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渣女的未婚夫》 第1节 =============== 书名:嫁给渣女的未婚夫 作者:子姮 作品简评: 大婚前夕,新郎和新娘她堂姐私情被撞破。韩嫣作为那个新娘,成了全京城的笑柄。和她一起成了笑柄的,还有她堂姐的未婚夫孟庭。面对渣男女向他们发喜帖、秀恩爱,韩嫣表示,不吃这碗毒狗粮,谁爱吃谁吃!她果断拉上孟庭成了个亲,两人誓要一雪前耻,把狗粮加倍撒回去!他们约定,一切只为虐死渣男女而做戏,不得干扰彼此私生活,谁耍赖谁是小狗。然而若干时日后……本文讲述了一对男女婚姻始于荒唐,却终于美满的故事。男女主最终踩掉渣男女,成为被全京城羡慕的模范夫妻。女主艳丽泼辣、怼天怼地,男主外表冷漠、实则暖男一枚。两人不论性格喜好还是生活习惯南辕北辙,夫妻生活充满反差萌。彼此磨合过程既让人捧腹大笑,又甜味四溢,遍地狗粮。本文文笔轻松俏皮,人物性格生动鲜活,情节跌宕起伏流畅连贯。 =============== 第1章 撞破私情 京城,江平伯府。 紫巧脚步轻快,从抄手游廊那头快步走向这头,怀里稳稳抱着几个果盘。 果盘里装满了新鲜糕点,蟹黄膏、芙蓉糕、驴打滚,好些个花样。 自家小姐爱吃零嘴,紫巧总要奉小姐之命,去厨房取了零嘴给她吃。 小姐住的院子叫雪嫣阁,紫巧一路过去,相继和好些个丫鬟仆役碰上。 紫巧朝他们笑笑,刚巧有几个丫鬟同紫巧顺路,便走在了一起。 其中一性子活泼的丫鬟笑问:“紫巧姐姐又给嫣小姐取零嘴去了?” 紫巧边走边答道:“可不是么?嫣小姐绣了一下午的嫁衣,我瞧着都辛苦,就去厨房选了些小姐喜欢吃的,拿回雪嫣阁。” 丫鬟笑着恭维:“嫣小姐有紫巧姐姐这么能干的贴身丫鬟,定然总是心情舒畅。” 紫巧拱她一眼道:“才不是,嫣小姐总嫌我反应慢、跟不上她的思路呢。反倒是小姐对我极好,能伺候嫣小姐是我的福分。赶明儿小姐出嫁,我还要跟去汾阴侯府继续伺候小姐。” 几个丫鬟相视一笑,一个说道:“姐妹们都听说汾阴侯府的公子是个良人,仪表堂堂,性子温柔,家里又没有通房侍妾。重要的是,汾阴侯官职高,侯夫人还是皇亲国戚,这真是门顶好的亲事。再过不到一个月,嫣小姐就要嫁过去享福了。” 紫巧谦逊一笑:“我替嫣小姐谢大家的祝福。” 紫巧嘴上这么说,心里却知道这些丫鬟没有几分真情实意。 江平伯府庶出三老爷的女儿与汾阴侯府嫡出的公子定亲,这在阖府眼里都是高攀了。 若非三老爷争气,以庶出之身入朝堂,做到了从三品官位,汾阴侯也不会主动求三老爷结成儿女亲家。 就嫣小姐定亲这事,大房江平伯家和二房二老爷家的那些女眷,没少嫉妒吃味。 有好几次,紫巧都撞见她们聚在一起,酸溜溜的数说嫣小姐。说嫣小姐不过是庶子的女儿,不贞静还不贤淑,凭什么嫁入侯府。 紫巧可记得她们那酸不溜秋的嘴脸。 自家小姐的确不是安静贤淑的大家闺秀,可在紫巧眼里,嫣小姐却是块稀世珍宝。 整个京城怕都找不出第二个嫣小姐那般的宝藏。 雪嫣阁已到,紫巧跨过院门。 主屋的房门大开,里头一道围着嫁衣飞针走线的忙碌身影。 紫巧抱好糕点朝屋子走去,心中想道:望那汾阴侯公子曹元亮能善待嫣小姐,把嫣小姐这块宝贝好好的捧一辈子。 “紫巧你回来啦!”韩嫣就等着零嘴呢,紫巧一进屋,韩嫣就转头看向她。 笑靥如花,风流艳烈。尽管紫巧每天都和韩嫣相处,却还是频频被韩嫣所惊艳。 要说这江平伯府的女眷们为何对韩嫣酸妒,除了看不上韩嫣的出身性子外,也和她的身材相貌有关。 女人都想脸长得美,身子前凸后翘。当这两样都以最极致的完美呈现在一个人身上时,她自然要引来无数嫉妒。 偏偏韩嫣的美还不是含蓄低调的,而是张扬逼人的。 如是这般,不知有多少人在背后说她是“风流祸水”。 韩嫣这些天都在忙着绣嫁衣,嫁衣被撑开在绣架上,她围绕嫁衣一针一线毫不含糊。 紫巧把装着糕点的果盘一一放在八仙桌上,韩嫣飞快走过来,抓起一个芙蓉糕塞进嘴里。又飞快的咀嚼下咽,然后抓起驴打滚,送进口中,飞快的嚼一嚼咽下。颇有点狼吞虎咽的模样。 紫巧生怕韩嫣呛着,去倒了杯水来,“小姐吃慢点,小心呛着。” “不行不行,我先塞两口垫肚子,今晚就能绣完嫁衣了,早绣完了早踏实。”韩嫣吞下驴打滚,囫囵道,“快快,水给我。” 紫巧递了杯子去,“小姐喝慢点。” 韩嫣快速喝下几口水,胃袋里传来少许饱腹感。她忙放下水杯,回到嫁衣旁,拿起针线继续绣着。 韩嫣边绣边说:“我就剩下左下摆这一块没绣了。” 绣嫁衣真是个累活,以前韩嫣不觉得,如今自己亲手尝试了,方知道工作量有多大。 紫巧也是瞧着自家小姐这都忙碌了好些天了,颇有些心疼道:“那头茹小姐都是直接找绣娘给绣嫁衣的,当初咱们夫人说要给小姐你请绣娘,小姐偏偏不干。” “当然不干!自己出嫁就自己绣衣服。大堂姐又不是女红不行,她就是懒!”韩嫣道,“我是觉得,出嫁毕竟是人生大事。自己绣嫁衣才够诚心。” 紫巧口中的茹小姐正是韩嫣的大堂姐,江平伯的嫡长女韩茹。 韩茹和韩嫣一样,也即将出嫁,两人的婚期恰是前后脚。江平伯府算是双喜临门。 比起韩嫣要嫁给侯府嫡长子,韩茹的未婚夫婿更是了不得。 ——去年殿试的状元,本朝建国以来头一位三元及第,可谓是前途无量。 京城达官贵人们爱玩“榜下捉婿”那一套,去年殿试放榜那会儿,江平伯卯足了劲儿第一个冲到状元郎面前,好不容易才打败诸多竞争对手,招了状元郎做女婿。 那状元郎叫孟庭,据说姿仪极美,打马游街的时候不知惹了多少芳心怦然。 韩嫣还为自己那天没去围观而感到可惜。 只是韩茹自定亲后,时不时就说孟状元家境太差,配不上她。 她倒觉得是自己低就了。 这会儿,紫巧走到韩嫣身边,打量着嫁衣左下摆那最后一处空缺。 韩嫣要在这里绣合欢花和绣球花,已经打好了样式,就差绣线了。 只是这绣球花和合欢花因着要绣成渐变色,不大好绣,为此韩嫣还专门买了本教授刺绣的书来学习。 那本书现下不在手边,被韩茹借走了。 韩茹管韩嫣借书的时候说要学习绣样,结果却弄了群绣娘来绣嫁衣。 韩嫣放下针线,拍拍手道:“走,我们去找大堂姐,把我那本《绣样图谱》拿回来!我照着图谱就能赶紧绣完这最后一块了!” 韩嫣又指了指桌上那些果盘:“紫巧,将这些糕点一样装两个,我给大堂姐拿去。” 紫巧不觉诧异:“小姐对茹小姐那么好做什么?您不是一向不喜欢她吗?” “你以为我怕她?”韩嫣白了紫巧一眼,“反正这么多糕点我也吃不完,给她拿去些不亏。再者也是看在大伯父的面子上,谁让爹总对大伯父这个嫡兄敬爱有加呢?” 紫巧听着韩嫣语调里明显的抱怨意味,也跟着抱怨的嘟了嘟嘴。 紫巧去取了小盒子来,将那些糕点每样都装了点,盖上盒子。 主仆两个这就往韩茹所在的茹蕙院而去。 从雪嫣阁到茹蕙院要走上一阵,一路上韩嫣时不时摩挲腰间的玉佩。 自打和曹元亮定了亲,收到他给的玉佩做定情信物,韩嫣就总有这样的动作。 对曹元亮,她不熟,但这门爹替她张罗的婚事,她很重视。 韩嫣所求不多,只要夫婿待她能像是她爹娘那般一生一世一双人,她就知足了。 这也是她肯应下这门亲事的原因——曹元亮身边干净。 她用指头抚摸腰间的暖玉,对未来生活还是蛮憧憬的。 走了一段时间后,主仆两个到了茹蕙院外。 院门口一左一右立着两个丫鬟,正是韩茹的贴身丫鬟红绥和绿浓。 江平伯府里所有的小姐,唯韩茹一人用两个贴身丫鬟。 这两人一见到韩嫣和紫巧,眼中便闪过不自然的神色。 红绥绿浓飞快交换了下目光,齐齐走上前欠身,“嫣小姐。” 韩嫣道:“我来找大堂姐要回我的《绣样图谱》,顺便给大堂姐送些零嘴。” 红绥道:“我们小姐正休息呢,嫣小姐把零嘴给奴婢就好了,奴婢进去替您拿书出来。” 韩嫣本想答个“行”,却忽然发觉红绥和绿浓很紧张。 这两个丫鬟在竭力掩饰她们的紧张,但互换眼色时的心虚,还是教韩嫣捕捉到了。 韩嫣直言问道:“你们两个怎么了?” 绿浓不够沉得住气,没撑住变了脸色。 这下子韩嫣更觉得不对劲儿了,刚想询问,忽的听见韩茹的卧室里传出一声妩媚的呻.吟。 顿时,红绥脸色也僵了。 韩嫣先是一怔,那呻.吟声还在继续,忽强忽弱,妩媚的跟猫叫似的,还伴随有男人低低的吼声。 韩嫣猛地意识到这是什么声音,脸一热,同时心中大惊。 那女声应当是韩茹无疑,她在即将大婚的当口上做这事?! 韩嫣简直不敢相信,旋即想:与韩茹暗通款曲的男人又是谁? 韩嫣第一个猜想是那位孟大状元,可人家是高洁士人,哪能干出这种事?! 那男人又发出几声低吼,还夹杂几句断续的情话。 韩嫣心猛地寒战,她怎么觉得有些像曹元亮的声音? 这道念头一浮现,韩嫣哪还肯继续站着?说什么也要冲进去一看! 第2节 韩嫣面沉如水,抬脚要入茹蕙院。 红绥绿浓连忙左右挡住韩嫣,“嫣小姐!” “让开!”韩嫣喝道。 “嫣小姐,我们小姐她……” “废什么话!” 两个丫鬟要上手拉扯韩嫣,韩嫣直接狠狠推开她们,带着紫巧冲向卧房。 咣一声推开大门,迅速绕过屏风,韩嫣冲进内室。 霎时不堪入目的一幕撞入眼中,生生令韩嫣刹住脚步,震惊立于原地。 第2章 掌掴曹元亮 雕花闺床上,一男一女缠在一起,满地衣衫,寝被凌.乱。 屋中弥漫着一股腥.膻的气味。 床上的女人吓得扭头看向韩嫣,显然是没想到会被撞破奸.情,面色大惊。少顷,却又露出一抹得意之色,以挑衅的眼神回视韩嫣。 果真是韩茹。 而当看清床上那男人时,韩嫣气得发抖,一股恶寒直贯肺腑。 她的未婚夫曹元亮,就躺在她堂姐床上。 在大婚前夕,瞒着她,与同样即将出嫁的韩茹滚得不亦乐乎! “曹元亮,韩茹……”韩嫣听见自己的声音从唇中溢出,带着震惊愤怒的颤抖。 就在刚刚,她还在为了嫁衣上的刺绣图样发愁,还在摩挲着腰间的定情玉佩憧憬未来。 一冲进这个房间,一切都成了笑话。 这一刻,韩嫣别的没想到,却鬼使神差的想到她平日里看的那些话本子。 她爱看话本子,那些话本子里就总有这样的剧情:善良宽和的女人被相公背叛,亲眼目睹奸.夫淫.妇暗度陈仓,一时肝肠寸断、泪如雨下。 她怎么也没想到,话本子里的俗气剧情,如今居然发生在自己身上! 这片刻,气氛凝滞的宛如死水。 曹元亮没想到会被韩嫣撞破好事,心中暗恼。 他忙穿上中衣,从床上下来,朝韩嫣快步走来,脸上是温柔哄劝之态:“嫣小姐,你听我解释……” 解释? 韩嫣眼中聚起一抹冷色。 有什么好解释的吗? 她竟又鬼使神差的想起那些话本子。 话本子里那帮可怜的妻子,她们在捉到相公的奸情之后,都是怎么做的? 韩嫣皱了皱眉。 她们哭着要男人解释,男人一哄,她们就原谅了,甚至百般央求男人回心转意。 仿佛是为了爱情? 一抹厉色划过韩嫣的眸子。 呸! 这种恶心败坏的男人,要他们作甚? 若她是那些妻子,必定狠狠甩奸.夫淫.妇俩耳光子,祝他们百年好合! 韩嫣顿时发作。紫巧就站在韩嫣身边,正想替韩嫣说话,就见韩嫣快步冲向曹元亮,狠狠一个巴掌抽在曹元亮脸上。 曹元亮还准备着哄韩嫣呢,这一巴掌抽得他措手不及,整个人都懵了。 曹元亮捂着被打肿的脸,脸上那风流温柔的表情还未敛去。被打得惊呆,温柔之色才开始破碎。 曹元亮瞪大眼睛怒视韩嫣,无法相信这个女人下手这么泼。他乃汾阴侯嫡子,这女人居然敢打他?! 瞅见曹元亮挨打,韩茹惊得从床上爬下来,一边穿鞋一边指着韩嫣骂道:“韩嫣!你敢打元亮?!” 韩嫣下一刻便冲到韩茹跟前,揪着韩茹的肚兜,把人从床上拽下来,狠狠一个耳刮子劈在韩茹脸上。 “狗男女,打得就是你们!” 韩茹鞋还没穿好,这一巴掌打得她趔趄了好几步,跌坐在地。 捂着红肿的芙蓉面,韩茹大叫:“韩嫣你敢打我!我和你没完!” 韩嫣怒哼一声,转头将紫巧抱着的零嘴盒子拿过来,连盒子带点心砸了曹元亮和韩茹一身。 韩嫣一手叉腰,指着曹元亮道:“别和我说什么解释的话!做了就是做了,我只看结果!” 无视后头跑进来的红绥绿浓两个丫鬟,韩嫣转身拉着紫巧就走,留下愤怒而失望的声音: “曹元亮,我嫌你脏,不要你了!谁爱要谁要!” “紫巧,走,去找爹娘。我要和侯府退婚!” …… 江平伯府就这么大的地方,茹蕙院闹出如此大动静,自然惊动了附近的人。 韩嫣带着紫巧愤而离去后,刚出茹蕙院的大门,就和一个人碰上。 韩嫣走的太快,那人亦快步迎面而来,两人险些撞在一起。 好在紫巧扶住韩嫣,韩嫣脸上还是愤怒失望的表情,定睛一瞧眼前人,唇际弧度变得更冷。 “大伯父。” 没想到一出门就碰见韩茹的爹江平伯,韩嫣一想到韩茹那活色生香的模样,便连个友好点的表情都做不出来。 更别说她本来就讨厌自己这位大伯父。 带着激动的情绪,韩嫣语调夹杂冰冷怒意,直视江平伯道:“大伯父来的真快,赶紧去瞧瞧我的好堂姐都干了什么吧!平日里她目中无人便罢,可今天这事,打的是我们整个三房的脸面。曹元亮我不要了,但大伯父必须给我们三房一个交代!” 说罢,携着紫巧就走,也不理会身后满脸懵然的江平伯。 随着韩嫣的身影消失在抄手游廊的拐角,茹蕙院里传出一道响亮的巴掌声。尔后是江平伯的怒吼,亦如雪崩般炸开。 “你这个不知廉耻的东西!你这是要气死我!” 韩嫣不想再听见那对父女的声音,加快步伐,冲回自己的雪嫣阁。 今日发生的一切都太过措手不及,仿如将她从高空打落地狱。 直到回到雪嫣阁,她脑海里还缭绕着曹元亮和韩茹偷腥的画面。 那对狗男女缠得那么紧,韩茹那张被汗水打湿的脸庞上,胭脂半染,媚眼桃腮。曹元亮一只手正摸在韩茹胸口上,韩茹一双雪白的腿,缠着曹元亮的腰。 就是这么一幕,自己在破门的那一刻,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 恶心! 余光扫到还未完成的嫁衣,鲜红的嫁衣灼烧韩嫣的眼眸。她觉得刺眼,也讽刺极了。 直到现在她才想起,自己忘了把《绣样图谱》从韩茹那里拿过来。 而此时此刻,那本书还有什么用吗? 嫁衣上纷繁的绣花,和那本《绣样图谱》的存在,无一不是莫大的讽刺。 韩嫣胸口因怒气而不断起伏,她快步直冲绣架边,顺手拿起一旁的剪刀。 这刹那心底一道念头分外鲜明。 她要剪了这刺眼的嫁衣!就像剪开脑海中狗男女纠缠在一起的画面一样! 通通剪了! 她张开剪刀,对着袖子就要下剪。不料紫巧赶在嫁衣即将破裂的前一刻,冲了过来,抱住韩嫣的右臂。 “小姐,您别剪!” 韩嫣一怔,转过头,对上紫巧眼中的心疼企求。 “小姐,这是您的心血啊!是奴婢看着您一针一线一日一夜才绣出来的!” “不论曹公子如何,这嫁衣都是您的心血凝成的啊!” 听了紫巧的话,韩嫣的神色有刹那的松动,怔然片刻,反倒沉静下来。 紫巧看见韩嫣眼中怒火渐熄,松了口气,知晓小姐听进自己的话了。 紫巧缓缓松开韩嫣的右手,韩嫣亦缓缓吐出一口长气,把剪刀放了下去。 紫巧说得对。 她差点就因为怒火,而拿别人的错误来折磨自己。 韩嫣看向嫁衣的眼神重新温和下来,她把剪刀放回去,一手情不自禁抚摸上袖口的刺绣。 这些刺绣,都是她用心设计的,是她一针一线挑灯夜战绣成的。 她半点没有应付差事,她花费了所有的认真。 如今嫁人是嫁不成了,这衣服是没用了。但嫁衣上的每块绣片都精致无比,可以用来缝到帕子上、被褥上、甚至香囊上。 她还可以用这些绣片,为她娘做一条好看的披帛呢。 又何必为了个渣男,毁自己的心血作品? 是紫巧点醒了她。 韩嫣想通了,心里也就舒坦不少,拉过紫巧的手道:“你说的对,我这人总记仇,容易情绪上头。多亏有你在身边,免得教我一时冲动事后后悔。” 紫巧不好意思道:“奴婢明白嫣小姐的心情,怕小姐气坏了身子。” 韩嫣绽放出笑容,松开紫巧的手,释怀般的拍拍手道:“行了,曹元亮和韩茹的事太糟心,大伯父自己解决去吧。反正这个婚我是退定了,那对狗男女欺了我的,我也必定要讨回来。” 第3节 韩嫣说着就将腰间的玉佩解下,随手扔在小桌上。 曹元亮偷情,这定情信物便是个垃圾了,回头退婚的时候直接甩给汾阴侯。 桌上还摆着此前没吃完的糕点,韩嫣随手抓起个茯苓糕,嚼了两口,道:“紫巧,去请我爹娘……不,请我娘,就请我娘一个人过来。我和娘商量退婚的事。” 商量退婚的事,和娘一人商量就够了。 她爹…… 韩嫣眼中闪过一抹无奈。 不拖后腿就不错了! 第3章 就要嫁他 茹蕙院的事闹那么大,传播的速度自然也快。 这会儿,韩嫣的娘邹氏已经从陪嫁的桂妈妈口中得知事情了。 邹氏先是愣住,犹然心存侥幸,又向桂妈妈确定了这件事是不是真的。 待得到肯定的答案,邹氏当场气得拍案而起,一双柳叶眉倒竖,满面怒容。 韩茹那个不要脸的,平日里明里暗里的踩他们三房也罢,只当她年纪小,不与她一般见识。哪想到居然无耻败坏成这样,勾搭上堂妹的未婚夫?! 还有那个曹元亮,看着一表人才,原来是这么个不要脸的东西! 邹氏气得眼睛发红,急匆匆就带着桂妈妈往雪嫣阁赶去。她的女儿受了那么大委屈,她这个做娘的,必须要给她撑腰! 却还没走出自己的院子,就在院门口碰上自家相公。 韩嫣的爹显然得知了事情经过,连忙过来会合邹氏。 一看到自家相公这张脸,邹氏便脸色一凝,原本十分的怒容变成了十五分。 她恨恨的盯着韩嫣的爹,都怪他!非要应下汾阴侯的请求,给嫣儿和那个曹元亮定亲。 他非说曹元亮是良人,绝不会委屈嫣儿,她也只能信他一回。 现在想来,果然是相公瞎了眼,而她自己也没能替嫣儿掌眼。 他们夫妻两个都对不起嫣儿! “娘子,你这是要去哪儿?”韩嫣爹问道。 邹氏瞪了相公一眼,没好气道:“我去看看嫣儿。” 韩嫣爹动动嘴,像是要说“我也去”。 邹氏却又快速开口,打断韩嫣爹:“你还是去大伯那儿要个说法吧,我自己去看嫣儿!” 说罢就带着桂妈妈走了,桂妈妈忙给韩嫣爹行了个礼,跟在邹氏后头。 至于韩嫣爹能不能管江平伯要到说法? 邹氏只想冷哼。 不求相公要来说法,只求他别反帮着大房,拖自己妻女的后腿! 这厢,邹氏在去往雪嫣阁的路上,遇到了前来请她的紫巧,三人会合后忙同去雪嫣阁。 那厢,茹蕙院里针锋相对。韩茹挨了江平伯一巴掌,捂着脸。 这张粉面桃腮的脸上,本就因激情未褪而红润润的,又因韩嫣和江平伯接连两个巴掌,打得整张脸又红又肿,像个鼓囊囊的红李子。 韩茹面色委屈,目光含怨,望着自己的爹江平伯。 至于曹元亮,江平伯喊人送他离去。 曹元亮到底是汾阴侯嫡子,其母乃皇亲国戚,这家人江平伯惹不起。唯有请曹元亮先行回家去,改天再商量曹元亮和韩茹的事。 又因韩茹到底是江平伯的女儿,江平伯在送走曹元亮之前,委婉的暗示他必须要对韩茹负责。 曹元亮走之前,韩茹一直在楚楚可怜望着他,他的心被韩茹的视线缠得都酥了,痛得很。 曹元亮就这么一步三回头走的。 如此画面,看在江平伯眼里,更是气不打一处出。 他怎么就生了这么个不识大体的女儿? 现在曹元亮走了,韩茹那张海棠凝露楚楚可怜的美人脸,以极快的速度转了颜色,化作一脸委屈和怨恨。 韩茹一眨眼,眼泪就流下来,她捂着脸含泪道:“爹你打我!你为什么要打我!我都已经被韩嫣那个贱蹄子打了!” 江平伯本就心情复杂透了,见自己女儿又是这副理直气壮的模样,更是气的面如土色,抬手指着韩茹的脸大骂:“你不该打吗?!” 韩茹叫道:“你打我的时候韩嫣还没走远,她肯定听到你打我了!凭什么让那个贱蹄子得意?” “你都偷了她的未婚夫了,你还想怎么样?!” 江平伯面色更难看,细看他一双眼底,血丝暴起,宛如要冒火。 “你怎么就那么不懂事?你当我狠狠打你是为了什么?我是打给三房看的!”江平伯道,“别忘了我们是靠三房的接济!” 韩茹的脸色顿时凝住,片刻后,眸中狠狠划过一抹怨恨。 她恼恨的盯着江平伯,她想说:我们一家靠三房接济,还不是因为爹你没本事,捞不到个一官半职,反教那庶出的三弟做了从三品官,压你一头?空有爵位和食邑,却还没有三叔父的俸禄高。放眼如今京城,哪个伯爵像你这么窝囊? 这话韩茹早就在心里想过无数次了。 她便是受够了这种钱不够花的生活,才希望能嫁入真正的豪门。 可是江平伯给她定的亲事是什么玩意儿?一个出身清贫的状元郎。 这样的人,能给她带来什么荣华富贵? 更何况孟庭那个人,韩茹在与他初见面的时候,就不喜欢他。 幸好,天无绝人之路。教她能有机会勾搭上曹元亮。 她和曹元亮暗度陈仓几个月了,今天喊他过来,是想商量两个人的婚事要怎么办。商量着商量着,毫无意外的滚在了一起。却不想会被韩嫣撞破,提前把事情曝出来。 哼,曝出来更好!这样汾阴侯府就必须得娶她进门了!韩茹如是想。 比起孟庭,曹元亮这样的高门嫡出公子,才是她的理想相公。 江平伯的声音再度响起:“和三房的事还是小事,你知道你真正捅得篓子是什么吗?” 他冲韩茹吼道:“你打了孟庭的脸面!你知道后果吗?!” 孟庭,又是孟庭,那个穷酸的状元到底哪里比得过曹元亮?韩茹愤愤直视江平伯,蛮横道:“能有什么后果?我就要嫁给元亮!我要退了孟庭的婚!我就是瞧不上孟庭,人又闷又冷,哄人的话一句不会说,无趣至极。家里又是小地方的穷人,我凭什么要嫁给他去受苦?”韩茹冷笑:“再说他以后能不能飞黄腾达还不一定呢!” “你……”江平伯指着韩茹的脸,气的不知要说什么。 他怎么就生了这么个目光短浅的女儿? “我好不容易榜下捉婿,击败那些高官贵戚,为你定下孟庭!你、你……唉!”江平伯怒到极点,反而溃败的说不下去,唯有拂袖而去。走之前恨铁不成钢的剜了眼韩茹,重重叹了口气。 事已至此,还能怎么样? 三房那边要交代,曹家和孟家要疏通,免不了一番奔走、赔礼道歉,甚至被要挟。 他这张老脸算是彻底掉没了,整个江平伯府都得跟着丢尽脸面,儿女们再说亲也都要跟着受牵连。 江平伯想着这些糟心事,就恨不得再转回去给韩茹一巴掌。 这时候迎面瞧见自己的三弟,韩嫣她爹,走了过来…… …… 另一头。 邹氏如同踩着风火轮,风风火火冲进雪嫣阁。 正巧韩嫣把所有零嘴都吃的只剩下两块,打算留给邹氏,就被风一般冲进来的娘亲抱了满怀。 “嫣儿!” 女儿受了委屈,对邹氏来说,就像是有谁用刀子戳着她的心窝似的。 邹氏心疼韩嫣,把韩嫣抱住,一只手不断抚着韩嫣的背。一边重复这样的动作,一边安慰韩嫣,安慰着安慰着就骂起了韩茹和曹元亮,越骂越生气。一会儿说韩茹和曹元亮渣男贱女天生一对,一会儿又大骂曹元亮辜负她的嫣儿。 自家娘亲的性子比韩嫣还要泼辣,一怒气上头,恨不得撸起袖子和人打起来。 见状,韩嫣只能反过来安慰邹氏,一只小手在邹氏背后上下抚着,另一手指了指桌上的零嘴儿,“娘您别气,先吃块糕点。” 韩嫣拉过邹氏,抓了个蟹黄膏递给娘亲,“我专程留了点糕点给您,先吃点压压惊。” 邹氏唉了声:“好吧好吧。”女儿孝顺,她自当领情。 韩嫣扶着邹氏坐下,紫巧给邹氏倒上杯水。 韩嫣道:“我请娘过来,是想和您商量与汾阴侯府退婚。” 邹氏当然赞成,她在听说了曹元亮做的荒唐事时,心中便已有退婚的念头。 假设能成功退婚,纵然往后韩嫣的亲事会难找些,也比嫁给那婚前就和大姨子偷情的曹元亮来得强。 邹氏太了解她的独女了,女儿是宁可嫁不出去,也绝不委屈自己。 “不过退婚归退婚,曹元亮和韩茹对我的侮辱背叛另算。”韩嫣眯起眼睛,眼中光芒一沉,“欺了我的我必讨回来,才不会就这么算了!” 韩嫣握紧小拳头:“淑女报仇,十年不晚!” 邹氏正欲开口说什么,听得韩嫣这话,倒是给逗笑了,摇头道:“你算哪门子淑女?” 邹氏笑罢又重新露出愤怒担忧之色,不甘道:“谁想就这么算了?娘也不想!可我们三房是庶出,终究是拧不过嫡出的。况且,你爹还……” 还总拖后腿,靠不住。 韩嫣默默在心里补全后面的话。 邹氏不知想到什么,眼底漾起心酸的波纹。 韩嫣问她:“爹这会儿在做什么?” “我把他支开了,让他去向他嫡兄讨个说法,估摸着他一会儿就会过来。”邹氏低头,像是在掩饰唇角的心酸,不欲让韩嫣注意到。 “不过想也知道他什么说法都要不来,反倒是咱们和汾阴侯府退婚这事,你爹怕还得拦着呢!” 正说到这里,一直守在门口的桂妈妈走进来,欠身道:“夫人、嫣小姐,老爷来了。” 第4节 第4章 上门退婚 母女两个齐齐露出复杂的神色,望向门口。 韩嫣的爹一进来,看见妻女的眼神,便觉得有些不自在。 韩家这一辈的男丁取名是从“文”字辈的,就像江平伯叫韩敬,韩嫣的爹叫韩攸。 江平伯是老大,他和后头的二老爷是一母同胞的兄弟,都是伯府老太君的儿子。韩攸则是老江平伯的通房丫鬟生的。 那通房在生了韩攸后,给抬了姨娘,没过几年好日子就病逝了。 韩嫣没听韩攸讲过他小时候的事,但韩嫣觉得,爹一定过得不好。毕竟江平伯根本不是个爱护幼弟的人。 是以她非常不理解,为什么她爹总是那么敬爱江平伯。 方才邹氏让韩攸去管江平伯讨个说法,这会儿她坐在椅子上,也不起来迎接韩攸。她只看了韩攸一眼,就阴阳怪气问:“大伯怎么说?” “大哥说,他会好好训诫茹儿。”韩攸语调有些没底气。 听了韩攸的话,邹氏唇角翘起一丝嘲讽的弧度:“训诫?她韩茹这样欺负我的嫣儿,光训诫就行了吗?” 韩攸窒了窒,说道:“大哥他已经向我道歉了,茹儿也会被关禁闭……” 所以呢?你原谅大房了吗?邹氏和韩嫣一起看向韩攸。 就知道他会是这种答案,母女两个早就习以为常。可亲耳听到爹在这种情况下还对江平伯一家宽容大度,韩嫣心中酸涩,那滋味真不好受。 果然爹是指望不上的,每每她们母女和大房起了冲突,爹总会教她们委曲求全。 韩嫣越想越觉得心中堵了团棉絮,堵得她心气不顺,有隐秘的怒火燃起。 压制住怒火,韩嫣迎到韩攸跟前,扶韩攸坐下,开门见山道:“我要和汾阴侯府退婚,已经同娘商量好了。不求爹出面替我们母女二人撑腰,只求爹别拦着我们!” 韩攸不出意外的动作一僵,看着韩嫣。 他知道韩嫣的性格,她对婚姻之事是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她定然想要退婚。曹元亮那事做得太不厚道,韩攸也看不过去,确是觉得那人配不上嫣儿。 可女子退婚,不论出于什么原因,想再说人家就难了…… 韩攸不禁说道:“嫣儿,你别冲动,先冷静一下,想想这事还有没有圜转的余地。” “才没有圜转的余地!”韩嫣嘟着嘴,斩钉截铁道,“爹不是不知道我的意愿,我未来的夫婿待我,须得和爹待娘一样,只有彼此!莫说曹元亮不仅没做到,还做出这么为人不齿的事!” 邹氏在听到韩嫣那句“爹待娘只有彼此”时,眼神微变,藏在眼底的那抹心酸波纹漾开一圈涟漪。 邹氏看了眼韩攸。 韩攸则躲开邹氏的目光,似有尴尬。 因视线角度的问题,韩嫣没能发现爹娘间的异样。 韩攸皱眉道:“嫣儿,爹知道你的想法。只是爹怕你冲动退了婚,往后再说不到好人家了。” 这个问题韩嫣不是没想过,可她不在意。 她反问:“那爹的意思是要我和韩茹共侍一夫吗?” 韩攸连忙尴尬的说:“我不是这个意思,不是……” 韩攸素来瞻前顾后,是个保守派的人。当然他的初衷也是为了韩嫣着想,但看在邹氏眼里就变了味道,只觉得这人畏首畏尾,看着就教人来气! 邹氏柳眉倒竖,瞪着韩攸道:“嫣儿就算往后说不到好亲事又如何?大不了我们养她一辈子!就这么待字闺中也好过嫁给个衣冠禽兽!” “娘子……” “相公养得起韩家那一大帮子没出息的,还养不起一个嫣儿吗?!” 江平伯的食邑有限,不够大房和二房的人挥霍,他们便挥霍韩攸的俸禄。这事说起来没道理,偏偏韩攸居然还慷慨的任他们挥霍。 此事邹氏和韩嫣都对韩攸有意见,奈何韩攸一意孤行。母女两个只有忍着。 眼下因着韩嫣退婚,邹氏又将这事捅出来,狠狠给韩攸扣了个大帽子。 ——怎么?养得起那帮游手好闲的亲戚,还养不起自己的亲女儿吗? 韩攸顿时哑口无言。 邹氏面露怨怼,瞪着韩攸继续道:“当初殿试放榜,一干王公大臣想抢孟庭为婿。你不也动了这个念头吗?要不是你动作慢,让大伯抢了先,现在哪还有曹元亮这破事?” “娘子……” “曹元亮是你给嫣儿定下的!他和韩茹这般欺负嫣儿,你不愧疚就罢了,还不为嫣儿的幸福着想吗?” 邹氏说着说着情绪越发激动,拍案而起,狠狠盯着韩攸道: “韩攸,我不求你对我这个妻子多好,但嫣儿可是你的亲骨肉!你自己瞧瞧你这瞻前顾后的模样,你配当爹吗?!” “今天我把话撂这儿,我会带着嫣儿去汾阴侯府退婚的,你爱去不去!大不了我直接在侯府撒泼大闹,不就是豁出去脸面么?我们母女没了你照样退得了婚!” 韩攸被吼得说不上一句完整的话,唇瓣几度开合,出口的都只有“娘子……”“我……”“不是……” 韩嫣也有些吃惊,视线在邹氏和韩攸脸上来回移动。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娘这样严厉的指着爹叱骂,而且,她怎么忽然觉得,爹娘间的氛围有点奇怪? 还没来得及多想,韩嫣就听到韩攸沉沉的声音—— “娘子,你别生气,是我优柔寡断了……” “我毕竟是一家之主,得站出来给嫣儿撑腰。好……我这就给汾阴侯递拜帖,咱们上门退婚。” …… 有爹跟着一同退婚,无疑比娘一个人去更妥当,韩嫣心情轻松了很多。 她了解自家爹,虽然他做事瞻前顾后,但只要不涉及大房的人事,爹还是很护着她们母女的。 很快,韩攸就给汾阴侯府递了拜帖。 韩攸在拜帖里委婉说明曹元亮做的荒唐事,表示会上门退婚。 巧的是,江平伯也向汾阴侯递了拜帖,说要商量曹元亮和韩茹之间的事。 两张拜帖是前后脚送到汾阴侯府的。汾阴侯原本还被蒙在鼓里呢,这下好了,两张拜帖连在一起看,把汾阴侯气得脸都绿了。 汾阴侯这才知道自己儿子捅了多大的篓子。他当即杀向后院,把曹元亮从躺椅上拽起来,劈头盖脸痛骂。痛骂声响彻整个后院,连丫鬟下人都能听见。 侯府里人多口杂,这些丫鬟下人们一传十十传百。事情很快就传开了。 当紫巧把汾阴侯大发雷霆的事告诉韩嫣时,韩嫣正在他们三房的小库房里。明日他们一家就要上侯府退婚了,韩嫣跑到库房来点数曹家给她的聘礼。 她拿着聘礼单子,与聘礼一一核对,核对无误的就用笔在单子上做个标记,免得落下什么。 一旁紫巧给韩嫣端茶倒水,一边说:“汾阴侯发了好大的脾气,对着曹公子拳打脚踢。听说侯夫人赶过去的时候,曹公子嘴角都被打出血了!” 韩嫣道:“活该。”边说,边将点数无误的几个花瓶标注在聘礼单子上。 紫巧刚才还是幸灾乐祸的表情,接着又变成嫌恶:“倒是那个侯夫人,听说特别护着曹公子。她非但不觉得曹公子做错什么,还向汾阴侯申辩说:我儿风流些又怎么了。”紫巧露出些许怒气:“奴婢听说这话的时候,可生气了!没想到侯夫人竟是这样的人!” 奴仆妄议贵人,这事要是放在礼教森严的家庭,这奴仆是会遭惩罚的。不过放在韩嫣这里,韩嫣心里的看法和紫巧一样,她才不会责怪紫巧什么。 韩嫣玩起手里的羽毛笔,笑道:“当初这门亲事本来就是爹和汾阴侯定下的,侯夫人其实并不满意。她私底下嫌弃爹的出身,我都知道。” 我还知道,汾阴侯为什么要选择和我们家定亲。这句话韩嫣没说,但她和紫巧都心知肚明。 汾阴侯看中的当然不是韩嫣这个人,他看中的是韩攸的官位。 汾阴侯是太常寺卿,掌宗庙礼仪。他在这个位置上已经待了许多年。韩攸是掌管礼器铸造的将作监,太常寺每逢操办宗庙礼仪时,都得和韩攸合作。 汾阴侯是想借韩攸的便利做出些政绩,以便离开太常寺,更上一步。 想要最大程度的获取韩攸的便利,最好的方式当然就是两家结亲了。 韩嫣露出一个顽皮的笑容:“被自己儿子妨碍了仕途,我要是汾阴侯,我也生气。” 紫巧点点头,又道:“只怕曹公子不单单是妨碍了汾阴侯的仕途那么简单,这里面还搅合进去一个孟大状元呢。” 韩嫣忙问:“怎么说?” 紫巧想起自己听到的那些八卦,偷乐道:“据传汾阴侯是这么骂曹公子的……” 紫巧轻咳一声,踮足凝气,学出一副汾阴侯训斥曹元亮的口吻道: “混账东西!你找什么女人不好,偏要偷孟庭的未婚妻!他是圣上跟前的红人,若参我一本,怕是我连现在的官位都保不住!混账,我苦心经营的前程,全被你给毁了!” 听着紫巧绘声绘色的演绎,韩嫣不由噗的一声笑出来。 对哦,这里头还有个孟庭呢,差点忘了。 那个和她一样被绿了的倒霉蛋! 第5章 成了笑柄(二更) 次日,韩攸就带着妻女去了汾阴侯府,商量和平退婚。 韩嫣本以为这婚不大好退,没想到出奇的顺利。 汾阴侯压根没让侯夫人和曹元亮出现,他是自己迎接韩家人的。 他只对韩攸问了几句可否挽回的话,见韩攸不为所动,也就同意退婚了。 韩嫣将曹元亮给她的玉佩交还给汾阴侯,换回了当初自己给曹元亮的信物。 韩曹两家在退婚书上签字、盖手印,将原本的婚书销毁。韩嫣就在旁边看着。 后续流程都非常顺利。 显然汾阴侯是个聪明人。他自知再坚持婚事也没用,不如爽快解除婚约,卖韩攸一个面子。这样往后两人在朝堂上也不至于关系太僵。 韩嫣在离开汾阴侯府后,还在心中感叹,这个汾阴侯倒是个有城府的。 成功退了婚,韩嫣心中宛如放下一块大石头,轻松了不少。她离开侯府时是带着笑的,就像是总算了结了一段宿怨。 世事如戏,韩嫣真的难以想象。就在三天前,她还在干劲十足的为曹元亮绣嫁衣;三天后,她便手握退婚书,和曹元亮一刀两断。 马车轮子滚动在黄石板路上,发出规律低沉的嘎吱声。韩嫣的思绪也跟着起伏,忽的有些恍惚。 这几个月她很累,都在忙着成亲的事。 第5节 如今突然退了婚,她所操持的一切都可以戛然而止,丢在那里不管了。她也能稍作休息,调整自己的状态,重新过回恣意闺中的日子。 至于女子退婚后不好再说亲?她不在乎。碰上个曹元亮这么恶心的就够了,她可不想再碰上第二个。 韩嫣托腮,如是想着,接着唇角浮起一抹嘲弄的笑。 不管怎么说,总算是落定一件事,先回家好好的休息一下吧。 回到家后,韩嫣把退婚书放好,随后爬到床上,睡了个美美的下午觉。睡醒后,紫巧又去取了许多零嘴来给韩嫣吃。 这次的零嘴里有韩嫣特别爱吃的藕粉桂花糖。韩嫣一瞧见,眼睛都亮了。 她抓起藕粉桂花糖,另一手拿着她新买的话本子。就这么边吃零嘴、边看话本子,仿佛又回到了从前的惬意日子。 没过两天,韩家和汾阴侯府退婚的事就传开了。 京城众人议论纷纷。 曹元亮和韩茹暗通款曲的事情也被传开了,一下子,传得满城沸沸扬扬。 韩家、曹家、孟家,三家都成了围观焦点。 百姓们看笑话似的看着韩攸把汾阴侯府的聘礼退回去,有人骂曹元亮不是个东西,有人骂韩茹毫无廉耻。 这两人被推到风口浪尖,千夫所指。 韩嫣这两天在看话本子放松,她听说了外面的流言,抓了个甜瓜吃起来,低声笑骂:“活该。” 流言持续沸腾,把韩茹和曹元亮骂得狗血淋头,还有人为韩嫣和孟庭掬一把同情泪。 韩嫣继续看她的话本子,打算一鼓作气看到结局,算是享受这难得的惬意。 然而,惬意的日子没能持续下去。 突来的现实像是一双无情的手,狠狠挥打在韩嫣身上,教她明白,有些人比她想象的还要恶劣。 不知怎么搞的,京城的流言忽然变了风向。 原本众人都在谴责韩茹和曹元亮的,可突然间,有人开始嘲笑韩嫣,接着嘲笑韩嫣的人越来越多。 这些人嘲笑韩嫣说,这位嫣小姐可真没用,连未婚夫都看不住!不是传言这位嫣小姐性子泼辣张扬吗?多半是个悍妇!也难怪曹元亮受不了她,宁可和有婚约的茹小姐在一起! 这样的流言宛如洪水,冲垮了江平伯府的四面高墙,冲到韩嫣耳中。 韩嫣起初只觉不可置信,为何舆论会忽然攻击她? 不该是这样的! 反倒是韩茹,居然有许多人冒出来夸赞她,说她必定风情万种,才引得曹元亮枉顾廉耻。 还有人闲的无事围坐在一起,对韩家这两位小姐评头论足,说出来的话不堪入耳。 邹氏听到这些话,肺都要被气炸了。 怕自己女儿受不住,邹氏还要装作毫不在乎的样子,劝慰韩嫣道:“你别理外头那些流言!我的嫣儿这么好,娘和你爹定给你找个好人家,包在我们身上!” 韩嫣想反过来安慰邹氏说自己不在意,可她的心到底不是石头做的,那些无孔不入的舆论终是在她的心上割了一刀又一刀。每每夜深人静,独卧绣榻,那些难听的话就铺天盖地的朝她涌来,在她的脑海中叫嚣,赶也赶不走。 这还没完。 再接着,舆论的攻击对象又多了一个——孟庭。 有些人不管孟庭是三元及第,照样敢在背后说他的坏话。 他们嘲笑孟庭,说他性子冷漠,是个只知道读书的木头人。如此不识风花雪月,无趣至极,怪不得未婚妻要叛离。 韩嫣和孟庭俱沦为京城的笑柄。 这些难听的言论持续了好些天,越说越难听。韩嫣气得连话本子都看不进去了,甩手把话本丢在床头。 明明她和孟庭是受害者,凭什么要被嘲笑奚落? 这京城百姓是瞎了眼吗?! 被舆论暴力欺压的日子,很不好受。韩嫣也亲眼目睹了爹娘的不好受。 她娘总说着要给她找好男人,可一背过身去,就红了眼睛。如今事情闹得满城风雨,根本没有哪家人还想娶她。 而她的爹韩攸,每每去上朝,都要承受同僚们或讥笑、或同情的目光。 韩攸下朝回来,都对妻女强作微笑,还专程给韩嫣买她喜欢吃的糕点,捧到她面前。 韩嫣心里越发气不过。 凭什么曹元亮和韩茹作孽,却要她爹娘承受心理折磨? 韩嫣握紧小拳头,在自己胸口捶了下。自己身为人女,没法为爹娘分忧,还连累的爹娘因为自己退婚而被人指点议论。 爹的鬓角都有白发了,还要为她操心忧愁。 韩嫣小嘴嘟着,对自己是恨铁不成钢。接着她就开始思考,要如何让他们一家三口摆脱现在的局面。 到底该如何做呢…… 这会儿,紫巧扶着韩嫣,两个人在府里走着。 走到一处廊下,紫巧忽然脚步一顿。 韩嫣原本低头沉思,感觉到紫巧的异常,也停下来。她抬眼一瞧,看见前方来人,便知道紫巧为什么会忽然停下来。 前方走过来两个人,其中一个正是韩茹。 韩茹身旁还跟着江平伯的庶女,韩芳。 按年纪,韩嫣该叫韩芳四堂妹。 霎时一股冤家路窄的氛围笼罩于此,韩嫣冷着脸看韩茹。韩茹则回以不屑的目光,趾高气扬哼了声。 见韩茹打扮得花枝招展,韩嫣心中厌恶。正要骂人,忽的注意到哪里不对。 韩茹这是才从禁闭室里出来吧,怎么却红光满面,仿佛很得意呢? 韩嫣心头猛地划过一道猜想,她当即质问:“明明是你与曹元亮行事龌龊,为何那么多人中伤我与孟庭?韩茹,你是不是花钱找人了?外头的舆论走向,是你找人引导出来的吧!” 韩嫣本也是随口猜测,不曾想韩茹竟然承认了。 韩茹傲然道:“对啊!韩嫣你还挺聪明的,我还以为你猜不到呢!” 听了这话,韩嫣心头怒火蹭得蹿起来。韩茹这人品性恶劣,做出这种事不稀奇。但如此阴狠不留余地的手段,却不是韩茹擅长的。韩茹都是明着恃强凌弱,而背地里阴人的伎俩…… 韩嫣看向韩芳,后者嘴角翘起一道阴冷如蛇的弧度。 不用说了,这引导舆论的伎俩,定是韩芳给韩茹出的主意。 韩茹又道:“说到这个,我还得感谢三叔父呢!我这次花的钱,可都是我命人从三叔父的俸禄里支取的!” 听到韩茹的话,韩嫣一惊,面色有刹那的破碎。 像是要配合韩茹似的,韩芳掩嘴发出声讥诮的笑。听在韩嫣耳里,她怒的血液沸腾,眸底沁出红色,目光如锋锐的寒芒死死盯着面前两人。 第6章 孟庭 韩嫣在这一瞬是怨她爹的,她爹为什么要任由大房这帮人吸血?爹他知不知道,大房拿着他的钱,用舆论暴力欺压他们一家三口? 可是怨也无用,爹同样是受害者。 爹这段时间的忧愁,让人心疼。 韩嫣抬手指着韩茹的面颊道:“你们大房欺人太甚!” 韩茹双眉竖起,还嘴道:“你们三房害我被爹关了禁闭,韩嫣我不会放过你!” “韩茹你还有脸提?”韩嫣厉声道,“就你做的那龌龊事,我若是你,就老老实实在禁闭室里躲着,省得出来了被千夫所指!还是说你被我打了一巴掌嫌不够?” 韩嫣冷笑一声:“我看就应该再给你两巴掌!打残了都不为过!” 韩茹素来盛气凌人,不把韩嫣放在眼里。但韩嫣一旦暴起,杀伤力极强。韩茹想到那日韩嫣给她的一巴掌,脚下不由退缩。 韩茹朝后退了一步,稳了稳。忽的又想起什么,韩茹的表情突然变得愉悦,充满了炫耀和落井下石的意味。 韩茹道:“韩嫣,你怕是还不知道吧?我爹和汾阴侯今天一同去孟庭府上了!等他们拿回退婚书,元亮就会来向我提亲!我马上就能嫁入汾阴侯府了!” 韩嫣心中一痛,强烈的恨意和不甘犹如钉子般,直扎进她的脑仁。她盯着韩茹道:“退婚书你还没拿到呢,话说这么满,小心打脸!” 韩茹不以为意,骄傲道:“我爹和汾阴侯齐出马,顺利退婚是板上钉钉的事!孟庭一个从六品小官还能翻出什么花样?” 韩茹得意的一笑,一手拨弄发间的红宝石簪子,满身珠光宝气,显得无比优越。 “韩嫣,很快我就是汾阴侯府的少夫人了,未来还会是世子夫人、侯夫人!而你呢,稍微像样点的人家都不要你!”韩茹用鄙视的眼神将韩嫣从上到下扫了一遍,“可惜了你这张风流祸水的脸,和这身段。三叔父和三婶也没有儿子,你是他们全部的指望。往后你嫁不到好人家,三叔父三婶后半辈子也不得安生!” 韩茹说完话才看见,韩嫣的手握成拳头颤抖,仿佛下一刻就会掌掴揍人。 韩茹方才光顾着炫耀嘲讽,这会儿才后知后觉的感到害怕。见韩嫣原地不动,更觉对方要爆发。 韩茹下意识后退几步,瞧见韩嫣仍没有动作,韩茹心里却又松了口气。 韩茹放下心来,低笑一声:“庶子之女!”招呼韩芳:“我们走吧!” 两个人一前一后离去。韩茹走在前头,仰着下巴,十分骄矜的模样。韩芳走在后面,唇角始终挂着甜美而阴毒的笑容。 韩茹压根懒得回头看韩嫣。韩芳则回头朝韩嫣笑了笑,笑容中蕴含恶意。 韩嫣始终立在原地,一动不动望着两人走远。她不说话,像是一尊石像那样立着,唯有紧紧握住的小拳头在身侧抖动。 紫巧望着韩嫣。韩嫣的胸口在起伏,缓而重,像是胸口里压着什么无比愤怒沉重的东西。 这样的韩嫣太过于反常,紫巧从没有见过韩嫣如此状态。在紫巧的印象里,韩嫣是个敢说敢怼的性子。哪怕是韩嫣身处劣势,也不会在气势和口舌上失了下风。 可此刻的韩嫣,竟是那么安静。这样的韩嫣让人觉得陌生。 紫巧搀扶着韩嫣,担心的看着她,顾不上再去生韩茹和韩芳的气。紫巧忧心唤道:“小姐……” 韩嫣静立,没有答她。 紫巧更觉心中一紧,咬唇再唤:“小姐,您别气坏了身子。” 半晌,韩嫣终于答了紫巧:“我没事。” 韩嫣握成拳头的小手渐渐松开,她在紫巧手上拍一拍,算作安慰紫巧。 胸口的起伏也慢慢平缓,韩嫣静静深吸一口气,望向远处韩茹和韩芳的背影。 她的眼底在这一瞬划过冷冽的决绝。 第6节 韩茹说了那么多难听的话,按照韩嫣的脾气,她本该立刻和韩茹掐起来。但这次,韩嫣沉默了。 虽然不想承认,但韩嫣明白,此刻的她就算掐得再犀利,也只会被韩茹当作笑话看。 他们三房永远拧不过大房,因为不管大房做了什么,她爹都会隐忍妥协。甚至明明三房可以分家出去单过,她爹却偏要寄在大房篱下,任由大房二房吸他的血。 韩茹花钱引导舆论,韩嫣当然也可以这样做。但这么做有用吗? 即便舆论不再嘲笑他们一家三口了,爹娘还是要为她后半生的幸福惴惴不安。 她想彻底改变这个局面! 她要豁出所有,让自己凌驾于韩茹和曹元亮之上! 这对狗男女欺辱的不单是她,还欺辱她的爹娘。 她决不能允许他们再这么得意下去! 韩嫣眼底的波光愈发冷冽,一抹决绝之色渐渐鲜明。一双妩媚眸子变得犹如清水寒潭,泛起彻骨寒意。 韩茹,你是不是觉得,你很快就能过上富贵幸福的日子? 你是不是觉得,我往后只能低嫁了事,在你面前抬不起头? 那如果,我能嫁得好,过得顺遂幸福;而你,却和曹元亮越过越糟,晚景凄凉呢? 若如是,必定是对韩茹最大的报复!也是对曹元亮最解气的惩罚! 就在这短暂的时间里,韩嫣下了一个疯狂大胆的决定。 她想到一个人,孟庭。 孟庭一朝考入青云,本是意气风发。在这当口被人戴了绿帽子,还要承受这滚滚流言,只会比她更感耻辱。 哪怕孟庭此人是个心大的,可就凭他和曹元亮同朝为官这一点,往后就必定会互相倾轧。 俗话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如果她主动去找孟庭,让孟庭娶她,两个人联手秀恩爱报复渣男贱女,她再以韩攸的官位势力助孟庭早日平步青云,越过汾阴侯……这是不是个彻底翻身的好办法? 而且,她若能嫁给孟庭,别的不说,起码爹娘不必再为她的后半辈子忧虑。 只是,韩嫣想:孟庭会搭理她这个宛如赌气的建议吗? 韩嫣眼中划过一抹决然。管孟庭怎么想的!她就是使出浑身解数,也要让孟庭答应她! 韩嫣性子直率,做决定一贯很快。眼下决定好了,韩嫣想,她得尽快杀到孟庭面前去。孟庭和她情况不同,人家就是退了婚也还是香饽饽。 她得赶紧出手说服孟庭,免得过段日子孟庭对狗男女没那么生气了,与别人订了婚,她可就没机会了。 一连想了这么多,韩嫣眼底的冷冽之色也在不知不觉中退去。此时韩茹与韩芳已经走得看不见了,韩嫣看向紫巧。紫巧一直在用担忧的目光看韩嫣。 有这样一心为自己好的丫鬟,韩嫣心中熨帖。她朝紫巧笑了笑:“先回去吧!” 紫巧答是,扶着韩嫣一道回雪嫣阁。路上紫巧仍旧担心韩嫣不已,出言道:“奴婢明白小姐的心情,先不说茹小姐多可恨,但老爷总归是小姐的生父。小姐别因为怨怼老爷而坏了自己的身子。” 韩嫣既已想通了接下来要做什么,便心情平复不少,她道:“爹就是那样的,我都懒得怨了。你也知道,我劝过他一百遍和大房二房分家,他偏不干!” 韩嫣总觉得,韩攸那么顾着大房二房是有什么原因。她对此问过邹氏,邹氏只说不知道。久而久之韩嫣也懒得再和韩攸理论。 她改变不了爹,却可以改变自己。 爹靠不住就靠不住,接下来她靠自己。 韩嫣道:“你听见韩茹刚才的话了吧?今天大伯父和汾阴侯上孟府商量退婚。” 紫巧道:“奴婢听见了,茹小姐实在有些小人得志。” 韩嫣嘴角轻翘,一道艳烈的笑容浮现于唇边:“紫巧,我给你个任务。你去打听孟府那边什么情况,我要第一时间知道!” …… 孟府。 大魏朝建国多年,孟庭是头一个三元及第,皇帝对他颇为爱惜。这座府邸是皇帝赏赐给孟庭的,府邸不大,但占据了闹中取静的好地段。 孟家得赐这座府邸,一家四口都很高兴。 孟祥是孟庭的爹。他在搬入新家的前一天,依着孟庭的意思,应下了与江平伯家的婚约。 那时,孟祥说不出有多喜悦。他甚至带人在家门口放鞭炮,庆祝儿子金榜题名和即将收获如花美眷。 他哪想到,就在婚期将至时,新娘子和堂妹的未婚夫爬床了。 孟祥顿时如从云端跌落深谷,大受打击。整个孟府也陷入阴霾中。 清晨。 孟祥走到书房门口,轻推开门。 他望着窗边正看书的儿子,心里止不住叹息。 家里出了这糟心事,外头又流言伤人,这孩子反倒表现得无动于衷。 孟庭临窗而坐,剑眉疏落,身影萧萧融于漏进来的金黄朝阳中。一袭洗旧的青衫,侧影的轮廓更添几分清冷的宁和。 他手持一本泛黄书卷,在静静看书。 他意态专注,仿佛书中自有浩瀚天地,外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也无动于衷。 其实孟祥知道,这孩子哪里是真的无动于衷。他只不过是比旁人更沉得住气罢了。 自己的儿子自己还不了解么?这孩子从来都是将情绪深深忍在心底,默默咀嚼消化。 察觉到孟祥进屋,孟庭低手放下书卷,转头道:“爹起了。” 他的声音就和他的人一样,清隽有质,又清冷冷的像是积在青花瓷上的寒雪。 孟庭站起身。 孟祥走到孟庭近旁。 孟庭问道:“娘怎么样了?” 孟祥面色惆怅,叹道:“不是很好。” 孟庭微微皱眉,一时无言。 他的娘刘氏,心思重,禁不住事。这段时间他们父子都劝着刘氏不要被外头那些闲话影响,却怎么也劝不住。 刘氏总觉得是自己和孟祥出身不好,才连累的孟庭被韩茹看轻。 这些天,刘氏背着孟庭和孟祥偷偷垂泪。她昨晚上还突然晕过去了。 当时孟祥被吓得六神无主,孟庭赶紧派人去请了郎中来。 郎中到后,给刘氏诊了脉,说刘氏只是一时情绪失控,才会晕过去,不是什么大碍。 后来郎中拟了药方给孟庭,孟庭着人去抓药,也就离开了爹娘的房间,不知后面爹娘都说了什么。 现在看孟祥的神色,似乎娘晕倒之事要比郎中说的糟糕许多。 孟庭心下一沉,道:“娘的身子究竟是怎么了?” 孟祥的神色忧虑而痛心,憋着一口气,终是实话实说:“昨晚是你娘让郎中说她无碍的,后来你去抓药,我又问了郎中。郎中向我承认了,你娘她是……忧愁之下,旧病复发。” 思及刘氏的旧疾,孟庭猝然心惊。 就在此时,府中的下人敲响了书房的门。 孟庭稳住心神,喊人进来。 下人推门进屋,规规矩矩施了个礼,说道:“公子,今日辰时,按着拜帖,汾阴侯和江平伯就要来府上。这会儿想必他们已经在路上了。” 第7章 腹黑状元郎 孟庭道:“知道了。”他的态度还是那么平静清冷,看不出任何情绪流露。 打发了下人离去,孟庭转头对孟祥道:“娘的身子忌情绪波动,还望您好好疏导她。稍后我去看望她。” 孟祥应下,犹疑了一下又道:“那汾阴侯和江平伯……” 孟庭道:“我心中有数。” 孟祥没再说了,转身离开书房,去陪伴刘氏。孟祥在走出书房的前一刻,听得孟庭说道:“娘的旧疾,唯‘雪山玄芝’可医治。我会尽快弄到手。” 孟祥脚步顿了一下,回过头,哀怜的望着孟庭:“你也别太有压力。”说完,离去。 孟庭将视线从爹的背影上收回来。 他立在窗边,青衫洗旧,渲染得他眉目如画,似月光般清冷素白。 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有意无意抚摸过案上泛黄的书卷,孟庭无声呢喃:雪山玄芝…… 他娘刘氏自小就心思重,曾经抑郁成疾,导致心脏不太好。 从前他们一家四口在老家时,当地的郎中就说,刘氏这心脏之症无法靠寻常药物医治。唯有长期服用雪山玄芝,才有彻底根治的可能。 雪山玄芝是灵芝中的极品,数量稀少,价格高昂。 刘氏的爹是当地的县令,尚且买不来几个雪山玄芝。更别说孟祥这个两袖清风的学府主持。 孟庭自小将娘的旧疾看在眼里,他曾立誓,定要早日攒够了钱,好为娘弄到足够的雪山灵芝。 这也是支撑孟庭一路苦读的动力之一。 刘氏这病太危险,说不得哪次发病就可能要了性命。 眼下孟祥离去,书房中仅有孟庭,他再不必压抑自己的情绪。 这段时间韩茹的背叛和滚滚流言,对孟庭而言如饮毒.药。他痛苦不堪,心中也愤怒不已。 舆论的刻薄,句句锋芒诛心。 孟庭骨子里是个要强的人,凡要强的人,他们的自尊都远胜于常人。孟庭便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 如果说婚前被绿沦为笑柄这事,对韩嫣的伤害是一刀,那么对孟庭的伤害就是十刀。 他不过是在人前容忍克制,把怨气都锁在心底罢了。 很快就到了辰时。 府里的下人又来报,说汾阴侯和江平伯已经到了。 第7节 孟庭道:“这就来。”他将面色重新晕开淡淡的冷清,走出书房。 打从韩茹和曹元亮的奸.情被曝出那天起,孟庭就知道,汾阴侯和江平伯迟早会一起登门。 他必定要让这两家人蜕一层皮! 而这些,爹娘和妹妹都不必知道。 …… 孟庭更衣后,在前厅见了汾阴侯和江平伯。 汾阴侯和江平伯已经先被孟府的下人安排着入座了,茶水也上了。孟庭到来的时候,两人一左一右相对而坐,都托着茶杯在喝茶。 随着脚步声轻而缓的靠近,两人都朝门口看去。孟庭自霞光中走至檐下,身姿颀长清矍,乌发半束于脑后。 晨曦之色落于他的眉目,显得那清冷五官多了一丁点柔光。孟庭从晨曦中走进屋内,周身气质渐渐疏冷下来,仿佛一块素色玉璧,高华内敛。 汾阴侯和江平伯都已不是第一次见孟庭了。但此刻瞧着孟庭的姿仪气度,两个人心中竟生了相似的想法。 江平伯心中直叹可惜。他好不容易为韩茹定下孟庭,奈何韩茹目光短浅,竟看不上此人。 要知道,当初琼林宴上,皇帝初见孟庭,都拍案欣喜道:“文采卓绝,仪表堂堂!正如诗中所言:彼其之子,美如玉!” 这样俊美有才的年轻后生,往后前途无量,若逢运道还能一飞冲天。他做哪家的东床快婿,来日冲天之际,岳家也能跟着雄起。 江平伯越看孟庭越叹可惜,不由在心里又把韩茹来回骂了一通。 至于汾阴侯,他和江平伯一样,都觉得孟庭气度高华。 但汾阴侯在感叹孟庭优秀的同时,心中也颇为担忧忌惮。 他和江平伯那等闲散伯爵不同,他可是要在官场中力争上游的。像孟庭这种前程大好的状元郎,自然是能拉拢就拉拢,不能拉拢也绝对不能与之结梁子。 若与这种人结梁子,谁知道未来他会不会爬到你头上去,把你踩入尘泥? 汾阴侯一想到自家儿子让孟庭颜面扫地,就止不住头疼。 但江平伯和汾阴侯心中再怎么不情愿,今日也要硬着头皮和孟庭商量解除婚约的事。 曹元亮和韩茹已有夫妻之实,如若不成亲,对两家的影响会更恶劣。 孟庭向两人一一见了礼,然后坐于主位。 汾阴侯和江平伯态度很诚恳,尽量用请示的口吻与孟庭商量。 这两人还备下了厚礼。 三人说了没一会儿,汾阴侯和江平伯就让两府的下人端着厚礼进来。 两份厚礼都是盛放于托盘上,被红布罩着的。孟庭看了眼,也没有起身去掀开红布查看礼物,只道:“还请侯爷与伯爷将礼物拿回去吧。” 两人一听这话就心中不悦了,孟庭这是什么意思? 江平伯道:“难道孟大人这是嫌少?” 孟庭淡淡道:“不是。” 汾阴侯皱起眉头道:“那孟大人的意思是……” 孟庭不语。 江平伯忙看了汾阴侯一眼,说道:“小女不堪教化,有错在先,我豁出这张老脸求孟大人息怒。只是敢问孟大人,要怎样才肯解除婚约?” 孟庭疏凉的视线落至江平伯脸上,静静看了会儿。他好似就等着江平伯这话了,又显得不着痕迹。 孟庭道:“解除婚约,可以。”他一弯唇,露出一个极淡的笑容:“我要三十只雪山玄芝。” 江平伯一怔,起初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他看向对面的汾阴侯,发现汾阴侯也露出一脸讶色,江平伯旋即大惊。 两人飞快交换了神色,俱是心下翻腾。 雪山玄芝,这东西可是传说中灵芝里的极品,贵的很!一只两只也就罢了,孟庭一口气就敢说三十只! 江平伯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被戏耍了,他强维持笑容道:“孟大人别是在开玩笑吧?” 孟庭直视江平伯:“自然不是。” 江平伯心一沉,一股怒火烧上心来,只脸上还维持慈祥的笑容。 汾阴侯却是变了脸色,一手扣住椅子扶手,沉然道:“本侯明白孟大人的心情,只是得饶人处且饶人,莫要逼得本侯与江平伯倾家荡产。” 汾阴侯到底是家世好腰杆硬,敢敲打孟庭。但听了汾阴侯的话,孟庭不为所动。 面上无一丝怯色,孟庭朝江平伯睇去一眼,面色疏凉清冷。 孟庭开口道:“伯爷可以选择不答应在下,那么在下就不与伯府退婚。在下不着急娶妻生子,拖上三年五载,亦是无妨。就是不知韩茹小姐拖不拖得起。” 江平伯心下一凛,脸上的肌肉一抽。 孟庭再看向汾阴侯:“令郎染指在下的未婚妻子,名声俱毁。若在下拖着韩茹小姐,令郎打算娶谁?不管娶谁,都要落个始乱终弃的恶名。这还是其次。更重要的是,侯爷会因令郎之故被看成是治家不利,进而影响政绩考评,难以升迁。” 汾阴侯双目大张,扣在椅子扶手上的右手不觉狠狠用力。 打蛇打七寸! 这个孟庭,直接拿捏了他们的命脉! 韩茹未婚偷情,若是嫁不成曹元亮,还有哪个正经高门要她? 汾阴侯府势大,两家结亲对江平伯府也算有好处。可若是韩茹被孟庭拖上几年,万一几年后汾阴侯府变卦不娶她了呢?到时候韩茹完蛋不说,江平伯府也失去了侯府这个强大姻亲。 而曹元亮眼下名声也好不到哪里去,京城里的小姐不会嫁他,他只能娶韩茹。哪怕他能骗到比韩茹好的小姐嫁进门,也会落个“始乱终弃”的评价。 若汾阴侯连家都治不好,门风恶劣,还怎么在朝中升迁?不被贬官就不错了! 江平伯和汾阴侯齐齐逼视孟庭。 这个心思狠毒的后生! 孟庭不动如山,缓缓说道:“三十只雪山玄芝,什么时候到孟府,在下就什么时候签退婚书。” 汾阴侯浸淫官场多年,势力不小,妻子又是皇室女,他何时有这么被一个年轻人威胁过? 汾阴侯几乎要雷霆动怒。要不是孟庭扼住他的命脉,他现下已然暴起。 江平伯却是渐渐消沉下来。他没办法,不管是为了韩茹,还是为了江平伯府,他不得不向孟庭妥协。 带着一丝不甘,江平伯恳求:“我们韩家没有多少积蓄,侯爷也清廉。这三十只雪山玄芝,真是会让我们两府倾家荡产啊。可否就……二十只?” 孟庭道:“不可。” “那……二十五只?” “三十。”孟庭停顿片刻,道,“伯爷,您没有讨价的余地。” 汾阴侯觉得孟庭这小子实在嚣张过头,沉声道:“孟大人是打算与我们两府彻底撕破脸了?” 孟庭冷冷道:“不是早就撕破脸了么?” 从令郎与韩茹小姐暗通款曲开始,我们就撕破脸了。 后面一句孟庭没说,但汾阴侯一下子就听懂了。 这一刻,汾阴侯简直要把肺给气炸。 第8章 不给你钱 良久后。 江平伯和汾阴侯与孟庭立了字据,以三十只雪山玄芝为代价,换孟庭解除婚约。 字据一式三份,三人各执一份。 江平伯和汾阴侯拿着各自的字据,共同离去。 两个人一出孟府,脸色就都沉下来。 汾阴侯一拳锤在身侧的墙上,低吼道:“这小子有些手段,倒是本侯小瞧他了!” 江平伯听言,不由跟着苦笑。可不是么?血气方刚的男人被戴绿帽子,没几个能坐得住,恨不得当即冲去对方府上闹事质问。 甚至别说男人,就说韩嫣那丫头,都麻利的退了婚。 可这个孟庭,硬是从事发之日忍到了今天。他死死的把主动权握在自己手中,拿捏住他们的命脉,一击必杀。 他们明知道孟庭的要求宛如讹诈,却拿孟庭一点办法没有。 江平伯心中又泛过一阵可惜之感。孟庭年纪轻轻就如此沉得住气,往后必是不可限量。原本这人即将是他女婿啊…… 江平伯可惜之余,也深感焦虑。孟庭要的三十只雪山玄芝,加起来可是一笔巨款。江平伯自己的食邑尚且不够大房和二房挥霍,要怎么弄出那么多钱去买雪山玄芝? 江平伯想着,不由把主意打到了身边的汾阴侯头上。 江平伯和善笑着,以谦卑的口吻向汾阴侯道:“侯爷,您看这三十只雪山玄芝,咱们两家要怎么分?” 汾阴侯眸中闪现一抹锐色,他收回按在墙上的拳头:“伯爷有话不妨直说。” 江平伯谦卑笑道:“那我就直说了。我们伯府的情况,侯爷清楚,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恐怕就是掏空了家底,也只能买够五只雪山玄芝。” 意思就是,江平伯府出五只,汾阴侯府出二十五只。汾阴侯一听,心中的怒火就翻上来了。 汾阴侯瞪着江平伯,他没怪韩茹勾引他儿子就罢了,这江平伯还好意思让侯府出大头的钱? 要不是韩茹那不检点的东西,他汾阴侯何至于同孟庭结下梁子? 汾阴侯原本就为得罪孟庭而心烦,听了江平伯这话,更是不郁。 汾阴侯怒哼一声道:“伯爷倒是好意思!韩茹毁我儿姻缘,影响我仕途,现在还要我侯府出二十五只玄芝?” 江平伯委屈巴巴申辩:“我知道茹儿有错,但是侯爷,两个孩子的事一个巴掌拍不响不是?也不都是茹儿的错啊!” “行了,少废话。”汾阴侯心情奇差,实在不想再和江平伯扯下去,“三十只雪山玄芝,你我两家对半分。” 江平伯忙呼道:“侯爷,不是我家不愿出钱,实在是家底不够啊!”他讨好似的笑道:“要不,我家出十只?” “本侯说了对半分!” “侯爷可怜可怜我家吧……要不,我砸锅卖铁,凑够十二只?” 汾阴侯觉得这江平伯怎么如此不要脸?眉心灼然一跳,忍无可忍,吼道:“韩敬!本侯不想再与你废话!也罢,就最后再让你一只。你家十四,我家十六!” “侯爷……” 第8节 “勿要再言,这是本侯最后的让步。”汾阴侯狠狠瞪了江平伯一眼,“赶紧去准备玄芝吧!”说罢拂袖而去。 …… 孟府这边发生的一切,紫巧都第一时间打听到了。 紫巧带着这些消息,跑回雪嫣阁,告诉了韩嫣。 韩嫣正在吃甜瓜,听得紫巧描述事件,差点笑得被甜瓜呛住。 就说韩茹把话说的太满了,自以为能够顺利和孟庭解除婚约。瞧瞧,人家孟庭可不是省油的灯! 虽说韩嫣和孟庭不相识,可一想到孟庭让大房吃瘪,韩嫣就有种“同病相怜的兄弟帮我出了口气”的感觉。 韩嫣咽下卡在嗓子里的甜瓜,小手拍拍胸口,顺气。 她指了指旁边的凳子:“紫巧,坐。” 紫巧依言坐下,又从旁拿了柄缂丝扇子,给韩嫣一下下扇风。 紫巧边扇边说:“那孟大人挺有城府,听闻人长得也好,不知茹小姐为何瞧不上人家。” 韩嫣道:“这个我倒是知道,韩茹虚荣心极强,喜欢被人捧着哄着。听说孟庭性情冷漠,这样的韩茹肯定不乐意。相比之下,曹元亮风流温柔,满口甜言蜜语,你说呢?” 韩嫣闲闲说着,又拾起一块甜瓜:“何况啊,江平伯府就是个三流的没落世家,韩茹满心向往荣华富贵。曹孟两家比起来,韩茹肯定嫌弃孟家穷的叮当响。” 紫巧撇撇嘴说:“其实孟家并不穷,茹小姐未免太看低人家。据奴婢所知,孟大人的爹曾考中过举人,后来在青州临淄的一座官办学府里做主持。这在整个青州府,绝对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还有孟大人的娘,是临淄县令家的小姐呢,虽说是庶出的,那也是官家的女儿。这哪里算是寒门?” 韩嫣嚼着甜瓜说:“孟家自然不是寒门,只是放在京城这么多高门权贵里,就有点不够看。偏偏韩茹还就盯着那些高门权贵。”她咽下甜瓜,笑道:“说不准孟家的人均用度,比江平伯府还高呢!待接下来大伯父倾家荡产的买灵芝给孟庭,江平伯府就更穷——”了。 “不好!”韩嫣猛然反应过来,一个鲤鱼打挺坐直,“大伯父肯定又要管爹要钱!” 开什么玩笑?十四只雪山玄芝,那可是一笔巨款。要是大伯父要求爹打开三房的小金库拿钱怎么办?爹多半要答应! 更甚者,以大伯父的脸皮,还可能要求娘动用她的嫁妆。 万一到时候,爹站在大伯父那边…… 韩嫣把手里的半块甜瓜扔回盘子里,起身拉住紫巧:“走,赶紧去找娘!决不能把钱给大房!” …… 韩嫣庆幸自己派了紫巧去打探孟家的情况。 若非第一时间知道情况,回头大伯父直接找上门要钱,可就被动了。 韩嫣见了邹氏,赶紧把事情的经过和娘说了。 邹氏大惊。 他们三房这些年是存了小金库的,里面不少金子银票。江平伯不打小金库的主意才怪。 还有邹氏的嫁妆,万一江平伯哭求救急,韩攸一个心软答应了呢? 大魏朝有规定,妇人的嫁妆归妇人处置,夫家不能强行征用。所以嫁妆还好说,只要邹氏躲着韩攸,让韩家人没法找她商量征用嫁妆,他们就不敢动嫁妆。 但小金库就…… 母女俩一合计,干脆携款跑路,去邹氏娘家住一阵子吧! 两人立刻行动。 韩嫣去把小金库抱过来,邹氏把嫁妆箱子的钥匙都带好。 母女俩携着钥匙、小金库,带上紫巧和桂妈妈,飞速走人。 谁料她们正准备登上马车时,韩攸下朝回家了。偏偏江平伯和他夫人花氏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直冲韩攸而来。 两房的人就这么在门口撞了正着。 江平伯拉着韩攸的手,就开始诉苦。 花氏不断抹泪,哭得梨花带雨道:“求三叔施以援手,帮帮我们吧!” 行了,又开始了。母女俩冷眼瞧着江平伯和花氏。 韩嫣把小金库送进马车里,回身抓了邹氏的手:“娘,我们走,不用管大伯父大伯母。”说罢又朝韩攸喊了声:“爹!我和娘去外祖家小住几日,您不要担心我们!” 韩攸:“等等!娘子、嫣儿,你们这是……” 回答韩攸的是马车扬长而去的声音。 母女俩知道这么做对韩攸不厚道,但就是不想被大房吸血。 大房得罪了孟庭,倾家荡产也是活该。三房和孟家一样是受害者,还砸锅卖铁的给大房筹钱? 想得美! 这会儿,邹氏不知想到了什么,眸中潋滟开一抹心酸的波毂。马车里昏暗,韩嫣看不清邹氏的眼波,只能听到邹氏的语调有些酸楚。 “就这么把你爹丢在家里,他定在心里怪我,怪我教他里外不是人。” 韩嫣听了忙挽住邹氏的手,头靠在邹氏肩头,亲昵的蹭蹭:“娘别担心!爹就算有气,很快也就过去了。你们成亲这许多年里,爹何时跟您脸红过?他舍不得骂您的!再说还有我在呢。爹要是敢骂您,我第一个跟他急。有我顶着,爹不会对您怎么样的!” 邹氏侧过脸看韩嫣。少女轻靠她肩头,浓密狭长的睫毛像小小的羽扇,轻盈垂合。 她生的美艳风流,行事张扬又果决,落了不少非议。可旁人不知道,嫣儿也有温柔的一面,很贴心。 平日里也有人可怜邹氏,说邹氏膝下仅韩嫣一个女儿,没有儿子傍身。 只有邹氏自己知道,她有嫣儿是多么幸福的事。 她有嫣儿一个就够了。 察觉到邹氏在看自己,韩嫣扬起眼睫,对上邹氏的眼睛。 韩嫣扮了个俏皮鬼脸。 邹氏一怔,被韩嫣逗得忍俊不禁,抬手一戳韩嫣鼻子,“就你机灵。” 韩嫣又用脑袋蹭了邹氏颈窝,“我可没说错,娘不用担心爹!有我在呢。” 邹氏摇头轻笑,不知是想到什么,眸底的心酸波纹又渐渐散去。 马车很快远离了江平伯府。 韩攸望着马车,还有点没回过神来。耳畔江平伯和花氏对邹氏母女的离去显得很头疼,江平伯脸色都变了。 韩攸到底是聪明人,结合江平伯夫妻的话一分析,很快就明白过来妻女为什么忽然去邹家。 看着面前可怜巴巴的江平伯和花氏,韩攸犯了难…… 第9章 初次见面 接下来半个月,韩嫣随着邹氏在外祖家住着。 紫巧被韩嫣派出去,打听大房和孟家的情况。 听说这些天,孟府很安静,孟庭稳坐钓鱼台。 江平伯府就很糟心了。 邹氏母女带走了三房大量积蓄,韩攸手里只剩下攒的一些俸禄,都给了江平伯。这对江平伯来说远远不够。江平伯拉着二老爷,把家里值钱的东西典当出去,又四处奔走借钱。 借钱当然也借得不顺利。因韩茹的事,江平伯脸面都掉完了,旁人也不大愿意借他钱。 韩嫣和邹氏每天听着紫巧的汇报,对大房的处境颇感痛快。 被大房吸血这么多年,总算能冷眼瞧着他们砸锅卖铁了! 倒是邹氏还有点担心,江平伯和韩攸会不会来邹家借钱。 好在江平伯最后没来,据说是韩攸拦住了他。 韩嫣知道,自己爹虽然“敬爱”江平伯,但绝不会让江平伯闹到邹家,这都是为着邹氏着想。 邹氏是邹家的庶女,邹家的当家人是她的嫡兄豫城伯。邹氏在家一贯没什么地位,她嫡兄也不宠她。唯有邹氏安分守己,才能和豫城伯府相安无事。一旦她给豫城伯府惹了麻烦,豫城伯说不准会怎么对待她。 韩嫣心想,爹到底还是疼娘的。 这场筹钱风波就这么闹了半个月,最后,江平伯终于筹够了钱。 江平伯府元气大伤,家里值钱的东西一个不剩,阖府都快成空壳子了。 听闻江平伯和汾阴侯买好了三十只雪山玄芝,送去了孟府,韩嫣立刻拉着邹氏回家。 母女俩一回到江平伯府,韩攸就跑过来了。 韩攸这段时间被夹在嫡兄和妻女中间,也很不好受。眼下妻女回来,韩攸一肚子气想要撒出。 韩嫣才不让爹骂娘。 她抱着小金库,把邹氏挡在身后,向韩攸道:“去外祖家是我出的主意,爹要怪怪我,不干娘的事!” 韩嫣站得笔直,昂头直视韩攸,眼中毫无惧色,十分坚决。 韩攸瞧着自家女儿这样理直气壮,一下子倒不知说什么,唯有转了视线去看邹氏。他抬起一手颤颤的指着邹氏,依旧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娘子,你、你们真是……让我怎么做人……” 邹氏走到韩嫣身边,眸光射向韩攸:“我倒觉得,你这半个月做得还像个人!从前简直令人绝望!” 邹氏的话令韩攸再次语塞。韩攸指着邹氏,手上下抖着,嘴唇也上下嗡着。人处在濒临爆发的边缘,又强忍着没有雷霆暴怒。 夫妻俩就这么对视,一个恼怒,一个凄厉。 韩嫣被夹在中间,努力劝道:“爹别生气,要气冲我来。这一切真是我出的主意!” 气氛依旧僵持,空气都似结成凝胶,宛如风雨来临前的沉闷。 半晌后。 邹氏不知想到什么,忽然一个哽咽,落下泪来。 见邹氏哭了,韩嫣吓了一跳,忙将小金库往旁边一放。她挽住邹氏的胳膊:“娘您怎么了?” 反观韩攸,也是一怔,不解邹氏为何落泪。 片刻后,韩攸手就放下来。刚才整个人还是即将炸开的爆竹,这会儿像是被一盆水浇灭了火星,完全泄气了。 望着邹氏红红的眼睛,韩攸叹了口气,脸上不觉露出自责的表情。 “娘子,对不起,是为夫错了。你……你别哭……” 第9节 韩攸说的有些艰难,语调却是诚恳的。他脸上的自责之色越来越深,使劲盯着邹氏:“娘子……” 韩攸又抬起手。刚才他用这只手指着邹氏,而现在,这只手慢慢靠近邹氏,像是要替她擦去脸上的泪痕。 就在手指即将落于邹氏脸上时,邹氏蓦然泪如雨下。她挥开韩攸,大哭着冲去卧室。 韩攸一惊,忙转身去追邹氏。 “娘子!” “娘子!” “娘子,姗姗,姗姗你别哭……” 韩嫣也想要追邹氏,刚追了几步,又想到这会儿还是让爹娘独处更好些。 韩嫣收回脚步,立在原地,听见卧室内爹不断哄着娘。听了会儿,察觉到娘的哭声渐低,韩嫣亦转身离去。 走出爹娘的小院,韩嫣抬手拍拍胸口。她松一口气,还好,这一仗过去了。爹果然心疼娘,闹不起来。 剩下的事,就看爹娘之间沟通了,她不插手。 眼下孟庭拿到了三十只雪山玄芝,听说,他明天就会来江平伯府,解除婚约。 韩嫣摩拳擦掌,她要准备好杀到孟庭面前啦! …… 次日。 孟庭登门。 江平伯领着夫人花氏,殷切的招待他。 孟庭并没有带随从,只带着当初两家订立婚约时的媒人。他穿一身素色的月白锦袍,显得整个人修长俊秀。 孟庭刚入府时,倒因着府中家徒四壁的凄凉微微一怔,旋即面色就恢复了平静。他在奴仆的带领下,见到了迎来的江平伯夫妇。 这夫妇两个身上的珠宝首饰都没了,看起来十分朴素。 十四只雪山玄芝,把江平伯府拖得几乎垮掉。府邸和主人看起来宛如被洗劫。 昨天孟庭在拿到雪山玄芝后,就赶紧以灵芝入药,给他娘刘氏服下。 雪山玄芝的效用极快,刘氏明显感觉自己好了一些。 孟庭也长长的舒了口气。 解除婚约的流程办的很快,孟庭和江平伯当着媒人的面,销毁之前的婚书。然后由媒人见证,在一式两份的退婚书上签字、盖手印。 先前交换的定亲信物,也物归原主。 江平伯在流程结束的那一刻,总算如愿以偿的露出放松的表情。他拿起手帕,擦了擦额角的汗。 孟庭向他行了一礼,留下句“改日在下派人将聘礼取回”,随即告辞。 孟庭从前厅出来,一路走出江平伯府。 阳光略盛,在他身上镀了层暖黄薄纱。 左手边是谁家的高墙黛瓦,右手边是江平伯府干涸的红墙。孟庭踩着脚下的灰石板,步子轻而缓。他的影子颀长,斜落于身后。 一手在前,一手负后,神色淡漠。孟庭望一眼前面,不远处就是红墙的尽头。他举步,正要拐过下一道巷子。猛地一道女子声音在身后响起: “孟庭,留步!” 孟庭双肩微颤,停了脚步,回身望去。 头顶阳光正骄,少女沿着灰石板路朝他跑来,裙摆在跑动间纷飞起伏。 孟庭心有诧异,双眼却不由自主眯起,犹如见了刺眼的光束般不能适应。 鹅黄色的罗裙,如水飞扬。裙上绣着的粉色蝴蝶,随着她的跑动翩然欲飞。 她穿着素白上襦,只在衣襟一侧斜绣几只粉色蝴蝶,翩飞至肩头。 随着她气喘吁吁跑近,那张脸也越发清晰。孟庭眯起的双眼骤然一睁,瞳孔一缩,连带着心都不受控制的一震。 眼前人过分逼人的容颜,美艳到叫人措手不及。少女像是一只蝴蝶,翩跹朝他扑来。 她穿过满地斑驳的日影,两侧的朱墙黛瓦隔断了阳光,波光粼粼罩着她,拂了一身锦绣。 有那么一瞬,孟庭甚至分不清,咄咄逼人的究竟是头顶的阳光,还是少女的容颜。 心头不由浮现一行诗文: ——韶光染色如蛾翠,绿湿红鲜水容媚。 他略垂眼,定一定神,重新平静望着她。刚要开口问上一句,就见她竖手在前,打断他的话。 “等、等会儿……让我先喘口气……” 韩嫣跑到孟庭近前,竖手制止他说话。接着一手扶墙,一手叉腰,兀自喘了起来。 细看她脸上,雪白肌肤染着薄汗。汗珠被阳光照得晶莹透亮,双腮红红。 韩嫣喘道:“累、累死了……看着距离不长,没想到跑这么久……合着江平伯府院墙这么长啊。” 孟庭眼中闪过一丝讶色,极是不着痕迹。他从未想过在此时此地,被这忽然冒出来的少女喊出名字,而少女接下来的举动也很与众不同。 孟庭不语,凝立原地,礼貌等候韩嫣。 韩嫣喘了半晌,总算回过劲儿。她直起身子打量孟庭,毫无女子的羞怯。 倒是刚才光顾着跑了,没仔细看孟庭。这会儿近距离直视,韩嫣忍不住在心里呼了一声: 这么养眼! 剑眉疏落,斜扫入鬓,鼻若悬胆,眸底宁和而幽深。 两侧院墙里伸展出的竹影疏落,落在他颀长身形之上,形成淡墨色的柔美弧度。 白袍广袖,清冷淡然。 韩嫣望着孟庭,顿时理解了为什么这人打马游街时,引得那么多女人欢闹若狂。 曹元亮的皮囊已经算是不错,温柔英俊,自带风流。可若是与眼前人作比,就逊色了许多。 韩嫣忽然想,她当日没去围观状元郎游街,真是损失很大啊! 还好,今天补足了眼瘾。 不过,这人倒是和传闻中的一样,清冷淡漠,沉沉的像是不惊动的湖水。 且他周身有种生人勿近的气质,一看就不像是会低声下气哄着人的。 就像刚才,自己气喘吁吁半天,这人也不说询问她是否无恙,更别说递她一张汗巾擦汗。 他就那么原地站着。 难怪韩茹嫌他又冷又闷又无趣。 思及韩茹,韩嫣翻了个白眼。 韩茹喜欢甜言蜜语,没有温柔和甜言蜜语不能活。 可在韩嫣看来,孟庭这种冷漠疏离,也比那种满嘴甜言蜜语来者不拒的作风来得强。 起码,这人知道和陌生女子保持距离。 第10章 彼此印象 见韩嫣半晌不说话,还扑闪着睫毛直勾勾盯着自己瞧,孟庭终于还是先开口了。 他向韩嫣行了一礼道:“这位小姐是……” 韩嫣大方一笑:“我叫韩嫣。” 孟庭微挑眉:“韩嫣……?”他知道这个名字,原来她就是曹元亮先前的未婚妻。 韩嫣笑道:“嗯!我就是和你一样被狗男女绿了的那个!” 有点语出惊人,孟庭眼中不可见的闪烁一下,心下诧异。 两人对视。 韩嫣又道:“这段时间市井舆论你也该知道的,好些攻击你我的流言。那些都是韩茹花钱找人弄出来的!曹元亮和韩茹这般欺人太甚,孟庭,你不恨吗?” 孟庭没有说话。 韩嫣等了会儿,还是没听见他回答。他静静望着她,倒是那双幽深眸子里写了回答。 韩嫣读出孟庭眼神的意思,他在问她: “然后呢?” 然后啊……然后当然就是—— “你不想报复他们,让他们悔不当初吗?” 孟庭沉默片刻,正打算说什么。韩嫣心怦怦跳,有点紧张的等他开口。却见孟庭忽的被什么别的东西吸引了注意力,他的视线越过韩嫣,朝韩嫣身后望去。 韩嫣讶然,下意识回过头,跟着孟庭的视线望去。 原来孟庭看的是江平伯府门口,那里有两个影子正探出头窥看韩嫣和孟庭。韩嫣朝那两个影子望去时,那两人毫无被抓包的窘迫感,反倒交头接耳,像是在议论韩嫣私会外男。 那两人,可不就是大房的庶女韩芳和她的同母哥哥么? 两个都是韩茹的走狗。 接着孟庭的声音响起,清冷如雪,不失温和:“韩嫣小姐,此处过于僻静,不是说话的地方,你的名声重要。不若你定个时间地点,有什么话下次再细说。” 韩嫣转回头,她想说自己早就没什么名声了,无所谓。不过见孟庭似是想走,韩嫣一急,伸手拽住他的袖子道:“我是有些话要和你细说,既然你说了时间地点我定,那你不能食言!” 孟庭低头瞧着袖子上那只小手,细若白瓷,娇嫩如玉。 他多少有点不自在。 尝试了一下把袖子抽出来,无奈韩嫣捏得太紧,抽不出来。孟庭唯有作罢,道:“嗯,小姐定下就是了,在下不会食言。” 韩嫣飞快想了想,说道:“那就后天,午时初刻,你我八珍楼见!不见不散!”以大魏朝的风气,未婚男女一起去酒楼吃饭是没问题的。 孟庭道:“好。” 第10节 韩嫣放开他袖子。 孟庭行了一礼,便告辞。 韩嫣望着他的背影,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她抚了抚胸口,但愿接下来顺利吧! 倒是这次和孟庭初见,韩嫣内心里对孟庭这个人评价不错。 这人长得好,身材棒,气质佳。说句实话,把曹元亮拎到他跟前,姓曹的完败。 更莫提孟庭是出了名的洁身自好,才学和人品皆甩了曹元亮几条街。 虽说这人淡漠疏离,看起来就是个不会疼人的孤高文人,但韩嫣觉得,这人的真实性情应该不是看起来那样的。 他注意到韩芳兄妹的偷窥,为着她的名声着想,提议下次找个合适的地方再聊。可见他很细心,能适当为人着想,又不是个滥好人。 且通过这段时间紫巧的打听,韩嫣也算是知道这个孟庭有多沉得住气,多会控制情绪。 综合来看,孟庭不愧是京城百官们热衷的女婿人选。韩茹放着孟庭不要,去勾搭曹元亮,还真是肤浅极了。 相比之下,江平伯的眼光比韩茹好太多! 韩嫣拍拍胸口,暗自给自己鼓劲儿。眼下孟庭刚退婚,还不会那么快再定亲。她一定要抓住每一个和他见面的机会,说服他结盟。 至于孟庭对她的印象如何?韩嫣压根无所谓。反正两个人同为狗男女的受害者,愿意统一战线就好。目标是报复狗男女,又不是真的做恩爱夫妻,管它呢? 韩嫣不知道的是,孟庭这会儿也在心里对她做评价。 韩嫣整个人都出乎他的预料。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美的像是盛夏的阳光,艳的逼人,不留一点余地。而她的性子更是难以想象,没有一点大家闺秀该有的样子。 她给人一种很难掌控的感觉,又很率真。 倒是不讨厌。 …… 这厢,韩嫣朝着江平伯府的门口走去。 她可不会忘了韩芳兄妹就在那里。 那两个人偷窥她,还交头接耳,害得她只能下次和孟庭见面。韩嫣这么想着,眼底就浮现出些许怒色。 这两人平日里就和她不对付,韩嫣很少给他们好脸色。而数天前,韩芳还给韩茹出谋划策,花钱买人引导舆论。彼此间的嫌隙就更深了。 韩嫣一踏进府中,就看见韩芳和她哥哥韩云堰。 两个人倚在廊柱上,都在朝韩嫣笑,笑容里是说不尽的恶意。 这两个都是江平伯宠妾的孩子,地位算是大房庶出子女里最高的。他们常巴结韩茹,恨不得跪舔。 眼下,两个人就堵在韩嫣回雪嫣阁的路上。韩嫣一靠近韩芳,就被韩芳一身的拙贝罗香味熏得难受。 韩芳极爱用拙贝罗香,还总熏得浓浓的。 韩嫣想,如今江平伯府家徒四壁,倒是难为韩芳还能挤出钱买熏香! 韩云堰朝韩嫣呵呵笑,张嘴要说什么。韩嫣知道他不会说好话,直接抢在韩云堰前头,怼道:“嘴里吐不出象牙的人就不用说话了!” 韩云堰张到一半的嘴顿时僵住。韩嫣先发制人,弄得韩云堰一窒,原本想说的话说不出来。 韩芳眼底沉了沉,唇角随即勾起一道幽冷的笑,讽刺道:“二堂姐相貌倒是好,可却是祸乱后宅之相。说句不好听的,二堂姐这模样,在旁人看来就不是个正经的,而是卖弄风骚的那种。” 韩嫣嗤一声笑道:“有得卖也比你没得卖强!”说着,把韩芳从上到下扫视了一遍,“前平后平!” 韩芳脸上肌肉一抽,眼神阴森两分,笑意更深道:“二堂姐怎么把别人不齿的东西拿来炫耀?” 韩嫣怼道:“你不齿?那是谁每隔一天都要吃一个木瓜?” 韩芳的笑容凝住。 这江平伯府里的女眷,对韩嫣纤秾合度的身材往往又羡慕又嫉妒,背后没少说韩嫣的酸话。韩芳身子略平,每每瞧着韩嫣便不顺眼,遂时常吃木瓜丰胸。 眼下韩嫣几句话,就将韩芳那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的姿态给戳穿。 韩芳眼中浮现阴冷的妒意。 韩云堰道:“二堂姐休要岔开话题!刚才我和芳儿可是亲眼瞧见,你追着孟庭跑出去,还和人家说了那么长时间的悄悄话。啧啧,还真是一点不矜持……” 韩嫣不屑的哼了声,小手叉腰,睨着韩云堰道:“有本事你也跑出去追孟庭,和他说上一刻钟的悄悄话。你不是要备战秋闱吗?去找孟庭请教请教啊。反正他还没走远!” 韩云堰一窒,连忙又说:“二堂姐才退婚没几天,就上赶着在家门口私会外男,当真不怕丢了江平伯府的面子?” 韩嫣笑色更艳,犀利道:“江平伯府还有面子可掉?别说面子,连里子都没得掉!你们大房如今都要揭不开锅了吧?看四堂妹和五堂兄两个,穿戴都寒酸了。不像我,依旧丰衣足食随便花钱,过得相当恣意!” “你真是……”韩云堰面皮紫涨,似要跳脚。 韩芳忙拉了他一下。 韩芳也被韩嫣怼得面色极差,但韩芳这人能忍。她嘴角竟还保持着笑容。她说起话来,犹如毒蛇在轻轻吐着蛇杏:“二堂姐,妹妹说不过你,便就认了。只是,你就不怕妹妹将你私会孟庭的事告诉三叔父吗?” 韩嫣轻抬下巴,露出一截天鹅般洁白纤细的脖颈:“爱说就说!你说不说是一回事,我们三房理不理你又是另一回事。再说,我爱私会谁就私会谁,关你什么事?你要是想捍卫江平伯府的脸面,那就说服大伯父将我们三房赶出去!我还巴不得分家呢,谁愿意跟你们住一个院子里。有本事你就去说,我等着!” 韩芳再次被气到了。她怎么可能说服爹将三叔父一家分出去?大房和二房都靠三叔父接济,别说江平伯不肯放韩攸走,就是韩芳自己也不愿! 果然,硬碰硬吵嘴,没几个人是韩嫣的对手。除非像韩茹那样,在形势上盖过她。 韩芳知道自己吵不过韩嫣,索性不吵了。 “二堂姐说的是,是妹妹想多了,给堂姐添了麻烦。”韩芳向韩嫣福了福身,“妹妹还有事,就不打扰堂姐了。”说罢,招呼韩云堰:“哥哥,我们探望母亲去吧。” 韩云堰不甘的睨一眼韩嫣,转身随韩芳而去。 韩嫣轻嗤一声,翻了个白眼,亦转身走人。 她暂时对付不了韩茹,可不代表她收拾不了这两个韩茹的附庸。 既然这两人要来找事,就别怪她往死里怼! 韩嫣头也不回朝两人喊道:“以后别没事找事!有这找事的功夫,还不如多吃两个木瓜,多温两页书!” 韩云堰气的脚下一伫,差点打滑。韩芳也因生气,袖子下的手握成团。 兄妹俩同时在心里骂道: 这可恶的韩嫣! 打人专打脸,骂人专揭短。 可恶! 韩嫣脚步轻快往雪嫣阁走去。 觉得鼻子有点痒,她抬起手揉了揉鼻头。 熏死了,韩芳那身拙贝罗香! 第11章 我想和你成亲 片刻后。 韩嫣回到了雪嫣阁。 雪嫣阁的大门虚掩着,韩嫣发现了,不觉诧异。 她开门进屋,瞧见原来是自己的娘邹氏过来了。 邹氏在屋子里坐着,正等着韩嫣。韩嫣一进屋,邹氏就双眼一亮,忙快步过来,拉过韩嫣。 邹氏拉着韩嫣,边打量自己女儿,边慈爱的替韩嫣理一理鬓角碎发。 “嫣儿,你上哪儿去了!我过来连个人影都找不着,连紫巧也不在。” 面对邹氏含笑嗔怪,韩嫣毫不心虚道:“屋子里闷得慌,我就去府外走了走。巷子里阴凉还人少,我透透气。” 韩嫣拉着邹氏坐到椅子上:“紫巧被我派去铺子那边了。最近我都没去查看铺子,让紫巧去瞧瞧,我好放心。” 韩嫣口中的“铺子”,是韩嫣自己在外头开的。铺子卖的是各种珠花头饰,全是由韩嫣设计的,风格独树一帜。 那铺子不大,但在京城女性中间颇为知名。铺子里的珠花首饰,均是限量的。每每推出一款新的,纵然价格不菲,却能引发京城女性的大力追捧。 就连韩茹韩芳她们,都总是盯着那家铺子。 而韩嫣这个总设计者兼东家,始终躲在暗处。除了爹娘和紫巧,没人知道这个秘密。 邹氏对韩嫣的话不疑有他。她拉着韩嫣,母女两个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末了,韩嫣告诉邹氏:“我后天中午约了朋友,出去吃饭。” 邹氏听了这话,倒觉得奇了:“是哪个朋友?” 韩嫣半真半假道:“前段时间认识的。我们有不少共同话题,就约了一起去八珍楼吃饭。” 真的是前段时间认识的,差不多一刻钟的时间前。也真的有不少共同话题,比方说,她的前未婚夫和他的前未婚妻双宿双飞了。 邹氏听了更觉得有点奇,下意识道:“咱们家近来被议论纷纷,这节骨眼上还有人愿意和你出去吃饭,这人倒是可贵。” 韩嫣笑道:“是啊!”毕竟同是天涯被绿人嘛,谁还敢嫌弃谁啊! 邹氏猛地又想到什么,追问韩嫣道:“那人是男的还是女的?” 韩嫣脸不红心不跳撒谎:“当然是女的了。”不是她不想给孟庭正确的性别,而是如果她答“是男的”,邹氏必不让她出门。 韩嫣暗暗在心里对孟庭说了声抱歉。 邹氏听说是个女的,放心下来,说道:“既然如此,这姑娘是个值得交往的。以后有机会,可以请她来我们家坐坐。” 韩嫣:“好的!”若她顺利说服孟庭成亲,以后孟庭会常来她家坐的! 母女俩又随意聊了一会儿。 望着邹氏眼角生出的淡淡皱纹,韩嫣心里一软。她抱住邹氏的手臂,把头靠在邹氏肩上。 邹氏偏头看韩嫣,好笑道:“怎么了?又这般黏人。” 韩嫣扮了个俏皮鬼脸,撒娇道:“没什么啦,就是想抱着娘。娘就让我靠一会儿吧!” 邹氏好笑的看着韩嫣,无奈摇摇头。一抹慈祥而爱重的神色,在邹氏眼底慢慢加深。 韩嫣用脑袋蹭了蹭邹氏的颈窝,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半晌未动。 她闭上眼睛。 第11节 邹氏自是不知道,韩嫣心中思绪流转。 韩嫣默默想,在她成功说服孟庭结盟之前,这事都得瞒着爹娘。这本来就是她一厢情愿的想法,爹娘若知道了,只会更要操心她,甚至不许她乱来。 还有孟庭,她其实没把握说服他。但她一定要尝试,非要豁出全力争取个结果。 眼下一切都还没有定数,她也什么都不会和爹娘说的。 …… 两日后。 孟府。 孟庭记着和韩嫣的约定,巳时左右,孟庭换了身洁净的衣裳,打算出门。 在出门前,孟庭先去看望了自己的娘刘氏。 刘氏住在东院,地方清净而整洁。孟庭跨入东院,瞧见刘氏正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 刘氏面前放着个竹筐,筐上沾了几片菜叶。这会儿,刘氏正在将筐上的菜叶一一拨掉。听见孟庭的脚步声,刘氏抬眼转眸望来,接着脸上浮现出慈霭笑容。 “庭儿。” 她唤过孟庭,又注意到孟庭的衣着并非居家服饰,她问:“庭儿是要出门去?” 孟庭浅笑:“是,约了个朋友,去八珍楼。” 孟庭行来,在刘氏身旁的石凳上坐下,面对刘氏问道:“娘这两天觉得身子如何?” 刘氏笑了笑:“身子好多了,精神也好了不少。”刘氏边说,边将竹筐上最后一片菜叶除去,她笑道:“我又可以出门买菜了。” 孟庭柔声道:“买菜这样的事,让府里的婆子做就是了。您还是在家里养着身子为好。” 刘氏笑道:“庭儿,你知道你娘我,这习惯从临淄带到京城,改不过来。不出去买菜啊,就觉得心里闷得慌。” 刘氏从前在临淄的时候,因着孟祥两袖清风,家里头没雇太多下人。买菜做饭的活都由刘氏一手包办。 刘氏本人也挺喜欢出门买菜的。 现在一家人入住孟府,孟庭雇了厨娘、婢女、护院、家丁若干,其实不需要刘氏再出去买菜。 奈何刘氏早就习惯成自然,依旧非要提着竹筐,去菜市场挑菜。 前些日子刘氏旧疾复发,浑身没有力气,就没能出去买菜。 如今,她自觉自己已经恢复了,就一定要回归买菜的生活。不然就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孟庭晓得娘这个执念,也不能把娘硬拘在府里,没得憋坏了她。 孟庭只得同意下来,嘱咐刘氏:“路上慢些,若是不舒服了就回来,也不要和人冲突置气。” 刘氏明白孟庭是怕她一生气就又复发心病,她笑道:“你娘我是什么脾气,你哪里还会不知道。我怎么会和人起冲突?” 孟庭道:“若是被人惹到,也要把心放宽,不要左思右想。” 刘氏慈霭的一笑:“好,娘知道了。” 她抚了抚孟庭的肩头,看着自家儿子如此清和俊秀,心中不由动容。这会儿猛地想到些关节,刘氏眼中闪烁两下,跃跃欲试着问:“庭儿,你刚说的要去八珍楼见一个朋友……是什么朋友?” 孟庭神色如常,回道:“前不久认识的,尚不算熟。” 刘氏微讶,停顿一瞬又问:“是公子还是小姐?” 孟庭沉默了一下,说道:“是位公子。” 刘氏点点头,听说是个男的,就没有多想。刘氏道:“那你去吧,多个朋友便是好的。” “嗯。” 片刻后,孟庭出了门。他没有带随从,一个人坐着马车,去了八珍楼。 他与韩嫣约的是午时初刻见,他身为男子,自然是要早点到的。 孟庭到八珍楼时,距离午时初刻还有将近两刻钟的时间。他挑了个角落里相对安静的包厢,让跑堂先上了一壶清茶。 孟庭就坐在这里,左手边是包厢门和帘子,右手边是一扇临着小巷的窗户。孟庭为自己倒茶,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喝茶,等着韩嫣到来。 韩嫣是个急性子,与人相约从不迟到。她很快就来了。 掀开包厢帘子,孟庭倚窗静静饮茶的养眼画面映入眼帘。韩嫣双眼亮起,唇角扬起明媚的笑:“你已经到啦!我没让你久等吧?” 孟庭在听见韩嫣的声音时,便放下茶杯,起身行礼:“没有,小姐请坐吧。” 韩嫣大方的往孟庭对面一坐,接着招呼后面跟过来的跑堂:“把你们家好吃的糕点零嘴儿,一样上一碟!” 跑堂答是,韩嫣再向孟庭笑道:“我嘴馋,喜欢吃零嘴儿点心,你不要见怪啊。”她想了想又说:“零嘴儿点心这部分的钱都算我账上,我肯定不会恶意蹭你的。” 孟庭正在给韩嫣倒茶,听了这话,手上动作微微一停。 他眼神中有浅浅诧异之色划过,很快恢复如常。孟庭为韩嫣倒好了茶,说:“小姐客气了,今天所有账目自然该算在在下头上,没有让小姐出钱的道理。小姐想吃什么,随意点就是了。” 韩嫣笑道:“好。” 端起孟庭给倒的茶,浅浅抿了一口。茶香清冽,温度适宜。韩嫣不由多啜了几口,一边眼中含笑瞧着孟庭。 两人对视,孟庭被韩嫣看得不禁笑了:“小姐为何这么看我?” 韩嫣直言:“觉得你好看,我就盯着看一会儿。” 有点语出惊人,孟庭眼中微怔,旋即垂了眼暗自无奈。这位小姐当真是个想怎么说就怎么说的直肠子,不合适的话被她一说,仿佛也没那么不合适。 有点教人啼笑皆非。 孟庭再抬眼,稍仔细打量了遍韩嫣。 她今天换了身衣服,上身是藕荷色的轻纱对襟上襦,只在左肩位置用银丝线绣了几朵祥云。上襦是半透明的,隐约透出里面羊奶般的肌肤。月白色的抹胸裹着丰润玉桃,平添娇媚之色。下身则是一件朱红色广绫合欢百褶裙,裙摆疏疏绣着些花叶。颜色搭配妩媚而娇俏,显得韩嫣像是一抹粲然的云霞。 孟庭的视线在韩嫣抹胸上多停留了一瞬。 那抹胸中间的绣样很有特点,竟是一只九色鹿。 孟庭还从未见过有闺秀穿这样的图案。 再配上韩嫣今天绾的飞月髻、斜插的明珠赤玉簪,不得不说,她于穿搭之道上别有品位。 孟庭很快就收回打量的目光,看多了不礼貌。他问韩嫣:“小姐上次说,有些话要与在下细说。请说吧。” 却见韩嫣猛地直起身子,双手撑在桌子上,上身探向前。 一张脸顿时就离孟庭近了不少,孟庭始料不及,微微一惊。 眼前人容颜太盛,像是炎夏时的阳光,自带一种咄咄逼人的摄魂和冒犯。偏她表情率真,笑容真诚,这么看起来又不像是冒犯。 孟庭庆幸自己处变不惊,当场就稳住了。谁料韩嫣启唇,脆生生笑道:“我找你是想说,我想和你成亲!” 孟庭手中的茶杯一颠,一滴茶水溅出,落在他手背上。 恰好这会儿,跑堂伙计端着一大堆零嘴儿糕点来了。一掀开包厢帘子,就听见这么句话,跑堂双手一抖,那一堆碟子在他的托盘上发出一连串叮铃相撞之声。 外头还有几桌离得近的客人,也都听见了韩嫣的话。一时间,所有人都朝包厢这头望来。 现在的姑娘家,都这么奔放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妈妈以为我要去面基/面姬,其实我是去相亲。 韩嫣:“第一次相亲,男方盯着我的胸看,不会又是个渣吧?” 孟庭:“第一次相亲,女方说要和我结婚。我该怎么办?求各位读者支招!” (*^__^*) 第12章 你就是看不上我 跑堂的到来,使得韩嫣和孟庭齐齐转头。 两人对上的是跑堂惊愕尴尬的目光,以及,外面那些正惊奇望向这边的数个脑袋。 孟庭素来沉得住气,可撞见这样的场景,还是微不可查的皱了下眉头。 心底一抽,觉得空气十分尴尬,心跳好似也加速了些。 接着韩嫣就回过神了,身子退回去坐好,朝跑堂笑着招招手:“我的零嘴儿来了!快,摆上来,我看看你们近期又出了什么新品没有。” 跑堂赶紧热络的笑起来:“好嘞!”他过来,把零嘴儿一一摆在了桌子上。 孟庭看韩嫣如此表现,心里不由又是一抽。 这位小姐的脾性实在是…… 调戏人时被撞破,她竟完全不尴尬也不自知吗? 孟庭越发有些啼笑皆非,又在心底将那“调戏”两字默默的划掉。 很明显,对韩嫣来说,她根本不认为自己在调戏人。她明显认为自己在就事论事,坦荡的很。 既然姑娘家都如此坦荡,孟庭便默默的把心中那抹尴尬也抹除。他尽量让自己不去在意外面那些等着凑热闹的人。 跑堂摆好了所有零嘴儿糕点,孟庭侧首对他说:“请拿一份菜单来。” 跑堂:“好嘞!”不多时,就把菜单送到了孟庭手上。 孟庭把菜单转了个方向,递到韩嫣面前:“小姐先看吧。” 韩嫣拿起菜单就看,很快就点好了几道招牌菜。她把菜单递还给孟庭,孟庭又点了几道菜。 最后跑堂拿着菜单退了出去,他落下包厢帘子时,孟庭眼尖的瞧见,外面那些等着看热闹的人纷纷露出遗憾的神色。 包厢里再次成了二人世界。 韩嫣想先吃点零嘴儿,又想还是正事重要。她暂且压住馋意,在心里给自己鼓劲儿片刻,再度开口道:“孟庭,我没有开玩笑,我找你就是为了说这个的。” 和孟庭这人接触到现在,韩嫣也看出来了,这人不太爱说话。 幸好她是个话多不怯场的。 这几天,韩嫣已经为如何说服孟庭做了规划了。该说什么话,她都打好了腹稿。因而这会儿说出来,非常流利。 韩嫣小声说道:“韩茹和曹元亮给你我戴绿帽子,还花钱买人引导舆论,害得我们被舆论暴力伤害。孟庭,你不恨吗?韩茹到现在还嚣张的很,看他们那么得意,你甘心吗?” 第12节 她停了停又说:“韩茹满心以为自己可以嫁入高门,享尽荣华富贵和相公的疼爱;曹元亮满心以为自己找了个柔情似水的娇妻,往后无限享受。你看我和你立场这么一致,你娶我多好。这样我们一起报复狗男女,让他们知道,我们过得比他们更好。岂能让他们一辈子就这么得意下去?” 韩嫣说完,殷切盯着孟庭,等着他的回应。 这是韩嫣规划里的第一招: ——煽动情绪,营造愤怒。 可是孟庭脸上没什么表情,他似乎从两人刚见面起就这样,始终清冷如雪,宛如不惊动的湖水。 韩嫣并没能从孟庭身上观察出情绪被点燃的痕迹。 她一瞬不瞬盯着孟庭,而孟庭也很快做出了回答。 孟庭的语调平静,声音冷而有质,如同青花瓷上的薄薄积雪:“若说恨意和不甘,在下不输小姐。但是在下并不赞同小姐的方式,太过于儿戏。在下想报复曹元亮,只需在官场里,没必要用这样的方式。” 好吧,第一招失败。 韩嫣眼中划过一抹丧气。 她很快就再度鼓足了劲儿,反正她有好多招数。 这招不行,就换下一招,总有一招能击中孟庭。 韩嫣继续道:“我知道你前程大好,且圣上对你颇为宠幸。但是你看,你和汾阴侯府肯定是势同水火了。汾阴侯势力很大的,他肯定会百般打压你,免得你爬得高了威胁到他们家。当然,你也可以找个官职更高的人做岳父,这样就能和汾阴侯府抗衡了。但是那个岳父不一定合适啊,哪有我爹合适?” 韩嫣托腮瞧着孟庭:“我爹是善金局将作监,官职势力和汾阴侯不相上下。要是我爹做你岳父,能助你青云直上不说,更重要的是,汾阴侯能否升迁的关键就是我爹。别说他不敢得罪我爹,到时候没准还得巴结你呢。这难道不是对汾阴侯府和狗男女的重重一击?” 这番话,韩嫣在脑海里演练过好多次了。她真的觉得有理有据,找不出任何反驳点。 这是她的第二招: ——摆明利益,以利诱之。 韩嫣满目殷切的望着孟庭。 对上韩嫣的目光,孟庭轻飘飘的吐出一句话:“韩嫣小姐,官场中的事,没你想得这么简单。宦海沉浮,瞬息万变,可以推演,但推演不等于想当然。” 韩嫣一怔,随即瞪了孟庭一眼。 她嘟起小嘴哼了声。这个孟庭!连利诱也不管用! 不管用就算了,他怎么还嘲笑她想当然? 韩嫣忽然就想嗤他一句:“你被韩茹抛弃一点也不冤!”韩茹那种优越感极强的人,最是讨厌不围着她转的男人。 也就自己宽宏大量,不和这个孟庭计较。 韩嫣再一想,曹元亮喜欢温柔会撒娇的,韩茹在男人面前便是这种姿态。这么看来,自己被曹元亮抛弃也一点都不冤。 她好像没什么资格说孟庭。 算了算了。 韩嫣沮丧的呼出口气,睫毛扑扇两下。她略垂下头,两手正托腮,便托得双颊鼓囊囊的。 扬起眼皮看一眼对面的孟庭,他还是不动如山。 韩嫣无法,随手抓起个茯苓夹饼吃了起来。边吃,边回思自己刚才说过的话。 她觉得自己已经说得很好了,很有说服力的。 情感、利益,这是寻常人都绕不开的两个缺口。 但对孟庭而言,都是无效的。 韩嫣缓缓的咬了口夹饼,眼中闪过一道决绝。 好吧,她要祭出大招了! 韩嫣又吃了两口夹饼,就在一片安静中,猛然放下茯苓夹饼,冲着孟庭呼道:“我知道了,其实,你就是看不上我!” 这一下子,孟庭的不动如山被打破了。 他一惊,愕然望着韩嫣。 韩嫣的神情极其凄怨,她的声音悲恸到底。眼中有凄厉的碎光在闪烁,仿佛一个满怀控诉的痴情怨妇。若是能再滴下几滴眼泪,就更逼真了。 韩嫣用眼神逼视孟庭,眼睛里仿佛飞出刀子,要把孟庭这个“负心汉”一刀刀切碎。 这招数可是她从话本子里学来的。 那本话本子叫《俏娘子要出墙》,非常畅销。里头的女主角就是用这种连环招数,成功出墙男主角,然后回过头踹掉渣相公的。 ——连环招数一:撒娇耍无赖,击破对方心理防线。 韩嫣扭着身子凄声说:“我知道我长得艳俗,不是个贤妻该有的长相。还有人说我这副样子,生来就是给人做妾的。你熟读圣贤书,定然也对我这样子不齿。孟庭,你看不上我直说!” 孟庭心里直抽。韩嫣这招太令人措手不及,一个“你就是看不上我”的大帽子扣过来,孟庭实在没法不动容。 他皱皱眉,心里说着他怎么会看不上韩嫣。 他之所以拒绝韩嫣的提议,当然不是因为他看不上她。相反,从初见韩嫣起,他就被惊艳了。哪怕是今日二见,他与韩嫣面对面说话,都是需要些定力才能平静直视她的。 心里如是想,孟庭却不会如是说。他只消片刻,就看穿了韩嫣的心思。 她用这小把戏,想击破他的心理防线,令他失言。 君子一诺千金,他若失言,就陷入被动了。 这位韩嫣小姐倒是有些小聪明。 初始的惊愕很快就褪去,孟庭四平八稳的坐在那里。他端起茶杯,饮了口茶,平静道:“韩嫣小姐,在下只是觉得你的提议太过赌气。就为了出口恶气,便拿自己的终身大事开玩笑。你这样,未免对自己不负责。” 韩嫣一停,暗自咬牙。她都够凄厉、够娇嗲了,怎么孟庭还是不中招? 韩嫣继续凄声道:“如今舆论都把我传成那样了,我还有什么终身大事?没人愿意娶我,我一辈子都嫁不出去的!” 孟庭轻轻摇头道:“那不至于。令尊的官职摆在那里,待这趟风波过了,自然会有人想与你结亲。” 韩嫣在心里骂了孟庭两句,接着换作一副楚楚可怜的姿态,要多凄凉有多凄凉。 她可怜的捧着心道:“我知道了,你其实是鄙视我的,觉得我是嫁不出去就来找你当救命稻草。我才不是这样的人!孟庭,你怎么可以这么看我。与我成亲,对你来说就那么难堪吗?” ——连环招数二:哭惨卖可怜,博取对方同情心。 孟庭静静望着韩嫣,语重心长道:“小姐不必忧愁,比起嫁人,在下还有个更好的主意——招赘。以令尊的官位,多得是安分守己的好男子愿意入赘。在下看小姐的性子不拘,若女娶男嫁,小姐当家做主,那样的日子也许更如小姐的意。” 见孟庭屡屡不中招,韩嫣心中万马奔腾。 也不知道这孟庭是见招拆招,还是他压根就是个冰块人。 韩嫣真的演不下去了。 演不下去还是其次,更诡异的是,她为什么觉得孟庭最后提的这个“入赘”的建议非常好呢? 她明明是为说服孟庭结盟而来,怎么这会儿,觉得自己要被孟庭给说服了呢? 她苦心规划了两天的招数,到了孟庭这里,居然一点用没有。 煽动情绪,他没情绪。 利益诱惑,他不以为然。 撒娇耍无赖,他淡漠相对。 博取同情,他反过来教育她。 韩嫣知道,说服孟庭肯定是很费劲儿的,她本是有这个心理准备。 但真到实战了,她才发现,这哪里是很费劲儿,这压根就是蚍蜉撼树! 情感、利益、心理防线、同情心,不管攻他哪一处,他都固若金汤。 韩嫣不甘的瞪着孟庭,这人,都没有一处缺口的吗? 第13章 狭路遇到渣男女 韩嫣这会儿也想不出别的好点子,只好暂时作罢。 正好,跑堂伙计上菜来了。韩嫣拿起筷子,向孟庭笑道:“先吃饭吧。” 孟庭道:“好。” 随着菜一样一样的上来,韩嫣的心情也平复下来。 只要饭局不散,她就还可以继续说服孟庭。先吃点饭,她正好利用这段时间想想该怎么做。 韩嫣想着,夹了个麻酱白菜,放进自己碗里。她又顺手夹了个麻酱白菜,放进对面孟庭的碗里。 孟庭不由看了眼韩嫣,韩嫣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她正在边吃边沉思。 孟庭也就收回了视线。 对孟庭来说,韩嫣这个人确实太教人防不胜防。她已经超出了孟庭对姑娘家的认知。 他接触的女子并不多,但大体上也都分为那么几类。 而韩嫣,则不属于其中的任何一类,简直就像是……超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这真是一个极难掌控的女子,你永远不知道她下一个言行是什么。 孟庭与她这一来一往,虽他看起来波澜不惊,实际上,不得不承认自己心中是波澜起伏的。 无奈、啼笑皆非、总是猝不及防,还有种脑后有乌鸦飞过的感觉。 这时,跑堂又来上菜。 一盘看起来有些狰狞诡异的菜,被放在孟庭面前。孟庭一瞧,还没等看清楚这是盘什么东西,对面韩嫣就一筷子夹起一个,要往嘴里送。 两人视线相对。 孟庭这回瞧仔细了,竟然是……蝗虫。 刚才他点菜时,没看韩嫣都点了什么,反正他只要出钱就好了。 这盘油炸蝗虫肯定不是他点的,那就是韩嫣无疑。 孟庭想起,京城这边的人确实喜欢吃蝗虫。他们每年都受蝗虫灾害,便结合治蝗,将捕到的蝗虫当作食物。 据说油炸蝗虫外焦里嫩,香酥味美。但孟庭看着,还是有点招架不住。 恕他们一家都是不吃虫子的。 第13节 韩嫣起先没注意到孟庭不喜蝗虫,毕竟孟庭很会控制表情。 韩嫣正吃的开心,朱红小嘴砸吧几下。 她还热情的给孟庭夹了一只蝗虫。 孟庭道:“谢谢。”但他没吃。 韩嫣这才看出不对来,她问道:“你不吃这个吗?” “嗯。”孟庭也如实说,“觉得有些奇怪。” 韩嫣露出懊恼之色:“对啊,差点忘了,你是青州人。我不该点这道菜的。” 孟庭浅笑:“无妨。” 韩嫣总归是觉得自己不厚道,毕竟这桌菜花的都是孟庭的钱。她觉得自己有必要表现的殷切一点。 这么想着,韩嫣夹了个酒炖豆腐,放进孟庭的碗里。 韩嫣笑着说:“这个你尝尝,也是我们京城的名吃。你应是能吃得惯的。” 孟庭应下,夹起豆腐送进口中,细嚼慢咽。 半晌,他咽下豆腐,给了句中肯的评价:“做法与青州的豆腐做法大相径庭,但味道很好。以料酒浸泡豆腐,很入味。” 韩嫣笑了笑,有种推销家乡美食获得认可的成就感。 她高兴的又夹了个蝗虫嚼起来。 孟庭眉心微跳,还是觉得……怎么那么奇怪呢? 韩嫣喜欢美食,喜欢零嘴儿,所以全程吃得很满足。不论是她点的菜,还是孟庭点的菜,因着都是京城菜系,韩嫣都能笑纳。 反观孟庭,几乎只吃了他自己点的那几道菜。 韩嫣点的这几道,油炸蝗虫就不说了,孟庭完全接受不了。而其他几道菜:干炸小黄鱼,孟庭嫌太干;酱牛肉,孟庭嫌太咸;豆汁儿,孟庭喝了一口就不想喝第二口。 孟庭全程不动声色。 但韩嫣又不是粗心眼,她在孟庭说了不吃油炸蝗虫后,就一直在关注孟庭的口味。 结果发现孟庭十分“挑食”。 虽然知道这是不可避免的事,但韩嫣还是在心里感叹,她和孟庭的饮食口味简直差得太远。让孟庭和她一桌吃饭,也是难为他了。 酒足饭饱,韩嫣递给孟庭一些零嘴儿。 这些零嘴儿有些是孟庭可以接受的,孟庭却之不恭。他拾起一块芙蓉糕,吃了起来。 就在这时,韩嫣再一次做出让他猝不及防的举动。 她猛地抬起身子,一手撑着桌子,一手扯住孟庭的袖口。 孟庭正吃芙蓉糕呢,被韩嫣这么一扯,手里的芙蓉糕差点掉落。 他对上韩嫣的眼,发觉韩嫣又探身向前。 她炯炯有神盯着孟庭,眼睛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点燃一样,冒出炽热的火焰。 逼人的美艳,宛如灼灼的阳光,几乎让人睁不开眼。 韩嫣扯着孟庭的袖子道:“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么?” 孟庭望着韩嫣,叹了口气道:“在下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 韩嫣嘟了嘟嘴:“要不你再想想,十天后再答复我?”她又往孟庭处倾身凑了凑,“孟庭,你别这么急着做决定嘛,再想想不行吗?” 孟庭忽然觉得有点心力憔悴。 其实,单就娶妻这件事来说,选韩嫣做妻子也不是不可以。 孟庭对未来的妻子没什么要求,不讨厌即可。 只是,韩嫣嫁他的目的,是要拉着他一起和曹元亮韩茹作对。孟庭理解韩嫣的仇恨和愤怒,他自己又何尝不是?但他并不想看到韩嫣为了出气报复,就随意处置自己的婚事。 她可以不在乎婚姻,只争个痛快,他却不能不为姑娘家着想。 他不想看到韩嫣草率成亲,来日后悔。 另有一重原因是,孟庭不认为韩嫣的主意能对曹元亮和韩茹造成多大伤害。若只是对着那两人秀恩爱,并令他们越过越差,这样的报复太轻了。 这就好比一口一口去咬敌人,即便咬得对方遍体鳞伤,也伤不到根本。 这不是孟庭的风格。 孟庭从来都是在隐忍中等待时机,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将对方直接咬死,不留余地。 他和韩嫣的处事做法差别太大,孟庭想,他们很难合作。 孟庭放下手中的芙蓉糕。 而这期间,韩嫣始终揪着他的袖子。 韩嫣殷切央道:“孟庭……” 她逼视孟庭,不觉间离他越来越近。近到孟庭能看清她的每一根睫毛,能看到她脸上因莹滑形成的光泽。 他鼻翼间全是甜美甘馥的脂粉香。 孟庭心中波澜起伏,双眉紧蹙,淡淡道:“韩嫣小姐,比起我,反倒是你不该急着做决定。不要因一时冲动而来日后悔。” 韩嫣一怔,否认道:“我没有冲动,我做决定一贯很快,也向来都是睚眦必报的!” 包厢空间狭小,孟庭鼻翼间的脂粉味愈浓。他强自维持镇静,身子愈发僵硬。 这种宛如失控的感觉,令孟庭极是煎熬。 韩嫣还在逼视孟庭,大有“你不答应十天后再答复,我就跟你耗着”的架势。孟庭无奈至极,有那么一瞬,竟是想破罐子破摔的答应韩嫣,大不了十天后继续拒绝她。 这个念头被孟庭默默的按下去。 不能被她盯破功。 …… 良久后。 韩嫣:“孟庭,你真不打算再考虑一下吗?” 孟庭百般无奈。 她都盯他半柱香的时间了,怎么还在盯? 心力憔悴的感觉更明显了,竟是觉得,十个汾阴侯加起来也没她难对付。 …… 同一时间。 孟庭的娘刘氏买完了菜,正坐马车回府。 八珍楼就在回府路线的附近。刘氏走到这附近时,扬起窗帘,朝八珍楼远远的望去。 她不禁想,孟庭和那位公子朋友这会儿是否相谈甚欢。 突然间,一抹眼熟的人影出现在八珍楼前。 刘氏一怔。 那不是……韩茹吗? 刘氏不确定自己看没看错,她是见过韩茹的。眼下八珍楼前出现的那个年轻女人,远远看去,像极了韩茹。 那女人是被一个男人搂着的,两人双双入了八珍楼。另有三个穿戴不错的公子与他们同行。 刘氏一想到那人可能是韩茹,心头便生起熊熊怒火。 她无法不忆起这段时间孟家遭逢的一切! 接着刘氏想到,孟庭就在八珍楼内,她不禁心惊。 刘氏慌忙向车夫喊道:“去八珍楼,不回家了,先去八珍楼!” …… 包厢内。 韩嫣和孟庭仍在僵持。 一个不说服孟庭誓不罢休,另一个不愿答应亦不好脱身,唯有稳坐金钟。 二人各怀心思。 韩嫣毕竟性子急,这会儿耐心也快用尽了,想着要不就放弃吧! 就在这时,包厢外响起一道女子的娇喝:“这个包厢位置好,我就想坐这里!” 韩嫣、孟庭同时一怔。韩茹?! 外面韩茹道:“跑堂,你和包厢里的人说一下,让他们给我们腾地方!我们可以给钱!” 韩嫣松开孟庭的袖子,美目中氤氲起怒气。她盯着包厢门帘。 很显然,韩茹就在他们这间包厢外头。韩茹看上这间包厢,非要不可。 韩嫣猛地起身,大步就朝门口走。孟庭来不及喊住韩嫣,只见韩嫣刷的一下掀开包厢帘子,冲着外头的韩茹喝道:“嚎什么嚎!先来后到不懂吗?就你还想拿钱打发我?也不看看你们大房的钱都是哪儿来的!” 顿时满楼的宾客都朝这边望来,刚才那些想看热闹而没看成的,这会儿更是全盯着韩嫣。 方才韩茹进八珍楼时,大家就发觉这姑娘长得很美。现在韩嫣一出来,硬是把韩茹比了下去。好些看热闹的人都惊艳的睁大眼。 韩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韩嫣,惊呼道:“韩嫣,是你?!” 众人一听见韩嫣这个名字,纷纷惊奇。 韩嫣,不就是近来京城热议话题的主角之一吗? 韩嫣全不理会周遭视线。真是冤家路窄,她也没想到出来吃个饭竟会遇上这对狗男女! 没错,那搂着韩茹的男人,是曹元亮。 曹元亮把韩茹当宝贝似的搂着护着,韩茹靠在曹元亮怀里,倒是挺小鸟依人。 狗男女身边还跟着三个公子哥。韩嫣视线在这三人脸上一一掠过。这三人她都认得,他们的父亲全是太常寺的官员。这三人是曹元亮的走狗。 原本守在大厅里的紫巧,这会儿连忙回到韩嫣身边。 第14节 与此同时,孟庭掀开包厢帘子,走了出来。 第14章 孟庭发威 在见到孟庭那一刻,韩茹和曹元亮惊呆了。 他们哪能想到,看中的包厢里先走出韩嫣这个冤家,然后又是孟庭? 韩茹不把韩嫣当回事,却忌惮孟庭。 这个人本来就气场冷漠,前些日子还讹得江平伯府家徒四壁。如果说在这之前,韩茹只当孟庭是个好欺负的小官;经此一事,韩茹见识到孟庭的手段,便再不敢把他当软柿子了。 韩茹很想嗤骂孟庭只会用些上不了台面的伎俩,可当她接触到孟庭的视线时,却不受控制的打了个寒颤。 孟庭浑身散发冻人的冰冷,视线如利芒,割在她脸上。 他的神色亦如同数九寒霜,散着凛凛雪色冰气。韩嫣立在他身边未觉,但围观众人都感受到一种沉闷而威压的寒气。 那三个公子也被孟庭的视线刺了,相继只觉心下一凛。他们竟不敢直视孟庭的眼睛,脸色青白了些许。 韩茹被孟庭的气场骇住,不由往后退了一步。 曹元亮赶紧搂紧韩茹:“茹儿。” 韩茹顺势揪住曹元亮的领口,楚楚可怜道:“元亮……” 曹元亮满面心疼之色,抚摸韩茹的后背,安慰:“茹儿别害怕,有我在呢。我见不得你担惊受怕。” 韩茹感动的靠在曹元亮肩头:“元亮……” 冷眼看着这一幕,韩嫣眼底划过一抹怒色,唇角却衔起嘲讽的笑色。 她扯了扯孟庭的袖子:“瞧瞧,多精彩。” 孟庭未答。 曹元亮温柔耐心的哄韩茹,半晌,韩茹的脸色恢复了红润。 韩茹高傲的看向韩嫣和孟庭。 她有汾阴侯府的公子撑腰,孟庭就算有点心计,又有什么好怕的? 韩茹鄙视道:“我真是没想到,能在这里碰到二堂妹你。更没想到我的好堂妹居然在和孟大人私会!” 周遭客人发出低低的呼声。茹儿、元亮、孟大人,这三个人是谁显而易见。再加上韩嫣,可不就是热议话题里的四个主角么?这简直就是场好戏! 韩嫣嗤一声冷笑:“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大堂姐。韩茹你才是可以!曹元亮根本还没去江平伯府下聘,你们就敢在公众场合搂搂抱抱!是怕别人不知道你们那龌龊关系?!” 韩茹面色一变,接着还嘴:“韩嫣,我看你是嫉妒了吧!我和元亮情投意合,他护我爱我怎么了?倒是你和孟大人,孤男寡女躲在包厢里头,还不知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吧!” 话落,接触到孟庭如冰锥的视线,那里头的冰冷犀利犹如一条即将攻击的蛇。韩茹吓得脸色一灰,又往曹元亮怀里钻。 韩嫣小手叉腰,睨着韩茹道:“我和孟庭行得正坐得端,别以为谁都和你一样不检点!再说,就算我和孟庭真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至少是关起门的!谁像你一样在人前搂抱,还在自己家里偷情,被我捉了个正着!韩茹你平白读了四书五经,连‘羞耻’两个字都不知道怎么写!” 曹元亮觉得韩嫣这话甚是刺耳,韩嫣怎么这般侮辱他的茹儿? 从前和韩嫣定亲初见时,他就觉得韩嫣泼辣不好控制。现在看来,更觉得自己眼光极准。 韩嫣除了一张脸出彩,浑身上下哪里比得过茹儿? 还好他没把韩嫣娶进门! 女人嘛,一哄就撒娇的才好,就像茹儿这样。多能激起男人的保护欲! 曹元亮搂着韩茹:“茹儿别怕,我给你撑腰。” 韩茹眼波如秋水:“元亮,还好有你在,你看韩嫣骂我……” 曹元亮一脸温柔,转头就冷了脸对韩嫣道:“嫣小姐,亏你还是茹儿的堂妹,你怎么能说话这么难听?” 韩嫣直视曹元亮,怒极反笑。 这人也算长得风流倜傥,丢在人群里也很显眼。怎么她现在看着,觉得那么不堪入目呢? 空有一副皮囊,内里却是腥臭不堪! 韩嫣厉声怼回去:“你怎么不问问韩茹,她有把我当她堂妹吗?曹元亮,我说话难听又如何?说的话难听也比你们做的事难看来得强!” 曹元亮不是个吵架的料,被呛得十分尴尬,面色红白交加。 他告诫自己万万不可在韩茹面前失了男子风范,又硬是挺直脊背道:“嫣小姐,你莫怪曹某直言,茹儿当真是比你好一千倍一万倍。若是曹某娶了你,只怕整个侯府都要家宅不宁。” 韩嫣冷笑,逼人的容颜令这一笑都生生笑出几分艳烈:“说得好像我没嫁给你多难过似的!曹元亮你别忘了,是我先退了你的婚!就你这种背信弃义之徒,谁爱要谁要!白给我都不要!” 韩嫣气势太盛,口舌更是厉害。曹元亮被逼得大脑空白,不知该说什么。只窘得满脸通红,浑身打战。 韩茹更是恶狠狠瞪着韩嫣,眼底还有一抹浓浓不屑,既恼怒又始终不改傲然态度。 那三个公子哥都是曹元亮的走狗,这会儿见曹元亮落了下风,赶紧帮忙。 其中一个穿蓝衣的公子说:“曹兄爱重嫂子,这个我们都知道,但曹兄何必和韩嫣这种女人一般见识。像她这般样貌,能是个什么知书达理的,不过是个耍嘴皮子的祸水。到底爹娘都是庶出,养的女儿也难登大雅之堂。” 听了蓝衣公子这话,韩嫣骤然色变。 一股无比强烈的愤怒直冲天灵盖,仿佛身体被弯刀割开,贯入彻骨寒冰。 爹娘是她的逆鳞,不能骂,不能碰! 即便爹有些做法会伤她的心,那也是一家三口内部的事!没有被外人中伤的道理! 韩嫣双眼发红,朝着蓝衣公子扑去。 蓝衣公子尚还在得意,脸颊上已重重挨了一掌,被掀得趔趄。 全场顿时寂静,只有清亮的掌掴声回荡。 韩嫣这一巴掌下去,自己手掌通红,疼痛非常。 但这点疼痛哪比得过被蓝衣公子刺痛的心!那番话仿佛把她的心丢进了仙人掌刺堆里滚了一遍,刺得她脑海嗡嗡作响,彷如滂沱大雨狠狠打在全身。 韩嫣一巴掌打完犹然不解气,呼哧呼哧直喘,死死瞪着对方。 被打的蓝衣公子惊愕万分。 他站稳身子,手抚着红肿的脸,眼睛瞪向韩嫣:“你、你这个疯子!” 蓝衣公子恼羞成怒,扑上来要打韩嫣。他手掌高高扬起,凌厉的风贴着韩嫣的脸刮来。 韩嫣本能抬手想架住他的手臂,不想孟庭忽然将她朝后一拉,同时自己向前,猛地将蓝衣公子的手腕握住。 孟庭另一手顺势抄起旁边某桌吃剩下的汤盆,照着蓝衣公子的脸往下一扣! 一盆黏糊糊的西红柿蛋花汤,淋了蓝衣公子一脸。 第15章 病发 蓝衣公子本就被韩嫣打得脸上肿痛,再被浇一脸酸汤,那感觉犹如噩梦。 他整个人石化了片刻,才回过神来。然脚下不由向后踉跄了几步,就又被桌子腿绊倒,摔了出去。 四周桌椅拥挤,蓝衣公子撞在某张木桌上。那木桌坚实,撞得他肋下痛得要裂开。 蓝衣公子躺在桌子腿旁哀嚎。 另外两个公子愣了半晌,一通手忙脚乱将人扶起来。 韩嫣见状也怔住了。 紫巧扶着韩嫣,担心问道:“小姐没事吧?” 片刻,韩嫣答了紫巧:“我没事。”她看向孟庭。 孟庭立于她身前,把她挡在后头。她瞧不见孟庭脸色,却知道他定是一脸寒冰。 韩嫣真没想到孟庭会忽然发威,她扯了下孟庭的袖子,小声道:“谢谢。” 孟庭“嗯”了声表示已作答。 这会儿,蓝衣公子缓过口气,顶着一身汤汤水水指着孟庭大骂:“我、我杀了你!” 对于蓝衣公子的怒吼,孟庭无动于衷。视线在对方几人惊秫的脸上一一扫过,孟庭目光锁住蓝衣公子,冷冷道:“色厉内荏。” “你!”蓝衣公子怒极,双眼被怒火烧成红色,“你不过一个小小的翰林修撰,敢如此侮辱我!你可知我爹是太常寺少卿?你是觉得自己有多大的能耐能与我爹叫板?!” 韩嫣眉毛一皱,嗤道:“他可是三元及第!就你这酒囊饭袋也有资格说他?!” 孟庭侧首向韩嫣轻点头,表示谢过她仗义执言。 接着孟庭望向蓝衣公子,淡淡道:“在下是没有多大能耐,但圣上将下个月翰林院招收庶吉士的事宜全权交给我。据我所知,令尊这些年四处走动关系,终于为你争取到参与庶吉士考核的资格。” 蓝衣公子霎时面色一僵,孟庭继而道:“在下别的能耐没有,却可以在庶吉士录取上卡死你,再给你批注一行‘八年内不得参考’的审核意见。你觉得呢?” 听了孟庭的话,别说蓝衣公子已惨无人色,就连其他两位公子也瑟瑟发抖。 不止蓝衣公子的爹好不容易为他争取到参考庶吉士的资格,他们两人的爹也是一样的。甚至他们两人的爹都还未能搞到下个月的参考资格,排期不知何时。 大魏朝翰林院庶吉士考核的门槛极高,像他们这样无功名在身的官家子弟,原则上根本不能参考。除非家里能找关系,让他们以“破格允许参考”为由参与考试。 大魏朝翰林院举足轻重,历代首辅、次辅,乃至各寺高官,许多都出自翰林院。 即便庶吉士在翰林院中品次低下,却也有不少人熬出头,取得高官厚禄。 众人当然是争破了脑壳也想把自家儿子弄过来参考,万一考上了呢? 蓝衣公子不能置信的望着孟庭,满头的怒火已熄了大半,他梗着脖子强撑气场:“你……孟大人你这是以权谋私!” 孟庭道:“是圣上钦点在下全权负责此事的,在下认为你不合适,自然能不让你出现在录取名单上。” “那你凭什么让我八年内不得参考?!” “入翰林院者,不单要才学过人,更要品德令人信服。如你这般于大庭广众之下侮辱他人父母,是下下品。”孟庭冷道,“你这样的不是没有先例,上一个因品行卑劣而落榜之人,被翰林院拒绝参加庶吉士考核六年。你还不如他,八年更合适你。” 蓝衣公子一个战栗,仿佛被剑戳穿了身体,整个人瘫软下去。身边两个公子忙扶住他,他这才勉强站稳,看向孟庭的眼神已充满了忌惮和惊惶。 陡然,蓝衣公子泄了气,凄声叫道:“孟大人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么?求你别断了我前程,我求你了!” 蓝衣公子话说完,反应最大的是韩茹和曹元亮。 韩茹一个惊怒的眼神甩来:“你这怂货!” 第15节 曹元亮亦道:“你怎么能……”求孟庭? 目光看向另外两个公子,谁料那两人竟和蓝衣公子一样,都用忌惮的眼神看孟庭,两人都不敢出头。 曹元亮面色渐渐转黑。 蓝衣公子见孟庭不答自己,心下更是惊惶无措。他竟是朝孟庭扑倒而来,要抱孟庭大腿:“孟大人我错了!我道歉!我道歉!只要别断我前程,我给你跪下都行!” 孟庭冷冷避过他扑来的身子,蓝衣公子跌在了孟庭和韩嫣之间。他双手撑地,抬头惶恐的看两人。 孟庭居高临下看着他,口中道:“向韩嫣小姐道歉。” 蓝衣公子一怔,此刻他大脑一片空白,听到什么都照做,朝着韩嫣就要跪拜。 韩嫣心中厌恶,朝后退了一步道:“你起来!我可受不起你这双膝盖,怕折了寿!” 蓝衣公子战战兢兢起立,接着就朝韩嫣一揖到底,语调带着央求:“韩嫣小姐,我错了,我不该说那些话。是我失言,求你大人有大量宽恕我吧,也……也求你劝劝孟大人别断了我的前程啊!” 韩嫣冷哼一声。她为什么要劝说孟庭放过这人?既然做错事就要付出代价! 韩嫣没答他,只冷声道:“你不光要向我道歉,也得向孟庭道歉!” 蓝衣公子忙又转身向孟庭。 孟庭眼中含着微微的诧异,看了眼韩嫣,随即向她点点头,表示谢过她的好意。 他的母亲,也是庶出。 见三个跟班全都败下阵来,曹元亮面色黑如锅底。 这三个不中用的,不能替他踩孟庭就罢了,竟一个个宛如丧家之犬!其中一个还差点给韩嫣跪下! 他的人就这么被孟庭当着他的面收拾得服服帖帖,曹元亮心中怒火中烧。 韩茹也气得不行。她目光如刀,刀刀剜在这三个家伙身上。周围那么多人都看着呢,有人发出讥笑声,闹得曹元亮和韩茹极其尴尬。孟庭的做法犹如在他们脸上狠狠打了一巴掌,把他们打得现出原形,供周围人观看取乐。 韩茹气急,芙蓉面上洇出羞怒的潮红。曹元亮小心的抱了抱她,讨好似的道:“茹儿,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你可别气坏了。要不,我们换个地方?我带你去吃更好的!” 韩茹素来优越感极强,看不得别人凌驾于她之上。见曹元亮竟劝着她认输走人,韩茹心中怒火大盛。 若换作别人这般劝她,她早就发狂训人了。但对曹元亮,她必须忍。韩茹忍着怒气不为别的,就为了把曹元亮牢牢抓住在手里,好早日嫁进侯府。 韩茹几乎忍碎了一口银牙,才做出柔情似水的模样:“元亮,还是你待我好,你也别生气……” 曹元亮的心顿时软成了水,这世间怎么有茹儿这般善解人意的可心人儿! “好好好,那我们走。”曹元亮说着,转头向那三个公子没好气道,“还不快跟上?” 三个公子夹着尾巴跟来。 围观众人这会儿表情都很精彩,韩茹被他们的视线刺着,心中越发怒极。再看一眼韩嫣,韩茹不能忍受自己以失败者的姿态接受韩嫣讥讽的目光。她对曹元亮妥协可以,但决不让韩嫣好过! 韩茹眼神怨毒看着韩嫣,蓦地嘴唇一勾,竟笑了出来。 这一笑,让韩嫣心里咯噔一下。 韩茹突然从怀里摸出两张红帖子。帖子红色的底、鎏金边、上头一双黑色的喜字。 这刺目的红金帖子映入韩嫣与孟庭眼中,两个人都呈现出或轻或重的怔色。 韩茹一手摸着帖子,摆出耀武扬威的姿态道:“忘了说了,元亮之所以还没下聘,是因精心挑选聘礼而耽搁了。但婚期可是已经定好了的。韩嫣,你怎么也不反省一下自己!成天对男人凶巴巴的,谁会要你?还真以为一个庶子之女就是伯府嫡亲的小姐了?还有孟大人你,就算有点小权力,还能翻破天不成?到底是小地方来的穷书生,还成天一张冰块脸。我告诉你,我就是瞧不上你!” “下个月十五,我和元亮的大喜之日。”韩茹傲慢一笑,甩手将两张红贴子朝韩嫣和孟庭扔去,“看在都是熟人的份儿上,允许你们来汾阴侯府沾沾喜气!请柬可收好了!” …… 刘氏担心着孟庭。她下了马车,怀着惴惴不安的情绪走了进来。 她怎也没想到,就在踏进八珍楼的同时,耳边响起韩茹刺耳的嘲讽声。 ——到底是小地方来的穷书生! ——成天一张冰块脸! ——我就是瞧不上你! ——请柬可收好了! 那盛气凌人的嘲讽犹如利箭,狠狠射进刘氏心窝。 心脏顿时失去了跳动节奏,猛然抽痛。 刘氏只来得及看见那两张请柬从眼前飞过,红色的底,鎏金的边,黑色双喜……接着整个世界摇摇欲坠,周遭一切喧嚣都变得模糊。仿佛有瓢泼大雨刮下,溅起无数泥点子乱飞,迅速将刘氏的视野吞噬成一片黑暗。 宛如一个被风吹落的稻草人,刘氏两眼一黑,坠落在地。 随即一片惊呼声—— “这儿有个夫人晕倒了!” …… 韩嫣正要将请柬撕成碎片,砸回韩茹脸上。门口客人的惊呼令她动作停住。 还没等韩嫣看清楚怎一回事,身边便是一道影风刮过。孟庭已然冲了过去! “娘!” 韩嫣怔了一下,不敢相信孟庭的娘怎么会来这里。她这才想起,刚才孟庭从她身边冲出去时,他脸上是怎样的惊恐神色。 那一瞬的孟庭,让韩嫣感到陌生。 原本是那样清冷淡漠的一个人,竟惊慌至此。 对了,她记得孟庭的母亲心脏有疾,禁不得大的情绪波动。这样的病,一发作起来,说不得哪次就会致死…… 想到这里心下一凛,猛地回神。韩嫣当即狠狠撕了请柬,甩手扔向韩茹面门,转身就要去孟庭身边。 曹元亮手舞足蹈帮韩茹拨开请柬碎片。韩茹怒视韩嫣,厉声道:“你找死!韩嫣我跟你没完!” 第16章 等我 韩嫣正举步,听到韩茹的话,视线如箭般射向韩茹。 “韩茹你这蠢人,闯下大祸还犹不自知!”见韩茹丝毫不把刘氏的情况放在心上,韩嫣满面怒色。 她学着孟庭刚才那样,抄起旁边饭桌上两个吃剩下的菜盘,狠狠扣在曹元亮和韩茹脸上。 两人躲闪不及,被扣了一脸酱菜。韩茹气急,扑上来作势和韩嫣拼命:“你这贱人!” 韩嫣脚下一挪,一手用力将韩茹推开,嗤道:“若孟庭他娘有个三长两短,你就是谋杀的罪名!” 说罢再不理会韩茹,拉着紫巧冲向孟庭。 韩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真的闯下大祸,一时间脸色白了个彻底。 韩嫣排开众人,来到孟庭和刘氏这儿。 她看见孟庭焦急的在刘氏衣服里翻找什么。他眉头紧锁,脸色犹如一场昏黑的暴风雨。韩嫣在刘氏身旁蹲下,见一滴汗珠从孟庭额角滑下来。而他额头上布满冰冷汗迹,是那样的焦灼惊恐。 终于,他从刘氏衣下摸到了他要的东西,他赶紧匆匆将之取出。 ——是一支卵石大小的葫芦状瓷瓶。 孟庭飞快拔下瓷瓶塞子,从里头倒出两粒药丸。接着他一手托起刘氏后脑,一手将药丸往刘氏口里送。 韩嫣见状,赶紧帮忙扒开刘氏的嘴唇,让孟庭把药送进去。刘氏含下药,孟庭又动手让刘氏将药咽下。至此,他依然神色紧张,紧紧盯着刘氏看。 周遭围了一圈的客人,然则无人敢在这时候说话。 任谁都看得出来,刘氏有疾,孟庭抢着时间将刘氏随身携带的药丸取出,给刘氏服下。 接下来孟庭要做的就是等待。从他身上散发出的恐惧和压抑,不知不觉,弥散开来。 所有人死寂般的,同孟庭一起等待。 韩嫣也紧张不已,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格外明显。身边孟庭的呼吸声更是沉重无比,他惊惶的一口口喘气,胸口剧烈起伏。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 终于,刘氏的面色褪去苍白,呼吸声也明显平顺起来。 孟庭控制着颤抖的手指,按上刘氏的脉搏。 脉搏的跳动规律下来了…… 直至此,他才如释重负,整个人如虚脱一般,疲惫闭上眼睛。 …… 又过了许久,孟庭睁开眼,无声舒一口气。 他看向韩嫣:“谢谢。”刚才韩嫣帮忙,他都是看在眼里的。 韩嫣道:“你不用谢我,快带你娘去看郎中吧。” 孟庭歉意:“抱歉。”他没法同韩嫣继续饭局了。 饭局就这么散了,也是没办法的事,韩嫣不介意。她笑道:“没关系。” 接着孟庭托起刘氏上半身,他背过身去,打算背起刘氏。韩嫣见状,忙帮着孟庭。 两人合力,孟庭背起刘氏欲走。韩嫣拉着紫巧,跟在孟庭身后。 这时候跑堂伙计急匆匆追过来,为难道:“客官,还没结账……” 孟庭和韩嫣这才想起来。 韩嫣见孟庭腾不出手拿钱,便冲紫巧使了个眼色。紫巧会意,她取出一枚银锭子,交给跑堂。 这银锭子分量十足,一看就是高出实际账单许多的,跑堂捧着银锭子一惊。 韩嫣对跑堂道:“多出来的就算是歉意,对不住了,告辞。” 说罢转头要走,却和孟庭的视线撞个正着。 孟庭皱眉道:“该是在下付账。” “没事,你不是腾不出手么?”韩嫣一笑,“快走吧!” 孟庭沉默一瞬,没再说话。他背着刘氏快步离开八珍楼。韩嫣和紫巧紧随其后。 出了八珍楼大门,刘氏的马车就停在不远处的巷子口。 第16节 马车车夫并不知道刘氏进了八珍楼后晕倒了,因此眼下见刘氏被孟庭背出来,车夫有些措手不及。 车夫:“公、公子,夫人她……” 孟庭背着刘氏过来,在韩嫣和紫巧的帮助下,将刘氏送进马车。 一边对车夫道:“回府,途经杏林馆时,请上郎中。” 车夫连忙应下。 半晌后,孟庭安顿好刘氏,又从马车门口探出身子,对车下的韩嫣道:“多谢小姐仗义。” 韩嫣刚想说不用谢,就见孟庭将一个大大的银锭子递向她。 孟庭语调诚恳:“说好了在下结账的,没有让小姐出钱的道理。刚才是腾不出手,眼下这钱,小姐务必收下。” 好大的一枚银锭子,韩嫣瞧着微微一怔。这可比她交给跑堂的那枚大了一圈,孟庭竟然还给她这么多钱! 韩嫣没有接过。 她竖手推了推孟庭的手,示意他把银子收回去。 孟庭对韩嫣的举动有丝丝不解,眉心微蹙看着她。 韩嫣朝他笑了笑,说:“你待会儿不是要请郎中吗?就别给我钱了,万一你给了我,回头请郎中开方子不够用了怎么办?” 孟庭神色有浅浅动容。他想说什么,又顿了顿,改口道:“那我改日再向小姐还钱,失陪了。” “快回去吧!”韩嫣催促。 孟庭在韩嫣的催促声中回到了马车厢。他刚要落下帘子时,又忽然停住。 下一瞬,孟庭重新将帘子撩起,向韩嫣道:“刚才在八珍楼,小姐问我,可否十天后再答复你……” 他表情认真:“十天后,未时两刻,临湖茶楼,我请小姐喝茶。” “等我。” 他说罢放下帘子。在他的身影被挡住的那一刻,韩嫣猛地听明白了,眼中霎时飞过一抹亮光。 有戏! 一种十分欢喜的得逞之感,迅速占领韩嫣心底。她不由扬唇笑出来,目送马车离去。 但这抹欢喜得逞只持续了一会儿,就消失了。韩嫣想着刘氏的病,想着韩茹和曹元亮这会儿还在八珍楼里,她就高兴不起来。 这会儿再去找韩茹和曹元亮的麻烦也没必要了,韩嫣调整了一下情绪,招呼紫巧:“我们回府。” 紫巧答是,送韩嫣登上马车。主仆两个坐着马车回府。 今天发生这么多措手不及的事情,直到现在,韩嫣才能静下心来慢慢的回思。 刚才刘氏发病很突然,跑堂来要钱时,韩嫣想也没想就出了饭钱,并拒绝了孟庭还钱的行为。 像孟庭这种高洁士人,怎么能欠女人钱?他当然会请她吃饭喝茶,把人情和钱都还回来。 这么看来,她倒是多了个和孟庭单独见面的机会。 当然,韩嫣在出钱的时候并没有想这么多。换言之,就算今天和她吃饭的是别人,她也会毫不犹豫的出手相助。 回忆起孟庭在看到刘氏昏迷时,那种宛如山崩的表情,韩嫣忍不住感慨万千。 她先前还在想,孟庭这人怎么浑身上下都没有缺口。她为了说服孟庭成亲,攻他的情感、利益、心理防线、同情心,哪个都没用。 现在韩嫣知道了,原来他的缺口就是他的家人。 想来,他必是个极护短的人。而家人就是他的逆鳞。 想到这里,韩嫣唤了紫巧:“等回府了,把我们院子里存着的那些高丽参、何首乌、当归,挑些好的,都给孟府送去。” 紫巧有些不解道:“小姐这么关心孟大人的娘吗?” 关于韩嫣想嫁给孟庭这事,韩嫣没告诉紫巧。是以在紫巧看来,韩嫣只是因为和孟庭同病相怜,才与孟庭结识并一起吃饭。紫巧问出这样的问题,自然不奇怪。 韩嫣不打算现在告诉紫巧一切,只道:“反正家里那么多药材也吃不完,爹娘身体康健,更不需要大补。放着也是白放着,还不如给孟庭他娘送去。” 这样既能让药材帮到孟庭他娘,又增进了孟庭对她的认可,多好的主意啊! 况且,要是她没有定在八珍楼约见孟庭,孟庭他娘也不会过来,也就不会被韩茹气得发病。 韩嫣想,这一切的起因,总归和自己脱不开关系。她要是不为孟庭他娘做点什么,她于心不安。 韩嫣再道:“紫巧,你去送药材的时候,问清楚孟庭他娘的病况,回来告诉我。” 紫巧虽然心里不解,但听话的应了。 …… 孟府。 黄昏时分,刘氏悠悠醒转。 宛如做了场压抑的恶梦,刘氏醒来时头痛欲裂,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刘氏愣愣望着熟悉的纱帐,半晌,才一点点回到现实。 “娘觉得怎样了?”这时听见孟庭的声音。 刘氏转过头,看向床边的孟庭。孟庭身边还坐着刘氏的小女儿,孟晶清。 孟晶清眼睛是红肿的,眼周沾着泪水。见刘氏醒了,她才破涕为笑:“娘……” “清儿……”刘氏慈霭的唤了女儿一声。睡得久了,她声音有些沙哑。 孟庭立刻倒了杯水,孟晶清扶刘氏起来。孟庭将水杯递给刘氏。 刘氏接过水杯,却迟迟没有喝水。她愧疚的看着孟庭:“庭儿,对不起,娘给你添麻烦了……” 刘氏知道自己的儿子为了自己的病,操碎了心。每每她发病,儿子都如在接受一场死亡审判,他心中的焦灼紧张是无法形容的。 刘氏更知道,自己最该做的就是保持住心情,不要发了病给这个家添麻烦。她在出门买菜前,还向孟庭保证,她一定会注意的。 结果她食言了,又给孟庭带来一次灭顶之灾。 “娘不要想这么多,好好养着身子才是。”孟庭只柔声道,“先喝口水。” 刘氏满面愧悔,她听话的喝了水润喉。 沉默了会儿,刘氏脸上浮现一抹疑色,试探着问:“庭儿,你不是说,你是和一个公子去吃饭吗?可是娘那会儿看见,你身边好像是个姑娘。” 孟庭眼神微动。 “庭儿,那个姑娘……是谁?” 第17章 茶楼二见 在刘氏问孟庭话的时候,孟晶清也疑惑的看孟庭。 孟晶清觉得很惊讶。自家大哥是什么性子,孟晶清再了解不过,很难想象大哥竟然刚退婚就和姑娘家出去吃饭。 刘氏看都看见了,孟庭便也没什么可瞒的。 孟庭如实道:“她是韩嫣小姐。” 刘氏吃了一惊。 韩嫣这个名字,刘氏可不陌生。善金局将作监韩攸家的小姐,本来要许配曹元亮的,结果和孟庭一起成了京城的笑柄。 刘氏恨死了韩家人,但对韩嫣一家三口是打心眼的同病相怜。 只是,自家儿子为什么要和韩嫣一起吃饭? 刘氏心思重,什么都要多想,还总往严重的方面想。刘氏忍不住又担忧的望着孟庭。 对上刘氏的目光,孟庭正要解释,这时府里的下人敲响了房门。 房中三人的注意力都被敲门声吸引。 下人来得突然,孟庭只得先喊人进来。 不想下人推门进屋后,竟是说道:“公子,外头有个姑娘求见,说是奉韩嫣小姐的命,给夫人送药材来的。” 孟庭微讶,孟晶清诧异的张大眼睛。 刘氏心里那些情绪变得更繁杂了。 孟庭安抚了刘氏两句,嘱咐孟晶清照顾刘氏。他自己出去见了紫巧。 紫巧按着韩嫣的吩咐,拿了好多药材过来。高丽参、当归、何首乌……紫巧一样样的呈给孟庭看。 孟庭心中是惊讶的。他没想到韩嫣能热心至此,拿出这么多贵重的药材送给他。 孟庭心中默默感叹,这下他欠韩嫣的人情和钱,可难还了。 紫巧走后,孟庭命令下人将药材入库。他回到了刘氏的卧房。 刘氏满腹关于韩嫣的疑问,就等着孟庭回来解释呢。眼下见孟庭重新坐回床畔,刘氏握住孟庭的手,试探着问:“庭儿,你和那位韩嫣小姐……” 与韩嫣之间的事一言难尽,孟庭不是不想坦白告诉刘氏。只是刘氏这会儿身子太虚,又耗神乱想,一个不留神容易病情复发。 还是先安抚了刘氏,让她度过这几天的危险期为好。 等十天后见过了韩嫣,他自会向刘氏和盘托出。 对上刘氏的目光,孟庭道:“娘不要多想,韩嫣小姐再怎么说也与我境遇相似。我初来京城,多个朋友也是好的。” 用“多个朋友就多份力”这个说辞来安抚刘氏,刘氏的忧心果然缓解不少。 但刘氏还是不放心。 刚才孟庭去接收药材的时候,刘氏让孟晶清去打听了一下,听说韩嫣送来了许多珍贵药材。 虽然那些药材总价值和三十只雪山玄芝相差甚远,但也是一笔高昂的款项。 刘氏不免不安,自家儿子什么时候和韩嫣小姐扯到一起了?能让韩嫣小姐砸下巨款? 孟家陡然被人资助这么大一笔,刘氏心惊胆战,生怕是拿别人的手软。 孟庭能猜到刘氏脑中的弯弯绕绕,他想了想,安抚道:“其实,这是韩大人的意思。” “韩大人”指的是韩攸,刘氏闻言一讶。 孟庭继续道:“是因我前些日子无意中帮了韩大人,韩大人这个季度政绩考评优秀,遂还我这个情。只是送药材的行为有官员私相收买的嫌疑,才借了韩嫣小姐的名头。” 第17节 这么说,刘氏就放下心来了。 若说是韩攸对孟庭的人情报答,那么孟家收了药材,与韩攸人情两清,也就没什么不可预测的牵扯了。 刘氏面色转霁:“那就好。” 孟庭平静的扯完了谎,拍了拍刘氏的手:“娘先休息,我还有点翰林的公务没处理,去书房处理一下。” 刘氏笑道:“好,你去吧。娘一定乖乖养身子,争取再也不给你们添麻烦。” 孟庭转头向孟晶清:“晶清好好照顾娘,有事到书房找我。” 孟晶清应下:“我知道了,哥哥。” 孟庭在孟晶清肩膀上稍稍用力按了按,力道里含着嘱托的意味。随后孟庭站起身,深深看了刘氏一眼,这方离开卧房。 …… 孟庭在出房门没多久后,就遇到了他爹孟祥。 孟祥也是来陪伴刘氏的。 韩嫣送药材的事,孟祥已经都知道了。孟祥也想问问孟庭这是怎么回事。 于是孟庭把在刘氏那里扯的谎,又对着孟祥扯了一遍。 孟祥听罢,脸上是不疑有他的神色,但心里是不信儿子这套说辞的。 孟祥太了解自己的儿子了,这孩子什么事都憋在心里,哪怕是发生了天大的事情,这孩子若是能自己扛,就决不会让亲人知道。 所以那位韩嫣小姐送这么多药材来的原因,怕是只有孟庭自己清楚。 儿子自己有主意,孟祥不想干涉过问。等时候到了,儿子自然会说的。 他拍了拍孟庭的背,掩去眸中一抹哀怜:“有我和清儿在,你也别太有压力。去忙自己的事吧。” 孟庭点头:“好。” 父子俩错身而过。 孟庭无声深吸一口气,继续向书房走去。 书房在前院的东偏院。 孟庭是走科举上来的人,他和所有寒窗苦读步步青云的人一样,都离不开诗书。 当初皇帝将孟府赏赐给孟庭后,孟庭见东偏院的屋子宽敞,便把东偏院做成了自己的书房。 推开书房门,久远的书香像是一个兰心蕙质的美人,轻轻扑鼻而来。 书房里安静、沉寂,孟庭平日里最喜欢待在这里看书。 而书房对于孟庭来说,不单单是看书的地方,更是他能够一个人肆无忌惮展露情绪的地方。 他立在一座书架边,衣袍沾染着书香味。他的眉头紧锁,嘴唇紧抿。袖子下的手虚握成拳,竟是在颤抖。 今日刘氏病发,孟庭无法描述自己经历的是怎样一场大起大落。 他在冲到刘氏身边,拼命翻找刘氏身上带着的急救药丸时,心态濒临崩溃的边缘。 那时,孟庭甚至在想,要是娘忘了带急救的药丸,该怎么办? 好在最坏的事情没有发生。当刘氏的呼吸趋于平稳时,孟庭也终于把自己从崩溃的边缘拉了回来。他硬生生的稳住了。 但心中的恨意却熊熊燃烧起来。 那一刻,孟庭恨不得站起身再冲向曹元亮和韩茹,把他们抽筋拔骨! 就是这股恨意和愤怒,冲破了孟庭的隐忍底线。 孟庭忽然就觉得,韩嫣想要秀恩爱虐狗男女的想法,一点也不儿戏。 他本来觉得韩嫣的提议并不能从根本上报复狗男女,但当他被刺激到忍无可忍时,他竟是对韩嫣产生了赞同。 他竟是想像韩嫣提议的那样,一口一口的咬狗男女。逮着机会就咬,不管咬轻咬重。 哪怕只是给狗男女添堵,也就是不让他们好过! 于是,孟庭告诉韩嫣,他愿意好好的考虑十天再答复她。 他会在这十天里,做下选择。 后来,在送刘氏回家的路上,孟庭请了杏林馆的郎中给刘氏诊断。 那郎中跟着回了孟家,好好的给刘氏看了一看。 接着孟庭就从郎中口中听到一个痛心的消息。 郎中说,刘氏这些天的雪山玄芝都白吃了。刘氏好不容易身体好些,这次受刺激又弄坏了身子,又得重新吃雪山玄芝。 这个噩耗已在孟庭预料中。他听闻后,只是无声叹了口气,死死压抑住眼底的难过痛恨。 这噩耗宛如毒.药般腐蚀着孟庭的心,让他痛不欲生。 对曹元亮和韩茹的恨意,在这股悲痛中愈加尖锐。 现在孟庭一个人在书房里,独自品味这股恨意。 他的目光逐渐变得雪亮,有一种针尖般的冷光从他的眸底凌厉射出。 孟庭心中渐渐有了决定。 …… 接下来的九天里,孟庭每天都会请郎中过府,给刘氏看诊。 刘氏表现的很配合。 另一头,韩嫣也派紫巧来了好几次。紫巧每次到孟府,都带着各种珍贵的药材。孟庭倒是不知韩嫣竟能搜罗来这么多名贵药材。他不好拒绝韩嫣,唯有收下她的好意。同时孟庭也在心里计算,他欠韩嫣的到底有多少。 刘氏的身体在慢慢好转。 各种名贵药材补品,搭配上雪山玄芝,总算将刘氏的精神和气色养回来一些。 终于到了第十天,孟庭和韩嫣在临湖茶楼相见。 第18章 一拍即合 韩嫣就等着今天呢。好不容易等到了,韩嫣情绪比较激动,来的特别早。 不料孟庭比她来的还早。 茶楼伙计把韩嫣带到了孟庭身边,孟庭占据了茶楼最好的包厢位置。他左手边就是窗户,窗外赫然是湖景。阳光灿烂,碧蓝湖水泛着粼粼波光,看着就让人神清气爽。 韩嫣掀开包厢帘子,见了孟庭,笑道:“你怎么又来这么早?” 孟庭起身向她行礼:“不早,在下也是才来。” 韩嫣笑着走进来,然后俏皮的朝孟庭欠了欠身。 一双绣花鞋踩着木头地板,发出愉悦的轻响。韩嫣提着裙子,在孟庭对面坐下。茶楼伙计就跟在韩嫣后头进来,孟庭对茶楼伙计道:“劳烦把店里所有零嘴儿糕点,一样上一碟。” 伙计答是,留了张菜单在桌子上,笑眯眯的退了。 孟庭坐回了原位,与韩嫣面对面。 四目相对,韩嫣托腮瞧着孟庭笑道:“你这人挺细心。” 上次两人在八珍楼约饭,她表现出了对零嘴儿糕点极大的热爱。显然孟庭记住了,这次她一到,他就让茶楼的伙计上糕点。 所以说,这人看着冷漠寡言,其实真实性情不是看起来那样的。韩嫣在初见孟庭时就这么觉得,现在更肯定了这一点。 四下随意看了看。包厢里的装潢简单,气质古朴清雅。韩嫣觉得赏心悦目。 她从前没来过临湖茶楼,只知道有这么个地方。这次亲自来了,发觉这座茶楼真是清净的很,是个谈事的好地方,比八珍楼那个鱼龙混杂之地好太多。 当初是自己提出要和孟庭约在八珍楼的。韩嫣这会儿回思,不由想检讨下自己。 她干什么要选八珍楼那种地方呢?就因为八珍楼的零嘴儿好吃吗? 她要是没选八珍楼,就不会扫兴的遇到狗男女,也不会有孟庭他娘发病这事了吧。 韩嫣这些天始终记挂着孟庭他娘这事,眼下又不免感慨。 孟庭见韩嫣一会儿四下观望,一会儿又好似在沉思什么,便没有打搅她。 他趁此时间,稍稍打量了韩嫣。 一袭广袖交领襦裙,白色的上襦,浅蓝色下裙。上襦的袖子和下裙裙摆上满绣了青鸟的图案。 孟庭还记得,十天前在八珍楼时,韩嫣的那件抹胸上绣了九色鹿的图案。 青鸟、九色鹿,她于穿搭之道上特立独行。 轻绾小髻,只簪一朵新摘的白芙蓉,观来颇有仙子之风。 偏偏韩嫣又生的明艳,被这样的穿搭一衬,就好似是……天宫中所有清爽出尘的仙子里,最艳的那一个。 韩嫣忽然从思绪中回过神来,盯着孟庭。 孟庭平静回望,刚要出声,就听韩嫣问道:“你娘怎么样了,好些了吗?” 孟庭答:“好一些了,还要多谢小姐送来的那些名贵补药。” 韩嫣摇摇头道:“你不用谢我。那些药材放在我家也是摆设,能帮到你娘反而是再好不过。再说了,要不是我和韩茹冲突在先,也不会引得韩茹说出那些话,让你娘听了受不住。” 孟庭叹道:“阴差阳错罢了,与小姐又有何关系。” 韩嫣双手托腮,低垂了目光:“我心里过意不去嘛。” 孟庭沉默了一会儿,接着从旁边拿起一个早就准备好的锦盒。 他把锦盒放在了桌上,往韩嫣面前推了推,说道:“小姐送来孟府的药材价格不菲,在下不能白受。在下已经按照市价折算过了,请小姐务必收下。” 韩嫣闻言,好奇看着这锦盒。 锦盒与书卷差不多大小,不知里面装了什么。 韩嫣双手拿住锦盒,试着端起来。还挺沉的! 她把锦盒往自己面前又挪了些,打开来一瞧,不由吃了一惊。 锦盒里装了四个好大的金元宝! 第18节 其实韩嫣根本没计算过送去孟府的药材值多少钱,但这四个金元宝……也太贵重了吧。 她想了想,觉得以孟庭的品行,还给她的数额多半要超出药材的总价。 韩嫣不禁道:“这是不是太多了?” 孟庭淡淡道:“不多。”他又用眼神指了指锦盒里的另一样东西,示意韩嫣接收。 是的,这锦盒里除了四个金元宝之外,还有一面小镜子。 很明显,这镜子是孟庭额外给韩嫣的谢礼。 韩嫣拿起小镜子。镜子做工精良,散发着古朴的冷香。这镜子只有掌心大小,适合出门携带。 韩嫣来回翻了翻镜子,心中产生一道猜测:“孟庭,这好像是宫里的东西啊。” 孟庭清冷的声线里带着一丝温和,如积雪初融:“这是在下于琼林宴上得到的赏赐。在下觉得,这面镜子小姐会喜欢,便作为谢礼送给小姐。” 这镜子做得极好,韩嫣确实很喜欢。她把铜镜藏宝贝似的放进了口袋里,笑道:“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这会儿,茶楼伙计端着各色零嘴儿糕点来了。 伙计将零嘴儿糕点一碟一碟摆上。香味扑鼻,零嘴儿糕点的卖相都甚好。韩嫣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吸引了,她双眼亮了起来。 待伙计把所有小碟都摆好了,韩嫣抓了个芋头卷,放进小嘴里品尝。 味道极好!韩嫣精神一振,明眸中的亮光更是粲然。 这厢孟庭拾起菜单,送到韩嫣面前。 韩嫣边吃芋头卷,边接过菜单翻阅起来。结果吃了一惊。这临湖茶楼的茶点价格很高啊! 孟庭都已经给她四个金元宝了,不知他还剩下多少家底。韩嫣不禁担心。 她觑了眼孟庭,直言道:“你上次说了这次是你请我喝茶,我怕你钱不够。” 孟庭微怔,却是笑了:“小姐不必担心,尽管点喜欢的就是。” 看这人挺气定神闲的,估计是还有钱。韩嫣于是道:“那我不客气了。”接着便点好了自己喜欢的,将菜单还给孟庭。 孟庭也点上几个,便教伙计去置办。 伙计离开包厢后,韩嫣放下手里的芋头卷,探身上前,揪住孟庭的袖子。 有了之前总被她揪袖子的经验,孟庭已经能够很好的稳住了。韩嫣盯着他眼睛道:“你说了要我等你的答复的,孟庭,你愿意和我成亲了么?” 孟庭低头看袖子上的小手,白嫩如玉,指甲染着水粉色蔻丹。 这只小手把他的袖子揪的紧紧的,可它却在抖。 这抖动微不可查,然而逃不过孟庭的眼睛。 这位韩嫣小姐心里也是紧张的呢。 韩嫣心怦怦跳,等着孟庭回答。见孟庭神色郑重两分,她更紧张。却不料孟庭道:“在回答小姐的问题之前,在下也有几个问题,想先听听小姐的答案。” 韩嫣一怔,道:“你问。” 孟庭缓声道:“我想再确认一下小姐的意思,这门婚事,小姐确定想好了么?” 韩嫣回答的既快又坚决:“想好了。我做决定一向很快,决定了的也不会反悔。自己求的日子,往后无论怎样也不会抱怨。你要是同意和我结盟,我们就一致对付韩茹和曹元亮。你要是还不同意……” 要是还不同意,她接下来该怎么办? 韩嫣也没想好。 估计就放弃了吧!总不能硬逼着孟庭不是? 韩嫣松开孟庭的袖子,重新坐好。 她紧张的等着孟庭的答复。 孟庭沉默了会儿,叹了口气:“不瞒小姐,在经历了家母病发晕倒一事后,我便动了答应小姐的念头。我的确忍不下去了,想和小姐一样,与曹元亮和韩茹处处较劲儿。” 这意思就是同意成亲了?韩嫣心中一喜。 孟庭道:“先前不答应小姐,只是因为不想看到小姐太草率。今日我给小姐一个答复,我愿意和小姐结盟,娶小姐为妻,只是……” 怎么?要转折?韩嫣心中的喜悦顿失,一颗心高高悬起,被孟庭弄得紧张的不行。 孟庭语调无奈:“只是韩嫣小姐,我想你也发觉了,你我之间相差过大。不论是脾气、性格、处事方式,甚至喜好和饮食口味,无一不是南辕北辙。所以……” 后面的话孟庭没有说出口,但他的意思很明显。 他想告诉韩嫣:所以,其实我们本是不合适的。 论脾气,韩嫣张扬泼辣,性子急且烈;孟庭生人勿近,性子淡且冷。 论性格,韩嫣明目张胆、怼天怼地;孟庭不动声色、工于心计。 饮食口味就不用说了,上次八珍楼韩嫣点的那一桌菜,没把孟庭难受死。 至于喜好,韩嫣不知道孟庭喜好什么,但绝不会是零嘴儿和言情话本子这种东西。 孟庭的想法没错,他们其实并不合适。这一点韩嫣也体会到了。 彼此相去十万八千里,这样的一对夫妻,磨合起来的难度会很高,耗时也会很久。 甚至,能不能磨合成功都难说。 两人话都说到这儿了,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孟庭说出了心里话:“就现在看来,若说我与小姐有什么共同之处,大约只有敌对目标一致这一点了。” 韩嫣忽然就想说“你总结的真到位,不愧是《策论》考第一的人”,但想想这句话听着不对味,她就没说出口。 她嘟了嘟嘴道:“孟庭,你就这么没信心吗?” 孟庭不语。 韩嫣等了一会儿还是没等到孟庭说话。四目相对,倒是她从孟庭的眸子里读出了他的意思。 他像是在说:小姐你倒是给在下一个支撑信心的理由啊? 理由啊……理由当然就是—— “我觉得你长得好看,特别养眼。而我呢,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看我的,但我长得还算可以,应该能让你赏心悦目。孟庭你看,这样一来,你我以后的相处就是再困难,至少对彼此印象不会差啊。” 孟庭面无表情,心里却是啼笑皆非。 照她这理论,天底下所有皮囊好看的男女随便拎出两个,都能成为一对幸福佳偶。 夫妻之间,哪是单单以貌取人这么简单的? 孟庭忽然觉得,他好像又有点心力憔悴了。 第19章 婚前契约 这时韩嫣纤长的睫毛眨了眨,黑眸闪转道:“我知道我们互相适应起来会很困难,所以我有个想法。孟庭,我说给你听听。” 孟庭压下心中的憔悴感,道:“好。” 韩嫣便道:“既然我们相差这么多,那就给彼此多留点私人空间。除了在你爹娘和我爹娘面前还有对外的时候表现的恩爱,剩下的时候,我想做什么你不能干涉我,你想做什么我也不能干涉你。这样不就好了么?” 她说到这里停了停,吃了口芋头卷,蓦地小声喝道:“但是有一点!你干什么都行,就是不能纳妾嫖赌养狐狸!” 孟庭这会儿正拿起一枚杏脯,听了韩嫣这话,差点手一抖把杏脯掉进衣领里。 她还真是怎么想就怎么说,全然不觉得自己语出惊人。 孟庭没回答,韩嫣就当他默认了。她继续道:“当然我也是一样的,不会背着你找小白脸。我的意思就是,我们多尊重和包容一下对方的生活习惯和兴趣喜好。过程可能艰难,但长此以往总是能彼此适应些的。” 孟庭静静想了想,回道:“有道理。” “等等,忘了件事。”韩嫣猛地反应过来什么,表情顿时紧张两分。 孟庭挑眉,正要问她忘了什么,就听韩嫣道:“孟庭,你急着要孩子吗?” 孟庭心底一抽,拿着杏脯的手也跟着微微抖了一下。 他无奈的把杏脯放在了自己的盘子里,算了不吃了。 他淡淡道:“不急,无妨。” 韩嫣还是有些紧张道:“但是就算你不急,你爹娘也会催的吧。” 孟庭此前从没想象过他会在婚前和一个姑娘家如此直白的讨论这个问题,他皱眉道:“家父家母素来不干涉我的想法,这个你可以放心。” “我也就是问一下你的意思,不是说不能怀孕。”韩嫣小手抚了抚胸口,舒了口气道,“要是你着急,我也可以积极配合的!反正怀上之后,我照样做自己喜欢的事,和你互不干涉就好。” 孟庭控制不住那股心力憔悴的感觉在体内发酵。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自己不是在和这个尘世里的人说话,而是在面对一个“超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神奇存在。 但韩嫣并不知道孟庭心下波澜起伏。 孟庭把表情控制的太好,在韩嫣看来,他始终清冷如雪,好似对她的话没有任何看法。 这人果然是又冷又闷啊。 韩嫣庆幸自己话多且坦荡,这样即便孟庭显得冷漠,她也能流利的说下去。 “刚才说了,我们不干涉对方,慢慢适应彼此,我相信是能成功的。”韩嫣说到这里,话锋一转:“不过也要做个失败的打算!万一我们就是怎么也没法过到一起去呢?” 孟庭眸底暗了暗,其实他也隐隐担心会如此。 他沉默了会儿,语调认真道:“在下不会始乱终弃,小姐放心。”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韩嫣连忙摆手,“你始乱终弃吧!始乱终弃就好!” 孟庭微怔,接着一脸冷漠望着韩嫣。 韩嫣煞有介事道:“若真有那个万一,就等我们把狗男女他们彻底收拾干净了,便和离。到时候你可以娶温柔贤淑适合你的小姐为妻,你们过得好,你爹娘也会高兴。我呢,就对我爹娘说,我是找到了真爱才决定和离的,回头再招赘个听话顺眼的小白脸!万事大吉!” 韩嫣吃完了芋头卷,又抓起个豌豆黄,樱桃小嘴咬了一口:“上次我们见面那会儿,你给我出了个‘招赘’的主意,我当时就有种要被你说服的感觉。孟庭,你这个招赘的主意好,我要谢谢你帮我拓宽了思路!” 孟庭面色更加冷漠,双眉蹙着不语。而心中……无力描述那种啼笑皆非的心情。 韩嫣见孟庭也不给个回应,不由嘟了嘟嘴。 她等了孟庭一会儿,还是没听见对方开口。韩嫣急了,瞪了孟庭一眼:“孟庭,我说的这些你有什么异议吗?你都答应我了要成亲的,现在和你商量成亲后的事呢,你就让我一个人唱独角戏,都不表态的吗?” 孟庭望着韩嫣,在心中叹了口气。 好的坏的全被她说了,他根本没什么好说的。何况孟庭也不得不承认,她虽然过分直白,但说的不无道理。 孟庭百般无奈道:“小姐说的,我都同意。”他接着又道:“但是和离之事对女子不好,无论如何还请小姐不要轻易动这个心思。” 第19节 韩嫣撇撇嘴,行吧!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反正丑话已经说在前头了,剩下的尽人事以听天命咯! “那好,既然这么说定了……”韩嫣说到这里,赶紧囫囵吞枣般的把豌豆黄吃掉。 孟庭看着她,她像是又要说什么重要的事,所以先赶紧吃完手里的零嘴儿。 那张小嘴飞快开合起来,洁白贝齿上下咀嚼。豌豆黄的碎末和油渍沾在粉嫩樱唇上,显得樱唇更加饱.满,泛着诱.人的光泽。 韩嫣本就美艳灼人,眼下小嘴泛着光泽不断开合的模样,更是灼得人睁不开眼。 连孟庭都觉得,若是一直盯着她看下去,心神会不受控制。他略错开视线,安静等待韩嫣。 片刻,韩嫣吃完了豌豆黄。她吃得有些急,不由拍着胸口道:“唔,水……” 一只大手将一杯水递到她面前。 韩嫣接过水杯,这才发现孟庭在她出声要水前就已经把水倒好了。 韩嫣喝下两口水,总算没那么噎了。 她放下水杯,朝孟庭绽放了一个明媚的笑容。 别说,这人真细心! “好了,既然我们都这么说定了……”韩嫣继续刚才没说完的话,“我带了纸来……” 只见她边说,边从随身口袋里拿出一张折叠好的净皮生宣:“我们把商量妥当的事项记录下来,签字确认,做成契约书,免得以后有人耍赖。” 说罢就冲包厢外面喊道:“伙计,麻烦给我们上笔和墨来!” 韩嫣想签契约,孟庭也觉得不是不可以,便由着韩嫣了。 正好茶楼伙计把两人点的茶点送进来了。 得了韩嫣的吩咐,茶楼伙计又去取笔墨来。 很快笔墨就送到了。伙计给韩嫣送来一方砚台,砚台里已经装了水,直接在里头磨墨就可以。 孟庭道:“我来吧。”既然韩嫣要写字,他替韩嫣磨墨也没什么。身为男人,就是该多做点活。 孟庭起身,轻挽袖口,露出修长的一截小臂。 他微躬身,一手稳住砚台,另一手持着墨条在砚台里娴熟的磨起来。 他本是读书人,磨墨这样的事做的太多。他能把墨磨得浓度适宜,最是细腻得当。 那一方墨条随着孟庭的手腕动作,在砚台里曲折缓行。而韩嫣看到的就是孟庭专心磨墨的养眼画面,说不出的优雅高洁。 他的手也十分好看,修长细瘦,骨节分明,一看就是那种能笔走龙蛇抒尽风骨的手。 韩嫣蓦然就想到自己最近新看的话本子,故事里的女主角对男主角说: ——认真工作的男人,最是有种迷人的魅力。 就像这会儿的孟庭,如云端孤鹜般专注,又带着种禁欲的清冷。 一想到成亲之后自己就能经常欣赏这种养眼的画面,韩嫣忽然觉得,她好像捡了个大便宜。 她没有再联想下去,因为孟庭这会儿磨好墨了。 韩嫣笑道:“谢谢。” 她执起羊毫,饱蘸香墨,提笔在净皮生宣上先写下四个大字—— 姻缘契约。 孟庭不动声色的皱了下眉心。 接着韩嫣就先写了两人刚才商量好的,要给彼此留私人空间这一条。 她写道,必须要尊重彼此的生活习惯和喜好。在对方还不能适应时,要包容迁就对方,不许用任何手段干涉对方私生活。 叙述完了这一条,韩嫣紧接着在后面补了一句关于惩罚的话。 她写道:谁耍赖谁是小狗,必须向对方学狗叫三声! 写完了还十分顺手的在旁边画了一只狗头。 孟庭:“……” 韩嫣转首笑问孟庭:“你看我的小狗画的怎么样?” 孟庭思索再三,说道:“尚可,不过还是有不少提升的空间。” 韩嫣一愣,瞪了孟庭一眼,哼道:“你就是觉得我画的丑!孟庭,嫌弃我画工不好直说!” 她怼完孟庭后倒是没等孟庭回话,就继续往下写姻缘契约第二条。孟庭想告诉韩嫣他没有嫌弃她的画工,但看韩嫣没在意,孟庭便默默在心里把这句话划掉了。 韩嫣契约第二条写的是关于和离的事。 她觉得还是应该把最坏的结果先写出来,以后不发生自然好,万一这最坏的结果发生了,好歹可以按照契约书执行。 孟庭看着韩嫣一字一字的写。 当她写完这一条时,孟庭轻轻从她手中将笔拿过来。 韩嫣一怔,心想孟庭是要往契约书上加东西吗?就见他提笔蘸墨,接着在和离这一条后面快速的写了一行字。 他写的是,如若和离,他会将孟府所有财产的八成赠送给韩嫣。 第20章 我们都是富豪 韩嫣露出讶然的表情:“孟庭,你写这么一句做什么?” 孟庭道:“和离之事,原本就是女子吃亏多些。虽然我始终不赞成和离,但如果非要提前约定,那我便给你一份丰厚财产。这样你以后招赘也更有底气。” 韩嫣心道:你是不知道我有多有钱。 不过见孟庭这样慷慨,韩嫣愉悦的领情了。 她没出声,顺便欣赏孟庭的字。 孟庭真是写的一手好字,字迹工整,又蕴着说不尽的风骨。 不愧是殿试拔头筹的人,字写的好,先就能征服阅卷的学士们。 孟庭写完后,将笔还给韩嫣。 韩嫣又继续写了几条约定,包括:孝敬双方父母,不遗余力向狗男女秀恩爱等等。 这些孟庭都没有异议。 写罢,韩嫣又将同样的内容在另一张纸上誊抄了一遍。连着那个狗头也原模原样誊抄过去了。 然后,她和孟庭在两张契约书下签名确认。 这样姻缘契约就算是生效了。 一式两份,两人各执一份。 各自回到座位上,韩嫣唤来茶楼伙计,将笔墨收去。 接下来的时间,便愉快的品尝茶点,顺便商量婚期的事。 韩嫣捧起一杯君山毛尖,边啜边道:“韩茹下个月十五出嫁,正好还有一个月时间。我们也同一天好了,看他们当天还得意的起来不。”她又道:“就是不知道你来不来得及准备。” 孟庭道:“来得及。” “也是,之前你下给韩茹的聘礼还没取回去呢。”韩嫣想起了这一茬,提议道,“直接派人去把聘礼从大房那儿挪到我家那儿就好了。” 孟庭沉默片刻,说道:“聘礼,我给你加三倍。” “你说什么?”韩嫣惊讶的眨起眼睛。 孟庭不厌其烦重复:“既然要杀他们的风头,就狠狠杀。聘礼我给你加三倍,把汾阴侯府压下去。另外,我再给你添一样汾阴侯府用尽手段也求不到的好东西,一并算在聘礼里。” 韩嫣眨眼睛盯着孟庭看了好一会儿。 她怎么觉得,这人一确定入伙后,适应得特别快呢?一下子就进入角色,成了霸道相公了。 看来,在打击报复狗男女这一点上,他们出奇的同仇敌忾且彼此相适。 而在其他的点上就…… 不过话说回来,她的这位“霸道相公”,有那么多钱吗? 韩茹总瞧不起孟庭的出身和家境,觉得孟庭穷酸。实际上,韩嫣是看过孟庭给韩茹的聘礼的。聘礼委实丰厚,与汾阴侯府送给韩嫣的聘礼价值不相上下。 单看孟庭那份聘礼,也能看出孟府绝没有韩茹想的那么穷。 可韩茹倒好,还以为是孟庭砸锅卖铁四处借钱才凑得聘礼。 韩嫣想着就翻了个白眼。 韩茹那个蠢人,也不想想她有多大脸,至于让孟庭这个炙手可热的状元郎砸锅卖铁的娶她? 韩嫣相信孟府还是有一些财力的,但是,把聘礼翻三倍,这个花销就…… “孟庭,你有那么多钱吗?”韩嫣不确定的问。 孟庭沉默。 韩嫣困惑看着孟庭。沉默是个什么意思? 包厢里持续安静。 韩嫣看着孟庭,孟庭不知在想什么。 半晌后,孟庭似做了什么决定,开口道:“其实,在下……其实我应该比小姐想象的,要富有许多。聘礼翻三倍,完全是小事。若不是要顾及朝中悠悠之口,免得落人口实,就是翻三十倍,我也出的起。” 韩嫣:“!” 没开玩笑吧!孟庭怎么可能这么有钱?! 韩嫣脱口而出:“你怎么赚的钱?”猛地她又反应过来:“不对!你既然这么有钱,为什么还要从我大伯父和汾阴侯手里讹雪山玄芝?” 孟庭略微筹措了下语言,解释道:“我此次夺得状元,又于琼林宴得圣上美言,名声大噪。一时之间,不少人请求我为他们赋诗。” 韩嫣道:“你把诗高价卖给他们?” “没有。”直接高价卖诗给那些人,这也太直接了。孟庭可不是这么一肠子通到底的人。 孟庭道:“我了解了一下京城的出版业,正好也有专做出版的书局找到我。几十家书局为了请我出版诗集,相互之间竞争激烈,不断抬价。最终,我敲定了其中出手最阔绰的十五家。” 第20节 韩嫣:“……” 懂了!本朝头一个三元及第出版诗集,还是个得圣上青睐,引得京城女性芳心怦然的冷俊美男子…… 孟庭的诗集不被书局疯抢出版才怪! 会写诗就是好哦,稿酬够吃三百年! 不过这事,她和她身边的朋友怎么都不知道? 韩嫣对此有片刻的疑惑,很快她就想明白答案了。 她和她身边的朋友都不关注书局上诗集,她们只一门心思盯着各色话本子。就是故事离奇、男女感情浮夸、通篇毫无内涵的那种言情话本,她们这群小姐偏沉迷这一套。 和孟庭出版诗集相对比,韩嫣忽然想检讨自己: 喜好低俗,品位堪忧! 韩嫣的表情随着思绪而变化,显得很精彩。 孟庭瞧着,不知她又在想些什么跳跃的东西。 他继续向韩嫣解释:“先前我在收到定金后,先给家母买了五只雪山玄芝,余下的钱置换成给江平伯府的聘礼。五只玄芝,够家母服用到我收到稿酬的尾款,到时候我再给家母添新的玄芝。我原本是这么打算的,不想,却出了韩茹和曹元亮暗通款曲之事。” 孟庭说到这里,浅浅饮了口茶:“我忍着未发作,便是想等着江平伯和汾阴侯上门。他们是在我收到尾款之前上门的,我便把雪山玄芝算在他们头上。若他们是在我收到尾款之后上门,我便会逼着他们交出些别的东西。总之,非得让他们蜕一层皮不可。” 听着孟庭的话,韩嫣莫名觉得很解气,同时也觉得,孟庭这人真是心思深沉。 心思深沉也就算了,还挺狠。遇事隐忍不发,一旦出手却是一击必杀。 就像十天前在八珍楼,他忽然对那个蓝衣服的家伙发作一样。他捏住那家伙的死穴,便让那人再爬不起来。 韩嫣愉快的吃着糕点,继续话题道:“那你刚才说,就算给我的聘礼翻三十倍,也付得起。这么说你已经收到稿酬的尾款了?” 孟庭回道:“十几天前收到的,十五家书局差不多同时将尾款存进我在钱庄的户头。” 韩嫣好奇问:“总共有多少?” 孟庭一脸认真:“很多。” “很多是多少?”韩嫣刨根追底,“折算成雪山玄芝的话,够买多少只?” 孟庭仔细的想了想,给出一个中肯的答案:“大约一百四五十只。” 韩嫣:“!!!” 韩嫣几乎惊呆,手里的糕点忘了吃。一丝蛋黄沾在她唇角,她震惊的忘记去擦,只愣愣的瞧着孟庭。 雪山玄芝有多贵,稍微懂行的人都知道。 先前十四只雪山玄芝几乎拖垮了江平伯府,汾阴侯府也被十六只雪山玄芝弄得伤筋动骨。结果现在孟庭告诉她,他的家财够买一百四五十只玄芝。 韩嫣不由在心中惊呼:她竟然一不小心,即将嫁给一个巨富! 接着韩嫣就想到韩茹。 亏得韩茹总嫌弃孟庭家贫,若让韩茹知道孟庭的真实资产情况,不知韩茹会不会气疯。 要不是财不外露方能保平安,韩嫣真想现在就杀到韩茹面前,告诉她这个消息。 震惊了半晌,韩嫣逐渐平静。 她又想到刚刚,孟庭在姻缘契约书上写道,如若和离,将赠送她八成的资产。 那真是一笔无法想象的巨额财富。孟庭肯主动写这一条,足见他的诚心和善意。韩嫣心中不由对孟庭多了点认可。 随即,韩嫣也意识到,孟庭说出稿酬之事,便是对她交底了。 话本子里说,夫妻间最基本的就是信任。既然孟庭主动对她交底,她是不是也该对孟庭交底? 嗯,应该交底。 韩嫣念头一起,做下决定。她道:“孟庭,我也有件事要告诉你。” 孟庭平静道:“请说。” 韩嫣眸子里亮着澄澈的光,语调轻快带着笑意:“我和你一样,也有在外面赚钱,不知你会不会觉得这不是一个闺秀该干的事。其实我没有怎么抛头露面,都是躲在后头的。” 孟庭语气温和道:“在下并非迂腐之人,不会觉得不好。” 心里想的则是,她竟然还认为自己是个闺秀么?分明浑身上下都和旁的闺秀大相径庭,言行举止更甚。 韩嫣拍拍胸口,松了口气:“你没看不上我就好。我在外面开了个铺子,专门卖珠花头饰的。我负责出设计。你知道我爹是将作监,我受他熏陶,在设计一些饰物上有些天赋,也练出些功底。” 她说到这里一笑:“我的铺子盈利很多的,我也赚了不少钱!” 孟庭想了想,也炮制了韩嫣刚才的问法,问她道:“若将你所拥有的资产折算成雪山玄芝,约摸多少?” 韩嫣骄傲道:“比你少一点,一百三四十只的样子!” 孟庭:“……” 恕他真不知道这位韩嫣小姐如此富有,难怪她忽然就热衷于招赘。 就这腰缠万贯的架势,招赘都能有青年才俊抢着上。 孟庭皱眉喃喃:“在下真的没想到……” 韩嫣讪讪:“我也没想到……” 孟庭:“……” 韩嫣:“……” 孟庭:“……” 韩嫣:“……” 韩嫣道:“所以孟庭,你在契约书上写的和离即赠送我八成财产的那条,可以去掉的。” 反正我有的是钱,靠自己的钱足以半生无忧。 孟庭并没有思虑就给了答复:“还是留着吧。” 她有钱归有钱,但和离之事终究对女子的前程伤害不小。哪怕还有一丝可能性,孟庭都决不会和离。他既然决定娶韩嫣了,就定会对姑娘家负责。 但倘若往后真的不幸走到和离那一步,他所能做的就是尽量从钱财上弥补她。 沉默片刻,目光相接。孟庭想起什么,又问韩嫣:“你那间铺子叫什么名字?” 韩嫣道:“在水一方。” “在水一方?”孟庭眯起眼睛,眼底有浅浅的讶异。 韩嫣忙道:“怎么,你知道?” 第21章 互换信物 孟庭的确知道“在水一方”。 这家铺子不大,但是推出的珠花饰品都非常有特点,在京城所有类似店面中独树一帜。 这家铺子走的也是限量销售的路线,每出来一个新款,都数量不多,价格高昂,售罄后也不再补货。 京城的大小闺秀们许多痴迷这家铺子的,铺子一上新,她们就去抢购。 当然抢不到的人占大多数。 长久下来,在水一方的价格越来越高,京城闺秀们的热度还不减。 孟庭想起刚来京城那会儿,妹妹孟晶清去在水一方买了一对耳环。 那耳环非常与众不同,竟是做成葡萄串的样子。 现在看来,那种极有特点的风格偏好,与韩嫣穿衣的风格如出一辙。 孟庭不由感到新奇。 他告诉韩嫣:“我妹妹晶清,很热衷在水一方的饰品。” “是吗?”韩嫣眼中一亮,有点受宠若惊,更多的则是自豪欢喜,“不知你妹妹抢到新品的时候多不多。” “还好,抢到一两次。”孟庭如实道,“只是她没能买到最喜欢的。” 说到这里,孟庭正好想起旧事:“晶清曾提到,在水一方出的一对银底镶宝石发梳,是做成满月和松针形状的。她极是喜欢,却没能买到,为此常常感叹。那发梳好像是叫……” “香海雪!”自己设计的东西,自然听孟庭一描述就知道是哪一个。韩嫣笑着道。 孟庭唇角勾起极淡的弧度:“嗯,是叫这个名字。” 韩嫣手指点着下巴,爽快笑道:“没想到你妹妹这么喜欢我的设计,那好说!我让铺子里的师傅再做一对香海雪出来,回头放进我嫁妆里,带去你家,送给你妹妹!” 孟庭眸中划过浅浅一怔,他本是随意说到这里,不想韩嫣如此上心。 唇角笑容不由又温和了些,孟庭由衷道:“我代晶清谢谢你。” 韩嫣笑得眉眼弯弯:“小事一桩!” 两个人说到这里,气氛也回暖了。 韩嫣随手拨弄了下刘海,抓起个山楂糕吃。 山楂糕甚酸,把韩嫣酸得脸上肌肉直抽。 她连着吃了几口,平复了一下面部肌肉,朝孟庭笑道:“既然都说好了……那吃茶点吧。他们家的零嘴儿也挺好吃的,孟庭你也尝一尝。” 孟庭道:“好。” 他顺手给韩嫣斟了一杯茶,韩嫣谢过。 接下来两个人都渐渐的适应了对方是个巨富这件事。他们一边品尝茶点,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几句,气氛还算融洽。 待这顿下午茶吃到尾声,韩嫣拈起帕子擦了擦嘴,一脸满足的表情。 她看了孟庭一眼,接着从怀里取出一枚青色的玉环,递给孟庭。 她笑道:“孟庭,定亲信物给你啦。你也拿出你的,我们交换吧。” 白嫩小手,托着青色玉环,两者都是一样的莹润细腻。孟庭的目光在她掌心的玉环上停留一瞬,接着抬眼注视韩嫣,说道:“你我之事还未禀明父母,现在就交换信物,你不怕回去后被韩大人和韩夫人斥责?” 韩嫣当然不怕了,她想拿走孟庭的信物,就是要回家给大房那群人制造轩然大波的。至于她爹娘,早就习惯她的作风了。他们不会斥责她,只会刨根究底,她正好趁此机会哄骗爹娘,让爹娘不必再为这段时间流言之事而担心她嫁不出去。 韩嫣笑吟吟回道:“没事,我就告诉爹娘,我们特别恩爱,所以先把信物交换了。” 第21节 她说着,一只手拽住孟庭的袖子,另一只手直接把玉环塞到他手上:“这个给你,你回家了也要这么和你爹娘说!别忘了我们约定好的,一定要在双方父母面前无比恩爱,把他们骗过去。孟庭,你也不想让爹娘总为流言所困不是吗?” 孟庭皱皱眉,韩嫣的话听起来很有道理,但是,不让爹娘为流言所困就非得提前交换了信物回去给他们惊喜抑或是惊吓么? 看着韩嫣一脸殷切的表情,孟庭略略一想,就猜到了她的另一个想法。 她恐怕想着拿他的信物,回去给江平伯和韩茹惊吓。 两人既然已约定,要齐心协力给狗男女找麻烦添堵,那么韩嫣的做法孟庭便选择支持。 “好。”他手掌轻合,把韩嫣塞过来的玉环握在手中。 韩嫣收回手,不慎间手指刮挠过孟庭的掌心,指尖又划过他的手指。 韩嫣并没有在意,不过孟庭倒是神色微微一凝,眼底有幽深的潭水涌动了一下。 刚才那短暂的触碰虽说轻飘飘的,但他鲜明的感受到韩嫣的手指有多细嫩温热。挠在他掌心,像是小猫爪子似的,柔软的不行。 就连掌心的玉环都沾染了她的温热,仿佛也柔软的很。 孟庭思绪到了这里就止住了,并没有放在心上。 他将自己贴身的玉佩取出,双手奉给韩嫣。韩嫣伸手来接的时候,孟庭很适时的收手,没有触碰到韩嫣。 这样的礼貌举止不是孟庭刻意做出的,而是他惯于如此,不经意间就做出来了。 孟庭的贴身玉佩是一块小小白璧,正面雕刻些吉祥纹样;背面平整,唯右下角刻着一个小小的“庭”字。 韩嫣开心的摩挲着孟庭的玉佩,翻来覆去,末了,忽然就朝着孟庭俏皮一笑,欠身道:“以后请多指教,望相公与妾身合作愉快。” 孟庭的表情有瞬间的一窒,心里对韩嫣无奈极了。这才哪儿到哪儿,就已经喊上“相公”“妾身”了。 而孟庭多年形成的观念和礼节修养,注定他没法跟韩嫣似的,回她一句“娘子有礼”之类的话。 他只得板着脸回了韩嫣一个揖礼:“在下不日就去提亲。” 稍后,孟庭结了账。 两个人一同离开包厢,下了楼。 紫巧留在一楼等韩嫣。见韩嫣下楼了,紫巧连忙站起来,迎到韩嫣身边。 三个人共同离开临湖茶楼,然后韩嫣和孟庭道别,各自上了自家的马车,分道扬镳。 坐在马车里,很快,紫巧就发现自家小姐心情很好。 前些日子那些滚滚流言让自家小姐有多烦躁焦苦,紫巧都是看在眼里的。后来见自家小姐约见孟大人,紫巧想着,两个同病相怜的人说说话,也许能缓解下小姐的心情。 似乎小姐的心情的确变好了一些。不单如此,小姐还开始关心孟大人的娘,送了好多药材去孟府。 而今天,当看见韩嫣从楼梯上走下来的一刻,紫巧明显感觉到,自家小姐像是被一道金灿灿红彤彤的光笼罩了,整个人焕发出愉悦的神采。 小姐心情能变好,这就是好的。紫巧很为韩嫣高兴。她坐在韩嫣身旁,看着韩嫣欢喜的勾着朱唇,一双小手把玩着一枚白色的玉璧,很是乐在其中的样子。 看着看着,紫巧忽然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儿…… 接着紫巧猛然反应过来了:“小姐,这玉璧是哪儿来的?!” 韩嫣笑道:“孟庭给我的呀。” 紫巧一怔,只觉得自己是听错了:“小姐,孟大人给您这种东西做什么?这种东西不应该是……”送给未婚妻的吗? “因为我和孟庭决定成亲了,所以他把贴身的玉璧给我了。”韩嫣眉眼弯弯朝紫巧笑道,“当然我的玉环也交给他了,他说不日就会来提亲的。” 紫巧如遭雷击,愣了半晌都没说上话。她甚至怀疑自家小姐是在说话本给她听。 接着紫巧回过神了,人变得十分惊急:“小姐,您、您不是在耍奴婢吧?” 韩嫣眼角一扬,挑眉笑道:“我耍你做什么?孟庭是什么人,如果不是决定要娶我,是不会给我信物的。” “不是,小姐,您……您是怎么和孟大人……” “嗯,虽然我们认识的时间短了点,但架不住对上眼了。”韩嫣嘴角的弧度越拉越大,“孟庭对我好,我也喜欢孟庭,所以我们决定成亲。” 紫巧瞪着双眼睛盯着韩嫣,犹如听到什么天方夜谭,脸上的表情惊讶又焦急,很是精彩怪异。 陡然紫巧双肩一颤,咬唇道:“小姐还说不是在耍奴婢,明明就是!”她委屈的控诉:“奴婢伺候小姐多年,对小姐的脾性是再了解不过。奴婢在想,小姐该不会是因为茹小姐和曹公子的缘故,才赌气和孟大人……” 后面的话渐次低了下去,接近无声。韩嫣没有听清,但已在心里不由感叹:紫巧不愧是自家丫鬟,还真是了解主子,就这么猜了**不离十。 韩嫣想,既然紫巧都能猜到真相,她爹娘肯定也会往这个方向猜。 不过没关系。 反正以后她和孟庭会在两家家长的面前表现出如胶似漆的模样。就算爹娘一开始再不相信,时间久了,总是能让他们彻底安心的。 韩嫣想罢,将孟庭的白璧挂在了自己的腰间。她伸出手在紫巧手背上拍了拍,算作安抚,并道:“紫巧,你说的没错。我和孟庭与其说是决定成亲,不如说是决定结盟报复狗男女。韩茹和曹元亮不仅伤害我和孟庭,更过分的是伤害我们的亲人。我就不用说了,韩茹制造舆论狠狠伤害了我们一家三口。而孟庭他娘的情况你也看到了,若是当日稍微气运差点,没准就是一条人命。狗男女的行为险些杀了孟庭他娘,孟庭能不恨吗?” 韩嫣说着说着轻轻握住紫巧的手:“不过我和孟庭结盟是真,成亲也是真,我们会试着过日子的。” “这是我和孟庭签的契约,你看一下就明白了,不用担心我的。”韩嫣接着把契约书拿出来,给紫巧看。 紫巧开始一字一字的读契约书。 韩嫣摩挲着腰间的温热白璧,对紫巧说道:“你是我的贴身丫鬟,可是得站在我这边的。往后我爹娘但凡问起来我和孟庭的事,你一定要咬死了说我们彼此钟情、夫妻恩爱,还要和我爹娘说,孟庭对我有多么多么好。” 被逼着上了贼船的紫巧,花了半晌时间收拾好情绪,忠心道:“奴婢明白了,小姐放心。不过其实……”她欲言又止。 “其实怎么?”韩嫣追问。 紫巧觑了眼韩嫣指间的白璧,说:“其实不管怎么说,孟大人都是良配。老爷和夫人就算一开始担心小姐,相信要不了多久就会放心的。像孟大人这样的女婿,哪家家长会不满意呢?” 第22章 爹娘拷问 半个时辰后,韩嫣回到了江平伯府。 下了马车,一路直奔三房,正好遇上了伺候邹氏的桂妈妈。 桂妈妈向韩嫣问安后,告诉她韩攸今天回来的早,去了邹氏的院子里。 韩嫣谢过了桂妈妈,她让紫巧先回雪嫣阁去,自己一个人去找爹娘。 邹氏的院子和韩攸的院子是挨着的,并且以一道月洞门相互连通。 此刻,邹氏的房间房门大开。韩嫣直接就走进去了,随后就看见自己爹娘在靠窗那儿坐着。 邹氏背靠一个荞麦皮靠枕,身子半斜,有些疲懒。韩攸就在她旁边坐着,身侧摆了张小桌。 只见那小桌上放着一个崭新的酱紫色妆奁,妆奁旁边还有一个果盘。 仔细一瞧,果盘里盛满了暗红色的荔枝。韩攸正在剥荔枝,韩嫣进来的时候,正好看见韩攸将一枚剥好的荔枝喂到邹氏嘴边。 韩攸一边说着:“外头流言纷纷的,嫣儿怎么还往外跑,真让人操心。对了娘子,善金局新提拔上来一个年轻的少丞,人还不错,我多观察观察看看。” 邹氏斜眼看了眼韩攸,懒懒一张嘴,就将那荔枝吃了:“嗯,相公多看看吧。我们一定要帮嫣儿找个值得托付终身的良婿,我还不信没有这样的人愿意站出来娶嫣儿。” 韩嫣听着,不由感叹爹娘实在为她操心太多。她下意识放低脚步,朝爹娘那边走去。 其间邹氏咽下荔枝后就瞪了眼韩攸,埋怨道:“你刚才都把荔枝浆沾我下巴上了!” 韩攸忙讪笑道:“为夫的错,为夫的错……”边说边在自己身上摸索可以擦嘴的帕子,结果发现忘了带了,又在附近摸索起帕子来。 正好一抬眼,看见韩嫣不知何时走到近处了。韩攸一怔,忙道:“嫣儿,你回来了?又上哪儿乱跑去了,待会儿和爹娘说说。那个,嫣儿,你身上带着帕子么?借给爹用用。” “带了。”韩嫣早看见韩攸找帕子的举动了,是以加快步子过来,一边掏出手帕递给了韩攸。 韩攸接过手帕,持手帕仔细的把邹氏下巴上沾着的荔枝浆都擦干净。确认无误了,他慈祥笑着,把帕子还给了韩嫣。 却在这时注意到韩嫣腰间那枚陌生的白璧:“嫣儿,你不戴玉环了吗?怎么换了个白璧?原先的玉环呢?” 邹氏一听这话,也忙看向韩嫣腰间。 韩嫣略无语道:“您和娘怎么才发现,光顾着喂荔枝吃荔枝了。” 韩攸老脸一红,窒了窒,又道:“嫣儿,爹问你话呢。” 韩嫣不回答,却是走上前去,从果盘里抓起个荔枝。 有好吃的都不叫她,爹真是厚此薄彼。韩攸娴熟的剥开荔枝,往小嘴里一塞,然后指了指果盘旁边那个酱紫色的妆奁道:“爹,这个妆奁是哪儿来的?还有这荔枝吃起来好新鲜,是从岭南加急运过来的吧。您怎么弄到的?” 韩攸解释起来:“最近圣上的身体不大好,就把派去南巡的齐王殿下叫回身边。齐王殿下正好在岭南一带,就命人快马加鞭送了不少新鲜荔枝孝敬圣上,殿下自己过些日子就抵京了。为了迎接齐王殿下,圣上命我领着善金局赶制出一批礼器。我今天将礼器的设计样式呈给圣上看了,圣上满意,就把齐王殿下送来的荔枝赏了我一些,还赏给我两个妆奁。” 齐王是当今皇帝的长子,最受皇帝喜欢,常被皇帝委以重任,派去各地巡视。 皇帝年逾五十,身体状况越发的不如从前,如今已经开始考虑立太子了。 而齐王,恰是最被看好的太子人选。连韩嫣这样的闺阁小姐都知道。 韩攸继续道:“这两个妆奁一个是酱紫色的,一个是茜桃色的。酱紫色这个给你娘,茜桃色那个,我已经让人送去你院子里了。嫣儿,爹和你说,这两个妆奁是高丽进贡来的,用的木材上好,做工也精细……” “行了行了。”邹氏不耐烦打断韩攸的话,斜他一眼道,“相公都被嫣儿给带偏了还不自知!待会儿再和她说妆奁的事。” 韩攸一窒,忙道:“是、是,娘子提醒的对。”接着就盯着韩嫣皱一皱眉:“嫣儿,那个玉璧到底是……” 韩嫣这会儿连吃了两颗荔枝了。 甘甜的滋味环绕在口中,仿佛把全身都带得舒畅起来。韩嫣吃的满足,她用帕子擦了擦嘴,回道:“说到这块白璧,我有件喜事要和爹娘说。” 她将帕子放在旁边小桌上:“这块白璧是孟庭给我的。” 不等韩攸和邹氏反应过来,韩嫣就快速退了两步,然后直接往地上一跪,呼道:“爹、娘,我和孟庭一见倾心、二见钟情、三见决定携手一生!我的玉环当然是已经给他了,他说很快就来提亲。请爹娘一定要成全我们!” 五雷轰顶。 然后……万籁俱寂。 韩攸这会儿手里正有个荔枝,想边听韩嫣说话边给邹氏剥呢。结果韩嫣的话宛如一道天雷劈下来,把韩攸劈得思绪断片,震惊到大脑空白。 顷刻,手里的荔枝掉了,带着一道水痕滚出了好远。 邹氏也惊得杏眼圆瞪。 那掉落的荔枝唤回韩攸神智,韩攸憋着口气呼道:“嫣儿,你、你……胡闹!!”他又说:“你、你站起来说话,跪着做什么……” 韩嫣从善如流的站起来,道:“我没胡闹!” “还说没胡闹!”韩攸惊急的瞪着她,“你退婚这才几天?什么时候认识了孟庭的?还、还说出这种话……” 韩嫣露出一脸娇羞之态,嚷道:“有道是‘千里姻缘一线牵’嘛。相隔千里都能携手,何况我们家和孟府相距才十几里。缘分就是来的这么突然,我和他打从一相见就对上眼了,然后就是天雷勾地火,一发不可收拾。” 邹氏本要起身去拉过韩嫣追问,却在听了韩嫣这话后,一愣道:“这不是你床头那话本子里的台词吗?!” 韩嫣讶然回望邹氏:“娘,您也看了我新买的话本啊!我就说了话本子很好看,回头我再买两本给您送去,我们一起看!” 第22节 邹氏本就被韩嫣刚才那番话弄得震惊,再听韩嫣插科打诨,邹氏彻底坐不住了。 她起身,风风火火杀向韩嫣,拉着韩嫣叫道:“嫣儿,到底怎么回事?你赶紧跟我还有你爹说清楚!什么一见二见三见的,瞅瞅你说的鬼话,你自己信吗?!” “我当然信啊,这就是事实!”韩嫣死皮赖脸。 她顺势搂住邹氏的胳膊,靠上邹氏的肩膀:“我就照实和爹娘说了吧。我和孟庭一见,就是他来江平伯府退亲的那天,我去府外巷子里透气,正好碰到他出来,一见倾心。然后我们就约着去八珍楼吃饭,这个娘是知道的。我们在八珍楼二见,彼此钟情。” “嫣儿,你!你去八珍楼那回不是和我说,你约的是个不久前认识的小姐吗?”邹氏惊急的眼睛都似冒火。 “是啊,我和孟庭是不久前才认识的啊,约摸一炷香的时间前嘛。至于我骗了娘说我是去见女的……”韩嫣蹭了蹭邹氏的颈窝,“那是因为我害羞,一时不敢说实话……” “行了,别蹭了别蹭了!”邹氏这回是真被韩嫣搞得整个人快烧着了,往常喜欢看韩嫣撒娇蹭她,这会儿只想追根究底。 “你今天出去又是见孟庭的?!” “是啊,我们决定共度余生了!”韩嫣松开邹氏,朝着爹娘绽放如画笑靥,“孟庭长得好,有才学有人品,前途无量,还洁身自好,不纳妾不养狐狸。我嫁给他一定能过得好,爹娘尽管放心!” 韩嫣说到这里,提着裙子转身就跑。 邹氏没来得及拦她,眼睁睁看着自家女儿跑走。 俏丽的身影跑出门,留下一句话清晰传入邹氏和韩攸耳中。 “他很快就会来提亲啦!下个月十五是最近的黄道吉日,我要那天出嫁,实在等不及啦!还望爹娘成全!” “哎!嫣儿!嫣儿!”邹氏在后头追了两步,见韩嫣跑远,只得作罢。 她焦急的转身望韩攸,韩攸也已经站起来,快步走过来会合邹氏。 邹氏急的抓住韩攸的手道:“相公,嫣儿她……她怎么就突然——?不,我不信她那些话!她是不是为了向韩茹和曹元亮他们赌气,才拉上那个孟庭的!” 这个问题的答案韩攸不知道,但他隐隐和邹氏一个想法:“以嫣儿的性子,好像真能做出这种事啊。” “那怎么办?!”邹氏急的眼睛都红了。 韩攸忙一个劲儿的安抚了她。 片刻,邹氏稍微平静了些,又道:“嫣儿的性子我太了解了,她一旦决定做什么事,咱们劝不动她。她太有想法!如果……如果她真的认准了要嫁给孟庭,不论是什么原因……至少孟庭的才学人品是有目共睹的,这个人不会差。不论嫣儿是出于什么原因要和他成亲,只要孟庭也是诚心的……相公,那我们就一定要做嫣儿的后盾,让她出嫁了都能过得快快乐乐的,让她在夫家有底气!” 韩攸沉默了会儿,点了点头:“娘子说的是。” 他却接着皱了皱眉:“可是娘子,刚才嫣儿提到,要下个月十五出嫁。这个日子,和韩茹出嫁是同一天。你说嫣儿她会不会是想……” 第23章 天造地设 从前韩攸都是喊韩茹为“茹儿”的。自从韩茹和曹元亮偷情之后,在邹氏的勒令下,韩攸再提到韩茹都是直呼其名了。 听了韩攸说韩嫣想和韩茹同一天出嫁,邹氏顿时变了脸色。 “韩攸,你说这话什么意思!你是怕嫣儿和韩茹同一天出嫁,会煞了大房的风头吗?”邹氏质问。 韩攸忙尴尬的说:“我不是这个意思……”他解释:“我是觉得,嫣儿选这么个日子看着像是故意针对韩茹。这么看,更让我觉得嫣儿是出于赌气和报复,才跟孟庭成亲。我是担心嫣儿啊,娘子!” 邹氏闷声哼了声,没好气道:“我不管!反正嫣儿的想法你我改变不了,孟庭其人也是个不错的。怕是他真会成我们的女婿。以前的事我忍了你一桩桩一件件,不想跟你掰扯。但眼下嫣儿又要嫁人,你不许再给她拖后腿!” 韩攸没说话,这一次他沉默了好久。 他最终长叹一口气,抚着邹氏的双手,愧疚道:“娘子,对不起,这些年委屈你们母女了,我……” 邹氏没料到韩攸会忽然说这样的话,她一怔,随即面色冰冷下来:“你不用道歉。” 她将双手从韩攸手里抽.出,背过身去,冷冷的低语:“这日子是当初我自己求来的,你会做什么事,我早就有心理准备。也怨不得你,只能怨我明知嫁给你会面对什么,也依然要嫁你。何况我为了嫁给你,使得手段也不光彩,你到现在还记着我当初是怎么逼你娶我的吧。” “哎呀娘子啊,已经过去这么多年的事情,就不要再提它了。”韩攸忙道。 邹氏仿佛没听见身后韩攸的话,依旧在自顾自的往下说:“其实你对我挺好了,不曾责骂过我。这么多年让你守着一个不爱的女人过日子,亦不纳妾,你也不容易……” “娘子!”身后韩攸变了腔调,重重的喊了声。他双手从邹氏身后揽住她双肩,让她转过身面对自己。 韩攸望着邹氏,眉头皱得紧紧的,直叹道:“不说这些事了好不好?咱们都一起过了二十年了,娘子你别想这些了。” 邹氏看着韩攸,眼中似有颤抖的火光在歇斯底里闪烁。她沉默着,胸膛轻轻起伏,陡然间笑了出来。 笑容看起来万般凄绝,让人不忍直视下去。 “韩攸你知道么?你为了大房委屈我,我虽然心中怨恨,却无奈这日子是我自己求来的。明知道你会偏帮那个人,我还非要嫁给你,这么看我似乎没资格要求你怎样。但是,我不能忍受的是你为了那个人连着嫣儿也一道委屈了!嫣儿是你的亲骨肉,她做错了什么?!” 邹氏说着说着,眼睛红了,泪水浮于眼睫:“有时候我都在想,干脆与你和离算了!我不想看着自己的女儿因为她爹而受大房的委屈!反正这么多年,我也没给你生出个儿子。还不如我走人,把正妻的位置让给别人!” 邹氏说到后面渐成哭腔,她还想说什么,可是汹涌而来的泪意让她的喉咙又酸又黏。一时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发出的尽是难过的呜咽声。 反观韩攸,见到邹氏一哭便急了,手忙脚乱的又是要抱邹氏,又是要给她擦眼泪。种种不知所措。 口中也不知所措的喊着:“娘子,你别哭,娘子……姗姗,姗姗我错了,你别说这样的话,什么和离走人的,你别这样……” 韩攸不停的哄着,可邹氏反倒哭得更厉害了。一开始还是压抑的呜咽,接着就变成了一下下嚎啕和抽泣。 “姗姗,姗姗……”韩攸见邹氏越哭越伤心,急得不行,喘息声不禁变得粗重焦急。 邹氏哭着哭着便双手揪住他肩头的衣物,额头抵在韩攸胸口,哽咽不能言语。 “姗姗,不哭了,都是我的错。”韩攸一咬牙,干脆把邹氏抱住。他抱得很紧,邹氏软软的身子犹如陷进他怀里般。 啜泣声不绝于耳,邹氏耳边是韩攸低沉的声音: “姗姗,你骂我是对的。我不配当爹,也不配当相公。我……我想试着改变。姗姗你给我个机会好吗?” 这是韩攸第一次说出改变这样的话,邹氏微微愣住,哭声停了下来。她含泪埋头在韩攸怀里,半晌没有说话。 韩攸又小心的唤了声:“姗姗……好吗?给我个机会,我……我会试着改变。” 邹氏吸了吸鼻子,含泪发出自嘲的轻笑:“你要怎么改变?分家吗?” 韩攸心一横,沉然道:“好,分家。我这就去和大哥说清楚。” “不必了。”邹氏自嘲的笑声里更多了丝苍凉,“他们不会放你走的,到时候在你面前一哭,你的心还硬的起来么?” “姗姗……” “何况就算分了家,你的心也还在这儿。”还在那个人身上。 韩攸一时不知该说什么,眼底有哀怜而自责的暗光,看向邹氏的目光越发显得愧疚而充满怜惜。 他用力抱一抱妻子,把头埋入邹氏颈窝,在她耳边一个字一个字坚决的说:“给我个机会吧,姗姗。我不会再偏帮大哥他们了。以后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一定好好护着你们母女,你给我一个机会好吗?” 邹氏没有言语。 韩攸等着怀中妻子的回复,就像在等待什么判决。他很紧张,心砰砰的跳。可是这些邹氏都未能察觉到,她只是陷入在自己浓烈的情绪里。 终于,韩攸听见了一声“嗯”字,从自己怀里传出。 韩攸顿时松了口气,活像是打赢了一场鏖战似的,得到了无限舒畅。他不禁拍拍邹氏的背,低低道:“姗姗,谢谢你。你便看着我改变吧。” 可邹氏仍旧在无声哽咽。她在韩攸视线的盲区里扯动唇角,勾起一抹苦笑。 韩攸是个实诚的人,她了解的。他说了要试着改变,就一定会付诸行动。 可是…… 她在心中默默苦笑道:可是你的心,到底还在那个人身上啊,你又真能一路狠下心吗? …… 邹氏和韩攸之间的这番对话,韩嫣是不知道的。 夫妻两个从来都不会让韩嫣知道这些。 韩嫣从小到大所看到的,就是爹娘只有彼此。他们不乏恩爱,也不乏吵嘴,看起来就和平头百姓家中那些一心一意偶有摩擦的夫妻没什么区别。 而只要不涉及大房,爹对她们母女都是极其护着的。 韩嫣已经回到了雪嫣阁,也见到了韩攸让人送来的那个茜桃色妆奁。 韩嫣坐在梳妆台前,一边摆弄她的新妆奁,一边和紫巧聊天。 两个人聊天的话题自然是围绕孟庭的。 也不知道孟庭和他爹娘坦白得怎样了…… …… 孟府。 孟庭在当天吃过晚饭后,让爹娘和妹妹都留下来。 接着孟庭便拿出韩嫣给他的青玉环,当众宣布:“我打算娶韩嫣小姐为妻。” 孟家人的反应和韩家人差不多,都是惊的没了声音。 孟祥还好些,震惊了一会儿就平静下来。刘氏就很难平静了,激动的大脑一片空白,一个劲儿的喃喃:“庭儿,庭儿,这、这……” 唯有孟晶清年纪小,说话无忌些,当堂就道:“哥哥,未来大嫂就是这些天给我们家送药材来的那位小姐吗?” 孟晶清的话,惹得刘氏再度一震。刘氏双肩微颤,盯着孟庭问:“庭儿,那些药材……难道不是韩大人借韩嫣小姐的名头送来的?” 孟祥拍了拍刘氏的肩膀,哄她镇定些。 孟庭和盘托出:“恕我不孝,先前这样与娘说,是担心您病中多思。那些药材,的确是韩嫣小姐主动送来的,与韩大人无关。” 刘氏惊讶了好半晌,接着又想到了什么,她试探着问:“那么那天在八珍楼……” 孟庭回:“那天我和韩嫣小姐在八珍楼吃饭,不想遇到韩茹和曹元亮,才出了后面那么多事。韩嫣小姐担心您的身体,方命她的丫鬟送了很多上好的补药来。” 刘氏表情变了变,又说:“那你和韩嫣小姐之间是……你和她什么时候……” 对上家人们探究的目光,孟庭想着与韩嫣做下的约定,他轻启薄唇,十分淡定的吐出几个字:“一见钟情。” 他的神态看起来非常自然,甚至带着点对命运的感叹意味,实则是动用了这些年修炼出的四平八稳,才能表演出这副模样。 而孟祥、刘氏、孟晶清齐齐一愕,忍不住面面相觑。 刘氏惊道:“庭儿,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孟晶清也不能置信的望着孟庭,心想自家大哥这样的人,也会一见钟情吗? 孟庭看了眼孟晶清,对刘氏道:“是真的,我也没想到能与韩嫣小姐一见如故,彼此倾心。若是能早些遇见韩嫣小姐就好了,好在如今犹未晚矣。” 孟庭停了停,继续睁着眼睛说瞎话:“不瞒爹娘,我心中甚至认为,我与韩嫣小姐之间,当真可以用一句‘天造地设’来形容。从遇到她起,我方知世间原来也有如此适合我的人。” 第23节 第24章 婆婆见媳妇 刘氏简直无法相信,她倒不是不信自己儿子会忽然遇到真爱,她只是觉得这也太快了。距离孟庭退婚才过去多久啊?怎么忽然就和曹元亮原本的未婚妻天造地设了?这让刘氏不能不胡乱联想。 孟晶清看看爹娘,再看看哥哥,说道:“未来大嫂感觉是个好人。” 刘氏因着这话又猛然反应过来,自己可是受了韩嫣恩惠的! 刘氏下意识唤孟祥:“相公,你看……” 孟祥拍了拍刘氏的背,笑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就说出来让庭儿听听。” 刘氏犹豫了下,随即拿定了主意,对孟庭道:“你把韩嫣小姐请到咱们家来吃顿饭,我要当面谢谢她!” 当然,她也想以未来婆婆的身份见见这位韩嫣小姐。 孟庭应下。 这晚上,刘氏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半晌都睡不着。 孟祥知道她思虑多,干脆和刘氏面对面的说起话来。 刘氏心里是感谢韩嫣的,很想见见这位和自己儿子天造地设的小姐。只是她总觉得孟庭和韩嫣这事太突然了,这让她十分不放心。 孟祥心中也是忧虑的,但他抚着刘氏的身子劝慰:“庭儿有主见,随他去吧。他愿意娶谁就娶谁,韩茹那样的事不会再发生了。” 刘氏喃喃:“相公,我只是担心……庭儿说的话是真的吗?他不会是为了让我们安心,才赶紧娶妻的吧。” 孟祥柔声道:“怎样都随他去,相信他吧。毕竟,他从来都没有让我们失望过啊。” “也是……” 在孟祥的安抚下,刘氏渐渐放平了思绪。 …… 第二天韩嫣就收到了孟府的请帖。 孟府的家丁来给韩嫣送请帖,顺便送来孟庭的手笺一封。 孟庭在手笺里向韩嫣解释了一下当初隐瞒药材来路的事,是以刘氏如今得知那些补药是韩嫣送的,便想要请韩嫣来家里做客。一来是答谢她,二来也是想见见这位准儿媳。 韩嫣看着手笺,不由挤了挤眉头。 哎呀,还是有点紧张的怎么办? 将孟家请吃饭的事告诉了韩攸和邹氏,爹娘两个都很重视。 韩嫣又向爹娘解释了一下,自己偷挪药库的药材送去给刘氏。 韩攸和邹氏对此倒是无所谓,反正那些药材他们也用不上。 只是韩攸不免责怪韩嫣:“你看看你,也不提前和爹说一声,总这么背地里妄为……” 邹氏想了想,说道:“这么看孟家爹娘也不错,知道是受了咱们嫣儿的恩惠,赶紧就要请嫣儿上门吃饭。也好,他们诚心相邀,嫣儿,你就大方的去。要是他们敢给你委屈受,回来你告诉娘,娘就是撒泼也要闹到孟家门口去!” 听邹氏这样说,韩攸下意识看了她一眼,也附和道:“嫣儿,你娘说得对。要是孟家爹娘对你有一点不好的,爹给你做主。” 接着韩攸又向妻子征求意见:“孟家要请嫣儿过府,娘子,你看我们要不要也请孟庭来家里一趟?” 韩嫣忙问:“爹平时在官场里见不着孟庭吗?” 韩攸讪讪笑了笑,解释道:“爹是善金局的,他呢,是翰林院的,没有什么公务上的往来。且孟庭如今的官职是不上朝的,我平常碰不到他。也就是琼林宴上受过他一杯敬酒,再就是之后偶然有一次在宫里遇到了,说了几句话。仅此而已。” 说罢又再向邹氏征求了一遍:“娘子,你看呢?” 邹氏瞪了韩攸一眼,嗔怪道:“急什么?咱们嫣儿是姑娘家,他是儿郎,这能是一回事吗?他们请嫣儿过府是应该的,咱们要是这么急匆匆的请人,岂不成了上杆子要贴闺女的!” 韩攸想了想,点头道:“娘子,你说的对,我听你的。” 邹氏拉过韩嫣,拍了拍她的手,笑道:“嫣儿你放心去吧,回来了记得给娘还有你爹汇报。” 韩嫣连连点头,扮了个俏皮鬼脸:“好!” …… 在去孟府的前一天晚上,韩嫣来月信了。 这次月信来得早了一点,不知是先前累着了还是怎样,小腹有些不舒服。 紫巧担心韩嫣,劝她推了孟府的邀约。 韩嫣没放在心上。她想着反正自己每次来月信的反应都不大,就算小腹胀痛,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她还是决定照常去孟府。 第二天上午辰时,韩嫣带着紫巧,来到了孟府。 孟府地处闹中取静的好地段,韩嫣从马车上一探出头,就觉得这里特别适合人居住。不愧是皇帝赏给孟庭的府邸,瞧瞧这拳拳爱护之心。 孟庭立在府门口等韩嫣。 韩嫣一眼就看到他了,不由朝他扬起灿烂的笑。 孟庭不是一个人站在门前的,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家丁。韩嫣视线在那两个家丁掠过。 她扶着紫巧的手,下车站稳,然后蓦然朝着孟庭跑去。 紫巧见韩嫣跑这么快,吃了一惊,心里很是为韩嫣担心。 昨晚上小姐来月信了啊!怎么还跑这么快! 要是弄得肚子疼了可怎么办? 不等紫巧提醒,韩嫣就张开双臂,冲着孟庭奔跑扑去—— “孟庭,我好想你呀!” 霎时巷子里回荡起韩嫣充满喜悦的清甜声音。 孟庭忍不住面皮一抖。 虽然很是猝不及防,但孟庭还是稳稳的朝前走了几步,迎上奔跑而来的韩嫣。 她今天穿的是月白色的上襦,铁锈红的十二破裙。这么翩跹跑来,就像是穿梭于桃红柳绿中的一只花蝴蝶。 衣衫的颜色不鲜亮,人却拂了一身阳光的璨色,艳若琼琚。 韩嫣跑到孟庭近旁,直接挽住孟庭的左臂,仰着小脑袋对他嘟囔:“你想不想我呀?” 孟庭忍不住面皮再一抖。 韩嫣使劲用目光逼视他,一边悄悄给他打眼色: ——你后边两个家丁看着呢!你要是敢推开我,回头他们去给你爹娘打小报告怎么办? ——说好了在人前要秀恩爱的,不能露馅儿! 孟庭喉结滚了滚,缓缓吐出两个字:“甚想。” 配合得还行。韩嫣心中如是评价。 “走吧,进府。”孟庭道。 韩嫣也不松开他,就这么挽着孟庭,随他一道进府。她边走边用极小的声音告诉孟庭:“我已经和爹娘说了我们的事了,他们没什么意见。” 孟庭轻轻“嗯”了声,亦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回道:“在下找好了官媒,最迟三日内,必将上门提亲,小姐安心。” 韩嫣嘟嘟嘴,嗔怪道:“你就别再‘在下’‘小姐’的叫了,太生疏。在旁人眼里我们可是彼此钟情的,你这么叫不符合我们的感情……呀!” 没看路,光顾着说话,被门槛绊了。 好在孟庭眼疾手快,立刻侧身,利用被韩嫣挽住的左臂把韩嫣往后一带,同时右手上前,搂住韩嫣往前栽倒的身子,把她给撸了回来。 虚惊一场,韩嫣吐出口长气,侧首笑道:“谢谢!” 孟庭右手收了回去,看也不看韩嫣,板着脸嗓音微冷道:“注意脚下。” 韩嫣:“……哦。” 紫巧跟在自家小姐身后,保持一段距离。 见孟庭第一时间就把绊门槛的韩嫣护住,紫巧松了口气,心想:这位孟大人很有未婚夫的责任感,知道爱护小姐呢。 孟府不大,但是纵深挺深的。两个人往里走了一会儿,孟庭被韩嫣挽得不自在,开口提醒她一句:“其实可以松手的。”没必要全程都挽着。 韩嫣仰脸望着孟庭,小声道:“我还有话没和你说完呢。” 孟庭只好耐下心来:“你说吧。” 韩嫣说道:“我看这座孟府地段不错,很是幽静,就是稍微小了点。你那么有钱,不考虑换个大点的吗?” 孟庭道:“这里住着很好,真要搬了大宅子,仆从定要多起来。那样反而喧闹,不论是我还是家父家母,都会不习惯。” 韩嫣点点头,原来这一家子人都不是好大喜功的。 孟庭见韩嫣沉默了,也沉默下来。 两人又走了会儿,孟庭忍不住再提醒她:“你可以松手了。” 结果遭了韩嫣狠狠一记瞪视。 韩嫣眼中含着埋怨,一脸嗔色,厉声嗤道:“我们还得向狗男女秀恩爱呢,我挽你一下你就受不住了,以后还怎么酸到他们?我们都得先习惯这样的接触!” 孟庭想要反驳韩嫣,却发现韩嫣说的很有道理,没法反驳。再一想到韩茹和曹元亮,孟庭心中的恨意翻滚起来。 他很快就接受了韩嫣的说法,坦然由她挽着。 走在后面的紫巧和两个孟府家丁面面相觑。 两个家丁低笑着说了几句什么。 紫巧想的则是:小姐不知是为着什么嗔了孟大人两句,孟大人似乎立刻就听话了。原来孟大人是个妻管严啊!那他与小姐成婚后,搞不好会对小姐言听计从。对妻子宠爱的极致,不就是妻管严吗? 又过了一道月洞门,孟庭难得主动和韩嫣闲聊,更是难得随口与她说起来: “有件事先前就想问你,那时只觉不礼貌。韩茹曹元亮也好,旁人也好,乃至汾阴侯和江平伯,无不是称我为‘孟大人’,只有你始终直呼我姓名。可是为何?” 孟庭真的是难得随口问的。他觉得韩嫣并不是个没礼貌的人,不至于对谁都直呼其名。那她为何要对他如此? 韩嫣笑靥如花,俏生生道:“因为……同是天涯被绿人,相逢何必喊尊称嘛!” 孟庭面皮再一抖,心底顿时涌上一种熟悉的憔悴感。 或许他不该问的。 正厅前,孟祥刘氏和孟晶清都等在这里。 第24节 刘氏好自打扮了一番,生怕在韩嫣面前失仪。她伸着脖子等着人来,接着就看到自家儿子被一位小姐挽着,双双出现在她眼中。 刘氏眼中微亮,那位就是韩嫣小姐了吧? 看韩嫣挽着孟庭,远远瞧着就十分情投意合,刘氏不禁思忖,看来儿子说的一见钟情都是真话。 刘氏连忙快步去迎韩嫣。 那边韩嫣松开孟庭,加快脚步过来。 只是,当两人离得近了,当刘氏看到韩嫣的外貌时,刘氏神色一怔,心底兀的掠过一阵寒意。 第25章 收服+给你红糖+家族会宣战(入v三合一) 孟晶清紧跟着刘氏的。刘氏神态有异, 孟晶清很快就发现了。她忙问:“娘你怎么啦?” 刘氏这才回过神来:“娘没事。” 刚才刘氏那片刻的闪神,不是为着别的,而是韩嫣那张美艳逼人的脸让刘氏想到些不堪的过去。 刘氏是青州府临淄县令的庶女,她爹临淄县令除了纳过刘氏的生母外,另有一个妾室。 那个妾室与刘氏的生母不对付,偏偏那妾室是个受宠的,总是欺辱刘氏母女。 刘氏从小都活在那个妾室的阴影下, 她曾经因为抑郁而落下心疾这事, 也和那个妾室的种种作践脱不了关系。 那个妾室,长得非常艳丽,艳的让人喘不过气的那种。 就像是韩嫣似的, 乍看之下, 两个人俱是相仿的气质。 故此,刘氏在看清韩嫣的样貌时,控制不住的生出一种抵触感。 接着刘氏就在心里谴责自己:又不是同一个人,她怎么能因为别人的缘故而抵触对自己有恩的韩嫣呢? 如是想着,刘氏努力压制心中的不适,去直面韩嫣。 刘氏尽量慈祥的笑出来,但不能否认的是, 心理阴影仍旧给她造成很大影响。她看着韩嫣, 实在难以摒除内心深处那股不舒服的感觉。 直到韩嫣开口说话, 刘氏这种不适感才缓解了一点。 只见韩嫣向着孟祥和刘氏行礼,她的动作轻巧而俏皮,礼节却是规矩到位的。 “孟老爷、孟夫人好!”韩嫣落落大方, 问礼罢了,又给孟晶清行了一个平辈的礼节,“孟小姐好!” 