明,世人都觉得不够,只知道取,他却懂得舍,将自己亲手建立的瓦岗解散,并入洛阳军,这样他的兄弟们能安享高官厚禄,既保住了感情,又保住了大家的性命。” “因为他觉得他活着,不是为了争天下。”尉迟恭无所谓道:“世上有许多东西,他看得比称霸天下,成王称帝要重得多。” 第97章 “你说打仗累,是真心的么?”吕仲明问道。 “当然。”尉迟恭答道:“我活着也不是为了杀人,建功立业虽好,但一路朝上爬,哪有够的时候?爬到了顶上,还得提防同僚暗算,自古权倾朝野的名将,俱难得善终,该放手的时候就得放手,打仗杀人,那是迫不得已。你呢?” “你活着是为了什么?”尉迟恭一本正经问。 “不知道。”吕仲明不得不承认,他从来没想过这一层,父赋予他生命,让他做个自由自在的快活的小孩,却从不规范他的路,也从未说过,长大以后要做什么,每天不问世事地过,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吕仲明问:“那你不为建功立业,有什么别的事情想做么?” 一阵风吹过,纱帘飞起,拂过二人身前。 “我活在这个世界上,是为了遇见你。”尉迟恭如是说:“对我来说,这就是我的生。” 吕仲明听到这话时,心里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触。 “我与你会相遇。”尉迟恭伸出手,与吕仲明手掌相触,按在一起,两人坐在厅内,外面的秋雨不断,尉迟恭低声道:“这也是我追寻的‘道’,李靖想建功立业,给他的家人一个安稳的归宿,这也是他追寻的‘道’。” 说毕,尉迟恭低下头,彼此鼻梁相抵,却不接吻,只是看着吕仲明。 “我的道是两个人的世界,是我的使命,我的使命是寻找你,你的道是什么?”尉迟恭低声问。 吕仲明的双目犹如夜空中的那枚星辰,在那一刻,尉迟恭的话令他心灵清澈,窥见了一个凡人的世界。 先知众生之生,而知己身之生。 吕仲明说:“你觉得我的道是什么?” “我觉得应当不可能是我。”尉迟恭一本正经答道。 虽是抱着开玩笑的态度,然而吕仲明却敏锐地捕捉到了尉迟恭眼中那么一瞬间的黯然。 这一觉吕仲明睡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直到黄昏时才起来,睁开眼时,发现尉迟恭已经不见了,登时一个激灵起身。 桌上放着一盒点心,衣服叠得整整齐齐,洗干净的衣服上还带着舒服的气味。 “尉迟?”吕仲明道。 尉迟恭不知去了何处,吕仲明一摸脖颈,封印已解,威力全开。 吕仲明长长吁了口气,左右扭了扭,起来打拳,哇哈哈哈,吕仲明得意异常,人生最志得意满之时,莫过于此。一团金色光球在吕仲明手中推来推去,照得厅堂内大亮。 正在游走时,李靖过来,一看吕仲明光溜溜地在房内发疯,登时一脸抽搐。 吕仲明:“……” 李靖:“……” 吕仲明马上跳脚穿裤子,胡乱把衣服穿好,面红耳赤,李靖只得装作什么都没发生,问:“尉迟将军呢?” “不知道,我刚起来就不见他了。”吕仲明答道。 李靖带的兵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然而现在外面宵禁正严,洛口城门紧闭,王世充驻军北邙山中,大战一触即发,这时候无论如何都出不了城。 偏偏尉迟恭又不知道去了何处,是在李密那里?吕仲明心中一动,翻找自己的鳞片,见果然被尉迟恭自觉揣走了,于是便坐下,以一手轻轻抚过面前空气。 不远处,尉迟恭揣在怀中的龙鳞发出金光。 尉迟恭靠在一个大柜里,用手把贴身携带的金鳞捂住,侧头望向墙上的缝隙,有点犹豫是不是离去。 吕仲明已经感觉到尉迟恭的位置,正距离他不远,如果是在千里之外,他就彻底没辙了。 “喂。”一道微弱的光亮起,传出吕仲明的声音,尉迟恭被吓了一跳,险些摔下去。 那是仙家的水镜之术,被通天教主称为“五十元包月”的通讯方式,吕仲明见把尉迟恭吓了一跳,颇为得意,笑问道:“在哪儿?” 尉迟恭作了个嘘的动作,吕仲明已感知其位置,朝李靖道:“我去看看。” 吕仲明闪身出门,飞上屋檐,一翻身,布下消音封印。沿着主宅屋顶飞也似地掠去,站在正中央,脚底散发出一圈金光,无声无息地沉进了屋内,恰好进了衣柜,落在尉迟恭身边。 尉迟恭马上伸手搂住吕仲明,吕仲明单衣短裤,少年身躯有种好闻的气味,令尉迟恭忍不住呼吸急促起来。 “你还会穿墙?”尉迟恭低声道。 “一点小伎俩……”吕仲明道:“三进三不进,你在这儿干嘛?偷听?” “我守一天了。”尉迟恭低声道:“想听听李密说什么。” 吕仲明在衣柜里,总忍不住想打喷嚏,尉迟恭赤着胳膊,温暖而可靠。两人贴在一起,墙上有一道缝,吕仲明好奇地凑过去,见隔壁是个书房,顿时明白了。 “三进三不进是什么意思?”尉迟恭抱着吕仲明的腰,亲了亲他的侧脸,吕仲明答道:“缩地穿墙之术,金木土不能挡,是为三进。茅房穿不进,天子紫微星起居之处不能进,仙人洞府……唔……”吕仲明被尉迟恭吻着,眼睛转来转去,怀疑尉迟恭根本就不是想知道这些,只是想逗他玩。 “昨天晚上爽不?”尉迟恭的手又伸过来到处摸了。 “嗯嗯。”吕仲明道:“今天晚上还要。” 尉迟恭:“……你怎么这么实诚……” 吕仲明笑了起来,说:“好舒服,等等……别!” 尉迟恭停下,两人在那狭小的柜子里耳鬓厮磨,呼吸粗重,空气渐渐有点不太流通,吕仲明头晕了。 尉迟恭也忘了这事,今日蹲守许久,为窃听李密对话,屏息运功,减少消耗空气,吕仲明一进来,两人登时不住喘气,不片刻便头昏脑涨。 “你先出去。”尉迟恭道:“听完我就回来……” 就在这时,隔壁传来声响,有人进来了。 两人都顾不得别的,马上凝神静听。 李密带着两人进书房,愤怒无比,将桌上东西一扫,哗啦声响,尉迟恭与吕仲明同时一凛。 “翟让必须早日除去。”李密道:“祖君彦,不能再等了。” 被叫到名字那人上前一步,抱拳道:“蒲山公,王世充兵临邙山,这时再起内乱,实在不智至极,蒲山公请三思。” 李密冷冷道:“不除翟让,瓦岗上下军心不一,隋军都快攻到城门前来了,居然还要与朝廷和谈,再拖上十天,必定会一起死!” 另一名文官躬身道:“蒲山公,善无畏大师已前去与王世充和谈,不如等消息回来,再作决定为好。” 李密道:“一个书生能起什么作用?” 祖君彦道:“程知节与单雄信也在劝说翟让,此事不可操之过急。若贸然发难,只怕将令部将离心。” 李密冷笑道:“程知节就是翟让的人,徐世绩更不知道收了尉迟敬德什么好处,帮着他说话,今天你们都听见了,与王世充一战,势在必行……去安排宴席……” “不可!”祖君彦色变道:“蒲山公,你忘了善无畏先前所言?胜败乃是必然,如今事态已逐步发生改变!” “我不会再相信他了。”李密几乎是烦躁无比,答道:“翟让此举,简直就是出卖了瓦岗,一旦投诚王世充,大伙儿还有什么前程可言?” 墙壁上,吕仲明的眼睛转来转去,盯着李密,李密又道:“程知节杀尉迟恭,明显是奉了翟让的命令,此事说不定善无畏也参与其中,翟让不服我统帅,他投降了王世充,能混个高官厚禄,你们呢?” “想清楚了。”李密上前一步,低声威胁道:“一旦与王世充议和,瓦岗就不再是从前的瓦岗了。” 李密抽出刀,沉声道:“祖君彦,今天不杀翟让,你就杀了我,我见不得大伙儿辛辛苦苦,走到此处,一夕投诚,又成了朝廷走狗。” 那文官战战兢兢道:“蒲山公,有话好说,至少待善无畏大师归来后,再议对策……” 说时迟那时快,李密手中雪亮刀锋一掠。 吕仲明险些叫出来,被尉迟恭捂住嘴,文官被李密一刀割喉而死,李密将刀掷于地上,祖君彦脸色大变,忙上前去察看那文官,文官倒在地上不住抽搐,叫也叫不出来,眼看是救不活了。 李密道:“我已杀了邴元真,你若不愿追随我,可自行离去。” 祖君彦沉吟片刻,说:“我这就去安排。” “今夜动手,事不宜迟,宴席后令尉迟恭整兵。”李密冷冷道:“给他补足一千人,让他明早动身,前去迎战王世充。派人埋伏在城门处,待善无畏归来,便将他直接杀了。看那狗头军师还能朝翟让说什么。” 第98章 “程知节,单雄信,徐世绩。”李密道:“这三人不忙收拾,设下刀斧手,杀翟让后,看其是否心悦诚服,否则杀无赦,就在今晚。” 吕仲明张着嘴,惊讶无比,祖君彦最后点头,出了书房。 邴元真的血淌了一地,正在慢慢地蔓延开去,李密疲惫不堪,倒在案后,片刻后双眼通红,竟是抽搐起来。 尉迟恭捂着吕仲明的嘴,缓缓从柜子里离开。 “他要杀善无畏。”尉迟恭神色凝重道:“杀得了他?” “他们全部一起上都不是善无畏对手……”吕仲明哭笑不得道。 尉迟恭道:“加上你呢?” 吕仲明舔了舔自己的犬齿,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许久后摇头道:“不行,不能这么做。” 他知道尉迟恭的解决方法,煽动瓦岗与善无畏对立不难,但这么一来,势必就落了下乘。 “如果善无畏回来。”尉迟恭道:“说不定会扭转瓦岗的乱局。” “我会去阻止他。”吕仲明现在已经约略能摸到善无畏的计划了,出使王世充想必也是其中的一步,他不知道善无畏会以什么样的方式来说服王世充,但王世充的决策一定是毫无疑问的——结果只有一个:瓦岗投降,所有将领并入洛阳体系。 并入洛阳体系后,再从内部瓦解掉王世充,瓦岗这么多人,要搞倒王世充并不难。当然王世充也不是吃素的,招降后肯定会对李密有所忌惮。所以李密投靠王世充,多半也是死路一条。 “我如果是李密,我就不会投靠王世充。”尉迟恭若有所思道。 “让他动手罢。”吕仲明道:“我去与善无畏谈谈,毕竟李密要杀他……呃……” “你能让他别回城不?”尉迟恭道:“只要拖住他,拖过了今晚,一切就好办了,咱们也得尽快出城。” 吕仲明沉吟,点点头,期待地问:“你呢?” “我去找知节,让他设法开城门,放咱们与李靖离开。”尉迟恭说。 两人站在院子里,商量片刻,各自分头去办事。 李密即将发难,局势危险无比,尉迟恭却说不出的轻松,吹着口哨过了长廊,见程知节正站在长廊中沉默。 “好点了?”尉迟恭问。 “无大碍。”程知节答道:“还未曾感谢尉迟将军救命之恩。” 尉迟恭笑笑,拿出夜明珠,交给程知节。 “你欠我一命。”尉迟恭如是说:“来日若有缘再相见,此物存证。” 程知节心中一动,问:“尉迟将军这是要走了?” 尉迟恭深吸一口气,而后道:“瓦岗之争势在必行,知节,但听我一言……” 程知节闻言脸色剧变,上前一步,尉迟恭却无所谓一笑道:“怎么,知节要捆我去大当家面前问斩?” 程知节冷哼一声要走,却被尉迟恭在肩上一按。 “知节。”尉迟恭道:“人心离散,长留何益?李密迟早会对你们动手,收拾了翟让,接下来的就是你们了。” 程知节:“此事不必再提,瓦岗是大家的瓦岗,纵有争端,也不劳兄台多虑。” “今日的瓦岗,已非你们当初的瓦岗。”尉迟恭正色道:“我相信,知节前来投靠瓦岗,是想做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是也不是?徐世绩,你说呢?” 徐世绩站在回廊另一侧,显是听到已久,尉迟恭又道:“只要兄弟之情仍在,留在何处,何处便是瓦岗。现在王世充大军逼近,李密已按捺不住要发难,外忧内患,一旦撕破脸,不论谁胜谁败,势必元气大伤,令王世充坐收其利。” “走罢。”尉迟恭沉声道:“徐世绩,李密已容不下你们。” “翟大哥在,我就不会走。”程知节道。 “只要翟让愿意。”尉迟恭道:“敬德可以性命作保,各位前程无量。” 徐世绩似乎有些被说动,看着程知节,程知节却缓缓摇头,不愿就此放弃。尉迟恭见状便不再勉强,又说:“今夜某愿与李靖率军出城,为诸位一拒洛阳隋军,无论事成与不成,都算不负唐王嘱托。” “我与你一起去!”程知节道。 “不必告知翟让。”尉迟恭道:“酒宴过后,取道腰牌,便一起出城。” 徐世绩道:“好!” 徐世绩前去准备,尉迟恭沉吟片刻,跟着二人离去。 夜渐深,洛口仓城内一片黑暗,偶有几点星火,吕仲明坐在北邙山城外必经之道旁的一棵大树树枝上,叼着根草杆。 他其实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喜欢叼草杆,只是觉得罗士信与尉迟恭这么做都挺帅的,于是就有样学样叼上去了。 黑夜里,光芒暗淡,却不见人经过,吕仲明提前在平原中布上了阵法,以借助地脉流向,应付即将到来的一战,却迟迟不见善无畏经过。 终于,在二更时分,身穿青袍的男子缓缓走来。 “原来菩萨也会走路。”吕仲明笑道。 善无畏淡淡答道:“当个苦行僧,不走路,怎么吃苦?” 善无畏站在树下,略仰起头,吕仲明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菩萨,来。”吕仲明道:“我佩服你救苦救难,请你玩玩。” 说毕吕仲明化作一头金麒麟,浑身金光焕发,黑色的眼珠咕噜噜打转,盯着善无畏看,善无畏被他逗得笑了起来,伸手过来摸。 金麒麟乃是世间独一无二的灵兽,连慈航真人也是首次得见其真身,只见其面容轮廓柔和,并无龙首那般充满了锐利线条,双目灵气充沛,且清澈得犹如深潭瀚海,隐有星辰闪耀之光。双角不似黑麒麟般是钝角,而是长了一双龙角,斜斜朝后,角尖有电芒跃动。 善无畏伸手抚摸金麒麟的龙角,笑道:“我正缺个坐骑,你乐意不?” “你说呢?”吕仲明答道,让善无畏骑上来,便四足腾空而起,飞向璀璨的星河。载着他飞过洛口仓城,天空的阴霾重得快要压下来,空气一阵闷热。 “带你去当坐骑,只怕你父隔天就要杀上门来。”善无畏笑道:“我可不敢。” 吕仲明悠然道:“那天你问我的话,我想通了。” “是么?”善无畏淡淡道:“我倒是想知道,你如何看待此事。” “所谓生,所谓道。” 疾风在他们耳畔掠过,吕仲明穿过云层,周围尽是白雾笼罩。 “生如茫茫长路,前行不止,而所谓道,就是有所托。” 倏然间吕仲明冲出了云层,万里晴朗夜空,眼前倏然一空。 “苦,正是存证的一部分。”吕仲明的声音里带着笑意:“证明你活着,能感知‘苦’也就是生而为人的证明。” “有苦,便该有乐,生之苦痛与快乐,一如阴阳二极,生生轮转,道便在此间往复而生。有所托,有所求,便渐渐孕育,化出道来,成为有所失,或是有所得。是每个人必须的遭遇,尉迟敬德告诉我,他不想成仙,想与我相守人间一世,这就是他的道。李靖想成家立业,不负平生所学,也正是他的道。” “那终究是他们的道。”善无畏的眼中洋溢着笑意。 “我的道。”吕仲明如是说:“便是寻找我的生涯,来到此处,学习凡人的喜怒哀乐,并找到安身立命之处,此乃生之意义。” 云端一望无际,善无畏落下,站在云层上,缓缓踱步,脚下所过之处,现出一行白莲,吕仲明也幻化为人身,朝着善无畏施礼。 “我想,佛陀让菩萨们去感受世间之苦,或许也正因如此。”吕仲明嘴角略略上翘,答道:“菩萨,这就得罪了。我要为守护我的道,我的尉迟敬德,与菩萨证法。” 善无畏双手合十,面容笼着一层祥和的光,说:“请金鳞道尊赐教。” 云层聚拢,吕仲明一拂袖,七道星光射下大地,砰砰砰砰数声,撞入山体,天摇地动,一头地脉之气凝聚而成的巨龙咆哮着飞起,跃上云端! 善无畏一手指天,一手指地,云层上赫然幻化,成为一片广袤无垠的莲花之海! 城中,厅内灯火通明。 王世充的兵已经打到北邙山下了,人人忧心忡忡,已经没什么心情喝酒吃菜,奈何李密有令,不得不从。尉迟恭只坐着,若有所思地喝酒。 单雄信朝尉迟恭问道:“仲明呢?” “他有点私事去办。”尉迟恭答道。 单雄信点了点头,说:“稍后派个人,将菜送点过去。” 尉迟恭点头不语,忽然想起一事,又问:“大军都快到城下了,怎么还有闲情喝酒?” 第99章 单雄信叹了口气,说:“蒲山公那日战败后,与大当家争吵了一通,今夜设宴赔罪,打算把话说开。敬德你不必担心。” 尉迟恭只得点头。 众人坐定,翟让带着数名随从入内,李密便吩咐人上酒,一时间厅堂内气氛十分紧张,尉迟恭见翟让居然也没带多少人,如此托大,不由得暗自心惊。 “善大师怎么没来?”李密问。 翟让丝毫不掩饰,答道:“他出城去了。” 一语出,厅内人等脸色各异,尉迟恭观察祖君彦脸色,见其喝酒时手臂微微发抖,必定已有埋伏,只是不知在何处。 李密端起酒杯,像是下定决心,朝翟让道:“大哥,前日是我不对,敬你一杯,盼你莫朝心里去。” 翟让哈哈一笑,左手端起酒,朝厅内众将道:“那天也是我一时心急,多亏了尉迟将军救阵,倒是要先敬将军一杯。” 这话说完,众人才纷纷放心下来,尉迟恭忙谦让道:“自当为魏公效力,说毕将酒一饮而尽。” 翟让又以酒杯让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左手侧的李密身上,李密脸色不太好看,终究还是喝了。 “今日正好来宣布一件事。”翟让朝诸人道:“各位弟兄,善无畏大师不多时就要归来了。” 李密只是低头饮酒,一声不吭,翟让又有意无意地看了他一眼,说:“若无意外,三天后,咱们大伙儿就都搬到洛阳去……” 正在这时,碰的一声,王伯当将酒杯重重放在桌上。 尉迟恭知道今夜肯定有人要发难,却没想到会是王伯当。 “大哥何出此言?”王伯当道:“这么一来,洛阳哪里还有咱们的立足之地?!” 翟让耐心道:“伯当,这些年里你为大家做了不少,大哥知道你心底一直想着,能把这份基业做大做强,但你且听大哥一言。” “为将之人,打仗不是唯一的出路。”翟让吁了口长气,朝厅内众人道:“大伙儿有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当天下定下来后,想做点什么?” “大哥觉得自己给不了你们这些,也带不了更远的路。”翟让认真道:“王世充眼下正是用人之际,他许诺我,只要各位愿归顺,朝廷必定不会亏待弟兄们。在瓦岗当个元勋,去了洛阳,地位有增无减,又有天子封赏,为何不去?” 徐世绩道:“我们是可以降,降了高官厚禄,封妻荫子,大哥你呢?” 翟让笑笑道:“大哥自然陪你们一同去。” “那二当家呢?”倏然又有人问道,发话之人正是祖君彦。 李密拿着杯的手不住发抖,翟让道:“二弟还须在洛口仓呆上一段时间。” 李密颤声道:“与王世充议和的条件,是不是削我兵权,罢我官职?” 翟让一愕:“绝无此事,怎么会这么想?” 李密冷笑道:“大哥,你要将瓦岗卖了,不问我,没有关系,可你有没有问过弟兄们的意思?” 翟让脸色刹那就冷了下来,沉声道:“怎么?不服我的决定?” “是,不服。”李密反而镇定下来了,紧紧攥着酒杯,怒道:“不仅我不服,弟兄们也不服!” 翟让怒吼道:“大胆!” 那一声斥喝犹如炸雷,令所有人心头一凛,翟让怒道:“若不是当日我收留你来瓦岗,你何至于有今日?!这些时候,你逾发骄纵狂傲,简直已是无法无天,既打不过王世充,又不愿早谋后路,可是想将瓦岗断送在你手里?!” “大当家!”祖君彦道:“大当家万万不可这么说,多亏了二当家,我们才有今日的一席之地……” 翟让没料到连祖君彦都敢出言顶撞,怒道:“闭嘴!” 祖君彦被这么一喝,噤声不敢再言,李密红着眼眶道:“大哥,我知道你这些日子,一直在猜疑我。可要不是今日瓦岗有这么一个地方,你拿什么去和王世充谈条件?!自从善无畏入了瓦岗寨后,你就不再是从前的大哥了!怯懦,胆小……” 翟让沉声道:“人贵有自知之明,你不是那块料,我也不是!你可以拿弟兄们的性命去拼,我不能!王世充已打过了北邙山,下一步就是兵临城下,再杀起来,势必血流成河!就算打赢了,我们牺牲的是自己的兄弟,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所以就要解散瓦岗?!”李密攥着酒杯,朝翟让对着吼道:“将多年来的心血双手奉上,交给王世充?!” 翟让沉声道:“弟兄们在哪里,哪里就是瓦岗。” “我不服。”李密喘息着道:“我不服!” 翟让无视了李密,朝厅上问道:“有谁不服的?一同站出来!” 没有人吭声,这或许是瓦岗成立以后最艰难的一次抉择,然而所有人都清楚,翟让的决定实际上是保全了所有人的性命,这是眼下最好的一条路。 “没有人不服。”翟让道:“待善先生归来,便接纳洛阳信使,派人前往朝廷……” “我不服!”李密怒吼道。 “请家法——!”翟让一声怒喝,犹如晴天霹雳:“七十二鞭!我就不信今天治不了你!” 李密将杯狠狠朝地上一掼,吼道:“我不允许你将瓦岗卖给王世充!” 在那一瞬间,尉迟恭动了,李密也动了,只有翟让依旧站在厅堂正中,诸将都未曾预料到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 时光仿佛凝固在那短短的一秒里,被善无畏扭转的历史分流最终打着旋,撞上了浩瀚无涯的石岸,又掉头再次注入了无法扭转的滔滔大江之中。 屋檐哗一声破开,数十人落下,刀光闪烁,尉迟恭一跃而起的瞬间掀翻案几,木案旋转着飞向刀斧手,替翟让挡下了六刀。然而李密动作却是更快,一剑挥出,翟让捂着侧腹,怒吼一声,扼着李密的脖子,将他推到案后! 刹那间一声巨响,木案被砍成数段,厅内诸人脸色剧变,祖君彦一剑直击,拦在尉迟恭身前,尉迟恭眼看就要将脖颈撞上剑锋,胸膛前的金鳞却焕发出璀璨的光芒。 金光与剑刃激荡相撞,剑刃登时砰然碎裂,祖君彦吐出一口血,摔在地上! 云端战场。 吕仲明猛地心头一紧,心脏略略抽痛,感应到不远处自己的金鳞帮助尉迟恭挡下了一次生死攸关的攻击。就在这么一分神间,他已错过了最好的逆袭时机。 这是吕仲明打得最艰难的一战,他站在脉龙的头顶上,举目所见之处,全是白色的莲花,莲花之海缓缓旋转,时而嗡的一声光芒大盛,时而万籁俱寂,尽数黯淡下去。 几次发动脉龙之力硬冲,善无畏却化身千亿莲花,每一朵莲花中便化出一名观自在菩萨,吕仲明根本找不到目标,只得散出自身灵兽之力,强行催动金色劫火,嗡一声将莲花尽数毁去,然而莲花再度聚合,现出千手千眼的救难观音。 千手齐出,三千亿慈悲世界,三千亿白莲光华! 吕仲明出掌,气脉之龙逆流而上,与千手观音互撼之时,一道天摇地动的真力倒卷回来,吕仲明登时吐出一口鲜血,脉龙被击溃,回归天地,吕仲明摔下云层,犹如离弦之箭般射向人间。 光华大盛,云层被破开一个巨大的洞,吕仲明在空中鲜血狂喷,拖出一道血线,北邙山周遭百里犹如日曜,地面雄鸡齐齐报晓,吕仲明直射向洛口城中。 输了,这次糗大了,早知道在金鳌岛时更刻苦一点…… 输了就得卷铺盖回家,没脸再在这里混下去了,回家就要见不到尉迟恭了,也吃不到好吃的了,更不能那个了…… 怎么可以! 吕仲明心底生出无尽的勇气,就在即将撞向大地之时,强忍着逆行之气,咽下涌到喉头的一口鲜血,头上脚下一翻身,双脚踏上屋檐顶端,气劲激得房顶的瓦片哗一声飞卷开去。 “嘿嘿……”吕仲明以手背一抹鲜血,双目一眯,竟是带着些许邪气,说时迟那时快,化作一道金光射出,再次冲上了云层! “喝啊啊啊——”吕仲明带着天崩之力冲来,回手一拂袖,金光圈转,朝着善无畏汹涌卷去! “戾气过盛。”善无畏化出千手千眼的法相,俯面注视吕仲明,缓缓道:“你虽天赋异禀,却不知如何控制自己的力量。” 话音落,莲花嗡然幻化开去,云层上千万花瓣飘散,围绕吕仲明高速旋转。竟是要将其再次封印,吕仲明不避不让,使出最后的杀招,任凭千万莲花花瓣困拢而来,双手一展,身前化出旋转的太极轮,太极轮光芒大盛,亮起刺眼的白光,犹如将吕仲明笼在一团烈日之中。 第100章 善无畏喝道:“快快住手!你不要命了!不过是证法!何至于此!” 吕仲明已无法接口说话,太极轮炮璀璨迸发,善无畏的声音震响。 “住……” “麒麟不发威当我病猫。”吕仲明冷冷道。 那一式堵上了他所有的修为,乃是天地灵兽独有的,牵扯神州根基的疯狂力量!地脉之气被吕仲明尽数扯来,太极轮越转越快,已辨不清何处是阴,何处是阳! 光芒再度攀升,那一刻漫天白莲被善无畏全部收了回来,化作一朵莲花收拢,护住自身。 太极轮竟是隐约现出三清之形。 紧接着三清聚合幻化,现出一名尚在开天辟地前的至圣法相。 善无畏:“……” 莲花闭拢前的一瞬,善无畏双目陡然睁大,想起一个连自己都未曾谋面,只从先师口中听过的名字,纵是元始天尊再生,仍需恭称一声“师尊”!尚在封神之战前,便无人得见其真面目,早已与天地同化的最老的教主,证得大道的第一人—— ——鸿钧! 吕仲明闭着双眼,左手在身前一拢,沉声道:“先有鸿钧后有天!请借鸿钧教主之力——” 是时虚空中现出鸿钧教主之形,那是一名面目模糊,赤躯赤足,身周缭绕着霞云布,头发披散的少年郎! 吕仲明右手剑指,朝莲花遥遥一点,鸿钧的虚影仿佛受到感应,抬起手指,隔空轻轻一戳,继而遁入虚空,再无痕迹。 霎时光华太极轮炮收拢,成为一条金色细线射出,那道金光贯穿了闭拢的莲花,一头没入北邙山,整个山体都为之动摇,黄河掀起巨浪,倒卷上岸!金光所到之处,莲苞砰然碎裂,善无畏肩膀被那道金光击穿,遥遥落下凡间。 城中,变故陡生,尉迟恭缓得那么一缓,四处已有刀斧手过来,架住厅内所有人,翟让捂着腹部,艰难地倚在柱子后喘息。 李密双目满是血丝,吼道:“给我杀了他!” “谁敢动手!”尉迟恭抢到一把刀,拦在翟让身前,也怒吼道:“没有翟让,你们能有今日!” 厅内刀斧手惧翟让积威,又恐惧尉迟恭,竟是一时不敢上前,李密冷笑道:“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有谁不服!” 李密扫视厅内诸人,所有人面如土色,李密沉声道:“王伯当。” 一阵寂静后,王伯当放下手中武器。 “伍天召。” 被叫到名字那人怒吼道:“李密,今日纵是你杀了大当家!弟兄们也……” 一语未完,刀斧手登时发力,那人血溅当场! 翟让犹如发疯的困兽,带着痛苦与绝望吼道:“李密——” 至此,众人才知道李密竟是早已伏下暗棋,势必要在今夜,剿除所有不服他的将领!眼见下一刻就要身首分离,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要杀就杀!”有人吼道:“李密你——” 一句话未完,那人也被当场斩首,颈中鲜血狂喷,无头尸体倒在地上。 “不要杀了!”翟让双目通红,大吼道:“瓦岗让你!” 李密却不作答,沉声道:“祖君彦。” 祖君彦单膝跪地,颤声道:“愿追随二当家。” “单雄信。” 单雄信全身不住发抖,拿着长刀,一时间不知如何取舍,李密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他。 李密长袍上满是紫黑色鲜血,手握一把长剑,站在厅堂正中,宛如追命的黑无常,点到谁的名字,谁便是一阵颤栗。 “我不介意将今日厅上人杀光。”李密道:“杀了诸位后,我将率军出城,与王世充一战,盼王世充赐我一死,以报昔时结义之誓,若有背离,刀山地狱,永不相见。” “为弟兄而死,黄泉路上,结伴而行。”李密闭上双眼道:“单雄信。” 单雄信终于放下了手中的兵器,跪在地上,大哭起来。 “徐世绩。”李密道。 徐世绩微微一挣,左手按在右胸前,走上一步,单膝跪地。 “愿追随……” 李密闭着双目,眼里流下泪水,全身不住发抖。 那一刻,只有尉迟恭瞳孔收缩,眼中倒映出徐世绩跪地的那一膝,微微发力的后脚跟。 说时迟那时快,徐世绩犹如脱兔般射出,一拳击中了李密面门,将他打得朝后摔去!尉迟恭回手一剑,刺入身后刀斧手,厅内再次大乱。 “走——!”尉迟恭怒吼道。 尉迟恭左手挥出长剑,右手提起厅中铜鼎,当当两声,将冲上前的刀斧手锤得脑浆迸发,又脱手掷出,那铜鼎正好击中逃到柱后的李密,将他扣进鼎内! 程知节抽刀,砍翻兵士,尉迟恭一手提着翟让的衣领,悍然将他拖了出来! 到处都是刀斧手,屋檐上箭如雨下,尉迟恭一把斩马重剑挡住箭矢,徐世绩吼道:“突围!我为你们掩护左翼!” 院中大乱,眼见即将不敌之时,马匹嘶鸣,轰然一戟,将大门砍成碎片,李靖率军杀了进来。 “杀——!”唐军将士个个奋不顾身,冲进了厅内! “走!”李靖一身银铠,自知李密有周全埋伏,自己只能撑得一时,时候一久便难敌,尉迟恭提着翟让,吼道:“知节!世绩!走!” 徐世绩身中数箭,在混乱中喊道:“你们快走!” 李靖策马回转,不由分说,将徐世绩抓上了马背。 不到顷刻间,李密的手下打着火把,追了出来。 “下令关城门!”李密吼道:“别让他们逃了!” 一行人冲下山坡,沿着长街冲去,远方声嚣不绝,尉迟恭顾不得翟让,也顾不得给徐世绩治伤,此刻必须马上逃离洛口,与吕仲明汇合,否则再无生路。 “我有二当家腰牌!”李靖在城门下喊道:“出城追缉细作!” “来者何人?”守将道。 “大胆!”程知节怒吼道:“连我也认不得了么?!” 那守将一听程知节声音,不敢怠慢,马上开城门,上千唐军蜂拥而出,逃向平原。 北邙山下,吕仲明筋疲力尽,扶着树喘气。 善无畏按着肩上伤口,那伤口淌血汨汨不止,吕仲明抬眼看他,笑道:“我赢了,观自在菩萨。” 善无畏闭着双眼,按着肩上的一手隐约发出光芒,止住了流血,奈何吕仲明那一招实在太凶残,不仅击穿了他的肉身,连带着也在他的法身上留下的烙印。 善无畏露出半肩,血渐渐收拢,最后在肩头留下了一道触目惊心的太极印痕。 吕仲明看到这一幕,颇有点过意不去,上前一步,善无畏却扣起手指,中指,无名指,小指扬起,轻轻挥出,吕仲明身周白光笼罩,身上的伤口尽数愈合,穿着破破烂烂的长袍,身体已恢复如初。 “谢金麟道尊赐教。”善无畏双手合十。 吕仲明以道家手势回礼,问道:“菩萨往哪里去?” “自当往去处去。”善无畏身上笼着一层白光,朝吕仲明温和一笑:“将前往普陀山,道尊若有意,可常来论法。” 吕仲明知道这是要将中原让出来了,不禁佩服善无畏的豁达,笑了笑,说:“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善无畏答道:“瓦岗诸人,若机缘相逢,还托道尊善为照顾。” 吕仲明点头,善无畏赤足一提,踏空驾云而去,云层中佛光落下,顷刻间便消失于夜空之中。 尉迟恭带着翟让,徐世绩与程知节一口气冲出了十余里,冲进了北邙山中,夜空晦暗,启明星在天的尽头闪闪发光,已到破晓之时。 徐世绩在后吼道:“大哥!” 所有人翻身下马,李靖去取水来给翟让擦拭伤口,翟让捂着腹部,说:“李密……无意杀我,不必……恨他。” 吕仲明从山上滑下来,问道:“人呢?” 数人让开,李靖问:“能救么?” 吕仲明要拉开翟让的手,翟让却道:“不必,小兄弟,多谢……” 吕仲明反手扣住翟让脉门,朝尉迟恭问:“伤得重么?” 尉迟恭答道:“李密只是想制住他,没有下杀手。” 翟让脸色发白,断断续续道:“知节,世绩。” 程知节道:“大哥……” “跟尉迟将军走。”翟让声音渐小下去:“如果……你们还认我这个大哥……就……” 吕仲明眉头深锁,眼中噙着泪。 “把大哥,葬在……这里。”翟让道:“不必勉强,让我……守护这一方土地。” 徐世绩虎目噙泪,说:“能不能救救他?!李密不想杀他!只是刺伤了腹部……” 第101章 吕仲明放开了翟让的手腕,站起身,退后一步。 “刺他的匕首被下了毒。”吕仲明低声道:“伤者一心求死,我无力回天,对不起。” 翟让的瞳孔渐渐扩散,眼角处还带着先前的血迹,早已干涸结痂。 初晨的阳光转过山头,枯黄的山野中带着火烧过的痕迹,树木焦黑。 翟让躺在树下,尉迟恭伸手抚上了他的双眼。 程知节,徐世绩分跪两旁,抱尸痛哭。 洛口城门紧闭,李密没有再追出来了。 吕仲明站在悬崖延伸而出的巨石上,一振破破烂烂的袍子,手臂合拢,左手拇指压右手虎口,四指握拇指,右手四指扬起,设招灵印。 一缕晨光下,地脉之龙消散的灵气从四面八方聚来,在吕仲明面前低下龙头,而无数光点聚合,幻化,现出翟让身躯。 翟让朝吕仲明微一躬身,吕仲明点头微笑,地脉之龙便载着翟让,驰向山峦,没入山体之中。 尉迟恭站在吕仲明身后,问道:“他去了何处?” “守护一方。”吕仲明道:“与地脉结为一体,化作此地神明。” 吕仲明叹了口气,眉目间却带着明朗的意味。 尉迟恭伸手揽着吕仲明,二人便依偎在山崖前,望向黄河畔的沃野。 “王世充退兵了。”吕仲明道。 “他很快就会再来的。”尉迟恭沉声道:“李密反悔了。” “只带出来两个人么?”吕仲明问道:“我……我不是嫌你救得少,只是……” “有他们俩足够。”尉迟恭眉毛一扬,得意笑道:“迟早都会来的。” 吕仲明一想也是,瓦岗人心离散,李密之败势在必行。有程知节与徐世绩这两员大将在,若再有人想投奔李渊,便会前来。 “趁着李密与王世充交战,脱不开身。”尉迟恭道:“我们得快点回去,打下长安。” “我得去一趟扬州。”吕仲明道:“不能再拖了。” 现在出面的对手吕仲明已经应付得十分吃力,佛陀一来,估计真的要被打成土狗。 吕仲明与尉迟恭携手走下山坡,尉迟恭神色犹豫,眉头深锁。 “你想跟我一起去扬州,又觉得应该回去长安,是么?”吕仲明笑着问。 尉迟恭注视吕仲明,不吭声,吕仲明知道现在他一定非常难取舍。 他挠了挠尉迟恭的下巴,说:“你回去帮世民。我去扬州。” 尉迟恭沉吟良久,最后把心一横道:“我跟你去罢,让李靖带他们回去。” “不行。”吕仲明皱眉道:“李靖在唐王面前说不上话,这样程知节和徐世绩贸然回去,怎么安排他们?” 尉迟恭焦虑地出了口气,侧头望向树下的李靖等人,这时候他们已收敛了翟让的尸身,李靖看到二人犹豫不决,便主动走过来,问:“怎么了?” 吕仲明道:“李靖也不能跟着去,这次我的目的很明确,东西拿到以后就走。” 尉迟恭深吸一口气,吕仲明又道:“你有你的事情要做,如果你放下责任跟着我,就不是我喜欢的那个敬德了。” 尉迟恭忽然就笑了起来,眼神无比温柔,最后点头道:“你说得对。” “我送你一程。”尉迟恭道:“什么时候回来?” “拿到东西就回来。”吕仲明翻身上马,朝尉迟恭道:“帮我转告秦大哥一声,马我先骑走了。” 尉迟恭骑着马,与吕仲明手拉着手,两匹马挨在一起,白云驹颇具灵性,不会挨到尉迟恭的战马。两人都舍不得放手,在阳光下沿着北邙山南边的道路缓缓走着,后面跟着的是近千唐军与三员大将。 “我走了。”吕仲明说:“别送了。” 尉迟恭:“好的。” 吕仲明:“我真的走了。” 尉迟恭:“886。” 吕仲明:“……88。” 两人的手还牵着。 吕仲明道:“放手……” 彼此目光落到牵在一起的手上,只见吕仲明的手握着尉迟恭修长的无名指头。尉迟恭别过头,在随身的包袱里摸来摸去,仿佛在找什么。 吕仲明:“……” 尉迟恭把一个匣子收进怀中,将吕仲明大大咧咧的一抱,翻身下马来,吕仲明大叫道:“干嘛!” “告别战!”尉迟恭笑着说。 尉迟恭把吕仲明拖到树后,抓着他开始跑,吕仲明小身板在风中飘摇,热泪两行,叫道:“快别……” “这里怎么样?!”尉迟恭把吕仲明带到麦田里,到处都是金黄色的麦浪。 吕仲明狂叫道:“李靖他们都看着呢!” 尉迟恭冒头看了一眼,只见数十步外,士兵们满腹狐疑地看着主帅与参军。吕仲明咬牙切齿道:“不行!” 尉迟恭道:“那……债贱喽。” 尉迟恭转身要走,吕仲明却忍不住从背后拖着他,从身后抱住尉迟恭的一瞬间,彼此都感觉到了某种涌上心头的暖意。 “我喜欢你,黑炭头。”吕仲明从背后抱着这大个子,整个心都温柔起来。 “跟我来。”吕仲明搂着尉迟恭的腰,化作一道金光腾空而起,射向田野尽头的山峦。 尉迟恭第一次飞翔在天际,登时大叫一声。 吕仲明抱着他飞行,脚下麦田一掠而过,麦浪滚滚,田野里充满了秋季的清爽气息。 “第一天能飞的时候。”吕仲明说:“我就想带你出来玩啦,不过你好重……” “你从前不怎么飞,我记得。”尉迟恭看着脚下的大地,笑道。 “嗯。”吕仲明小时候确实不怎么飞,只因飞来飞去都是在金鳌岛,地形熟得都腻了,他倒是想在人间飞,只可惜老爹很少答应。 “这里。”尉迟恭飞在天上还不忘最初目地,吕仲明便把他在山峦下的一块大石上放了下来。 “笑什么?”尉迟恭恢复清醒。 “我想起一首诗。”吕仲明侧头看着附近的松树,摸摸背后布满青苔的石板。 “什么诗?”尉迟恭以手撑着,让吕仲明躺在他的身下,温柔地注视他的双眼。 “天为被来地为床,我家一对狗男男——”吕仲明大声道。 “多看你几眼。”尉迟恭道:“你走了就有好长一段日子看不到了。” “一个月之内,一定回来。”吕仲明道。 第102章 尉迟恭摸摸吕仲明的头,坐起身,吕仲明忽然听到响动,大惊道:“有人!” 尉迟恭被吓了一跳,忙用衣服先裹着吕仲明,回头却见是远处一群鸟雀飞向天际,吕仲明哈哈地笑了起来,两人那模样,当真充满了狗男男既视感。 “我不想离开你。”尉迟恭又道:“还是一起去吧。” 吕仲明犹豫了片刻,几乎就要说好了,尉迟恭又笑笑道:“算了,我不想当个你的跟班。” 吕仲明笑道:“你一开始不就是来当我的跟班。” “那不一样。”尉迟恭走出水来,张开双臂,说:“伺候我,你是我媳妇。” 吕仲明想了想,上前去,给尉迟恭穿上衣服。 彼此对视,目中温柔,心有灵犀。 “我走了,待你回来的时候。”尉迟恭道:“我会在长安给你一个家。” “好。”吕仲明笑道:“我会尽快回来。” 两人又一吻,尉迟恭牵着吕仲明的手,回到兵道上。 所有人已经等了足足一下午,尉迟恭骑上马,吕仲明策马慢慢离开,到了路的尽头,勒住马缰,白云驹一晃一晃地转过头,吕仲明远远地看着尉迟恭,目中带着依恋之色。 尉迟恭又有点想过去,但最后还是忍住了。 吕仲明遥遥道:“记得诗经里怎么说的么?” 尉迟恭道:“不记得了,都是世民教我的,不是为了讨好你,谁费心思去背那些!” 吕仲明笑了起来,无奈摇头,挥挥手要走。 尉迟恭又遥遥问道:“诗经里说什么!” “鳞片可以联系!”吕仲明喊道:“五十元包月!只要你够想我,跨过万里之遥,我也能呼应到你!” 尉迟恭眉头深锁,喊道:“诗经里这么说的?怎么不押韵?!” 吕仲明笑了起来,骑着白云驹,摇摇晃晃,沿着大路离开,秋风吹过,田野上的树木一瞬间被吹出万千黄叶。 吕仲明边骑着马,边悠悠然唱道: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无以为好也……” 尉迟恭刚转头要问,李靖便一本正经解释道:“尉迟将军,吕道长想拿木瓜砸你,再见面的时候当心了,记得戴好头盔。” 尉迟恭知道李靖在调侃他,不由自主地笑了笑,俊脸微红,犹如初恋的少年郎一般,又抬头看了一眼,只见吕仲明已消失在道路尽头。便下令全军动身,带着兵马,回援长安。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 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吕仲明单骑匹马,徜徉于大道上,沿途一路往江南走,触目所及,大地一片荒芜,到处都是拖家带口逃难的百姓。 风萧萧兮路茫茫,偶有秋雨萧条之夜,站在破烂民居的屋檐下避雨是,他便感觉到尉迟恭几乎一时不停地在想着他。金鳞的波动阵阵传来,每一下涌袭,便让吕仲明意犹未尽,心里被牵动。 这天傍晚他已到江都城外,曾经的声色犬马之地已现出浮华过后的破败之相,天空布满阴霾,小雨在天地间飘着,运河畔的垂柳折枝败叶,几艘画舫孤零零地飘在河心。 不知道为什么,吕仲明越感觉到尉迟恭的思念,就越想忍着不以水镜之术找他,这日黄昏他站在江都城外,仰头看城墙,便先找个驿站住下,吃了饭,洗过澡,收拾自己,独自在房内祭起水镜之术。 嗡的一声,光线幻化,现出那边尉迟恭的身形。 尉迟恭拿着一块腰牌,正在昏暗的灯光下端详,见金鳞发出光,马上放下手中事,看着吕仲明,笑了起来。 “到江都了?”尉迟恭道:“吃得饱不?” “还好。”吕仲明拿着一块饼,边吃边道。 尉迟恭问:“想我了没有?” 吕仲明:“想了。” 吕仲明吃得满嘴芝麻,尉迟恭忍不住好笑,又问:“你打算怎么进城去?” “我正在想呢。”吕仲明道:“所以问问你,世民有要招揽的人么?” 尉迟恭想了想,摇摇头,说:“我对朝廷的人也认不全,不必问他了,你想混进城内,为什么不飞进去?” “天子龙气未灭。”吕仲明答道:“进得了城,进不了皇宫,周围又有佛寺,飞不进去,我想了个办法,你看看成不成。” 尉迟恭道:“最近有什么人进宫没有?” 吕仲明:“老公,你等等。” 尉迟恭:“……” 吕仲明把水镜一推,让尉迟恭的脸朝着角落里,自己转身去翻包袱,片刻后,从侧旁倏然现身。 吕仲明:“当当——” 尉迟恭:“……” 只见吕仲明披散长发,穿着一身女装,朝尉迟恭笑了笑。 尉迟恭倏然意识到了什么,大叫道:“你想做什么?!你……” “我听说军队都跑得差不多了。”吕仲明捋起袖子,煞有介事道:“那昏君还在甄选美女,找后妃,我就打算这么混进皇宫里去,找到东西以后走人。” “不行!”尉迟恭怒吼道:“万一他对你动手动脚怎么办!” “我会怕他吗?”吕仲明得意道,撩起长裙,一脚踩在案上,露出些许脚毛,说:“我保证没几天,佛门的人就都跑光啦。我美不美?” “你另想办法。”尉迟恭道:“我这就去打听一下,你俩哥哥从前说不定有相好的在杨广身边……” 第103章 吕仲明:“不必麻烦啦……” 就在这时,秦琼与罗士信进了帐内,秦琼道:“敬德,开始商量攻城……你在做什么?” 秦琼与罗士信二人看到水镜那头的吕仲明,刹那就傻眼了。 吕仲明热泪盈眶道:“罗大哥!秦大哥!我想死你们啦!” 吕仲明一时间已忘了自己穿着女装,罗士信张着嘴,难以置信道:“你是……女的?” “不是!”尉迟恭马上大叫道:“别看了!” 罗士信那一刻的呼吸仿佛窒住了,秦琼也吓了一跳,尉迟恭挡着水镜要解释,秦琼却道:“你走开点!” 尉迟恭:“他不是女扮男装!我看过!” 秦琼道:“不是就不是!你让我看看我小弟会死啊!挡着做什么!走开!” 尉迟恭只好让开,吕仲明这才想起自己穿的女装,满脸通红,忙去找袍子,一边换一边给他们解释自己的计划,袍子刚换到一半,李世民又带着个年轻人进来了。 李世民平生所见之事,再没有比这个更疯狂的了,自己手下三员大将,对着一个发光的屏障看,屏障里是个女人在换衣服…… 李世民认出光屏里那人是谁时,险些喷鼻血,大叫道:“仲明!你是女人?!” 那年轻人素未谋面,显然是第一次见这诡异情形,不禁哈哈大笑,忍不住跑了。 吕仲明好不容易换好袍子,一本正经道:“世民,长安局势如何了?” 接着吕仲明又脱线地仰起头,摸摸自己的喉结,示意他们看,数人这才恢复正常,都是哭笑不得。 李世民道:“今夜会突袭长安,你有话说没有?” “天佑你大唐,此战必胜。”吕仲明道:“祝你们马到功成。” 李世民点点头,每次开战前,吕仲明的话都能给他吃下一剂定心丸。秦琼又问:“什么时候回来?” “很快。”吕仲明道:“今明两天,办完事就回来。” 李世民容貌似乎有点憔悴,吕仲明与他透过水镜,彼此对视一会,吕仲明几乎心有灵犀,说道:“有什么事,待我回来解决。” 李世民点头道:“好,等你。” 吕仲明又寒暄了几句,将他们送走后,尉迟恭哭笑不得道:“杨广要是对你……” “放心嘛——”吕仲明笑道:“世民怎么样了?” 尉迟恭道:“知节和徐世绩一来,就被招揽到建成军中去了。现在咱们这边,剩下我和你哥哥们。” 吕仲明眯起眼,尉迟恭又道:“昨夜长安城中有人连夜出来,你猜猜是谁?是你认识的。” 吕仲明皱眉,冥思苦想,实在想不起来有认识的人在长安,尉迟恭这才道:“魏征。” 吕仲明讶然,转念一想,程知节与徐世绩已投唐,说不定正是因此,才联络上长安城内的魏征。尉迟恭道:“那小子了不得,说起话来头头是道的,与建成谈了一夜,也穿着道袍。” 吕仲明道:“让人叫他过来,我有几句话朝他说。” “已经回城去当内应了。”尉迟恭眉头微拧,答道。 吕仲明知道他在担心什么,这一仗,想必是李建成要得首功了,打下长安后,李建成当仁不让,居功至伟,魏征也没有投奔错人。然而李世民这队人却要去打前锋,设法攻下城。 攻进长安后,一切都会重新衡量,李渊若是称帝,李世民便将成为太子,这场战,无疑会推动兄弟二人的关系,以目前情况看来,显然不是什么好趋势。 尉迟恭又道:“连李靖也被建成要走了,打下长安后,只怕要重新分配军队。”说着忽然又想起一事,回头看了帐外一眼,朝吕仲明说:“还有方才那名叫房玄龄的,渭北城尉,没有战功,现在跟着世民管管文书。” 吕仲明沉思,两人便保持着这种安静,尉迟恭眼里带着笑意,看吕仲明认真思考的表情。 “想什么?”尉迟恭笑着问。 “想你。”吕仲明抬眼,微微一笑。 又静默片刻,吕仲明道:“好好打仗,我走啦。” 尉迟恭马上道:“别,再让我看看……” 吕仲明道:“温柔乡就是英雄冢呐尉迟将军,886——” 尉迟恭惨叫道:“我好不容易才把那首诗背下来的!” 吕仲明笑着朝他抛了个飞吻,抬手一抹,将水镜关上。 这边关了水镜,吕仲明便想了一会,换上一身女装,偷偷摸摸地爬窗子出了城,夜间一片漆黑,吕仲明挽着长裙,摸到江都城下。 快来个人对我动手动脚吧……吕仲明心想。 奈何扬州城内宵禁,鸟都没一只,哪有人来非礼他? 等了半个时辰,吕仲明只得在城下自导自演,开始精分。 吕仲明:“嘿嘿嘿,小姑娘哪里跑……” 吕仲明:“救命——救命啊——” 这叫声登时惊动了城楼上的守军,马上有人喊道:“谁在那里?!” 吕仲明:“救——” 士兵打着火把下来,朝吕仲明照了照,吕仲明马上缩在墙角,说:“方才那人跑了……” “何方人士?”那城卫道。 “我是被送进城来给陛下的美女……”吕仲明刚说出口便觉不对,哪有人自己说自己是美女的,便改口道:“是是……来见陛下的,爹娘在路上被坏人掳走了,我……” 杨广麾下士兵已哗去近半,终日不思政事,只知选秀女,那城卫一见吕仲明便起了色心,然而昏君淫威尚在,也不敢对他做什么,便道:“进来罢。” 吕仲明低下头,就这么跟着城卫进了江都,这夜甚是寒冷,城卫便让他住在城门下的角房里,生了个炭盆,还给他打了盆水。 “姑娘自便。”城卫道。 吕仲明心道这城卫倒是个好人,果然世上还是好人多,便开始打听秀女去处,从那城卫口中得知,不久后就要甄选了,现在江南各地的少女们都住在别宫里。 “大哥您贵姓。”吕仲明问。 “薛仁贵。”那城卫答道。 两人对视一眼,那姓薛的便不自然地把目光移开去。 吕仲明沉吟不语,薛仁贵却以为这“姑娘”失去了双亲,是以难过,便安慰道:“姑娘,我一介粗人,不会说话,你别太忧虑。” 吕仲明点点头,一副命运未卜的模样,薛仁贵犹豫片刻,又说:“明日我派手下送你进宫去,若没被选中,你就……到扬州司东城府内来找我,到时再说罢。” 吕仲明心里咯噔一响,心道不会罢,这么容易招桃花?果然尉迟恭的担心还是有道理的,看这个城守挺认真的模样,难道选不成秀女,要把自己给娶回去当媳妇? 还是别招惹老实人的好,吕仲明不敢多说,点点头,靠在墙边睡了。 当夜,薛仁贵便在此处守了他一夜,翌日吕仲明睁眼时,那武将已不见了,料想是出去巡逻,外面有两个小兵等着,骑马带吕仲明进别宫去。 花花世界,锦绣江都,沿街繁华热闹,河流错落有至,玉桥流水,黑瓦白墙,柳叶随着微风点起片片涟漪。秋高气爽,孩子们光着脚,嘻嘻哈哈,从小巷里跑出来放风筝。 吕仲明骑在马上,遥遥望去,秋天碧蓝的天空飘着点点白云,犹如城墙外的布景,天幕就像被颜料刷了一遍。城内如此美好,仿佛与外界的厮杀,拼斗,中原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大地是两个世界。 然而不少人心底都知道,一旦推去江都的百里城墙,外面便是尸山骨地,绵延包围这锦绣江南。 “那是什么地方?”吕仲明朝士兵问。 “慧日道场。”带路的士兵答道:“正在做法事祈福呢。” 前来扬州的路上,吕仲明看见整个天地间怨气冲天,涌向扬州,而扬州又有一道极强的佛门之力,至少有两名不亚于观自在的大菩萨正在超度枉死的怨灵。这景象不由得令他心生警惕,决定待会若有机会,便前去打听打听消息。 士兵将他带到宫前,朝一名宦官交代了吕仲明来历,吕仲明便在一旁站着,忍不住伸手在身上左抓右抓,宦官眼皮抬了抬,说:“进来吧。”说着便把吕仲明带进了别宫内。 “叫什么名字呀,家住何方?”那宦官慢条斯理问道。 “吕……”吕仲明想到杨广知道自己的名字,忙自打住,改口道:“尉迟……尉迟明。” “尉迟氏?”宦官道。 吕仲明尴尬笑道:“嗯嗯,家住金鳌岛后山路三百一十七号二洞。” 第104章 宦官:“??” 宦官打量吕仲明,说:“倒是个美人胚子,也罢,去歇下罢。” 宦官给了吕仲明一块木牌,带他到侧院里,只见满院女人,都着荆钗布裙,便道:“你就住在这儿罢。” 整个院子里十来个秀女,全都光溜溜的正在打水洗澡,一齐看着吕仲明,吕仲明瞬间石化。 宦官又捏了把吕仲明屁股,催促道:“倒是进去呀。” 内里洗澡的人看到吕仲明,半点不现稀奇神色,又各洗各的。 吕仲明只得硬着头皮道:“姐姐们好。”走进了院子里,宦官道:“明日午时,会带衣服过来给你们挑,今夜可得打理好了,洗洗干净。” 宦官一走,吕仲明瞬间泪飞顿作倾盆雨,大难临头般地逃了。 吕仲明化作八倍速羊驼狂奔出了侧院,一路碾压过无数花花草草,简直是无语问苍天,心想早知该听尉迟恭的,这果然不是什么好主意!! 然而既然拿到了号牌,便已成功了一半。 吕仲明不敢贸贸然闯进宫内,毕竟这处乃是敌人老巢,杨广未到绝命之时,真龙之威仍在,又有北落师门守护。父亲的龙鳞不知道被他收在哪儿,硬闯的话,要是一下就找到了还好。万一找半天找不到,又引来几个菩萨,当真就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先侦查地形,探查敌人动向再说。 吕仲明也不用仙力,离慧日道场太近了,太容易令人警觉,冒险模式开启:先是翻过一堵墙,进了花园,又找到一个侍卫们的歇息处,椅子上搁着长袍。 叮,得到物品【侍卫袍】,是否装备? 叮,得到武器【铁剑】,是否装备? 穿上穿上,吕仲明自娱自乐,换回男装,藏好女装,便大摇大摆地在宫里开始晃荡并探索迷宫,一手按着腰畔长剑,一边优哉游哉地穿过别宫,见年轻的太监便随意一点头,见年长的太监,便站到一旁,微微躬身行礼。 “陛下什么时候回来?”一个女声在偏殿里问。 “不知道呢。”侍女答道:“陛下说今夜兴许会在舫中过夜,让柳夫人,李夫人前去喝酒。宇文将军也会过来……” “杜伏威都打到淮南了,成日还在饮酒作乐……”先前说话那女人叹了口气,抬眼时,正与吕仲明对上目光,吕仲明作侍卫打扮,丰神俊朗,玉树临风,那女子则国色天香,一张脸美绝人寰,双方打了个照面,都目瞪口呆。 吕仲明心道哇,好漂亮!! 女人微一蹙眉,吕仲明便回过神,忙上前一步,单膝一弓,道:“属下无礼,请夫人恕罪。” 那女人正是杨皇后,微颦眉道:“又有什么事?” 吕仲明答道:“陛下着属下来拿一件东西……” “什么东西?”杨皇后问。 吕仲明双手比划,解释道:“一片这么大的,金色的,像是块玉……” 杨皇后:“龙鳞不是陛下一直贴身带着么?他等的仙人还没来?” 吕仲明险些就给跪了,结结巴巴道:“啊?” 杨皇后又眉头深锁,吕仲明马上转了话头,说:“那兴许是陛下随手搁在何处,找不见了,属下再回去看看。” 杨皇后嗯了一声,吕仲明便起身告退。 居然知道那是龙鳞了?!吕仲明心道,谁告诉杨广的?这下麻烦了。刚刚还说在画舫上饮酒,上哪找去?那厮还把龙鳞贴身带着?吕仲明隐隐约约总觉得有什么不对。 他抽身离开行宫,从宫殿后门出去,午后整个江都十分慵懒,不少人在街边下棋晒太阳。 去哪儿找杨广呢?吕仲明左右一看,正要去画舫时,忽然感觉到一股佛门真力笼住了整个江边的所有画舫。他走到吊板前,正想设法登船,然而一阵柔和的力量挡住了他。 江心处,远远地能看见一艘画舫的二层平台上,一名身披袈裟的僧人正在烹茶,宫女林立,中间簇拥着着一名男子。 吕仲明正要硬行一步,却嗡的一声轻响,被结界拦住了去路。 这边佛门结界一撞,画舫上的僧人马上查知,转头望来。吕仲明暗道糟糕,下意识地僵硬转身就跑。 吕仲明被发现了,马上加快脚步,穿过小巷,要朝隐蔽处去,却感觉道有一双眼,无时无刻不在观察自己,这种一举一动都被盯着的感觉如芒在背,绝不好受。 吕仲明暗道大意了大意了……怎么办?画舫上那僧人虽没有动作,但自己已经彻底暴露了。正抓狂时,忽然察觉到一股极其纯厚的道家真力。 凡人看不见,吕仲明却发现西边的天空上,存在着一道隐隐约约,淡淡的,蒸腾而起的紫色祥云。有道是“紫气东来”,这才是真正的祥瑞之气。 是谁? 吕仲明好奇心起,马上朝着紫气缭绕的城西走去,市集僻远之处,只见街头两个算命的摊子对着开张,一进西市,那双佛家的慧眼登时消失无形,吕仲明长吁一口气,心道真是救星。 是时只见左边的摊子前挑着一杆太极图招幡,上书“一笔阴阳”。刹那间吕仲明一凛,察觉到摆摊之人定是仙人! 对街则挂着一柄五彩斑斓的小旗,旗上绣满了蝴蝶,招幡上书“醉生梦死”。 这两人说不定都是高人,吕仲明抬步走去,心道可找到自己人了……刚靠近西街,那“醉生梦死”的道士便打着瞌睡,喃喃道:“算命算命——不灵倒贴钱了——” 吕仲明:“……” 吕仲明又望向街对面,只见“一笔阴阳”摊上的道人一身白衣,邋里邋遢,道袍油油腻腻,头发披散,抱着胳膊,靠在墙角打瞌睡,一双赤脚架在算命的矮案上,身周全是闹哄哄的苍蝇。案上摆放着一本《道德经》。 蝴蝶旗下的道士则一身黑衣,面前摆着一本《南华经》。十分干净,二人一阴一阳,仿佛有种无形的气场,以两人为中心,将整个西市笼罩在一个偌大的太极图内。 吕仲明来到这时代后,破天荒第一次见着了两名道家的神仙,刹那就惊了。 会是谁呢? 紫气东来,道家仙人化身为凡人,在江都城内摆摊算命,吕仲明这点眼色还是有的,能伪装成这模样的两个家伙,修为大不简单,然而这么个伪装法,又令吕仲明摸不透来历,便径自前去看看。 他站在路中间,左边看看,右边看看,见那蝴蝶旗摊上,则放着一本南华经。刚走过去一步,那蝴蝶旗上的蝴蝶呼啦一下全部飞了起来,五颜六色,色彩斑斓,飞向天空。 “小哥,过来算一卦?”那黑衣道人笑道。 黑衣道人拾掇得十分干净,精神,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吕仲明却觉得有点畏他,反而是那名邋邋遢遢的道人感觉更亲切。 “他不待见你。”对街的邋遢白衣道人眼皮子也不抬道。 吕仲明犹豫了一会,尚不知这二人的身份代表了谁,更不知走向哪个摊子,决定了他的一生。 反正都走出去一步了,就继续走吧。 于是他走向了黑衣道人的摊子。 对街那白衣道人却闭着眼道:“到我这儿来。” 吕仲明回头看了一眼,见那白衣道人抱着胳膊,坐在阳光下,嘴角带着若隐若现的笑意。 吕仲明已经忘了来这里的目地是什么了,既然是天命,已经迈出了一步,便顺其自然罢。想着便朝那黑衣道人的身前走去。 “求什么事?”黑衣道人问。 既然双方都不说破,吕仲明也便只得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客客气气道:“求卜一物去处。” “抽根签罢。”黑衣道人把签筒摇了摇,放在他面前。 只见黑衣道人容貌清雍,看样子不过是三十来岁上下,却道骨仙风,一派飘逸之意。 “这是庄子的南华经?”吕仲明低头看案前的那本书。 黑衣道人笑道:“庄子是什么?我可认不得庄子。” “庄子是一只蝴蝶。”吕仲明莞尔道:“拜见前辈,前辈好。” “前辈也拜见后辈,后辈你也好。”黑衣道人起身,笑道。 吕仲明打量他,只觉这人实在有点不靠谱,回头又看了眼那白衣道人,说:“我我……还有点事,待会再和前辈闲聊……” 黑衣道人笑道:“人生不过是一场梦,梦里能有什么要紧的事?你的梦都在这里了,来,抽一根罢。” 吕仲明回头又看了一眼对面穿着白衣的道人,道人已不再睡觉,抱着一膝,踩着自己的算命案,一晃一晃,吊儿郎当地笑道:“抽罢,他不会害你。” 第105章 “我倒是问你。”黑衣道人笑着说:“若我是棵树,是朵花,是尾鱼儿,你愿不愿意朝我垂询?” 说毕黑衣道人摊开一手,光晕流转,手中幻化出千千万万蝴蝶,飞向天际,在集市上散开,一时间引得江都城中无数人为之侧目,惊呼仙人降世!吕仲明蓦然明白了那黑衣道人言中之意,一时间福至心灵,不自觉地笑道:“愿意愿意!” 黑衣道人所言,正是暗合道之本意,道大到山川,小到花鸟虫鱼,吕仲明知道黑衣道人的意思是:朝他询问,便是问道。不禁动容。 这话是连通天教主也不敢说的,世间能说得出这话来的,只有寥寥数名至圣,至此吕仲明方隐约猜到黑衣道人的身份,却不敢说破,意识到自己说不定傍上了一根非常粗的大腿…… 黑衣道人又提着签筒,朝他晃了晃,吕仲明便抽出一根签,那根签上空空如也,没有半个字。 吕仲明:“?” “赐你个法术,去办罢。”黑衣道人笑道。 白衣道人淡淡道:“别的事我们不能插手,凡事靠自己,当心点。” 吕仲明略一沉吟,便感觉到签上传来一股奇异的力量,顷刻间自己被变作了一只蝴蝶,振翅而起,朝着远方飞去。穿过了佛门的结界,靠近画舫! 吕仲明:“!!!” 江心画舫处,三名僧人坐在蒲团上,面朝杨广,中间的高僧正在朝杨广说法。 “过去现在,俱是因缘使然。”高僧道:“眼前楼台美景,俱是虚幻。陛下何不放下眼前这一切,离开江都,去看看世间?” 杨广已呈老相颓相,两鬓发白,连年征战高句丽无功而返,磨去了他太多的雄心壮志。 “道信法师,既然江都之景是虚幻,中原诸景,不也是虚幻?”杨广淡淡道:“还有什么看头?” “这世间,根本就没有我。”杨广似乎不太相信那名唤道信的僧人所言,又道:“没有我,自然也没有天下,没有百姓……” 杨广袒着胸怀,现出胸口坠着的龙鳞。 说话间,那只蝴蝶飞来,大摇大摆,停在道信的鼻子上。 数僧:“……” 道信深吸一口气,屏息,停在他鼻上的正是吕仲明变幻的小蝴蝶,还伸出触须,去挠道信的鼻孔。 坐在道信右侧的正是扬州高僧法朗,法朗微微一笑,伸出二根手指,那蝴蝶却早有预备,起身飞走了。 “陛下。”吉藏道:“凡间种种,不过镜花水月,若要窥得‘实’,便须看遍世中诸景,方能顿悟。” “我老了。”杨广唏嘘道:“顿悟不得什么了……” 片刻后,蝴蝶又飞回来,要停在杨广的肩上。然而刚靠近他,便碰上一股强大的斥力。 “陛下不可听信人言。”道信又说:“此物并非什么上天降予陛下的祥瑞法宝。佛说‘天上地下,唯我独尊’,唯独自身愿力,才是扭转一切的关键,这个‘我’,比世间的一切更重要,天下是福是祸,都在陛下一念之间……” 杨广一笑,摇摇头,显然不怎么认同道信法师所言。 蝴蝶好不容易靠近杨广,杨广却抬手一挡,手上佛珠微微亮起光,蝴蝶马上飞走了。 吉藏与法朗二人都转头,目送蝴蝶离去。 蝴蝶在江边的树下发起光,幻化作吕仲明身形,吕仲明转身拔腿就跑,然而跑到西市外时,却不见了那两名摆摊的道士。 究竟是什么人?吕仲明拿着那根签,大为诧异。 看来江都城内卧虎藏龙,不可掉以轻心,吕仲明回过神,又想起杨广手上系有佛珠,近不得身,须得再等机会。他想不到龙鳞居然被杨广戴在身上…… 正思考时,黑衣道人出现在吕仲明身后。 “听到了什么?”黑衣道人笑道。 这下吕仲明再无怀疑,此人若不是昆仑十二仙,就是燃灯等辈修为高强,不愿明里与佛家较劲,却愿意暗中出手相助的金仙,于是一揖为礼,诚恳道:“请前辈赐教。” 吕仲明说了经过,那黑衣道人若有所思,答道:“我不能直接出手助你,你父之物,还须你自行取回。“ “是。”吕仲明又道。 吕仲明想到那三人,却不知是什么来历,便道:“我先回宫去。待杨广选秀时,便靠近他,拿回我的东西。” 黑衣道人一笑道:“去罢,尽管胡闹就是,我与老子为你尽力拖住中间那名唤道信的,余下的法朗与吉藏,你自己解决,想必不难。” 吕仲明惊讶问道:“那三个家伙,都是菩萨?” 黑衣道人答道:“法朗是文殊,吉藏是普贤,道信,自然就是那谁了。” 吕仲明:“那那那……那谁?” 黑衣道人莞尔道:“出生时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那位。去罢。” 吕仲明:“……” 黑衣道人转身离开,随口调侃道:“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待得泼猴出世了,迟早一棍子将它打个稀巴烂。” 那道人轻袍阔袖,飘飘然走了,吕仲明只觉这人说话十分好玩,不由得心生亲近,目送他离去后,方回宫去。 时近傍晚,吕仲明化身作蝴蝶,飞进宫内去,找到自己那身女装再换上,进了皇宫。 秀女已洗过澡,吕仲明把衣服穿好,扫视一圈,胸口兜了俩馒头,站在队伍末尾,不片刻便有宫人过来,挨个叫号牌,秀女便依次进去,脱衣服让检查。所有秀女都低着头,不吭声,叫到吕仲明时,他便低着头进房去,手中扣着迷魂诀,一扬手,袖子挥过去,老宫女两眼失神,蒙混过关。 验身一关过了,宦官过来将一选后的秀女号牌收走,又把人都带到后宫里去,让各人睡下,待得翌日天蒙蒙亮时,外头又有人来喊,陛下要看看她们,于是秀女们被带到河边去。挨个登舫,接受杨广挑选。正在排队时,一群武官走来,一人问那宦官道:“给将士们的女子呢?” 宦官不敢得罪,忙躬身道:“就在这些人里头,待陛下看完以后,便会送去东营,交给军官将士们。” “唔。”排头武官点头道。 此刻,又有一人过来,只见那人相貌堂堂,朗目粗眉,蓄着回字胡,穿一身常服,四十岁上下,秀女们纷纷抬眼,眼前一亮,都是倾心不已,吕仲明茫然抬头,发现大家眼里好像都在冒红心,心想这家伙很帅吗?好吧,确实有一点帅,可是平时见惯了帅哥,不说顶级的李靖了,尉迟恭那种会笑的眼睛也能甩开这厮一条街…… “大将军。”武官们纷纷行礼。 那人咳了声,扫视秀女们一眼,说:“都在这里了?” 宦官忙恭敬道:“回禀大将军,今日就排队登船,供陛下检阅。” 那大将军显然有心事,挨个看过来,手指捏着每个人的下巴,让她们抬头,似乎都不太满意。最后到吕仲明时,又道:“这么高?” 吕仲明心里狂跳,几乎就要见到杨广了,别再出什么问题了,本想用迷魂术把他给放倒,奈何这里又太多人,动静太大唯恐引来船上的僧人,不敢动手。 “你,跟我走罢。”大将军道。 “啊?”吕仲明道:“走去哪?” “放肆!”马上就有人吼他,吕仲明被吓了一跳,宦官脸色大变道:“你好大的胆子!” “哈哈哈——”那大将军笑道:“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吕仲明茫然摇头,那武官却觉得甚是有趣,点头道:“不错,有意思。” 众人见武官并未责备,便纷纷退开,宦官又道:“这是宇文将军。” “哦……”吕仲明登时想起了这人,乃是杨广左右手之一,少时跟随杨广,担任禁卫官,一路做到执金吾卫,权力如日中天的宇文化及。当时李世民要逼李渊起事,就让吕仲明冒充宇文化及的手下,送信到并州去。没想到阴错阳差,居然在扬州碰上了事主。 这下好了,杨广的面又见不着了,宇文化及发令要带走秀女,谁敢违拗?吕仲明又不好来硬的,只得乖乖跟着走。 其余武官一人挑了个秀女,宇文化及便吩咐车来,载着吕仲明与其余人前往将军府内。 吕仲明刚上车,便听到有人在外头说:“道信大师。” 吕仲明心中咯噔一响,暗道好险,要是刚才在队里,说不定这时候就被发现了。 眼看马上就要得手的龙鳞又丢了,当真是一波三折,吕仲明只得认命,先去将军府里再说。侍卫将他带到府里后,便让他在府里歇着,等候大将军归来。 第106章 吕仲明乐得没人来管,便从怀中取出那枚签,又化作蝴蝶飞出府去。 然而刚在墙角幻化回人,面前便站着一名僧人。 吕仲明:“……” 那僧人道:“金鳞道尊。” 说毕双手合十,吕仲明表情抽搐,退后一步,警觉抬手,那僧人道:“贫僧法号吉藏,借一步说话。” 吕仲明静默三秒,转身要走,吉藏却跟在身后,说:“我没有恶意,我们都是你的长辈,不会与你动手,仲明?” 吕仲明低着头,沉默,走出街角,吉藏满脑袋问号,还以为把吕仲明吓着了,毕竟二人从未见过面,也未说过话,吕仲明转头道:“我跟你不熟,别跟着我!” 吉藏哭笑不得道:“吕仲明?” 说话时两人加快脚步,拐出巷子口,进了大街上,吕仲明只想朝西市跑,奈何吉藏已追了上来,拉着吕仲明袖子,说:“有话与你谈谈。” 吕仲明陡然尖叫道:“救命啊——得道高僧非礼良家妇女啦——” 任吉藏有通天的本事,还是被吕仲明给耍了一道,整个市集上全部人都望过来,只见吉藏拉着吕仲明的袖子,吕仲明香肩半露,按着侧衽,大声尖叫。 哗一下市集上就炸了,马上有人拿着棍子跑过来,吼道:“兀那和尚!快快放开那女子!” 吉藏脸色一变,马上转身,提着袈裟跑了,吕仲明则扯好衣服,趁着没人发现,逃了。 呼呼呼……吕仲明跑到巷子后,买了身成衣换上,将女装胡乱一裹,从成衣铺子里出来,又恢复了大摇大摆的少年郎模样,吉藏从小巷尽头现身,当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吉藏:“你……” 吕仲明马上一闪身,进了西市,吉藏竟是不敢再追,只得悻悻离去。 果然西市内那一黑一白两名道人,是连普贤菩萨也不敢惹的,吕仲明找到保护神了,便径自朝着算命摊子前去。 今日阳光灿烂,城中处处风筝,黑衣道人与白衣道人赫然在河边下棋,吕仲明心中已有定数,知道那白衣道人多半就是不愿透露身份的老子,而黑衣道人极有可能是传说中的庄子。 庄周梦蝶,望帝啼血。只不知道庄子乃是哪名仙人所化,吕仲明到得棋局前,便规规矩矩,站在老子身后服侍。老子眼皮也不抬,随口道:“来了?” “我被抓进将军府里去了。”吕仲明哭丧着脸道:“怎么办?” 黑衣道人笑道:“顺其自然即可。” 吕仲明看看黑衣道人,白衣道人仿佛猜到他心中所想,说:“你唤他周先生罢了。” 吕仲明忙点点头,在旁看着棋局不说话,黑白二道也不与他交谈,径自下起棋来。吕仲明有满腹的疑问想问,奈何一时半会也问不得这许多,只得暂时按下。 “这根签……”吕仲明从怀里掏出昨日庄子送他的签,庄子笑道:“不必还了,这签祝你心想事成,顺其自然。” 吕仲明低头看签,隐约感觉到木签上传来的化生之力,这法术几近于天地初开的造化之能,一头黑,一头白,吕仲明隐约明白了,这应当是一件极其厉害的法宝,能够变化幻形之用。 庄子拈着一枚黑棋,在棋盘上轻轻敲了敲,说:“这局占得太满了。” 老子眼皮也不抬,淡淡道:“不满,多的是地方。” 庄子笑笑道:“白子太多,就不能让一让?” 老子懒懒道:“让什么让?争斗的是手,占格的是棋,黑子白子,俱是棋子,去了这面上的眼色,底下都是石头罢了。” 庄子笑道:“纵生来相同,被染上了黑白二色,也就不再能混在一处了。” 老子施施然提笔,一蘸白色的颜料,以笔一刷,将黑色棋子全涂成了白色,庄子哭笑不得,起身走了。 吕仲明:“……” 吕仲明潜心思索老庄二人的机锋,片刻后便心里有数,知道二人的对答,是在说人。争甚么地盘,证甚么法,都不过是占棋局,像老子这么挥笔一刷,全部涂成白的,自然更彪悍。信道信佛,其实也都在于凡人一念之差中,信道的多了,自然佛门也就混不下去了。 老庄二人的意思是让自己去传道么? 但是信佛的人,能扭转信仰么? 庄子悠然笑道:“本是黑的,涂成白的,就是白的了吗?” “黑就是白,白就是黑。”老子懒懒道:“道就是佛,佛呢,更不知道是甚么东西了,连佛自己都说它不存在,棋盘上,可不都是白?” 吕仲明开始尚在笑,听到这话时,脸色微微一变。 “参不透。”吕仲明低声道。 “渐渐的就参透了。”老子眼皮也懒得抬,说:“都这时候了,还在市集上晃荡?不早点回去?” 吕仲明一看日头不早了,该问的却还没问,忙道:“老君。” 老子却道:“路过离德殿前时,抽个空,到案前去看一眼。去罢。” 说毕老子便又闭起了双眼,吕仲明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个究竟来,只得匆匆离开。 回到将军府内时,宇文化及刚刚好回来,吕仲明路过走廊,险些与宇文化及撞上。宇文化及只是看了他一眼,吕仲明便忙低下头,款款走了过去。 作为男人,吕仲明的身材毫无问题,然而作为女性,就实在太壮士了,尤其是两条胳膊……吕仲明也不知道宇文化及怎么会突然看上自己。回到安排他休息的房中后,又有人带着小号的盔甲过来,示意吕仲明穿上。 吕仲明只觉莫名其妙,便换上铠甲,稀里糊涂地跟着去厅内服侍宇文化及,心想现在整个剧本已经在错误的道路上一路狂奔无法回头了,奈何要去取回龙鳞,就得面见杨广,而要见到杨广,还是得在宇文化及身上下功夫…… 吕仲明进了正厅,换上一身戎装,宇文化及一见他,双眼便马上亮了起来,笑道:“刚好刚好。” 吕仲明现在简直是说不出的别扭,本来是男扮女装,结果到了宇文化及面前,又重新女扮男装,已经装得要彻底精分了,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只得羞答答一躬身,细声道:“参见将军。” 宇文化及笑吟吟地打量吕仲明,说:“会弹琴么?” 吕仲明嘤嘤道:“会。” 宇文化及道:“会弹什么?来一首。” 吕仲明便坐到一旁去抚琴,铮铮三下,琴弦中赫然带着一股肃杀之气,宇文化及大赞道:“好琴艺,跟谁学的?” 吕仲明答道:“我爹。” 吕仲明抬眼,看宇文化及,眉目间带着灵动之色,宇文化及唏嘘道:“若生来是个男儿,倒是英姿飒爽,过来罢。” 吕仲明瞬间知道了,宇文化及应当是爱女人,喜欢的却是女扮男装的女人,这是制服控么?吕仲明突然发现自己好像也有点制服控,喜欢尉迟敬德穿盔甲的样子,不对……制服控这词是谁说的?好像是爹说的……吕仲明胡思乱想,宇文化及又朝他招手,吕仲明便未多想,坐到宇文化及身边。 “你们都退下罢。”宇文化及挥手,示意左右人等退开,搂着吕仲明的腰,在他眼里,此美人儿乃是个女扮男装的兵,然而吕仲明却全身僵硬,回过神,侧头一看,发现宇文化及胡须拉碴的大嘴已亲了上来。 “将军……等等……”吕仲明忙道。 宇文化及捏着吕仲明的脸就要亲,吕仲明挣扎不得,心里抓狂大叫,宇文化及那嘴越来越近……又伸手朝吕仲明身下捏,吕仲明怒吼道:“走开——!” 紧接着,吕仲明下意识地拍出一掌,印在宇文化及胸口上,碰的一声,宇文化及倒飞出去,一头撞上柱子,咚的摔在地上,昏了过去。 吕仲明:“……” 房内一阵静谧,吕仲明好半晌才反应过来,看看晕死在地上的宇文化及。 好死不死,就在此时,外面响起人声。 “大哥!”外头有人喊道:“在做什么!快开门!” 时近黄昏,吕仲明第一个念头就是跑路,然而跑到正厅后,正要推窗,又不知去何处,忽然间灵机一动,转身回到正厅内,拖起昏迷的宇文化及。 宇文化及睁开双眼,有气无力,又被吕仲明补了一掌,再次昏死过去。紧接着吕仲明抽出怀中的签,按着宇文化及的额头,默使真力,果然签身一亮,吕仲明登时变作宇文化及容貌。 外面响起声音,吕仲明粗声粗气一喝道:“等等!” 第107章 厅外便马上静了下来,吕仲明把宇文化及拖到柱子后藏好,过来大摇大摆,朝厅堂上一坐,说:“进来罢。” 话音刚落,厅外涌进来一群人,各自十分奇怪。 “宇文化及”打量众人,自然没一个认得,说:“坐罢,什么事?” “大哥,你在做什么?”一名武将扫视厅内,问道。 “你管我做什么!”吕仲明幻化成的宇文化及演得十分入戏,被这么一吼,厅内众人都是抖了那么一抖。 刚才那人叫自己“大哥”,想必就是宇文化及的弟弟了,吕仲明又粗声大气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说完就滚出去!” 众人:“……” “那……那昏君,知道咱们要逃的事了。”最先发话那人正是宇文化及之弟宇文智及,又让出身后一人,说:“今日我与司马将军商议过,不如咱们就纠集骁果营的将士们,由大哥你带头,杀进宫中去,替天行道,将那昏君的值钱物事一并取了,取不走的,便一把火烧了……” 吕仲明:“……” “……大伙儿再带着东西,回家去!”宇文智及道:“怎么样?” 吕仲明:“不……不好罢,怎么能这样?放火烧了?还是从长计议的好……” 另一名凶神恶煞的武将上前一步,冷冷道:“那昏君盘踞扬州日久,将士们个个思乡,老婆孩子都在家里没人管!大将军还要怎么个从长计议法?” 吕仲明只想快点支开这群人,尽早脱身,说:“容我想想,待会儿叫你们。” 谁知道那武将却一屁股在厅内坐下,说:“喏,大将军这就想罢。” 吕仲明当真是没辙了,厅内一群武将都看着他,吕仲明一脸戚戚,这时候反而定下心来,问道:“要进宫去,把杨广杀了?也就是说,这就造反了?” 众武将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吕仲明——一个彪形大汉,倾身,认真地问:“具体在什么时候?” 宇文智及;“……” “咳咳!”吕仲明回过神,忙道:“我是说,可以!” 这话一出,厅内气氛登时松动不少,武将们仿佛集体放下了心,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那么,司马将军,你引骁果军从玄武门进。”宇文智及显然早已安排好,又朝宇文化及道:“大哥,你今夜在北门外等候,下令开内城门,到时别让那昏君逃了……” “啊?” 那“宇文化及”张着嘴,又道:“今夜就动手?也太快了吧!要不要再等等?” “还等什么!”一武将怒道:“昏君已获悉司马将军要离城的事了,与其大家等着被他下令处死,不如先动手!” “好好好。”吕仲明忙又安抚道:“你们说今晚,那就今晚罢,择日不如撞日,我再想想……” “不能再等了。”宇文智及又道:“大哥,你现在就得进宫去,昏君已回宫了!” “好……好的。”吕仲明硬着头皮道:“你们先出去,我换身衣服就来。” 宇文智及不由分说上前,说:“这就走!大伙儿一起走!” 吕仲明:“……” “都给我闭嘴——!”吕仲明变成的“宇文化及”终于忍无可忍,怒吼一声。 厅内马上安静了。 吕仲明怒道:“造反是吃饭吗?想造就造?!都先给我出去!答应了你们的事一定会办!现在留点时间给老子想想!” “宇文化及”这么一说,众人只得让步,退了出去,宇文智及颇有点诧异,没想到平素怯懦怕事的兄长这一次居然会如此凶猛。 “你也出去。”“宇文化及”冷冷道。 宇文智及还想说什么,吕仲明却踞于案前,目光森寒,宇文智及不由得全身一个颤栗,退出去,掩上了门。 人都走了,吕仲明当真是被赶鸭子上架,此刻真的宇文化及还藏在榻下,怎么办?吕仲明想了想,祭出法术,召唤金鳞。 千里之外的长安,一片混乱。 尉迟恭贴身带着的金鳞放出光来,便知是吕仲明召唤,是时只见面前展开一道光屏,屏中现出一虬髯大汉,瞪着尉迟恭。 宇文化及:“老公,你在干嘛,快帮我出出主意……” 尉迟恭:“……” 尉迟恭先前攻城时竭尽全力,看到一个雄性激素过剩的汉子叫自己“老公”,险些一口气堵住出不来,喷出一口血。 “你你你……”尉迟恭道。 吕仲明摸了摸自己的脸,才想起自己还是宇文化及,尉迟恭整个人都有点不好了,扶着墙道:“这……这是什么法术?快快变回去……” “来不及啦。”只见“宇文化及”满脸无辜道:“你先听我说。” 于是吕仲明便以雄浑的声线,刚毅的表情,以及抖动的胡须,虎目真挚地盯着尉迟恭,告诉了他事情的经过。 尉迟恭道:“这个……你不能先变回来吗?你还能变成谁?能变成杨广不?” 吕仲明又说:“不成,我刚刚试了一下,变化之术是庄子给的这个法宝自带的技能,似乎必须见到本人,还要碰到他的身体,才能变成他。我怕把事情办完,庄子就要把签给讨回去了。” 尉迟恭沉吟片刻,说:“既然不能变成杨广……你不妨跟着他们进宫去。” 吕仲明道:“可是他们又不是傻子,还有宇文化及的弟弟,很快就会发现我不对劲的。” “也是……”尉迟恭此刻注意力根本就不在吕仲明的任务上,说:“这样,你试试看先把宇文化及叫醒,让他以为自己做了场梦……” 尉迟恭朝吕仲明分说片刻,吕仲明会意,收了法术,将宇文化及从床底下拖出来,自己变回原状,摘下宇文化及的腰牌,轻轻一掌印在宇文化及的背上,犹如过电一般令宇文化及全身抽搐起来,紧接着拔腿开溜,从窗子后面翻出去,迅速跑了。 吕仲明回到房中,换上女装,一脸凝重穿过回廊出来,只见那群武将还等在院内。吕仲明收摄心神,想了想,目前的局势是武官们想造反,说不定在自己到来之前就已酝酿多时了。 “大将军请各位进去详谈。”吕仲明微一行礼,众武官回头,一人认出吕仲明正是白天宇文化及从画舫上讨到的人,便点点头,打量吕仲明一眼,众人又蜂拥入内。 紧接着,内里一声大吼。 “这是怎么回事?!”宇文化及终于醒了,厅内吵吵闹,吕仲明站在外面,一脸不忍卒睹的模样,尉迟恭教的计谋也实在太扯了,宇文化及就算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事,也会发现异常的罢。 然而里面接二连三地嚷嚷,半晌后,武官们全静了下来,宇文化及道:“我不记得我答应过了这事……叫尉迟氏进来!” “别想耍赖!”一名武官悍然道:“大将军!你出尔反尔!大伙儿都别想活了!就这么抱着一起死罢!” 宇文化及在内里吼道:“等等,让我问个清楚!” “还问什么!”宇文智及道:“走!” 厅门大开,数名武官几乎是将宇文化及架了出来,吕仲明张着嘴,远远地看着这一幕,心道尉迟恭简直就是太彪悍了,这样都行啊! 宇文化及大吼道:“等等啊!” “不必再等啦~”吕仲明远远道:“时间不等人啊,886~” 宇文化及与一众武将离开将军府后,吕仲明瞬间换上戎装,到了后院马厩,出示腰牌,骑上一匹马,翻身上马,匆匆追去。 暮色沉重,全城已入夜,吕仲明策马扬鞭,冲向宫门前,等了许久,心中不住打鼓。以自己所知的过去,杨广自征战高丽落败后,便被磨去了所有的雄心壮志,留驻扬州,久居不去。 而中原大地农民起义越演越烈,终于不可收拾,杨广却像个死宅拖延症一般,对外界充耳不闻,每天躲在扬州赏花游河。江都将士日益思乡,加之王世充占了洛阳,李渊又取长安,关中之地颇不安稳,士兵的父母妻儿都在关中,一时间人人归心似箭。 不少人当了逃兵,又被杨广下令抓回来并杀了头,这伙人已成为没有根的军队,在人生地不熟的江南日益恐慌起来。骁果营统领司马德戡终于忍无可忍,纠集军队,预备逼迫杨广打道回府。 然而家在何处?茫茫中原大地,已再没有杨广的朝廷,没有大隋的家了,吕仲明想起杨广一世为帝,如今居然自己作死作到现在这个地步,实在是自作孽不可活。 第108章 吕仲明正想着,又不禁想起尉迟恭来,要是尉迟恭在这里,他会怎么做?若他是杨广麾下一走狗,多半会带着自己占山头扯大旗,自己去混日子,当大王,收小弟罢。 当年仲父麒麟跟随父亲吕布,打下了一番大好基业,吕仲明觉得如果有可能的话,尉迟恭说不定也是个好皇帝,讲义气,重感情,更重要的是,他不会为了杀戮而杀戮,若征战天下的话,也是为了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可惜了。 然而自古无情帝王家,尉迟恭要是当了皇帝,多半也没几天安生日子,要娶媳妇,生小孩……这么想来,当个将军,想干嘛就干嘛,倒也不错。 正想着时,大批人马杀到,吕仲明忙喊道:“大将军!” 吕仲明纵马飞驰而来,所有人都为之一惊,吕仲明忘了捏着嗓子,一时间连宇文化及都没反应过来,然而火把一照,宇文化及便认出了他。 宇文化及对此人的印象实在是一片混乱,本来听着曲儿,中途却不知发生了何事,导致脑海中一片空白。现在见吕仲明,大惊道:“尉迟氏?!” 吕仲明亮出腰牌,说:“奴……属下……奴家……” 吕仲明说到这里时,自己都快要被雷翻过去,说:“给大将军送腰牌来了……” 宇文化及色变,一摸腰间,才发现腰牌忘了带,左右全是不信任的目光,宇文化及忙道:“快快过来!” 吕仲明将腰牌递给宇文化及,左右都以为这“尉迟氏”是女扮男装,素来知道宇文化及那点癖好,也不多问,宇文智及便道:“大伙儿随我杀进去!” 宇文化及此刻正想盘问吕仲明,便示意他跟在自己身后,所有人一同进了玄武门。 行宫中静悄悄的,笼在一片黑暗里,气氛十分凝重,几只寒鸦飞上天际,天空中一轮圆月。 骁果营散入内城,几乎没有遭到任何抵抗,宇文化及道:“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吕仲明茫然道:“什么?大将军喝醉酒,便睡着了,腰牌落在地上,奴……那个,属下见智及将军他们进来,便退了出去。” 宇文化及:“???” 宇文化及头疼欲裂,却什么也想不起来了,是时只见上万骁果军兵士犹如蝗虫一般散入内城,四处都是火把,照得行宫宛若白昼。宇文化及似乎也是拿不定主意,到得行宫正门外时,深吸一口气。 宇文智及沉声道:“大哥!” 宇文化及点点头,一手发抖,推开宫门,兵士鱼贯而入,吕仲明马上跟在后面,转头时见四面的隐蔽处挂着不少佛家经幡,暗道好险,若不是跟着这群凡人进来,只怕马上就要惊动几个菩萨。 “不见那昏君!”有人道。 “搜!” 骁果营正搜查行宫时,吕仲明却借故跑开,心道已经进行宫了,这下终于安稳了,然而没跑出几步,却见一人率领近百兵马,拦在御花园内。 火把映着那人的脸,身边还跟着一名僧人,正是吉藏。而带领侍卫的将领赫然也是熟人,正是先前吩咐开城门,让吕仲明进城的薛仁贵! 吕仲明马上停下脚步,就要朝宇文化及身后躲,吉藏却道:“出来罢,已经看见你了。” 吕仲明:“……” 吕仲明只好硬着头皮出来,宇文智及怒道:“秃驴!你蛊惑当朝天子,久留扬州,正想寻你晦气!不料今日却送上门来!” 吕仲明暗道就是就是,大伙儿一起上,先放翻了他再说,然而就算己方人多势众,也不可能是菩萨的对手,居然算到自己会跟叛军进城,先一步拦着……莫非还有别的布置? 薛仁贵却丝毫不惧,冷哼道:“几位将军,夤夜闯宫,可有要事?这是要犯上作乱了不成?!” 一时间双方僵持在御花园外,薛仁贵看着宇文化及,吉藏却盯着吕仲明。 吉藏开口道:“事到如今,还不出来?你要是跑了,薛将军势必就丢了性命。” 众人:“???” 只有吕仲明心里知道,吉藏这话是对他说的,心底瞬间就抓狂了,心想菩萨啊菩萨你这个时候来掺和什么! “发什么疯癫!”宇文智及道:“给我拿下!” “大伙儿上!给我杀了他们!”司马德戡吼道。 眼见骁果营就要抡刀上时,吕仲明大喊一声:“且慢!”说着跑向吉藏与薛仁贵那方,直接来了个阵前倒戈,所有人刹那傻眼。 “我掩护你们。”吕仲明道:“薛仁贵!你快跑啊!” 所有人:“……” 吉藏笑了起来,随手一抽,抽出背后禅杖,吕仲明双手一抱拳,缓缓前推,作了个玄门空印的手势,就连薛仁贵也莫名其妙。 吉藏道:“薛将军,这里有我与吕道长拦着,你且回去保护陛下!” 薛仁贵道:“你……吕道长是谁?尉迟……明,你不是女的吗?” 吕仲明怒吼道:“小爷是响当当的汉子!” 宇文化及等人终于回过神来,最先有人吼道:“这厮是个奸细!什么时候混进来的!” “给我杀!” “杀——!” 霎时间上百骁果军冲了过来,御花园内一片混乱,箭矢四飞,吕仲明伸手一招,长弓闪着光出现,纵身后跃。 在那一眨眼间,薛仁贵抽身后退,带着侍卫撤离,吉藏双手将禅杖一舞,化作银盘,铮铮铮铮挡住了飞来羽箭,再一横扫,冲上前的士兵登时轰的一声被扫飞出去。 吕仲明身在半空,睁开双眼,左手持弓,右手一扯,横飞的羽箭登时飞向他手中,聚为一把,紧接着将那一把箭架上弦去,愤然道:“喝!” 说时迟那时快,弓弦迸发出千万暗夜流星,拖着无数白线飞向屋檐,瓦顶,哗一声四面建筑朝着中间坍塌下来! 吉藏道:“撤!回后宫去!” 行宫中的谋逆战在这一刻全面爆发,四面全是杀来的敌人,吕仲明负着弓与吉藏没命狂奔,跑向后宫,吕仲明热泪两行随风飘扬,叫道:“你不是菩萨么?!怎么连这点人也收拾不了!” “菩萨对凡人!怎么能用法力!”吉藏大声道:“当心!” 一柄长箭射来,吉藏提着吕仲明的衣领,把他甩了出去,吕仲明险些摔了个五体投地,爬起来怒道:“你故意的!” 整个皇宫中已没有守卫了,到处都是叛乱的骁果军,吕仲明简直是无语,朝吉藏吼道:“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吉藏与吕仲明夺路狂奔,吕仲明实在是忍无可忍,回身一拂袖,吉藏道:“哎?记得哟,要是用你的法力碾压了凡人,可就破了地藏菩萨面前立的誓了,这就是你们道家输了。” 吕仲明咬牙切齿,只想去掐吉藏的脖子,奈何身后追兵越来越多,两人只得朝走廊里躲,跑进花园后长廊的一刻时,吉藏提着袈裟,匆匆进了后殿,朝吕仲明道:“我要带你去见一个人。” “滚!”吕仲明大喝一声,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跑了,吉藏色变道:“怎么又跑了!回来!听我说完!” 吕仲明朝着后宫正殿内夺命狂奔,又变成吉藏追在吕仲明后面,吉藏道:“释尊有几句话,让你带给通天教主……” “让他自己上金鳌岛去说!”吕仲明头也不回喊道:“我才不信你们呢!” 吉藏见吕仲明跑得甚快,自己根本追不上,只得凌空跃起,双掌一振,朝地面一拍,轰的一声巨响,走廊中的廊柱朝着两面倒了下去,一道掌风朝着吕仲明飞来,吕仲明这下不敢再跑,于百忙中转身,双掌一圈,太极轮出,与吉藏的掌风一撞,消去劲力,继而掀起一道龙卷般的气旋,朝着吉藏冲去! 吉藏不敢轻敌,双袖一挥,凌空跃起,浑身散发出金光,左手拈兰花指,右手掌平抬,一时间天际落花千万,普贤菩萨现世! “我佛有意,与阐教,截教诸位道友证法……” 吕仲明双袖一振:“废话少说,先把我证趴下了再找教主去,来!请普贤菩萨赐教!” 普贤忙道:“这个证法不是你想的那个证法!元始天尊已逝,你不知此事的严重性……” 吕仲明莫名其妙道:“有什么严重性,你们怕的不就是教主又回来抢地盘了吗?” 