到底是官家的小姐,纵使性子再与众不同,该学的礼仪也学得十分到位。韩嫣平常不像是闺秀,但真到她表现闺秀身份和教养的时候,她做的很好。 孟祥刘氏和孟晶清相继回礼。 刘氏心中的阴影不觉散去一些。 那个妾室是出身青楼的,再怎么学习官家女子的仪态,也终究带着股上不得台面的风尘味。 她永远学不来韩嫣小姐骨子里的气韵,又怎能与韩嫣小姐相提并论? 刘氏为自己初始的以貌取人感到可耻,但心里仍旧残留的不适感,却不是她能控制的住的。 刘氏心里的滋味当真矛盾。 这时孟祥说道:“韩嫣小姐,我们进屋说话吧?” 韩嫣福了福身:“好,孟老爷和孟夫人先请。” 几人前后进了屋中,刘氏已经提前准备好了一些时下的瓜果和糕点。 瓜果和糕点此刻就静静摆在八仙桌上。 韩嫣等刘氏先坐在桌子旁,然后她才和孟晶清一起坐下。 三个女人围着这张八仙桌,而孟祥和孟庭则坐在旁边的榻上。 刘氏笑着对韩嫣道:“我听庭儿说,小姐喜欢吃零嘴儿。我就备下些糕点还有时令的水果,正好我家清儿也喜欢。” “谢谢孟夫人。”韩嫣笑容很甜美,说话时眼中仿佛有星子闪烁,璀璨夺人。 韩嫣又说:“孟夫人您不用称呼我小姐,直接叫我韩嫣就好!” 刘氏犹豫着道:“这……这怎么行……” 怎么说韩嫣都是从三品朝廷命官的女儿。论身份,她是在自己之上的。 韩嫣见刘氏有些谨小慎微,便主动提议:“真的,您直接叫我韩嫣就好。要是您不嫌弃,我也直接叫您伯母好吗?” 瞧见韩嫣主动拉近关系,表现的十分诚恳,语调也甜甜的,刘氏被说服了。 “好,好。”刘氏笑着点头。 两人说话的这会儿,孟晶清已经先吃起水果了。 刘氏瞧见了,略有责备的看向孟晶清:“清儿,看你韩嫣姐姐都还没吃呢,你怎么能先吃起来呢?” “啊?我……”孟晶清略窘,要放下水果。 韩嫣连忙说道:“没事没事,这有什么的?晶清还小呢,偶尔贪嘴也是正常。” 刘氏好笑的摇摇头:“她可不小了,过了年就十四,再过了年就及笄了。就她这样子,我都害怕将来许不到好婆家。” “不会的啦。”韩嫣看向孟晶清的眼神充满信心,“晶清现在虽然还没完全长开,但眉眼间已很标致了,再过两年必定能长成大美人。到时候求娶的人肯定不少!” 夸奖的话谁不乐意听?何况韩嫣说话时朝气蓬勃,落落大方,便使得她的话听起来更加顺耳。 刘氏越发觉得,自家爹那劳什子妾室除了和韩嫣长得一样艳之外,什么都不是。甚至,那妾室艳归艳,可真要论及美貌,照韩嫣差了一大截。 这边孟庭和孟祥都静静听三个女人说话。 孟祥眼底原本还有些忧虑的,渐渐的,忧虑淡化了。 而孟庭则不由自主的勾起一抹浅笑来,视线在韩嫣和刘氏脸上来回挪动。 这位韩嫣小姐,看起来与他娘相处得不错,甚至,他能感觉到刘氏正在慢慢对韩嫣增加好感。 这时候韩嫣站起身,退了两步,向着几人欠了欠身。 刘氏等几人不解韩嫣这是要做什么,却听韩嫣笑道:“我要谢谢伯父伯母请我过府,我来得匆忙,只草草准备了几份礼物给伯父伯母和晶清。还望你们不要嫌弃。”说罢就喊道:“紫巧!把礼物带过来!” 刘氏倍感受宠若惊。她本以为,以韩嫣的身份,来他们家做客就是不带礼物也没什么,哪想韩嫣给每个人都准备了礼物。 刘氏急急的说:“是我要谢谢你才对,这些日子你给我送了那么多补药……” “那只是我的一点心意,伯母言重了,其实那些药材放在我们家也是摆设的。”韩嫣这么说着。 正好紫巧也抱着礼物过来了,韩嫣让紫巧把礼物放在旁边的一张桌案上,随后韩嫣一样一样的拿起来。 先拿起其中一个二尺见方的长方形锦盒,韩嫣捧着锦盒,来到孟祥跟前。 孟祥略倒吸一口气,惊喜的看着韩嫣。 韩嫣当着孟祥的面把锦盒打开,盒子里赫然盛放着一本书。 这书不同于平常的,孟祥曾是临淄官办书院的主持,总与书打交道,他一眼就看出这本书的特别之处。 这是一本古书,不管是封皮的质地,还是装订所用的线,都彰显出这本书的历史。 只粗粗一看,孟祥就能判断出,这本书至少是一百年前的。 再看泛黄而微微起毛的纸张边缘。这种泛黄和起毛,并不是人为造成的,而是时间自然消磨的。 孟祥又倒吸一口气,这本书,大概是两百年前的! 韩嫣笑靥如花,说道:“这是前朝大儒萧其斌的诗集原稿,是他亲手写下的,可说是孤本。我偶然得到,可惜自己欣赏不了此等高雅的东西,只得束之高阁。我知道伯父您曾经是书院的主持,想来会喜欢它,就将它送给您。” 喜欢!怎能不喜欢?对于一个读书人来说,能得到前朝大儒的孤本真迹,就好比将军在战场上立下旷世大功一般激动无比。 孟祥无法形容自己心中的欢喜和激荡。 但他也知道这孤本的价值。若把这孤本拿出去竞拍,就是千金也未必买得到。韩嫣却如此爽快的将它送上…… 孟祥不敢接受,心激荡而紧张的跳跃着。他将欣喜渴望的目光从这孤本上收回,看向身边的孟庭。 孟庭只淡笑着道:“这是韩嫣小姐的心意,爹收下就是。” 孟祥不知道韩嫣的家底如何,孟庭却是知道的很清楚。韩嫣说这孤本是她偶然得来的,这话不过是说给孟祥听的。 孟庭猜测,这孤本实际上是韩嫣趁着这两天,跑去古董店买来的。 这孤本价值连城不假,但对于韩嫣来说,所花费不过九牛一毛。她想用这孤本拉近和孟祥的关系,孟庭当然要助她一把。 孟祥收下了孤本真迹,小心翼翼的抚摸着,生怕一个不小心给摸坏了。 韩嫣接着就回到桌案那儿,拿起了第二样礼物。 第二样礼物是个枕头,这是送给刘氏的。 韩嫣捧着枕头,来到刘氏跟前,双手将枕头奉上。 刘氏赶忙起身,受宠若惊的喃喃:“韩嫣小姐,这、这……” 韩嫣笑道:“伯母,这枕头是我专门给您准备的。枕头是我以前绣的,这次我在里面添加了茉莉花、橘子皮、薰衣草、沉香,还添了高丽的红参粉和扶桑的珍珠粉。这些都是安神助眠的。”如数家珍般的介绍完,又说:“这些东西不值几个钱,但是我希望这个枕头伯母能枕得舒服,还担心伯母会嫌弃呢。” “怎么会?”刘氏一听说这是韩嫣亲自缝制的枕头,顿时心窝窝都热了。没想到韩嫣这么关心她的身体,专门为她准备安神助眠的枕头。 这个看起来艳烈风流的小姐,真是个热心又贴心的人啊。 在孟庭鼓励的目光下,刘氏收下了枕头,如抱着宝贝般的抚摸着。 接着韩嫣就把第三份礼物拿来,给了孟晶清。 孟晶清一见第三份礼物的庐山真面目,就惊呼道:“这不是在水一方家的‘秋夕’吗?” “是啊。”韩嫣点头。 秋夕,是在水一方新出的一款对簪,是纯铜打造的,有着秋日枫叶般的暖黄色。 孟晶清是在水一方的忠实喜好者,韩嫣送她在水一方的饰品,孟晶清自然喜欢的不行。 ——哪怕不是送她求而不得的香海雪。 孟晶清万般激动,韩嫣亲手将对簪插.进了孟晶清的发髻里。小姑娘人美又娇俏,教那暖黄色的发簪一衬,愣是生了几分摇曳生辉的风韵。 孟晶清第一时间就跑去照镜子,边照边说着:“谢谢韩嫣姐姐!” “不用谢。”韩嫣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在想香海雪的事。 她已经命令在水一方多做出一套香海雪了,到时候,她会把香海雪放进嫁妆里,带来孟府。 第25节 这次先给孟晶清一个小惊喜,香海雪那个大惊喜留着出嫁时给。不知道届时孟晶清会激动成什么样。 接下来,就在这样的气氛里,大家一起吃了午饭。 饭桌上,韩嫣和孟家人相谈甚欢。 她不但活泼爱说话,还说得十分中听,表现得恰到好处。 只是,大约是之前那些性凉的水果吃多了,引得韩嫣小腹胀痛。 她忍着痛意,一只手在桌子下捂着肚子,面上言笑晏晏。 刘氏并没有发觉韩嫣的异状。 随着这桌饭吃完,刘氏心底对韩嫣的最后一丝不适感也烟消云散了。 刘氏甚至在心里奇怪,自己一开始为什么会觉得韩嫣像那个妾室? 她们有哪里相像吗?没有。 那个丑恶的女人就像是一只老鼠,而韩嫣则是美丽耀眼的天鹅。 …… 下午时分,韩嫣和孟家人道别。 孟庭送韩嫣出府。 韩嫣的马车就停在孟府门外。两个人走出大门时,韩嫣忍着小腹的坠痛已经很久了。此刻瞧见马车,宛如瞧见了救星,韩嫣不由暗暗长吁了口气。 累死了,痛死了! 只想找个地方瘫一会儿! 被月信折磨得不行,韩嫣也没心力再和孟庭聊别的了。 她径自朝马车走去,没有意识到自己步子虚浮,几乎是拖着一双腿。她的神情萎蔫,身体无力的晃悠,这些韩嫣也没有意识到。 这时候,身侧伸来一只大手,伸到她的小臂下,替她托住无力的身体。 韩嫣讶然转首,望着轻轻扶着她的孟庭。 孟庭神色淡淡,只眼底有一抹探究之意。他询问道:“方才席间,就见你似有不对,可是身体不适?” 韩嫣神色松动了一下,随后嘟了嘟嘴,一脸甚是低落的模样。 她望着孟庭,眼中闪着小鹿般的可怜光泽,扯了扯他的袖口说:“我来月信了,肚子好疼的……” 孟庭身体一僵。 说到肚子疼,韩嫣又觉得小腹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搅合了一下,好不舒服。 韩嫣疼得不禁弯腰,一手捂住小腹。也就因此没看见,孟庭那张清冷淡漠的脸此刻绷得有些紧。 而孟庭的一双耳朵尖,爬起了一丝尴尬的粉红色。 有片刻的沉默,韩嫣听见孟庭清冷如雪的嗓音,在头顶响起: “我扶你上车,你先在车中歇会儿,等我片刻。” 等你片刻,你要干什么?韩嫣疼得想问又没力气问。 她一手借着孟庭的左臂支撑身子,一手揉着小腹。孟庭仔细换了右臂供韩嫣支撑,腾出左臂从韩嫣身后揽住她的腰。 随后孟庭扶着韩嫣,往马车旁走。两人间的姿势远远看起来,就像是孟庭把韩嫣整个抱在怀里似的。 孟庭为了顾及韩嫣的步子,每一步迈得很小。 紫巧本来打算出了孟府就扶韩嫣的,不料孟庭看出她家小姐身子不适,主动去扶小姐。 紫巧见孟庭扶着韩嫣时动作稳妥而细致,她放心不少。紫巧随即跑去马车下,摆好了垫脚凳。 孟庭扶韩嫣过来,韩嫣踩上踮脚凳,在孟庭和紫巧的帮助下,稳稳坐进了车厢。 孟庭道:“等我片刻。”说罢转身进府去了。 韩嫣疑惑的望着孟庭的背影,这厢紫巧立于车下,动作娴熟替韩嫣整理了下裙摆。整理罢了,孟庭已入了府,紫巧压低声音对韩嫣说:“小姐,奴婢瞧着,觉得孟大人往后必是个宠爱娘子的。” 韩嫣瘫在软软的靠背上,想趁机休息会儿,就没回紫巧的话。 不过心里却是赞同紫巧的观点。 自己之前在席间,已经很努力的表现出无恙的样子了。她瞒过了刘氏,瞒过了孟祥和孟晶清,却被孟庭察觉出异样。 只是不知道孟庭让她等他片刻,是要做什么去。 稍歇了片刻后,韩嫣好些了。其间紫巧给韩嫣倒了杯水。水在带出家门的时候还是热的,这会儿已经有些凉。韩嫣不敢喝太多,只抿了几口。 没过多时,孟庭再度出现。 他手中拿着些小物件,稳稳行到马车边。 紫巧掀开帘子,并提醒了车里的韩嫣。 韩嫣转头,对上孟庭的视线,就见他将几个物件递给她和紫巧。 一个干净的水袋。 一个小陶罐。 一个热乎乎的汤婆子。 紫巧拿的是水袋,小陶罐被孟庭放在了韩嫣身边,汤婆子则直接送到韩嫣手上。 孟庭淡淡道:“水袋里是烧好的温水,陶罐里装的是红糖糕,你回去路上用一些。”他又看向那个汤婆子:“你在席间吃了不少性凉的水果,用汤婆子捂着小腹,或许能缓解痛意。” 韩嫣微讶,没想到孟庭是去准备这些东西了! 她捧着汤婆子怔怔片刻,低头瞧了瞧。 这小小的汤婆子一看就是给女子用的,看起来像是孟晶清的东西,韩嫣双手正好能捧住。她将汤婆子贴在小腹,顿时温热的感觉蔓入身体,带来一种舒畅温暖的感觉。 一下子小腹就不那么难受了。 韩嫣抬眼回视孟庭,眼中的明亮笑意被马车的昏暗衬托的更为明亮,犹如骄阳。 韩嫣唇角扬起感激的笑意,向着孟庭道:“谢谢!” 孟庭面色淡淡说一句:“不客气。”说罢停了停,又道:“往后若再身体不适,可以提前说,不需要勉强。” 韩嫣揪了揪坐垫边缘的流苏道:“我也没想到这次来得日子提前了,往常都是三四天后才会来的,也没什么不良反应。哪想到这次肚子这么疼!搞得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出了毛病,若是为此影响以后生育,那可就不好了。” 她忧心忡忡嘟着小嘴:“我还得时刻准备着配合你要孩子呢。” 她说得自然无比,语调还有点无奈委屈,可听在孟庭耳朵里,心头的滋味就有些难以名状了。 没有哪个姑娘家会这么直白的和男人议论自己的小日子和生育的事,即便这男人是自己的未婚夫。韩嫣却是想什么说什么,完全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而更离奇的是,听到韩嫣对生孩子的事这么上心,孟庭啼笑皆非之余,心里竟产生了一丝男人的虚荣感。连他自己都觉得诡异。 再看紫巧,做丫鬟的都有些尴尬了,一双眼睛不知往哪里看,脸皮发红。 孟庭稳得非常好,语重心长道:“以后多注意些。” “嗯,我会注意的。”韩嫣笑了笑。 就在孟庭示意紫巧落下帘子时,韩嫣又道:“孟庭!你得记着我每个月的月信时间!” 孟庭心底一抽。 韩嫣道:“以后要是刚好在我月信期间遇上狗男女了,你可要表现得特别迁就我!你知道女人来月信的时候脾气会变差,你越是迁就我,越显得我们恩爱!气死韩茹!” 韩嫣说的很认真、很义愤填膺。她是不知道孟庭此刻心里在想什么,只能看到孟庭这张如沾了早秋白霜的脸孔。他的表情非常平静,就像是将她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紫巧,先别慌落帘子。”正巧视线挪动时,看见紫巧犹豫着要落帘子。韩嫣出言阻止了紫巧。 紫巧这便答了声“是”,继续撑着帘子。 韩嫣又唤了声等在前头的马夫:“你先歇会儿,我和孟庭再说几句话。” 马夫的应答声随即传入耳中,韩嫣把汤婆子抱得紧了些,传进小腹的热烫感正压制着痛觉。 韩嫣语调肃然了一些,说道:“孟庭,后天是二十日。” “嗯。”孟庭不知韩嫣提到这个日子有什么意义,他礼貌的应了声。 接着韩嫣就说:“每个月二十日,是江平伯府开家族会的日子。二十日早晨,江平伯府的三家都要聚在一起,有事说事。” 孟庭略一沉吟,不难猜到韩嫣的想法:“你想在那天公布我们之间的事,向韩茹正式宣战?” “对。”韩嫣眼中闪过一抹凌厉的斗志,“我还打听到,汾阴侯府去给韩茹下聘的日子也定下了,就在二十二日。” 孟庭眼底深了一深,顺着韩嫣的话道:“那么二十二日前,我会将一切准备就绪,在二十二当日去你家中提亲。” 韩嫣不由笑道:“我就是这个意思!” 他们真不愧“同是天涯被绿人”!虽然彼此性格习惯喜好品位相差甚远,可是对付狗男女时,真是太有默契!齐心协力不说,还能一下子就达成共识,甚至揣摩到对方的想法! 这样很好! 接下来就由她在家族会上,向韩茹和大房正式宣战。然后孟庭再来提亲下聘,用他殷实的家底压倒汾阴侯府。 这可是她和孟庭第一回 联手反击狗男女,她倒要瞧瞧,狗男女吃了这一瘪,还能愉快成亲不! 只是……韩嫣猛地想起孟庭曾和她说过的,关于聘礼的事。 她纤长的睫毛随着眨动的眼睛,上下扑扇,问道:“孟庭,我记得你说过,要在给我的聘礼里添一件汾阴侯府用尽手段也弄不到的好东西。那是什么?” 孟庭微微笑了一下:“待二十二日,你便知道了。” 听言,韩嫣用狐疑的眼神看孟庭:“为什么连我也要瞒着?”她蓦地双眼一亮:“你是想给我一个惊喜了?” 孟庭用公事公办的语调回:“只有瞒着你,待你当日看到那东西时,才能表现出真实的惊讶来。届时你越惊讶激动,对韩茹和曹元亮的影响就越大。”他思忖了一下又道:“对了,到时候记得多带几个兄弟姐妹去点数聘礼,他们也会被那东西震惊的。” 这人考虑得很全面嘛!韩嫣忍不住把孟庭多打量了两遍,一手托腮道:“好,我知道了!不过你这样说,倒弄得我更好奇了。那到底是什么好玩意儿……” “那并非是一个‘好’字就能形容的。”孟庭四平八稳,老神在在。 韩嫣好奇的想化身为猫,用爪子去挠孟庭,逼他说实话。 倒是孟庭又说:“你这次……月信,”说出这两个字,还是略有艰难,“……身子不适。二十日家族会的时候,还是控制下情绪,不要一时激动与韩茹动手。” 韩嫣一怔,瞪了孟庭一眼。 她知道这人说这话是对盟友的关心,但是,怎么觉得她在孟庭心目中的定位就是个喜欢与人动手的泼女? 仔细一想,上次在八珍楼,她当着孟庭的面揍了那个穿蓝衣服的。这么看,孟庭把她当作一个易发怒揍人的泼女,也怨不得他。 第26节 韩嫣干脆骄傲道:“没关系!正巧女人来月信的时候脾气不好,我不趁机大闹一场,怎么对得起月信赋予我的烦躁?” 孟庭未语,面沉如水,实则……算了,随她吧。 四目相对。 片刻后,孟庭道:“回去吧,注意休息。” 韩嫣点点头:“好,那我走了。汤婆子这些东西回头我让人给你送回来!” 孟庭道:“好,路上慢些。” 他立于原地,一手在前,一手负后,目送韩嫣的马车离去。 …… 韩嫣回到家后,就向爹娘汇报了在孟府的种种。 邹氏听了,对孟家比较满意。 其实韩嫣也没想到这次到孟家做客会这般融洽。 她因长着一张风流艳烈的脸孔,这些年来,没少被人戳脊梁骨。好多人都说,她这种长相和身段不适合做正妻,合该给人做妾。 但是孟家人却对她很亲和。 她能感觉到,孟家人是发自内心的欢迎她的。他们欢迎她,感谢她给孟家送药材。他们既没有因她的身份地位而小心迎合,也没有用刁钻的眼光对她评头论足。 孟家人真的很好,难怪能养出孟庭这样的青年才俊。 再看看江平伯府和汾阴侯府,什么玩意儿! 倒是这一路上因着孟庭给的汤婆子和红糖糕,韩嫣小腹的坠痛缓解了许多。 她回到雪嫣阁后,让紫巧去给她弄了点红糖水,喝下肚去。然后爬上床,美美的睡了一觉。 韩嫣连着歇了两天,养足了精神。 直到——二十日。 每月二十日,是江平伯府固定的开家族会的日子。上个月的家族会,三房没参加。因为那会儿正好是孟庭讹了江平伯雪山玄芝的时候,江平伯忙着借钱,韩嫣和邹氏躲去了邹家,这会自然就开不成了。 按照江平伯府的规矩,家族会都由伯府的老太君董氏主持。这董氏就是江平伯和二老爷的生母,也是韩攸的嫡母。 倒是董氏在几个月前离京,去了安徽娘家,大约要下个月韩茹出嫁那会儿才回来。 故此,这几个月的家族会,都是由江平伯来主持。 韩嫣内心里是相当讨厌这种家族会的。从前每次家族会,她基本是到的最晚的那个,只卡着时间不迟到罢了。 而她每次走进正堂,看着江平伯府的这些老爷夫人公子小姐们,脑海里都会浮现出一个词—— 牛鬼蛇神。 就像此刻,韩嫣一身家常的薄罗褶裙,走进正堂。她挽着邹氏,邹氏另一边是韩攸。韩嫣视线在正堂里已经到齐的这帮亲戚们脸上一一扫过,当真是好些个牛鬼蛇神。 上座那个留给董太君的位置是空出来的,江平伯依旧坐在属于他的位置上。他是下首第一个,旁边是他夫人花氏。 韩嫣的视线在花氏身上多停留了一瞬。 她的这位大伯母,真是柔弱美人的极致,不管处在哪里都容易引得别人看她。明明已经是半老徐娘的人了,静坐的姿态还是那样冰清玉洁、柔弱可人。 韩茹在男人面前的那种温柔如水,一看就是传承自花氏的。这种女性太容易激起男人的保护欲,让人恨不得把一切捧到她面前去。 不过花氏的脾气倒是不错,这一点韩嫣不得不认可。 花氏处事恭谨,不和人争执,姿仪气质有上善若水的味道。韩嫣和她相比,确实显得暴戾了些。 韩嫣清楚的知道自己的缺点,却绝不会把自己变成花氏那样。花氏的眉眼间总是凝有后宅生活不易的忧愁,对上恭顺,统御妾室们劳心劳力,典型的温婉后宅主母。韩嫣就是出家也不过这种日子。 花氏旁边就是韩茹,韩嫣的视线和韩茹交接时,双方又是一阵无声较量。 韩嫣挽着邹氏朝三房的座位走去,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对韩茹的冷哼。 韩茹旁边还空了一个位置,那是她嫡兄的。她的嫡兄,也就是江平伯的嫡长子,随董太君到安徽去了,是以座位空着。 事实上韩茹现在坐的这个位置,才该是她嫡兄的。嫡兄不在,她倒非要往前坐一个,只觉得这样能够更突显自己的尊贵。 按照江平伯府的规矩,妾室和庶子女也要来参加家族会。 江平伯的妾室和庶子庶女们全坐在后排。 这群人里为首的,就是宠妾郭姨娘和她的两个孩子,韩云堰与韩芳。 这两个自从上次被韩嫣狠狠怼了之后,近日消停了些许。韩嫣进屋时,他们看向韩嫣的目光十分不善。韩嫣凌厉的回瞪了一眼,瞧见韩云堰犯怂的窒了窒。 再往这母子三人下首去,便是一些不大受宠的姨娘和庶子女。 韩嫣在扶邹氏坐下时,朝着其中一个庶女笑了笑。这是韩嫣自踏入这间屋子起,绽放的第一个真诚笑容。 那个庶女微怔,接着回给韩嫣笑容。她本不爱笑,总是极为寡淡的一个人。这么一笑起来,顿时像是沾染了凡间烟火的仙子。 似是被韩茹发现了两人间的互动,韩茹转过脸,用极其盛气凌人的眼神狠狠剜了那庶女一眼。 那庶女忙低下头来,乖顺而安静,只将一头几乎没有头饰的发髻对着韩茹。 这庶女叫韩茵,是大房地位最低下的。她的生母原是江平伯的通房丫头,后来抬了妾室,却因不能再生育而失了宠。 江平伯府里的女人多,那些女眷们没事的时候就喜欢聚在一起嚼舌根子。她们嚼舌根子的对象除了韩嫣,还有韩茵。 在她们眼里,庶子的嫡女和嫡子的庶女,可不都是一样的尴尬么? 这会儿,韩嫣已经把邹氏扶到了位置上。她和韩攸也在各自的位置上落座。韩攸上首是二房二老爷夫妻俩。 韩嫣坐下的时候,二老爷的儿子韩云阅还和她打了个招呼。他眯着双慵懒狭长的眼睛,翘着二郎腿,挥挥手道:“二堂妹,早啊。” 韩嫣笑道:“二堂兄早。”在面对韩云阅时,韩嫣的笑容也是真诚的,只不过淡了些许。 韩云阅怀里抱着只大花猫,此刻那大花猫正在假寐。韩云阅一下下的抚着它肥嘟嘟的身子,拖着长音抱怨:“瞧瞧我的阿花,这些日子可真可怜。府里穷的揭不开锅,连着阿花都瘦了。” 韩云阅这话说得有些尖锐,至少在大房那些人听来,是很刺耳的。 府里穷的揭不开锅是因为什么?自然是因为要筹备雪山玄芝。府里又为什么摊上这种事?还不是韩茹先惹出来的。 韩茹瞪向对面的韩云阅,语调不善道:“二堂兄,你这话什么意思?!” 韩云阅一臂往椅子背上一搭,一脸混不吝的态度:“怎么还不让人抱怨两句吗?瞧瞧我的阿花,多可怜啊,都瘦成什么样了!” 韩云阅是整个江平伯府里除了韩嫣之外,唯一一个敢公开怼韩茹的人。所以韩嫣才能对韩云阅笑得真诚。 韩嫣很乐意见韩云阅怼韩茹,只是,低眸瞅了眼懒洋洋的大花猫…… 这猫到底哪里瘦哦?胖的跟个球似的! 这时候屋子里响起几声鸟叫来,众人不由都看向声音的源头——二老爷面前的鸟笼。 二老爷正持着支棍子,逗弄笼子里的鹩哥,一边叹道:“阿花瘦没瘦我不知道,只可怜了我这小心肝,饿得都叫不动了。” 像是应着二老爷的话,鸟笼里那只黑不溜秋的鹩哥上蹿下跳,叫得欢实,压根不像是饿得叫不动的样子。韩云阅怀里的大花猫听见鸟叫,忽的来了兴致,也跟着发出一声悠长的“喵——”。 顿时,正堂里变得好热闹。 江平伯无奈的压了压抽搐的脸部肌肉,道:“二弟,快让你那鸟别叫了,这么叫下去成什么样啊!” 二老爷的夫人朱氏也有点看不过去,遂抓了二老爷的袖子,向他使了个眼色,又回头给韩云阅使了个眼色。 半晌,正堂里才安静下来。 韩嫣对二老爷家其实没太多恶感。这家就三口人,都胸无大志,混吃等死。二老爷和韩云阅父子俩不是招猫逗狗,就是遛鸟耍蟋蟀。 单论为人处世,韩嫣和二老爷父子还算处得来。只有一点让韩嫣介意的,便是二老爷家不挣钱,都在靠江平伯的食邑养着。每每江平伯养不起这帮人了,就会去韩攸面前哭穷要钱。 反正到头来,这一大家子还是让人喜欢不起来。 猫不叫了,鸟不蹦了,人都到齐了。 家族会也就开始了。 江平伯先向自己的两个兄弟嘘寒问暖,二老爷正在看鸟,没答他,便由妻子朱氏答了回去。 轮到韩攸了,韩攸客客气气的答了江平伯。韩嫣听着韩攸的语调,怎么觉得疏离了不少。她看了眼韩攸,疑心是自己听错了。 江平伯表现罢了兄友弟恭,这时,韩茹忽然喊了声:“三叔父!” 韩嫣和邹氏相继面色一冷,猜也知道韩茹来者不善。 韩攸一怔,道:“怎么了?” 韩茹一双眸子透着央求,好一对秋水剪瞳,她道:“三叔父,侄女马上就出嫁了。可是府中家徒四壁,凑不出像样的嫁妆。侄女好害怕会因为嫁妆不够分量而受婆家的气,三叔父能不能帮帮我?” 韩茹说完这话,就快速给了韩嫣一道挑衅的眼神。上次在八珍楼,韩嫣害她颜面扫地,还拿菜盘子扣她!这个仇她记着呢! 现在她开口管韩攸要钱,韩攸一定会给。她便要让韩嫣这个贱人看清楚,贱人再怎么蹦跶,也得被大房死死的压住! 全场都安静下来,不少人眼中含着兴味,打算看这场好戏。 邹氏袖子里的手猛地一缩,眼底有愤怒的红光。 韩嫣在听了韩茹的话后,心中一紧,同时一股怒火急急涌上。 韩嫣已经做好正面怼的准备了。她站起身来,握住腰间孟庭给的白璧,打算接招。 谁料这时,她听见韩攸的声音—— “茹丫头,三叔父帮不了你了。嫣儿下个月也要出嫁,三叔父得给嫣儿准备嫁妆。茹丫头,你们还是自己想办法吧。” 第26章 公布婚讯 韩攸这话出口, 全场都惊讶了。尤其是那些笃定要看三房出丑的人,顿时都愕然的变了脸色。 这韩攸是转性了吗?! 韩茹亦惊呆。她原本嘴角勾着得意的笑容,被韩攸的话一惊,眼中的得意很快化作愕然,嘴巴的弧度却还没有收住。这上下矛盾的神色,霎时令这张芙蓉面显得扭曲。 而韩嫣,惊讶不比韩茹少。她转首, 怔愕望着韩攸。 素来帮着大房的爹, 这次竟然拒绝得这么干脆? 韩嫣并不知道那日韩攸向邹氏请求,给他一个改变的机会。 邹氏傻傻的看着韩攸,在短暂的惊讶后, 忽的双眼一热。 ……总算是看到点希望了! 第27节 对面江平伯同样因着震惊, 脱口而出:“三弟你……” 被江平伯死死注视,韩攸微窒了窒,忍不住露出那么一丝退缩。但紧接着,眼底便划过一抹更为坚决的暗光。 韩攸坚决道:“大哥,三弟帮你们得太多了。像这样的事,往后请恕三弟爱莫能助。大哥还是自己想办法吧。” 江平伯霎时心里一咯噔,暗叫坏了! “等会儿!”这时候韩茹猛然反应过来, “三叔父, 您刚才说什么?您说要给韩嫣准备嫁妆?她要嫁人了?!” 众人也或快或慢的全都反应过来。 韩云阅感叹的“嚯!”了一声, 抚着大花猫看韩嫣。 韩嫣站起身来,直视韩茹,冷冷一笑:“对!我爹说的没错, 我要嫁人了!下个月就出嫁,我爹在给我准备嫁妆呢!” 这一讯息对江平伯府众人而言,简直堪比五雷轰顶。 韩嫣的情况谁不知道?眼下外头的流言还没平息,根本没人想娶韩嫣。说她在这个风口浪尖上准备嫁人?还是下个月就出嫁?这比韩茹和曹元亮被捉.奸在床还令人震惊! 各种不能置信的、傻眼的、探究的目光落在韩嫣身上,韩嫣理也不理,只一双眸子寒意凛凛直视韩茹。 韩茹满面愠色,猛地站起身与韩嫣对峙:“韩嫣,你要嫁谁?!” 韩嫣笑容艳烈,声音极冷的哼了一声。她取下腰间的白璧,往前一送道:“韩茹你瞧瞧,这玉你认得吗?” 两人间隔了十几尺的距离,韩茹自然看不清白璧的细节。她只看出这是块白色的玉佩,不知是哪个男人给韩嫣这贱人的信物。 韩茹当然不会走近了去看,她下巴一扬,不屑道:“一块什么破烂玉佩就敢拿出来?光收到个玉佩就以为能嫁出去了?” 可韩茹没想到,她爹江平伯忽然就变了脸色,一下子站起来。 江平伯站起得太急,差点撞翻了座下的椅子。韩茹被江平伯弄出的声音吓了一跳,怔然看去。就见江平伯死死盯着韩嫣手里的白璧,出口的声音因着过于震惊,已变了腔调: “这、这玉佩不是、不是孟……?” 孟什么?韩茹没往那儿联想,只在惊讶自己爹这是怎么了。 韩嫣一笑,好似正午的阳光般咄咄逼人:“大伯父认得这块玉,没错,就是您想的那样。” 又向韩茹道:“亏得这块玉还在你手里待了几个月,你连认都认不出来。韩茹你看仔细了!这是孟庭的玉璧。我和孟庭一见钟情,好事将近,我下个月就会嫁去孟府!” 韩嫣的话,惹得众人惊讶的纷纷出声。倒吸一口气的有之,急着和旁人议论的有之。 韩茹更是惊得两只眼睛暴突,恨不得眼球从眼皮里钻出来。 韩茹怎么也想不到,她本是打算找韩攸借钱,借此狠狠的踩韩嫣,报在八珍楼被韩嫣搞得颜面扫地的仇。结果,韩攸忽然转性不说,父女俩还公布了韩嫣的婚讯? 韩嫣这贱人居然这么快就能嫁出去?! 韩茹笃定韩嫣再难嫁,笃定韩攸会帮自己。然而事态的发展宛如在韩茹脸上接连打了两个巴掌,又重又响。 韩茹气得七窍生烟。 接着不知是谁低呼了一声:“怎么是孟大人……” 韩茹被那人惊醒,随即也狠狠一愕。 对啊,怎么是孟庭?! 思绪一转,韩茹想到那日在八珍楼,韩嫣与孟庭从一个包厢里走出来。蓝衣服公子和韩嫣掰扯的时候,孟庭护着韩嫣,将那蓝衣服公子狠狠的收拾了一顿。 韩嫣狠狠一笑,她倒是小看了韩嫣这贱人,知道自己不好嫁出去,就去勾引孟庭。 不过这又能怎样?韩茹想到孟庭的出身和家世,便心中一阵瞧不上。 小地方来的穷酸货,未来能不能飞黄腾达还两说!性子更是冷漠沉闷,一看就不会宠女人!与她的元亮相比,根本就没眼看! 这么想着,韩茹心里找回点平衡,傲慢道:“那我真要恭喜你了,我的二堂妹。恭喜你要成为状元夫人!不过韩嫣,你就是再怨恨嫉妒我,也犯不着捡我不要的男人吧!” 这话一出,在场好几个人都变了脸色。 江平伯本就站在韩茹不远,一听韩茹这话,气得怒发冲冠,抬手把韩茹拽到身边,痛斥道:“你胡说些什么!还不快向你二堂妹道歉?!” 他怎么就生了这么个不识大体的女儿?!真想一巴掌抽在她脸上。 现在是和韩嫣吵架的时候吗?老三刚才那话,明摆着是要和大房疏远了。大房没了老三的俸禄供养,别说韩茹的嫁妆凑不齐,怕是一家人到了月末都要喝西北风! 在江平伯看来,眼下没什么比哄着三房更重要的事。这孽女倒好,当着老三的面骂老三女儿!这下老三不是更要划清界限了吗?! 江平伯骂完了韩茹,立刻向韩攸投去求原谅的眼神:“三弟,对不起。都是我管教不力。你放心,我一定好好惩罚这孽女……” 韩攸此刻也站了起来,面色极黑。 他是知道嫣儿和韩茹不睦的,她们从前就不睦。但这是第一次,韩攸亲眼瞧见韩茹辱骂韩嫣的姿态,颐指气使,打心眼的瞧不起他的嫣儿。 韩茹这样的态度,让韩攸彻底恼了。到底是做到从三品官的人,一恼起来,颇有种斩钉截铁的肃杀气场:“大哥,就算让茹丫头道歉又如何?怕也是口服心不服。三弟如今只希望好好把嫣儿嫁出去,让她过得好。以后要是没有比这重要的事,大哥也好,二哥也好,都不要再来找三弟说嘴了。” 这意思就是,往后再想要钱,不可能了。一切资助到此为止。 江平伯不由打了个寒颤。 正在逗鸟的二老爷听了这话,头也不抬的说:“放心,我不找你。大哥自己也是有食邑的,省着点用,总也能兼顾上我。大哥,以后二弟一家就靠你了。” 江平伯脸上的肌肉狠狠的一抽,心情复杂到极点。他看了眼二老爷,再看向韩茹,一时气得火冒三丈,张口就再训斥:“你这个孽女!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不懂事的东西?!” “爹你说我!你竟然这样说我!” 韩茹不服,满眼不甘瞪着江平伯。凭什么连爹也说她? 她都被韩攸和韩嫣相继欺负了,爹还帮着他们?! 韩茹此刻真恨不得大叫:不就是因为爹你没用吗?!但凡你有点用,能做个官当当,三叔父和韩嫣就不会这么有底气了! 这话韩茹到底是没说,她心里也隐隐害怕,若说了这话,江平伯会当着所有人的面狠狠揍她。 她可是伯府最尊贵的嫡长女,不能丢这个人! 反正和三房算是撕破脸了,韩茹便硬要和韩嫣掐下去。 韩茹吼道:“凭什么要我和韩嫣道歉?我说的有什么错?她韩嫣不就是捡了我不要的男人吗?!” 韩茹甩开江平伯的手,目光恶狠狠刺向韩嫣:“怪不得三叔父为了给你准备嫁妆,都拿不出钱帮我!原是因为你要嫁给孟庭那个穷光蛋!就他那点家底,你还真不嫌弃,愿意用巨额嫁妆去养他们一家子!” 韩茹说罢放肆嘲笑起来,任凭江平伯叱骂,也偏是要摆出优越的模样。 人群中的韩芳韩云堰兄妹,不由对了个眼色,眼底都阴森森的,不知在想什么。 邹氏本想直接上去教训韩茹,但在看见韩攸站起来后,邹氏又坐了回去。 这是第一次,韩攸愿意挡在她们母女面前针对大房。邹氏心中不由生出了希望。她忍不住想要再看看,韩攸能不能坚定下去。 此刻,没人知道韩嫣内心中是什么想法。 韩嫣在听了韩茹那话后,发现自己竟然特别想笑。 孟庭穷光蛋?韩茹这个蠢人!总有一天待孟庭官做大了,可以肆无忌惮的暴露财产时,看韩茹是会后悔死还是会哭晕! 将心中那串笑声化作面上的嘲讽,韩嫣冷笑:“我就是不嫌弃孟庭的家底!你说孟庭穷,你以为汾阴侯府就富吗?韩茹你别忘了,汾阴侯府刚砸出去十六只雪山玄芝,这会儿的日子怕是不比江平伯府强哪儿去!要是他们给你的聘礼,比当初给我的还少,你说丢脸的是我还是你?” 韩茹面色一白,又鼓足气势骄傲道:“元亮对我的感情,你懂什么?我就是他手心里的宝贝!元亮亲口承诺我,会给我增加聘礼的数额!到时候你非得眼红死!” 韩嫣小手叉腰,冷声笑道:“韩茹,你以为只有曹元亮加聘礼,孟庭就不加吗?孟庭和我说了,他会给我无比丰厚的聘礼!这便是他对未婚妻的重视!” 韩茹故意啐道:“再重视也不过是个冷漠无趣的寒门学子!我还不信他能凑到比汾阴侯府还多的聘礼,自不量力!” 韩嫣眼眸悠然飞扬,笑容灼得烫人:“韩茹,别把话说得太满,当心自取其辱!再说,就算孟庭再冷漠无趣,那也是我喜欢的!我就喜欢他人品端正、知道和姑娘家保持距离。嫁了他,我根本不用担心他会像曹元亮那样,干出偷.腥背叛的勾当!” 韩嫣的话,将韩茹最不齿的地方当众戳出来。一股无比难堪的情绪攫住了韩茹的身体。 所有人都看着呢,韩茹窘得恨不得钻进墙缝里,气得浑身发抖,自控力尽失。当场朝着韩嫣扑来:“你这贱人!我跟你没完!” 韩攸见状,忙快步过来,要拉开韩嫣。 邹氏也猛地站起身,撸起袖子快步上前,要和韩茹正面开揍。 眼看着一屋子人都要乱套了。 “够了!”江平伯陡然间暴出声大吼,将所有人的行动都暂时压下。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来个小肥章,争取进入下聘桥段~ ^o^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聪~、霜未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蝶梦庄周 20瓶;21023514 10瓶;清明的叶子 5瓶;呜呜呜我爱你 2瓶;道道、木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走着瞧+下聘 韩茹正向韩嫣扑去, 江平伯冲上来,硬是将人拽回来。 江平伯已在气头上, 也不在意手上的力气。韩茹那细嫩的手腕被江平伯抓得一片青紫色,疼得韩茹不禁嘶叫。 江平伯理也不理韩茹的惨叫, 直接把人甩向花氏。花氏手忙脚乱的抱住被甩来的韩茹, 怯怯朝江平伯望一眼。 对上江平伯恨铁不成钢的眼神, 花氏不禁楚楚可怜的嘤咛一声,缩了缩脖子。 “瞧瞧你生的女儿,将伯府的脸面都丢尽了!”江平伯斥了花氏一句, 毫不掩饰语调里的怨怪。只是碍着家族的人都在这儿,加之花氏这么多年也是恭顺有加、惹人怜惜,江平伯申饬了她一句也就没再说了。 韩茹不服,面色凌厉似还要闹腾。 花氏赶紧抱住韩茹的胳膊, 面色涨得红白相加, 哀哀道:“茹儿好了, 冷静点, 先这样吧。别再惹你爹生气了。” 说罢就连忙朝着韩攸嘤嘤:“三叔息怒, 茹儿口不择言, 我会管教她的。” 韩攸一窒, 眼底有一抹复杂之色划过,被他微微错开目光,飞快的压下去。 邹氏看了韩攸一眼, 眼底深了深。她又看向花氏, 目光一下子就变得莫测难辨。似乎对花氏既抵触怨恨, 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憋闷深意。 邹氏胸膛起伏了一下,忽而生了微凉如雨的笑意,语调如薄薄的刀片直往花氏肉上刮:“你是该管教你的好女儿!别以为你我是妯娌,我就不敢亲手打她给我的嫣儿出气!嫣儿刚才的话一句也没说错!从头到尾不要脸的都是你的好女儿!” 花氏哽了哽,面色涨得更红,因着难堪和屈辱,嘴唇不由咬得发白。 对比邹氏撸着袖子的泼辣森厉,花氏就像是一只没有荫蔽的柔弱小鸟,楚楚可怜。 因着视线角度的问题,韩嫣没看到韩攸和邹氏方才异样的神色。 瞅着江平伯和韩茹,韩嫣讥笑一声,说道:“我今天来参加家族会,就是要公布我和孟庭的喜讯的。现在公布完了,行了就这些。后天孟庭会来提亲下聘,下个月十五我出嫁。孟庭很重视我也爱惜我,我会过得很好的,会比韩茹你过得好一百倍!” 第28节 韩嫣说罢,干脆利落拍拍手,转身就走:“我回去了!” 邹氏最后意味深长的望了花氏片刻,又狠狠剜了韩茹一眼,快步追上韩嫣:“我也回去了。” 途经韩攸身边时,邹氏看了眼韩攸。 韩攸尴尬的笑笑,向着江平伯和二老爷相继点了下头:“大哥二哥,三弟就先和妻女回去了。”说罢跟上邹氏,夫妻两个把韩嫣夹在中间。 三人离去,只撇了大房二房一大群人在这里。气氛一时还是乌烟瘴气的,回不过来。 那些庶子庶女们多是看看热闹,亦或是不敢发出声音怕惹来江平伯和韩茹迁怒。这其中还夹杂着二老爷那只鹩哥唱戏文般的叫声,以及大花猫懒懒的“喵——”。 江平伯心情不爽到极点,没好气叹了声,摆手道:“都散了吧!今天这事谁都别往外说!要是丢了伯府的脸面,休怪我无情了!” 大房的一众人赶紧站起身,唯唯诺诺的行礼答是。 …… 韩嫣一家三口快步离开了正堂,朝他们三房的院子走去。 三人这会儿很有默契,步子都迈得又快又急。就连韩攸这个素来保守的慢性子,都走得急匆匆的。 走着走着,穿过一片秋海棠林时,韩攸犹疑着唤道:“嫣儿……” 韩嫣和邹氏不由放慢脚步,皆看着韩攸。 韩嫣道:“爹您说。” 韩攸讪讪笑了笑,慢吞吞说起:“嫣儿,刚才家族会上,韩茹那些难听的话就先不论了。只是嫣儿你的言语也有些太尖锐……” 韩嫣还未回话,邹氏就柳眉蹙起,露出一抹怨色道:“相公这话是什么意思?” “呃,娘子……” “相公可是心疼了?”邹氏冷着脸,眼底透着哀怨相问。 “心疼”两个字让韩攸一窒。在韩嫣听来,这心疼的对象是韩茹,但是韩攸和邹氏都心知肚明,邹氏说的这心疼对象是另一个人。 韩攸不由急了,慌忙道:“娘子你又误会我了。” 韩攸解释:“我只是觉得,嫣儿与人相争时言词太过犀利、直往人短处上揭这一点,还是要稍微改改。嫣儿你素来不善于控制自己的情绪,想骂就骂。现在这是在自己家里也就算了,要是在外头碰上什么硬茬,你也骂得这样狠。回头激怒了人家,人家伤害你可怎么办?” 韩攸说着叹了口气,满腹愁肠道:“嫣儿,我也是为了你好。也怪我没早些发现你这个毛病,没早些和你说。” 韩嫣嘟了嘟嘴,压住心中那一抹不是滋味。 也怨不得韩攸现在才来教诲她,毕竟从前她和韩茹没撕破脸时,从不会吵得这么凶。府里其他庶出子女们也没有说和她指着鼻子互相怼的,至少,从没有在韩攸面前这么针锋相对过。 从前他们这些小辈的行为,就算偶尔被长辈们撞到了,也被看作是孩子间的小打小闹。 其实韩嫣也知道自己这个性子有可能会给自己惹来麻烦,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韩嫣就是这样的人。 她可不是孟庭那种隐忍蛰伏的,她就是怼天怼地,就是明目张胆。 她是韩嫣,变不成另外一个人。 邹氏听了韩攸的话,神色缓和了些。显然韩攸说这话初衷是为了韩嫣好,担心韩嫣会吃亏。 邹氏便道:“嫣儿,你爹说的也有道理。对韩茹这种人倒是不必客气,你只记得到外头了还是要收敛些。” 再多的话邹氏就没说了。甚至哪怕韩嫣依旧我行我素,邹氏也不会责怪她什么。 自己的女儿,传承的是自己的性子。做母亲的就是个张扬敢干的,她的嫣儿自然也像她。 三人说道间,忽闻得有跑动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一家三口望过去,只见一片花木肆意间,一个衣着素淡的丽人急匆匆的跑来。 丽人穿着件浅紫白双绣雪莲花的轻罗长裙,白色的上襦素淡无纹。长发黑的如漆,其光可鉴,只簪了朵时下花开的秋海棠。 韩嫣望去的时候,恰见那丽人跑进这大片盛开的秋海棠林。满眼红花间唯她一身素淡,宛如蒹葭秋水中的仙子伊人,十分惊艳。 这丽人就是大房那位最不受宠的庶女,韩茵。 韩茵后头还跟着她的贴身丫鬟,穿得很是粗陋,大约是府里最寒酸的丫鬟了。 丫鬟在后头喊着:“小姐慢些!小心些跑!” 韩茵跑到韩嫣一家三口身前,恭恭敬敬的请了安:“三叔父、三婶、嫣姐姐。” “是茵儿啊,跑这么急匆匆的,满头都是汗。”邹氏说道,神色语调俱是温和。 和韩嫣一样,邹氏对这个备受欺凌的小庶女没有恶感,相反存了丝怜惜。 后头韩茵的丫鬟也跑到了,向三人规矩的施礼:“三老爷、三夫人、嫣小姐。” 邹氏代表三房向丫鬟点了点头,表示受了礼。 邹氏拉了拉韩攸的手臂道:“看茵儿找嫣儿是有话说,相公我们走吧,让两个孩子说话就是。” 韩攸也有此意:“好。”对韩嫣道:“那,嫣儿,爹和你娘就先回去了。” 韩嫣点头:“好,爹娘慢走。” 目送爹娘双双远去,韩嫣把目光落在韩茵脸上,亲昵的笑了下。 整个江平伯府里生的最好看的就是韩嫣和韩茵。这会儿两个人相对立在一起,一个逼人的像是一团火红鲜艳的石榴花,一个清雅的好似落在如练澄江上的白月光。 一肌一容,尽态极妍,仿佛将周围这些肆意盛开的秋海棠都比了下去。 当然,她二人却是意识不到的。 韩嫣只自顾自执了韩茵的手,俏丽笑容绽放于唇边,亲切问道:“你追我来做什么?” 韩茵眉梢眼底总是雕镂着一缕凄清味道,她担忧的看着韩嫣:“嫣姐姐,你令韩茹吃了那么大一通落挂,要当心她……使坏暗算你。” “她是挺坏的,不过想暗算我,她还没那个脑子。”韩嫣不以为意,又真诚道,“谢谢茵妹妹!” “嫣姐姐不必谢我。”韩茵顿了顿,“嫣姐姐,韩茹的确没有那个脑子。但是,”韩茵垂下眉目,低声道,“要小心韩芳。” 韩嫣一挑眉,悟了。 韩茹自视优越,只会和人正面冲突,不屑也没脑子干那些阴险暗算的事。每次她想干这种事了,就让韩芳给出谋划策跑腿。 韩茵咬牙道:“嫣姐姐一定要小心韩芳。” 韩嫣见韩茵这般郑重,也不敢不当回事,说道:“我知道了,谢谢你的提醒。” 彼此相视一笑,韩嫣又关切的问:“你和你姨娘这些天还好吗?” 韩茵脸上露出凄清而无奈的笑意:“还是和先前一样的日子,没什么变化,我和姨娘就是这江平伯府里最可有可无的人啊。所求也不过是在这夹缝里生存下去,一口气,一条命,能平平安安。” 韩茵母女在大房的日子如何,韩嫣是知道的。不仅韩茹把她们母女当奴婢使唤侮辱,就连韩云堰韩芳这些庶出子女,也狠劲儿的踩韩茵母女。 庶出也分高低贵贱。 韩云堰韩芳兄妹不论怎么欺负韩茵母女,只要不传出去给外人看笑话,江平伯都由着她们。 韩嫣一直把韩茵当自家姐妹,所以时不时的,会给韩茵母女偷偷塞点钱。是以母女两个非常感激韩嫣。 为着这份恩情,这段时间三房被流言所困,韩茵经常来探望韩嫣,劝慰一家三口。眼下韩茵更是追过来提醒韩嫣,小心韩芳的暗算。 倒是两人没说上几句话,就又听见脚步声。 脚步声由远及近,听起来像是五个人。 韩嫣和韩茵看过去。当看见来者正是韩茹、韩芳和她二人的贴身丫鬟时,韩嫣的面色顿时冷了下来。 “韩嫣,是你?!” 韩茹一看见韩嫣,顿时像是一个被点着的火药桶,火冒三丈。眼睛里像是能飞出点火的箭矢,恨不能将韩嫣身子射穿。 韩茹眼看着就要发作,可忽然又想起什么,恁是平静下来。 韩茹朝着韩嫣一笑,这笑容就和当初在八珍楼时向韩嫣和孟庭拿出请柬时的笑容一样,让人心里发毛。 “韩嫣,你该不会是故意的吧?”韩茹骄傲的问,“我从刚才就觉得哪儿不对劲儿。你去勾搭孟庭不奇怪,可孟庭怎么任由你勾搭上了?韩嫣,你和孟庭不会是故意成亲来与我和元亮作对吧?” 韩茹晃了晃满头的钗环,珠光宝气下,她的表情充满挖苦: “你真可怜,嫁给个冷漠不识风花雪月的人,就为了与我赌气。其实孟庭根本就瞧不上你,他不过是想利用三叔父的官职往上爬!就这样你还敢说你能过得好?” “哈哈,就算你和孟庭真想与我和元亮作对,也得看看你们有没有那个本事!一个穷酸的翰林小官,一个庶子之女,就凭你们,拿什么与我江平伯府和汾阴侯府斗?!自寻死路!” 呵,韩茹也算不得太蠢嘛,猜到自己和孟庭成亲的真实目的了! 韩嫣一挑眉。 只是,韩茹到底还是想策岔了。她怎么会觉得,孟庭是想要利用爹的官职往上爬,才与她成亲的呢? 若孟庭真是那等攀龙附凤的人,那他打从一开始就不可能答应与江平伯结亲! 孟庭是见江平伯诚心招婿,才愿意成全并信任的,可却遭到韩茹的无耻背叛。 韩嫣心里说不出的厌恶,她不会和韩茹说实话的。 她倏然含笑,颜色却冷:“让你失望了,韩茹。我和孟庭还就是看对眼了!我们一见倾心、二见钟情、三见决定携手一生。这就叫有缘千里来相会!要不是孟庭不想委屈了我,他恨不得三天就把我娶回家!” 见韩嫣笑得这般恣意,眉梢眼底还满是爱情的甜蜜,韩茹一时分辨不出真假。 韩茹心里将信将疑,索性说道:“我倒要看看你和那冰木头穷书生能把日子过成什么样!” 韩嫣哼笑道:“有眼不识金镶玉!和孟庭相比,曹元亮连芝麻子都不是。” “你就得意吧!”韩茹指着韩嫣啐一口,大声放出狠话: “汾阴侯位高权重!只要元亮向他请求,你信不信汾阴侯能把孟庭整得身败名裂?!” 打从曹元亮和韩茹被捉奸在床,就注定了日后汾阴侯和孟庭必然会在官场中互相倾轧。 尤其是汾阴侯,肯定害怕孟庭平步青云了回来报复他。所以汾阴侯一定会努力打压孟庭,甚至陷害他的。 不过,孟庭难道就是省油的灯吗?那个隐忍有才的人,才不会坐以待毙。 韩嫣相信孟庭,再说,还有她爹在后面兜底呢!怕什么? 耐性已用尽,懒得再和韩茹掐下去,韩嫣冷笑道:“那就走着瞧吧!我告诉你韩茹,我是旺夫命。后天,孟庭来下聘,你会知道曹元亮比起孟庭什么都不是!” 韩茹呸一口,做出唾面的动作:“贱人,走着瞧!” “原话奉还。”韩嫣拉着韩茵转头就走,从头到尾都没看韩芳等人。 …… 两天的时间,转瞬即逝。 二月二十二日很快就到了。 第29节 这天江平伯府很热闹。 大房那边,汾阴侯带着曹元亮前来下聘。三房这边,孟庭也带着孟祥和官媒,见到了韩嫣的爹娘。 两家的聘礼一箱箱的被搬进来。汾阴侯府的聘礼送去到大房的库房里。孟府的聘礼,除了将之前给韩茹的那一部分挪到三房的库房外,又另外送过来一堆。 韩嫣被爹娘勒令不许到孟庭面前晃悠。提亲之日,还须表现得矜持点。 于是韩嫣带着紫巧,在库房里点数聘礼。 第28章 千金买一笑 说实话, 在拿到聘礼清单的那一瞬,韩嫣就惊呆了。 这聘礼清单非常长, 密密麻麻全是字。 每个字都是钱啊! 孟庭真的好有钱! 韩嫣回忆起当初曹元亮给她的聘礼,她那会儿退婚之前, 曾仔细的点数过。和孟庭这次给的聘礼没法比, 价值差太多。 不知道这次曹元亮给韩茹的聘礼是多少…… 大房那边正热闹着, 那些庶出子女们都去祝贺韩茹了,顺便听韩茹显摆汾阴侯府给她的聘礼有多丰厚。 眼下同辈里陪着韩嫣的,只有韩茵。 韩茵也被孟庭洋洋洒洒的聘礼清单惊呆, 讷讷问道:“孟大人的官职不是从六品么?怎么会有这样的积蓄?” 韩嫣自然不会透露孟庭的家底,这是她和孟庭两人间的秘密。 因此她笑着对韩茵说:“其实这些都是孟庭一家在青州府老家时就攒得积蓄。孟庭他爹做了多年官办学府的主持,他娘又是县令之女。老两口操劳半辈子,总是有不少积蓄的。韩茹那是狗眼看人低!她以为孟家穷, 那只是她以为的而已。” 韩茵相信了韩嫣的话, 犹然震惊的喃喃:“真是超乎想象……嫣姐姐, 孟大人果然很重视你, 这次你终于觅得良缘了, 恭喜你。” “谢谢。”韩嫣大方笑道, 想了想说, “等以后茵妹妹出嫁,说不定收到的聘礼比我还多。” 韩茵略一动容,眼底有凄清之色, 无奈笑道:“知道嫣姐姐是哄我开心呢, 像我这样的身份, 若能嫁给寒门小吏做正妻,都是好的。别的我没有资格妄想,只求不为人妾。” 韩嫣回身握一握韩茵的手:“会的,你会达成所愿的!” 紫巧正在旁边查看聘礼,这会儿查看到激动处,连忙低声喊道:“小姐小姐,快来看!” 喊罢之后,却见韩嫣没听见她喊话,而是在和韩茵说话。 紫巧便噤声,等韩嫣和韩茵说完。两人的对话也被紫巧听了去。 韩嫣自聘礼中挑了一对白玉雕绞丝纹手镯、一对玉兔捣药耳坠、一串镂着“嫦娥奔月”的缠臂金。 她将挑的这几样东西对着韩茵比了比,笑得诚恳:“茵妹妹,这几样适合你,送给你了。” 韩嫣把几样首饰往韩茵手里塞,韩茵连忙推了推韩嫣的手,拒绝道:“我与姨娘皆用不上什么首饰,平日里受了嫣姐姐许多照拂,实在不好再收下这些。何况这是嫣姐姐的聘礼,我怎么能拿?” 韩嫣不以为意道:“你和你姨娘总是穿戴太素淡,添点首饰提气!拿着吧,别拒绝我。” 韩茵摇摇头苦笑:“就算我收下了,但凡与姨娘将首饰戴出去,都要被韩芳带着几个姐妹抢走。” 韩嫣一怔,眼神一沉。她记得从前韩芳她们还没这么大胆子…… 对了,是因为韩芳的生母郭姨娘前些日子又有了身孕,更加得宠。韩芳也就越发肆无忌惮…… “真是小人得志。”韩嫣忍不住骂了韩芳一句。 韩芳在韩茹面前低三下四的巴结,韩茹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转过头就去欺负比她地位更低的韩茵。不是小人是什么? 韩嫣放下手里的首饰,转而在聘礼堆里找出一盒东海明珠:“既然这样,那你收着这盒珍珠,拿出去换钱。” 她把装着珍珠的锦盒硬塞进韩茵手里:“我看礼单上写了,一盒总共十二颗。够你和你姨娘好好开小灶,小心点别让韩芳她们发现。” 韩嫣这样好,韩茵不觉触动了眼底的泪光。 她含泪谢过韩嫣,小心翼翼打开锦盒看一眼。里头硕大浑圆的十二颗东海明珠,光华璀璨,一看就价值连城。 韩茵感动的差点落下泪来。 韩嫣也发现这盒珍珠比她想象的还值钱,不由暗道:孟庭好厉害的手笔。 紫巧见韩嫣和韩茵说完了,便呼道:“小姐小姐,您来看这个!” 韩嫣转头向紫巧,发现紫巧神色挺激动,仿佛是看到什么叹为观止的东西。 “怎么,你看见什么了?”韩嫣边问,边拉了韩茵道,“茵妹妹,来,一起看看。” 整个库房里堆满了聘礼,韩嫣拉着韩茵绕开各色聘礼,走到紫巧身边。 只见紫巧面前是三个小盒子,紫巧指着这三个小盒子兴奋道:“小姐,奴婢刚才看了,这三个盒子里装的都是女子的胭脂水粉。但是一看就特别稀罕,是京城市面上买不到的那种!” “是么?我看看!”韩嫣来了兴致,她一边打开小盒子,一边对着手里的聘礼清单查看,很快就一一对上了。 这三个盒子,其中两个装的是胭脂,一个是上好的螺子黛。 这两种胭脂韩嫣都没用过,却从聘礼清单上窥知了其珍贵程度。 两种胭脂一个叫“天宫巧”,一个叫“嫩吴香”。两种胭脂都是用许多天然花卉诸如紫苏、蔷薇,配上蚌粉、壳麝及益母草等材料调和而成的,制作非常不易。 这样的胭脂敷在脸上,能让面色润泽若桃花,甜香满颊,十分的娇媚婉约。 韩嫣曾听人说过,这天宫巧与嫩吴香即使在宫里都非常稀罕,一共没几盒,只有两位贵妃有幸能用。 民间也有能制作这两种胭脂的手艺人,然制作价格堪比天价,哪怕是世家的女眷也不见得能请得起。 韩嫣估摸着,孟庭送她的这两盒胭脂就是请民间艺人做的。 除了两盒胭脂外,孟庭还给了韩嫣一盒螺子黛。 韩嫣只消稍稍看一眼螺子黛的成色,一闻那完美的幽香,便知这螺子黛一斛千金。 说句实话,在看过孟庭给她的这几样妆品后,韩嫣都想把自己原来的妆品扔了,觉得没眼看。 她原来的妆品其实也都是上等货的,价格不菲。但是,凡事最怕比较…… 身边韩茵已经看呆了。 紫巧又道:“小姐,这还不是最夸张的。您猜奴婢刚才瞧见什么了?孟大人还给您送了一双鞋。奴婢刚刚看见那双鞋时几乎惊呆了,实在是灿烂无比。” 韩嫣听着更加有兴趣了。什么样的鞋子能够称得上灿烂无比? 紫巧引了韩嫣往一个小箱子处走去:“鞋子在这里,小姐请看这边。” 几人来到那小箱子处,那双鞋被放在箱子里,被大红色的锦缎覆盖住。紫巧掀起锦缎,霎时,一双锦绣精致的绣花鞋呈现入眼。 韩嫣不禁倒吸一口气。 先不说这鞋的鞋面如何,单看鞋底,竟然是蓝田玉做的! 紫巧小心翼翼的把鞋子端起来,让韩嫣更能看得清楚。 做成鞋底的蓝田玉水汪汪的,找不出一点瑕疵。鞋子里熏了各种名贵香料,散发着让人心醉的草木香味。鞋尖上还缀着一颗成色极好的紫珍珠,圆润的没有一点凹凸。周围点缀了各色珠宝晶石。 这也就罢了,重点是,这双鞋的鞋面竟是用蜀锦做成的。 蜀锦十分不易织成,要许多手艺精湛的绣娘织上很久,才能织出那么一点。可这双鞋子的鞋面却都是上好的蜀锦,鞋面上头的绣花也是用各色宝石和小珠子穿连着绣成的。 把这鞋子上任何一处部件拿出去卖,都能卖出天价。而这么多天价部件组合在一起,便是天价中的天价。 韩嫣看得呆了,直想说这样锦绣的鞋子,她根本不敢穿出去啊! 紫巧满脸喜气的笑道:“小姐要不要穿上试试看?” 韩嫣心中兴奋,道:“好,试试吧。” 紫巧将玉鞋放在地上,韩嫣脱下绣花鞋,换了玉鞋。 如此震撼的鞋,穿起来都觉得像是在做什么仪式一样,令人难忘。 韩嫣换好玉鞋,低头笑:“好不好看?” 紫巧赞道:“真好看!很配小姐!” 韩茵也道:“嫣姐姐生的明媚,也只有嫣姐姐能驾驭这样璀璨的鞋。” 韩嫣沉浸在这令人叹为观止的玉鞋里,低头左看看,又瞧瞧,又提起裙子转了个圈瞧。好一会儿,猛地反应过来一件事: 怪了,这双鞋的大小怎么这么合脚?孟庭是怎么知道她脚的尺寸的? 孟庭就是观察力再强,也不会特别注意这个吧? 韩嫣疑惑,于是拿起手里的聘礼清单看,找到了玉鞋。 接着她就被清单上所写惊得差点噗出来。 只见清单上写的是:玉鞋七双。 紫巧察言观色,看出了韩嫣所想,忙指着旁边六个小箱子说:“同样的鞋孟大人一共送来七双,尺寸依次从大到小,各有一双。刚才奴婢是直接拿了适合小姐的那一双,给小姐您试穿的。” 韩茵已经傻了。 韩嫣也差不多傻了。 ……太浪费了!孟庭! 原来一个看起来朴素实则腰缠万贯的人,一浪费起来惊天地泣鬼神! 只是…… 孟庭说过要将“聘礼翻三倍”,可是眼下见着这一样样稀罕之物,韩嫣觉得这个价值远超过当初给韩茹聘礼的三倍了。 孟庭还说过,他官位不高,要是聘礼给的太多了会落人口实,对他仕途不好。 那么这次孟庭给她这么多的聘礼做什么? 韩嫣细细想了想,很快就想明白了。孟庭这次给的妆品也好、鞋子也好,虽然价值连城,但是这些东西都是市面上看不到的,那么对众人来说也就无法估价。 即便以后被人知道聘礼里有珍贵的“妆品”“玉鞋”等物品,也无法猜出真实价格。这么一来,谁也不能去诟病孟庭。 韩嫣想到这里就定心了,孟庭果然心里有数。 紫巧也极度震惊于孟庭的手笔。 紫巧看看这满库房的琳琅聘礼,再看看眼前韩嫣穿着玉鞋的曼妙身姿,忽然就觉得,孟大人简直是这京城里最具有宠妻潜质的人。 恰好韩嫣一笑,笑容绮丽夺目。紫巧对上韩嫣的笑容,脑海中忽然浮现一道联想。 第30节 她联想到了古时候,有个叫周幽王的君主,为了博美人褒姒一笑,搞出烽火戏诸侯的神奇操作。 再看孟大人这阔气的下聘行为,不就和周幽王异曲同工吗? 传说中的“千金买一笑”,正如是! 这时候韩嫣的声音再度响起:“对了,孟庭说过,要在给我的聘礼里添一样汾阴侯府用尽手段也求不到的东西。我看这聘礼清单上写的唯有‘画卷’二字。那东西就是画吗?” 紫巧回过神,听韩嫣说到画卷,她忙道:“奴婢瞧见了,聘礼里有一个鎏金匣子,是单独装箱的,和别的箱子都有所区分。箱子上写了‘画卷两幅’的字样,看起来应该是这些聘礼里压轴的。” 韩嫣相当好奇了:“带我看看!” 却就在这时,库房的门被猛地推开。 库房里的三人不由朝门口看去。 随着门板被推发出的响声,外头韩茹颐指气使的走进来,身后还跟着韩云堰韩芳兄妹、大房的几个庶出子女,以及二房的公子韩云阅。 一大群人呼呼啦啦的涌进来。 为首的韩茹手持属于她的聘礼清单,耀武扬威嘲笑道:“韩嫣,你怎么没去瞧瞧元亮给我的聘礼?!你想象不到元亮给了我多少聘礼!” 韩茹话音一落,旁边跟着的一个庶女就立刻附和:“是啊,汾阴侯府重视大姐姐,送来的聘礼数额让我们羡慕死了。侯府就是侯府,哪里是孟大人那样的小官能比的?怕是孟大人给的聘礼,连曹公子的零头都没有呢!” 韩茹听了这话更是骄傲,挥了挥手中的聘礼清单:“韩嫣,元亮给我的聘礼清单就在这儿!今天就让你知道,庶子之女就是庶子之女,永远越不过与我之间的差距!” 第29章 打脸韩茹 韩嫣冷眼看着这一幕, 心中一嗤。 韩茹来的正好,自己送上门来了! 韩嫣冷哼一声, 小手叉腰道:“韩茹,别上来就把话说这么满, 当心待会儿无地自容!” 韩茹傲然:“笑话!”她气势冲冲执着聘礼清单冲过来, 一脸准备看韩嫣出糗的笑容。正要开口继续奚落, 却猛然瞧见韩嫣脚上的玉鞋。 韩茹没见过如此夺目的鞋,当即质问:“你脚上穿得什么?” 韩嫣道:“穿得鞋子,你看不出来么?” 韩茹被怼得一窒。 人群中有人发出“嗤”一声轻笑, 似是在笑话韩茹被怼。 韩茹变了脸色,回头朝那人道:“韩云阅,你笑什么笑?!” 二房公子韩云阅正抱着他的大花猫,斜靠在窗边。 他一脸混不吝的模样, 显然他跟着韩茹来此只是为了看热闹。韩云阅道:“嘴长在我脸上, 怎么笑一笑都不行么?” “你……”韩茹狠狠一哼, “我不跟你这等痞子一般见识!” 韩云阅努努嘴, 没理韩茹。 倒是大房庶女韩芳向韩云阅走近, 一边说道:“今天是伯府大喜的日子, 二堂兄又何必在这个节骨眼上找大堂姐的茬呢?” 此时韩芳离韩云阅还有五步的距离, 韩云阅蓦然神色一变,嚷道:“别过来别过来!不是和你说了吗?阿花受不得你那满身难闻的味儿!” 韩芳脚步停住,面颊霎时浮上一抹尴尬之色。 韩芳爱熏拙贝罗香, 这是伯府里每个人都知道的。她总是熏得气味很浓, 而韩云阅的大花猫恰好对这种气味非常敏感。 眼下韩芳距离韩云阅五步远, 韩芳身上的气味对大花猫来说已经很刺激了。 那大花猫在韩云阅的怀里摆出攻击的姿态,一双眼睛眯着,死死盯着韩芳,脊背上的毛渐渐竖起。 韩芳吓得脸色一白,赶紧后退。韩云阅拍了大花猫几下,大花猫这才又慢慢舒缓下来。 韩茹没理韩芳,她死死盯着韩嫣的玉鞋,阴恻恻问:“这是什么鞋?” “你想知道?”韩嫣笑了笑,脚下锦绣绝伦的玉鞋和她脸上风流妩媚的笑容交相辉映,惹得满室生辉,“这是孟庭为我搜罗来的玉鞋,市面上买不到的。紫巧,再拿双玉鞋出来,给大家看看!” 韩嫣了解韩茹的性格,想要让韩茹吃瘪,最好的方法就是打击她的优越感! 而打击她优越感的最好方式,就是让她见识到,她收到的聘礼还不如自己这个庶子之女的! 紫巧思量一瞬,很快就明白了韩嫣的用意,忙道:“是!” 紫巧利落的穿梭在大小箱子中,取了另一双玉鞋,双手捧着过来:“茹小姐还有各位公子小姐们请看。” 接着就见这帮公子小姐看直了眼睛。他们忍不住发出惊叹声,随后遭到了韩茹的瞪视。 他们只好收声,却收不住脸上残存的惊艳表情。 反观韩茹,脸色一寸寸发黑。 这双玉鞋的价值明眼人一看就能感觉出来,韩茹怎么也没想到,孟庭那个穷酸货竟然能为韩嫣弄来这么好的玉鞋? 而且还两双? 元亮给她的聘礼是各色珠宝玉器,虽然琳琅满目价值不菲,可却都是些俗物。 她怎么就没能得到这样罕见的玉鞋? 韩嫣把韩茹的表情尽收眼底,继续道:“你以为这样的玉鞋只有一双?实则孟庭为了我,搜罗来七双!” 什么?韩茹以为自己听错了。 “紫巧去把箱子都打开,让大家看!”韩嫣道,“七双玉鞋,尺寸依次从大到小。孟庭是生怕我会穿着不合适,索性备下了不同尺寸的七双。这一点怕是曹元亮顾不到吧!” “……你!” “其中一双玉鞋,我打算给我娘,剩下的五双,给我外祖家的表姐妹,还有与我交好的几个世家小姐。”韩嫣冷冷看着韩茹,然后展颜一笑:“正好五个人,一人一双鞋,合不合脚再说。有孟庭这般知道疼人的未婚夫,韩茹你觉得你我谁会过得更好?” “……你!”韩茹面色越发的黑,气得肚子一鼓一鼓的,浑身发颤。 偏生还有个韩云阅,附和韩嫣道:“可不是么?大堂妹虽说是长房嫡女,但收获聘礼的多少,还得看你们的未婚夫有多少财力、有多用心。与嫡庶可未必有关。” 韩茹狠狠瞪了眼韩云阅,气得肺都要炸掉。 一个庶女见韩茹落了下风,忙向韩嫣道:“七双玉鞋又怎样?七双玉鞋就能说明孟大人爱妻之心胜过曹公子吗?曹公子同样对大姐姐重金相聘,二堂姐也没什么好得意的。” 韩嫣且怒且笑,反唇相讥:“既然你如此说,那好,我的聘礼清单就在这里!韩茹不是来和我炫耀汾阴侯府的聘礼很多吗?我的聘礼清单,你们自己拿去比!也好看看韩茹有多自以为是!” 韩嫣甩手将聘礼清单扔向这群人。其中韩云堰速度最快,接住了清单。 这些庶子庶女们围着清单开始看,另一头韩茹被那“自以为是”几个字惹怒,指着韩嫣道:“你敢骂我自以为是?!” 韩嫣道:“你不但自以为是,还自取其辱!” “……你!” “韩茹,你看不起我们三房,看不起孟庭,殊不知自己又能好到哪里去?”韩嫣凌厉道,“单看孟庭给我的聘礼,我便要你知道,婚后我会过得比你好!就你这种货色,败絮其中。你曾经欺了我的、欺了三房的,我会从今天开始,全数向你讨回来!” “……韩嫣你!”韩茹指着韩嫣,身子不断颤抖,几乎要张牙舞爪扑上来。 这时候韩茹才注意到那些庶子庶女们发出的惊呼声。 他们看着孟庭的聘礼清单,越看越震惊,连连惊呼。惊呼声中还夹杂着不可置信、艳羡、嫉妒等各种情绪。 这些人都是韩茹带过来的。韩茹带他们来,是为了让他们看自己如何踩韩嫣,是为了让韩嫣在所有人面前出笑话。 可是事态的发展完全不是韩茹预想的那样! 韩嫣不但没被看笑话,还收获了同辈们的羡慕嫉妒。 反倒是她韩茹即将沦为笑柄! 韩茹怎能甘心?她紧绷着一张芙蓉面,硬是昂首挺胸,摆出优越的姿态。 韩茹紧紧攥着手里的聘礼清单。 忽然韩茹想到一件事!神色蓦然一松。 她想到此次收到的聘礼中,有某样压轴的东西。 那东西可是曹元亮求着汾阴侯费尽力气弄来的!可比七双玉鞋难求多了!若将那东西亮出来,让韩嫣见识到孟庭和曹元亮的差距了,看韩嫣还有什么底气叫嚣! 韩茹找回自信,笃定了能羞辱到韩嫣。她道:“就算孟庭给你再多金银珠宝又如何?元亮为了讨我欢心,为我弄到了螽斯玉白菜!” “螽斯玉白菜?”韩嫣不禁出声。 那螽斯玉白菜是宫里的东西,据说每年只雕六件,由善金局负责雕刻制作。 韩嫣的爹是掌管善金局的将作监,她有时候会跑去善金局玩耍,曾经见过一次螽斯玉白菜。 那的确是一件极其精美的玉器,因着宫里对其非常重视,善金局的少监、监丞们都不许韩嫣靠近螽斯玉白菜。 听说,每年送进宫的六件螽斯玉白菜,都由皇帝决定赏赐给哪些人。哪怕是位极人臣的高官们,都不一定能得到这份赏赐。 汾阴侯府能顶着嫡子未婚偷情的流言搞到螽斯玉白菜,也是真有本事! 难怪韩茹敢耀武扬威的跑到她面前羞辱三房! 韩嫣的心不由一沉。 而同时韩嫣也在心里想,汾阴侯既然有这种手段,想必其后台比她想象的要硬的多。以后她和孟庭注定要与汾阴侯府作对。这个敌人很厉害,她和孟庭必须步步小心…… “韩嫣,你在想什么?”韩茹傲慢的声音响起。 “我就知道,凭孟庭这种贫寒之人,也就能配得上你这种庶子之女。你还有什么可得意的!你处心积虑想报复我,可惜你没那个本事,你注定只能被我踩在脚下。还是带着你那丰厚的嫁妆去救济孟家吧。三叔父和三婶就你一个女儿,自然是砸锅卖铁也要凑一大堆的嫁妆给你撑腰。” 韩嫣微微颤了颤,眼里皆是愤恨的光。 她死死的盯着韩茹,一只手在袖子下揪紧了袖口。 韩嫣的心也七上八下,随后她想到了孟庭给她添的那样压轴的东西。 ——画卷。不知是什么画卷,此刻躺在那鎏金匣子里,谁也不知道它的真面目。 只是区区的两幅画,能帮她出口恶气吗? 韩嫣胸口起伏了几下,然后狠狠一咬牙,眼中闪过一抹决然。 不管了,她相信孟庭! 韩嫣一笑道:“谁说我只能被你踩在脚下?你太小看我和孟庭了。怕是等你看到孟庭给我的东西,才知道自己来找茬是有多愚蠢!” 韩嫣决定赌了! 若输了就输了!不过就是个聘礼的事!往后真枪实剑的较量还多着! 两人总有一天会将狗男女踩在脚下,让他们得到报应,不得翻身! 第31节 韩嫣扬声道:“紫巧,去将那鎏金匣子端过来!我要当众打开给大家看!” 第30章 霜天画卷+打脸韩茹获胜(加更) 紫巧答了是。她稍作迟疑, 想通了韩嫣的想法。紫巧不由为韩嫣担心。 那鎏金匣子里的画不知是什么画,但单从“画卷”这个字面意思来看, 就比螽斯玉白菜寻常太多。 孟大人送来的两幅画,真的能帮小姐出口恶气吗? 紫巧走到匣子前, 小心的把匣子抱起。这会儿所有人都盯着紫巧怀里的匣子看。 那些庶子庶女们都等着看好戏, 一个个摩拳擦掌。 韩茵担忧的目光落在韩嫣身上。 韩云阅抱着他的大花猫, 信步走来,站在稍远一点的位置,眯着眼睛, 嘴角噙笑。 韩茹已然神定气闲,拨弄她发间的紫水晶发钗,斜着眼睛看匣子。 韩茹已经笃定自己是赢家了,根本不把韩嫣的话放在眼里。她倒是要看看, 这匣子里还能开出什么人间至宝不成! 紫巧来到韩嫣身边, 双手奉上匣子。 韩嫣接过。 狭长的匣子略沉甸甸, 匣子上的鎏金凹凸起伏, 摩擦着韩嫣的手心。 虽然韩嫣已经做好了赌输再被韩茹羞辱的准备, 可临到揭开结果时, 还是紧张不已。 韩嫣心怦怦跳。 她的手搭在匣子的马口铁上, 指尖有些微的颤抖,迟迟没有打开匣盖。 韩茹见韩嫣并没有像平常那般动作干脆,不由嗤笑:“打开吧, 没关系。何必负隅顽抗呢?早死早超生。你要知道你和我之间的差距, 是你再怎么挣扎也弥补不了的。” 韩嫣剜了韩茹一眼, 心一狠,她将马口铁扳起,打开了匣盖! 随即匣子里的东西入目。 只见红色印着五福团花的软绸底子上,并排放着两幅画卷。 果然这匣子里除了两幅画卷,别的什么都没有。 众人并不知这匣子里的东西是画作,因此一瞧见了,顿时觉得没眼看。 这和螽斯玉白菜压根不是一个品次的东西! 众人不由有片刻的沉默,韩嫣甚至感受到空气中凝着众人心底的讥笑和嘲讽,宛如看不见的针在往她身上戳。 韩茹更是得意的鼻孔都要扬到天上去,嗤笑道:“我的二堂妹,你是想凭这种东西证明你和孟庭能越过我吗?” 一个庶女跟着掩嘴讥笑,眼睛里飞出恶意的刀子,割向韩嫣脸颊:“大姐姐别见怪,实在是二堂姐好不容易能嫁出去,高兴得过头了,便得了什么都敢拿出来抬高自己!” 无视韩嫣略有难看的脸色,几个庶子庶女跟着讥笑成一团。 韩云堰伸手握住其中一卷画轴,拿了出来:“来来来!打开看看到底是什么惊世之作!” 韩嫣冷眼瞧着,一颗心沉沉下落。纵然不惧被羞辱,但心里仍旧怀了一份对孟庭的相信和期待。 这份相信和期待,让韩嫣无比紧张。袖子里的手已经握得骨节发白了,把滑溜溜的布料也揪出了重重的褶子。 紫巧打量韩嫣的表情,感受到韩嫣的惴惴。紫巧轻轻挽住韩嫣的手臂:“小姐……”她将韩嫣手里的鎏金匣子拿过来,替韩嫣端着。 韩嫣正望着韩云堰,没答紫巧。 韩云堰解开画轴上的线绳,一提画轴,画卷滑落伸展,画作的真面目呈现在所有人眼前。 韩云堰皱眉,眼球突出看了看,片刻后眯了眼道:“这什么东西?不就是一幅山水画吗?什么特别之处都没有。” 韩芳阴恻恻笑道:“画功确实是很好的,哎?这画有名字,你们看左下角的字,叫‘夜静春山空’。” “可是没什么特别的呀!这算什么?”一个庶子嫌弃的说道。 又一个庶女忍不住讥笑:“本来就只是一幅画,是二堂姐偏要故弄玄虚!也不知是二堂姐把咱们都当傻子耍,还是二堂姐自己被孟大人给耍了。” “哈哈,这么看的话孟大人根本不把二堂姐当回事呢,或者说孟大人也就只能弄点金银珠宝了,永远比不得汾阴侯府的势力。也是,就孟大人和二堂姐的出身,如何比得过大姐姐和曹公子?” “哈哈,真有意思!” 一句句讥讽如同刀片刮在韩嫣身上,她死死的抑制住心头的怒火和屈辱,直视这些人。 他们围着画卷叽叽喳喳的样子,就像是在看什么可笑的动物马戏。而他们嘴里说着刻薄的话,一边用嘲讽的眼神瞥韩嫣。 紫巧挽紧韩嫣的胳膊,努力安抚道:“小姐……” “我没事。”韩嫣低低回了紫巧,她看着这张夜静春山空的画卷。 韩嫣也看不出这幅画的特别之处。只知此画画得极好,功底深厚,风格也与平常见到的山水画有所差别,竟是带着仙气。 孟庭为什么说,这是汾阴侯府用尽手段也得不到的好东西? 就在这时,一声倒吸凉气声惊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大家不由将视线投向韩茵。 只见韩茵双眼瞪得溜圆,直勾勾盯着画作。她一手颤抖抬起,捂住嘴。她的神色是那样震惊和不可置信。 陡然间,韩茵竟抽泣了一声,眼中落下泪来! ……这! 大家一时全都惊呆了。 韩茵是江平伯府里最低调的庶女,不怎么说话,经常一个人幽幽的独处一个角落里。她脸上经常性的带着凄清的表情。 大家从未见过她这般吃惊震撼的模样! 见韩茵落泪,韩嫣忙问:“你怎么了?” 韩茵依旧盯着画作,就如同一个卑微的凡人盯着偶然间飞落凡尘的仙人那般,移不开眼,震惊而感动。 她几乎是用带着哭腔的破碎腔调,喃喃道:“霜天画卷……!有生之年,我终能见到霜天画卷!” 霎时间,死一般的沉默。 整个库房里没有一点声音,大家仿佛连呼吸都忘了。 猛地就有一个庶子呼道:“霜天画卷?韩茵,你是在开玩笑吗!霜天画卷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是啊,霜天画卷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别说这个庶子会如此惊讶,韩嫣更是要惊讶的跳起。 霜天画卷,那是当世第一画师尹词所开创的工笔画风。画卷色彩清淡,讲究写实与写意交融,不论是画山水还是花鸟鱼虫亦或是人物,都透着一股渺渺仙气。 当初尹词以一幅仙气四溢的《玄色风》惊艳四座,画卷被送到皇帝手中。皇帝当场拍案叫绝道:“试问谪仙何处?青山外,远烟碧,霜天晓角。” “霜天画卷”之名由此得来。 皇帝还当场赐了尹词“画中仙”之名,昭告天下。 尹词名声大噪,不知多少画师前仆后继的模仿霜天画卷。然而没有一个人能画出那浓浓的瑶宫仙气。 久而久之,众人不得不承认,当世仅有一位画中仙,也只有他一人能画霜天画卷。 韩嫣愣愣的看着面前的画作,的确是仙气扑面,难以形容那种“我欲乘风归去”的感觉。 如果说这真是霜天画卷,则必出自尹词之手。那么,别说这是举世难得之物,这根本就是无价之宝! 只因尹词其人孤僻清高,他从不卖画,哪怕是面对金山银山也不卖画。要想得到霜天画卷,唯有让尹词这个从不拿正眼看人的画中仙甘心折服,倾情赠送。 所以说,孟庭不但得到了尹词倾情赠送的画,还得到了两幅吗? 韩嫣惊得满脑子都要空了。 连当今皇帝都使唤不动尹词! 皇帝给尹词赐了豪宅和大把钱粮,允许尹词不跪权贵,如此也只换得尹词心情好时为皇帝画上一幅。 螽斯玉白菜,只要皇帝下令善金局制作,便能制作。而霜天画卷,是皇帝都费心难求的。 谁更宝贵,显而易见。 孟庭他竟然能……! “笑话!简直是笑话!”韩茹猛地大喝起来。 韩茹觉得这肯定是笑话,开玩笑吧!霜天画卷这种无价之宝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就凭孟庭那个穷酸货还能得到霜天画卷?根本是拿两个赝品来唬人的吧! 可是一看到韩茵激动的眼泪停不下来,韩茹又免不了生出那么一丝心虚的感觉。 韩茹在心里告诉自己:别被韩嫣和韩茵的故弄玄虚给骗了!这就是贱人的鬼把戏而已! 这时,韩云阅“嘶”了一声。 众人看去,韩云阅放下大花猫,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从韩云堰手里直接夺了画卷。 “让我看看!你们鉴别不出的东西,我可鉴别得出来。”韩云阅边说就边开始看画。 韩云阅不仅喜欢招猫逗狗,还特别擅长鉴宝。这一点江平伯府众人都知道。 眼下就看韩云阅怎么说了。 韩云阅初时还是吊儿郎当的神色,可他对着画卷看着看着,神色越发严肃,双眼越张越大。 接着韩云阅双眼发亮的大叫:“是真的!这就是尹词画的!是真的霜天画卷!天啊,我居然能亲手摸到霜天画卷了,哇哈哈!” 韩嫣的心猛地松了下去,只觉得整个人像是从彩虹上飘下来,竟是一时失了脚踏实地的感觉。 太震撼,太不可思议。她感到自己都要随着这画里的仙气飞去不知名的境地了。 她既震撼于霜天画卷的出现,更震撼于孟庭。 韩嫣这般想着,又将目光落在了鎏金匣子里另一幅画卷上。 眼前韩云阅笑得激动无比,身旁韩茵哭得感动万分。韩嫣正要伸手去拿另一幅画卷,却见韩茹突然挤了过来,抢在她前头夺了去。 韩茹此刻面色红白交加,羞恼至极,整个人看着跟要发疯了似的。 韩茹一把扯掉画轴上的线绳,扬手一摊画卷道:“我还不信了,这霜天画卷有一还能有二!这另一幅画一定是赝品!是赝品!!” 韩嫣来不及阻止韩茹,不由呼吸一紧。 第32节 画纸滑落,上好的玉版宣纸光洁坚致,上头的画作跃入眼帘。 韩茹在看到画的瞬间,愣住了。她脸上的表情在一瞬间像是骤然干涸的染料,凝结在她这张芙蓉面上。 再下一刻,这些干涸的染料猛地碎开。韩茹的表情就像一个木偶人碎裂那样,扭曲到极致。 韩茹所有的侥幸,都被这幅画击破了! 这幅画,竟然画的韩嫣! 其实韩茹根本分不清真品和赝品,但这画中的韩嫣令她气得要发疯。 这幅画,竟然把韩嫣画得那么美、那么幸福! 大家这会儿全都围了过来,震惊而称奇的盯着画看。 画中杏花天影,无数乱红飞动成轻红的雨雾,像是给整幅画蒙上了一层柔嫩的绢纱。 这种柔嫩却又不是普通的柔嫩,而是带有霜天画卷的风格色彩,既柔嫩、又仙姿玉骨。宛如仙境里的花飞如雪。 而韩嫣就立在漫天杏花中,一身红艳艳的衣裙,犹如盛开的红莲。 尹词自然没见过韩嫣,他画得是远景和背影。画里的韩嫣背对着所有人,却那般芳华遗世。从韩嫣身上发散出的那种咄咄逼人的艳丽感,让大家一眼就知道这就是韩嫣,不会认错。 画里的韩嫣在孟庭的陪同下,走到杏花林深处。她看起来无比幸福。 孟庭侧对众人,轮廓鲜明,完美无瑕。他着一袭月白色长袍。 他看上去清冷冷的,但他牵着韩嫣,正低头凝视她。这样的动作让孟庭的清冷气质也好似化成了绕指柔。 杏花如雨纷飞,包围着两个人。任谁都能看出这是一双非常恩爱的璧人。 韩茹越看越气,气得浑身抖如筛糠,呼哧呼哧断断续续的狂喘。 这还没完。 画卷左下角有一行字,令韩茹更为恼怒。 这行字写的是: ——己巳年贺孟其玉五月十五大婚之喜。 后面跟着尹词的签名印章。 此刻大家的视线都集中到了这行字上。 韩茹气得几乎咬碎一口银牙。 孟其玉,这“其玉”二字指的正是孟庭。 京城百姓家喻户晓,当初孟庭殿试夺魁,出席琼林宴时,皇帝颇为感叹孟庭的仪表和才学。 那时皇帝当场赞美了孟庭,原话就是:“文采卓绝,仪表堂堂!正如诗中所言:彼其之子,美如玉!” 彼其之子,美如玉。后来就有人用“其玉”二字指代孟庭,大家心照不宣。 所以,这幅霜天画卷,正是尹词亲手所作,赠给孟庭的。 在场每个人都忍不住露出惊叹的表情,无法想象像尹词那样孤傲如谪仙之人,竟然会放下身段给孟庭增光添喜。 孟庭此人,究竟有多金玉其中,才能令画中仙折服? 韩茹气得脸色全白了,喘息声越发急促,眼中似要喷出火来。 韩茹不单怒,还万分困窘。她此次来找韩嫣,就是为了用聘礼单子羞辱韩嫣的,以此告诉韩嫣:她一个庶子之女就是再怎么蹦跶也嫁不到好男人,过不上好日子。 谁想韩嫣竟然能得到这么丰厚的聘礼?得到孟庭如此的用心?玉鞋、霜天画卷……怎么汾阴侯府就弄不到这些东西? 韩茹所有自以为的优越和骄傲,都在这一瞬间被狠狠的粉碎,打落深渊。 更莫说这么多兄弟姐妹们都在看着,韩茹简直无地自容。 她甚至觉得,自己的脸已经被看不见的巴掌打肿了! 因着过于激动,韩茹一个颤抖,弄掉了手中的画卷。 大家不由倒吸凉气。 韩嫣反射性的去接画卷。韩茵也第一时间面色惊变,手忙脚乱去接画卷。 两个人一左一右,赶在画卷落地之前将之接住。 韩嫣狠狠瞪了韩茹一眼。 这时韩云阅又跟着惊呼了一声。 大家不由又看向韩云阅,韩云阅正盯着画呢。他眯着眼睛仔细看,忽而像是参透什么玄机,指了指画面上的一处道:“你们光顾着看左下角尹词的字了,就没发现最下方还写了一行别的字吗?” 众人一怔,纷纷朝下方看去。画作的最下方确实还有一行字。 当然韩云阅并非是第一个发现这行字的,刚才就有人先看见了,只是没说而已。 这会儿韩云阅说了,韩茹也跟着看去。 接着韩茹气得连睫毛都发起抖来。 韩云阅则将这行字念出: “有女其嫣,吾心爱之。” 韩云阅一个字一个字的念完,字尾不由拖起暧昧腔调,眼睛斜向韩嫣:“这么明显的情话,可不就是写给二堂妹的吗?不是尹词的字,那么,二堂妹可认得这是谁的字?” “认得。”韩嫣也为这行字吃惊,“这是孟庭的字。” 她不会认错的,当初她和孟庭可是一起写了姻缘契约的!孟庭当着她的面,提笔在姻缘契约上写道:如若以后和离,则会将孟府的八成财产赠与她。 这绝对是孟庭的字迹! 有女其嫣,吾心爱之。这能出诗集的人写起情话来,还真是含蓄里带着直白,唯美里透着浪漫! 韩嫣装出一脸感动的神色,实则心里不断腹诽:真想知道孟庭写这句话的时候,是个什么心理。估计和她此刻的心理差不多。 韩嫣看向韩茹。 韩茹已经要气疯了。她一张发白的脸上洇出愤怒的潮红,喘息如风箱,她的神态因困窘和嫉妒而直欲噬人。 见韩茹似要疯了,大房这些庶子庶女们全都悄悄后退,免得韩茹发疯波及了他们。 他们在韩茹的视线死角里纷纷交换眼色,将看笑话的目光瞥向韩茹。 这些庶子庶女平日里没少被韩茹欺负,现在看见韩茹如此出丑,这些人高兴都来不及。 而他们在暗地嘲笑韩茹的同时,也用艳羡的眼神看韩嫣,心里酸唧唧的。 偏偏韩云阅捧着霜天画卷,指着孟庭写的情话赞道:“孟大人对二堂妹用心之深,令人折服!就冲孟大人这份心思,二堂妹嫁过去了必定过得好。大堂妹,你说你今天为何要来这么一趟?这下好了,自取其辱不说,还给我们这么多人看笑话。” 韩云阅的话无异于火上浇油,令韩茹难堪到极致。 韩茹甩头怒视韩云阅,指着他道:“你再说一遍!” 韩云阅真就再说了一遍:“这下好了,自取其辱不说,还给我们这么多人看笑话。”又加一句:“这简直就是把脸送过来给人打的。” “……韩云阅你!”韩茹从嗓子眼里冲出气急的嘶吼。 韩嫣冷眼瞧着韩茹:“我刚才就和你说了,你不仅自以为,还即将自取其辱。怎么样,现在信了吧?活该。” 韩茹被怼得说不上话,气得狂猎颤抖。 她像是魔怔了般,双眼暴突,陡然暴跳如雷,指着韩嫣嗤道:“什么霜天画卷!什么情话!什么尹词!凭什么,凭什么你一个庶子之女能得到这样的聘礼!都是鬼把戏,是你这贱人和孟庭那个穷酸货的鬼把戏!就这样还想骗我!你是骗我的!你和孟庭就是故意骗我的!” “好哇,韩嫣,你、你这贱人!”韩茹不堪到极点,再也撑不住了,恼羞成怒的扑上来,“你找死!韩嫣我和你没完!” 韩茹作势和韩嫣拼命,韩云阅和紫巧连忙一左一右拦下韩茹。 紫巧厌恶道:“茹小姐,奴婢看您是有些神志不清了!” 韩茹破口大骂:“你个贱婢!我打死你!打死你!” 韩茹举起一手要打紫巧,手腕被韩云阅扣住。 韩云阅狠狠压下韩茹的手,压得韩茹疼得直叫唤。 韩云阅道:“大堂妹,你是有点神志不清了,还是回去歇着吧。” 韩茹恼到极点,还想闹。她张牙舞爪挥动四肢,挣扎着想要挣开韩云阅和紫巧。 韩茹一边挣扎,一边回头冲着自己的贴身丫鬟红绥和绿浓嘶叫:“两个没用的东西!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帮我!” 红绥绿浓不敢违抗韩茹的命令,赶紧上前。但两人上前几步,又停下步子,颇为犹豫。 茹小姐今日颜面尽失,已成为众人眼中的笑话了。她还要闹下去吗?再闹下去只会更丢脸! 韩茹见红绥绿浓犹豫,气得连连泼骂:“两个蠢货,我白养你们了!你们是被韩嫣收买了还是怎样?贱人!都是贱人!” 她又向那帮庶子庶女们骂道:“你们也一样!都不帮我,任由我被韩嫣和韩云阅欺负!全都是贱人!贱人!” 韩茹骂完,双眼里已堆满了水雾。 她重重喘了几声,然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转头夺门而出。 远远还传来韩茹嚎啕的哭声。听在韩嫣耳中,忽觉得一阵快意。 韩茹,你也有今天! 第31章 我们是同桌 韩茹一走, 红绥绿浓两个丫鬟就赶忙跟着离去。 少了三个人,整个库房却好似空荡了一大截。 顿时韩嫣耳边就清净了。 大房的那些庶子庶女们, 这会儿面面相觑。他们的神色很多姿多彩,有人还在盯着韩茹离去的那扇门看, 不知在想什么;有人低低的笑起来, 小声骂了韩茹两句;还有人一个劲儿的瞅着库房里的各色聘礼, 艳羡的眼睛里直冒火。 韩嫣觉得自己像是刚经历一场大战,眼下打击到韩茹,心里颇为畅快。 虽然这胜利只是暂时性的, 韩茹多半要反扑。但韩嫣还是忍不住扬起愉悦笑容。 随即韩嫣视线往那帮庶子庶女们身上一落,笑容略微黯淡些许。她可不会忘了,这些人来库房的初衷是来看她笑话的。刚才韩茹得意的那会儿,他们还一边恭维韩茹, 一边奚落她。 对上韩嫣冷冷的眼神, 这帮公子小姐们自知理亏。其中几个胆小的, 主动拉扯着想要离去。其余的人虽然脸色不好看, 但并没有向韩嫣示弱。 韩嫣向他们道:“还不走吗?我要点数聘礼, 恕不能奉陪!” 第33节 韩云堰和韩芳兄妹交换了一下眼色。韩云堰还有些不服气, 想再说什么。韩芳拦住了韩云堰。 韩芳是这帮庶出子女里地位相对高的了, 她朝前走了一步,向韩嫣福了福身:“二堂姐,打扰了, 我们这就走。另外, 妹妹由衷恭喜二堂姐能够嫁给良人。” 由衷?这个词还真是笑话!韩嫣唇角扬起艳烈的一抹笑:“那就多谢了, 各位慢走不送。” 这群人这便一起离去。有两个庶女眼红韩嫣的聘礼,一步三回头的盯着看。她们眼底透露出浓烈的嫉妒和艳羡,毫不掩饰那种想将聘礼据为己有的贪婪。 韩嫣没理他们。她看向韩云阅。 韩云阅没走,他这会儿去把他的大花猫重新抱起来。沉甸甸胖乎乎的大花猫回到主人怀里,发出慵懒的“喵——”。 韩云阅抱着大花猫,随意往一个箱子上一坐,悠闲的仿佛在自家院子里。 韩嫣望着韩云阅:“二堂兄不走吗?” 韩云阅抬头一笑,指了指韩茵手里捧着的锦盒:“二堂妹,我从刚才就看到韩茵捧着的那个锦盒了。你是不是给了她什么好东西?” 韩茵神色略有一紧,抱着一盒子东海明珠的手微微颤抖。她不知道韩云阅想做什么,这个二房的嫡出公子性子乖张,他连韩茹都敢怼。 韩茵小心翼翼的看着韩云阅道:“是一盒……珍珠。” 韩嫣怕韩茵受欺负,连忙说道:“二堂兄,茵妹妹的情况你知道。你不要把这件事告诉韩芳他们,不然他们会欺负茵妹妹和她姨娘的!” “我当然不会说,我有那么无聊吗?”韩云阅懒洋洋的笑着,眯了眯眼,唇角竟扬开一丝略有谄媚的弧度。 “二堂妹,你觉得我刚才表现得怎么样?”韩云阅边说,边盯着韩茵手里的锦盒看。 见韩云阅这般神情,韩嫣思索了一下韩云阅前后的话语,顿时明白了什么。 合着韩云阅是在跟她邀功,好管她要好处呢! 韩嫣翻了个白眼。 行吧,看在韩云阅帮着她怼韩茹的份上,就答谢他一下吧。 “二堂兄表现得很好,谢谢。”韩嫣一边说,一边走到一个小箱子那里。 这个小箱子是她之前点数过的,里面装的都是银锭子。像韩云阅这种喜欢招猫逗狗的纨绔,给他银锭子最直接省事。他直接拿着钱去买他喜欢的东西就好了。 韩嫣拿出两枚银锭子,朝着韩云阅一抛:“喏,谢礼。” 韩云阅稳稳的接住了:“二堂妹爽快。” 这会儿,紫巧已经将两张霜天画卷重新卷好。她小心的把霜天画卷装回了鎏金匣子里,而韩茵的视线一直追随霜天画卷。 韩嫣被韩茹这群人闹了一出,虽然赢了阵仗,心中好受些了,但却觉得有些疲倦。 她倦了,不想再继续点数聘礼,想去找孟庭。不知道孟庭这会儿是不是在面对她爹娘的连环拷问。韩嫣想去瞧瞧,顺便和孟庭汇报一下自己的战绩。 韩嫣打定了主意,便对紫巧道:“紫巧,你在这里点数聘礼。我去孟庭那儿看看。”又对韩云阅道:“二堂兄要是没别的事情做,也留下来帮紫巧吧。我相信二堂兄是不会拿走聘礼里的东西的。” 韩云阅听了这话,哧了声:“瞧二堂妹你说的,我既然已经拿到两个银锭子了,还会再贪你的聘礼么?嗯,我确实是个贪心的人,但贪心也是有原则的。” 韩嫣自然是相信韩云阅的,不然也不会开口请韩云阅留下来帮忙。 韩嫣朝着韩云阅俏丽的一笑:“嗯,我知道的,谢谢你!” 如此交待罢了,韩嫣将玉鞋换下,去找孟庭汇报战绩。 顺便,也想问问孟庭,他是怎么搞定尹词为他做画两幅的。 …… 韩茹哭着从库房跑出去后,便发疯般的嚎啕,往大房的方向跑。 红绥和绿浓两个丫鬟在后头追韩茹,两人不断喊着“小姐”,跑得气喘吁吁的。 就在韩茹快要跑出三房的院子时,孟庭正好迎面过来。 两个人在一扇月洞门处相遇。韩茹满脸泪水,疯狂喊叫,一时竟没注意到即将撞上孟庭。 孟庭反应很快,不动声色往旁边错开两步。他避开了韩茹,韩茹从他身边跑过,连他一片衣角也没挨到。 直到此刻,韩茹才反应过来,她好像看见孟庭了。 韩茹停下脚步,回身一看,正对上孟庭斜睨而来的冷淡视线。 韩茹一怔,随即,那些在韩嫣那里受的窝囊气、尴尬、困窘、嫉妒和仇恨不甘,一股脑的爆发出来。 韩茹指着孟庭叫道:“好哇!孟庭,是你!” 孟庭原本是刚从正堂出来的。 他今日来下聘,自然免不得要被韩攸和邹氏扣住。 老两口就韩嫣一个女儿,女儿要嫁人,他们对未来女婿自然格外上心。 孟庭被他们扣着,说了好一阵子的话。 按照与韩嫣的约定,两人必须要在双方父母面前装出十分钟情的模样,务必让双方父母放心。 是以,孟庭在韩攸和邹氏的面前,扮演出了一个惊天好女婿的形象。 孟庭本来就姿仪甚佳,又才情好、人品好,再一表现出对韩嫣的钟情和宠爱之意,老两口根本挑不出毛病。 且孟庭扮演得很自然,睁着眼睛说瞎话也跟发誓一样逼真。 这么一来,经过一番交流考察,邹氏看孟庭是哪里都满意。韩攸也觉得把女儿交给孟庭很放心。 现在这会儿,孟庭的爹孟祥正在和韩攸聊着呢。下聘的流程都已经做完了。正好有三房的丫鬟过来,告诉几人说,韩茹领着大房的庶出子女去库房去了。几人一下子就明白,韩茹多半是去向韩嫣炫耀找茬的。 孟庭这便请求去库房看看。 孟庭要去库房,自然因为他和韩嫣已是盟友,不能让她孤军奋战。万一韩嫣因为不熟悉他给的聘礼而反应慢,让韩茹占了便宜,那就不好了。 而孟庭的举动在韩攸和邹氏看来就是,未来女婿对他们的女儿真是护得紧。这就赶着过去了,生怕他们女儿吃亏。 邹氏和韩攸对孟庭是更加满意了。 孟庭出了正堂后,请桂妈妈给他指了库房的方向。他一路往库房去。 孟庭没想到在途经这月洞门时,竟然碰到韩茹。 看韩茹这副狼狈扭曲的模样,想来,库房的战斗已经结束了。 胜利者是谁,显而易见。 他来晚了一步。 孟庭冷冷给韩茹施了个礼,算是尽到士人的礼貌。行礼罢,扭头就走。 韩茹在后面嘶声叫道:“你到底是哪里来的钱!你为什么能弄到那种玉鞋?还有霜天画卷!霜天画卷到底是怎么回事?!” 孟庭停下脚步,回过头斜望韩茹,不语。 韩茹指着孟庭尖叫:“你一个小地方来的穷人,到底从哪儿弄得那些宝贝?” 孟庭沉默了会儿,淡淡道:“韩茹小姐为什么会认为,从小地方来的人就穷?” 韩茹一愣,一时语结,瞪着孟庭。 孟庭语调冰冷的好似早秋的寒露,漠然极了:“在下从来就没说过自己家境贫寒,一切都只是小姐的臆测。” 韩茹不敢相信孟庭的话,这瞬间她有种被孟庭耍了的感觉。这个人既然富有,为什么当初不告诉她?看他给韩嫣的聘礼数额,比汾阴侯府给的要多得多。 对了,她想起来了,当初孟庭给她的聘礼其实也不薄…… 顿时一股被欺骗的怒火燃烧而起,韩茹狠狠一笑,昂首道:“那又如何?孟大人我告诉你,翰林院不是那么好混的。我们想让你丢官甚至抄家问斩,都能做得到!你纵容韩嫣欺辱我,这个仇,我必十倍奉还!” 孟庭冷如冰锥的视线猛地刺向韩茹,太过冰冷而犀利。韩茹忍不住一颤,往后退了一步。 孟庭冷冷道:“韩茹小姐对家母的伤害,在下同样没齿难忘。”见韩茹没有任何的愧疚心,孟庭心里厌恶,说完转头就走了。 韩茹想起上次刘氏晕倒的事,不觉脸色一白。孟庭冷淡的声音虽然不重,却极让人胆寒。 韩茹咬牙切齿,对着孟庭离去的背影无声唾道:走着瞧吧! …… 韩嫣从库房出来,没走多远,就看见孟庭正往这边过来。 韩嫣不觉扬起一抹笑,远远朝孟庭挥挥手:“孟庭,我在这里!” 孟庭不疾不徐走过来,而韩嫣则直接朝他跑了过来。 韩嫣心头解气,跑得很轻快。孟庭看着她跑过来的样子,忽然就想到初见的那天,江平伯府的红墙外,韩嫣如蝴蝶般蹁跹而来的样子。 一样的艳丽逼人,一样的灼人眼。 韩嫣跑到孟庭身前,喘过几口气,接着就问起孟庭那边的情况。 听到孟庭说提亲下聘的流程已完毕,韩嫣松一口气。她拍拍胸口,又忙拉着孟庭的袖子,和他说自己与韩茹交锋的经过。 一张小嘴开开合合,轻快愉悦的声音飘扬在耳畔。 韩嫣绘声绘色的讲着,全程都是她在说,孟庭凝立静听。 韩嫣说完了,好奇的问:“那两幅霜天画卷,你到底是怎么搞到的?为什么尹词那样的人会为你作画,还在落款处祝贺你?” 孟庭沉默了会儿,说:“我和他是同乡。” 韩嫣问:“然后呢?” 孟庭道:“我们还是同窗,共同考进一座学府,且是同桌,交情匪浅……便是我父亲做主持的那座学府。” 韩嫣反应了一瞬,然后:“……” 还以为是孟庭太过金玉其内,让尹词折服。没想到两人是这样的关系! 普通学生和学府主持他儿子的同桌兄弟情! 第32章 出嫁前夕 打从下聘那一天后, 韩茹安分了许多。 据说是江平伯得知了下聘那天发生的事后,狠狠的斥责了韩茹一顿, 将韩茹硬关在茹蕙院。 如此,韩茹不得不“专心备嫁”, 也就没再找韩嫣的麻烦。 韩嫣也专心备嫁起来。 之前要嫁给曹元亮时绣得嫁衣, 被韩嫣放起来了。眼下韩嫣将嫁衣重新拿出来, 撑开在绣架上。嫁衣还有一部分绣花没有完成,韩嫣重新操起了绣花针。 第34节 韩嫣要绣的是嫁衣左下摆的一处空缺。 她早先已经让紫巧去茹蕙院,将她的《绣样图谱》要回来了。 现在, 韩嫣一边学习《绣样图谱》,一边绣着嫁衣。 她绣了渐变色的合欢花和绣球花。 绣嫁衣的这段日子,韩嫣过得还算平静。就好似时光又回到了几个月前她忙着备嫁给曹元亮的时候。 虽然经历了一些事,韩嫣的心境变了。但她对待嫁衣依旧一丝不苟。 再怎么说, 出嫁也是人生大事。就算她和孟庭成亲成得荒唐, 她也要怀有诚心。 韩茵也常来看韩嫣。 每次韩茵过来, 韩嫣都热情的让紫巧去厨房拿零嘴儿来。韩嫣和韩茵一边吃着零嘴儿, 一边聊天。 韩嫣始终记着孟庭下聘那天, 韩茵在见到霜天画卷时, 那感动落泪的样子。 韩嫣对此自然是好奇的, 她拉着韩茵询问缘由。 可韩茵却显得有些凄迷。有深深的彷徨和忧伤覆盖在她脸上,她眼中有回忆的波纹,说起:“嫣姐姐, 我从前见过尹词。就是他刚来京城那会儿, 隆冬时节, 被人抢了钱还扒了衣服,人都快要不行了。正好我和姨娘出府遇到他,我给了他一些钱、一个手炉、一件斗篷。然后……他将那些日子新作的一幅画,也是当时唯一没被抢走的东西,送给了我。” 韩茵继续道:“那幅画我很喜欢,就好好保存着。后来听说尹词凭借一幅《玄色风》名声大噪,一跃成为‘画中仙’,我也挺为他高兴的。” 没想到自己的堂妹竟然和那位画中仙有这等渊源,韩嫣问道:“既然尹词送你画了,那便也是霜天画卷。这么说你手里也藏有霜天画卷了?” “不对。”韩嫣反应过来,“那天你看到孟庭给我的霜天画卷时,说有生之年得以见到……是不是你以前那幅没有了?” 韩茵点点头,眸底闪出一抹凄怨:“有一次我姨娘惹到了郭姨娘,韩芳便带着几个姐妹上我和姨娘的院子里闹事。她们打砸了许多东西,把尹词给我的画也撕了。” 韩嫣不由恨恨嗤道:“这该死的韩芳!” 韩茵握住韩嫣的手,无比认真道:“嫣姐姐,你一定要小心韩芳。她不光是韩茹的狗腿,她心思很坏。” 韩茵屡屡提醒,韩嫣绝不敢不当回事:“你放心,我会小心她的。” 倒是听韩茵这么一说,韩嫣觉得大房最近过于安静了。 韩茹吃了那么一大通落挂,肯定怀恨在心,准备报复。但韩茹自己是被关在茹蕙院的,没法亲自报复,她多半会指使韩芳。 说不准出嫁前,韩芳真的会做阴险的事。 想了想,韩嫣让紫巧去外院调了几个粗使丫鬟来雪嫣阁。 韩嫣让这些粗使丫鬟帮她看好院子。 这些粗使丫鬟平日里和大房主子没什么交集,韩嫣用得放心。 如此部署好了,韩嫣便专心投身在嫁衣上。 数日后,嫁衣绣好了,出嫁的日子越来越近。 韩嫣部署的这些粗使丫鬟也派上了用场。 韩芳在某个夜晚派了贴身丫鬟来雪嫣阁,想要溜进韩嫣房中,剪坏韩嫣的嫁衣。 显然这意图是想,让韩嫣只能草草找一件旧的嫁衣或者买一件不合身的顶上。这样到了出嫁当日,江平伯府的两位新嫁娘要同时出门,韩嫣一身草草顶替的嫁衣,站在嫁衣精美华贵的韩茹身边,顿时高下立判。 不知情的人会以为是韩嫣不好好绣嫁衣,如此打的是孟庭的脸面。韩嫣的爹娘也会被质疑教女无方,受舆论苛责。 这就是韩茹的报复! 至于毁掉嫁衣这种阴险的方法,想都不用想,肯定是韩芳给韩茹支得招。 当然韩芳韩茹没能得逞。 韩嫣部署的这些粗使丫鬟,成功将韩芳派来的丫鬟捉住。韩嫣命令大家把这丫鬟捆住,直接丢去江平伯面前。 江平伯正睡觉呢,不得不起床处理这件事。处理的结果是将那丫鬟惩治了一番,暂且留用,韩芳则被罚了禁闭。 至于韩茹,得知韩芳失手,气得在茹蕙院里大吵大闹、狂砸东西。 于是江平伯又狠狠给了韩茹一巴掌,然后屁颠屁颠的跑到三房,向韩攸赔罪。 这件事后,整个大房是真安静下来了。 韩嫣紧锣密鼓的准备着嫁人的各种事,并抽了一天去了一趟在水一方,和那边的掌柜交待事务。 在水一方为孟晶清赶制的香海雪也已经做好了,韩嫣拿走了香海雪,放进自己的嫁妆里。 转眼间,就到了十四日。 明天就是韩嫣出嫁的日子。 对于韩嫣来说,过了今晚就要离开家,去孟庭家生活,难免心情有些复杂。 邹氏更是如此,她想着就剩下这一晚上和女儿说话了,心里真不是滋味的很。 邹氏赖在雪嫣阁不走,韩嫣抱着邹氏的胳膊,把头枕在邹氏肩膀上。 母女两个说着体己话。韩嫣一边说,还要一边哄邹氏开心。不然的话,邹氏那发红的眼睛里随时都会掉出眼泪。 就这么说了良久的话,邹氏不知想到了什么,眸中浮现出心酸来。烛火跳跃,韩嫣稍侧头,注意到邹氏的眼波,也听到邹氏的语调有些担忧。 “孟庭这个人,我和你爹都是放心的。只是,我心里总是隐隐有些担心,未来他会不会变。就怕他以后若真是平步青云、高官厚禄,怕是不少年轻貌美的女子上赶子盯着他。” 韩嫣听了忙挽紧了邹氏一些,头在邹氏肩头亲昵的蹭蹭:“娘别担心!孟庭答应过我,不会纳妾嫖赌养狐狸。他是高洁士人,一诺千金。要是日后违背自己的誓言,管教他天打雷劈!总之我相信他的。再说高官厚禄之下依旧不纳妾的人也不是没有。朝中有几位大臣不都是吗?爹也是。” 邹氏侧过脸看韩嫣,笑了笑:“你爹……自然与那些三妻四妾的男子不同。” 韩嫣也笑了笑,浓密狭长的睫毛像小小的羽扇,轻盈垂合。 她和邹氏对视,韩嫣扮了个可爱鬼脸。 邹氏看自家这美艳风流又有两分顽皮的女儿,越看越不舍她出嫁。她戳了戳韩嫣鼻子:“你啊,以后到了孟家沉稳些,别总语出惊人,也别逮着人就怼。你在这江平伯府里跟韩茹吵得昏天暗地也就罢了,到了孟家可别那么锋芒毕露。” 韩嫣又用脑袋蹭了邹氏颈窝,“我知道了,娘不用担心!” “那就好。”邹氏像是放下心来。 母女俩皆沉默了会儿。 半晌后。 邹氏语调严肃了些许,唤道:“嫣儿。” “嗯?” 邹氏故意咳嗽了一声说:“娘有一样东西要给你看,也有些事要教给你。很重要,你要好好听。” 韩嫣松开邹氏的胳膊,就见邹氏从衣服里掏出一本书,俨然是打算对着这本书给韩嫣教学。 韩嫣对上邹氏郑重的脸色和眼底那一抹不易察觉的尴尬,瞬间,就明白邹氏要教她的是什么了。 就是洞房那事。 再看邹氏拿的书,一看书名叫什么《阴阳合欢……》,更论证了韩嫣的想法。 娘拿的就是一本春宫图啊。 韩嫣忽觉得屋子里热了些许,连带着她的脸颊都有点发烫。她坐在邹氏身边,邹氏翻开了这本春宫图,说道:“你看看这个,就是夫妻间那档子事。你边看,娘边和你说。” …… 良久后。 邹氏离开雪嫣阁。 那本春宫图被留在了雪嫣阁里,就放在韩嫣面前。而韩嫣仍旧坐在床头,脸上顶着两抹娇红,在灯火下望来,像艳丽的桃子似的。 韩嫣喜欢看言情话本子,她和她的闺蜜们都沉迷那一套。那些话本子里总有许多男女情事的描写。尤其是洞房花烛一类的描写,更是每个话本子里必备的。 但文字的展现效果,到底没有图画那般直白露骨。 眼下韩嫣心跳的厉害,整个身子发热。她想起刚才娘给她看的、教给她的,心中便又是羞涩又是不安。 她和孟庭在临湖茶楼订立了契约:他们这一对彼此并不合适的夫妻,婚后先多给对方一些私人空间,不得干扰各自的兴趣习惯,免得一下子就在一处会无法磨合。 而洞房这种事,却是促进夫妻关系的良方。 两个人虽说是出于结盟才成亲,但也存了试着过日子的心思。那么明天晚上的洞房花烛……她和孟庭,应该会圆房的吧。 韩嫣没再想下去,她的脸已红得彻底。 春宫图上的画面像是被烙进了脑海,韩嫣闭上眼,眼前仍旧飞舞着那一页页活色生香。 最后,韩嫣不知道这晚自己是怎么睡着的。 她在第二天清晨,被紫巧喊了起来。三房的众人也都已经醒了,开始忙活。 今天,她就出嫁了。 第33章 同一天出嫁 出嫁的流程很繁琐, 不过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韩嫣不必担心。 邹氏专程请来了娘家的妇人和自己的闺蜜, 一群妇人围着韩嫣,很是喜气。 韩嫣换上了自己绣的嫁衣, 热烈的红色, 典雅温柔的绣球花和合欢花。这样一件既喜庆又绣花颇有品位的嫁衣, 穿在韩嫣身上再合适不过。愈发显得她光彩照人,不留余地。 坐在铜镜前,任丫鬟为她描妆、梳头。 邹氏请来的妇人们一起说着祝福韩嫣的话。韩嫣大方的与这些长辈们说笑。 她的舅母, 豫城伯夫人,见韩嫣这般落落大方,不由笑道:“想当年我出嫁那会儿,紧张的不行, 被人摆弄着梳头时, 身子都是个僵的。看我们嫣丫头倒是一点不拘谨。” 邹氏轻轻嗤笑了声道:“她就这样, 旁的姑娘紧张害羞的那些事, 到了她这儿都坦然的不行。也不知道是脸皮厚, 还是压根没把那些当回事。” 豫城伯夫人拈着帕子笑道:“瞧你说的, 嫣丫头的性子难道不是随你么?我还记得你出嫁那会儿呢, 比谁都激动,还不及嫣丫头稳。” 邹氏笑得不好意思:“嫂子您就别拿我开玩笑了!” 几个妇人跟着笑起来。 倒是笑着笑着,邹氏的一个闺蜜问道:“听说江平伯府的董太君要回来了?” 提到董太君, 邹氏立刻就露出厌恶的神色, 叹道:“是啊, 老妖婆要回来了!本来打算赶在出嫁前回来的,听说路上耽搁了,没赶上。估计明后天到吧。” 豫城伯夫人道:“可算她没在今天回来,我可知道她那苛刻的样子。得了,晦气的人何必提她。来,我来给嫣丫头梳头。” 韩嫣忙朝豫城伯夫人笑道:“谢谢舅母!” 第35节 其实韩嫣也在心里庆幸,董太君今天没能回来。董太君平日里最爱找三房麻烦,要是出嫁当日还来给他们一家三口添堵,就太讨厌了。 不过,三日回门的时候,就避不开董太君了吧…… …… 一天的时间过得很快,吉时到了。 韩嫣已经穿戴梳妆完毕,由一个全福妇人为韩嫣蒙上了喜帕。 韩攸和邹氏一左一右牵着韩嫣,把她送到三房的院子门口。 韩云阅等在这里,准备背韩嫣去府门口。 韩嫣没亲兄弟,三房便拜托了韩云阅来背新娘子。 韩云阅戴着朵大红花,吊儿郎当笑道:“二堂妹这身嫁衣绣得很漂亮。”他说罢转过身去,弯下腰:“上来吧。” “谢谢二堂兄。”韩嫣笑道。 邹氏扶着韩嫣,把她送到韩云阅背上。 韩云阅将人背起来,回头笑道:“三叔父三婶放心,二堂妹轻的很,侄儿跟背着一片云似的。” 一家三口忍俊不禁。 大房那头,韩茹也已经准备妥当,被她的兄弟背了起来。 韩茹的嫡兄还在和董太君一起回府的路上,所以这次不得不让一个庶兄背着她。 韩茹对此非常不悦。 她堂堂江平伯府嫡长女,风光出嫁之日,居然安排个庶出的来背她?就韩嫣那种庶子之女,都还能找上韩云阅这个二房嫡子帮忙。凭什么自己摊上的就是个庶子? 韩茹完全不给庶兄好脸色,直接往庶兄背上一压,傲然道:“你可背稳了!要是让我有一点不舒服,你知道后果。” 这庶子唯唯诺诺的同意了,特别小心的背起韩茹往府门口走。表面上老实的笑着,心里恨不得把韩茹扔出去摔个残废。 大房和三房的人在快到府门口时,会合在了一起。 江平伯看见韩攸,连忙拉着夫人花氏过来,连连道恭喜。 韩攸象征性的回了句,表现得比较疏离。 自打他答应邹氏要试着改变后,的确在努力的不对大房心软。眼下邹氏看了眼韩攸,不知道韩攸心里是如何挣扎的。但韩攸的行为却又让她看到了希望,邹氏不觉眼眶发红。 至于二老爷,全程没他什么事。他一手拎着鸟笼,一手抱着韩云阅的大花猫,不动声色的跟着走过场。 两位新娘子到了府门口,被各自的兄弟放下来。 韩嫣站稳后又对韩云阅说了声谢谢,她还听见身边,韩茹一声相当鄙视的“哼”。显然韩茹这声“哼”,是朝她庶兄哼的。 江平伯府外是条僻静的巷子,不过今日大喜,这巷子变得很热闹。来了许多围观的人。 韩嫣蒙着喜帕,看不清外头具体是什么情况。眼前一团朦胧的红色,隐约能见人影攒动。江平伯府的下人在门口放鞭炮发红包,如红雨纷纷。 韩嫣试图在这片模糊中寻找孟庭,最后她费劲儿的锁定了一个骑在高头大马上的人。看那人轮廓和气质,应该是孟庭而不是曹元亮。 韩嫣又看了会儿,嗯,应该就是孟庭。 这时韩茹朝韩嫣靠过来。 两个人本就是并排的,韩茹这么一贴近韩嫣,那股浓郁的脂粉味立刻唤回了韩嫣的心神。 她听见韩茹恶狠狠的声音低低响起在耳畔:“没能毁掉你的嫁衣,真是让人失望。韩芳那个办事不利的蠢货。” 韩嫣冷笑一声道:“你也是个蠢人,还有,以后会多得是让你失望的时候。” 韩茹咬牙切齿:“别以为孟庭有点臭钱,你们两个就能翻上天了!一个小小的翰林修撰,拿什么和汾阴侯府、和皇亲国戚斗?迟早教你抄家灭族!” 韩嫣不以为意的一嗤:“你和我一个姓,真要抄家灭族也得算你一个。韩茹,你先过好自己的日子吧,别觉得自己一定能使唤得动汾阴侯。就怕你嫁过去了受气,侯夫人据说不是个好相处的。” 韩嫣话音刚落,就听到喜娘说,请新郎官来接人。 韩嫣没再理韩茹,她重新将注意力放到那个应该是孟庭的人影身上。那人下马,朝她走来,一步一步庄重持稳。他走到韩嫣面前,接着,韩嫣就看见喜帕下伸过来一只手。 果然是孟庭。 这么好看的手,想搞错都难。 耳边似有邹氏低低的哭声,和着韩攸的安抚声。韩嫣告别了爹娘,随后把手放进孟庭手里。 孟庭稳稳握住她的手。 这还是韩嫣第一次握住孟庭的手,他的手干燥而温暖,清瘦却显得很可靠。她能感觉到孟庭掌心的纹路,略有粗糙。 她幼嫩的指腹碰到孟庭的指腹,亦感觉到他指腹上薄而硬的茧子。 那是常年握笔形成的茧子。 孟庭步子迈得很小,是为了照顾韩嫣的步子,以及照顾韩嫣看不见路。 韩嫣知道孟庭这人体贴细心,便回了一句:“没事,我踩得稳,你不用这么照顾我。” 好似听见一声极清浅的“嗯”,又好似只是错觉。周围的吵闹喧嚣让韩嫣也弄不清孟庭到底回答她没有。但他却依旧把步子迈得很小,依旧在迁就她。 倒是韩嫣听见曹元亮的声音了。 曹元亮那语调真是温柔如水,能酥掉好多姑娘家的心。曹元亮声音也不小,他在说:“茹儿,慢点。这里人多,可千万别磕着碰着。你要是磕着碰着,我会心疼的。” 接着是韩茹娇滴滴的声音,好似也故意把音量说的不小:“元亮,你待我真好……” 曹元亮深情道:“这都是你该得的!世间怎么会有茹儿这般柔情似水的姑娘!” 韩嫣听着,怎么觉得有点恶心? 不过想想看,韩茹在男人面前那小鸟依人的模样,正是许多男人喜欢的;而曹元亮那张甜言蜜语的嘴,也正是许多女人不能抗拒的。 接着韩嫣被送上了轿子。紫巧作为陪嫁,为韩嫣整理好裙摆后,跟在轿子旁,一道去孟府。 两伙迎亲的队伍出了这条小巷后,分道扬镳。 远远的韩嫣还听见邹氏的哭声。她叹了口气,自己嫁人了,就这么……嫁人了。 …… 大约半个时辰后,韩嫣到了孟府。 轿子落下,孟庭踢了轿门。 紫巧掀开轿帘子,孟庭伸手牵着韩嫣下轿子。 孟祥、刘氏和孟晶清早就在府门口等着了,一看韩嫣来了,孟晶清高兴的拍起手来。刘氏和孟祥也露出笑容,相视一笑。 随即就有喜娘走到孟庭和韩嫣面前,把一个中间绑了大红花的绸缎两头,分别交给韩嫣和孟庭。两个人一人执一头。 后续的流程邹氏已经都和韩嫣说过了,当然韩嫣在话本子里也都看过,记得滚瓜烂熟。过火盆、跨马鞍……这一系列流程做完后,两个人到了正厅,开始拜堂。 今天,孟府来的客人还算不少。韩嫣仔细听了一下,这些人说话都有点文绉绉的,出口成诗的那种。还有人当场就要写诗作画,记录这一喜庆时刻。 看来这些多半就是孟庭在翰林院的同僚了。典型的学士做派。 两个人在司仪的引导下,拜了堂。随后,韩嫣就被送去了洞房。孟庭则留在正堂里,与宾客们把酒言欢。 孟府不大,但是纵深很深。这一点韩嫣在上次来孟府的时候就体会过。 孟庭住的院子是在孟府的西侧,韩嫣被带进新房后,便坐在了床上。 孟府下人少,孟庭为着在新婚之夜有人照顾韩嫣,特意雇佣了两个临时丫鬟。现下这两个丫鬟把韩嫣送到位置后,还专程告诉韩嫣,她们只是临时工。然后她们规规矩矩行了个礼,出门去了。 紫巧作为韩嫣的陪嫁,当然要留在韩嫣身边。 这厢两个丫鬟刚出去,孟晶清就进来了。 紫巧见孟晶清到来,走上前,向孟晶清行礼:“见过小姐。” 这些韩嫣都听在耳里,不觉笑问:“是晶清吗?” “是我,嫂子!”孟晶清叫嫂子叫得很顺。 小姑娘声音又娇又甜,如同荷叶上的露珠,圆润清透:“嫂子累了一天了,哥哥让我给嫂子拿了许多零嘴儿过来,让嫂子先吃。” 孟晶清说罢就招呼等在外头的下人。下人们鱼贯而入,直接就在榻上摆了小桌子,放上一碟一碟零嘴儿。 小桌子就在韩嫣身边,韩嫣能听见那些碟子摆在桌面的声音。一声连着一声,足足有七八个碟子。 这就意味着孟庭为她准备了七八种零嘴儿。韩嫣不由在心里呼道:孟庭这人也太贴心了吧!不动声色就把事情全给做完了。 “嫂子不用拘束,卸下喜帕吃点东西吧。”孟晶清也走过来,“哥哥说,孟府里不需要那些高门大户的苛刻礼仪,嫂子尽管先填肚子。”她说着又娇声嘱咐:“偷偷和嫂子说一声,也别吃的太饱。待会儿哥哥还要来和嫂子一起用饭呢!” 韩嫣道:“你放心,我肯定是要等着孟庭一起吃饭的,现在就随便垫下就好。” 韩嫣说罢,紫巧上前替韩嫣揭下喜帕。 随着韩嫣的容颜盛开在眼前,孟晶清倒吸一口气,被惊艳的呆住,差点连接下来要说的话都忘了。 韩嫣一见这七八碟零嘴儿都是她爱吃的,顿时眼睛发亮,笑容更为璀璨夺目。 孟晶清被这笑容晃得,只觉双目都被灼烫了。 韩嫣先抓了一块芙蓉糕,小口小口飞速的吃起来。 紫巧见韩嫣吃得快,生怕韩嫣呛到,赶紧端了水来。 韩嫣拿过水杯,快速的喝了口水,将水杯还给紫巧。 片刻后,孟晶清总算回过神来了。女人都爱俏,孟晶清用艳羡的目光看着韩嫣。 接着,孟晶清又从自己的贴身丫鬟手里拿过一个汤婆子,递给韩嫣,小声说:“我听哥哥讲,上个月这会儿,嫂子来了月信,肚子疼……”她有些脸红害羞,停了停又继续说:“所以哥哥让我准备好汤婆子,给嫂子拿来。” 第34章 洞房花烛夜 韩嫣真没想到, 孟庭能体贴到这个程度。记得上次她来月信时,嘱咐孟庭必须记着她的月信时间, 以便以后向狗男女秀恩爱时,可以更佳的体现出夫妻恩爱。 她知道孟庭那个一丝不苟的人是会记住她的小日子的, 却没想到, 他会在今天准备了汤婆子给她。显然他不光记住这件事, 还关怀她的身体状况。 再看桌子上这些零嘴儿,其中有一碟正是红糖糕。 韩嫣忍不住脱口赞道:“孟庭真是考虑得太周全了!”虽然她今天并没有来月信。 孟晶清听言,忙给哥哥说好话:“哥哥他就是这样的。他嘴上什么都不说, 甚至看起来冷冷的不在意人,实际上他比谁都细心,做得面面俱到。他对家人特别好的。” 家人啊……韩嫣心中涌起一阵不知什么滋味的感叹。 第36节 她是孟庭的家人了。 孟晶清还说:“等我以后嫁人,我也要嫁给哥哥这样的男子!我爹也说了, 千万别被那些满口温柔蜜语的人哄骗, 得看他的行动!” 韩嫣对此非常赞同, 并且在心里道:很好, 她不用担心小姑子未来看上曹元亮那种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货色了。 孟晶清送完了东西, 便离开了。 韩嫣并没有来月信, 就将汤婆子放在了一边。 接下来的时间里, 韩嫣一边吃零嘴儿,一边看话本子。 她把自己所有的话本子都带来孟府了。 她和孟庭是初婚,没秀过恩爱。为了秀得特别有效果, 韩嫣把话本子当作指导书籍来学习。话本子里那么多男女主角缠绵甜蜜的互动, 正好适合她和孟庭模仿! 她会照着话本子里的范例, 好好训练孟庭的! 就从今晚的洞房开始训练! 时间流逝。 韩嫣吃了个半抱,便让紫巧把零嘴儿都撤下去。 紫巧撤了零嘴儿后,又给韩嫣端了杯水。 韩嫣喝过水后,紫巧递上一张手帕。韩嫣执着手帕,小心的擦嘴。末了,估计着时间差不多了,韩嫣让紫巧拿妆品和小铜镜过来。 这面小铜镜恰是上次在临湖茶楼时,孟庭送给韩嫣的。 韩嫣一手持着小铜镜,一手持着口脂,补好了妆容。 然后紫巧将一切旁的东西都撤下去。韩嫣端坐在床上,等着孟庭来。 半晌后,孟庭来了。 随着脚步声靠近,韩嫣身子挺直,心里还是有那么点紧张的。 外头的丫鬟打开门,孟庭和喜娘一前一后进来。他们后面还跟着些翰林院的同僚,是来闹洞房的。 不过这些人连闹洞房都是文绉绉的,一会儿背首诗给孟庭助兴,一会儿引经据典祝贺孟庭。反正没有吆喝吹口哨的。 喜娘也笑眯眯说着喜庆的话,随后给孟庭递上了如意秤。 屋里灯火通明,韩嫣想透过红喜帕看孟庭,却看得很模糊很不真切。她侧耳倾听,听到孟庭轻而缓的脚步声靠近,三步、两步,越来越近。她闻到孟庭身上极淡的酒味。 然后视野里出现了一根如意秤,勾着喜帕轻轻一挑,喜帕落下。 两人对视。 孟庭在这一瞬瞳孔骤然一缩,犹如久在黑暗中的人突然见到阳光般不能适应。 而这刺了他眼的阳光,就是面前的韩嫣。红嫁衣,黑发如漆,红唇如火。 她浓艳的妆容在烛火下光彩剔透,纤长睫毛轻颤,一双妩媚的眼睛直勾勾看着他。 这样热烈而盛妆的韩嫣,比先前任何一次相遇都更加耀眼。她的容颜从喜帕下露出的那一瞬,给孟庭带来的是极度的恍惚缭乱,让他的心措手不及的震颤。 而孟庭那些同僚们,在看见韩嫣的样子时,也跟着呼吸一紧。其中好些年轻的直接目瞪口呆过去。 有那么一瞬,他们甚至以为是见到了从阳光中诞出的仙子,就和阳光般咄咄逼人。美的教人慌乱窒息。 在场有好半晌的寂静。 连喜娘这个女的,都和之前孟晶清一样,呆愣了片刻。 “孟庭。”韩嫣忽然唤了声。 孟庭回神,心中暗暗责备自己的失态。不过他稳得特别好,没被人看出多少异样。 他喉间轻轻滚落的好听的一声:“嗯。” 韩嫣扑闪着睫毛盯着孟庭瞧,笑道:“你穿红衣服挺好看的。”刚刚掀开喜帕那一瞬,她也差点看呆了。 孟庭心中微震,又“嗯”了声表示答复。 众人亦纷纷回神,再度热闹起来。 孟庭的同僚们连连赞叹起韩嫣的貌美,各种诗文哗啦啦的从嘴里出来: “南国有佳人,容华若桃李。” “美人微笑转星眸,月华羞,捧金瓯。” “牡丹含露真珠颗,美人折向庭前过。含笑问檀郎,花强妾貌强?” 一句连一句,说得韩嫣都有点脸上发烫了。都这么有文采的吗? 就在众人的赞美声中,喜娘端了合卺酒过来。 韩嫣和孟庭拿起合卺酒,两人相视一眼,然后手臂交缠,饮下合卺酒。 众人又是一阵喝彩祝福。 这帮翰林学士不愧都是四书五经熏陶出来的。见二人放下酒杯,他们即刻道喜,然后施礼告辞。没有一个人说留下来闹洞房起哄的,都非常的守礼知趣。 喜娘又说了些喜庆的话,然后吆喝等在外头的下人们上菜。 孟庭对韩嫣道:“先吃饭吧。” 韩嫣笑道:“好。” 孟庭把手伸过来,韩嫣搭上孟庭的手,被他带往外间的桌子。 猛然间韩嫣却意识到一件事情。 她记得自己和孟庭的饮食口味天差地别! 上次在八珍楼,让孟庭和她同桌吃饭,没把孟庭难受死。这次两人又要同桌吃饭了,该怎么办? 刚才和孟晶清聊到等孟庭吃饭这个问题时,韩嫣没想到这儿。眼下想到了不免担心。 但接着,见下人们把菜盘一样一样的摆在桌子上,韩嫣的担心就一扫而空了。 这些菜里,有她爱吃的,也有孟庭爱吃的。一共十盘,两人各自五盘。其中她喜欢吃的菜有酱牛肉、香酥小黄鱼干、炸蝗虫等。孟庭喜欢吃的就是些青州府那边的菜了。 两人同桌但不同菜,各吃各的。很好,韩嫣忽然这么意识到。 反正孟庭有钱,也不在乎每天多吃几道钱。这么一来,他们夫妻两个饮食习惯差距大这个问题就解决了,完全不会影响到夫妻关系。 果然,关键就是因为孟庭有钱!有钱就是能够解决很多问题! 下人们上了菜后,孟庭让他们退去外头等着。紫巧作为陪嫁丫鬟,若是放在别的小姐身边,便是要留下给主子布菜的。不过韩嫣没有被人伺候布菜的习惯,紫巧便也退出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孟庭和韩嫣,两人在桌子旁坐好,韩嫣朝孟庭笑道:“你穿红衣服真的挺好看的。” 让她眼前一亮,觉得特别养眼。 一个清冷禁欲的人,穿得如此华丽喜气,那种亦冷亦暖的气质简直不可言说。更莫提孟庭还长得如此出众。 孟庭浅笑:“谢谢。” 韩嫣这便开始吃菜。 这顿饭两人吃的非常和谐。各吃各的,也没有任何矛盾。 饭后,孟庭唤下人进来收拾东西。 下人收拾好之后就离开了,将房门关住。紫巧也被安排着去了她的住处。 韩嫣看着孟庭,心跳骤然就加快起来。 接下来就该……入洞房了吧? 昨晚上邹氏给的春宫图和那仔细的讲解,这会儿又在韩嫣脑海里回旋起来。春宫图上的小人们,仿佛变成了活的,在韩嫣的眼前搂搂抱抱、缠绵相戏。 她觉得有点晕,不知道是因为合卺酒的关系还是怎么的,总之连步子都有点虚。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坐到床上去的。 说起来,她这人说话做事直接而坦诚,总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她找上孟庭商量成亲时,都表现得非常不尴尬。 韩嫣曾把自己这种“放得开”,归功于邹氏的传承以及话本子的熏陶。 然而她到底是个姑娘家。之前那些事情和圆房这种事比起来,完全小巫见大巫。就像她嘴上说如果孟庭急着要孩子,她可以配合孟庭,但真到要和孟庭行夫妻之礼时,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两个人在床上并排坐下,孟庭忽然道:“晶清给你的汤婆子……” 韩嫣一怔,恍然想起。 对哦,孟庭还以为她在月信期呢! 韩嫣道:“我没来月信。上个月是提前了,正常的日子该是二十日左右开始的。其实我来月信一般也不疼,就是上个月不知怎么回事,可能不小心着凉了。” 孟庭沉默片刻,“嗯”了一声。 韩嫣听着这声“嗯”,怎么觉得有点艰涩而紧绷。 估计孟庭也在紧张圆房的事? 话本子里说,许多男人第一次也是忐忑的。韩嫣等着孟庭和她说话,等了会儿没等到。韩嫣没办法,孟庭这人总是表现得太闷,之前就这样,都得靠她主动说话。现在嘛…… 算了,她主动说吧。 韩嫣小声道:“洞房的事,我娘昨晚已经教我了。孟庭,你看……” 她说到这里看着孟庭,心砰砰跳。 孟庭也看向韩嫣,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像是风和日丽时的水平湖面。只那双好看的眉毛轻轻皱了皱,不知他在想什么。 片刻后,孟庭抬手在韩嫣手背上拍了一下。 韩嫣为着他这个动作而讶然,紧张望着他。 孟庭语调平静道:“无妨,你累了一天了,早些休息吧。” 所以这意思就是,不圆房了?韩嫣倒是没什么执念,孟庭要是想要,她配合就是;孟庭不想,那她就美美睡觉。 只是,孟庭为什么不想? “为什么?”韩嫣脱口而出。 孟庭又拍了拍韩嫣的手背,这次他沉默的时间更久了,最后才语重心长的说了一句:“不急于一时,我们先试着适应彼此。” 韩嫣知道孟庭这人考虑事情比较长远,他既然这样决定,就有他的理由。 反正两人已经是夫妻了,今天不圆房,明天后天大后天,一月后两月后三月后,多得是时间。既然孟庭更倾向于先适应彼此,等亲密和谐些了再圆房,那就听他的。 第37节 而且,说实话,让她今晚就圆房,她还真是说不出的紧张。孟庭这句话一出口,韩嫣倒松了口气。 韩嫣自是不知道孟庭心里是怎么想的。 其实对孟庭来说,若这次娶妻只是普通的娶妻,不掺杂别的东西,他定然会圆房。 但偏偏他和韩嫣的亲事,是两个人因着一致的仇敌而建立的契约关系。 他们的关系太不纯粹,再加之两个人彼此不合适,纵然圆房能拉近彼此的距离,却也容易因为距离近了而暴露矛盾,甚至出现大的裂痕。 两个不合适的人,一下子亲密起来,就像是两只刺猬还来不及为对方收起自己的刺,就贴在一起。 这样太容易将对方刺伤了。 孟庭是个偏稳妥的人。他既然要为韩嫣的一辈子负责,那么一些事就该从全局长远的角度来做决定,不能只顾一时。 比起一下子进入亲密关系,然后矛盾爆发时措手不及,孟庭选择还是先试着相处,慢慢了解和熟悉了彼此,再谈圆房的事。 若是往后他们能彼此真心悦纳,水到渠成,那是再好不过的事。若是不能,起码互相了解熟稔了,这样进入亲密关系后,也不至于出现太难掌控的裂痕。 往后的日子,就只盼他们能磨合成功。 他作为男人和相公,也会多迁就她一些的。 …… 卸了妆,脱了外衣,洗漱完毕。 留了一对龙凤烛在床头燃烧。 韩嫣裹着被子,躺在床里侧。 折腾了一天,确实很累了。韩嫣一沾枕头就想睡觉。 只是孟庭躺在身边,多少会有那么点拘束。韩嫣想着这人毕竟是自己相公,也没什么好拘束的。她慢慢放平了心绪,翻了身瞧着孟庭。 “孟庭,还有件事。”韩嫣侧躺,看着近在咫尺的孟庭。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不得不问。 “孟庭,我们身下的那张元帕,明天是要呈给你爹娘……呈给爹娘看的。” 第35章 爱情的元帕(一更) 这个问题韩嫣不能不担心。 两个人在双方爹娘面前表现出的, 是一对一见钟情十分喜欢对方的眷侣。结果新婚第一天,元帕上空空如也, 这算哪门子恩爱眷侣? 孟庭的爹娘不怀疑才怪。 她盯着孟庭, 要一个答案。 孟庭没有多作思考就回答了韩嫣:“你不用担心, 早些睡吧。” 韩嫣问:“你有什么打算?” 孟庭道:“元帕,我会处理好的。” 韩嫣嘟了嘟嘴:“好吧。” 她说完话没有翻身回去, 而是忍不住多看了孟庭几眼。 这会儿的孟庭真的特别好看。卸下束发的他, 冷漠的气质里又带着些闲逸。披散的青丝柔化了他的脸部轮廓,在龙凤烛的暖橘光里望来, 十分养眼。 甚至有种……致命的吸引力。 这时孟庭先一个翻身,把后脑勺对着韩嫣。 韩嫣略无语,她还想再看一会儿呢! 算了, 睡吧。 韩嫣翻了个身,和孟庭背对背。 孟庭听到韩嫣翻身的动作,他发觉自己莫名松了口气, 不由无奈这样的自己。 刚才被韩嫣盯着看时,他也能清晰的看到韩嫣柔嫩的肌肤,纤长的睫毛。 她卸了妆, 没有穿嫁衣时那般盛放逼人, 可却更像是一块天然发光的璞玉水晶, 同样的惊艳。 她的风流鲜艳, 即便素颜也不减半分。孟庭满眼都是这等美色, 鼻尖全是她身上的鲜活香气。 他不敢再一直看下去了, 只得翻身背对韩嫣。 这样他才能快些稳住。 韩嫣不知道孟庭不圆房的理由是出于两人关系的长远考虑, 她也不知道孟庭此刻在想什么。 若是她知道孟庭翻身是因为受不住她的美色,她定要嗤他一句:“既然你想要,那就要嘛。何必还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偷偷忍着!” 屋里静悄悄的,龙凤烛发出轻微的响声。 窗外有风拍打窗棱,像是少女的吟唱。 韩嫣渐渐的瞌睡虫上涌,陷入熟睡。 她不认床,一夜好眠。 …… 第二天醒来时,发现身侧空了。 孟庭把被子叠得像豆腐块一样,放在床尾。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的。 韩嫣醒的时候,正好看见孟庭坐在窗边的小桌那儿。 他在捣鼓些东西,不知是什么。 韩嫣坐起身,揉了揉惺忪睡眼,唤道:“孟庭……”一股起床气。 孟庭看向她:“醒了?” “嗯,醒了。”韩嫣爬起身,披上衣服,随便整理了一下头发,准备去孟庭身边。 她想看孟庭在捣鼓什么。 “你将元帕拿来。”孟庭这时对韩嫣道。 韩嫣想起昨晚孟庭说要处理元帕,他是在捣鼓这个咯? 韩嫣这便蹬上绣花鞋。她拿起元帕,走到孟庭身边:“给你。” 她把元帕递给孟庭,顺便看清了孟庭在干什么。 孟庭手拿一个小小的药杵,在一个钵盂里捣着什么东西。那东西红红的,殷殷如血,简直就是血红色。有一瞬间,韩嫣甚至真以为孟庭在捣血块呢。 见孟庭干这个,韩嫣猜到了他的意图。这不会是要伪造落红吧? 果然,就见孟庭将捣好的红色汁液弄了些在元帕上,伪造成落红的样子。 这东西一沾上元帕,就和血沾上去效果一模一样。 韩嫣不由好奇道:“这是什么东西?” 孟庭淡淡道:“捣碎的守宫。” 韩嫣反应了一瞬,说道:“原来你早就准备好这些东西了。” 想想也是,凭孟庭的性子,说不圆房应该不是临时起意。他肯定早就想到元帕的事了,所以早就备下守宫。 这么看,倒是自己昨晚胡乱担心了。 只是…… 韩嫣看着这张元帕,皱眉道:“孟庭,光弄假的落红是不行的。” 孟庭毫无波动的视线投向韩嫣。 韩嫣直言道:“元帕上除了落红,还有男女的那些东西。话本子里都是这么说的!还有当初我闯进茹蕙院捉到韩茹和曹元亮偷情时,她房间里就一股那种味道。” 孟庭发觉他对韩嫣的直言敢说已然适应了不少,眼下听她说这种别的女子都羞于启齿的话时,他心中不会抽那么狠了。 孟庭面无表情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小钵。他打开小钵,取出里头一些浆液弄到元帕上。 这浆液一股腥膻的气味,韩嫣惊觉和那种气味几乎一样! 孟庭淡淡道:“捣碎的石楠花汁。” 韩嫣:“……”准备的真的好全面,她又白担心了。 韩嫣福至心灵,笑着赞道:“孟庭,你真不愧是三元及第!知识涉猎丰富,懂得真多!” 孟庭嘴角的肌肉微微一僵,怎么觉得这话听来如此奇怪。若非知道韩嫣的性格,他都要怀疑这是明褒暗贬了。 他知识涉猎丰富又如何?无奈竟用在这种地方。 韩嫣赞美完了孟庭,又轻轻叹了口气道:“孟庭,其实何必搞得这么麻烦呢?还要骗爹娘。还不如昨晚就圆房呢。” 孟庭没答她,而是拿起伪造好的元帕,放回了床上去。 韩嫣望着孟庭的动作,忍不住在心中一叹。不知道孟庭怎么想的,她也不明白。明明圆房就好了,为何绕这么个弯子? 再一想,她是个一肠子通到底的人;孟庭是个满肠子弯弯绕绕的人。 她和孟庭的思路南辕北辙。 算了,不想了,想也没用。 这会儿还早,还没有丫鬟婆子来喊两人起床。孟祥和刘氏估摸着也没起来,不到新婚奉茶的时间。 韩嫣索性坐回床上,拿起话本子想打发时间。忽然想起这话本子里有个非常好的恩爱剧情,适合她和孟庭学习模仿。 韩嫣忙道:“孟庭,我们趁现在演练一会儿吧!” 孟庭正要去打水给韩嫣洗脸,闻言停住脚步,转身看向韩嫣:“演练什么?” 韩嫣挥挥话本子:“这里头有个剧情可好了,就是和元帕有关的!我们既然要扮成恩爱夫妻,话本子里的剧情完全可以活学活用!” 孟庭走近了些,问韩嫣道:“什么剧情?” 韩嫣忙翻着话本子,找到了那一页,眉开眼笑道:“这故事里讲,男主角和女主角一见钟情,日日相思,没了彼此不能活。后来他们终于成亲了,洞房当夜,颠鸾倒凤,欲仙欲死,男人的低吼重叠着女人的娇吟……” 孟庭身子一僵,沉声道:“与元帕有何关系?” 韩嫣便跳过这段剧情,回道:“新婚夜他们交缠缱绻,十分难忘。为了纪念彼此的第一次,男主角在元帕上作画,将女主角的落红画成了一树梅花。随后女主角在元帕上绣了两个人的名字。后来有个女子向女主角炫耀自己夫妻恩爱,女主角就把那张元帕拿了出来。那个女子一下子就怂了!” 第38节 韩嫣说到这里,朝孟庭艳笑道:“这可是现成的好点子,孟庭你来画梅花,我来绣我们两个人的名字!” 却见孟庭板着张脸转身,上外间去了。他背对着韩嫣道:“好。” 韩嫣只当孟庭云淡风轻,打水去了,却不知孟庭到了外间后,眉头紧皱,面沉如水。 他一大清早处理完元帕,便听她说这些暧昧火热的话。 她倒是想说什么说什么,完全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可那小嘴红润开合的模样,配上这些堪比艳诗的内容,孟庭没法再看她说下去。 她把他说的,身体都隐隐躁动了! 第36章 新婚敬茶(二更) 不久后, 有下人敲响了房门。 孟庭唤下人们进来。他和韩嫣都已经梳洗穿戴妥当了。 那两个被孟庭雇佣来的临时丫鬟,走进房间。她们走到床头,将元帕拿起折叠, 放进一个盒子里。她们目不斜视,动作熟练,也没露出什么表情来。 紫巧也来了,韩嫣见这里没什么要紫巧伺候的,便让紫巧直接跟着她一起去正堂见孟庭爹娘。 几人出了卧室,去往正堂。孟庭和韩嫣走在前头, 紫巧跟在后面。 紫巧以为两个人圆房了, 她见孟庭牵着韩嫣的手,越发觉得孟庭是京城里最具有宠妻潜质的人。她想, 自家小姐一定能过得好的。 快要走到正堂时, 韩嫣忽然停住脚步。然后身子一歪, 软趴趴的就往孟庭肩头栽。 孟庭忙扶住韩嫣, 问她:“怎么了?”他还以为是韩嫣突然不舒服。 却听韩嫣小声在他耳边说道:“女人第一次后, 腰酸腿软,走路姿势也会有点奇怪。待会儿我就装成那种样子, 你扶着我。这样爹娘就不会怀疑什么了。” 孟庭被说得心中尴尬, 耳朵尖爬上了一抹浅浅粉红色。 他这位娘子,一碰到这种事情, 倒是考虑得非常周到。恐是被话本子荼毒不浅。 她喜欢看话本就看吧, 孟庭尊重韩嫣的喜好。何况, 两个人也签了姻缘契约的, 要是干涉彼此兴趣爱好,罚学狗叫三声。 孟祥和刘氏这会儿已经穿戴整齐,坐在了正堂的主位上。孟晶清坐在属于她的位置上。 三个人都望着正堂门口。 当韩嫣和孟庭进来时,三个人看到的是软的像一根面条似的韩嫣,柔若无骨的歪在孟庭身上。 孟庭把韩嫣半扶半抱着,支撑她的身子。他跟着韩嫣一小步一小步的走进来。 鉴于韩嫣装得非常像,刘氏一下子就被骗过了,当即露出欣慰的笑容。 孟祥也笑眯眯看着儿子和儿媳。 那两个临时丫鬟这会儿将元帕呈给刘氏,刘氏打开盒盖看了眼元帕,又被元帕给骗了。 刘氏嘴角的弧度咧得更大。 孟庭和韩嫣观察刘氏的表情,都是心中大定。 按照大魏朝传统,新媳妇是要在新婚第一天给婆婆敬茶的。 韩嫣和孟庭一起跪拜了爹娘,随后韩嫣端着茶,孝敬给刘氏。 韩嫣笑得大方又甜美:“儿媳请娘喝茶。” 刘氏依旧有些受宠若惊,都有点想从椅子上下来了。她连连说着:“好,好。” 她接过韩嫣的茶,一饮而尽,随后给了韩嫣一个早就准备好的大红包。 敬茶完了,孟庭扶着韩嫣站起来。 刘氏对身边的一个丫鬟说道:“去厨房看看,猪骨汤怎么还没炖好。炖好了给送到少夫人房间去。” 那丫鬟屈膝答是,忙去了。 韩嫣心想刘氏还挺贴心嘛,不愧是孟庭的娘,母子俩都是贴心的。 韩嫣立刻笑道:“多谢娘!” 接着韩嫣就又说:“我这次往嫁妆里放了件东西,是要给晶清做礼物的,我已经带来了。” 孟晶清一听这话,先来劲儿了。小姑娘瘦瘦小小的,这会儿在椅子上坐直,活像一截挺直的嫩笋。 孟晶清期待的望着韩嫣:“嫂子要给我什么?” “清儿。”刘氏见孟晶清这期待的表现,不由说她,“你看看你,你嫂子说要给你礼物,你该先谢过。哪能张口直接要?” 孟晶清神色一窘,忙道:“我一高兴就忘了。嫂子,谢谢你。” 韩嫣笑道:“晶清天真烂漫,又是真性情,这样挺好的。” 韩嫣接着就将准备好的“香海雪”取出来,连盒子递给孟晶清。 孟晶清接过盒子,打开一看,顿时,激动的从椅子上弹起来。 “香海雪!香海雪!竟然是香海雪!” “天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孟晶清发出一串尖叫。 香海雪是在水一方曾经推出的一对发梳,银底镶宝石的材质,做成满月和松针的形状。佩戴在鬓间,犹若落雪松林中的仙子。故名香海雪。 在水一方的头饰全都是限量的,每一样式只做几十一百件,抢不抢得到全看造化。 孟晶清当初在看到香海雪的第一眼,就爱上了。结果她没抢到,香海雪已经被人订光了。 为此,孟晶清耿耿于怀。 她哪能想到,嫂子进门就说要送她礼物,送的还是她做梦也忘不了的香海雪。 孟晶清掐了下自己的脸,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 这一刻,她真是天下最幸福的女孩了! 刘氏很惊讶于韩嫣能拿到香海雪,等孟晶清不再叫了,刘氏忙问:“嫣儿,在水一方家绝了货的东西,你是怎么弄到的?” 韩嫣正要开口,孟庭在她前头说道:“是韩夫人与在水一方的东家相识。” 韩嫣看了眼孟庭。她本来想对刘氏坦白的,但孟庭却先她一步说了假话。孟庭不想让爹娘妹妹知道她的秘密,只是韩嫣不明白,为什么? 后来,在两人离开正堂后,韩嫣便问了孟庭,为什么要撒谎骗爹娘和晶清。 孟庭语重心长道:“在水一方的头饰极受追捧,你身为设计者和东家的事,还是要尽量瞒着。一旦知道的人多了,谁不慎传出去,往后大家都来孟府找你要头饰。既扰了你,也扰了孟家。” 韩嫣想了想,点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那行,就先这样吧。倒是晶清以后要是再有喜欢的款式,尽管找我,我肯定为她预留。” 孟庭心里由衷感谢韩嫣对他妹妹的照拂,他笑道:“好,我替晶清谢谢你。” 离正堂远了,韩嫣也不用再装无力。 她背着手在孟庭面前倒行,笑问他:“你接下来做什么?” 孟庭道:“想去书房看书。” “那我回房去喝猪骨汤。”猪骨汤是要喝的,做戏做全套嘛。刘氏觉得她初夜过后体虚,她就要把猪骨汤喝完才说得过去。“然后在元帕上绣上我们的名字,回头你再画梅树吧。” 孟庭颔首:“好。” 两人分道扬镳,互不干涉。 …… 韩嫣回到房间,发现猪骨汤已经送来了。 她美美的喝完了猪骨汤,吩咐婆子把碗收回去。 这婆子是孟府的厨娘。孟府人不多,女性下人除了厨娘外还有几个丫鬟婆子,都是打杂活的。除了孟晶清用一个丫鬟外,别的主子都没要丫鬟服侍。 这厨娘亲自送猪骨汤过来,也亲自把碗收回去。 韩嫣闲来无事,顺口问起厨娘:“孟庭平时都喜欢干些什么?” 厨娘笑眯眯的答:“回少夫人的话,公子喜欢看书,大部分时间都在书房里度过。” 嗯,的确是学士的做派。韩嫣又问:“那孟庭除了喜欢看书,还喜欢什么?” 厨娘道:“公子还喜欢作诗,与一干文士曲水流觞,参与史书编写,以及与文士们一道品评诗作和画作。” 都这么高雅的吗?韩嫣不由心道:她和孟庭还真是一个阳春白雪,一个下里巴人。 倒是厨娘面露踌躇之色,犹豫了会儿,开口对韩嫣道:“少夫人,老奴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韩嫣道:“你说就是了。” 厨娘道:“少夫人为何要……直呼公子的姓名?” 韩嫣一怔,答道:“我一直是这么叫孟庭的啊。” 厨娘似觉得有些奇特,正好手头的碗收好了,厨娘笑着道:“老奴告退了,少夫人有需要再传唤老奴即可。” “好,你去吧。”韩嫣挥退厨娘。 厨娘一走,韩嫣思索着厨娘的话,发觉出不对来。 她和孟庭既然是如此恩爱的夫妻,彼此间应当是有个爱称才对。她直呼孟庭的姓名,确实略有奇怪。难怪厨娘会有此一问。 这么想着,韩嫣决定去书房找孟庭。她得和孟庭商量出彼此的爱称来,并练习一下如何含情脉脉的唤着彼此的爱称。 这一点很重要!要是这一点不解决,万一三日回门那天,被爹娘看出破绽就不好了。 而且,韩茹和曹元亮也要那天回门的。她和孟庭要向狗男女秀恩爱,爱称必不可少。 韩嫣有了主意,立刻去找孟庭。 孟庭此刻正在书房看书。 他临窗而坐,手持一本书卷,意态专注。 韩嫣推门进来。 这是韩嫣第一次进孟庭的书房。和她想象的差不多,这书房一看布置,就知道是孟庭喜欢且重视的地方。 她首先看到的就是临窗而坐的孟庭,他的桌椅就在窗边,干净整洁。桌子上放着一方砚台,两块压条压着一沓净皮生宣。除此之外,还有一排笔架,上头架着从大到小数十只狼毫羊毫。 韩嫣左右看了眼。 第39节 左边开间是休息用的小室,右边开间则是整齐的书架,粗粗看去有七八排。 孟庭听到动静,转首望来。见是韩嫣,他放下手中书卷,起身道:“你怎么来了?” “有事找你,就过来了。”韩嫣边说,边朝右边开间的书架看去。 她对那些藏书有点好奇,也想看看孟庭究竟有多少书。她朝着孟庭笑了笑道:“我先看看你的书房再说,可以吗?” 孟庭道:“看吧。” 韩嫣这便跑去右边的开间。一进开间,她就震惊了。孟庭的书架足足有十几排!藏书真的非常多! 韩嫣从其中的两排书架间穿行而过,惊叹于书架上的书。 各色诗书文法、经典据论、史籍、士农工商用书,罗列书架上。 书全是分好类的,每一类放在一处,很方便找书。 除此之外,不论是书架和书都十分干净整洁,没有一点落灰。说明孟庭打理得很勤。 他真是个无比高雅的文士。即便不囿于翰林院,也能成为一代大儒。 韩嫣欣赏完了这些书架,回到孟庭身边。 孟庭这会儿不知从哪儿搬来一个椅子,放在书桌边上。他见韩嫣过来,指了指椅子道:“坐吧。” “谢谢。”韩嫣大大方方的去坐。 孟庭也回到了自己桌前的椅子上。 接着韩嫣把刚才厨娘的那些话说给了孟庭,她道:“现在我们想一个彼此的爱称,互相称呼吧。我爹娘都叫我嫣儿,不过我觉得嫣嫣听起来更宠溺。孟庭,你叫我嫣嫣吧。开始练习!” 第37章 嫣嫣和孟郎(三更) 孟庭冷着张脸看韩嫣, 仿佛一副不肯配合的模样。 实则他心中波澜起伏。 在韩嫣踏入书房时,他就做好了又要面对韩嫣语出惊人的准备。然而这次韩嫣不是语出惊人, 而是来给他布置艰难的学习任务了。 嫣嫣。孟庭试着将这两个字推到嘴边。 他叫不出来。 叫不出来,就只能一脸淡漠看着韩嫣,不说话。 韩嫣嘟嘴盯着孟庭,这人明明挺贴心的,为什么总要摆出一副又冷又闷的样子呢?难怪韩茹到现在,都觉得孟庭是这样的人。 韩嫣等了会儿,还是没等到孟庭出声。韩嫣只好再开口:“孟庭,说好了要在外人面前做一对恩爱夫妻的,何况我们还得对付曹元亮和韩茹呢。这个爱称,一定要有。” 韩嫣说完想了想,倾身揪住孟庭的袖子。她逼视孟庭, 神色认真道:“别忘了我们签过的契约, 谁不配合秀恩爱,谁是小狗, 得学狗叫的!” 孟庭的眉心跳了一下,如被烫到。 脂粉味扑鼻, 甜香的“天宫巧”胭脂香撩动他的感官, 韩嫣的香气太过甜美馥郁。孟庭微微侧头避开。 他耐着性子道:“我记得, 契约书上写的是,不得以任何手段干涉彼此, 否则才要学狗叫。” 韩嫣一回忆, 还真是!他们这条“谁耍赖谁是小狗”的约定, 是关于婚后初期不得干扰彼此私生活的。 韩嫣眼中不由闪过一丝懊恼,闷声道:“那你的意思就是,不配合我了吗?那三日回门的时候,要是被我爹娘看出异样怎么办?”她控诉道:“明明上次在临湖茶楼都说好了的!这才新婚第一天,你就变卦!” 孟庭心里又开始抽了。韩嫣这控诉的模样,看起来竟莫名的像是失宠。她一个“这才新婚第一天你就变卦”的大帽子扣过来,孟庭有苦说不出。 他皱皱眉,心说君子出言怎会变卦。 他真的只是……不好意思叫出口。 孟庭叹了口气,索性说道:“不若你先尝试。” “为什么?”韩嫣问。 孟庭强撑着淡定的模样:“我叫不出。” 韩嫣觉得奇怪了。怎会叫不出?明明他在孟祥和刘氏面前表现得挺好的。之前两人交换了信物,孟庭回到家后也肯定和爹娘宣称:他与她一见钟情。 怎么那些话能说出口,现在一个“嫣嫣”就叫不出了? 转念一想,不是孟庭叫不出,而是他当着她的面叫不出。 好吧,那这样的话,就把他训练到能够在她面前收放自如为止! 韩嫣这么想着,她松开孟庭的袖口,回道:“让我先叫可以,反正今天我要盯着你完成这一项,为了我们共同的仇人和目标。不过,孟庭,你想让我叫你什么?” 孟庭想了想,道:“可以叫我‘其玉’二字。” 韩嫣考虑了下,摇头道:“不好。” 孟庭用眼神询问不好的原因。 韩嫣说:“我知道,‘彼其之子,美如玉’,这是圣上对你的评价。可是我觉得‘其玉’听起来更像是美称,不像是爱称,不亲昵。” 孟庭不知道韩嫣所谓的“亲昵爱称”该是什么样的,他道:“不若你想一个。” 韩嫣笑问:“随便想?” 孟庭道:“是。” 韩嫣嘟了嘟嘴:“那我叫了,我叫什么你都答应吗?” 孟庭见韩嫣斜睨着他,她眼里似有戏谑的亮光,孟庭皱了下眉头,直觉觉得韩嫣要叫出什么很无法接受的爱称。 不过孟庭还是顺着韩嫣的话说:“嗯,你叫吧,什么我都答应。” 敷衍!韩嫣瞪了孟庭一眼,接着换了脸艳烈笑容,怼道:“那我叫你一声‘庭庭’你敢答应吗?” ……庭庭。 孟庭瞬间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被丢进暴风里的人,在那里满头凌乱、昏天暗地。 他心中,那股非常熟悉的心力憔悴之感,再度涌现,如汪洋般肆意的占领了他整块心田。 孟庭露出了一种怪异的神色,无言看着韩嫣。 她不是认真的吧。 “看,你不敢答应了吧。”韩嫣敛了笑容,说道,“我说着玩的,谁让你表现得这么不配合?” 孟庭无力的为自己辩解:“我并非不配合……” 却见韩嫣又作一笑,朝着他靠来。 孟庭的尾音刚落,面前韩嫣就靠过来了。她脸上的笑容忽然就变得极其风流美艳,好似中午的骄阳。 纤秾合度的身子往孟庭侧面一贴,一双手挽住他的胳膊。不等孟庭反应,就见她眼中含情脉脉,香腮雪肌抒尽媚态。红唇一启,用那种深情缠绵还带着点撒娇的语调唤道: “孟郎~” 孟庭顿时,浑、身、僵、住、了! 同时,心跳加速。 他露出一种愕然失神的表情。而对于孟庭这样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来说,脸上出现这种表情,算是很精彩了。 韩嫣不满道:“你这么惊讶做什么?我这不是示范给你吗?叫爱称的时候也要显得恩爱才对。” 说完她又极其娇嗲道:“孟郎~” 孟庭的呼吸有片刻的紊乱,心中使出所有定力来调整,总算是稳住了。 他淡淡的语调透着一种无奈,从喉间挤出两个字:“嫣嫣。” 韩嫣笑了笑,觉得孟庭这人不错,肯努力尝试。看,刚才不还叫不出“嫣嫣”吗?这么快就叫出来了,有进步。 不过,在听到孟庭的那声“嫣嫣”时,韩嫣的耳朵有种酥酥的感觉。 孟庭的声音本来就好听,清冷的如同青花瓷上的积雪。由这清冷的音色,带着一抹喑哑,缓缓吐出“嫣嫣”二字,效果颇为动人。 就是少了些情感。 韩嫣道:“你叫的干巴巴的,再来,试着表达对我的喜爱。” 孟庭:……本没有喜爱,甚是难表达。 孟庭已然心力憔悴至极,他道:“你让我缓一缓。” 好吧。韩嫣松开了孟庭,把身子收回到她的椅子上。 孟庭沉默下来。他在心里告诉自己,眼下他和韩嫣所做的荒唐事是为了与曹元亮和韩茹交锋。那两个人不但践踏他的自尊,更无法饶恕的是,他们伤害他的家人。 脑海中浮现出刘氏在八珍楼心疾突发时的一幕,仇恨再度涌上。孟庭决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他的家人,逆鳞不容触碰。 他很快就调整过来了。 接着孟庭温柔看着韩嫣,清冷的嗓音也融合了温柔之意。心中坦然,他低沉的唤道:“嫣嫣。” 这回孟庭做的很到位。韩嫣的耳朵酥的都要化了。她忍不住在心里呼道:太宠溺了! 若是曹元亮那种本来就温柔风流的人,用温柔语调喊出姑娘的爱称,并不会造成这么震撼的效果。但孟庭不同,他给人的感觉一直是冷漠沉闷的,平时也完全不哄姑娘。 这样的人,一旦给自己加一点温柔,便显得宠溺如蜜,直击灵魂。 这下韩嫣放心了,她来找孟庭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韩嫣愉悦道:“以后我们多唤彼此的爱称,巩固熟练,这样就不会有一点破绽了。” 她说罢又露出一抹痛恨鄙视,道:“每每听曹元亮喊韩茹‘茹儿’,我都觉得恶心。倒是不知道韩茹在汾阴侯府这两天过得如何。那侯夫人据说很难伺候,韩茹又是用腌脏手段拿下曹元亮的。侯夫人要是对韩茹满意了才怪,说不准今早奉茶就给韩茹难堪。” 孟庭又拿起书卷,翻到自己方才看到的位置。他对韩嫣道:“路是她要走的。自己选择的路,即便走得遍体鳞伤,也得自己受着。” 韩嫣把手肘放在桌案上,托腮喃喃:“本来那条路是我的,现在竟突然觉得没嫁进侯门挺好。汾阴侯和侯夫人哪比得上爹娘那么慈祥温柔?对了,曹元亮还有个妹妹呢,听说目空一切,过于清高。和我们晶清没法比。” 孟庭闻言淡淡道:“同样的路,不同的人走,结果也会不同。侯夫人就是再强势,岳父的官位摆在那里,若你是侯夫人的儿媳,她与汾阴侯看在岳父的面子上,不敢对你怎么样。别忘了汾阴侯是有求于岳父的。反倒是江平伯,单有爵位,在汾阴侯夫妇眼里犹如鸡肋。韩茹又是靠着横插一脚进门的。汾阴侯夫妇不会对她有什么好脸色。” “她活该。”韩嫣低低的骂一句,“贪图汾阴侯府位高权重,也不想想就凭她那些歪门邪道,能做得好世家的儿媳么!说不准她以后的日子,连我大伯母都不如。” 孟庭嗯了声,表示赞同韩嫣的话。 韩嫣见孟庭似乎想继续看书,便笑道:“扰你看书了,我回房去绣元帕,等绣好了拿给你看。” 孟庭道:“好。” 在孟庭继续沉浸于书卷之前,韩嫣站起身,伸手又捏住他的袖子,说:“回去之前,我们再练习巩固一遍。” 第40节 她柔情切切,媚眼如丝唤道:“孟郎,我先回房去了。” 孟庭抬头望着韩嫣,他花了很短暂的时间把情绪调动到位,唇角勾起一抹温柔的弧度:“去吧嫣嫣,中午我回房同你一起用膳。” 完美,非常完美。韩嫣愉悦的眼睛眯成月亮形状,翩跹离去。 第38章 通房 孟府不是什么豪门世家, 没那晨昏定省的规矩。 次日。 韩嫣一觉睡到自然醒。她身边,孟庭又早就起床走人了, 留下整齐的床褥和一个叠成豆腐块的被子。 韩嫣穿戴梳洗完毕后,去了外间。 她在外间的饭桌上,看见了留给她的早膳和两碟零嘴儿。 不用说,肯定是孟庭让厨娘给她送来了。 韩嫣便一个人用了早膳。 那张元帕,她昨晚就绣好了。因着有些累,她绣完之后就自己先睡了,不知道孟庭什么时候回房的。 而根据韩嫣的观察,孟庭的生活也挺简单,就是看书、吃饭、睡觉。等他的婚假过了,还要加一条“去翰林院忙公务”。 韩嫣用罢早膳时,孟庭回房了。 四目相对, 孟庭说道:“我来看看你起了没有。” “怎么, 是有什么事吗?”韩嫣一边执着帕子擦嘴,一边问。 “没事。”孟庭道, “看你昨晚睡得早,像是有些累。我便过来看看你起了没有, 或是, 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韩嫣因着孟庭的贴心笑了笑, 说:“没有不舒服的地方,我挺好的。” 接着韩嫣就说:“元帕我昨晚上绣好了, 你来的正好, 我给你瞧瞧。” 孟庭道:“好。” 正巧韩嫣去取元帕的这会儿, 紫巧也过来了。紫巧来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她打杂的。 孟庭便让紫巧把碗筷收走,送回厨房去。而那两碟子没吃完的零嘴儿则留下来,待会儿韩嫣什么时候想吃了,可以继续吃。 待紫巧收拾好桌子走后,韩嫣正好取了元帕过来。 她和孟庭在桌子边坐下,韩嫣笑吟吟送上元帕道:“你看,我把我们的名字绣到右下角啦。” 孟庭拿过元帕一瞧,果然,右下角多了些字。字是用灰色线绣成的,与雪白的元帕在颜色上既能鲜明区分,又不会像是纯黑色那样突兀。 韩嫣绣的是:孟郎嫣嫣,白首不离。 字体是簪花小楷。 若孟庭把这假落红画成梅树后,这元帕可就真像是一张贴身帕子了。 倒是孟庭盯着韩嫣绣的字看了会儿,说道:“你绣工很好。” “你还会鉴赏绣工?”韩嫣一讶,“你怎么涉猎那么多?” 孟庭谦虚道:“不值一提。”他又摩挲着韩嫣绣的字,“不过这个绣工,确实非常出众。针脚平整,走线流畅,均匀细腻。” 韩嫣被夸了还是很高兴的,她说:“谢谢!”接着就道:“我的嫁衣也是自己绣的,估计成亲那天你没有看得像今天这么仔细。我拿出来给你看看,那才是凸显我绣工之作。” 孟庭道:“好。” 孟庭成亲那日确实没有仔细看韩嫣的嫁衣,但他大体上记得,那件嫁衣绣得非常漂亮。绣花看着很精致,而且不同于寻常嫁衣常用的绣花样式。 这会儿韩嫣想拿出来展示,孟庭倒也想看个仔细。 两个人起身,一起去内室。嫁衣就放在衣柜里。 韩嫣去打开衣柜,取出了她的嫁衣。她捧着嫁衣到床边,将嫁衣铺开在床上。 孟庭也来到床边,韩嫣很快铺好了嫁衣,回头向孟庭道:“来看看我的绣工!” 孟庭仔细看,这件嫁衣的绣样的确不同寻常。大魏朝女子出嫁,都流行在嫁衣上绣牡丹花、鸳鸯、芙蓉花等物。韩嫣却另辟蹊径,选择了绣球花和合欢花。 紫色的绣球花和粉红渐变的合欢花簇拥在一团,别致而吸睛。 绣工如何就更不用说了,无可挑剔。 孟庭不由想到婚前见韩嫣那几次,韩嫣衣裙上的绣样都不寻常,像是青鸟、九色鹿…… 他浅笑:“你于穿搭之道上,很有品位。” 得到认可,韩嫣挺开心的。 倒是孟庭的话让韩嫣想到别的,她道:“说到穿搭……明天就是回门日了,我们得穿得漂漂亮亮的。毕竟狗男女肯定衣锦华服,我们岂能落后他们。”韩嫣立刻做下决定:“孟庭,你都有什么当季的衣服?我看看,给你搭配搭配!” 孟庭刚转头看向衣柜方向,韩嫣就顺着孟庭的视线方向,蹭蹭跑过去了。 韩嫣打开衣柜,看到里面孟庭的春衫,稍加打眼一扫,呼道:“这么少吗?” 孟庭:“嗯。”他的确衣衫不多,还大多是洗旧的。 韩嫣不由道:“你那么有钱,怎也不给自己添几件好的衣服?” 孟庭未语。 韩嫣从孟庭的沉默中得出一个结论:这是个虽然腰缠万贯,但生活作风简单朴素的男人。嗯,除去给她下聘时候的一掷千金。 韩嫣于是道:“等后天回来了,我抽个时间去绸布店,给你多订做些衣服。现在,我先用现有的衣服给你搭配看看。” 孟庭道:“好。” 孟庭忽觉得,韩嫣还挺贤惠的。别看她性子奇特,却见他衣服少就说要去为他订做衣服。 孟庭唇角不由勾起淡淡的温和。 但接下来,他就笑不出来了。 只因韩嫣把他的衣服都拿出来放在床上,然后,她扑过来麻利的就开始扒他衣服,要给他换衣! 一双小手贴上他身子,孟庭衣衫下的身躯瞬间紧绷。 韩嫣动作利落,挑他衣带、扒他衣服。她动作非常干脆,但偏偏因着两个人的身长差距,韩嫣够不到孟庭衣服后面了,便身子都贴到他胸口。 她本就生得纤秾合度,酥软的胸往孟庭胸膛一压,刺激得孟庭紧绷如弦。 “韩……”孟庭想阻止,差点直呼了韩嫣的名字。他忙改口:“我自己来。” 韩嫣干脆的放过了孟庭:“行,我给你拿衣服。” 见她这般干脆,显然是非常坦然,孟庭只好在心里默默的告诉自己:淡然一些、坦荡一些。 他们是夫妻,妻子帮丈夫宽衣,很正常的事。 往后这样的事还多着。 …… 一上午的时间,两个人都花在给孟庭搭配衣服上了。 经过韩嫣的精心捯饬,孟庭变得更加养眼了。 韩嫣托腮瞅着面前的孟庭,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哪里都好看,唯独发髻上少了点装饰。 她想了想,想起自己的嫁妆里有个发冠很不错,正好搭配此刻的孟庭。 韩嫣忙道:“我去把我嫁妆里的一个发冠拿来,给你戴上。” 韩嫣蹭蹭的跑去取发冠,一会儿就回来了。 孟庭瞧着她手里的精美发冠,略有疑色道:“你这发冠,既是随嫁妆而来……是给我的?” “是啊,当然要给你用。”韩嫣举起手中发冠,给孟庭看个仔细,“这也是在水一方推出的,由我设计。” 孟庭微讶:“在水一方也做男子的饰物?” 韩嫣点头:“当然做,就是相对女子的做的少一些!毕竟如果能吸引到一部分男子,也能带动他们为自己的未婚妻或娘子购买饰品。” 孟庭想了想,认为有些道理。 韩嫣拿着发冠在脸旁上下举了举,娇俏一笑:“你低头,我给你戴上。” 孟庭道:“我自己来吧。” “行,那我去把别的衣服叠一叠。”韩嫣将发冠塞给了孟庭,去床头叠衣服去了。 孟庭拿着发冠,走到梳妆台前坐下,对着铜镜佩戴发冠。 片刻,孟庭戴好了发冠。见韩嫣正仔细叠衣服,孟庭走到床边道:“我和你一起叠。” 韩嫣抬头看向孟庭,顿时眼底闪过一抹亮光。 她立刻从床上弹起,扑闪着睫毛盯着孟庭看。 被她精心搭配过衣饰后的孟庭,再戴上这个很适合他气质的发冠,简直太养眼了! 待明天,这样的孟庭往她爹娘面前一站,爹娘肯定满意。要是再把曹元亮拎到孟庭面前,姓曹的连孟庭一根指头都比不上,完败! 见韩嫣双眼发光痴痴看着他,孟庭莫名有点哭笑不得。 她就这么喜欢看他的皮囊吗? 这时候,门板传来轻轻叩击声。 两人望去,韩嫣喊了声:“进来!” 门被推开,进来的是紫巧。 韩嫣忙朝紫巧走去,孟庭跟在韩嫣后面。两人一前一后到了外间。 韩嫣问紫巧:“怎么了?” 紫巧给韩嫣和孟庭欠了欠身:“小姐、姑爷,外头表小姐过来了,说是听说了一件大事,正好她人在孟府附近,就过来告诉小姐一声。要是小姐不方便,就和您约个时间去八珍楼见。” 韩嫣有点惊喜:“表姐来了?那我去看看。”又对孟庭道:“来的是我舅舅豫城伯家的女儿,叫邹蕊。我和她关系不错。孟庭我过去啦!” 孟庭颔首:“好。” 韩嫣立刻带着紫巧离去。 第41节 紫巧跟在韩嫣身后,笑道:“刚才奴婢见姑爷衣装头饰教人耳目一新,觉得有点像小姐的手笔。” 韩嫣笑了笑:“对。”紫巧不愧是自己的贴身丫鬟,果然了解自己啊。 紫巧不由夸赞:“看小姐和姑爷处得好,奴婢就放心了。” 韩嫣无所谓的笑道:“孟庭人挺好的,目前我和他也没什么矛盾。当然,不管我们处得好不好,等明天回门见了爹娘,你都得咬死了说孟庭对我有多么多么好。” 两人说着说着,就到了孟府门口。 韩嫣一眼就看见,门外巷子里有个熟悉窈窕的姑娘,与她的丫鬟一起在等待。 姑娘穿着一身蜜合色的纹锦长衣,套着件银白闪珠的缎裙,头上挽一支细细的坠珠流苏金钗,温婉中别有一番成熟风致。的确是她舅舅豫城伯的女儿邹蕊。 韩嫣脚下的步子不由加快,提起裙子跨出府门,向邹蕊笑道:“表姐怎么不进来?” 方才表姐让紫巧通报了,紫巧是个做事干练的,必定要请表姐到正堂去。而眼下表姐既然人在府外,就说明是表姐自己不想去正堂。 邹蕊是豫城伯的嫡女,只比韩嫣大三个月。因着韩嫣的娘邹氏是豫城伯府的庶出,与嫡兄豫城伯关系一般,豫城伯的子女们也大多和韩嫣不亲近。尤其是嫡子女。 邹蕊是个特例。几个兄弟姐妹里只有她,一直和韩嫣往来。概因两个人喜好相投,都喜欢看话本子,于是成了好姐妹。 见韩嫣踏出府门,邹蕊笑着迎上来,回道:“我进去做什么?我今天来得匆忙,就是想和你说几句话,若是碰巧你不方便也就算了。我两手空空可不好登门,再说你新婚燕尔,我一个未婚姑娘也不好到妹夫家里乱晃。” 和韩嫣相处时,邹蕊都像个知心好姐姐,总是能设身处地的照顾到韩嫣。就连邹氏都总说,豫城伯的几个女儿里,属邹蕊最会察言观色、进退有度。 这会儿邹蕊的丫鬟给韩嫣行了礼,韩嫣继续对邹蕊道:“不管怎么说,表姐总得进去喝杯茶吧。我哪能让你就站在这里和我说话?” 邹蕊笑着摆摆手:“不打紧,我本来就是临时起意过来的。今天我约了几个姐妹去茶楼听书,结果听到些不得了的事,和汾阴侯府的公子曹元亮有关。正好茶楼离孟府不远,我就想着过来告诉你。” “关于曹元亮的?他有什么事能让表姐亲自跑一趟?”韩嫣嘟了嘟嘴,在心里把曹元亮骂了两遍。 却见邹蕊露出一抹嘲弄的笑意,说道:“你可知道,曹元亮身边其实一点都不干净,其实他有三个通房丫鬟。” 韩嫣一听,讶然了。不会吧?从去年汾阴侯府求着和韩攸结亲家的时候,韩攸和邹氏就都去打听曹元亮的情况。韩攸从同僚那儿打听,邹氏从官员夫人那儿打听,打听的结果都是曹元亮身边干净。 邹蕊带来的消息可谓是很令人吃惊了。 而接下来邹蕊说的话,更令韩嫣吃惊。 “汾阴侯府掖得可真深,硬是没人知道曹元亮有通房丫鬟。今天我去茶楼听书,却听那说书先生讲这事。原来是汾阴侯府的通房丫鬟闹出大事,不日就会传得满城皆知。” 韩嫣忙问:“什么事?”她这两天光顾着想爱称绣帕子了,孟府也没有什么长舌之人,导致她不知道汾阴侯府出了事。 眼下听了邹蕊的话,韩嫣很是幸灾乐祸。她就想看曹元亮麻烦缠身! 邹蕊告诉韩嫣:“早在三年之前,汾阴侯夫人就把那三个通房丫鬟遣到侯府在郊外的庄子里去了,说是等以后的少夫人生育了嫡长子后,再把她们接回来,会给她们个妾室的名分。” 韩嫣顿时皱眉。想想要是没有韩茹横插一脚,回头自己生了曹元亮的孩子,结果就冒出三个妾室。她非得被恶心死! 邹蕊继续道:“那三个通房丫鬟便在庄子上待着,曹元亮时不时会去庄子视察,召她们伴宿。本来一切无事,就在两天前,那三个通房丫鬟之间发生了口角。其中一个不小心把另一个推到水里淹死了。那个死掉的丫鬟爹娘想多捞点钱,直接闹去了汾阴侯府,就昨天下午去闹的。听说阵仗不小,惹得侯府大门被围观百姓堵得水泄不通。” 第39章 回门 韩嫣真没想到, 曹元亮和韩茹新婚第一天,汾阴侯府就闹出这种事。 这下那三个通房丫鬟的存在就包不住了, 韩茹肯定也知道了。 以韩茹那种目空一切的优越感,若是知晓自己拿下的男人偷偷藏了三个娇娘在庄子,并且说不定在与她暗通款曲的期间,还去庄子宠幸那三个娇娘…… 韩茹非得气得七窍生烟。 韩嫣幸灾乐祸之余,心中也生了无限庆幸。 亏得不是自己嫁进汾阴侯府!不然,新婚第一天她就能写个和离书,甩曹元亮脸上! 又和邹蕊聊了会儿,邹蕊提出告辞。 邹蕊说了,表妹新婚,她就不打扰了,本来她过来也就是为了告诉韩嫣这个消息的。 韩嫣这便带着紫巧, 送邹蕊到巷子口。 姐妹俩道别。 韩嫣转身回到了孟府去。 她想着邹蕊的话, 依旧觉得惊讶不已。 曹元亮有三个通房丫鬟这事,汾阴侯府藏得真是太好。 听说这京城里有不少公子在议亲的时候, 为了给自己树立一个“洁身自好”的形象,会隐瞒有通房丫鬟或者红粉知己的事实。 所以女方父母都会四处调查核实, 免得被骗。 而汾阴侯府为了能让曹元亮议亲时不被女方家探知有通房丫鬟, 竟是三年前就把人送去了庄子。估计侯府同时也将下人做了个大换血。 韩攸是去年和汾阴侯府结亲的。距离人送走已经两年, 自然是调查不出什么来。 韩嫣突然觉得,男人真可怕, 一骗起人来处心积虑, 防不胜防! 心里反复咂摸着这念头, 韩嫣回到了她和孟庭的房间。 孟庭自然还在这里等她。 韩嫣正想着男人都是骗子这个理论,视线就撞上孟庭这个男人。 她心念一动,当即扯住孟庭的袖子,双眼直直逼视他,问道:“孟庭,你有没有通房丫鬟,被你藏起来了?” 孟庭眸中浮起零星的一点怔色,很快就沉静下去。他心中产生的第一道念头就是:她怎么忽然想到这种问题?莫名其妙的。 聪敏如孟庭,自然是刹那就意识到,必是她的表姐对她说了什么。 对上韩嫣略显犀利的视线,孟庭平静道:“没有。” 韩嫣面色变化了一下,继续逼视孟庭:“那你有没有偷偷在外头养狐狸?” 孟庭:“没有。” “青楼的红粉知己呢?有吗?”韩嫣把孟庭的袖子捏得越来越紧。 孟庭皱了皱眉,怎么越问越离谱。 他也不尝试抽出袖子了,知道根本抽不出来。唯有保持这个姿势,对韩嫣道:“没有。我来京城不过一年,如何做得了这些?” 韩嫣反对道:“一年时间,还不够你做这些吗?!” 孟庭再解释:“我是三元及第。本朝殿试授前三甲,不但看考卷,也要依据人品作风。” 韩嫣眼神闪转,蓦地将孟庭盯得更紧,问:“那你和女人睡过吗?!” 孟庭眉心一跳,差点就稳不住了。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她究竟从表姐那里听来什么?莫非是有人散布了诋毁他的谣言? 孟庭叹了口气道:“没有,不曾。” 韩嫣身子前倾,脸都要贴上孟庭的下颌:“你发誓。” 孟庭一阵心累,举起一手在侧,道:“我对天发誓……” “好啦,我信你了。”韩嫣抬手,把孟庭的手按下去。 她轻轻一笑,松开孟庭的袖子,接着认真道:“我相信你了,孟庭。” 她本来就是因着曹元亮的事,生了感慨,才非要把孟庭追问一遍才罢休。其实孟庭的人品作风,有目共睹,根本做不得假。 当初她动了和孟庭成亲的心思,也建立在孟庭是出了名的洁身自好这一点上。换句话说,若孟庭是个花花公子,韩嫣多半不会找孟庭成亲结盟,而是想别的办法报复狗男女。 她知道自己这些私心对孟庭不公平,可她从小看着爹娘只有彼此,就是怎么也接受不了自己的相公左拥右抱。 这样的私心,她想,孟庭应该早就看出来了。 韩嫣有些过意不去:“对不起孟庭,我不该疑心你。” 孟庭问她:“可是你表姐对你说了什么?” “表姐说了曹元亮的事……” 韩嫣这便把邹蕊说的那些,都告诉了孟庭。 孟庭听了这些事,也是颇感意外。他理解了韩嫣刚才为什么要抓着他问那些了。 只是,这些问题让孟庭有种自己不被信任的感觉,他心里为此有那么一丝不舒服。 孟庭道:“你不用抱歉,我理解。只是……往后不必拿我和曹元亮相提并论。” “嗯。”韩嫣回了孟庭,猛地又察觉到孟庭这话的内容不对,语气更不对! 孟庭说话的语调都是无波澜的,顶多带着一点温和。但这句话,韩嫣仿佛听出了那么一丝不悦。 韩嫣抬眸盯着孟庭瞧,亦觉得孟庭的脸色好像变差了。 这应当不是她的错觉。 此刻从孟庭身上,散发出一种沉闷的感觉。他看她的目光里都好似带了点埋怨。 韩嫣困惑的想,孟庭不会是生气了吧? 对了,孟庭说,以后不要拿他和曹元亮相提并论。韩嫣想明白了,在孟庭眼里,曹元亮可是给他戴了绿帽子的人。男人被绿,便如同将他的尊严扔在地上踩烂,孟庭心里说不得有多耻辱多痛恨。 更莫提曹元亮除了有个好家世,样样都照孟庭差得远。但偏偏这个家世,是现在的孟庭怎样也越不过去的。 眼下她因为曹元亮的通房丫鬟闹出事了,就跑来逼问孟庭是不是也有类似情况。怕是在孟庭看来,她不但不信任他,还刺伤了他的自尊吧? 韩嫣不由责怪自己,她忙拉住孟庭的袖子道:“对不起,我不会再这么说了。” 见她态度诚恳,一双妩媚眸子里写满自责,孟庭倒不好生气了。 他只得自我调整情绪,道:“无妨。” 韩嫣眼神里还透着一抹讨好意味:“我真的不会再这样了,其实我就是太在意这个问题。” “……没事。” 韩嫣看着孟庭,没事才怪!明明脸色只是缓和了一丁点。 人是她惹生气的,使出浑身解数也要哄好。韩嫣决定祭出杀手锏。 她晃着孟庭的袖子,婉转依依道:“妾身的孟郎举世无双,曹元亮又算个什么东西?孟郎~你就原谅妾身吧~!” 孟庭:“……” 原本的怒气就像是一个鼙鼓忽然被戳破,气全漏了,瘪了。反倒是这些怒气从孟庭身体里散出去,爬到了他的皮肤上,凝结成一粒粒鸡皮疙瘩。 孟庭简直啼笑皆非到极点。他的表情恢复如常,皱着眉头看韩嫣,不知该说她什么好。最终他只能轻轻叹口气,把她揪着他袖子的手拿下来,说道:“好了,明天回门要准备的礼物不少,你同我去库房挑选一番吧。” 第42节 “你真的不生气了吗?”韩嫣问。 孟庭不语。 行吧,不说话就当默认了,反正孟庭脸色已经好了。韩嫣立刻道:“那走吧,我看看你想给我爹娘送什么礼物。对了,还有件事别忘了,元帕!你还没在元帕上画梅树呢!” “……知道了,准备好礼物,回房就画。” “那等你画好了,回门时候我带着。虽然估计用不上,但只怕万一。” “好。” …… 次日,三日回门。 孟庭和韩嫣起了个大早。 孟庭准备了不少礼物,要送给韩嫣的娘家人。 孟庭立在门口,看着下人们将礼物一箱一箱的抬到马车上。孟祥夫妻和孟晶清也在这里,送孟庭和韩嫣出门。 这会儿孟晶清盯着孟庭看,觉得自家哥哥今天特别俊。 该怎么形容呢?小姑娘心想着:大概就是本身就面如冠玉的哥哥,今天的衣装穿戴更加提气了,于是显得他整个人更为吸引人。 韩嫣注意到孟晶清的目光,便轻轻拍了下孟晶清肩膀,问她:“晶清在看什么?” 孟晶清转首向韩嫣:“嫂子,哥哥今天的衣装穿戴好好。”她说着,忽然意识到孟庭的那个发冠有点眼熟。孟晶清再扭头一看,认出这是在水一方的款式了。她问韩嫣:“难道是嫂子弄到了在水一方的发冠,为哥哥修饰的?” “是啊。” 孟晶清顿时将满目崇拜投向韩嫣:“嫂子好厉害!” 接着孟晶清试探着道:“嫂子能不能也帮我修饰修饰……”说到后面声音变小了。娘和她说了,哥哥嫂子新婚燕尔,让她没事别去给嫂子找麻烦。 旁边的刘氏也听见孟晶清的话了,笑着责备:“你这孩子,就会给你嫂子添麻烦。” 孟晶清窘道:“我也想和哥哥一样漂亮……” 韩嫣笑道:“娘,这不是麻烦,都是自家人,应该的。晶清马上十四了,后年就要及笄议亲,当然要越漂亮越好。娘不用担心,我会把晶清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又对孟晶清道:“等我从娘家回来了,一腾出时间就去你那里,你放心。” 孟晶清看向韩嫣的眼神,犹如瞻仰巨匠:“嫂子,你真的好好啊!” …… 半个时辰后,孟庭和韩嫣到了江平伯府所在的巷子口。 韩嫣本在马车里坐得好好的,并且有点激动,谁想马车忽然一个急刹车。 韩嫣这当口就是个懵的。 还好孟庭反应快,一手勾住韩嫣的腰,一手绕到她身前一拦,硬是将人给撸回来。 韩嫣被撸回了椅子上,她当即就要掀开帘子,看看是怎么回事。这时车夫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公子、少夫人,对面路口驶过来一队人,刚好和我们碰上。三岔口拥堵,我们过不去。” 韩嫣稍一寻思,就猜到对面路口过来的那队是什么人了。她转头看孟庭,在孟庭眼里读出了和她相同的想法。 在今天这个日子,这个时间,又从那个方向过来的队伍。除了是回门的曹元亮和韩茹,还会有别人吗? 韩嫣仔细听,果然,听到对面马车轮子转动的声响。轮子转了两下子就停了,估计是对面的马车停住。随即韩嫣听到韩茹的声音。 “韩嫣,是不是你?!好哇,你故意堵我路!有本事下车来!” 还是这么令人厌恶的口气,韩嫣翻了个白眼。 韩茹的声音落下后,紧接着又是曹元亮的声音。 曹元亮声音比韩茹小些,听语气,特别像个惧内的温柔相公,还带着点小心翼翼:“茹儿,别太激动,慢点下车……” “闭嘴,不要和我说话!”韩茹满腹怨气的顶了一句。 韩嫣不由心中好笑,听韩茹这语气,明显是新婚日被通房丫鬟的事惹怒了,在和曹元亮怄气呢。曹元亮倒是真心喜欢韩茹,还在低三下四的哄她。 眼下,双方的车队把巷子三岔口堵死了,必须要有一方队伍先退后,给另一方的让路。 明显他们双方都不想给对方让路。而韩茹都扬言要“有本事下车”了,这场冲突在所难免。 孟庭先说道:“下车吧。” 韩嫣赞同:“嗯!” 孟庭起身掀开车帘:“我先下去,然后扶你下来。” 韩嫣:“好的!” 第40章 秀恩爱虐渣 对面汾阴侯府的马车旁, 韩茹已经下车了。 韩茹这两天和曹元亮怄气,她直接让红绥和绿浓扶着自己下了马车。 曹元亮跟在韩茹身后下来的,他一站稳, 就忙要过来拉韩茹的手:“茹儿……” 韩茹怨念的看了眼曹元亮, 默默把两只手扣在一起, 搁置在小腹上, 不让曹元亮碰。 正好这时候, 孟庭下马车了。曹元亮和韩茹的注意力也被孟庭吸引。 两人朝孟庭看去, 只见孟庭广袖如云, 气质清冷。 今日的孟庭看起来比往日还要俊美出众, 韩茹瞧着,又看了曹元亮一眼, 忽然就觉得曹元亮似乎不如孟庭好看。 孟庭稳稳的下了马车, 前头紫巧非常守礼的站在孟庭身后不远。 孟庭下了马车后做的第一件事, 就是回过身,向车里的韩嫣伸出手, 要扶她下车。 紫巧忙上前扯开帘子,韩茹就看着一只白嫩嫩的手从马车里伸出来,落在孟庭的手里。孟庭稳稳握住那只手。 而此刻曹元亮也在看那只白嫩嫩的手。不知怎的,曹元亮忽觉得那玉臂如莲藕似的,又白又软,竟有那么点勾人。 曹元亮不禁微微眯眼, 不大相信韩嫣那个泼女竟还有这种润白酥骨的手臂。 接着韩嫣探出身子, 她看起来对孟庭非常放心, 把身体一部分重量交给孟庭支撑。 她一手被孟庭牵着,另一手扶着马车门,踩着垫脚凳走下来。 孟庭好似不放心韩嫣脚下似的,韩嫣一踩到垫脚凳,孟庭就赶紧用一手环住她的身子,把她半牵半抱的带到地上。 韩茹看到这里,陡然就生了一肚子火气。 韩嫣那贱人,竟然被孟庭这么呵护?凭什么自己这几天在汾阴侯府焦头烂额,韩嫣却一副无比滋润的模样? 韩茹对孟庭也怒气不小,这个冷漠无趣的男人是失心疯了吗?怎么对韩嫣这般体贴爱护? 再看看身边的曹元亮,在与她保持关系时,还时不时去郊外庄子看他那三个通房丫鬟。而这几天,汾阴侯夫人对她各种苛刻挑剔,曹元亮除了和稀泥,什么用都没有! 他甚至还劝着她忍忍,说等他娘过一阵子就好了! 韩茹气得不行,还不能和曹元亮翻脸。她好不容易嫁进侯府,还没把荣华富贵握稳呢,怎能惹怒曹元亮? 她只能和曹元亮怄气,怄气还得怄得和打情骂俏一样。 韩茹形容不出自己有多气、多怨,偏偏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再看韩嫣,那明艳的笑容、极好的气色,显然在婆家受到的待遇不错。 凭什么?! 这厢韩嫣站稳后,顺口在孟庭耳边低语:“韩茹脸都气黑了,你看见没?我看见啦。” 孟庭也低低回话:“曹元亮一直在盯着你看,眼神有些古怪。” 韩嫣闻言,赶紧转身去看曹元亮那“古怪”的眼神。 双方视线猛地接触,曹元亮措手不及,目光闪躲了一下。但韩嫣还是看清了曹元亮的眼神。 这一刻韩嫣在心中冷笑,难怪孟庭要用“古怪”二字来形容了。合着曹元亮那眼神,就是男人欲念不纯看女人时的眼神! 曹元亮虽然闪躲了韩嫣的视线,但心中依旧蠢蠢欲动。他先是看到韩嫣白嫩的藕臂,接着看到韩嫣下马车时那前凸后翘的身段。 韩嫣今日穿的是对襟襦裙,那粉红色的抹胸和束腰的褶裙极显身材。曹元亮的视线不能控制的被吸引,黏在了韩嫣身上。 他心里其实挺纳闷的,原来韩嫣身材这么好吗?他之前居然没发现。 不过,转念一想,身材好又如何?那性子一点女人味没有。 曹元亮看了眼身边的韩茹,还是他的茹儿好。 “韩嫣,又是你!敢堵我的路!”韩茹这会儿忍无可忍的骂起来。 韩嫣立刻不示弱的回道:“今日也是我回门之日,见到我不是很正常吗?你莫不是被曹元亮那几个通房丫鬟气得坏了脑子,忘了我与你是同一天出嫁的吧!” 韩茹霎时被韩嫣的话刺痛了脑仁,表情蓦地扭曲。没想到韩嫣上来就直戳她最焦头烂额之处! 曹元亮也因韩嫣的话变了脸色。韩嫣这泼女,竟然挑拨他和茹儿? 曹元亮道:“嫣小姐,你说话是不是难听了些。恕曹某直言,这都是汾阴侯府的家事,不该你置喙的。” 韩嫣嗤一声冷笑:“我说话难听又如何?说得再难听也比你处处做得难看来得强!还有,别说得跟我对你的家事多感兴趣一样。比起我,韩茹才对你的通房丫鬟更感兴趣!她要是有能力,保准弄死她们,不弄死也弄残!” “你血口喷人!”韩茹气得跳脚,抬手指着韩嫣的面颊道,“看你这嚣张的样子,是以为自己就能一辈子不遇上这种事?说不定哪天你就多个姐妹出来!” 韩嫣好笑道:“我倒想多个姐妹陪我说话,一个人在后宅多无聊。可谁教孟郎不愿?非要独宠我一个。” 韩嫣说到这里,小手偷偷伸到孟庭后腰,掐了一下。 孟庭眉心一皱,手劲儿真不小。他揽住韩嫣的腰身,嗓音低沉对她道:“都说过不许再提此事。添人,决不可能。若实在无聊,让晶清陪你出去逛街,看到喜欢的东西随便买。” 配合得很有默契嘛!韩嫣在心里给孟庭竖了个大拇指。 她艳丽笑道:“孟郎待我真好!” 孟庭柔声道:“好不容易掷了千金,将嫣嫣聘进府,自是要捧在手心里宠着。” 韩嫣心道:进步真大!前几天还叫不出“嫣嫣”,现在都能毫无破绽的实战了。 想来,也是因为对狗男女恨之入骨吧。这份仇恨,让孟庭直接忘了害羞窘迫,就只顾给狗男女添堵了。 果然,韩茹更生气了,脸色黑如锅底。 凭什么?凭什么韩嫣一嫁过去就能过上顺风顺水的日子?韩茹心里忽的生出一股对韩嫣的嫉妒。 但这抹嫉妒转瞬即逝。孟庭再独宠韩嫣又如何?终究是个出身低贱前途未卜的芝麻小官! 第43节 而自己,终究是嫁入位高权重的豪门了!总比韩嫣这个清贫的小官夫人强太多! 想到这里,韩茹又鼓足气势骄傲道:“元亮对我的感情,你懂什么?那些通房丫鬟都是过去的事,未来元亮也会独宠我一个。我可是汾阴侯府的少夫人,是豪门的儿媳,你比得了吗?!” 韩嫣唇角绽开艳烈的笑色:“说得跟谁稀罕进豪门似的。侯府的儿媳又怎样?拿不到中馈还不是白搭!韩茹,你是指望曹元亮帮你从侯夫人手中夺取中馈吗?!” 此话一出,韩茹的脸色比刚才还要难看。 这该死的韩嫣,当着元亮的面说这种话,**裸的挑拨离间! 韩茹当然是想拿到侯府中馈的。没有中馈,她的一切就都还握在侯夫人的手里,侯府的荣华富贵她也享用不了太多。 韩茹当然也想过怂恿曹元亮帮她讨要到中馈,据她所知,侯夫人虽然严厉,但极其溺爱曹元亮。只要曹元亮肯好好求侯夫人,韩茹有把握拿到中馈。 但这件事得从长计议,她不能刚嫁过来就要中馈。 韩茹本是打算过两个月再提的,谁料韩嫣一句话,就把她的心思扯到了明面上。 这下元亮必得疑心她了!疑心她利用他!疑心她是为了侯府的权势才勾搭他的! 韩茹连忙看向曹元亮,焦急道:“元亮,你看韩嫣污蔑我。她堵我们的路,还污蔑我们的感情……” “茹儿……” 曹元亮心里其实也惴惴不安。 在听到韩嫣的话时,有那么一瞬间,曹元亮是真对韩茹动了疑心。可是当韩茹楚楚可怜的说“她污蔑我们的感情”时,曹元亮的疑心打消了。 他的茹儿对他一腔柔情,他又怎么能相信韩嫣那泼女的话? 随即曹元亮便不安起来,生怕韩嫣的挑拨会令茹儿和他生了嫌隙。他还没把茹儿哄好呢,那两个活着的通房丫鬟,他也没想好日后怎么安排。 他舍不得放弃那两个娇娥,又怕惹茹儿生气。而韩嫣的话,无疑在曹元亮焦头烂额的当口又泼了他一身炭火,令他更加着急上火、不知所措。 不能再和韩嫣继续对峙下去了!不然再让她说出什么更犀利的话,他面临的事态会更恶化的!曹元亮如是想。 “茹儿,你放心,我是绝对相信你的。”曹元亮赶忙拉过韩茹的手,把韩茹抱进怀里,“茹儿,你消消气。都是我不好,我一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代的。你相信我啊。” 韩茹怕曹元亮还对他有疑心,只能温婉的表示感动:“元亮,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曹元亮道:“茹儿你看,待会儿就误了回门的时辰了。要不我们先去见岳父岳母吧,什么都没岳父岳母重要,这才是顶天大的事啊。” 韩茹心中一恼。曹元亮又让她认怂,这对她这种惯于居高临下的人来说,何其窝囊? 但韩茹也怕韩嫣再说出什么来,她唯有强忍着不甘道:“好,我们上车吧。” 韩茹说罢,怨毒的瞪了韩嫣一眼,和曹元亮双双上了马车去。 韩嫣望着两人背影,冷冷嗤笑一声,转头对孟庭说:“让我们的人给韩茹他们让路吧,教他们过去就好。” 孟庭不免皱眉:“为何?”为何突然就退让了? 韩嫣就着孟庭依旧搂着她这个姿势,贴到孟庭耳边低语:“是韩茹非说我们堵了她的路,要下来找茬,我们当然要把她往死里怼。韩茹这个蠢人,都忘了我们三房有自己的大门了!打从一开始,我就没想从江平伯府的正门进去!” 她指了指汾阴侯府队伍来的那个方向:“我们该走的是这条路,可以通到三房的大门,我早晨已经和车夫说过了。所以放韩茹他们过去,这条路空了,我们就能继续走了。” 孟庭微微一想,忽觉得他的娘子有两分鬼精灵。 他不由笑了。 她把找事的韩茹和曹元亮怼得怂了,出了口恶气。现在再给那两人让路,在韩茹看来就如同施舍一般侮辱。 以韩茹的性子,待汾阴侯府的车队通行过去,韩茹一定会命令车队堵住江平伯府的门口,不让孟府的队伍进门。 殊不知,孟府的队伍根本不从伯府大门走。 后面的事情和孟庭预料的很一致。 韩茹他们的队伍通行后,韩茹果然气愤的命令队伍堵死了江平伯府门前的巷子。她就不让韩嫣顺利回门! 但接着韩茹就发觉不对了。怎么伯府门口只有她爹娘和大房的兄弟姐妹,而没有三叔父和三婶呢? 韩茹回头看去,发现孟府的队伍竟沿着汾阴侯府队伍来的那条路行进而去。 韩茹一怔,终于反应过来,韩嫣要直接走三房那道门! 这一刻,韩茹只觉得有一道无形的巴掌打在自己脸上,打得她颜面无存。她气得想哭! 这时候她才忽然发觉,自己爹娘的旁边,站着自己的嫡亲哥哥韩云鉴。 韩云鉴回来了? 韩云鉴之前跟着伯府董太君去了安徽董家。后来听闻韩茹和汾阴侯府定了婚期,董太君想赶回京城,亲自送孙女出嫁。只是路上耽搁了。 眼下既然韩云鉴站在这里,就说明,董太君也回来了! 韩茹顿时士气大振,只觉得自己那被打的脸忽然就消肿不疼了。 董太君,她的嫡亲祖母,可是整个江平伯府辈分最高的人!所有的奖惩大权都在她手里! 而董太君最疼的孙女就是她,最讨厌的就是韩嫣。 韩茹在心中得意道:有祖母给我做主,韩嫣,我必定不让你好过! 另一头。 孟府的队伍沿着街巷走了一阵,拐过一个弯,到了三房的大门。 韩攸和邹氏已经带着下人在这里等着了。 一看见女儿下了马车,两个人眼中都亮了。 “爹!娘!”韩嫣被孟庭扶稳后,就朝着爹娘扑来。 邹氏张开双臂,把韩嫣抱了个满怀。 后面孟庭走来,规规矩矩的行礼:“小婿拜见岳父岳母。” 第41章 翁婿教诲 之前见孟庭时, 邹氏和韩攸就对他很满意。 眼下见孟庭礼数如此周到,兼之今日的孟庭穿戴打扮锦上添花,邹氏和韩攸是更加喜欢了。 尤其是邹氏, 她知道自己女儿对穿搭之道有独特的心得。平日里韩嫣总给邹氏穿搭的, 邹氏能认出韩嫣的风格。 眼下邹氏一眼就认出, 孟庭这一身穿戴出自韩嫣之手, 进而觉得, 女儿和女婿相处得不错。 对一个母亲来说, 女婿对女儿好, 比什么都重要。 韩嫣挽着邹氏, 孟庭走在韩攸身边,几人进了三房的院子。 下人们已经把茶点都准备好了。几人进屋坐下, 韩嫣旁边的小桌上摆好了她爱吃的零嘴儿;孟庭旁边的小桌上, 摆好了新泡的大红袍。 韩嫣吃起零嘴儿, 笑看孟庭把一张礼单递给韩攸。 那张礼单,就是孟庭此次给韩攸夫妇的礼物。 昨天韩嫣随孟庭一起去库房选礼物了, 她知道礼单里都有什么。有许多琳琅满目的好东西,珍奇古玩、丝绸布匹,这些就不说了。重点是还有一幅霜天画卷! 韩嫣因知道了孟庭和尹词的关系,对霜天画卷也就不那么迷信。 但韩攸和邹氏不知道。 这夫妻俩自从知道韩嫣的聘礼里有两张霜天画卷,就惊得不行。这次,韩攸欣喜又愧疚的看着礼单里罗列的这么多东西, 连连说道:“孟庭, 你太客气了。” 随后韩攸看到霜天画卷的字样, 立刻愣住,好半天没说出话。 邹氏见韩攸呆住,忙夺了礼单一瞧,也跟着震惊了:“霜天画卷?!” 孟庭起身,谦逊有礼道:“这些是小婿的一番心意,还不知岳父岳母是否喜欢。” 喜欢,哪能不喜欢?韩攸和邹氏是满满的惊喜和满意。 韩嫣趁机撒娇道:“爹、娘,孟郎对我可好了!这几天我都觉得自己要被他给宠得化掉!” 她说完,手指在腿上敲了三下。 身边立着的紫巧接收到这个暗号,连忙附和:“回禀老爷、夫人,姑爷待小姐当真极好,事无巨细,奴婢都快要没事做了。奴婢真为小姐高兴。” 韩嫣和紫巧说完,也不知道邹氏和韩攸是否全然相信。反正看夫妻俩的表情,是很开心的。 四人又说了一会儿话,韩嫣便被邹氏拉着,去了雪嫣阁。 母女俩要说说体己话。 孟庭则留在正厅,继续陪韩攸说话。 雪嫣阁每天都有下人打扫,保持的很干净,为的就是韩嫣随时回娘家都可以直接入住。 邹氏拉着韩嫣坐在小榻上,刚坐好就问:“来,快和娘说说,这几天在孟家过得怎么样。这儿就咱们母女两个,你有什么心里话尽管和娘说。” 韩嫣笑道:“娘,您不用担心,我过得挺好的,和在自己家里一样没什么区别。” 邹氏观察女儿的气色,倒的确是不错。邹氏又问:“孟庭他爹娘怎么样,都好相处吗?” 韩嫣道:“公公婆婆都很好,也不打扰我。孟家做主的人是孟庭,公公婆婆平时就过自己的日子。” “那小姑子呢?也还好相处吧?” “晶清很好相处,娘,您就放心吧!”韩嫣笑着挽住邹氏的胳膊,蹭起了邹氏肩膀。 邹氏想起韩嫣出嫁前曾去孟家吃饭,那时孟家人对她就不错。眼下韩嫣嫁进去,孟家人依旧对她好。这样的家庭令邹氏放心许多。 邹氏爱怜的抚着韩嫣的手,和韩嫣说起别的话来。 正厅里,韩攸和孟庭品着茶、说着话。 韩攸托着茶杯,和气的笑道:“新买的大红袍,你品着怎样?” 孟庭动作优雅轻托茶杯,态度谦和道:“好茶,谢岳父款待。” “你客气了,茶叶和口就好。”韩攸顿了顿,又感叹,“我就嫣儿一个女儿,看你待她好,我这颗心也算放下了。” 孟庭认真道:“岳父放心,小婿必会珍爱嫣嫣一生。” 韩攸笑着点点头。 二人慢条斯理饮茶,片刻,韩攸忽然说起:“圣上的身子骨又变差了……” 孟庭眼神微有一肃,他看向韩攸。 韩攸脸上的笑容也褪去,表情变得郑重起来:“这几天上朝,圣上只坐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受不住了,精神气色也是一日不如一日。岭南那头,齐王殿下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不日即将抵京。朝中有不少言论说,圣上这是要立储。眼见齐王殿下归来,楚王和梁王的派系也开始不安分。” 第44节 楚王和梁王,正是齐王的两个弟弟。 楚王由韵贵妃所出,梁王由丽贵妃所出。两位皇子各个方面都势均力敌,但比起齐王在皇帝心中的分量,还是差了些。 眼下皇帝召齐王回京,多半是要立齐王为太子了。楚王和梁王的派系自然蠢蠢欲动。 韩攸继续道:“接下来的日子会越来越敏感,我虽官职比你高,但我终究是技术官,远离那个漩涡。你则不同。翰林院最靠近内阁,容易被卷到漩涡中心。即便你初入翰林,也难保不被漩涡吞噬。” 韩攸停了停,一字字教诲道:“与三王的派系打交道时,定要小心谨慎,切勿大意。眼下一切都未成定数,若是一不小心说了不该说的、做了不该做的,给人落了把柄,后患无穷啊。” 孟庭颔首。在某些方面,他和韩攸是有共同之处的。比如说,他们都是稳妥派的,比起富贵险中求,他们都宁愿明哲保身。 孟庭起身行了个礼道:“多谢岳父教诲,小婿定当谨言慎行。” 韩攸见孟庭答应,也放下心来,笑道:“别拘着,坐下吧,咱们继续喝茶。” 孟庭道:“好。” …… “哎呀!不好!” 雪嫣阁里,邹氏和韩嫣正说着体己话呢。邹氏猛地想到一件事,表情顿时就变了。 韩嫣忙坐正,讶异问:“娘,怎么了?” 邹氏面含嫌恶,抱怨道:“老妖婆前天回来了,向我和你爹一通找事!我都害怕今天你回门,老妖婆再来找你的事呢。” 老妖婆指的就是董太君。 韩攸不是董太君生的,董太君也不拿三房当孩子看。基本就是保持个不苛待庶子的面子做给旁人,实际上私底下对三房很不好。 韩嫣从小就没被这个祖母疼过,反倒是韩茹在祖母的撑腰下,总欺负她。 要不是韩嫣自己是个泼辣性子,早不知被韩茹欺负成什么样了。 董太君待邹氏也是各种挑刺,邹氏对其怨声载道。但偏偏董太君是嫡母,邹氏还不得不忍气吞声。 韩攸同样如此。他身为大魏朝的官员,断不能不敬嫡母。这导致了韩攸每每想忤逆董太君,董太君都扣个“不敬嫡母”的帽子给他。 最终只能是韩攸费尽力气,护着妻女能少被董太君欺负,想完全绕开董太君基本不可能。 哪怕是分家,只要董太君要求三房去晨昏定省,三房也不能不去受磋磨。 谁叫董太君的辈分摆在那里? 仗着“孝道”,董太君就是三房跨不过去的大山。 邹氏很是担心韩茹会去董太君面前告状,她惴惴不安的拍着胸口。若是韩茹让董太君给她撑腰,董太君可不就会来找嫣儿的麻烦吗? 邹氏正想着,外头桂妈妈就敲门进来,向邹氏和韩嫣施了个礼道:“夫人、小姐,老太君派了人过来,请小姐和姑爷前去她那里。” 邹氏的心顿时猛地一跳。 接着邹氏懊恼道:“怕什么来什么!”她叹一口气,自责道:“都怪我,怪我乌鸦嘴!” 韩嫣忙挽住邹氏的手臂,笑道:“娘别自责,我去就是!再怎么说今天也是回门的日子,苛责回门的孙女,传出去不好听,她不敢真拿我怎么样。” 邹氏放心了些,却紧接着又担心道:“可那老妖婆刻薄的很,就怕她倚老卖老,不吃你这一套。” 韩嫣眼眸一转,笃定道:“那就看孟庭了。董太君想当着孟庭的面磋磨我,也得看孟庭同不同意。” 对啊,有女婿在。不管怎么说,女婿都是有官职在身的,在娘家长辈面前说得上话。 想到这里,邹氏总算安心点了。 韩嫣从雪嫣阁出来后,就去正厅找了孟庭,把去见董太君的事告诉了他。 两人这便向韩攸告辞,一起去董太君的住处。 邹氏跟着韩嫣一起过来,她留在正厅,和韩攸并肩,目送韩嫣和孟庭走出三房的院子。 邹氏心绪感慨万分,她望着女儿和女婿渐渐远去的背影,不由轻轻叹口气,眼底漾开些波纹。 邹氏喃喃道:“我原本还担心,嫣儿说的和孟庭一见钟情的话是骗我的,更担心她急匆匆就嫁去孟家会过不好。毕竟嫣儿那性子,锋芒毕露,口舌上不饶人。好在今日一见,孟庭对嫣儿的确很宠爱,嫣儿气色精神也都不错,我总算是放心了。” 韩攸抬手轻轻环住邹氏的肩膀,凝视远去的女儿,柔声说:“我看孟庭和嫣儿感情很好,娘子啊,你就放心吧。” “嗯……” 韩攸嘴上这么安慰邹氏,甚至他也和孟庭说了自己很放心,但实则心里并非完全放心。 韩攸的性格就是瞻前顾后的,像他这种人,一旦对什么事情存疑,便要花比别人更多的时间、看到比别人更多的事实,才能完全放心。 纵然孟庭和韩嫣表现出夫妻恩爱,没什么破绽,但韩攸还是不能完全松一口气。 不过,对于孟庭,韩攸还是很看好的。眼下嫣儿已经嫁给孟庭,他这个当爹的也唯有尽自己所能帮衬孟庭。 未来日子还长,慢慢观察着吧。 第42章 对峙老妖婆+还是处子 董太君住的院子,叫“融乐堂”。 和乐融融, 倒是个好名字。 韩嫣和孟庭一路过去, 在路上, 韩嫣大致和孟庭讲了一下董太君。 时间有限, 韩嫣就挑了几件董太君做过的不地道的事来说。 孟庭静静听着,反正是明白敌我关系了。大户人家嫡庶间的关系复杂,多得是面和心不合,有的甚至直接面上就不和。董太君打着孝道的大旗,又占了辈分优势,一个“不孝”的名头扣下来,确实令三房憋屈。 韩嫣讲到尾声,两人也到了融乐堂。 尚还没踏进房门, 就听见屋子里两道女声,娇俏雀跃的嬉笑着, 听着真是和乐融融。 韩嫣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身边孟庭微皱眉。 韩茹、韩芳。 果然被邹氏给说中了,韩茹听闻董太君回府,就赶紧过来表达对祖母的思念, 撒娇耍嗔告状,让祖母替她撑腰。 韩芳作为韩茹的走狗, 自然也要在一旁煽风点火的。 早在韩嫣出嫁那日, 就预知到回门当天多半要被董太君召来融乐堂。董太君找她, 准来者不善。她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韩嫣看一眼孟庭, 两个人一起进了融乐堂。他们进门的同时, 韩茹几人也注意到他们,一时所有嬉笑打闹都停了。 韩茹这会儿正把头趴在董太君腿上撒娇,刚才还是柔弱可人的乖孙女表情,一见着韩嫣,就换了耀武扬威的脸孔。 “韩嫣,你来了?!” 一旁的韩芳从椅子上起身,给韩嫣和孟庭行礼:“二堂姐、二姐夫。” 韩嫣回了个礼敷衍过去。 孟庭的礼节则让人挑不出错处。 董太君坐在上首,手持一截鹿头拐杖,一双吊梢眉锋利入鬓。她抚了抚韩茹,让韩茹起来。接着董太君抄起鹿头拐杖狠狠往地上一叩,当堂一道厉声吼向韩嫣:“孽障,还不给我跪下?!” 董太君架势极其凌厉,尊长的压迫感扑面而来。若是换作普通的大户小姐,多半是要屈服的。 然则韩嫣偏是个张扬泼辣的,只向董太君行了个礼道:“孙女见过祖母,不知孙女做错了什么,为何要跪?” 董太君犀利的目光朝韩嫣刺来:“我是你祖母,让你跪下,你还敢不从?” 韩嫣冷道:“祖母若是不慈,孙女还愚孝做什么?反正我没做错事,就是不跪。” “好,你好得很,我就知道。不过你以为我身为江平伯府的老太君,还收拾不了一个庶子的女儿吗?”董太君一双三角眼棱角凌厉,狠狠道,“我这鹿头拐杖打在身上,滋味可不是好受的!” 孟庭一皱眉,心中已是很看不上这董太君了。 果然是仗着太君的辈分和身份,压迫小辈。这样的祖母,宠出韩茹那样的孙女,倒是不足为怪。 孟庭轻轻拉了下韩嫣的手,韩嫣正要说话,接收到孟庭的示意,她转眸看他。 他向前两步,给董太君行了个到位的礼节,淡淡道:“老太君没有诰命品级在身,若是殴打官员夫人,是以下犯上。” 董太君脸上肌肉顿时一抽,只瞬间,气势就矮了半截。但紧接着她却鄙视的哼一声道:“孟大人也不过官居从六品,老身我却是伯府的太君!韩嫣更是我伯府的孙女!祖母教训孙女,天经地义,孟大人不要枉顾伦常悖逆道义!” 韩嫣听了这话不由愤怒,董太君竟当着韩茹韩芳的面,这么不把孟庭放在眼里! 韩嫣当即道:“孟庭乃儒士典范,别随便一盆脏水就能往他身上泼!什么枉顾伦常悖逆道义,道义可没教过长辈横行无礼时晚辈还不能加以劝阻!至于伦常,”韩嫣抬手指向韩茹道:“这儿有个背叛自己未婚夫,勾搭上堂妹未婚夫的孙女呢。究竟是她不顾伦常,还是孟庭不顾伦常?祖母可别说连这都分辨不出来!” 一席话出,韩茹顿时气炸。她哭嚷着道:“祖母,您瞧瞧韩嫣,她就是这么欺负孙女的!刚才她还在伯府外的岔路口堵孙女的路,出言辱骂,害孙女难堪。”韩茹的语调要多可怜有多可怜:“祖母,这两个月来,韩嫣一直欺在孙女头上,这根本就是不把大房和您放在眼里。您可一定要为孙女做主啊!” 董太君也一副被气到的模样,安抚韩茹道:“茹儿,你当真是受委屈了,祖母都知道你的苦。韩嫣目中无人,枉顾上下尊卑,在我伯府里横行叫嚣,是可忍孰不可忍!祖母一定会为你做主!不过你得记着,该狠的时候就狠起来。你可是伯府的嫡长女,莫要任人欺负,连这种庶子庶女生养的东西都敢对你蹬鼻子上眼!” 董太君说罢,狠狠一叩鹿头拐杖,向韩嫣嗤道:“孽障,给我跪下!” 韩嫣刚才就不跪,现在更不会跪。 甚至,若不是被孝道礼教压着,她恨不得上去甩董太君两巴掌。 她自己被骂不要紧,她可以还击,可以据理力争。 但辱骂她爹娘的庶出身份算什么? 融乐堂里的摆设,老太君用的茶具坐垫,甚至那鹿头拐杖,说不得都是从前拿她的爹的钱去置办的。 她仗着嫡母的身份,心安理得花着庶子的钱,还要贬低庶子一家。 这么个老太婆,也难怪能生出江平伯、韩茹那样不要脸的后代。 老太婆骂她一家不够,还连着骂了孟庭!刘氏同样是庶出! 韩嫣是真想打董太君的。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动手。 她一旦动手,就会连累孟庭被打上一个“治家不利”的烙印。妻子失德,亦会影响他的声誉和前程。 两人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毁孟庭前程就是毁自己前路,韩嫣说什么也不能冲动。 她站得笔直,厉声道:“庶子庶女生养的东西再不好,起码不会干出身负婚约去爬堂妹未婚夫床的事!我看枉顾伦常的不光是韩茹,还有祖母您这个糊涂蛋!” 董太君五雷轰顶,顿觉脸上被打了一巴掌似的。她狠狠敲着鹿头拐杖暴吼:“孽障!你好大的胆子!你就是这么跟祖母说话的?!” 韩嫣冷笑:“您还知道您是我祖母,哪家祖母像您这般不分是非,偏心偏得简直可笑?” 董太君暴突两只眼,瞪着韩嫣。陡然间她面色一冷,低低吼道:“跪下!” “不跪。” “跪下!!” 第45节 “不跪!” “好,你当我一个伯府太君竟奈何不了你一个小丫头是不是?”董太君面上已是乌云盖顶,却突然冷笑两声,“今天是你回门的日子,我也不想太苛责你,免得传出去了,说我江平伯府故意为难你。但是你给听清楚,你是嫁出去了,可你爹娘还是我的儿子和儿媳。我想关起门来磋磨他们,不教外人知道,有的是手段!你给我跪下,跪满一个时辰。否则,待你回了夫家,我头一个先收拾你娘!” 你这个老妖婆!这话险些就要冲出口。 董太君的威胁宛如一记闷棍,打在韩嫣胸口,令她胸口闷痛发胀,脑海嗡嗡作响。 一想到董太君要加倍的磋磨娘,韩嫣一时竟不知怎么办,只知道决不能因为自己而连累了娘。 脑海里混乱空白,膝盖不由自主的一弯,就要跪下去。这时孟庭托住韩嫣的身子,不许她跪。她为孟庭的动作微怔,痴痴对上孟庭的视线。 孟庭轻轻摇摇头,眼底包含安抚的意味。他抬手轻抚韩嫣后背,动作柔缓而坚定。 韩嫣因着他的动作冷静下来,心里忽的就很感激孟庭。他看出了她的痛苦和纠结,第一时间安抚她。 “孟庭……” “嗯。”孟庭应了一声,接受了韩嫣眼中涌出的感激。 孟庭半搂着韩嫣,转眸向董太君道:“有件事,在下想请太君知晓。” 董太君眯了眯眼,哼了声。她不觉得孟庭能说出什么令她服软的话。因此她态度轻慢:“孟大人有什么就讲吧。” 孟庭淡淡道:“在下家中积蓄丰厚,有能力砸下千金,在整个京城里传播在下想要传播的言论。” 董太君一时没明白孟庭是个什么意思。 孟庭继续道:“在下看不得嫣嫣被罚跪,所以,要是老太君坚持这么做的话,在下就只有在京城里散播江平伯府老太君苛待庶子一家的言论了。在下的家产,足以让这个言论传遍全京城。” 董太君眉心顿时一紧,脸上的轻慢不禁被惶恐所替代。她惊疑不定的看着孟庭,似在怀疑孟庭是不是在说大话。 而孟庭则再说下去:“嫣嫣告诉过在下,府里的鉴公子和堰公子,都在备战秋闱。江平伯府的名声已经很差了,好在茹小姐嫁入汾阴侯府,侯门还能帮衬着些,不至于让两位公子因家族的原因,在科场上施展不开。但若是江平伯府再传出不好的言论,就不知侯门愿不愿意继续蹚这个浑水了。届时,鉴公子和堰公子哪怕考卷答得再好,恐也要因家族的原因而无法被授予应有的名次。茹小姐在汾阴侯府的日子也会愈发不好过。” 孟庭停一停,唇角勾起一抹浅淡弧度:“两位公子和茹小姐都是老太君的亲孙,相信您不舍得因为自己的缘故,连累了他们。” 董太君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却还撑着点气势,阴恻恻道:“孟大人未免太过危言耸听了,我江平伯府好歹也是世家。哪个世家没有点龃龉?苛待庶子,芝麻大点的小事,还能左右公子们的前程不成?” “好,那在下换个说法。”孟庭态度从容,再抛下一记猛药。 “老太君轻视在下的岳父岳母是庶出,连带着轻视嫣嫣,却该知道,先帝无嫡子,当今圣上是以庶长子之身继位。齐王、楚王、梁王三位殿下龙章凤姿,亦都是庶出。老太君苛待在下的岳父岳母和娘子之事,看似事小,可若是被有心人刻意曲解,传到圣上和两位殿下耳朵里。您还会觉得,府里公子们的前程能不受左右吗?” 打蛇打七寸。 董太君强撑的气势彻底垮下来。 孟庭的话既是警告,也是威胁。那“有心人刻意曲解”几个字,已是在暗示董太君,这个有心人可以是别人,也可以是孟庭自己。 如果董太君再敢为难韩嫣,甚至再拿韩攸和邹氏夫妇威胁韩嫣就范,那么就别怪孟庭“刻意曲解”董太君的言行了。 三房作为董太君淫威的受害者,若董太君的所作所为传到圣上和三位殿下耳中,说不好还会对三房施以同情和体恤。三房是不会有损失的,但大房诸人一定会被迁怒。 大房的几个孙子里,董太君最宠的就是嫡孙韩云鉴,再是庶孙韩云堰。她怎么可能让这两人因自己而丧了前程? 至于二房的公子韩云阅,因是个游手好闲的,董太君一向当其是可有可无。韩云阅虽是二房嫡出,但在董太君眼里,还不如韩云堰那个庶出的。 韩茹见董太君被孟庭拿捏住了,蓦然就想起上回在八珍楼,孟庭三言两语就说得那个蓝衣服的公子跪地求饶。 这个小小的翰林修撰,怎么总能有这种让人低头的本事?甚至当初,爹和汾阴侯去孟庭府上请他退婚,居然还反被他坑了三十只雪山玄芝,不得不吃哑巴亏。 董太君铁青着脸,憋着一股恼意剜了眼韩嫣,没好气道:“罢了,孟大人到底是江平伯府的贵婿,我不能不给面子。但韩嫣这丫头顶撞祖母,出言不逊,也不能不惩,否则无以正纲纪。韩嫣,你自去融乐堂后面的偏房思过半个时辰吧。”说罢就叫了房里一个伺候的丫鬟道:“去韩攸那儿说一声,就说我留嫣丫头半个时辰。时间到了自会放她回去。” 丫鬟答“是”,即刻出去。 韩嫣感激的看孟庭,多亏了他,兵不血刃就把董太君的找茬化解了。比起自己总是和人正面硬怼,像孟庭这样逮着对方的破绽直接往死穴上打,效果会非常明显。 心中感激又高兴,韩嫣语调不自觉带了甜音:“谢谢你。” 孟庭“嗯”了声,相公护着娘子本就是应该的。 不过,董太君到底是长辈。饶是孟庭这次镇住她了,她依旧是江平伯府里握着奖惩大权的人。待孟庭和韩嫣回孟家了,董太君关起门来照样有法子磋磨邹氏。 到时候,哪怕韩攸想护着邹氏。那一个“孝道”压下来,韩攸都会束手束脚。 韩嫣想到这里,心中暗恨,自己爹娘怎么就摊上这么个心思狭隘尖酸刻薄的嫡母? 有这样的嫡母在,即便是三房分家出去,董太君也得把他们召唤回来磋磨。 韩嫣越想越恼,一时没有答董太君的话。 董太君眯眼怒视韩嫣,敲了下鹿头拐杖道:“怎么?思过半个时辰都不愿意吗?” 韩嫣停止了思绪,回望董太君。对方已经向孟庭让步了,罚她思过半个时辰是因为她顶撞长辈、出言不逊。这个小惩是在理的,韩嫣知道自己若是不接受,那理亏的人就成了自己了。 “孙女知道了。”韩嫣答了董太君。 孟庭道:“在下同嫣嫣一道去偏房思过。” 向董太君施礼告辞,韩嫣牵起孟庭,带他去后面那个偏房。 韩茹瞧着两人的背影,只觉得自己的怒火和受得委屈根本没发泄出来,一时气得脸都紫了。 倒是伺候董太君的一个老妈妈,这会儿凝视韩嫣,忽而发出疑问的一声“嗯?” 这老妈妈一直站在暗处,很不起眼,声音也小。屋子里的几人都没听见她的声音。 韩嫣和孟庭一起离去。 两人走远后,董太君气得猛敲鹿头拐杖,骂道:“这个孽障,反了天了!倒会拉着男人气自己的祖母!” 董太君说罢便脸色一肃,对韩茹道:“茹儿,孟庭这个人有点难对付。” “祖母……” 董太君语调里透着一股冷意:“不能让这个人在官场里往上爬,他现在已然如此有城府,往后若是手中权势大了,头一个要收拾的就是你的夫家!” 这些韩茹都是知道的,她咬牙切齿道:“祖母所言甚是,汾阴侯在翰林院是有势力的,必定把孟庭压得死死的,不让他有任何向上走的机会!我回去就和元亮说,先安排翰林院那些人想个法子让孟庭犯错,最好是令他被罢官!” “这就对了。”董太君看着自己最宠爱的孙女,“动手的时候干净点,别给孟庭留翻身的机会。否则,韩攸会把孟庭救起来的。” “孙女省得。” 这时那老妈妈走到董太君旁边,眉头皱着,有些欲言又止。 老妈妈看了眼韩芳,韩芳不由有些莫名。 董太君道:“你有什么话就说吧,这儿都是自己人,还有什么不能说的。”意思就是,不用顾忌韩芳在场。 老妈妈恭谨的道一声“是”,说:“老奴倒不是顾忌芳小姐什么,只是老奴要说的话,怕芳小姐一个黄花闺女听着臊。” 韩芳更莫名了,她柔声道:“您且说就是。” 老妈妈点点头,道:“奴婢瞧着嫣小姐走路的姿势,觉得好似……还是处子。” “什么?!”这话宛如一个爆竹落地,炸得脑中巨响。韩茹当即惊呼起来。 董太君却是没对韩嫣有什么怀疑,她问老妈妈:“你能确定?” 老妈妈沉声道:“老奴不敢说完全确定,只是凭经验看,觉得嫣小姐有可能还是完璧之身。太君,您知道老奴从前是做什么的。这方面的经验,要比旁人要老道的多。” 第43章 乱了 这老妈妈姓汪,原是宫里出来的, 人称汪嬷嬷。 作为一个宫中的老人, 之所以跟着董太君, 概是因为这汪嬷嬷的爹曾经是江平伯府的管事。汪嬷嬷年岁大了, 从宫里退下后,便来到江平伯府,给老太君做个心腹。 这汪嬷嬷从前在宫里是做“醒事嬷嬷”的。 所谓醒事嬷嬷,就是负责教授宫女们男女之事。然后派这些宫女去各位成年王子皇孙那儿,带他们通晓人事。 汪嬷嬷这些年教出的徒弟不计其数,自然就像她说的,在这些事上的经验非旁人能比。 她不敢说韩嫣绝对不是处子,但看韩嫣的走姿, 汪嬷嬷对韩嫣产生怀疑。 说出怀疑后,反应最剧烈的就是韩茹。 “好哇, 韩嫣!我就总有个疑影, 觉得她和孟庭成亲是冲着我和元亮来的!她口口声声说什么情投意合非君不嫁,果然是骗我的!她就是想气我,想让三叔父助孟庭往上爬!就连孟庭给韩嫣的聘礼, 都是专程侮辱我的!他们是想和我们两府作对!” 韩芳也极为吃惊。作为未嫁女,汪嬷嬷的话听着是有点脸红的。 韩芳用帕子掩了掩脸颊上的红晕, 像是小蛇吐着杏子那般低低道:“虽然汪嬷嬷也不能完全确定, 但如果二堂姐真的还是完璧之身, 那么……就如大姐姐所说, 他们是故意和大姐姐还有大姐夫过不去了。而且, ”韩芳小心的看了眼韩茹:“他们怕是讨债来的。” 韩茹气恼的嗤道:“韩嫣那个贱人!” 韩芳又低低的说:“不过,妹妹瞧着三叔父和三婶对孟大人是极为满意的。如果汪嬷嬷所言为真,那二堂姐和堂姐夫倒是厉害,把所有人都骗过去了。” 听了韩芳的话,韩茹顿时一个激灵,一道念头诞出。 对啊,像韩嫣那种把爹娘看得极重的人,哪怕和孟庭做了对协议夫妻,也必定要在三叔父和三婶面前装成恩爱夫妻。 那么,要是让三叔父和三婶知道,他们的女儿还是完璧之身…… 这个恶毒的想法在韩茹心中渐渐清晰,韩茹甚至迫切的想要把汪嬷嬷的发现告诉韩攸和邹氏。 但是转念一想,汪嬷嬷也只是根据经验猜测,没有证据。要怎么把这事捅出来? 韩茹想到这里,下意识的看向韩芳。 她需要韩芳给她出谋划策。 打定了主意一定要把这事捅出来让韩嫣难堪,韩茹嘴唇勾起乖巧的笑容,向董太君楚楚可怜道:“祖母,您看看韩嫣,真是太过分了!她和孟庭是要报复我们两府吗?” 董太君神色也凝重起来,她想了想,说道:“这也只是汪嬷嬷的猜测罢了。茹儿啊,你先不要管韩嫣了,当务之急就是说服汾阴侯尽早扼杀孟庭的青云路,一定要让韩攸救都救不起他;还有,你也要尽快怀上嫡子,在侯府站稳脚跟。我们江平伯府的未来不仅要靠几个公子,也要靠你啊!” 韩茹一脸坚决道:“祖母放心,孙女一定会早日生下嫡子的。孙女好不容易得到荣华富贵,岂能让韩嫣那个贱人再嚣张捣乱?还有孟庭,我和元亮一定要让他跌得尸骨无存!祖母您就放心吧!” 董太君脸色稍霁:“很好,茹儿不愧是我的嫡亲孙女,有志气。”又向韩芳说了句:“芳儿也不错,是个伶俐的。” 韩芳连忙恭顺的行礼:“孙女谢祖母的夸奖。” 韩茹给韩芳使了个眼色,接着对董太君道:“祖母,孙女先回爹娘那儿了,元亮还在那儿呢。” “你去吧。”董太君慢慢恢复了和颜悦色。 韩茹这便领着韩芳,向董太君施礼告辞。 两个人出了融乐堂后,韩茹便立刻问韩芳:“有什么办法能让三叔父和三婶知道韩嫣是处子之身?” 韩芳反问:“大姐姐是想……?” “自然是要把这事捅出去!”韩茹一脸怒色,仰着下巴狠声道,“韩嫣屡次羞辱我,还敢当着元亮的面!我必定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她爹娘瞧瞧他们的宝贝女儿这成得是个什么亲!我要让韩嫣知道,贱人就是再蹦跶也不过是给自己找麻烦罢了!” 韩茹鼻子朝天哼了声,韩芳在韩茹的视线死角里轻轻冷笑了一下,那笑容就和韩芳满身拙贝罗香的冷香味道一样冷。 第46节 韩芳心道韩茹这个蠢货,每次想背地里阴人都找她出主意,害她当这个恶人。 可没办法,谁叫她是庶出的?她姨娘就是再受宠,也是花无百日红。往后给她找婆家的人终究是江平伯夫人花氏。她为了自己的终身幸福,不得不巴结韩茹。就如她的姨娘也一直在巴结花氏一样。 待韩茹看向韩芳时,韩芳的表情已然变得非常忠诚。 韩芳冥思苦想了会儿,道:“妹妹倒是的确有一个法子,若是二堂姐真的是完璧之身,那么妹妹这个法子能让她现出原形、百口莫辩。只是,这法子有些阴损。” 韩茹不以为意:“越阴损越好,也不看看韩嫣那贱德性!” 韩芳忙道:“大姐姐说的是。” 韩茹道:“把你的法子说给我听听。” “是这样的……”韩芳贴近韩茹的耳畔,将自己的法子说了一遍。 韩茹唇角咧开得意的笑容。 …… 此刻,韩嫣和孟庭已经到了那个偏房里。 这偏房很小,就两开间。里面陈设也不多,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一个柜子、一张床。倒是正好够韩嫣和孟庭两个人坐在这里,消磨半个小时。 因孟庭担心隔墙有耳,特地嘱咐了韩嫣小声说话。 韩嫣干脆手臂交叠在桌子上,下巴枕着手臂,像蚊子似的嘤咛。 她连着骂了董太君好几句,然后问孟庭:“你看她像不像个胡搅蛮缠、就会仗着辈分欺人的糊涂蛋?” 孟庭沉默了会儿,低声道:“不尽然。” “怎么说?” “也不要小看你那位祖母。她这次给你下马威,未尝不是存了试探我的心思在里头。不过,大约她也没料到我会直接拿捏她的命脉。” 也就是说,董太君也想试探下孟庭在自己妻子受长辈刁难时会有何种反应,又有几分善思笃行。 只是董太君低估了孟庭,才会被孟庭反过来威胁。 “所以你的意思是,她可能只是轻敌了?”韩嫣问孟庭。 孟庭颔首:“嗯。” 韩嫣无奈的嘟了嘟嘴:“反正我是不知道她什么段位的,只知道她就是这江平伯府的土霸王,总喜欢找我们三房的麻烦。” 韩嫣接着又问:“对了孟庭,既然你说董太君是想试探你。那现在试探的结果已经出来了,她还想怎样?” 孟庭仔细的想了想,缓缓道:“我想,也许她会嘱咐韩茹,让汾阴侯府在官场上想尽办法对付我。若说以前,汾阴侯府也许还只是想打压我,那么经过韩茹的挑唆,只怕是要我性命也做得出来。” 韩嫣心下一凛。其实早些时候韩茹就放过狠话,什么“让你和孟庭抄家灭族”一类的。 那些话韩嫣本是没放在心上。她不觉得韩茹有这个能耐能使唤得动汾阴侯,而汾阴侯浸淫官场多年,不可能像个将军似的喊打喊杀。 韩嫣觉得汾阴侯顶多只是想把孟庭整罢官,当然有韩攸在,汾阴侯没准连这都做不到。 但现在听了孟庭的话,韩嫣不得不改变观念了。 或许,自己太天真了。或许,韩茹、曹元亮、汾阴侯他们,真的能干出草菅人命赶尽杀绝的事。 韩嫣不免自责:“对不起孟庭,如果我不和祖母顶嘴,听她的跪下去,她就不会盯上你了。” 孟庭拍了拍韩嫣的肩膀,算作安抚,他道:“你是我娘子,不论你受得是何委屈,我都不能袖手旁观。刚才那些话也只是我的猜测,你不必放在心上。明枪暗箭,我且接招就是,未必对付不了。且,有岳父在你我身后,汾阴侯总要顾忌一二。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下死手。” 孟庭停了停,最后安抚了句:“不必自责,都与你无关。” 韩嫣哼唧了声,又朝孟庭绽放一道灿烂的笑。 她忽然就觉得孟庭这气场和他说出来的话,特别的令她安心。 她本就不是心思重的人,被孟庭这么一安抚,那些负面情绪一扫而空。 不过,一想到自己要在这狭窄的小屋子里坐半个时辰,就实在是煎熬。 孟庭不爱说话,她也不可能和孟庭聊半个时辰打发时间。多半是两人大眼瞪小眼,就这么干等。 好没劲哦! 要是这会儿有话本子看就好了…… 韩嫣无聊了一会儿,忽然,有人敲门。 两个人对视一眼,孟庭站起身,去把门打开。 门外站着的是个丫鬟。韩嫣认得这丫鬟,正是伺候董太君的。 丫鬟恭谨的道:“奴婢奉老太君之命,来送茶水,请嫣小姐和姑爷慢用。” 丫鬟将茶水放在了桌子上,随后就离去了。 韩嫣心想着董太君倒是还记得给他们点喝的,免得把他们渴坏了。 她看了眼孟庭,估摸着董太君应该是看在孟庭的面子上,才让人送了茶水来。 孟庭对此亦没有多想,正好他也渴了,便端起茶杯,喝了起来。 一杯茶水下肚,干燥的喉咙得到了些微滋润缓解,孟庭舒服了些许。 韩嫣也喝了茶,她又给自己和孟庭各自倒上一杯,然后继续坐着耗时间。 韩嫣耗时间的方式就是在脑海里回忆她看过的话本子。 话本子里的一幕幕剧情化作图画,呈现在她的脑海里。脑海里浮现出话本子里的男女主角从相知、相识、到相爱的一幅幅画面。 最后画面推进到了洞房花烛夜。 男女主角宽衣解带,相拥着亲吻对方。低吟浅唱,连夜色都充满了魅惑。 那女主角有句勾人的台词,娇滴滴的唤着:“郎君,好热……我好热呀……”她还边唤,边扯自己的衣带,用眼波暗示男主角亲手除去她的衣物。 “我好热呀……” 韩嫣甚至能想象出那女主角的声音,必是娇嗲甜腻的,恨不得能滴出水来。 她想着想着,忽然就觉得,怎么自己也这么热? 忽然就身子热的不行,浑身发燥,还莫名有种隐秘的难耐在蔓延。 怎么忽然就…… 好奇怪的感觉…… 韩嫣不由抱怨了一声:“好热啊……” 而这声音一出口,她就惊得几乎呆住了。 这出口的,是自己的声音吗? 自己怎么会变成这样娇嗲甜腻的,恨不得能滴出水来的声音? 听着自己的声音,韩嫣猛然又察觉,体内像是烧起了一把火,越来越热。而且,那种隐秘的难耐感在增强,令她坐立不安,蠢蠢欲动,好想要什么,却又不明白自己要什么。 她到底是怎么了? “孟庭……” 她看向孟庭,又是一声无法控制的娇嗲声音。 而在和孟庭目光相对的这一刻,韩嫣突然就鬼使神差冒出一道念头。 她想钻进孟庭的怀里,让他抱她、亲她…… 第44章 还我清白 孟庭的目光幽深, 眼底灼灼如火。 他也察觉到自己的异样了。而韩嫣此刻柔媚的声音, 迷离的眼神, 不自然的喘息, 皆让孟庭明白了什么。 孟庭下意识看向茶壶和茶杯。 他万万没想到,会有人拿那种下作之药暗算他们! 孟庭立刻想到刚才的丫鬟,那丫鬟是奉董太君的命令来送茶水的。 按照董太君的身份, 不可能命丫鬟下这种药害人。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这茶水在下人经手的过程中,被人从中做了手脚。 “孟庭……”韩嫣又唤了声,虽是疑问,可那甜腻的嗓音更似求助。 这声音对此刻的孟庭而言,如火焚烧,难耐至极。他隐忍着道:“是我大意, 我们恐是被算计了。” 韩嫣也想明白了,不能置信道:“为什么?” 她当然不认为是孟庭大意。饶是孟庭, 也有防不胜防的时候。 “先离开这里。”孟庭起身去推门。 但谁料, 门竟然推不开! 韩嫣见之大惊。 孟庭使劲儿又推了门两下子, 听见了门外锁头撞击门板的声音。他道:“有人将门锁住了。” “什么……”韩嫣只觉不妙。 她知道自己是被下药了, 药就在茶水里。董太君不可能对自己的孙女做这种事, 这茶水一定是在来的路上被人偷偷做手脚了。 看这阴险手段, 像是韩芳做的。难道又是韩茹命令得韩芳…… 她望着孟庭, 孟庭又去开窗。却窗户也打不开, 显然也被从外面锁住了。 韩嫣只觉得一颗心坠入深谷。 她和孟庭被下了药, 孤男寡女被关在一起。接下来她和孟庭岂不是要…… 她真没想到, 那种在话本子里常常出现的药, 有朝一日会被自己吃进去。写话本子的人安排这种药,是为了把男女主角绑在一起的。那么给她下药的人,又是什么目的? 韩嫣所疑问的也是孟庭所疑问的。 尽管脑袋发昏发胀,孟庭还是很快就想明白了对方的目的。 第47节 按照大魏朝的传统,新婚夫妻回门留宿女方家,是不可以同房的。否则便是大大的失礼。 对方给两人下了药,有可能是存了让他们出丑的心思在里头。 但还有一种可能,一个更加严重的可能。 ——那就是,他和韩嫣的关系被怀疑了。 虽然不知道是哪里出了破绽,但极有可能,对方想用这种下作手段逼他们同房。 一旦他和韩嫣同房,留下落红,对方想必不会放弃这个揭发他们的机会。那他和韩嫣所契约的一切、努力扮演的一切,全都会被捅破。他们就等同于在所有人面前,现了原形!他们为安抚双方父母而装出的恩爱,也全都白装了! 短暂的时间里,孟庭理清了一切。 他强忍着那股要将他吞噬的灼热苦痛,艰难的思索对策。 “孟庭……” 韩嫣站了起来。 她好难受,整个人像是温水煮青蛙那样,越发的虚软窒息。 好想要什么,所有的脉络都在向她发出抗议,叫嚣着想要寻求一丝清凉。 她知道她所求的清凉就是孟庭,她难受的要化了。若不是不想就这么毫无反抗的如了算计者的心愿,她真的会抛弃仅有的理智,扑进孟庭怀里。 韩嫣小手扣住桌角,狠狠用力,企图用这种方式让自己坚持住。 可是她真的愈发难受,喘息也越来越急促缭乱,眸子里甚至泛起了层层水雾。 小手在桌子角不断用力,指关节泛起了白色。韩嫣听着自己错乱的呼吸声,泪盈于睫。她快要忍不住了…… 仿佛最后一根弦被崩断,韩嫣跌跌撞撞扑进孟庭怀里。 她紧紧抱着孟庭,像是一只即将干涸的鱼终于沾到了水源,拼命的抱着,恨不得融进水中去。 韩嫣嗓音都带了哭腔:“孟庭,我好难受……” 温热柔软的身子入怀,扑面都是甜香的胭脂气和她的吐息。这瞬间孟庭被弄得差点就崩溃了,硬是靠着最后一丝定力给拉回来。 他宛如在受一场极致酷刑,只能发了狠的搂住韩嫣,不许她再动弹。 他低吼:“忍一忍。”这话也不知是说给韩嫣听的,还是说给自己。 尽管觉得快爆炸了,孟庭依旧保持最后一点冷静。 他察觉到窗外有人正贴在窗纸上,似乎是在听屋子里的动静。 外面的阳光把偷听者的身形映在窗纸上,很模糊很淡的两个影子。孟庭努力辨别,愈发觉得是韩茹和韩芳。 “孟庭,该怎么办?”韩嫣低泣着问他。 孟庭对上韩嫣眼中的痛苦,心一横,沉声问:“你信我吗?” “我信……”韩嫣已没了理智,只由着潜意识里的信任作答。 孟庭深吸一口气:“好。”眼底闪过一丝决心。他抱起韩嫣,朝床榻走去。 帐幔垂落,遮了春意盎然。 …… 屋外,正贴在窗户上偷听的韩茹,露出一脸得意的表情。 其实韩茹什么也没听见,这屋子的门窗都锁死了,比较隔音。 但韩茹就是自信的认为,孟庭和韩嫣肯定喝了茶水,也就逃不过茶水里的药,必当做出什么。 想到这里,韩茹得意的笑起来。 “你姨娘的药应当不错。”韩茹斜了身旁的韩芳一眼。 韩芳给韩茹出的那个阴损的主意,就是用男女合欢之药,逼孟庭和韩嫣同房。 这种药是郭姨娘的,大户人家的妾室许多都喜欢使用这种助兴的药。这在江平伯府也是被默许的,偶尔用一下,只要不是长期使用导致伤身就行。 韩茹的生母花氏出身不差,自然不可能去用妾室们的助兴药。韩茹自诩尊贵,同样也瞧不上这种狐媚东西。 是以韩茹嘴上夸着韩芳,语调却带着不加掩饰的鄙夷:“你也是个偷鸡摸狗的行家里手,那送茶的丫鬟现在都还不知道,她送去的茶水里,被你神不知鬼不觉的加了东西。” 韩芳则讨好的笑道:“妹妹想着姨娘的药或许能为大姐姐分忧,就自作主张去拿了些来。为大姐姐办事,妹妹自然是十二万分的小心,怎能让那丫鬟发觉茶水被添了东西呢?” 韩茹傲然哼道:“待会儿觉得差不多了,就让你的丫鬟去喊三叔父和三婶过来。让他们亲眼瞧瞧,他们的宝贝女儿竟是今天才落红!到时候看韩嫣那贱人还要怎么骗人!” 韩芳拈起帕子,压了压唇角:“的确是一场好戏,妹妹都迫不及待了。” …… 起起伏伏的幔帐里,不断泄露细细低低的声音。 良久,一只瓷白小手猛地扯开幔帐。韩嫣从中探出头来,一声一声的喘息。 一场惊心动魄过后,余温尚在。她头发散了大半,乌发湿润,贴着满是汗水的小脸,垂落在瘦削肩膀上。 脸上的红晕如海棠花般动人,睫毛微颤,红唇开合着吐息。 她的眸子还是水蒙蒙的,一身妩媚娇艳,仿佛为她原本的张扬艳烈添上一层依依动人的绢纱,无比的勾魂而耀眼。 衣衫半开,雪肤如凝脂。韩嫣一手捂着胸口快散了的衣裳,回身一拳头捶在孟庭胸口。 “我的清白全都被你……丢人!太丢人了!” 孟庭挨了一拳,脸色不大好看。 他衣衫凌乱,眉头紧皱看着韩嫣。满头是汗,粗重的喘息着。 原本清冷的声音,此刻已变得极是喑哑:“……我们是夫妻,两害相权取其轻。” “我知道的!可是——”韩嫣只觉得无比羞窘,脸都要烫冒烟了,只能轻捶着孟庭发泄情绪,“一定是韩茹和韩芳!欺人太甚!可恶!” 孟庭被捶得不由闷哼,他想按住韩嫣的小粉拳,却终究是没出手,任由韩嫣捶他。 下药这事来得突然,他没能防住,搞得两人猝不及防就享了场鱼水之欢。 为着不出现落红,免得不好收场,他们没有到最后一步。可其余的,能做的全都做完了。她说他夺了她的清白,也不算说错。她此刻的羞窘,孟庭也理解。 别说她羞窘了,他也是一样的。刚才药效猛烈时只顾互相亲近,现在完全冷静了,面对这样突然亲密的关系,谁心里都尴尬。 孟庭不免懊恼,他本想着出于两人之间关系的稳妥考虑,等时机合适了再亲密。谁想江平伯府里的阴司防不胜防,硬是打乱了他的全盘计划。 他极不喜欢这种事情超出自己掌控的感觉,却又忍不住回味刚才的种种甜美。 孟庭简直心乱如麻。 比起孟庭,韩嫣心中的想法就直接的多了。 她就是觉得羞!没脸面对孟庭! 刚才两人相拥时,自己那甜腻的声音,热情的样子,回忆起来简直面红耳赤。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早知今日,还不如洞房花烛那夜圆房算了。 起码那是夜里,盖着被子,她也能稍微矜持矜持。不会像今天这般,大天白日放荡不羁。 所以,她就是不明白那晚上孟庭为什么不圆房!要不是他,自己至于这么丢脸吗? 韩嫣捶了一会儿,总算发泄些了。她也知道自己这么耍小脾气对孟庭不公平。 她叹了口气,又说道:“不怪你。” 就如孟庭说的,两害相权取其轻。方才完事的时候,孟庭已经将他对于韩茹的猜测告诉了韩嫣。如果韩茹真的是想要戳穿两人的关系,那么孟庭的做法也是事从权宜,没法子的事。 他已经做得很好了。 韩嫣握了握拳头。 韩茹、韩芳……敢如此欺她,她必狠狠还击! …… 屋外。 韩攸和邹氏带着桂妈妈过来了。 夫妻俩是被韩芳的贴身丫鬟请来的。 先前,董太君房里的丫鬟去了三房的院子,对邹氏和韩攸说,留韩嫣在融乐堂半个时辰。 那时邹氏就有些不安,就怕老妖婆刁难她的宝贝女儿。 邹氏急得在院子里踱来踱去,几度想要杀到融乐堂,提前把韩嫣接回来。硬是被桂妈妈拦住了。 桂妈妈劝邹氏冷静些,董太君既然让人送话过来,便等同于告诉邹氏,韩嫣没什么事。 邹氏听了桂妈妈的劝说,才稍微定下心些。 但接着,半个时辰还没到呢,韩芳的贴身丫鬟就来喊人了。说是韩嫣出了大事! 这下邹氏哪还坐得住?刚定下的心顿时飞起老高。邹氏拉着韩攸就急匆匆奔来。 在韩攸和邹氏来之前,韩芳就已经命人偷偷的打开了屋子门窗的锁。 这会儿,邹氏到了,一眼就看到韩茹和韩芳两个人杵在这里。 邹氏想都不用想,就觉得韩茹和韩芳定在欺负她的嫣儿。 邹氏当场指着韩茹道:“嫣儿呢?嫣儿在哪儿?!” “三婶,别急啊。”韩茹得意的说道,在心中嘲笑邹氏待会儿还能不能硬气得起来。 接着韩茹一个大步冲到房门口,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架势,准备推门冲进去。 可韩茹没想到,房门竟先一步被从里头推开。 只见韩嫣三步并作两步冲出来,照着韩茹的脸就是一巴掌。 啪的一声,掀得韩茹几乎飞出去。韩茹还来不及做出反应,韩嫣又上前揪住她的衣领,接连两个巴掌落在韩茹脸上。 韩嫣另一手里提着茶壶。 她一手按住韩茹,趁着韩茹张嘴要骂之际,将茶壶嘴捅进韩茹口中! “唔!”茶水倒灌进韩茹嘴里,韩茹咽下好几口,被呛得连连咳嗽。 “韩……咳……韩嫣!好哇,你……!” 韩嫣一手丢开韩茹,韩茹没站稳,跌坐在地上。 第48节 韩茹摔在地上的同时,韩嫣又冲到韩芳面前,抓着韩芳的头发迫使她仰脸张嘴。 韩嫣拎起茶壶,把剩下的半壶茶水灌给了韩芳! 韩芳怕的一阵惨叫,她还是黄花闺女! 第45章 利落报复 韩嫣就等着半个时辰一到, 冲出来狠狠教训韩茹和韩芳。 这两个人心思狠毒就罢, 还害得她眼下一看孟庭就觉得尴尬脸红。 尴尬脸红就算了,反正她待会儿就能调整好。最令她生气的是,韩茹韩芳想用这种下作手段, 坏她和孟庭的名声, 气她的爹娘! 半壶水灌进韩芳肚子里,韩芳不断挣扎咳嗽, 还是吞下去了好几口。 韩芳吓得脸色青白,等会儿药效发作, 她该怎么办?! 韩茹从地上爬起来,恼怒的扑向韩嫣:“韩嫣!我和你没完!” 邹氏见状, 横插过来, 一手捏住韩茹的胳膊, 拦下韩茹。 邹氏泼辣,下手没个轻重。韩茹只觉得胳膊要被捏碎了,惨叫出声:“疼!疼!” 这会儿韩攸也回过神了,虽然还一头雾水,但是见邹氏把韩茹的胳膊都折弯了, 韩攸不禁唤道:“娘子!” 邹氏看向韩攸。 韩攸劝道:“娘子, 你、你轻点,嫣儿还有茹丫头也是,有话好说。” 韩茹双颊红肿, 脸上还沾着茶水, 面目狼狈。她被邹氏捏得胳膊剧痛, 叫道:“三叔父!三叔父救我啊!” “韩攸!你敢?!”邹氏蓦地就朝韩攸吼道,“你什么意思?你还看不出来吗?韩茹和韩芳两个欺负咱们嫣儿!不然嫣儿能这么生气吗?韩攸,嫣儿可是你的女儿,你连嫣儿什么脾气都不了解了?!” “我……不是……娘子……”韩攸顿时语结,他想解释他也很生韩茹的气,并不是要救韩茹,但邹氏没给他时间。 邹氏把对韩攸的怒气都发泄在了韩茹身上,狠狠将韩茹撂倒在地,指着韩茹道:“给我说清楚!你们到底对嫣儿做了什么?!” 韩嫣手里的茶壶已经空了,她扔了茶壶。铜做的茶壶叮呤咣啷滚在地上,滚到韩茹脚边。 韩茹正捂着胳膊抽泣,她恨恨的瞪着韩嫣,然后向邹氏叫道:“三婶到底知不知道?韩嫣嫁给孟庭根本就不是什么一见钟情,她全是骗人的!汪嬷嬷看出来了,韩嫣还是处子!” 韩嫣想捂住韩茹的嘴,来不及了,韩茹用最快的速度把这番话说出来。 邹氏大惊。 邹氏是知道汪嬷嬷的,宫里的“醒事嬷嬷”出身。汪嬷嬷竟然说出这种话? 邹氏不能控制心底怀疑的火苗滋生,她扭头去看韩嫣。 却见韩嫣冷笑道:“韩茹,你是这几天在侯府过得不好,发癔症了吧!居然丧心病狂到指使韩芳给我和孟庭下药!还好孟庭看出茶水不对,我们没喝!” 在刚刚韩芳命令人打开门窗锁的时候,孟庭就在仔细听着。他提醒韩嫣,有可能韩茹韩芳会把邹氏和韩攸诓过来。 韩嫣便立刻收拾好自己,提了茶壶冲出房间,正好看见邹氏和韩攸过来。韩嫣二话不说便照着韩茹开打。 她这么一打,无论是韩茹韩芳,还是邹氏和韩攸,一时都顾不上进屋去。 孟庭就留在屋里,快速收拾好一切,把整个屋子恢复得整洁干净,不留任何两人欢好的痕迹。 床上没有落红,好收拾的多。孟庭又将屋后的窗户也打开。 他和韩嫣商量好了,反正不管韩茹怎么指控,他们都不会认的。 不论是出于何种原因,回门之日欢好,都是失礼。 他们中了药毒,向彼此索取是没办法的事。但是对外,翰林院极重声誉,韩嫣得护着孟庭,不能让他落人口实。 因此她对韩茹说的是:好在孟庭看出茶水不对,我们没喝。 韩茹当然不信:“你胡说八——”道。 “你才是胡说八道!”韩嫣不给韩茹说话的时间,“别以为谁都和你一样,不配夫妻恩爱!你自己被曹元亮的通房丫鬟气疯了,就来污蔑我和孟庭的感情?还用下作手段算计我们!怎么样,自己下了药的茶水自己喝着如何?” 此刻的韩嫣太是咄咄逼人,犹如点了火的箭在凌厉直射,令人招架不住。 韩茹本想起身扑过来打韩嫣,可胳膊疼的厉害,连用手撑地的力气都没有。 更令韩茹惊惶的是,她总觉得茶水的药效发作了。她好像变得更加无力,身体发热,一双腿像两根面条似的软了起来。 韩茹顶着红肿的脸,嘶吼道:“韩嫣你——” 这时韩芳忽然就跑了。 那助兴药是韩芳从郭姨娘处偷来的,药性如何,她再清楚不过。 她不比韩茹是少妇,她可是个黄花闺女!若是待会儿药效发作,她控制不住自己了,还不知会闹出什么丑事。 那样她别想嫁人了! 韩芳此刻悔的肠子都青了,真不该给韩茹出这个主意。早知道韩嫣一发作起来厉害的很,她就该想个温和点的主意。 都怪韩茹那个蠢货!韩茹想捅破韩嫣是完璧之身,单说这个想法,就是个愚蠢不可救药的! 韩芳恨毒了韩茹,更是惊慌无比的往自己的院子跑。 她已经预感到自己将要在冷水中泡得伤风的悲惨命运了。 韩嫣没再管韩芳。 她怒视韩茹,一双眸子里映寒如冰。 孟庭这会儿已经出来了,脚步轻而缓,到了韩嫣身后。他亦冷冷看着韩茹,眼底的犀利好似刀刃上的寒光。 韩茹对上孟庭的目光,一骇,本要出口的骂声再度噎住,然后又疯狂大骂:“你骗人!韩嫣你骗得了别人,你骗得了汪嬷嬷吗?三叔父、三婶,你们以为韩嫣真的过得好吗?全是她装出来骗你们的!她和孟庭连洞房都没有!” 被邹氏和韩攸复杂的目光看着,韩嫣艳笑起来:“韩茹你真是无聊透顶,明明是你自己过得不好,却觉得所有人都该和你一样。谁说我和孟庭不曾洞房?” 韩嫣庆幸自己学了话本子里的剧情,和孟庭一起弄出那么一张又是梅树又是绣花的元帕。她更庆幸自己今天带了那元帕回门,本想着以防万一,没成想真用上了。 她拿出元帕,在面前展开:“韩茹,你仔细看清楚。现在还想污蔑我们吗?” 那本话本子里说,女主角自从有了这张别致的元帕后,便总和男主角换着贴身带。 韩嫣第一次读到这段剧情时,还觉得这对主角好生腻歪做作,怎也不嫌丢脸。 后来话本里写道,有个女配角向女主角显摆夫妻恩爱,想借此树立优越感。结果女主角一将帕子拿出来,女配角就怂了。 韩嫣当时还想,真能有这奇效? 再看韩茹,怂是没怂,却气得差点哭出来。红肿的脸上表情极其丰富,有震惊、嫉妒、痛恨,还有动摇。 汪嬷嬷说了,她只是凭经验,觉得韩嫣还是处子,并不能完全确定。 眼下韩茹已经懵了,她渐渐认为是自己弄错了。是,是她弄错了。韩嫣这贱人,果然在孟府过着被悉心疼爱的日子! 凭什么?凭什么?! 韩茹气的肺都要烧起来,怒火燃遍全身。 邹氏这会儿也已在心里理清了来龙去脉,看着韩嫣脸红嗔道:“你这孩子!臊也不臊?还不赶紧收回去?!” 说罢就撸起袖子,做出一副要打韩茹的模样,厉声嗤道:“心术不正的东西,别以为你年纪小我就会放过你!再敢对嫣儿动歪心思,我管你是谁的女儿,非将你往死里打!” 韩茹狼狈的坐在地上,捂着胳膊,气得呼哧呼哧喘气。她不甘到极点,嫉妒的情绪让她头皮发麻,无法冷静。 韩攸和桂妈妈站在远一点的地方。桂妈妈冷眼看着韩茹,暗自“呸”了一声。韩攸则露出些微尴尬,和邹氏目光相撞。 邹氏在说着“我管你是谁的女儿”时,怨怼的朝韩攸瞥去一眼。两人恰好视线相撞,韩攸有些心虚的低下头。 茶水的药效上来了,韩茹察觉到了。 她瞪大的眼睛里浮现一层水雾,脸色变得更红,这样子配上她的表情和肿脸,说不出的滑稽。 她再也忍不住身体的叫嚣了,一腔怒火和嫉妒都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韩茹站起身,踉踉跄跄跑走。 显然,她去找曹元亮了。 …… 一场回门,硬生生发展成这样。 连韩嫣自己都觉得像是场闹剧。 好在,经过她和孟庭的努力,总算是稳住了邹氏和韩攸。夫妻俩没有再怀疑韩嫣,至少表面上是不怀疑的。 而汪嬷嬷那番话,也只是她私下里的一句猜测。融乐堂董太君是不会拿着这事做文章的,这对江平伯府没好处。 后来董太君听说了韩茹和韩芳搞出来的事后,还很生气,将两人叫去融乐堂训斥了一顿。 董太君自然是不心疼韩嫣的,也懒得管韩嫣到底是不是处子。但韩茹和韩芳算计孟庭,损害江平伯府的颜面,这个董太君就不能不管了。 董太君不断敲着她的鹿头拐杖,斥责韩茹道:“我都和你说了,别去管韩嫣怎么样。当务之急是说动汾阴侯府铆足力气对付孟庭!孟庭若倒了、爬不起来了,一个韩嫣还不是任由你磋磨?茹儿啊,你太糊涂了!还有芳儿你也是,茹儿胡闹,你怎么也不知道拦着?” 韩茹和韩芳跪在董太君面前,两人都是乖巧可怜的模样。 韩茹眼中含着水雾,向董太君保证道:“祖母,是孙女错了。孙女再也不会干出这种不知轻重的糊涂事了,您就相信孙女吧!” 韩芳也跟着立下保证:“是孙女不好,没有起到劝说大姐姐的作用,孙女以后一定不会再犯了。” 韩芳嘴上如是说,心里却大骂董太君是个偏心眼。 韩茹这个嫡长女横行霸道,恃强凌弱,自己这个庶出的除了巴结讨好韩茹,还能有什么活路? 韩芳可不想活成韩茵母女那惨样! 且,她和韩茹同是董太君的孙女,瞧瞧董太君也不关心她是怎么解除药性的。 韩茹有曹元亮帮忙纾解,她却只能泡在冷水里。那过程简直太过痛苦,韩芳从冷水里出来时,难过的满脸是泪,接着就伤了风寒。 眼下她拖着病弱的身体,来接受董太君的教训。董太君却连一句关心的话都没有! 这一刻,韩芳心里对董太君、对韩茹的恨意达到了极致。 她发誓,若有机会能爬上去,她一定会让董太君韩茹这些人,好好尝尝她受过的一切痛苦! 第46章 快学狗叫 第49节 出了这样的事, 邹氏为着韩嫣的心情着想,没留韩嫣和孟庭在家里过夜。 邹氏劝着两人回孟府去, 免得还要在江平伯府待一夜,夜长梦多。 韩嫣有些舍不得邹氏和韩攸,但她心情复杂,尤其是面对孟庭时心中尴尬, 难以再装出无懈可击的恩爱模样。 权衡了一番, 韩嫣道别了邹氏和韩攸,与孟庭一起离开江平伯府。 两人走之前, 韩茵过来探望了韩嫣。 韩嫣和孟庭也给韩茵母女备了礼物的, 都是些朴实却贵重的珠花首饰, 可以供韩茵母女低调的佩戴, 亦或是卖了换钱。 下午时分, 韩嫣和孟庭坐上了回府的马车。 在邹氏和韩攸的送别下,马车缓缓启程。 小小车厢里就只有韩嫣和孟庭两个人, 肩并肩坐着。 狭窄的空间, 漫长的独处, 韩嫣羞窘的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觉得车厢里的空气都凝住了。 于是,来的路上两人还能随意聊天, 回去的路上,像是两只锯嘴葫芦。 韩嫣心中直叫自己没出息。她敢约孟庭去八珍楼提出成亲, 敢在洞房当夜主动问圆房的事。怎么今天与孟庭有了肌肤之亲后, 竟是把之前的落落大方全丢了? 韩嫣把自己的心绪归结为:亲密来的太突然, 她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才会如此。 想来孟庭也是这个想法吧? 韩嫣是不指望孟庭主动和她说话的,还是得她来说话,打破凝胶气氛。 韩嫣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道:“不管怎样,孟庭,谢谢你。” 是孟庭在两人中药后依然冷静思考对策,最终才将损害降到最低,她也得以报复了韩茹和韩芳,稳住了爹娘。 韩嫣一边说着,一边把小手偷偷往孟庭那儿挪,然后像是试探一般扯了扯孟庭的袖子。 孟庭衣服下的身子僵了一下,呼吸一滞。 “无妨。”孟庭过了好一会儿才道。 韩嫣赶紧趁热打铁,又转了别的话题:“我记得先前你提过,这个月翰林院有招收庶吉士的考核,圣上让你全权负责。” 韩嫣话题转得很快,孟庭倒也跟上了:“是。” 韩嫣问:“什么时候?” 孟庭道:“后天。” 韩嫣不禁笑道:“这么说,本来你该有十天婚假的,却被这个考核给侵吞了。那我就在你去翰林院的那几天,拉上晶清上街,给你们买布料订做衣服。” 孟庭回道:“好。” 这么说了几句,总算是化解了方才凝胶般的气氛。 韩嫣素来张扬,不拘小节。她只消主动找话题和孟庭聊上几句,心中那些乱糟糟的情绪就能散去。 她又变成了坦然的韩嫣。 今早起了个大早,折腾这一天,这会儿疲倦感滚滚涌来。 韩嫣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伸了伸四肢,眼皮控制不住耷拉下来。 韩嫣喃喃:“有点累,想睡一会儿。” 孟庭听到那“累”字时,肩膀微颤,耳朵尖不禁变成了粉色。 韩嫣说完话后已然眼睛闭了起来,没看见孟庭耳朵变色,也不知孟庭想到什么。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韩嫣只是觉得累倦,孟庭却想到两人在床上那一阵劳累折腾。 韩嫣身子渐渐靠在椅背上,脑袋钓鱼似的点着,好似要睡着。孟庭却满脑子都是那暧昧的一幕幕,清醒的不能再清醒。 他忽然就觉得自己中邪了,怎么停不下来的回味韩嫣在他怀中时的温热柔软,甚至脑海中还回荡起她甜美的叫声? 接着一股熟悉的心力憔悴感涌上:两人间气氛倒是不凝胶了,可他心里反倒更混乱了。 孟庭不知自己混乱了多久。他花了好长时间,才平心静气,得以调整好。 偏在这时,睡着的韩嫣身子一斜,倒向了他。 孟庭不由接住韩嫣,她靠进他怀里。 温香软玉入怀这一刹,孟庭刚平静放空的心又猛地炸起来,各种思绪止也止不住的涌入脑海。 他黑着脸,身子僵着,却还是小心抱稳韩嫣,动作显得略有笨拙。 韩嫣迷迷糊糊只觉得靠在谁怀里,还挺舒服,就这么睡过去了。 …… 刘氏听说儿子和儿媳回到孟府,还挺奇怪。 按说三日回门,男方是要留宿女方家的。 刘氏忙去府门口迎接孟庭。 孟祥今天出去了,孟晶清跟在刘氏后面溜过来。 孟晶清一到门口,就看到自家哥哥把熟睡的嫂子抱下车。哥哥动作十分小心,像是生怕惊醒了嫂子。 孟晶清本来一声“哥哥你回来啦”要脱口而出,硬是憋回去。 她心中诧异,嫂子这是累成什么样子了? 韩嫣是晚上才醒来的。 在此之前,孟庭已经向刘氏解释了他和韩嫣为何提前回来。 孟庭编造给刘氏的理由是:庶吉士考核在即,他需要提前回来准备。 刘氏相信了孟庭的话。 韩嫣睡醒后有些发怔,她望着头顶的幔帐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回孟府了。 再看自己,枕着枕头,盖着薄被,身上穿着舒适的中衣。韩嫣迷迷糊糊的回忆着,似乎是孟庭把她抱回了卧室,为她脱掉衣裳,安置好的。 孟庭这人也太贴心了吧! 猛地韩嫣又察觉到,屋子里点着蜡烛,就是说现在可能已经是晚上了。 她不料自己会睡这么久,心里不禁划过一丝无奈懊恼。 韩嫣坐起身穿衣,拖着刚醒时分的虚软身子,往外间走去。在这途中,她瞄到了更漏,竟已经酉时了。 外间的桌上有摆好的饭菜,饭菜还是温热的,显然是孟庭命人留给韩嫣的。 韩嫣估摸着孟庭应该已经吃过饭了,她正好也饿了,就不客气的坐下用饭。 待吃了个饱餐,准备喊人来收拾时,孟庭回房了。 韩嫣正在拿帕子擦嘴。四目相对,孟庭从神色到动作有瞬间的停滞。然后他问:“休息好了?” 韩嫣道:“休息是休息好了,就是觉得身子发沉,整个都没力气似的。” 孟庭是专程来看看韩嫣怎样的,听了这话,不免关心:“我让人去请郎中来。” “不用不用。”韩嫣忙说。她见孟庭眸底有疑惑之色浮出,遂解释道:“我可能是要来月信了,每回我来月信前一天或是当天,都会觉得身子发沉。” 孟庭想到韩嫣成亲当天与她说,她正常来月信是二十日左右,正是眼下。 他道:“我唤人来收拾饭菜,你先歇着。” 孟庭说完就走了,韩嫣倒是想透透气,便去了院子里。 韩嫣在院子里找了个石凳坐着。晚风吹过,带着夏日傍晚的一丝清凉,缓解了韩嫣脑中的昏胀。 天边挂着轮稍稍有缺的圆月,如银盘似的皎洁。韩嫣托腮瞧着,乌黑的眼底跳跃着月色光晕。 她又回想起今天回门发生的事了。 对韩茹的恨意越发的深,恨不得韩茹在汾阴侯府过得越发凄惨。 再想到幔帐春深、与孟庭亲密无间,韩嫣脸上发烫,头顶冒烟,忙咬了咬唇揭过。 接着她就想到汪嬷嬷。 汪嬷嬷的出身,韩嫣是知道的。也不知自己是哪里露馅儿被汪嬷嬷看出。 难道是话本子里写的,少妇和处子走路姿势会有不同?韩嫣猛地想到此节。 接着她想到,她这次带来孟府的话本里,有一本还专程写了少妇走路时的样子。 她得去仔细阅读下,看看少妇到底该怎么走路。 韩嫣说做就做,立刻起身,回房去找那个话本子。 其间孟庭已喊了人来收拾碗筷剩菜。韩嫣蹭蹭的找出了那个话本,她露出一抹笑,跑到软塌上一靠,开始翻阅话本。 下人们收拾好之后就退下了,孟庭再度进屋。 韩嫣一抬眼皮,瞧见孟庭,忙道:“孟庭,屋里有纸笔吗?” 孟庭道:“有。” “我想用一下,你能不能帮我拿来。” “好。”孟庭自是应了。他去了柜子那里,找出一沓花笺、一支羽毛笔。 韩嫣坐直了身子,拉了个小矮桌子到跟前。孟庭走过来,把花笺和羽毛笔放在了矮桌子上。韩嫣把手里的话本倒扣在旁,然后一手按住花笺,把花笺摆正。 孟庭坐在韩嫣对面,视线扫过那倒扣的话本,正好看见这话本的名字。 《我家卿卿活色生香》。 孟庭:“……”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故事。 韩嫣摆正了花笺后,再度拿起话本子翻阅。见孟庭坐在她对面,冷冷淡淡的发呆,韩嫣唤道:“孟庭。” 被韩嫣喊了,孟庭不再发呆,回望韩嫣。 韩嫣挥挥手里的话本子:“这个话本子特别好,要是我没记错的话,这里面有不少男主角如何宠妻的描写。你也看看学习一下吧。” 孟庭心里一抽,视线在韩嫣脸上和话本的名字上来回徘徊了几次。《我家卿卿活色生香》,恕他看到这个书名就排斥,是真的不想阅读学习。 他强忍着无奈道:“以后吧。” 韩嫣对这个答案不太满意,挑眉:“为什么要等以后?现在看不行吗?” 第50节 孟庭憋着口气说不上话。 韩嫣忽然就感觉到,孟庭的脸色好像有一点点……愤懑? 她恍然明白了什么,当下嗔道:“其实你就是觉得话本子不正经!孟庭,你嫌弃我低俗直说!” 又来了,那股熟悉的心力憔悴感。 但令孟庭意外的是,这心力憔悴感虽然来得频繁,可严重程度却在与日俱减。似乎每每感到心力憔悴时,另有一种诡异的习以为常感同时出现在孟庭心里。 孟庭惊觉,他似乎有那么点习惯这种憔悴感了。 不过这个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孟庭没有在意。 他无力的解释:“我并非嫌弃你……” 韩嫣嘟了嘟嘴,哼了声,然后继续翻话本子。 翻着翻着,她发觉不对。她好像拿错话本子了,她要看的不是这本。 她要看的那本,是叫什么名字来着? “孟庭,能帮我去箱子那里拿另一本话本子来吗?”韩嫣一边问孟庭,一边冥思苦想那本话本的名字。 孟庭道:“好。”箱子本来也离他近,他这就去了放话本的箱子那里,蹲下身找话本子。 这边韩嫣还在想,那边孟庭已经看到了堆砌满箱的话本。 这是他第一次接触韩嫣的话本,虽然他只能看到话本封皮。但那一个个下里巴人的书名,委实让孟庭的脸黑如锅底。 《压寨相公抢上门》 《奴家不吃回头草》 《大侠请宠我》 都是些什么不着边际的。 “想起来了!”韩嫣眼中蓦然亮起,嘴角一勾,一道艳丽笑容绽放于唇边。 她探着身子朝孟庭呼道:“孟庭,帮我找一下,那本叫《娇软寡妇的硬铁匠》!” 孟庭:“……” 这瞬间孟庭真想撂挑子不干。他读尽四书五经、文法史籍,受着书香的熏陶,胸中自有文字搭建起的清风朗月、壮阔山河。 他于书中徜徉,与先人的智慧触碰,与大儒的才情共鸣。书卷对他而言,乃是高雅和情操,乃是仁义礼智信。 结果到了韩嫣这里,给他来满箱子乱七八糟的话本。 光书名就不忍直视,孟庭甚至觉得,这种书名、这种故事,是对书卷之物的亵渎。 以前他没近距离摆弄过韩嫣的话本子,尚不觉得如何。眼下,亲手在这些话本里找她要的那一本,心中这种不忍直视的不满感,便使劲儿的增幅。 这一刻孟庭脑中浮现一道念头: 若他不曾与韩嫣韩茹有交集,而是寻了一个文静、贤惠、和他一样喜欢读书的姑娘成亲,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每天都被憋得欲崩溃吧? 此念头一诞生,就被孟庭掐灭。 娶韩嫣是他的决定,包容韩嫣也是他的决定。 明知道两人不合适,他还是决定慢慢磨合,不离不弃。 所以没有什么如果和假设。 他也不会、亦没有资格后悔。 不过孟庭还是对这些话本抱有微词,他找出了韩嫣要的那本,终是忍不住道:“我书房里有许多好书,你也可以少看几本话本,多看我的藏书。” 却不料韩嫣变了脸色。 她那张骄阳般盛美的脸,蕴了几分怒气。她站起身,一手叉腰向他道:“孟庭,你耍赖!你干涉我兴趣爱好!按照契约,你要向我学狗叫三声!” 孟庭心里仿佛有万头山羊奔过。 他真想问上一句: 这样也算? 第47章 入迷 韩嫣说算,那就是算的。因为孟庭不会为这点小事和韩嫣理论。 那契约是孟庭签下的没错, 但他是不会学狗叫的, 士可杀也不可学狗叫。 事关他的尊严。1322222222222222222222222222222222222222222222 想不学狗叫, 就只能遵守契约上所言,不得干涉韩嫣的兴趣爱好。 孟庭叹了口气, 圆自己刚才说的话:“你若看话本看得腻了, 想换口味时, 我的藏书任你挑选。” 这么说还差不多,韩嫣总算满意了,眼波一荡, 笑吟吟的就坐了回去。 孟庭拿着她要的话本子,回到她面前, 将话本递给她。 韩嫣接过话本, 看了孟庭一眼。她的相公一脸冷漠,如昆仑山上常年不化的积雪。清冷气场从他站立的地方向外扩散,将他周身三丈地, 都逼得冷清下来。 不就是指出他违反契约么,至于对她如此冷脸? 韩嫣并不知道,孟庭脸虽冷,心里却是热的如油锅般,波澜起伏。 皆因为孟庭惯于用冷漠平淡的外表示人, 导致韩嫣窥探不出, 孟庭内心里有多丰富。 孟庭看出韩嫣的神情有一丝困惑, 他想通原因后, 更是心力憔悴到极点。 她倒是敢说敢做,一派泰然,到头来却只有他一个人在心里憔悴无奈。 ……甚是憋屈。 孟庭递完话本子就走了。 孟庭走得如此干脆,在韩嫣看来,总觉得他是瞧不上她的低俗爱好和堪忧品位,不屑于与她同流合污。 韩嫣猜孟庭是去书房了,他的书房多清高优雅,那才适合他。 心里忽的就不大高兴了,韩嫣噘着嘴,开始翻话本。 话本里大量妙趣横生、甜腻迷人的剧情,往日韩嫣看起来都是津津有味,可眼下,心里不高兴,这话本就读着心烦起来。 最后韩嫣也不想再研究少妇走路的姿势了,她放下话本,趴在矮桌上闷闷的吐气。 她知道以孟庭的高雅风骨,会排斥她的话本很正常。且,历来嘲笑她看话本的人多的去了,就包括舅舅豫城伯家的几个姐妹。 她都没当回事。 可不知怎么搞得,被孟庭不认同兴趣爱好,她心里就有点郁闷。 孟庭和她,不就是一个阳春白雪,一个下里巴人么? 谁说下里巴人就不如阳春白雪。 韩嫣忽的生了股倔脾气,她想去孟庭的书房,再好好瞧瞧他的藏书。 她倒是要看看孟庭究竟有多阳春白雪! 这一看,不得了。 韩嫣竟不知不觉在孟庭的书房里,待了大半个时辰。 孟庭在书桌旁看书,韩嫣在他的书架中穿梭,不断找书看。 孟庭就听着韩嫣挪步、找书的声音,其中还夹杂着她的嘀咕。 孟庭听不清韩嫣在嘀咕什么,他想了想,干脆还是看自己的书,只分出一点精力注意着她就好。 这厢韩嫣把孟庭的书拿出一本又一本,果然都是她平常不会看的。 诗词歌赋就不说了,还有各种史书文法,遣词造句看着就头大,内涵更是深奥。 除此之外,还有《齐民要术》《天工开物》《考工记》这样的工农技术书卷;就连《搜神记》《海内十洲记》《淮南子》这种神怪志怪的都有。 浩瀚群书,造就了孟庭这块璞玉。而她呢,满肚子无书香墨水,胜似空心竹笋。 韩嫣忽觉这样的反差很尴尬。 但这还不是最尴尬的。 最尴尬的是,自以为只独钟话本子的韩嫣,竟然迷上了这里的某本诗集! 这诗集叫《白鹿青崖》。 开卷诗“浮云变化人世间,生如白鹿,细嚼寸心”,便让韩嫣觉得眼前一亮,胸臆一阵,忍不住继续读下去。 然后就……入迷了。 刚刚还怼了孟庭,不许他给她推荐好书,现在就自己迷上了。韩嫣莫名觉得羞愧。 想把诗集带回房间看,又不想承认打脸。韩嫣想了想,偷偷摸摸把《白鹿青崖》藏进衣服里,带出书房去。 她不会告诉孟庭,她喜欢并偷走了书房的诗集! …… 没过两日,孟庭就忙起来了。 翰林院招收庶吉士的考核,其隆重程度不亚于会试。 而这次,皇帝将考核事宜全权交给孟庭处理,这在整个大魏朝历史上也是史无前例的。 以往,负责翰林院庶吉士考核的人,起码也是翰林院的二把手。 不过孟庭毕竟是三元及第,入了翰林院后也很低调,做事兢兢业业,还会应着同僚的请求为他们赋几首小诗。是以孟庭在翰林院的人缘还不错,由他负责庶吉士考核,翰林院大部分人没什么意见,还会积极配合孟庭。 有同僚们的配合帮助,庶吉士考核进行的还算顺利。 当然也有不顺利的,那便是翰林院里还有一小部分人处处和孟庭作对,给孟庭的工作增加难度。 几天考核下来,这些人暗地里给孟庭添了许多麻烦。孟庭都不动声色的处理掉了。 待到庶吉士考核收工的那天,这一小撮人找到了孟庭面前。 这会儿孟庭正准备回家,就被这些人堵在了路口的小门处。 第51节 这些人的官职多是正七品的编修、未入流的庶吉士,其中官职最高的那人,也是此刻为首的人物,比孟庭官职稍高些,是从五品的翰林院侍读。 这人叫张乾,是世家高门的子弟。 这张乾并不是凭真才学混到从五品的。孟庭从进翰林院的第一天,就知道张乾是“关系户”。 虽说翰林院门槛很高,普通官家子弟只能靠科举或者考庶吉士来进入翰林院。但对于那些关系网庞大的世家来说,想塞个把后生进翰林院,还是能做到的。 张乾就是这么进来的。 孟庭来翰林院时,有科举出身的同僚专程告诉他,这翰林院里有哪些人是走关系进来的,哪些人是正经考进来的。 总体来说,像孟庭他们这样凭才学进翰林院的人,志同道合些,走得近些,自成一派清贵。那些走关系进来的人瞧不上他们出身低还清高,两伙人心底里相看两厌。 而以庶吉士身份进来的那些人,有的也是科举出身,按照名次授予“庶吉士”之衔,有些则是普通官家爱读书的子弟考取的。这类人介于清贵和关系户两党之间,算是个没什么立场的派别。 眼下,张乾带来的这些人,都是关系户一党的。 孟庭被他们堵住回家的路,扫了他们一眼,接着向张乾行了个挑不出错处的礼节,神色淡淡:“张大人找下官可是有什么事?” 张乾不回礼,态度倨傲道:“没什么事就不能在这里堵你了?孟大人好大的派头!” 周围人齐齐跟着哼笑。孟庭面不改色的立着,一手在前,一手负后,不语。 见孟庭面无表情还不说话,张乾有种一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感觉,不由心生恼意。 张乾目光不善看着孟庭,从态度到语气都很不把孟庭当回事:“庶吉士考核总算结束,孟大人也是辛苦了。” 孟庭淡淡道:“圣上所托,必当尽心完成,谈不上辛苦。” 张乾笑了笑道:“既然孟大人这么不辞劳苦,那能不能帮本官分担些公务?” 孟庭不说话,他知道张乾来找他必定没好事。现在张乾的意图已经出来了,是想把自己的公务丢给孟庭做。 张乾目前多负责一些皇家诏书的拟定。拟诏书这种事,文辞写得好不一定能引起皇室的注意;但若是写出了错,上面追究下来惩罚会极其严厉。 张乾一直想把这个活丢出去给别人做。 以前张乾和孟庭是平级的。就在半个月前,张乾官升侍读,比孟庭高了两级。张乾和孟庭本来就在派别上不对付,便把主意打到孟庭的身上。 张乾道:“孟大人可是三元及第,文采无人能及。光是修订编撰史料公文,岂非是太屈才了。本官最近事务繁忙,无暇应对各色诏书的起草和拟定。依本官看着,这项公务交给孟大人会很合适。” 这样明显的欺负和找茬,孟庭当然看得出来。 他淡淡道:“恕下官时间有限,无法替张大人分忧。”说罢施了个礼,拂开一个挡路的七品编修,离去。 那个被拂开的编修,也是世家子弟。他见孟庭径自而去,不由骂道:“清高个什么劲儿?还不是和我一样初入翰林。张大人,要去拦住他吗?” 张乾道:“拦什么拦?这孟庭摆明了不给我面子。我们硬拦着他,教人看着了成什么样?一群翰林学士在学府门口拉拉扯扯吗?” 这编修语结,缩了缩脖子。 张乾望着孟庭的背影,低低道:“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我不给你留活路了。 …… 孟庭离开翰林院,上了马车。 坐在马车上,孟庭面沉如水,在脑海中将他所知的关于张乾的一切内容都过了一遍。 世家子弟,家中成员与宗室有联系,似乎是与皇帝的姑奶奶崇静大长公主有姻亲。 想到崇静大长公主,孟庭立刻联想到一个人。 汾阴侯夫人。 汾阴侯夫人正是崇静大长公主的外孙女。 有这层关系在,张家和汾阴侯府是有可能结为利益集体的。那么张乾从庶吉士考核开始故意对孟庭找茬发难,这后头的原因也就不难想了。 修长的手指轻轻勾勒腰间玉带,不知不觉滑到一块玉佩上。那正是韩嫣的青色玉环。 汾阴侯……要对他下手了。 第48章 陷害 变故来的很突然。 就在庶吉士考核结束后的某一天, 夜晚时分。 孟庭正准备就寝,这时下人来通传说,翰林院的温大学士有急事来访。 这个温大学士, 是孟庭在翰林院的上官。 孟庭立刻脚步轻轻的离开卧房,去正厅迎接温大学士。 韩嫣这会儿已经在卧室里睡着了,她在月信期, 有些嗜睡。是以, 她并不知道温大学士急匆匆来找孟庭这件事。 温大学士乃是六年前的探花,当时入了翰林院为正七品编修。六年来有许多机会可以升迁去别处,但偏偏这温大学士是个学究的性子, 只想在翰林院做学士。 这温大学士和孟庭算是一路人,都是潜心诗书、不汲汲营营的那种。 这么一位不爱牵扯是非的大学士,夜里跑来找孟庭,显然兹事体大。 待孟庭见到了温大学士,对方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哎呀出大事了!孟庭,你惹上大事了!” 温大学士接着就一股脑的说起来。 而孟庭只在刚刚那会儿露出极淡的惊异,接下来均是面上波澜不惊。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 事情的来龙去脉是这样: 起因就是这次庶吉士考核是由孟庭全权负责的。考核结束后, 孟庭也要写一纸公文, 向皇帝汇报陈述整个考核进行的情况。 皇帝重视孟庭,他将这样重要的考核交给孟庭做,孟庭自然也要好好写公文汇报,以不辜负皇帝的器重。 然而这纸公文出了问题。全篇不但有许多错字, 显得很不认真;且有些错字还有不敬的嫌疑。 比如, 其中有一处“请圣安”三字, 被写成了“情圣安”;还有一处写到“楚王殿下”时,写成了“楚于殿下”。 诸如此类,共七八处。 皇帝大怒,本来就不太好的身子骨一夜之间就恶化了。楚王殿下也恼怒不止,责怪孟庭有负父皇期待,气得父皇病情恶化。 此事先传到翰林院掌院学士和两位大学士这里。 温大学士赶紧连夜跑来孟府,给孟庭递话。 温大学士焦急不已道:“你这个人一贯细心,怎么会犯这样的错误?你赶紧想想这件事要怎么补救!你这才新婚,可别因为这样的失误连累妻子!” 温大学士估计明天宫里就会传旨,让孟庭进宫去。他连夜把这件事告诉孟庭,便是要孟庭想好怎么补救,最好是在进宫面圣之前就想好补救的措施。这么的话,没准皇帝还能从轻发落。 孟庭向温大学士行了大礼,诚恳道:“大人对下官的关心和提点,下官铭感五内。让大人连夜跑这一趟,下官也很过意不去。” 温大学士叹了口气,背着手焦躁踱了两步:“说句掏心窝的话,我真不信你写公文会犯这种错误。但是不管怎样,你的公文惹了圣上和楚王殿下盛怒,你还是赶紧想想该怎么向他们交待吧!你我也算气性相投,若是有什么我能帮你的,你也尽管说出来。” “大人能将事情连夜告诉下官,已是对下官最大的帮助了。”孟庭拢袖,再度行一礼,“大人不喜欢牵扯是非,下官便不会把大人卷进事情里。下官会想办法处理好这件事的。” 温大学士最是看好孟庭,与孟庭也是志同道合,惜孟庭的才气。 他打量孟庭,语重心长道:“既然如此,唉……望你多福。” “好,多谢大人。” 之后,孟庭亲自送温大学士出府。 待温大学士走后,孟庭去了自己的书房。 他独自待在书房里,立在窗边,静默无语。 他的手不禁摩挲着桌上的墨条,脑海中想着温大学士说的种种,心中思绪翻飞。 来了,汾阴侯。 孟庭在心中无声说道。 他呈递给皇帝的公文,是他悉心写罢妥善核查过的,断不会出这些纰漏。 他做事素来细致而稳妥,但凡他经手过的公文,就不会出错,更别提出这种离谱的大错。 必是有人陷害他。 他呈递上去的公文,中间要经过几个经手人,才能到皇帝的手里。 陷害者就是在这个过程中动手脚的。 再一个,但凡呈递给皇帝的公文,都要整洁悦目,不可以涂改。 因此,孟庭推断,陷害者可能直接仿照他的笔迹抄了一份公文,将他原本的公文给替换掉了。 也就是说,皇帝和楚王殿下看到的那一纸公文,根本就不是他写的,而是别人伪造的。 他初入翰林院,并未树敌。翰林院内的同僚没有陷害他的理由。 唯一与他有过节的人,也只有张乾。 但张乾还不至于因为孟庭前几天的拒绝,就疯狂到敢伪造公文欺君。 因此,伪造公文这件事背后的主使,除了汾阴侯府,不做他想。 短短的时间内,孟庭将一切思路都理得清清楚楚。 看起来,自上次董太君试探过他后,韩茹果然鼓动了汾阴侯府对他下重手。汾阴侯一出手就将他往身败名裂上逼。 他感激温大学士连夜过来告诉他这件事。温大学士的好意,他必定会报答。而这场针对他的陷害,他也一定要化解! 关于这件事,孟庭并没有告诉韩嫣。 他素来习惯于一个人面对事情,默默的扛住压力,不让家人知道。他对孟祥、刘氏、孟晶清是这样。如今韩嫣是他的家人,他自然而然的觉得也应当如此对待韩嫣。 因此,韩嫣什么都不知道。 等到第二天清晨,孟庭被召进宫,韩嫣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就如温大学士说的那样,第二天清晨,宫里面来人了。 传旨的太监赶在孟庭出门前,先来到孟府,传孟庭进宫。 韩嫣送孟庭到府门口,孟庭沉默片刻,对她说道:“我去去就回,等我。” 韩嫣只当皇帝喊孟庭进宫是要交给他什么新任务,于是她应了。 第52节 又见孟庭的衣襟布料微有翘起,韩嫣抬起小手,十分老练的替孟庭整理衣襟。 她边整理边说:“我今天不出门,之前答应了晶清要帮她好好打扮搭配的。我今天就和晶清在一起打发时间啦。” 孟庭道:“好。” 那传旨的太监就在一旁看着孟庭和韩嫣,心中只觉这位新晋的孟夫人容颜太盛,耀眼的逼人。人生的风流,不想倒是个贤惠的。 看这夫妻二人感情似是不错,怎奈孟大人惹了天颜大怒,前途凶多吉少。 如此新婚美眷,可惜了…… …… 卯时左右,孟庭到了宫中。 传旨的太监引领孟庭到御书房去。 孟庭撩起官袍,进了御书房。 此刻皇帝不在御书房中,反倒是楚王和梁王两位殿下在这里。 两位殿下生的都是龙章凤姿,气质非凡。楚王看着温和润泽些,梁王看着聪敏机锋些。 孟庭向两位殿下行了礼,规规矩矩的跪在地上。 楚王面目不悦,沉着张脸看孟庭。不过他也没有为难孟庭,很快就说了句“平身”。 倒是梁王嘻笑道:“二哥好气度,孟大人的公文都把二哥写成‘楚于殿下’了,二哥还对孟大人如此礼遇。若换作臣弟,怕是要让孟大人多跪一会儿,臣弟可做不到如二哥这般宽宏大量。” 孟庭听言,暂时没有起身,只端方跪着。 楚王睇了梁王一眼,道:“孟大人是三元及第,乃儒士典范。本王尊重孟大人。” 梁王笑着摇头叹道:“所以说二哥就是大气!连这种气得父皇病情加重的人都能容忍,弄得臣弟都糊涂了,还以为二哥是不在乎父皇的身体。” 楚王语调温和,而眼底则带着些冷意,回道:“父皇召孟大人进宫,就是要将事情问个明白,量刑定罪,不是要罚孟大人跪着。本王自问做的没有差错,三弟就不要多心了。” 梁王道:“哪里哪里,臣弟不敢。” 孟庭静静跪着,听着这两位殿下夹枪带棒的对话。 这两位果然是面和心不合。楚王还稍微大度点,不和梁王计较话里话外的恶意;梁王就很争强好胜了,毫不掩饰自己对楚王的敌意。 皇帝身子骨越发不好,立太子在即。楚王和梁王视齐王为竞争对手,两人之间也同样存着嫌隙。 楚王又道:“孟大人平身吧。” “谢殿下。”孟庭站了起来,略低着目光,毫无惧意承受两位殿下落在他身上的目光。 青色官袍笼着孟庭高挑的身材,越发显得他如翠竹般挺拔清贵。胸口补子上绣着的鹭鸶振翅欲飞,他面如冠玉,长相和气质皆是完美。 楚王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总觉得孟庭看着不像是写个公文漏洞百出的。这分明是个一表人才、意态稳重的优秀男子。 楚王不由暗自皱眉。 楚王道:“那公文之事,孟大人犯得错误实在不能容忍,不知孟大人可还有什么好说的。待会儿父皇就会过来,孟大人不妨趁此时间想想说什么合适。父皇的身子不好,还望孟大人慎言,不要再刺激到父皇。” 几乎楚王话音刚落下,御书房外便有太监唱道:“皇上驾到——” 第49章 完美自证(二更) 皇帝到来, 孟庭再度跪了下去。楚王和梁王也跪地,等着皇帝进来。 皇帝是被贴身太监搀扶着走进来的,孟庭不能直视天颜, 只能低着头。 皇帝的到来让殿中气氛蓦然就威严了起来,孟庭只看到一双金丝绣蟠龙的靴子从眼前走过,走的缓慢且虚浮, 虚浮的好似一座随时会崩塌的山峦。皇帝每走一步, 鼻腔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喘息声,像是游丝那般。 不消看到皇帝的面容,都能想象出那张脸何等苍白无血色。 孟庭犹记得去年琼林宴上, 皇帝看起来还很是精神。当真是病来如山倒,这才不到一年的光景,彼时尚且健康之人便成了而今这虚弱坍圮的模样。 御书房内十分安静,仿佛只有皇帝的疲累喘息声。接着是贴身太监低低的声音:“皇上慢点儿。” “你们两个……起来。”皇帝这时说了一句,他在唤楚王和梁王平身。 皇帝的声音毫无中气,宛如无根浮萍。孟庭不由心底暗惊。 楚王和梁王谢过皇帝,均平身了。 梁王飞快踱着步子来到皇帝身边, 小心搀扶起皇帝:“父皇慢点儿, 儿臣扶您坐下。” 皇帝温声道:“好,吾儿有心了。” 楚王眼神深了深,看了梁王一眼,又很快将眼底化作两潭平和湖水, 再看不出一点异样。 待皇帝在桌案前坐好, 梁王退到一边, 和楚王一左一右立着。 皇帝没叫孟庭平身,孟庭便还规规矩矩跪在那里,略垂头面向皇帝。 皇帝发出嘲讽的一声冷笑,没好气道:“朕把翰林院庶吉士考核这么大的事交给你全权负责,你以为是因为什么?是朕看中你!你呢?递给朕的公文里漏洞百出,你写的东西你自己看过了没有?无礼,不敬,粗心大意,连朕都敢敷衍糊弄?!” 皇帝言语里尽是怒气,只因着身体虚弱,中气不足,这一席话说得也少了一半的威严力度。 孟庭面不改色,天青色官袍整齐的铺在地上,沉稳如竹。 他忽的磕了个头道:“自琼林宴初见皇上起,皇上对微臣的拳拳爱惜之心,便令微臣没齿难忘。微臣始终铭记皇上的知遇之恩,对待公文皆是一丝不苟。微臣在此恳请皇上,请容许微臣陈情!” “陈情”二字,孟庭说的镇定从容、又铿锵有力。 皇帝召孟庭进宫来问罪,本来也是给他一个机会解释的。孟庭是新晋的宠臣,皇帝爱其才,虽然生孟庭的气,但也不想直接就下旨惩处他。于是皇帝令人传旨叫孟庭进宫,问清楚孟庭究竟是以什么样的心态写出那一纸公文。 若孟庭的心态是恃才傲物,不将皇贵放在眼里,皇帝便不会手软了。 “你要陈情,好,”皇帝道,“朕给你这个机会,说吧。” “谢皇上。”孟庭抬起头来,视线与皇帝的视线交接。 在心中默默的压住对皇帝如今那虚弱模样的惊讶感叹,孟庭说道:“微臣想再看一遍呈递上去的公文。” 皇帝既然允了孟庭陈情,便同意了他的恳求:“准。”皇帝向贴身太监道:“去把那张公文取来给孟卿。” 贴身太监答了是,然后去取来那一纸公文。 太监端着公文到孟庭面前,将公文交给孟庭。 孟庭打开公文。 当公文的内容呈现入眼时,孟庭心中狠狠一紧。 这公文的字迹和他的字迹近乎一样,甚至给他一种这公文就是出自他手的错觉。 好在孟庭极会控制表情,在皇帝等人看来,他就是一副清冷模样。 孟庭快速而认真的浏览了公文的全部内容,的确看到七八处写错的。而同时,他也确认了这公文是别人仿照他的字迹所写的。 果然和他猜的没错,这是一场陷害。 思考对策,只在瞬息间就完成。 “启禀皇上,这公文并非微臣所写,乃是有人模仿微臣的笔迹写就的,意在陷害微臣。”清冷的音色略带谦恭,不卑不亢回荡在御书房,“微臣可以自证。” 皇帝听到“陷害”两字,心里微惊。到底是帝王,这种事见多了,不过一瞬就平静下来。 “讲!” “是,谢皇上。”孟庭道,“微臣曾给皇上呈递过四次公文,分别是去年十月、腊月,今年正月和二月。还请皇上允准将这四纸公文找出来。” 皇帝向贴身太监道:“你去照做。” 太监立刻照做,去找了一会儿,把孟庭要的四纸公文都找全了。 太监将四纸公文都送到孟庭面前,皇帝道:“你起身说话。” “谢皇上。” 孟庭抱着公文行了个礼,然后持着这五纸公文站起身,走向皇帝。 “请允许微臣将这五纸公文为皇上展开。” 皇帝点了个头,他也想知道是不是真有人胆大包天到偷换公文,欺君罔上。 楚王和梁王察言观色,也都围了上来。于是皇帝坐在椅子上,隔着一张桌案就是孟庭。桌案两边则站着楚王和梁王。 孟庭先把那纸伪造的公文展开摆在了最右边,然后把另外四纸出自他手的公文,按照时间先后的顺序,从左向右依次展开摆好。 五纸公文皆展开后,孟庭走到最右边伪造的公文旁,指着它道:“请皇上与两位殿下看此公文上的字,字迹虽与微臣相同,但几乎每个字的最后一道笔画,力道都不足。” “请再看微臣所写的四纸公文。”孟庭道,“微臣写字时腕部用力较大,因而字迹有力。尤其是每个字最后一道笔画,用力更甚。这四纸公文皆是如此,微臣也可以现场书写以证明。这纸伪造的公文,饶是字迹与微臣十分相似,却在这一点上明显不同。” 皇帝和楚王梁王跟着孟庭的话,仔细的对比了公文。 发觉孟庭所言有理,三人交换了眼色。 楚王道:“父皇,孟大人说得有理。” 皇帝“嗯”了一声,他对贴身太监道:“铺纸研墨,伺候孟卿写上几字。”又用眼神看向那纸伪造的公文:“就写这第一行。” 孟庭道:“是。” 太监很快就铺好了纸,研好了墨。 孟庭提起笔,饱蘸墨汁,在宣纸上写下了与那伪造公文第一行相同的字。 他这么一写,便是一目了然。 腕部用力,字迹显得极有力度,尤其是每个字的最后一笔苍劲如石刻。 再和那伪造的公文一对比,后者的确不对劲儿。 皇帝眼睛眯了眯,心中对孟庭的话已信了五分。 “启禀皇上,这纸公文的漏洞不止这一处。”孟庭放下笔,又道,“还有一个漏洞,就是微臣的署名签章。” 太监将笔墨撤了下去,而皇帝、楚王和梁王听着孟庭的话,将注意力集中在了那纸公文的署名签章上。 在大魏朝,每个读书人都会为自己配一枚署名印章,这样在书写或是批阅文件的时候,于落款处盖上署名印章,便能多一份真实性的保证。 当然署名签章也不是不能造假。 孟庭指了指那伪造公文落款处的署名签章:“皇上和两位殿下请看,这个签章,圆润无瑕。但实际上,微臣的印章是早在年少时就打造的,用了这么多年,已有磨损。鉴于微臣盖章时的用力习惯,微臣的印章右下角磨损十分明显。” 孟庭说着,就将自己的署名印章取出。这种印章他都是随时带着的,而今天进宫陈情,他更是妥善的将印章带好。孟庭知道今天他一定会用到这枚印章。 第53节 梁王率先接过孟庭的印章,在手掌上翻看,眉毛皱了一下。他将印章递给皇帝,皇帝看过后眼神沉了沉,又将印章给了楚王。 事实就和孟庭说的一样,他的署名印章右下角磨损严重。这枚印章盖出的效果,绝不该是圆润无瑕的。 三人不禁看向那四张明确出自孟庭之手的公文。 这四张公文落款处的署名签章,却是符合孟庭这枚印章的情况,盖出的效果就是右下角颜色淡一些。且四张公文按照时间先后,越往后,签章右下角颜色越淡。这符合印章随着时间推移而磨损越发严重这一规律。 如此,皇帝已是完全信了孟庭。 皇帝看向孟庭的目光,又恢复成往日的欣赏意味:“很好,你没让朕失望。临危不乱,有条不紊的自证陈情,不愧为是朕钦点的状元。” 孟庭赶忙要跪下,皇帝吃力的将手一抬,示意孟庭不必跪。 孟庭改为向皇帝行礼:“谢皇上信任。” 梁王将孟庭的印章还给他,笑着说道:“孟大人从进了御书房开始,就没露一丝焦躁,更是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就看出了这纸公文的破绽。父皇,儿臣自觉在处事不惊、观察入微这两点上,较孟大人差了不少。儿臣得虚心向孟大人学习呐。” 皇帝慈祥的笑了笑:“吾儿有此觉悟,愿意提高,甚好。” 孟庭平静听着梁王的话,他不会忘了自己刚进御书房的时候,梁王还对他冷嘲热讽,顺带拿他作谈资去嘲讽楚王。 而此刻梁王一副虚心向上的表现。 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孟庭极为不喜。他用余光注意了一下楚王的神色。楚王很不着痕迹的看了梁王一眼,那一眼极为幽深莫测。 楚王开口道:“父皇,此事看来与孟大人所说一致,这是针对孟大人的陷害。陷害者敢偷换孟大人呈递给父皇的公文,甚至将公文内容修改得大不敬,委实胆大包天,其心可诛。” 楚王郑重一揖:“儿臣恳请父皇严惩此人,正我大魏纲纪!” 皇帝当然也是这么打算的,当即命令下去:“这件事就交给你去调查,务必将陷害孟卿之人查出来。朕必将严惩!” 楚王撩袍跪下:“儿臣遵旨。” …… 孟庭在走出皇宫的那一刻,无声的松了口气。 虽然他全程镇定,并化解了这场陷害,但心中总归是有些紧张的。 眼下可以稍微松口气了。 汾阴侯陷害他未能成功,不知接下来又会出怎样的招数。 不论在前面等着他的是什么,他都会应对化解。最重要的是,他必定会耐心蛰伏着,寻找一个能够狠狠反咬的机会。 而这些,爹、娘、晶清还有韩嫣,都不必知道。 今天孟庭没有再去翰林院。 他身上出了这样的事,皇帝命令楚王彻查陷害者。如此阵仗,要不了多久就会满朝皆知,孟庭便不去翰林院招人眼了。庶吉士考核也只剩下阅卷的工作,这些有温大学士他们配合,孟庭可以暂时回到家中,继续休几天婚假再说。 于是孟庭回到了家中。 他习惯性的去书房看书。 令孟庭没想到的是,他才看了一小会儿的书,就被韩嫣找上门了。 韩嫣一进书房,劈头盖脸就道:“孟庭,你被人陷害这么大的事,怎么都不和我通个气?” 很明显,韩嫣是来找孟庭理论的。 第50章 小吵怡情 韩嫣有些生气。 若说昨晚上她睡得早, 孟庭来不及把温大学士造访的事告诉她,那么今早是她送孟庭出门的。孟庭明明有机会和她通个气,却什么也没说, 就那么冷着一张脸走了。 她还以为孟庭只是单纯进宫去呢。 结果中午的时候,韩嫣在府里乱转,正好听见有两个小厮在议论昨晚上温大学士神色不安的赶来。 两个小厮不知道温大学士和孟庭说了什么, 他们担心孟庭。韩嫣一听, 立刻联想到早晨孟庭被召进宫。 韩嫣这才明白孟庭定是有事瞒她,她没惊动孟祥刘氏他们,只是让紫巧赶紧出去听听风声。 结果傍晚, 紫巧回来了,告诉韩嫣说,孟庭在宫里发生的事都已经被传出来了。有人偷换了孟庭呈递给皇帝的公文,想要陷害孟庭。 韩嫣当即就生气了。 即便孟庭证明了自己的清白,韩嫣还是不高兴。若是孟庭提前和她通气,她就可以去找韩攸,让韩攸在必要时刻出来给孟庭兜底。 结果孟庭连个招呼也不打, 他若是吃了大亏怎么办? 韩嫣美艳的脸上染着怒色:“我猜到是汾阴侯指使人陷害你, 汾阴侯又不只是你一个人的敌人,你为什么要瞒着我独自行动?你就那么肯定可以化解危局吗?孟庭,你根本不把我当自己人!” 孟庭在韩嫣冲进来时,就已经放下手中书卷朝韩嫣走来。 被韩嫣这样气势汹汹的问罪, 他有些意外, 欲解释:“我并非如此想……” 韩嫣瞪着他:“孟庭我问你, 你还当我是你盟友吗?” 孟庭的话被打断,他只得继续解释:“我自然是……” “你根本没把我当盟友!”韩嫣怒道,“盟友之间互通有无,互相支援,你却直接当我不存在了!” 孟庭忙道:“我自知能够独自解决,没有惊动你的必要。” 韩嫣胸口起伏了一下:“孟庭,我知道你这人心思深沉,不做无把握之事。可是,你别忘了我们是夫妻关系。相公遇到大事都不和娘子说一声,是觉得娘子没心没肺都不会担心自家相公吗?孟庭,你还当我是你娘子吗?” 他怎会不当她是娘子?孟庭努力解释:“既是我能独自处理的事,便不愿让家人烦扰。爹娘也好,晶清也好,包括你,让你们知道多了只会徒增烦恼,不如不知。” “什么叫只会徒增烦恼?你只有提前和我通气,我才来得及找我爹给你做后盾!” 孟庭道:“不能遇事便找岳父求助,我亦是不愿给岳父添麻烦。” “所以你的意思就是,我什么忙都帮不上你,就傻乎乎在家里睡觉就好了?”韩嫣气鼓鼓瞧着孟庭,挺胸叉腰嗤道,“孟庭,你嫌我碍事直说!” 孟庭发觉他解释不清了,再解释下去就成了掩饰,简直越描越黑。 他的神色有些憋闷,那张冷脸因为憋闷而显得像是一座冰山。 想要再说点什么,却听韩嫣说出句令他差点破功的话。 “孟庭,你把我全身都看遍了摸遍了,还这样对我!你根本就没把我当回事!” 孟庭……五雷轰顶。 然后,浑身僵住了,唯头胀脸热。 这几天韩嫣来月信,休息的早。故不知道孟庭每每在她入睡后躺在她身侧,都会觉得有些燥热,不那么容易睡着。 他这几天总觉得兜头兜脑都是韩嫣身上甜香的胭脂味。这味道不散,就连他看书办公的时候,这甜香的滋味都似围绕着他,无孔不入的挠在他心头。 韩嫣不提这茬还好,眼下一提,孟庭便控制不住自己发散的思绪了。 面前这犹如怒放红蔷薇般的人,她衣服下的那副身子,妩媚而鲜活,那天在他的怀中翻滚战栗,入怀即酥。 耳畔仿佛又回荡起她娇嗲的声音,她随着他手指抵入她最幽深之地,时而低泣,时而叫嚷,叫得抓心挠肝的。 孟庭试图把自己的思绪拉回原位,他意识到自己这会儿太想入非非。可是他有点拉不回来。 于是在韩嫣眼里,她的相公就变成一副满脸憋屈、欲言又止,还有些懊恼的奇怪神态。且,他的脸胀红了,耳朵也红了,眉头皱得极紧。 不知道孟庭在想什么,只是瞧见他面红耳赤,韩嫣也跟着尴尬起来。 她怎么就说了那么暧昧的话? 好在韩嫣的性子就是明目张胆,想什么说什么。她干脆破罐子破摔道:“反正以后要是再有类似的事,你不能瞒着我!再有话本子里也说了,夫妻之间遇事要沟通。这次汾阴侯陷害你的来龙去脉,你也都告诉我。我们再怎么说也是要过日子的,基本的沟通不能少!” 孟庭真的心累,什么话都被韩嫣说了,他还能说什么呢?况且,他也意识到韩嫣说的有道理。 汾阴侯是两人共同的敌人,他的确不该瞒着韩嫣自己对敌;而且,就像她说的,她身为人妻,却被丈夫蒙在鼓里,心里当然会不平衡吧。 孟庭细细想了想,他答应了韩嫣。 这件事是他做得不对。韩嫣是妻子,妻子与他的爹娘妹妹是不同的。 妻子是他应该互相扶持共同患难的对象。 两人说好后,韩嫣离开了书房。 孟庭继续留在书房看书。 韩嫣在离开书房不久后,靠在孟府抄手游廊的柱子上。 她背靠粗柱子,抬起小手抚了抚胸口,长长吐了口气。 ……有点尴尬,她说的那句“你把我全身都看遍了摸遍了”的话。 韩嫣内心是费解的,她怎么就头脑一热说出这种话来呢?虽然娘总说她成天语出惊人,但语出惊人不等于什么话都说吧。 她也是女儿家,也会害羞,怎么那么羞人的话直接就对孟庭喊出来了? 想到那日春江水暖,孟庭把她抱在怀里亲吻爱抚,韩嫣脸上飞起了红霞。 她拍拍胸口告诉自己,一定是因为她来月信了情绪不稳定,才会控制不住的说出那种话。 嗯,没错,一定是这样! …… 孟庭被陷害之事很快就传到了孟祥和刘氏耳朵里。 刘氏心思重,惴惴不安的就要找孟庭问话。 刘氏生怕孟庭自己扛着什么,不和他们说。她生怕孟庭会哪天扛不住了,一夕崩溃。 孟祥拦住了刘氏。 孟祥抚着刘氏的后背,安慰妻子:“庭儿是个有主见的,很多事上,就算我们想帮他,也是使不上力气啊。唉,就让他去吧,好在他这次有惊无险。” 刘氏把嘴唇咬得发白,愁眉不展道:“这要是还有下次,可怎么办啊?” 孟祥叹了口气道:“庭儿这是在官场啊,这样的事没法避免的。我想,我们也只有相信他了。还有嫣儿……嫣儿也会帮着庭儿的。” 刘氏在孟祥的劝慰下,稍稍放松了一些。孟祥心里其实也没底的很,暗地里唉声叹气。但孟祥依旧选择万事由孟庭自己做主面对,他相信自己的儿子。 这厢孟庭答应了韩嫣,不可以再打着“不让她费心”的旗号隐瞒她。接着孟庭便把这次他遭到陷害的来龙去脉,都告诉了韩嫣。 孟庭是从张乾找茬说起的,一直说到自己从御书房里走出来。 孟庭语调平淡无波,韩嫣却听得心有余悸。 第54节 最后听完了,韩嫣忍不住道:“孟庭,你真不愧是三元及第,脑子转得真快!这事情要是落在我身上,都不知道要怎么自证清白了。” 这会儿两人正坐在亭子下的石桌旁。 晚风吹在身上挺舒服的,桌上摆着几碟零嘴儿,韩嫣正在吃一块艾窝窝。孟庭则四平八稳的捧着茶杯喝茶。 两个人吹着小风,吃吃喝喝说说话,倒是有几分惬意恬淡。 鉴于孟庭改正错误的态度良好,韩嫣已经不生气了。她和孟庭之间,本来就没什么好记仇的,自己人记什么仇。 而孟庭对待韩嫣依旧很贴心,就像现在,韩嫣座下的石凳上被孟庭专程放了个厚厚的垫子。孟庭担心韩嫣着凉,在她入座前就给她放好了垫子。 孟庭交代完了这次事件的起末,两人聊起了温大学士。 韩嫣和孟庭一致认为,他们有必要去拜访温大学士,向其道谢。 向温府递了拜帖,到了日子,孟庭携韩嫣去了温府。 两个人备了合适的礼物,分别送给温大学士和温夫人。 随后就是孟庭陪温大学士聊天,韩嫣陪温夫人聊天。 温夫人出身书香门第,原本见韩嫣生得风流扎眼,还觉得有些排斥。待和韩嫣聊到兴头了,温夫人对韩嫣相当喜欢,直叹自己不该以貌取人。 待孟庭和韩嫣下午离开温府后,宫里传出来一道消息。 ——陷害孟庭的人主谋落网了。 ——这个人是翰林院的一位八品典簿,姓孙。 当听到孙典簿的名字时,孟庭皱了皱眉头。 此刻不论是直觉还是判断力都告诉孟庭,这孙典簿是被扔出来的替罪羊。 小小八品典簿,平日里与孟庭没什么积怨,哪来的动机陷害他? 孙典簿的生平,孟庭也是知道的。孙典簿是寒门学子,父亲卧病在床,母亲为了供他读书只能拼命的做绣品拿出去卖。如今他母亲的眼睛已经快看不见了,家里还有两个弟弟,全家的吃穿用度都落在孙典簿身上。 孙典簿殿试的名次算不上太好,当时是以庶吉士的身份进的翰林院,三年下来升了典簿,俸禄倒也够养活一家人。 不管怎么看,孙典簿都不会是陷害孟庭的主谋。 必是替罪羊无疑。 孙典簿已经下狱,就等着大理寺判决。孟庭打算去见见他。 孟庭将这个想法告诉了韩嫣,随后,他去了大理寺的监牢。 寺丞得知孟庭的来意,便派了狱卒引孟庭去见孙典簿。 孙典簿被关在监牢最深处的一间房里,孟庭走到这里,见到了他。 孙典簿坐在脏兮兮的稻草堆里,蓬头垢面,衣衫脏污。 孟庭看见他的时候,他身上已经不再能维持读书人的尊严。 孙典簿也发现了孟庭的到来。从监牢天窗漏出的光洒在牢门外,孟庭正好站在光线汇集之处。逆光下的他看起来修长挺拔,犹如清冷玉山。和他相比,此刻的孙典簿就像是一粒尘埃。 孙典簿挣扎着站起来,终是他先开口:“孟大人,您怎么来了?” 孟庭看着孙典簿,不禁微微曲眉。这位同僚平时总是把自己拾掇得干干净净,白白的脸上有着清秀腼腆的微笑。 而现在却成了这副样子。 孟庭暗自在心里叹了声,淡淡问道:“为何要替人顶罪?” 似是没想到孟庭第一句话就戳破一切,孙典簿一愣。半晌他道:“我父亲病情恶化,我的俸禄已经不够给他治病了。我母亲的眼睛也在几天前失明……”他的语调充满了孝子无力的辛酸:“只要我肯顶罪,家里就能有足够的钱了。我也不过就是一死,总归是父亲能有钱治病,母亲能请人伺候她,两个弟弟也能衣食无忧。” 孟庭道:“但他们含辛茹苦供你读书,却要看着你犯下欺君之罪。你可有想过,这将成为你家族的污点。你的两个弟弟往后若走仕途,怕要备受牵连。” 孙典簿眼中似有惶急之色,但很快又如灭去的火星般沉寂下去。 “那也是以后的事了,其实做官又有什么好?倒不如做个教书先生,还少了那些蝇营狗苟、倾轧相争。” 孙典簿说到这里,忽而以认真的目光看着孟庭。 “孟大人,您来看我,是想要知道我替谁顶罪吧?” 孟庭道:“是。” 孙典簿寥落的笑了一下:“孟大人应该能猜到的吧。” 孟庭面无表情:“张乾。” 孙典簿又笑了一下:“孟大人猜对了,就是张家人找的我。至于张乾为什么要这么害孟大人,相信孟大人更是清楚。有人将张家的把柄抓在手里,张家和张乾自然得替那人动手。” 孙典簿的话,印证了孟庭的猜测。 他就知道张乾是汾阴侯的人,只不过,他本以为张家愿意蹚这浑水是因为崇静大长公主的施压。他就觉得哪里不对劲儿,为何张家这样的世家要为汾阴侯如此卖力。 原来是被捏住了把柄,这就说得通了。 “翰林院里五品以上的学士,你还知道谁是汾阴侯的人?” “掌院学士——我们所有人的最高上官。” “谢谢。”孟庭已经得到了答案,不需要再在这里待下去了。 临走之前,他对孙典簿说了一句:“我会去圣上面前替你求情,尽力为你求条活路。” 孙典簿没料到,不由惊住:“孟大人您……” 孟庭已然行了个礼,离去。 孙典簿一瞬间反应过来,忙奔到牢门口,双手撑在牢门上向着孟庭大喊:“孟大人往后要小心——” 孟庭没有回他,但他知道孟庭听见了。 走过阴冷潮湿的地牢,孟庭的眼神也冷的无以复加。 连翰林院的最高官掌院学士,都是汾阴侯的人。 汾阴侯想将他扼杀于微末初期,那他就回赠汾阴侯一份大礼。 张乾,他会除掉。 掌院学士,他也要一击拉下水。 他要让汾阴侯看看,什么是害人不成反作嫁! 第51章 宠妻 这之后, 孟庭向宫中递了折子,求见皇帝。 当晚皇帝就唤孟庭进了宫。 皇帝身体虚弱,是半躺在榻上召见孟庭的。 殿门被关得紧紧的, 连窗户都被封锁,不漏一点缝隙,完全隔绝了声音。 没有人知道孟庭和皇帝都谈了些什么。 倒是多日后, 大理寺对孙典簿的判决下来了, 判得竟然只是逐出官场永不录用。 这事还惹了不少惊奇,按说孙典簿欺瞒君王陷害同僚,斩首是免不了的, 哪怕家人跟着流放都符合当下的律法。 偏偏大理寺判得这么轻。 不用说,定是皇帝授意的了。 接着就有小道消息流出,说是孟大人为孙典簿求了情,皇帝心软了,才对孙典簿网开一面。 然后就有人议论,怎么孟大人如此以德报怨。一部分人称赞孟庭心胸开阔,极富美德;一部分人讥讽孟庭莫不是魔怔了, 还为害自己的人求情。 当然, 众人不傻,有人猜到孙典簿有可能是个替罪羊。孟庭愿意保替罪羊,果真品行高洁。 众说纷纭之中,孙典簿带着家人悄悄离开了京城。 他这个替罪羊没被判死罪, 那么他在张家人眼里, 就是一个隐患。京城是待不下去的, 唯有暂时远走。 孙典簿走前,家里收到一封匿名信。 信封里竟然装着足足两千两银票。 惊得孙典簿手一抖,那几张银票飞落在地。他那失明的老母亲循着声音问道:“你怎么把人家的信弄洒了?可惜我是没法帮你捡啦。” 孙典簿弯腰捡起银票,他的眼眶已然红了。 他压抑着,努力不让母亲听出自己喉间的哭腔:“一不小心的,没什么……” 孙典簿猜到了,这些银票是孟庭给他的。 他何德何能,竟然能得孟庭这样以德报怨,这样照拂。 两千两,这是他一辈子都不敢想的数字。却被一个本不必管他是死是活的同僚,送到了他的手里。 孙典簿在心中呐喊发誓:他虽远离京城,却定要谋得来日回归!但凡孟庭有用得上他的地方,他定当涌泉相报! …… 那天,孟庭从宫里回来后,天色已太晚。孟庭回府就歇下了。 第二天孟庭才来得及把和皇帝的对话告诉了韩嫣。 天气愈发的热,两个人坐在凉亭下的石桌旁交流纳凉。 韩嫣坐在坐垫上,觉得有些热,想把坐垫拿走,却被孟庭劝说不要着了凉。韩嫣干脆听孟庭的话。 韩嫣面前摆了一堆零嘴儿,孟庭面前就一壶茶。 韩嫣水葱般的指头间捏着块茯苓夹饼,一口口吃着。旁边紫巧拿着个小蒲扇,在给韩嫣扇风。 孟庭四平八稳的喝茶说道:“我把去见孙典簿的事和圣上说了,并为孙典簿求情,圣上允准。” 韩嫣点点头,她听懂了孟庭这话里的另一层意思,那就是他顺便告诉了皇帝谁是真正的幕后黑手。 “你说了是汾阴侯陷害你的?” “没有,以我现在的官位和实力,无法一下子扳倒汾阴侯。”孟庭道,“我与圣上说的是张乾。” 韩嫣忙问:“圣上怎么说?” 孟庭道:“圣上只同我说了三句话。第一句,他说,张家仗着世家的积淀在京城作威作福,他早想对张家动手,却碍于张家人总能第一时间把犯下的缺德事盖住。第二句,圣上说翰林院内部的矛盾他不想管,但他也不喜欢像张乾那种带着一群世家子弟,败坏学府风气的人。第三句,圣上则说的是,文人总有软弱的劣根,他希望翰林院能提拔起一些有心思、不服软的文人。” 第55节 听了孟庭的话,韩嫣有感而发,想说圣上真不愧是圣上,怎么说的话都这么有深意。 明显话中有话啊。 韩嫣脑子转得也快,略略把这几句话在脑海里多过两遍,就明白了圣上所表达的几层意思。 思考这期间,韩嫣还含着茯苓夹饼,右边的腮帮因此鼓起一块。这废寝忘食的思考模样,看着有点可爱。孟庭正好在看韩嫣,莫名奇妙就产生这一念头。 意识到自己竟然觉得韩嫣可爱,孟庭只觉是一瞬间的胡思乱想。这回他没有不当回事,而是又多想了一下,他怎么忽然认为韩嫣可爱?韩嫣可爱吗? 反正不讨厌就是了。 韩嫣这会儿声音也响起:“孟庭,所以圣上的意思是,他想要收拾张家,但前提得是张家犯个无法补救的大错,圣上才好借此发作。同时,圣上也对张乾不满,想要好好整顿翰林院的风气?” 孟庭颔首,唇角微微勾起笑弧:“是。” 那么皇帝最后一句话的意思就再明显不过了。皇帝说,文人总有软弱的劣根,他希望翰林院能提拔起一些有心思、不服软的文人。韩嫣眯着眼打量孟庭,这有心思、不服软的文人,说的可不就是孟庭这样的吗? 皇帝想收拾张家,想把张乾踢出翰林院,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由头。皇帝又希望孟庭这样的人能在翰林院占据举足轻重的位置。这不就是在暗示孟庭,若孟庭能将收拾张家和张乾的由头送到皇帝手里,孟庭就会成为重点提拔的对象了吗? 韩嫣理清了思路,不由拍拍胸口,呼了口气。 被皇帝如此暗示加重视,对孟庭来说当然是好事,但也意味着压力。 连她都跟着有压力了。 韩嫣问:“那你打算怎么做?” 韩嫣话落,旁边在给韩嫣扇风的紫巧,动作僵了一下。 从刚才韩嫣和孟庭开始讨论这事起,紫巧就觉得这事不是她一个丫鬟该听的。男女主人密谋,她一个丫鬟掺和什么? 只是看韩嫣热的额头都是汗,也没说让她下去,紫巧只好继续站在一旁给韩嫣扇风。 这会儿韩嫣和孟庭的话题进行到最机密处了,紫巧觉得自己实在不方便再听。她不由手僵了一下,倒是被韩嫣察觉。 韩嫣看向紫巧。 紫巧嗫嚅着道:“小姐,您看奴婢……” 韩嫣看出了紫巧的担忧,忙笑道:“是我考虑不周,没事没事,你下去歇着吧,总给我扇扇子也挺累的。扇子留下就好啦。” 紫巧递了扇子给韩嫣,福了福身道:“奴婢告退。” 紫巧这一走,韩嫣就得自己动手扇风了。 她一手拿着茯苓夹饼,一手拿着小蒲扇。蒲扇一扇,掀动她鬓边的发丝和软软刘海轻动,露出光洁的额头和被汗水洇得发亮的鬓角。 小嘴微张,嚼两下茯苓夹饼,再吐息几下。口脂的香味也顺着风飘开,浓郁的气息都被吹拂到了孟庭这儿。 孟庭每每呼吸,都能嗅到满鼻甜香。他正想着回答韩嫣,就见韩嫣把蒲扇对着他扇了好几下,她眨着眼睛艳笑:“天真热,我给你也扇扇!” 她快速朝孟庭扇了两下,似觉得一只手往对面方向扇风有点别扭,便放下茯苓夹饼,改成两只手执着扇柄。同时她身体不由自主前倾,顿时那张明艳的脸离孟庭近了。近到孟庭能看清她的每一根睫毛,能看到她脸上因薄汗形成的光华。 许是韩嫣的笑容太过灼烈,孟庭竟失神了一瞬。 他想起初见韩嫣时,干涸红墙下朝他跑来的少女,像是只明丽的蝴蝶。那会儿看得他胸臆一阵,感到十分惊艳。 但没有失神。 可这会儿不知怎么,恁是失神了,本来打算要说的话断在了嘴边,连思绪都暂时断掉。 韩嫣见孟庭像是没听见自己的问话,于是生了个坏主意,手上拿着扇子对着孟庭又快又狠的扇了好几下。孟庭的头发都被扇飞起来了。 被她这么一捉弄,孟庭算是回过神了,同时心中不由一阵无奈。 她怎么总能让他哭笑不得还拿她没办法? 正想回答韩嫣的话,可视线一低,竟好巧不巧落在了韩嫣胸口。 韩嫣穿的是对襟襦裙,水红色的抹胸紧裹着凸起。因她身子半压石桌,正好露出胸前诱人的深沟。 孟庭神经一弹,一下子就想起回门那日,韩嫣一对玉桃在他掌中翻滚时的美好触感。 然后……孟庭的脸烧起来了。 他真是撞邪了,明明在和韩嫣说正经事,一个失神就被那段荒唐却甜美的记忆给侵入了。 孟庭不自然的侧了侧脸,眉头皱了下。 韩嫣见孟庭还不说话,只好又问:“你接下来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孟庭叹了口气,稳住声线道:“等。等他们漏出破绽,急不得。” 韩嫣想了想,说道:“那你要小心些。” “嗯。” 见韩嫣还在给他扇风,孟庭调整了下心绪,接着又心底软了下。 他的娘子自己都热的很,身上也不爽快,还满头是汗的给他扇风。 孟庭心里不由涌出一种怜惜感。 他从韩嫣手里拿过扇子:“你歇着吧。” 韩嫣笑了笑,继续拿起没吃完的茯苓夹饼吃起来。 她本以为孟庭是要自己给自己扇风,却不想轻缓凉爽的微风吹拂到了自己身上。孟庭竟是要给她扇风呢! 韩嫣忙朝孟庭艳丽一笑。 孟庭面色平静,手中的扇子缓而有规律的扇动,能保证让韩嫣凉爽些,还不会风太大影响她吃零嘴儿。 孟庭也不嫌累,就这么一直扇。搞得韩嫣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她让孟庭不用再给她扇风了。孟庭只是淡笑着让她不必管他。 韩嫣就这么被伺候着,略有愧疚之余,不得不承认简直太惬意。 孟庭扇风扇得恨不得比紫巧还好,这叫什么来着?韩嫣想着话本子里出现的类似剧情,也是男主角不辞劳苦的照顾女主角。 哦,这叫宠妻。 韩嫣一怔,露出愕然神色,手中拿着的桂花糕跟着停在半空。 孟庭……宠妻…… 被宠的对象是她…… 其实算来她也不是第一次被宠,孟庭这人一直很贴心,对她的所有照顾实质上不就是在宠妻么? 但这次被宠,韩嫣却察觉到自己的心绪和以前相比,有了那么点变化。 就比方说此刻,她的心跳的有些快,砰砰的。 还有就是,她觉得此刻正专注宠妻的孟庭,特别养眼,特别特别的养眼。 令她都有些……移不开眼了。 第52章 察觉异样 正经事都说完了, 剩下的时间里,就是韩嫣一边纳凉一边吃着小而精的零嘴儿。旁边孟庭不嫌累的给韩嫣扇风,间或喝两口茶解渴。 韩嫣吃了一小会儿, 不忍心再享受孟庭这舍己为人的服侍,遂说道:“我想把零嘴儿拿回房去吃。” 孟庭有瞬间猜测,韩嫣莫不是心疼他劳累, 才借口要回房吧?不过这个念头只在孟庭心里一闪而过, 他这种又冷又闷的人是不会问的。 而且,孟庭又一想,觉得韩嫣想回房吃零嘴儿的原因应该是要回去看她的话本子。 于是孟庭道:“我帮你将零嘴儿拿回房中, 随后我去书房看书。” 行吧,又是去书房看书。韩嫣腹诽孟庭的爱好就没有与书无关的。 韩嫣从孟庭手里把蒲扇拿回来,边扇边说:“我舅舅豫城伯家有个表兄,打小就喜欢看书,跟你一样。就是他不注意眼睛,现在看东西都不清楚。孟庭,你要注意些。” 善意的提醒, 孟庭还是挺受用的:“我会注意的。” 两个人端起装零嘴儿的这些碟子, 一起回房去。 房中,韩嫣在软榻上放了个小矮桌。她和孟庭将零嘴儿都放在了矮桌上。 韩嫣从前在家就喜欢这样,坐在软榻上,架一张矮桌, 一边吃桌上的零嘴儿, 一边看话本子。孟庭记得韩嫣嫁过来后便是这样的。 他随口多说了句:“屋里光线暗, 你看话本子的时候也注意些,别伤了眼。” 韩嫣一听孟庭提到“话本子”三字,就想到上次孟庭对她痴迷话本子这事颇有微词。似乎在孟庭眼里,话本是低俗且带坏人的玩意儿。 虽然韩嫣承认,孟庭满腹诗书的确很有气质,自己也的确下里巴人了点。但是,一想到孟庭可能在心里唾弃她的喜好,她就觉得堵心。 反正就是不想在孟庭心里落个哪里不好的定位。 韩嫣这么想着的同时,也在心里埋怨自己耍小性子。 她看似有点怏怏,回了孟庭道:“知道了。” “那我去书房了。” 孟庭说罢转身而去,他在转身之际,视线正好从韩嫣那个装话本的箱子上掠过。 这箱子盖子是开着的,里面堆了满满的话本。孟庭的确是有点嫌弃话本这种东西,不过他猛然察觉到箱子里有个不寻常之处,那就是里面的话本堆砌放置的形状位置还和几天前一样。 也就是说,这几天韩嫣没有去动箱子里的话本。 孟庭观察力和记忆力都很好,他又多看了眼,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这么看来,这几天韩嫣竟是一点没看话本。那她刚才为何直接就答应了他? 孟庭想了想,估计是韩嫣接下来要继续看话本了吧。这没什么好奇怪的。 孟庭轻声离去。 看着孟庭的身影消失,韩嫣嘟了嘟嘴,一手托腮怏怏的呼了口气。然后她把手伸到床褥下面,从床褥和床板之间,拿出了一本书。 她在床褥下藏了本书的,赫然就是她从孟庭的书房偷出来的那本诗集,《白鹿青崖》。 这可是她偷的书,既然是偷的,当然要藏好,不能被孟庭发现。 这几天韩嫣确实没看话本,她都在看这本诗集。 她沉迷其中,觉得这些诗写的都很抓心。怎么说呢?就是正好能敲在她的心坎上,让她沉溺在这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精神世界里,与诗集的作者思想共鸣,心意相通。 她把话本都给抛诸脑后了。 韩嫣在这本诗集里放了书签,眼下她翻到夹书签那一页,继续阅读。然后很快就沉迷了进去。 第56节 韩嫣一边为这些诗中蕴藏的日月山河而撼动,一边特别想知道,诗的作者是谁。 说起来这本诗集有点奇怪,只有书名而没有作者的名字。 韩嫣把书给翻遍了,也没找到作者是谁。 要不是这书的确是印刷出来的,韩嫣甚至要怀疑这是谁手抄了一本送给孟庭。 算了,先把诗集读完吧。 韩嫣吃着零嘴儿,愉悦的读起诗来。 那厢,孟庭也在书房看书。 孟庭重视他的书卷,所以当初在搬进孟府后,他专门挑了这间宽敞的东厢房辟作他的书房。 书房里的书桌、椅子、书架等等,也全是他亲手置办订做的。 他更是爱整洁爱干净,每天都会打理他的书架。 因此从数日前孟庭就发现,他书架上的书少了一本。 好巧不巧,正是《白鹿青崖》。 孟庭没有太当回事,在这个家里,孟祥也是个爱书的人。虽说孟祥每次从孟庭这里拿书都会和孟庭说一声,但即便没说也没什么,毕竟那是自己的父亲。 还有孟晶清,她也会来孟庭这里找书看。 就连刘氏也偶尔会来找书。 孟庭猜测大约是他们三个中的谁把《白鹿青崖》拿走了,以后他们会拿回来的。 反正,孟庭就是没想到韩嫣头上去。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里,夫妻两个各自在房间里,各自沉浸于手头的书本中。 刘氏从韩嫣的窗外走过,步子轻轻的没有惊动韩嫣。 刘氏在窗子外立了一会儿,眼中渐渐凝起些愁云。她咬了咬唇,又默默的扶着墙走远了。直到刘氏走到长廊下,找了个地方坐下,她又望向远处孟庭书房半敞的轩窗。刘氏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段时间刘氏的身体好转了不少。 她没有再出去买菜,怕心疾突发给孟庭惹麻烦。她每天都乖乖的服用雪山玄芝。 刘氏一日日不出门,心里也是发闷的,于是就总在府里走来走去。也因此,刘氏发觉孟庭和韩嫣之间的氛围好像有些奇怪。 刘氏是过来人,知道小两口新婚时是什么状态,说句如胶似漆一点不为过。更别说孟庭先前宣称对韩嫣一见钟情非卿不娶,那么终于把人娶回家里,自然是该成天腻在一起的。 他们青州府临淄县那边的儿郎闺女,新婚后多是恨不得日日赖在床上。哪怕儿郎在外有差事,比较繁忙,也不是像孟庭这般新婚还总待在书房里。 刘氏也知道孟庭喜欢书,待在书房里太正常。但孟庭是独自在书房里的,而韩嫣却总是在别的房间里。 随着时间流逝,刘氏渐渐发现这个情况。她越来越觉得不对劲儿。 心思不由沉重下来,刘氏坐在廊下,神色惆怅像是初冬时节的大雾,迷迷茫茫。 她不禁怀疑,她的庭儿不会从一开始就在说谎吧? 可是庭儿这孩子是她看着长大的,他再好不过了,怎么会拿这种事骗她? 也不对,庭儿分明是那种有什么事都憋在心里,为了不让父母担心便什么都肯忍着的孩子。 可是庭儿和嫣儿每天晚上又都是同房而居的,早上庭儿去翰林院,嫣儿都把人送到门口,看起来不像是感情不好的样子。 刘氏不断天人交战。一会儿怀疑孟庭和韩嫣,一会儿又安慰自己是多心了。或许孟庭只是单纯的保留一个人看书的习惯,而恰好韩嫣也喜欢一个人看书。 刘氏越想越烦忧,整个人都像是走进了死胡同。 最终她想到自己这么忧虑多思会伤身体,总归是不愿再拖累孟庭,只好硬生生逼迫自己不要再天人交战下去。 刘氏扶着旁边的柱子站起身,又叹了口气。 她决定还是再观察一下吧。 同一时间。 和刘氏一样心烦意乱的人,还有韩茹。 汾阴侯府。 韩茹在为孟庭逃过陷害的事情咬牙切齿。 打从回门那日,董太君告诫了韩茹要尽快毁了孟庭的青云路后,韩茹上心了。韩茹一回到汾阴侯府,就给曹元亮吹耳边风,让曹元亮去劝汾阴侯出手。 曹元亮对汾阴侯说的是,把孟庭弄得身败名裂。 汾阴侯也的确想打压孟庭,但只是打压,倒没想着不给孟庭留活路。孟庭毕竟是三元及第,人品有目共睹,若是对他出手太过,保不住皇帝还会因此生疑,反过来保孟庭。 父子两个意见不统一,曹元亮就去磨他娘汾阴侯夫人。 汾阴侯夫人是个无底限溺爱儿子的妇人,儿子说什么都是对的,儿子想要什么她都会弄来。 故汾阴侯夫人去了汾阴侯面前撒娇耍泼,还摆出宗室女的身份,要求汾阴侯整倒孟庭。 汾阴侯虽不是个惧内的,却也不能不给夫人面子。毕竟他这位夫人是庄敏翁主的女儿、崇静大长公主的外孙女、当今皇帝的堂表妹。曹家昔日不甚发达时,还是靠着大长公主和翁主的提携才日渐壮大。 最后汾阴侯退让了一步,把对付孟庭这事交给侯夫人去做。汾阴侯也留了一手,他让侯夫人指使张家人先给孟庭设个圈套。若是张家人得手,自然皆大欢喜;若是孟庭有本事保住自己,一来汾阴侯能更清晰的试出孟庭的深浅,二来设圈套的也是张家人,圣上怪罪也怪罪他们。 再者,以张家人的手段,推个替罪羊出来倒也不难。左右汾阴侯府没什么损失,孟庭那小子也不会傻到直接去和皇帝告他汾阴侯的状。 汾阴侯算计得很好,事态的发展也基本符合汾阴侯的预期。但听说孟庭淡定从容就化解了陷害,汾阴侯还是脸色一沉,心中警铃大作。 同时,孙典簿的下场也超乎汾阴侯意料。 孟庭这小子可真有手段!保替罪羊一命,换来的必是替罪羊的感恩戴德。这相当于给自己埋下一个忠实的帮手! 汾阴侯立刻让侯夫人去通知张家和翰林院的掌院学士,从现在起,要在翰林院里使劲儿打压孟庭,不给孟庭任何能做出成绩的机会! 只要做不出成绩,就算皇帝想提拔他,也没有由头了。 第53章 护短 相比汾阴侯的精心安排, 韩茹便一味气恼张家没有收拾成孟庭。 韩茹本来就因曹元亮那通房丫鬟的事, 心中不快,这些天又被侯夫人刁难,再得知孟庭全须全尾的化解了陷害, 韩茹气得脸都绿了。 平日里韩茹在曹元亮面前, 都能做出柔情似水的模样,即便怄气也怄得很有情趣。但如今, 积累在韩茹心头的委屈和恼怒越来越多,终于瓦解了她的忍耐力。 韩茹忍不住对曹元亮发了大火。 曹元亮没想到那么可人的茹儿,竟会指着自己大骂。 曹元亮几乎愣了,不能置信的望着面前的韩茹。 韩茹骂完曹元亮立刻就后悔了, 一阵后怕涌上心头。 她还没怀上嫡子, 更还没拿到侯府的中馈。万一惹恼了曹元亮, 可不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韩茹赶紧揩着眼角呜咽起来:“元亮,对不起,我一时没有控制住自己。我只是、我只是太在乎你了, 因为你而变得喜怒无常,整个情绪都难以稳定……” 美人泣露,楚楚可怜,情真意切,就像是一朵被霜打了的纯白莲花, 边哭泣还边眼波如水朝曹元亮抛过来。 曹元亮哪受得住这个? 心中刚升起的怒火和质疑就这么消散了, 心也软下去。曹元亮拉过韩茹, 把韩茹搂在怀里道:“茹儿, 我不怪你。我知道这些天你受委屈了,有点情绪都是正常的。茹儿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宠爱你,你就是要天上的月亮,我也想办法给你摘下来。” 韩茹当即就想说,我不要天上的月亮,我想要侯府的中馈。 但现在说这话会显得目的性过强,先前回门时候,韩嫣还拿着这事挑拨离间。那会儿韩茹在曹元亮眼中瞄到了一星对她的怀疑。 她绝对不能让这丝怀疑再产生。 韩茹一脸深情和受伤,泫然欲泣:“我不要你摘下天上的月亮。高处不胜寒,你去那么高的地方会冻到的,我会心疼。元亮,我知道你疼我,茹儿求你能满足我一个小小的要求……” 曹元亮忙道:“当然可以,茹儿你说。” 韩茹说:“能不能别去庄子上找那两个丫鬟了,我也可以服侍你的。” 韩茹说着就搂住曹元亮,一双白嫩的胳膊像是灵蛇般,把曹元亮缠得紧紧的。 韩茹凑上红唇,她的胭脂里有些男人喜欢的味道。这股香气钻进曹元亮身体里,曹元亮一下子就有了反应。 韩茹和曹元亮数月前就暗通款曲了,韩茹早就摸清了怎么调动曹元亮的**。曹元亮被她接下来的动作连番撩拨,顿时色心冲天,直接抱起韩茹就滚到了床上。 两个人滚了好久才停。 停下后,曹元亮还信誓旦旦的搂着韩茹说,他这就让人把那两个通房丫鬟送人。 韩茹心里总算少了根刺。 可是,曹元亮在离开韩茹的房间没多久后,就有点后悔了。 庄子上那两个娇娘好歹也跟了他六七年了,总归是有点情谊的。何况最近三年,他与那两个娇娘见面的次数不多,这么一来反而产生了一种美感,以至于他每次与她们欢好后都会倍加留恋。 就这么把人送走,他还真有点舍不得。 再说,茹儿虽比她们两个都好,可茹儿每个月也有不能服侍他的小日子。到时候他要怎么解决需求?他堂堂侯府嫡子,可不想还忍着。 要不,还是先忍几个月吧。等茹儿怀上了孩子,他也好名正言顺的纳上一两个通房丫鬟。 反正那些女人都比不上茹儿在他心中的地位。 曹元亮正计划得好好的,忽然前头走过来一个穿绿衣服的姑娘。曹元亮没看路,和那姑娘竟撞上了。 曹元亮连忙扶了对方一下,这才看清眼前人。这不是茹儿的陪嫁丫鬟绿浓吗? “公子……”绿浓从曹元亮怀里退出去,忙给曹元亮福了福身。她有些害羞的样子,脸色发红,含羞带怯的说:“是奴婢没看路,冲撞了公子,请公子不要怪罪。” 曹元亮是个温柔的人,当即笑道:“没事,不怪你。” 绿浓扬起眼皮,眼波一荡,含羞带怯看了曹元亮一眼:“多谢公子,公子待下人真是宽厚。” 曹元亮笑了笑,没说话,却是突然发现,这绿浓长得挺不错的。 这羞怯如娇荷的模样,这柔软的眼波,竟是让他心中生出了一阵痒意…… …… 婚假过后,孟庭变得忙了起来。 早出晚归不算什么,可怕的是,有几次彻夜未归。 当然孟庭不归家也会让人带个消息给家人,免得家人担心。而韩嫣每每听说孟庭又要在翰林院里加班忙公务,她就不由嘟嘴不悦。 第57节 韩嫣知道孟庭突然忙起来的原因是什么,孟庭都告诉她了。 孟庭说,翰林院的掌院学士亲自下令,让孟庭把张乾的工作交接过去。 先前张乾在庶吉士考核后,领着一群世家子弟堵住孟庭回家的路,便是命令孟庭把他的活接过去的。 张乾让孟庭接的是起草诏书的活,这活做得好,不见得能引起皇室的注意;可若是没做好,上面怪罪下来,免不了一顿重罚。 可谓是个烫手的山芋。 现在张乾把这活给孟庭做,掌院学士亲自下的命令,还要求孟庭必须发挥他全部的文采,拟好每一纸诏书。而张乾只需要按照孟庭拟好的诏书抄一份递交上去即可。 也就是说,活是孟庭做的,功劳都是张乾的。 这还不算。 张乾还有个活是校对修订皇家经录、祭文,这个工作量比较大。张乾往常都是压迫一群庶吉士给他做这活,现在掌院学士帮着张乾下令,让孟庭把这活也包办了。 孟庭每每修订好的经录、祭文,张乾只需要检查一遍,签上自己的姓名就可以。这样的经录、祭文递出去,外人只会认为是张乾自己修订的。 依旧活是孟庭做的,功劳都是张乾的。 这两件工作压在孟庭肩上,孟庭一下子就忙了起来。 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是掌院学士和张乾等人在故意刁难欺辱孟庭,也都看得出这两份事务会令原本就繁忙的孟庭几乎无喘息之刻。 温大学士有心想帮孟庭撑腰,奈何掌院学士是翰林院一把手,温大学士也被其压着,只能是爱莫能助。 正好前些日子通过庶吉士考核的人陆续来到了翰林院,温大学士便安排了其中几个看着老实本分的,去帮孟庭分担一些工作。 孟庭谢过温大学士。 这几个新来的庶吉士倒是都很敬仰孟庭,他们很快投入了工作。 初期,他们做的还挺好的。 但接下来,他们陆陆续续就有些不愿意再跟着孟庭了。倒不是因为孟庭待他们不好,而是因为他们渐渐看出孟庭在被掌院学士和张乾等世家子弟打压,恐是没有出头之日了。这些庶吉士们好不容易考进翰林院,都想着未来出人头地的,他们不愿意再跟着孟庭也是人之常情。 孟庭看出了他们的心思,他并未表示什么,只淡淡的让他们自便。 这些人一个一个的走了,到最后,只剩下一个姓汪的庶吉士,还愿意跟着孟庭。 这汪庶吉士却是死活不愿意走。 他拍着胸口对孟庭道:“我在家中的时候就崇拜翰林学士,我进翰林院就是想做学问。如能跟着孟大人这样的三元及第做学问,我做梦都要笑醒!无关前程,我不在乎那个!” 孟庭从堆积成山的经录后抬起头,向汪庶吉士淡淡笑道:“也好,人各有志。” 关于孟庭在翰林院受到的排挤和打压,孟庭一五一十的都告诉了韩嫣。 他说的比较轻描淡写,但韩嫣听着却觉得孟庭很是不易。 有一次孟庭得以早点回家,韩嫣直接把他堵在长廊中,劈头盖脸道:“他们那么欺人太甚,孟庭,我去找我爹,让我爹找人帮你在翰林院疏通一下。” 孟庭却平静的道:“无妨。” 这怎么能无妨呢?韩嫣知道孟庭很会隐忍,但总这么忍下去怎么成? 韩嫣想起孟庭不久前才和她说,他还没法扳倒汾阴侯,所以只能先动张乾和张家。当她问到孟庭打算如何对付张家时,孟庭却说了一个字,等。 韩嫣不禁问:“你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多等一天就要多被他们欺负!” 孟庭依旧是清冷的样子,只眼神里多了一抹温和:“忍得一时之气,方能在机会到来时一击得手。总之,现在还不是时候,你且看着吧。” 韩嫣知道孟庭城府深,看他这从容的样子,想必是已经做好了整套计划了。 韩嫣被孟庭劝的安心了一点,但她还是关心孟庭。 不说别的,就说孟庭每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猫晚,工作强度还那么大。这长此以往,他身体能吃得消吗?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韩嫣已经在心里把孟庭划归为“自家人”“自家相公”。 韩嫣是个护短的人,以前在江平伯府,她会在那帮牛鬼蛇神的找茬之下护着她娘。现在她嫁给孟庭,自然就想也不想的也要护着孟庭。 那个掌院学士也好,那什么张乾也好,怕是忘了孟庭还有个从三品的岳父了吧。 韩嫣打算去翰林院,以家眷的身份探望孟庭。正好让张乾等人看清楚,她这个孟夫人可不是那种娇滴滴的摆设。更要让他们明白,她这个孟夫人还有个三品大员的爹,孟庭才不是没人护着。 顺便,也借翰林院的那些个嘴,把她和孟庭无比恩爱的言论传出去。传到江平伯府了,爹娘放心;传到汾阴侯府了,韩茹闹心。 第54章 怒怼群儒 韩嫣说行动就行动。 这天, 她用食盒提着些饭后点心, 去了翰林院。 大魏朝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男人在官署里办公时,家眷是可以去探望的。只要不妨碍整体公务, 送点吃的、说几句促进感情的话, 这都是没问题的。时间要控制在半个时辰之内。 韩嫣到翰林院的时候,正好是下午申时初。这会儿恰恰是吃饭后茶点的时间。 韩嫣带着紫巧, 快步来到翰林院门口守卫的面前。 守卫们远远就看见韩嫣了,知道估计是哪位大人的夫人来探班,却不曾想当看清韩嫣的容貌时,守卫们皆是心中狠狠震动。 翰林院来来往往过好多位夫人了, 却从未出过像这位一般风姿琼艳的。 她走近时, 就像是盛夏的太阳从云层后冒出来, 照下无比刺眼的光辉,美艳的恨不能将人眼灼了去。 守卫们几乎愣了,倒不知究竟是怎样的水土才能养出这样夺目的人。更是不知这是哪位大人的夫人? “我是孟庭的娘子, 来看望他,给他送点糕点。”韩嫣笑道。 噢,原来是孟大人的新婚妻子,将作监韩大人的掌上明珠。 守卫们恍然大悟。 早先就听闻过这位孟夫人的事迹,据说长得有些风流祸水, 导致名声不大好。后面又和她堂姐闹出那么大一场风波, 前脚刚退了汾阴侯府的婚事, 后脚就嫁给孟大人了。 还真是个奇女子。 守卫们看向韩嫣的目光不由有些多彩, 既震惊还有点痴迷,既痴迷还带着探究。 韩嫣并不理会这些人的视线,坦坦荡荡就进了翰林院。 紫巧跟在韩嫣后头,向守卫们福了福身,又问其中一个守卫孟庭在哪里。 那守卫给紫巧和韩嫣指了个方向,紫巧再次谢过他,随着韩嫣去了。 孟庭所办公之处,是翰林院的西侧殿。 此刻,孟庭的桌子上堆满了厚厚的经录、祭文、诏书底稿等等,足足堆了三座山。 砚台里的墨用完了,孟庭又向砚台里加了些水,然后手持墨条在砚台曲折缓行,静静磨墨。汪庶吉士则在孟庭旁边的小桌子上帮忙修订文献。 张乾等人就在这会儿围到了孟庭的周围。 “昨日我交给孟大人的工作,孟大人做得怎么样了?”张乾斜睨孟庭,态度倨傲发问。 孟庭眼皮也不抬的回:“尚可。” 张乾笑了笑:“这么说孟大人已经做完了?” 孟庭道:“还未。” 张乾哼了一声,旁边两个七品编修发出两声对孟庭的讥笑。张乾在这讥笑声里继续道:“孟大人这个效率可不行!你我都是为圣上分忧的,孟大人这是食君俸禄却专做磨洋工!对了,我这里又到了两篇祭文,就还是交给孟大人修订吧。孟大人可千万别推脱,加紧着干。” 墨条在砚台里发出轻而滑腻的摩擦声,孟庭淡淡道:“放那儿吧。” 见孟庭这么一副冷淡无谓的模样,张乾只觉得自己是拳头打在棉花上,十分令人不爽。 张乾讽刺道:“孟大人倒是真沉得住气啊!” 孟庭还是看也不看张乾,口中道:“食君俸禄,为君分忧,张大人说的很是在理。” 张乾莫名有种被塞了一嘴棉花的感觉,他想看孟庭怒而发作,然后自己再狠狠的打压他,折断他的清高傲骨。可孟庭偏偏清冷如常,冷漠极了。这样倒显得张乾自己没趣起来。 旁边跟着张乾的编修最是看不惯孟庭的冷脸,当即讥讽道:“清高个什么劲儿,小县城来的读书人罢了,高不成低不就。真以为自己到了京城这遍地权贵之处还能继续嚣张?给脸不要脸!” 汪庶吉士忍不了了,手里毛笔一甩,义愤填膺道:“你们别欺人太甚!” “怎么?你一个新来的庶吉士还管到我们头上了?”那编修回了汪庶吉士一个冷眼,又道:“孟庭,你不就是科考发挥得好点吗?还真当自己能平步青云呢?老实告诉你,怕是你这辈子就止步从六品了。得罪了世家,你以为自己还爬得上去?” 韩嫣一进门,听到的就是这番言语。 韩嫣当即眼神一沉,这是哪个王八蛋在大放厥词?竟然这般诋毁孟庭! “紫巧,你在外头等我。”韩嫣转头对紫巧嘱咐了句,接着大步流星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走过去。 她很快就看到一群穿着青袍、绿袍的翰林学士,围着一身天青色官袍的孟庭。 韩嫣一眼就看到孟庭桌案上堆积如山的公文,不由眼神沉得更深,一股怒气冲上胸口。 她急急走来,很快周遭学士就注意到她。 在场的不少学士去吃过孟庭的喜酒,闹了洞房,因而见过韩嫣。眼下见韩嫣就这么一条直线冲过来,这些学士不由停下手中工作,都望向韩嫣。有人甚至不禁站起身。 张乾等人却是没见过韩嫣。孟庭的喜酒,他们可没去喝。去喝孟庭喜酒的都是那帮穷酸清高的寒门学子。 是以张乾在看见韩嫣的当口,立马被震得倒吸一口气。 这是哪里来的美人?竟生得如此亮烈逼人!这也就罢了,关键是那身材,凹凸有致。这究竟是何等的尤物? 孟庭也一下就看到了韩嫣,不由微惊,眸底飞快闪过一抹惊讶。 他刚想开口唤韩嫣,然而张乾却已经先开了口道: “这是哪里来的夫人,怎么一声不响的就进来了?” 韩嫣看了张乾一眼,眼中有毫不掩饰的厉色。 亮烈美人用厉色剜来,更显得美色咄咄逼人。张乾顿时就觉得这夫人有味道极了,他笑着做了个揖:“夫人要找哪位大人?不妨由本官为你带路。本官名叫张乾,是五品翰林侍读。” 原来这就是张乾? 韩嫣多看了他两眼。 猥琐丑男!就这副尊容还敢有脸欺负孟庭? 韩嫣又看了眼孟庭,和孟庭四目相对。 她从孟庭眼底读出了一句话:此处麻烦,你为何要来? 废话,当然是来帮你怼人的啊!韩嫣如是想。顺便,表现一下他们夫妻恩爱,让人知道孟庭是有岳家撑腰的人。还能借这些翰林学子之口让韩茹得知她婚后与相公是多么的一条心。 第58节 她当然要来! 正想着,这其间就听张乾又道:“敢问夫人芳名?” 韩嫣正好走到张乾跟前停下,眼波朝上一翻:“我没名字。” “啊?”没料到韩嫣如此回答,张乾一愣道,“夫人这是在说笑?”他堆笑起来:“夫人这般倾国倾城,想必名字也极为好听。本官知道夫人或许是怕生,不想透漏芳名,这个顾虑是不必的。再说人哪有没名字的呢?” “人就不能没名字吗?”韩嫣小手叉腰,艳笑怼道,“人不一定有名字,有名字的也不一定是人。” 张乾顿时愣住,旋即脸就黑了。他要是听不出来这女人是在骂他,他名字倒着写! “骂得好。”汪庶吉士忍不住说了句。 声音虽低,周遭的人却都能听见。张乾脸色更差了。 张乾眼神阴恻盯着韩嫣:“夫人怎么敬酒不吃吃罚酒……” 韩嫣扬起脸,露出一截如天鹅般优雅纤细的脖颈:“吃罚酒又如何?有本事你现在就给我罚酒吃,我就站这儿等着。怕就怕你色厉内荏,压根不敢!” “你……”张乾从没见过这般怼天怼地的女人。韩嫣如此气势,倒令张乾生出一丝心虚。 这女人莫不是后台强硬? 旁边有个七品编修没忍住问道:“夫人是来探望哪位大人的?” 韩嫣朝那人看去,顺势笑道:“是我爹让人做了些糕点,叫我带来给相公的。” “令尊是……” “我爹是善金局将作监韩攸。” 那编修一愣,猛地反应过来。同时张乾这伙人也全都反应过来了。 善金局将作监韩攸的女婿,那不就是孟庭吗? 这位夫人就是那个满城知名的韩嫣? 孟庭的脸色这会儿有些讳莫如深:“你……”他改口:“嫣嫣,你怎么来了?” 韩嫣连忙踱着小碎步,扭扭扭到孟庭身边。她把食盒往孟庭桌上一放,双手挽住孟庭的胳膊,贴着他娇嗲道:“孟郎~妾身想你了,来给你送些饭后茶点。” 韩嫣入戏得太快太自然,惹得孟庭面部肌肉不着痕迹抽了下。 还好他稳得不漏破绽。 但衣衫下的身子却是有些僵硬的,孟庭沉默片刻,很快也调动好情绪,温柔一笑:“辛苦嫣嫣了。” “不辛苦不辛苦。”韩嫣媚眼生波,“见到孟郎就好,妾身的心就有着落了。孟郎你知不知道,我特别担心你。这段时间你都瘦了,我爹娘听说了也都觉得心疼。” 韩嫣这番话是说给张乾等人听的。 她就是要明目张胆的告诉张乾,她爹担心孟庭这个女婿,孟庭不是身后没人。 只是,做戏的同时,韩嫣对上孟庭清冷中蕴着的那点温柔,不知不觉就有种心里极度发酥的感觉。 孟庭这人一旦给自己加一点温柔,怎么就显得这般宠溺,这般直击灵魂呢? 她都快要受不住孟庭的温柔了。 反观张乾,他自然是听懂了韩嫣的话,一时间气势泄了不少。 再怎么说孟庭也有个三品官的岳父,张乾倒是自恃张家是世家,不怕韩攸。但不怕不代表就能随便欺负韩攸罩着的人。 张乾表情变得难看极了,犹如吞了苍蝇般难受。 这时张乾的一个跟班,某个与孟庭官职相当的修撰,忽的冷笑一声道:“原来孟大人所谓的清高都是做出来给人看的啊,这不到底也是个靠女人靠岳父的么?” 韩嫣扭头就朝他嗤道:“有得靠也比没得靠强!别说孟庭根本不是攀高枝之人,就算他是,那也是凭本事攀得高枝,关你什么事?有本事你也攀一个。酒囊饭袋又长得如此难看,怪不得话里话外都是酸气!” 对方被怼得面皮一抖:“你怎么……” 韩嫣冷笑着把这群人环视了一遍:“都说翰林学子最是忙碌,今日一见诸君却都是闲得很,名不副实!奉劝诸君,有这找茬欺负人的功夫,还不如多想想怎么修饰形象拯救尊容,好去攀个高枝!” 一语落下,张乾等人没一个脸色是好的,就差被韩嫣直接骂成一群丑男一群废物了。 “噗。”汪庶吉士忍不住笑出来,他连嘴都不掩,兴奋笑着看向孟庭和韩嫣,只想说:孟大人您的夫人实在是太能怼了!简直就是打人专打脸啊! 孟庭心里这会儿也有些异样滋味。 他不擅长和人争吵,读书人的气质和风格也不允许他像韩嫣一般快意恩仇。所以每每同人冲突,他要么腰杆子直直有理说理击中要害,要么就隐忍不发,蛰伏着等待一个反扑的机会。 忍,说起来容易,实则那种被欺负伤害的愤懑和痛苦,是足以撕心裂肺的。 孟庭自以为已经习惯了这种撕心裂肺,但是当看见韩嫣如此护短的怼这帮欺辱他的人,他心中的愤懑痛苦竟减轻了不少。 由来都是他护着家人,这是头一次,他被家人护着。 不知不觉,孟庭看韩嫣的眼神更柔和。不是做戏做出的温柔,而是发自内心从瞳心流出的温柔的光。 “我们到后殿去吧。”孟庭主动提议,同时他将韩嫣放在他桌上的食盒提起来。 韩嫣忙笑道:“好!” 她松开孟庭的胳膊,孟庭一手提着食盒,一手牵过韩嫣的手,拉着她从张乾等人中间穿行而过,在众人各色目光中一起离开了西侧殿。等在外头的紫巧见男女主人出来了,立刻远远的跟上。 后殿没有人,韩嫣和孟庭正好可以在后殿前的石桌那儿吃糕点。 韩嫣随孟庭跨出西侧殿时,还听见张乾那伙人在骂她,居然还有人安慰张乾说不要和女人一般见识。 韩嫣翻了个白眼。 吵架不如她,就背后说她坏话。就这层次,难怪皇帝都嫌弃他们带坏翰林院的风气。 倒是刚才在孟庭旁边办公的那个年轻人,韩嫣觉得不错。 她边走边问孟庭:“那个帮你说话的年轻人是谁?” “就是我与你提过的汪庶吉士,新通过考核入得翰林院。” 韩嫣评价道:“他还不错。” 孟庭侧首看了眼韩嫣:“他是不错,就是太没有城府。还好他志在钻研学问,不在乎高官厚禄,如此倒也适合他。” 不远处有几个翰林学子正往来,瞧见孟庭和他美丽的夫人手牵着手,不由都露出惊讶猎奇的眼神。 孟庭本来没注意到他们的,偏偏其中一人向孟庭和韩嫣打了个招呼。孟庭发觉那人视线的落点有点怪。他顺着那人的视线看去,最后落在了自己和韩嫣相互系着的手上。 孟庭身子微僵,难得有一次后知后觉。他刚才见韩嫣护他帮他,心里有些暖意,又想着官员家眷来翰林院探视最多只能待半个时辰,孟庭便不再理会张乾等人,建议韩嫣和他到后殿清净之处,一起吃糕点。 然后他牵着韩嫣就出来了。 直到这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婚后不做戏的情况下,他们第一次牵着手。 第55章 索要亲吻 孟庭这会儿的心情, 有些微妙繁杂。 掌中如鹅脂般香嫩的小手,亦轻轻握着他的手,那小手的温热细嫩有种让人心猿意马的魔力。 握着这只小手, 想着手的主人, 周围静静的, 孟庭好似觉得自己是在一地芝麻粒上行走, 每一步都踩着细密凹凸的芝麻,浑身哪儿那儿不对劲儿。 偏又不愿松开这只手, 舍不得那香软柔滑, 想一直牵着。 孟庭恍惚间, 却是不由自主把韩嫣的手握得更紧。也亏得他一向是面沉如水的模样,谁也不知此刻他心中一阵小鹿乱撞。 孟庭又看了眼韩嫣。 韩嫣面色如常, 倒是发现孟庭在瞧自己,她也回望孟庭, 然后蓦地就朝孟庭艳丽的笑起来, 眼睛眨了两下。 孟庭眉心微动, 唇角勾起清浅的弧度, 笑了一下。 过了会儿, 两个人走到了后殿附近。 后殿是翰林院的临时休息之处,主要是供劳累工作的学士们来这里小憩或是稍微喝茶放松的。 后殿里常年备好了茶水、干净衣物、还有几张软榻。 后殿前有个小石桌, 孟庭牵着韩嫣走过来。他把食盒放在了石桌上。 然后他对韩嫣道:“稍等我一下。”进了后殿去,过了会儿, 拿出一个圆圆的薄棉花垫子, 放在了石桌旁的一个石凳上。 孟庭放好垫子后说道:“坐吧。” 韩嫣听话的坐好, 孟庭在她旁边的石凳上坐下。 接着韩嫣便把食盒打开,将里头的糕点一样一样取出来,摆好在两人跟前。 她的动作很利落,一边摆放一边说:“这些糕点都是你吃得惯的,平时我也有认真观察过你的口味,你看。” 四喜圆子、孝感麻糖、黑芝麻桃酥,孟庭一瞧,果然没有他忌口的东西。 看来韩嫣是真的观察过他的口味了,孟庭觉得挺受用的,心里不由浮出一抹淡淡的愉悦。 韩嫣率下抓了个孝感麻糖,递给孟庭。毕竟她是来给孟庭送糕点的,当然让孟庭先吃。 孟庭接过,两个人便品尝起糕点来。 品尝了一小会儿,孟庭问韩嫣:“你怎么想起来翰林院了?”方才在西侧殿见到她出现时,孟庭确实很有些吃惊。 韩嫣小口嚼了个块黑芝麻桃酥,掏出一张帕子擦了擦嘴角,然后说道:“是这样的……” 她将自己之所以来翰林院的原因和心中想法,都说给了孟庭。 孟庭听后,没什么反应,只是沉默。 他沉默半晌方道:“以后不要再这样了。” 韩嫣正张开小嘴,还没接触到桃酥,闻言不解的问:“以后不要怎样?” 孟庭温声说:“不要再那样的气势汹汹的怼人了。” 韩嫣不解的望着孟庭,蓦地花容泛出嗔色,哼道:“孟庭,你什么意思!我看不过你受欺负,便要杀杀那帮人的锐气。合着在你眼里我是多管闲事么?!” “你先别生气,你听我说。”孟庭语重心长道,“我怎会嫌你是多管闲事?但是你须知道,今天你怼的这些人身上都压着翰林学士的头衔。有这个头衔在,他们就是再恼你,也不能做出与女人争斗的行为。且,他们虽然是世家子弟,家中的父兄却未必身居要职。他们碍于岳父的官位,亦不敢拿你怎么样。” 他说到这里,话锋一转:“但不是所有人都如此。你口舌凌厉,句句如刺扎人,若是碰上不讲理的莽夫或是偏激狂躁之徒,你可想过后果?在他们面前不留余地的争执,如若激得他们伤害你,得不偿失。” 韩嫣脸上的怒色缓缓消失了,随着孟庭的话,她面上又化作淡淡的无奈。 韩嫣含着几缕惆怅,呼了口气道:“我知道你说这话是为我好……” 这类似的话,韩攸也说过的。 第59节 那时韩攸说:嫣儿,你与人相争时言词太过犀利、直往人短处上揭。这是在自己家里也就算了,要是在外头碰上什么硬茬,你也骂得这样狠。回头激怒了人家,人家伤害你可怎么办? 不管是孟庭还是韩攸,都是忠言逆耳的,她知道。 可知道是一回事,做到又是另一回事。 韩嫣嘟着嘴说:“我改变不了,我就是这样的性子,其实我也知道这是我的缺点,是我的隐患。” 她语调无奈,还透着丝丝认命的委屈,像是雨点般敲打在孟庭心上,教他听着觉得有些不忍。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道理孟庭不是不懂的。 他语重心长的继续教诲:“确是没有一下就改变的道理,圣贤也未必能做到。但只要下决心去尝试改变,总归是能缓缓进步。其实你的性子没什么不好,只是,若万一因为这性子而招来灾祸,岂不是令亲者痛而仇者快。” 孟庭停了停,放柔了语调:“单就这次你为我出头而言,我心中感激,也觉得你做得很好。只是若以后你身在外面,与陌生人起冲突了,定要想想自己的爹娘亲人,想想我们,试着控制情绪,不要为了逞一时之快而被反噬。” 韩嫣觉得有点闷闷的。 她不是个会因为别人三言两语就动摇自己的人,因为她知道自己的性子是改不了的,动摇也没用,只会徒增内心的烦恼。 但孟庭的话戳在了她心中最敏感的地方。 他说,若万一她因为怼了硬茬而招来灾祸,岂不是令亲者痛而仇者快。 亲者痛,这是韩嫣的软肋。她和孟庭一样,都视家人为逆鳞,不允许别人冒犯伤害到他们的家人,更不能允许自己给家人带来创痛。 韩嫣望着孟庭。 他漆黑的眼眸注视她,像是要将她看到心底里去。那冷静深邃的眸子里有点点温柔的教诲,认真而诚恳,发自内心的担忧她受到伤害。 韩嫣小声问他:“那如果我尝试了,也努力了,还是改变不了自己这一点怎么办?” 孟庭薄唇微动,像是要说什么,却以一阵沉默为中止。 两个人就这么无言了会儿,孟庭开口,他定定的道:“那样的话,我尽力护你。” 这几个字孟庭说的不重,甚至可以说很轻。但敲在韩嫣心口,却仿佛是重重的鼓锤捶下,在她心里敲出有力的鼓点。 孟庭说话时是半低着头看着桌面的,他的眼神好似轻描淡写,但一切都显得无比郑重。 他就像是在做一个承诺。承此诺,则必守一生。 韩嫣不由怔住了,久久也忘了吃手里的半块桃酥。 再度无言。 打破这氛围的是孟庭一声闷哼。 许是孟庭说完话后有些失神,随手就用筷子夹起一枚四喜圆子,送进嘴里。 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举动。 可坏就坏在,孟庭吃圆子的时候还有点失神,随口就咽下。结果……圆子略大,噎住了。 噎住的孟庭不由闷哼起来,抬手按在胸口。 韩嫣一愣,赶忙去抓桌上的一个小小铜壶和一只小杯子,想给孟庭倒水。 幸亏她不仅带了糕点来,还准备了一小壶鲜牛奶茶。就是不明白孟庭这么慢条斯理的人,怎么就被食物噎住? 一时手忙脚乱,韩嫣差点打翻了杯子。 她扶好杯子,然后倒了鲜牛奶茶在里头,双手递给孟庭。 孟庭接过杯子,大口喝下鲜牛奶茶。韩嫣一手把着孟庭握杯的手臂,另一手伸到他背后拍着,帮他顺气。 几口鲜牛奶茶下去,孟庭总算活过来了。 他放下杯子,眸含歉意道:“抱歉,吓着你了。” 韩嫣又在孟庭背后拍了几下,嘟了嘟嘴,收手回来:“吓倒是没吓着,就是平时看你吃东西优雅斯文,没想到也有一口吞不下去的时候。” 孟庭垂了眼没说话,心里头有丁点不舒服,似是觉得在韩嫣面前出丑了。 当然韩嫣是不会觉得孟庭出丑的,孟庭这么养眼的男人,哪怕是噎着呛着,依然好看。 再说刚才韩嫣刚冲进西侧殿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张乾等一堆歪瓜裂枣的男子,围着如玉山般巍峨俊美的孟庭。那画面,活像是一群土鸡在叽叽喳喳的想啄凤凰。 孟庭本来就姿仪甚美,再被那帮土鸡衬托,简直是郎艳独绝。 反正韩嫣就是怎么看孟庭怎么觉得好看。 倒是瞧着孟庭眉心紧蹙,似乎微有窘色,韩嫣忽的就玩心大起,特别想逗弄孟庭一下。 她张口就来:“不管怎么说,我这次来翰林院给你长威风了。孟庭,你是不是应该奖赏我?” 孟庭压下心中那丝窘迫,问道:“你想要什么奖赏?” 韩嫣张口再来:“要不就……你亲我一下吧!” 孟庭差点如被雷劈,他眼中浮出怔愕,望着韩嫣。他心中既震惊又想喟叹,随之一阵可耻的雀跃感萌生,迅速占领他整个心扉。 心砰砰的狂跳起来,孟庭身子不由紧绷,耳朵尖迅速染上粉红色,并朝着脖颈蔓延而下。 他心里蓦然有种古怪的感觉,他仿佛是被自家娘子给调戏了? 韩嫣的初衷真的只是想逗逗孟庭,这人总是一副冰雪昆仑的冷漠神色,像是冬日里窗台上落着的薄薄积雪,就没有失措浮躁的时候。 他越镇静,越让韩嫣忍不住想看他情绪波动。 但是在说完这话后,韩嫣渐渐觉得不对味了。她不由联想到之前孟庭吻她的时候,就是回门那天发生的事。 那时候她和孟庭都被药性控制了,如着魔般的拥抱彼此,仿佛彼此是清凉的解药,忍不住亲吻轻啜。孟庭吻了她的额头、她的脸、她的唇,以及那些难以启齿的地方。 记忆依旧是鲜明的,却因彼时神志不清,以至于每每回忆的时候都像是隔着一层纱布,既真实又宛如一场旖旎梦境。两个人虽非心意相通,但身体那样亲密纠缠,依旧有种搅动心湖的魔力。 韩嫣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就羞红了脸。夏风吹拂,一水儿的燥热,耳畔是聒噪的蝉鸣声,听着更是教人心慌意乱。双双沉默间,气氛变得粘稠不可言说,空气里仿佛都掺了黏糊糊的甜香味道。 韩嫣一时有些坐立不安,心砰砰的跳。话已出口,覆水难收,且她明显察觉到自己竟是生出一种期待的心思来。比起这种期待,心底那一点懊恼不值一提。 就在韩嫣要开口说什么的时候,她听见孟庭说:“好。” 他素来清冷的脸庞含了一抹温柔之色,仿佛二月枝头新绽的嫩叶,柔,却又有着点青涩的憋闷。 韩嫣一怔,要说出口的话顿时就给忘了,怔怔看着孟庭贴近她,将她半抱在怀里。 “孟庭……”韩嫣喃喃着仰视孟庭。 他低头看着她,近在咫尺。她看见了孟庭漆黑眼底的认真之色,那种认真有种说不出的动人,仿佛是个漩涡在拉着韩嫣往下沉去。 接着,一枚温热的亲吻落在了韩嫣额头上。 韩嫣脑海中的思绪蒸发了大半。 孟庭的气息拂在她面颊上,染红了双颊,那颜色如熟透的荔枝壳般艳红鲜美。 她额头的肌肤细腻似冰脂,吻在其上,仿佛啜到了春风里的桃花瓣,还带着甜香味。 孟庭忍不住又低头,在韩嫣鼻尖又是一吻。 韩嫣脑海中的思绪几乎要蒸发殆尽! 不知不觉她双手抵在孟庭肩头,微用力抓住他的衣衫。孟庭眼神深沉且灼然,盯着韩嫣美艳的娇态看了一瞬,视线停在了一双饱满樱唇上。 他想尝这樱唇的味道,强烈的想。 他的妻子,亦是他想要培养感情、共度一生的人,他想吻她。 孟庭低头,渴切的吻落于韩嫣唇上。 他小心翼翼,显得有点笨拙。 唇唇相触,蜻蜓点水。 韩嫣脑海中已成空白,唯能听见”砰砰砰“的声音如急切的鼓点。 那是她的心跳声。 砰砰砰,这声音越发的密集激烈,一下和着一下,一声叠着一声。韩嫣这方察觉,原来不是只有自己在心扉狂跳,孟庭也同样如此,两个人的心跳都是那么激烈响亮。 韩嫣脸上烫的可怕。 啊啊啊,有种吃了蜜糖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咳……”突如其来的男子咳嗽声,在不远处响起。 第56章 芳心萌动 韩嫣吓了一跳,这当口就是懵的。 当她反应过来的时候, 孟庭仍半抱着她, 两个人坐在石桌旁。而不远处则站着温大学士。 温大学士一脸尴尬, 用袖子掩嘴干咳了声,赧颜的笑道:“打扰了。” 韩嫣:“……” 被相公的上官抓到她和相公在公务时间伤风败俗, 该怎么办? 韩嫣会这么想,完全是因为从前看过的话本子里有类似的剧情。那话本里的男主角官位比孟庭要高, 是光禄寺少卿来着。话本里的女主角跑去光禄寺, 和男主角聊着聊着就拥吻起来了。正好寺卿大人过来,强行目睹了人家夫妻恩爱, 当即就怒道:“公务时间怎可在官署重地卿卿我我!真乃伤风败俗耳!” 导致韩嫣此刻就想歪了。 但显然温大学士并不像话本子里那位光禄寺卿一般, 温大学士来找孟庭, 完全是出于关心。 照温大学士的话说就是:“孟庭啊,方才我去西侧殿想看看你状态如何,听汪庶吉士说你夫人来了,我便到这里来看一眼。成日被掌院学士和张乾那伙人排挤, 我担心你承受不住。还好,看你的状态应当是……咳, 不必我太过忧心。” 孟庭此刻已然和韩嫣站起身了,孟庭向着温大学士行礼,说道:“大人的关怀, 下官铭记于心, 甚为感激。另, 下官无事, 尚能适应如今的处境。” 温大学士负手在后,打量着孟庭,叹了口气道:“掌院学士品阶比我高,我也是胳膊拗不过大腿。唉,为今之计,你也只能先委屈着忍忍了。我会尽可能照顾你的。” 孟庭道:”谢大人。“ 韩嫣也连忙向温大学士福了福身:“妾身谢过温大学士照拂相公。” 温大学士是古板老学究,撞见人家夫妻培养感情,十分不好意思。他摸了摸鼻子,找了个事务繁忙先去办公的借口就走了。 韩嫣越发觉得这温大学士人不错,她和孟庭对视了一眼,然后…… 两个人一起别开目光,一起脸红了。 夏风燥热如火炉,蝉鸣声聒噪的漫天漫地。 韩嫣和孟庭沉默、沉默、还是沉默,只闻彼此刻意压低的呼吸声,和想控制也控制不了的强烈心跳声。 第60节 这回孟庭先说话了。 孟庭想着自己身为男人,身为丈夫,这种时候若是还让韩嫣说话,未免太没有责任担当。 他抬手把韩嫣拉到近前,虽动作有点僵硬,但没有丝毫犹豫。 他心中斟酌了下,唤道:“嫣嫣。” 这是两人在非做戏时间里,孟庭第一次用爱称喊韩嫣。 听在韩嫣耳中,自是免不了酥酥麻麻的。她这会儿还有种吃了蜜糖的感觉,亦在心中茫然的问自己为何被孟庭亲吻会感觉到甜蜜滋味。再被孟庭这样低唤,韩嫣控制不住的心头小震了下。 她应道:“孟庭。”想了想,又改口道:“孟郎。” 瞧了眼孟庭,被他面庞上认真又有些羞涩紧绷的神态弄得不自在起来,不自觉得以手抚摸脸颊,羞答答讪笑。 面颊滚烫,煨得手心也烫起来。心头那股如吃了蜜糖般的味道持续发酵,经久不散。韩嫣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个什么神态,但大约是,就和话本子说的女儿家春心萌动时的娇态差不多。 至于她到底是春心萌动,还是单纯为男色所迷,亦或是被人亲吻而感到本能的娇羞,韩嫣也弄不分明。 她唯一能确定的是,她对孟庭的感觉有那么点不一样了。多了点暧昧的,如涓涓细流的东西。没有轰轰烈烈缠绵悱恻,只像是润物细无声。 她不能分辨这样的感觉是好感还是情愫。 总之是一种她从未体会过的感觉,更为细腻而隐秘。 就连她和孟庭那次意外欢好后,她都没有这样细腻隐秘的感觉。 走神了许久,听得孟庭道:“时间剩下不多了。” 韩嫣这才从心里那搞不清楚滋味的思绪里回过神来,她反应了一下,明白过来孟庭是在说,她进来翰林院探视的时间快用完了。 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三刻钟的时间,她还有一刻钟。 韩嫣转头看向石桌,上头的糕点和鲜牛奶茶还剩下不少,她问孟庭道:“还要继续用些吗?” 孟庭道:“好,再用些吧。”这是韩嫣专门让厨房为他准备的茶点,他不忍心浪费。 两个人遂又坐回石桌旁,继续吃了会儿零嘴儿。 韩嫣为两个人都倒上鲜牛奶茶,她还突发奇想,用桃酥蘸着鲜牛奶茶,嚼了起来。嚼了两下子惊觉这是发掘出的新的美味,忙向孟庭推荐:“孟庭你试试蘸着鲜牛奶茶,这样更美味!”说完意识到自己又喊了“孟庭”二字,不觉抿了抿唇道:“孟郎,你尝尝。” “好。”孟庭就看着韩嫣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一会儿笑靥如花,一会儿抿唇思考,一会儿艳一会儿娇。生动鲜活,不过如是。 待两个人把茶点都吃的差不多了,韩嫣的探视时间也到了。 韩嫣把碗碟杯子一样样收回到食盒里,提上食盒。孟庭送她出翰林院去。 在往翰林院大门走的这一小段路,韩嫣四下瞅了无人,便低声唤他:“孟郎。” 孟庭侧头看韩嫣,等着她说。 韩嫣神色认真道:“张乾那些世家子弟把他们的公务都丢给你,活都是你做的,功劳都是他们的。他们这是不让你做出成绩来,你说你现在要做的就是等,等他们露出破绽来。还要等多久?” 孟庭思考了一会儿,道:“不会太久了,他们很快就松懈了。” 松懈是什么意思?韩嫣不明白。不过见孟庭这种将一切都算计在内的沉稳姿态,韩嫣也没有再追问。前头紫巧在等着韩嫣,紫巧会合了韩嫣和孟庭,三个人一起到了翰林院的大门。 随后,韩嫣在孟庭的目送下,携着紫巧登上回府的马车。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张乾依然把自己的公务都丢给孟庭做。 张乾的身后有翰林院掌院学士撑腰,张乾非常硬气。只是张乾之前在韩嫣手里吃了败仗,算是见识了韩嫣那张嘴有多厉害,他是不想再和韩嫣卯上了。 是以,此后的日子里,张乾倒是没怎么带人围着孟庭讥讽他。孟庭便专心的处理公务,连带着汪庶吉士也觉得耳根子清静不少,忍不住向孟庭夸耀起韩嫣来。 每天,孟庭草拟出诏书的底稿,然后由张乾拿去照着抄一份,盖上自己的印章就可以交差。孟庭所修订的那些经录、祭文,也是由张乾核对无误了,签上自己的大名、盖上印章,即可上呈。 起初张乾信不过孟庭,他把自己的活丢给孟庭做,自然要防着孟庭趁机乱写。于是每次张乾拿到孟庭处理完的东西,都要仔细的检查核对,无误了才签自己的名字、盖自己的印章。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多日。 接着张乾就发觉,孟庭这人认真的很,只要是交给孟庭做的东西,就挑不出错误。 这使得张乾每次都能完美交差,功绩也都记录在他身上,越堆越多。 有一次,张乾和其余世家子弟们一起去后殿歇息,偷偷打个牌。其中一个七品的编修一边摸牌一边道:“诶,你们说孟庭是脑子坏了还是怎的?细致到那种程度,编写修订个东西,恨不得一个字一个字的抠,就从来不带出错的。这么一丝不苟的人,生活中得是什么样?”他忽的就不怀好意的笑起来,开玩笑道:“莫不是个即使在床上都要吹毛求疵的人吧?那可就难为他那艳妻了!” “去去,瞧你那张嘴喷得是什么话?这儿不是怡红楼,是翰林院。”又一个八品的典簿啐了他一句,然后双手朝前把牌一推,“胡了!给钱给钱,都给钱!” 张乾就坐在旁边,翘个二郎腿,看他们打牌,听着他们说的话。他也觉得孟庭这人是脑子坏了,明明是硬塞给他的活,居然还那么一丝不苟。还真是个负责的人! 这种人张乾也不是没见过,翰林院里好几个寒门学子都这德性。做什么事都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美其名曰“要对自己手头的公务负责”。 张乾想着孟庭那冷漠沉闷的脸孔,就忍不住嗤了声。 可真是个傻子! 日复一日,每天张乾从孟庭那儿拿回来的公文,都没有一丁点错。 起先张乾还会耐着性子好好检查,但随着时间流逝,孟庭从不出错,张乾也就检查得越发粗泛起来。 到后来,张乾甚至随便扫一眼这些公文就了事。孟庭拟定的诏书草稿,张乾也随便掠一眼就照着抄好了签字盖章。 甚至,为了能早点放衙回家,张乾抄诏书时也不过脑子,不管这诏书写的是什么,就以最快速度抄上去,只管把字写得好看。 这样的诏书递上去,一点问题没出不是么?甚至还被楚王殿下表彰,说诏书文采极佳。 这表彰传到翰林院,张乾心里可美极了,连带着看孟庭都顺眼了些许。 这个清高仔细的木头人,还算办了件让人愉悦的事! 夏末秋初的某一天,张乾又照常将抄好的诏书和一沓修订好的公文呈递入宫。诏书自不用说,是完全不过脑子照抄的;那些公文也都是孟庭修订的,张乾看也不看就签字盖章了。 当夜,一道急诏从宫中下发到张家,召张乾进宫。 第57章 孟庭出击 张乾正和狐朋狗友们在怡红楼喝酒呢,张家派了五个下人去寻张乾, 连拖带拽的把人拽出怡红楼。传旨的太监也跟着到了怡红楼, 立在门口看着喝得醉醺醺的张乾。 张乾打着酒嗝上了进宫的轿子, 传旨的太监很是嫌弃的拍拍刚才被张乾触碰到的袖子。 一身酒味和脂粉味,难闻的要死。这花天酒地的世家子, 是不知道自己即将大祸临头了么? 张乾还以为是皇帝唤他进宫是要表扬他的,他开开心心到了御前。结果一纸诏书当面被砸过来, 砸了张乾满脸。 张乾吃痛, 这方被砸清醒。他愕然的一仰脸,便瞅到皇帝苍白的脸上满是滔天怒色, 指着他大吼:“混账东西!你自己看看你这诏书写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朕看你的脑袋是不想要了!” 掉脑袋?那还得了!张乾在惊吓中彻底清醒了, 手忙脚乱的捡起诏书就打开看, 顾不得脸上的吃痛。 这一看,张乾整个人如坠冰窟。 这诏书里满篇的错字,还俱是大不敬的字眼,忍无可忍。 像“陛下”写成了“狴下”, 这等同在骂皇帝是禽兽;“促使”写成了“促便”,这意思一琢磨起来就觉得恶臭熏天;还有“国本”写成了“国木”, “淑慎”写成了“椒慎”……错漏百出不忍直视,张乾一路看下来已是心惊胆战,吓得脑子都不转了。这是他照着孟庭给的底稿抄写的,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张乾跪在地上抖得厉害, 差点连诏书都端不住, 刚要说话, 就见皇帝又抄起那些公文恼怒的扔来。 公文接连砸在张乾身上,将张乾额头砸出个大红包,张乾疼的叫不敢叫,极度骇然。 皇帝拂袖将满桌的公文扫落一地,然后咳嗽着按掌撑在桌案上,双眼暴突瞪着张乾怒吼:“你好好看看这些公文,粗枝大叶错漏无数,就是三岁小儿也不会如你这般行止放肆!你是觉得朕病入膏肓,好糊弄了是不是?如此藐视皇威,朕看你是活腻歪了!” 张乾被吼得几乎傻掉,天子之威自带血流成河的气场,即便皇帝身体不好中气不足,亦将张乾震慑得满脑子空白。 此刻张乾的身边没有人能帮他,父亲、叔父,谁也不在。他只能一个人六神无主的摇头,拼命呼喊:“皇上、皇上息怒!不是微臣、不是微臣……”张乾几乎是语无伦次:“这诏书,诏书不是微臣写的!公文也不是、不是微臣修订的!都不是微臣!是孟庭!对,是孟庭!都是孟庭做的,微臣冤枉啊皇上!” “荒唐!”皇帝一手挥落砚台,沉重的四方砚砸落在地,发出狠狠的响声。张乾在这响声中脖子一缩,两只眼睛已吓得满是血丝。 手指颤抖指着张乾的面颊,皇帝怒道:“你身为翰林侍读,诏书不是你写的还能是谁写的?孟庭乃从六品修撰,他怎么能写诏书?诏书上是不是你的字?签得是不是你的名?盖得是不是你的章?还有这些公文,是不是你核查的?签着你的名字盖着你的章印!你简直胆大包天,当着朕的面也敢将朕当傻子戏弄!” “不是,不是,皇上您听微臣解释……” 张乾已被吓得怔了去,几乎是想到什么就惶恐的喊:“孟庭,真的是孟庭,都是孟庭做的!他是要陷害微臣。对,他陷害微臣,微臣是被孟庭陷害的!皇上明察!皇上明察啊!” 若说刚才张乾是一时惊慌脑子空白,那么这会儿终于是反应过来了。 孟庭每天认真处理公务,便是在放松他的警惕,让他越发丧失戒心。 等他不再戒备孟庭,开始不过脑子的对待孟庭交给他的诏书公文后,孟庭便使故意写了这么个诏书底稿给他抄写,更故意将公文修订得一团糟糕。而张乾早已松懈的不再审核内容了,他直接抄写、签字、盖章。 如是,掉进了孟庭的陷阱。 字是他写的,核对是他做的,签名是他,盖章是他。而在皇帝眼里,孟庭的官职是根本不能接触诏书的。 若是张乾告诉皇帝,是自己逼迫孟庭为自己干活。这罪名扣下来同样是欺君之罪,与眼下皇帝按给他的罪名不相伯仲。 张乾内心中生出无比愤恨绝望的咆哮。 这般伎俩他再熟悉不过,月前他就是在张家的帮扶下用同样的伎俩陷害孟庭。 孟庭轻易就破解了那一局,奉还给他张乾的这一局却根本无法可破! 该死的孟庭,这心思狠毒的货色! 皇帝这一通动气,身子有些吃不消。他轻轻咳嗽着缓了缓,怒色渐敛,看向张乾的目光越发冰冷。 “你这等世家子弟,入了翰林院就该修身养性,好好做学问。你却如此玩忽职守!朕还听说,传旨的太监去你家中召你进宫,你人却在怡红楼。瞧瞧你这浑身酒气和脂粉香,真真是世家子弟的败类!别以为你成日在翰林院里拉帮结派打压那些寒门名士朕不知道,朕耳朵没聋!看看你们这些人,把好好一个翰林院弄得乌烟瘴气!” 张乾身子整个趴伏在地上,惶急道:“皇上,微臣有错,微臣有错!求皇上开恩!” “开恩?”皇帝眯了眯眼,“你如此不可救药,更浪费翰林院对你等的栽培。你要朕怎么开恩?” 皇帝喘了几口气,冷冷看着张乾道:“张家能养出你这么个嫡子,足见家风不正。你犯下大罪,朕不会姑息,你也别想着侥幸!”说罢,向一旁的大太监道:“传朕旨意,张乾不敬圣御、行止逆乱、拉帮结派、攀诬同僚,免去五品翰林侍读之职,逐出翰林院!”不等张乾求饶,又道:“张家教子无方,势必严惩,命大理寺即日起彻查张家内外。朕倒要看看张家能教出张乾这般逆子,究竟是清流世家出了一颗老鼠屎,还是根本就上梁不正下梁歪!” 听了皇帝的话,张乾头脑中宛如发出“轰”的一声爆炸声。仿佛有爆炸的碎片乱飞,砸了他一身,呛人的火药屑狠狠往他喉咙里钻,让他想要呼唤却宛如被塞住喉咙。 张乾懵了,觉得满世界昏天暗地。他被罢官了,他什么都不是了。圣上要彻查张家,因为他的缘故连累了整个张家都要被翻得底朝天。 完了,完了。 都怪孟庭,孟庭这是把整个张家都拉进了泥潭! “皇上!皇上开恩啊!微臣错了,微臣也是无心之失!” 皇帝乏了,不想再听到张乾的声音。再看张乾一眼都觉得不耐,皇帝挥挥手道:“下去。” “皇上!” 大太监忙走到张乾跟前,弯着腰,唇际一抹冷笑道:“张公子,请吧。” 张乾绝望的看着大太监脸上残酷的冷笑,接着整个人都失了力气,犹如一个被风吹落的稻草人般颓丧。 完了,完了。 第61节 …… 一夜之间,张乾被免职,张家被抄查。 与张家人忙乱的呼喊声和彻夜通明的灯火相对比的是,孟府里的安静好眠。 第二天韩嫣才知道这件事。 韩嫣领着孟晶清和紫巧出门去,街头巷尾都在议论这事。韩嫣惊讶,和紫巧交换了眼神。 猜也知道是孟庭出手了,孟庭和她不同。她收拾别人,都是一口一口的咬,咬得人家遍体鳞伤不得安宁,但伤不到根本。孟庭则不同,他就像是安静匍匐在草丛里的蛇,静静等待对方漏出破绽,哪怕是在等待的期间被对方踩上几脚也默不作声。而他一旦瞅准机会,便会直接咬住对方的咽喉,将对方置于死地。 不出手则已,一出手直接往死里整。 韩嫣越发的认识到,自己嫁的男人原是一个多么不好惹的人物。 而这个认知不但不会令韩嫣心生畏惧,反而令她安心。 有此智计多端又沉稳的盟友兼相公,还怕日后弄不倒曹元亮汾阴侯吗? 韩嫣对孟庭的信心更足了。 张乾被逐出翰林院后,那帮附庸于张乾的世家子弟们人人自危,一时间都跟霜打的茄子似的,再不敢造次。 翰林院的乌糟气氛立刻就干净不少。 那厢大理寺彻查张家也极快,一连揪出张家做的许多坏事。 皇帝早就想收拾张家,苦于张家每次犯了事都能以最快时间把屁股擦干净,让皇帝不好抓其把柄。而这次张乾犯下大罪,正好给了皇帝彻查张家的借口。昔日里张家做过的种种阴司勾当,一件一件的被翻出来。 明眼人都瞧得出,张家气数将尽。 而与张家关系甚密的翰林院掌院学士,也没逃过这次的风波。 皇帝朱笔一挥,将掌院学士罢官,提了温大学士担任掌院。 韩嫣听说这个消息时,十分高兴。 温大学士与孟庭气性相通,才华相惜。往后由温大学士主掌翰林院,孟庭的日子定会好过,且能有更多的机会做出成绩以早日升迁。 韩嫣正在为孟庭高兴呢,隔天,一张拔擢的圣旨就到了孟府。 孟庭官升两级,被授予正五品翰林侍讲之职。 孟府上下都高兴坏了。 孟晶清拉着韩嫣的手,骄傲的说:“哥哥真厉害,才进翰林院没多久就升官了,也不知道哥哥是做出了什么成绩。” 韩嫣嘴上说:“凭你哥哥的学问,定然是很出成绩的,要不都对不起他那满书房的藏书。” 心里想的则是:你哥哥设局坑了一个猥琐丑男,顺便把丑男当作家族的把柄送到了圣上手里,让圣上有由头发落丑男家族和其党羽。圣上能不给你哥哥升官吗? 倒是孟晶清听韩嫣提起孟庭的藏书,联想到什么:“对了嫂子,哥哥书房里那本《白鹿青崖》不知道哪儿去了,前两天哥哥还问我有没有拿走看呢。也不知道是不是哥哥不小心把书放在哪儿找不着了,嫂子有看见吗?” 韩嫣笑容瞬间呆滞:“没……没有吧……” 第58章 想抱孙子 孟庭升官大喜, 孟祥带了几个下人在府中的堂前空地上放鞭炮。 孟祥平时没什么事做, 正好这会儿热闹热闹。 新的官服也被送到了孟府来,朝服、祭服、公服、常服、燕服, 一共五件。 五件新裁制的崭新衣服被韩嫣依次平铺在床上, 韩嫣坐床头, 孟晶清坐床尾,两个人一起摆弄这些新官服。 朝服、祭服、公服和燕服与之前孟庭所穿着的差别不大, 常服却是变化不小。 大魏朝的文官从五品到七品,穿的常服都是天青色的官袍,只是胸前的补子纹样不相同。先前孟庭为修撰时,补子的纹样是一只引吭高歌的鹭鸶,现在成了侍讲,这纹样就成了生机勃勃的白鹇。 白鹇长了张红脸, 看着特别喜庆。孟晶清的手指在白鹇红脸上搓了好几下:“嫂子嫂子, 这补子绣得可真好, 栩栩如生呢!” 韩嫣则在瞧白鹇的尾巴, 别说,官袍就是官袍,这尾巴绣得走线细密整齐,渐变的颜色过渡得十分自然。要不是孟庭得经常穿这件官袍出去,韩嫣都想把这补子揪下来当女红样本来学习研究。 “嫂子你看, 这件公服的布料好好啊, 暗纹真漂亮。”孟晶清又把手指搓到了公服上去。 姑嫂两个你一言我一语, 很是欢快融洽。 这时紫巧敲了房门, 走进来向两人欠一欠身:“小姐,孟小姐。”紫巧向韩嫣道:“前头又有客人来向姑爷道喜,小姐要过去吗?” “当然要过去,我可是孟府的少夫人,客人来了我自然要去相迎。”韩嫣说着就站起身,“晶清,我先去正堂了,回头再和你聊。” 孟晶清乖巧答应:“好的,嫂子去吧。” 韩嫣带着紫巧出了房间。在踏出小院子门口时,刘氏正好要进院子。 韩嫣见了刘氏,热情的福了福身:“娘。” “诶,嫣儿。”刘氏也笑着回应。 婆媳二人擦肩而过。韩嫣去向正堂,刘氏则踏入院子进了屋子里去。 孟晶清还在床尾观察哥哥的新官服,见刘氏来了,孟晶清起身相迎:“娘。” “清儿。”刘氏慈祥的看着小女儿。 接着孟晶清就笑嘻嘻的给刘氏介绍孟庭的新官服,刘氏这才知道,原来刚才这姑嫂两个是在摆弄这些官服呢。 自打韩嫣嫁进府来,与他们相处得都不错。刘氏挺喜欢韩嫣的大方爽朗,孟晶清更是喜欢围着韩嫣转。而且,刘氏打量孟晶清,她的小女儿这些日子得了韩嫣的教导和精心装扮,整个人都显得比以前更美丽高雅了。 看着这样亭亭玉立的女儿,刘氏心里说不出的喜悦,连带着对韩嫣更是满意。 孟晶清扶着刘氏往外间走,母女两个在桌子旁坐下。孟晶清给刘氏倒了杯水,笑道:“正堂来客人,嫂子就过去和哥哥一起接待客人了。娘怎么过来了?” 刘氏慈祥的笑道:“我无事可做,就随便走走,过来看看。” 刘氏说到这里停了停,有些小心的问:“晶清,你觉得你哥哥和嫂子之间,相处得怎么样?” 前段时间刘氏瞧见孟庭总去书房看书,不怎么跟韩嫣待在一起,她不由得心中生疑,觉得这不符合孟庭宣称的与韩嫣十分恩爱。 但孟庭和韩嫣又是同房而居的,似乎也没什么问题,这导致刘氏很困惑。 刘氏心思重,放不下这事,便在这些日子里更加仔细的留意儿子和儿媳。 偏偏这段时间孟庭极忙,总是早出晚归。刘氏只能看到每天早晨韩嫣把孟庭送到府门口,孟庭也没时间去他的书房。 这般看下来,刘氏又不确定了。 刘氏把自己的心思和孟祥说了,孟祥只劝说她不要记挂这些。可是刘氏做不到,她实在没法不去想这个疑影。 直接去问孟庭和韩嫣?刘氏又不好意思,她不能给儿子和儿媳添麻烦。 思来想去,干脆旁敲侧击的问问孟晶清。清儿虽说年纪小,但清儿总和嫣儿在一起,说不定知道的比她这个做娘的还多。 孟晶清听了刘氏的话,想也不想就道:“哥哥和嫂子之间很好,我从没见哥哥生过嫂子的气,嫂子也总在我面前夸哥哥。前日嫂子还夸了哥哥的学问好呢。” “是吗,这样就好……”刘氏的心稍微定下来些。 只是仔细想着,还是觉得不对劲儿。刘氏道:“前些日子见你哥哥总一个人在书房,你嫂子也一个人做自己的事,娘还以为他们相处得不好。” 孟晶清就觉得娘刚才的问题有点怪,现在听了这话算是明白了,她道:“娘,我这段时间总和嫂子一起玩,我发现,嫂子是那种一个人就能把自己的生活过好的人。嫂子不是小鸟依人,当然不会总缠着哥哥。而且,娘不觉得像哥哥那种什么事都憋在心里的人,正适合嫂子这样直来直去百无禁忌的女子吗?” 刘氏听得怔了怔,怎么觉得孟晶清说的这般有道理。 女儿的话,令刘氏的心彻底定下来。回头想想看,就算嫣儿想缠着庭儿,庭儿那性子也不像是会时时刻刻和娘子赖在一起的。 清儿说的不错。 只是,刘氏猛地又意识到,清儿小小年纪怎貌似这么懂? “清儿,这些话都是谁教你说的?”刘氏忍不住问。 孟晶清疑惑:“没人教我啊。娘,我说的哪里不对吗?” 刘氏哑然失笑。 清儿虽然有时候毛躁了点,却很是通透聪慧,这一点和她哥哥真是一样的。倒是她这个做娘的太过钻牛角尖了。 刘氏有些自责,同时这段时间心中的困扰疑问也渐渐化去。她的心绪舒展开来。 做婆婆的一旦不担心儿子和儿媳的感情了,就会忍不住去关注另一个问题。 那就是—— 什么时候可以抱孙子呢? 刘氏觉得她要找个机会委婉的和儿子儿媳提一提。 …… 这些天,来孟府恭贺孟庭升迁的人特别多。 韩嫣不厌其烦的和孟庭一起接待客人。客人们自不是空手而来,皆带了礼物。孟府的库房都快被堆满了。 这次翰林院里同升迁的还有温大学士,成了温掌院。孟庭和韩嫣专程抽出时间去温府恭喜温掌院,韩嫣也同温夫人继续交流了一番感情。 夫妻两个从温府回来,稍微休息了会儿,就听说豫城伯府的客人们来了。 豫城伯府是邹氏的娘家。伯府派来的是世子和嫡女,其中那嫡女就是与韩嫣交好的表姐邹蕊。 按亲戚关系,孟庭要管豫城伯世子叫一声表哥。两个男人在正堂里喝茶聊天。韩嫣和邹蕊两个女人则在侧面的屋子里,坐在小榻上边吃零嘴儿边说话。 听说豫城伯最近在给邹蕊相看人家,韩嫣兴致勃勃:“表姐都见过几个男子了?有看上眼的吗?” 邹蕊优雅的咬着柿子饼:“没有,都不怎么喜欢。许是我太过挑剔了吧,总想着能嫁个如话本子中的男主角那般好的儿郎。” 韩嫣嘟嘟嘴道:“话本子里的男主角也不见得都好,表姐还记不记得去年有本叫《娘子她总想杀我》的,那里面女主角的爹娘兄弟都死于男主角之手,女主角为了报仇,改名换姓混进了男主角家给他做侧室。结果仇没报成,倒爱上了男主角,看得我直犯恶心。” 邹蕊也是个极喜欢话本子的,韩嫣说的这个故事,邹蕊也看过一点,不过只看了一半就没再看。 邹蕊道:“感情这种东西,谁也说不准。那故事我只看了一半,不知道后面怎样。或许那男主角会为了赎罪,如珠似宝的宠着女主角。” 韩嫣翻了个白眼:“得了吧。”又道:“幸亏表姐没往后看,不然非得被气死。反正在我看来,敢伤害我家人的,我就算不慎爱上他,也不会和他在一起!更别提那男主角就是个花心大萝卜,妻妾成群,女主角爱上他之后还要成天和他的妻妾们争宠,完全把报仇抛之脑后。而他呢?这个也想要,那个也放不下。也不知道作者怎么写了这么个败类做男主角,和曹元亮有的一拼!” 见韩嫣这般义愤填膺,邹蕊忍俊不禁,同时也庆幸自己半途弃了那话本。 “说到曹元亮……”邹蕊道,“我这些天出去听书,听到些关于汾阴侯府的事。曹元亮那个死了的通房丫鬟的家人,从汾阴侯府拿到了一大笔赔偿,这事就算完了。倒是汾阴侯府忽然将庄子上那两个通房丫鬟遣散了,说是曹元亮的意思。” 韩嫣也抓了个柿子饼,嚼罢两口,道:“曹元亮居然肯放弃那两个美娇娘,定是韩茹要求的了。曹元亮还真爱韩茹。” 邹蕊不以为意:“他婚前偷腥,俨然不是个专一自律的人。就算现在为了韩茹守身,后面也说不定又闹出什么好戏。我说句心里话,幸亏你没有嫁给他。” 韩嫣眉眼弯弯:“我也这么觉得。” 第62节 家世、样貌、性情,这些曹元亮都很好。可是品行那个鬼样,条件再好都白搭。 …… 下午豫城伯世子和邹蕊离去后,韩攸和邹氏登门而来。 女婿升迁,岳父岳母当然是要来祝贺的。韩攸早先就已经把拜帖送过来了,韩嫣提前就跑到府门口等着,伸着脖子往巷子口看。当看到自家的马车驶过来时,韩嫣激动坏了。 邹氏和韩攸一下马车,韩嫣就小跑着冲到了他们面前,扑进邹氏的怀里。孟庭则跟在韩嫣身后过来,向韩攸和邹氏行礼。 待几人到了正堂,各自落座,便熟络的说起话来。 不同于孟庭,韩攸每天是要去早朝的。从韩攸口中,孟庭得知了不少朝中的事。 听韩攸说,张家人但凡做官的,贬的贬,黜的黜。张家这下子算是完了,而与张家关系密切的一些世家也备受牵连,皇帝这是有心想治一治世家大族的嚣张毛病。倒是汾阴侯把自己摘得很干净,没被波及。 还有一个消息就是,齐王大约还有十天就要抵京了。韩攸明显感觉到楚王和梁王的党羽更加的欲动不安,仿佛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互相聊了一会儿,孟祥和刘氏过来了。 孟祥和刘氏是专门来见亲家的。 两对父母很快聊在了一起,孟祥和刘氏还带着韩攸和邹氏去后院坐坐,参观一下孟府。 韩嫣和孟庭便留在了正堂,稍作歇息。 一整天都忙着奔波见人,韩嫣挺累的。趁着爹娘暂时和公婆去逛府邸了,韩嫣伸了个懒腰,然后放任自己像只柔软的猫儿般瘫在椅子上。 她的对面,孟庭仍旧坐得端端正正,正缓缓饮茶。 韩嫣打了个哈欠,稍稍换了姿势歇着。 两人没歇多久,这时门房过来了。 孟府的门房是个年轻小厮,此刻他神色讳莫如深,有些为难道:“公子、少夫人,外头来了两位客人,说是来为公子贺喜的。” 韩嫣听言坐正了些,她要是没记错的话,这个时辰过府的人只有她爹娘,再没有别人了。外头来的是什么人?没有提前递拜帖就过来了,听着怎像是不速之客? 韩嫣看向孟庭,从孟庭的眼神中读出了和她一致的想法。 孟庭问小厮:“是何人?” 小厮皱着眉头道:“是汾阴侯府的侯爷,和江平伯府的夫人。” 韩嫣面色一变,汾阴侯和她大伯母?显然大伯母是代表江平伯府的了,莫不是江平伯对孟庭有心理阴影不敢亲自过来,就派了大伯母代替他? 还有汾阴侯,明明就是他在后头指使张家陷害孟庭的。没被张家波及就罢了,还有脸来恭贺孟庭? 怕是来给孟庭下马威的吧! 韩嫣想说“不见”,但这事还给交给孟庭决定。 孟庭面不改色,淡淡道:“去请他们进来。” 第59章 花容 不多时,汾阴侯和江平伯夫人花氏一前一后进来了。 孟庭站起身向他们施礼, 算是给予自己读书人最底线的礼貌。 韩嫣也跟着福了福身, 语调生硬的打了招呼:“汾阴侯、大伯母。” “嫣儿。”花氏一双悲戚水眸看向韩嫣, 眸底百感交集。 韩嫣上次见汾阴侯,还是韩攸领着她去侯府退婚的时候。 那会儿的汾阴侯属于理亏的一方,又要卖韩攸一个人情, 遂表现得较为和蔼好说话。而今天登门的汾阴侯,一脸冷心冷肺的模样,视线中带着威压和严厉, 眼角上挑时分明流露出些许敌意。 韩嫣心道, 这才是真正的汾阴侯吧。 再看她的大伯母花氏,正柔柔弱弱的回望她。一身湖水绿色的裙子,淡妆轻描, 衬得花氏冰清玉洁。面对这种柔弱的人, 很难对其发脾气, 且许多男人还会对这样的女人产生保护欲。 她这位大伯母美是真的美,只是不论何时, 花氏的眉梢眼底都凝着若有似无的忧愁。 韩嫣把这种忧愁理解为是:后宅生活不易。 汾阴侯和花氏都带了礼物来。 花氏先将礼物送上, 她是代表江平伯府来的,给的礼物中规中矩。 韩嫣略微扫了眼。自从她在江平伯府的家族会上公开了和孟庭的婚讯, 她爹韩攸也郑重的表示以后再也不把钱给大房二房花了。那之后, 江平伯一家的日子不大好受。能在这种情况下还维持送礼这项开销, 也是难为江平伯了。 花氏送完了礼物后, 怯怯看了眼汾阴侯。 汾阴侯看也不看花氏。 汾阴侯这次本来是喊江平伯与他一同来孟府的, 既是要来给孟庭下马威,也是要敲打江平伯能够为汾阴侯府多出点力。 江平伯嘴上答应,却自己不来,而是派了他夫人代替自己。 他夫人若是个凌厉角色也就罢了,偏生是个弱不禁风软弱无能的白莲,汾阴侯瞧着都生气。 带这种人来孟府,在汾阴侯看来就是可有可无。汾阴侯干脆不搭理花氏,同时也在心里将江平伯狠狠骂了一通。 韩敬那老匹夫,一次比一次不要脸! 几人落座后,汾阴侯才提及要送给孟庭礼物。 汾阴侯一拍掌,侯府下人端着礼物走上前,呈给孟庭和韩嫣看。 韩嫣一瞧,是一方砚台,看起来有些年头,像是古董。 砚台配孟庭,确是极好的。但韩嫣总觉得汾阴侯不会这么好心,别是这砚台有什么说头。 接着就听汾阴侯道:“此乃本侯搜罗到的前朝砚台,甚是名贵,名为‘五蝠方砚’。孟大人见多识广,必定听过它的盛名。” 一瞬间,孟庭眼底飞散开茫茫风雪。他目光极冷看了眼汾阴侯,淡淡道:“侯爷煞费苦心了。” 韩嫣觉得“五蝠方砚”这名字耳熟的很,只是她还来不及去想有关这方砚台的历史,就先感受到从孟庭身上散发出的冰冷。 那瞬间的孟庭犹如自冰窟而出,遍布森寒之气。 堂中气氛因此陡然凝固。 短暂的沉默里,汾阴侯面目阴狠,充满上位者的气势。听了孟庭那声“煞费苦心”,汾阴侯冷哼:“孟大人谬赞了!” 气氛剑拔弩张,花氏想是受不了,小声说道:“嫣儿,我这会儿不太舒服,想去透透气,可以先失陪吗?” 韩嫣便喊了个仆妇过来,让仆妇带花氏出去。 也是在同时,韩嫣想起了“五蝠方砚”这东西是怎么回事。 就如汾阴侯所说,这五蝠方砚是前朝之物,很是名贵。砚台为四方形,四个角及砚台底各雕有一只蝙蝠,总共五只,故称“五蝠方砚”。 因“蝠”与“福”同音,蝙蝠自然是吉祥图案。 但关于此砚台有个传言,说是它受过诅咒,会影响主人的仕途。此砚台存世三百年,经手过的主人但凡是在朝中做文臣的,没有一个善终! 若是韩嫣没记错的话,这方砚台最有名的主人,就是前朝大儒萧其斌。萧其斌晚年官至翰林大学士,因不信邪,肯花费重金从一个商户手中购得此砚台。三年之后,萧其斌就被卷入文字狱,最后落了个满门抄斩的下场。世人都说,是五蝠方砚拆了萧其斌的官运。 一股怒气直冲天灵盖,韩嫣目光狠狠剜向汾阴侯。 就知道汾阴侯上门不怀好意,竟是拿这种东西送孟庭。这不摆明了在咒孟庭罢官身死全家遭殃吗? 韩嫣当即就想怼,这破砚台他们要不起!然孟庭却在韩嫣即将发作前,伸手轻轻按住韩嫣的手。 孟庭的这个动作,令韩嫣一怔。她看向孟庭,接收到孟庭安抚的目光。 孟庭在用目光告诉她,不要发怒,他来解决就是。 韩嫣深吸一口气,努力忍下怒火,没有当堂发作。她道:“我有点乏了,想去找我爹娘。” 孟庭道:“去吧。” 韩嫣站起身,从侯府那下人手里接过五蝠方砚,直接拿在手里,转身走了。 孟庭向着汾阴侯淡淡道:“既是侯爷煞费苦心寻来的礼物,本官便不推辞了。” …… 韩嫣快步走出正堂,走去后院。紫巧连忙跟上。 当路过一座假山旁时,韩嫣停住,抄起五蝠方砚狠狠砸向假山。 咣的一声,砚台四分五裂。紫巧不知正堂中发生了什么,瞧见这一幕吓了一跳。 韩嫣拍拍手,朝着砚台碎片冷哼一声,然后对紫巧道:“辛苦你把这碎片收拾一下,跟着垃圾一起扔出去,一片都别留!” 紫巧诧异片刻,没多嘴,乖巧的应了。 韩嫣处理完砚台后,留着紫巧在那里收拾,韩嫣继续在孟府里转悠。 转着转着,韩嫣碰上了邹氏。 母女俩会合,韩嫣见邹氏就一个人,便问道:“娘,爹哪儿去了?” 邹氏爱怜的看着自家女儿,回道:“你爹在后花园那儿。孟庭的爹娘领着我们参观了孟府,我和你爹不好意思一直打扰他们,就让他们先去忙了。我刚才是去如厕,你爹在后花园等我呢。嫣儿,你同我一道去吧。” 韩嫣忙高高兴兴挽了邹氏的手臂:“好!” 另一头。 韩攸一个人在后花园立着,等着邹氏。 通过方才与孟祥和刘氏的交谈,韩攸差不多能窥见韩嫣在孟家过得不错,至少是顺心的。确定了女儿过得顺心,韩攸心底对孟庭和韩攸这桩婚事的怀疑也淡去不少。 等了一会儿,韩攸听见身后有脚步声。 以为是邹氏回来了,韩攸转身去看,却在看到来人时吃了一惊。 来人正是花氏,她从石子小路上走过来,看起来柔弱的像是一阵风都能把她吹倒。 韩攸很是惊讶,甚至以为自己看错了,为什么花容会出现在孟府? 花容正是花氏的名字。 “三叔。”花容见到韩攸,盛着满眼寥落走过来。她生的纤细瘦弱,时常面覆浅浅忧愁,楚楚可怜的姿态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西子捧心的画面。 听到花容的声音,韩攸就是再不相信她会出现在这里,也得承认这个事实了。 韩攸僵了一僵:“大嫂,您怎么在孟府?” 花容柔柔弱弱道:“是伯爷让我替他来孟府,祝贺孟大人升迁的。” 第63节 照理说,孟庭再怎样也是江平伯的侄女婿。侄女婿连升两级,江平伯是应该送礼表示表示。但鉴于孟庭曾经是江平伯的亲女婿,眼下这送礼祝贺的事就显得很一言难尽。江平伯自知来也不是不来也不是,干脆就让花容这个妇道人家来孟府,这样孟庭和韩嫣也不好不给花容脸面。 只是,花容这个时候来孟府,俨然是没递拜帖。在大魏朝,稍微有点身份地位的人去别人家做客都要先递拜帖的,不递拜帖的要么是有急事,要么压根就是不尊重人。 显然江平伯属于后者,韩攸想到这里,不禁脸色微沉。 “大嫂,您和大哥没有递拜帖吗?” 花容咬了咬唇,看起来很委屈。她没有回答韩攸的话,却是忽然就往前走了几步,向韩攸呼道:“三叔,我知道茹儿做了很多荒唐事,给你们添了很多麻烦。都怪我没把茹儿教好,求开一面,不要再记恨茹儿了!” 韩攸被花氏突来的这一出弄得微愣,刚要说什么,面前花氏一仰脸,竟是两眼眼眶红红。 韩攸不禁一窒,到嘴边的话被动咽回去了。花氏看起来伤心脆弱到极点,轻声抽泣两下,眼中就堆满了水珠。很快水珠溢出眼眶,化作泪水流下,花氏哭得梨花带雨。 这搞得韩攸还怎么揪着拜帖的事问下去?实在不好再问了,他叹着说道:“大嫂啊,你先别哭,有什么话可以好好说的。” 花容一边抽泣一边央求:“对不起三叔,我实在是太伤心了。茹儿嫁去汾阴侯府过得不舒坦,侯夫人总是磋磨她。我知道这都是茹儿自作自受,可她毕竟是我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看她难过,我这心也跟搅碎了一样。我不求三叔原谅茹儿曾经的所作所为,只求三叔别再记恨茹儿了,她还只是个孩子……” “哎呀大嫂你别哭,有话好好说啊……” 花容反倒哭得更难自已:“对不起三叔,我一想到茹儿在汾阴侯府过得日子,就忍不住流泪。三叔,你为人宽容和气,最是疼爱小辈。日后、日后若是茹儿在汾阴侯府实在过不下去了,还请三叔能看在我们毕竟是一家人的份上,稍微帮帮茹儿。算我求你了三叔……” 韩攸再度一窒,花容的请求令韩攸的脸色又沉了些。 花容哭得这么可怜,很难让人拒绝她。但是韩攸知道一旦自己松口,就等同于是答应了花容的话。他曾经向邹氏保证他要改变自己,不再为了大房委屈自己的妻女。他若是对花容松了口,那不就是对邹氏的欺骗和反悔吗? 何况,韩茹那丫头那般侮辱嫣儿,还曾当着自己的面骂嫣儿是“贱人”。上次孟庭陪嫣儿回门,韩茹伙同韩芳暗算嫣儿,惹得嫣儿将韩茹按在地上打。 虽然嫣儿打人打得太凶,令韩攸心惊胆战的想要叫停,但韩攸内心里也是怨恨韩茹的。 他发自内心的不想帮韩茹什么。 面前花氏哭得那般可怜,像是把心都呕出来了。韩攸看着花氏,终是心一横道:“抱歉,大嫂,我这些年为了大房,亏欠了妻女良多。我实在是不能再寒她们的心了。”见花氏哭都实在揪心,又加上一句安慰的话:“汾阴侯府是高门权宦,规矩多一些也是正常的。再过一阵茹丫头就能适应了,等茹丫头怀上孩子,就是侯夫人也不能委屈她。大嫂还是放宽心吧。” “三叔!”见韩攸不答应,花容犹如是受到了致命伤害,整个人都暴动起来。她像是去抓救命稻草那样,要死要活的抓住韩攸的袖子哭道:“求开一面!求求你了!” “这……”韩攸当即就想把袖子拔出来。 这叔嫂二人在别人家里孤男寡女拉拉扯扯的怎么行?这让人看到了还了得? 怎奈花容刚抓住韩攸的袖子时,邹氏和韩嫣就走过来了。母女俩正好都看见这一幕。 邹氏脸上的笑容霎时冻僵,紧接着就如一块薄冰被人踩了一脚似的,裂得支离破碎。 “韩攸,你……!”邹氏心下一阵怒火复一阵心寒,声音从喉间迸发而出,齿根处都是冷的。 韩攸正要拔袖子,就听见邹氏的声音。转头一看,自己的妻女就出现在不远处,正好瞧见这一幕。 韩攸顿时脑中一轰,惊急交加,忙用力把袖子扯出来,急急退后两步,大喊:“娘子你误会了,你听我解释!” 第60章 爹娘旧事 邹氏浑身都在颤抖, 素日里伶牙俐齿的人, 这会儿却嗡着嘴唇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这样的邹氏更让韩攸觉得心慌, 他们在一起生活半辈子了,邹氏是什么性子韩攸再了解不过。邹氏这般表现,分明就是愤怒绝望到说不出话来。 韩攸连忙冲向邹氏:“娘子!娘子你一定要相信我!这是个误会啊!” 韩嫣也很是惊讶,她在短暂的怔愣后,将怀疑的目光刺向花容。 之前在正堂, 是大伯母自己说身子不适想透透气,韩嫣这方让一个仆妇带了她离去。怎么大伯母透气透到爹这里来了, 而那个仆妇呢?多半被大伯母给支开了吧, 毕竟那仆妇只是给客人指指路,并不能监视尾随客人。 所以大伯母出现在爹这里, 是巧合还是故意的? 要说是故意的,她这位大伯母不是个兴风作浪的性子, 在江平伯府也属于低调的那种人, 存在感不高。 可要说是巧合,也过分巧合了吧!直觉告诉韩嫣, 大伯母就是专门从正堂跑出去找爹的。 有什么话不能当着娘和自己的面说吗?非要偷偷摸摸来找爹说,还拽爹的袖子。 顿时, 韩嫣对花容的印象就从往常的不喜不怨, 变成了怪罪。 韩嫣松开邹氏的手臂,向前一步, 直挺挺站着发问:“爹, 到底是怎么回事!”又稍侧头对邹氏说:“娘您先别急, 先听爹怎么说。” “有什么好听的!”邹氏终于开口了,整个腔调都在颤抖,俨然气得不轻。 韩攸生怕邹氏转头就走,几乎是使出平生最快的语速说道:“娘子,大嫂说韩茹在汾阴侯府过得不好,想求我能帮韩茹。我没答应!真的就是这样啊娘子,我承诺了你不会再偏帮大房的,我怎么会食言!娘子、娘子你别误会我,这真的只是一个误会啊!” 花容也是一怔,随即用袖子抹着眼泪,抽抽搭搭道:“弟妹,你别误会三叔。都是我不好,是我心疼茹儿在汾阴侯府过得不舒坦,怕茹儿以后过不下去了又没人帮衬,才厚着脸皮来求三叔的。弟妹,你千万别生气。要是为着我的缘故,令你误会了三叔,那我可就怎样也安心不得了。” 听了这话邹氏顿时火冒三丈:“你别给我装腔作势!分明是你拉扯韩攸,倒被你这一番话说成是我气量狭小、是我的不对了?” 邹氏气鼓鼓吼道:“收起你那副惺惺作态的样子!我忍你很久了!” 花容全身一颤,与邹氏的火爆凌厉相比,花容就像是一只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小鸟,无助软弱极了。 “弟妹,对不起,是我不好,惹你生气了。我知道你一直看我不顺眼,又为着茹儿的缘故……” “你闭嘴!”邹氏狠狠瞪着花容,眼睛里都能喷出火来。 “滚。”邹氏伸手向着大门的方向一指,“给我滚!” 韩嫣有些惊讶的回望邹氏,娘此刻的情绪已然激动得不正常,娘从没有这样过的。韩嫣忙又回到邹氏身边,挽住邹氏的胳膊,劝道:“娘,您先消消气。” 韩攸也很是不安的唤道:“娘子……” 那边花容哭得直哽咽,凄凄惨惨道:“弟妹别生气,我走就是,我这就走……”她又试探性的喊韩攸:“三叔……” 韩攸转头向花容道:“大嫂还是早点回去吧,这里毕竟是孟府。” 花容抽泣两声,用袖子遮着脸上的泪水,低头而去。 韩攸小心朝邹氏靠近了两步:“娘子……” 邹氏的胸膛起伏了几下,冷笑一声:“别喊我,我现在不想见到你。” 说罢转头就走,因着韩嫣是挽着邹氏胳膊的,邹氏这动作,韩嫣不得不松手。 韩嫣赶忙反应过来,去追邹氏:“娘等等我!” 韩攸也跟着追过去:“娘子!娘子!姗姗,姗姗你别走啊,姗姗你信我……” 邹氏走得极快,到后面几乎是在跑。韩嫣也得跑着才能追上邹氏。 韩嫣边跑边喊邹氏,没多久就听见邹氏抽泣的声音。韩嫣心里一惊,娘怎么哭了! 韩攸也听到邹氏的哭声,他想赶紧追上邹氏,又怕把邹氏惹得更恼怒绝望。他急的像是热锅里的蚂蚁般,只能在后头跟着邹氏和韩嫣,一边小心喊道:“姗姗,姗姗你有什么话我们敞开来说,你别哭……” 回答韩攸的是邹氏关门的声音。 邹氏冲进一间空房子,韩嫣刚一进来,邹氏就将房门关上。韩攸赶紧上来推门,推不开,邹氏在里头把门锁上了。 韩攸急的拍起门板:“姗姗,姗姗……” 邹氏背过身去,不再看门板上映着的韩攸的身影,转瞬泪如雨下。 这间房间,之前孟祥和刘氏带她参观至此的时候,孟祥说这是客房,平日里都是空着的。 邹氏一冲进来,眼泪就再也抑制不住了。她喉咙一哽,随即嚎啕大哭,泪水像是决堤般扑簌而落。 外头韩攸哪能听不见邹氏的哭声?急得连喘息声都不稳了,连着拍了半天门板也得不到回应,韩攸只好趴在门板上对着屋里大喊:“嫣儿!嫣儿你好好劝劝你娘!” “我知道了,爹!”韩嫣的声音从屋里传出。 韩嫣拿出自己的帕子,给邹氏擦眼泪:“娘别哭了,您先坐下,我给您倒杯水。” 邹氏拿过帕子擦眼泪,一边哭,一边在韩嫣的搀扶下落座。 韩嫣接着就倒了杯水,递给邹氏。 邹氏接过水喝起来,韩嫣又绕到邹氏身后,轻轻拍着邹氏的背,免得娘因为哽咽而呛到水。 清凉的水下肚,稍微抚平了邹氏的心绪。嚎啕声渐渐低下来,邹氏看着韩嫣,眼中漾起心酸的波纹。 她想说,她这半辈子过得挺失败的,唯一令她满意的就是嫣儿这个女儿了。不管别人怎么说嫣儿,在家里,嫣儿都是个孝顺的、体贴娘亲的好孩子。 “娘。”韩嫣见邹氏平静了些,便搬了个凳子,在邹氏身边坐下。坐好后她主动拉住邹氏的手,问道:“娘,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 刚才,爹娘和大伯母之间的气氛太奇怪了,韩嫣不可能发现不了。 打从韩嫣儿时有记忆起,她的爹娘所展现给她的都是恩爱的一面。他们不乏吵嘴,却都没有闹大过,日子磕磕绊绊却也恬淡的过来了。只偶尔,韩嫣会感觉到爹娘之间忽然有种奇怪的氛围,但也都是转瞬即逝。 而这次却不同,这次给韩嫣的感觉就是,爹、娘、大伯母三人之间,一定有什么纠葛是她所不知道的。 邹氏爱怜的看着女儿,心知是再瞒不过去了,苦笑:“是我一直把有些事埋在心里的,不愿让你知道,我只希望我的女儿能过得无忧无虑。” “娘……” 邹氏抽了抽鼻子,看了眼门板上依旧映着的韩攸的身影,她说:“你爹他,心里的人不是我,从来都不是……而是你大伯母。” 韩嫣倏然惊住,眼睛瞪得大大的。这是她从来都不知道的事! 韩嫣一时无法相信这是真的:“这怎么可能?” 邹氏苦笑一声:“外人都说你爹与我夫妻情深,为了我不蓄姬妾。其实你爹哪里是为了我?不过是心里念念不忘你大伯母。他究竟是为了谁才不蓄姬妾的,他自己清楚。” 既已说到这里,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了,邹氏讲起旧事: “当年我们都还未嫁娶的时候,你大伯母花容,便以貌美可怜之姿颇有名气。她虽父亲早亡,但母亲有个县主的爵位,她的身份地位比我高不知多少。喜欢她的儿郎不计其数,这里头就包括你爹和你大伯父。老伯爷还在世,一听说嫡子看中了花容,才不管庶子是怎么想的,直接就替你大伯父做主向花容提亲了。” “你爹那人不是个冒进的,他自己也知道花容不可能嫁给一个庶子,你爹便把这份心思都藏着。可我却是知道的。” “我和你爹认识,是源于一次先帝的赏赐。那会儿你爹刚进善金局不久,还是个小官。先帝让善金局做了一批珐琅器物,赏赐给豫城伯府。当天善金局负责运送器物的人手不够,你爹就亲自来豫城伯府送东西。我瞅着一个珐琅花瓶精美,拿起来玩,却毛手毛脚的给花瓶砸碎了。” “我爹当场暴怒,那可都是圣上的赏赐!我也吓得不知如何是好。不料你爹却劝着我爹不要生气,说这样的珐琅花瓶善金局多做了不少,他再拿一个来就是了。我这才松了口气。可是没过多久我就听说,善金局根本没有多做珐琅花瓶,是你爹自己搭钱买了材料,自己加班加点重新做了一个一模一样的拿给豫城伯府。” “嫣儿,你瞅瞅你爹的样子,就是个心软的烂好人。我从小在豫城伯府不受重视,我娘在我十二岁的时候过世了,爹和嫡母都不怎么管我,更别提关心。反倒是你爹一个陌生人为了不让我挨罚,自掏腰包把事情解决,我一下子就被他打动了。” “后来我总是寻着机会到你爹面前去露脸,一来二去,我准备向你爹表露心意,偏偏那天你爹一个不慎,被我看出他暗恋他大嫂。当时我那感觉,就跟整个人被泼了一头冰水一样,这才明白过来怪不得他一直不成亲,还连推了老伯爷给他寻的好几门亲事。原来都是因为吊在了花容那棵树上!” 这是韩嫣第一次听邹氏讲与韩攸相识的事,故事听起来像是因缘邂逅,奈何事实却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韩嫣忍不住问:“那娘后来是怎么嫁给爹的?” 提到这个,邹氏呵一声笑出口,充满了浓郁的自嘲之意:“你爹心里有人呢,怎么会愿意娶我。是我用了些不光彩的手段,逼着他娶我的。” 韩嫣怔了怔,一时没说出话。 邹氏则心酸的笑了笑,继续说: “得知你爹喜欢花容,我也没想过要放弃,我依然坚持多去你爹面前露脸。这样时间久了,我们也算是朋友。我本想着就这么循序渐进的,谁知道我那嫡母见我年纪不小,给我定下一门亲事。对方与我倒也门当户对,据说人不差,可我那会儿满心满眼都是你爹,哪还能接受嫁给个陌生人?” “我急坏了,自知要是一时半会儿嫁不成你爹,就定要嫁给那个陌生人。一时间什么也不顾,约了你爹出去吃饭,求着他娶我。当时我们是在包厢里头,你爹他言明自己心里有人,怕会耽误了我。我一急,脑子一热,也不知哪里来的胆子,竟堵在包厢门口,当着你爹的面把衣服全给脱光了。” 第64节 “你爹本来还闭着眼睛的,硬是被我掐得睁了眼。他是正人君子,看遍女子的身子哪还会不负责?隔日就来豫城伯府提亲了。” 第61章 我们圆房吧 震惊之感排山倒海的涌来, 韩嫣听罢邹氏的故事,小嘴微张着, 半晌都没有出声。 在今天之前, 她从不知道自己的爹娘和大伯母之间还有这样的渊源;更想不到的是, 看似琴瑟和鸣的爹娘, 起初竟然是以娘逼婚爹的方式成的亲。 这一切颠覆了韩嫣十几年的认知, 她半晌都没能完全消化接受。 而同时的, 韩嫣心里也生出一道诡异的念头。她怎么觉得,娘逼婚爹的情形听起来那么熟悉呢? 约吃饭,在包厢里,求着对方娶她…… 这好似和自己当初找孟庭成亲时的种种非常相似。 唯一不同的就是, 自己起先没能说服孟庭成亲, 原打算歇一歇再战的。岂料狭路遇到曹元亮和韩茹,韩茹大放厥词, 刺激得刘氏突发心疾,险些没了性命。孟庭因此恨上了韩茹和曹元亮, 这才改了主意要成亲结盟。 而娘, 却是在爹面前脱衣服, 逼得心软又守礼的爹娶了她。 韩嫣扪心自问, 脱衣服这个招数她当初是真没想到的。并且也不知道若把这等招数用在孟庭身上, 孟庭会作何反应。 感觉娘比她狠多了。 这道诡异的念头有点不合时宜,韩嫣稍微想了想就没再想了。她看向门口处, 门外韩攸已经不再拍门了, 但他的身影还映在门板的纸上。 他还站在外面等着, 行为不可谓不殷切关心。 昔日的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娘和爹也在一起二十年。韩嫣总觉得,爹心里是有娘的。 如果爹心里没有娘,不会每次娘一生气伤心了就赶紧来哄着,更不会把那么多的耐心花在娘身上。 只是,韩嫣也明白邹氏为什么会觉得韩攸心里没她。这些年韩攸对大房那么帮衬,任由大房吸血,显然是因为花容在大房。他看不得花容过拮据日子,才给他们吃给他们喝。 这么一想,韩嫣更为邹氏心疼不已。 韩攸偏帮大房,这在不知内情的韩嫣看来,顶多是爹心软架不住手足之情;可在知晓一切的邹氏看来,便是满心爱慕的人从头到尾都在为了别的女人忙前忙后,这对邹氏来说何其心酸痛苦? “你爹是我选的,我明知道他心有所属,依然非要嫁他不可。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也做好了承担一切后果的心理准备。” 邹氏唇角牵起一道忧伤的弧度,低声喃喃:“平心而论,他对我很好了。他不爱我,我也没资格怨恨他什么。可我不能忍受的是,他为了花容为了大房竟然委屈我的嫣儿。他凭什么这么对待自己的女儿?甚至韩茹都欺负到你头上来了,他竟还瞻前顾后。” 邹氏说着说着,眼泪又落了下来。 韩嫣不忍极了,她松开邹氏的手,继续用帕子给邹氏擦眼泪。 擦得差不多了,韩嫣挽住邹氏的胳膊,轻轻将头靠在邹氏肩上。 她说:“怪不得刚才娘看见爹和大伯母在一起,会是那样的反应。” 怕是在邹氏看来,花容是她永远无法企及的对象。 她是陪伴在韩攸身边的灯火,花容则是远在天边的月光。月光再远再遥不可及,人们却都仰头追逐月光,而无视身边的灯火。 而当有一天,她看到花容拽着韩攸的袖子,那画面就好比韩攸终于触及了他心心念念的月光。 那么灯火还有容身之地吗? 韩攸才答应过她,要试着改变,再也不偏帮大房的。可想而知,那样一幕对邹氏而言宛如最深重的背叛。只瞬间,她便愤怒绝望到极点。 现下,被韩嫣亲昵的贴着,听着韩嫣轻轻的呼吸声,邹氏慢慢的冷静下来了。 邹氏想,她可能的确错怪了韩攸。事实或许就像韩攸所说的,花容跑来孟府做不速之客,又闯到韩攸面前,求韩攸帮帮韩茹。 至于花容的解释,尽管和韩攸所言一致,但邹氏一个字都不想听。 邹氏厌恶花容。原因并非花容是韩攸喜欢的人,而是花容那女人……她就不是个东西! 柔弱,楚楚可怜,实则满腹心机,一肚子坏水!说出来的话听着是为你着想,实则话里都是坑! 瞧瞧韩茹那德性,花容又怎会是个纯洁无瑕的白花? 也就只有韩攸这些男人,才会被花容的表象所骗,想要不遗余力的呵护她。 而在他们眼里,自己这种泼辣自立的女人,却是最不配得到怜爱的吧。 邹氏长长的喘了几口气,终于完全冷静下来。冷静之后便是难言的寥落,邹氏拍着韩嫣的手道:“嫣儿,我没事。你爹这人我还是了解的,他不会说谎,他没骗我们。” 韩嫣道:“我也这么觉得。” 看一眼门板,外头韩攸还立在那里。韩嫣说道:“娘,我去把门打开,让爹进来吧。” 邹氏有些疲惫的闭了闭眼,睁开眼道:“我们出去吧。” “好。” 韩嫣扶着邹氏站起来。 邹氏忽然说道:“前些日子我都动了与你爹和离的念头了,是你爹承诺要改变自己,我才又给了他一次机会。其实这段时间他表现得不错,没有再理会大房了,就连老妖婆找他要钱,他也能推就推。如果他能一直这样下去该多好。” 韩嫣只能安慰邹氏:“爹能的,娘要有信心。” 邹氏笑着摇摇头,韩攸这段时间的作为已经给了她希望了。她在继续怀有希望的同时,也担心日后会失望到谷底。 但既然有希望,她就不想放弃。 “说到底还是我自己不愿放弃啊。”邹氏苦笑着感叹,“不愿放弃所爱之人,更不想向花容认输。” 韩嫣将门打开了。 不知道韩攸听见邹氏的话没有,当外头的韩攸终于见到邹氏时,韩攸小心的望着邹氏,接着猛地就把邹氏拉进怀里。 韩攸紧紧抱着邹氏,一个劲儿的说着:“姗姗,姗姗你别伤心了。你相信我,我没有骗你……你相信我好吗?” 邹氏两度停止的泪水第三次涌上眼眶,泪盈于睫:“相公……” “姗姗,姗姗我真的没有骗你……” “嗯。”半晌,闷闷的声音从怀里传上来。 听到这个“嗯”字,韩攸脸上紧绷的神色总算舒展下来了。 许久后,韩攸安抚好了邹氏。 夫妻两个向韩嫣道别。 韩攸临走之前对韩嫣嘱咐:“嫣儿,你好好和孟庭过日子,不要担心我和你娘。” 邹氏也向韩嫣道:“不用管我们的事,嫣儿,我们自己会处理的。你就记得把自己的日子过好,若是遇上处理不了的事,尽管找我们帮你。” 韩嫣哪能真不担心爹娘的关系?特别是她得知了邹氏已动过和离的念头。 但面对爹娘的嘱咐,韩嫣只能笑道:“好,我知道了。” 她亲自送韩攸和邹氏到府门口,目送他们登上马车,目送马车消失在巷子的拐角。 韩嫣脸上的笑容淡下来,心绪难平。 …… 因受到了极大的震撼和颠覆,韩嫣难以再保持平时的状态。 汾阴侯在傍晚前走了。 傍晚时分,孟庭来陪韩嫣用饭,发现韩嫣变得很寡言。 孟庭觉得奇怪,他看出韩嫣有心事,便提议饭后陪着韩嫣在院子里散散步。 韩嫣应了。 饭后,两个人在府里慢悠悠的散步。 韩嫣因还沉浸在爹娘的事情里,整个人看起来像是笼罩了层淡淡的忧愁。 这实在不像平素里那个风流艳烈的韩嫣,孟庭终是关切的问她:“为何心神不宁?可是下午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韩嫣望向孟庭。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她和孟庭亲近了许多,心里对孟庭也多了些信任。 她愿意和孟庭分享心情。 韩嫣正要开口说给孟庭,这时看见刘氏从前面走来。 刘氏同样在府里散步,三个人碰上,孟庭和韩嫣与刘氏打了招呼。 刘氏慈祥的回应了,目光落在韩嫣身上时,略有一顿。 刘氏打量着韩嫣道:“嫣儿这是怎么了?怎么看着心情不太好?” 韩嫣忙努力绽开一个如花笑靥:“没有,我挺好的,谢谢娘的关心!” 刘氏犹疑着点点头,寻思了会儿,道:“我看你心绪不宁,还以为是身子不舒服,没事就好。” 韩嫣笑道:“谢谢娘,我身子挺好的,没有不舒服。就是最近几天觉得有点累。” 这后面一句韩嫣是随口说的,她每逢换季时节,身子为了适应换季都会累那么几天。对此韩嫣习以为常。 但这话在刘氏听来,就联想到另一件事上去了。 刘氏眼中冒出惊喜之色:“身子有点累?庭儿,你怎么也不找个郎中来给嫣儿看看。说不定嫣儿是有喜了。当初我怀你和清儿的时候,刚开始也是身子有点累。嫣儿,你除了身子累,还有别的反应吗?” 当然没有啊…… 韩嫣忽觉得十分尴尬。 看刘氏这惊喜又跃跃欲试的模样,韩嫣不忍的在心里说,她和孟庭都还是完璧之身呢,怎么怀孕? 刘氏见韩嫣面有尴尬,只当她是害羞了。刘氏望着孟庭,孟庭默默的在心里把尴尬之情压下去,说道:“实不相瞒,前日我给嫣嫣请过郎中了。嫣嫣身子无碍,也并未有孕。” 韩嫣瞥了眼孟庭,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水平很高嘛。 刘氏果然信了,眼中迅速黯淡下去,很快又重新打起精神,笑道:“嫣儿身子无碍就好……” 韩嫣总觉得刘氏下一句是:身子无碍才好生养。 当然刘氏没说这句。刘氏性子软,从不摆婆婆的架势,在韩嫣面前都是跃跃欲试有事好商量的那种。 刘氏又安慰道:“我不是催你们什么,庭儿和嫣儿,你们都不要有压力,顺其自然。” 刘氏的这句安慰也算是委婉的表达自己想要抱孙子的意愿了,她不敢多说,点到为止。 孟庭道:“好。” 第65节 刘氏继续自己去散步了。 待刘氏走远,孟庭低声对韩嫣道:“娘的话你不必在意,你随心而为,她那边自有我去说。” 听了这话,韩嫣既没有笑着说好,也没有说出什么石破天惊的话语。 很反常的,她陷入了沉思中。 从小就看着爹娘间只有彼此,她亦只求一生一世一双人。也因有爹娘的例子在前,韩嫣相信她所求的不会太难实现。 谁想爹娘间的真实情况并不是她所见的美好,这个认知对韩嫣来说,就像是支撑她信仰的柱子倒塌了。 她改变不了已经根深蒂固的观念,却又忍不住怀疑世间是否真有她一直以来坚持的那种美好。 朝中也有些官员只守着正妻过日子,是否他们也并不像表面看到的那样和美,是否也另有隐情? 恍惚间,她甚至对自己和孟庭的未来感到迷茫。现下的他们还没有矛盾和怨怼,可往后漫长的岁月呢?会不会真像她在婚前就和孟庭协商的那样,到最后他们没能过到一起,就只能和离? 韩嫣不怕和离,可经过这段日子的相处,她是想要珍惜这段婚姻的。 不由得想起成婚以来的点点滴滴,按照契约,他们不能干涉彼此的私人空间,要一点点磨合。韩嫣曾觉得她和孟庭磨合得并没有多困难,现在仔细想想,才发现是孟庭一直在迁就她。 孟府没有人喜欢吃零嘴儿,可自从她嫁进来,府里就多出各式各样的零嘴儿。 她质疑孟庭是否藏着通房丫鬟,孟庭虽然愤懑于她伤他自尊,却还是耐心的先对她解释。 还有许多生活中的小事,她没在意,其实都是孟庭在不断退让,包容她。 明明是她拽着孟庭成亲,却是孟庭在努力经营这段婚姻,努力的推动两个人的关系。 韩嫣不会忘记娘的那句话。娘说,即使这么多年她都没能抓住韩攸的心,她也不愿放弃。因为与爹的婚姻是她选的。 那么自己呢?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选择了孟庭,都不该不为彼此的关系努力。 她不能再让孟庭一个人努力了。 从今天起,她也要努力推进他们的关系。 下定了决定,韩嫣忽然拽了下孟庭的袖子。 孟庭望向她。 “孟郎,”韩嫣眸中冽然如水,认真道,“今晚,我们圆房吧。” 第62章 圆房了 “孟郎, ”韩嫣眸中冽然如水,认真道,“今晚, 我们圆房吧。” 孟庭瞳孔微张, 乍然听到这话,心中险些炸开。 韩嫣的语调毫无一点戏谑, 长廊下的灯火照着她皎洁的容颜, 也照出了她眸中的坚定和认真。 孟庭想了想,道:“你不必勉强,也不必在意娘适才的话。” 韩嫣道:“我没有勉强, 我是认真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做决定一向很快。” 她说到这里,松开孟庭的袖子,改为用手指勾住孟庭的手。细嫩的手指一触及孟庭的手, 就有种温软触电的感觉爬到孟庭心头。 “当初我们决定成亲的时候就说好了,狗男女要报复, 日子也要好好过。既然要好好过日子, 总是要圆房的。再说那会儿我也说过,你要是想要孩子,我也可以积极配合你的,一点儿不勉强!” 白润的小手指勾着干燥的大手, 听着她清甜带笑的声音, 孟庭忽的就喉头滚了滚, 有种燥热感不受控制的涌上。 他心里像煮起了温汤, 在一点点慢炖,说不出是怎样熏熏然的感觉。 大婚那夜孟庭决定不圆房,是为着两个人关系的长远发展而考虑的,怕骤然间拉近距离会引发大的矛盾冲突,导致严重刺伤彼此。 那时他想着,起码等两个人熟稔些了再圆房,这样可以减少突发大矛盾的可能。 他本以为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奈何回门那日,韩茹和韩芳给他们下药。那场突来的亲密彻底打乱孟庭的节奏,一时他和韩嫣的关系也变得不上不下,尴尬又暧昧。 不得不说,幸好韩嫣是个不矫情不扭捏的人。要不是那会儿她主动和他说话以化解尴尬的气氛,孟庭还不知道要自己咀嚼这种尴尬到什么时候去。 后来经历了张乾和张家的陷害,她和他一条心,为他出头怼人。 他也跃跃欲试的吻了她,尝到了欲罢不能的甜美。 孟庭望着韩嫣,她正等着他给个答复。 被她艳丽的眸子盯着,孟庭心里有种蹭蹭蹭冒火的期待感觉。 他们间已不复刚嫁娶那会儿的陌生,如今是该圆房了。 孟庭想说“好”,却突然发现自己说不出来。 不由眉心一跳,沉着脸点了个头。 韩嫣见状松了口气,抬起小手拍拍胸口。心想孟庭这人怎么这么冷漠,居然不回话就板着脸点头。 行吧,点头也是同意。就是不知道这人为什么要板着个脸,仿佛与她圆房是多艰难的事似的。 明明她长得也算可以,他就算不是急色之徒,也不该这种反应吧? 韩嫣在腹诽孟庭,孟庭也在腹诽自己。 孟庭腹诽自己居然紧张的说不出话!居然是因为紧张……!那他这副神态在韩嫣看来,会不会觉得他木讷不解风情? 孟庭心底懊恼,他连殿试时见着皇帝都从容淡定的,眼下竟然会紧张待会儿圆房…… 两个人各怀心思,就这么心不在焉的又散步了一会儿,然后一起回房去了。 其间两个人安静的诡异,一个在搜肠刮肚的回忆娘教过她的圆房知识,另一个紧张期待懊恼喜悦有点恍惚。 如同两只鹌鹑。 回房后韩嫣先跑去沐浴。 话本子里不知哪位女主角说了,既然要把自己献给郎君,那就请先洗得白白嫩嫩。 韩嫣泡在木桶里,温热的水透过毛孔浸入身体的感觉很舒服。今天她也累了一天了,洗个热水澡着实放松。 韩嫣没让紫巧来伺候她,她边洗,边俏皮的拨弄水里的玫瑰花瓣。 这些玫瑰花瓣自然是她撒进去的。孟府里其实原本没有花瓣,府里的主子们沐浴都不搞这一套。是韩嫣嫁进来后,带着孟晶清一起梳妆打扮,然后两人忽然就想把自己弄得香喷喷的,便开始购买各种花瓣用作沐浴时的香料。 于是孟府的浴室里出现了各色干花香料,常年备好。有豆蔻、佛手柑、玫瑰、栀子、茉莉、桂花。 这次韩嫣抓了把玫瑰花瓣,玫瑰花香浓郁神秘,又不会太过甜腻。她喜欢,并羞耻的猜测孟庭也不会讨厌。 小手撩起水,淋在肩膀上。水中有玫红色花瓣沾在肌肤上,衬得肌肤白皙如玉。乌发绾在头顶,漏下的几缕发丝沾了水汽被打湿,贴在小脸上,平添几分魅惑。 韩嫣不敢磨蹭,又有些紧张,只好在心里企求时间能过得慢一点。 还算她利落,总算把自己洗好了。 迈出浴桶,擦干身子,披上干净的衣服,她回到了两人的房间。 推开房门这一刻,韩嫣好紧张的。 脑子里顿时塞满了乱七八糟的思绪,却一条思绪也理不清。 这会儿孟庭正在看书,他当然是要在卧室里等着韩嫣了,便拿本书打发时间。 但心里都在想着待会儿要发生的事,书自然是看不进去的。这么半天了,书还摊开在最开始的页面。 听见韩嫣进来的声音,孟庭转头去看。 韩嫣并不知自己此刻的样子有多媚人,以至于当孟庭手里的书狠狠一抖,韩嫣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这人看她看呆了。 孟庭是真的看呆了,这当口只觉头脑一轰,万种思绪蒸发殆尽。 手里的书歪了,满眼都是令人窒息的美艳。 她穿着单薄的寝衣,领口微开,隐隐可见奶白的皮肤和美好的锁骨形状。锁骨上还沾着水珠,正巧被烛火照出一点晶莹。 黑鸦鸦的长发披在脑后,有些许湿润的发丝沾在脸旁。那张小脸红扑扑的,隐带着羞涩的躁动。 她走过来时,宽松的寝衣晃悠悠的,掩不住完美有致的身材。两条小腿在摇摆的寝衣下时隐时现,时而露出纤细白嫩的脚踝。 孟庭只觉口干舌燥。 明明是风流艳烈的美人,一朝洗尽铅华,带着点不安和跃跃欲试朝他而来,就仿佛是耀眼的骄阳忽而隐入薄薄云后。 不再那么咄咄逼人,而是恰到好处的琼艳。 一股热气攫住了孟庭的四肢百骸,他仿若陷入嫣媚的梦境里,出不来了。 震惊于韩嫣的美,也无奈于自己成了个被美色所迷的俗人。 韩嫣发现孟庭惊呆,心中顿生一种虚荣心。想想这人在外一副禁欲的模样,在家还不是被娘子迷得腿软。 倒是孟庭手里那本书,快要掉了?韩嫣快步过去把书扶正,道:“头一次见你拿不住书!” 孟庭心里一抽,有种出丑被韩嫣捉个正着的窘迫感。 他转身去把书放桌子上。 韩嫣又跟着过来,把手伸向孟庭:“我用玫瑰花沐浴了,你闻闻香不香?” 孟庭转过身时,一张脸冷的像是棺材板:“我去沐浴。” 韩嫣:“……哦。” 怎么觉得这人是抵不住她的美色,落荒而逃了呢? 不过落荒而逃还一副冷脸,这人还真是……也就她能忍得了这样的! 韩嫣嘟嘟嘴,去床上坐着等孟庭,顺便把藏在床褥下的《白鹿青崖》拿出来继续看。 这时候突然瞄到床头小桌上摆了几碟零嘴儿,俨然是孟庭在她沐浴的那会儿,专程给她备下的。 韩嫣心里顿时生了种甜味,也不腹诽孟庭了。 看了会儿诗,孟庭回来了。 韩嫣快速把《白鹿青崖》藏好。 孟庭也已换了干净的寝衣,衣衫松松垮垮搭在身上,满头长发披在脑后。 这样的孟庭看起来很家常,不再像白日里那般充满一种方正的规矩感。 此刻的他显得很是写意。 韩嫣无端就联想到孟庭下聘那日,聘礼里尹词的霜天画卷。画卷里的孟庭清冷而写意,就似现在这样。 第66节 孟庭将门关好,向韩嫣走来。 随着他一步步靠近,韩嫣的心越发跳的厉害。 好紧张,好期待! 孟庭的心情和韩嫣差不多,这毕竟是他们在清醒状态下的第一次,心情自然是格外不同的。 淡定如孟庭,这会儿也有点不知所措。 身子带着稍许僵硬,坐在了床上,与韩嫣并排。 孟庭无声深吸一口气,侧过身子唤韩嫣:“嫣嫣。” “孟郎。”韩嫣低笑着回,羞涩里还有几分顽皮。 “你头发真香。”她说。 孟庭上午洗过头发,因此方才就没洗。但他沐浴时在水里添了点佛手柑,那清新的味道便留在了头发上。 “你比较香。”孟庭回了这么一句,说完后就耳朵红了。 今晚他还真是有些表现失常。 韩嫣听了这话忍不住虚荣心又发作了,同时更羞。双颊染了红晕,韩嫣想着邹氏教过她的有关圆房的知识,她壮起胆子说:“孟郎,妾身为你宽衣吧。” 孟庭喉咙滚动:“好。” 韩嫣伸手去解孟庭的衣带,往日里她动作很麻利的,可这会儿却像是两手不听使唤。她拽了半天都没解开孟庭的衣带,还差点打了个死结。 这让韩嫣觉得又羞又窘,心里气鼓鼓。孟庭见状便自己解开了衣带,又安慰了韩嫣一句:“没事。” 他解开衣带的同时,忍耐力也已到极致。他忍不住轻轻搂过韩嫣,她的身子娇软馨香。他重温着回门那天搂着韩嫣时的惬意劲儿,又回忆起她来翰林院那天他抱着她亲吻时的触电感。 由着心底的渴望,孟庭低头,吻上韩嫣的唇。 她唇上都带着玫瑰香气,香气不依不饶的缠上他。孟庭忍不住加深这个吻,韩嫣轻哼着张开小口,不曾体会过的甜美滋味让韩嫣的脑子变得晕晕的。 拥吻间她被孟庭推倒在床上,他的吻不断落下。 难以言说的滋味涌入韩嫣脑海,暖暖的,甜甜的,还有些让人沉迷其中的美好。 抬眼,对上的是孟庭深邃的眼眸。 她的大脑变得一通空白。 然后,主动抱住孟庭。 暗香浮动,脉脉低语。 弦月向西慢慢推移。 “孟郎~” “孟郎~” “孟郎~” 韩嫣一直在喊孟庭,迷迷糊糊中,自己倒是变得黏人的很。 “孟郎,我好累。” “好,那就休息吧。” “孟郎,我其实也不是那么累啦~” 孟庭心里忽然冒出一句台词,似乎是他某次不小心在韩嫣的话本里看到的: ——喔,你这磨人的小妖女! 清晨。 不知周围哪户人家,传来咕咕鸡啼。 孟庭轻轻提了提凌乱的寝被,望着怀里的韩嫣。 她还睡得沉,发丝和他的绕在一起。唇色嫣红,酡颜如薄醉。羊奶般的雪肤上洒落着点点斑驳,记录着昨夜的种种美妙。一截雪藕似的白润肩膀露在被子外,那只小手在被下轻轻搂着孟庭。 金色的阳光落在她的睫毛,似金色的蝴蝶停驻于她的眼眸,甜美而恬静。 她像是一支收去所有利刺的红玫瑰,艳得灼人,又乖顺可人。 看见她眼角有泪水残留,孟庭情不自禁凑上唇,小心将泪珠吻去。 如蜻蜓点水般吻罢,孟庭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不禁无奈浅笑。 成了真夫妻了,到底是多了点微妙的不同,竟是身体不由自主就做出了亲昵宠爱的举动。 不过,看着韩嫣眼角那一点泪痕,孟庭忽的心里一痒。 昨夜,他见到了韩嫣的另一面,就是……哭哭啼啼的那一面。 正想着,对上一双缓缓睁开的眼睛。 美眸惺忪,又清澈的像是打开了琉璃瓶,怔怔望向他。 四目相对。 然后,两人一起别开视线,一起脸红了。 韩嫣蓦地扬起小粉拳,捶在孟庭胸口:“都怪你!我腰酸死了!” 忽然被捶,孟庭不由发出一声闷哼。 被怀里美艳又委屈的娘子控诉,孟庭脸上原本的清冷之色都化去,覆盖上一层粉红的窘迫。 他费了极大的定力才稳住自己,声音紧绷,带着晨起时的沙哑:“对不起。” 第63章 画中仙 昨晚的韩嫣太磨人, 孟庭又是刚开荤, 难免要得狠了点。这会儿见韩嫣满脸羞愤的模样, 孟庭不由生出一种罪恶感。 他懊恼的皱眉, 是他不好。 他又说了一遍:“对不起。” 韩嫣哪里是真怪孟庭什么, 其实就是羞的。 身体的酸痛令她回忆起昨夜的种种。她起先还是青涩的, 待被孟庭带入了佳境,后面就变得缠人娇嗲起来,到最后还像个布娃娃似的连连低泣。 思及那样的自己, 能不羞臊么? “不怪你啦。”韩嫣嘟了嘟嘴,说完后就窝进孟庭怀里。 她因为羞涩而不好意思直视孟庭,只能窝在孟庭怀里不看她。 孟庭的怀抱很烫,她也有些奇怪怎么男人比女人就能暖烫这么多。 韩嫣就这么抱着孟庭,靠在他怀里安静的调整心绪。 反正他们是夫妻。而且,她对他也是有好感的。 扭捏个什么? 不过一会儿她就调整好了, 想换个姿势,结果稍微一动就腰酸腿软隐隐作痛。 韩嫣忍不住发出“咝”的一声倒吸。 孟庭忙问:“怎么了?” 韩嫣抬眼, 怨念的看着孟庭。 孟庭……懂了。 他一时更为懊恼, 眉头皱得紧紧的。 “对不起。”他抚了抚韩嫣。 韩嫣嘟着嘴拖起长音:“我想喝猪骨汤——就是我们新婚第二天的时候, 娘让厨房熬的那个——” 那猪骨汤可是大补,就适合她这种刚经历初夜的女人。不过,熬猪骨汤很费时, 等猪骨汤熬好了, 也得大半个时辰后了吧? 不想孟庭说道:“昨晚我去沐浴前, 已和厨娘说了今早熬好猪骨汤。这会儿应是差不多了, 我去看看,给你端来。” 韩嫣微诧,不由眼中发亮望着孟庭。 这人实在实在是太贴心了! 孟庭小心松开韩嫣,起身替她掖好被子。 他披上衣服,去厨房。 韩嫣望着孟庭出去,然后捏住被子,稍稍掀起一角,看向身下的“元帕”。 她在昨晚上圆房前,在床褥上放了一张白色的帕子,算是元帕。 之所以放这么个帕子原因很简单,别的女子出嫁都应当有这个的,除了韩茹。自己新婚夜没有和孟庭圆房,弄了个假元帕,现在他们圆房了,就该有真的了吧。 反正假的用来做戏骗人,真的留着自己珍藏。 眼下瞄了眼元帕,看到了上头零星的印记,韩嫣拍了拍发烫的脸,害羞的钻进被窝里。 一会儿孟庭就回来了,带了新熬好的猪骨汤。 他在去取猪骨汤的时候还遇到了在府里散步的刘氏。刘氏一见孟庭来端猪骨汤,眼中顿时闪烁出惊喜。 孟庭正好趁机安抚刘氏的心,说道:“嫣嫣昨晚太累了,今天身子有些虚。” 刘氏是过来人,自然明白孟庭这话的意思。 刘氏嘴角都快扬到耳根子。 儿子儿媳这么努力,她很快就能抱上孙子了吧? 刘氏心里对孟庭和韩嫣的那点怀疑也烟消云散。 韩嫣闻到猪骨汤的味道就馋。 她想起身去喝,奈何身子骨跟被拆过一遍似的,动一动就难受的很。 她咬牙暗骂了声孟庭和自己,嚷道:“我可不可以就在床上喝?” “好。” 第67节 孟庭立即搬了个小矮桌,就放在床头。韩嫣坐起身,孟庭又将猪骨汤放在了矮桌上。他亲自给韩嫣盛了一碗,韩嫣端起来,一手持着勺子,开始美美的喝汤。 只是她这会儿衣服还没穿呢,这么一动作,被子就滑落到堪堪遮住酥胸的位置。 于是从孟庭的角度看去,美人香肩白皙,散落暧昧的斑驳,胸口露出诱人的弧度。捧着那猪骨汤大快朵颐,汤汁染得红唇鲜艳欲滴。 孟庭……孟庭又快受不住了。 孟庭一张脸扳成墙砖,强说正题:“上午会来一位客人。” 韩嫣讶然仰脸:“我怎么不知道?”她可不记得有谁递拜帖说今天上午来的。 孟庭道:“他先前与我打了个招呼,没递拜帖,故你不知。” 韩嫣哼道:“谁这么没礼貌。” “尹词。” 韩嫣一怔,顷刻反应过来:“画中仙?” 霜天画卷的开创者,孟庭在青州学府的同桌! 韩嫣脸上的不悦之色一扫而空。 尹词的怪脾气众所周知,他连皇族都不放在眼里,能专门来孟府做客已经是很给面子了。拜帖不拜帖的不重要。 反正像尹词那样惊才绝艳的人,做事高傲些也是正常的。 恃才傲物人之常情。 倒是孟庭也是才华横溢,居然那么平和低调。韩嫣不由多看了孟庭两眼。 “对了,尹词是来恭喜你升迁的吗?” “是,亦是来恭喜我们成婚的。”孟庭道,“我们成婚那几天,尹词在闭关作画,我没扰他。” 还闭关…… “他那人脾气古怪,你别介意。”孟庭温声说,又道,“他会来为我们作上一幅画,算作贺礼。” 能得尹词亲自过府专程作画,怕是除了皇帝,就只有他们夫妻有这福气!皇帝还得是求着尹词作画,而他们夫妻却是被尹词主动找的。 正因知晓尹词的名声和霜天画卷的稀罕程度,韩嫣不免感到万分荣幸。 “好,他什么时候来?我们既然要入画,那就要打扮好。我给你选衣服!” …… 尹词到的时候,韩嫣和孟庭已经穿戴妥当了。 前些日子韩嫣去了集市,给孟庭新买了一批布料,做了新衣服。 如今孟庭的衣柜总算塞得满满的,韩嫣打扮孟庭的可发挥空间也很大。 她给孟庭选了件月白色的交领云袖衣衫,外披轻薄的纱氅;给自己选了件玫红色交领襦裙,裙上的花纹是几只俏皮的九尾白狐。 两个人一白一玫,一静一动,色彩冲突的效果极好。 韩嫣又给自己设计了一个好看的发髻,戴上在水一方的头饰。 孟庭墨发半束,如修竹般清冷挺拔,写意俊雅。 两个人腰间别着他们的定亲信物。韩嫣腰间是孟庭的白璧,孟庭腰间则是她的青色玉环。 倒是韩嫣早晨这一忙碌,又累的不行。 她一手扶着墙,一手撑着腰,还没走出房间就觉得举步维艰。 她怨念的看着孟庭,眼中两汪委屈的水润:“都怪你。” 早知道尹词要来,她就不赶着昨夜圆房了。孟庭也真是的,都没事先告诉她。 韩嫣瞪了眼孟庭,走出房外。走了一会儿觉得还是挺吃力的,难以启齿的酸痛不减反增。 她只好扶着柱子休息。 听到身后孟庭追来的脚步声,韩嫣刚想继续控诉,不料孟庭照着她的腰一搂,直接将她抱起来。 韩嫣赶忙搂住孟庭的脖子。 他板着张带有愧色的脸:“我抱你吧。” 好吧。 人家都主动抱她走了,她也不好再控诉。 她把头靠在孟庭怀里休息。 路过的孟晶清看到这一幕,先是张嘴惊了惊,然后露出一个羞涩喜悦的笑容。 走了一多半的路,韩嫣忽然发觉,怎么孟庭的喘息声费劲儿了点。声音大了,也不稳定了……抱着她有这么累? 韩嫣意识到什么,变了脸色:“我有那么重吗?!” 孟庭心里一抽。她当然是不重的,只是他并非习武之人,抱着个大活人走这么半天,不可能还气息如常。 孟庭解释:“并非如此,而是……书生多是手无缚鸡之力。” 韩嫣不信,小手一掐孟庭后脖颈:“你就是嫌弃我吃得多太重!” 孟庭咝了声,心道她真不重,不过吃得多是真。 孟庭有点心累。 好在这段路也不算太长,他们到了正堂。 尹词也刚到。 因着“画中仙”之名太盛,韩嫣当然忍不住去看这位画中仙长什么样的。 其实这人长得真不赖,就是不太修边幅,但这样反倒有种乱中有序的艺术气息。 他穿着浅杏色的衣衫,头发随便绾着。碎发颇多,他也不甚在意。 他看见孟庭的时候,满眼都是淡漠,莫名有种仙气飘飘的高冷谪仙风度。 孟庭朝他浅笑,他也跟没看见似的。 很难想象这两个人是挚友。 韩嫣也朝尹词笑。 然后她收获了尹词傲物的一眼。 以韩嫣的风流之姿,平日里男人初见她,猥琐点的直接眼冒色相,正经点的眼睛看直,再正经点像孟庭这样的,初见她时也被惊艳。 而这个尹词却犹如俯视蝼蚁,就差直接在脸上写: 这艳俗的女人! 这群满脑子风花雪月的凡人! 随后孟庭把韩嫣放在椅子上,他和尹词说了几句话。 尹词和孟庭讲话时倒不那么傲物,但这人独立尘世外的态度是不改的。 尹词又问了句:“主持身体怎样了?” 主持,指的是曾经在青州官办学府担任主持的孟祥。 孟祥也是尹词的老师。 孟庭道:“他都好。” 尹词颔首。 尹词转身去摆弄他带来的画具:“开始吧。” 韩嫣就等着入画了,就是不知道她要保持坐姿多久。 