普贤菩萨拈着兰花指,眼中充满温和之色,和蔼道:“仲明,你知不知对这世间,对凡人来说,最危险的是什么?佛祖为何出世,为何又入世?” 第109章 吕仲明微微蹙眉,打量普贤,只觉莫名其妙。 “心魔。”普贤认真道:“听我一言,仲明,你不了解凡人,不知战乱,生存与作恶之苦,这些乃是与生俱来的戾意,若不予后天化解,戾意将聚而为魔,久存凡人心头。” “不管是道家还是佛家,传道传法,其作用便是化解众生心头戾气,普渡生灵之苦。我佛无意与教主相争,只愿以佛法救可救之人,解脱八苦,更希望教主亲来,重建道宗……仲明,凡间若无道法,佛法度化。千百年后,将人人谋私,物欲横流,正义晦暗,大道消湮,是为末法时代,到得那时,人人自相残害,众生挣扎于人间地狱之中……” “这是从天地初开伊始,便铭刻于人心的……” 吕仲明学着普贤,也拈了个兰花指,朝他远远娇媚一指:“没空听你传道,886。” 普贤:“……” 吕仲明转身就跑,普贤当真拿这家伙没办法,追着过来,怒道:“站住!” 普贤好话也说尽了,只说不动他,要动手,又不好欺负一个小辈,皱眉道:“你就不能想想我说的话?东皇已拯救过一次末法时代,那时的黑暗非你可想象,世间若无佛道,谁来替苍生受罪?” 吕仲明隐约知道普贤话中之意,然而却理解不了这么多,他转身道:“人天性有善恶,一如阴阳两极,光影相生,乃是天地浑然生成,不应强求。” “正是如此。”普贤见吕仲明终于愿意交谈,恢复吉藏的人身,双手合十,朝吕仲明施礼,说:“人性善恶两面,不是恶压制了善,便是善压制了恶,而凡间在封神之战结束后,自周以降,凡人自约立律,约束恶行,莫不就是为了彼此相安而生?” 吕仲明嗯了声,忽然间模模糊糊地摸清了普贤之意,继而刹那间明白了,佛家为什么会突然来到了中原并大规模入世。 “设若善者与恶者数目相当。”吉藏微笑道:“凡间善者,总抵不过恶者,只因恶之果,其行总是不择手段,全无底限,种种施为后,将以恶侵蚀善,心魔孕育,化生,千百年后,天地人三界,又将毁于末法时代。” 吕仲明舔了舔嘴唇,看着吉藏,说:“封神之后,阐教与截教都退出了人间,历代帝王,也制定了约束人的律法,这些不就是令人间趋于稳定的办法么?” “律法乃是别人订下的规矩。”吉藏道:“恶者不得不臣服于律法,然而一旦到得强大的力量,足以违律而行时,便再无所忌惮。凡人,须得臣服于自己,自己恪守自己定下的规矩。是佛也好,道也好,抑或是儒、法、墨……俱是心中所信,若失去此信,便不知何以为行,人人自私自利,别有所谋,不愿行无利之事,种善因却不得善终,被恶念所侵;人人冷漠无情,毫无善念。道法、佛法所在,是用来化解心魔,消除因生与死带来的苦痛,而在心中孕育出的恐惧与绝望。否则人族千秋万代的道路,必将走向毁灭一途。佛说天上地下,唯我独尊,非是要世人信佛,而是要信‘我’,恪守自己。” 吉藏又道:“你若能参透生死,参透镜花水月,自可得道,但凡人多的是参不透生死之人,既畏生,也惧死,在八苦之中煎熬,渐受心魔所侵,惶惶不得终日,走上歧途……一如……你见过的这位。” 随着吉藏话音落,一人从殿内走了出来,怔怔看着吉藏与吕仲明。 吕仲明与那男人一对上目光,双方都是一震。那人正是身披天子袍的杨广,而外面厮杀声响,杨广道:“吉藏法师,怎么回事?” 吉藏双手一合十,答道:“花园内起火,贫僧为陛下先去察看,仲明,你保护陛下,想想我说的话,回头引你见道信大师一面,咱们再聊。” 吕仲明心中抓狂,我还没答应你保护杨广呢!普贤菩萨!能不能不要总是做的比说的快啊! 然而转念一想,普贤是个象征行德与理德的菩萨……似乎就是这个办事作风……碰上他只能算自己倒霉了。 殿内寂静,吕仲明与杨广对视,有点惊讶他居然老了这么多。那天在画舫上所见,只是两鬓生出白发,阳光下容貌不显过老。然而现在烛火昏沉,一见杨广,竟是成了个佝偻的老头儿。 杨广长吁一口气,说:“这些日子里,我一直在等你,过来说说罢,朕赐你座。” 说毕杨广在榻上坐下,吕仲明犹豫片刻,走过去,坐在杨广左手边的矮榻上。 后殿内挂着一幅诗:暮江平不动,春花满正开;流波将月去,潮水带星来。 行宫中喊杀声渐远,殿内却十分安静,吕仲明抬起手,微微作了个动作。似乎要去抚摸杨广,然而却感觉到杨广手中的佛珠有一股强悍至极的力量,自己无论如何不得靠近。 那力量浑厚磅礴,于吕仲明平生所见,已是教主这级别的力量层次了。杨广戴着这串佛珠,龙鳞又在他的胸口上,自己便无法动手强夺。 吕仲明深吸一口气,已经到这最后一步了,这时候不能性急,须得智取。 他笑了笑,收回手,朝杨广道:“陛下,又见面了。” “是呵。”杨广仿佛有点唏嘘,上一次见面尚且是在军营中,征战辽东时,杨广是吕仲明回到初唐后,所见到的第一个凡人。若无那档子事,说不定吕仲明还会与他交个朋友。 “吕仲明,这些日子,朕一直在找你,说说你罢,那天你撞伤了头,朕无论问你何事,俱是一问三不知,现在好些了?想起来了?”杨广关切询问道。 吕仲明心道还不是你部下给害的……一边随口回答,一边心里不住盘算,要怎么拿回龙鳞,骗得杨广心甘情愿交出来么? “嗯……”吕仲明决定试着先取信于杨广,便索性也不瞒他,说道:“我是仙人,来凡间,是为了办一件事,不料路上出了些差错……” 殿外,骁果营未曾碰上多少抵抗,便已占据了整个行宫,然而在二次突进要搜捕杨广时,宇文化及却碰上了一个钉子——眼看只要冲进后殿,就能活捉那昏君,然而庭院内出现了两棵树。 两棵发着光的树,静静屹立于后殿的入口处,树叶散发着微光般的金粉。 薛仁贵站在树中央,背持长枪,冷冷道:“宇文将军,再进一步,休怪我手下无情!” 士兵们惊恐,议论纷纷,薛仁贵站在金光双树之间,犹如守护内殿的天兵,一时间竟无人敢上前。 吉藏与法朗二僧各站一侧,宇文智及又吼道:“又是那两名妖僧!给我上!” 法朗清声道:“各位将军,请暂缓入内,道信法师有要事,借请一盏茶时分与陛下相谈,谈过后各位可自行其事。” 两个僧人,发光双树,薛仁贵。就这么拦在了后殿前。 行宫外,一片黑暗里,道信身上袈裟流动着佛光,手持佛珠,缓缓走向内城。 然而身穿白衣的道人从拐角转出,有意无意过来,轻飘飘地踩住了道信的袈裟角。 道信只得停下脚步,客气施礼道:“道德天尊。” 道信低头看自己袈裟,老子却丝毫不动。 道信垂下双眼,老子道:“我受人之托前来,须得拖住你一时三刻,释尊,请配合。” 道信:“……” 老子礼貌一笑,道信手中念珠亮起光芒,继而袈裟上的佛家真言亮起金光,那力量磅礴似海,老子身上太极袍阴阳轮转,现出光华,竟是与道信的佛力彼此相抗,不相上下! 行宫后殿内,吕仲明伸出左手,手掌上幻化出一团柔和的光,照亮了殿内,那光球缓缓升向殿顶,犹若煦阳。 杨广听完后,叹了口气,说:“朕一直以为,你是特意为了朕而来的。” 吕仲明笑笑,答道:“也可以这么说罢,我虽无意为谁而来,但我的到来,多多少少改变了一些事。” 杨广道:“朕是从道信大师处得知,你身上所带之物乃是金龙之鳞,道信说你终究会有一天来到江都,到朕的身边来。” 吕仲明心想是这么说没错,但可不是来辅佐你的……孰料杨广又道:“道信大师还说,他一直等着你,与你见面后,朕便将因你而改变。” “啊……?”吕仲明略张着嘴,茫然道:“什么意思?我不认识他啊。” 杨广说:“他说,你的到来会是一座桥,天下人不会再受苦,所求之事,俱有所解。朕将受你点化,现在你来了,朕只想问你一事,朕能成仙么?” 第110章 吕仲明:“……” 吕仲明打量杨广,约略明白了——杨广想求长生,他已经开始厌世了。繁华世间,已不再令他向往,生无可恋,也不知未来该追求什么,那是一种疲惫,连道信也无法为之解脱的疲惫与厌世。 而那天在军营中见了一面,杨广便将吕仲明当做了上天派下来接引他的人。 “你是来接朕的,是也不是?”杨广颤声道:“朕已明白了,人间种种,俱是虚幻,朕愿意舍弃一切,跟着你走,带朕走罢。” 吕仲明怔怔看着杨广,杨广的眼中充满了渴望,期待与忐忑,嘴唇微微哆嗦,犹如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在等待自己最后的审判。 “不,不能。”吕仲明淡淡一笑道:“我不知道释尊是如何对你说的,但我很肯定,你不能成仙,天子。” 杨广登时色变,吕仲明客客气气道:“求长生何益?你难道还想将自己身上的罪孽,带到千千万万年后去么?” 杨广登时仿佛换了一副脸色,语气森寒道:“你再说一次?” 吕仲明终于懂了,他笑笑道:“我不是来救赎你的,陛下。信佛信道,都给不了你救赎,你须得死,死才能给你救赎,死后,一切才真正清算。” 杨广急促呼吸,眼中带着血丝,吕仲明摊开手,说:“请把龙鳞还给我,那不是属于你的东西。” 杨广仿佛将吕仲明当做了最后的救命稻草,连番征战落败,天下大乱四起,扬州的醉生梦死,都令他在不住逃避,而在这无止境的逃避与一步一步走近绝望里后,他始终等待着那一扇门的开启。 他朝道信,吉藏与法朗反复求证,旁敲侧击,误将匆匆一面所见的吕仲明当做了仙界的使者,只盼有天能摆脱这一切,帝位都能舍弃,飞升成仙而去。然而吕仲明只是轻飘飘一句话,便击碎了支持着他的所有动力。 “不。”杨广蓦然起身,惊疑不定地看着吕仲明,旋即又变了一副脸色,说:“吕仙人,那日你降于凡间,是我冒犯……” “不。”吕仲明起身道:“把它还给我,现在。” “朕不会将它还给你!”杨广怒道。 “你拿着它也没有用。”吕仲明冷冷道:“那不是什么飞升成仙的法宝,也护不了你的身,那东西只有一个作用,就是召唤一条金龙。” 杨广退后一步,一个踉跄,险些摔在地上,喘息着说:“朕有什么做得不好?!朕十四岁便到扬州平乱,突厥契丹吐谷浑!都是朕亲自带兵所平!若不是朕,这全天下的读书人,何以得科举擢选,晋身仕途?!” 吕仲明冷漠地看着他,杨广又道:“若不是朕,你们能看见这古往今来的大运河?!朕的功绩,较之秦皇汉武,亦不趋多让!你是仙人又如何?你……” “秦皇汉武。”吕仲明低声道:“也说过与你一样的话。” 杨广倏然就静了,难以置信地看着吕仲明,吕仲明道:“你建功立业,却也一手罪孽,留下了什么千秋功过,任人评说,这还不够么?” “不够!”杨广近乎歇斯底里地怒吼道:“朕为这个世间做了这么多,为什么还是要死!” 吕仲明只觉既滑稽,又无奈,一时间反而不想逼他了,淡淡道:“仙人也是会死的,杨广,我也会死。你觉得我怕不怕?” 杨广睁大双眼,怔怔看着吕仲明,吕仲明又道:“其实我觉得你应当去修佛,这种时候,我倒是建议你跟着文殊普贤,遁入佛门算了。可惜你的死期已快到了,比起死亡给人带来的恐惧,你更应惧怕生无可恋,生无所托。世间万象,俱是道之化境,纵是让你当一辈子皇帝,留在扬州,日日对着这亭台楼阁,良辰美景,却犹如行尸走肉一般,浑浑噩噩,还有什么意思……” “……杨广!” 吕仲明怒吼一声,杨广霎时间全身一震,犹如遭了当头棒喝,吕仲明眼里带着戏谑之色,淡淡道:“你建下偌大功业不假,然而如今的你,已再找不到当年的半点自己。” 在这一瞬间,杨广回想起一世为帝,平生种种,大漠征战的英姿,九五龙庭的意气风发,如今龟缩扬州,自己的国土中烽烟四起,处处战火,天子之躯,便在此等候即将到来的死亡。 “你在何时弄丢了你的道?”吕仲明注视杨广双眼,认真问。 “丢了我的道。”杨广喃喃道。 至此,杨广终于大彻大悟,长叹一生,说:“多谢吕道长点化。” 吕仲明先是一怔,继而想起杨广提到的道信所言,自己因缘际会,将前来点化杨广,这么看来,一切都在释尊所料之中,或许来到这个时代后,与杨广见的第一面,便结下了彼此的缘。 杨广又退后一步,吕仲明将手一摊,说:“还来罢。” 吉藏的声音从旁响起,沉声道:“不忙要你的龙鳞,释尊还有话想与你说。” 吕仲明心道该死,怎么又来了,外面还没搞定吗,然而转念一想,这是拿自己开涮呢!普贤你太狡猾了!让我来点化杨广,自己躲开,点化完了怕龙鳞被顺手牵羊,瞬间又出现了! “你顶头上司呢?”吕仲明斜眼瞥吉藏,说。 吉藏眉头深锁,一时间殿内三人都不说话,吕仲明又道:“该不会是被老庄给绊住了罢。” 吉藏那脸色,明显是在暗道不好,吕仲明道:“普贤菩萨,你们到底想做什么?直说罢。” 吉藏出了口长气,说:“释尊想收你为徒,与你谈谈。” “什么?!”吕仲明彻底惊了,吉藏又道:“教主之力逐渐虚弱,已难以再支撑时间轴的分岔路,假以时日,所有因果必将重新归一。佛、道两家于中原各行己事,传教惠世人在所难免,为避两教争端,不再出现千年前的封神之战,释尊愿先让一步。” 吕仲明想起封神之战,虽然自己没有亲身经历那场战争,然而当年商、周双方却是闹得腥风血雨,荼毒了不少凡人。如今佛教西来,若不妥善处理,只怕又将重启一场仙佛的混战。 到了那个时候,就不好收拾了。 这也并非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双方坐下来谈判,各自入世布教,比起斗个你死我活要好得多。 但吕仲明的任务并不是谈判,自从来了初唐后,事态就一路朝着他无法控制的方向发展。 “我得问问教主。”吕仲明道。 “你就是教主。”吉藏道:“教主派你过来,你自然是他的使者,为何不听听释尊的话,再作决定?” “开什么玩笑!”吕仲明道:“我才不想叛教……不,我才不会被你们拉拢过去!” 吉藏:“……” 吕仲明道:“释尊呢?老子就在那里,怎么不找老子说去?” 吉藏道:“老君非是一教执掌,属下也并无仙人,乃是跳脱天地间的圣人,就算他答应了,教主不愿应承,也是徒然。” 吕仲明道:“那我问问我爹。” 吉藏色变道:“不可!你先跟我走……” 吕仲明:“你先让我联系我爹!” 吉藏:“先跟我走!” 吕仲明:“先找我爹!” 杨广怒吼道:“还有完没完!这是在做什么!” 杨广一开口,吕仲明马上反应过来,拉着杨广的衣袖,伸手就去拽他的龙鳞,普贤马上竖掌当胸,佛珠焕发出光芒,嗡的一声把吕仲明弹开,吕仲明一拂袖,仙力涌去,两人僵持不下,开始抢夺中间的杨广。 侧殿外,骁果营正僵持不下时,一个声音在侧旁响起。 “听闻华严三圣修持一术,名唤‘四大皆空’,譬如朝生暮死,将诸般实法化作虚幻之技,倒是愿请菩萨赐教。” 庄子从旁出现,温和一笑。 法朗无奈道:“南华真君,这又是何苦来?” 庄子道:“有物混成,先天地生,既然我道家的小朋友还在独力苦苦作战,前辈也说不得须得搭上一把手,陆压散人请与文殊真人证法。” 话音落,庄子一身黑衣飘扬,单手使一式大劈棺,法朗一手竖掌,另一手稍稍前翻,在上万人眼中飞上高空! 夜空中登时光芒万丈,一只巨兽从虚空中探出头,庄子站在那巨兽头上,抬手一指,巨兽张开大口,朝着法朗冲去! 文殊菩萨在空中幻化出金光万丈的法相,十六头晦明狮的双目射出电光,朝着庄子驾驭的巨鲲冲去! 隋朝土崩瓦解的这一夜,江都的夜空赫然成了仙佛的战场,庄子长袍飘飞,巨鲲张开六道翅膀,嘶吼着上下翻飞,文殊菩萨坐千叶宝莲,背生大如来光轮,拔地而起! 第111章 老子与道信同时抬头,望向金光四射的漆黑夜空。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道信喃喃道:“竟是陆压真人所化,老子,这就是道门的最后一位至圣散仙么?” 老子懒懒道:“陆压真君平素行事全凭一己喜好,与道门,与阐截两教无关。” 道信又双手合十道:“老子,金麒麟身上,托付着佛道两教的一桩大功德,我本想不引截教归来,若可顺利解决此事,你我各布一教,广渡众生,如何。” 老子干脆利落地答道:“不干,你们人多,我们人少。” 道信无奈道:“那依老君所言……” 老子打了个呵欠,说:“依老君所言,咱俩就再在这里呆上一会,然后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去。” 道信:“……” 老子始终踩着道信的袈裟,道信挣不脱,又不好动手,只得陪他站着,二人抬头遥望天空。 行宫深处,吕仲明与吉藏一人拖着杨广一手,没命奔跑,吉藏怒道:“你们究竟把释尊带到哪去了!” 吕仲明大叫道:“关我什么事!那么大个佛了,没人陪着难道还不认识路吗!” 吉藏当真是菩萨也有火,道家这群人简直就是神经病,好好说话不听,完全不按路子来,没事尽闯祸,刚冲出后花园,吕仲明登时愣住,看着天顶那发出金光的巨大的文殊菩萨的法相,以及庄子那头堪比山峦大小的鲲。 吕仲明张着嘴,半晌没回过神来,吉藏难以置信道:“那是……陆压道君?” 吕仲明趁着吉藏走神瞬间,将杨广朝自己身边一拉,面前一名骁果营士兵挥剑刺来,吉藏马上转头,杨广倾身,脖前以红线系着的龙鳞荡起,红线在剑刃上一掠,断裂。 龙鳞闪着光掉了下来,吕仲明马上伸手,吉藏却以禅杖一敲,龙鳞飞向空中。 “抓到昏君了——!”骁果营军士爆发出呐喊,花园内场面混乱至极,吕仲明沿着柱子平地飞跃一蹬,身在半空,与吉藏对了一掌,两人又分开,吕仲明随手抓住飞来羽箭,以甩手箭手法甩出,那箭在远方铜柱上一撞,叮的轻响,飞向水缸,又是一撞,第二响,紧接着撞上了半空中的龙鳞,朝吕仲明飞来。 吉藏躬身落地,五指遥遥一抓,吕仲明早已料到此招,挥手一拂,整个花园内的残荷败叶卷起,哗啦啦尽数朝着吉藏卷去。自己以袖一拢,龙鳞到手! 吉藏大喝道:“别莽撞——!” 吕仲明抓到龙鳞的瞬间,鳞片便亮起金光,然而吉藏却追了上来,此刻根本无暇召唤父亲,先跑再说,于是化作一道金光,撞破窗户,冲进正殿内,吉藏在身后穷追不舍,跃了进来,吕仲明回身抓着案一掀,无意中瞥见“离德殿”三字,瞬间想起那天去市集时,老子让他进去看看。 看什么?要取什么东西?吕仲明四处瞥了一眼,发现案上摆着一个方方正正,黄布包着的布包。整个离德殿内只有这么一件物事,吉藏又追了上来,吕仲明便以袖里乾坤将那布包一纳。 吉藏冲进殿内,吼道:“等等!” 吕仲明刚祭出法术,将自己全身法力全部注入龙鳞之中,龙鳞登时犹如灼眼烈日,嗡的一声亮了起来,连吉藏也无法直视,挡着自己双眼,推开半步。 水镜幻化开去,现出吕布与麒麟身形,看那画面,似乎是在数千年后的热闹人间,两人正在下午的街头吃西瓜。 吕布吃得满嘴西瓜,又递给麒麟一块,说:“这块甜点,刚说小小宝贝呢,这就来了……儿子!” 麒麟道:“小小宝贝,在初唐过得怎么样啦?” 两人一起着水镜里的吕仲明。 吕仲明登时就疯了,大吼道:“爹!他们要扒我的皮啦!救命啊——!” 吕布怔住,手里西瓜啪嗒掉地,三秒后,水镜一撤,龙鳞光芒消失。 吉藏退出殿外,简直对吕仲明无可奈何,双掌一拢,无奈道:“也罢,恭候龙皇驾到……” 说毕吉藏幻化出普贤法相,赤足持如意,趺坐象背,四象朝天齐鸣。 行宫外,老子终于放开了释尊的袈裟,微微一笑道:“后会有期。” 天空中,巨兽鲲鹏化作千万飞鸟,散于天际,庄子遁入虚空离去。 黎明时分,一声龙吟惊醒了整个江都,只见一头五爪金龙冲破了大殿屋顶,翱翔于天际,紧接着夜空繁星闪烁,交织,释迦牟尼法相顶天立地而起,声若洪钟。 “四相皆空。”释尊声音在黑夜中回荡,起拈花指。 金龙长吟一声,张开龙口,天地之间星碎雷裂,化作一股咆哮的洪流,朝着释尊冲去! 然而释尊法相只是以手指一拈,万法消湮,漫天雷电消散得无踪无迹! 吕仲明看到金龙出现的一刻便知道终于得救了,然而释尊那佛法实在太霸道,竟是能让一切能量化于无形!他不由得又提起一颗心,此刻,普贤的声音道:“当真是胡闹!这么打起来对你有什么好处……” 话音未落,黑麒麟从空中一掠冲来,叼住普贤脚下的白象一扯,白象受惊长鸣,被麒麟衔住,不住挣扎,继而被远远扔了出去,撞在大殿上,发出巨响。 “上来!”麒麟一声清喝,吕仲明忙上了黑麒麟的背,被升空载着飞向战场。 话说那时间,金龙被破去一式龙怒,再度化为吕布人身,一身火红战袍,雉鸡尾翎在佛光中一点。 吕布睁开双眼,冷冷道:“滚!” 旋即凌空一握,电光于手中聚合成一柄狂雷金戟,挑起九天九地的烈金之怒,化出千万条金龙,朝着释尊卷去! 那一式千龙啸夜,迸发出真正的暗夜长龙,犹如海啸般淹没了释尊的法相,引动神州大地颤抖,电戟斜指天际,释尊睥睨众生,时间仿佛定格在那一刻。 沧海龙吟,天地震荡,一声巨响后,世间重归于寂,华严三圣法相遁入虚空,不欲与五爪金龙交手。 “再来啊!”吕布悬浮于半空,嚣张至极,朝着天上吼道:“来啊!” 乌云下电芒乱窜,所有异象只是短短的一瞬间出现,又全部消失了。 “走啦!”黑麒麟载着吕仲明,朝远处的吕布遥遥喊道。 吕布遥望天际,嗤道:“废物点心。” 话音落,又一声龙吟,江都数十万百姓眼睁睁看着一条金龙盘旋于天际,飞向遥远的西面。 旭日初升,黑麒麟懒懒地趴在巨大的五爪金龙头上,小一号的金麒麟又趴在黑麒麟的头上,朝着西边蜿蜒飞去。 “我的马我的马!” “那是我好兄弟送给我的……” 金龙又飞下来,一口将白云驹衔在嘴里,腾云驾雾地走了。 云层上: “……所以,就是这样了。”金麒麟以爪子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一宿没睡,颇有点困了,打了个呵欠。 金龙的双角焕发出珊瑚色的辉光,笼住了趴在龙头上的老婆儿子,龙眼睛斜斜朝上瞥,声音犹若洪钟:“怎么不早说?!” 金龙一说话,嘴里的马险些掉下去,忙把可怜的白云驹朝里头吞了吞。 “你们去人间玩了,找不到人啊。”金麒麟恹恹道。 黑麒麟道:“这事非同小可,得通知教主,佛门还说了什么?” 金麒麟道:“忘了。” 黑麒麟:“……” “先睡会儿罢。”金龙道:“去什么地方?” 金麒麟道:“我想回长安。” 金龙便掉头北上,先经关中,再朝函谷关的方向飞,麒麟问道:“你还认识路么?” 金龙想了想,说:“忘了,随便飞罢,从前没在神州飞过。” 数百年过去,山川变迁,河流改道,唯有长江黄河,是始终如一的,吕仲明困得不行,便软趴趴地摊在黑麒麟背上,打起了呼噜,任凭父亲带着自己在天上飞。 神州沃野千里,从江都飞到长安足足花了将近一天时间,中午吕布在函谷关外落下,让麒麟与吕仲明先吃晚饭,一家三口就像从前出来春游似的,随便找了家小店,点了几个菜,吕布拿茶水给儿子洗碗,麒麟去看店家的菜,回来以后,三人坐定,麒麟还说:“那西瓜真好吃,回去以后可以在后山种点儿。” 吕仲明:“……” 吕布点头道:“唔。” 吕布想了想,又说:“木瓜也不错。” 吕仲明眼泪都快掉下来了,眼巴巴地看着这俩爹,麒麟发现儿子有点不对劲,忙摸摸吕仲明的头,问:“儿子,怎么啦?” 第112章 吕仲明悲壮道:“你们就半点也不想我吗!!好不容易再见到你们,我想死的心都有了!你们的儿子还不如一个木瓜吗?!” 吕布:“……” 麒麟:“……” 吕布和麒麟这才想起来,自己只是一天半没见这闯祸精,对于吕仲明来说,可是分别了快两年……吕布忙道:“想的!小小宝贝!爹想死你了!” 麒麟忙安抚道:“想的想的,这么多年你都跟在身边,一时间不见人了,真的很不习惯。” 吕仲明满腔郁闷,吕布又提着水壶,给吕仲明泡茶,麒麟摸摸吕仲明的头,俩人都哄着,片刻后,吕仲明心里才平衡了些许。 “我都被揍死啦!”吕仲明道。 “挨揍正常,爹从前也成天挨揍。”吕布道:“现在知道武艺得好好学了?” 吕仲明哭笑不得点头,吕布漠然道:“爹帮你上门报仇去,你要踢谁的馆子,爹给你连锅端了。” 吕仲明想了想,说:“算了,还是我自己来罢,不用帮忙了。” 店家上了菜,吕布给麒麟与吕仲明挟菜,麒麟又道:“武威的家不知道还在不。” “待会吃饱了看看去。”吕布说:“仲明,带你去看爹从前的家。” “我……”吕仲明想起尉迟恭还在长安等着,现在好不容易回函谷关了,长安的事要紧,也不知道变成什么个局势了,便道:“我不去武威啦,你们去吧,我还得抓紧时间回长安去。金葫芦还在教主那儿呢,得让他一起送来。” 吕布漫不经心道:“知道,爹待会写个信送回去。” “不忙。”麒麟吃着饭,停了咀嚼,筷子在桌上点了点,说:“这事非同小可,你方才说的话,关于教主的,再说一次?” “什么话?”吕仲明想了许久,好不容易想起来,说:“元始天尊死了,教主的仙力也在消退……说不定连老君也……” 麒麟点点头,说:“你觉得教主会怎么做?” 吕仲明被这么一提醒,登时察觉到了,如果普贤所言非虚,那么道家金仙的衰落,不仅仅是寿数有穷,更严重的是所有的力量都在减弱。 吕布:“???” 吕仲明:“那教主他,知道吗?” 麒麟说:“我觉得他知道,你觉得呢?” 吕仲明点了点头,自己身体的变化不可能不知道,教主就算来了初唐,又能怎么样呢?难道去和佛祖打一场,再划个楚河汉界,道佛瓜分地盘吗? 吕布:“那又怎么样?” “不管怎么样,还是得听听教主的意思。”吕仲明道。 麒麟点头不语,吕布眉头拧起,问:“有什么困难么?” 吕仲明:“……” 麒麟朝吕布说:“没有,吃饭吧。” 吕仲明看不下去了,主动解释道:“教主就算过来了,也……” “你爹是单线程的。”麒麟道:“不用跟他解释这些了。” 吕布又问:“能解决?” 麒麟点头道:“能解决,主公能打,开打的时候再叫主公。” 吕布:“行。”接着就不再过问了,又给吕仲明挟菜,说:“出门在外,菜没家里的好吃,多吃点不会饿肚子。” 吕仲明也饿了,便与吕布一人捧着个碗,狼吞虎咽地吃,麒麟吃吃停停,明显在想事情。吕仲明吃了三碗饭,又问:“爸,咱们也会像……教主那样么?” 麒麟眼里带着笑意,看着吕仲明,吕仲明总觉得自己的这两位父亲是无所不能的,实在没法接受他们有一天变得又老又孱弱。 “按仙家的称呼,咱们应当算是妖。”麒麟说:“只要不是人,又化形为人的,都是妖。” “老子是龙!”吕布似乎很不满意这个称呼,麒麟笑道:“龙也是妖的一种,区别只在于比寻常的妖更强大而已。” 吕仲明道:“妖也是会死的罢。” “当然。”麒麟答道:“你怕死么?” 吕仲明想了想,说:“不怕。” “那就是了。”麒麟答道,接着又继续吃饭,吕布开始吃第五碗饭,打量自己儿子,问:“来人间交到什么好朋友了么?”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吕仲明便精神了,想告诉他们尉迟恭的事,但又怕惊到吕布,思来想去,决定还是先试探一下,说:“有有!到时你俩来长安,我带你们去见我的一个好朋友!叫尉迟恭,很好的朋友!” 麒麟嘴角抽搐,观察吕仲明的脸色,吕仲明从没有给父亲介绍过什么朋友,这么一说,满脸不打自招的表情,吕布还不知道,问:“尉迟恭不就是书上说的那只野猪么?” 野猪…… 野猪野猪野猪野猪…… 吕仲明心里咆哮,泪流满面道:“他不是野猪!你不能这么说他!” 吕布安抚道:“好好,就一个朋友?” “没有了。”吕仲明郁闷道。 吕布根本就是云里雾里且不知道自己儿子为什么会突然生气,只觉得吕仲明才离开家一天,父子之间仿佛就有了某种隔阂,一时间说不出的陌生,只得答道:“哦。” 饭后麒麟写了封信,打了个响指,送信予通天教主,吕布又化身为龙,将儿子送到长安城外,吕仲明问:“现在我怎么办?” 麒麟在云层上观察大地上的长安,出乎意料的,整个长安佛力并不算太强,只有四座大型佛寺,且都分布在东边。 “静观其变。”麒麟道:“在教主给出下一步安排前,不要去惹佛家的人。” 吕仲明嗯了声,又问:“你们会回来的吧。” 吕布答道:“我们就去武威看看,那是爹发家的地方,长安也是,过几天就回来,你先回去准备准备。说不定教主也会来,总得安排个住的地方。” 吕仲明也没来过长安,不知城里怎么样,落地后便与两名父亲挥别,进长安去准备,进城门时,心里又有点说不出的紧张。 长安明显经历过一次战乱,城墙带着烧焦的灰黑色,吕仲明不知道去哪儿,站在街上,看着面前这雄伟的古都,虽有战火,城内建筑却依旧保持完好,可见未曾遭到大的抵抗,抑或是唐军未以强硬手段进行破坏。 然而这么做,结果也可想而知,那就是牺牲者会非常的多。 吕仲明牵着满身口水的白云驹进了城门,马上就有人拦住他,喝道:“什么人?亮明身份!马上就要宵禁了!” 吕仲明把唐王府的腰牌给了流民,这时毫无身份凭据,要抽身而退简单,却不想闹得这么大,正想办法时,忽然一骑策马经过,吕仲明马上欣喜大叫一声,追上前去。 “仲明!”罗士信正在巡城,听到吕仲明声音,马上翻身下马,过来拍他,抱他。 吕仲明看到罗士信,说不出的高兴,紧紧与他抱在一起,罗士信似乎有点不太好意思,说:“你小子,跑这么远去扬州,事情都办完了?” 吕仲明:“我爹来了,不过现在去了凉州,等他回来以后介绍给你们认识。” 罗士信诧异地看着白云驹,这神驹被弄得狼狈不堪,一身黏糊糊,湿嗒嗒的,罗士信又道:“没下雨啊,马怎么了?” 吕仲明嘴角抽搐,上了罗士信的马,询问长安之事,罗士信便逐一回答,从吕仲明与尉迟恭出使起,已过了将近一月,这一月里,发生了太多天翻地覆的事。 当初进军河东时,吕仲明交给李渊一个锦囊,让他攻不下河东,便转而袭击长安,果然战情僵持不下足有十天之久,唐军内部发生了剧烈的争执。李世民要求分兵,一路兵马前往长安,另一路则留在河东,吸引屈突通的注意力。 但这个计划遭到了裴寂、李建成等人的一致抵制,理由是唐军经过渡河一战后,兵力已不足以支撑攻打长安的围城战。 直到尉迟恭的斥候回返,带来了函谷关下的消息,劝李渊弃河东,直取长安,当夜李渊拆了锦囊,却仍犹豫不决。李世民于是不顾父命,连夜带领手下部队,绕过河东,直奔长安城。 在李渊没有下令的情况下,私自调动军队乃是大忌,以李世民其人的聪明程度,不可能不知道。然而战机稍纵即逝,一旦错过,待关中守军合围,势必演变成一场消耗兵力的拉锯战。 于是李世民便在这五分胜算下铤而走险,李渊大怒,然而木已成舟,只得派李建成火速连夜追来,兄弟二人在长安城外一顿争吵,最终被柴绍劝下。 紧接着,就是李世民孤注一掷的豪赌,开始攻打长安。 第113章 两万人的兵力,面对一座有近万人严防死守的都城,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任务,但李世民冷静分析,认为长安虽城防森严,出入通道却甚多,古来有八水绕长安之说,自秦以后,无数军队攻打长安,都有着各自的应对策略,不必硬攻。 孰料李建成以李渊的命令,生怕李世民又阵前不尊号令,将大部分守将一次调走,只留给李世民两名文官:房玄龄与魏征。 那是李世民最艰难的时刻,他所有的赌注都押在长安上,一旦攻不下,自己与李建成的军队便成了孤军,在长安城外游荡,迟早会遭到隋军的围剿。然而苦无将领,只有一名尉迟恭。 “就是那天?”吕仲明问。 “唔。”罗士信答道:“世民不得了,三日攻城战,险些要败,黑炭头的手下全死了个光,世民在最后一战里,激励起士气,带着我与你秦大哥,李靖,还有知节他们杀过去,夺下了朱雀门。” 吕仲明回想起那一战,于当时尉迟恭口中的描述,只有两句话,快赢了,能打胜,却不料竟是如此凶险。攻城的军队余下七千多人,若全部折损在长安城外,唐军就彻底完了。 “你说此战必胜。”罗士信淡淡道:“世民和黑炭头就不要命地朝前头冲,连我们都看不下去了。” 吕仲明没想到,自己无意中一句话,居然成了李世民最后的一点点信念。 “他人呢?”吕仲明问。 此刻罗士信已把他带到内城门处,翻身下马,让吕仲明下来,说:“唐王来了,他现在住西宫,建成住东宫,手下兵马全没了,这几天里,我还与叔宝商量,接下来怎么整,叔宝说不忙,待你回来后再拿主意。” 吕仲明点头,问:“李靖呢?” “我,叔宝,李靖。”罗士信牵着马,低声在吕仲明耳边道:“瓦岗来投的程知节,徐世绩,还有黑炭头,我们算是一起的。眼下都等着你回来,说话。” 吕仲明蓦然一震,又问:“魏征呢?” “他?”罗士信嗤道:“刚回来便跟着建成去了,房玄龄陪着世民,长孙无忌过几日就得过来。” 吕仲明马上就明白了罗士信话中之意,自己一回来,便被瞬间卷入了唐王府的权力斗争核心之中。己方虽人心所向,都更欣赏李世民,然而真正作决策的,只有李渊。 李渊说什么,就是什么,要左右局势,就得着落在他的身上。 “知道了。”吕仲明道。 他看着罗士信,罗士信嘴角微微勾了起来,低头看着吕仲明,朝他笑了笑。 吕仲明不禁莞尔,问:“笑什么?” “没什么。”罗士信难得地温柔了一次,说:“你回来了,哥们儿心安不少。” “我不会有危险的。”吕仲明正色道。 秦琼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说:“是我们自己在这儿呆着,心里不安。有你在,敬德那边才能说上话,李靖也听你的。” “嗯。”吕仲明点头,过去与秦琼抱了抱,秦琼拍了拍他的背,说:“回来就好。” 三人站在内城僻静处,吕仲明想了想,说:“我现在还是先不去见唐王,也不宜见世民。” 罗士信点头,吕仲明又问:“你们在哪儿住?” 秦琼说:“我俩依旧住兵营,眼下我统领内城军,罗成守御长安外城。” “尉迟呢?”吕仲明道。 “他没兵了。”罗士信也不知道是无奈,还是好笑,说:“剩个光把子将军,长安城破时,他朝唐王要了一栋宅子,就在里坊,挨着掖庭宫。” 秦琼道:“我刚从建成处回来,看到黑炭头还在屋顶上坐着,你看看去?” 吕仲明点头,与秦琼、罗士信约定明日见面,便拿了腰牌,朝正殿去。 刚要离开时,罗士信似乎又有话说,远远道:“仲明。” 吕仲明:“?” 秦琼却道:“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明天再告诉他,去罢。” 吕仲明这才走了。 是日正值深秋,十月十五当夜,一轮圆月挂于天际,全城宵禁,长安秋风卷来,气息清新,吕仲明跃上殿顶,看到一人正坐在屋檐边上,那背影正是形单影只的尉迟恭。 尉迟恭低着头,一脚踏在瓦片上,另一脚吊儿郎当地悬着,也不知道在看什么,隐隐折射着月光,吕仲明远远一看,便看出尉迟恭手中之物,是自己的金鳞。 尉迟恭嘴角带着不明显的笑意,明显是在思念吕仲明。 吕仲明看得好玩,心中柔情顿生,悄悄布下隔音结界,无声无息地踏上瓦片,站在尉迟恭背后十步开外。 吕仲明以法术呼应鳞片,尉迟恭那金鳞穿着绳子,系在脖上,此刻一发光,尉迟恭马上手忙脚乱,将金鳞摘下来,却不松开手,先是闭着眼睛,深吸一口气,又睁开眼。 尉迟恭开始整理衣服,头发,又咳了声,确认衣冠齐整,这才摊开手,托着金鳞。 吕仲明完全没想到每次与他联系之前,尉迟恭居然会有这么多小动作,险些被笑抽过去。 光屏在尉迟恭面前展开,而吕仲明站在尉迟恭身后远处,尉迟恭一本正经道:“进展如何了?” 吕仲明忍着笑,答道:“想你了。” 尉迟恭问:“事情办完了么?” 吕仲明在光屏里说:“快了。” 尉迟恭发现吕仲明似乎很开心,却不知为何,问道:“很顺利?看你挺高兴的。” 吕仲明笑了起来,那笑容十分温暖,尉迟恭也笑了起来,两人都不说话,就这么在光屏里互相看着,仿佛怎么样也看不够。 许久后,吕仲明又问:“你在做什么?” 尉迟恭道:“在想你。” 吕仲明:“在什么地方?” 尉迟恭:“西宫的屋顶上,看月亮,你看得到月亮么?” 吕仲明抬头,遥望天际一轮银雷。 月色皎洁,长安大殿顶上,吕仲明长身而立,尉迟恭背对他,坐在边缘处,形成一坐一站的两个剪影。 “看到了。”吕仲明道:“与你看的是同一个月亮。” 尉迟恭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可抗拒的温柔,问:“什么时候回来?” 吕仲明抿着笑,注视他,尉迟恭道:“唐王赏了咱们一间宅子,我收拾布置了下,你回来有地方住了。” 吕仲明道:“你公务忙不忙?” “还成。”尉迟恭道:“最近在休息。” “没出什么问题罢。”吕仲明又问:“我怎么总感觉你最近不太对劲。” 尉迟恭没有回答,许久后,方道:“攻城那天,我麾下的将士们牺牲了不少,不过都抚恤了,也安葬了。” 吕仲明点点头,知道尉迟恭是爱惜手下性命的人,每一个人为他,为李家战死了,尉迟恭都会难受,但打仗,总免不了会死人的,昔日的袍泽在战场上捐躯,留下的创伤只有等待时间来抚平了。 “你呢?”吕仲明问。 尉迟恭笑笑,虽惋惜,却不消沉,答道:“不必担心我,等过段时间,选完兵马,我会求世民,再给我拨点军队。” “要是不用打仗就好了。”吕仲明道。 尉迟恭道:“总会有那一天的,我不怕打战,现在最大的心愿,反而是你能快点回到我身边来,你记得你答应我那天晚上么?” 吕仲明笑了起来,说:“记得。” 尉迟恭又抬头眺望,说:“那天的月亮,与今晚一样的亮,上次世民教了我一首诗,你要听听么?” “什么诗?”吕仲明问。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尉迟恭一手拍着殿顶上的木椽,悠然道。 “月出皓兮,佼人浏兮……”吕仲明带着醉人的笑容,在屋檐上迈步走来,撤了消音结界,与水镜内的声音合二为一,瓦片清脆作响,尉迟恭猛地一转身,眼中尽是难以相信之色! 吕仲明笑笑,站着,尉迟恭惊喜之情溢于言表,快步冲来。 然而尉迟恭心情震荡,没注意脚下,大步上前时脚下一滑,踩飞了瓦片,吕仲明道:“小心!”尉迟恭却失了平衡,带着一身琉璃瓦,稀里哗啦地从殿顶滚了下去,吕仲明伸手去拉,被尉迟恭也拖了下去。 三秒后,扑通扑通两声,两人摔进了花园内的水池里,里面一个女人的声音惊呼道:“快来人!” “是我是我!”尉迟恭抱着吕仲明,从水里冒出头来,紧接着,那房间里的灯亮了,李世民焦急的声音道:“敬德?!怎么了?有刺客?!” 第114章 尉迟恭正要回答,却被吕仲明手指按着唇,吕仲明在他耳畔嘘了声,尉迟恭知道他不想在这个时候见李世民,便道:“没什么,不小心从房顶摔了下来。” 李世民一阵大笑,穿好衣服出来,尉迟恭却拉着吕仲明的手,穿过御花园跑了。 两人一路奔跑,离开西宫后,彼此全身湿透,相视一笑。 就在这时,走廊里传来人声,两人都为之一凛。 “魏征足可辅助你……”李渊的声音渐渐清晰起来,脚步声响。 李建成叹道:“秦琼、罗士信也就罢了,连尉迟敬德也不愿为我领兵……” 那一刻,吕仲明与尉迟恭的呼吸同时屏住,隐约感觉到了危险,只期望李渊父子不要发现他们二人。吕仲明抬起手,要以法术遮蔽二人,却被尉迟恭轻轻按住。 吕仲明知道尉迟恭之意——施展法术就容易有光有动静,说不定更容易引起李渊父子警觉,后面就听不见什么了。 尉迟恭神色凝重,以身体护着吕仲明,隐藏在黑暗里,侧耳静听。 李渊又道:“建成,治国之道,才是你要学的东西,世民一路打到长安有功,乃是为将良才,这天下,须得你们三兄弟彼此相助,才能定下来。” 说着李渊停下脚步,教训道:“你不仅要学治国,还要学御人,用人,何不从这一步开始?” 御人之意,已不必多解释,在李建成与两个偷听的人耳中,正是如何御其弟世民,将其当做一员大将来用。 李建成叹了口气,说:“世民想得太多,只怕他……” 就在这时,天际乌云退开,月光洒下,正好落在尉迟恭背上,李渊面朝的角度看的一清二楚,当即色变。 李渊:“谁?” “我。”尉迟恭见已暴露,只得转身,借着这么一转身,挡住吕仲明,吕仲明马上绕到树后,李渊何等精明?一看就知树后还有人,却不揭破,李建成脸色只是略微一变,继而恢复了自若笑容,莞尔道:“尉迟将军在这里做什么?” 吕仲明背靠树干,头发还不住朝下滴水,借树干挡住自己身体。 尉迟恭笑道:“方才正好经过,恭送唐王。” 李渊点点头,与李建成转身走了。 走远后,吕仲明方低声道:“糟了。” 尉迟恭道:“走,先离开这里。” 两人匆匆出宫去,侍卫来拦,尉迟恭出示腰牌,将吕仲明护着,带着他上马,快马加鞭穿过寂静的长街,回到府内。吕仲明一进府中便觉好笑,破破烂烂的,才打扫了一半,明显也没收拾完,显然都是尉迟恭自己一个人在做,没有安排人守门,也没有小厮使唤。 翌日醒来时,秋高气爽,天气再舒服没有了,外面传来脚步挪移的声音。 吕仲明睡醒,穿上衣服出来,看着庭院内满地金黄,树木的黄叶占满了墙头,天空碧蓝如洗,一阵风吹来,尉迟恭在漫天落叶中打拳,他的拳路霸气却不刚硬,出掌时待得黄叶上下翻飞,颇有天人合一的意境。 在他身边的黄叶被掌风带得犹如蝴蝶般飞起,他的双目专注,旋转,腾挪于落叶之中,足足一炷香时分,居然没有黄叶落到地面上。 “好!”吕仲明喝彩道。 尉迟恭收式,立拳,转头时专注的神情变成了笑容,问:“睡得好么?” 吕仲明道:“今天是睡得最踏实的一晚上了。” 尉迟恭牵起吕仲明的手,说:“带你转转,看看咱们的新家,以后应该就住在这里了。” 吕仲明没想到尉迟恭说给他一个家,居然说到做到,虽然这新家里有点破破烂烂,也没经修葺,虚掩着门,颇有点古宅的味道。东西各两进,十间房,四个小花园,随便走走就到头了,但这么一个小家,倒是非常温馨,更难得的是种满了各种各样的树。 院里院外都有,院里的枣树与柿子结满了果实,甚至垂到墙外去了, “喜欢吗?”尉迟恭彬彬有礼道:“还没收拾完,是我亲自动手做的,你喜欢怎么样的家,告诉我。” “不用了,这样就很好!”吕仲明道:“都是果树啊!有好多吃的!” 吕仲明上前去爬树,尉迟恭忙小心在后面扶着,又说:“我本来想把树都铲了,换成桃树,可惜长安桃树不好活……” “不用不用!”吕仲明道:“这样就很好!” “空腹别吃柿子。”尉迟恭莞尔道:“吃饭吧。” 吕仲明摘了几个柿子下来,又被尉迟恭牵着去吃饭,早饭已热在灶台里,尉迟恭去端过来,有粥,有咸鸭蛋,尉迟恭道:“还是得雇个人做饭。” 吕仲明看了尉迟恭一眼,忽然明白了许多事——这个家,这宅子,果树,饭食,其实都是这黑炭头的心意。尉迟恭希望自己留在人间,所以努力地给他一个新的家,就算比不上金鳌岛,但至少有这个温暖的地方。 尉迟恭:“这个菜不喜欢?” 吕仲明:“有点咸。” 尉迟恭:“哦刚刚没注意,盐放得多了点。” 两人吃了饭,吕仲明还有点不太习惯,问道:“待会下午做什么。” 尉迟恭用筷子把剩下的菜扒到碗里,随口道:“你说了算,想出去玩?” 吕仲明忽然笑了起来,尉迟恭莫名其妙道:“怎么?” 吕仲明哭笑不得道:“怎么这么像我爸们的对话……” 尉迟恭莞尔道:“夫妻过日子都这样,你想说点什么?” 尉迟恭收拾碗筷去洗碗,吕仲明便在院里四处看看,当天两人出门去买材料,回来整饬新家,尉迟恭光着膀子,在钉一扇门,汗水淌了一背,还不让吕仲明帮忙,犹如一个可靠的神祇。 这天新家装修做了一半,晚饭倒是十分丰盛,有鸡有鱼,有醋芹,尉迟恭坐下时主动解释道:“我不喜欢被人伺候,所以没买小厮丫鬟,你要觉得……” 吕仲明忙道:“我也不习惯。” 尉迟恭便道:“那过几天雇个人来做饭。” 吕仲明嗯了声,问:“你为什么不想买人?” 吕仲明吃着饭,虽然他也不习惯别人来事事伺候,但家里就这么俩人,总是似乎有点冷清,他倒是不介意热闹点。 尉迟恭随口道:“你夫君我以前被人抓去当了一段时间的奴隶,所以不想买奴。” 吕仲明嗯了声,尉迟恭又问:“你家里大小事谁说了算。” “大事我爹说了算。”吕仲明道:“小事我仲父说了算,不过从我出生起就没发生过大事。” 尉迟恭笑了起来,说:“那按你家的规矩来就行。” 第115章 吕仲明晚饭后又喝着茶,坐在走廊下看月亮,两人便静静地依偎着,时间的流逝仿佛过得十分缓慢而又悄无声息,人生这么过着仿佛也挺好。金鳌岛上,父亲们每天就是吃吃喝喝,发发呆。 吕仲明小时候总觉得无聊,没事想跑出去玩,每天在家里呆着,长久地不说一句话,只是互相看看,钉个架子,种盆花,有什么好玩的? 那日子简直是闷得要长草了。 甚至就在答应尉迟恭,留在人间与他相伴的那一刻起,吕仲明仍不能理解尉迟恭的要求,也完全无法理解父亲的选择。 照吕仲明的要求,人间这么大,好玩的事情这么多,当然是要轰轰烈烈地过完一生,不说当个多动症精神病患者,起码也得四处冒险,不把自己和大家给折腾个筋疲力尽,是不算过完了人生的。 让他呆在一个家里,每天重复这种一模一样的生活,吕仲明打死也不愿意。起初答应了尉迟恭后颇有点后悔,但权衡他床上的表现,还是暂时可以放弃到处跑的打算。 大不了以后再慢慢改造就好了。 然而现在与尉迟恭这么过生活,吕仲明忽然就觉得,这是一种烟沙散尽,复归于平静的时光。 他从前很奇怪吕布这么强,做什么事都行,麒麟也很多奇怪的主意,又很聪明,为什么每天什么事都不做?在这一刻,他终于开始逐渐理解了父亲的选择。 这是自然,是阡陌…… 是“非宁静无以致远”。 是道。 他抬头看着夜空,枕着尉迟恭的肩膀,刹那间万籁俱寂,心灵澄明。 “这个给你。”尉迟恭将一把小钥匙递给吕仲明,吕仲明提着它看了看,尉迟恭道:“房间里钱箱的钥匙,我一点军饷,都在那里了。” 吕仲明笑着把它系在手上,说:“我用不着什么钱。” 尉迟恭道:“我也用不着,不过你收着罢。” “你好聪明。”吕仲明说。 尉迟恭:“?” 吕仲明只觉尉迟恭是除了父亲之外,他最崇拜的人了,李靖说过自己有智慧,其实尉迟恭才是真正有智慧的那个。若说崇拜父亲因为父亲的强大,就像一座坚不可摧的山峦,而尉迟恭就像浩瀚柔和,而又博大的沧海。 在李世民麾下,他是最有勇气的人,且是思考最慎密的人,武艺高强,且有自知之明,从不强求那些自己不该得到的,对生活的态度也很简单。对一切事抱着平常心,却从不丧失进取的勇气……这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就喜欢上自己了呢? 他是凡人中最接近道的那个人,反观之自己,吕仲明从小到大,都在学习“道”,但比起他生长在凡间的恋人,生平第一次有了自愧不如之感。和尉迟恭比起来,他吕仲明简直是既二缺又冲动,行事欠缺周详考虑,大部分靠直觉办事,且骄傲无礼,不懂得向人学习。仗着自己有俩老爹,动不动就拼爹解决问题…… “我要向你学,尉迟。”吕仲明笑道。 “什么?”尉迟恭有点莫名其妙,吕仲明一本正经道:“我决定把你当师父,如果我有什么做得不好,请你告诉我。” 尉迟恭被吕仲明逗得笑了起来,说:“怎么突然这么客气了?是举案齐眉的意思么?” 吕仲明也乐了,勾着尉迟恭的脖子,尉迟恭便低下头亲了亲他,说:“不碍事,你随便闯祸,闯完了等夫君来给你收拾烂摊子。” 吕仲明哭笑不得道:“我在你们眼里,就只会等着让人来收拾烂摊子么?!” 尉迟恭还未回答,李世民的声音却在院中响起。 “当然不是,每次制造烂摊子的人,是我才对。”李世民站在院中,无奈道:“国师大人,帮帮忙。” 吕仲明没想到李世民会在这个时候前来,他穿着黑色的斗篷,进来后摘下帽子,一脸疲惫与憔悴,于月光下看着吕仲明,几乎就在这一刻,吕仲明上前去关门,尉迟恭进屋去点灯,煮茶,将李世民迎进屋内。 “我正打算过几天去找你,没想到你这就来了。”吕仲明再见这好友,一时间说不出的开心,尉迟恭却神色凝重,问:“世民,你方才说的什么?” “父亲想称帝。”李世民也不隐瞒,朝走进厅内的吕仲明道:“需要上祭皇天,下告万民,需要天降……需要问天意。那天你在河东施法,令乌云退去,阳光普照,所以,魏征献计,让父亲聘仲明为国师,替上天授意于我李家。” 吕仲明笑笑,随口道:“什么国师不国师的,你来找我,我自然愿意帮忙。” 尉迟恭有点迟疑,然而吕仲明与他交换了眼神,两人便心有灵犀,尉迟恭没有将昨夜听见的话源源本本地告诉李世民。 三人在厅内安静坐着,一时间都没有说话,气氛仿佛有点尴尬,李世民问:“在扬州的事情办得如何了?” 吕仲明观察李世民脸色,觉得他似乎有点心结,尉迟恭道:“世民,昨夜我们……” 吕仲明豁然开朗,难怪今天李世民脸色不对,忙打断了尉迟恭,解释道:“世民,昨天夜里,是我决定先不找你,因为如果被唐王知道我刚回长安,就直奔你落脚之处,恐怕会引他猜疑。” 李世民听到这话时,眼睛里有点黯然,然紧接着取而代之的是欣慰之色,点点头道:“没关系。” 吕仲明伸出手去,拉着他的手,说:“以前我说过的那些话,请你记得,从前我一直站在你身边,现在是,以后也是。” 李世民笑了起来,眼里却似乎带着点泪水,起身坐过来,侧身紧紧地抱着吕仲明,那力量大得令吕仲明发疼,吕仲明先是一怔,继而笑着拍了拍李世民的背。 他知道这个时候的李世民是最困苦的时候了,手下将领全被挖走,孤身一人在长安,手下全无半点兵马,就像尉迟恭一样,完全看不到前途在何方,更不知要如何处理自己与父亲,兄长的关系。 一个知道历史的人,自然对眼前李世民的困境看的很淡,因为知道他迟早会称帝,并将成为千古一帝。但世间多少事,大抵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更何况这种连旁观者都看不清事态发展的时段? “你说天佑我大唐,此战必胜。”李世民道:“果然此战胜了,能不能告诉我,未来将会如何?” 吕仲明拿起茶碗,给他倒上茶,答道:“有惊,无险。” 李世民想了想,接受了这四个字的批语,不禁笑逐颜开。 “我倒是有话要问你,你怎么知道我回来的?”吕仲明正色问道。 李世民莞尔道:“除了你回来,还有什么事,能让我的尉迟大将军从屋顶上摔下来,掉进清江池里?” 吕仲明一想也是,李世民又道:“我以为你回来了不愿见我,辗转了一整夜,我媳妇说一定不是这么回事,你刚回长安,也得歇几天,今天白天我左思右想,实在忍不住,才上门见你来的。” 吕仲明点头,又伸手摸了摸李世民的额头,感觉到他很累,这些日子里一定吃不下,睡不好。然而这种时候,感觉说什么都不对,李渊打下长安,曾经的唐王府已经在考虑称帝登基的事了,而假以时日,一切都将重新规划,安排。 策略需要调整,定下新的战略目标,并进行人事重组——一次大规模的洗牌。李世民仿佛被排斥在外。 “我过几天就去见你爹。”吕仲明说:“等我爹回来。” 手头要做的事实在太多,得去见李渊一面,还要调查长安城内的佛门势力,起码跟对手打个招呼,还要设法协助李世民。 “我想征战。”李世民道:“还是出外打仗算了,现在瓦岗未平,宇文化及的军队正撤出扬州,窦建德,杜伏威尚在,刘黑闼的势力不可小觑。还有匈奴在外虎视眈眈,实在是……” “这个不必担心。”吕仲明道:“你爹称帝后,你大哥将被立为太子。” 李世民嗯了声,点了点头,吕仲明又道:“但是,一切都会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在此之前,顺其自然。” “顺其自然。”李世民点头道。 二人又对视一眼,这一次彼此都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对方的眼睛,心里那些没有说的,都再也不必说出口。李世民神色十分复杂,似乎想避开吕仲明的目光,然而刚挪开视线,最后却仿佛战胜了心底的某个敌人,再次抬眼看着吕仲明。 第116章 吕仲明缓缓点头,微笑。 李世民又喝了口茶,说:“既然是这样,我也就不再担心了。对了……” 李世民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包,交给尉迟恭,说:“敬德,这些日子里辛苦你了,你们刚搬过来,多的是花钱的地方……” 尉迟恭马上道:“我不会收的!要是还在并州的时候我就收了,咱俩这交情,难道我还跟你客气么?你自己留着罢,要么给李靖他们。你花钱的地方也多。” “我也准备了他们的份。”李世民道:“没关系,你收着罢。” 吕仲明见里头是金子,想必李世民也没多少钱了,说不定还是长孙氏给他的,先前他办完事就溜去扬州的事,李世民半点没提,也没责怪他,现在回来了,还准备钱给他们。 虽然吕仲明自己也不缺钱,过个几天十万两黄金连着一堆法宝就要空投过来了,但尉迟恭这么坚持不收,想必李世民也没什么钱了,打下长安后,库房被裴寂管着,李世民顶多得点赏赐,循例都是先犒劳了将士再分给他们三兄弟。 而关中历经灾荒,钱财,粮食都不够百姓分的,当以百姓为重。这必然是李世民最后的一点钱了。正因为如此,李世民的心意才更显贵重。 吕仲明想想也是不好意思,自己跑了半句话没提,也没从扬州搜刮点什么回来,忽然想起自己从江都顺手牵羊拿来的那东西,反正老子也没说有什么用,忙道:“我也给你带了个礼物,等等。” 吕仲明回屋去取那个沉甸甸的黄布包,心想里头多半是古董什么的,正好做个顺水人情,拿出来放在案上,笑道:“喏,给你带的。” “什么东西?”李世民乐了。 尉迟恭见状,只好收了李世民的金子,吕仲明道:“这个是我师伯让我拿的,不过他也没说做什么用,说不定能换点钱……” 正说话时,解开那黄布包,只见里面是一方漂亮的玉石,角上镶着一块金。 李世民:“……” 尉迟恭:“……” 吕仲明:“?” “是个印?怎么这么大?”吕仲明本以为是个盒子,先前也忘了看,李世民调转印章看了一眼,险些就昏了过去。 “这个我不能收……”李世民道:“你你……你先留着。” “给你啊。”吕仲明道:“说不定能卖点钱。” 李世民:“不不,我绝对不能收……” 吕仲明把印推过去,说:“这石头材质不错,回去你把印面挫了,切成小块,可以给你媳妇切首饰用……” 李世民泪流满面,把那印推回来:“把这东西打首饰,我会被雷劈的……” 吕仲明又把它推过去给李世民,说:“怎么会,你看这里还带镶金的,你跟我客气个啥……” 李世民又推回来:“跟你再熟也不能收它……否则我命就没了……” 吕仲明又推过去:“送出去的东西就不会收回去了……” “别闹了——!”李世民惨叫道:“你知不知道这是……” “嘘!”尉迟恭忙去把客厅的门关上,李世民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吕仲明莫名其妙,一手拿着那印在案上敲了敲,又用手指去抠它的镶金一角,李世民终于疯了,说:“这是传国玉玺啊!国师大人!你是想让我拿去哪儿!被我爹发现了我会被他掐死!” 吕仲明:“……” 三秒后。 吕仲明:“传国玉玺是啥?” 李世民与尉迟恭倒。 李世民当夜匆匆来,匆匆去,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吕仲明便把传国玉玺塞到床底下先收好。 夜里躺在床上,吕仲明还和尉迟恭聊了会,尉迟恭道:“我现在身份非常敏感,昨天那事后,建成一定派人把我盯着了。” “有么?”吕仲明好奇道,他忽然想起李世民今天夜里来做客,说不定也被知道了,他刚睡下,又忍不住爬起来扒着窗子朝外看,什么也看不见。 尉迟恭抱着吕仲明,安慰道:“睡吧,现在还没来,过几天就得来了。” 吕仲明道:“明天我得去挨个找他们。” 这夜吕仲明和尉迟恭一直在商量,尉迟恭的脑子非常清楚,说:“秦琼和罗士信他们,其实是无可无不可的,追随世民也行,追随建成也不亏,影响他俩的,唯一因素就在于你。” 吕仲明最先认识秦,罗二人,虽然常常相处,却甚至没有尉迟恭这么了解他们,又问:“李靖呢?” 尉迟恭道:“李靖的理想和咱们不一样,他有他的事业,期待有一个大展宏图的地方,对于他来说,追随建成,与追随世民,都是一样的。” “可世民救了他。”吕仲明道。 尉迟恭笑笑,点头,伸出手臂,让吕仲明枕在他的肩上,吕仲明又问:“知节与世绩呢?” “他俩是新人。”尉迟恭道:“求富贵,求功名,只要世民能证明,能给他们机会,就足以打动他们,而且也永不会背叛。” 说到底,还是个押注的问题,把注押在李世民还是李建成的身上,决定了以后前途如何。所以大家都在观察,并等候吕仲明归来,许多事并不是因为与吕仲明交情好,而是他总是站在胜利者的一方。 从进入晋阳唐王府的那一天开始,吕仲明每次给出的都是神预言,协助李世民从匈奴的威胁中抽身,在险恶的天气情况下攻下霍邑,出使瓦岗,并顺利带回了程知节与徐世绩两员大将…… 说实话吕仲明还是有点惭愧,要认真说来,尉迟恭才是对形势看得最清楚的那个,自己不过是占了知道历史的便宜,如果模糊不清的话,基本靠猜或者靠撞。 吕仲明问了许多,尉迟恭就自己所知一一作答,末了吕仲明都困得有点迷糊了,尉迟恭又提醒道:“明天把世民给咱们那包金子分一分,带给知节他们……” “嗯。”吕仲明意识模糊,说:“你为什么会跟着世民?” 尉迟恭笑了笑,说:“就是把他当弟弟照顾,虽然只跟了他几年,却像是看着个弟弟在长大的感觉……” 吕仲明朝尉迟恭怀里缩,渐渐地睡着了。 翌日天刚亮,吕仲明打着呵欠出来,便看到一人在外面扫落叶,抬头时朝吕仲明笑了笑,吕仲明依稀觉得这人非常眼熟,一时间却想不起是谁。 这人作文士装扮,一身青袍,书卷气十足,看上去只比李世民大了两三岁,然而眉清目秀,犹如世家子弟,不卑不亢,眉若浓墨,眼带敬佩之色,朝吕仲明拱手道:“吕道长,久仰。” 吕仲明猛地想起了,笑道:“房玄龄!” 房玄龄会心一笑,说:“世民让我来听吕道长差遣,猜今天吕道长出门访友,让玄龄跟着,四处转转。” 吕仲明心想真是够了,李世民怎么总是这么喜欢给自己派跟班,第一个是尉迟恭,现在则是房玄龄。 “吃饭了没有?”尉迟恭对房玄龄倒是很随意,说:“吃了早饭再去罢。” 房玄龄也不客气,便进来了,尉迟恭盛上饭,房玄龄又道:“唐王打算重建一支军队,请尉迟将军统帅,这几日尉迟将军想必无暇分身了。” 尉迟恭稍一沉吟,便点了点头,吕仲明道:“要重新给你派兵么?” 两人交换了个眼色,都想到了那夜的事,明显已引起李渊与李建成警觉,但他们对尉迟恭不像李世民对他那么了解,只是单纯地解读为,尉迟恭闲置在长安,容易引起不满之心。于是还是让他重建军队,给他找点事干。 尉迟恭大大咧咧一笑,说:“本想少点麻烦,不带兵了,既然这么说,我老黑也是个劳碌命,说不得还得再陪世民折腾几年。” 房玄龄笑道:“有吕道长与尉迟将军在,世民当可高枕无忧。” 吕仲明微微一笑,房玄龄又问:“尉迟将军有什么打算?需要什么帮助,请尽管说。” 尉迟恭深吸一口气,说:“李靖带着天策军。罗士信带外城骁骑营,秦琼带御林军,我这段日子里,想了不少事,媳妇,你说我能不能带出一队比天策骑军更厉害的兵来?” 吕仲明马上脸就红了,尉迟恭当着房玄龄的面,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叫媳妇,不知道秀死快吗?!房玄龄却是莞尔,仿佛早已知道尉迟恭与吕仲明的关系。 “还……还好罢。”吕仲明大囧,旋即把脸用手一抹,一本正经道:“奴家对夫君您的崇拜犹如滔滔江水绵绵不绝……” 第117章 “你们俩……”房玄龄一脸不忍卒睹。 “你不相信我?”尉迟恭侧头,眼里带着笑意看吕仲明。 吕仲明道:“相信。” 他知道尉迟恭想带出一队自己的兵,那种虽千万人而吾往矣的气势,个个以一敌百的勇气,这么一支军队,是为将之人的梦想。就像特种部队一般,别人都做不了的事情,尉迟恭可以做。 “兵贵精不贵多。”吕仲明道:“两千足以。” 尉迟恭又想了想,说:“你给起个响亮的名字罢。” 吕仲明:“野猪军。” 房玄龄登时一口茶喷了出来,笑得倒在地上,吕仲明哈哈大笑,尉迟恭却习惯了这调侃,尤其是自己媳妇说出来的,更是无所谓,拍板道:“就叫这个了。” 吕仲明登时笑疯了,他想到李渊听到这名字,或者敌人听到这队伍的反应……继而联想到尉迟恭打着一面旗,上书“尉迟”,旗子上是一只愤怒的野猪……瞬间就喘不过气来。 “叫黑甲军罢。”房玄龄知道这时候再不迅速纠正,整个唐军从此估计就要沦为笑柄,吕仲明一听这个名字好,便道:“玄甲军。” “好!”尉迟恭道:“玄甲军!” 正在这时,外面有人来通传,说是唐王有情,尉迟恭匆匆吃完饭,便起身与那信使走了,料想是去商量招募兵马之事。房玄龄拿出一个小包,说:“这是世民嘱咐我带来的,你看看够用不。” 吕仲明也去取了自己的小包,两人在厅内以算尺一五一十地清点,一共是九十五两黄金。 “够了。”吕仲明知道自己的金葫芦很快就要来了,便不怎么在意,说:“世民自己够花不?” 房玄龄道:“这是长孙氏的一点首饰,进长安后,大部分都用来朝冀州买粮食,赈济百姓了,就剩这么一点。我还有五两金子,昨日唐王赏的,添进去正好够了。” 吕仲明把金子分成几份,房玄龄又问:“传国玉玺什么时候献上去?” 吕仲明看了房玄龄一眼,知道李世民既然连这事都告诉他了,显然已经非常信任他,现在大家是一条船上的人,也不再瞒他。 “过几天。”吕仲明道:“魏征有没有劝李渊称帝?” “有。”房玄龄点头道:“所有人都在劝他。” “禅让须得三请三辞,杨侑呢?”吕仲明又道。 房玄龄笑着答道:“他当然不愿意。” 杨侑便是李渊树的代王,现在自然该被一脚踹开了,但被踹开的过程也是有讲究的,李渊须得顺应民意天意,指个什么异兆,再在群臣与百姓的拥戴下,杨侑才能以仁德之名,将帝位禅让给李渊。第一次不能受,得把帝位还回去,第二次杨侑再禅,李渊再辞,直到杨侑三禅,李渊才诚惶诚恐地收下。 吕仲明与房玄龄出来,武将们都暂居城西,倒是集中方便找,又正是中午时分,吕仲明先上门找程知节与徐世绩,侍卫答道在秦琼府上做客,吕仲明便心道正好了。 程知节,徐世绩自从投奔唐王后,便自然而然地与秦琼、罗士信抱作团,这世道不仅文臣结党,武将也结党,尤其是江湖人。在瓦岗时便各分派系,程知节与徐世绩是一派的,来了这处,明着是投靠李渊,实际上却是投靠秦琼。 既然都是自己人,吕仲明便不客气一锅端了,进去便大大咧咧道:“哥哥们好。” 秦琼、徐世绩与程知节正在喝酒,秦琼道:“正说着你呢,你就来了。” 徐世绩微一点头,程知节不现喜怒,朝吕仲明一抱拳,各自瞥了吕仲明身后的房玄龄一眼,明显是带着忌惮。 程知节有点意外,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吕仲明笑道:“昨天,来,玄龄兄,坐。” 房玄龄施施然入座,吕仲明笑道:“在说我什么?” “说你贪吃好色。”秦琼莞尔道。 吕仲明:“……” 房玄龄登时又抽搐起来,吕仲明怒道:“不许笑!” 一时间厅内主客都放声大笑起来,气氛缓和了不少,房玄龄道:“敦煌公着我带点东西来给几位将军,一点心意。” 房玄龄取出几个小木匣,各装二十两金,分与三人,秦琼只是看了一眼,吕仲明笑着解释道:“怕你们不够花用。” 秦琼道:“他自己也不容易,刚进长安就开仓赈济,连自己的钱也搭进去了,告诉他我们不是外人,没必要,留着罢。” “收着罢。”吕仲明朝秦琼道。 秦琼带着笑意,抬眼看着吕仲明,不说话,少顷便收了起来。 徐世绩却道:“世子有什么话说?” “没什么话说。”吕仲明随口道:“他打算领兵出去征战,到时候,还请各位将军帮帮他。” 这话房玄龄说不得,吕仲明却是说得,他心知现在所有人都在等,等李渊的命令,程知节与徐世绩听秦琼的,秦琼与罗士信听吕仲明的。末了,秦琼又叹了口气,说:“他不打算留在长安?” “怎么留在长安?”吕仲明笑道:“天下未定,还有得打,唐王三个儿子,只有他能带兵。” 秦琼道:“未必,我看建成倒是有心出战。” “他出不了战。”吕仲明淡淡道:“我会朝唐王解释,世民带兵作战,建成留守长安,是最好的安排,如果倒过来,一切就麻烦了。” 三人沉默不语,气氛都有点尴尬,房玄龄笑道:“敦煌公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辛苦各位了。” “知道的。”程知节答道,与徐世绩这才收了李世民的赠礼,徐世绩又道:“吕道长,你从东边来,瓦岗的消息如何了?” 吕仲明答道:“宇文化及叛上作乱,想必已带兵离开江都,要回归洛阳。翟让牺牲,李密独立难支,前有王世充,背后有宇文化及,腹背受敌,不久后,想必会投奔长安。” 程知节道:“我只是放不下单大哥……” “不要再提他了。”徐世绩冷冷道:“人各有志,纵是李密来了,你又能如何?徐世绩只求敦煌公一件事,来日瓦岗再投,单雄信那厮背叛了大哥,当场朝李密下跪,王世充,祖君彦这几人,如何处置,盼敦煌公心中明白。” 程知节皱眉道:“世绩!” 徐世绩道:“房玄龄,劳烦你朝世民转述这一句话,徐世绩不屑与叛主之人为伍,若李密也投入唐王麾下……” 房玄龄面带犹豫,吕仲明知道徐世绩因翟让之死而对昔日瓦岗的几名同袍有着刻骨仇恨,难以释怀,于是答道:“我可替世民答应你,绝不会发生此事。” 徐世绩神色复杂,看着吕仲明,点了点头。 秦琼早已从尉迟恭口中得知瓦岗的叛乱,此事于情于理,李密都是亏欠翟让的一方,然而牵扯上谁不好,偏偏就牵扯上了单雄信,单雄信是秦琼的恩人,这样一来,秦琼更是难以抉择。 吕仲明看也不看秦琼,又道:“至于其它人,到时由徐将军决定就是。说不定来日心境有所改变,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罢。” 秦琼闻言知道吕仲明一定会设法安排,保住单雄信性命,便不再担心,点了点头。 “什么时候带兵?”程知节道。 “快了。”房玄龄道:“近日便会有批文,允程将军,徐将军招募兵马。” 程知节又道:“若有征战,是追随世民出战,还是由建成领兵?” 吕仲明反问道:“世民若带兵,你愿意跟着他么?” 程知节想也不想便答道:“自然乐意。” 吕仲明知道这是表态了,秦琼答道:“可以,只是我统帅御林军,只怕不好出战,徐世绩与程知节,就托付给你们了。” 吕仲明笑道:“那是自然。”又望向徐世绩,问道:“世绩兄呢?” 徐世绩仿佛仍在考虑,最后把酒杯放在桌上,摇头道:“实话说,世民武勇,在世家后代中,确实是万中挑一的。” “但正因为世民的这个脾气。”徐世绩道:“我更担心他奋不顾身,先士卒而战,更容易招致败绩,还是年纪太轻,须得多磨练。” 房玄龄忙道:“徐将军说的是,玄龄自当回去提醒世子。” 徐世绩道:“若有缘,能再与他上沙场,老徐我愿意与他并肩作战。” 程知节说:“我们武人,是什么都不懂的,当初尉迟将军带我们回来,便让我们归入建成统帅之下,但攻打长安这一战,终究是世民带着我们打下来的,那天攻城门时,世民顶着箭雨,最先冲入城内,本以为他是送死,不料全身而退,想来也是老天爷宠爱他,跟着他打仗,我是乐意的。” 第118章 房玄龄如释重负,忙道:“多谢各位将军了,来日唐王下旨时……” 秦琼啜了口酒,答道:“连我小弟都护着他,这不是明摆着的么?到时候,自然知道怎么个说法。” 吕仲明有点不好意思,知道秦琼本来不想卷入党派纷争中,最后是冲着他的面子,才答应支持李世民。 吕仲明道:“我去看看李靖,几位若有什么事,随时可来找我。” 数人点头,秦琼便起身道:“我送你出去。” 房玄龄知道秦琼与吕仲明有话要说,便刻意地走快了几步,果然秦琼站在院子里,伸手帮吕仲明理了理袍子,说:“你罗大哥还在外城,晚上喝酒去?” 吕仲明转念一想,说:“现在最好别聚在一起,唐王还不知道我回来了。” 秦琼想来也是,便道:“那你单独去见罗成一面,别太声张。”说着伸手刮了刮吕仲明的脸,又问:“是世民让你来的?” “是。”吕仲明与秦琼并肩,在院子里慢慢地走着,吕仲明低头看着脚下的落叶,说:“我需要你的帮助,秦大哥。” “你说,我就答应你。”秦琼道:“有什么难处,只要你说出口,我和罗成都愿意为你做,那天是你把我俩带到并州,咱仨是一辈子的兄弟。黑炭头怎么样我不管,但只要你开口,当哥哥的,自然不会说半个不字。” 吕仲明听到这话时,心里登时感动得快要哭出来了,他抿着唇,点了点头,但秦琼却搭着他的肩膀,一手勾着他下巴,让他转过头,注视他的双眼,说:“可是仲明,你得考虑清楚,这么一来,咱们就势必得罪了建成。” 吕仲明也捏捏秦琼的脸,秦琼脸上一红,放开了他,吕仲明低声在他耳畔道:“你怕建成当上太子,得罪了他,日子不好过,是么?” 秦琼没有回答,许久后说:“唐王虽然待你客气,但你改变不了他的心意,莫怪我提醒你一句,你把事情看得太简单,难道你说几句话,就会让世民当上太子不成?” 吕仲明笑笑,问道:“不说谁当太子的事,我就问你一句,没有这个身份,也没有唐王的左右,你会选谁?” “自然是建成。”秦琼想也不想便答道。 吕仲明愕然,秦琼道:“会带兵的,不一定是个好皇帝。” 吕仲明站着,解释道:“但是会带兵会打仗的,也不一定会是个糟糕的皇帝。” 秦琼没有回答,片刻后说:“今天扬州那边来了消息,杨广崩了。” 吕仲明:“……” 吕仲明想到那天晚上的杨广,忽然间有点唏嘘,又有点失望,秦琼又说:“在闹市中,被宇文化及一根白练勒死的。“ “是吗。”吕仲明不无惆怅地叹了口气,忽然间明白了秦琼为什么会毫无来由地提到这件事。 李世民与杨广的年轻时代有着某种奇异的相似之处——两者少年时都不得父亲宠爱,都少怀壮志,心比天高。都擅征战,待人接物亲切有礼。 然而杨坚死后,杨广就彻底变了。 “他俩不一样。”吕仲明说:“性格上也不同。” 秦琼一手放在吕仲明肩上,说:“再想想。” “这是他的命。”吕仲明道。 秦琼点了点头,笑道:“明白,我只是说说我的疑虑,无意与你争辩什么。” 吕仲明忽然有点讨厌这样的自己,其实他根本没有说服秦琼,什么事情说到最后没话说时,就只好拿出命运这玩意来唬人。 “进长安时,是建成下令开仓赈济。”秦琼说:“他城府很深,但也明白什么时候该做什么样的事。世民则很容易被情绪控制,老徐说得不错,世民太冲动,而且容易把注全押上去,这样很危险。” 秦琼一向很谨慎,不仅作战谨慎,做人更谨慎,但这一次仍然是吕仲明,令他重新思考选择。 吕仲明与秦琼坐了下来,看着池子里的鱼,他侧头朝秦琼说:“可如果不是他这么孤注一掷,咱们现在就不会在这里了,长安打不下,河东有屈突通坚守,唐军只能撤回并州,到了那时候,就是死路一条。” 秦琼叹了口气,答:“我知道,所以我也在犹豫,你说的不是全无道理,生死荣华,功名利禄,算得再慎密,也赢不过老天。只能说,七分计议,三分运气。我这些日子里总是忍不住会去想,如果我和罗成没有认识你,师父战败后,我们现在说不定就在瓦岗,投奔了单大哥……” “如果没有碰见我。”吕仲明笑道:“你们最后也会来到世民身边,该见面的,注定会见面,尉迟说,有的人,生下来就是为了去遇见另一个人,就像他的出生,而我来到这里,我们的命运,都是为了与对方在一起罢了。” 秦琼笑了起来,倏然觉得心底仿佛有什么,被吕仲明这么胡搅蛮缠地说通了。 “也罢。”秦琼道:“既然是这样,我也冒险一回罢,说实话,虽然建成更适合当个明君……” “他很理性。”吕仲明道。 “理性?”秦琼沉吟片刻,问:“是什么意思?” “做事不容易被感情驱使。”吕仲明解释道。 “是的。”秦琼道:“确实如此,他就连与李世民吵架,都是吵给我们看的。他不会全凭喜好与冲动下决定,会考虑许多,知道什么时候该唱哪一出,他把自己的戏演得很好。可是比起建成,我更喜欢世民多点,建成这人……” “看不透。”吕仲明答道:“世民是性情中人,可以很温柔,也可以很危险。” 秦琼点头,吕仲明道:“但我相信他不会辜负你们的。” 房玄龄还在外头等着,吕仲明低声道:“拜托你了,哥哥。” 秦琼点头,说:“放心罢。” 秦琼的表态,意味着李世民争取到军队派系中最大的一次支持,吕仲明终于放下了心头大石,没想到,当初他们三人留在并州,再来到此处,秦琼居然会在不知不觉之间,成为了话语权最重的一名非唐王府嫡系武将。 只要你开口,我就愿意为你办任何事。吕仲明完全可以不用解释什么,直接告诉秦琼,请他为了自己,去支持李世民。但这种话,说了第一次,就会说第二次,如果每次都用这个方式,以天命为理由请求秦琼的援助,相当于是对这些弟兄们的不尊重。 只有大家把话说开,让秦琼也进入自己的阵营里,而非“就是这样的你听我就对了”的表达方式,彼此之间感情才能更长久。 吕仲明想着这事出外,房玄龄道:“接下来是罗将军还是李将军?” “先去见李靖。”吕仲明道:“罗大哥就当摆平了。” 李靖就住在街口拐角处,进长安还不到十天,除尉迟恭以外,武官们办公,吃住,都集中在这小小的一个坊区内。方便互通有无,来来去去,等待建立三省六部,各自才会购买宅邸。 “什么时候会恢复官制?”吕仲明问房玄龄道。 房玄龄略一沉吟,答道:“不清楚,要恢复官制,就必须……” 两人对望一眼,吕仲明心知此刻乃是彻底的无政府状态,所有命令都从李渊的核心政治圈子里直接发出,这样明显不行。 “但是魏征与长孙无忌,正在协助建成整顿吏制。”房玄龄道:“前些日子我得唐王垂询,从他的话中猜测,兴许会沿用三省六部制,或是一省制。” “一省制行不通。”吕仲明几乎不假思索便道:“中书省权利过大,录尚书事总揽大权,是谁提出来的?” “是唐王自己提的。”房玄龄颇有点意外,问:“道长也熟官制?” 吕仲明点点头,说:“两晋官阶,多少知道一点,朝廷只设中书省,再设八公以保士族荣耀,太宰,太傅,太保,太尉,司徒司空大司马与大将军。既然已被杨坚所废,何必又捡回来用?” 房玄龄道:“唐王或许有自己的考量罢。魏征倒是力谏,不宜采取此法。” “否则只会令寒族离心。”吕仲明道:“又回到门阀称霸的时代。” 李渊自己是陇西望族,多多少少倾向于士族,房玄龄又道:“世民也正因此事,顶撞了几次唐王,惹得父子不快。” “他想让谁录尚书事?”吕仲明问道。 “裴寂。”房玄龄道。 吕仲明总觉得李渊和裴寂的关系非常非常的令人蛋疼,每次有什么事,李渊总是宁愿听裴寂的,这俩老头儿一个是唐王,一个是晋阳宫统事,总是互相之间咬耳朵,而且李渊仿佛连自己儿子都信不过,宁愿去听裴寂的。 第119章 该不会也有点那个关系……但不至于啊,李渊那么多后宫…… 房玄龄仿佛看出吕仲明的想法,笑道:“再过几十年,说不定吕道长与世子,也这么默契……” 吕仲明想到自己老了以后,要是也经常也和李世民咬耳朵,那场面确实和现在的裴寂与李渊差不太远,也就罢了不提。 “他会沿用三省制的。”吕仲明欣然道:“这个我倒是不太担心。” 说话间进了李靖落脚处,只见一个容貌清丽的女子坐在院中搓衣服,两人打了个照面,那女子一怔。 吕仲明道:“李夫人,久仰久仰。” 那女子正是李靖之妻,大名鼎鼎的红拂女张初尘。 “久仰了,仙师。”张初尘淡淡道,手中继续搓着衣服,喊道:“当家的!” 吕仲明哭笑不得道:“不敢当,张女侠上次那抓着三世子当暗器的功夫,令吕某记忆犹新,何时再切磋切磋?” 张初尘洗着衣服,随口道:“道长不记仇,初尘已感恩不尽……”说着把衣服拧干,放在一边,过来要拜,吕仲明忙上前扶着,张初尘道:“夫君甚感吕道长恩德,从前多有得罪之处,请道长包涵。” “开开玩笑。”吕仲明笑道:“我和李靖也是出生入死的战友了。” 正说话时,李靖快步出来,说:“里面请。” 三人在厅内坐定,光线昏暗,李靖办公之处明显是武官里最差的一间,吕仲明四处看看,说:“嫂子怎么还得自己洗衣服,不请个人?” 李靖道:“是将士们的衣服,没时间洗,就一起带回来了。” 张初尘过来给三人倒水,茶具也没一套,宾客寒暄数句,无非又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扬州怎么样了的那些话,吕仲明都快被问成复读机了,解释半天,房玄龄便把李世民的赠礼取出来。 李靖明显比秦琼等人过得要拮据许多,看到匣子,笑了笑,说:“谢谢。” 吕仲明道:“现在天策军都由你带着,但迟早你还得再招募点兵马,我看不如你就过来,和尉迟一起……” “实不相瞒。”李靖道:“段将军可能不能再带兵了。” 吕仲明这才知道,段志玄居然把天策军都交给李靖了。 房玄龄解释道:“段将军在攻长安时受了伤,大夫看诊后,让他不要再带兵出战。” 吕仲明点头,房玄龄又沉声道:“来前敦煌公曾说,见着李将军后,什么都不必瞒,直说就行。” 李靖笑了笑,摆手,示意房玄龄不必多言。 “既然不必拐弯抹角。”李靖手指轻轻敲了敲盒盖,说:“又何必带着金子来给我?” 房玄龄一时间被噎住,吕仲明又道:“他不是想收买你,你要是这么想他,咱们也不必再说了,玄龄,走吧。” “慢。”李靖一手按着匣子,说:“吕道长,我知道你与敬德的意思。” 吕仲明本以为所有武将里,李靖对李世民是最忠诚的那个,建成三番五次要杀他,是李世民救了他,还想方设法地让他带兵,将功补过。待他这么好,不站李世民的队,难道要跟着李建成? 然而他实在是低估了这家伙的臭脾气,吕仲明要发作,李靖却道:“听我一言。” “你与敬德救了我一命。”李靖道:“昔日在雁门关下指点迷津之恩,李靖铭记于心,我离开晋阳,前去通风报信,半路上你本可杀我,又放了我一马。落在柴大侠手中,束手就擒,被带回霍邑,是你,敬德设法救下我性命,三次恩情,李靖无以为报。” “但此乃私交,是义。”李靖道:“李靖这条命,你若想要,随时可取回去。” 在院里搓衣服的张初尘抬头看了里屋一眼。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格,投入昏暗的屋里,明暗交错,落在李靖英俊的脸上,这一刻,吕仲明隐约觉得,这家伙才是李世民麾下一众武将里,最强大不可战胜的那个。 李靖嘴唇动了动,说:“于你,于敬德,是私交。李靖纵是将性命交付在你们手里,也不会有半句怨言,世民赏识我,给我一个发挥才干的机会,李靖也愿为他赴刀山,蹈火海。但要我做我办不到的事,却是万万不能。我只效忠于唐王,唐王不日间称帝,我效忠于天子。他立谁为太子,我便效忠于太子。” “说得好。”吕仲明不生气,反而笑了起来。 房玄龄却是微微皱眉,李靖完全没想到吕仲明的反应,莫名其妙,吕仲明听到李靖的回答,本想骂他一顿,然而忽然间灵犀一动,想起李靖在带的,是天策军。 天策军是唐王家的兵马,李渊若有半分疑心李靖,怎么可能把这支铁骑交给他?! 李靖必须忠于李建成,忠于李渊,吕仲明不由得对他充满了钦佩之情。 张初尘道:“李靖。” 张初尘的声音带着寒意,吕仲明忙道:“既是如此,金子你收下,别的话,咱们也不必多说了,我理解你,这次确实是我冒昧了。” 李靖叹了口气,那番话虽然说得毫不犹豫,然而顾念彼此同生共死的情谊,多多少少,心有愧意,吕仲明却拍拍他的肩以示安慰,朝他行了一礼,房玄龄那模样,还想再说点什么,吕仲明却道:“走吧,改日再来。” 李靖既不愿抱团结党,也不被李世民所打动,房玄龄出来后眉头深锁,又叹了口气。 吕仲明道:“我爹说,这样的人最是难得,尊重他罢。” “是。”房玄龄无奈道:“唐王虚位以待,李药师尚且会夜逃晋阳,前来长安通风报信,是我失策了,没有料到这一层。” 吕仲明正摆手时,不料倏然间却是迎面碰上一个人。 双方打了个照面,彼此都瞬间愣住了,这是他最不想见到的人——李建成!李建成身边还跟着魏征! 房玄龄瞬间就面如土色,半晌说不出话来。 李建成显然也是来这边找人的,居然在西坊外碰上吕仲明,身边还跟着个李世民的谋士房玄龄,这个信号无异于直接挑明了吕仲明是帮着他弟弟的一方,过来挖人的。 李建成的脸色当即说不出的难看,房玄龄看那样子,想死的心都有了。魏征的神色也是十分古怪。 然而只是短短一瞬间,双方四人几乎是同时恢复了镇定。 李建成惊讶笑道:“吕道长什么时候回来的?” 吕仲明最头疼这个问题,他已经朝无数个人回答过了,现在又要复读一次。 “玄龄,说。”吕仲明哭笑不得道。 房玄龄额上汗水未干,却自若笑道:“吕道长刚从扬州归来,来找秦将军,不料在此处碰上了。” 吕仲明暗道厉害,一句话就帮他摘了出来,这么一来,就显得房玄龄是过来收买人的,而吕仲明只是过来找秦琼。 魏征道:“先前的事,都挺秦将军说了,待你回来后,大家得空聚一聚。” 李建成笑道:“还等什么得空不得空的,现在就跟我走,父亲这些日子里,连吃饭睡觉都在问你何时回来……” 吕仲明却摆手道:“我还得去见罗大哥一面,这样,你代我禀告唐王一声,三天内,把三禅三让办妥,剩下的包在我身上。” 李建成:“……” 吕仲明莞尔一笑,说:“我就不进宫去了,第三天午时,让唐王在朱雀门前等。魏兄,把事情办完咱们再碰头,我有不少话与你说。” 李建成半晌说不出话来,魏征嗯了声,吕仲明不待他回答,便施礼道:“告辞。” 李建成回过神,忙回礼,吕仲明逃难一般,带着房玄龄快步离去。 刚转过街角,两人都靠着墙喘气,房玄龄道:“方才他听见咱们最后一句话没有?” 吕仲明惨叫道:“怎么总是这样!我天生就是个背后议论人被听见的命好嘛!” 房玄龄哭笑不得,问:“上次在霍邑,你和世民是不是也这么被他听见了一次?” 吕仲明心有余悸点头,说:“白天别议论人,晚上别议论鬼……” 房玄龄道:“真是太倒霉了。” 吕仲明惨叫道:“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总是会神出鬼没的啊!” 两人站了片刻,吕仲明忽然又有了主意,说:“折返回去,看看他去找谁,要说什么。” 房玄龄长这么大,尚是第一次碰上吕仲明这种一天到晚出怪招的人,任是鬼谷子再世,也算不到吕仲明被撞到一次后,居然还会杀个回马枪。吕仲明成天玩这招上瘾了,先是带着房玄龄去爬李靖家的后院,一见之下险些被笑死。 第120章 李建成没进李靖家里,只是与魏征经西坊过。 李靖则在后院里跪着张初尘的搓衣板,张初尘脸色不善,站着一动不动,明显是吕仲明走后,夫妻二人吵架了。 李靖也不争辩,嘴角只是微微翘着,跪在搓衣板上,手里拿着一本书,对着阳光读书。 吕仲明与房玄龄忍着笑,轻手轻脚下来,绕过去,却见秦琼送李建成出来,远远地听见秦琼道:“尉迟将军……” 想必是谈论为尉迟恭甄选兵士的事,吕仲明安心了些,示意没什么麻烦,可以走了。 两人又回到街角,房玄龄道:“罗将军……” “你很快就要被盯上了。”吕仲明道:“先回去罢,罗大哥根本不用多问,秦大哥已经答应了,罗大哥不答应也会答应,我去交代一声就完了。” 房玄龄也有点后怕,便忙自告辞,临走时想到了什么,说:“以后西宫有什么话,都会让我过来知会一声。” 吕仲明嗯了声,说:“我若有话说,自然能联络到你们,不必担心。” 房玄龄这才匆匆走了。 吕仲明满脑子都是李靖跪搓衣板的画面,李靖平时那么个严肃的人,居然在自己媳妇面前俯首帖耳,还会跪搓衣板!尉迟恭会跪搓衣板吗?想到尉迟恭如果犯错了,乖乖地跪搓衣板,那场面简直就是要萌死了! 下次尉迟恭做错事,就罚他跪搓衣板好了……但是尉迟恭好像根本不会做错事啊!吕仲明总觉得自己闯祸的机会比尉迟恭多了无数倍,别害得最后是自己跪搓衣板才好…… 正一路想着,到了罗士信的外城兵营中,打听他去处,兵士却都说不在兵营里,到丹凤街的平康里去了。 吕仲明莫名其妙,循着路找过去,长安大得要死,走得脚都酸了,还不好当着老百姓的面飞来飞去,直走到快日暮时才挨到丹凤街的尾巴。 “给我滚!” 楼上扔出一大堆东西,罗士信犹如丧家犬般狼狈逃了出来。 吕仲明:“……” 罗士信站在平康里的巷子中,上面又泼下一盆水,哗啦一声把他淋得一身湿透,吕仲明一看就火了,怒吼道:“混账!是谁欺负我罗大哥!给我滚出来!” 罗士信一发现吕仲明来了,马上从郁闷转而为欣喜,喊道:“仲明!” 吕仲明听到楼上是女人的声音,他才不怕什么女人呢,袖子一捋,就要进去找那欺负罗士信的女人掐架,罗士信却脸色大变,吼道:“等等!听我解释!” 楼上又扔下一个花盆,两人忙闪开,上面的人尖叫道:“不要再来了!姑娘不会见你的!” 吕仲明怒道:“给我下来!你是什么东西!” 然而刚一冲进去,这三层高的建筑里脂粉味扑面而来,大厅内灯火辉煌,乐曲声停,姑娘们身着盛装,唇上红点斐然,纷纷停了动作,朝吕仲明看来。 “妈的!”吕仲明大叫道:“刚刚是谁朝下面泼……水……” 为首那老鸨把腰一叉,说:“罗将军,还找帮手来了?” 吕仲明在一群人的目光中胆战心惊地退后,躲到罗士信身后,探出个头说:“难道不知道朝下面扔东西是……很不好的吗?提醒她下次注意一下,886……” 说毕跟着罗士信跑了。 罗士信:“……” 两人一路逃出了小巷,面面相觑,吕仲明有点哭笑不得。 罗士信:“你怕女人?” “还……还好。”吕仲明道:“以前没怎么……接触过,一个或者几个女人不怕,成群结队就有点……” 罗士信:“……我也有点。” 一对难兄难弟,在巷子里走着,天已昏暗,吕仲明肚子咕咕叫,罗士信看了吕仲明肚子一眼,说:“带你去吃饭吧。” 罗士信带着吕仲明进了一食坊,坊间食客云集,罗士信道:“带你尝尝这里的鱼,做得不错。” 那家店是吃生鱼的,秋来鲈鱼美,片成嫩白的滑片后,蘸着各种调味料混合成的酱碟,再加点荆芥,入口鲜香。罗士信又点了酒,知道吕仲明不怎么喝,便自斟自饮,叹了口气。 吕仲明吃得狼吞虎咽,罗士信道:“慢点慢点,注意形象。” 吕仲明:“再来点吧。” 吕仲明想起尉迟恭了,罗士信便出去叫了名士兵进来,让他去找尉迟恭报信,晚上让尉迟恭自己吃,吕仲明摸出李世民给的金子,递给罗士信,罗士信只看了一眼,说:“拿去给你秦大哥,让他收着。” 吕仲明又道:“世民现在的情况,明显不太乐观……” 罗士信抿了口酒,说:“有才干的人,总会有出头的日子,不用替他担心太多。” 吕仲明笑了起来,没想到罗士信的逻辑总是这么简单,又说:“你能支持他不。” 罗士信莫名其妙道:“我当然支持他,不支持他支持谁?” 吕仲明道:“李渊如果询问大家意思的话……” 罗士信这才明白过来,点头道:“知道,让我帮他说几句话,这不难。” 罗士信果然是最好说话的那个,然而他的心思似乎都不在这上头,喝了会酒,又说:“你得帮我个忙。” 吕仲明:“?” 罗士信道:“那天打长安,进城时,我领着三千人,包抄东坊,沿着丹凤街到皇宫外,隋军见了咱们,不是逃就是降……” 罗士信开始讲一桩不久前就想找吕仲明帮忙的事,那天长安城破,罗士信麾下将士折损了近四成,展开巷战追击时犹如嗜血的修罗,一路从朱雀门碾压而来,所过之处,俱是一个照面,便令敌军身首分离。 百姓等候唐军已久,隋军再无抵抗之心,唐军进城时又高喊杨广在江都骤遇叛乱已驾崩,唐王世子带兵进来勤王,拥立代王,放下武器,不再抵抗,当可保全性命。 李建成已严令军士入城后劫掠,但唐军人多,许多地方照顾不到,何况在连续三天的攻城战后,不少士兵已杀红了眼,看到城破,进城后那阵嗜杀之意仍停不下来,罗士信的队伍又像一群疯狗,中间几次约束不住,进民居去劫掠。 途径丹凤街时,军队再一次出现了混乱。中间有士兵脱队前去抢劫,冲进了其中一坊,坊内许多居民都遭到了洗掠,罗士信马上下令约束,却来不及了,有士兵遭到抵抗,便提刀杀了人。 当时平康里内鸣凤楼中,瞬间出来了许多青楼女子,个个愤然斥责唐军之行,为首的正是鸣凤楼中戴着面纱的公孙氏。士兵见她被面纱罩着真容,半露香胸,登时色心大起,正要行事时,却被公孙氏教训了一番。 公孙氏虽身为青楼诸女之手,武艺却着实了得,登时把一众士兵彻底打趴下,这时候罗士信一身铠甲,策马而来,与公孙氏交上了手。 旁的士兵也就算了,罗士信怎么可能会输给公孙氏?两三招便把公孙氏制服了,攥着她一手手臂时,却被公孙氏另一手赏了一耳光。 吕仲明微微张开嘴,罗士信哭笑不得,说:“就是这样了。” 罗士信弄清楚什么事后,朝着公孙氏与鸣凤楼赔罪,鸣凤楼内的女子都没有好脸色,各自纷纷散去。 打下长安后,罗士信不知道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起公孙氏,约了秦琼,亲自来看过一次,这一次公孙氏反而很客气,让罗士信上了二楼,奏起琵琶,答道此乃答谢罗将军不杀之情,却始终没有揭开面纱。奏完琵琶后,便让罗士信与秦琼滚出了鸣凤楼。 “哇——”吕仲明道:“好浪漫啊。” 罗士信嘴角抽搐,吕仲明开始脑补那一瞬间的狗血剧情——长安城破,天地间满是飞扬的火灰与黑烟,百姓在唐军的蹂躏(……)下苦不堪言,大声哭喊。 公孙氏挺身而出,保护了整个平康里的百姓,直到罗士信策马而来,一身浴血,战铠加身,勒住马匹,喝止士兵。 罗士信与公孙氏交手,在错身之间一眼万年,爱上了对方…… 罗士信:“贤弟,能不能先暂停一下。” 吕仲明:“……” “你恋爱了。”吕仲明笑道。 罗士信长叹一声,说:“算了算了,就知道你要笑话我。” “没有没有!”吕仲明吃得满手烤肉的油,忙伸手去抱抱他,罗士信就像一头憋屈的土狗,不耐烦道:“好了好了。” 吕仲明道:“这样很好啊!什么时候娶她过门当嫂子?我都等不及了。” 第121章 罗士信:“……” 吕仲明:“?” 罗士信道:“你说真的?” 吕仲明道:“当然是真的啊,我给你准备点钱,给她赎身罢。” 罗士信哭笑不得道:“别人还没看上我呢。” 吕仲明道:“你这么帅!人又这么好!为什么不看上你啊!先给她赎身了,带回家,慢慢的她就爱上你了!怎么可能她不爱上你呢?!” 罗士信简直在吕仲明的逻辑面前跪了,说:“她是贱籍,我问过世民,连世民也说不行,说若我喜欢她,可娶进家门,但按本朝律法,不能为妻,只能作妾。” “哎呀你喜欢她是什么就是什么了。”吕仲明道:“我去给他们说说……” “别!”罗士信道:“你不懂的,何况公孙氏也不想理会我。” 吕仲明心道你不是挺厉害的吗,怎么一谈恋爱便成了这样?不过回头想想,自己和尉迟恭也好不到哪去,就不说他了,罗士信又问:“你不是会法术的么?我问你,你有什么法术,能让她喜欢我?” 吕仲明道:“原来是想找我帮这个忙,我说呢,可是你给她下了迷魂汤,再让她喜欢你,这样的她是你想要的么?” 罗士信又不说话了,一脸愁眉苦脸的样,说:“我是真的喜欢得她不行。可她连见也不愿见我。” 吕仲明倏然心里一动,看来罗士信是真的非常非常喜欢公孙氏。 “我帮你问问尉迟恭?”吕仲明道:“他很聪明的,说不定有办法。” 罗士信这才点头,说:“我也不想那么远了去,只要能再见她一面,就没什么遗憾了。” “不会吧。”吕仲明道:“这么夸张?” “叔宝说了,像鸣凤楼这种地方。”罗士信道:“不是想给谁赎身就能赎身的,来日达官贵人,去的时候多,在床上听了什么去,文官武将一吵起来,吃不了兜着走。吃完了么?吃完了走罢。” 吕仲明道:“包在我身上。” 罗士信:“真的?” 吕仲明道:“当然!” 能为好兄弟做点事,帮他争取争取幸福,还是很开心的,吕仲明又打包了个鱼,带回去给尉迟恭吃,心道回去和尉迟恭商量商量,要搞定公孙氏应当不难。 正想着尉迟恭时,尉迟恭便打了个喷嚏,站在城西,与房玄龄贴告示,远处有人在搭擂台,夜风吹来,明日将在此处选拔新的麾下兵士。 尉迟恭摩拳擦掌,得到了李渊的许可,准备招募一队无论是从作战素质,还是勇猛都能把天策军比下去的玄甲军。 与房玄龄谈论一番,明日李世民也会到场,尉迟恭便准备回去时,忽然城外有一人骑着个黑黝黝的东西过来,似马不是马,体型比寻常的坐骑又庞大了许多。 那坐骑不仅是房玄龄,还是尉迟恭,都是见所未见,两人登时紧张起来,却见那骑着坐骑的武将说:“喂!” “借问声,吕仲明在哪里?”那男人一脸漠然,看看擂台,又问:“这是要干嘛?” 尉迟恭转念一想,便知这两人多半是与吕仲明有关系,说不准还是仙人,本该上前见礼,互相介绍一番,然而仙人脾气尉迟恭也说不太准,夜晚无光,隐约觉得这人容貌与声音有点像是当年梦里,在金鳌岛见到的吕仲明父亲。 最后他决定还是不贸贸然上前介绍,留待吕仲明引荐,便抱拳道:“仲明住在城西,西四坊内。挨着皇宫后花园出去的就是,不如我给两位……” 吕布一摆手,答道:“不用了。”旋即又左看右看,说:“大明宫在哪?” 吕布驾着黑麒麟腾空飞起,飞向西边,远远的兀自有个声音说:“主公,大明宫现在还没建起来……” 尉迟恭与房玄龄对视一眼,房玄龄道:“那是仲明的……” “应该是他爹来看他了。”尉迟恭道:“我得马上回去。” 从前的汉长安完全不像现在的隋长安,连麒麟也不认识路了,吕布偏偏又要瞎指挥,让他朝西边飞,飞着飞着数错了,只好又回头数。 “你别添乱啊!”麒麟道:“靠近看看不就知道了。” 吕布:“去问问路?” 麒麟朝大地上看,看到一个人正在走,欣喜道:“在哪里!”于是载着 吕仲明哼着歌,走在路上,全城宵禁,路上只有他一个人。 吕布骑着麒麟飞下来,一个拽兮兮的声音问:“喂,西四坊怎么走。” 麒麟:“……” 吕仲明:“……” 麒麟:“主公!你到底在想什么?!这不是咱们儿子么!” 吕仲明抓狂道:“又来一次!我再也不理你了!” 吕布是真的没看出来,哐当一声玻璃心碎了一地,吕仲明转身就走,麒麟忙道:“上来上来,你爹老眼昏花,没看清楚……” 吕仲明泪流满面,带着麒麟与吕布回了宅子里,吕仲明大叫道:“尉迟!尉迟!” 尉迟恭还没回来,吕布与麒麟左右看看,吕布道:“这就是你家?怎么连个使唤的都没有。” “尉迟照顾我,他还没回来。”吕仲明道。 麒麟笑道:“比以前的侯府小了些。” 吕布似乎不太满意,剑指一掠,一道金光在院子里飞来飞去,灰尘嗡的全散了,石头假山从东边移到西边,两块大石头嘭一声巨响四分五裂,又自动组合成石桌石椅。 吕仲明:“……” 麒麟笑得直不起身,吕布伸出一手,看也不看,边走边朝庭院里虚虚一按,轰的一声院子里陷进去一个大坑,吕布又打了个响指,哗啦啦水漫了起来,形成一个池子,假山的石头接二连三朝池子里轰隆轰隆砸进去,垒好。 吕布走进正厅,又随手打了个响指,案几全部摆放好,变得干净无比,几个中午吃过还来不及收拾的碗全部飞到厨房里去了,地面随着他的脚步泛起一阵金光,朝着整个屋内蔓延,所有的摆设都变得纤尘不染,所有灯具亮起华光,温暖而舒适。 吕布转身在榻上坐下,翘着一腿,踩在案前,说:“好了。” 吕仲明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麒麟在案前坐下,解下背后包袱,说:“小小宝贝,现在当什么官啦。” 一家三口又像金鳌岛那样,刚来就把人家尉迟恭的屋子给占了,吕布半躺着,朝吕仲明指指,吕仲明便会意,爬到吕布身上去,骑在他腰间,伸小手指帮吕布掏耳朵,手指凉凉的,在吕布耳朵里转来转去,舒服得吕布直哼哼。 吕仲明答道:“当个参军。” 吕布道:“我吕奉先的儿子,才当个参军?” 麒麟笑道:“有什么不好的,我当年也是参军。” 吕布:“谁的参军?” “尉迟恭。”吕仲明硬着头皮道。 吕布怀疑地看了儿子一眼,吕仲明又道:“他……快回来了吧,应该是出去办事了。” “长安和咱们第一次来的时候不一样了。”麒麟道。 “唔。”吕布道:“今天还看见那碑,过几天去走走。” 吕布陷入了沉思之中,吕仲明一边给这一家之主掏着耳朵,一边有点焦虑,得怎么跟老爸们说尉迟恭的事……待会他就回来了。吕布又发现了案上放着的木盒子,问:“那是什么?” 吕仲明道:“罗……大哥给我打包回来吃的鱼。” 吕布:“我尝尝?” 吕仲明过去拿起盒子,吕布便坐起来吃那盒鱼,吃了一口就说:“味道不错。” 吕布不仅把家里占了,还把尉迟恭的鱼也给吃了……吕仲明看着吕布吃,不敢多说,又小心翼翼道:“我还有好几个好朋友呢,有世民,秦大哥,罗大哥,改天介绍给你们认识。” “唔。”吕布答道,有点奇怪地看了吕仲明一眼,说:“小小宝贝今天怎么这么乖?” 平时吕仲明对他是半点不客气的,只有理亏生怕被吕布揍的时候,才表现得特别讨好,今天尾巴一直摇个不停,连吕布也发现了,吕仲明想了想,终于把心一横,说:“爹,你帮我个忙吧。” 吕布:“?” 麒麟哭笑不得道:“说。” 吕仲明:“三天后,李渊就要登基了,想制造点天降大任的特效……我把这个带了回来……” 说着吕仲明去翻,拿出传国玉玺,吕布与麒麟都瞬间惊讶,麒麟还啊了一声。 麒麟道:“这不是孙坚得的那玩意么?” 吕布:“这不是我的玉玺么?你从哪找到的?” 吕仲明:“……” 第122章 吕仲明完全忘了他老爹当年也是响当当的,拥天子以威不臣的摄政王,按道理来说,这个传国玉玺实际上的主人,应该是他们家才对。 吕布:“正好了,带回金鳌岛去罢,腌咸菜还缺块石头,找好久了……” 吕仲明:“不!爹,我打算把这个给李渊的!” 一时间厅内三人无语,麒麟最先反应过来,说:“那就给他罢。” 吕布随口道:“你说给他就给他罢。” 吕仲明道:“过几天,我要拿着这个传国玉玺,爹你变成金龙,我站在你脑袋上,你带我从骊山飞过来,飞到朱雀门前,你再发发光,让长安的百姓都看看你,我再亲手把玉玺交给李渊,可以吗?” 吕布漠然道:“喂,儿子,你爹我可是堂堂五爪金龙,让爹当你们坐骑也就算了,还让我飞去给凡人送玉玺?自己怎么不变成金麒麟去送?” 吕仲明抓狂道:“我体型小啊!长安几万人看不到我样子,只能看到一个光点!而且我自己变成金麒麟,还怎么说话怎么送啊!你不觉得金麒麟嘴巴里叼着个玉玺飞过去,会很挫吗?!” “好吧。”吕布也是无语,说:“别告诉他们那条龙是我。” “没问题没问题。”吕仲明一口答应道。 麒麟笑吟吟道:“挺聪明,要称帝,这是个好办法,还有什么要帮忙的吗?” “嗯……”吕仲明道:“我有个好哥们,想……娶媳妇。” “哦。”吕布道:“那又怎的?” 吕仲明硬着头皮道:“你们能帮帮他吗?” 麒麟问:“是那个叫尉迟恭的吗?” 吕布登时有点警觉,仿佛嗅到了什么危险的信号,看着吕仲明道:“想娶谁当媳妇?” 吕仲明话到嘴边瞬间又悚了,改口道:“是罗士信……罗大哥,和我关系很好的!” 吕仲明把罗士信的事大概说了下,吕布满脸莫名其妙,说:“找月老去,我又不管牵线。” “你认识吗?”吕仲明道。 吕布想了想,说:“我帮你打听打听吧。” “还有吗?”麒麟带着笑意,问吕仲明。 吕仲明心道你明明就猜到了,干嘛不帮我说啊!哎,他看了眼麒麟的双眼,麒麟仿佛带着鼓励的神色,吕仲明便鼓起勇气,看着吕布,说:“爹……我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吕布眉头微微拧了起来,吕仲明又怕了,心里挥泪狂奔,那个想说真话的小人儿登时哇啦哇啦地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战战兢兢道:“李世民他……可能有点困难。” “哦?”吕布一脸茫然,问:“李世民是甚么东西。” 麒麟几乎没眼看了,吕仲明又道:“你能教教他武艺吗?” “是你好兄弟?”吕布问。 “嗯嗯。”吕仲明忙点头,吕布便道:“可以。” 吕仲明又问:“你给我的十万两黄金,我可以给他们用吗?” “当然。”吕布随口道:“想给谁都可以,你想当皇帝不?想当皇帝,爹就把皇宫给你推了,让你当皇帝。正好混个太上皇当当。” 吕仲明忙道:“不了不了,这样挺好。” 吕布看那模样,像是有点心疼儿子,但终究也没开口说他没出息,嗯了声,吕仲明左思右想,又说:“爹,我……喜欢上了一个人。” 吕布:“……” 麒麟马上掐了个法诀,墙壁,屋顶,摆设,案几,椅子上通通亮起符文,被笼上了保护罩。 吕仲明闭目待死,吕布却没有什么动作,深吸一口气,说:“谁?男的女的?” 吕仲明道:“男……的。” 吕仲明眼睛睁开一条缝,偷偷看吕布,话已经出口,便不再忐忑了,反正爹为刀俎我为鱼肉,随便了。又把心一横道:“就是尉迟恭。” 吕布:“!!!” 吕布简直难以置信,自己养了十六年的小小宝贝,才来人间一天,就喜欢上凡人了?! “怎么会喜欢上的?”吕布道:“别喜欢了,走罢,回家去。” 吕仲明马上叫道:“不!已经喜欢了!” 吕布:“你怎么能喜欢一个凡人?!” 吕仲明:“这里全是凡人啊!不然你要我喜欢谁?!” 麒麟:“停!先别吵了!” 吕布那模样,就像被雷劈了一般半天回不过神来,说:“我吕奉先的儿子,怎么会喜欢一个凡人?!” “你以前不也是凡人么!”吕仲明道:“喜欢凡人又怎么样了啊!我要和他一起!” 吕布:“等等,你先给爹解释清楚,和他一起是什么意思?!” 吕仲明道:“他说他不想跟我回金鳌岛去,让我陪他几十年,等他死后,我就回你们身边了……” 吕布想也不想便道:“不行,绝对不行。” “为什么不行!”吕仲明都快哭了。 麒麟道:“这念头,侯爷以前不是也想过么?” 吕布终于炸了,说:“没有什么为什么!不行就是不行!” 吕仲明终于破罐子破摔了,叫道:“他也可以成仙啊!他可以当门神!” 吕布终于忍无可忍道:“你是天地灵兽!世间就这么一只,老子孵了你多久才把你孵出来!我吕奉先的儿子,居然去和个门神在一起!怎么可能!” 吕仲明都快哭了,大叫道:“我就是要和个门神在一起!” “不行!我说不行!”吕布勃然大怒道。 两父子连吵架都一模一样,一开始争执问题,就同时开始钻牛角尖,逻辑翻来覆去就在“不行”和“为什么不行”以及“我说不行就是不行”“我就是要”等几个完全不成因果的问答之间反复跳来跳去。就像把一个皮球踢来踢去一样,麒麟当真是拿这俩家伙没半点办法,咳了声,说:“不如你先见见尉迟恭,再作决定。” 这话马上提醒了吕仲明,吕仲明叫道:“对啊!你会喜欢他的!” “我不会喜欢他!”吕布怒道:“少说废话!这就回家去!” 吕仲明道:“我不回去!” 正吵得不可开交时,尉迟恭回来了。 尉迟恭刚进了大门,便吓了一跳,小桥流水,灯火通明,所有看得见的东西全部被抛光了一次,连树叶都没半点灰尘,门口挂着红灯笼,“尉迟”二字变成了“吕”,还以为走错门了,退出来看了一会,忍不住莞尔。 “仲明!”尉迟恭提着两坛酒,一份食盒,预备与吕仲明的父亲喝喝酒,吃点小菜,刚走进门,吕仲明便黑着脸走出来。 吕仲明拉着尉迟恭的手,转身朝着厅里。 吕布黑着脸出来,两父子神态如出一辙,一个模子里印出来似的。 尉迟恭笑道:“岳丈。” “谁是你岳丈!”吕布怒吼道:“给我滚出去!” 尉迟恭被吓了一跳,吕仲明也怒吼道:“这是他的家!” 吕布冷冷道:“行,他不滚,我滚!” 尉迟恭不知道他们在吵什么,说:“快给你爹道歉……” 吕布绷着脸,绕过尉迟恭,大摇大摆地出门去,走了。 麒麟追出来,在尉迟恭面前停了脚步,朝吕仲明看看,笑着说:“介绍一下?” “这是我仲父。”吕仲明已经快哭了,眼睛通红,又朝麒麟说:“这是尉迟恭。” 麒麟点头,笑道:“你好。” 尉迟恭忙躬身道:“您好。” “他爹脾气倔。”麒麟笑道:“我去劝劝。” 吕仲明道:“可咱们家不是都你说了算的么!他生气什么!” 麒麟笑道:“这是大事,小事我说了算,大事他说了算。” 尉迟恭道:“我去找……岳父聊聊?” 麒麟摆手道:“我先去说说,长安城里有什么地方可以住的吗?” 尉迟恭忙解下自己腰牌,说:“现在驿站都关门了,这样,我带您进宫去,皇宫后门隔一条街就是,进去以后让西宫给您二位安排个住宿,皇宫里安静,条件也好些。” 麒麟接过腰牌,说:“我拿着腰牌去就行。” 尉迟恭道:“您进去以后,随便找个人吩咐。” 麒麟点头,带着腰牌走了,吕仲明一脸郁闷地站着,尉迟恭忍不住好笑,说:“你刚告诉我你爹会来看你时,我就猜到会这样……” “……不过不打紧,找个机会……我去与他说说,你就别管了……” “哎,别哭别哭,怎么了?” 吕仲明不住流眼泪,只觉得吕布仿佛不理解他了,好不容易来了人间一年,再见他时,他居然半点也不接受,也不愿意听自己解释……尉迟恭明明是很好的一个人……想到心里就难受。 第123章 尉迟恭把吕仲明拉过来,抱在怀里,两人站在月光下,安安静静地站着。 “别担心。”尉迟恭却十分乐观,笑着说:“我向你保证,你爹会喜欢我的,我有信心,他一定会接受我。” 吕仲明擦擦眼泪,尉迟恭便牵着他进去,问:“今天事情办得如何了?” 吕仲明:“嗝儿……” 吕仲明感觉自己已经好久没哭了,好像自从很小的时候,有一次打坏了个什么东西,被吕布打了一顿屁股,连着哭得打嗝不止,从那次后一哭就老打嗝。 “秦大哥,罗大嗝儿……”吕仲明断断续续道:“都答应了,嗝儿,李靖不答应……” 尉迟恭笑得歪在榻上,看了那食盒一眼,鱼已经被吃完了,吕仲明又道:“李靖……嗝儿……” “李靖不愿,理所当然。”尉迟恭唏嘘道:“我是真心钦佩他。” “我也是……嗝儿。”吕仲明打着嗝,去收拾食盒,尉迟恭忙起身道:“我去调点蜂蜜水给你喝。” 吕仲明摆手,说:“我去找……仲父。” 尉迟恭道:“我陪你去,那人就是你爹吗?” 尉迟恭有点搞不清楚状况,又说:“我与房玄龄,在城外看到他骑着一匹黑色的东西……” “就是我爹,嗝儿。”吕仲明道。 尉迟恭:“他骑着的东西呢?去哪儿了?” 吕仲明:“骑着的东西也是我爹……嗝儿。” 尉迟恭已经被彻底搞糊涂了,问道:“也就是说,他既是人,又是骑着的东西?像传说中的玄武一样,分成两部分么?” 吕仲明抓狂道:“想什么呢!骑在上边的和被他骑着的分别是我俩爹……嗝儿!” 尉迟恭这才知道,去换了身衣服,说:“你仲父很好,你爹待你也好,我去正式拜见他罢。” 吕仲明忙道:“不用……嗝儿。” 吕仲明生怕现在吕布看到尉迟恭,会一爪子把他给拍成肉饼,尉迟恭便道:“我送你进宫去,你没腰牌。” 吕仲明只得点头,坐了一会,便跟着去看看自己俩爹安顿好了没有,走在路上,还有点失神,牵着尉迟恭的手,忽然又觉得其实刚刚根本就没什么好吵的。跟吕布吵这些做什么?他就算不接受尉迟恭,归根到底还是他爹,这么疼他,最后肯定会接受,有话应该好好说才对。 他看了尉迟恭一眼,心里有点惶恐,又回想起来到凡间的点点滴滴。 道路漆黑一片,远方连皇宫内都熄了灯火,四周安安静静,明月被乌云遮没,远方仿佛没有尽头,唯一的就是牵着他的,尉迟恭有力的大手。 他有点离不开尉迟恭了,更有点怕,如果有一天与尉迟恭分开,生命会不会失去一块什么?真奇怪,从前在金鳌岛长大时,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混混沌沌地过着。 万一尉迟恭哪天不喜欢他了,该怎么办? “是我。”尉迟恭朝一队巡逻的卫兵道:“方才有两位大人,拿着腰牌进宫,去了何处?” 卫兵忙道:“刚好敦煌公从后花园经过,安排他们住到承乾殿后的西内苑了。” 吕仲明认得那地方,之前他和尉迟恭便是从那里出来的,西内苑是最靠近外城的地方,李渊与李建成等人不轻易到那里去,没几个人,正好。 尉迟恭送吕仲明到芳林门外,便道:“喏,你去吧,我去见见世民,正好有话与他说。” 吕仲明点头,沿着石阶上去,这里有两座小殿,打扫得很干净,里面亮着灯,吕仲明探头看了看,只见麒麟把李世民送出来,麒麟笑道:“给你们添麻烦了。” 李世民笑道:“哪里话,叔父有什么吩咐,派个人过来西宫说一声就成。” 麒麟把李世民送出外头,吁了口气,说:“过来。” 吕仲明从柱子后探出头来,说:“爹呢……嗝儿。” “在后院的湖里洗澡。”麒麟道:“哭了?” 吕仲明磨磨唧唧地过来,又打着嗝,麒麟牵着他的手,带他下到花园里去,随口道:“他只是一时想不开,其实你跟谁一起,他都会生气吃醋,待他慢慢想开了就好了。” 吕仲明被这么一说,鼻子又有点酸了,说:“爹,我要那个。” 麒麟:“……” 御花园,清秋池中,一条龙盘了起来,在水中转动,形成一个漩涡。 水流粼粼而动,发出金光,李渊睡眼惺忪,披着袍子匆匆跑来,李元吉惊慌道:“爹!异兆!异兆!!” 李渊扶着柱子,又跑了几步,朝远处池子里看,只见金光一敛,有什么东西出水,哗啦一声,消失了。 李建成赶到,看到龙尾摆水的那一瞬间,所有人大喜,朝着李渊道:“恭喜唐王!” 李建成喘息不定,说:“父亲,吕道长已经在催了,此事不能再耽搁。” 李渊终于下定决心,转身道:“随我去见杨侑。” 月光下,花园里,一头小金麒麟打着呃逆,抬起蹄子,蹭了蹭黑麒麟。 小金麒麟与黑麒麟的鼻子互相嗅了嗅,黑麒麟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金麒麟的额头,互相碰了个象鼻,黑麒麟便以脑袋拱了拱它,小金麒麟顺势侧躺下,四足朝天,无意识地动了动,黑麒麟的脑袋凑到金麒麟软软毛茸茸的肚子上去,两只麒麟蹭来蹭去。 黑麒麟以脑袋顶着小金麒麟的肚皮,按了按,金麒麟打了个猛嗝儿,终于好了。瘫在地上,黑麒麟眼里带着笑意,鼻子凑过去蹭它的脸,金麒麟的足便凑过来,抱着黑麒麟,两只麒麟躺在草地上挠来挠去。 一条暗金色的龙收拢了全身嚣张的鳞片,还朝下滴着水,变小了些,以四足踞地,像条蜥蜴一般爬来爬去。 金麒麟:“……” 黑麒麟:“……” 那条金龙学着蜥蜴状爬过来,远远地看着他们,龙的眼睛旋转着微微的光华。金麒麟便转过头去,黑麒麟抬头看了它一眼。 “走开!”麒麟的声音响起:“有什么好看的,你不是不要你儿子了么?” 金龙:“……” 金龙仿佛有点郁闷,又四足着地的爬走了,两只麒麟简直对它无语,黑麒麟小声在金麒麟耳边道:“在凡间被欺负了没有?” “很好。”金麒麟抱着黑麒麟的脖子,看着它的眼睛,说:“有尉迟照顾我。” 金麒麟绘声绘色给黑麒麟描述,平时他们相处的时候,尉迟恭总是让着他,说了一半,金龙又翘着两边的四个爪子,翘得高高的,腹部着地,像条蛇一般在花园里游曳来游曳去,蜿蜒着过来了。 黑麒麟与金麒麟警觉地停了交谈,黑麒麟道:“你把这里的花压坏了!” 金龙只得郁闷地停下了,瞪着眼睛,看着两只麒麟卖萌,又不好过去。 龙的声音压得很低,说:“肚子……” 然而金龙的声音就算压着也很大,一开口就像打雷般,两只麒麟马上发声: “嘘……” 金龙说:“……旁边痒。” 金龙趴在草丛里,不动了,黑麒麟碰碰金麒麟,金麒麟便磨磨蹭蹭过去,说:“爹。” 金龙睁开左边的一只眼看它,金麒麟便凑过去,在它身体一侧蹭来蹭去,帮它挠痒,金龙的爪子太短了,无意识地动了动,似乎非常受用。 “尉迟对我很好。”金麒麟说,凑到金龙脖子下,将它压着的逆鳞理顺,金龙一身气焰渐渐消了下来,爱理不理的。黑麒麟摇身一变,变为人型,走过来,翻身跃起,骑到金龙脖子上,抱着一膝,朝自己儿子道:“明天让他过来罢,陪你爹喝喝酒。” 金麒麟道:“可以吗?” 金龙眯着眼,不作声了,麒麟又道:“以后怎么样,不忙决定,先互相了解了解,他爹娘还在不?” “都不在了。”金麒麟也摇身一变,变成人,骑上金龙脖子。 吕仲明又道:“我觉得你们都会喜欢他的。” 麒麟笑道:“你爹当年不也一样,想跟我一起,现在到他身上了,轮到他来折腾别人了……” “我不是……” “嘘……”吕仲明与麒麟又马上警告吕布,这么个说话法,整个皇宫都听见了。 “我先走啦。”吕仲明说:“回去睡觉了。” 金龙也变幻为人,趴在草地上,一副装死的样子,麒麟又以眼神示意,吕仲明忙上前去,趴在吕布的身上压着他,说:“我最爱你啦,爹!” 吕布一动不动,维持装死状,吕仲明去搬他起来,吭哧吭哧半天,拉不动他,只得作罢,说:“我困了,回去啦。” 第124章 吕布又不说话,吕仲明道:“明天让尉迟恭来陪你喝酒,走了,886。” 麒麟笑着说:“88。” 吕仲明心情又好了点,拍拍身上的草灰,起身走了。 出外时尉迟恭仍等着,小两口便牵着手,晃了晃,回家去。 翌日清晨,尉迟恭刚睡醒就走了,约好晚上一起进宫去,找吕布喝酒,白天则去招募他的玄甲新兵。吕仲明也有一大堆事做。 房玄龄又来了,朝吕仲明道:“昨天来的两位……” 吕仲明知道李世民肯定朝房玄龄说了,答道:“不用在意他们,也不用人伺候,我爹他们自己会出去找吃的。” 房玄龄又道:“就怕守不住风声,被东宫那位知道了……” “随他去。”吕仲明道。 房玄龄点头,放下了心,知道吕仲明肯定也打过招呼了,又道:“这里是玄甲军的预算,世子让我带来给你过目,唐王拨的款项是不够的,世子说他会添一点,但他也没多少了,并州送来的物资远远不够长安征兵所需……” 吕仲明吃着馒头,心想怎么金葫芦还不来,便道:“行,这事我知道了。你帮我去打听个事儿,丹凤街有一位姑娘……” “公孙氏?”房玄龄道。 吕仲明心中一动,答道:“你也知道?” 房玄龄笑了笑,说:“元吉很喜欢她。” 吕仲明心中一凛,不是罢,还扯上李元吉了吗?房玄龄却似乎猜到了吕仲明所想,又道:“魏征与长孙无忌负责确立新的官制,并修改大唐律法。如果罗将军想纳公孙氏进门,就得通过律法修改。” 吕仲明想了想,说:“这么严格么?” “嫡庶,妻妾。”房玄龄道:“道长可能不太理解,这些都事关重大,贱籍是不能成妻的。我猜罗将军一表人才,公孙氏怎么可能不喜欢?” “就是嘛!”吕仲明道:“我罗大哥英明神武,玉树临风,她怎么可能不喜欢?” “……可是就算喜欢,嫁过来也只是个妾。”房玄龄道。 “不能给她改个籍么?”吕仲明问。 房玄龄道:“祖系有功,流放翻案,立功论赏,直系亲属获封赏。” 吕仲明:“罗大哥有战功,娶了她,帮她平籍,不行么?” 房玄龄一本正经道:“当然不行,罗将军是罗将军的事,她的事是她的事。” 吕仲明道:“唐王也不能单独下个令?” 房玄龄看着吕仲明,无奈摇头,说:“就算他下令,魏征会让么?” “你不明白。”房玄龄笑道:“凡间就是这样,当初唐王也问过,道长家住何方……” “我是个散人。”吕仲明随口道。 房玄龄道:“正是,所以无籍约束,尉迟将军也这么说过,但罗将军爱上乐籍婢女,愿娶回家作妾,是可以的,要是扶正作妻,只会让人瞧不起,到了那时候,所有人都会来劝他。” 吕仲明心想说不定秦琼早就提醒过罗士信,不过他对作妻作妾也没什么概念,又问:“罗大哥要是只娶她,不娶别的人,就行了是么?” 房玄龄沉吟,点头,但又有点无奈,摇摇头,笑笑,说:“是这样,如果他愿意坚持一辈子的话。” “他当然能坚持一辈子。”吕仲明知道症结所在了,公孙氏应该不会太讨厌罗士信,只是怕误了他而已。 “你帮我打听一下公孙氏。”吕仲明道:“包括她爹娘还在不在,什么时候来的长安,有什么愿望,喜欢什么样的人。” 房玄龄笑道:“自然可以,你呢?” “我去给尉迟恭筹备他的军队。”吕仲明道。 于是吕仲明与房玄龄暂时别过,吕仲明拿着预算本去找麒麟与吕布,自己老爹从前是行军打仗的,想必熟门熟路。 麒麟还在睡觉,吕布正在读一本书,吕仲明进来时,还有点尴尬。 吕仲明叫了声“爹”,吕布便唔了声。 “你在干嘛。”吕仲明过去,就朝吕布怀里钻,碰到他胸肌,忽然间就有点不好意思,有点紧张,忙把脑袋抽出来,坐到一旁。 吕布:“?” 吕仲明:“晚上和尉迟喝酒,我再去买点吃的吧。” 吕布漠然道:“免了。” 吕布此刻对那头野猪没有半点好感,吕仲明心想幸好没说自己已经和尉迟恭“那个”了的事情,否则吕布肯定要把尉迟恭囫囵吞了变作龙屎拉出来。 “你为什么不喜欢他。”吕仲明道。 “让他滚。”吕布道:“脸黑成那样,是给我脸色看么?” 吕仲明怒道:“他对谁都那样!脸黑又不是他自己想的!” 麒麟一声怒吼:“你们俩有完没完!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吕仲明忙压低声音,吕布也有点悚,冷冷道:“别再让我看见他。” 吕仲明道:“你会喜欢他的。” 吕布漠然瞥了吕仲明一眼,冷冷道:“脸黑拉仇恨。” 吕仲明心想你还知道脸黑拉仇恨了,又道:“他很不容易的,他爹就像爷爷一样,以前祖籍是并州人。” 吕布:“哦?” 吕布脸色稍微松动了那么点,尉迟恭在他心中本来是满格的仇恨值降了二十点。 吕仲明又道:“他从军以前,是打铁的。” 叮咚,吕布祖上也是打铁的,这一下尉迟恭的仇恨值足足降了三十点,剩下五十点了。 吕仲明马上又加了一句,说:“他因为身世贫寒,所以刚到唐王府时,大家都瞧不起他,被人排挤呢。” 叮咚,仇恨值又降了十点。 吕仲明道:“以前你说过,爷爷的爷爷,也是鲜卑人?” 吕布漠然道:“咱们家只是有一点鲜卑人血统,可是汉人。” 吕仲明道:“他爹是鲜卑人,他娘以前是汉人。” 叮咚,仇恨值降到二十点了。 吕仲明又道:“他是九原人!是咱们老乡!” 吕布:“什么?他也是九原人?” 吕仲明道:“对啊,他为了我,一个人杀了上千匈奴人,穿过地道,就为了见我一面……” 吕布蹙眉道:“什么?你再说说?杀匈奴?” 吕仲明便把匈奴入侵之事说了,吕布怒道:“妈的,这都多少年了,那群匈奴狗怎么还敢来?!老子当年好不容易才把他们打出塞外去……” 吕仲明笑道:“他也和你一样呢,爹,他说生平最佩服的人,是当年摄政王吕奉先,征战长城内外,匈奴闻风丧胆,他们九原曾经集合起来,抵御匈奴……” “哦?”吕布道:“是么?” 吕布不说话了,片刻后问:“九原如今怎么样了?” 吕仲明道:“不知道,晚上你自己问他罢。” “让他过来罢。”吕布道:“长安有好酒么?去买点。” 叮叮叮叮……尉迟恭仇恨值归零,好感度上升20%。 麒麟打着呵欠起来,吕仲明便拿着预算表请教他,外面有人进来问,吕仲明便让人开早饭,一家三口吃了早饭,麒麟道:“你这里铁也没有,刀剑也没有,想增强战力,光靠主帅没用,还得武器,铠甲都选精良的。” “你会么?”吕仲明道。 “会。”麒麟道:“但是不能用在凡人身上。” 吕仲明眼巴巴道:“在铠甲上刻点符,有用么?帮个忙嘛老爸。” “不行。”吕布摆手道:“刀枪不入,有什么意思?” “可是那都是性命啊。”吕仲明道。 麒麟笑道:“这是规矩,他的兵是性命,敌人的兵就不是性命?” 吕仲明本想为尉迟恭做两千套刀枪不入的铠甲,两千把削铁如泥的宝剑,然而现在看来却似乎不行。麒麟更言明,打仗不是这么打的,这是对战争的不尊重。 “如果我去找点玄铁精金,来给尉迟恭打造铠甲,可以么?”吕仲明问。 吕布想了想,点头道:“这倒是可以。” 麒麟道:“但我们不能帮你,你得去找制铠师,请他来传授技艺,或者亲自打造。” “炼点丹药给将士们吃也不行?”吕仲明试探了下底线,麒麟想了想,说:“强身健体的可以,增强实力的不行,不过只要粮食吃够了,搭配得当,不需要太多补药。” “修炼功法呢?”吕仲明又问。 麒麟看了吕布一眼,知道这个儿子现在已经是胳膊肘子朝外拐了,挖空心思地要帮尉迟恭,便笑着问:“主公?” 吕布喝了口茶,扑的一声喷了出来,一脸迷茫道:“这是什么东西?咸的?” “这是他们的茶。”吕仲明道:“爹,可以么?” 第125章 “罢了罢了。”吕布道:“让他过来,在我手底下走得过三招的话,我传授他一套功法。” 吕仲明登时大叫道:“可以吗?!” 吕布真是怕了这儿子了,麒麟又帮吕仲明问:“走不过三招呢?不教了?” 吕布解释道:“走不过三招,就是功夫未到,硬学只会伤到自己。” “那教点简单点的功夫嘛——”吕仲明又缠着吕布,上去扒他,吕布挥挥手,吕仲明便腻着他不松手,吕布终于忍无可忍,抓着吕仲明,两父子就像小时候玩闹一样,吕布像抓猴子一样,把吕仲明朝地上按。 小时候没什么关系,现在却有点紧张,吕仲明被父亲揉居然会不好意思,忙忙跳起来,说:“就这么说定了,我去找尉迟。” 吕布一脸漠然,目送吕仲明跑出去了。 “回来!”吕布看儿子跑得没影了,才想起自己话说了一半:“我还没说完!” 麒麟不禁好笑,吕布只觉这儿子才下山两天,仿佛一夜长大般,与自己也不腻歪了,也不来亲他了,现在怎么碰了就跑,一副防着人的样子似的,不由得眉头深锁。 麒麟收拾东西,说:“仲明长大啦。” 吕布叹了口气,有点憋屈,有点郁闷,麒麟又说:“你不能总把他当做那个小时候趴在你脑袋上,被你载着爬来爬去的小孩。” “哦。”吕布只得答道。 麒麟收拾碗筷走了,吕布坐在厅内,看着外面满地败叶,越想越不自在,仿佛看到了吕仲明小时候,像个小土狗般,趴在自己脑袋上,自己则变成金龙,四个爪子着地,载着儿子满金鳌岛爬来爬去,陪他玩的一幕。 吕仲明长大了,当然就不再喜欢被载着爬来爬去了,一想到不能再载着他爬来爬去,以后也没有儿子或者是别的什么,再被他载着爬来爬去了。 没有爬来爬去,吕布的世界简直都裂了。 第126章 枫叶落尽,寒风吹来,天幕一片昏暗,长安已开始飘起小雪。 尉迟恭在城外摆了擂台,吕仲明到时,尉迟恭正浑身大汗,打着赤膊,让应选之人挨个上来。吕仲明吓了一跳,不料尉迟恭居然要亲自下场,挑选兵士。 尉迟恭扛着一根木棍,说:“下一个。” 周围站了许多百姓与兵士,吕仲明探头探脑地看,他刚来尉迟恭便知道了,朝他那处笑了笑,挤了挤眼睛。 一名男人脱了靴子上擂台,盯着尉迟恭,倏然间冲上前去!尉迟恭一动不动,以棍一抵,撞中那男子胸膛,男子倏然着地一打滚,伸手探去,抓尉迟恭脚踝。却被尉迟恭把木棍一竖,击中手臂麻筋,大声呼痛。 “到右边去,下一个。”尉迟恭道。 吕仲明渐渐看明白了,如果能进入尉迟恭的长棍防御圈,便是身手很好的,可以留下。 尉迟恭的武艺非常了得,吕仲明甚至怀疑他在自己父亲手下,别说三招,走个十来二十招都没什么问题。 饶是如此,这么挑选兵士也非常费神,这么多人车轮战他,队伍直排到城门外去了,还在缓慢地移动。要从这么多人中挑出两千个尉迟恭觉得适合当亲卫队的人来,最后太阳下山时一定累得不轻。 吕仲明也不去打扰他,就在尉迟恭对面,翘着二郎腿坐着,及至大致挑完,尉迟恭已伸着舌头呼哧呼哧喘气,瘫在吕仲明身边。 “辛苦啦。”吕仲明笑着给他捏胳膊捏肩膀,尉迟恭笑着一个打挺起来,说:“不辛苦,走,和你爹喝酒去。” 吕仲明提心吊胆的,与尉迟恭去买了两坛上好的酒,沿路又叮嘱尉迟恭,见了吕布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又给他分析吕布的性格。 “我爹那人呢,脾气比较直,有时候你看到他不说话,坐着喝酒,一副面瘫相,可千万别觉得说错话了……” 吕仲明一边给尉迟恭吹风,尉迟恭连连点头。 “其实他大部分时候,脑子都是空白的,大部分人沉默的时候是在想事情,他沉默的时候就是什么都没在想,要么就是在想一些很简单的事,比如说和你聊着聊着突然停下来了……你以为他在想你说的话,担心说错话,其实他在想的是‘这个杯子花纹挺好看’,‘那盏灯的颜色不错’之类的……” “明白!”尉迟恭抓住了要点,说:“就像你这样。” “我哪有这样!”吕仲明炸毛道。 “没有没有。”尉迟恭忙道:“他有什么不能提的?” 吕仲明说:“目前没发现,你别提前把他要说的话抢着说了就行,这个他容易生气……” 尉迟恭:“……” 尉迟恭道:“我就说,你很舍不得他,平时都想着他,我是比不上他的,这样行不?” 吕仲明想了想,说:“这倒可以,这么说他比较不会吃你的醋。” 尉迟恭和吕仲明商量片刻,吕仲明便带着他进殿,说:“爹!尉迟恭来啦!” 一头金龙正在殿里盘成一圈,用脑袋去够梁上挂着的灯。 尉迟恭:“……” 吕仲明:“……” 尉迟恭瞬间就石化了,那表情说不出的精彩,金龙低头看了尉迟恭一眼,全身发出金光,变成人的模样。 饶是尉迟恭早有心理准备,也经不起这等惊吓,险些就要血压飙升,当场昏过去,吕仲明忙大叫一声:“挺住!” 场面说不出的尴尬,麒麟刚从殿外回来,显然也是出去买了点东西,提着个食盒,一时间殿里没人说话,吕仲明忙以手肘动了动尉迟恭,尉迟恭会意,惊魂犹定,忙抱拳道:“小侄见过吕世伯。” 吕布上下打量尉迟恭,吕仲明在尉迟恭身后咬牙切齿,示意吕布别说他脸黑,吕布的开场白便一时间说不出口,看了尉迟恭一会。 “罢了。”吕布终于道:“坐吧。” 一家三口外加个心脏狂跳的尉迟恭入座,尉迟恭虽然早已做好了心理建设,但眼睁睁看着一条龙变成人的时候,还是有点被吓着了,黑脸也吓白了不少。 “爹你在干嘛?”吕仲明无奈道。 “看梁。”吕布漠然道:“回去照着这里的房子盖一个,怎?” 尉迟恭心有余悸,抬头看了眼,这梁太高,人的话确实不容易攀上去,料想吕布确实是对偏殿有兴趣。 “这是隋天子建的。”尉迟恭道:“民间请的高人搭造,世伯要有兴趣,改日敬德去找找图纸。” “唔。”吕布点了点头,吕仲明给麒麟,吕布与尉迟恭三人倒酒,介绍道:“这是我爹,吕布吕奉先。这是我二爹麒麟,这是尉迟恭,你们都认识了。” 尉迟恭:“……………………” 尉迟恭看了吕仲明一眼。 麒麟笑道:“就是三英战吕布的那个吕布。” 吕布喝了口酒,说:“你听说过我?” “听过听过!”尉迟恭反应过来,满脸震惊之色,看看吕布,又看吕仲明,说:“仲明,你怎么从来没有对我说?!” 那反应不似作伪,吕布也有点意外,吕仲明这才想起,自己好像确实没有给尉迟恭说过这件事,每次都是我爹我爹地叫就说过去了。 尉迟恭起身,撩起袍襟,朝着吕布就跪,沉声道:“敬德拜见温侯!” 吕布大觉诧异,还是麒麟过来扶,说:“世侄快快请起。” 吕布道:“你就算喜欢我儿子,也不必行此大礼,起来起来。” 吕仲明:“……” 麒麟:“……” 尉迟恭道:“尉迟祖上一族,俱是温侯所救,当年温侯转战塞外,抗击匈奴时,鲜卑尉迟氏出身卑微,全因温侯一念之差,方得幸存,敬德离开族中时,族老仍供奉温侯牌位,未料温侯早已修炼成仙!今日得见族中救命恩人,乃是敬德毕生之幸!” 吕仲明登时下巴掉地,吕布也像是在竭力回忆,麒麟道:“敬德,起来再说。” 吕布看看尉迟恭,想起来了,说:“你族中是不是住在滹沱河畔的?” “正是!”尉迟恭笑道:“温侯都想起来了?” 麒麟莫名其妙道:“我怎么不知道?” “发生在你去看早饭的时候。”吕布喝了口酒,说:“我想起来了,你是鲜卑尉迟氏的后代,在汉军保护下逃过匈奴追杀,全族迁徙到雁门关下,是也不是?” 尉迟恭忙不迭点头道:“正是正是!” 吕布道:“你们尉迟氏都脸黑,总算想起来了。” 吕仲明:“……” 尉迟恭不好意思笑笑,说:“祖上脸都黑,温侯见笑了。” 吕布虽后来封了摄政王,塞外各族感念其驱逐匈奴之恩,仍称他为“温侯”,听到这称呼时倍感亲切,便点了点头,尉迟恭又道:“到我爷爷那一代时,本来脸已经不黑了。” “隔代遗传。”吕布道:“可以理解,要么就是返祖现象。” 吕仲明已经彻底风中凌乱了,泪流满面,心道你们能不能别再纠结这个问题了啊!吕布见儿子脸色不太对,快变得和尉迟恭一样黑了,及时转了话头,说:“大丈夫不论出身,不论长相,何况贤侄也是一表人才,仪表堂堂,不必往心里去。” 尉迟恭笑了笑,亲手给吕布斟酒,唏嘘不尽,吕布又说:“认真算起,咱们两家祖辈还有亲缘。” 尉迟恭道:“是,仲明也说过,世伯从前家住并州。” “不是近亲就行。”吕仲明道:“爹,以前太上老君还给尉迟托梦来着,让他学了你的千龙啸夜……” “哦?”吕布道:“有这回事?” 尉迟恭说:“小时候,敬德常在梦里看见金鳌岛……” 正在这时,外面来了个人,麒麟抬头看了一眼,以眼神示意吕仲明。 吕仲明道:“你们聊,我出去看看。” 尉迟恭摆出菜,点头,便与吕布说话喝酒,吕仲明起身,麒麟道:“我陪你去。” 麒麟搭着吕仲明肩膀,两人出去,见李世民正站在殿外,三人打了个照面,李世民便笑道:“仲明,这位是……” 麒麟与吕仲明神态颇为相似,一个穿着黑衣,另一个穿着长袍,吕仲明想了想,转头看麒麟,说是爹呢,俩人差不多大,麒麟便捏捏吕仲明的脸,说:“我是他哥哥。” 李世民笑着点头,又朝里头看了一眼,看见尉迟恭像头小心翼翼的熊一般和吕布对坐着,吕布那得意洋洋的模样,一看就是和吕仲明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便知道尉迟恭在见家长了。 “我带了点吃的来,喝点酒聊聊?”李世民道:“今夜月亮正好。” 麒麟朝里看了一眼,欣然道:“仲明?” 吕仲明觉得回去也是挨雷劈,反正尉迟恭知道怎么说话,便与李世民,麒麟在花园里坐了下来,麒麟似乎对李世民很感兴趣,吕仲明便问:“最近过得怎么样?” 李世民有点意外,说:“挺好,玄龄都告诉我了,这位……吕大哥,说来惭愧。” “你们随意就行。”麒麟打开食盒,笑道:“哟,还有芹菜!这个我喜欢。” 麒麟拿了筷子,给两人分菜,吕仲明道:“我哥比我聪明多了,有什么困难,你可以问他。” 李世民点头,叹了口气,说:“父亲让我来问,明日的天象……” 吕仲明道:“午时准时在朱雀门外等就行,包我身上。” 李世民道:“那就好。” 麒麟问李世民道:“你爹和你哥对你如何?” 麒麟冷不防问了这句,李世民便静了,看了吕仲明一眼,只想既然是吕仲明的哥哥,那么自己的家事,须知也瞒不过他,便道:“一切都好,我想,待父亲登基后,便带上军队,出外征战。” “征战归来呢?”麒麟笑道。 李世民说:“如果可能的话,约上三五好友,徜徉名川大山,带着妻子,访道问仙,或是到西域去走走,实不相瞒,小时候,我总是想到丝绸之路的终点去,听说大食国有不少奇人异术,人生在世,若能佩剑遨游世间,倒也不失为一桩乐事。” 吕仲明暧了声,说:“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麒麟却道:“既是如此,便祝世子得偿所愿。” 吕仲明倏然就愣住了,嘴角抽搐,看了麒麟一眼,麒麟的双眼犹如闪耀的晨星,笑道:“敬你一杯。” 李世民与麒麟碰了杯,笑笑说:“大哥会是个好皇帝。” “喂。”吕仲明道:“仲……哥哥,这有点不对啊!” 麒麟淡淡道:“只要世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就行了?” “是。”李世民笑道:“顺其自然,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麒麟喝了那杯酒,又道:“但顺天行事,可不是就让你引颈就戮,该争取的,还是得争取。” 李世民点头道:“那是自然。” 麒麟又朝吕仲明笑道:“仲明,来日你有多少好友,割舍不下的,若大家愿意,都可以来金鳌岛做做客,你爹今天才说,想建个大点的屋子,就在后山,常常让你的弟兄来家里玩,免得筵席散了,徒惹伤感。” 吕仲明眼泪哗的一下就出来了,一边抬袖子抹眼泪,一边说:“谢谢,谢谢……嗝儿。” 麒麟:“……” 李世民却觉好笑,说:“有机会,是一定要上门拜访的。” 麒麟捋袖,无比同情道:“要你们照顾这小二愣子,真是辛苦了。”说着便去帮吕仲明按肚子,吕仲明挣扎彪泪:“我才不是什么小二愣子!” 说是这么说,吕仲明却知道麒麟与吕布确实疼他,甚至愿意接受他的朋友。吕仲明被麒麟揉着肚子,嗝儿又止住了,朝李世民说:“明天叫上罗大哥,秦大哥,柴大侠,李靖,尉迟,还有你……” “有我的份儿没有?”李建成的声音响起,李世民忙起身道:“大哥!” 李建成笑吟吟过来坐下,说:“不请自来,冒犯了。” “哪里话,请坐。”麒麟客气道。 李建成有点意外,打量麒麟,拱手为礼,李世民介绍道:“这位是仲明的哥哥。” 李建成无非也是来确认明天的事,说:“父亲三让已毕,今日上朝时代王当着诸位的面,预备明日三禅,就在朱雀门前。” 麒麟与吕仲明对视一眼,麒麟有点意外,说:“还有这规矩了?” 吕仲明道:“哎呀你不知道,现在都是这样了,要走正规流程……” 麒麟笑道:“当年献帝禅曹操的时候,倒是没这么坚定呢。” 吕仲明道:“所以曹操不肯受呀,你看最后不是没禅成么?” 两父子你一句我一句,说者无心,李世民与李建成却听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李建成尴尬道:“两位说笑了。” 麒麟却正色道:“两位世子,上天有没有好生之德我不知道,但我这人,不喜欢看到无谓的流血与杀戮。” 李世民与李建成俱是一凛,吕仲明却心道姜还是老的辣,果然麒麟下一句就是:“助唐王一臂之力,我没有意见,但唐王既顺应天命,登基为帝,也请顺应天命,造福天下,善待万民,对两位来说,一样如此。” 这话一出,李家两兄弟同时肃然起敬,李建成起身一躬到地,说:“晚辈必会转告家父,铭记前辈教诲。” 李世民也恭敬道:“一定。” 麒麟笑笑,作了个请的手势,李家两兄弟知道他与吕仲明定有话要说,便不再留,告辞离去。 麒麟与吕仲明吃过晚饭,穿过花园,吕仲明还没吃够,预备回去再加餐一顿。 “你觉得那俩兄弟怎么样。”吕仲明问。 麒麟停下脚步,一手按在吕仲明肩上,凑到他耳畔。 吕仲明:“???” 麒麟很小声地说:“其实我觉得李世民比尉迟恭可爱点。” “人家都有媳妇了!”吕仲明道。 麒麟笑着说:“如果没有媳妇的话呢,宝贝?” 吕仲明道:“没有也不行,我又不喜欢他。” “我本来以为你会泡个皇帝什么的。”麒麟又笑道。 吕仲明道:“没感觉,他和他哥哥关系不太好,我只是把他当朋友,想帮帮他。” “他哥其实也没什么大错。”麒麟说:“给你再来个弟弟,你干吗?” “当然不干。”吕仲明说:“哥哥还差不多……我也不算太讨厌李建成,可是……祖师爷爷说的,也只是让我见招拆招而已啊……如果咱们现在把建成给绑了,佛家的人又要……” 麒麟转念一想,不说话了。 吕仲明道:“对吧,不然得找祖师爷爷问问?” 麒麟道:“这样,咱们找个时候,陪你上门去,见见佛家的人罢,文殊普贤真人现在多半是遁了,大慈恩寺应当还有留守的。” 吕仲明点点头,上前拉着麒麟的手,回殿内去。 殿里传来吕布和尉迟恭的笑声,显然是没有问题了,尉迟恭笑得喘气,然后又说:“后来再和他见面,他就打了一晚上的嗝……” 吕布喝得满脸通红,哈哈大笑,斟了杯酒,放在尉迟恭面前,说:“喝,喝。” 吕仲明见自己老爹终于暂时接受了尉迟恭,便安下了心,然而他知道以吕布的脾气,明天睡醒起来肯定又要赖账,说昨天晚上说的什么,全忘了。 但至少互相认识了,也是件好事,当天夜里,吕布和尉迟恭喝酒一直到深夜,吕仲明也不回去了,便和麒麟到一旁去,同榻入睡。 这天吕布喝得烂醉,躺在厅里,尉迟恭也喝高了,一直到中午都在打呼噜。 “儿子!”麒麟摇醒了吕仲明,说:“今天你不是要去送玉玺?” 吕仲明刚睁眼便吓了一跳,说:“几点了!糟了!” 日上三竿,吕仲明踉跄出去,看了眼时间,还没到午时,还好还好……吕布一脚架在尉迟恭肚子上,躺着打呼噜。 “爹!”吕仲明去摇他。 吕布宿醉未醒,闭着眼把手一抬,直指吕仲明,霸气彻漏地说:“我吕奉先——” 吕仲明:“……” 三秒后,吕布的手落下来,继续打呼噜。 吕仲明疯了,喊道:“我去拿玉玺!尉迟恭!快起床了!” 尉迟恭猛地弹起来,问道:“什么事什么事?看早饭去了吗?!” 吕仲明道:“我去拿玉玺!你负责摇醒我爹!” 说着吕仲明冲出皇宫就往家里跑,外面一片混乱,百姓都朝着朱雀门涌去,远处敲钟,午时已经快到了,吕仲明回去就在床底下翻来翻去,找出扔在地上的传国玉玺,夹在胳膊底下,出来翻身上马。 秦琼纵马赶到。遥遥喊道:“你在做什么!准备好了吗?!” 吕仲明见门口围了五六个武将,忙喊道:“你们去告诉李渊一声!我爹还没睡醒!让他再等会!” 说着吕仲明拍马就跑,甩给秦琼一个背影。 午时,朱雀门外,杨侑登台,李渊焚香,垂手而立,这是一个阴天,天空中小雪不停,纷纷扬扬,阴阴凄凄。 冷风吹来,杨侑脸色苍白,站着不说话,宦官替他道:“仁祥苍天,厚德中土……” 百姓议论纷纷,有人开始欢呼,全长安的百姓人头攒动,万人空巷,越来越多的人涌向朱雀门前。 李建成脸色迟疑,朝李世民低声道:“吕仲明还没来。” 李渊袖手,只是不接杨侑的诏书,朗声道:“李渊何德何能,未敢——” 罗士信纵马前来,李世民马上道:“士信!” “他说他爹还没睡醒!”罗士信道:“让这边再等等!” 所有人:“……” 然而下一刻,远处响起龙吟,那龙吟声震彻长空,刹那间天际乌云一扫而空!阳光普照,金龙晖耀大地。 整个长安的数十万百姓吓得呆了,有人大声吼道:“真龙!这是真龙——!” 一时间自高台至朱雀门外,内外两道城门,纷纷跪地,那惊讶的情绪一传十,十传百,人群此起彼伏,全部跪下,所有人仰天眺望,金龙再次提升光度,发出一声鸣响! 就连李建成与李世民,以及所有文臣武将,都变了脸色,纷纷跪地,杨侑恐惧转头,双膝一软,跪下。 李渊不住哆嗦,胡须抖动,勉强坚持着站在台上。 “人间天子……”吕仲明的声音从云端传来,声音戛然而止。 金龙一个盘旋,落向朱雀门,然而却仿佛喝醉了酒一般,朝西边偏了些许,轰隆一声,于万众瞩目之中,撞在朱雀门外的牌坊上,把牌坊撞飞了一块。 所有人:“……” “那边那边!错了!”吕仲明的声音传下。 李渊:“……” 五爪金龙昏头昏脑,又一个盘旋,终于看轻了脚底,缓缓降落。 “上苍有命。”吕仲明踏在金龙头上,靠近高台,莞尔笑道:“令我前来协助人间天子,从此真命在身,九五为尊,天下归心,万民敬仰。” 李渊忙一整王袍,上前道:“谨遵仙长之命!” 吕仲明身周金光万道,犹如炽烈炎日,照得所有人睁不开眼,顷刻间光芒一收,化作发光的传国玉玺,传国玉玺飞向李渊。 李渊双手接过,吕仲明又朗声道:“隋家大势已去,从此人间复归于唐,现将传国玉玺授你,紫微星,愿你千秋万世,一统人间……” 金龙一声长啸,载着吕仲明在空中盘旋,耍帅一般掠过数十万百姓,士兵的头顶,消失在远方。 第127章 大业十一年秋,杨广驾崩,皇天降诏,金龙现世。 吕仲明携传国玉玺前来,授唐王李渊,十一月,李渊受杨侑三禅,登基为帝,定国号为“唐”。 祭天礼上,吕仲明是最后一个赶到的,衣袂飘扬,悠然而至时,百官登时耸动。李渊不敢怠慢,亲自来迎。更将其请到祭天台左侧,请他站在李建成等一众王子之前。 吕仲明袖手而立,朝李建成三兄弟笑笑,点点头,紧接着礼官开始朗读祭文,李渊登基,祭天。而后领百官回朝,当众册封官员,第一位赫然就是吕仲明,被正式拜为国师。 李渊道:“我李家承道统于身,得上苍垂青,自先祖李耳得道以来,莫不遵祖上教诲,如今担此大任,战战兢兢,只盼还归天下百姓一片乐土。盼先生全力相助。” “自该尽心竭力,辅佐唐王。”吕仲明笑道。 自此,李渊拜吕仲明为国师,并尊太上老君为“太上玄元皇帝”,消息一传出,万民无不惊讶,然而仔细一想,却又觉得理所当然。 授玉玺与李渊的吕仲明地位超然,百姓眼睁睁看着他驾驭金龙,从天而降,消息传开后,关中英杰,无不归附。 李建成被立为太子,李世民受封秦王,李元吉封齐王,余人论功行赏,吕仲明却知道,最麻烦的局面,现在才刚刚开始。 这天夜里,吕仲明正赔着笑给吕布揉额头上的乌青,尉迟恭来了。 “大业十一年。”麒麟喃喃道:“足足提前了四年时间。” 吕仲明茫然道:“什么意思?” 麒麟道:“李渊称帝的时间本来应该是大业十五年,现在提前了四年,杨广之死也提前了三年……” 吕仲明小心翼翼道:“有什么区别?” 麒麟没有说话,只是陷入沉吟之中,随手翻着朝中百官名册,这是吕仲明特地找李世民抄回来的。 “官职倒是没有改变。”麒麟喃喃道:“其中发生了两次拐点,本来世民该留守并州,被你扭转,这是第一次。杨广还有第三次亲征,却因为你穿越过来,而被截断了。” “佛门说了。”吕仲明猜测道:“他们想减少不必要的战争,可能说服杨广,把第三次亲征取消了吧。” “如果李世民留守并州,现在会怎么样?”麒麟想了想,问道。 吕仲明摇了摇头,他也说不出来,又道:“李渊现在奉道教为国教,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了吧。” “难说。”麒麟笑道:“你觉得他是真的信道吗?我觉得未必。” 吕仲明自己也是心知肚明的,李家有着外族血统,要顺利统治中原,就要让汉人接受他们,中原百姓皆以佛门为胡族宗教,李渊自然不可能去信佛。这时找到道教这个倚靠,便能顺利本土化。 “我该不该让他下令,倡议修道?”吕仲明问。 麒麟摇头道:“少说,你说得一多,话就不值钱了,不到他来求你,你别再给他办任何事。” 吕仲明嗯了声,麒麟又道:“我和你爹还得回金鳌岛一次,教主到现在还没来,不知道怎么打算,现在佛家” 吕仲明点点头,正在这时,尉迟恭来了。 “陛下有请。”尉迟恭提着灯笼道。 吕仲明与麒麟对视一眼,麒麟点了点头,吕仲明便起身跟着尉迟恭去了。就像仍在唐王府内一样,尉迟恭在前面提着盏灯笼,给吕仲明带路。两人聊了会玄甲军的事,又说到李世民。 李世民虽受封为秦王,却依旧住在承乾殿内,身无官职,眼下自己老爹们来了,吕仲明过得甚是悠闲自在,一时间也顾不上李世民了。于是李世民的情况越来越郁闷,每天只好呆在承乾殿里,赏月弄花的。 “有这事?他怎么不说?”吕仲明大觉意外。 尉迟恭解释道:“他觉得你已经为他做得太多了。” 吕仲明俩老爸一来,就把好哥们儿给忘了,一时间心里颇有点愧疚,又忽然想起来了,说:“对喔,罗大哥和秦大哥也不来找我了。” “他俩忙。”尉迟恭笑道:“倒是说找你喝酒来着,我看世伯似乎……” 吕仲明道:“过几天可以把他们都叫过来,跟我爹切磋切磋……” 尉迟恭说:“都准备好了,就等世伯得空呢。” 吕仲明嗯了声,尉迟恭把他带到殿内,却不进去,吕仲明看了尉迟恭一眼,尉迟恭却道:“我猜他有重要的事要问你。” 吕仲明欣然点头,里面李渊正坐着喝茶,一名婢女在煮茶。李渊见吕仲明来了,便道:“国师快请,敬德,你也进来罢。” 尉迟恭客气道:“我在外面等国师大人。” “进来进来。”李渊招手道:“你跟着世民已有好几年,你们都像我的孩子一般。” 尉迟恭听到这话,知道李渊是要示好,便也进殿里来,李渊只是一个手势,左右人等便退下。吕仲明欣然道:“最近事务繁多,陛下夜里睡得可好?” 李渊无奈笑道:“夜长睡短,日间颇有些不定神。” 吕仲明将袖子一捋,伸出手来,要给李渊把脉,李渊欣然将手摆在案上,吕仲明按着李渊脉门,又道:“天下兴衰,全系陛下一人之身,须得保重身体。” 李渊叹了口气,说:“老了。” “陛下正当壮年。”吕仲明笑道:“何来老之一说?” 李渊笑了笑,看着吕仲明。 “那天你来到寡人面前。”李渊叹道:“寡人便知,国师是我唐王府的贵人。” “没有我在。”吕仲明道:“陛下也会登基的,不过是拖上几年,仲明所做,都是顺水推舟的事而已。” 两人相视一笑,殿内静谧,仿佛又回到了两年前,吕仲明打着嗝儿,来见李渊的那天晚上。 “不瞒国师。”李渊道:“当年您说的话,如今已大多应验,突厥之患已解,我李氏一族,也从并州来到了长安,如今更尊道家为国教。今日寡人下令,让建成改去全长安佛寺,还有一道诏令,令关中,并州两地僧尼皆数还俗。” 吕仲明:“!!!” 一直沉默的尉迟恭脸色也稍变了些,两人都没想到李渊会做得这么绝,这么一来,是要彻底铲掉整个佛教的节奏,这道诏令一下去,定会引起轩然大波。尉迟恭征求地看着吕仲明眼色,吕仲明只是按着李渊的脉门,沉吟不语。 毕竟李渊这么做,是彻头彻尾地朝他示好,在他登基的整个过程里,佛家没有出过半分气力,金龙从天而降时,彻底巩固了他的地位。 现在的李渊,多半就像个狂热的信徒,亲眼得见神迹,再无怀疑。 尉迟恭迟疑道:“陛下,此事还请三思,自北魏以来,佛寺林立众多,现今天下又正是不稳定之时……” “敬德。”李渊道:“西域佛门传入已久,前朝百姓多为避税避役出家,不事生产,从长远看来,对大唐毫无裨益。” 吕仲明仔细想想,虽然李渊这么做是帮着自己没错,但要把佛寺全给铲平,再让僧人们还俗,未免做得太过。未几,他松开李渊的手,说:“夜来梦多,心事所扰,我为陛下开点安神的药汤,三帖便好。” 李渊笑了笑,点头,吕仲明看了尉迟恭一眼,示意他暂时别对驱逐佛门一事发表意见,回去再说,尉迟恭心神领会不语。 “今夜请国师来,寡人还有一事相询。”李渊道:“此处上不见天,下不接地……” 三人坐在矮榻上,吕仲明知道重点来了,说:“陛下有话请问。” “那么寡人便开门见山地说了。”李渊稍一沉吟,而后道:“不知我大唐国运如何?” 但凡改朝换代,帝王建国之初,都会忍不住问这话,周文王问姜尚,刘邦问张良,嬴政问李斯,甚至后世的朱元璋问刘伯温,归根到底,俱是人心。 今夜只有李渊与吕仲明,尉迟恭三人,连自己最亲近的儿子与老相好裴寂都不在,吕仲明知道李渊一定是想问国家气运,以及李家兴衰之事。若非为了朝他示好,李渊绝对不会容忍尉迟恭坐在这里。 接下来如何回答,实际上就相当于给李渊下了预言,并彻底决定了朝廷的格局,说不定即将出口的话,还将成为李渊处理朝廷关系的重要参考,须得无比谨慎。 吕仲明接过婢女递来的笔,蘸了蘸墨,开始写药方,一时间不回答,实际上心里却在思考。 今夜的对话节奏非常慢,李渊也不催他,只是看着他写,三人无话。吕仲明写下药方后,说:“如今天下未定,西有突厥,东都洛阳被王世充占据,李密瓦岗势力乃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宜先取东都,结交突厥,以免并州生乱。” “并州已有刘文静前去处理。”李渊道。 吕仲明知道按照历史的走向,不久后并州即将有一番动乱,但他没有朝李渊说,只是点点头,又说:“宇文化及离开扬州北上,不日间将遭遇李密。李密大势已去,麾下人心离散,同时遭受王世充与宇文化及夹击,不能持久,唯一的选择就是前来长安。” 李渊点头,吕仲明又道:“待宇文化及与王世充开战后,我军可直取洛阳,打下洛阳后,着手先收拾江南的杜伏威,只因江南是鱼米之乡,获得此处作为根据地后,再打窦建德。” 吕仲明知道这些战略计划,一定不止他一个人给李渊说过,毕竟唐王府中人才济济,不可能没人提,而李渊唯一想问的,只是一些大家都不敢说的话。 果然,李渊又问道:“依国师所见,建成,世民与元吉,谁带兵出征更合适?” 尉迟恭:“……” 吕仲明知道绕了这么大一圈,终于到正题了。 他不忙回答,只是笑着反问李渊:“陛下觉得,谁带兵出征更合适?” 李渊没料到吕仲明又把这么个皮球给踢了回来,当即沉吟不语。 答案是明摆着的,只有一个人能胜任,并有足够的才干,来统帅所有的将领:李世民。 李渊叹了口气,说:“世民是个将才,但世民年少气盛,心浮气躁,历经多次战事,迄今为人却鲜有成长。” “有成长。”吕仲明笑笑道:“只是不是陛下希望的那种成长。” 李渊微笑不语,两人一问一答之间,都触及了李渊最担心的问题。吕仲明写完药方,淡淡道:“不管是现今天下局势,还是为了这三兄弟的关系,让世民在长安赋闲,都不是明智的选择。” 李渊又道:“若有可能,让建成领兵出战,国师以为如何?” 吕仲明答道:“陛下忘了扶苏?” 李渊蓦然一震,知道吕仲明话中暗指,昔年嬴政病故,原定的扶苏正是因为率军在外征战,而赶不及回朝,乃至被弟弟占了皇位。 李渊道:“国师说得是。” 吕仲明又道:“大唐国运昌隆,不久后便将迎来旷古绝今的升平盛世,陛下不必担心旁的事,顺应直觉而行即可。” 李渊知道这席话已到尾声,便起身道:“国师慢走。” 吕仲明完成了他的任务,知道过几天,李渊一定会重新考虑出征之事,也会再启用李世民,便不再担心。他与尉迟恭出来,反而觉得说不出的好笑。 “佛门要被赶出去了。”吕仲明莞尔道。 尉迟恭道:“就怕他们会有什么动作。” 吕仲明道:“现在已不怕他们了,终于轮到老子主动了。” 李渊驱逐佛家的命令一下,不到三个月,整个天下都会震动,并开始察觉危险,说不定佛门中的几位大菩萨还会亲自到长安来,尝试令李渊改变主意。吕仲明回去一说,麒麟听了便道:“我今天和你爹去了大兴善寺一趟,里面一个人也没有,空空荡荡的,想必都跑了。” 吕布嗤之以鼻:“侯爷过来,自然都一个两个地跑了,没事在这里等着挨揍?” 麒麟哭笑不得道:“还有三尊大佛没出面呢,多半是在等教主和老君,罢了,我过几天再去洛阳一次,看看情况。” 洛阳吕仲明是不敢去的,到处都是佛寺,结界将压制他的一身仙力,但有吕布与麒麟去,倒是不妨。 翌日清早,阳光灿烂,地上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雪,承乾殿后,李世民召集了所有的武将,前来拜见吕仲明的父亲大人。吕仲明告诉他们,过几天父亲就要走了,大家便都抽时间过来了,想看看这个号称天下无敌的战神究竟是何方高人。 尉迟恭为避免大家听到以后太过惊讶,并问长问短,只是告诉他们,吕仲明的爹叫吕奉先,别的一概不提,秦琼倒是十分诧异,尉迟恭只道是重名而已。 一时间偏殿外好不热闹,大家齐聚一堂,吕仲明匆匆出来,说:“罗大哥呢?” “昨晚上喝醉酒了。”秦琼轻轻给了吕仲明一拳,说:“你行啊,当上国师了,什么时候请哥哥们喝酒?” 周围一圈人,都当上将军了,秦琼封左武卫将军,领内城唐王亲兵守卫,罗士信封右武卫将军,统摄外城防御,这两名正三品武官手下都是上万的兵马。李靖领天策卫尉从三品,徐世绩,程知节带李建成麾下的偏军,平日不获兵符,但开战在即,到时也是大将。 李世民笑道:“昨天晚上,父皇把我叫去,让我预备到时候出兵。” 吕仲明拍拍他的肩膀,说:“加油,有的话我不方便说太多,但是只要不太过界的,我很愿意做……” 李世民又道:“父皇还说,想让你……” 正在这时,吕布出来了,数人便都抬眼望向殿上,纷纷抱拳道:“世伯好。” “见过世伯。” 李靖、秦琼、程知节、徐世绩、李世民、尉迟恭等人站在一起,停了交谈,看着吕布。吕布显然刚睡醒,穿着一身武袍,扫视众人一眼,说:“小小宝贝?”接着示意他介绍一下。 吕布一叫吕仲明小名,所有人脸色都变得十分奇怪,程知节险些笑喷出来,吕仲明面红耳赤,小声道:“别叫我小名!” “这是尉迟,你认识的。”吕仲明挨个介绍,说:“这是秦大哥,我最好的……呃……”吕仲明本想说是最好的哥们,但是当着这么多武将,又不好厚此薄彼,吕布却点头道:“门神甲。” 秦琼:“???” “门神甲和门神乙到这边来。”吕布随手一指某块方砖,示意他们各站一块。 秦琼走过去,吕仲明又动动尉迟恭,说:“叫你呢。” 尉迟恭:“门神乙是叫我?” 吕仲明:“……” 尉迟恭过去,站在秦琼隔壁,两人站上方砖,吕仲明又介绍道:“这个是李靖。” “啊。”吕布道:“你媳妇很出名,到那里去站着。” 李靖:“……” 李靖一头黑线,道:“世伯谬赞了。” “这个是徐世绩徐大哥。”吕仲明道。 这个吕布认不出来了,只是点了点头,吕仲明又介绍程知节说:“这位是知节大哥,程咬金。” “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这个吕布知道,吩咐道:“你们俩也各站一处,世民和小……和仲明站一处。” 程知节:“……” 吕仲明道:“等等,罗大哥还没来。” “先这样罢。”吕布道:“学的什么家伙?都亮出来看看?” 众人看吕布一副极其不靠谱的样子,却又没人敢说,尤其程咬金与徐世绩两个与吕仲明不熟的,都现出啼笑皆非的模样。 想也知道,这群武将一个两个心比天高,各自都不服人,现在被叫到这来,说是“指点功夫”,大家都不太相信。再强还强得过柴绍?除了秦琼依足见长辈的礼节外,其余人都不太相信吕布,各自抽出兵器,吕布只是看了一眼,便朝李世民道:“为何不用弓箭?” 李世民万万没想到,吕布只是看了一眼便看出他习惯用弓箭,答道:“想多习练剑法,这就回去换武器。” “罢了。”吕布随口道,又倏然出脚,朝秦琼一勾,秦琼早有防备,侧身,出脚,两人长腿互勾,吕布巧劲一转,撤力,秦琼瞬间摔了个四脚朝天。 众人登时哄笑,秦琼笑着起身道:“受教。” 吕布走到李靖身前,伸脚来勾,李靖有意试他功夫,早已准备好,吕布出脚时,李靖登时一拳击至,大喝一声,吕布却一侧头,脚下动作不停,同样把李靖勾了个四脚朝天。 李靖:“……” 这一次没人笑话他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吕布那一勾一躲,动作平平无奇,却像是早就料到李靖会这么反应,李靖整个人都像撞上去的一般。 吕布点评道:“花拳绣腿。” 李靖忙收敛心神,说:“请世伯赐教。” 吕布侧头打量他,李靖知道面前确实来了高人,机会难得,也不多客气,抽出背后长戟,朝吕布一指。 吕布早看他用长戟,便一摊手,吕仲明忙把木棍递到父亲手中,说时迟那时快,李靖与吕布同时动了! 李靖使出千龙啸夜,吕布何等人也?不会让他有出手抢攻的机会,倏然间一声大喝,同样以木棍使出那招看家本领,霎时间后发先至,木棍化作漫天虚影,一式就将李靖轰了出去! 所有人:“……” 观者只觉眼前一花,尚没反应过来,李靖便已长戟折断,摔出老远。 吕布:“还可以。” 旋即竟是不再管他,走到尉迟恭身边,尉迟恭老老实实,凝气扎马步,犹如山岳般沉吟,知道这一招绝对躲不过,孰料吕布也是伸腿轻巧一勾,便将尉迟恭勾倒在地。 半晌后,吕布在场中绕了一圈,把所有人放倒,各人无不心惊。吕布试招的方式,赫然正是所有武人入门时,被师父测下盘功夫的套路,然而练了这么久,上过战场,杀过敌,竟是在吕布那一勾下,走不到一回合,都颇有愧色。 场内只有李世民还站着,早已作好了摔倒的准备,吕布却不来难为他,走到吕仲明身边,也出脚一勾,把吕仲明绊了个狗吃屎。 吕仲明:“……” 众人大笑,吕布又朝吕仲明道:“你也得勤练。” 吕仲明满脸通红点头,吕布又朝诸人道:“明白了么?” 这么挨个一勾,顷刻间让所有人意识到自己的差距,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傲气一被杀下去,诸人纷纷虚心点头。 吕布又漠然道:“你们都是仲明的好兄弟,也都是打仗的老手了,现在教你们保命用的一招,须得记清楚。” 说毕吕布伸出手掌,在身前划过,继而翻掌朝上一抬,喝道:“起!” 登时所有方砖倏然升起,刹那间四周景色飞速变幻,秦琼等人只觉眼前一花,竟是被方砖凌空托起,耳畔风声狂响,再回过神时,已身在万丈高空! 脚下的长安城已成了一个小点,身周白云掠过,诸武将站在方砖上,不敢朝下看,凝神站定,李世民最是爬高,已有点打颤,吕仲明却以眼神示意他安心。 “打仗时最怕的是什么?”吕布踏在一块方砖上,飞向秦琼,以木棍轻轻一推秦琼胸膛,秦琼只要退后一步,马上就要从万丈高空上摔下去,摔成一滩肉泥。 虽然知道吕仲明的父亲不至于教招把自己教死,然而命悬人手,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恐惧感是与生俱来的。无论是谁,站在这方砖上,都会心生警惕。 “小侄不知,请世伯赐教。”秦琼颤声道。 吕布倏然间又是伸脚一勾,秦琼马上色变,出掌,出脚,依旧被吕布勾得甩了出去,吕布早就料到,挥出木棍,秦琼忙抓住长棍,站回方砖上,稳住身形。吕布又朝诸人问道:“懂了?” 吕布教招的方式简直闻所未闻,基本靠悟,依稀间点中了武将们从未想到的一处,各人若有所思。吕布又依样画葫芦,去勾李靖。 到得尉迟恭时,吕布把他勾倒,尉迟恭本以为吕布会以棍来接,孰料吕布却把木棍一收,扛在肩上,尉迟恭登时从方砖上掉了下去! 吕仲明大叫一声,化作一道金光射下高空,接住尉迟恭,提着他又飞上来,放在方砖上。 吕布沉声朝诸人道:“为何先前站在平地上的应对,与现在的应对不一样了?” “肌肉,手臂,下盘,全身。”吕布以长棍敲了敲李世民的肩背,朝诸人解释道:“本侯出招,你们接招时,已全然不同。” “为将之人,面临战阵,你们的感觉,是站在平地上,还是站在万丈高空?”吕布道:“若各有区别,你便算不上是良将,打了几场胜仗,便洋洋自得,觉得再凶险的局面也能应对。然而落入凶险局势,就像眼下,将你们升上了天顶,四周全无借力之处,这种惧怕与恐慌,不知不觉间将影响你对整个战场的判断,纵然反复告诉自己不会死,此战必胜,恐惧仍铭刻在你们的骨子里,挥之不去。” 这话一出,众人同时动容。 “喝!” 吕布又倏然动手,手中一柄长棍以化十,同时射向四面八方。 这一下大家就算想接招都来不及,秦琼与李靖同时跃起,要避开长棍,吕布那棍影却是一抖,击中二人小腹,其余三人则被长棍瞬间扫飞。 “爹——!”吕仲明色变吼道。 然而下一刻,周遭云雾一散,又回到了殿外的校场上,所有人朝后飞出,结结实实地摔在眼前的地面上。 吕仲明:“……” 武将们纷纷从地上爬起,吕布又道:“刀山血海,俱是镜花水月,学武之人,只需明贯本心,便能从重重障扰中,找到真正的致胜之机。下课。” 说毕吕布便把木棍一收,大摇大摆地走了,留下心有余悸的吕仲明,与一众半晌说不出话来的武将。 半晌无语时,罗士信这才匆匆赶到,大声道:“仲明!你爹呢!昨夜喝多了两杯,耽误了事!” 吕仲明心里咯噔一响,罗士信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才来,迟到还这么大声,按吕布的脾气,说不得要把他打趴下。忙道:“爹,这个是我罗大哥……” 孰料吕布一转身,与罗士信打了个照面,却是愣住了,眉头微蹙,半晌间说不出话来。 罗士信宿醉未醒,脑袋里还嗡嗡嗡地响,场面说不出的怪异,尉迟恭马上回过神,说:“世伯,这位是罗将军。” 吕布一语不发,眼现复杂神情,端详罗士信,继而走了过来。 吕仲明生怕吕布要揍他,战战兢兢道:“爹,这个是罗大哥。” 罗士信看看吕仲明,忙朝吕布抱拳,十分奇怪为什么大家都不说话,说:“小侄拜见世伯。” 第128章 “罗士信?”吕布问。 罗士信看看吕仲明,忙朝吕布抱拳,十分奇怪为什么大家都不说话,说:“小侄拜见世伯。” 吕布又道:“少喝点酒,既然来了,就再教你们一套功法,听清楚了。” 余人忙自觉站队,罗士信站到吕仲明身边,吕布便扎了个马步,说:“气沉丹田,运劲于顶……” 罗士信的迟到又给诸人骗了一套拳法回来,吕仲明说不出的高兴,嘻嘻哈哈地跟着吕布学了拳,余人才各自散了。 午后,阳光晒得人暖洋洋的,吕仲明便和罗士信坐在殿前廊下,聊公孙氏,吕仲明从房玄龄处听说了李元吉的事,便提醒了罗士信一句。罗士信只是摇头苦笑。 “昨天晚上做什么去了?”吕仲明又问道。 “自己坐着喝酒,不经意就喝多了。”罗士信随口道。 吕布在一旁与麒麟坐着,听二人说话。 罗士信登时满脸通红,忙道:“这种事就不劳烦世伯了。” 麒麟却笑了起来,朝吕布挤了挤眼睛,说:“主公。” “唔。”吕布答道。 吕仲明勾着罗士信脖子,笑着揶揄他,罗士信道:“少说那些有的没的,要不然,你陪我去平康里一趟罢。” “行啊。”吕仲明闻言起身,说:“走罢。” 麒麟起身道:“我去趟大兴善寺看看。” 吕布想了想,要起身跟着,麒麟却指指吕仲明,示意吕布陪他俩就行。 吕仲明大摇大摆,与罗士信勾肩搭背地出了宫,一回头却发现吕布跟在后面,像一家长陪着俩小孩,吕仲明马上道:“爹,你回去罢。” 吕布没理他,罗士信忙道:“仲明,别这么跟你爹说话。” 吕仲明:“……” “我们要去教坊!”吕仲明哭笑不得道:“你快回去吧!” 吕布没吭声,依旧跟着,一路跟到了平康里外,父子俩人一起逛青楼,倒也稀奇,罗士信本来有许多话想朝吕仲明说,奈何世伯在场,什么都不敢说。看看这俩父子,吕布却招手道:“过来。” 罗士信过去,吕布吩咐了几句话,教着他说,又漠然道:“进去罢,侯爷罩着你。” 罗士信听完也记不全,只得硬着头皮进去,刚走进一步,里头的人又要赶。 “怎么又来了,罗将军!”老鸨叉着腰,瞪着罗士信:“再告诉你一次,你搬谁当救兵也……” 吕布信步进了丹凤楼,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老鸨,老鸨登时一凛,不敢多言。 “公孙氏在不在?”吕布冷冷道:“让她出来陪酒。” 老鸨见面前此人身长九尺,虽着布衣粗袍,然而却丝毫不似罗士信秦琼这等年轻将军,那王侯气质是个人都看得出来,一时间看不出身份,竟是不敢造次。 要不是认得李渊一家,老鸨险些就以为是当朝帝君来了。 厅内肃静,吕布又淡淡问道:“怎么?” 老鸨回过神,忙赔笑道:“这位大人……” “少废话。”吕布道:“二楼等她。” 吕布刚要上楼去,老鸨忙追在他身后,说:“大人,公孙她今天……” 楼上传来嘻嘻哈哈的男子声,以及琵琶声,吕布抬头看,又瞥了吕仲明一眼。 吕仲明登时大喜,心想老爹你实在太彪悍了,嫖个青楼都能嫖得这么有气势,马上拖着罗士信,跟吕布上楼去,老鸨拦也拦不住,吕仲明又指指吕布,朝老鸨道:“这是我爹。” 老鸨无可奈何,只得任由三人上楼去,然而上了二楼,却见临沣水的露台上坐着一个少年,眼带笑意,看着奏响琵琶的公孙氏。 公孙氏面纱蒙着脸,只露出一双眼,吕布带着俩小的上来,琵琶声停,少年与公孙氏同时朝他们望来。吕仲明打了个照面便暗道不好,居然是李元吉! 这时间罗士信眼里已再没其它人,只是沉默地看着公孙氏,两人目光一接触,公孙氏便不自然地别过头去。 半晌后,还是吕布率先打破了沉默。 “你们玩你们的,不必管我。”吕布随口道,便倚到一旁去坐下,提起酒壶摇了摇,自斟自饮。 李元吉回过神来,才起身笑道:“国师,怎么突然有雅兴到这儿来了?” 吕仲明哭笑不得,转念一想,心道现在该是李元吉怕他,而不是他怕李元吉才对,便一本正经道:“三殿下,怎么跑这来了?” 话一出口,李元吉的表情马上一僵,想起自己身为皇子,却流连丹凤楼这等地方,吕仲明是有资格训他的。 李元吉干笑道:“方才经过平康里,听见琵琶声,不知不觉便上来听了这点时候,也该回宫去了。” 吕仲明笑道:“三殿下慢走。” 李元吉城府不及他两个哥哥,被吕仲明一句话挤兑走了,又不好发作,背过身时便黑着个脸,连吕仲明也感觉到了,知道此刻李元吉心中一定恨死了他和罗士信,奈何罗士信是他好兄弟,说不得只好使点手段了。 公孙氏听到李元吉唤“国师”之时,已眼现诧异之色,而罗士信终于觑得机会,见上公孙氏一面,便摘下头盔,放在桌上,半晌不知该说什么。 关键时刻,又是吕布开了口,说:“久仰,特来拜谒姑娘。” 公孙氏复又看吕布,不知其何许人也,沉声问:“未曾请教这位先生大名。” 吕布啜了口酒,淡淡道:“闲云野鹤一散人,不敢扰了姑娘清净,我家两位小兄弟仰慕姑娘已久,听得耳朵起茧子,特来见见。仲明。” 吕仲明笑着到吕布身边坐下,两父子犹如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公孙氏便知道了,眼睛弯了弯,似乎觉得十分有趣,吕布又示意吕仲明抚琴,吕仲明沉吟片刻,拉过桌上古琴,稍一拨弄,奏出曲子来。 那曲子清冷和缓,犹如苍龙出云,于海中沉浮,时而翻涛覆浪,时而电闪雷鸣。就连丹凤楼下的客人也忍不住驻足静听。 公孙氏面有讶色,罗士信便在案前坐了下来,说:“此曲唤作沧海龙吟,又名‘苍江夜雨’,是我家吕世伯昔日故交好友所作。” 公孙氏缓缓点头,吕布又朝吕仲明道:“指法生疏了。” 吕仲明把琴啪的一摔,恨恨瞪着吕布,他生平最烦就是学乐律,要不是吕布按着他死命教,多半也是个五音不全,焚琴煮鹤的材料,耐心弹已经不错了,还想怎的? 吕布忙又补上一句,说:“还是可以的。” 吕仲明不冷不淡哦了声,公孙氏便忍不住掩嘴轻笑,这么一笑,四周犹如春暖花开,一瞬间色调便明亮了起来。 吕布喝完酒,起身道:“告辞了。”说毕便起身下楼去,吕仲明知道他是要留给罗士信与公孙氏独处的时间,便也拱手道:“告辞。”于是跟着爹走了。 吕布穿着双木屐,踏踏踏地走在街上,时已过午,冬日街上冷冷清清,吕布双手拢在袖里,高个子微微地低下头,似在思考什么事,吕仲明看着自己老爹的背影,忽然间觉得有种莫名的滋味。 这是在惆怅吗?吕仲明第一次看到他有点落寞的身影。 “爹。”吕仲明叫道。 吕布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摊开手掌让吕仲明握,吕仲明便上前让他牵着,慢慢地走回宫殿里去。 吕仲明觉得吕布仿佛变了个人似的,问:“爹,你怎么对罗大哥的事这么上心?” “不是你自己说让帮帮他的么?”吕布漠然道。 吕仲明想了想,笑道:“我以为你会教他怎么泡妞,没想到你亲自来了。” 吕布道:“回到长安,突然感慨,所以想出来走走,顺便教他怎么泡妞。” 吕仲明看着吕布,依稀觉得自己这个老爸,仿佛有点像是不认识的人了,他居然会告诉罗士信那曲子叫什么名,方便他去泡妞,女孩子确实都喜欢有才华的男人,可能这也是旁侧敲击,让罗士信找到方向的办法吧。 吕仲明又问:“你是不是想教罗大哥,让他学点风花雪月的东西,好讨那姑娘欢心?” 吕布嘴角微微一勾,不说话,吕仲明跟着他学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知道这曲子是老爹朋友作的,又问:“曲子谁写的?你怎么没告诉过我?” “告诉你?”吕布又恢复了一本正经的拽样,问:“你愿意听么?” 吕仲明笑了起来,想起以前总是不耐烦,说:“现在愿意了。” 吕布道:“诸葛亮,一个老朋友。” 吕仲明不说话了,隐隐约约有种爹被抢了的感觉,又说:“你才见罗大哥一面,怎么感觉比对尉迟还好了。” 吕布没有说话,转头看着自己儿子,眼里少有的带着笑意,未几,问道:“小小宝贝,要不要骑脖马。” 吕仲明:“……” “来。”吕布煞有介事地蹲下,像只青蛙一般。 吕仲明面红耳赤,说:“我都快十七了!” 吕布:“少废话。” 于是吕仲明便骑到吕布脖子上,吕布站起身,肩上扛着自己儿子,开始走了。 吕仲明一路上见了不少人,简直是哭笑不得,却又觉得有点心酸,要是永远不会长大多少,就可以一直骑在老爹的脖子上了。 “驾……”吕仲明道:“还是算了,好多人看啊!爹!太丢人了!” 吕布忍不住笑了起来,一路进宫里,麒麟哭笑不得道:“你们俩二愣子又在干嘛?” “没。”吕布把吕仲明拦腰一抱,让他下来,一本正经道:“出去逛了次青楼。” “事情办完了?”麒麟问。 吕布:“办完了。” 麒麟:“人也不用再找了罢。” 吕布摆手道:“不用了。” 吕仲明:“???” 麒麟端详吕布,笑了起来,说:“大兴善寺里已经没人了,我正想去洛阳看看,你去不?” 吕布唔了声,又看着吕仲明,说:“儿子,你在长安好好干,爹先帮你打听消息去。” “走罢。”麒麟道:“现在去洛阳,到时候还赶得及回来过年。” 吕仲明道:“我也去吧。” 麒麟正色道:“不行,你留在长安,预防有变。” 说着麒麟摇身一变,恢复真身,吕布跨上去骑着,朝吕仲明道:“加油,小小宝贝,我们过几天回来。”说毕便腾云驾雾地走了。 “等等啊!”吕仲明追出几步,然而麒麟已咻地飞得老远不见了。 没想到吕布与麒麟说走就走,话也不多说,剩下吕仲明对天长叹,然而走就走罢,还在人间就行。要找他们,用龙鳞就能召唤过来,吕仲明倒是不怎么担心。手头还有许多事要做,这些天里吕仲明忙着陪自己俩爹,尉迟恭也忙得脚不沾地,一直在城北训练自己的新军。 时近岁末,天渐冷下来,要出征还得等来年,尉迟恭每天顶着大雪出城,教习新兵武功,吕仲明白日间便到军营里来,看着近两千汉子,上身赤着,在寒风与雪花中练拳,想想就觉得冷。 “怎么不去陪你爹?”尉迟恭道。 “走啦。”吕仲明说:“跑洛阳去了。” 尉迟恭笑着朝他挤了挤眼,说:“走了就走了罢,你爹在,我一直不敢碰你。总算能偷腥了。” 说着就要过来搭他,吕仲明见尉迟恭一身汗水,腻腻的,怕了他了,忙道:“先洗澡去。” 尉迟恭大大咧咧,以布巾一抹身,又嗅了嗅自己的汗味,说:“有么?”说着又不怀好意地眉毛朝他挑了挑,说:“过几天就得预备下过年了,不如咱们……” 吕仲明说:“小心我爹突然回来哟。” 尉迟恭马上不说话了,看那熊样,吕仲明忍不住哈哈大笑,居然也有一次能让尉迟恭吃瘪,然而看着尉迟恭赤|裸肩背,肌肤黝黑健壮,双颊晕红,还抬眼看着吕仲明,那想吃又不敢真吃下嘴的神态,吕仲明不禁心中一动,凑过去,飞快地与尉迟恭碰了碰嘴唇。 尉迟恭:“!!!” 吕仲明得意地笑笑,正要走开时,险些撞到李渊的身上。 吕仲明:“……” 李渊:“……” “这个……啊……陛下。”吕仲明登时大窘,只见李渊带着仨儿子,面容抽搐,看着这一幕。李建成忙笑道:“父皇带我们过来看看尉迟将军练兵练得如何。” 李渊道:“正有事想请教,仲明也在这里,正好了。” 吕仲明:“呵呵呵……正好正好。” 尉迟恭倒是坦荡,穿上外甲起身,喝道:“集合!” 一时间练兵场外的兵士纷纷起身,过来集合,供李渊检阅,李世民又笑道:“敬德练兵的能耐,我是放心的。” 尉迟恭上马,前去排兵布阵,李元吉笑道:“国师。” 吕仲明朝他点点头,作了个请的手势,带着李家父子四人,沿着练兵场旁走,李渊道:“仲明既为国师,想必也不必留在尉迟将军帐中当个参军了。” 吕仲明笑道:“还有些事,想帮敬德安排妥当,待玄甲军能出战了再说罢。” 李世民正色道:“我特地为敬德指派了一名新的参军,仲明觉得侯君集此人如何?” 吕仲明欣然道:“自然可以。” 侯君集是房玄龄来前,李世民的首席谋士,让他跟着尉迟恭,多少要看这黑脸的脸色,倒也不妨。李元吉又左右看看,问:“罗将军他们怎么还没来?” 正说时,秦琼,罗士信与李靖就到了,一时间好不热闹,李渊在场边站定,尉迟恭纵马回转,领着麾下兵士绕了一圈,翻身下马,喝道:“参见陛下!跪!” 两千士兵同时下马,单膝跪地,喝道:“参见陛下!” 李渊当真是龙颜大悦,笑道:“好!” 尉迟恭又纵身上马,喝道:“分列左右!” “喝——!”场中齐齐一声吼,吕仲明也是第一次看到尉迟恭麾下兵士排演,便正色望向场中士兵。 不片刻,文官们也来了,房玄龄、魏征、长孙无忌赫然也抵达长安,朝吕仲明挤眉弄眼的,彼此笑笑,人一多,气氛赫然便熟络起来,你朝我抱拳,我客气几句,大家彼此都认得,说说笑笑,也是甚好玩。 场边的将领与文官中,几乎全与李世民交好,说了几句,都是众星拱月般地围着李世民,只有魏征时不时与李建成说几句话。吕仲明却暗自觉得,今天人这么齐,说是来看尉迟恭练兵,说不定是李渊想借机说点什么。 果然,尉迟恭让士兵练武一轮后,亲自上来参见李渊,李渊便道:“来日便还请尉迟将军,尽心辅佐世民了。” 尉迟恭道:“末将一定尽心竭力。玄甲军乃是为秦王而设,除非战至最后一人,否则绝不言败!” 这话一出,众人微微动容,李渊却哈哈哈大笑道:“我大唐得此精兵良将!幸甚!世民,从今日起,尉迟将军,秦将军与罗将军,便交给你了!” 李世民喜出望外,躬身道:“谢父皇!” 李建成像是早就知道此事,笑道:“世民,可得善待几位将军。” 吕仲明心道果然来了,这应当是在给儿子们分将领了,李渊趁着这个机会来说,倒也甚狡猾。他没有发表意见,只是微微一笑,李元吉又道:“父皇,孩儿也想带兵出征。” 李渊道:“要征战天下,秦将军与罗将军之力不可少,既将离开长安,内城,外城两军便由你统帅罢。” 李元吉虽不太情愿,却终究不得不点头,吕仲明欣然笑道:“守御都城,也是重任一桩,元吉在行军打仗上,还得朝你哥多学学。” 这话别的不敢说,吕仲明却是敢说,李元吉年少气盛,脸色便不太好看,然而吕仲明却不怕他,又朝李渊道:“程知节与徐世绩两位将军,也可跟随秦王出征。” 李渊抚须道:“确实如此,然寡人还有一事相求。” 吕仲明朝李世民眨了眨眼,现出狡猾神色,又道:“陛下但言不妨,呵呵呵……” 李渊道:“今年至来年,兵务繁多,还需国师协助。” 吕仲明一口应承道:“没有问题,只要仲明知道,自将言无不尽。” 李渊登时笑逐颜开,说:“那就请国师留驻东宫,时常提点太子。建成,快过来。” 李建成早已做好准备,上前施礼,说:“以后就有赖国师提点了。” “……” 吕仲明笑容登时僵在脸上,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魏征笑道:“这可有机会朝国师讨教了。” 所有相好的武将都被调到李世民麾下,只有吕仲明被强行挖到了东宫,此刻千言万语,只有“呵呵”两字才能形容吕仲明此刻的心情。 第129章 当天回去后,吕仲明简直要抓狂了,在家里一肚子郁闷,说:“怎么就把我调到东宫去了?!” 尉迟恭哭笑不得道:“建成朝陛下讨的你,有什么办法?” 吕仲明道:“不行,我得去找他说说,我又不是来当太子幕僚的……” 尉迟恭道:“别忙去,我猜陛下是这么想的。” 尉迟恭拉着吕仲明坐下,给他分析,吕仲明先前只是觉得烦,没朝这方面仔细想,现在认真思考了,便明白李渊个中深意。实际上李世民重新被分配了武将资源,是以吕仲明前往东宫,担任太子幕僚为代价的。 主将级别的武官与他吕仲明交好,若吕仲明进入东宫,太子李建成也就有了倚仗。来日不管李世民建立多大的战功,都得以太子为尊,而李建成麾下的文官,想必也会越来越多,纠集成一股强大的势力。 魏征是最早进入东宫的人,紧接着是地位超然的吕仲明,这样才能朝率军征战的李世民形成压力,并制约秦王麾下的军队势力。 