这椅子虽然垫了软垫,可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坐久了还是很难受。 韩嫣不由扭了扭身子。 孟庭刚在韩嫣旁边坐下,瞅见她不太舒服的样子,稍微思考就知道了原因。 略有尴尬,默了默,孟庭又起身走到韩嫣身边,把她抱起来,抱着她坐回自己的座位上。 “坐我腿上吧。”他说。 尹词斜过来一眼,又继续摆弄画具。 第64章 记得她吗 韩嫣坐在孟庭腿上, 靠在他怀里, 双手攀着他的肩颈。是挺舒服,比坐椅子舒服多了。 她放松身子, 像一只慵懒的猫咪般偎着孟庭。 过了会儿韩嫣小声问孟庭:“我这样, 尹词画着方便吗?” 孟庭回她:“你放心,尹词怎样都能画。”他顿一顿,又道:“你若实在撑不住,在我怀中睡会儿亦是无妨。” 韩嫣嘟嘟嘴:“也还好了,一时半会儿睡不着。” 孟庭便对房外立着的一个家丁道:“去厨房拿些零嘴儿来。” 接下来的时间,韩嫣便偎在孟庭怀里,吃着零嘴儿。 那边尹词搭好了画架, 画韩嫣和孟庭。 韩嫣在吃蛋黄酥。 蛋黄酥是孟庭让人从八珍楼买来的,还是新鲜的呢, 好吃的很。 韩嫣吃得很惬意, 吃了会儿又把蛋黄酥递向孟庭嘴边:“你要不要也尝一口?” “好。” 孟庭低头咬了一口。 他咬的时候, 韩嫣看见蛋黄酥的外皮正往下掉。 顺着掉渣看过去, 韩嫣这才发现, 孟庭腰间位置已经掉满了蛋黄酥的脆皮渣。 第68节 不用说,这里头大部分掉渣都是她造成的。 孟庭竟也不提醒她。 韩嫣顿时生了愧疚, 忙把蛋黄酥放回碟子里, 伸手去孟庭衣服上拍了起来。 她连拍好几下,把掉渣都拍干净了。 却在收回手时, 手指不慎戳到什么。 什么东西?韩嫣一愣, 再看手指戳的位置, 顿时脸上冒热气,嗖的一下把手收回来。 一抬眼,见孟庭冷着脸看她,紧绷的额角有青筋在跳。 韩嫣蓦地就心虚起来,讪讪道:“我不是故意的。” 孟庭当然知道她不是故意的,她不就是这种撩人还不自知的做派吗? 孟庭越发有种在韩嫣面前出糗的感觉。 自尊心作祟,他心里憋闷,语调都生硬了些:“没事。” 这哪里像是没事的样子?明明脸色只是缓和了一丁点,怕是还怨着她呢! 人是她惹生气的,她又要祭出大招哄相公了! 韩嫣扭着身子,媚眼如丝道:“孟郎~妾身真的不是故意的,你就原谅妾身吧!” 孟庭:“……” 不知这是第多少次,他被韩嫣弄得心力憔悴。作祟的自尊心也被她的语出惊人给摧毁了,让他上不能上下不能下,唯有心里啼笑皆非。 孟庭用手臂箍住韩嫣,不许她再乱扭了,磨人! 他道:“身子不适就坐好了,别乱动。” 韩嫣从善如流:“好吧。” 蛋黄酥是不能吃了,再掉孟庭一身渣多不好。 韩嫣拿起个山楂糕,这个没渣。 那边尹词的画笔落在熟宣上发出沙沙声,韩嫣猜想着尹词会把她和孟庭画成什么样。 她又拿起个山楂糕,递到孟庭嘴边。 孟庭低头张嘴咬了口。 韩嫣善意的提醒:“小心酸。” 孟庭被酸得五官皱了皱,倒无奈笑了。 抱着娇妻,任友人为他们画画,怀里娇妻还喂东西给他吃。虽然娇妻总令他头大,不过眼下这相处得感觉倒是别有些意趣。 倒是两人这边不管是喂食还是嘀嘀咕咕,那边尹词都和没反应似的。 韩嫣瞄了眼尹词,这人就好像身处在一个没有旁人的世界,不但专注的过分,还仿佛对一切都不感兴趣。 他的眼里只有作画。 过了会儿紫巧过来给韩嫣倒了鲜牛奶茶。 韩嫣正好渴了,喝过鲜牛奶茶后,便靠在孟庭怀里休息。 韩嫣嘴上说着不困,可后来还是慢慢的瞌睡虫上脑,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孟庭察觉到韩嫣要睡着了,便小心翼翼把她抱好,没有惊动她一丝。 韩嫣这一觉睡得不错。 醒来后,就听见尹词说:“画完了,来看。” 韩嫣揉揉眼睛,示意孟庭放她下来。 孟庭正要动作,忽的想到什么,又改为一手圈着韩嫣,另一手帮她揉了揉腿。 久坐的双腿会麻,他担心把韩嫣直接放在地上,她又要因为腿麻而站着吃力。 紫巧立在正堂角落,看着孟庭的举动,不禁心道:从前就觉得姑爷肯定是个宠妻的,果不其然! 尹词画完了就开始收画具了,显然是对自己的画非常满意,认为一旦落笔就绝不存在修改的可能。 孟庭把韩嫣放好后,两个人过来看画。 韩嫣先冲到画前,这一看,呆了。 尹词把她和孟庭画得也太美了吧! 不得不说尹词的作画能力极是令人震惊,刚才韩嫣全程不是在吃零嘴儿,就是靠在孟庭怀里休息打盹。她根本没有刻意的摆出什么姿势来供尹词描画。 孟庭也是。 他们两个除了坐在那里,没有任何地方是在配合尹词。 但尹词却画出了一幅韩嫣给孟庭喂食的画面,惟妙惟肖。 画里的韩嫣一团艳丽的玫红,手持糕点递到孟庭嘴边,笑意盈盈。画里的孟庭微微低头,作势要去咬糕点。 两人的视线一高一低交汇,顾盼神飞,眉目传情。 霜天画卷独有的仙气覆于两人身上,宛如一对神仙眷侣过着令人向往的甜蜜家常生活。 画卷的左下角则是尹词的题字—— 己巳年八月初四赠孟其玉夫妇。 韩嫣对这幅画是彻头彻尾的满意,当即有些小激动,决定道:“我要把这幅画装裱了挂起来,这几天就去集市找个装裱工!” 她说罢就向尹词福了福身,喜悦而诚恳道:“谢谢你的画,我已经得到你三幅霜天画卷了,真的很荣幸!” 尹词浑身都像是在飘仙气似的,看了韩嫣一眼:“喜欢就好。” 孟庭也施了礼:“多谢。” 尹词一脸缥缈之态:“繁文缛节,俗人。” 韩嫣越发觉得尹词性子好古怪,对待自己的好友孟庭还这般贬低。但孟庭显然已经习惯了尹词这样,也不将尹词的贬低当回事。 倒是韩嫣心里始终记着一件事,便是有关韩茵的。 韩茵曾和韩嫣说过,她从前见过尹词。 就是尹词刚来京城那会儿,隆冬时节,被人抢了钱还扒了衣服,人都快要不行了。正好韩茵和姨娘出府遇到他,韩茵给了他一些钱、一个手炉、一件斗篷。尹词则将唯一没有被抢走的一幅画送给了韩茵。 韩茵极少被人赠送东西,所以那幅画,她视之为珍。更是在听说尹词凭借一幅《玄色风》名声大噪后,韩茵欣慰不已。 可是后来,韩茵的姨娘惹到了韩芳的生母郭姨娘,韩芳便带着几个姐妹上韩茵和姨娘的院子里闹事打砸。 她们撕掉了尹词给韩茵的画。 从韩茵与韩嫣的讲述中,韩嫣能感觉到,韩芳她们在撕掉画作的同时,也仿佛是撕碎了韩茵的心。 所以后来,待孟庭下聘,韩茵瞧见聘礼里的霜天画卷,才会激动的落泪。 想到此节,韩嫣又看了眼尹词。 这个同人讲话时充满了神仙对凡人鄙视之意的画中仙,不知他还记不记得韩茵? 韩嫣立即问尹词:“你刚来京城时曾被人抢劫,是大冬天的时候。有个小姐救了你,你还记得吗?” 尹词淡淡的反问了句:“你认识?” 看来是记得,记得就好。韩嫣松了口气,说:“她是我堂妹,江平伯府的韩茵小姐。” 尹词似是并不知韩茵的家世,听言看了韩嫣一眼,眼底有那么一丝诧异。 韩嫣心道原来神仙也会露出诧异之色,尹词这人到底也没有完全脱离凡人的范畴。 她道:“当初你送给我堂妹的那幅画,被家里的庶姐给撕了,她很伤心。你能再送她一幅画吗?”韩嫣顿了顿,“我知道我这么说有点无理,你要是不想画,直说就好。” 韩嫣有些紧张的等着尹词回应。 这会儿孟庭命人去上些小点心和一小坛桂花酒,他要陪尹词饮酒聊天。听了韩嫣和尹词的对话,孟庭向尹词道:“可否看在我的面子上,答应嫣嫣?” 尹词又是一副仙气飘飘的姿态,淡淡道:“知道了。” 韩嫣见尹词答应,不由松了口气,抬起小手拍拍胸口。 不管尹词是看在孟庭的面子上,还是本来就同意再送韩茵一幅画,总之他答应了就好。 这样韩茵也能开心起来。 到时候她再去敲打威胁一下韩芳,别再打那幅画的主意,相信这样就能保住画作了。 过了会儿,孟府的下人将小点心和一小坛桂花酒端过来了。 孟庭要留在正堂陪尹词饮酒聊天。 韩嫣便自己回去。 韩嫣走之前,孟庭还有点不放心她这身子骨,他对紫巧道:“好好扶着嫣嫣。” 紫巧在心里一个劲儿的窃笑,面上恭谨道:“是。” 兴许是在孟庭怀里睡得那一觉很不错,韩嫣这会儿倒没那么腰酸腿软的。也可能是猪骨汤的效用上来了。 韩嫣让紫巧挽着她,两个人一起回房去。 房间已经被下人收拾好了。 紫巧把韩嫣扶到软塌上坐下,笑着对韩嫣道:“奴婢瞧着姑爷对小姐那般体贴,心里真为小姐高兴。而且奴婢觉得,姑爷看起来是真心喜欢小姐。” 喜欢?这个词对韩嫣来说还有点朦胧。 在嫁给孟庭之前,她没有喜欢过男人,对于“喜欢”的定义,唯一能借鉴的就是话本子描写的感情。 她知道孟庭在自己心里是不同的。被他体贴的时候,她会感受到有甜味爬上心头。和他亲近的时候,她会期待紧张,心怦怦跳。 而昨夜与他共赴**,两个人间更是多了点微妙的牵绊。 也许,她已经有点喜欢孟庭了? 那么孟庭对她又是什么感觉呢? 这个问题暂时无解,答案还需要她慢慢去挖掘自己的心,和孟庭的心意。 “对了小姐。”紫巧又道,“有件事还得提醒小姐别忘了呢。” 第69节 第65章 婆媳大闹 韩嫣回过神来, 问道:“什么事?” 紫巧道:“在水一方好久没有推出新的饰品款式了,十三娘昨天联系到奴婢,说我们的一些老顾客已心生不满,去店里催促十三娘。十三娘实在是顶不住了, 才联系了奴婢,让奴婢转告小姐的。” 十三娘,是韩嫣放在在水一方的掌柜,也是明面上控制在水一方的人。 顾客们都知道在水一方的总设计师和东家神龙见首不见尾, 所以每每有什么需求和意见,就会去找十三娘, 借十三娘之口传达给在水一方幕后的韩嫣。 韩嫣听紫巧这么一说, 方反应过来自己的确好久没有给在水一方设计新款了。她嫁给孟庭没多久, 孟庭就被陷害、被翰林院张乾等人打压。 这件事持续了近两个月, 韩嫣的心思也都在这件事上,一时疏忽了在水一方。 韩嫣道:“好, 紫巧你去和十三娘说一声,我三天内就把新款的设计做好拿给她。” 紫巧点头笑道:“是。”她想了想又好奇的问:“小姐这次打算推出什么主题的?” 韩嫣一手托腮思考了一瞬, 忽的狡黠一笑:“既然在水一方这么久都没有出新, 顾客们心中不悦,那我就干一票大的,这样才对得起他们的等待!” 紫巧诧异的问:“干一票大的?” 韩嫣狡黠的笑容里是掩不住的艳丽, 眼中熠熠生辉:“齐王殿下还有十天左右就抵京了, 听说齐王殿下带了南方的五谷杂粮回京, 以此作为给圣上的礼物, 寓意为‘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这次在水一方就以‘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为主题,借着齐王殿下的风头,自然算是干一票大的啦。” 紫巧颇觉得自家小姐这点子不错,不由露出轻松愉悦的笑容。 “好,奴婢这就去传话给十三娘。” 说定了这件事后,韩嫣立刻投入对新一批头饰的设计。 因这次的主题比较与众不同,韩嫣多费了不少心思,也做了不少尝试。 好在她承袭了韩攸身为将作监的天赋,再加上之前经常去善金局玩耍鬼混,对于器物和饰物的设计打造别有心得底蕴。是以,她在三天内完成了新款的设计。 这几天韩嫣的生活也发生了点变化。 自打和孟庭圆房起,两个人之间不由自主的就多了些身体上的亲密。比如说,以往他们晚上睡觉都会各据一边、各盖一条薄被;而如今他们都是盖一条被子。 韩嫣有心继续推动两个人的关系,便每每睡前都往孟庭怀里钻。 这样两人便是相拥而眠。 只是孟庭顾忌着初夜他要的狠了些,怕韩嫣身子不适,便硬生生的忍了几晚上没碰她。故而,每当她娇滴滴的往他怀里钻,脸上挂着妩媚俏皮的笑容时,孟庭都觉得自己在经历一场对定力的挑战折磨。 心浮气躁,无可奈何,不想放开主动投怀送抱的温软身子,还得克制着别做出什么来。 孟庭越发觉得韩嫣话本子里那句台词,简直就是为韩嫣量身打造的。 ——这个磨人的小妖女。 他拿她一点办法没有。 第四天。 这天早晨,韩嫣为孟庭穿好新官服,戴好乌纱帽,送他出府上了轿子。 之后,韩嫣便带着紫巧,去在水一方。 韩嫣此去在水一方,一来是给十三娘送去她这几天做出的设计图画,二来也是视察一下在水一方。 在水一方离孟府不算远,店面的位置在一条闹市街道上。 店面不大,但非常醒目。店面的牌匾是步摇的形状,这是韩嫣专门设计的,非常独树一帜。在水一方刚起家的时候就靠着这牌匾吸引了不少过路人进店看看,进而迅速打出了名声。 韩嫣到店的时候,在水一方恰好没别的顾客。 掌柜的十三娘将算盘拨得滴溜响。 见韩嫣进来,十三娘双眼如点了蜡烛般的亮起。十三娘丢开算盘,快步迎向韩嫣:“嫣小姐,您可来了!这段时间好些个顾客上门,质问我们为什么不出新。奴家烦都要被烦死了!” 十三娘是韩嫣亲自挑选的掌柜,自然是与韩嫣气性相投的,都是爽利敢做的那种。 年纪上十三娘比韩嫣大几岁,妇人家成熟的风韵在十三娘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 十三娘愁眉不展的诉苦:“嫣小姐这一成亲就把我们抛诸脑后,您倒是乐不思蜀,可怜了奴家和店里的伙计们。实在拿不出新品,只能把以前卖光了的老款式做些复刻,这才勉强稳住那些顾客。嫣小姐不是不知道,咱们的顾客多得是刁蛮高傲的富贵小姐。奴家小小草民一个,与她们周旋当真是苦不堪言。” 韩嫣很了解十三娘,十三娘这人哪儿都好,就是有点财迷。 听十三娘这一通控诉卖惨的话,还能不明白十三娘想表达的意思? 就是想让韩嫣给她加钱呢。 韩嫣相当爽快就掏出一颗银锭子,往十三娘手里一放:“是我的疏漏,自然不能让你们替我受罪。这个给你,你和店里的伙计分一分吧。” 十三娘顿时笑得合不拢嘴:“嫣小姐大方周到,真是个可人儿。奴家代伙计们谢过嫣小姐。” 韩嫣翻了个白眼,行吧。 接着韩嫣就说起正事了。她将这两天设计好的新款给了十三娘,把“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主题也说了出来,让十三娘在推出新款时好好的宣传一下主题。 这个主题与在水一方平素里的春夏秋冬花鸟鱼虫等都不同,十三娘有预感,待这批新款开始售卖,在水一方的名声必定要响亮京城。 韩嫣和十三娘商量了一下,决定把推出新款的日子就定在齐王抵京向皇帝献礼之后。待齐王献给皇帝的五谷丰登之礼被传得家喻户晓了,在水一方再借着齐王的招牌推出新款,如此也算响应皇室,还能博个美名。 这件事商量完了,韩嫣便领着紫巧视察在水一方。 见在水一方井然有序,韩嫣放心了。 这段时间因着没有推出新款,为了维持生意,十三娘他们便将从前售罄的老款式做了复刻。 韩嫣想着正好给刘氏挑一套头饰,便去货架上挑选。 她很快就挑好了一支名为“云出岫”的发簪。 这云出岫发簪简洁大气,不论是少女还是中年妇人都可以佩戴。韩嫣作为设计者,自是清楚这支发簪和刘氏很是相配。 韩嫣正要开口,说将云出岫带走,这时一道熟悉的女声从店门外传进来。 “掌柜的,在水一方到底什么时候能出新款?” 韩嫣一怔,刹那后眼神一沉。 韩茹! 韩嫣转身朝韩茹看去,妩媚眸子里凉飕飕的,视线凌厉的刺向韩茹。 韩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韩嫣,也是一怔,尔后惊呼:“韩嫣,是你?!” 在韩茹惊呼的同时,韩嫣看见,与韩茹同来的一个中年妇人露出嫌恶的神色。不知是嫌恶她,还是嫌恶韩茹,亦或是两个都嫌恶。 韩茹一行是四人,除了她与她的贴身丫鬟红绥绿浓外,就是那中年妇人。 韩嫣与那位中年妇人有过几面之缘,这不就是曹元亮的老娘,汾阴侯夫人么? 侯夫人衣着布料华贵,裙上的绣花繁复,头上戴着的珠花步摇都是金玉珍珠,通身的贵气。走起路来仪态端庄标准,皇家的气度在她身上显露无疑。 但她的端庄之态因着她那一脸严厉的狠相,便显得有种沉重森严的惊心感。 这位侯夫人据说不是个好相与的,从面相就可知一二。 韩嫣出门在外,也不想不尊礼数,遂福了福身道:“给汾阴侯夫人问好。” 侯夫人不冷不热道:“孟夫人。” 韩茹见韩嫣气色极好,且整个人身上多了种妩媚润泽的少妇光彩,顿时气恼无比。 自己成天得看侯夫人的脸色过日子,劳心费神,可韩嫣却一副无忧无虑的滋润模样! 不甘和嫉妒让韩茹脸色难看,再一瞅到韩嫣手里拿着的“云出岫”,韩茹更恼了。 她为了讨好侯夫人,陪侯夫人逛街,哄着她来在水一方,就是为了给侯夫人买云出岫的。 不想韩嫣也盯上了云出岫? 韩茹连忙询问十三娘:“掌柜的,这批复刻的云出岫还剩多少个?” 十三娘察言观色,纵然没见过韩茹,也看得出韩茹和韩嫣关系非常差。再结合韩嫣刚才喊出的“汾阴侯夫人”,十三娘脑子转得极快,一下子就猜到了这个问她话的人就是那个抢了嫣小姐前未婚夫的韩茹。 嫣小姐的敌人自然也是十三娘的敌人,是以十三娘很快做出场面上的笑容,告诉韩茹:“回这位夫人的话,云出岫这批复刻已经都卖完了,只剩下那位夫人手里的那个。” 韩茹脸色一黑,当即用命令的口吻道:“云出岫我看中了,卖给我吧。” 十三娘笑着:“这……” 韩茹骄傲而带着威胁的视线落于十三娘脸上,手指着韩嫣道:“我进店的时候,她没说要买云出岫。是我先说的,你就得卖给我。” 听了韩茹的话,韩嫣怎么觉得韩茹和从前不太一样了。 这要是换作韩茹还没出嫁的时候,面对眼前场景,韩茹多半会这么对十三娘说话: “低贱商贾,我可是江平伯府嫡长女,愿意出钱买你东西是给你面子!我可以加钱,东西你必须卖给我!” 典型的优越感无穷。 而现在,韩茹竟然不这么说话了,而是摆出先来后到的道理,让十三娘把云出岫卖给她。 韩嫣心中好笑,不是韩茹脑子变聪明了,而是她每天在侯夫人面前做小伏低,不得不压抑本性。 韩茹婚后的日子是真不好过啊。 韩嫣十分乐见。 韩茹又问十三娘:“多少钱?” “这……”十三娘欲言又止。 韩茹威胁的看着她:“你什么意思?就说多少钱。” 十三娘双眼弯弯的笑开:“五百两……黄金。” “你说什么?!” 韩茹自是当十三娘在开玩笑,转而又想,一个卖货的何必与她开玩笑? 分明是不想卖给她! 韩茹忍不住道:“这可是汾阴侯府看上的东西,你也敢敲诈勒索?” 十三娘笑着看看韩茹,又看看韩嫣。 韩嫣状态很轻松,嘴角噙着笑。独是站在那里,就映得周遭艳烈生辉,像是有刺眼的阳光照亮满室。 她倒要瞧瞧,韩茹怎么从她这个东家手里抢东西。正好也看看,十三娘要怎么发挥。 第70节 接着就听十三娘道:“在水一方这款云出岫,本来就是为了送给状元夫人而特意复刻的,总要留一支给状元夫人。还请汾阴侯夫人与少夫人海涵,这是本店的店规。” 韩茹一听这话,脸皮气得紫胀。若换作从前,她堂堂江平伯府嫡女哪能忍得了被一个商贾贱民如此不放在眼里?她必定要打断贱民的狗腿! 但现在汾阴侯夫人在这里,韩茹强忍着不能失态,问道:“在水一方什么时候有这样一条店规了!” 十三娘皮笑肉不笑:“当然是……状元爷打马游街时新定的。” 十三娘故意来了句:“怪就怪少夫人您没嫁给状元爷,不然这款云出岫就是您的了,分文不取呢。” 这句话宛如一道看不见的巴掌,劈头盖脸抽在韩茹脸上,更狠狠戳进韩茹骨子里。 侯夫人就在这里呢,这商贾贱民却说这种话,这下侯夫人该怎么看她?韩茹又气又急,更是惊骇的身子都发颤,脖子后面沁出了冷汗来。 侯夫人原本就对韩茹勾搭曹元亮的行为极其不齿,十三娘的话更是一再提醒侯夫人,什么是家丑。 一句话不但打了韩茹的脸,也将侯夫人的脸皮丢在地上踩了一通。 韩茹浑身发抖,气得脸色发青,终于忍耐力到了极限,再也绷不住了。 韩茹指着十三娘的鼻子嘶叫:“低贱商贾,我可是汾阴侯府的少夫人,你居然敢骂——”我。 “我”字还没说出口,一道掌风猛地劈来。 只听重重的掌掴声响起,侯夫人一巴掌抽在韩茹面颊上。 第66章 巧遇 这发展是韩嫣没料到的。 侯夫人这一巴掌又狠又准, 脆响声响起时,倒让始料不及的韩嫣打了个激灵。 韩茹挨了这一掌,一个趔趄,惨叫出声。 捂着红肿的芙蓉面, 韩茹泪眼汪汪看向侯夫人:“娘……” 侯夫人收回手,冷冷道:“丢人现眼的东西。” 韩茹委屈不已:“娘,儿媳错了。” 侯夫人冷道:“暴躁易怒,毫无仪态, 比那市井泼妇还上不得台面,果真是韩敬教出的好女儿!”她嫌恶的一哼:“以后, 你都不必再上街了。” 一句话, 定了韩茹非要事不得走出汾阴侯府的命运。 韩茹心里恨得巴不得把侯夫人撕碎, 却不得不做出诚心悔过的模样:“儿媳会好好在府中思过, 平心静气,争取早日达到娘的要求。请娘给儿媳一个机会!” 侯夫人毫不留情的奚落:“就怕你是烂泥扶不上墙!” 三言两语, 气势极为狠戾。 韩嫣当即就觉得,这侯夫人像个锋利的斧头。那股冷厉慑人的气场, 不知是靠着多少后宅风雨磊起来的。 不禁与紫巧交换了眼色, 看侯夫人对韩茹的态度,若不是韩茹还有怀孕生子的价值,怕是侯夫人连看都不会看她一眼。 侯夫人突然道:“韩嫣。” 被直呼其名, 韩嫣唇角那一抹幸灾乐祸的笑容微微凝固。 “侯夫人有何见教?” 一双眼睛凝视韩嫣, 侯夫人鄙夷的话语入耳:“你也莫笑!你们江平伯府出来的小姐, 俱是一丘之貉。我儿风流倜傥, 为人温柔,就算娶的人是你,也同样是个上不得台面的!” 有怒气浮现于韩嫣心中,唇角的笑容化作冷笑,看向侯夫人的眼神也冷下来。 “说的跟我多想嫁给曹元亮似的!侯夫人别忘了,当初是汾阴侯先向我爹求得亲,为的是侯爷的锦绣前程!” 侯夫人听言唇角森森一笑,还是那般冷漠鄙视的姿态:“你很伶牙俐齿,还知道暗示我,韩攸能影响到侯爷的前程。” 韩嫣翻了个白眼。 暗示个头!她不过是实话实说,教侯夫人这种九曲十环的人听了,就能琢磨出九曲十环的意思来。 侯夫人道:“只可惜,就算韩攸官位能再做大一些,你们父女依旧入不了我的眼,不过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 韩嫣当即就想怼“就你上得了台面,那你吊死在上头别下来了”。 但话到嘴边,她猛地想起孟庭的忠告,又将话咽了回去。 那日她探班翰林院时,孟庭对她说,不要再逮人就怼了。若是惹上硬茬该如何是好? 他语重心长的教导她,与人冲突时要克制情绪,免得惹怒对方伤害了自己。 韩嫣知道,就算自己狠狠骂了汾阴侯夫人,对方也不可能伤害到她。 但最伤人的不是明枪,而是软刀子暗箭。 她就算逞一时之气骂退了侯夫人又怎样?回头侯夫人若使软刀子伤害孟庭,伤害她爹娘,那她岂不是给家人惹祸? 平生头一次,韩嫣控制住了想要回怼的情绪。 她向侯夫人福了福身:“您身份高贵,又是长辈,您的话我自然都听着。还有什么教导也一并都说了利索。” 韩嫣的反常惹得紫巧讶然。 韩茹也惊讶的看着韩嫣。 十三娘更是在心里纳闷的紧,往常怼天怼地的嫣小姐这是怎么了?莫非成了亲,人就转性了? 唯侯夫人对韩嫣不甚了解,此刻面不改色道:“教导不敢当,只盼孟夫人好自为之。” 韩嫣冷笑:“是,我必当好自为之。” 侯夫人像是不愿再多看韩嫣一眼,别开目光低低哼了声,转身施然而去。 韩茹跟上侯夫人,走了两步又回头看韩嫣,怨毒的视线像刺一般刺向韩嫣。 自己今天讨好侯夫人未成,还被侯夫人当众扇巴掌,都是韩嫣害得! 韩嫣害得她脸都丢尽了! 韩茹做出唾骂的口型,无声道:贱人,走着瞧! 韩嫣冷哼着眼角一挑,没搭理韩茹。 是谁当初耀武扬威的说,要成为汾阴侯府的世子夫人,乃至侯夫人,荣华富贵享不尽? 瞧瞧现在却被收拾得犹如丧家犬。 自作孽不可活。 汾阴侯夫人和韩茹她们一走,十三娘就表现出松了口气的样子,长长的喘息几下。 刚才韩茹被侯夫人扇耳光时,周遭也有些路人瞧见了,驻足围观。这会儿好戏看完,路人们见没什么看的,也都纷纷散去。 十三娘活动着水葱般的手指,道:“嫣小姐,奴家刚刚可是为了帮您气韩茹,把汾阴侯府给得罪了。要是韩茹派人来店里打砸,就凭奴家和几个伙计,能顶什么事?” 对上十三娘眼中闪烁的渴望成分,韩嫣猜也知道,十三娘这又是变相管她要钱呢。有钱才能请保镖保护他们,然后请保镖剩下的钱,当然就归十三娘了。 十三娘这个路数,韩嫣门儿清,反正每次都差不多是这样。 给紫巧使了个眼色,紫巧取出一枚厚重的银锭子,递给十三娘。 韩嫣说:“去请几个靠得住的保镖吧。” 十年娘喜滋滋的,眼角都快要飞起来了:“嫣小姐真是个可人儿,全京城都找不到您这样体恤人的东家了。” 随后,十三娘帮着韩嫣,把云出岫用绸缎和锦盒包装好。 韩嫣提着云出岫,与紫巧一同离开在水一方。 她们没急着回孟府,而是去了另一条街。那条街上有许多的装裱店面。 韩嫣要把尹词那天画的画装裱起来,故而来这条街寻找一个可靠的装裱工。 在连续问询了四家店后,韩嫣在第五家店里,找到了一名装裱工。 小伙子年轻踏实,手艺不错,价格公道。韩嫣与对方谈妥后,提供给对方那幅画的尺寸和自己的需求,然后交付了定金。 正要离去,这时却见一个熟人进了店里来。 韩嫣在看到此人的时候还有点惊讶,怎么她那喜好逗猫遛狗的二堂兄韩云阅,会跑到装裱店里来? 距离上次见韩云阅,已经过了快两个月了。 这位堂兄算是韩嫣在江平伯府里相对亲近的一个,她主动迎上去,和韩云阅打招呼:“二堂兄!” 韩云阅还是老样子,吊儿郎当,唇角衔着混不吝的笑容。 怀里抱着他的大花猫,一边给猫顺毛。那大花猫在韩云阅怀里懒懒的咪呜,韩云阅看大花猫的眼神,就像是在看自己的亲儿子。 他也瞧见韩嫣了,笑道:“哟,二堂妹,竟然在这里见到你。两个月不见,二堂妹又漂亮了。” 韩嫣俏丽笑道:“二堂兄。” 紫巧给韩云阅行礼:“阅公子。” 韩云阅冲紫巧摆摆手,叫她平身。这店面狭小,三个人在这里说话不方便,索性出了店面,在街道边上找个地方站着聊天。 韩嫣许久不见大花猫,对大花猫的兴趣很强烈。她抚摸着花猫的头,花猫转过脸来,眯着眼睛发出悠长的一声“喵——” 韩嫣说:“阿花看着又长胖了,吃的不错嘛。” 韩云阅笑笑,问道:“你在孟家过得怎么样?” “我挺好的,孟庭待我很好。”韩嫣问,“你呢,怎么样?还有二叔父和二婶近来如何?” 韩云阅道:“还是老样子了,乏善可陈呐。” 韩嫣道:“平平淡淡就挺好的,没事干总比有事烦心来得强。” 韩云阅道:“二堂妹说的是。” 这么随意聊了几句,韩嫣便问韩云阅:“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韩云阅无奈的挑眉道:“我爹新得了一幅水墨画,想找个装裱的给挂起来,就让我出来跑腿。他在家陪着他的小心肝,才不肯出来忙活。” 韩嫣嘴角抽了抽。她二叔父的小心肝,就是那只鹩哥。 也不知道那鹩哥是上辈子修了什么造化,能被二老爷当祖宗供。 她又问起韩茵的近况:“茵妹妹和琼姨娘还好吗?” 韩云阅道:“也还是那样。二堂妹你出嫁前不是给她们塞了钱吗?她们偷偷开小灶,日子尚还过得去。我没事也去看看,免得韩芳和韩云堰欺负她们娘俩。” 第71节 韩云阅说到这里,哧的一声笑:“这韩云堰也是闲得慌!眼看着秋闱就到了,他不好好备战科考,成日里跟着欺负自己妹妹算什么?” 对哦,今年秋闱快到了。韩嫣想起这茬的同时,也想到孟庭就是前年秋闱脱颖而出的。 大魏朝以前的科考,都是三年一次。但近几年做了修改,改为两年一次了。孟庭赶上的就是修改后的第一批。 而今年,江平伯府大房的嫡出公子韩云鉴、庶出公子韩云堰,都要下场考试。 而二房的嫡出公子韩云阅,作为一名胸无大志的纨绔,对科考全无兴趣。 这也导致了董太君爱重韩云堰那个庶孙,远胜韩云阅这个嫡孙。 韩嫣忽然意识到一件事:“二堂兄,你马上就要及冠了,二叔父是不是该给你张罗一门亲事了?” 韩云阅耸耸肩:“你想多了二堂妹,我爹眼里只有他的小心肝,倒是我娘正给我张罗着呢。”他浑不在意的看向远方道:“女人什么的,麻烦,娶个看得顺眼的就行了,无所谓。” 嗯,二堂兄不愧是二叔父的儿子。 一样的都是只玩耍,不谈情。 “二堂妹。”韩云阅收回视线,他眯着双慵懒狭长的眼睛,向韩嫣道:“这两天江平伯府里有点热闹,你猜怎么的?” “怎么?” 韩云阅抚着大花猫,悠悠笑着说:“三叔父要和我们分家,正和祖母闹着呢。” 第67章 家族的棋子 乍然听闻韩攸要分家, 韩嫣面色变了变。 她皱眉露出一抹思考之色, 很快就明悟。 先前这么多年来韩攸总是偏帮大房, 韩嫣私底下总觉得有什么原因。她问过邹氏, 邹氏却什么也不告诉她。她也向韩攸提过分家,韩攸也都不同意。 但前两天爹娘间发生了那样的事, 邹氏终于哭着将埋藏了这么多年的心绪苦衷吐露给韩嫣。 那么爹娘间的事情, 也相当于彻底摊开在明面上。一旦爹再让娘失望一次, 韩嫣猜测, 怕是那时娘会决绝选择和离。 爹也定是猜到了娘的这个心思,他不愿和离, 才心一横做出分家的决定。 分家,不仅是彻底和大房掰开,也意味着和从前那个痴恋花容的自己告别。 韩嫣想到这里倒是心里舒畅了不少。 这些年她旁观者清,总是觉得爹心里是有娘的。要是分家能成功,爹娘出去单过, 慢慢的娘也能从往日受的辛酸委屈里慢慢走出来吧。 只是…… 以韩嫣对董太君的了解,她这位祖母怕是不会放人。 就算董太君肯放人, 也得隔三差五的把人叫回来晨昏定省。 毕竟韩攸对于江平伯府而言,始终是一棵摇钱树。虽然这棵摇钱树如今不帮自己兄弟了,但孝字在上, 若是董太君亲自伸手要钱,韩攸也不能一文不给。 “二堂兄, 祖母是不同意我爹娘分出去吗?” 韩云阅耸耸肩膀, 混不吝似的笑道:“你说说, 她可能同意吗?如今三叔父的态度挺坚决的,祖母恼火了,指责三叔父不孝敬嫡母,声称要去御史台参三叔父。” 韩嫣心中冷笑,董太君不愧是老妖婆,就为了把摇钱树般的庶子攥在手里,连去御史台参庶子的话都能说出来。 如若韩攸真的吃了这一状,轻则罚俸,重则贬官,这对江平伯府也没好处。 董太君这摆明了就是“你不让我好过,那就大家一起不好过”。 韩嫣一手叉腰,不屑嗤道:“参就参!她敢参我爹不孝嫡母,我就敢去参大伯父压榨庶弟。御史台管得可不光是朝廷命官,王公侯伯照样。她有本事就去参我爹试试,当心没把我爹留住,反倒害大伯父丢了爵位!” 韩云阅闲闲的道:“二堂妹说的不错。行,等我回了江平伯府,就把二堂妹这话传到祖母耳朵里去。” 韩嫣狐疑的看着韩云阅,她本来是打算回江平伯府去,亲自威胁董太君和江平伯。但听韩云阅这话的意思,他要替她转达这份威胁,以助三房分家咯? 按说二老爷一家没什么固定的经济来源,先前也靠韩攸养着。眼下虽然韩攸不养他们了,但他们应该也不想放韩攸分出去才对。 留着人,还能图谋以后;人走了,那就真是没后路了。 所以韩云阅为什么要帮韩攸分家? 韩云阅狭长的眸子里翻滚着精光,笑着说道:“二堂妹,我这可是冒着被祖母和大伯父厌弃的风险,帮你们一家三口。你现在是不是对我有些感动?” 他懒洋洋的笑着,眯了眯眼,唇角竟扬开一丝略有谄媚的弧度。 见韩云阅这神态,再仔细一思索,韩嫣恍然大悟。 合着韩云阅这是主动为她分担,好管她要钱呢! 今天碰上的人,怎么一个二个都管她要钱? 韩嫣心中是无语的,不过看在韩云阅愿意帮三房的份上,就答谢他一下吧。 “二堂兄,谢谢。”韩嫣坦诚直言,然后示意紫巧给钱。反正她就是缺遍天下之物也不缺钱。 紫巧拿出一锭沉重的银子,双手奉给韩云阅:“阅公子。” 韩云阅稳稳的接过:“二堂妹爽快,三叔父分家的事我一定尽力,不必你专程跑回去。”他又道:“我说句中肯的话,现在这个节骨眼上,你最好别回江平伯府掺和分家的事。不然祖母怪罪到妹夫头上去,难说会不会连累他什么。” 韩嫣眼中凝了凝,韩云阅说的有道理,还是他想得全面些。 她现在先是孟夫人,然后才是嫣小姐,行事前得多想想会不会给孟庭带来麻烦。 这么看来,她还真得多指望韩云阅帮韩攸分家了。 韩嫣诚恳道:“那麻烦二堂兄了,之后有什么进展,也请二堂兄能派个人来孟府告诉我。” 韩云阅道:“这个是自然的,这点小事。你出嫁都还是我给你背到门口的呢。” 韩嫣俏丽一笑:“谢谢。”看这架势,总觉得往后她会成为韩云阅的摇钱树,让韩云阅源源不断的敛财。 行吧,堂兄出力她付钱,没什么问题。 与韩云阅说好后,韩嫣和紫巧同韩云阅道别。 主仆两个去街道尽头,孟府的马车等在那里。 韩云阅则继续找装裱工。 怀里抱着大花猫,韩云阅边走边对大花猫叹气:“阿花啊阿花,你怎么就越来越胖呢?胖的我都抱不动了。你要是再不减减你的斤两,以后就不带你出门了。” 大花猫像是听懂了这话,抬起爪子往韩云阅胸口拍了下,非常不满的样子。 倒是它这一拍,拍得韩云阅脑中灵光一现,猛地想到什么。 “哎呀,有件事刚刚忘了和二堂妹说了!” “二堂妹!二堂妹!” 韩云阅喊起了韩嫣。 奈何韩嫣这会儿已经坐上了街道尽头的马车,她根本听不见韩云阅的声音。 韩云阅忽然想起的这事,是关于韩茵的。 “阿花,我竟然才想起来。这两天祖母催着大伯母,让多带韩芳和韩茵走动,看着是要给她们找婆家了。” “韩茵那张脸,可不比二堂妹差,甚至更招人怜爱。我看祖母的意思是想在韩茵身上押宝,指着她联姻。” “毕竟嫡出的孙女已经嫁了,剩下这些庶出的,谁又比谁高贵的多少?嫁高嫁低,基本也就看脸。若是能和权贵皇族联姻,哪怕是做侧室妾室也无妨。” “郭姨娘还怂恿大伯母,把韩茵塞进梁王府呢。就是不知道梁王给不给她们机会。” “都是家族的棋子啊。” “嗯?阿花你说什么?是问我要不要追上二堂妹,把这件事告诉她?” 韩云阅抚摸着大花猫,正好身后是堵墙,他随意往上一靠。 “太远了,不想追,改天三叔父分家的事有进展了,我再找个人一并和二堂妹说吧。反正一时半会儿,韩茵的亲事定不下来,没事。” …… 韩嫣回到孟府时,距离孟庭放衙还有些时间,孟庭自是未归。 孟祥带着孟晶清出去溜达了,这会儿家里只有刘氏。 韩嫣去找刘氏,刘氏这会儿正在临摹字帖呢,见韩嫣拿了云出岫给她,刘氏很是受宠若惊。 女儿是在水一方的忠实顾客,刘氏自己也是很喜欢在水一方的。 云出岫这个款式端庄典雅,很是适合刘氏,刘氏看得眼睛都直了。 过了会儿,刘氏收敛好表情,犹豫着道:“这,这……嫣儿这是专门去给娘买了簪子啊,大热天的,你还跑这一趟。” 韩嫣笑道:“也没有啦,正好今天我想去找个装裱工,把尹词给我们画的画装裱起来,就顺路去了在水一方给娘挑选头饰。” 刘氏虽然因为心疾不敢多出门,但她在京城也待了一年多了,她知道装裱工云集的街道和在水一方所在的街道隔了些距离。 绝不可能是顺路的。 嫣儿这孩子,分明就是专程去给她挑头饰的。 刘氏不禁心窝窝都热了。 她这个儿媳妇,外表像美丽的天鹅,内里朝气蓬勃大方懂事,真是让她满意的不行。 在韩嫣的鼓励下,刘氏被韩嫣搀扶着,坐于梳妆台前。 韩嫣亲手将云出岫簪进刘氏的发中。 通过面前的铜镜,刘氏看见自己在云出岫的衬托下,竟是多了两分贵妇的端雅雍容。 刘氏抬手触到云出岫,如摸宝贝般的摩挲。 …… 韩嫣本想着,在家待上三五天,等韩云阅那边的消息。 要是韩云阅没传消息来,她就回江平伯府去,以出嫁女回娘家探亲的名义,和爹娘交流一下分家之事的进展,再和韩云阅接个头。 然而两件突发事件,打乱了韩嫣的计划。 韩嫣不得不忙起这两件事。 第一件事和齐王有关。 齐王还有五天抵京,皇帝决定在齐王抵京的当天,于京城南郊的念坛行宫举办宴会。 第72节 宴会自然是为齐王接风洗尘的,齐王从南边过来,正好到念坛行宫面圣。皇亲国戚、文武百官也要领着家眷参加宴会,共同赋诗品酒,一同庆祝齐王殿下归来。 韩嫣和孟庭自然要去了。 而因着皇帝重视齐王抵京,便借着这一喜庆之事,提拔了不少大小官员。 翰林院内就有变动。 比方说,自张乾倒台后,与他交好的一些世家子弟有被牵连而退出翰林院的。翰林院由此空出了一些职位。 孟庭举荐了汪庶吉士。 温掌院立刻同意,向上申请将汪庶吉士升为正七品编修。 皇帝批准了。 汪庶吉士也没想到自己才进翰林院不到两个月,就成了编修。这个跳跃不小,他清楚这是因为自己曾在孟庭被张乾等人打压排挤时力挺孟庭,如今才有孟庭为他美言。 而其他几个那时候觉得孟庭没出路便不再跟着孟庭做事的庶吉士,眼下悔得肠子都青了。 此次除了翰林院,各地的官员也有被提拔的。 其中就有刘氏的爹。 刘氏的爹之前也是时运不好,做到临淄县令的位置后,连着三十多年都没有升官。 原本已是不抱希望,不想这次皇帝调整各地官员时,恰逢青州知府和通判双双年迈辞官,而整个青州境内各个县城里政绩最好的,就是刘氏的爹。 毕竟临淄出了孟庭这个三元及第,这份功绩是记在县令头上的,无人能敌。 皇帝于是将刘氏的爹直接提拔为青州知府。 刘知府年逾六十,霍然从正七品变成正四品,连升六级,简直是罕见的大喜。 而韩嫣这次要忙的第二件突发事件,就和刘知府有关。 刘知府已经六十岁了,他知道自己这辈子大约就只能止于知府,便把希望寄托在晚辈身上。 但奈何他的独子,也就是刘氏的嫡兄,不是做学问的料。 家里男人指望不上,便只能指望女人。 好在他的独子为他生了个温柔貌美、知书达理的孙女,颇得刘知府喜欢。 以他孙女的相貌和才气,刘知府觉得青州的儿郎配不上她。要是能把她嫁进京城的官宦之家或者门阀就好了,她值得这样的夫家,刘氏子孙也能因此得到提携。 于是刘知府想到了他在京城的女儿和外孙。 以他外孙的广阔前途,定能帮他孙女找个称心如意的夫家吧? 刘知府是五天前接到升官的旨意和调任令的,他很快就写信给刘氏,说要把孙女刘静娴送到孟府,让孟府帮忙给刘静娴找个大家公子。 这边刘氏刚接到信,那边刘知府算着时间,就让刘静娴出发了。 青州离京城不远,马车走得快一点的话,两天就能到。 孟庭和韩嫣得知了此事,自然要为表妹到来做准备。 算时间,差不多刘静娴到后过不了两天,就是齐王的接风宴。 韩嫣打算带着刘静娴一起去。 接风宴上的男宾里多得是未婚的,正好让刘静娴先观察观察。反正皇家举办的宴会,不管是什么名目,私底下都会变成公子小姐们相看的宴会。 倒是韩嫣的表姐,豫城伯府的嫡女邹蕊,在听说了刘静娴要来孟府后,陷入了沉思。 邹蕊沉思了好一会儿,肃了语调对韩嫣道:“大魏朝表兄妹成亲之风盛行,你怎知那刘静娴究竟是来找青年才俊,还是冲着孟大人来的?” 第68章 表妹 此时, 韩嫣和邹蕊正坐在临湖茶楼的二楼。 两个喜欢吃喝看话本的小姐, 偶尔改变风格,来茶楼静静心。 听了邹蕊的话, 韩嫣的目光微微怔了下。 其实邹蕊所言, 韩嫣不是没想过。 话本子看得多了,里头什么浮夸离奇的剧情都有,表兄表妹这种算是很常见的, 不难想到。 是以, 她在听闻刘静娴要来孟府时, 也猜测刘静娴莫不是冲孟庭而来。 但很快韩嫣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孟庭和我说了些刘静娴的喜好, 让我稍微准备下,我就顺口问了他和刘静娴关系如何。” 韩嫣告诉邹蕊“孟庭说, 他和刘静娴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妹感情不错。所以我觉得刘静娴不喜欢孟庭,不然的话她完全可以在孟庭进京前就下手, 哪还有后头孟庭和江平伯府定亲的事再说,她要真对孟庭有意思, 这一年间也不说给孟庭写封信。连我嫁给孟庭, 她都没反应, 这看着就不像是喜欢的样子。” 邹蕊端起茶杯, 小口啜茶。微苦涩的茶水在唇齿间漫开,余香绵长。 邹蕊道“你这么说也有道理。不过, 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韩嫣也端起茶杯喝茶, 并听邹蕊继续说下去。 邹蕊说道“不论如何, 孟大人的前程是有目共睹的。先不说刘静娴喜欢谁,就说她若是在京城始终没找到合适的贵公子,那也是有可能把主意打到孟大人头上的。” 韩嫣不以为然的荡了荡眼波,道“她打谁的主意是她的事,能不能得逞可不是她说了算的。我是孟庭的正妻,难不成她堂堂知府的孙女,还要给自家表哥做妾” 邹蕊本想说没准人家看你是个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会想办法先离间你们夫妻,让你自己走,然后人家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做孟大人的继室了。 但转念一想,刘静娴人都还没来,自己就先在韩嫣面前把人家设想得那么阴暗恶毒,这样实在不好。 邹蕊自诩为磊落人,磊落人怎能有这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行径呢 邹蕊权衡了下,决定不再说这个话题了,她道“大概是我把人家想得太不堪了,说不定刘静娴是个不错的人。是我多嘴,在这里向你赔罪。” 韩嫣不在意的笑道“表姐别见外嘛。” 邹蕊会说这些话,韩嫣不意外。 邹蕊身为豫城伯府的嫡女,打小见过不少龌龊阴司,故揣测人时难免会往恶意的地方想。 而且,邹蕊一贯是韩嫣的知心好姐姐,总是设身处地的为韩嫣着想。邹蕊这番话也是为韩嫣好,韩嫣自然领受邹蕊的好意。 刘静娴是在两天后的傍晚到的。 那会儿天将黄昏,头顶的红色云霞像是铺开了艳丽的织锦,蜿蜒到地平线去。 整个京城沐浴在橘红色的余晖中,远处皇宫的琉璃瓦璨璨生辉。 孟庭已经放衙回来了,换了家居的常服。他领着韩嫣和孟晶清到府门口,迎接刘静娴。 刘静娴轻提裙角,踩着垫脚凳,走下马车。 从她下马车的动作和迈步的幅度来看,是个深受闺秀礼仪熏陶的。 有昏黄的夕阳落在她身上,暮色四合中,刘静娴姣好的相貌被暮色笼罩了层柔和的珠光。 她身量匀称,衣饰清丽而不失雅致。她的目光先落在孟庭和孟晶清脸上时,唇角不由带起一丝很是温婉的笑容。 随即她移动视线,和韩嫣目光交接。她眸中似有瞬间的惊艳,须臾又恢复得温婉如水,怡然露笑。 这会儿孟晶清已经率先走了过来“静娴表姐。” “晶清。”刘静娴面露笑容,一年未见,她的笑容显得格外真诚。 孟庭和韩嫣也上前来,迎上刘静娴。 刘静娴步子袅袅,按着礼仪行了规矩的礼节“表哥、表嫂,静娴远道而来,免不得要叨扰一段时日,还望表哥和表嫂能不嫌我碍事。” 孟庭眼里含笑望着刘静娴,温声说“你不必拘束,且安心住下,需要什么就同管家说。” 刘静娴柔顺的答好。 孟庭又打量了番刘静娴,说“一年多不见,你长高了。” 刘静娴星眸中蕴出笑意“是啊,我的确长高了。倒是表哥你和从前在青州的时候相比,也多了些不同。” 韩嫣心道,孟庭和从前相比当然不同咯。做了官,风光了,见得世面多了,气质积淀上自然会有改变。再说她可是专门给孟庭搭配了衣饰呢,孟庭在她的修饰下变得更加养眼有气质。 刘静娴又专程向韩嫣问了好“表嫂,静娴有礼。” 韩嫣回了个平辈间的礼节,笑容明艳“静娴这一路舟车劳顿,今晚好好休息。以后有什么事或是遇到什么问题,都可以找我的。我叫韩嫣,你也可以直接喊我的名字。” 刘静娴忙道“静娴不敢。”她在来京城前就先打听过了,知道她这位表嫂是个泼辣不怕事的。且表嫂的爹还是善金局将作监,比她祖父的官职还要高。刘静娴哪敢直呼韩嫣姓名。 刘静娴看起来表现得挺自然,但她面对韩嫣时内心的谨小慎微,还是被孟庭察觉到了。 孟庭没说什么。 他招呼几人回府去,先带刘静娴拜见孟祥和刘氏。 孟府的下人们则去帮忙归置刘静娴的行李。 刘静娴此来,只带了一名贴身丫鬟,名唤采葛。孟庭使了个家丁带采葛去客房,那客房和一旁的耳房就是孟府给刘静娴主仆安排的住处。 孟庭先把刘静娴带到了孟祥和刘氏那里。 刘静娴规规矩矩的给孟祥和刘氏行礼,温婉道“静娴给姑父、姑母请安。” 孟祥和刘氏都不是摆架子的人,自然赶紧叫刘静娴免礼了。 刘氏拉着刘静娴的手,对她说“静娴既然来了这里,千万不要拘束。对了静娴,你祖父祖母和爹娘身体都还好吧” 刘静娴道“劳您的挂怀,一切都好。祖父和祖母还有父亲,都常和静娴念叨您。” 这话虽说听着客套,但也不是假话。 刘氏虽然是刘知府的庶女,但刘知府没有嫡女,庶女自然要分得不少宠爱。除了早些年刘知府偏宠一个从青楼赎出来的妾室,宠得那妾室不知斤两,欺辱了刘氏母女外,后面那妾室被刘夫人发卖了,刘氏也就没再受什么欺负。 且刘氏的姨娘原本就是刘夫人的陪嫁丫鬟,是刘夫人的心腹,刘夫人自己没有女儿,对刘氏也就格外上心些。 刘氏的姨娘去世的早,后面刘氏的教育和婚事,都是刘夫人一手操办。 如今刘夫人将孙女刘静娴送到刘氏这儿,刘氏也是发自内心的愿意帮刘静娴找个好婆家。 听刘静娴说了家人一切安好,刘氏心中欣慰。 晚饭是一家人坐在一起吃的。 宾主尽欢,和乐融融。 唯一不大和谐的就是,韩嫣得面对一桌子青州口味的菜。这对她这个吃京城菜色长大的人来说,委实有点不惯。 第73节 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可不能表现出来,便装得很开心的模样,实则没吃几口。 饭后,孟庭作为孟府目前的主人,在安置刘静娴上还有些事没处理完。 孟祥和刘氏一般不管事,饭后就各自去忙了。孟晶清也回去自己玩。 韩嫣因着没吃饱,便去了厨房,管厨娘要零嘴儿。 自从她嫁进来,孟府里时刻备着各种零嘴儿,且都是新鲜的。韩嫣和紫巧在厨房里取了些零嘴儿,总共四五盘。两个人各自拿一些送到卧室里去。 到了卧室,两个人把零嘴儿放在八仙桌上。 韩嫣挥退紫巧,开始吃起零嘴儿。谁叫她晚饭时几乎没吃几口又不好明着让厨娘给她再做些京城菜色来,只能取零嘴儿垫肚子了。 随便吃了点零嘴儿,不是那么饿了,韩嫣打算看会儿白鹿青崖。这本诗集她快要完了,她准备等完后再偷偷放回孟庭的书房里去。 韩嫣走到床边,刚弯下腰要从床褥下取白鹿青崖,这时房门被推开。 韩嫣的动作因此一僵,她反应极快的直起身子,回头望去。 只见是孟庭进屋来了,卧房和外间中间有一挂珠帘,韩嫣的视线穿过珠帘,落在孟庭手中提着的食盒上。 食盒孟庭这是来给她送吃的韩嫣心中是诧异的,如是猜想。 她快步撩起帘子走到外间,就见孟庭将食盒放在了桌子上。 随后,孟庭打开食盒,独属于食物的香味溢出来,伴随着汤粥热腾腾的白气。 韩嫣不由微怔,看着孟庭将食盒里的饭菜汤粥一样样取出,放于桌子上,与她先前拿来的那些零嘴儿都摆在了一起。 视线一扫这些饭菜,俱是再熟悉不过的,正是她爱吃的京城菜色。 韩嫣忍不住脱口问道“这是给我的” “过来吃吧。”孟庭边说,边摆上碗筷勺子。 那热腾腾的一碗肉丝炒米饭,看得韩嫣顿时生出了食欲。先前吃的零嘴儿都像是白吃了,她仿佛又饿了。 孟庭又对她说“适才在席间,见你没吃几口饭菜,我就让厨房加紧做了你喜欢吃的。” 见韩嫣还立在原地不动,妩媚的眸子里似有淡淡的恍惚,孟庭伸手,动作略有小心的勾了一下韩嫣的手。 “委屈你了,嫣嫣。” 第69章 疑似心动的酸 听了孟庭的话, 韩嫣眸中的恍惚之色退去,倏忽间就明媚起来。 她刚才是有点走神, 走神的原因是因为:孟庭这人实在是太太太贴心了!她怎么就嫁了这么好一个人?! 韩嫣眼里含着笑意, 羽睫轻扑如小扇,摇摇头说:“这没什么委屈的啦, 本来我们就吃不到一起去, 成亲之前不都清楚吗?”她抬手拍了拍胸口, 笑说:“反正我有这个心理准备的, 没事。再说像今天这种家宴也是偶尔才有, 偶尔饿我一两顿没什么。” 孟庭听罢沉默下来,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像是风和日丽时的水平湖面。只那双好看的眉毛轻轻皱了皱,韩嫣不知他在想什么。 孟庭其实是想到了邹氏。 关于邹氏和韩攸之间的旧事, 韩嫣曾在两个人圆房的那一晚, 告诉了孟庭。 她坦言韩攸从年少起就爱慕花容, 亦坦言了邹氏为了嫁给韩攸, 稍微使了些手段。 具体是什么手段, 韩嫣没有告诉孟庭, 那毕竟是太过逾礼的事。孟庭自然也不会问, 但他心中是有衡量的。他猜测, 当年邹氏为嫁给韩攸所用的手段,定然比韩嫣约他在八珍楼吃饭商量成亲时的种种, 要来得严重的多。 眼下, 听了韩嫣这一席言笑晏晏, 孟庭觉得韩嫣在某些方面真是像极了邹氏。 邹氏敢作敢当,求仁得仁,嫁给韩攸后便恪守妻子的本分,不后悔也不抱怨韩攸对花容的情意。 而韩嫣呢?目下竟也是一样的。 她知道她嫁的人与她南辕北辙,所以她不抱怨,不委屈。自己选的,便自己担着。 成婚这些日子,不管两人之间相处得如何,她都保持着积极的心态,亦做了一个尽职的妻子。 她孝敬公婆,照顾小姑,每天送他出府,晚上在府门口迎接他回来。 这些点点滴滴在孟庭的脑海中掠过,他无声吸一口气,感觉自己的心底有什么地方软了下来。软软的,带着种让他不能掌控的旖旎滋味,有些勾着他的魂,乱他的神。 他看向韩嫣的目光,不禁充满温柔和专注。 他不是韩攸。 也就不会十几年间都在委屈一个好妻子。 然内心纵有千言万语,对孟庭这个不讲甜言蜜语的人来说,最后说出口的也就只有:“快吃吧,我陪你。以后不是逢年过节,我会尽量减少全家人一桌吃饭的情况。” 他带着点语意艰涩,却无比认真的说:“我不想在任何地方,委屈你一丝一毫。” 韩嫣这会儿刚坐下,正要拿起筷子,听见孟庭的话,手上动作不由僵住。 她仰脸看孟庭。 孟庭这人的脾性她已经摸得差不多了,他嘴不甜,甚至经常闷得让人无语。但就是这样的人,一旦说出一句略有温暖的话,便是无价的承诺,效果也很震撼人心。 心里忽然涌出一种感动,韩嫣这瞬间甚至有种冲动。 她想放下筷子,扑进孟庭怀里去。 意识到自己竟产生了这种冲动,韩嫣怔了一瞬,灵台处好似忽的乍现一抹清明。 她立即要抓住这抹清明,却又没能抓住。仿佛是看清了自己的心,却还是朦胧混乱的揪不出所以然。 然而唇间却不由自主逸出一句话:“你对我好,是因为我是你娘子,还是因为你想对我好?” 话出口的一瞬,两个人有短暂的静寂。 孟庭眼底似有微怔,眉心略略蹙了一下。 韩嫣也在话出口后,才惊觉自己这张口就来的话不对味儿。 她这话不就等同于在问孟庭:你对我好是因为我是你娘子,还是因为你喜欢我? 孟庭本来要坐在她对面的,因着她忽然问出这个句话,孟庭僵在原地。 他的沉默,也让韩嫣心中生出一种紧绷感。 不知怎么的,她在问出这句话后,不但不感到失误,反而迫切的想知道答案。而孟庭的沉默竟令她觉得窒闷,有种在等待宣判时的紧张和焦虑。 她是不是在期待什么? 韩嫣不是个纠结的人,反正话也问了,她深心里又想得到答案,于是干脆放下筷子,坦然看着孟庭,等他作答。 只是因着心底那一点紧张焦虑感,韩嫣无意识的抿起红唇,腰板也挺得过于僵直。 终于她等到了孟庭的回复。 “是因为……你是我认定的娘子。” 韩嫣嘟了嘟嘴,直觉觉得这个答案不是她想要的。 她娇嗔道:“含糊其辞!” 偏偏那“认定”两字,说的极其郑重,倒给了韩嫣一丁点安心甜蜜的感觉。 于是这种安心甜蜜,和原本的紧张焦虑混合在一起,便变得五味陈杂,颇为凌乱。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滋味,也说不清自己在渴求什么,韩嫣忽觉得心下乱的很。 她好像就要从凌乱中窥得什么,又偏是差了那么点清醒明白。 韩嫣的心越发乱糟糟,最后发展为一股莫名其妙的不甘恼怒。 她忽然就没心思吃饭了。 本想不吃了睡觉去,可一想到这些饭菜是孟庭专门给她准备的,又觉得拂了孟庭的好意太不厚道。 韩嫣不由在心里埋怨自己:莫名其妙的,这生的是什么闷气?! 而韩嫣的种种表现,都被孟庭尽收眼底。 韩嫣心烦着,孟庭没好哪儿去。 像孟庭这样敏感又观察仔细的人,自然是看出韩嫣一会儿惊喜,一会儿感动,一会儿决绝又紧张,最后见她容颜浮上了怒色。 她好似要对他甩脸,又硬是压着没对他发火。可她那噘着嘴眼中恼然又失望的样子,比甩脸还让孟庭如坐针毡。 对,孟庭觉得他此刻的心情,倒真可以用如坐针毡来形容。 韩嫣这个人简单、直接,虽然总语出惊人,让他搞不懂她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但她的心思是很好猜的。 聪敏如孟庭,自然一下就看出来,是他给韩嫣的答案令韩嫣不满意。于是,把她激怒了。 那么她刚才问的问题,是想听到什么答案? 孟庭在心里无声叹了口气。 其实他能猜到,她想要的答案。 她想听他说,他对她好,是因为他想对她好。 换言之,她想知道,他是否喜欢她。 ——不是丈夫对妻子的尊敬和呵护,而是男人对女人的心悦之情。 可是,他在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险些乱了阵脚。他花了冗长的时间扪心自问,想要总结出他对韩嫣到底是什么感觉,然而,结果不尽人意。 他无法确定他对韩嫣的感觉,究竟是夫妻间的亲近和呵护,还是男女间的喜欢。也可能两者都有,他也分不清哪个多一些,哪个少一些。 总之一切都复杂凌乱,竟令他这种素来条理清晰的人,难以理清。 而像他这样的人,重视自己说出的每一句话。 他会将他说的话当作承诺和誓言。 所以不是万全肯定的,他不会说。 他只能回答自己所确定的那个答案:你是我认定的娘子。 因为是认定的,故不到无路可走,他就绝不会放手。 因为是认定的,所以不对她好,又还能对谁好? 孟庭心里这些弯弯绕绕,韩嫣哪知道。 她就知道自己心乱如麻,胸中淤塞着闷闷的酸楚,不知到底在生孟庭的气还是气自己的莫名其妙。 她只能持起筷子,吃饭!喝汤!填肚子! 第74节 因着心中不快,存了股想要发泄的心思,韩嫣便把情绪发泄在食物上。 她吃的很快,颇有种狼吞虎咽的架势。 屋内持续沉默。 孟庭眉心轻拧,静静坐在了韩嫣对面。 韩嫣看了孟庭一眼,没理他,继续埋头吃饭。 总归韩嫣是个直性子,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她不多愁善感,情绪靠着吃饭发泄出去也就发泄出去了。 吃好饭后,她又变成了那个坦然明艳的韩嫣。 而在吃饭的过程中,她也想了些事。 她想到和孟庭圆房那天,是她先主动的。她觉得在那之前都是孟庭在主动推动两个人的关系,而她却满心想着拽孟庭一起做戏秀恩爱,报复狗男女。 她想要珍惜和孟庭的这段婚姻,所以,她决定不再让孟庭一个人努力。 她也要努力推动他们的关系发展。 于是她提出了圆房。 别说,在经历了人事后,韩嫣方体会到共赴**所带来的牵绊感。 话本子也没有骗她,被窝里的亲密,真的是促进夫妻关系的良方。 韩嫣倒是也想在精神和心灵上推动一下两人的关系,然而想想孟庭的阳春白雪高洁内敛,再想想她自己的下里巴人媚俗张扬…… 算了。 隔阂太大,南辕北辙。 这方面的关系要如何拉近,她完全没头绪。 再说他们签订过姻缘契约的,不能以任何手段干涉彼此兴趣爱好和生活习惯,不然要学狗叫三声。 所以,怎么看都是直接去床上滚来得最好。 尽管刚才和孟庭闹得有点不快,但韩嫣想要推动两人关系发展的决心,不会变。 而像她这样一肠子通到底的人,选择的推动方式,当然就是最直接可见的身体接触了。 亲亲抱抱再睡上一睡,总是能增加亲密感的吧? 韩嫣想到这里,不由看了眼孟庭。 这几天在床上,孟庭都没碰她。 因韩嫣吃完了饭,这会儿孟庭喊了下人过来,剩饭剩菜都被收走了。 韩嫣还坐在椅子上,一手撑在身侧,一手托腮,思绪飞转。 关于孟庭为什么没碰她,韩嫣倒是知道原因。 这种情节在话本子经常出现,好几个话本里都写过。无非是新婚夜男主角把女主角折腾得狠了,觉得心疼,才把女主角养了几天才又开始食荤。 孟庭应该也是出于这个原因。 这也未尝不是孟庭对她的照顾。毕竟初夜过后,是她吵着腰酸腿软控诉孟庭的。 但她的身子已经都好了,今晚是可以行房的。 而且,韩嫣不得不红着脸承认,圆房那夜的旖旎,令她难忘。 孟庭的怀抱,孟庭的吻,都让她脸红心跳,欲罢不能。 她的身体还记得欢好的记忆,而且,很不争气的喜欢着他对她做的一切。 所以嘛…… 韩嫣深吸一口气,站起身走向孟庭。 她在他面前站定,酡颜艳烈逼人。孟庭正要开口问她,就见她忽然向他靠来。 一双雪藕般的手臂,如灵蛇似的挽住他的胳膊。韩嫣仰着小脸看他,扑闪着睫毛,眸中纯然而亮烈的动人心脾。 她把头靠在了他肩上。 霎时,馥郁的“嫩吴香”胭脂气息扑面,令孟庭生了种昏昏欲醉之感。 眼前是近在咫尺的绝色容颜,咄咄逼人的美艳,不留余地。美人润白的小手还在他的胳膊上轻轻撩弄。她胸口因着呼吸而微微起伏,每每呼吸时,都有温柔而含着香味的气息拂到孟庭下颌。 “孟郎。” 她唤一声,又娇又嗲,像是猫儿伸出小爪子在孟庭心口挠了起来。 他被挠得心火涌起,不觉咽了咽,修长手指微微攥住衣衫的锦布。 韩嫣心里也是害羞打鼓的,但她放得开。 “孟郎,我知道你前几晚是顾着我的身子,不过我的身子都好了。”她攀在孟庭耳畔,唇红齿白间香风细细。 “今晚,我想和你……你疼我好不好?” 第70章 心动的甜 孟庭差点就绷不住了。 她刚才还和他怄气的, 怎么这么一会儿又明目张胆的撩他了? 孟庭顿时就被搞得既头大,又蠢蠢欲动。 能不能让他有些心理准备? 这般变脸如翻书,各种出其不意, 是要把他弄得憔悴而终么? 偏偏他又扛不住她鲜活的美色, 一下子心里就波澜起伏百感交集,好不容易缓了过来,呼吸却越发粗重。 屋里是清凉的, 气氛是暧昧的。 韩嫣是香喷喷的。 孟庭是……头昏脑涨的。 玲珑有致的身段贴着他, 哪怕隔着衣衫,也烧成了一团野火。 明明没刻意撩拨,可她的绝色逼人, 已然瓦解了孟庭的招架之力。 她的身子是什么样的,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温热、柔滑,格外的酥软而蓬勃,让他整夜的爱不释手。 这般风流美艳的佳人,他的娘子, 挽着他邀宠, 孟庭基本就只有缴械投降的份儿了。 管它是头大还是困惑,统统输给了原始的渴望。孟庭不由虚咽了咽, 声音不禁变得低哑而充满渴望:“你别勉强。” “我没有勉强。”韩嫣轻笑,在他耳边吐气如兰,“孟郎, 我知道你这人贴心的很, 我真的没事啦。”她说到这里绽放如花笑靥:“我还得配合你要孩子呢, 娘也盼着早日抱孙子的。” 孟庭心火越烧越汪,眼里浓的像是能滴出酒来。他记得明明说过好几次,他不急着要孩子的,怎么他的娘子这么有使命感? 他不得不承认,这个有使命感的韩嫣,引发了他身为男人和丈夫的虚荣心。孟庭刚抬手打算搂过韩嫣,准备带她去床上,不想她动作比他更快。 她就着挽他胳膊的姿势,朝他肩头一压。接着孟庭就感觉到脸上被两片温润的东西吻了下,一股酥麻馨香感如炸开了似的,直灌全身。 “孟郎~”她亲完他就娇滴滴的扭着身子。 这个磨人的小妖女! 孟庭神经已爆炸。 他一手捞过韩嫣,将人打横抱起,迈入内室去。 帐子落了下来,折射出迷离朦胧的光晕。 熏炉内若有若无的香味清幽无比,一夜春光绵长。 …… 第二天是韩嫣先醒过来的。 韩嫣这一觉睡得很甜,以至醒过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是个懵的。 她花了好一会儿的功夫才回神,望着孟庭近在咫尺的睡颜,她也记起了昨晚的一幕幕。 从孟庭来给她送饭开始,到她莫名其妙的恼火,到后来发泄了情绪便拉着孟庭上床,再到后面的婉转缠绵……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这会儿屋里凉凉的,便显得孟庭的怀抱十分温暖。韩嫣忍不住又往他怀里贴了贴,闭上眼缓了缓神识。再睁开眼,偷偷抬眼皮瞧一眼孟庭轮廓美好的下颌,忽然玩心大起,想去揪一揪。又觉得吵醒孟庭不厚道,韩嫣还是决定放过他。 然后她便端详起孟庭这张脸。 剑眉疏落,斜扫入鬓,鼻若悬胆,怎么看怎么养眼。 还有他的唇,薄而淡,形状完美。韩嫣看着看着,就想到昨夜里这双唇是如何吻遍她全身的种种情形。她不争气的脸红了,忙把脑袋又缩回孟庭怀里。 他的怀抱很舒服,而且,这些天的亲昵接触让韩嫣发觉,原来男人身上的气息也可以很好闻。 像孟庭这种文人雅士,读书工作时都喜欢点上清香。孟庭的书房里就有清幽的香料,翰林院里也有。 孟庭身上多少沾了点好闻的香气。 不过那香气太若隐若现,非得脱光了衣服才闻得到。 眼下,那香气便轻轻勾动韩嫣的鼻翼。她闻着这气息,脸贴着孟庭坦露的胸膛,不觉闭上眼睛。 晨起时最是静谧温馨,渐渐的,韩嫣的心也静下来。 许是灵光一闪,许是终于到了时候,许是别的原因,总之,她忽然就发现自己的思路变得无比顺畅。 她能够静静的回思昨夜发生的种种,能够理智的去挖掘自己恼火的原因。 灵台处,那从昨夜起就即将抓住却又抓不住的清明,此刻她终于抓住了。 她终于能从凌乱的内心中,窥出一份明确的东西来。她想明白她为什么会无缘无故的生闷气了。 都是因为面前这个人。 因为他让她心动了。 要不是她动了心,怎么会想知道孟庭对她好的真实原因。 要不是她动了心,怎么在听见他的答案后会气闷不满。她动心的对象,不喜欢她,心里当然会有落差咯。 第75节 韩嫣想明白了,一方面觉得压在心里的那团沉闷立刻就散开,她轻松了不少。另一方面她又觉得,自己昨天也太迟钝了些。 仔细想想,孟庭待她,就和温水煮青蛙似的。 他记着她的月信时间,他给她备下各种各样的零嘴儿,他总是顾着她的想法而包容退让。 还有许许多多道不尽的小事,处处都是他的体贴。 这人嘴上不说,全靠行动,不知不觉间渗透了她的心。等她意识到这一切的时候,方发觉和这个人生活在一起真的是件很温暖贴心的事。 白天里的种种宠爱,夜里的肌肤相亲。 还有在翰林院那天,他搂着她,笨拙又虔诚的落下亲吻。 她根本就是吃了孟庭两个月的蜜糖啊! 再加上他这张脸,本来就是令她着迷的。 她哪里能不动心? 韩嫣不由想起尹词来的那天。 那天,她和紫巧说起了私房话,她还在疑惑她对孟庭的感觉是不是“喜欢”。 那时她还朦朦胧胧的,需要挖掘自己的心。 而现在,这份朦胧散去,她确定了自己的心意。 她对孟庭是喜欢的,男女间的那种喜欢。 至于她对孟庭的喜欢有多少,是一丁点还是不少,这个就不清楚了。 不过这个问题不在韩嫣的困惑范围内。 对她来说,喜欢了就是喜欢了,就算只是有丁点喜欢,以后也会变多的。 倒是韩嫣转念又想,她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孟庭的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同样不那么明晰。 不过,韩嫣虽不能确定她在哪天动心,却可以确定她是从哪时察觉到与孟庭间气氛不再单纯的。 就是回门那日,她和孟庭中了药毒,互相用手……那之后。 想到这里,韩嫣忍不住一阵脸红。 她抬起一手拍了拍发烫的脸颊,在心中将自己唾弃了一遍。 原来自己是这种女人啊!难怪会把“亲亲抱抱睡一睡”奉作和孟庭增进关系的最佳方式! 要是让孟庭知道她是这种人,不知道会不会嫌弃她媚俗? 韩嫣小心思不断,表情一会儿三变。 倒是她拍脸颊时的动作幅度稍微大了点,令沉睡中的孟庭有所感应。 孟庭因此半醒。 韩嫣听到他语调带着晨起时的沙哑,唤了她一声:“嫣嫣?” 韩嫣忙抬眼去看孟庭,孟庭双眼半睁。素来清冷沉稳的人这会儿倒是一副没太睡醒的慵懒姿态。黑发披散,与韩嫣的缠在一起,配上他颈下一记记韩嫣用红唇留下的斑驳,莫名就衬得整个人非常性感。 韩嫣的心开始砰砰跳,耳朵也烫了起来。 她望进孟庭的眼,看到的是如汪洋般的深邃平和。 孟庭也静静看了韩嫣一小下,又重新闭上眼睛。他大概只是确定一下这是一个平凡的早晨,确定韩嫣就在他怀中。然后便再稍微养神一会儿。 韩嫣之前未怎么见过孟庭没睡醒的样子,这会儿看着觉得很新奇。 向来又冷又闷又正经的男人,却在她面前露出了如此随意的一面。 这种被特殊对待的感觉,无疑令韩嫣心中甜蜜。 韩嫣忽然就福至心灵,做下一个决定。 她轻轻冲着孟庭唤道:“孟郎,不早了,快醒来吧。” “嗯?”孟庭闭着眼睛应了一声。 韩嫣抬起手,捏了捏孟庭的脸:“孟郎醒醒,别做梦了快醒醒。” 孟庭:……没做梦。 孟庭本来也差不多醒了,只是想闭目养神稍微缓一缓。韩嫣这么一喊,他只好提前结束闭目养神了。 他自然不会生气,只是对韩嫣实在无奈。她今天倒是醒得早,非要把他叫醒了做什么?一大早的就这么有活力,明明昨晚折腾了大半夜。 他睁开眼,面前他的娘子肌白如雪,从被子里伸出一条手臂在捏他脸。那手臂和露出被子的一角肩头,像是新剥出的荔枝肉,白而冻,却散发着温暖的热气。 她的身体被被子盖住了。被子很薄,搭在她身上能勾勒出纤秾合度的曲线。 她见他完全醒了,收回手,不好意思的朝他笑笑。那微漾的星眸,丰润的红唇,看得孟庭难以移开视线。 他忍不住轻轻叹了声,语调里说不出的无奈的成分多些,还是纵容的成分多些。 孟庭搂了搂韩嫣,努力稳住自己心中那些不自在的、被引诱的,还有其他等等情绪。 这是他们第二次行夫妻之事,两个人都不会再像第一次那样脸红害羞了。是以孟庭搂韩嫣的动作还挺自然,他问韩嫣:“休息好了?” 韩嫣道:“挺好的。” 彼此凝望一瞬。 韩嫣忽然就说:“孟郎,我有件事想和你说,你听了后也要回应我。” 孟庭“嗯”了声,并没有意识到前方有杀机在等着他。 韩嫣定定道:“孟郎,我把你喊醒是想和你说,我喜欢你,我对你动心了。就是女人对男人的那种喜欢动心。” 她深吸一口气:“好啦,你开始回应我吧!” 孟庭一怔,然后……浑、身、僵、住、了! 霎时就清醒的不能再清醒。 若不是搂着韩嫣温热的身子,一切都无比真实,孟庭甚至要怀疑自己还在做梦。 他竟是如此猝不及防的就被……表白了? 第71章 甜蜜送命题 一时孟庭绷着张脸, 说不上话。 韩嫣保持最美艳的笑容,耐心等待孟庭回复。 时间好似冻住。 唯两人身子贴着身子,脸对着脸,仍是相拥的姿势。 就这么过了半晌,韩嫣还没等到孟庭的回复,不禁微撇嘴:“孟郎, 我把心里话都告诉你了, 你就没有什么感想吗?装聋作哑是怎么回事?你到底是什么感想, 给我个准话不行吗?” 孟庭听着自己的声音在扭曲的边缘强撑:“你……可是认真的?” “当然是认真的。”韩嫣从表情到语调都很认真, “你知道我这人,心里藏不住事,有什么说什么。”她脸上微微红了红, “昨晚上我有些不对劲,觉得自己变得很奇怪, 却怎也想不出原因来。直到刚才我醒转,思路忽然就通透了。我想明白了,我是对你动了心思,所以昨晚上才会变得有些矫情。”说到这里她继续道:“当初我们成亲, 是为了结盟对付狗男女和他们身后的汾阴侯, 但我们也约定了要试着好好过日子。我觉得嫁给你后过得挺好的,也有些喜欢你了, 现在想想, 我很庆幸当初不管不顾的冲到你面前。” 一口气说了这些, 韩嫣已是脸红如石榴, 从耳根子到脖子都烫烫的,心里更是害臊不已。 她臊得鼓了鼓腮帮子,道:“我都说完了,该你了。说话,不许沉默!” 孟庭心中是震撼的。 这种震撼先是来源于被摇醒了强行表白,后又是因着韩嫣这一席话。 她总是想什么就说什么,一点弯都不转。这样直冲冲的对他剖白心意,他在猝不及防之余,内心也跟着波动不止。 他发现,自己内心深处生出了一种愉悦感。 他试着放松下来,在韩嫣背后拍了拍,却没说话。 从昨晚上韩嫣情绪别扭开始,孟庭就隐隐猜测,韩嫣是不是对他动情了。 现在这个答案不算意外,意外的只是她的行为和言语。 他也想和韩嫣说点什么,可是,怎么觉得那么难以启齿? 韩嫣死死盯着孟庭:“说话。” “嫣嫣……” 韩嫣掐了下孟庭的手臂:“你就说,你是不是也喜欢我?不管是不是,你好歹给我个回复!”说罢又轻轻嘀咕了声:“睡都睡过两次了,还这么沉闷。” 后面那话听得孟庭心都要炸起来了,仿佛脑后飞过一排乌鸦。 他被说得脸色发红,心中甚窘,偏是拿韩嫣一点办法没有。 直觉告诉孟庭,他要是稍微没回答好韩嫣的问题,就多半要“送命”。 估计届时她就会控诉:你都把我吃干抹净了,还对我无情!果然男人都是得到了就不再珍惜!你这始乱终弃的负心汉! 孟庭无奈叹了口气。 “嫣嫣。”他搂了搂韩嫣,把她按入胸膛。不看她的眼睛,他才能勉力说下去。 “我既决定了与你成亲,就是把你当作最该呵护的人来看待。但要问我对你好的原因是什么,也不尽是因为你是我娘子。” 韩嫣听得顿时心里一怦。 孟庭继续道:“因你是我娘子,每每我都会告诉自己,要对你包容照顾。但,许多时候我为你做些什么,却不是自我暗示,而是确有意愿和冲动……故此,”他顿一顿,几乎是使出了所有的功力才说得出:“我觉得,我是喜欢你的。” 韩嫣心花怒放,却又猛地反应过来什么。 她滑出孟庭的怀抱,狐疑的盯着他:“觉得?” 孟庭只得改口:“……我应当是喜欢你的。” 韩嫣眯起双眸:“应当?” 孟庭:“……” 他快要被逼到不能说话了。 孟庭努力的解释:“我不曾喜欢过女子,便不曾知晓个中滋味。何况我们是夫妻,我原就该是对你好。如此下来,我无法轻易就言辞凿凿对自己的内心感觉下定论。”他抚了抚韩嫣:“但我有种感觉,当是喜欢你的。” 第76节 毕竟,能由得她向他发号施令;看见她笑时心情会变好;亲吻她时心跳加速;漫漫长夜里眷爱她的身子…… 这应当是喜欢的心情吧。 而这些心情,在刚娶她时还不曾有,却是在日渐相处中一点点萌生变浓的。甚至有时候,他是不由自主的宠起了韩嫣。就比如尹词来的那次,韩嫣在他怀里睡着了。他稳稳抱着韩嫣,动作不由自主就变得小心翼翼,生怕吵醒她。 这些,应当是喜欢吧。 孟庭抚着韩嫣,心里也做了个决定:“给我几天时间,我尽量理清心绪。” 这是他头一次对一个女人感觉如此复杂而特殊,所以,他才不想对她信誓旦旦。他想要将心绪全部整理好,再明确肯定的告诉她,犹如告诉她承诺和誓言。 韩嫣应下了:“好吧。” 虽然孟庭没把话说死,但韩嫣已然能确信,至少她在孟庭心里是不同的。孟庭对她有别样的感觉和特殊的情感,早晚都会发展为男女之情的,而且十有**现在已经发展出来了。但谁叫孟庭这人又冷又闷?哪怕是发展出男女之情,他被她逼这么急怕是也难以说明白。 那就姑且默认他也喜欢她吧,韩嫣想着就开心。 她像是吃了蜜糖般心下甜蜜,眼波流转。 她眼角飞扬,笑看孟庭,蓦地就双手搂住他,把自己的身子贴过去,用脑袋蹭他颈窝。 这动作像是一只撒娇的猫。 孟庭被这突如其来的撒娇弄得僵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搂了搂韩嫣:“嫣嫣。” “孟郎。”韩嫣蹭了会儿就抬起头,“我再问你一个问题。” “好。”孟庭嘴上淡定答应,心里却忍不住发起毛,总觉得又是个不好招架的问题。 韩嫣问:“你说你应当是喜欢我的。那你是喜欢我的人,还是喜欢我的身子?” 孟庭心里一抽,又是一道送命题! 他想,他要是回答前者,说喜欢她的人,那她就要控诉:我好歹又白又嫩,前凸后翘,这都入不了你的眼吗? 他要是回答后者,说喜欢她的身子,那更玩完。她会直接嗤骂:衣冠禽兽!枉你读遍圣贤书,却原来如此肤浅好色! 回答哪个都是送命的。 孟庭亦惊觉,他居然已经如此习惯韩嫣的性子了,连她说话的语调他都能在脑子里先想出来。 孟庭斟酌了片刻,回道:“你的身子和你的人,都是你,身子也是你的一部分。” 韩嫣听罢还算满意,又忍不住蹭了蹭孟庭。 孟庭知道自己这算是勉强回答正确,不禁松了口气。 他真是对她无奈透顶,却拿她一点办法没有,唯有纵容。 “孟郎,那我们可就说好了。”韩嫣依在孟庭怀中,抬了眼皮正好看见他轮廓完美的侧脸,“我等你几天,你把心绪整理好了,再好好回复我。正好后天就是齐王殿下的接风宴,那就接风宴之后你给我答复可好?” 孟庭沉默片刻,应道:“好。” 韩嫣又想了想:“要是觉得时间不够,再往后推几天也可以,反正你也跑不了!” 孟庭道:“不必,就接风宴之后。”三天时间,够他理清楚自己所有的心绪了。他也不愿让韩嫣久等。 第72章 他们都爱书 两人说定,韩嫣变得愉悦又放松。 她依偎在孟庭怀里, 眯眼睛打了个哈欠。 就这么过了会儿, 屋里的光线亮堂了不少,俨然是外头太阳开始高升了。 寻常这个时候, 孟庭早已晨起。是今日休沐,他不必去翰林院,才稍微多睡了会儿,然后又不巧的被韩嫣摇醒了。 见韩嫣似又犯困,孟庭关切道:“你再睡会儿,我先起了。” 韩嫣懒懒应了一声:“嗯……你去书房看书?” 孟庭道:“嗯。” “去吧。”韩嫣说着就松开孟庭。 孟庭也轻轻放开韩嫣,他提起被子将她的肩膀盖住, 免得着凉。接着他小心坐起身, 不让韩嫣那半边被子被自己掀起来。 韩嫣侧躺着, 看着孟庭坐在床边的背影,越看越觉得十分养眼。 孟庭捡起落在地上的衣服, 一件件的穿。他听到身后韩嫣蠕动的声音,回头看了她一眼,发现她挪到了床的正中间,一个人霸占了整张床。 她眨巴着眼睛回望孟庭,那漾水的眸子, 魅人极了。 孟庭又穿上外衣。 正要站起, 这时袖子被韩嫣扯了扯。 孟庭回头看韩嫣:“怎么了?” 韩嫣声音细细:“孟郎, 早膳我想吃黄花菜豆花和豌豆绿。” 孟庭道:“好, 我让厨房给你准备好。” 韩嫣又说:“我还想吃一个你们青州人早膳吃的那种肉包子。” 这倒让孟庭微有诧异, 她怎么忽然要吃青州口味的东西了? 孟庭不免猜测,她该不会是为了他和这个家,才想要让自己一点点适应青州口味吧? 不管是什么原因,孟庭都不愿韩嫣委屈什么。他温声道:“你不必勉强。” 韩嫣笑容浅而鲜妍:“我没有勉强,我们京城也有小笼包,和青州的肉包子差别不算大。我想尝尝青州的肉包子。” 孟庭想了想,说道:“好,都给你做。” 韩嫣满意了,抱住被子在床上扭了几下子,口中拖着长音道:“孟郎~你待妾身如此宠爱,妾身真是好幸福呢~” 咝,这磨人精! 虽然知道韩嫣是故意撒娇,孟庭还是被她突如其来这一手刺激得差点打了个激灵。一时间脑子里冒出两个念头,一个念头是落荒而逃夺门而出,另一个念头是脱了衣服转过身再扑到她身上去。 见韩嫣困得直打盹,孟庭挣扎着选择了前者。 他穿好衣服,轻手轻脚离去,留了韩嫣一人继续睡回笼觉。 待走出房间,孟庭回身将门关好。 外面阳光灿烂,秋日早晨凉爽的风扑面。 晨风如此清凉,却凉不去孟庭冒火的身心。 他忽然觉得造化实在弄人,怎么就让他娶了这么个磨人的娘子? 孟庭想起从前在临淄的时候。那些苦读的日子里,他一门心思读书考取功名,没心情搞些风花雪月。那时的他只想着能入朝堂为官,然后开辟赚钱的路子,给刘氏买雪山玄芝。 “书中自有黄金屋”,这是前朝的先辈教给他的,年少时的他和广大读书人一样都信仰这句名言。 前朝的先辈还说,“书中有女颜如玉”。所以孟庭想,待他出人头地时,自然也能觅到一个和他一样喜欢读书、娴静又美好的妻子。 如今,黄金屋倒是有了,先辈诚不欺人。 可是,先辈只告诉他,书中有女颜如玉;却未曾告诉他,书中还有磨人精! 孟庭心下波澜起伏,实在是有些憔悴难言。 他走过悠长的回廊,走向厨房。他让厨娘准备韩嫣想吃的早膳。 随后孟庭去了东边他的书房。路上,他碰见了孟府的管家。 管家忙向孟庭行礼问安。 孟庭回过神来,眉头微蹙,在心中调整了一下思绪。 随后他问起管家:“表小姐主仆可有找过你?她们可还要添置什么?” 表小姐,自然指的是刘静娴。 管家恭恭敬敬的回道:“表小姐主仆一应用度俱全,昨晚我也使了个丫鬟去给表小姐讲解京城里的趣事和规矩,目前表小姐没有找我提过什么要求。” 孟庭道:“知道了。” 管家又行了个礼,离去。 孟庭继续去他的书房。 他在自己的书架里找了本《列子》,行至窗边,临窗而坐。 他翻到《列子》的第五卷 《汤问》开始读,上次他就读到这里。 这本书的页边已经泛黄了,可见是读过多次的。事实上孟庭书架上这些书,他几乎全都看完了。只是孔圣人说“温故而知新”,孟庭深以为然,这才一遍遍阅读。每一次阅读,也都会有新的感悟。 书房里的时间一向流逝得快。 良久后,有人敲了书房的门。 孟庭抬眼看去:“请进。” 门被推开,先露出一阕天水碧的裙角。进来的人倒是不超出孟庭的意料,正是他的表妹刘静娴。 刘静娴也是个喜欢看书的。从前在临淄,她就经常捧着书卷,一坐一下午。 孟祥曾说,若刘静娴是男儿身,多半会成为孟庭在科考中的有力竞争对手;而女儿家如此温静文雅的执书品阅,也是腹有诗书气自华。 刘静娴家里同样有好几排书架,书架上还有些孤本是孟庭所没有的。从前孟庭还管刘静娴借过那些孤本拿回去抄写。 “表哥,静娴打扰了。”刘静娴轻轻走进来,给孟庭行了个标准的礼节,“我想从表哥这里找点书看。” 孟庭放下书卷,对她道:“自便就可,你我兄妹,无须客气。” 刘静娴仍是规规矩矩的行了个谢礼:“谢谢表哥。” 她环视孟庭的书房,看了一会儿,终是没忍不住评价道:“表哥的书房布置得很雅致,观来亦是一尘不染。” 孟庭指了指一侧的房间:“藏书都在那边,你径自去找就是。若对我的书房有兴趣,也可随意看。” 刘静娴道:“静娴省得。” …… 韩嫣多睡了三刻钟的回笼觉。 醒来后,觉得精神好了许多。韩嫣起床穿衣,走向外间。 第77节 外间孟庭已经给她打好了水,供她洗漱。八仙桌上,她要的早膳也都做好了。那豆花还在冒热气,显然是厨娘掐了时间刚送来不久的。 韩嫣洗漱完毕,去吃早膳。 她尝起了早膳里的青州肉包子。 在今天之前,韩嫣从没想过要尝尝孟庭他们青州人的口味。反正她嫁来孟府后都是和孟庭各吃各的,很和谐。就连婚前那会儿刘氏请她来家里吃饭,也特意备了她爱吃的菜色,这都让韩嫣有种“她嫁的人家和京城人家没什么分别”的错觉。 仔细想想,以后一家人一起吃饭的时候还多。再过两天就是中秋,后边还有重阳、新春、上元。他们青州人在特定的节日里肯定有自己的饮食风俗,总不能让这一家人都来适应她这个儿媳吧。 所以韩嫣决定,从今天开始,她要慢慢接触孟府一家的饮食。先从和京城小笼包比较相似的青州肉包子开始,后面再尝尝别的菜色。说不定还能发现意料之外的美食呢。 稍微转变一下自己的饮食口味,不但能让自己更好的融入孟家,而且更重要的是,以后再阖家吃饭时她就不会饿着了。 韩嫣对自己的适应能力还是很有信心的。 只要是味道好吃的,她相信自己都能适应并笑纳。 张开小口,咬了口肉包子。 皮薄肉厚,汁香味浓。韩嫣慢慢嚼着,仔细品了品,味道与京城小笼包不同,但也挺好吃的。 一抹笑容爬上唇角,不错不错,以后的早膳她要时不时就吃这肉包子。 半晌后,韩嫣吃好早膳,喊了紫巧来收拾。 随后韩嫣挑了件家常的素色衣衫穿上,绾了个简单的小髻,去书房找孟庭。 在临近书房的月洞门处,韩嫣瞧见一个丫鬟打扮的年轻姑娘,也在往书房的方向走。 韩嫣定睛一瞧,认出这个丫鬟就是刘静娴从临淄带来的贴身丫鬟。 丫鬟手里端着茶壶和茶杯,并一小碟芝麻糕。她见了韩嫣,连忙恭敬的福了福身,问安道:“少夫人好。” 韩嫣笑问:“我记得你是叫作采葛?” 采葛回道:“是的,奴婢名唤采葛。” “你要去孟庭的书房?” “回少夫人的话,我家小姐在书房中看书,奴婢担心小姐口渴,便给小姐送些茶水。这盘芝麻糕是小姐爱吃的,亦送去给小姐解闷。” 韩嫣听了不禁挑了下眉,刘静娴在书房里?一大早就去看书吗? 韩嫣脱口而出:“你家小姐很喜欢读书?” 采葛答道:“是的,我家小姐爱书如命,家中书籍众多,小姐没事的时候就会一个人静静读书。”她说着说着,脸上呈现出为自家主子骄傲的笑容。 在采葛看来,刘静娴虽然出身不算高,但饱读诗书让她的气质修养极好,绝不输这京城里许多高官家的小姐。 韩嫣也没再问了,既然两人顺路,便一起往书房去。当然韩嫣是主子,采葛是奴婢,采葛自然是乖乖跟在韩嫣后头走的。 到了书房前,韩嫣见书房的门是开着的,便直接走过去。 走到门槛前时,书房里响起刘静娴的声音。韩嫣不觉脚步一顿,收回即将迈过门槛的那条腿。 她听见刘静娴在说:“表哥,你的书是按照什么顺序排列的?我若想迅速找到想看的书,该如何检索?” 刘静娴问话,接着屋里就响起孟庭的声音。 “从北向南总共六排书架,每排两座书架并列。第一排东边的书架是史籍,西边的书架是四书五经等各类经典。第二排东边书架是兵书,西边书架是数算书籍。第三排东西分别是天文地理、士农工商。第四排分别是医书、宗教典籍。第五排东侧是诗词,西侧是歌赋。最里面那排是我闲来无事搜集的各类传记小说,历史改编与神话志怪皆有。” “每个书架上的书籍,以书名第一个字的笔画数由少至多,按照从右到左从上到下的顺序排列。若遇到两本书的笔画数目相同,则按照横在前,竖在后的顺序排列。” “这和我在临淄时候书房里的书籍排列顺序都是一样的,与你家中的书籍排列顺序略有不同。你稍微熟悉一下就能掌握。” 接着沉寂了一小会儿,刘静娴的声音再度响起:“静娴明白了,表哥整理书籍的方式倒真是和在老家的时候一样的,与我也算大同小异。” 她停了停,又说:“我已经找到想要找的书了。” 两人的对话都被韩嫣听入耳中,她没想到,这个刘静娴这么爱书。自己嫁给孟庭两个多月,都不知道孟庭书架上那些书是怎么分类排序的,还是借着刘静娴管孟庭询问书籍,韩嫣才知道。 这表兄妹两个倒是志同道合的很嘛,都书香环绕韵味高雅,两人各自的书房里使用的书籍排列方式也大同小异。 这让韩嫣心里忽然生出那么一丝不舒服。 她想起表姐邹蕊对她说的话。 ——大魏朝表兄妹成亲之风盛行,你怎知那刘静娴究竟是来找青年才俊,还是冲着孟大人来的? 这话其实韩嫣没当回事,但这会儿见孟庭和刘静娴仿佛自成一个阳春白雪的世界,将她排除在外了似的,韩嫣便控制不住的联想到这话。 转念又一想,刘静娴只是来找书看的,自己又何必如此胡乱联想呢? 根本就是想得太多。 心里那丝不舒服很快就烟消云散,韩嫣走进书房,唤道:“孟郎。” 孟庭转首望来,温声道:“你醒了。” “嗯!” 同时刘静娴手持她找好的书卷,从侧屋里走出来。 第73章 给岳父支招 刘静娴见韩嫣到来, 连忙低头欠身:“表嫂。”因着对韩嫣的身份有些忌惮, 刘静娴的神情举止显得有点谨小慎微。 韩嫣却是很大方的给刘静娴回礼:“静娴, 早。昨晚休息的还好吗?” 刘静娴恭顺道:“劳表嫂挂怀,静娴一切都好。” 韩嫣笑道:“那就好!” 两人相对, 若把刘静娴的长相气质比喻为绵白云絮,那么韩嫣就是浓烈的火烧云。 而看起来刘静娴仪态娴静,举手投足间仿佛比韩嫣多了些规矩礼貌,但实则不然。 韩嫣的礼仪非常到位,饶是她一身魅艳, 从她身上却完美的表现出闺秀的身份和官宦子弟的教养。 后头刘静娴的丫鬟采葛, 跟着进屋来。采葛看见韩嫣这会儿问礼的样子,心中微微讶然。 采葛本来还为自家小姐的姿仪气质而自豪,现在看到韩嫣骨子里的高贵修养,采葛不由失落。她家小姐那么努力的培养仪态气韵, 却还是比不过韩嫣。 其实那日刘静娴刚抵达孟府门前, 韩嫣就和刘静娴互相问礼过了。那时的刘静娴就被韩嫣衬托得略略差一点。只是当时采葛在忙着归置刘静娴的行李,没看到那一幕而已。 孟庭问刘静娴:“拿得哪本书?” 刘静娴回道:“是《竹书纪年》。” 韩嫣知道这本书。她虽然是话本爱好者, 但不意味着她不学无术。 《竹书纪年》,是一本相当古老的史书了。其记载的是夏、商、西周和春秋、战国的历史, 刘静娴看起来还挺喜欢读史书的? 也对,读史书使人平静深邃、思想明智。 “表嫂, 静娴这就去看书了。”刘静娴和韩嫣打了个招呼。 韩嫣道:“你去吧, 随意就好。” “谢谢表嫂。” 刘静娴找了个角落里的椅子坐下。 采葛连忙走近, 在刘静娴身边的小桌上放下茶水和芝麻糕。 刘静娴见了芝麻糕, 又问韩嫣:“表嫂要吃点芝麻糕吗?” 韩嫣摆摆手道:“不用不用,你就那么几块,我就不抢了。我想吃的话自己去厨房取。对了,你有什么想吃的零嘴儿也可以去管厨娘要,孟府里好吃的零嘴儿不少,有些我们京城口味的,你也可以尝尝。” 刘静娴道:“我知道了,谢谢表嫂。” 刘静娴说罢就读起书来。 她执着书卷细读的样子,看起来犹为贞静,让人想到前朝留下的仕女图。 韩嫣这会儿走到孟庭身前,望着他道:“我睡醒了,过来看看你。” 孟庭轻轻“嗯”了一声。 韩嫣又说:“我就过来看看,没别的事。后天就是齐王殿下的接风宴了,我去准备一下我们那天的穿戴。” 孟庭颔首道:“辛苦你了。” “不辛苦啦。”韩嫣很轻松的笑了笑,随即她想到什么,不觉露出思索的表情。 “这次接风宴,五品以上的官员和家眷都会去,我就能见到爹娘了。正好问问爹娘,分家的进展如何。” 关于韩攸想要分家这事,韩嫣在那天从在水一方回来后,就和孟庭都说了。她还把她在在水一方遭遇韩茹和汾阴侯夫人的种种情形,都告诉了孟庭。 两人之间不存在消息不透明的情况。 孟庭想了想,说道:“到时候我和你一起去见岳父岳母,也问问情况。” 韩嫣笑着点头,扯了扯孟庭的袖子说:“你当然要和我一起!我爹娘看见你关心他们,定会开心。” 孟庭不由浅笑:“好。” 韩嫣和孟庭说罢,放开他的袖子,她又唤道:“静娴。” 刘静娴忙放低书卷,站起身道:“表嫂请说。” “你不用这么正式啦。”看出刘静娴在面对她时有些紧张,韩嫣善意的劝说。 接着韩嫣道:“两天后在京南的念坛行宫有宴会,是圣上为了给齐王殿下接风洗尘而举办的。府里的人应当和你说了吧。” 刘静娴道:“是的。” 韩嫣道:“那天你和我们一起去。宴会上会有皇亲国戚文武百官,多得是未成亲的青年才俊,你先瞧瞧都是什么样的。” 刘静娴欠一欠身,诚恳道:“谢谢表嫂,静娴明白。” …… 接下来的日子,就在平静和忙碌中度过。 两天后,八月十四日。 孟府众人起了个大早,准备出发去赴宴。 这是韩嫣第一次以官员夫人的身份参加重大宴席,而孟晶清也是头一次去凑这种热闹。小姑娘有些紧张,又期待的直搓手。 韩嫣把紫巧指派给孟晶清。紫巧见的大世面比孟晶清多,有紫巧在孟晶清身边,韩嫣和孟庭都能放心。 第78节 各自穿戴装扮罢了,几人上了马车。 孟晶清和刘静娴乘一辆车,韩嫣和孟庭乘一辆车。 孟庭先扶着韩嫣上车了,然后自己再上来。 待他一坐定,韩嫣就勾了勾孟庭的手指,说:“刚才忙着穿衣梳妆,都没让你好好看看我这身打扮。孟郎,你看我打扮的怎么样?” 听了韩嫣的话,孟庭细细打量她。 一如每次,只要她打扮出新样子,都会令孟庭心中惊艳。 而在这小小的马车厢里,她侧身撑着坐下的垫子,上身前倾,含笑瞧着他。孟庭只觉得满眼都是灼灼逼人的美艳,仿佛让这昏暗的车厢变得如晌午般光线刺眼。 今天的韩嫣穿的是云袖褙子,乌发盘成了上下交叠的两朵云髻,斜插一支雪色流珠发簪,除此之外便只簪了两朵绢花。 孟庭发觉这绢花的样子不多见,细细一看,原是辛夷和杜若。 再看韩嫣的裙子,湖绿细褶的百合裙上皆绣着辛夷花和杜若,两相簇拥。她的褙子是芽黄色的,这颜色明丽娇俏,很适合她。褙子宽松搭在身上,倒更显得她身形窈窕、酥胸丰挺。 此刻她身子前倾,包裹酥胸的浅杏色抹胸上方,露出迷人的下陷。 孟庭看见了,不由脸上发烫。韩嫣却又拽住孟庭的手,另一手指了指自己的抹胸,说:“你看我抹胸上的绣花,猜猜这是什么?” 孟庭只好遏制住身心不合时宜的渴望,观察起韩嫣抹胸上的绣花来。 这绣得竟是个女人。 女人披戴着山间的薜荔,长发及膝,衣袂飘飞。她的裙子从上至下渐变为云雾。 她在气质上有强烈的神性和野性色彩。 薜荔、辛夷花、杜若、女子…… 孟庭脑中灵光一闪,道:“可是山鬼?” 山鬼,是传说里山间的女神。她披着薜荔,乘着赤豹拉的辛夷车,自比芬芳如杜若。 韩嫣笑着夸赞:“孟郎,你真不愧是三元及第!知识涉猎丰富,知道的真多!” 孟庭想,其实韩嫣也是别具内涵的。她虽总沉迷那些艳俗话本,但看她的穿搭和绣样,便是心中自有乾坤。 两人聊了一阵子,马车驶出了京城。 京郊的路不如城里的路好走,这会儿马车开始颠簸了。孟庭见韩嫣被颠得坐不稳,干脆把韩嫣撸到怀里,让她紧贴着他。 韩嫣心里一甜,顺势把娇臀一抬,坐到了孟庭腿上,双手搂住他的脖子。 孟庭身子一僵,却不由自主的稳稳抱紧韩嫣。 韩嫣发出轻巧愉快的低笑,道:“待会儿到了念坛行宫,别忘了我们得扮演得非常恩爱,可不能在人前露馅儿!” 孟庭道:“好。” 韩嫣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想着,如今她和孟庭关系亲密了不少,就算不刻意秀恩爱也能显得感情不错。 不过,恩爱还是要秀的。 而且要无止境的秀。 …… 中午时分,马车抵达了念坛行宫。 这会儿已经来了不少人了。 韩嫣和孟庭下马车后,与周围的人问了好,顺便打听了一下江平伯府的人来了没有。 有人告诉他们,江平伯一家没来,倒是韩攸和邹氏自己先来了。 韩嫣听了,心里有数。爹娘当真和江平伯府完全撕破脸了,往年韩家参加类似的宫宴,爹娘都和江平伯夫妇一起来。 孟庭让紫巧先带着孟晶清和刘静娴去找同龄的姑娘们认识认识,他自己则陪着韩嫣,去找韩攸和邹氏。 不多时,韩嫣就在一片桂花林里找到了爹娘。 邹氏一看见韩嫣,激动的不行。 母女俩抱了个满怀。 孟庭跟在韩嫣身后,上前向韩攸和邹氏施礼。 随即韩嫣便拉着邹氏问道:“娘,分家的事怎么样了?祖母松口了吗?” “说到这个,”邹氏反拉过韩嫣的手,抚着她手背道,“韩云阅同我和你爹说了在街上遇到你的事,你还让韩云阅去恐吓老妖婆。嫣儿,你是没看见老妖婆听说之后那副臭脸,当真被你给吓着了!” 韩嫣艳丽一笑:“是她说要去御史台给爹参折子,那我就敢去参大伯父!现在江平伯府可都靠大伯父的食邑养着,祖母哪敢让他的爵位出岔子?” 邹氏对女儿远在夫家还能帮上娘家忙的事,很是欣慰。但随即邹氏又露出愁容:“可老妖婆死都不松口,偏就不让我和你爹分出去。她成天窝里横,我真恨不得一巴掌扇过去!” 韩嫣也露出厌恶之色,董太君这是铁了心要把庶子当摇钱树圈住,哪怕庶子不给钱,她也不放人走。 韩嫣不禁嗤道:“她这是耍上流氓了!” “可不就是耍流氓吗?”邹氏颇为愠怒的一叹,“她将你爹的官印扣在手里,你爹就是想直接走都走不成!昨天韩云阅摸进融乐堂想偷官印,找了半天硬是没找到在哪儿。真是把人愁坏了!” 韩嫣越听越气,一手还握着邹氏的手,另一手叉腰。因着气恼,喘气声都变得重了不少。 韩攸也为分家之事很是头疼,暗暗叹了口气,这时发现孟庭沉默的站在韩嫣身边,看神态像是在思考什么。 韩攸素来把女婿当自己人,见状他略惭愧道:“孟庭,让你见笑了。” 孟庭稳稳施礼作揖:“岳父言重。”他停顿了一瞬,说道:“分家之事,若岳父岳母不嫌弃,小婿倒有个计策。” 霎时,韩攸、邹氏、韩嫣,齐刷刷看向孟庭。 第74章 一起做戏 孟庭神色淡然, 韩攸忙示意他:“你说说看。” 孟庭颔首, 有条不紊道:“分家之事,江平伯不足为虑,只要董太君能归还岳父的官印并同意分家即可。” 韩攸愁眉不展:“你说的是啊, 可我要怎么说服她……” 孟庭继续道:“利字当头, 岳父说服董太君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董太君不应允岳父分家, 无非是认为岳父身上还有利可图。”他停了停, 认真道:“换言之, 只要能让董太君认为从岳父身上再无得利的可能、甚至要赔本,那么不须岳父说服她什么, 她会主动放岳父分家。” 听言, 韩攸眼中不禁闪过亮光。邹氏也露出点期望的神色。 夫妻两个交换了目光,孟庭这番话是他们之前未想过的。 不得不说, 孟庭给了他们一个新的思路, 他说的也在理。只是, 要怎么让董太君主动放弃韩攸? 接收到韩攸和邹氏困惑而希冀的目光,孟庭看了看周围, 确定四下无人,方压低声音道:“小婿的计策或可一试, 只是,恐岳父要受些委屈。毕竟分家终究是家务事,若闹大了, 对岳父百害而无一利。” 韩攸叹道:“你说的是啊。唉, 不妨事, 委屈就委屈吧。只要能让母亲松口,我受点委屈算不了什么。孟庭啊,你就直说了吧。” 孟庭道:“好,那请岳父岳母细听……” …… 今日齐王会从南边抵达念坛行宫,在齐王抵达之前,所有来参加接风宴的宾客们都可以自行活动。等齐王到后,众人再出席集体宴饮,宾主尽欢。 这会儿,官员和贵族们陆陆续续的来到行宫。不多时,江平伯府的人也到了。 因着这次接风宴是要有官职或是有爵位者才能出席,是以,江平伯只有大房的人前来。 江平伯韩敬和夫人花容自然不能缺席,董太君作为伯府的长辈,也按规矩前来。而小辈们则来了嫡子韩云鉴,庶子韩云堰,庶女韩芳和韩茵。 这一行人到后,韩云鉴和韩云堰两个公子便去同别家的公子交流去了。花容则带着韩芳和韩茵,去找各家的夫人小姐联络感情。 董太君上了年纪,拄着鹿头拐杖,走路要慢一点。江平伯打算先送董太君去找各位老夫人的,董太君对他说:“送为娘的去烟雨台吧。” 这念坛行宫,董太君来过好些次了。往年有些宴会也会在这里举行。那烟雨台,是各家老夫人们每次宴会前聚集在一起联络感情的地方。这已然成了不成文的规矩,董太君自然要直奔烟雨台。 江平伯这便扶着董太君过去。 在去烟雨台的路上,会经过一片幽静的桃林。 时值秋天,桃林无花,没什么人会在这儿逗留。可是董太君和江平伯穿过桃林时,却听见熟悉的声音。 “韩攸!韩攸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是邹氏的声音。 江平伯和董太君的步子顿时停住,两人看向一座假山。 邹氏的声音正是从假山后面传出来的。 江平伯和董太君不由交换了诧异的目光,还不等两人中的谁开口,假山后又响起韩攸的咳嗽声。 这咳嗽声非常剧烈,乍听之下惊心动魄的。江平伯不禁讶然,他从没听韩攸咳得这么狠过,简直像是要把脏腑都给咳出来了。 随后就听韩攸吃力无比的说:“娘子,我没事……” “这怎么能叫没事?你都咳血了!”邹氏惊急万分,“韩攸,你怎么会咳血?你的身体不是一向康健吗?到底是什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 听到那“咳血”两个字,江平伯着实吓了一跳。他的三弟不是身体挺好的吗?怎么会…… 董太君也面色变了变。 假山后又响起第三个人的声音,是韩嫣。 韩嫣呼道:“爹看过郎中了吗?难道爹一直都瞒着我和娘不成?” 韩嫣的话音落下,孟庭接上了话:“岳父,用小婿的手帕吧。” “好,咳咳……好……” 江平伯不由一皱眉,虽然他没看见现场,但从孟庭的话里不难听出,韩攸自己的手帕已经被咳出的血弄脏了,所以孟庭才将他的手帕给了韩攸。 韩攸又咳嗽了好一会儿,艰难的喘息着,然后虚弱的说:“娘子,嫣儿,我对不起你们……” 邹氏呼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韩攸吃力的说:“其实我私底下找过郎中了……郎中说,我这是在善金局里积年累月的忙碌,吸了太多粉尘,肺……不那么好了。我怕你们担心,才没敢告诉你们,只是私底下请郎中给我治病。” 韩嫣吸了吸鼻子,声音发抖:“爹,您怎么这么糊涂!您都咳血了,可见这郎中开的方子根本不见效!就这样爹还要瞒着我和娘吗?” 邹氏声音含着愤怒和怨怼:“没听你爹刚才说的话吗?他是积年累月吸入的粉尘太多,才把肺给弄坏了!光让郎中开方子有什么用?你爹只要在善金局多待一天,这病就还得再恶化下去!” 邹氏说着说着就激动起来,几乎是用吼的:“韩攸,我早就说过,我不图你做官,也不图你有多少俸禄!我只求你能顾着自己的身体,实在不行就辞官回家好好养病!” 韩攸还没回答呢,这边江平伯心里就发毛了。他看了眼董太君,显然董太君也跟他想到了一处去。母子两个的脸色都不大好。 第79节 韩攸的身体竟然不知不觉间这么差了? 咳血之症,在当世已经算是很严重的了。有不少人都是因着咳血而身子骨越来越差,最后撒手人寰。 现在韩攸咳血,显然他的寿数已然不保。江平伯想到这里,不禁有些哀凉。再怎么说韩攸也是他的兄弟,几十年的兄弟总归是有那么点手足之情。 但这点手足之情,和江平伯心中泛出的着急情绪相比,就显得很淡了。他还指望着以后韩攸能心软,继续将俸禄分给大房呢。结果就韩攸这种身体,往后还能领多久的俸禄都难说! 若韩攸没了俸禄,他要花谁的钱?不会花自己的食邑吧!毕竟自己是嫡兄,按照大魏朝的律法,嫡长子是有必要照拂庶弟的。再往严重的说,假若韩攸真有个万一去了,邹氏这个遗孀也得靠自己来养! 至于董太君,韩攸不是她亲生,她对韩攸毫无母子之情。要不是韩攸是摇钱树,董太君会直接表达对韩攸的厌恶。 一个通房丫鬟生的种,相貌比她的两个儿子出挑不说,还能坐到善金局将作监的位置,将她的两个儿子都压下去了!董太君如何不气? 自然,董太君听到邹氏让韩攸退出官场的话,心里也不安起来。 这庶子若无俸禄,便是于江平伯府一点用处都没了,届时还会反过来花老大的食邑! 董太君眼底掠过一抹阴寒。 假山后,邹氏的声音再度响起:“只要身体能养好,没了官位和俸禄又算得了什么?我从豫城伯府带来的嫁妆,够养我们两个了。若是不够,还有大伯呢!大伯可是你的嫡兄,这些年又受了你那么多资助。你若有难,大伯定不会坐视不理的!” 江平伯心里猛地就是一紧。 韩攸咳嗽着,语带惭愧道:“娘子,对不起,是我的错,我没有早点告诉你和嫣儿。只是我这病,就怕花光了你的嫁妆和大哥的食邑也治不好啊……” “那也得试试!总之决不能再这么恶化下去了!”邹氏说着说着,已染上浓浓的鼻音,像是要哭了,“韩攸,嫣儿才嫁出去,咱们都还没抱外孙呢!算我求你,无论如何也得把病治好!” 韩攸长长的叹了口气,充满了恳求:“娘子、嫣儿,我现在在吃郎中给开的方子。你们、你们给我一个月的时间。要是一个月后我的病情能缓解,就再好不过。要是不能的话,我就退出善金局,安心在家养病。” 邹氏不满这个答案:“你都已经咳血了!韩攸,你这是半只脚踏进棺材了还不知道吗?” “娘子,姗姗,姗姗我求求你……嫣儿,嫣儿你也答应爹,再给爹一个月的时间好不好?还有孟庭,孟庭你帮我劝劝姗姗和嫣儿……” 后续韩攸的声音渐次低下去,被邹氏渐渐增大的呜咽声所掩盖。 邹氏哭了起来,哀戚的哭声在这幽静的桃林里听来,极是肝肠寸断。 韩嫣和孟庭在劝着邹氏和韩嫣,一时间四个人的声音混在一起,听不清谁是谁的。 董太君的脸色已沉到谷底,似黑漆漆的死水。 轻轻磕了磕鹿头拐杖,董太君示意江平伯:“走吧。” 江平伯应了声,他扶着董太君,沿着脚下的路继续往烟雨台的方向走。 走了一会儿,与韩攸等人离得远了,江平伯心情复杂的开口:“没想到三弟的身体竟成了这样。” 董太君眼中的阴狠之色散开,唇角衔起刻薄的笑:“待宴会结束,明日就让老三分出去。否则就你那点食邑,日后养得起老三夫妇吗?” 江平伯委屈巴巴道:“儿子知晓自己窝囊,空有爵位,可是没成想连您也嫌弃儿子。” “好了,我这是嫌弃你吗?我这是为你打算!”董太君剜了江平伯一眼,“总之,让老三尽快分出去。省得日后拖累到伯府,想甩还甩不掉。” 这么做对三弟太残酷了吧,江平伯心中冒出一丝惭愧之情。但也就那么一丝,片刻就烟消云散了。 假模假样的在心里对弟弟说了声对不起,反正是弟弟你要分家的,哥哥也不过是成全你罢了。但接着江平伯就露出狐疑的神色。他这人滑头、贼精,总觉得韩攸忽然咳血有点蹊跷。若说韩攸的肺出问题了,那么先前就应当时常咳嗽才对。不应该平日里都好好的,没见过他猛咳,忽然之间却咳出血来。 江平伯灵机一动,一个令他吃惊的猜想诞生,他问董太君:“三弟该不会是为了分家,故意弄这一出骗我们的吧!” 第75章 成功算计 江平伯能想到的事, 董太君如何想不到? 董太君一双吊梢眉已紧蹙成八字, 像是两把锋利的刀:“为娘的和你一样,也不能尽信。” “那……” “但不论老三是真病还是假病,眼下都得让他分出去了。” 江平伯眼中凝了凝。 董太君神色里透着一股冷意:“倘使老三是真的咳血, 往后明摆着凶多吉少, 把他留在江平伯府就是拖累你的。若硬要留他, 这个赌, 咱们输不起。倘使老三是为了分家故意骗咱们, 凭他那温吞老实的性子,如何想得到这种算计?你当是谁给他出的主意?” 江平伯顺着董太君的话一想, 倒吸一口气:“是……孟庭?” “不错!否则就邹氏和韩嫣那种直脾气, 万万想不到这种主意!”董太君银牙一咬,冷然道:“孟庭这个人难对付, 他若掺和进来帮着老三分家, 咱们有多少把握能在他手里毫发无损的过一遭?” 江平伯心里蓦地就是一寒。 董太君的话让江平伯顿时想到了不好的回忆, 他是在孟庭手里栽了大跟头的。当初和汾阴侯一起去孟府商量退婚韩茹的事,两个人都以为胜券在握。结果却被孟庭咬了死穴, 差点倾家荡产。 江平伯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从此见了孟庭, 心里都要先怵上一怵。 这还没完。 更让江平伯发怵的是,张家的倒台。 别人不晓得个中经过,他却是通过韩茹知道了一二。那张乾在汾阴侯的指使下, 暗算孟庭不成, 便推了翰林院里一个姓孙的典簿做替罪羊。后头过了一个多月不知怎的, 张乾忽然就犯了大错,惹得龙颜大怒。圣上以此为由彻查张家,偌大的一个世家就如广厦坍圮,吹灰不剩。 如今京城里哪还有张家?全家都给流放边境了。旁人只道是张乾不敬圣御、行止逆乱,江平伯却清楚,这根本是孟庭的手笔! 不知他是用了什么手段,竟是将一整个世家连锅端了。自己半点干系不沾,反还官升两级。就连当初弹压他的掌院学士也受了牵连被免,换成欣赏他的温大学士主掌翰林院。 江平伯想到这里就隐隐觉得脊背发冷。 连汾阴侯指使张家都未能收拾孟庭,反为他做了嫁衣。江平伯忽觉得董太君说的对,若让孟庭掺和进分家的事里,全权替韩攸谋取利益,怕是伯府会被整得伤筋动骨! 江平伯苦笑,三弟不管是真病假病,都不能不放了。 苦笑之余,江平伯又在心里不甘的兴叹。他早就看出孟庭非池中之物,费了多大的力气才和孟庭定下亲事。要不是韩茹那不识大体的东西……唉! 偏偏那不识大体的东西,嫁去了汾阴侯府也没给江平伯府带来什么帮助。 汾阴侯到现在还不给他好脸色看呢! …… 桃林的假山后。 韩嫣猫着腰,身子贴着假山,小心探出脑袋望着江平伯和董太君离去的身影。 待那两人走得足够远了,韩嫣回头朝韩攸道:“好了爹,不用再咳嗽啦。” 韩攸收起了方才还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邹氏抬手拍了拍韩攸的背,替他顺气,并递上一个水袋给韩攸。 韩攸喝了几口水,干涩的嗓子润服不少,他将水袋还给邹氏:“谢谢娘子了。” 邹氏扯一扯嘴角道:“相公演得还挺像那么回事!” 韩攸老脸一窘:“呃,我……娘子你看笑话了。” 方才江平伯和董太君听到的一切,都是四人演出来的。 孟庭曾经出席过琼林宴,知道一些不成文的规矩。就比如,在宴会开始之前,参加宴会的女眷们,通常老夫人和老夫人聚在一起聊天,年轻的夫人和小姐们聚在一起交流。且交流的地点多是固定的。 那么董太君在抵达念坛行宫后,必定要去老夫人们聚集之地。 韩攸告诉孟庭,是烟雨台。 于是,四人便在董太君去往烟雨台的必经之路上,演了这么一出戏。 韩嫣看看爹再看看娘,别说,爹娘演得还挺逼真的。倒是她和孟庭成了打酱油的,在旁边随意附和两句。 只是,韩嫣心里还有几个疑惑和担忧。 她疑惑的是,江平伯和董太君会不会真的信了他们这场戏。 她担忧的是,那两个人会不会把爹咳血的事往外传。这要是传得人尽皆知,爹的官位怕要受影响。 于是韩嫣直接向孟庭说出了自己的疑问和担忧。 韩嫣的疑问和担忧,其实也是邹氏的疑问和担忧。 孟庭耐心的向她们解释:“江平伯与董太君信与不信,已不重要了。若他们当真是利益至上,就不敢赌、怕输不起。” 其实还有个原因,孟庭憋在心里没说。 他隐隐猜测,要是江平伯和董太君不相信岳父咳血之事,就多半会怀疑是他给岳父出的主意。 江平伯在他手里吃过大亏,董太君也曾对他服软,孟庭不确定自己能不能震慑到江平伯母子。但,那母子二人的脾气,他多少摸出点儿。那两人都是窝里横,真要对外了却会犯怂。 所以,那两人十之**会同意韩攸分家。 孟庭说到这里又向韩攸道:“待岳父回府之后,不妨向江平伯暗示自己的‘身体状况’,请求江平伯的扶养,以此试试江平伯的态度。如此,江平伯怕是更忌惮您未来的‘病情’会拖累到他。” 韩攸应下。 孟庭又继续向韩嫣和邹氏解释:“至于江平伯和董太君是否会外传岳父咳血,这个倒是不必担心,他们断不会说。” 韩嫣问:“为什么?” 孟庭看着她温声道:“你想,如果把咳血之事宣传出去,对江平伯府可有好处?” 韩嫣细细想了想,很快就明白过来了:“没有好处,反有坏处。” 孟庭浅笑点头。 一旦让旁人知道,韩攸咳血病入膏肓,旁人是不会管消息的源头是哪儿来的,只会认为江平伯身为嫡长兄,往后必须要扶养庶弟。此时若是还未分家,便是江平伯想分都分不成了。而此时若是已经分家,或许会有人质疑是江平伯嫌弃庶弟是个累赘,强迫庶弟分家的。但江平伯只要不承认,咬死了说自己并不知情,旁人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如此权衡之下,江平伯和董太君当然会死守他们今天听到的一切。至少在分家之前,他们绝不会允许这件事传出去。 至于分家后,哪怕传出韩攸咳血的言论,那么韩攸只要出面澄清,就不会影响他的官位。他可以说这是个误会,也可以说自己的病已经治好了。反正此时家已分,主动权是掌握在韩攸手里的。 韩嫣想明白了这种种关节,她看向韩攸。 韩攸在孟庭没解释之前,就已经先想明白了。毕竟韩攸也是做了十几年官的,亦是个爱考虑的性子,自然能很快想明白关节。 邹氏也都想明白了,她由衷道:“倒是难为孟庭了,为我们想得这么周全。” 孟庭作揖,淡淡道:“岳母言重,都是一家人,这是小婿该做的。”顿了顿又加上一句:“何况嫣嫣这些天来,始终为此事烦心。小婿实在不忍嫣嫣忧愁,必定要为嫣嫣排忧解难。” 韩嫣心道,这人哄她爹娘的水准真是越来越到位了! 她赶紧配合的扑到孟庭身边,挽住他的手臂,贴着他身子,向爹娘笑道:“孟郎对我可好了,爹、娘,我能得孟郎悉心宠爱,真是三生有幸。你们不知道他对我有多贴心!” 孟庭心里有点抽,但表面上一副淡定的模样,冷中带暖,无限温柔。 第80节 第76章 下官失礼 分家的事已有着落, 韩攸和邹氏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等待。 韩嫣心里的大石也落了下来。 孟晶清和刘静娴那边不知如何,韩嫣挂心着这两人, 打算去看看。孟庭也得顾着自己的妹妹和表妹。 两人便先与韩攸夫妇分开。 韩嫣挽着孟庭, 共同走远。邹氏望着两人的背影,心里忽的就有种酸喜交加的感动。 酸的是她唯一的女儿总也不在身边, 喜的是孟庭这个女婿当真是令人满意极了。当初嫣儿和汾阴侯府退婚,邹氏还忧愁着女儿后半生要怎么办。现在看来, 冥冥之中,上天给她的嫣儿安排了一份顶好的姻缘啊。 邹氏收回视线, 将视线转而落在韩攸脸上,百无聊赖的笑了下:“没听孟庭说么?回去了暗示大伯你病入膏肓, 怕要做不了官了,看看大伯是个什么反应。我觉得孟庭这个提议极好, 正巧让你亲眼看着,花了你半辈子钱的嫡兄是个白眼狼!” 韩攸一窒, 语塞的不知说什么, 唯有唤道:“娘子, 我……” “好好擦亮眼睛看清楚!他韩敬就不是个东西!”邹氏嗤了声,又干笑了两下,“不过他是不是东西你也不在乎, 本来你养着大房就是为了花容的, 大伯也不过是沾了花容的光。” “娘子, 你……”韩攸面色一变, 忙道, “哎呀娘子啊,我们马上就能离开江平伯府了,你就不要再想大嫂了好不好?” 邹氏冷笑着道:“我可不想她,是谁想她谁心里清楚。” “不是,娘子……”韩攸语结万分,急得不知所措。他看着邹氏脸上浮现出一道凄楚的笑,心里又是一紧,“姗姗!” 邹氏却不再理他,径自走了。 韩攸惶急的追上去,边哄道:“姗姗,姗姗我错了。我们马上就能分家了,我说过不会再让你受委屈的,我在努力啊。姗姗你不要不理我……” 听到“努力”二字,邹氏步子停了停。 她想着这些日子,没错,韩攸是在努力。 打从他们从孟府回来,她和韩攸之间的一切就摊开在明面了。 韩攸知道她将往事告诉了韩嫣,而她虽然没有对韩攸表达什么,但两人间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心照不宣——邹氏的多年隐忍已经差不多到头了,一旦韩攸做出任何让她失望的事,两人间便是和离收场。 韩攸遂决定要分家。而这些日子,他也在努力的争取,始终没有对董太君服软。 邹氏何尝不知道,韩攸如此坚决的要分家,亦是在努力和过去的他做个了断。邹氏知道,韩攸是想和她搬出去,好好的过日子。他想告别过去那个痴恋花容的自己,想要从此去到没有花容的世界。 可是,或许韩攸内心深处痛不欲生吧,为了他痴恋二十年的花容而痛不欲生。 邹氏每每想到此处,便难受的仿若心肝脾肺都绞在一起,绞得鲜血淋漓。她的相公就算带着她搬出去,又能真正斩断过去的自己吗?只怕还是会念着花容吧。 平心而论,韩攸对她很好了。他能给她的尊敬,表面上的独宠,全都给了。平日里她发脾气,也都是韩攸低声下气的哄着她。即便哪次闹大了,只要她一哭,韩攸立刻就泄气了。 这么多年都是这样的,却唯独,他从没说过喜欢她。 哪怕只是一丁点的喜欢都没有。 泪水浮于眼睫,邹氏闭了闭眼,抬手将眼角的泪滴拭去。 不论如何,这日子是她自己求来的,难过又有什么用!到底韩攸是真的一直在努力,他给了她希望,她还对他耍什么脾气? 邹氏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情绪。这时她想到一件事:“刚才嫣儿说,孟庭的表妹从老家来到京城,今天也来了这念坛行宫。你说这未婚的表妹住在孟庭家里,怎么就令我有些担心……” 韩攸明白邹氏的顾虑,其实他比邹氏更担心,但嘴上却安慰道:“我看孟庭和嫣儿感情很好,孟庭又为人正直,知道什么时候该避嫌。娘子啊,你就放心吧。” “嗯……” 邹氏低低的应答声被风吹散,韩攸轻轻揽过邹氏,两个人渐行渐远。 另一头。 韩嫣挽着孟庭,往人多的地方走。 不远处就是念坛行宫景色最好的湖景,那边人头攒动,很是热闹。 韩嫣忽然道:“孟郎,谢谢你。” 孟庭偏头看向韩嫣。 韩嫣朝着他俏丽的笑:“谢谢你出的主意,我都没想到还可以这样!” 孟庭道:“旁观者清罢了,只要找出董太君不允分家的根本原因,反其道而行之,便可能有出其不意的效果。” 韩嫣若有所思:“嗯……” 分家这事,她只想着和董太君硬碰硬,看谁先撑不住;孟庭却洞悉全局,找准本质,巧妙设计。 他这么一算计,董太君和江平伯便是吃了个哑巴亏,不敢赌,还不能把爹咳血的事说出去。 韩嫣无比深刻的认识到,她嫁的男人和她的思维方式、处事方式差距莫大。对旁人来说,他心机深沉不好惹,但对她来说却是令她无比安心的家人。 韩嫣不由就盯着孟庭看起来,笑容甜美,瞳中都像是有亮光。 看着看着,心里就生出不怀好意的念头。韩嫣突然就着挽孟庭的姿势,探头在他脸上亲了下。 脸上犹如被羽毛温柔的拂过,孟庭顿时就僵了,脸板得像是又冷又硬的石头。 韩嫣亲完他后,抱着他的胳膊扭了扭身子,娇嗲道:“妾身的孟郎真是厉害,妾身好崇拜呢!不知孟郎可否看在妾身如此崇拜的份上,赏妾身一个吻?”她说完就加了一句:“我要唇吻!” 孟庭板着脸看韩嫣。猝不及防就被她偷袭了,然后她撒娇发嗲,搞得他浑身血液都开始不安分。身体里那颗心,更是被她搞得一会儿上一会儿下。偏偏又抗拒不了她的请求,这会儿竟先幻想起了她红唇的甜美柔软。 她唇的滋味,他是尝过的,不过都是在夜深人静红绡帐暖时。除了上次在翰林院蜻蜓点水的一吻,他们还没有在白天好好亲吻过对方。 孟庭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痒痒的,酥酥的。满脑子都塞满了缱绻的画面,定力什么的已经不存在了。他皱着眉头,感受到自己的日渐沉沦。 孟庭由着心中的渴望,道:“好。” 韩嫣的心砰砰砰跳起来。 她本来只是逗孟庭玩玩的,她都对这人表白过了,这人还这么闷。这让韩嫣非常想明目张胆的撩他,让他即使尚未回复她的表白,也得被她勾得欲罢不能。要是他能破功就再好不过了,她还从没有见过孟庭因感情而破功的样子呢。 一瞬不瞬的盯着孟庭,心跳的急促。孟庭搂过她,向她缓缓低头。韩嫣只觉得眼前完全暗了下来,她仿佛看不到湛蓝的天空和高挂的太阳,能看见的只有一双染了墨色的眸子,深邃的犹如漩涡,惑着她下陷。 明明还没有被吻到呢,可有股吃了蜜糖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韩嫣细细的喘息,娇嫩的菱唇不由轻颤,心要激动的飞出嗓子眼了。 偏在这时,不知是谁发出“哎哟!”一声,愣是惊得韩嫣和孟庭停下动作。 两个人齐齐的朝声音的源头望过去。 韩嫣还在孟庭怀里,小手还搂着他。当她看见那个“哎哟”的人时,这瞬间的怔忡也很快散去,她用谴责的目光剜着那人。 什么人嘛这是,打扰人家夫妻培养感情,太不厚道了。 若眼睛里能飞出小鞭子,这会儿韩嫣眼里已经飞出一百鞭子,将那人从头到脚都抽遍了。 而那人此时也是尴尬的,面色甚至还有丁点恐慌。 韩嫣怎觉得这人看着眼熟?稍微想了想,终于对上号了。 这人不就是那个在孟庭被张乾等人打压之时,还坚决跟着孟庭的汪庶吉士吗? 现在应该叫汪编修了。 孟庭对此人的帮扶看在眼里,遂举荐了他,让他从未入流的小官跳跃成为正七品编修。 此次接风宴来的宾客,要么是官位正五品以上的,要么有爵位在身。除了翰林院。 翰林院上至温掌院,下至典簿庶吉士,全都被圣上要求前来。有学士们在,接风宴可以多些风雅文趣,圣上是这么想的,韩嫣本来也是这么认为的。 可这姓汪的学士竟不开眼的打扰她和孟庭恋爱,韩嫣气鼓鼓瞪着他。 汪编修心里也是慌得紧。 他和同僚们路过此处,是为了去参加湖边的品茶作诗、曲水流觞。 他走在最前面。 哪想就撞见了自己的上官正和娘子亲吻,自己还一个没控制住,弄出声来。 汪编修忽觉得冷风瑟瑟,不寒而栗。他倒不怕孟庭会因此把他从编修的位置上再撸下去,他只是怕自己得罪了孟庭,从此再也没法跟着孟庭做学问。 孟大人可是他最敬仰的年轻学士啊。 汪编修又窘又惶然,额头上都要冒出冷汗了。这时对上韩嫣谴责的视线,心里又是一紧,都不敢直视韩嫣。 这位孟夫人的眼神有些吓人,但这并不是他不敢直视她的根本原因。根本原因是,此女长得如此风流逼人,灿比琼羽,艳烈不可方物,令人心旌荡漾…… 汪编修一个激灵,他在乱想什么?这可是孟大人的妻子! 宛如被泼了一盆子冰水,从头到脚都清醒了。汪编修在心中默念“非礼勿视”,忙向孟庭赔礼:“孟大人,下官失礼!” 被下属坏了事,孟庭心里也不大乐意。这会儿面对汪编修,心中委实尴尬。怀里的韩嫣也令他产生一种遗憾不舍的情绪。 孟庭面色清冷如月,淡淡道一句:“无妨。” 汪编修身后,他那些同僚们一个个的到了。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见孟庭正搂着他娘子,这些翰林学士们连忙上前跟孟庭韩嫣打招呼。 温掌院也和这些人在一起。 孟庭放开韩嫣,牵了牵她的袖子。两个人同这些翰林学士们打了招呼,彼此互相施礼,气氛还是挺雅致和谐的。 汪编修见孟庭没有怪罪于他,心里暗暗舒了口气。抬眼时正巧和韩嫣的视线撞上。 佳人美艳的令人屏息,抹胸上绣着的女性充满了强烈的神性和野性。佳人眉眼动时,念坛行宫的万千风景只如凋谢了一般。汪编修又觉得心里一颤,忙低下头别开视线,暗想怎么会有女子艳的这般咄咄逼人?上次在翰林院时只顾着看她怼人,今日却……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他还需提高定力啊。 温掌院欣赏孟庭,见了孟庭笑吟吟的,道:“大家伙正要去湖边,饮茶作诗、曲水流觞,你可要一起去?” 孟庭温和道:“下官的妹妹和表妹初来乍到,这会儿不知与旁的小姐交流是否顺畅,下官想去看看。” “这样啊……”温掌院有些遗憾,但他很理解孟庭。 “孟大人是三元及第,作诗的事你若不去,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一个和孟庭平级的翰林侍读说道,说罢他看了看韩嫣,“要不就让孟夫人去瞧瞧孟小姐和表小姐,孟大人你同我们去湖边吧!不知孟大人和孟夫人意下如何?” 韩嫣看着这些翰林学士,他们眼神里都带着渴切,俨然非常想拉着孟庭去流觞曲水作诗。她想了想,孟晶清和刘静娴那边有紫巧带着,那两人又不是没分寸的,出不了什么事,自己一个人去她们那边看看就可以了。孟庭的话,还是陪他的同僚们去湖边的好,这也是同僚间加深情谊的机会,有助于孟庭在翰林院吃得更开。 韩嫣思及此,扯了扯孟庭的袖子道:“我觉得可以,我去找晶清和静娴就好啦。她们定是和年轻的夫人小姐们在一处,你一个大男人过去,也不是太方便。你还是和温掌院他们去湖边吧。” 孟庭默了默,道:“好。”见韩嫣笑得善解人意,他猜到韩嫣是顾着他和同僚们的感情。 心中熨帖,他抬手抚了抚韩嫣的头发:“去吧。若是晶清和静娴一切顺利,你也可以来湖边找我。” 韩嫣笑得眉眼弯弯:“好。”被孟庭抚摸头发时,她有种触电的感觉。 韩嫣向在场之人福了福身:“望诸君玩得尽兴!孟郎,我们待会儿见。” “好。” 韩嫣转身刚走了两步,又猛地想起一件事,立刻又快步回到孟庭身边,凑在他耳边说:“欠我的一吻,回去补给我!” 第81节 孟庭心里蹿过一阵酥痒,他道:“好。” 韩嫣怎么觉得孟庭把这“好”字说的跟承诺似的。承诺好啊,非常完美。 韩嫣满意的离去。 翰林学士们见孟庭肯和他们去作诗,都高兴的簇拥着他。一伙人朝湖边去,韩嫣也往夫人小姐们聚集的桂花林走去。 隐约听见有学士诗兴大发,声音带着轻狂渐远:“知音三五人,痛饮何妨碍?醉袍袖舞嫌天地窄,一笑白云外!” 第77章 居然做官+当众撒狗粮 秋日的阳光很好,落在韩嫣脚下地砖上, 有澄金色的光影。她沿着小径往桂花林走, 如置身于金灿浮波之内。 行宫里种了许多菊花, 眼下正是盛开之际。五色绚烂, 锦绣纷呈, 映着行宫里赭红色的墙,烈烈犹如秋日斜阳般的红枫。 年轻的夫人与小姐们,目下都在桂花林里, 三五成群凑一堆。 离得近了, 能听见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从中还能分辨出一些不陌生的声音。 待韩嫣走进桂花林, 紫巧一下就看到了她。 紫巧忙向韩嫣招手, 韩嫣也回了个招手,顺便看向紫巧旁边的孟晶清和刘静娴。 两个姑娘正和另外几个年轻姑娘说话, 看来相谈甚欢。 这就好,都已经结识到朋友了。 韩嫣走近,孟晶清和刘静娴很快亦发现了韩嫣。 “嫂子!” “表嫂。” 两人一个冲韩嫣招手, 一个向韩嫣欠身施礼。 周围的夫人小姐们有朝这边望来的, 一见韩嫣, 面上皆闪过讶色。有人惊艳的看着韩嫣,颇有些瞠目结舌。有人则对韩嫣艳魅的气质和先前退婚的传闻稍有抵触, 抬起团扇半遮脸孔, 免得让人瞧见自己复杂的面色。 然而, 这抬团扇的小姐们也只能挡住半边脸, 那一对蹙起的眉头却是露在外面的。韩嫣岂能看不见? 她知道今日到场的女眷里头,定有人当她是祸水,看她不顺眼。她习惯了,根本无所谓。 韩嫣会合了孟晶清和刘静娴,笑道:“你们怎么样?聊什么这么高兴?” 孟晶清一张俏脸喜悦的面若桃花,笑容清甜:“嫂子你来啦!我和静娴表姐正同几位姐妹聊今年的秋闱,她们家中都有兄弟要参试。” 孟晶清说罢,就将韩嫣引荐给这几个小姐。 几个小姐最小的十二岁,最大的和韩嫣同岁。她们中有人没见过韩嫣,这会儿见到先前被传得沸沸扬扬的韩嫣就在自己眼前,还挺激动的。 性子爽朗,丽若云霞,貌如骄阳,倒是个走到哪里都很吸引目光的女子。 因着韩嫣来了,孟晶清和刘静娴暂且告别了这几个小姐。韩嫣带着两人走到一树桂花树下,先问孟晶清:“都还适应吗?” 孟晶清颔首:“嫂子,我适应的。虽然有些出身高的小姐不怎么理我们,但大部分小姐还是很友善。” 韩嫣安慰道:“有些小姐就是那样,对谁都爱答不理,其实出身也没高到哪儿去。”就比如曹元亮的嫡亲妹妹,韩嫣见过一次,就是这等人物。 韩嫣再问刘静娴:“静娴呢?” 刘静娴两手搭在腹前,认真回答:“小姐们多是性情随和的,并不曾为难静娴。” 韩嫣放心了:“这就好。”刘静娴好歹是青州知府的嫡孙女,在今日参加宴会的小姐里身份不算垫底。再者这是皇家的宴会,正常小姐都不会挑起争端。 韩嫣又看了看四周,抬手覆在唇边,压着音量问:“你们这一路,有看到什么顺眼的公子吗?” 刘静娴面上不好意思:“还不曾。” 韩嫣鼓励道:“那也没事,一会儿机会还多。” 刘静娴道:“静娴明白的,谢表嫂关心。” “你不用这么客气啦。”韩嫣微笑,“你是孟庭的表妹,自然也是我的表妹。” 刘静娴犹豫了下,尽量让自己放松些,回给韩嫣一个亲和的笑:“好的,我明白了。” “嫣……嫣儿?”这时突然有人叫了韩嫣,声音就在韩嫣的身后响起。 韩嫣转身,几人都跟着看去。韩嫣望着叫她的人,心中生出一种膈应的感觉。不过她还是依照礼数福了福身:“大伯母。” 叫她的人正是花容。 在邹氏没有和韩嫣讲述旧事之前,韩嫣对这位大伯母是不喜不厌的,只当这是个柔弱而上善若水的宅门妇人,贤淑亦不多事。而当知道了爹娘和花容三人间的因缘后,韩嫣对花容便生出了抵触心。先不管花容是否无辜,这人终究是邹氏心里的刺。韩嫣和邹氏母女同气连枝,难免迁怒花容。 何况,邹氏亲口说,花容冰清玉洁的皮囊里那颗心,可不是干净的。 能保持平和的向花容行礼问安,已经是韩嫣的极限了。 花容嗓音轻软问道:“嫣儿这些日子好吗?” 韩嫣笑容美艳,皮笑肉不笑:“我挺好的。” 花容又说:“我带了芳儿和茵儿来了,你们姐妹也许久没见,大家在一起交流一下感情吧。” 韩嫣看向花容身后跟着的韩芳和韩茵,恕她不想和韩芳交流感情。 韩芳笑得比韩嫣还甜美,娉娉婷婷的欠身:“二堂姐。” 韩嫣敷衍着回礼:“四堂妹。”接着又向韩茵唤道:“茵妹妹。” 一个“四堂妹”,一个“茵妹妹”,前者敷衍,后者真诚,两相差别巨大。 花容知道韩嫣和韩芳有仇,见状只讪讪笑了笑,好似没听出韩嫣的态度差别。 接着花容就看向孟晶清和刘静娴:“嫣儿,这两位是……” 孟晶清和刘静娴这便上前来,自报家门。 花容同她们说了几句话。 她们说话时,韩嫣在看韩茵。 对韩茵的到场,韩嫣是纳闷的。以韩茵在江平伯府的地位,往常宴席花容和董太君都不会带她来,一般都是只带韩茹那个嫡女,偶尔会带上韩芳。 如今韩茹已出嫁,家里只剩下庶女,带韩芳出来还说得过去,但为何韩茵也来了? 韩嫣仔细想了想,忽然就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韩茵的年纪差不多该说亲了,花容带她出来走动,是想给她找婆家! 韩嫣顿时就有种不好的预感。就江平伯和董太君那种做派,给韩茵找婆家想来不会管韩茵的幸福,只会借着韩茵拉拢能提携江平伯府的家族。毕竟韩茵的姿仪气质实在是万里挑一。 若江平伯能借韩茵拉拢到高门,搞不好会让韩茵做妾! 韩嫣一肚子的担忧想问韩茵,但碍于花容和韩芳在此,她只能暂且不表。 就这么心不在焉的扯了会儿家常,忽然,听到不远处有个小姐在说:“我哥哥今早接到升迁的旨意了,我们全家都为他高兴。哥哥兢兢业业,皇上圣明!” 韩嫣本来没把别人的聊天内容当回事的,但是接下来,她就听到了熟悉的字眼。 “我哥哥如今是尚书省的右丞了,听说左丞也是今早刚任命的,比我哥哥小几岁。” “比你哥哥还小?这是哪家的公子年纪轻轻就这般得意?真教人羡慕。”有旁的小姐,也就是刚才说话的小姐的女伴,问了句。 那小姐便回道:“是汾阴侯府的曹公子呢,叫曹元亮。” 曹元亮,这个名字瞬间就引起了韩嫣的注意。 她立刻去听那几个小姐的话,很快就理清了来龙去脉。 曹元亮居然忽然就当官了?还在接近皇权的尚书省当官?还一下子就成了正四品? 既然是今早才接得任命旨意,自然还未怎么传开。韩嫣不由翻了个白眼。就曹元亮那种毫无建树的贵公子,还能一跃成为尚书省左丞? 想都不用想,定是汾阴侯和侯夫人托关系给他弄的官。 侯夫人的生母是庄敏翁主,外祖母是崇静大长公主。崇静大长公主是当今圣上的姑奶奶,那一辈的皇族成员里活着的不多了,圣上自然对这些老前辈尊敬重视。崇静大长公主想给曾外孙谋个官职,想必不难。 尚书省左丞,这个官位是掌实权的,比翰林院更要接近权利的中心。多少人在官场奋斗一生,都未必能坐到与之相当的位置,曹元亮却轻轻松松就上去了。 韩嫣不由想到孟庭。孟庭那人表面低调,实则内心清高,自尊心尤其的强。 今天来的宾客这么多,口口相传,要不了多久孟庭就会知道曹元亮做官的事。 孟庭心里怕是会很愤懑,很不甘吧。 正好韩芳也听到那几个小姐的对话,她低低的笑了笑,笑容姣好的好似早春柳枝上新嫩的绿芽。她看向花容,满面甜美之色:“曹公子进了尚书省,这对江平伯府来说也是大喜的事,对大姐姐就更是了。芳儿恭喜母亲!” 花容展露悦然的神色,悦然中还有一份慈爱:“芳儿嘴甜,茹儿要是听到这话也会很欢喜的。” 韩芳执起帕子压了压唇角,遗憾道:“可惜大姐姐人不在这里,我只有待会儿有机会见着大姐姐,才能对她道一声恭喜了。” 花容微笑道:“茹儿这会儿正陪着元亮呢,他们多半去湖边参加曲水流觞了。我听茹儿说,元亮每逢宴会,都喜欢曲水流觞、品茶作诗,想来这次也不例外。” 韩芳笑得更是谄谀:“大姐夫真是个风雅之人。” 韩嫣冷眼瞧着这母慈女孝的画面,觉得有点恶心。她这位大伯母若不是真纯善,那就是忍的很深,对着宠妾的女儿还能满眼慈母之光。而韩芳的谄媚,根本就是面甜心苦。更恶心的是,韩芳这么一巴结花容,便反衬出韩茵眼里跟没有嫡母似的。 偏偏韩茵又做不来阿谀奉承的事,这么下来,怕是韩茵和她姨娘要愈加的受排挤。 这会儿韩嫣没法单独和韩茵说话,倒是花容的话引起韩嫣的注意。 花容提到,曹元亮多半去湖边参与曲水流觞,韩茹应是和曹元亮在一起的。 孟庭他们也是去湖边……冤家路窄,八成要遇上! 有曹元亮和韩茹的地方,对韩嫣来说,基本可以和“战场”划对等了。孟庭一对二虽然不见得吃亏,但韩嫣就是不想让孟庭孤军奋战。 曹元亮如今官职也在孟庭之上,再仗着他那家世,若是羞辱孟庭,孟庭心里得多难受?偏偏孟庭那人还不习惯与家人分担情绪,总是一个人憋在心里咀嚼痛苦。 韩嫣思及此,忙嘱咐了紫巧好好带着孟晶清和刘静娴。 嘱咐罢了,韩嫣和花容打了招呼,转道去湖边找孟庭。 韩嫣走后,花容还在同孟晶清说话。孟晶清对江平伯府的人没好感,但碍于花容是长辈,只好陪着聊几句。 韩芳盯着孟晶清佩戴的头饰看了良久,忽的问道:“孟小姐这对发梳,仿佛是在水一方家的香海雪?” 孟晶清抬手摸了摸发梳:“是的。” 韩芳惊讶道:“在水一方总共就做了一百对香雪海,孟小姐是如何买到的?” 孟晶清自豪的说:“是嫂子放在嫁妆里,专程送给我的!” 第82节 韩芳更惊讶了,韩嫣出嫁那会儿,香海雪早就售罄了,之前也从未听说韩嫣去抢购香雪海。她那香雪海是哪儿来的? 韩芳兀的就不服气,她问:“二堂姐是打哪儿买到的香雪海?” 却不料孟晶清正摸着发髻的手一抖,呼道:“糟了!我头上戴的那支花钿没了,不知道掉在哪里。静娴表姐,可以陪我去找吗?” 刘静娴道:“好,我陪你去。” 孟晶清忙拉着刘静娴走远,并朝花容等人挥挥手:“江平伯夫人、芳小姐、茵小姐,事出突然,我和静娴表姐去找找我掉的花钿!”想问出嫂子是怎么弄到香海雪的,做梦!就是什么都不告诉她,让她抓狂才好! …… 韩嫣步子飞快,瞄着远处湖边那些广袖飘飘的公子。 一路上瞧见韩嫣的人都纷纷望向她,她毫不理会。 不多会儿,韩嫣终于到了湖边的霁月亭。 霁月亭下,有风雅的公子在沏茶,一群公子聚在一起品茶闲聊,好不洒脱。 而霁月亭外,便有处为了曲水流觞而专门引湖水修成的曲水道。韩嫣看见孟庭,他正与一众公子们围坐于此,孟庭身边就是汪编修,两个人正聊着什么。 这幅文人雅士们曲水流觞的画面,乍看之下还挺好,但若细看就会发现曹元亮和韩茹也坐在这群人里头,愣是将整个画面都破坏了。 韩嫣到的时候,正好听到曹元亮在说:“往后就要和孟大人同朝共事了,曹某不才,官位比孟大人要高一点,还望孟大人多多包涵。” 听这话韩嫣就想冷笑,别说,曹元亮一表人才,温雅优柔,说话也客客气气的,仿佛多么谦虚有才的样子。可看在韩嫣眼里,却是一个粉面戏子在唱明褒暗贬的戏码。 只见孟庭冷漠的向曹元亮道一声:“不敢。”韩嫣能感觉出来,孟庭心里此刻很是愤懑难受。 韩嫣顾不上歇息,当即快步走向这群人,朝着曹元亮嗤道:“你怎么做的官你自己心里清楚,不藏着捂着就算了,还好意思四处炫耀!” 曹元亮神经一跳,和众人一起望向韩嫣。 曹元亮:“韩嫣小姐你……” “孟郎~”韩嫣怼完了曹元亮就不看他了,走出摇曳生姿的步伐,像一只芽黄色的鲜艳蝴蝶般,盈盈到了孟庭身边。 汪编修赶紧往旁边挪了挪,给韩嫣腾出个地方。韩嫣不客气的坐下,顺势搂住孟庭,朝他怀里一倒,莺啼般的道:“孟郎,我回来找你了,才一会儿没见到你就想念的紧。你想不想我呀?” 孟庭刚被她甜香的胭脂味惑住,侧腰就挨了韩嫣一记掐。 手劲儿真大!孟庭被掐得眉心跳了下。 总被韩嫣掐,已经很明白她掐他的意思了,就是示意他开始秀恩爱。 以前孟庭还需要花费一番力气,才能表现出无限宠妻的形象。而如今,想必是他和韩嫣关系越发的亲近,他已经能比较自然的进入状态了。 深邃的眸中流溢温柔,似饱染了行宫的万千花影。孟庭搂过韩嫣,望着她柔声道:“想,很想。” 韩嫣双眼张了张,瞳中映着孟庭的影子波光颤抖。 冷中带暖,柔肠百结…… 她要醉过去了! 周遭人皆一副被酸到的表情,还有未婚的年轻学士,脸都红了。但众人却不得不承认,这一对夫妻皆是相貌顶好的,这般含情脉脉相拥在一起,羡煞了人。 唯有曹元亮和韩茹脸是黑的。 但曹元亮和韩茹看向两人的目光又不尽相同。 曹元亮被韩嫣落了面子,心里不快,又见韩嫣无视了他,更是觉得韩嫣这女人简直不招男人喜欢。 可是,她今天实在太美了,不,应该说她一直都是那么美。她虽然性子不驯,比不得茹儿是解语花,但她为何能这般光彩夺目? 她在那里,就抢了满园秋色,茹儿的姿色都被她比下去了。 还有她的身材……这般前凸后翘的,比茹儿和他的三个通房丫鬟都要好。曹元亮控制不住自己想到了这里,不知不觉口水漫上来。他赶紧咽了咽口水,心里无端涌出一种不好受的滋味。 韩嫣本来该是他的妻子,曹元亮脑海中突然蹦出这么个念头。 而没等曹元亮深思,韩茹就出声了。 与曹元亮不同,韩茹单纯就是见不得韩嫣过得好!凭什么自己在高门里受尽束缚和磋磨,韩嫣却如此来去随意,还被孟庭这般宠爱? 韩茹本来是被侯夫人禁足在汾阴侯府的,这次是因着接风宴意义重大,侯夫人才允许她出门参加。 想起这段时间被软禁在侯府的日子,那真可以用不见天日来形容,韩茹直想发疯。 她登时站起来,指着韩嫣就骂:“你得意个什么劲儿!红颜祸水,矫揉造作!不就仗着自己一张脸能看吗?” 韩嫣转眸向韩茹,反唇相讥:“脸长得好也是优势,有本事你也长一张红颜祸水的脸,你有那个本事吗?” 韩茹气得五雷轰顶,指尖颤抖对着韩嫣的面颊:“我们这是在流觞曲水,你这胸无点墨的烂俗女人懂什么?别坐在这里丢人现眼!” 孟庭当即冷冷道:“曹夫人,注意言辞。” 韩茹被孟庭眼中的冷冽怵了一下,气势稍衰。 韩嫣满意的在孟庭怀里蹭了蹭,接着向韩茹道:“谁说我胸无点墨?我来这儿自然是加入曲水流觞的。别以为你能背两首诗就厉害了,我好歹是官宦家的小姐,吟诗作对谁还不会似的,来就来!” 韩嫣说罢,又趁大家不注意,偷偷掐了孟庭一下。 孟庭吃痛。他这次被掐可不是喊他秀恩爱的意思了,孟庭低头对上韩嫣的眼。她眨眨眼睛,用眼波告诉他:孟郎,接下来就靠你帮我作诗啦! 孟庭:“……” 第78章 嫣嫣被抓包 孟庭表面上十分从容, 抬手抚了抚韩嫣的发顶, 顺便扫了眼在场所有参与曲水流觞的人。 这些人里除了翰林学士、曹元亮和韩茹外, 另有几个高门公子和年轻的夫人小姐。 孟庭谦和询问这几人:“不知几位可擅长即兴作诗?” 几个人相继摇摇头, 讪讪的笑。那自然是不擅长的, 他们又不是翰林学士。 孟庭心道这就好办了, 他转眸向温掌院道:“既然如此,还请温大人想个大家都能尽情游戏的方式。” 温掌院当仁不让,笑了笑:“容我想想……那我就提个建议吧,大家玩‘飞花令’怎么样?铜觞顺水流到谁面前打了转,就轮到谁对诗。由上一轮的人做东出题,对诗之人对出与主题相应的三句诗。对不出的话当然就是……罚酒一杯了。不知各位觉得这个游戏是否可行?” 此法比起即兴作诗要简单多了,又有趣, 大家都无异议。 于是由温掌院第一个做东,将铜觞放进曲水中。 铜觞顺水漂流。 第一回 合在曹元亮面前打了转。 曹元亮从水中取出铜觞, 韩茹担忧的瞧着他:“元亮……”声音楚楚可人。 曹元亮心一软, 自信道:“茹儿放心,我一定没问题的。” 韩嫣从果盘里拿出个香蕉, 剥了皮吃起来。 曹元亮道:“还请温掌院出题。” 温掌院笑着思索片刻,道:“今日齐王殿下抵京, 大家同喜, 温某就应个景, 以‘归’字为主题吧。” 这个主题算很简单了, 只要曹元亮说出三句和“归”字沾边的诗词即可。曹元亮毕竟不是翰林院的人, 温掌院当然不为难他。 曹元亮答得还算快。 “北阙休上书, 南山归敝庐。” “夜饮东坡醒复醉,归来仿佛三更。” “万里归来颜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 韩嫣吃了两口香蕉,把香蕉递到孟庭嘴边:“孟郎,吃一口。” 孟庭低头咬了口。 曹元亮看着怎么莫名有点不舒服。 韩茹只觉得碍眼无比,不由心浮气躁。 曹元亮答上了,众人给他喝彩捧场。韩茹带来的丫鬟红绥和绿浓也站在旁边,恭维曹元亮。 随后曹元亮将铜觞放入曲水中,铜觞顺着水流漂浮旋转,众人都目不转睛的盯着。 这回,铜觞在汪编修面前打了转。 曹元亮出了个“风雅”的主题,汪编修对答如流。 第三回 合,铜觞到了韩茹这儿。 汪编修同韩茹无冤无仇,没必要为难她,就出了个“颜色”的主题。 这个就太好说了,韩茹略一思考,就答了出来: “芍药打团红,萱草成窝绿。” “山对面蓝堆翠岫,草齐腰绿染沙洲。” “红尘紫陌,斜阳暮草长安道,是离人。” 韩茹答完,眼眸依依望着曹元亮:“元亮,我没有背错的吧?” 曹元亮忙讨好似的表扬:“当然没有,茹儿说的都对。” 孟庭拈起个葡萄,仔细将皮剥干净,递给韩嫣:“尝尝。” 韩嫣没用手接,却是直接探过头去咬住葡萄吞下,香软红唇在孟庭手指上唆了口,眉眼飞扬:“谢谢孟郎!” 曹元亮心里那股不舒服的味道更浓了,他怎么就有点见不得本属于他的美艳妻子,与那个穷酸状元你侬我侬呢? 韩茹狠戾的目光刺向韩嫣,没忍住骂了句:“贱人!” 韩嫣还没回怼,旁边就有个年轻夫人看不过去了,诘责道:“曹夫人,大家曲水流觞博个同乐,私下里的过节就等私下里再算,不必当着大家的面如此吧。” 汪编修正义感强,也跟着道:“恕下官直言,曹夫人言语太不好听了,应该向孟夫人道歉。” 韩茹瞬间炸了:“道歉?”她宛如听到什么笑话般:“让我给韩嫣那个贱人道歉?凭什么!” 第83节 汪编修眉心灼然一跳:“曹夫人这样就欺人太甚了!” 一个小姐附和:“是啊,欺人太甚了。曹夫人若是静不下心不愿意玩,那不玩就是了,何苦拖累得大家都玩不好。” 接着又有几人附和,将韩茹怼得一时没说上话。 在场中人不乏出身比韩茹高的,甚至还坐着一个郡王府的世子和一个国公家的县主。他们连汾阴侯府都未必看得上,又何惧韩茹? 也因为有这几个身份贵重的人在,韩茹想发怒都不敢。想想她在江平伯府里众星拱月的优越,再看看如今光景,韩茹恨的指甲都快戳进自个儿掌心了。 她身子颤抖,不甘道:“孟大人和韩嫣当众卿卿我我,伤及风化,你们都不在意吗?” “为什么要在意?”最先诘责韩茹的那个年轻夫人说,“新婚夫妻浓情蜜意,本就是人之常情。再说了,每个人对诗的时候,孟大人和孟夫人都不曾出声干扰。他们是待大家对完了诗,才互相剥个水果什么的。反倒是曹夫人口出恶言,实在不堪入耳。” 话音落,韩嫣接上话,艳笑道:“韩茹,‘伤及风化’这四个字,你好像没资格说。” 宛如一记重拳捶在韩茹脸上,半边脸连着眼窝都被打得青紫不堪。在场谁不知道韩茹是怎么做上侯府少夫人的?不过是大家一起曲水流觞图个乐子,懒得嘲笑排挤她罢了,心里却都巴不得和这种人划清界限。 眼下韩嫣毫不客气将这层窗户纸捅穿,顿时,大家看韩茹的眼神都变了。 韩茹几欲要骂人。 “茹儿,你别生气,咱们就先好好玩。”曹元亮小心翼翼开口。 他不开口也就罢了,一开口,韩茹更气不打一处出。 这个懦弱的男人,刚才她被这么多人围攻,他也不帮她说句话,现在还劝她息事宁人! 韩茹气得眼睛都红了,眼看着就要破功,这时丫鬟绿浓上前唤了声:“小姐……” 这声音提醒了韩茹,韩茹终究狠狠一咬唇,抄起手里铜殇往曲水里一按。 铜殇溅起水花,众人见韩茹这是要继续玩游戏的意思,也就不再盯她。当然韩茹这恼怒之态,却是令在场众人都心中不屑的。 铜殇顺水漂下,韩茹死死盯着铜殇,心里一个劲儿的念叨停在韩嫣那贱人面前! 可铜殇从韩嫣面前顺利流过,韩茹眼中一暗,接着却见,铜殇在流经孟庭面前时转了个圈! 竟是轮到孟庭! 韩茹眼中顿时亮起来,以仇恨的凶光盯着孟庭,道:“竟是轮到孟大人了,请孟大人听好,我的题目是‘神女’。” 韩嫣在看到铜殇到了孟庭面前时,就觉得没好事。若孟庭的上家是旁人就罢了,现在韩茹是上家,岂能不刁难孟庭? 在场的众人也都是这么想的,果然就听到韩茹又说:“题目是‘神女’,但三句诗中不能出现‘神’字、‘女’字、‘仙’字、‘人’字、‘天’字!孟大人满腹经纶,不知能不能对出来。” 韩嫣不由皱眉,限制这么多?韩茹当自己是制定规矩的吗? 她欲出声,却见孟庭眼皮都没抬。他又拈起个葡萄,细心的剥起来,不假思索道: “精卫衔微木,将以填沧海。” “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 “瑶姬一去一千年,丁香筇竹啼老猿。” 精卫是炎帝之女;帝子是指娥皇女英,二人身陨后化为湘水女神,称“湘夫人”;瑶姬是巫山神女。 确都是神女,而诗句也没有“神”“女”“仙”“人”“天”字。 孟庭淡淡的说罢,手中的葡萄也剥完了,他再将葡萄喂给韩嫣。 韩嫣吃下葡萄,瞪一眼韩茹,就知道孟庭怎么会被韩茹这点段数给刁难住。孟庭读的书可比韩茹吃的饭粒还多,这对诗的玩法只是为了照顾他们这些不会即兴作诗的人罢了,此等玩法对于翰林学士们来说,宛如稚童的游戏。 韩茹见没刁难住孟庭,愤愤咬了一下嘴唇。 席间那个郡王的世子和旁边国公家的县主交头接耳了几句,声音很低,但明显是在嘲笑韩茹不自量力还心胸狭隘。 韩茹又气又臊,曹元亮小心翼翼的伸过手去摸韩茹的手背。韩茹迁怒的甩了曹元亮一个眼刀,打开他的手。 曹元亮不禁露出受伤的眼神。 而韩茹没瞧见的是,曹元亮那受伤的眼神中,多了一丝名为“厌倦”的情绪。他的茹儿明明对他甚是温柔可人的,但渐渐的怎么就将对别人的情绪也牵连到他身上了呢? 曹元亮不禁看向绿浓,连绿浓都知道劝茹儿稳定住情绪,茹儿竟还不如自己的丫鬟识大体。 再看韩嫣靠着孟庭美美吃葡萄的画面,曹元亮心里更不舒服了。一时间竟是有种自己的东西被别人捧在手里悉心玩赏的感觉。 韩茹恶气难消,曹元亮有些迷茫,接下来几轮两个人玩得心不在焉。 其间又有几个新人加入进来,大家渐渐玩得热闹开了。 大概十轮后,铜殇在韩嫣面前打了个转。 韩嫣的上家是位小姐,小姐出的题目是“鹿”。 孟庭本来有点担心韩嫣对不出来,毕竟韩嫣给他的印象就是一个喜欢吃着零嘴儿看着低俗话本性情奇葩的女子。而孟庭这瞬间脑海中关于“鹿”的诗词已经浮现了不下二十篇,他想着要是韩嫣答不上,他替韩嫣答,大不了就是罚酒一杯。 然韩嫣对了出来: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细草如毡,独枕空拳,与山麋野鹿同眠。” 前两句韩嫣对得很顺,孟庭心中略一讶,随即明白是自己错判韩嫣了。 她出身官宦,又是韩攸的独女,韩攸和邹氏怎么可能不重视她的教育?她少时应当没少读书,知识的储备就算不如他,也绝对不少。只是大约情窦初开后发现了话本这种东西有趣,便转而读话本了。 沉迷话本,并不代表她胸中无墨。 是他狭隘了。 孟庭想到这里,看韩嫣的目光不禁多了丝自己未能察觉的欣赏和认同。然而,韩嫣……突然就想不出第三句诗了! 就如乐曲断掉一般,韩嫣在流畅说出前两句后,忽然就陷入了沉默的空白。 这也导致众人集体出现了寂静。 韩嫣暗道尴尬,赶紧在脑子里飞速的想着有没有关于“鹿”的诗词。可这会儿到底是有点紧张,大脑一片空白。可恶,怎么就是想不到? 她不禁目光飘动,正好飘到了韩茹身上,见韩茹脸上的嘲讽之色越来越浓,眼看着就要张嘴奚落她了。 连韩茹都能顺利对上诗,她韩嫣又怎能对不上?心里顿时就生出斗志来,韩嫣灵光一闪,想起了她看的那本《白鹿青崖》,其中开卷诗就是—— “浮云变化人世间,生如白鹿,细嚼寸心。” 韩嫣说完就大松一口气,抬手拍拍胸口,向孟庭展颜一笑。 虽然不知道这《白鹿青崖》是谁写的,但只要是诗集里的诗,就可以用不是吗? 周围还是一片死寂,韩嫣笑容艳丽直视孟庭,然后,视着视着,怎么觉得孟庭脸色越来越怪异? 孟庭用古怪的眼神看韩嫣,韩嫣维持着笑容。 周遭人都用富有深意的眼神看韩嫣,韩嫣笑容越发僵硬。 怎么……回事?为什么大家都在用一种“哟哟,还能这么玩”的眼神看她? 就在韩嫣嘴角都要抽了的时候,孟庭将她搂了搂,眼波如墨静静看着她。 韩嫣弱弱的唤了声:“孟郎。” 孟庭说不出是个什么语调:“原来那本《白鹿青崖》是被你偷去了……嫣嫣,你可知,那本诗集是我作的。” 第79章 甜甜的乌龙 韩嫣在这当口有点懵。 她讷讷望着孟庭, 然后就“” 脑中霎时灌入无数疑问和震惊, 像是大团乱七八糟的飞絮混在一起。 那本白鹿青崖竟然是孟庭写的 怎么会她翻遍了那本诗集内外,都没有找到作者的署名 还有, 她再过几天就能看完白鹿青崖, 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书放回孟庭的书架上。结果居然当众被抓包 孟庭会怎么看她 她还是不敢相信自己这段时间痴迷的诗集是孟庭写的。那些诗句总是能敲在她的心坎上, 让她沉溺在这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精神世界里, 与诗集的作者思想共鸣。 所以, 她其实是在和孟庭共鸣吗 像她这种满脑子浮夸言情话本的人, 竟然能和风雅高洁的孟庭有相通之处 韩嫣混乱的说不上话。 她看着孟庭, 孟庭看着她。这一幕落在围观诸人的眼里,便是一幅新婚夫妻闹了乌龙后回不过神只能含情脉脉对视的画面。 有个年轻夫人没忍住, 轻笑了声,她的笑声打破了这诡异又滑稽的气氛,她拨弄着腕间水莹莹的碧玺镯子, 道“孟夫人偷拿了自家相公的诗集来背,不知为何让人觉得这般夫妻恩爱,惹人羡慕。” 一人打破气氛, 剩下的人接着就都开始笑了。除了曹元亮和韩茹还有在座个别没过孟庭诗集的人,剩下但凡过的, 都跟着说笑起来, 并用打趣的目光看孟庭和韩嫣。 温掌院拍拍孟庭的肩膀“孟庭啊, 怎么自己出的诗集, 都没先给你娘子一” 孟庭向温掌院浅笑“是下官的疏忽。” 刚说完就被韩嫣掐了一下, 孟庭只好再望回韩嫣。 借着周遭欢笑声能遮住自己声音, 韩嫣低声问“白鹿青崖真是你写的” 孟庭道“是。” “我为什么找不到你的名字” “因为那是一本样书。”孟庭心中小有无奈,有点啼笑皆非,他耐心的解释,“我与你说过,京城几十家书局想要我作出诗集出版,我选中了其中价高的十五家。被你拿走的那本白鹿青崖,便是其中一家书局整理印刷出的样本,我看过后提了些排版上的意见,书局再按照我的意见修改定稿,印刷出成品。这之后,才会在成品封面上拓印我的亲手签名。” 也就是说,家里那本白鹿青崖是上市前的待修改样本。对于书局来说,用整齐的印刷字体写上孟庭的署名,远没有拓印孟庭的亲笔签名更有吸引力。 所以样本上才会没有孟庭的名字,这种做法在京城出版业中并不鲜见,当世有名的大儒出书也都是定稿印刷出成品后,才拓印署名。 韩嫣听了想把手边的香蕉皮扣自己脸上。 孟庭出版诗集那会儿,因他的才学和相貌气质,京城百姓尤其是女性为他的诗集癫狂,大肆抢购。 看在座诸人的神情,显然其中大部分人也都买了白鹿青崖。 偏偏她,还有表姐邹蕊,以及她们这群小姐,压根不关心书局推出了孟庭的诗集,只知道哪天哪个书局上了新话本。 于是闹出这么个乌龙。 这下孟庭要怎么看她 第84节 韩嫣尴尬又困窘,脸红的要滴出血来,她道“你总嫌弃我看话本子低俗,我就想看看你究竟有多高雅,我就去你的书房看书。” 孟庭回忆起这一遭,并为自己辩白“我没有嫌弃你” 韩嫣瞪他一眼,继续道“谁想我翻到了白鹿青崖,居然看入迷了,觉得作者心有日月山河,引起我的向往和共鸣。我不想让你知道,怕你笑话我,就把白鹿青崖拿回房中偷偷看,哪知道还是被你发现了。” 孟庭心中一痒,为着韩嫣说的“向往和共鸣”几个字。他问道“你把诗集藏在何处” 韩嫣嘟了嘟嘴“床褥下面。” 孟庭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心里止不住的咀嚼“向往和共鸣”几字。他发觉他先前对韩嫣的错判有些严重,此前他从未觉得,韩嫣会喜欢上他的诗集。或者说,哪怕她真的喜欢上他的诗集,大约也是觉得起来还不错而已,应该不会被他诗集中的世界所感染打动。 然而事实却是,他的诗集让韩嫣产生了精神上的共鸣,仿佛是找到了她的归属。 历来身负不二才华或思想高深之人,要么恃才傲物,要么孤芳自赏。 “世人皆醉唯我独醒”“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大抵如此。前朝大儒萧其斌身死文字狱,也不外乎是因其旷世才华和孤高之气所累。 相较之下,孟庭已是很低调,能做到和大部分人正常相处。 但他心中总是存了块精神净土。 这块净土就好比雪山之巅的那一抹白,白的无瑕,离天穹最近,却罕有人至,终年皆是负雪与寒冰。 那些买走他诗集的人,大多是冲着他三元及第的名气和他这张脸。当然也有许多思想比他更深邃的人,比如翰林院的学士们,他们之间能够互引为知己。 孟庭其实不缺懂他的朋友,他只是没想到,他在这方面并不看好的韩嫣,竟然能走进他的精神净土。 这倒是个意外而惊人的好事。 腰又被掐了一下。 孟庭正沉浸在思绪中,韩嫣这么一掐,孟庭眉头狠狠一皱,差点倒吸一口气。 顿时心中那点玄妙的感觉破碎,孟庭无语至极。 面前韩嫣正盯着他,她睫毛如羽扇扑扇着,眼睛冒着艳烈而泼辣的光,一个劲儿的嚷道“你看他们都在笑我,快帮我圆回来,快点” 有种憔悴的感觉在孟庭心里绕啊绕,这小女人,确定是她与他的诗集产生共鸣吗 孟庭稳了稳心绪,再开口时,便已表现得是温柔宠溺,还带着点好笑又好气。 他刻意把声音说的大一点,让在场诸人都能听见“嫣嫣,以后有想看的书,直接去我的书架上挑选,拿回房随意看就是。我的书房你也随便进,你我夫妻,无需讲究那么多。”他又强迫自己加上一句有点难以启齿的话“不要背着我不好意思,我的东西,都是你的。” 韩嫣心中满意,可以可以,圆得很好。这么一来她就不丢脸了,旁人只会觉得他们恩爱的不得了。 韩嫣在松了口气的同时,也再度被孟庭表现出的温柔所击中,心都要飘了。 她突然就产生一道期望 若是孟庭在对待她时,能少一些冷漠沉闷,多一点甜言蜜语该多好 她虽然看不上曹元亮满口甜言蜜语,但如今喜欢孟庭了,就希望孟庭能说出些宠爱她的话。 她是艳烈的骄阳,能够大方主动的去担待孟庭的冷闷。可是,她还是想听到什么。 大约是奢念吧。 一种低落就这么袭上韩嫣心头,她抿抿唇,将这抹情绪暂且抛开。 周遭诸人听了孟庭的话,是笑得更开怀打趣,也越发被酸到了。 那些与孟庭共事翰林院的同僚们,没想到孟庭这种人,竟能说出“我的东西都是你的”这种话。 这样的孟庭就像是走下神坛,成了万千相公中平凡的一个。想不到能征服孟庭的不是强权也不是后起之秀,却是他怀里的艳娘子。 这会儿大家也不去想韩嫣用孟庭的诗答题合不合规矩,那肯定是合规矩的呀 人群中的韩茹,气得肺都要炸了。 本欲看韩嫣出丑,却被迫又看到韩嫣是如何受宠爱。 那句“我的东西都是你的”,就如一把剑刺进韩茹心里。为什么曹元亮不能这么对待她要是曹元亮愿意把他的一切都给她,愿意主动去向侯夫人要来侯府的中馈,她怎么会过得这么辛苦 这时,紫巧带着孟晶清和刘静娴来了。 三个人都听见孟庭那句酸死人的话。 孟晶清当即做出“喔”的口型,开心的拉了拉刘静娴的手“静娴表姐你看,哥哥和嫂子真的好恩爱。” 刘静娴也微弯了眼睛,含笑道“表哥和表嫂之间的感情,令人羡慕。” 紫巧小声鼓励刘静娴“表小姐未来也会这般惹人羡慕的。” 刘静娴有些不好意思“谢谢。” 大家见来了新人,便询问孟晶清她们要不要参加曲水流觞。 孟晶清自认为年纪小学问不够,便只坐在孟庭身侧,观看大家游戏。 刘静娴则选择加入进来。 有公子笑眯眯给刘静娴作揖“敢问小姐芳名,可否为大家介绍一下” 刘静娴娇丽婉顺,说话也慢条斯理“小女刘静娴,是青州知府的孙女。” 青州知府 孟庭道“这是我表妹,目前暂居孟府。” 众人恍然大悟。 再一想,孟庭如今不但自己升成了正五品翰林侍讲,上头还有个外祖父是正四品的知府。若说从前,还有人酸唧唧的认为孟庭是寒门学子,现在是谁也不敢这么认为了。 刚才那说话的公子道“原来是孟大人的表妹啊,那想必是个才女吧。刘小姐,请多指教了。” 刘静娴恭顺的说“公子承让。” 气氛越发的愉快热闹,韩茹却再也坐不下去了。 她想要逃离这个地方,她的眼泪快要滚落下来。 她觉得自己在这群人面前就是一个笑话,是个无比的耻辱。 明明自己该是风光无两的侯府少夫人啊,凭什么会这样 凭什么大家不围着她转 韩茹捂着嘴,遏制住哭声,起身就跑。 曹元亮措手不及,忙喊道“茹儿” 韩茹跌跌撞撞跑出去几步,就在大家都看向她时,不知打哪儿冒出来个男人,正好迎面过来,眼看着就要和韩茹撞在一起。 韩茹想停下脚步,却因动作没协调好,整个人往那人身上栽去。反倒是那个男人不动声色的往旁边一挪,韩茹栽了个空。 韩茹因此栽在了地上,脸朝地,背朝天。而那个躲开韩茹的男人,竟然一点反应也没有,看了韩茹一眼就不管她了。 红绥绿浓两个丫鬟连忙扑上去,把韩茹扶了起来。 绿浓愤愤不平的指责那个男人道“公子怎么可以这样无动于衷” 男人相当冷漠的开口,语调虚渺,浑身跟飘着仙气似的“自己走路不注意,却责怪旁人,无趣。” 绿浓“公子怎这般无情连扶一下我家小姐都做不到” 男人“她相公都没扶,我为何扶,没理。” 绿浓竟被堵得无言以对,这人怎么这样啊哪里来的怪胎 第80章 赠画 倒是在场的众人好些都瞪大了眼睛, 盯着这个男人。 在他们看来, 能在这个地方、这么近距离的见到这个人,竟是比见到神仙还让人意外而惊喜。 “这不是尹……画中仙吗?天啊,他竟然来了念坛行宫,还到了我们这边!” 这人正是尹词。 韩嫣也挺惊讶的, 还以为尹词这种神仙是不会来凡人玩闹的场合凑热闹的。然而尹词确实来了, 还携着一幅画卷而来。 他今日的打扮与上次在孟府见时, 差不多是一致的。都是身着浅色的布衫, 衣服上没有半点纹饰, 平淡无奇。他还是那么不修边幅, 鬓边碎发随意搭着, 有个别碎发在他行走中晃动,挡了他的视线,他也无动于衷。 这么一个人,和在座这些绫罗绸缎锦衣华服的人,形成强烈的对比。他之于他们, 格格不入。而他们却都无法把视线从尹词身上移开。 “他手里拿了画,是霜天画卷吧, 好想看看。” “他是来和我们玩曲水流觞的吗?” “怎么可能!” “你说我要是求尹公子为我做一幅画, 尹公子会答应吗?” “别做梦了,尹公子连圣上的话都不一定听,还能听你的?” “你说得对啊, 这等丹青妙手, 也的确有随心而为的资本。” 大家纷纷议论着, 看着尹词朝他们越走越近。 韩茹已经站起身了,她也在看尹词。别人不明所以,她却是猜到尹词是来找孟庭的。当初孟庭去江平伯府下聘,那两幅霜天画卷令她颜面扫地,她至今也不会忘! 曹元亮来到韩茹身边,歉意的伸出手要拉她:“茹儿,你没事吧?没摔疼吧?” 韩茹想也不想的打开曹元亮的手,目光一瞬不瞬盯着尹词。 曹元亮今日再三被韩茹落了面子,难过之余,心中那股厌倦的感觉更浓烈了。 韩茹眼中已冒出红色的凶光,她猜得不错,尹词果然朝孟庭走去了! 所有人都看着尹词,就见他走到孟庭身边,将手里的画卷往孟庭面前一递: “你要的画,画完了,给。” 顿时,鸦雀无声。 在场众人的眼睛瞪成了桃核,嘴巴张成了鸡蛋。 连皇帝都要哄着的画中仙,竟然、亲自、给孟大人送他亲手作的霜天画卷?! 这会儿,大抵大家的心情都是万般吃惊、震撼的,极度不明所以,再接着就发展为铺天盖地的艳羡和嫉妒。 第85节 有些人怎么就这么得苍天眷顾?金榜题名,加官进爵,美妻在怀,还有当世卓绝的画师亲自来送画。 这还要不要别人活了。 韩嫣却是疑问的,孟庭什么时候又管尹词要画了? 她接收到孟庭富有含义的眼神,立刻就明白过来,这幅画正是她求尹词给韩茵画的。而尹词大约是不想暴露韩茵,便把画交给孟庭。反正他和孟庭关系好这事迟早会人尽皆知。 孟庭接过画,说道:“谢谢。” 孟晶清和刘静娴很有眼色的往旁边挪了挪,让尹词坐在孟庭身侧。 孟庭把画递给韩嫣,韩嫣拿到画,便想立刻给韩茵送去。她找了个借口道:“我想去我娘那儿看看,怕是要先失陪了。大家玩好!” 众人回过神来,纷纷答好。 韩嫣给紫巧使了个眼色,紫巧立刻过来,扶起韩嫣。 主仆两个带着霜天画卷走远。 孟庭目送了韩嫣片刻,便继续和众人一起投入到新一轮的游戏中。因着尹词坐在这里,众人的视线总是往尹词身上飞。尹词仿佛没看见,他也不参与游戏,就静静的坐在那里神游天外。似乎他的精神已经飘去了琼楼玉宇,留在这里的只是个皮囊空壳。 没有人再去注意韩茹了。 韩茹怄着气落泪而去,此刻她就像是一道黯然的影子,无人理会。 …… 韩嫣离席后,与紫巧一起,找了个离湖边不远又很幽深僻静之处。 这种地方适合说悄悄话而不被人打扰,她打算把韩茵叫过来,将尹词的画给韩茵。 刚刚孟晶清和刘静娴到的时候,韩嫣顺嘴问了孟晶清,可知道花容带着韩芳韩茵她们去了哪里。 孟晶清告诉韩嫣,花容还在和世家的夫人们聊天,她领着韩芳和韩茵一一见过那些夫人。 韩嫣听着,越发觉得花容就是在给两个庶女物色婆家的。 派了紫巧去带韩茵过来,韩嫣在这里等着。 等待的过程中,她顺便看了尹词画给韩茵的画。 画作的内容,让韩嫣心中震动。 不多会儿,韩茵带着她的贴身丫鬟青杏,随紫巧来了。 花容那个人性子软,紫巧对花容据实以告,说韩嫣要找韩茵说话,花容就放人了。 韩茵今日的衣着较之平日要精贵些,她穿着件碧湖青色的襦裙,头上只零星几点素净珠翠。身后远远的就是绮艳如流光的湖水,她像是自水湄畔蒹葭丛中走出的伊人,素淡却惊艳。 “嫣姐姐。”看见韩嫣向她招手时,她露出一抹笑,眼中却发酸。 对韩茵来说,韩嫣就像是明媚的太阳。在靠近韩嫣时,她心中的阴霾都能被暂时晒化。 “茵妹妹,这儿来。”两人会合,韩嫣拉了韩茵一下,将韩茵拉到一处角落里。 韩嫣关切问:“你和你姨娘这些日子怎么样?” 韩茵感动的笑:“嫣姐姐,我挺好的,多亏了嫣姐姐留下的钱财,帮到了我和姨娘。还有二堂兄也会来看我们。” 韩嫣道:“韩云阅那人是还不错,比大房要有情有义的多了。”接着又问:“大伯母带着你来参加接风宴,是想给你说亲吗?” 说到这个,韩茵神情变得悲凉:“嫣姐姐……”她几欲落泪,不觉将韩嫣的手握得更紧:“祖母,想在我身上押宝……” 韩嫣面色一凝。 “祖母和爹他们还找人疏通了关系,想看看能不能把我送进哪位王爷的府中……” 韩嫣面色骤变:“他们是疯了吗?连我都看得出来如今三王之间的局势有些敏感,祖母和大伯父就不怕上错了船?” 韩茵微微哽咽道:“所以他们只是先打听着,静观其变,一边想要拿我去拉拢高门世家。” 意思就是,若皇帝不日就立下太子,那么不管三王谁是太子,江平伯和董太君都打算想办法把韩茵塞进东宫去。 若是立太子之事迟迟未决,那就看哪个有权有势的高门嫡子先看上韩茵了,就把韩茵嫁过去联姻。 而以韩茵的出身,她进了高门根本做不成正妻,最多也只能是侧室。 哪个女子想要给人做小?何况韩茵从小到大,是看着她姨娘的悲惨日子长大的。给人做小,便是色衰而爱驰,一辈子就那么了无生趣的消耗在后宅的某个角落了。 “祖母和大伯父这般唯利是图,连骨肉都能无情利用,实在令人不齿!” 韩嫣一时不知该怎么帮到韩茵,她这个三房的女儿,又是已出嫁的,根本管不了大房嫁女的事情。 唯有先安抚韩茵的情绪,把尹词的画给她,让她能轻松点。 “茵妹妹,这是尹词给你的画。”韩嫣说着将画卷递去。 韩茵则愣住了,不敢相信她听见的“尹词”两个字。 “嫣姐姐,你说什么……” 韩嫣把画放进韩茵手里,拍拍她的手道:“我见到尹词了,他和孟庭关系很好,所以孟庭给我的聘礼里才有尹词塞得霜天画卷。前几天尹词来孟府,我和他说了你的事,他就又给你画了一幅画。” 韩嫣俏丽的笑:“茵妹妹,这下你又有霜天画卷了。你放心,我会恐吓韩芳她们不许动你的画!” 韩茵简直不敢相信,她手捧霜天画卷,就如捧着什么易碎的珍宝。她的手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她小心的想要打开霜天画卷。 这时她忽然看见一个人,就从韩嫣身后的一段墙后悄然走出来。 那个人正是尹词。 韩茵呆了,她抬袖揉了揉眼睛,方知道自己没看错。 呼唤声不禁溢出口:“尹公子……?” 韩嫣一讶,意识到什么。她顺着韩茵的目光回头一瞧,也看见尹词。 韩嫣有点奇怪尹词是怎么找到这么个偏僻角落的。她忽的就想,尹词该不会是为了见韩茵一面,跟踪她的吧? 算了,跟不跟踪不重要,若是尹词能宽慰韩茵几句,让韩茵心里舒坦些,便是好的。 韩嫣思及此,也没问尹词是怎么找过来的,只道:“茵妹妹,你想和尹词叙旧吗?” “……嗯。” “好,那我上那边去。”韩嫣这便走到不远处,和紫巧、青杏在一起,将那个隐蔽角落让给尹词和韩茵。 韩嫣眼下站的这个位置极好,是在几丛蔷薇后。又能与尹词韩茵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又能替他们把风。 韩嫣假装和紫巧、青杏一起赏蔷薇花,实则一边听着尹词和韩茵的对话,一边留意周遭。 韩茵看着尹词来到她身前,不知怎的,看着这个素淡凌乱、有着高傲又颓靡厌世之气的人,她竟不能控制的红了眼眶。 仿佛是回到初见时,那个狼狈而奄奄一息的人,无力的将身上仅剩下的一幅画送给她。而现在,她的怀里又重新抱着他的画。 “我不知道救我的人,是江平伯府的小姐。”尹词开口了,他低声喃喃,“不知你生活多艰。” 韩茵含泪摇摇头,笑了:“我还好的,嫣姐姐很照顾我。” 尹词道:“看得出来。” 韩茵抬袖拭了拭眼泪:“两年不见,尹公子能成为画中仙,就好像破茧成蝶,我很为公子高兴。” 尹词喃喃:“那不过是凡人加之于我的虚名。” 彼此沉默了一会儿,尹词道:“关于你的婚事……”他明知谈论这个话题是交浅言深,是不礼貌的,却还是说下去:“也许今日觉得穷途末路,明日却绝处逢生。这个庸俗的尘世,不乏这样的例子。” 他又停了停,说:“打开我给你的画。” 第81章 齐王 韩茵依言打开了画卷, 随即,她震住了。 霜天画卷的精美和仙风已不必说, 而画作的内容, 教她哽咽。 这幅画很简单,画中只有一个人,是她。 她身处漫漫长夜, 包裹她单薄身子的, 是令人透不过气的墨色。而远方却有天光乍破, 刺透黑暗。 身后是无尽的黑夜,她望向破晓之处, 奋力的伸出手。 她在画作左下角看到一行题字: ——长夜有时尽, 天将始见明。 不过片刻,泪水夺眶而出。韩茵呜咽出声,染着泪的脸上却绽开真挚的笑容。 她感动道:“尹公子, 谢谢,谢谢你……” 韩嫣望着韩茵, 她能感觉出韩茵的心情好了很多,多日以来的痛苦和压抑像是找到了排解。 因为她重新有了信仰啊。 那幅画韩嫣方才也看了的, 尹词在用他自己的方式,鼓励韩茵。 无论黑夜有多么窒息, 黎明也终将会降临。 却在这时,韩嫣看见尹词好像笑了一下。 尹词回给韩茵一个很浅的笑容, 这令韩嫣感到奇特不已。 原来对尘世充满了鄙视的画中仙, 也会笑出凡人的味道吗? 尹词这个笑, 让韩嫣感觉对尹词来说,韩茵是不同的。 韩嫣这么想着,一时没留意身前蔷薇花伸出的枝叶。待她的褙子被花枝上的尖刺刮出长长一道裂口,她才回神。 “呀,小姐的褙子破了!”紫巧连忙道。 韩嫣也挺无奈的,怎么就没留意呢? 等待会儿齐王殿下到了,她是要和所有宾客一起去为齐王殿下接风洗尘的,断不能穿个破了的衣服。 韩嫣飞快拿了主意:“我去倚梅阁更衣,紫巧,你去跟孟庭说一声,就说我更衣罢了就回来。” 倚梅阁是念坛行宫里专门给宾客更衣的地方,离这里不远,从前紫巧也陪韩嫣去过的。是以韩嫣这会儿说要自己去,紫巧也不担心什么。 紫巧答了个“是”,就去湖边找孟庭了。 韩嫣又对青杏说:“你在这里看着,照顾好茵妹妹。” 青杏应下。 第86节 韩嫣这便快步去倚梅阁。 紫巧回到湖边曲水处,将韩嫣的话转述给孟庭。 孟庭道:“知道了。” 紫巧退下,打算去倚梅阁接应韩嫣。 紫巧前脚刚走远,远方就传来钟声,清亮高亢。 曲水边众人都因此暂停游戏,互相道:“是圣上到了。” 按照规矩,皇帝与后妃们抵达念坛行宫,便会敲钟告知已经先到的宾客们。随后皇帝和后妃们会休息一会儿。等下次钟声再敲响时,就是齐王已到,通知宾客们该去入席了。 这时,那个郡王家的世子,狐疑道:“奇怪。” “怎么了?”众人纷纷看他。 世子摸着下巴不解道:“这都黄昏了,按说齐王堂兄早该到了,正常未时初就能到的……” 旁人猜测:“兴许是有什么事耽搁了。” 世子点点头,众人也就没再说下去,继续曲水流觞。 …… 半晌后,韩嫣更衣罢,走出倚梅阁。 倚梅阁备下的褙子没有芽黄色的,韩嫣只好挑了一件缃黄色的穿上。 时值黄昏,流霞漫天。立在倚梅阁前,余晖的金光照得人有些睁不开眼。远处苍山的轮廓绵绵延延,缠着日暮时分紫红色的天光,悠远又壮观。 韩嫣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一边走,一边欣赏黄昏行宫的景色。夕阳笼罩了她的身子,暮霭宛如橙黄色流动的水,更柔化了她的眉眼唇畔。 韩嫣穿过一片花林,身侧嶙峋的假山高低错落。她唇角噙笑,抬头望向火红的夕阳,脚下走着。 突然,脚踝被什么东西缠住,狠狠的一紧。 韩嫣吓了一跳,低头一瞧,这刹那巨大的惊惶席卷而来。 只见一只沾着血的手,从身侧假山下的厚厚蔓藤中伸出来,死死握住韩嫣的脚踝。 她吓得尖叫出声:“啊——” 这只手力气极大,仿佛是孤注一掷般的使劲儿,生怕韩嫣会逃。在如此重压之下,韩嫣的脚踝骨都像是要被掐碎,她别说逃走,连站都站不住了。就这么跌坐在地,看着一个狼狈的男人吃力钻出藤蔓。 男人双眸死死盯着韩嫣,带着尖锐的侵袭之力,将韩嫣钉死在了原地。他的脸色太过吓人,那是不正常的青色;他的嘴唇紫红,被他咬出血来,暗红的血迹沿着唇角流下。 有那么一瞬,韩嫣甚至以为自己是遇到鬼了。脚踝钻心的痛令她五官都皱起来,大脑一片空白,极度的惊惧压得她粉身碎骨。 她颤抖着道:“你……”是谁。 话还没说完,脚踝又是狠狠一痛。男人拼命吼道:“救我……快救我……!” 救、救他……空白的大脑接收到这两个字,终于令韩嫣找回力气。 韩嫣忍着脚踝的剧痛,大喊道:“来人啊!有人受伤了!快来人!” 不远处有脚步声急速奔来,是附近有人来了。 韩嫣痛得说话都带着抽气:“马上就有人来救你了!疼,你先放开我!” 可男人却犹如身处梦魇,根本没听进韩嫣的话。他只知道死死抓着韩嫣,似乎放开了她,就会失去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救我……救我……” 任凭韩嫣怎么挣扎喊话,他就是死不松手。 韩嫣惶急无比,而男人眼中生命的光泽却在消散。渐渐的他的身体匍匐在地,他的眼神越发涣散,韩嫣已快要听不见他的呼吸。 远处的人还没到,韩嫣继续呼救。似乎这男人方才拦截她时的爆发力,实则是回光返照。他已经活不下去了,便在最后拉住经过这里的人。 韩嫣眼睁睁看着他再不动弹,脚踝上令她痛苦的力气消失了。但他依旧死死保持着这个姿势,死也没有松开她。 终于,远处有人影进入韩嫣的视野,只见是几个宫人、她不认识的宾客,还有紫巧。 韩嫣如蒙大赦,浑身已是冷汗淋漓。她嘶声力竭道:“人在这儿!快救人!” 来人气喘吁吁的跑近了。 紫巧在看见这一幕时,吓得脚下一软,差点栽倒。 一个锦衣华服身上带血的男人,捏着她家小姐的脚踝,一张青紫交加的骇人脸孔冲着韩嫣,双眼大睁,死不瞑目! 小姐从小到大,何曾受过这样的惊吓? 还不等紫巧赶赴韩嫣身边,就有个宾客先认出了那个死去的男人。 “齐王殿下?!”宾客惊得六神无主。 齐王? 猝不及防的两个字,韩嫣旋即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这个男人,是齐王? 他死了? 她蓦地狠狠一抖,心被恐惧悍然刺穿。 齐王死在她跟前,到死还捏着她的脚踝,双目不瞑的瞪着她! 她是不是跳进黄河也难洗清了? 韩嫣握着衣角的手使劲用力,慌忙呼道:“我从这里走过时,齐王殿下忽然冲出来握住我的脚踝,向我求救!”她看着齐王青黑的面色和深紫色的唇,心中骤起一念:“殿下这样,看起来是中毒!” 饶是怕到极致,韩嫣还是努力扼住如惊涛骇浪般的恐惧,将事情喊出。 这么惊恐而猝不及防的一件事,不知会掀起多大的波澜,她无法确定之后等着她的会是什么。 大概是会有人审问她,不停的审问。 她需要回答审问,要一个人反复回述这噩梦般的经历。 一想到这里,悸怕就止也止不住的冒出来。 这是第一次,她看见有人挣扎着死在她面前,以这种难看而痛苦的死法。 更让她惶惶不安的是,死的人是齐王,是本该在今天风光回京的齐王! 他为什么会被下毒?为什么会孤身一人躺在假山的藤蔓里? 置他于死地的人又是谁? 齐王、楚王、梁王之间涉及了储君之争,齐王的死,大部分人都会怀疑到楚王梁王的头上去,韩嫣也不例外。 她竭力挣扎着要把脚踝挪出来,却敌不过齐王那双死也未曾松懈的手。稍动一下脚踝,就疼的“咝”一声。天将黑去,黄昏的炽烈暖意早已不在,而是化作了无边的秋凉,覆在韩嫣身上,仿佛是冷浸浸的血色。 齐王的意外暴毙,给整个念坛行宫蒙上一层黑暗的阴霾。 那召唤众宾客入席的钟声没有响,反而是事情飞快的传开,所有人都惊得变了脸色。 尽管齐王已经死了,宫人还是喊来了太医。 太医到的时候,齐王已经七窍流血。本来英姿勃发的一张脸,如厉鬼般骇人。 有宫人在帮着韩嫣把脚踝拿出来,她们费了好大的功夫,才终于将齐王的手指一根一根的掰开。 韩嫣小脸苍白,控制不住身体深处传来的颤抖之意。她不敢再看齐王的脸,死死揪着紫巧的手。 她在紫巧的搀扶下艰难的站起来。 抬起那只被握了许久的脚,刚走一步,脚踝处就传来钻心的痛。脚踝一崴,身子往下倒去。韩嫣痛呼了一声,紫巧赶忙架住她的身子。 根本没法走路。 扶着这样的韩嫣,紫巧心疼不止。小姐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恐惧和伤害?刚才小姐拔出脚踝的时候,紫巧是看见了的。原本白嫩的脚踝硬是被捏成了紫色,肿了一大块,小姐有多疼可想而知!但小姐却还忍着,连眼泪都没有落下…… 这时远处一群人匆匆跑来。 紫巧望去,见是孟庭他们得知了消息,从湖边赶过来了。 素来总是安静淡漠的姑爷,这会儿跑得很急。他跑在最前头,原本整齐的交领上襦领口都有些乱了,广袖随着他的跑动起落回转,长发被风吹得张扬于脑后。 孟庭是读书人,这么一路跑过来是很累的。但他顾不上歇息,只朝韩嫣而来:“嫣嫣。” 清冷的音色,像是落在青花瓷上的薄薄积雪,其中又带了安抚和心疼的味道。 即便他上气不接下气。 见到孟庭来到自己身前,听见他的一声“嫣嫣”,韩嫣不知怎的就喉咙一酸。被齐王痛苦掐着脚踝的时候她没哭,齐王死在她面前时她没哭,就连刚才连路都走不了,她也没哭。 可却在此刻,眼泪滚滚下来。她倒进孟庭怀里,再也忍耐不住的哭起来。 第82章 天要变了 颤抖的身子入怀, 孟庭忙紧紧揽住韩嫣。泪水汩汩都落在孟庭衣服上,倏忽便打湿了他胸口。 他从没有见过韩嫣这个模样, 这个张扬泼辣的女子, 从未有过这般脆弱惊惶的样子。她是真的被吓怕了,孟庭不由心尖跟着一动,一抹痛意由心口随之传开。 在乍然听闻齐王出事而韩嫣就在旁边时, 他眉头微皱, 心里却近乎是方寸大乱。现场是如何情形他不知道, 便尤其担心韩嫣会不会受到伤害。一路上气不接下气的跑来, 终于将韩嫣抱进怀里,他本该松一口气。然而,她哭得这么汹涌,哭得声堵气噎, 脆弱的仿佛被阳光一蒸便即可化去的一片春雪。孟庭所有的惊悸焦虑, 都化作了心尖的颤意和微痛, 延绵全身。 “嫣嫣。”他不由自主把韩嫣抱得更紧。 他胸口的衣衫被泪水打湿了,隔着衣料, 韩嫣只觉热热的一抹。那是孟庭皮肤的温度,温暖着她的身子。 她攀着孟庭的肩头, 哭声渐低, 慢慢的定下心来。 “嫣嫣。”孟庭见韩嫣稍微好一些了, 又唤了她一声。 韩嫣的哭声发展成细细的喘息, 犹带哭腔, 但已镇定些了。她抬眼看入孟庭的眼, 唤了声“孟郎”,不经意间稍微动了动身子,却又因此而脚踝处一软,人往下滑了去。 孟庭忙将她搂好,视线顺着韩嫣的,落在她脚踝处。尽管她的脚踝是被裙子遮住的,但孟庭岂能看不出有问题?她好像很疼,脸都皱起来了。 孟庭以为韩嫣是扭到了脚踝,忙道:“我看看。” 他让韩嫣一手搭在他肩上,借以支撑她的身子。他微微低下腰,另一手从韩嫣的膝盖窝下穿过,小心将人打横抱起。 旁边就有个矮石头可以坐人的,孟庭抱着韩嫣过去,把韩嫣稳稳的放在了石面上。 他蹲在韩嫣身旁,撩起她的裙摆。只见细嫩脚踝上大片紫红色的勒痕,印在原本白嫩纤细的足踝上,触目惊心。因着这片勒痕太深也太久,勒痕及四周已有肿起,玉足则因为血液流通不畅而白的近乎透明。 孟庭的心又是狠狠一颤。 第87节 他猜到了来龙去脉。 下意识的朝齐王看去,齐王已经被放在了一张担架上,好几个太医围着齐王。从太医们惶恐和叹惋的表情语调中,不难看出齐王是被人谋害的。 孟庭还隐约听到“白鸦子”的字眼。 孟庭读过好些医书,白鸦子,是数十年前某个制毒之人调配出的慢性毒。 齐王是死于慢性毒的。 孟庭心中各种思绪飞过,但眼下韩嫣的伤势最重要。韩嫣的脚踝伤得不轻,孟庭很想要喊那些太医来帮韩嫣治疗。但太医们围着的是莫名暴毙的齐王,孟庭若是出声叫他们治疗韩嫣,无疑是对皇室极度的不敬。 心中不由得憋闷与无力,纵然他读了那么多医书,可他到底没法亲手医治韩嫣。想帮她揉揉,又怕弄疼了她。孟庭为此束手无策。 他鼻尖沉然呼出一口长气:“对不起,嫣嫣。” 韩嫣不知孟庭是想说对不起她什么,她懊恼道:“怪我。” 她抬手把眼角的泪水擦干:“我要是能留意点,没教褙子被蔷薇枝划破就好了。”不来这倚梅阁,也不会受这么大惊吓和委屈,还被卷进齐王莫名暴毙的事里。 这下可真是麻烦缠身了! 烦闷之余,心里也颇为同情齐王。他可是皇帝最喜欢的长子,风光回京与他的父皇团聚,后头等着他的说不定就是册立储君的旨意,可却在如此光明的前途与盛宠之下,陡然死于非命,一切成空。 韩嫣伸手摸到自己的脚踝,轻轻按一下还是很痛。她忍着痛揉了起来,希望这样做至少能恢复走路。 孟庭见状,忙替了韩嫣轻轻给她按揉。他粗粝的指腹小心而温柔的揉过她的脚踝,有些疼,她能忍住。 孟庭边问她:“是怎么回事?” 韩嫣一五一十的将遭遇齐王的经过,讲述给孟庭。 这时候与孟庭一起曲水流觞的宾客们,基本都赶到了。 每个人见到齐王那狰狞的脸孔,都吓得倒吸凉气。 那个先头还疑惑着齐王怎么这么久还没到行宫的郡王世子,直接惊呆过去,尔后红着眼睛呼道:“齐王堂哥?不可能,这不可能!是谁,是谁害了堂哥?” 孟晶清和刘静娴也来了,两个姑娘也是一路飞奔的,却赶不上孟庭因心急如焚而发挥出的速度。这会儿她们气喘吁吁的跑到,孟晶清都要岔气了。刘静娴比孟晶清好点,她拉扯着孟晶清,两人一起围到了韩嫣身边。 孟晶清惊讶的看着韩嫣脚踝上的伤:“嫂子,你受伤了?”她急得不行。 刘静娴也是惊魂甫定,换过几口气平复下来,她说:“我曾经伤过脚踝,向郎中学过康复的按摩手法。表哥,让我为表嫂按摩吧。” 孟庭有些意外,他看着刘静娴不语,似是在考虑她究竟行不行。 片刻,孟庭道:“好,拜托你了。”他选择相信刘静娴的能力。 刘静娴这便伸出双手,按照郎中教过她的方式,给韩嫣按摩脚踝。 韩嫣感激。 半晌后,有个太医空出时间,来给韩嫣查看上药。 温掌院和汪编修等翰林院的同僚这会儿也都围了过来,相互交换了眼神,便差不多猜到韩嫣和齐王之间发生了什么。 大家心里不约而同浮现出一个念头: 天要变了。 …… 齐王的意外暴毙,宛如晴天霹雳划过半阕天空。 那原本该提醒宾客们入席的钟声,再响起时,已变成了悲壮哀鸣的丧钟。 谁也想不到,接风宴的主人,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被毒死在了行宫的一角。 而无法接受齐王之死的,莫过于皇帝。 皇帝在听闻噩耗后,当场就恸哭的晕了过去。这一晕就是好久。 在皇帝晕厥的这段时间,韩嫣被皇后下令关押在“瀛台”,这是念坛行宫里一座偏僻而闭塞的院子。 这座院子本是用作给犯了事的皇族成员禁闭思过的,眼下皇后把韩嫣关在这里,并派了侍卫守着瀛台。 对此韩嫣只能接受。就算用脚趾头想也不会是她杀了齐王,但她作为齐王之死的唯一目击者,自然是要将她与众人隔离开来,单独审问。 韩攸和邹氏也都赶过来了,夫妻俩和孟庭一起,送韩嫣到瀛台的门口。 邹氏哪舍得宝贝女儿遭这罪,抱着韩嫣不肯撒手,抽着鼻子道:“嫣儿,你可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缺什么短什么就赶紧和侍卫们说。还有你的脚踝,等会儿进去安置下来了,赶紧用毛巾蘸了冷水先敷着!”她说着说着就猛地抬头,盯着领韩嫣来此的太监道:“你们把我也关进瀛台吧,我要陪着我女儿!” 太监为难的赔笑道:“韩夫人,您别为难奴婢们。” 邹氏眼中飞快的黯了下去。 好在还有紫巧在,紫巧是奴婢,太监们倒是允许紫巧进瀛台的。 紫巧向韩攸邹氏和孟庭福了福身,坚决道:“老爷、夫人、姑爷,奴婢一定会照顾好小姐的,请你们安心。” 邹氏也只能抹着眼泪同意下来。 韩嫣经过刘静娴的按摩和太医的救治,这会儿能走路了,只是还有些吃力。 紫巧扶着韩嫣,两人一步步走得歪歪扭扭的。 这时孟庭忽然唤道:“嫣嫣。” 韩嫣和紫巧停下脚步,韩嫣转过身来,看着孟庭。 只见孟庭稳稳走到她面前,轻轻将她拥入怀中。 她倚在孟庭怀里,脸埋在他胸膛。孟庭双手抱着韩嫣,这画面在众人看来,恰是一个丈夫万般舍不得妻子的流连缠绵。 没人注意到,韩嫣的眸子忽然睁大了一下,孟庭用宽袖将她遮住了。 他趁着抱住韩嫣,在她耳边低低说了一句话: ——在走出瀛台前,不要吃任何宫人送来的食物。 韩嫣眼中的惊惶和恐惧,也被挡在孟庭的袖子之下。孟庭抱着她不松手,她便利用这段时间,整理好自己的表情。 太监等了孟庭许久,终于忍不住提醒道:“孟大人,您放心,皇后娘娘的意思只是请尊夫人进瀛台稍作歇息。毕竟尊夫人是目击者,皇后娘娘请尊夫人住进瀛台,也是为了保护尊夫人的安全。孟大人还是快放尊夫人进去吧。” 孟庭看了太监一眼,轻轻点了下头,却还是抱着韩嫣不撒手。直到确认韩嫣已经完全平复了心绪,他才缓缓放开她,道:“去吧。” 韩嫣“嗯”了声。 孟庭又向紫巧道:“照顾好嫣嫣。” 紫巧郑重如立誓言般:“姑爷放心。” 望着两道身影一瘸一拐的走进院子,直到侍卫们关闭院门,阻断了孟庭的视线,孟庭才收回目光。 孟庭垂下眼皮,沉默不语。 韩攸这会儿有话想和孟庭说,他朝孟庭行了两步,一个“孟”字刚要出口,就见孟庭垂在身侧的手陡然握紧。 握紧的拳头颤抖,连带着宽大的袖子都微微抖动。 他的力气是那么大,仿佛不要命似的要将指甲朝掌心肉里扎,直到扎出血…… 第83章 认清心意 韩嫣被关进了瀛台的第一时间, 皇后就带着大理寺的官员去了瀛台, 亲自审问韩嫣。 这会儿, 韩嫣脚踝上还敷着被冷水浸透的毛巾。 皇后也知道韩嫣受了委屈, 便特许她不必起身,只消坐在原处受审就可以了。 韩嫣领着紫巧谢过皇后, 随后由大理寺的官员开始审问韩嫣, 并做记录。 距离齐王死亡已过了许久, 韩嫣也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了。 脚踝上的毛巾是被井里打上来的冷水浸湿的,秋日的天,那井水尤其冷,覆在脚踝上冰冰凉凉的。这种冰凉的感觉,弱化了韩嫣的痛觉, 她得以将所有的注意力都用在回忆和讲述事情上, 并尽可能的回忆细节。 最终韩嫣说完了一切, 才发现额头上出了层虚汗。 皇后留她在瀛台中休息,又命人送来饭食。 随后她带着大理寺的官员走了,瀛台外几十名守卫再度将院子把守得严严实实。 韩嫣确是累了, 唤了紫巧道:“扶我去小榻上吧, 我想休息一会儿。” 紫巧答是,她过来先取下韩嫣脚踝上的毛巾, 然后扶着韩嫣往小榻的方向走。 到了小榻,韩嫣坐下。 这小榻边恰好就是桌子, 可以供人看书吃饭使用。紫巧看了看皇后叫人送来的饭食, 询问韩嫣:“小姐饿了一下午了, 又受了惊吓,还是吃点东西再睡吧。” 韩嫣确实有点饿,但是孟庭在她耳边留下的话还在不断回响。她想着孟庭的嘱咐,再看那些色香俱全的食物,顿时就觉得有点发毛。 “孟庭告诫我不要吃生人送来的东西,紫巧,去把饭菜收走,你也别吃。”韩嫣这么说,说完就在小榻上躺下。 紫巧听韩嫣这么一说,也是心下一凛,忙道:“奴婢明白了。” 紫巧去将饭菜收拾到暖阁去,然后又去给毛巾重新浸了凉水。她小心将毛巾覆盖回韩嫣的脚踝上,展开薄被,替韩嫣将被子盖好。 韩嫣朝着紫巧笑了笑:“谢谢。” 皇帝还昏迷着,皇后虽然排除了对她的怀疑,却继续将她看押在瀛台。 不知道何时才能走出去。 爹和娘一定很担心她,她想要快点回到爹娘身边去。 还有孟庭,她这会儿格外的想他。 外面天已经黑了,圆月浮在空中,像是有谁捧着盏金盘。 明天就是八月十五中秋夜,今天的月亮自也差不多是圆的。韩嫣侧躺在小榻上,望着窗外的月亮。 孟庭,有没有也在想她呢? …… 月光皎洁寒冷。 行宫的某一处院落里,孟庭立于檐下,仰头望着明月。 月光如洗,将糊窗的明纸染成银白的瓦上霜,孟庭淡淡的影子烙在窗纸上。他的轮廓好似被月光所柔化,细看之下却是更为清冷。 他就这么凝望了月色良久,然后才垂下视线。 第88节 如此美好的月光,却注定无法给这座行宫带来任何温暖安详了。它更像是茫茫白雪,覆盖在所有不眠人的心头。 而对孟庭来说,那白晕晕的一轮月色,好似一口狰狞的利齿咬在他喉咙上。他一想到韩嫣的处境,就如火焚心。 今日送韩嫣进了瀛台后,孟庭立刻去求见了皇后。 他请皇后无论如何都要给瀛台加派人手,保护韩嫣的安全。 皇后应允。除了去调查齐王之死,以及看守其他与齐王有关的人之外,余下的人手全部被皇后调去了瀛台,里三层外三层的保护韩嫣。 而在孟庭去求皇后的这段时间里,邹氏一直在为韩嫣牵肠挂肚。 皇帝昏过去了,不知何时能醒来。邹氏想着若是皇帝一直不醒,韩嫣岂不是要一直被关着? 韩攸看着邹氏这样,有心安抚她。他搂过邹氏的身子,道:“没关系的,等嫣儿说明白事情的经过,很快就能出瀛台了。娘子啊,你别急。” 韩攸说这些话只不过是为了安抚邹氏罢了,实际上比起邹氏,韩攸更为韩嫣焦心不已。 邹氏性子直,觉得韩嫣只是要经历一番审问磋磨而已,并没有想到其他的弯弯道道。但韩攸不同,韩攸这会儿满脑子都是之前太监说的那句,“皇后娘娘请尊夫人住进瀛台,也是为了保护尊夫人的安全”。 这句话让韩攸心惊胆战的,一瞬间就看穿了什么。 韩攸能想到的,也是孟庭早就想到的。所以孟庭才会在韩嫣要进瀛台时,抱住她,嘱咐她不要吃任何宫人送来的东西;亦会去求皇后给瀛台加派人手。 翁婿两个都心里明白,齐王之死,最大的受益者就是楚王和梁王。难保不是这两位中的一个,甚至是这两位联手,弄死了齐王。 再往可怕点的地方想,弄死齐王只是其中一个目的,另一个目的便是气得皇帝病情加重。皇帝病得越厉害,楚王和梁王就越容易浑水摸鱼,争抢皇位。古往今来,皇帝重病卧床,儿子们再无顾忌的明面厮杀,这样的事还少么? 而不管是谁动手杀了齐王,亦不管是用了什么方式令齐王孤身一人毒发在假山之下,那个害死齐王的人,必定都会担心齐王死前是否和韩嫣说了什么。比如说,齐王自知命不久矣,便孤注一掷的把他对于凶手的猜测告诉韩嫣。凶手为确保自己的安全,必然会对韩嫣动杀心。 皇后将韩嫣关进瀛台,又按照孟庭的要求给瀛台添了那么多守卫,便是要保护韩嫣。 在这样的守卫之下,凶手难以对韩嫣下手,多半就要采用神不知鬼不觉的方式。 在食物中下毒的可能性最大。 所以孟庭告诉韩嫣,不要吃任何宫人送进来的东西,说不得就被人做了手脚。 但即便如此防范,韩嫣也不是完全安全的。谁也不确定凶手会不会为了杀韩嫣,而不惜采取激进的手段。 在韩嫣走出瀛台前,她都是危险的。这一点,孟庭很清楚。 可他除了请皇后调派全部人手,便再无能为力。 立在黑漆漆的屋檐下,孟庭望着地面洒落的森寒月光,只觉得脚下沉重无力,一颗心往下坠了又坠。 看不见的虚空里,好似张开了一张无形的蜘蛛网,将他黏着其上,焚心如火。 一想到韩嫣的处境,自己却无能为力,孟庭便觉得心尖不断被扯痛。 痛苦越演越烈,伴着焦躁,像是要燃着的心火。恍惚间不知怎的,孟庭想到了他和韩嫣的约定。 他在宴会前和她约定,会在这几天里整理好自己对她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接风宴后就告诉她。 可齐王的死,打乱了两人间的节奏,却也让孟庭像个昏睡之人猛然被打醒那般,直面了自己的内心。 事到如今,还整理什么心绪? 在听到韩嫣出事时的方寸大乱,在看到韩嫣脚踝受伤时的心疼怜惜,还有此刻,想着韩嫣危险处境时的那种焦躁烦闷与无力…… 若不是动了情,真心实意的牵挂韩嫣,又怎会这般心乱如何、扛不住患得患失的折磨? 孟庭不由自主抚摸起腰间,韩嫣的青玉。 他为何就不能早一点理清自己的内心,偏要到这个时候,才被动的彻悟。 而这个时候,他喜欢的人,与他一墙之隔,共看一轮明月,却犹如身处刀尖,朝不保夕了。 院落里静悄悄的,孟晶清和刘静娴在她们的房间里。两个人都担心韩嫣,气氛有些低沉。 她们知道孟庭这会儿不好受,又不敢打扰他,只能待在房间里。 孟晶清透过窗户,看着月光下那道颀长的身影凝立。他身上好似堆满了痛苦的重压,他死死的承受着,却分明已是焦虑到极点。 那道身影对孟晶清来说,是她从小到大都仰望着的参天大树,像是坚定的孤松那般为她遮风挡雨,为她撑起一片天地。 可是今夜,这棵参天大树也好似在风中惶然呜咽,木叶萧萧零落。 孟晶清正望着孟庭,忽然她一惊,倒吸一口凉气。 刘静娴注意到孟晶清的惊讶,便和孟晶清一起朝窗外的孟庭看去,随即也露出惊讶的神色。 他们的院子竟然来人了。 来了个被衣服包得严严实实,看起来竟有些鬼祟的人。 而这人是来找孟庭的。 这方院子是念坛行宫许多大小院落中的一处,院子很小,只能住几个人。原本今天宾客们就是要在行宫过夜的,房间早就已经按照各自的官职和爵位品级都分好了,孟庭一家的住所就是这座院子。 现在所有的宾客都被皇后勒令回到各自的院落休息,不该有这种奇怪的人跑到他们这里来。 这个来找孟庭的人,是谁? 孟庭一手在前,一手负后,面不改色望着来人。 来人全身都穿着黑色的衣服,脸都盖住了,只露出双眼睛。这副打扮融于黑夜,像极了杀手刺客之流。但孟庭却丝毫未被吓到。 来人若真是杀手,他现在早就被杀了。既然这人一直不动手,还一路走到他面前,那就必然没有直接的危险性。 孟庭四平八稳望着对方,淡淡道:“不准备坦诚一下真面目吗?” 对方发出声不好意思的轻笑,而后解开了蒙面的黑布。他露出一张白净的脸,看年纪大约三十上下,是个沉稳的人。 孟庭没见过这个人,不过从他过于光滑的下颌来看,这应当是个太监。 “孟大人。”太监冲着孟庭行了个礼,客客气气道,“我家主子想请您走一趟。” 孟庭心中微紧,这刹那脑海中已掠过五六种可能性。他面上却波澜不惊,口吻清冷:“本官可否知道你家主子是谁。” “孟大人会知道的。”太监语意和善,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还请孟大人随奴婢去见我家主子,我家主子有很重要的事,一定要亲自和孟大人说,这其中涉及到尊夫人。” 孟庭心口再一震,眉心一皱,面沉如水。 有关韩嫣,他是不得不去了。 孟庭道:“知道了,容我去与家人告知一声。” 第84章 挟恩图报(中秋加更) 孟晶清和刘静娴这会儿都很紧张, 她们听不到孟庭和那人说了什么。 不一会儿就见孟庭过来, 敲开她们的房门。 孟庭告诉两个姑娘, 好好休息, 他出去一趟,去去就回。 若放在往常, 孟晶清不会为哥哥担心。但今天, 嫂子遭了无妄之灾, 被卷入齐王之死,哥哥又忽然被奇怪的人叫走。孟晶清如何不担心? “哥哥……” “不必担心。”孟庭抬手,抚了抚孟晶清的脑瓜顶,“好好休息。”又向刘静娴道:“晶清就交给你了。” 刘静娴年长于孟晶清,她没有推卸这份责任:“静娴知道了, 表哥早些回来。” 与两人交待好, 孟庭回到那黑衣太监身前。 太监从自己黑袍下取出一套衣服, 交给孟庭。 这是一套行宫普通内侍们的衣服。 太监歉意道:“还请委屈孟大人了,您换上奴婢们的衣服,才好不被人注意到。” 孟庭道:“知道了。” 半晌后, 两道身影借着夜色的掩映, 小心走出这方院落。 那个黑衣太监在走上大路前,将黑袍处理掉。他点起一盏极小的灯, 与孟庭伪装成是行宫里两个低等的巡逻太监。往来的太监宫女们根本没有怀疑到他们。 太监将孟庭带到了一处幽静的院落。 院落红墙黛瓦,主楼是两层高的, 五开间宽。这样的住所规制在行宫里算是很高的。 这楼里的“主子”是谁, 孟庭已然有数了。 他跟随太监, 从小门进去,随后被带进主楼中。 霎时通明的灯火令孟庭感到刺眼,不由眯了眯眼。与此同时,一道熟悉的声音说:“进来前怎也不通报一声?还不快灭些灯烛。” 一派刺眼中,有宫人麻利的将灯烛灭去大半。 屋子里的亮度减少了许多。 堂屋中央立着个人,他穿着家常的薄罗长袍,视线落在孟庭脸上。 他向伺候的宫人们挥了挥手:“你们都下去吧。” 宫人们退下,他又向那个领孟庭过来的太监道:“你也下去吧,将门窗都关好了。” “是。” 下人们纷纷都出去了,富丽堂皇的堂屋里只剩下男人和孟庭。 门窗关得严实,连一点夜风都透不进来。孟庭面色不变,朝前行了两步,给男人跪下,口中道:“微臣孟庭,见过楚王殿下。” 楚王神色宽和,抬了抬手:“孟大人请起。” 孟庭依言起身。 楚王又指了指下首处一张椅子:“孟大人坐吧。” 孟庭谢过。 从孟庭进来开始,楚王就一直在观察他。 从容淡定,不惊不惧。 明明穿着低等太监的衣服,却依旧是学士那种飞燕跋涉的气质,是文人那种立身霜雪也不弯脊背的风骨。 楚王唇角轻轻勾起,他知道自己没看错这个人。 从上次在御书房目睹他拆穿被陷害的全过程,楚王就知道,孟庭此人是龙凤。 比他这位楚王要优秀的多。 第89节 孟庭被陷害之事,是楚王负责去查证真相的。他查到了陷害孟庭的人是翰林院里的孙典簿。 孙典簿自然是替罪羊,楚王清楚。然而幕后之人将一切都丢到了孙典簿头上,楚王查到这里已是尽头,无法再继续查了。 那时楚王很好奇,不知孟庭在知道陷害他的人是孙典簿后,会是怎样的反应。 楚王没想到,孟庭竟亲自面圣,为孙典簿求情。据楚王派出去的暗探说,孟庭私下里给孙典簿一家塞了钱,帮助他们家离开京城。 得知此事,楚王对孟庭更是认可,甚至欣赏钦佩。 睿智而重情义,无傲气却有傲骨,敢于直面牛鬼蛇神。 更重要的是,此人心术正,即便再强大也不会成为弄权奸佞,只会是镇国良臣。 在楚王的示意下,孟庭入座。 楚王也坐在了主位上。 孟庭手边的桌子上已经摆好了茶水,楚王身边的桌子上也是。 楚王端起茶水,喝了两口,然后温声说道:“夤夜请孟大人过来,大人辛苦了。” 孟庭回道:“殿下言重。”他也端起茶杯喝了些茶。这一路走来脚步不停,也是有点渴的。只是心中装着韩嫣,又哪里有心思品茶。孟庭随便喝了两口润喉,便道:“殿下召微臣来此,不知所为何事,还请殿下明示。” 楚王面带宽和的笑,道:“本王和孟大人都不是喜欢兜圈子的人,既如此,本王开门见山就是。”他停一停,一字字道:“齐王皇兄被毒杀之事,不是本王做的,我怀疑是梁王。眼下孟夫人的处境,你我心知肚明。本王愿意派身手了得的暗卫去瀛台保护孟夫人,直到梁王放下对孟夫人的杀心,直到孟夫人平安走出瀛台。” 孟庭眼中沉了沉,见楚王说到这里停住,他问:“条件?” 楚王道:“望孟大人能成为本王的谋士,助本王一臂之力。” 这个答案已在孟庭预料之中,可是亲耳听到,一颗心终究沉沉坠下去。 “一臂之力”指的是什么,孟庭哪能不懂。齐王死了,储位之争乃至皇位之争,便是楚王和齐王你死我活的对决。 楚王想让孟庭投到他的麾下,给他出谋划策,战胜齐王。 然而…… 孟庭直视楚王,道:“恕微臣直言,谋害齐王殿下之人究竟是谁,眼下扑朔迷离。微臣信不过殿下。” 楚王眼中流光微变,眯眼道:“孟大人怀疑是本王害死了齐王皇兄?” 孟庭道:“是。” 楚王放下茶杯,语调是坦荡的:“本王不否认视齐王皇兄为劲敌,但本王可以对天发誓,绝没有做过任何狠毒谋杀的事。” 孟庭静静道:“殿下口说无凭。” 楚王眼中有不悦之色闪过。孟庭此人,敢直视他不说,还出言如此犀利,也实在是骨头够硬了。 楚王保持着心平气和:“孟大人,若真是本王杀了齐王皇兄,便不会留着孟夫人。又何必大费周章请你过来,提出保护孟夫人的安全?” 孟庭面不改色回答:“焉知不是殿下害死齐王,再欺骗微臣夫妻,并将微臣掌控于手中。” “你……放肆。”楚王自诩是个很公正大气的人了,偶尔被下臣冒犯两句也能心平气和揭过。可这会儿听了孟庭连番的质疑,楚王没忍住,怒斥了一句。 孟庭起身,撩袍跪下,垂下眼皮说道:“微臣失言。” 见孟庭这般主动认错,楚王一时又不好再发作,本来他也没想为难孟庭。 而让楚王觉得无奈的是,孟庭嘴上说“微臣失言”,语调可一点认错的意思都没有。 还真是个油盐不进的人。 楚王想了想,若自己是孟庭,站在孟庭的立场上,这番怀疑倒也无可非议。尤其是孟庭那种性子,必是极其不愿被卷进夺嫡漩涡的。 若不是楚王拿着保护韩嫣来说事,或许孟庭都不会和他说下去,只一句“微臣胸无大志,怕是要让殿下失望”,就可以把楚王怼回去。 之所以孟庭说了这么多质疑的话,无非是被韩嫣的处境所影响的。 楚王很快就理清了思路,不由道:“孟大人方才的言语的确犀利了些,与本王之前见到的不一样。本王还记得,那时孟大人在父皇面前证明自己的清白,意态从容,有条不紊,并非今日这般咄咄逼人之态。”楚王喝了口茶,说:“孟大人很是担心孟夫人。” 孟庭的确是为着韩嫣心急如焚,他如实道:“殿下慧眼。” 楚王重新恢复温和之姿:“孟大人平身。” 孟大人抬眼看了眼楚王,遂站了起来。 楚王也放下茶杯,站起身。 负手在后走到孟庭面前,楚王看着孟庭,赞道:“孟大人才学出众,心思缜密。本王实想与孟大人交好,也希望得到孟大人的支持。” 孟庭作揖道:“殿下的厚爱,微臣受之有愧。只微臣确实是明哲保身之人。” “然而如今孟夫人的处境,怕也容不得孟大人继续明哲保身了。”楚王道,“本王知道今晚喊你前来对你说这些话,是我单方面挟恩图报。但孟大人真的相信,母后安排在瀛台的那些普通侍卫,能护得孟夫人周全?梁王身边不乏高手。” 第85章 孟庭的选择 孟庭略垂着眼, 清冷的外表下, 是一颗无法形容有多焦躁的心。 楚王说到了他的心坎上。 哪怕瀛台的守卫再森严,也都是些普通人。若是梁王派出暗卫对韩嫣下手,韩嫣几乎必死。 而除了梁王, 便是只有皇帝和楚王有暗卫,这是大魏朝的规矩。 皇帝尚在昏迷中,孟庭见都不能见他, 更别说求他派暗卫保护韩嫣。 眼下能用的,就只有楚王的暗卫了。 可若是答应入楚王麾下,便等同于将整个孟家拉入一场豪赌。赌赢了也不过加官进爵, 赌输了却是合家倾覆。 脑海中回想起新婚回门那天, 韩攸语重心长对他的嘱咐。 韩攸说,孟庭,你虽官职不高,却容易被卷到权利漩涡之中。与三王的派系打交道时,定要小心谨慎, 切勿大意。眼下一切都未成定数,若是一不小心说了不该说的、做了不该做的,给人落了把柄, 后患无穷啊。 而孟庭是深以为然的。 何况, 楚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孟庭其实并不清楚。 就上次在御书房与楚王、梁王短暂的接触来看, 楚王润泽温和, 有君子之风;梁王则虽机敏, 却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看似一个是君子,一个是小人。 但怕就怕,君子是伪君子。 肩负合家性命前途,上伪君子的贼船,那样的后果可想而知。 孟庭强迫自己调用所有的理智,将今晚发生的一切仔细的捋了一遍。 尔后他得出结论,楚王的确是真心实意想拉拢他,杀死齐王之人也应当是梁王。 楚王若会那般狠毒的弄死齐王,便会担心孟庭会不会和韩嫣通过气,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那么楚王就会试探孟庭,在言语间布置一些陷阱,绝不是像今晚这般坦荡而礼遇的拉拢孟庭。 所以,在齐王之死上,楚王是可信的。 孟庭袖子下的手紧紧的握成拳。 楚王说,他能护住嫣嫣。 嫣嫣危在旦夕,自己没有办法保护她,眼下唯有楚王的暗卫最牢靠。 而若是选择接受楚王的恩情,便要将全家的未来押注在楚王身上,一损俱损。 孟庭无法想象,若来日荣登大宝的是梁王,梁王又会如何发落孟家。好不容易过上闲散日子的爹,心疾还在调养的娘,尚未及笄的晶清……若是、若是…… 他沉重呼吸,闭上眼睛。 眼前浮现的俱是家人的惨状,抹不去,却又无法不去想。 楚王看孟庭良久也未语,知道他在天人交战。 楚王不催促,只静静等着孟庭。 当孟庭睁开眼的时候,楚王在孟庭眼底看到一抹决然。这抹决然纠缠着深重的无奈和愧疚。 孟庭无奈于此刻摆在他面前的选择,亦愧疚于自己的不中用。 在皇权和飞来横祸的面前,他保护不了自己的妻子,便只能受制于人。 孟庭向后退了一步,缓缓的、缓缓的跪了下去。 楚王低头看着他。 他亦缓缓的磕了一个头。 “微臣孟庭,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楚王唇边逐渐绽开一道温润的笑,如念坛行宫里迎风微动的秋菊:“有孟大人这句话,本王必当护孟夫人周全,还请孟大人安心。” …… 良久后,孟庭回到了他栖身的院子。 原本楚王是想让手下的太监送孟庭回来的,被孟庭拒绝了。 楚王心知孟庭心情复杂,想一个人静一静,也就没有强求。 孟庭回到院子后,将身上那太监的衣服处理掉。他看了眼孟晶清和刘静娴的房间,房间的灯烛还亮着,两个姑娘还在等他回来。 独自立在房间里,孟庭一手扣在桌角,不知不觉,用力增大。 想到他答应了楚王的事,他愧于见到孟晶清。 晶清凡事都信赖他,若是教她知道,哥哥将全家作为筹码向楚王下注,她是会气愤、会伤心,还是会惶惶不安? 但他不得不这么做。 至少,孟家的未来自己尚且可以为之努力争取;但韩嫣危在旦夕,若错过了,也许就失去了。 他不能让韩嫣因为他的选择而面临生命危险,他亦舍不得失去她。 另一边,楚王在和孟庭谈妥之后,立刻派了自己麾下最得力的四名暗卫潜入瀛台。 这四名暗卫都是功夫绝顶之人,随便挑出一个都可抵挡千军万马。他们潜入瀛台不费吹灰之力,饶是瀛台有里三层外三层的守卫,他们也没被发现。 夜班三更时,韩嫣和紫巧扛不住,都已经入睡了。 韩嫣睡在暖阁的雕花床上,紫巧睡在外间的小榻上。 两人都没有发觉,一道鬼鬼祟祟的影子从窗户外翻进来,轻手轻脚的直奔韩嫣。 这个影子便是梁王派来杀韩嫣的。 第90节 他是梁王的暗卫。 早两个时辰的时候,皇后派人给韩嫣送了饭菜。这名暗卫当时就潜伏在附近,他趁着送饭菜的宫女不注意,在饭菜里下了毒。 若是韩嫣吃了那些饭菜,早就毒发身亡了。 而直至现在,瀛台里也没传出韩嫣的死讯。 显然韩嫣并没有吃饭菜。 这名暗卫便打算直接动手了。 他提着一把小刀,一步步近乎无声,朝床上的韩嫣走去。他看着韩嫣,慢慢扬起手里的小刀。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这间房子里竟埋伏了四个和他身手不相上下的暗卫。他们在他动手前就杀了出来。 以一敌四,还是在完全意料之外的情况下,这名暗卫没能挣扎几下,就被楚王的四名暗卫杀死了。 高手之间的对决就在瞬息间,四人杀死这名暗卫也不过手起刀落。为了不惊动韩嫣和紫巧,四人几乎没弄出任何声音。 四名楚王的暗卫杀人后,很快就用老道的手段处理掉尸体。他们在尸体身上洒了化尸水,这东西味道不太好。睡梦中的韩嫣闻到了,还发出嫌弃的嗯哼声。 四名暗卫听见韩嫣的声音,连忙掏出安神香点上,让韩嫣好好的熟睡。 处理完尸体后,四人中的三人继续守着韩嫣和紫巧,另一人去向楚王汇报这件事。 楚王听说后,脸色微沉,眼中有暗紫色的锋芒闪转。 他道:“梁王真是愈发丧心病狂了。母后将孟夫人关进瀛台的第一时间,就已经去审问了孟夫人。孟夫人若有什么对梁王不利的话,早就一并告诉母后。可即使这样,梁王居然还是不放过她。也难怪孟大人始终心急如焚。” 停了停,楚王又道:“你们做的很好。好好保护孟夫人和她的丫鬟,不得有失。这是本王给孟大人的承诺。” 暗卫领命答是,回去了瀛台。 要不是很久之后,孟庭把这件事告诉了韩嫣,韩嫣都不知道她曾经距离死亡那么近过。 暗卫们杀人没发出声音,后来又点燃安神香,她便睡得沉了。 就这么睡到第二天清晨,瀛台里一切如常。那个被杀死处理掉的暗卫就好似不曾存在过一样。 梁王一击失手,一时间摸不准是什么人在保护韩嫣,便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 皇帝是在第二天中午醒来的。 