吕仲明想通了这一节,只觉郁闷至极,本想和弟兄们喝喝酒,打打仗,没想到现在要去陪李建成和魏征,眼巴巴看着秦琼罗士信等人混在一起,有种分班的时候被赶出去隔壁班的郁卒感。 然而不去也不行,不去的话,不就明摆着不看好李建成么?不看好李建成,那看好谁?简直就是找死,自己找死没关系,兄弟们还在李世民手下当差呢,李渊才是皇帝,想拿他们干嘛就拿他们干嘛。 吕仲明收拾了东西,可怜兮兮地朝尉迟恭道:“我去了啊。” “去吧。”尉迟恭笑道:“记得帮我多要点盔甲。” 吕仲明无奈了,尉迟恭道:“又不是去虎穴狼窝,这么舍不得做什么?你夫君我马上就来看你嘛。” “好吧。”吕仲明耷拉着脑袋,自觉前去东宫报道了。 途经承乾殿时,看到里面似乎十分热闹,然而又不能去和他们玩,为了弟兄们的前途,只得乖乖前往东宫。 李建成正在殿内读书,侍从回报国师到,李建成靴子也顾不得穿,满脸笑容迎出来,说:“先生来了。” “咱俩还是和从前那般,叫我仲明就成。”吕仲明有点尴尬,笑了笑。 李建成欣然点头道:“住处已准备好了。”说着便亲自带吕仲明去看,东宫内条件极好,专门给吕仲明拨了个院子。 李建成又说:“我朝父皇说了,仲明你就算住宫外,也是一样的,常来走动就行,父皇坚持给你在东宫里设个落脚处,若愿意住宫外,时常换换,也是不妨。” 吕仲明摆手道:“敬德得练兵,忙得很,我一个人住外头,走动也不方便,暂时先住这儿罢。” 李建成带他穿过走廊,熟悉了东宫内地形,又说:“尉迟将军若愿常来,也是欢迎的。”说着又给他介绍东宫内当差的,已是吃午饭时间,一名武将坐着与魏征交谈,见吕仲明来了,忙起身见礼,李建成又介绍道:“这位是冯翊冯将军。” 数人寒暄几句,便各自入座,李建成幕僚只有这么三人,比起李世民麾下一群人,明显差了一大截,每日里也与谋臣武将同吃同住,以建立关系。 吕仲明身在曹营心在汉,没多大心思闲聊,魏征便笑道:“国师一来,咱们道家可是扬眉吐气了。” 吕仲明笑道:“魏道长还想修道么?我看现在这么样也比当个云游四海的道士好罢。” 数人都笑了起来,这尚是吕仲明回到长安后,第一次与魏征叙旧,先前去帮李世民拉人一事,却是谁也不提了。吕仲明心下雪亮,不管是怎么来的,来了就是来了,既然答应以国师的身份辅佐东宫,大家也就摒弃前嫌,各自尽力。 李建成笑道:“听魏先生说,以前你俩见过?” “是。”吕仲明道:“还是在大海寺,将近两年前的事了,当时还有善无畏大师。” 魏征唏嘘道:“离开瓦岗时,善无畏坚持留下,如今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他……全身而退。”吕仲明想了想,说:“应该还好,以后去普陀山时,倒是可以去看看他。” “哦?”魏征道:“在普陀山设了法场么?可惜了。” 吕仲明吃了口菜,见食盒内整齐码着一味琵琶虾,不禁心中百感交集。这些菜,都是当初来到唐王府,见第一面时,他说过好吃且喜欢吃的,没想到过了这么久,李建成居然还记得。 是刻意拉近彼此关系也好,弥补裂痕也好,抑或是真心希望得到他的帮助也好,不管如何,李建成能这么做,吕仲明都很领情。 “实话说。”吕仲明道:“僧尼要是真的还俗,普陀山上估计善无畏的法场也会被取缔罢。” 那名唤冯翊的武将插不上话,只是沉默吃饭,喝酒,魏征却道:“我还是觉得,陛下下的逐佛之诏多有不妥。” 魏征用了一个比较委婉的词,吕仲明却知道这不是逐佛,而是灭佛,一旦诏令开始推行,势必有太多的僧人无家可归。他拣出姜丝,放到一旁,说:“可以考虑温和一点的手段。” “新朝初建。”魏征道:“现在大规模驱逐僧人,推平佛寺,势必引起激烈反抗。” “我倒是觉得僧人可以还俗,佛寺不用推了。”吕仲明随口道:“改成道观就挺好,把佛祖请出来,三清供进去。” 这话连魏征都有点听不下去了,咳了声,吕仲明莞尔道:“开个玩笑而已,依魏先生说,要怎么样?” 李建成道:“父皇下的诏书,还在我这儿压着,想听听国师的意见,再作决定。” 魏征道:“我虽持道多年,然如今天下以大局为重,僧侣众多,实在不应在此刻行非常之举。” 吕仲明沉默,魏征与李建成二人都看着他,吕仲明只是不说话。 “世子决定罢。”吕仲明抬头看着李建成,狡猾一笑,说:“以大局为重。” 李建成这下难办了,说:“不如就下旨,严加管理出家,却不勒令僧尼还俗,寺院也不再拨款,令各地官府管理佛寺,剃度之人,须得在官府备案,如何?” “可以。”吕仲明欣然道:“百姓捐赠香油钱,愿捐的,就让他们随意罢,但佛寺所属田地,置办须得核校从严。” 吕仲明知道李建成与魏征一定就这个问题达成了共识,毕竟李建成当年在并州时,对佛家的人是很有好感的,两人唯一的任务,就是说服他这个国师。是以说得小心翼翼。果然吕仲明回答后见李建成与魏征交换了个眼色,魏征便点头道:“行,今夜我就前去禀告唐……陛下,这么一来,诏令就可以传下去了。” 当夜吃过晚饭后,吕仲明便回了院里,冷冷清清,两个小厮在外面扫雪,感觉东宫跟个冷宫似的,李建成的老婆孩子也不知道在哪儿。承乾宫里一定热闹得很,说不定灯火辉煌,大家凑一起喝酒划拳聊天开庆功宴呜呜呜…… 正辗转时,敲门声响,李建成带着人过来送被子,又闲聊了几句话,吕仲明关上门,一时间唏嘘不胜,渐渐睡着了。 当夜,有人轻手轻脚地摸了摸他,吕仲明马上就惊醒了。 “谁?” “你男人。”尉迟恭小声道,继而钻进被窝里,吕仲明便抱着他睡了。 翌日早上,尉迟恭把吕仲明弄醒,清早温存了一会,告诉他自己要去骊山练兵,吕仲明虽不舍,却只得抱着又亲又摸一会,让他去办正事。尉迟恭要起床,却又忍不住转身把他按着,狠狠地来了一次,才穿上衣服离开。 禁佛令一出,整个长安都震惊了,然而大兴善寺内常驻的金刚智法师已不知去了何处,程知节等人带兵把长安各寺庙搜查了一番。隋帝在位时分封的田地收归官府,重新分配。 李渊要给吕仲明建道观以供奉三清,至少也供个太上老君,被吕仲明拒绝了,一来他也懒,建个道观还得去收拾,最后在李建成的建议下,还是在骊山建了一处,山清水秀,冬季动工,预备来年春季完工。 还有不到十天就是过年时节了,吕仲明正想着父亲会不会回来过年,罗士信却来了。 “你这边过得怎么样?”罗士信问。 “别提了。”吕仲明宽面条泪,每天在这住着,尉迟恭又不在,对着个魏征,除了写折子还是写折子,每天除了议事就没别的做了,吕仲明正在给尉迟恭的军队设计盔甲,并想方设法地省预算。 “你们那边呢?”吕仲明问。 “还行。”罗士信伸手指刮了刮吕仲明的脸,说:“晚上承乾殿喝酒,明日起大家就休息等过年了,你来不?” 吕仲明想了想,自己毕竟在东宫里,说不得李建成也得请喝酒,便不朝李世民那边跑了,免得徒惹两兄弟不和,便答道:“算了。” “叔宝也这么说。”罗士信随口道:“明天有空就出来罢,哥仨喝个酒,聊聊天。” “行啊。”吕仲明知道罗士信也想聚聚,尉迟恭还有几年才能回来,正好在长安玩玩,便约好了时间,这夜李建成果然设宴款待,太子麾下的文官系统人员都来了,一大半吕仲明不认得,只得呵呵哈哈地喝了酒。 翌日刚过午,秦琼便亲自过来接,整个皇宫内一片喜气洋洋的气氛,准备过年了,吕仲明出了皇宫,便道:“不忙,我先去大兴善寺看看。” 秦琼道:“那地方都快拆了,去来作甚?” 吕仲明也不解释,只催着秦琼去,两人抵达大兴善寺,只见寺前已荒无人烟,虚掩着门,明显荒废日久。 秦琼道:“去年我们打下长安时,寺里的法师就已经走了。” “去了什么地方?”吕仲明推开门,走在最前头,进入大殿内,看着蒙尘的千手观音像。 千手观音俯览人间,面现慈悲之色,吕仲明看到供案上摆着一封信,信上留了一行字:金鳞道尊亲启。 “愿于正月与道尊论道长安……”秦琼道:“什么意思?有麻烦?” 吕仲明只看了一眼便即收起,摆手道:“没有,能摆平。” 秦琼注视吕仲明双眼,又抬头看了眼千手观音,说:“案上蒙尘,明显这封信是这几天才放上去的。” 吕仲明点点头,这应当是佛家下的战书了,现在李渊禁佛,自己老爹又前来支援,佛门无论是明还是暗,都被推到了死路,必须背水一战以解困境。只是不知对方有谁会来,且自己老爹打得过不。 总不能凡事都靠老爹,吕仲明心想,要来就来罢,小爷才不怕你们。 然而说是不怕,认真想起来还是有点怕,这种时候,吕仲明第一个想到的不是找俩爹求助,居然是尉迟恭,打算等尉迟恭回来,与他商量商量。 午后阳光灿烂,从丹凤楼外斜斜照进来,公孙氏抱着琵琶,罗士信与秦琼,吕仲明三人懒懒倚在栏杆边上,吕仲明一脚架在秦琼大腿上,拿着张纸写写画画,享受这难得的悠闲时光。 骊山,冬阳和煦,尉迟恭正在高处训话,一众新兵疲惫不堪,被尉迟恭翻来覆去,足足操练了快一个月,已是筋疲力尽之时。 尉迟恭怒道:“想回城去?!这一趟不跑完,谁也不想回去!老子就在这陪你们过年!都起来!” 兵士纷纷起身,知道以尉迟恭说一不二的性格,搞不好真的会罚他们在骊山过年,尉迟恭又喝道:“起身!跑!傍晚才能歇下来!” 麾下新兵排成队,继续翻山越岭跋涉,离开休息地,尉迟恭站在巍巍山川间,遥望远处大地上长安城,正要转身离开时,忽然听见侧旁一口井里传来对话声。 “浩然!这次又是什么出口?上次还从吕雉床底钻出来……” “有本事你来开玄门……” “教主!小心你的远距离可召回旋转飞行暗器……” “徒儿徒孙们,大家来笑一个,合影一张留念……” “井里这么黑有什么好合影的……别挤在这里,子辛你先出去……” “师父在井口卡住了。” 一名壮汉爬出井来,却有点艰难,半个身子在井外,瞪着尉迟恭,开口问:“你是何人?” 尉迟恭:“……” 尉迟恭生平所见之事的奇怪程度,当以此刻为首,一个男人卡在井口处,上半身探出来,与他对话。且男人眼中俱是凛然严肃之意,端的是威风凛凛,令人不禁肃然起敬! “帮一把。”那壮汉又吩咐道。 尉迟恭忙上前去拉他,好不容易把男人拉出来,正探头去看井里余下的人时时,倏然间一物呼呼打着旋飞出,在他脑袋上一撞,尉迟恭只觉脑中嗡的巨响,眼前一黑,险些昏倒过去,捂着脑袋就跑,依稀听见井里有人说:“似乎打到人了?” “什么人!”尉迟恭抽出背后大剑,退开几步,如临大敌,只见一个又一个人爬出井来,看了尉迟恭一眼,便朝井里道:“教主,外面有位小兄弟。” 尉迟恭:“……” “什么人?”井里还有人道:“是唐代的人么?这可得仔细看看……” “师父!你就别说了!快点爬上去吧!” “浩然这次开的玄门通道好走多了……” 井里一个又一个人爬出来,足足四个男人,尉迟恭没一个认识,瞠目结舌,此处距离长安甚近,万一有什么通往城里的密道可不得了。 两个先出来的人正在四处逛,察看景色,还有一人正在朝井里张望,提着一根绳子,把什么东西提出井来。最后出井的男人是个道士,赤|裸肩背,道袍披在腰间,脑袋上还趴着只金光闪闪的乌龟。 只见年轻男子打量尉迟恭,抬手挥出一物,那物呼呼呼地旋转着飞来,尉迟恭忙退后一步,孰料那物又旋转着飞了回去。**道人肩背上有奇异的黑色纹身,直纹到虎口。 尉迟恭马上就想到,以这种方式出场的,多半又不知道是道家的什么神仙,正在看景色的人回头笑道:“兄弟,借问声长安怎么走?” “打听个事,长安城里是不是有个叫吕仲明的?”那年轻道士又问。 尉迟恭马上反应过来,这四个人一定又是吕仲明师门里的不知道什么师兄弟了,忙道:“仲明现在就在长安,住西四坊……几位可持我腰牌进城……” 为首那壮汉摆手道:“不必了,我们先四处走走。” 那年轻道人打量尉迟恭,忽然想到了什么,诧道:“你就是那个黑脸门神?” 尉迟恭:“……” “他一定是尉迟恭了!”又一人笑道。 尉迟恭简直晕头转向,混乱不堪,另一名身穿长袍,有帝王气质的男子说:“定是尉迟敬德无疑。” 尉迟恭心中大悦,问:“仲明提到过我?” “没有没有。”那年轻道士明显是这小分队之首,解释道:“久仰大名,如雷贯耳!”说着上前来与尉迟恭握手。众人又道:“尉迟敬德,你好你好。” “久仰了。” 众人轮番上前,与尉迟恭握手,尉迟恭像头不知所措的熊,傻乎乎站着,只觉这人生非常不真实,该不会是拉练久了,翻山越岭,跑出幻觉来了吧。 那年轻道人握着尉迟恭熊掌不放,众人又上下打量他,啧啧称奇,最年轻的那青年男子还朝站他身边的男人道:“看到活的尉迟恭了。” 尉迟恭:“……” 年轻道士解释道:“我们是来春游的,不过时间似乎选得早了些,现在还是冬天……”年轻道士头上趴着的那只乌龟开口,瓮声瓮气道:“教主,莫要糊弄小辈……”孰料刚开口,便被年轻道士伸手捏住龟嘴。 乌……乌龟会说话!尉迟恭登时骇然,然而转念一想,意识到这几个人必有来头,忙道:“各位可暂住寒舍,仲明也在……” 数人又啧啧一番,那壮汉评点道:“不错,是个懂事孩子。” 年轻道士又说:“我们先随处逛逛,这东西是小仲明扔在家里忘拿的,你顺便给他带过去,后会有期。” 青年男子道:“快把远距离可召回旋转飞行器也还给他……我快受不了师父这玩意了……” 道士说:“这可不行,虽然我的新法宝与尉迟小哥有缘……” 余下三人惨叫道:“被你那法宝整疯了!快给他!走了!” 尉迟恭接过道士给他的金葫芦,青年男子又把打中四人便转身要走,尉迟恭又道:“等等!几位仙长怎么称呼?” “你告诉他一声,他祖师爷爷来了就行。”年轻道人回头笑吟吟道。 尉迟恭拿着金葫芦与一个弯月形的钝器,莫名其妙,一脸抽搐。 长安城内,丹凤楼中,公孙氏抚过一曲后,低声道:“贱婢先离席一会,三位大人请便。”说着便回入内间去换衣服。 公孙氏一走,罗士信便道:“仲明,你有钱没有。” 吕仲明开始在身上摸,罗士信道:“不是出门没带钱,我是说借点金子。” “要干嘛?”吕仲明茫然问。 罗士信凑过来,与秦琼吕仲明商量,说:“哥哥想给她赎身,得二百两金呢。” “二百两?!”秦琼马上道:“没有。” “这些年里的积蓄。”罗士信道:“不是你给我收着么?” 秦琼道:“那是给你娶媳妇的,到时候拿甚么当聘礼?” 吕仲明道:“我有我有……” 秦琼使了个眼色,说:“你别添乱,炭头那点军饷,不够他贴自己军队里的。” 吕仲明本想支援罗士信点,然而看秦琼却仿佛不太赞成,便只好不说话了,秦琼又道:“罗成,你怎么能给他赎身买回去?” 罗士信道:“我喜欢她。” 秦琼又皱眉道:“你给她赎了身,元吉不会让你好过,元吉也想纳她入府,现在是他管着城防,别人又是三皇子,你拿什么跟他争?” 罗士信道:“我不管,大不了辞官回家去。” 秦琼倏然就怒了,说:“当年咱们仨住雁门关下的时候,你何曾这么说来着?!大家都在朝廷为官,怎么能说这等话?” 罗士信被秦琼给教训了,一脸郁闷,吕仲明还是第一次见他俩吵架,印象里罗士信很少和秦琼争什么,有事也是乖乖听秦琼的,这次秦琼明显是动怒了,罗士信便只得不说话。 “我自己想办法去。”罗士信又来了这么一句,秦琼脸色阴寒,说:“随你。” “好了好了,别吵架。”吕仲明忙安慰道:“先熟络熟络感情再说嘛。” 秦琼瞥了吕仲明一眼,吕仲明忽然就明白了——今天特地叫他来,是想让他劝说罗士信。但吕仲明只觉罗士信也怪可怜的,说建功立业罢,没什么奔头,人生好不容易找到点目标,又得被泼冷水。 吕仲明的安慰技能正在读条时,公孙氏又出来了,这次她身着华服,朝罗士信三人行了大礼,罗士信马上紧张起来,满脸通红,说:“姑娘这是要做什么!” 罗士信上前去扶,公孙氏到一旁坐下,说:“贱婢在丹凤楼抚乐日久,幸得罗将军,秦将军与吕国师青睐,贱婢也并非痴愚之辈,岂会心中不明?然而如今天下烽火,正是解万民于倒悬之时,罗将军留连平康里,岂是大将军所应为之事?” 公孙氏容颜美艳,穿着一身大红袍子,坐在厅内,犹如裹着一团火般,虽自称贱婢,容貌却清冷不可侵犯,丝毫没有半分自轻自贱之意。秦琼与吕仲明都不由得肃然起敬。 罗士信眼中流露出复杂神情,公孙氏又道:“罗将军若不问生民,再来丹凤楼,贱婢唯死一报则以。” 这话说得甚决绝,罗士信竟是半晌说不出话来,吕仲明笑道:“何必呢,公孙姑娘……” 一句话未完,罗士信却起身道:“感谢姑娘教诲,罗成终身不敢忘。” 说毕罗士信起身,走了,公孙氏这才揭起面纱,缓缓蒙上脸去,露出绝美双目,眼中不带任何表情,注视吕仲明与秦琼,微微点头,欲起身告辞。 “罗大哥!”吕仲明追着罗士信下楼去,说:“等等!” “听闻公孙姑娘曾放言长安。”秦琼喝了口酒,淡淡道:“若谁能得见姑娘面纱下真容,便终身托付,如今既解了面纱,难不成要嫁给我那兄弟?” 公孙氏淡淡答道:“不敢,贱婢无缘与罗将军相许,不过是偿了一桩未料心愿罢了。”说着要转身离开,秦琼却又道:“公孙姑娘,请留步。” 公孙氏本欲离开,秦琼却沉声道:“姑娘既放得出话来,想必不惧长安城中王孙贵族来揭您面纱,既不惧动武,想必身负绝艺,只不知姑娘一身武艺,是从何处学来?” 公孙氏低声道:“少时跟随师父习武,约略练了些,都是将军抬举,从不用强。” 秦琼又扬眉道:“恕我多一句嘴,姑娘,如今长安城内卧虎藏龙,非是你袄教中人可轻举妄动之时,若想全身而退,凡事还请三思,好自为之。” 说毕,秦琼起身告辞,公孙氏从面纱后投来莫测目光,目送秦琼下楼去。 第130章 “不想回家去。”罗士信随口道:“你家有酒没有?” 吕仲明:“又喝?” 罗士信落寞地站在日光下,街上满是白雪,吕仲明看了便不忍心,说:“算了,走吧走吧。”于是把罗士信领了回家。 吕仲明自己的恋爱都是稀里糊涂,莫名其妙,当然也就更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失恋的罗士信,外加又有事办,便自己坐着写写画画,让罗士信坐在一边喝闷酒。 “还有么?”罗士信问。 吕仲明又搬了两坛酒出来,罗士信看着他在纸上绘的图样,又问:“这什么。” 吕仲明答道:“给黑炭设计的盔甲,到时候给你们一人做一样。” 罗士信暧地长出了口气,喝得烂醉,躺在正厅里,天色昏暗,外面响起脚步声,吕仲明一听就知道尉迟恭回来了,欣喜不胜,扔了笔大叫,冲出去。 “还以为你在东宫。”尉迟恭一身臭汗,笑道:“你祖师爷爷来了,这个是带给你的。” “金葫芦——!”吕仲明瞬间就忘了尉迟恭,一脚把他踹到旁去,拿了金葫芦,屁颠屁颠地跑了。 尉迟恭:“……” 尉迟恭自己去打水洗澡,两人就像小别胜新婚的小情侣,吕仲明把金葫芦里的法宝挨个倒出来看了一次,便去给尉迟恭烧了水,两人家中无人伺候,也乐得自己动手,吕仲明便拿着丝瓜,给皮厚肉糙的尉迟恭搓背,顺便将罗士信的事说了。 尉迟恭听完以后,便点了点头,吕仲明问:“你觉得呢?” “我觉得?”尉迟恭茫然道:“我觉得……呃,换了是我,刀山火海也得娶回家罢。” 吕仲明忍不住莞尔,尉迟恭起身迈出浴桶来,笑了笑,又说:“我倒是明白他心情的。”说着系好布袍,抱着吕仲明就要亲,两人旖旎腻歪,一路过来,吕仲明搬着烂醉的罗士信,把他抱到床上去,尉迟恭打发去买吃食的士兵回来了,二人便一壶温酒,满桌小菜,对着走廊外的漫天雪花吃晚饭。 “你爹走之前怎么给你说的。”尉迟恭问。 吕仲明想了想,说:“倒是没说什么,他嘱咐你啥了?” 尉迟恭笑笑,说:“他没答应咱俩的事,也没多问,多半是想看看我表现罢。” 还看什么表现!一个凡人能有什么表现……难道要尉迟恭推了李渊当上皇帝,才让自己跟他过嘛,吕仲明有时候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爹心里在想什么。 尉迟恭又道:“他还朝我说,如果成仙,就要放弃和你在一起,因为我选择当个凡人,就悟不了道。罢了,今天晚上不提这个,你也别去问你爹了。” “这个冲突么?”吕仲明茫然道:“我都想好啦,等我办完事了以后,就带你回金鳌岛去,和我俩爹那样,成仙以后,就不会死啦。” 尉迟恭笑笑,说:“好了好了……” “我要说。”吕仲明倔劲儿上来了,问:“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尉迟恭见吕仲明实在要问,便只得说:“不瞒你,我是觉得,安安静静过一辈子也挺好,千年万年的,不实际。你让我当个神仙,我也不想去。” 吕仲明没说话,心想什么叫千年万年的不实际,自己俩爹不也过了这么久吗?他有时候觉得自己说什么,尉迟恭都会听他的,却只有在这件事上,他半点也不了解尉迟恭了。 以吕仲明对爱情的了解,根本就无法思考到这么内在的东西上去,又问:“所以,你告诉我爹,不想成仙以后跟我在一起,地老天荒的么?” “不想。”尉迟恭笑着给吕仲明斟酒,说:“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我守着你,把这条命活完,就够了。” 吕仲明看着尉迟恭,忽然就有种莫名的滋味,尉迟恭又道:“下辈子,咱俩就是擦身而过的路人了。” “不!”吕仲明忽然道:“等你下辈子投胎转世了,我还是会去找你的。” 尉迟恭道:“你若是尊重我,就不必再来找我,何况我觉得跟你过一世人,到了七八十的时候,你说不定也就不耐烦了。” 吕仲明陡然就炸毛了,说:“怎么会!” 尉迟恭一本正经道:“别的事都依你,只有这一桩事,你得听我的。” “我不听。”吕仲明道,一时间不禁悲从中来,刚刚和尉迟恭确定关系时,他就这么说过,然而当时的吕仲明丝毫没有往心里去,现在彼此确定关系了,尉迟恭居然还是抱着这么个念头,实在令吕仲明无法接受。 尉迟恭沉默地注视着吕仲明,彼此之间个中滋味,实在无法以言语形容,小炭炉上温着酒,冒出些许热气。吕仲明又忍不住问:“那到时候你死了,我怎么办?” “你既然选择与我在一起。”尉迟恭耐心地说:“这就是你该面临的取舍,是不是?” “说得好听啊!”吕仲明差点就掀桌了,说:“你死是死了,投胎转世,什么都不知道了,我还得孤零零的一个人活着。” 尉迟恭莞尔道:“你不会的,到了那时候,你就会觉得,和我的这段情,是很美好的事,你还可以再和别的人在一起,或是与你地位相当的仙灵神兽,又或是仙人。” “不——”吕仲明忽然就有种天塌下来了的感觉,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不住揉眼睛,尉迟恭没有答应他,只是这么静静地看着他。 “要是这样的话,还不如别来招惹我呢。”吕仲明道。 “你会懂的。”尉迟恭笑道:“以后再给你解释,行么?今天晚上就不提这事了。” “嗝儿。”吕仲明忽然打了个呃逆。 尉迟恭哈哈大笑起来,吕仲明却起身,赌气道:“我去睡觉了。” 尉迟恭道:“我找点水给你喝。” 吕仲明不想理他,只觉得尉迟恭的脾气比自己还要强硬,有时候全无原则,有时候又在某些事情上异常地坚持,包括对李靖的态度,以及对他和尉迟恭之间的感情等等。 这夜吕仲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心里总感觉有什么堵着,生平第一次发现,就算是高居食物链顶层的仙兽,也有无可奈何的事,人生,似乎也由不得自己说什么便是什么。 尉迟恭也没来睡觉,吕仲明辗转一会,忍不住又起来,偷偷跑到厅上去看,却不见尉迟恭,院子外一行脚印,似乎出去了。 去哪了?吕仲明穿好衣服出来,风雪笼罩了整个长安,金鳞还在尉迟恭身上,他依靠缓缓起搏的灵力,循着脚印走出去,寻找尉迟恭下落。雪夜里道路敞亮,还未到深夜,不少坊间灯光温黄,传来笑声。 “嗝儿。”吕仲明还打着呃逆,追踪到了平康里外,看到角落里站着个人,正朝巷子内看,正是尉迟恭。 尉迟恭也发现了吕仲明,忙小跑过来,一手抱着他,把吕仲明的手搓了搓,揣进自己怀里。 “你在这儿干嘛?”吕仲明莫名其妙道。 “嘘。”尉迟恭示意他别说话,两人在平康里的一条后巷等着,丹凤楼后停着一辆马车,似乎是皇宫的。吕仲明隐约猜到,尉迟恭应该是来帮罗士信打听什么消息。果不其然,过了片刻,李元吉喝得醉醺醺的,从楼后走出来。 把李元吉送出门的,还有一名身穿黑袍的高瘦男人,以及蒙面的公孙氏。 就在那高瘦男人出现的一瞬间,吕仲明马上感觉到一股强悍的仙力,这人绝对不是寻常之辈,旋即揪着尉迟恭一拖,两人躲到马车后去。 尉迟恭微微蹙眉,吕仲明却马上示意他别吭声,大气也不敢出。 “麻葛大人所言甚是。”李元吉笑道:“有空还请常来走动。” 三人走到巷子口,只需再往前一步便会与吕仲明撞上,那被称作麻葛的高大男人却停下脚步,认真道:“只要陛下有意,自该常去,殿下慢走。” 李元吉上了马车,马车缓缓驰走,吕仲明心脏狂跳,感觉到整个平康里都被一股极其强大的力量制约着,自己生平只在两个地方感受到这种近乎道域的结界,一是金鳌岛碧游宫中,那是教主的私人地盘,一切法术都不能侵入。 另一处则是洛阳古寺林立的周遭区域,佛域驱逐了一切道法。 白天来平康里时,还未发现任何异状,晚上那男人在时,四周仿佛就笼上了无形的结界,且不须调动任何地脉之力,就连自己的两个父亲来长安时也没发现……能有这种实力的仙人屈指可数,至少也是教主那一级的,究竟是什么人? 马车驰近朱雀门,犹如壁虎一般,贴在车上的尉迟恭抱着吕仲明,跃下车来,马车继续进了宫中。 “你来这里做什么?”吕仲明先问尉迟恭。 尉迟恭拢着袖,说:“你睡觉的时候,秦琼来过一次,聊了几句,我心里好奇,就来看看。” 吕仲明眼皮底下居然有个这么强大的高手,且不知在长安呆了多久,居然把所有人都瞒住了,简直无法相信,站着惊魂未定,又问:“他们是什么人?” “士信喜欢上那女孩儿。”尉迟恭解释道:“是祆教的教徒,麻葛座前的圣女,你不知道?” “我半点也不知道……”吕仲明难以置信道:“不对,我说佛家怎么撤走了呢,难道不是因为怕我爹?” 他隐约感觉到一件极其危险的事,这人究竟是谁?这天地间的高手,不会突然就多出来一个的,莫非是元始天尊?但是不可能啊,元始天尊自己也是一教之主,没事干跑去创教做什么? 祆教又是什么东西?吕仲明记得从来没人提过,自己父亲也没说到。 尉迟恭道:“陛下现在立道教为国教,祆教自然走不通路子,投靠元吉,未必也不是一个选择。如今全国禁教,佛门说不定过个几日,就会派出高僧进长安,找陛下交涉了。你打算怎么办?” 尉迟恭不了解情况,只是从局势上来分析道,佛,以及祆三教的势力争夺,在他眼中看来,祆教是最不必担心的,毕竟未成规模。吕仲明却知道这一教绝对不能小觑,只因对方的教主亲自来了长安。 首先得搞清楚祆教是拜什么的,而要理清他们的关系,就得从李元吉身上着手。现在已经太晚了,急也没用,只好先回去睡觉。 吕仲明心事重重,却还记得尉迟恭那事,回到家里便睡下了,背对尉迟恭,尉迟恭要从身后来抱,问:“小别胜新婚,不想跟夫君那个吗?” “不。”吕仲明赌气道。 尉迟恭笑笑,给他盖好被子,搂着他睡了。吕仲明实在是拿尉迟恭没办法,说他冷暴力罢,又总是这么温柔,感觉朝他生气就像一拳打在团棉花上,毫无使力点。然而尉迟恭的这种坚持,却又令吕仲明毫无办法。 翌日起来,罗士信还在睡,只有吕仲明与尉迟恭大眼瞪小眼地坐在厅内,吕仲明打开金葫芦,开始整理自己的法宝。金鳌岛后山但凡犀利一点的玩意都带来了,还有教主交给吕仲明的“远距离可召回旋转飞行暗器”…… 尉迟恭莫名其妙道:“这是什么?” 吕仲明一样一样地给尉迟恭介绍,说:“这个是山河社稷图,是盘古眉心那点朱砂痣所化。” 尉迟恭:“有什么用?” 吕仲明道:“用处可就大了,一旦抖开,可以让人永远陷在这张图里,周围所见山水世界,都是幻想,再也逃不出来,不管是妖是魔是仙是神,都会变成图画里的东西。” 尉迟恭点头,又问:“这个呢?” 吕仲明:“神农鼎,炼药用的,长了三只脚,自己会跑。” 尉迟恭:“???” “这个呢?”尉迟恭道。 “落魂钟。”吕仲明道:“专收灵体,这么一罩下去,灵魂就会被困在钟里。” 尉迟恭:“这个?” 吕仲明:“打神鞭,专抽各种法力高强的妖孽……” 尉迟恭拿着那枚远距离可召回旋转飞行暗器,说:“这个是你祖师爷爷亲自给的法宝,应当是最厉害的罢。” “这就是传说中的回旋镖。”吕仲明道。 尉迟恭道:“哦?是什么做的?” 吕仲明道:“木头做的。” 尉迟恭:“什么木头?” 吕仲明:“普通的木头。” 尉迟恭:“……” 吕仲明一抬手,回旋镖呼呼呼地飞过来,飞到尉迟恭脸上,挨着他的鼻尖旋转,又飞了回去。尉迟恭一脸抽搐,说:“很厉害?” 吕仲明:“没什么用,桃木回旋镖,辟邪用,拿着玩的。” 尉迟恭哭笑不得,吕仲明又摇了摇金葫芦,倒出点金子,说:“这些是我爹给的。” “都收起来吧。”尉迟恭道:“咱们的钱够花,你的嫁妆先留着,别动。” 吕仲明道:“得给你养玄甲军呢,靠那点朝廷补贴哪够?”说着又哗啦啦地倒出一大堆金锭,忽觉无趣,把金葫芦一扔,起身走了。 “去哪?”尉迟恭忙道。 “打听消息去。”吕仲明整个人都有点蔫了,尉迟恭起身要跟,却险些被厅内金锭滑了个四脚朝天,只得先收拾地上。 话说罗士信宿醉刚醒,昏昏沉沉地走出来,看到上千两金子光灿灿的,不用钱一般跟垃圾一样堆在客厅里,尉迟恭还趴着在收拾,罗士信登时就傻眼了。 第131章 吕仲明发了个小脾气,走出来时被冷风一吹,稍稍清醒过来,门外有马,但他没有上马,只是沿着路走,毕竟家门距离皇宫后门也挺近的。昨夜尉迟恭说的话,就像一根刺扎在他的心上。 当然,仔细想想,也没这么夸张,吕仲明扪心自问,自己和尉迟恭爱得那么深吗?他是凡人,自己是天地灵兽,如果换个位置,他们会怎么样呢? 吕仲明觉得如果自己是个凡人,爱上一个仙人,对方的家庭全是不认识的,估计最后跟吕布说说,吕布的回答一定是:算了,高攀不起。 天空朝下飘着细碎的雪,吕仲明抬头看,见一群武将在宫外打打闹闹,笑着推搡,有点意外。 “怎么都来了?”吕仲明问。 秦琼道:“来给陛下拜年,喝酒,怎么。你不知道?” 吕仲明这才想起好像是有这么个规矩,但尉迟恭也没说,自己就扔下他和罗士信来了,心想待会他们也得来,再说吧。秦琼见吕仲明脸色不对,便问:“怎么了?黑炭找你吵架了?” 吕仲明摆手道:“没,陛下在吗?” “在见祆教麻葛。”李靖道:“让我们稍等会。” 吕仲明心中一凛,这就来了,忙整理衣袍进侧殿内去,卫士刚通传,吕仲明便进入殿内,此刻李世民、李元吉与李建成都在,李渊坐在榻上,与众人笑着交谈。 “国师快请。”李渊一见吕仲明,忙道。 吕仲明到一旁坐下,朝那祆教麻葛点了点头,说:“麻先生?” 那穿着黑袍的胡人男子笑道:“吕国师,久仰久仰。” 吕仲明作了个手势行礼,黑袍男子便道:“我虽被称麻葛,不过我不姓麻。麻葛乃是我祆教中人,对祭司的称号。” 吕仲明笑了起来,说:“失礼了,未曾请教阁下大名。” 胡人男子打量吕仲明,但笑不语,摘下兜帽,看着吕仲明双目,答道: “查拉图斯特拉。” “不知国师是否听说过这个名字。” “没……有。您的汉话很流利,从小在中原长大?”吕仲明喃喃答道。 查拉图斯特拉笑道:“学的。” 只觉这胡人仿佛认识自己,昨夜黑暗中看不真切,此刻认真打量时,感觉他与通天教主气质颇像,皮肤白皙,眉若利剑,脖上还有奇异的纹身,犹如火焰一般,剩下的被黑袍遮住。 胡人头发火红,目深如海,瞳色金黄,在那站着,确实隐隐有股神祇之感,令人心生敬畏。 他的头发亮出来时,犹如一团充满生命的烈焰,登时令整个殿内亮了起来。 然而红发金目只是容貌,容貌可以随便改,吕仲明要是想变,变成什么都可以,令他不得不重视的,却是查拉图斯特拉脖子上的纹身。 通天教主身上也有这种纹身,吕仲明曾经问过,知道这种分布于肩背上的纹身大有来头,那是天劫过后,将劫火收归自身,而形成的印记。但凡成功度劫之后的仙人,都会在身上或多或少留下这么一点,被称作劫火之印。 渡劫次数越多,劫火之印就越明显。 吕仲明想清楚后,便问道:“阁下是祆教教主?” 查拉图斯特拉不答,反问道:“吕国师可知祆教教义为何?” 吕仲明不知道,毕竟来前并未问过,或许父亲在此能回答出来,便只得坦言笑道:“还请阁下坦言告知。” 查拉图斯特拉微微一笑,答道:“方才正在朝陛下解释这个问题,恰好国师也来了。”旋即又朝殿内诸人道:“祆教以火为尊,我们认为,眼下的世界,乃是善与恶的二元。” “用你们中原人的话说,四方上下曰宇,古往今来,曰宙。”查拉图斯特拉负手,在殿内踱步,抬头望向吕仲明:“创造这个世界的,必有一真神,光明破开万物,黑暗沉淀在地底,在人心之中。光与暗,善与恶,此消彼长,往复循环。” “听说你们拜火?”李世民开口问道。 “拜火,实际上是拜光。”查拉图斯特拉说:“火是真身的化身,它产生了光。能令人消除心内阴暗。” 吕仲明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隐隐约约想到了一个和光与热有关的家伙,心跳几乎停住了。 李元吉笑道:“听起来倒有点像阴阳论。” “不一样。”吕仲明不假思索答道:“阁下尊奉的光与影乃是善与恶,而道门中阴阳乃万物和合之力,无谓善恶之分。阴阳是从‘一’中化出来的。” 查拉图斯特拉补充道:“光与暗,善与恶,是自亘古初开时,便已存在的。” 吕仲明问:“阁下既是信奉真神,那么请问,真神在何处?” “真神就在每一处。”查拉图斯特拉答道:“在光明之中,真神无有定型,也从不与他的信徒说话,一如你们口中的‘道’。” 说着查拉图斯特拉打了个响指,熊熊烈火于他手指迸发而出,那火焰与寻常仙术祭出之火全然不同,光芒璀璨,温和却不伤人,殿内众人被吓了一跳。查拉图斯特拉的法术只是一现,便即消失,然而在那一瞬间,却是感觉到全身暖洋洋的,受用无穷,心情也随之变得好了起来。 吕仲明终于识穿了这人的身份,笑了笑,说:“领教了。” “阁下教义为何?”李世民若有所思,又问。 李渊也问:“入祆教,是否需要出家?” 查拉图斯特拉说:“我们不需出家,也不禁欲,万物都有其配偶相合。” 吕仲明嗯了声,正迟疑是否当场揭穿他时,查拉图斯特拉又说:“人从虫豸,猴子变化而来,也定将走进新的演化阶段之中,终有一天,将窥破新的境界。悟与创造的过程,便在于人本身。” 你大爷才是虫子呢……吕仲明终于忍无可忍,心想这是什么逻辑,殿上所有人却是噗的一声笑了起来,查拉图斯特拉淡淡道:“莫笑,来日便知。” 李渊深吸一口气,似乎有点难决定,看了吕仲明一眼,明显是尊重他,让他下决定,吕仲明心道还好我占位置占得快,现在撞我手里,正好把你们和佛家一起顺便收拾了,便道:“查拉图斯特拉……教主?” 查拉图斯特拉眼中带着笑意,看着吕仲明,吕仲明又道:“或许我该唤你作真神……您在长安还会盘桓多久?” 查拉图斯特拉道:“一直都在,恭迎国师赐教,不过我想,国师兴许眼下,对我教并不太感兴趣。是不是?” 吕仲明被他一提醒,登时想起佛家的那封信函,约战之期将至,现在不是和查拉图斯特拉掐架的时候,便欣然道:“教主慢走,改天定前来请教。” 李渊点头,答道:“查……先生,在长安可游玩一番,务必尽兴。” 李元吉道:“父皇……” 李渊抬手,李建成马上一个眼神阻止了李元吉要说的话,吕仲明又道:“还有话想与教主说,我送教主出去。” 说着作了个请的手势,又朝李渊施礼,带着查拉图斯特拉离开大殿。 走出宫外时,这火红头发的西域胡人便拉起兜帽,站在飘雪下,吕仲明淡淡道:“诞生时一切光明如灯,燃灯前辈,我以为你已经离开中土了。” 祆教教主正是燃灯,燃灯一出殿外,便恢复了冷漠的面孔,注视吕仲明,答道:“我倒是没想到,灵宝天尊会派你这么一个小孩儿下来。” 吕仲明感觉到燃灯身上释放出的强悍之力,忙退后一步,手握回旋镖,警惕道:“你要做什么?我可不怕你?” 燃灯应声将黑袍一扯,现出赤裸肩背,侧头看着吕仲明,嘴角勾了勾,说:“不怕我?打一架再说?” “你疯了!”吕仲明下意识地退后,第一个念头就是转身跑路,说:“你不是佛家的人么?这么大戾气做什么?我又没惹你?” 燃灯嘲笑道:“我是过去佛,现今已与我毫无干系,创个教玩玩又怎么了?预备接招罢。” 吕仲明终于踢到铁板了,每次对上佛家的人时,个个都是和颜悦色,只有他耍无赖的份,没想到来了个比他更流氓的,光脚不怕穿鞋的,双方实力差得太远,不是一个等级的。吕仲明马上伸手入怀摸龙鳞,要和他拼爹,身后却响起一个声音,懒洋洋道:“小红毛,我就知道你要欺负我徒孙儿……” 吕仲明听到这声音时险些尿出来了,瞬间化作羊驼狂奔,冲到街角,把通天教主拱出来,教主蹙眉道:“我开场白还没念完……” “别念了!”吕仲明怒吼道:“快把他揍回波斯去!祖师爷爷!我看好你!上啊!” 通天教主本想来个霸气侧漏的开场,却被自己人给搅了局,只得出来,燃灯冷冷道:“灵宝天尊,你躲在角落里这么久,我不动手,你会出来?” 通天教主深吸一口气,注视燃灯,伸手一摊,吕仲明懂的,果断把金葫芦捧着,放在教主手里。 通天教主看着吕仲明。 通天教主:“……” 吕仲明:“……” 教主和蔼道:“小仲明,用葫芦是想收了他?” 吕仲明忙换成回旋镖,递到教主手里,教主道:“这就对了,祖师爷爷教你怎么用这法宝,你看好了。” 吕仲明忙不迭点头,燃灯怒吼道:“你们还有完没完!” 顷刻间,教主抛出回旋镖,只见回旋镖呼呼打着旋,飞向燃灯,燃灯瞬间以掌一推,释放出真火之力,回旋镖却视若无睹,直飞向燃灯面前,啪的一声击中他鼻梁,又旋转着飞了回来。 燃灯:“……” 吕仲明登时爆出一阵无法控制的大笑,燃灯鼻梁被回旋镖打得通红,教主又道:“小燃灯,多年前破了我十绝阵,还没找你算账,来证个法如何?” 燃灯简直忍无可忍,剑指一并,教主在这一刻,离地飞起,搭在腰间的道袍飞扬,翻手一按,手背的六魂幡化作黑气喷涌而出! 浩然与子辛正吃着糖葫芦过来,见这两人居然要在街头开打,浩然忙吼道:“别在这动手!” 浩然双手一推,嗡的钟声震荡,四周景色飞速变幻,化作千百年前的长安城,继而景象再次闪退,现出洪荒之地! 燃灯道人赤着肩背,只穿一条白色长裤,赤足虚浮于空中,通天教主也赤着肩背,睁开双眼。周围千万红莲生成,幻化为无边火海! 吕仲明张着嘴,朝天上看,唯一的念头不是:“哇好帅”,而是“两个暴露狂在打架……” 顷刻间,六魂幡化作无边的黑暗,裹向燃灯道人! 在那黑暗中,浩瀚灯海亮起,燃灯道人一掌竖于面前,佛珠在气浪中扬起,专心念诵,佛经唱响天际,通天教主一手指天,扬起头,六魂幡聚集于燃灯头顶,喷发出洪流般的黑雾! “这是……燃灯?”闻仲终于赶到,却不出手,问吕仲明:“怎么打起来了?” “我不知道啊!”吕仲明一脸茫然,说:“祖师爷爷用回旋镖打了他一下,他就怒了……” 闻仲喝道:“燃灯!教主!快住手!” 置于战局中的双方已再听不见,神祇级的决战一发力,光与暗铺天盖地,化作浪潮横冲开去! 就在吕仲明以为这场交手会把至少一个人打得哭着回家找妈时,通天教主与燃灯又倏然同时收回法术,天地间的黑雾与灯火尽数消失了。所有人回到了长安街道上。 吕仲明:“……” 吕仲明身后站着闻仲,浩然与子辛,教主与燃灯道人面对面地站着。 “灵宝天尊,你的法力也减弱了。”燃灯沉声道。 通天教主注视燃灯双眼,沉声问:“元始天尊呢?” “消失了。”燃灯抬眼看着通天教主,答道:“消失得一干二净,化于天地之间。” 吕仲明:“!!!” 没有人敢插口,通天教主似在沉吟,燃灯又伸出一掌,教主也伸出一掌,与燃灯相抵,二人手掌相抵之处幻化出光雾,现出昆仑山景象。 这是吕仲明所见过的最震撼的景象。 在那道光里,元始天尊站在玉虚宫外,身后是一众仙人。 元始天尊身穿四象袍,从背影看,像是个青年,却已一头白发。他眺望着万里晴空,继而逐渐幻化成五彩的光点,淡化,消散,旋转着升上天空。 通天教主至此已不再怀疑,问:“师兄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一切俱有尽头,师父去了。”燃灯答道。 通天教主闭上双眼,长叹一声。 燃灯又说:“后来,老君带我西行,游历西域,并得见乔达摩·悉达多。” 光雾再次变幻,沙罗双树下一片花海,花海边缘俱尸山骨地,老君席地而坐,燃灯站在老君身后,太上老君与释迦牟尼交谈。 “我等与乔达摩·悉达多论生死、论虚幻、论真实、论宇宙法理七昼夜,老君回到中土,而我继续西行,乔达摩·悉达多成佛,前来中土布教。” “圣人不死。”燃灯又问:“是谁告诉你们的?” 通天教主缓缓摇头,说:“不过是三清,诸圣自以为是。” “那么教主觉得。”燃灯正视通天教主双目,淡淡道:“修仙,成仙能解去此苦痛?” “不能除,生死大苦痛,谁能解除?”通天教主淡淡道。 “成佛能除。”燃灯微微一笑,答道。 通天教主又道:“佛也度化不了众生,众生只能自己度自己。” 燃灯答道:“所以教主还想入世?” 通天教主没有回答,许久缓缓道:“老君不收徒,我若离去,世间便再无道门,可我法力有限,且这世间,终究不能凭法力广收信徒。” 通天教主伸出一手,平摊,雪花落在他的掌心,燃灯也伸出一手,依样施为。 落在燃灯手中的雪花一触及他的肌肤便即融化,而教主手中的雪花,却凝成一片冰晶。 “正月十五,本约了文殊真人,普贤真人,大势至,三教论法。”燃灯又道:“祆教顾全昔日情面,暂且退出,教主保重。” 通天教主微微一笑,说:“去罢,若有缘,当约齐各教道友一晤。” “佛道两教谈定之前,祆教不再出面。”燃灯微一点头,竖起手掌,化作火焰轰然消失。 通天教主转身沿着长街离开,岁末长安,街道空无一人。 余人跟在教主身后,都不敢说话,通天教主沉吟片刻,朝吕仲明招手。 吕仲明走过来,见通天教主双眼微微发红,小声道:“祖师爷爷,你……节哀,你师兄死了,所以你哭是吗?” “嘘。”通天教主笑笑,眼里带着泪花,小声道:“别让他们知道了。” “你会死么?”吕仲明仍为元始天尊化于天地的那一幕而震撼,他生怕金鳌岛之首,有一天也变成这样,朝徒子徒孙们交代完后事,便站在碧游宫前,化作光点消失。 “那不叫死,只能说是离别。”通天教主亲切笑道:“或许说,是还道于天,师兄他走了,仙人凡人,总有离别之时,从无幸免。来了一趟人间,你学到了什么?” 吕仲明想了想,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一刻,他不知道为什么想到了尉迟恭。尉迟恭昨天晚上说的话,心里有种莫名的滋味,却说不真切。 “祖师爷爷如果有一天也归于大道之中去。”通天教主笑道:“你会想我么?” 吕仲明点点头,想起小时候,他常到碧游宫去玩,教主与父亲吕布没什么话说,对他这个小辈却异常宠爱。 “我觉得,仙人,佛,菩萨。”吕仲明道:“都得朝凡人学这些,仙人生来便有漫长生命,见惯了世间生灵之死,却……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 吕仲明隐隐约约觉得,自己悟到了什么,说:“就像一个枷锁,戴着它活,和不受它的桎梏,是不一样的……所以……” 吕仲明沉默了,摇摇头,笑道:“说不出来。” 教主从袖中取出金光闪闪的一东西,叮嘱道:“这个给你。” “鳌……鳌祖!”吕仲明看到那金光闪闪的乌龟时便认出来了,这是金鳌岛的镇岛神兽,天地形成时便活在世间的鳌祖!从前它只在后山的池子里生活,鲜少会离开池中,没想到居然变成这么一只金光闪闪的,巴掌大的小乌龟,被教主带了出来! 金鳌只是翻了翻白眼,没搭吕仲明的话。 吕仲明拿着金鳌,想放在头顶上,奈何又有个髻,想了想,便放在自己肩膀上。 “正月十五的论道,佛门各位道友,就由你去斗嘴皮子了。”通天教主一本正经道:“能吵赢尽管吵,吵不赢,祖师爷爷再替你动手教训他们。” “好……好的。”吕仲明嘴角抽搐道:“你来我家里住吗?大家都来吧,介绍你们认识尉迟。” 通天教主摆了摆手,拍了拍吕仲明的肩膀,指指前面,又把回旋镖交给他。吕仲明顺着通天教主所指看去,见尉迟恭站在拐角,似在等他。 尉迟恭:“送个人怎么送了这么久?” 吕仲明道:“祖师爷爷……这是……” 说毕吕仲明一转头,发现通天教主居然消失了。 尉迟恭道:“怎么了?” 吕仲明道:“你刚刚看到我祖师爷爷没?” 尉迟恭答道:“没有,哟,这个是……不是你爷爷的乌龟吗?” 尉迟恭伸手去逗他肩上的鳌祖,吕仲明色变道:“快住手!这个是……这个是……” 尉迟恭马上不敢去碰了,吕仲明道:“你要是知道自己想摸的东西是什么,我保证你会飞开两条街……” “就是那啥嘛。”尉迟恭笑道。 “那啥?”吕仲明茫然道。 尉迟恭没说话,牵着吕仲明的手要回宫去,吕仲明回过神,满脸通红,跟在尉迟恭身后拳打脚踢的,尉迟恭自然不怕他动手,笑了起来。 “不去喝酒,又在这里做什么?”吕仲明道。 “没。”尉迟恭一本正经答道:“想你了。” 吕仲明正想问昨夜尉迟恭说的那话,一匹奔马沿着长街冲来,马上之人大声道:“尉迟将军!快回宫去!有要紧军情!” “怎么了?”吕仲明见状不好,马上信使道:“突厥入侵并州!陛下让各位将军前往议事!” 这个消息惊动了所有的人,先前与李世民击掌为令的突利可汗乃是突厥首领次位,首位为颉利可汗,颉利与王世充结盟,王世充朝突厥称臣,突厥人入侵并州,为王世充争取喘息之机。 并州一旦被攻陷,唐军的根据地就会被直接拔除,李渊本计划设宴款待诸将领,然而消息一到,谁也顾不得饮酒跳舞了。 吕仲明与尉迟恭匆匆回到大殿内,一时间文臣武将齐聚,东西宫势力登时被分划得极其明显。太子李建成带幕僚站一派,身后大部分是文臣,而李世民带着麾下武将站了第二派。 李元吉与两名新任城防武官站了第三派。 吕仲明走进殿内,心事重重,与尉迟恭一起走向李世民身后,倏然意识到不妥,忙在中途转向,朝李建成走去。 李渊整张脸都黑了,坐着半晌不说话,吕仲明便袖手站在李建成身旁。殿内肃静,吕仲明突然发现大家都在朝自己看,一脸茫然,左右看看,又顺着众人眼光侧头—— ——全部人都在看他肩上的金鳌。 一片静谧中,金鳌开口道:“看什么看。” 刹那间殿内的大臣们全部被吓了一跳,吕仲明手忙脚乱,捂着金鳌的嘴,小声道:“鳌祖……不能说话,会吓到凡人的。” 那声音很小,吕仲明忙又解释道:“腹语,是我腹语,呵呵……” 众人都一头冷汗,各自干笑,不片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李世民最先觉得这场面滑稽,忍不住大笑起来,于是殿内一阵爆笑,气氛缓和了不少。 “陛下请说。”吕仲明见人都来齐了,便开口道。 李渊道:“突厥入侵并州,已攻到太原城下,刘文静求援,哪位爱卿愿为朕分忧?” 局势当真是异常复杂,宇文化及北上,在打李密,而李密又想打洛阳的王世充,王世充生怕李渊趁机来取洛阳,便重金买通突厥颉利,让他们入侵并州。如此便能拖慢李渊的行军计划。 第132章 魏征上前一步,说:“陛下,突厥人来使要让陛下称臣,且与王世充议和,臣以为,如今不可贸然发兵,须得设法先稳住突厥。” “拿什么稳住?”尉迟恭冷冷道:“难道向突厥人求和,面北称臣?!” 谁也料不到会是尉迟恭最先提出反对,然而魏征脾气更火爆,怒道:“尉迟将军!你眼里还有没有陛下!” 尉迟恭冷哼一声,又道:“我尉迟全家,都被突厥所灭,少时更身为奴隶,为突厥打铁十余年,一时间没以大局为重,冒犯了,魏长史。” 登时众人耸动,连魏征也不好说什么。吕仲明知道以尉迟恭的脾气,不应该在此刻说这话,但尉迟恭不说,就没有人愿意直接顶撞魏征了。 李世民叹了口气,说:“长安城中余粮已散给百姓,未到春耕之时。并州是我大唐发家之地,又是西北粮仓,上一次咱们给了突利那么多财帛,如果这次晋阳失守,或是再朝突厥人纳一次贡,我看靠长安这点粮食,也不用再打了。” 李元吉道:“不能把王世充先打下来么?” “谈何容易?”李建成道:“打下洛阳,剩一个空仓,从哪里补充粮食?父皇。”李建成说着朝李渊拱手:“依儿臣之见,必须火速稳住并州,上一次已经与突利成功议和,这次只需刘文静坚守晋阳,再从突利身上着手,离间这两兄弟,突厥大军,必将不攻自破。” 罗士信开口道:“退是退了,万一卷土重来,你怎么办?” 李建成登时被噎住,魏征上前一步,说:“陛下,臣愿替陛下前往并州,与突厥人和谈。” 李元吉道:“不行!父皇,儿臣以为,此刻须得速战速决,先解决洛阳,洛阳一破,再解决李密指日可待,洛口仓的粮食,足够让我军养兵。” 李渊重重哼了声,冷冷道:“当日要不是你将并州的守军带来长安,何至于令雁门关下兵力空虚,被突厥人趁虚而入?!” 李元吉听到这话时便即脸色不太好看,三名皇子中他最年轻,也最不得李渊宠爱,年前听到李世民攻打长安时,李元吉确实起了抢功的念头,调动并州守军,扑往长安,名为协助,实则想在长安一战中建立军功。 然而行军半路,便接到已打下长安的消息,李渊下令让李元吉回守晋阳,李元吉却以长安需士兵驻守为由,继续东进。 秦琼又道:“战,突厥人不能和谈,也收买不了,只能打。调起手头所有军力,迎战突厥,只要此战可平,再回头对付王世充,十拿九稳。” 柴绍却道:“若王世充进军长安怎么办?” “不可能。”尉迟恭答道:“王世充东边还有个李密,宇文化及已到黄河边,随时可能取下洛阳,他在这个时候,绝不会出兵攻打长安,否则无异于把洛阳白送宇文化及与李密其中的一个。” “如果我是王世充。”魏征正色道:“此刻就会弃洛阳而走,待陛下出兵并州后,长安防守空虚,足可一战取下长安。这么一来,就变成宇文化及占了邙山与洛口,李密占了洛阳,王世充占了咱们的长安,至于咱们,就成丧家犬了。” 众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但想想又觉得极有可能。 尉迟恭道:“他不是你,魏长史,所以他下不了决心。” 李世民道:“战,长安不是这么容易攻得下的。” 李建成道:“不行!万一并州战役胶着,东面三个势力趁机来攻,你要如何收拾?!” 秦琼蹙眉道:“必须战!否则突厥打下并州后,下一个目标就是长安了!” “不能战!”魏征怒道:“并州已经不起再被战火蹂躏一次了!刘黑闼还在凉州,此刻发兵,势必陷入两线作战的困境!” “各位将军。”李渊扫视一眼。 秦琼与尉迟恭已表态,罗士信道:“战,我有把握两个月内打跑突厥。” 李靖拱手道:“战,卑职以为,所有兵力齐出,配合反间计,速战速决,才是上策。” 房玄龄拱手道:“陛下,此刻已不得不战,再被突厥打劫一次,我军的粮草已不够支撑东征了,至少得撑过来年秋天。” 李元吉道:“不宜与突厥作战。” 裴寂摇头道:“不宜战。” 柴绍还拿不准主意,李渊又陷入了沉思之中。 又是这样,吕仲明知道每到争执时,李渊总是难以断事,不仅李渊,整个唐王朝都是这样,为政者要在重重迷雾中找到一条最合适的道路,极其艰难。 “国师。”李渊望向吕仲明,询问道。 吕仲明知道终于轮到自己了,李渊要听的是他的预言——若战,此战是胜是败。但他不打算直白地说,何况他自己也不记得了…… “王世充不会来打长安。”吕仲明简单地说:“因为他的家底都在洛阳,他不会放弃洛阳,就像陛下纵然腹背受敌,也会死守长安,一样的道理。” 李渊没有说话,看着一众武将,吕仲明又道:“突厥人要的不是一个确数,而是双方的对比。王世充给得多,陛下自然可以给得更多,看双方谁的条件多。但下一次呢?下下次呢?没有尽头。” “国师,给个准的很难么?”李元吉突然开口道。 李建成脸色一变,就要开口喝斥李元吉,李元吉与吕仲明打交道最少,也不知道他的厉害,外加又正是脾气火爆的年纪,想到什么便说什么。吕仲明却以眼神示意李建成不必发火,朝李元吉道:“给个准的不难,可若是与你想的不一样,你听得进去么?” 说毕吕仲明便不再理会李元吉,朝李渊道:“以战为主,和谈为辅,先打再议和,秦王率军出战,魏征随行,分兵,一路攻打突厥,另一路打洛阳。” 众人耸动,吕仲明道:“如此一来,此战可胜,否则一旦耽误开春用兵计划,无非是便宜了李密。” 魏征正色道:“如果并州也打不下来,洛阳也打不下来呢?” 吕仲明道:“这就是各位将军与秦王的事了。话说到这份上,大家心里难道还没有数么?” 魏征道:“你……国师,此事绝不可儿戏!” “分兵是个好办法。”李世民道:“儿臣可立军令状,若打不赢,提头来见!” 数人哗然,李渊又颇为头疼,一手无意识挥了挥,说:“暂且这样,待寡人想想。” 于是殿内众人都出来了,知道李渊要和裴寂咬耳朵了。 所有人出来,站在阳光下,谁也没说话,李元吉黑着脸,最先走了,而李建成朝众人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魏征道:“无论陛下如何决定,各位将军都辛苦了。” 秦琼,罗士信等一众武将微微点头,李建成道:“国师……” “我待会过东宫去。”吕仲明道。 “不必。”李建成笑道:“国师先在家休息,若有事请教,建成会过来。” “恭送太子殿下。”尉迟恭抱拳道。 李建成也转身走了,剩下李世民与一众得力干将,大家面面相觑,都没有说话,罗士信最先道:“这年注定过得不太平。” “少废话,走罢。”秦琼拍拍罗士信的肩。 尉迟恭走在前面,吕仲明走在后面,知道李建成的意思——说不定李渊会采纳出兵的计划,一旦出兵,尉迟恭很可能就会率军回并州,就要与自己分开了。所以给他们多留点时间聚聚。 两人的关系不仅是恋人,还各属李建成与李世民的班底,平时还不觉得,到了这种时候,就尤其尴尬了。 尉迟恭回头道:“这仗能打赢么?” “老实说,应该打不赢。”吕仲明道。 “什么叫应该?”尉迟恭莞尔道。 吕仲明回忆起自己所知的过去,突厥人还会猖狂很多年,最后还是被李靖给收拾的,但是现在,无论如何都应该打。 这次两人是从皇宫正门出去的,正要绕路回西四坊时,却见三名身披袈裟的僧人沿着长街走来,各持掌礼,吕仲明不禁眉头微蹙。 方才还想着如果李世民出征,自己便索性跟着,以免出什么差错,却忘了正月十五之约。吕仲明一拉尉迟恭的手,两人避到巷内,只见远处那三名僧人朝长安守卫询问,吕仲明隐约听到“太子”二字,并认出第一个是吉藏,第二名应当是法朗,也就是文殊,第三名僧人则从未见过,莫非是大势至菩萨? 三僧并未进入皇宫,只是递出了一封信,便转而朝城东去,看那方向,显然是大兴善寺。 “走。”吕仲明道。 吕仲明心事重重地回了家,手里拿着回旋镖在玩,尉迟恭道:“他们是来找你麻烦的?” “也不算。”吕仲明道:“正月十五,佛门让我去论道,耍耍嘴皮子,估计到时候来看来听的百姓不少。” 尉迟恭道:“是想集合高僧们,让陛下撤去禁出家令么?” “或许罢。”吕仲明随口答道:“我觉得他们并不打算打动陛下,目标是另一个人。” 尉迟恭若有所思,吕仲明知道他想偏了,应该想的是李建成。但恰恰好文殊与普贤想打动的,则是李世民。 “需要我帮你做什么。”尉迟恭道。 吕仲明摇摇头,说:“我可能没法跟你一起出征了。” 尉迟恭笑笑,说“没关系,我会打胜仗的。” 尉迟恭伸手来揽他,吕仲明却微微侧过肩膀,不愿意接受,尉迟恭看着他的双眼,说:“还在生气么?” 吕仲明不答,手里翻着一本南华经,尉迟恭坐到他身边,侧过头,轻轻吻了他耳朵一下,那一刻吕仲明怦然心动。 “为什么……”吕仲明喃喃道。 “仲明!炭头!”秦琼策马赶来,在门外拨转马头,说:“御旨下来了!炭头你进宫一趟!分配人事!” 吕仲明起身要跟着去,尉迟恭却摆手道:“没叫你去,你留下吧。” 说毕尉迟恭跟着秦琼离开,吕仲明知道秦琼入宫,尉迟恭也去了,证明李渊采纳了自己的计划,说不定正在调集武将,安排军队人事。而尉迟恭让自己不要去的原因也很明显,有他在,尉迟恭就不好与李建成正面杠上,说不定在李渊颁布决定时,还有一番争执。 吕仲明看了会书,天渐黑下来,又有人来通报,说尉迟恭在宫内商讨战术,不回来用饭了,还带了皇宫里的晚饭回来。吕仲明吃过晚饭便躺下睡了。 直到半夜时,尉迟恭才推开房门进来,吕仲明迷迷糊糊道:“怎么样?” “让元吉带兵。”尉迟恭道:“我和秦琼,罗士信为辅。世民留在长安,预备出兵洛阳。” 吕仲明困得不行,嗯了声,尉迟恭伸手来摸,又问:“睡着了么?天亮就要出征了,想不想来一次?” 吕仲明:“不。” 尉迟恭沉默片刻,而后在吕仲明身边躺了下来,从背后搂着他。 不知道为什么,吕仲明又清醒了。 “还在生气吗?”尉迟恭以指背轻轻摸了摸吕仲明。 “如果我说,等到任务办完以后,就和你分开,你愿意吗?”吕仲明平静地问。 “愿意。”尉迟恭低声道:“当初你刚来王府时,我们在一起,又分开后,我就是这么想的。如果你觉得终究要回去,那么至少在我们相处的这段时间里,快快乐乐地在一起,可以吗?” 吕仲明反而说不出什么来了,尉迟恭小心的亲吻他的耳朵,吕仲明微微侧过头,心里很不乐意,但又有点忍不住。他心中的小人在冷战和尉迟恭的身体之间摇摆,最后还是好色占了上风,不情愿地抱着尉迟恭。 “唔。”吕仲明被尉迟恭堵住了唇,那种感觉又回来了,他们疯狂地接吻,尉迟恭喘着粗气,抵着他的额头,说:“我会尽快回来。” 吕仲明小声道:“你的兵不行,武器也没做好,铠甲也……啊!慢点!” “你来试试?”尉迟恭的眼里带着笑意,轻轻顶入。 “我不是……开玩笑……”吕仲明喘着气道:“打仗的时候,别那么不要命……” “不会不要命。”尉迟恭答道:“有人在等我归来……”说毕便深深埋在吕仲明的身体里,动情地伏到他脖侧。 吕仲明:“看好罗大哥……实在不行就……” “天亮就要走了。”尉迟恭道:“投入点。” “唔……”吕仲明睁着眼,看着尉迟恭,两人的鼻梁抵在一起,吕仲明不知道为什么,又涌起一阵心酸。 没有什么天长地久,也没有海枯石烂,一切皆有尽头。 携手走到尽头之后,便将结束,千万年的光阴中,只余下无穷尽的回忆。 曾经总是觉得来日方长,有许多事,以后可以做,有许多话,以后也可以慢慢说,然而生命譬如蜉蝣,朝生暮死,终于有一天,千年万载的时光都被逼上了这么短短的一段路。 吕仲明把头埋在枕头上,说:“又少一天了。” 尉迟恭一怔,继而道:“是啊,又少一天了。” 过一天,便少一天,吕仲明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个滋味,凡人的日子,都是这样的么? 外面已有人声响动,尉迟恭坐起身,穿好衣服,又朝吕仲明说:“媳妇,我去上战场了,在家照顾好自己。” “哦。”吕仲明呆呆地说:“我送你吧。” 尉迟恭道:“睡吧,不会有危险,我对自己带的兵有信心。” 尉迟恭只训练了不到三个月的兵,这就要上战场,还是迎战并州突厥人,吕仲明还是有点不放心,说:“等长安的事情完了,我就过来陪你。” 尉迟恭笑了笑,侧头看他,又凑过来,在他唇上印下一个吻,一整衣袍,起身离去。 尉迟恭走后,吕仲明又发了会呆,想想还是起身去送,一夜没睡,到得城门口时呵欠连天,秦琼、罗士信正在外头等着。尉迟恭的军队打前锋,李渊在预备祭酒,将近两万人堵在城门口,场面一片混乱。 尉迟恭正在与一众武将说话,见吕仲明来了,便道:“不是让你在家睡觉的吗!” 吕仲明没理他,过去给罗士信整理铠甲,武将们都乐了,秦琼打趣道:“怎么?吵架了?” “哥,过去那边以后,别冲动行事。”吕仲明道。 “知道了。”罗士信淡淡道。 自从公孙氏的事以后,罗士信便消沉了不少,一副恹恹的模样,现在又笑了起来,以长戟拍了拍吕仲明,说:“你俩吵架了?” 吕仲明黑着脸,又过去送别秦琼,李世民莞尔道:“尉迟将军,怎把咱们的国师得罪了?你的日子不好过了。” 李世民一开口,场面缓和了不少,吕仲明道:“他不愿意跟我去成仙。” 尉迟恭笑着道:“嗯,不想成仙。” 哗一下所有武将都炸了锅,众人怒道:“你不去给我啊!” “这么好的机会!” “就是!”秦琼怒吼道:“给我多好!” “我去我去!”罗士信道:“黑炭你不去,让给我!” 李靖道:“能带家属么?尉迟将军,你不想去早说,我们想成仙。” 李世民道:“带上我嘛!真是的!” 吕仲明忍不住笑了起来,什么脾气都没了,高处城门擂鼓,李渊祭酒,众人忙各自站好,尉迟恭朝吕仲明笑了笑,让出身边地方,吕仲明便过去。 阳光万丈,寒风飒飒,李渊站得太高,声音太小了,吕仲明心想原来每次壮行酒的时候,场面是这样的。下面还有不少士兵在说小话,抱怨。 尉迟恭一身黑铠,上面有吕仲明设计的纹路,吕仲明心中一动,说:“哪来的?” 尉迟恭答道:“看到你画的图纸,便自己照着做了一副,怎么样?” 尉迟恭的那身铠甲乃是黑铁铸就,足有三四十斤,肩甲上立着斜勾,胸膛上的护心,护腹之处犹如龙鳞般一层叠一层,头盔嵌入金纹,作龙腭之型,尉迟恭把头盔戴上,朝吕仲明眨了眨眼。 吕仲明不得不承认,他确实很帅气,古铜色的肤色,健壮的身材,十足十一个天生的衣裳架子,有自己老爹的俊朗,却没有他生人莫近,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嚣张。就像个邻居家的大哥,亲和而谦厚,刚毅而温柔。 尉迟恭牵起吕仲明的手,吕仲明恨得咬牙,又想对他拳打脚踢一番,尉迟恭却笑着要来搂他,吕仲明只是不理他。 “你不喜欢我。”吕仲明黯然道。 “我对你的喜欢。”尉迟恭道:“就像你现在对我的喜欢,我患得患失的心,就是这么一点点过来的。” 吕仲明有点难过,说:“我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他没有安全感,尤其是对着尉迟恭时,尉迟恭说的那些话,他不是不懂,而是想到他们终有一天会分开,过一天就少一天,仍然会忍不住地难过。 尉迟恭笑笑,说:“虽然我们终有一日会分离,但现在我给你的,是我全部的自己。” 吕仲明心中一动,尉迟恭又看着他的双眼,说:“你终于感觉到我的心情了。记得那天我说,你不喜欢我的时候么?” 吕仲明想起那一天,当尉迟恭说出我们还是算了的时候,瞬间就明白了,尉迟恭曾经也很没有安全感。 “所以咱俩在一起,就像在打仗一样么?”吕仲明哭笑不得道。 尉迟恭伸出手指,勾了勾他的下巴,低声说了句什么,然而李渊已在高处洒下壮行酒,三军誓师惊天动地,登时掩去了尉迟恭的声音。 他的唇动了动,吕仲明看得出是说了句“我爱你”,便点了点头,尉迟恭又吻了吻他的额头。 誓师完毕,大军开拔,尉迟恭翻身上马,头也不回,率领玄甲军绝尘而去。 第133章 大军离开长安,前往并州,整个皇宫都紧张起来,年节已至,人走了近一半,吕仲明便不再在家里住着,搬到东宫。大军走后,物资调动,地形战况,统统在长安统一调度。 军情从并州发往长安,再从长安决策后发往前线,一来一回,耽搁起来简直要命,魏征与吕仲明商量后,果断让秦琼、尉迟恭二人决策,当情况危急时,可自行决定行军路线与作战计划。 但这么一来,势必就会架空领军的李元吉,吕仲明一直觉得让元吉率军不是一个好主意,但李渊也想让自己的儿子学习,且洛阳之战中不能没有李世民。 吕仲明一边是推进的军情,另一边则是佛门的论道之会,五天后,消息终于来了。尉迟恭率领的前锋军已抵达并州,返回的军报上提及,雁门关下,他们第一次相识的代县再次被突厥铁骑入侵。 “昔日你我相识的旧屋,已被一把火烧尽。”吕仲明阅读家书,喃喃道:“突厥以游击战术为主,劫掠一地后便不知所踪,百姓流离失所,惨遭屠戮。” 魏征放下笔,东宫内所有人都静了,听吕仲明阅读尉迟恭写来的家信,军情由侯君集禀报,大多简明扼要,俱是某处被劫,伤亡多少人,某地粮食被取走。在某城外发现突厥踪迹等。 然而落到尉迟恭笔下,以他双眼所见,却更为震撼,也更真实,犹如一把利刃,直刺诸人内心。 “……发现突厥踪迹,只因道路两畔弃尸上百,俱为突厥骑兵为一时玩乐,以汉人为猪狗追杀射死……”吕仲明淡淡念道:“愿亡魂安息往生,元吉令我等驰援晋阳,然晋阳迄今未遭进攻,秦琼则属意率军追寻突厥游击骑兵踪影,士信与元吉意见不合,发生争吵。” 吕仲明看了李建成一眼,李建成叹了口气,说:“元吉生性自傲,这次让他出战,本想令他跟着几位将军学学领兵之术,要不我这就去找父皇……” “陛下应当有他的想法。”魏征阻道:“不必操之过急,何况就算把元吉换回来,又让谁去?” 长安正是百废待兴之时,李建成身为太子,抽不出身,作战也并非他的长处,李世民也不能去,吕仲明却道:“照我看来,不如把元吉撤回,让秦琼当主帅,这一仗说不定还打得顺利点。” “既然元吉在不在不影响战局,又何必把他撤回来?”魏征不客气道。 吕仲明也不客气道:“元吉身份是皇子,双方一旦吵起来,只会耽搁行军进度。” 魏征又道:“国师,你是不是有什么未曾想清楚。” “我当然想得很清楚。”吕仲明答道:“是你想不清楚,长史。” 魏征与吕仲明足足对视数息,李建成只不住头疼,东宫与西宫在并州问题上有分歧也就算了,没想到连自己宫中也在吵,时刻不得安生。吕仲明从来了唐王府之后,所有人都看在他的身份上让他三分,只有魏征能顶撞他,吕仲明许久未碰上这种争论的场面了,倒是不惧魏征。 李建成忙缓和气氛,说:“国师,长史,你二人先冷静一下。” 吕仲明深吸一口气,正要想什么时候,外头又有人前来通报,说:“法朗法师的门人前来拜见太子殿下。” 李建成道:“让他回去,现在正忙,没空……” “让他进来。”吕仲明道。 “让他进来。”魏征也道。 李建成有点意外,刚刚吵了半天的两个参谋,这时候居然又一致对外了,是怎么回事? 李建成道:“国师,魏长史,父皇已下禁佛令,严禁未管制的百姓出家,也无须再多说了,何必呢?” 魏征不留情面道:“殿下,这你就不懂了,禁佛只是一道旨意,你要将它推行到百姓心里,让大家心悦诚服,怎能以强硬手段推行?” 吕仲明也道:“太子,颁得下旨意,就必须站得住脚,为君者既然深思熟虑,推行新政,便不怕质问。人家上门来问,就须得有话来驳,驳得他心服口服。” 李建成涵养甚好,笑道:“受教了,必将铭记于心。” 皇宫大门距离东宫甚远,对方提出见太子而非见皇帝,明显是有备而来,然而吕仲明却没想到,来的居然是个小和尚。 看那小和尚不过十来岁,眉清目秀,宽额妙目,显是有灵气闪动。魏征与吕仲明都是一愣。吕仲明马上判断出面前这小孩虽骨骼清奇,却终究是个凡人,心道幸好没又搞几个大boss出来玩。 李建成客气道:“小师父师门何处?” 小和尚不卑不亢道:“贫僧法号玄奘,替法朗大师前来送一封信。” 吕仲明一震,看了魏征一眼,魏征起身接过信,递到李建成手中。吕仲明打量玄奘,不知该说什么,这下真是国师见国师了。 眼下吕仲明是李渊的国师,而面前的玄奘,却是数十年后,李世民登基为帝时,唐太宗的国师。 从某个程度来说,魏征的份量也是国师级的大人物,三人在此见面,令吕仲明有种奇异的感觉,仿佛成为了某个历史的瞬间。 李建成看完信,先递给吕仲明,吕仲明看了一眼,见上面洋洋洒洒,俱是为佛家求情的谏文,末了又提到洛阳如今已犹如地狱,王世充私横专政,百姓民不聊生,法朗与吉藏从扬州前来,途经洛阳,又到长安,为万民请愿,恳唐帝出兵,解关中百姓于倒悬。 听长安颁禁佛令,法朗又请唐帝李渊正月十五于大慈恩寺一晤,届时将讲述佛法,以辨分明。 吕仲明看完信,又交给魏征,魏征嘴角微微抽动,至少在驱逐僧人,管制佛门这件事上,他与吕仲明的立场是相同的。 魏征道:“信我会替你转交陛下,道教已是如今国教,这种讲述佛法的道场,就不必举办了。” 玄奘淡淡笑道:“既有大道在心,又何惧与吾师一辩分明?” 吕仲明也不怕他,说:“修道者无为,辩与不辨,心中自清,何必陡费唇舌?” 玄奘又道:“世间万象,唯识所变,万物流动,犹若流水,先有识,而后有显象。辨法,不过是让大家认识道,认识佛罢了,认识之后,方能明辨本心。国师不必担忧。” “谁担忧了。”吕仲明哭笑不得道:“三藏法师,你想太多,回去先把紧箍咒练练。” 玄奘:“?” 吕仲明暗道高手来了,早知道先把城门耍无赖关上,不放他们进来,然而战书已下到面前,对方也极有把握自己会接受,是以才上门来,话说到这份上,再推搪的话,明显输了气势,输人不能输气势,遂把心一横,答道:“那么正月十五午时,就朝法朗大师讨教了。” 玄奘微微一笑,双手合十,朝三人一躬身告退。 午后,吕仲明以龙鳞召唤了吕布,要朝他告知佛门约战一事,吕布那边直是饥荒遍地,吕仲明一看便吓了一跳,问:“怎么了?” 吕布和麒麟站在一个巷子里,整条巷子中都是奄奄一息的百姓,苍蝇嗡嗡叫,天色昏暗。吕布漠然道:“你仲父在给人治病,你怎么了?” 吕仲明探头张望,吕布随手把光屏一推,照向巷子中,地上一整排都是或坐或卧的饥民,远处有一口大锅正在熬药,仿佛有瘟疫在蔓延,吕布打了个响指,光屏跟着他移动,边走边说:“对街佛门正在施舍药汤,我们来了洛阳,本想打一架,但洛阳的人都饿得不行了,眼看太造孽,我们便也摆了个摊,给人看病,不收钱。” 吕仲明恍然大悟,这是另一种程度上的斗法,双方以洛阳百姓为媒介,尽最大可能的治病救人。 吕布又说:“教主来了木有?” “爹你都一把年纪了,不要卖萌……教主来过了,金葫芦也给我了。”吕仲明看光屏内满城饿殍,犹如人间地狱,实在于心不忍,又问:“我也过去么?” 吕布摆手道:“不必,你让李渊速度点,来洛阳把王世充给做了。那满头包的佛祖和药师佛都在,我不好下手。” 麒麟远远道:“吕奉先,来帮我按着这家伙!” 吕仲明见自己两名父亲都有点累,想必已救了不少人,给一个人起死回生不难,难的是几万人,几十万人这么救,仙丹虽有奇效,十来二十枚已算多了,仙力也总有耗尽的时候,便提醒道:“爹,你们悠着点,别把自己累倒了。” “唔。”吕布问:“有什么困难?” “没有。”吕仲明话到嘴边,却不打算说了,改口道:“就想你们了,问问情况。” “过年自己过罢。”吕布又说:“我们在洛阳等你。” “好。”吕仲明微笑道。 他关上光屏,心想教主此刻多半还在长安城里,就算出去玩了,应当也走不了多远,然而要怎么联系上他,让他来帮忙呢?教主这种胡搅蛮缠的,佛门来再多的高人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到时候说不过就让教主来捣乱好了。 吕仲明忽然想起一事,兴冲冲回了房间,抓起那金乌龟,说:“鳌祖!” 金鳌正在睡觉,睁开眼睛,说:“怎么?” 吕仲明道:“能找到教主么?帮我带个话罢,正月十五让他到大慈恩寺来。” 金鳌道:“可以,你放我下地。” 吕仲明把金鳌放在地上,等它召唤通天教主,金鳌眯起眼,身上散出一道光华。 吕仲明心里砰砰跳。 金鳌低声道:“嗷……” 吕仲明:“!!!” 金鳌伸出四足,缓缓朝门口爬去。 吕仲明:“……” 吕仲明看着金鳌爬向门槛,开始四足一起使力,踮着两只后脚,朝门槛上爬,奈何门槛太高,死活爬不上去,只得以脑袋搁在门槛上,把握住平衡,侧着以前足勾了勾,半个乌龟身子翻了上去。 吕仲明:“……………………” “鳌祖。”吕仲明小心翼翼道:“这个……你在做什么?” “找教主啊。”金鳌答道:“不是你让我去找的吗?” 吕仲明:“……” “爬着去吗?”吕仲明又问。 金鳌道:“当然啊。” 吕仲明抓狂道:“你就不会用什么法术让他感应一下,召唤他过来吗?!像我和我爹那样五十元包月随便打啊!” 金鳌吃力地爬上门槛,慢悠悠地答道:“我只能召唤鳖,他又不是鳖,让我怎么召唤他?” 吕仲明:“……” 吕仲明泪流满面道:“鳌祖,不要开我玩笑好吗,你好歹也是个神兽,就不能别逗小辈玩吗?!” “哦?”金鳌答道:“要用法术召唤他是可以……” 吕仲明隐约感觉不对。 “……但是要恢复真身的哦,这样就会把整个皇宫撑爆,你确定?”金鳌说。 吕仲明彻底疯了。 数日后,吕仲明一直在等教主,奈何消息也传递不出去,金鳌则什么时候都在睡觉,偶尔用刷子给它刷刷龟壳,洗个澡,时间到了,摆个小碟子,里面放点吃的,当成是养乌龟般养着就行。 金鳌倒也不挑,吃饭时间就慢吞吞爬过去吃了,吃完又把脑袋搁在碟子上睡觉,吕仲明简直是不知道该拿它怎么办才好,只想给它点三炷香供起来拜一拜,说不定论法的时候能赢。 这下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好又靠自己了,吕仲明只觉自己的麟生实在是无比的悲催,没带法宝的时候大家都要动手揍他,现在有法宝了,大家又开始斗嘴皮子。 正想翻翻书,临急抱一抱佛脚的时候,尉迟恭的家书又源源不绝地飞来,简直要把吕仲明给埋了。并州战况紧急,且事态越来越严重,罗士信与秦琼在吕梁山下遭遇突厥军,双方一场大战,突厥撤出山下,而秦琼在追击之时,李元吉落马,被突厥人掳走。 这一下整个长安都恐慌起来,当夜李渊亲自来找吕仲明,让他设法营救自己儿子。吕仲明知道李渊的意思——还能怎么营救?马上骑着龙,施展仙术,天女散花一样地救。 然而李元吉未到殒命之时,吕仲明心中清楚,被俘只会有惊无险,盘算一夜,朝李渊道:“陛下放心,元吉当可安然无恙返回。” 并州战报饶是快马加鞭,终究与长安差了足足一天时间,信报千里催马催得要吐血,就在吕仲明说完这话后,新的军情又至,秦琼率一千人马深夜突袭,救出了李元吉。 李渊险些被吓出心脏病来,连声道:“多谢国师,多谢国师……这才心有余悸地走了。” 经此一战后,尉迟恭的来信称李元吉惊吓过度,又被突厥人折辱,秦、罗二人士兵更折损将近二成,游击无功,颉利可汗陈兵黄河北岸,李元吉则要求返回晋阳,坚守以伺机谈判。 “罗将军、秦将军拒不从命。”魏征道:“现在怎么办?” “陛下怎么说?”吕仲明道。 “突厥信使今天来了。”李建成匆匆回了东宫,说:“要父皇称臣受封,怎么办?” “有谁知道?”魏征问。 李建成眉目间满是焦虑,说:“昨夜他担心元吉,一宿未眠,头痛病犯了,正在补眠。” 吕仲明果断道:“让他装病,信使扣着,发令秦琼回守晋阳,实际上绕过黄河,袭击突厥人后方,尉迟恭、罗士信北上,迎击突厥。” 魏征略一沉吟,吕仲明又道:“突厥信使还不知道李元吉已经被罗士信救出来的事,马上把他扣下,就说陛下病了,快!” 魏征马上就知道了,说:“让罗将军与尉迟将军搦战?” “对。”吕仲明道:“要退突厥军,这是唯一的机会,剩下的,就全看他们了,打败突厥军后不能追击,再停下谈判。” 李建成道:“可是……国师,那地方是黄河。” 吕仲明眉毛一扬,说:“我会以仙术令黄河封冻。” 李建成:“……” 魏征:“……” “但只有一天。”吕仲明道:“正月初八,夜晚寅时,待得河面结冰,他们就马上需要渡河。” 一封军令从长安发到并州,此刻大军正在风陵渡扎营。传说风陵渡乃是逐鹿之战中,风后殒命之地。狂风怒号,终年无休,天寒地冻,飞雪白茫茫一片。黄河从壶口铺天盖地而来,咆哮着冲过潼关一侧,驰进一马平川的秦晋之地。 尉迟恭坐在岸边,拿着一根炭条,膝盖上垫着一张纸写家书,写写停停。 金鳞亮起,尉迟恭不予理会,然而光芒在黄昏中越来越盛,尉迟恭又写了一会,沉吟片刻,终于掏出金鳞,幻化出吕仲明面容。 吕仲明一脸无聊道:“我发现你现在总是不接呼叫,干嘛去了?” 尉迟恭笑道:“想写信,不想见面,这样才能仔细想你。” 吕仲明沉默,注视尉迟恭,尉迟恭放下炭条,抱着一膝,就这么坐着,两人静静对视,各自都从对方的目光中读出了对彼此的思念。尉迟恭眼里带着笑意,仿佛对吕仲明的喜欢就要呼之欲出。 而吕仲明的眼中多多少少带着点惆怅与不甘心。 “我……”吕仲明想了想,说:“对了,有要紧事。” 吕仲明把计划解释了一次,尉迟恭皱眉道:“你撑得住?” 吕仲明道:“可以,现在是冬天,天气非常冷,深夜又是最冷的时候,马上军令就要来了,只要黄河一封冻,就抓紧时间渡河。” 尉迟恭道:“佛门的事怎么样了?” 吕仲明又说了正月十五论法一事,尉迟恭道:“如果此战能胜,我马上赶回来帮你。” “你能帮得上什么忙。”吕仲明随口道:“赶紧打仗罢。” 尉迟恭笑了起来,端详吕仲明,吕仲明又道:“吃饱了吗?待会做什么去?” 尉迟恭道:“撤了罢,休息预备体力,待会继续想你。” 吕仲明本想撤去灵力,却又想多看几眼尉迟恭,尉迟恭看着他,又说:“昨天夜里想你想得爆了。” 吕仲明:“……” 吕仲明把水镜之术一撤,心脏通通地跳,“爆了”是尉迟恭拿来调侃他的话,自从在瓦岗那一夜过后,尉迟恭便总是喜欢说憋不住所以爆精了,继而看吕仲明满脸通红的模样。 吕仲明收摄心神,深吸一口气,躺下睡了,心里都是尉迟恭的身影,不知道他在黄河边过得怎么样了,一定很冷。那天他出征时,自己居然也没给他准备御寒的衣物。从两人一开始到现在,吕仲明就似乎从来没照顾过他,反而都是尉迟恭在照顾自己。 他裹着被子,炉火映得一地通红,在思念中渐渐入睡。他有时候想和尉迟恭赌气,在办完事后一走了之,气他一辈子。如果自己走了,尉迟恭还会再找一个喜欢的人,过完余生么? 应当不会,他仿佛看见了尉迟恭独自过日子,等他回来的模样。 他知道尉迟恭喜欢自己,但总是有点不甘心,自从两人认识,除了没爱上他那会,剩下的时间都是他在采取主动。然而不知不觉间,自己居然开始逐渐依赖他了。 这是吕仲明从来没想过的事——纵然是当年仲父麒麟来到人间,也未曾依赖过凡人,麒麟与吕布在一起,从来都是吕布对麒麟言听计从,他还记得吕布朝自己说过,自己这辈子,遇见了麒麟,于是就被他收拾了。 为什么吕仲明居然会这么依赖一个凡人? 夜空中一轮上弦月,尉迟恭把龙鳞小心地收拾好,坐在岩石上发呆,秦琼过来道:“都安排好了。” 尉迟恭点头道:“早点休息。” 秦琼唔了声,却没有离开,在尉迟恭身边坐下,与他一同看着怒涛汹涌的黄河。 “仲明怎么说?”秦琼突然问:“能赢么?” “他说不能赢,咱们就不打了么?”尉迟恭莞尔道。 秦琼笑道:“说不能赢,自然不打了,回家睡觉了。” 尉迟恭伸了个懒腰,随口道:“你信命?” “不信。”秦琼随口道:“但我信他。” 寒风中,背后传来一个声音,漫不经心道:“一别经年,两位还好?” 尉迟恭与秦琼同时一凛,转过头。 岩石上站了一名道人,一身白袍邋邋遢遢,双袖与袍襟上绣着太极,他的面容像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头发细碎,与通天教主一般,都是短发,面容清秀,面带倦意,赤足站在石头上。 尉迟恭一见这短头发的男子,便知是仙家中人,且地位甚高,然而那青年男子上下打量尉迟恭,眼里带着疲倦的笑意。 尉迟恭十分诧异,莞尔道:“石先生!” 秦琼一怔,问:“您是……” “你们都长大了。”石先生在岩上坐下,抱着双膝,看着尉迟恭,比划道:“第一次见你时,你只有这么高,躺在稻草堆里,叔宝还在山上砍柴,记得么?” 第134章 黑夜里,黄河之水裹着寒气冲来,犹如从黑暗的玄门中磅礴喷涌而出,带着死亡的气息,横过整个大地。 石先生安静地站在岸边,望向远方,风陵渡地势宽阔,犹如大海一般,对岸篝火点点,传来狼嚎。 尉迟恭道:“快请坐。” 尉迟恭将石先生让到篝火前,三人坐定,秦琼又回入帐中拿了酒出来,石先生稍一沉吟,接过杯喝了。 “有一件事,是我们仙人无法解决的。”石先生睁开双眼,倦意一扫而空,朝秦琼与尉迟恭说:“想请二位协助。” 秦琼答道:“石先生当年在邙山上一番话,改变了叔宝的一辈子,有何吩咐,但言不妨。” 石先生说:“不久后,我道门将与佛门论战,须得二位跟随仲明,前往洛阳白马寺,仲明独自前往,仍令我不太放心。他心有旁骛,只怕面对释尊甄选之人时,难以放手一战。” 秦琼道:“需要做什么?” 石先生道:“现在授予你二人道家之术,须得潜心思索,勤加体悟,或将对此生获益良多,我平生不授徒,为助道门,如今是迫不得已。” 秦琼震动道:“仙长,这……” 尉迟恭问:“我们学过后,能再教别人么?” 石先生淡淡道:“教不了旁人。” 说毕石先生站起,以袖一掠,天地间刹那幻化,成为一片白色,黑暗涌来,黑白两色交融,成为一片混沌,混沌之中,渺无边界,虚空中,似有一声在隐隐回荡,秦琼与尉迟恭凝神静听,却听不见说的什么。场面瞬息万变,水墨般的山川扭曲,模糊,最终三人置身于一个奇异的宫殿中,宫殿内置数蒲团,空无一人,只有一副以淡墨渲出的壁画。 那声音越来越响,犹若亘古洪荒初开时,茫茫宇宙中的至理,两人心中一片混沌,隐约又领悟到了些许什么。 “这是……”尉迟恭蹙眉道。 “你们在我的记忆之中。”石先生淡淡道:“大道的尽头,鸿钧讲道的法场上……” 随着声音渐渐消退,所有人的面容变得逐渐模糊起来,秦琼最先消失于老君的思想里,周遭景色再度飞速掠去,唯剩尉迟恭与石先生二人,在一片白光内面对面地站着。 尉迟恭一揖到地,沉声道:“谢老君指点,尉迟恭获益良多。” 那名唤石先生的正是太上老君,老君微微一笑,抬眼注视他,尉迟恭又道:“还有一句话想问。” “但言不妨。”太上老君示意尉迟恭有话就说。 尉迟恭道:“七岁时,您告诉我,来日若能悟道,将名列仙班。” 太上老君点头道:“正是。” 尉迟恭道:“但一旦成仙,就将有所取舍,凡人的七情六欲,都将离我而去,人间之事,与我再无干系,是否与仲明之间,也……” 太上老君淡淡道:“若无意外,当是如此。” 尉迟恭沉默片刻,而后又道:“没有折衷的办法么?” 太上老君答道:“吕奉先虽以凡人之身托生,其真身依旧是神器法宝化而为人,饶是如此,仍有一劫,便是历经人间光阴,孤独多年,至死窥得大道,方能登天为仙。” 尉迟恭叹了口气,沉默不语,太上老君又道:“想必尉迟将军此刻已心中有数了。” 光芒收摄,二人又回到了黄河岸畔,秦琼躺在地上,似乎仍在入睡,太上老君作了个请的手势,尉迟恭知道他想与自己聊聊,便点头跟着老君走下去。 “何谓道?”太上老君说:“这些年里,你从一个懵懂不知世事的孩子,长成了如今的尉迟大将军,想必已有所悟。” 尉迟恭苦笑道:“老实说,仍是一片迷雾。但有一件事,我是懂的。” “且说。”太上老君淡淡道。 “没有苦,也就无谓乐。”尉迟恭答道:“没有死,也就无所谓生,没有别离之日,也就无谓团聚之时。世间万物万事流转,犹如阴阳相对,黑与白相伴相生,正是温侯告知我之事。” “他说……昔年他与心爱之人分别,一别多年,常常回忆起厮守之时,方能明白那强烈的思念,证道之途,正因为此。”尉迟恭道:“人生不满百,在这寥寥数十年中,正因知道一切都将失去,方能感受到……” “……眼下所有。”太上老君道。 “是。”尉迟恭点头道:“佛说人生有八苦,也正因为这八苦,方能有福。可仲明不明白,我不知道……该给他什么,也不敢说。” 太上老君笑道:“如果终有一天要分开,眼前的路就不走了?” 尉迟恭沉默,嘴角现出忧伤的微笑。 “尉迟将军,好自为之。”太上老君点头道。 尉迟恭还要再问,太上老君却在眼前消失了。 他长叹一声,回到营地前,将秦琼抱回帐内,在岸边整整坐了一晚上,看着怀中金鳞,吕仲明始终没有再找他。 悟道,登天,始终距离他无比飘渺遥远,尉迟恭想起小时候那一年,第一次见太上老君时,自己正躺在草垛上睡觉。 那天晴空万里,塞外的靛蓝天空中,白云犹如羊群一般飘过,太上老君问他,你想当个不一样的人么? 尉迟恭只是翻了个身,说不想,请你到一边去,别挡着太阳。 想到这里,尉迟恭笑了起来,无奈摇头,自从那次后,太上老君就常会出现在雁门关下,尉迟恭问他究竟是做什么的,太上老君只是告诉他,自己刚从西边回来。 西边有什么?尉迟恭问他,太上老君却告诉他是一片风沙,风沙的尽头,还是风沙,尉迟恭问他是仙人么?仙人的生命是怎么样的? 太上老君的回答是,无有死,也就无有生,漫长的光阴之中,每个人都重复着一样的事,过着相同的日子,那是永恒,不是死去,也不是活着,就是简单的永恒。 直到他在梦中见到金鳌岛,见到吕布的那一天,吕布告诉他,永恒的光阴与他儿子之间,只能选其一。尉迟恭笑着与他碰杯,答道: “没有关系,我只求这一辈子。” “仲明若愿意留下陪你。”吕布自若道:“我不会像麒麟的家长一般,将他强留他在金鳌岛。” “在人间的这段日子。”尉迟恭如是说:“我会好好照顾他。” 长安城内,兵马来来去去,预备物资调动,正月里人心惶惶,已无心庆祝,李世民更在准备出兵攻打洛阳,调集兵马,抓紧时间练兵。李靖率领的天策军参战,且程知节、徐世绩带队,由李世民统领,预备在二月初二发兵。 东宫西宫忙碌无比,城东大慈恩寺又建起法场,百姓议论纷纷,未料佛家竟然会在风口浪尖的此刻,亲自到长安来说法。 李建成亲自回报李渊,李渊考虑片刻,答应在论法之日御驾前往,然而吕仲明却知道,最麻烦的一刻还没有来。 军报送出去后,迟迟没有回来,李建成已有点坐不住了,问吕仲明:“快马加鞭,一天半可到风陵渡,怎么还没回来?” 吕仲明也不知道,坑爹吗这是,你问我,我问谁呢,现在前线失去了联系,皇宫内一点办法也没有,他想了想,答道:“可能是……率军追击?转移了阵线?” 李建成焦急地在殿内踱步,今天已是正月十三,预计晚上就该消息才对,吕仲明计划的也是这几天内发动总攻击,然而却迟迟得不到李元吉的回信。 “别担心。”吕仲明安慰道:“如果晚上再没有回应的话,我再……想想办法。” “需要报信吗。”肩上的鳌祖说。 李建成:“……” “不……不了。”吕仲明忙道。 当天入夜,信报还是没有回来,吕仲明坐在殿内,协助魏征批复李世民出征的后勤文书,李建成坐在殿上发呆。 吕仲明总觉得李建成似乎非常担心,然而仔细一想,却似乎也是正常的,毕竟李元吉出征,是李建成朝李渊进言的。这是一场东西宫之间,带着隐性的较量与对抗,还把李元吉卷了进去。 他们的战场在风陵渡,而李世民的战场在洛阳,双方虽然谁也没说,却心知肚明。 掌灯时分,信使没有来。 “可能要推到明日了。”魏征道。 “信已经送出去了,连个消息也没有,万一已经准备好了……”李建成不安道。 吕仲明沉吟不语,说:“我倒是怕出了什么问题。” 李建成与魏征登时就紧张起来,魏征蹙眉道:“我觉得不会,这次上阵的三位将军都是可靠的。” 吕仲明决定还是召唤尉迟恭了,他一手在身前虚虚抹过,千里之外,尉迟恭胸膛前的龙鳞亮起光芒。 光屏后一片混乱,正是入夜时分,李建成与魏征同时警觉。 吕仲明本来不想让他们知道自己能与尉迟恭联系,否则以后来往军报,以龙鳞呼唤就行了,势必都压在他们这一对的身上,不仅多生事端,且容易影响战局变化,现在当着他们的面施法是迫不得已。 尉迟恭似乎有点烦躁,问:“怎么了?” “晚上还打么?” 尉迟恭道:“正想问你,元吉撤军了。” “什么?!”魏征难以置信道。 尉迟恭看到吕仲明这边的李建成与魏征,无奈道:“元吉要求回守晋阳,不再在这里耗了,你们派了信使过来?多半已经追着元吉回晋阳了。” 李建成愤怒道:“简直就是愚蠢至极!他有什么理由要回去?!” 李建成动了真怒,道:“马上把元吉召回来!” “别说废话了!今天晚上还打不打!”罗士信道:“你们说了算!” “元吉怎么办?”秦琼也挤过来,蹙眉道:“现在已经离开快十里地了!” 吕仲明只觉头疼,征求地看着李建成,李建成真是被这个不成器的弟弟搞得焦头烂额,说:“别管他了,尽快准备,我派人通知刘文静,把他调回来。” “怎么准备?”罗士信又道:“都等结冰呢!” 吕仲明果断道:“全军马蹄包布,在岸边准备,秦大哥预备偷袭!” 当夜,吕仲明站在观星台上,衣袂随风飘动,闭上双眼。 观星台下士兵林立,无人敢上前,直到深夜时分,吕仲明方闭上双眼,手掐剑诀,嗡的一声,身上散出金光,人型轮廓扩散开去。 黑暗里,黄河岸边,尉迟恭怀中金鳞焕发出万道金光,只是一闪,身边便出现了光体一般的吕仲明。 将士们纷纷骚动,罗士信惊诧地睁大了双眼。 吕仲明闭着眼,嘴角带着一分微笑。 黄河的流动变得尤其缓慢,水流仿佛变得粘稠受阻,紧接着,吕仲明走上前去,站在平静的河面中央,随着他走过的地方,冰层重重叠叠地出现,并不断扩散,朝着两岸无声无息地蔓延而去。 “快!”秦琼小声道。 战马被裹上了马蹄与嘴,数千人上马,沿着冰河掩向对岸,紧接着尉迟恭下令,所有人动作划一。直到吕仲明于冰面上将双袖一展。 “喝!” 随着那声音落,冰层铺天盖地的蔓延开去。 “杀——!”罗士信一振手中长槊,唐军倾巢而出,杀向对岸的突厥军。 大战在这么一个无声无息的夜晚展开,唐军与突厥军交锋的那一刻,对岸登时大惊,谁也想不到唐军居然会在短短的一夜间渡过封冻的河面,朝他们杀来! 尉迟恭:“你快回去!” “还能再支持一阵!”吕仲明发光的灵体跟在他的马后,尉迟恭回头看,伸出手,将他拉了上马,两人在战阵中厮杀,吕仲明抱着尉迟恭的腰,埋在他的背上,尉迟恭吼道:“随我冲!” 旋即玄甲军挑起火焰,杀进了突厥人的大营! 尉迟恭杀得一身浴血,吕仲明始终安静地伏在他背上,尉迟恭转头小声道:“你没事罢,会耗力气么?” 吕仲明摇摇头,感觉到他雄伟身躯中的有力心跳,尉迟恭道:“打完这场以后,我马上就回长安去。” 吕仲明道:“你先去把元吉截住,别让他出什么事了。” 尉迟恭哂道:“不会。” 千军万马中,尉迟恭杀进杀出,犹入无人之境,就像在练兵一般轻松,片刻后又调转马头,喊道:“跟上!再杀回去一次!” 玄甲军从西面八方涌来,朝着尉迟恭集合,这一刻吕仲明豪情顿生,睁开双眼,看着面前的战场,在马上颠簸,朝突厥大营杀去。 “你上过战场吗?”尉迟恭朝背后的吕仲明问道。 “很少。”吕仲明答道。 他确实是纸上谈兵,没有经历过什么生死攸关的一刻,这一夜,跟随尉迟恭一起作战,坐在他的马鞍后,令他想起尉迟恭曾经在洛口仓内,住在瓦岗寨前,朝他说过的,自己的道。 数以万计的生命,每一个士兵,都有父母,也有自己的人生,最终在这么一场战争中便灰飞烟灭,付诸战场。 吕仲明真实而强烈地感觉到这一幕。 “从小到大,差点死去的机会有许多次,让我总觉得,有一天会牺牲在战场上。”尉迟恭沉声道:“你觉得呢?” 吕仲明没有说话,他们冲过了突厥人的第一道拒马桩,大火烧了起来,尉迟恭又道:“仲明,我不像你爹,你爹觉得自己永远也不会战败,战败的结果,就是死。” “对。”吕仲明喃喃道。 这一夜漫天大火,远方黄河轰然破冰,吕仲明的仙力消散,身影渐淡。他仿佛明白了尉迟恭的某种未曾明说的心情。 从塞外到雁门,到代县,到长安,每一次他上了战场,都是拿自己的命在拼,拼一个不知道能不能活下去的结局。 他看见千万将士犹如狼群一样,冲进了突厥人的大营,有人被箭矢射落马下,有人则与突厥骑兵相撞,被一刀斩下马来。有人鲜血迸发,一个照面便付出了生命。 上了战场的人,不一定都能回来,上了战场的人,也不一定每次都能回来。 “我只想在活着的时候。”尉迟恭沉声道:“把我所有的都给你……不说来日方长,不说什么海枯石烂……随我……杀——!” 尉迟恭怒吼,一挑长槊,身先士卒,再一次率领千军万马,冲到了对方的将领面前! “我懂了。”吕仲明笑道。 他的身影渐渐淡化,离开了尉迟恭的背后,尉迟恭回头头,他满是血污的俊脸上带着微笑,手指朝着吕仲明一扬。 吕仲明看懂了,知道尉迟恭的意思是:等我回家,我会努力回来。 景色消退,吕仲明回到了观星台上,摇摇欲坠,疲惫地喘着气。 他走下高台,李建成忙来扶,问:“国师?” 吕仲明笑着抬起头,眼里却满是泪水,方才的那一幕对他来说太震撼太真实,令他想到了从未想过的事。 “胜了。”吕仲明道:“明天一早就给晋阳发信,让元吉回来罢。” 李建成点头,吕仲明在寒风中回去,裹着外袍,忽然不想回东宫的住处了,而是走向皇宫外,他和尉迟恭那个温暖的小家。 推开门时,案几底下还有闪闪发光的东西,吕仲明好奇地探头去看,发现是自己倒出来的金子,便捡起来收了。他想学吕布那样,打个响指就能把东西给收拾好,却又不知道这种仙术是怎么练的。 吕仲明回房,裹着被子躺在床上,被子湿冷,他看着房梁与四周布置,忽然想起自己在扬州的时候,尉迟恭一定在亲手收拾打点这个家。那天尉迟恭出征前,自己还背对着他,没半点好话。如果自己二人只是一对凡人夫妻的话,尉迟恭如果是个普通的士兵,那么每一次出征,都或许可能不会再回来了。 每一次的分别,都像是最后一次。 吕仲明睡不着,又起来收拾东西,忙了一整晚才躺下,翌日被人叫醒时已是午后,尉迟恭不在的这几天里,吕仲明的心思都是散的,翻来覆去都在想自己和尉迟恭的事。 他忽然觉得这样的感情挺好,当一辈子凡人,体会凡人的世界也不错,但又有什么总觉得舍不得,这也不对,那也不对。 今日上朝时,李渊彻底发火了,不少大臣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发怒,他责骂的是李建成,李建成顶着压力,站着让他数落。 当初是李建成力排众议,让李元吉出战,没想到李渊发这么大的火,吕仲明都有点看不下去了,说:“陛下请息怒。” 李渊道:“元吉回长安后,不得再带兵了!退朝!” 吕仲明看了眼李世民,只见李世民叹了口气。 当天退朝后,李建成明显情绪不太好,但倒是看得很开,被勒令思过,然而时不时还会与魏征、吕仲明开几句玩笑,吕仲明连着看了两天的书,又去大慈恩寺外逛了圈,发现寺外搭起了高台,预备上元节的论法,忽然又有点无依无靠的彷徨感。 老君呢?庄子呢?教主呢?事到临头,一个都没有来,是事先约好的吗?吕仲明没精打采,傍晚时回家睡下。 夜半,一头熊喘着粗气,拱了拱他。 吕仲明马上就惊醒了,怔怔看着眼前的尉迟恭。 尉迟恭呼吸急促,一身脏兮兮的,笑道:“终于赶回来了。” 吕仲明本以为他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他还真的快马加鞭回来了,定定看着他,仿佛是做梦一般,尉迟恭坐在榻旁低头脱靴子,说:“可能帮不上你的忙,但是在旁边陪陪你,至少心安……” 吕仲明扑上去抱着尉迟恭,尉迟恭忙道:“脏!” 吕仲明抱着他不放,尉迟恭动作一停,侧过身,紧紧地抱住了他,动情地吻他。 “怎么回家睡了?”尉迟恭摸摸他的头,小声道:“还以为你在东宫里住。” “嗯。”吕仲明含糊地嗯了声。 尉迟恭又说:“想我了?” 他把吕仲明放下,自己出去打水洗澡,片刻后笑着进来,缩进被窝里,皮肤还是冰凉的,不片刻彼此摩挲,又渐渐热了起来,抱着吕仲明又是亲,又是摸的,然而吕仲明困得太厉害,尉迟恭便拉好被子裹着他,两人安然入睡。 第二天,日上三竿之时,李世民匆匆来寻,见尉迟恭大字型躺在床上,吕仲明一脚架在尉迟恭胸膛上,吓了一跳。 “敬德?!”李世民惊讶道:“你怎么回来了?” 吕仲明弹起来,李世民又问:“今天不是约了父皇,正午时游大兴善寺么?人都到了,就剩下你了!” 尉迟恭连着快马加鞭,赶了一日一夜的路,困得狠了,也忘了时间,这时候睡眼惺忪起来,给吕仲明穿衣服,吕仲明大叫道:“完了完了!” 李世民道:“我在外面等!” 吕仲明出门就跑,紧接着又跑回来,把正在翻门槛的金鳌抓起来朝肩膀上一放,跑出门去,尉迟恭追了出来,两人上马朝大慈恩寺去。 这天阳光明媚,家家户户本在扎上元节的花灯,听到陛下御游时便全部挤向大兴善寺。春色正好,梅雪消融,李渊带着两个儿子以及一众大臣穿过花园,朝正殿里去。 大慈恩寺内三名僧人快步走出,齐齐朝李渊竖掌为礼,吉藏笑道:“陛下。” 李渊深吸一口气,笑道:“吉藏法师,好久不见了。” 吉藏朝李渊介绍道:“这位是我师门法朗法师,这位则是曾任大兴善寺主持的金刚智大师。” 李渊道:“久仰久仰。” 金刚智开口道:“长安归顺时,贫僧正在扬州做客,未曾恭贺陛下登基,还请恕罪。” 李渊呵呵一笑,也不便拂了金刚智的面子,毕竟眼前三人中,金刚智曾是长安佛门之首,而法朗与吉藏在江南一带更德高望重,乃是万民敬仰的大禅师。李渊虽立道教为国教,亦得对眼前三名僧人客客气气。 法朗又让玄奘过来见了李渊,李渊笑着摸摸玄奘的头,法朗便道:“容我们带陛下在大兴善寺内走走。” 刚迈出没多远,吕仲明一个滑步,与尉迟恭赶到,走在队伍最后面,法朗回过头,意味深长一瞥,吕仲明睡得不住打呵欠,懒洋洋地瞄前面三个菩萨。 第135章 吕仲明惫懒一笑,微微点头,穿过队伍时,官员们纷纷让开一条路,让他走到李渊身后去。吕仲明意气风发,占着胜利者的位置,朝法朗与吉藏笑吟吟点头。 “一路远来,辛苦了。”吕仲明客客气气道。 三名僧人朝吕仲明行礼,吉藏又道:“有缘,国师。” “有缘。”吕仲明笑道。 李渊解释道:“当年吉藏法师于中原与我汇合,北上一趟,便是特地为了找你。” 吕仲明微笑点头,心想还有这回事么?法朗便笑道:“国师当年初来,本想请到扬州一见。” “现在再见上,也是一样的。”吕仲明笑道:“有缘千里来相见嘛。” 吕仲明绝口不提扬州斗法一事,吉藏也当做一切没发生过,双方呵呵呵地笑,心里也都在呵呵,吕仲明便加入了队伍,开始游大兴善寺。李渊走在前头,吕仲明与李世民走在一处。 “敬德怎么回来了?”李世民眉目间似有忧色,说:“还跑这儿来了,待会被我哥看到了不得了。” 糟糕,吕仲明被一提醒,才意识到这个问题,心里咯噔一响,回头看尉迟恭,尉迟恭却似没事人一般,大喇喇走着,还与李靖谈笑。 李世民又伸手指,抹去吕仲明嘴角的口水迹,吕仲明意识到清早起来脸也没洗,便急匆匆赶来了,忙以袖子揩拭。是时大兴善寺正门大开,沙弥列队两侧,三名僧人将李渊迎进兴善寺内。 李渊只是袖手而立,并不礼佛,正殿内供奉的是弥勒,李渊问:“这位是……” 法朗解释道:“佛门有过去佛,现在佛与未来佛之分。” “过去佛乃是燃灯古佛。”玄奘为李渊解释道:“现在佛乃是我佛释尊,而未来佛,就是眼前这一位,弥勒,世人也称之为弥勒菩萨,以救度众生为主。” 李渊缓缓点头,看了李世民与李建成一眼,示意自便,诸名官员见李渊不拜,也不好有举动,玄奘拿着燃香,无人交托,场面甚是尴尬。法朗会心一笑道:“无妨,不如……” 李世民上前,朝玄奘一笑,接过香,朝弥勒佛像敬香,众人才继续朝殿后走,穿过天井,进了大雄宝殿,一直缄默不语的金刚智法师在此处开口道:“陛下,大雄宝殿内供奉的是西方教主阿弥陀,佛陀释迦牟尼,与东方药师佛。” “释尊也称‘毗卢那遮佛’,意为光曜世间。”玄奘礼貌道:“光明普照,遍布十方,是为大日如来。” 李渊缓缓点头,法朗又给李渊介绍道:“殿旁的乃是地藏王菩萨。” 吕仲明自来到初唐至今,第一次见到有如此多的佛像被供在同一座殿内,金刚智引领众人见过大雄宝殿内的三尊主佛,又看十八罗汉金刚,各个雕得栩栩如生,眼中带着怜悯,俯览世间。 佛门在这一点上做得确实比道门好,吕仲明忆起平生所见道观,三清像俱是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态,道家真祖清雍从容,神位则凶神恶煞。 李渊依次询问各佛与菩萨来历,玄奘逐一从容对答,吕仲明知道这次上元节游大兴善寺,多半也是为了化解佛教之灾,尝试着扭转李渊的印象。这么来一次,或许李渊的根本意向不会动摇,但至少能多认识佛门一些。 游内殿时,皆由李世民依次上香,李建成察言观色,知道有吕仲明在侧,李渊无论如何不能当着吕仲明的面礼佛,且李建成身为太子,这二人的表态,也相当于支持吕仲明与他身后的道教。 吕仲明打量诸佛时,无意中与法朗目光对上,只见法朗双眼中带着温和笑意。 “国师要不要来一柱香?”吉藏莞尔道。 吕仲明一想,笑道:“阿弥陀与药师佛我是不认识的,不过慈航真人,曾是我道门中前辈,上柱香为唐王祈福,也是无妨。” 吉藏:“……” “来。”吕仲明欣然道。 数僧根本没料到吕仲明居然会在此刻此处,半点不客气地提出道佛渊源一事,脸色都不太好看,金刚智咳了声,然而吕仲明已伸手去接,吉藏只得给他,法朗笑笑,示意无妨。 吕仲明在千手观音面前上了三炷香,又道:“老君与燃灯度乔达摩·悉达多成佛,于沙罗双树下讲论世间真谛,释尊想来也与我道家有渊源,顺便一起了。” 金刚智:“……” 吉藏终于站不住了,咳了声,问:“国师大人听谁说的?” “听燃灯说的。”吕仲明自若道:“下回碰了面,您可亲自问他。” 数人都忍不住好笑,金刚智又道:“国师,此话不可随便说。” 吕仲明道:“前晋天师道祭酒王浮作《化胡经》,此乃道家古早经籍之一,理据都在。” 吕仲明上了香,数人早知会唱这一出,虽担心三僧合辩国师,却又想听听道佛两派,究竟是否能辩出个是非曲直来,是以都不出言打断,反而笑吟吟地看着。吉藏开口道:“国师此言谬矣,佛道两家教义不同,天差地远,何来老君化胡一说……” 吕仲明在铜盆中洗完手,笑着作了个请的手势,示意出去说,又道:“哦?既是如此,便请教吉藏大师,佛家教义为何,道家教义又为何?” 这个问题看似毫无攻击性,实际上却是准确抓住了数僧的要害,佛门派别众多,理论复杂,不同于道家的天人合一论,吉藏与法朗乃是三论宗,玄奘少时所学甚杂,后创唯识宗,金刚智则是密宗。光是这个问题,几个菩萨就要先掐出个胜负,才能回答吕仲明。 然而吉藏却似乎早就料到吕仲明奸诈,在前头一边领路,一边解释道:“诸相心生,佛门真义,一切法终归两说,一是世间万相真谛,二是因果善业修行,唯是则已,与贵教何涉?” “那就是了。”吕仲明笑吟吟道:“世间万相真谛谓之天,因果善业修行谓之人,归根到底,不过是天人合一的道理。” 所有人都笑了起来,然而碍着法朗的面,又不好大笑,法朗倒也不在乎,莞尔道:“国师所言甚是。” 玄奘开口道:“佛门真义分缘起、法印、四谛、八正道、涅盘、十二因缘、因果业报、三界六道、三十七道品、及密宗持行之说。非是天人合一四字可概括。” 李世民对玄奘颇有好感,点头道:“愿闻其详。” “释尊曾言: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此无故彼无,此灭,故彼灭。”玄奘正色道:“万物演化,最初俱是因缘而起,若见缘起便见法。此间诸位,包括陛下,两位殿下,以及国师,俱因缘际会,来到大兴善寺。” 吉藏笑道:“国师来到此刻,此处,要修正的,不也正是因缘而产生的果?” 吕仲明笑笑,说:“既有果因缘而生,那么法师们不妨说说,咱们这么多人聚在一起,会对来日产生什么样的影响,过几年,又会发生什么?!” 吉藏:“……” 吕仲明狡猾一笑,答道:“既然世间万法都能以因果来推断,想必眼下的因,便注定了未来的果,几位法师,测测我大唐国运如何?” 法朗:“……” 金刚智:“……” 看金刚智那模样,差点就要受不住激,但总不能明着朝李建成说你死了你弟上位等话,金刚智咳了声,答道:“因缘而生,世间之事,也并非不能改。说缘法,不过是人人都需恪守的一点善念,种善越多,福缘便越广,是为福泽。” 数人一边走一边说,走到门外时,吕仲明又道:“那么请问三位大师,积善为何?” “为的是自身之福。”吉藏道:“行善,行恶,俱在人心一念。” 吕仲明微微摇了摇手指,笑道:“非也非也,行善本身,不为的什么,只为己心自在。” 说着吕仲明走上高台,大兴善寺外的百姓登时围聚过来,吉藏,法朗与金刚智三人相视,各自一笑,吕仲明随手一弹,一道金光射出,飞向大兴善寺前的巨大铜钟。 “当——” 声音震响,李渊等人都知道今日是道家佛家辩法,却不聊会以这样的一个方式开始,三僧身披袈裟,缓缓上台,吕仲明又回身道:“行善,行恶,俱是天性所趋,顺应天性,无为无不为,是以人之常性。” “也就是说。”吉藏最先站出来,说:“不必加以规范,也不必劝人向善?” 吕仲明笑道:“不管是行善还是行恶,只需顺应天性,明辨本心,自可行之。也就是说……” 说毕吕仲明朝着台下众人解释道:“想作恶就作恶,想行善就行善,只要你们觉得对得起自己就行了。” 这话一出,台下众人哗然,连李渊也不禁微微蹙眉,吕仲明以善恶之分开场,吉藏便笑道:“国师此言大谬,若众生皆行恶,世道沦亡之日指日可待,若不尊仁义,民何以堪?” 吕仲明莞尔道:“且慢,吉藏大师,本座只是说顺应天性,而非众生行恶,不要偷换概念哟。” 数人哭笑不得,满场肃静,正午的太阳下,人越来越多,从大兴善寺到长安街道,尽数站满了人,就连围墙上也扒了不少人,好奇地张望,台上道家,佛家两道真言术作用,距离再远也听得一清二楚。 “阴阳相伴相生,而凡人置身生之中,是以趋生畏死。”吕仲明又道:“万物生之勃发,谓之阳,人的本性,一如山川树木本性,既在生中,是以喜阳。我问诸位一句,为何看到美好之物,会心生欢喜,望见丑恶之物,会心存排斥?” “此乃人之本性。”吕仲明微微一笑,手指一撮,登时漫天花瓣飘落,紧接着手中又变戏法般出现了一朵花。 吕仲明身穿明黄道袍,指间繁花绽放,国师讲道,天花乱坠,当真是做足了排场与风头,一时间百姓都笑了起来,听到这处,忍不住纷纷叫好。 “人心本性为善为光。”吕仲明道:“待人以和融善宽,是为大道。老君言‘大道废,有仁义’,正因如此。” 玄奘不会变戏法,没有吕仲明这么多花样,然而转念一想,便道:“那么请问国师,依足本性后,众生之苦,又要如何消弭?” 吕仲明沉吟不语,吉藏朝台下诸人看了一眼,又看李渊,认真道:“陛下,人生之苦,与生俱来,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蕴盛,是为八苦。” 李渊点头道:“请教诸位大师,八苦如何化解?” 玄奘认真道:“世间之苦,应识而生,无常无我,我们所讲述的是假我,乃是一副皮囊的遭遇,求佛修行,正是为了令这假我随风而散,不再受皮囊的束缚。” “烦恼俱是菩提子。”吉藏笑道:“烦恼促使一个人为了解脱烦恼,是以修行,求佛,是以人离难,难离身,一切灾劫化为尘。” 李渊看着吕仲明,吕仲明微微一笑,朝下面百姓道:“辩知苦,感知苦,是与生俱来的一部分,不受病痛,怎能知健康的可贵?不因爱而分离,何来长相厮守之福?正因知道我们终有一日将死,方知生之可贵。故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较,高下相生,是以为恒。” “苦难无须摒弃,修道,不是让你最终摒弃苦难,正因万物有始有终,死生相随,生生不息,一切方有了意义。”吕仲明诚恳道:“没有人会一辈子痛苦,也没有人能一辈子事事顺遂,总是相伴相生,令我等明白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的至理。” 吉藏道:“那么请教国师,先前国师才说,人的本性是向着善与美的一面,此处又说,应对苦难逆来顺受,却是何故?” 吕仲明从容答道:“人之初,一如置身漠漠长夜,毕生修行,正是为了从苦难中发芽,去寻找光照。有光就有影,一如你拿着一盏灯去照耀黑夜,不管灯放在何处,始终会有一块黑影,这就是苦难与人心的阴暗,阴与阳轮转,生生不息,是为大道,二者是为一,方是人之所以为人,何必硬生生将它剥离,达到无欲之境?” “修行。”吕仲明道:“是人的修行,贪嗔爱欲痴,喜怒哀乐,都是与生俱来的本性,摒弃了任一点,人还是人么?修佛就须出家,出家就须放下红尘,不可婚娶,不能婚配,戒欲戒本性,有何意思?” 吉藏:“国师此言明显自相矛盾了,道家不也有言清心寡欲?” 吕仲明笑道:“清心寡欲,乃是顺应自然的意思,老子说不争谓之争,是与万物相合,复归天地之意,并非让人断子绝孙。” 吉藏:“……” 吕仲明又朝李渊道:“试想若大家都出家修佛的话,想必过不了几百年,天下就都没人了,众生也都成佛了,剩下个空空荡荡的中原大地,倒是有趣。” 这话登时令人哄笑起来,吉藏眉毛微蹙,左右看看,朝法朗作了个动作,示意他上,法朗便笑了起来,仿佛觉得吕仲明甚是有趣。 “国师高见。”法朗温和笑道:“但修佛,也不一定要出家。” 吕仲明微微一笑,知道正主儿终于出场了,玄奘未成佛不必放心上,吉藏乃是普贤托生,主“行”,而法朗才是主智慧。 “愿洗耳恭听。”吕仲明客气道。 法朗又道:“修佛,是因为众生俱有佛性,按国师的话说来,也可认为是‘道’,长存于每人心中。” “求佛拜佛,不一定要出家,而是遵从于自身的愿望而行。”法朗朝诸人道:“修行若是表面上的求解脱,求长生,佛门渡不了你。只有许下自身大愿,籍由修行的过程,令此愿趋于大圆满,才是功德。” “譬如说参拜普贤菩萨,世人都道得普贤庇佑,事半功倍,实际上普贤菩萨并不会因你前来上三炷香,便令你心想事成。”法朗莞尔道:“修佛学佛,也不是立竿见影的事。” 数人又是一阵笑声,吕仲明微笑不语,静静看着法朗。 法朗左手持花,右手手指拈起一枚花瓣,花瓣随风而去。 “参拜文殊,普贤,观自在……乃至参拜佛陀。”法朗道:“都是为人一心向佛的佐证,你需要智慧,便朝着自身心中那点佛性向前,你需要知行之勇,便前来参拜主事理行的普贤菩萨,坚定内心的那点愿望,籍由这一过程,令自己仔细思考,拨开凡世迷雾,最终迈出你想走的那一步。” “在扬州时,曾有不少应考文人来寻我。”法朗亲切道:“问我说‘法师,拜文殊菩萨,能让我科举高中么?’” 台下听法朗说得有趣,纷纷笑了起来。 法朗道:“国师觉得能么?” “不能。”吕仲明道:“纵是拜文曲星,也无法令人高中,何况天底下这么多应考举子,金榜又只有一个,人人都来拜,状元给谁?” 台下哄笑起来,李世民也笑得打跌,无奈摇头。 法朗温和道:“正是,我的回答是,既是来给文殊菩萨上香,便证明你已明辨本心,你想更具智慧,想应考得中,想读书,拜完后便回去认真念书,心已开,灵智便开。” “为父母者,来拜文殊。”法朗又道:“愿自己儿女灵智得开,我也是这么一句话,拜佛供奉香火后,回去给儿女启蒙,心中有愿力,佛性常随。” “十二菩萨各执一事,俱是如此。”法朗又道:“纵是九华山地藏菩萨,生平有大愿力,朝地藏菩萨许下愿后,便积极行事,明证本心则已。” “你在人世间受苦,是以寻找大慈大悲观自在,在他面前静思,以平抚心中苦痛,笑对逆境。”法朗莞尔道:“归根到底,佛性便是你的本心。人人心中皆有佛,所以国师……不必再问拜佛修佛有什么用,佛只是一个领路人,在众生悟不得‘道’,也说不清楚的时候,陪你走过凡间的生老病死这段路。” 吕仲明一时间无言以对,法朗又朝场上,场下温和说:“至于人心中的苦痛与阴暗,在修行中,终得驱散,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有尘埃。” “道家所言,阴阳俱是从‘一’中幻化出来的,而对佛门来说,‘我’就是这个‘一’。” 说着法朗竖掌当胸,周围竟是渐渐暗了下来,刹那间所有人动容,议论纷纷。 “有光必有影,亘古使然,光影相生,一如生死相随。” 法朗的声音在逐渐暗下去的天穹下回荡。 “然而要驱散黑暗,不留下影子,却是不难。” 说着法朗的身形轮廓渐渐变得模糊起来,最终化为灵体,旁的人看上去只是一个人型的虚幻轮廓,吕仲明却看的清清楚楚——手持慧剑,驱狮,脚踏七宝金莲。 “点一盏心灯,以自我普照世间,是以驱散长夜,驱散黑暗。” “智之所及,无混沌处。” 声音落,法朗身内现出一团柔和的光,照向西面八方,一时间长安百姓纷纷诧异喊叫,当场膜拜。 顷刻间一切异变消失,法朗朝吕仲明双手合十,退后。 吕仲明嘿嘿一笑,知道再说下去,就是强词夺理了,只得不吭声,沉默片刻后,李渊又道:“听说佛门中有‘轮回转世’一说,未曾请教各位大师,人死后,归途为何?下一辈子,又将投身何方?” 这明显是所有人最关心的事,说了这么多,上到皇帝,下到百姓,没有一个不怕死,没有一个不想知道死后会怎么样。金刚智微一沉吟,答道:“陛下,这是我佛朝世人讲述的‘六道轮回’。” “六道,是为天道、人间道、修罗道、畜生道、地狱道。又分三界,为欲界、色界、无色界。是有‘三界六道’之称。”金刚智手持佛珠,解释说:“以善恶诸业为因,这一世行善,则归于善业,这一世行恶,则归于恶业。” “这世积善,下一世便享福缘,善业积累,能入天道。”金刚智道:“若作恶过多,则堕地狱道。” 吕仲明见李渊似懂非懂,便主动帮金刚智解释道:“他的意思是,行善就像存钱,存多了,就能去好地方花钱,花完了,就只能当叫花子了,下辈子继续存钱。” 周围一阵大笑。 “你……”金刚智登时就怒了,看着吕仲明。 吕仲明对文殊普贤是看两教昔日面子,对金刚智可是不认识的,李渊不问还好,一问到六道轮回,简直全是漏洞,吕仲明都不好意思去驳了。 “说到这个。”尉迟恭走上高台,一本正经道:“某也有一事,从来不解,想请教金刚智大师。” “说。”金刚智冷冷道。 第136章 尉迟恭一走上来,所有人的目光登时集中在他身上,吕仲明也忘了与金刚智东拉西扯,看着尉迟恭,问:“怎么了?” 尉迟恭摆手,朝金刚智问道:“既有六道轮回,这一辈子积德行善,下一辈子享福,但轮回转世后,又忘了这辈子的事,按理说,投胎就成了完全不一样的人了,这样和自己行善因,予别人享福有什么区别?” 金刚智答道:“将军这是说笑话了,一个人就是一个人,难道忘了从前的事,他的父母兄弟便认不得他了么?” “这就要看大家怎么想了。”吕仲明见终于来了帮手,莞尔道:“譬如说一位王者此世积了善业,福泽万民,那么下辈子,金刚智大师觉得,还能当王么?他就算过上与从前一样的日子,他还是他么?” 这话简直是明着给金刚智下陷阱,金刚智答是也不行,不是也不行,只得答道:“福泽深厚,自将归往天界,于欲界天中,便无诸般苦痛。” “若没有苦痛,快乐还是快乐么?”尉迟恭微微一笑。 吕仲明隐约察觉了尉迟恭话中有话,但也不好明着问,遂朝李渊道:“陛下,曾经在第一次见您时,我便说过,飘风不终日,骤雨不终朝。” 李渊笑了笑,答道:“天地不能久,何况人乎?” 尉迟恭认真道:“恕我直言,国师,金刚智大师,我尉迟恭一介老粗,对生前如何,死后如何,是完全不懂的。” “身为一介凡人,总免不了杀生。甚至杀人。”尉迟恭朝台下道:“佛说割肉饲鹰,可我做不到。” “譬如说有人来杀我的家人,我也不能眼睁睁送自己上去让人杀,佛有法力,割了肉能再长出来,我可不行。” 台下又是一阵哄笑。 法朗微笑道:“尉迟将军所言甚是,纵是佛陀,也需有出手降魔护法之时。” 尉迟恭又道:“譬如两军交战,血流成河,谁能判断自己所捍卫的,是善还是恶?这善恶,往往是谁也说不清的,一句各为其主而已。” “明辨本心。”金刚智道:“尉迟将军只需遵循内心指引即可。” 尉迟恭叹了口气,又道:“是这么说,可我心里过不去,又必须上阵杀敌,我杀了敌人,捍卫了自己的国土,对我大唐百姓来说,是保家卫国,是善。杀了敌人,对对方妻儿老母来说,又是恶了。可见善恶本不泾渭分明。” “身为军人,我尉迟恭倒是觉得,行恶,行善,这一世结束,便清算了,正如国师所言,生乃道之所化,死,则是将道归于天地,‘还道于天’是也。此生乐,来生苦,死亡乃是世间最平等之事,任是帝王还是乞丐,荣华厚禄,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将所有的事终结。又何必留到下辈子,留到生生世世?” “你们佛门说不杀生,因为杀生多了,会导致自己下辈子也堕畜生道,任人鱼肉,供人宰割。”尉迟恭认真道:“可花鸟虫鱼等生灵,生来俱不知自己上辈子为人,再被人宰割,于其何辜?” 金刚智答道:“所以才需修行,一心向佛,成佛方可跳脱三界之外,不在轮回之中,道家修行,莫不如是?” “不是。”吕仲明接上话了,笑着摇头,说:“金刚智大师误会了,正如佛家持修本心,并非焚香拜佛一般,道家也不是追求什么白日飞升,吃水银炼仙丹。” 哗一声,台下百姓哗然,吕仲明道:“修道,境界在于见天地,通过‘悟’,来达到天人合一。” “那么天人合一,有什么用?”金刚智终于抓到了吕仲明的漏洞了,嘴角带笑道:“修佛能解去人之苦痛,悟道又能如何?” “没什么用。”吕仲明摇了摇手指,笑着说:“有用不如无用,‘用’是儒学说的,做什么都追求有用,难道修佛就是为了成佛么?为了成佛而修行,成得了佛么?” 金刚智刹那语塞,终于被吕仲明绕进去了,吕仲明说到此处已知足够,点到即止,便朝李渊道:“陛下,有的人生来贫穷,有的人生来富贵,若都推给上辈子结的因,对一个人,我觉得是不公平的。” “你们家境贫寒的,觉得是因为上辈子造孽,这辈子才投胎到穷人家么?”尉迟恭问台下的百姓们,认真道:“反正本将军觉得,这跟我上辈子没多大关系,也不觉得这辈子行善积德,下辈子就有了盼头,因为到了下辈子,我都忘光了,人也不再是现在的人,什么都没干系了。” 这话说完后,众人缄默不语,尉迟恭以一个凡人的身份,有力地反驳了金刚智的轮回之论。就连吕仲明也不禁暗中叫好。 吕仲明见金刚智不再把包袱抛过来,便总结道:“不过修持善念,顺应天性,是可以的,凡事多行善,顺其自然,于道于佛,都是这么说,劝人向善,儒道法墨,凡古往今来,治学者之谈无以出其右,乃是老生常谈,金刚智大师,得罪。” 双方安静了一会,吕仲明算了下,三战两胜,不必再说下去了,朝金刚智拱手,金刚智脸色说不出的难看,却只得双手合十,吕仲明转身下台。 这日李渊依旧和和气气,游完大兴善寺后,群臣散了,然而明显辩法之后,所有人都有点心不在焉,在思考双方说的那些话。尤其最后吕仲明的那几句话,更是戳在不少人心里。 “死是世间最平等的事。”李世民无奈笑笑:“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一到大限之时,所有事都彻底清算。敬德,为什么突然这么想?” “突有所感而已。”尉迟恭笑道,伸出手大大咧咧,搭着吕仲明的肩膀。 吕仲明给李世民倒上茶,又瞥了尉迟恭一眼,三人就在尉迟恭府中喝茶,聊天,时近黄昏,满城的灯火开始挂出来了。 “我还没说你。”吕仲明蹙眉道:“前线战事告急,怎么就回来了?” 尉迟恭说:“想你了,反正世民也快出兵,到时候正好跟着去打洛阳。” 李世民一副秀死快的表情看着二人,吕仲明却担心前线战况,尉迟恭安慰道:“今天夜里说不定军报就来了,没事的。” 这话提醒了李世民,李世民便道:“父皇今天还没回过神来呢,你最好尽快进宫一趟。” “逛完灯市再说吧。”尉迟恭道:“我都想好了,昨夜回来时先进宫见了一次你父皇,带着元吉回守晋阳,初战告捷的消息,秦琼与罗士信已经前去追元吉了,你父皇只以为我是亲自回来,给元吉求情。” 李世民道:“可是魏征不会放过你,治你个擅离职守之罪是跑不掉的。” 尉迟恭无所谓道:“到时候罚我个将功补过,让我带兵出征就行。” 吕仲明心道这厮胆子也真够大的,仗着李渊正是用人之际,没人敢治他罪,连帅将跑路的事也做得出来。 这么说正合李世民心意,便点点头,起身走了,尉迟恭又朝吕仲明说:“到时候陛下要治我罪,顶多也就是作作样子,你记得把魏征的话给顶了。” “为什么啊。”吕仲明道:“我才不帮你顶魏征要顶你自己去……唔……” 正要抗议时,却被尉迟恭抱着,按在榻上。 “想我了没有?”尉迟恭看着吕仲明的双眼,问。 吕仲明拆尉迟恭的衣领,看着他,反问道:“今天那些话,是说给我听的吗?” “一半一半。”说到这个,尉迟恭反而不急色了,抵着吕仲明的鼻梁,说:“也是说给我自己听。” 吕仲明看着尉迟恭,不自觉地把自己代入了一个等候良人归来的角色里,仿佛怎么看也看不够他,他的眉眼,鼻子,嘴唇的轮廓,古铜色的皮肤,粗犷而充满阳刚气息的英俊面容……都令他难以控制自己。 “来,起来。”尉迟恭笑道。 他顺势把吕仲明抱起来,说:“咱们去逛逛上元节的灯会,过几天又要跟着仲明出征,就抱不到你了。” 吕仲明也不想做了,笑道:“好。” 尉迟恭拿了衣服,给他换上,两人侧坐在榻上,尉迟恭整理吕仲明的外袍,今天二人穿的衣服款式相近,吕仲明穿一身淡白色的袍子,尉迟恭则依旧是他常穿的深蓝色,上好的绸缎面料,显是许久以前就做好的。 吕仲明站在院子里,用龙鳞召唤吕布,只见洛阳那边也是张灯结彩过元宵,吕布推着个车,麒麟坐在车把上,笑着说:“小小宝贝,过节啦!” “你们在卖元宵吗!”吕仲明一看就流口水了,吕布一身小二打扮,搭着个褡裢,说:“怎么,想吃?” 吕仲明朝光屏里张望,见那木车上有口大锅,锅里颜色和寻常元宵不太一样,有点发灰,问:“该不会都是泥丸子,用法术变出来的吧。” “糯米里加了点前几天找来的药材。”麒麟道:“你那边怎么样?” “二月初二攻打洛阳。”尉迟恭接口道:“再过半个月就过去了。” 麒麟道:“洛阳剩个空壳子了,李密招致宇文化及攻击,十天前在邙山下折损了两万余人,一场惨胜,你们得尽快。” 尉迟恭点头,牵着吕仲明的手,说:“我们去逛逛。” 麒麟挥手道:“玩得开心,老爸卖汤圆去了,小小宝贝,886。” “88~”吕仲明笑了起来,看着吕布那一脸煞有其事的表情,只觉自己俩爹在洛阳玩得甚是开心。 今夜宵禁解除,天际又是一轮明月,每次到月圆之夜,吕仲明总是觉得说不出的自在,似乎因为尉迟恭朝他表白那天,正是个月圆的夜晚。而彼此再相见时,也恰逢月圆。 长安街道遵循旧俗,虽是战时,却家家户户门口挂满花灯,两人穿着木屐出来,啪嗒啪嗒地响,尉迟恭身材壮硕,吕仲明眉目清秀,走在街上,俨然一对璧人。 东市上两道有不少卖元宵,赏花灯的,还有捏唐人,喝茶说书,玩杂耍的。李渊登基定都长安后,各国商人涌来,虽天下未定,长安却是一片富饶,隐约已有盛唐时万国来朝的趋势。 尉迟恭站在街旁,看喷火的胡人玩杂耍,吕仲明却甚是好奇不远处牵着奴隶叫卖的商人,只见被卖的奴隶一身肌肤黝黑,块头赫然比尉迟恭还大,便问道:“那是什么?” “昆仑奴。”尉迟恭道:“终于碰上个比我还黑的了。” 吕仲明哭笑不得,踮着脚看,尉迟恭一本正经道:“怎么?我知道了,原来你喜欢脸黑的,这叫什么喜好?” 吕仲明抓狂道:“没有!” 正说话时,远处又有人声嘈杂,吕仲明跳着看,只看不到,尉迟恭便俯身让他上来,于是吕仲明骑在尉迟恭脖子上,两人朝远处张望,吕仲明忽然想起小时候自己也常常这么骑在爹的肩膀上,心里涌起一阵温暖。 他伸出手,冰凉的小指头掏了掏尉迟恭的耳朵,尉迟恭的脸唰一下就红了,问:“怎么?” “没。”吕仲明道:“到那边看看去,驾!” 尉迟恭迈开步子,带着吕仲明走,见人群聚集之处,赫然正是公孙氏在楼上抚琴,平康里朝街的一处挤得水泄不通,琵琶声响,轻拢慢捻,犹如水流般骤骤淌来,在夜空里流动。 “上回罗士信怎么说?”尉迟恭抬眼望骑在肩上的吕仲明,问道。 “没成吧,我也不知道。”吕仲明道。 一曲毕,琵琶声停,整条街肃静。 “十天后,公孙在丹凤楼静候各位公子佳音。”公孙氏说完这句,便放下帷帘,离开了二楼。 登时人群哗一声闹了起来,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吕仲明忙大声朝底下周围人问:“什么什么?她说什么?” 有好事之徒连说带比划解释了,吕仲明才知道,公孙氏许下承诺,十天后若有人能重金登堂,便摘下她的面纱,嫁给那名男人。 “可是……”吕仲明简直是要炸了,她喜欢的不是罗士信吗! “回头再说罢!”尉迟恭扛着吕仲明,大声道:“你到底要在我身上骑多久!人都走光了!” 街上人都散了,吕仲明还骑在尉迟恭脖子上想东想西的,闻言马上下来,见公孙氏正在二楼偏窗处,朝着他们投来目光。 “走,拜神去。”尉迟恭笑道:“许个花好月圆的愿。” 两人牵着手,走过长街,吕仲明道:“去哪儿烧香许愿?大兴善寺吗?” 尉迟恭被这么一提醒,自己也想起来了,中午才跟三个菩萨斗过嘴皮子,现在再去朝菩萨烧香,不会被拆姻缘吗……要烧香也该朝道家仙人烧才对。奈何长安城内根本就没有道观,唯一一所楼观台,乃是老君写《道德经》的圣地,然而却在周至县,距长安将近百里开外。 “不然怎么办?”尉迟恭朝远处看,说:“去拜拜树?” “别傻了!”吕仲明抓狂道:“我一天地灵兽,怎么可能去拜石头拜树?” 尉迟恭笑道:“把自己当个凡人嘛。” 吕仲明忽见平康里外拐角处有个熟悉的身影,忙道:“那边去!跟我走跟我走!” 长安城中卖香的甚多,李渊虽已将道教立为国教,前朝杨广杨坚在位时风俗毕竟深入人心,是以善男信女们祈愿都去大兴善寺——毕竟国师没建道观,想给道教神灵烧香,也没地方烧去。 吕仲明在街角买了香,赶到东市尽头,见三个青年男子正凑一堆聊天,标志性裸着上半身的正是通天教主,穿黑袍的则是南华真人,而另一个穿着披风,戴着斗篷的则是燃灯。 “祖师爷爷!终于找到你了!”吕仲明热泪盈眶道。 尉迟恭也跟着行礼,三仙正在闲聊时,忽见吕仲明过来,南华真人便笑道:“今日午时说得不错。” “过奖过奖。”吕仲明忙道:“来来,三位大仙请站好,排成一排……” “拍照吗?”教主道:“让我拿相机,咱们合个影?” 吕仲明摆手道:“不是不是……你们先按顺序站好,排名不分先后……”说着朝尉迟恭介绍道:“这位是我祖师爷爷,灵宝天尊。” “要分先后,请请。”通天教主朝陆压谦让道:“师叔先请。” 陆压摆手道:“不成了,你们长江后浪推前浪,还是小燃灯来罢。” 燃灯:“……” 三仙推来推去,最后陆压辈分为尊,站到中间。 通天教主朝尉迟恭点点头,尉迟恭忙还礼,吕仲明又介绍南华真人庄子,说:“这位是……” “贫道法号陆压。”庄子莞尔道。 “陆压道君,嗯对的。这位是查拉图斯特拉道君……” 燃灯:“……” 燃灯一脸漠然,看着吕仲明,吕仲明又道:“是祆教教主。” “三位教主好。”尉迟恭抹了把冷汗道。 吕仲明让三人站好,退后几步,说:“来,给他们仨上香,保佑咱们……白头偕老好了。” 尉迟恭想了想,说:“有道理,求佛不如求咱们自家的,尉迟恭求三位真仙,保佑我与仲明白头偕老,举案齐眉。” 吕仲明和尉迟恭各拿三炷香,朝着站在一起的三人鞠躬三下,吕仲明又接过尉迟恭的香,把它插在中间陆压道君面前的地上,说:“好了,走吧。” 通天教主:“……” 陆压道君:“……” 燃灯道人:“……” 陆压道君额上一滴冷汗,点头赞赏道:“果然是奉先之儿,不一般。” 通天教主正色道:“咱们继续说……” 吕仲明忽又回转,问:“祖师爷爷!接下来干嘛去?” “洛阳见。”通天教主作了个赶的手势,说:“去玩罢你们。” 两人拜完三尊大仙,尉迟恭哭笑不得道:“他们真能保佑咱们?” “应该吧。”吕仲明道:“要么再把大兴善寺的几个菩萨和旃檀功德佛也叫出来拜一拜?” “算了算了……”尉迟恭忙摆手道。 正在这时,远处一人快马加鞭冲来,喊道:“不好了!国师!尉迟将军火速入宫!罗士信与秦琼两位将军都回来了!晋阳失守!被突厥人夺了!” 吕仲明登时一惊,顾不得再逛街,忙与尉迟恭借了马,疾驰往皇宫去。 第137章 元宵夜灯市未散,军报便已送到,晋阳军大溃。 “报——”探报直冲进宫。 “罗士信将军与突厥人在代县外交锋,我军全军大溃……” 吕仲明心中咯噔一响,登时如陷冰窟,马上开始盘算后续办法,然而那传令兵续道:“……罗士信将军率领大军后撤!” 吕仲明松了口气,刚要说话,又人探报冲进来。 “报——三殿下失守晋阳!与刘文静刘长史正在回长安的路上!” 吕仲明:“……” “糟了。”吕仲明道:“得马上让秦琼回师晋阳……” “报——秦将军攻打晋阳不下,紧急退兵……” “报——罗将军,秦将军与三殿下,刘长史回师河东——” 吕仲明抓狂道:“你们能不能一次说完!” 殿内静了,探报源源不绝进来,李渊起身,走到殿前,与群臣站在一处,脸色极其难看。 “报——”最后一名信差冲进殿内,大声道:“我军昨夜与突厥决战,于河东夜战大溃!罗将军,秦将军与三殿下回师长安,正在百里外!” 吕仲明明白了,当真是无言以对,这是一边逃一边派信使通知的情况,远的信使慢抵达,近的信使脚程又快,是以全部人就像约好一般,全部撞到了一起。军报同时来了。 从三天前开始,李元吉便逃回了晋阳城,结果突厥军于黄河大败前便已分兵突袭晋阳,颉利可汗率军夜袭,刘文静与李元吉骤不及防,弃城而走。 罗士信与秦琼得到消息后大惊回援,业已太迟,在半路遭到伏击,秦琼本想趁突厥初入主晋阳时发动突袭,然而颉利可汗却早有预料,发兵袭击。 双方一对上,秦、罗二人奔袭百里,又在黄河鏖战一宿,交兵时已无体力,登时被突厥杀得狼狈而逃。 幸亏这两人作战经验丰富,一面收拢残兵,一面接应从晋阳逃出来的李元吉与刘文静,打打逃逃,一日一夜疲于奔命,丧家犬般被突厥人追出了三百余里,最终逃到河东,过了黄河,颉利可汗才没有追上来。 这次真是丢人丢到家了,李渊气得直哆嗦,险些就要把秦琼与罗士信当场给斩了,还有私自回长安的尉迟恭。 “如此玩忽职守!”李渊怒吼道:“究竟把战争当成什么了!” 没有人敢说话,连李世民也不敢求情,秦琼与罗士信都回来了。 天亮时,尉迟恭、秦琼、罗士信、刘文静、李元吉一字排开,跪在殿内。吕仲明心里不住发抖,知道马上就要问责了。 应该不至于斩将,毕竟李元吉也在,总不可能拿亲儿子开刀。 李渊的脸色黑得恐怖,看着殿内数人。 李世民朝吕仲明使了个眼色,吕仲明看看裴寂,又看李建成,大家都不敢吭声,这次战败虽丢盔弃甲,一路逃出三百里,万幸有秦琼领军,只死伤两千余。要问起责来,一笔烂帐根本就算不清。 首先李元吉是李建成推荐的,让他领军出征,作为主帅,主帅在打突厥的时候逃了,也没有督军,李元吉的责任最大。其次是尉迟恭,仗也不打就连夜跑回来了,以为黄河边一战后突厥再无威胁。 接着就是秦琼与罗士信了,判断失误,还让李元吉跑了。 这一仗所有人都在轻敌,打得匪夷所思,几乎可以记载进史册,入选最丢人十大战役之一。 李元吉隶属于东宫势力,问责的话太子李建成责任居首。 而秦琼与罗士信虽说跟着李元吉在打仗,却是西宫的人,这么一来,谁也不敢说话,魏征和李建成都要倒霉了。 “陛下。”吕仲明只得硬着头皮道:“如今之计,须得尽快采取措施。” 吕仲明一开口,明显所有人都松了口气,知道不会有事了。 “早该依国师的主意。”李渊深吸一口气道:“让世民率军。” “千金难买早知道。”吕仲明欣然道:“没有关系,晋阳虽失,兵马却还在。这次连玄甲军在内,我军只折损了不到三千人。” 所有人:“……” 吕仲明道:“马上调派李靖陈兵黄河,突厥人不会过河,晋阳虽失,我方根据地被截断,须得尽早准备,攻打洛阳,一举取下洛口。” “至于秦、罗、尉迟三位将军。”吕仲明道:“请陛下先不忙问责,我会责罚三人,再用他们领军。” 尉迟恭道:“不必国师求情,甘领陛下责罚!” “敬德。”李世民道。 吕仲明深吸一口气,说:“眼下不是问责的时候……” “末将临阵脱逃,愿意领责。”尉迟恭打断道:“但三殿下放弃晋阳城,令我军招致无法挽回的……” “尉迟恭!”吕仲明蹙眉道。 尉迟恭却是丝毫不惧,抬头怒吼道:“究竟是什么意思?!只需守城三天,便可等到秦琼罗士信来援!为什么丢了晋阳城!” “别说了!”吕仲明几乎要被尉迟恭激怒,老子在这边辛辛苦苦给你们几个洗白,你当着所有人的面要把李元吉拉下马是什么意思? “让我说完!”尉迟恭也怒道,竟是第一次在殿上与吕仲明爆发了冲突,抢着话头道:“当初任用三殿下领军就是这场大败的最关键错误!” “上下不齐心。”秦琼也开口道:“意见有分歧,只能靠吵来解决,末将愿意将功赎罪,唯愿不再跟随三殿下。” “不错。”罗士信道:“丢了晋阳城,陛下如何处置,罗士信没有二话,但要我再跟随三殿下出兵,却是万万不能。” 三名将领仿佛都动了真怒,李建成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李渊一时间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要斩我不妨。”尉迟恭冷冷道:“只要陛下吩咐一句,末将自裁即可,用不着旁人动手,玩忽职守归玩忽职守,三殿下临阵脱逃,将晋阳拱手送人之罪,尉迟恭却不得不提。” “你……”吕仲明登时火起,反倒是李渊开口道:“国师息怒。” “大错既已铸成,此刻再问责也是无用。”李世民见状,及时出言劝道:“斩谁都不能挽回,晋阳一时半会也夺不回来了,还是得让三位将军戴罪立功才是上策。” 吕仲明会意,微微蹙眉,却努力按捺住火气,说:“三位将军我作个保,先领走,在我家面壁思过,陛下觉得如何?” 吕仲明看李渊,李渊没说话,吕仲明又道:“至于刘文静与三殿下,就……陛下看着办吧。李靖发兵当天,我会随军出征,预备有意外发生。” 李渊道:“何时出征?” 吕仲明看看李靖,李靖抱拳道:“三天内可发兵。” “那就明天罢。”吕仲明道。 此事议定,吕仲明无异于给所有人吃了一颗定心丸,有仙人守着,不必再怕突厥人打过来了,李渊知道打了败仗的三个将领,都是他吕仲明的人。国师既把此事揽下来,李渊也只得退一步,说:“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你三人阵前败逃,轻敌大意,乃至有此一败,死罪先按下,来日再行清算。” 吕仲明点头,李渊又道:“世民与建成留下,退朝。” 所有人在殿上足足站了一晚,大家都有点撑不住,闻言如得大赦,纷纷退了下来,然而刚出殿外,就听到殿内传来打破东西的声音。 “父皇息怒!” 李世民的声音隐约传出,武将们纷纷驻足,吕仲明知道李渊要拿小儿子开刀了,说:“走吧走吧,大家都回去。” 罗士信与秦琼,尉迟恭三人几乎是一路吵一路回了西四坊。 “你还好说我们?”罗士信怒道:“黑炭头要不是打完就跑回长安了,李元吉怎么跑得掉?” 尉迟恭道:“能怪我么!谁去追元吉的?!” 秦琼不耐烦道:“也别全怪元吉,这次战败的责任几乎都在将领身上……” 尉迟恭道:“我只有两千玄甲军,还都是新兵,能做什么,你们说罢,去攻晋阳城?!” “别吵了!”吕仲明怒吼道。 吕仲明站在院子里,怒道:“都不许进来!罚站!怎么搞的,一场仗打得乱七八糟,根本不像你们的风格!” 三人无言以对,吕仲明回房去,拿了搓衣板出来,朝地上一扔,又出去借搓衣板,三块搓衣板排开,说:“当面说了,回来要罚你们,没砍你们仨脑袋,剩下的自己看着办吧。” 尉迟恭哭笑不得,只得跪在搓衣板上。 于是三名将领按吕仲明的意思,便只好在院子里跪搓衣板领罚了。 跪搓衣板确实是很没面子,尉迟恭回来也是因为想帮自己,这个吕仲明知道,但既然把他们三个从李渊处要走了,没降级也没打军棍,终究得给个交代。谁罚他们都不服气,连李世民都搞不定这三个家伙,唯一能让秦琼、罗士信与尉迟恭同时吃瘪服软的,只有国师大人。 吕仲明自己回房去睡觉,还听见外面三个人一边跪一边吵,抄起一个铜盆扔出去,当的一声,世界安静了。 这一觉足足睡到傍晚,直到李靖来找,吕仲明才精神抖擞地起来,看到案上放着吃的,尉迟恭与罗士信,秦琼三人跪在搓衣板上,一手端着碗,一手拿着筷子正在扒饭。 李靖:“……” “坐。”吕仲明坐下,拿筷子,打开食盒吃饭,知道是尉迟恭让人去买的,又问:“世民怎么没来?” 李靖道:“他来过,建成也来过,陛下也亲自来了一趟,都没叫醒你。” 吕仲明本想罚跪搓衣板的事多半要传到李渊耳朵里去,没想到他还亲自来了,便道:“都起来吧。” “我回去洗澡了。”秦琼道。 罗士信黑着脸,就朝尉迟恭家后院走,尉迟恭过来躺在榻上,不说话了。 “这是行军路线,你看看。”李靖说:“可能的话,最好能连晋阳一起拿下。” “怎么拿下?”吕仲明道:“根本不可能,必须先解决了洛阳,再回并州。” 李靖叹了口气,吕仲明知道这次李建成是彻底栽了,并州之败算东宫头上,洛阳则归西宫,这是李渊给两个儿子出的试题,偏生就有李元吉这个闯祸精,搞得连场大败。 通晓秦琼本事的人,知道他是临危不乱,败走时仍最大限度的保存了己方有生力量,不熟的人则觉得这三名将领,一个打仗打到一半就跑了,另一个则带兵回去支援,结果半路上被袭击了,最后一个被打成落水狗,就差跳黄河自杀了。 “秦琼罗士信归世民。”吕仲明道:“外加一个尉迟恭,所有的将军都给他,让他带出去,务必速战速决,打下洛阳。我和你守黄河边,稳中求胜,切忌冒进。” “天策军即使扩充过编制,也只有两千人。”李靖道。 吕仲明莞尔道:“看我撒豆成兵之术,放心就好。” 李靖听到这话,便不再多问,起身道:“明天清晨出兵。” 当夜,吕仲明看了尉迟恭一眼,尉迟恭整个人横在榻上,无所谓地架着手肘,膝盖还是红的,抬起脚,拦着吕仲明去路。 “还在生气?我回来可是因为你。”尉迟恭道。 吕仲明道:“我顶着李渊的火气,要把你们摘出来,结果你……” 尉迟恭道:“在家,在朋友面前,在你亲人面前,你说什么,我都可以随你,但在战场上,在朝廷中不行。” “我有我的原则。”尉迟恭认真道:“涉及到沙场,你得听我的。” 吕仲明火气又上来了,说:“你要是一直在打仗,今天还用得着我来说?” 尉迟恭:“我回来那天晚上你不是还挺高兴的吗?现在又要问我的责了?” “那是因为你说你都安排好了!”吕仲明道:“我本来以为这件事没到这个地步!你既然已经犯错了,就不能安分点,让我来解决吗?!” 尉迟恭:“所以现在出了事,又全算我头上了?!陛下责我,我以为你至少会护着我!” “今天朝上不是护着你吗!”吕仲明道:“在外面护着你回家算账不是很正常的吗?!你还要怎么样啊!难道说夫君你受委屈了,都是别人的错吗!” 吕仲明简直根本不知道怎么跟他说,他有时候执着的点总是很奇怪。 尉迟恭明显很不高兴,又说:“事情已经发生了,还能怎么样?何况是元吉脱逃,只要他能撑三天,明显不是现在这个情况。” “但就是已经发生了,并州现在被突厥人攻陷了。”吕仲明道:“你知道有多少百姓要搬家,有多少人会被塞外胡族洗劫一空吗?” 尉迟恭道:“国师,我也是塞外胡族,我的日子就是打仗,而我打仗是为了不再打仗,我不是没想过这一层,完全料不到的事,我有什么办法?” “所以你得想清楚。”吕仲明道:“战后总结,检讨失误,而不是朝我叫唤。” “我回来是为了照顾你!”尉迟恭道:“我有我的策略!难道要我放着你不管,去追一个窝囊废三皇子?!” “是的!”吕仲明怒道:“你首先是个将领,其次才是我男人!” 吕仲明执着的是尉迟恭的判断失误,而尉迟恭执着的则是,他是为了吕仲明才回来的。 “我不会替元吉作嫁衣裳。”尉迟恭沉声道:“该死让他自己去死。” “你们是一起的!”吕仲明说:“我知道你向着世民,元吉倒霉了对他有好处,但是你也不用这样吧!你什么都能料到,只有这件事料不到?!我才不会相信!这不是一句料不到就能推掉责任的。跪了一下午,还没想清楚?” 尉迟恭被吕仲明一语戳破,不吭声了。 “你不服他,所以死活随他去。”吕仲明道:“这样世民就掌握了主动权,可是并州的百姓怎么办?!晋阳的百姓怎么办?!” 吕仲明气得忍不住喘气,他知道尉迟恭生性傲慢,只有在他面前才有所收敛,且早有不守军令的前科,只执着地做他认为对的事。 当初突厥攻打代县时,尉迟恭居然可以不管自己的任务,穿过密道来见自己一面,现在又是扔着黄河边的兵马,玩忽职守,连夜回长安来帮他论法。虽然说两次都是为了自己,但两次都让吕仲明整个人简直压力巨大。 尉迟恭的性格这么不服管,李靖又是迂木一块,吕仲明总是忍不住心想,如果这俩家伙的脾气中和一点就好了,俩人都走了极端。吕仲明知道他这次回来,一切都是计划好的,全说是为了李世民,也不一定。 他与李世民的关系,应当是一半一半,但吕仲明仍忍不住要生气,当年他奉命刺杀突利可汗,还可按个事不成,不能近身的理由,现在已经是率军出战的将军了,居然还能倚仗自己功高武勇,把战争扔着,回家看老婆,谁能驾驭得了他? 尉迟恭这下说不出话来了,心事全被料中。 尉迟恭随口道:“知道了。” 尉迟恭那态度明显是不想和你争论,而不是真的服气,吕仲明也有点赌气,两人都没有说话,尉迟恭侧身躺下,吕仲明本想到地上去睡,但想了想,还是爬上床,两人都没说话,就这么睡了。 半夜时,吕仲明听到尉迟恭起身,不知道在做什么,烦得很,翻了个身,却没有睁开眼睛。直到天命时,尉迟恭才道:“起床了。” 吕仲明伸了个懒腰,迷迷糊糊起来,尉迟恭又给他穿衣服穿鞋子,说:“跟个没长大的小孩似的。” 吕仲明登时炸了毛道:“还说我?!” “好好。”尉迟恭似乎也消气了,说:“走罢。” 尉迟恭递给吕仲明一个包子,又提着绿豆汁,牵着他的手,于是国师大人便一边吃着包子,一边跟着尉迟恭出去,找李靖集合,预备出兵打仗。 出城时仍有点打盹儿。这次李渊没有亲自来送,显然还在发怒,只有李建成带着李元吉,来给吕仲明道歉,毕竟吕仲明与李靖是前去给他收拾烂摊子。 李元吉简直是被李渊揍成了猪头,眼角还带着一大片淤青,不情愿道:“国师辛苦了。” “没什么。”吕仲明反倒安慰道:“在长安的日子里,勤读兵法,不可懈怠了。” 李元吉嗯了声,不再说话,李建成祭酒,祝李靖得胜归来,匆匆寒暄片刻后,吕仲明上马,才想起忘了跟尉迟恭说点什么,回过头,只见尉迟恭站在城门下,远远地看着他。 尉迟恭作了个手势,意思是走吧。李靖又在前头催,吕仲明也顾不上再回去交代了,心里有点不踏实,便回去了。 李建成与李世民的矛盾再一次激化,恐怕已经不可挽回了,更要命的是,看今天李建成那脸色,或许会认为这三人殆误战机,故意丢了晋阳城,以将责任推到太子头上。 一日一夜,抵达黄河边上,对面突厥已没了踪影,不知去了何处,百姓拖家带口,正在渡河逃亡,吕仲明马上朝李靖道:“慎防奸细入城,清查人口。” 并州的沦陷指日间就要拖垮唐军,这个时候再混点奸细进长安去,后果不堪设想,李靖挨个核对身份与户籍,确认万无一失。 东逃的难民越来越多,并州终于也遭了一次大劫,犹如末日将至一般,涌向长安城,并州一被洗劫,千里焦土,民不聊生。 李靖又发现了前来投奔的突厥特使,居然是跟着难民一起逃来的西突厥王子,场面一片混乱,吕仲明便亲自写了封信,让人护送西突厥后裔到长安朝拜李渊。经隋朝统治后,突厥分裂为东西两部,自颉利可汗一部的东突厥崛起后,西突厥几度交战,最后不敌退走,其中一分支便趁机前来长安,想联合汉人,对颉利等部进行夹击。 现在李渊焦头烂额,无暇对突厥用兵,然而留下这个重要人物倒是可以的。 自进入唐王府后,吕仲明鲜少随军出征,算上这次,一共也就是第三次,李靖驭下严历,天策军又不贪图安逸,过得甚苦,颇有点昔日跟随秦琼罗士信的感觉。吕仲明打开尉迟恭给他收拾的包袱,只见里面衣服棉被,都已经收拾好,吃的用的,无分巨细,就连刷牙用的猪毛也没落下。想必那天临走前,尉迟恭忙到清晨,便为了给他准备这个,不由得心中温暖。 然而这次的分别,明显十分不愉快,吕仲明没有以水镜召唤尉迟恭,尉迟恭也没有写信来。 虽然不通消息,吕仲明却用膝盖想也知道,尉迟恭这个时候一定是在城里练兵,每天把那群士兵朝死里折腾。 驻军黄河边上,将近一个月时间,突厥一直没来,料想是回晋阳劫掠去了,渡河的百姓却越来越多。吕仲明又派出密探,让人沿着黄河边调查,以免不声不响渡河过来,又杀了个措手不及。待得过河的探子回报,突厥人真的走了,吕仲明方朝李靖道:“长安那边怎么样?” “今天来信。”李靖道:“你自己看。” 吕仲明在河边坐下,翻阅军报,长安城内已开始朝洛阳用兵,柴绍统领城防,尉迟恭率领的先头部队三天前出发,前往洛阳后按兵不动,等待后续支援。 “我得回去了。”吕仲明道。 李靖道:“不会罢,又来一次?” 吕仲明道:“洛阳之战我必须去,约好了的。” 李靖想也不想,说:“不行,你和敬德怎么总是这样?” 吕仲明道:“至关重要,李靖。” “军令如山!”李靖皱眉道:“你既然要前往洛阳,就不该答应前来守黄河,怎么能这样?” 吕仲明:“……” 吕仲明没想到李靖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李靖道:“如果你一言不发走了,我会马上回禀陛下。” 吕仲明瞬间就要抓狂了,李靖又道:“我不是你的对手,加上天策军两千人也不是,但我会设法留下你。” 吕仲明只得离开,李靖也没拦阻他,当天上午,吕仲明一直在四处忙碌,李靖远远地看着他,也不来阻止。只见吕仲明在岸边树林前施法,一道金光飞来飞去,把树木斩成小段,做了一队木人,又挨个把木人竖在岸边。 下午吕仲明则派人出去,到附近农家买狗,买来以后全部拴在树林里,一时间黄河两岸烟尘滚滚,好不热闹。 夜晚,吕仲明又吩咐人把树林里的火把点上,南岸登时显露出一副千军万马的势头。李靖抱着一膝,坐在树下,侧头看吕仲明。 吕仲明过来在他身边盘膝而坐,说:“聊聊天吧,李靖。” “休想。”李靖抬起一只手,挡在侧脸前,说:“你再说,我也不会放你走。” 吕仲明笑道:“没关系。我不是要说服你。” 吕仲明在草地上躺下,枕着自己的手臂,仰望璀璨的星空,说:“李靖,你成家立业,进唐王府从军,为的是什么?你的道是什么?” “不知道。”李靖说。 吕仲明道:“不要这么抗拒嘛,小心我给你下个迷魂咒,回家你又要被红拂罚跪搓衣板了。” 李靖:“安身立命,报效国家。” “这就是你的道?”吕仲明出神问:“如果没记错,你也是出身将门,是么?” “我舅舅是韩擒虎,你应当没听过。”李靖说。 “去世了?”吕仲明问。 “回京述职时病逝。”李靖答道。 吕仲明总是觉得李靖身上有种有别于其余人的亲切感,现在想来,或许彼此都是将门之后,从小接受名将熏陶,养成的气场,只是李靖从军多年,过得比吕仲明更不容易,气质也更严肃。 “张女侠应该对你寄托了很高的期望。”吕仲明喃喃道。 “每个人都是。”李靖说:“所以那天在雁门关下时,有点迷茫。” “你就没想过。”吕仲明道:“这辈子打一场漂漂亮亮,无拘无束的战么?把军队当做棋子,在战场上不顾一切地把所有条件都赌上去,不论胜负,不论死多少,伤多少,不想自己能不能活着回去。” “把它当做一幅画,一首诗。”吕仲明说:“我爹常说,战争是一门艺术。” “艺术?”李靖没听明白。 “一种很美的东西。”吕仲明眉毛动了动,朝李靖笑道:“鬼斧神工,造化万变。” 李靖沉默了,吕仲明又说:“投入,忘我。” “我不喜欢杀人。”李靖答道。 “不是杀人。”吕仲明道:“是一次完美的大战,运筹帷幄,就像用心地去雕一件石雕,或是画一幅画,弹奏一首曲子。” 吕仲明的话,仿佛在李靖的面前,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他索性也躺了下来,说:“令尊一定是位绝世名将,从他教授我们的简单技艺就能看出来。” “你也会是的。”吕仲明出神地说:“相信我,用兵之道,千变万化,未有常则,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为什么?因为这个时候,你就是王。” “将军,虽然每个人都只是在局部作战,但各自的举动,却与整个大局息息相关。,你的眼光不仅仅只有黄河,还有并州,洛阳,扬州,甚至整个天下。”吕仲明又说:“他们对你期望太高,但是你达不到,因为你一直在画地为牢。你在一个地方作战,就只局限在这一场战争里,没有想过如何牵一发而动全身,利用你手中的战局,来控制整个世界。” “甚至控制距离你千里之外的另一个战场。”吕仲明笑道:“就像杜伏威攻扬州,而扬州宇文化及顶不住,杀了杨广北上,逼近李密,李密又逼近洛阳,一事连着一事,一环扣着一环……” “我明白了。”李靖果断道:“国师,你去罢。” “多谢李将军。”吕仲明起身,朝李靖一鞠躬。 “多谢国师赐教。”李靖也起身,朝吕仲明一躬。 吕仲明飞起,化作一道金光,朝东边射去。 大地上湖泊,沼泽星罗棋布,雪化了,初春时节,寒风依旧凛冽,吕仲明飞过山川,冻得瑟瑟发抖,渐渐放慢了速度,及至旭日初升之时,吕仲明拖着鼻涕,终于赶上了玄甲军的尾巴。 朝晖下漫山遍野闪着光的白露,玄甲军犹如蜿蜒的蚁队,在平原道上穿行,即将离开函谷关,尉迟恭站在函谷关高处,望向西方,看到吕仲明飞来。 “媳妇?”尉迟恭难以置信道。 吕仲明哆嗦着飞向关墙高处,尉迟恭忙脱下兽皮外袍,给他裹上。 “呼……好冷啊。”吕仲明牙关直磕碰,尉迟恭简直又好气又好笑,说:“你……” “来看看你。”吕仲明还有点不服气,说:“走了……” 尉迟恭看着吕仲明的双眼,一时间眼眶发红,把他紧紧抱在怀里,低头吻了下去。 第138章 青山路远,万物复生,一骑率领两千黑甲玄骑,出函谷关,蜿蜒而去。 吕仲明坐在马上睡觉,蜷在尉迟恭身前,尉迟恭披风飞扬,率领两千玄甲军前往洛阳城去。 “昨晚上没睡?”尉迟恭道。 “唔。”吕仲明觉得尉迟恭的盔甲磕人,无意识地扒了扒,尉迟恭便卸下甲胄,拴在马鞍一侧,仿佛看风景般走过绿水青山。 还有一天路程才到洛阳,吕仲明睡到黄昏时,打了个呵欠,醒了。 “这是哪儿?”吕仲明莫名其妙,四处看看。 夕阳西下,尉迟恭让人在平原上扎营,远方是一片郁郁葱葱的山脉,小溪破冰流水,叮叮当当的流下来。 “忘了?”尉迟恭随口道:“下来走走吧。” 吕仲明裹着尉迟恭的兽皮袍子,在平原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觉得此地说不出的眼熟。 “啊。”吕仲明笑道:“想起来了。” 这片平原正是他们上次前往瓦岗出使时经过的,遭遇李密手下突袭之地,那一天他们在湖边被程知节袭击,尉迟恭还中了毒,眼睛完全失明。 尉迟恭牵着马,与他在湖边坐下,笑道:“这下总算没有人来打扰了。” 吕仲明嗯了声,尉迟恭便摆开食盒,升起火,两个人在湖边吃晚饭,享受难得的片刻安宁。 “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吕仲明笑道:“下一句是这个。” 尉迟恭先是一怔,继而笑了起来,点头道:“懂了。” 吕仲明捧着食盒,倚在尉迟恭身上,看着树下,心想这里真美呀,来日如果有这么一个带湖的山庄,每天住着,安静地看看夕阳,看看湖水,多舒服。尉迟恭胸口的金鳞微微发出光来,吕仲明侧头看了一眼。 这些日子里,尉迟恭一直把这块金鳞贴身带着。 “本来想给你一块玉。”尉迟恭注意到了吕仲明的目光,说:“毕竟没给过你什么,咱俩也没什么定情信物,我给你的弓,想必你也不知道丢到哪儿去了。” 吕仲明吃得满脸饭,打了个响指,那把弓凌空出现,掉在草地上。 尉迟恭笑了起来,拿起弓,说:“你还一直带着?先前藏在哪儿?” “袖里乾坤之术。”吕仲明答道:“简略地说,就是利用法力打开虚空中的连接,把东西藏在两个时间轴之间的空间里。佛家也有这法术,所以说须弥山纳于芥子中。” 尉迟恭道:“行军打仗,要是有这法术,粮草也不用运了。” 吕仲明点头道:“可惜仙凡之间,终有各自的规则,这些规则,都是从封神之战就流传下来的。” “说归说。”吕仲明道:“这把弓,你在上面刻的字究竟是什么?” 尉迟恭:“臡宺兤龕。” 吕仲明:“……” 尉迟恭笑道:“死生契阔。” 吕仲明端详弓腰上,发现确实有点像。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皆老。 一首被说烂了的诗,吕仲明常听各种人说,爹也说过,却没有半点感觉,不就是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皆老嘛,然而看到尉迟恭,想起那天他从密道里,斩杀千人,不远千里回来,只是为了与自己见一面,忽而又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与子皆老。”尉迟恭笑笑道:“这就是凡人的爱情,因为仙人不会老,所以仙人都不知道与子皆老是什么意思。” “也不一定。”吕仲明有点不服气地说:“虽然不会老,但是可以想象的嘛。” “想象和自己经历,能一样么?”尉迟恭随口道。 吕仲明沉默片刻,而后不得不点头道:“对,你说得对。” 尉迟恭摸摸吕仲明的头,说:“我有时候很苦恼。” “苦恼什么?”吕仲明的脑洞开得太大,从与子皆老想到爹,又想到他们还在洛阳城里,现在已经有个奇怪的计划了,于是边问边起身,说:“咱们去逛逛吧,顺便打听点消息。” 尉迟恭略一沉吟,便即点头,两人离开山谷,临走时吕仲明又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了一眼,这里真的很漂亮。 “你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尉迟恭道:“有爹,有钱,有法宝,谁也不敢真拿你怎么样,还能长生不死。” “世间的好处都让我占全了吗?”吕仲明无奈道:“我也觉得这很不公平,但是没办法啊,生下来就是这样。” “是。”尉迟恭点头道:“喜欢一个人,能把自己一切的东西都给他,可是我没什么能给你的,你也看不上。” “别这么说。”吕仲明笑了起来,拉着尉迟恭的手,牵着晃了晃,但仔细想想,确实是尉迟恭说的这样,他没有什么好给他的,自己也不需要他的任何东西。 或许这就是横亘在他们面前的,最重要的东西。 与子皆老,如果没有老,只有天长地久,又算是什么呢?如果生命没有终点,那么感情也就无法再承诺,陪你走到最后一刻了。 “去哪里?”尉迟恭主动问。 “嘘。”吕仲明神秘地说,继而全身发出金光,幻化成原型,尉迟恭惊讶站在一旁,伸手摸摸金麒麟的角。 “麟而仁德,角不伤人。”尉迟恭笑道:“这就是你的原型?” “上来吧。”金麒麟道:“咱们去城里转转。” 洛阳比起上一次来时,城中的佛寺力量已消退了许多,却依旧能看见隐隐约约的,一层五彩光华罩在城西,而另一层黑白相间,犹如太极一般的罩子,笼在城东。 尉迟恭跨坐在金麒麟背上,扶着它的角,两人从高空缓缓降落,飞向城内,日暮时分,最后一缕群山的光芒也已消失,金麒麟看轻了太极图中央的建筑,那是一座道观。 道观上书“上清宫”三字,吕布打着赤膊,袍子搭在腰间,正在给外面的柱子上漆。 “吕先生!”一群小孩过来,其中一个抱着吕布的脚,问:“今天有糖吃吗?” 吕布面瘫状道:“进去找黑先生,糖不能吃多了,会蛀牙。” “没有!没有!”吕仲明面目狰狞,獠牙毕露,从巷子里冲出来,朝着他们咆哮道:“别缠着我爹!我爹是我的!你们都给我走开——!” 尉迟恭:“……” 吕布:“……” 小孩子们全被吓跑了,吕仲明不屑地以鼻孔哼了声,挤着吕布,让他进去,别在外面沾花惹草。 麒麟正在给道观中的雕塑上香,回头道:“来了?” “来啦。”吕仲明扑上去就要抱,抱着麒麟的腰,在他背上蹭。 吕布:“来了?” 尉迟恭行礼道:“见过伯父。” “发你一把刷子。”麒麟笑道:“把左边那根柱子漆漆。” 尉迟恭便过来接了刷子,帮吕布刷红漆柱子,麒麟带着吕仲明出门去买药材,洛阳全城灯火,先前众生沦亡,犹如地狱一般的景象已消退了,道佛各占一方,隐隐分庭抗礼。 吕仲明有点诧异,说:“城里的病都治好了吗?” 麒麟比了个耶的手势:“咱们领先一回合。” 吕仲明看着满城灯火,心中竟有种淡淡的温馨感,那是经历了一场近乎绝望后,万物再度生机勃发的世界,仿佛有种与天地相契合的安宁感。 麒麟道:“你得找个机会,在长安建个道观。” 吕仲明点头,两人来到铺子里,老板显然已经认识麒麟了,笑道:“又来抓药啊,半仙。” 麒麟笑笑,说:“麻烦了。” 药铺一直没关门,便是等着麒麟来,老板转身忙碌时,麒麟又朝吕仲明道:“长安的你已经解决了,佛家现在决定撤出长安,现在和咱们争洛阳,斗法赢的一方获得主战场,前去开城门,迎接唐军入城。不空、弘忍与道信大师,正等着咱们前去斗法。” 吕仲明心中隐约一动,目前日光,月光俩菩萨已经出局了,化身善无畏的观自在也去普陀山开道场了,化身金刚智的大势至菩萨被尉迟恭搞定了,化身法朗的文殊和化身吉藏的普贤,也已差不多了。 终于轮到三个大boss了,麒麟看出了吕仲明所想,解释道:“不空就是阿弥陀,弘忍前身叫药师佛,道信是释尊。” “怎么斗?”吕仲明道。 “他们各出一名弟子。”麒麟帮掌柜的包药,说:“一共三个,咱们这边也出三个人,三对三。” “那咱们仨去吗?”吕仲明知道有麒麟和吕布在,不必担心了。 “必须不是仙人。”麒麟道。 吕仲明张着嘴,一时半晌没回过神来,麒麟又道:“他们派出三个凡人,是修习佛门法术的。” “这不是坑爹吗!”吕仲明抓狂道。 麒麟随手把药包好,牵着吕仲明出来,麒麟道:“先是斗智,后是斗法,我都料到了。” 吕仲明道:“都这时候了,上哪找人教法术去?” 麒麟道:“仲明小朋友,你又一根直脑筋通到底了,凡事靠动脑筋取胜,而不是使力气,忘了?” 吕仲明一脸茫然。 麒麟:“……” 麒麟那模样,真是败给自己儿子了。 “你好歹也是我生下来的……”麒麟欲哭无泪道:“就因为我没怎么孵你所以才变成这样么?” 吕仲明哇的一下惨叫道:“我就知道你嫌弃我!” “好好好。”麒麟忙安抚道:“是这样的,佛祖只是说,‘必须不是仙人’。” 吕仲明:“???” 麒麟:“于是你英明神武的老爸我,就钻了这个空子,揪着这句话,让他没法抵赖,所以你可以参战,就稳赢了,懂吗?” 吕仲明道:“必须不是仙人,那不就是凡人了吗?” 麒麟道:“没有渡过天劫的,就不是仙人嘛!” 吕仲明登时道:“老爸威武!那剩下的两个怎么办?” 麒麟道:“老君说他会想办法解决,所以还有点玄……我猜他想让尉迟恭上阵,这个……我还得再想想。” 麒麟搭着吕仲明的肩膀,吕仲明捧着药,并肩往回走。麒麟脸色又有点犹豫,吕仲明道:“要不让李靖上?” 麒麟摇摇头,说:“先等老君和陆压道君那边给咱们消息。” 吕仲明见麒麟担忧,说:“三战两胜,你是担心尉迟打不过佛门的人吗?” 麒麟道:“这倒不是,老君和教主既然有把握,估计就不会有太大问题。” 吕仲明心道这也太凶残了,自己头上有人,上头的上头还有人,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然而麒麟看看吕仲明,又有话想说。 “怎么了?”吕仲明问:“爸,你是担心我渡天劫的事吗?” “当然不是。”麒麟答道:“我是担心尉迟恭。” 吕仲明莫名其妙,麒麟说:“我替你问过教主,尉迟恭可能入不了仙班了。” 吕仲明还以为是什么事,一听便道:“哦,没事啊,反正我看他那样,也不怎么想成仙。” 麒麟:“……” 吕仲明:“……” 两父子在华灯初上的街头面面相觑,就像两兄弟一般,麒麟道:“你和他吵架了?” “嗯。”吕仲明答道:“吵了几次,不过又和好了。” 麒麟道:“仲明,你……不打算和他在一起了?” “要啊。”吕仲明道:“为什么不在一起?” 麒麟道:“但他不能入仙班,点仙册。” 吕仲明自若道:“无所谓啦。” 麒麟注视吕仲明许久,眉头渐渐舒开,笑道:“仲明,你长大了。” 吕仲明又有点好奇,问:“但是为什么不能点仙册?闻师公不就成仙了还和教主在一起吗?” 麒麟解释道:“他是在封神之战时成仙的,封神之战后,天地分离,金鳌岛和昆仑山发生了变化,盘古意识消退,化于虚空中,就再没有任何人能通过修炼而成仙了。” “那浩然师叔带回来的太子丹和龙阳君呢?”麒麟又问。 “那是在盘古之魂消逝之前的事。”麒麟道:“时间轴最后分离为黄帝的时间轴,与教主的时间轴,龙阳君是神器,不受制约,其实当时太子丹已垂危,但还是搭上了最后一艘船,被钟浩然收为徒弟,盘古魂死前,天地清气被浩然引来,复活了太子丹。” “现在不能再让人成仙了么?”吕仲明好奇地问。 “教主是这么说的。”麒麟答道:“你爹是金蛟剪化形,也不在此列。更重要的是,现在凡人再怎么修炼,也无法引发天劫了。” 吕仲明嗯了声,渡劫是非常危险的,将有九天玄雷降临,随时不小心就会灰飞烟灭,小时候他见过父亲渡劫那会,仙人,灵兽,乃至鳌祖都要渡劫。天劫或许就是制约这些性命漫无边际,长得不可思议的仙人们,十年一小劫,百年一大劫,并且随着修行的境界攀升,而引发更强烈的劫难。 “虽然不能成仙。”麒麟道:“但待他离世后,魂魄可归入人间英灵,封为门神,七情六欲自行化进天地,唯余一缕神力,守护家家户户。” “我想。”吕仲明说:“和他过一辈子就行。” 麒麟沉吟不语,吕仲明笑着说:“这是他的愿望,也是我的愿望,有始有终,从开始在一起,然后互相陪伴,然后慢慢变老,然后分开,我想要一段完整的感情,有始有终的感情。” 麒麟笑笑,抬眼看着吕仲明,吕仲明说:“当年如果爹不是金蛟剪,你应该也会这么做吧。” 麒麟点头不语。 “执子之手,与子皆老。”吕仲明道:“如果没有‘皆老’,就不是它的全部了,就像是缺了一半的东西,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吕仲明挠了挠头,笑了笑。 麒麟道:“到他死了以后呢?” “回家吃奶呗。”吕仲明道:“该做什么做什么,修道。” “我怕你会很寂寞。”麒麟忍不住笑道。 吕仲明笑道:“我不怕寂寞,老君活了几千年,陆压时间也不少,元始天尊不也是一个人吗?有什么关系?时候到了就走了,顺其自然就行。” 麒麟无奈笑道:“你选了我当年没走成的那条路,不错,仲明,现在看来,你才是那个悟道的人。” “是尉迟教给我的。”吕仲明嗨的一声笑道,亲切地搭着麒麟肩膀往家里走。又问:“爸,你和爹在一起这么久,会腻味么?” “当然不会。”麒麟莞尔道:“我们是两个人一起寂寞,倒是还好。活久了,两个人就像一个人了。” 吕仲明点了点头,麒麟又道:“我支持你,仲明,就怕你爹有点舍不得。” “没事。”吕仲明道:“以后我会回来的,找时间你给他说说,在金鳌岛也就几个月而已。” 两人携手回家去,见门和柱子都漆好了,吕布与尉迟恭坐在上清殿内喝酒,吕仲明抬头看,见三座大神里,太上老君像已完工,吕布与尉迟恭正说到神像的问题,要怎么给他们刻像,尉迟恭则一直分不清楚这三人。 “……我是不是见过其中的一位?”尉迟恭问。 回旋镖呼呼转着飞来,在两人面前打了个转,又飞回吕仲明手里。 “太清道德天尊,也就是老子,大家叫他太上老君。上清灵宝天尊,也就是我们家的祖师爷爷啦。”吕仲明笑着解释道:“玉清元始天尊,这个你没见过,已经离开人间,与道同化了。” 尉迟恭抬头,看着三清面容,若有所思点头。 吕布似乎挺喜欢尉迟恭,还给他斟酒,两人席上交谈,说的俱是行军打仗之事,那些话吕仲明小时候都听过,自然没甚么奇怪,然而尉迟恭却听得甚是仔细,还时不时朝吕布询问。 一来一去,就像是在饭桌上切磋兵法一般,吕仲明有点诧异,以前听吕布分析时,自己总找不到要点,然而现在与尉迟恭一印证,却是仿佛窥见了一个新世界。 说到尉迟恭率军赶回长安时,吕布已喝得微醺,只是一笑,摆手。麒麟道:“既然阵前主帅要走,为何不索性下个狠手,把李元吉一起绑了抓回来?这样你回长安的理由也有了,就说李元吉要逃,抓人回来请罪,不就正大光明地走了?” “当时没有想到。”尉迟恭道:“也不敢绑,下次知道了。” 吕仲明多喝了点,有点头晕,便到一旁去睡下,喝完酒,吕布又教尉迟恭打拳,两人打着赤膊,在院子里扎马步,吕仲明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半夜倏然醒了,听见外面士兵调动声,马蹄声混杂,马上一个激灵坐起来,穿上衣服就往外跑。 上清观外兵荒马乱,脚步匆忙,吕布却与尉迟恭站在院中,两人动作一致,保持马步松肩,双手抱球,掌心微微外翻。 两人体内的气劲在全身流转,自涌泉至会阴,至腰腹,过丹田上眉心,灌注头顶心百会穴,化作一道金光旋转,更难得的是,吕布身上金色脉络显现的,与尉迟恭的频率,流动方向居然完全一致。 “起。”吕布道。 吕布迈出一腿,尉迟恭闭着双眼,亦步亦趋,也迈出左腿,两人踏上院内青砖时,脚底同时焕发出淡淡的金光。 “掌。”吕布闭着双眼,神情冷漠,声音里却带着威严。 尉迟恭仿佛被催眠一般,就像一只扯线木偶般,跟随吕布的动作而动。 吕仲明知道这是父亲生怕尉迟恭吃亏,在以独门手法给他传功,这方法乃是吕布的绝学,籍由呼吸同调,功法同步,而达到默契控制。尉迟恭已达到三花聚顶之境,闭着双眼,全身气脉发起的金光纷纷朝着头顶心涌去。 醍醐灌顶,吕仲明想起这种功法的名字,这么来一次,尉迟恭虽不会获得立竿见影的效果,却会清除体内经脉积聚的淤气,彻底涤荡全身,乃至再修习任何功法时,功力突飞猛进。 流转的金光正是吕仲明第一次给尉迟恭治伤时,在他体内埋下的麒麟之息,现在已成为贯穿他经脉与穴道的强劲气息,渐渐与尉迟恭的凡人之躯融为一体。 吕仲明还想再看一会,却顾念外头声音嘈杂,便从他们身边擦身而过,离开上清观,前往城墙上。 到处都是举着火把的士兵在城门前汇集,吕仲明心中一凛:秦琼和罗士信来了? 他跃上房顶,借着月色掩护,于屋檐上一路跑去,朝远方眺望,只见遥远的平原上,有两队人马正在厮杀! 怎么回事?!吕仲明又是一惊,自己人打起来了? 一方举着大旗“唐”,另一方则是“李”,李世民疯了吗?怎么会和自己人交战?然而吕仲明越看越是奇怪,旗子上的李字明显与世民的军旗不同,何况李世民已封秦王,军旗也该是“秦”字。 第139章 眼看城外一片混战,西边的山野间燃起熊熊烈火,映红了夜幕。 洛阳士兵则纷纷打着火把,在此处隔岸观火,吕仲明简直要掐死秦琼和罗士信,先前说的分明是带兵来了以后在洛阳城外埋伏,尽量不宣战,觑机攻入洛阳。 结果才第二天就惊动了所有守军,无异于大摇大摆,跑到别人家门口来打架,这到底在干嘛!还能再不靠谱点吗! 吕仲明二话不说,马上回去搬救兵,回到上清观内,却见院中吕布已进去睡了,尉迟恭满头大汗,正在打井水洗澡。 “别洗了!”吕仲明一个飘移,拖着尉迟恭道:“快走!” 城外千军万马,厮杀正酣,打着火把冲杀在一起,罗士信的队伍犹如长蛇般在外虎视眈眈,倏然又猛地杀了进去。 尉迟恭与吕仲明出来时,场面已近乎一发不可收拾,到得近前吕仲明才蓦然发现,不是在自己人打自己人,而是秦琼与罗士信带兵来到,在洛阳城外遇上了第三方势力! 混乱至极,吕仲明弯弓搭箭,扯开弦,一箭射向天空,贯注了全身法力,刹那间夜空大亮,箭雨犹如焰火般四散,又像流星雨一般拖着闪亮的轨迹坠向大地。 “国师来了!”秦琼吼道:“前面的先顶住!” 尉迟恭打了个唿哨,驻扎在山谷中的玄甲军见主帅赶到,终于出战,吕仲明也震惊于玄甲军纪律严明,主帅昨天傍晚离开进城探听消息,临走时吩咐他们就地扎营,不得妄动,居然就真的什么都不做,直到自己人在眼皮底下杀敌,也不参战。 “怎么回事——!”吕仲明吼道。 唐军正位于对方弓箭射程中,一时间洛阳的箭矢在夜色中纷纷飞来,秦琼一扫长枪,吼道:“后撤!我们碰上瓦岗的人了!” 罗士信纵马冲来,大声道:“仲明!你怎么会在这里——!” 吕仲明道:“别问这个了!对方是李密吗!” 敌人越来越多,唐军不住退后,秦琼连说带比划,吕仲明这才知道,确实是瓦岗军。李密不知道发了什么疯,从洛口出来,带着两万大军离开北邙山,度过黄河。 而罗士信与秦琼则率领唐军本队离开长安,朝洛阳来,双方行军刚好都走了同一条路,且好死不死,就在洛阳城外的树林中骤然遭遇。密林中伸手不见五指,己方侦察兵前来回报前方有大量兵马进入树林。 这片树林极其广阔,李密的部队居然也没有侦查兵,罗士信刚想撤出,不惊动敌人时,李密却犹如惊弓之鸟,率军冲杀过来。先是在树林内混战,秦琼迫不得已,放火烧林,所有人退了出来,又在平原上一阵乱打。 “不能叫他先停战么?”吕仲明大声道。 “人都找不到!”秦琼吼道:“不知道去哪了!” 正说话时,对方又重整队伍,千军万马一齐冲锋,掩杀而来,罗士信怒吼道:“随我冲!” “玄甲军将士!”尉迟恭听了个大概,便当机立断道:“罗将军!秦将军为左右翼掩护我!我去把那厮抓回来!” 吕仲明:“等……” 话音未落,三人都是一声大喝,回头调集兵马,朝瓦岗军轰然冲去! 黎明时分,洛阳城外将近四万人同时冲锋,马蹄声惊天动地,犹如两股汹涌的海啸般朝着对方扑去,撞在一起! 吕仲明本想说这次的作战目地是打洛阳,必须最大限度地保存有生力量,没想到尉迟恭说打就打,有时候战局变化只在顷刻之间,一念便能决定胜败。如果唐军一味退让,说不定还要在洛阳城外铩羽而归。 吕仲明只得纵马冲上,喊道:“我也来了!” 秦琼与罗士信的部队与对方一撞上,双方便死伤惨重,同时也为尉迟恭抢到了喘息之机,尉迟恭身披黑甲,在曙光中率领玄甲军两千人,犹如战神一般杀进了对方中军阵内,人潮来去,吕仲明被冲得分不出方向,又忌惮洛阳城内三尊大佛,不敢贸然施法,只得凝神屏息,祭出法术,弯弓搭箭,射出密集金光,紧接着马上调转马头,离开战场。 被长弓射出的十六光箭弃场上所有人于不顾,直取尉迟恭,尉迟恭初时还为之一惊,却见金光飞来,环绕着他的全身旋转,犹如护体剑气一般,将横飞的箭矢铮铮声响,尽数打落。 尉迟恭豪气顿生,吼道:“杀!把对方首领抓来!” 尉迟恭的斩马大刀扫开,犹如一具碎木机咆哮着碾过战阵,对方重骑甚至来不及招架,便被他强横膂力连人带马扫飞出去! “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 吕布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一片嘈杂之中,所有人惊慌四散,长槊从四面八方射来,要将他钉在地上,然而尉迟恭却将斩马刀撒手抛开,俯身马背上,以手一折,夺来长槊舞开,冲进对方核心阵中时,先一槊扫断帅旗,再挑飞李密亲兵。 天地仿佛静止在那一瞬间。 “虚柔不盈……” “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 李密与尉迟恭一个照面,时间的流逝仿佛变得异常缓慢,李密抽剑与尉迟恭手中长槊互戕,借着战马冲力一横,顺着长槊倒挑上去,眼看就要将他手臂整个卸下之时,尉迟恭却五指一松,撤去长槊。 尉迟恭手掌一翻,化刚为柔,平托剑脊,李密手中剑被他托得稍稍荡起。紧接着,尉迟恭变掌为拳,一拳击在李密腹中。 那一下的冲击力非同小可,奔马,出拳,两股冲力结合在一起,李密登时吐出一大口血,被尉迟恭一拳揍得从马背上飞起,倒飞出去,人在半空之时,尉迟恭左手又甩出绳索,将李密倒卷飞来,吼道:“你们的主帅爷爷带走了!” 尉迟恭一声震喝,瓦岗军登时被吓破了胆,一哄而散。 夺槊,交锋,掳人,一切就发生在那短短的一眨眼间,尉迟恭入万军之中犹如进无人之境,长袍飘扬,绝尘而去。 少顷,双方退去,各占一地,唐军占了熊耳山下一隅,在溪流畔扎营。瓦岗军则因为主帅被抓,不敢贸然追击,退到东南方平原上。 洛阳城内守军免费看了一场大戏,却也不出城搦战,三方便这么在早晨时安静下来。 尉迟恭把李密扔在帐内地上,自己则坐到一边,朝吕仲明身上一倒,说:“按按肩膀,落枕了。” 吕仲明:“……” 吕仲明刚要起身问话,却又被一堵山似的尉迟恭压了回去,只得握着他的手臂,帮他通畅肩背气血。 秦琼与罗士信也回来了,两人都是把头盔一扔,喘了口大气。 李密一身是血,被尉迟恭捆着,打量数人,秦琼道:“蒲山公?” 李密苦笑,秦琼还在想怎么问话,罗士信却勃然大怒道:“唐军与瓦岗军从未有仇恨,李密!你他妈在树林里伏击我们做什么!” 罗士信好好的率军来汇合,却被李密不由分说发动偷袭,折损了近千人,出师不利,当真是恨不得抽了李密的筋,扒了他的皮,越看越有火,冲上前去就要动手揍他,吕仲明忙起身要劝,却被尉迟恭一脚伸来,压着不让动。 吕仲明:“……” 秦琼:“好了好了!” 秦琼忙上前拉开罗士信,李密吐出一颗牙,跪着苦笑。 想当年蒲山公何等风光,如今居然任人鱼肉,尉迟恭也有点唏嘘,说:“把他身上绳索解了罢。” “放人?!”罗士信怒吼道:“老子要将他杀了祭旗!” 吕仲明不是第一次和罗士信配合打仗,但从前都是罗士信说了算,现在将领们分庭抗礼时,罗士信竟然如此暴躁犹如疯狗一般,忙劝道:“不忙,先问清楚再说。” 尉迟恭吹了声口哨,外面便有人进来,给李密松绑,李密走到一旁坐下,说:“宇文化及的兵马上就要打过来了,快跑吧。” 所有人登时不说话了,秦琼难以置信道:“你败了?” 吕仲明还以为李密率军奔袭,行军至洛阳城外,是想挺而走向,趁着唐军攻打洛阳,想突袭毫无防备的长安,没想到李密居然是被人赶出来的! “我麾下还有两万人。”李密道:“经昨夜一战,想必也交代得差不多了,洛口被宇文化及围困多日,那厮势大,瓦岗又已离散,知节、世绩去了长安,单雄信驻守偃师,拒不出援。” “已经变成这样了吗?”吕仲明喃喃道。 