他悲痛攻心,昏厥这么久,再醒来时,本就虚耗严重的身体彻底是不行了。 有太医给皇帝号过脉,几乎要战战兢兢的跪下。若说齐王归来前,皇帝因着期盼齐王,身体还能撑个两三年;那么现在,怕是过不去这个冬天了。 皇后听到太医说这样的话,难以承受,身子软软的滑落在了地上。 皇帝就平躺在她面前,胸膛像是无力的浪涛艰难起伏。皇帝连说上一句话,都要用上大半的力气。他口中一个劲儿的重复一个字:“查……查……” 皇后抹了抹眼泪,撑着床榻站起来。 齐王是皇帝最爱的儿子,前几天皇帝已经向她透露了,打算立齐王为太子。多年的喜爱,倾注的期待,一夕之间成为泡影,皇帝说什么也一定要查出是谁害了齐王。 在皇帝昏过去的这段时间里,皇后已经将所有齐王身边的人都控制起来了,这里头有齐王的贴身侍卫、幕僚、随行回京的女眷等等。大理寺的官员也都对他们展开了审问。 皇后将这些事情一一汇报给皇帝。 皇帝即便虚弱至此,仍决定要亲自彻查此事。 他召来相关官员,亲自询问审理的结果,并向他们下令。 布置完一切后,皇帝已筋疲力尽。他倒回床榻上,眼睛都要睁不开,只余气若游丝的喘息。 这时皇后提到了韩嫣,皇后需要向皇帝请示,接下来该如何处置韩嫣。 皇帝想了想,说道:“放回去吧……” 皇后坐在床边,给皇帝掖了被子,口中答:“臣妾明白了。” 皇帝虚弱的喘了几下,又道:“她也是无辜被牵连的……多给拨些抚恤……” 皇后道:“好。” 就这样,韩嫣终于走出了瀛台。 此时已是齐王死后第二天的下午,韩嫣在瀛台里已经待了快十二个时辰了。 韩攸、邹氏、孟庭三人共同来瀛台院落门前接韩嫣。 韩嫣的脚踝已经好多了,走路不会再歪歪扭扭,只是要稍微慢一些。 紫巧周到的搀扶着韩嫣,两个人迈过瀛台的门槛。 邹氏的目光一直直勾勾的锁在女儿身上,女儿一踏出门槛,邹氏就红着眼睛扑了过去,情不自禁呼喊:“嫣儿!” 邹氏紧紧抱住韩嫣,几乎要抑制不住在眼眶中打转的眼泪。 一天一夜她都在牵挂她的宝贝女儿,昨晚辗转反侧,几乎没能合眼。终于让她等到了!她的嫣儿总算恢复自由了! 第86章 孟庭表白 “娘。”韩嫣也紧紧抱住邹氏。 这十二个时辰里, 她也担惊受怕的。又累、脚踝又疼, 还饿。本来晚上都难以入眠,后来硬是累得睡着了。还好有紫巧陪着她,不至于太孤单害怕。现在得以重见天日, 回到娘的怀里,韩嫣甚至不想放开邹氏了。 母女两个抱了许久,才依依不舍的分开。 韩嫣转头就看到身侧的孟庭。 邹氏松开韩嫣, 韩嫣又投入孟庭怀里。 “孟郎。”她还没沾到孟庭的胸膛,就已经先被孟庭紧紧抱住。 孟庭用手将韩嫣轻轻一带,这温软的身子就到了自己怀里。熟悉的香气, 熟悉的温度, 熟悉的娇躯……孟庭心中的惴惴不安终于能慢慢的消散,心头缺失的那一块,也在将她揽入怀中的瞬间,补全了。 他不知道在这十二个时辰里,她是否遭到过暗算。或许并没有, 或许是楚王派人为她挡下了暗算。 孟庭的心在咚咚跳着,因着激动,心跳声显得重而快。韩嫣枕在他胸口, 听着他的心跳声, 亦找回安心的感觉。她不禁双臂环住孟庭, 将他抱得更紧, 听着他的心跳和自己的心跳重叠在一起。 “嫣嫣。”孟庭一手将韩嫣纤细的腰肢收得更紧, 另一手抚过她的背, 轻抚着安慰她。 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缭绕在孟庭心头,很珍贵的感觉。有那么一瞬间,他竟觉得即便被楚王挟恩图报也是值得的。 他的嫣嫣保住了,而接下来,他就是豁出全部,也要保住整个家。 两个人不知相拥了多久,孟庭才放开韩嫣。 韩嫣没有哭,甚至还带着明媚的笑意。 她朝孟庭绽放了笑颜,然后离开他的怀抱,朝韩攸走了过来。 “爹。”韩嫣主动投入韩攸的怀里。 韩攸抱着自己的掌上明珠,叹了口气,拍着韩嫣的后背说道:“嫣儿,嫣儿你出来就好,出来就好。”天知道他这一晚上是怎么担惊受怕过来的。 只是,韩攸看看妻子和女婿,再看看怀里的女儿,忽然心里产生一道类似吃味的感觉。 韩嫣出了瀛台先抱得邹氏,再抱得孟庭,然后才是他。也就是说对于韩嫣,娘排第一,相公排第二,自己这个爹垫底。 其实韩攸心里都清楚,以韩嫣的性子,怎么可能还对家人排个顺序,先捡最亲的抱。她当然是谁离她近她就先抱谁。 但谁叫韩攸想东西瞻前顾后又心思敏感?明明知道不是自己想得那样,却还是忍不住吃味。 吃味罢了,韩攸又开始检讨自己。他这个爹当得不称职,这些年害得嫣儿受了大房不少委屈。可即使这样,嫣儿还肯念着他的生养之恩,事事为他着想,还肯这么紧抱他,韩攸越想越觉得愧疚。 还好,韩攸庆幸自己坚决的选择了分家。有孟庭出的计策,相信很快母亲和大哥就会放他和邹氏分出去。 家分出去了,他就可以把自己的余生都用来偿还欠娘子和嫣儿的债。 他会把之前欠了她们母女的,加倍还给她们! …… 韩嫣走出瀛台没多久,皇帝就对全体宾客下了命令。 经过大理寺做得各项审问,皇帝留了一些可能与齐王案有牵涉的宾客继续在念坛行宫待着,皇帝也留在行宫里,继续查这件事。其余确定和齐王毫无瓜葛的宾客,都可以离开行宫回家去了。韩嫣也可以随孟庭一起返程回家。 在回家之前,韩嫣大吃了一顿。 孟庭在得知韩嫣被释放出瀛台时,就让孟晶清和刘静娴去给韩嫣和紫巧准备饭菜。他们住的这个院落不远处就是一座御膳所,他们一家人吃的饭都是御膳所送来的。 孟晶清和刘静娴立刻去张罗。 韩嫣回来后,第一时间就享受了两位妹妹张罗的成果。 孟晶清和刘静娴与韩嫣说了几句话,便不打扰她吃饭了。两个姑娘退了出去,只留孟庭坐在桌子边上陪着韩嫣。 于是孟庭就看着韩嫣手拿筷子,一会儿夹这个,一会儿夹那个,转眼的功夫就把她那碗饭堆得高如小山。 韩嫣饿坏了,现在不管是好吃的难吃的,到了她这儿都成了美味。更别说行宫御膳所做的东西当然好吃,韩嫣不停的把饭菜往小嘴里塞,停不下来。 这画面看在孟庭眼里,颇有点狼吞虎咽的架势。 他都怕她噎着。 她吃得两个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孟庭看着看着,唇角不禁衔起浅浅的弧度来。 韩嫣正吃到半饱,某块红烧肉烧得有些油腻。她伸手去拿孟庭给她倒好的水,想喝点水解腻。这时候就看见孟庭正笑吟吟瞧着她。 他的笑容很浅,眼眸深如黑曜石,望她望得很专注。 韩嫣一怔,忽然就意识到自己刚才大快朵颐的模样看起来一定很不闺秀。像孟庭这种条理明晰的正经文人,怕是看不惯她那样吧? 她喜欢孟庭,便越发怀疑自己是不是在他面前出丑了。于是,孟庭这珍视又略带无奈的笑,到了此刻的韩嫣眼里,就成了他在笑话她的吃相。 韩嫣嘟了嘟嘴,手拿过水杯挡了挡油光闪亮的红唇,低声控诉:“不许笑!” 孟庭眉梢微微一挑,随后又皱了皱。他先是意识到自己竟不知不觉笑容越来越深,接着就在心中开始思考推断,为什么韩嫣不让他笑。 他观察着韩嫣的眼神举止,见她有些赧颜的样子,且她忽然就吃得慢了起来,还特别的优雅。 孟庭这下算是明白了,她是以为他在笑话她像个饿鬼。 孟庭为自己辩白:“我并非笑话你……”她都饿坏了,他怎么会笑话她?反倒是看她急于填肚子,他有些心疼。 当然后面这些话孟庭没说出来,只是在心里想。同时孟庭也按照韩嫣的意思,收敛了笑意。 没了笑意的他,又变作平时那般清冷淡漠的模样,四平八稳的坐在那里,陪伴韩嫣吃饭。 第91节 韩嫣看了眼孟庭,他不笑话她了,她应该满意了。可心里却又开始犯嘀咕:这人总是这么冷漠,什么时候能待她多一些甜言蜜语和剖心的宠溺? 虽然那也许是她的奢念。 这么看还是笑着的孟庭更顺眼,韩嫣道:“孟郎,你还是笑吧。” 孟庭心里一抽,真是摸不准韩嫣到底在想什么。但他这会儿只想顺着韩嫣的心意来,便依她所言,又牵起嘴角,笑着凝望韩嫣。 他倾注了感情的笑容很自然也很宠溺。 这回韩嫣把吃相调整得非常优雅,不再怕被笑话。一抬头,接触到孟庭宠溺的笑容和目光,韩嫣总算气顺了。 果然,比起冷漠又沉默的孟庭,她内心里更渴望温柔又宠溺的孟庭。 真希望以后孟庭待她能少一些沉闷,多一些主动的开怀和柔情。不知道这是否是一个奢念,但她还是如此渴望着,期待着往后的日子里能渐渐看到这样的孟庭。 如是想着,再看孟庭这么听她的话,韩嫣忽然就想逗逗孟庭。 她双眸弯成了两片皎洁的弦月,笑道:“孟郎,你这么听我的话,我就想到当初我们给彼此起昵称的时候啦,那会儿我喊过你‘庭庭’。虽然庭庭这个昵称喊着不对劲儿,但听起来很乖巧。”她妩媚一笑:“孟郎,我叫你一声‘庭庭’好不好?” 孟庭:“……” 孟庭维持不住温柔的笑容,一张脸板成了棺材。 他努力忍着心中的无奈,说道:“好好吃饭。” 韩嫣:”……哦。”就知道会这样。 算了,好好吃饭吧。 两刻钟后。 韩嫣吃饱了,总算把饿了一整天的肚子填充完毕。 孟庭带着韩嫣,喊了孟晶清和刘静娴,一家人一起返程。 他们步行到念坛行宫的门口,马车已经等在这里了。紫巧和孟庭一起扶着韩嫣,把韩嫣送进马车。 几人各自坐进了各自的车里,共同返程。 孟庭一进车里,就被已经坐好的韩嫣搂住手臂。 孟庭对韩嫣这种亲密的动作已经习以为常,他还挺受用的。他也很习惯的用另一只手拉过韩嫣的手,把她白嫩的手抚在自己掌心。 韩嫣把头靠在孟庭肩头,随着马车轱辘咿咿呀呀的转着,她甜香的呼吸拂在孟庭的下颌和侧脸,令他扑鼻尽是醉意,有种心猿意马的沉沦。 孟庭稍稍侧头,看着倚靠自己的韩嫣。他的娘子肤白如雪,从下巴到锁骨之间有一截洁白而优美的颈子,白的好似荔枝肉似的,白而冻,散发着鲜活而妩媚的气息。 她有着很长的睫毛,轻轻开合时就像是轻盈纤长的羽扇在扑扇。察觉到他的目光,她睇他一眼,眸中尽是风流美艳的气息,像是一只耀眼而缠人的蝴蝶用美丽的翅膀缠住他的心,裹住他的呼吸。 甜香的胭脂香,熟悉的感觉,还有她轻蹭他手臂时那俏皮的亲昵,宛如一个甜美的漩涡在拉着孟庭下陷。他发觉,韩嫣好似比初见时还要令他惊艳,尤其是她安静的时候,身上也多了些少妇的韵味。 孟庭把玩着韩嫣的小手,视线从她绝美的脸上掠下,又不由自主的落在她红唇上。他只觉得心头都变得滑腻,无法抵御这种坐立不安的感觉。 孟庭试着平静了一下自己的心绪,看向韩嫣的目光多了两分珍惜。 所幸,齐王这事暂时过去了。她完好无损的回到他身边,回到他怀里。 他轻声问韩嫣:“脚踝的伤还疼么?” 马车空间狭小,韩嫣的声音低低的,听来便有些许粘稠:“昨天紫巧帮我用冷水敷过,已经好多了。” 孟庭道:“等回府了,再让郎中看看。” 韩嫣应下:“好。” 彼此沉默了一会儿,韩嫣抬起头来。 她炯炯盯着孟庭,在这昏暗的马车厢里,她的眼睛显得格外明亮。 “孟郎。”韩嫣唤了一声。 孟庭刚应下“嗯”,就见韩嫣忽然站起来。 马车里空间这么窄,她站起来还得猫着腰。还不等孟庭开口问她要做什么,他就被韩嫣一双藕臂搂住脖子。 她双臂上的袖子因着她的动作而滑落到肘间,露出白嫩细滑的两条胳膊。这胳膊绕在孟庭脖子上,肌肤暖软滑溜的蹭着他的皮肤,他甚至能感觉到那藕臂的弹性和彼此摩擦时的勾人。 “嫣嫣……”孟庭再度想说话,然而前方等着他的是更加猝不及防的事情。 韩嫣整个身子朝他倾倒而来,直接抬腿跨坐在了孟庭腿上。 两人脸对脸,额头对着额头,鼻尖几乎相抵。 孟庭的心不受控制的狂跳起来,离得这么近,韩嫣那馥郁香醇的气息宛如化作一张网,将孟庭整个人捆缚于其上,避无可避。 令人窒息的美艳,像是闪电般缭乱了孟庭的眼。这一刹那,孟庭为韩嫣失了神。 而就在他失神的这刹那时间里,韩嫣定定开口道:“孟郎,我有件事想和你说。” “你说。”身体里的潜意识已经在暗示孟庭,前方等着他的可能又是什么杀机。但他这会儿身体有些不受控制,“你说”两个字直接脱口而出。 韩嫣道:“孟郎,我们约好了的,你说要整理好对我是什么感觉,接风宴后好好回复我。现在时间到了,不知道你整理好了没有。要是整理好了就开始回复我吧,要是还没有整理好,我也可以再等——”你几天。 “我喜欢你。” 孟庭说道。 韩嫣僵住了,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孟庭给打断了。 孟庭也略有一怔,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就先于脑子把心意表白了。 第87章 美梦 短暂的怔忡散去, 孟庭反倒释然了不少。 他甚至想,若是再给他一次机会,他必定在接风宴之前就将自己的心意告知韩嫣。 他用珍视的目光望着怀中人,虽然他此刻是坦诚的, 但心中还是有那么些羞涩, 反映到外表就是脸红了。 说不清是脖子先红,还是耳朵先红,还是两腮先红。总之,不过片刻的时间, 一张白白的脸就成了浅石榴色。那种烫意从皮肤直逼心底, 无比的燥热而浓甜。 这会儿韩嫣回过神了, 十分开心。她一开心,就不管不顾的更逼近孟庭, 额头抵住孟庭的额头。 两人极近距离的四目相对。彼此的睫毛都仿佛能触碰到, 呼吸完全融在一起, 纠缠出甜而烈的低沉火花。 “嫣嫣……”孟庭的呼吸急促起来, 语调不由变得喑哑。 韩嫣搂着孟庭,眼睛逼视他, 问道:“孟郎, 你没骗我吧?” “没有。”孟庭回道。 孟庭说着就将韩嫣的身子抱稳,稍微调整了两人的坐姿,一手轻轻搂过韩嫣的肩头, 让她把下巴搭在他肩上。 这样他就不必承受韩嫣艳丽而犀利的逼视, 他不对着她的眼睛, 说话能自然些。 “我没有骗你,相反我应该早些告诉你,而不是等到听闻你和齐王出事时,我才意识到你在我心中的分量。“孟庭停了停,带着份自责的情绪,将话说完,“后来我看见你受惊过度,在我怀中哭出来,皇后娘娘又将你关入瀛台,我只觉得很……牵肠挂肚。” 感受到韩嫣在蹭他的颈窝,孟庭紧绷的身子缓缓放松,语调渐渐柔和下来:“故此,我已不必再整理心绪了。我的确是喜欢你的,嫣嫣。我对你,除了夫妻间的善待和责任,亦有男女间的心悦之情。” 韩嫣趴在孟庭肩头,听着他低低的吐露心意,觉得自己要被甜化了。 从上次她主动表白那天,她就感觉孟庭是喜欢她的。只是他这人太稳妥,非要弄个明白彻底才肯回复她。 现在证明,她的感觉果然没错嘛。孟庭确定了喜欢她,她也确定是喜欢孟庭的。她的主动表白和等待,换来了他的倾诉衷肠。夫妻间两情相悦再甜蜜美好不过了。 虽然,她和孟庭之间还存在一些矛盾的差异。但韩嫣想,只要她和孟庭继续生活在一起,彼此都认真的和对方好好过日子,推进彼此的关系,他们之间应该会越来越融洽吧? 这么一想,韩嫣不由回忆起她和孟庭契约成婚的那会儿。两个人都被韩茹和曹元亮气得不轻,干脆结盟在一起,合起来对付曹元亮和他背后的汾阴侯。 那时的韩嫣,怎也想不到自己日后和孟庭两情相悦,会是这般甜蜜幸福的滋味。 世事倥偬,若是当初没有韩茹和曹元亮那一出,若是当初自己嫁得是曹元亮……韩嫣一想着就觉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无比嫌弃。 她在心里大松一口气。 还好她当初果决又敢干,把孟庭给拿下了。 韩嫣心里甜滋滋的,像是喝了一大杯糖水,整个人都要化成糖人。孟庭的表白让她心花怒放,于是忍不住嬉笑着狂蹭孟庭的肩头和侧脸。 她像是一只撒娇的猫儿般,蹭个没完,但即使这样也无法发泄出内心狂涌的喜悦。 于是她越蹭动作越大,整个身子都不由自主的蹭起来。 蹭着蹭着,发现不对劲儿了。韩嫣一停,接着反应过来,她好像把孟庭给蹭得受不住了。 他呼吸声粗重的在他耳畔一声声迭起,他唤一声“嫣嫣”,嗓音低哑的教人心动着迷。因是靠在孟庭肩头,韩嫣自然能清楚的感受到他的变化。孟庭坚硬的胸膛热的好似烧红的铜烙,隔着衣衫,热度煨着韩嫣。 韩嫣抬起头,重新回到一开始的坐姿。她搂着孟庭,和他眼睛对着眼睛,鼻尖碰着鼻尖。 韩嫣脸红了红,羞涩的看着孟庭,讪笑了一下:“孟郎,我不是故意的。” 孟庭没说话。他还能说什么呢?说“嗯”“我知道”“哼”,哪个都觉得别扭。 只能板着张脸,搂好韩嫣,还得防止她别不小心被马车给颠得滑下去。 孟庭想了想,还是把韩嫣重新放回自己身边坐着比较好。两人要是再保持现在这个姿势,他真怕她会将他弄得突破临界。 孟庭忽的就觉得好生心力憔悴:曾经的他,一直认为自己定力很强;如今的他,对自己的定力已经差不多没有信心了。 “马车颠簸,好好坐下。”孟庭嘴上说着薄斥的话,动作却很是小心翼翼。 他小心翼翼将韩嫣放回了他身边,两个人并排而坐。 韩嫣也对自己刚才无意中的行为有点心虚,毕竟这里是马车上,她点了孟庭一身燥,却不适合在这里抚平。别说孟庭这种被四书五经熏陶出的文人干不出这种出格的事,就是她这个“放得开”的女人也会觉得有些羞耻。 看着孟庭板着脸在身旁默默隐忍,韩嫣有些心疼他。 她不由嘟了嘟嘴,低落的自责:“孟郎,我以后会注意的……” 听她声音软下来,孟庭又哪里硬得下心责怪她什么。他只能道:“无妨。” 接下来的时间,两个人便在闲聊和睡觉中度过。 韩嫣先是和孟庭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当然基本都是她在说,孟庭在听。 马车也渐渐的离城门越来越近。 后来聊了好一会儿,韩嫣打了个哈欠。她昨晚上睡得晚,今天精神不好。马车颠簸的节奏有种催眠的效果,韩嫣渐渐的就眼皮子耷拉下来,脑袋也垂了下去。 孟庭注意到韩嫣的困倦了。 他小心的把韩嫣揽进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让她能够安稳的在他怀里睡着。 第92节 其实他也挺困的,昨晚上他也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这会儿困倦之感同样袭上孟庭,他亦撑不下去,索性抱着韩嫣,与她互相依偎着入睡。 为怕自己睡着时会身子歪斜惊醒韩嫣,孟庭先等韩嫣睡着了,才慢慢的调整坐姿,让自己靠到马车一侧的车厢壁上。 随后,他拥着韩嫣,闭目小憩。 睡过一觉,孟庭醒来的时候,精神好多了。 他腾出一手,将车窗帘子撩起一角,向外看了一眼。 现在他们的马车已经进城了,再过一会儿就可以到家。 韩嫣还没醒,孟庭便保持现在的姿势,非常妥帖的给韩嫣当枕头和被子。 他端详韩嫣睡着的样子,她应是睡得很舒服,唇角还带着稍许笑意。 望着她的睡颜,就仿佛有什么轻软的花瓣飞舞至孟庭的心头流连,将他的心情都变得好起来。 韩嫣睡得很舒服,她还做了个美梦。 她梦见她和孟庭在家里床榻上开心的打闹,孟庭开怀的表现和他平素里那副样子大相径庭。偏偏韩嫣一点也不奇怪这样的孟庭。 他们闹着闹着,韩嫣闹不动了,就躺在床上,缠着孟庭给她念话本子。 平日里孟庭看见韩嫣的话本子就觉得无奈,话本这种东西,对他这种沉浸于雕琢文学中的人而言,几乎是在挑战他的底线。可偏偏梦里的孟庭二话不说,就去取了韩嫣指明的那本话本,给她读起了故事。就仿佛这是一件夫妻间早就习以为常的互动。 韩嫣侧躺在床上,看着近在咫尺的孟庭为她读话本子。他的声音悦耳有质,读得又是引人入胜的故事,韩嫣满意极了。 于是为了表达她对孟庭的满意和爱意,待孟庭读完了今日份的故事,韩嫣扑上去抱住孟庭。 两个人搂抱着躺在一起,韩嫣低头,主动吻上孟庭的唇。 孟庭被她猝然吻住,只愣了一瞬,就与她共同投入进来…… 第88章 补上亲吻 韩嫣在马车的颠簸中醒来。 她唇角还残留着睡梦中的笑意,一醒来, 瞧见孟庭正抱着自己。 孟庭见韩嫣醒了, 四目相对, 他问道:“睡得如何?” 韩嫣定定望着孟庭,她没回答他, 而是爬起身子,重新坐到了他的身侧。 然后她抱住孟庭的胳膊, 微仰脸向他道:“我差点忘了件事!孟郎, 你在行宫还欠我一个吻, 现在补给我好不好?” 孟庭稍怔,接着韩嫣就看到, 他的唇角攀上一丝浅淡的笑意。 一睡醒就管自家相公索要亲吻, 理直气壮开门见山。偏偏孟庭竟察觉到自己越来越习惯韩嫣如此行为了,并且非但不讨厌,还发自内心的想要满足她。 “好。”孟庭说着就搂过韩嫣,低头先是在她的额头上吻了下, 然后再将亲吻落到她的红唇上。 这朱红饱满的唇,那么软, 那么甜,孟庭根本就拒绝不了。一沾到韩嫣的唇, 就像是毒瘾发作, 非要掳掠到底餍足了不可。不管是在夜深人静的芙蓉帐里, 还是在白天, 韩嫣的朱唇都会让孟庭着迷。 与喜欢的人亲吻, 本就是甜美而迷恋的事。 “孟郎……”韩嫣婉转相就,时不时还顽皮的顶他舌根两下子,接着就换来孟庭更攻城略地的拥吻。 他吻得热切的同时,仍不忘温柔小心的对待韩嫣,就怕把她弄得不适。 这个吻持续了许久,两个人都有点停不下来。周遭的一切声响和变化都被不知不觉的过滤了,一时间仿佛整个世界只有彼此。 马车缓缓停在了孟府门前。 后面那辆坐着孟晶清和刘静娴的马车,两个姑娘相继下车来了。她们下车后发觉怎么前头孟庭和韩嫣还没下车,孟晶清因此诧异的眨着眼睛。 紫巧也从后面奴仆的马车上下来了,她快步走过来,打算协助孟庭扶她家小姐下车。 走近车门,却听见马车里低低的声音。 “孟郎你咬到我了!” “没有,是你咬我的。” “明明就是你先咬得我!” “……你也太调皮了。” “不信你看嘛!你看是不是都咬肿了?我要报复,我咬你!” 紫巧:“……” 作为韩嫣的忠实贴身丫鬟,紫巧还是很为自家小姐高兴的。小姐和姑爷感情融洽,乐趣多多,竟会陶醉的都没意识到马车已经停在家门口了。 紫巧到底是个黄花闺女,马车里孟庭和韩嫣的情话令紫巧有些羞臊。她朝后退了几步,打算等等两位主子。 孟庭和韩嫣倒是没让紫巧久等。 这会儿孟庭已经意识到马车停下了,他不免在心中惊叹,这是自己头一次因为投入忘我而忽略了周遭的处境变化。他不禁看着韩嫣,这个美艳又缠人的女人,她的朱唇和香吻,竟令他方才陷那么深。 孟庭无奈的笑了笑,笑容里有着对韩嫣的宠溺味道。 他结束了漫长的亲吻追逐,对韩嫣道:“到家了,下车吧。” 孟庭这么一说,韩嫣才反应过来马车已经停了半天了。她这会儿气喘吁吁的,朱唇红的好似一汪水莹莹的朱红玛瑙,微有红肿,泛着水润光泽。 韩嫣一下下不稳定的呼吸,孟庭轻轻搂着她,她靠在孟庭怀里歇息了一会儿。 片刻后,两个人都顺过气了,孟庭便先下了马车,然后回身扶韩嫣下来。 紫巧瞧见韩嫣下车了,过来帮忙,顺便视线偷偷瞥了眼自家小姐的唇瓣。 当看见那两片朱唇那样的鲜艳欲滴时,紫巧都忍不住脸皮发烫。她硬撑着装出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本分模样。 韩嫣下车后,挽着孟庭双双进了府邸。 回到家,对韩嫣来说,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明明他们是昨天早上出发去念坛行宫的,可因着发生了许多事,便在韩嫣心头产生了一种漫长的错觉。 韩嫣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好好沐浴一番,缓解压力,放松心情。 沐浴过后,差不多就到吃晚饭的时候了。孟庭和韩嫣依旧是两人在一桌用饭,各自吃各自喜欢的菜色。 不过韩嫣已经打算要让自己慢慢适应孟家人的饮食口味,所以,这两天和孟庭共同用饭时,她都会去多尝尝孟庭喜欢的青州菜色。 一开始的确会觉得不太适应,不过多吃几口后,慢慢的也能品出好滋味来。 孟庭通过韩嫣的举动,也能猜出她的想法。她愿意尝试改变自己的饮食口味,这对孟庭来说是很欣慰的事情。 孟庭当然不会让韩嫣一个人努力,他也尝试着去吃韩嫣喜欢的京城菜色。像酱牛肉、干炸小黄鱼、豌豆黄这样的京城菜肴,孟庭慢慢的也能够品味了。至于豆汁儿、炸蝗虫这种过于京城特色的名吃,孟庭暂且还不想碰。 两个人交换着吃彼此盘子里的菜,一顿饭下来倒多了些惬意和情趣。 …… 第二天天蒙蒙亮时,孟庭就醒了。 韩嫣躺在他怀里,香甜的睡着。 她的一角肩膀露出被子,白皙圆润的肩头上,沾着根头发丝,不知是两人谁的。 孟庭动作轻缓的腾出一手,小心的拈住那根头发丝,把头发丝从韩嫣肩头弄下去。 为了不吵醒韩嫣,做这个简单的动作,孟庭硬是用了一盏茶的时间。 他将头发丝除去后,见韩嫣无所觉,不由放心下来。孟庭接着将被子往上提了提,盖住韩嫣的肩膀,免得她着凉。 做完了这些后,孟庭小心翼翼的放开韩嫣,小心翼翼的坐起身披上衣服,小心翼翼的下床,离开房间。 孟庭所有的动作都最大限度的安静,直到他出去后轻轻关上房门,才重新恢复了正常的动作幅度。 韩嫣始终没有被吵醒。 孟庭稍微整理了一下头发,便往厨房去。 他到了厨房,这会儿厨娘正好在准备一家人的早膳。见孟庭这么早就过来,厨娘觉得还挺意外的。 孟庭向厨娘打了招呼,接着就让厨娘熬一盅香浓的猪骨汤。 这就是孟庭来厨房的意图。 厨娘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赶忙应下了。 倒是孟庭走出厨房的时候,正好在门口碰到准备进厨房的刘氏。 刘氏现在每天为了调养好身体,都早睡早起。她晨起后在孟府里散步,还会顺便来厨房告诉厨娘,早膳自己和孟祥想吃些什么。 刚刚刘氏走到门口,正好听到孟庭和厨娘的对话。那“猪骨汤”三个字对刘氏来说很敏感,她一听就忍不住露出喜悦的微笑。 这会儿母子俩在厨房门口碰面,刘氏嘴角的弧度都快咧到耳根子去了。 看自家儿子的打扮,显然是没正经洗漱就过来了,想必还要再回房中休息会儿。也就是说,自家儿子是专门为了给娘子准备猪骨汤,才来厨房一趟的。 对刘氏这个做母亲的人来说,儿子儿媳既恩爱又努力,是顶好的喜事。 刘氏又在心里忍不住幻想将来抱孙子的情景了。 不过作为长辈,刘氏还是忍不住叮嘱孟庭:“猪骨汤虽然管用,但要是累得狠了,光靠喝汤也不行的。你们恩爱是好事,可也别太过了,别把嫣儿累坏了。” 孟庭听着这话,心里有些不好意思,脸上一派郑重道:“我知道了。” 说起来,昨晚确实折腾得狠了,到最后韩嫣连哭都快哭不出来,嗓子都哭哑了,只剩下细细的抽泣。 孟庭本也不想那么折腾她,只是韩嫣太能磨,一会儿让他这么着,一会儿让他那么着,她自己也一会儿这般一会儿那般的。 最后把孟庭弄得理智尽失,就那么狠狠的要了大半夜。 等结束的时候,韩嫣所有的力气都消失殆尽,整个人像一团**的泥人那般,柔若无骨的趴在那里,连眼睛都睁不开。 孟庭想着想着,不觉在心里责怪自己孟浪了,心中又不禁生出一种怜惜的感觉。 刘氏的话,孟庭记下了。 倒是关于念坛行宫发生的事,刘氏现在还不知道。包括齐王之死,眼下还没有完全在京城里传开。 孟庭不欲让刘氏忧心,便没提起韩嫣进瀛台的事。至于他已经效力楚王这件事,孟庭更不打算告诉家人。 他身为儿子、哥哥、丈夫,无论如何都要为了家人的幸福平安,尽自己最大的能力。 和刘氏告别后,孟庭回到房中。 韩嫣依旧睡得沉沉的,丝毫没察觉抱着她的人不见了。 第93节 孟庭轻手轻脚的重新回到床上,掀开被子躺在韩嫣身边。他重新把韩嫣搂在怀里,闭上眼睛,想再睡会儿。 没多久孟庭就入眠了。 后来两人差不多同时醒转,孟庭先起床。他出去给韩嫣打了水来洗漱,然后他打开房门,等着厨娘把猪骨汤和早膳一并送来。 不多时,早膳和猪骨汤到了。 韩嫣和孟庭坐在桌边,共同享用了他们的饮食。 待他们吃完饭后,韩嫣开始喝猪骨汤。 孟庭今日休沐,不必去翰林院,这会儿便坐在韩嫣身边陪着她。 韩嫣喝着美味的汤羹,看着身旁无比养眼的相公,心中很是舒畅。她的相公昨晚上虽然能力太强了点,把她累坏了,但他带给她的震撼和惊喜却也令她满足得不能再满足。 韩嫣忍不住回忆昨晚的一幕幕,不知不觉臊得红了脸,抬手拍拍面颊。 倒是忽然的,韩嫣想起了她在回府马车上做的那个梦。 她梦见孟庭很习以为常的拿起她指明的话本子,坐在床边,为她读话本里的故事。 从梦醒起一直到现在,韩嫣都多么希望梦里的场景能变成现实。 韩嫣想着,偏头对孟庭道:“孟郎,我光喝汤有些无聊,你为我念话本子听好不好?” 第89章 为她读诗 孟庭在听到“话本子”三个字时, 几乎是反射性的皱眉。 虽然他对韩嫣动了心, 喜欢了, 但对于话本子却依旧很是排斥。 他是读四书五经、文法史籍长大的,书对他来说, 是春华秋实、是浩浩山河。 他于书中徜徉, 与先人的智慧触碰,与大儒的才情共鸣。书卷对他而言,乃是高雅和情操, 乃是仁义礼智信。 那些泛黄的纸张、方正的文字、久远的墨香,是孟庭的信仰。 而话本子这种有着书卷外皮,却包裹着不正经内容的东西,与孟庭的信仰理念相悖。他可以不在意韩嫣喜欢读话本,他尊重妻子的兴趣爱好。但他自己是压根不想碰这种东西,只觉得这是对他文人学士身份的亵渎。 其实孟庭隐隐觉得, 是不是自己过于清高死板了。可他的观念已经根深蒂固, 改变不了, 他从骨子里视话本这种东西为低俗无用之物。 是以, 面对韩嫣的请求, 孟庭只能是温声回绝:“嫣嫣, 我不愿看话本。” 韩嫣原本用期待的眼神看孟庭, 待听了孟庭的答案,她眼中的期待之光迅速灭去。 不失落是不可能的, 韩嫣甚至觉得心里有点酸。果然, 美梦就只能是美梦, 不能成为现实吗? 韩嫣克制不住的再道:“你喜欢我,又睡了我好几次了,连给我读一个故事都不肯吗?” 孟庭心里一抽,他想说“睡了她好几次”这个和读故事有什么因果关系?而更让他啼笑皆非的是,她永远都是想什么就说什么,那些对旁的女子来说难以启齿的羞臊话语,她总能说得如此坦然。 反正如今孟庭已经越来越适应韩嫣的语出惊人了,虽然还是会被“惊吓”到,不过比起初识时简直要好太多。 孟庭抬手抚了抚韩嫣的发顶,算作安慰她,同时语重心长的和她讲道理:“嫣嫣,我们签过姻缘契约。其中写道,若是干涉彼此兴趣爱好,便要学狗叫三声。” 这下换韩嫣被“惊吓”到了,她差点忘了还有这茬! 一不留神,韩嫣被猪骨汤呛到了,连连咳嗽。 孟庭眼底划过一抹心疼,忙贴近韩嫣,手在她背后拍起来。 “嫣嫣,还好吗?” “咳……咳咳……” 韩嫣咳嗽了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眼泪都咳出来了,挂在眼角上像是透明的珍珠似的。 孟庭又抬手,用拇指抹去韩嫣眼角的眼泪。他的动作略显笨拙,带着点补偿的惭愧。 他又问:“好些了吗?” 韩嫣点了点头,她从怀里掏出贴身的帕子,将眼角的泪痕彻底擦去。边擦边斜着眼睛看孟庭,有些郁闷的呼出口长气。 孟庭搬出他们的契约,有理有据,她没法反驳。且韩嫣也意识到这事是自己做得不厚道,她明知道孟庭抵触话本子,又怎能逼他做他不愿意做的事呢? 果然美梦就只是美梦,梦和现实八成是反的。 何况那梦还是她大白天做的,嗯,白日梦。 韩嫣唯有作罢,她想了想,说道:“那你为我读诗可以吗?《白鹿青崖》我还差后面十几页就看完了。” 孟庭道:“好。”读诗他自然是欣然同意的。 按照韩嫣之前所说,她把《白鹿青崖》藏在了床褥和床板之间。孟庭起身去找书。 韩嫣回头望着孟庭的背影,看到他掀开珠帘走进内室,韩嫣不由黯然叹了口气。 大约是她不切实际的奢念吧,她是真的希望,有一天能像梦里那样,躺在孟庭身边,听着他亲口念的话本故事,酣然入眠。 可是孟庭他,到底是瞧不上话本的。 说不定他还因为话本的缘故,有点嫌弃她呢。 韩嫣心里酸酸的,这厢孟庭已取了《白鹿青崖》过来。 孟庭翻开《白鹿青崖》,想着这本书这段时间在韩嫣手里摩挲辗转,心里不觉有种微妙的滋味。曲水流觞时,韩嫣说她对《白鹿青崖》中的诗产生了向往和共鸣,这句话给孟庭无比深刻的印象。 每每回味,他都感到惊奇而新鲜。 发觉诗集里有一张书签,孟庭翻到这里,问道:“从此处开始读?” “是的。” 孟庭这便开始读起来。 熟稔的嗓音,清冷的好似冰川下潺潺的流水。温和的语调,却似又为冰川洒下暖融融的春光。 本来就意境深远的诗词,从他唇间流溢出来,仿佛是被精心雕琢了似的,更加的打动人。 韩嫣听着听着,就听入了神。渐渐的心里的酸味散了,韩嫣忘记了刚才的落寞难过,整个精神都飞入了那把清冷嗓音所描绘出的诗词境地里。 到后面,韩嫣连猪骨汤都是无意识喝完的。 恰好她喝完猪骨汤,孟庭也读完了最后一首诗。 这最后一首诗令韩嫣颇为铭心。 整本《白鹿青崖》里的诗,她都读完听完了。这本诗集主写的方向都是返璞归真的情怀,像是醉卧石上听万壑松风;携酒负琴走遍天涯;独具匠心而大隐隐于市;在花柳街中起舞却心属禅房……要么出淤泥而不染,要么身负大才却自然写意,韩嫣极是陶醉于这种格调。 唯有最后一首诗,与前面的截然不同,忽然就拐入了写实风格。 无怪乎引得韩嫣格外在意。 这最后一首诗,讲的是一个女子在前程和家人之间,选择了前程,最终追悔莫及的故事。 女子所谓的前程,就是入东宫为良娣,日后成为帝妃。她的爹娘对此是反对的,老两口不图女儿能光耀门楣,只图她能过得幸福快乐。 而在老两口看来,嫁给太子,日后再成为皇帝三宫六院的其中一个,这不会幸福。 在家人和前程之间,女子选择了前程。她不甘平庸,她想要成为人上人。她想要娘家的后辈在百年后谈起她时,还能用崇拜的口吻,将她视为全族女儿的榜样。 后来,这女子果真走到了贵妃的高位,成为了人上人。 但她却活得越来越累,看着那些年轻姑娘如新鲜的花朵开了败、败了又开。红颜未老恩先断,到最后她也成了被冷落的那个。 她方知后悔。 而她的爹娘为了做她的后盾,这些年在名利场中耗尽心血,不过知天命之年便双双病逝。 韩嫣没想到《白鹿青崖》的最后一首诗,竟然是写实的。孟庭化用了一个前朝女子的故事,以女子的视角做了这诗,将女子最后的悔恨写的淋漓尽致。 韩嫣不由抒发感想道:“如果是我的话,假若有个富贵荣华、光宗耀祖的亲事等着我,我也许会考虑。但前提是不能惹我爹娘伤心。” 孟庭合上诗集,道:“我亦是这么认为的,才会将此诗作为《白鹿青崖》的结尾。崖间白鹿到底是过于虚幻的向往,虚幻过罢,终究要面对俗世中的各种抉择。对我而言,有梦想与追求固然是好,但我心中最重要的始终是家人。” 韩嫣深觉得孟庭说的太对了,她也是特别在乎家人的人。她当初拉着孟庭成亲,不就是为了报复韩茹曹元亮,同时安爹娘的心吗?她和孟庭在婚前契约里也说好了,要好好孝顺双方父母,不让他们担心。 倒是听孟庭说到“俗世”两个字,韩嫣看孟庭的眼神多了丝意味深长。 她似乎明白为什么孟庭能和尹词交好了,这两个人分明都是一样的孤高嘛。只不过,尹词的孤高是展露在外的,孟庭的孤高是放在心里的。 读完了诗,韩嫣把《白鹿青崖》还给孟庭。 孟庭对韩嫣道:“我的书房中还有我所作的其他诗集,你若有兴趣,可以看看。” 韩嫣道:“好啊!”难得孟庭的诗那么对她胃口,她当然要看。 吃过早膳,孟庭没有直接去书房看书。 他陪着韩嫣在府中散步消食。 正好他们遇到孟晶清,孟晶清说想在府里置办一个秋千。 孟庭应允。 韩嫣便提议,置办一个太少,直接三个吧。她和孟晶清、刘静娴一人一个。 富得流油的孟庭想也不想,再次应允。 …… 孟府里的日子平静而恬淡。 每天早晨,韩嫣送孟庭去府门口;晚上,孟庭放衙回来,韩嫣都在门口迎接他。 韩嫣要的三个秋千很快就置办好了,孟晶清经常去荡秋千。 刘静娴还是老样子,去孟庭的书房里找本书。她要么安静的坐在书房的一角看书,像个贤淑而透明的仕女;要么便将书拿回房间看。 除此之外,韩嫣还给刘静娴弄来一堆公子的资料,供她挑选。 那日在念坛行宫,刘静娴留意了几个家世不错、人也顺眼的公子,韩嫣便花钱买人去搜集那些公子的资料,然后把资料交给刘静娴判断。 其余符合刘静娴择偶要求的公子,韩嫣也花钱让官媒列了个名录,送了画像来给刘静娴挑。 而在这段日子里,韩嫣也收到了来自皇宫的抚恤。 她收到了不少钱粮布帛、瓷器首饰,算作她被齐王之事连累的抚恤品。 没过多久,齐王之死传遍京城。 第94节 第90章 分家成功 皇帝皇后等人从念坛行宫回到皇宫中, 念坛行宫那些被扣留的宾客也都被放回了家。 韩嫣听孟庭说, 大理寺已经查出谋害齐王的真凶是谁了。但这事关乎皇家脸面,才没有宣扬开, 对外只说齐王殿下是被歹人谋害至死。 给齐王下毒的人,是齐王的暗卫之一。 这名暗卫被揪出来后, 声称自己害死齐王是因为他对齐王求而不得。齐王将他当作男宠,对他呼之则来挥之则去。他无法忍受被心爱之人如此轻视,于是在某次亲眼看到齐王与齐王妃相拥私语时, 终于动了杀念。 这理由听起来太荒唐。 而更荒唐的是,皇帝在亲自审问齐王妃后得知, 齐王竟真是个“男女通吃”的! 可想而知,这对皇帝的打击有多大。 皇帝哪想到自己最器重的儿子, 光风霁月的外表下, 还遮了这等癖好。 在大魏朝,好男风也不是多么见不得光的事。但若王子皇孙好男风,这个就比较严重了。皇帝被气得呕了许多血,身子骨更差了。 当问及那名暗卫, 他是受了何人指使而毒害齐王, 暗卫声称无人指使, 完全是他自己因爱生恨。 不管大理寺信不信,这暗卫把自己怎么调制“白鸦子”, 怎么在齐王的食物里下毒, 怎么勾引齐王去了念坛行宫的假山后等待毒发, 全都说得明明白白。 严丝合缝, 找不出漏洞。 大理寺只能这般定案,请皇帝判决。 那名暗卫最后的下场自是不用说的,凌迟处死,尸体丢去喂狗了。齐王身边的其他几名暗卫,也因护主不利,被流放出京。 孟庭私下里使了银子,联系上其中一个被流放的暗卫,从而得知一个很珍贵的情报。 此人怀疑,是梁王买通那名男宠暗卫给齐王下毒。那名男宠暗卫有个谁也不知道的妹妹,是梁王府的侍婢。而前些日子,那侍婢被抬了良妾,各项身份证明全被篡改,中间痕迹抹得一干二净。任大理寺也查不出她和男宠暗卫的兄妹关系。 没有证据,如何怀疑也是无用的。何况齐王身边的下人和梁王身边的下人,很多都是宫里赐下的,这之中就有谁和谁是兄弟、谁和谁是姐妹。 是以,大理寺根本没有证据牵扯到梁王头上去。 但孟庭心里对梁王的怀疑却是更重了。 孟庭早先就已基本相信楚王不是害齐王的人,那么害齐王的人除了梁王,不做他想。 孟庭除了私下查证齐王之死外,还通过砸钱,从黑市雇了四个身手一流的保镖。 他专门买的女保镖,可以伪装成丫鬟进府。 楚王的挟恩图报让孟庭意识到一件事,那就是他既然已被卷入夺嫡之争,就得加强府上的防护力度,免得梁王党动他的家人。 这几个女保镖武功不错,孟庭把她们雇进府后,她们便担任起镇守后宅的工作。 而这些韩嫣都不知道,她只知道府里新聘了四个丫鬟。四人都冷冰冰的,不说话,还不爱干活,就是力气挺大。也不知道管家挑人的眼光是不是出了什么偏差,韩嫣也懒得管了。 齐王一死,韩嫣的在水一方也没法按期推出新品了。 之前韩嫣给在水一方策划的新品,打的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主题。这个主题是专门配合齐王回京的。 现在肯定是要作废了。 无奈韩嫣只能另外想了个主题,重新设计,然后交给在水一方的十三娘去筹办新品。 韩嫣派出紫巧,去给十三娘送图纸。紫巧前脚刚走出孟府,后脚就有邹氏派的下人来孟府求见韩嫣。 这下人告诉韩嫣,韩攸和邹氏今早和江平伯府签了分家契约书,拿回了官印,现在准备找房子了。 这个消息对韩嫣来说,堪称喜从天降。 孟庭的计策奏效了,董太君和江平伯果然放人了! 大魏朝的世家分家,都是先分好钱粮财产等,确认无误了,双方才签分家契约书。 也就是说,契约书一签,就算是分家完成。以后江平伯府再有乱七八糟的事,韩攸只要不严重违背道义,可以全盘不管。江平伯和董太君也别想再从韩攸手里拿一个子儿。 听说韩攸和邹氏在找房子,韩嫣立刻加入进来。 董太君只给了韩攸十天时间,让他十天内务必买好房子,搬出去。 韩嫣也巴不得爹娘赶紧离开江平伯府,想法倒是和董太君不谋而合。善金局离孟府不远,每天下午未时,韩嫣都先去善金局接韩攸,然后再和韩攸一起去会合邹氏,一家三口共同看房子。 待天黑了,韩嫣再回到孟府去迎接归家的孟庭。 鉴于韩攸手头还算宽裕,找房子没有太费劲。 经过七天左右的看房,韩攸和邹氏在一条闹中取静的巷子里买了宅子。 宅子不大,是一座三进院,并带有东西两个小侧院。宅子的位置距离孟府和善金局都不远,距离邹氏的娘家豫城伯府也不过几条街的距离。 宅子的上家主人是个商户,赚了大钱换了大房子,就把原本的三进院出售掉。里头一应装潢都是齐全的,各种家具也都是现成的。正好邹氏懒得装潢新宅子,如此反倒满意。 而韩嫣在陪着爹娘看房子的这些天,也从邹氏口中知道了分家的具体过程。 照邹氏的话说就是:“你爹回家后继续装咳嗽,老妖婆和大伯那嘴脸,一看你爹咳嗽个不停,立刻就说这些年委屈了你爹,不想再拘着你爹了。嫣儿,你瞧瞧他们,当初扣着你爹不让分家的是他们,眼下巴不得送走你爹的还是他们。与这样的亲戚住在一个屋檐下这么久,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受过来的,可算离开江平伯府那鬼地方了!” 逃离老妖婆的魔掌,邹氏的心情整个都好起来,一张成熟而美艳的脸上容光焕发。 她因为高兴,眼下提起糟心事来也依然眼角飞扬。 韩嫣蓦然察觉,自己的娘好似许久都没有这么畅快过了。这般酣畅恣意的邹氏,就像是终于破土而出的夏蝉,可以毫无顾忌的放声鸣唱。 这样的邹氏,自有一种极度耀眼的光芒。原本韩嫣的相貌就有七分像邹氏,韩嫣是艳烈美人,邹氏同样如此。 只是这些年江平伯府里的日子,无法令邹氏散发美艳的光芒。 而从今往后,她终于可以了。 邹氏又说:“经过这事,我看你爹死是不死心。”她抚着韩嫣的手,对自己女儿絮叨:“他资助了多年的嫡兄,见他‘不中用’了就一点不念旧情。你爹为此挺难受的,活该!事到如今他也该死心了!” 韩嫣挽住邹氏的胳膊,把头靠在邹氏肩头蹭了蹭,笑道:“这次爹看清大伯父他们的真面目,爹和娘又搬出来了,往后的日子会好许多的。” 邹氏欣慰的笑道:“是啊……” 分家成功了,她寄托在韩攸身上的希望也跟着变多了。细数从嫣儿和孟庭决定成亲开始,韩攸就开始改变。直到现在,韩攸的改变立竿见影。 邹氏不由得心生向往,同时也觉得,她的嫣儿是她的福星。 邹氏喜爱的看着韩嫣,说道:“以后常回家坐坐,把孟庭也带来,看到你们我就高兴。” 韩嫣眼中漾着笑意:“娘是见着我高兴,还是见着孟庭高兴?” 邹氏闻言哭笑不得,抬手戳了戳韩嫣的脑门:“就你机灵。” 韩嫣朝自家娘亲扮了个俏皮鬼脸。 两天后,韩攸和邹氏正式搬入新宅。 新宅也挂起了新的牌匾——韩府。 搬家这日,韩攸在朝中的不少同僚来拜访送礼,祝贺韩攸乔迁之喜。 孟庭这个女婿也请了一天假,来韩府帮衬岳父岳母招待宾客。 江平伯一家是一个也没来的,来了还得送礼破费,他们才不来。倒是二老爷夫妻带着韩云阅来了,送了韩攸几盆花草。 二老爷的夫人朱氏家里是做花草生意的,二老爷又没什么别的拿得出手的东西,送花草最合适。 邹氏不喜欢大房一家,对二房没什么恶感。这些花草她都高兴的收下了,并拉着二夫人朱氏进屋去喝杯花茶。 韩攸也和二老爷聊了起来。 二老爷走哪里都拎着他的鸟笼,带着他那心肝宝贝鹩哥。与韩攸说话时,也是一边说着,一边逗他的鹩哥。 前面迎客的事都交给孟庭和桂妈妈,韩嫣则把韩云阅叫到墙根下,和他说起话来。 韩嫣先就对韩云阅道谢:“谢谢二堂兄!”她福了福身。 这次能够顺利分家,靠得是孟庭的计策,孟庭居功甚伟。但韩云阅也是出了力的,比如韩云阅曾潜入董太君的融乐堂,试图偷盗被扣押的韩攸的官印。 韩云阅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向他道谢是应该的。 对于韩嫣的谢意,韩云阅吊儿郎当的抬抬唇角,这意思就是接受了。 韩嫣伸手,抚了抚韩云阅怀里的大花猫。胖嘟嘟的大花猫眯着两条细细的眼睛,正百无聊赖的瞪着韩嫣和韩云阅。 韩嫣撸了大花猫几下,接着就问韩云阅:“茵妹妹怎么样?上次我在念坛行宫见到她了,她说大伯母在为她物色婆家。” “说到这个啊……”韩云阅眯着眼睛道,“茵妹妹那张脸的确是太出挑了,就这几天的功夫,府里就来了不下五家人,明着是来拜访大伯母的,暗着自然是打听观察茵妹妹。我想想啊,好像来的有枢密使夫人、永定侯夫人、武威大将军的夫人……” 非富即贵啊,这门楣可都是高出江平伯府不少的。 韩嫣不禁说道:“她们是想让茵妹妹做妾吧。” 韩云阅凉凉的道:“这是肯定的了。” 韩嫣听着不由心里发沉,很为韩茵担心。可怜韩茵金玉之质、婉顺心肠,却生在江平伯府那种地方。 这时韩嫣忽然想到一个人。 ——尹词。 第91章 求原谅 尹词恃才傲物、狂劣妄为, 对旁人不是爱答不理就是言语相讥。 连对孟庭都是一会儿一个“凡人”“俗气”。 却唯有对韩茵时,像是收敛了所有锋芒傲气, 甚至还能露出微笑。 这让韩嫣不能不印象深刻。 韩嫣不知道尹词心里怎么想的, 只能看出对尹词来说,韩茵是不同的。也不知关于韩茵的婚事, 尹词有没有什么私心想法。 韩嫣不想干看着着急, 就让孟庭去问问尹词可有藏了什么私心。 孟庭约了尹词, 陪他去郊外的枫林里喝了一天的酒, 回家后将尹词的原话带给韩嫣—— “愿她能嫁入纯良勋贵之家,眼下一切未定,后面总有转机。” “就这样?”韩嫣不由露出不大置信的表情。 “是。”孟庭道。 第95节 韩嫣疑惑, 尹词这么云淡风轻, 难道是她想多了? 韩嫣还是不能置信, 她轻勾着孟庭的袖子, 问他:“你陪尹词喝酒时,没看出他有什么异常吗?” 孟庭想了想:“明显的异常没有, 不过, 我总觉得他还有话未对我说。” 韩嫣用质问的眼神看孟庭:“你就没追问他一下吗?” 孟庭稍有无奈, 以诚实的口吻道:“尹词性情古怪, 若是他不想说的,即便是对我也不会说。” 韩嫣收回质问的眼神, 还主动帮孟庭捋平袖口。 孟庭这么一说, 她就明白了。其实她是理解尹词这种做派的, 艺术大家都有自己心灵中无人能踏足的禁闭之地。 眼下既然尹词都祝福韩茵了, 韩嫣也不好多事。且说不定就是她自己想多了呢。 韩嫣将此事揭过。 …… 随着秋日渐深,韩嫣发觉,孟庭渐渐的开始早出晚归了。 有的时候,韩嫣要到很晚才能等到孟庭回来;还有的时候,她实在熬不住,只好先睡了。半夜醒来时看见孟庭躺在身边,她会钻进他怀里去。但往往早晨醒来,发现抱着她的人又不见了,连床上他留下的余温都快要不存。 韩嫣不大明白孟庭怎么那么忙,现在又没有什么张乾李乾的丢给他活做。 对此,孟庭解释说,马上就是秋闱了,翰林院中一部分负责秋闱的人都会很忙。 韩嫣不疑有他。 而韩嫣不知道的是,孟庭之所以早出晚归,都是在私底下为楚王部署。 自齐王死后,京城里一派缟素萧条。百姓们只道是气氛冷寂凄凉了些,却无法察觉到,这份冷寂凄凉下埋藏着动乱的种子。 楚王和梁王暗地里的交锋愈演愈烈,已经开始闹到了明面上。 皇帝每日缠绵病榻,已无精力多管这两个儿子,眼下只拖着口气,还没下决心立谁为太子。 皇帝子嗣不多,除去楚王和梁王,余下的皇子年纪都太小,不做考虑。如今楚王和梁王都想抢在皇帝殡天前,彻底战胜对方。 孟庭每天都在帮着楚王部署势力,出谋划策。 为了给楚王争取到最后的胜利,孟庭夙兴夜寐,豁出全力。 他扛着所有的压力,把一切情绪埋在心底。而当面对家人时,他还是那么淡然温和的模样。 他为家人筑起温馨的巢穴,用自己的肩膀把一切尔虞我诈挡在外头。 韩嫣他们,什么也不知道。 就在这样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氛下,今年的秋闱启幕了。 江平伯府大房的嫡子韩云鉴、庶子韩云堰,都下场考试。 韩嫣也灵机一动,趁机给在水一方推出新款,在宣传上借了秋闱的关注度。 孟晶清一听说在水一方上新,拉着韩嫣就要去抢购。 韩嫣这边答应着,那头早就和十三娘说好了,给孟晶清和刘静娴各留一套发饰。 在水一方推出新款的当天,韩嫣早早的和孟晶清出发了。原本孟晶清也喊了刘静娴的,但刘静娴不太想去那种闹哄哄抢货的地方,她只想看书,孟晶清也就没有勉强刘静娴。 韩嫣觉得,刘静娴真的好喜欢看书,这一点和孟庭一样。 这天在水一方门前十分热闹。 店面尚还没开门,已经有许多年轻的夫人小姐排队等着。 韩嫣和孟晶清到的时候,队已经很长了。孟晶清心里一下子就没了底,忧心忡忡道:“嫂子,这么多人,我们能买到最心仪的款式吗?” 韩嫣拍拍孟晶清的肩膀:“放心吧,这人不算多,我听说这次在水一方做得头饰数量不少,我们能买到的。” 不多会儿,在水一方开门了。 按照在水一方的规矩,每次出新款,都由到的最早的顾客先行选购。其余的顾客也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但购买的顺序必须是先来后到,以确保公平。 由于在水一方的头饰价格高昂,这里的顾客多半非富即贵,因此没人敢自恃身份高贵而插队,生怕惹了硬茬。 所以每次新款抢购的时候,大家都井然有序,没发生过大的摩擦。 但今天就不同了,因为正当要轮到韩嫣和孟晶清挑选头饰时,韩茹来了。 韩茹是在水一方的忠实顾客,包括韩芳也是。只是这两天韩云堰参加秋闱,韩芳和她姨娘忙着给韩云堰送吃的,就没来在水一方。 韩茹是和曹元亮共同来的,两个人到的时候,已经有不少夫人小姐买了头饰离去了。是以后面的队伍都可以涌入在水一方挑选头饰。韩茹和曹元亮也跟着涌进来。 韩茹本是想买头饰的,一见着韩嫣,大好的心情都坏了,当即冲到韩嫣跟前骂道:“好啊,韩嫣,是你!” 听到这讨厌的声音,韩嫣转头,眸中冷光射向韩茹:“你也一样嘛,阴魂不散。” 韩嫣边说边把孟晶清往身后扒了扒,晶清还小,可别被韩茹这疯子给伤了。 “韩茹,你不是被侯夫人罚禁闭了么?这是出来了?” 韩茹心中暗恨韩嫣揭她短,面上却摆出优越的姿态道:“今日是我的生辰,以后母亲都不会拘束我了。” 韩嫣冷笑道:“喔,恭喜你又老了一岁。” “你!”韩茹气得抬手,指着韩嫣的面颊。 周围的夫人小姐们都朝韩茹望来,在场的大家非富即贵,不少人相互间都是认识的。立刻就有人认出了韩嫣和韩茹。 韩嫣和韩茹之间的故事,从大半年起就风靡京城,几乎无人不晓。眼下这么好的热闹,不看白不看。有些夫人小姐连忙将手头选中的头饰付了款,然后找个好位置专心围观韩嫣和韩茹。 在场的人还有些是去过念坛行宫的呢,亦听说了曲水流觞时,韩茹被落了面子的事。 看起来韩嫣婚后过得风生水起,韩茹居于下风,但大家心里门儿清,曹元亮如今做了四品官,韩茹跟着水涨船高。真要论及品级,韩嫣是低于韩茹的。再者,汾阴侯府一日不倒,韩茹就永远是勋贵家的少夫人。日后真要到了正规场合,韩嫣还得向韩茹行礼。想来韩嫣心里也是不甘的吧。 韩嫣心里的确不太舒服。 自从得知曹元亮进了中书省,她就不舒服。曹元亮仗着他爹在官职上压了孟庭一头,听说这些天翰林院和中书省打交道时,曹元亮还特意给孟庭穿小鞋。 孟庭只简略的和韩嫣提了几句,但韩嫣就是为孟庭鸣不平。 今日曹元亮和韩茹既然自己送上门来,别怪她羞辱他们! 韩嫣抬手拍开韩茹抬着的手,看了十三娘一眼。 十三娘一接收到东家的视线,立刻明白该怎么做了。 十三娘持着把团扇走出来,走到韩嫣和韩茹中间,打圆场道:“这不是孟夫人和汾阴侯府的少夫人吗?今天是在水一方的好日子,两位要不先看看在水一方的头饰?再这么耽搁下去,奴家就只能让排在后面的顾客先付账了。” 韩茹痴迷在水一方的头饰,听十三娘这么一说,觉得有道理。她当下就准备先去挑选头饰。 却不妨十三娘又道:“这位是孟小姐吧?”十三娘的目光看向孟晶清。 孟晶清连忙福了福身:“是我,我叫孟晶清。” 十三娘立刻笑嘻嘻道:“孟小姐来的可真是太巧了,这次在水一方是借着秋闱的势头上新款,这提到秋闱,谁不联想到状元爷孟大人?我们东家嘱咐奴家了,若是瞧见状元爷的家眷来在水一方,在水一方赠送全套的头饰。” 啥?孟晶清愣了。 周遭的夫人小姐们也都愣了。 接着孟晶清惊呆。 夫人小姐人齐齐露出羡慕又嫉妒的目光,恨不得在孟晶清和韩嫣脸上烧出洞来。 这是什么样的气运才能捞到这种好事啊! 众人哗然,议论纷纷,好些夫人小姐艳羡的心都碎了。 而心碎的最狠的就是韩茹。 韩茹不但心碎,还气得几欲跳脚。上次她来在水一方,这掌柜的就公然送孟家东西,怎么这次送得比上次还狠? 这低贱商贾是故意的吧! 韩茹当即指着十三娘嗤道:“你们在水一方的东家是被孟大人收买了吗?!” 十三娘一边将早就准备的两套头饰给了韩嫣和孟晶清,一边回答韩茹:“孟大人才高八斗,人又生的俊美无双,本身就能服众,何须收买人心?” 这句话倒是说到了在场不少人的心坎上,大家听了深觉如此,也就没那么嫉妒发酸了。 可这话对韩茹和曹元亮来说,却是照着他们的脸在打。 因着孟庭,韩嫣得以在在水一方出尽风头,韩茹这个身份地位高于韩嫣的侯府少夫人都被韩嫣压过了。 而孟庭的官职和家世都低于曹元亮,在水一方却将孟庭供得高高的,完全没他曹元亮的事。曹元亮心里也是怄着气呢。 更让曹元亮气郁的是,韩嫣。 她今日穿着橘色的齐胸襦裙,勾勒得身段匀称丰挺,又窈窕修长。她站在那里,就像是刺眼的阳光般咄咄逼人,在这群红颜脂粉之中占尽风流。 曹元亮越发觉得韩嫣美艳动人,这样的尤物,他当初为什么会没看上呢? 其实,韩嫣虽然性子不好,但若自己当初多哄哄她,说不定她会看在侯府的权势上,愿意以平妻的身份进门,和茹儿一道服侍他。 曹元亮懊悔的想,他那时就应该好生哄着韩嫣的,也不至于让这么个尤物跟了孟庭那不解风情之人。 韩嫣理都没理曹元亮,她和孟晶清拿到了十三娘给的全套头饰后,就一起离开了在水一方。 韩嫣是不需要这些头饰的,她手里的这一份,是要拿回去送给刘静娴的。 韩茹见韩嫣走了,想要追上去骂,最终还是放弃了。 在水一方的头饰对韩茹太有吸引力,韩茹难得的选择不再纠缠韩嫣,而是挑选起头饰来。 这时曹元亮叫了韩茹:“茹儿。” 韩茹心情不好,没好气的问道:“怎么了?”刚才十三娘话里话外都在赞美孟庭,这让韩茹不服气之余,愈觉得曹元亮窝囊。 她冷淡的态度则令曹元亮心中的厌倦感加深。从念坛行宫那天起,曹元亮就有些厌倦了韩茹总丢人现眼,且温柔不再。眼下,这股厌倦的感觉因着韩茹的冷淡态度,迅速攀升。 曹元亮说道:“茹儿你先挑着,我去方便一下。” 韩茹收回目光:“去吧。” 曹元亮眼中带着一抹厌倦,转身离去。 他当然不是去方便的,他朝着韩嫣追了去。 不多会儿,曹元亮就追上了韩嫣。 韩嫣和孟晶清这会儿走到了巷子口,孟府的马车停在这里。 两人刚准备上车,就被曹元亮叫住了。 第96节 韩嫣转头看向曹元亮,目光冷冷的含着不屑。却还不等她说什么,曹元亮就先开口了。 曹元亮面带小心,风流倜傥的脸上,勾出一抹如花朵凋谢般的懊悔苦笑,说道:“嫣小姐……” 韩嫣直接打断曹元亮的话:“喊我孟夫人。” “孟夫人。”曹元亮改了口,他眼中有着自怜自艾的苦涩,希冀道,“我知道,是我做错了,我错的离谱。是我没经受住韩茹的勾引,被她得逞又被她要挟,害得我不得不放弃你,令你嫁给孟庭。孟夫人……不,嫣小姐,嫣儿,你受苦了。都是我的错!” 曹元亮铮铮切切道:“求你原谅我吧,我想痛改前非,想重新给你荣华富贵和恩爱幸福!” 一语落下,韩嫣觉得要不是自己张扬大胆,大约要被曹元亮给吓得呆掉。 她甚至觉得曹元亮是不是脑袋坏掉了,他不是一向讨厌她说话难听性子暴烈吗?怎么又巴巴的跑来求原谅、求复合? 这真是她今年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了。 又好笑,又恶心到家。 第92章 韩曹决裂 “曹元亮, 是谁给你的自信说这种话?”韩嫣冷冷笑出声来,“你和韩茹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都是这么自以为是,当全天下人都围着你们转!” 曹元亮面色微变, 又忙道:“我知道你生气,当初是我做错了。都是韩茹勾引我的,也是我瞎了眼, 错过了你这块珍宝。嫣儿,我都知错了, 求你原谅我吧。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韩嫣真怀疑曹元亮是出了什么问题, 他怎么就能如此温柔款款、大言不惭的说出这番话? 孟晶清已经将头饰都送进了马车, 她这会儿手里攥着帕子,凶恶瞪着曹元亮:“曹公子太过分了!光天化日之下,和我嫂子这么说话, 当心我去报官!” “别、别报官, 孟小姐你……你还小,大人的事情你不懂。”曹元亮连忙道,他又向韩嫣说,“嫣儿你是无法想象的, 无法想象我这些天有多念着你。韩茹从我身前走过,我眼中的人影也变成了你。我连晚上做梦都会梦到你穿着大红的嫁衣, 从轿子上下来, 和我一起进了侯府。我知道你不愿相公三妻四妾, 我身边的通房丫鬟早就被送走了, 现在也只有茹儿……只有韩茹。你要是不愿意见她, 我就每天去你房里,我们不见她。有道是浪子回头金不换,嫣儿你……” “浪子回不回头我都看不上。”韩嫣打断曹元亮的话,再不打断她都要被恶心死。 “曹元亮,我嫌你脏,你就是休了韩茹捧着金山银山来求入赘,我都不要你!”韩嫣小手叉腰,亮烈一笑,“还有,别‘嫣儿嫣儿’的叫!你不嫌恶心我还嫌恶心!你以为你多温柔似的,我告诉你,我是孟庭的娘子!你现在的行为就是调戏有夫之妇,你再不滚我就去御史台参你一本!” 曹元亮面色一变,痛心疾首道:“嫣儿,我是真的知错了,我对你是真心的。我只希望你能回到我身边,哪怕你无法和孟庭和离也没关系,我会如珠似宝的宠着你。孟庭他家世不如我,又不会体贴姑娘,我……啊!” 曹元亮话没说完,劈面一耳光砸在脸上,顿时将曹元亮打得满脑子空白。 他捂着红肿的脸,踉跄两步,不可思议的目光望向韩嫣:“你打我?”这女人是疯了吗?这已是第二次打他了! “败类,打得就是你!”韩嫣又是一巴掌狠狠劈在曹元亮脸上。 响亮的巴掌声惹得往来百姓们驻足观看,孟晶清也是头一次见识到韩嫣的气势,一时竟有些发噤。 “曹元亮,你是个什么东西?敢说孟庭的不是!孟庭才学甩你几条街,人品与你一个天上一个地上,就是脸都长得比你好看百倍!还有,谁说孟庭不会体贴姑娘?你不知道他有多宠我,反倒是你不要脸到家,和韩茹勾搭成奸,如今腻歪了又来打小姨子的主意!”韩嫣再扬起手,第三个巴掌招呼上去,“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你就该撒泡尿自己照照!” 曹元亮连挨三巴掌,脸肿的没法看。若说适才的模样还是个白衣飘飘温柔倜傥的佳公子,现在便是发髻散乱面目狼狈。 他又想到昔日被韩嫣捉奸在床时,韩嫣上来就打,打了就退婚的种种情形。风风火火,压根不给他反应时间,比那蜀地的辣椒还呛。 连着三巴掌也把曹元亮打得清醒了些,他蓦然意识到自己真是昏了头,怎就控制不住的追上韩嫣说这些话? 他应该徐徐图之才对啊! 女人不都吃温水煮青蛙那套吗? 曹元亮暗道失策,同时脸上火辣辣的痛,也令他面上无光,不由恼羞成怒。 “韩嫣,你……我都不在乎你嫁过人,想要弥补曾经没能给你的。你居然拿孟庭那种破落户和我作比!” 韩嫣眼神一沉,抬手又是一耳刮子劈去:“你才是破落户!没本事做官就靠汾阴侯给你找关系,身边不干不净还装深情!曹元亮,你怎么这么恶心?!” “你!”曹元亮彻底怒了,他是汾阴侯的嫡子,崇静大长公主的曾外孙。这女人居然如此不识抬举,如此践踏他的真心! 曹元亮表情变得狰狞:“韩嫣,你是觉得这里是大街,我不能拿你怎么样吗?你惹恼了我,大不了我们就在这儿两败俱伤。我看谁敢管汾阴侯府的闲事!到时候我要是不小心撕了你的衣服,看到你的身子,我就不信孟庭能不嫌弃你!” 韩嫣怒极反笑。 若眼下恐吓她的人是侯夫人,她还要掂量掂量,兴许就不怼了。可曹元亮她却一点不怕,这就是个软蛋。 韩嫣索性一手叉腰,脊背挺得笔直,扬了扬下巴道:“有本事你现在就动手,我就站这儿不动,就怕你没这个胆子!” “你……” “曹元亮,你就像条狗!叫得比谁都欢快,却是个怂的不敢咬人的!” “你……!”曹元亮咬牙切齿,面皮要胀成紫色。看着欲要暴起,却又陡然泄气了下去。 他就是个怂货,没错,曹元亮自己也意识到了。 他温柔多情,能哄得那三个通房丫鬟为了他争风吃醋,能哄得韩茹柔情蜜语。可每每侯夫人打压韩茹,韩茹向他求救,他却不敢忤逆母亲。 明明母亲对他言听计从,可他就是不敢,生怕事情被父亲知道后教训他不孝。 曹元亮朝后退了几步,终是不甘的拂袖而去。 韩嫣翻了个白眼,嗤道:“以后有时间多想想怎么跟韩茹百年好合,别成天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 就这么个无耻怂货,配韩茹那脸大如盆的,真真是天罡地煞的绝配! 无视周遭看热闹的人,韩嫣回头拉了孟晶清:“晶清,我们上车回家。” 孟晶清还没从韩嫣怼人的氛围中回过神来,此时怔怔回复:“好……好……” 孟晶清在心中发出一连串“啊啊啊”的尖叫。 嫂子好样的,她越来越崇拜嫂子了! 还有那个曹元亮,真是她见过最恶心的男人。那人还敢说她哥哥的不是,殊不知同哥哥相比……比什么比?没有可比性!没得拉低哥哥。 另一头,曹元亮气鼓鼓的在心里骂韩嫣。本来还想对韩嫣以诚相待,不料这女人如此给脸不要脸。 终究还是他的茹儿更讨人喜欢。 往后若是韩嫣落到他手里,他决不让她好过! 不就是个脸长得好、身材出众的女人么?总有一天把她按到床上,到时候凭她再三贞九烈,还是得跟他那三个通房似的,尝了他的滋味就再也离不开他! 曹元亮想着想着,面前忽然出现韩茹的脸。 韩茹脸上红一块白一块,眼底喷着怒火,嘴唇咬得都要溢出血来。 曹元亮先是一愣,然后猛地反应过来,自己脸正肿着呢。 难怪把茹儿吓到了。 可接下来,还不等曹元亮开口,韩茹一个巴掌劈过来,挥在曹元亮另外半边脸上。 “曹元亮你无耻!你居然背叛我,向韩嫣那个贱人献殷勤!” 韩茹也是气坏了,她刚在在水一方买完东西,想出门等着曹元亮,哪想就看到远处巷子口曹元亮正和韩嫣对峙。 韩茹当即就觉得不对,最近曹元亮待她没有往日那般浓情蜜意了,她如何感觉不到? 她连忙偷偷跑去巷子口围观,结果就听到曹元亮对韩嫣说的那番话。 这一刻,韩茹恨不得将曹元亮的脸皮整个撕烂。 她承认,自己当初勾搭曹元亮,是看中汾阴侯府的权势,也是和韩嫣不对付,偏要偷韩嫣的未婚夫。 但她对曹元亮是真心的啊!他可是她唯一的男人! 她温柔小意侍奉他,低三下四忍着侯夫人,他回报她的却是背叛和厌倦? 大半年的委屈辛苦,终于在韩茹心头爆发。她忍无可忍的打了曹元亮,然后便哭着捂脸,冲进了马车里。 等在马车旁的丫鬟红绥和绿浓,见状连忙安慰韩茹。隔着马车,韩茹哭天抢地,悲痛极了。 曹元亮经历着这一切,忽的,心底生出一种无力感。 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呢? 他蓦然就觉得很累。 他本该成家立业意气风发的日子,怎么就,过成这憋屈又空洞的样子呢? 曹元亮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 回程的路上,他虽然和韩茹坐在一个车厢里,但两个人没说一句话。 韩茹一直在哭,初时哭得痛彻心扉,后面哭得梨花带雨。 这要换作从前,曹元亮怕是被韩茹哭得心都要揉碎了,恨不得把韩茹抱在怀里好好的哄弄。 但今天,这样惹人怜惜的哭声,却哭不进曹元亮心里去。 他只觉有说不出的腻烦。 待回到侯府,曹元亮一个人躺在屋子里,双眼空洞望着天花板。 心里的烦闷怎么也散不去,连天花板都像是个笼子的盖子盖在他头顶,犹如在笑话他如今的不自在。 脸还火辣辣的疼,曹元亮气恼的翻了个身。 想着韩嫣,他就又怒又想占有;再一想到孟庭,就只剩下鄙视和想要摧毁之意。 这时有人敲了房门。 曹元亮想也不想就道:“走开!” 门外静了静,又响起敲门声,一道温柔嗓音同时传入:“公子,奴婢是绿浓,是来给您送药的。” 曹元亮脾气其实还算不错,不会把情绪发泄在下人身上。 “进来吧。” 绿浓依言推门进来,她回身关上门,轻手轻脚走到床边。 曹元亮闻到一股跌打伤药的味道,翻了个身,就见绿浓走到床边。 第93章 侍女上位(二更) 曹元亮的视线落在绿浓端来的跌打伤药上:“是茹儿叫你送药来的吗?” 绿浓有一瞬的迟疑,道:“是。” 这一瞬迟疑落入曹元亮眼中, 曹元亮狐疑道:“怎么?不是茹儿叫你来的吗?” “公子, 奴婢……”绿浓看起来有些纠结, 欲言又止了半晌,终于脸上呈现出决心, “奴婢从没有见过小姐这样生气,害怕公子会恼小姐的……那一巴掌。奴婢就自作主张,以小姐的名义为公子送药, 还望公子能念着小姐的好,宽恕小姐这一次。” 第97节 绿浓说着就哽咽起来, 她本就是小家碧玉的长相, 算不得多美,但眉清目秀。低头哽咽时, 纤瘦的身子像是笼罩了薄薄水雾, 竟是比韩茹还要楚楚可怜。 曹元亮早先就觉得这个绿浓娇怯如荷,别有一番清丽味道,只他心里装着韩茹,对绿浓便只是想想就罢。 可今天不一样了。 对韩茹的厌倦已如潮水,层层卷来。韩茹都不惦着他被打,却是这绿浓为了自家主子, 专程过来给他送药。 绿浓这么做对她自己吃力不讨好, 她甚至不愿说出实情。要不是他看出她神色不对, 会真以为是茹儿命绿浓来给他送药的。 这么一对比, 绿浓才是真正温柔贴心的。 曹元亮看着绿浓将跌打伤药倒在棉纱上, 她执着棉纱,要往曹元亮脸上涂药,这时却又收回手。 绿浓含羞带怯道:“公子恕罪,奴婢是伺候小姐伺候惯了,一时僭越。” 曹元亮心窍一动,道:“没关系,我也算是你主子,你给我上药吧。” 绿浓更为羞怯:“是。” 她坐在床头,离曹元亮很近。手里的棉纱轻轻覆盖在曹元亮脸上的红肿之处,很是小心的涂药,眼神既羞怯又专注。 她似是有些拘束,口干舌燥,忍不住伸出舌头舔了下自个儿的嘴唇…… 曹元亮看着这一幕,只觉脑中“轰”的一声,有什么弦断了。 他猛地拉过绿浓,搂进怀里,翻了个身将人按在床上。 “公子!”绿浓惊呼。 清丽可怜的人,受惊时候那一双眼睛像是小鹿的眸子,羞怯又惶恐。 那是许多男人最喜欢的眼神。 曹元亮只觉得多日以来的厌倦和憋闷,终于有了一个宣泄口。他竟是浑然忘了自己脸上有伤,亦不顾绿浓的抗拒,沉下身体…… 当曹元亮不断卖力时,绿浓在他视线角度看不到的地方,扬起一抹胜利的笑。 韩茹那个暴脾气,这些年对她和红绥非打即骂。 红绥为人老成,是个刻板愚忠的,但她绿浓不是。 旁人都说她绿浓不如红绥沉得住气,那是因为,她时刻都想脱离韩茹。 如今她终于等到了机会,等到曹元亮和韩茹的关系出现重大裂痕。这时她只需要表现得温柔识大体,再泄露出她的善良来,曹元亮如何能抗拒得了她? 大半个时辰后,曹元亮浑身是汗。 宣泄罢了,莫名就觉得一身轻快,看向绿浓的眼神都浓郁而温柔。 只是,刚才在兴头上,曹元亮满脑子都是绿浓新鲜的身体。这会儿平息了,他方想到韩茹,不禁头疼。 茹儿连他庄子上的通房丫鬟都容不下,又能容得下绿浓吗? 即便绿浓是茹儿的贴身丫鬟。 这时绿浓忽然低低的哭起来。 绿浓哭声不若韩茹那般柔情似水,却显得揪心极了。 她的哭声就像她这个人,小家碧玉,如泣如诉,好似一根沾了水的软弱羽毛,让人忍不住想把羽毛上的水擦去,好让羽毛能够轻盈飞起。 曹元亮被绿浓这么一哭,心都软了,慌忙问她:“怎么哭了?” “公子,奴婢、奴婢……对不住小姐……” 曹元亮一怔,歉意道:“是我强迫了你。” 绿浓抽泣道:“奴婢哪敢怨公子什么,公子您是主,奴婢是奴。若能以奴婢微贱之躯,供主子一时之乐,也是我们做下人的本分和荣幸。只是一想到小姐,奴婢心里实在难过愧疚……” 这话说得曹元亮很是动容。 绿浓是被他拉上床的,她起先的反抗,曹元亮感觉到了。后面绿浓渐渐的不再反抗,看向他的眼神既有沉溺的迷离,又有一抹愧疚和屈辱。那样的眼神教曹元亮心里发酥,实在是再喜欢不过。 绿浓当他是主子,愿意以奴婢之身供他享乐,却又时刻记着茹儿,为了茹儿而愧疚。 曹元亮只觉得他果然没看错绿浓。 这姑娘婉顺敬上,又温柔识大体。 曹元亮当即心念一动,拥着绿浓信誓旦旦道:“你放心,就算茹儿对你有什么微词,有我在,必定给你撑腰。” 绿浓瞳孔张大,眼波如打湿了一汪江南的烟雨,眼中有触动溢于言表。 她忽然就双肩一颤,埋头在曹元亮怀里,瑟瑟哭道:“公子对奴婢这样好,奴婢、奴婢……可是奴婢配不上公子!”她仿佛是用尽全力,才勉强挤出几个字眼:“奴婢不是完璧之身,唯恐脏了公子,奴婢是真的不配……” 这话倒让曹元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绿浓似乎的确不是处子。 她的表现虽然也有些生涩,但似是懂些人事的。再加上曹元亮进去时也没感觉到什么阻拦,床上亦是没有留下落红。 但这就奇怪了。 像江平伯府这样的世家,不会给家中小姐安排已经人事的贴身丫鬟。而从绿浓陪着茹儿嫁过来开始,也从没人提过绿浓有相公。 曹元亮不由询问:“你怎么……” 绿浓眼中带泪道:“有一次小姐得罪了永定侯府的嫡女,那嫡女的表哥来找小姐讨公道。那位表公子没什么弱点,只是好色,小姐便将奴婢送去陪了那表公子三天,表公子也就没再找小姐的麻烦。”她垂眼,哀哀道:“奴婢肮脏之躯,哪里配得上公子的怜爱?” 绿浓思及往事,心下暗恨。 韩茹飞扬跋扈,不把下人当人看,如今可不就遭报应了么? 自己不是完璧之身这事,绿浓是故意说出来的。以她这段时间对曹元亮的观察,这人最是招架不住楚楚可怜的美人。你越是可怜柔弱,越能激起他的保护欲和宠爱之情。 他也不在意自己的女人是不是处子,只要能把他伺候舒服了就行。 绿浓的判断果然无错,曹元亮在听了她这番话后,对她是更加怜惜了。 “绿浓,让你受苦了,茹儿也真是心狠。”曹元亮更为信誓旦旦,“你放心,我一定给你个姨娘的名分。过去那些苦痛,你就忘了吧,以后我会给你快乐和宠爱的。” 绿浓感动不已:“公子……”她却接着又说:“奴婢求公子,不要那么快给奴婢名分。小姐她现在正在气头上,奴婢不愿再让小姐伤心了。” 曹元亮越发觉得韩茹小家子气又心狠,连绿浓一个婢女都比她强了百倍。 曹元亮擦了擦绿浓的眼泪,安抚道:“只好先委屈你了,等茹儿气头过了,我一定给你一个名分。” 绿浓含泪点头:“嗯!”心下狂喜。 她不是急功近利之人,如今好不容易逮着机会爬床成功,后面的路她得稳着点走。 若是现在就让曹元亮去给她要名分,韩茹必定大闹,侯夫人也不见得站在她这边。 倒不如先这么跟着曹元亮,让他每天在韩茹眼皮子底下偷人,那样的滋味会让他无法轻易放下。她也抓住机会早些怀孕,到时候母凭子贵,就是韩茹再闹腾,侯夫人也会给她名分的。 绿浓依偎在曹元亮怀里,心中将韩茹嘲笑得狗血淋头。 花容那般阴险算计的人,生的女儿却是个只会耀武扬威的蠢货! …… 孟府。 韩嫣回来后,在书房里找到刘静娴,把在水一方的头饰送给她。 刘静娴很是不好意思的收下了。 这整个下午,韩嫣都和孟晶清在一起。两个人一起变换发型,试戴头饰。 梳妆台前被她们堆得乱糟糟的,屋里欢声笑语不绝。 到了晚上,韩嫣一个人吃了饭。 孟庭又没回来。 许久没看话本,韩嫣拿起个话本子看,准备打发时间等孟庭回来。 好在今晚,孟庭回来得不算过分晚。 韩嫣听说孟庭回来了,连忙去府门口迎接他。 “孟郎!” 适逢孟庭从轿子上下来,韩嫣迈出府门,朝着孟庭奔过去。 她奔了几步,张开双臂,抱住孟庭。 “孟郎,你回来了,又是这么晚。”她撒娇的语气里带着丝抱怨。 孟庭一手搂着韩嫣,带她往家里走,边说:“抱歉,实在是太忙了。你和晶清去在水一方,可都顺利?” “当然顺利了,我的店我说了算嘛。”韩嫣小声笑道,接着就嘟嘴道,“就是碰到曹元亮了,他可真是不要脸,当初背着我与韩茹偷情的是他,如今又跑来觊觎我美色,说什么让我再给他一次机会。于是我给了他一连串耳刮子!” 韩嫣说这话是想和孟庭分享战绩,顺便骂骂曹元亮。 孟庭听着却立刻眸现怒色。 他本就恨极了曹元亮,如今心中更是涌出一种欲将曹元亮碎尸万段的念头。 敢调戏他孟庭的女人,这个仇他记下了! 第94章 贤惠的嫣嫣 感受到孟庭身上瞬间冷凝的气息, 韩嫣蹭了蹭他的肩头:“孟郎。” 孟庭平复了一下怒气:“我看看你的手。” 孟庭说着就轻轻拉过韩嫣的右手。她说了, 她给了曹元亮一连串巴掌, 她自己的手定也疼的很。 孟庭见过韩嫣打人, 都是用右手。这会儿他将韩嫣的右手摊开在掌心,白嫩嫩的小手看起来不红也不肿,至少没留下伤。孟庭这才放心。 自然, 刚打完曹元亮时,韩嫣手心也是火辣辣的痛。这会儿看孟庭如此体贴, 韩嫣心里甜坏了,连那种疼痛都忘了。 两人说着就走到了长廊,孟庭又问:“曹元亮可有伤着你?” “当然没有,你知道他那人的德性,怂的很。”韩嫣鄙视的撇撇嘴,“倒是还恐吓我来着。” 孟庭眉头微皱:“如何恐吓?” 韩嫣便学着曹元亮的语气道:“韩嫣, 你是觉得这里是大街, 我不能拿你怎么样吗?你惹恼了我,大不了我们就在这儿两败俱伤。我看谁敢管汾阴侯府的闲事!到时候我要是不小心撕了你的衣服,看到你的身子, 我就不信孟庭能不嫌弃你!” 话落,从孟庭身上散发的冰寒之气,瞬间涨大。若说适才孟庭的寒意能冰冻周身十尺,那这会儿就恨不得把整个汾阴侯府都冻了去。 他眼神中映寒如冰, 更有隐秘的怒火起伏。要是让韩茹见着这样的孟庭, 定要被怵得发抖。但对韩嫣来说, 感受到的却是被在乎的安心。 第98节 韩嫣停下脚步:“孟郎。” 孟庭正揽着韩嫣,也跟着停下脚步,等着她往下说。 韩嫣说:“孟郎,要是哪天曹元亮真丧心病狂扒我衣服,你会不会嫌弃我?” 孟庭眸中浅怔,沉默一瞬。 他本以为韩嫣这么问是想逗他,但是当看见韩嫣认真严肃的表情时,孟庭便知道,她是真的想知道答案。 孟庭心一软,抬手抚了抚韩嫣的发顶,道:“莫要胡思乱想。”又加上一句:“你是我娘子,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嫌弃你。” 瀛台的事已经够令他焦灼了,他不会再让韩嫣受到伤害。同样的,如果她真的不幸受到伤害,他也只会恨伤害她的人、和无法保护她的自己。 得到答案,韩嫣心中触动。她不禁挽住孟庭,把头倚在他肩上。他的官服滑滑的,贴得近了,官服上宁静清淡的熏香味令她沉迷。 就这么一路走回房间,房间里的八仙桌上,已经备好了给孟庭的晚膳。 韩嫣替孟庭脱下官袍,为他套上家常的氅衣。她卸下孟庭的乌纱帽,去放在衣柜里。 随后,她和孟庭在八仙桌边坐下。孟庭吃晚膳,韩嫣也随便吃点作为宵夜。 孟庭吃饭慢条斯理的,看着就很美观。即便在家里放松,也依旧保持着坐如金钟,腰板亦挺得直。 韩嫣一手捏着蟹黄膏慢慢的嚼,一手托腮瞧着孟庭,两只眼睛就没从孟庭身上移开过。 她的相公,不论何时都如此养眼,她还怎么也看不腻。 韩嫣知道孟庭太忙,就随便捡了点家常的事和他说,帮他放松心情。 她能感觉到孟庭已疲惫不堪,不过是强撑着精神吃饭,他眼底的血丝已经很明显了。 用膳过罢,韩嫣亲自收拾桌子。 她将剩菜剩饭用托盘装好,送出院子。这些剩饭剩菜韩嫣就放在小院外的桌子上,待会儿会有下人过来收走。 随后韩嫣去木桶里净手,顺便打了盆水,打算给孟庭净手洗脸。 她端着盆子,进了房间。刚想喊一声孟郎,却见孟庭竟是趴在八仙桌上,睡着了。 如不是累到极致,怎会这么快就睡着? 韩嫣不由心疼孟庭,同时也腹诽起皇帝和翰林院来。她自是不知孟庭是为了楚王而忙碌受累,只以为孟庭是在忙秋闱的事。 她腹诽皇帝做什么给翰林院丢这么繁重的任务,还有温掌院也是的,就不能安排别人稍微接替下孟庭吗?简直是把人当牛马用。 韩嫣无奈呼一口气,轻手轻脚走进屋。 她小心将盆子放在桌上,然后去洗脸架上取了孟庭的面巾来。 用面巾沾水打湿,韩嫣小心拿着面巾,给孟庭擦脸。 她动作轻柔,先从孟庭的鬓角擦起,然后一点点的往他的下颌擦,最后是面颊。 面巾沾的是温水,不会冻着孟庭。 韩嫣移动面巾,到了孟庭的面颊处时,孟庭醒了过来。 “孟郎。”韩嫣动作一停。 “……嫣嫣。”孟庭应了。 他本也睡得不沉,实在是累坏了,才神思迷糊了去。刚刚那会儿小寐,他感受到有人在细心为他洁面,便醒来了。 他有些赧颜:“抱歉。” 他从韩嫣手里接过面巾,自己擦了脸。韩嫣笑笑,端起水盆走去洗脸架那儿,把水盆放在架子上。孟庭也到了洗脸架旁洗漱。 韩嫣找了条干毛巾,擦干净自己的双手,向孟庭道:“秋闱马上都要结束了,你们怎么还是这么繁忙?温掌院怎么都不心疼你。” 孟庭道:“快了,再等等就好了。” 韩嫣嘟了嘟嘴,行吧,真希望秋闱这摊子事赶紧过去。 待孟庭洗漱完毕,韩嫣过来扶着他。 她亲昵的贴着孟庭,将他送到床榻上去。 孟庭坐在床榻上,韩嫣站在他跟前。他抬手抚了抚韩嫣的肩头:“辛苦了。” 成婚这些时日,孟庭知道,韩嫣虽然泼辣难驯,但其实是个很贤惠的人。就说她的女红那样好,就必定是个手巧的。 这些日子韩嫣的确表现得很利落,她为他更衣、侍奉他,都做得十分合格。当然平日里孟庭是不愿韩嫣侍奉他的,她是他的妻,不是奴仆,反倒该是他这个做丈夫的多照顾她一些。要不是这几天累坏了,一回到家中就只想休息,孟庭也不会让韩嫣端茶倒水的伺候他。 “不辛苦不辛苦。”韩嫣笑了笑,眼波一荡,在烛火通明的屋子里悠扬而灼人。 她望着孟庭这疲惫却强撑住力气关怀她的样子,不觉心里一涩,更心疼他了。韩嫣索性提议道:“孟郎,我替你揉揉筋骨,放松一下吧。” 孟庭没有推辞:“好。” 韩嫣这便脱了鞋,爬上榻来。 她爬到孟庭身后跪好,把袖口挽到胳膊肘上,露出两条纤细瓷白的小臂。 一双手轻轻按在孟庭双肩上,找好位置和力度,揉捏起来。 韩嫣这套按摩的手法,是和邹氏学的。 邹氏刚嫁给韩攸那会儿,自知韩攸完全是被迫娶了自己,心中难免愧疚。故而邹氏决心要做个贤惠的妻子,专门找人学了这按摩筋骨的手法。 韩嫣从前是见过娘给爹按摩的。 娘的手法很好,一遭按摩下来,爹的关节也不痛了,通体舒畅。 韩攸为此还夸过邹氏。 韩嫣想着以后自己的相公在外劳累了,自己也要为他按摩,于是主动向邹氏学了这手法。 现在正好用在相公身上。 捏肩、捶背、揉腿,韩嫣力度事宜,做得很好。 孟庭觉得一身的疲惫慢慢化开。舒服多了,困倦之意也更浓。 韩嫣察觉到孟庭快要睡着,便加快速度,为他按摩完了穴位和关节。 这会儿孟庭还保有一丝神智,他看着韩嫣不语,眼神中却有种令韩嫣觉得发烫的暖意。 这人是在感谢她呢,韩嫣笑着拆掉孟庭的发髻。 他一头乌发洒下,她扶他躺下,又为他盖好被子。 随后韩嫣出去洗漱。 当一刻钟后,韩嫣洗漱完毕,换好了薄薄寝衣回来时,孟庭果不其然睡着了。 他睡得似乎很沉,韩嫣倒也放心。 她轻手轻脚的去吹灭灯烛,然后爬上床,小心从孟庭身上跨过去。 孟庭是平躺着的。韩嫣钻进被子里,在他身边躺好,一手在被下搂住孟庭的腰。 她身子贴着孟庭,把头轻轻枕在他肩上,听着孟庭的心跳声,渐渐入眠…… 第二天早晨,黎明时分。 天还灰蒙蒙的,孟庭就又起了。 经过昨夜韩嫣的按摩,孟庭这一觉睡得极好,晨起时都能感觉到那种头脑轻快之感。 他尽量小心的起床,这段时间他每天都是这么做的,大部分时候都不会惊动韩嫣。 但今天,韩嫣察觉到孟庭起了。她睁开眼睛,惺忪的眸子睇向身边人,他正在穿衣。韩嫣迷迷糊糊的伸手去,扯住孟庭的袖角。 “孟郎……” “你多睡会儿。”孟庭温声嘱咐,同时轻握住韩嫣那只扯他袖角的手,她的小手温温的。 “今晚我争取早些回来。” 韩嫣迷迷糊糊的应了,又道:“还好秋闱快要结束了,你看你起的比鸡都早……” 孟庭揉着韩嫣的手说:“方才隔壁的鸡打鸣了。” “我没听见……” 孟庭将韩嫣的手塞回被子里,他将被子往上提了些,把韩嫣盖严实。 穿好衣服,孟庭下床,回头瞧了眼,韩嫣还睁着双朦胧的美眸望着他。 心里不由软软的,孟庭躬身凑近韩嫣,抚了抚她的头。 “嫣嫣。” “嗯?” 孟庭斟酌着说:“目下时局有些动荡,楚王和梁王之间明争暗斗,或许会殃及百姓。接下来,你和晶清静娴都少出门。” 韩嫣眸中微现诧异,不知孟庭为何忽然嘱咐她这话。 但她还是听话的应了:“好。” 孟庭这才放心下来,他隔着被子拍拍韩嫣:“睡吧。”这方离去。 …… 戌时正,楚王府上。 孟庭正坐在案前,手中持笔。他眉头深锁,间或写些什么。 楚王坐于上首,见孟庭似有疲态,说道:“累了就回家去吧。” 孟庭抬眼看楚王。 “本王往日里认为自己辛苦,直至看了孟大人,才知什么是夙兴夜寐。”楚王轻叹,“这些天你都跟不要命似的。” 孟庭淡淡道:“时间不等人,早些将局势定下来,才能踏实。” 楚王诚恳道:“本王何尝不是如此想的,只是人的身子骨不是铁打的,本王担心孟大人累垮。” 孟庭原地躬身行了个礼:“谢殿下体恤,但微臣哪怕是累垮,也要豁出全力。不为别的,只为一家人能安乐无忧。” 楚王懂孟庭背负的压力,也理解他想要让家人早日踏实下来的心理。 不同于旁的投靠他的人,那些人争得是荣华富贵从龙之功。 那些人有利所图,其实用着更放心。像孟庭这样被迫上了船的,怕是口服心不服,反倒多出一份不稳定因素。 第99节 然楚王内心是更欣赏孟庭的。 重情重义之人,同样重诺。即便孟庭被逼效力于他,孟庭既承诺下来,就定会完成。 更重要的是,这种人虽工于心计,却内心纯善,没有野心。 “孟大人。”楚王忽然道,“梁王近来忙于给父皇侍疾,进出皇宫越发殷勤。对此孟大人怎么看?” 孟庭稍一思量就道:“圣上每况愈下,梁王抓准最后时机殷勤讨好圣上,目的不言而喻。殿下只需多多关心圣上即可,不必过于殷勤,更不必与梁王争抢,任由他去。” “哦?为什么?”楚王笑着问。 知道楚王定是门清儿的,孟庭仍旧耐心解释:“微臣从太医那里打听过,圣上虽病重,却不糊涂,心中甚为明白。梁王眼下越发殷勤,圣上如何不知其用意。梁王的‘孝顺’怕会适得其反也未可知。故殿下不必与他争抢,沉得住气方能致胜。” 楚王点点头,又疑惑道:“梁王聪颖,不该不知道自己的殷勤或许会引起父皇的警惕反感,他为何还要如此?” 孟庭思索了会儿:“只怕是先礼后兵。若能博得圣上最后的偏心,立他为储再好不过;若是适得其反,便索性逼宫。” 楚王不觉若有所思:“他倒是真有这个胆子。” 孟庭定定道:“那就帮他一马,助他逼宫。” 第95章 爆出大事 接连数日, 百官上朝议政, 都有不少大臣请求皇帝立梁王为太子。 这些大臣许多都是暗投了楚王的,表面上不站队。概因楚王行事低调, 那些梁王党的大臣许多也分辨不清谁是谁的人。见请立梁王为太子的呼声高, 有人坐不住附议。 韩攸是技术官, 每每上朝基本是透明人。接连几天见梁王呼声越高,韩攸有些惶恐, 总觉得一场大的波澜要来。 有这种感觉的还有汾阴侯。 汾阴侯每天不掺和争论, 默默观察着。 汾阴侯打得主意是这样:到最后两王间即将分出胜负时, 他帮占上风的那个发起最后一击,借此邀功。 朝堂上舌战得厉害, 坊间也愈发不安稳。 韩嫣感觉到孟庭所说的时局动荡了, 她尽量减少出门的次数, 就算出门也绕开军政要地。 江平伯府依旧有许多人家登门,相看韩茵和韩芳。这边刘静娴也挑中了一些公子,约着在茶楼相看。 韩嫣作为刘静娴的娘家人,陪着刘静娴一起去相看。 相看多次下来,两个人都不满意。 从韩嫣的角度看就是,今天来的这位公子身高太低,明天来的那位公子长相很逊。还有迟到的、油嘴滑舌的、过于自信的,总之就是哪个都不好。 刘静娴也是这么认为的。 当然两人间的认知有差别, 刘静娴纯粹是对这些公子不满意, 韩嫣则是不知不觉就拿他们和孟庭作比, 然后发现有种土鸡和凤凰的差距感。 若是没见识过孟庭其人, 说不准她对这些公子还看得过去。有孟庭珠玉在前,其他的就真是…… 何况,这些人的确配不上刘静娴。 刘静娴家世不算低,婉丽娴静,知书达理,这些公子没几个有与之相配的书香味。 仿佛也只有孟庭那种人能配得上刘静娴。他们都一样冷静沉稳,一样爱书,一样气质清透。 想到此节,韩嫣心里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的确,她早就隐隐觉得了,孟庭和刘静娴各方面都是极配的。他们才像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反倒是自己和孟庭南辕北辙。 孟庭总会被她气得无可奈何,她知道。可刘静娴就不会…… 一连三个月,韩嫣都在陪着刘静娴相看。 这日相看完毕,相看的公子又是个不怎么样的。 韩嫣和刘静娴回到孟府,刘静娴又去看书了。正好孟祥在院子里打拳,瞧见韩嫣,亲切唤了她。韩嫣便过去给孟祥行了礼,陪着自家公公一起走走聊天。 孟祥身为刘静娴的姑父,也很关心刘静娴找婆家的进展,她问韩嫣:“这次去相看的公子如何?” 韩嫣如实道:“胸无点墨,礼数欠缺,配不上我们静娴。” 孟祥叹了口气,又笑着说:“静娴是个有主意的,这种事急不来。”两人走着,他又想到什么:“他们有主意的人都这样,当你为她的亲事绝望时,或许忽然她就带回一个万般合适的人。或许这就是缘分吧。庭儿当初也是如此,平日里沉稳有数的人,突然就于家中宣布非你不娶。庭儿他娘和你一样总是担心静娴的亲事,我也劝过她几次了。这是静娴自己的事,看她自己吧。静娴和庭儿是一路人,说不定哪天就给你带来惊喜。” 孟祥说这话的本意,是想劝慰韩嫣不用太担心刘静娴的婚事。韩嫣这儿媳妇热心,是真诚想给刘静娴找个好婆家。 然这话听在韩嫣耳里,对有些字句十分敏感。 ——他们有主意的人都是这样。 ——静娴和庭儿是一路人。 连公公都觉得孟庭和静娴是一路人啊。 韩嫣也不知怎就鬼使神差,问道:“那孟庭在遇到我之前,有说过他想找什么样的姑娘为妻吗?” 孟祥想了想,面带慈祥道:“庭儿在尚未考取功名时曾说,若来日能至青云路,便想寻一个温柔贤淑,与他一般喜好读书的姑娘为妻。”他望着韩嫣笑笑:“然而缘分此事谁又说得准。遇到你,庭儿纵是心里有再多的条条框框,也为你拆了。” 孟祥并不知自己这安抚的话又达成了反效果,他只觉得在韩嫣眉眼间捕捉到一丝酸涩。尚没细问,韩嫣又忙将酸涩敛了。她不欲让孟祥窥破自己的内心。 公公婆婆以为她和孟庭是一见钟情,孟祥才说孟庭为了她拆掉那些条条框框。实则孟庭从一开始就告诉韩嫣,他们两人完全不合适。 她根本不是他想要寻的妻子。 反倒是,孟庭心中的标杆妻子,怎么分明就是刘静娴的形象? 明知道孟庭眼下喜欢的人是谁,也没看出刘静娴暗恋孟庭,可韩嫣就是抑不住心头酸涩。 那股酸涩难过的滋味,像是潮水,将她的心狠狠拍打在礁石上。 “嫣儿。”孟祥喊了她好几声,韩嫣才回过神来。 她绽放明媚的笑:“爹,我刚才走神了,您说。”此刻要充满活力的吐出言语,喉咙间却难受的像是哽了个栗子,教人刺痛。 韩嫣安慰自己,她就是在胡思乱想。奈何这种念头无孔不入,她没法不在意。 归根结底,她竟和话本子里那些动了情的女人一样,心小的像是芝麻粒般,容不得一点不适。 明知莫须有,仍跳不脱。 韩嫣心情不好,隔日便约了邹蕊去临湖茶楼喝茶。 清冽的茶水,好吃的零嘴儿,还有亲切的表姐,这些让韩嫣郁闷的心情稍有缓解。 邹蕊最近也在议亲相看,进展和刘静娴差不多,没碰到合适的公子。 邹蕊递给韩嫣一块糖糕,柔声道:“吃点甜的,压压心里的苦。” 韩嫣将自己心中郁结都告诉了邹蕊,邹蕊也不知道怎么安慰韩嫣。 按照韩嫣的描述,邹蕊基本判断出刘静娴来京城并不是冲着孟庭来的。但偏偏孟庭和刘静娴表兄表妹青梅竹马,又是同道中人,互相还符合对方的择偶要求。难怪韩嫣一个劲儿的吃味。 邹蕊想,要不她跟韩嫣讲讲有趣的事吧,至少可以转移韩嫣的注意力。 邹蕊便道:“我上午去听说书了,又得知一个关于汾阴侯府的消息。汾阴侯府出大事了,你听了必然会感兴趣。” 韩嫣接过邹蕊递过来的糖糕,咬了一口,问道:“是什么事?” “你堂姐嫁入侯府带的陪嫁丫鬟里,有个叫绿浓的,你可知道?” “嗯,绿浓怎么了?”韩嫣一手托腮等着听。 “绿浓被发现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是曹元亮的孩子,两人原是已有首尾。” 韩嫣双眼一张,托腮的手差点打滑。她直起身子讶然问:“真的?” 邹蕊道:“我听书那个地方总能第一时间收集到大户人家这些事,自然是真的。” 韩嫣幸灾乐祸道:“我都不知道绿浓还有这等志向,这下韩茹非得被气死不可。” “可不是么?”邹蕊也是鄙视韩茹的,当下冷笑,“平心而论,贴身丫鬟爬男主人的床确实有损家风,韩茹就是将绿浓发卖也不为过。但绿浓毕竟有了身孕,这就不好办了。” 绿浓这事是够突然的了,宛如霹雳似的。 眼见韩茹婚后屡屡倒霉,韩嫣对韩茹的恨意也没从前那么浓了,左不过一报还一报。韩嫣亦在心里庆幸,幸亏自己没嫁入汾阴侯府。先不说绿浓如何,就说曹元亮若是与孟庭一般洁身自好,又如何能给绿浓爬床怀孕的机会? 这么想来,韩嫣倒有点想感谢韩茹从她手中抢走曹元亮了。 关于绿浓怀孕这事,邹蕊只知前半部分,不知后半部分。 谁也不知道这件事情的后半部分,若是被曝出来会有多令人哗然。 绿浓被发现怀孕之事,起于韩茹将绿浓和曹元亮捉奸在床。 曹元亮和绿浓偷情了三个月,大家都住一个府里,次数多了总是会露馅的。当韩茹碰巧抓到这不堪的场景时,韩茹只觉脑中轰然炸裂,一时根本无法接受自己看到的。 有那么一瞬,韩茹想到韩嫣。 她想,当初韩嫣抓到她和曹元亮偷情时,是否也是眼下这种震惊愤怒、备受背叛和侮辱的滋味? 韩茹发狂了,哭着把绿浓从床上拽下来,拳打脚踢,破口大骂。 这曹元亮如何能干?这段时间足够绿浓把曹元亮迷得团团转,再加上绿浓的卑微善良,更是一次次在曹元亮面前反衬出韩茹的恶劣。 曹元亮的心完全就偏向绿浓了,见韩茹打绿浓,曹元亮赶紧将绿浓救下来,护在身后。 可到底韩茹也是曹元亮喜欢了那么久的,总得给个交代。曹元亮求着韩茹:“茹儿你别生气,你是我的正妻,无论如何我也不会亏待了你。只是你也多为我考虑一点,我身为侯府嫡出的公子,身边不可能只有你一个女人。但是不管我身边还会有谁,她们都越不过你。她们都是奴婢,只有你是主子!茹儿你消消气,我是真的爱你。” 韩茹气得两只眼睛暴突,呼哧呼哧狠命的喘气。 不等韩茹说话,绿浓就忽然捂住小腹,哭得弱柳扶风。 “公子、公子……奴婢肚子疼……” “难道,奴婢是有了公子的……啊,肚子好疼……” 第96章 她的报复 曹元亮这么多年都没有孩子, 先前那三个通房丫鬟是要服用避子汤的, 也就算了。后来他和韩茹算上婚前厮混的那些日子,到如今也有一年时间。好不容易绿浓可能有了他第一个孩子,曹元亮就是再割舍不下韩茹,也得顾着绿浓的身子。 曹元亮第一次对韩茹发火了,他让下人把韩茹按住, 又忙为绿浓喊了郎中来。 侯夫人也被惊动。 韩茹被钳制住,动弹不得。她含泪看着曹元亮把绿浓当个宝贝呵护,就如从前曹元亮呵护她似的。 第100节 郎中来了, 给绿浓诊过脉, 宣布绿浓有一个多月的身孕。曹元亮脸上喜气洋洋的, 绿浓苍白的脸上破涕为笑。侯夫人亦露出满意的笑容, 点了点头,随即朝韩茹望过来一眼。四目相对, 侯夫人这一眼像是刀子般凉飕飕刮在韩茹身上。 “烂泥扶不上墙头。”韩茹听见侯夫人如此奚落她, “连个蛋都下不出来, 也别怪我汾阴侯府先有庶长子, 是你自己不争气。” 接着又听侯夫人道:“好好保着绿浓这一胎,谁要是敢怠慢, 别怪我容不下你们。” 韩茹知道,这话是冲着她说的。 “绿浓既然怀了身孕,再当丫鬟就不合适了。”侯夫人慢条斯理, 颇具威严的望着绿浓, “就抬你做个姨娘吧, 你要谨记侯府对你的恩惠,恪守本分,好好为元亮开枝散叶。不要恃宠而骄,做出不知斤两的事。” 恩威并施,绿浓自然表现得心悦诚服。她此时为安胎,是躺着的,闻言撑着支起上身,向侯夫人行了个标准的谢礼。 侯夫人眯着眼睛打量绿浓:“礼数倒是不错,孺子可教。” 绿浓娇怯的低下头,受了侯夫人的夸奖似是有些惭愧。她抚摸着小腹,神情间尽是欢喜和决心。曹元亮笑得合不拢嘴,搂着绿浓,替她向侯夫人道谢。 他们在韩茹的眼前,仿佛才是真正的一家人。丈夫的呵护,婆婆的认可,腹中的孩子,这些韩茹统统都不曾有过,即使曾经有的,现在也化为泡影了。 韩茹被侯夫人勒令不得打扰绿浓,要是敢动绿浓和她腹中的胎儿,便做主休了她。往日里韩茹听到这种话,必定恼怒非常。而今日,她竟然发觉心里生不出波澜。 她含泪而去,身后是那幸福的一家人。 韩茹出了院子便嚎啕大哭,红绥来扶她,也被她暴躁的挥开。 一张芙蓉面上泪水成串,她对曹元亮是真的有感情的,为什么曹元亮要如此背叛她?还有绿浓那个贱人,为什么就有那么好的运气怀孕? 韩茹不由回顾起自己和曹元亮在一起来的种种。 她不惜勾搭韩嫣的未婚夫,就为了侯府的权势和荣华。然而时至今日,她也没拿到侯府的中馈,反倒一直被侯夫人厌恶。连元亮都和她疏远,背叛了她。 反倒是韩嫣嫁给孟庭,被如珠似宝的宠着,孟庭也在青云直上。 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若是当初乖乖嫁给孟庭…… “啊!”忽然一只胳膊从旁边的树丛里伸出来,握住韩茹的手臂。韩茹吓了一跳,惊呼出声。 挂着泪的芙蓉面对上树丛里那拽着她的人,只见对方竖起食指在唇畔,做了个“嘘”的动作。 对方心疼的望着韩茹:“少夫人别难过,小的知道您委屈。正好房里晾好了茶,您要来喝点吗?” 韩茹看着这个人。 这人是汾阴侯府管家的儿子,叫曹牧。 若放在从前,高高在上的韩茹不会搭理下人。但今天心灰意冷,反倒变得“好说话”了些许,韩茹傲然哼了声,随着曹牧去了他房中。 韩茹对曹牧这人不熟,不过红绥和绿浓倒是总和此人打交道。此人是管家的儿子,也掌管部分庶务。 一想到绿浓,韩茹心里又是刺痛。她没法想象曹元亮对待绿浓时那种如捧着珍宝的神色,一想着,她就气得直呼哧,眼泪往下掉。 曹牧看韩茹这样,心疼坏了,他捧了茶来给韩茹喝,一边说道:“小的知道少夫人心里难过,也是公子太不地道,怎能让绿浓先怀上孩子。小的冷眼瞧着,想必绿浓爬床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小的真为少夫人您鸣不平啊!” 韩茹接过茶杯,狠狠的饮下口茶,哭喊道:“他凶我!曹元亮他竟然为了绿浓那个贱婢凶我!我是江平伯府的嫡长女,他凭什么这么对我?” “是啊,公子凭什么这么对少夫人,连小的们都看不过去。”曹牧道,“少夫人对公子一心一意,明眼人都瞧得出来。真真是公子辜负您一腔痴心,小的若是您,必定心都碎了。” 韩茹自觉她心已碎了,一腔痛苦心绪唯有发现在手中茶水上,不由大口大口吞咽。茶水是温的,落进胃袋却凉飕飕的。 韩茹喝着喝着,就因喝得太猛而呛住。 “咳咳……”韩茹抖心抖肺的咳嗽,眼泪扑簌往下落。 曹牧忙起身到韩茹身边,拍着韩茹的后背,“少夫人您注意着身子,可别呛坏了。到底您也是公子的发妻,公子对绿浓的新鲜劲儿过了,还是要想起您的好。” 韩茹咬牙切齿:“可凭什么我要和绿浓那种贱婢争宠,我和元亮曾经山盟海誓,我一心一意对他,他居然背叛我!咳咳、咳咳……” 曹牧不断给韩茹拍背,韩茹猛地转身,揪住曹牧的手腕:“你说,我堂堂江平伯府嫡长女,凭什么沦落到这种地步?公公婆婆厌恶我,元亮和绿浓背叛我,贱人!都是贱人!” “那是他们不懂您的好,但、但小的懂啊!” 曹牧看起来有些紧张,磕绊的说完这话,猛地就鼓起勇气,去搂韩茹的腰。 韩茹吓了一跳,曹牧的手还未接触她的腰肢,被她慌忙拍开。 “大胆,你这是做什么?” 韩茹是真的吓到了,带泪的芙蓉面上厉色陡现,恼怒瞪着曹牧。 曹牧深吸一口气,眼睛死死盯着韩茹说道:“是他们不懂您的好,但是小的懂。今天见少夫人这样伤心,小的有些心里话实在是忍不了了,定要和少夫人说!小的、小的倾慕少夫人已久,奈何有公子疼着少夫人,小的只能将这份倾慕埋藏在心底里。可如今公子辜负了您,小的实在忍不下去了,一定要让少夫人知道,这里还有个傻瓜心心念念的都是您,不论您处于何种境地都记挂着您!” 一番话着实超乎韩茹料想,便如猛然敲起的锣鼓似的,震得韩茹脑袋发懵。 韩茹一时有个念头,只觉得这区区管家的儿子也敢肖想她?但还不等她开口,曹牧高大雄伟的身躯就朝她压过来。 韩茹身后是桌子,曹牧此举令她无路可退,身体不由自主的朝后弓去,险些要整个人仰倒在桌面上。 眼看着失去平衡,腰后忽然多出一只有力的臂膀。是曹牧,低身搂住韩茹,然后不等韩茹反应,就低头封住韩茹的唇。 韩茹挣扎起来,这个卑贱的下人,居然敢对她……! “你放开我!”韩茹试图呼喊出声,两只手臂在曹牧肩头使劲推着,两条腿也使劲儿踢他。 奈何这曹牧身形高大壮硕,男女间又本就有力量差距,韩茹的挣扎半点用处也没有。曹牧的身躯,像是囚笼般,把韩茹困死在他与桌面之间。 他霸道的吻着韩茹,攻城略地间,不忘挑动韩茹的感受。 韩茹起先还在狠命挣扎,然这曹牧甚是技术好,渐渐的韩茹的反抗减少了,手脚也不再乱打乱踢。 她发现比起曹元亮,这个曹牧身上有种霸道的侵略性。他浑身散发着壮硕威猛的气息,更显得韩茹在他怀里娇弱不堪,整个人被他滚烫的铁臂包裹。 这是不同于曹元亮的感觉,也是韩茹从未体验过的感觉。 韩茹莫名就头脑越来越昏沉,渐渐的,所有的抵抗都消失了。曹牧的火热霸道,正好填补了韩茹今天异常低迷的情绪,填补了她因痛苦而空虚的心灵。 脑海中浮现出将曹元亮和绿浓捉奸后的一幕幕,韩茹脑中闪现一道疯狂的念头。 曹元亮背着她与贱婢偷情,她为何不能也背着他,找个下贱之人? 既是曹元亮先背叛了她,便也要承受她的报复! 汾阴侯府不让她好过,那她也不必做个唯唯诺诺的少夫人了,大家都一起不好过吧! 感受到韩茹从微弱的抵抗转为迎合,曹牧一把抱起韩茹,走进内室。 那头曹元亮还在为了绿浓的孩子高兴,两人你侬我侬的。他做梦都没想到,这头韩茹和曹牧翻云覆雨,做得正淋漓。 第97章 私情又私情 一个时辰后, 韩茹快要累瘫了。 她不敢相信这个下奴竟然技术那么好,体力那么强。 他的身子孔武有力, 热的和火炉似的,疼她的时候霸道的不留余地。这些,都是曹元亮所不具备的。 曹牧带给了韩茹全新的体验, 更加的令她震撼痴迷。她从没有从曹元亮身上, 获得如此爆炸般的快乐。 这让韩茹对这个下奴生出不一样的感受来。 她听到曹牧在她耳边问:“少夫人,现在您心情可有好一点?” 韩茹胸口上下起伏着,她歪头看了眼曹牧,颐指气使哼一声。 曹牧也不介意, 搂着她道:“少夫人真是委屈了, 您放心,小的在这侯府虽说是下人,但小的到底是管家之子, 在侯爷和夫人面前, 总是能为少夫人说上那么两句话的。” 看来,这曹牧是真的倾慕她,韩茹的虚荣心得到极大的满足。 看, 曹元亮暂时被贱婢给狐媚了又如何?照样有爱她的人, 愿意帮她在侯府立足。 更莫提这下奴如此的满足了她。 韩茹在心中声嘶力竭呐喊: 她还是汾阴侯府的少夫人,她没输! …… 绿浓被抬了姨娘,阖府人都唤她绿姨娘。 侯夫人指了个清净的院子给绿浓, 让她安心养胎。这院子离韩茹的住处远远的, 绿浓很是满意。 曹元亮初为人父, 每日眉飞色舞的,在中书省逢人就笑得如沐春风。 这两天,中书省和翰林院有公务上的往来,恰恰由曹元亮和孟庭对接。 曹元亮一身绯色官袍,脸色红润飞着桃花,逮着机会就拿自己有孩子的事刺激孟庭。 孟庭眼皮也不抬,淡淡道:“在下不急,随缘便好。” 然后曹元亮就说:“一时没有嫡子,其实也是无妨的,可以纳一两名姬妾,生下庶长子,记到孟夫人名下。” 孟庭冷漠的看了眼曹元亮:“曹大人自己纳的妾室,满意就好。”说罢就将交接的公文给了曹元亮,头也不回的走了。 曹元亮望着孟庭笔直的背影,暗自嘲笑:“木讷之人,一点都不解风情。” 孟庭心里更是看不上曹元亮,未婚偷情,娶了相好为妻,却又沾染妻子的丫鬟令其有孕。如此行径,失礼无德。恬不知耻就罢,还春风得意的与他炫耀。 还好嫣嫣没嫁给这种人。 曹元亮白天和孟庭炫耀罢了,傍晚放衙回去,便去看绿浓。 绿浓怀着身孕,不方便伺候曹元亮。曹元亮倒也不介意,只想陪着他的孩子。 汾阴侯府的嫡子就他一个,他是非常想要孩子的。绿浓这肚子,他重视得不行,哪怕是庶出的。 只是茹儿那边,有些不好交待。要不以后等绿浓把孩子生了,记在茹儿名下养? 曹元亮这么想着,又见绿浓娇羞可人的朝他笑。 不妥不妥,绿浓嫁给他前过得那么可怜,他怎能剥夺她的孩子? 曹元亮感到两难。 不过绿浓还有九个月才临盆,现在想这个为时过早。实在不行到时候交由爹娘处理,他听爹娘的就好。 曹元亮想通了,心满意足。他搂着绿浓入睡。 在绿浓这里连着歇了七八个晚上,曹元亮身体憋坏了,想要发泄。绿浓不方便伺候他,他便又想起了韩茹。 这些日子他冷着茹儿了,茹儿定不好受,他得去哄哄她。他们之间到底还是有情分的。 是夜,曹元亮歇在了韩茹那儿。 第101节 韩茹没有拒绝曹元亮,她表现得很热情。 两人一直折腾到夜深了才入睡。 绿阶院,也就是绿浓所住的院子里。趁着夜色,一道影子贴着墙根,偷偷摸摸的摸进院子里。 绿浓正准备熄灭灯烛,就听见窗户被推开的声音。 绿浓一怔,转头朝窗户看去。只见窗户外头,曹牧朝她笑笑,腿一蹬,轻车熟路的爬过窗户,落在屋里。 曹牧回身,关了窗户,一个箭步冲到绿浓身后,把绿浓搂进怀里。 绿浓对曹牧这种行径习以为常,只是,当曹牧的一双手绕过她的腰,覆在她肚子上时,绿浓惊呼了一声。 她抬手盖住小腹,挤开曹牧那两只手,娇滴滴嗔他:“你怎么毛手毛脚的,我怀着孩子呢!” 曹牧胸膛贴着绿浓的背,探头在绿浓耳边笑:“知道,我再怎么没个轻重,也不敢伤了你肚子里的小祖宗。不然你拿什么在侯府后宅立足?” 绿浓低语:“你知道就好。” 曹牧笑得讨好:“绿浓,你看你翻身成了公子的宠妾,也不能忘了提携我是不是?” 绿浓娇声轻语:“我知道的,哪能忘了你。” “我就知道,绿浓是个念旧情的,会看在我们这几个月的情分上,替我在公子面前美言。”曹牧满意道。 绿浓撇撇眼角,小家碧玉的娇羞姿态尽现。灯火下她好似一支沐浴着暖光的清丽芙蕖,极是妥帖顺眼,看得曹牧眯起了眼睛。 眼看着曹牧有动手动脚的倾向,绿浓有些胆怯的挣脱开他,护着自己肚子道:“天色晚了,我要歇下了。这胎儿金贵,我得好好养着,怠慢不得。” 曹牧也是个知道轻重的,只有绿浓在侯府后宅站稳脚跟,才能提携他。这一切的希望可都落在绿浓的肚子里,不论她肚子里这个是圆是扁,总归不能有闪失。 曹牧道:“我知晓了,你好好休息吧,我走了。” 他说完,原路返回,还从进来的那个窗子出去。 绿浓走到窗边,看着曹牧。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绿浓才放心下来,将窗户关上。 …… 年关将近。 京城里飘起了雪子。 外头温度太低,地上积了一层薄薄的冰碴子。人们出门时,都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倒是辞旧迎新的氛围很是浓郁,人们碰到相熟之人,互相道一声新春问候,家家户户也挂上了新桃符。 孟府所在的街巷里,左邻右舍纷纷主动清理这条街巷。有钱的人家买了红灯笼挂上,没钱的人家也张罗着贴了春联。 韩嫣穿着珍珠粉色的素绒绣花小袄,下着白色的妆花马面裙,外头披着件大红织锦镶毛的斗篷。孟府门前的灯笼,还是前年孟庭入住这座府邸时叫人挂上去的,已经褪色不少。这会儿韩嫣在领着下人挂新灯笼。 她站在浅灰色的院墙旁,只松松梳一个摇摇欲坠的堕马髻,斜挽一支赤金扁钗,斗篷领口的一圈茸毛被风吹起,轻轻拂过下颌,衬得她艳丽的脸蛋多了两分雍容。 街巷里忙活的左右邻居们,时不时就停下手头的活,频频观望韩嫣。她的美艳,却是比满街的红色还要引人注目,逼得孟府那两只褪色的红灯笼全无颜色。 孟晶清也在旁边,指挥下人贴春联和新的门神。胭脂红的暖袄衬得她身材姣好,衣服上满是宝相花纹,洒了金线。 小姑娘本就娇俏,这样的衣服穿来更是一团喜气。只是眉眼间有些愁容,她转头对着韩嫣叹息:“都快到年关了,哥哥还不得空闲。秋闱都已经放榜了,嫂子,你说翰林院这是在忙什么呢?” 韩嫣也不知道,实则她心里的不舒畅感,比孟晶清重的多。 孟庭和她说,他忙过这阵子就好了。可这都三个月了,马上要过年,孟庭竟还是早出晚归。 就像孟晶清说的,秋闱都已经放榜了,榜上有名的人准备下一场考试。翰林院这会儿既不用阅卷,也不必急着在年关时筹备下一轮考试。所以,孟庭到底在忙什么? 韩嫣也有问过孟庭,孟庭说,除去科考外,翰林院近期还有不少别的事务堆积,故而会繁忙许多。 他向韩嫣许诺,等过了年他就轻松了。 韩嫣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或许是她多心了,她总觉得孟庭在瞒着她忙什么别的事情。但不管她怎么追问,孟庭都会放柔了语调,说她胡思乱想。 韩嫣无奈的吁了口气,抬头往门楣下一瞧,新灯笼挂好了,火红火红的两团。只可惜如此喜庆的场面,没法第一时间和孟庭分享了。 将孟府布置一新后,韩嫣回了趟娘家。 如今韩攸和邹氏离开江平伯府,小日子过得还挺清净。韩嫣到的时候,韩攸刚下朝回来,邹氏去门口迎接韩攸。 一家三口高高兴兴的进了屋子,邹氏命人点上炭火,三人围着炭火盆子取暖。 小坐了会儿,韩攸就道:“圣上快不行了,如今梁王殿下每天都在寝殿为圣上侍疾,早朝的时候,好些人都建议立梁王殿下为储。” 韩嫣稍稍寻思,问道:“爹没跟着他们起哄吧?” “没有。”韩攸本来就是不必掺和政局的技术官,再加上胆子小,所以全程作壁上观。这般冷眼瞧着同僚们唇枪舌战,韩攸心里也有些猜测。 “我总觉得梁王殿下的呼声过高了,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在里头使猫腻。而且啊,唉,支持梁王殿下的人越多,我倒越觉得梁王殿下会功败垂成。” 为官多年,韩攸也练就了属于自己的一套直觉和判断。这些朝堂上的事,他往常不和妻女说,生怕江平伯府人多口杂,不慎教人传出去,平白落个话柄。如今分家了,就不必顾虑这些。 韩嫣是不懂朝堂之事,只是听韩攸如此说,韩嫣便想到了她看的那些话本子。 话本子里,偶尔会有描写前朝皇嗣们夺嫡的内容。那种蹦跶得欢实的皇子,到最后,往往被不声不响的给干掉了。她怎么觉得,梁王就那么像蹦跶得欢实的,而楚王,却是那不声不响憋大招的呢? 当然这种话只在心里想想。接下来,韩嫣便陪爹娘说话,一家三口和乐融融。 下午时分,韩嫣打算回家了。 她领着紫巧,被爹娘送到府门口,互相道别。 紫巧搬来垫脚凳,韩嫣正要踩着上马车,这时见一个人影出现在巷子口,跌跌撞撞朝这边跑来。 那人影乍一看有些眼熟,接着韩嫣听到人影的声音: “三老爷!三夫人!嫣小姐!救救妾身的茵儿吧!” 韩嫣动作一僵,下了垫脚凳。 是江平伯府的琼姨娘! 第98章 救救茵儿 琼姨娘是韩茵的生母, 她气喘吁吁的跑过来,身边竟是没有一个下人。她应当是独自一人从江平伯府跑来的,路程不近,对她这样身子不好的妇人而言, 跑这一路极为辛苦。 离得近了,她脸上的疲态一览无余。她腿软的几乎随时要倒地,几乎是拖着两条沉重的腿, 擦过落满雪子的石板路。 韩嫣道:“紫巧, 快去。” “是。”紫巧连忙上前, 扶住琼姨娘。 这一刻琼姨娘险些瘫在地上,她急促而断续的呼吸像是无力的浪涛,一波又一波散在冰天雪地里,不断飘散成一团团白气。 韩嫣和韩攸、邹氏也上前,琼姨娘一把抓住韩攸的袖子:“三老爷,求您……求您救救茵儿!” 刚才琼姨娘喊出“茵儿”两字时,韩嫣便心下一凛。若不是韩茵出了大事,琼姨娘怎会这般失态?一个人跑出江平伯府, 到已经分家的小叔家求救, 连衣冠形容都没有整理。韩嫣猜到了什么,她忙问:“是祖母和大伯父给茵妹妹定了亲事?” 琼姨娘连连点头,撒开韩攸的袖子,改抓住韩嫣的手:“嫣小姐, 你和茵儿最要好, 求求你救救她……老太君和老爷要、要把茵儿嫁给武安侯家的世子做妾!” 韩嫣大惊。 这武安侯世子, 韩嫣是听过的,此人在京城简直太有名。 侯门嫡子,皇亲国戚,勋贵之家。其姑姑是皇帝的宠妃,膝下有两名公主,皆是皇帝的掌上明珠。 论家世,此人比曹元亮高出一大截。但此人是出了名的好美色,府中姬妾如云。 这也罢了,更过分的是,此人有些特殊癖好,行房时总喜欢把女人弄出些伤来。他的有些姬妾被弄得伤痕累累,受不了自杀了。 这事年前闹得沸沸扬扬,皇帝申饬了武安侯世子,据说他有所收敛。但用脚指头想都知道,这人的癖好是本性难移。韩茵若是嫁给他…… 韩嫣只觉一颗心沉沉下落,同时,胸口因为怒气上涌而强烈起伏。 江平伯就为了攀附权贵,连那种猪狗不如的畜生都要收作女婿? 茵妹妹再怎么样也是大伯父的女儿,是祖母的亲孙女。他二人为了攀龙附凤,将茵妹妹直接推进火坑吗? 邹氏嗤道:“他们这是心都被狗吃了!” 琼姨娘哭得直哽咽:“嫣小姐、三老爷,求求你们救救茵儿吧!妾身……妾身是从江平伯府偷跑来的,茵儿被老太君关进了融乐堂,让她好好备嫁……妾身不知道还能求谁,只能厚着脸皮来找三老爷……妾身、妾身……” “好了好了,你别说话了,别先弄垮自己的身子。”邹氏从紫巧手中接过琼姨娘,掏出张帕子,给琼姨娘擦拭脸上的泪水和雪水。 对于江平伯府如此不顾庶女死活的行为,邹氏也气得不行,真想一巴掌朝董太君挥过去。 就韩茵那娇弱身子,去给那禽兽做妾,不就等于送她去死吗? 韩攸叹道:“母亲和大哥怎能这么做。” 邹氏没好气道:“都到现在了,你还当他们是什么好人么?” 韩攸面露尴尬,解释道:“娘子,我不是这个意思……” 邹氏没理韩攸,她看着琼姨娘,心里挺不是滋味。 琼姨娘原是歌姬,名为琼脂,因着一张脸极为出色,被江平伯纳入府中为妾。她也曾是备受宠爱的,却奈何命不好,生下韩茵后落了病根,无法再怀孕,还不方便再伺候江平伯。 后来韩芳的生母郭姨娘成了江平伯的新宠,郭姨娘嫉妒琼姨娘和韩茵母女的脸,便总是给江平伯吹枕边风,让他把琼姨娘发卖了。 一个不能生育还不方便伺候老爷的妾室,要她做什么呢?还要多养一个人,多吃一口饭。江平伯府可是很差钱的。 要不是看在韩茵往后能嫁个权贵的份上,说不准,琼姨娘就真的被发卖了。 这些年琼姨娘过得是什么日子,邹氏知道,那真真是比紫巧都差的多。 同为女人,又同有女儿,邹氏对琼姨娘感同身受。 邹氏恨恨道:“茵儿是个好孩子,不能就这么送进虎口。琼脂,你别哭,我这就和你上江平伯府去!” 韩嫣道:“我也去!” 韩攸看着自己的妻女又是这么风风火火,连忙喊:“娘子,嫣儿,你们……” 邹氏快速开口,打断韩攸:“你还是在家待着吧,你那张嘴跟人吵架只输得份,我和嫣儿去江平伯府!” 韩攸焦急道:“娘子,娘子你听我说。我们如今已经分家了,你和嫣儿这么过去,要以什么立场帮茵儿说话?” 邹氏柳眉倒竖:“以什么立场?就以我是茵儿她婶母的立场!就是分家了,我也还是她婶母,她的婚事我凭什么说不得?” “可嫣儿是已出嫁的女儿……” 邹氏打断韩攸的话,已显不耐:“韩攸你什么意思?若是瞻前顾后不肯帮茵儿,你就老实在家待着,本来也没指望你去跟人吵架!我带着嫣儿去,大不了就豁出脸面!丢脸算个什么,总比眼睁睁看着茵儿去送死来得强!” “娘子,我不是这个意思……” 韩攸就是觉得,江平伯嫁女是他们大房的事,于情于理都不该邹氏和韩嫣掺和。硬要掺和,便成了胡搅蛮缠,若是被大房倒打一耙,就不好了。 第102节 韩攸也是担心妻女为人出头不成,反吃了亏。他当然也想帮助韩茵,他的想法是徐徐图之,从官场的同僚们入手,想办法找人疏通,看看能不能用好的办法阻断这门婚事。 以韩攸的性格,干不来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然则邹氏气势太强,连珠炮轰般的把他怼到没法说话,想解释也不知从何解释起。 邹氏拉着韩嫣就要走,韩嫣却道:“娘,您和爹留在家,我陪琼姨娘去江平伯府。” 邹氏惊讶:“你要自己去?那怎么成?” 邹氏觉得,她去还能以婶母的身份干涉韩茵的婚事,若是韩嫣自己去,那就真成外人插手家务事了。 韩嫣坚决道:“娘好不容易离开江平伯府,我舍不得您再去面对那帮牛鬼神蛇。我一个人去,反正都是闹,我不怕他们。而且我想到帮茵妹妹的办法了!” 她说罢,抱了一下邹氏,又道:“等我从江平伯府回来,就直接回孟府去了,爹娘不用担心我。明天我再过来,天冷,快进屋吧!” 韩嫣放开邹氏,向紫巧道:“紫巧,去给琼姨娘取一件斗篷,扶姨娘上马车。” 紫巧答:“是。” 韩嫣说走就走,很快就带上琼姨娘,上了马车。 琼姨娘千恩万谢,哭得泣不成声。韩嫣拍拍琼姨娘的手,笑着安慰她几句。 邹氏和韩攸没有进府,还留在府门口,两人的视线追随着马车。直到马车消失在带着雪子的冷风里,邹氏和韩攸才彼此说话。 邹氏因为担忧,将手帕捏出了道道褶皱。她柳眉蹙着:“嫣儿非要一个人去,你说她能行吗?不行,我不放心,我也要过去!” “娘子,等等啊。”韩攸忙将邹氏揽到身边,“娘子,你不觉得,嫣儿的行事风格比之从前,多了点沉稳么?” 好像是,韩攸这么一说,邹氏也意识到了。往常嫣儿对谁生了敌意,都是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怼,根本不怕闹大。但今天的嫣儿却说,她有办法帮茵儿。嫣儿那坚决的样子不似作假,她是真的想到了办法,而不是直接冲过去蛮干。 女儿不再那么锋芒毕露,邹氏心里是欣慰的。有时候太凌厉太张扬了,说不得就会惹来祸患。邹氏为韩嫣的改变而高兴。 接着邹氏双眸一张,反应过来了:“哎呀!相公,嫣儿这变化,不就是朝着孟庭的方向去的吗?” “是啊。”韩攸也是欣慰的。嫣儿和孟庭在一起生活久了,多少受了孟庭的影响。 韩攸道:“娘子,我们先进屋吧。” 第99章 富婆的品格 马车哒哒的驶过京城的灰石板路。 马车里,琼姨娘披着韩府的斗篷, 浑身是汗的冰凉身子, 渐渐回暖。 韩嫣又倒了杯热水给琼姨娘。 琼姨娘感动不已。她在整个江平伯府里苟图衣食,被欺负了都忍着, 不敢惹事、更不敢争。大房的下人跟红顶白, 欺负她和茵儿。郭姨娘和韩芳韩云堰,更是不把她们母女当人看。江平伯早将她抛之脑后,花容虽然不找她麻烦, 却默许所有人欺压她。 平日里除了韩云阅和他娘朱氏偶尔关心她们母女,便是三房待她们最好。 邹氏从不因为她是个失宠的妾室而瞧不起她, 嫣儿更是慷慨解囊, 帮她和茵儿开小灶。 是以,当董太君将韩茵关入融乐堂, 准备和武安侯府缔结婚约时,走投无路的琼姨娘偷跑出江平伯府,想向韩攸一家求救。 琼姨娘本也做好了韩攸不帮她的心理准备,她知道,自己有些强人所难。却不想韩嫣和邹氏都要为韩茵出头,而此刻,韩嫣更是给她斗篷、给她倒热水, 亲自去江平伯府救韩茵。 琼姨娘只觉得, 她欠韩嫣的, 就是搭上这条命都还不清了。 很快, 马车到了江平伯府的侧门。 侧门这边平日里都是走奴婢的, 这会儿几个丫鬟正好进出伯府。她们瞧见从马车里出来的韩嫣,俱是面面相觑。 “这不是嫣小姐吗?她回来做什么?” “谁知道呢,诶?你们看嫣小姐从车上扶下来的人,那不是琼姨娘吗?” “琼姨娘怎么跑到嫣小姐车上了?” 无视丫鬟们的议论,韩嫣对紫巧道:“紫巧,你扶琼姨娘回房去,我去融乐堂找茵妹妹。” 紫巧应下了,并说道:“小姐当心些。” “嗯,我知道,其实也没什么好当心的。”韩嫣道,“我还不信这江平伯府能把我吃了!” 那几个丫鬟见韩嫣气势凌厉,像是来找事的,一时都有些露怯。她们互相交换了眼色,默默进府,打算去通报江平伯和董太君。 韩嫣由着她们去,压根不理她们。她进府后,直奔融乐堂。 韩茵被关在融乐堂的厢房里,门口有两个丫鬟守着,很好辨认。 门上没落锁,韩嫣快步走过去,在那两个丫鬟惊讶开口之前,就先说道:“让开,我要带茵妹妹去见祖母。” 两个丫鬟连忙左右挡住韩嫣。 其中一个丫鬟道:“嫣小姐,您怎么回来了?恕奴婢不能从命,老太君亲自下令,请茵小姐专心备嫁,谁也不能打扰。” 韩嫣面沉如水:“让开!你们知道我的脾气,谁也别想拦我进去。” 丫鬟们面露难色:“嫣小姐,您真的不能进去!” “废什么话!” 两个丫鬟想要拉扯韩嫣,韩嫣狠狠一用力,将两人撞开,然后推开了厢房大门。 厢房内的韩茵和丫鬟青杏,已经听到门外的动静了。当听见韩嫣的声音时,韩茵还不敢相信。她愣愣的看着门,颤抖的眼波中翻滚着痛苦和希冀。 当门被推开时,韩茵的视线落在那道耀眼的身影上。瞬间,所有苦难和委屈的泪水婆娑而下,韩茵呜一声哭出来,扎进韩嫣怀里。 “嫣姐姐!” “茵妹妹。”韩嫣忙抱住韩茵。 对于韩茵,韩嫣很是心疼。韩茵的苦楚她或许不能感受其万一,但却是为韩茵极度愤恨的。 韩嫣拍拍韩茵,深吸一口气,安抚道:“茵妹妹,你别伤心,我是来帮你的。” “嫣姐姐……”韩茵只觉得像是做梦一样,她抬头望着韩嫣,有许多话想说,却只能嗡着嘴唇轻轻啜泣。 “具体来龙去脉,回头再和你说,总之现在你先随我出去。”韩嫣说着就拉起韩茵,“我带你去见祖母和大伯父,反正我绝不会让你嫁给武安侯世子的!” 这会儿门外那两个丫鬟,其中一个已经跑去向董太君报信了。剩下另一个,焦急的看着韩嫣和韩茵。 韩嫣不理她,径自带着韩茵和青杏,去融乐堂。 正好董太君得到了消息,那头江平伯也知道韩嫣过来了,连忙往融乐堂赶。韩嫣与韩茵到时,恰巧和董太君江平伯撞上。 如此再好不过,韩嫣开门见山道:“那武安侯世子是什么德性,祖母和大伯父怎能将茵妹妹嫁给他?” 董太君前脚刚坐下,后脚就抄起鹿头拐杖,狠狠磕在地上。江平伯这会儿还来不及坐下,见董太君动怒,江平伯忙走到董太君身边。 董太君一挥鹿头拐杖,杖头对着韩嫣,一张充满褶皱的脸上翻腾着怒气:“不经通报,硬闯融乐堂,扰你堂妹备嫁,现在还来质问你的祖母!孽障,还不给我跪下?!” 韩嫣只向董太君行了个礼道:“孙女见过祖母,孙女是孽障又如何?我今日要是不来,赶明儿茵妹妹就被送进火坑了!我还要问祖母和大伯父,明知那武安侯府不是人待的地方,还要送茵妹妹去。你们这么干,和谋财害命有什么两样?!” 董太君五雷轰顶,顿觉脸上被打了一巴掌似的。她狠狠敲着鹿头拐杖暴吼:“孽障!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江平伯府的家事,哪轮得到你这三房的已嫁女胡搅蛮缠!” 韩嫣冷笑:“胡搅蛮缠就胡搅蛮缠,反正我插手插定了!”说罢她看向江平伯,直接问道:“武安侯府给了大伯父多少钱,让大伯父舍得下女儿的性命?” 江平伯陡然被这么问,窒了窒,这话怎么回答都不成。 他和董太君选中武安侯府,自然是因为侯府家大业大,还有宠妃在宫里头。更是那世子看中了韩茵,亲自求娶的。 江平伯也知道武安侯世子的怪癖,但韩茵嫁过去不是普通的姨娘,而是侧室。在大魏朝,姨娘是奴婢,侧室却是实在的小主子。韩茵当了侧室,又怎么会和那些下贱姬妾一样,被折磨得遍体鳞伤呢? 再退一步说,就算韩茵也被折磨了,武安侯世子也肯定知道轻重,不会让江平伯府的女儿死在他那里。韩茵左不过稍微忍忍,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还能为伯府带来利益,怎么看都是门相当划算的亲事。 这些话,江平伯没和韩嫣说,但韩嫣猜都猜得出来。 秋闱放榜时韩嫣看了,韩云鉴勉强蹭了个末尾,韩云堰直接落榜。江平伯府的男丁如此不争气,江平伯更急着要卖女求荣。 这就是个利益至上的人,和这种人没必要谈人情,直接摆利益。 这是孟庭曾教给韩嫣的,上次,孟庭为了分家之事给韩攸出的计策,便是抓准了江平伯董太君的特点,一招制敌。 是以韩嫣直接道:“不管武安侯府向你们承诺了什么,都没有真金白银来得实在。指望他们提携,还不如指望有钱能使鬼推磨。” 不等江平伯、董太君发话,韩嫣道:“五百两黄金,换一道字据!退了武安侯府的亲事,永不许将茵妹妹许人为妾,善待琼姨娘。立了字据,这钱就是你们的。” 五、五百两黄金?江平伯一惊,差点控制不住脸部抽搐的肌肉。 董太君手里的鹿头拐杖一颤,险些脱手。 董太君道:“胡闹!” 江平伯腮帮一抽一抽的:“嫣儿,你不是在开玩笑吧?五百两黄金?你哪儿来的钱?” “大伯父别管我是哪儿来的钱,反正我就是拿得出来!”韩嫣边说,感受到韩茵握着她的手在颤抖,韩嫣回握了韩茵一下,又给了她一记安抚的眼神。 接着韩嫣从怀中掏出一张纸,向着董太君江平伯晃了晃:“签下字据,这个立即给你们,拿着去丰宝钱庄,现场就能兑换两百两黄金。余下三百两,什么时候茵妹妹出嫁到好人家了,什么时候给你们。祖母、大伯父,你们想好是要继续攀附武安侯府那种草菅人命的人家,还是拿了钱为所欲为?” 江平伯是真的被惊住了,一时说不出话来。不管怎么想,都不觉得韩嫣能拿出五百两黄金。但偏偏韩嫣的表情如此认真果决,挑不出一点欺骗的痕迹。 董太君也愕然望着韩嫣,手里的鹿头拐杖悬空在那里,迟迟忘了落地。 在念坛行宫时,孟庭教导过韩嫣:洞悉全局,找准本质,反其道而行之。 韩嫣这次试着学孟庭的思考方式,很容易就得出,董太君和江平伯执意要嫁韩茵的根本原因。 ——利益,包括钱。 换言之,若是能给他们更多的利益,或者足够替代利益的钱,他们也可以另寻人家结亲。另寻的人家,也未必比武安侯府差,更说不定那家的公子愿意娶韩茵为正妻。 五百两黄金对江平伯府来说,无疑是笔巨款。但对韩嫣来说,不过是在水一方半年的收入。 钱是死的,人是活的,她本来也不准备日后把钱带进棺材里。现在这些钱能换韩茵的幸福和琼姨娘的安稳,那么这钱就花得值得。 唯一不足的就是,这些钱落进江平伯和董太君的口袋里,韩嫣多少觉得便宜了他们。 沉默良久,江平伯看向董太君:“娘……” 董太君眼中阴霾滚滚,说道:“既然如此,好,我江平伯府就应了你这笔买卖!来人,伺候笔墨!” 韩嫣心中一定,脸上浮现凌厉又张扬的笑容:“字据一式三份,祖母和大伯父执一份,我执一份,茵妹妹和琼姨娘执一份,由我作为中间的监督人,如此谁也别想耍赖!” 董太君不由得眼皮一跳,老三这女儿,真是越发的长进了!她当监督人,便是江平伯府想偷偷销毁韩茵手里的字据,都不成了! 第100章 暗藏思恋 一炷香的时间后, 字据签好了。 第103节 一式三份的字据, 由韩嫣、江平伯、韩茵三个人签字, 并盖上三人的手印。 韩嫣拿到字据,当即把丰宝钱庄的提款凭证交给江平伯。江平伯赶紧派下人去丰宝钱庄, 提那两百两黄金。 五百两黄金,这个诱惑实在太大, 已经超出了武安侯府所能给予他们的。 董太君和江平伯自然接受韩嫣的买卖, 虽然两人心里都不大舒服, 竟是被一个晚辈如此拿捏了。 韩嫣道:“还请大伯父明天就去武安侯府,和他们说,这亲事不结了。” 为了那三百两黄金的尾款,江平伯自然是会这么做的。反正眼下和武安侯府的婚约只是口头的, 对方也没下聘, 死皮赖脸的说说就能解除。 可以说韩茵和武安侯世子八字不合, 这样不得罪人。具体要怎么处理, 韩嫣不管了,这是江平伯要自己解决的事。 韩嫣拉着韩茵, 离开融乐堂。 待两人一走, 董太君气得猛敲鹿头拐杖, 骂道:“这个孽障,反了天了!学了这拿捏人的手段对付自家祖母!老大,你看看她, 嫁给孟庭倒让她长进了不少!” 江平伯也这么觉得。 孟庭的手段他是见识过的, 打蛇打七寸, 一击必杀。 韩嫣刚才的行为虽说离孟庭的造诣还差得远,但也和从前那只凭口舌怼天怼地的做派不同了,明显在往孟庭的方向靠近。 她都学会洞悉他们的心理,直接利诱了。 不过,尽管心中不甘,江平伯一想到五百两黄金,气就顺了。 那可是五百两黄金啊! …… 韩嫣拉着韩茵走出融乐堂,两人的手紧紧牵着。韩茵的手心一片冷凉滑腻,那是方才心情极度紧张所致。 眼下不必嫁给武安侯世子了,韩茵觉得还像是在做梦般,不真实到甚至没了脚踏实地的感觉。 忽的脚下一软,韩茵朝下栽去。韩嫣没防备,一惊,还好丫鬟青杏反应快,一个箭步冲上来扶住了韩茵。 韩嫣和韩茵的手还牵在一起没松开,韩嫣连忙双手握住韩茵的手:“茵妹妹,你没事吧!” 韩茵在片刻的痴痴后,终于平复了情绪,她眼中闪着泪意:“嫣姐姐,你怎么来到江平伯府了?” 韩嫣道:“是琼姨娘跑去了我爹娘那儿求救,我今天恰好回娘家,就和琼姨娘一起过来了。” “姨娘她……”韩茵眼中掠过凄清之色,接着又道,“嫣姐姐,你答应我爹的五百两黄金,那太多了,你怎么筹集得到。” “我不用筹集,其实那些钱对我来说不算什么。”韩嫣顿了顿,说了实话,“茵妹妹,我先前一直瞒着你们一件事。其实我有在外面开店赚钱的,在水一方就是我的店。” 韩茵一时震惊:“什么……?” 似乎是花了片刻才接受这件事,韩茵又道:“我与姨娘平日里已受了嫣姐姐许多照拂,不知要如何感谢嫣姐姐。如今这五百两黄金,实在是太多了,用在我与姨娘身上不值得,那再怎样也是嫣姐姐辛苦赚到的钱。” 韩嫣不以为意道:“钱再多,放在那里也是无趣。何况钱乃身外之物,哪能和人比?”她拍了拍韩茵的手,大方笑道:“以后祖母和大伯父都不会不顾你的幸福了,你会嫁个好人的,琼姨娘也能好好在府中养老。这样我就放心啦!走吧,我送你回房去。” “嫣姐姐……”韩茵感受,一滴泪水从眼角滑落。 她何德何能,值得韩嫣这样为她好? 如果说,生在江平伯府是她万般悲苦的根源,韩嫣的存在和她对她施以的援手,就是泥黎地狱中那一阕《大悲咒》。 感动排山倒海,在韩茵心头越演越烈。韩茵终泪流满面。 青杏忙掏出帕子给韩茵擦眼泪,韩嫣也笑着安慰韩茵。韩茵回以感动的笑容,抽泣的停不下来。 待回到韩茵的院子,早先等在这里的琼姨娘跌跌撞撞的跑出来。 当看到韩茵回来了,琼姨娘瞬间热泪盈眶,口中喊着“我的茵儿啊”,扑上来抱住韩茵。 “姨娘!”韩茵也抱住琼姨娘。 这对被迫分开的母女终于重新回到了这破败的小院子里,两个人相拥,一时哭得停不下来。 紫巧踱步回到韩嫣身边,小声问道:“小姐没事吧?” 韩嫣笑道:“没事,顺利解决了。” 紫巧听言松了口气。 琼姨娘松开韩茵,两个人泪眼汪汪的,共同看向韩嫣。 “茵儿,来。”琼姨娘说着,就拉了韩茵,向韩嫣跪了下去。 “妾身谢嫣小姐搭救之恩,妾身无以为报,余生愿为嫣小姐做牛做马!” 琼姨娘和韩茵刚跪下去,韩嫣就倒吸一口气,赶紧过来扶她们。 韩嫣扶琼姨娘,紫巧扶韩茵,韩嫣道:“你们这是干什么?不要跪我,太见外了。” 琼姨娘泪眼婆娑望着韩嫣:“嫣小姐,妾身说的都是肺腑之言。” “我知道啦,你们不用往心里去。”韩嫣拍拍琼姨娘的手,“当务之急是好好歇下,好好养身子。待来日茵妹妹嫁给合适的人为正妻,琼姨娘你也能安心享福了。” 母女两个连连点头应下,感动的不能自已。 琼姨娘狂奔了一下午,这会儿已是疲惫不堪;韩茵被关在融乐堂也是心思郁郁,食不下咽。两个人都饿了。 琼姨娘命青杏去厨房拿晚饭和糕点来,韩嫣也让紫巧跟着去。 刚才韩嫣在融乐堂那一闹,很快整个江平伯府都会知道,大家继而也该知道,接下来必须要善待琼姨娘和韩茵了。韩嫣让紫巧跟着青杏去厨房取饭菜,也是为了告诉下人们,不得再苛待琼姨娘母女的衣食。 韩茵扶琼姨娘去小榻上躺着歇会儿,随后,韩茵和韩嫣去了韩茵的闺房里,坐着说说话。 韩嫣以前经常来韩茵的闺房,琼姨娘母女俩的院子破败,屋里陈设也老旧缺漏。 韩嫣时常接济她们,她们便偷偷开小灶、买些东西,只是不敢把钱花在明面上,免得引来韩芳之流找茬。 这会儿,两个人并排坐在韩茵的床上。韩茵很关心韩嫣在孟府生活得怎么样,韩嫣如实说了,挺好的。只是心里想着孟庭最近神出鬼没,又想着刘静娴特别符合孟庭原本的择偶要求,韩嫣多少不开心。 她没将这份不开心渲染给韩茵。 四下望了望,韩嫣望到一个上锁的小盒子。 那小盒子放在屋中大柜子的隔箱里,满屋子的陈设都老旧破败,唯那小盒子看起来很新,材质也精细,被衬托得犹为富贵。 韩嫣从没见过那个小盒子,便指了指:“茵妹妹,那是你新添的盒子?里头装得什么?” 韩茵一怔,神色随之柔和几分:“上次在念坛行宫,尹公子送给我一幅霜天画卷。我便买了这个盒子,将画卷珍藏起来。” 那幅画还是韩嫣管尹词要的呢,韩嫣自然记得。 韩嫣还看过那幅画,那画里画得是立身在无尽黑夜中的韩茵,背影单薄却坚韧。画里的韩茵伸开双手,竭力去拥抱破晓的那一刹光明。 那是一幅很激励人的画,尹词通过那幅画告诉韩茵,即便身居漫漫长夜,也要相信黎明终会到来。 那次,韩嫣本来打算等尹词和韩茵聊完后,她就和紫巧去找韩芳,威胁韩芳以后不要再破坏韩茵的画。但因着韩嫣被卷进齐王之死,便没能第一时间威胁韩芳。 不过后来韩嫣回到家后,又派了孟府的下人去江平伯府,连着韩芳的生母郭姨娘一起威胁了。 郭姨娘自然心里不爽快,但想到韩嫣怼人的凌厉架势,也就认怂了。 “韩芳她们没有再来找我的麻烦,但我还是很害怕她们会撕毁尹公子给我的画,所以,我买了这个小盒子,上了锁。” 韩茵喃喃,脸上那一缕柔和的神色暖化了她原本凄清的神色,多了种圆润的婉意。 “这几个月,每当我心中难过压抑的时候,就会打开那幅画。霜天画卷真的有一种魔力,看着那幅画,我仿佛能找到勇气,支撑自己坚强起来。” 被韩茵语调中的真情实感所感染,韩嫣不禁想到那幅画上的题字——长夜有时尽,天将始见明。 她还忆起尹词亲口鼓励韩茵,安慰韩茵、对她笑。 这两个人之间,就像是有条看不到的纽带在联结他们。隔着四方高墙和身份的差距,将他们的灵魂联结在一起,共通精神的力量。 韩嫣心念一动,脱口道:“茵妹妹,你喜欢尹公子吗?” 韩茵一怔,她的神色渐渐变得如烟波秋水般惘然,她看着韩嫣:“嫣姐姐,我……” 韩嫣欲要再问,韩茵这时开口了:“我对尹公子没有男女之情,只有……欣慰和敬意。” 是吗?韩嫣眼中略有狐疑,等着韩茵继续说。 韩茵道:“昔日我搭救尹公子,他送了我他的画,那时我就想,他画得画这么好,应该能在京城的画坛立足吧。没想到他一幅《玄色风》近乎登顶了画坛,还被圣上赏识、被万人追捧……嫣姐姐,我真的很欣慰,也和大家一样尊敬像尹公子这样的大才。” 韩嫣点点头,其实她原本也很尊敬尹词的,只是在听说尹词是孟庭的同桌后,莫名的就有种“没了距离便没了美感”的感觉。后来她见了尹词本人,那叫一个嚣张狂妄鼻孔朝天,韩嫣实在没法再以一种敬仰大师的心情看待尹词。 当然韩嫣是不会破坏韩茵心中这份敬仰的,韩嫣道:“前些日子孟庭去和尹词喝酒,提到你了,你猜尹词怎么说?” “啊……?” “尹词说,愿你能嫁入纯良勋贵之家。眼下一切未定,后面总有转机。”韩嫣眼波灼然一荡,”他鼓励你了,日后你定会嫁到好人家。有些人的福气在后头,我看茵妹妹你的福气就快来了。” 韩茵眼中似有一抹伤感,转瞬即逝,她由衷道:“这都是因为嫣姐姐你帮我,谢谢嫣姐姐,谢谢你。” “这有什么?别客气。”韩嫣笑。 韩茵转过脸去理了理衣摆,没让韩嫣瞧见,自己眼底那抹伤感与不舍。 她喜欢尹词吗? 其实这个问题的答案,并不是她和韩嫣说的那样,而是,她自己也不知道对尹词是什么感觉。 要说男女之情,似乎太过纯粹单一;要说欣慰和敬意,又不单单只是这两样。 就仿佛,尹词是她心中一块净土,连着她的精神和灵魂。她只知道他给她的霜天画卷,陪着她度过黑暗的长夜;她在想到他时,莫名的就有了勇气去面对种种绝望痛苦。包括被董太君关在融乐堂备嫁时,韩茵绝望到极点,却在想到尹词的时候,又仿佛被注入了一丝力量,支撑她继续坚持着、相信着。 她和尹词明明只有两面之缘,不知为何,尹词却能在她心里留下这么深刻的印象,甚至成为她信念的力量。 如果,这也是男女之情的感觉之一呢? 当韩嫣告诉她,尹词祝愿她能嫁入纯良勋贵之家时,韩茵的心是刺痛了下的。 尹词是人人追捧、连皇帝都不放在眼里的画中仙,她一个落魄的庶女,又如何去肖想他那样的人? 他逍遥于物外,又怎么可能因为她而陷入红尘? 没有可能的。 能和尹词有着精神上的那一丁点交汇,韩茵已经很满足了。 她也祝愿尹词能够继续潇洒的活着,画他想画的,流芳百世。 她会守好心中尹词的这片净土,永远支持他,直到生命的凋谢。 韩嫣相信了韩茵的话。所以说,尹词只把韩茵当救命恩人,韩茵只把尹词当欣慰尊崇的大师。 行吧。 第104节 第101章 跪搓衣板 离开江平伯府, 韩嫣和紫巧一起乘坐马车, 回孟府去。 回府的路上,她们还碰到江平伯派出去提款的下人。那几个下人成功提到了两百两黄金,正干劲儿十足的往回赶。 韩嫣看了他们一眼, 便落下窗帘。她把摆平江平伯董太君的经过, 告诉了紫巧。 紫巧坐在韩嫣对面, 不禁说道:“老太君和大老爷眼里真是只有钱财名利, 小姐出的价比武安侯府带给他们的利益多,他们就忙不迭转了风向。连奴婢都觉得可生气了!” 紫巧又说:“奴婢心疼小姐的钱, 实在是便宜了他们!” 可不是么?韩嫣也觉得便宜了江平伯和董太君。但这种时候, 花钱免灾是最好的办法了。 还好她有钱。 抵达孟府时,天已经黑的透透的。 韩嫣进府后才知道, 孟庭已经回来了。 韩嫣忙回去房中, 正好看到孟庭在指挥厨娘丫鬟们布菜,原是在准备两个人的晚饭。 孟庭看到韩嫣, 说道:“你回来的正好,更衣吃饭吧。” “好。” 片刻后,韩嫣更衣罢,掀开珠帘子走出来, 坐在孟庭旁边。 饭菜都布好了, 两个人一起用饭。 韩嫣问孟庭:“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孟庭道:“比你早一点,回来后听说你去了岳父岳母那儿, 我就命人先准备晚膳了。” 韩嫣夹起一块鱼肉, 塞进孟庭的碗里, 笑道:“孟郎,你难得回来这么早,真不容易!” 孟庭不答,默默给韩嫣夹了片青菜。 “孟郎,下午我去了趟江平伯府……”韩嫣接着就将今天发生的事说了出来。 孟庭静静听着,当听到韩嫣说她花了五百两黄金时,孟庭道:“在水一方可还有周转的资金?” 韩嫣道:“当然有。” 孟庭又给她夹了个蘑菇:“要是周转的资金不够,就和我说,我给你补上。” 韩嫣想说嫁给一个巨富就是好哦,简直可以为所欲为。当然两口子都是巨富的感觉,更是妙不可言。 同时韩嫣心里甜甜的,她为了娘家堂妹一掷千金,这事若是落在别的男人身上,好些都要训斥妻子了。孟庭却先想的是在水一方的资金是否周转得开,这人真是又宠溺又贴心。 不过,这个宠溺贴心的人,他究竟有没有瞒着她在忙些什么? 吃完饭,韩嫣拉住孟庭的袖口。 “孟郎,”她问道,“秋闱都结束许久,你为什么还早出晚归的?翰林院有那么多事务可忙吗?孟郎,你不许和我撒谎,你是不是瞒着我在干些别的什么事情?” 孟庭心中一紧,所幸脸上的表情分毫不乱,他说道:“没有。” 韩嫣撇撇嘴:“你每次都是这套说辞。” 孟庭心里无奈,关于楚王的事他要从何说起?若是告诉韩嫣,楚王挟恩图报,她会懊恼她为何就走进了瀛台。他又何必给她增添负面情绪呢? 何况与楚王密谋这事太过铤而走险,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危险。孟庭宁愿一切自己扛着,家人不知情的话,也就不会在外人面前露出什么破绽。 “孟郎,绿浓有孕的事你是知道的。”韩嫣怨念的望着孟庭,猛地欺近他。 “不管你到底在背着我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反正不许是养狐狸、逛青楼!” 对上韩嫣犀利控诉的视线,孟庭皱了皱眉,解释道:“没有,不曾。我岂是这样的人?” “我知道你不是。”韩嫣有些丧气的一吁,“可谁叫你忙得不正常,我当然担心。” 孟庭轻叹:“对不起。” 韩嫣恹恹松开他袖子,没说话。 孟庭见状心一软,有些疼惜韩嫣,不由展臂将她搂进怀里。 他的嫣嫣这是生闷气了。 孟庭想了想,语调郑重道:“嫣嫣,再给我七天时间,七天后我就忙完手头的事务。” 韩嫣抬眼看他:“真的?” “是。”孟庭又道:“接下来七天里,尽量不要再出门。近来时局太乱,很快就要变天。” 这“变天”两个字是个什么意思,韩嫣自然是懂的。她望着孟庭无比认真的神情,蓦地就产生一道不可置信的念头。 孟庭该不会是……参与进楚王和梁王的夺嫡中了吧! 这个念头犹如闪电袭来,击得韩嫣头晕目眩,一股寒意从足底而生。 她下意识就要质问孟庭,谁想孟庭竟在这时低下头来,用亲吻封住了她的唇。 韩嫣顿时呆住,又猛地开始捶孟庭胸口。 两只小粉拳来回捶,她想说话,可偏是被孟庭吻得只能迎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韩嫣忽的就想,这人不会是故意的吧! 这么想着,韩嫣更不会放过孟庭了。 然她到底是没问出口,只因孟庭将她吻得整个人都软了,迷迷糊糊的喘着。然后又被孟庭打横抱起,放到了床上去。 他的索欢,她哪里拒绝得了?只能一边承受着,一边眨着水眸问他,是不是干了和夺嫡有关的事。 孟庭让她不要乱想,韩嫣什么也没问出来。 没问出来就算了,还被孟庭折腾得连说话都费劲儿。一句话,喘三下,娇滴滴,婉转的犹如钩子。 韩嫣断断续续的嗤孟庭,嗤着嗤着,就变成了哭腔,哭了几乎大半个夜。 到最后筋疲力竭,只能不甘的在孟庭怀中睡过去。 …… 第二天醒来,毫无意外的,孟庭早就走没影了。 韩嫣气得狠狠拍了两下床板,翻了个白眼,嘴噘了老高。 太过分了,孟庭这人,分明就是故意的嘛。 他就是不想告诉她自己在忙些什么! 韩嫣坐在帐子里,花了半晌才平复心情,她越发觉得自己那个危险的猜想是接近真实的。难道,孟庭真的参与进了皇子夺嫡之事? 韩嫣自诩对孟庭还是挺了解的,孟庭不是汲汲营营的人。从龙之功什么的,他没兴趣。所以,他到底是不是在忙夺嫡的事? 韩嫣又有些不确定了。 思来想去也想不出来,韩嫣索性起床穿衣。 这一整天,韩嫣都心情不大爽快。她在家中捧着话本子看,原本能看得津津有味的话本子,今天全天看得心不在焉。 到了晚上,韩嫣想着待孟庭归家后,她一定要杀到他面前逼他吐真言。 逼问不出来她就是狗,非要孟庭老实交代不可! 然而,这晚,孟庭没有回来。 孟庭找人带了话回孟府,说他有些事要做,让韩嫣先睡下。 韩嫣为此更生气了。 她在心里把孟庭来回骂了几遍,接着又不得不做出轻快的状态,挨个的安抚孟祥、刘氏、孟晶清。 至于刘静娴,韩嫣没去安抚她。自打知道了孟庭意向中的妻子特点和刘静娴几乎完全符合后,韩嫣每每见着刘静娴就控制不住的吃味,干脆没要事不见。 安抚完了家人,韩嫣回到房间里,气鼓鼓的继续捧着话本子消磨时间。 然则这话本子,她左脑子进右脑子出,满脑子想得都是孟庭,最后也不知怎么就困得受不了,这才睡了过去。 到了第二天,韩嫣发现自己来了月信。 她不但觉得腰酸无力,还特别焦虑暴躁。尤其是一想到孟庭的古怪,她就更是暴躁的想要发脾气。韩嫣都怕自己这脾气迁怒到孟晶清他们头上去,只好默默在屋里看话本。 这本话本,她已经看了三分之一了。因着心不在焉,内容就只记了个大概,讲得就是一个前朝浣衣局宫女的爱情故事。 韩嫣心气不顺,看了一整天的话本。 到了傍晚时分,她心想待会儿孟庭回来了,定要好好教训他。不想,孟庭又命人带了话来,说今晚不回家。 韩嫣彻底不淡定了。 她越发怀疑孟庭是在给楚王或者梁王做事,可眼下她既没法证明自己的猜测,又被孟庭嘱咐了尽量不要外出,只能一个人生气。 气着气着,越发受不住,韩嫣抄起话本子甩在了地上。 话本子被甩得摊开在地,韩嫣掠了一眼,正好看到摊开处是讲女主角嫁给男主角之后的一段剧情。 本来韩嫣没在意的,却不知怎的忽的灵光一闪,想到这段剧情正是说,那男主角瞒着女主角和别人干大事,女主角得知后,一怒之下扔了张搓衣板过来罚男主角跪上头。 那女主角是浣衣局宫女,出宫嫁人后继续和搓衣板、棒槌为伍。 韩嫣本就在气头上,这么灵光一闪后,当即就喊道:“紫巧!” 收到召唤的紫巧连忙跑进院子里:“小姐。”进屋就看到地上摊开着一本话本子,紫巧连忙将之捡起:“小姐怎么将话本子丢在地上了?” 韩嫣气郁问道:“府里有多余的搓衣板吗?” 紫巧一愣,道:“这奴婢得去问问洗衣的李大娘……” 韩嫣道:“有的话就拿一个给我,我要棱齿锋利的。” 紫巧:“……是。” 当紫巧怀着不解的心情,为韩嫣拿来一张还挺棱角鲜明的搓衣板后,韩嫣双手掂起搓衣板,左看看右看看。 紫巧莫名觉得自家小姐看搓衣板的眼神有些狠辣,仿佛在酝酿着收拾谁。 “紫巧,你觉得跪在这个搓衣板上会怎么样?”韩嫣问。 紫巧愣了下,顿时有种寒意袭来之感:“要不……奴婢试试?” 韩嫣道:“不必啦,想来也不好受,拿来惩罚孟庭正好!让他这么耍我!” 第105节 紫巧瞬间明白了什么,看看韩嫣带着怒意的笑脸,再看看锋利的搓衣板…… 姑爷,自求多福吧。 …… 孟庭知道韩嫣会对自己生气,但他没办法,唯有先将手头楚王的大计做完,若能成功,他再回家接受韩嫣的控诉和谴责。 孟庭真的以为到时候韩嫣只是会控诉和谴责他。他并不知道,他的娘子正等着罚他跪搓衣板。 三个多月紧锣密鼓的布置,一次次的明争暗斗,孟庭已极为疲惫,神经也绷紧到极致。 早朝上,立梁王为储的呼声越来越高,偶有些大臣拥立楚王,也显得阵容不够强。 皇帝的寝宫,梁王则跑得更勤,恨不得一天大半的时间都在这里。 皇帝的身体恶化到极致,太医私下里说,大限估计就在这七八天了。 而皇帝,还是没有公布要由谁继承他的皇位。 梁王终于坐不住了。 这日,梁王侍奉皇帝喝完了汤药,笑吟吟问道:“父皇,虽然儿臣也盼着您能早日康复,但只怕您真是不成了。关于皇位您想要传给谁,儿臣是真的非常好奇。” 此时的皇帝虚浮的像是一条即将枯死的鱼,只微弱的张合嘴唇。他的眼神是浑浊的,但依然能从这抹浑浊中分辨出一丝失望。 “朕就知道……你频繁侍疾……是为了皇位……但朕依旧是对你抱有期待的……”皇帝气若游丝道。 那份期待,终在梁王原形毕露的一刻,彻底化为失望。 梁王脸上的笑意陡然一深,狰狞起来:“儿臣也不想让父皇失望,不过事已至此,还是请父皇下旨传位给儿臣吧!” 第102章 皇位之争 寝殿里十分安静, 仿佛只有皇帝的疲累喘息声。 梁王笑着低语:“父皇,您晓得儿臣的脾性, 儿臣一向耐性不是很好。一开始还能好好说的,等没了耐性就……”说到这里故意不语。 皇帝斜着眼珠子看他,浮萍般无力的嗓音冷冷的:“原来……你连弑父的念头都动了……” “不不, 儿臣怎能弑父。”梁王摇头道,“这种大逆不道的事,儿臣是不会做的。” “你现在做的事……已是大逆不道了……”皇帝道, “你是不必弑父……朕本也就剩这最后几天……” “所以父皇请下诏传位给儿臣, 这样也算是临终前了了一桩心事,您方能走得安心呐。” 皇帝发出嘲讽的一声冷笑:“逆子。” 梁王不以为意。 皇帝道:“朕还没死呢!你真当朕是好糊弄的吗?” 这一声皇帝加大了音量,有种强弩之末的感觉, 他继续道:“传位诏书……朕早就拟好了,不论是你还是楚王……朕死之前, 你们都看不到!” 什么?梁王面色一变, 这是他始料未及的。 他在这里侍疾这么多天,这老东西一副了无生气的模样,绝口不提立储传位之事。原来竟是早有准备? 唇角那抹惊讶很快又收敛了去,梁王笑容阴沉了些许。他就知道,“姜还是老的辣”这话是不骗人的, 这老东西早有准备倒也尚在他意料之中。 梁王当即扯住皇帝的衣领,逼视皇帝:“竟是教我和楚王皇兄都看不到?父皇到底将皇位传给谁了?” 皇帝不答, 只失望的看着梁王, 口中道:“逆子。” 梁王笑容再一狰狞, 竟是揪着皇帝的衣领,猛地将皇帝拎起:“那父皇将传位诏书藏在哪里了?” 骤然被拎起,皇帝痛苦的咳嗽:“咳、咳咳……” 梁王逼问:“父皇快说,说了还能少受点苦呐!” 皇帝艰难喘着气看梁王:“逆子……你这个逆子……” “愠儿!”一道女声就在这时候响起。 梁王立即转头看去。被拎着衣领的皇帝亦艰难半偏过头,以余光去看走进寝殿之人。 这人是皇帝的宠妃丽贵妃,也是梁王的生母。 皇帝眼角颤了颤,唇角撇开淡淡苦笑,觉得丽贵妃不会是来帮他的。 “愠儿。”丽贵妃一双眼睛在扫到皇帝时,毫无感情,就像是没看见梁王在对皇帝做的事。 “我的人打听到了,传位的诏书被你父皇交给了旁人保管!我们得赶紧将那人揪出来!” 梁王阴恻恻笑了声,盯着皇帝道:“父皇还不快说,是将诏书交给谁了?” 丽贵妃急急走来:“无非是信任的人,赵公公已经落到我手里了,倒是咬死了说不知道有这么个诏书。” 那赵公公,自然就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称得上是皇帝最信任的人。 他落入丽贵妃手里,必定是受了酷刑毒打的。那赵公公态度太坚决,丽贵妃谈起赵公公,不由露出气急败坏的脸色,令她成熟美艳的脸孔变得扭曲阴霾。 看向皇帝,丽贵妃催促道:“皇上还是快说吧,那道诏书究竟在谁手中?或者,皇上告诉臣妾那诏书是否是立愠儿为君的。除却齐王,您最疼爱的就是我们愠儿。愠儿天资聪颖、雄才伟略,由他继承皇位才是最好的选择。” 梁王眼神阴了阴,母妃这话有些多余,没必要提起齐王。母妃哪里都好,就是人不那么聪明。虽说不聪明也是母妃受宠的理由之一,但如今的事态,明显不适用。 “齐王……”皇帝盯着丽贵妃,“吾儿齐王,是你们暗害的?” 有一抹僵硬自丽贵妃的面上转瞬即逝,这才意识到自己提及齐王,令皇帝想到了此节。她状若自然的笑了笑:“皇上多虑了,齐王明明是被他的暗卫害死的。” 皇帝不语,细看他眼底,除了失望之外,还有痛彻心脾的冷漠。 齐王之死,他知道多半是梁王和楚王中的哪个动的手,甚至可能是两人联合。无奈一应蛛丝马迹被抹得太干净,没法再查下去了。这件事对皇帝而言,就像是埋在深心的利刺,稍微一碰就会引发创痛和狂怒。 而就在刚刚,丽贵妃脸上那一抹僵硬被皇帝瞧见了。 佞妾、逆子,果真是他们杀了他最器重的儿子。 一口怒气涌至喉间,催得血腥气从喉间弥漫而上。皇帝咳嗽着,有腥甜的血从唇边溢出。 “杀兄、逼父……吾儿,如你这般,就是杀了朕,也别想坐上皇位……!” 梁王眼中陡现阴霾,犹如蕴了两团黑雾般,瞬间喷薄出杀气。 他将皇帝一丢,看着皇帝虚软的身子跌回凌乱衾被中。梁王目光冰冷含着煞气,唇角扯出狰狞的笑意:“看来不找到那道诏书是不行了,不过父皇,您说要是楚王皇兄出了什么意外不在了,剩下的皇子里除了儿臣,总不能指望那几个毛都没长齐的上位吧。” “你……”皇帝气得咳嗽出一口血,“你这逆子!” 梁王居高临下道:“父皇怕是不知道呐,如今皇宫里里外外尽是儿臣的人。您若识相也罢,可您不识相,儿臣就只能命令他们举事了。您病危,传口谕要楚王皇兄觐见,皇兄哪敢不来?”他眼神一沉,道:“只要楚王皇兄来了,儿臣必定送他和您一道早登极乐。” “逆子……!!!” 在皇帝狂猎如海浪般的咳嗽声中,有个小太监从寝殿外跑进来,跑到梁王身侧,附在梁王耳边说了一番话。 梁王听了神色一喜,笑吟吟望向皇帝:“父皇,看来老天爷是帮着儿臣的,楚王皇兄进宫来看您了。进宫不允许私带武器,他又是孤身一人来此……” 皇帝咳得更加厉害,两只眼睛在瘦削的面孔上暴突而出。他本就是病空了的人,哪再禁得住大喜大悲。他霍然就一哽,一时再也咳不出来,如即将干涸的鱼那样,只能一下下无力的吞吐低喘。 梁王听见他在说:“逆子……逆子……” 梁王笑了一下:“儿臣能神不知鬼不觉的除掉齐王皇兄,自然也能让楚王皇兄去与他团聚。” 梁王对小太监道:“传令下去,动手。”又对丽贵妃道:“继续审着赵公公,十八班酷刑都用上去,儿臣不信他一无所知。至少,他身为父皇最信任的太监总管,总该知道传位诏书是在谁手里。” 丽贵妃道:“好,母妃这就去。” “还有,”梁王道,“将皇后也看好,说不准诏书在她手里。” 丽贵妃道:“那个贱人,现在已经都被母妃控制住了。愠儿,母妃先回去对付他们,母妃等你的好消息。” …… 时下已是黄昏,年关的黄昏很短。要不了多久天色就迅速黑下来,化作黑漆的夜色。 楚王的轿子进了宫门,轿帘外的天色暗的极快,在帘子上落下阴影。 六名轿夫抬着轿子走过绵长的永巷,夜色慢慢化开,无边无际。永巷两边的石座路灯里有昏暗的烛火,在灰石砖上照出深浅不均的明暗。 轿子里的人,端坐如钟,手里拈着一枚青色玉环。 陡然间,轿夫高喊:“殿下小心!” 他手上动作一停,身体朝一侧避了避。只见一支弓箭扎进马车,就擦着他的身侧扎在后厢板上。 再下一刻,永巷的高墙上窜出四名黑衣人,向着轿子直冲而来。 轿子里的人继续拨弄起玉环,指头在玉环上一弹,发出一声轻响。便是应着这响声,六名轿夫放下轿子,抽出藏在靴子里的小刀,迎上那四名黑衣人。 四名黑衣人皆是梁王派来杀楚王的暗卫,身手了得。而这六名轿夫,若是仔细辨认就会发现,他们都是楚王的暗卫假扮的。 六对四,一共十个人迅速战成一团。 轿夫们护着楚王的轿子,在永巷里发出激烈的打斗声。 此刻皇后就在凤殿之中,都能听到永巷里的打杀声。 隔着高墙,看不到那激烈流血的景况,皇后眉头蹙了蹙,闭目压下心中的焦虑紧张,端然转身望着殿中的屏风。 她虽贵为皇后,但是母家是清流世家,没什么权势,不比丽贵妃是后台强硬的主儿。 大魏朝甄选皇后,从来不选家世煊赫的,这是汲取了前朝屡屡被国丈、国舅把持朝政的教训。而家世不高的皇后,若是没有嫡子,也无法联合外戚拥立庶子为傀儡。如此一来,大魏朝历代嫔妃们之间外戚相斗,互相制衡;皇后反倒能贤惠的打理后宫,未来作为皇太后安稳的过一生。 楚王的母妃前些年病逝了,眼下后宫里除了皇后,位分最高的就是梁王的生母丽贵妃。 宫中羽林军们已多数都归到梁王麾下,丽贵妃调了部分羽林军,将整个后宫控制起来。皇后也被软禁在凤殿里。 听着永巷的打斗声,皇后冲着屏风开口:“是楚王进宫了。” 满殿寂静,静得能听到铜漏的声音。良久,一滴,像是要惊破暗沉的夜。 “你们去吧,去请出传位诏书。” 皇后的话音落下,屏风后掠过好几道影子,迅速的推开窗户冲了出去。 这些人,竟是皇帝的暗卫,被皇帝放在了皇后身边。 与此同时,永巷的战斗结束了。 梁王的四名暗卫死的死,伤的伤,尸体横躺在马车周围。 唯一活着的那个暗卫惊讶的望着杀他的人。今晚梁王打算起事本是很突然,为何楚王进宫探视圣上,会带上全部的六名暗卫,甚至将武器藏得那样隐秘? 难道楚王提前知道梁王殿下要起事?他们又是如何躲过宫门口的搜身? 第106节 奄奄一息中,他看见轿帘被掀开了。轿子里的人缓步走了出来,一步步轻而坚定。 暗卫抬眼,看向那人的脸。他的视野模糊看不真切,却只觉这人好像不是楚王殿下。 弥留的最后一刻,暗卫心中想的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楚王殿下就是那黄雀啊…… 楚王的暗卫们确定此人已死,纷纷看向走下轿子的人。其中一人轻声问道:“孟大人无事吧?可有受伤?” 第103章 将计就计 这属于楚王的轿子里坐着的人, 是孟庭。 孟庭手里还握着韩嫣的青玉环,他淡淡道:“无事。” 从孟庭建议楚王调动党羽在朝堂上拥立梁王开始,他们就在为这一天做准备。 梁王那个人聪敏,却机锋太盛,圆滑而不够沉稳。朝堂上阵阵呼声,会令他越发急切的想要皇帝传位于他。 而皇帝是什么性子, 楚王再了解不过, 就连孟庭也是体会过的。皇帝乃一代明君,即使身体再差, 只要他脑子清楚,就必然不会坐以待毙。 眼看着那么多大臣都拥立梁王, 皇帝必定警铃大作, 一方面越发不愿将皇位传给梁王,一方面也清楚这必定是楚王搞的鬼。两个儿子如此相争,皇帝看在眼里,也就迟迟不愿立储。他将自己生命最后的每一天都当做对两个儿子最后的考察期。 楚王埋在宫中的线人调查到,梁王已经收买了羽林军的几个统领。显然,梁王是要走逼宫这条路了。 线人同样也查到, 皇帝写好了传位诏书,交到了不知谁的手里。 楚王便让线人时刻监视着宫里的动向。 一旦梁王打算举事,丽贵妃必然会控制住皇后。而一旦凤殿被控制住, 楚王的线人就立刻将消息传出来, 楚王便“进宫探视父皇”。 楚王进宫, 是梁王求之不得的, 梁王正好抓住这个机会弄死楚王。 而对楚王来说,此次进宫却是将计就计。他和梁王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展开最后的斗争。 鉴于梁王肯定会派得力暗卫来暗杀楚王,为保万无一失,楚王在进宫后就找个机会离开轿子,将替身留在轿子里。 担任替身的这个人,要足够镇定、沉得住气,有谋略应变各种突发情况。 且,这人要有自保的手段。楚王仁慈,是决不允许追随自己的人为自己丧命的。 所以尽管楚王的幕僚谋士们都愿意充当替身,楚王却不愿他们面对危险。亲王的轿子是六人抬的,暗卫的规制也是六人,楚王的暗卫全都充作轿夫,无法坐在轿子中当替身;而若是让其余练家子顶替其中一名暗卫,令暗卫充当替身,暗卫们又不具备掌控全局的智慧和谋略。 就在楚王两难之际,孟庭站出来了。 孟庭不是惯于冒险之人,他既然肯站出来,便是有把握自保。 孟庭虽不会武功,但得益于他博览群书,私底下有些别的书生不会的小技巧。 他曾经看过武功理论的书籍,其中就有写到,如何“听风辨位”,以防止射过来的暗箭飞镖。 孟庭书房里的书,每本都是看过不止一遍的,那武功书籍也是。 孟庭初看那书时还是在临淄,他照着书中描述,试验了下如何听风辨位。他让家里的小厮向他砸石头、砸筷子等等,换着东西从不同角度砸,孟庭试了几次后便掌握了技术,回回都能听着风声避开砸向他的东西。 所以,他站出来充作楚王的替身。 梁王命人行凶之处多半是永巷,这里狭长、两边墙高,易于埋伏。 暗器或暗箭是必不可少的,孟庭便在轿中躲避暗箭,余下的战斗交给楚王的暗卫。只要梁王的暗卫放出冷箭,便是暴露他们的位置,后面楚王的暗卫会与他们搏斗,以保护孟庭之后的安全。 在初入宫门时,有羽林军对楚王的轿子和车夫进行了检查。 这些羽林军被梁王收买,自然检查得非常细致,生怕楚王带了武器进宫。 但他们做梦也没想到,轿子里的座椅是中空的,座椅下方另有乾坤。孟庭起先就藏在里面,暗卫们的武器也同在里头。待他们入宫后,走到某个已经事先规划好的角落,借由周遭红墙形成的视线死角,楚王下轿,先行躲避。孟庭将武器给了六名暗卫,自己坐在轿子上充当楚王。 至于皇后那边,自然已有线人混进去和皇后打了招呼。皇后知道传位诏书的事,她身边皇帝派来的暗卫也是要贯彻君意的。是以线人告诉皇后,一旦听到永巷有厮杀,就可以请出传位诏书了。 楚王通过线人之口向皇后表达自己的意愿,表示会遵从诏书的吩咐,何况那诏书总是要现世的。既然如此,皇后没有理由不答应楚王的请求,于是在听到永巷的厮杀时,就去请传位诏书。 现在,孟庭他们有惊无险的捱过刺杀,除掉了梁王四名暗卫。 楚王的六名暗卫也或多或少的负伤,他们拿着伤药和纱布处理伤口,并询问孟庭是否有事。 孟庭望着夜色下延绵的永巷,然后按照事先的安排,点出了四名暗卫去接应楚王,余下两名暗卫留下保护孟庭的安全。 安排妥当了,六名暗卫分道扬镳。孟庭带着两名暗卫迅速的迈入一道小门,消失在夜色里。 永巷中只剩下一顶空轿子,和围着轿子的四具尸体。 …… 皇帝的几名暗卫,在从皇后的凤殿离开后,去了后宫的某一处。 后宫有座叫做雪曦殿的宫阙,是六宫里最偏最清净的。住在这里的是皇帝的梅妃。 这位梅妃无子无女,长相稍逊。但因着敦厚老实,为皇帝所赞同,倒也分到些宠爱和体恤,坐到妃位。 谁也想不到,这个不起眼又无子的嫔妃,竟然手握皇帝的传位诏书。 皇帝将传位诏书交给了她,正是因她老实本分不招眼。 后宫中除了同样不涉党争的皇后外,便无人知道梅妃手握乾坤。 皇帝的几名暗卫瞒过雪曦殿外的羽林军,抵达梅妃面前。 因梅妃对丽贵妃来说没有任何威胁,雪曦殿外的羽林军都少的可怜,正好给暗卫们行了方便。 暗卫们护着梅妃与传位诏书,翻墙走出雪曦殿。 与此同时,宫门口,喧闹不已。 宫门口忽然来了许多皇亲国戚和大臣,不乏中书省、翰林院这些接近权力中心的署衙一把手。 温掌院就在其中。 温掌院其实有点纳闷,怎么忽然就被急召入宫。和他有同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他们这些中立派的大臣,都是被莫名其妙喊过来的。 至于召他们入宫的人是谁,有人说是梁王,有人说是皇帝。 这些口口声声说是皇帝和梁王召他们入宫之人,自然都是“梁王党”——有货真价实的,也有那些在早朝上拥立梁王为储的楚王党装出来的。 皇亲和大臣入宫,也是孟庭为楚王策划的环节之一。 梁王逼宫,自然要将皇亲和机要大臣们都弄进宫来,才好控制住他们,在他们的见证下荣登大宝。 楚王恰好可以将计就计。 温掌院和这些大臣们,此刻都聚集在宫门口。温掌院看着宫里明显气氛紧张的羽林军,总觉得惴惴不安的。 这时一只手轻轻拍在他肩头,温掌院扭头一看,孟庭? “你怎么也来了?”温掌院问道。 来此的皇亲和大臣,无一不是位高权重的,像韩攸这种技术官一个都没来。 汾阴侯倒在其中。 反正怎么也不该轮到孟庭这种官职的人出现于此,但显然,周遭人没几个把注意力放在孟庭身上的,也就温掌院会诧异。 孟庭意态从容,示意温掌院不必惊动,说道:“温大人,接下来不管下官做什么,都请您配合。” 似乎是怕他拆台?孟庭是想做什么?温掌院应道:“好。” 虽然答应了,心里却是莫名其妙的。温掌院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和孟庭一起,随着此次进宫而来的皇亲、大臣们,共同涌向皇帝的寝殿。 梁王在寝殿里,看着躺在床上气若游丝的皇帝,笑吟吟的。 只要楚王皇兄死了,皇亲和大臣们到了寝殿前,不管心里服不服他,都会被羽林军控制住。届时这整座皇宫就在他手里,哪怕传位诏书被颁布出来,他也能靠武力登基。 这个行将就木的老东西,又能拿他怎么样? 留着这个老东西的命,不过是不想落个杀父的话柄。 只是,随着时间流逝,派去刺杀楚王的暗卫仍没有回来。 梁王脸上的笑色淡去,怎么,四个人还拿不下楚王么? 梁王知道楚王身边总共有六名暗卫,但寻常进宫,他们最多只带一名暗卫。且暗卫说是“暗”,又不能真的隐身成一片黑暗,自然还是要大摇大摆跟在主子身边的。适才那小太监来报梁王时,提到楚王是独自进宫,已通过搜身检验,梁王这厢又是突然举事,是以对拿下楚王很有信心。 想来,待会儿他们四个就该回来了。 正在此时,那些皇亲和大臣们到了。 梁王走出寝殿,众人一看见他,立刻询问起皇帝的情况。 梁王党派的人表现得尤为热情真诚。 一群羽林军立在寝殿屋檐下,梁王朝下走了几个台阶,平视来此的所有皇亲大臣们。 他身边还跟着余下的两名暗卫,就听他道:“是父皇命本王传各位大人觐见的。” 众人不由安静下来,都看着梁王。 “奉父皇口谕,即日起传位给本王。” 众人有瞬间的寂静,接着爆发出不小的议论声。 梁王党的大臣们立刻开始恭维,已然用对待新帝的态度对待梁王;楚王党的大臣们一时默不作声,但也表现得比较恭顺;唯有那些位高权重的皇亲,和像温掌院这种中立的大臣发出质疑。 尤其是几个皇叔辈的郡王,嚷嚷起来:“光有口谕,没有诏书吗?为防这是贤侄的一面之词,我们要见皇兄!” “对,让我们进寝殿,我们要见皇兄!” 梁王笑了笑,他笑的时候,弯弯的眼睛像是镰刀似的泛着寒光。他一挥手,寝殿屋檐下那些羽林军立刻抬起长枪,齐齐指着皇亲大臣们。同时埋伏于四下的羽林军们涌出,将所有皇亲大臣包围成一团。 那几个郡王纷纷倒吸一口气,脸色都黑了:“贤侄你这是做什么?想逼宫不成?” 梁王道:“本王奉父皇口谕继任大宝,各位皇叔既然要以下犯上,本王就只有请羽林军们维护秩序了。”他停一停:“请各位皇叔放心,待朕登基了,定为各位加官进爵,绝不亏待了皇叔们。” 听了这话,郡王之中有人动心了,也有人依旧愤愤不平,总之这波动乱被压下来了。 孟庭隐在人群中,计算着时间差不多了,忽而扬声道:“微臣等奉诏进宫,想来亦是皇上对微臣等有所嘱咐。皇上尚未驾崩,微臣等求见圣驾,并无不妥。” 梁王只觉眼皮跳下了,这声音是…… “谁在说话?站出来!” 是那个孟庭?他怎么跑进宫了? 第107节 第104章 嫣嫣我回来了 孟庭的出声自然引得众人注意, 众人下意识让开身子, 便令孟庭面前出现一条路, 也使得孟庭和梁王直接无阻隔的对上。 梁王眼皮一跳, 竟真是他! 温掌院在孟庭身旁, 听到孟庭出声时委实倒吸一口气,不知孟庭这是要做什么。 孟庭看了眼梁王,面无表情的走到人群最前,撩袍,向着寝殿的方向跪了下去,声音朗然清冷:“微臣孟庭, 求见圣驾!” 众人看向孟庭的目光各异,梁王党的人犹如看笑话似的, 有人觉得孟庭在行螳臂当车之事。那几个刚刚还说要面圣却被梁王压制住的郡王,不由为孟庭捏了把汗。瞧瞧那些羽林军, 那枪头,可都冲着他呢!这状元郎官职不高,胆子倒是大得很! 被寒锃锃的枪头指着,身上落着梁王杀气涌动的视线,孟庭不为所动。 温掌院面色几经变化,想到孟庭与他说,不论自己做什么都请他能配合,温掌院豁出去的叹了声, 索性也走上前来, 跪在了孟庭身边。 “微臣温旭怀, 求见圣驾!” 梁王脸色难看了几分,温掌院乃学士之首,在文官中分量极高。他这么一跪,在场不少中立的文官都跟着呼喊起求见圣驾。梁王含着怒色道:“父皇需要静养,由不得各位惊扰,不然万一扰得父皇有所闪失,各位担待得起吗?” 众人听了这话稍有踌躇,唯独孟庭态度还是那般坚定,向着寝殿一叩首:“微臣孟庭,求见圣驾!” 温掌院想着自己这会儿算是基本被孟庭拖下水了,干脆帮孟庭说话:“梁王殿下,翰林院负责起草诏书。此番微臣并未接到传位诏书的任务,梁王殿下说是奉皇上口谕继位,臣无论如何也要同皇上确认。” “温掌院、孟大人,你们还真是……” 自寻死路。这四个字在梁王脑中呈现。 双方僵持,气氛极度肃杀。 就在这时,忽然一串急切的脚步声靠近,是梅妃气喘吁吁的赶了过来。 梅妃的到来惹得在场众人不解,这种时候,这位娘娘忽然跑过来是做什么? 孟庭则不着痕迹的牵了下嘴角。想来,那份传位诏书原是在这位娘娘的手里。 梁王在看到梅妃时,也想到了此节,不由脸色一沉。孟庭却是不担心诏书上写的是传位给谁,就凭梁王今日之举,哪怕皇帝本想传位给梁王,也得反悔。 梅妃带着那几名皇帝的暗卫快步而来,她连歇息都顾不上,便从袖子里取出传位诏书道:“皇上已写好传位诏书,并将诏书交由本宫保管!请各位大人听诏!” 众人纷纷跪下,一时只剩下梁王还站着。 梁王压了压心头火气,也跪了下去。 皇家诏书多为翰林院起草拟定,但某些重大事项也可能是皇帝皇后亲自撰写拟定,梅妃手里这个,就是皇帝早先命令皇后写好盖印的。 梅妃打开诏书,开始宣读。 这诏书的内容一出,在场不知多少人变了脸色。包括温掌院。 诏书写的是,在皇帝殡天之前,谁按捺不住假传圣旨口谕,便将谁剥夺亲王爵。若二子皆如此,那便成王败寇尊凭天意。 显然,今日梁王的行为,恰好对应上诏书中“按捺不住假传圣旨口谕”之人。 一瞬间梁王的脸色难看极了,眼中能喷出火来。 孟庭亦略略皱眉,只觉皇帝城府极深,竟是以自己的重病和死亡来考验儿子们的品性亦或是本事。 他要的继承人,首先不能行杀伐不孝之事,能做到的那个上位,做不到的那个被淘汰。而若是两个儿子都被利欲熏心,那便只能任他们斗法,获胜的那个至少本事更强。 姜还是老的辣,皇帝这番布置虽有道理,但在孟庭看来,多少有些不近人情。 也难怪世人皆道,皇家无父子了。 这时梁王的声音响起:“梅妃娘娘这是假传圣意!” 梅妃咬着唇给自己壮胆,举着诏书道:“此诏书乃皇上授意皇后娘娘所写,盖了玉玺,如何是假的?皇上将此诏书交给本宫,便是因本宫深居简出不招人眼。殿下您看,您和丽贵妃娘娘不都没怀疑到本宫头上去吗?” 梁王想要再说,这时梅妃身边的暗卫道:“我等几人是皇上身边的暗卫,另有三人正在凤殿保护被丽贵妃软禁的皇后娘娘。” 众人不由低低议论,皇帝的暗卫都站在梅妃身侧,梅妃手里的诏书还能是假的吗? “各位大人若是不知我等几人的身份,可与我等共同进入寝殿面见皇上。” 听了暗卫这话,梁王顿时感到不妙了,决不能让这些人见到皇帝! “本王看你们谁敢扰父皇的清净!”梁王吼道。 随着他的吼声,羽林军们的枪头离众人更近了,站在边缘的大臣几乎要被枪头刺到。 孟庭适时质问:“殿下这是何意?莫非是买通了羽林军,要行逼宫之举?” “你!”梁王素来是个嬉笑机锋之人,眼下也被孟庭屡屡发难给逼得没了脾气。 梁王赶紧稳住,想了想,改了主意,对众人说道:“各位大人不必进寝殿了,乱糟糟的一团。父皇的身子骨目前还是能下地的,本王去请父皇出面见各位。” 说罢,对自己身侧一名暗卫道:“你进去搀扶父皇。” “是。”暗卫拱了拱手,接收到梁王递给他的眼色。 这阴沉沉的眼色是在说:杀了那老东西! 眼下再阻止大家面圣是站不住脚了,那就唯有将皇帝灭口,来个死无对证。这样仅凭梅妃这一纸诏书又能如何?羽林军在谁手里,胜利就在谁手里! 梁王没有瞧见,孟庭眼中有笃定的光划过。下一刻,只听进入寝殿的暗卫一声惨叫,接着他人竟然被从寝殿里扔了出来。 众人大惊,再看这被扔出来的暗卫,死了!竟是死了! 梁王始料不及,慌忙朝寝殿里看去。谁想竟看见皇帝走了出来! 皇帝下床了,他一步步往外走,有人搀扶着他。梁王的视线落到那人身上,不由狠狠大惊。搀扶皇帝的人不是别人,却是楚王! 一切都按照孟庭的计划进行,毫无纰漏。 孟庭在这里煽动大家情绪,非要面圣,并拖了温掌院这个分量足声望高的文官下水,以此拖住梁王。一方面是为那道传位诏书的到来拖延时间,另一方面便是为楚王拖延时间。 楚王趁着梁王和他的暗卫在寝殿外应付皇亲大臣,楚王的暗卫送楚王偷偷翻进寝殿里,面见皇帝。 一个儿子软禁父皇要逼宫,一个儿子赶来相救,哪怕他二人的心理皇帝门儿清,却也是高下立判。 起码,楚王到最后都还顾着皇帝,没有逾越为人臣为人子的底线。 “拜见皇上。”孟庭清冷淡定的声音响起。 仿佛是唤回众人神智,大家纷纷拜见。 那些梁王党的大臣们觉出不好,一个个脸色极差,甚至抖如筛糠。 皇帝在楚王的搀扶下,跨过门槛站定,失望的目光落在梁王脸上。 “逆子。” 所有人的表现、羽林军的态势,都被皇帝尽收眼底。 羽林军们本来听梁王的命令行事,眼下见事态不对,一时都踌躇着不知该怎么做。 皇帝提起口中气说道:“梁王妄图逼宫,与众军无关。朕给你们机会,拿下此逆子,便赦众军无罪!” 羽林军里被梁王收买的自然是统领级别的人物,普通将士不过是听统领的命令,哪里是真的追随梁王? 皇帝才是他们的主子! 顿时羽林军们冲向梁王。梁王仅剩的那一个暗卫双拳难敌四手,最后被羽林军歼灭。梁王被拿下。 孟庭冷眼看着这一幕,拉着温掌院朝后避了避,心中那块悬了几个月的大石头终于落地了。 总算是帮着楚王走到了今天这一步,事已至此,胜败已定。他的爹娘妹妹,他的嫣嫣,还有孟府上下所有人,都彻底安全了。 皇帝失望的看着梁王,胸口无力的起伏,此刻仅仅是立在那里就仿佛耗干了他所有的力气。 他努力从喉间发出声音,听来有些声嘶力竭:“即日起,朕……传位与楚王……尔等必好生辅佐……” 他说完这话忽然就抖心抖肺的咳嗽起来,楚王来不及谢恩,慌忙扶着皇帝轻声安慰他。但皇帝却在这一阵咳嗽之后忽然就无力了下来,似乎哽住,然后胸口的起伏变得越来越虚弱。 楚王暗觉不对,忙喊道:“传太医!快传太医!” 来不及了。 就在楚王话音落下时,皇帝身子一歪,倒在楚王身上再也没了声息。 “父皇!”楚王惊呼,眼睛不觉红了。 有泪水溢出,楚王压抑着哭腔,沉重道:“父皇……殡天。” …… 这一夜的所有纷争离乱,都随着梁王被擒、皇帝驾崩而告终。 众人对楚王的称呼也已变成“皇上”。 后续还有许多事情,楚王没让孟庭再参与。这段时间孟庭付出太多,今日还代替楚王经历了一场刺杀,后又来拖延梁王,可谓是劳累到极点。 楚王和先帝一样是惜才的,直接命令孟庭回家休息,后面的事情再说。 孟庭的确不担心后面的事情,楚王手下能干之人有不少,孟庭当即回家去了。 回家的路上还是和温掌院同路的,温掌院隔着轿子一个劲儿的念叨孟庭:“你什么时候投到皇上麾下的?唉,不声不响的瞒过了所有人,孟庭,你这人不是为了富贵就肯冒险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温掌院说了一路,弄得孟庭想在轿子里打盹都不成,唯有不住的解释:“温大人恕罪,皇上对下官有大恩,下官不能不报。” 想来是挟恩图报,温掌院还能说什么呢?此番被孟庭拉下水也罢,好歹博得了新帝的好感,对自己没坏处。 温掌院叹道:“经此一事,你必定飞黄腾达,说不准往后你我没法再共事了。” 孟庭立此从龙大功,在温掌院看来,多半会被调离翰林院,往中书省那边调。 孟庭宠辱不惊,语调由衷:“无论未来怎样,温大人对下官的照拂之情,下官没齿难忘。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后来,同温掌院分道扬镳后,孟庭的轿子终于停在了家门口。 他终于回家了。 三更半夜,孟府里只点了那么几盏照路的灯,方便护院们巡逻。 孟庭踏入家中,顿时就像是踏进了一片美好的沃土,心中爬上一股久违的安宁感。 他守住了这个家,守住了他的家人。 这一刻的放心和圆满,竟让孟庭觉得,先前受过的劳累和担惊受怕都是值得的。 他为此不禁失笑。 这会儿韩嫣自是已经睡了,孟庭悄无声息的回到他们的房间,轻轻推开门,走进内室。 内室里点着烛火,那是韩嫣每晚特意为孟庭留的。 望着蜷缩在床榻里侧的那抹身影,孟庭的眼神寸寸温柔下来。 第108节 嫣嫣,我回来了。 第105章 被嫣嫣拷问 没有惊动韩嫣,孟庭小心再小心的坐在床头。 他尽量无声的脱衣服, 然后小心掀开被子躺进去。 韩嫣是面朝床外睡的, 孟庭躺下时, 韩嫣的睡颜近在咫尺。 孟庭能感觉到她睡得不好, 她的眉头有些蹙,她的嘴唇有些嘟。她仿佛有一腔愁绪无法发泄,只能带进梦里继续纠缠她。 这和平日里张扬泼辣的韩嫣完全不同, 孟庭知道这都是他造成的。 他无声叹了口气, 实在是困倦到极致, 他很快就睡着了。 就在孟庭睡着的这段时间里,皇宫里彻夜不眠。 新帝按照传位诏书的意思,剥夺梁王的爵位、褫夺封号。羽林军里被梁王收买的那些统领,新帝连夜就给处置了,换了新人上去。而那些梁王党的大臣人人自危,知道在新帝手里讨不好好果子吃, 有些人干脆直接辞官走人,好歹还能保一家老小太平。 新帝还去了凤殿, 亲自将皇后接出来, 立为皇太后。 至于丽贵妃, 自然是贬为庶人。新帝仁慈,也是懒得取一妇人性命, 只将丽贵妃母家革职。 梁王被新帝关在佛堂里, 有羽林军将士守着。 那宝相庄严的大佛坐在那里, 就像是在看梁王如今落败的惨象。任凭佛法无边, 梁王也静不下来,浑身的戾气。 快到破晓时分,新帝忙完了其余事务,来到佛堂见梁王。 现在的梁王已不再有爵位和封号,新帝只称他一声皇弟。 梁王发髻散乱,眼角通红,不甘的瞪着新帝。 新帝只不冷不热道:“皇弟可知自己为何会败?” 梁王桀骜的哼了声,回道:“弟弟技不如人,没什么好说的。可若是换了天时地利人和,赢得可未必是皇兄。” 新帝也轻轻笑了声,说道:“皇弟,你说错了。” 梁王道:“我怎么错了?” 新帝眼神暗了暗,定定道:“你不是输给朕,而是输给了父皇。父皇高高在上的看着你我相争,你我顶多是有私欲有谋略的棋子,父皇才是执棋之人。父皇在位这些年何等英明神策,你在他眼皮底下害死齐王皇兄,让你的党羽拥立你为储。你将父皇当作一个可拿捏的病危之人,便从一开始就错了。” 尽管已经意识到新帝说的没错,梁王却意难平。他不怀好意盯着新帝的眼睛:“我的党羽拥立我为储?那不是你的人在浑水摸鱼,装成是我的人吗?” 新帝不语。 梁王又道:“其实皇兄说的确实对,我是错了,我不该轻视父皇的存在,就应该早点送那老东西去西天。” “皇弟,你太不敬了。”新帝眼神沉了沉,剜了梁王一眼,紧接着唇角又勾起略显嘲讽的笑。 “你到现在还没有意识到自己错在哪里。”新帝缓声道,“若你当真要对父皇下手,那么也许现在,你连命都没了。” 梁王脸色一凝:“你什么意思?” 新帝道:“皇弟真的以为父皇独自躺在寝殿,便是毫无自保能力?羽林军的几位统领虽被你收买,但镇守寝殿的羽林军里,好些是与你虚与委蛇,私底下效忠于父皇之人。一旦你对父皇动手,只消父皇以咳嗽的声响频率发出暗号,他们就会立刻进入寝殿取你性命。即便皇弟身边的暗卫本事高超,护得住你,你可相信父皇依旧有后手?” 梁王不说话了,有没有后手又有什么要紧?那老东西反正是已经死了。不论是那老东西还是楚王,都比他沉得住气,他败得不冤。 “你是朕的弟弟,朕不会取你性命,你母妃朕也不会处死。”新帝说罢,转身而去,“先留在这里好好思过吧。” …… 翌日,韩嫣惺忪的醒来。 像前两天一样,她手臂伸了伸,算是伸个懒腰让自己精神点。没成想伸出来的手不慎碰到旁边一个温热的躯体。 韩嫣一怔,扭头这才看到,孟庭竟然睡在自己身边。 他、他……他个始乱终弃的还知道回家! 心头怒火迅速点燃,韩嫣当即就想把孟庭摇醒,质问他究竟怎么回事。但在她手即将碰到孟庭时,韩嫣又觉得舍不得,把手收了回来。 这段时间孟庭睡得比猫晚,起得比鸡早,她知道他有多累的。现在他难得不早起了,难得有时间睡个懒觉,韩嫣心里那抹心疼的情绪终究是占了上风。 她自己爬起来,穿好了衣服,离开卧房。 算了,让孟庭先睡个够再说吧。 孟庭这一觉睡了好久,到了中午才悠悠醒转。 多日的疲惫依旧没散,醒来的那一刻,孟庭甚至不知自己身处何处,怔然了良久才慢慢的找回神智。 除却从前埋头备考的那段日子,他是真没有睡得如此晕头转向过。 他躺在床上,眼睛盯着天花板稍作歇息,听到外间传来脚步声和活动的声音。 孟庭偏过头,视线透过珠帘,看到外头那个熟悉的身影。他唤道:“嫣嫣?” 刚睡醒时的嗓音是沙哑的,这声“嫣嫣”喊得多了两分起床气。 韩嫣听见了,她掀开珠帘走进来两步,向着孟庭道:“我让厨娘给你做好饭菜了,是清淡温养的菜色,你可以起来用饭了。” 孟庭觉得这种感觉挺温馨的,他柔声道:“好。” 过了会儿,孟庭收拾妥当,洗漱完毕。他坐在了桌子边,和韩嫣一起吃饭。 为了照顾孟庭,这桌饭菜是早饭和午饭的结合,并且的确是清淡温养的。毕竟孟庭操劳这么久,好不容易补个觉起来,身体也定是还没恢复的,这会儿吃那些辛辣刺激的不好。 韩嫣也和孟庭一起用膳。 两个人平日里吃饭时总会聊聊的,但今天,孟庭发觉韩嫣安静了许多。 她就一个劲儿的吃菜,也会给他夹菜,只是不说话。 这让孟庭的心渐渐提了起来,猜想韩嫣必定是前几天那事生气,想来也气他这几天不回家。 孟庭主动说道:“我都忙完了,不会再如此。” 韩嫣“哦”了一声,嘟了嘟嘴。这种反应让孟庭的心继续往上提。他想要和韩嫣解释,但是还不等他说,韩嫣就先吃完了。她丢下碗筷起身就出了房间。 孟庭被一个人留在了房间里,没办法只得先将饭菜用完。 待下人来收走了饭菜,韩嫣回到了他们的房间。 孟庭眉头皱着,走到韩嫣跟前,凝视着她道:“嫣嫣,抱歉,我……” 话还没说完,就见韩嫣转身去墙角捣鼓了下,不知从哪里拎出个搓衣板来。 孟庭眼中微怔,心里诧异,望着韩嫣把搓衣板扔在了他脚下。那排排锋利的锯齿就对着他。 他抬眼再看韩嫣,韩嫣小手叉腰,愠怒道:“跪上去!” 孟庭这瞬间的心理是:“???” 他愕然望着韩嫣,一瞬,意识到她没在和他开玩笑,孟庭又动作略有僵硬的低头,看搓衣板。 腹中原本斟酌的要和韩嫣解释话,这会儿语塞的说不出来。孟庭眉头皱着,努力稳住阵脚,说道:“嫣嫣,你先听我说……” “没什么好说的!反正我都知道了。”韩嫣手叉腰,艳色绝伦的脸上怒涛汹涌。 “就这一上午,外头都传遍了。昨夜梁王图谋不轨被圣上识破,圣上驾崩,传位于楚王殿下。怪不得你这几个月都那么忙,还一而再再而三的诓我。我那天就觉得,你该不会是掺和进夺嫡的事里了吧,现在看来果真如此!” “看你睡那么香,估计是从龙成功了。孟郎,我们不是都说好了吗?要互通有无,互相支援!你也答应我了,有什么事不会瞒着我独自行动。你根本就是公然食言,瞒着我去掺和那些一不小心都会掉脑袋的事!” “孟郎,你把我当什么了?还把我折腾一整晚了抛在家里,自己去铤而走险,让我只能担心你!你根本就没当我是你娘子!” 韩嫣一股气控诉良多,停下喘了口气。 孟庭忙在此间隙道:“我确是在为新帝做事,多一个人知道此事,就多一份危险。故此我瞒着你们,才好最大限度的不被旁人窥见破绽。” “所以你的意思就是,我嘴巴不严。你要是告诉我,我就会成为你的泄密者咯?”韩嫣瞪着孟庭。 “我不是这个意思。”孟庭皱了皱眉,继续努力解释,“我只是担心,若你不慎将我效力新帝之事告知爹娘,娘的身体禁不得刺激和焦虑。娘又是惆怅控诉的性子,亦说不准会将此话传进下人的耳中,随之传去外面。一旦让梁王知道我效力新帝,他伤害你们,又当如何?我无法承受这样的结果,哪怕可能性只有万分之一,我也宁愿隐瞒你们,自己控制风险。” “可就算你能控制风险,也有世事无常的时候!万一冒出你没法控制的事怎么办?”韩嫣的胸口起伏了一下,“你要是事先告诉我了,起码要是遇到意外时,还有我爹能给你兜底!” 孟庭说道:“参与皇子夺嫡,非同小可,我不能令岳父卷入其中。只要岳父不知情,哪怕我万劫不复,岳父也不至于被我牵连到无法圜转的地步。” 韩嫣红着眼睛瞪着孟庭:“其实你就是遇事都要自己扛,根本信不过我,还嫌弃我会给你拖后腿!” 孟庭被噎得都要说不上话来,他怎么会嫌弃韩嫣? “还有,不管你怎么解释,反正有件事你必须要说明白!”韩嫣气鼓鼓瞧着孟庭,挺胸叉腰嗤道,“你究竟为什么要掺和进夺嫡的事里?” 第106章 (修)分歧 孟庭是真不想把原因告诉韩嫣的, 这只会令她自责愧疚。 但是眼下, 面前是红着眼睛怨怒控诉的娇妻, 脚下是令人发毛的搓衣板, 孟庭在心里无声叹了口气,说了出来。 “念坛行宫, 在你被关进瀛台之后……” 孟庭将来龙去脉都告诉了韩嫣。 听言, 韩嫣脸上的怒色凝固。在瀛台那一天对她来说像个惶惶不安的恶梦, 她终生难忘。那时她不敢吃饭,怕送进瀛台的饭菜被下毒;晚上她不敢睡觉,怕睡着了会遭遇危险。后来是困得厉害撑不住睡着了,夜里发生了什么她都不知道, 只知道自己第二天早晨无恙的醒来, 全须全尾走出瀛台。 想来,那晚上孟庭正是无比担心她的安危, 才接受了楚王的挟恩图报。 自责和愧疚的情绪如汪洋恣肆,一下子就淹没了韩嫣。她脸上残留的怒色散去, 眼睛却是更红了,眼角被泪水洇成了珊瑚色,几乎要落下泪来。 要不是为了她,孟庭何至于上了新帝的贼船,劳累又负重, 几个月踽踽独行? 都是因为她去倚梅阁更衣, 才碰到毒发濒死的齐王…… 韩嫣越想越难受, 孟庭见她马上要哭出来了, 想安慰她。刚朝前两步,就踩到了搓衣板边缘,孟庭皱眉低头看了眼搓衣板,正想低身把搓衣板捡起来,却听见韩嫣说话了。 “孟郎,我没想到会是这样……” 韩嫣脸上写满了自责,说道:“可正因为是我的原因,你才更应该告诉我,让我帮你分忧,和你一起面对。你这样瞒着我,幸亏结局是好的。可要是结局不好,你是要让我一辈子都活在自责中吗?” 眸中含泪,韩嫣的腔调含了决心和委屈:“我们是夫妻,夫妻就该好好沟通互相扶持!你不知道我这些天有多担心你,起初是心疼你忙,然后生了疑心,就越发害怕你真是参与了夺嫡的事。偏偏你什么都不告诉我!特别是这最后几天,你连夜连夜的不回家,我不敢把自己的猜疑告诉爹娘和晶清,就只能一个人憋着,还得装成没事人安抚他们。那天你把我抛在床上自己走了,我又担心又生气,甚至有一瞬间怀疑你根本没把我当作和你一体的妻子,而是将我当成一件该收藏好的所有物了。” 孟庭心下一震,他没料到韩嫣会说出这番话。 他想要解释,却不知道该怎么把话说得好听,生怕越描越黑。 他怎么会当韩嫣是所有物?她明明是他珍惜喜爱之人。他不想让她自责愧疚,不想让她每天焦虑劳神,所以才选择一个人扛着腥风血雨。 第109节 原本孟庭想着,这件事和对付汾阴侯、张乾等人不同,那时他被陷害不该瞒着韩嫣,这次却是该瞒着的。然而,在听了韩嫣这番内心剖白后,孟庭不禁自问,是他做错了吗? 为什么他的行为,会给韩嫣带来一种“他不尊重她、将她当作男人的收藏品”的感觉? 孟庭感到一阵难过,他和韩嫣,即便是互相心悦,可看待事物的想法存在极大差异,才会造成这样的矛盾隔阂。 孟庭听着自己的声音有点紧绷微颤:“嫣嫣,我没想到你会如此……” 韩嫣喘得闷闷的,眼中泪光点点。 这样的韩嫣,让孟庭更是心乱如麻。他本是已经快要适应了被她搞得心力憔悴的感觉,但今日,这种感觉里还混入了其他的情绪:有夫妻隔阂的难过,有对自己的怀疑和检讨,有对韩嫣的心疼…… 这些情绪共同发酵,最终在孟庭心头化为一股堵心堵肺的闷气。 孟庭喟叹口气:“嫣嫣……”他不由低头,看着地上的搓衣板,陷入沉默。 韩嫣也看向搓衣板。 彼此不语。 韩嫣不知道孟庭心里在想什么,只能看到一张清冷没有表情的脸。 她在想,这个又冷又闷的人,是觉得她无理取闹吧?是,连她自己也觉得她在无理取闹。 她也不知怎的,就是难受,她平生极是讨厌欺瞒和不对等。孟庭瞒了她几个月,一旦她询问他忙什么去了,他就撒谎骗她,骗不过了就把她架上床折腾到没力气问为止。 她只是想和孟庭同进同退、同甘共苦,就是这么简单而已,可孟庭始终不理解她这一根肠子的想法。 这些天她气得厉害了,才找出搓衣板来。可当得知孟庭投靠新帝是因着要保护她,她又没有立场责怪孟庭什么。 韩嫣忽然就觉得矛盾、又无力。 沉默继续蔓延。 孟庭望着搓衣板,心中思绪翻腾不断。 他先是觉得,对他这个读书人来说,被罚跪搓衣板甚为荒诞。 他自小读遍四书五经,尊崇孔孟之道、老庄之术。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天地跪父母跪君王,不能随意向其他人卑躬屈膝,否则便是失了操守。 只是,当那个“其他人”是自家娘子,似乎又是可以接受的。 孟庭并不知韩嫣这会儿后悔了,他心中无奈,一方面想着他的傲骨和尊严,一方面又否定这种固执,和家人之间讲什么操守气节? 一无奈,孟庭就控制不住的脸色转冷,冷的几乎能结成冰。 孟庭这副表情看在韩嫣眼里,更让她矛盾而无力。 韩嫣闷闷吐了口气,干脆捡起搓衣板吧。孟庭多不容易?好不容易吃饱睡饱了,她还是别给他找麻烦了。 就这样吧! 可令韩嫣没想到的是,她正准备弯腰捡搓衣板呢,孟庭竟忽然跪下去了! 韩嫣一怔。 孟庭已然做好了心理斗争,他想着,韩嫣到底也是受了委屈,他要是不让她把委屈发泄出来,怕把她身体憋出病。 他要是没记错的话,她这会儿正在月信期,情绪本来就不稳定。 何况,他到底是丈夫,到底要迁就妻子。 这不是他在决定娶韩嫣时,就已经默默立下的誓言吗? 于是,孟庭闭了闭眼,盯着搓衣板,就这么跪下去。 他不是迂腐之人,便在心里告诉自己,给娘子跪下不算有辱斯文,而是……对娘子宠爱的表现。 只是,当膝盖压在搓衣板上时,那层层细密的疼痛压迫,让孟庭差点就闷哼出声。 他硬是忍住了,板着张脸默默适应跪搓衣板的痛。 没跪不知道,一跪才方知这东西不是说着玩的。孟庭皱了皱眉,莫名就想知道他的娘子这又是从哪里学来的手段,怕又是哪个低俗话本吧? 孟庭不免啼笑皆非,心中的沉闷之气越发的重了。 因孟庭全程板着一张脸,韩嫣也猜不透他心里是怎么想的。而他忽然跪下去的行为,又让韩嫣愕然,那一瞬似乎能感觉到孟庭的疼,连带着她都不由眉毛一抽。 韩嫣很快回过神了,她瞧着那锋利的锯齿钝钝扎进孟庭的小腿肉里,当下心疼不已。 韩嫣连忙说道:“孟郎,你起来吧,我本来也打算收了搓衣板的。” 孟庭抬眼看韩嫣。 “我消气了,你起来吧。你是因为我才上了新帝的船,这么算起来我也没资格怪你什么。”韩嫣嘟着嘴,主动把孟庭从地上扒拉起来,“这次就这样,但以后决不能再发生的类似的事!你再想干有风险的事,不论是什么原因,都要和我通个气!我是你娘子,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能让你一个人去面对的!多个人多份力嘛,当初我们成亲的时候都说好了的。总之,你再也不能欺瞒应付我了。” 孟庭稍稍松了口气,试着消化了下心头那股难以言说的闷气,抚了抚韩嫣的头顶:“我知道了。” 如此算是说好了,韩嫣抬手拍拍胸口,平静心绪。 她主动说道:“那这次就这样了,以后我也不会再没道理的罚你跪搓衣板了。” 孟庭道:“好。”作答的同时,孟庭心里想的是:以后没道理就不会罚他跪搓衣板了,那她要是有道理呢? 他不由再度叹气。 想要一个人静一静,孟庭又抚了抚韩嫣肩头,道:“你先自便,我去书房看会儿书。” 韩嫣只能同意:“好。” 孟庭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又转过身回来,把搓衣板捡起来。正好他去书房要路过洗衣房,顺便把搓衣板还回去吧。 提着搓衣板,孟庭走出小院儿去了。 徒留下韩嫣在他身后,扒在门框上望着孟庭。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孟庭深心里好像在生气。从孟庭身上,散发出一种沉闷的感觉,他看韩嫣的目光里都带了说不出的深意。尽管孟庭并没有表现出生气来。 韩嫣不免心里闷闷的,明明和孟庭把话说开了,可为什么她会觉得心情更恶劣了呢? 就像是心里堵了团什么东西,说不清,也理不清,甚至有种不安定的感觉。仿佛那团东西说不得什么时候就会爆炸,危害到她和孟庭之间的关系。 孟庭在离开院子后,先去见了自己的爹娘,大致交代了下自己不会再那么忙了。 至于他效力楚王的事,孟庭没有和孟祥刘氏说,但想来凭借孟祥的智慧,很快就能想明白。 若是爹问起,他再好好解释吧。 第107章 静娴心思 孟庭之后去了书房。 在他的书房里, 沉浸进书海世界, 想要借此寻得极致的心灵宁静。 只是,刚经历了跪搓衣板之事, 这会儿的孟庭实在难以完全宁静。 他手持书卷读着, 却发觉眼前依旧浮现着韩嫣艳烈的容颜,浮现着韩嫣坚定又委屈的剖白。 胸口, 有闷闷的感觉在刺痛孟庭的心。 他这会儿在深思,他和韩嫣在思维上的矛盾。 打从婚前, 他们两人就有共识, 他们是不合适的。婚后他努力的迁就包容韩嫣,韩嫣也主动做个贤惠阳光的妻子, 他们小打小闹却温馨的共处至今。 那些怦然心动的雀跃,那些亲昵互动的甜蜜,让孟庭几乎被麻痹, 几乎要忘了他和韩嫣本是不合适的。 而今天他们的冲突, **裸的暴露了他们之间尖锐的矛盾。矛盾从来都不曾消失,不过是因为之前他们的感情还不到位,矛盾才暂时没有凸显。 而现在,他们越加亲密, 那些差别就开始一一暴露,激发出他们之间的冲突。 孟庭心叹,他心底最担心的事终究是来临了。这让他不能不担心, 接下来随着日子过下去, 他和韩嫣之间会如何的磕磕绊绊。 两人间的差异, 终究是太大了。 持着书卷半晌,孟庭也没看进去什么。他一双剑眉蹙着,眼中深邃而含着沉重的黑,嘴唇微抿。 一室的静谧书香,沾染孟庭的衣袂,从窗外照进的日光越过窗棱,在他衣角落下斑驳的暗影。 与此同时,韩嫣也走出了院子,想来书房找孟庭。 虽然她和孟庭是把话说开了,但韩嫣心里不舒坦。她总觉得孟庭在忍着闷气,又不把他的心情告诉她。 韩嫣见不得孟庭一个人痛苦的咀嚼情绪。 仔细想想自己模仿话本子,用搓衣板罚夫,挺不厚道的。 就算孟庭欺瞒她、不信任她,那也是孟庭这么多年形成的习惯和处事风格,她应该学着体谅和引导。 她刚才的行为,其实已经算是违反他们的婚前契约了。 且孟庭这些日子,夙兴夜寐,那样累、那样苦,现在好不容易吃饱睡饱,他想要的应该是个温暖的抱抱吧。 也是在这会儿,韩嫣意识到一件事。孟庭这人自尊心特别强,又是个文人,文人学士秉持的某些原则和旁人是不同的。她让他跪搓衣板,是不是折辱到他的尊严了? 这么想着,韩嫣越发后悔。她恼自己怎么就从洗衣房要来搓衣板了,真是昏了头脑,又被月信搞得迟钝还任性! 韩嫣心思直,想明白自己哪里做得不好,就打算立刻去找孟庭。 她既是下过决心要为推进两人的关系而努力,这会儿就该去给孟庭道歉,再向他送温暖。 韩嫣立即行动。 而就在韩嫣走出院子的当口,书房里的孟庭,听到了敲门的声音。 这轻轻的敲门声,让孟庭的思绪回笼,他说道:“请进。” 书房的门被推开,孟庭见到一阕熟悉的湖水绿裙角。原来是刘静娴来了。 “表哥。”刘静娴打了个招呼,向孟庭福了福身。 孟庭放下书卷问道:“来找书看?” 刘静娴道:“是的。” 孟庭温声道:“去吧。” “好。”刘静娴答完,便径自去了书房的内室,在那些书架中检索起来。 因着已经熟练掌握了孟庭排列书籍的规律方式,刘静娴检索的非常快,也就几口茶的时间,就找好了她要的书。 孟庭朝那本书的封皮掠去一眼,见是一本描述宫廷生活的书籍。这本书可以当做故事来看,也可以用来了解学习些在宫中生活的知识。 刘静娴拿了书,走到正厅角落里,找了个椅子坐下,翻开书看了起来。 第110节 孟庭见她安安静静的,也就继续看自己手里的书了。但只看了小片刻,就听刘静娴唤他:“表哥。” 孟庭转眼向刘静娴:“怎么了?” 刘静娴面色沉静如水,温宁和煦:“表哥,外头的事情,静娴都听说了。先帝驾崩,梁王殿下事败,被剥夺爵位褫夺封号,楚王殿下即将登基为新帝。静娴斗胆问一句表哥,最近都是在帮着新帝做事吗?” 孟庭沉默了一瞬,说道:“是。”静娴聪慧,即便不似嫣嫣了解的多,也定是能推断出来的。 刘静娴垂眸喃喃:“先帝驾崩,不知新帝要如何安排国丧事宜。” 孟庭从刘静娴的话里听出另一重意思,大魏朝皇室成员殡天,都有国丧期,全国上下皆守孝。有些帝王规定国丧期间大家可以照常议亲,但不能成亲嫁娶;有些帝王则规定国丧期间,一切和成亲有关的事宜,乃至各种娱乐事宜,都不可以进行。就连国丧持续的时间也因帝王的要求而定。 刘静娴如今在相看夫家,若是新帝将国丧期定得太苛刻,无疑会影响她的终身大事。 但好在大魏朝历代帝王体恤百姓,一般国丧期最长也就半年,不会耽误太多。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京城官宦之家才没在先帝病危这段时间急着定亲成亲。 但刘静娴毕竟是背负刘家的荣耀而来,她会有担心,孟庭理解。 孟庭慰道:“新帝仁慈宽和,当不会在国丧中过于苛刻百姓,你且放心。” 刘静娴点点头,似是在思考什么,安静了会儿。半晌她问道:“表哥方才所说,新帝仁慈宽和。关于新帝此人,表哥觉得如何?” 孟庭眼中略现诧异:“为何问起新帝?” 刘静娴道:“表哥如今算有从龙之功,往后便要常在新帝殿前效力。常言道伴君如伴虎,我不知新帝是什么样的人,未免担心表哥。” 孟庭露出温和的浅笑:“你有心了。”他停一停,缓缓向刘静娴诉说道:“这几个月我和新帝时常相处,也算是对他有些了解。新帝宽和坦荡,有君子之风,确实不似前梁王机敏而阴狠,也不似先帝那般缺少一丝骨肉亲情。诚然,往后新帝在位久了或许会变,但我依旧认为,新帝会成为大魏史上不可多得的明君与仁君。” 刘静娴想了想,也缓缓浅笑开:“表哥看人的眼光一向不错,你既这样说,静娴也放心了。倒是上午时我去巷子中漫步,听到左邻右舍议论新帝已做出对丽贵妃一族的惩治,并未伤及人命。确实是宽和仁善之人。古往今来,身居高位者若是没有容人之量,即便能够善终,也为子孙后嗣埋下了祸根。史籍中不乏这样的例子。” 孟庭赞同道:“是,身居高位,确要有容人之量。知人善用以心换心,比阴谋诡计终究要长远。” 韩嫣走到书房门口,听到的就是孟庭和刘静娴的对话。 因听到刘静娴的声音,韩嫣不由自主就停下了。她立在书房门口,仔细听着。 第108章 道歉和好 刘静娴说话非常有条理, 且引经据典, 有理有据。 听她谈论帝王容人之量这番话,不急不缓。 这种风格气质和孟庭很像,两人都是从容又理性的。 韩嫣本就对刘静娴的存在有些发酸,眼下听了两人对话, 这种酸味更是激荡得厉害。 孟庭和刘静娴谈话, 从话题到语言都正经有深度。若是在不知情的人看来, 他们定是充满了默契,好似天作之合。 反观自己,和孟庭相处的日子总有点鸡飞狗跳,总是她不停的说,孟庭则冷着脸答上两句。而适才搓衣板事件, 又给两人的关系留下种不安定的因素。此刻哪怕韩嫣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那种酸意和隐隐的害怕依旧无孔不入。 屋中,孟庭和刘静娴的对话暂时告一段落。 韩嫣敲了门,然后推门进去, 唤道:“孟郎。” 孟庭看向韩嫣,他放下手中书卷,道:“你来了。” 刘静娴也放下书卷, 起身行了个礼:“静娴见过表嫂。” 不论韩嫣心里如何不平衡,表面上对待刘静娴还是如常的,毕竟她是刘静娴的表嫂。 “静娴。”韩嫣笑着回了礼, 接着就朝孟庭快步走去。 孟庭起身, 韩嫣直接走到他跟前, 扑进他怀里将人紧紧抱着。 这动作有些突如其来,孟庭微怔,下意识的搂好韩嫣。刘静娴则连忙拿起书卷,道一声“静娴先告退了”,无声的离开书房,还很是知礼的从外面把门带上。 清幽的书房里,只剩下韩嫣和孟庭。因着韩嫣的到来,她身上甜美的天宫巧胭脂香,和满屋的书香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更为扣人心弦的味道。 孟庭低头看着怀里的韩嫣,她紧抱着他,很是依恋的样子。他不禁问:“怎么了?” 韩嫣抬起头来,狭长浓密的睫毛如羽扇般轻轻扇动。 她认真道:“我来是想和你说,我不该拎搓衣板出来。是我做的不对,我向你道歉。” 孟庭微微凝噎。 韩嫣深吸一口气:“你是学士,估计会觉得被罚跪很是没面子,我知道错了,以后不会再做类似的事情。还有,这段时间你为我们付出了许多,如今一切过去,我作为你娘子应当体贴褒奖你的。可是我没做到,也是我的错。” 孟庭其实想说,褒奖是不必的,但他确实渴望韩嫣体贴慰问他。好不容易回家了,能够和家人团聚,迎面一个搓衣板过来,他哪能不憋屈? 韩嫣见孟庭不说话,于是继续自己说。她枕在孟庭胸口,用脑袋蹭着他胸膛,娇声道:“孟郎~妾身知错了,你就原谅妾身吧!还有我仔细想了想,我刚才的行为违背到我们的契约了,按理我应该学狗叫三声。”她豁出去了,视死如归道:“要是孟郎肯原谅妾身,妾身愿意学狗叫!” 被韩嫣这样一弄,孟庭终是轻笑出声,破功了。 她这样妩媚真诚的认错求原谅,他又怎能再和她生气?何况她一撒娇,他就特别吃这一套,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见韩嫣微启唇,还真是打算学狗叫了,孟庭竖起一指抵在她红唇上。 四目相对,孟庭温声道:“先欠着,下次一起罚。” 韩嫣眨眨眼,艳丽笑开:“好的!”她一定要争取尽量没有下次,虽然还是有些担心两人之后的关系进展,但她不会退缩的。 孟庭的手指离开韩嫣的唇,轻轻贴在她脸上。他抚摸着白而柔嫩的脸,诚恳道:“我也有错。” “你性子泼辣激烈,对待外人素来是睚眦必报的。我也知道,你眼里揉不进沙子,对欺瞒行为近乎无法容忍。”孟庭的掌心贴着韩嫣的脸,动作和语调都愈渐柔和,“是我独断专行,未能考量你的想法,只从自我出发。我……也向你道歉。” 韩嫣点点头,心中舒坦多了,她回道:“你不用道歉的,只要以后别再瞒我什么就行了。最起码事后也要和我通个气,好不好?” 孟庭将韩嫣搂进怀里:“好。” 这回话彻底说开了,两个人心头的包袱都暂时放下来。 韩嫣依偎在孟庭怀里,觉得甜甜的。虽然他们闹了不愉快,可当解开这个结后,她能感觉到他们的心灵距离彼此靠近了些。 只是,一想到刘静娴天然就符合孟庭的择偶要求,韩嫣就又忍不住在心里吃味起来。 倒是韩嫣正想着刘静娴,孟庭就说起刘静娴了。 “嫣嫣,适才静娴与我的对话,你可都听到了?” 韩嫣抬眼对上孟庭的眼眸,道:“我都听见了。” 孟庭微微眯眼,若有所思道:“不知是否是我多心,我有些怀疑,静娴想进宫。” 韩嫣稍讶,刚才她光顾着吃醋呢,还真没想到这一层。现在听孟庭如此说,韩嫣再将刘静娴和孟庭的对话在心里过了一遍,竟也隐隐觉得刘静娴动了进宫的心思。 如若不然,为什么要缠着表哥打听新帝的为人? 刘静娴说她是担心表哥,但仔细想想,似乎是对新帝有意思更说得通。 韩嫣忽的就想到上次孟庭为她读《白鹿青崖》。 那本诗集的最后一首诗,讲的就是一个女子为了前程,不顾家人的反对,执意入东宫为良娣的故事。那女子的结局让韩嫣印象深刻,女子成了帝妃,很是荣光了一阵,但花无百日红,后面日子不好过,她的爹娘也因为要做她的支柱而相继劳累病死。 这是个令人唏嘘的故事,在不知道结局之前,谁也不能说女子的选择不对。只是韩嫣和孟庭都不赞同她的做法。 韩嫣想到这里就没再想下去,她问孟庭:“要不我去问问静娴是怎么想的?” 孟庭想了想,说道:“先不急。先帝驾崩,接下来必有国丧,国丧期间新帝不得选妃纳妃。要是新帝允准百姓们国丧期间可以议亲,嫣嫣,便麻烦你继续为静娴物色夫家。或许她能够寻到合适的公子,这样最好不过。”孟庭说罢,加上一句:“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韩嫣眼波一荡,“我是静娴的表嫂,这是我该做的。行吧,那我先等等国丧的旨意出来,看是个什么情况。对了孟郎,待会儿你打算做什么?” 孟庭歉意道:“我要进宫一趟,帮新帝收拾后续的诸多事情。” 韩嫣蹭了蹭孟庭的胸口:“去吧,早点回家。” “好。”孟庭在韩嫣额头上烙下一吻。 两人暂时解开心结,分别的时候心情都轻松了不少。 孟庭原本还困扰于两人间开始暴露的冲突,但想着只要他们都握紧彼此的手,好好沟通、慢慢改变,未来当是能够过下去的。 哪怕要多费一些时间和心思。 下午时分,孟庭去宫中见了新帝,韩嫣也在家中刺绣打发时间。 马上就要过年,韩嫣想给孟庭缝个大红色的手炉,带出去喜庆。紫巧端了零嘴儿和红糖糕来,韩嫣缝一会儿手炉,吃一会儿零嘴,倒是挺惬意。 就这么忙到傍晚,韩嫣忽然想起韩茹来。 这阵子京城变天,她没心思关注韩茹和曹元亮,也不知那两人加上绿浓如今日子过得怎么样。 韩嫣所不知道的是,韩茹的日子竟然好转了不少。 自打韩茹勾搭上汾阴侯府管家的儿子曹牧,曹牧便教韩茹要装出大度的模样,讨曹元亮的欢喜,换侯夫人的认可。 韩茹唯我独尊,本是大度不起来。但她被曹元亮和绿浓双双背叛伤害,一夕之间近乎成了侯府里人人嘲笑的存在,她的心态便发生了大的变化。 后来糊里糊涂和曹牧勾搭到一块儿去,这曹牧高大雄伟、技术好、嘴又比曹元亮还甜,很快就攻陷了韩茹的高傲。 如今的韩茹,是越发看曹元亮不顺眼,反倒听起曹牧的话来。 