李密英雄末路,无奈一笑,说:“我率军出战,与宇文化及在邙山下交锋,五万人出战,余下三万,剩王伯当追随于我。” “你们的行军路线是何处?”尉迟恭沉声问。 李密没有回答,但帐篷内三人也已猜到了,李密多半是想觑唐军与洛阳王世充交战,拣个现成便宜,坐收渔翁之利。 “我降。”李密无所谓道:“投降你们,让我给伯当写封信,瓦岗并入唐军。” 秦琼与尉迟恭对视一眼,罗士信也拿不准注意,一时间数人看着吕仲明。吕仲明道:“我们主帅还在半路上,现在做不了主,这几天,你先住兵营里罢。” 罗士信便道:“来人,把他带下去关起来。” 李密受制于人,倒也服帖,便起身跟着哨兵走了,尉迟恭出去打水,罗士信则清点战死将士。 这一战打得十分冤枉,奈何打都打了,能整编剩下不到的一万瓦岗军,算是兵员补充,然而尉迟恭却不这么想,先在河边洗去了一身汗,便围着袍子,露出健美的胸膛,站在帐篷外说:“秦将军,咱们得提前下手。” “下什么手?”吕仲明刚好出来,无意中听见了,以为尉迟恭要攻打洛阳城,忙阻止道:“现在不能出战。” 尉迟恭摆手,作了个“削”的动作,说:“让李密写信招降王伯当,拿到信以后再杀了他。” 秦琼色变道:“敬德,不能这样!” 吕仲明大叫道:“你疯了!世民还没来,怎么能动手杀人?” 尉迟恭反问道:“你觉得世民来了会怎么样?” 吕仲明与秦琼被这么一问,倒是静了,尉迟恭又说:“以世民的脾气,必然会受降,受谁的降都行,却不能受李密的降,否则你让知节与徐世绩,还有年前来投长安的瓦岗将士怎么想?” 吕仲明想到这层,确实觉得隐约有点危险,李世民为人,一定会受李密的降,毕竟他是个言出必行的人,只要承诺了留李密一名,并能整编瓦岗军,打下洛阳,便会受降。 李密虽说败绩甚多,却也不失为一名英雄,辗转关中多年,手下有胜有败,却战功赫赫。隋家的天下,可以说一半是杨广自己作死搞垮的,另一半则是被李密给打垮的。 招到这么一员名将,对李世民来说可以说是如虎添翼,却也后患良多。 “应该让世民自己决定。”吕仲明道。 “他下不了决定。”尉迟恭答道:“只有咱们帮他下决定。” 秦琼道:“不行,你杀了李密,不是世民一个人的事,就连陛下那里也没法交代,他俩好歹是故交,也没起过争端。” 吕仲明道:“你让他写信招降伯当,招是招回来了,万一王伯当看不见李密,率军又反,要怎么办?” 尉迟恭道:“先收编他的军队,再以送他回长安见陛下为由,派人押解他上路,半路上杀了他就行。” 秦琼与吕仲明面面相觑,尉迟恭的方法虽然狠,却也有他的道理,尉迟恭又说:“你不杀他,来日翟让就是下场。” “这不可能。”吕仲明想也不想就否决了尉迟恭的担忧,答道:“你以为李渊是吃素的?那只老狐狸,能让李密得权才有鬼,但他要杀他可以杀,咱们不能越权动手。” 尉迟恭怒道:“你下不了手杀他,只会给世民惹麻烦!” “你要是杀了他,以后就再也招不回降将了!”吕仲明也怒道:“杀了李密,以后还有将领会愿意投降世民么?!” 尉迟恭见又要吵起来,只得道:“罢了,你们看着办罢。” 吕仲明意识到自己也有点烦躁,说:“算了算了,你觉得该杀,我去杀吧,李渊问起这事我给揽了,反正他都听我的。” 尉迟恭忽然觉得好笑,哈哈大笑起来,秦琼在一旁哭笑不得。 “又想干嘛!”吕仲明抓狂道:“都听你的了,还要怎么样!” “听你的听你的。”尉迟恭眼里带着笑意看吕仲明,吕仲明道:“你该不是故意这么时候想整我吧,啊?” “没有。”尉迟恭莞尔摇头道:“开始确实想杀他,不过认真想想,你说得也对。来,亲个嘴,媳妇。”说着尉迟恭就伸出手臂要来揽吕仲明,吕仲明道:“谁跟你亲嘴啊!你别以为讨了我爹喜欢就没人敢拿你……”说着忙躲到秦琼身后,尉迟恭扳着秦琼肩膀,把他挪到一边,要去抓吕仲明。 “你俩够了没有。”秦琼面无表情道。 “还在做什么?”罗士信提着头盔出来,说:“宇文化及就要渡河过来了。” 数人同时一惊,刚才居然忘了这事。 唐军现在处于一个极其尴尬的境地,宇文化及的十万大军马上就要碾压过来了,现在简直骑虎难下,攻城也不是,不攻城,只能退回长安去。更要命的是李世民还带着军队朝他们这里赶…… 现在离开,无异于把洛阳拱手送人。 但要是马上发动攻城战,一时半会攻不下来,拖过两天时间,宇文化及大军杀到,从背后袭击唐军,就将马上全军覆没在这里。 “怎么办?”罗士信道:“这里你官职最大,你拿主意罢。” 吕仲明:“……” 所有人都看着他,吕仲明静了片刻,说:“尉迟你去招降,秦大哥整军,罗大哥派人去巡逻……我……先场外求助一下,给我半个时辰时间。” 一下所有人都散了,吕仲明以法术呼唤吕布,找到在城里的麒麟,此处道家之术仍受到佛门的制约,映像看不清楚,嗡嗡嗡的直抖。 麒麟听完经过后,说:“综合手头所有的因素,天时地利人和,计算时间,照顾整个战局,按每个部队的特点,给他们安排最适合他们的活干,就这样。” “这说了等于没说。”吕仲明泪流满面道。 麒麟嘿嘿一笑,说:“88。”接着就把水镜一抹,给关上了。 吕仲明发现麒麟每次教自己的话,几乎都是从小到大听得耳朵起茧子的类型,然而认真一想,却又每当碰到难题时,确实是这个道理。 自己手头现在有两千玄甲军,秦琼与罗士信的主力军队将近一万八千人,敌人王世充有将近一万人守着洛阳。 还有新加入的,未整编的瓦岗军约一万人,李世民正在路上,后续部队还有近万。每支队伍能做什么呢?瓦岗的军队新败未久,已有点军心涣散,让他们打前锋去攻城是吃不下来的。 对了……吕仲明慢慢有了计划,他召集了所有人,这时候尉迟恭的劝降已结束,王伯当过来看李密,并答应把军队暂时并入唐军里。 “又见面了。”吕仲明笑道:“伯当兄。” 王伯当唏嘘不已,阔别日久,没想到吕仲明入如今混成了国师。 尉迟恭道:“殿下与陛下如何决定,我们影响不了,但是伯当兄,我们冒着身家性命的代价,把你们瓦岗军整编进来,这场战,正是建立军功的大好机会。” 王伯当答道:“一定为陛下以及秦王效力!” 吕仲明看了数人一眼,于帐篷内铺开地图,解释道:“王将军的兵分出五千人,前去扰敌用。务必在路上以游击为主,骚扰宇文化及的兵马。给你们一个时限,至少要拖到明天晚上,只要明天晚上一过,后天天亮前,宇文化及就不会动身。” 所有人都叫了声好,秦琼知道这是要攻城了,便道:“王兄弟,你们和宇文化及交战日久,想必也已经摸清了他们的作战套路,宇文化及那一块,就交给你了。” 王伯当点头,却有点为难,说:“二当家……” 吕仲明摆手道:“他不能出征,须得在此处协助我们攻城。” 开玩笑,王伯当狡猾吕仲明是知道的,必须扣下李密当人质,否则两人一走,万一被宇文化及给抓了,又投降宇文化及来个反戈一击,这边就要出大麻烦了。 王伯当倒是爽快,说:“行,我们这就走了。” 王伯当领了兵符,带着自己的一部分兵前去游击宇文化及,尽量拖慢他从渡过黄河后,再到洛阳来的脚步。吕仲明又在洛阳城的地图上标记,秦琼说:“已经派出人去,让世民加快行军脚步了。” 吕仲明道:“如果没有意外,时间应该是够的,咱们一定要在宇文化及抵达之前攻下洛阳,把瓦岗军编进唐军里,这就准备开始吧。” 三名将领马上转身出外,此刻时间直是争分夺秒,唐军开始推动攻城器具,营地弃了所有的拒马桩,早一刻打下洛阳,就是胜利。 战局突如其来,没有宣战,也没有喧哗,直到抛车推进至城门处不到一里外,王世充的郑军才蓦然发现。 杀声震天,攻城战就这么开始了,洛阳城门大开,第一波军队冲出,却被尉迟恭手持重剑,率领玄甲军冲杀回去。 吕仲明与三人制定了新的策略,绝不能以兵力消耗战,而是用箭矢掩护,尽可能地车轮战,对方守城战力激烈时便换下尉迟恭的第一梯队,改由秦琼掩上,紧接着又是罗士信。 同时以声东击西之计,从南城门绕到西城门猛攻,守军冲下时,尉迟恭凭借高超的骑术又瞬间退走。这是一场艰苦卓绝的战役,双方实力相当,己方却要在短短两天时间内攻下洛阳这座无数帝王重建,扩建过的都城。 第140章 吕仲明已经把能用的办法全用上了,唐军用哨箭联系,从三个地方突然发动袭击,令郑军疲于奔命,尉迟恭这边冲城逾猛,秦琼那边的压力就瞬间减轻。双方犹如拉锯战般足足战了一下午,各有死伤,却不似攻打霍邑时,拿人命直接去填。 日暮,天际飘起了小雨,这是今年开春的第一场雨,寒意渐重。 吕仲明果断道:“鸣金收兵,统计伤亡。” 叮叮叮声响,唐军潮水一般地退了,各部统计伤亡,攻城战以消耗对方体力为主,一下午只牺牲了不到三千名将士,此刻吕仲明手中的军队还保存了实力,尉迟恭摘下头盔,过来道:“开始计划了?” “开始。”吕仲明望向暮色中城墙上林立的火把,说:“大家马上吃,快!先生篝火!” 秦琼去安排包马蹄,尉迟恭与罗士信率人在平原尽头生火,入夜时篝火林立,犹如黑暗远方的漫天繁星,洛阳军松了口气,攻城应当是明天的事了。 然而秦琼却掌握着手里的八千名骑兵,马蹄上包上布,在行军中吃了晚饭,悄无声息地掩杀到北城门外,悍然发动了袭击! 鏖战方停,郑军正在吃饭,登时大惊,王世充终于知道遇上了对手,马上把人手调集到北城门守城,紧接着洛阳南城门洞开,一队人杀向平原上! 尉迟恭翻身上马,说:“他们出战了!” 吕仲明暗道王世充果然是个会打仗的,差一点就可以取胜了,按他的计划是秦琼猛攻北城门,这样王世充就会马上在北门出加重兵力,同时自己与尉迟恭,罗士信这边马上用撞车撞击城门,说不定一晚上能把对方打下来。 然而王世充的反应却是守秦琼那队时,同时发兵出战,突袭尉迟恭他们这队留守的士兵。 “别让他们跑了!”吕仲明见郑军一触击退,显是探清了他们虚实,罗士信喝道:“随我冲!一个也别留下来!” 尉迟恭与罗士信的军队犹如猛兽般冲向郑军分队,登时将那两千人全部杀死在平原上,吕仲明看得头晕目眩,又问:“秦琼回来了没有?!” “可能被拖住了!”尉迟恭吼道:“继续打?!” “顶上!”吕仲明喝道。 秦琼按原定计划,攻打北门不片刻便再次率军回归,吕仲明便马上把所有的兵力全部填了上去。 这时候才是真正的攻城大战,双方都杀红了眼,吕仲明又派人在外围大喊,传信。 “宇文化及就要来了——!” “十万扬州兵马正在北上的路上——!” “开城不杀!” “王世充!只要你投降!陛下依旧封你为郑国公!” “不想被屠城就速速开门——” “否则十万大军杀到,洛阳再无活口——” 大军一边攻城,外面吕仲明派出的人沿着城墙呐喊,又把信射进城里去,守军稍有迟疑,尉迟恭马上率军猛攻,几度杀上了墙头,却又被王世充调派兵马顶住。 足足一夜过去,双方疲惫不堪,唐军却依旧打起精神,拼尽全力地攻打洛阳,吕仲明的传话发挥了攻心效果,如果打不下洛阳的话,唐军就会全军覆没。而洛阳守军再这么硬抗下去,势必也会交代在宇文化及手里。 王世充明显还存着侥幸之心,希望宇文化及一来,尉迟恭等人便即退走,然而城内的守军已无心恋战,又足足打了一天一夜,简直是筋疲力尽。 吕仲明眼看己方的人数也越来越少,正心急如焚,如果实在不行,就真的只能强行抢城了。 “撞车!现在可以上了!”吕仲明大声道。 唐军把所有的希望都押在这一波攻势中,全部攻城器械全用上,火罐,滚油飞进城内,这是吕仲明押上的最后赌注,也是先前完全没有启用的杀手锏。果然在守城郑军接近极限的这一刻,猛烈的攻势瞬间瓦解了敌方的斗志,整个城墙上起火,守军已无法朝下射箭。 尉迟恭率领玄甲军掩护撞车,冲向城门,然而一阵巨响自天至地而来,山峦震动。 糟糕,宇文化及的军队来了! 吕仲明下意识地退后,士兵们面面相觑,秦琼策马回转,喊道:“援军来了!王世充挡不住!对方有十万人——!” 黑暗里,远方马蹄声响,犹如紧密的,不明显的鼓点,吕仲明深吸一口气,事到如今,只好开外挂了。 “我用移型大法变成你。”吕仲明从金葫芦里倒出庄子给他的那枚签,说:“过去挡一阵,能挨上宇文化及的话,再变成他,去制造点小混乱……” 秦琼道:“不行!你走了这边怎么办!” “城马上就要破了!”吕仲明道:“先攻进去,再严锁城门!” 只要攻进洛阳,两万人守洛阳城,再等李世民前来,足可拒宇文化及于城门外,毕竟宇文化及是北上来打劫的,没带多少攻城器具,先得了洛口,又想追杀李密,应当不会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空手来攻洛阳。 何况城中佛门,道家这个时候就可以出手了。 吕仲明正要离开时,却听西面将领们一阵欢呼。 “世民来了吗?”吕仲明激动得头皮一阵发麻。 “秦王援军来了——!” 李世民纵马狂奔,吼道:“儿郎们!随我冲——!” 显然是在路上就已得到消息,并作好准备,李世民于曙光中登场时一身铠甲朝晖流转,率领千军万马直冲向战场。剑光所到之处,无数人为之欢呼! 瞬间唐军的士气被催到顶峰,太阳出来了,西城门见来了援军,登时大惊。李世民亲自督战,并冲在第一线,人人奋勇当先,不要命地攻上前去。 秦琼哭笑不得道:“总是这么抢风头。” 吕仲明道:“挺帅的么?” 李世民的生力军一加入,破城已再无悬念,然而吕仲明却知道其中危险,宇文化及的大军马上就要冲向战场,只要差一瞬间,就要演变成为三方的大混战,必须抢在宇文化及之前进城去。 然而大军已冲到城北,城北守卫空虚,全部守军已涌向南门,不料背后又来了新的军队。 “敌人来了!”尉迟恭吼道:“加快速度!” 战局已到了最后关头,洛阳城中白马寺与上清观同时发出两道五彩的眩光,笼住了洛阳外方圆百里! 天为穹庐地作棋盘,晨光在紫薇城的白玉牌坊间投出一抹混沌的光束——刹那天地静止,九天之上,声音响起。 “恭迎三位道友。”一个陌生而和蔼的声音带着笑意说。 “洛阳,好地方。”庄子的声音道:“没想到历经千年,已成了这副格局。” 吕仲明:“!!!” 眼前的景象全部是静的,只有那轮朝阳不住攀爬,群星在阳光下退去,太阳攀上天顶。 “怎么回事?!”秦琼诧异道。 尉迟恭缓缓退后,简直无法相信眼前的这一幕。 数万守军在城上凝住所有的动作,唐军则保持着杀的姿势,战马鬃毛扬起,天空中静止着数以千计的火罐,火油带着燃烧的火焰泼出来,形成漂亮的水花。 “走!进城!”吕仲明当机立断道。 吕仲明化为金麒麟,尉迟恭道:“现在怎么打?!” “跟我走。”金麒麟道。 秦琼登时被骇得够呛,秦琼还是第一次看到吕仲明的真身,虽说没有到魂飞魄散的地步,却也是生平之首了。 “你……你是仲明?”秦琼道:“这是怎么回事?!” 金麒麟一变成原身就开始一条筋思维,还没多余的脑筋去想为什么大家都中了斗转星移阵,只有秦琼和尉迟恭能自由活动,转头看了他一眼,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他,说:“变成妖怪你就不爱我了吗?” 秦琼:“……” “爱,爱。”秦琼头上黑线三条,尉迟恭道:“叔宝兄,你爱我们吗?爱我们就上来。” 秦琼险些喷出来,爬到金麒麟背上,金麒麟腾空而起,朝洛阳白马寺飞去。 洛阳白马寺。 朝晖下一片金光,白马寺前,三名身穿红色袈裟的僧人走出,依次是不空、道信以及弘忍。 佛门六位大菩萨又回来了,金刚智居首,其次是善无畏,法朗、吉藏、日光与月光菩萨,菩萨身后,又跟着三名僧人,最小的赫然是玄奘,还有两个吕仲明完全没见过,想必是三佛收的弟子。 白马寺仿佛成为了一个独立的空间,朗朗乾坤,烈阳普照,大日如来梵音在虚空中唱响,太上老君的声音笑道:“又见面了,释迦牟尼。” “道德天尊。”左边的阿弥陀佛竖掌道:“幸得一见。” 訇然响声,天地间迸发出一道白光,天穹犹如太极图旋转,一头鲲展开翅膀,优雅地从天空中降落,载着太上老君,通天教主,陆压道君与吕布,麒麟,还有吕仲明与尉迟恭,秦琼两名凡人。 巨鲲落地,继而缓缓潜入地底,教主依旧是那没睡醒的模样,三圣居中,其余人各后退一步,道佛两家,终于在一系列明争暗斗后,正式会面。 通天教主着八卦袍,老君着太极袍,陆压道君则依旧是一身黑衣,道家真圣的长袍在风中飘扬。吕布麒麟站在三圣身后,全身鳞片幻化,层层叠叠,化为金铠与黑铠。 身后的三名小辈沉默而立。 “这位就是名满天下的摄政王吕奉先?”善无畏温和笑道。 “正是。”吕布淡淡道:“慈航真人可安好。” 善无畏点头,法朗又主动寒暄道:“封神之战后,眨眼便过了数千年,赵公明也久未见面,不知与你相伴双生的银蛟,又去了何处。” 吕布漠然道:“这些年中我也在中原大地寻他,却遍寻不得。” 吕布正说话时,教主微微侧过头,朝吕仲明促狭地眨眼。 吕仲明:“?” 通天教主把手一摊,吕仲明马上会意:要回旋镖,于是从袖中取出回旋镖,教主又打了个响指,示意吕仲明自己玩。 吕仲明知道了,教主又要搞怪,便把回旋镖一扔,是时只见那回旋镖呼呼打着旋飞出去,法朗与吕布的对话登时戛然而止,大家眼睁睁地看着那回旋镖飞到佛祖面前,犹如挑衅一般转了个圈,又打着转飞了回来。 所有人:“……” 麒麟咳了声,说:“仲明,不得无礼。” 吕仲明嘿嘿一笑,说:“失礼失礼。” 金刚智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常闻中原三清为圣,开天辟地的盘古已逝,元始天尊也已离开这片天地,通天教主既已离开现世,又何必回来?” “佛家有过去佛,现在佛,未来佛。”通天教主调侃道:“三清不也有过去清,现在清和未来清?人间是大家的人间,难道换了个时间点,就与我们道家无关了?” 太上老君温和道:“当年与燃灯一同前往西域,见太子大彻大悟,立地成佛,便想到有朝一日,说不定将在中土再会,如今果然来了。” 释尊低下眉眼,客气道:“唯愿普度众生。” 陆压笑道:“既然三位划下道来,愿以一场斗法定下两教归属,自当奉陪,只不知输赢如何算?” 三名僧人互相看看,释尊作了个手势,示意阿弥陀直说。 教主又提醒道:“莫忘了,我麾下小金麒麟,在长安也赢了一场。” 麒麟笑道:“太师父,我和奉先在洛阳又赢了一场。” 太上老君道:“三场两胜,本想今日已不必再说了,然而释尊远来是客,说不得我们只得再让一步。” 阿弥陀佛手握念珠,笑道:“蒙道德天尊大德,便照先前所议,我方出三名凡人,教主那边出三人,仍选三战两胜,若这次依旧如此,佛门便离开洛阳。” 阿弥陀佛转头看身后,一众菩萨各自点头,法朗道:“自当托钵行惠,独身传道。” 释尊又道:“若无天子亲召,六位大菩萨不再入都城,从此行走天下,为民解厄,教主以为如何?” 通天教主略一沉吟,笑道:“这般正好。” 阿弥陀佛又问:“若道家败了,请让出洛阳。” “道家若不能得胜。”通天教主笑吟吟道:“我上清一脉,自当离开此地。” 太上老君笑道:“我云游世间,从不传道,自然是无所谓的。” 陆压道君也笑道:“我遨游北冥,亦不传道,也是无所谓的。” “如此甚好。”药师佛竖掌当胸道:“过来见过三圣。” 话音落,三佛身后僧人走出,菩萨各退一步,吕仲明见三人一人是认识的玄奘,第二人则是一名中年人,第三人则是一个老者,然而老者身形轮廓,竟是微微朝外发散着淡淡的光芒。 “这是玄奘。”释尊介绍道。 玄奘笑笑,说:“国师,又见面了。” 吕仲明抱拳施礼,阿弥陀佛道:“此乃神秀。” 神秀法师出列,朝数人点头,说:“参见三圣。” “这位。”东方药师琉璃佛自若一让,说:“乃是我从后世寻来的一位大仁,法号鉴真。” 难怪身上会发出光,吕仲明想起那个东渡的鉴真,药师佛是东方佛,鉴真东渡后在扶桑辞世,然而以教主这等圣人,法力高强,已到能穿越时空的地步,药师佛寻个帮手回来,也并非难事。 通天教主正要说话,吕仲明却马上道:“等等!容我商量几句!” 说着把数人拉过来,凑在一起,吕仲明有点紧张,朝教主道:“祖师爷爷,这怎么打?怎么先前也不让我们准备准备?” “让你去,你就去。”太上老君眼中带着笑意,说:“顺其自然,天要你胜,你就胜。” 这时秦琼与尉迟恭上前,各自行礼,见过老君,老君又朝二人引荐道:“这位是南华真人。这位,是铜先生。” 教主与陆压道君打量尉迟恭,秦琼二人,吕仲明道:“我们需要注意什么?” “不用注意什么。”通天教主随口道:“上去揍他们的鼻子,照着鼻尖揍更疼。” 吕仲明:“……” 秦琼笑道:“石先生那天教给我们的,平日里都会时时回想着。” 尉迟恭抱拳道:“愿全力一战。” 吕仲明傻眼了,说:“你们怎么好像都知道要打架,只有我不知道?” 吕布忽然朝吕仲明招手,说:“儿子,过来。” 吕仲明总觉得气氛有点不太对,到吕布身前去,吕布按着他肩膀,俯身在他耳畔低声说:“爹要和你仲父维持斗转星移阵,出不了手帮你,你不计成败,全力一战即可。你是天地灵兽,不可能输给几个凡人。” 吕仲明听到这话时,终于稍稍安下心,看麒麟时,麒麟眼现鼓励之色,说:“小小宝贝,加油,去吧。” “准备好了?”善无畏笑道。 释尊竖掌道:“无量功德,天下苍生若得见,当铭记此战。” “无量功德。”道家三圣齐齐行礼,各自退后,吕仲明心里依旧犹如打鼓一般,回头看时,见尉迟恭点头,便稍稍放下心来。 吕仲明心想你们六个大菩萨,老子都打败三个了,会怕徒弟?于是袖子一捋,行礼道:“谁与我切磋?” 玄奘手持佛珠,缓缓走来,认真道:“玄奘愿向国师大人请教。” 第141章 一瞬间整个白马寺,洛阳的街道,烈日与白云,房屋全部消失,吕仲明所站之处与玄奘脚下的石路平地而起,化为壁立万仞的险峻山峦,两人各站一处群山之巅,踞天险以立。 “道家护佑人间已数千年。”玄奘客气道:“佛门东来,本是客,无论如何,都感激国师包涵。” 吕仲明知道玄奘这些人也不容易,佛教虽入主中原百年,却仍是客居中土,历经数代天子,行事却仍小心翼翼,若不是怀抱济世救民,普渡众生之念,谁也不想来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 “大家都没有多少私心。”吕仲明说这话时颇有点心虚,笑道:“不论胜负,来切磋切磋罢,玄奘大师当可不必谦让。” 吕仲明背后化出一只巨鲲,从天地间飞来,他知道这是陆压在赋予他道家之力,说是凡人的较量,归根到底还是东方佛,西方佛与中土佛和道家三圣之间的较量,陆压在扬州之时,明显就已经选中了他,作为佛道最终斗法的旗子。 “准备好了么?”陆压的声音在吕仲明脑海中响起。 吕仲明答道:“准备好了。” 吕仲明站在巨鲲头顶,乘风而起,遨游天地九万里,玄奘则手持莲花印,背现大日如来光轮万丈法身。 “庄子,你要用我为媒介施法么?”吕仲明问道。 “别分心,集中精神。” 玄奘明显也得到了释尊的所有力量,抬起眼,一手平托,手心绽放出洁白的六瓣莲花,继而手指轻轻一捻,面现微笑,拈起一片花瓣,潇洒朝空中一扬。 “总相。” 花瓣脱手,化作铺天盖地的光幕,旋转着飞向斜斜冲下的巨鲲! 同一时间,秦琼所站之处,则是一片广袤无际的大海,两座孤岛上,秦琼与鉴真各踞一处。大海巨浪翻滚,犹如千万年漆黑的幕布,卷向两座小岛。 鉴真竖掌道:“贫僧出生时已是数十年后,又已东渡扶桑,无缘一会秦将军之面,然而秦将军战神之威,远洋海外东瀛,如今得见秦将军尊容,幸甚!” 秦琼嘴角带着一分淡淡的笑容,知道吕仲明所言不假,自己一生确实扬名立万,成为名将,遂谦让道:“鉴真大师谬赞,生前身后名,对叔宝来说并不重要。愿与大师切磋。” 鉴真竖起禅杖,点头,笑而不语,打量秦琼。 秦琼所站之处,乌云破开,天空落下万丈烈日,海水开始翻涌,围绕着岛屿形成一个浩瀚的漩涡,漩涡在海水的流动中化为太极之型,一半海面反射着日光,犹如太极轮中的阳面,而鉴真所站之处,赫然正位于黑色海水中的阴面。 只见鉴真喃喃念诵佛经,将禅杖一顿。 沧海中幻化出流转的琉璃光,光映天际,整块海面犹如五光十色的净琉璃,轰然坍塌下去。 秦琼所站的小岛四周,则纷纷发出龙吟,无数海龙冲出水面,千龙狂啸,朝着鉴真冲去! 太上老君幻化出光影,悬浮于秦琼背后空中,双袖一环,长袍猎猎作响。 “石先生。”秦琼低声道:“对方实力如何?” “不必忌惮,抱守本心。”太上老君低声道:“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同一时间,尉迟恭所站之处,则是苍龙啸夜,月明千里,朗朗夜空,百里长安,大殿顶上,画椽之巅,尉迟恭与神秀各站一角,两人身后则是乾坤千里,皓皓明月。 “神秀大师威名远扬,不料在此处得见。”尉迟恭抱拳,笑道:“少时在晋阳,曾听闻法师大名。” “十年前。”神秀淡淡道:“我行走并州,曾入晋阳,请唐王布施万民,眨眼间光阴如箭,岁月如梭。” 尉迟恭道:“后来听闻大师在黄梅讲论顿渐之法,作一偈身似菩提树,心如明镜台。长安,洛阳人人传颂。” 神秀一笑道:“已获师弟慧能开悟。” 神秀双手一合十,口中念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月明千里,空寂大地,神秀温和道:“请尉迟将军赐教。” 尉迟恭身后,通天教主现出身形,右手略抬,六魂幡化作一头黑火般的长龙。 神秀则拉开双掌,背后西方教主阿弥陀佛闭着双眼,手托一轮烈日,身周卍字符文飘飞,刹那间光芒大作! “咱们这场是最艰难的。”通天教主低声道:“不可掉以轻心,预备给你媳妇讨场子了,侄孙儿婿。” 尉迟恭哭笑不得,答道:“须得以力对力?” “正是。”通天教主答道。 “无量光,无量寿,贫僧以阿弥陀佛之力,与尉迟将军印证佛法。”神秀答道,继而一手自下至上,朝着尉迟恭虚虚印出了第一掌! 刹那间长安静夜千万菩提花开,绽出漫地漫天繁华,随风飘散,尉迟恭集通天教主之力于一身,漂浮于空中,长身虚悬,眼中映出长安全城大地,以及那道光芒万丈的符文! 苍山境内,吕仲明躬身手按巨鲲之额,犹如山峦朝玄奘冲下,佛祖拈花,五指微微一弹,花瓣化作光幕冲来,吕仲明双手回圈,朝前推去! 第一道光幕嗡的一声撞了上来,被巨鲲一头撞碎,震得吕仲明胸口钝痛,几欲吐血,吕仲明一身光鳞尽化为金光万道的铠甲。 陆压:“第二招来了,当心!” “别相。” 玄奘睁开双眼,抬头看天顶,两指携着第二片花瓣,挥手甩出! 玄奘一身红色袈裟飞扬,背现**,光芒夺目。 六相相反相通,吕仲明化身金光在空中高速旋转,巨鲲随之旋身,撞上了第二道光幕!轰然巨响互撼,巨鲲化作千万只飞鸟散开,吕仲明一手剑指,力贯手臂,撞碎了玄奘释放出的第二道光幕! “同相,异相。”玄奘沉声道,手指连弹,第三片,第四片花瓣飞出,彼此旋转,构成铺天盖地的光幕,分由两侧朝吕仲明兜去! “喝啊——”吕仲明嘴角溢血,金铠在五彩的华光中犹如涅槃的巨龙般七色流转,瞳孔中倒映出越来越近的两道光幕。 四周千万飞鸟眨眼间一闪,化作亿万背生羽翼的游鱼,洪流朝着吕仲明汇聚,将他裹在其中,同异二相绽放出的光幕将吕仲明包裹起来,紧接着鲲鹏一声巨啸,现出原型,悍然挣破了那道光幕! 眼看大地上的山峦越来越近,吕仲明回手朝后,斜斜一挥,手中金光迸发,现出一柄电芒四射的长戟! “成相。”玄奘将第五片花瓣虚虚一托,置于掌中,继而优雅翻掌,掌心外翻,借着那一掌之力,将花瓣温柔而力贯千钧地送了出去! 巨鲲撞上了第五道光幕,发出嘶吼,口中迸发出的洪流,与那道光幕撞在一处,吕仲明却快步奔过巨鲲的头顶,借着前倾之力,挥起长戟,冲向站在山峦之巅的玄奘! “违破相。”玄奘瞳中映出奔雷烈电,不慌不忙,拈起第六片花瓣,食指与拇指挟着,于面前一竖。 紧接着吕仲明朝着六相的最后一波攻势逆流而上。 “六大皆空。”释迦牟尼的声音在天地间震响。 吕仲明心中咯噔一响,想起那天吕布的力量正是因此法而被生生消弭,然而庄子的声音却同时响起,震撼天地。 “空明轮转,生生不息!” 陆压道君之声犹如洪钟震荡,刹那间被消弭的法术再次回归,崩解的力量复又聚集成形。 下一刻,吕仲明一式千龙啸夜,撞上了玄奘的最后一道光幕! 那一式壮观至极,山峦化为齑粉,在飓风中温柔地飘散,玄奘手中佛珠焕发出刺眼白光,吕仲明身周雷电纠结,乱窜出去,短兵相接的最后一刻,庄子与佛陀的力量碰撞,两名凌驾于天地的至圣不亚于直接交手,庄子一指点去,佛陀竖掌作截。 吕仲明身现华光,光芒化出金麒麟之形,而玄奘身上化出的白光,赫然成为一只朝天鸣叫的六牙巨象! 两只灵兽彼此角力,只是短短顷刻之间,长戟崩裂的碎片划过玄奘的眉心,现出一点朱红,鲜血淌下,力量在那一眨眼里发生了动摇,大地,天空,犹如碎裂的镜面,朝着佛陀那边倒卷而去! 沧海之中,漩涡倒卷,五色琉璃光坍塌,天与海融为一体,犹如千军万马般朝着秦琼卷来! “五明晦暗。”鉴真犹如化身浪墙,咆哮着朝秦琼当头压下,秦琼一声怒喝,以长枪挑起太极轮,斜斜朝头顶一抵! 海潮爆发出崩毁的力量,朝秦琼冲来,秦琼不住震颤,咬牙硬抗,太极轮发出阴阳的柔和光芒,在怒涛的狂潮中缓缓旋转,海潮中现出琉璃光的五彩缤纷之色,汇集为一股洪流,抵在太极轮上,将秦琼手中长枪压得弯下! “天得一以清。”太上老君温和的声音在天地间响起。 天幕刹那间为之一清,现出乾坤朗照! “地得一以宁。” 汹涌的潮水化作湍流,秦琼愤然大喝,将太极轮倒推回去! “神得一以灵。” 秦琼闭上双眼,再睁开时,沧海退散。 “万物得一以生……” 天地间两座巨大的神祇拔地而起,药师佛双手结莲花印,缓缓打开,中间是手持禅杖,默诵经文的鉴真,而另一侧,高逾百丈的太上老君化出白光的身形,侧身,伸出一拳,化拳为掌,现出掌中的秦琼。 大地万物笙醒,秦琼回枪,前击,鉴真横过禅杖,双手朝前一推,太极轮与琉璃光团疾飞而去,撞在一处! 天摇地动,洪水倒卷,太上老君与药师佛同时睁开双眼,两道力量碰撞,令意识的世界中出现了一道裂痕,继而逐步瓦解。 人间境内: 长安月夜,尉迟恭化作一条黑龙飞向神秀,神秀僧袍飞扬,一掌抵住尉迟恭的惊天一拳!双方化作黑光与金光,尉迟恭倒飞向长安街道,在房屋上猛然一撞,连着砰砰数声,撞破墙壁,穿过数条街道,从墙后穿了出来。 碎石纷飞,神秀落地,又是一掌,卍字符文摧毁了沿途房屋,通天教主的声音在尉迟恭内心响起。 “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接好了!” 尉迟恭一摊手,六魂幡化作漆黑大剑,尉迟恭身剑合一,全身黑火喷发,迎向那万字符文,一剑抵住旋转的卍字符文,随着它旋转的频率,整个人化作一条黑色的长龙,从符文的间隙中穿了过去! 神秀登时动容,在尉迟恭冲向他的最后一刻抽身飞起,尉迟恭一剑砍下地面,山崩般的剑气摧毁了整条街道,神秀僧袍飘扬,飞向夜空,虚空中现出狮、象、龙、虎之行,兽鸣大作。 一道光撕开了夜空,无量寿佛现出面容,俯览大地。 尉迟恭以巨剑拄地,通天教主化出青芒爆射的虚影,手中现出诛仙剑,指向天空。 “天地归一。”通天教主平和的声音中带着威严。 霎时天空与大地的能量流向汇聚于一处,地面现出千万朵青莲,朝着天空绽放,夜幕中月光归隐,现出璀璨繁星,天摇地动,星光坠落。 “发动诛仙剑阵。”通天教主带着笑意的声音在尉迟恭耳畔响起:“会有一点痛,撑住了。” 尉迟恭怒吼道:“来罢!” 神秀身周卍字真言符文一齐射出光芒,疾飞向尉迟恭,尉迟恭双手握着重剑,沿着长街冲去,紧接着大地上青莲射出光芒,成为夜空中无数旋转的光剑。 下一秒,所有光剑停下,齐齐刷然挑起剑锋,斜斜指向天空。 通天教主的一招逆袭化作剑雨,平地而起,成千上万的卍字符文从天而降,每一把光剑都射向一枚旋转的符文! 天地不住震颤,整个虚幻境中山摇地动,房屋被摧毁,坍塌,佛光中阿弥陀睁眼,眼带怜悯之色,伸出一只手掌,压下大地。 尉迟恭背后,通天教主身周靛蓝之光照耀黑夜,大地成为荧灯般闪烁的剑海,越来越多的光剑飞起,朝着流星般拖着尾火坠落的卍字符文迎去! 通天教主侧身,剑指抵出。 轰然巨响,天崩地裂,密集的卍字符文与光剑同时收拢! 符文化作一面巨大的,铺天盖地的佛掌,诛仙剑阵化作一柄古朴的长剑,双方互抵! 佛力与仙力相冲之处,砖石凝固于半空,继而刷然化作齑粉散开! 眼看佛掌巨力压下来,巨大的诛仙剑现出裂纹,尉迟恭吐出一口血,就快支持不住之时,教主沉声道:“撑住!” 说时迟那时快,尉迟恭怀中金鳞爆发出璀璨光芒,一只发着金光的麒麟从天而降,飞向尉迟恭,在半空中化作吕仲明的身形,抱住了他。 尉迟恭化作一道黑色的火焰,而吕仲明释放出所有仙力。 诛仙剑发出清越龙吟,隆隆震响,剑身上的远古刻印亮起! 阴阳流转,地面那道黑火与白火围绕彼此一转,形成太极图,太极图幻化出强光,嗡的震荡。 诛仙剑身神光万道,一道开天辟地的白光激射而去! 第142章 诛仙剑得到太极图之力加持,实际上已是上清与太清之力,在共鸣中撼动阿弥陀佛巨掌,地面砖瓦飘零,整个人间虚幻境崩毁坍塌,犹如卷起了摧毁天地的飓风,黑雾与白光围绕着诛仙剑旋转,射向半空中的神秀! 神秀大喝一声,将袈裟一掠,佛光绽放旋转,抵住了诛仙剑! 太极图消失,吕仲明早已料到有此招,睁眼时只见神秀的兜天袈裟覆盖了整个天地,朝着他们盖了下来,袈裟后则是力敌诸圣的金光佛掌,轰然按下! 尉迟恭纵声大喝,双手齐出,操控那巨大的诛仙剑撑住佛掌。 青莲之光黯淡,自远方朝斗法的中央飞速收拢,破灭,紧接着,吕仲明终于甩出了最后的杀手锏。 “山河社稷,孕生万物——!”清越之声响彻天际,吕仲明反手一扯,抖出了天地间最后一件至宝山河社稷图,女娲留下的七大先天至宝之一,威力几可比拟十大神器,一被扯开,登时铺天盖地,朝着神秀逆冲回去! 山峦,河流,大地,都在那法宝之中,此刻被吕仲明悍然一拍,离了山河社稷图,造化巨力轰然压向神秀! 神秀的兜天袈裟终究不敌山河社稷图,被吕仲明一招收走,下一刻,尉迟恭双手回拖诛仙剑,巨剑朝天扬起,将天穹自东至西地一砍,隆隆巨响,虚幻境被彻底破开,现出白马寺外的万丈烈阳,那一剑去势未衰,力道直比盘古的开天一斧! 犹如混沌重合,又现光影化生,阴阳在这造化一剑中温柔分开,虚幻境崩塌,阿弥陀,释尊,药师佛同时震惊,睁开双眼,三人一同出掌,接住了通天教主的这一剑! “快停下!”吕仲明见已控制不住,忙从背后抱住尉迟恭的腰,通天教主朗声大笑:“无量寿佛,你给我徒孙儿的一掌,现在便还你!” 阿弥陀佛这才想起有此事,通天教主最是护短,拼着一场打输了,也要讨回场子来,险些着了对方的道儿,慌忙应对时,那一剑已悍然到了面前,金光与剑光相撞,诛仙剑气凛然激射,白马寺发出巨响垮了下去,阿弥陀眉心被划出一道淡淡的血痕。 下一刻,天地清明,诛仙剑被教主撤走,道家三圣同时现身,尉迟恭、秦琼与吕仲明几乎要站不稳,险些就跪在地上。 鉴真、玄奘与神秀现出身形,神秀苦笑,以禅杖撑着,摇摇晃晃站定。 三佛对视,陆压道君施礼道:“承让一回合。” 太上老君莞尔道:“鉴真大师已修得金身,秦琼侥幸得胜,承让一回合。” 通天教主道:“我早算到他俩会被承让,于是我这边就不讲规矩,胡来乱打了一次,场外求助外加用了金手指道具,算是我和尉迟恭输了。” 所有人:“……” 吕仲明哈哈大笑,释尊却是莞尔微笑,说:“这次是我们输了,便依先前之约,开城门。” 麒麟与吕布各自收招,斗转星移阵撤去,城外呐喊声震天,大地发出巨响,赫然又回到了战场上! “快走!”吕仲明这才想起己方唐军的险境,忙化作真身,载着尉迟恭与秦琼飞向城外。 朝阳从地平线上投来万丈辉光,李世民率领大军攻向城墙,却见金色麒麟载着尉迟恭与秦琼从城内飞来。 “退后!”秦琼喝道:“秦王!退兵一里!洛阳要开城门了!” 消息逐级传递下去,大军骤然收兵,一阵混乱,李世民大声道:“发生了什么事!国师呢?!” 尉迟恭策马冲来,罗士信还被蒙在鼓里,四处问道:“怎么了怎么了!” “别问了!”吕仲明策马沿途冲来,喊道:“整军!准备进城!宇文化及的大军就要来了——!” 仓促之间,唐军终于整齐队伍,黑压压的一片涌向城外,洛阳城内敲钟,当的一声巨响。 南城门犹如吞吐千万年光阴的巨兽,发出沉重的嘶吼,城门自外朝内开启,十二名身披袈裟的僧人从城中走出。 “恭迎秦王入城。”领头的道信双掌合十,认真道:“恭迎国师,今日起,道信率诸位大师行走人间,非得天子召唤,不再进都城。” 这是见证历史的一刻,吕仲明骑在马上,抱拳道:“深感诸位大师盛德。” 三佛六菩萨各自散去,鉴真在晨光中化作虚无,回归后世,玄奘则微笑点头,转身离开,神秀手托钵盂,一掌竖起,朝李世民行礼,洛阳僧人尽数离去,吕仲明道:“快!马上进城!” 唐军进城,家家户户涌出,几乎是抢到了最后的时刻,所有士兵进入城内,轰然关上大门,远处,宇文化及终于率军赶到。 十万骑军兵压洛阳,然而四面城门俱已紧闭,罗士信率人展开巷战,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平定了王世充的亲兵。洛阳宫大火救熄,王世充已葬身火海。 吕仲明在第一缕晨光中放走了法术幻化出的飞鹞,朝长安传递消息,至此东都洛阳,西京长安已平。 三天后,宇文化及大军撤走,唐军开始收拾战场。 又是一阵忙碌,李世民着人修缮房屋,开仓散粮,家家户户跪谢唐王。 白马寺已成一片砖瓦废墟,吕仲明得意洋洋,简直志得意满,想在白马寺废墟上重建个道观之类的,却遭到了吕布与麒麟的一致拒绝。 吕布漠然道:“把你爹折腾得还不够么?” “饶了我罢,小小宝贝……”麒麟简直是筋疲力尽,说:“你就让它那样,再建个道观,没力气再给你立柱子刷门的了。” 吕仲明哭笑不得,然而一想也是,捐庙建观这种事,不是用法术能做的事,必须亲自一砖一瓦搭建以示虔诚,否则一旦动用仙力,就成了神仙之间互相盖房子了,素来是不提倡的。 “那好吧。”吕仲明道:“只是我性子又懒,你们走了,我就更不会盖道观了。” 麒麟道:“你就朝百姓传道,让他们给你修给你盖呗。” 吕仲明本性就贪玩好色,好吃懒做,让他规规矩矩去开道场宣经讲法,还不如杀了他,只得支吾其词,含糊带过。吕布又道:“得回金鳌岛去了。” “祖师爷爷呢?”吕仲明这才想起元宵节那天,金鳌也不见了,料想是跟着教主走了,麒麟便解释道:“已经回去了,让我跟你和尉迟恭,秦琼说声再见。” “那……你们也回去了吗?”吕仲明有点依依不舍道。 吕布想了想,说:“再在人间走走,去建业看看,给公瑾和伯符扫个墓……” 吕仲明与尉迟恭把吕布麒麟送到洛阳城外,大军已退,一片狼藉,闵公不知何时又来了,带着白犬谛听在城外行走。 洛阳百姓受麒麟与吕布治病救人之恩,感激不已,蜂拥到城门外,要送他们一程。 “多谢你们,吕道长……” 吕布抱拳团揖,说:“曾在洛阳呆过一段时日,为乡亲们做点事,应当的。” “道信大师也不知去了何处……” “秦王进城那天,佛门的大师们便走了……” “可惜可惜,来不及亲口道谢……” 吕布微微一笑,看着吕仲明,吕仲明仿佛明白了什么。 佛门依旧得人心,以释尊等佛,菩萨所为,也并非因为私心。 闵公在远处竖掌当胸,麒麟朝他遥遥抱拳,说:“谨问九华山那位安好。” “安好。”闵公客气道:“灵宝天尊无量功德。” 双方远远地见过礼,旭日初升,白露遍野,尉迟恭与吕仲明把吕布麒麟二人送到洛阳城外,吕仲明还十分舍不得,一下全部人都走了,又剩下他了。 “去了建业,还要去哪?”吕仲明又问。 “高顺也不知道葬在哪了。”吕布道:“若找不到,便去赤壁看看,看完就回家去了。” “你呢?”麒麟道:“怎么打算?” 说到这话时,数人一下都静了,吕仲明心思忐忑,知道迟早要谈这个问题,于是四人站在晨光下,吕仲明鼓起勇气道:“爹,我想……” 尉迟恭笑了起来,点点头,说:“我先回城一趟……” 吕仲明却勾着尉迟恭的脖子,不让他走,朝吕布与麒麟认真道:“爹,我想留下来,陪着尉迟恭。” 吕布看着自己儿子,眼中现出威严之色,麒麟现出鼓励的笑意,示意吕仲明但说无妨。 “你都想好了?”吕布沉声问。 “想好了。”吕仲明答道。 “既然想好了。”吕布淡淡道:“就去做罢,人生如蜉蝣,朝生暮死,既来了这世上走一遭,便不必庸人自扰,诸多牵绊。” “谢谢爹。”吕仲明松了口气,又有点惆怅。 “不必谢我。”吕布漠然道:“要谢便谢你自己,你出师了,儿子,天大地大,自己闯荡罢,别再哭鼻子了。” 吕仲明听到这话,便忍不住悲从中来,大叫一声,上前抱着吕布的腰,紧紧抱着他,呜呜地哭了起来。 吕布:“……” 麒麟:“……” 尉迟恭:“……” 吕布刚说完“别再哭鼻子”,吕仲明便哪壶不开提哪壶,哭得稀里哗啦的,吕布简直是尴尬至极,说:“好了好了!爹走了!又不是永远不回家……” “敬德,保重。”麒麟笑道:“夫物芸芸,各归其根,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尉迟恭微笑道:“愿有一日能再相见。” 吕仲明:“呜呜呜哇哇哇爹……” 吕布竭力把章鱼一般缠在自己身上的儿子扒开,挂在麒麟身上,麒麟又提着吕仲明的衣领,让他转向尉迟恭,吕仲明哭得眼泪鼻涕一起流,认不清人,于是便扒在尉迟恭身上。 吕布,麒麟手掌内握阴阳诀,外翻八卦指,朝尉迟恭一抱拳,尉迟恭点头回礼,吕布与麒麟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洛阳。 吕仲明:“呜呜呜……” 吕仲明抬起头:“?” 尉迟恭:“……” 两人对视片刻,静静站着,尉迟恭给吕仲明抹了下眼泪,说:“对不起。” 吕仲明:“啥?” 尉迟恭有点愧疚,说:“害你没能回家……” “没事。”吕仲明牵着尉迟恭的手,说:“这就回家吧,走了。” 尉迟恭牵起吕仲明的手,两人晃了晃,沿着路回洛阳去。 “接下来做什么?” “任务完了,祖师爷爷他们也走了,爹不会再来了,佛门也遣散……不,是各自传法去了……” “嗯,你有什么计划吗?” “没有啊。”吕仲明想了想,说:“跟着你吧,等你不想打仗了,就换个地方住住,走走。” 洛阳城门在二人面前打开,经过数日修整,已恢复了繁华景象,尉迟恭说:“洛阳已收复了,平定天下指日可待,我再打几年的仗,咱们就过小日子去罢。” “唔。”吕仲明看着眼前的喧闹都城,盛唐之景已初现雏形,然而就连尉迟恭也不知道,前路尚有更多的考验,在等待着他们。 佛门之事已解决,吕仲明却心知肚明,更大的一个难题即将到来。 第143章 三月三,洛阳尘埃落定,李渊却没有东来,只是传令召唤李世民回长安,令柴绍率军接管洛阳。 宇文化及退守洛口,这下唐军终于被推到了天下争霸的最前线,李渊马上决定按兵不动,静观局势以控制全局。阳春三月,春回大地,桃花遍野,柴绍前来交接,李世民带领众人启程,回到长安。 李靖还在镇守黄河,离开一个月后,整个长安的变化更大了,已几乎恢复了昔时大兴的繁华之貌。整条街道重新翻修,东西两市重开,百姓忙碌来去。魏征颁布了新的律法,将隋法修调后逐级颁下,让百姓预备下这一年的春耕。 中原大地烽火四起,长安却有条不紊,俨然成为了一个战乱时的避难所。聚往关西平原的难民越来越多,李建成派人前去安顿流民, 进城的第一天,数人交接了兵符,裴寂亲自过来,拍了拍李世民的肩,又朝吕仲明拱手。 “世民这次收复洛阳,建下大功。”裴寂笑道:“快回宫去,陛下正在宫中等你呢。” 李世民点点头,裴寂左右有人上前,交接秦琼等人的兵权,尉迟恭神色略变,却没说什么,解下腰牌递过。 “几位将军请先回府,太子殿下已为你们准备了新的府邸。”裴寂又和气笑道。 数人对视,各自心下了然,然而李世民却回望他们,点了点头,示意安心就好。于是数将各去兵府交卸文书,回到西四坊内歇下。整坊已彻底被翻修了一次,外围垒起了新墙,房屋虽然还是原来的建筑,却被重新粉刷了一次。坊外立起白玉牌坊。 “哇——”吕仲明回家后便开始到处串门了,这里看看,那里看看,临街的一间是李靖的将军府,他还在外面征战没回来,红拂见了吕仲明,诧道:“国师?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吕仲明站定,与红拂寒暄几句,告知李靖独力守御黄河沿岸,但近期不会有危险,让她不必担心。又去看秦琼的家,只见里面多了许多侍女来来去去,管家见吕仲明风尘仆仆地过来,心下一猜测,便有了计较,忙上前道:“是国师大人?” “不麻烦你了。”吕仲明笑道:“我就随便看看。” 管家跟在吕仲明身后,吕仲明四处逛了逛,见秦琼的家装修得豪华大气,后院又开了个边门。 吕仲明:“?”。 “门后是罗将军宅邸。”管家恭敬道,作了个请的手势,吕仲明心想秦琼,罗士信家里居然是连通的,倒是不错。罗士信家里也有不少婢女,见吕仲明来了,纷纷行礼。 “国师大人。”婢女柔声道。 “你们管家呢?” “管家在内院里换衣裳插花。”婢女道:“这就让过来。” 吕仲明摆手道:“不必叫人了,我四处走走。” 管家还会插花?吕仲明哭笑不得,脑海中现出罗士信在落花中抚琴,一名中年管家在旁边翘着兰花指插花的场景。 这几间大宅子摆设齐全,假山流水,长廊花树,无一不看得出用过心思,想必原本还是隋朝的将军府或文官府。吕仲明心道李建成也真舍得,把西边最大的一块好地方圈了出来给将军们,就连当初在扬州时,见宇文化及住的地方也没这待遇。 更难得的是,长安城内布局明显暗合天地布局,天子坐北朝南,面南而居,左青龙右白虎,西方属金雷,给将军们聚住一处,正好当邻居,又对应上了兵主金西之象,看上去像是魏征的风格。 想来东四坊则多半是文官们居住之处了。 吕仲明穿过宽敞明亮的厅堂,出了正院,听到外面几人交谈,尉迟恭有点惊讶,说:“哟,挺气派啊。” 秦琼看见吕仲明,笑道:“仲明要过来陪哥哥们住了么?” 吕仲明道:“我就随处看看,这俩屋子真漂亮呢。” “再漂亮又有什么用?”罗士信随口道:“一个人住也是冷冷清清的,没甚么意思。” 四人站在屋外,吕仲明有点讪讪,不知该说甚么来安慰罗士信,秦琼又说:“晚上去黑炭家里,大家一起喝点酒?” 正在这时,一阵风吹过,樱花飞散,二门打开,一名窈窕女子鬓上簪花,一身淡粉色长袍,花团锦簇地缓缓走出。 “恭迎罗大将军回府。”那窈窕女子美目流转,正是鸣凤楼的公孙氏,率领一众婢女,朝罗士信施礼。 罗士信:“……” “太子殿下着我前来。”公孙氏淡淡道:“服侍罗大将军。” 吕仲明千想万想,也没想到李建成会把事给办得这么漂亮,罗士信站在门口,一时半会竟不敢进自己的家门。 公孙氏又道:“几位将军,国师大人收兵归来辛苦了,不如……” “我们也走了。”尉迟恭回过神,搭着吕仲明的肩膀,带他转身离开,吕仲明回头时的最后一瞥,兀自看见罗士信呆呆地站着。 秦琼哭笑不得道:“借个路,我回自己家去。” 秦琼从罗士信府里后门回了自己家,管家早已在那处等着,唤了声老爷,将他迎进去。 尉迟恭牵着吕仲明的手,吕仲明感觉到他的心情似乎不太好,自己的心情却是很好,佛门的事已经办完了,回来的责任也交卸了,可以好好享受在这里的生活了。 然而他是为了尉迟恭留下来的,剩下的日子,自然也以彼此的感情为重,便问:“怎么样?” “兵都被收走了。”尉迟恭答道:“不太乐观。” “玄甲军是你的人。”吕仲明随口答道:“只听你指挥,李渊也给不了别的人……” 尉迟恭若有所思道:“但叔宝与士信手头没兵权,世民的手下也都交回去了。” “建成这一手做得太绝了。”吕仲明哭笑不得道:“简直就是击中罗大哥的软肋。” 尉迟恭正色问:“猜猜他会怎么讨好咱们?” “呃……”吕仲明随着尉迟恭走回家,转进西四坊的一条小路里,看来李建成也在他俩身上花了一番心思,本是面街的尉迟府一侧关了,侧门外则铺了条干净宽敞的路,通往正街,两道种满了樱花,被春风一吹,花瓣席卷着飞来飞去,十分浪漫。 “哇!”吕仲明笑了起来。 越走近府门,花便越多,府外不知从何处移来了一棵偌大的樱花树,门上挂着两个灯笼,左一个写着尉迟,右一个则写着吕。 吕仲明知道李建成没给他单独开府,想必也是尊重他的意思,心里不得不承他的情,尉迟恭进了府内,看到后院里坐着好几个人,两个家丁打扮,一个则是须发花白的老头子,抽着水烟,见尉迟恭与吕仲明回来,只是点了点头。 两个小家丁起身道:“老爷,国师大人。” 尉迟恭道:“太子殿下让你们来的?不必伺候了,都回去。” “老不死的刚从晋阳王府里辞了活儿,正想归家告老。”那老头道:“姓魏,太子让我来给国师大人做饭,尉迟将军要嫌我这把老骨头占地方,这就回去啦。” “啊!”吕仲明马上激动地大叫一声,上前道:“老……魏先生!你做饭很好吃吗?你会做什么菜?” 吕仲明围着魏老头,问这问那,尉迟恭登时哭笑不得,知道这下还是栽了。然而赶出去也不好,毕竟李建成一片心意,只得收下。 当夜魏老头果然名不虚传,晋阳正德楼里最大的厨子,给吕仲明小露了一手,青花鱼片嫩绿,在清香扑鼻的椿芽汤里载浮载沉,银杏填鸭软糯可口,又有一盘重味重盐的孜然爆肉末刀豆,最后则是一碟淡口佐食的白灼秋葵。 吕仲明:“……” “尝尝看。”魏老头提着烟壶,在天井里说:“不知道你小两口吃咸吃淡,过得几日再按你俩口味来。” 魏老头俨然一副长辈架势,就连尉迟恭也有点不好意思,说:“魏老一起吃?” “免了。”魏老头唏嘘道:“人老了,不胜油腻,吃不下,喝点小酒去,你俩慢慢吃。” 家丁掌起灯,便各自去吃晚饭,尉迟恭与吕仲明坐在厅堂里,小家的感觉赫然更足了。 “建成还说今夜在东宫摆酒,给咱们接风。”尉迟恭如是说。 吕仲明嗯了声,说:“要喝你自己去喝,我从今天开始只吃魏老的饭了。” 尉迟恭哭笑不得道:“早知道我就不学打铁了,学做饭去。” 吕仲明哈哈笑了起来,二人吃完以后,家丁又过来收拾碗筷,尉迟恭便与吕仲明倚着,在榻上发呆。 “我怕世民会被削兵权。”尉迟恭沉声道。 “他不是已经被削了么?”吕仲明答道:“放心,没事的。” 尉迟恭道:“他和建成的事怎么办?” 吕仲明有点困了,连日征战,又甚是疲劳,不住朝尉迟恭怀里钻,尉迟恭便抱着他回房去睡觉,一夜无话。 这日起,一众武将迎来了无所事事的日子,虽然李渊还在担心并州的问题,但他们已在长安稳定下来,李建成请了好几次,吕仲明都以战后需要休息为由,拒绝了暂时入东宫的要求。阳春三月,风光晴好,没事做时,吕仲明便与尉迟恭到骊山脚下去放风筝,带着魏老头做的饭,生个火,热热饭,躺在百花从中,看看天空,睡个午觉。 晚饭时,秦琼则时不时会过来喝酒,罗士信住在将军府里,也没什么消息。这天吕仲明正和尉迟恭卷了裤脚,在小溪里捞鱼,房玄龄却是一路找来了。 “玄龄老弟,好久不见啊!”尉迟恭直起身朝岸边问道:“吃烤鱼吗?” “玄龄兄!”吕仲明笑道。 房玄龄眉头深锁,却是竭力笑了笑,说:“终于找到两位了,来来,我带了酒,吃个饭罢。” 尉迟恭在一块石上摆开午饭,晚春百花开得令人懒洋洋的,吕仲明知道他特地跑来一次,不可能是来喝酒闲聊的,索性开门见山地问道:“情况怎么样?” “实话说,不太好。”房玄龄抿了口酒,答道:“从洛阳一战回来后,陛下便仿佛……动了些别的心思。” 尉迟恭登时动容,问:“玄龄,这话不可随便说。” “我也不确定。”房玄龄答道,看着吕仲明,问:“世民现在住在西宫,手中已无兵权,本想夏季征战并州,讨到程将军,徐将军,与突厥人一战,但太子殿下说此刻宜先定关中,毕竟洛阳已平……” “陛下几次宣国师进宫,都被国师以休息为由推脱。”房玄龄问:“国师大人打算何时面见陛下?” “世民和他哥哥吵架了么?”吕仲明问。 “自然没有。”房玄龄答道:“但那天从洛阳归来,陛下便召世民进宫,说了一番话。后来建成在东宫中非常生气,砸了不少东西。” “等等!”尉迟恭蹙眉道:“当着建成的面说的?” “没有。”房玄龄答道:“那夜只有陛下和世民,世民非常肯定。” 吕仲明:“……” 尉迟恭道:“他想废太子,立世民?” 吕仲明眉头深锁,说:“既然只有他们两父子面谈,建成又是怎么知道的?” 房玄龄道:“我和长孙无忌推测,那夜已经很晚了,说不定陛下正巧在临幸尹德妃,被尹德妃偷听了话,再辗转告知建成。” 房玄龄把酒一饮而尽,点到此处便不必再多说,大家都是聪明人,获得信息便已足够。 尉迟恭道:“其余几位怎么说?” 房玄龄道:“罗将军足不出府,前几天我去探望过一次,正在听公孙氏奏琴,说实话……建成这一手实在是有点……” 吕仲明哭笑不得道:“元吉不会恨死他么?” “元吉……”房玄龄道:“应当是心有芥蒂的,但多半仍被建成劝下了。其实罗将军也没做什么,他说,每天在家里喝喝酒,听听琴,便别无他求。” “叔宝呢?”尉迟恭又问。 “秦将军说让我来问你俩意思,尤其是国师。”房玄龄道:“罗将军,秦将军与知节徐世绩都好说,还是老样子。” 吕仲明嗯了声,这一次,又要面临站队问题,然而洛阳之战回来,李渊的一个念头,竟是把所有人都推向了风口浪尖。 “找个时间。”吕仲明道:“约世民见上一面,我要知道他心中是怎么想的。” 房玄龄道:“此刻许多事,许多人都在太子的监视下,尹德妃投向东宫,张婕妤与元吉交好,你们离开长安的这段时间里,建成已在全城布满眼线,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监视下。” “他不敢动我。”吕仲明随意笑道。 房玄龄点头道:“是的,国师大人,这么多人,他唯独一个不敢碰,就是你。” 吕仲明明白了,笑了笑,房玄龄道:“告辞了。” 尉迟恭与吕仲明目送房玄龄上马离开,消失在大路尽头。 尉迟恭什么也没说,起身去挖一株丁香花,吕仲明站在花海里,若有所思,尉迟恭提着两人的靴子,卷起裤脚,牵着吕仲明慢慢地走。 “怎么说?”尉迟恭看着吕仲明。 “你先说吧。”吕仲明已经非常了解尉迟恭的性格了,这大家伙总是不声不响,其实心思慎密,比起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吕仲明分析断事,一半靠自己知道的历史走向,剩下的另一半则完全靠猜。脑子灵光的时候能说出一大套来,吃饱了以后基本就任人摆布了。 “我觉得世民在这件事上做得不聪明。”吕仲明见尉迟恭不吭声,主动道。 “不。”尉迟恭道:“其实他很聪明。” 吕仲明想着如果李世民不把李渊许他立他为太子的事告诉任何人,说不定李建成的反应就不会这么大,这么做,相当于是公然挑战太子的地位。虽然说李建成迟早会得到消息,但一切如果被挑明了,就会非常难办。 许多事,只能暗地里较劲,绝不能放到明面上来,否则要让李渊如何自处?李世民是立下战功不错,但李建成也没犯什么错。顶多就是李渊还在位,李建成就开始收买人心,让李渊觉得多少有点不爽而已。 “他这么一说。”尉迟恭答道:“大家就都知道了,虽然不会去问陛下,可是这件事,无疑已敲定转角。” “让谁当太子,还不是李渊一句话的功夫么?”吕仲明显然并不赞成这个看法,他更在意的是李渊对李建成的态度。 “所以我更在意的是陛下的想法。”尉迟恭微微皱眉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吕仲明扒上他,让他背着,说:“很简单啊,大儿子护着三儿子,三儿子又一天到晚地拖后腿,大儿子没什么功劳,世民建立军功最多,除了许他太子,还能怎么赏他?” “世民做了这么多,如果不对应地给他该得的东西,说不过去。” 尉迟恭答道:“如果因为他做得多,打了胜仗,就拿这个赏他,未免也太过草率了。” 吕仲明一本正经道:“可是他率领的武将呢?其余人呢?有人站了太子的队,有人站了世民的队这不错,但论功行赏,自古如此,没站队的人,看到世民立下赫赫战功,会怎么想?” “说不得,陛下还是得再偏爱他一些。”尉迟恭叹了口气,说:“只是这么一来,势必会造成兄弟不和。” “说不定李渊还认为……”吕仲明漫不经心道:“这么做,是激励他俩的竞争呢?” 尉迟恭道:“不管怎么说,他势必将欺骗世民和建成其中的一个,为什么不能先拿定主意再一次决定?” 吕仲明答道:“我倒是觉得,他未必就朝世民把话说死了。” 以吕仲明对李渊那老狐狸的了解,他觉得李渊必然不会是那么笨的人,连自己儿子都摸不清他的脾气,很有可能他只是朝李世民许了一件什么事,而并没有许立他为太子,譬如说好好干,干得好老爹重重有赏,你一定喜欢之类的话。或许是李世民听完后误会了。 “他还能许给世民什么?”尉迟恭道:“除了太子,世民还能再朝上走么?按律法,世民已封秦王,又已婚娶,该是出来建府的时候了,还这么不尴不尬地住在西宫里……” “如果是世民故意理解错误呢?”吕仲明笑吟吟道。 尉迟恭的脸色赫然就变了,吕仲明知道尉迟恭在这么多武将中,最忠心于李世民的,莫过于尉迟恭了。李世民尊敬他,提拔他,将他从腥风血雨的塞外散兵中招进了唐军队伍里,把他当哥哥一般对待。 待得尉迟恭的真命天子吕仲明出现,李世民又事无巨细,帮着尉迟恭打点,两人关系以确定,李世民便马上识趣退开,恢复了上下级的关系,以免吕仲明吃醋。 当然,吕仲明并不介意尉迟恭心里有这么一朵白莲花,他自己的心里也有罗士信和秦琼这么两朵白莲花……他知道尉迟恭和李世民的关系很单纯,确实抱着知己之意——能为对方付出生命的知己。 “你是不是吃世民的醋?”尉迟恭侧头看着吕仲明。 “当然不是。”吕仲明笑道:“我爹说过,兄弟手足,和爱人之间,没有什么孰轻孰重的问题,他以前也有不少同生共死的知己,这种是手足之情,爱人之间是爱情,不一样。我说正经事呢,我都不介意这个,你紧张什么?” “没有紧张。”尉迟恭哭笑不得道:“为什么这么说?” “你总觉得世民是弟弟。”吕仲明扒在尉迟恭背上:“是小孩子,小孩子,没有这么多心计,无论做什么都是可以看透的,但显然不是,他也有自己的想法,如果换了以前,会对你说,但是现在咱俩在一起,为了避嫌,他就和你疏远了,所以没对你说这些。” “他如果是故意这么说。”吕仲明正色道:“明明他爹许的不是……或者说不完全是立他为太子的话,到了他嘴里,换了个方式说出来,你又会怎么样?” 第144章 尉迟恭站定,想了想,又背着吕仲明,大步朝城里走去,说:“我还是会挺他。” 吕仲明只是嗯了声,没说什么,尉迟恭也知道他心里已有计较,没再问他。回城后,吕仲明一直沉默没说话,魏老头已做好菜在等两人回家吃饭。 昨天的是鲜肉酿茄,酱酒焖鸭……今天的开胃菜是醋芹,吕仲明吃了几口,又端上来四盘,葱油手抓鸡,春笋清汤,一味炒蛋最是人间美味,鲜香可口,滑嫩怡人,还配了一小碟蒸咸鱼。 魏老头每次做菜都控制得刚刚好,深得大成若缺的道家精髓,总是勾起吕仲明的食欲,又不让他没节制地吃得腻味,不管吕仲明怎么抱大腿哀求魏老头再做一次炒鸡蛋,魏老头都雷打不动,说等你该吃了自然给你做,吃多了就不稀奇了。 吕仲明泪流满面心想,要是早来个几十年,必须跟魏老头谈恋爱啊! 尉迟恭今夜却是吃吃停停,显然有心事,吕仲明也没说话,尉迟恭喝着闷酒,抬眼看他,眼里仿佛带着说不出口的意思。 “知道了。”吕仲明道:“你是我夫君,当然站在你这边。” “嗯。”尉迟恭笑笑,点头。 尉迟恭想了想,给吕仲明斟酒,吕仲明便喝了,两人喝了几杯酒,吕仲明有点醉意,又问:“可是,你真的不考虑一下建成么?” “不了。”尉迟恭听到这话,表情又有点不太自在。吕仲明解释道:“我不是说,建成就一定比世民好,但我爹常说,人都有七情六欲,感情是影响一件事判断的重要因素,所谓君子,就是尽量少感情用事,做自己认为对的,而不是好的。” “假设真有废立太子这想法。”吕仲明声音小了些,说:“来日太子就是君王,他的为人,将直接影响整个天下,千万人的家业,和对一个人的感情比,你会选谁?” 尉迟恭微微一笑,说:“你呢?你不是已经选好人了么?” 吕仲明认真道:“我不会告诉你的,假设我们都不知道谁会胜,谁会败,你会不会重新考虑?” 尉迟恭不说话了。 吕仲明又道:“我当然无所谓,我是仙人,谁想清算,能清算到我头上来么?我自然有保住你们的本事,可是如果连我也不知道谁会赢,也没什么本事,只能赖着你过活,是个混吃等死的小白,你得保护我,保护大家,你会怎么选?” 尉迟恭沉默片刻,放下筷子,注视吕仲明的双眼。 两人都有点醉了,吕仲明咽了下口水,看着尉迟恭,脸色有点发红,随和地笑了笑。 “你的笑容就像你爹……不,你仲父一样。”尉迟恭注视吕仲明,说。 “有么?”吕仲明莫名其妙,挠挠头,尉迟恭又忍不住笑道:“现在的神态,又像你爹了。” “我仲父老说我爹是二愣子主公。”吕仲明自嘲道,现出微微的红晕,尉迟恭道:“你和你仲父的笑容,都是胸有成竹的笑,看起来都令人十分安心。” “谢谢夸奖。”吕仲明一脸麻木道:“我可不这么觉得呢。” 尉迟恭穿着一身深蓝色武袍,交叠的衽开得甚低,现出健壮的胸肌与腹肌,露出胳膊,注视吕仲明,暧昧地笑了笑。 吕仲明:“?” 尉迟恭道:“媳妇,咱们来玩一个游戏如何?” “什么游戏?”吕仲明莫名其妙道。 “假装成凡人的游戏。”尉迟恭莞尔道:“方才你倒是提醒了我,如果你只是一个跟着我的小糊涂,就像你仲父追随你爹,成为他的谋士那样,夫君我该怎么做,你又怎么做。不如咱们就来试一次,将我当做你的主公,尽心竭力地辅佐我。” 吕仲明答道:“可以啊,有什么好处?” 尉迟恭一怔,吕仲明哈哈笑了起来,尉迟恭正色道:“别闹,我答应你一件事。” “做什么都行吗?”吕仲明拈着筷子,狡黠地问。 尉迟恭按着吕仲明的手要压下来,外面却传来声音。 “陛下驾到——” 两人马上分开,吕仲明整理衣服,没想到李渊竟会在这个时候来拜访,李渊是君,尉迟恭是臣,要见尉迟恭的话只要宣一声就行了,登门造访,唯一的目地就是吕仲明。 只有他吕仲明地位超然,想不见就可不见,吕仲明正要抬手,指间迸发出金光,要远距离把门砰然摔上,让李渊吃个闭门羹时,却突然改变了主意。 “可以。”吕仲明侧头看尉迟恭,带着狡黠的笑意,说:“就这么说定了。” 尉迟恭点头,利落系好外袍,起身迎接李渊。 “在聊什么?”李渊和蔼笑道。 “在聊把筷子……”吕仲明随口答道。 尉迟恭:“……” 吕仲明硬生生转了话头,答道:“……筷子掉到地上的事。”接着眉毛一扬,得瑟地朝李渊笑了笑。 李渊人未到,声先至,笑道:“听说国师从洛阳归来,便抱恙在家,特地来看看。” 吕仲明大喇喇地坐着,笑道:“陛下请坐。” 李渊第一次来吕仲明家里,扫视房内一眼,说:“有什么短缺的,敬德你派人来说一声。” 尉迟恭站着抱拳道:“谨遵陛下吩咐。” 李渊过来坐下,吕仲明便吩咐人上酒招待李渊,李渊便亲切问道:“如何?没事罢?” “实不相瞒。”吕仲明答道:“洛阳一战中,耗损了真元,须得静坐修炼。” “唔。”李渊道:“听说了,神秀,道信,玄奘等人,都离开了洛阳,前往天下苦行修炼……是不是……” “是。”吕仲明点头道:“在洛阳那一日,确实与佛门斗过法,当然,这场斗法,城外大军并未看见。” 吕仲明朝李渊约略讲述了一些法术,直听得李渊神情耸动,李渊忍不住道:“世间还有此奇妙之事!” 吕仲明笑道:“斗转星移,千载光阴,乃是宙,须弥山纳于芥子,乃是宇。如此场面,若非佛道六大教主齐聚,否则这人世间,再也凑不齐这阵容了。” 即使是尉迟恭,也是今天才得知那天的法术,问:“所以洛阳那场斗法,停止了光阴,开辟了另一个与洛阳重叠,又毫无关联的战场,是佛道合力所为?” “对。”吕仲明笑道:“道家对阴阳,动静,正反的掌握,正是时间流向的原理,而佛家的须弥山阵,无我无世,空明幻虚,同样也是对空间的规则掌握。” 李渊一时半会,也不太理解,只得频频点头,又关切道:“待回去后,寡人便着人将最好的药材送来,助国师调理。” 吕仲明笑道:“不必,只要静养一段时日,便可痊愈。” 李渊又问:“需要多久?” 吕仲明沉吟片刻,说:“说不准,但不会有大碍。” 李渊闻言放心些许,又说:“建成已为国师在城西建一道观,未塑神像,也未题匾,待国师将养好后,可前往打理,供奉咱们道家的真祖,为国祈福。” 吕仲明微微一笑,点头道:“如此便多承陛下心意了。” 沉默片刻,李渊又道:“魏师父当年是唐王府中主厨,不知庖厨之术……” “满意!”吕仲明笑道:“非常满意,魏师父人太好了!手艺佳,人也好!” 李渊微笑点头,吕仲明什么都好说,唯独在吃上面,确实非常承李渊的情。又补充道:“尤其是蒸馒头,上汤秋葵,炒鸡蛋这几味,还有早上做的清汤素面,简直就是天下一绝,再吃不到比这更好吃的东西了!” “正是正是。”李渊也心生感慨,笑道:“魏师父自十七岁跟随家父,屈指一算,已过四十三载,昔年也吃过魏师父不少佳肴,他年轻时,自以花团锦簇,味道厚重,美味珍馐为上,如今已逾耳顺之年,却是返璞归真,将厨艺的大境界化于一碗素面,一碟炒蛋之中,实乃我望风莫及。” 吕仲明笑道:“这就是道之化境,天地杳阔,清风飘雨,诸艺繁杂,千变万化,到头来,却又尽数归于这个‘一’里,想必陛下也渐渐地明白了。” 李渊又乐道:“先祖似乎也这么说过,有句话是治大国……” “……犹如烹小鲜。”吕仲明莞尔道。 两人相视,李渊会心微笑。 吕仲明虽然一直与李渊不太熟,也没什么兴趣与他说太多话,每次感觉双方都像是在互相利用,但偶尔这么聊聊,也挺有趣的,李渊像个狡猾而聪明的长者,知道在什么时候装傻,什么时候显露出自己的聪明。 李渊又叹了口气,说:“少时总想着有一天,若能安抚万民,我将如何如何,如今真的坐上了这个位置,却觉得举步维艰,如履薄冰,颇不容易。” 吕仲明知道正事儿要来了,多半又是要讨自己一句预言,晋阳突厥盘踞不去,乃是李渊心头大患,不待李渊询问,吕仲明便索性开门见山道:“陛下可是担心西北战况?” 李渊缓缓点头,吕仲明正要告诉他不必担心,却看见尉迟恭的目光,两人眼神一对,吕仲明便想起方才的约定。 “李靖将军仍守着黄河沿岸,不知突厥会何时再来。”李渊眉头深锁道:“国师有何良计,可解并州之威?” 吕仲明喝了口茶,看着李渊,不说话,空杯子在桌上轻轻叩了叩,尉迟恭便过来,握着木勺柄,给他续上新茶。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吕仲明道:“陛下,自霍邑一路打来,是该换换打法了。” 李渊笑了起来,说:“魏征也这么说,依国师之见,派谁出战合适?” 吕仲明没有回答,反问道:“依陛下之见,派谁出战合适?” 李渊沉吟不语,本以为像以往一般,吕仲明会在李建成与李世民之间选一个,不料吕仲明这时候,却没有再正面回答他。 吕仲明自然知道李渊在想什么,若有可能的话,老头子想派李建成出战,毕竟是晋阳是因为李建成丢掉的,着落在他身上打回来,也是寻常。但李渊又怕万一派李建成出战,再输一场,这太子也不用继任了,还不如直接送给突厥来得爽快些。 派李建成,则能巩固太子的地位,就是怕输。 派李世民,打赢的胜算更多了些,然而李世民再立下夺回晋阳的战功,要如何赏他? 李渊问别的话还好,譬如说并州何时用兵,抑或如何瓦解突厥攻势,吕仲明或许还不会想到这上面去,然而这么一问,就无异于告诉吕仲明:他还是属意李建成这个太子的,或许这次前来,本是想请求吕仲明的帮助,奈何吕仲明并不想出战。 正在这时,秦琼恰好就来了,进门道:“仲明,罗成让咱们……” “……过去喝酒。”秦琼一见李渊,马上抱拳道:“陛下。” 李渊微笑道:“叔宝,过来坐坐聊聊天?” 这时候的李渊,感觉就像个大家长,毫无帝王的架子,吕仲明转念一想,秦琼来得正好,便接上了李渊的话头,说:“我不去了,你们去罢。” 尉迟恭马上反应过来,躬身道:“那我与叔宝,去罗将军家里坐会。” 李渊道:“但去无妨。” 尉迟恭与秦琼告辞,吕仲明便拿着木勺,亲自给李渊烹茶,舀茶。尉迟恭走了,李渊有的话,总算可以说了。 “世民骁勇善战,却一路上横冲直撞。”李渊道:“我对他颇不放心。” 吕仲明没有接口,李渊又道:“建成呢,从小到大,我便对他寄予厚望,也或许正因为给他太大的期望,令他总是不知所措。” “我让他多读书,朝先生们请教,学习如何待人,如何操持王府。”李渊道:“毕竟他是李家长子,不宜上阵抡刀动武,总该和读书人多打交道。也正因如此,建成不谙打仗,反而是常与武人玩在一处的世民,没有诸多束缚,过得更自在些,路子也更宽些。世民做好了,总会得到夸奖,而建成做好了,却是他该做的,想必他时时也介意我这个父亲,教训的时候多,褒奖的时候少。” “你回来了之后不再去东宫。”李渊道:“建成不免心里惴惴,生怕触犯了国师,终于忍不住在我面前提及,若有不周之处,自该前来谢罪。” 吕仲明笑道:“当然不是,只是懒怠动而已,且但凡家中长子,总是会被对待得严苛些,很正常,我也有个大哥,没有得道成仙,小时候跟着我爹学文学武。” “哦?”李渊有点诧异道:“还有这事?从未听你说过。” 吕仲明点头道:“他也有他的责任,因为是长子,关系又比较……不便明说,总之从小到大,我爹总是对他很严厉,他也恨我爹,从来不叫他爹,最后搞得反目一般。” “他还把我爹赶得老远。”吕仲明又说:“想是眼不见心为净。” “后来我爹离开人间前,本来就病得快死了。”吕仲明道:“我哥才哭了一顿,八百里赶马去看他,跪在他病榻前,没说话,只是陪着他。” 李渊静静听着这些话,吕仲明又唏嘘道:“一直陪着,到他离开,他才叫了声爹,那声爹,令我爹一直惦记到现在,每次他想起我大哥时,就会坐在桃花树下弹琴。” 李渊微笑道:“这么看来,建成心里还是有我这个爹的。” 吕仲明淡淡道:“我爹时常后悔,把我哥带大的这些年里,从来没问过他想要什么。” 这话说出口时,李渊蓦然一震,吕仲明又笑道:“可能我爹认为,身为男儿,天大地大,责任最大,有许多事,自出生的那一刻起,就不得不落在每个人的肩上,就连恣意笑,随性哭,都是一种奢侈,但也正因如此,错过了许多本该珍惜的东西。” “所以。”吕仲明随口道:“到我身上时,我爹便不怎么约束我了,总是说,既然想好了,就去做罢,尽量自己打,打不过的时候,爹再帮你,别丢爹的人。” 厅内长时间的沉默,直到香炉内的燃香散去,李渊才长叹一声。 “世民想要什么,建成想要什么?”吕仲明道:“陛下问过他们么?” 李渊缓缓点头,说:“其实今日来,本想问国师一句话,先前世民也说过,你来此地,为的是办一桩事,现在,料想此事也办完了……” 吕仲明听到这话,便知李世民已将自己与佛家的角力内情告知了李渊,淡淡一哂道:“是,打下洛阳那天便该走了,却舍不得这里的人,所以还是多留一段时日。” “国师给我个说法罢。”李渊道:“大唐自晋阳起兵,便得国师一路扶持。传国玉玺,更是你驭金龙,代天授我,未得你一句准话,老头子睡觉也睡不踏实。” 吕仲明乐道:“陛下言重了。” 吕仲明袖手起身,走到回廊前,天际一轮明月,光耀大地,空气清澈,春风吹来,樱花在夜色中落了满地。 “我守护的不是世民,也不是建成,而是大唐。”吕仲明道:“陛下足可放心,仲明既托陛下之助,完成了来此的任务,说不得还欠李家一个人情,不管陛下属意谁,仲明都不会插手。” “若有变故。”吕仲明道:“至少,我会给陛下一个交代,哪怕这交代不一定能遂陛下的心愿,但我可保证,是最好的,这样成不?” 李渊沉吟片刻,点头笑道:“多谢国师。” 李渊信步走出,吕仲明朝他一揖,李渊也朝吕仲明一揖,施施然离去。 第145章 当天夜里,尉迟恭又喝了一场,喝得醉醺醺地回来,倒头就睡,吕仲明等了半天,简直又好气又好笑。 “去跪搓衣板!”吕仲明佯怒道。 尉迟恭咕哝道:“先睡一会儿……明天再跪……” 吕仲明揪着尉迟恭,要把他拖出去,给他醒醒酒,奈何尉迟恭体型实在太魁梧,空手根本搬不动他,吕仲明搬了半天,又去拿棍子来撬,尉迟恭把他的手拉着,断断续续道:“媳妇。” 吕仲明:“?” “成亲……咱们啥时候也成亲……”尉迟恭嘟囔道,吕仲明转念一想,问:“罗大哥要成亲了?” 尉迟恭出去喝了个酒回来,突然说到成亲的事,多半就是罗士信和秦琼提到,吕仲明便问:“罗大哥要娶公孙氏吗?能吗?” 尉迟恭随口说了点什么,把吕仲明抱着,不让他走开,吕仲明只得跨坐在尉迟恭腰间,给他解衣服裤子。尉迟恭躺在床上,说:“我爱你,仲明。” “哦,知道啦。”吕仲明把他带着酒气的衣服裤子要拿出去洗,又被尉迟恭拉着。 “不要离开我……你要去看早饭吗……” 吕仲明:“……” 吕仲明只好又坐回来,让尉迟恭抱着睡下。 “不去离开你啦。”吕仲明认认真真地说:“已经决定了,就不会再离开你了。” 尉迟恭闭着眼道:“迷茫啊——苦啊——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蕴……盛……” 吕仲明忍不住笑了起来,摸摸尉迟恭的脸,没想到这素来不声不响,诡计多端的大黑炭头,居然也会有觉得辛苦压力大的时候。 一夜过去,翌日尉迟恭还宿醉未醒,吕仲明伸了个懒腰,在庭院里打扫,听见外面有人在说话,便好奇过去,到矮墙边看了一眼。 “国师。”张初尘穿着一身便服,未施脂粉,却不掩其倩色,张初尘乃是侍女出身,平素又习武,与寻常女孩性格不同,见了男人也不躲,落落大方,分配好侍女该做的事,便站在矮墙后与吕仲明聊天。 吕仲明没想到自己家后院隔着一条小路,就是与李靖当邻居,笑着与她打了个招呼。 两人虽平素少说话,却都对彼此知根知底,李靖的媳妇何许人也?国师大人何许人也?一见之下,压根不必寒暄客气,便聊起天来。 张初尘道:“听说陛下要建天策府了,也不知道药师何日能归来。” 药师是李靖的字,吕仲明想了想,知道张初尘挂念李靖,平时碰面大多数是谈对方的夫君,张初尘也知道吕仲明,尉迟恭二人一直帮着李靖,在整个朝廷的武将中,尉迟恭与李靖的关系是最好的了,便有话都不瞒着吕仲明。 “天策府吗……”吕仲明想了想,说:“这个我倒是不知道,不过既然这么说,天策军应该也会暂时被调回长安罢。红拂,你现在每天都帮李靖打点家里吗?” 张初尘笑道:“从前在杨国柱府上,也是做的这个事,国师若有什么事懒得操劳,过来说一声,我派个人过去给你安排就成。” 吕仲明点点头,又问:“不气闷么?要给你找点事做不?” 张初尘答道:“府里上上下下,杂事儿还忙不过来呢。” 吕仲明嗯了声,心想罗士信府上也有公孙氏这么个管家,想必秦府罗府,她一个人能搞定了,大家都是媳妇持家,只有尉迟府上是无政府状态,这样可不好。吕仲明又见李靖的将军府上确实像模像样的,比起自己家里规整不少,便朝红拂讨教,要怎么持家。 于是张初尘隔着两堵矮墙,便朝吕仲明解释,若不请管家,须得如何记账查账,怎么算府里开销,吕仲明一听便大概会了,于是决定回去,给尉迟恭好好管钱。 这天上午,吕仲明数了数尉迟恭数月来的军饷和赏赐,尉迟恭的钱不多,但吕仲明的钱倒是不少,连着当初在晋阳唐王府获的布绢金银,已足够置一份田地了。吕仲明写写画画,计划开销,决定在这个时代,买一块地,经营一下。到时候回金鳌岛去挖点仙草仙药,种在新家里。 尉迟恭不会当一辈子武将,待得李渊平定天下后,就可以走了,吕仲明也想抽身离开长安,去四处逛逛。 吕仲明正在啪啦啪啦打算盘,房玄龄却来了,匆匆进门,顾不得寒暄,开门见山道:“昨天陛下来过?” “嗯。”吕仲明点头道:“朝会决定什么事了?” “封秦王为天策上将。”房玄龄道:“让秦王出宫,在西长安建府。” 吕仲明想了想,点头,房玄龄又道:“尉迟将军还没起来?待会秦王就过来了,西二坊已选好了地址。” 吕仲明与房玄龄相视,房玄龄又取出一物,说:“秦王特地让我来答谢国师,待会秦王开府,不知道国师是否……” 吕仲明知道是昨天那一番话,促使李渊下了最后的决定,封李世民为天策上将,便意味着他撤去了改立太子的想法,依旧让李世民统率武将。这个时候,吕仲明如果亲置,便意味着对李世民的支持。 “我考虑一下。”吕仲明道:“但不管我去不去,敬德是一定会去的。” 房玄龄点了点头,留下一个长条形的匣子,里面是七枚珍珠,吕仲明便起身去叫尉迟恭起来吃午饭,尉迟恭头还有点疼,已完全忘了昨夜说过什么。 “你去么?”尉迟恭道。 “去了就得碰上建成。”吕仲明想了想,说:“我又不太想现在见他,算了,去走一趟罢,回来这么久,连面也不见,未免说不过去。” 尉迟恭道:“你现在不去,待会说不定从世民处出来,建成就要带着一群人顺便过来探望你了。” 吕仲明一想也是,要是李建成以探病为由带着文武百官上门来,到时候更尴尬且不得脱身。 到午时,两人便穿过长街,朝天策府里去。 西二坊正街临街的府邸装修得十分堂皇,不少兵士正在作新的翻修,进去后是一个巨大的广场,想必是早在李渊册次子为天策上将前,李世民便选好了这块地方,眼下只要把牌匾换一换,将“秦王府”换成“天策府”便已足够,武将们都来了,秦琼与罗士信也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李世民正笑着与徐世绩说话,见吕仲明过来,便远远朝他点头,李建成与李元吉也在,一时间好不热闹。 “国师。”李建成一见吕仲明,忙转身朝他行礼,吕仲明大喇喇受了这礼,笑道:“刚巧在家里歇着,这就来了。” “国师身体好些了么?”魏征问道。 吕仲明略一点头,说:“改日再进东宫,与太子详叙。” 李建成又问了些洛阳近况,眼下是柴绍监管洛阳,吕仲明倒是关心并州战况,问:“何日进军并州?” 李建成脸色有点不太自在,答道:“要看父皇决定,洛阳虽已平定,扬州,冀州未收复,需要打的硬仗还很多。” 说到后面,李建成的脸色缓和了些,看着李世民,笑道:“世民,接下来的几场,就辛苦你了。” 李世民微微一笑,点头。 李元吉跟在李建成身后,几乎全程脸色都是黑的,也不与吕仲明打招呼,想必来之前与大哥吵过一架,此时李建成若要苛责,反而更容易闹得大家都不愉快,吕仲明也不提,权当与从前一样。 “恭喜秦王。”一个声音十分平静,客客气气道:“秦王风采,早在瓦岗时便已有耳闻。” 吕仲明听到这声音,便微微一震,转过身,笑道:“李密。” 来人正是李密,从洛阳投降,前来长安后,吕仲明时不时听闻他的一些消息,先是李密投奔李渊,领了个光禄卿的俸禄,更被李渊拜为邢国公。然而却无正式的职位,李世民麾下的武将见得李密,反而要朝他行礼。 虽说李密官封国公,却毫无权势,只不过占着个位置,李密一来,尉迟恭、秦琼等人,连同程知节,罗士信都自动归了一派,各自站在李世民身后,没有人朝他打招呼,也无人行礼。 场面十分尴尬,吕仲明见无人说话,只得笑笑道:“邢国公好啊。” “没想到吕道长竟是大唐的国师。”李密想必来了长安后没少遭白眼,早已淡定了,笑道:“当初实在是看走眼了。” 吕仲明忙谦让几句,李建成又开口道:“光禄卿来了长安后,可还过得顺心?” 李密道:“长安繁华,自非洛口等地可比。数日前我朝陛下上书,稍谈了些并州局势,只不知太子殿下留意了没有……” 吕仲明微微蹙眉,朝李世民使了个眼色,李世民便回过神来,笑道:“大家都到了,来,请里边坐罢。” 天策府气派辉煌,一间大殿立于中央,四十九级汉白玉台阶下,则是占地近十亩的校场,众将士纷纷围过来,簇拥着数人进入正殿,校场上上千兵士分列两队,齐齐吹奏号角。 李世民先是祭过李家先祖,又朝众武将誓酒,今日李渊没来,李建成是太子,身份最高,本应坐左手第一位,然而李建成转念一想,却又朝吕仲明拱手谦让。 吕仲明知道今天来的不全是自己人,他又是国师,理论上也可坐第一位,便欣然落座,接下来则是李建成,李元吉,然后才是李密。 武将们纷纷上前,缴了腰牌,除长安内外两大城防归李建成麾下统帅外,其余兵马,一律由李世民调动。魏征又正儿八经地宣了李渊御旨,平素作为府兵,天策府保留两千人,其余时候卸甲归田,操持农务。 李世民领了御旨,魏征又替李渊郑重交予李世民府印,可在非常时期,下诏办事,无须再经过宫中御批。 “恭喜秦王。”魏征微笑道。 “愿秦王武运昌盛。”吕仲明莞尔道。 “恭喜天策上将!恭喜秦王——!”一众武将同时将战裙一撩,单膝跪地,犹如连锁反应一般,天策府外所有兵士同时单膝武跪,排山倒海地吼道:“恭喜秦王!愿秦王武运昌盛!” 那呼声实在太震撼,所有人都为之一凛。 武将们都是面带喜色,李密笑道:“世民麾下广罗贤良,实在是人才济济,天策府前途无量,从此建功立业,天下平定,指日可待了!” 这话一出,李建成与李元吉都是脸色微变,吕仲明暗道不妙,李密说别的还好,“前途无量”四字,却是极容易引起李建成不安。李世民官居极品,先有晋阳举兵之功,霍邑是他舍身打下来的,绕过河东,直取长安也是他的策略,长安是他打下来的,洛阳之战中,虽然是道佛较劲后,佛家主动让出的结果,理论上归功于吕仲明,但凡人除尉迟恭与秦琼外,谁也不知道那场斗法,夺城之战的功劳,也都算到了李世民头上。 李密这么一说,无异于激化两兄弟之间的矛盾,在那一刻,吕仲明几乎能感觉到气氛短暂地僵了一僵,双方阵营中都有不舒服,然而李世民马上反应过来,笑道:“承邢国公厚爱,来,世民带诸位在天策府中走走。” 李建成欣然起身,李世民又带着一众人,从后殿出去,长孙无忌朝吕仲明挤了挤眼,吕仲明便蓄意落后些许,与他小声交谈。 “人多口杂……”长孙无忌道:“问你一件事……国师。” 吕仲明打了个响指,隔音屏障罩住了二人,光华流转,长孙无忌有点惊讶,问:“这是什么?” 吕仲明道:“说吧,怎么了。” 长孙无忌道:“秦王想找个时间与你谈谈,秋收前会进军并州,还有的是时间……” 吕仲明摆手道:“不忙。” 李世民带着一众人等经过长廊,都看见吕仲明与长孙无忌在廊下交谈,却听不见他们说什么,长孙无忌又问:“昨夜你朝陛下说了什么?” 吕仲明笑了笑,说:“你让世民不要担心,现在的情况,对他来说无疑是最好的。” 长孙无忌不得不点头,毕竟李渊说过要立李世民为太子,也没有旁的佐证,全凭李世民一己之言,且李渊没有宣旨,这才是最要命的事。一天只要天子不吭声,一天李世民便有危险。 现在李世民出来建府,受封天策上将,也就是说李渊暂时不会再考虑把他立为太子了,李世民立下的所有功劳都已封给了他。相当于给李建成吃了一枚定心丸,虽然李建成不太愿意,但也只有这样,李世民才不会再与他争夺太子之位。 吕仲明不得不承认,李渊还是很狡猾的,知道无心说错了话,也知道如何补救。这么一来,两个儿子都可以消停了。 尉迟恭正远远看着吕仲明,觉得他和长孙无忌的对话太久了,然而刚走过回廊,下了阶梯来到校场时,李建成便在询问秦琼罗士信带兵的事,罗士信哂道:“当初在太子面前是这句话,如今也是这句话,兵贵精不贵多……” 一直沉默的李元吉突然开口道:“久闻罗将军擅带兵,不知马上槊技如何?” 这话一出,所有人脸色微变,武将虽然都是大老爷们,却不代表这些人不八卦,罗士信与公孙氏的事,大家都是知道的,李元吉对公孙氏有意,也早已传遍全城,李建成听到这话时便开口道:“元吉,罗将军为我大唐征战南北,何以如此无礼?” 李元吉没说话,李密便开口解围,解释道:“昔年大海寺外一战,罗将军奋勇如神,如今仍是印象深刻。” 不说还好,一提起大海寺,罗士信与秦琼便想到了那场惨败,罗士信冷冷道:“士信不如邢国公,幸亏当年手下留情,还是承让了。” 李元吉欣然道:“晋阳一战后,元吉受两位将军提点,这些日子里勤于习练武艺,不若请罗将军再指点几式?” 罗士信笑了笑,知道两人的梁子,就算没有公孙氏也结下了,征并州打突厥时,二人没少吵架,李元吉心高气傲,迟早要整倒罗士信。 “刀枪无眼。”罗士信懒懒道:“三殿下要比试,罗某却怕下手重了,伤了殿下不好。” 数人耸动,李世民正要打圆场,罗士信却朝众人一抱拳,淡淡道:“士信下个月,将于公孙氏完婚,不若三殿下与各位将军,得空前来,为罗某作个见证?” 这下所有人大哗,李密大笑起来,说:“罗将军真乃奇男子也。” 李世民咳了声,脸色不太好看,罗士信当众宣布婚事,这婚事却未曾经过他这个顶头上司的同意,更未曾朝任何报备,且还是与曾在平康里的乐婢结下姻缘,再怎么也说不过去。 “这个……”李建成也没想到罗士信会来了这么一手,说:“婚事还是……容后再议罢,我看不如这样……” 正说话间,吕仲明才与长孙无忌谈完事,匆匆赶到,见气氛很奇怪,所有人都僵着,便茫然问:“怎么了?在聊什么呢。” 秦琼笑道:“你罗大哥刚宣布了婚事,请大家下个月去喝酒。” 吕仲明马上就明白是怎么回事,笑道:“一定去的,恭喜罗大哥,我这可有个嫂子了。” 吕仲明开了个头,便已敲定转角一句把话推死,连李世民也转圜不得,此事再无法挽回,只得道:“恭喜罗将军了。” “罗将军,国师。”魏征冷冷道:“恕我直言,按我大唐律法,这事……”魏征还是给罗士信留了个面子,说:“……是不能明媒正娶的。” “没关系。”吕仲明乐道:“天底下不是明媒正娶的事不是多了去了么?”说着又朝尉迟恭挤了挤眼,又道:“大家心里知道就成,对不对?” 这下所有人忍不住大笑,尉迟恭也忍不住莞尔,点了点头,面现幸福之意。 李元吉不住发抖,险些就要开口骂人了,吕仲明又道:“走罢。” “等等。”李元吉道:“方才要向罗将军讨教,话未说完,依我看来……” “元吉!”李世民开口道。 李建成登时就有点为难,罗士信却一哂道:“自当奉陪,三殿下,比武弄槊这事,就怕罗某控制不住,三殿下量力而为即可。”话中之意,竟是丝毫不把李元吉放在眼里。 吕仲明微一沉吟,便知要糟,李元吉挑了罗士信,显然是早就准备好的,不可能要上来自取其辱,说不定要来个碰瓷。万一待会罗士信失手把李元吉给打下马,李元吉故意哼唧几句,到李渊面前去…… ……不对!吕仲明瞬间就反应过来了,李元吉一定是想借比武之机,败给罗士信,到时候去找李渊哭诉,就说罗士信与他争风吃醋,最后扯出公孙氏来,罗士信只会吃不了兜着走。 秦琼咳了声,开口道:“不如……” 尉迟恭却无所谓一笑,截住了秦琼的话头,笑着说:“三殿下,罗将军虽习练槊,却惯常战场杀敌,出手俱是杀招,只怕一下收不住手,某则爱玩长槊,不如由我老黑来陪三殿下玩玩,如何?” 李元吉:“……” 吕仲明心中叫好,显然尉迟恭与秦琼都看出李元吉不怀好意,李元吉正要设法推搪时,秦琼又欣然道:“三殿下那天回晋阳时,曾说想和咱们仨切磋切磋,现在正是机会了。” “来人!”尉迟恭道:“备马槊!” 