人被打落深渊,但凡能爬起来的,心都已经不是从前的那颗心了。韩茹亦然。她收起了时刻作祟的优越感,竟硬是扮演成一个顺服于丈夫包容妾室的贤妻。 韩茹的变化,令曹元亮惊喜不已。 曹元亮对韩茹旧情复燃,这阵子十天里有九天都歇在韩茹这儿。 而曹牧也帮着韩茹,让自己的管家娘在侯夫人面前为韩茹美言。 曹牧他娘本是侯夫人的陪嫁丫鬟,深得侯夫人信任。后被侯夫人嫁给侯府管家了,也依旧踏实努力。 管家娘猜到曹牧和韩茹有私情,木已成舟,她没办法,只好帮着曹牧遮掩。她一边给韩茹曹牧打掩护,一边时不时在侯夫人面前提上韩茹几句,说韩茹知错能改,真是善莫大焉。 如此下来,侯夫人渐渐觉得倒是可以给韩茹一个历练的机会。于是,侯夫人做主,将中馈分了三分之一给韩茹。 韩茹拿到中馈的那天,表面上千恩万谢表忠心,心里激动的近乎咆哮。 她终于接触到侯府中馈了,尽管只有三分之一,但这代表她的地位已稳,往后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她嫁入侯府的初衷终于要实现了! 有侯夫人盯着韩茹,韩茹拿到中馈后,表现得很好。她没有恃宠而骄,也没有克扣绿浓的用度。 这些都是曹牧教给韩茹的,韩茹很是受用,她越发爱和曹牧厮混了。有时候曹元亮在韩茹这里待得久一点,韩茹都有些不耐烦。亏曹元亮还是侯门嫡子,取悦女人的手段竟还不如曹牧那个下奴! 在韩茹拿到中馈后没多久,新帝终于将一切都收拾好了。 此时正月已经过完,宫里向汾阴侯府下了两道旨意,令韩茹颇为欣喜。 这两道旨意,一道是给汾阴侯加官进爵的。原来,汾阴侯在前梁王宫变之前,曾暗中向新帝进献了些钱财人脉。当时汾阴侯就看出前梁王太过急躁,败相已露,于是果断偷偷投靠了新帝。 可以说,新帝能有今天,汾阴侯也是功劳不小的。新帝论功行赏,给汾阴侯加封汾阴公,并将他从正三品太常寺卿升调为从一品礼部尚书。 第111节 汾阴侯在太常寺卿位置上已久,如今更上了一步,不能不谓是春风得意。 至于给汾阴公府的另一道圣旨,则是封世子的。 曹元亮有了世子之位,水涨船高,韩茹也被封为世子妃。 韩茹领旨时,只觉得自己前些日子受得委屈都值了。也不枉她从韩嫣那贱人手里抢了这门姻缘,看她如今权势地位富贵全都有了,就差怀上嫡子。 她重新凌驾到韩嫣那贱人头上了,她一定会找机会收拾韩嫣的! 汾阴公和韩茹曹元亮的忽然得势,委实令韩嫣吃惊。 吃惊之余自然不悦。敌人轻舞飞扬,韩嫣怎能好受? 汾阴公偷偷投靠新帝这事做得太隐秘,除了新帝,没人知道。孟庭也不知道。 但无独有偶的是,孟庭效力新帝也是偷偷摸摸的,汾阴公也不知道。 于是,当为孟庭升官的圣旨到了孟府后,也把汾阴公府的人气得不轻。 第109章 被催生 前来孟府传旨的公公是新帝新任命的, 孟庭领着韩嫣和孟晶清一起接旨。 当听到旨意的内容时,三个人都十分吃惊。 新帝将孟庭调进了中书省, 给了他正二品中书侍郎的位置。 中书省不同于其他官署,中书省是直接对接内阁和皇帝的, 就处在权利的最中心,几乎能接触所有朝政机密。 中书省的四五品官,走在外头,收获的尊崇甚至高于其他官署的三品官。 而孟庭即将就任的中书侍郎这个位置,明面上是正二品,实际却比六部的从一品尚书还要高一等。并且, 这个位置直通内阁, 若是干得好, 要不了几年就能坐到次辅的位置, 往后说不定会成为一国首辅。 新帝将这个位置交给孟庭, 无疑说明孟庭是新帝麾下的头号功臣, 更说明了新帝对他的器重。 孟庭领旨谢恩, 在韩嫣和孟晶清激动的目光下, 心中也感受到一份沉甸甸的压力。 他自知自己无论是阅历还是资历,都不该坐到中书侍郎这个位置。新帝陡然将他提到如此高位,高处不胜寒, 他必将要艰难度过就任后的每一天。 届时他将面对高高在上的新帝, 将处理复杂的同僚关系, 还得顶住那些老臣们不服气的挑刺。 而且, 还有一点麻烦的。 曹元亮是中书省左丞, 即将成为他的属下。曹元亮如今是汾阴公世子,孟庭要在中书省和曹元亮共事,单单这件事就非常棘手。汾阴公若是再掺和进来,更是对孟庭形成腹背夹击。 先不论这些是否都在新帝的预料中,总之,孟庭意识到,他和汾阴公府的较量即将到达一个新的高度。 这个新的高度,便是真正血腥的权势倾轧。双方的位置,注定了敌对起来必是要斩草除根,稍有不慎就能搭上阖家前程。 这个高度,也是韩攸无法再出力的了,这将是孟庭韩嫣两个人与汾阴公府的较量。 新帝除了提拔孟庭外,还给孟府一个正三品诰命夫人的爵位。 孟庭和韩嫣商量了下,打算把这个爵位给刘氏。 刘氏则将爵位推回给韩嫣。 照刘氏的话说就是:“我这身子,又不能出席那些宴会场合,哪能白担诰命夫人的爵位。嫣儿,这个爵位给你。以后你陪着庭儿出入名流之地,也能为我们孟家增加些底气。” 孟庭和韩嫣同意下来。 于是,韩嫣正式加封正三品诰命夫人。从爵位上来说,比韩茹低了一级,韩茹这个公爵家的世子妃算是从二品。 很快,新帝择了“祁临”二字为年号,众称“祁临帝”。 祁临帝也颁布了国丧的政令。 他将国丧定为三个月时长,在这三个月里,官宦百姓们可以议亲定亲,但不能敲锣打鼓的嫁娶。 政令落实下来,刘氏为刘静娴松了口气。她生怕国丧会影响刘静娴找婆家。 这日,孟庭的新官服被送来了。 孟晶清原本要拉着韩嫣一起看官服,但韩嫣却被刘氏叫走了。 韩嫣到了刘氏的房中,规矩大方向刘氏行了个礼:“娘,我来了,您找我是有事?” “也不是什么大事。”刘氏慈祥的笑了笑,向韩嫣伸手,“嫣儿,来,到我这儿坐着。” “好。”韩嫣握住刘氏的手,坐到了刘氏的身边。 她双手覆在膝盖上,等待聆听刘氏的教诲。 却不想刘氏道:“嫣儿,你和庭儿成婚也快一年了。你别怪娘多嘴,娘就提醒你一下,你和庭儿也该考虑着早点抱孩子了。” 韩嫣一怔,不由在心里打鼓。她是去年春天嫁给孟庭的,在刘氏眼中,她和孟庭可不就是在一起快一年了吗? 韩嫣也记得他们圆房的时间,是去年八月初,到现在也有半年。 只是她和孟庭同房的次数不多,特别是最近几个月,孟庭忙得早出晚归,回来了倒头就睡。造孩子的机会实在不充裕。 韩嫣唯有向刘氏表示:“娘,我和孟郎有考虑的。娘不要担心,我们也在努力。”先稳住刘氏再说。 刘氏笑了笑,有些赧颜的叹道:“嫣儿,你也别太有压力,我就是心思重,总担心这担心那的。” 韩嫣连忙劝慰:“娘别这么说,其实我娘也是总担心我的。我觉得长辈对我的担心恰恰说明重视,娘说对不对?” 刘氏被韩嫣说的笑了,连连道:“对、对。” 刘氏闲来无事,接着就拉着韩嫣说了不少如何养儿的事情。韩嫣认真听着,算是提前学习。 韩嫣亦觉得,婆婆这么“未雨绸缪”,给了她一种明天就要临盆了的错觉。 婆媳两个聊完了,韩嫣离去。 孟晶清还在韩嫣的屋子里等着韩嫣。 韩嫣一到,孟晶清便露出笑容,唤道:“嫂子,你回来了!” “嗯,久等啦晶清。”韩嫣笑靥如花,施施然走到床边坐下。 她和孟晶清两个,一人坐床头,一人坐床尾。 上次孟庭升为正五品翰林侍讲时,她们两个就摆弄玩赏起孟庭的新官服,五品官的官服和孟庭初为从六品官时的官服差别不大。而这次,新的正二品官服,则完全不同于之前的,这让韩嫣和孟晶清看得更加投入而开心。 依然是五件新裁制的衣服,朝服、祭服、公服、常服、燕服。 孟晶清已经将五件衣服依次平铺在床上。 其中,与之前孟庭所穿差别最大的,就是常服。 先前孟庭所着的常服,是天青色的,胸前的补子纹样是一只生机勃勃的白鹇。如今天青色变成了绯红色,白鹇变成了灵动轻巧的锦鸡。 锦鸡色彩斑斓,这补子也就显得极为华丽鲜艳。韩嫣的手指不由在锦鸡身上摸来摸去,刺绣走线细密,触手滑凉,线的材质和绣工都是一等一的好。 孟晶清则捧着公服上的腰带看来看去。 二品官的公服腰带,那可是犀牛角做的呢。 此次孟庭高升,孟祥依旧带着人放鞭炮庆祝。来孟府祝贺孟庭的人也比上次还要多。 翰林院的人也都来孟府了,温掌院一见着孟庭,先要行对上官之礼。孟庭赶紧把温掌院拦住了。 孟庭知恩图报,待温掌院极是恭敬,仿佛自己仍是下官似的。 韩嫣作为孟府的少夫人,都和孟庭一起迎接宾客。她不嫌辛苦。 听说,汾阴公府近来也是门庭若市,宾客们络绎不绝的上门祝贺、拉关系。 祁临帝一上台,官场上发生不少的变化。有人花团锦簇,有人黯然离场。一朝天子一朝臣,不过如是。 汾阴公没有再来孟府拜会,却是送了礼物来的。 韩嫣还记得上次汾阴公送给孟庭的“五蝠方砚”,那是个寓意不祥的砚台,被韩嫣丢后院假山上砸了。这回汾阴公倒没再送阴损的东西,只送了样很合适的厚礼。 孟庭也封了份分量相当的贺礼,回给汾阴公府。 两府间看起来礼尚往来,好似十分和平。 就这么忙碌热闹的又过了快一个月,忽然一道噩耗从韩府传来。 邹氏被开水烫伤了。 她是在倒开水时没拿稳盆子,被烫伤的。 韩嫣吓得赶紧回娘家去。 孟庭本想和韩嫣一道回去,然而孟庭新官上任,实在是忙得焦头烂额,压根请不出假。 孟庭只得备下些上好的药膏,让韩嫣带回韩府。 这日,韩嫣急匆匆的在韩府门口下车。 她抱着药膏,进了韩府,听见正厅里传出娘喊疼的声音。 韩嫣忙加快步子,进了正厅。入眼的画面就是韩攸在给邹氏抹药,邹氏疼的忍不住低低叫唤。 第110章 想生孩子 邹氏的伤有些严重, 面积很大,整个左手小臂上几乎全是烫伤。 韩嫣一眼看去,不由触目惊心。 邹氏和韩攸都没看见韩嫣。邹氏此刻坐在榻上, 将一个小方桌子摆在身侧,邹氏把小臂放在方桌上。韩攸坐在方桌另一侧,用手蘸着一钵莹白药膏,一点点的涂抹在邹氏的烫伤上。 那药膏一沾到伤口, 便带来冰凉的感觉。药膏舒缓了烫伤处那种火辣辣的炙热, 但也犹如冰凉的针般扎得伤口刺骨作痛。 “你轻点!”邹氏忍不住低呼。 韩攸动作变得更小心翼翼, 每每将指头落在邹氏伤口上,都带着试探性。他一边说:“娘子、娘子你忍忍啊, 就快抹完了。” 韩嫣走近,韩攸余光里望见她,不由转头看来。 韩攸一怔,吃惊道:“嫣儿, 你来了?怎么走路不声不响的。” 韩嫣道:“您怎么才发现我?”说罢就走近邹氏身边, 将孟庭备下的上好药膏放在了桌子上。 “娘怎么烫成这样?”近距离看邹氏的烫伤,更为触目惊心,韩嫣觉得心疼。 第112节 她向韩攸道:“爹, 您先歇一歇吧, 我给娘擦药!对了, 孟庭备了些上好的烫伤药膏, 让我带过来给娘用。孟庭说, 这药膏用了能恢复得快些。” 韩嫣说话间, 韩攸往旁边挪了挪,给韩嫣腾出个位置。 韩嫣坐在了邹氏对面,她用指头蘸了韩攸刚才用的药膏,继续给邹氏抹药。 邹氏依旧很疼,但是见着心爱的女儿这么体贴孝顺,邹氏纵是胳膊再疼,心里也是甜的。 邹氏忍着不再叫唤,笑着说:“还是嫣儿手劲儿好,不像你爹,快把我疼死了。” 韩攸老脸泛红,讪讪道:“为夫的错,为夫的错……” 不由自主的,韩攸心里竟有点发酸。在他女儿心里,邹氏排第一、孟庭排第二、他这个当爹的垫底;如今在他娘子眼里,女儿排在前,垫底的还是他…… 过了会儿,韩攸想起府里有祁临帝赏赐下来的冬枣,便说道:“嫣儿,你先陪你娘说说话,我去叫人给你们洗冬枣吃。” 韩嫣答是。 韩攸离去了,屋子里只剩下母女两个。 有些话,韩攸在这里不方便说。邹氏看了眼韩攸离去的背影,轻声和韩嫣道:“孟庭那小子真是出人意料,忽然就成了中书侍郎。你爹告诉我的时候,我恁是不敢相信。快和我说说是怎么回事!” 韩嫣点点头,一边擦药,一边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告诉了邹氏。 说完了,韩嫣自责道:“我起先被他瞒着,不知道他是因为我才去给圣上效力,于是我一怒之下找了个搓衣板罚他跪下。我们因此闹了点不愉快,好在我们和解了,娘不用担心。” 邹氏听了事情的经过,有些震惊,没想到孟庭竟会为了她的女儿,做到这个地步。 女婿疼爱女儿,这是邹氏身为丈母娘最想看到的事,然而,当听到韩嫣复述搓衣板事件,邹氏便不悦了。 “嫣儿,你看看你,你怎么能让孟庭跪搓衣板呢?他忙上忙下还不是为了你们的家?”邹氏含着责备的笑,抬起左手,在韩嫣额头上戳了一下。 韩嫣鼓了鼓腮帮说:“我知道错了,赶紧就去向孟庭道歉了。” 不妨邹氏又道:“虽然,我也这么罚过你爹。” 韩嫣:“……”她听到了什么? 邹氏索性把这段事讲出来:“你爹什么德性你还能不知道?有一次我被他气得狠了,就罚他跪在一个长得奇形怪状的水果上。” 韩嫣狐疑的看着邹氏,奇形怪状的水果? “那水果是过节时,先帝赏给大小官员的。据说是南部番邦进贡的,看着张牙舞爪,番邦人管它叫‘榴莲’。估计你没见过。” 不,她见过的。她在嫁入孟府后,有一次翰林院给诸位学士发水果吃,就发了一味榴莲。 孟庭把榴莲拿回家,全家人都尝了。那东西不管是长相还是气味,都独树一帜,让韩嫣记忆深刻。 所以韩嫣此刻的心理是:她就知道,娘的手段比她狠多了。在爹面前脱衣服逼着爹娶她,惩罚爹时让他跪榴莲。 姜还是老的彪悍哦。 邹氏不知道自家女儿在想什么,她见韩嫣始终很是小心的为她擦药,心里愈发充盈了对女儿的喜爱之情。 她的嫣儿有个令她骄傲的优点,那就是对她这个当娘的极好,从不让她寒心,亦时刻惦着她。 能生下并养大这么个女儿,邹氏感到很幸福。 两人间迎来稍许的安静,韩嫣正认真的抹药。她不能想象娘被一盆子开水烫到时有多痛苦,但这些狰狞的烫伤,足够让韩嫣感同身受。 韩嫣为邹氏而心疼,她又蘸了点药膏,小心的用指腹把药膏涂抹在最后一块还没上药的伤口上。 直到涂抹匀称了,韩嫣才收回手来。她起身,去盆架那里净手,用干净的毛巾擦干了手,然后回来收起这钵药膏。 看着邹氏小臂上的烫伤,韩嫣嘟嘟嘴,说道:“娘下次定要小心再小心,可别再烫着了。” 邹氏叹道:“娘知道了。” 接着韩嫣就和邹氏说起话来。 两个人随便说,一会儿说孟府,一会儿说豫城伯府和邹蕊,一会儿又说到汾阴公府。 邹氏望着自家女儿,总觉得韩嫣今日的艳烈之感不如平日里璀璨逼人,就仿佛女儿身上笼罩了一层灰蒙蒙的纱,为她的光华遮上一层阴霾。 邹氏下意识问道:“嫣儿,你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了?” 韩嫣的确有烦心事,她烦心她和孟庭间的关系。她能感觉出来,她和孟庭如今感情加深,心灵的距离靠近,在这同时两人间也多出了些从前不曾暴露的差别和矛盾。 搓衣板事件,他们的口角就是一次矛盾的激化。 虽说他们互相坦诚道歉,解决了问题,但是韩嫣总觉得惴惴不安。 在推进两个人的关系上,她是不会退缩的,但那种隐秘的不安感时刻盘踞在她心头。 所以她才会被邹氏看出烦心吧。 韩嫣想了想,如实的说出了自己的烦恼。她当然没有和邹氏坦白她和孟庭成亲的契约,她只是告诉邹氏,她觉得自己和孟庭间存在很大的差异,这导致他们的磨合不那么顺利。 邹氏听罢,叹了口气,她笑了:“夫妻间都是这样的,这世上哪有完全步调相同的男女。都是要互相包容迁就,彼此协调适应的。” 韩嫣对此确实经验不足,她看的那些话本子里,男女主角大多是琴棋书画诗酒花,从头和谐到尾。话本子作者很少有描述夫妻在矛盾中曲折前行的。 她问道:“娘和爹也是这样吗?” 邹氏寻思了下,自嘲一笑:“我和你爹的情况你知道,大约是特殊的。但夫妻间的冲突和磨合我们也一起经历过。平心而论,你爹那个烂好人其实挺让着我的,特别是在我怀了你之后。” 邹氏说到这里,似是想到什么,她的目光不由落在韩嫣小腹上,喃喃:“过日子磕磕碰碰都是正常,你和孟庭也要学着多站在对方的立场上,多为对方考虑。哪天等你怀上孩子,你和孟庭之间便是除了感情和责任,又多了一个小生命牵绊你们,那滋味也会变得更不同。” 是这样吗?韩嫣不由抬手,摸了摸空荡荡的小腹。 她对于生孩子这事没执念,要是孟庭想生,她肯定配合。只是孟庭并不着急,她也就跟着随便。 可一个月来,先是被婆婆催生,又听自家娘亲说起有了孩子后的滋味。韩嫣心中不免多出几分希冀和期待来。 她想好好维系和孟庭的婚姻,想和他长久的走下去。那么将来,他们不会只有两个人,还会有他们共同的结晶。他们会一起抚养孩子,做个好父亲和好母亲。 她有一点希望能早些怀上孟庭的孩子了。 邹氏看着韩嫣希冀的眼神,心里生出一丝担心来。 邹氏想到自己,这么多年就只生下韩嫣一个女儿,再没有怀上第二个。 邹氏想起韩嫣五岁的时候,自己还想着能给韩攸生个儿子,便偷偷去找了京城里有名的妇科圣手,想让对方帮自己调养。 那时,那位妇科圣手告诉邹氏,她的体质不是好生养的那种。简单来说就是体质不差,但不容易受孕。 邹氏那会儿很是心灰意冷了一阵,后来见韩攸并不在意没有儿子,邹氏才慢慢不再想这件事。 而今天,看着女儿那仿佛在期待做母亲的模样,彼时的回忆从记忆深处苏醒过来。 邹氏忽然就发狂了般的担心,担心韩嫣继承了她的体质,同样是个不好生养的。 孟庭和韩攸不同,韩攸是庶子,又是个烂好人;孟庭则是天之骄子,如今位高权重。嫣儿给这样的人做正妻,若是她难以生养…… 邹氏不敢再想下去了,她咬了咬唇,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要这么疑神疑鬼的。 她是她,嫣儿是嫣儿,嫣儿不一定就和她一样的体质。再说,孟庭待嫣儿极是真心,应当不会那么容易就因为子嗣的事放弃嫣儿。 这般心理暗示良久,终于起到了一丁点作用,邹氏心中的担心缓解了一些。 正好这会儿,韩攸带着洗好的冬枣回来了。 韩攸帮邹氏净了手,就陪着妻女一起吃冬枣。 韩嫣吃着冬枣,甜甜的美味令她眉眼弯弯。 一家三口又说起话来…… 韩嫣这次回娘家探望邹氏,多住了几天。邹氏的烫伤实在让韩嫣放心不下,她每天都亲自给邹氏擦药,就用孟庭备下的上好药膏。 连着几天过去,邹氏觉得伤口不那么疼了。她不禁和韩嫣感叹说,孟庭这药膏真是神仙药膏。 就在韩嫣打算回孟府的前一天,江平伯府遣了下人来韩府。 邹氏和韩嫣一听来者是江平伯府的,都没好脸色。邹氏让桂妈妈把人带过来,勉强见上一见。 不想这下人是来报喜的。 他说,韩茵定亲了,董太君和江平伯专门请韩嫣去参加韩茵的定亲酒席,看看他们这次为韩茵找的夫家是否令人满意。 第111章 韩茵定亲 听闻韩茵定亲, 韩嫣最关注的就是,韩茵定得哪家公子。 下人说:“是当朝黎首辅的嫡次子黎睿公子,这可是门顶好的亲事。是黎二公子亲自求娶得茵小姐, 且是聘茵小姐做正妻。” 这可把邹氏和韩嫣都惊到了。 黎首辅,这位可是全体文官之首,内阁统领。 这黎首辅名声不差,在先帝时就担任首辅。祁临帝敬重他, 登基后依旧命他任首辅之位。 一国首辅, 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都不为过。 首辅的嫡出公子娶一个三流伯府的庶女做正妻, 怎么看都门不当户不对。而这黎睿公子的名声又是不错的,京城里有名的洁身自好的公子哥。 邹氏和韩嫣不由对视一眼, 心里想的都是,这黎睿公子想来是真心喜欢韩茵,才不惜以正妻之位亲自求娶。 韩嫣又问这下人:“我没听说茵妹妹认识那黎睿。” 下人如实回道:“嫣小姐有所不知,茵小姐确实不认识黎二公子。这是在念坛行宫的宴会上, 黎二公子看中了茵小姐, 对茵小姐一见钟情,此后的日子里对茵小姐的思念不断加深,遂又花了一段时间, 说服黎首辅和黎夫人接受茵小姐。如今, 黎首辅和黎夫人都点头了, 茵小姐嫁去了黎家必定不会受什么委屈。看黎二公子如此重视茵小姐, 茵小姐当真是福泽深厚。” 韩嫣发现这下人嘴巴挺会说的, 她看了此人一眼。 听此人提到念坛行宫, 韩嫣不由想到很多。 那场念坛行宫之行,像是一场又一场戏剧,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 她在念坛行宫撞上濒死的齐王,进了瀛台,从而导致孟庭被祁临帝挟恩图报,而今坐到中书侍郎的位置。 韩茵亦是在念坛行宫,重逢了尹词,得到了他亲自为她做的画。 那时的他们,都想不到,竟有个黎二公子默默的看中了韩茵。 这下人说完了韩茵定亲的事,就转达了江平伯和董太君的话。 江平伯和董太君请韩嫣明天卯正,莅临江平伯府,参加韩茵的定亲酒宴。 很明显,这母子俩是想让韩嫣去“验收”韩茵的未婚夫。要是验收通过,他们就会管韩嫣要那三百两黄金的尾款了。 事关韩茵的终身大事,韩嫣当然会去的。 至于江平伯和董太君想要的尾款…… 第113节 呵呵。 …… 因着韩茵定亲的事打乱了韩嫣准备回孟府的计划,韩嫣便让韩府的下人去了孟府,给孟庭留话。 次日,韩嫣准时到了江平伯府。 令她没想到的是,明明忙得脚不沾地的孟庭,竟然也来了。 两人的马车差不多同时抵达江平伯府门口,孟庭先下的马车,他一眼就看到不远处另一辆很熟悉的马车。接着,韩嫣出现在他的视野里,她从马车上下来了。 “嫣嫣。”孟庭喊她。 韩嫣瞧见孟庭,吃了一惊,远远的就要问孟庭怎么能溜出中书省了。正要开口,却见一辆属于汾阴公府的马车从另一个巷子口过来。 韩嫣很快就看出,那辆马车是曹元亮和韩茹的。 于是韩嫣出口的话立刻变成了:“孟郎~” 妩媚缠.绵,让人听之即酥。孟庭被韩嫣这么一喊,只觉得骨头都软了。 他看着韩嫣走出摇曳生姿的步伐,来到他面前。孟庭下意识的一搂,温香软玉钻了满怀。几天没见韩嫣,孟庭挺想她的,这会儿一抱上就舍不得松开。 他的语调温柔如饱染了花影,宠溺的眼神注视怀中美人:“嫣嫣。” 这一幕,就落在掀开车帘的曹元亮和韩茹眼里。 两个人表情都有点微妙。 韩嫣没理他们,她倚在孟庭怀里,问他:“你今天不忙了吗?怎么有时间来江平伯府?” 孟庭低声在韩嫣耳边回:“黎首辅是中书省尚书的好友,尚书大人今日也要来江平伯府。他知道我与江平伯府有亲,索性让我一并前来,算是给我放个休沐。” 这也算休沐?韩嫣翻了个白眼,行吧。 那边曹元亮和韩茹也下车了。韩茹一改往日的作风,不再指着韩嫣耍泼。韩茹非常贤惠的挽起曹元亮的胳膊,和曹元亮一起,同孟庭韩嫣打招呼。 韩嫣立刻察觉到韩茹的不同。 韩茹素日那蛮横霸道的作风,那无比强烈的优越感,十分具有标志性。而今天,韩嫣望着眼前这个贤惠笑着的女人,只觉得很陌生。 韩茹变了,变得不像她了。 而这样的韩茹,让韩嫣觉得危险了许多。韩茹就像是一只凶兽收起了獠牙和爪子,改为安安静静的埋伏着。 韩嫣心中敲响了警铃,她按着礼数,问候了曹元亮和韩茹。她对两人的称呼也改成了“世子”和“世子妃”,让两个人挑不出毛病。 今天毕竟是韩茵的定亲宴,韩茹不主动引战,韩嫣也就不把事闹大,免得让黎家人看了迁怒到韩茵身上去。 互相问候罢,韩茹没和韩嫣纠缠,直接就挽着曹元亮进府了。 韩嫣和孟庭还立在原地,孟庭正搂着韩嫣的腰。韩嫣就着这个姿势,趴在孟庭肩头,对着他耳朵蚊声道:“韩茹这是怎么了?有点儿不对。” 孟庭想了想,说道:“大约是汾阴公府里发生的那些事,让她改变了。” 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的认为,韩茹的段数提高了。 随后,孟庭揽着韩嫣进府。 今日韩茵的定亲酒宴,来的人除了黎首辅黎睿他们一家外,就是些伯府和黎首辅的亲朋好友。 统共来的人不多,但位高权重的不少,毕竟黎首辅的交际圈子摆在那里。 江平伯全程红光满面。 韩嫣也感受到什么叫做真正的蓬荜生辉。 黎睿那个人,韩嫣见到了。 长相不错,气质不错,是温文尔雅的那种。 温柔的人走到哪里都让人舒服,这个黎睿也是如此,待人接物让人如沐春风。而且,这人不像曹元亮有种外在的风流气质,黎睿这人是温柔的斯文,温柔的沉稳。 他对每个人都保有合适的礼数,不过分谦虚,也不膨胀。 韩嫣对他的感官还行。 私下里韩嫣扯了扯孟庭的袖子,询问他,觉得这个黎睿如何。 周遭有宾客走过,孟庭不宜出声说这个,便轻轻拿起韩嫣的手,用手指在她掌心写字。 他写道: ——知人知面,暂时尚可。 也就是说,仅凭这短短的相见,孟庭认为黎睿是不错的。只是日久才能见人心,孟庭当然下不了定论。 这会儿黎首辅和黎睿去同江平伯说话了,孟庭和韩嫣一同在伯府里晃悠。 伯府里不少房屋都被翻修了,院子里种上了新的花花草草。韩嫣记得上次来伯府时,伯府还残存着一种家徒四壁的氛围,眼下却是殷实了不少。 也是,拿了她两百两黄金,怎么也要把脸面弄得好看点。再说,还有黎家送来的聘礼可以用呢。 两个人随便走着,不知不觉,走到了原先三房住的院子。 自打三房分家,这整个院子都空了,目前也没有人住进去。 这便显得整个院子很是静谧,和江平伯府其他地方的热闹格格不入。这种静谧,正适合韩嫣和孟庭一起坐下,稍微歇歇,说说体己话。 找了个合适的短廊,两人并肩坐在廊下。 韩嫣把这几天在韩府的情况稍微和孟庭说了下。 说完了,韩嫣便讲起邹氏对她的教诲。 “我娘说,让我多站在你的立场上为你考虑。正好,我也是这么想的!听我娘的意思,她不觉得我们有多不合适,反正这世上的夫妻都是这样的。” 韩嫣说着就抱住孟庭的胳膊,身子贴着他,俏丽一笑:“听我娘这么一说,我有信心多了。孟郎你放心,我犯过的错误绝不会再犯,以后我一定会多站在你的角度为你着想的。我还要积极配合你要孩子呢!” 孟庭原本认真听呢,当韩嫣贴过来时,他心里只觉得酥软而蓬勃。再听到韩嫣说要多站在他的立场上为也考虑,孟庭心里陶陶然,看韩嫣的眼神不由就变得宠溺极了。 结果,她忽然就把话拐到了生孩子上。这般快语直言,非她莫属。孟庭心一抽,随即露出浅浅笑色。他宠溺又无奈的看着韩嫣,一手抚了抚她肩膀:“孩子的事不着急,你随心便好。若是娘催你,你告诉我,她那边我去说。” 韩嫣道:“还好啦,娘也没怎么催我,就是前些日子提了提。” 孟庭“嗯”了声,又说:“我也会多站在你的立场,为你考量。” 韩嫣的笑容如五月的蔷薇绽放:“好!” 这个话题说完了,韩嫣很自然的换了话题:“孟郎,这些天你在中书省那么忙,弄得我挺担心的,就怕尚书大人和曹元亮给你穿小鞋。” 孟庭温声回道:“袁尚书为人圆滑,不失敦厚,对我并无异常。至于曹元亮,我心里有数,你且放心。” “嗯,他要是做了什么欠揍的事而你又不方便骂他,就告诉我。”韩嫣眼角飞扬,张扬一笑,“看我不把他往死里怼!” 听言,孟庭不禁想到当初韩嫣去翰林院,只身一人怒怼群儒的场面。 现在想来,竟好似沐浴在春日杏花如雨的暖流中,孟庭不禁笑意更深。 韩嫣对上孟庭的笑,心里一阵酥麻,不由在心下低呼:这人真是越来越宠溺了! 原本清冷淡漠的人,在她面前露出的温柔逐日变多,这种宠溺感直击心灵。 照这样发展下去,不知未来孟庭在她面前会变成什么样。 韩嫣想着就觉憧憬。 她也要做包容体贴的好妻子! 要包容体贴,嘘寒问暖不能少。韩嫣望着孟庭问道:“孟郎,你渴不渴,累不累?要是累了,我陪你去客房休息;要是渴了,我去给你弄水喝。” 孟庭怎么觉得韩嫣这会儿过于贤惠了,他道:“我还好,你如何?” “我不累也不渴。” 孟庭道:“那再走走如何?” 韩嫣:“好啊。” 孟庭道:“你还未探望你妹妹,不若我陪你去。” 韩嫣:“好的!”她笑得甜美,搂着孟庭的胳膊娇嗲道:“孟郎,你待妾身真好!” 孟庭只觉浑身酥软的要瘫了,又蓬勃的恨不得做出点什么出格的事来。 忍了忍,孟庭觉得他要忍不住了。 他不由四下看了看,周围没人,这里只有他们两个。 不忍了! 韩嫣正扭得开心呢,就见孟庭忽然展臂把她一捞。她不得不松开孟庭,孟庭一用力,她整个人反身仰倒在他身上。 韩嫣惊呼一声,感觉到孟庭的双臂在她身后箍着她,她坐在孟庭腿上,上身仰倒。眼前孟庭居高临下望着她,他眼眸深邃如浓稠的夜,瞳心却亮的好似星子。 他箍稳了韩嫣,俯身贴近她,在彼此加速的心跳声中,吻住韩嫣。 这一瞬的宠溺和略显霸道的缠.绵,让韩嫣如醉了酒。 她沉浸在漫漫亲吻里,醉的分不清东西南北。 直想时间停留在这一刻,直想永远醉倒在孟庭怀中。 …… 良久之后。 两个人从院子里出来了。 韩嫣走在前头,孟庭走在后头。 两个人都有点气息不稳。 特别是韩嫣,脸红的像是盛夏的石榴果,嘴唇更是水润红肿。 她忽的转身,迎上跟过来的孟庭,抬起拳头在他胸口捶了下。 “都怪你!把我吻成这副模样,我待会儿怎么见茵妹妹?!” 艳烈无双的美人,那红肿菱唇开开合合,简直太惹人想入非非。她看起来是在发怒,实则更像是泼辣的撒娇。这咄咄逼人的美艳犹如正午的阳光,刺得孟庭睁不开眼。 孟庭轻轻搂住韩嫣,一手握住她的粉拳,道:“是我不好。” 孟庭心里也是有一点羞愧的。 他刚才吻得欲罢不能,把韩嫣的唇吻得太过红肿,任谁都能看出不对劲儿。 第114节 孟庭说不出什么甜言蜜语哄韩嫣,只能再说一次:“是我不好。” “好啦,不怪你。”韩嫣本就不是真气,她松开拳头,手抚了抚孟庭胸膛。 “不管了!走吧,我们去见茵妹妹。” 孟庭心里松了口气,反手握住韩嫣的手。 两人相携着往韩茵和琼姨娘的院子走。 一路上遇到的下人,都小心向孟庭和韩嫣打招呼。 如今两人的地位今非昔比,一个是中书侍郎,一个是三品诰命,江平伯府的下人不敢怠慢。其间两人还碰到了韩芳和韩云堰,这对兄妹平日里都对韩嫣很是无礼,今日也不得不做小伏低。 片刻后,两人走到了江平伯府的花园。 这花园是连通前院和后宅之地。 横跨过这个花园,对面的角落里就是韩茵的住处。 却在这时,孟庭看见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他静静望去,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竟是尹词。 第112章 怀孕了 像尹词这等谪仙般的人物, 出现在喜庆热闹的江平伯府, 就像是仙人迷路、误入凡尘。 韩嫣顺着孟庭的视线看过去, 她看到尹词,也是一惊, 不由道:“那不是尹公子吗?他怎么来了?” 尹词这会儿在同人说话, 与他说话的是江平伯府的二老爷。 二老爷提着他的鸟笼,笼子里那只鹩哥正在开心的上蹿下跳, 发出嘎嘎的叫声。这画面莫名有些滑稽。 二老爷和尹词没说两句话,就提着鸟笼转身走了。孟庭沉思了一瞬,对韩嫣道:“我去和尹词说几句话,嫣嫣,你先去看你堂妹。” 韩嫣道:“好, 那待会儿见。” 两人暂时分开。 孟庭向尹词走去,其间和二老爷错身而过。 二老爷嘴里哼着小曲,给孟庭行了个礼, 慢吞吞露出一道笑容:“他说, 他是来找你的。” 意思就是, 尹词是来找孟庭的。 孟庭客气的给二老爷作揖:“谢谢。”接着他来到尹词面前, 淡淡道:“尹词。” 尹词像是宿醉刚醒, 神色恹恹,眼睛睁不开。仔细看他眼白上, 道道血丝。 他披着件厚厚的斗篷, 依稀可透过风毛, 瞧见斗篷下凌乱的衣衫。尹词的头发也是简单束着, 许多碎发落下。 如此不修边幅还精神萎靡,亏得这人是尹词。若换作别人,那形象简直不能登堂入室,怕是要被江平伯府给赶出去。偏偏这人是尹词,便将这份凌乱颓靡扭转为忧郁的艺术气息。江平伯府的门房也不敢拦着尹词,赶紧恭恭敬敬的把他请进来了。 因着江平伯这会儿在和黎首辅父子对话,伯府的门房便请了二老爷来迎接尹词。 二老爷是个随心所欲的人,很烦那些你来我往。他提着鸟笼来见尹词,同对方说几句话就得了。 正巧二老爷不像别人似的崇拜尹词,尹词也懒得搭理一个遛鸟的凡人。于是尹词说自己来找孟庭,二老爷就说他找孟庭过来,转身就走。 倒是孟庭恰好在此刻到来了。 嗅到尹词身上浓烈的酒味,孟庭不由皱了皱眉:“你又到哪里去酗酒了?” 尹词冷漠的望着孟庭,悠悠道:“你不懂。” 孟庭又问:“你为何来江平伯府?”孟庭并不相信尹词是来找他的。 尹词目光虚迷的朝后宅望去,静默片刻,带着身缥缈仙气说:“我来看看她的未婚夫怎样。” 孟庭道:“你果然是冲韩茵而来。” “否则呢?冲你来的吗?”尹词很不客气的噎了孟庭一句,高傲的眯了眯眼,又道:“她是我的救命恩人,若她嫁的良人可依,我就放心了。” 孟庭凝视尹词,不语,眼中却有透彻的光。 他的目光像是能穿透尹词的内心。 孟庭蓦地说道:“要是黎家和江平伯府在今天将亲事定下,你就失去最后的机会了。” 尹词皱了皱眉,用狐疑又不屑的目光看孟庭,讽刺道:“庸俗之人,胡言乱语。” 孟庭继续说:“看着韩茵嫁给旁人,你不会后悔?” 尹词用鼻子哼了一声,给了孟庭傲物的一眼:“那是凡人才会有的情绪,我怎么会后悔。” 孟庭没有再说了。 片刻的安静后,尹词问道:“黎睿在哪儿,我想去看看。” 孟庭道:“他同黎首辅正与江平伯说话。”孟庭指了指某个房屋,“在那座房间里。” 尹词直接举步朝那边走去:“我去等着。” 孟庭淡淡问道:“可需要我作陪?” 尹词道:“别来碍事。” 孟庭不再说话了,随尹词去。孟庭转而去韩茵的院子,会合韩嫣。 自打韩嫣给了江平伯和董太君两百两黄金后,江平伯和董太君对待韩茵和琼姨娘的确好了不少。至少不再克扣母女俩的用度,算是做到了善待。 毕竟,后头还有三百两黄金的尾款在等着他们呢。为了这三百两,当然要做出点样子来。 孟庭到后,同韩嫣坐在一起,与琼姨娘和韩茵说了会儿话。 其间孟庭提到,尹词来了。 韩茵的表情微微变了变,没说什么。 几个人叙话了半晌,这时外头来了个丫鬟,是融乐堂过来的。 丫鬟来传董太君的话,请韩嫣和韩茵到融乐堂一叙,说是董太君把花容和家里的女孩儿都叫过去了,一起聚聚。 韩嫣和韩茵都不想见到董太君,韩嫣是讨厌这位祖母,韩茵则是畏惧。 但显然不去是不行的,韩嫣和韩茵这便结伴而去。 如此,孟庭一个男人也不方便继续留在此处,便也离开了院子。 韩嫣和韩茵到了融乐堂。 两人进融乐堂时,花容、韩茹和韩芳都已经到了,屋子里还有大房的其他几个庶女。 一屋子的妇人和姑娘,香鬟雾鬓,欢声笑语,好一番三世同堂和乐融融的美景。 韩嫣和韩茵的到来,就像是破坏了这副美景似的,融乐堂里的人都安静下来。她们都看向韩嫣和韩茵。 韩茵不由瑟缩了下,好在韩嫣紧紧牵着韩茵的手,这让韩茵有了主心骨,无形中就安心了不少。 韩茵略有拘谨的,小心向韩茹、董太君和花容行礼。是的,她行礼的顺序是这样。如今韩茹是公爵家的世子妃,是在场品级最高的人,按照大魏朝君臣嫡庶的等级关系,韩茵要先向韩茹行礼。其次还是董太君和花容两个长辈。 至于韩嫣,她如今也有三品诰命的爵位在身了,她不必先行向董太君和花容行礼。 为了不落人口实,韩嫣打定主意在韩茹不主动引战的情况下,自己也照着规矩礼节走,免得连累韩茵。 于是韩嫣向韩茹行了礼,语调平平道:“见过世子妃。” 韩茹的表现就和适才在府门口时一样,一点也不像从前那个沉不住气的韩茹。她给韩嫣回礼:“孟夫人。” 然后是董太君领着花容和一干庶女,齐齐向韩嫣行礼。 韩嫣听着她们不情不愿的唤着:“给孟夫人请安。” 这样的场面莫名有些可笑,特别是董太君,脸上抽搐的皱纹都清晰可见。韩嫣心下冷笑,让她这位祖母给她行礼,祖母怕是在心里怄死了呢。 韩茵见状,也向韩嫣行了礼。韩嫣自然是不愿韩茵拜她的,但这会儿不能让韩茵特殊化,那样会孤立韩茵,故韩嫣没有阻止韩茵。 行礼罢了,韩嫣才向董太君和花容福了福身,口中道:“见过祖母、大伯母。” 接着韩嫣和韩茵找了空的椅子落座,一屋子的女眷这才慢慢的聊起来。 韩嫣不想参与她们聊天的话题,干脆一手托腮,漫不经心听着就是。 她们聊天的话题无非是: 那黎睿公子真是不可多得的良人,恭喜茵儿了;马上春闱即将启幕,鉴公子要继续下场考试,真希望能考取一个好名次来;再就是,恭喜汾阴公高升,恭喜孟大人高升,今年春天的喜事可真多,连府里的喜鹊都叫得更大声了。 在被恭喜到的时候,韩嫣应下来,皮笑肉不笑。 就这么聊着聊着,忽然,就见韩茹皱起眉头,像是有些难受。 有个庶女发现了韩茹似乎不适,连忙问道:“大姐姐怎么了,是不舒服吗?” 韩茹回道:“觉得有些胸闷。”她说着就看了眼韩芳,哼道:“你身上那拙贝罗香太浓了,真是不舒服,你离我远点儿!” 韩芳讪讪的一笑,歉疚道:“大姐姐对不起,我这就走开。”她看起来十分柔顺,起身后,便来到韩嫣这边坐下,如此算是远离了韩茹。 只是韩嫣也不喜欢韩芳那身拙贝罗香,韩芳一坐过来,熏得韩嫣鼻子发痒。 韩嫣忍住了想要抬手抠鼻子的冲动。 董太君最喜欢的孙女就是韩茹,听闻韩茹不舒服,董太君赶紧让人去喊郎中过来。 江平伯府家大人多,家里养的有郎中。是以郎中赶过来很快,只一炷香不到,郎中就提着药箱赶到了。 向在座的人行了礼,郎中去给韩茹诊脉。随即,郎中脸上露出笑容,向着韩茹等人说道:“恭喜世子妃,恭喜董太君,恭喜大夫人,世子妃这是有喜了!将将两个月!” 宛如平地惊雷般,众女眷都有稍许的怔愣,尔后便炸开了锅。 董太君和花容自然是非常高兴的,董太君乐得合不拢嘴,连连敲起了她的鹿头拐杖。花容更是露出夙愿以偿的笑容,一手轻轻揽着韩茹,感动的眼睛都红了。 韩芳等庶女也一个劲儿的恭喜韩茹,一室的喜气洋洋。 韩茵也道了声恭喜。 唯有韩嫣,说不出恭喜的话。 这一个月来,刘氏和韩嫣提过孩子,邹氏也和韩嫣提过孩子。韩嫣自己都抚着小腹,有点期待能怀上孟庭的孩子。 没成想,倒是韩茹在她面前被诊出了喜脉。 第115节 说起来,韩茹最近真是咸鱼翻身。打从韩茹嫁入汾阴公府,一路过得都不好,前些日子还和曹元亮决裂,被绿浓和曹元亮双双背叛,还教绿浓先怀上子嗣。 结果就这么短短一个月,曹元亮对韩茹旧情复燃,汾阴公夫人给了韩茹三分之一的中馈,韩茹加封世子妃。韩茹有了权势地位,又怀上嫡子,一改之前乌烟瘴气的处境,蓦然就高高的凌驾在了韩嫣之上。 韩嫣心中不免憋屈不服。 怎么就让韩茹又得意起来了呢?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不过如是。仔细想想,在闭眼之前,谁又知道谁爬不爬得起来。自己和韩茹往后还有得较量呢。 后面女眷们又说了什么话,韩嫣基本没听进去。 她是在愤懑不甘中离开融乐堂的。 韩茹有孕,董太君让大家都回去,只留了韩茹和花容在。韩嫣自然也随之离去。 融乐堂里,董太君高兴的不行,一张满是褶子的脸上,浓郁的喜色仿佛将褶子撑得更开。 花容红红的眼睛里滴落泪水,喜极而泣。她拉着韩茹哭诉:“茹儿,你终于有孕了。这下汾阴公府再没有人能威胁到你的地位了。” 董太君和花容都高兴的不得了,可是韩茹不高兴。 韩茹这会儿也在笑,但她的笑容有些勉强,她的眼里有挥之不去的焦急愁容。 郎中说,她有两个月的身孕。 两个月前,恰好是她开始和曹牧频频厮混在一起的时候。 那会儿她既和曹牧偷.情,又给曹元亮侍寝。其间的间隔还不长,甚至有时候是前一天跟曹牧,后一天跟曹元亮。 她也不知道这个孩子是谁的种! “茹儿,你怎么了,瞧着怎么不大高兴?”董太君年纪大,见的人多,很快就看出韩茹有心事。 韩茹咬了咬唇,犹豫了良久,还是忍不住把心事吐露给她最信任的娘和祖母。 “祖母,娘,我的孩子可能……不是曹元亮的。” 第113章 花容的真面目 听了韩茹的话, 董太君和花容的笑颜凝固, 两人有瞬间僵硬。 接着花容倒抽一口气,惊讶瞪大眼睛, 看着韩茹。 董太君脸色变得有些阴沉,道:“茹儿, 话不能乱说。” 韩茹面色难看,眼中挥之不去的愁容中更添一抹急躁。被祖母和母亲使劲盯着, 韩茹也顾不得什么了,说道:“祖母、娘, 我也不知道肚子里这孩子究竟是曹元亮的,还是曹牧的!” 董太君忙问:“谁是曹牧?”苍老脸上阴沉之色更甚。 韩茹心一横, 说道:“是……公府管家的儿子。” “你说什么?!”董太君面容上的阴沉已经沉到了谷底去了, 面罩乌云, 浓重的化不开,“茹儿,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韩茹重重喘了口气, 蓦然就升腾起怒色来:“都是曹元亮不好!负心汉,他是负心汉!他背着我和绿浓勾搭成奸。还有绿浓那个贱婢!居然勾引曹元亮, 还借着身孕被国公夫人抬了姨娘!贱人!都是贱人!曹元亮还为了那个贱婢叱骂我!既然他对我无情,也休怪我对他无义!他背着我和别的女人欢好,我也可以找别的男人!” 她说着说着眼睛红了,思及和曹元亮从前的情谊, 再想想自己被抛弃和背叛, 韩茹感到无比伤心。 她对曹元亮还是有情的, 伤心催泪,泪水滑到眼角似要落下。 “亏曹元亮还是国公府的世子,竟是比不上曹牧那个下奴更让人舒心!”韩茹咬牙切齿道,“我和曹牧在一起两个多月了,曹牧是真心爱我。这次我能拿到公府三分之一的中馈,曹牧功不可没。而曹元亮呢?从我嫁给他开始,他始终不敢向国公夫人帮我讨要中馈!他凭什么还指望我一心一意守着他?凭什么?!” 韩茹的泪水最后还是落下来了,沿着腮帮滑落在地,把她一张芙蓉面打湿了。 韩茹自怀里掏出张帕子,愤愤擦了眼泪。她道:“我不知道这孩子究竟是谁的种,祖母、娘,我该怎么办?” 对上花容的视线,花容看起来也纠结极了,频频捏着手里的帕子,朝董太君投去求做主的眼神。 董太君的脸色已是说不出的难看了,她呼了口气,又是生气又是无可奈何。 “作孽啊你!”董太君不由的砸着她的鹿头拐杖。拐杖磕在地上,发出咚咚的响声,听来沉闷。 她连着磕了好多下鹿头拐杖,才停了下来。董太君沉默了会儿,语调沉冷道:“你是汾阴公府的世子妃,你的孩子,自然是曹世子的。” 韩茹身子微微颤了颤:“祖母……?” 董太君恨铁不成钢的看着韩茹,气恼的别开视线不再看她,而是盯着地面。 事已至此,就算责备韩茹又能怎么样?韩茹是她最喜欢最器重的孙女,她这次虽错得离谱了,但也怪那曹元亮辜负她在先,茹儿也是受了伤害才犯了错。 到底是自家孙女,董太君必须得护着。要不然,要是让汾阴公府的主子们知道了韩茹肚子里的孩子生父不明,这可就连累整个江平伯府了! “茹儿,你的孩子是曹世子的,只能是他的。”董太君蓦地语调一沉,狠狠看向韩茹,“你给祖母记着!记好了!” 董太君凌厉的气势充满了整个融乐堂,她带着怒意的话意给人一种压迫感。纵然平日里韩茹总与董太君撒娇,此刻也因董太君的气场而发憷。 花容小心察言观色,亦说道:“母亲说的不错,茹儿,你的孩子自然是世子的。茹儿你可要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啊,千万不要做出糊涂的事来。” 韩茹当然也明白这事非同小可,她如今好不容易在汾阴公府立足,可不能因为这个孩子而前功尽弃! 相反,要是能利用这个孩子让自己的地位更上一层,那才是好的。 至于这孩子到底是谁的,连她都不知道,别人又怎么能知道?只要她这厢咬死了,那这孩子就是曹元亮的! 她也得和曹牧通个气,倍加小心,不能被人揪住她和曹牧有首尾。 只是她要怎么和曹牧说? 董太君因着韩茹口中曝出的事,心情极度不好。她本来为着韩茹有孕而喜上眉梢,紧接着却遭逢晴天霹雳。 上了年纪的人,情绪大起大落有些伤身,精神力很快就疲惫下来。 董太君缓缓的喘了几口气,总算喘顺畅了。她挥挥手没好气道:“花容,你带着茹儿下去吧。一会儿和曹世子道喜,别露了破绽。” 花容连忙应道:“儿媳明白。” 很快,花容和韩茹就离开了融乐堂。 韩茹这会儿还处在迟迟无法定神的状态里,心态很是暴躁。曹元亮自然是在前院那边与别的宾客说话的,花容想着以韩茹这会儿的状态,到了曹元亮面前怕是容易被看出情绪不对,于是花容没有带韩茹去找曹元亮。她将韩茹先带回了茹蕙院去。 自韩茹出嫁,她的闺房茹蕙院就空置了。 不过大房依然安排了人手,每天打扫茹蕙院,维持此处的原貌。怎么说韩茹也是江平伯府嫡出的小姐,娘家总是要把好的留给她。 花容和韩茹一起进了茹蕙院。 花容关上门,与韩茹一起坐在了桌子旁。 韩茹情绪不定,眼中时而有厉色闪过,时而又暴躁的快喘。 她一个劲儿的问花容:“娘,要是我咬死了说怀的是曹元亮的孩子,我要怎么跟曹牧说?” 花容柔弱的脸上浮现一丝急切:“你还要和他说什么啊?你的意思是,他会……等等,”花容说到这里,想到什么,她陷入了沉思中。 花容沉思了会儿,就一边想一边说:“不管你的孩子是谁的,那个曹牧,怕是会让你利用肚子里的孩子,提携他。”她蓦地眼神一狠,露出和那柔弱外表所不相称的毒意,“茹儿,这个曹牧不能留,想办法让他暴毙吧。” “暴毙”两个字,惹得韩茹倒吸一口气。 她还有点转不过神,为何娘要让她置曹牧于死地。更惊心的是,一想到曹牧要死,韩茹不由就回味她和曹牧在床上的种种酣畅淋漓。 她可不想让曹牧死!他死了,她上哪儿去再找个长得不错又威猛的下奴? 韩茹不以为意道:“不至于吧!我借着孩子提携曹牧不是挺好的吗?互相提携才能站得更稳吧。” 花容姣好的面容覆了影翳,说出的话带着狠意:“可是他也握住了你的命门,茹儿,你不能把把柄长久的留在别人手上,除非把他变成死人。” 韩茹不赞同的皱眉:“曹牧可是管家的儿子,哪是那么好弄死的!再说弄死他没用,他那个管家娘八成也知道我和曹牧的事!” 花容脸上影翳更浓,唇红齿白间吐息森凉,狠声低道:“这样的话,就两个都弄死。” “娘!”韩茹露出厌烦神色,在汾阴公府里弄死两个管事的,是那么容易的事吗? 何况,“曹牧比曹元亮行得多了,真要弄死了我还亏呢!” 花容面色一变,恨铁不成钢的跺跺脚:“茹儿,你怎么就……”她似乎是想斥责韩茹不该背叛曹元亮,但是片刻之后,花容说的却是:“你就是想找能慰藉自己的,也应该找不起眼的下奴,起码好控制。这样万一以后他生了异心,不再老实听你的话了,偷偷处理掉也不容易引起旁人重视。” 韩茹心想她哪是要找男人慰藉她,还不是因为恰好在最低落的时候,曹牧一腔火热的撞进来了。如今走到这一步,她也没办法。但已经走到了,又能怎么样?好歹曹牧帮了她是真,也给她带来了从来不曾享受过的快乐。 倒是韩茹又一怔,从花容的话里听出了什么深意来。 “娘,我记得江平伯府前些年,死了几个不起眼的下人,都是犯了心病在夜里睡死的……” 花容脸色有刹那的僵硬,旋即那份狠意渐渐化为冰凉的柔和,说道:“是我在他们的食物里下了些东西,睡梦中毒发攻心。都是不起眼的下奴,没有家人,还是签得死契。死了就死了,谁也不会去查的。” 韩茹目瞪口呆:“娘,这么说那些下奴都是你找的——”难道娘背着爹,偷偷和那些下奴暗度陈仓? 花容被韩茹拆穿,也不改色,她柔声慢语:“所以我才说,那个曹牧留不得。可是偏偏弄死他会容易引人注意……这样的话,就只能用软刀子架着他了,我有个主意。” 韩茹知道自家娘亲不像表面上那般柔弱清纯,自家娘亲可是个心思狠的。要不然的话,怎么她柔柔弱弱的坐着江平伯府正妻的位置这么多年,坐得那么稳?而那郭姨娘明明得宠的很,却从不敢越过花容头上,甚至成天巴结花容,为了花容鞍前马后的。 其他的妾室就更不用说了,不及郭姨娘受宠,压根威胁不到花容。唯一一个曾经风头特别盛的琼姨娘,也在生韩茵之后就坏了身子,再也不能怀孕…… 想到这里,韩茹猛地一个激灵:“娘,那琼姨娘不能再受孕……?” 花容柔柔的呢喃:“是我让产婆在为她接生的时候,将她的‘包衣’扯了,她自然是不能再生了。也是我提携郭氏,让她给伯爷吹枕边风,冷落琼姨娘。茹儿你看,琼姨娘这不是再也爬不起来了么?” 韩茹呆若木鸡,她之前是众星捧月的嫡女,所有人都围着她转,这些事她连问都不问。如今她学着扮演贤妻,心眼儿跟着多了,这么一问花容,才发现当初那么多事都是花容干的。 韩茹不禁再问:“郭姨娘怎么那么听你的话?” 花容笑了笑,笑容像杏花般温软清纯:“郭氏唯一的弟弟,被我放进了娘家做小辈的伴读,可以和小辈一起参加科考。她为了弟弟的前程,就要听我的话。” 花容说着,柔弱的叹了声:“茹儿,你还是太嫩了,要学的还多呢。好了,我和你说该怎么应付那个曹牧。” 韩茹平复了心中的震惊,赶紧听着。 花容语重心长的教诲:“等你回了公府,在曹牧面前就说些模棱两可的话,让他觉得你腹中的孩子是他的,却又不能完全确定。你别把话说死,就是要他半信不信。后面你们就互相提携,你要早日拿到公府所有的中馈,并在这个过程中,培养安排自己的心腹,争取有能力在国公夫人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到那时,除掉曹牧他们母子就简单的多了。” 花容停了停,继续说:“曹牧母子是一定不能留的,更不能让他们借着你的孩子妄图奴婢翻身做主子。汾阴公府未来的主子,还得是曹世子。何况,这些下奴也翻不了身的,国公夫人的生母庄敏翁主、外祖母崇静大长公主,那可都看着呢。” 韩茹想了想,点头道:“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 韩嫣和韩茵一起离开融乐堂,两个人的手还轻轻牵系在一起。 韩茵察觉到韩嫣不太开心,从韩嫣身上,好似有闷闷的意味在扩散。 韩茵想,大约韩嫣得知韩茹有孕,就会感伤自己还没有喜讯;亦或者,本身韩茹遇到喜事就是韩嫣不愿意看到的。 就连韩茵,私心里也不想看见韩茹屡屡高歌猛进。 韩茵也不知道怎么安慰韩嫣才好,只能诚挚道:“嫣姐姐,你……别难过。” 对上韩茵的眼睛,韩嫣笑了笑,拍拍她的手:“我还好啦,谢谢茵妹妹宽慰。” 第116节 两个人携手往回走,走了没一会儿,到了花园。两个人在花园里找了个地方坐下,随便聊着。 谈天说地了大半天,这时候,她们看见黎睿自不远处走了过来。 他见着她们,步伐微微加快向她们过来。 俨然黎睿和江平伯已经谈完了,韩嫣从黎睿带着红光的脸上不难看出,想来,这门亲事差不多落定了。 韩茵见到黎睿,有些胆怯不知所措。这个她几乎陌生的人,却说钟情于她,还即将成为她的相公。 这件事换成任何女子,多少都有点难以适应,更别提韩茵还是个拘谨内敛的性子。 好在黎睿温柔得体,他立在距韩茵和韩嫣两尺之外,一个很合适的距离。他向两人行礼问安,礼数周到又不显得刻意,几乎是完美的。 他问韩茵:“茵小姐,家父和令尊已经拟好婚书,婚事就算是定下了。只是,在下始终顾及小姐的想法,所以特意来问一问。要是小姐抵触在下,不想嫁我,那我现在去找家父和令尊将婚书作废也来得及。” 韩茵望着黎睿,略有迟疑着,没有很快组织出作答的语言。她顿了顿,刚想说什么,这时候一个丫鬟急匆匆的找过来。 “嫣小姐……啊不,孟夫人。”丫鬟是冲着韩嫣来的,韩嫣认得这丫鬟,是融乐堂董太君的丫鬟。 这丫鬟的插话,令三人都看向她,韩茵也暂时没再答黎睿的话。 韩嫣问丫鬟:“祖母找我?” “是的。”丫鬟行了礼,规规矩矩道,“老太君和伯爷这会儿在融乐堂,想请孟夫人过去叙话。” 韩茵不由得露出担心的表情,依依看着韩嫣。猜也能猜到那两人找韩嫣就没什么好事,她怕韩嫣被刁难。 “好,我这就去。”韩嫣答应得很干脆,脸上甚至带着艳丽的笑意。 她回身握了握韩茵的手,笑着说:“茵妹妹,我先过去融乐堂了,等会儿见。” 韩茵很不放心,她咬唇嘱咐:“嫣姐姐,千万小心。” 韩嫣点点头,眉眼弯弯接受了韩茵的好意。她又和黎睿打了招呼,转身同那丫鬟一起往融乐堂去。 一转身,韩嫣的脸色就冷了下来。亮烈美人面覆冷意,就像是周身裹了圈刺眼的冷光,那般咄咄逼人,寸步不让。 她稍微理了理袖口,自轻撇的嘴角发出轻轻的一声冷哼。 她知道董太君和江平伯喊她是做什么去的,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不就是要钱么? 三百两黄金呢,迟迟没弄到手,可不把他们急死? 第114章 要钱没门 刻意想要再让董太君和江平伯急一急, 韩嫣故意走得很慢。 她优哉游哉,小步的往融乐堂的方向走, 迈步迈得很是慢。那个丫鬟见韩嫣这么慢, 心里急得很, 想要催韩嫣, 又没有胆子忤逆三品诰命夫人。 韩嫣就这么走了大半晌的时间, 才走到了融乐堂。 董太君和江平伯果然是等得非常着急了, 他们见到韩嫣时, 差点都要火烧屁股般的跳起来。江平伯的屁股已经抬起离开椅子,又回过神来,赶紧坐回椅子里。 接着江平伯又想到,如今的韩嫣也是有品级在身的人了,而且和他这个伯爵正好是同品级的。 江平伯心里一阵郁卒,还得装成和善慈祥的样子, 站起身和韩嫣打招呼:“孟夫人, 嫣儿, 你可终于来了。” “大伯父。”韩嫣随便行了个礼,然后又和董太君行了礼, “祖母。” 三人都行礼罢了,韩嫣直接找了个椅子坐下, 明知故问:“不知祖母和大伯父找我前来,是有什么事?” 江平伯看了董太君一眼。董太君抬起她的鹿头拐杖, 轻轻磕在地上, 杖底旋转摩擦着地面。 董太君望着韩嫣, 尽量让一张长得凌厉的脸看起来柔和一点。她的语调里也增加了长辈对小辈的慈霭,就这么对韩嫣道:“老身到底是孟夫人的祖母,就不称‘孟夫人’这么生分的称呼了,还是叫你嫣儿吧。” 韩嫣一手托腮瞧着董太君,抬了抬唇角:“好啊。”随便她叫什么,反正一直在生分,从来没熟稔过,想套近乎没门。 董太君轻咳了下,脸上的笑容更是慈祥,口吻温和打着商量:“嫣儿,你今日也见着黎二公子了。斯文俊秀,一表人才,不论家世还是人品德仪,均是一等一的好。他对茵儿也是真心以待,愿娶茵儿为正妻。” 韩嫣漫不经心的“嗯”了声,表示她在听。 董太君眼睛里都要发出急迫的亮光来,说道:“我们已经按照与你订立的字据,给茵儿找到好夫家了。你那三百两黄金的款项,是否该付给我们了?” 韩嫣轻笑,她调整了下坐姿,坐得笔直,露出一截雪白颈项。 “祖母和大伯父怕是弄错了什么吧!”韩嫣理直气壮的开口。 董太君吊梢眉一聚,眯眼说道:“嫣儿你这是什么意思?” 韩嫣斩钉截铁道:“当初我们订立字据,约定的可是什么时候茵妹妹出嫁到好人家了,什么时候给你们三百两黄金!眼下不过是刚刚定亲下聘,茵妹妹还没出嫁,那就是还没完成字据上的要求。祖母和大伯父太心急了!” 董太君神色一窒,眼底倏然刮起阴风阵阵,直朝韩嫣剜来。江平伯也变了脸色,不爽的望着韩嫣,有点咬牙切齿。 韩嫣大大方方任他们打量,怼人她最在行,才不怕被人用视线攻击。 韩嫣趁热打铁再加几句:“不然你们将字据拿出,好好看看上头写的什么!与其现在就来管我要钱,不如好好给茵妹妹筹备嫁妆!来日茵妹妹风光大嫁,日子过得好了,三百两黄金我才能给祖母和大伯父!” 董太君眼中的阴风更盛,她咬了咬发黄的牙齿道:“嫣儿,你怎么对祖母这样。” 韩嫣一手叉腰,艳烈冷笑:“祖母从来都不将我当作是孙女,我这么对祖母不是很合适吗?祖母有这倚老卖老的功夫,不如多花心思关注接下来的春闱吧!大堂兄上次秋闱可是以最末的几个名词勉强上榜的,春闱高手济济,大堂兄要是不能好好发挥,就得再苦读两年!两年复两年,什么时候是个头?” 一番话,差点没把董太君和江平伯气炸。 这个韩嫣,真是打人专打脸、骂人专揭短。不肯给钱就罢,还骂他们江平伯府的后生指望不上? 嫡长孙韩云鉴,那可是董太君含在嘴里怕化了的亲亲孙子。整个江平伯府里,她最寄予厚望的就是韩云鉴。到了韩嫣嘴里,却是往最戳心的地方骂。 董太君一双吊梢眉凌厉扬起,道:“嫣儿,纵然你有诰命在身,也依旧是我江平伯府出去的小姐。你这样不尊孝道,辱骂娘家长辈,你这是给孟大人抹黑!” 若说是从前,三房还没分家时,韩嫣还没法和董太君彻底撕破脸。现在她可什么都不怕了,爹娘已经分家出去,她和孟庭又地位高升,董太君无论如何都不敢随便把韩攸和邹氏叫回江平伯府训斥。 可以说,董太君手里已经没有什么筹码能要挟到韩嫣了。 韩嫣直直怼回去:“既然祖母觉得我在给孟庭抹黑,那就去御史台参我们啊!就说我欠债不还,正好我也把字据给御史台看看!到时候全京城的人都会知道,江平伯府卖女求荣,还让自家庶子嫁出去的女儿付账!有本事你们就去参,看谁更丢人!” “你……”董太君气得说不出话来,看向韩嫣的视线已是充满愤怒。 江平伯却是软了下来。他没办法,还没拿到三百两黄金,他总归得顺着韩嫣的意思。 再说,就如韩嫣说的,这件事闹大了只会让江平伯府颜面无光。到时候他要被指指点点不说,搞不好黎首辅还会因此退了和韩茵的亲事,那可就全完了。 江平伯无奈的看向董太君:“娘……” 董太君狠狠喘了几口气,从喉间迸发出愤怒阴沉的字眼:“好,韩嫣,你好得很!都学会在长辈面前耍得一手好无赖了!” 韩嫣反唇相讥:“就算我无赖,那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毕竟您几个长辈是什么德性有目共睹!再说,字据白纸黑字,有理有据!我照着字据办事,可一点儿不无赖!” 韩嫣站起身,掸了掸衣袖,转身就走。她看也不看董太君和江平伯,边走边说:“祖母和大伯父就别心急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才刚定亲就想要钱?没门!” 再不管董太君和江平伯气成什么样子,韩嫣扬长而去。留下那母子两个乌云盖顶,气得几欲翻过去。 …… 就在韩嫣还没有回来之前,韩茵在和黎睿说话。 黎睿很是守礼的与她保持距离,举手投足,显得修养极好。他和韩茵说话也很温和,设身处地的为韩茵着想。 他问韩茵,是否抵触对他的婚事。 他连说话都是教人如沐春风的,浑身上下,就没有半处破绽。 韩茵觉得这个人有点太完美了,年纪轻轻就滴水不漏。在这么完美的人面前,她连坦诚说话都不那么自在,甚至觉得,这种滴水不漏的完美似乎有些违和不真实。 她动动唇,眼底有凄清的神色如水流过。 她其实不想嫁给黎二公子,尽管他哪里都好,所有人也说他好,但她内心深处就是不想嫁。 一想到出嫁成婚的场面,她心中就感觉不到幸福期待,只觉得堵得慌。 反倒是,此刻看着黎睿温润如玉的笑脸,眼前浮现的却是仙气飘渺的霜天画卷。韩茵仿佛能看到寂静斗室里,满壁画像,尹词系发挽袖,正提笔作画。然后,他像是察觉到有人在看他,略抬起头向她投来深深的一眼……韩茵收回思绪,如梦初醒,心下一片酸涩。 她在想什么呢,亲事都定下了,她竟然还是会想到尹词。 难道她对尹词真的怀有男女间的倾慕么? 韩茵忧郁的低了低眼皮。 先不说爹和祖母绝对不可能将她嫁给非官宦子弟,纵使有那张字据在,他们也不会。就单说尹词,他那样高高在上的画中仙,怎么会搭理她这个小小的庶女? 事已至此,就不要一厢情愿了。 韩茵抬眼,正要与黎睿说话,蓦地视线扫到黎睿身后不远处站着的人,她怔住了。 那是不远处的几树梅花下,站着尹词和孟庭。两个人并肩而立,有梅花瓣簌簌拂在他们衣衫上,如梦似幻。 韩茵没想到尹词会出现在这里,她几乎认为自己是看错了。 她定睛看,方确定一切不是幻觉。她忍不住轻轻颤了颤,这瞬间,心里有一道念头在自问:他,是为了她才来江平伯府的吗?那这是不是意味着,在尹公子心里,留给了她一席之地? 韩茵不敢相信,但内心深处却有一丝希望,如嫩芽般破土而出。 黎睿发觉韩茵在看什么,他顺着韩茵的视线,一扭头就看到孟庭和尹词。黎睿转过身直面孟庭和尹词,不知他心里想的什么,表面上他含笑,温文尔雅的给两人遥遥行了礼。 孟庭回礼。 尹词不回,只面无表情盯着黎睿看。 韩茵的心不由怦怦跳了起来,这会儿想说什么,又不知该说什么,只能紧张的望着尹词,心里那一丝希望应和着心跳声狠狠作响。 尹词的视线忽然落在韩茵脸上。 韩茵心里再一颤,听着自己心跳到了最急促的境地,她以为尹词会说出什么——然而,尹词却收回目光,转身走了。 这瞬间,韩茵心跳空了一拍。 尹词转身的动作,像是一把残酷的刀轻飘飘落下,狠狠斩在韩茵心上。她心中刚刚破土而出的希望,就在这一瞬被斩断,催得万念俱灰。 她看着尹词的背影,带着点颓靡气质的摇晃。孟庭亦转身去追尹词,他们很快淡出韩茵的视线。 一颗心跌落深渊。 她就知道,她不过是一厢情愿。她就知道,她心里生出的那点希望不过是自欺欺人。 她怎么会天真的以为,像尹词那样跳脱红尘的谪仙,会插手她的婚事? 她怎么会不切实际的以为,尹词来江平伯府,是想阻止她定亲黎睿? 这时候黎睿的声音响起,带着钦佩的笑意:“令尊的面子不小,连画中仙都请来府上了。” 韩茵回神,强忍着心中死灰般的苍凉,强笑道:“……嗯。” 黎睿再度温声说:“茵小姐还未回答在下刚才的问题呢,不知茵小姐是如何想的?这门婚事……茵小姐愿意吗?” 第117节 心下苍凉空洞,如被蚕食一般。事到如今,她就是不愿又能怎样?纵然黎睿给她一线退路,但这退路不是她这种受人掌控的庶女能够去走的。她有什么底气去拂首辅的面子? 亦即便她走上了退路,后面等着她的,也只会是更不如意的路。她会拖累姨娘,会拖累嫣姐姐。 不是每个人都有嫣姐姐那样的福气。 自己这辈子,注定是没有了。 “黎二公子,我愿意。”心灰意冷的韩茵听到自己强笑着说。 黎睿脸上如春风过境,催开了花般。他道:“如此就好。” 韩茵也笑了,清丽笑容下,是一张娇软的空洞面庞。 就这样吧。 至少,能嫁给一个诚心待她的人,便是胜过这世间许多女子。 这辈子,就这样吧…… 江平伯府的门外,窄窄长长的巷子里,墙根处有薄薄的霜。 曾经悠长干涸的红墙,因着冬日霜雪的冻结和滋润,倒显得多出一点湿粘。 尹词出门后,沿着街巷走远。 孟庭很快就追上尹词。 孟庭声音沉冷道:“你就这般回去?” 第115章 他自卑了 尹词驻足, 回头看了眼孟庭,什么话也没说。 孟庭皱了皱眉, 看着尹词。 尹词还是那副颓靡淡漠的模样,有着酗酒过后大梦初醒的姿态。因着尹词心高气傲, 看谁都天然使用轻蔑的眼神,故此这会儿孟庭就被他轻蔑的看着。 透过这种轻蔑的视线,孟庭的目光直达尹词眼底。 孟庭感觉到, 他在尹词眼底看见了别的情绪,似乎是挫败,还有释然。孟庭盯着尹词的眼睛看了一会儿,他猜到了什么,不禁眉头皱的更深。 孟庭说道:“你既是对韩茵有意, 为何从头至尾一言不发?” 尹词眼中轻蔑之色更浓,但还是被孟庭瞧见,他眉心跳了一下。 他内心深处遮蔽重重的东西, 被孟庭识破了。 尹词似是厌烦, 不想再被孟庭识破追问。他转身要走, 不妨孟庭说道:“尹词,你我相交至今,也算得上是莫逆。你心中是如何想的,或许,可以尝试说给我。” 尹词转身的动作停了, 两人间沉默。一墙之隔的江平伯府里热闹非常, 有爆竹声响起, 反衬孟庭和尹词间的死寂。 良久,尹词脸上的漠然松动了,他看向孟庭的眼神也不再轻蔑。 到底是把孟庭当好朋友,尹词选择尝试着,把心里的想法说给孟庭。 “我只是个无权无势的画师……配不上她……江平伯府也不会将女儿许给一介草民……” “你夫人在她的婚事上帮她……谢谢……” 尹词说得磕磕绊绊的,很艰难。 他从来都是任性妄为,是被世人追捧膜拜的对象。世人不知他心中竟装着一个人,从那个人当初救他开始,他就已经将那个人装在心里了。 这一装就是好几年。 不动声色,游戏人间。 世人更不知道,画中仙心底里,竟压抑了这么强烈的自卑之情。 孟庭也是惊讶的,再想想尹词那么高傲,未尝不是潜意识里对那股自卑的掩饰。 孟庭不赞同的说道:“你尚未去求娶韩茵,就先断言不可行?” 尹词艰难回道:“她是伯府小姐,我是布衣草民……就算江平伯点头,我也……怕也给不了她优渥的生活。” 孟庭皱眉,愈发不赞同尹词所言,他道:“韩茵不是贪图优渥之人,何况,你不缺钱。” 尹词瞥了孟庭一眼,低下头,只喃喃道:“如我这般,配不上她……今日过来,就是想看看黎睿如何……黎睿,比我强太多,又是对她真心喜欢。她嫁给黎睿远胜于嫁给我……她能嫁得安好,我也放下了。我……别无所求。” 尹词言语间,透露出的挫败和沮丧不难被听出。他从没有在人前露出这副样子的,这副样子,哪里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画中仙? 此一刻的尹词,不再像是恃才傲物的谪仙怪胎,而是个自卑到骨子里的颓靡画师。 听尹词自顾自说着,孟庭无奈,却是被气笑了。 他这位好友,心里藏了这么深的自卑,怎就一直不告诉他? 若是早点告诉他,他也能早点开解他。 可是看尹词这样,很难开解。 孟庭觉得尹词比他还死心眼的多,而且,孟庭觉得他怂。 如今亲事已定,哪怕是孟庭想帮尹词,也没得帮了。先不说尹词自己怂成这样,就单说那黎首辅一家,也不是孟庭能去动的。 他难道还能去破坏首辅之子的婚事不成? 最重要的是,尹词自己都不想争抢,如此扶不上墙头,孟庭也没办法。 孟庭轻叹口气,望着尹词道:“你会后悔的。” 尹词没回答。 心里的话都说给孟庭,尹词挫败沮丧之余,反倒轻松了不少。他自欺欺人的想着,黎睿家世好、一表人才、温文尔雅,又以正妻之位求娶韩茵。韩茵嫁给他会过得好的。 她过得好,他就放心了。 尹词转身走了,这一瞬他又恢复成了那个蔑视红尘冷漠无比的画中仙。 他走了几步,想到什么,又停下来转过身,对孟庭道:“久在市井也没什么意思,我想换个生活。” 孟庭了解尹词,一听尹词这话就明白他的意思:“你想入宫为御画师?” 尹词颔首:“嗯。” 孟庭道:“想必圣上会很高兴。” …… 韩茵的亲事定下来了。 回去的路上,孟庭见韩嫣在为韩茵而高兴,便没有把尹词那些话告诉韩嫣。 只是孟庭想着,他和韩嫣不久前才彼此答应,有什么事都多做沟通,不要总瞒着对方。于是孟庭还是先说了起来,他先问韩嫣:“你妹妹对黎二公子感观如何?” 韩嫣靠在孟庭怀里,一只手被他摩挲着,另一只手轻轻搭在他胸口。韩嫣想了一想:“茵妹妹没说,但我觉得她并不讨厌黎二公子。” 孟庭也知道黎二公子名声很好,是京城有名的洁身自好的公子哥,待人接物温如春风。这样的人,很难引起他人的反感。 孟庭又问:“你妹妹是初识黎二公子,在这之前,可有与你提过旁的男子?” 韩嫣这会儿还沉浸在怼了董太君和江平伯的得意里,没想太多,顺嘴道:“有啊,尹词嘛。茵妹妹救过尹词的性命,又从尹词手里拿了霜天画卷。孟郎,这你不是都知道的吗?” 孟庭心思回回转转,问道:“她有说过,她对尹词是何种感觉?” 这下韩嫣觉得孟庭话中有意图,问的这些话,这不就是在问茵妹妹是否喜欢尹词吗? 韩嫣看着孟庭俊美的脸,嘟了嘟嘴:“这个问题,我之前问过茵妹妹,她说她不喜欢尹词,对尹词只有敬仰之心。” 孟庭皱眉,心道若是韩茵没说谎,那尹词就是单相思,自己是真帮不上这位好友;而若是韩茵说谎……那就是两个人都放弃争取,明摆着有缘无分,孟庭就更帮不上了。 孟庭没再问下去了。 他搂着韩嫣,一只手替她梳了梳头发。这时候听得韩嫣闷闷嘟囔:“韩茹怀孕了。 孟庭梳着头发的动作一窒。 韩嫣酸道:“她如今倒是风光的很!” 孟庭何尝不懂韩嫣的感觉,他自己也是一样的。看着曹元亮意气风发,当了爹又当了爹,孟庭嘴上不说,心里也是气闷的。 当然孟庭气的是曹元亮的风光,而不是嫉妒曹元亮当爹。毕竟,真要想当爹还不快么?三妻四妾使劲儿纳,总有能怀上的。 在子嗣这种事上孟庭的态度一直是随缘,更不会委屈了他的妻子。他温声道:“嫣嫣,你不必有压力,随心所欲即可。” 韩嫣心里一甜,嘴上娇声道:“妾身还是想早些为相公开枝散叶的嘛~” 孟庭被她这妩媚的语调说得身体一绷,有点受不住。他忙箍住韩嫣,不让她再乱动撒娇了。 这磨人的小妖女!无时无刻都在撩他还不自知! 在孟庭和韩嫣回府的同时,曹元亮和韩茹也回府了。 曹元亮高兴的跟个什么似的,一路上都止不住笑意,连连拉着韩茹诉说爱意,畅想未来。 韩茹心里还是发毛的,毕竟曹元亮到底是不是她孩子的爹,谁也不知道。但韩茹明白自己该怎么做,便在曹元亮面前感动又甜蜜,将晋为人母的激动之情抒发得淋漓尽致。 两人在马车里欢声笑语,曹元亮高兴着高兴着,竟不小心脑袋撞到了车厢壁。 他的发冠因此被撞歪了。 曹元亮连忙坐稳,笑着和韩茹说:“瞧我,这是太激动,差点就乐极生悲。” 他边说,边抬手至头顶,扶稳了头顶那玉冠——翠绿色的。 后来,韩茹怀孕的事在京城里传开了。 韩嫣每天在家里吃着零嘴儿,看着话本子或者是诗集,一边也听着从汾阴公府传出的事。 韩嫣的表姐邹蕊也定了亲,这日邹蕊把韩嫣拖出来,同韩嫣一起去喝茶。 表姐妹两个一边喝茶,一边的,邹蕊就将搜集到的关于汾阴公府的事告诉韩嫣。 听邹蕊说,韩茹如今在汾阴公府分外有地位。不但曹元亮特别宠她,就连汾阴公和国公夫人都对韩茹有所改观。毕竟儿媳妇怀孕,即将诞生嫡子,公公婆婆纵是从前不喜欢韩茹,如今也要看在嫡孙的份上对韩茹好一点。 且韩茹虽然有孕,国公夫人也没有收走韩茹手里的中馈,依旧让韩茹负责那三分之一的中馈。 听说,韩茹打理家务的能力还不错,竟是将手头的活做得井井有条。 韩嫣和邹蕊当然不知道,韩茹之所以如此能干,都是曹牧的管家娘在后头帮韩茹。 韩茹按照花容教给她的方法,成功把曹牧稳住了。 第118节 如今曹牧觉得,韩茹肚子里的孩子是自己的,偏偏又不能完全确定。于是曹牧愈发殷勤的帮着韩茹,也打起了韩茹孩子的主意。 若这孩子是他的,那么将来待这孩子继承了家业,他岂不是就能一手遮天了?到时候,他也能当个主子玩玩。 至于绿浓,家中的正妻有了嫡子,她这个妾室肚子里的庶长子就显得很尴尬。但这不影响她在府里的地位。 曹元亮依旧还是宠绿浓的,喜欢绿浓小家碧玉的温婉和善良。 绿浓与韩茹各自养胎,井水不犯河水,国公夫人看在眼里也舒坦,对绿浓也还算满意。 每天,曹元亮去中书省公干。孟庭身为曹元亮如今的上司,几乎每天都要听曹元亮显摆他要当爹了。 曹元亮言语里尽是炫耀和贬低,他炫耀自己的大小老婆都身怀六甲,汾阴公府多子多福;贬低孟庭成婚一年多了,老婆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莫非是孟庭和韩嫣过得并不亲近?还是说,是孟庭身体有什么问题? 第116章 我要入宫 含沙射影骂男人那方面有问题, 旁的血气方刚的男人哪个能忍?不和曹元亮直接翻脸就算不错了。 可孟庭却不为所动,只冷着一张清淡脸孔, 用鄙视讽刺的目光漫漫瞧一眼曹元亮,冷冷道:“食君俸禄, 便当在其位谋其政。曹大人若是再心不在焉,不能好好忙于公务,就还是回家做你的闲散世子吧。” 曹元亮面色一变。 他这才意识到什么, 满脸阴云。 如今孟庭是中书侍郎了,官职上狠狠压了他不说,还是新帝宠臣。而曹元亮呢?纵然是个中书省左丞,但这官职完全是先帝看在崇静大长公主的面子上, 赏给曹元亮的。 曹元亮只要办事不出错, 这个位置还是能坐稳的。但就如孟庭所言, 若孟庭硬是给他安个“心不在焉只知显摆,不好好忙于公务”的罪名,那么他的职位也未必能保得住。 曹元亮心中大恨, 本想叱孟庭两句, 但终究是怂。 曹元亮便在心里安慰自己, 孟庭定然是恼羞成怒。说不定孟庭真和韩嫣感情上有问题,或者孟庭自己身体上有问题,孟庭难以启齿, 就只能发闷脾气。 曹元亮这么一想, 心中就平衡了。他甚至熏熏然的想, 韩嫣那样的尤物怎么就嫁给孟庭了呢?要是当初韩嫣嫁给他, 说不定这会儿也挺上大肚子了。 倒是一想到韩嫣,曹元亮依旧忍不住心痒痒,恨不得垂涎三尺。 爹和他说了,如今孟庭位高权重,不好整治了,便只能找准机会一击将孟庭拉下马。汾阴公是想让孟庭身败名裂的。 等爹成功扳倒了孟庭,孟庭失势,自己就能把韩嫣抢过来了。 那般泼辣凌厉的美人,玩起来一定别有滋味。到时候他就把韩嫣夺过来当妾,谁让她从前不肯嫁他来着?如果韩嫣那时候嫁给他,他还愿意给韩嫣个平妻的名分…… 曹元亮越想越远,似乎是想到什么邪恶猥琐的画面,他竟控制不住的勾起唇角来。 这副模样看在孟庭眼里,只觉恶心至极。孟庭袖子一抬,扫了一叠公文至曹元亮面前,冷冷道:“曹大人记着公事。” 言罢,挪开目光,再也不想看曹元亮一眼。 说起来,虽然曹元亮总是在孟庭面前显摆,想要刺激孟庭。但实际上,孟庭完全可以在中书省中压制曹元亮。 要不是曹元亮仗着世子的爵位,连中书尚书都要卖他个薄面,孟庭早就能收拾了曹元亮。 只是,孟庭在中书省虽渐渐站稳脚跟,人缘尚可。但他在朝堂上,所处的境地很不好。 他还太年轻,一跃坐到这么高的位置,那些资历比他老、家世胜于他的大臣,多得是对他侧目的。 他们不服孟庭,嫉妒他得祁临帝青睐,平日里没少给孟庭使绊子。 有些人本来就和孟庭政见相左,便是倚老卖老不给孟庭面子;还有些人纵然政见和孟庭差不多,但对孟庭也没什么好态度。 对孟庭来说,每天早朝被众臣挤兑,几乎是家常便饭。 祁临帝在龙椅上坐着,也不好明着偏袒孟庭。孟庭就只能一个人稳稳站着,不论遭受怎样的质疑和蓄意针对,也保持波澜不惊。 天天早朝,都是舌战群儒的架势。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国丧期过,依旧还在继续。 祁临帝看着孟庭如此处境,也是很心疼他。毕竟要不是自己把孟庭一手提拔到高位,孟庭也不至于高处不胜寒。 祁临帝同时也满意于孟庭的态度,依旧是忠心耿耿,为君分忧,毫无怨言。 这让祁临帝很想帮帮孟庭。 于是这日下朝,祁临帝将孟庭叫到御书房。 孟庭规规矩矩跪在祁临帝脚下,等待祁临帝开口同他说事。 祁临帝打量着孟庭,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 “孟卿,你根基浅,朕却想更多的仰赖你。说句推心置腹的话,朕心中并未将你当作下臣,而是视为友人的。” 孟庭宠辱不惊,腰板笔直的跪在那里。袍子铺开在地,晕染了照入殿中的昏暗阳光。 孟庭回道:“皇上的厚爱,微臣惶恐。” 祁临帝轻笑了笑,洞彻的目光落于孟庭身上:“朕看不出你有哪里惶恐,分明是如此神定气闲。孟卿,你这份心性,朕一直以来都很欣赏。” 孟庭道:“多谢皇上的抬爱。” “好了,你我之间就不用多客套了。”新帝说到这里,话锋一转,“孟卿,朕叫你来,是想到一个法子可以帮你稳固根基。关于这个法子,朕想征求你的意见。” 孟庭道:“为皇上分忧,是微臣分内之事,请您说明。” 祁临帝道:“朕听说你有个妹妹,名唤晶清。朕想,是否可以与你结个亲家。这样,朝堂上那些对你咄咄逼人的老臣,也会有所收敛。你也不必再一步步走得那么艰难跋涉。何况,朕将你当作友人,便也想和你结为亲家。” 孟庭心里不由紧了紧,他想到不久前,他还在和韩嫣讨论刘静娴是否有意入宫,这边祁临帝就先开口了,要的是孟晶清。 若是换成别的大臣得到这种机会,许多人必定欢喜,将自家女眷送进宫来。孟庭却是打心眼里不愿的。 晶清是个什么性子,他再了解不过。她不会愿意与人共侍一夫的,他也不愿让妹妹同别的女人争风吃醋。 孟庭磕了个头,恭敬道:“皇上,舍妹未满十五岁,怕是无福进宫。” “嗯,年纪是小了些,但先敲定此事,定下她的位分封号,来日再入宫也可。”祁临帝道,“祖制有这样的先例。” 孟庭心中再一紧,想了想,说道:“还请皇上恕微臣直言,舍妹是家父家母的掌上明珠,自小心高气傲,无法与人共侍一夫。微臣一贯疼她,实在不忍看她难过。” 孟庭知道自己这话算是狠狠拂了祁临帝的面子,祁临帝可是为了他,才提出要纳晶清的。 要罚要打,孟庭都受着,但他无论如何也得护着晶清。 家人是他最重要之物,他不会拿妹妹去为自己的青云路铺路。 祁临帝性子宽和,倒是没发怒,只问道:“旁的人家大多愿意将女眷送进宫来,毕竟是光耀门楣之事,对其在朝堂上的地位极有助力。孟卿你却是不愿。” 孟庭再磕下一头,道:“微臣只愿忠君为民,没有其他的心思。且微臣极是看重家人,若非要在家人与权势荣华中择一,微臣会选择前者。对微臣说来,眼下的步履维艰不可怕,违背家人的意愿令其受到委屈伤害,才是最可怕的。” 祁临帝震了震,他的声音里含了一丝愉悦的笑意:“朕果然从一开始就没看错人。” 孟庭没有说话,听祁临帝这话的意思,是决定尊重他和晶清。 孟庭松了口气,忙向祁临帝拜谢。 哪想祁临帝却道:“你先别急着拜谢朕,你不愿将亲妹妹送进宫,朕也不会强求。不过朕记得,你还有一位表妹,眼下就住在你家中吧。” 孟庭的心又是一紧,这会儿再度想到刘静娴可能存了入宫的心思这事。 孟庭维持着面色沉静,道:“是。” 祁临帝笑了笑,说道:“朕听人说起过你的表妹,是温静贤淑的才女。不知她是否有进宫的意愿。”他想了想,道:“这样吧,今天你回去后问问你的表妹,看她是怎么想的。她要是愿意进宫,朕看在你的面子上必定不会亏待她。当然,她要是不愿意,朕也不会做那强人所难之事。只是,那样的话……孟卿,朕可就没法再帮你了,你就只能凭一己之力想办法在朝堂站稳了。” 孟庭唯有叩拜下去,道一声:“微臣知道了。” 心里清楚,他可以替孟晶清回绝祁临帝,却不能替刘静娴回绝。一则是因为表妹和亲妹不同,他不是刘静娴的爹娘兄长,不能替她做决定;二则,若刘静娴本人是有意进宫,且她的爹娘又是支持的,那么孟庭更不能阻拦什么了。 他只能回去问问刘静娴的意思。 要是刘静娴不想进宫,他便替她回绝了便是;若是她想,那他便向舅舅舅母和外祖父修书,看他们是否支持刘静娴入宫。 而他自己,绝不会为了一己私欲而强加她们中的谁进宫。他的困难,他自己克服,不会让别人承担不该她们承担的。 何况,他不是一个人。还有嫣嫣在他身后,支持他,力挺他。 他不会倒下,更不会退缩。 孟庭回家后,便让人喊了刘静娴来书房。孟庭让韩嫣也过来。 待刘静娴到了,孟庭将祁临帝的话转述给刘静娴。 韩嫣对此轻轻倒吸一口气,先前还想着刘静娴是不是想进宫呢,倒是祁临帝先发话了? 她看着刘静娴,只见刘静娴亭亭玉立,身姿绰约,脸上是淡然如水的平静。 刘静娴双手交叠在小腹上,静静看着孟庭,开口道:“表哥,我要入宫。” 孟庭的心往下落了落,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能叹着:果然如此。 韩嫣看了孟庭一眼,没说话。 孟庭对刘静娴道:“既然如此,我会给舅舅舅母和外祖父传信,问问他们的意思。” 刘静娴嘴角勾起新月般的浅弧:“好。” …… 信寄出去了。 京城距离青州府不远,所以,要不了多久,回信就会来。 刘静娴耐心的等着回信,每天照旧去孟庭的书房里找书、看书。 韩嫣没事去在水一方视察,顺便带着紫巧去一些妇科医馆走走,向里头的妇科妙手们打听吃什么能有助于怀孕。 孟庭则继续应付朝堂上那些质疑和针对。 就在十天之后,一件震惊全国的大事传到京城。 距离京城三百里的桃山城,突发大地动。 这是百年罕见的大地动,引得京城都跟着摇摇晃晃。彼时韩嫣正在在水一方里,和十三娘商量新款的制作,忽然就发现站不稳,满店的头饰珠宝发出清脆的响声,哗啦啦的一片。店里的客人们也纷纷发觉了不对,各个想办法站稳,然后惊呼着跑出去。 刘氏此时正在后院摘菜,感受到地动时,一阵头晕目眩,差点吓得心疾又发作。 还好她服用雪山玄芝许久,体质好了很多,是以虽然惊吓过度,但也没有引发什么悲剧。 接着,桃山地区的知府上书祁临帝,称大地动几乎毁了全城,百姓受灾惨重,请求祁临帝派得力官员带上粮饷前来赈灾。 朝堂上,当太监为祁临帝宣读这份上书后,满朝文武中的大半数,都将视线投向了孟庭。 第119节 第117章 闹别扭 孟庭就知道会这样。 他本来就是众人的眼中钉, 哪怕他做得再不出纰漏,也因为资历浅官职高,而被不少人刻意针对。 更何况,单说去赈灾这件事, 劳累、事情杂乱, 还危险。谁都知道,发过大地动的地方在随后的几个月里多多少少都会有余震,当地百姓有的在地动中没死的, 或许会死在余震里。去这种天灾之地赈灾,危险重重, 屡屡有赈灾官员死在当地回不来的。 纵然这种差事能立功, 但许多人心里都是不愿去的。有些人倒是想去,但碍于大家都望着孟庭, 这些人也不好站出来自荐。 于是就有老臣出列, 提议让孟庭当这个赈灾官员。 这样的声音一道连着一道,在文官阵营中分外响亮。武官阵营那边本不掺和这样的事, 却也有不少心高气傲的将军看不惯孟庭这年纪轻轻的文人,便也跟着附和。 韩攸努力帮孟庭说话,接着就遭了群体围攻。韩攸也帮不上忙。 孟庭见这状况, 心中甚是无奈,但他并不因此郁闷。 百姓受灾, 犹如活在水生火热之中, 他身为天子之臣, 有责任和义务去照拂百姓。 这是他从小就建立的观念, 根深蒂固,并以此为志。 况且,他若是能将赈灾之事做得好,也能堵住那些老臣的嘴。 孟庭很快就做下决定,纵然心里思绪回转,脸上却还是一成不变的冷静如水。 孟庭出列,撩袍跪在金銮殿上,向祁临帝道:“微臣愿去赈灾。” 祁临帝心里也是属意孟庭去的,虽然灾区危险,但祁临帝相信以孟庭的能力,是完全能够完好回来的。而且,祁临帝想的和孟庭一样,孟庭眼下需要立功,才能堵住那些老臣的嘴。 祁临帝心叹,谁叫孟庭迟迟不将家中女眷送来宫中?自己有心帮他,他却非要孤军奋战,祁临帝也没办法。 此事敲定,祁临帝拨给孟庭一众官兵,官兵将随孟庭一起去桃山城。 为方便孟庭赈灾,祁临帝赐给他一面令牌,可便宜行事。 孟庭即刻去户部,调遣了银粮,又请了专门的护送官兵,先行护送粮饷物资去桃山城。 这支官兵队伍走陆路。 做完了这些,孟庭回到家中,准备行装要出发。 在收拾行装之前,孟庭和韩嫣通了气,把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她。 韩嫣先是一怔,然后就立刻扯住孟庭的袖子,坚决道:“我也要去!” 孟庭就知道韩嫣会这么说。 灾区危险,孟庭自是不想韩嫣过去。万一有余震爆发,万一有百姓作乱,孟庭连自己的安全都不能完全保证,又怎能放心得下韩嫣的安全? 孟庭抚了抚韩嫣的头发,尽量哄着劝她:“嫣嫣,你还是留在府中等我归来为好,我不会在桃山城耽误太久。” 韩嫣也猜到孟庭不让她去了,她嘟嘴道:“其实你就是嫌弃带着我累赘。” 孟庭心一抽,冤枉!他连忙辩解:“并非如此,而是灾区不安全,我难以顾全你。你去,我会不放心。” 韩嫣摇着孟庭的袖子,上身前倾,都要蹭到孟庭胸口上了:“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你担心我,我也会担心你!把我留在家里,我就只能一直担心你,谁知道你在桃山过得好不好?万一受点伤,没吃饱什么的,你是要我心疼死吗?” “嫣嫣……”孟庭皱着眉,还想说什么。 韩嫣打断了他的话,眼中有光,坚决又咄咄逼人的盯着孟庭:“孟郎,我是你娘子,身为娘子就该好好照顾相公的起居。我知道灾区危险,所以我会小心,务必做到不给你拖后腿。当然你要是非嫌弃我拖后腿直说!” 他真的不是嫌弃她拖后腿……孟庭内心里,那种心力憔悴的感觉再度涌上。他搂住韩嫣的身子,不许她瞎蹭,继续劝道:“你听我说,我想留你在家,并非是嫌弃你什么,只是不想将你也带入危险境地。嫣嫣,你可理解我的感受?” “我理解。”韩嫣点头,有些不情不愿的鼓了鼓腮帮道:“但我还是想和你共同面对,不想都被你护在后方。你这样会让我觉得,自己是你的珍藏品。” 孟庭心里震了震。 是了,上次他和韩嫣闹分歧,就是因为这样。 他想把韩嫣护在后方,韩嫣却想和他同进同退。 他觉得韩嫣不理解他对她的放不下,韩嫣却觉得他不将她摆在夫妻一体的位置上。 这次亦然。 两个人一遇到这样的事,就会意见不和。 上次他们互相说开了,感情更进一步,但是没说开前时的郁闷和担忧依旧让人不好受。 而这样的事未来会有很多,他们难道要一直在分歧、争执、不欢而散、道歉和好的循环中度过吗? 那样始终没法解决他们间的矛盾。 孟庭一阵心累,见韩嫣妩媚的眸子泛着波光粼粼,一个劲儿的盯着他。他心旌动荡之余,也觉得心口发堵。 她先前嘴上还说,要多站在他的角度为他着想,可她此刻的做法还是在逼他。 她就不能考虑他的感受吗? 当孟庭看见韩嫣的脸色僵了的时候,孟庭才反应过来,他竟将一句“你就不能考虑我的感受吗?”脱口而出。 而韩嫣,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就像是冬日河面被踩了一脚的河冰,瞬间裂开道道龟裂。 “你凶我……” 韩嫣觉得委屈,她的表情逐渐变得支离破碎。这个总是冷漠沉闷的人,这个总是喜欢有事自己扛不让她插手的人,现在竟然凶她! 其实孟庭的语气并不重,但因着为人冷沉,抱怨起来的时候就仿佛重重的责备。 韩嫣心头一酸,悻悻转身而去。 她想了娘对她说的话,娘说,让她多站在孟庭的立场上为他考虑。 所以这次,她是没有做到,才会被孟庭凶吗? 孟庭对她不耐烦了,就指责她,都不考虑他的感受。 韩嫣走出院子,乍暖还寒的风吹过来,一下子就冷透了她的衣衫。她不由打了个寒颤,从身到心都觉得冰凉,连呼吸都将冰冷的空气吸进肺里。 是她做错了吗? 她就该老老实实待在家里,让孟庭在灾区没人照料起居,孤军奋战吗? 孟庭又可曾考虑过她的感受? 亏她还想着积极怀孕,早点给孟庭生个孩子…… 韩嫣忽觉得无比委屈,有酸风射眸。 双眼发红,不禁要哭出来,韩嫣下意识的跑起,不欲让孟庭听到她的呜咽声。 她跑得很快,没有看到身后,孟庭从屋子里追出来。 他想追她,只是见她跑得太快,他的步子停在了院门口,再也没有向她靠近。 孟庭心中如堵了颗毛栗子,上不去也下不来,硌得他喉咙发痛。 他后悔了。 他不该用责备怨怼的口气说韩嫣。 可是韩嫣跑得太快,都不给他补救的时间。 只是,即便补救又能怎样?孟庭自嘲的想,他嘴笨、死板,哄人的话不会说。 便只盼嫣嫣伤心过了能回转些,他想,以后嫣嫣会明白他的苦衷吧。 孟庭挫败的叹了口气,到底赈灾要紧,他还得赶紧去收拾东西。 翌日。 孟庭出发。 令孟庭没有想到的是,韩嫣也带着她收拾好的行装,挤上了马车。 这瞬间,孟庭有些失语。昨晚两个人虽是睡一个被窝,可韩嫣全程没和他说话,他也不知道韩嫣竟然背着他偷偷收拾好了东西,打定主意与他共同去桃山。 孟庭皱眉看着韩嫣,他本想说什么,却在见到韩嫣酸楚郁闷的眼神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昨天孟庭一直在忙着收拾行装,没有多顾及韩嫣的情绪。 现在想来,她昨天定是心情很低落。但她还是一早就和他一起登上马车,这般的坚决,令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韩嫣心中委屈,见孟庭没开口赶她走,她也没心情和孟庭说话。 可饶是心中难过,韩嫣还是一定要去桃山。 她不是一步三喘的娇小姐,她可以照顾好自己的。她还能贤惠的伺候孟庭的起居,让孟庭可以更好的投入赈灾工作中。 她才不要让孟庭孤军奋战,她一定要和他一起面对风雨。 即便他非要把她放在身后护着,她也不甘心在他身后当个柔弱之物。 只是,到底是她的想法过于任性,还是孟庭过于专横? 怎么他们就是没法达成共识呢? 这一路上,韩嫣都没怎么说话,孟庭也没怎么说话。 韩嫣是心里委屈,孟庭则是既烦闷又后悔。 孟庭自尊心强,见韩嫣态度不热络,他便有点搁不下面子;想为昨天的事好好哄哄韩嫣,又气她今天非要上马车,不肯考虑他的感想。 孟庭就这般又是烦闷,又是别扭,想哄人又拉不下脸,一边后悔又一边生气。 这么一来,两个人近乎无言,马车里的气氛也闷呼呼的,极是别扭。 就这么一路别扭到了桃山城。 而到了桃山城,目之所见,过于震撼而惨绝人寰。 一时间也没功夫再冷战或是吵嘴,孟庭忙投入赈灾指挥中。 第118章 汾阴公狠招 韩嫣从不知道, 人世间也可以这么惨烈。 话本子里常出现的“惨绝人寰”的措辞,却不能形容桃山城惨烈的万分之一。 坍塌的墙垣,满眼的废墟。 漫天漫地都是哭嚎声和谁家撒出来的雪白冥纸。 第120节 百姓们流离失所,病的病, 死的死。一路走过, 时不时就有尸体出现在两侧。活着的人从废墟里刨出他们的亲人,若是活的,便所有人喜极而泣, 鼓励着亲人坚持住;若是死的,便是恸哭排山倒海, 撕扯着韩嫣的耳朵, 绝望到极致。 更让韩嫣难以承受的是,目之所见的尸体, 并非都是完整的。 有无主的残缺尸体躺在那里, 等待家人来辨认。而它的家人是否还活着,谁也不知道。 残肢断臂随处可见,四处的鲜血和哭嚎。 韩嫣只觉身处阿鼻地狱,一颗心被上下撕扯着, 身子忍不住哆嗦, 腿都要软了。 她别过目光,咬紧牙关给自己定神。 是她非要来桃山城的,她得撑住, 才能帮上孟庭的忙! 韩嫣总归是撑住了。 虽然撑得很勉强, 但韩嫣没有露出脆弱的模样。 因着后续可能会有余震到来, 百姓们都不敢回屋里待着,尽量在街头露宿。 桃山知府的府衙也被震塌了大半,知府一家都在院子里随意搭个棚子过活。而府衙中的演武场和空地上,则躺满了收容来的百姓。 挤不进来的百姓则被安排到其他的空地处,府衙还活着的官兵全数出动,也难以维持庞大的灾民。 目前,桃山城和下辖几个县城的灾民尚且还保有秩序,没有干出过激的事情。但若是长时间不能保证粮食供应和伤员的处理,后面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孟庭在来之前,已经从京城调派粮草、被褥、药品等物资。 负责押送物资的官兵走陆路,最慢三天内也能到达。 桃山知府和下属知县们都来见过孟庭,孟庭领着他们开始处理救助被困百姓和安置灾民的事。 韩嫣则带着两个人的行装,去了知府府衙的后院安置。 知府卫队在后院搭了个相对好点的营帐,供孟庭和韩嫣起居。 韩嫣没带紫巧来,她是跟着来照顾孟庭的,不想还带人伺候自己。 所以这会儿规整行头的事,便由韩嫣一人亲力亲为。 外面见到的那些惨烈景象,还萦绕于心。满鼻子都是灰尘和血腥混合的味道,周遭不断有乌鸦的叫声,苍凉干哑。 韩嫣不断给自己打气,借由好好规整行装来转移注意力。 这一规整,就到了傍晚。 知府夫人给韩嫣端来了晚饭。很简陋的晚饭,两菜一汤。但这和灾区百姓们相比,已经是太好了。 月过中天时分,孟庭才带着一身疲惫回来。是当地知府看不下去孟庭拼命的做法,劝着他保存体力的。 韩嫣见人回来了,忙把温过的饭菜给孟庭,又拿了双筷子递到孟庭手上。 身处这人间地狱般的灾区,亲眼目睹那么多惨烈场景,两个人都心中压抑。 他们顾不上再闹别扭,却是因心情沉重,也做不到互相温暖安慰。 就这么无言的吃过了饭,韩嫣收拾了饭菜,伺候孟庭歇下。 孟庭太累,韩嫣为他按摩了筋骨后,他很快就睡着了。 韩嫣瞧着孟庭从头至尾都没说话,心里是有些堵的。但想想孟庭气自己非要跟来,不给她好脸看也是有情可原,何况孟庭忙了一天,大约也没心情搭理她吧? 韩嫣只能这样自我安慰,纵使心里如饮了黄连般苦,也唯有嘟嘟嘴,开解自己别当回事。 她扶着已入睡的孟庭,将他安置好了,又为他盖好被子。 她躺在孟庭身边,瞧着他眼睛下的两片青黛色,心疼的情绪又泛了起来,与苦闷之情混合在一起。 韩嫣抬起手,想要抚孟庭的眼袋。又怕吵醒他,她终是无声的收回手。 忧心忡忡的呼了口长气,韩嫣贴着孟庭,闭上眼睛。 她决定了,明天她要开始帮孟庭。 那些需要调度、需要力气的活她干不了,但她也有力所能及的事情可以干。 她可以去府衙外头,看看有什么需要她帮忙的。比如把人从废墟下拖出来,比如照顾年迈的老婆婆,比如……总之定有很多。 她既然来了,就要把孟庭照顾好,再做点帮忙的事。不管两人是不是还要别扭冷战,她都会坚定自己来桃山城的初衷。 怀着这个念头,渐渐地,韩嫣陷入沉眠…… 在这样的环境过夜,两个人都睡不好。 孟庭几乎一直处在半睡半醒间。 他感觉到是韩嫣在照顾他,还感觉到韩嫣依偎在他胸口。 孟庭心里是愧疚的,他那天对韩嫣说话说重了,她明明难过,却还周到的伺候他。 想想上次他瞒着她参与宫变,回家后,韩嫣也是等他睡饱了吃饱了,才开始质问发难。 孟庭在睡梦里,模模糊糊的就想和韩嫣道歉了。 睡梦里的他,不似白天那样拉不下脸面。他朦胧的想,自己不擅长说甜言蜜语哄人,那就态度诚恳点,嫣嫣也是会欢喜的。 他不论如何也不该凶她,不该寒了真心待他之人的心。 可睡梦里的思绪到底太纷杂。这道思绪还没想完,另一道思绪又霸占了孟庭的脑海。 他迫切的想让护送粮饷物资的官兵们快点抵达桃山。 他自小衣食无忧,今日见百姓那般朝不保夕,他心中的震撼和剧痛无以言表。 只希望官兵们能快些…… “孟大人!” 一道焦急的声音猛地传来,刺穿孟庭的梦。 孟庭和韩嫣当即被惊醒。 韩嫣在这当口还有点懵,下意识搂住孟庭的脖子。孟庭这当口也潜意识的环住韩嫣在怀,他比韩嫣镇定的快,见营帐外有人影匆匆跑过来,他道:“何事?” 外头那人脚步踉跄,却极为焦急。他的声音里有着浓烈的惊惶和无措,喘气声穿过营帐的布料刺入孟庭耳中,掀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跪在地上呼道:“孟大人,小的、小的是押送粮饷物资来桃山的官兵……物资、物资出事了!” 孟庭心中顿时大震。 韩嫣也完全清醒了,她松开孟庭。孟庭迅速起身要出营帐,他动作太急,站起来时一阵眼冒金星,勉强才稳住。 他快步冲出营帐,问外头那人道:“怎么回事?” 韩嫣亦知事关重大,心里骇然,就听着外头那人说: “小的们走陆路,在即将横跨桃水河时,河面上的桥竟然全都断了!绕道太过浪费时间,统领便下令抵达最近渡口,征集船只过河。小的们这就将粮饷物资搬运至十艘货船上,可哪知道、哪知道船行至河中心时,十艘货船竟有七艘漏水!” “船只沉没,船上的粮饷物资全都落入水中了。小的们这些北方兄弟水性不佳,因此还折了好多人!眼下唯有三艘船上的粮饷物资平安渡河,统领派小的星夜来报孟大人,那三艘船上的粮饷物资后天能够抵达!可这数量决计是不够的,还望孟大人想办法啊!” 听了这番话,莫说是孟庭,就连韩嫣也在惶急烧心之余,心中浮出一种恶寒的冷意。 押运粮草物资的队伍,为何在走到桃水河前,会遇到桥全部断裂不能行之事? 又为何转为船运后,十艘货船会有七艘漏水沉没? 这怎么也可不能是巧合,怎么想都是人为的! 桃水河的桥,是被人提前破坏的,为的就是不让押运粮草物资的队伍过河。 而货船忽然漏水,极有可能是这七艘船上有心思叵测的官兵在船行途中凿开了船,才致使船只沉没。 再往深着想,既然官兵里混进了有问题的,那么,那余下的三成粮饷物资,真的能顺利抵达吗? 韩嫣心下惊怒交加,亦有种被死死算计了的骇然。 是谁,不让粮草物资抵达桃山? 这是有人宁可拿桃山城这么多灾民当牺牲品,也要给孟庭下绊子,让他背上“赈灾不利”的罪名吗? 眼下灾民尚且还能稳住,可若是迟迟不能救助他们,难保不发生民乱。 即便孟庭有能力解决这一切,定也要褪三层皮,各种经历必当危险许多。 更可怕的是,万一桃山城因着死尸遍地而引发瘟疫,草药类的物资缺乏,瘟疫便会扩散。那么即使孟庭最后能平安回京,这“处置不利致使大规模瘟疫扩散”的罪名也背定了。 这是有人要把孟庭整得身败名裂啊! 韩嫣能想到的事,孟庭又岂会想不到? 孟庭袖子下的手不禁紧紧握住,借着袖口掩盖颤抖的拳,却掩不住一颗颤抖的心。 汾阴公! 只怕是他干的! 汾阴公有足够的动机对他下狠手,也有足够的权势和资源运作出这种事。 孟庭心底,怒气排山倒海而来,在他挺拔颀长的身躯里不断翻涌,狂肆滔天。 汾阴公这些天始终与他维持看似和平的表象,宛如山雨欲来风满楼,原来是在这儿等着他! 而更让他无法接受的是,这桃山城百姓何辜?本已是痛失亲人流离失所,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朝廷运送来的赈灾物资上。 他们做梦都想不到,他们活命的最后一跟稻草,眼下已经被差不多斩断了。 只剩下三成粮饷物资,怕是也很难抵达桃山城。官兵里那些汾阴公的人,定会在余下的路上将那些物资也毁掉! 孟庭深吸一口气,他闭上眼睛,用着平生所有的镇定和定力来稳定住自己。 他不能慌,不能乱,即便陷入这逼近死局的万难局面,他也必定要力挽狂澜。 身后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然后是韩嫣走出营帐的声音,再接着是一件衣服落在了他肩头。是韩嫣为孟庭披上了衣服。 孟庭心中一闪而过的自责更为浓烈,但眼下,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他去做,他和韩嫣之间不管有什么话没说开的,都得等之后再说。 他回头,快速的抚了下韩嫣的肩膀,对她道:“我去调派粮饷物资,你好自休息。” 第119章 大彻大悟 孟庭很快就走了, 并带走那个来报信的官兵。 孟庭眼下要做的, 就是召集桃山知府和下属知县们,打开所有仓库取出备用物资, 弥补物资空缺。 第121节 当然这是远远不够的。 孟庭只让他们以备用物资拖延时间,他自己则使用祁临帝给的便宜行事的令牌,向邻近府衙发号施令, 让他们迅速调集粮饷物资来, 尤其是调集药品。 待忙完了这些,已是一夜过去,天色将明。 孟庭随意打了盆冷水,洗了把脸,便继续去部署赈灾的工作。 这晚, 韩嫣几乎无眠。 她也猜到是汾阴公下手害孟庭了。 她清楚,如今虽说孟庭在朝堂上受排挤,但那些大小官员们绝没有与孟庭结了大怨的。 也就只有汾阴公有如此坑害孟庭的动机, 和实力。 孟庭今非昔比,已不是汾阴公能靠着些小的阴谋诡计整掉的;要使孟庭再也爬不起来, 让他赈灾不利进而丢官,是极好的手段。 汾阴公定是抓住机会就动手了! 韩嫣也看明白了, 汾阴公要的不是孟庭的命。若是害死孟庭,孟庭也能落个“因公殉职”的美名和荫封。 汾阴公要的,是让孟庭身败名裂, 彻底粉碎他的青云路! 因心里愤恨无比, 加之牵挂孟庭, 韩嫣一夜辗转反侧。后来困得厉害了,才朦朦胧胧睡着了会儿。也没睡多久,约摸天刚亮起,韩嫣就醒了,之后也再没睡着。 韩嫣不知道孟庭这会儿去哪里忙了,她拖着困倦疲惫的身子爬起来,去打了盆凉水洗脸。 她洗过脸后,也不拿毛巾擦脸,只为了能让自己清醒点。 昨天她就决定好了的,她要帮孟庭,做些她力所能及的事。 比如把人从废墟下拖出来,比如照顾年迈的老婆婆,比如很多。 韩嫣随便吃了个馒头垫肚子,末了,她走出府衙,开始了贡献自己的力量。 另一头,孟庭经过彻夜不眠的调度,总算是暂时稳住了局面。 眼下他要做的就是继续主持赈灾事宜,一边等待临近地区挪用物资过来。 那从京城来的剩余三成物资,孟庭已然不抱希望。若能顺利送到便该谢天谢地,若是送不到……那么即便靠着临近地区挪用来的物资,也坚持不了多久。到那时,他该如何? 不是没想过给祁临帝写信,告知情况。 但即便祁临帝收到信后,立刻再加派粮饷物资来,谁又敢断定押运的官兵里没有汾阴公的人? 即便没有汾阴公的人,这一来一去,耗时漫长,粮饷草药也得好久后才能运送至。 只怕那时,已是晚矣! 孟庭身体绷得紧紧的,心中惶恐着,感受到的是无与伦比的重压。 这份重压让他喘不过气。 心里的焦虑和对未知的惶恐,如点燃的火焰,直直焚进他的心底,焚得都快化作岩浆爆发出来。 他怕涣散了人心,便没有把粮草出事这事告诉那些知县们,他只告诉了桃山知府。 桃山知府一听,几乎要两眼一翻晕过去,嘴里直直呼着:“造孽啊!” 就这么又忙了一整个上午,孟庭濒临体力透支。 好在隔壁的府衙派人传了信过来,说两天之内必定运送来一批物资和药材,让孟庭放心。 孟庭总算是稍稍缓了口气。 至少,能先解燃眉之急。 在桃山知府的劝说下,孟庭去吃了饭,并回到自己的营帐里小小的睡了一觉。 他回来的时候,发现韩嫣不在。孟庭心里不由得一咯噔。好在听知府夫人说,韩嫣只是在附近帮助有需要的人,刚刚还回来拿馒头了,孟庭这才放心了一点。 他倒头就睡。 一个时辰后,孟庭醒了。 韩嫣还没有回来,不过孟庭身上多了件薄被子,想必是韩嫣中途回来过,给他盖了被子。 孟庭放心了些。 经过这场短暂的休息,孟庭稍微找回点精神,他打算继续去主持赈灾事宜。 就在这时,有人找到孟庭的面前,对他说,府衙门口有个小姐来找他,自称是他表妹。 孟庭不由浅浅愕然。 表妹?静娴?来到这桃山灾区? 她来做什么? 孟庭起先并不相信刘静娴会跑到这里来找他。 但接着,当孟庭在府衙门口看到刘静娴本人时,所有的怀疑都得到印证。 孟庭当即就皱起眉头,板起脸,语带责备道:“你为何要来此地?” 这会儿孟庭是真的很生气。这么个混乱艰苦的地方,一个闹不好还可能受伤,就连殒命的可能性都不是没有。他来此是为官的责任使然,只希望自己的亲人都离得远远的。结果呢?嫣嫣非要来不说,现在静娴也招呼都不打就已经上门了! 她们这是要把他气郁不成? 刘静娴不是一个人来的,她带着自己的贴身丫鬟采葛。 一路看到那么惨绝人寰的场面,采葛已经脸色煞白了,刚刚还扶着残垣吐了会儿,一副精神不济的模样。 却是刘静娴这个主子,一点不像闺阁里的娇小姐,反倒很适应这里的种种似的。她一路走来,只最初的震惊和难以承受,没多久就冷静下来。 眼下她站在孟庭跟前,静的犹如月色下黛蓝色的湖面,温婉姣好,淡定如水。 她这样子看在孟庭眼里,惹得孟庭心里更是闷得慌。 而刘静娴在听了孟庭的责备后,却向他福了福身,郑重道:“表哥,我来找你是有重要的事,只有表哥才能为我做主。” 孟庭脸色冷的像是冰,他耐住性子,将刘静娴领到府衙演武场的一角。 这里四下无人,孟庭问道:“有什么事,说吧。” 刘静娴唤道:“采葛。” 采葛这方从衣服里掏出一封书信,双手呈递给孟庭。 孟庭一瞧,信笺上的落款是刘知府,也就是孟庭的外祖父的。 刘静娴解释道:“表哥为着我入宫之事,写给我爹娘及祖父的信,回信已到,他们均不赞同我入宫。”她以请求的目光盯着孟庭:“静娴一心入宫,此意已决,还请表哥成全,将静娴引荐给圣上。” 孟庭脸色倏忽间冷到了底。 这刹那,细看他脸色,已是染了寒霜般的怒。 额角有青筋暴起。 孟庭鲜少用发怒的语气对人说话,尤其是对待亲人。但此刻,他对刘静娴说出的话,便是发怒的腔调。 “你赶来桃山,便是与我说这个?静娴,你乃识大体之人,此番为何如此辨不清轻重?!” 被孟庭吼了,刘静娴眼中微露出谨小慎微,很快就从容下来。 她欠一欠身:“表哥息怒,这对静娴来说,是重要的事,对表哥来说同样是。静娴知道表哥在朝堂中的处境,此次表哥被派来赈灾,未尝不是那些老臣咄咄逼人。表哥要是能帮我入宫,与我互相扶持,对表哥裨益极大。” “静娴……”孟庭住了口,他发觉自己的情绪这会儿外露的厉害,忙沉默以调整。 他素来是清冷镇定,喜怒不形于色的,想来是烦心事接二连三而来,家庭和公务屡屡不顺所导致的情绪堆积,进而溢出。 孟庭索性先不去说话,而是拆开刘知府的回信,阅读起来。 信的内容就像刘静娴说的,她爹娘和刘知府都不同意刘静娴入宫。 刘知府说,他是想让静娴嫁个好人家以提携刘家子孙,但入宫为妃没必要。深宫的生活没有表面看上去的那样光鲜,刘知府素来疼刘静娴,不忍她进宫受苦。 再则,刘知府年轻时曾一头热的偏宠从青楼赎回来的宠妾,导致庶女刘氏从小备受宠妾磋磨,落下心疾。刘知府后来便是悔不当初,生怕刘静娴进宫后,一个闹不好走刘氏的老路。 而刘静娴的爹娘,就更不同意女儿进宫了。他们只想让女儿稍稍高嫁个权贵,这样还在门当户对的范畴内,女儿做了正妻也硬气。进宫为妃,说起来好听,实则还不是给人当妾? 即便再受宠又如何?梁王的生母丽贵妃,活生生的前车之鉴。 一封信看罢,孟庭也稳住心神了。 到底刘静娴是他的表妹,他不能不管,只好拿出点时间和她谈下去。 “外祖父与舅舅舅母都是为你着想,在泼天富贵和你的平安喜乐之中,择取后者。”孟庭道,“另外,即便我于朝堂遭受攻击,我也没想过靠家中女眷入宫扶持。” 刘静娴道:“表哥说的也是。”孟庭和她讲过,祁临帝其实属意的是孟晶清入宫,被孟庭拒绝,祁临帝这才又问到她。 “但是我想入宫。”刘静娴温婉中透着坚决,“祖父送我来京城,就是想把我许个好人家,光宗耀祖。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又有哪个好人家比得过皇家和圣上?我知道,祖父和爹娘更看重我的幸福,但这不是我最看重的。就如表哥所说,他们倾向于选择我的平安喜乐,我却想追求泼天富贵。我想要成为帝妃,手握荣华与权势,如此既对得起我多年读书提升自己的气质修养,往后刘氏的子子孙孙提到静娴,也会以静娴为傲。” 孟庭只觉得心口抖动,刘静娴这番话,让他不能不想到他在《白鹿青崖》里写的结尾诗。 那首结尾诗,讲述的就是前朝女子为了追求权势富贵而成为帝妃,最终失宠而悔恨终身的故事。 孟庭写这首诗的初衷,只是为了在描绘现实的同时,抒发自己的观念。 没想到自己的表妹,竟那么像诗里的女子。 这种巧合,令人不由感慨。 “静娴,比起入宫为妃,祖父和舅舅舅母只愿你能嫁给良人,后半生安乐。你想要一意孤行,伤了他们的心吗?” 诗词中的女子,便是如此做的。 “静娴有自己的追求,想往高处走。即便是最亲的人,也不能成为静娴的阻碍。” 她和诗词中的女子,一般。 孟庭轻轻摇头,皱着眉,暗暗责怪自己从前在临淄一心只读圣贤书,竟是从不曾真正认识过自己的表妹。 她有这样的追求和野心,断不是一天两天了。 原来祖父在培养她时,她却在想着能爬多高就爬多高。 怕是她从来到京城时,就动了待先帝驾崩后嫁给新帝的念头。 孟庭语重心长道:“人的确有自己的追求,即便家人不赞成,坚持追求也没什么不对。但是,你可想过,你若进宫,祖父为了做你的支柱便不得不殚精竭虑。舅舅无官职,要帮上你便要花更多的心思和力气。即便我能做你的后盾,他们也定要为了你劳神费力,也要因你的选择而一直活在惴惴不安中。这些,你都不曾想过?” 刘静娴想了想,诚实的说:“静娴想过。”她话锋清淡:“但就算我嫁得是京城里普通的权贵,祖父他们一样要为我操心。多一些惴惴不安,和少一些惴惴不安,静娴觉得也无甚差别。” “静娴,你……” 孟庭越发觉得,他从前到底在做什么,怎么就没洞察自己的表妹是这样的观念。 第122节 她只顾自己的前程,不顾家人的意愿压力。 如此的上进、野心勃勃,明明是个有教养的孩子,却又显得冷淡无情。 孟庭不禁道:“你亦是熟读圣贤书,可知何为‘孝’字?” 刘静娴道:“表哥不必拿孝道来压静娴,我与表哥不过是道不同而已。” 孟庭一窒,这瞬居然哑口无言。而不等他再说,刘静娴继续开口。 “表哥,还记得几年前在临淄的时候吗?彼时你尚在苦读,放言说,要等考取了功名做了官,亲自寻一文静婉约、喜好读书的女子为妻。” 孟庭又一窒。 “那时,长辈们皆说,你想要寻的女子,分明就是静娴这样的。为何不将你我凑成一对?” 刘静娴提及旧事,孟庭蹙眉回道:“我一直将你当作妹妹。” “是,我也一直将你当作哥哥。”刘静娴道,“明明我同你心目中勾勒出的未来妻子一致,但你却从不曾对我动心思,我亦然。表哥可知道原因?” 孟庭不语,心底不知为何泛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 “那是因为,我和表哥道不同,不是一路人,便注定走不到一起去。表哥苦读,是为了将来有足够的钱,给姑母买雪山玄芝;我读书修身,则是为了向门阀贵族乃至皇族中走。” “静娴不妨做个假设,假使长辈们强行令我们成亲,我们会貌合神离。两个性格沉静,都沉迷在书中,却志不同道不合的人,一起过日子会如同一潭死水。反倒是表嫂,静娴初见时还有些诧异,为何表哥和表嫂两个相差甚大的人,反透露着和谐亲密。” “那是因为,虽然你们差异大,但你们志同道合。表哥和表嫂对待人生、事业、家庭、情爱的观念,都是一致的,对价值的评判也基本相同。而脾性喜好和某些想法处事的差异,反倒增添了生活的新鲜和激情。静娴冷眼看着,才知表哥和表嫂分明很是合适,却不自知。” “我说这些,是想告诉表哥,不必用你的观念来要求束缚我,我们不是一种人。另外也请表哥看在血缘关系的份上,将静娴引荐给圣上。” 刘静娴的话说得很平淡,有条不紊,就和她平素里陈述事情是一样的。 但此刻,她的声音听入孟庭耳中,却像是渺远悠长的钟声,不断撞击孟庭的心口,长久回荡。 感叹于静娴的野心和坚决,更被静娴这一番话劈得脑海中炫亮无比,直如茅塞顿开。这片刻,孟庭被蜂拥而来的强烈感触霸占了脑海,这些感触太过汹涌,将堆积心中的烦躁焦虑之情暂时压下,催得心扉一阵豁然开朗。 ——虽然你们差异大,但你们志同道合。 ——表哥和表嫂对待人生、事业、家庭、情爱的观念,都是一致的。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静娴说他们分明很是合适,却不自知。 孟庭只觉霍然大彻大悟。 原来,他先前担心的、纠结的,都是杞人忧天。 性格的冰火两极,兴趣的强烈反差,回头想想,这些东西并未造成他和韩嫣彼此排斥,反而是生活的调味品,新鲜且激情。 而那所谓的分歧和吵嘴,其实,不过是夫妻家常便饭的小小摩擦。 牙齿和嘴唇那么亲密,还会有咬到的时候。 何况夫妻? 他和韩嫣,从一开始,就有着共同的仇敌,和共同的目标。 他们心底里都嫉恶如仇,吃了亏都要报复;他们都想让爹娘放心,都注重家人的感受,重情重义。 他们从一开始就是一条路上的人,所以不管外在的差距再大,当韩嫣拿起映射了他内心的《白鹿青崖》,便会获得精神上的共鸣。 孟庭忽觉得,枉他拿了个三元及第,智斗敌人一击必杀。 却在对待感情和婚姻上,傻的像是被糊住双眼,始终没看清本质。 这一瞬,莫大的震撼和喜悦,将孟庭催得胸膛发胀,几乎要激动出声。 原本对刘静娴的责怨,也被这个顿悟的狂喜遮盖下去。 孟庭迫不及待的想去告诉韩嫣,他们是合适的夫妻,他们一定会甜蜜到老。 他们已经兜兜转转的蹉跎了那么多时间,他想要让韩嫣立刻知道! 就拿出眼下的一点时间,说上几句话。他迫切的想将这件事告诉韩嫣,不愿再拖下去! 正好也要出去主持赈灾,听知府夫人说,韩嫣就在外头不远处。 孟庭急切的踏出府衙大门。 孟庭走得太急,他手里还拿着刘知府的回信和信笺。 刘静娴感知到孟庭情绪忽然变化,有些奇怪。她看了采葛一眼,跟上孟庭。采葛接收到刘静娴的眼色,也连忙跟着。 第120章 只能救一边 这会儿, 韩嫣就在府衙外不远处的废墟上。 她的身后是大片的残垣,她的身边是尚还挺着的房柱子。她蹲在一地废墟上, 怀里抱着个六七岁大的小男孩。 在她身边不远处, 十来个老弱妇孺挤在一起,靠着人挨人, 来降低春寒对他们单薄衣衫下身体的伤害。 他们都在看韩嫣怀里的小男孩,用同情和无奈的眼神。 这小男孩先前在废墟下埋了许久, 意识已经不清。多亏韩嫣路过此处时, 看见他伸出废墟的手在动, 她连忙花费大力气刨废墟, 终于将人刨了出来。 可这小男孩很虚弱, 还发了烧,浑身烫的吓人。 韩嫣刚刨出他, 他就紧紧抱住韩嫣,哽咽啜泣。 韩嫣想,不知他的亲人是否还活着。这孩子仿佛将她当作母亲。真可怜,她实在不忍将他抛弃。 韩嫣脱下自己的外衣, 包裹住他。她打算抱着小男孩回府衙去, 给他找点酒水涂抹在额头上,为他降温。还得给他找点吃的,他太虚弱了。 因着物资短缺, 这会儿府衙里也不知还有没有药材能退烧的。 韩嫣心急如焚。 刚要抱起小男孩, 就看见不远处的孟庭。 孟庭大步流星朝韩嫣走来, 远远的喊着:“嫣嫣!” 此刻, 孟庭无法形容心中激荡的湍流。 远远看见韩嫣,他忽然就想起初见韩嫣时的一幕。 初见时,他从江平伯府缓缓的走出来。身侧是干涸的红墙,头顶是从红墙里伸出的柔软树影,将午间刺眼的阳光分割成浅浅的斑驳,投于地面的灰石板上。 而韩嫣就踩着灰石板,急匆匆的向他跑来。粼粼的波光日影罩着她,拂了一身锦绣。 时隔一年多,孟庭仍旧能清晰的记起,韩嫣鹅黄色的罗裙如水飞扬,裙上绣着的粉色蝴蝶,随着她的跑动翩然欲飞。她穿着素白上襦,只在衣襟一侧斜绣几只粉色蝴蝶,翩飞至肩头。 就犹如一只缤纷的蝴蝶,用逼人的容颜刺得他睁不开眼。 更在以后的日子里,扑进他的世界,将属于她的点点滴滴刺在他的内心。 记忆中的身影,和不远处废墟中的人重叠。 素白的上襦,鹅黄色的罗裙,她今天也是这么穿的,和那时一样。 虽然身处在废墟中,但她身上好像有光。艳丽的不仅仅是那张风流的脸孔,还有她身上鲜活的明媚,和在天灾面前依旧不露颓靡的张扬。 此一刻,浓烈的心绪翻腾在孟庭心口。刘静娴的一番话不断催化他心中的海浪,化作潮水,扑打至千络百脉。 正是韩嫣的明媚鲜活,让他沉静的日子多了活跃。 正是韩嫣的张扬泼辣,让他的生活添了鸡飞狗跳的热闹。 强烈的反差,造就了各种新鲜与激情。 这既是矛盾,却也是互补。 离韩嫣越来越近,孟庭看到了她怀中抱着的小男孩。 她也在做着力所能及的事情,救助百姓。 或许她没意识到,她的善举会替他笼络人心,她只是单纯的想要贡献自己的力量。 任凭废墟再荒芜苍凉,她的行动、她的笑容,也温暖无比。 脑中继续回思刘静娴的话,孟庭彻悟。 他不愿韩嫣跟来灾区,是害怕天灾无情,他想将她留在安全的京城;而韩嫣偏要跟来,是想照顾他的起居,不愿他无人照顾又太过操劳。 他们的出发点都是彼此,只是行事的方式不同。 仔细想想,若韩嫣真的一口答应留在京城,这是不是就意味着,她并不多么爱重他呢? 正是因为爱重,才想跟随。 她宁可来这灾区吃苦,也要在他劳累之时,能好好的为他按摩筋骨。 孟庭想通了,只觉豁然开朗。通体舒畅,仿佛荒芜血腥的空气都变得清新起来。 他要将这件事告诉嫣嫣,他相信,嫣嫣也能彻悟。 然后,她也会像是他读懂她那样,亦读懂他。 他们将不再为了未来惴惴不安,而是为了未来更加和谐甜蜜的共处,让他们的家充满更浓烈的爱意。 “嫣嫣!” 他充满激动的喊声,让韩嫣有些吃惊。 韩嫣不知孟庭在这短短的几步内,内心产生了多大的变动。 她正急着要抱小男孩回府衙去,刚要喊孟庭,却在看见孟庭身后的刘静娴主仆时,愣了一下。 韩嫣以为自己看错了。 不会吧?刘静娴怎么忽然跑到这里来了? 这短暂的愣神里,孟庭又离她近了几步。 韩嫣回神,忙抱着小男孩站起,往前走:“孟郎!” 可谁也没想到,就在这当口,脚下,忽然一股强烈的震感袭来。 大地抖动,天穹摇晃。 目之所及的一切都忽然变得摇摇欲坠,眩晕无比。 残垣断壁上有瓦片哗啦啦的往下掉,霎时间百姓们的惊呼声纷纷响起,仿佛成了这世界全部的声音组成。 余震……是余震来了! 第123节 孟庭心中大骇。 震动太强,他本就在跑,差点便被震的跌到在地。 孟庭身子踉跄了几下子,总算站住了。漫天漫地的摇晃颠倒中,他惊惶的视线落在韩嫣身上。猛地,他看到韩嫣身后的那片墙垣和身旁的柱子,摇摇欲坠—— “嫣嫣!!!” 孟庭急得大吼,这瞬间眼底似胀成红色,嗓音嘶哑。 韩嫣也意识到处境了,在她不远处,那上十个老弱妇孺行动缓慢,到此刻才将将站起来。 疯狂的余震中,明明短促的时间却好似被拉得极长,那是度日如年的感觉。 死亡的刀仿佛无形中来到每个人头上,高高的悬着,几欲落下! 韩嫣抱着小男孩朝孟庭冲来,然而说时迟那时快,身后的墙垣和身侧的柱子猛然间发出轰然巨响,瞬息垮塌! 眨眼间便感受到墙垣已然塌向头顶,这一瞬,韩嫣猛地将怀里的小男孩往外一推—— 轰—— 天地巨响,仿佛万物在这瞬间暂停。 孟庭一声“嫣嫣”冲到嗓子眼口,化作嘶哑的咆哮。 他看着坍塌的墙垣和柱子,看着被推出来的小男孩,看着被倒塌的墙柱吞噬的韩嫣…… 孟庭的心跳都要停了。 是小男孩跌到地上的吃痛声,和随之而来的一声“姨姨!”,结束了万物的暂停,也如同冰冷的雨水狠狠敲击在孟庭最软弱的心窝。 万物继续喧嚣,倒塌声、惊呼声此起彼伏。 天地撼动,人如蝼蚁。 孟庭就在一片凄厉嘈杂的世界里,踉踉跄跄朝韩嫣奔过去。 刘静娴和采葛相互扶持着站立,刘静娴瞪大双眼,死死盯着韩嫣方才所处的地方。 她震惊的说不出话。 表嫂……表嫂还好吗? 韩嫣觉得很不好。 腿很疼,疼的像是忽然间断开一样,几乎催出了她的泪水。 痛楚初时犹如炸裂,就那么猝不及防的钻进她小腿的每一寸骨骼,从外向内的狠命挤压,再由内而外的炸开。接着痛楚便成了无休无止的压迫,狠狠压着她的腿,像是要把骨头压成齑粉,把血肉压成泥团。 轰塌的残垣墙柱扬起大量飞沙,震得废墟中的石块土块乱飞,将韩嫣蒙在混乱的飞尘中。她什么也看不清,眼睛里还迷了沙子。剧痛让眼泪夺眶而出,混合着沙子,刺得眼睛难受不堪。 透过飞沙走石,她艰难的看见孟庭在向自己跑来。 摇动的世界,模糊的人影,几乎要剥夺知觉的剧痛……韩嫣痛苦的哭出声来:“孟郎……” 她看见孟庭的脸了,飞沙走石中模糊的脸很快变得清晰。 他双目赤红,面色因惊恐而近乎苍白。他牢牢的盯着她,奔跑间飞起的袖口发出猎猎风声,和他惊慌急促的喘息交叠在一起,共同朝韩嫣扑来。 他扑到了韩嫣跟前,当看清楚韩嫣的处境时,孟庭只觉得心狠狠一沉,坠落无尽深渊。 韩嫣的腿,从膝盖以下,都被残垣和墙柱压住。柱子在倒塌时便断裂成两段,压在断墙上。 韩嫣试着动了动腿,却发现她的腿被压死了,断墙下头没有空隙,她的腿根本动不了。断墙这部分重量就压在她小腿上,很疼,她艰难的道:“孟郎,孟郎……” “嫣嫣!” 余震不知从何时停止。 来得快也去得快,却带给满世界又一次惨绝人寰和遍地哀鸣。 孟庭蹲在韩嫣身边,他看着韩嫣因疼痛而扭曲的小脸,因痛楚而哆嗦的嘴唇,因本能而流下的眼泪,他只觉得心都碎了。像是有看不见的手在将他的心剥开,一瓣又一瓣的剥开。他想要拥韩嫣在怀,却怕这样的动作会牵动她的双腿更疼。只能握住她的手,紧紧攥在手里。 他没有想到,做梦也没有想到会在即将和韩嫣将一切都说开的当口,天降横祸! 莫大的惊惶痛苦挤入孟庭深心,犹如冷水般泼灭了他满腹明悟后的迫切和憧憬。 孟庭紧紧攥着韩嫣颤抖的手,道:“嫣嫣,别怕,我这就救你出来。” 这时那小男孩从地上爬起来,拖着高烧不退的身子,连滚带爬而来,口中喊道:“姨姨!姨姨你没事吧!” 韩嫣转头看向他,勉强挤出一道笑容:“我没事……”你没摔着吧? 这后半句,她本来想问的,却又将话吞了回去。这孩子摔着了,她将他推出去,他是重重摔在地上的。 好在他没有被断墙压住。 刘静娴和采葛也接踵而来,刘静娴捡起被孟庭无意中弄掉的书信,看向韩嫣的脸色发白:“表嫂?!” “静娴,真是你。”韩嫣扭曲的脸上艰难浮现出诧异的神色,随后是一抹笑容。 孟庭鼓励她道:“我救你出来,忍一忍。”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时候,不远处,恰好寻到此地的桃山知府发现了孟庭和韩嫣。 桃山知府身边,还跟着下辖县的知县们。这一行人运气好,都没有被重物压到。此刻他们身边有一队官兵,一行人在见了孟庭后连忙都跑过来,迅速将这里围住。 当看见孟庭的夫人被压在了断墙之下,众人纷纷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桃山知府当即就指挥官兵们道:“还愣着干什么?快点抬了墙,救孟夫人出来!” 官兵们听了这话,正要行动,可突然他们就发现,这面墙下还压着其他人! 便是那些之前和韩嫣相隔不远的老弱妇孺们。 这些老弱妇孺在余震到来时,反应不及韩嫣快,其中的老者亦行动不便。导致这会儿,十来个人中仅有三人成功逃开,却有七人都被断墙压住。 七人中有三人,被压住腿或是手臂,还有三人整个就在压在断墙下头! 这三人还没死,从断墙下传出他们的哀吟声。 所幸地上的废墟堆砌出少量空间,这三人的身体要害处均处在这些空间里,没有直接承受断墙的压力,这才保住性命。 这七人此刻所处的位置,和韩嫣恰是对角。 瞅着这一幕,桃山知府想要继续催促官兵救人的话,就这么断在了嗓子眼。 他面色惨白,宛如即将要经历一场死战般的紧张。他瑟瑟转头,看向孟庭。 而孟庭此刻的状态,比他更要糟糕。一颗心被掰得支离破碎,再被吊到高处,被风吹、被火烤。面前的一幕化作极度的残忍,凌迟着孟庭的深心。 一面厚重的断墙,两边对角,一边压着韩嫣,一边压着七个老弱妇孺。 任谁能都看出来,若是扳墙救人,那么不管从哪个角度扳墙,都必定只能保住一边的人。 若从韩嫣这边扳墙,所有的压力就会被施加在对角的七个老弱妇孺身上,墙下那三人便是死劫,被压的四人也不会好受。 而若是从七人那边扳墙,所有的压力就会集中在韩嫣的双腿上,那么韩嫣的腿很可能就…… 孟庭,控制不住宽大衣衫下发抖的身躯。 就在不久前,他还在希冀、还在盼望、还在勾勒未来的美好。 转眼间,美好被撕碎,老天爷将如此残酷的选择摆到了他的面前。 一边是他的爱妻,一边是七个他该救助的百姓。 舍一边,救一边! 第121章 我们和离吧 沉默降临。 死寂的沉默, 令这片废墟安静的犹如坟场。 所有人都看出了局面,谁也不敢说话。 渐渐的, 有附近百姓围了过来。看到这一幕,众人皆惊。 唯有那个小男孩,身上披着韩嫣的外衣。他将小手伸向韩嫣:“姨姨,姨姨!都怪我,呜呜呜, 姨姨为了救我才被压住,呜呜……” 韩嫣想要握住他的小手给予安慰,却稍稍动一下就会扯动被压的双腿, 更加难忍痛楚, 只能作罢。 她看看被压的七名百姓,再看看孟庭,不知怎的, 脑中反倒是迅速冷静下来。 韩嫣听着自己的腔调冷静的不像话,要不是还带着疼痛的哽咽,她甚至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的声音。 “孟郎, ”她低低的说,“救百姓。” 她感受到孟庭握着她的手力度一紧。 “嫣嫣……” 韩嫣吸一口气:“孟郎, 救他们。” 孟庭脸孔绷得好紧,眉头死死蹙着。他体内好似关着一头濒临发狂的兽, 即将开闸似的。他红着眼睛, 自喉中一声低吼:“不……” “孟郎, 救他们。”韩嫣疼的直抽气, 她朝着孟庭笑了。笑容璀璨如盛夏的阳光,她努力的笑,仿佛这样的笑容可以湮灭瞳心深处的无奈。 “我最多就是压断腿,他们却有三条人命。” “而且,这么多人都在看着。”韩嫣环顾四周越来越多的百姓,她的声音撕扯孟庭的耳,低低的只有两人能听见。 “赈灾的物资短缺,我知道,这种时候更要稳住人心。” “你救了百姓,大家看在眼里,就会知道你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这样即使后面物资不够,他们也会相信你,不会那么容易出动乱。” “反之你要是救我,就是寒了大家的心。万一城中乱了,后面你该怎么办?” 孟庭何尝不知如此? 舍下自己的妻子,去保灾民,便会换得民心所向和美名。所有人都会说,孟大人心系百姓;所有人都会因此而感动,一传十十传百的赞扬他,相信他。 物资短缺的压力便能这么缓解,他便争取到更多的调度时间。 可是被牺牲的嫣嫣呢? 这让他怎么做得到?! 如果要靠牺牲妻子来稳住民心,他宁可不要这民心! 平生头一次的,孟庭无力到极点。 第124节 民心不民心的,他根本无所谓了。痛彻心脾的只是,韩嫣都落到这个地步还在为他着想。 孟庭又看向那被压着的老弱妇孺。那些人也在看着他,他们含泪的眼和绝望的眼神刺着孟庭的心。这种感觉,就像是有谁拿着刀架在他脖子上,他立在悬崖边,天昏地暗岌岌可危。 心里清楚,韩嫣说的都对。就算不谈民心之事,那边也是四只手脚和三条人命!而这边,只有韩嫣的一双腿。 如果他只是个公正识大体的赈灾大臣,那么他应该选的便是保住人命,而舍掉韩嫣。 可偏偏他是韩嫣的丈夫,偏偏他该舍掉的,是他放在心头捧在掌中的爱人! 无力的感觉似一口狰狞的利齿,几乎要将孟庭的咽喉咬断。 即便是从前韩嫣被关进瀛台,他都没有这般无力绝望过。 大手被紧紧的抓了一下,韩嫣小手颤抖抓着孟庭的手,喘着粗气摇着头:“孟郎……” 她焦急的用眼神告诉孟庭:救百姓!别管她!救百姓! 一片死寂中,只有小男孩自责的哭声。 他哭得整张脸都花了,本来就沾满灰尘的脸,这会儿更因着泪水肆意而灰灰白白。 那边被压着的老弱妇孺们,绝望的看着孟庭。他们觉得自己会被放弃了,其实那位孟夫人很好,亲力亲为的参与救援,还给他们送来了馒头吃。 他们很感激孟夫人。 可是他们也想活!真的想活。 桃山知府再也忍不住的开口了:“孟大人……” 孟庭看了他一眼,知道对方是在催促他快点做决定。再拖下去只会夜长梦多,谁也不知道余震会不会下一刻再起。 桃山知府只喊了声“孟大人”便不敢再说话,只因孟庭扭过头时,那无力的脸孔和瞳底凄绝的光,太是令人震动得刻骨铭心。 孟庭转回头,深深看了眼韩嫣。他猛地眼睛一红,几乎要落下泪来,不由自主垂下头,然后竟是从喉间迸发出一声带着苦笑的命令。 “救……百姓。” 这声音苦楚而绝望到极点,甚至令众官兵没能反应过来,这是一道命令。 猛然间他们才回过神来。 韩嫣望着面前的孟庭,努力抬手抚过他的脸。 她笑了。 …… 当断墙被扳起来的时候,难以形容的重压狠狠压在韩嫣的小腿上。 疼! 疼得几乎要晕去! 她不能控制的凄厉惨叫,额头上瞬间渗出涔涔冷汗,纤弱的身子挣扎着蹭着身下的废墟。 “嫣嫣!嫣嫣!!” 她听见孟庭在耳边喊她,像是在给她鼓劲儿,又像是心疼的再也无法承受。 这一刻韩嫣脑中一片空白,竟是猛然想到话本子里描写“凌迟之刑”所用的言语。 她知道凌迟很疼,要一刀刀,一片片的把人身上的肉割下来。她不知道那到底是怎样地狱般的感觉,但她知道,此刻小腿上的痛楚一定不比凌迟要好受。 她听见了咯嘣咯嘣的响声,从断墙下她的双腿传来。 她知道,那是自己的骨头断了。 她看不见,便不知道双腿这会儿是不是还长在身上。会不会等会儿她被拖出断墙的时候,会发现膝盖下面连着两条肉泥。 “嫣嫣!嫣嫣!!” 她看着孟庭,使劲儿的看着,可是为什么看不清了?什么都看不清了…… “孟郎……” 只听见自己发出的呼唤和愈发嘶哑的惨叫,韩嫣晕了过去,倒在了孟庭怀里。 后面的事,韩嫣隐隐约约的有些印象。 她好像听见了那七名老弱妇孺感动的、喜极而泣的哭声;好像听见了百姓们赞扬孟庭的声音;还有小男孩一直没有停下的哭泣,和孟庭隐忍而带着泪意的呼唤声。 杂乱的声音好似形成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像是蚕蛹般将韩嫣裹于其中。她在蚕蛹中听着这些声音,从腿上传来的痛楚渐渐变得麻木而空白。 她觉得自己好像被谁抱出了断墙,是孟庭,只会是他。她的两条小腿悬吊在膝盖下,空悠悠的,感觉像是膝盖下没有了小腿。 一声声“嫣嫣”在唤着她,她好像被孟庭放在了厚厚的被子上。 她听着他的声音像是抵达了蚕蛹里,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终于,韩嫣醒了过来。 她第一眼就看到坐在旁边焦急望着她的孟庭,她在醒的一刻,就被他狠狠握住手。那样发狂的力道催得韩嫣稍微找回点神智,她本能的反握住孟庭的手,握到满手黏腻的冷汗。 喉中发出沙哑的低唤:“孟郎……” 她动了动腿,然后失望的笑了。 果然,膝盖下面空悠悠的,一点知觉都没有了。 她侧过脑袋,伸着脖子想看她的腿。孟庭见状,连忙双手抱住韩嫣,轻轻托起她的上身,让她靠在他的怀里。 韩嫣枕着孟庭的胸膛,得以看到自己的腿。 她又苦笑了一下,不幸中的万幸,她的小腿还连在膝盖上。只是样子太吓人,青青紫紫,有血肉露出。剧痛已经渐渐成了麻木的空白,两条小腿也不听她的使唤。 大概是骨头碎成好几段了。 慢慢的韩嫣回过神,发现这里是她和孟庭的营帐。 孟庭正抱着她,她听着他的心跳声,感受到这副胸膛在不受控制的颤抖。 “嫣嫣,”孟庭搂着韩嫣,如鲠在喉。此刻的他难受的什么话也说不出口,唯有歇斯底里道:“对不起。” 韩嫣抬眼看着孟庭,他脸上的痛苦之色,也深深刺痛她的心。 有种无比苍凉沉闷的感觉在两人间蔓延,韩嫣努力提上口气,说道:“孟郎,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她苦笑着嘟了嘟嘴:“我非要随你来桃山城,是看不得你一个人劳累,我想要照顾你。到头来却给你添麻烦了。” 她错了。 孟庭不许她来桃山城,便是不愿她吃苦,更是害怕余震会对她构成危险。 是她错了,是她任性。 早知如此,她就该老老实实留在京城里吧。 可是,如果她没有来桃山,那么那个小男孩便会被压在断墙下,说不定他这会儿已经死了。 韩嫣下意识问道:“那个孩子,他……” “他没事。”孟庭知道韩嫣问的是谁,他说道:“已经有人将他带去知府夫人那里照顾了,你且放心。” “嗯……” 又是苍凉和沉默,两相无言。 韩嫣不知道自己这会儿为什么那么冷静,她看着自己的腿,想着方才晕倒之时,模模糊糊听见百姓们对孟庭的褒扬声。 民心稳住了,之后的赈灾应该会相对顺利些。 以孟庭的能力,再加上百姓的支持,他一定可以调度到足够的粮草物资,将赈灾之事圆满完成。 她相信他能做到。 然后,他就可以带着功劳,回到京城,得到祁临帝的大力奖赏。 他亦将在朝堂上站稳脚跟,用功劳堵住那些老臣们的嘴。 往后他的路会越发的风顺,她想,他会继续平步青云,往更高的位置去。 那时的孟庭,将意气风发。不论是才学还是美名,都能流芳百世。他将成为文人们的榜样,将有无限美好的人生。 他的一切都将越发完美,只除了拥有她,一个残废的发妻。 她已经是废人了,往后不能再随着孟庭出席公众场合。别人都带着娇妻,与客人把酒言欢,他却只能一个人形单影只的去,形单影只的回。 还有孩子……她这副残废之态,怕也没法再给他生孩子。 她留在孟庭身边,便只能躺在床上,被人伺候着,什么也做不了。 她没用了。 她的存在只会给孟庭拖后腿。 孟庭一步步走到今天,有多不容易,她是看在眼里的。他还有那么长的路要走,还没享受到儿女绕膝的天伦。 她又怎么忍心拖累他? 韩嫣觉得自己此刻的冷静有些惊心,但她很清醒,甚至能品味出清醒所带给她的绝望。 绝望到极点,便是肝肠寸断也如感觉不到似的。韩嫣扯了扯唇角,如愿以偿的扯出她自认为轻松好看的笑容。 她望着孟庭,努力让笑容明媚的犹如一个艳阳天气,努力让自己的语调听起来十分自然。 “孟郎,”她说,“我们和离吧。” 孟庭狠狠一震,这瞬间瞳仁里的波光狂猎颤动。不待他开口,韩嫣又意识到自己这话不周全,她道:“不行,不能就这么和离。我刚断了腿就跟你和离,那些不知情的文武百官定会指责你薄情寡义。我不能拖累你的名声。” 韩嫣喃喃自语,不知不觉脸上强做出的笑容已变得十分苦涩,她还在说着:“要不,你纳妾吧!有她伺候你,还能配合你要孩子。等过一阵子风声过了,我们再找个理由和离,你也可以扶她做你的妻子,总归是……唔!” 话没说完,眼前便被一片阴影罩住,带着独属于孟庭的气息,将一道亲吻力度重重的封在韩嫣唇上。 韩嫣还没完全从喃喃自语中回神,猛地就见孟庭的眼已近在咫尺。一时间她心中所有的酸涩、苦楚和绝望都化作朦胧的空白,她只能看见孟庭的眼,只能看见他一个人,心里只能想着他,唇舌只被他一人占领。 她没说完的话全部被堵住,再也说不出来。不是没感受过孟庭霸道的一面,但眼下这个突如其来的吻,却霸道的让韩嫣惊讶。 透过这个吻,她能感觉到孟庭翻涌的内心。那种挫败而失控、心疼而眷爱的情绪滋味,都通过交叠的唇被送进韩嫣心中。 孟庭将韩嫣搂得太紧,恨不得把她融进身体里。莫大的自责,如刀子般剐着他的心。 是他不好,都是他不好。 连自己的妻子都护不住。 成婚这么久,他没有好好的哄过她一次,总是闷的说不出什么好听话。 自以为行动可以代替一切,直到今日的事发生,才后悔为什么迟迟不曾给予她一句动听的呵护。 第125节 总是主动与他交流的人,是她;先提出圆房的人,是她;对他的表白的人,还是她。 而他,总是那么迟,那么慢。 自以为什么都能掌控,自以为这场婚姻和感情都会按照他预想的一步步来,他连洞彻他们观念相合都洞彻得那么迟。 一步迟,步步迟。 这一迟,便是没能在她完好无损时,和她彻底心意相通。 这一迟,便是她肝肠寸断的靠在他怀里,还在坚强张扬的笑着,为了不拖累他的人生,说出了让他纳妾这种她从前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接受的事。 悔恨和自责,几乎要撕碎孟庭的胸膛。 他吻得如疾风骤雨,怀中韩嫣似成了娇弱的小树苗,只能承受着,嘤咛着,轻轻在他怀中细细颤抖。 直到感觉到韩嫣快要呼吸不过来,孟庭终才放开她。 这一刻,韩嫣看到的是一双红透了的眼,眼底湿润,竟是蓄出了泪。 她上气不接下气,轻颤着望着面前的人,然后又被他紧紧搂入怀中,将她的头按在他胸口。 “嫣嫣。” 她的鬓角忽然湿润了,韩嫣感觉到了,不禁一惊。孟庭哭了,他竟然哭了吗?她惊讶嘤咛,颈窝处,孟庭将头埋在那里。他的眼泪烫着韩嫣的鬓角,她心里猛地一酸,竟是也想落泪。 耳畔,孟庭激.吻后沙哑的声音,腔调歇斯底里,却又坚决的不能再坚决。 “不纳妾,也不和离。” “我会治好你,不遗余力。如果治不好,我就养你。” “不管你变成什么样,都不要想和离,不要想给我塞女人,不要想孩子的事。” “我养你,养你一辈子,只养你一个!” 第122章 深爱彼此 孟庭从没有这样和她说话的。 他总是理智而客观, 有条不紊的表达看法。即使是对她表露心意时,也不会用这样直白逼人的言词。 不是没感受过孟庭的温柔,清冷的人,一旦给自己加一点温柔, 便显得宠溺如蜜。可此刻, 孟庭所给予韩嫣的, 却是比宠溺和温柔要强烈百倍的震撼。 这样决绝的话,这样坦诚的表白, 就像是冬日里忽然吹来的滚烫暖风般,韩嫣无法形容她有多暖、多甜、多感动。 在她已然决定放弃自己,不拖累孟庭的时候, 这个会被她拖累的人,如此毅然决然的告诉她, 他要她这个累赘,他要治好她, 不管治不治得好都养她一辈子。 他还说, 哪怕没有孩子, 他也只养她一个女人, 永远不会有别人。 眼睛顿时就酸得厉害,喉间哽咽,接着眼眶一热,韩嫣落下泪来。 不知怎么了, 她发现最近自己的眼泪多了好多。她本不是个爱哭的人, 却像是将毕生的泪水都集中在这几日流下。 是因为对孟庭的感情日渐加深, 他们又一起经历了这么多,才会令她如此魂牵梦萦,也为了他而变得更加感性吗? 仔细想来,她的笑,是对着所有人的;她的泪,却都是为了孟庭的。 就在她决定牺牲自己,让孟庭救那七个百姓的时候;就在她做出选择,劝着孟庭放弃她的时候,她知道,这个人已经镌入她的灵魂了。 他们的感情仿佛是循序渐进,一点点加深,又仿佛是温水煮青蛙,直到热意酥骨。 回首看去,方知他已是她掌心的纹路,是她心口的朱砂。 她已经无可救药的深爱孟庭了。 只是,她没想到!在她痛彻心脾的想要不再拖累孟庭时,孟庭却说出了直击她灵魂的话。 他不再冷闷,不再温吞,变得那么炽热而直接,只为了能安抚她的心绪。 韩嫣哭着趴在孟庭心口,感动唤道:“孟郎……” “嫣嫣。”孟庭回了她一声,他蹭了蹭韩嫣的颈窝,又抬起脸来,低头看着在怀里啜泣的人。 “别哭,嫣嫣。你哭,我会心疼。” 他说得更直白,更温柔了,韩嫣忍不住又是一声哽咽。曾几何时,她心里有着妄念,期盼着若是孟庭能对她多些温柔小意该多好。她甚至做着白日梦,想着要是孟庭能接受她的话本子,愿意宠溺的为她读话本子上的故事,该是有多甜蜜满足? 她一直当这是不切实际的希冀,虽然失落,却也想得开。 哪能想到,竟真有一日,孟庭发生了改变。他好似在向着她心中的那个孟庭靠近,仿佛未来的他,会变得就如她妄念的那样,温柔无比,彻底的和她两人间好的犹如一人。 她哽咽着,听着孟庭继续说下去。而他接下来说的话,印证了韩嫣这份猜想。 “我说的是真心话,嫣嫣,我见不得你受伤难受。以后,我不会再让你伤心了,你喜欢什么,我都捧给你;你想让我如何,我也都如何。嫣嫣,是我没有早点告诉你,我们其实是对合适的夫妻。我更该早点告诉你,我对你的感情已不再是喜欢和心悦,我……爱你。” 韩嫣的泪水是彻底收不住了,任凭她怎么想要停止哭泣,可就是感动开心的停不住。 孟庭见韩嫣哭成这样,心疼的紧。他连忙轻轻捧起韩嫣的脸,小心的给她擦眼泪。 她的眼泪都沾在他手上了,他不厌其烦的继续擦。他的动作小心翼翼,他的神色也小心翼翼。他像是在捧着宝贝似的,小心的不能再小心。 韩嫣被孟庭擦成了花猫脸,她却只觉得感动温暖,蓦地她笑了。 “孟郎。”韩嫣吸了吸鼻子说,“我也爱你的。”她哽咽了下又说:“其实,我一点儿也不想让你纳妾!更不想与你和离!” “我知道。”孟庭又拿出一张帕子给韩嫣擦眼泪,边擦,边试着用最柔和的语调安抚道:“不哭了,嫣嫣。我已让静娴喊了郎中来,等会儿让郎中给你看看。先别绝望,你的腿未必不能治。” 在孟庭连连的安抚下,韩嫣的泪水终于停了。 她哭得有些厉害,时间也有些长,导致这会儿两只眼睛肿的像是核桃似的。眼周红红的,看在孟庭眼里简直要心疼坏了。 孟庭一边想着,他要让知府夫人去煮两个鸡蛋,给他的嫣嫣敷眼睛。一抬眼,看见营帐外,刘静娴带着一名郎中打扮的中年人赶过来了。 营帐的帘子是支起来的,刘静娴让那郎中先进来,然后她自己跟在后头进来。 郎中进来后,就直奔孟庭和韩嫣。他跪在韩嫣的腿边,向两人说道:“孟大人,容草民为尊夫人看看腿。” “好。” 等来了郎中,孟庭调整了心绪,平静下来些。他为了给郎中腾地方,又往旁边挪了挪,从韩嫣的侧后方搂着她,让她背靠他胸膛为支撑。 那郎中将药箱放在身侧,一手成拳,轻轻的敲打在韩嫣腿上,又仔细的看着韩嫣的腿。 他敲打腿时,韩嫣感受到麻木中生出一丝痛楚,她不由发出“咝”的抽气声。 孟庭连忙抚着韩嫣的肩膀,给她力量。 郎中也看向韩嫣,表情松快了几分,说道:“孟夫人的腿尚有知觉,这样,起码最坏的可能性被排除了。” 听言,韩嫣和孟庭齐齐松了口气。 天知道,两人在郎中开始给韩嫣看腿时,心里有多紧张。 他们不约而同的都害怕会出现最坏的可能性。 所谓最坏的可能性,就是双腿再也没有知觉,形同坏死,再也无法治疗。处置方式便是截掉双腿。 这种可能性两个人都是想过的,是以都担心的很。好在现在排除了这个可能,两人对视一眼,心底都生出希望来。 郎中又检查了一会儿,彻底确定下来了。他的表情从初来时的绷紧,化作现在的松快。 “孟夫人在断墙下压得时间不长,正常来说,双腿都不会坏死。只是扳墙时造成短期的压力过大,导致小腿骨有所折断。不过这都不打紧,可以恢复的。” 郎中停一停,看着夫妻俩露出笑颜的脸,他也笑了:“以我朝的医药水平,足以处置骨头折断甚至粉碎的症状。只需要正骨后,以木板绑在肢体外,对骨头形成固定。这么养个三五月大半年的,骨头便能重新长好。届时孟夫人就能与从前无异,还请孟大人和孟夫人安心。” 郎中的话,算是给孟庭和韩嫣吃了一记定心丸。 两人再度交换了眼色,孟庭紧紧抱住韩嫣,一手抚摸她的手轻拍着。他十分认真也十分温柔的说:“在你恢复完好之前,我全权照顾你。好好养着,我等你好起来。” 韩嫣点点头应了,孟庭又问郎中:“可还有什么注意事项?” 郎中道:“相关的注意事项,草民会为孟大人和孟夫人写好的。孟夫人只要照着做就好了,平日里也注意不要再磕着碰着。”他说罢,又道:“那么孟大人,草民这就先为孟夫人正骨上药了。稍后草民会取合适的木板过来,为孟夫人固定。” 孟庭道:“有劳你了。” 郎中自然是让孟庭不必谢他的,他身为桃山城的人,和城内众多灾民们一样,都已经知道了孟大人和孟夫人舍下自己而选择救百姓的事。 孟夫人这么个纤纤弱女子,没有求着孟大人救她,反倒是大义的选择自我牺牲。 就凭这一点,郎中便和广大灾民们一样,对孟大人和孟夫人生了敬重钦佩之意。 郎中不觉间就很相信孟庭,他相信这位孟大人一定能带领全城的灾民,渡过难关,重回安乐。 半晌后,郎中为韩嫣正骨罢了,又给她上了药。 正骨后,余痛迟迟不消,韩嫣靠在孟庭怀里连连抽气,间或嘟嘟嘴抱怨自己这骨头怎么这么痛。 郎中还给她涂了药膏,药膏凉凉的布在青紫色的小腿上,看过去像是一层晶莹的油水,倒是冰凉凉的很舒服。 这会儿郎中离去,去取合适的固定木板了。孟庭搂了搂韩嫣,换了个姿势,让她更舒服些。 然后,两个人就都将视线投向了刘静娴。 刘静娴在领来郎中后,就一直坐在旁边等着。她见孟庭和韩嫣看过来,就地微微鞠躬施了一礼,等着表哥和表嫂与她说什么。 她心里是有点害怕的,还觉得有点心虚。 要不是她为着进宫的事来找孟庭,缠着孟庭说了半天的话,说不定孟庭已经先行会合了韩嫣。这么的话,说不定孟庭和韩嫣一起将那小男孩抱走,也因此可能就躲过了余震。 虽然心里清楚,自己的行为并不是间接导致韩嫣被压折了腿的原因,但毕竟表嫂伤成这样,看表哥的神色举动也俨然是把表嫂当成心头肉再无保留的宠了,刘静娴总归是怕被孟庭迁怒。 不过孟庭并没有迁怒刘静娴,却是诚恳道:“静娴,谢谢。” 刘静娴微怔,有些不明所以。她对上孟庭的视线,稍稍想了想,她明白过来。 孟庭应当是谢她先前说的那番话。 她的话让表哥彻底明白了,他心中的包袱便都放下了,只剩下满腔越发浓稠的爱意。 刘静娴能感觉到,表哥看表嫂的眼神都和之前不一样了。之前是喜爱和宠溺,而现在,是巴不得把心都掏出来给表嫂似的,满眼都是不加掩饰的温柔爱意。 这样的表哥,莫名就让刘静娴想到了西周末年,那个搞出“烽火戏诸侯”这种神奇操作的周幽王。 现在的表哥,或许真干得出像周幽王那样,放下身段想尽办法也要讨美人欢心的事。 思绪到处,刘静娴面上温婉的一笑:“表哥客气了。”她察言观色道:“表哥和表嫂应当还有话要说,静娴先去同府衙的女眷说说话,稍后再来叨扰表哥。” “你去吧。”孟庭对刘静娴的态度也柔和了许多,温声答了。 刘静娴站起身,就这么走出营帐去,还很有眼力见的把营帐门帘放下。这么一来,营帐封闭,韩嫣和孟庭在他们的二人小世界里,相拥在一起,彼此凝望着。 被孟庭宠溺的搂着、瞧着,对上孟庭深邃蕴着爱意的眼眸,和他唇角温柔如春的笑,韩嫣竟是觉得腿都不疼了,像是有神奇的力量治愈了她似的。 第126节 她刚想说话,倒是孟庭在她之前开口了。 “嫣嫣,关于静娴来此的事,稍后我为你解释。现在我先说另一件事。” 孟庭稳住心神,酝酿语言,由衷说道:“你我并非不合适,相反,我们从一开始就是对合适的夫妻。” 第123章 情意相通 韩嫣纳闷, 望着孟庭。 刚刚孟庭说爱她的时候,就已说后悔没早点告诉她,他们是对合适的夫妻。 她不知道孟庭为何忽然说这个。 孟庭继续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是我糊涂, 是静娴点醒了我。你我之间的那些差异, 其实不算什么,就如岳母所言,举凡夫妻过日子都会磕磕绊绊。两人间合不合适, 看得不是这些,而是对待家庭、事业、情爱的看法,衡量价值的标准是否相似。嫣嫣, 你想想, 在这些方面, 我们是否一致?” 还真是。 韩嫣恍然。 看待家庭上,她和孟庭都是极重亲情的人。他们从决定成亲开始, 就哄着两方的父母以为他们是非君不嫁非卿不娶。所以成婚至今,她贤惠大方的孝顺公婆,孟庭也孝顺韩攸和邹氏。两个人不管关起门怎么闹, 对外都是护短的很。 看待事业上, 她和孟庭都不是为了往上爬而不择手段的,却都不约而同的开拓经营。孟庭出版诗集,她开在水一方。他做了个克己奉公的好官和一个低调的巨富, 她也是个化才气为财富的隐藏富婆。 对情爱的看法, 他们就更相仿了。韩嫣眼睛里揉不得沙子, 孟庭又何尝不是个一心一意的?她贤惠的侍奉丈夫,却不依附、不卑微;他为妻子撑起一片天,却不限制、不掌控。 两人衡量价值的标准,亦不必说,在这方面是没有出过分歧的。 韩嫣全都明白了。 他们从一开始就是合适的,对待敌人的态度和所追求的目标,分明是一样的。 她不禁懊恼,自己那么多风花雪月的话本子真是白读了。看话本里的人恋爱,倒是看得极明白,放到自己身上就懵了。 “孟郎。”韩嫣赧颜唤一声,彻悟后豁然开朗,心中更是充斥一股巨大的甜蜜。 她抱着孟庭不撒手,在他胸口蹭起来:“孟郎,我怎么现在才明白!” 孟庭拍着韩嫣,在她脸上亲了下,叹道:“我也明白的太晚。” 韩嫣心中不断升起对未来的企盼,她道:“好在我们都明白了,现在想想,当初我去汾阴公府退了婚再找上你成亲,这事真是做得太对了!反倒是你那会儿还不想娶我,幸亏我坚持。” 翻旧账了?孟庭心一抽,忙说:“是我有眼无珠,任打任罚。” 这回答让韩嫣更是惊喜甜蜜,孟庭这是一改从前作风,再也不辩解了,改为传说中的“妻管严”了吗? 韩嫣柔声低语:“不怪你啦。” 心中感慨,一年前的自己决计想不到,这场始于荒唐的婚姻,竟是终于良缘。 郎中说,她的腿一定能康复如初。她相信,她和孟庭未来的日子一定会充满更多的幸福和惊喜。 等她恢复了,她要抓紧时间配合孟庭要个孩子。 往后他们恩恩爱爱,子女承欢膝下,那样的日子单是想想就令人向往。 倒是冷不丁的,韩嫣想到一件事。 她抬眼逼视孟庭,道:“你刚才说不让我和离,该不会是考虑到钱了吧?” 孟庭稍愣。 韩嫣嘟着嘴道:“当初你自己在姻缘契约上写了,如若和离,会将孟府八成的资产赠送给我。其实你就是心疼钱对不对?” 孟庭的心一抽又一抽,总觉得韩嫣这是在故意整他。 他举起一手在侧,无可奈何道:“我对天发誓,并非是为钱……” 韩嫣“噗嗤”一声笑出来,抬手把孟庭的手按下去:“我开玩笑的,孟郎,你这么心虚做什么?” 他没有心虚!没有心虚!孟庭忽然就觉得,韩嫣真是有那种逼得他没法说话的本事。若说从前他还会感到心力憔悴,可如今,那股心力憔悴感也等同于幸福甜蜜感了。 他竟觉得,这是夫妻间美好的情趣。 两人间这么说了会儿话,韩嫣都快要忘记腿上的疼了。 她靠在孟庭怀里,一手搂着他,一手顽皮的在他胸膛画着圈,边画边说:“这次真要谢谢静娴,等回去京城,我把在水一方所有畅销款全都做一份复刻,送给静娴。” 她想了想又无奈的笑道:“孟郎,如今我也不怕告诉你了,我之前总是吃静娴的醋。” 孟庭抚着她,心里有些意外,却能猜到原因:“是因为静娴与我看起来气质相似?” “也因为爹告诉我,你的择偶要求根本就是比照静娴来的。”韩嫣专门问过孟祥,孟祥可就是这么说的。 孟庭无法反驳,在遇到韩嫣前,他对未来妻子的各方面勾勒,确实很接近刘静娴。 那时的他怎也想不到,最后他爱上的,却是个与他想象中隔了十万八千里的。 怪不得总有过来人说,能携手一生之人,不见得是你设想的那种人。 缘分和相处,给了孟庭最好的答案。 如今,两个人间已经再无隔阂,他们从没有这般情意相通过。 孟庭愿意为了韩嫣而做些改变,从前总是她主动,往后他要和她一起主动。这般想着,孟庭主动与韩嫣交心:“我以往总是忽略你的感受,像这次来桃山,你我间出现分歧,也是我不顾及你的内心感受所致。” 韩嫣说道:“你别责怪自己,其实是我错了。被压了这么一下,我就明白你为什么不许我来桃山了。都怪我任性。” 孟庭轻摇头,她的任性也是因为爱重他。她在被断墙压住后,所说的所做的无一不是为他着想,将她自己置之度外。 她从不是个任性的人,她只是任性的爱他,因为爱他而有了小性子。 孟庭柔声道:“你还有什么心里话想告诉我,又一直没能对我说的,都告诉我吧。” 韩嫣不由又红了眼眶:“那我说了,我是个沉迷话本子的小女人,心底里总有点儿盼望自己的相公能多一些甜言蜜语。当然说到甜言蜜语,曹元亮挺在行的,但他恶心的很,就不说了!反正我就是想说,我总盼望你能少一些又冷又闷,多一些温柔小意。还有就是,在我心里夫妻该是一体的,我总想和你同进同退,你却总想把我保护在身后。当然如今我腿断了,吃了这么个教训,也就明白你的想法啦。孟郎,我向你保证,以后要是你再让我留在府里,我会听你话的。” 孟庭心思百感交集,搂紧了韩嫣道:“以后你若要跟随我面对风雨,我也会根据危险程度和你的意愿,综合评判,不会再专横。我自小习惯遇事一人分析处理,给你带来许多委屈。我也向你承诺,我会改变,只是改变怕是不能一蹴而就,还希望你能给我些时间,体谅我一些。”他梳着韩嫣的头发道:“至于你说的甜言蜜语,温柔小意,我定试试。往后的日子,请你看着我的改变。” 韩嫣忍不住又落泪了:“好!” 她埋头在孟庭怀里,舍不得松开他一丝。眼角溢出的泪水浸入孟庭的衣衫,打湿他衣衫上少许布料。 她能闻到孟庭身上浅淡的熏香味,那是她最喜欢的气息。 如今他们之间彻底相通了,没有什么比这种感觉更让人开心喜悦。 她好温暖,好感动,怎么就嫁了这么个男人呢? 他要为她改变,她也要为了他,正视自己的缺点,予以改正。 他们不但互相爱着,还彼此完善,共同改进,互相成就。 没有比他们更加适合彼此的夫妻了。 韩嫣抽着鼻子想,真感谢曹元亮和韩茹合起来给她戴绿帽子。她走了如此霉运又如何?能有运气嫁给孟庭,便是这毕生最好的运气了。 过了半晌,韩嫣平静下情绪,和孟庭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起来。 韩嫣问起了刘静娴,她很惊讶刘静娴怎么跑到桃山来了。 孟庭这便将来龙去脉解释了一遍。 当听到孟庭描述刘知府的那封回信,韩嫣扯着孟庭袖口道:“静娴渴望进宫,她父母和祖父却都坚决不允。孟郎,这事你打算怎么办?” 孟庭握住韩嫣扯他袖子的手,揉在掌心,反问:“若换作你,会如何做?” 韩嫣想了想:“如果换成是我,我就把静娴的爹娘都请来京城,让他们商量沟通。不然我两头为难,帮谁都说不过去。” 孟庭笑了:“我也是如此想的。” 达成共识,孟庭打算先不答应刘静娴。待他准备回京时,给刘静娴的爹娘去一封信,让他们来京城孟府,亲自和刘静娴谈。 刘静娴的事说完了,韩嫣问起了另一桩事:“孟郎,你陪了我这么半天,不怕耽误赈灾的事吗?” 孟庭道:“无妨,我已和桃山知府说过,请他暂时主持大局。等郎中取来木板为你固定好小腿,我再过去。” 韩嫣“嗯”了声,又道:“还有物资的事,始终是个麻烦,临近州县调物资也不知道能调来多少!”她想到什么,说道:“孟郎,你说我们要是现在派人回京,拿着我们自己的钱去筹备物资再运过来,能来得及吗?” 孟庭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但是韩嫣说的也不失为一个应急方法。他和韩嫣都有的是钱,如今是非常事态,若是动用他们的钱能来得及并成功赈灾,那破费也是心甘情愿。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那名郎中回来了。 第124章 善有善报 郎中已经找好了合适的四块木板。 他带着木板和纱布,来给韩嫣固定双腿。 在孟庭的配合下, 不一会儿, 韩嫣的小腿就被木板固定好了。郎中用纱布绑住木板, 说道:“这样就没问题了, 草民再给孟夫人开一些配合治疗的方子。孟夫人安心养伤,别磕着碰着就好。” 孟庭和韩嫣连连道谢, 孟庭亲自将郎中送走。 如今韩嫣无法走路, 便都靠孟庭抱她。 孟庭小心抱起韩嫣, 把她放回了枕头上。她的腿加了木板, 便不能侧躺,只能平躺。 孟庭安置好韩嫣,为她盖了被子,捏着她的手说道:“你先休息会儿。” “好,你去忙吧,不用担心我。” “嗯。” 孟庭低头,亲了韩嫣一下,然后离去。 韩嫣望着孟庭的背影,只觉得和她彻底情意相通后的孟庭,简直宠溺的让她受不了。 她幸福的拍拍脸颊,捧着脸害羞的笑了。 孟庭离开后,先去找了知府夫人,请知府夫人派两个得力丫鬟去照顾韩嫣。顺便又让丫鬟们准备两个熟鸡蛋, 给韩嫣滚滚红肿的眼睛。 这件事做罢, 孟庭投入赈灾中。 …… 两天后, 运送粮草物资的官兵终于抵达桃山。 按照先前那个来报信的官兵所言,粮饷物资损失了七成,还剩下三成。 而今天抵达桃山的,却是只有不到一成了。 第127节 很显然,官兵中汾阴公的人持续在押运路上对粮草动手,硬是将粮草物资弄得只剩下一丁点。 孟庭面无表情,收了粮草后,便给这群官兵下令,让他们回京城去,不必留下赈灾。 这帮人里不知具体谁是汾阴公的人,留他们赈灾,难保没人搞破坏。孟庭可不敢用他们,便叫他们全都回去。 待将这些人全都打发走,孟庭继续忙赈灾的事。 因着韩嫣放弃自己的双腿而救助百姓这事,在桃山城和下属县镇都已经传开了,百姓们对孟庭和韩嫣好评如潮。孟庭的赈灾工作也很是顺利,沿途都有百姓大力支持配合。不少百姓自愿出力,充当临时官兵,协助救援和掩埋尸体的工作。 这么一来,全城的秩序都被孟庭牢牢地控制住。遇难者尸首得到掩埋,再加之眼下天气不算热,也就防止了突发恶性瘟疫的可能。 离桃山最近的州府,也将粮饷物资运送到了。 虽然不多,但好歹能顶上一阵。孟庭将这些物资粮饷发派下去,并接着让附近所有州府有粮送粮,有物送物。 他以祁临帝的令牌为号,州府官员们自然要听从。只是这一来二去,总归是耽误时间。这头孟庭也偷偷派了人回京,用他自己的积蓄去置办粮食物资,都是耗费时间的。 韩嫣为了不给孟庭添乱,每天乖乖的躺在营帐里。 她随时关注赈灾的情况,心里也急得不行。 孟庭白天抽空来看她时,她说着让孟庭别担心的话;孟庭晚上回来休息,她便将头歪到他肩头枕着,手和他的握在一起,与他随便聊聊放松心情。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好些天,粮草物资的供应已越来越吃紧。 其间桃山还发生了几次余震,幸得百姓们已然警惕许多,又有孟庭处置得宜,没有造成过多人员伤亡。 然而,眼看着桃山的赈灾物资迅速消减,孟庭终是心急如焚。 他紧绷的情绪,已到了临界点,唯有看见韩嫣时,才能稍微平复。 这日,刘静娴远远看见孟庭抽空去探望韩嫣,不由无声叹了口气。 她进宫的事,只能仰赖表哥。表哥忙不完赈灾,她就得沉下心静待。 表哥是想让她回京的,甚至找了人送她们主仆回去,但她终是没走。 表嫂如今行动不便,知府夫人派来伺候她的丫鬟到底是外人,不如采葛来得可靠。刘静娴遂留下,让采葛去伺候韩嫣。至于她自己,能帮上忙的也帮一帮,算是还韩嫣前些日子努力为她找婆家的恩情。 且,这灾区的种种,刘静娴看在眼里,也是触动的。 她心底里不想逃离这片人间地狱,反倒是想留下来做点什么。 她倒是不知,自己原来还有这么份慈悲义气。 或许,是被韩嫣的牺牲震撼到了? 刘静娴正试图挖掘自己的内心,脚下随意走着,不知不觉就走出了府衙大门。 她低着头,没看路,结果在出大门时,和迎面进来的一个人撞在了一起。 刘静娴踉跄两下,登时回神。那人忙上前扶了她一下,又赶紧松手,动作虽狼狈却反应快,刘静娴瞥见一阙石青色的衣衫。 待她站稳了,才发现自己撞的这个人,是个陌生的青年。 他穿着干净的石青色交领衣裳,清瘦的身子颀长笔直。头发束在脑后,以深色的布巾裹扎,典型的平民读书人装扮。 青年清隽的脸上挂着几许不好意思,他正了正神色,给刘静娴施礼赔罪:“小姐,抱歉,你没事吧?” “没事。”刘静娴客气的答了,被这人一撞,她方才的思绪都断了,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回来。 她默默福了福身打算离开,青年叫住她:“小姐,敢问孟大人在不在这府衙之中?” 这话吸引了刘静娴的注意:“孟大人?” “就是那位赈灾的中书省孟侍郎。” 刘静娴不着痕迹打量了青年一番,此人衣衫虽沾了尘土,但通体保有整洁,一看就不是灾民,像是从别处赶过来的。她确定没见过此人,不论是在孟府还是在别处。 “孟大人确在府衙内,公子找他有事?” 青年抱拳作揖:“是的,草民孙尧,确实是有事找孟大人。” 孙尧,这个名字刘静娴也没听过。她道:“公子先随我来,孟大人是我表哥,他此时在陪我表嫂,我替你通报。” 孙尧渐露喜色:“劳烦小姐了。”他随着刘静娴进了府衙,又加上一句:“草民许久未和孟大人联系,倒有些担心孟大人还记不记得草民。还请小姐向孟大人提一句,就说,可还记得当年的孙典簿。” 刘静娴应下。 留孙尧在演武场的空地,她去营帐里和孟庭汇报此事。 她将孙尧托她说的话,说给孟庭。 孟庭不能置信。 孙典簿,这个人他怎么会不记得呢?就连韩嫣也记忆犹新。 当初汾阴公指使张家和张乾陷害孟庭,孟庭被先帝叫去宫中,他不急不缓的为自己辩护陈情,化解了一场陷害。 先帝命令时为楚王的祁临帝彻查陷害孟庭的罪魁,张乾便从翰林院挑了个缺钱的主儿,当替罪羊推出去。 那缺钱的主儿,正是孙典簿孙尧。 孙尧的父亲卧病在床,母亲眼睛不行了,下头还有个弟弟要读书用钱。他为了家人,选择接受张乾的交易,为张乾做替罪羊。 这些,是孟庭去狱中探望孙尧后,从他口中得知的。 原本,孙尧要被处死,孟庭专程去求了先帝,保住孙尧一命。 事情的结果就是孙尧被革职,带着一家老小离开京城。 而孙尧在临走之前,收到了一封匿名信。信笺里装着一张两千两的银票。 那是孟庭使人给他送去的。 那之后,孟庭也不知孙尧和其家人去了哪里。他后来扳倒张乾,间接弄倒张家,一步步青云直上,经历了许多事,也结识了许多人。孙尧这个名字,只是偶尔还会听人提起过,孙尧已然淡出孟庭的世界。 孟庭没想到,孙尧竟会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特意来找他。 他将韩嫣暂时托付给刘静娴,起身出去营帐,去演武场那里找孙尧。 半晌后,孟庭来到孙尧身前。 确定是故人,孟庭善意问起孙尧的状况。 原来孙尧在离开京城后,带着阖家人到邢台城安居。 他发觉自己有些做生意的头脑,就用孟庭给他的钱,置办了生意,不到一年就将生意做得很红火,赚了许多钱。 如今全家衣食无忧,孙尧还时不时拿出些钱,行布施善举。 听闻孙尧住在邢台城,孟庭略有诧异。 邢台城,就在桃山城附近。孟庭也向邢台知府发了调令,调运了些粮饷物资的。 而接着,孙尧说出了他来找孟庭所为何事,孟庭听得胸臆一震。 “草民昔日受孟大人无比大恩,如今听闻孟大人急调赈灾物资,草民立刻命手下人置办。草民的生意网不算小,手下人动作快,现已置办了大量物资,最晚明天下午就能到桃山。草民先一步来见孟大人,孟大人安好,草民不胜欣慰。” 孟庭震惊,有片刻的失语。 清冷俊逸的脸上,那双深邃眼眸里,是藏不住的感叹,与一股极致惊喜的情绪交融。 当日他保孙尧性命,只是觉得孙尧无过错,不忍他丧于张乾之手,徒留下老父老母和年少的弟弟以泪洗面。 至于给孙尧的两千两白银,也是因着孟庭受善念驱使,怕孙尧丢官后带着家人颠沛流离。 两千两白银对于孟庭来说,不是个小数字,但并未伤筋动骨。 就像韩嫣会为了韩茵而掷出五百两黄金一样,孟庭也觉得,钱是死的,人是活的,但凡他想要帮也能够帮的,他就愿意一帮。 孟庭从未想过孙尧以后能报答他什么,他不介意。 却也不曾料想,孙尧在拿到孟庭给他的银票时,就已经发誓:他要谋得来日回归京城,但凡孟庭有用得上他的地方,他定当涌泉相报。 如今,报答的机会终于来了。 孙尧用他积攒的钱财,弄到了大批的赈灾物资,交由孟庭处置。 这对已经濒临重压崩溃的孟庭来说,不啻于是久旱逢甘露。 他接受了孙尧的报答与善举,因着惊喜,这素来冷漠清淡的人,亦激动的红了眼眶。 依着孙尧所说,第二天中午不到,孙尧置办的粮饷物资就到了。 那真是庞大的物资,孟庭领着人点数,各种门类和数量几乎能将目前的物资缺口尽数补全。 孟庭说不出心中是个什么感受。 激动、喟叹、感动、欣慰、放松,种种情绪在他心底愈演愈烈。 他也好,桃山城的百姓也好,孙尧突如其来的帮助就像是在数九寒冬中点起了温暖的火盆子,将所有严寒都驱散殆尽。 原本在死局边缘强撑着的形势,就这么完全扭转,再无后顾之忧! 何其戏剧,何其的否极泰来! 孟庭不由在心里感叹,若是从前他没有管孙尧的死活,那么今日这一劫,他就是能过得去也要褪三层皮。 一念之善虽小,却犹如菩提花叶,一花一世界。 今日的滴水之恩,或许便是他日的雪中送炭。 善因结善果,这是他孟庭之幸,也是孙尧之幸。 而桃山城的百姓们,也不必因着汾阴公要坑害他孟庭,而跟着被拖下水了。 第125章 回京 物资齐全,百姓们莫不对孟庭感恩戴德。 孟庭不居功, 将功劳归在了孙尧头上。一时间, 桃山上下对孟庭和孙尧赞叹连连。 后续赈灾工作逐渐顺利起来, 余震已去, 百姓们生活得到保证,接下来就是重建家园了。 重建之事不须孟庭多过问, 他的任务已圆满完成, 可以回京。 这次多亏孙尧置办的物资才能扭转乾坤, 孟庭上书祁临帝,说明此事。 祁临帝龙心大悦, 将孙尧召回京城为官, 入了户部。 昔日翰林院的同僚们得知此事, 都跑去和孙尧叙旧吃饭。 第128节 孟庭则先把韩嫣安置回府中, 然后去宫中复命。 此番孟庭赈灾有功,桃山城上下官员递上来的折子全是夸孟庭的, 夸得情真意切。 朝堂百官见此,对孟庭的态度收敛了不少。 孟庭切切实实的用功劳, 堵住了这帮老臣的嘴。 韩嫣腿骨折断的事,祁临帝也知道了,只道是韩嫣大义,拨给了孟府不少赏赐。 至于汾阴公出手害孟庭的事, 孟庭没有宣扬。他私下里找了祁临帝, 说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汾阴公眼下势大, 孟庭手里又没有切实的证据, 只得先将自己的怀疑都告诉了祁临帝。 祁临帝听了,面覆阴霾,沉默了半晌后,招来他最信任的太监道:“安排人手,去查!切勿打草惊蛇!” 吩咐罢了,祁临帝又对孟庭道:“汾阴公也是朕得以登基的功臣,看在他的功绩上,朕不好对他赶尽杀绝。何况,崇静大长公主的面子,朕不能不给。所以,如果桃山之事真是汾阴公所为,朕大概也只能对他贬官降爵。” 孟庭明白祁临帝这话的意思,汾阴公是个什么样的人,祁临帝心里门儿清。但汾阴公毕竟是皇亲国戚,又是祁临帝登基的功臣,祁临帝就算看不上汾阴公,也得供着他。哪怕汾阴公犯下大错,也得从轻发落。 但这话若是反向推导,便能得出另一个结论。 一个阻挠赈灾的罪名不够拉汾阴公府下马,那要是还有别的罪名,数罪叠加呢? 孟庭心中暗暗做下了决定。 被汾阴公算计这事,他不会这么算了。该讨回来的孟庭定要讨回来,这既是为他和韩嫣讨公道,也是为桃山的百姓讨公道。 他会按捺住的,等着汾阴公露出破绽,再有新的罪行浮出。而他要做的就是找准机会,一击让汾阴公全府不得翻身! 这厢孟庭在心里给汾阴公记了一笔,那厢汾阴公也因孟庭大功归来而气郁。 汾阴公原以为这次出手毁坏物资,便能把孟庭逼到没路走了,哪想到居然横空杀出个孙尧来! 当初张家与张乾陷害孟庭,这事是汾阴公夫人授意张家去做的。孟庭从容化解了陷害不说,还顺手将替罪羊孙尧也保住了。 那时汾阴公就觉得,孟庭这小子可真有手段!保替罪羊一命,换来的必是替罪羊的感恩戴德。这相当于给自己埋下一个忠实的帮手。 如今,这孙尧可不就出来帮忙了吗? 直接帮着孟庭扭转乾坤,硬是成了凯旋的功臣!孙尧本人也因慷慨赈灾,重回朝中,在户部做了个五品官,重新有了好的前途。 汾阴公越发觉得,孟庭心有九窍,太能出其不意。 倘若,让韩嫣知道汾阴公的想法,韩嫣定要嗤笑汾阴公: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果然,人和人就是不同的。在汾阴公看来,孟郎当初施恩于孙尧,是为了收买人心,以待日后从孙尧那里得到好处;可事实上,孟郎帮孙尧,只是出自怜悯和善念。 像汾阴公那种不顾灾民死活也要陷害孟郎的人,永远也不会明白,何为善有善报。 他和孟郎,同是工于心计的人。却一个卑鄙阴险,一个心怀正气。 却道韩嫣回京后,她的腿伤被迅速传开,许多人来探望她。 韩茵和琼姨娘、韩嫣闺中的朋友、表姐邹蕊,纷纷带着各种零嘴儿过来了。 而跑得最勤快的,就是邹氏和韩攸。 邹氏在听说宝贝女儿腿断了时,吓得面如土色,火急火燎就过来了。 当看到韩嫣绑着木板的双腿时,邹氏一个没忍住,落下泪来。 韩嫣掏出怀里的帕子,忙要给邹氏擦眼泪。可如今她走不了路了,伸长了手也够不到邹氏。 旁边的孟庭见状,连忙拿过韩嫣手里的帕子,递给韩攸。 韩嫣向邹氏道:“娘别哭了,快擦眼泪!我的腿又不是不能康复,娘别担心我!” 邹氏哪能不担心?她的嫣儿是个活泼好动的,如今走不了路了,得多憋闷?养伤期间万一磕着碰着怎么办? 更令邹氏伤心的是,她知道了女儿这伤是怎么来的。想想被那千斤断墙压着,那种痛苦仿佛就受在邹氏身上似的,她无法想象嫣儿是怎么扛住那种痛的。 她的嫣儿可真傻,为了孟庭和灾民,就那么迅速的决定了牺牲自己。 邹氏哭得停不下来,最后还是韩攸持帕子给邹氏擦眼泪。 “娘子,娘子你别哭。”韩攸哄着邹氏,再看看韩嫣,为她们母女心疼坏了。 孟庭看着哭泣的邹氏,低落的韩攸,和为了娘亲着急不已的妻子,幽深眼底闪过什么坚定的东西。 他抚了抚韩嫣肩头,安抚她情绪,然后向前了几步,面向韩攸和邹氏道:“岳父、岳母。” 邹氏抬起红肿的眼皮,一张含泪的脸对着孟庭。韩攸的帕子搁在邹氏脸侧,人也转头看孟庭。 两人眼里的孟庭,神色因认真而显得有几分严肃。疏落剑眉,在轻轻皱起的眉头上自有力度。他瞳心很亮,目光毫无避讳的望着韩攸和邹氏,任谁都能看出他的坦荡和郑重。 “岳父岳母,是小婿没有照顾好嫣嫣,让嫣嫣受了苦。”孟庭说得平淡,眼底的内疚却不胫而走,“嫣嫣养伤期间,小婿会照料好她,岳父岳母且放心。小婿亦向二位承诺,往后,不会再让嫣嫣受得半分委屈。孟府诸事做主之人是小婿,小婿与嫣嫣,必当不离不弃。” 平淡的话音入耳,却胜似最郑重的承诺,仿若千斤之重。承诺的重量压在邹氏和韩攸心头,他们能鲜明感觉到,面前他们的女婿平缓的外表下,覆着一颗怎样坚决无改的心。 邹氏心中大为触动,其实她在见到韩嫣断腿时,就不免担心起小夫妻间的关系。孟庭立功归来,位高权重,发妻与他成婚一年有余还没有怀孕,如今又断了腿。如此情形下,即便邹氏信任孟庭,也会担心孟庭的爹娘会不会出手干涉小夫妻的关系。 最怕的就是孟庭的爹娘让他纳妾,这种事在官宦人家还少吗? 然孟庭的这番承诺,犹如给邹氏吃了定心丸。尤其是孟庭最后说,孟府诸事是由他做主。这句话就是在暗示邹氏和韩攸,不必担心韩嫣在孟府的处境。 邹氏和韩攸不由对视一眼,想来,孟庭的爹娘本也是明理的人,不会欺负他们嫣儿的。 随后,韩攸和孟庭出去说话。邹氏留在屋里,和韩嫣说话。 邹氏用帕子把眼泪都擦干净,她坐在韩嫣身边。 母女两个就这么并排坐在床头,韩嫣双手挽住邹氏的手臂,将头靠在她肩头。 “娘,您别伤心!” 邹氏侧头看着韩嫣,一手拍拍韩嫣的手。余光里看到韩嫣因着腿上绑了木板而略略蓬起的下裙,邹氏依旧觉得心酸。 她移开目光,重新打量自己的女儿,说道:“当初你刚退了曹元亮的婚事,就嚷着要嫁孟庭,那会儿我和你爹都将信将疑。当时我想,不论你是出于什么原因要和他成亲,只要孟庭也是诚心的,那我和你爹就一定要做你的后盾,让你在夫家有底气。” 韩嫣不知道邹氏怎么忽然说这个,但她知道,爹娘始终在牵挂着她。韩嫣刚要说话,又听邹氏道: “孟庭的确是个难得的良人,品行贵重,待你体贴,又总把咱们家的事当成自己的事。上次你来探望我,还说和孟庭吵架了,有些迷惘。可今天娘看着你和孟庭,总觉得你们之间的感觉和先前不大一样了。” “娘说的是。”韩嫣承认得很大方。 姜还是老的辣,娘的眼光很毒嘛。 韩嫣笑着道:“这次在桃山城发生了不少事,让我和孟郎幡然醒悟,一下子就破除了矛盾隔阂。现在我们完全心意相通了!孟郎也因为我断腿这事,很后悔自责蹉跎了时间。他现在待我比之前还要好,我都觉得要被他给宠得化掉!” 她蹭了蹭邹氏的脖子,撒娇道:“娘,您知道孟郎和我说什么吗?就是郎中还没给我看腿的时候,我以为我再也站不起来了。孟郎他却说,不管我变成什么样,他都养我一辈子,不纳妾也不想孩子的事。孟郎待我如此宠爱,娘和爹尽管放心吧!” 听了这话,邹氏心中再度触动。 她眼眶又热了热,真为韩嫣能嫁给孟庭而欣慰不已。 她的嫣儿要是能和孟庭幸福到老,她这做母亲的,就是已然受了半辈子的苦,也觉得甜。 母女俩又说了会儿体己话,说着说着,话题就到了江平伯府和曹元亮身上去。 韩嫣从邹氏口中得知,自己不在京的几个月,故人们的生活多少都有变化。 其中韩嫣最关注的是: 一、下个月初六,韩茵就出嫁黎首辅之子黎睿了。 二、绿浓五个月的肚子已经挺了起来,据说曹元亮每天春风得意。 想着曹元亮那种货色都即将抱孩子,还抱俩,韩嫣就心里不平衡。 她暗想,待腿好了,一定要多缠着孟庭睡一睡。她要早点为孟庭生个孩子,免得曹元亮总拿这事笑话孟庭。 第126章 重度宠妻 韩嫣在家里乖乖的休养了三天后, 这日, 孟庭从外头拿回来一个轮椅。 这轮椅是孟庭专程给韩嫣定制的, 尺寸大小都是按着韩嫣的身材来。 他在轮椅上垫了软绵绵的坐垫,放了舒服的靠背, 然后抱起韩嫣,把她安置在轮椅上。 韩嫣试坐了一下,挺舒服嘛!她笑吟吟道:“孟郎待妾身真好!” 孟庭抚了抚韩嫣的头, 接着他推起了轮椅。 有了轮椅,他就能推着韩嫣四处走, 方便了许多。 看着轮椅上韩嫣时不时回过头,朝他笑得妩媚动人,情意绵绵,孟庭只觉得在外头忙碌一天的心有了归宿。 不远处, 刘氏立在房檐下, 看着孟庭推着韩嫣散步的画面。 刘氏唇角衔起一抹苦笑, 叹了口气:“唉……” 在儿子和儿媳刚回京时,刘氏见着韩嫣的腿断了,吓得心口差点泛起疼痛感。 待她知道韩嫣的腿能治好,方才松了口气。 刘氏心思重, 因着韩嫣出这事,刘氏连着几个晚上都睡得不好。 她在榻上翻来覆去,孟祥将刘氏拉到怀里, 安抚着她。 孟祥知道刘氏那复杂的思绪。 刘氏一方面是为韩嫣心疼的。打从韩嫣嫁入孟家, 热情大方, 孝顺公婆,刘氏很喜欢韩嫣。适逢儿媳妇遭此大难,刘氏也是心疼的。 但另一方面,刘氏又觉得遗憾着急。她天天盼着抱孙子,可儿媳妇的肚子这么久都没动静。现在儿媳妇腿坏了,不方便行房,刘氏要到何年哪月才能抱上孙子? 刘氏不是圣人,她也曾有过劝孟庭纳妾的念头。但这个念头每每产生,刘氏都觉得可耻,忙将念头否决。 嫣儿那么好的孩子,自己怎么能伤她的心?还有庭儿是什么为人,自己难道不知道? 庭儿,是绝不会纳妾的。哪怕是韩嫣一辈子不能生养,庭儿也不会纳妾。 刘氏一方面为儿子的责任心感到自豪,一方面,又真的担心庭儿到底能不能抱上孩子。 对此,孟祥抚着刘氏,安慰她说:“你啊,总是这么胡思乱想,是要让我们一直为你的身体提心吊胆吗?” 刘氏赧颜,感到害臊,说不上话。 其实她也知道,自己总杞人忧天,奈何就是淡定不了。 好在孟祥一直耐心的安抚刘氏,刘氏慢慢的心情好多了。 第129节 老两口没有打扰孟庭和韩嫣的生活,两人都盼望着,韩嫣能早日康复。 接下来几天,韩嫣都好好的养着她的腿。 孟晶清每天都来探望韩嫣,陪韩嫣说话。 孟庭在回京那日,就给刘静娴的爹娘写了信。孟庭请那两人来京城孟府,和刘静娴面谈进宫之事。 刘静娴见表哥不肯帮她,也是无可奈何,只好静下心看书,等着爹娘到来。 这日天气晴好,暖风习习。 芒种将至,万物兴隆。 韩嫣在房里,坐在榻上,身侧摆着小矮桌。她手持新买的话本子,一边吃着零嘴儿,一边津津有味的看话本。 这时紫巧来给韩嫣倒茶换水,顺便告诉韩嫣,孟庭回来了。 自从韩嫣断腿,孟庭就不让她去府门口接送他了。韩嫣也不再执拗,就留在房中,间或让紫巧推着轮椅在府里转转。 她现在很听孟庭的话,每每都会将自己放在孟庭的位置,设身处地的考虑他的心情。孟庭不想让她因急着接送他而磕磕碰碰,韩嫣都照做。 “嫣嫣。”孟庭踏入房中,唤了韩嫣。 “我在看话本子呢!”韩嫣回道。 紫巧走过去将内室的珠帘掀开,请孟庭进屋,她悄然退下。韩嫣就这么托腮瞧着孟庭朝她走来,不禁眉眼弯弯。 孟庭先将一个食盒放在矮桌上,对韩嫣说:“这是八珍楼新出的糖炒栗子。”随后他去更衣,将官袍卸下,收进衣柜,又从衣柜里取出家常的交领衫穿上。 其间韩嫣娇道:“你又下朝不回家,专程去给我买零嘴儿!” 孟庭道:“嗯。” 韩嫣双眼放光望着他:“孟郎,你待妾身真是太好了!” 她嗓音妩媚的很,孟庭听着觉得骨头发酥,他笑了笑。 更衣罢,见韩嫣拿起一枚栗子要剥,孟庭坐在她身侧,将她手里的栗子拿过来。 “我来剥吧。” 韩嫣甜笑,从善如流。 这些天孟庭总是这样,每每下朝若是时间早,就会去西市那边走走,看看有没有新鲜好吃的零嘴儿。 前几天他还给她买了八珍楼新推出的五香炒南瓜子,然后一粒一粒的剥给她。 韩嫣想说,她是腿断了而不是手断了,她可以自己剥瓜子的。 但孟庭还是全权包揽。 这次亦然,他亲自给韩嫣剥栗子,还将栗子表面的皮全都去干净,耐心极了。 韩嫣小口嚼着栗子,只觉得她吃的不是栗子,而是满满的甜糖。 韩嫣拿起一颗金灿滚圆的栗子,递到孟庭嘴边:“孟郎,你也吃点。” 孟庭低头,咬了半口。韩嫣将剩下的半口送进自己嘴里,然后又抓起颗栗子,递向孟庭。 两个人就这么你一口我一口,将糖炒栗子席卷一空。 随后孟庭起身净手,并为韩嫣打了水来洗手。等韩嫣洗完了,孟庭又亲自给韩嫣擦手,并将栗子壳等物清除干净。 韩嫣懒懒的靠着软枕,像是只猫儿似的。 视线像是被浆糊沾在孟庭身上,移不开,没意识到自己看孟庭的眼神愈发痴迷。 她觉得自己快要被养成米虫了! 这还没完。 到了晚上,孟庭对韩嫣的全权照料,更是让韩嫣甜的快晕过去。 他亲自为她卸妆,亲自给她洗脸,亲自帮她换好寝衣。 每天晚上他还会打来热水,亲自为韩嫣洗脚,再为她擦拭小腿、涂抹药膏。 一开始韩嫣觉得挺别扭,她从小到大洗脚都是自己来的,连紫巧都不使唤。哪想到这活被孟庭一手包办了,他还做得耐心细致,动作十分周到温柔。 韩嫣的别扭和挣扎,在孟庭的安抚下渐渐的化去。她由着孟庭为她洗脚,心里又是甜,又是心疼他这么个大男人弯腰缩在她脚下。 孟庭撩起热水,轻轻拍打在一双玉足上,复又抓了点干花瓣,用水打湿。他就着水和花瓣,轻轻搓过韩嫣的足背。粗糙的指腹滑过细嫩的足背时,韩嫣能感觉到他指间因常年握笔而形成的茧子,缓缓的搓洗,既体贴又细心。花瓣的香味随着蒸腾的热气,飘散满室。 孟庭又掬起水,轻搓韩嫣脚侧的关节和穴位,帮她放松。他的手法从起初的笨拙到如今的熟练,给韩嫣的一双腿活血。 低头看着男人专注的身影,感觉着一双大手将她双足洗得面面俱到,韩嫣只想呼喊: 这人实在实在太宠溺了! “嫣嫣。” 听见孟庭唤她,韩嫣回了神:“孟郎?” 孟庭摆弄着韩嫣一双金莲,手指在她白白的脚指头上点了两下,说道:“指甲长长了,该剪剪了。” 韩嫣低头看了眼,还真是!这段时间她不方便剪指甲,将这事忘了,现在看着是得剪剪。 “我喊紫巧过来。”韩嫣说。 孟庭抬头看了她一眼,说道:“我来吧。” 韩嫣听了不由心里一怦,他、他…… “孟郎,还是喊紫巧吧。”韩嫣心里有点羞,她从没想过让自家相公给剪脚指甲。当然羞还是其次,主要是心疼孟庭。 “我来就好。”孟庭温声道。 他说着就取了手边毛巾,把韩嫣的双足擦干净。又拿了另一条干毛巾给她捂住脚,让她把双脚搭在小矮凳上。 孟庭先去倒水,然后净手、擦手,再去取了剪刀过来。 韩嫣阻止无效,只能看着孟庭再度蹲在她脚下,捧起她一只白嫩玉足,开始给她剪指甲。 屋子里还弥漫着花香味,那是如暮春般的暖香,在这温暖的夜里,有着温馨的味道。玉足上也沾着花香味,又香又嫩,被孟庭一手托在掌心。他另一手小心的操纵剪刀,每一刀都剪得无比小心而细致。 别看他眼下还是一副沉默淡定的模样,实际上心弦绷得紧紧的,生怕会没剪好而弄疼韩嫣。 他剪好了韩嫣左脚,又用锉子帮她把指甲磨平。 磨平后,淡粉色的五个指甲像是五颗玲珑圆润的小贝壳,孟庭瞧着觉得挺可爱。他稍松了口气,然后再剪韩嫣右脚指的指甲。 韩嫣羞得脸都红了,她本就生的风流祸水,这会儿双颊晕染的模样,就好似咄咄逼人的艳阳中又添几许妃色霓虹。孟庭恰好抬头看了她一眼,惊艳的瞳孔一缩,心口都要爆炸了去。 他忙停下手头动作,稳了稳心神,才继续往下剪。 眉目传情那一瞬,韩嫣也从孟庭眸中读出了他心底的惊艳。 她觉得整个人都像是跌进蜜罐子里了。 放眼全京城,也找不到第二个像她这样,被相公亲手伺候着剪脚指甲的吧! 半晌,孟庭剪完了,也给韩嫣锉好了指甲。 十颗大大小小的粉色指甲,排列在白白脚指上,如同白色绸缎上的大小珍珠。 孟庭抱起韩嫣,把她放好在枕头上,给她盖上被子。 他自己去洗漱过后,回来钻进被窝。 吹灭灯烛,在韩嫣身边躺下。身旁的韩嫣立刻将脑袋偏过来,枕在他肩头,侧了脸蹭着他撒娇:“孟郎~孟郎~” 孟庭心里一片绵软,搂着韩嫣低语道:“睡吧。” 接下来的日子里,每天,韩嫣都在重度宠爱中度过。 孟庭所做的,就和他在桃山时向她发誓的一样,他不遗余力的照顾她,所有一切都亲力亲为。 她要什么,他就捧到他面前;她想让他做什么,他就会去做。 他对韩嫣的宠爱近乎溺爱,这让韩嫣甚至觉得,自己要是再这么被宠下去,搞不好会失去自理能力。 她享受着孟庭的宠爱,却不挥霍也不得寸进尺。相反,她很听孟庭的话。 两人之间说不出有多和谐。 数日后,刘静娴的爹娘从青州一路而来,到了孟府。 孟庭为了让刘静娴与她的爹娘能够好好商量,便带着韩嫣出了孟府。他要是留在家里,难保不被刘静娴缠着,让他支持她。在这件事上孟庭坚持中立,所以他和韩嫣还是暂且离远点儿好。 孟庭推着轮椅,出了府。 在出府前,孟庭亲自为韩嫣好好打扮了一番。他给韩嫣穿上好看的衣服,为她画眉,还在她的眉心贴了一朵花钿。 孟庭的手很巧,他画得韩嫣双眉如柳叶,分外修长好看。他给韩嫣贴上花钿后,还用干燥瘦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眉心。 贴了花钿的韩嫣,宛如额间生了朵妩媚牡丹。这样子太是倾城绝伦,孟庭没忍住心中的惑动,在韩嫣贴了花钿的眉心吻了半晌,这才依依不舍的直起身。 他推着轮椅,轮椅上坐着喜滋滋甜化了的韩嫣,夫妻俩出门去溜达。 孟府的左邻右舍们见孟庭推着娘子出门,纷纷与之打招呼。 大家的目光都忍不住落在韩嫣身上,她只是坐在那里,就美得咄咄逼人。孟庭见大家都盯着韩嫣看,心里倒有点不舒服了。 夫妻俩随便晃悠着,一路晃到了闹市区。 其间有人看孟庭如此宠妻,少不得私底下夸他两句。 两人边走边聊天,若是路过韩嫣感兴趣的店铺,孟庭还会推着轮椅进门去,让韩嫣在店铺里看看。 就这么晃悠了大半晌,他们走过闹市区的主街。忽的,前方迎面走过来两个人,一男一女。那女的挺着个大肚子,被男的揽着纤腰。 韩嫣和孟庭不禁眼神一沉。 还真是冤家路窄! 那不是曹元亮和绿浓吗? 第127章 流产风波 四人目光对上。 韩嫣毫不掩饰对曹元亮的厌恶, 孟庭满脸冷漠。 第130节 绿浓和韩嫣没有直接冤仇, 见状只是有点尴尬。至于曹元亮,见到孟庭先是一怔, 视线落到韩嫣身上,顿时就被惊艳。 她明明坐在轮椅上, 却好似盛夏里不留余地的阳光,直刺.入曹元亮眼里。 曹元亮看呆了。 也怪孟庭把韩嫣打扮得太漂亮, 他专门挑了件烟水绿的齐胸襦裙给韩嫣穿上,外搭一身葵色的大袖衫。襦裙的裙摆盖住她绑着木板的小腿, 看起来便毫无异样。裙摆和大袖衫的刺绣则是别出心裁的金鱼。如此衣服穿在身上, 显得韩嫣鲜活如春日抽芽的柳枝。 偏韩嫣的身材不是弱柳扶风那一挂,而是纤秾合度的。再加上额间妩媚的花钿,便衬得整个人玉润动人。少妇的风韵和姑娘家的鲜活都集中于她身上,乌发如雪, 头上的金鱼步摇玲玲生辉。曹元亮看得魂都要飞出去了。 他这样的眼神让韩嫣恶心,翻了个白眼。 孟庭更是极度不悦。 和韩嫣生活一年多,孟庭被潜移默化着提高了穿搭水平。他本想着他的娘子就该美美的出门,便把韩嫣打扮得极美。到头来沿路总有男人盯着她,曹元亮还这等垂涎, 孟庭心里堵得很。 冷冷一记眼刀甩过去, 这一刻的孟庭,就像是从冰窟里走出来似的, 浑身上下散发凛然寒气。 曹元亮蓦地就被怵到了, 身子微微抖了抖, 忙脸上挂起堆笑。 “原来是孟大人和孟夫人,好巧、好巧。”曹元亮抱拳作揖。他那温柔风流的模样,放在整个大街上都是数一数二的优雅。 绿浓也跟着行礼。 孟庭不欲让曹元亮再看韩嫣,推起轮椅就要走。不妨曹元亮道:“孟大人留步。” 孟庭停了下来,冷冷问:“何事?” “孟大人对孟夫人真的是娇宠备至,令下官惭愧啊。”曹元亮一脸为韩嫣心疼的表情,“孟夫人的事,下官都听说了,也真是可怜。” 孟庭还未答,韩嫣冷哼一声道:“我可不可怜,关你什么事?你有这闲工夫假好心,不如琢磨琢磨怎么在中书省干出成绩来!” 曹元亮被怼得眉心抽了一下,他是真为韩嫣的美貌和身材着迷,却也真受不了韩嫣的脾气。 要是韩嫣能像茹儿那般柔情似水,像绿浓那般善解人意,该多好? 或者说,茹儿和绿浓怎么就没能有韩嫣这般美貌和身材? 曹元亮道:“孟夫人,我好心关怀你,你说话也太难听了吧。” 韩嫣嗤道:“我说话难听又如何?说话难听也比你道貌岸然来得强!” 曹元亮:“孟夫人你怎能……” “曹大人莫要没事找事。”孟庭打断了曹元亮的话,冰锥般的眼神扎在曹元亮脸上,“本官和嫣嫣还有事,就不与曹大人浪费时间了。” 曹元亮接连被怼,心中不由已是一团怒火。韩嫣的脾气太呛人也就算了,就当她是恃美而骄;可这名不正言不顺爬上中书侍郎之位的穷酸状元,居然也当众在大街上下他面子? 这孟庭不就是时运好,抱了圣上大腿了吗?在桃山城立功了又怎样?若换成自己去赈灾,同样能立功!孟庭不过是运气好而已! 曹元亮忍不住说道:“孟大人态度也太差了吧,下官是汾阴公世子,是崇静大长公主的增外孙。孟大人是什么?不过是有个知府外祖罢了。孟大人你要是再这么行事,当心爬得越高就摔得越惨!” 韩嫣当即就火冒三丈,她要是这会儿能走路,保准冲过去照曹元亮的脸先来两巴掌。 什么玩意儿这人! 孟庭没答话,推着韩嫣就走。韩嫣倒是想留下怼回去,奈何孟庭似乎不想和曹元亮交战,只想远离。 韩嫣没辙,只好被孟庭推着,与曹元亮错身而过。 曹元亮还站在路中间,冲着孟庭道:“孟大人须知‘根基’的重要性。如孟大人这般,说好听了是‘新贵’,说难听了就是山沟里飞出的穷凤凰,到了京城来就该好好的夹着尾巴做人,才能长久。” “孟大人也别不理下官,这么冷脸硬脾气的,还混什么官场?不怕得罪了大家伙吗?” “还有,孟大人真是个木讷迂腐之人,与孟夫人成婚一年多了,都没想着早点要个孩子。下官可是已经有两个孩子即将出生了呢。” 韩嫣忍无可忍,这恶心的货色有完没完?! 肝火大动,同时心里也有点不舒服。曹元亮又拿有两个孩子这事刺激孟庭!虽然孟庭不一定多么在意,可韩嫣就是见不得孟庭被人笑话! 韩嫣愤怒,扭头就想嗤骂曹元亮,却不想视线正好望到绿浓身后,一辆奔跑的马车在飞快接近! 孟庭这会儿将韩嫣推到了路边,可曹元亮始终都站在路中间的。曹元亮不挪动,绿浓也就跟着没挪动。但此刻,后面那辆马车呼啸而来,距离绿浓越来越近! 看那车夫惊慌的样子,倒像是马车有点失控。 那车夫见曹元亮和绿浓还站在前头,急得喊道:“让开!赶紧让开!” 曹元亮登时回头,一看一辆马车冲到近前,顿时吓懵了。 绿浓也吓懵了,本能的就往旁边躲。可偏偏绿浓躲的时候,曹元亮也反应过来,曹元亮手忙脚乱要去抓绿浓,谁料动作太是着急,步子出错乱掉。两个人就这么互相绊了一下,绿浓被绊的整个身子后仰。 “绿浓!”曹元亮吓坏了,伸手又要抓绿浓。 来不及了。那马车终是撞了上来,将绿浓给撞了出去! 饶是那车夫已经尽力控制了,奔跑的马匹还是将绿浓撞倒在地。绿浓被撞飞三尺远,肚子着地。她疼得撕心裂肺,不禁惨叫。 周遭人群大哗,就见绿浓在地上打了个滚,最后仰面朝天停下。 她脸色煞白,五官扭曲,双手不禁捂住肚子打滚挣扎。 有人惊慌喊道:“哎呀!这是个孕妇啊!她这肚子……!” 曹元亮已经吓傻了,猛地一下方回过神来,踉踉跄跄冲向绿浓。 “绿浓!绿浓!!” 那马车车夫一看撞飞了孕妇,亦是吓得背流冷汗。失控的马匹这会儿倒是重回控制,停了下来。车夫本是想溜,但到底还是良心过不去。他下车,朝着曹元亮跑过来,哭丧着脸道:“公子恕罪,公子恕罪啊!是那马受了惊吓,小的实在控制不住!小的、小的驾车送令夫人去医馆吧!” 绿浓肚子疼的要死,靠在曹元亮怀里不断抽搐,连呼吸都困难。 曹元亮惊急万分,一听到车夫说要把绿浓送医馆,当场吼道:“快点送!要是迟了,让我爱妾肚子出什么事,我就让我爹断了你的活路!” 车夫连忙答是,帮着曹元亮一起将绿浓放进马车里。曹元亮也跳上马车,照顾绿浓。 车夫坐好后,挥起马鞭,连忙朝最近的医馆赶去。 一大堆围观人群还没散,皆跟在车后伸着脖子瞧着,间或议论起刚才的险情。 韩嫣心中也大受惊吓。 她没想到绿浓那么倒霉,竟然会被马车撞。接着心里更看不上曹元亮,要不是曹元亮一直站在路中间说话,都不考虑路中间是否安全,绿浓会出事吗? 同是为人丈夫的,孟庭就知道推着轮椅往路边去,免得什么人冲撞了她。曹元亮倒好!就顾着在那里大放厥词没事找事,都忘了绿浓还站在他后头了! 到底韩嫣和绿浓没什么冤仇,绿浓又是个孕妇,韩嫣不免动了恻隐之心。 她没心情再逛街了,想了想,对孟庭道:“孟郎,我记得这附近就有个医馆,离这儿不远。医馆里还有个妇科妙手坐镇,估计曹元亮和绿浓会去那儿。我们也去看看吧!” 韩嫣想去看绿浓,一则是她自己就盼着做母亲,眼下见了别的母亲遭难,有些感同身受。二则也是因为,绿浓遭难虽说是曹元亮不注意所导致的,但韩嫣心里也有点愧疚。要是曹元亮没碰到她和孟庭,就不会站在路中间半天,或许绿浓就不会出事了。 孟庭试着将自己放在韩嫣的位置思考,差不多能明白韩嫣的想法,于是道:“好,我们过去。” 他给轮椅转了个方向,朝着马车刚刚过去的方向走。 周遭人群散去,渐渐恢复秩序。孟庭这会儿心中有个疑问,他问韩嫣:“你怎么知道附近的医馆里有妇科妙手?可是近来不舒服,去瞧了郎中?” 孟庭问这话自然是出于对韩嫣的关心,韩嫣却神色呆滞了下,面有红晕升起。 她回眸笑道:“我没有不舒服,之所以知道那个医馆有个妇科妙手,是因为我专程去找他询问有什么促进怀孕的方子!我想配合你要个孩子嘛!” 孟庭心里一暖,脸也跟着红了下。 他的娘子,可真是……竟还背着他去研究这个。 半刻钟后。 孟庭和韩嫣抵达了那家医馆。 果然曹元亮也在这里,孟庭推着韩嫣一进医馆,就看见曹元亮像个热锅里的蚂蚱般焦急万分,在医馆正堂急得来回走。 他一见韩嫣和孟庭,脸色顿时发黑,表情难看的像是吃了苍蝇似的,指着两人道:“你们怎么来了?” 在没发生绿浓被撞这事前,韩嫣很想怼死曹元亮。但现在韩嫣担心绿浓,还心有余悸,就没搭理曹元亮。 孟庭则把轮椅安置在一个空地,然后站到韩嫣前头,用身体挡住曹元亮射过来的视线。 刚刚在街上,曹元亮看韩嫣的眼神让孟庭极为不悦,所以孟庭才想推着韩嫣绕道曹元亮。这会儿曹元亮因挂念绿浓,倒暂时没用那种目光看韩嫣,但孟庭还是严防死守。 见两人都不理他,曹元亮声音扭曲的低吼:“孟大人,你们是来幸灾乐祸的吗?你们是想看绿浓的孩子出事吧。可即使这样,我也还有茹儿肚子里的孩子呢。” 他正说到绿浓,这时,医馆后院传来绿浓歇斯底里的惨叫。 曹元亮因此吓了一跳:“绿浓?” 他拔腿就想冲去后院,但这时,通往后院的门帘被掀开,一个郎中打扮的人快步走了出来。这人正是这家医馆的妇科妙手,刚才曹元亮将绿浓送过来后,就是由这人去急救绿浓。 眼下见这人过来,曹元亮忙扑上去掐着他的手腕问道:“绿浓和孩子怎么样?” 韩嫣和孟庭也看向那名妇科妙手。 只见那人脸色不好,叹了口气。韩嫣见状,一颗心提了起来。 “公子,草民尽力了。尊夫人倒是性命无忧,但身体是有所损伤的,至于孩子……” “孩子怎么样?你说啊!”曹元亮急得直冒火,把妇科妙手的手腕都掐红了。绿浓肚子里的可是他第一个孩子,可千万不要出事啊! “唉……”妇科妙手不忍的别过目光道,“尊夫人受的冲击太大,孩子保不住,小产了……五个月大将近六个月的孩子,已经成型,是个男胎……公子节哀顺变吧。” 什么…… 曹元亮在这瞬间只觉天昏地暗,犹如头顶有墙倒塌,无数坚硬的砖头砸在他头顶身上,将他砸得摇摇欲坠。 莫大的打击仿佛要将他掩埋,满世界都刮起了暴风雪,冷的逼人,让他睁不开眼睛。 他忘记了动作,唯有身体在本能的瑟瑟发抖。他连站着都费力,仿佛下一刻就要浑身软倒在地。 他的孩子没了! 还是个男孩,是他的长子。 没了!就这么没了! 五个月大将近六个月的孩子啊,离出世都已经不远了,可却死…… “不对!”曹延亮猛地大喊一声。只因这一瞬,忽的就有道炫亮的霹雳劈打在曹元亮的脑海,劈得他瞠目结舌。原本极度懊恼痛苦的表情,因着他猛然暴躁的吼叫,他整张脸都上下矛盾的扭成一团。 这声“不对”也把韩嫣吓了一跳。 她听着曹元亮道:“你说什么?孩子快六个月了?” 妇科妙手:“是的,公子节哀顺变吧,唉……” 不对,不对。 曹元亮更加暴躁颤抖,更加激动了。 第131节 他和绿浓是五个月前在一起的!没到六个月!就算绿浓在献给他的当天就怀孕,也应该是五个月的身孕! 曹元亮一时惊疑不定,掐着妇科妙手的手腕,朝他大吼:“不可能是将近六个月,你是不是弄错了!” 妇科妙手一怔,连忙道:“这怎么会弄错呢?草民知道公子心里难受,难免激动,还请您……” “不可能!你就是弄错了!” 他们汾阴公府家养的郎中,就从没说过孩子的月份有问题! “怪不得你没保住我儿子,原来你连孩子的月份都看不出来!你这个庸医!” 妇科妙手一听这话就不高兴了,举凡医者,被怀疑医术水平无异于戳他们的底线,谁忍得了? 妇科妙手含了一缕怒气道:“公子过度悲伤,草民可以理解。但请公子不要怀疑草民的医术!草民敢以项上人头担保,孩子的月份绝没有错,草民保不住孩子也绝非医术不济!公子要是不信草民所言,那孩子就在后院安置着,公子大可找别的郎中来看!” 第128章 一起看好戏 曹元亮这才又回过神来, 他的孩子虽死了, 可尸体还在。他迫不及待就想去后院看看。 可是妇科妙手的话让他惊疑万分,他的儿子明明就不该是将近六个月大, 汾阴公府家养的郎中一直说孩子不到五个月的。 这人是庸医,一定是庸医! 可是, 万一他说得是真的呢? 这疑影就像一根树枝似的,就这么扎进了曹元亮心头, 搅得他心烦意乱。 曹元亮内心无比矛盾,一边急着去看孩子和绿浓, 一边又想找别的郎中来看看孩子的月份。 正好这会儿,医馆里出诊的两个妇科郎中回来了。这两人医术没有那位妇科妙手高, 但看在曹元亮眼里, 说什么也得请他俩帮着看看。 那两人也没想到,一回医馆就碰到这样的情况。两人连忙卸了东西,随曹元亮到后院去看孩子。 韩嫣和孟庭还在正堂。 孟庭转过身, 和韩嫣对视一眼, 两个人十分心有灵犀的交换了眼神。 韩嫣可记得分明, 当初是表姐邹蕊告诉她绿浓有孕之事的。 那会儿是三个多月前, 表姐说绿浓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所以绿浓如今的身孕至多五个月。 她娘邹氏上回来看她时,也和她说, 绿浓五个月的肚子挺得挺高。 怪不得曹元亮会是那种反应。 要韩嫣来说, 这家医馆的妇科妙手水平很高的, 怎么可能看个胎儿的月份还看错? 他说绿浓的孩子将近六个月, 那就一定不会错。 所以嘛…… 韩嫣脸上掠过一抹恍然大悟之色。 她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哦! 几乎连一盏茶的时间还没过,后院就响起曹元亮崩溃气恼的吼声。 韩嫣不禁吓了一跳。曹元亮那人可从来很注重外在仪态的,风流温柔,嘴巴甜脾气好。这还是韩嫣第一次听见曹元亮当众发怒,不免一惊。 她和孟庭又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猜到后院发生什么了。 当然就是几个郎中全都说胎儿将近六个月大,曹元亮这才明白自己被戴了绿帽子,然后本来悲痛欲绝又惊疑不定的心情,彻底变成了愤怒和屈辱。一个没忍住,就爆发了。 接着就见帘子被掀开,绿浓跌跌撞撞的跑出来。 此刻绿浓脸色惨白,嘴唇也泛着青白。刚刚小产,元气大伤,整个人都是虚弱无力的,脸上就更没有血色。 而她不但脸上没有血色,还满脸的恐惧。她捂着小腹,跑进正堂,气喘吁吁的拖着疲惫的身子要向外逃。却刚跑了两步就吃不消,她控制不住的身子下坠,几乎要蹲到地上。 后院里则响起好几人的脚步声,俨然是曹元亮追过来了。 绿浓怕的拼命要起身,可就是虚脱疼痛的起不来。这时她看见韩嫣和孟庭,她一怔,紧接着就像是乞求救命稻草那般,要死要活的朝着两人的方向伸手,口中喊道:“救我!嫣小姐救救奴婢!” 想是她太绝望,觉得后头曹元亮若是追上来,她就无路可走了,她只能急得喊韩嫣。绿浓情急之下,将“嫣小姐”“奴婢”这样的称呼都喊出来了。 韩嫣不由心间一震。 她看着绿浓,这个不久前还圆润光彩的孕妇,这会儿却是发髻散乱面无人色,原本隆起的肚子也瘪下去了。 韩嫣看着多少有点不好受。 然韩嫣还没来得及说话,后面曹元亮就追上来了。 曹元亮一掀开帘子,看见绿浓就在正堂,他怒气冲冲扑过来,对着绿浓的身子就是一脚。 “贱妇!枉我那么宠爱你,甚至为了你都冷落了茹儿好久!你居然、你居然……”曹元亮气得浑身发抖,面皮都涨成了红色。 绿浓本就是虚透了的人,哪挨得住这一脚?当即被踢得惨叫出声,沙哑的尾音和她身子被迫滚动的声音交叠在一起,任谁听着都觉得悲惨。 韩嫣瞧着,不由倒吸一口气。她正巧看见绿浓的裙子上又渗出了血迹,可以想象这次小产将绿浓的身子伤成什么样! 曹元亮压根不管绿浓的身体,只觉得这个贱妇简直令他颜面扫地!刚才几个郎中都说了,胎儿就是五个月大将近六个月的。曹元亮如遭雷劈,再也不能欺骗自己什么了。 原来那孩子根本不是他的! 原来他就是个便宜爹! 本来他以为这是他第一个孩子,他高兴的不得了,到处显摆炫耀,就等着抱孩子了。没想到这贱妇竟在爬他床之前,就和别人怀了孩子,还让他当便宜爹! 这下他的同僚要怎么看他?所有人都会笑话他! 曹元亮到底是个多情之人,本还想着,说不定是绿浓被府里的什么下人欺负了,才怀了孩子的。绿浓不是说过,茹儿曾拿她去贿赂人吗?也说不定茹儿嫁入汾阴公府后,也拿过绿浓贿赂人? 但接着,当曹元亮看到绿浓那十分心虚的表情时,曹元亮这最后一点心理安慰也破灭了。 如果绿浓是被欺负的,怎么会心虚?她那一瞬的表情,根本就是背着他做坏事被抓包后的反应! 这下曹元亮彻底暴怒,气得要打绿浓。那几个郎中心疼小产的妇人,稍微拦了曹元亮一下,绿浓就趁此机会跑走。 但绿浓终究跑不快,曹元亮很快就追上来了。 曹元亮这会儿哪还有半分温柔姿态?他就像个被点燃的爆竹,气得满脸赤红。他呼哧呼哧的怒喘,头顶上翠绿色的发冠都被他跑歪了。 曹元亮对着绿浓又是一脚:“你、你怎么敢……府里的郎中都被你收买了是不是?绿浓,你、你……你说,奸夫是谁?你们合起伙来欺骗我!你说!” 绿浓连着被踹两脚,已是奄奄一息。她艰难爬起身,嘴角漫出一缕血迹。她爬向曹元亮,抱着他的腿哭道:“公子,妾身错了!求求公子看在妾身这些日子尽心侍奉您的份上,饶恕妾身吧!” “贱妇!”曹元亮一把踹开绿浓,弯腰抓住绿浓的衣服,将人扯到自己面前。 “说,奸夫到底是谁!快说啊!!” “公子,公子息怒啊……” 这时医馆的郎中们全都过来了,那妇科妙手率先来拉曹元亮,一边劝着:“公子您下手轻点!就算您在气头上,这要是闹出人命,那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是啊,公子您看有什么事回家再闹,别在这里闹了!小的们都要做生意,您看外头这么多病人都来了,可都在看着您呢!”又一个郎中说道。 曹元亮听了这几人的话,猛地才反应过来。 他抬头一看,只见医馆外面已然聚集了好多人。有的是路过了被吸引的,有的是准备进来瞧病的,这会儿都站在一起对着两人指指点点。 曹元亮隐约听见些屈辱的词眼,什么“绿云盖顶”“真是可怜”“估计白高兴那么久”。还有人说,“瞧他发冠就是个绿色的,这回倒是坐实了”。 这些话不断飘进曹元亮耳朵里,在他听来,最恶毒的讽刺不过如是! 所有人都在看他笑话,要不了多久,就会有人知道今天的当事人是他曹元亮!再要不了多久,整个京城都会传开他的丑事!中书省的同僚们也全都会知道。 好啊,绿浓,这个贱妇!亏他怜惜她,宠爱她;亏他都不介意她不是完璧之身,还给她名分。 她居然、居然…… 正堂里一片混乱,曹元亮因着恼羞成怒,直想出气,看架势还要打绿浓。医馆里的郎中们哪能让自家店里就这么出人命?他们赶紧招架曹元亮,一个劲儿的劝着。其中有人去把绿浓扶起来,虽然心里对这种给丈夫戴绿帽的女人很看不上,但还是秉持医者仁心的宗旨,把绿浓拖到旁边一个凳子上坐着。 一时倒没人注意孟庭和韩嫣。 而孟庭保持着不动声色,将轮椅往角落里又推了推,让自己和韩嫣都处在角落里,远离这帮冲突的人。 两人就这么完完整整的看了一场闹剧,心中想法各有不同。 曹元亮倒霉,韩嫣当然喜闻乐见。绿浓先和别的男人有首尾,再去爬曹元亮的床,看起来还收买汾阴公府的郎中给她作假,这样的行径不值得同情。 绿浓不愧是韩茹的丫鬟,上梁不正下梁歪的典范。即便眼下绿浓被打成这样,也不过是咎由自取,没什么好同情的。 唯一让韩嫣觉得意难平的,就是那个死去的孩子。 孩子到底是无辜的。 韩嫣正想着,这时对上孟庭看过来的视线。她眨眨眼,就见孟庭凑近她耳边,小声问她:“走吗?” 韩嫣想了想,心里产生一道很不厚道的念头。她心痒痒的想要对曹元亮落井下石,以报他总拿有孩子这事刺激孟庭的仇。 只是外头这么多人看着呢,她要是直接开怼,回头被人传成“孟大人夫妇难以孕育子女,就对绿云盖顶的曹大人冷嘲热讽”,那可就伤及孟庭名声了。 如今的她和孟庭都不同以往,他是中书侍郎,她是三品诰命。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们,他们不好再跟以前似的,在公众场合与人冲突。 韩嫣思绪一波三折,还是决定以孟庭的名声为先,就不去讽刺曹元亮了。反正过两天,全京城的人都会笑话他,不差她和孟庭几句话! 于是韩嫣只是片刻就做了决定,她回道:“孟郎,我们走吧。” 孟庭道:“好。” 那边曹元亮和众郎中还在拉扯喧哗,外头围观人群越来越多。孟庭就在这片喧闹中,非常低调的推着轮椅,往医馆外走。 但就在即将踏出医馆的时候,曹元亮终于像是回魂了似的,视线如钉子般刺向孟庭的背影。 曹元亮一想到自己曾和孟庭显摆绿浓肚子里的孩子,就羞恼的恨不得找个墙缝钻进去。这穷酸的状元郎,指不定在心里怎么笑话他吧! 曹元亮脸上烫的很,有种被自己之前的行为打了一巴掌的感觉。 他颤抖着身子,喊道:“孟大人看了下官的笑话,心里很得意是不是?” 孟庭步子一停,背对着曹元亮的脸上,闪过一抹冰冷嫌恶之意。 恕他直言,像曹元亮这种人,在他眼里从来就只是个皮囊好看的饭袋。这种人所倚仗的只有家世。尽管曹元亮的家世高出孟庭太多,但孟庭骨子里的清高,令他至始至终都看不起曹元亮。而眼下,孟庭听着曹元亮这句话,更觉得曹元亮就是个小丑。 更甚者,孟庭极度看不上打女人的男人。不管女人做错了什么,且罚便是。仗势凌弱算什么男人? 倒是围观人群们听见“孟大人”三个字,再看孟庭冷漠俊美的外表和轮椅上风流艳烈的韩嫣,顿时就明白,他们这是遇上那位赫赫有名的状元郎了。 有百姓不由朝着孟庭喊起来:“哎呀,是孟大人啊!没想到还能在这里碰到孟大人!孟大人,尊夫人如今康复得怎么样了?” 这人问完话,就见孟庭清清淡淡朝他颔首,唇角略勾起温和笑意,说道:“承蒙慰问,内子再过几个月就能完全康复。” 