手下轰然应允,散了去备马,尉迟恭简直是与秦琼一起挤兑李元吉,吕仲明都有点看不下去了,然而他知道李元吉上次弃守晋阳确实触了秦琼的怒点,秦琼脾气虽然大多时候温和,与罗士信一矛一盾,惹到他时,却是毫不客气。 于是天策府卫在校场上排开,李元吉接过长槊上马,尉迟恭上了马一身武袍,未穿铠甲,也接过长槊,随手摘掉槊尖,当啷一声扔在地上,说:“末将以钝槊讨教,三殿下不必弃槊,伤不得我,放马过来就是。” 这句话简直嚣张至极,然而武将们又都知道尉迟恭确实有这本事,秦王麾下虽无排名,尉迟恭却是公认的第一,连李靖也不敢说自己胜得了尉迟恭去。 吕仲明与秦琼坐到一旁观战,数人散开,李建成颇有点不忍看,然而这是李元吉搦战在先,这下也没办法了。 “他打算去陛下面前告状。”秦琼小声道。 “我知道。”吕仲明低声道:“尉迟也会处理好分寸的。” 正短暂对答时,罗士信走过来,朝吕仲明道:“六月十六,贤弟,你来不来?” “当然要来。”吕仲明笑道。 罗士信伸出手,吕仲明便与他抱了抱,罗士信又走开,前去通知徐世绩魏征等人,诸人纷纷点头,有的答应会去,有的则告知容后再说。 鼓点起,李元吉深深呼吸,对着尉迟恭,一挺长槊冲来,尉迟恭驻马而立。 那一刻吕仲明还是有点小紧张,不是怕李元吉伤了尉迟恭,而是怕尉迟恭收不住手,打伤了李元吉。 尉迟恭摊开手,有卫士跑向尉迟恭,将一根布条放在他的掌中。 尉迟恭将布条系在眉眼间,蒙住了自己的双眼。 登时场外大声喝彩,尉迟恭此举太也托大,竟是蒙眼对敌,然而他漫不经心地仰起头,英俊的面容在阳光下更添魅力,稍稍侧过脸,眉毛动了动。 吕仲明知道这个表情是说,看我帅不帅。 “骚包。”吕仲明哭笑不得道。 “国师。”李密笑道:“可不能用法术帮着尉迟将军了。” “这是自然。”吕仲明皮笑肉不笑答道。 鼓点停。 只见李元吉舞起长槊,大喝一声,冲到尉迟恭面前,却不击打,而是退了出去。 尉迟恭笑了笑,纹丝不动,也不说话,静静地蒙着双眼,就那么控马立着。李元吉在外围游走,绕着他走了半圈,忽然一槊从尉迟恭背后刺来! 吕仲明:“!!!” 尉迟恭依旧一动不动。 李元吉那招果然又是虚招,收回槊后,再游走半圈,额上已冷汗涔涔。 说时迟那时快,李元吉奋力一振长槊,尉迟恭终于有了动作,朝马背上一伏,李元吉一槊扫空,周围轰雷般叫了声好,紧接着李元吉控马退后,再朝尉迟恭冲来。 李元吉控马技术还是可以的,倏而抽身再冲至的功夫,赫然有点门路,想是得遇名师,尉迟恭却不与他交锋,双腿一夹马腹,背对李元吉,朝前冲去。 登时二人拉开了距离,李元吉穷追不舍,尉迟恭减缓速度,朝马腹下一翻,整个人藏身马下,李元吉第二槊扫来,又扫了个空,紧接着尉迟恭从左下方一个绝不可能的角度荡了起来,李元吉猛一勒马缰,还未回过神,手中长槊便已被尉迟恭夺走。 “好!”秦琼也忍不住喝彩道。 李元吉战马冲势未停,尉迟恭已在马背上一翻,双手各执一槊,将李元吉的腰一架,登时长槊冲力外加战马的惯性同时施加于李元吉身上,把他整个人挑得离马飞起! 观战者疯狂喝彩,李元吉被挑得飞出近一丈高,越过人墙,朝东边飞去,哗啦啦声响,摔在人群里,尉迟恭这才笑了笑,解下蒙眼布,莞尔道:“得罪了。” 罗士信道:“那小子腰力好。” “你还得再练几年。”尉迟恭挫了李元吉嚣张气焰,倒也不计前嫌,认真道:“练武讲究心无旁骛,若想精修此道,须得把别的事都放一旁。” 秦琼开口道:“比武时,重要的不是杀敌,伤敌,也不是取胜,练武,为的就是练武。” 罗士信淡淡道:“我也送你一句,三殿下,你戾气太重,几年前,我也是这般,得了国师一句点化,现在不再为了杀敌而上战场了,希望你也明白,自己为什么学武。” 吕仲明见数人都给了李元吉一句话,便笑道:“我也赠你四个字,元吉。提刀时,须得‘目无全牛’之境,如此战无不胜。” “谢诸位赐教。”李元吉敷衍答道,又是一抱拳,望向李建成,李建成也不好再待下去,便告辞离开,带着一众文臣走了。 李世民刚建府,杂事诸多,长孙无忌正有事商量,李密又拉着李世民寒暄,数人便把一众武将送出府去,尉迟恭牵着吕仲明的手正要走,房玄龄却从后面追上来,说:“两位留步。” 三人走到一个巷子内,房玄龄朝尉迟恭道:“尉迟将军,须得设法把李密做了,否则程知节与徐世绩易生离心,有李密此人在,长安势必不得安宁。” 吕仲明眉头微微一拧,要开口,尉迟恭却以眼神制止了他,说:“我去办罢,什么时候?” 房玄龄道:“不可被东宫抓住把柄。” 尉迟恭点头,吕仲明暗道这下恐怕要直接与李建成对上,正要劝说缓和点的方法时,尉迟恭却道:“昨天答应了我什么,忘了?” 吕仲明想起答应尉迟恭,全力辅佐他支持他,只得不再对此事发表意见,心下仍有点不太舒服。杀李密,吕仲明没什么特别的想法,但让尉迟恭去杀,若做得不周全,尉迟恭就要背黑锅。 第146章 “你想留着他?”尉迟恭走回去时,朝吕仲明问道。 “我是怕你。”吕仲明没好气道:“万一被李渊知道了,少不了你的麻烦,虽然李渊也不待见他,就不能把李密给流放出去么?” 好歹是一世英雄,如今落到这个地步,吕仲明还是有点于心不忍。 尉迟恭大大咧咧道:“再说吧。” 再说的意思就是你别再说了,吕仲明早知道这一套,便不吭声了,尉迟恭也意识到吕仲明不太高兴,想了想,说:“你今天在桌上写的什么?想买地?” “一块小地方。”吕仲明解释道:“算算需要多少钱,以后度假用。” 尉迟恭在吕仲明面前倒退着走,观察他的脸色,笑了笑,说:“媳妇,想搬家么?过过只有咱俩的生活?” “好啊。”吕仲明确实不太习惯人间的繁华忙碌,尉迟恭仿佛每天都有许多事要忙,留在长安,就免不了总是要与人打交道,要去办事,议事,要练兵,要出征…… 尉迟恭一本正经道:“我打算在打完仗以后就告老了。” “怎么样算打完仗?”吕仲明问。 尉迟恭沉吟片刻,说:“不知道,收复并州罢,毕竟窦建德,杜伏威等人不成气候,有你两个哥哥在,想必不难办。只要世民能独当一面,咱们就可以走了。” 吕仲明知道尉迟恭打了这么多年,多少心里也有点累了,想告老归家是正常,如果不和自己一起,他说不定会为李世民卖命一辈子。 “你改变了我。”尉迟恭说。 “我觉得我根本没改变你。”吕仲明面无表情道:“反而总是被你吃得死死的。” 尉迟恭笑道:“没有的事,小时候我想着建功立业,闯出一片天地,如今却觉得,能和你安安稳稳,塞外到老,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他伸出手来,吕仲明又不是那么在意李密的事了,遂让他牵着,尉迟恭侧头道:“你喜欢什么地方?钱都在房中的箱子里,回去你拿主意就行。” 吕仲明想了想,要选哪里告老,他倒是没什么特殊的想法,不过让他说一个地方,他自然而然地,就想到了他们刚认识的代县。 高山代郡东接燕,雁门胡人家近边。 这么久以来,他仍然会时不时想起那天外面下着大雪,尉迟恭穿着兽裘夹袄,进来找他算命的那个下午。 “雁门关下。”吕仲明道:“可惜已经被突厥占了。” “没关系。”尉迟恭笑道:“我去打回来。” 吕仲明和尉迟恭回了家,这天起尉迟恭便忙了起来,全因天策府开府,大唐几乎所有武将被归于李世民麾下,李世民终于正式获得了自己该有的东西,不必再受东宫擎制。从此李建成也无权再过问李世民作出的军队调动,以及征战的详细内容。 这对整个朝局来说未必是好事,对于武将们来说却是天大的喜讯——凡事不必再求东宫,练兵,养兵军费也由天策府统一调拨。三天后,李世民便大笔一挥,将玄甲军归还予尉迟恭,其余将军每人统兵一千,行军骊山,开始准备练兵。 李渊授意,李建成无权再干涉,但吕仲明知道,李建成迟早会设法削去李世民的兵权,现在没有动手,只因时间还未到。 李世民有长孙无忌与房玄龄在侧,更是明白人,现在就只看两兄弟各自的后手了。 尉迟恭得到兵权之后马上忙碌起来,诸队之中,唯独玄甲军待遇最好,吕仲明总是不差钱,要钱的时候常常用自己的黄金拿去贴补尉迟恭的军队。十万两黄金,全部扔出来的话瞬间就会造成物价震动,说不定将产生不堪设想的影响,吕仲明只得每次倒一点出来,并哄着尉迟恭说这钱是李世民赏的,用就是了。 于是尉迟恭给玄甲军配上最好的铠甲,吕仲明又放出消息,让房玄龄派人出去搜罗名川大山中的陨铁,只要找到了,统统送到长安来。 城西的兵营处堆着不少铁矿,吕仲明对着一本书,每天在敲敲打打,准备给玄甲军做两千把武器,恰好此时李世民在兵营里找到了吕仲明。 “在做什么?”李世民道:“最近听说你府上用钱用得挺狠的,够花不?” “够了。”吕仲明头也不抬,对着铁矿划了标记,问:“没事做么?怎么跑我这儿来了。” “看看你。”李世民笑道:“那天的事,给你添麻烦了。” 吕仲明稍一沉吟,便知道李世民说的是李渊夜间来问一事,皇帝见了国师,第二天便下了决定,缓和了两个儿子的冲突,这事大家明着不提,李世民一定心中有数。 李世民放出风声,兴许是想逼迫自己老爹尽早下决定,却被吕仲明一句话,反而令李渊改变了主意,两人谈及这事,吕仲明也不知道该朝他说什么好,规劝抑或建议,反而都显得不对。也正因此,吕仲明连日来未见他一面。 “我给你做几个箭头。”吕仲明说:“你喜欢射箭,我也喜欢。” “行。”李世民笑道:“我会好好珍惜的。” 彼此沉默片刻,李世民又道:“国师,我来求你帮个忙。” 吕仲明心道来了唐代,成天就得给你俩父子帮忙,你怎么也不说给我帮个什么忙,遂笑道:“我答应过你爹,不管怎么样,都不插手你们的家事。” 李世民先是一怔,继而意味深长地看着吕仲明,吕仲明一边选矿,一边又说:“尉迟恭是你的人,你自然可以吩咐他做事,但我从第一天来唐王府,就是你爹的门客,他扶持我道门,这份恩情终究算是他的,所以……” 吕仲明侧头看着李世民,眉毛微微一扬,示意你懂的,你爹禁佛,我照顾你们李唐,是看在你爹的面子上,并不完全是因为你。 李世民笑了笑,说:“我知道,我都知道,但这件事,与帮谁无关。” 吕仲明道:“说吧。” 李世民说:“我不想杀李密,可我没办法。” 吕仲明沉吟片刻,抬眼看他,李世民说:“李密现在在长安不得志,父皇也不愿重用他……” “谁重用他谁傻。”吕仲明莞尔道:“想成为第二个翟让么?” 李世民叹了口气,说:“可他终究是员良将。” 吕仲明答道:“是良将也不能用,兰花虽然很香,但如果长在家门口,挡住了路,就只能被锄掉了。” 吕仲明想起建府那天,房玄龄赶来说的话,大约猜到了房玄龄,长孙无忌与李世民三人各自的立场,李世民在杀降这方面,显得十分优柔寡断,杀敌倒是下手无情。 而长孙无忌与房玄龄很清楚李密此人留不得,也知道李渊并不想留着李密,于是开始设计,要等待机会,把李密设法除去。但李世民仍在举棋不定,理由应该是认为李密还是可用之材,想留他一命。 “我知道了。”吕仲明点头道:“这样,我设法把他送走罢,就说是你的吩咐,打发他到外面去,先避一阵子。” 李世民道:“麻烦你了。” 吕仲明嗯了声,李世民起身要离开,忽又想起一事,问:“秋收后要征伐并州,你跟我们一起出征不?” 吕仲明想了想,说:“看情况,如果快的话,就不去了,战事胶着的话会跟着尉迟。” 李世民点点头走了。 今天是六月初十,所有武将都带兵出城去,在骊山下练兵,吕仲明便放下手头的事,亲自前往探望李密。 李密住在城东邢国公府上,吕仲明敲了敲门,一名老仆前来开门,吕仲明自打回了长安,便没怎么与这家伙打交道,还记得当年出使瓦岗时,李密便安排吕仲明与尉迟恭住在洛口府上偏院里,还过来看了他们两次。 这次风水轮流转,轮到吕仲明过来和蔼可亲地探望李密了。 “邢国公在家吗?”吕仲明问。 老仆啊啊地指了指里面,又指指自己的嘴,吕仲明微微蹙眉,拍了拍他的肩膀,便径自进去,只见李密与一人正在闲聊,来客恰恰好是李建成。 吕仲明万万没想到,这时候来都能碰见李建成,要走已经来不及了,李建成忙笑道:“国师怎么来了?” 李密也是吓了一跳,忙起身道:“吕国师。” 吕仲明点了点头,说:“过来看看魏……邢国公。”说着把带来的礼物放在桌上,里头是两盒花生酥。 李密当即有点哭笑不得,想起昔时招揽尉迟恭时,带的礼物也是花生酥,李建成便亲自捣茶,煮茶,说:“父皇关心黎阳之事,让我前来问邢国公解决之法。” 李密也主动解释道:“黎阳如今是我旧部张善相领地。” 吕仲明心想瓦岗都归顺了,李密的旧部还在黎阳郡顶着不投降,这不是给人找麻烦么。李建成又道:“邢国公说,若派他与王世充出战,不费一兵一卒,当可拿下,国师以为如何?” 吕仲明想了想,答道:“要么派王世充将军前去招降?” 李密摆手道:“张善相此人,从前最听我的,王世充他不放在眼里,让王世充自己去,我倒是不放心。” 吕仲明马上就了解了,李世民过来问他意思,显然已是收到了风声,而李密要用这个理由说服李渊,让他派自己出战,否则来了这么久,只领个空头闲职,未免太不好受。 李建成道:“黎阳自古是兵家必争之地,北通幽州,南接登封,古时苻坚大帝有方城一战,若能得黎阳,可一举收复周遭县乡,积粮以备战窦建德。” 吕仲明嗯了声,打量李建成,李建成又道:“父亲也有意尽快收复力量,但秋收之后,就要朝并州用兵,只怕腾不出手来。” 李密笑道:“伐交方是上策,要收复黎阳,用不着多少兵,给我两千人足够。” 李建成征询地看着吕仲明,吕仲明心道果然是这样,看来李世民还是很聪明的,知道李建成与李密走得近,于是来求自己,过来解围。 若所料不差,李建成应当是想朝父亲推荐李密,让他收复一块战略要地,而李世民却算准了自己父亲的疑心病,别的人还好,唯独李渊,对李密的防心甚重。不管太子如何保证,李渊都不会任由李密发展自己势力的。 你不懂你爹……吕仲明心中道,难怪李建成总是不讨李渊的喜欢。 “也罢。”吕仲明放下杯子,说:“咱俩不如就……” 李建成微笑道:“多谢国师相助。” 李密登时大喜,知道这次终于有希望了,亲自把二人送出来,吕仲明便上了李建成的马车,一路往宫里去。 李建成走在路上,还回头朝吕仲明笑道:“父皇见到国师,一定不胜喜悦。” “是啊,很久没入宫了。”吕仲明沉吟道。 李建成微一怔,问道:“国师有何疑虑?” 吕仲明回过神,摇头道:“没有。” 到得正殿外,吕仲明又停下脚步,朝李建成道:“建成。” 李建成期待地看着他,吕仲明微一笑道:“你不懂你爹。” 李建成眉头拧了起来,吕仲明却作了个请的手势,示意他先进去,李渊正半倚在榻上,由一名妃子按肩膀,侧头与裴寂说话,见吕仲明来了,忙坐直身子。 “国师可是好久没进宫了。”李渊笑道。 距离上次二人碰面,已过了一个多月,吕仲明笑道:“今天与太子聊到黎阳一事,恰好便来见见陛下。” “哦?”李渊敏感地立起眉头。 李建成上前道:“邢国公李密居长安已日久,黎阳之乱未平,依儿所见,不如让他前去收服黎阳,如此来年幽州,登封一带可缴粮税,更可占据此城,以图取窦建德之地。” “唔……”李渊眯起眼,看也不看李建成,目光集中在吕仲明身上。 吕仲明暗道李建成你到底是真不懂还是故意的,我还没说话你抢着开口做什么?然而李建成已说了,这事也摘不掉了,只得答道:“仲明也是如此作想,李密既已来投长安,总得给他找点事做,何况他更夸下海口,应允只要给他三千兵马,由王世充带领,便可收复黎阳,此话我已转达到了,供陛下抉择。” 李密要的只是两千人,吕仲明反正顺水人情不嫌多,又给他加上了一千,李渊便不说话了,缓缓点头。 “寡人会考虑的。”李渊道:“毕竟并州之战方是要务。” 吕仲明把话带到,便不再逼迫李渊下决定,退了出来,正要离开宫中时,李建成却从身后匆匆追上,说:“国师。” “太子。”吕仲明转身道:“今天的话,说得不是时候。” “我知道。”李建成微微一笑。 吕仲明登时为之一怔,打量李建成。 李建成叹了口气,说:“李密堪当大任,可惜时运不济,未能发挥满腹才干,郁郁不得志,我知道父皇不愿用他……可是国师。” 李建成注视吕仲明,说:“我身为太子,难道不应该为国家考虑么?一个人就能收服一座城,何必又轻启战端,妄动干戈?” “你是否想过。”吕仲明反问道:“李密如今境遇,是何人造成?” 李建成没有说话,吕仲明久久沉默,知道李建成想用李密,说是爱贤,实际上却是同病相怜,因为李建成也抱着与李密同样的烦恼,愿意用他。 “恰恰是他自己。”吕仲明答道。 李建成不吭声了,吕仲明一拱手,转身离开。 数日后的晚上,消息传来,李渊启用李密,让他率军前往黎阳,武将们各有反应,尉迟恭回家时便问:“我回城的时候看到李密带兵出去了,据说是去黎阳,你朝陛下说的?” “李建成要用他。”吕仲明随口道:“让他走罢,也省得在长安被你们排挤。” 尉迟恭笑了笑,没说话,吕仲明忍不住道:“你要派人追上去暗杀他吗?” “我自己去。”尉迟恭道:“你不必管了。” 吕仲明提醒道:“你最好先问问世民的意思。” 李建成想用李密,而李渊则不会放过李密,多半也会设法除掉他,只不知是在黎阳收复前,还是收复之后。 李世民的态度则很明确了,他不想李密立下战功,也不愿李密为他兄长所用,在杀他的事情上,李世民终究还是动了恻隐之心,想放他走算了,前提是不能投靠李建成。 父子三人各有态度,吕仲明心想也只有你们李家才想得出来这种事。尉迟恭练兵数日,好不容易回来一次,也不多说,便回后院去洗澡,晚上两人缠绵一会睡了。 一连几天,尉迟恭都呆在长安,而六月十六,正是罗士信设宴之时,李密已再无消息传来,时值初夏,当夜花好月圆,罗士信在府中大宴宾客,武将几乎无一例外,全部到场。 李靖虽在外征战,红拂却也派人送来贺礼,一时间府内张灯结彩,好不隆重,秦琼与吕仲明未到傍晚时便来了罗府,秦琼给罗士信换服,吕仲明却走到公孙氏房外,敲了敲窗门。 “大嫂好。”吕仲明笑道。 “还不是大嫂呢。”公孙氏对着镜子,淡淡道:“只是个妾,国师折杀我了。” 吕仲明前来,还有一事未说清楚,须得与公孙氏好好谈谈,缘因佛门虽已退了,燃灯也不知去向,祆教却还在长安城中,祆教也不传教,但一天在长安,吕仲明便不能心安。 “都出去罢。”公孙氏淡淡道。 婢女们便放下梳子,眉笔等物,经吕仲明身边告退。 第147章 “燃灯前辈呢?”吕仲明问:“我好像没看到他来观礼。” 公孙氏眼中满是疑问,从镜里看着吕仲明。 “查拉图斯特拉教主。”吕仲明解释道。 公孙氏打开胭脂盒,低眼答道:“他走了,临走时嘱咐我带一句话给国师。” 吕仲明嗯了声,知道果然有吩咐,公孙氏又说:“祆教从波斯传来,历时日久,以火为尊,却从未想过进朝廷内去,获一席之地。国师若放心不下,可把长安城内祆教连根铲了,但教主说,你不会这么做。” 吕仲明笑了笑,公孙氏道:“教主又说,罗将军与国师是两世手足……” 吕仲明的脸色马上就变了,说:“什么?解释清楚点,手足?” 公孙氏抬眼,从镜中看着吕仲明,两人怔怔对视良久,公孙氏一脸迷茫。 公孙氏答道:“国师不知此事?” 吕仲明也是一脸茫然。 公孙氏见吕仲明十分震惊,忙起身过来,到了吕仲明面前便拜,吕仲明忙道:“起来起来。” 公孙氏道:“贱妾替祆教中人,感谢国师赐本教一席之地。” “好……好的。”吕仲明的表情已经有点僵了,说:“你……随意吧。” 吕仲明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走出房去,站在院子里发了会呆,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暮色降临,一轮圆月悬于天际。 祆教想划个地盘,给就给了,倒也没什么,奈何那句“两世手足”,令吕仲明太也震荡。回想起吕布来长安时,对罗士信的照顾,虽然只是短短数日,离开时也未曾与罗士信告别,但吕仲明终于察觉出不妥。 父亲说过,在很久以前,自己有个尚未谋面的大哥——吕仲明依稀想起来了,时光荏苒,岁月如梭,这个哥哥并未跟着父亲上天界成仙,在人间走完一世,如今再次与他相见,难不成这就是冥冥之中他们的联系么? 人生于天地,也将归于天地,魂魄化入天地后,归于“道”,涤尽记忆与“道”融为一体,而新生儿出生时,“道”再度化形,聚集为三魂七魄,注入人的身体。前世今生之说,乃是天地最深层的奥秘,令人无法窥透。 然而如此说来,托生为罗士信的魂魄,也就是自己曾经的兄长的魂魄,就像一滴水融入了海里,而大海在千万年的沧桑中,于无尽的撞击里,再次分离出了同样的那滴水。 可是……他还是他么? 吕仲明不知不觉走向前院,听见爽朗的哈哈大笑声,几个武将正在给罗士信劝酒,罗士信满脸酒意,却十分高兴,推开秦琼道:“再喝老子就醉了!存心整我不成!” “别让他跑了!”尉迟恭笑着说:“再罚三杯!” 吕仲明站在院子里,看着罗士信不说话。 厅堂内数人看到吕仲明,秦琼招手让他过来,吕仲明只是静静地站着不去,罗士信便推开人,走过来,脸上带着英俊的笑容,一过来便搭着吕仲明的肩膀,摸了摸他的头。 “贤弟。”罗士信道:“哥哥今天成亲了,不说句什么?” 吕仲明刹那感慨无数,千言万语,却又不知如何说起,两人站在月色下,吕仲明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站在张须陀的军营外,罗士信只是看了他一眼,他便起身像个小跟班一般,追着罗士信跑出去。 “哥……哥哥。”吕仲明道。 罗士信的笑容有点尴尬,说:“你小子,大哥成亲,你还吃味了不成?” 吕仲明忙道:“不不……我替你欢喜,我……” 他看着罗士信的双眼,喃喃道:“我替你欢喜,真心的。” 罗士信的眼眶有点发红,看着吕仲明,继而抱了抱他,说:“你也得好好过。” “嗯。”吕仲明和罗士信抱在一起,感觉十分奇怪,仿佛有一根线,无形中将他们连在了一起。按理说这辈子他们已经没有血缘,罗士信也只是一个单纯的凡人,然而彼此的心跳之间,却又有着某种不容明说的默契与暖意。 “我去找你嫂子了!”罗士信拍拍吕仲明,说:“你玩得高兴!” 吕仲明把罗士信送到长廊前,目送他进了房,心中忽然有种惆怅,仿佛有什么宝贵的东西,一直就在自己的身边,却从来没发现,待得发现时,已经被人拿走了的失落感。 尉迟恭站在远处,看着吕仲明,却没有说话。 吕仲明耷拉着脑袋,叹了口气,抬头看到将军府后院小楼的楼梯,便循着它走上去,爬到屋檐上坐着。 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一轮明月高挂,夜的喧哗里,都城明灯万丈,鳞次栉比的屋顶排向远方。 尉迟恭也走上来,在吕仲明身边躺下,枕着自己的手臂,看着夜空。 “成家立业,所以感慨?”尉迟恭笑着问道。 “不是。”吕仲明喃喃道。 他们静了一会,尉迟恭闭上眼,一片花瓣不知从何处飘来,落在尉迟恭粗犷的眉毛上。 “一个人,转世以后忘记了所有的记忆。”吕仲明道:“他还是他么?” 尉迟恭笑了笑,不说话。 吕仲明道:“譬如说上辈子的亲人,朋友,爱人,父母……” “应该不是了吧。”尉迟恭悠然道:“死去就是结束,再转世,则是新生,何必拘泥于过往呢?” 吕仲明道:“我总是觉得,如果就这样没有了,总是有点可惜。” 尉迟恭嘴唇动了动,懒洋洋地答道:“人来人往,父母子女,爱人,皆是陪你行走的过客。一条路,走上一辈子,便有聚有散,有欢笑的日子,也有离别……” “可我还没有聚过。”吕仲明出神地说:“小时候被爹揍的时候,我总想着如果有个哥哥就好了。” 尉迟恭笑道:“现在老天不就补偿你了么,给了你两个哥哥,还要怎么样?” “也是。”吕仲明笑道:“你总是看得很开。” 尉迟恭睁开眼,注视着吕仲明,吕仲明抱着自己的膝盖,侧过头看他,尉迟恭喃喃道:“仲明,你长得真好看。” “人生来来往往,都是过客,有朝一日分开了,你就不怕舍不得我么?”吕仲明道。 “当然舍不得。”尉迟恭道:“世间但凡好的东西,总是会让人舍不得的,有人舍不得就死,有人舍不得离开感情,舍不得这样,舍不得那样……于是心心念念,抓着不放,拼了老命一般在较劲,因为力道稍一松懈,手中的东西就要溜走,到得最后,心里念着的,只有为了不放开,使出来的九牛二虎之力,全然忘了手里有什么东西了。” “比起忘了我拥有的。”尉迟恭喃喃道:“我更宁愿遭受这舍不得。” 吕仲明也躺了下来,尉迟恭便伸出手臂,让他枕着,把他揽在自己怀里。 “我在想,如果你是仙人,我是凡人。”吕仲明道:“大家换换,说不定你就明白我的意思了。” 尉迟恭笑道:“我倒是也想过。” 吕仲明:“哦?你怎么想的?” 尉迟恭道:“如果我是仙人,你走了,转世了,那么我就在群山大川之间走来走去,云游四海,说不定过个几百年,又会碰上转世后的你。” 吕仲明道:“那个时候,我已经不是我了。” “你不是你。”尉迟恭低头看着怀里的吕仲明,又正色道:“你还是你,不管你是不是你,咱们还来得及重新认识,若能讨到你欢心的话,咱们也还来得及谈谈情,说说爱。” 吕仲明笑道:“听起来不错。说不定某一天,咱俩也都转世了,忘了前世自己是谁,喜欢过谁,碰巧又见面了。” “唔。”尉迟恭点头道:“到了那时,又是另一个故事了,说不定你对我一见钟情,痴男怨女,大多如此。” 吕仲明哈哈大笑,以手撑着坐起来,说:“下辈子我可不能这么容易答应你了。” “随你。”尉迟恭懒洋洋地说:“我猜下辈子你多半还是逃不掉的,不过与现在的我,可是无关了。” 吕仲明跃下房檐,拍拍手,走了。 又一朵花瓣在初夏的微风里飘来,尉迟恭心中一动,转头看去,赫然发现更高的三楼房檐上坐着一个人,正是吕布。 他手里拿着一朵花,两指挟着,轻轻旋转,若有所思。 尉迟恭忙坐起身要朝他行礼,吕布却以食指在唇前漫不经心地作了个动作,化作一道金光,在空中变幻为金龙,飞向东天的万里明月,而皓月中悬浮着一个身穿黑袍的人影。 麒麟与金龙汇合,站在它的龙头上,满月一侧电光纠结射出,打开了一个玄门公道,金龙飞进玄门内,只是一闪便即消失。 吕仲明刚穿过走廊,便看见罗府外有人来报。 “太子殿下!”一名文官上前,找到李建成,此刻李建成正在厅内坐着,与李世民喝茶闲聊。那文官凑到李建成耳畔要说话,李建成却道:“直说就是。” 文官看了厅内数人一眼,秦琼正在替罗士信待客,程知节,徐世绩等人也在,还有天策府内武将数人,文官只得道:“陛下下诏,召回邢国公。” 李建成瞬间就变了脸色,吕仲明刚走进来,恰好听到这一句,眉头微微拧起。 “我进宫一趟。”李建成起身道。 李世民点了点头,没有跟着李建成里去,武将们目送李建成离开,厅内小声议论,李世民便离开厅堂,走到花园里。 “敬德呢?”李世民问。 尉迟恭从房檐跃下,问:“李密怎么了?” 尉迟恭极其聪明,见李建成神色不定离开,便猜到此事与李密有关,李世民解下印,说:“你回天策府一趟,带着我的手书,马上出城去追李密,务必截住我大哥的令。” “追上以后。”李世民又嘱咐道:“接管他的兵权,将王世充截下来,让李密走吧,不要再回来。” 尉迟恭沉默片刻,房玄龄疾步赶来,站在李世民身后,朝尉迟恭使眼色,李世民却早知他们暗中有计划,怒道:“听到没有?不要杀他!留他性命!” 房玄龄道:“殿下,此刻放走李密,无异于放虎归山。” “李密已经穷途末路。”吕仲明的声音响起,说:“瓦岗杀翟让,已令他众叛亲离,想东山再起,没有人会收容他,好歹是一世枭雄,依我之见,就让他归隐山林罢。” 三人转身看着吕仲明,李世民点了点头,又看尉迟恭。 尉迟恭只得抱拳,带着李世民的印走了。 吕仲明却知道尉迟恭不会这么容易放过李密,这家伙从来不遵命令,只做他认为对的事,要完成李世民安排的最后一步,这还远远没有完。 数人回到厅内,一时间心事重重,都没有说话,罗士信去完婚了,武将们喝过酒也都告退了,剩下秦琼、吕仲明、李世民三人还坐着。 深夜里,又有人前来回报,躬身道:“启禀秦王,东宫的传令官已经出城了,长孙大人回报,太子发令,撤回陛下的诏书,让李密继续东行。” “陛下的宣召使回来了没有?”吕仲明问。 那人摇头,吕仲明与李世民对视一眼,沉吟不语。 这天晚上,李渊的诏,李建成的令,以及李世民的敕,同时出了长安城。 第148章 黑夜里长街寂寥,脚步声响,尉迟恭走了没多久,吕仲明便离开天策府,手里燃起一团金火,照着道路,慢慢地走。 秦琼匆匆追上来,跟在吕仲明身后。 吕仲明回头,看了秦琼一眼,秦琼便沉默地走过来,吕仲明伸出手,让秦琼牵着,两人沉默地在路上走着。 “你送我回家吗?”吕仲明道。 “嗯。”秦琼点头道,又问:“那是什么?” “普通的火。”吕仲明说:“就是一团火。” 他让秦琼伸出手,把火交到秦琼手上,秦琼笑着看那团温暖的火焰,失去了法力支撑,火焰渐渐地熄灭下去。 “帮我个忙。”秦琼忽然说。 吕仲明道:“怎么了?李密的事?” 秦琼点头道:“李密回长安时,王伯当给了我一封信,是单大哥给我的。单大哥说他做错了事,从此以后不敢再见自家弟兄们,他托付我,为他保全李密身家性命。” 吕仲明想起了瓦岗分裂的那一幕,当初单雄信是少有的几个朝着李密下跪的人,想必瓦岗余部比起恨李密,更恨单雄信。李密争夺权势乃是天性使然,而单雄信那一跪,却令人觉得屈辱无比,不屑与之为伍。 “所以你替他在世民面前求情么?”吕仲明问。 秦琼点了点头,说:“我已经求世民放他出去了,本来这事……” 吕仲明道:“我和你带一队兵出去,送他离开?” 秦琼抬眼看着吕仲明,说:“尉迟那处怎么说?” 吕仲明心道不仅朝廷里分好几派,就连李世民手下也分了两派,保住了李密的性命,势必就会让一心设计杀李密的尉迟恭生气。但为了秦琼,他是愿意这么做的。 “有没有什么办法。”秦琼道:“能让他假死再托生,就这么瞒过去了。” “哎?”吕仲明忽然间灵光一闪,说:“走吧,这事包我身上。” 秦琼回去调集兵马,带着一百人,趁着夜色出来,吕仲明跟上,连夜出城去。初夏时节空气清新,足足一夜过去,将近黎明时分,马不停蹄,出函谷关后前方有探马来报,说道李密反了。 秦琼与吕仲明都是一惊,没想到李密反得如此快,而秦琼派去送信劝说的信使,已被李密赶了回来。 “陛下这一手太狠了。”秦琼道。 李建成发的令明显没有李渊的快,李密此刻已成惊弓之鸟,茫然不知所措,足足驰骋了一天,最后秦琼终于在熊耳山下遭遇了一次小规模的战斗。一队兵马打着“秦”的军旗,正是尉迟恭率领玄甲军,在山脚下与李密厮杀。 “糟了!”秦琼道:“还是慢了一步,怎么办?” “这样正好。”吕仲明驻马坡上,观察下面战场,说:“如果咱们先一步截住李密,将他带走了,李渊反而会疑心,现在只要制造他死了的假相,让尉迟恭回去禀报就行。” 秦琼实在是捏了一把汗,当前情况,尉迟恭已获得压倒性的胜利,李密的军队快要支撑不住,此刻若是杀下去,自己人打自己人,马上就会被尉迟恭发现。正犹豫时,熊耳山下第三队兵马赶到,领头之人赫然正是李建成手下的薛万彻。 “太子有令!”薛万彻喝道:“无关人等,不得干预光禄卿出征!尉迟将军!你想做什么!” 李密满头是血,率军退后,尉迟恭却视薛万彻于无物,喝道:“玄甲军的将士们,随我冲!” 黄昏时分,残阳似血,玄甲军齐声应和,马蹄声震动,从高处展开了冲锋,薛万彻怒吼道:“尉迟恭!你擅杀朝廷命官,罪当连坐!” 尉迟恭丝毫不予理会,只见李密一时间抵挡不住,朝汤河退却,吕仲明还是第一次看见尉迟恭如此不留情的手段,拦他路者,几乎全部一个照面直接斩杀!没有制敌,只有杀敌,且务必赶尽杀绝。 薛万彻见尉迟恭根本不给他任何对话的机会,只得发令下去,大旗上打着“李”的字样,御林军从另一侧杀向河边,袭击玄甲军的后背! 李密见来了援兵,麾下不足一千士兵登时士气大振,背水一战,又拼死顶着尉迟恭的猛攻,杀将回去。 这一下玄甲军登时腹背受敌,然而尉迟恭强悍至极,竟是弃李密于不顾,朝薛万彻的部队发动了反冲锋!汤河畔战场一片混乱,玄甲军无情地碾过薛万彻的军队,登时血肉横飞,再次后队变前队,将薛万彻与李密归到一处,朝着河里反复冲杀。 “妈的。”秦琼难得地骂了句脏话:“尉迟太狠了,他要借刀杀人!” 吕仲明道:“动手了,准备,配合我的法术展开攻击,务必分开他们!” 吕仲明翻身下马,踏向汤河中,霎时薄暮暝暝,河水飞卷,形成一条咆哮的巨龙,掉头朝着战场中冲去! 吕仲明左手操控水龙,右手抖出法宝万鬼旗,刹那间阴风大作,黑雾翻涌,将秦琼的军队裹在黑雾中,冲进了战阵。 “抓了李密就走!” 秦琼身上的龙鳞隐隐发出光芒,传来吕仲明的声音。 尉迟恭登时大惊,然而玄甲军见此异变,有人瞬间想起了一个古老的传说。熊耳山下乃是昔年黄帝与蚩尤逐鹿之战的战场,唯一的可能只有一个…… “阴兵借路!”有人大喊道。 “不要慌张!”尉迟恭怒吼道:“暂且退后!” 双方被那黑雾一冲,都不敢再动手,于混乱中撤出战场,黑雾中的军队碾过了战场,所有人都是一个照面,便被击退,不少士兵落水,吕仲明裹在水流中,掠向战场,左手提着李密衣领,右手在李密头顶一按,翻手亮出庄子给他的竹签,扔在地上。 紧接着,黑雾离开熊耳山,满地狼藉,尉迟恭驻军河畔,不住喘气。 薛万彻也被骇得不轻,慌忙示意手下部队暂时撤离,双方静了片刻,匆匆来又匆匆去的军队已经消失了。 薛万彻的军队一撤再撤,退回兵道上,李密的军队已几近全军覆没,再打下去也没用,自己人反而险些全交代在玄甲军的反扑里,薛万彻远远冷笑道:“尉迟将军,回去以后责任在谁的身上,想必你是清楚的。” 尉迟恭没有回答,怒道:“打扫战场!这就把李密的头提回去!犯上作乱,且看陛下会如何判!” 清晨时,士兵们在汤河畔发现了李密的尸体,一代名将,半个身子浸在水中,脸上伤痕累累,已近面目全非。 三天后的长安,朝廷上爆发了一场几乎要翻天的争吵,李建成竭力压抑着内心的愤怒,冷冷道:“尉迟将军!是谁许你先斩后奏!” “启禀陛下,太子殿下。”尉迟恭一身血气,盔甲上还散发着难闻的尸体气味,答道:“李密途经熊耳山时拒不从命,不愿领诏回长安,末将是以就地格杀。” “有什么证据能证明李密谋反?!”李元吉也怒道:“父皇的命令只是调回邢国公,根据薛万彻禀报,当时太子手谕已在路上,尉迟将军,为何指挥你的军队,朝自己人发动攻击?!” 李渊眯着眼,打量尉迟恭,殿内所有人都在质问尉迟恭,但实际上,所有人心中都知道,下命令的实际上是李世民。魏征又道:“陛下只是下旨抓回,秦王下令,也是带回邢国公,未有就地格杀之命,尉迟将军,此举是触犯本朝律法的。” 明枪暗箭,一时间全冲着尉迟恭去了。 “国师求见!”卫兵道。 所有人脸色又变了,知道吕仲明一来,这下谁也治不了尉迟恭的罪,尉迟恭却微微皱眉,单膝跪地,一声不吭。 吕仲明走进殿内,朝李渊点了点头,又扫视众人,最后目光驻留在李世民脸上,李世民微一颔首,出列道:“父皇,尉迟将军乃是奉命行事,是孩儿发出的天策府敕令,让尉迟将军带回邢国公李密,若有不从,就地格杀。” 李渊冷冷道:“为何杀李密?” “李密谋反。”房玄龄轻描淡写开口道:“陛下,此人不得不杀,否则只怕后患无穷。昔年翟让之变,正是明鉴。” “要杀也得遵从陛下命令。”魏征冷冷道:“何时到你们天策府来决定了?” 房玄龄与魏征针锋相对道:“紧急时机,天策府可权宜行事。杀李密,是为了朝中稳定,否则易多生事端。” 最后这句话,险些令吕仲明站不稳了,然而只有李渊警觉地察觉了,眯起眼,望向李世民,李世民却始终低下眼看着地面。 “尉迟恭,你擅杀朝廷大臣。”李渊冷冷道:“移交大理寺彻查,命斩监侯。” 吕仲明道:“陛下。” 李渊深吸一口气,吕仲明知道这个时候,李渊必须有所表示,否则将领说杀就杀,太也嚣张。杀李密,是李渊迟早要做的事,但李世民与李建成,以及李渊的政令相冲突,已经令他有所警觉。 所有人都看着吕仲明,看他如何舌灿莲花,再颠倒黑白一番,孰料吕仲明却微微一笑,说:“陛下请息怒。”说毕拢着袖,不再吭声。 李渊起身走了,余人纷纷出外,李建成下台阶时绊了一跤,吕仲明忙扯着李建成的袖子,色变道:“太子当心!” 李建成的袖子嗤啦一声,被撕下半截,勉强稳住了身形,朝吕仲明点点头,什么没说,与魏征走了。吕仲明拿着半截袖子,扔也不是,留也不是,简直是哭笑不得。 “断袖!”罗士信点头道。 吕仲明哈哈笑,把袖子罩在罗士信脸上,罗士信又按着吕仲明要揍他,李世民简直拿他们没办法,说:“国师,你还笑得出来。” 尉迟恭已经被押走了,吕仲明摆手道:“不碍事,你爹马上就要来找你说话了,有的是机会给他求情。” 说毕吕仲明抬眼看了眼房玄龄,房玄龄的脸色有点发白。 李世民道:“最迟三天之内,我会去朝父皇求情,仲明你……” 吕仲明长出了口气,眉目间颇有点焦虑,他侧头看着房玄龄,问:“方才殿上最后那句,究竟是怎么回事?” 登时李世民与房玄龄都不吭声了,房玄龄沉默片刻,吕仲明丝毫不客气,揪着房玄龄的胸口,几乎要顶到他的脸上,冷冷道:“别以为我没听懂,陛下都听懂了的,我怎么会听不懂?” 众武将一见吕仲明发火,忙上前来劝,其中关窍,只有吕仲明与房玄龄这两名当事人才知道,自李密来了长安以后,几乎无人与其交际,见了面也是打个呵呵, 房玄龄道:“国师,你没见太子与李密交往甚频?” 吕仲明想起李世民第一次来找他的请求,以及后面一连串的事,几乎是瞬间就反应过来了。李世民必然是一早就收到风声,太子与李密在商谈某些事。而拜托吕仲明的,也是直接把李密给放逐走。 这一点他不怪李世民,毕竟如果李密长期在李建成身边挑拨离间,合谋对付李世民的话,必定会置他于极凶险的境地。但房玄龄如果直指太子与李密合谋造反,却是对李建成不公平。 “陛下如果问我。”吕仲明沉声道:“我会据实回答。” “什么?”罗士信还没明白过来,问道:“你们到底在打什么机锋。” 吕仲明看了房玄龄一眼,房玄龄道:“自然不敢让国师捏造事实,但尉迟将军想必要在大理寺关上一阵子,如果不受点皮肉苦,只怕不能平息东宫怨懑。” “知道了,我去给敬德准备换洗衣服,先走了。” 说毕吕仲明朝众人微一点头,转身离开。 当天午后,尉迟恭被押进了大牢里,脱得只剩条衬裤,几近全身赤裸,被绑在牢狱里的木柱上。 狱卒显然是得了李世民吩咐,提着鞭子,要抽尉迟恭一顿,多少给他犯的事作个交代,然而半天却瑟瑟缩缩,闭着眼睛,抽不下去。 吕仲明进了大理寺,本想嘲笑尉迟恭几句,然而看到灯火昏暗,尉迟恭九尺个头,雄伟身材被捆在木柱子上,只穿着条衬裤的场面,突然一下又发不出火来了。 吕仲明:“……” 尉迟恭:“……” 尉迟恭朝狱卒道:“把鞭子给他罢。” 狱卒如得大赦,把鞭子交在吕仲明手里,迅速溜走了。吕仲明拿着鞭子,抽也不是,不抽也不是,抽吧,怎么忍心?不抽吧,待会李渊过来察看,尉迟恭还好好的,什么事都没有,也没半点悔意,太也不给皇帝面子。 吕仲明:“你……” 尉迟恭:“你……” “你先说吧。”吕仲明索性不动了,没好气道。 尉迟恭问:“为什么放过李密?我知道那天是你和秦琼救走了他。” “你还好说?”不提还好,一提起来,吕仲明简直是满肚子火,不悦道:“你还有多少事是瞒着我的?!你就比世民还懂?别人手足间的事,你插那么一刀算什么?” “世民不动手。”尉迟恭冷冷道:“迟早会被建成整死,就连在处置李密这个问题上,他还迟迟不敢下手,李密和李建成勾结一党,想对付的是谁,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既然看出来了。”吕仲明也不客气道:“就留给他自己去解决。” “你倒是告诉我,怎么解决?!”尉迟恭道:“在世民这条船上,一翻船大家都会没命!” “所以你就要替世民动手收拾?”吕仲明简直肺也要气炸了:“你不如直接替他把他哥他爹一起做了啊!这样最简单了,怎么不和房玄龄商量清楚,直接拱他当皇帝?!刚刚在殿上,怎么不拔刀啊!” 尉迟恭道:“不瞒你说,我是有这主意,你不是答应了辅佐我的么?” “是。”吕仲明答道:“我是答应辅佐你,可辅佐你不代表无论你做什么,我都无条件地支持你,你做错了,我就得提出来,像我仲父当我爹的军师一样。” “那么你说说。”尉迟恭无所谓道:“我哪里做错了。” “你替他下手,这就不对。”吕仲明蹙眉道:“我知道你们站了他的队,你可以说服他,陈恒利弊,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但绝不能替他下手!” 尉迟恭冷冷道:“不替他下手,以他那优柔寡断的脾气,你觉得他会对他哥下手?他爹的意思你还不明白?放任两个儿子斗,输的喝汤,赢的吃肉,他爹但凡偏着建成一点,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模样。世民再这么下去……” 吕仲明道:“再优柔寡断,也只有他自己才能决定!他又不是没有这个实力,真想和东宫对决,你还怕他没办法?!他是人!不是豺狼虎豹!他心底最后那一点兄弟亲情还在呢!” “关乎手足,兄弟,都是他自己选的,你替他杀了他哥,你觉得他会怎么看你?如果有个人看我被我爹欺负了,就过来替我把我爹杀了,我永远也不能原谅他。” 吕仲明又道:“关乎亲人的抉择取舍,只有当事人自己能做,旁的人不能替他做,他要是不做,还投奔他做什么?现在才知道他下不了决心,早干嘛去了?把他当傀儡么?不如大家早点散了,改投别家的好。” 尉迟恭无所谓道:“我朝他说得很清楚了,功成身退,他过得好就行了,我不就成天帮你们背黑锅的么?我下手还是他下手,这又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吕仲明沉着脸道:“因为他在乎,所以一旦他这么做了,他就会记得一辈子。” “错的永远是错的,即使为了保全性命斗倒并杀死了自己的哥哥,这件事依旧是错的,只有自己做了,并痛苦过,才能迫使他直视自己,去当个比他哥更合适的贤君,因为他做错了事,他必须从别的事上去弥补,去证明自己。” “你必须让他亲手做,并背负着这件事,去记得一辈子,他要不停地和一个死人比,跟他的假想敌比,比谁当皇帝当得好,就这样。” 尉迟恭哂道:“可我不在乎。” “我在乎。”吕仲明答道:”我不想让你背这黑锅。” 短暂的停顿后,忽然一人走来,他的步伐很快,吕仲明与尉迟恭正说着,一时间甚至没有发现他来了。 李世民带着急促的喘息声,走到尉迟恭面前,朝他跪下,一俯身。 起身时,李世民不住哽咽,擦了把通红的眼眶,离开监狱。吕仲明追着他出去,在长安街道上停下了脚步。 太阳炽烈,李世民深呼吸,全身都在颤抖。 “我记得你来到晋阳的那时,曾经对我说过。”李世民站在夏季的烈日下,颤声道:“我必须……” “是的。”吕仲明点头道:“世民,你还记得。” “我一直记得。”李世民侧过头,稍稍平静了些:“可我做不到。” “我还记得,在很小的时候。”李世民说:“我哥就说,他骑马骑得不好,让我勤练骑射,以后打猎,他都跟着我。” 吕仲明没有说话,搭着他的肩膀,与他慢慢地在街上走。 李世民汗流浃背,眉毛上淌下的汗水浸进眼里,令他双眼通红,一时间睁不开眼睛,阳光炫目,令人无所适从。 第149章 李世民转过身,朝吕仲明说:“有时候我也在想,最后是不是一定要变成这样。你们仙人的家里,也会兄弟,父子不和么?” “不,很少。”吕仲明说:“大家的感情都淡,除了我家。” “不是寡情薄欲的淡。”吕仲明搭着李世民的肩膀,说:“而是被时光稀释的那种淡,当然,我家除外。不过我想跟着我爹,过上个几百年,天天做一样的事,说一样的话,也会渐渐变淡吧。” 李世民沉吟不语,吕仲明又解释道:“凡间有一句话,叫‘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因为你们受时间禁锢着,看多了生老病死,生怕父母离去之时,自己还未曾一尽心意。但在仙界,就没有这个问题,朋友,家人,往往各过各的,来来去去,都是那些人,那些事。” 李世民道:“但也挺好,大家都活得很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也无所谓争与不争,只要是想要的,花点时间,都能得到。” 吕仲明答道:“在自己不怕会死的前提下,确实如此。” “我哥小时候,就喜欢读佛经。”李世民抬眼看吕仲明,说:“还为我解释,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 “应作如是观。”吕仲明续道。 金刚经乃是鸠摩罗什所译,即使吕仲明身为道门中人,也听过这句集佛家智慧于大成的偈语。李建成曾经对佛家很感兴趣,令吕仲明有点意外,看来他接纳道家,确实是为了大局考虑。 “达世如幻。”李世民摇头,笑笑道:“又有几个能做到?谢谢你,谢谢敬德。” 吕仲明抬眼看着李世民,知道他已经完全镇定下来了,他本以为,李世民会再说几句,但他在兄弟之情这件事上,依旧言之甚少。不是因为不敢说,而是不愿说。 哪怕是私底下与武将们开开李渊的玩笑,李世民也是但说无妨,一笑置之,只有李建成对于他来说,是个禁区。他迟迟下不了主意与兄长对抗,更走不出那一步,房玄龄与尉迟恭也清楚,他们正在逼他,逼他破釜沉舟,站到一个无法再转圜的位置上。 “这次征讨并州归来。”李世民说:“我就会交出所有兵权,上书请求父亲,将天策府移居洛阳,避免与我哥再产生冲突,天策府内,愿意跟东宫的跟东宫,愿意跟我走的跟我走。” 吕仲明万万没料到,最后李世民会以这样一个方式来解决东西宫的冲突,有点意外,继而想了想,问:“你要如何说服房玄龄他们?” 李世民说:“我会设法让他接受我哥的安排,至于敬德……” “我去和他说说吧。”吕仲明答道。 李世民红着双眼,微微一笑,朝吕仲明拱手,彼此告别。 阴暗的大牢里,尉迟恭还被绑着,吕仲明坐在他对面,低头玩着鞭子,尉迟恭听完吕仲明的转述后,沉声道:“建成不会让他走的,一旦离开长安,就再也控制不住他。” “不一定。”吕仲明漫不经心道:“洛阳虽已收复,北方还有各个势力盘踞,世民将天策府迁到洛阳去,正好为大唐抵御战事频起的前线,对建成来说是好事。” “那么等到天下平定后。”尉迟恭答道:“就只能等着被建成收拾了,抑或东西宫再打一场。” 吕仲明沉吟不语,尉迟恭每一次说的话都让人非常郁闷,但却又都是事实。尉迟恭双手被反剪着,低头看着吕仲明,说:“你还在等什么?下手。” 吕仲明把鞭子浸了水,心道自己学的仙术里,居然从来没有学过让人看上去受了重伤的法术,实在是令人抓狂。 他甩了甩鞭子,一鞭抽过去,啪的声响,把尉迟恭胸膛抽出一条红印。 “若是放世民走了,建成登基,十年后必将有一场大战。”尉迟恭沉声道:“下点力,你挠痒么?” 吕仲明根本就抽不下手,咬牙使力,又抽一鞭,说:“感情你还是为了天下百姓好。” “啪!” 鞭子的声音落下,抽在尉迟恭的腹肌上,又现出一条红印,尉迟恭不自然地动了动,脸上现出红晕。 “你能不能用点力?”尉迟恭道。 吕仲明:“……” 吕仲明这时候的念头,就是扔了鞭子大笑一顿,尉迟恭的皮肤没被抽破,只有几条浅浅的印子,衬裤却被高高顶起,面红耳赤,尴尬至极。 尉迟恭长长吁了口气,没有再继续先前的话题,说:“过来点。” 吕仲明卷好鞭子,走上前去,抬起头。 尉迟恭被捆在柱上,动弹不得,却略略低下头,亲了亲吕仲明的唇。 “李密被你们带到哪里去了?”尉迟恭看着吕仲明的双眼,小声问。 “邙山。”吕仲明道:“让他给翟让守灵去了。” 那天抓到李密之后,吕仲明便与秦琼一叶舢板,带他渡过黄河,送他进了邙山,李密醒来之时,秦琼一身黑火笼罩,犹如阴间鬼将,而翟让的英灵再次被吕仲明召唤出来,李密犹如大梦初醒,心如死灰。 秦琼也不多要求李密,只勒令他在邙山下给翟让守十年的灵。 尉迟恭若有所思,答道:“李密已不再是当年的他了,天下已无他容身之所。” 从李密参与杨玄感叛乱的那一天起,便过得颠沛流离,抛弃妻子,最终杀了翟让上位,瓦岗众叛亲离,又遭到李家驱逐,如今天下,已再没有他发挥才干的一席之地。 吕仲明本以为尉迟恭会生生气,说几句你私自放走了李密我面子搁不住什么的,没想到尉迟恭却仿佛完全不把李密的死活放在心上。 “你怎么伪造的尸身?”尉迟恭又问。 “李代桃僵术。”吕仲明道:“一个小伎俩而已。” 正在这时,脚步声近,两人都止住了交谈,见是李建成进了大牢里。 “太子殿下。”吕仲明淡淡点头。 李建成深吸一口气,先是朝吕仲明拱手,继而又看尉迟恭。 “尉迟将军。”李建成无奈道:“你妄下决断,斩杀朝中官员,本是死罪。” 尉迟恭笑了笑,说:“太子陛下是来赐我一死的?” “自然不是。”李建成叹了口气,又说:“今日本宫与魏征商量许久,如今国家正是用人之际,不能治尉迟将军死罪,今夜我会向父皇求情,尉迟将军只需在牢狱中稍等几天,待父皇想清楚,当可把将军放出来。来人,松绑。” 吕仲明与尉迟恭同时动容,本以为尉迟恭先斩后奏,杀了李密,会引起李建成警觉,至不济也是来愤怒斥责一番,没想到李建成此来,竟是答应为尉迟恭求情。 狱卒恭敬道:“太子殿下,陛下吩咐……” “有人问起,就说是我的命令。”李建成自若道。 尉迟恭什么也没说,吕仲明却微微一笑,答道:“谢谢你,建成。” 李建成摆手示意不客气,又说:“不知并州一战归来后,尉迟将军可愿与建成一谈?” 短暂的沉默后,吕仲明与尉迟恭俱心知肚明,尉迟恭也不正面回答,随口道:“再说罢。” 李建成看看尉迟恭,又看吕仲明,继而点了点头,告辞离开。 这夜,尉迟恭被押进了牢房里,吕仲明买了酒菜,便在牢中陪他,寻常木栅铁索,也拦不住吕仲明的穿墙之术。尉迟恭被捆着双手手腕与脚踝,靠在墙边,吕仲明便给他喂吃的。 “你真的不考虑我说的么?”吕仲明道。 尉迟恭一本正经道:“我如果再这么下去,你会把我甩了么?” 吕仲明哭笑不得道:“这倒不至于,我连佛门都赶出长安去了,会在乎你跟谁么?我爹说潜心修道,修的就是平心静气,不为外物所动。有时候朝你生气,是因为觉得你不把我放在心里。” 尉迟恭答道:“没有的事,你放走了李密,我也没说你什么。” 吕仲明道:“可你替世民下的决定太多了,不仅仅你,还有房玄龄,你们忘了,世民自己也是人,也有人的感情和弱点,建成不是你哥,你当然杀得下手且一辈子不在乎。世民可不这么想,他是和建成一起长大的。” “所以这也是我逼他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尉迟恭道:“你懂了?” 吕仲明霎时就静了。 “我还记得,隋帝巡视并州那天。”尉迟恭吃着菜,若有所思道:“突厥入侵,兵荒马乱,我们都杀昏了头……” 吕仲明停下动作,看着尉迟恭,知道他想起了与李世民相识的时刻。 “……是世民一箭将我救出来。”尉迟恭出神地说:“我救了杨广,要不是我,他早被突厥人劫走了,是我不要命地在前线拼杀,才帮助宇文化及的御林军拖住了颉利的队伍。” “后来因为主帅死了,要斩我。”尉迟恭说:“我没有入任何军队,只有一把打铁的大锤,随便什么人都可以治我死罪。” 吕仲明道:“可是你杀了突厥。” “是。”尉迟恭说:“但我也是从突厥营里冲出来的,我本来背着把铁锤,跟着他们走,想找个适当的时候,投奔汉人去。结果他们反倒说是我杀了汉人的将士,要把我治罪。” “这个时候世民才十二岁,他骑马出来,朝唐王坚持说,他看到了我杀突厥人,这个人,他要了。” 吕仲明拿起酒壶,给他倒酒,又喂给尉迟恭喝,说:“所以你才跟着他这么久么?” 尉迟恭点点头,说:“初始我被安排在唐王府里做杂役,他一直记得我,把我逐级调上来,最后安排我跟着他,当他的亲卫。他们都说,我一个外族人,说不定是突厥派来的细作,只有世民一直相信我,当然,还有你。” 吕仲明笑了笑,尉迟恭说:“我知道你有时候心里对我做的事不认同,却从来不反对我的所作所为。” “因为你很聪明。”吕仲明无所谓道:“我就是因为你的聪明,才喜欢你的。” 尉迟恭靠在床头,说:“李靖老弟说,他活了这么久,只有两个人,一心一意地相信他是世上最了不起的人,一个是他娘,还有一个就是他媳妇。” 吕仲明正自己吃着酒,险些笑喷出来,尉迟恭又有点唏嘘,说:“大多男人都这么想。” “娶了厉害媳妇的不算。”吕仲明乐道。 尉迟恭脸上泛着酒意,问:“你是厉害媳妇不?” 吕仲明侧着眼睛瞥他,心里有点好笑,他也不知道怎么看待尉迟恭,确实,他觉得以凡人论,尉迟恭相当厉害,意志坚决得近乎顽固,如果被他当上了皇帝,说不定所有大臣都将臣服于他的铁腕下。 可惜他的理想并不是收复乱世,只是为李世民尽忠,也幸亏他是个甘愿当武将的人,否则李唐江山,势必又将经历一场腥风血雨。 “来。”尉迟恭动了动,赤着脚去碰吕仲明,吕仲明便凑过去,拧干毛巾,给尉迟恭擦身。 “谁成王,谁为寇,天下是世民的还是建成的……”尉迟恭喃喃道:“那都是别人的事,凡是你和我之间的事,我不是都让着你了么?” 吕仲明动作一停,说:“我总是说不过你,你太厉害了。” “再亲亲我。”尉迟恭道:“你只是不屑和我争,不争为之争,我知道的。” 吕仲明与尉迟恭对视,尉迟恭眼里带着温柔的笑意,说:“我知道,你喜欢我,所以事事都让着我,不和我吵。” 吕仲明想了想,答道:“也不全是,我从小就不习惯和人争什么,金鳌岛上,也没什么人跟我吵。” 吕仲明回想起自己从小到大经历,他感觉自己还是很听话的,有什么事,吕布说要这样,他就乖乖地顺着意照着做了。在吕仲明印象里,既然是一家人,就要互相顺着对方的意,几乎也没意见冲突与吵架这一说。 有什么好吵的?非要争个对错,又有什么意义?反正太阳还会东升西落,千年万年,每天日子还不是照样地过。 “你说是这样,那就是这样了。”吕仲明面无表情道。 尉迟恭笑着端详他,说:“抱抱我,可以不?” “你只是没触到我脾气爆的时候而已。”吕仲明说:“所以我不会真的对你生气。” “你的逆鳞是什么?”尉迟恭饶有趣味地问。 吕仲明有点茫然,他也不知道自己的逆鳞是什么,他翻来覆去地想,最后答道:“我没什么逆鳞。” 尉迟恭笑了笑,说:“你的逆鳞是你爹,你仲父,你的家人,包括你俩结义大哥。” 吕仲明心中一动,别人要是欺负自己,他倒是无所谓,笑笑就过去了,但如果欺负到爹的头上,或者对他来说重要的人头上,那可不行,他肯定会变成暴走金麒麟。 “也包括我么?”尉迟恭问。 吕仲明想了想,笑了起来,说:“是。” 尉迟恭说:“我记得那天咱们从洛阳逃出来的时候,你就紧张我了,如果我出去征战,被人捅了,你会去帮我报仇么?” “你不会死的。”吕仲明答道:“你会活很久很久,我知道你的命,所以我总是看你这拽样子不顺眼。” “怎么个拽样子?”尉迟恭乐道。 “一副吃准了我不会对你生气的拽样子。”吕仲明漠然道。 第150章 东宫灯火辉煌,李建成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置今日殿上之争于脑后,笑着朝李世民道:“世民,现在算一算,也已过两年了,当年你和突厥可汗的十年之约,还有八年。” 李世民显然已决定在战后便前往洛阳,白天谈过后,已逐渐解去心结,笑着说:“这次要是打不过他们,来日说不得,也只有出塞去了。” 李建成喝了口酒,笑吟吟看着李世民,说:“世民,哥哥祝你得胜归来。” 李世民也会心一笑,说:“就算死在沙场,也会把并州夺回来。” 李建成色变道:“快别这么说。” 李世民有点黯然,温和一笑,凝视杯中酒水,说:“今天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小时候,大哥你带我出去打猎的那次。” “打猎?”李建成道:“我倒是忘了,在哪儿?” “国师到——” 李建成与李世民忙同时起身,李建成脸色微变,又瞬间收住,笑着迎出去,问:“国师怎么来了?” 吕仲明道:“刚从陛下那儿出来,陛下说,晚上太子摆酒,祝秦王马到功成,让我来带个话,陪秦王也喝一杯。” 李建成呼吸一窒,马上就听出了吕仲明话中的暗示——你爹都知道了,今天晚上要是李世民不能出东宫,全部责任都在你头上。 吕仲明又道:“不必拘束,太子请坐。” “父皇说什么?”李世民笑着问道。 吕仲明道:“没说什么,还是那句话,问并州打不打得赢。” 李建成莞尔道:“国师觉得打得赢么?” 吕仲明乐道:“我也还是那句话,天机不可泄露。” 一时间席中三人都是大笑起来。 “方才说什么?”吕仲明道:“继续说,不用理我。” “聊小时候的一些事。”李世民莞尔道,“小时候,在骊山脚下的猎场,我追一头狐狸,追出了十里路,你说别射它身上,得射头,否则剥下来的皮就不好看了。” 李建成的注意力被这件旧事吸引过去了,有点茫然,眯起眼,在记忆中搜索这次狩猎,却毫无头绪。李世民又笑道:“你一直跟在我后头,最后我没射中狐狸,被它跑了……” “……好像是有这么一次。”李建成忽然笑了起来,说:“你还摔下马去,是不是摔断了手那次?” 李世民点头,说:“是在一片树林前头,你策马过来,抱着我上马,说没追到不打紧,人没事就好。” 李建成笑道:“你小子,那会儿手都摔断了,还一声不吭,也不哭,你从小就是这么硬气。” 李世民微微一笑,说:“这事儿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记得,你说没打到狐狸,有什么打紧的,世间许多事,是你的总该是你的,不是你的,去了就去了,不必强求。” “我倒是也想起一件事。”李建成说:“让国师见笑了,小时候,世民只有六岁那年……”说着李建成以手比划。 手下摆上菜,吕仲明肚子正饿得打鼓,马上开吃。 “三妹千里迢迢,从幽州托人,给你送了把长弓回来。”李建成说:“还记得么?是你最爱惜的东西,据说是周穆王平定西戎的上古神弓,名唤‘击鼓’。” 李世民有点茫然:“啊?我完全不记得有这把弓了。” “因为被我烧了。”李建成道:“那时大哥见你得了喜爱之物,天天拿着长弓去玩,不知为什么,心生嫉妒,便趁你不在,将它烧了。” 短暂的沉默,李世民简直莫名其妙。 李建成笑道:“这件事,我记了许多年,常常想起,毁了你至为心爱之物,源自一个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的念头……对不起,世民。” “我完全想不起来了。”李世民哭笑不得道:“大哥,你该不会编了这事来哄我的罢。” 李建成那表情,有点唏嘘,又有点无奈,用自己的杯子斟满酒,让人送到吕仲明面前,又朝吕仲明道:“我记了这么多年的事,常常压在心上,这厮居然已忘了,早知道不提也罢。” 李世民哭笑不得,吕仲明喝了口酒,乐道:“小时候我在家里也是这般,我爹有一幅字,特别喜欢,据说是一个老朋友给他写的,那会儿我太小,不懂事,拿着他收藏的一副字出去包龙阳君给我摊的煎饼果子,回来就全毁了,这世上,只有这么一副,价值连城也就算了,更承载了他以前的记忆,害他气了好久。” 李世民登时哈哈大笑,说:“我小时候也常常调皮捣蛋,没少毁掉大哥多少东西。” 吕仲明又饶有趣味地说:“后来我听别人说我幼时如何捣蛋,便知道了这件事,去给他说,爹,对不住了,毁了你最心爱的东西……” “……我爹完全不记得这件事了,说‘有么?什么字?我怎么不记得了?’”吕仲明道:“夫妻没有隔夜仇,父子也是,旁的人做这等事,说不得要记恨一辈子,可是一家人,眨眼间就忘了,因为大家都从来不把这事放在心上,对罢,世民。” 吕仲明笑着虚虚举杯,朝李世民敬酒,李世民会心一笑喝了。 李建成却是对吕仲明家的字画很感兴趣,问:“原来仙人也会喜欢字画?谁的真迹?国师要是喜欢……” 吕仲明道:“我对这些没什么兴趣,我爹也不爱收藏,只是那副字是赵子龙给他写的,后来我翻出来一看,里头全是油,勉强看得出是‘龙吟方泽,虎啸山丘’。” 李建成:“……” 李世民:“……” “赵子龙的真迹。”房玄龄道:“确实毁得有点可惜。” “是的。”吕仲明不仅没有半点可惜之意,而是得意洋洋,反正我爹没把我怎么样,反而更疼我了。 “字只有一幅。”吕仲明笑道:“不懂事的儿子也只有一个,还能把儿子掐死不成?可是最亲的人啊。” 厅内数人忍不住大笑,都喝得有点醉了,李世民不住给二人敬酒,夜渐深,李世民与李建成又聊到李元吉,待得皇宫内灯火熄灭时,李世民才告辞出来,李建成也不留他过夜,拉着他的手,说:“出征有何难题,一并写信回来就是。” 李世民抱着李建成,叫了声哥,房玄龄生怕他喝多了,便带着他走了。 吕仲明朝李建成微微点头,跟着李世民离开。 东宫外,马车前,李世民扶着墙,稀里哗啦的一通呕,房玄龄在一旁给他顺背,吕仲明静静地站在旁边看着。 “周穆王用过的弓。”吕仲明淡淡道:“名叫‘击鼓’。” 房玄龄端着水过来,伺候李世民喝下,李世民长长叹了口气。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皆老。”吕仲明道:“本意是用以歌咏战士之间同生共死,袍泽相依之情,而后,被后世传颂,以歌咏爱情。” 房玄龄不知其意,问:“请教国师,此诗有何蹊跷?” 李世民没有回答,一身酒气,看了吕仲明一眼。 “多谢国师相救。”李世民颤声道。 “不客气。”吕仲明淡淡道:“你爹什么也不知道,是长孙无忌求我过来的,其实今天就算我不来,你哥也不会动你。” 李世民抽了抽鼻子,点了点头,房玄龄将他扶上马车去,以征询的眼光看着吕仲明,吕仲明摆手,说:“我自己走走。” 房玄龄点头,马车离去,吕仲明酒气上头,有点头晕,想起那天李渊来问时,他动的那个念头。而在离开长安,赶赴熊耳山的路上,这个计划渐渐成形。来日一旦李世民与李建成兵戎相见,有什么办法,至少保住这两兄弟其中一个的性命? 以李代桃僵之术,能够幻化出一具尸体来,但庄子的签,只能供他用一次,吕仲明从袖中抽出那枚竹签,当初在扬州遇见庄周时,自己伸手从签筒里抽了这根出来。 陆压神君太上南华玉灵明真签——第三十三签:移花接木。 说不定在玄武门之变中,能保住李建成性命,但剩下的人呢?怎么办?把李建成带走,能说服他不再回长安么? 如果说要保住的人是李世民,吕仲明还有把握说服他,但又偏偏不能破坏历史轨迹,当真是无可奈何,令人抓狂。 吕仲明走了一会,长吁一口气,忽然想回去看看李建成,于是转身朝东宫走去,东宫酒宴过后,无人打扫收拾,侍卫一见吕仲明,忙开口道:“国……” 吕仲明打了个响指,禁了两名侍卫的言,径自走进去,灯火通明,只见李建成倚在榻前,头发散乱,魏征站着,两侧一排武士,那阵仗,直是比什么都震撼,明显是刚撤下来的。 李元吉赫然在列,一见吕仲明便知事情败露,色变道:“谁放进来的,给我拿下!” 武士们为之一惊,吕仲明袖子一扬,袖风直接将李元吉击飞出去,殿内轰然巨响,武士们发得一声吼,纷纷冲来。 “住手!”魏征怒道。 吕仲明温和道:“李元吉,带这你的手下滚回去。” 李元吉撞得鼻血长流,捂着鼻子,踉跄起身,一时间殿内无人敢发话,李建成疲惫道:“照国师的吩咐。” 李元吉只得退出殿外,吕仲明又道:“回你殿中去,明天太阳出来之前,不许出殿一步。” 外面脚步声动,显然全走了,魏征叹了口气,说:“国师想如何处置?” “不处置。”吕仲明道:“只是来看看建成,你们都想太多了。” 李建成趴在榻前,沉声道:“魏征,你也退下。” 换了寻常人,踢爆了东宫密谋,说不得要被杀人灭口,然而吕仲明半夜折返,却又没人能拿他怎么样,皇宫之中,万军战阵之内,无人奈得他何,直来直去,如入自家后院。 “要给你醒醒酒么?”吕仲明在李建成身边坐下,叹了口气,说:“你……哎。” 李建成冷笑道:“我什么?国师大人,你想说什么?你……不明白,不明白方才世民想朝我说什么。” 吕仲明没有回答,李建成趴在榻前,半个身子倚在地上,手里玩着杯子,抬眼看着,杯子里还有半杯酒,琼浆缓缓淌出,浸了下来。 “他刚刚有一句话想问我。”李建成无奈地笑了笑:“但没问出口,我懂的……他想问我,知不知道,他追着狐狸到了树林里,他的马……为什么会受惊,令他……坠马。” “为什么。”吕仲明低声问。 “因为。”李建成嘴角牵了牵,出神地看着杯子,答道:“树林里有一只虎。” 吕仲明:“……” “他当时没有说,也一直以为我……不知道。”李建成道:“但我都知道,我拼着自己的性命不要,把他救回来……” “……我的弟弟……我纵然有再多对不起他……” “他竟然让手下……在父皇面前,指我与李密勾结造反——!”李建成倏然间就爆发了,把案上的杯盘扫到地上去,疯子一般看着吕仲明,指着自己,怒吼道:“连个申辩的机会都不给我!连到父皇面前辨明的机会都没有!知道为什么吗?!父皇他根本不可能问我!” “我做错了什么?!”李建成几乎是咬牙切齿道:“我身为太子,整个国家的责任都在我的身上,我要是有半点谋反之心,天诛地灭!” “我是太子!”李建成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喊道:“我做什么?还需要给秦王交代?!我用李密有什么错?!连父皇都疑心我?!” “从小到大,我不敢说错一句话,不敢做错一件事!父皇让我学什么我就学什么!到头来还要废了我,让那个从来不听父皇话的混账当太子!” 吕仲明只是静静看着他。 “我……”李建成站着,瞬间酒气上涌,踉踉跄跄,扑到柱子旁,哇啦一声呕了出来。 “来人,倒点水给太子解酒。”吕仲明吩咐道:“来人!” 没人应声,想必都是被魏征遣走了,吕仲明只得亲自前去倒水,扶着李建成让他喝,李建成呕出不少,到得最后,竟是带着血丝。 他重重地出了口长气,倚在吕仲明肩上,吕仲明扛着他,让他睡回榻上去。 “睡罢。”吕仲明摸了摸李建成的头,拉过袍子给他盖上,离开了东宫。 第151章 月下西山,吕仲明侧身躺在尉迟恭身边,穿着单衣衬裤,袍子盖着两人,枕在他的肩上,说了会话,便渐渐睡了。黎明时鸟叫声从天窗外传来,脚步声响,李世民道:“敬德……” 李世民转过牢狱,一见吕仲明与尉迟恭搂着,忙自退出去避开,两人都醒了。 吕仲明穿好衣服出去,李世民脸色还有点不好,想必是昨夜没怎么睡的缘故,十分疲惫,身后又响起一个声音,问:“国师在这里过了一夜?” 吕仲明吓了一跳,没想到李渊也亲自来了,忙道:“过来陪陪敬德。” 李渊却和颜悦色,与吕仲明寒暄几句,又吩咐道:“请尉迟将军出来。” 狱卒给尉迟恭松绑,尉迟恭披头散发,赤着半身,双手反剪在背后,跪于李渊面前。李渊静了一会,显然是在考虑,有的话,当着吕仲明的面,反倒还不能说重了。 “罢了。”李渊寻思良久,说:“尉迟敬德,自昔年塞外,你来投我李家,多年来,承蒙你对世民的照顾,始终不离不弃,追随于他身旁。” 尉迟恭低声道:“秦王知遇之恩,尉迟恭粉身碎骨,难报万一。” “可是有的时候。”李渊又道:“不为了世民,不为了你自己,也为身边的人多想想。” 吕仲明暗道李渊说这话,实在是太有眼色了!果然是当皇帝的,李渊要哄谁开心,不过是两三句话的事,更别说自己儿子了。 “末将遵命。”尉迟恭道。 “起来罢。”李渊又吩咐道。 尉迟恭站起,李渊便走过去,尉迟恭比李渊高了将近一个头,仍不敢站直,只得在帝王面前躬着身。李渊亲自给他解开手腕上的绳索,又拈去他头上,肩上的稻草,说:“你一直跟着世民,这很好,但世民常常为错而不自知,也须得你多作提点。” “谨遵陛下吩咐。”尉迟恭道。 吕仲明微微一笑,站在一旁不吭声。 李渊又道:“身为臣子,不能一味地顺着主公,忠臣忠臣,清流之中,忠言敢谏,方能留芳千古。” 尉迟恭沉默点头,吕仲明知道这话已经算很重了,暗指尉迟恭撺掇李世民一事。 不片刻,李渊打住了话头,又说:“今天一大早,建成便为你求情,世民也为你求情,擅杀李密之事,便先按下,依旧领左副卫军之职,三天后,随世民出征并州。” “必将肝脑涂地,以报陛下恩情。”尉迟恭道。 吕仲明舒了口气,李渊又看看吕仲明,说:“不如国师……” “还有些许事未办完。”吕仲明道。 李渊现出犹豫之色,吕仲明却笑道:“陛下心里判断清楚了就成,不必再问仲明如何看了。” 李渊微微一凛,眯起眼睛,吕仲明眉毛一扬,说:“陛下请。” 李渊转念一想,答道:“也好,这几日便有劳国师了。” 当天下午,尉迟恭便又无罪释放,回了将军府,罗士信与秦琼过来,陪着喝了几杯,虽说尉迟恭只被关了一晚上,这晚上却是东宫,天策府与李渊为首的朝廷之间的互相较劲,在他陷身牢狱之时,犹如一场暗流汹涌的争斗,天平正在逐渐朝着李建成一方倾斜。 李渊何等人也?今日在大理寺牢狱内时,眼中现出的那一抹凌厉之色,显是已知天策府内的小动作。长安发生什么事,都瞒不过李渊的双眼,他终日坐在乾元殿内,拥着妃子喝酒,然而自己两个儿子有什么风吹草动,都会传到他的耳中。 李建成一而再,再而三地拜访李密,并与李密喝酒密谋一事,早就传到李渊耳中,要诛杀李密,也是迟早的事,只是尉迟恭为首的天策府势力主动出来顶了这桩罪。 李建成是决计不敢在这个时候反自己老爹的,一来天策府势大,靠李渊压制李世民还来不及,怎么会蠢得在此时听李密的话?然而李密销声匿迹,尉迟恭班师回朝,房玄龄便在李渊面前,告了李建成一状。 至于是排挤秦王,还是蓄意谋反,其中内情就不可知了,想必昨天夜里,李渊也收到了风声。但这样去告状,反而在某个程度上起了反效果。 李建成拉拢李密,是为了私心还是为了帮助李渊打天下,李渊能不知道么?天底下还有谁比他更了解自己的儿子?就算不了解李建成,难道还不会在东宫里安排点人,偷听他们说话? 李建成拉拢李密,魏征一定是知道的,也正因为魏征相信李渊能洞察细节,才从未阻止过李建成与李密走得太近。 李渊确实是相信李建成没有太多私心的,兴许真的是想为他不费一兵一卒收复黎阳。然而多年来对李密的忌惮,又令他有点摇摆。李世民虽然告错了状,却做对了事,替他把李密给先一步收拾了。 于是李建成是真心诚意为李渊办事,却会错了意;而李世民则是不顾李渊的想法,却确实为他办对了事。这么一来,两个儿子的好感度又各自平分了一半,李渊还是很难去责怪李世民。毕竟天策府针对的是李建成,而不是李渊。 最后还是只能让尉迟恭来背黑锅了,说不定这些事情,尉迟恭早就心里一清二楚,李渊一来看在国师的面子上,二来打并州,也确实要用人,最终还是没动尉迟恭。 这日起吕仲明便专心给尉迟恭设计盔甲,打造兵器,三天后,大军在军营里整队,吕仲明困得快不行了,把三把刀分别交给尉迟恭,秦琼与罗士信。 “都是按照你们的身高打的。”吕仲明道:“用的是玄铁精金。” 尉迟恭熟悉打铁,惊讶道:“怎么打出来的?” 尉迟恭对着日光端详,见上面是密密麻麻,碎鳞一般的纹路,且是逆着刀势的。吕仲明心里自然知道只有用三味真火,才能打造出如此神兵,但什么也没说,答道:“我也不知道,碰运气罢了。” 秦琼接过刀,笑道:“多谢贤弟了。” “师之所至,荆棘生焉,大军之后,必有凶年。”吕仲明道:“不杀谓之战,愿你们少用这把刀。” 罗士信抱拳道:“受教了,仲明不和我们一起去。” 吕仲明搭上他的肩膀,勾着他的脖子,走到一边去,罗士信侧头看着吕仲明,眉毛动了动,示意他有话就说。 吕仲明道:“罗大哥,你记得咱们刚认识的时候,我说过,你以后的归宿吗?” 罗士信忍不住一震。 吕仲明点头道:“多半快了。” 罗士信深吸一口气,笑了笑,说:“其实这些年里,开始时大哥常常想着,后来想得倒是越来越少了,只想过好眼下日子,便已足够。” “老天要取我性命。”罗士信道:“我自当是不愿意的,可是心心念念惦记着哪天死了,反而更遂老天爷的意思,不如好好过自己的,时候到了,轰轰烈烈一场,与人战,也与天战,胜败不怨天,不尤人,也就够了。” 吕仲明笑了起来,觉得包括尉迟恭在内的这群武将,赫然都看得很开,不知不觉之中,彼此都不再是从前的那个人了。 “有这句话就够了。”吕仲明正色道:“我相信以罗大哥此刻的心境,已不会战死沙场,但这件东西,你记得带在身上。” 说毕,吕仲明取出一枚丹药,说:“有危险时,含在嘴里。” 罗士信看了眼,吕仲明道:“觉得自己快死了,就吞下去。” 罗士信:“……” 吕仲明看着罗士信笑,罗士信想了想,点头,收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说:“如果有下辈子的话,哥哥投个胎,去当你儿子,天天孝顺你。” 吕仲明登时被雷得不轻,哭笑不得道:“你当我哥就行,儿子什么的,就免了罢。” 吕仲明打着呵欠,送走了三人,李世民大军开拔,前往征战并州。 这是唐王朝攸关生死的一场硬仗,自南北朝覆灭,杨坚称帝起,雁门关外连年战乱,几乎就没赢过,多少隋将牺牲在雁门关外,突厥日益强盛,都道须得再有一名不世出的名将,李广托生,霍光再世,才能将突厥人赶出并州。 吕仲明倒是不怎么担心,回到家后便倒下睡了几天,吃吃喝喝,一切如常,朝中李渊几次派人来询问,吕仲明都是简单安慰道不必担忧,走一步算一步罢了。 这一次李世民亲征,带着程知节、徐世绩,到得黄河边更与李靖汇合,又有秦琼罗士信与尉迟恭三员猛将,声势浩大,如果再打不赢,这一辈子,再也不必对突厥用兵了。 只需平定突厥,便相当于一举镇压了幽州,扬州等地,毕竟突厥人的长期战略路线便是控制中原群雄割据,以令关中战乱不止,拖垮各方国力。 数日后,吕仲明刚睡醒,便收到尉迟恭的第一封家书,连带着秦琼与罗士信,李靖等人的一大叠。 黑家伙明明有金鳞,却总是喜欢写信送信,吕仲明莞尔展开看了眼,见尉迟恭来信中提到,数日前已与李靖汇合,归拢天策军,西进并州,迎击突厥,这次走的,正是当年从晋阳出来,攻打霍邑的路线。 那天离开晋阳,当尉迟恭的参军,被大雨淋了足足一路,一边吵架一边攻城,吕仲明想起来还觉得挺有趣的,看完了信,带着李靖与罗士信的家书,前去交给红拂与公孙氏。 又过数日,八月初三,大军进入雁门山下,与突厥进行了第一次骤然会面的突击战,双方在代县下战得血流成河,吕仲明收到家书后,见尉迟恭那字甚是潦草,连罗士信也无心写信了。 深夜里,吕仲明匆匆提笔写信,却感觉到金鳞的震荡,忙一手抹开水镜之术。 那边喊杀声震天,尉迟恭满脸血污,黑夜里火把林立,突厥人正在攻城,尉迟恭道:“你还记得那条地道么?” “打得怎么样了?”吕仲明道。 尉迟恭道:“我们要沿着地道出去偷袭敌人!密道被你当年一箭,全都封死了!试了几次,都进不去!” 吕仲明果断道:“闭上双眼,把鳞片放在身前。” 尉迟恭手握金鳞,按在自己胸膛前,嗡的一声,身边亮起金光,一束光落下,现出吕仲明的虚影。 尉迟恭道:“你这是什么法术?” “法相。”吕仲明道:“别问了,我怕撑不了太久,走!” 尉迟恭上马,喝道:“儿郎们!随我来!” 无数火箭破开黑夜,犹如流星雨般落向城内,代县已成绵延火海,吕仲明幻化出金麒麟真身,仰天长鸣。 “瑞兽——!”有人大喝道。 “吕道长显灵了!” 一道金色的光波从金麒麟脚底扩散开去,代县正是当年吕仲明以崩天一箭,退去突厥之地,时隔数年,不少人还记得那场大战,纷纷大声叫喊。只见金麒麟在城内绕过一圈,雷霆万道,幻化为电网,缓缓升上天去。 乌云涌来,雷电翻滚,霹雳划破天际,大雨瓢泼而降,浇熄了火焰。 唐军士气大振,人人冲上城墙,拼命死守。 紧接着,金麒麟发出震响,四足腾空虚踏,冲下地面,引领玄甲军冲向密道中。 “世民呢?!” “出城包抄敌人了!”尉迟恭大吼道:“操武器!跟着我冲!给他们个里外夹击!” “秦琼他们呢?!” 尉迟恭大声道:“秦琼奔袭晋阳!李靖游击颉利可汗——!进地道!” 金麒麟长鸣一声,带着浑身的金火,一头冲进了密道内,堆积的泥土在它面前自动分开,一道金光射向近一里外的突厥大营后。 金麒麟冲出地面的瞬间恢复了吕仲明的人身,尉迟恭带着手下两千玄甲军,徒步冲了出来,杀进了突厥的大营里。 飞箭射来,吕仲明袍袖一拂,双手一拢,将四面八方射向玄甲军与尉迟恭的飞箭以袖里乾坤术全部兜了过来,收于袖中,耗光了所有的力量,嗡的一声,法相消散。 深夜里,回到了长安,吕仲明蓦然不住喘气,头晕眼花,扶着案几起来,去找水喝,外面有人急切拍门,家仆前去开了,公孙氏穿着薄衣冲了进来。 “国师!”公孙氏进来就道:“罗将军有危险,跟我来!” 吕仲明刚解决完尉迟恭那事,罗士信又出了问题,只得让公孙氏稍等,换好衣服,跟着他朝罗府内去。 罗府内,庭院中架起一堆柴火,公孙氏已顾不得客套,摘下面纱道:“国师,我虽可祭真火之力,法术却是不行,无法及远,请你协助指引我方向。” 吕仲明点了点头,说:“你要用什么法术?” 公孙氏道:“只要引领我的灵力,找到罗成就行,他带着你的护身金鳞,你一定能找到他!” “来罢。”吕仲明道,继而双足不丁不八一站,左手抬,右手拢,手抱太极之型。 公孙氏深呼吸,走进了火里,吕仲明吓了一跳,说:“哎!嫂子!你别把自己给烧死了!你死了罗大哥肯定要找我算账的——!” “快!”公孙氏焦急道:“别开玩笑了!” 公孙氏走进熊熊烈火中的那一刻,火焰登时猛地一收,射出一道红光,吕仲明双掌圈转,闭上双眼,在西北大地上寻找罗士信的去向。 漆黑长夜中,罗士信正率军前往指定地点与李世民汇合,不料却于黄河岸边遭遇了突厥的伏击,且战且退,孰料又一队兵马从后方杀来。 “罗将军!我们中伏了!”有人吼道:“是刘黑闼的人!” “妈的!”罗士信悍然吼道:“跟老子杀——!谁也不许退!” 突厥兵与刘黑闼势力两股齐出,箭如雨下,罗士信的兵马登时大乱,说时迟那时快,罗士信身上金鳞射出一道金红光泽,分离为金光与红光,在夜空中旋转幻化,现出一只温柔的凤凰,凤凰舒展双翅,慵懒抖开羽毛。 黄河边,三方势力一时间哗然。 那凤凰朝罗士信飞下,顷刻间又化出公孙氏的容颜,抱着他的脖颈,在他的唇上轻轻一吻。 “跟我来。”公孙氏柔声道,再次化为凤凰,朝着树林中飞去。 紧接着,金光也幻化出金麒麟法相,吕仲明的声音道:“我……就不亲了,走吧,哥。” 罗士信如梦初醒,喝道:“朝西北撤!” 罗士信率军,仓皇跟着火红凤凰与金麒麟所飞的方向逃去,神鸟绕着圈,于夜间发出音动百里的凤鸣,洒下无数羽毛,洋洋洒洒,飞向敌阵!两股敌人穷追不舍,包抄而来,显是要将罗士信大军一举尽歼。 然而凤羽落地既燃,大火点燃了树林,大地,形成火海,拦住了追兵的去路。 罗士信冲过了火海,凤凰化作一团火焰,在夜空中消散。 山上又有兵马冲下来,为首之人喊道:“是谁在那里!”赫然是李世民的声音。 “是我!”罗士信大声道。 李世民的队伍成功地与罗士信汇合,凤凰消散后,火焰渐熄,三万唐军,携着树林的余温,再次冲杀出去! 长安城中,星河浩瀚,罗府内,火焰渐熄,唯剩一堆燃烬。 公孙氏缓缓吁出一口气,跪坐于地,吕仲明收式,忙匆匆上前去搀扶,公孙氏抬头时,赫然令吕仲明巨震,不知所措。 公孙氏的面容变得苍老无比,满脸皱纹,头发已现出银白色。 吕仲明:“……” 公孙氏没说话,系上面纱,进了府内,不忘转身朝吕仲明行礼。 “你……嫂子。”吕仲明道:“你怎么办?” 公孙氏道:“别告诉你罗大哥,明天我就走了。” 她的声音已有点嘶哑,苍老,吕仲明道:“方才用的是什么法术?” 公孙氏道:“祆教的秘术,乃是教主所授……” “找燃灯……找教主问问?”吕仲明追上前去,说:“能恢复原来的样子么?” 公孙氏关上门,在门后颤巍巍说:“我一身法力,都是教主所赐,如今既脱圣教,理应将法力散去。士信之恩,毕生无以得报,便是以性命相许,亦是值得,何论法力?” “可是……”吕仲明惨叫道:“罗大哥一定会掐死我的啊啊啊!你不能这样!嫂子!” 公孙氏道:“在他得胜归来前,我自将离去,国师慢走。” 吕仲明道:“你你你……等等!” 房内熄了灯,侍女过来请,吕仲明见公孙氏今夜仿佛心意已决,只得再给她想想办法,说不定回家问问,又或者请教主找找燃灯,能让她恢复青春容貌……否则等罗士信回来,后果将不堪设想。 夜已深,吕仲明只得回去先睡下,翌日起来又去敲罗士信家的门,打听到公孙氏还在,没有走,只是不出来见人,便松了口气。 “嫂子。”吕仲明在窗外说:“你只是竭尽法力,把自己的命力,魂力也一起搭了进去而已,等战事稳定后,我带你回金鳌岛问问,说不定有办法。” 公孙氏苍老的声音在窗后答道:“足感贤弟盛情,士信的家书回来了么?” “还没有。”吕仲明道:“没这么快,昨夜刚打完,再等几天罢。” 又过得数日,各人的家书都回来了,吕仲明先拆尉迟恭的,信中洋洋洒洒,足有三页纸,告知代县已守住了,不必担忧。 当年两人相识的那间屋子,赫然还在,并未被大火烧毁。 李世民则与罗士信在黄河边汇合,一举袭向雁门关下,成功地将刘黑闼的兵马驱逐出了关外。 眼下,就只剩下晋阳了。 只要夺回晋阳,突厥便只能再次退回长城以外,恢复原本的格局。 吕仲明看着尉迟恭的信,想起那天大雪纷飞,他笑着进来,说吕道长给我算个命的那天,忍不住唏嘘良久。然而公孙氏的事却令他心有惴惴,极其不安,就像打破了罗士信的花瓶,生怕他回来找自己算账。 真奇怪,又不关他的事,为什么这么紧张? 吕仲明怕等不到回金鳌岛了,便以龙鳞召唤自己的父亲,水镜幻化开去,吕布正拿着个铁锤,与麒麟锤银杏果子。 麒麟还在笑话吕布:“你每次锤下去,不是锤个稀巴烂就锤不破,学武的本事都哪儿去了?” “那个……爹。”吕仲明惴惴道。 吕布不动声色地把满桌子稀烂的银杏果子用手一拢,扫到地上,漠然问:“怎?被欺负了?” 吕仲明忙道:“没有没有,是这样的……” 吕仲明把公孙氏的事说了,麒麟沉吟良久,说:“我不懂燃灯一脉的法术,理论上只有失去了内丹的妖怪,才会一夜间苍老……” 吕布与麒麟对视一眼,吕布道:“你让他先安心,爹去替你问问教主罢。” 吕仲明点头,吕布说去问,然而金鳌岛上一天便是地下一年,教主打起麻将来是六亲不认,自动屏蔽外界所有干扰,起码也得大半天才问得出话来,这么一来,估计又得好几个月才有结果。 但无论如何,只要有爹出马,世界上就没有解决不了的事,吕仲明便揣着家书去找公孙氏,蓦然发现公孙氏已经走了。 吕仲明:“……” 桌上放着一封信,信上留书:爱郎亲启。 吕仲明怔怔看了一会,知道公孙氏也不愿被罗士信看到自己鸡皮鹤发的容颜,走了就走了罢,待得吕布得到消息回来,再拜托燃灯真人去找公孙氏的下落。要找一个人,总是能找到的。 第152章 不久后,信报送到长安城内,并州第一战大捷,长安朝廷上下洋溢着兴奋,吕仲明难得地上了一次朝,站在金殿一侧,文武官队列外,李渊如释重负,点头道:“这就遣人给突厥送信。” “陛下。” “陛下且慢。” 魏征与吕仲明同时开口,吕仲明有点意外,他抬眼望向太子李建成,见李建成现出会心一笑,吕仲明便作了个手势,示意魏征先说。 “并州初战虽已告捷。”魏征如是说:“此刻却不宜轻易议和,还是交给秦王全权处理为宜。” 李建成也道:“相信二弟一定能处理好,毕竟当年他与突利可汗也有约定,要议和,他可直接写信。” 李渊又望向吕仲明,吕仲明沉吟点头,答道:“正是如此,长安命令送到并州前线,兴许已过三天,前线军况,我建议交给世民自己判断。” 李渊缓缓点头,说:“便依国师与魏长史之见。” 当天退朝后,信使又交给吕仲明另一封家书,吕仲明回到府中展开一看,乃是尉迟恭报告的战书。 “晋阳坚逾铜墙铁壁,近日间难以攻陷……”吕仲明喃喃道:“只能围城以观后效,奈何城中百姓命悬人手,若强行攻城,将伤亡过多,世民正在设法与城内接头劝降……颉利可汗仍虎视眈眈,随时可能率军奔袭我军后背,一旦腹背受敌,后果不堪设想。” “脑子都堵住了吗这么一群人。”吕仲明哭笑不得,提笔写了分析:“瞒天过海,围魏救赵。反间计。”着人带回前线给尉迟恭。 三天后,军报再次传来,大军弃晋阳于不顾,转而前往截击颉利可汗,于阳曲成功伏击颉利可汗,固守晋阳的突利果然不出吕仲明所料,拒绝出援,颉利败退雁门关下。 九月底,一场滂沱暴雨后,天气转寒,所有人都在焦急,如果过冬前不打下晋阳,冰天雪地,势必将增加作战难度。幸亏唐军多是西北人,不惧酷寒,但仍需速战速决,才是上策。 九月十五,全城都在给出战的将士们准备御寒衣物,吕仲明自然是不会做衣服的,只得求助于红拂,红拂特别给尉迟恭与罗士信也做了一件。 这夜明月高照,家家户户的女子都将治好布帛铺于石砧上,以木棒敲平,李靖将军府内,一群婢女帮着红拂敲布帛。 月朗星稀,明月照耀大地,吕仲明尚是首次碰上这壮观场面,当真是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 红拂缝着衣服,又放下,叹了口气。 吕仲明坐在花园里吃点心喝茶,问:“怎么了?” 红拂道:“罗夫人也不知去了何处。” 吕仲明知道红拂与公孙氏交好,多半也正因为彼此出身相似,是以黯然。吕仲明便安慰道:“我爹前几天给我说了,让我不要太担心,应当会有办法的。” 红拂点点头,一连数日,赶至了御寒衣物,送上前线。 十月初一,晋阳终于不战而降,突利忍无可忍,一把火烧了整个晋阳城,然而万幸刚烧起来不到半天,便天降暴雨,浇熄了毁灭全城的烈火。然而晋阳城内已成炼狱,李世民围城足足三个月时间,突厥人在城中大肆劫掠,甚至将城中百姓煮食。 李靖写回的家书中提到:“入晋阳城时,已不复当年景象,十户九空,百姓眼中竟有怨毒之色。” 李世民不费一兵一卒便夺回晋阳,然而城内却被劫掠一空,死人堆在大街上,尸臭难闻。李靖留守晋阳整顿,李世民便带着剩余的所有兵马,扑往雁门关下,与尉迟恭、罗士信汇合。 消息传回长安,朝野震动,人人大喜,朝中终于真正地放下心头大石。 正在群臣朝李渊道贺之时,李建成却微微蹙眉,问:“晋阳的情况如何?突厥人是否恶待百姓了。” 信使跪在地上,半晌不敢言语,群臣的道贺声渐渐静了下来,李渊问:“没听到太子的话吗?晋阳情况怎么样?” 吕仲明咳了声,答道:“不容乐观。” 信使低声道:“晋阳余一千二百户。” 那话一出,朝堂上霎时静了。 “一千二百户?”李渊登时就惊了:“两年前寡人出兵之时,还有两万户,都去了什么地方?跟着突厥人参军了?!” 信使道:“都……都被突厥人杀了,秦王正在率军追击突利可汗,誓要讨回血仇。” 李渊刹那间一阵晕眩,李建成马上上前道:“父皇!” 