第132节 众人这会儿是盯着孟庭和韩嫣看的,接着,就看见他们的孟大人,半扭过头,对身后的曹元亮冷冷道: “得意不至于,本官只是觉得,膝下暂时无子也没什么不好。至少,本官与嫣嫣情投意合,彼此忠贞,委实比早早就准备当爹却被人摆了一道的曹大人,幸福太多。” 这一下,不知多少围观人群憋着笑,就快要集体破功。 韩嫣也诧异的回望孟庭。 没搞错吧!她的相公明明清清淡淡,怼得却真厉害!孟郎这是在学她怼人吗?刚才这番话和她怼人时一样,直接往人短处上戳。 曹元亮身子一颤,几欲暴跳如雷,额角青筋暴起。 这该死的孟庭!该死的孟庭!居然、居然…… 啊啊啊!! 第129章 都很不安 曹元亮气得连肺都疼了起来, 仿佛要炸开。 平生自以为高人一等,顺风顺水的, 哪想到生活给他施了这么大个绊子! 毕生的羞.辱气恼, 都宛如集中在这一刻了。 面对百姓们的指指点点,医馆郎中们的劝说,还有绿浓梨花带雨的呜咽,曹元亮从未觉得如此难受过。 为什么命运要这么戕害他? 陡然曹元亮身子一震,脑海中又闪过韩茹的影子。他瞳心再度燃起了点点火光, 有那么丝庆幸之色流转开来。 还好, 他还有孩子,茹儿肚子里还有他的孩子, 这个是弄不错的。 终究还是他的茹儿好。 …… 那厢, 孟庭推着韩嫣, 渐渐远离了医馆。 医馆外围观的百姓们因着对孟庭敬爱有加, 纷纷向孟庭问好,并慰问起韩嫣的情况,鼓励韩嫣快些康复。 百姓们的好意, 孟庭欣然领受。他向着这些百姓们颔首, 表达谢意, 唇角始终勾着浅淡的笑意,矜贵又温和。 百姓们专程往两边让开,让孟庭通行。韩嫣也朝着两边百姓挥挥手, 笑着谢过他们。她的笑容灿若云霞, 艳丽美色让这些百姓们如被日光烫到, 几欲睁不开眼。 韩嫣充满活力的对大家说,她一定会早日康复的! 走得远了,一切喧嚣远去。 气氛再度成为二人世界。 彼此安静了一会儿,韩嫣先说话了。 她回过身子,双臂搭在轮椅把手上,半扭着身子对着孟庭,唤道:“孟郎。” 孟庭低头看她:“嗯。” 韩嫣眼底闪着认真的光芒,像极了即将发下什么誓言,她郑重道:“你放心,我是不会让你戴绿帽子的!” 孟庭心里一抽,然后就:“……” 这说的什么不着边际的话。 孟庭早已适应了韩嫣的语出惊人,她总是直接得让他都不知道怎么接话。话语在舌尖斟酌滚过,孟庭说:“好好坐着,别乱动。”他觉得还是把话题带过去比较好。 韩嫣:“……哦。”她只好回过身,重新坐好不乱动。坐了一会儿又回头看孟庭,一双眼睛牢牢盯着他。 “你也不许让我戴绿帽子!” 孟庭心里再一抽,再次:“……” 若不是这会儿双手都在扶轮椅,孟庭很想扶额叹息。 他叹了口气,回道:“不会。” 韩嫣当然知道孟庭不会,她就是忽然想说这些而已,于是按照她的性子自然就想什么便说什么了。 反倒是刚刚在医馆门口,孟庭怼曹元亮的时候说,“本官与嫣嫣情投意合,彼此忠贞”,这让韩嫣心里甜的慌。 她放松自己,靠在轮椅背上,舒舒服服的晒着太阳,心里反复回味情意相通的甜味。 回味着回味着,韩嫣扭头,向孟庭绽放灿烈而柔情的笑颜。 “妾身与孟郎情投意合,彼此忠贞!” 孟庭回看韩嫣,不由唇角勾起,眼中蕴着星星点点的温柔宠溺。 “嗯。” …… 曹元亮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汾阴公府的。 而待他回府后,全家人都知道他当了便宜爹这事。 顿时,阖府刮起轩然大波。 啪—— 狠狠一道巴掌,啪的一声,是汾阴公夫人一耳刮子扇在绿浓脸上的声音。 国公夫人气得火冒三丈,一双眼睛都要从眼眶里凸出来,恨不能把眼珠子跳到绿浓身上去,咬死这个小贱人。 绿浓这会儿已经奄奄一息了,她的身子经历了被马车撞和小产,正是需要好好休息的时候。然而曹元亮连着踹她、打她,把她弄回家后,她又被侯夫人殴打。眼下的绿浓就像是个空悠悠的麻袋子般匍匐在地上,一点力气也无。 汾阴公同样气得脸色黑沉。先不谈他寄予厚望的庶长孙,就单说绿浓敢怀别人的孩子,这无疑是天大的丑事了。 不用说,汾阴公府在未来的大半年里,都会成为全京城人的笑料。 去年他儿子肩负与韩嫣的婚约,却和韩茹偷情,这事已经给汾阴公府抹了黑乎乎的一笔。这一笔还没洗干净呢,绿浓这儿又来一笔更黑的。汾阴公如何不气? 出了这事,即便他是皇亲国戚,去了公众场合照样抬不起头。 国公夫人打完了绿浓,犹然不解气。只是看绿浓已经半死不活,国公夫人也不想沾上人命。 至于绿浓肚子里到底是谁的种,国公夫人已经不想知道了。绿浓咬死了没说,国公夫人也懒得去查,左不过是哪个下人的。 嫌恶的看了眼绿浓,国公夫人的语调冷到骨子里,一字字像是从冰窟凿出来的。 “曹牧,把这贱人发卖了。” 被点到名字的曹牧,心底蓦地一紧,身体几不可查的抖了抖。 今天这事,他受到的震惊不比曹家人小。甚至,比曹家人更大! 为什么?因为、因为就连他也没想到,绿浓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 曹牧不禁回忆起之前的事。 他从韩茹嫁进汾阴公府后,就看中了韩茹和绿浓。不得不说,韩茹和绿浓各有千秋,都长得不错,比曹元亮从前那三个通房丫鬟要好看不少。 起先,曹牧也只是心里犯痒痒,偷偷瞧瞧韩茹和绿浓。他可不敢直接向这主仆二人示爱,免得一个搞不好,被这二人捅到汾阴公面前去。 后来,仗着管理部分庶务,曹牧和红绥绿浓两个丫鬟渐渐熟了起来。 曹牧开始向绿浓各种暗示。 本来绿浓是没答应曹牧的,但曹牧天天看着绿浓纤细的身子在眼前晃悠,某天一个没忍住,把绿浓拖进房间里霸王硬.上弓了。 也怪曹牧身形壮硕,技术高超,特别会取.悦女人。绿浓虽是开头不情愿,到后头就变成了半推半就,最后彻底被曹牧征服了。 那次之后,他们又偷.情过七八次。若是曹牧没记错的话,有那么两三次,绿浓因急着要给韩茹办事去,把喝避子汤这事给忘了。 孩子估计就是那几次怀上的。 倒是两人偷.情的这段时日里,曹牧利用管家儿子的身份,偷偷给绿浓挪用了不少钱财。后来绿浓提出想要成为曹元亮的妾室,好以此和曹牧互相提携,曹牧也欣然同意。他知道绿浓不甘于做奴婢,正好,他也想让自己更风光些。 这就有了后面绿浓爬.床的事。 只是,曹牧没想到的是,绿浓竟然怀上了他的孩子!可绿浓没有告诉他,反倒是骗他说,这个孩子是曹元亮的! 不但如此,绿浓还收买了汾阴公府的郎中,让郎中篡改她的怀孕月份,以此欺骗汾阴公一家人。 眼下曹牧一琢磨,不难猜到绿浓正是拿着他给她的那些钱财,去收买了郎中。 曹牧想明白这一切,思路回转。他不得不在心里呼一声,这女人的心计倒是深!绿浓骗他孩子是曹元亮的,无非是不想因为孩子而受制于他。可谁想到绿浓会被马车撞,导致东窗事发呢?! 一想到那个死去的孩子是自己的,曹牧也是人,也会难过。绿浓保不住,他更是不舍得。 但转而一想,没了绿浓和孩子,他还有韩茹母子不是么? 绿浓会因着胎儿月份不对而露馅儿,韩茹可不会!汾阴公府不会怀疑韩茹的孩子是谁的,这个孩子一定会平安生出来。 虽然曹牧也不能完全肯定,韩茹的孩子就是他的。但至少,未来他可以利用这个孩子,给自己谋求好处。 这么想想,曹牧又气顺了。 他站出来一步,向着国公夫人行礼,答道:“夫人放心,小的一定会办好的。” 就这么着,绿浓被发卖了。 曹元亮恨透了绿浓让他颜面扫地,之前的所有温柔情谊,都成了厌弃。他让曹牧把绿浓卖进低等窑.子去。 曹牧嘴上说是,但还是给绿浓留了活路。毕竟,绿浓始终没有供出曹牧,显然是想让曹牧给她置办后路。 曹牧把绿浓卖去了一个大户人家,当洗衣的丫鬟。因着洗衣丫鬟算是粗使的,按照魏朝的风俗,粗使丫鬟是不是清白之身无妨,能干活就行。 洗衣服也不是要命的活,如此,绿浓偷偷用私房钱给自己请郎中治病,总算是把命捡回来了。 至于那个被绿浓贿赂过的郎中,也被痛打了一顿,赶出汾阴公府。 这些天,汾阴公府里气氛凝重,直如愁云惨雾似的。 汾阴公每天面罩黑云,国公夫人一连多日看人都没好脸色。 曹元亮就更痛苦了,每天去中书省都提心吊胆的,心情犹如去上坟般沉重。 他知道,他的同僚们都在心里笑话他呢。他们表面上和颜悦色,恭恭敬敬的当他是个世子;可一待他转身,他们就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露出同情的、幸灾乐祸的笑容。 大家全都知道他被戴了绿帽子,偶尔他瞥见他们三五成群的凑一起,像是在讨论什么有趣的东西。哪怕他听不见他们的讨论内容,也疑神疑鬼的觉得,那些人必定是在笑话他。 这还不算最折磨曹元亮的。 最折磨他的是,每每一见到孟庭,曹元亮就觉得有看不见的巴掌在接连往自己脸上呼。 第133节 孟庭越是冷漠清高,曹元亮就觉得脸越疼。 这种屈.辱的、不甘的、还疑神疑鬼的情绪,快把曹元亮折磨哭了。 唯有回家看到韩茹的肚子,曹元亮难受了一天的情绪才稍微回暖,找回些底气。 可曹元亮不知道的是,隔着一张肚皮,韩茹肚皮下那颗心比他还焦虑不安。 绿浓怀了别人的孩子,小产、被撞破、被殴打发卖,如今不知生死,这一系列惨状对韩茹而言,堪比杀鸡儆猴。 若说在事发之前,韩茹还对绿浓恨之入骨;那么如今,韩茹对绿浓的看法就成了兔死狐悲。 她自己都不知道肚子里的孩子究竟是谁的啊! 想着绿浓的下场,韩茹日日夜夜心惊肉跳,连觉都睡不好。 唯一庆幸的是,自己这孩子不存在月份上的问题。而按照魏朝的医学水平,滴血验亲这种事已经被证实并不准确,可以说,往后她的孩子出生了,也没有任何手段能鉴别出孩子的父亲是谁。 只要孩子别长得像曹牧…… 一想到这里,韩茹又心惊肉跳起来了,一天天的寝食难安。 就这么煎熬了上十天,韩茹气色都变差了。她硬是在心里给自己洗脑,才慢慢的又平静下来。 正好这天,江平伯府的人来汾阴公府,向汾阴公府送了请柬。 韩茹这才想起来,过两天就是初六了,是韩茵出嫁的日子。江平伯府请汾阴公府去做客。 韩茹正好想回江平伯府见花容,便和曹元亮商量着一起去。 同样的请柬,也被送到了孟府。 送请柬的下人双手把请柬捧给韩嫣,特别诚恳的说,请她一定一定要出席。 韩嫣懂的,董太君和江平伯心心念念那三百两黄金的尾款,当然要请她再去“验收”了。 韩嫣接了请柬,心下冷笑一声。 茵妹妹出嫁,她当然会去的! 至于董太君和江平伯要的尾款嘛…… 呵呵呵。 第130章 韩茵出嫁 五月初六, 很快就到了。 春风和煦,天空湛蓝,头顶有大雁掠过层层洁白的云丝。 这是个黄道吉日,宜嫁娶。 孟庭和韩嫣一起上江平伯府去, 为韩茵送嫁。 这些日子, 刘静娴的爹娘都住在孟府。他们每天都在和刘静娴沟通。 刘静娴执意要入宫, 她的爹娘怎么也不许。双方的观点始终没有动摇过, 目前依旧僵持着,看不到结果。 孟庭依旧没插手他们的事,并嘱咐孟祥和刘氏都不要插手。 在这件事彻底解决之前,孟庭都好吃好喝的款待刘静娴的爹娘, 随便他们发挥。 五月初六这日, 临出门前,孟庭为着如何打扮韩嫣而有些纠结。 原本, 他都是要把韩嫣打扮得美美的才出门。但每次只要把韩嫣打扮美了, 一路上就有无数男人盯着韩嫣看。他们的目光有的惊艳,有的赞叹,这还算好的,孟庭尚且可以忍受并且有那么一丝自豪。但偏偏有些男人用下流垂涎的目光看韩嫣, 这就令孟庭极度不悦了,只觉得他们侵犯到他和韩嫣。 尤其是曹元亮那眼神, 最令孟庭介怀。孟庭心中竟是有种冲动, 很想把曹元亮的眼珠子挖了。 眼下要出门, 孟庭在想, 他到底要不要把韩嫣打扮得美丽些? 他一方面觉得,不该因为别人的目光和自己的占有欲,就剥夺爱妻美的权利;另一方面,孟庭又实在膈应别的男人都看他的爱妻。 孟庭性子内敛,他一纠结,呈现在面部上就是一副冰冷表情。一张脸板的像是冷冰冰的棺材板,眉心皱着,说不出的沉闷。 想他从前,如何会因为这种事而纠结半晌?即便心中偶有吃味,也不至于这么在意的。 真是爱愈深,越发的想要占有韩嫣的全部,连教别人盯着看都不愿。 韩嫣此刻坐在轮椅上,她已经穿好了中衣,就等着孟庭给她穿外衣。结果,孟庭成这种沉闷模样了。 韩嫣一见孟庭这样,就知道他心里有事。她连忙转着轮椅,靠近孟庭,一边问道:“你怎么了?在想什么?” 孟庭有些难以启齿,他调整了会儿,还是将自己的想法说给了韩嫣。心中有些紧绷,不知嫣嫣听了他的想法,会不会控诉他独断专行? 还有,他要是剥夺嫣嫣美的权利,也算是违背了当初他们签订的姻缘契约。他就得学狗叫了。 这片刻时间孟庭想了很多,连那差点被他忘掉的姻缘契约,他都给想起来了。 不想韩嫣听罢后,却是先嘟了嘟嘴。然后她身子坐直一挺,一手叉腰,对着他控诉道:“你还说我!你都没发现每次我们出门,沿途路过的女子都会盯着你看吗?!” 孟庭一怔,一时答不上话。他窒了窒,道:“是吗?” “怎么不是?”韩嫣嗔道,“她们都盯着你看,巴不得上来和你搭讪呢!要不是看见我在你身边,再加上我瞪她们,她们说不定就扑上来了!”她脖子一扬,郁闷道:“孟郎,你难道都没发现吗?” 孟庭:“……” 其实他发现了的,只是没当回事。毕竟他从三元及第打马游街开始,就吸引了无数女子的目光。 只是,自从娶了韩嫣,孟庭和她出门后都会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从初期就是这样的。等后面越发的喜爱她了,就更是看不到别的女人,满眼都是韩嫣。 故此,纵然孟庭心里清楚总有女人用花痴的目光瞧他,他却根本没放在心上。 不想嫣嫣为此吃醋了。 韩嫣这么一说,孟庭释怀了。 他吃那些男人的醋,韩嫣吃那些女人的醋。他们彼此吃飞醋,互相没告知,殊不知这正是爱重彼此的表现。 他对嫣嫣的爱,不输于嫣嫣对他的爱。 这个认知犹如一把糖,同时撒在韩嫣和孟庭心坎。两个人四目相对,凝望片刻,却是同时脸上发烫,又同时笑了。 这飞醋吃得,真是毫无意义。 孟庭立刻开始选衣服,给韩嫣穿搭起来。之前的纠结这会儿不复存在。 他想,他的娘子原本就是艳压群芳的。她尚在闺中时就有风流祸水的名声,不管走到哪里,都会吸引男人们一致的目光。哪怕他不打扮她,她还是会成为视线焦点。既然如此,那就把她打扮得无比美丽,羡煞那些人好了。 韩嫣也是这么想的,她想,她相公总被盯着看,不是正说明她相公养眼吗?就让那些花痴孟庭的女人们,都来嫉妒她吧。 他们夫妻,本来就是这京城里羡煞人的存在! …… 一个时辰后,孟庭和韩嫣抵达了江平伯府。 孟庭先下马车,然后在紫巧的帮助下,小心的把韩嫣抱出马车。 旁边早就待命的家丁,则将轮椅推到孟庭身边。孟庭小心将韩嫣安置在轮椅上。 待她坐好,他亲自推着韩嫣,进江平伯府。过门槛的时候也特别小心,一点点的让轮椅和韩嫣过了门槛。紫巧和那家丁两人就在旁边护着,把韩嫣保护得严严实实。 这副场景被来此的其他宾客看见,大家认出了孟庭和韩嫣,不由对孟庭赞不绝口。 男人宠妻,这在魏朝是公认的好品质。而像孟庭这般对糟糠之妻不离不弃的,更是收获了大量好评。 重情重义,富贵而不忘本,能同享福也能共患难,大家是这么夸孟庭的。 在江平伯府里,韩嫣和孟庭见到了曹元亮和韩茹。 鉴于今天的主角是韩茵,韩嫣可不想在韩茵出嫁的当口闹事,于是就当没看见韩茹和曹元亮。 韩嫣见到了琼姨娘。 琼姨娘今日嫁女,又是高兴又是不舍,眼睛都已经哭红了。 韩嫣拉着琼姨娘的手说了会儿话,瞧着出嫁的时辰越来越近,韩嫣不禁感叹:“时间过得还挺快,一转眼我都嫁人一年多了,茵妹妹也出嫁了。” “是啊。”琼姨娘用帕子抹着眼泪,不舍的望了望窗外,一树垂丝海棠渐渐盛开。 琼姨娘说道:“茵儿这么一嫁,妾身虽然心里空落落的,可终究是放心了不少。江平伯府的小姐们一个个的都在议亲,芳小姐眼下也有了眉目,想必不久后也要出嫁了。” 韩嫣点头答“嗯”,她厌烦韩芳,才不管韩芳嫁给谁呢。因此只说道:“茵妹妹的福气在后头,姨娘你放心吧!” 见过琼姨娘后,韩嫣又去探望了韩茵。 姐妹俩拉着手,说了会儿话。 韩嫣见韩茵神色安详,心想韩茵对这门婚事应当是存了期待的,便放心了。 随后韩嫣离开。 很快,吉时就到了。 韩茵穿着一身火红嫁衣,蒙着喜帕,被韩云鉴背着到了府门口。 韩嫣和孟庭正在府门口这里送嫁,当看见是韩云鉴背着韩茵时,韩嫣稍稍吃惊。 韩云鉴是花容的儿子,是江平伯府的嫡长公子。江平伯府嫁庶女,专程让嫡长子来背人,倒是给足了黎家面子。 同时,这也是给韩嫣瞧的,让韩嫣知道,江平伯府可一点不亏待韩茵。 总之,韩嫣为韩茵开心。 韩嫣旁边立着的,是二房的公子韩云阅。 韩云阅抱着他的大花猫,懒洋洋看着韩茵到来,唇角衔起意味深长的笑意,感叹道:“哎呀,倒是让我想到去年二堂妹你出嫁的时候,我把你从三房的院子门口,给一路背到了大门这儿。时间过得可真快呐。” 韩嫣没说话,朝着韩云阅笑了笑。 随着鞭炮声响起,府内府外,一片喝彩。 韩嫣因腿脚不便,孟庭便把她推到了一个不会被冲撞又视野不错的角落,两人在这里观看送嫁。 他们看到了黎睿。 温文尔雅的黎睿,穿着大红喜袍,笑意所达之处宛如春风过境。那是种能沁人心脾的笑容,能让人为之舒心不已。 韩嫣可以清晰的看到,黎睿脸上遮掩不住的喜色。 他的眼角飞扬,像是要飞起来似的。他企盼的目光掠过影影绰绰,落在韩茵身上,像是终于要将这块珍宝娶回家了,他那种喜悦而期待的神色十分明显。 这些,韩嫣都看在眼里。 第134节 她不禁对韩茵多了几分信心。 韩嫣在心里默念着,茵妹妹,你一定要幸福。黎睿公子是珍惜你的,你和他,定会把日子过好。 怀着这样的祝福,韩嫣看着黎睿下马,朝韩茵走去。她看着黎睿走到韩茵面前,看着黎睿对江平伯和花容施礼,看着黎睿将韩茵的手握住。 外头的乐班子敲锣打鼓,好不热闹。而黎睿就在这样的喜庆氛围中,牵着韩茵,一步一回头,十分小心翼翼。 他的神情和动作落在每个人眼里,连韩云阅都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接着,黎睿把韩茵送上了轿子。他骑马在前,韩茵的轿子跟在后头。迎亲的队伍敲锣打鼓的离开江平伯府,往黎府的方向去。 鞭炮声在侧响起,热热闹闹的一行人渐渐走远,还依稀传来奏乐的声音。 韩嫣长舒了口气,露出会心的笑容。 她回眸,对孟庭说:“我们现在就走吧,不然祖母和大伯父等会儿腾出时间,就该缠着我要钱了。” 孟庭也是这么想的,这会儿大家都还没散,江平伯和董太君没法专程来缠他们。他们赶紧走就好。 至于走之前要和主人家打招呼?可以的,孟庭直接推着韩嫣出门,在路过江平伯和董太君时,顺口和他们打了个招呼。 此处人多,董太君和江平伯就算想要钱,也没法开口。 他们劝着韩嫣先别走,孟庭则礼貌而疏离的表示,韩嫣的腿该换药了,告辞。 如今的孟庭是什么人物?哪里是江平伯和董太君敢挑衅的,何况周围还一堆宾客呢。 母子俩万般不甘,也只能先放孟庭和韩嫣走了。 第131章 为情所困 五月的京城繁花似锦, 杨柳飘絮,犹如雪花般洒了满街满巷。 黎家的迎亲队伍踏着杨絮,自街道热热闹闹走过。一路有喜娘撒着红包红纸,和满街的飘絮飘洒在一起, 红红白白, 自成绚丽。 韩茵端坐在轿子里。 一张锦缎轿帘,划分开外头的喧闹和里头的安静。 满世界都是奏乐声与喝彩声, 这小小的轿厢里,却有着与世隔绝的寂静。 韩茵双手交叠,规规矩矩的搭在膝盖上, 一动不动的。她恍然想起小的时候, 姨娘带她去热闹的寺庙里礼佛。那些佛像,就和她现在的样子是一样的,端端正正的坐在那里, 一动不动的, 只需要那么坐着。 她不知道那些佛像日日看着络绎不绝的香客,彩塑金身下那颗心是何种想法。她只知道自己,心如一潭死水, 毫无波动。 新嫁娘的紧张, 她没有;期待,她没有。 眼前这条路所延伸去的方向,对她来说, 不过是从一片空白去到另一片空白。 唯有的那么点情绪, 也只是舍不得姨娘罢了。 在今天之前, 她曾无数次的暗示自己,这门婚事很好,嫁给一个喜爱自己的人亦很好。 可无论她怎么心理暗示,到头来,没有尹词的世界都是一片空白。 离出嫁的日子越近,她就越控制不住的想到尹词。 她听说,尹词做了御画师,成了祁临帝的宠臣。 如他那般神乎其技的人,再有皇权的笼罩,会更加的高入云端吧。 她为尹词高兴,也越发觉得自己卑贱如尘。 好好的出嫁吧,不要再念着不该她肖想的人了…… 这一天终究是来了,她终究是出嫁了。 可为什么她还是怎样都无法忘记尹词呢? 艳红喜帕遮住了脸庞上的凄清之色,韩茵略抬眼,视线穿过半透明的喜帕,看见的是满眼的红。 马车帘子偶尔被风吹动,露出一条细缝,令她看见外面的黎睿。 看着黎睿的背影,韩茵心中发酸,有些唾弃自己。 他那么温润好看的人,骑在高头白马上,那么神采奕奕的迎她回家。她却在他身后的轿子里,想着根本就不可能的男人。 她这样,会对不起黎睿的真心吧…… 一切都是浑浑噩噩的,韩茵就这么到了黎府,被黎睿扶下轿子。 该走的程序,她和黎睿一样也不漏下的走了。漫天匝地的都是喜庆的红色,满耳充斥的都是觥筹交错的祝福声。可一切都像是离韩茵很远似的,她像是个提线傀儡般,和黎睿拜堂。 司仪的声音对她来说,也只是简单的指令,空白的再没有别的意义。 唯有夫妻对拜时,心里划过一道浅浅波澜。 不论如何,这都是她的夫了。能嫁给这样的人做正妻,是她高攀。 韩茵自欺欺人的想着,好好和黎睿过日子吧。或许未来相处得久了,她也能放下尹词了。 在司仪高亢的一声“礼成,入洞房——”中,韩茵被贴身丫鬟青杏搀扶着,随着黎府的丫鬟们一道去洞房。 她走了很长的路,穿过了好几道门,才终于到了洞房。 韩茵乖顺的坐在了艳红的床榻上,矜持而安静。 放下吧,都放下吧…… …… 更漏一滴滴漏下,时间一点点过去。 黑夜吞噬了京城,千家万户,华灯点点。 属于夜的静谧和喧嚣,降临在京城的不同角落。 长空挂着一片月色,皎洁清寒,俯瞰万家。 西市的一座酒肆里,二楼,负责揽客端酒的年轻小二,趴在一个包厢的门口。 包厢门口摆着绘竹林七贤的屏风,小二把脑袋伸出屏风边缘,看向包厢里独自酗酒的客人。 这位客人从黄昏时分就来他们酒肆喝酒,出手阔绰,惜字如金。酒肆的小二们最喜欢的就是这种客人,小二领他到这间包厢,为他搬来好酒。 可客人却一个人喝到现在,夜都已经深了。 小二看着那位客人,客人还在喝,他的周围已是一圈大大小小的酒坛子。有的酒坛子是翻倒的,坛口流出仅剩下的一点酒水。还有的酒坛子立着,想必里头也不剩什么。 整个包厢都散发着浓重的酒味,仿佛这整个酒肆的酒香都加在一起,也比不过这间包厢里的酒味浓。 小二是有些瞠目结舌的,他来这家酒肆时间不长,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恨不得醉死过去的客人。 而更让他好奇的是,他总觉得,这位客人的心情非常差。 仿佛有一种痛苦又畅怀的矛盾之气,将这位客人捆缚其中。 小二正看得起劲儿,忽的,被人从后头拍了肩膀。 小二一惊,回头一瞧,竟是酒肆的老板拍他。 小二怔了下,刚想解释自己没有偷懒不干活,就只是好奇看看而已,却是老板先说话了:“客人还没喝完?” 小二顿了顿,答道:“是的,还在喝呢。”他忽然想到什么,问道:“老板,我在心里算了算,客人叫的酒已经超出他给的钱了。再这么喝下去,不会付不起酒钱吧?” 两人声音压得极低,包厢里的客人是没听见的。 老板瞅了那客人片刻,摇头道:“不会付不起的,哪怕是出门没带够钱要赊账,回头也能把钱补回来。” “啊?为什么?”小二不解。 老板心道年轻人就是见得世面少啊,都看不出客人是穷是富。他朝着包厢里客人的腰.间指了指,低低道:“看到他腰.上系得那块牌子了吗?那是宫廷御画师的腰牌。” “宫廷……御画师?”小二愣愣眨了眨眼,随即就明白了。 宫廷御画师,听起来不是那种呼风唤雨的官,却各个画得一手好画,深得皇族青睐。 这些人,虽品级不高,但大小赏赐一堆。 绝对不会付不起这点儿酒钱。 小二总算放心了。 他转身正要离开,忽的听见包厢里发出“咚”的一声。 小二吓了一跳,回头往包厢里一看,不由惊吓。 小二拽了把老板呼道:“老板您看,客人他醉得太厉害,晕过去了!待会儿咱们就要打烊了呀!” 老板看着客人醉得脑袋砸在桌面上,轻轻拨开小二的手,说道:“你把他喊醒了,我去端醒酒汤。” …… 从前不知是什么人说过,醉酒后的世界不再是人间,而是神仙的世界。尹词不知怎么就信了这话,只忘了和他说这话的人是谁。 他喝了好多的酒,多到整个人都飘起来了似的。 大约真的超脱人间,去仙境遨游了吧。 可是,仙境也很吵。总有觥筹交错的碰杯声传来,还有谁在他耳边不断喊他:“客官!客官您醒醒啊!” 很吵,吵死了。 尹词不想醒,抬袖将这嗡嗡如蚊子的人推开。许是那人被推后撞到了酒坛子,引发了酒坛子倒地的咚咚声。 小二没成想这醉酒的客人还有力气推他,一时无奈,不敢再上前推尹词。 好了,总算暂时不吵了。尹词趴在桌子上,稍微换了个姿势,继续在仙境中漫步。 他发现,仙境一点儿也不好。 即便是抵达仙境,他还是心如刀割,甚至心里更难受了。 尹词不明白,他为何要如此心痛? 韩茵嫁给了黎睿,多好的归宿啊,这不是他一直盼望的吗? 他盼望的就是韩茵能嫁个如意郎君,重视她、爱她。 从黎睿和韩茵定亲起,他就放心了,也释怀了。 可为什么真到了韩茵出嫁,他却心痛得无法忍受,只能靠醉酒来麻痹痛苦? 第135节 甚至,他连去送韩茵出嫁都不敢。不敢看她穿着嫁衣,被那个优秀男人迎走的画面。 心剧烈的疼,像是有谁在拧着他的心,都要拧出水了。 尹词动了动,忽的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铬到了他的身子,很不舒服。 哦,他想起来了,是那枚宫廷御画师的腰牌。 他混混沌沌的伸手去摸腰牌,摸了好一会儿,终于摸到了。随手就想把这东西撇开,别妨碍他畅游仙境。只是,腰牌是系在腰绳上的,直接扯又怎么扯得下来? 尹词扯了半天也没能扯掉腰牌,不由郁闷的放弃了。 想想看,戴着这块腰牌也挺好的,至少有它,自己就不再是个低贱的草民了。 其实,像尹词这般桀骜不驯之人,怎会甘心做御画师? 他只是觉得,他是韩茵救过的人,韩茵大概不会愿意自己救的人颓废而潦倒。 他不像孟庭才学出众,他只会画画,就只能做御画师这种宫廷小官。 但至少,他不再是布衣草民,韩茵也就不会那么失望了吧? 想到这里,尹词无声的嘲笑起自己。 他真是一厢情愿! 韩茵嫁入首辅之家,又有那么优秀的黎睿作伴,只怕过不了几天,她就彻底忘记他尹词这人了。 “客官,客官醒醒,醒酒汤来了。” 又有声音传到尹词的耳朵里,他嫌弃的哼了一声。 吵闹的凡人,偏是要来扰他遨游仙境。 尹词含糊的抱怨起来:“不喝……拿走……” 端醒酒汤来的人,便是酒肆老板。老板也没想到自家小二竟会被这位客官给推倒在地,半天不敢轻举妄动。老板朝着小二摇摇头,只觉得年轻人真是见识不够啊。像这样难缠的客人,往后还多着呢,还不得一个个的都哄好了? 老板凑到尹词身边,小心的蹲下.身来,轻轻推了推他:“客官,还是喝点儿吧。您醉得太狠,身体重要。” “不喝……走开……”尹词的眉头皱得更厉害,不耐到极点。 老板见这位客人醉成烂泥还如此的倔,想了想,便换了个说法:“客官不想喝,那就不喝吧。只是夜已经深了,我们得打烊了,客官眼下醉得很,怕是不好回家。要不客官报个住址,我们通知您的家人来接您回去?” 回家? 家人? 尹词在心里把自己嘲笑得更厉害了。 他的家,就只是个空荡荡的宅子啊。大大的宅子,到了晚上,就和城郊的乱葬岗一般安静。 他又哪有什么家人?父母早几年就过世了。 还指着谁来接他回家? “没有……” 老板听着尹词含糊的字眼,没有家人能来接这位客人吗? “那,客官可有朋友?我们去通知您的朋友来接您。” 朋友…… 尹词混混沌沌的想起了谁。 他快要失去意识了,只觉得仙境的一切都在快速的消融,耳边吵闹的人间也在分崩离析。仙境和人间都慢慢化作黑暗,独留他在黑暗中下陷,越来越迷糊,越来越感知不到外界的一切。 在陷入彻底昏睡前,尹词气若游丝的吐出几个字: “孟……庭……其玉……” 老板和小二愣住了,他们看着趴在桌上睡着的尹词,不由交换了神色。 孟庭,孟其玉,那位鼎鼎大名的三元及第?如今的中书省侍郎吗? 虽然心里有些震惊,老板依旧面不改色,吩咐了小二:“去孟府跑一趟吧。” 小二这就去了。 于是,半个时辰后,孟庭带着几名家丁,出现在了酒肆里。 他也没想到,尹词竟然把自己搞成这样,还得他来接人。 望着尹词不省人事的醉态,孟庭不禁摇头,无声叹了口气: 尹词,我早就说过,你会后悔的。 …… 夜深人静,万家入眠。 黎府。 酒宴已到了尾声,宾客们相继散去。 大家欢笑着踏出黎府的大门,纷纷回头朝着黎府中人拱手,说着祝福并告辞的话。 满府的红色,喜庆无比。到处张贴的喜字,从正堂一路张贴到洞房里去。 黎睿饮了点酒,满面红光。 他走出灯火辉煌的正厅,在下人们的簇拥下,朝着洞房走去。 不知是不是黎睿的性格关系,他的洞房花烛夜是没人来闹的。只他一个进了洞房,又招呼喜娘和丫鬟们进来。 韩茵还端正坐在那里,听到脚步声,不由得精神了一些。 后续的流程便是挑喜帕、喝合卺酒、夫妻一道用饭。 整个流程都很顺利,没有出一点岔子。 韩茵也好像已经成功的自欺欺人,劝着自己放下尹词,接受黎睿了。 洞房会发生什么,花容已经教导过韩茵了。她悄悄瞥了眼艳红的床榻,心间划过一抹刺痛。她不敢让黎睿察觉出她的异状,连忙别过头去,继续在心中暗示自己。 黎府的丫鬟们进来收拾好剩饭剩菜,便都退出去了。 洞房里只剩下黎睿和韩茵两人。 “娘子,来。”黎睿声音极为温雅好听,清澈却又低淳。这把嗓音和语调是完美的,就如他这个人,也是完美的无懈可击。 韩茵被黎睿拉着手,一起坐到了床上。肩并肩,面对面,她的手有点控制不住的微抖,手心发凉,大约是出了汗。 黎睿像是感应到韩茵的心情,他温润笑着,拍着韩茵的手。 “能娶到娘子,我真的是很高兴,以后我们就是夫妻了。 韩茵不知道说什么,唯有挤出一道生涩的笑容:“……嗯。” 黎睿停了停,又道:“其实,有件事情我一直没有告诉娘子。还望娘子知道之后,替我保守秘密。” 韩茵心头一讶,她点了点头。 漫天匝地的红色里,黎睿的笑容好似春日枝头的杏花,简直要柔到骨子里去。 他盯着韩茵看,双手在她的手上缓缓的抚过,带着种异样的冰冷滑腻。 不知怎的,韩茵竟觉得那种触感像是蛇爬过她的手。明明黎睿盯着她的眼神十分的温柔,可她就是没来由的感受到一种违和。 一种令人脊背发凉的违和。 这片刻的时间过得尤其慢,韩茵的心不禁提到了嗓子眼。 她看见黎睿好看的薄唇动了动,听见他柔声对她说: “其实,我是个天阉。” 第132章 重度婚变+孟庭教导 有那么一瞬间, 韩茵没明白黎睿在说什么。 再接着,这瞬间过去,便是狂雷灌顶,业火燎原。 韩茵当场僵住! 浓浓的妆容盖不住一张吓得雪白的脸, 她不知道自己在受着怎样的惊吓, 大脑一片空白,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本能的要将双手收回, 却被黎睿紧紧的握住手。韩茵的手在颤抖,被黎睿冰凉如蛇的手指慢悠悠的抚过,那种感觉竟教她毛骨悚然。 “娘子, 我的秘密, 你已经知道了。这真的是秘密啊,我的爹娘和兄弟姐妹都是不知道的。娘子,你能做到保守这个秘密吗?” 听着黎睿温柔的声音,竟比阴冷的蛇还让韩茵心惊肉跳。 她整个身子都跟着颤抖起来, 怎么也没想到, 洞房之夜等着她的,竟然是这般如坠冰窟的转折! 猛地, 空白一片的大脑中闪过什么念头。 这个人,黎睿,不是说对她一见钟情才娶她的吗? 难道…… 难道什么,韩茵不敢想。满腹的震惊混合着从背后生起的寒意, 几乎要冻彻她的脏腑。这瞬间, 一道冲动在她心里翻滚起来, 她迫切的想要问出这个问题! 但她不敢问。 她害怕会踩在天阉之人的痛脚上。 她只能强抑着震惊和恐惧,努力对上黎睿过分温柔的眼神。 韩茵的表现都被黎睿看在眼里,他唇角的笑意越发扩大。他摸着韩茵的手,说:“我当然是因为喜欢娘子,才会娶娘子的。娘子知道吗?我喜欢你这张脸,就和仙子一样美啊。” 韩茵再度一颤,鼓足勇气说了句:“京城里的美人那么多,我……” “京城里的美人那么多,却不适合我啊。”黎睿笑道,“娘子,你还不明白吗?像你这样出身不高、逆来顺受的美人,才是我需要的。” 心底那最不堪的猜想验证了,这一刻,韩茵只觉得天昏地暗,惊恐到极致! 她明白了,为何黎睿这样的身份会愿意娶她做正妻。 因为,他要的就是一个好控制的妻子,用来向所有人瞒住他是天阉这件事! 他的妻子不能出身太高,不能有娘家撑腰,不能是性子烈的,否则就会将他的秘密宣扬出去。 第136节 而她,一个被当作货物的庶女,早习惯了卑微和忍气吞声,这正是他需要的。 只有像她这种人,才最可能向他低头,不把事情闹出去! 思绪至此,这瞬间,韩茵是动了闹起来的念头的。 尽管她自卑怯懦,但她清楚的明白,自己这是掉进了怎样一个火坑里。现实实在残酷,这短短的时间带给她犹如坠崖般的惊吓和打击,现在她找回点儿神智,是真的动了反抗的念头! 可是,黎睿却在这时说道:“千万要保守秘密啊,也不要想着逃离我。你已经是我的娘子了,还能逃到哪里去呢?” 韩茵禁不住狠狠一颤。 黎睿的视线像是能穿透人心,目光直直看着她。 “娘子,你要知道,我既然敢将你娶进门,那么,哪怕你是只深藏不露的孙猴子,也翻不出为夫的五指山。” “娘子不是带过来一个陪嫁丫鬟吗?好像叫青杏,长得还不错。我想,我的那些小厮们应该会喜欢她的。” 这下,韩茵脸上仅存的那一丝血色也没了。她惊恐的看着黎睿,连嘴唇都忍不住哆嗦。 黎睿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他在拿青杏威胁她。 但凡她不听话,黎睿就会把青杏丢给府里的小厮们。青杏会是什么下场不言而喻。 她怎么可能不顾青杏? 青杏是她的贴身丫鬟,她们从小就在一起。青杏一直事无巨细的伺候她,从不因为她是不受宠的小姐就怠慢。 这些年韩茵受了多少委屈,青杏就跟着受了多少委屈。 甚至,哪怕不是青杏,而是别的女子,韩茵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清白的姑娘家因为自己的缘故,而遭受那种摧残! 韩茵焦急的央道:“求你……不要伤害青杏。” 黎睿笑意一深,道:“当然好了。”他温柔的抚摸韩茵的手腕,往她的小臂上抚摸,“只要娘子愿意帮我保守秘密,听我的话乖乖的,那么不但青杏会没事,娘子也会稳稳的坐在二少夫人的位置上。而且,为夫能保证,不会有什么妖精和娘子争宠。毕竟,为夫是京城有名的洁身自好之人啊。” 韩茵不敢直视黎睿。 黎睿的嗓音和动作越温柔,韩茵就越毛骨悚然。 她有种可怕的感觉,她觉得自己面对的,是一个不知有多阴暗的恶魔。 “啊,看着娘子愿意为我保守秘密,我真的很高兴。”黎睿收回手,却是抚了抚韩茵的脸。 这一瞬,韩茵只觉有毒蛇爬在脸上,差点就撑不住! “娘子,为夫真的喜欢你这张脸。麻烦娘子去卸妆,让为夫看看你的素面。” 韩茵几乎是本能的逃离黎睿。她步子有些发抖,强撑着远离了黎睿,去盆架那里卸妆洗脸。 她洗脸洗得很慢,仿佛这样就可以晚点回到黎睿身边。可是,背后落着黎睿的视线,犹如黑夜里鬼怪的注视,让韩茵如芒在背。 黎睿拿青杏要挟她,她自己在黎府也只是个好拿捏的内宅妇人,她终是无法忤逆黎睿。 韩茵没有再拖时间,她洗完了脸,战战兢兢回到黎睿面前。 她对上的是黎睿惊艳痴迷的目光,这目光烫在身上,渗入骨髓里却是冰冷至极。 他过分的惊艳和痴迷,有种阴郁的病态,就像是要把韩茵撕碎了似的。 当黎睿的手抚过韩茵面颊时,那种冰冷发腻的感觉,逼得韩茵几乎要炸开。 她只觉得,这个正含情脉脉看着她的人,皮囊之下藏着一头扭曲的兽。她毫不怀疑,若是忤逆这个人,他抚摸她脸颊的手下一刻便会落在她脖子上,将她的脖子掐断! “娘子知道吗?我见过那么多的贵女,却只有娘子这张脸,最是让我魂牵梦绕。”黎睿悠悠开口,他的瞳心在昏暗烛火下,折射开扭曲的昏光。 “能和你这张脸媲美的,大约也只有中书省那位孟侍郎的妻子。啊,她还是你的堂姐呢。当然,比起她的亮烈艳质,为夫还是更喜欢娘子这样清丽脱俗的。” 黎睿的目光顺着韩茵的脸往下落了落,阴郁了几分:“娘子有这么美的脸,想来也有一副美丽的身体……” 韩茵吓得亡魂皆冒,凄身一抖。 “还请娘子将衣服脱去,让为夫看看你的身子好吗?” 不! 韩茵怵然大惊,几乎要跳起。 心像是被一只恶鬼用手生生拽到胸口,满腔满肺都扯出无与伦比的痛楚和惊竦。 背后蓦地就有冷汗滑落,沿着脊骨留下蜿蜒蛇行般的冰凉。韩茵使劲儿咬着唇,颤抖摇头,只看见黎睿越发扩大的蚀骨笑意。 “怎么,娘子是不愿吗?” 韩茵的双手紧紧绞住鲜红的嫁衣,央求道:“不……不要……” “哦,不要是吗?” 黎睿向后挪了挪,拉开和韩茵的距离,好整以暇笑望她:“我的那些小厮们,就在洞房外守着。娘子要是不愿意给为夫看,那为夫就只能把你丢给他们看了。他们不像我是个天阉,他们能做得,可是比我要多很多啊。” 不、不! 排山倒海的恐惧,令韩茵几欲崩溃。眼泪再也忍不住的翻涌而出,满眼的白雾里,她看见黎睿渐渐模糊的身影像是一头狰狞的兽。 有汗滴不断滴落,全身都骇得凉透了。韩茵不知道费了多大的力气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哭腔颤抖央道:“不要……我听你的,给你看……” 黎睿瞳心再度蔓延开春风般的温柔,漫漫道:“这才对,毕竟,我是你的相公,毕竟,今晚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啊。” 韩茵再说不出话,唯有含着泪水,颤抖的抬手,触碰到自己的衣带。 她原还以为,嫁给一个不爱的人最多只是空洞罢了。没想到等着她的,却是这般无间地狱! 她被黎睿骗了,所有人都被黎睿骗了。 江平伯府、嫣姐姐、京城的百姓、乃至黎睿的家人,全都被他骗了。 怪不得,自己在定亲那日与黎睿叙话时,会觉得有那么一丝不真实的违和。 原来这种敏感是最最不祥的预兆。 黎睿的温柔,黎睿的滴水不漏,全部是精心的伪装!就连所谓的洁身自好,也是他对天阉身份的完美遮掩。 泪眼婆娑中,韩茵忽然想起这些年,她在江平伯府受尽的欺辱和打压。 韩茹的颐指气使,韩芳的打砸谩骂,丫鬟婆子的作践……可即便是十几年暗无天日的生活加起来,也比不过此刻更教她绝望。 从前的日子再苦,她还有姨娘,还有为她照亮黑暗的嫣姐姐,还有那支撑她信仰的霜天画卷。 而从今往后,什么都没有了。 就连嫣姐姐也帮不了她。 一滴泪滑落腮帮,落在艳红嫁衣上,像是血迹般晕染开。 她到底,嫁了怎样的一个恶魔啊…… …… 长夜昏废,星骨分崩离析。 尹词总觉得,他好像身处在一片望不到尽头的漆黑雨夜里。头顶是如刀子般坠下的雨水,四周是冰冷茫然的黑。 他醒不来,浑浑噩噩,心头不知为何盘旋起浓烈的惶惶不安。 他好像听见韩茵在哭,哭声是那么凄厉,刺得他心口发麻。 他觉得心痛,极力想要寻到哭泣的韩茵。可无论他如何奔走,却只能听见哭声越来越远。 尹词醉得太狠,终究一夜未醒。 混沌中,他被冥冥间的哭声牵得心急如焚,无比心痛,却怎样的找不到韩茵身边。 …… 一夜过去了。 韩茵近乎彻夜无眠。 身边躺着那样一个裹着人皮的怪物,她如何睡得着? 就这么处在极度恐惧和绝望中,整整一夜,直到天亮,直到天光照进这间洞房。 韩茵爬起身,满眼都是红色。红色的纱帐,红色的龙凤烛,红色的“囍”字,还有与她一般一身红色的男人…… 所有的喜庆都掺在一起,越是红,越像是一片无法逃离的血海。 新的一天开始了,如傀儡般的一天。 “娘子,我们该去拜见爹娘了。” “二少夫人,请您为老爷和夫人敬茶。” “入了我黎家门,就好好恪守妇道,早日为睿儿开枝散叶。” “睿儿这么多年才铁树开花,可见是喜欢极了你,你不要辜负了他这份喜欢。” 一整个白天,韩茵听到的就是这些话。 她像个傀儡似的,和黎睿一起去见了他的爹娘家人。 所有人都以为她是黎睿心心念念娶回来的,所有人都用一种虽然瞧不上她,却又看在黎睿的面子上给她好脸的姿态,面对她。 黎睿将弄出的假喜帕交给爹娘,韩茵向公婆敬茶,接受他们的训话教导。 她一夜未睡的疲态被所有人尽收眼底,他们投射在她身上的目光,越发的暧.昧和耐人寻味。 偌大的府邸,满屋的主子们,没有人能够帮到她。 当她听到黎夫人嘱咐她早日为黎睿开枝散叶时,韩茵感受到的是无比的恐惧。 黎睿能瞒天过海的娶妻,是不是往后,也能瞒天过海的让妻子怀孕? 想到昨晚黎睿对她的恐吓,他说,他手下的几个小厮…… 韩茵不敢再想下去!她毫不怀疑,或许以后,黎睿会逼着她和那些小厮生孩子! 昨夜的惊惧,彻夜的不眠,再加上一整个白天的疲于应付,这莫大的绝望终于逼得韩茵崩溃了。 绝望如一团野火,所过之处,心念成灰。 韩茵不知道前头等着自己的是什么,只知道,那一定是无边的黑暗和折磨。 她为什么会落到这般生不如死的日子里呢? 既然生不如死,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黎睿出门去了,只留韩茵一人在房中。 第137节 韩茵扯下床帏的红色后绸布,轻轻一抛,抛至房梁,打了个死结。 她受不了了,这里好可怕,黎睿就像个青面獠牙的怪物。昨晚他盯着她褪去衣衫的眼神,更像是在对豢养的牛羊待价而沽,不知将来他还会做出什么。 若是这辈子注定翻不出他的五指山,那至少,让她的灵魂解脱吧! 颤抖的踩上踮脚凳,双手握住红绸,将脖子套进去。 韩茵自嘲的想,没有谁会和她似的,在新婚第一天用红色的绸缎悬梁。 只要她死了,就不用再面对这看不到尽头的绝望。 江平伯府等不到她回门,黎府就算想遮掩她的死,也遮掩不住。 至于青杏……只要自己死了,没有人能泄露黎睿的秘密,青杏也会没事的。 脚下动了动,就要踢开踮脚凳。可这时,韩茵的视线忽然看到了房间角落里,书架上那个小小的盒子。 那个上了锁、被她带来黎府的小盒子,里面珍藏着尹词给她的画。 那是她的信仰。 心头蓦地怔住,韩茵即将踢开踮脚凳的动作也停住。 尹词给她的那幅画,她不知看过了多少遍,多到可以记清楚每一处的细节。 画里的人是她,处在无尽黑夜中,伸开双手,竭力的去拥抱什么。而她面对的方向,是天光乍破的黎明。 长夜有时尽,天将始见明。 这是尹词用画传递给她的信念。 “长夜有时尽,天将始见明……”韩茵不禁喃喃,猛然间眼眶湿润。她放开红绸,走下踮脚凳。 她不死了。 她也不能死。 活着,哪怕是长夜无尽,也终有破晓之光。 若是尹公子在这里,也一定会这么告诉她吧。 她不会死了,她要撑下去。 她并不是一个人,还有霜天画卷中那单薄却坚毅的自己,在陪着她! 她一定不能放弃! …… 孟府。 昨夜,孟庭将烂醉如泥的尹词从酒肆接走后,便把他带到孟府。 孟府的下人给尹词擦脸、更衣,喂了醒酒汤,然后扶他在客房休息。 尹词这一场宿醉极为痛苦,一夜都好像听见韩茵在耳边哭。 待到他醒的时候,哭声远去了。宿醉令他整个人是怔然的,脑中像是鼓噪着无数奇怪的声响,半晌才回过神来。 尹词醒的时候,孟庭正好下朝回来。 韩嫣让紫巧推着她,去正厅见了孟庭。 两个人刚说了会儿话,就被下人告知,尹词醒了,正找过来。 韩嫣这便让紫巧去上茶。 尹词到的时候,孟庭和韩嫣都盯着他看。 孟庭不想评价尹词现在是何种模样,宿醉的人,大抵都是一样的颓靡。 孟庭心里也不是滋味,本是如此清隽而有气质的画中仙,如今竟成了这么半死不活的样子。 尹词开口道:“谢谢。”他谢谢孟庭昨晚去酒肆接他,还让他借住一晚。 孟庭摇摇头,至交之间不必如此客气,他只淡淡问道:“尹词,你可有后悔?” 似没料到孟庭会如此问,尹词略略怔忡。随即他好似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良久,面色有些许挣扎道:“……她嫁得人,各方面都优于我太多。她能嫁得好,我就不后悔。” 孟庭皱眉摇头:“还在嘴硬。” 不等尹词回话,孟庭又道:“尹词,你可知,我若是你,事到如今又会如何做?” 尹词不知道,虚茫的目光望着孟庭。而韩嫣听了孟庭的话,也眨着眼睛看他,等他继续往下说。 “尹词,我若是你,纵然已将所爱之人拱手让人,但若她过得不好,我就是拼尽全力也会将她抢回来。”孟庭语调清淡,只如诉说家常一般,但其中斩钉截铁的意味不容置喙。 “眼下韩茵刚嫁,谁也不知往后她和黎二公子究竟能过得怎样。我若是你,会时刻关注她。一旦黎二公子有负于她,我定会站出来。” 他说罢,目光落在韩嫣身上,不禁温柔下来:“既是为了心爱之人的幸福,就当不遗余力。只不过与你相比,我要幸运些。我和嫣嫣从一开始就选择了彼此。” 目光交汇,韩嫣甜到心坎,脸上晕出鲜活的红光。 她刚想回个“孟郎你说的对!”,忽然反应过来,这说的对什么啊?明明一点都不对! 他最开始选择的,不是韩茹吗?! 第133章 去你的尾款 听了孟庭的话, 尹词沉默很久。 紫巧来上了茶,递给尹词。尹词端着茶杯依旧沉默,像是石化般僵在那里,仿佛外界的一切他都感觉不到似的。 孟庭看了眼尹词, 却是对他这个状态放心了些。 以孟庭对尹词的了解, 尹词这个状态,就表明尹词将他的话听进去了。 尹词就这么沉思了好久, 忽的就放下茶杯,对孟庭道:“她三日回门那天,我去江平伯府作画。” 孟庭面不改色颔首, 韩嫣倒是有些惊讶。两个人交换了目光, 明白尹词的意思。尹词是想在韩茵三日回门那天,去江平伯府,看看韩茵成婚后到底过得怎么样。 韩嫣自然也是同样的想法,她也很关心韩茵在黎府的感受。反正到时候女眷们在一起说话, 黎睿也不在旁边, 她有什么话就可以直接问韩茵了。 至于尹词要以什么理由去江平伯府作画…… 不需要理由! 只要不花江平伯府的钱,江平伯和董太君肯定愿意!毕竟尹词的名头那么响。 孟庭对尹词道:“好。” 尹词说完后就没什么要说的了, 他向孟庭打了个抱拳,道一声:“我回去了。”说罢就转身而去。 孟庭目送尹词半晌,收回视线。他又看向被尹词放下的那杯茶,一丁点儿都没喝。 孟庭手中也端着茶杯, 他喝了口茶润喉, 一转眸, 就看到韩嫣直勾勾盯着他看。 她的眼神有些凌厉,似乎还有那么点怨怼和控诉。她盯着孟庭,嘴巴嘟了嘟。 孟庭顿觉诧异,不知韩嫣怎么突然用这种仿佛是要审问的眼神看他。下意识放下茶杯,走近韩嫣:“嫣嫣,怎么了?” 韩嫣凌厉的目光里仿佛能飞出小刀子,她哼道:“孟郎和嫣嫣从一开始就选择了彼此~胡说!你最开始选择的,不是韩茹吗?!” 孟庭心里一抽,要不是定力极好,换作旁人说不定脚下打滑。 他看起来非常稳重从容的站住,低头望着韩嫣,她这是来翻旧账了? 敏锐的洞察力告诉孟庭,这是一道送命题,不管怎么答都不对。孟庭索性说道:“你最开始选择的,亦是曹元亮。” 韩嫣下巴一扬,振振有词:“曹元亮不是我选的,是我爹选的。我是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摊上得曹元亮。你就不是!你的婚事分明是你自己做主定下的!” 孟庭:“……”说的很对。 孟庭面上四平八稳:“那门婚事,也是韩茹的父亲江平伯为她定下的。” “那就是你最开始选择的是我大伯父!”韩嫣嘟嘴,一手叉腰瞪着孟庭。 孟庭无可奈何,看着韩嫣这闹脾气的模样,他忽的就觉得心里一软,反是笑了。 他的嫣嫣,这是和他耍小性子呢。她不是在和他生气,更像是在和他打情骂俏。 孟庭这么想着,笑意柔和不少。他走到轮椅近旁,半蹲下来,稍微抬头便能和韩嫣四目相对。 在桃山的时候,他就已经决定要试着变得温柔小意,给韩嫣更多的言语关怀。他已经决定了不要再闷闷的,要学会和爱人表达自己。 如是想着,孟庭握住韩嫣的手,浅笑望着她道:“不要生气,嫣嫣。你若生气,我会难过。” 韩嫣顿时就有点惊,眨眨眼,以不可思议的目光看孟庭。 这个素来不爱用言语表达的人,真的在一点点改变自己! 心暖的无以复加,仿佛心田被催开了百朵花似的温软,韩嫣摇摇头,笑道:“不生气啦,我怎么会生你气?我开玩笑的。” “我知道。”孟庭拍着韩嫣的手,“但我说的却是心里话。” 韩嫣脸上红了红,甜甜道:“我也知道。” 她看着孟庭,这个气质清冷的人如今待她越来越温柔,他身上的那种淡漠冷意好似也随之化去,像是冬雪消融,春来暖风。 他俊美的面庞蕴着笑意,像是要看进她的深心。疏落的剑眉染上独属于她的温柔,眼神幽邃,如藏了皎洁月影。 漂亮的薄唇微勾,这样清冷气质的温暖男人,她的相公,简直要把她的心酥成水。 韩嫣痴了,移不开目光,只能全副身心的盯着孟庭看。 孟庭也看着她,眼神里是自然而然流露出的爱意。他抚摸着韩嫣的手,有质的音色如积雪初融,撩动人心:“嫣嫣……” “孟郎……”韩嫣如被摄魂,痴痴回应。 却是余光里忽然瞧见孟庭的衣服,意识到他下朝回来还未顾得上更衣,此刻穿的依然是官袍。乌纱帽倒是卸下来了,放在不远处一张小案上。韩嫣忙道:“孟郎,我们回房吧,你还没更衣呢。” 孟庭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官袍,说道:“好。” 松开韩嫣的手,孟庭站起身,准备为韩嫣推轮椅。 但偏就在这时,一个门房家丁找过来了,对两人道:“公子、夫人,外面来了两位客人说有急事找夫人,他们自称是江平伯和董太君!” 江平伯和董太君?韩嫣一怔,随即翻了个白眼。 猜也知道这两位来是干什么的。 韩嫣当即对门房道:“领他们进来吧。”说罢转眸仰望孟庭,说道:“孟郎,你回房更衣吧,我直接把他们怼回去!” 第138节 孟庭却抚了抚韩嫣的头顶,说道:“我和你一起。” 韩嫣欣然接受。 不一会儿,江平伯和董太君就到了。 令韩嫣有点意外的是,这两人竟然不是空手来的,还带了礼物。她一想就明白了,现在的孟庭位高权重,自己也沾了孟庭的光当了三品诰命。江平伯和董太君就算是来讨债的,也不敢嚣张,还得看在孟庭的面子上做出点惊扰主家的诚意。 等江平伯和董太君看见孟庭也在正堂时,两个人就更收敛了。他们行了礼,江平伯堆笑着道:“孟大人、孟夫人,我们来得仓促,为恐失了礼数,特此备下薄礼表达歉意。” 韩嫣看了眼孟庭,别说,他一身绯红官袍正襟危坐的样子,挺唬人的。想想董太君从前是怎么对她的?一口一个“孽障”“给我跪下”,现在倒是恭敬的很! 孟庭不语,给紫巧使了个眼色,紫巧上前去收礼物。 紫巧将礼物端给韩嫣看。韩嫣瞧了眼,是燕窝。江平伯适时道:“这是上好的官燕,给嫣儿你补身子的。” 韩嫣道:“多谢大伯父。” 江平伯笑容愈发和善,以商量的口吻道:“嫣儿,你看茵儿已经顺利出嫁了,嫁的也是好人家……” 韩嫣打断江平伯的话:“大伯父急什么?”她指了指客座椅子:“祖母、大伯父,坐。” 江平伯只得笑着答好,和董太君一左一右坐下。孟庭在上首不动声色饮茶,十分的四平八稳。 江平伯一直视孟庭就有些犯怵,这曾经俊美有才的年轻后生,眼下已是青云之上的权臣,大权在握,更凭借赈灾的功劳和威望在朝中稳稳站住。 江平伯一想到也曾招揽过孟庭做女婿的,便气得心肝都疼。 他不敢再瞧着孟庭,再度向韩嫣道:“嫣儿,你看字据上的内容我们都完成了,你该把尾款给我们了吧?” 韩嫣冷笑,眼波一荡:“哪里完成了?大伯父也太心急了吧!” 一听这话,江平伯不乐意了,韩嫣这是什么意思? 江平伯道:“茵儿不都已经出嫁到好人家了吗?” 韩嫣不以为意道:“对茵妹妹好的人家,才叫好人家。茵妹妹才刚嫁过去,过得到底好不好谁又知道?” 江平伯一窒,道:“待茵儿三日回门时,一问就知道了。若是她过得好……” “就算茵妹妹过得好,那也是暂时的。”韩嫣道,“时间长了,谁知道会是什么样?大堂姐那么风光的嫁入汾阴公府,还不是让绿浓给钻了空子?” 江平伯心里顿时一阵尴尬气恼,明明在说茵儿的事,怎么还拿茹儿举例子?偏偏韩嫣这例子举得没问题,就如一拳头轰在江平伯的短板处。江平伯一想到韩茹在汾阴公府受得那些糟心事,就跟着糟心。 还好茹儿怀着身孕,绿浓也被发卖了。 不等江平伯回话,韩嫣便继续道:“日久见人心,就这么点儿时间就断言茵妹妹嫁入好人家,根本是白扯!大伯父放心茵妹妹,我不放心,我还要多观察一阵!” 江平伯忍着心头的不悦道:“你要观察多久才算数?” 韩嫣道:“五年吧!” 江平伯一怔,起初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他看向对面的董太君,发现董太君脸色阴鸷的不像话,江平伯旋即坐不住了。 江平伯呼道:“嫣儿,你……你这不分明是耍赖吗?” 董太君狠狠“哼”了声,鹿头拐杖敲击地面,愠怒道:“她就是铁了心的不给钱,耍着我们玩,你才看出来吗?!”说罢对韩嫣道:“老身到底是你的祖母,今儿在这儿就问你一句,你从一开始就不打算给那三百两的款项吧!” 韩嫣冷哼一声道:“反正五年时间,茵妹妹过得好,那三百两黄金就是你们的!祖母和大伯父要是等不起,偏说我耍赖,那就去说!就算我耍赖又怎么样?字据是你们自己同意签的,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如今收不回钱又怪得了谁?” “你……”董太君一双吊梢眉陡然竖起,“孽障,你……”她欲叱骂,却在接触到孟庭霍然射来的冰冷视线时,不甘的将叱骂收回去。 董太君面色阴霾,又望向孟庭:“孟大人,老身毕竟是韩嫣的祖母。孟大人放任韩嫣如此对待长辈,欠债不还,出言不逊,就不怕折了你的名声?” 韩嫣张口就要怼,不妨孟庭先开口。 “老太君不必威胁本官,若是心有积怨,便去御史台参本官一本。届时闹大了,本官顶多就是纵容妻子冒犯长辈,老太君和伯爷却是卖女求荣、无德无耻。” 董太君顿时眉心一跳。 孟庭态度从容,再抛下一记猛药:“何况若是事情闹大,第一个被牵涉进来的就是黎家。让黎首辅知道老太君和伯爷为了从孙女手中拿钱,便将另一位孙女‘卖’给黎家。如此将黎家待价而沽,折损其颜面,您觉得,黎首辅能放过您和伯爷吗?” 打蛇打七寸。 董太君恨极了孟庭这三言两语就逼得人低头的本事! 遥想昔日孟庭陪韩嫣回门时,还自称“在下”,言语间留有客气。可如今,直接是自称“本官”,态度淡漠冷硬,毫不留情的碾压他们。 偏偏他们被碾压得死死的,主动权全在孟庭韩嫣手里! 江平伯更是心情复杂。 他统共就来过孟府两次,一次被孟庭坑了雪山玄芝,一次被韩嫣拖着钱不给。 怎么就教孟庭和韩嫣过到一起了呢? 江平伯恼得坐立不安,呼道:“嫣儿,你该不会是根本拿不出钱吧?” 激将法?可惜对她没用!韩嫣道:“我拿不拿得出钱又怎样?反正大伯父五年内是拿不到钱的!” 江平伯更是气,明知韩嫣耍赖还拿她没辙,想了想,换了副可怜巴巴的脸孔央求起来:“嫣儿,伯府是个什么情况你知道,真的是家底不行啊。嫣儿,你就看在同是一家人的份上,可怜可怜伯府的大家吧!” 激将法不行,换苦肉计?韩嫣越发觉得江平伯的脸皮可以,估计要不是脸皮这么厚,也没法之前十几年都能哄得爹掏钱养他们一大家子吧! 韩嫣毫不客气怼回去:“江平伯府家底不行,关我什么事?祖母之前可是亲口说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轮不到我这三房的已嫁女掺和伯府家事!再说,整个三房都分出去了,你们就是饿得出去打秋风,那也是你们的事!” 江平伯快气吐血了,还得忍着继续卖可怜:“嫣儿,你真舍得从小长大的兄弟姐妹们变得潦倒吗?你就可怜可怜我们吧……” 韩嫣嗤道:“谁让你们亏欠孟郎,赔了十四支雪山玄芝?谁让大伯父你没得官做,只能吃食邑还不知道节俭?再说了,黎府给的聘礼不少吧!哭什么穷?大伯父说这话都不脸红吗?” 韩嫣说罢,甩头不理江平伯董太君,却是转了轮椅,朝孟庭伸出手,娇道: “相公,抱!” 孟庭忙起身过来,小心把韩嫣抱起,抱着她坐回主位,让她坐在自己腿上。 彼此心有灵犀,孟庭已明白了韩嫣的用意,他抚着韩嫣的肩膀,温声道:“别动气,不值得。” 韩嫣“嗯”了声,默默收回准备掐孟庭后腰的手。 如今的孟郎与她心意相融,瞬间进入状态!她再也不用偷掐孟郎提醒他啦! 孟庭随即便看向董太君和江平伯,这一瞬,他的目光冷到极点,就如茫茫风雪刮过,仿佛要将两人身子冻透。 孟庭嗓音亦是冰冷生硬的:“嫣嫣心情不郁,本官要陪她解闷,怕是不便再招待两位。” 董太君和江平伯气得简直要原地炸开,然而被下逐客令,不走还能如何? 面前的人可不再是那小小的翰林修撰,而是靠近皇权的中书侍郎! “好,好得很。”董太君不禁敲起鹿头拐杖,愤愤道,“孟大人如今飞黄腾达,官威浩荡,厉害的很。”她起身,给江平伯使了眼色走人,口中却说:“可世事叵测着呢,也多得是爬的高摔的惨的!” 孟庭不咸不淡道:“不劳烦老太君费心,两位慢走,本官不送。” 望着两人离去的身影,韩嫣哼一声嗤道:“尾款?去你的尾款!” 江平伯正要迈出正堂门槛,闻言一个踉跄,差点打滑坐地。 第134章 我想康复 江平伯和董太君出了孟府。 一上马车, 董太君就暴怒了。 鹿头拐杖敲得声声作响, 砸得马车直颠簸。 “孽障!韩嫣那个孽障!倒真让她找上那么大个靠山, 拉着男人把江平伯府往死里踩!韩攸生得好女儿!” 江平伯拍拍董太君的背, 给她顺气, 也沮丧叹道:“看嫣儿的意思,是坚决不肯给钱了, 还有孟庭给她撑腰。娘, 儿子该怎么做?” “还能怎么做?主动权都在他们手里!我们什么也做不了!”董太君没好气道。 江平伯想了想, 说道:“既然拿不回钱,要不就把琼姨娘发卖……” “你糊涂了你!”江平伯刚说完,董太君就抄起鹿头拐杖砸了他一下。 江平伯忙抱头。 董太君愤愤道:“你要真把琼脂发卖, 教韩嫣知道了,那就成了她直接去御史台参你违背字据。到时候你只有吃不了兜着走的份儿!” 江平伯委屈巴巴道:“儿子也是没办法……” 董太君呼出几口气,不想再谈论这糟心话题。韩嫣今天说让他们等五年, 先不说五年何其漫长,就单说五年后韩嫣会不会来个“再等十年”? 更令董太君觉得糟心的是, 五年,五年后她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活着! 韩嫣要是铁了心的不给尾款, 除非孟家全家倒台,否则就凭孟庭站在韩嫣身后, 他们江平伯府能拿韩嫣怎么样? 董太君想着,又生气了, 抄起鹿头拐杖又砸了江平伯一下。 “都是你教女无方!茹儿出嫁前你也不好好管着!她要是没去和曹世子混在一起, 现在孟庭可就是我江平伯府的女婿!” 江平伯委屈的抱头, 他有什么办法?他也快被韩茹气死了。而且随着孟庭官越做越大,江平伯越是恼恨韩茹的目光短浅。 怎么就便宜了韩嫣那个疯丫头呢? 倒是听董太君提到韩攸,江平伯脸上浮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他那个三弟,之前说什么咳血,吓得他和董太君赶紧让三房分出去。 可如今韩攸还活得好好的,也没听人说他咳血。江平伯很快就明白,韩攸果真摆了他们一道。 奈何这哑巴亏还得受着。 唉! …… 江平伯和董太君走后,韩嫣和孟庭回房去了。 孟庭脱下官袍,换了居家的薄罗长衫。 正好这会儿清闲,孟庭想着韩嫣刚怼过一场,应该放松心情,于是提出一起去花园的池塘喂鱼。 韩嫣欣然同意。 在去喂鱼的路上,韩嫣对孟庭道:“自打我们从桃山回来,你都不怎么去书房了。”甚至连看书都不那么多了,即便是看书,他也从书房把书拿过来,坐在她身边看。 孟庭温声道:“照顾你要紧。” 韩嫣心里又甜又感动,但她不想让孟庭因为顾着她而不看书。她知道对孟庭来说,书有多重要,那可是他的精神食粮。 于是韩嫣说道:“没关系的,你要是想看书就直接带我去书房,我和你一起看!”她回眸朝孟庭一笑:“孟郎,我喜欢你的诗集,想全部看完。” 第139节 这话让孟庭分外满足,自己的作品被妻子喜爱和崇拜,这感觉真是教人飘飘欲仙。 他想了想,道:“好,我也命人置办软毯,铺在书架下。你也可以坐在软毯上看书,会随意些。” 韩嫣高兴:“好啊!” 不多会儿,两个人就到了花园的池塘边。 池塘边建有一个临水小亭,平日里刘氏每每散步累了,就喜欢坐在这里吹风。有时候韩嫣也会过来坐着,同刘氏聊天。后来孟祥见娘子和儿媳妇都喜欢坐在水边,就买了些红红白白的锦鲤养在池塘里。 这些锦鲤通常都是孟祥照料,孟祥不管事,每天过得休闲极了。 韩嫣也觉得她公公相当深居简出,也几乎不到她和孟庭面前晃。当然她婆婆也是,基本不打扰她和孟庭过日子,就偶尔过来催生孩子。只是如今韩嫣腿未好,刘氏也不敢催了。 让紫巧去厨房拿了些馒头屑来,韩嫣和孟庭坐在亭子下,一起喂鱼。 韩嫣撒了把馒头屑出去,霎时一群锦鲤簇拥而来,攒动的场景好看极了。 韩嫣笑着说:“祖父和大伯父给我的燕窝,我看着还不错,回头让厨娘做蜂蜜燕窝,我们一起吃!” 孟庭笑道:“好。” 韩嫣抓起把馒头屑,塞进孟庭手里:“孟郎,你也喂。” 孟庭依言撒出这把馒头屑,锦鲤们抢食得更欢实。 韩嫣又想到尹词了:“孟郎,你和尹词年少时候就认识,他从前就是这种性子吗?” 孟庭想了想,回道:“也不尽然。只是自从他父母相继离世,他又被学府的同学们孤立,渐渐就成如今这般了。” 韩嫣撒馒头屑的动作一停,诧异道:“你们学府的同学为什么要孤立尹词?” 孟庭道:“他是被破格招进学府的,概因他于绘画上的天赋,确实令人惊艳。但于读书之道,他极不擅长。” “你知道,我所在的学府是青州官办学府,其中学子不乏青州名流之后,许多人尊崇‘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如尹词这般,在他们眼中便是靠旁门左道与他们平起平坐的异类,再加之尹词没有背景,排斥他之人不在少数。” “我看不下去,才请求我爹做主,将尹词调来与我比邻而坐。如此,众同学看在我的面子上,才稍微收敛一些。” “只是,常年被他们排挤嘲笑,常年策论、作诗等考试成绩垫底,尹词的性子终究是变了。外在张狂孤僻,倚仗高超的画技与众人划出界限;内在实则很是自卑。” 孟庭说到这里,是有些怜悯的:“他父母去的早,他又要一人面对众人冷眼,性子会变得那般古怪,也不都是他自己的原因。” 韩嫣听着也有些同情尹词,同时也觉得,同样是读书人,孟庭那些同学里怎么就总有自视甚高的,反倒是孟庭虽然清高却明事理、有良善之心。 韩嫣道:“我算是明白,为何尹词和你关系这么好了。倒是你同学里面那些刻薄的,是不是都没考出名堂?” 孟庭仔细想了想:“大约也有考进会试的。” 至于殿试,青州府学子里只有他和另一位同学进了。只可惜那位同学殿试落榜,很不幸。 聊了这么一会儿,一盘子馒头屑快要喂光了。 韩嫣搓了搓手,把手中沾着的馒头屑都搓进池塘里。她吹了会儿风,目光随意动了动,低垂的时候正好瞅到自己的一双小腿。 她有些闷闷的呼了口长气,喟叹道:“什么时候腿才能好啊……” 孟庭抚了抚韩嫣的头,安慰道:“别着急,再过几个月就能完全愈合。” “感觉还有好久啊……” 困于轮椅,对她的性子来说是委屈了。孟庭把韩嫣揽进怀里:“再忍忍。” “嗯。”韩嫣反抱住孟庭,蹭了蹭他的颈窝,“我真想快点康复!现在这样都没法给你侍寝,还得你来照顾我。” 她说得非常认真自然,却是把孟庭听得心里忍不住颤了下。 抱着韩嫣的动作微僵,他赶紧调节,但还是忍不住头胀脸热。 自打去桃山开始,他们就没同房过。到现在有几个月了,这对孟庭来说,不可谓不折磨。尤其是,如今他每晚都拥着韩嫣入眠,韩嫣还要枕在他肩头撒娇艳笑,吴侬软语。 孟庭心中酥软之余,也耐不住无孔不入的躁动煎熬。 他知道韩嫣也是为他着想才这么说,心里是有些感动的。孟庭压了压脑海中那些发散的思绪,搂了搂韩嫣道:“再过几个月就都好了,好好康复。” “嗯。”她抱紧孟庭,靠在他怀里闭目。 这怒放如红蔷薇般的人,这会儿妩媚而乖顺的,依在孟庭怀里。 她身上散发着甜香味,纤秾合度的身子十分安心贴着他,入怀即酥。 孟庭低头看韩嫣,她脸上落着日影天光,修饰得这张脸艳尘绝伦。纤长睫毛时而垂着,时而随着她睁眼偷窥他的动作而翘起,像是羽扇轻盈扇动。 视线向下,看过她纤直挺立的鼻梁,落在一点妩媚樱唇上。 暗香缭绕,孟庭终究没忍住怀中人无形的甜蜜诱.惑,低头贴近她的唇。 韩嫣正好睁眼,看到孟庭养眼的脸庞近在咫尺。她一怔,然后主动搂着孟庭,送上香吻,口中还唤道:“孟郎~孟郎~” 这声音娇嗲的仿佛能化成水,依依漫上孟庭心田。韩嫣就像是一朵艳丽的海棠花,在孟庭怀中蓬.勃绽放,带着咄咄逼人的美艳香气。 她还故意咬了孟庭一下,惹得孟庭不由一僵。 孟庭用力将韩嫣一搂,不许她调皮,不然真怕被她搞崩溃。 这个磨.人的小妖女! “孟郎……孟郎……” “嗯,嫣嫣……” 阳光明媚,初夏微风暖融。 亭外鲜艳的锦鲤们簇拥翻闹,为水中倒映的一双拥吻剪影,增添了层层涟漪。 气氛太过旖.旎,孟庭一个没忍住,说道:“你若觉得亏欠我,就等康复后补给我。” 韩嫣明白孟庭说的是什么意思,小手在他身后砸了一下。 变温柔的孟郎,也变坏了。 …… 次日,京城里有名的骨科郎中循例过府,来给韩嫣看腿。 郎中为韩嫣换了药,重新选定了绑腿木板,一一处理好。 郎中笑着对韩嫣道:“孟夫人恢复得不错,腿骨已经开始愈合。” 韩嫣自是高兴:“那我还要多久才能下地走路?” 郎中道:“为保险起见,接下来三个月内就不要尝试下地了。三个月后,可以尝试着下地,如有不适,千万不要勉强。不过孟夫人到底年轻,恢复力强,说不定三个月过后就能正常行走了。” 三个月,九十天,还是觉得好漫长! 送走了郎中后,韩嫣打算去库房,挑选明天给韩茵回门的礼物。 按照韩嫣三房已嫁女的身份,韩茵回门本不该她去凑热闹,但她就是要大摇大摆的去,谁也拿她没办法。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 韩嫣还没挑好礼物呢,就被下朝回来的孟庭告知,明天不能去江平伯府了,而是要进宫。 原来,是祁临帝临时决定给他的两个小皇子补办百日宴,要所有贵族和正三品以上的官员,携正妻和嫡子女出席。 祁临帝那两个小皇子是在他登基前夕就出生的,是对双胞胎,他们的生母就是从前的楚王妃、而今的皇后。因着小皇子满百日时,正值先帝国丧,宴席就没办。后头拖着拖着,就拖到了如今。 本来韩嫣还为此不爽,觉得没法去江平伯府见韩茵了。不过孟庭告诉韩嫣,皇子百日宴是过了午时就开始的,以黎家的身份,几位公子都要携少夫人去赴宴。为了能赶上出席宴会的时间,黎睿和韩茵很可能不回门了,而是好好准备赴宴。 韩嫣一听,又放下心来。 既然韩茵也会去百日宴,那她就在宴席上找个机会和韩茵单独聊天,问问韩茵的情况吧! 第135章 宴上相见 赴宴之日, 孟庭和韩嫣起了个大早。 两个人吃过早饭后, 孟庭开始给韩嫣打扮。 现在的孟庭对于打扮韩嫣这件事很坦然, 只要不僭越, 就越美越好。 孟庭给韩嫣选了件碧湖青色上襦, 上襦一侧领口和袖口用铜银两色的丝线,绣了白芷和铜雀。 广袖的上襦穿在身上, 孟庭俯身在韩嫣面前, 给她系衣带。韩嫣坐在床上, 低头瞧着孟庭十指翻飞,不一会儿就系好了上襦。她抬起双袖瞧了瞧,又朝孟庭一笑。 她相公真是越发的熟能生巧了! 穿好上襦,孟庭又为韩嫣挑选了一件蓝底覆白纱的百褶襦裙, 他细致的为韩嫣穿上裙子。韩嫣配合的高举袖子,让孟庭无阻碍的替她穿好。 裙上绛碧色的丝带柔柔的垂下, 搭在孟庭袖子上,软绵绵的无声。 孟庭站起, 看着长长的裙裾曳过他的衣角, 眼神不禁柔和几许。 他抱起韩嫣,把她放回轮椅上, 随后推她到镜子前。 韩嫣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穿上这套广袖襦裙颇为提气。颜色适合她这种白皮肤的,显得精致如瓷器。束腰的款式更是突出她的好身材, 衬得丰润如玉。衣上的铜雀绣花又多了几分沉稳大气, 适合宫宴场合。 韩嫣忍不住在心中呼道:她的相公于穿搭之道上, 已习得她的真传! 接着韩嫣给自己化了妆,又让紫巧帮忙绾发。 那边孟庭也去更衣,给自己选了件流水云纹的白色绉纱袍,又精心挑了合适的发冠。 他更衣罢,韩嫣正好梳妆绾发完毕。两人一相视,皆是瞳心处像是被刺到般,缩了一下。 孟庭心下震动,虽早就看过韩嫣各种面貌,依旧惊艳如初,只觉得她当真是玉肌琼艳,皎若朝阳。 数一数二的美人胚,再叫衣装妆容一衬,说是个风流娇艳的瑶池仙子也不为过。 虽说京城里不少一板一眼的世家,不喜韩嫣这种相貌,觉得该是给人当妾的。但孟庭却喜欢得紧。 韩嫣也是眼中冒星星,恨不得捂胸醉倒。 太养眼了!怎么能这么养眼? 紫巧偷瞄韩嫣,再偷瞄孟庭,蹑手蹑脚退下了。 …… 两人正午时分出发,带了紫巧和一名家丁随行。 抵达皇宫的时间差不多正好。 这会儿已然来了不少宾客,都在纷纷下马车。于是大家就看见,俊美无俦的孟大人从马车上走下来,然后回过身,在丫鬟的帮助下,非常小心翼翼的将他的娘子抱下车。 第140节 旁边的家丁赶紧给轮椅推过来,孟大人把他的娘子安放在轮椅里。 他直起身的时候,他娘子还在他脸上偷亲了下,两个人交换了含情又腻歪的目光。 来此的宾客谁不知道韩嫣的腿坏了? 可饶是她坐在轮椅上,那美艳之气也逼得皇宫的红墙琉璃瓦失了颜色。一肌一容,尽态极妍,像是盛夏时最烈的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 男宾们不免赞叹于韩嫣的风流,女宾们则褒贬不一。有的觉得韩嫣这容貌就是个狐媚子,难登大雅之堂;有的却是不禁感叹,大家都是京城这片水土养出来的人,怎么韩嫣就能被养得如此夺目? 且,不论女宾们是如何看韩嫣的,心里却多多少少有些艳羡。 瞧瞧孟大人那护宝贝般的模样,真真捧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还有人不厚道的想,要是断了腿就能得相公如此蜜宠,那断一断也值啊! 接着就见孟大人亲自推轮椅,边走边和宾客们打招呼。 大家彼此问好,一同进了宫去。 今天的百日宴是在长春殿举行。 阔大的长春殿里,雕梁画栋,暮雨朝云。 韩嫣自到了长春殿中,先和已经到的爹娘打了招呼,说了会儿话,然后又和舅父豫城伯一家子打了招呼,再就是和一些志趣相投的闺中朋友。 她时刻注意大殿门口新来的宾客,黎家人还没到。 说来不巧,黎家人是卡着时间来的,就比祁临帝和皇后晚一点。 这导致韩嫣没时间去找韩茵说话,宴席就先开始了。 一众乐师入座,舞女们姗姗而来。宾主们共同观赏舞蹈。 韩嫣只好坐在位置上欣赏歌舞,孟庭坐在旁边帮她剥栗子。韩嫣边吃栗子,边偷窥对面的黎睿和韩茵,想从两人间的行为举止上看出韩茵在黎家过得怎么样。 看了一会儿,看见的都是黎睿无比温柔体贴的样子。 黎睿也和孟庭似的,在给韩茵剥栗子,他看韩茵的眼神轻柔的像是四月的杏花。 单看黎睿,宠妻狂徒,一点儿问题没有。 但韩嫣总觉得韩茵的表现不那么自然,每次黎睿提醒她吃栗子时,她都有刹那的僵涩。 但偏偏韩茵的性子就不是放得开的,是以,见韩茵这样,韩嫣也不确定。 吃下一颗栗子,韩嫣掏出手帕,把孟庭的双手拉过来给他擦拭。 擦好之后,她拿起颗栗子递到孟庭嘴边。 孟庭低头咬了半口,剩下半口韩嫣吃了。 两人的甜蜜互动,落在不远处曹元亮的眼里。 曹元亮一看他们亲密无间,就想到曾经也对自己温柔小意的绿浓,给他戴那么高一顶绿帽子,害得他现在还在被众人嘲笑。 曹元亮膈应得想要移开目光,偏生的又被韩嫣的美色给摄住,那视线便是想挪也挪不开。 气得曹元亮脸色都变差了。 韩嫣喂了孟庭几颗栗子,便去偷窥上首的帝后。 据说祁临帝很是宠爱皇后,韩嫣瞧着倒是不假。这会儿嬷嬷们在旁照顾一对小皇子,祁临帝和皇后把酒言欢,两人间情意脉脉。 这让韩嫣不由就想到刘静娴执着于进宫这事。 刘静娴为了荣华富贵,肯忍受丈夫捧着别的女人,韩嫣心里多少有点为刘静娴担心。回头她真入了宫,万一又心里不平衡,可就追悔莫及了。 视线下移,落到帝后下首处的尹词身上。 这次宴会,祁临帝让尹词现场作画,记录盛景。所以尹词不与众宾客同席,而是在稍高点的位置,离帝后近,还可以将宴会全景收入眼底。 尹词右手执笔,一边研墨调色作画,一边和韩嫣一样偷窥韩茵和黎睿。 韩嫣能感觉到韩茵的那一刹僵涩,尹词又如何察觉不出? 甚至尹词自小受得欺凌多,见惯各色嫌恶的嘴脸,便更能敏感的察觉出韩茵哪里不对劲儿。 就好似……韩茵害怕黎睿。 握笔的右手抖了抖,险些让笔尖朱砂溅在画上。 尹词只得垂手暂停。这歌舞升平的长春殿,真是让人窒息。 祁临帝在这时对尹词道:“今日怎么频频停下?朕记得你素来作画都是全神贯注,一气呵成。” 尹词眼皮也不抬,声音低沉缥缈:“人多,闷得慌。” 祁临帝旁边伺候的太监,听言无奈的瞅了眼尹词。这要是旁人谁敢用这种态度与圣上说话?也就这位敢仗着圣宠保持他的脾气。 祁临帝不以为意,却是好奇的笑道:“朕看你目光总往一处落,那儿倒是坐了好几个未婚小姐,可是看上哪个了?你尽管说,朕为你指婚。” 尹词还是一副仙气飘飘完全不在状态的样子:“您多心了。” 他继续画了起来。 祁临帝见状只是笑笑,也不再说了。他为人宽和的很,像尹词这种于某个领域鬼斧神工之人,就是再傲气,祁临帝也不介意。 一个时辰后,歌舞结束,宴饮开始。 这会儿众人不能离席,韩嫣和尹词也都按捺着。 待到天黑下来,祁临帝和皇后皇子先行离去,众宾客喝得尽兴了,就开始随意离席,三五成群的聊天了。 正好这时,韩嫣看见对面的黎睿和韩茵站起身,双双走出长春殿。 韩嫣赶紧和孟庭打了个招呼,然后示意紫巧推着她跟出去。 那边尹词也借口要出去透气找灵感,不动声色遁了。 韩嫣坐轮椅毕竟不方便,折腾了好一会儿才出得长春殿。 这会儿已看不见黎睿和韩茵的踪影。 韩嫣和紫巧边走,边询问过往宫女。 可是令韩嫣没想到的是,大约她运气不好,遇到的其中一个宫女犯糊涂指错路了。 这导致韩嫣主仆俩走到了另一条路上去,错过了韩茵。 韩嫣虽然对此无奈,但想到尹词也追出去了,就放心了点。 尹词应该能追上茵妹妹的吧。 此时,黎睿和韩茵在一片海棠花林里。 这个时节海棠花开得正好。 但两人并不是来赏花的,黑灯瞎火,唯靠远处漏过来的火光和月光照明,如何赏花? 韩茵僵涩的跟在黎睿身后,袖子下的手在微微发颤。 黎睿猛地回身望来,韩茵吓得步子一停,不由自主后退一步。 她听着黎睿温柔到骨子里的声音在说:“娘子就那么怕我吗?” 韩茵抿唇不敢说话。 黎睿又道:“为夫可是对你极尽宠爱,给你剥了那么久的栗子啊。怎么别人看过来的时候,你还会发抖呢?” 韩茵努力用袖子挡住颤抖的手,强笑道:“我……我只是不习惯在公众场合那样……” “哦,原来是不习惯啊。” 黎睿眯了眯眼,噙着笑意,好整以暇望着韩茵:“那娘子可要快点习惯起来,千万别被人揪住破绽了。不然的话,青杏那丫头……” “别伤害青杏!”韩茵下意识脱口而出,她惊恐的低语:“求你,不要伤害青杏,我……我会试试。” “这就对了。”黎睿满意,抬手抚了抚韩茵的脸,“看来带你出来吹风透气,真是个正确的决定。” 韩茵只觉得脸上的触感像是鬼怪冰冷狰狞的摩擦,她忍着恐惧和作呕的情绪,向黎睿矜持的笑了笑。 不远处的一树海棠后,尹词藏身在这里,将两个人的话听了个完全。 第136章 遭遇非礼 她过得不好吧。 尹词的心沉了下去, 尽管, 那寥寥几句话并不能让尹词明白来龙去脉。 他能确定的是,黎睿在拿青杏威胁韩茵。 而韩茵, 在害怕黎睿。 有那么一瞬,尹词是想冲出去质问黎睿的。但迈出去的腿僵住了,又无声收回来。 他以什么身份去质问黎睿? 若是冲动, 是否又会将韩茵推到更不利的境地? 尹词终究是没有动作,一双暗沉沉的眸子像是水里的黑色鹅卵石,有些无神。 心中蓦然就滋生一股如万只虫蚁啃咬的痛苦, 他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黎睿和韩茵没有再说话了,从尹词的角度看过去, 黎睿好像在借着月色摆弄一朵海棠花。而韩茵还立在原处,凄清的背影看得尹词心如刀绞。 她的身子太单薄,甚至在微微发抖。在夜色的面前,她就像一只小的可怜的离巢鸟雀,随时都会被黑夜所吞没。 就在这时, 尹词听到了轻微的脚步声。 他眯眼,朝脚步声传来的方向看过去,借着月色,艰难认出来者是韩茵的贴身丫鬟青杏。 尹词想到什么, 快速冲上去, 捂着青杏的嘴就把人拉到树后。 青杏发出一声低沉的“唔!”, 声音被不远处的黎睿听见了。 黎睿当即警钟一响, 整张脸都阴沉下来, 举步就要过来:“什么人?!” 青杏刚才是本能的喊了声,现在对上尹词的视线,青杏傻眼了。 这个人她认识,是尹公子啊,尹公子这是要干什么? 她望着尹词,见他用口型对她说“别出声”,青杏这才回过神来。可那边黎睿的那声“什么人”已经喊出口了。 第141节 幸好此处树木茂密,晚间有的是栖息的鸟雀。尹词这番动作也惹得附近的几只鸟雀飞起。 鸟雀扑扇着翅膀,从黎睿头顶飞过。黎睿脸色舒缓了些,这才松了口气道:“原来是鸟啊……” 黎睿停下脚步。 尹词趁机示意青杏同他走。 就这么快步远离了海棠花林,青杏有点上气不接下气。 尹词扯着她的袖子,头也不回将她带到一处假山密集之处,确认这里无人,尹词才放开青杏,然后为自己的无礼打了个抱拳,算作赔罪。 青杏还有点心有余悸,主要是摸不到头脑。据她对这位尹公子的了解,这人性子古怪,独来独往,还总是一种忧郁颓靡没什么精神的气质。 很难想象这人竟突然窜出来捂住她的嘴,又健步如飞把她带到这里来。 青杏倒也伶俐,稍微一想就猜到了什么,她问道:“尹公子带奴婢过来,是和我家小姐有关吗?” 尹词“嗯”了一声,把在海棠花林里听到的黎睿和韩茵的对话告诉了青杏。 青杏听罢,极为不解。 瞅着青杏这懵然不知的神情,尹词心中的猜测印证了。 ——青杏并不知自己已成为黎睿威胁韩茵的筹码。 而青杏听了尹词的话,也明白尹词抓她来此的用意了。 ——姑爷既然拿她威胁小姐,小姐却不告诉她,那说明小姐现在处境很不好,绝不是表面看上去的那样。 两人三言两语就达成了共识,青杏道:“奴婢会找机会问清楚小姐的。”说罢又不确定的加上句:“小姐和姑爷之间到底怎么回事,奴婢弄清楚后,也找个机会去告诉尹公子,谢谢尹公子对我家小姐的关心。” 谢他?尹词自嘲的苦笑,他值得谢吗? 他不知道韩茵在黎家究竟过着怎样的日子,可如果她过得很不好,那他也是促成她这种日子的推手之一啊。 他的自卑、他这别扭的性格,就是把她推进黎家的推手。 要不是孟庭骂醒了他,他还不知要沉浸在虚妄的仙境到何时。 这几日他反思孟庭的那些话,终于幡然醒悟。方知自己不过是在做着一场虚空大梦,分明是世人皆醒他独眠! 与其靠那些外表光鲜的男人来照顾所爱之人,不如靠自己一颗赤诚的心。 就像孟庭说的,若是黎睿不能待韩茵好,他就是拆了黎府也要把韩茵带走! …… 韩嫣和紫巧因着宫女糊涂指错路,两个人走到了上林苑。 上林苑这里遍植杨柳,这个季节杨柳絮还没有停止纷飞。紫巧推着韩嫣一路走过,都仿佛能听见轮椅轱辘压过满地杨絮的声响。 轮椅所经过之处,留下两行清明的印记,像是雪地中划分的鲜明。 既然已经走错路,主仆俩索性在上林苑歇会儿,就当是透气了。 韩嫣这会儿的思绪从韩茵身上转移到韩茹身上。 刚才在长春殿中,她注意到韩茹的肚子了。 三个多月的身孕,还不明显,但已经能看出一点细微的变化。 想着如今绿浓被发卖了,曹元亮身边就只剩下韩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这下韩茹倒是能高枕无忧。 韩嫣边想,一只手就已不由自主抚摸上她平坦的小腹。 紫巧看韩嫣嘟着嘴,就知道小姐又为没孩子的事惆怅了。 紫巧赶紧安慰韩嫣:“小姐别急,等您的腿好了,很快就能怀上孩子的。” 韩嫣有些无奈的说道:“先前腿没断的时候也没能怀孕,这方面还是韩茹运气好,真是想着就来气。” 紫巧知道,韩嫣对茹小姐当初的欺.凌折.辱历历在目,或许小姐如今对茹小姐的恨意没那么浓了,但也绝对想看茹小姐过得不好。 紫巧道:“茹小姐不就是肚子里揣了孩子吗?您也看到曹世子的真面目了,他待茹小姐根本不是一心一意,就是嘴皮子好听会哄着茹小姐而已。再看小姐您,姑爷待您好成什么样子,曹世子连姑爷一根指头都比不上!” 嗯,这话她爱听!韩嫣心里顿时就舒坦了不少。 紫巧趁热打铁又道:“小姐双腿不便,来月信了姑爷还亲自给小姐换月信带,都不让奴婢插手!搞得奴婢都不好意思了,觉得自己不干活还拿钱。” “好啦!”韩嫣被说得有些害羞,嗔了紫巧一句。 对哦,她的月信带全都是孟庭亲手给换的。她一开始真的特别不好意思,恨不得捂脸。 孟郎都不嫌脏污的吗?那样宠她…… “是谁?” 紫巧忽然喊了一声。 韩嫣一怔,意识到来人了,忙从思绪中剥离。 她顺着紫巧的视线望去,看见一个人东倒西歪的朝这边走来。 看他身形是个男子,不算壮硕,待到走近了一瞧…… 曹元亮?! 韩嫣顿时就觉得好心情被破坏了。 曹元亮也没想到会在上林苑碰到韩嫣。 他不想待在长春殿里,只觉得那些宾客们看他们曹家人的眼神都带着同情和戏谑。 有人来找他喝酒,他也觉得那些人是来看他笑话的。 曹元亮郁闷之下,连着喝了不少酒,差点吐了。他只好出了长春殿吹风醒酒,也没叫下人跟着。 到现在他还没从绿帽子的阴影中走出来,甚至觉得每次照镜子时,都仿佛头顶上有一片绿云。 那顶翠玉发冠,他更是再也不敢戴了。 就在曹元亮浑浑噩噩消沉落魄之际,韩嫣美艳无比的身影出现在他眼前。 这一刹曹元亮是有些懵的,他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看错。再下一刹便控制不住的被韩嫣的美色所蛊.惑,肚子里喝进去的那些酒也仿佛发酵起来,发挥出了作用,催得曹元亮体内渐渐有了一种不受控制的沸.腾感觉。 他跌跌撞撞的朝韩嫣扑了两步,思绪混乱的脑子里忽的就想到从前和韩嫣定亲的时候,他们两人互相交换了定亲信物的画面。 这么美丽绝伦的女人,本该是他的妻子。要是自己娶了她,就不会有后面被绿浓戴绿帽子的事…… 看着曹元亮靠近,韩嫣忽然就觉得不对。 先不提曹元亮那一身酒气让韩嫣觉得恶心,就先说曹元亮看她的眼神,露.骨的很,韩嫣顿时产生一种危机意识。 她固然张扬泼辣,但自从被孟庭教诲后,便不再那么不计后果的怼天怼地了。但凡她开怼,都是有把握对方不会伤到自己的。 然而这会儿,面前一个醉酒的男人满眼欲.念朝她走来,她腿脚不便,身边只有一个丫鬟,上林苑里又没有旁人…… 韩嫣立刻道:“紫巧,快走,回长春殿。” 紫巧也明白轻重,赶紧推着韩嫣就走。 然而,就在轮椅经过曹元亮身边时,曹元亮先是傻傻的站在那里,然后蓦然狠狠推了紫巧一下。 “啊!”紫巧惊呼一声,被推倒在地。 “紫巧!”韩嫣大惊。 她刚向紫巧探出身子,就见曹元亮又朝她扑过来。 韩嫣心中一寒,下意识往一侧转了轮椅。 曹元亮因着醉酒而行动不大敏捷,这一扑本来是想压到韩嫣身上的,结果因为韩嫣转动了轮椅的方向,曹元亮扑在了轮椅侧面。 这一扑,硬邦邦的轮椅撞得曹元亮胸口很疼,他发出“咝”的一声。 韩嫣也不好受,曹元亮这一扑虽然没沾到她,但却撞得轮椅歪倒。 韩嫣一个没稳住,失去平衡,从轮椅上滚了下去。 她下意识没让双腿直接杵地,这才避开了最严重的冲击。可还是身子在地上滚了两圈才停下。 紫巧刚爬起来,就看见韩嫣从轮椅上坠落的场面。 紫巧脸色全白了:“小姐!” 紫巧扑向韩嫣。 韩嫣也支起上身,看向曹元亮。 这个恶心的疯子! 韩嫣小脸满是怒色,凌厉视线瞪着曹元亮。曹元亮看着她匍匐在地上时更显得前凸后翘体态婀娜,那绝色脸上带着怒意,这模样就如一道红色的箭射穿曹元亮的心扉,震撼得他心跳都加快起来。 如此艳烈,如此鲜亮,还是个脾气差喜欢践踏他身为男人的脸面的…… 现在还不是被他掀翻在地,连动都不能动吗? 日积月累的渴望,没有娶到韩嫣的那一抹源于虚荣的缺憾,还有屡次被韩嫣怼得面红耳赤的羞恼,全部混合在一起,随着满肚子的酒意发酵燃烧,直烧得曹元亮大脑一片空白。 所有的怂劲儿和平日里为保持形象的理智,都被一股冲动所替代,曹元亮情不自禁道:“你不该不接受我,嫣儿,你本该是我的人……孟庭如何与我比……我疼你,嫣儿,让我疼你……!” 他朝着韩嫣的身子压来! 第137章 曹元亮废了 韩嫣大骇, 身子忙向一侧打滚。 紫巧见状急得要冒火, 不管不顾朝曹元亮冲来,狠狠撞在曹元亮身上。 曹元亮始料不及,被撞得哀嚎了一声,摔在了地上。紫巧也因为失去平衡,扑倒在地。 紫巧不顾一切的扯着嗓子呼喊:“来人啊!快来人!” 曹元亮被这么狠狠一撞,醉酒的脑子先是更懵,然后又被紫巧的大喊给刺得, 稍微找回丝清明。 头疼欲裂, 满眼重影。 还不等曹元亮反应过来, 就见面前, 一个发髻散乱却美艳无双的女人,手里拿着个什么金灿灿的玩意儿, 朝着他扎来。 下一瞬—— “啊啊啊!!”凄厉的痛呼声从曹元亮嗓子眼冲出来。 第142节 就在坠下轮椅时, 韩嫣真的怕极了。 莫大的恐惧和愤怒,让她情急之下拔.出发髻里的金簪, 朝着曹元亮狠狠的扎过来。 本来就极度厌恶曹元亮, 又被他醉酒非礼,韩嫣什么都不顾了,只一个劲儿的往曹元亮身上戳。 “曹元亮你这个败类!猪狗不如的畜.生!不清醒是不是?我让你清醒!让你打我主意!” “我扎死你!扎死你!” 曹元亮疼得连连嚎叫,为躲韩嫣的簪子而在地上打滚。 他护着身子大喝:“我是汾阴公世子,你这女人竟敢扎我!” “猥琐狗男, 扎得就是你!”韩嫣乌发散乱, 手腕都麻了, 仍被恐惧和愤怒驱使着不停往前爬,狂扎曹元亮。 她是个不能走路的弱女子,一旦停手,她怕就丧失机会了。 所以继续扎!撑到有人来……撑到孟郎来救她! “嫣嫣!” 不知过了多久,韩嫣听到这道声音。 这一刻她就像是从恶梦中醒来,顿时满腔满肺的寒意散了大半,紧绷的心弦也蓦地松弛下来,在胸腔中发出不可闻的嗡嗡声。 紫巧的呼救和曹元亮的惨叫,引来了长春殿中的宾客。 重重脚步声在急速靠近,韩嫣听见紫巧在喊: “姑爷!快救小姐!” 韩嫣侧过脸去,借着清寒月光,一眼就辨认出孟庭的身影。 他跑在人群最前头,广袖随着他的奔跑飞舞,像是展开一双安全的羽翼。 韩嫣霎时就眼睛红了,刚才强撑的气力和杀意褪去,拿着簪子的手无力的落下。 簪子自掌心滚落,金色簪头上都是血。韩嫣声嘶力竭喊道:“孟郎!!” 孟庭心都要飞出嗓子眼了,自打听见紫巧的呼救声和曹元亮的惨叫声开始。 紫巧那样呼救,八成是曹元亮要伤害嫣嫣。孟庭甚至没去想曹元亮为何叫那么惨,他只知道绝对不能让嫣嫣受到伤害。 他飞奔而来,看着趴在地上发髻散乱的女人,被她一声“孟郎”撕扯着双耳,心都痛了。 孟庭赶忙就要抱起韩嫣,这时旁边曹元亮一下子坐起来,扑过来扯住孟庭的衣摆大喊:“她要杀我!她要杀我啊!她——” “滚!!” 孟庭一脚踹开曹元亮,转身就将韩嫣抱起。 被踹得曹元亮又是一声惨叫,如同破布袋似的跌回地上。 这一幕恰被赶来的汾阴公夫妇看见,国公夫人当即吓得倒抽一口凉气,险些跌坐在地。 孟庭已是怒极,直到将韩嫣抱起,毫无着落的心才稍微跳得不是那么失序。 “孟郎……”韩嫣歇斯底里的声音从怀里传上来,她搂住孟庭的脖子,身子紧紧贴着他。 “嫣嫣,没事了。”孟庭心痛如涌,地上韩嫣掉落的金簪折射了一缕月光,射进孟庭眼中。 他一眼就认出这是韩嫣的簪子,上头都是血。 再看向地上蠕动的曹元亮,竟是浑身血迹斑斑,衣服上好多被刺破的孔洞。孟庭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怒气如涛,孟庭眼角泛红,抱着韩嫣上前狠踹起曹元亮,一下狠过一下。 这一幕让纷纷赶来的宾客震惊不已。还从没有人见过孟庭这般模样!这个素不动粗的读书人,此刻竟暴怒得好似修罗! 曹元亮本就被韩嫣扎了一身,再被孟庭狠踹,不一会儿就呻.吟着吐出口血来。 他浑身都是伤,竟不知哪里更疼。 汾阴公夫妇这会儿总算狂奔而至,汾阴公夫人又是气又是心疼,张牙舞爪朝着孟庭扑来,口中拼命喊着:“你踢我儿,我和你没完!我要告诉圣上杀了你!” 孟庭眼角一斜,冰冷余光看见扑来的国公夫人。他抱着韩嫣往旁边一挪,避开她。 汾阴公夫人扑了个空,差点栽倒,她指着孟庭目眦尽裂道:“你等着!我要你们夫妻给我儿偿命!” “国公夫人最好问问曹元亮都做了什么!” 孟庭毫不畏惧,冰冷视线如利芒般射向国公夫人,宛如射进了她的脑仁,令她硬生生打了个寒颤。 “若不是顾及内子受惊,今日,本官就是踢死曹元亮,也不惧你汾阴公府!” 孟庭说罢,抱紧韩嫣,喊了声:“紫巧,走。”快步离去。 他自后头赶过来的宾客中穿过,看也不看他们,只将韩嫣搂得更紧,不让这些宾客看见韩嫣的神情模样。 适才发生了什么,他都猜到了。韩嫣不可避免的名声受损,孟庭又岂会留在这里掰扯什么,让所有人都看着他的嫣嫣发髻散乱衣冠不整? 她这会儿定是心有余悸的,能给她力量的,只有他的怀抱。所以他要将她护得牢牢的,离开这个地方。 此时此刻,没有什么比安抚韩嫣更重要。 而孟庭心里,也从没有这般疯狂的,想要让汾阴公府立刻从这个世上消失。 紫巧推着轮椅跟上孟庭,一行三人从无数震惊的、疑问的、不解的目光中快速穿行而过,头也不回。 韩攸和邹氏气喘吁吁的跑过来,一看见韩嫣受惊的样子,两人都急坏了,连忙簇拥上孟庭。 那厢,宾客们继续围到曹元亮身边,被曹元亮此刻的模样惊得都变了脸色。有些女宾还吓得蒙住眼睛。 血腥味和曹元亮身上的酒味混在一起,其中还夹杂了失禁后的骚味,刺鼻的散开。有人不禁退后,将口鼻也遮住,又不慎踩到韩嫣那支沾血的金簪。 大家都不傻,能看出曹元亮身上那些血迹,是被金簪扎出来的。虽说曹元亮和韩嫣的过节人尽皆知,但韩嫣为何要忽然拿簪子狂扎曹元亮?而本来坐轮椅的韩嫣,怎么脱离轮椅了? 只消稍微一想,众人就明白了来龙去脉。顿时,看向曹元亮的眼神就变质了。 如不是曹元亮醉酒非礼韩嫣,还把人弄到地上意欲行不轨之事,韩嫣何至如此伤人? 那些震惊的、诧异的、同情的目光,纷纷都变成了责怪的、幸灾乐祸的、讽刺的味道。 更有人差点被曹元亮逗笑了。鬼迷心窍去欺负一个腿残的妇人,还被妇人给反杀成这样,真是又丢人又活该! “太医!快传太医!”国公夫人早就六神无主了,孟庭一走,她就猛地反应过来,连连高呼。曹元亮可是她的独生子,是她的命.根子! 她心疼的要崩溃了,搂着地上的曹元亮哭喊:“我苦命的儿!” 汾阴公亦是怒极,瞪着孟庭远去的眼神杀气毕露。 “爹、娘……” 曹元亮从被孟庭踹了一脚开始,就已经完全清醒了。他此刻五脏六腑都在痛,浑身上下的骨头像是被拆过又重组在一起似的,处处疼痛。 他奄奄一息的在侯夫人怀中喘着粗气,唇角还挂着血,半晌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身上多处疼痛齐齐折磨着他,都要分不清哪里更疼了。 曹元亮看到远处孟庭抱走韩嫣的背影,悔得肠子都青了。 他怎么就、怎么就做出…… 都怪韩嫣!都怪她那么祸水,诱得他昏了头! 韩嫣真是他这辈子的灾星! 曹元亮怒极想动,可一挣扎,竟牵动到某个隐秘之处的伤痛。他不由得痛呼一声,双手不由自主捂住。这才发觉,原来那里也被韩嫣扎伤了,此刻痛楚滚滚袭来,尖锐的痛觉一路向上传入脑仁,痛得他已是汗湿的额角再度流出冷汗。 而汾阴公和国公夫人,一看曹元亮此时双手的姿态,顿时大骇,如坠冰潭。 国公夫人无法接受,惊怒交加,险些要晕过去。韩嫣那个贱妇,竟然敢伤了他儿子的……! 曹元亮捂着打滚,众宾客也都看到了,一时眼神都变得更加古怪。有人差点不厚道的笑出来,幸亏在声音出口的前一刻,把嘴给捂住了。 有人却是毫不畏惧的说出口:“偷鸡不成蚀把米,这下亏大发了。” 今晚出了这样的事,百日宴也进行不下去了。 已经回宫的祁临帝知晓这件事后,十分不悦,既是怒曹元亮居然敢在宴会期间非礼上司的夫人;也怒孟庭当着众人的面把曹元亮踢得半死不活。 汾阴公夫人,那就是个儿子大过天的妇人。她为了给儿子讨公道,必定要闹到庄敏翁主和崇静大长公主那里,让两位皇室前辈来求祁临帝惩治孟庭。 祁临帝必然要两头为难。 但祁临帝纵然心情不郁,还是特意拨了太医院院首杜太医,去给曹元亮急救。 祁临帝还特意准许汾阴公一家留在宫中,指定他们去了一座宫殿,安置曹元亮,由杜太医诊治。 宫殿内,曹元亮已经被扒掉衣服,放在病榻上了。 他身上,一个个血洞和一处处淤伤,千疮百孔,好不凄惨。 那些血洞,都是被簪子扎出来的,深深浅浅,冒着血丝,还有些泛开了紫色。那些淤伤,也是青的青紫的紫。孟庭那几脚用了好大的力气,连杜太医看着都忍不住倒吸凉气。 所幸曹元亮受这种伤是死不了的,只是一张脸还能看,其他地方实在惨不忍睹。 而最让汾阴公夫人牵肠挂肚的,就是曹元亮那块儿的伤情。就连韩嫣在狂扎曹元亮时,都不知道有一簪扎到了那里去。 韩茹远远的站在后方,汾阴公顾忌她怀孕,不让她靠近曹元亮,免得被曹元亮的惨状惊了胎气。 韩茹只看到杜太医围着曹元亮忙来忙去,汾阴公夫妇两个心急如焚。那素来刻薄持重的国公夫人,眼下哭得涕泗横流。汾阴公整张脸都是黑的,额角不断的青筋绷着。 曹元亮的痛苦呻.吟,也不断钻入韩茹耳朵里。韩茹发现,她竟然内心毫无波澜,甚至还有点幸灾乐祸。 曹元亮一次次的给她失望,后来又背叛她,打得她遍体鳞伤再给她甜枣吃,自以为这样的就能哄得她心甘情愿。殊不知她对曹元亮的情感,已经消磨殆尽。现在她不过是谋求荣华富贵,才和曹元亮做戏罢了。 事实证明,这贱男人死性不改,还想染指韩嫣。被韩嫣给扎成这样,自作自受! 唯一让韩茹遗憾的就是,韩嫣竟然没被占到便宜。就该让那贱人被这贱男污了身子,再扎他一身洞才好! 韩茹正想着,听见国公夫人问杜太医:“杜大人,我儿他到底怎么样?尤其是他那儿……” 杜太医叹了口气,露出沉重的表情,显然这是汾阴公夫妇最不能接受的。 “曹世子身上受得伤倒是没什么,好好服药养着,过段日子就好了。只是那儿扎得有些深,往后都不能再……还请国公爷和夫人,节哀顺变。” 国公夫人犹然不能置信,扯着杜太医的衣领喝道:“不可能!我儿不会废的!杜大人一定要治好我儿!一定要治好他!” 汾阴公沉重的拉开国公夫人,杜太医赶紧理了理衣衫,低头道:“国公夫人请节哀,不是微臣不尽力,的确是药石罔顾。” 这下,国公夫人掩面痛呼一声,跌坐回椅子上,只觉得天昏地暗,整个世界都崩了。 床上的曹元亮更是无法接受,哀嚎起来。 只有韩茹,依旧是心中毫无波澜,甚至萌生出一丝庆幸来。 第143节 曹元亮废了,再也无法碰女人了。那自己肚子里的不管是圆是扁,都将是汾阴公府唯一的嫡孙。 再也没有人能撼动她的地位,她也不必再伺候曹元亮那个窝囊废。 可这时,韩茹听见杜太医又道:“倒是,微臣方才在替曹世子查看时,有点儿别的发现,不知当讲不当讲……” 汾阴公消沉道:“讲吧。” 不知怎的,看着杜太医那仿佛是难以启齿的模样,韩茹心里生出了一种诡异的不祥。 只听杜太医道:“微臣发现,曹世子他之前虽然功能无碍,但是天生……阳.元浓度过于稀疏。所以,微臣敢以太医院院首之位担保,曹世子他,”看向韩茹,“无法致女子有孕。” 第138章 韩茹被休 霎时间, 殿内所有人的视线都齐刷刷落在韩茹身上。 韩茹先是一怔,接着待意识到杜太医说的是个什么意思, 她顿时面无人色。 韩茹做梦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所以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曹牧…… “贱妇!” 啪的一巴掌, 狠狠抽在韩嫣脸上, 打得韩茹双耳嗡鸣眼冒金星。 汾阴公夫人本就被曹元亮的惨状弄得失魂落魄, 再听杜太医的话, 几乎是半辈子的愤怒都在这一刻爆发了。 她冲上来,使出最大的力气, 劈在韩茹脸上。 韩茹被打得踉跄坐地, 一抬头,又被国公夫人提起衣领, 照着脸上狠狠的打。 国公夫人发狂了般的,恨不得打死韩茹。 这个贱妇,和她那丫鬟绿浓一样,主仆两个都是贱妇! 韩茹被打得不断挣扎喊叫,奈何力气不如国公夫人。 汾阴公仍旧不愿相信,咬牙切齿问杜太医:“此话当真?” “微臣如何可能拿这种事开玩笑!”杜太医是什么人?太医院院首。他正是有十足的把握才敢这么说。 听了杜太医的话, 国公夫人打得更狠。韩茹一个劲儿的喊叫求饶, 汾阴公听在耳中, 也是越发愤怒。 场面十分混乱,花瓶砸碎, 琉璃盏倒地。韩茹被国公夫人追着往死里打。 打着打着, 韩茹忽然就面目惨白, 捂着肚子叫道:“疼……疼……!” 汾阴公气得一拳头砸在旁边柱子上,家门不幸,怎么就出了这一连串事?! 国公夫人一脚踹在韩茹肚子上,怒声叱骂:“贱妇!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原以为你洗心革面,原来竟背着我儿勾三搭四,还妄图拿个野种来乱国公府的血脉!我今天就踢掉你肚子里这野种!” 国公夫人拳打脚踢,韩茹护着脸又护着肚子,狼狈不堪。 汾阴公的拳头还贴在柱子上,从拳头到肩头都在颤抖。 杜太医摇了摇头,发出声同情的叹息。 最受伤的曹元亮,只觉得自己要活不下去了。他撑起身子,望向呼救的韩茹,撕心裂肺的低吼:“茹儿,你怎能……” 原来茹儿的孩子也不是他的!原来他根本就是不育的体质! 绿浓背叛他,茹儿也背叛他,他捧在掌心宠爱的两个女人,都背着他怀了别人的孩子,还骗他当爹。 他到底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老天爷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这下他要怎么在京城继续做官!所有同僚都会把他里里外外笑个彻底。 完了,他完了! 只觉得满眼都是白花花的雨点子,狠狠抽在他千疮百孔的身上,伤处被扯得更痛了。 那些白花花的雨点子在击打过他后,飞散成绿油油的水雾,将他从头到脚都包裹了严实,让他被罩在这片茫茫翠绿里,怎么也洗不干净自己。 曹元亮只觉得铺天盖地都渐渐变成了绿色,他在无比的耻辱和痛苦中,脑袋一歪,晕过去了。 杜太医瞧到这一幕,赶紧喊着“曹世子”,扑到榻边。 整个场面,比京城最大的菜市场还混乱。 叱骂声、惨叫声、呼喊声,所有乱七八糟的声音,这些,远去的孟庭和韩嫣都未曾听见。 孟庭和韩嫣此时正在回府的路上。 韩攸和邹氏已经先行被孟庭稳住,孟庭让他们先回去,明日再来孟府探望韩嫣。 目下,孟庭搂着韩嫣,两人坐在马车里。 韩嫣靠在孟庭怀中,双手被他握在手里。孟庭不间断的吻着韩嫣的发,吻着她的额头、她的鼻梁,安抚她的情绪。 毕竟经历过齐王之死时的惊恐,韩嫣的心理承受力有所提高,今晚,她没有哭。 马车行驶了一阵子,韩嫣已经冷静下来了。她依偎着孟庭,听着他令人安心的心跳声,把事情的经过都告诉了他。 孟庭听着,甚为揪心。 他的嫣嫣很勇敢,拼尽了全部的气力,不要命的反杀。 在那种情况下,男女天生的力量差距使然,嫣嫣若是稍有松懈,就可能被曹元亮制住。 想到曹元亮,孟庭胸中泛上一股嗜杀的血腥气。 若真让曹元亮得逞,他定会当场杀了曹元亮。也庆幸嫣嫣没有被占到便宜,否则的话,自己一辈子都将愧对她。 回到家中,孟庭抱着韩嫣去浴室,亲自给韩嫣洗个了澡。 随后两个人吃了点东西,孟庭又喊郎中过来,确认韩嫣的腿骨没有被影响,孟庭这才算松了口气。 天色已晚,孟庭搂着韩嫣就寝。 韩嫣紧紧贴着孟庭,不舍的蹭了蹭,说道:“多亏了紫巧帮我撞倒曹元亮,又喊了人来,不然的话……” 孟庭抚了抚韩嫣,同时吻了吻她的唇,没让她再说下去。 紫巧忠心护主,孟庭自是会重赏她。 韩嫣的手在被子下寻了孟庭的手,与他十指相扣。她脸上有些愁容,嘟了嘟嘴道:“孟郎,我把曹元亮扎成那样,你又踹了他半天,虽然他活该!但是,圣上会不会惩罚你?” 韩嫣真的很担心孟庭。 孟庭心里一暖又一酸,只觉得他的嫣嫣今晚这样受惊,还在为他考虑,这让他更难过事发的时候自己怎么就不在嫣嫣身边。 孟庭沉声道:“无妨,有什么事我顶着。” 不管祁临帝会如何问罪他,他都不惧。 韩嫣闭了闭眼,又从孟庭那儿汲取温度,贴得他更紧了。 彼此沉默了会儿,孟庭道:“我想让汾阴公府在最短的时间消失。” 韩嫣微震,睁眼看他。她能听出孟庭语调中从未有过的狠绝杀意,一如她能清楚的看见,黑暗中他的一双眼有多亮而深邃,瞳心深处又是怎样的决绝。 但是韩嫣却说:“孟郎,你别急。” 他们两人从来就不想放过汾阴公府,孟庭也已经将汾阴公涉嫌破坏赈灾物资的事,都告诉祁临帝了。 现在他们夫妻要做的,一是等着祁临帝那儿出调查结果,二是耐心蛰伏,找准一个机会,一击让汾阴公府无法翻身。 这一直是孟庭的一贯做法,孟庭靠着如此行事,坑过江平伯和汾阴公的雪山玄芝,除掉了张乾,弄倒了张家。 在与汾阴公府的最后对决到来之前,孟庭始终都是耐心而隐忍的,韩嫣也支持这样的孟庭。 所以,眼下,她知道因为自己今晚受了委屈,孟庭不想忍了,他控制不住的想要向汾阴公府连本带利的讨债。 她得劝说他忍住,不能急躁。 他们要的是稳妥的一击必杀,不能是因为急着动手而功亏一篑。 韩嫣伸手抚了抚孟庭,安抚他的心情。 孟庭又握住韩嫣这只手,拉到唇边亲了亲,然后他收拢手臂,紧紧把韩嫣埋入怀中。 由来都是她快意恩仇,可这次,她却成了沉得住气的那个,反过来劝着他不要冒进。 明明是她受得委屈,却还为了这个家着想,硬是忍住委屈,站在他的角度来看全局。 孟庭尝到了极为酸涩又甜蜜的滋味,他只能把韩嫣搂得紧紧的,像是搂着自己的生命般,珍爱到极点。 他沉默片刻,方说道:“我不会急躁,我只是想,既然一直没能等到足够扳倒汾阴公府的机会,那便主动制造机会,主动抓他们的破绽。” 韩嫣在孟庭的怀里笑了笑,她就知道,孟庭最终是能稳住的! 她问:“你打算怎么做?” 孟庭想了想,凑在韩嫣耳畔,把自己的想法说给了她。 翌日,孟庭便开始着手安排了。 当初祁临帝还是楚王时,因着孟庭害怕梁王对孟府的亲眷动手,于是特意去黑市雇佣了几名武功颇高的女死士,让她们扮作丫鬟,在孟府中保护他的家人。 后来梁王事败,祁临帝登基后,孟庭用不到那些女死士了,就结了她们的工钱,她们拿钱走人。 而今天,孟庭再次来到黑市,再次找到了这几名女死士。 他再次出高价雇佣她们当丫鬟,但不是进孟府当,而是进汾阴公府去。 汾阴公府的丫鬟仆役多,许多都是外来雇佣的,时不时就会有人不干了,需要常年招人顶上。 孟庭给了这些女死士足够的钱,让她们进汾阴公府当丫鬟,监视汾阴公夫妇,去挖汾阴公夫妇这些年做过的各种阴司。 鉴于孟庭给的钱太多,女死士们自然赴汤蹈火。 后面她们花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所有人都进了汾阴公府。 却是孟庭离开黑市后,本打算绕道去八珍楼,看看有什么新出的零嘴儿,好买给韩嫣。却在刚走出黑市时,就听街头巷尾开始传起有关汾阴公府的“大事”! 孟庭便驻足听了一会儿,旋即心中略惊。 想不到,昨晚汾阴公一家在皇宫里,发生了那么热闹的事。 曹元亮废了人道,还被诊出不育;韩茹被国公夫人打得流了产,连夜便一纸休书甩给她了! 听说,汾阴公府已经通知了江平伯府,让他们来把韩茹领走。 第144节 两府算是丢尽了脸面,曹元亮也一跃成了京城最热门的丢脸人物。 自然,昨晚皇宫里发生的事,汾阴公本是想捂死的,毕竟被人知道自己儿子成了阉人还被戴绿帽,实在丢人。 可谁让国公夫人打韩茹打得太凶? 最后韩茹流产,又惊动好几个太医,还来了不少打杂的太监和宫女。场面闹太大,汾阴公想压也压不住,这些宫人很快就将事情传开。 孟庭到八珍楼买零嘴儿时,还听见四周有人议论这事。另有一群小孩,编出首嘲笑曹元亮的打油诗,拍着手念道: “青石路,青石桥,世子头上青青草。” “青青草地成草原,满地绿草油亮亮。” “翠玉发冠戴头顶,戴了一顶又一顶。” “莫要婚前偷人.妻,善恶到头终有报。” 第139章 孟庭被罚 这首嵌入了曹元亮全名的打油诗, 也被前来孟府探望韩嫣的邹氏,告诉了韩嫣。 韩攸下朝后, 和邹氏一起来,两人在路上就听到有孩童念这首诗。 眼下听邹氏复述全诗, 韩嫣不由好生佩服京城的孩童。 小小年纪, 都能编出这种打油诗, 关键是还懂什么是绿帽。 只是, 骂曹元亮就算了,那句“婚前莫要偷人.妻”是怎么回事?怎么觉得把孟庭也给一起编进去了? 听到这一句的人, 肯定会联想到被偷妻的孟庭, 说不定还会同情孟庭……这编得什么诗嘛!孟庭有她这么好的娘子,明明很幸福好不好? 一家三口说了会儿话, 正好孟祥过来看韩嫣,韩攸就出去跟孟祥说话, 留了韩嫣和邹氏在房中。 韩嫣抱住邹氏的胳膊,蹭着娘的颈窝撒娇。 她问邹氏, 最近和韩攸相处得怎么样? 提到这个, 邹氏略带认命的笑笑, 眼中也流露出点点若有似无的愁绪。 “就那样吧, 你爹那人你也知道,他待我很好了。如今我们远离江平伯府, 日子过得清净融洽, 比从前是好多了。” 只是, 你爹他纵是待我好, 却从不曾对我说过“喜欢”两个字。 这句话邹氏没和女儿说。 这么多年了,韩攸从没和她说过一句“喜欢”。邹氏到现在都不知道,韩攸待她的那些好,究竟是因为她是他的娘子,还是因为别的。 大概是前者吧,毕竟韩攸就是个烂好人,要不然当初也不会那么利索的娶她。 只是邹氏又想,这都半辈子了。她半辈子都没等到一句“喜欢”,还有什么可执念的? 至少,一年前,韩攸还会偏帮大房,伤害自己的妻女;而现在,他分家了,也和大房划清了界限,他已经在一点点的给邹氏希望了。 只盼这种希望,能持续下去,千万不要一朝破碎。 孟庭回府的时候,韩攸和邹氏已经离去了。 孟庭给韩嫣买了热腾腾的飞鸾脍,两个人凑一桌,孟庭看书,韩嫣吃零嘴儿。 而同一个城里,江平伯府,却几乎闹翻天。 韩茹被董太君派身边的汪嬷嬷去给领了回来,韩茹一回来,就被自己爹江平伯狠狠劈了一巴掌。 韩茹捂着还没消肿就又添新肿的脸,哭喊道:“爹你打我!你竟然打我!明明就是曹元亮先负了我的,我也不知道怀的孩子不是他的,你凭什么打我?!” 韩茹不断泼闹,气得江平伯不但想打她,连掐死她的心都有了。 他怎么就生了这么个不知廉耻的东西? 江平伯府多年声誉,在她手里毁得,连个渣都不剩了! 江平伯一生气,连着韩茹的娘花容也骂。 花容柔柔弱弱,哭哭啼啼,闹得江平伯下重手也不是,不下手也不是,最后气得甩袖走人。 为免韩茹再出去丢人现眼,江平伯把她关进了茹蕙院,让她好好反省。 接着江平伯就请来了二老爷夫妇,商量怎么把韩茹再嫁出去。 毕竟是自己的嫡女,就算被休回家了,还是得再给她找个婆家。还得找有钱的,不能是娘家倒贴的那种。 江平伯立刻把主意打到二老爷夫妻头上,二夫人朱氏,家里是做花草生意的,认识好多商户。二老爷本人因为天天研究喂鸟,也认识不少商场上的人。 现在官宦人家肯定是没人要韩茹了。待嫁时和堂妹的未婚夫暗通款曲,嫁人后又给相公戴绿帽子,如今孩子被打没了,人被休回家,京城里稍微有点权势或者那些受人景仰的清流世家,都不可能接受这种儿媳。 唯有从商户这儿想想办法。 士农工商,商户的地位最末。魏朝的商贾也不像世家贵族那样,讲究得那么多。 给韩茹找个死了老婆的商户,还是有可能的。 起码男方能有钱,江平伯府就没亏。江平伯求二老爷夫妻帮忙给物色物色。 可韩茹一听,要让自己嫁给满身铜臭的鳏夫,立马就不干了。 她就算被国公府休了,她也是江平伯府的嫡长女,凭什么嫁给那种低贱的破落户? 连韩芳都和一个六品将军定亲了,韩茵更是嫁给了首辅家的嫡次子,凭什么自己要去嫁给死了老婆的商户? 因着流产被休,一夜之间一无所有的打击,让韩茹本就已经扭曲的性格变得更加扭曲,甚至在向着走极端的方向发展。 她每天在茹蕙院里吵闹打砸,扰得江平伯不得安宁。 董太君又是个宠韩茹的,见韩茹这样,越发的力不从心,竟是给气得病倒了。 江平伯一看,韩茹把他老娘给气病了!这还得了? 江平伯一气之下,将茹蕙院的门窗全都给钉死了,直接把韩茹关在里头。 韩芳和其他的庶出子女们都乐意见韩茹吃瘪,他们从前可都是被韩茹欺负过的。于是韩芳落井下石,建议江平伯说,韩茹只要闹,就不给她食物和水。这样时间久了,韩茹就被消磨得安静了。 江平伯采纳了韩芳的建议。 就这么着,韩茹渐渐的平息下去。 江平伯打算,在给韩茹找好夫家前,都把她当犯人似的关在茹蕙院。 殊不知,茹蕙院里的韩茹,恨透了江平伯,无时无刻不想着怎么走出去。 她也和绿浓一样,给自己留了后手。她和汾阴公夫妇说,她的孩子是在外面不慎与野男人怀上的。曹牧一家暂时还安全,曹牧的把柄握在韩茹手里,她相信以后能用得上他们! …… 却道汾阴公府休了韩茹后,国公夫人立刻去找她的外祖母崇静大长公主,请外祖母出面,帮曹元亮讨回公道。 崇静大长公主已是风烛残年的老人,路都要走不动了,但听说她的曾外孙伤成那般,便硬是拖着病躯,去求见祁临帝。 汾阴公也亲自去求见祁临帝,在御书房外跪着,声泪俱下的控诉孟庭和韩嫣对曹元亮的伤害,要祁临帝为他做主。 祁临帝头疼不已,唤了孟庭进宫。 孟庭进宫前,韩嫣惴惴不安。 她生怕祁临帝会重罚孟庭,要是给孟庭罢官了,那孟庭这些年的苦读和步入官场后经历的那一场场风霜雪雨,不都白受了吗? 韩嫣亲自送孟庭到宫门口,眼见得孟庭要上轿,韩嫣忍不住扯住他的袖子。 他回头,然后转身对着韩嫣,问她:“怎么了?” 韩嫣伸开双臂,抱住孟庭,闷闷道:“我担心你。” 门口前来传孟庭进宫的太监,见人家夫妻腻歪,也不好催促,只能默默等着。 孟庭抚了抚韩嫣的头,温声对她说:“没事,等我回来。” 韩嫣没有松开孟庭,她抱了好长时间,直到太监实在忍不住开口提醒了,韩嫣才松开孟庭,目送他上轿离去。 孟庭到御书房后,恭恭敬敬的向祁临帝行礼,撩袍跪下。 他穿着家常的薄罗长衫,是清冷有书香气的天青色,如雨后江南的莲叶,随着他跪地的动作,平整的铺开在地。 孟庭面色淡然,不卑不亢等着祁临帝斥责他。然而,等到的却是祁临帝说: “朕派去彻查桃山救灾物资损毁一事,已经查出端倪了。” 孟庭没想到祁临帝会先说这个,这倒是孟庭一直关注的事。 孟庭眼中异芒稍显,不语,等着祁临帝继续说。 祁临帝道:“你猜得不错,的确是汾阴公干的。他的手都伸到赈灾官兵中了,不知还会伸到哪里。” 孟庭语调平淡,说出的话却雷霆万钧:“说不定会伸到庶人魏愠那里。” 祁临帝脸色一凝。 庶人魏愠,便是从前的梁王。 梁王事败后,被祁临帝剥夺了爵位和封号,贬为庶人。祁临帝仍允许其住在原梁王府中,也允许其自由出入府邸。魏愠的暗卫们虽被发配,但如今魏愠若要瞒着祁临帝做些小动作,祁临帝也未必能事事都了如指掌。 孟庭所言,虽然只是这么一说,但无疑给祁临帝敲了警钟。 祁临帝沉默半晌,把庶人魏愠这个话题带过,只说道:“破坏赈灾物资,不顾百姓死活,汾阴公真是胆子太大了,不惩不行。” 孟庭没接话,上次他来告状的时候,祁临帝就和他说过的,哪怕是惩罚汾阴公,也不是伤筋动骨的惩罚,谁叫汾阴公是祁临帝上位的功臣?总是要留些情面,小惩大诫。 不过没关系,他会努力找到汾阴公府的破绽,让汾阴公府数罪并罚,再无可逃。 祁临帝说完这事,才开始斥责孟庭。 孟庭承认自己殴打了曹元亮,非常坦荡,但就是不认错。 祁临帝扪心自问,其实孟庭本也没什么错。 爱妻被人非礼,身为丈夫一时激愤将人打成伤残,虽然有损朝廷命官的身份,但起码是个合格的丈夫。 所以这件事的结果就是,孟庭挨了祁临帝一个时辰的训话,然后被罚半年俸禄,打发回家了。 韩嫣因是正当防卫,不追究责任。 为了堵住汾阴公一家的嘴,祁临帝拨了好多赏赐给汾阴公府、给庄敏翁主、给崇静大长公主,并说已经罚过了孟庭。 他们当然不服气,才罚孟庭半年俸禄,连官职都没降,这叫他们怎么甘心? 第145节 然而收了那么多赏赐,也知道是曹元亮作怪在先,怨不得别人。 最终这群人只能作罢。 这还没完。 紧接着关于破坏赈灾物资的罪名,就被祁临帝摆在明面上,早朝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扣给了汾阴公。 祁临帝亲口下令,看在汾阴公之前还算兢兢业业的份上,就不降他的官职了,却将他爵位降等为侯爵。 汾阴公又成了汾阴侯。 至于曹元亮,因着已经请封过世子,世子的爵位不撤,跟着降等为汾阴侯世子。 躺在床上的曹元亮得知此事,一个难以接受,又是脑袋一歪,晕过去了。 第140章 大闹黎府(加更) 孟庭平安归家, 韩嫣松了口气。 罚俸半年,这个惩罚对富豪般的两人来说,就和没罚一样。 满京城都在议论汾阴侯府和江平伯府,虽也有人提及曹元亮非礼韩嫣的事, 但并不占言论主流。韩嫣倒是在府里清闲了几天。 这几天, 韩嫣相继听说几件大事。 先是崇静大长公主病倒了,据说已是快到大限,皇室已经先行为其准备后事。 韩嫣对这位老人没什么感觉, 只是也不免想着, 来日崇静大长公主一去, 汾阴侯府的庇护便少了大半。 接着又有老人病倒, 是董太君,被韩茹给气病的。 韩嫣才懒得回去探望董太君,只命紫巧封了份礼物送去江平伯府。 董太君刚病倒, 春闱就放榜了。 江平伯府的嫡长子韩云鉴落榜。 韩嫣想, 这下董太君要病得更厉害了。 接着韩嫣又听说了尹词卖画的事。 也不知尹词为何突发奇想, 突然就拿着他近来一幅画, 跑去闹市竞拍。 不用说, 以世人对画中仙的追捧程度,好不容易见他想开了要卖画, 大家恨不得直接拿着金子往上砸。 韩嫣也不知道尹词这是转性了还是怎么回事。 而除了养腿和关注这些事情外,韩嫣一直挂念韩茵。 孟庭告诉韩嫣, 尹词已经在百日宴的时候联系上了青杏。青杏那边一旦有什么消息, 会想办法透给尹词。 韩嫣算了算, 距离百日宴过去五天,想来青杏很快就能回复尹词,或者已经回复了。 恰好这天孟庭休沐,陪着韩嫣出门走走。 韩嫣这几天都在看孟庭的诗集,这会儿忽然心血来潮,想要去买书局新出的话本子。 她试探着问孟庭:“可以陪我去买话本子吗?” 韩嫣心里还存了点不切实际的幻想,她曾经梦到过孟庭手持话本子,宠溺的为她读睡前故事。而她就躺在孟庭身边,头靠着他的肩膀。 上次韩嫣被从瀛台放出来后,曾头脑一热,询问孟庭能不能给她念话本,结果遭到了孟庭的拒绝。 韩嫣唯有作罢,只是心里多多少少有点失落。尽管,她觉得自己这种失落实在太耍小性子。 如今她和孟庭已经情意相通,她也不想再难为孟庭什么,两个人求同存异就好。所以,今天只是逛街时顺便买话本子,孟庭应该不会不悦吧? 孟庭只沉默了一瞬,就说:“好,我陪你去。” 韩嫣喜悦。 两个人就这么出发了。 街坊邻居们瞧见孟大人又推着她妻子出来散步,纷纷和两人打招呼,间或夸孟庭真乃京城高官宠妻的典范。 两人一路往书局去,路上也有碰到私下议论百日宴那事的人,有人向韩嫣投来八卦的眼神。韩嫣不做理会,孟庭则用冰冷视线射退某些不怀好意的人。 就这么到了书局,满屋的纸香味扑鼻而来。 韩嫣露出笑容,开始挑选最近新出的话本,其中言情的话本她全部都买。 孟庭也在书局随意转起来,看看有什么新书,他也买些放进书房。 夫妻俩挑书的时候,能听见书局里的客人有闲聊的。 闲聊的话题基本都是围绕汾阴侯府、曹元亮、韩茹,尤以曹元亮居多。 曹元亮简直成了家喻户晓的人物,这让韩嫣忍不住咋舌。 她买好了话本,让书局老板将话本子包成一个包。韩嫣把纸包抱到腿上,转着轮椅来到孟庭身边。 孟庭见状,赶紧把纸包拿来自己抱着。韩嫣伸着脖子望向孟庭这会儿正摆弄的一本书,孟庭将书递到她眼前拿着,夫妻俩一起看书。 这时就听到旁边两个十来岁的小孩在一边挑书,一边聊天。 那男孩神气的说:“你知道吗?我可是把我以后孩子的名字都起好了,男孩女孩各起了三个!” 女孩问:“那又怎样?” 男孩拍拍胸脯:“不怎么样!就是告诉你,我以后的孩子姓什么我知道,你就不知道!” 女孩嘲讽的哼了声,阴阳怪调道:“那又怎样?至少我的孩子肯定是我的,你的孩子嘛,哼哼,那可就不一定了。” 孟庭:“……” 韩嫣:“……” 他们京城的孩童真是了得!小小年纪,说得话如此一针见血! 女孩用指甲戳了戳男孩,哼道:“看看汾阴侯世子,一妻一妾双保险,两个孩子都不是他的!嘻嘻,你以后也要小心喔!” 韩嫣:“……”佩服佩服。 两个孩子挑好了书,高高兴兴的跑走了,那男孩还边跑边说:“你再咒我,等我弱冠了就去你家提亲,看你敢不敢给我戴绿帽子!” 那女孩说:“你别以为我不敢!哼哼,走着瞧!”两个人的声音从书局的这头延伸去了那头,渐渐远了。 韩嫣不知道这书局里有多少成人都与她一般感到无语。 孟庭还举着书在两人跟前,韩嫣偷偷瞄了他一眼,气氛有些尴尬。 韩嫣主动打破这种尴尬,面带艳烈笑容,凑在孟庭耳边道:“孟郎,以后我的孩子肯定是我的!你的孩子嘛……” 孟庭半转眸看韩嫣,一张脸板得像是棺材。 “也肯定是你的咯!”韩嫣说罢,扮了个俏皮鬼脸。 孟庭只觉啼笑皆非,不由无奈的摇摇头,在韩嫣头顶摸了一把。 两人正打算把孟庭挑选的书拿去结账,可就在这时,书局外传来骚动的声音。 两人不约而同朝门口望去,没想到竟然看见紫巧一脸慌神的找了过来,紫巧身边还跟着气喘吁吁的……青杏?! 一看青杏的脸色比紫巧还差,仿佛天都要塌下来似的。孟庭赶忙将手中书甩给掌柜,推着轮椅转了个方向,迎上扑来的紫巧和青杏。 “怎么了?” 青杏惶急道:“孟大人,可算找到您了!求您去黎府帮帮我家小姐还有尹公子!尹公子他、他……” 青杏说到这里就因气息太紊乱而只能停下喘气,可见她是狂奔了不知多久的。 紫巧赶忙接过话道:“茵小姐在黎府过得日子不是人过的!茵小姐都不愿意说,青杏问了好些天才问出来。那个黎二公子居然是个天阉!” 韩嫣瞬间面色大变。 紫巧声音压得很低,故只有韩嫣几人听得见。青杏找回口气,接过话快速讲完:“昨天奴婢将小姐的处境告诉尹公子,尹公子当即就把他的画竞拍出千两银子,雇了上百个地头打手,直接砸了黎府大门要带走小姐!现在黎府整个都乱了,黎家派了人去报官!奴婢实在是没办法了,才跑出来求孟大人帮忙!求求孟大人救救我家小姐吧!” 韩嫣一时脑子里如惊雷滚过。难怪尹词忽然就转性了似的卖画,原来是要拿着钱买人直接给黎府拆了! 只是黎家是什么身份?别说尹词,就是皇族亲王也不敢这么闹进去! 难怪青杏无论如何都要来求援。 令韩嫣更惊讶的则是尹词的态度行为。她知道尹词有多自卑、多沉寂,要不也不会无言的选择退出,把茵妹妹让给黎睿,更不会在茵妹妹出嫁当天喝得醉倒。 那么一个自卑沉寂的人,怎么忽然之间爆发成这样了? 这是不是说明,茵妹妹的处境极端不好,惹得尹词物极必反? 果然就见青杏红着眼睛,咬牙切齿呜咽:“姑爷他、他是个心灵扭曲之人,不仅逼着我家小姐脱衣服给他看,昨天他还让小姐和他的小厮同.房怀孕,好冒充他的孩子去骗黎首辅!小姐求了他好久才暂时作罢。奴婢只想着那黎家,小姐是万万不能再多待一天了!” 韩嫣面色发白,双眼中俱是震惊,脑海里滚过的惊雷变得更加轰响。 她做梦也没想到,韩茵在黎家过得竟然是这样的日子! 单单是听青杏的描述,韩嫣就觉得无法承受,韩茵又是怎么熬过来的? 孟庭注意到韩嫣的脸色,忙握住她的手,给她些力量,同时对青杏道:“我这就同你去黎府。”说罢再吩咐紫巧:“你送嫣嫣回家。” 韩嫣下意识反握住孟庭的手,有些担心他:“孟郎……” “没事,你先回去等我。”孟庭极快速的俯身,吻了下韩嫣的额头,然后快速去柜台那里将结账的书目取走,又推着韩嫣出了书局。 一出书局,竟见着外头站了十来个孟府的家丁,都在等着孟庭。 紫巧忙向孟庭解释,原是青杏先去孟府寻得孟庭,孟庭不在,紫巧便陪着青杏来书局这边找。因从青杏口中得知了尹词大闹黎府的事,紫巧估摸着孟庭去黎府也最好带点人手,于是教孟府的管家紧急凑了十来个家丁一同带来。 孟庭赞了一句:“做得好。”随即吩咐紫巧:“送嫣嫣回去。” 为免紫巧一人照顾不周,孟庭又挑了其中一个家丁,叫他和紫巧一起送韩嫣回府。 随后,孟庭和青杏带着余下的十个家丁,迅速赶赴黎府。 一行人走得极快,焦急的步伐仿佛随时会飞起来。 到后头青杏几乎是用跑的,才能追上孟庭他们这些男人。 快到黎府时,远远的看见有京兆尹衙门的府兵集结而来,显然是黎家报官后将官差带来了。 孟庭眼神一沉,步子更是快,边走边对青杏道:“我怀疑黎家人会将茵小姐藏在后院关起来,你带三个我府上的家丁从后门进府,务必把茵小姐带来前院。” 青杏明白,忙带了三个家丁,和孟庭兵分两路。 第146节 孟庭带着余下的七个家丁,快步冲向黎府门口。 大门已经被尹词的人撞开了,朱红色的门上还有锤子捶出来的凹陷。而门口此刻聚集了好多来看热闹的人,全都伸着脖子看着里面剑拔弩张的场面,间或议论纷纷。 孟庭进大门的时候,京兆尹衙门的官兵已经先他一步冲进去了。那带队之人孟庭认得,赫然就是京兆尹郭大人。 前方,黎首辅愤怒的声音传来: “郭大人来了!尹词光天化日之下强闯民宅,雇凶打砸!还请郭大人将他那一干地痞人等押走下狱!” 第141章 救出韩茵 孟庭连忙跑进前院, 当即就看见前院里犹如战场似的。一群人都拿着棍棒,互相对峙。 这边是一身布衣的尹词,那边是黎首辅夫妻、黎睿,还有家中的其他成员。孟庭飞快的把这些人扫了一遍, 果然不见韩茵。 京兆尹郭大人听了黎首辅的话, 当即就要质问尹词。 尹词却在这之前,先回应了黎首辅的话:“要抓我坐牢可以,叫黎睿先同韩茵小姐和离。” 尹词声音很大, 孟庭已经很多年没听他这般声如洪钟的讲话了。先前的很多年, 尹词都总是颓靡而声音显得低哑, 甚至虚浮的不想费力气。 前方黎睿脸色陡然沉下去,眼中厉光如淬了毒的刀子。 黎夫人又气又急道:“睿儿你看看你, 放着那么多出身高贵的小姐不要, 偏要选江平伯府那个庶女为妻。看见了吧, 这才新婚几天?背地的相好都砸上门来了!这样水性杨花的女人,合该休了!” 尹词眼中亦喷薄出戾气,孟庭没靠近都能瞧得清楚。 “黎睿骗婚在先, 没有休妻的资格。”尹词厉声说罢, 怒目剜向黎睿, “给韩茵小姐和离书,放她离开!” 黎睿面目更阴沉,真没想到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画师, 会为了韩茵闹上门来。 更让黎睿心惊且怒的是, 尹词说他骗婚。尹词知道了!他还是小瞧了韩茵呐, 那么一副被吓得老老实实的样子,背地里竟还敢把这件事往外传…… 黎睿眼中闪过凶光,道:“韩茵是我的娘子,你擅闯黎府已是罪不可恕,我又怎么会让你见到我的娘子?” 听言,尹词这边雇佣来的地头打手们立刻挥着棍子,准备冲进后宅抢人。黎家的护院们见状,也准备攻击打手们。 眼看着前院就要变成战场,孟庭呼道:“诸位且慢!” 众人听声瞧见孟庭,下意识给他让开道路。 尹词略显诧异的目光飘乎乎的落在孟庭脸上,没说话。 黎首辅则一惊,接着问道:“孟大人来此何故?” 孟庭向黎首辅施了个礼,说道:“既然尹词直指黎二公子骗婚,最清楚内情的当属韩茵小姐,何不请韩茵小姐现身说明?若是冤枉了黎二公子,也好当面澄清。” 黎首辅听了这话,只微微一愣就明白过来了。 孟庭这是专程来帮尹词的! 黎首辅脸色倏然黑沉,欲怒不怒向着孟庭道:“孟大人好不容易在朝中立足,便要来挑衅老夫吗?什么骗婚,简直无稽之谈,睿儿与韩茵的婚事有媒有聘,一应流程不缺,谈何骗婚?分明是尹词强闯家宅无理闹事。孟大人如今也是身在高位的人了,不要什么不可理喻的人都结交!” 黎首辅转脸向京兆尹:“郭大人,您别愣着了!还请将这干闹事之徒捉拿回衙!” 郭大人忙要指挥官差们拿人,孟庭又呼道:“等等!” 黎首辅气得脸色更黑,严厉质问:“孟大人适可而止!若是您也无理取闹,圣上面前老夫愿意陪您走一遭!” 孟庭心知他今日是将黎首辅得罪得干干净净,好不容易朝堂上无忧了,怕是从今天之后,黎首辅和那些听从首辅的大臣们又会找他麻烦。 然而他终究是不能不管。不论是为了尹词,还是为了韩茵。尹词是他的挚友,韩茵是嫣嫣最在意的妹妹。 孟庭向黎首辅施了歉意之礼,尔后向郭大人施礼,语意郑重:“在官差行动之前,本官替韩茵小姐向府衙状告黎府二公子黎睿,涉嫌隐瞒重大事项骗婚!” 黎首辅忍无可忍,暴跳如雷:“孟庭,你——” 孟庭决然高呼:“黎二公子若是问心无愧,便请韩茵小姐现身一见!” “孟大人说笑,我的娘子为什么要出来见您?”黎睿咬牙切齿,“何况状告一事,自然要本人出面,由孟大人代劳怕是说不过去吧。” 孟庭淡定回道:“只怕韩茵小姐是被二公子控制了,有心状告也走不出黎府。” 黎首辅发了狠的吼道:“孟庭,你不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惹是生非!不要以为老夫不敢动你!” 尹词冷冷一嗤,讽刺道:“说了半天,这不就是心中有鬼?黎睿,早些放韩茵小姐自由,你还能守住你最后的秘密。” 黎睿指着尹词大喝起来:“郭大人,此人实在不可理喻,请尽快将他们带走!” 黎夫人嫌弃的骂骂咧咧:“一个落魄伯府出来的庶女,不要就不要了!和离却是没门,这等不守妇道的女人只配被休出我黎家大门!” 场面越发混乱,吵得不可开交。郭大人夹在当朝首辅和皇帝宠臣中间,抓人也不是,不抓也不是,两头为难。 眼看着就要真打起来,府外看热闹的百姓还等着开打呢,忽然,一道清丽的女声响起,尾音处是胆怯的颤抖。 “尹公子、孟大人,我……我过来了!” 尹词心下狠狠的震了震,韩茵小姐? 众人全都看过去,来者是韩茵,被青杏扶着从后院那边快步过来的。她们主仆俩身后还跟着三个孟府的家丁。 孟庭看见青杏成功把韩茵解救过来,不禁松了小半口气。孟庭在此处拖时间,便是等韩茵过来,如若实在拖不下去,他便和尹词来硬的。 而黎家人看见韩茵来了,无不变色。适才尹词破门而入讨要韩茵时,黎家人赶紧把韩茵藏在了后院,锁进某间房中。 谁想韩茵竟被救出? 青杏毕竟熟悉黎府,因而很快找到了韩茵。那三个孟府家丁将看管韩茵的婆子放倒,拿了钥匙开门,救出韩茵。青杏立刻拉着韩茵来前院,说是孟大人和尹公子都来了。 韩茵当时的表情是震惊的,直到现在她都很震惊。 她在被关起来时,还不明所以,眼下听青杏一说,竟是如何也难以置信。 尹公子怎么会为了她而强闯黎府? 黎睿一见韩茵,就像是被人扒了皮直视内里般,险些维持不住精心包裹的温润。 “来人,送二少夫人回后院!快!”黎睿喝道。 一群黎府家丁听言,一拥而上。 那三个孟府家丁连忙上前,要与之打起来。 此刻尹词离韩茵还有些远,无法赶过去,一时急的朝前冲,额角顿生冷汗。 谁也没想到,就在这当口,韩茵居然从背后拿出一把……菜刀! 众人大惊,谁不知道韩茵是什么性子?一时只觉无法置信。 但这把菜刀的出现,的确吓退了那群黎府家丁。 孟庭和尹词忙命人去接应韩茵。 此刻,韩茵握着菜刀的手在抖。这菜刀是青杏从厨房找来给她的,青杏这会儿也抽出一把菜刀。 青杏说,小姐,奴婢不能再看着您在黎府多待一天了,相信您定然也是无时无刻不盼着走出去。 现在机会来了,尹公子铁了心要将您带走,还有孟大人帮忙,您可一定要走出后院,去前院会合他们! 这的确是韩茵企盼的事情,在她嫁给黎睿的这短短的日子里,她企盼了无数次能够逃离这个鬼地方。她不知道漫漫黑夜还有多长,只知道自己一定要撑着,却万般期待下一天能够有黎明降临。 可是,当青杏拉着她去前院时,她又有些犹豫退缩了。 尹词大动干戈而来,孟庭也因为她而开罪黎家。来日,那两人会不会遭到报复? 都是被她拖累的…… 青杏了解自家小姐的性子,她的心过于纤细敏感,既怯懦也太过善良。 青杏将菜刀塞进韩茵手里,一个劲儿的说道:“小姐千万要鼓起勇气,不要想别的,就先到尹公子身边去!尹公子和孟大人得罪黎家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要是小姐还胆怯犹豫,那他们连得罪黎家都白得罪了!” 这番话立刻令韩茵清醒起来,下一刻,韩茵就一咬牙,握紧了菜刀随着青杏跑出去。 她想起了韩嫣对她多年如一日的照应和鼓励;想起了霜天画卷里伸开双臂拥抱破晓的自己。这些都是她的勇气,她已经靠着他们给的勇气坚持了这么些天,临到头来,她必须更加勇敢! 她豁出去了! 此刻,青杏也拿着把菜刀。 主仆两个挥着菜刀,逼退那些黎府的家丁们。 韩茵从没有这么疯狂过,她看着前来接应她的孟府家丁们,更加不遗余力的挥动菜刀,朝他们移动。 黎睿见状,已尽数丧失了温润之态,整个人犹如褪去了人皮的野兽,发了疯般的吼道:“上啊!快上!拦住她!你们这帮废物!” 这样的黎睿反倒将他的爹娘吓了一跳。 黎夫人捂嘴愕然:“睿儿,你……?” 终于,孟府家丁们接应上了韩茵主仆。他们连忙把韩茵和青杏护在身后撤退。 尹词也带人上前,几个箭步跑到韩茵身侧,拉过她的手将她拉到身后去,丝毫不顾她手里那把刀可能会不慎伤了他。 韩茵和青杏赶紧收了菜刀。韩茵安全了,她犹然不能置信的喘着粗气,发白的脸上是奔跑过的潮红。 她惊讶的看向被尹词握住的她的手,他温暖干燥的手,传递给她一种安心也不可思议的感觉。 韩茵有些愣,看着那只总握着笔的手,这会儿紧紧的将她小小的手包覆其中。 随即她又回过神来,紧张的看向黎家那边。 黎家人此刻激动又愤怒,黎睿更是面目扭曲,眼中如喷薄出锋利的刮骨刀,恨不得将韩茵的骨头刮了似的。 韩茵不由瑟缩一下,尹词见状,又将她往后扯了扯。 孟庭适时说道:“郭大人,现在韩茵小姐已至。本官适才替韩茵小姐向府衙状告黎二公子涉嫌隐瞒骗婚,既然眼下要捉拿尹词归衙,就也一并了断韩茵小姐的案子为好。” 孟庭说罢,用暗示而鼓励的眼神看向韩茵:“韩茵小姐,你可愿意状告黎二公子,拿到和离书?” 第142章 成功和离 若是从前的韩茵, 哪有与首辅之家撕破脸的胆量。可是此刻, 她看着孟庭鼓励的眼神, 再看向与尹词交握的手, 不由得就有一种坚强像是木苗般破土而出。 韩茵道:“我愿意。” 尹词下意识松开韩茵的手, 韩茵走上前,努力无视掉黎家人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的目光, 朝着郭大人跪下去。 “郭大人, 江平伯府韩茵,状告黎家次子黎睿骗婚于我,请郭大人做主许我们和离!” 第147节 “韩茵, 你这没良心的东西!”黎夫人指着韩茵的手直抖, 随即就遭到了尹词冷到骨子里的逼视。 黎首辅亦愤怒道:“韩茵, 你到底想怎样?我黎家待你不薄!什么骗婚, 简直无稽之谈!” 韩茵鼓起勇气看向黎首辅夫妇,喊道:“我一定要和离!因为、因为黎二公子他——” “不许说!”黎睿猛然大吼, “韩茵, 你要是敢说,信不信我让你拿命来偿?!” 韩茵不由得一哆嗦。 尹词上前将韩茵挡在身后,冷冷道:“郭大人听见了吗?黎二公子要谋杀伯府之女,您管不管?” “我,这,本官……” 被夹在当间的郭大人, 这会儿真是脑袋都要爆炸了。他看看黎首辅, 再看看孟庭, 最后心一横,站出来说道:“黎首辅、孟大人,下官到底也得秉公办事!尹画师强闯民宅雇凶打砸,此事定要严加惩处;韩茵小姐状告的骗婚与请求和离一事,下官既然得知,也不能不办!所以下官打算两件事一起解决,还请两位大人高抬贵手,体谅下官的难处!” 郭大人都这么说了,黎首辅还能说什么?对方毕竟是执法办事,两件事一起处理并无差错。 尹词则道:“求之不得。只要韩茵小姐与黎睿和离,我任由你抓,我带来的这些人也是。” 郭大人便道:“那就请各位移步府衙吧。” 外头围观的百姓们眼见着院子里剑拔弩张的气氛退去了,院子里的人都跟着官差一道离去,有百姓猜到他们是要去府衙公堂掰扯,便纷纷跟着去。 黎首辅夫妻和黎睿自是要去的,其余黎家人则留在家中。 因韩茵状告黎睿骗婚也涉及到江平伯府,郭大人又命人去将江平伯夫妻请来府衙。 很快,江平伯和花容就到了京兆尹府衙。 江平伯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听人说韩茵要和黎睿和离,尹词和孟庭都卷进来了。江平伯在赶来的路上,心烦的很。一个韩茹如此不识大体,怎么韩茵也来给他添麻烦? 得罪了黎家,江平伯府好不容易寻的这个靠山变成仇家,这下要怎么办? 众人齐聚府衙,外头一堆围观旁听的百姓。 韩茵一路都被尹词握着手,心中已然不再害怕什么。 她鼓起勇气,毅然揭发了黎睿。 “黎二公子他是天阉!他想要控制我替他隐瞒真相,还逼我和他的小厮怀孕生子,冒充黎府子嗣!” “郭大人,我是被骗了才嫁给他的!我有权要求和离!” 听着韩茵的话,这一瞬,黎睿的心彻底落地粉碎。 他气得浑身发抖,随即愤怒感便被一股极致的耻.辱感所替代。 外面听到这话的百姓,更是震惊的倒抽凉气。 黎二公子洁身自好的好名声谁不知道?竟原来是因为…… “胡说!”黎夫人不能接受,指着韩茵叫道,“睿儿他怎么会是……” 韩茵道:“如果黎二公子不曾逼迫我什么,愿意相敬如宾,我也愿意好好做他的妻子,陪他白头偕老。可是他却那样对我……” 韩茵说的是心里话。如果黎睿对她当真是真心的,即便他隐瞒他是天阉的事,只要他肯好好的待她,她不会嫌弃他什么。 可是黎睿却是个扭曲的变态,他用欺骗和威胁将她困在地狱里,她便宁可折断了双翼也要冲出泥潭! 尹词听着那句“我也愿意好好做他的妻子,陪他白头偕老”,心中不由得刺痛,酸味泛滥。 他袖子下的拳头紧紧握了握,又说服自己不必纠结于此。 是他把韩茵推给黎睿的,若黎睿是个良人,韩茵和他白头偕老也没什么不好。 他懂得韩茵的心善。 江平伯和花容同样万分惊讶,江平伯心情极度复杂,既恼恨黎家骗婚,又恼恨韩茵如此下了黎家的面子。 江平伯忍不住责怪的看了眼韩茵,这个女儿从来都很能忍的,就不能为了江平伯府忍一忍吗?黎睿再怎么样也是首辅家的嫡次子,韩茵都那么高攀了,还一点亏都不想吃? 郭大人也很震惊。 按照魏朝律法,黎睿若真是天阉,的确坐实骗婚一事,韩茵可以和离。 所以眼下关键就是要验证黎睿是否是天阉……可他一个京兆尹,哪敢喊郎中来验首辅的儿子? 事情就这么僵持着,黎首辅和黎夫人最后都忍不住看向黎睿。 几方僵持了许久,终于,黎睿承认了。 “是,我是个天阉,没想到还是没藏住啊。”黎睿的样子既挫败无奈,又疯狂狰狞。 随着黎睿冷冷的笑声,黎夫人几欲眩晕。 郭大人觉得这黎二公子挺可怜的,身残导致心理阴暗,也无可厚非。但人家韩茵小姐确确实实是无辜的,没理由就得接受黎二公子的欺骗。 于是,郭大人终于战战兢兢的宣布了判决结果。 判决韩茵和黎睿和离,从此两不相干。 说是和离,其实是婚姻作废。“和离”二字不过是照顾了黎睿最后一点颜面而已。 至于尹词,因雇人闯入黎家闹事,他雇得这群人全部下狱关三个月。而尹词因是宫廷御画师,属于内廷官员,京兆尹不能擅自给他定罪,需要呈递给祁临帝,让祁临帝来发落尹词。 尹词雇得那群人总算是把雇主交待的内容都完成了,他们先前就知道自己会坐牢,但因着尹词给的酬劳非常丰厚,即便是坐牢三个月也不亏。 而尹词在听了判决后,向他们加上一句:“出狱后来我府上,每人加三十两银子。” 众地痞一听这话可高兴坏了,纷纷喊道:“尹公子慷慨!以后要是还有类似的活计,继续喊着咱兄弟们啊!” 瞧他们开心的,都不像是要去坐牢,却像是要去喝酒游玩,郭大人忍不住嗤道:“大胆刁民!再让本官抓到你们寻衅滋事,一概加刑!来人啊,把他们押入大牢!” 众地痞们欢欢喜喜的被押送去大牢了,临走前还纷纷向尹词抱拳感谢。 气得黎家人恨不得仰倒在地,黎首辅连杀了尹词的心都有了。 尹词害得他们多年名誉毁尽,颜面无存。那么温润如玉光风霁月的睿儿,往后就只能一辈子顶着“天阉”“心灵扭曲”的名头,这让睿儿怎么做人?让黎家怎么面对同僚百官? 纵然是黎睿隐瞒全家还骗婚韩茵在先,但黎首辅哪能不向着自己的儿子?一时间气得口不择言,指着尹词骂道:“老夫素与你无冤无仇,还甚为欣赏你的画技!你却逼得我黎家一世清名不复存在!还有你,孟庭!” 黎首辅抬着的胳膊朝着孟庭一指,手腕上戴着的玛瑙镯子发出刺耳的撞击声:“你入官场不过两年,是觉得太过顺风顺水吗?竟折辱到老夫头上!你们两个当心遭报应!尤其是你尹词,今日你们揭了睿儿的伤疤,当心哪天自己也落得个不能挽回的下场!” 孟庭和尹词没有还嘴。 两个人都知道,黎首辅这是气的狠了,才放出这么难听的话。黎首辅也是被黎睿瞒在鼓里的,很是无辜,孟庭和尹词本也不想让他难堪。 两个人默默的接受了黎首辅的谩骂。 黎首辅没有骂韩茵,但他看向韩茵的眼神也充满怨恨。 韩茵深吸一口气,战战兢兢向黎首辅福了福身,戚戚道:“黎首辅,对不起……” 郭大人则赶紧来打圆场,叫黎首辅消消气。黎夫人几乎要瘫倒在地上,拉着她的儿子哭着,犹然不能相信黎睿竟然是个天阉。 整个公堂里哭的哭,骂的骂,沉默的沉默,打圆场的打圆场。只有江平伯和花容这会儿像是局外人似的,站在一旁插不上话。 江平伯心里正在翻江倒海呢,他看着自己的女儿有人撑腰了,一下子硬气的退了婚。这让他心里如哽了个毛栗子似的,上不能上下不能下。 他可是在韩茵身上押宝了啊,想指着女儿这张脸给江平伯府换个好姻亲,好提携江平伯府。 可现在呢?韩茵和离回家,那他置办给韩茵的嫁妆就留在黎府了?可如果去拿回嫁妆,那黎府肯定就要把当初给江平伯府的聘礼要回来。 聘礼的数额可是高于嫁妆的。 接着江平伯又想到一件事,那就是他和韩嫣签的那张字据,韩嫣还欠他三百两黄金。 现在韩茵婚事作废,那三百两黄金,韩嫣定是不会给了。 江平伯越是想就越是烦恼溃败,重重叹了口气。 这时,郭大人总算劝得黎首辅稍微冷静了。郭大人松了口气,旋即向黎首辅和孟庭等人行礼,高呼道:“退堂!” 江平伯还在想着韩嫣和三百两黄金,花容轻轻扯了下他的衣袖,提醒他该走了。 然就在这时,一声“等等,先别退堂!”从堂外传来。 韩嫣的声音响亮的划过,带着独属于她的泼辣气质,传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江平伯不由得愣住了,韩茵也惊讶的看向韩嫣,呢喃道:“嫣姐姐怎么会来……” 只见韩嫣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进了大门,正在向公堂而来。 眼下公堂前看热闹的百姓们已经为她让开了道路,堂中的人便都能清楚的看见,她被紫巧推着朝这边靠近。 韩嫣身上的衣服还是先前与孟庭出去时穿得那套,妆容一丝未变,连头上的装饰也未变。孟庭不难猜到,她可能是回家后都没更衣,就又赶到了这里来。 孟庭快步走出公堂,来到韩嫣身边。他俯身,自然而然的从紫巧手中接过轮椅。 他一边推着轮椅进公堂,一边问韩嫣:“你怎么来了?” “我听说了你们在这里,就过来了。”韩嫣回眸向孟庭一笑,唇红齿白,妩媚又柔情,“我要和孟郎在一起,并且,我也要向郭大人告状!” 孟庭将韩嫣推进公堂的同时,她说出的“告状”两个字也恰好落下。 韩嫣面对郭大人,抬头直视对方,说道:“郭大人先别退堂,事情还没完呢!” 郭大人本都打算要歇口气了,眼下面对上这位大名鼎鼎的孟夫人,心里有苦说不出。 郭大人唯有向韩嫣施了个礼:“孟夫人。”他好言好语的询问:“请问您是要……向本官告状?” “是!” 韩嫣点点头,随即从随身口袋里取出一张纸,双手展开竖在面前。 “孟侍郎之妻韩嫣,状告江平伯毁约,要求江平伯府偿还我二百两黄金的定金!我手里这张字据,白纸黑字,便是证据!” 第143章 你怎么又搞事 江平伯愕然, 这当口有瞬间的纳闷怎么自己忽然就被告了, 紧接着心中倏然惊恐。 他完全没想到韩嫣会来这一手! 郭大人也惊住了,没想到韩嫣张口就要告自己大伯父。而因着韩嫣这一出, 连本来沉浸在悲痛和愤怒中的黎家人, 也朝这边望来。 韩嫣手里拿着的字据,赫然就是她与江平伯、董太君签订的那张。上头明明白白写着,要江平伯、董太君善待琼姨娘, 并把韩茵嫁到好人家,韩嫣便给他们五百两黄金。其中两百两黄金作为定金预先支付。 郭大人就在韩嫣面前,便将字据从头看到尾, 看得他是咋舌不已。 接着郭大人看向江平伯的目光都带了古怪的讽刺, 真是平生头一次见到当爹当这么不要脸的! 韩嫣继续道:“两百两黄金的定金, 我大伯父已经命人去丰宝钱庄从我的账户里支取了, 钱庄的伙计和我的账户变动记录就是证据!要不是大伯父为了管我要钱,怎么会迫不及待将茵妹妹嫁入黎府?前两天大伯父还找到孟府,管我要尾款!幸亏我没给!” 第148节 韩嫣说得理直气壮, 一双眸子里光芒凌厉。 当初江平伯和董太君想把韩茵嫁给那个癖好怪异的武安侯世子, 韩嫣砸钱救下韩茵。那会儿韩嫣就想着,钱是死的, 人是活的,要她付出大笔钱来帮助韩茵很值得。 但毕竟是便宜了江平伯和董太君,韩嫣私心里很想找个机会, 让他们把那两百两黄金的定金给吐出来。 今天尹词大闹黎府, 事发突然, 孟庭急急就去帮尹词。韩嫣猜也知道必定会得罪黎首辅了,她不想看到孟庭往后被首辅刁难。 于是,在回家的路上,韩嫣努力想着她要怎么帮到孟庭。 然后她一个急中生智,想到了办法——转移仇恨。 把黎家对孟庭和尹词的怨怼,转到江平伯身上去。 谁叫江平伯卖女求荣,对黎家待价而沽? 即便没有字据的存在,若是黎家向韩茵提亲,江平伯也定然会高高兴兴的答应。但有了字据的存在,必定会膈应到黎首辅。 于是韩嫣催促紫巧快些推她回家,她要拿了字据去找黎首辅,让江平伯为孟庭和尹词分担仇恨。 来不及更衣,韩嫣拿了字据就朝黎府赶。 她在去黎府的路上,听说孟庭他们跟着郭大人一起去了京兆尹衙门的公堂。韩嫣便转道寻了过来。 刚刚她到达堂前时,已经询问了旁听的百姓们,大致了解了堂下的情况。当听到郭大人要退堂时,韩嫣立刻也加入进来,摆出字据状告江平伯。 要回那两百两黄金的尾款倒是次要目的,主要目的就是把黎家人的仇恨转移到江平伯府去! 韩嫣回眸,娇嗲的唤了声:“孟郎~” 她的眼角余光望向黎首辅一家,孟庭一瞧便明白了韩嫣的意思。他从韩嫣手里拿过字据,行至黎首辅面前,双手呈递上字据,道:“这张字据与首辅也有些关系,还请一阅。同样的字据一式三份,江平伯与董太君、韩茵小姐与其姨娘,各持有一份。” 江平伯已然反应过来事情大不妙!然而来不及了。 黎首辅看过字据,只见他勃然大怒,转首向着江平伯道:“伯爷简直欺人太甚!” 江平伯急忙解释:“首辅不要误会,将茵儿嫁入黎家是我们江平伯府的荣幸,又岂是因为一张字据?” “有伯爷这等卖女求荣的父亲,也难怪会有这么多人搅合进这桩亲事里!” 果然,黎首辅将原本对孟庭和尹词的怨气,撒向了江平伯。 若不是江平伯无耻卖女,也不会引得孟庭这么关注韩茵的婚事,不惜搅合进来!说不定尹词也是因为江平伯贪慕权贵,头先才没站出来求娶韩茵! 更可恨的是那五百两黄金的数额! 江平伯因这五百两黄金,便没将韩茵嫁入武安侯府。显然在他们眼里,武安侯府不值五百两黄金。尔后江平伯将韩茵嫁入黎府,这意思不就等同于是,他们黎府的身价就是五百两黄金吗? 黎首辅只觉得字据上宛如写了两个大字——侮辱。 那武安侯府是个什么东西?全靠宫里的太妃提携!江平伯敢拿着他们黎家和那种家族比价?还有,他们黎家就只值五百两黄金吗? “伯爷也不必解释什么!老夫这就进宫,请圣上为老夫做主!” 江平伯只觉五雷轰顶,扑上来揪着黎首辅的袖子求道:“首辅,求您高抬贵手,别闹到圣上那里去!江平伯府的情况您知道,真的都快揭不开锅了。您就可怜可怜我们吧!” 黎首辅挥开江平伯:“老夫可怜你,谁来可怜我黎家?!” 江平伯委屈巴巴:“真不是我江平伯府故意怎样,实在是一大家子人要养活,没办法啊。要不、要不就……”他灵机一动,“要不我再挑个听话懂事的女儿,嫁给黎二公子为妻。只求首辅您高抬贵手,给我们留条活路吧!” 黎首辅眉心一跳,连带着韩茵听了这话都微微愕然。 下一刻黎首辅狠狠挥开江平伯,指着鼻子嗤道:“伯爷这是什么脸皮?一个女儿没卖成,又要卖另一个?昔日里伯爷和汾阴侯为分三十只雪山玄芝掰扯之事,老夫亦有耳闻!老夫纵横官场几十年,却是头一遭见识如伯爷这般厚颜无耻之人!” “首辅!”江平伯又扑上来。 花容也跟着扑上来:“首辅大人,求您怜悯江平伯府……我们妇道人家不懂事,只是想有条活路,求求首辅不要逼死我们……”眼泪簌簌而落,瞬间就哭得梨花带雨。 然则黎首辅铁了心了,将夫妻俩都挥开,然后向韩嫣道:“孟夫人,字据老夫借用一二,呈递给圣上。” 韩嫣忙道:“好的!” 郭大人道:“那下官与首辅您一道进宫,禀报事情的全过程,请示关于如何发落尹画师。” 黎首辅应了一声,再看向尹词时,眼中明显少了不少怒意。 黎首辅又看了眼孟庭,努力平静了怒气道:“孟大人护短的性子,名不虚传,就当老夫吃了你的亏。老夫已到知天命之年,也不想与年轻官员一般见识。此事便罢,孟大人往后好自为之!至于睿儿……” 黎首辅又看向一旁脸色阴沉的黎睿,和在抹泪的黎夫人,心里难免五味陈杂。 也怪他整日忙于官场,疏忽了次子。要是早些知道他是个天阉,早些开导他,也不至于搞成今日这般。 他和夫人都有错。 “罢了……” …… 很快,黎首辅就和郭大人面见了祁临帝。 黎首辅将韩嫣那张字据呈递给祁临帝。 郭大人则呈递上此次事件的全部记录,并请示祁临帝如何发落尹词。 祁临帝很是无语,无语的对象主要是孟庭。 至于江平伯,祁临帝素来看不上。对他这种行径更没什么好饶恕的。 祁临帝当天就下旨革了江平伯的爵位。于是当晚就有宫里的太监去江平伯府传旨,然后在江平伯府一家人的哭泣声中,把大门上“江平伯府”的牌匾摘了去。 这事江平伯都不敢告诉病中的董太君,怕把董太君直接气死。 殊不知,韩芳偷偷将事情往融乐堂传,借着融乐堂丫鬟的嘴,教董太君知道了这事。 董太君当夜就病危。 江平伯着急忙慌请了郎中来,好一番救治,总算把董太君从鬼门关拉回来。 谁想,董太君命是保住了,却彻底下不了床了。此后各种药材如流水般的进入融乐堂,花得都是真金白银,江平伯为此肉疼不已。 那几个说漏嘴的丫鬟,被江平伯勒令痛打了一顿,发卖了。鉴于韩芳这次做得隐蔽,江平伯没能查到韩芳头上去。 韩芳得知董太君再也不能下床,心里别提有多解气。 她恨董太君,恨这位祖母偏心韩茹! 当初她给韩茹出主意,在韩嫣和孟庭回门时,给两人的茶水里下了媚.药。后来韩嫣为了报复她和韩茹,把媚.药喂给了她们。 她韩芳可是黄花闺女,为了解那媚.药,在冷水里泡了好久,落了风寒。董太君身为她的祖母,却半点不曾关心她的身体,只会指责她不该招惹韩嫣和孟庭。 都是董太君的亲孙女,韩芳自诩不比韩茹差,可在董太君眼里,她就只是韩茹的附属而已。 这样偏心眼的祖母,要之何用? 韩芳从那时候起就打定了主意要报复。 如今机会终于来了。 韩茹还在茹蕙院中关着,过得比她这庶女还不如。董太君也只能在病榻上度过,身不由己。 她们这是报应! 却道江平伯虽然被革除爵位,但祁临帝念在江平伯府阖家无人做官,便保留了江平伯的食邑。但江平伯拿了韩嫣的那两百两黄金的定金,必须还给韩嫣。 实则江平伯府哪里还有什么余钱?那两百两黄金已经被挥霍了大半,眼下要还钱了,江平伯一家如临山崩,每天都在变卖东西换钱。 而对于尹词,祁临帝罚了他半年俸禄,令其在家中禁足一个月,面壁思过。 考虑到安抚黎首辅的怒气,祁临帝把孟庭也一并罚了。 在罚孟庭前,祁临帝将孟庭召进宫中。 孟庭来到御书房,跪在祁临帝脚下,被祁临帝狠狠斥责了一顿。 斥责的内容无外乎是: “前几天刚打残了曹世子,这几天又跟着尹词去首辅家闹事。你让朕说你什么好?” 祁临帝是真的很无语,看孟庭的眼神都像是在说:又是你,怎么总是你,你怎么又搞事?! 孟庭宠辱不惊的接受了祁临帝的斥责,并表示愿意接受任何惩罚,但就是不悔过。 第144章 好心疼你 祁临帝也了解孟庭骨子里的清高和坚持, 是以, 直接对他做了惩罚。 祁临帝罚了孟庭半年俸禄,然后令孟庭和尹词于早朝退朝后, 跪在议政大殿之外,当众鞭笞二十。 这种体罚手段总是能让人消气的, 他两人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这么当着文武百官的面, 被二十鞭子抽得皮开肉绽, 黎首辅也不忍再苛责什么,甚至看两人满背的血还有点心疼。 艳阳高照, 天气是越发的热。 那粗重的鞭子甩在背后,抽得是撕心裂肺的疼。伤口暴露在阳光下, 晒得火辣辣的,痛意也随之如燃烧般灼至四肢百骸,实难忍受。 阳光从东南面晒过来, 毒辣的像是刺般, 钉入伤口。孟庭可以感觉到后背已经被血濡湿,破开的衣服和破开的皮肉搅在一起。 每一鞭子落下, 血腥味都更重上几分。分不清是他的血, 还是旁边尹词的血。 周遭文武百官们自两人身边行过,看过来的目光都带着悸怕和叹息。那鞭子啪得一响,听着都疼, 有人不由得“咝”了声, 互相交换眼色摇了摇头。 韩攸见女婿挨打, 很是心疼。他在孟庭身边走过来走过去,知道自己帮不上忙,只能对挥鞭子的侍卫小声说:“轻点、轻点。” 孟庭因疼痛而眉头皱得紧紧的,但一开口时,依旧是淡淡的语调:“我没事,岳父请先回,不必担心。” “哎呀,孟庭啊……”韩攸一边念叨,一边像个热锅里的蚂蚁似的打转。 孟庭再劝:“岳父回去吧,留在此处容易被误伤。” 韩攸无法,叹了口气,唯有离去。临走前又对挥鞭子的侍卫说:“轻点啊,他们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也不知是不是韩攸的嘱咐有了效果,总之,后头的七八鞭子好像没那么重了。当然也可能是已经疼麻木的原因。 “孟庭。” 尹词开口叫了一声。 尹词和孟庭一样,明明在被打,却还是平日里那副模样,甚至有些恹恹。 “连累你了。”尹词说。 孟庭侧头看了眼尹词,没说话。 其实昨天,哪怕自己不去黎府帮忙,尹词也能将韩茵带出来。毕竟尹词带了那么多地头打手过去,凭黎府的护院根本拦不住。 第149节 只是那样的话,双方在冲突中定会造成流血受伤。在孟庭这个读书人看来,能靠动嘴解决的问题就不要靠动手解决。他不愿意看到受伤流血。 尹词轻飘飘的声音再度在耳侧响起:“为何总是帮我?” 孟庭看向他。 尹词道:“从少时在青州学府,便是如此。为何总是帮我?” 孟庭沉默了会儿,说道:“看不过眼,又有能力帮,那么帮上一帮也无妨。” 尹词也沉默了。 最后的几鞭子里,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二十鞭子打完了,站在远处的黎首辅眼神暗了暗,也释然了。 两个年轻人被打成这样,他气消了,余下的愤怒和仇恨便都是针对江平伯的。 不,现在该叫韩敬了。从昨天起就没有江平伯了。 孟庭和尹词领完鞭子,各自回府。尹词要在府中禁足一个月,面壁思过。孟庭则直接因伤告假,在家休息半月。 孟庭回来的时候,韩嫣心疼坏了。 孟庭昨晚进宫面见祁临帝,回来时就告诉韩嫣,他会被鞭笞二十。 当晚韩嫣抱了孟庭一晚上没撒手。 今日,刑受完了。韩嫣看着郎中围着孟庭上药、包扎的画面,难受的感觉荼毒她的心。 心痛的感觉亦像是心口被抽了二十鞭子。 孟庭此刻趴在榻上,上衣被尽数除去。裸.露的背上,条条鞭痕触目惊心。二十道鞭痕纵横交错,有的是红肿青紫色,有的则是血淋淋的。那些翻开的皮肉边缘有的都被鞭子抽得卷起些,更有伤处冒出黄色的脓水。 郎中用酒水清洁孟庭的伤口,当酒水倒入伤处时,那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剧痛,逼得孟庭闷哼出声。 他不欲让韩嫣看到自己痛苦的神情,便将头别向床里侧。 可他控制不住身躯在剧痛中颤抖,犹如一片被风抖落的黄叶,揪得韩嫣心口难受极了。 当郎中为孟庭包扎好后,孟庭只觉是一场鏖战终于结束。 韩嫣转着轮椅来到床边,嗓音里已带来粘稠:“孟郎~~” 孟庭调整了下,让自己的表情看上去不再那么痛苦,然后才转过脸来。 “嫣嫣。” 韩嫣掏出帕子,为孟庭擦拭额头上的虚汗,帕子很快就染了层濡湿。 她心疼道:“孟郎,你是不是很疼?” 孟庭道:“尚可。” “别骗人了。”韩嫣嘟嘟嘴,她又去端来已经备好的茶水,用勺子舀了水,送到孟庭唇边,一口一口喂给他。 她边说:“圣上也真是的,怎么下这么重的手!” 孟庭喝下口水润喉,声音也润了些:“无妨,挨了这顿鞭子,就不必担心往后会被黎首辅报复。” 道理是这样没错,但一想到孟庭受到这样的摧残,韩嫣就心如绞痛。 她不由沮丧的一叹:“我的腿还没好,你又受伤了。我怎么觉得,我们比话本子里那些历经挫折的夫妻还惨?” 孟庭想了想,说道:“历经挫折,亦是为了苦尽甘来,都会好的。” “嗯……”韩嫣闷闷的应了,见孟庭要躺着不能动,估计会无聊,韩嫣提议道:“孟郎,我去书房把我们昨天买的书拿来,我给你读书吧。” 孟庭道:“好。” 下午的时间里,韩嫣便在为孟庭读书。 昨天两人在书局买了不少书,眼下韩嫣在读的,是当世一名大儒所作的诗集。 那位大儒不似孟庭般囿于官场,因而所写的诗集多是山山水水,恣意纵情。 他的诗读起来就像是山水画,让人足不出户就能览名山大川。 韩嫣一首首的读给孟庭,心下觉得,虽然这些诗也写的很好,但明显还是她的孟郎更胜一筹。 她边读边向孟庭露出艳丽的笑,孟庭听着韩嫣好听的声音,再看她夺目的笑意,竟觉得背上的伤都不疼了。 韩嫣读了会儿,有些口干,便停下喝水。 孟庭心随意动,说道:“自桃山赈灾归来,你改变了不少。” “是吗?” “是。” 韩嫣笑:“孟郎也改变了不少!”待她是越发的温柔宠溺,让她简直不能离开他分毫。 遥想起当初她拉着孟庭成亲时,两个人南辕北辙,不论是兴趣爱好还是处事方式,几乎是两个极端。甚至他们连吃饭都吃不到一起去。 可随着成婚后经历得多了,喜悦、悲伤、分歧、冲突一一演来。不论他们有多迷惘不安,都没有放开对方的手。 待到经历所有,于平凡日常中加深牵绊,于大起大落中悟彻情谊,便犹如破茧成蝶了一般,彼此间再恩爱不过。 而在这过程中,不知不觉,他们都改变了。 淡漠而沉闷的孟庭,开始主动表达自己,让温柔从内敛逐渐变得外放。 爱耍性子、有时候喜欢强迫人的韩嫣,也学着从孟庭的角度出发,多为他考虑,听他的话。 至于饮食习惯这种东西,韩嫣现在已经都接受青州的菜了,可以和孟府全家一起吃饭。 韩嫣拿起诗集继续读,忽然就想到当初她和孟庭签的姻缘契约,规定要是干涉彼此兴趣爱好和私生活就要学狗叫三声。 她和孟庭到现在都没能有谁学狗叫,概因他们的互相干涉,好似都是心甘情愿的。即便哪次不情愿,只要提出来了,对方也不会强逼。 韩嫣忽然坏心的想着,她还挺想听孟庭学狗叫的。 又念了会儿诗,韩嫣见孟庭精神不复清明,心知他是困了。 韩嫣体贴的停了读诗,小声道:“孟郎,你睡会儿吧。” 孟庭笑了:“好。” 韩嫣又去倒了茶水,放在床头孟庭触手可及的地方:“孟郎,要是渴了,这儿有水。” 孟庭应了声,韩嫣去展开一张被子,小心的帮孟庭盖住。这张被子轻薄,韩嫣盖得时候也没敢用力,因而没有弄疼孟庭的伤处。 盖好被子,韩嫣探头在孟庭脸上一吻,嗓音柔的能掐出水。 “睡吧,我去看看茵妹妹。待会儿你醒了就叫下人来喊我,我给你端饭过来。” 孟庭有些不舍的看着韩嫣:“好。” 被她亲过地方留着她的香气,他目送她离去,渐渐的进入梦乡。 …… 自昨天将韩茵从黎府救出后,尹词便把韩茵主仆送到了孟府。 就韩敬那副做派,尹词和韩嫣谁也不想让韩茵回娘家。韩嫣便使了个家丁去韩敬府上传话,说留韩茵在孟府住些时日,要韩敬务必好好待琼姨娘。 韩敬正值风口,哪敢不听韩嫣的话?当即让家丁带话回来,说让韩嫣放心。 韩嫣留孟庭小憩后,紫巧推着韩嫣,去了韩茵主仆的客房。 韩茵见韩嫣来了,忙把软榻铺好,又和紫巧一起帮着韩嫣坐在软榻上。 随后韩茵坐在韩嫣身边,韩嫣执了韩茵的手问她:“住得还习惯吗?” “嗯。”韩茵点头,感激道,“谢谢嫣姐姐。” “跟我客气什么?”韩嫣不以为意,又向紫巧道:“去拿点零嘴儿来。” 紫巧旋即取了四样零嘴儿过来,韩嫣抓起一块核桃酥就吃起来,红润小嘴上沾了点碎屑,显得更加生动焕发。 “茵妹妹,你也吃。”韩嫣指了指零嘴儿,“别客气,这些都是从八珍楼买来的,你也尝尝!” “好。”韩茵也拿起一块核桃酥,她缓缓将核桃酥送向薄唇,却在这途中停了下来。 韩嫣微怔,还不等开口问韩茵怎么了,就见韩茵蓦地眼眶一红,有眼泪徐徐落下。 韩茵又将核桃酥放回原处,落泪的眼漫漫迷茫,眼角处一丝凄清渐渐扩大。 “嫣姐姐……”韩茵哽咽,字尾被浸了泪的腔调模糊,韩嫣听不清后面都说了什么,忙放下核桃酥,快速掏出帕子擦了手,又执住韩茵的手。 “茵妹妹,你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哭了?” “嫣姐姐……” 韩茵哭着靠向韩嫣,韩嫣忙搂住韩茵。明明都是身量娇小的女子,但韩嫣搂着韩茵时,只感觉到怀中的人像是一团没有重量的云絮,身子还在微微颤抖着,戚戚的像是夜里寻不到巢的小鸟。 “嫣姐姐,谢谢,谢谢你……”韩茵啜泣,“你一直在帮助我,鼓励我。我从没有给过你什么,你却无论何时都照顾我。嫣姐姐,你知道吗?你在我心里就像是阳光,能够帮我驱散透不过气的阴霾。嫣姐姐,我到底何德何能……” 韩茵的泪水透过薄薄衣衫,打湿韩嫣颈下的皮肤。 韩嫣安抚的拍着韩茵的背,语调暖暖:“你是我妹妹,你心地又好,我哪能看着你受欺负还不帮忙?能帮则帮,没什么啦!” 第145章 挑唆 韩茵听了更是泪落不止。 能帮则帮, 嫣姐姐是否知道, 这简单的四个字,对她而言,却是荒芜世界里最难寻的温暖。 韩茵泣不成声:“嫣姐姐……” “茵妹妹,你别哭。”韩嫣拍拍韩茵, “有我和孟郎在, 你什么都不用担心!来, 吃点零嘴儿,真的很好吃。” 韩茵点点头,在韩嫣明媚而鼓励的笑容下, 重新拿起核桃酥,小口小口吃起来。 韩嫣又管青杏要了帕子, 亲手给韩茵擦眼泪。 “茵妹妹,那些已经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想了,未来还有好长的路。你先安心住在孟府,什么时候想回娘家,我们送你回去。尹词要关一个月的禁闭, 等一个月后我们再一起去看他。” 韩茵抽了抽鼻子:“好……” …… 孟庭小憩了一个时辰后,醒了过来。 第150节 韩嫣这会儿不在他身边,她将茶水放在了床头柜上。孟庭伸手便拿过茶水, 喝了点润喉。 小心爬起来, 坐在床边。起床时的动作亦牵动背后的伤, 疼得孟庭额角颤抖。 他在床头坐着缓了一会儿, 忽的听见有人推门进屋。 原来是孟祥来看他了。 孟祥轻轻走进来, 孟庭道:“爹,坐吧。” 孟祥叹了口气,他太了解自己的儿子了,受了这么重的伤也不吭一声,只让韩嫣一个人知道。 此刻,打量着孟庭略有虚白的脸色,孟祥说道:“放心吧,没有惊动你娘。” 孟庭道:“这就好。”他停了停,又问:“娘的身体怎么样了?” 提到这个,孟祥罕见的露出些由衷的笑容来:“一年都在服用雪山玄芝,果然是有用的,你娘气色好多了。过两天就是郎中循例过府的日子,让郎中再看看你娘的心疾是否愈合。” 若是刘氏的心疾能被彻底治愈,便是了却了全家人的心头之患。孟庭无声吸了口气,道:“也好。便也让郎中看看嫣嫣的腿骨恢复得如何。” 孟祥坐了一会儿就走了,他素来不爱在儿子儿媳面前乱晃,虽心疼儿子万事都隐忍,却也任由他面对世事。 孟祥走后,刘静娴也过来探望孟庭。 刘静娴是隔着一挂珠帘,询问孟庭状况的。 这些日子刘静娴都和她爹娘在商议理论,比起之前,她显得憔悴沉郁了不少。一挂薄薄的珠帘挡不住笼罩在刘静娴周身的郁郁感,孟庭心里明白,没说什么。 倒是孟庭这一负伤,不方便再照顾韩嫣,又担心紫巧一人忙不过来,于是孟庭让管家去置办一批丫鬟进府,伺候韩嫣。 管家很快就置办好了七名丫鬟,带到韩嫣的面前,请她亲自挑选。 韩嫣留下一个叫圆圆的,一个叫小莲的,当作贴身丫鬟。余下的五人分配去后院里做洒扫丫鬟。 圆圆和小莲负责在紫巧忙不过来时,照顾韩嫣的起居。而韩嫣则总是待在孟庭身边,换药包扎这样的事情一手包。 …… 半个月后。 韩茵带着青杏回娘家去,韩嫣亲自送她。 原先的江平伯府如今改叫“韩府”,与韩攸邹氏的小家是一个名字。韩嫣抵达大门口时,瞧着那崭新的牌匾,还有些不太习惯。 琼姨娘已经恭候韩茵多时了,母女俩一重逢,相继落下泪来。 琼姨娘对着韩嫣千恩万谢,嫣小姐对她和茵儿母女这样好,这是她们几世修来的福报吧! 只希望嫣小姐能尽快康复,一辈子都和孟大人美满幸福。 在韩茵闺房里坐了一会儿,韩嫣便带着紫巧告辞了。 在临走前,韩嫣上二老爷那儿坐了会儿,和韩云阅聊了几句。至于韩敬花容和董太君,韩嫣压根不会去看。 韩云阅亲自送韩嫣离府,他将轮椅推到府门口,却就在这时,瞧见韩芳带着韩云堰从一段回廊下走来。 韩嫣好久没见韩芳韩云堰这对兄妹了,远远瞧着,两个人的衣装打扮都清贫了不少,想来也是拜韩家如今的景况所致。 只是,当韩芳走近时,一股浓郁的拙贝罗香扑鼻而来。韩嫣被熏得不由皱眉,难为韩家负债累累,韩芳还有钱继续买拙贝罗香。 韩云堰朝韩嫣呵呵的笑,目光有意无意在韩嫣腿上扫过。韩嫣知道他不会说什么好话,便直接抢在韩云堰前头,怼道:“嘴里吐不出象牙的人就不用说话了!” 韩云堰张到一半的嘴顿时僵住。每每想讽刺韩嫣,都被她先发制人,当真可气! 韩芳眼底沉了沉,上前欲要说什么,忽然听得一声悠长阴森的猫叫:“喵——” 韩芳吓了一跳,这才看见韩云阅的大花猫从韩云阅肩头探出头来,一双碧绿眼睛直勾勾盯着韩芳,眼底尽是攻击性。接着那猫的毛以极快的速度竖起来,眼看着就要朝韩芳扑来—— 韩芳悚然倒吸凉气,忙跌跌撞撞后退了几步,才换得大花猫的态度稍有缓和。 韩云阅抬起一手,抚了抚肩头的大花猫,不屑道:“都和你说过多少遍了?离我远一点。要是被阿花挠破相了,我可不负责。” 韩云阅的阿花最是讨厌韩芳的拙贝罗香,每每韩芳靠近,那熏香味都会引发阿花的敌意。现在韩云阅就站在韩嫣轮椅后头,韩芳想接近韩嫣嘲讽一番都不得,只能远远站着,阴恻恻望着韩嫣。 “二堂姐可知道自己害人不浅,就因着那张字据的缘故,江平伯府砸锅卖铁的要向二堂姐还钱。二堂姐也不瞧瞧,妹妹们都被你逼成什么样了。” 韩嫣嗤一声笑道:“你什么样?这不还有钱买拙贝罗香吗?还有,别一口一个‘江平伯府’,大伯父的爵位早就被圣上革了。你和五堂兄如今见着我,还得行跪礼呢!” 韩芳脸上肌肉一抽,眼神更为阴森:“我爹待三叔父向来不薄,二堂姐却这样对待我们。”她转头问韩云阅:“二房的日子也不好过,二堂兄就一点不怨二堂姐吗?” 韩云阅一脸混不吝的笑:“欠钱的又不是我爹,我爹也没钱借给你们,我还有什么好怨的?” 韩芳眼神更沉了,几乎再不掩饰对韩嫣的恨意。 韩云堰道:“二堂兄和二堂姐简直是一丘之貉!败落的不是你们,被毁了姻缘的也不是你们!要不是二堂姐把我们大房害成这样,芳儿的未婚夫也不会来退婚!” 韩嫣挑眉,这事她几天听说了。韩敬被革除爵位,卖女求荣无德无耻的名声又传遍大街小巷,把先前最热门的丢脸人物曹元亮都给挤了下去。那些之前还肯和韩家议亲的人,现在见了韩家人都要绕道走。韩芳定亲的那个六品将军来退婚不足为奇。 韩嫣艳烈冷笑:“退婚就退婚,你们正好借此机会认清中山狼!我还退过婚呢,现在怎么样?丰衣足食随便花钱,当着诰命还没小妾烦人,过得相当恣意!” “你简直……”韩云堰面皮紫涨,似要跳脚。 韩芳忙拉住韩云堰不让其发作,却没能拦住。韩云堰一个恼恨,指着韩嫣的腿道:“二堂姐有什么好得意的?现在就是个残废!孟大人也被圣上打了二十鞭子,说不定赶明儿就失了圣宠!到时候孟大人心情不好,又厌烦了二堂姐这种泼辣不贤惠的,说不定就妾室通房一个个往府里抬!二堂姐这么嚣张,迟早有你哭的时候!” 韩云堰这话说得太难听,韩芳不由有些害怕别把韩嫣惹炸了。韩嫣到底是三品诰命,他们兄妹俩却已然是草民。 韩芳拉过韩云堰,道:“哥哥,我们探望母亲去吧。”说罢就向韩嫣福了福身,“给二堂姐添麻烦了,二堂姐是贵人,犯不着与妹妹这样的平民一般见识。” 韩嫣的确因着韩云堰的话凛然大怒,语调凌厉道:“我就是要和你们一般见识,你能拿我怎么样?” 韩芳袖子下的手握成团,阴沉道:“二堂姐,得饶人处且饶人。” 韩嫣翻了个白眼,才不会便宜这两个跳梁小丑,她道:“敢说孟郎的坏话,看我不罚你们!给我跪着,跪满半个时辰再起来!二堂兄帮我监督他们。”韩嫣说着就掏出一粒碎银,递给韩云阅:“这是报酬,多谢二堂兄!” 韩云阅收了钱,双眼眯成两道细线:“好说,二堂妹就放心吧。” 韩云堰哪肯跪韩嫣,急的就要暴起,硬是被韩芳给拉住了。 韩芳身子有些哆嗦,大约是气的,但她居然还能维持住平静,拉着韩云堰就这么跪了下去。 韩嫣看了他们一眼,便让紫巧推着自己出府,坐上马车回家去了。 韩芳和韩云堰还在府门口跪着,待韩嫣一走远,韩云堰紫胀着脸指着韩嫣骂道:“这可恶的韩嫣!怎就没人能治得了她!” 韩芳没说话,袖子下的手紧紧掐着,将手心都掐出了红痕。她低着头,眼里波动起的光泽就像是毒蛇即将发起袭击那般。 她在心中暗暗道:谁说没人治得了她?不是还有韩茹吗? 比起韩茹,还有谁更能给韩嫣添堵呢? 之后的半个时辰里,韩云阅靠在一棵树上,懒懒的抚着大花猫,嘴角噙着看好戏的笑容监督这兄妹俩。一旦韩云堰跪不住了,韩云阅就抱着阿花走近两人。阿花离韩芳近了,便要攻击韩芳。韩云堰不能让妹妹被猫挠,唯有一直跪着。 亦有旁人路过,瞧见韩芳和韩云堰跪在大门口,连忙过来询问,还去通知了两人的生母郭姨娘和韩敬。 然则当韩敬与郭姨娘赶到后,听韩云阅说,这两位出言不逊诽谤孟庭,被韩嫣罚跪,韩敬立刻就怂了。 如今他无爵位,就是个草民,人家中书侍郎的夫人让他的儿女罚跪,他还能说什么? 韩敬心里别提有多憋屈了。 半个时辰后,韩芳和韩云堰终于能站起来了。 韩芳趁人不备,直接就去了茹蕙院。 韩茹还被关在茹蕙院的闺房里,门窗都上了锁。韩芳隔着一扇窗户和韩茹说话。 韩茹已经被关了大半个月了,不复初始时的闹腾,可心里的怨气却越来越浓烈。怨韩敬不疼她,怨曹元亮不念旧情。 她更恨韩嫣和孟庭,恨到整个人都变得阴沉诡谲起来。 明明当初是她风风光光嫁给曹元亮,而那时的孟庭只是个翰林小官,凭什么如今曹元亮废了,她没了孩子成了弃妇,孟庭却高官厚禄? 更可恨的是,原本冷漠没情趣的孟庭,却是待韩嫣那么宠爱!从他们成婚开始就蜜里调油,韩嫣腿残了,孟庭竟还亲自照顾她! 内心的怨恨与日俱增,韩芳又在窗外不断说着: “刚刚二堂姐送韩茵回来了,云堰不过是看不惯二堂姐的做派,说了她两句,就被罚跪了半个时辰。妹妹也被一并罚了。二堂姐那个嚣张的样子,明明只是个庶子之女,却把自己当成韩家的嫡长女一般。” “大姐姐,我们姐妹实在太不幸了。韩茵婚姻作废,大姐姐被汾阴侯府休弃,妹妹也被退婚了。却唯有二堂姐呼风唤雨的,这让人怎么气得过?” “二堂姐还追着爹不放,要爹给她两百两黄金。妹妹真的不知道二堂姐哪里来那么多的钱,她既然有那么多钱,却还对我们大房苦苦相逼。说不定她就是做给大姐姐看的,向大姐姐炫耀她的富裕。” “其实她又有什么能和大姐姐相比的?庶子之女,风流祸水,脾气那样差,不及大姐姐半分柔情。她也就是仗着一张脸和那身皮肉,才得了孟大人的专宠。” “孟大人原本该是大姐姐的乘龙快婿,那三品诰命的爵位,也该是大姐姐的才对。就这么便宜了二堂姐,连妹妹都替大姐姐不甘。” “若妹妹是大姐姐,定要不惜一切将原本属于自己的男人抢回来,拿回权势和富贵。” 第146章 求婚 韩芳这些话, 一说就是半个月。 几乎每天韩芳都会偷偷摸摸来茹蕙院, 隔着窗子陪韩茹说话。她先是对韩茹一番嘘寒问暖,讨好关切,夸得韩茹仿佛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江平伯府嫡长女。接着韩芳就说起韩嫣的幸福和孟庭的风光,还故意暗示韩茹, 这些本该是韩茹所有的。 隔着模糊的窗纸, 韩芳能感受到屋中人的怨气与日俱增。 从前颐指气使、霸道凌弱的韩茹, 如今被怨气扭曲成一个阴沉的女鬼,韩芳甚至能听见韩茹气到磨牙的声音。 韩芳不放弃的挑唆、怂恿。 就让韩茹和韩嫣更激烈的掐起来吧!反正这两个都是贱人,鹬蚌相争,两败俱伤了才好。 …… 半个月的时间过去, 京城迎来了夏末最后的酷暑。 尹词的禁足结束了, 韩嫣和孟庭去韩家接了韩茵, 带着韩茵一起去尹府探望尹词。 尹府是尹词自己花钱买的, 在一个很安静的巷子里。府邸占地不大,但胜在五脏俱全,曲径通幽。 韩嫣和韩茵都是第一次踏入尹府,两个人都觉得, 这府邸所处的位置和具备的特点,非常适合大隐隐于市之人居住。 府中的下人不多,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伯自称是管家, 前来领着几人入内。除此之外, 院墙下倒是有不少护院保镖。这些护院保镖存在的意义, 就是防止有人来偷画的。而因着此番尹词惹了黎睿, 这些护院保镖也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防着黎睿私底下派人报复。 关于黎睿,这些日子韩嫣和孟庭谁也没在韩茵面前提这个人。外界对黎睿的传言,也被韩嫣勒令孟府的下人不得在韩茵主仆面前提及。 其实黎睿的事闹得不是很大,黎首辅有手段有财力,能够压住一部分流言。百姓们所知的就是,首辅的嫡次子是个天阉,而他的新婚妻子则是被韩敬卖过去的,现在一拍两散。 有韩敬一家做最热门的话题,关注黎家的人便少了许多。 尹府里熏了极为浓重的水沉香,越往府邸深处走,味道越浓。听管家说,尹词每每闭关作画,都是在浓郁的水沉香环境里。而这一个月,尹词都在作画。 韩嫣听了这话,就知道尹词才不会老实的面壁思过。不过这人也挺厉害,被抽了二十鞭子,回家了还能焚香作画。 第151节 韩嫣这么想着,就听韩茵问管家:“尹公子的鞭伤……” 管家说:“有找郎中处理过的,小姐不必担心。” 韩茵咬了咬唇:“嗯……” 片刻后,他们到了画室。 管家推开画室,更为浓重的水沉香扑面而来。 韩嫣甫一进画室就呆了,好多画啊! 画室里昏昏暗暗的,袅袅熏香将屋子里熏出了云雾,一时倒莫名有种仙境黄昏的错觉。一室静谧,满壁画像,有风从推开的门和半开的窗中吹进来,撩动画像轻卷。大大小小的画像不规则的挂满四方墙壁,一眼看去眼花缭乱。接着韩嫣看出,这些画有画青州的,有画京城的,有画她和孟庭的。而最多的就是画韩茵的。 韩茵也渐渐发现了,不由失语。 满地也都是画纸,有画废的,有试色的。从门口向画桌渐渐变多。孟庭推着韩嫣往里走,就见灯火之下,尹词坐在桌前,右手执着画笔娴熟的描画。 浓重的水沉香压住了墨香和颜料的味道,尹词忽而抬眼,看向来人。 孟庭道:“你先画完。” 尹词却放下画笔,回道:“无事。”他稍微整理了砚台和颜料,将挽袖的绑带解开,站起身问道:“伤好了?” 孟庭道:“尚可。” 孟庭没问尹词的伤怎么样了,尹词能画出这满室的画,显然是无大碍。 韩嫣想要看画,便转着轮椅去一张张观摩。韩茵也跟着韩嫣一起。孟庭和尹词一起去了旁边的暖阁说话。 韩嫣找到一幅画她和孟庭的,画的是在念坛行宫那天,众人玩曲水流觞时的情形。画里的韩嫣坐在孟庭怀里,一边吃零嘴儿,一边向孟庭暗送秋波。孟庭嘴角翘了很高,含情脉脉回望韩嫣。 别说,画得真像,还冒仙气! “尹公子最擅长的就是画人。”韩茵喃喃。 韩嫣道:“是的,听说宫廷御画师里有一位最擅长画蝉。我爹的善金局还曾拿他画的蝉当模板,做了批礼器出来。” 韩嫣又指着不远处一幅画说:“尹词画景也很是传神,你看那张,画得我们两个,我自己看都觉得像!” 韩茵露出浅笑:“是啊。” “不过看来看去,基本都是画得茵妹妹你。”韩嫣朝韩茵俏丽一笑,“相比之下,我和孟郎只是尹词弄出来的陪衬!” 韩茵犹疑着低下头,白玉似的耳垂有些泛红。 两人继续看画,尹词画了好多张韩茵的画。笑着的韩茵,悲戚的韩茵,幽静凝立的韩茵……各式各样。 韩茵本就生的秋水伊人,再被霜天画卷独有的笔法一渲染,就好似蒹葭水湄中诞出的仙子。 白露为霜,清丽脱俗。 而每一幅韩茵的画,画卷左下角都有尹词的题字。 韩嫣随便念出一个:“素兮月兮,吾心慕之。” 韩嫣念罢,不由向韩茵看去。尹词把韩茵比作素色的月光,照进朱阁绮户里,却又挂在遥远的夜空而让人无法触及。 她是尹词心里的仙女,而尹词则成了凡尘里卑微仰望月光的人。 不过,经过黎睿这桩事,尹词也应当抛弃从前的自卑和退缩了吧。韩嫣这么想着,就见尹词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她这才意识到,暖阁里两个男人的谈话声已经消失了。 韩嫣忙转着轮椅去暖阁找孟庭,留尹词和韩茵在此单独说话。 满壁的画,犹如满世界的幻梦。韩茵和尹词就立在幻梦中,韩茵只要一抬眼,就能看见尹词瞳心里似有光芒。 这人从来是忧郁而萎靡的,此刻却难得的注入了神采。韩茵的画像,那些哭的、笑的、万紫千红的,都倒映在这人两汪眼波中。 韩茵犹然不放心的问道:“尹公子,你的伤……” “皮外伤,没什么。” “嗯……” 彼此沉默。 韩嫣偷偷从外面探头看了眼,这两个锯嘴葫芦。 孟庭把韩嫣撸回来,推着轮椅去了椅子旁,把韩嫣抱到椅子上与他并肩而坐。 终是尹词开口了:“这些天我一直在作画,总是觉得画得不好。” 韩茵道:“你画技炉火纯青,怎么会画得不好。” “只凭记忆和想象,终究是无法画出心中想要的样子。”尹词喃喃,抬手抚了抚桌面上还未画完的画。这幅画依旧画得韩茵,一肌一容,素淡而妍丽。 他认真道:“我想时常对着你作画。” 韩茵心头一怦,似有些不敢置信尹词会说出这种话。她不由得捏紧了自己的袖口,说:“我……我抽时间让你画。” 尹词摇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他停一停,嗓音因着忐忑而低哑:“我是说,我想以后每天都看见你,画你的各种模样。不论是你读书还是写字,浇花还是荡秋千,我都可以记入画中……在我家里。” 韩茵心头怦得更厉害,心跟着飞快跳起。纵然尹词说得委婉,但……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吧? 他这是在向她……求亲? 蓦然的不知所措席卷上韩茵的心。从尹词为了她而闯入黎府开始,她就处于震惊之中。 这些天青杏和她说,尹词暗恋她如狂,韩茵更是不敢相信。 她从来都觉得自己只是个卑贱的伯府庶女,连向嫣姐姐承认喜欢尹词都不敢,也一直觉得尹词不会将她当回事。 原来她都错了。 原来尹词也在暗恋她,他也因为自卑的性格,没有对她表露心意。 如今,深藏在心中之人主动开口,向她求亲,这对韩茵来说简直就是天赐的美梦。 可是…… 她控制不住的想到黎睿,想到和那个人皮恶魔同床共枕的那些夜晚。黎睿总是一遍遍的抚摸她的脸,总是让她脱光了衣服,接受他那检视牲口般待价而沽的眼神。 “尹公子,我……不能。”不知怎的就脱口而出,“我已经……已经不是清白的女儿家了,我被黎睿看遍了全身。江平伯府也已经不存,现在的我只是个平民人家里失了清白的庶女。我……我配不上公子你……” 话语到后面渐成哭腔,韩茵紧捏着袖口的手心里已出了汗。 不想这只手被尹词掰开,握在手里。韩茵对上他的眼,他说:“是我令你受到伤害,是我窝囊,你才会有此经历。我追悔莫及,也不会再那样了。” “可是我不清白……” “没有的事。”尹词深吸一口气,“你在我心里,永远都是仙子。从你救我开始,就再不会变。” 韩茵嘴唇轻颤,不知所措的嗡着。尹词紧一紧她的手,坚决道:“我想用余生弥补对你造成的伤害,更想对你好。请你给我这个机会。” “我……” 韩茵举棋不定,而尹词不语,只是更加抓紧她的手。 韩茵思绪太乱,唯有闭上眼询问自己的内心: 她和尹词已经错过一次,还想错过第二次吗? 答案当然是不想的。 他的自卑,她的怯懦,让他们这般艰难的才重新聚在一起。黎家的事既是她痛苦的经历,也是对两人血淋淋的教训。 如今尹词克服了自我,昂首挺胸的面对她;她在开口要和黎睿和离时,也分明是汲取了尹词给她的勇气。 那么现在,她怎能又失去勇气呢? 可是,一想到自己不清不白,韩家又没落至此,便总觉得是辱没了尹词。 她不忍辱没尹词。 韩茵戚戚叹了口气,睁开眼。 “尹公子,给我点时间,让我想想好吗?” 尹词紧绷的心在这一刻稍有舒缓,她终究是松口了。他知道韩茵的心理障碍,以她的性格,愿意松口便已然是使出了勇气。 “好。”尹词道。 他给她时间。并且,在她没有下定决心的这段时间里,他会多陪伴她、追求她。 第147章 他放不下我 时间悄然过去。 酷暑溜走, 天气转凉,秋季这个属于京城最好的季节到了。 这段日子里, 郎中来孟府来得更勤快了。一则是给刘氏看心疾的,二则是给韩嫣看腿的。 刘氏的心疾已经愈合大半,这对孟府来说是天大的好事。韩嫣的腿也恢复得很好,郎中笑眯眯告诉韩嫣,再过些日子就可以下地走路了。 新晋的贴身丫鬟圆圆和小莲, 把韩嫣照顾得很好。韩嫣总让她们推她到书房去,她陪着孟庭一起看书。 孟庭在书桌前看书, 韩嫣则在书架下。 罗列书架的屋子被孟庭整个铺了软软的毯子, 韩嫣直接坐在软毯上,或趴或躺, 手持孟庭的诗集阅读。 孟庭的诗写得特别符合韩嫣的喜好, 她经常就看入神了,不知不觉跟着吟诵出来。 孟庭在书桌前听到韩嫣的声音,偏头朝她那边看一眼, 唇角勾勒岁月静好的笑。 当然把韩嫣一人留在毯子上,孟庭也会不放心。他时不时起身进去看一眼,然后当瞧见韩嫣躺在那里读诗时,他便会语重心长的告诫她:“注意眼睛。” 韩嫣:“……哦。”换个趴的姿势, 继续读诗。 这日,孟庭事先雇佣的那些女死士, 就是潜入汾阴侯府当丫鬟的那些人, 溜出一个来见孟庭了。 孟庭让这几个女死士混进汾阴侯府, 就是为了挖汾阴侯夫妻这些年做过的腌脏事。 这些女死士前后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全都顺利进府了。今天,一个人过来找孟庭,便是将她们这些天先挖到的一些事告诉孟庭的。 不愧是做死士的人,她们递交给孟庭的资料很全面。写明了汾阴侯夫妻这些年做过什么坏事,涉及的受害人是哪些、人证是哪些、封口费多少,一一明了。 孟庭挥退这名女死士,他拿着这些资料,去了书房。 孟庭仔细查阅这些资料,并铺纸研墨,提笔做了记录和整理。 女死士们提供上来的这些罪行,都不算多严重,大多都是打人的、圈地的,很多都和苦主私了了。孟庭从头看到尾,没有涉及到人命的事项。 孟庭仔细的分析了一番,不够,还不够。单凭这些,无法完全扳倒汾阴侯府。 第152节 不过没关系,那些女死士们还会继续潜伏在汾阴侯府,继续挖掘那些见不得光的事。亦或许有被汾阴侯府藏得深的大罪,他会拭目以待。 没过几天,皇宫里传来一道噩耗。 崇静大长公主殡天。 崇静大长公主上个月就已经不行了,皇宫也早就提前为她准备后事。此番她一死,最受影响的就是汾阴侯府。汾阴侯府若是再犯什么事,没有崇静大长公主给求情,单凭大长公主的女儿庄敏翁主求情,没那么重的分量。 …… 就在韩嫣的腿渐渐痊愈的时候,韩家,越发的鸡飞狗跳。 鸡飞狗跳的原因是,黎家遣人将韩茵之前的嫁妆送了回来,并要求韩敬返还黎家的聘礼。 韩敬对此郁闷的几乎要晕过去。 黎府给的聘礼价值连城,可比他配给韩茵的嫁妆要值钱不少。韩家收到聘礼后,很是挥霍了一阵,现在哪还能凑够当初聘礼的数额? 祸不单行的是,韩家还欠着韩嫣两百两黄金呢,如今虽说砸锅卖铁的筹集了一些,但还是有资金缺口。现在黎家又找来,两笔负债都压在韩敬身上,韩敬就像个热锅里的蚂蚁那般,急得头发都要白了。 钱凑不齐,融乐堂里董太君所需的药材还在花着真金白银,再这么下去,韩家就得变卖房产了!这样一家人还怎么活? 眼看着无路可走,韩敬硬着头皮去找韩攸借钱。 然则韩敬还没见到韩攸的面,就被邹氏命令桂妈妈用笤帚扫出去了。 韩敬急的团团转。 韩芳将这些看在眼里,每天都去茹蕙院,添油加醋的告诉韩茹。 韩芳说:“爹已经无路可走了,大姐姐想过没有,若是这时候来一个又老又丑却有钱的商户,说要求娶大姐姐做继室甚至侧室,爹一定会把大姐姐立刻嫁过去换钱的。至于妹妹们就更身不由己了,听说爹已经为三妹妹和四妹妹找了类似的婆家。三妹妹和四妹妹都闹着要上吊呢。” 韩芳还说:“妹妹们本是庶出,生而低贱,若是嫁得不好也怨不得谁。可大姐姐却是尊贵的嫡长女,怎么能落到这般地步?像二堂姐那样的货色,都能飞上枝头。大姐姐,是二堂姐抢走了本来属于你的东西呢。” 韩芳日复一日的说着,这些话就像是鬼魅的诱导,日复一日的缠绕着韩茹,越缠越紧。韩茹白天、黑夜、醒着、梦着,这些话无孔不入的缭绕在她脑海里,铺天盖地。 一个人被锁在屋子里这么久,早就扭曲了。这些话更在扭曲的心里发酵,最后就像是助燃的酒水那样,催化出一股极致的疯狂。 韩茹心中更生了一道疯狂的念头,她甚至不想去思考这念头太过危险,她只是疯狂的想要如此行动。 韩茹隔着窗子,低低对韩芳说:“你去告诉爹,我想通了,让他放我出去。” 听着韩茹声音里压抑的那种疯狂,韩芳暗自勾了勾唇。 她终于把韩茹挑唆疯了,就让韩茹去和韩嫣狠狠的掐吧! 于是韩芳乖顺的道:“大姐姐再耐心等等,妹妹这就去和爹说。” 没过两天,韩敬松口。韩茹如愿以偿的走出茹蕙院。 走出茹蕙院的韩茹,见府中无比萧条的景象,有些吃惊。 府里砸锅卖铁,当真是把能卖钱的全都卖了! 韩茹撞见了花容,见花容穿得那么朴素,连发饰都没了,韩茹更是吃惊,心里那道念头也更疯狂。 花容两个月没见到韩茹,想念得不行,她拉着韩茹进屋说话。 “茹儿,你可算出来了。” 母女两个在榻上坐下,从前她们都坐蜀锦套棉花的软垫。现在,连软垫都被卖了,只能坐在硬邦邦的床褥上。 韩茹拉着花容的手说:“娘,我不想嫁给那些低贱的商贾!” 花容面有愁容:“茹儿……” 韩茹眼中闪过一抹狠色:“娘,你帮我一回,给我点儿钱!我还没死呢,谁说我就爬不起来?你给我点儿钱!” “茹儿,你想做什么?”花容觉得不对,“老爷好不容易放你出来,你可不要再惹事了,稍微收敛着些,才能有机会翻身。” 韩茹狠声道:“给我十两银子,我就有翻身的机会了!娘,你帮帮我,难道你要我继续枯等在家里,然后哪天就被爹嫁给低贱的商贾吗?” 花容姣好的面目笼罩上影翳,低低喃喃:“茹儿,不是娘不帮你。家中负债累累,欠了黎家的和嫣儿的都还不起,我把头饰都卖了。没有办法拿出十两银子。” 韩茹不相信:“这么大个江平伯府,怎么会沦落成这样?!” 花容叹了口气:“茹儿,已经没有江平伯府了。自从三房分出去,我们实际便在坐吃山空,现在更是到了几乎要变卖房产的地步。” “那爹也没有去求三叔父帮忙?!” “老爷去求了,但是还没见到三叔的面,就被桂妈妈赶出来了。” 韩茹气的脸色黑沉:“一个下贱的奴才,都敢蹬鼻子上眼!” 花容无奈道:“茹儿,如今的我们和普通百姓是一样的。桂妈妈身为善金局将作监府里的得脸下人,当然也就不把老爷放在眼里了。” 韩茹咬牙切齿道:“我要钱!只要有十两银子,我就能翻身!我必须要弄到钱。” “茹儿,你到底想做什么?”花容更觉得不放心。 “娘不用知道。”韩茹道,“只要想办法弄到十两银子就好了,娘,求求你想想办法帮我!我真不想嫁给又老又丑的低贱商户!” 花容沉默下来,过了会儿,她脸上的愁容渐渐变成冰凉的柔和,说道:“为今之计,只有一个办法了。我带着你去求三叔借钱,不让邹氏知道。” 韩茹灵机一动:“娘,你的意思是,我们在三叔父下朝回来的路上拦他轿子?” 花容颔首:“嗯。” 韩茹忧心道:“可是三叔父会借钱给我吗?”韩攸近来对大房的态度强硬了很多,这一点韩茹也有感受。 花容柔声曼语:“试试就知道了,你三叔父这么多年都放不下我,怕也不是一个分家就能彻底放下的。” 韩茹听了这话一怔:“娘,你说什么——”陡然目瞪口呆:“你说三叔父放不下你?” 花容柔和的呢喃:“要不你以为,他先前为什么总养着我们?他是不愿意见我过苦日子。近来他闹分家,大约是被邹氏逼得没办法,总也要照顾妻女的感受。不过,对男人来说,主动倒贴上来的女人,又如何比得过求之不得的他人之妻呢?” 韩茹呆如木鸡,陡然就脸色无比扭曲阴沉。 既然如此,她就一定要从韩攸手里要到钱! 后头只要她借着钱成功翻身,定能让韩嫣膈应一辈子。 韩茹无声啐了一口:贱人,走着瞧! …… 当韩攸在街道上被人拦住轿子时,还有些纳闷这是怎么了。 一掀开轿帘,就看见花容和韩茹跪在跟前。 韩攸怔住。 “三叔!求求你救救我们吧,求求你了……” 花容素面朝天,从上到下只有一件单薄的衣衫,发饰全无。她像是一团随时会散去的雾气般,哭得梨花带雨。 “大嫂,这……!”韩攸一个回神,忙道:“大嫂、茹丫头,你们先起来!你们这是做什么?” 花容摇头哭泣,她摇头时,脸上的泪滴直往下掉,无比的可怜。 她以袖拭泪:“三叔,你看我身上能变卖的东西都变卖了,还是还不上府里的外债。我知道我不该来求三叔的,这都是我们自作自受。可是茹儿要被老爷卖出去换钱了,我这心跟搅碎了一样。我不求三叔原谅茹儿曾经的所作所为,只求三叔能看在到底是一家人的份上,给茹儿十两银子,让她能去别处安身……” 韩茹也跟着哭道:“三叔父我错了!我都错了!可我不想死,更不想生不如死啊!三叔父,求求您给我点儿钱,从小您就是疼我的呀!” “这、这……哎呀,你们这是……”韩攸一时不知怎么办。 两个女人当街就这么哭,哭得心肝脾肺都呕出来了,还吸引了一群围观的路人。 围观路人虽知道韩敬一家自作自受,可是,瞧着两个美人卑微泣泪,还是会有点不忍心。 更莫提花容的外表就是一朵纯洁无瑕的白花,柔柔弱弱,最是能激起男人的同情心和保护欲,恨不得把一切都捧到她面前。韩茹女承母业,做出和花容一样的姿态也易如反掌。 一时竟有人忍不住插嘴:“韩大人,看这娘俩也怪可怜的,好歹曾是一家人,也别做得太绝情。” 接着就有人斥责他:“她们这是活该,有什么好同情的?” “话也不能这么说,家里男人造孽,女眷是无辜的啊。” “无辜个屁!都敢给相公戴绿帽子,咎由自取!” 围观百姓们越来越多,周遭的议论声也越来越乱。韩攸是想狠心拒绝的,奈何花容和韩茹跪着不起,还挡着他的轿子,他想绕都绕不过去。 韩攸犹豫了会儿,狠下心又上了轿子,对轿夫道:“原路返回,咱们走别的路回府。” 花容和韩茹一听,顿时从地上弹起来,扑到轿子上。 “三叔!” “三叔父!” 轿夫们被她们这一扑,没法继续抬轿子了。没有韩攸的命令,他们又不能直接踹人。而韩攸虽然想狠心拒绝,但看着两个女人不要命的往轿子上扑,他又没法真动粗把她们掀飞。 韩攸只能一个劲儿的道:“大嫂,您还是带着茹丫头回去吧。谁这一辈子没点儿起落沉浮?过去这个坎儿就好了。” “三叔!”花容泪如雨下,眼看着轿子又要走,她猛地冲上去直接撞在了轿身上。 顿时,四下哗然。 轿子里的韩攸被撞得差点跌出来,就听见韩茹一声凄厉的“娘!”响彻长街。 花容跌倒在地,被韩茹抱在怀里。韩攸一看花容真是连命都不要了,实在没办法,只好又下轿来,唉声叹气道:“大嫂啊,你何苦如此逼我?” 花容捂着红肿的额头,泪眼婆娑,凄凄惨惨:“三叔,不是我逼你,而是茹儿就是我的命。老爷要卖了她换钱,她会活不下去的。既然她都活不下去了,我还活着做什么?还不如死了算了!” 她说罢,仿佛是牵动了伤口,蓦地就浑身一软,像雾气飘散般的没了力气。 韩茹哭着喊道:“娘!娘您不要……不活了,都不活了!我也不活了!” 韩茹歇斯底里呼喊,猛地就放下花容,也朝着轿子上撞。 韩攸见状赶紧拉住韩茹,手忙脚乱的把韩茹推回去。 “哎!你们、你们……大嫂、茹丫头,你们……!”韩攸又急又恼,一时说不出话来。 围观人群议论得更厉害了,有人劝着韩攸赶紧给点钱把人打发了吧。十两银子虽多,但对于韩攸也不至于太肉疼。 还有人呸起花容和韩茹,说两人这寻死觅活的手段忒不入流,就该直接抓起来丢衙门去,论她个寻衅滋事。 韩攸是个烂好人,最是心软,如何干得出把两人送官差的事? 可赶也赶不走,绕道也不行,他还有什么办法? 一念之差,韩攸摸出了十两银锭子,给了韩茹。 “茹丫头,拿去给大嫂包扎吧。以后好自为之,不要再找到三叔父面前了。”韩攸听着自己这么说,看着韩茹将钱拿到手。 韩攸虽是这么做了,却总觉得心虚。 第153节 后来花容和韩茹走了,围观百姓也散了,韩攸依旧觉得心虚。 他对不起娘子,说好了不再帮大房的,可他还是没忍住给了钱。 而且,不知怎的,韩攸总觉得哪里不安。 好在回府见到邹氏那张和韩嫣如出一辙的亮烈容颜后,韩攸心中的不安感消散了大半。 他笑眯眯的抱着个盒子,屁颠屁颠跑向邹氏,呼道:“娘子,娘子我回来了,你看我给你带的好东西!这是善金局新打造的一批妆花铜镜,皇后娘娘得一个,贵妃娘娘一个,还有一个被圣上赐给我了,我拿回来给你用。娘子你瞧瞧好不好看……” 韩攸不知道的是,韩茹在拿到了十两银子之后,偷偷的潜去了孟府附近。 她在孟府附近徘徊了几天,直到,等到一个年轻的姑娘出府…… 第148章 孟庭叱韩茹 这日, 孟庭和韩嫣又一起在书房看书。 孟庭发觉韩嫣总是躺在那里看,书本离眼睛太近。他担心这样会弄坏韩嫣的眼睛,便也和韩嫣一起在毯子上看书,顺便监督韩嫣看书的姿势。 韩嫣嘟了嘟嘴, 讨厌,不让她躺着了。她只能靠在孟庭肩头,拿着书读。 比起韩嫣这软趴趴的身子,孟庭就像是梁柱般直挺挺的。韩嫣靠在他肩头良久, 也不见他有任何不适, 持续坐如金钟, 让韩嫣好好靠着他。 韩嫣知道, 孟庭肩头会酸的, 他只是宁愿酸麻也要顾着她而已。 韩嫣放下书,主动将小手捏在了孟庭肩头,俏丽笑道:“孟郎, 我给你放松一下筋骨。” 孟庭喜欢韩嫣给他放松筋骨, 她的手法非常好。而在这种时候,韩嫣的贤惠毫无保留的呈现出来,孟庭喜欢极了。 闭上眼睛,感受韩嫣恰到好处的力道。孟庭放松了心神, 有种要飘起来的感觉。 捏着捏着, 韩嫣忽然停了。 孟庭心中疑惑, 刚睁开眼睛, 就被韩嫣搂住了脖子。于是孟庭睁眼看见的, 就是一张如骄阳般璀璨的面孔贴近自己,那双妩媚眸子里像是带了钩子,眼波流转间,勾得孟庭顿时就心里酥麻。然后,被韩嫣飞快的印上了侧脸,她照着他的脸亲了一下。 鉴于韩嫣袭击得突然,孟庭这会儿才算完全回过神来。 他面色不变,眼中却柔和的像是初雪化开。他搂住韩嫣,也在她脸上亲了下。 韩嫣吃吃笑,抬手拍开孟庭的脸:“好痒!” 孟庭被拍,自不生气。他好笑的摇摇头,又将韩嫣反手搂入怀中,让她背靠在自己怀里。 “看了这么久,累了吧?休息一下。” 韩嫣回眸嘟嘴道:“看书能有什么累的!再说,孟郎的诗写得特别好,我真的好喜欢!” 她说罢又探头,在孟庭脸上亲了一下,撒娇道:“我也好喜欢孟郎,好爱你,就是话本子里讲的那种如痴如醉不可自拔的爱。” 韩嫣吸一口气,直直瞅着孟庭:“我说完了,该你了,开始回应我吧!” 孟庭听着起先是甜蜜狂喜,接着就有瞬间的怔愣,怎么忽然就变成要他回应了?不过韩嫣历来如此,他早就习惯了,也已经能够敞开自己的沉冷性子,温柔对答。 孟庭稍作酝酿就说出口:“我也爱你,就像诗中所言,曾经沧海难为水。” 韩嫣满脸笑容顿时鲜亮无比,如山花烂漫,云霞满天。 她的孟郎改变得越来越温柔,都会说如此浪漫的情话了,这是要让她被甜死吗? 一想到此后的几十年,都能与这样的孟郎共度,韩嫣激动的都要飞起来了。 她反身抱住孟庭,在他脸上不断亲吻,一会儿又掐几下他的脸皮。然后嗲声撒娇:“孟郎待妾身如此宠爱,妾身真是三生有幸!” 孟庭心里一抽,无可奈何的抱住韩嫣,在她唇上蜻蜓点水的一吻,道:“有嫣嫣为妻,我亦是三生有幸。” 韩嫣心中直呼受不了,要开心晕过去了。 彼此腻歪了会儿,韩嫣忽的想到什么。她抬起右手,用小指伸进耳洞里抠了抠,喃喃道:“好久没掏耳朵了。” 她只是随口一说,不想孟庭却道:“待会儿回房了,我为你掏。” “真的吗?”韩嫣目露惊喜,向孟庭眨眨眼。从来都是她自己或是偶尔让紫巧帮掏耳朵的,孟郎现在连这样的事也要一手包办? 孟庭微笑:“嗯。” 韩嫣开怀极了,畅然一笑:“好!” 又腻歪了会儿,韩嫣要去找孟晶清。 最近韩嫣也没疏忽在水一方的生意,在水一方又出了一批新的头饰,已经开始售卖了。韩嫣特意让十三娘差人送了几样过来,她准备去拿给孟晶清。 于是孟庭把韩嫣放回轮椅上,推着她出了书房。书房外头是等待于此的小莲和紫巧,两人接过轮椅,送韩嫣去孟晶清的闺房。 韩嫣走后,孟庭回到书桌前,继续看书。 临窗而坐,青衣萧萧,广袖翩然。他嗅着书房中浅浅的熏香,嗅着衣上沾着的韩嫣的胭脂香,时而沉浸于书卷中,时而又想到韩嫣美艳多姿的娇态。 孟庭心中说不出的惬意。 就这么看了许久的书,这时有人推门进来。 孟庭抬眼瞥了眼,见是府中的丫鬟来送茶了。 丫鬟正低着头,不知是哪位,孟庭也没在意。 他道:“放那儿吧。” 丫鬟步子轻轻走过来,将茶壶茶杯等物放在了书桌角上。孟庭依旧手持书卷,清冷淡然。 片刻之后,孟庭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他将自己从书中拔.出来。 这丫鬟怎么还没走?且还一言不发的站在旁边。孟庭抬眼就要问她是否有事,却在这时,听见丫鬟的声音。 “孟大人~” 这声音软的就像是刚弹好的棉花,娇柔如三春里的杏花,柔情似水,只一声就宛如带了勾魂摄魄的韵调。 这样的一声唤,小鸟依人,盈盈绕绕,很容易就会唤得男人骨头发软。然则孟庭只觉得万分惊疑。 顿时一双眸子厉色陡现,冰冷目光落在丫鬟脸上,口中亦冷声道:“韩茹。” 孟庭万万没想到,韩茹居然会出现在自己的书房里,还穿着孟府丫鬟的衣服! 孟庭当即起身,冷道:“你胆子不小,竟敢来此。” 被孟庭这冰冷如渊的视线凌迟,韩茹是怕的,忍不住从深心泛出颤抖。她硬是扛住了,嗓音柔软带着诱.惑的意味,说道:“我为什么不能来?孟大人可还记得,您与茹儿也是有过婚约、有过缘分的。” 孟庭疏落的剑眉蹙起,转身就要出书房。韩茹却忽然迈了几步,挡在了孟庭面前。 孟庭眼神一沉,正欲发作。却见韩茹倏地扯掉她自己的衣带!顿时整件衣衫落下地,瞬间就露出大片瓷白。 孟庭在韩茹肩头露出的一瞬,就已别过目光。韩茹眼疾手快去抓孟庭的袖子,语调妖魅一般道:“孟大人为何不敢看茹儿,茹儿可是费尽千辛万苦才能见到孟大人——” “滚。” 孟庭避开韩茹的手。 他浑身散发冻人的冰冷,转而视线如利芒,一眼割在韩茹脸上,看也不看她身上。 “滚出去。”孟庭一指门外,“本官不想打女人。” 他的神色如同数九寒霜,散着凛凛雪色冰气。韩嫣只感受到整个书房都弥漫起一种沉闷而威压的寒气,似化作看不见的冰块压在她头顶。 她强忍着,动手动脚的又来拉孟庭,嘴里还说:“茹儿知道孟大人宠爱我二堂妹,可她如今行动不便,要怎么服侍孟大人?孟大人这几个月忍得很辛苦吧?” “滚!”孟庭避开韩茹的动作,抬腿向书房外走,同时喊道:“来人!” 韩茹眼神一沉,又像个狗皮膏药似的,猛地扑上去拽住孟庭的袖子。 “茹儿愿意代替二堂妹伺候孟大人,到底我们也曾是未婚夫妻,孟大人何不也尝尝茹儿的好处——” 被韩茹扯住袖子的瞬间,孟庭眼中已现杀气。若不是读书人的修养让孟庭做不出动手打女人的事,他真想将韩茹大卸八块丢出去。 韩茹见捏住了孟庭袖子,心中一喜,身子像条蛇似的,就要顺着孟庭的手臂往他身上爬。又看孟庭一时没动作,韩茹心中更喜。 她就知道,男人抗拒不了柔弱的女人投怀送抱。就算孟庭再专宠韩嫣那贱人又如何?几个月没吃荤的,肯定早就受不住了。果然,这不就没再推开她了吗?等生米煮成熟饭,凭孟庭的身份就必须收她进府。待她进府了,定要从韩嫣手里将一切都夺过来,早晚有一天让那贱人卷铺盖走人! 韩茹正得意,哪想孟庭猛地将袖子一扯,反身朝韩茹的方向错开。 韩茹始料不及,大惊,一时又刹不住动作,整个人朝前方扑倒在地。 她发出一声痛呼,身后孟庭大步迈出书房,使劲一推门。 门外已有家丁听见孟庭召唤,纷纷赶来。瞧见孟庭脸上如结了冰,均是心下一颤。 孟庭看也不看身后韩茹,冷冷道:“把她绑起来,关到柴房。” 他眼中一闪厉色,又道:“通知管家,彻查全府,是谁把她弄进孟府的!” 家丁们立刻答是,冲进书房就去拿韩茹。 韩茹刚才跌得惨,这会儿还痛着,白色的皮肤都摔红了。她急的叫喊:“孟大人你怎能——好哇!你竟然这么对我!” 孟庭听着这控诉只觉得恶心,怒极反笑道:“小姐学不会礼义廉耻便罢,原是连‘脸面’二字也学不会。就这般恶心做派,也想破坏本官与嫣嫣的感情。厚颜无耻,下贱至极!关到柴房去,不必给饭,饿着!” 孟庭喘过口气,又稳了稳情绪,脱下大氅丢给个家丁。 “拿去烧了。” 孟庭快步离去。 出了这事,孟庭心中既怒,也深觉得恶心。 不能否认的是,韩茹虽没得逞,却成功的恶心到他了。 他已吩咐了彻查全府,有管家去查,很快就能查出是哪个吃里扒外的,竟帮着韩茹混进孟府。 再仔细一想,这孟府的下人都是知根知底的,没有人和韩家或是汾阴侯府有何牵扯。所以最可能的情况就是,韩茹是花钱收买了哪个下人,这才混进府中。 孟庭想到这里,眼中越发的风雪茫茫,眉头紧锁。所行之处冷气森然,让路过的好几个不明所以的家丁莫名打了个寒战。 孟庭不久前才答应了韩嫣,要回房去给她掏耳朵。可眼下心里愤怒且恶心,自己被韩茹揪了袖子,虽说大氅拿去烧了,可总觉得身上会沾到韩茹那恶心的香气。 孟庭当即命令下人立刻烧水,他先去了浴室,好好的洗了个澡。直到觉得完全洗干净了,孟庭才心中缓和一些。 他换了套干净的衣服,回房去找韩嫣。 韩嫣在离开孟晶清闺房后,就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想给孟庭绣一个荷包。 因她一直在绣荷包,故不知道府里发生了什么事。孟庭推门进来的时候,她不由就放下针线,朝孟庭绽放甜美艳然的笑:“孟郎,你来啦!” 韩嫣将针线和荷包往小桌里头推了推,孟庭也掀开珠帘,进了内室。韩嫣本以为孟庭会过来坐在她对面的,不想孟庭却径自来到她身前,半蹲了下去。 第154节 韩嫣低头看孟庭,他半蹲在她身前,握住她的双手,眼中的柔和像是饱染了千丈软红,绵绵的不可思议。 