李渊无力挥袖,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虽说不费一兵一卒,然而这个损失太也惨重,围一次城,打下晋阳,竟是足足死了将近十万人。 不久后,并州传来前线消息,李世民集结了手头最后的兵力,以五万骑兵,三万步兵,在雁门关下与突厥一战,最后以反间计离间颉利,突利二名可汗,突厥退回塞外。 这次李渊没有再夸奖李世民,只道:“传令秦王,尽快回朝,留李靖驻守晋阳。” 十一月初三,李世民班师回朝,长安下起了第一场纷纷扬扬的大学,都城百姓夹道欢迎,李渊亲自来迎接儿子,带着武将们进宫,赏酒,赏食,论功行赏。吕仲明却没有来,而是在担心罗士信回来以后,见不到公孙氏,不知该怎么办,与红拂商量许久,最后只得一致决定,坦诚告诉罗士信。 然而当天夜里忐忑良久,却迟迟等不到罗士信,只得先回家去等尉迟恭。 这一年的大雪来得尤其猛烈,只下了一天一夜,便已积雪封门,吕仲明搓着手,生起火炉,在家里寻思要怎么解决这事,又想到尉迟恭快回家了,小别胜新婚,颇有点小紧张,不知道见了面要说什么才好,而外头脚步声响,尉迟恭却已在明亮的雪夜里匆匆回来了。 “回来啦?”吕仲明笑道。 尉迟恭摘下头盔一扔,也不说话,上前抱着吕仲明便亲,边亲边解披风,脱上衣,吕仲明发现什么都不用说,这么一吻,已胜似千言万语。 “想死你了。”尉迟恭低声道:“这么冷的天气,怎穿得这么少?手冷不冷?” “庆功宴怎么没去?”尉迟恭问道。 吕仲明道:“我猜陛下心情不会太好,就不去了。” “聪明。”尉迟恭道:“他脸色确实不好看,话里有话,全因晋阳死了太多人。”一边说着一边解腰带,脱裤子。 吕仲明道:“封赏了没有?” “只赏了一杯酒。”尉迟恭道:“话中有话,求全责备。” “建成怎么说?”吕仲明,尉迟恭道:“没说什么,让世民回去休息,喝醉的武将都住在宫里,我只喝了一点,寻思着回来陪你……” 深夜,雪越下越大,吕仲明抱着尉迟恭,两人依偎在一起。 “代县收回来了。”尉迟恭道:“我让手下在雁门关外开了块地,过段时间,就带你去看看。” “什么时候?”吕仲明问:“来年开春?” 尉迟恭想了想,略一迟疑,吕仲明知道他在想自己的责任,李世民虽然打退了突厥,眼下局势却不容乐观。 尉迟恭看了吕仲明一眼,什么也没说,彼此心下了然,吕仲明发现,在这么多武将家庭里,自己和尉迟恭其实是非常默契的,大家那点小心思,都别想瞒过对方。 李靖则是不懂红拂,罗士信也不懂公孙氏,他和尉迟恭这一对,几乎可以算得上是不用说话的夫妻了,有时候尉迟恭只要保持沉默,吕仲明都有足够的理由能骂他一顿。 尉迟恭:“我们在外征战的时候,陛下还说了什么?” “他想什么,你还不知道么?”吕仲明道:“晋阳对他来说,是有感情的,被世民这么折腾,多半他要气死了。” 尉迟恭说:“他是得气死,但对世民手下的将士来说,谁的命不是命?能不费一兵一卒,拿下晋阳,对他来说,当是好事。” “所以你们心里也都清楚。”吕仲明平躺着,出神的说:“得罪李渊,和保全将士,二者选一,李世民更倾向于自己手下。” 吕仲明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红晕,尉迟恭凑过去亲了亲他,说:“来日还是要打仗的,能不消耗兵力,就尽量不消耗兵力,在这点上我支持他,乃是长远之计。” 吕仲明点点头,知道李世民这次回来,已令李渊动怒,虽然他表面上没说,但以一杯水酒赏赐的方式,极易令李世民麾下武将不服。但想必李世民自己也是有应对之策的。 吕仲明又说了公孙氏之事,尉迟恭微微皱眉,问:“怎么也拦不住她?” “拦不住。”吕仲明道:“你觉得她愿意让我哥……罗大哥看到她又老又丑的样子么?” “那有什么的。”尉迟恭不以为然道:“我要是变老了,还不是回来见你,你若是变老了,还怕被我看见么?” “这不一样。”吕仲明道:“不能拿咱们来类比。” 忽然间吕仲明又觉得似乎是这样,他看看尉迟恭,想象他变成老头儿的样子,说不定也挺好看的,于是笑了起来。 “怎么了?”尉迟恭眉毛一扬,不解道。 “没什么。”吕仲明道:“你变……了点。” 尉迟恭:“?” 他们认识至今,也有四年了,吕仲明还记得四年前的冬天,他们在代县认识的那个下午,那时候尉迟恭就像个大大咧咧的塞外毛头小伙子。在唐王府内再见面时,更显得沉稳了些。 四年来一路征战,风吹日晒,行军带兵十分艰苦,每次上阵都拿命去拼,吃了上顿没下顿,确实会令人变老,所幸尉迟恭身体底子好,从前是打铁的,才不至于生什么病。 但二十二岁与二十六岁的男人,依旧有着明显的区别,尉迟恭变得更沉稳,更成熟了,依稀有点大叔样子。而吕仲明自己,却还是十六岁的容貌,一直没有长大。 “你还是像个小孩。”尉迟恭注视吕仲明,笑了笑,伸出手指,以指背轻轻捋过他的侧脸。 一夜过去,翌日,吕仲明睡醒时,尉迟恭留了张字条,道是天策府议事,让吕仲明自己吃,中午前一定回来。 吕仲明吃了早饭,忽然想起昨夜许多武将都被留在宫中,今天早上应该都回来了,罗士信也该到家了,不好! 吕仲明匆匆扒了饭,直奔罗府,刚进门,便见所有的婢女都不敢出声,罗士信拿着公孙氏的信,站在房里不住发抖。 秦琼也正在院里,朝吕仲明看来。 “大哥……”吕仲明紧张地叫了他一声。 阳光透过窗格投入,照在罗士信的脸上,吕仲明没看过那封信,不知道信上写的什么,或许公孙氏另找了个借口,借机离开罗士信。他不敢贸贸然说破,答道:“我正想找你商量这事,大哥?” 他试探着看罗士信,只见罗士信双目发红,也不知是一夜未睡好,还是在哽咽流泪,他有点怕罗士信发疯,摸了摸他的肩膀。 “时日无多的事,是真的么?”罗士信问。 “没……没有吧。”吕仲明心想多半公孙氏另找了个借口,但仔细想想,公孙氏的衰老,说不定既是容颜的老去,多半也是寿命的终结,如果无法逆转,多半只活得到五年或十年,也可以这么说。 他沉吟片刻,便把那天夜里的事,都朝罗士信说了,此事虽责任不在他身上,但吕仲明总觉得那天夜里,不该任由公孙氏施法,毕竟自己虽然疲劳,如果罗士信金鳞呼唤他,勉强要再来一次,在战场上幻化出法相,护佑罗士信也是可以的。只是自己还没感应到罗士信遇险,公孙氏便提前施法,化身凤凰前往战场。 能知罗士信一生之命的,除了吕仲明自己,还有燃灯道人。而燃灯一定是告诉过公孙氏,罗士信这辈子里的劫数。 于是吕仲明总隐隐约约觉得内疚。 罗士信甲胄未卸,站在房中,低声道:“这又有甚么打紧的……说走就走了,不是瞧不起我么?” 吕仲明说:“我爹想办法去了……大哥……你听我说……” 罗士信长吁了一口气,说:“叔宝,仲明,我……” 秦琼道:“你当真要去找她?” 罗士信点了点头,却十分镇定,抬眼看着吕仲明,还朝他笑了笑。 吕仲明一时间有点无措,求助般地看着秦琼,秦琼却道:“须得把话说清楚了,世民那里怎么交代,何时动身,何时回来?” 罗士信道:“三年,不,五年,我猜得到她在何处。” “五年?”秦琼道。 罗士信想了想,答道:“五年,世民那处,你且替我交代。仲明,大哥没事,不必担心。” 秦琼道:“我去给你预备盘缠。” 罗士信点了点头,便站着发呆,秦琼转身回自己府上去,吕仲明惴惴道:“你知道她去了甚么地方么?” 罗士信微微一笑,又有点伤感:“她说过喜欢的地方,兴许在扬州,要么在江东,真想找,怎能找不到?” “那就好。”吕仲明心想反正罗士信带着金鳞,等金鳌岛回了消息,要找罗士信,也不是甚么难事。 大雪停了,满院子的白树银花,吕仲明与罗士信并肩坐在廊下,两人都是半晌无话。许久后,罗士信枕在吕仲明的腿上,闭着眼睛,像个小孩般睡着了。 秦琼带着包袱过来,里面是沉甸甸的银子,吕仲明正要示意他别出声,让罗士信睡会儿时,罗士信却根本没睡着,只是闭着眼睛想事情。 “这些年里你让我保管的银钱,都在这里了。”秦琼说。 罗士信接过盘川,点头道:“我走了。” 秦琼又道:“白云驹在后门,骑着去罢,快去快回。” 吕仲明本想再说点什么,罗士信便摸摸他的手,又伸出手,经过秦琼身边的时候,秦琼伸出手,与他互相拍了拍,罗士信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吕仲明还以为大家会叫齐人,让李世民给他想想办法,至不济也是聚一起,喝杯酒,或是送他到长安城外,没想到罗士信说走就走,无声无息的,就这么带着盘川离开了。 秦琼在吕仲明身边坐了下来,颇有点唏嘘。 “这么就走了。”吕仲明无奈道。 “随他去罢。”秦琼答道:“打完一场仗,人也疲了,以前他就说,想去扬州。黑炭头不也说了,想到雁门关下去么?” 吕仲明隐隐觉得,武将们都有点离心了,都不太想为李家卖命,他问:“因为昨天老头子没有封赏的原因么?” 秦琼没有说话,看着吕仲明,过了一会,答道:“我倒是没什么关系,可能知节他们,觉得不太妥当罢,我去天策府,你去不?” 吕仲明转念一想,也该去见见李世民,好几个月没碰面了,罗士信一走,多少得给他个交代。 天策府上屋檐积满雪,银光闪烁,走廊下挂着冰棱,自建府以来,尉迟恭便常来往此处议事,除了第一天道贺,吕仲明就几乎没来过,现在远远一看,登觉气派。 然而他与秦琼刚走进去,便听到殿内的争吵。 “国师大人到!秦将军到!” 当差守卫禀报道,争吵声登时一停。 李世民,尉迟恭与房玄龄,杜如晦四人站在后殿内,尉迟恭简直愤怒无比,半晌说不出话来。 李世民有点犹豫,朝秦琼与吕仲明点点头,吕仲明倒是无所谓,笑道:“吵什么呢。” 没有人回答,秦琼又主动道:“接着吵,别管我们。” 数人反而吵不起来了,吕仲明莞尔道:“以前你们碰上什么事,也是用吵来解决么?”说着上前摸摸尉迟恭的头,尉迟恭个子甚高,就像只愤怒的熊,却乖乖站着,被吕仲明安抚下来。 房玄龄道:“国师来得正好……” 房玄龄刚开口,便被杜如晦以眼神制止了,然而房玄龄却摆手示意不妨,说:“国师是自己人。” 吕仲明眉毛微微一扬,知道房玄龄又要强行拖他站队,然而尉迟恭在场,自己说不得,听了什么,也不能去朝李渊说。只得淡淡道:“自己人不至于,但守口如瓶,是可以做到的。” “先请进来喝杯酒吧。”李世民笑道。 李世民带数人进了内府,地方十分宽敞,今年冬雪来得早,府中梅花已开了不少,李世民早就预备下烧酒,准备了饭食,各人依次入坐。尉迟恭沉声道:“我到外头去喝。”说着便把食盒一收,酒一提,坐到外面去了。 吕仲明还是第一次参与到尉迟恭的工作上来,没想到黑炭头对李世民的态度居然如此嚣张,也多亏是李世民,才忍得了他。 李世民望向吕仲明,笑了起来,心里想的竟是同一件事,说出了口:“别怪他。” 吕仲明道:“既然有你求情,回家就不罚他跪搓衣板了。” 秦琼又朝吕仲明道:“黑炭头对谁都这样,只有在你面前,脾气才特别好。” 尉迟恭脾气不好,吕仲明早有耳闻,以前也见过不少次他凶人的时候,看来确实是在外不给任何人面子,只有回家的时候,才事事都耐心和吕仲明沟通解决,亲眼见到在他视野外的尉迟恭,多少令吕仲明有点唏嘘。 “在家里我也总是说不过他。”吕仲明笑道:“平时冲撞了你,请你多担待。” 李世民会心一笑,又说:“方才我们在吵散府的事。” 吕仲明:“……” 秦琼道:“散府?” 李世民道:“我打算将天策府解散。” 这话无异于一个惊天炸雷,吕仲明虽然早知李世民想避开与自己大哥的较量,退一步海阔天空,却没想到,最后居然会采取解散天策府的这个方式。 第153章 殿内众人都没有说话,吕仲明喝了口热酒,婢女端上点心,吕仲明刚吃过早饭,便摆手示意不吃了,李世民忽然道:“仲明,不必担心我。” “没有担心你。”吕仲明道:“你下什么决定,只要自己心里清楚就行。” 李世民笑道:“还说不担心?连点心都不吃了。” 吕仲明蓦然大笑,仿佛回到了二人初识的那段时光,李世民虽然不声不响,却总是很了解他,甚至比尉迟恭还要了解他。按吕仲明自己的脾气,就算吃过早饭,还是可以再吃的,今天居然会说不吃了,当然也就是有忧虑。 吕仲明被李世民看穿心思,只得放下酒杯,答道:“你不是想去洛阳么?” “是。”李世民道:“我想带点人,到洛阳去,将以前一直想建的文学馆开起来,为父皇招募天下能人。” “尉迟恭,秦琼,罗士信,房玄龄,杜公……”李世民道:“大家与我交好,我也想请他们,陪我到洛阳去。李靖要镇守并州,以后调任了,也可到洛阳来。” 房玄龄答道:“秦王,你的这个请求,陛下不会答应的。” 李世民道:“我为父皇镇守洛阳,如今幽州未定,有我在洛阳,可保不受战乱所侵,为何不答应?” 秦琼沉吟片刻,问:“你打算带多少兵出去?” 秦琼一句话,便切中了最关键的部分。 李世民答道:“带玄甲军出去,你再为我带两千人。” 秦琼道:“去了洛阳以后,再招兵?” 李世民有点犹豫,答道:“看情况罢。” 秦琼又说:“你觉得建成会允许你在洛阳招兵?” 秦琼这三个问题,简直就是步步进逼,令李世民无法正面回答,几乎要把他想的全部揭穿出来。吕仲明相信,李世民要说想把他哥拉下马吧,应当没有这个心思,至少现在没有,毕竟他爹还坐在那个位置上呢。 然而李世民也想自保,让他彻底遣散所有军队,把武将都送给他哥,是不可能的,武将们自己也不愿意随随便便就让他送来送去。看尉迟恭就知道,脾气比天还大,连李世民都拿他没办法。 秦琼见李世民不回答,又道:“带将军们去洛阳,不带兵,秦王是想让他们读书考功名么?” 吕仲明便笑了起来,李世民微笑,摇头,那笑容竟是有点伤感。 秦琼又道:“罗成已经走了,今天早上走的。” 李世民色变道:“去了什么地方?这就走了?怎么也不说一声?” 秦琼想了想,吕仲明知道他的心思是在考虑,要不要告诉他公孙氏的事,便截住了秦琼的话头,朝李世民道:“私事,还会再回来的。” 秦琼点了点头,答道:“私事。” “还回来就好。”李世民又问:“有什么私事?帮得上忙么?” 秦琼不答,起身道:“末将告退了,等秦王的命令。” 秦琼说了这话,显然是表态不愿离开天策府,去哪里都跟着李世民了,李世民便笑道:“秦将军慢走。” 秦琼离开后,殿内四人俱沉默不语,吕仲明想了一会,正不知要如何安慰李世民时,杜如晦却道:“秦将军是不愿离开你的,世民。” 杜如晦已年过四旬,比房玄龄,李世民都要年长,这里最小的就是吕仲明,其次则是李世民了,平日里不管是武将还是谋臣,都将李世民当弟弟看,杜如晦又随意道:“秦将军一如你的兄长,他将瓦岗余将带到此处,原想有一个大展拳脚的地方,秦王既真心待他,他一定也会追随秦王,国师说是不是?” “嗯。”吕仲明不得不承认,秦琼平时虽然不声不响,却比谁都固执,甚至比尉迟恭更固执。除了他与罗士信两个结义兄弟之外,秦琼只认理,不认情,为人平和宽厚,但原则性极强。 “上一次。”吕仲明道:“是我劝的秦大哥。” 这话一出,房玄龄也想起来了,有点愧疚道:“那次当真是麻烦国师,没想到把国师拖进了这个麻烦里。” “不会。”吕仲明笑道:“我只是告诉秦大哥一些话,让他自己选择而已,他不像罗大哥,他有自己的想法,既然跟随你作战,就意味着他承认你。你对他来说,比建成更适合,就这样。” 李世民神色黯然,杜如晦又道:“只盼秦王,不要辜负了大家。” 李世民长叹一声,说:“可是我又能怎么样?” 尉迟恭提着空壶进来,随手一扔,冷冷道:“我不会跟你去洛阳,你觉得我是为什么留在你身边?你既打定主意,便不必再问我,我跟仲明自然有去处。” 杜如晦忙起身道:“尉迟将军,快别这么说……” “我走了。”尉迟恭道:“大哥跟了你这么多年,总是站在你身前,如今,也到让你自己下一次决定的时候了。” 李世民登时就红了眼眶,尉迟恭又沉声道:“仲明常对我说一句话,只要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行。大哥也是这么说,下了决定,就不要再犹豫,对得起谁,对不起谁都不要紧,生为男儿,只要对自己做的每一个决断负责。” 李世民几乎是无法控制地哭了起来,泪水落下,吕仲明知道,这一刻是他最难过的时候,或许大家都会离开他,但无论如何,到了这个时候,李世民总要自己去面对一些事。 面对他哥,或是面对身边朋友们的离去。 吕仲明走上前,拍了拍李世民的肩,以示安慰。 李世民无声地哽咽,尉迟恭又说:“无论你最后决定怎么做,大哥都不后悔跟着你的这几年,并且会铭记一辈子。” 说毕,尉迟恭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天策府。 雪霁天晴,吕仲明与尉迟恭牵着手,在长安的街道上走过。 “那句话是我爹对我说的。”吕仲明道。 “他也对我说过。”尉迟恭若有所思道。 他们都没有说话,路边的小孩子追逐打闹,又在街边堆雪人,这一天,尉迟恭没有再提天策府的事,权当休假,回到家里,便与吕仲明穿了厚厚的棉衣,在院子里玩雪。 吕仲明堆了个歪歪扭扭的,笨拙的雪人,正想再堆一个的时候,看到尉迟恭砌起了一只四足昂首的神兽,手里拿着一把小刀,正在精修金麒麟身上的鳞片,两个大眼睛炯炯有神。 吕仲明:“……” 尉迟恭:“……” “其实你的雪人更可爱。”尉迟恭安慰道。 吕仲明唯一的念头就是来个大回旋天马流星拳,把尉迟恭和他精美雕出的雪麒麟给一拳抡到天边去化作流星。 “我不堆了!”吕仲明惨叫道:“老天是派你下来克我的吗!” 尉迟恭忙道:“别气别气,我把它推了还不行嘛。” 说毕尉迟恭就一脚过去,把他雕了足足大半天的麒麟雪雕踹坏了,吕仲明瞬间又抓狂道:“你还真的动脚啊!” 尉迟恭一本正经道:“其实我很笨,真的。” 吕仲明哭笑不得道:“你说反话越来越厉害了。” 尉迟恭:“媳妇,我从来不骗你。” 吕仲明道:“这一句就是在骗我好嘛!” 尉迟恭似笑非笑,看着他,仿佛觉得逗他很好玩,吕仲明道:“你总是欺负我。” “每次回家,看到你这么叫唤。”尉迟恭又乐道:“就什么烦恼都没了,我再给你雕一个?像点儿的?咱俩一起?” 吕仲明瞬间就来劲了,说:“好啊!一起一起!” 结果一刻钟后,一只金麒麟蹲在走廊下,肚子下捂着个手炉,孵蛋一般,无聊地蹲着,尉迟恭站在院子里,对着金麒麟的模样做雪雕。 金麒麟:“……” 尉迟恭:“别出来,仔细着凉了。” 金麒麟道:“这就是你说的‘一起’吗?” 尉迟恭道:“这也是合作的一种嘛。” 金麒麟心想原来“一起雕一个”就是骗我在这里给你当样本临摹呢。 然而足足到黄昏时,尉迟恭说好了,完工了,吕仲明才恢复人身,好奇地过去看个没完,问:“我就是这个样子的吗?” 金鳌岛后山有镜子,但吕仲明从来不变成真身去照镜子,毕竟镜子是根据吕布的身高挂的,自己变成金麒麟以后太矮了根本够不着,小时候他记得曾经在后山的水池里,看过一次自己的模样,水中倒映出来的麒麟脸让他觉得自己挺滑稽的。 尉迟恭道:“嗯,就是这样,是世上最好看的东西了。” “又哄我。”吕仲明面无表情道,麒麟原来长得这么滑稽,根本就不算威武有力量感吧。但看多了,还觉得挺顺眼的,而且尉迟恭雕得惟妙惟肖,非常漂亮,眼睛还很大,比起第一个,要好看了不少。 入夜,魏老头做了一大桌,给尉迟恭接风洗尘,正式回家吃的第一顿,有一锅酱香醉鸭子,在红炉上煮着,香气扑鼻,满桌子琳琅满目的菜,鹿肉,炖鸡,还有醋溜鱼,冬笋等时令素菜。 尉迟恭自斟自饮,吕仲明又变成金麒麟,在屋子里照镜子,尉迟恭笑道:“吃饭了,小国师!” 晚饭,尉迟恭似乎开心了不少,白天的阴霾一扫而空,吕仲明与他碰了碰杯,陪着他喝了点。他知道尉迟恭与李世民的感情,就像秦琼与自己的感情一样。从某个意义上来说,尉迟恭的地位,比李建成更重要。 他令李世民感觉到了兄长的关怀,也令周围的人,渐渐对他形成依赖感。他喜欢谁,便习惯沉默地去解决许多问题,却从来不邀功,对不喜欢的人,没有丝毫好脸色。 失去了尉迟恭,就像吕仲明失去了罗士信或秦琼,李世民一定会很难过。 但就算某一天,李世民不再需要他,他们还有彼此,尉迟恭喝着酒,脸上又有些许醉意,许久后说:“媳妇,谢谢你。” “啊?”吕仲明莫名其妙。 “谢谢你总是顺着我。”尉迟恭想了想,说。 吕仲明笑道:“红拂对李靖,不也是这样么?吵吵闹闹,罚他跪搓衣板,但还是对他很好。” 尉迟恭点了点头,当夜,他们很早就睡了,什么都没做,只是抱着,睡在榻上。 吕仲明也没有催促尉迟恭去询问李世民的决定,该来的,总是会来的,如果李世民朝李渊提出迁府,将会引起朝野的震荡,到时候,总有人会来通风报信,不可能瞒着他们。 一连数日,所有武将交卸了兵权,都在等待过年,大家也不再练兵,兵士们打了胜仗回来,迟迟未曾获得封赏,街头巷尾已渐渐的有传闻——关于李世民的,以及李建成的。 腊月初八的清晨,吕仲明被一阵怒斥声,以及重物坠地的声音吵醒了。他睡眼惺忪地起来,听到尉迟恭在和什么人吵架。 吕仲明光着脚出来,看到厅里有个坑,地板上的木头被砸断了,尉迟恭坐在案前喝茶,厅外的背影一闪而逝。 “谁?”吕仲明回过神,怒吼道:“谁啊!吃了狗胆了!敢来砸我家地板——!给我站住!看国师不整死你……” 吕仲明捋起袖子要出去追,尉迟恭却道:“我砸的。” 吕仲明道:“哦,那算了。” 尉迟恭要去找钉子木板来修地板,吕仲明正回去洗漱,答道:“我来,用法术,一会儿就好了。” 尉迟恭道:“别用法术了,我来罢。” 吕仲明知道尉迟恭不太喜欢自己动用仙人的力量,便顺其自然,也不坚持,早饭后,拿着一盆煮腊八粥用的杂豆摇来摇去,盆子里发出金光。 “做什么用?”尉迟恭正在比划木条长度,头也不抬问道。 “国师派粥。”吕仲明答道:“跟李靖夫人说好了的,派给穷人和生病的人,给他们治病。” 自先秦起,帝王便以八色吃食祭祀祖先与神明,以祈求风调雨顺,丰收吉祥。吕仲明还是第一次熬腊八粥,国师煮的粥,自然会被哄抢,当然,过什么节,仪式是其次,最重要的还是吕仲明自己想吃。 尉迟恭:“嗯。” “地板怎么砸的?”吕仲明好奇看了一眼,说:“怎么砸这么大个坑?” “金子砸的。”尉迟恭答道。 吕仲明:“……” 正说话时,李世民带着房玄龄与杜如晦来了。 “快请。”吕仲明笑道:“留下来喝腊八粥罢。” 李世民道:“待会还得回天策府宴客去,你俩来不来?” 尉迟恭答道:“我陪仲明。想好了?” 李世民点头道:“想好了,今天在朝上,我朝父皇提出了迁府的事,愿意跟着我大哥与元吉的,跟他们,不愿意的,依旧跟我往洛阳去。” “他答应了么?”吕仲明问。 “答应了。”李世民道:“来,敬德。” 李世民接过房玄龄递来的包袱,跪坐在尉迟恭案前,说:“你为我尽心竭力这么多年,每一次打仗,你都冲在最前面,我知道你不愿去洛阳。” “……这是世民的一点心意,尉迟大哥。”李世民笑道:“能与你结识,犹胜生于帝王家。” 尉迟恭并不正面回答,而是忽然道:“今天早上,你哥带了一车金子过来,想收买我。” “啊?”吕仲明登时惊讶道:“我怎么不知道?” 尉迟恭道:“你还在睡觉。”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惊了,一是没料到李建成会这么直白坦率,二则是没料到,尉迟恭居然会在这个时候,这个地点,把话说出来。 尉迟恭沉默,吕仲明只觉气氛有点僵,正要想点话来说时,尉迟恭却道:“多谢秦王馈赠。大哥不再在你身边了,凡事一切小心,多听玄龄,杜公之言,长孙无忌尚小,有何建议,不可贸然一头热,多问几个人再决定,祝你顺遂。” 说毕,尉迟恭也朝着李世民就拜,二人各自伏身,额头触地,仿佛都完成了各自一生的使命。 吕仲明心里有点堵,但李世民起身时便转过脸,起身匆匆离去,尉迟恭脸上,难得地现出泪痕,目送李世民出了大门。 吕仲明上前去,抱着尉迟恭,让他把头埋在自己怀里。 “地板不用补了。”吕仲明笑道:“咱们也可以搬家了,我去给李渊说一声。” 尉迟恭恢复了镇定,点了点头,说:“过几天就收拾东西,到代县去过年。” 年年过年都在长安或晋阳,一到年节,出出进进,要应酬,要给李渊祈福,上告苍天,下佑万民,还得陪一众大臣喝酒,吃多了也挺烦的,吕仲明正想过过清净点的日子。 毕竟他在金鳌岛出生,长大,虽说人间繁华,包罗万象,但繁华看得多了,终究有腻的时候,就像华丽的织锦刺绣,花团锦簇,看久了眼睛累,心也累。不如返璞归真来得简单。 上午,吕仲明去与红拂煮了腊八粥,散给长安百姓,自己喝了三大碗,喝得直打饱嗝,感觉都要顶到喉咙了,才径自入宫去。 “国师来得正好。”李渊道:“听说你在散粥,自己喝了粥不曾?” “刚喝了些。”吕仲明坐下。 李渊知道吕仲明好吃,吩咐人端上粥给吕仲明吃,笑道:“尝尝宫里做的。” 吕仲明吹了口腊八粥上的热气,正想怎么开口时,李渊便道:“合当有一事要请教,今天世民……” “我都知道了。”吕仲明笑道。 李渊道:“今日朝上,未曾细想便答应了,眼下想起却觉冒失,国师觉得如何?” “并州已定。”吕仲明喝了口粥,答道:“刘黑闼远走塞外,陛下可还记得,数年前仲明朝陛下说的话?” 李渊想起了那年吕仲明初到唐王府时,朝他解释的中原局势,不知不觉间,一切竟是有条不紊地发生了。 “李靖可平突厥。”吕仲明放下碗,说:“世民可破窦建德,只需收复虎牢关一带,窦建德再无威胁,如此天下可定。” 李渊微笑起来,吕仲明道:“我也该走了,陛下,今日是来朝您辞行的。” 李渊登时一怔,忙道:“不可!国师,有你在朝中,寡人方得一时安心……” “飘风不终日,骤雨不终朝。”吕仲明笑道:“天地尚不能久,况人乎?”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陛下。”吕仲明认真道:“来日有何事,也可到并州来寻我。” 李渊道:“国师也曾答应过寡人……” 吕仲明摆手道:“此事不必担心,仲明自当记在心上。” 李渊那模样,既不舍又惶惶,看着吕仲明的时候,表情仿佛都与从前不一样了,在这一刻,吕仲明隐约有些感动——约略感觉到了,李渊对待自己,也并非完全的倚仗与利用,确实有几分真心。 许久后,或许就连李渊也知道,留不下吕仲明,长叹一声,说:“也罢,是寡人看不开了,吕道长,长安城内,寡人已吩咐为您建造道观,假以时日,全国也将尊太上老君为主,只是……道长在此时离去,无人主持大局,连国师也走了,这……哎。” 吕仲明笑道:“陛下,修道,修的是本心。” “说得是。”李渊点头。 吕仲明又说:“道观在那里,便由得它在那处就成,敬奉神明之时,修的也是自己,有无神迹显明,并不要紧。” 李渊沉默了,许久后点点头,又问:“国师既起意离去,那么容寡人再请教最后一事,大唐国运如何?” 吕仲明欣然道:“大唐乃是中原国力最鼎盛之朝,有道是千秋盛世,万国来朝。若不出意外,得太清护佑,李家可保……” 李渊抬眼看着吕仲明,吕仲明嘴唇微动,无声地说了句话,继而起身离开,朝李渊又行了一礼,掌握太极,指翻八卦,于殿前长身而立。 午后的阳光落下,落在吕仲明身上。 “仲明告辞,祝唐王身体健康。”吕仲明微微一笑。 数年来,吕仲明依旧没有变过,仍是初到晋阳时那无忧无虑的模样,而李渊业已苍老,当上皇帝,殚精竭虑,鬓发花白。李渊起身相送,送到殿门前,目送吕仲明衣袂飘荡,出凡脱尘地离开了皇宫。 第154章 东宫内,雪渐渐地化了,屋檐朝下滴着水。 夕阳斜照,吕仲明经过廊前。 “国师大人到!”卫士通报道。 李建成忙迎出来,说:“正想你呢,这就来了。” 吕仲明笑着进去,李建成道:“给国师上碗腊八粥。” 吕仲明忙道不喝了不喝了,感觉自己满肚子都是腊八粥,奈何李建成十分热情,亲自给他端过来,盛情难却,吕仲明喝多了粥,一直尿急,又有点腻,然而实在没办法,还是喝了。 感觉李建成的粥就像他的人一样,粥不是不好,人也不是不好,总是在错误的时候送上来,时机不对,也不知道该怨谁才是。吕仲明坚持着喝了,只坐不住,又不好找地方尿,便道:“长话短说,过几日我就走了。” 李建成愕然道:“去什么地方?” 吕仲明笑道:“已经跟你父皇禀报过了,预备和尉迟恭到塞外去住一段时间。” 李建成道:“还……国师还回来么?” 吕仲明道:“以后应该会回来看看你们罢,来,这个给你。” 说着吕仲明从袖中掏出庄子给他的那枚签,李建成接过时,签上的字一闪金光,现出移花接木四字。 “把它带在身上。”吕仲明嘱咐道:“我已经在上面施加了法术。” 李建成道:“请教国师……有何作用?” 吕仲明也没多说,正色道:“带着就行,如果以后用得上最好,用不上,也没关系。” 李建成不明其意,但也只得点头,吕仲明剩了半碗腊八粥,实在喝不下了,匆忙起身道:“走了,太子殿下,后会有期。” 这么一次告别,就以这种方式匆匆结束,不怪别的,只怪尿急,李建成追出来时,吕仲明已一边解裤带,一溜小跑没影儿了。 在梅花树下尿完,吕仲明才是真正的彻底一身轻,离开皇宫时,天色渐黑下来,回头看到皇宫灯火璀璨,忽然又有点不舍。 尉迟恭已经把东西收拾好,一车都装不满,吕仲明本来就没什么家当,大多是尉迟恭的物事,外头的麒麟已经化了,湿嗒嗒地朝下滴着水。 吕仲明看到融化的雪麒麟,突然觉得更可爱了,变回原身,朝它亲了亲,又在融化的雪里跑来跑去,把花园里搅得到处都是泥,蹄子上的泥水还溅来溅去。 尉迟恭听到声音出来,站在走廊下,一头黑线。 金麒麟:“……” 尉迟恭:“疯了么?” 金麒麟:“小时候我总喜欢在泥里打滚,常常被我爹揍,现在总算没人管了……” 说着金麒麟又把四只蹄子一分,pia叽一声趴在泥水上,紧接着翻过身,露出本来毛绒绒,却被弄得全是泥的软肚皮。 尉迟恭一副不忍卒睹的模样,问:“你爹不许你做什么,你仗着我宠你,尽折腾我就对了。” 金麒麟懒洋洋地趴在泥里,两只前蹄扒拉泥,把它拢到一起,堆了个心型。 尉迟恭怒吼道:“给我洗澡!不然揍你!” 金麒麟触电一般弹起来,跑了。 夜里,吕仲明一身肌肤上都是淤泥,坐在个小板凳上,尉迟恭也赤着身体,蹲在他身后,给他搓背洗澡。 吕仲明被尉迟恭按得脑袋歪过来歪过去,说:“你不懂,这样可以变白,这是我们家不传之秘。” 尉迟恭:“你就是给自己玩泥巴找借口,怎么总是长不大,不爱干净。” 吕仲明又道:“你这么蹲着,叽叽也拖到地上了,也不爱干净。” 尉迟恭:“……” 吕仲明:“……” 尉迟恭:“太大,为你而生的,没办法。” 几分钟后,尉迟恭道:“喏,现在翘起来了,碰不到地上了。” 吕仲明:“……” 尉迟恭一边给吕仲明抹皂荚,一边说:“能搬家这么高兴?” 吕仲明笑道:“你怎么知道?” 尉迟恭答道:“你今天话挺多,还玩泥,想必是很高兴。” 吕仲明十分享受尉迟恭给他搓背的感觉,被揉来揉去,尉迟恭呼吸又粗重起来,两人带着滑腻的皂荚液,抱在一起,肌肤相贴,尉迟恭抱着他又亲又摸。 唇分时,尉迟恭看着他的双眼,说:“我知道你不喜欢留在长安,也不想做这些事,喜欢自由自在,这些年来,委屈你了。” “没有。”吕仲明笑了笑,说:“我爹让我来,也是想让我在人间学点东西,只是本性如此。” 他想到秦琼,罗士信,李世民,李靖这些朋友,甚至李建成,仍是觉得值得的,在金鳌岛上,大家都不会有这么丰富的感情。或者说,属于他们的,轰轰烈烈的时代,他们已经经历过了,就算一切终归于平淡,也得在少年时,去寻找属于自己的那一段日子。 只是他本性如此,不喜繁华。 而顺应本性,方能得道,吕仲明隐隐约约,又悟到了什么。 “你教会我太多了。”吕仲明亲了亲尉迟恭的唇,说:“小时候一本道德经北得滚瓜烂熟,却总是不知道它的意思,只有当自己亲身经历以后,才渐渐明白。” 尉迟恭拿着一桶水,朝吕仲明身上浇,洗干净后,自己也浇了一头,拿过干布来裹着吕仲明,给他擦身,说:“洗好了,先吃饭!晚饭后再陪你腻歪!” 说着把吕仲明横抱起来,抱进房里穿衣服。 秦琼等人都去天策府了,晚上李世民设宴,想必要宣布迁往洛阳的消息,吕仲明问尉迟恭:“别的人无所谓,还是得给红拂和秦大哥说声。” 尉迟恭道:“你进宫的时候他来过一趟,东西是他帮着收拾的,他说无所谓,等在洛阳把事办得差不多了,也来塞外找咱们一起住。” 吕仲明便放下了心,知道要和秦琼这种人分开,基本是不会天各一方的,只要彼此愿意,也常常能见面,晚饭后,他设法呼唤罗士信的金鳞,看见罗士信正在漫天风雪的客栈里喝酒。 罗士信还在寻找公孙氏的路上,吕仲明说了要搬家的事,罗士信只是淡淡道知道了,待找到你嫂子以后,就过去找你。 吕仲明又问:“你在跟谁喝酒?” 罗士信答道:“你……一个以前的朋友,你收拾东西罢,明天让叔宝送你。” 吕仲明有点好奇,罗士信本来就没什么朋友,这么巧,在路上都能碰见?当时也没多想,便关了水镜。 入夜,全城灯火渐歇,吕仲明坐在床上,给尉迟恭整理头发。 他总觉得尉迟恭的心里,还有许多放不下,寻思着安慰他,开口道:“你真的想好了么?” “想好了。”尉迟恭答道:“和你认识的时候,就起过这个念头,我和世民约好,帮他把事办完,就和你离开了。” 吕仲明道:“其实你可以不用走的,我觉得世民多半去不了洛阳。” 尉迟恭又道:“过一年就少一年了,也正因这样,才有许多事,会想着去做,否则这事完了,还有那事,终日忙忙碌碌,奔波不停,不住推迟,连陪你的时间都没有,何时才能停下来?” 吕仲明忽然明白了许多,笑了笑,如果他们都拥有漫长的生命,那么尉迟恭大可留在长安,当个名满天下的将领,名利双收,再在一切都尘埃落定,享尽人间福禄后,跟着吕仲明去成仙。 但他不贪心——他向来不贪心,就连两人相守,尉迟恭要的不过也就是简简单单的一辈子而已。 第二天清晨,秦琼一直没有来,尉迟恭便留了口信,给了家仆一笔遣散费,吕仲明还对魏老头有点恋恋不舍,抱着他哭了一会,给他一百两金子,让他得空就来代县看他们。 于是尉迟恭驱着车,载着吕仲明与五百两黄金,出了长安城。 直到日上三竿,路边暖洋洋的,吕仲明在路边拿着个网兜蝴蝶,秦琼才策马匆匆赶来,说:“世民走不了了!陛下今天早朝时又收回旨意了!” 又被吕仲明料了个正着,吕仲明也不介入他们的谈话,只蹲着看蝴蝶,尉迟恭看了吕仲明一眼,又看秦琼,皱眉道:“朝令夕改,像什么样子?!” 秦琼道:“建成不让世民离开,生怕他在洛阳坐大,今日回天策府后,王……那人说,昨夜魏征与建成商量一夜,建成便前去见陛下,陈衡利弊,最后陛下才改变了主意。世民请你们回去。” 吕仲明提着网走上来,也不说话,尉迟恭说:“我不回去,仲明也不回去。” 秦琼似乎早已料到此话,点头道:“那么,走好。” 秦琼下马来,与吕仲明抱了抱,说:“你到了并州,就给我写信,开春只要没战事,我就到雁门关下来找你。” 吕仲明笑道:“没问题。” 两人久久抱着,站在路中间,只是不吭声,吕仲明深吸一口气,说:“秦大哥,我回去把咱们以前住的屋子收拾好,你随时过来。” 秦琼又交给他一包金子,说:“这个给你们。” 吕仲明收了,秦琼便上马绝尘而去。 尉迟恭还看着远方不做声,有点惆怅,吕仲明道:“要回去就去吧。” “你总是这么顺着我。”尉迟恭道:“走罢,再过一会,世民就要追来了。” 吕仲明笑着上车,尉迟恭一抖缰绳,驱车沿着大路离开。 “你不在家里等秦大哥。”吕仲明与尉迟恭并肩坐在车夫位上,笑道:“是因为怕世民又来挽留你吗?” 尉迟恭笑了笑,没吭声,吕仲明知道尉迟恭打定主意要走,谁也留不住他,李世民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盘算之中。 果然,不片刻,背后追来一骑,喊道:“仲明!敬德!” 正是李世民,李世民追得气喘吁吁,喊道:“留步!我有话说!仲明!我有话对你说!” 刹那间,与李世民相识至今的点点滴滴涌上心头,吕仲明自认与他并未熟络到像尉迟恭那个地步,听到他在后面一边策马追一边喊,心里也绝不好受。 然而尉迟恭并没有停下来,只是驱车而去,头也不回。 那一年,在晋阳外晒着太阳等着他们的李世民。 黄昏下站在河边,一脸茫然的李世民。 笑着把伪造信递给他,一脸促狭的李世民。 牵着他的手,让他跟着尉迟恭离开的李世民。 与他并肩放马,一身金光,冲过霍邑城外战场的李世民。 唐王府中,端起杯,遥遥朝他一敬酒的李世民。 穿过大理寺昏暗的地牢,朝尉迟恭躬身一拜的李世民…… 吕仲明忍不住回头,说:“他追得快摔下来了。” 尉迟恭道:“你知道他为什么不喊我的名字么?” 吕仲明没有接话,尉迟恭看着吕仲明,低声道:“因为他知道我不会回头,只有叫你,你的心是最软的,待他也是最好的,求你什么事,你都会答应。” 吕仲明无奈笑道:“我硬不下心来。” “我喜欢这样的你。”尉迟恭道:“但不要回去……驾!” 马车消失在道路的尽头,李世民驻马停下,远远看着马车离开,大路上,剩下他形单影只,小雪又飘了起来。 第155章 寒冬腊月,黄河奔腾流水滔滔向东,尉迟恭驾着马车,日出时上路,日暮时住店,碰上大雪纷飞,便在客栈里多住几天,如此一路上倒也悠闲自在。 吕仲明生性最喜欢这无拘无束的日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不用去想今天有什么事未曾做完,明天又得什么时候起来,尉迟恭也不必去天策府当值了。想什么时候赶路就什么时候赶路,下大雪了,两人便停一天,在旅店里住着。生个温暖的火盆,吕仲明读书,尉迟恭喝酒,做点手工物件。 尉迟恭从前是打铁的,闲下来时,便喜欢摆弄点铁匕铁刀,又做点工巧盒子,在匣子上雕出曲曲折折的花来,留待搬到新家时用。 到得午后,二人便在附近农家买点鸡,买点冬天的时令菜,牵着手回来,交给店家做菜吃。 旧岁将过,还有一天就是年三十,看那架势也到不了晋阳,堪堪过得天井关下,再朝前走便是荒无人烟的二十余里地,尉迟恭便在天井关前小镇住了下来,预备过完年再走。 连年战乱,天井关下荒地极多,米面也贵,尉迟恭便揣着钱,到天井关去叫唐军的军营,看能打劫点白面回来不。 而吕仲明在外头买菜,预备买点冬令吃食包饺子,年前小集上,看了半天,这也想吃,那也想吃,什么稀奇古怪的鱼和肉,都想一起包进饺子里去,又想起尉迟恭教自己,买东西一定要讲价,于是稀里糊涂讲了半天价,感觉还是买贵了。提着活鱼回去时,刚进借住的农家,便听到里面有人在说话,且是熟悉的声音。 “李药师!”吕仲明大喜道。 李靖挽着袖子,正在帮尉迟恭揉面,尉迟恭在一旁兑水,笑道:“方才去军营里打秋风,恰好碰上药师在巡营,便叫他一起过来。” “国师。”李靖笑道:“这可太久不见了。” 李靖二月出兵镇守黄河,如今已是年末,屈指一算,将近有一年时间,吕仲明得见老友,自然是非常开心,笑道:“来来来,坐,现在不是国师了,咱们还是哥俩称呼。” 年夜,尉迟恭备了一桌菜,拍去好酒泥封,三人吃吃喝喝,李靖听了经过,只觉唏嘘不胜,从在雁门关下认识吕仲明开始,李靖的命运可谓是与他、尉迟恭牵扯最多的一人。 “国师太也豁达。”李靖笑道:“换了是我,我便办不到。” 尉迟恭道:“药师老弟身有家业,和我们不一样,不能说走就走,来,喝酒。” 李靖若有所思,又聊起长安之事,李世民要散府的消息,早已传到并州了,尉迟恭说起来也甚是无奈,答道;“随他去罢,他过得高兴就好,老黑确实也想过过自己的日子了。” 吕仲明知道李靖在这两兄弟之间,始终保持了中立,虽说当年是李世民想方设法保下他一条命,但他却游走于外围,从来不偏向两兄弟之中的任何一个。吕仲明虽说也只听李渊的话办事,却因尉迟恭的关系,说不得要偏心李世民一些。 “大家都有苦衷。”李靖道:“不过,他两兄弟的事,我是插不上手了。” 尉迟恭随口道:“我倒是不怪你,毕竟你守的是晋阳,我们站队无妨,你不能站队,只有这样,陛下才愿意将大军交给你。” 李靖点了点头,吕仲明又揶揄道:“当年雁门关下一身落拓,到得如今,可是拥兵五万的边陲大将军了。” 李靖笑道:“承道长贵言。” 三人碰杯,吕仲明喝得有点醉了,便径自回房去歇下,想起远在扬州的罗士信,与在长安的秦琼,便运起法力,呼唤龙鳞。 罗士信一身蓑衣,在扬州画舫边垂钓。 “大哥,你吃饭了吗?”吕仲明笑道。 那边天色昏暗,罗士信收杆,说:“人还没寻见,约了个朋友喝酒,你们呢?” 吕仲明答道已经快进并州了,寒暄几句,罗士信提着桶回去说要煮鱼吃,吕仲明便收了水镜,寻秦琼。 长安秦琼附近则是灯火辉煌,一片混乱。 吕仲明本以为秦府忙着过年,正笑着要贺他过年时,秦琼的脸色却十分难看,说:“谢天谢地,你……仲明!太好了,世民有救了……” “怎么了?”吕仲明吓了一跳,忙坐起身来,问:“世民又怎么了?” “长话短说。”秦琼压低声音,说:“世民去东宫喝酒回来,躺下后便开始发烧,额头烫手,一炷香时分前,开始吐血,杜如晦陪着他,现在……玄龄?” 房玄龄脸色发白,挤到秦琼身边,颤声道:“国师,秦王中了剧毒……” 吕仲明把水镜一收,快步下楼,看见尉迟恭还在喝酒,李靖躺在榻上睡着。 “我回长安一趟。”吕仲明道。 尉迟恭马上起身道:“等等!先说清楚,怎么了?” 不片刻,尉迟恭裹着大袄追出来,跨上金麒麟背脊,金麒麟运起一身神兽之力,全力以赴,化作一道金光,射向东边的长安。 长安城内,除夕夜天空昏暗,全城下着纷纷扬扬的小雪,金光投向天策府。吕仲明与尉迟恭一阵风般冲进了李世民房内。 “来了!”房玄龄道。 一时间,天策府内所有武将纷纷上前,吕仲明道:“都别说话——!” 房内静了。 吕仲明要给李世民把脉,李世民却道:“仲明……你……回来了……敬德呢?” “在这里。”尉迟恭沉声道。 殿内静谧,只余数人呼吸声,李世民艰难地喘气,断断续续道:“我不成了……天策府库……杜公……替我将钱财……散予众位哥哥,罗士信将军还在扬州……” 话还没说完,吕仲明朝李世民嘴里喂了枚丹药,将他下巴一拍,李世民咕噜一声,把丹药咽了下去。杜如晦不熟吕仲明性格,色变道:“你给他吃的什么?!” “好了。”吕仲明道:“大家各自回家过年罢,十二个时辰后再来给秦王拜年。” 所有人:“……” 本来已经是在交代后事,奈何吕仲明来了这么一手,气氛登时就变了,徐世绩最先道:“国师,这事可是不能随随便便开玩笑的。” “放心罢。”吕仲明道:“国师出马,还有办不成的事么?都回去吧。” 于是亲信们便纷纷散了,房玄龄与杜如晦半晌说不出话来,吕仲明在李世民身边坐下,一手握着他的手掌,助他化解药力。 然而李世民中毒太久,毒性已散入五脏六腑,纠结在一处,纵是九转定魂珠也难以彻底清去毒性。吕仲明只得以自身仙力强行注入,打通李世民全身经脉,刹那间抽取自己全身仙力,登时就有点不支。 数人在旁看着,见吕仲明脸色不好,满头汗水,要上前时却被吕仲明抬手拦住,吕仲明先前把话说得太满,见李世民大半只脚踏进了鬼门关,顷刻间就要丧命,只得拼了老命,发动看家本领,以木石注生法使劲朝他身体里注入仙力,续着他一口气,直到药力游走于李世民全身经脉,吕仲明才收回仙力,长吁一口气,消耗甚剧。 “说吧,怎么回事?” 尉迟恭紧张上前,说:“你没事么?” 吕仲明勉强点头,说:“没事,就是损耗修为太剧,须得静养一段时间来恢复,一个月内,不能再动法术了。” 尉迟恭这才放下心,又去看李世民,见其呼吸平稳,额上出了一层细密汗珠。吕仲明抬眼看秦琼,带着征询的神色。 秦琼道:“我就知道方才午后东宫设宴,让他去喝酒,回来说胸闷,躺下就成这样了。” 杜如晦检查李世民,按着他的脉搏,外头才有人通知御医到,房玄龄便起身将御医打发出去,说只是胸闷,已经好了。 尉迟恭道:“喝酒的人还有谁?” 杜如晦答道:“太子,元吉,魏征等人,陛下不在场。” 吕仲明又问:“陛下知道这事么?” 房玄龄回来道:“已经派人去通知了,御医也是宫中遣来的,我让御医去答复,已无大碍。” 杜如晦道:“看这个情况,应当是中了某种奇毒。” “嗯,不像是自己给自己下毒装的。”吕仲明点头道,方才他还在想会不会是李世民玩不过他哥,自己折腾个苦肉计。但这种毒毒性怪异,在东宫内不发,回到天策府才开始吐血,连他都认不出来是什么东西,想必李世民也没这么厉害。 所有人表情怪异地看着吕仲明,吕仲明抬眼一瞥尉迟恭,尉迟恭道:“是什么毒?” 吕仲明道:“不知道。” 尉迟恭:“不知道还能解??” 吕仲明道:“我给他吃了九转定魂珠,来凡间的时候,爹给了我十二颗……”吕仲明想了想,又从葫芦里倒出五颗出来,放在杜如晦手里,说:“你留着给他用吧。” 房玄龄探过李世民鼻息,说:“秦王何时能醒?” “十二个时辰。”吕仲明道:“服下后,五感会慢慢消退,将魂魄锁在体内,药力发散,免经脱胎换骨之苦,过一会,诸般感官又会渐渐回来,醒了以后就好了。” 杜如晦接过药丸,点头道:“多谢国师赠药。” 吕仲明点点头,房玄龄便起身给吕仲明安排住处,吕仲明看了眼尉迟恭,知道尉迟恭还在担心,这个时候也不好催他回去,当夜便在天策府里暂时住下。 “你说得太多了。”尉迟恭叹道。 吕仲明道:“我真以为他是故意的,后来发现不是,不就说了么?” 尉迟恭哭笑不得,彼此都知道吕仲明提到李世民是否真的中毒那件事,说开了也好,免得大家疑神疑鬼的,国师一句敲定,帽子就扣到李建成身上去了。 年初一,天策府内空空荡荡,门可罗雀,这个时候,几乎整个大唐朝廷都知道了李建成与李世民的争斗,谁也不来拜年了,谁在这时候来拜年,便意味着投向李世民一派,都忙着撇清关系。 当真是荣也一时,败也一时,中午时,李渊又派人来问李世民情况,都被杜如晦挡了,答道还在睡觉,李建成也派来一个人,那时吕仲明正在看李世民的情况,听到声音,忙躲到屏风后去。 “这里不行。”吕仲明道:“太容易撞上认识的了,得换个地方呆。” 尉迟恭道:“回家去?可是家里也关门了,更容易被知道咱俩回长安。” 吕仲明沉吟良久,又问;“什么时候回去?回天井山,东西还在那儿呢,也没给李靖说好。” “等世民醒了再说罢。”尉迟恭道:“你不是要静养?先在天策府里休息罢。” 吕仲明一听就知道这下又走不了了,没完没了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当即就有点生气,尉迟恭忙道:“算了,不等了,咱们现在就回去吧。” 吕仲明哭笑不得道:“不是要留下来么?” 尉迟恭:“你都生气了,我哪还敢留?” 吕仲明也是不忍心,心想还是让尉迟恭和李世民说句话,便道算了算了,等他醒来再说吧。 当天夜晚,恰好十二个时辰过后,李世民醒了。 吕仲明本来也不太确定,毕竟九转定魂珠谁也没吃过,万一对凡人无效,说不定李世民就挂了,奈何这家伙命实在太好,而冥冥之中,自己竟然是做了历史上本来就该发生的事,也不知道是天命使然还是机缘巧合。 尉迟恭去探望李世民,吕仲明便在外面站着,听见里头传来李世民大哭的声音。 房玄龄与杜如晦小声安慰,又隐约听见“太子……”“东宫”等话,吕仲明推门进去,看到尉迟恭坐在一旁,李世民从榻上坐起,被房玄龄扶着,不住抹眼泪。 吕仲明看得心里有点难过,说:“好点了么?” 李世民收了哭声,点了点头。 尉迟恭道:“这事还得从长计议,你现在终于明白了,你想躲着你哥,你哥却不会放过你,这杯酒,多半还是元吉给你的。” “是元吉端给我的。”李世民低声道。 吕仲明道:“府内人多眼杂,我猜你哥也在府里布下了眼线,我得换个地方住。” 尉迟恭起身,出来道:“我还想在长安呆一段时间,你是回天井山等我,还是……” 吕仲明道:“喔,原来又不走了么?” 尉迟恭道:“这不是在和你商量么?” 吕仲明:“现在都救活了,人也醒了,话也说完了,是不是该回去了?” 尉迟恭不悦道:“能别当着世民的面吵架么?” 吕仲明道:“别人都赶你走了,多半待会又要散府又要去洛阳什么的,你难道还冲进宫里帮他把他哥杀了?待会人家还怪你呢。” 殿内所有人无语。 李世民出来,吕仲明眼里却带着笑意,说:“回去躺着吧,给了杜如晦五丸药,还能再去讨几杯毒酒喝。” 李世民长叹一声,说:“仲明,对不起。” 吕仲明道:“大个子,搬东西,我要住到城西太清观里去。” 尉迟恭开始的时候还以为吕仲明找他吵架,现在明白过来了他是在旁敲侧击的教训李世民,便二话不说,出来收拾东西,带着吕仲明,住到城西的三清观去。 今日恰好是年初一,吕仲明住了进去,几名管事的道士都认得他,忙纷纷行礼,吕仲明吩咐大家什么都别说,又问:“陛下来过了么?” “今日一早。”观主答道:“陛下便与太子来祈福上香了,年初一来的人也多,足足忙到刚才方停。” 吕仲明抬头看三清像,又见功德箱内满是金银,观中香火缭绕。观主取来名单,又说:“近日来愿入道修行的俗家甚多,依国师的吩咐,不敢多发了度牒,请国师过目。” 整个长安乃至天下的道观,都奉吕仲明为尊,吕仲明却从来没打理过,大部分是李渊派专人管理,这次既然来了,便欣然过目,又给三清像开光,三清像本是李渊斥巨资镀的金身,吕仲明一袖拂上去,登时紫气东来,祥云盖顶,三清观内隐约有种五彩祥光。 夜中,三清观全体道士各自手执法器,吕仲明身披八卦袍,关了观门,灯火辉煌,带领上百名道士齐诵《步虚辞》,音节抑扬顿挫,伴随着法器声传开,于长安的天空下回荡,就连旁观的尉迟恭也不禁在这庄严氛围下肃然起敬。 吕仲明在三清观内住了下来,平时没事便住在藏经阁,亲自提笔批注经文,翌日清晨,尉迟恭用了斋,过来单膝跪地,说:“我去天策府看看。” “去吧。”吕仲明答道。 他知道尉迟恭放心不下天策府,毕竟同生共死的同伴们都在那里,吕仲明只严令所有道士,不令李渊知道自己回来了。又过几日,尉迟恭回三清观时,从未说过天策府的事,吕仲明也不问,然而他知道,李世民一定是要反击了。 就算李世民不动手,房玄龄等人也无法再等,一定要让他动手。 第156章 数日后,城内的气氛发生了微妙的改变,吕仲明派出几个道士到城中去打听消息,回来的都说城内当兵的多了。 吕仲明倒是不怕李建成在三清观内埋什么内应,因为他从前从来不进自己的道观,李建成也没这么大的胆量,敢朝他动手。连对着尉迟恭,也都一再的无计可施。 更不疑这些道士们会去朝李建成泄露消息,毕竟道家的地位是国师讨回来的,跟吕仲明作对简直是找死,何况君权天授,就连李渊要硬顶,也顶不过吕仲明。整个三清观上下守口如瓶,也正因此,道观内成了消息守得最严实的地方,除却李世民中毒那夜的几名亲信,甚至没有人知道吕仲明回来了。 “启禀道君。”一名被吩咐出去打听风声的道士说:“房玄龄府上,杜如晦府上,还有长孙无忌府上都被看守起来了。” “已经这么严重了么?”吕仲明微微皱眉,又问:“清德观主回来没有。” 清德道士上楼,朝吕仲明道:“道君,今日进宫去,听闻三殿下李元吉要出兵,前往晋阳,整军出雁门关,与突厥人打仗了。” 清德年届花甲,曾是一名散人,研读陆静修经卷,后李渊在长安建三清观,便带着一众徒弟过来,住进了道观内,吕仲明辞去国师之位后,李渊偶尔想听听讲道,便会将他召进宫内。然而清德道人心里仍十分清楚,吕仲明虽不与自己属同派,学的却是道家的真法,平日里不敢怠慢了。 “还说了什么?”吕仲明道:“陛下问你意思了么?” 清德道人摇头道:“只约略谈了些经文,便遣我回来了。” 吕仲明点了点头,说:“就这样,先散了罢。” 藏经阁内,每天尉迟恭回来时,总会亮着明黄色的灯火,就像回到了当年晋阳唐王府内的日子一般,尉迟恭带着天策府的食盒,站在院子里说:“下来吃饭。” 道观背街的一面,楼上第三层摆开了矮榻,对着长安满城灯火,倒是赏心悦目,尉迟恭分开食盒,问:“好点了么?” “差不多了。”吕仲明道:“还得再调养,等过了元宵节,借明月之力,会好得快一些。” “平日见你揍佛陀眼睛都不眨一眨。”尉迟恭笑道:“没想到你也有不行的时候。” “因为我用了起死回生术。”吕仲明道:“打架简单,释出仙力,拼着命去打就行了,外伤内伤都好治,但起死回生,却是逆天而行,很难的。” 尉迟恭点点头,问:“要不要给你找点药材补补?” 吕仲明摆手,问:“天策府的情况怎么样了?” 尉迟恭略一迟疑,却什么都没说,答道:“还是那样,李建成杀不死他,想必会用别的方法下手。” 吕仲明知道尉迟恭一定有事瞒着自己,又道:“说实话,别坑我。” “你不是派人打听过了么?”尉迟恭道:“今天东宫率更丞王晊在殿外碰上清德大师,不是你让他进宫去的?” 吕仲明心想每次都瞒不过这大家伙,只得道:“我知道元吉又想率军打突厥,别的就不知道了。” “陛下答应了。”尉迟恭道:“还是二月二发兵,他打算把秦琼,程知节调过去,再把他们全部射死活埋。” 吕仲明:“……” 尉迟恭又道:“今天陛下亲自来了天策府一趟,看望世民,结果谈到征战突厥一事时,杜公和房玄龄顶撞了陛下,陛下大怒,把他们下令遣回家去了,不得再入天策府。” 吕仲明深吸一口气,问:“秦琼知道吗?” 尉迟恭反问道:“你说呢?” 吕仲明简直是愤怒无比,尉迟恭道:“世民现在哪里也去不了,帮个忙。” “随你罢。”吕仲明道。 尉迟恭得到吕仲明首肯,便匆匆下去,嘱托三清观的道士们办事,当天送出信去,翌日上午,吕仲明背着手,在中庭踱步,一名身穿道士袍的男人进来,神情不安,朝吕仲明点头,正是李世民。 吕仲明道:“里面去吧,尉迟正等着你。” 李世民进去就道:“我怕他俩不会来。” 尉迟恭道:“我去,不愿意来,直接拔刀砍了。” 李世民忙道:“不可!” 尉迟恭按着刀大步出来,李世民追到中庭,说:“仲明,快拦住他!” “你要去砍谁?”吕仲明站在中庭里,挡住尉迟恭的去路。 尉迟恭道:“昨天通知了房玄龄,杜如晦,那两人若不愿来,我亲自上门去。” 吕仲明道:“再等等,别这么急性子。” 看尉迟恭那模样,显然是怕房玄龄走漏了风声,宁愿错杀,也不愿放过一个,李世民又道:“玄龄和杜公绝对不会背叛我。” 尉迟恭不说话了,在天井内坐了下来,片刻后秦琼也来了,吕仲明注视日晷,过午时,房玄龄,杜如晦道士打扮进来,房玄龄当真是松了口气,说:“世民,这次大家的性命,都在你身上了。” 数人站在天井中,长孙无忌也来了,一时间又来了不少人,足足有十来个,都作道士装扮,站在天井里,长孙无忌一见吕仲明,便诧道:“你怎么回来了?” “喏。”吕仲明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能不回来么?” 长孙无忌大笑,过来搭着吕仲明的肩膀坐下,时隔数年,长孙无忌已为人父,昔时的少年模样也成熟了不少,唯有吕仲明毫无改变,还是那青葱模样,秦琼叹了口气,说:“你那竹签儿,再借我用一次。” “你不会死的。”吕仲明笑道:“放心,你记得以前我说过什么不?” 秦琼也笑了起来,显然是放下了心。杜如晦又道:“大家里面去说罢,国师……” 吕仲明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去谈,自己不参与,杜如晦便关上了门。 过了约一炷香时分,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只听尉迟恭怒吼一声:“你能不能果断点?!” 那一声吼出来,众人都静了,尉迟恭终于爆了,声音连在外面的吕仲明都听得到。 “谁不怕死?他们明知道危险,还忠心耿耿追随你,国师在外面给你守门,这就是天意!天予不取,必受其咎!你若放不下,来日便努力当个比你哥贤明的君主,你对得起江山,对不起你父你兄又如何?何况你大哥杀你,你愿意引颈就戮,秦琼知节等人不成,今天再下不了决定,早说早散,散了早好!” 内里安静良久,李世民说了句话,秦琼打开了门。 李世民径自走出来,单膝跪地于吕仲明面前。 “仲明,帮我这最后一次。”李世民抬头道:“不必你出手,你只要帮我卜一卦……” “殿下!”一名年轻人上前,怒道:“若卜出让你不动手,你便不动手了么?” 吕仲明笑道:“说得对,世民,听见了么?” 李世民深吸一口气,起身,点点头。 “大家都回去罢。”李世民道:“按杜公说的做,待会我就亲自进宫,进报此事。” 众人都松了口气,李世民站在天井中央,环顾一圈,尉迟恭率先单膝跪地,说:“仲明,为我取酒。” 吕仲明起身去拿了酒来,尉迟恭喝了一口,依旧单膝跪地,手臂一抬,交给李世民的同时双眼却不看他。 李世民沉默良久,接过,也喝了一口,递给长孙无忌。 酒坛传了一轮,尉迟恭道:“愿为秦王效力!” 周围所有人纷纷跪地。 尉迟恭又道:“我去安排玄甲军,明日伏兵太极宫北面正门。” “且慢。”秦琼道:“万一李建成明日不来怎么办?” 尉迟恭冷冷道:“他一定会来,他若不来,我便去东宫,你去齐王府,咱俩分头行事,事若不成,提头来见。” 数人都叫了声好,尉迟恭又看了吕仲明一眼,吕仲明示意他去就是。 杜如晦性格稳重,也不避吕仲明了,便在天井中分配职责,最后李世民安排了各自伏兵的地点,诸人才纷纷散去。 道观内剩吕仲明与李世民二人。 “不忙走。”吕仲明喝了口水,坐在树下,李世民还有点发抖,脸色苍白,勉强笑了笑,说:“没想到,当年他们说的,都应验了。你说的,也应验了。” “还没有全应验。”吕仲明道:“我要讨你个承诺。” 李世民抬眼看着阳光下的吕仲明。 吕仲明看着他的双眼,认真道:“建成全家,以及元吉全家的性命,他俩的孩子们是无辜的。” 李世民不假思索便道:“只要这次大家都能活下来,我都答应你。” 吕仲明道:“作为交换条件。如果你败了,我自然也会保住长孙家,你妻儿的性命。” 李世民站着许久,最后点了点头,说:“谢谢。” “至此我为你爹做的事,就算完了。”吕仲明笑道:“去罢,天佑你大唐。” 李世民神情复杂,看着吕仲明,似乎还有话想说,许久后,终究没有出口。 “你这就要走了么?”李世民问。 “明天吧。”吕仲明道:“不过可能现在是咱们见的最后一面了。” 吕仲明起身,发现李世民居然比自己高了,李世民一步上来,与他紧紧抱在一起。 许久后,他们分开,李世民道:“我记得,你用给敬德铸武器的陨铁,给我打造了两杆箭。” 吕仲明没有说话,李世民又深深一躬,转身离开。 当夜,尉迟恭没有任何消息,一名道士来报,说:“尉迟将军转告道君,明日晚上才能回来。” 吕仲明正在批注经书,答道:“知道了。” 全城入夜,一盏明灯透过楼上藏经阁,照耀着长安的深夜,全城熄了灯火,吕仲明案前摊着道德经的几张单页。 七十六章:人之生也柔弱,而死也坚强。 夜风吹来,将几页黄旧纸张卷起,送出窗去,远方传来清澈的木鱼声。 吕仲明打了个呵欠,坐起身,乏味地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脚步声上楼。 “好久不见了,金麟道君。”温和的声音笑道。 “善无畏大师。”吕仲明道:“请坐。” 吕仲明随手清理了桌上纸张,善无畏拾起一页书,喃喃念了出来:“天之道,利而不害;圣人之道,为而不争。” “可惜这世间俱是凡人。”吕仲明道:“不争,谓之争,凡人没有圣人强大的力量,更没有超脱天地的生命,蝇营狗苟,一生都在争斗。” 善无畏微微一笑道:“其实有时,我觉得圣人不争,只因圣人太少,若是有一天圣人比凡人多了,那也是要争的,佛道两家,不也争了这么一次么?” 吕仲明乐道:“菩萨高见,可见什么东西都要死,确实不错,否则成仙的人越来越多,天地人三界,终有一天要住不下去了。” 善无畏随口道:“待得菩萨们死完,仙人们也死完,人间界,终归又是凡人的世界了,只不知道到时又有多少东西能留下来。” “随它去罢。”吕仲明乏味地说:“千万年后,什么都不剩下,也不打紧。菩萨这次来长安做什么?” 善无畏道:“过来看看,李家之劫,也该应在这时间里了,明日中午,咱们在骊山见一面如何?” 吕仲明知道善无畏说这话,多半是要照拂李建成一脉了,欣然道:“没想到佛道两家,偶尔还会联手这么一次。” 善无畏道:“金刚智大师从一开始便有此意,太清不也说过么,天之道,利而不害。” 吕仲明若有所思地嗯了声,善无畏便双手合十,起身,站起来的一刻,身形化作虚无消失于空中。 吕仲明挠了挠头,一脸睡意,从案几上起来,脸上粘着好几页纸,心想这年头,说句话就不能亲自来么?给他托什么梦。 第157章 鸡鸣破晓,长安敲钟,全城醒来。 吕仲明抵达宫殿侧门外,卫士马上架住长矛,被吕仲明一手在身前虚抹,朝后摔去。 同一时间,玄武门外,李建成得知数日前毒酒一事败露,与李元吉匆匆进宫,要趁着李渊问罪之前面见父亲。 李元吉脸色发白,一脸戾气,李建成则阴沉着脸,不吭声,各带一队卫士,前往临湖殿。然而李元吉驻马于玄武门外停下。 “前面有埋伏。”李元吉道:“快走!” 尉迟恭怒吼一声,手下数百玄甲军冲了出来,李元吉与李建成仓皇撤离,场面大乱,秦琼率领一队人从旁杀出。李建成吼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谋逆!” “对不住了!太子殿下!”秦琼朗声道:“不想性命交予人手!” “太子当心!” 李建成猛地拨转马头,与冲来的尉迟恭打了个照面,愕然道:“尉迟恭,你……” 李建成倏然发现尉迟恭竟是回来了,那一惊登时非同小可,调转马头朝着玄武门外逃去,卫士不要命地冲上前,挡住尉迟恭,却被尉迟恭挑飞。 “魏征——!快去朝冯立报信!”李建成喊道。 李世民的声音响起,喝道:“给我杀!” 李建成怒吼道:“谁敢动手!我是太子!马上放下武器,今日谋逆之罪可免,否则纵是杀了我,你们还敢弑君不成!” 李建成策马玄武门前,一时间竟是无人敢上前,李世民怒道:“你设下毒酒之时,可曾有过片刻顾念兄弟之情!” 李世民扯开长弓。 左右登时大惊,纷纷掩上挡住太子,一时间双方军队分列两侧,僵持不动,尉迟恭捏着长槊,手中满是汗水,寻找一切可趁之机。李世民呼吸不住发抖,以箭指向李建成。 “放箭。”李建成冷冷道:“有胆子你就放箭。” 李世民即将松弦的一刹那,一骑冲来,李元吉连人带马,挥舞长槊,撞进了李世民身周,李建成调马就走,尉迟恭马上吼道:“先杀太子!” 尉迟恭率军冲击,李建成部下只有六十余人,登时溃不成军,李建成已知今日李世民要取自己性命,无论如何不能恋战,必须马上找到李渊,自己才有活路,从旁绕过玄武门,朝着临湖殿冲去。 李世民战马受惊,嘶声长鸣,冲进了树林,李元吉马上追了进去,尉迟恭与秦琼交换眼色,留下秦琼追击李建成,自己冲进了树林。 树林外,秦琼率军穷追不舍,李建成策马狂奔,绕过了整个树林,冲向远处临湖殿,上百人追着一人,遥遥奔去。 树林中,李世民被甩下马来,刚一翻身,却被李元吉纵马冲来。 李元吉身在马上,挥起长弓,将李世民的脖子一勒,将他拖在马后,树林枝条稀里哗啦掠过,李世民脖颈被弓弦绞着,一路倒拖,穿过整个树林,一张脸憋得通红。 “谁再动手,我就杀——”李元吉的声音戛然而止,被远远射来飞来的一物击中脸庞,紧接着一箭射来,穿过李元吉的喉咙,奔马登时将李元吉甩飞出去,临死前,李元吉眼中现出一道金光。 “没事吧。”吕仲明抬手,收回回旋镖。 李世民猛烈咳嗽,起身,尉迟恭收起长弓,一阵风冲了进来,吕仲明却闪身树后,走了。 李建成拖着上百军队绕过玄武门狂奔,就在此刻,援兵终于赶到。 薛万彻怒吼道:“随我冲!保卫太子!” 薛万彻率领近千人从临湖殿后杀出,登时冲散了秦琼的卫队,秦琼措手不及,吼道:“收拢队形,别追了!” 李建成喘息着回头,见救兵终于赶到,心中一阵狂喜,马不停蹄朝临湖殿冲去,然而就在这时,他感觉到一阵突如其来的危险。 李世民拉开长弓,驻马远处,瞄准了他,箭尖正随着李建成的方向移动,李建成猛一俯身,就在那一刻,李世民松弦! 第一箭旋转着飞来,射中李建成的战马,李建成双腿一蹬,抱头翻滚,踉跄起身,要躲到柱后之时,第二箭倏然到了胸前。 李建成瞳孔猛烈收缩,映出当胸那一箭。 就在此刻,背靠木柱另一面的吕仲明手指掐了个剑诀,喃喃念诵口诀,李建成胸口收着的木签发出光,那一箭先是射穿了移花接木签,继而射中了李建成的胸膛。 李建成口中喷出血来,被钉在木柱上,紧接着,临湖殿侧殿的屋檐垮塌,哗啦啦压了下来。 一道金光飞向远处,射向东宫。 远方仍在混战,厮杀声正酣,一轮烈日当空,吕仲明见李建成快不行了,只得半路把他放在太极殿的顶上,掏出定魂仙珠给他喂下,锁住他的魂魄。 李建成不住抽搐,吕仲明又把手按在他的胸膛上,给他止血。 玄武门后传来宫中警钟,卫士越来越多。李建成道:“仲明……我……” “不要说话。”吕仲明道:“躺着,别动。” 吕仲明沿着屋檐走过,跃下,快步穿过走廊,前往东宫,解下背后长弓,抓在手里。东宫内一片寂静,与昔日无异,吕仲明靴子踏进殿内,手持长弓,侍婢们纷纷一惊。 “国师!”李建成的儿子李承道跑出来,笑道:“国师!你怎么回来了?” 吕仲明低头看了李承道一眼,心情复杂难言。 “喊你母亲,和你兄弟们都出来。”吕仲明深吸一口气,吩咐道。 李承道摸了摸吕仲明的弓弦,抬眼看他,问:“这就是尉迟将军送你的弓么?” “嗯,是的。”吕仲明弓交左手,摸了摸他的头。 李承道又说:“我爹也做了一把,一模一样的。” 吕仲明沉默了,说:“快去喊你娘,去。” 太子妃郑氏正装出来,见吕仲明一身道袍,手持弓箭,登时吓了一跳,问:“国师?” “跟我来。”吕仲明道:“没时间解释了,把你的孩子都叫出来。” 郑氏登时大惊,问道:“发生何事?昨夜元吉前来,与建成谈了一夜……” 吕仲明道:“建成他没事……” 正说这两句话时,李承道带着弟妹们出来,聚在郑氏身边,吕仲明朝他笑道:“国师带你们去玩。” 说毕,吕仲明双手环抱太极,手中焕发出金光,与此同时,前院侍婢发出尖叫,吕仲明马上收起法术,最担心的一幕终于来了。 李世民与尉迟恭纵马赶到,吕仲明怒吼道:“李世民!你答应了我什么!” 李世民万万没料到,这个时候吕仲明居然早就在东宫,抢先一步等着他过来,冷不防一颤,勒住缰绳。 尉迟恭策马入内,说:“仲明,别管闲事。” “给我站住。”吕仲明拉开长弓,冷冷道:“我这把弓只有一根箭,你冲上来,我不介意让你大唐从此没皇帝。” 尉迟恭:“……” 李世民道:“敬德,走罢,不该来。” 尉迟恭道:“你想怎么?” 吕仲明道:“我会带他们走,留下他们性命。” 尉迟恭深吸一口气,显是拿吕仲明没办法,吕仲明放下弓,淡淡道:“建成的儿子叫李承道,冲着这个名字,我不能让你们杀他。” 尉迟恭停下。 吕仲明收起弓,看着李世民,再次发动法术,说:“抱歉了,世民,不能让你斩草除根,永绝后患,来日当个好皇帝罢。后会有期。” 话音落,吕仲明浑身焕发出金光,嗡的一声,身后郑氏与李建成一众儿女化作金光消失。 “世民!”秦琼策马赶到,大声道:“薛万彻逃了!陛下要见你!” 李世民拨转马头离开,尉迟恭还驻马前殿外发呆。 是日,玄武门之变平息,尉迟恭受封护国将军。 翌日,李世民发赦免令,凡太子与齐王余党,一律免罪。 李渊得知事情经过后大怒,召吕仲明询问经过,却不见其人,国师遁去,隐没山林。魏征被打入牢狱。 李元吉身死,齐王府,东宫裔尽数失踪。 数日后,李渊得一留书,书上赫然是吕仲明亲笔批注的《道德经》,书中夹着一封信: 昔日之约,仲明不敢忘,愿大唐千秋锦绣,万世江山。 李渊长叹一声,关上了太极殿的大门,是年改立李世民为太子。 越年,李渊退位,李世民即位为帝,改年号为贞观。 贞观元年,魏征归顺,吕仲明仍未归来,尉迟恭辞去大将军一职归隐。 第158章 骊山,数道金光落下,郑氏以泪洗脸,孩子们围绕身边,不知发生何事,小声安慰母亲。 善无畏手握念珠,正等在骊山之巅,转身与吕仲明行礼。 狂风吹来,吕仲明衣袂飘扬,与善无畏互行一礼,转身离去。 长安城外,李建成跟在吕仲明身后,浑浑噩噩地走着,吕仲明抬起头,天空中狂雷闪电,光芒万丈,现出万古玄门。 他带着李建成,穿过了时光的逆流。 金鳌岛后山,桃花漫山遍野,鳌祖把头搁在湖边晒太阳。 “回来啦?”麒麟笑道。 “回来啦。”吕仲明回了家,朝花园里的地上一躺,喊道:“爹!爹!” “你爹又到人间去了。”麒麟正在案前做一个沙画,说:“尉迟恭呢?疑,怎么是建成,换攻了吗?” 吕仲明抬头遥望李建成,说:“他心情不好,带他来散散心,尉迟恭还在凡间呢。” 麒麟看吕仲明脸色不对,便伸手过去摸摸他的头,说:“小两口吵架了?” 吕仲明唔了声,侧过身,背对麒麟躺在草堆上,麒麟便也躺下来,伸出手臂,让吕仲明枕着,两人一同抬眼,望着天空飘过的大块的云朵出神。 吕仲明问:“我罗大哥媳妇那件事……” “你爹替你想办法去了。”麒麟道。 吕仲明便嗯嗯地点头,麒麟说:“去见见教主罢,我猜他也有话朝你说。” 吕仲明起身,拿了根自己小时候玩的钓竿给站在湖边发呆的李建成,说:“喏,你在这里自己玩罢。” 李建成接过,点了点头,吕仲明便前去碧游宫见教主。 通天教主还在稀里哗啦地搓麻将,闻仲见吕仲明,便道:“回来了?” “回来啦。”吕仲明笑道:“祖师爷爷好。” “小仲明你也好。”通天教主笑道:“走了一趟人间,有什么收获?” 吕仲明答道:“学会了不少事,像活着啊,死了啊,怎么活啊,一时间也说不上来。” 浩然笑道:“我猜你这回能把道德经都背得滚瓜烂熟了。” 吕仲明乐道:“都能从后朝前背了,疑,祖师爷爷,打大饼啊。” 教主打出去个九筒,煞有介事道:“这是个‘一’,天地间,什么都在这个‘一’里,一生三,三生万物,可不能随便打。” 吕仲明笑了起来,教主又问:“道德经上说的,都懂了吗?” 吕仲明道:“懂了一点,但没全懂。” 通天教主若有所思点头,说:“我也没全懂,我猜有的地方呢,就是你太太天师伯,掰不圆了,随便乱写的。” 吕仲明哈哈大笑,搬了张椅子,坐在旁边看教主打麻将,诸人又问吕仲明谈恋爱了没有,吕仲明只是嗯嗯点头。 “麒麟教得好。”浩然道:“在人间谈了场恋爱,回来也没一哭二闹三上吊的。” 通天教主笑道:“想当年咱们家小麒麟,也不知道谁教的,简直是……三筒!” 闻仲咳了声,脸色不太好看。 “简直简直……”数人附和道。 吕仲明道:“过几天我还得回去呢。” “你爹没说你?”闻仲问。 吕仲明磨磨唧唧,出来一句,说:“他让我自己看着办。” 通天教主便道:“那你自己便看着办罢。” 吕仲明凑到通天教主耳边,小声说了句话。 通天教主想了想,也凑到吕仲明耳边,说了句话,两人咬了一会耳朵,吕仲明便抱着教主,脑袋直在他身上蹭撒娇,从小吕仲明就最喜欢来碧游宫,每次都赖着教主不放,磨蹭了足足一下午才回去。 回去后,吕仲明又挨个跟朋友们打招呼,跑去扑太子丹,说:“想死你们啦!” 太子丹笑道:“这可五天没见了。” “就是,五天而已嘛。” 吕仲明又蔫了,看来自己不消失个十天半个月的,估计也没人在乎,只有自己那俩爹在乎。 黄昏时,吕仲明又回家了,夕阳的光芒洒了下来,后山一片静谧,桃花林里满是黄光,吕布也回来了,穿着过膝的五分裤,一双木屐,打渔的小背心,提着个鱼篓。 李建成还拿着个直钩鱼竿在湖边钓鱼,吕仲明哇啦哇啦,从头到尾说个没完,吕布一边杀鱼一边听他说,吕仲明便从外面跟到厨房里,又一边朝自己老爹倒人间的事,吕布又一边煎鱼一边听他说,吕仲明的话一说起来没个完,吕布又一边尝鱼汤一边听他说,像个木桩子一般时不时点头。 最后吕仲明跟他跟到外面的饭桌前,吕布把菜摆上桌,吕仲明说到罗士信,吕布便道:“给你摆平了。” 吕仲明道:“她已经好了?” 吕布道:“你不是还回去?回去你就知道了。” 吕仲明:“哦。” 麒麟遥遥道:“建成!来吃饭了!” 李建成收好鱼竿过来,十分拘束,却是见过吕布和麒麟的,点头道:“伯父好,我是建成。” 吕布:“?” 麒麟:“?” 吕布:“你怎么变白变瘦了?” 吕仲明抓狂:“他不是尉迟!你脸盲吗?!” 吕布哦了声,说:“换攻了?” 吕仲明:“没有!我就带他上来散散心!改天还得送他下去的!” 吕布嗯了声,朝李建成问:“你叫什么来着?” 麒麟无奈道:“叫建成——刚刚别人不是才自我介绍了么?” “建成。”吕布道:“你们起名怎么都爱朝着仄平起,什么世民,建成,尉迟,敬德……仲明,搞得我连自己儿子名字读起来都拗口。” “尉迟和敬德是一个人。”吕仲明欲哭无泪道。 吕布:“来,尝尝我自己酿的桃花酒。” 一家三口,外加个李建成,大家倒酒,开吃。 夜里,吕仲明在自己房间打了个地铺,朝李建成说:“你晚上就睡角落里,明天带你下去。” 李建成道:“仲明,我想以后就住这儿了,不叨扰你们,我到后头去搭个木棚子住,行么?” 吕仲明道:“我倒是没关系,可住在这里一天,相当于你在人间住个一年,你顶多只能在金鳌岛上住个五六十天,你不是仙人,还是会被凡间的规则限制,老得很快。你确定,住上两个月,死了也没关系?” 李建成道:“这里心静,与世无争,无所谓。” 吕仲明笑道:“心中有道,随处无争,还是回去吧,我答应了一个老朋友,送你到他那儿去呢。” 李建成不说话了,点了点头。 吕仲明又走出去玩,繁星满天,麒麟去碧游宫了,吕布独自躺在干草垛上,叼着根草杆,望着星空。 “儿子,过来。”吕布说。 吕仲明爬上去,躺在吕布的身边,吕布手长腿长,伸出手臂,把他抱着。 “怎么了?”吕仲明道。 “没,爹想你了。”吕布漠然道。 吕仲明与自己老爹静静地躺了一会,问:“罗大哥是我前世的哥哥吗?” 吕布没回答,吕仲明隐约猜到,吕布可能是下人间走了一趟,帮罗士信解决了公孙氏的事,但看自己老爹不想说,便也不再多问。反正上一世,这一世,没了血缘,其实也并无关系,下一世,下下世,多少人便这么来来往往,错身而过。 吕布说:“很久以前,有个叫张鲁的,经历三国战乱,饥荒年间,他问过我一个问题。” 吕仲明:“嗯,问的什么?” 吕布漫不经心道:“生者有魂,死者转魂,魂魄生生不息,既是如此,灵魂不灭,那么太平年代中,生灵渐多,多出的魂魄,是凭空生出来的么?” 吕仲明确实一直想不通这点,魂魄若能投胎转世,那么也就意味着魂魄是固定的,然而大地上的生灵,却时而多时而少。 吕布道:“张鲁又告诉我,上下虚空谓之宇,古往今来谓之宙,道是那个‘一’,这个一,就是所有人的灵魂,它可以四处投胎,不仅在大地的每个角落里投胎,也能在浩瀚的时空中,过去,现在,甚至到未来去投胎。” 吕仲明:“所以呢?” 吕布又说:“这个灵魂到古代去,投胎成了李世民,李世民死后,灵魂经历数世,或而又回到更早的数十年前,投胎成了他的哥哥,哥哥死后,投胎成了这个,投胎成了那个……来来回回,天地间,一切生灵,都是这个灵魂不停地在时间,和空间里来回投胎而成。” 生生世世,万千生命,其实都是同一个灵魂,吕仲明刹那就震撼了。 吕布淡淡道:“老君更早悟到此理,于是他说‘万物得一以生’。” 吕仲明:“真的是这样么?” 吕布道:“如果真是的话,你和爹其实是一个人,懂么?” 吕仲明想了想,转过身,抱着自己老爸的腰。 吕布随手摸摸吕仲明的头,吕仲明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这样也挺有趣。 “我明天回去。”吕仲明道。 “唔。”吕布煞有介事道:“没吵架罢,黑炭头是个好孩子。” “有。”吕仲明道:“不过我打算回去,反正时间还很长,让他慢慢哄我好了。” 吕布道:“爹去给你准备点东西。” “不用了。”吕仲明道:“过两个月就回来,爹88。” 吕布想了想,儿子刚回来一天,居然又要走了,令他又有点小郁闷,他朝吕仲明喊道:“爹想你了怎么办?” “给我写信吧!”吕仲明远远地喊道。 吕布又道:“明天走之前来找爹。” 吕仲明哦了一声,回去睡下,翌日一大早,要去跟吕布告别,结果见吕布四仰八叉地摊在床上睡觉,登时无语,自己走了。 贞观元年人间,九月深秋,普陀山。 吕仲明带着李建成,穿过紫竹林,善无畏正屈着一膝,坐在石头上看海,见李建成过来,笑道:“来了?” 李建成双手合十道:“见过善无畏大师。” 紫竹林里小孩子嘻嘻哈哈地跑出来,郑氏见李建成安然无恙归来,喜极而泣,扑在他的怀里。 长安,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一道金光投向长安,深夜,帷帘飘扬,李渊踉踉跄跄起身,走出殿外去,看见吕仲明正在摘树上的一朵花。 “国师!”李渊道。 吕仲明回头笑了笑,说:“建成让我带给你的。” 吕仲明把李建成的玉佩放在李渊手里,朝李渊行礼,化作金光飞走了,李渊握着玉佩,潸然泪下。 长安城内,曾经他和尉迟恭住过的房子已换了一家人住,吕仲明特别进了天策府一趟,见天策府已改成官府。回到太极殿,坐在对面廊前,看见满殿灯光中,李世民坐在榻上,与魏征议事。 李世民说着说着,忽然见对面殿上一个人影,忙匆匆出去,站在殿前,看见月色下殿顶已无人,留着一朵木棉花。 十月,雁门关下。 尉迟恭拿着竹竿,坐在石上,距离吕仲明离开,已整整一年。 塞边的天空犹如被水洗过一样的蓝,白云犹如羊群一般,身边的羊咩咩叫着聚拢过来,一只牧羊狗蹲在尉迟恭身边摇尾巴。 脚步声近,吕仲明探出头来,尉迟恭马上扔了竹竿,如梦初醒起身,不料两人的额头却撞了一下。 “啊啊啊——”吕仲明捂着额头大喊。 尉迟恭起身,忙蹲着给吕仲明揉额头,紧张道:“没事吧……痛不痛?对不起对不起……” 吕仲明一肚子火,抬眼看他,却见尉迟恭眼眶通红,紧紧把他抱在自己怀里。 第159章 那一天,仲明终于回来了,我本来一直不期望他回来,只是想守着我们的那个约定,留在雁门关下的代县等他。 我们把屋子收拾出来,就在代县正式落户安家,又在塞外圈了快地,进城时住代县,三不五时,到雁门关下去骑马。 又一年,剪羊毛的时候我俩大吵一架,仲明总是笨手笨脚,我也总忍不住笑话他,他气得脸都红了,这不好,以后得记住,凡事要让着媳妇儿,这次足足哄了他三天,我特地到晋阳去买了他爱吃的,他以为我走丢了,四处着急找我。 又一年,雁门关外传来李靖大败突厥的消息,世民御驾亲征,但我们都没与他打照面,我俩站在雁门关顶上,看着他们出塞。 我再骑着马,带着仲明,跟在军队后头,看他们打了三天的仗,仲明想起我从城外地道回来看他的那一天,告诉我,从那天起他就喜欢我了。 又一年,这年天下大旱,羊群没草吃,代县里大家肚子都饿了,仲明就抓了只羊,分给县里的老人吃,生怕我知道,用草扎了只羊,贴几道符让它动起来,混在羊群里,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都知道。后来还想再偷一只,半夜被我逮着了,真是好笑。要送人羊吃,还不能光明正大的送吗? 我把一群羊都分给了代县的乡亲们,帮他们熬过这个冬天,带着仲明回到铺子里打铁为生,生火的炉子正暖和。 有一天,我发现仲明似乎长大了,怎么回事?仙人不是不老不死的吗? 那一天,黑炭头终于发现啦,他起床的时候抱着我,很惊讶地问:“仲明,你长大了?” 我确实是长高了,而且还变老了,按凡人的岁数,我应该也有二十来岁了吧。我说是啊,这很奇怪吗? 那一天,黑炭头打了一天铁,老走神,差点还把手给烫起泡了。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他说走,我带你走遍这个天下,带你吃好吃的去。 他把铺子关了,能卖的都卖了,东西分给邻居,赶着个车,就像我们出长安那天那样,带着我又离开了代县。 后来,我们到了长安,满目繁华,万国来朝,贞观盛世,看来世民虽然缺点一堆,但当皇帝还是挺靠谱的。只不知道建成修炼得怎么样了。我问尉迟恭,还想当官吗?他说不了,太平年代,天天在长安也是混吃等死,好不容易出来了,可不想再被赶去打仗。 我偷偷带他进了次后宫,李渊还在,跟裴寂在聊天喝茶。 秦大哥不知去了哪儿,据说一年前就走了,也没给我们送信。 后来,我们到了洛阳,经过嵩山的时候碰上了玄奘,玄奘也长大了,带我们在山下吃了顿斋。 后来,我们到了幽州,沿着幽州往下,过长白山,又经过大海寺,人间盛世,又渐渐地都重建起来了,当年和秦大哥,罗大哥打仗的地方已是一片青葱碧绿。 后来,我们到了扬州……花花世界,锦绣扬州,上次来的时候,几乎什么都没吃到,黑炭头带我逛遍了整个扬州,还找到了罗大哥。 他牵着女儿,在街边买拨浪鼓,原来公孙氏已经去世了,连我爹也没法救她,所幸在她去世前,给罗大哥留下了一个女儿。 那天恰好下大雪,我们在罗大哥家里喝酒,告别他的时候,在漫天风雪中,碰上了骑马来找他的秦大哥。 后来,我和黑炭头一起,走过了许多地方,路过千山万水,直到有一天我想回去了,这人间的繁华,又渐渐地看腻了。 我们在栾川白云山下住了下来,就在那个风光秀丽的湖边定居,种菜,读书,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黑炭头渐渐地老了。 我终于看见他老了的模样,其实还是很帅的,和我想象中的有点不一样。 过了很久很久,到他掉了一颗牙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这个问题,我好像也老了,不,我确实老了。 夕阳西下,湖边。 尉迟恭和吕仲明都老了,吕仲明有点不敢相信,老了以后会是这样的,他还在房间里照镜子,摸了摸自己的脸,他的脸上皱纹很少,但头发却已变得花白。尉迟恭在外头问:“你又在里面干吗!成天鬼鬼祟祟!快出来!” 吕仲明:“……” “别这么啰嗦好吗?”吕仲明道:“你一天要念我多少次啊!” 尉迟恭笑笑,他的眉毛和头发都白了,但身材仍算不错的,皮肤也没垮,笑起来,鱼尾纹便挤在一起。 吕仲明搬了个小马扎过来,坐着与他一起看湖水。 又过了数年,尉迟恭已经很老了。 “仲明。” 有一天,尉迟恭突然问:“你还能回家去吗?” 吕仲明眯起眼,看着湖面,没有回答,尉迟恭暧了声,说:“仲明。” 吕仲明靠在他的身边,尉迟恭凑过来,笑道:“亲一个?” 吕仲明也笑了起来,侧过头,嘴唇与尉迟恭的嘴唇碰了碰,尉迟恭有点困,晒着太阳。 吕仲明:“敬德,你后悔过,当初没跟我去成仙吗?” 尉迟恭道:“现在这样……就挺好,你呢?” 吕仲明道:“我也觉得挺好,那天你知道我会变老以后,是不是很难过。” 尉迟恭缓缓点头,伸出手来,搂着吕仲明,让他倚在自己的怀里。 “没什么,没什么……”尉迟恭答道:“我知道你……心甘情愿,我知道我这辈子要,对你再好一点……我还记得,那首诗。” “什么诗?”吕仲明问。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尉迟恭以沙哑的声音唱道。 吕仲明想起了那天月夜下,唐王府中,尉迟恭给自己唱的歌。 尉迟恭道:“仲明,你回家罢,别……陪着我一个老头儿了……” 吕仲明笑道:“现在说,太晚了,你看我都老成什么样了……” 不片刻,两人听见远处梆梆的敲竹子声响,吕仲明问:“喂,老头子。”说着摸了摸他的头。 “什么?”尉迟恭眯着眼,看吕仲明。 “要吃花糕吗?”吕仲明凑到他耳畔问。 尉迟恭点点头,吕仲明便起身,到房里拿钱,出去买花糕给他吃。 回来的时候,尉迟恭闭着双眼,静静地倚在榻前,吕仲明把花糕放在他的手里,尉迟恭的手还有点暖和,却已经不会动了。 吕仲明跪在榻前,把脸贴在他的膝上,轻轻揉着他的手指头。 那一夜月明千里,浩瀚大漠传来丝绸之路的悠扬笛声,尉迟恭站在唐王府高处,低头注视他,唱着刚从李世民处学到的情诗。 那一夜月明千里,尉迟恭独自坐在太极殿顶,朝千里之外,在扬州的吕仲明说着话。 那一夜月明千里,他们纵马驰骋塞外,草原风声如浪。 过了很久很久,吕仲明再站起来时,飞速恢复了少年的模样,唇红齿白,神采飞扬,双眼明亮。一身八卦袍飘飞,以袍袖一拂,袖里乾坤之术,收走了尉迟恭的三魂七魄。 唐高宗显庆六年,长安,凌烟阁。 吕仲明抱着一面画像,走上高台,站在明灯摇曳的凌烟阁前,数名老人转身,朝吕仲明投来复杂的目光。 一名年轻人身穿龙袍,站在香炉前,神色十分差异。 “吕……国师?”有人问道。 吕仲明微微一笑,把尉迟恭的画像放在他的位置上,朝众人行礼,一个老头子颤巍巍过来,说:“你还在人间……世民当年找了你许久……” “药师兄,我这就回去了。”吕仲明答道:“后会有期,总有一天,我们会再见面的。” 吕仲明的身形在空中消失,淡于无形,唯余尉迟恭的画像,静静伫立于凌烟阁中。 千年之后,金鳌岛。 吕仲明站在后山桃花谷前,袍袖掠过,面前现出发着光的尉迟恭身形。 尉迟恭的魂体恢复了年轻时的模样,站在桃花树下,通天教主笑道:“恭喜尉迟将军证得大道。” “愧不敢当。”尉迟恭答道:“生老病死,该当如是,仲明,我走了,好好照顾自己。” 吕仲明道:“再见,敬德。” 尉迟恭张开双臂,吕仲明走上前去,与他拥抱,双手回收之时,尉迟恭却化作光点飘散。 尉迟恭的灵魂伴随春风,犹如世界的光尘,散向金鳌岛下无边无际的浩瀚海洋。 大海中,群龙翻腾。 后山一声龙吟,吕布恰好睡醒了,化作金龙,懒洋洋地过来,吕仲明道:“快!爹!我要去找他!” 五爪金龙盘旋着飞向大海,追逐着那道光点而去。 百年后。 吕仲明开栅栏门出来,麒麟道:“又去找你的朋友吗?” 吕仲明嗯了声:“晚上不回来吃饭啦。” 吕布道:“少成天在外面吃乱七八糟的。” 吕仲明嘴角抽搐,说:“我没有!” 吕仲明化作金色麒麟,飞向金鳌岛下的大海,掠过海面,海中龙族纷纷翘首眺望,目睹金麒麟拖着金光飞过。 金麒麟落在一个小岛上,说:“喂!敬德!” 岛屿的山洞里,光芒闪了闪,金麒麟把脑袋凑进去,被推了出来,不死心地又把脑袋伸进去,又被推出来,如此反复几次,里面那只黑龙终于探出头来。 黑龙:“你能不能让我先刷牙?” 金麒麟哦了声,黑龙过了好一会才出来,收拾停当,一身龙鳞亮闪闪。金麒麟便爬到黑龙头上去,黑龙在诸多同族艳羡的目光中,载着金麒麟飞向天空。 “小兄弟,你怎么就这么喜欢来找我?”黑龙嘴角微微一扯,现出着不羁的笑容:“因为我有魅力?” 金麒麟道:“你相信有上辈子吗?” 黑龙想了想,说:“相信是相信,不过龙也有上辈子吗?” 金麒麟道:“如果有的话,你想知道自己上辈子是个啥吗?” 黑龙载着金麒麟,盘旋飞向金鳌岛。 皑皑白云,浩浩长空,天海一色,岛上桃花纷飞,飘向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