韩嫣不由得为此心尖一颤,脱口嗫嚅:“孟郎……” 孟庭不语,却是嘴角缓缓翘起,笑意渐深。他笑容中的爱意和温柔像是春风一般,吹拂在韩嫣身上,也仿佛让整个屋子都变得温馨起来。 他就这么握着韩嫣的手,低哑的喃喃:“嫣嫣……” 心中那残存的恶心和愤怒,在瞧见韩嫣的一刻,就得到化解。而眼下,握着她柔软的小手,看着她风流张扬的容颜,她的一切都像是灼人的阳光般,轻而易举晒化了孟庭最后的恶心和愤怒。 孟庭缓缓吸一口气,叹道:“对不起。” 韩嫣感到莫名,为什么要对不起? 孟庭放开韩嫣的手,起身,步到梳妆台旁。他一边在梳妆台的抽屉里找掏耳勺,一边对韩嫣说:“韩茹不知使了什么手段,混进了孟府,我已命令管家去查。” “韩茹?”韩嫣很是惊讶。 “是。”孟庭有些自责道,“是我不周,令她钻了空子。适才你离开后,她扮作丫鬟为我送茶,趁机要勾引我,被我命人关去柴房了。” 韩嫣真的是惊呆了:“这是真的?!” “嗯。” 这是她完全没想过的事情! 先不说韩茹怎么跑来勾引孟庭,就先说韩茹的性格,向来自恃尊贵,不屑狐媚手段,她怎么会干出这样的事? 转念一想,韩茹的自恃高贵也不过是在韩芳等庶女面前摆架子的,不过是为了显示优越感,才一副世家嫡女矜贵持重的表现。 实则,韩茹骨子里可不就没底线的?要不也不会和曹元亮暗通款曲! 一股怒气直冲韩嫣天灵盖,粉面染了怒色,韩嫣嗤道:“该死的韩茹!我看她是疯了!” 孟庭幽幽道:“小产、出轨被休、被娘家关了两个月,怕也是有人和她说了什么,疯成这般不奇怪。”何况,韩茹本也不聪明。 韩嫣气得腮帮直鼓,恨不得现在就去柴房,给韩茹三十个耳光。 她猛地又反应过来什么,忙问孟庭:“你没事吧?定是被她恶心到了!” 孟庭笑了笑,果然,情意相通之人最是了解他。这会儿他在梳妆台的抽屉里找到了挖耳勺,便和韩嫣说:“嫣嫣,我先为你掏耳朵。” 韩嫣还未答好,这时便听孟庭忽的闷哼一声。 韩嫣一惊,仔细一看,竟然是孟庭的手刚刚不小心打到抽屉里的剪刀,被剪刀扎破了! 那修长好看的手上,手掌连着侧腕之处,一道血痕浮出。韩嫣清晰的看到有血滴滚下,沿着孟庭的手腕,滑入他衣服里。 心下顿时一痛,就仿佛是自己被扎伤了似的,韩嫣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不顾了,她只想到孟庭身边去,起身不由自主的就跑向他。 她扑到了孟庭身前,捧起他的手腕,急切呼喊:“孟郎!孟郎你怎么受伤了!” 她满眼焦急,闪着双妙目逼视孟庭,却看见孟庭用惊讶的神色盯着她。 随后他视线向下,神色蓦然变得惊喜,他控制不住声音因喜悦而微颤。 “嫣嫣,你的腿……” 韩嫣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顿时莫大的惊喜袭来。 “我的腿,我的腿……能走路了?!” 第149章 要康复了 狂喜,就这么排山倒海的包裹住韩嫣。整颗心如获得重生一般的激动, 狂烈的跳着, 一时间高兴的仿佛要当堂跪倒在地。 她太激动了,不知该说什么, 一下子扑进孟庭怀里, 奋力的呼着:“我康复了!孟郎, 我康复了!我康复啦!” “嫣嫣。”孟庭同样喜悦的难以言表, 狂涛般的喜悦夹杂着感动之情, 一股脑的攫住他的心。 他感动的甚至有种要落泪的冲动。 但两个人在片刻的狂喜后,又都回过神来。 孟庭先冷静回神, 忙用未受伤的手扶住韩嫣, 分担她身体的重量。她的腿定是还没全好, 还不宜到处跑跳站立,还是要先注意些。 他小心用单手把韩嫣挪到梳妆台前的凳子上,让她坐下。韩嫣则刚一坐下, 就拉过孟庭受伤的那只手,心疼道:“孟郎, 我给你包扎!” “好。”孟庭应了, 他将挖耳勺放在梳妆台上, 然后去取了家用的药箱来。 他将药箱放在韩嫣跟前, 韩嫣忙打开药箱, 取出纱布等物, 周全利索的帮孟庭包扎好了。 给纱布打了个结, 韩嫣终于松口气。天知道她在看见孟庭被剪刀扎伤时, 心疼坏了。 接着两个人就都看向韩嫣的腿,孟庭蹲下.身,抬起韩嫣的裙角,确认了她小腿上的木板没有松动,他问:“感觉如何?” 韩嫣还沉浸在康复的狂喜里,以至于当一抹酸疼从腿骨升起时,她来不及收住眼角的笑意,嘴却先嘟起来。于是她的表情便显得有些可爱而滑稽。 “刚才没觉得怎样,这会儿有点疼。” 孟庭落下她裙角,说道:“我让人去请郎中过来,晚些郎中来了,给你看看。嫣嫣,我抱你去榻上,先为你掏耳朵。” 韩嫣张开双手,迎接孟庭的抱抱:“好的!” 孟庭抱起韩嫣,把她放回榻上。然后他回梳妆台这儿拿了挖耳勺,来到韩嫣身边。 韩嫣笑吟吟侧过头,把一侧白.嫩嫩的耳朵对着孟庭。 说实话,刚经历了对韩茹的恶心暴怒,又经历了韩嫣的腿快要康复的狂喜,孟庭简直像是一瞬天上一瞬地下般。若换作旁人,这会儿怕是稳不住心绪,没法做掏耳朵这种需要谨慎小心的事。但好在孟庭不是常人,他在管理情绪这方面的能力,很是出色。 他又稍稍在心里静了静,便执起挖耳勺,小心的为韩嫣掏耳朵。 一手撑着白玉耳廓,一手灵活的伸探挖耳勺。因着害怕会弄疼韩嫣,孟庭其实还是挺紧张的。 韩嫣能感受到孟庭的紧张,这些日子他为她剪脚指甲时,也都是很紧张的。 她的孟郎,宝贝她的很! 孟庭不露声色,仔细的掏好一边耳朵。韩嫣笑着伏到孟庭膝上,让另一只耳朵对着他。 孟庭看着她的耳廓。他的嫣嫣,生的得天独厚,连耳廓都白嫩无瑕,教人喜欢。 片刻后,掏耳朵完成。韩嫣抬起身,笑嘻嘻搂住孟庭。孟庭紧绷的心弦也渐渐放开,他拍了拍韩嫣。 这会儿韩嫣两耳神清气爽,忽然就想去柴房骂韩茹。她道:“看我不骂得她狗血淋头!” 孟庭失笑,只温声道:“勿去的好。” “为什么?” 孟庭将自己的考量说出:“我虽命人绑住她,但你靠近,若引得她嫉恨失控,变得如疯狗似的攻击你,该当如何?你毕竟行动不便。” 韩嫣心想,孟庭说的有道理! “好吧,我不去了,我听你的!” “嗯。”孟庭抚了抚韩嫣的头。 半晌后,郎中来了。 孟庭站起身,给郎中腾出空地,让郎中给韩嫣看腿。 接着两人就从郎中口中得到一个好消息。 郎中说,韩嫣的腿骨确实已经都愈合了,每天可以适当的走走路。 保险起见,最好是让丫鬟扶着韩嫣,走一会儿就歇下。再过上半个月,腿骨就完全回到之前的状态,韩嫣也就彻底康复了。 郎中一走,韩嫣再度按捺不住喜悦,张开双臂邀宠:“孟郎,抱!” 孟庭赶忙坐到韩嫣身边,长臂一搂,温香软玉坠了满怀。 韩嫣喜出望外,抬眼望着他:“孟郎,我终于快要康复了,这样我们就可以要孩子啦!” 孟庭心里一抽,无奈又甜蜜,同时心里还滋生出一种身为男人和相公的虚荣心。爱妻总是盼着为他生儿育女,她如此的有使命感,又如此的爱重他,这让孟庭如何不满足? 纵然饱读圣贤书,这会儿心里也生出道歪念:生孩子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只要再坚持半个月,他就可以放肆的对她眷爱怜惜了。 孟庭不能不承认,自己忍得挺辛苦。不论白天晚上,不论梦里梦外,他总是想到二人世界里那个磨.人的韩嫣,无法不去回味她的甜美,想要再揽那独属于他的风景。 想着想着,便有些心燥,孟庭越发的受不住了。 他低头吻住韩嫣,仿佛是想借着亲吻她,平复自己的胡思乱想。 然则一沾到她的唇,别说平复思绪,还差点思绪狂奔。 孟庭不由自主变得切切而深情,韩嫣眨眨眼,露出双弥满情意的眸子。 偷偷瞥一眼孟庭那两汪墨潭,心里更甜。还听见他低低唤她的名字,醇酒般的嗓音缭绕在耳畔,催得韩嫣心头熏然。 她听见孟庭说:“等康复了,多补给我一些。” 韩嫣嘟了嘟嘴,扬起粉拳砸了孟庭一下,嗔道:“孟郎真的变坏了!” …… 今天孟府里发生的事,孟祥、刘氏、孟晶清陆陆续续都知道了。 孟祥不管事,便只顾着安抚和疏导刘氏的心情。 孟晶清为韩嫣高兴的同时,也对韩茹义愤填膺。这不要脸的女人,当初背叛哥哥在先,现在自食其果不知悔改,还想靠着勾引哥哥入府!想得美! 就韩茹这样的女人,哥哥才不会沾! 而孟府的管家,在经过一下午的排查后,也揪出了那个帮着韩茹进府的人。 管家将人推到主子们的面前。 孟庭坐在上首,下首是韩嫣和孟晶清。两个女子望着这人,都有些惊讶。 “圆圆?” 别说韩嫣和孟晶清,就是管家都很惊讶。 这圆圆,正是不久前才置办进府的。正是孟庭受了鞭刑后担心自己照顾韩嫣不周,才让管家去置办贴身丫鬟照顾韩嫣。 圆圆,就是管家置办的七名丫鬟之一,韩嫣亲自挑选出来,贴身伺候。 哪想到竟干出这种吃里扒外的事。 管家看向圆圆的眼神非常失望。 此刻圆圆瑟瑟的跪在主子们面前,一双眼睛已经哭红了,眼角挂着泪水,脸上也是没有消散的泪痕。 第155节 她不敢看孟庭,只敢偷偷的看一眼韩嫣。韩嫣身旁站着紫巧和另一个被挑选中的贴身丫鬟,小莲。 那小莲恰是和圆圆一批入府的,小莲看着圆圆,失望的摇头:“圆圆,公子和少夫人待我们那么好,从不打骂,出手也阔绰,你怎么能干出这样的事呢?” 比起小莲的态度,紫巧就要不客气的多了,直接质问:“你收了茹小姐多少好处?你知不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错!” 圆圆说不出话,只一个劲儿的呜咽。她眼中有后悔的情绪,然而已经晚了,她只能哭着求道:“奴婢错了,是奴婢被猪油蒙了心肝,不该收韩茹小姐的钱。求求公子和少夫人网开一面,奴婢再也不会这么做了!” 孟庭道:“管家,说说来龙去脉。” “是。”管家行了个礼,说道,“是这样,老奴审问了圆圆。圆圆说,她不认识韩茹小姐。她是在前两天出府采买零嘴儿的时候,在孟府附近被韩茹小姐找上的。韩茹小姐给了圆圆十两银子,请圆圆将她带进府中。据圆圆的交代,韩茹小姐声称自己失散的弟弟可能在府中,想进来一寻。圆圆终是没抵挡住那十两银子。” 圆圆哭着磕头道:“是奴婢错了,奴婢不该相信韩茹小姐的鬼话!要是奴婢知道她是想破坏公子和少夫人的关系,奴婢说什么也不会收她的钱!” 孟晶清义愤填膺道:“可是你到底收了她的钱,现在说不会,有什么用?”她看向孟庭:“哥哥,不能对她网开一面。” 圆圆吓得直哭,连连磕头:“公子饶命!小姐饶命!” 孟庭不是会打杀下人的人,因而只说了句:“结了她的工钱,让她走。我孟府容不下见利忘义之人。”又对管家道:“烦请去告知全府的下人,再有像圆圆这样的,就不会再如此便宜的放过了。让各自都引以为戒,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孟庭很少会这般严词厉色的讲话,此番发威,就像是从剑鞘里霍然拔剑似的,身居高位的气度和压迫感也跟着全开。 韩嫣知道孟庭是气得狠了,忙唤道:“孟郎,别生气了。” 管家也自责道:“公子放心,老奴定会对下人们严加管束,往后置办下人也会更加谨慎。” 孟庭应了声,没再说了。 待管家命人将圆圆押下去后,正堂中只剩下孟庭、韩嫣、孟晶清三人。 孟晶清很是气愤道:“韩家大房太过分了!他们已经没有了爵位,还敢来算计哥哥!” 韩嫣也嗤道:“瞧瞧韩茹的所作所为,根本是把孟郎当曹元亮那个傻子。要不是孟郎不让我去柴房,我定要去扇她巴掌!” 孟庭收回了适才的气场,重新变得温和下来。他用眼神安抚爱妻和妹妹,说道:“以韩家大房目前的处境,韩敬不会让韩茹如此行事。此番应当是韩茹背着韩敬,偷偷来此。” 韩嫣和孟晶清一点就通,彼此交换了眼色。 孟庭又道:“明日,我去韩家大房走一趟,不论如何也要韩敬给我个交代。” 第150章 上门问罪 翌日正好是休沐之日。 孟庭带了几个家丁, 押着韩茹, 去往韩家大房。 韩嫣被留在了府上。孟庭不欲让韩嫣看着韩茹那令人作呕的嘴脸, 韩嫣听了孟庭的话, 乖乖在家捶腿。 孟庭还没来韩家之前, 韩家就先乱成一锅粥。 原因是什么呢?是因着黎家一大早就派人上门来催韩敬还聘礼,言语中已是不耐和威胁,搞得韩敬焦头烂额。 韩敬扯着这人的衣袖,几乎是用求爷爷告奶奶的语调说:“我们真的要活不下去了, 求求黎首辅再宽限宽限吧。我正在筹钱呢, 我们这一大家子人不能饿死啊!” 被他扯着的人, 是黎府的管家。当初两家商量韩茵和黎睿的婚事时, 管家也来了的, 那时的韩敬可还是勋贵伯爵。实难想象这还没两个月,当初的伯爷便低三下四的扯着他的衣裳苦苦央求,看起来甚为悲剧。 可惜管家看不上韩敬, 便甩开他, 冷声道:“我们家老爷同二公子商量了, 若是您实在还不上聘礼,也成, 还有条路供您选。” “什么?”一听不用还钱,韩敬立马追问。 “选个乖点儿的小姐,嫁给我家二公子为妻。老爷保证不会让人苛待她, 只想二公子有个伴儿照应。当然, 人选不可以是韩茹小姐。” 管家一说完, 韩敬脸色便僵住,接着表情变得有些挣扎,似乎是对这条路有些心动。 此刻府里好几个下人都在韩敬身边,听了管家这话,之后没过多会儿就将这话给传遍了全府。 一下子,大房所有的庶出小姐都自危起来。 而孟庭就在此时过府。 听闻孟庭来了,韩敬直觉觉得没好事。 这会儿黎府的人还没走,韩敬只得和黎府管家说声失陪,然后带着花容去大门口迎接孟庭。沿路碰上郭姨娘和韩芳,这母女俩也跟着去了大门口。 韩敬远远见孟庭长身玉立,气场冰冷,更是心里直突突。 他堆笑着走近孟庭,做了个请的动作,寒暄道:“什么风把孟大人吹来了?孟大人里面请,我这就请人上茶。” “不必了。”孟庭不冷不热道。 他跨入院门,说道:“本官找你有事,在这里解决便好。”说罢侧首向家丁们道:“交还韩茹小姐吧。” 韩敬一听韩茹在孟庭手里,不免吃惊。他旁边,花容几不可查的身体微抖。 只见韩茹被家丁从另一辆马车上请下来,说是请的,实际是拽下来的。韩茹被五花大绑,嘴里还塞着块抹布。她见到韩敬和花容,急的呜呜要说什么。 韩敬脸色大变,不能置信的控诉孟庭:“孟大人,茹儿好歹是我女儿,是您的大姨子。您怎么能这样对她?” 孟庭冷道:“何不亲自问问她都做了什么?” 韩敬一窒,顿时心里的预感更不好了。 待孟府家丁把韩茹嘴里的抹布拿掉,韩茹委屈不甘的喊起来。韩敬本就被黎家的事弄得焦头烂额,此刻听着韩茹叫喊,更是不耐烦,索性狠狠一巴掌挥在韩茹脸上,骂道:“别喊了!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又给我惹出什么幺蛾子了?!” 韩茹目眦尽裂瞪着韩敬:“爹你打我,你为什么总是打我!” “你不该打吗?!”韩敬气得面如土色,猛地察觉到身边花容的脸色似有古怪。韩敬一个激灵,明白了什么,当即掐着花容的手腕,把人拽到跟前。 “你来说!是不是你们母女俩串通一气,又给我添乱?茹儿不懂事,你怎么也跟着不懂事?还嫌家里不够乱吗?!” 花容柔柔弱弱,畏畏缩缩:“老爷……”眼睛一下就红了,像是团随时会散的轻烟般跌倒在地。 瞧着花容楚楚可怜的,韩敬也不好当着外人的面发作,唯有小心问孟庭:“孟大人,这到底……怎么回事?” 孟庭冷冷道:“韩茹小姐甚是有胆量,以十两白银收买我孟府新来的丫鬟,混入府中,潜入我书房意图勾引。如此行径,你若不给本官一个交代,本官就只能奏请圣上主持公道了。” 宛如当头一棒,韩敬差点一个不稳坐在地上。他脸色难看的无法形容,细看他一双眼底,血丝暴起,惊怒交加。 韩敬猛地又是一巴掌抽在韩茹脸上,甚至抬腿踹她。 他怎么就生了这么个丧门星! 都是因为她!把这个大家子拖累成这样! 韩敬一脚把韩茹踹倒在地,指着韩茹道:“生了你这么个玩意儿,我是上辈子欠了你多少债?!”接着又朝花容咆哮:“十两银子!你明知道现在能多一个铜板都是多,你还给她十两银子!是不是你给的?你从哪里弄得银子?你有银子为什么不给我!” 花容呜咽着不肯说。 韩敬脑子倒也转得快,知道孟庭亲自找来是个什么意思,意思便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过韩茹了。韩茹勾引孟庭的事,想必也会传出去。本来韩茹名声就臭,勉强还能嫁给死了老婆的商户。可经此一事,怕是彻底嫁不出去了,就是嫁给商户也是做妾的。 当然做妾要是能换到一大笔钱也不亏,但坏就坏在,花容的母亲有个县主的爵位,老太太绝不允许自家外孙女给商户做妾。 也就是说,韩茹已经完全没用了。 韩敬想到这里,郁闷之余,难免心痛。 韩茹到底是他宠爱多年的嫡女,不到无路可走,他也不想放弃韩茹! 韩敬抱着最后一丝侥幸,求道:“孟大人能不能对茹儿网开一面?是我没把她教好,她真的是不懂事啊。” 孟庭平静望着韩敬,这般平静如水、含着风雪的目光,就像是看不见的剑般,一寸寸逼退韩敬强撑的勇气。 韩敬面色已难看到极致,就听孟庭说:“看来,你是想让本官奏请圣上主持公道了。” “不是,孟大人……” 孟庭冷声道:“你没有讨价的余地。” 韩敬心中一凛,终是彻底蔫了。他不是第一次被孟庭逼得毫无还手之力,可却是头一次感受到滔天绝望,避无可避。 他没办法,他保不住韩茹了。他也不可能为了保一个女儿而不顾全家。 “孟大人的意思,我明白了。”韩敬下定了决心,“明日我就安排茹儿出家,送她去郊外的尼姑庵,再不许她踏入内城。” 孟庭道:“今日便送走。” 韩敬无力道:“……是。” 韩茹惊呆了,满眼愕然望着韩敬,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她陡然暴起,不顾自己还被麻绳绑着,猛地就往韩敬身上撞。 “爹!你居然要送我去当姑子!好哇,你根本没把我当你女儿!你居然不救我!” “够了!”韩敬挥开韩茹,又一巴掌劈上去,“你给我老老实实的念佛去,要是再敢闹腾,你……别逼我把你一梁子吊死!” 一听“死”字,韩茹狠狠打了个激灵。她捂着被打肿的脸,猛地一个甩脸,一双眼睛仿佛要暴突出去啃咬孟庭。 这个穷酸的状元郎!都是因为他!他该死!该死! 韩茹蓦地又朝花容爬去,呼道:“娘!娘你救我!我不要去当姑子,不要!” “茹儿……”花容眼中含泪,努力在韩敬看不到的角度用眼神暗示韩茹:先按捺着,娘找机会会把你捞回来的! 接着花容又换了埋怨的眼神,诘责韩茹:谁让你这次失手了?我就不该任由你背着我乱搞! 韩敬听着母女俩的哭声,越发烦躁,斥责花容:“都是你把她宠坏了!还千方百计给她弄银两!你、你……” 这时旁观许久的郭姨娘插嘴道:“十两银子可不是个小数,夫人可是把能换钱的东西都换来给老爷了,这十两银子,怕不是别人给茹小姐的吧!老爷别冤枉了夫人!” 郭姨娘的亲弟弟在花容母家,给花家的公子做伴读。这次下场科考,考到了功名,只要花家肯栽培提携,混个小官当当不成问题。 弟弟的前程尽系于花家手里,郭姨娘当然要帮花容说话。 郭姨娘只是这么一说,也没多想。偏在此时,韩攸和邹氏双双走进大门,正好听见了郭姨娘的话。 那“十两银子”的字眼,就像是锤子锤在韩攸脑袋顶,叮的一声!韩攸顿时倒吸一口气。 邹氏见状忙问:“相公怎么了?” 两人今天是来探望董太君的,虽然都不想来,但韩攸身为朝廷命官,不能背上“不孝嫡母”的名头,便象征性来探望一下。 哪想到一进门就撞见这么大个阵仗。 两人的到来,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还不等孟庭向岳父岳母行礼,就见韩茹死命从地上弹起来,对着韩攸叫道:“是三叔父!是三叔父给我的钱!那十两银子是三叔父给我的!” 韩攸一怔,蓦然就觉得他摊上了大事! 邹氏一听韩攸给韩茹钱,顿时又愕又怒。 韩茹已恨透孟庭,巴不得逮着一切机会给孟庭添堵,当即嘶叫:“孟大人,你想不到吧!我和我娘跑到三叔父的轿子前那么一求,我娘再一哭,三叔父便心疼的给了我十两银子!对!就是我拿去贿赂孟府那个丫鬟的银子!是三叔父给的!三叔父暗恋我娘,为此掏钱养活我们大房多年,还不惜送我进孟府勾引自家女婿!哈哈,孟大人你也有今天!” 孟庭确是心中一惊,没想到十两银子是出自韩攸。 韩敬等人也大为惊讶。韩攸暗恋花容这事,韩敬哪能不知?不过是这些年里为了吸韩攸的血,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但韩敬是真没想到,韩茹那十两银子会是管韩攸要来的。 第156节 瞬间,韩攸成众矢之的,所有视线都齐刷刷刺在他身上。如坐针毡的感觉猛烈来袭。 但他顾不上理会旁人的目光,只惊吓的去看邹氏。 “韩攸,你……” 邹氏浑身都在颤抖,眼周顿时就红了。一股极致的愤怒和绝望无可抵挡的冲垮她的心墙,就像是毁了最后一根心弦那般,霎时铺天盖地万念俱灰。 邹氏嚎啕一声哭出来,转身跑出韩家。 韩攸吓得一个趔趄,慌忙去追:“娘子!娘子你听我解释!” 远远传来邹氏的悲鸣: “和离!韩攸我不和你过了!” “我要和离!!” “岳父!岳母!”孟庭忙不迭追了几步,自知追不上,又停了脚步。 他万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不由眉心紧皱。接着冰冷目光蓦地扫向韩茹,凛凛寒气宛如要将韩茹整个冻透。 韩茹忍不住一噤,随即豁出去般的狂笑:“三婶要和三叔父和离,哈哈哈!这下看韩嫣那贱人要怎么哭!” “你给我闭嘴啊!”韩敬一脚踹翻韩茹。 韩茹被踹得连连咳嗽。 现场混乱无比。 眼下在场所有人里,就属韩芳最开心。韩茹落到如此境地,韩芳顿生大仇得报的快感。更教她高兴的是,韩茹果然不负她的期望,临了还将三叔父和三婶挑拨掰了,能狠狠膈应韩嫣一把。 这两个贱人鹬蚌相争,精彩、精彩。 好了,现在该她出手了。韩芳得意的想着。她故意去扶起韩茹,做出识大体的姿态,对韩茹道: “大姐姐,你没事吧?你先冷静一下。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总归是不能坏了自己的身子。妹妹待会儿去找个郎中给你看看。” 韩芳说罢又去扶花容:“母亲,您也起来。您别太难过,我也是您的女儿。以后大姐姐去了尼姑庵,我会经常去看她,陪她说话的,务必不让您担心。” 韩敬看韩芳如此,总算是找到了今天唯一的一点欣慰。 原来他所有的女儿里,芳儿才是最懂事的那个。 韩敬看韩芳的眼神不由慈祥几分,说道:“芳儿,你虽然退了婚,但我和你母亲会再给你找个好人家的。” 韩芳福了福身,婉顺道:“谢谢爹和母亲。” 心下一派得意,心想自己果真是笑到最后的赢家。可韩芳万万没想到,会有个陌生的中年人忽然走过来,插.入到他们的对话中。 这中年人不是别人,恰是黎府的管家。韩敬失陪管家去迎接孟庭,管家等了许久也没等到韩敬,倒是听到大门这边热闹的很,便过来看。 不早不晚的,教管家看到了韩芳的一系列行为,也听到了韩芳的话。 管家不禁道:“这位小姐倒是个不错的,韩老爷要是确定还不上我黎府的聘礼,那就考虑一下,将这位小姐嫁给我家二公子吧。” 韩芳这当口没反应过来,直到下一刻,蓦然就明白怎么回事了,一瞬间心跳仿佛骤停。 黎府的管家!二公子黎睿!黎府要将她嫁给黎睿?!那个变态扭曲的天阉?! 又听孟庭不咸不淡道:“韩芳小姐的确极好,想来会比韩茵小姐更为适合黎二公子。”他眼神冰冷道:“天赐良缘。” 第151章 火葬场 对上孟庭映寒如冰的眸子, 韩芳忽觉得心口像是被蜜蜂狠狠扎了一顿, 一阵恐慌惹得心头抽.搐。 韩芳脸色大变,竟是兀的感到自己在孟庭的目光下无所遁形, 就仿佛要被他看个对穿。 孟大人为何这么看她?还说什么“天赐良缘”……韩芳大惊, 难道他知道了是她挑唆韩茹?! 孟庭的确猜出来了。 若韩芳不出来展示姐友妹恭,不搞刚才那一套, 孟庭还只是对她有所怀疑。可她一出手,孟庭何等智慧, 自是确定无疑的看出来了。 昔日韩芳屡屡给韩茹出诡计, 针对嫣嫣。新仇旧账,孟庭才不会算了。 他不是圣人,对于这种一而再再而三潜伏在后方算计他们还想渔翁得利的人, 他不介意落井下石。 黎府管家听了孟庭所言,向孟庭行了个礼, 笑道:“不想孟大人与老奴想到一处去了。” 管家说罢又对韩敬道:“还请韩老爷好好想想吧,您的时间不多了,再拖下去若是惹怒了首辅大人,可就得不偿失。” 管家说完这些,便带着黎府的下人们离去。 孟庭冷淡而嫌恶的看一眼韩茹, 便也告辞。 几人一走,韩芳和郭姨娘顿时失魂落魄。母女俩皆是容颜失色, 惶急朝韩敬扑去。 “老爷!芳儿可是妾身的命.根子, 不能把芳儿嫁给那个天阉!” “爹!女儿不要嫁给黎二公子, 求您救救女儿!” 郭姨娘和韩芳一左一右抱着韩敬的胳膊, 狂喊。 她们的喊声凄厉无比,震得韩敬耳朵发麻。 接着又是韩茹冲过来,扭着被麻绳捆缚的身躯,目眦尽裂吼道:“我不要去当姑子!我不去!爹你不能送我去!你不能这么对我!我可是韩家的嫡长女!” 花容楚楚可怜的揩着眼睛,泪水簌簌道:“老爷,老爷您好狠的心……” 四个女人又哭又喊,韩敬听着乱成一团,既纠结又厌烦。 他简直要被逼疯! “够了!”韩敬猛地一声吼,终于压住了所有哭哭啼啼的叫声。 他狠狠一扫袖,气得转身而去。 唉! …… 这之后的事情,不用说,整个韩府鸡飞狗跳。 韩茹不想去尼姑庵,一个劲儿的闹腾,差点没把韩家给拆了。 自然,胳膊拗不过大腿。最后韩敬命人又把韩茹重新绑起来,将她送去了郊外的尼姑庵。 韩敬还专门命人嘱咐了尼姑庵的主持,让全体尼姑看着韩茹,不许她踏出尼姑庵半步。 这边韩茹送走了,韩敬就开始纠结,到底要不要把韩芳嫁给黎睿。 嫁一个韩芳,他欠黎家的钱就可以两讫,那么只用还韩嫣的两百两黄金就可以了。这个数目再努把力是还得上的,起码不必变卖房产。可要是不嫁女儿给黎睿,韩家怕是只有变卖房产一条路了。 韩敬平日里除了韩茹,最疼的就是韩芳。今天韩芳的表现也让韩敬找回了最后一丝脸面,他是真不想把韩芳嫁过去! 郭姨娘更是不肯,她仗着韩敬最宠爱她,一个劲儿的在韩敬面前做小伏低,可怜泣泪。 韩敬被郭姨娘求得心软了,最后心一横,对郭姨娘说道:“我去让人把荞儿、芙儿、荠儿三个喊来,在她们中间挑一个,嫁给黎二公子。” 黎府的管家只说韩芳不错,又没说别的小姐不可以。嫁谁都是一样的,只要能抵消了黎府的聘礼就成。 韩敬这便招来大房的管家,让他去把另外三位庶出小姐和她们的姨娘都请来。 郭姨娘一听,心里的大石头立刻落了地,连忙道谢。 谁想,管家没过一会儿就回来了,脸色特别不好看。 郭姨娘一看管家的脸色,心里头的大石头又跟着抬起。 韩敬也顿时生出不好的预感,问道:“我让你喊她们过来,她们人呢?!” “老爷啊,大事不好啦!”管家一声悲痛的吼声,双膝一弯,杵到了地上。他跪着向韩敬喊道:“荞小姐和芙小姐她们、她们跟男人私奔啦!” 什么?! 韩敬差点没吐出血来,身子晃了晃,瞪着眼睛无法置信。猛地又问:“那她们的姨娘呢?怎么也没来?!” 管家痛声道:“两位姨娘也跟着私奔了!怕是和两位小姐私奔对象的老爹一起跑的!” 韩敬一个踉跄没稳住,身子一歪就撞在了桌子上。郭姨娘手忙脚乱扶住韩敬,震惊的无以言表。 什么私奔?什么跟着女儿私奔对象的爹走? 郭姨娘喊道:“她们这是蓄谋已久!眼看着家里没钱,背着老爷您找了下家!”然后一听闻黎家又来给黎睿要妻子,她们生怕女儿被选中,赶紧带着女儿跑路。 偏生她们就只生了女儿,没有儿子牵绊,跑起路来忒利索。 她们跑得倒是干净,可这不是把芳儿往火坑里推吗? 等等,还有荠儿,荠儿还没跑!荠儿的姨娘有两个庶子。有儿子绊着,她们母女都跑不了…… 郭姨娘一个激灵反应过来,连忙问道:“荠小姐呢?” 谁想管家的脸色比刚才还难看,俨然是已经沉痛到谷底,恨不得趴在地上痛呼: “荠小姐说不愿茹小姐在尼姑庵孤苦伶仃,非要出家去陪茹小姐!老奴刚刚找过去的时候,荠小姐拿着剪刀在剃头,已经剃了大半光头了!” 这下子,韩敬再也扛不住了,噗的一声,一口血喷了出来。 郭姨娘哪里见过韩敬喷血,当场吓得脸都白了,该做什么都不知道。只手忙脚乱搀着韩敬,嘴里徒劳的喊着:“老爷!老爷您没事吧!” 韩敬当然有事,正是心里面又气又急,再也承受不住这连番打击了,才猛地没控制住气血,喷了出来。 说什么荠儿不愿茹儿在尼姑庵孤苦伶仃,便要去陪她……这荠儿是宁可冒大不韪把自己剃成个秃子,也不要嫁给黎睿! 他的姨娘跟人私奔了,连着女儿也带走了。她们就是瞧着韩家穷途末路再也起不来了,便各个寻了下家逃跑。 负债累累,众叛亲离,这些世间最为痛苦的几种感受,就在这短短两个月里全数发生在韩敬身上。 一夕之间,妻离子散,偌大的家成了这副模样。 韩敬又吐出口血,别提有多痛心伤臆。他简直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一桩桩一件件祸不单行! 郭姨娘这会儿早急得六神无主,比起韩敬吐血,更让她着急的是韩芳的前途。 荞儿芙儿私奔,怕是难找回来;荠儿剃了光头,没个两三年也长不好。府里适龄出嫁的小姐,可不就只剩下芳儿了吗? 这下子芳儿便是无从选择,定要嫁给那个天阉! 那天阉是个什么德性,谁人不知?都能把怯懦胆小的韩茵逼得站出来和离,芳儿若是嫁过去,会被折磨疯的! 郭姨娘再也想不下去了,歇斯底里的嚎啕起来:“老爷!老爷您不能牺牲芳儿!您要是牺牲芳儿,妾身、妾身就不活了!” 第157节 郭姨娘说着就哭了出来,一个劲儿的哭喊求救,吵得韩敬耳朵都要裂开。 韩敬不堪其扰,抬手挥开郭姨娘,暴躁道:“够了!别闹了!我还没说要把芳儿嫁过去呢,你闹什么闹!” 郭姨娘哭得伤心欲绝,凄厉道:“老爷不能因为那些贱人们跑了,就牺牲最乖巧的芳儿。还有妾身,妾身对您忠心耿耿。没得那些贱人弃您而去潇洒万分,妾身却要承受女儿嫁给天阉的道理!” “你……”韩敬想说什么,但胸口猛地气血上涌,他不得不将话咽回去。 眼下他虽是吐血了,但脑子没坏。这会儿被气得狠了,反倒一下子冷静下来。 现在他手头能用的女儿只剩下韩芳了,不管他最后动不动用韩芳,韩芳都不能再出闪失。因此他一定要稳住郭姨娘。 思及此,韩敬粗重的喘过几口气,将喉间的血腥味压下,对郭姨娘说:“你放心,现在我最疼的就是芳儿,我不会让她去受苦的。黎家的事,我再想想办法。” 韩敬说罢,想到融乐堂里还在花着钱治病的董太君,又是伤心不打一处来。 他指着郭姨娘和管家两人,咬牙切齿道:“今天的事,谁都不许告诉娘!要是娘知道了什么,我先拿你们两个开刀!” 就这么好不容易的,韩敬终于将郭姨娘稳住了,连带也稳住了韩芳。 可韩敬就像是折损了半条命一样,只觉得天塌地陷,自己快要承受不住。 他没喊郎中来给自己治病,喊郎中要钱,现在韩家是一个子儿都不能花。他自己休息了会儿,喝了点热水,才终于觉得喉间肺里好了一些。 总算是缓过劲儿了。 可身体上缓过劲儿了,心里却越发的难受。就像是有谁在他心里挂了个千斤顶般,吊着他的心往下坠,又疼又重,一个劲儿的往低谷里沉。 韩敬走出正堂,看着府里凋敝的景象,想着被送走的韩茹,被黎府管家盯上的韩芳,还有私奔逃跑的姨娘,剃了头的小姐…… 这偌大的家族,富庶的生活,为何转瞬就成了这样呢? 他的女儿们,为何废的废,跑的跑,日子过得连平民家的女儿都不如呢? 等会儿,他不是所有的女儿都过得那么惨。 他还有个女儿,过得可惬意了,与这府里其他的主子们形成鲜明的对比。 韩敬眯起眼睛,瞅着不远处,正从外面回来的他的那个女儿,韩茵。府里所有人都焦头烂额,就只有韩茵和琼姨娘什么麻烦都不用沾,悠闲惬意的很! 瞧瞧韩茵过得日子!韩敬视线挪动,落在韩茵身边的尹词身上。 自从韩茵被韩嫣送回府里,这尹词就隔三差五来约韩茵出去。逛街、游园、听戏、买东西,玩了一天再亲自把人送回府。 瞧瞧这悠闲惬意的日子,他这个女儿,可真是好得很! 韩敬看着尹词送韩茵进府,旁若无人的就要直接把她送回小院去,简直把韩家其他人都当空气。韩敬受不了了,要不是尹词和孟庭帮着韩茵闹和离,惹得黎家把气撒在他身上,韩家又怎么会落到今天这步田地? 而韩茵这个始作俑者,却不用承受他们的焦头烂额,和男人在外面玩得不亦乐乎,还能买一堆东西回来。 韩敬心里极度不平衡,越是想越是窝火,忍不住冲上去对着韩茵吼道:“又跟人出去,天天出去鬼混!要不是因为你,这个家能变成这样吗?你怎么和茹儿一般不懂事?我是上辈子欠了你们多少债,才生出你们这些丧门星?” “还有你,尹公子!你要是想娶茵儿就赶紧娶,拖拖拉拉的是什么意思?是嫌我没法给茵儿置办嫁妆吗?那也得你拿出足够的聘礼才——” 韩敬话还没说完,迎面一沓纸拍在他脸上,将他还没说出口的话给拍散了。 “闭嘴。”只见尹词收回拍纸的手,极为冷漠的说了一句,尔后道:“对茵儿好一点儿,别让我再看见你发疯。” 好啊!这嚣张的小子!韩敬当堂就要暴起。想他身为江平伯府时,这等小小画师就是给他提鞋都不配。奈何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哪怕是宫廷御画师,人家也是官,而他韩敬就是个草民。 这口气韩敬是真咽不下去了! 然而,当看清楚尹词拍在他脸上的纸是什么东西时,韩敬几欲暴起的态势立马就收了回去,所有的气焰都不复存在。 尹词拍他脸上的,是银票! 宛如是得了天降横财,韩敬看尹词的眼神,瞬间就从恼怒变成了谄谀,就仿佛在看一棵摇钱树似的。态度转变之快,比梨园里的戏子还驾轻就熟。 韩敬已换上了讨好的笑意,慈祥的说:“茵儿是我的女儿,我自然会好好待她的。尹公子没事也可以常过来坐坐。”然后他就可以借由向韩茵发怒,让尹词主动给他钱。 尹词没理韩敬,拉了韩茵就走。他要将韩茵送回她的院子里去,亲手交到琼姨娘的手上,这样他和琼姨娘都放心。 走得远了,韩茵小心翼翼的回看了眼韩敬,有些不放心的抿了抿唇。她悄声问尹词:“尹公子,你给了我爹钱,他以后会一直想法子管你要钱的……” 尹词并不当回事,他说道:“那一沓银票,总共五张。每张一两银子,总共只有五两。” 韩茵一窒,亦觉得世事讽刺。从前花钱如流水、排场摆得甚大的江平伯,如今不过是拿到五两银子,就激动的低三下四了。 她生活了十几年的家,居然成了这样。 两个人往韩茵的院子慢慢走去,尹词忽而问道:“什么时候才愿意嫁给我?” 韩茵窒了窒,半羞半纠结的低下头,轻轻吐出几个字:“让我再想想……” 另一头。 邹氏从韩家大房哭着跑出来后,直接上了马车,赶着要回家。 邹氏和韩攸本是坐同一辆马车来的,邹氏上了马车后,嘶喊着要车夫丢下韩攸,不许韩攸上车。 然则后头韩攸追得紧,一边喊着“娘子你听我解释”,一边又朝车夫大吼:“不许走!本官没上车你不许走!” 车夫很为难,一个头两个大。 最后车夫权衡了下,还是让韩攸上了马车。 韩攸一钻进马车,赶紧急吼吼的要拉邹氏的手。可刚要动作,又没底气了,于是整个人唯唯诺诺的,伸着双手要去搭邹氏的手,又没敢真搭上去。 嘴里却极快的说道:“娘子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韩茹说的那样。她们在我下朝的路上拦着我,她们——” “我不听!”邹氏眼眶红红,泪水还在不断滚落。她伤心到极处了,只觉得心像是被重物狠狠碾压过,她无法形容那种鲜血淋漓透不过气的感觉。怒意更是无法控制的滋长、爆发。 “你有什么好解释的?银子是你给的,韩茹拿着你的银子混进孟府勾.引孟庭!就为了韩茹那个不要脸的,你就这么坑自己的女儿!亏得韩茹没讨到便宜,真要让她得逞了,你让嫣儿怎么活?” “你委屈我我都忍了,你爱慕花容我也没资格说你什么!可是到头来你却这么对嫣儿,她可是你的亲骨肉!她对你这个当爹的孝顺爱戴,有好事都会想着你。可是你、你……” “娘子你听我解释,我当时真的是没办法……”韩攸急的直冒火,恨不得倒豆子般的赶紧把一切都说清楚。 可是邹氏已然万念俱灰,根本不再听他任何的解释。她甚至哭着拍开韩攸的手,嚎啕道:“我算是明白了!就因为嫣儿是我生的,你看我不顺眼,就连带着委屈嫣儿!不管韩茹做了什么,就因为她是花容生的,你就让她们母女凌驾在嫣儿之上!” “不是这样的啊!姗姗,姗姗你误会我了!” “韩攸,我不和你过了,和离!你这当爹的不称职,我便自己护着嫣儿!我们母女没了你一样活!” 第152章 邹氏休夫 韩攸只觉得那“和离”二字就像是锤子砸在他脑袋顶。狠狠的一砸, 邦的一声, 砸得他头晕目眩,天灵盖发麻。 韩攸急的冒了一头汗,拼命的想要解释。可是邹氏不听, 不管他说什么都不听。她起先还一股脑的叫喊嚎啕,渐渐的就成了连绵不断的啜泣。 邹氏揪着帕子不停的啜泣哽咽, 帕子擦过眼睛,沾了一层又一层泪水。不过一会儿的功夫, 整个帕子便湿了一半。 她的眼眶红透了,已经肿了起来。帕子容纳不了源源不断的眼泪, 将整张脸都打湿了。 邹氏蓦地呜呜哭出声, 用帕子捂着脸, 温热的泪水浸入冰冷的帕子里,凝结成冰一样的寒凉。 她心寒。 心寒入骨。 她真想告诉韩攸, 她宁可韩攸没有给过她任何希望,也不愿在希冀着一切都会渐渐变好的时候, 被韩攸打落深渊。 若是三房没有分家, 若是韩攸还在供养大房,她顶多也就是日渐恼怒和失望,最终有一天心灰意冷的选择离去。 可是韩攸停止了供养大房,还争取了分家,带着她去过两个人的小日子, 也没有再和花容韩茹有什么交集。 就是这看起来越来越给人希望的韩攸, 让邹氏心中点燃了星火。随着韩攸改变得越多, 邹氏心中的那团火也越发明亮温暖。两个人的日子越远离大房的人事,邹氏就越怀有希望。 却偏在这时,韩攸亲手端了盆冷水,狠狠浇在她的心里。 他亲手浇灭了她心里所有的火!浇得她冷透了,没法再燃烧了,只剩下这一身的死灰枯槁。 她已经不复年少时的敢爱敢恨,她已经……没有力气再爱下去了。 一路上邹氏都在哭,哭到最后便成了一脸的冰冷。 韩攸急的恨不得原地打转,他如坐针毡,说什么都没用。见邹氏的帕子全湿了,他拿出自己的帕子想给邹氏擦眼泪,也被邹氏冷冷的拍开。 她再也没和他说一句话。 直到回到府中,邹氏直接下了马车就进家门。韩攸赶忙下车,小跑着追上来。 他一会儿凑到邹氏左边,一会儿凑到邹氏右边。可不管他说什么,邹氏就只有一句话。 “韩攸,写和离书吧。” 她连说话都不看韩攸,一张染满泪痕的脸孔,冰冷的看着前方。 这种冰冷,就像是冬日里冻死了的枯木那样,在风雪里漠然矗立。即便是春风到来,也不会再生出一丝绿意。 “姗姗,姗姗……” 这样的邹氏让韩攸觉得不安,有种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的感觉。 韩攸眉头锁得紧紧的,急得围着邹氏打转。想拉她手,就被她冷冷拍开。韩攸只能跟在她身边转着圈,一个劲儿的说着:“姗姗,姗姗我错了。你打我骂我,不要跟我和离……” 邹氏仿若未闻,径自进了卧房,反手将门一关。 砰地一声,韩攸被堵在门外,里头是邹氏狠狠落锁的声音。 韩攸在外面挠门,焦躁万分的唤着:“姗姗,姗姗你不要不理我。你快开门,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只要不和离,你说什么我都照做了,求求你开门……” 邹氏没有开门。 她一个人扑在了榻上,将脸埋入枕头里。 她抱着枕头,无法控制再度肆意的眼泪。 不过一会儿,便将枕头打湿,整个人却死灰般的没有任何表情。 韩攸就这么挠了大半个时辰的门,也没有等到邹氏的回应,唯一的一句回应也是: “韩攸,和离吧。” “不,姗姗我们别和离,我不会写和离书的。姗姗,姗姗你开门啊……” 韩攸心里不安到极点,对自己是又气又恨。最后没忍住,抬起手给了自己一巴掌。脸肿了,依旧不解恨。一双眼睛望穿秋水般的盯着门板,嘴里犹自呢喃:“姗姗,姗姗……” 邹氏的陪嫁丫鬟桂妈妈这会儿正好过来,正正撞见韩攸扇自己耳刮子的画面。 桂妈妈是吃惊的,她随着邹氏嫁入韩家快二十年了,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韩攸自己打自己。 桂妈妈已经从车夫的口中了解了来龙去脉,大约知道了怎么回事。她走过来劝着韩攸:“夫人正在气头上,老爷还是让夫人先静一静吧。” 第158节 韩攸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就这样了。 他拍了拍门,小心翼翼的对屋里的邹氏说:“姗姗,我……我先不烦你了,等会儿再来找你。姗姗……” 韩攸离去。 桂妈妈看着韩攸的背影,叹了口气。 其实老爷对夫人的感情,她这做下人的自然看得明白。奈何当局者迷不提,老爷还总是因着他那优柔寡断瞻前顾后的性子,惹得夫人伤心。 烂好人是要不得的。对最亲密的人来说,烂好未尝不是引发矛盾的原因。 桂妈妈一口长气叹到底,她敲了门,进屋去陪邹氏。 接下来的时间里,桂妈妈和邹氏都在房间里待着不出来。 韩攸一会儿来看一眼,拍拍门,邹氏不理他,他只好离开。 再过一会儿再来,重复之前的一切。 他就这么来来回回了好多次。 等到了用晚膳的时间,邹氏和桂妈妈依旧在房间里不出来。韩攸命下人做好了饭,他亲自端去房门口,送饭给邹氏。邹氏还是不理他。 韩攸端着热饭热菜在房外站了好久,最后饭菜都要凉了。他没办法,只好又把饭菜送去厨房重新热了一下,然后端过来,放在了邹氏的房门口。 他拍了拍门,低三下四的求道:“姗姗,姗姗你就是再生我的气,也不能不吃饭。我这回真的不烦你了,饭菜给你放在门外,你要记得吃。” 韩攸说完,没有听到里面的回音。 他沮丧的耷拉下眼皮,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这一晚上,韩攸都没能见到邹氏。 饭菜邹氏倒是吃了,韩攸去看过了。但邹氏依旧将门锁得紧紧的,他只能借着映照在窗纸上的人影,努力去辨认邹氏在房里做什么。 但即使是这样,也是辨不出的。窗纸上的影子太模糊了。 到了入夜时分,该就寝了。卧室被邹氏一个人占着,韩攸只能去书房睡。 韩攸自己抱了备用的枕头被子,颓然步入书房。书房里一灯如豆,冷清清的,他自己也是形单影只。 韩攸心下黯然,自责、愧疚、后悔,又难受的无以言表。心里百味陈杂,最浓的情绪还是对邹氏的担心。 他担心邹氏一个人在房间里是不是很难过,她要是一直哭可怎么办?韩攸还担心邹氏那仿佛是冷绝到漠然的态度,她只冰冷的说着“和离”二字,就像是哀莫大于心死,只求个解脱。 韩攸不断叹气,他到底该怎么样才能哄好姗姗? 这夜,韩攸失眠了。 这是他自成婚后,头一次因为夫妻吵架而被赶到书房睡。没有妻子在身边,他太不习惯了,只觉得冷清的难受。更难受的则是白天发生的这些事,这种种情形都在夜深人静时不断在他脑海中回旋。他根本就无法静下心入眠。 翌日,韩攸顶着两个黑眼圈起床了。 韩攸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赶紧去卧室看邹氏。 他衣服都没穿整齐,就屁颠屁颠的跑过去了。 出乎意料的是,卧室的门大敞。韩攸见了不由得一怔,身子僵在原地片刻,随后他赶紧步入卧房中,小声唤道:“娘子?” 一室安静,没有人答他。 秋日早晨的冷风吹进卧室里,凉飕飕的钻进韩攸的衣服。他不觉一颤,再次唤道:“娘子?” 韩攸环顾四周,卧房里一个人也没有。邹氏不在,桂妈妈也不在。桌子上什么都没有,床榻收拾得干干净净。 乍一看房间里除了没有人便没别的异常,可韩攸莫名觉得,好像屋子里少了些东西。 再看了会儿,韩攸找到了那些缺失的东西。比如说梳妆台,上面的一应妆品都没有了。再比如说博古架,上面少了不少家当玩意儿。 韩攸顿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他又在房间里晃了一圈,确定房间里没人,他赶紧出了房间,在整座府里找了起来。 “娘子?” “娘子你在哪儿?” “桂妈妈?” “桂妈妈可在?” 韩府就这么大一点儿,韩攸从西到东由南到北全都找遍了,却就是没看见主仆两人的身影。 心里那股不好的预感越发的浓烈,不知怎么搞的,就是觉得发生了大事! 半晌后,韩攸找到了正堂前,正好看见一个丫鬟在扫地。 那大大的笤帚从韩攸面前经过,韩攸连忙问她:“夫人上哪儿去了?” 丫鬟抱着笤帚行了个礼,说道:“回老爷的话,夫人和桂妈妈在今早天还没亮时,出府去了。” 韩攸一愣。 丫鬟又说:“夫人让奴婢转告老爷,说在正堂桌子上有给您留的东西。” 韩攸一听,赶忙转身进了正堂,直奔堂中正中央的桌子这个目标。 韩攸瞧见,正中央那小桌上,当真多出了一张纸。远远就能看见白纸黑字。 韩攸急匆匆的走过去,顾不上心里直打鼓的不祥预感,拿起那张纸一看—— 瞬间,天旋地转,天昏地暗。韩攸登时就腿软的站不住,一屁股跌坐在地。 休书! 姗姗给他写了休书! 韩攸整个大脑都空白了,仿佛眼前飞起了无数白色的雨点子,浇得他眼花缭乱,双耳嗡嗡作响。 所有思绪都旋转得乱了套了,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姗姗把他给休了! …… 半个时辰后。 韩嫣打着哈欠,由紫巧推着,上孟府的门口迎接自己爹。 她刚提起精神,准备给爹一个热情洋溢的笑容。就见自己爹一副丢了魂儿的样子,失魂落魄步伐虚浮,摇摇晃晃朝她走来。那张脸上更是写满了痛苦、悔恨和伤心,还有那么一丝委屈。 他浑身都冒出一种被抛弃后的悲苦后悔感,韩嫣看得不由怔了怔,一句“爹您怎么了”脱口而出。 韩攸见到宝贝女儿,才像是终于在一片汪洋中找到了一根浮木。他扑也似的朝韩嫣扑来,握住女儿双肩,仿佛是怕韩嫣也会消失似的,恨不得攀住她不撒手。 “嫣儿。”韩攸歇斯底里的唤着,竟是带了哭腔。 消沉又委屈的呼了几口气,韩攸颤抖着摸出怀里的休书,递给韩嫣。 “嫣儿,你娘把我休了。” 韩嫣一愣。 “你娘她连夜收拾东西,一大早就带着桂妈妈走了。我去她娘家豫城伯府找过,她没有回去。” “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就只给我留了一纸休书。” “嫣儿,爹做错了事。你娘她,不要我了。” 第153章 为她念话本 韩嫣惊呆了。 韩攸这番话带给她的讯息过多, 她没办法一下子就消化。 昨天孟庭回府后,和韩嫣说了邹氏和韩攸吵架的事情, 韩嫣也因此有了不好的预感。 先前韩嫣就觉得, 但凡爹做出让娘失望的事, 以娘的性子,多半就是和离的结局。所以韩嫣在听了孟庭的叙述后, 打算次日就和孟庭一起去探望邹氏和韩攸。 可还是晚了。 邹氏的性子终究是比韩嫣要爆烈的多,也更加的决绝。她竟是连夜就收拾了东西, 写了休书丢给韩攸, 不辞而别。 一时间,一向快语能说的韩嫣,竟不知要怎么安慰韩攸。她唯有道:“爹, 您先别难过。” 韩攸如何不难过?从他拿到休书开始,到狂奔去豫城伯家里, 再到失望而归, 找到韩嫣面前…… 这一路,韩攸心都碎了。 这时, 孟庭过来了。 孟庭在听闻韩攸上门时, 就意识到可能发生了大事。当他看到韩攸那复杂的表情时, 心中的猜疑也差不多得到了证实。 孟庭从韩攸手里拿过了那纸休书。 面不改色看了一遍,孟庭心里确是微有震惊。邹氏的烈性子, 当真比嫣嫣更甚。以邹氏这种性子, 能忍受韩攸偏帮大房十几年, 俨然是因着她逼婚韩攸心中有愧, 再加之确实对韩攸情根深种。 然而,再深的情,若是始终遭受委屈和失望,也会输给累的心。 孟庭将休书还给韩攸,他伸出一手轻轻拍了拍韩嫣的肩头,安慰道:“嫣嫣,不要难过。” 韩嫣朝孟庭摇了摇头:“我没事。”她嘟了嘟嘴,叹气道:“就是我娘,直接就走了,连我都不告诉。不知道她会去哪儿,我有些担心。” 孟庭想了想,中肯道:“有桂妈妈陪着,岳母那边可以放心。我想,待她安顿好后,自然会联络我们。” 孟庭说罢,看着韩攸那仿佛是失了一半灵魂的模样,心头亦是有些感慨。 孟庭向韩攸施了个礼:“岳父,小婿有些想法想单独与您说。” 韩攸强笑着应道:“好。” 韩嫣看了看两人:“爹和孟郎先说话吧,我等会儿再过来。” 孟庭颔首,又拍了拍韩嫣的肩膀,转眸对紫巧道:“照顾好嫣嫣。” 紫巧应下,推着韩嫣慢悠悠的走了。孟庭则请韩攸进正堂说话。 两个人在正堂面对面坐下,有丫鬟过来上了茶。孟府的茶水都是顶好的,不是君山银针就是六安瓜片,这些在大魏朝的官员中甚为流行。 然而此刻,韩攸连喝茶的心情都没有。他端起了茶杯,却沮丧的喝不下去,只好又把茶杯颤颤的放回桌子上。 韩攸叹了口气,问道:“孟庭啊,你要和我……说什么?” 孟庭面色浅淡,韩攸不饮茶,他也就不托着茶杯了。孟庭礼貌而语调淡淡:“岳父请恕小婿直言,岳母之所以愤而出走,怕是因为无法承受失望的落差。这些日子岳父给了岳母不少希望,岳母对岳父便日渐抱有期待。而人越是抱有期待,一旦破灭,便越可能陷入绝望。” 第159节 这个道理韩攸明白的,期望越高,失望越大。而他借给韩茹十两银子令韩茹得以混进孟府这件事,给邹氏造成的已不单单是普通的失望,而是毁灭性的打击。 孟庭又问:“那日的事情,来龙去脉究竟为何,还望岳父告知。” “……好。”韩攸点了点头,将那天他被花容和韩茹双双要钱的全过程,都讲给了孟庭。 韩攸说罢,难过道:“我要是不给钱,大嫂断不肯离去。她拿命逼我,我怎么能因为十两银子就摊上一条人命?我要是摊上人命了,姗姗和嫣儿还有你都要被我连累。” 孟庭说道:“岳父到底是个心软之人,陷入两难境地,未尝不是性格所致。” 韩攸问:“孟庭啊,这事要是换成你,你会怎么做?” 孟庭淡淡的、也笃定的回道:“小婿会将她两人拿下,送交官府,状告她们当街勒索生事。” 韩攸讷讷失语,眼中浮上来的悔恨和自责更加浓烈,眼底甚至多出了一股十分嫌弃自己的神色。 其实孟庭说的,他在事发当时又何尝没想过呢?甚至围观百姓里都有喊着让他把花容母女送官的。 只要他态度坚决点,敢来硬的,未尝制不了花容母女。可偏偏他性格温吞,总是瞻前顾后,最后只能拿出十两银子息事宁人。 韩攸心里充斥起对自己的嫌弃。 就因为他这样,让姗姗和嫣儿受了那么多委屈。 他追悔莫及。 “岳父,饮些茶水吧。”见韩攸神色凋敝复杂,孟庭善意的提醒。 韩攸一路奔波,的确是已经很渴了。只是心里装着事,连茶水都喝不下去。这会儿听了孟庭的提醒,终究是叹着气端起茶杯,喝下几口茶水。 茶水下肚,带着温热舒缓的清冽香气。韩攸这方发觉自己已是口干舌燥。 这时孟庭说道:“其实,岳父在某些方面,与小婿有相同之处。” 韩攸看向孟庭。 孟庭也饮了茶,声线平淡道:“岳父不善表达自己,于感情之事迟钝,小婿也是如此。” 他说到这里默了默,像是在思虑什么。韩攸等着孟庭继续说,却不想孟庭竟是说道: “不瞒岳父,其实小婿与嫣嫣起初决定成婚,并非是因为一见钟情。那只是我二人为了安抚双方父母,商量达成的一致口径。” 韩攸一怔,紧接着就惊得瞪大了眼睛。距离孟庭和韩嫣成亲已过去一年半了,当初韩攸和邹氏都有怀疑过两个孩子并非一见钟情,只是见孟庭和韩嫣越过越亲密,韩攸和邹氏也没必要追究。 眼下听孟庭这般说,韩攸心里倒有一种“果然是这样”的想法。 孟庭继续道:“小婿和嫣嫣决定成亲的原因,相信岳父能猜到。” 韩攸缓缓点了点头:“嗯……是因为韩茹和曹世子吧。” “是。”孟庭道,“嫣嫣咽不下那口气,想要与小婿结盟。小婿当时因为母亲被韩茹刺激得心疾发作险些身亡,一怒之下,便答应了嫣嫣。我二人起先表现出的恩爱幸福,均是做戏。但后来的日子却是当真恩爱幸福,视彼此为心头肉。” 孟庭说到这里,眼中流露出一抹温情:“请岳父恕小婿无礼,小婿说这些,是想告诉岳父。小婿与嫣嫣之间也发生了不少矛盾和分歧,小婿就同岳父一般不善于表达自己,导致与嫣嫣感情渐深后也总有隔阂。直到桃山赈灾中,嫣嫣断了腿,小婿追悔莫及,为何没能早些将所有的感情和温柔都交到韩嫣手里。是以,岳父今日的心情,小婿感同身受。岳父与小婿有相似之处,岳母何尝不与嫣嫣相似?” 将心里话都说给韩攸,孟庭眼中流露出的温情也渐渐加深,他情不自禁想到了和韩嫣在一起的种种。 也许他该庆幸,他没有像韩攸那样总是伤妻子的心。所以他和嫣嫣才能始终携手,一起化解矛盾,彼此情意相通。 孟庭静静凝望韩攸,说道:“嫣嫣一直很想知道一件事,请岳父恕小婿替她问出。岳父如今心里的人,是岳母,还是大伯母花氏?” 韩攸一窒,紧接着苦笑出来,黯然伤神叹了口气。 “孟庭啊,事到如今,我也不怕你笑话。其实这些年里,很多时候看着大嫂在我面前哭,我心里并没有什么波动。反倒是姗姗一生气伤心,我就急得很。后来我决定分家,搬出去后,心里其实轻松了不少。我本想好好弥补姗姗,可是……” “这次姗姗弃我而去,我一看到她写给我的休书,就觉得好似天都塌下来了。孟庭啊,你说的没错,我的确太吝啬,这么多年都没有对姗姗说过一句喜欢她的话。还一直在伤害姗姗,我怎能这般混账……” 孟庭不语,心下不由暗叹韩攸的糊涂。 孟庭能猜出来,韩攸其实早就放下花容了。和邹氏那样爽利又贤惠的人生活久了,共同孕育了女儿,韩攸的一颗心不知不觉就全都到了邹氏身上去。可大约因为花容是韩攸心中的月光,这种年少绮梦的初恋便蒙住了韩攸的眼,让他糊里糊涂的偏帮了大房那么多年。 若说韩攸最开始帮助大房是因为不愿看花容遇到烦恼,那后面则是没有认清自己的心,习惯成自然。 当然,这之中很大原因是因为韩敬。韩攸心软,有时候他帮助大房,纯粹是被韩敬的厚脸皮给磨的。 …… 后来,韩嫣过来了,孟庭和韩嫣一起送走了韩攸。 翁婿俩说了这么多,韩攸越发的觉得自己是个混账,也越发的想要把邹氏追回来。 可是,邹氏去哪儿了他都不知道。一想到这里,韩攸又颓丧的像个吃了一百场败仗的人。 韩攸走之后,孟庭推着韩嫣回到了房中。 韩嫣心情很不好。 爹娘闹掰,娘还失踪了。韩嫣托着下巴发呆,郁闷的鼓了鼓腮帮。 孟庭坐在旁边看着韩嫣的样子。她总是明媚的像是团烈焰,每每一露出苦闷的神情,就牵动着孟庭的情绪。 此刻的韩嫣,就像是茁壮朝阳的凌霄花忽然挨了一场冰雹,变得蔫巴巴、戚戚然。 她皱一下眉,嘟一下嘴,孟庭的心就被扯动一下。他为韩嫣心疼。 孟庭想了想,轻轻抚上韩嫣的肩膀,柔声说道:“待岳母与桂妈妈安顿好后,会联络我们。稍后我也命人去多方打听,看能不能先找到岳母。嫣嫣,不要忧心。” “……嗯。”韩嫣回答得闷闷的,垂着眼皮点点头。长长的睫毛无力的扇动几下,像是落了灰染了惆怅的羽扇。 孟庭见她愁绪不散,是越发的心疼韩嫣。他迫切的想为韩嫣做些什么。只要能哄她开心点,换得她笑一笑,他做什么都可以。 孟庭思考着,视线四顾,忽然就看到房间角落里,韩嫣用来装话本子的大箱子。 那是韩嫣从嫁来孟府时就带着的箱子,里面装着她的各色话本子。话本子有她出嫁前买的,还有嫁给他之后陆陆续续买的。就在前不久,他还陪着韩嫣去书局,新买了一批话本。 孟庭记得,新买的那些话本子,韩嫣还没顾上看。她这些天都沉迷在他的诗集里。 孟庭思及此,心中有了决定。纵然他放不下对话本这种东西根深蒂固的排斥,但为了韩嫣,他愿意尝试接纳和改变。 孟庭提议道:“嫣嫣,我……为你念话本吧。” 第154章 养条狗吧 韩嫣一怔, 抬眼诧异看着孟庭。 她没想到孟庭忽然说要为她念话本,一时还收不住眼角的郁戚。 “孟郎……” “嫣嫣, 我为你念话本。”孟庭温柔凝睇她, “你不是一直想让我为你念话本吗?我想试试为你念话本的滋味。” 韩嫣明白了什么, 孟庭这是见她难过,就想哄她开心呢。 心里不知不觉就涌出一股温暖, 还有甜蜜之感像是破土而出的春笋,挡也挡不住的生发。 先前她总是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 想着要是孟郎能接受她的话本就好了。他一日不接受, 韩嫣就总有种他嫌弃她低俗的感觉。 后来两个人情意相通,韩嫣便放下了这种纠结。她确定孟庭不会嫌弃她什么,他们只要求同存异就好。但心里到底还有那么点遐思, 渴望品尝心爱之人为她读话本的甜蜜。 没想到,她的孟郎会主动提出来。 他为了她, 愿意迁就到这一步。 这种对她的体贴珍爱, 让韩嫣充满阴霾的心渐渐放晴。她不禁感动:“孟郎,你不用为了我这样, 我知道你不喜欢话本的!” 孟庭微笑, 粗糙的手抚了抚韩嫣香嫩的脸:“亦或许是我狭隘, 总之,我并不勉强。岳父岳母的事总归是他二人之事, 岳母那边我会派人去打听, 你不要郁结于心。先听我为你念话本, 缓解心情为好。” 韩嫣无法形容心里有多感动, 她觉得又酸又甜,原本难过的心也被孟庭劝得酸甜起来。 韩嫣调整了下情绪,重新明媚的笑了出来:“好!” 孟庭这便起身,去那大箱子处,挑选新买的话本。 既然要听故事,韩嫣便脱了鞋,滚到床榻里侧躺着听。 孟庭这边挑了会儿,挑了本名叫《忠犬》的故事。 孟庭知道这些话本子大多是讲男女感情的,有些写的很是浮夸,让人想入非非的那种。孟庭如今虽然愿意尝试接受话本,但一下子接受那样的,他怕会念不下去。 所以他选了本讲狗的话本。 持着这本《忠犬》,孟庭回到韩嫣身边。见她躺在榻上了,孟庭也脱靴上榻。 韩嫣拿起个枕头,立在孟庭身后,让孟庭能够背靠枕头。然后她一个打滚,滚到了孟庭身侧,贴着他。孟庭一手持话本,一手搂着韩嫣在怀,开始为她读故事。 他的声音清冷有质,像是落在青花瓷上的薄薄积雪,冷中还带着抹暖意。从他口中读出的每个字都如薄磬轻响,好听极了。 这本《忠犬》讲的故事挺有意思,大致是说: 从前有一户人家,他家的弟弟死了,留下一个身怀六甲的妻子,名唤幼娘。 哥哥和嫂子两个是视财如命的,他们总担心幼娘怀的是儿子,未来生下来就要分走他们的家产。 于是,他们买通产婆,让产婆在幼娘临盆时动手。如果幼娘生的是儿子,就教产婆给孩子弄死。 幼娘临盆当日,生下的真是儿子。被产婆用一根针扎进了孩子的天灵盖,将小孩扎死了。 幼娘也因难产,一并死去。 这件事做得很隐秘,除了哥哥嫂子和产婆,没有人知道。 哥哥和嫂子将死了的孩子扔在了菜窖深处,打算当成肥料。本以为万无一失,却万万没想到,弟弟和弟媳家养的狗,会偷偷尾随去菜窖,把死了的小孩刨出来。 原来,幼娘临盆当日遭受的一切,狗都看到了。 哥哥和嫂子自然是没把狗当回事的,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狗竟然将整件事记了下来,并去把死了的孩子刨出。 狗在刨出孩子后,每天都用舌头舔舐孩子的天灵盖。日复一日的,它将扎.入孩子天灵盖里的那根针舔了出来。 一个月后,这个本该办满月酒的日子。幼娘的娘家人从隔壁县赶来,兴冲冲的来看女儿。 却不想,女儿死了。哥哥和嫂子两个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幼娘难产而死,母子俱亡,已经入土。 娘家人这便要去幼娘的坟上祭拜,却不想那条狗冲出来,硬是咬着娘家人的裤脚,不停的叫。 娘家人想不通了,这狗是怎么了? 也不知是谁说了句,狗通人性。娘家人这便跟着狗走,一路被狗带去了菜窖,就这么见到了已经腐烂的小孩,和那根杀死小孩的针。 这下子,什么都明白了。 娘家人勃然大怒,当即一个抱起小孩,一个抱狗,上县衙打官司。 故事的结局自然是哥哥和嫂子被捉拿下狱,因谋财害命之罪,双双被问斩。产婆也被判了流刑,死在了流放途中。 第160节 话本结尾语道: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自诩天.衣.无缝,却败于畜.生之手。 天理昭昭,善恶有报。 这故事不长,孟庭一会儿就读完了。 他发现,念话本并没有他想象中的不堪,反而是种新奇的体验。 念话本的时候,他身临其境,完全未觉得话本这种东西是对正统书卷的亵.渎。更重要的是,爱妻在怀,甜香馥郁,整个气氛都是温馨无比的。他还有什么接受不了? 再一想,他自己的书架上就有不少志怪小说。纵然民俗话本比之志怪小说,确实少了不少文人气质,但也有其独具的闪光点。 孟庭心想,下次他可以试试给韩嫣读言情话本。先从不那么浮夸悱恻的读起。 放下书,见韩嫣搂着他吃吃的笑。今日份的故事让韩嫣很满足,她翘着睫毛,笑着感叹:“这条狗真厉害,实在是太聪明了!” 孟庭道:“是啊。”虽然不知道这故事是真是假,但孟庭相信,飞禽走兽多少是通人性的。 他拍着韩嫣说:“不愧对‘忠犬’的评价。” 韩嫣点头笃定道:“幼娘平日里一定对她的狗特别好,她怕也不曾想到,竟是狗为自己和孩子讨回了公道。” 孟庭但笑不语,望着韩嫣的眼神柔和如波。 韩嫣忽的抬起上身,从上往下看着孟庭。长长的头发有几缕搭在孟庭胸.膛,泛着蔷薇花香。 她吸一口气,认真道:“孟郎,我们也养条狗吧!” 孟庭眼中微诧,旋即就觉得韩嫣这个提议挺好的。给家里添个毛茸茸的动物,陪着嫣嫣和晶清还有爹娘,应当会给他们增加很多乐趣。 且,这段时间嫣嫣在轮椅上憋坏了,给她条狗玩,她也能开心。 孟庭应道:“好。想要条什么样的?” 韩嫣边想边说:“要一条不大不小的,不能长得凶,要有精神,还有……”她俏丽一笑:“我喜欢白色的!” 孟庭吻了吻韩嫣的额头,嗓音低哑:“都依你的。” 韩嫣顿时心中一阵暗醉,开怀的趴到孟庭怀里,抱着他蹭起来,娇声道:“孟郎,你真好!如此宠爱妾身,妾身实在是太高兴了!” 孟庭拍了拍韩嫣的后脑勺,笑问:“可还难过?” 韩嫣摇摇头:“不难过了。” 有孟庭为她念话本,还打算为她买狗子,她心里纵有再多的沉郁,也被他的体贴柔情所淡化。 这是种很奇迹的感觉。 她当然还是挂念爹娘的,挂念爹娘间的关系能否修复,挂念娘的去处。但,就像孟庭说的,爹娘之间的事情到底是他们间的事情,娘安顿好后也会主动联络她的。她应当想开一些,不要过于担心。 思及此,韩嫣神色柔软下来,伏在孟庭怀里小声呢喃:“你真好。” …… 孟庭办事效率极高。 当天,他就放出人手全城打探邹氏的消息。 次日,打探结果就出来了。 邹氏带着桂妈妈在找房子,要买新房子自己住。 大约是邹氏不想让韩嫣把自己的行踪告诉韩攸,便让孟庭派出去的人回去转告韩嫣和孟庭,说不用担心她。而邹氏这些天都是住客栈的,总是换地方,韩嫣就算想去找她,也未必能逮到人。 韩嫣只好作罢。 还好,娘没事就好。 待到第三日,狗子到了。 孟庭按照韩嫣的要求,弄来了一条不大不小的白狗。 小白狗长得很茁壮,半胖不胖的那种。两只耳朵竖在头顶。它每每咧开嘴,都像是在笑似的。 韩嫣觉得这狗有种幽默的气质。 听孟庭说,这狗是托韩云阅给物色的。 韩云阅的一大爱好就是招猫逗狗,平时只要在府里找不到他,去狗市猫市多半能找到。 韩云阅相猫相狗功力很好,联系到的老板价格也公道。孟庭通过他,买到了这条健康又温顺的白狗。 韩嫣默默的想,韩云阅一定又从孟庭手里赚到了牵线费。 白狗到了新家并不拘束,反倒很兴奋的摇着尾巴。韩嫣朝它招招手,它就开心的过来了,任由韩嫣摸它的脑袋。 韩嫣很是喜欢,赞道:“它真听话!” 家里有了新成员,就要给新成员起名字了。 韩嫣和孟庭一起坐在后院的池塘边,亭子下,韩嫣一边摸着白狗,一边和孟庭商量给它取什么名字。 韩嫣张口就来:“孟郎,我们叫它‘霆霆’吧!” 孟庭:“……” 他觉得嫣嫣在拿他逗乐,不然为什么要给畜生起个和主人一样的名字? 孟庭面不改色:“哪个‘霆’?” 韩嫣道:“雷霆的霆啊。” 孟庭认真道:“不妥,它是母狗。” 韩嫣眼波一荡:“那就娉婷的婷!” 孟庭:“……” 她还就和“庭”这个字杠上了么? 孟庭真拿韩嫣没办法,干脆也杠上去,说道:“既是母狗,叫‘燕燕’也不错。” 韩嫣:“……” 孟郎好坏哦! 韩嫣义正言辞:“它是狗,你为什么要让它叫‘燕’?!” 孟庭:“……” 倒是这“燕燕”两字勾起了韩嫣某个回忆,她道:“孟郎,说到这个,以前我出生起名字那会儿,我爹就想让我用‘燕’字的!” 韩嫣话题转得很快,孟庭从容接上了:“燕?” “是啊。”韩嫣戳了戳白狗的鼻子,口中道,“你看韩家的小姐,韩茹、韩芳、韩茵、韩荞……全都是从的‘草’字辈。” 孟庭道:“的确。” 韩嫣言至此,翻了个白眼:“可是祖母不许,非说我是庶房之女,没资格排进大房小姐们的辈分里!那会儿祖父还在世,也没拗过祖母,反正就是不许我爹用带‘草’的字给我起名字。我爹没办法,最后择了和‘燕’谐音的‘嫣’字,这样祖母才同意把我录入韩家族谱。我爹说,虽然我不能和她们一起排辈分,但也不能让人觉得我合该受欺负,所以就让我的名字和韩茹一样,都含有‘女’字。起码这样在外人看来,我是不输给大房女儿的。” 白狗躲闪韩嫣的手,不让她摸到自己的鼻子。然而韩嫣是个锲而不舍的,手指头换着角度去戳狗鼻子,戳得白狗“嗷呜”一声委屈的叫出来。 韩嫣用力抱起白狗,把它放到自己和孟庭两人的腿上。 “孟郎,你也摸摸它。” 孟庭依言抚了抚白狗的头,白狗立刻亲近的舔起了孟庭。 孟庭对韩嫣道:“没想到,你的名字有这样的渊源。” 韩嫣道:“是啊,不过我觉得‘韩嫣’比‘韩燕’好听。就是和韩茹共用一个‘女’字这一点,不想还好,一想就膈应!” 两个人一起玩狗,笑声不断飘出。 他们身后,亭子下的池塘里,红红白白的锦鲤攒动着,水中倒影着两个人亲密的剪影。 经过一番商榷,他们定下了白狗的名字,叫“馒头”。 白白胖胖又新鲜,韩嫣喜欢馒头这个名字,孟庭当然依她。 “馒头,馒头。”韩嫣笑吟吟唤着。 “孟郎,你看它一直在舔我!” “馒头很喜欢你。” “我要摸它尾巴!” “还是勿摸狗尾巴为好,当心咬你。” “它这么温顺,为什么会咬我?” “小心些没有坏处。” “……哦。” 韩嫣突发奇想,眨着眼睛笑看孟庭: “孟郎,我们成亲到现在都还没人违背契约学狗叫!现在狗都有了,我们要不要跟着学学?” 孟庭:“……” 他想,他这辈子,都没法跟得上韩嫣那“超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语出惊人了。 第155章 断了妙手 有了馒头的陪伴, 韩嫣的生活又多了一份快乐。 每天孟庭去上朝后,她就和孟晶清一起逗狗, 有时候还会叫上刘氏。 刘静娴的爹娘依旧被孟庭留在府中, 不为别的,只为他二人与刘静娴始终达不成共识。他们谁也说服不了谁,双方之间俨然成了一场拉锯战。 韩嫣知道刘静娴疲惫的很,便也邀请她过来一起逗狗。 馒头很会察言观色,把府里的女人们都哄得很开心。它总是喜欢在韩嫣怀里打滚邀宠,嘴一咧开, 宛如在朝韩嫣笑似的。 每每孟庭下朝回来, 看到韩嫣满眼都只有狗子,孟庭竟然隐隐有种吃醋的感觉。 孟庭还想, 幸而馒头是条母狗。而这个念头一产生, 孟庭就忍不住腹诽自己。 第161节 他何时变得如此幼稚了?当真是爱越深,再成熟内敛的人也成了毛头小子。 然孟庭一边腹诽自己幼稚, 一边抵挡不了醋缸发作。为了霸占韩嫣, 孟庭开始勤快的为韩嫣念话本,每天都念。 他念话本的时候,韩嫣总是妩媚顺服的躺在他怀里,痴痴看着他, 痴迷的听他的声音和他讲的故事。这时的韩嫣连瞳眸里都是对孟庭不加掩饰的爱意, 最是让孟庭着迷不已, 心里也生出独占她美丽的满足和虚荣。 渐渐地, 孟庭开始念那些浮夸的言情话本。 这原是他从前很看不上的东西, 可现在,为了和狗子争宠,他念得坚持不懈。 孟庭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变成这样了。 倒是这些日子,韩攸极不好受。孟庭每天在议政大殿上见到韩攸,岳父大人都是一副三魂少了一半的样子。 韩攸被休的事,不知怎的也在同僚中传开了。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其实,按照大魏律法,哪有女子休夫一说? 妻子要离开丈夫,要么公平和离,要么就是犯了七出之罪被休弃。 像邹氏这般胆敢休夫的,不能不令人称奇。 纵然邹氏的户籍手续还是在韩攸的户籍下,依旧是韩家妇的身份。但那一纸休书无疑代表了邹氏的态度: 是她不要韩攸了,主动扔了他走人。 于是,每天韩攸上朝,都会接收到同僚们同情又幸灾乐祸的眼神。 要不是大家顾忌着韩攸有个厉害的女婿,不敢太放肆,怕是都要凑上来问问韩攸,为什么会被休。 就在韩攸下堂十来天后,这日,孟庭埋在汾阴侯府的女死士又来找孟庭了。 孟庭将人请进来,这女死士再度带来了她们在汾阴侯府挖出的种种阴司。 一如上次,女死士将资料整理得很好:关于阴司事件的记录,苦主是谁,证人是谁等等,都写的很清楚。 孟庭整理了一下资料,随后他发现,这次收获的资料加上上一次的,已然分量重了不少。 凭资料上所述的这些罪行,若上报祁临帝,将汾阴侯府数罪并罚,侯府起码也能伤筋动骨一番。 如今崇静大长公主薨逝,汾阴侯府最大的靠山不在了。祁临帝要修理他们,会比之前容易不少。孟庭思及此,立刻按照两次资料所述,找到了那些曾经被汾阴侯府迫害的苦主和证人。 这些人收了孟庭的钱,便在他的指挥下,集体去御史台击鼓鸣冤。 孟庭适时悄然进宫,把一切事情告诉祁临帝。 孟庭这次出手又快又急,和从前稳妥蛰伏的风格略有不同。汾阴侯府被他这一击整得猝不及防,根本来不及应对。 没了崇静大长公主撑腰,祁临帝将汾阴侯的尚书之位剥夺,暂且停职。 一时间,侯府愁云惨雾。 汾阴侯的失势也给不少大小官员敲响了警钟。 自然,对孟庭来说,单单让他们失势是不够的。他和汾阴侯府注定要一死一活。 此番汾阴侯府暂时受挫,定要寻机会爬起来。而孟庭则要继续挖他们的阴司,让他们哪怕能爬起来也只会跌得更惨。 心中翻涌起新仇旧恨,夹杂着势在必得的决心,化作看不见的气场从他周身扩散出来。 孟庭再一次招来女死士,对她说道:“继续盯着,以汾阴侯和侯夫人的手段作风,手上很可能有不止一条人命。想办法挖出来。” 女死士应下。 孟庭又道:“另外,若汾阴侯府有什么异常的动作,立刻来告诉我。我亲自顺着摸下去。” 女死士躬身施礼:“明白了。” …… 因着韩攸成了孤家寡人,便总往韩嫣这儿跑。那韩府里冷清清的,韩攸回家了都觉得待不下去,只能和女儿女婿在一起,心中才能有点慰藉。 韩攸也知道孟庭放出人去探寻邹氏所在,是以韩攸下朝后总是跟到孟府,想从孟庭这里得知邹氏在哪里。 可惜,孟庭也是不知道的。他的人虽然偶尔能找到邹氏,但邹氏总是在变化位置,俨然是铁了心的不让韩攸知道自己在哪儿。邹氏还专门转告孟庭和韩嫣,不必担心她,等她安顿好了自会让桂妈妈来联络。 因而韩攸能知道的只有:邹氏在四处看房子,要自己买大房子住,还说要养两个会疼人的小白脸。 韩攸心里是又难过又自责。 一想到说不定这会儿,已经有年轻温柔的小白脸围着邹氏转了,韩攸就怄得不行;再一想,是他没有珍惜姗姗,让姗姗心灰意冷离开他,他活该。 他要怎么才能把姗姗追回来? 要是姗姗真的找了小白脸,就他这人老珠黄还不体贴的家伙,要怎么和小白脸竞争? 他唯一胜过小白脸的,就只有他和姗姗孕育了一个女儿。可是女儿如今过得这么好,有没有他这个爹都无妨,甚至姗姗宁可嫣儿没他这个爹吧。 韩攸越想越难受,原本就是个瞻前顾后的性子,这下更是陷入了死胡同,纠结的出不来了。 韩嫣见自家爹这么纠结难过,心里不忍。于是她抱着馒头过来,让爹玩狗。 馒头很聪明,仿佛知道主人的心思,便使劲儿的在韩攸怀里打滚邀宠。 韩攸这才能稍稍转移点儿注意力。 这厢父女两个正在玩狗,紫巧过来通报,说尹词和韩茵来了。 韩嫣也有些日子没见着韩茵,闻言很开心。她抱着馒头,和韩攸一起去正堂迎接尹词和韩茵。孟庭则早他们一步先去正堂招待两人。 等韩嫣到了之后,就和韩茵一起玩狗了。 韩茵从小都生活在灰败压抑中,唯一能接触到的鲜活,就是韩嫣带给她的。像馒头这样更为鲜活的存在,韩茵碰都没碰过。 被馒头撒娇,韩茵竟有些不知所措。韩嫣大方的把馒头放在韩茵腿上,对她说:“茵妹妹尽管玩,馒头很亲人的。你看它多活泼,它很喜欢茵妹妹你。” 在韩嫣的鼓励下,韩茵渐渐的胆子大了起来。她放松自己,和馒头互动。馒头真是特别的会讨人欢心,不过一会儿就把韩茵讨好得不由露出笑容。 清丽佳人一笑,刹那芳华。别说把对面的尹词看得屏住呼吸,连韩嫣这个女的都看得心旌动荡。 韩嫣过了会儿就拉着韩茵去后头的暖阁,一起玩狗。两个女人带一条狗,相携而去。 她们到了暖阁,紫巧和小莲尽职的端上各色零嘴儿,并泡上一壶热腾腾的茉莉花茶。 韩嫣抓起个红豆糕,惬意的吃起来。小嘴粉嘟嘟的砸吧两下,她招呼道:“茵妹妹,你也尝尝。” “嗯。”韩茵从善如流,也拿起红豆糕品尝起来。 紫巧又为两人倒了茶,随后拉着小莲退到一边。 韩嫣和韩茵相对而坐,韩嫣吃了会儿,就把剩下的一点红豆糕拿给馒头吃。 韩茵瞧见韩嫣的动作,诧异道:“嫣姐姐,馒头会吃这种糕点吗?” 韩嫣试了试,发现馒头在嗅过红豆糕后就把狗头扭开了。 韩嫣道:“它不吃。”说着又抓起一块肉松饼,笑吟吟送到馒头嘴边:“换个肉松饼尝尝。” 肉和红豆自然是不同的,馒头嗅了嗅,一口就把肉松饼叼走了。然后乖顺的卧倒在韩嫣身边,吃肉松饼。 馒头边吃,还边用一双溜溜圆的眼睛看韩嫣,眼中炯炯有神。 韩茵看着这一幕,只觉得心中亦染上些鲜活的色彩,体会到了生活的惬意。 因韩嫣摸了狗,紫巧连忙端着水盆和净手的香料过来。韩嫣伸手入盆,洗了手,小莲为她把手擦干净了。 紫巧和小莲再度退下,韩嫣继续吃起零嘴儿,冷不丁问道:“茵妹妹,尹词待你好吗?” 韩茵没料到韩嫣忽然问这个问题,不由得一怔,手里的红豆糕停在了唇边。她道:“尹公子待我很好,总是处处为我打算的。” 那就好。韩嫣放心了些,再问:“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嫁给尹词?” 韩茵又一怔,她放下红豆糕,姣好面容上泛开一抹凄色:“我……我也不知道。” 韩嫣关切问:“是不是遇到什么难事?要是有,你尽管说。” “……谢谢嫣姐姐……不是。”韩茵垂首,像是清雨梨花低下柔枝,有丝丝凄婉,“我只是……嫣姐姐,毕竟我曾经和黎二公子……” 韩茵未尽的话,韩嫣想一想就明白了。黎睿对韩茵所做的一切,都在韩茵心头留下了厚重阴影。特别是,黎睿看遍过韩茵的全身,以韩茵的性格定是觉得自己再嫁给尹词便是对尹词的辱没。 这段日子尹词一直陪伴韩茵,带着她到处玩,想来冲淡了韩茵的阴霾。但韩茵心里那道坎儿,不是说迈过去就能迈过去的。 韩嫣劝道:“茵妹妹,人总不能一直被过去捆着,都是要向前走的。” “我知道,嫣姐姐,可是我……” “好啦,没关系的。”正是因为了解韩茵的性子,亦心疼她的遭遇,韩嫣没有再说下去了。 她真诚笑着,继续安慰韩茵:“反正现在你已经是自由身啦,多让自己开心才是好的。我们都想看着你开心。”她说着执起韩茵的手,笑容像是明艳的烛花点燃在唇畔,“茵妹妹,没事的时候多来孟府找我玩。我和馒头都陪你一起。我的腿快好了,还有不到十天就可以拆了木板正常走路。到时候我们还可以带着馒头出去逛街!” 韩嫣说到这里,忍不住莞尔:“当然我最希望的还是,我的腿一好,就能看到茵妹妹出嫁啦!” 韩茵的脸红了红,别开视线嗫嚅道:“嫣姐姐……” …… 傍晚时分,尹词和韩茵离开了孟府。 韩攸也回去自己家。 在将尹词和韩茵送出府时,韩嫣发现,竟然有四个保镖在外头等着尹词。 韩嫣想起那次去尹词府上,他府里的护院保镖就特别多。毕竟尹词名头太响,想偷画的人不在少数,当然要聘请一帮护院保镖守住他的画。 而因着尹词惹恼了黎睿这事,如今尹词出门都带着好几个保镖,远远跟着他和韩茵,防止黎睿会派人下黑手。 韩嫣算了算,距离韩茵和黎睿婚姻作废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这段日子里黎睿相当沉寂,毫无报复的苗头。 她忍不住扯了扯孟庭的袖子,问他道:“黎睿不是已经看上韩芳了吗?” 孟庭低头,向韩嫣解释:“是黎府管家看中韩芳,并非黎睿本人的意思。自然,如今黎睿本人是何种意思,暂且不得而知。纵然黎首辅不会再找我与尹词的麻烦,但黎睿毕竟心思扭曲,防范些亦是好的。” 韩嫣点点头,到底是有点儿担心尹词和韩茵。实在是黎睿之前的表现太过阴暗,给人一种不知何时就会化身疯狗咬人的紧张感。 而韩嫣没想到的是,她的这份担心,竟然成真了。 这晚尹词和韩茵离开后,韩茵不想回家,尹词就带着她去逛夜市。 京城的夜市热闹,乌泱泱的都是人。恰好今晚又有杂耍团在表演,便更是人多而混乱。 尹词本是牢牢牵着韩茵的手,四名保镖也在后方不远处跟着。 可就是很突然的,人群中窜出好几个年轻力壮之人,借着夜色和混乱人群的遮掩,猛地就冲到近处。 这几人的目标是韩茵。猝不及防间,韩茵就被他们掳了去。 尹词面色一变,连忙去追。那四名保镖也即刻行动。 第162节 霎时,本就人满为患的夜市,更加混乱。 就如同沸水中又被丢入一块石头,溅起烫人的沸水。便是因这骚动,人们变得推搡、拥挤,就这么将尹词和后头保镖们的距离越拉越远。 而尹词紧追不舍的,终于追到了一条黑漆漆的、近乎无人的巷子里。 这时,只剩下他一个人。 而他要面对的,是好几个人。 这夜,韩嫣和孟庭在睡梦中被双双惊醒。 孟府的家丁冲过来敲门,敲醒了相拥而眠的夫妻俩。 家丁这么急,显然是出事了,孟庭连忙披着衣服下床去给家丁开门。 门一开,韩嫣正趴在床上支起身子,就听见外头家丁惶急无比的说道: “公子、公子出事了!大事不好!是尹公子,他为护着韩茵小姐跟人打架,右手废了!” 第156章 怎么又被骗婚 只如雷霆骤降, 劈得石破天惊。韩嫣在这一瞬脑子轰然一震,猛地就是一片空白。 被这么一吓,眼角的所有睡意惺忪都退去了,整个人立刻清醒无比。韩嫣猛地反应过来,声音焦急穿过珠帘, 传至外头那家丁耳中:“他们在哪儿?茵妹妹有没有事?我要去看看!” 她喊着,混乱思绪里,什么也想不出, 只是急迫的想要去现场确认情况。 孟庭连忙安慰她:“嫣嫣。” 韩嫣接收到孟庭温柔的嗓音, 忙缓了缓,便听那家丁道:“少夫人, 韩茵小姐没受伤,就是韩茵小姐让人来通知您和公子的。他们现在正在杏林馆!” 杏林馆, 是一家医馆。韩嫣连忙呼道:“孟郎!” “我知道。”孟庭挥退家丁, 快步撩起珠帘回到内室。他坐在韩嫣的手边,一手将她搂进怀里。 “我和你一起去。” 发生了这样的事,夫妻两个都恨不得会分.身术,好赶紧赶到杏林馆。 他们随便穿戴了一下, 就连忙上了马车。 夜里街道无人,马车跑得特别快。韩嫣靠在孟庭怀里, 被马车颠得都有些坐不稳。孟庭牢牢搂着她, 两人视线都不由自主的朝前望, 仿佛隔着帘子能看到道路的尽头。 两人俱是心急如焚。 待到了杏林馆, 孟庭赶忙下车, 又将韩嫣抱下来,推着她进了杏林馆。 馆中守门的人正是尹词的一名保镖,这人见孟庭和韩嫣来了,连忙领他们去后院的一间房间。 待一进房间,韩嫣第一眼就看到尹词躺在床上,解开了衣服。有个郎中正在给尹词上药包扎。 尹词的右手无力的耷拉在床边,手腕处一片青紫红肿。 再看韩茵,她就坐在床边,脸上全是眼泪。 当看到韩嫣到来,韩茵扭头之际就又有泪水汩汩而落。韩茵的样子太让人心疼,韩嫣忙转着轮椅到了韩茵的身边:“茵妹妹!” 韩茵看着韩嫣到了她近前,蓦然就像是找到了主心骨。韩茵强撑着的情绪一下子就垮了,她哭着倒进韩嫣怀里,纤瘦的身子颤抖如冬日里一片残叶。 “嫣姐姐……嫣姐姐……” 韩嫣心中略一惊,转而心疼的拍了拍韩茵,安抚道:“茵妹妹,我在呢。你没受伤吧。” 韩茵啜泣:“我没有,嫣姐姐。可是尹公子他……他受了伤,还有他的手……” 韩嫣看向尹词,他显得极为无力,一身的青紫淤伤。 郎中这会儿正好包扎了大半,顺口就对孟庭和韩嫣道:“这位公子身体上的伤倒是不碍事,都是皮肉伤罢了。只是这右手……从里面断了。”他摇摇头,叹道:“纵是神仙也回天乏术。” 韩嫣心中一寒,不愿相信:“我的腿断了都能康复,他的手不行吗?” 郎中悯然道:“夫人你的腿应当是折断了骨头,断骨只要处理得当,是可以长好的。但这位公子却是断了部分经脉,没有办法恢复了。” 韩嫣只觉得寒意涔涔往背上冒,她再问:“那尹词的右手以后还能用吗?” “尹……词?”郎中先是一愣,“画中仙?”他不能置信的打量了尹词两眼,然后回答韩嫣:“不瞒夫人说,尹公子这右手往后倒是还能用,但也只能做些简单的事情。而像执笔绘画这种事,却是……” 后面的话郎中没说出口,连他这见惯生老病死的医者都觉得残忍。 一个画师,所有的技艺和生命都承载在一只妙手上。 画师若废了手,那比要了他的命还难受! 郎中甚至在心中叹惋,怕是从今天起,这世间再无“画中仙”了。 孟庭来到尹词身边坐下,他依旧面不改色,只眼底有些悲悯情绪。 “尹词。” 尹词有气无力应了一声。 孟庭问:“是怎么回事?” 尹词道:“是黎睿派的人。” 韩茵将话接过来,她自责的哽咽:“都是我不好,是我不想回家,偏要去逛夜市。黎二公子的人趁着夜市人多掳走了我,他们是想拿我把尹公子引到偏僻的巷子里,打我们两个。尹公子为了护着我,挨了他们的打。还好几名保镖很快就赶过来,吓走了那些人。可是他们走之前打断了尹公子手筋,说是要让他再无法作画……” 韩茵说到后面已带了浓浓的哭腔,她红着眼睛再次埋进韩嫣怀里,呜咽不止。 “别哭。”尹词在孟庭的帮助下撑起身子,望着韩茵。 纵然有气无力,尹词一个字一个字却说的很清晰:“黎睿本就是我惹上的,你没事就好。只是我,以后怕是难以照顾你了。” 韩茵眼泪落得更厉害。 她沉默了会儿,无言中时间仿似被拉长,她慢慢挺直了脊背。 在她慢慢离开韩嫣怀抱之时,韩嫣好似感觉到,从韩茵身上散发出一种决心。 韩茵仿佛在这一瞬下了一个决定。 接着就听韩茵道:“尹公子,你已经照顾我够多了。以后……以后换我照顾你!” 尹词一愣,韩茵鼓起勇气,含泪道:“我嫁给你。” 这一瞬,尹词百感交集。这句“我嫁给你”,是尹词盼望了好久好久的。 原本这句话轻而易举就能引发他的激动和狂喜,但在如今这个情况下,尹词却难以感受到喜悦之情。 他黯然垂眸:“我右手不能再执笔作画,便无法再做宫廷御画师。我成了废人,也没有钱,唯有我府里的那些画作还值些钱。” “尹公子,我不在乎钱。”韩茵哽咽中有着一抹坚决,“你的画是珍贵之物,不应拿去卖钱。你无法赚钱没关系,我、我可以赚钱。我会绣花,会打络子,我可以养家。” 此刻有种不受控制的勇气支配了韩茵,让她勇敢坚决的说:“尹公子,以后换我照顾你!我可以的!” 尹词失语,他怔怔看着韩茵。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只能看到他一双眼睛中荡漾着道不明的情愫。 他就像望着救赎凡人的仙女那般,目光移不开的,凝视韩茵。 他终是说道:“好。” 他又说:“我手中尚有不少积蓄,若你姨娘愿意脱离韩家,便将她接出来安置。” …… 韩嫣没想到,事情的发展会是这样。 原来在不知不觉间,韩茵变得越来越有勇气。 她敢于在孟庭和尹词的支持下,克服心理障碍与黎睿和离;她更敢于在尹词断送了身为画师的命脉后,扛下感情和责任,选择照顾尹词一生。 韩嫣还记得小时候,茵妹妹连看见韩芳做鬼脸都要怕的哆嗦的。 却终有一日,就像是霜天画卷中的人那般,勇敢的冲破漫漫长夜,拥抱即将肩负的黎明。 因着韩茵急于照顾尹词,婚事办得非常快。 不过七天的功夫,一应流程全部走完。尹词给了韩敬不少聘礼,韩敬可谓是相当满足。 尹词还出钱把琼姨娘从韩府挪出来,迁到尹府旁安置。 琼姨娘被韩敬冷落这么多年,早就对韩敬没有留恋了,自然千恩万谢的接受了尹词的安排。韩敬为此也开心,他是从尹词手里拿了钱才肯放琼姨娘走的。 韩茵出嫁当日,韩嫣和孟庭直接去尹府吃酒。 到场的宾客不多,除了夫妻俩,只有几个宫廷御画师。 当韩茵被尹词从轿子上牵下来时,韩嫣看着这一幕,忍不住露出发自内心的笑。 她知道,茵妹妹今日坐在花轿中的心境,和上次嫁给黎睿那天的心境,必定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那次是心中一潭死水,这次却是真心和责任。 韩嫣猜得不错,韩茵的确是这么想的。 当韩茵坐在洞房里,被尹词用喜秤挑起喜帕时。她看着尹词的脸孔,只觉得心里充满了感情和力量。 哪怕她知道未来的日子可能会艰辛,哪怕她知道自己会劳累上几十年。但她还是很开心,很激动,也愿意担负这份责任,直到离世的那一刻。 …… 次日。 日上三竿。 韩茵悠悠醒转。 身子有些发酸,四肢不是那么听使唤。她缓了缓残留的睡意,迷迷糊糊的望了望周遭红红一片的环境。 接着她忆起,自己嫁人了,嫁给了尹词。 倒是尹词这会儿没在床上,看起来已经起了。他体贴的把韩茵的衣服和鞋子都摆好在床头,韩茵一伸手就能够到。 她摸到自己的衣服,又躺了会儿,听见外间有些轻微的响动,想必尹词是在外间做什么。韩茵这便起身,穿好衣服和鞋子,又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确定整齐了,她才往外间走去。 经过昨晚,走起路来是有些别扭的。但好在尹词昨夜里十分克制,韩茵倒没有太过不适。 她有些迷糊的揉了揉眼睛,掀开帘子走进了外室。接着她看到重重纱幕后,尹词正坐在那里,手里好像还拿着…… 嗯?韩茵眯起眼睛定睛看着,怎么越看越觉得哪里不对。 她下意识的撩起重重纱幕,走了进去。渐渐的尹词离她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 第163节 当韩茵走到尹词身边时,她惊得连揉眼睛都忘记了。 只见尹词的面前是一张画架,方才从她的角度看不见画架的存在,现在却是一览无余。 画架上挂着一幅还未完成的画,画中少女一袭正红色嫁衣,正安静的坐在床头等待新郎的到来。 少女或许是期待,或许是紧张,她忍不住抬起喜帕,露出一张清丽多姿的脸。 明明是如月色般素雅凄清的美人,却承担着一身华艳的红色。红色的嫁衣和满头金色点翠的发饰,竟是完全压不住她的脱俗动人。 这画中的少女,不就是昨晚等候在洞房中的她吗? 但此刻,韩茵没法把注意力放在画上。她一双眼睛惊得大睁,一眨不眨的盯着尹词执笔的手。 他左手执笔作画,灵巧的犹如振翅采蜜的蜂鸟,看得韩茵连嘴巴都张大了。 “你、你是左撇子……?” 韩茵听见自己惊讶的声音飞出喉咙。 尹词描摹过画中韩茵嫁衣上的一朵花,尔后放下笔,转头说道:“是。” 韩茵几乎要以为自己在做梦:“你之前作画,不都是用右手吗?” 尹词静静道:“只因从前在青州学府时,我的那些同学,那些愚蠢的凡人,嫉恨我妙笔生花抢了他们风头,恐吓我说要折断我的手。孟庭便建议我练习右手作画,于人前皆用右手。” 他停了停,冷哼道:“幸亏留这一手,不然,那日黎睿的人就要折我左手了。” 韩茵简直惊呆了,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她本来下定了决心要照顾尹词一辈子,下定决心要赚钱养家的,尹词也同意她这么做了。 结果到头来,事情竟是这样的反转? 所以,她这是被尹词骗了? 韩茵愣愣望着尹词,尹词静静望着她。 韩茵继续愣愣望着尹词,尹词静静望着她。 半晌后—— 一个枕头被砸在尹词脸上,韩茵恼怒的控诉响彻全府—— “骗婚!你这是骗婚!” 第157章 韩嫣康复 韩茵真的无法形容,那种仿佛有万头山羊自心中奔腾而过的感觉。 一连几日她都无法释怀。 三日回门那天, 韩茵把这件事告诉韩嫣。 韩嫣也惊呆了。 尹词这人, 心计很深啊! 更让韩嫣觉得难以言说的是, 居然是孟庭建议尹词一直在人前用右手作画的。也就是说,孟庭根本就知道尹词是个左撇子咯? 可孟庭从尹词的右手折断后, 却表现得没什么异样, 任由尹词骗婚。 孟庭心计更是深哦! 韩嫣转念又一想, 其实不是孟庭没什么异样。而是孟庭素来能够做到喜怒不形于色,自己当然看不出他所想。 总之,虽然尹词此番有骗婚嫌疑,但韩茵和尹词也算是兜兜转转这么久后终成眷侣。且尹词仍旧可以作画,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至于黎睿,既然敢雇凶伤人,就要付出代价。这件事韩嫣没有插手,尹词自会将事情告诉祁临帝, 请祁临帝为他做主的。 参与过韩茵的三日回门后, 韩嫣回到了孟府。 她回府后第一件事就是让孟庭请了郎中过来, 给她看腿。 郎中为韩嫣好好的查看了一番, 高兴的笑道:“孟夫人的腿差不多康复了, 恭喜孟夫人,可以拆掉木板了。” 韩嫣大喜过望,天知道她等这一天等了多久!闷在轮椅上都快闷死了! 孟庭也十分喜悦, 他亲自蹲下.身, 为韩嫣除去小腿上的木板。他的动作非常小心, 就像是在迎接一场神圣的仪式。 木板除去后,孟庭小心清除掉韩嫣脚边的所有障碍。他看起来从容淡定极了,实则心里十分紧张,生怕韩嫣没有恢复好。 孟庭轻声清了清嗓子,嗓音因紧张而略有绷紧:“嫣嫣,扶着我,站起来试试。” 比之孟庭的紧张,韩嫣就要期待多了。她小手搭着孟庭的手臂,腿上使力,缓缓站了起来。 心中有喜悦的感觉在飞舞着,渐渐飞舞出绚烂七彩。韩嫣满脸跃跃欲试的兴奋,试着走了几步。 这几步路走得很顺利,她停下来歇了歇,感受到小腿处并没有传上来一丝痛觉。 这么说她真的完全康复了? 韩嫣更为喜悦,她松开孟庭,又试着走了几步。然后她加快步伐,在房间里转了几圈。末了她脸上的兴奋笑容就像是明媚的烛花绽放,唇畔高扬。韩嫣忍不住小跑了几步,连续蹦蹦跳跳好几下。 她这个举动让孟庭的心跟着上下颠簸,生怕她一蹦会把腿骨折了。他赶紧快步跟上来,扶住韩嫣,阻止她过于兴奋而显得顽皮的动作,薄斥道:“注意脚下,不要动作幅度太大。” 韩嫣满面激动,她蹦的时候就觉得两腿很是顺畅。现在蹦跶完了,亦没有任何腿痛之感。 她这分明就是完全康复了啊! 历时三个月,她终于完全康复啦! “孟郎,我全好了,和之前一样了!”迫不及待的要和孟庭分享这份欣喜,韩嫣抓住他的大手,秾丽的笑容直笑到他心底去。 “我真的完全好了!” 韩嫣发自内心的呼着,张开双臂跳起来扑向孟庭。 孟庭连忙接住她,温香软玉搂满怀。爱妻一双藕臂挂在他肩头,紧紧搂着他的脖子。透露着活力的娇躯被他抱在怀中,她因着高兴而双脚离地,止不住的往后乱踢。 一时她所有的重量都落到了孟庭身上,孟庭只如在抱着个易碎的珍宝般,小心翼翼半点不敢撒手,且越抱越紧。 被韩嫣的喜悦所渲染,两个人感受到的是加倍的喜悦。 韩嫣欢呼:“孟郎~孟郎!抱我,我要转圈!” 孟庭毫不犹豫抱着韩嫣转了起来,这一瞬莫大的欢喜包围两人,欢喜的几乎想要落泪。 这种如汪洋般恣肆的狂喜,让素来沉稳内敛的孟庭仿佛成了个毛头小子。他抱着韩嫣转圈,随着她的欢呼亦不由笑声不绝。仿佛这辈子所有心绪都在此时得到了外放,这片刻的他,竟是开朗得过分。 韩嫣欢笑之余,都为这样的孟庭感到吃惊和惊喜。 她搂着孟庭雀跃的笑着,孟庭看着她湖水绿的裙摆如旋开一片荷叶,随着旋转绽开万顷碧波。裙摆上的几只鹭鸶宛若展开翅膀,要跟着飞出来。 波荡的衣裙如琳琅的晴雪,韩嫣的笑声亦如轻快的落雪。 秾烈如桃李,芬芳若云霞。孟庭一侧脸,就能看到颈边瞬间夺他心魄的姿容,震慑得他心如擂鼓,一颗心都要飞出嗓子眼去。 便在这时被韩嫣掐了下后颈,听见她问:“我是不是吃得多很重?” 孟庭笑:“不重。” 韩嫣撒娇的一偏头,珠簪上的琉璃坠子吻过孟庭的唇。她忽在孟庭脸上一偷亲,娇声笑道:“妾身的孟郎最好了!” 一室急促的欢快,秋风打着旋钻进窗户,送来几片金黄的落叶。萧萧落叶像是鲜艳的金屑,飘飘洒洒落在地上,又被两人转动的衣摆扬起,飞舞成明黄色的蝴蝶。 房中的欢声笑语是这般具有感染力,外头路过的下人们都忍不住驻足,互相交换喜悦的神色。 不过一会儿,孟祥刘氏和孟晶清匆匆赶来。 他们踏入院子,瞧着孟庭和韩嫣携手走出来。 秋日正午的阳光不及韩嫣半分艳烈,容颜如画,绮丽入骨。她小跑着到了几人面前,笑道:“爹、娘、晶清,我的腿好了!” 刘氏说不得有多高兴,连连赞道:“好,这真是太好了。” 孟祥满脸慈祥的笑容。 孟晶清过来挽住韩嫣,激动道:“嫂子康复了,太好了!” 孟庭始终牵着韩嫣的手,韩嫣方才小跑,他就跟着大步走。 孟庭对家人们道:“我先陪嫣嫣走走,活动一下。” “好、好。”刘氏等人赶紧让开路。 三双眼睛望着孟庭和韩嫣快步离去,孟晶清眼珠子一转,猜测道:“嫂子好动,这段时间坐轮椅肯定闷坏了。哥哥看起来是想先带着嫂子在府里跑跑,哥哥真心疼嫂子。” 刘氏心里也无比欣慰,她为着韩嫣的腿可没少担心,总算教她等到这一天了。 刘氏忍不住期待的自语:“嫣儿这一好,我也能早些抱孙子了。” 孟祥摇头失笑:“怎么一天到晚都只想着抱孙子。” “是啊,娘,您就少操心一些多好!”孟晶清附和,“哥哥和嫂子感情好,那就是最好的。其他的早晚有一天会有的不是吗?” 刘氏笑逐颜开,慈爱的抚了抚孟晶清的头顶:“晶清长大了,可比娘通透着呢。” 孟晶清不好意思的笑笑,挽着刘氏,三口人欢欢喜喜的散步去了。 …… 后花园的池塘里,那些滑溜肥硕的锦鲤千头攒动,像是在水里绽开了朵朵红蕊。 锦鲤们悠闲游来游去,将倒映在湖水中的画面分割出染了彩色的碧波。 细看湖水中的画面,有窈窕亮烈的少妇一路奔跑到池塘边,高兴的转着圈。两手在胸前并拢搓了搓,又转身朝着身后的男人挥手。 凉风习习,送来水汽的郁郁清新,将池塘边香蒲的清芬随涟漪浮过来。水畔亭子旁,一树树杏树上缀满了青青的杏子,一个个小巧可爱。偶尔有小麻雀落在树梢间,发出一串串很有生活化的欢快叫声。 孟庭便自树下走过,向韩嫣而来。他颀长的身姿映在水中,如玉树挺拔。广袖轻曳如云,点点清冷也被粼粼碧波化成了柔和的光晕,覆了他一身锦绣。 他含笑凝睇韩嫣兴奋张扬的姿态,依旧留心她周遭环境,不忘提醒:“别离水池太近,小心落水。” 韩嫣回头看了眼,她明明离水池还有好远的。 “我没事啦!”她笑着朝前跑了几步,看到孟庭神色微松,心里甜滋滋的。 忍不住向他抛了个媚眼,然后又扑过去投入孟庭怀中,被他抱着转了半圈,才放她到地上。 恰逢这时馒头来了,“汪汪”叫着跑向韩嫣。 韩嫣眼睛一亮,忙迎上去给了馒头一个大大的拥抱。旋即她拉了孟庭的大手,快步跑起来:“孟郎,陪我到那边转转。”又唤道:“馒头,走啦!” 第164节 一男一女一狗,无限欢乐的在府中嬉戏。远远看去,最幸福的画面不过如是。 孟庭从没有像现在这般情绪外放,笑得畅快淋漓。 他一把牵过韩嫣的手,身后跟着馒头。 秋风吹起无数金灿灿的叶子,洒满两人周身,犹如一场梦幻的雨雾。 在轮椅上困了三个月,猛然解脱,韩嫣恨不得化身草原上的野马,跑它个三天三夜。 她想,她这种心情大约就像是被压在五指山下五百年的孙猴子,一朝轻舞飞扬,上天入海疯个没完。 馒头时不时叫着,过来蹭蹭韩嫣,让韩嫣的快乐不断增加。 她笑着扑到孟庭怀里,使劲儿蹭他,像是小猫般娇柔的吐着香气,说道:“孟郎~孟郎~我终于能配合你要孩子啦!” 孟庭满足的搂着韩嫣,一时不妨她来这么一句。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就如解开了孟庭身上一个压抑已久的封印似的。瞬间,堤坝崩塌,洪水倾盆泄下。孟庭当即就如同被无数金灿灿的落叶簇拥,然后落叶轰然炸开,碎片全都抽打在孟庭身上,将他抽得眼角发红,额角青筋暴起。 他看着怀里这明目张胆撩人还不怎么自知的罪魁,有此磨.人精为妻,不怪他忍得这般辛苦! 第158章 孟庭学狗叫 孟庭一手搂过韩嫣,将人往她身后的墙上一推。韩嫣一惊, 忙勾住孟庭的脖子。 她置身于他和墙之间, 天光疏影从头顶的瓦片上渗下, 将孟庭的脸庞修饰出好看的棱角。 孟庭身后的馒头还在“汪汪汪”的叫。孟庭理也不理它,低头向着韩嫣的唇吻下来。 韩嫣只一怔, 就调皮的顺应上去。偶尔睁眼一瞧,对方似心有灵犀, 也睁开眼看她。四目相对时, 那双浓墨般的眸子里所行的深情眷爱, 几乎要将韩嫣吞没于浩瀚蜜糖中。 韩嫣眼睛移不开, 心里什么也想不了。 孟庭的宠爱和此刻蕴含的某种独占性, 让她根本喘不过气。 馒头“汪汪汪汪汪”, 叫得更大声了。 当孟庭放开韩嫣时,韩嫣眼中的笑意像是灿烂的星子。她脸颊酡红,白玉般的耳朵上也染着杏花粉色。明明是艳丽如骄阳的女子, 却露出小鹿般清澈可人的神情,一颦一动风姿无限。 眼波朝孟庭一荡,把孟庭酥得,一颗满是四书五经的心被酥化了, 酥出了一大把歪念。 他心里越乱, 脸色就越是板得紧,仿佛成了铁板似的, 强撑着那股清冷镇定。 偏偏韩嫣继续撩, 缠着孟庭的手臂, 晃着他胳膊,依依道:“孟郎,我今晚就能为你侍寝了。” 孟庭一忍再忍,忍无可忍,搂过韩嫣逼视她,真想说一句:你这磨.人的小妖女! 他抱起韩嫣,大步朝房间走去。后面馒头赶紧迈着狗腿跟上,尾巴转着圈摇。 然后,馒头就被孟庭关在了房门外。 馒头有些失落的耷拉下尾巴。 房间里韩嫣带着甜味的语调里,还有两分羞嗔: “孟郎,现在是大白天啦。” “孟郎,你是个读书人!” 对,他是个读书人。 孟庭头昏脑涨的想着: 可谁叫书中自有磨.人精,他读的《论语》《孟子》《大学》《中庸》《诗经》《尚书》《礼记》《周易》《春秋》……全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 漫长的时间流逝,太阳从南面慢慢的到了西面。院子里各种树木和摆设的影子,也跟着从北面挪到了东面。 馒头也不例外,馒头在院子里找了个舒服的草坑,趴在那里小憩。夕阳将它的影子长长的拉向东侧,影子灵活的动着,能看出馒头在舔尾巴。 就在这时,卧室的窗户被从里面推开了。 傍晚凉爽的秋风吹进去,像一双看不见的柔嫩妙手,拂起红罗帘帐。 帘帐深处,雪肌如玉,乌发如瀑般洒落光滑的美人背。檀黑的发、奶白的皮肤,这样纯粹的颜色碰撞形成了最为动人的画面。 恰有一角红罗被风掀开,正露出里头美人奶白皮肤上的印记。仔细看那肤色,白中还染着石榴汁似的胭红。 韩嫣抱着被子,看着孟庭从窗边回到她身边。 粉嫩藕臂懒懒的抬起,青葱手指上浅紫棠色的蔻丹,好似五颗大大小小的珍珠贝壳。 她用手指勾住男人的手,拖着长音娇道:“孟郎~~” 孟庭靠坐在床头,发冠已落,长发尽散。素日清冷疏落的男人餍足后,浑身都有种醉人的烟火气。 这样的男人是最迷人的,他额上还有薄汗。眼底是缱.绻温柔,看看韩嫣勾着他的那只漂亮小手,再看向韩嫣浓艳含.春的模样。 低哑的一声“嗯”从喉间溢出。 韩嫣听着这声音,脑海中控制不住的浮现起刚刚的种种画面。孟庭就是用这种低哑温柔的声音,一遍遍唤着“嫣嫣”,唤得她所有清明都没了,只如在无边无际的水域里畅游。 她拾起被子一角,把脸遮住。遮住了脸上羞涩的笑意,也遮住了两团珊瑚红的笑靥。 被遮住的小嘴是勾着笑的,也带着点埋怨的嘟起。 她知道孟庭这几个月挺辛苦的,如今终于可以开荤了,她当然要好好犒劳一下孟庭。可是,孟庭要得也太狠了,搞得她比第一次的时候还要腰酸腿软。 韩嫣想着想着,勾着孟庭大手的那只小手手指一握,成了拳头。她把拳头往孟庭掌心一砸,闷闷的声音从被子后传出来。 “都怪你,我累死了!” 孟庭一听到抱怨,身体就不由自主做出安抚韩嫣的举动来。比如他的手,不由自主就把韩嫣的粉拳握住,摩挲着轻轻掰开她的手指,又把整个小手握在手里小心的揉着。 其实他心里想的是:谁让你如此磨.人。 然而开口说出的话却是:“对不起。” “不怪你啦。”韩嫣拿开挡脸的被子,面带娇色,拖着长音道,“孟郎,我想喝猪骨汤——” 孟庭忙说:“好,我这就命厨房给你炖了端过来。” 他说罢就下床走了出去,招呼下人去厨房传令。 待孟庭回来,韩嫣满足的笑着,抱着被子滚到了孟庭怀里。她扑扇着睫毛抬眼瞧着孟庭,眼中的笑意像是五月里的蔷薇迷人盛放:“孟郎,你待妾身总是这般体贴。” 她说着还蹭了蹭孟庭,一副无比娇艳而磨.人的模样。 这样的韩嫣对孟庭来说简直是克星。他看着韩嫣的面容,不由就想到这京城里的人先前是怎么评价她的。 先前京城里的人都说,韩嫣容貌太是咄咄逼人,再加之身材纤秾合度的,这种女人看着就是个不安于室祸乱后宅之相。这种女人适合纳了做妾,不适合当妻子。 因着孟庭不是个人云亦云的人,他从没有对韩嫣有这方面的偏见。 如今怀里抱着韩嫣,一边看她撒娇,一边回味她的种种甜美,孟庭万般庆幸这样动人心魄的女人落在了他手里。 只有他知道韩嫣有多贤惠,也只有他能占有韩嫣乖巧可人的一面。 那些诋毁韩嫣之人,都是以貌取人的肤浅之辈。且,多半是些自诩大家闺秀却长得比韩嫣差得远的女人。 情不自禁抬起手,抚过韩嫣红润的脸颊。手掌下是鹅脂一样的滑.腻,残存着方才彼此相煨的热度。 “嫣嫣。”孟庭嗓音变得更是低淳,一颗心着迷不已的为怀中人砰砰跳着。 他忍不住低头,在韩嫣耳边低道:“之前说过要补给我的。” 韩嫣砸了下孟庭,嘀咕道:“孟郎变坏了。” 孟庭壮着胆子来了句:“我变坏,你可喜欢?” 韩嫣瞪了眼孟庭,这人现在这么口无遮拦吗?她瘪瘪嘴道:“喜欢啦。” 气氛太是甜蜜融洽,两个人即便不一直说话,也都想这么腻在一起,不愿分开。 韩嫣枕着孟庭的肩头休息了会儿,就开始玩孟庭的袖子。他这件贴身衣物是素锦的,袖子那里有暗纹。韩嫣的手指在暗纹上戳来戳去,玩了半晌又去勾孟庭的手指玩。 孟庭心里熏熏然,注视韩嫣片刻,说道:“我给你念话本吧。” 韩嫣很喜欢听孟庭念话本,忙道:“好!”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都在话本中度过。 孟庭一手搂着韩嫣,一手持话本。他的声音如古洞中的甘泉,冷中带一丝冬日阳光般的清冽暖意,在韩嫣心头犹如轻轻的鼓锤击打出鼓点。 话本念完,厨娘把猪骨汤送来了。 孟庭忙去拿猪骨汤,其间韩嫣听到窗外馒头“汪汪”的叫声。 孟庭把猪骨汤端到床头,用个小矮桌放在韩嫣面前,韩嫣可以就地食用。 新鲜热腾腾的猪骨汤飘出香浓的气息,韩嫣闻着就很有食欲。这会儿她是真饿了,赶紧爬起来喝猪骨汤。 她笑吟吟的就开始大快朵颐,却忘了自己的模样在孟庭看来有多难招架。她本蒙着被子,这么一坐起,被子滑落了。香肩如玉,皮肤吹弹可破,纤细优雅的脖颈下是完美有致的曲线。 金黄的汤汁沾在她唇上,把红唇染得鲜艳欲滴。 孟庭看着看着就看不下去了,发觉之前要了一整个下午都跟白要了一样,这会儿又有种无比饥荒的感觉。 他试图稳住自己,强行稳住。然就在他与自己焦灼对抗的时候,韩嫣忽然朝着他嫣然一笑…… 仿佛有盛夏晌午的阳光朝孟庭照来,那么不留余地的照落他的心头,晃得他几欲眩晕。 这下好了,心里那根弦就这么“嘣”的一下断了。孟庭宛如中邪般,拿开猪骨汤和小桌,在韩嫣的诧异质问中将她按了下去。 韩嫣惊呼一声,顿时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她恼得嗤起孟庭。 屋外馒头还在“汪汪汪”,本以为它的主人们很快就会出来搭理它。没想到,一直到整个京城都黑灯瞎火了,主人们还是没有走出房间。 馒头觉得没意思了,垂下尾巴悻悻而去。 …… 韩嫣觉得不能一直这样。 与她在桃山情意相通的孟庭,在经过三个月的苦刑期后,竟是变得这般欲壑难填。 虽然她是真心想为孟庭生儿育女,也是真心很不争气的沉溺于孟庭对她做的一切里,但她毕竟不是铁打的人。 康复后的这几天,韩嫣有种每天都仿佛绕着京城跑了三圈的感觉,疲惫到不想说话,一张嘴还是带着哭腔的沙哑声。 第165节 她的孟郎怎么变得这么可怕了? 想当初孟郎刚取得三元及第时,是公认的清冷禁欲美男。他待人不近不疏,礼数周到,还会下意识的和女子保持距离。简直就是被诗书熏陶出的君子! 而现在,怎么那么像个用圣贤书包装自己的衣冠禽.兽? 韩嫣鼓了鼓腮帮,一手托腮吁了口长气。 她得想想怎么阻止孟庭! 韩嫣冥思苦想了两日,忽然灵机一动,想到了办法! 于是这日,她在书房地毯上读诗时被孟庭拉着亲密了一番后,韩嫣抄起手边散落的诗集,往孟庭额头上一拍。 “你打断我读诗,这是干涉我兴趣爱好!你违反契约,快学狗叫!” 孟庭还沉浸在绵.软温柔的体验中没回过劲儿,听言,有一瞬间僵住了。 他的心狠狠抽了一下,不由皱眉望着怀里的韩嫣。 自他们感情逐渐加深后,那纸契约经常就被两人忘记。真有人违背时,另一个人也舍不得惩罚他。久而久之下来,孟庭都快要忘记那纸契约,要不是馒头的到来提醒孟庭“狗”这个字眼,孟庭真快要醉在温柔乡中想不起来那纸契约。 眼下听韩嫣控诉,孟庭竟无法反驳。韩嫣说的在理。 孟庭只得强撑着解释道:“你并未拒绝我。” 韩嫣不由脸一红,偏过头娇嗔的一哼,又转回头瞪着孟庭道:“反正你就是害我没法读诗,你干涉我兴趣爱好,就要学狗叫三声!” 孟庭被韩嫣逼得,脸都僵成棺材板了。猛地他想到什么,不觉露出一丝笑意:“说起学狗叫,嫣嫣,你尚且欠我一次。” 韩嫣美眸圆瞪:“我什么时候欠你了?!” 孟庭道:“就是当初你我第一次出现分歧,你罚我跪搓衣板那次。后来你主动找我道歉,说愿意学狗叫三声。”他缓缓说着,努力帮韩嫣回忆,“那时我对你说,先欠着。” 不好,还真有这事!她差点儿忘了! 韩嫣这才想起来这件事,但她才不要对孟庭认输,于是手在他身上掐了下,凌厉道:“我学狗叫可以,但是你也得学!你先!” 几乎应着韩嫣的话,书房外忽然响起几声“汪汪”。是馒头的叫声。 韩嫣脸上飞快闪过一抹得意:“孟郎,馒头来给你做示范啦!快学狗叫!” 孟庭:“……” 孟庭这会儿心中犹如有万只乌鸦嘎嘎飞过,他无可奈何到极点。 心力憔悴的感觉再度泛上来,孟庭只觉得,十个汾阴侯加起来也没有韩嫣难对付。 可谁叫自己爱惨了她?别说她让他学狗叫了,就是她让他去跟着馒头一起摇尾巴,他心底里竟也想要去满足她。 她让他做什么,他都愿意做。哪怕心力憔悴,也甘之如饴。 孟庭道:“好。” 这个“好”字他说得有点破釜沉舟。 其实学狗叫不是难事,主要是需要克服羞.耻心理。 孟庭努力在心中调节了一下情绪,然后他豁出去了,轻启薄唇道: “汪、汪、汪。” 叫完这三声,孟庭只觉得自己文人的风骨和气节都彻底喂了狗了。 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感觉,眉头蹙得紧紧的。他等着看韩嫣的反应。 韩嫣一双眼睛亮晶晶盯着孟庭,心中直呼: 孟郎连学狗叫都这么好听! 看出韩嫣对他的满意和崇拜,孟庭顿时心下大悦,几乎要忘了学狗叫的羞.耻。 他吻了吻韩嫣,道:“嫣嫣,该你了。” 韩嫣:“……哦。” 她嘟嘟嘴,促狭的望一眼孟庭。 然后她深吸一口气,在他宠溺而期待的眼神下张开红唇,用无比娇嗲的嗓音说: “喵喵喵~” 孟庭:“???” 第159章 连狗都能进 韩嫣在“喵喵喵”之后就后悔了。 她本来只是想逗孟庭一下, 谁叫孟庭这几天把她折腾得那么惨? 结果她“喵喵喵”之后, 不但没达成阻止孟庭欺负她的目的, 反而被孟庭更卖力的欺负了一顿。 孟庭还赤红着眼角, 覆在她耳边低吟:“嫣嫣,你的声音, 我实在喜欢。” 韩嫣欲哭无泪,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她就老老实实学狗叫了! 又是一整个下午,就这么过去了。韩嫣嗓子哑的不行,一开口就是惹人心怜的哭腔, 搞得她都不好意思跟人说话。 这还不是最窘迫的。 更令韩嫣窘迫的是, 事后她从紫巧口中得知,那天下午刘氏去书房找他们了。 可想而知, 刘氏本来是来看望下儿子和儿媳的,却听到了书房里传出的毫不克制的声音。 韩嫣回忆了一下, 能回忆起当时的战况是如何激烈。想来, 怕是把刘氏这个过来人都弄得脸上发烫, 赶紧捂着脸走了。 韩嫣想到这里, 也忍不住抬手拍拍自己发烫的脸颊。 她把人家内敛守礼的好儿子祸乱成这样,都快没脸面对婆婆了。 …… 这日,孟庭和韩嫣正在后花园的池塘边喂鱼。 这时有门房来报, 说韩敬登门来还钱了。 韩嫣立刻拉着孟庭去收钱。 韩敬经过前些日子的筹钱, 再加上尹词给的大把聘礼, 总算筹够了两百两黄金。 他命人扛着两百两黄金, 当着韩嫣的面一一点数。 当韩敬看着孟府的下人把黄金扛回去时,浑身都是肉疼的感觉。 要不是这笔欠款是祁临帝要求韩敬必须偿还的,韩敬都想一直赊账下去。 孟庭收了钱,多问了韩敬两句。他淡淡问道:“尹词给你的聘礼,还剩下许多吧。” 确实还剩下不少,韩敬在收到聘礼的时候很是高兴了一阵。他没想到尹词这般有钱。 但是韩敬不敢说,他舔着脸堆笑:“剩下一些,不多了,我都置换成药材给了我娘服用。” 思及董太君那里花钱如流水,韩敬心里忍不住叹气。眼下剩下的聘礼确实还有不少,但也只能用在给董太君买药请郎中上了。 他欠黎家的聘礼差价可还还不齐呢! 韩敬无奈的想,难道他真得牺牲韩芳嫁给黎睿了? 要是能从尹词手里再抠点儿钱就好了。 唉…… 倒是说到尹词,尹词在新婚后就进宫面圣,向祁临帝状告黎睿派人围殴他和韩茵。 黎睿这事做得并不隐秘,当日街上那么多人,总是能找出目击者的。祁临帝派人去查了一番,很快就查到果真是黎睿对尹词和韩茵下黑手。 祁临帝大怒,直接将黎首辅叫来御书房狠狠申饬了一顿。 先前黎睿和韩茵婚姻作废那事,祁临帝明明已经惩罚过尹词了,罚了尹词半年俸禄、禁足一个月,还罚他跪在议政大殿前挨了二十鞭子。 这样的惩罚足够堵住黎家人的口,黎首辅也都接受了,那么事情便该到此为止。 是以,黎睿此番派人殴打尹词和韩茵,说好听了是挟私报复,说难听了是在打祁临帝的脸面。 祁临帝还为此差点折了最宠信的画师,如何不怒? 黎首辅也被黎睿蒙在鼓里,此番挨了祁临帝申饬,黎首辅赶紧去尹府登门道歉。 至于黎睿,直接被祁临帝丢进了京兆尹衙门的大牢。 黎睿要在牢里待半年。 却说黎睿这一进去,心理变得更扭曲了。以前还在人前装装温润如玉的模样,现在是装都懒得装,直接原形待人。 他没想到尹词竟然是个左撇子,还一直装右手作画,令他此次没能毁了尹词的前途。 自知尹词和韩茵从此都有祁临帝护着,他不能再动他们了,黎睿愤懑难平,竟然在牢里玩起了自残。 这可把黎首辅吓坏了。 黎首辅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安抚好黎睿,一回家就把怒气发泄去了韩敬一家身上。 韩敬的卖女求荣和对黎家的待价而沽,着实让黎首辅怎么都忘不掉这份羞.辱。 于是,黎首辅做主向韩敬发话,限他十天之内还清黎家聘礼的差价。如果还不上,就把韩芳嫁过来。 黎首辅这次专门点名要韩芳。概因府里的管家和他提了韩芳,他便直接替黎睿做主。 黎首辅是这么对韩敬说的: “老夫不能让睿儿出狱后一直孤独终老被人指点,怎么也得有个妻子撑门面。听下人说韩芳小姐不错,十天时间给你考虑。” 韩敬真的是万般不愿牺牲韩芳的,他最宠爱的女儿就是韩芳和韩茹。如今韩茹已经去常伴青灯古佛了,韩芳不能也毁一生吧。 然而黎首辅接下来说的话,动摇了韩敬: “韩老爷虽然为人令老夫不齿,但若韩芳小姐嫁给睿儿,老夫与韩老爷便是亲家。老夫再人老力衰,也是大魏朝的首辅。不是什么人都能与老夫结亲家的,这个中好处还望韩老爷思量。” 对啊!怎么忘了这茬!韩敬忍不住一拍脑袋。 这段时间他被负债搞得焦头烂额,光想着得罪了黎家和黎睿,怎么就忘了黎家到底是根高枝呢? 黎首辅又说: 第166节 “老夫知道韩老爷心中多有不愿,无妨,可以带着韩芳小姐来黎府坐坐,看看韩芳小姐自己的想法。” 韩敬想了想,答应下来。 这些便是后话了。 …… 却道那日韩敬还完钱走后,韩嫣和孟庭一起出门去丰宝钱庄。 两人将韩敬还来的黄金存入丰宝钱庄韩嫣的账户下。 存完钱后,两人又去在水一方视察了番。 十三娘一见东家的相公来了,立刻热情的迎上来。 自然孟庭的到来也吸引了店里女客们的视线,但孟庭仿佛看不见她们似的。他眼里满满的只有韩嫣。 离开在水一方后,两人逛了一番才回府去。 刚走入孟府所在的巷子,还没进门,远远就看到一道期盼已久的身影伫立在门前。 韩嫣认出那身影,激动的倒吸一口气。 她远远就呼喊出声:“桂妈妈!” 来人正是邹氏身边的桂妈妈。 桂妈妈听见韩嫣的喊声,转身望来,遥遥对韩嫣行了个礼:“小姐,是老奴。” 见到桂妈妈找来孟府,韩嫣说不出多激动。 桂妈妈来了,就意味着邹氏安顿好了,特派桂妈妈来通知她。 这些天韩嫣心里一直挂念着邹氏的,一天见不到娘,总归是担心别出什么事。现在见桂妈妈神色正常,韩嫣迫不及待想要见到自家娘亲。 她不由自主的小跑过去,孟庭连忙拉紧韩嫣的手,同她一起跑向桂妈妈。 “小姐和姑爷慢点。”桂妈妈也连忙迎过来。 随即韩嫣跑到桂妈妈跟前,拉起桂妈妈的袖子,急切问道:“桂妈妈,是我娘有消息了吗?” 桂妈妈慈祥的看着韩嫣,说道:“小姐放心,夫人已经买好了房子,安顿好了,在柳荫巷子第十八号。夫人叫老奴来知会姑爷和小姐,请两位明日中午去夫人家吃饭。” 韩嫣听了分外高兴,连连点头:“好!” 桂妈妈把话带到就离去了。 韩嫣和孟庭回府后一起查阅了京城的地图,发现那柳荫巷子离孟府并不远。显然邹氏也是想离女儿近些,便选了那么个地方。 但地图中也暴露了另一件事情,那就是邹氏的新居和韩攸的韩府恰好在孟府的东西两侧。 邹氏这是专程买了个离女儿近离相公远的房子。 韩嫣一想到爹娘的关系,就有些发愁。 次日,孟庭下朝后,回府接上韩嫣一起去邹氏的新家。 孟庭在早朝时告诉了韩攸邹氏的消息,韩攸也跟着过去了。 两辆马车停在柳荫巷子第十八号的宅邸门前。马车里的馒头先蹿下车,然后孟庭下车,回身接了韩嫣下来。 韩嫣环顾了一下周围环境,是个闹中取静的好地段。娘买的这个宅邸看起来也不错。 桂妈妈就在门前恭候几人。 她将门推得又敞开些,韩嫣和孟庭一前一后走进去,然后是馒头。 韩攸紧随其后。 但就在韩攸即将跨过门槛时,桂妈妈伸出一臂挡住了韩攸。韩攸一窒,抬起的腿放下去。桂妈妈不动声色挪到韩攸跟前,将他前路挡死。 她向韩攸福了福身,说:“韩大人,我家夫人并未邀请您过府。” 这一声“韩大人”,唤得韩嫣脸都白了。桂妈妈此前都是叫他“老爷”的,近二十年的“老爷”。 已经进去的韩嫣和孟庭也回过身来,韩嫣下意识开口:“桂妈妈……” “小姐,您和姑爷快进屋去吧,夫人很想念二位。” 桂妈妈头也不回的说着,说罢,又朝韩攸淡淡道:“府中要待客,老奴便不与韩大人长谈了,韩大人请回。” “等……” 韩攸见桂妈妈转身进府,连忙要追上。不想桂妈妈动作极为干净利落,一迈进门槛就把门关上了,接着就是落门闩的声音。 韩攸急得挠门,喊道:“桂妈妈!桂妈妈开门啊!娘子!娘子你在吗?娘子我错了,你能听见吗?” 没人回应韩攸,只有后头跟着的马车车夫很是同情的望了自家主子一眼。 韩嫣见自己爹被关在外头,虽然也知道韩攸这是做错事了必定要得到惩罚,但那到底是自己爹。 韩嫣看向桂妈妈:“桂妈妈……” 孟庭拍了拍韩嫣的肩膀,柔声打断她的话:“嫣嫣,我们先进去见岳母。” 韩嫣只得叹了口气:“好吧。” 外头韩攸还在挠门。 巷子里路过的百姓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不明白这人是犯了多大的错,竟然被自家老婆关在外头。 韩攸还穿着上朝的朝服呢,是以在这巷子里显得非常打眼。几乎每个路过的百姓都要看他,纷纷交头接耳,不知这是哪位倒霉的大人,看着官职还不低。 韩攸挠门良久,无力的落下袖子。他仰头望着头顶上“邹府”的牌匾,不由沮丧叹气。 嫣儿进去了,孟庭进去了,连馒头都进去了。 只有他被拒之门外。 连馒头那条狗都能进去,他这个相公却……! 第160章 准备放大招 秋日已渐深, 秋风中越发的多出些冷意, 毫不留情的往人袖子里钻。 朝服宽阔的袖口里灌了风, 那股凉飕飕的冷意穿透韩攸的衣衫, 令他打了个寒噤。 几片枯黄的落叶打着旋,擦过绯红色的衣摆,毫无着落的落在地上, 颓丧枯败的感觉就和此刻的韩攸是一样的。 明明离入冬还有些时日, 韩攸却觉得天冷的难以忍受,凉意冻彻肺腑。 就在这时,他听见身后有说话声响起,冷冷的对他道: “我这个庶妹,性子烈的很, 她以前生气的时候还会拿鞭子吓唬人。也就是嫁给你之后, 才有那么点儿温柔贤惠。你也算与她年少相识,都不知道她的秉性?” 韩攸听出了这声音, 他转过身, 见是他的大舅子豫城伯。 豫城伯站在距离他七尺之外, 负手在后。他的语调和脸色无不是冷淡而嘲讽的。 韩攸只觉得有些抬不起头。 他半垂着脑袋道:“我知道。” 他和邹氏二十年夫妻,邹氏是个什么秉性,他哪里能不知道? 豫城伯冷冷的一哼:“知道你还把她气成这样。韩大人, 不是我说你, 你一个善金局将作监居然闹出被妻子休弃之事。我都替你感到丢人。” 韩攸也知道自己挺丢人的, 但是比起失去邹氏, 这点丢人他已经不在乎了。 他叹气道:“我这是自作自受, 要是当时能狠下心肠,将大嫂和韩茹送官就好了。” 豫城伯别过目光,看向府门,口中道:“我对事情的因果不感兴趣,对你们韩家人更是不感兴趣。自己造的孽,自己解决。我这庶妹如今虽说丢了你一纸休书,但她到底还是你的妻子。你是要如她的意思与她办了和离文书和手续,还是想办法把她哄回去,都由着你。” 豫城伯说到这里,冷冷乜了韩攸一眼:“只一点,当初她要死要活的非要嫁你,不管你接下来做什么,都不要伤了她的体面。我虽和这个庶妹不亲,但她终究是我邹家人。” 韩攸拱了拱手,没说话。 接着就见豫城伯敲了府门,很快就有人开门。 桂妈妈迎了出来,瞧见是豫城伯来了,和善的行礼:“原来是舅老爷登门啊,快请进来坐坐。” 豫城伯道:“我来给姗儿添点儿吃的用的,就不进去了。” 他一挥手,后头跟着的家丁们便抬着几个箱子,进了府去。 桂妈妈道谢:“舅老爷挂念夫人,夫人知道了定会高兴。” 豫城伯淡淡道:“嗯,叫她保重吧。” 桂妈妈微笑:“明白的。” …… 邹氏的院子是三进院,前院是待客之处,后院是邹氏和桂妈妈还有几个下人居住的。 这会儿邹氏已经在正堂里准备好了韩嫣爱吃的零嘴儿和孟庭喜欢的茶。韩嫣一进来,就看到自家娘亲忙碌的身影。 “娘!”韩嫣很是想念邹氏,连忙快步过去,拥抱起邹氏。 大约是为了庆贺乔迁之喜,邹氏今日穿得很耀眼。金松鹤纹的对襟褙子,火红的石榴裙。长发光滑拢成一个斜髻,抿得纹丝不乱,发髻间别着一枚带流苏的金簪。 这段时间奔波找房,在她眉宇间留下了些许疲惫。不过女儿的到来又为她增添了一层焕发的容光,再加之耀目的金色穿戴,邹氏还是那样的艳烈如昔。 “嫣儿。”邹氏疼爱的拍拍自己的女儿,又忙不迭松开她,抚着她双肩道,“嫣儿,让娘好好瞧瞧你。” 邹氏把韩嫣从上到下打量了好几遍,心情有些激动。韩嫣猜到了邹氏的想法,便在邹氏面前灵活的转了个圈,笑吟吟道:“娘,我的腿都好啦!” 邹氏为韩嫣高兴不已,上次见到韩嫣时女儿还坐在轮椅上,现在终于恢复了活动乱跳。女儿是个好动的,闷在轮椅上太令邹氏心疼。如今女儿站起来了,邹氏心里悬了几个月的大石头才终于落地。 邹氏爱怜的看着韩嫣,嘴上却数落道:“就你爱动,快别转了。刚恢复就这么不留余地,当心别又折了腿。” 韩嫣忙挽住邹氏的胳膊,笑道:“不会的啦!有孟郎在,我什么都不担心!” 孟庭上前,恭敬的向邹氏行礼:“岳母。” 邹氏忙笑着虚扶了孟庭一下,请两人入座。 三个人互相聊了会儿,孟庭体贴的为母女俩留出单独说话的时间。他打算自己在府里走走,顺便遛狗。 孟庭一走,韩嫣忙挤到邹氏的椅子上。韩嫣挽着邹氏的胳膊,把头搭在邹氏肩头蹭了蹭,笑着道:“娘,这些天我好想你。” 邹氏偏过头,爱怜的望着女儿,笑容里略有一丝心酸:“是娘不好,这段时间一直都让你担心。” 第167节 韩嫣摇摇头,大方一笑。 邹氏笑容又舒展了些许:“不过,有孟庭在,我看你过得很好。这气色比上次见你时都要好了,可见孟庭是不遗余力的宠着你。” 韩嫣爽朗一笑:“是的,孟郎特别宠我!”宠得她这几天腰酸腿软都要下不了床了,她还申诉无门。 邹氏没有说话,安静了会儿。韩嫣也安静下来,靠在邹氏的肩头慢慢闭上眼睛。 良久之后,韩嫣睁开眼,明媚的眸子里覆上了一层浅灰色的惆怅。 “娘,您和爹之间就要这么下去吗?” 邹氏不意外女儿会问起这个,她只是慈爱的看着韩嫣,除此之外脸上便没有多余的表情。 “别提他了,以后凡事我给你撑腰做主,没了他我们母女照样活。” 韩嫣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私心来说,她是不愿意看见自己爹娘闹决裂的。但自己爹这次做错了事,便要承受做错的代价。原本爹娘与韩敬他们分家的时候,韩嫣就已经察觉到,娘处在一种一旦再被伤害就定然要鱼死网破的心境里。 此番娘休了爹出走,不过是因果必然。 心里酸酸的,但韩嫣不想拿不好的情绪影响邹氏,于是她亲昵的蹭了蹭邹氏道:“好吧,那就不说爹了。我陪娘说会儿话,然后我们去找孟郎一起吃饭。” 邹氏拍了拍女儿的手:“好。” 一直到下午时分,孟庭和韩嫣一起离开邹府了,韩攸也没能踏进门半步。 韩攸还等在外头,一直伫立着,抱有最后一丝不死心。 韩嫣出门看见韩攸,忍不住心里一酸。她快步过来,对韩攸道:“爹,您还是回去吧。” 韩攸露出一道苦笑,眼中已是一片荒芜的绝望。他强笑着问道:“嫣儿,你和孟庭吃得好吗?” 韩嫣道:“挺好的。” “你娘她……还好吗?” “娘很好,爹不用担心。” “那就好。” 任凭韩攸再努力撑起笑容,他的笑容依旧摇摇欲坠。终于他撑不下去了,一张脸就像是垮塌的山坡那样,瞬间就垮得不成样子。 韩攸垂着头对两人道:“嫣儿,你和孟庭先回去吧。” 韩嫣问道:“那爹呢?” 韩攸仿佛是耗尽了所有的力气,才勉强挤出一道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爹再待一会儿。” 韩嫣本想劝说韩攸还是回去吧,天气凉,一直站在巷子里万一伤了风寒多不好?但孟庭却在韩嫣开口前就将她轻揽入怀,他温声唤了声:“嫣嫣。”接着对韩攸道:“小婿带嫣嫣先回去了,嫣嫣这边有小婿照顾着,岳父不必担心。还望岳父保重,注意身体。” 韩攸酸楚的扯了扯唇角的笑纹:“好,我知道了。” 韩嫣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只能嘟着嘴,任孟庭将她送上了马车。 馒头跑过来,在韩攸腿上蹭了蹭,“汪汪”叫了两声。韩攸低头看了看馒头,俯身在馒头头上摸了下,黯然说了句:“谢谢。” 随后馒头上了马车,同它的男女主人一起离去。 韩嫣惦记韩攸,马车启动后还掀着帘子回望韩攸。 只见韩攸一袭绯红色官袍像是无力的柳絮,在凉风中摆动。他伫立在紧闭的门口,背影对着韩嫣,浑身都散发出悔恨和萧瑟。 马车走远,直到韩嫣看不见韩攸了,她放下了帘子。馒头在韩嫣腿上打滚撒娇,孟庭一手将韩嫣搂到怀里抱着。 孟庭轻轻说着安慰韩嫣的话,柔声细语,在小小的空间中缓缓注入暖流。 …… 两个人回府之后,过了一段时间恬静融洽的日子。 这段日子里,不论朝堂和市井都风平浪静。 韩嫣每天就是遛狗、给在水一方做设计、为孟庭绣荷包帕子之类。闲暇时间她会去书房读诗,或者在卧室里读话本。每每孟庭下朝回来,两个人都手挽手的一起进府吃饭。 韩嫣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口味训练,已经能够融入孟庭全家的饮食口味中了。现在她可以和孟庭全家坐在一起吃饭,而孟庭也会吩咐厨娘留上一两道京城菜色,充分照顾了韩嫣。 甜蜜中的时间过得很快。 一眨眼就是一个多月。 这一个多月里倒也发生了些和韩嫣相关的事。 比如说豫城伯府的嫡女邹蕊,也就是韩嫣的表姐,风光出嫁了。嫁的是御史台的御史中丞。听邹蕊说她相公人不错,邹蕊很满意。 再比如说韩敬应着黎首辅的邀请,带韩芳去黎家做客,意在让韩芳自己决定要不要嫁入黎家。 韩芳本是坚决不愿的,甚至动了学荠儿剃头的打算。哪想一到黎家,看那荣华富贵山珍海味的架势,韩芳心动了。 这些时日韩芳跟着韩敬过苦日子,连拙贝罗香都快要买不起。想当初她身为伯府小姐时,披金戴银好不快活。如今被踢出上流圈子不说,还要像个平民一样节衣缩食。 再看看黎家,主子们各个华彩流溢,仆佣呼来喝去,泼天的权势和富贵不过如是。 韩芳忽然就想,就算黎睿是个天阉又怎么样?至少她能成为豪门的儿媳,能过纸醉金迷的生活。而黎睿的心理变态已经被世人揭穿,定是不敢再对新妻子怎么样了。她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荣华富贵,这四个字听着虚幻,但当它真实而可触的摆在人面前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抗拒的。 有的人或许还能坚持住本心,有的人却会被它瓦解、被它洗脑。然后,为了将这一切握在手里,他们甚至会忘记原本所顾忌、所惧怕的,任由荣华富贵迷住他们的眼睛。 富贵险中求,说的就是这类人。 韩芳亦属于此类。 当韩嫣听说,韩芳居然亲口答应了要嫁给黎睿后,韩嫣直接翻了个白眼,不知该嘲讽她还是该可怜她。 而孟庭只说了几句淡淡的评价,就和他从前评价韩茹嫁进汾阴侯府是一样的措辞。 “路是她要走的。自己选择的路,不论走成什么样,都得自己受着。” 韩嫣深以为然。 韩嫣还觉得,自己选的路真是再好不过了。沿途都是风景如画、甜蜜美好,远方还有数不尽的诗意和天伦之乐。 最重要的是,和她共同选择这条路的人,是她深爱的眷侣。有他在身侧与她一直携手,哪怕前路会有风霜雨雪,她也昂首面对。 韩芳这事过去没多久,潜伏在汾阴侯府的女死士就再度来到孟府。 这次女死士为孟庭带来了些关键资料。 ——汾阴侯夫妇手上果然有不止一条人命。 女死士们将这些隐秘的事情挖了出来,做成资料交给孟庭。 有了这些资料,孟庭盘算着要以什么为导.火.索,彻底倾覆汾阴侯府。 这时女死士又向孟庭汇报了一项新的发现。 她们说,汾阴侯府管家的儿子曹牧最近频频出府,并掩人耳目的出城,所去的地方是京郊的水月庵。 水月庵,这个名字孟庭觉得有点耳熟。 却是韩嫣更了解些,连忙对孟庭说:“水月庵,就是韩茹所在的那个尼姑庵啊!” 第161章 狗咬狗一嘴毛 听韩嫣这么一说, 孟庭眸光微动。 曹牧频频出城, 所去的地方是水月庵, 韩茹又在水月庵里,孟庭不认为这之中没有联系。 孟庭想了想,说道:“既然曹牧是掩人耳目,那便不是侯府中有人授意他出城。” 女死士点头道:“大人所言没错。”接着又抛出一项重大发现:“我们这些日子在侯府中彻查时, 查到这曹牧早些时候与韩茹小姐有染。韩茹小姐流掉的孩子是曹牧的。” 孟庭眸光再一动, 眼神沉了两分。 韩嫣则是惊的倒吸一口气, 韩茹的奸夫一直是个谜,原来是侯府管家的儿子啊! 女死士又说:“除此之外, 我们还查到,早先曹世子的姨娘绿浓,也是同那曹牧珠胎暗结。” 韩嫣忍不住说道:“原来曹元亮的两顶绿帽子都是同一个人给戴的, 还是自家最器重的下人。” 想想还真是讽刺,而且莫名有点儿好笑是怎么回事? 韩嫣想着就嗤笑一声, 道:“活该!” 孟庭仔细想了想, 向女死士发令:“你们抽出人手,去跟踪曹牧, 看看他是否是私会韩茹,他们之间又说了什么有用的信息。报酬我会额外给你们增加, 务必将这件事办好。” 死士们拿人钱财给人办事,只要钱到位, 自然尽心尽力。 女死士应下。 送走了女死士, 韩嫣起身, 步子轻快的走到孟庭身前,被他展臂一搂,坐到了他怀里。 孟庭松垮垮的搂着韩嫣,稳稳的。韩嫣顺势抱住孟庭的肩颈,仰脸对上他的俊颜。 眸中笑意如春,呼吸间香风细细。她今 天用的胭脂是“嫩吴香”,那还是孟庭当初去下聘时送给韩嫣的聘礼,从那时候起她便一直用孟庭给的胭脂水粉。 “孟郎,”眼波一荡,韩嫣问道:“为什么要让她们去盯着曹牧和韩茹?我们要对付的是汾阴侯府,能从韩茹和曹牧身上挖出什么来?” 孟庭抚着韩嫣,嗅着甘甜的嫩吴香,耐心对她解释:“绿浓和韩茹相继事发,却都未动摇曹牧。我想,是她二人选择保全曹牧,而为自己留后手。” 韩嫣一点就通,顺着孟庭的话说下去:“所以现在韩茹穷途末路,忽然就总和曹牧见面,很可能就是让曹牧帮她做什么事。”她仔细想了想,“不会是韩茹还想回汾阴侯府吧?” 孟庭道:“不好说。”原本韩茹就是个没底线的人,再加之上次孟庭被韩茹给恶心到了,一时倒真不好判断韩茹还能作出什么花样。 “我只是想着双管齐下,有备无患。”孟庭吻了下韩嫣的鬓角,暖.软光滑还香喷喷的,“我既已选择主动出击,找侯府的破绽,就不会放过侯府的任何变数。” 韩嫣点头答“嗯!”,随即坐直了些,上身前倾,大方轻快的就将一记吻落在孟庭脸上。 辛苦谋划的男人,这是给他的奖励! …… 很快,女死士们就盯住了曹牧。 但凡曹牧又偷偷溜去水月庵,必有一名女死士在暗处窥伺他。 曹牧果然是去见韩茹的。 当初韩敬将韩茹送来水月庵时,特意嘱咐了水月庵的全体尼姑们看好韩茹,不许韩茹踏出庵门一步。这之后韩茹被众尼姑监视着,寸步难行,当真是没能走出去。 至于曹牧是怎么忽然就想着往水月庵跑了?那还是韩茹好不容易让贴身丫鬟红绥溜出水月庵,给曹牧传得信。 第168节 韩茹进水月庵时,红绥也跟着来伺候。红绥一边伺候韩茹,一边和花容派来探望韩茹的人接头。后来红绥找到个机会,踏入了京城,她按照韩茹的吩咐,在曹牧最常去的一个斗鸡场里找到了曹牧。 一番央求加威逼,换得曹牧如今频频往水月庵跑。 女死士们这些日子总藏在韩茹房间的房梁上,听韩茹和曹牧说话。 听韩茹的意思,差不多再过半个月,花容就能说服韩敬悄悄把她捞回去了。 可韩茹才不会如此甘心。 她在这尼姑庵过得是什么倒霉日子,言语不足以描述其万一! 把她害到这般地步的人,侯夫人、曹元亮、韩嫣、孟庭,一个个的全都在京城过富贵日子! 尤其是韩嫣和孟庭……! 凭什么他们春风得意,自己堂堂江平伯府的嫡长女却沦落至斯?! 于是每次,曹牧来水月庵和韩茹幽会,韩茹都要扯着曹牧咆哮:“我恨!我不甘心!曹牧,你得帮我报仇!凭什么如今只有我在过苦日子,那些害了我的人却一个个好端端的?凭什么!” 曹牧只能挂着脸温柔而同情的笑,一边搂着韩茹,嘴上说着安抚的话。 “茹小姐,不是小的不帮您报仇,而是小的只是侯府的一个下人,还需要好好筹备,找准了机会才能得手。您也不希望小的贸然出手折了自己是不?那样的话更没有人能来照顾您了,小的也不能让您日日都孤苦伶仃的没人疼着。” 韩茹咬唇道:“你每次都这么说!” 曹牧连连拍着韩茹的背,将她一把埋入怀中。她靠在曹牧怀里,呼哧呼哧低低的喘气。 曹牧把她搂得太紧,就像是要嵌入自己身体里一样。也因此,韩茹没看见曹牧眼中那一抹阴戾与厌烦。 他对韩茹哪有什么感情?打从一开始在侯府看中韩茹和绿浓,不过是见色起意。后头勾搭起这主仆两人,也是存了让她们提携自己的心思。 要不是韩茹用两人曾有奸.情还珠胎暗结这事威胁他,他才不想来这尼姑庵私会韩茹! 曹牧心中烦躁,却还得好言好语的宽慰韩茹。 韩茹说了,她和他之间的事,她娘知道。要是曹牧不肯帮她报复仇人,她娘就会让汾阴侯府知道他给曹元亮戴绿帽。 把柄在握在韩茹手里,曹牧心情糟透了。 偏偏他每次来看韩茹,刚有点风月兴致时,就会被韩茹败兴的要求他给她报仇。 日复一日,韩茹对曹牧逼得越来越紧。 有那么几天,曹牧在离开水月庵时,眼中甚至溢出了阴戾的杀气…… 这日,曹牧刚从韩茹肚皮上爬起来,就被韩茹陡然揪住了手腕。 韩茹面带潮红,眼角含泪,娇滴滴之间又渐渐化开大片的狠色于面颊,便显得神色扭曲而古怪。 曹牧一见这近乎畸形的表情,心里就登时一紧,知道韩茹又要开始逼迫他了。 “曹牧,我娘昨天派人来传话了,说是后天就接我回去。”韩茹一字字狠声道,“你到底什么时候帮我报仇?!” 曹牧张了张口,不等他说话,韩茹又道:“我不想回去了见着韩嫣还得躲着,我要让她再也没法出现在我面前!曹牧,帮我弄残那个贱人!弄残她!” 曹牧为难道:“茹小姐您冷静点,小的也想替你报复韩嫣。可要是被孟大人发现了,小的全家都要完蛋啊!” 韩茹有些生气:“你就这点胆子吗,还说你爱我?!” “茹小姐,小的确实爱你!可小的也不能不顾全家性命!” 韩茹用鼻子狠狠一哼,改口道:“你不敢对韩嫣动手,那就毒死侯夫人!那个贱女人!她打我,她打掉了我们的孩子!你杀了她!曹牧你杀了她!” “茹小姐,小声点!”听得韩茹声音太大,曹牧生怕引来旁的尼姑,急的赶紧去捂韩茹的嘴。 韩茹却扒开曹牧伸过来的手,两眼泛红:“杀了她!杀了那个老贱人!” 韩茹恶狠狠道:“你已经让我等太久了,曹牧!我给你三天时间,你要是不弄死侯夫人,我就让我娘告诉曹元亮,我和绿浓的孩子都是你的!” 又是这样的威胁,每次都是。 曹牧眼中已控制不住有杀气喷薄而出。 一开始被韩茹威胁时,他还挺害怕的;可日复一日韩茹都这般威胁他,害得他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曹牧的忍耐力到了极致,被威胁的恼怒之情随着忍耐力的消耗而愈发熊熊燃烧,此刻终抵逆反的地步。 曹牧脸色黑沉如锅底,瞳心已是无比的厌恨颜色。 他“哼”的一声,甩开韩茹,起身就要离去。 韩茹见状,要死要活的扑过来,揪住曹牧的小臂。 “曹牧!你要去哪儿?你不管我了吗?好哇,曹牧!亏你还说爱我,你这下奴,看我不让曹元亮知道你给他戴绿帽子的事!” 韩茹不说还好,说得如此难听,便如同在曹牧已然火大的心上浇了油。瞬间心火爆发,再无可忍。曹牧用力挥开韩茹,嗤道:“你还当自己是江平伯府的小姐吗?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破鞋!就你那几分姿色,我早就腻了,你还不如绿浓!有本事你就来揭发我,看看侯府是信我这个忠心下人,还是信你这个无耻骚.货!” “好哇,曹牧,你……!”韩茹暴跳如雷,猛地从床头暴起,掐着曹牧的手臂狠狠拽住。 “你休想走!” 曹牧使劲要打开韩茹,韩茹却发了疯的扯着曹牧,把曹牧的手臂扯得疼痛万分,不一会儿手臂上就出现红红紫紫的印子。 两人正僵持,谁料就在这时,听见门外院子里有脚步声靠近。 是有人来了!意识到这一点的曹牧倏然大惊,心惊肉跳。 这要是让人发现他来水月庵私会韩茹,他一家老小可就全完了! 曹牧几乎是反射性的撇开韩茹,连裤子都顾不上好好系,提着裤子就要翻窗户走人。 韩茹不欲曹牧走,急得两眼赤红。她像个蛮牛般的扑上来,抱住曹牧,硬是狠狠将他往后拖,咬牙切齿道:“你敢跑!好哇,曹牧!你以为你跑得了吗?既然你不想帮我,那就别怪我让人发现我们之间的事了!” “你……!” 房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眼看着就会被揭穿,曹牧却还被韩茹缠着没法翻窗子。 那脚步声就像是无常鬼逼近的声音,宛如将曹牧一点点推向悬崖,推向万丈深渊。 情急之下,曹牧什么也不顾了。回过身,一手狠狠掐住韩茹的脖子,迫得韩茹松手。 韩茹被勒得呼吸困难,面色快速胀红。一双眼睛大张,恶狠狠瞪着曹牧。双手张狂挥舞着想要抵开曹牧的手。 眼看韩茹还要闹,而外头脚步声更近,曹牧急得狠狠一使劲儿,将韩茹整个人掼出去。 被这么重重一掼,韩茹没能发出声音就被掼到了床边,摔在床脚旁。曹牧转身要走,却听见韩茹狠狠撞到床脚的声音。这声音吓得曹牧一个冷颤,就在此时,他听见房门被敲响的声音。 这刹那曹牧吓得亡魂皆冒,就听见外头红绥的声音: “小姐,奴婢怎么听您这边有异动?是您和……和他有争执吗?” 曹牧有一瞬间没回过神来,大脑一片空白。当下一瞬间红绥又唤了声“小姐”时,曹牧才陡然回神。 他已是冷汗淋漓,浑身皮肤都被冷汗浸凉。看一眼床脚旁的韩茹,像是昏过去了,曹牧调整了一下呼吸,然后抬手捏住自己鼻子,学作尖细温柔的声线说道:“我不小心撞到东西了,你下去吧。” 曹牧说完就等着外头红绥的反应,紧张的心都要跳到嗓子眼。 还好,红绥被糊弄过去了。 曹牧听见了红绥远去的脚步声。 直到红绥离开了许久,再也没有脚步声传来,曹牧才松了口气。 这下曹牧宛如要虚脱,只他不敢逗留,打算赶紧翻窗户走人。临走前又看了眼韩茹,见韩茹还躺在床脚,一动不动的,曹牧没想太多。他收回视线,小心打开窗户,爬了上去。 可就在爬上窗户时,因着视线变高,余光里便看到了刚才没看到的画面。 此刻,他在余光里分明瞧见,韩茹脑旁有一大滩红色的液体,还在以很快的速度越摊越多。 那好像是、好像是…… 血! 这个字眼犹如针一般的扎.进曹牧脑海。曹牧顿时大惊,他下意识跳回房中,忙快步到韩茹身边查看。 这一查看不得了!竟是韩茹刚才被掼过来时,撞在了棱角分明的床脚上,撞破了太阳穴!这会儿鲜血还在汩汩直流! 曹牧心里顿时恐慌起来,他想给韩茹止血,又仿佛那血是什么毒蛇猛兽似的,他不敢碰。 他只能推了推韩茹的肩膀,喊道:“茹小姐!茹小姐!” 韩茹不答,一动不动的。任凭曹牧推了半天也不醒,脑侧的鲜血还在往外涌出,不一会儿就将她整个后脑勺都浸在了血泊中。 曹牧一个哆嗦,心里浮现一道不祥的预感。 他抬起手,食指和中指并拢,颤抖着探向韩茹的鼻息。 第162章 富豪的做派 下一刻, 曹牧面无人色, 跌坐在地! 韩茹、韩茹死了? 被他杀死了? 曹牧只觉得脑海中有无数恶鬼在叫嚣,一颗心混乱的无法承受,惊恐却化作滔天巨浪, 将他淹没。 他失手……杀了韩茹!! 前一刻还活生生的人, 一眨眼就这么死了。 别说曹牧接受不了, 就连房梁上监视曹牧的女死士, 都很是惊讶。 待到这消息传到孟庭和韩嫣的耳朵里, 韩嫣直接愣在了那里。 “韩茹……死了?” 此刻是清晨, 正是孟庭和韩嫣刚刚起床的时间。 女死士连夜回京,于黎明前夕再度溜出汾阴侯府,来孟府送信。 韩嫣还未来得及穿衣, 身上这会儿是单薄的寝衣,下半身也还埋在厚厚的棉被里。 柔软素锦织就的寝衣,勾勒她完美的曲线。凸起的胸, 凹下去的腰, 她看上去是那么美好温馨的一幅画,可她的神情却打破了这幅画。 因为震惊, 她的小口张着。眼底有无法描摹的震动和悸怕,随即又露出一点困惑。 “韩茹怎么突然就死了呢?”韩嫣喃喃, 声音里有不易察觉的颤抖。 那到底是一条人命, 还不到二十岁, 说没就没。 纵然韩嫣和韩茹从小掐到大, 却从没有闹到要害人性命的份儿上。 甚至哪怕韩茹曾对韩嫣放过狠话, 也不过是嘴皮子狠罢了。 第169节 她们都是被娇宠着长大的闺阁小姐,哪干得出弄死亲戚的事? 再深的仇恨,也随着韩茹的死亡,在韩嫣心头踢翻了五味瓶。 韩茹的死对韩嫣来说,更像是身边一个活生生的人,蓦然陨落,教她猝不及防。 “怎么这么突然……” 察觉到韩嫣嗓音中的那丝颤抖,孟庭连忙回到她身边。 他重新掀开被子坐进去,和韩嫣盖一张被。他用自己温热的躯体贴着韩嫣,将她抱进怀里,给她温暖和支撑。 他的长发披散,和韩嫣的黑发交错在一起。孟庭抚着韩嫣的背,温声道:“没事吧,嫣嫣。” 他能感觉到韩嫣产生了恐惧的情绪,对熟悉之人死亡的那种心悸、沉重和茫然。 韩嫣的回答声从孟庭胸口处传来,有些闷闷的:“我没事啦,就是觉得好突然。怎么那个曹牧竟然一时失手,韩茹就死了。” 女死士带来的消息里还说,曹牧在失手杀死韩茹后,整个人都慌了。 或许,若他不慎杀死的是个流民奴隶还好说,但偏偏是韩茹。韩茹死前还说,明天花容和韩敬就会来接她回京。而就在这前一晚,他把韩茹杀了。 六神无主的曹牧将韩茹从窗户拖到后院,埋进了土里。 他太过慌乱,怕是在处理尸体的全过程中都大脑空白。 埋好了人,收拾好了血迹,慌乱逃窜。 却不知自己做的一切都被人看在眼里,不过一夜的时间就被孟庭所知。 韩嫣依偎在孟庭怀中,细细呼吸。孟庭身上淡淡的熏香味,有着令人平静的力量。 她嗅着这好闻的气息,渐渐的体温暖了,心也平复了些。 孟庭耐心抚着韩嫣,因担心她心情波动,便吩咐了下人:“去宫中告假,就说我身体不适,今日不去早朝。” 韩嫣听了连忙叫住那下人,又对孟庭道:“我没事,你去上朝吧,不用特意留在家里陪我的,上朝重要!” 虽然心里甜滋滋的,但韩嫣觉得,她的相公为了陪她,就这么晾了皇帝,多不好? 她朝着孟庭笑道:“起床吧,我伺候你穿衣!” 孟庭柔声问:“真没事?” “真没事的!” “也好,那就让晶清陪你。”孟庭说着掀开被子起床,“我去给你打水。” …… 韩茹失踪之事,很快就被发现了。 红绥找不到韩茹,水月庵的尼姑们找不到韩茹。她们里里外外的找,甚至猜测韩茹是不是连夜逃走了。可韩茹的用度都还好好的摆在房间里,整个人就好似人间蒸发。 韩敬和花容也闻讯而来,还带了几个下人一起寻找韩茹。 眼看着就能把韩茹偷偷捞回去,偏在这节骨眼上,人没了。 韩敬又气又急,真想狠狠给韩茹一巴掌。 但很快,韩敬就再也气不起来了。只因有个小尼姑发现韩茹院子里的土壤被翻过,泥土中好似还有点点血色。 她的惊呼声吸引了所有人,大家都集中了过来。再之后没多久,韩茹的尸体被从土里挖出来了,花容当场晕了过去。 韩茹的样子不知有多惨,衣服还是单薄的寝衣,身体好些部位都裸露在外。死亡的颜色染着泥土的湿腥味,看着教人心惊胆战。 她的头发里也都是土,土块浸了血,结成了一粒粒红褐色的疙瘩,塞满了她乱蓬蓬的头发。 众人在一阵尖叫和胆寒中,却是都瞧见韩茹太阳穴的位置。那里有个很大的伤口,血液已经凝固,黑黑的一道血痕往下延伸,烙在惨白的脑侧皮肤上,平添狰狞之意。 最可怕的就当属韩茹那双眼睛!不知怎的竟是半睁的,里头一双眼白翻起,看得人鸡皮疙瘩丛生。 谁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韩敬更是完全无法接受,僵成了木偶泥胎。 忽然,红绥犹如大梦惊醒般,狂猎的倒吸一口气。 她顾不得周遭尼姑还在此,颤抖着向韩敬呼道:“老爷!是曹牧!是曹牧害了小姐!” 若是曹牧再聪明一些、再心狠一些,昨晚上就该在发现韩茹死亡后,再去找到红绥也杀了灭口。 可是曹牧没那么大的胆子,他被韩茹的死吓得脑中空白,能清理掉房中的痕迹并将韩茹掩埋,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心神。 后面他只知道落荒而逃,犹如逃离地狱似的。却是等回到侯府后,才意识到红绥或许会将他供出来,此时为时已晚了。 韩敬本不知道曹牧是谁,直到花容醒了过来,韩敬才从她口中得知韩茹和曹牧曾经的奸情。 至于韩茹喊曹牧来水月庵这事,花容却是被从头到尾被瞒着的。 花容窝在韩敬怀里,哭得肝肠寸断:“老爷,茹儿……我们的茹儿……这不是真的,老爷、老爷……” 花容哭得仿佛要死去,就像是一枝沾了雨的梨花枝被行人的匆匆步伐碾碎,柔弱揪心,无限凄婉。 养了那么大的女儿死了,花容的心也像是被剜了一大块下去。莫大的痛苦和悲伤绞在她心里,天昏地暗,她的眼泪停不下来。 她太过伤心,哭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韩敬抱着花容,心里同样难受无比。 他韩敬的人生怎就这般不顺?中年丢爵,负债累累,妾室庶女弃他而去,已经被送到尼姑庵里形同废黜的嫡女,竟又在他即将接她回来的前夕,遭遇不测。 而他的母亲,还在融乐堂里躺着。没人敢把韩茹之死告诉她,生怕一个不慎说漏嘴,便要再多一条人命。 韩敬无声的掉眼泪,连叹气都叹不出来。 哀莫大于心死的滋味,想不到他也能尝到啊。 就在这一片低沉的哭声中,孟庭来到了韩家。 当下人和韩敬说,孟庭来访,韩敬还有些不能置信。他来做什么? 韩敬甚至本能的想,孟庭该不会是来拿着茹儿的死落井下石的吧! 自然,孟庭不是。 孟庭本就没想过要置韩茹于死地,如今韩茹死了,孟庭又何必做落井下石之事? 他见到了韩敬,也从韩敬脸上瞧见了罕见的悲痛和消沉。 丧女之痛对韩敬的打击太厉害,韩敬笑也笑不出来,麻木的给孟庭施了个礼,道:“孟大人。” 孟庭开门见山:“韩老爷可知道本官的来意?” 韩敬道:“不知。” 孟庭面无表情,淡淡道:“韩茹小姐的死已经传开了,是谁害死韩茹小姐,想必你心中有数。” 韩敬一怔,混沌沉痛的脑子里感受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他抬头,目露疑惑看向孟庭。 孟庭直视韩敬道:“汾阴侯府纵容下人杀死韩茹小姐,这笔账岂能不清算。韩老爷不妨想想,昔日曹家庄子上意外死亡的那个通房丫鬟,其家人闹到汾阴侯府,委实得到一笔不小的赔偿。” 韩敬只觉得心口一震,他吃惊的盯着孟庭:“孟大人,您怎么知道是汾阴侯府的下人害了茹儿?”而且,孟庭提到曹家那通房丫鬟的家人去曹家要钱,这是什么意思?是让他也闹到汾阴侯府去要钱吗? 孟庭颀长身姿凝立,面不改色道:“本官自然有知晓的办法,韩老爷不必奇怪。逝者已逝,无法挽回,但办丧事的钱怎么也得让汾阴侯府出。韩老爷也想多讨些钱吧。” 被戳破内心,韩敬不由面色一尬。 孟庭心中冷笑,果然韩敬就是韩敬。即便女儿的死让他伤心万分,还不忘了要捞赔偿金。 薄凉的令人不齿,但孟庭眼下却恰好要用到韩敬的薄凉。 淡定自怀中掏出一百两银票,孟庭将银票递到韩敬手里,道:“还请韩老爷率众去汾阴侯府闹事,能闹多大就闹多大。闹来的赔偿和这一百两白银,都归韩家大房。闹得越大,韩老爷所能得到的钱也就越多。这个道理,想必韩老爷明白。” 第163章 干掉侯府 韩敬知道, 孟庭这是要把自己当炮仗头使。不难猜到孟庭要整汾阴侯府,他自己躲在后方不出面, 让韩敬去给汾阴侯府闹事泼水。 韩敬不由捏了捏孟庭递过来的一百两银票, 竟觉得这薄薄的纸很是烫手。 可是, 明知道被利用, 韩敬还是放不下钱。本来他也打算替韩茹讨个公道的,能多拿到孟庭给的钱,不是更划算吗? 因此只纠结了一瞬, 韩敬就做下决定了。他眼下没法在脸上堆起笑容,就只能拱手道:“我明白了。” …… 别说, 韩敬不愧是个脸皮厚如城墙的, 一闹事就是死皮赖脸劝不走的那种。 他领着全府的下人,扛着韩茹的棺材,举着“奠”字牌,一边撒纸钱一边嚎啕大哭。 全体人员都披麻戴孝, 还专门聘请了两个哭丧人,顿时就把侯府闹得不得安生。周遭方圆几里的百姓都跟着来围观。 反正已经撕破脸了, 韩敬这边索性把烂菜叶、烂鸡蛋都往侯府朱门上砸。 一众家丁们边砸边哭, 一边又喊:“还我家小姐的性命!交出曹牧!让汾阴侯亲自出来说话!” 这边韩家闹得沸沸扬扬,那边孟庭就立在距离侯府不远处的一家茶馆的二楼。他包下这间包厢,立在窗口处, 正好可以看到侯府门前的全景。 韩家人闹得哭天抢地, 围观百姓里三层外三层, 人数还在不断增加。 孟庭面色冷漠, 目光凝视那依旧未被开启的朱红大门,手里轻轻的抚.弄腰间佩戴的青色玉环。 这是孟庭第一次如此直接的出手整人。 想他从前,一直都是隐忍不发的做派,非要寻到绝佳的机会才会一击必杀。 他暗算张乾,进而扳倒张家,便是依据张乾的性格设了个陷阱给他,一点点诱他陷入彀中,然后猛然发作,教他再无翻身可能。 张乾吃了哑巴亏,孟庭却半点儿干系不沾,孟庭向来如此。但这一次,孟庭却明着利用韩敬,无所谓自己沾不沾干系。 他想,若说之前的他像是隐藏在草丛中的蛇,寻着机会一口将人咬死;那么现在的他,便是成了本身就足以威慑人的巨蛇,直接驱使和作对。 孟庭眯了眯眼,不知不觉,他已不再是从前那个初入官场的状元郎了。 汾阴侯府的大门还没打开,但孟庭知道,侯府里一定炸开锅了。淡漠而犀利的视线仿佛能穿过朱门,看到里面那些焦头烂额互掐的人。 “曹牧,枉我如此信任你,你原是这般狼心狗肺的东西!” 侯夫人的叱骂声,响彻大半个侯府。她抄起手边一个花瓶,猛地朝曹牧脑袋上砸去。 曹牧下意识躲开,跌坐在地上,手忙脚乱做出跪的姿势,求道:“夫人,小的错了!小的是被猪油蒙了心了,更是一时失手才不小心撞死了韩茹小姐!求您别将小的交出去!” 侯夫人已是气急败坏,哪还管曹牧说什么?花瓶一击不中,便再是狠狠一击。 只见花瓶重重砸在曹牧脑袋上,瞬间爆发出刺耳的破碎声。碎片四溅,夹杂着曹牧他爹娘惊恐的呼喊声。曹牧还跪在那里,被打得痛呼,额角一道鲜血随之滑落。 第170节 曹牧的爹娘,也就是侯府的管家和管家娘子,几乎是跪着扑到侯夫人和汾阴侯脚下,抱着两人的腿哭喊央求。 汾阴侯一脚踹开管家,他早已是怒不可遏,整张脸布满黑云。 要不是韩家来闹事,他都不知道自家下人如此胆大包天,居然在他眼皮子底下去尼姑庵和韩茹私会。 下人闹出人命,主子难辞其咎。当然这不是最令汾阴侯夫妇生气的,真正让他们雷霆暴怒的是,原来绿了曹元亮、让汾阴侯府那般出丑之人,是他们器重的曹牧! 曹牧他娘是侯夫人的陪嫁丫鬟,深得侯夫人重视。眼下她抱着侯夫人的腿哭道:“都是老奴的错,是老奴没管好曹牧!求求夫人看在多年主仆情分上,对这孩子发发慈悲吧,别把他交到韩家人手里啊!” 侯夫人忍着没踹管家娘子,这还是因这么多年的主仆情分。可就在这时,一个门房急匆匆的跑进来,惶急喊道:“出事了!又出事了!侯爷、夫人……” “不许乱了阵脚!什么事你给本侯组织好了再说!”汾阴侯迁怒的吼道。 门房六神无主跪在地上,呼道:“是绿姨娘……不是,是绿浓姑娘!她也跑到府门口了,和韩家人一起哭喊打砸。她说是、是……”门房说着就战战兢兢看向曹牧,“她说她曾被曹牧奸.污,致使怀了身孕,曹牧威胁她不能把这事情说出去,还拿孩子威逼她去勾.引世子……她要侯府把曹牧交出去,还要侯爷赔偿她所有的损失!” 门房还未说完,曹牧一家三口已面无人色。听到最后一句话时,三人如遭雷击。 曹牧几乎要从地上跳起来,又惊又怒:“她胡说!她是诬陷我的!”曹牧狠狠向着汾阴侯夫妇磕头,不一会儿就额头磕破,“绿浓是胡说的,她就是想要钱,真不关小的事!一定是韩老爷!是韩老爷找她来一起闹事的!绿浓本来就是韩茹小姐的贴身丫鬟!” 汾阴侯再也忍不住怒意,天灵盖被一股杀意所冲击,他甚至想直接踢死曹牧。 眼看着汾阴侯将曹牧一脚踹翻,抬起脚踩在曹牧胸口上,狠狠的踩下去。曹牧两眼一直,差点口吐白沫,脸色胀红,管家吓傻了,扑上来就要抱汾阴侯的腿。 “侯爷!侯爷留情!” 汾阴侯又一脚将管家踹开,随即又狠狠踩了曹牧一脚。 只见曹牧喉咙一突,一口血从唇边涌了出来! 管家娘子急得哭嚎不止,抱着侯夫人的腿连连央求。侯夫人早也失去理智,最后的一丝主仆情分也被消磨殆尽。 她眼角赤红,额角脉络铁青,如蚯蚓般凹凸扭曲。猛地就抬脚踢开管家娘子,又冲向汾阴侯身边,和汾阴侯一起狠狠踢打曹牧! 整个侯府乱了套了,简直比京城最大的斗鸡场还热闹混乱。 府门外哭丧打砸,围观百姓人山人海;府里头主子下人打成一团,管家夫妇不断上去阻挠汾阴侯夫妇殴打曹牧;家里一众下人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 终于,汾阴侯不打曹牧了。他将已经被踩得没了半条命的曹牧从地上提起来,喊道:“来人,随本侯出府!” 管家夫妇一听这话,如坠冰窟。汾阴侯这是真要将曹牧交给韩敬了! 曹牧不是奴籍,不能随意发卖,那么汾阴侯把他交给韩敬,曹牧的下场多半就是被送官。 那样曹牧就死定了! 管家娘子一时间全然不顾一切,飞身朝汾阴侯扑来。 她没意识到自己此刻的所作所为,就好比飞蛾扑火。她更没料到的是,因着她飞扑得太快太猛,汾阴侯措手不及,几乎是本能的将她一把推开,用得力气也大的不受控制。 管家娘子被汾阴侯如此一推,就像是一根箭被硬生生扭了方向,仍刹不住势头。只听“砰”的一声,好巧不巧,管家娘子额头磕在了桌子角上。 霎时她脑袋上鲜血如注,整个人一翻白眼,昏死过去,软绵绵滑在地上。 屋内瞬间死寂。这片刻的死寂,扼得周遭几个丫鬟小厮仿佛喘不过气。 没人知道管家娘子是晕了还是死了,而下一刻,被刺激到的管家犹如发疯了一般,抄起一个凳子就朝汾阴侯砸去! 侯夫人大惊失色,扑上去撞开管家,却被掉下来的凳子砸在脚上,顿时痛得跌坐在地。 汾阴侯的怒吼响彻全府: “反了!全都反了!” …… 侯府里是怎么闹的,韩敬不管,绿浓不管,孟庭更不管。 孟庭还凝立在原地,犹如一个局外人般冷眼看着一切。 绿浓哭得撕心裂肺,博得了好些百姓的同情。 百姓们原就知道汾阴侯府上梁不正下梁歪,这会儿有些人被韩敬绿浓的情绪所感染,纷纷彼此煽动着,同韩敬绿浓一起闹了起来。 众人闹得越来越凶,就像是涨潮时一浪高过一浪的怒涛,要将侯府大门击烂。 韩敬一边抹泪,一边偷空瞟了眼绿浓。 绿浓可不是他找来的,那么她会是谁找来的,答案不言而喻。 孟庭也看了眼绿浓。 是他命人将绿浓请来的,同样给了钱。绿浓此番若是能从汾阴侯府要到一笔赔偿,就能赎了自己的奴籍,还能有钱置办自己后半生的生活。她自然闹得不遗余力。 这场浩浩荡荡的打砸闹事,可比当初那死了的通房丫鬟的家人来闹得厉害的多。 终于,侯府的大门开了,就像是一道固若金汤的防线陡然被击垮。 百姓们顿时犹如浪潮,涌向府门,将出来的汾阴侯等人团团围住。从孟庭的角度往下看,人山人海犹如收拢缺口,拢成了一个半月形。 汾阴侯将曹牧一家三口都交了出来,管家娘子倒是没死,这会儿还晕着。 事已至此,汾阴侯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交人、赔钱,赶紧把这些百姓都打发回去。 孟庭就这么居于高处,冷眼看着。汾阴侯焦头烂额,自然发现不了孟庭。 孟庭看着汾阴侯将金银珠宝一箱箱的扛出来,分给韩敬和绿浓;他看着绿浓拿了钱就赶紧跑了,生怕会被韩敬清算背叛韩茹的账;还有韩敬,拿了钱后就带人将曹牧一家三口送向京兆尹衙门。 他们依旧扛着韩茹的棺材去,一路上哭嚎连天,“奠”字大牌招摇过市,所行之处漫天漫地的都是白色的纸钱。 过路的人看着,都觉得这是悲痛而义愤填膺的画面,于是又有更多的人跟着去了衙门围观。 侯府门口的人渐渐散了,沾着烂菜叶烂鸡蛋的大门,再度缓缓合上。 那些烂菜叶烂鸡蛋,就好似刀枪留在城门上的痕迹,显示着汾阴侯府吃了这场败仗。 戏已看完,一切按部就班。 有茶馆小二掀开包厢的帘子走进来,对孟庭道:“客官,这是您刚刚要的君山毛尖。” “有劳。” 孟庭回身,优雅落座,一手端起茶杯,另一手持杯盖抹了抹。 浅酌品味,不动声色。窗外冬风凛冽,呼啸声里夹杂寒鸦凄厉沙哑的叫声。羽毛掠过窗沿,有气无力的留下停顿了一下,又再度扑棱飞走。 一盏茶见底,孟庭放下茶杯,薄唇缓缓勾起一道浅不可查的弧度。 很好。 …… 次日,这场打砸闹事传遍大街小巷。 声势浩大,惊得京兆尹衙门都跟着抖了三抖。 紧接着,京兆尹就按规矩上书,告知九重宫阙里的祁临帝。 而韩嫣就在这时,砸了一堆钱雇人,在京城百姓云集的茶楼、酒楼、乐坊里散布消息,说汾阴侯夫妇手上沾了不止一条人命。 孟庭和韩嫣双管齐下,进宫面见祁临帝。 他将女死士们最近一次交给他的资料,全数呈给祁临帝。 第164章 秀恩爱无止境 这批资料, 写满了汾阴侯夫妇沾着人命的事。 对贵族来说,手上沾了个把贱民的性命不稀奇。但若是被捅出去, 不管事大事小,身负“以身作则”标签的贵族,都必须给贱民群体一个交代。 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眼下,市井里多少百姓都在议论此事。韩嫣雇的那些人, 靠着嘴巴一传十十传百,传得满城激愤。 曹牧害死韩茹这事,也还在京兆尹衙门审着呢, 无数双眼睛死死盯着。 汾阴侯府已处于风口浪尖,为了平民愤,不重罚都不行。 自然祁临帝对汾阴侯府这一连串所作所为十分恼怒,当天就下了指令给京兆尹, 让他按律查办。 如此,曹牧死罪没得跑,汾阴侯府管束下人不利, 同样难辞其咎。 再加之汾阴侯夫妇手上沾染人命之事被捅出,京兆尹衙门一查, 果然都给查出来了。既是如此,祁临帝立刻下旨,汾阴侯罢黜, 逐出官场;收回汾阴侯夫人的诰命爵位;降汾阴侯为汾阴伯, 食邑按照伯爵等级发放。 唯一没被迁怒的就是曹元亮, 他还留着他的官职和世子爵,只可惜也只是个伯爵世子了。 侯夫人的母亲庄敏翁主,为此专门进宫,跪在御书房外哭泣求饶。 可没了崇静大长公主,庄敏翁主说好听了是皇家翁主,说难听了不过是个外姓人。祁临帝恭恭敬敬的将她送了回去,她亦无可奈何。 就这样,曾煊赫一时,甚至登临公爵的曹家,彻底败落。 …… 韩嫣再见到曹元亮的时候,是在中书省。 曹元亮的官职还在,他的伤养好了,便要回到中书省上工。 而这日,韩嫣提着几样零嘴儿和一壶亲手泡制的花茶,来中书省探望孟庭。她刚将食盒放到孟庭跟前,就听见周遭的官员们纷纷发出或惊讶或嗤笑的声音。 这声音引得她看去,孟庭也同她一道看去。两人这便看见曹元亮走了进来,他低着头,想是知道自己在众人眼里就是个大笑话,他连抬眼直视众人都做不到。 韩嫣还从未看过曹元亮这般颓败的样子,明明穿着整洁的官袍,戴着乌纱高帽,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可那无精打采的神情,浑身散发的死气,还有下巴上凌乱的青灰色胡渣,都让曹元亮看起来像是一团死灰。 同样是颓靡气质,人家尹词好歹还洋溢着艺术气息,到了曹元亮这儿就是完全消沉无药可治。 韩嫣瞧着,不由撇了下唇角,收回目光,重新向孟庭绽放俏丽的笑:“孟郎,我给你倒杯花茶。” 孟庭也收回目光,应道:“好。” 如今曹家已败,只剩下空壳子伯爵,再没什么能威胁到孟庭的了。韩嫣和孟庭都不是心狠手辣的人,不会做斩草除根的事,也没必要当着一群下属的面对曹元亮落井下石,失了身份。 只是,夫妻俩不理曹元亮,这房间里的其他大小官员却不放过他。 当即就有人道:“这不是曹大人吗?怎么胡子也不刮就来了。挺好看的一张脸,拾掇拾掇不行吗?” “怕是没心情拾掇吧。汾阴侯,哦不,汾阴伯府整个垮台,真是从天上跌到地上啊。”有人接话道,“我要是曹大人,肯定就上书辞官了,才不想继续出门给人数落笑话。” “诶——话也不能这么说!”又一人笑道,“再怎么说曹世子也还是世子,任重而道远。” “可惜未来也不知曹世子的爵位能不能传下去,毕竟曹世子自己,是个不能生的呢。” 这话就难听了,孟庭拾起手边一道公文,往桌案上一拍。不轻不重的一声响,制止了所有的冷嘲热讽。 第171节 孟庭冷道:“都各自做好自己的事,勿再多言。” 众人面面相觑,纷纷恭谨道:“是。” 中书省毕竟不是翰林院,翰林院的官员们多是沉迷学问的,没那么跟红顶白。中书省可不同,能进这里做官的人,要么后台硬能力强资历深,再不济也是善于钻营的。 曹家落败,曹元亮又和他们的上司孟大人有仇,他们当然都乐意踩曹元亮几脚。 现在孟庭发话让他们干活,他们也就继续干活。韩嫣见这些人刚才还颐指气使,孟庭一发话他们就老老实实的,她不由心中好笑。 转念一想,当初孟庭刚来中书省时,怕也没少被他们挤兑。好在如今,孟庭已经将他们都收服了。 韩嫣倒好了茶,双手捧着递给孟庭。 孟庭喝了几口,甘馥的梅花香蔓延进唇齿之间,教人神清气爽。 “很不错。”他赞道,又将茶杯递到韩嫣嘴边。 韩嫣探头,小嘴含住茶杯沿,抿了几口,然后双眼往上一抬,眼中满是笑吟吟的撒娇之意。 两人喝了花茶,韩嫣又将零嘴儿一碟碟的取出食盒,放在孟庭桌案上。 可这时却听到曹元亮的声音。 “孟大人这是看了下官的笑话,还要出口制止各位大人,好让下官欠您人情是吗?” 曹元亮一边走来,一边说道。他浑身有种阴郁之气,让人很不舒服。 孟庭淡淡瞟了曹元亮一眼:“曹大人言重。你的笑话,本官看得够多了,不在乎多这一次。” 曹元亮额角青筋一跳。 韩嫣接过话,冷哼一声道:“还有,我们干嘛要你欠我们人情?你能拿什么还?说得跟我们多稀罕似的!曹元亮我告诉你,孟郎不过是懒得做落井下石之事,公务最重要!你好好干你的活,别给脸不要脸!” 曹元亮被抢白得无比尴尬,心中困窘而不甘。 他几乎是从牙缝挤出几个字:“不要高兴的太早,风水轮流——” 孟庭抄起厚厚一沓公文,扔进曹元亮怀里:“曹大人记着公事。” 说罢,也不等曹元亮反应,就对韩嫣道:“嫣嫣,我们上后面找个地方吃零嘴儿,别在这儿了。” 韩嫣也不想看到曹元亮,省得被恶心的吃不下去。于是她答一声“好”,立刻麻利的收起了花茶和零嘴儿,装入食盒。 随后,孟庭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搂着韩嫣,随她一起走了出去。 曹元亮就这么看着两人的背影,一身绯袍、挺拔俊逸的男人,搂着妻子纤细的小腰,双双迈出去。沐浴在冬日暖阳下的轮廓有着浅浅的金边,彼此间顾盼神飞,充满了幸福的味道。 曹元亮忽然就觉得心空了一大半,寻不到着落,喉咙里却涌上酸楚的滋味。 他突然就无比后悔。 若是当初,他能多一点自制力,不和韩茹婚前厮混…… 若是当初,他能多为韩嫣考量一点,顺利把她娶进门…… 那么曹家和他,也不会走到今日这般吧。 巧合的是,与此同时,孟庭向韩嫣说出了曹元亮的内心。 “落到这步田地,追根溯源,便是从他与韩茹暗通款曲开始。或许他会后悔,不该与韩茹有瓜葛,而该娶你过门。” 不得不说,孟庭很善于揣测人心。除了韩嫣的心思跳脱,令他无法掌控,其他人的心思他多少能猜中一些。 他嘴里说着自己的猜测,心却发酸。 虽说他是在就事论事,但一说起曹元亮和韩嫣曾经有婚约,孟庭内心里就醋意大发。 韩嫣却翻了个白眼道:“得了吧!就他还想娶我?娶了我就能一帆风顺?才怪!” “就算当初曹元亮没和韩茹搞在一起,我顺利嫁给他了,隔天不就闹出他藏了三个通房丫鬟的事吗?我肯定一纸和离书拍他脸上,卷铺盖走人!” “同样,要是韩茹老实嫁给你了,就她那恨不得所有人都围着她转的性子,再加上没有甜言蜜语不能活,你能看得住她?后面八成要发展成她背着你偷人,然后被你发现,你俩一拍两散!” “这么一来,我被相公骗了,怒而和离;你被娘子戴绿帽子,重回光棍。我激愤之下和你大骂曹元亮,你也拉着我倾诉被绿的痛苦。” “最后我们还是会在一起的!妾身和孟郎才是天生一对!” 虽然世上没有“如果”,但孟庭竟然觉得,韩嫣说的非常有道理。 他们都是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人,都渴望倾尽身心,从一而终。 曹元亮和韩茹,与他们不是一路人。即便能顺利成亲,也无法携手终身。 只有他的嫣嫣,才是最适合他的那个。 孟庭这么想着,浑然忘了一开始韩嫣找到他面前提议成亲时,他是如何拒绝韩嫣的。 言辞凿凿说,“你我不合适,南辕北辙”;却在日后的生活中,把脸都打肿了。 第165章 娘子小心 汾阴伯失势后, 孟庭被祁临帝叫到了宫中。 祁临帝心里清楚,汾阴伯这一连串栽跟头的事,必定是孟庭在后面策划暗算的。 祁临帝不提这事, 却是对孟庭说起了另一件事: “朕近来察觉, 庶人魏愠好似有些小动作。他终是不愿安分。” 孟庭跪在地上,眼神一凛。 庶人魏愠,曾经的梁王。果然还是不甘心成为败者,开始瞒着祁临帝搞些小动作, 妄图翻身吗? 祁临帝心胸宽容, 并未对魏愠赶尽杀绝, 但魏愠如今的表现实在令他头疼。 他揉了揉太阳穴,叹道:“这个魏愠,这是要逼朕将他赶尽杀绝吗?” 孟庭没有出言。 祁临帝揉了会儿太阳穴, 烦恼不减反增, 与孟庭没说多久,就让孟庭退下了。 孟庭回到家中, 韩嫣和馒头跑到门口迎接他。 一看到韩嫣,就仿佛看到绚丽而刺眼的阳光,顿扫胸中所有阴霾。孟庭的心情不由自主的变好。 他搂过韩嫣纤秾合度的腰身,带着她一起进府,身后跟着摇尾巴“汪汪”的馒头。临出门前韩嫣和他说,今晚大家要尝尝巴蜀的菜色, 口水鸡、毛血旺什么的。 现在菜都做好了, 两个人一起去同家眷吃饭。 走过长廊时, 韩嫣忽然说道:“孟郎,你看曹元亮那天那副模样,不甘心的很,我猜汾阴伯夫妇也是一样!他们会不会还要惹是生非?我担心他们又会陷害你!” 孟庭的手在韩嫣身上拍了拍,以示安慰。 “现在的我,他们就是想陷害,也没那么容易了。”孟庭语调温和,态度客观,“汾阴伯府若是从此老实些,我亦不再整治他们,就让他们半死不活下去也好。但若他们仍不思悔改,再向我们出手,”他语调一沉:“那我也只能让他们成为第二个张家,令圣上再也容不得他们了。” 韩嫣点点头,眼波悠然一荡,甚是灼人:“我知道啦!反正不管你怎么做,我都支持你,替你分担!” 孟庭笑道:“好。” 韩嫣脱出孟庭的怀抱,改为挽住他的手臂,仰脸向他笑道:“好了,我们吃饭去吧。” …… 冬日渐深,离年关越来越近了。 今年京城的雪来得晚,到现在还未下雪。冬日的阳光晴好,寒冷中有着恰到好处的明亮和暖意。 朝阳洒下粲然光芒,好似薄薄的金粉,透过卧室雕花窗户的镂空,在屋子里照下淡淡水墨画的深浅。 这日,孟庭和韩嫣收到了一封请柬。 出乎意料,请他们光临的人竟然是韩家二老爷。 二老爷发了笔横财,便买了新房子,带着妻子和儿子分出去住。因着乔迁之喜,便请韩嫣和孟庭赏脸光临。 说来有趣,韩茹出殡后,正好京城的花鸟鱼虫市场发起了一场比赛。比赛的主办人是个腰缠万贯的富商,大约此人觉得无聊,就开办了一场“驯鸟讲话”的比赛。参赛的人各自带着训练好的鸟,比赛鸟说人语。富商选出说的最令他满意的三只鸟,给予其主人金钱奖励。 韩嫣在听说这么个比赛后,心想那富商果然是闲得要命、富得流油。 二老爷作为一个爱鸟成痴之人,报名参加了这场比赛。 他的鹩哥“小心肝”会说话,他教了它好几年。 这次比赛,小心肝不负众望,满嘴吉利的话,妙语连珠,把那富商捧得十分开怀。 二老爷就这么得了第一,赏金是三百两白银。 韩嫣对此不知道说什么。 一拿到钱,二老爷就张罗搬家了,带着妻子和儿子远离大房的乌烟瘴气。他的新家距离孟府不远,步行就可以过去。 午时前,孟庭下朝回来,和韩嫣一起出门赴约。 两人带上了馒头。 二老爷除了邀请韩嫣和孟庭,还邀请了邹氏和韩攸。是以,韩攸在下朝后,同孟庭一起过来孟府,接上韩嫣。然后三人再一起去接上邹氏,步行去二老爷的新宅。 有邹氏和韩攸在,这一路气氛就比较怪了。 韩攸频频想和邹氏说话,一双眼睛盯着邹氏,都快盯出满眼的金星,邹氏也不理他。 韩攸忍不住伸手去拽邹氏的袖子:“娘子……” 邹氏将袖子一收,冷冷瞪了韩攸一眼。韩攸脖子一缩,邹氏回头不看他。她加快脚步将韩攸甩开,走了几步又朝后退,退到和韩嫣平齐的位置。 邹氏向韩嫣笑道:“嫣儿,陪娘走一块儿。后头那个下堂夫,谁爱理谁理。” 韩嫣:“……好的。” 韩嫣回头,向韩攸做了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随后就挽起邹氏的胳膊。 母女两个并肩走在前头,亲密无比。后面是巴巴瞅着两人的韩攸,又难过又懊悔。韩攸不禁又在心里狠狠的骂自己,狠狠谴责自己。 他一边反思,一边望着前面妻女的背影。 孟庭走到韩攸身边,轻声道:“岳父,小婿陪您说话吧。” 韩攸苦笑着叹了口气,身边馒头不知几时走过来,嗷呜了一声。韩攸觉得馒头像是在安慰他,不禁弯腰,感激的拍了拍馒头的脑袋顶。 一行四人就这么走着,前面是母女俩,后面是翁婿俩。几人所带的仆从不远不近的跟在后头。 来往路人大多会盯着韩嫣和邹氏看一会儿,这母女俩都是艳丽夺目的长相,走在路上,比冬日的阳光耀眼的多。 第172节 孟庭在后面耐心的陪韩攸说话,渐渐的,他们走到了闹市区,穿过闹市区就是二老爷的新家。 这时韩嫣瞧见,街道边有卖包子的小摊,她道:“我去给馒头买两个肉包子。”说罢朝馒头招招手:“馒头,过来!给你买吃的!” 馒头撒腿跑过去。 一人一狗来到小摊前,韩嫣自觉排队。 邹氏、孟庭和韩攸站在原处等她。 就在这时,忽然,街道上似有骚动声。 频频有人低呼或是抱怨,叠加在一起,就成了爆炸一样的嘈杂声。 孟庭转头看去,下一瞬面露惊色。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辆马车不知从近处哪个路口拐出来,直接就到了几人近旁。 马车明显失控,马背上的车夫六神无主。整个马车的速度都快的惊人,直朝着三人面门突袭而来—— 危险! 时间只够孟庭在脑海中化出这二字,犹如一声锣响,震耳欲聋。 邹氏在孟庭和韩攸前面,她离马车最近。眼看着那冲力极大的马车快要撞上邹氏,街道边,韩嫣的惊叫声已然响起,孟庭当即就要去拉邹氏! 不想韩攸比他更快,几乎是反射性的朝邹氏扑了过去,口中喊道:“娘子小心!” 他将邹氏推了出去,邹氏不由呼喊着朝后趔趄。韩嫣吓得连手里的包子都扔地上了,赶紧一个箭步冲过去,接住邹氏。 而就在韩嫣接邹氏的这短暂时间里,韩攸成了最靠近马车的人。马车已呼啸着直抵他面门,眼看着就要把韩攸撞飞—— 邹氏情急之下惊呼:“韩攸!!” 千钧一发之际,孟庭抢在最后一瞬,硬是将失衡的韩攸拽往街道另一侧。 他几乎是使出平生所有的力气和速度,终于赶在马车撞到韩攸的前一刻,把韩攸拉出危险区。 马车疾驰而过,车轮擦过韩攸的袍角,沾了一大块灰尘。 目睹这一幕的人都是惊魂甫定。韩嫣更是心跳失序,忘记呼吸,仍大瞪着眼睛看着对面的孟庭和韩攸,似乎还未反应过来两人脱险了。 孟庭亦是被骇到,但在马车疾驰而过时,他却不经意发现,那名车夫表情有问题。 那车夫在没撞到人后,下意识露出的竟然是不甘懊恼的表情。 尽管只瞥到一瞬,但孟庭确信自己没看错。 正好他们的丫鬟家丁们赶紧奔过来,询问主子们是否无恙。孟庭即刻拉住一个身形敏捷的家丁,对他说道:“去跟着那辆马车,看它最后停在哪儿,车夫又与何人接头。” 家丁一怔,连忙应下,飞快就跑了。 而街道对面,紫巧和桂妈妈也围上了韩嫣和邹氏。 母女俩带着下人急匆匆走过来,会合这头的孟庭和韩攸。 两人都是面色煞白,心有余悸。邹氏惶急喘着气问道:“韩攸,你没事吧?” 韩攸袍子上还沾着大块泥点子,整个人有点儿发懵。刚刚他离伤残或是死亡只有一步之遥,他离马车太近,在最后的一瞬甚至能闻到马匹近在咫尺的体味。 孟庭那一拽也是极其生猛,拽得他一身骨头差点散架。但被邹氏一喊,韩攸立马神奇的恢复状态。他先是窒了窒,而后不由露出感动的表情:“娘子……” 他感动中带着希冀,小心翼翼道:“娘子,你没事就好,你终于肯理我了……” 邹氏也语结了一下,接着便冷哼着转过头,生硬道:“别以为你救了我就能怎样!谁让你舍身救我的?瞅瞅你那一把老骨头,还是顾着自己吧!” 韩攸神色顿时落寞下来:“娘子……”他又松了口气:“总之,没事就好。” 邹氏转过头后就查看了孟庭,见孟庭无恙,邹氏松了口气。刚才那一幕幕她都看在眼里,难为孟庭在自保都难的情况下,还能以强大的反应力救韩攸脱险。 韩嫣同样吓坏了,她望着孟庭片刻,猛地就扎进他怀里,紧紧抱着他。 她真的怕极了,要是刚刚孟庭和爹出什么事,她简直不敢想象。 孟庭回抱住韩嫣,抚着她的背,贴在她耳侧轻声的安抚她。 韩攸由衷道:“孟庭啊,我要谢谢你。要不是你,我说不定就命丧今日了。” 韩嫣从孟庭怀里抬起头,对韩攸道:“爹别说这不吉利的话!” 马车已跑远,看不见也听不见。街道上亦渐渐恢复了秩序,围观百姓开始散开。 刚才孟庭拉着个家丁,让其去追踪马车,这画面三人都看见了。尤其是韩攸,清楚的听见孟庭对那家丁是如何嘱咐的。 韩攸压低声音,问孟庭道:“孟庭啊,那辆马车……可是有问题?” 孟庭面色不由肃然些:“应当是。我们先离开此处,边走边说。” 几人达成一致。 正要走,这时那卖包子的摊主跑过来,歉意的提醒韩嫣:“这位夫人,您还没付钱呢。” 韩嫣这才反应过来,得了,她刚刚只顾着接下娘了,刚拿到手里的包子都被丢了出去,后面也忘记要付钱。 她再看一眼馒头,馒头可真是乖,居然叼着被她弄掉的两个包子,跑回了她身边。 韩嫣这便向摊主付了钱。 一行几人平复了一下情绪,继续向二老爷家的方向走。 路上,孟庭对三人说出了自己的发现: “适才,小婿瞥见那名车夫神情有异,似是对于没能撞到我们而懊恼。小婿推测,那辆马车是冲着我们来的,且多半是冲小婿来的。” 第166章 心肝和宝贝 三人听了孟庭的话, 神色皆变。 一想到刚才那辆马车或许并非失控,而是人为冲着他们来的,就仿佛冬日的暖阳都黯然几分, 冰冷的空气争先恐后的往衣服里钻。 韩嫣蓦地倒吸一口凉气,低呼:“汾阴伯!是汾阴伯做的吧!” 她了解韩攸和孟庭,就爹那瞻前顾后的烂好人性子,根本不会和人结如此大的仇。孟庭虽说在朝堂上定然有互相看不顺眼的同僚,但孟庭的为人摆在那里, 怎么会惹上这种穷凶极恶的仇家? 那马车, 可比当初撞绿浓的那辆厉害多了。那般迅猛的势头, 若是真撞上人,不死也残! 对方这是存了杀心! 放眼京城, 除了汾阴伯一家,还有谁如此憎恨孟庭? 再往深着想,定是汾阴伯得知了二老爷邀请他们的消息。这消息不难得知, 毕竟二老爷搬家,他们八成是要去恭贺的。 然后,汾阴伯便命人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埋伏, 待他们走近了, 立刻驾马车从拐角冲出来撞人! 韩嫣心中顿时一阵后怕。要是那会儿她没去路边给馒头买包子,她也不能幸免! 韩嫣不知道自己猜得对不对,但孟庭、邹氏、韩攸心中的想法, 都和韩嫣差不多。 反正, 等孟庭派出去的那个家丁回来, 就什么都清楚了。 …… 午时整,一行人抵达了二老爷的新家。 二老爷带着妻儿出来迎接他们,韩攸、邹氏和孟庭各自命下人送上贺礼。 午饭已经准备好了,大家先一起吃饭。 大家围着桌子坐下,二老爷和二夫人坐在东家,二老爷身边是韩攸,二夫人身边是邹氏。二老爷夫妇知道邹氏把韩攸休了,所以,见邹氏不和韩攸挨着坐,二老爷夫妇就当没看见。 韩攸另一侧则是韩云阅,再依次是孟庭和韩嫣,韩嫣右手侧正好是邹氏。 众人吃饭的时候,大花猫阿花和馒头两个就在桌子下面钻来钻去,捡漏吃。大家有吃剩的骨头、肉渣,就都扔给馒头和阿花。 酒足饭饱,二老爷便拉着几人参观他的府邸,并且强烈邀请几人观赏他的新宠。 几人这才从韩云阅口中得知,二老爷的新宠,是一只新买的鹩哥,取名“小宝贝”。 韩云阅说起小宝贝时,语调有些没好气。 理由是,这小宝贝曾经竟是养在庶人魏愠府上的! 一听到“庶人魏愠”这个称谓,孟庭便不由得心弦微紧。 韩云阅说,庶人魏愠还是梁王的时候,就很喜欢养鸟。小宝贝便是在魏愠宫变的前夕,一位驯鸟师献给魏愠的。 小宝贝脾气好、亲人,绝不在主人休息的时候乱叫。虽然它学不会说话,但魏愠不介意,他对小宝贝爱不释手。 后来魏愠夺嫡失败,估计是心情不好,不愿再逗鸟,时间长了还嫌小宝贝碍眼。 他在几天前让那驯鸟师把小宝贝接走。 正好二老爷认识那个驯鸟师,一听说小宝贝是良品,还伺候过贵人,二老爷爱鸟之心发作,便花了五十两银子买下小宝贝。 这件事让韩云阅和二夫人都很不满。 你二老爷好不容易得到三百两白银,买房子花了一百五十两,剩下一百五十两里,你拿五十两买只鸟? 这也就算了,钱是你挣的,你说了算。但买只和庶人魏愠有关的鸟是做什么?嫌不够晦气? 像庶人魏愠这种败寇,就该绕道走! 然而二老爷心大,认为只是买只鸟而已,不管怎样都不可能被庶人魏愠牵连。 眼下,小宝贝和小心肝都在后院晒太阳。二老爷领着几人去看。 就在即将步入后院时,孟庭先前派去的那个家丁回来了。 关于路上袭击的事,孟庭不欲让二老爷家知道,便让韩攸邹氏和韩嫣去后院看鸟,他自己留下来,听取家丁的汇报。 家丁跟了马车一路,得到确切的观察结果后,马不停蹄的跑回来。眼下他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脖子上还有汗水在往下滴落。 孟庭拿出些钱赏给他,家丁气喘吁吁道:“公子,小的追着那马车,最后见它进了汾阴伯府的后门。小的还瞧见,那车夫到了汾阴伯府后,伯府里出来人接应,看起来与车夫很是相熟。” 也就是说,马车和车夫果然是汾阴伯府安排的。 孟庭又问:“车夫不曾发现你吧?” 家丁笃定道:“公子放心,小的跟得很小心,不会被发现的。” 孟庭颔首,拍拍他的肩膀:“辛苦了,下去歇着吧。” 挥退了下人,孟庭面沉如水,有冷漠之气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 第173节 汾阴伯府…… 看来,汾阴伯是知道他们的失势是他孟庭一手制造的了。 汾阴伯不是等闲之辈,近来连连倒霉,昔日做过的腌脏事一件件曝光,汾阴伯不会认为这是巧合,只会认为有人在害他们。 查到孟庭头上不足为奇。 抚了抚腰间的青色玉环,孟庭的眼底映寒如冰。 汾阴伯自知如今轻易动不了他,便使这种下作的招数,想让他不死也残。 他们还不惜动到韩嫣头上,动到岳父岳母头上。 看来,他一日不对汾阴伯府赶尽杀绝,他们就一日不会消停。 既然如此,他也只能不客气了…… 孟庭立在原地思量片刻,转身向后院而去,会合韩嫣他们。 这会儿,韩嫣他们已经被二老爷领到小宝贝面前了。 小宝贝和小心肝分别装一个笼子,两个笼子都挂在矮树枝上。笼子里的小心肝和小宝贝面对面,正上蹿下跳,叫得欢实。你一句我一句,高高低低抑扬顿挫,就像是在激动聊天一样。 孟庭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大家围着鸟笼的画面。 孟庭走近,韩嫣瞧见他,下意识的把身子靠进他怀里。孟庭自然而然搂住韩嫣,已是习惯了温香在怀,总也不愿放开。 他顺便低头,在韩嫣耳侧,把家丁追踪观察的结果告诉韩嫣。 韩嫣霎时做恼怒状,嘟了嘟嘴,低低骂道:“可恶!” 因着鸟叫得欢,二老爷没听见韩嫣说什么。那边,馒头和阿花在一起玩,按说猫和狗互相看不顺眼,但这两个却是玩得挺和谐。 一只公猫,一只母狗,正在刨土。二老爷兴致大发,拿着逗鸟棍戳了戳小心肝的笼子,唤道:“客人都来了,小心肝,说几句好听的吧。” 小心肝扑棱着翅膀,吱吱呀呀道:“贵客金安,恭喜发财!” 韩嫣不禁双眼一亮:“孟郎你看,它学人语挺像!” 孟庭也觉得有趣:“嗯。” 小心肝继续说:“贵客金安,恭喜发财!”连着喊了好几遍。 忽的,对面笼子里的小宝贝也出声了,它的声音比小心肝更加高亢尖细: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众人不禁讶然,都看向小宝贝。 二老爷满面惊喜之色,抑不住语调激动:“不是说小宝贝不会说话吗?原来会说啊,连念诗都学会了,可比我的小心肝要厉害些。” 可孟庭却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这诗不对,听着不对劲儿。 小心肝又面向邹氏和韩嫣,一张鸟嘴极甜:“夫人甚美,驻颜有术!” 韩嫣和邹氏都被取悦了。 对面小宝贝蹿起,扑着翅膀叫:“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 二老爷笑道:“这小宝贝可真是个宝贝啊,都能出口成诗。” 不对,这句诗更不对。 孟庭已然神色微变,他下意识看向韩攸,从韩攸脸上看到了和自己相似的猜疑。 韩云阅也品味出不对来,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被严肃渐渐代替。 小心肝又道:“大人万福,吉祥如意!”这次它面对的对象是孟庭和韩攸。 但孟庭和韩攸都在猜疑刚才小宝贝念出的诗,一时便对小心肝的恭维没什么反应。 小心肝似乎是想博得两人的注意力,一个劲儿的上蹿下跳,声音叫得更大:“大人万福,吉祥如意!大人万福,吉祥如意!” 对面的小宝贝忽然发出刺耳的鸣叫,因着过于刺耳,惊得邹氏和韩嫣都想捂耳朵。 那鸣叫声到尽头时,竟是化作一片凄厉怒号。不等众人反应,便歇斯底里的大叫: “魏愠万岁!魏恒去死!” “魏愠万岁!魏恒去死!” 瞬间,满世界无声。 魏恒,那是祁临帝的名讳。 下一刻,离鸟笼最近的韩云阅,一手将鸟笼从树枝上扯下来,猛地举过头顶,然后狠狠朝地上砸去—— “慢着!”孟庭极快的反应过来,他立刻大步上前,拦住了韩云阅砸鸟笼的动作。 众人这才相继惊醒,每个人脸上都是或轻或重的震惊之色。 韩云阅一眼刺向二老爷,恨铁不成钢似的冷笑:“就说了,从庶人魏愠府里出来的东西晦气,您还非要接手。幸亏在场的都是自己人,这要是被外人听了去,我们一家三口就是再多几个脑袋也不够砍的。花五十两银子,买了这么个东西,听听,它在庶人魏愠那里学得这些话,催命都嫌不够快!” 韩云阅说罢,又向孟庭道:“妹夫拦着我又是何解?这鸟不能留。” “我知道。”孟庭松开韩云阅的手,将鸟笼从他手中拿过来,“若是信得过,便交给我处理。” 韩云阅稍微放松了神态,无奈道:“好吧。” 孟庭又问:“购买这只鹩哥的票据凭证,可都还保留着?” 韩云阅道:“都留着呢,稍后我去取来,给妹夫你。” “好。” 几人都无声了好半晌,二老爷幽幽道:“小宝贝真的留不住了?” 韩云阅怒极反笑,向二老爷道:“爹,您要不要这么心大?要鸟不要命是吗?” 二老爷无言的垂下眼皮。 短短一炷香的时间,几人的经历犹如穿过一场惊涛骇浪,这会儿才渐渐风平浪静。 孟庭低头,看着鸟笼里已经安静下来的小宝贝。 果然,从它开始说“长风破浪会有时”时,就很不对劲儿。 鹩哥学人语,自然是学经常听见的话。若不是庶人魏愠总将这样的诗句挂在嘴边,小宝贝如何说得出? 而第二句,卷土重来未可知,这意思就更加直白。 庶人魏愠夺嫡失败,心中不甘,便时常以此诗自勉,进而被小宝贝学去。 待到第三句,那“魏愠万岁,魏恒去死”的话一出口,庶人魏愠的心思昭然若揭。 他果然在谋划造反,想着把祁临帝从龙椅上拉下来。他对祁临帝的愤怒和杀心如此浓烈! 必须将此事告知圣上,孟庭想。 他亦不免感叹,或许是机缘巧合,小宝贝始终不曾开口说话,还被认为是不会说话。偏偏在今天,它开口说出这些话,还刚好被孟庭听见。 庶人魏愠怕是做梦都想不到,这只他认为不会说话的鸟,暴露了他最不能暴露的心思。 孟庭拎着鸟笼的手一紧,就在刚刚,一道念头浮现于脑中。 他想到一个能让汾阴伯府彻底倾覆的办法了。 …… 出了这样的事,大家也没心情继续喝茶聊天了。 很快,几人就离开了二老爷家。 没了小宝贝,二老爷十分遗憾。下午,他带着妻儿去韩家大房,探视董太君去了。 而孟庭和韩攸府上,都来了马车接主子们回家。毕竟才发生过马车袭击的事,孟庭和韩攸便都让下人回去支了马车过来接人,保险一些。 邹氏的新家没有马车,韩攸想送她回去,被她拒绝。于是孟庭和韩嫣让邹氏上了他们的马车,他们先把邹氏送回家,然后再回孟府。 送邹氏下车后,马车里只剩下孟庭和韩嫣两人。 两人并肩而坐,韩嫣坐在孟庭左手边,挽着他的胳膊,将头靠在他肩上。 孟庭右手边放着鸟笼。笼子里的小宝贝不再说话了,很安静。 韩嫣看了眼鸟笼,定定对孟庭道:“汾阴伯府一击不成,怕不会善罢甘休。” 孟庭偏头垂眸,望着韩嫣精致美艳的脸孔,默了默,说道:“我想到一个办法,如果成功,汾阴伯府将万劫不复。届时我们便再无后顾之忧了。” 韩嫣艳烈一笑:“欺了我们的必要讨回来!汾阴伯府现在虽然只剩下爵位和食邑,但我觉得他们根本连爵位都不配享有!汾阴伯为了暗算你,可是连赈灾物资都毁。那么多百姓的性命,在他眼里跟玩一样,这种人根本德不配位!” 她说罢,诚恳的盯着孟庭的眼睛道:“孟郎,我能为你分担些什么,你都告诉我!我不会只让你一个人面对的!” 孟庭吻了吻韩嫣的额头,微笑:“好。” 他凑近韩嫣的耳朵,仔细的将自己的计划告诉了韩嫣。 韩嫣认真听着,她一定会做好孟庭交给她的任务。 这是他们最后的一场战斗,他们一定要胜,还要大胜! 第167章 结局(上) 夫妻两个商量好, 立刻就开始行动了。 孟庭提着鸟笼进宫,将小宝贝交给祁临帝。 孟庭进宫那日,因是提了鸟笼,一路都有宫人好奇的张望猜测。 前来迎接孟庭的大内总管也觉得稀奇,孟大人这般一丝不苟的人,提一只鹩哥来是做什么? 随即, 孟庭见到了祁临帝。他请祁临帝屏退众人, 尔后他将在二老爷家发生的所有事都一五一十告诉了祁临帝。 祁临帝面色略沉,不由盯着小宝贝看。 孟庭又将二老爷购买小宝贝的票据凭证呈递给祁临帝。票据凭证上写了购买小宝贝的日期,是几天前购买的,这足以证明小宝贝不是被二老爷教出来的。 凭据上还有买卖双方的签名, 那个卖家, 祁临帝只消让人去查, 就能顺着查到小宝贝曾经在魏愠那里待了很久。 倒是小宝贝, 在离开二老爷家后,就再也不说话了。直到它进宫面圣, 也没有再说出任何大逆不道的话。 第174节 当然,即便小宝贝不说话, 但通过祁临帝的调查结果, 也可以查到小宝贝先前说的那些话, 都是从魏愠嘴里学的。 这下,祁临帝确定了魏愠的反心。 这一日, 孟庭在皇宫里待了很久。他和祁临帝在御书房里关着门谈话, 谈了近两个时辰。 除了他二人, 宫里没有人知道他们都谈了些什么。 而孟庭在回家后,将自己与祁临帝的安排告诉了韩嫣。 为防止走漏风声,夫妻俩在自家密话也十分小心。是等到夜深人静,双双在红罗帐里,贴耳说的。 韩嫣听罢孟庭所说,还伸了小手在他身上掐了下,窝进他怀里说:“知道啦,放心。” 接着,次日,韩嫣就出动了。 韩嫣按照孟庭的吩咐,去黑市上砸钱雇人。 她雇了一群能说会道之人,让这些人去魏愠府邸附近的酒楼、茶馆、乐坊,讨论汾阴伯府是多么的遗憾又憋屈。 大致就是讨论,本来汾阴伯府是皇亲国戚位高权重,还是祁临帝登基的功臣,结果现在就因为沾染了些人命而落败成这个样子。想来,汾阴伯定然不甘心,不过人家好歹也是积淀多时的老臣,在朝堂里盘根错节,也说不定能再爬起来。 韩嫣雇得这些人每天都改头换面,兢兢业业的在魏愠家附近说这些话,将汾阴伯一家塑造成实力雄厚却时运不容的可怜世家。 这些话,自然是说给魏愠听的。 不出三日,这些话就都到了魏愠的耳朵里。 魏愠每天都听着类似的街头流言,日复一日,他动了拉拢汾阴伯的心思。 魏愠开始关注起汾阴伯府。 眼看着年关就要到了,汾阴伯府始终毫无起色。 朝堂上不少汾阴伯一党的官员,人人自危。 魏愠仔细的观察这些官员,这些人明面上和汾阴伯府划清了界限,私底下却还是互相来往。汾阴伯府到底是多年积淀,手中依旧握着不小的势力和人脉。纵然伯府失势,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些官员依旧没有离开汾阴伯这棵树。 魏愠就这么留心观察着。 随着年关将至,终于,魏愠行动了。 魏愠找到了汾阴伯的面前,让汾阴伯投靠他。 魏愠想要东山再起,拉拢朝臣必不可少。 那些从前的梁王党,虽说在祁临帝登基后被肃清了不少,但势力没有完全消失殆尽。这些人里有许多还在暗中追随魏愠,只有魏愠东山再起了,他们才能得到荣华权势。 汾阴伯从前就是个两头倒的,梁王和楚王夺位时,汾阴伯察觉到梁王败相已露,便在最后时机投靠楚王。 也就是说,汾阴伯对祁临帝并非忠诚,只是想争个从龙之功。 如今祁临帝对汾阴伯府发难,汾阴伯落进泥地。那么,从汾阴伯的角度来说,他跟着祁临帝必定再无指望,可若是跟着魏愠拼一拼,说不定能重回权势之巅。 而魏愠便以此游说汾阴伯,拉拢他为自己效力。 起初,汾阴伯没有答应魏愠。 私下里投靠反贼,相当于是把全家人的脑袋都别在了裤腰上,汾阴伯哪敢轻易就下这个赌注。 但紧接着,没多久,一件事的发生让汾阴伯产生了动摇。 ——曹元亮在中书省工作失误,中书省的袁尚书给祁临帝递上文件,请祁临帝处置曹元亮。 祁临帝的处罚下达很快,隔日,曹元亮就被罢官。 收拾东西,曹元亮灰溜溜回到家中。 这对汾阴伯夫妇的打击堪比雷霆落下。 家里唯一做官的人也被罢黜,整个伯府更加落败,再没一点指望了。 这时,魏愠再度登门。 汾阴伯看着魏愠那张满是不甘和斗志的脸,心中的动摇就像是一道裂缝在逐渐裂开,越裂越大…… …… 冬日越发的凛冽。 旱了许久的京城终于迎来了今年冬天的初雪。 淅淅沥沥的雪籽飞扬落地,在地上积了一层薄薄的白色。天气虽冷,但出门的人反倒是多了,都是要四处赶集采买年货的。 京城一到年关,辞旧迎新的氛围就很浓郁。人们碰到相熟之人,互相道一声新春问候,家家户户也挂上了红色的春联,换上了新桃符。 孟府所在的街巷里,左邻右舍纷纷主动清理这条街巷。孟庭下朝回来,出了轿子,看着整洁干净的街巷,心中舒畅不已。邻居们纷纷热情的同孟庭打招呼,孟庭一一拱手回礼。 韩嫣来门口迎接孟庭,她抱着个暖炉。一见孟庭两手空空,韩嫣忙把暖炉取下来,套在孟庭手上。 孟庭心里一暖,自然而然的又将暖炉重新套给韩嫣,对她说:“我不冷,你别冻着。” 韩嫣拉过孟庭一手,把他的手也塞进暖炉,和暖炉里自己的小手交握在一起。 韩嫣道:“这样就暖和些了,我们进去吧。” 孟庭注视韩嫣,眼中的温柔像是能滴出水。在朝堂上清冷肃然了一上午,那些被他的威压震慑的同僚们,怎么也想不到孟大人回家后,会是这样的面貌。 他将生人勿近的内敛释放于外,而将珍藏在心底的所有宠溺,一股脑的掏给妻子。 在外,他是持重的权臣;于内,他只是韩嫣一个人的孟郎。 孟庭的手在暖炉里,被韩嫣温温的小手握着,又暖又软。孟庭心随意动,反将柔弱无骨的小手收在掌中,轻轻摩挲。 暖炉里空间小,孟庭这么一动,便把皮毛做的暖炉撑起了一块凸起。 韩嫣感受到孟庭的动作,故作娇嗔的哼了声。小手忽的一使劲儿,在孟庭虎口上掐了下。 孟庭忍俊不禁。 两人相视一笑,韩嫣扭着身子一扬下巴,小女人的姿态淋漓尽致。 两人一起吃过午饭后,又在府里散步消食。 这次,孟庭也拿了个暖炉。两人抱着暖炉,并肩行走。 韩嫣忽的唤道:“孟郎。” “嫣嫣。” 韩嫣道:“今年的年夜饭,你会和我们一起吃的吧?” 孟庭意识到什么,他将手从暖炉中拿出,改将韩嫣收到怀里。 去年过年那会儿,正是先帝病危,楚王和梁王相斗白热化之时。 孟庭那时候给楚王效力,天天早出晚归,甚至连夜连夜的不回家。他现在想来,颇觉得对不住韩嫣。那是韩嫣嫁入孟家的第一个新年,就被相公撇在家里,只能一个人过年。 孟庭想着想着,心中益发的愧疚。 他很想答应韩嫣,今年的年夜饭和她一起吃。他想和韩嫣一起守岁,一起放鞭炮,一起辞旧迎新。 他很想给韩嫣这个承诺,让她安心等待年三十的到来。 但是,这番话终究没有说出口。话语在孟庭的喉间打了好几个滚,最终还是选择咽下。 “嫣嫣,我尽量。” 听言,韩嫣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妩媚眸子的深处好似有一抹遗憾,但转瞬即逝。韩嫣笑意明媚,盈盈望着孟庭:“好!” 很快,年三十就到了。 爆竹声声,响遍京城。各家各户都换掉了去年的春联和桃符,挂上了新的。酒窖里存了大半年的屠苏酒,也终于在辞旧迎新之时开封。酒香四溢,沁人心脾。 腊月三十这样的日子,文武百官都是不必上朝的。 孟庭一早就起床了,和韩嫣一起张罗着晚上的守岁。 因着辞旧迎新,两个人都换上了新衣服。 新衣服是韩嫣早就选好了布料,找裁缝店制作的。两个人给对方穿新衣服,一起比划彼此穿上新衣服后的美好。 韩嫣粉面如桃李,身上穿的新衣服也是艳梅色的鼠皮袄,袄子外罩着层纱,上头绣着折枝西番莲花的样式。袄子领口镶了圈纯白的风毛,簇拥她妩媚的小脸。绢纱流光溢彩,显得她容光夺魄,却比平常还要倍添妩媚别致。 一条洋红棉绫的凤仙裙,行走时摇摇曳曳,步步皆生了莲花似的。孟庭见自己的妻子如此夺目,心里是说不出的满足欢喜。 “孟郎,我好看吗?”韩嫣提着裙子,在孟庭跟前转了一圈。 “嗯,好看。”孟庭诚实道,“你皮肤白,穿这样艳丽的颜色甚好。” 被夸了,韩嫣很开心。她又给自己绾了个高髻,然后在自己的妆奁里挑选着该用什么头饰。孟庭走到她身后,一手搭着韩嫣的肩,另一手自妆奁中选出几朵别致绢花,给韩嫣戴上。末了,他又挑了两支鎏金凤衔着的珐琅步摇,插.进韩嫣发髻中。 做完了这些,孟庭静静望着镜子里的韩嫣,渐渐看的出神,眼睛都眯起。 肤如荔枝肉,黛青画眉,朱唇娇艳欲滴,眸色粲然灼人。 她整个人金宝锦绣,张扬而惊艳。孟庭只觉得,自己真是迷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孟庭在看韩嫣时,韩嫣也在看镜子里的孟庭。 轮廓俊美,光华琳然,像是挺拔的青松,又有着清泉般潺潺体贴的温柔。他穿着银青色的团福衣裳,外罩一件风毛大氅,头戴玉冠,发丝拢得纹丝不乱。鼻若悬胆,眉如墨裁,说的就是孟庭这般天赐的相貌。 韩嫣看得越发痴迷,一时也找不出什么文绉绉的辞藻夸孟庭,只一个劲儿在心里呼着: 这么养眼! 她回头,对上孟庭入神的目光,主动张开双臂邀宠:“孟郎,抱!” 孟庭小心翼翼抱起韩嫣,抱着她出去放鞭炮。 到了晚上,孟府备下了丰盛的年夜饭。 一品豆腐、三丝鱼翅、白扒四宝、醋椒鱼、芙蓉鸡片、阳关三叠、清汤银耳、干炸小黄鱼、双椒炒牛肉……青州的菜色和京城的菜色皆有。 琳琅满目。 一家人相继入座,客居于此的刘静娴和她爹娘也被请来一起吃年夜饭。 听刘家爹娘说,准备大年初五就带着刘静娴回青州去。因着眼下是热闹喜庆的日子,这个话题便没再说下去。 大家拿起酒杯,推举了孟晶清为代表,说祝酒词。 孟晶清打扮得清丽鲜亮,头上簪着在水一方的头饰。她双手拿着酒杯,站起身,正要说话。 就在这时,一个家丁匆匆而来,附在孟庭耳边低低说话。 韩嫣瞅着这画面,心中明白了什么。 第175节 随即,孟庭站起身,向所有人行礼。 他唤道:“嫣嫣,来。” 韩嫣立刻起身过去。 她随在孟庭身边,送孟庭出了正堂,一路往大门走去。正堂中的亲人们皆不明所以,诧异望着两人的背影。 韩嫣送孟庭到府门口时,孟庭回身凝望她。 “嫣嫣。”他语调中有着愧疚,双手抚上韩嫣的肩膀。 “对不起,还是没能陪你吃上年夜饭。” 韩嫣却温柔笑了,她看了眼府门外,已然有宫里的卫队驾着车过来,要接孟庭进宫去。 她替孟庭拢了拢大氅的领子,笑道:“没关系,我等你回来。给你留着年夜饭,然后我们一起守岁!” 孟庭心里一暖,握了握韩嫣的手:“好。” 他放开韩嫣,向马车走去,又忍不住回头看向韩嫣,轻道:“等我。” 韩嫣重重的点头,她一捏袄子下缘,眼中泛上坚决的光芒。 “孟郎,你们一定要成功!” …… 今夜万家团圆,几乎没人能想到,庶人魏愠会在今夜发起宫变之事。 筹备了一年,庶人魏愠一直没放弃在宫中羽林军里安插人手。 如今,魏愠自认为万事俱备,于年三十起事。 …… 顺利带着人马混进宫中,魏愠安插在羽林军中的人手,依照计划来接应魏愠。 这支羽林军,是魏愠废了好大力气才掌握在手中的。他相信,凭借这支羽林军的力量,足以让他拿下祁临帝。 擒贼先擒王! 魏愠料定,今夜整个皇宫都沉浸在喜庆放松中,他定能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接下来的一切都很顺利。 魏愠带着羽林军,逼到了祁临帝的寝殿前。 羽林军将寝殿团团围住。 寝殿中的太监发现不妙,但为时已晚。太监惊恐的喊着“皇上”二字,接着,寝殿中的祁临帝仿佛是被惊动,终于打开了寝殿大门。 随着祁临帝从寝殿走出,自他身后传出皇后的惊叫声。 夫妻二人仿佛是一起吃饭过年,他们万万没想到会遭遇这一幕。祁临帝立在门口,震惊的望着魏愠。皇后也从祁临帝身后探出半个身子,惊恐的说不出话来。 魏愠忽觉得一阵快意。 一年前,他败了,败得那么惨烈。 一年后,他回来了,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 只要拿下祁临帝,便能挟天子下诏,让他传位给自己。再不行也可以杀了他,强行上位。 魏愠不怕弑兄篡位,他背后有支持他的朝臣和世家。就连汾阴伯,也已经站在他这边了。 旧恨滚滚袭来,魏愠翘起嘴角,阴恻恻说道:“皇兄,别来无恙。” 祁临帝震惊的看着魏愠,抬手颤抖指向他:“你……怎能如此。” 魏愠冷笑:“皇兄好歹也坐了一年的龙椅,也该换人坐坐了。谁让皇兄心软,留了弟弟一命?” 祁临帝皱眉,失望道:“就算你今夜强行将朕拉下马,也未必能服众。朕的满朝文武岂会由你所控?” 魏愠听言大笑出声,如同听了什么笑话,笑声里尽是对祁临帝的鄙视:“看来皇兄还不知道吧,您的文武百官,好些都在为弟弟做事。有他们支持弟弟,皇兄就不必再操心弟弟能不能镇得住朝堂了。” 似是应着魏愠的话,他的身后渐渐的走来一些人。 祁临帝向那些人望去,月光倾洒,将那些人的面貌映照而出。 那些人都是投靠魏愠的大臣,他们有些从前就是梁王党,隐藏的比较深,一直在祁临帝的朝堂活动至今;有的则是曾经被祁临帝清算的梁王党,已经败了,却还依附魏愠。 祁临帝的视线在这些人脸上相继逗留,认出了某些熟悉的面孔。当看到汾阴伯时,祁临帝的视线停顿了一瞬。 汾阴伯的神情在黑夜里晦暗不明。 “好了,事已至此,就不与皇兄废话了。”魏愠说道,他的眼睛像是镰刀似的泛着寒光。 他一挥手,身侧的羽林军们立刻抬起长.枪,齐齐指着祁临帝与皇后。 魏愠道:“拿下!重重有赏!” 羽林军们立刻冲上前去,魏愠眼中已亮起胜利的光芒。 可就在这时,暗处忽然传出无数脚步声与喊杀声,瞬间就铺天盖地声如擂鼓。 魏愠一惊,魏愠党的大臣也跟着色变。接着,就见无数手持武器的侍卫从四面八方飞速涌来,一共八股,源源不断杀向魏愠的羽林军。 魏愠始料不及,脸色就如碎了似的,一瞬从天上跌到深渊。 祁临帝身边不知何时已出现了几名暗卫,将祁临帝和皇后保护其中。 其实魏愠并不怕这些暗卫,毕竟他手握大量羽林军。而现在,汩汩涌来的侍卫们反而形成厚实的包围圈,将魏愠等人团团围住。魏愠方明白,祁临帝早就料到他今日会逼宫作乱,才故意设了个瓮中之鳖的局,等着他入瓮! 这些侍卫是祁临帝临时从军队里调过来了,他们骁勇善战,光是身上浴血的气场,就令羽林军将士们惧怕。 羽林军纷纷后退,许多人不知所措的端着长.枪,已快到端不下去了。 敌众我寡,有人萌生了投降求饶之意。魏愠党的官员们更是仿佛看到了末路,脸色难看的无法形容。 这时,魏愠看见,祁临帝一步步走下寝殿。 皇后和暗卫都跟在祁临帝身边。除此之外,殿中还走出另外几个人。内阁的黎首辅和其他几位大臣、中书省的袁尚书、还有侍郎孟庭。这些祁临帝倚重的大臣竟然都在寝殿之中! 魏愠一看到孟庭,就不由想到去年宫变时,自己在孟庭手里吃了多大的亏。 魏愠阴恻恻的视线剜在孟庭脸上,又是他! 祁临帝收回了方才脸上的所有震惊,变得平和如常。他失望的看着魏愠,道:“是不是在想,你到底是哪里露出了破绽?” 魏愠冷笑:“不过就是没防住叛徒吧,不知是谁做了叛徒,出卖了弟弟。” 魏愠说罢,忽的,寝殿里传来一阵尖细的叫声。 那是很奇怪的声音,充满了仇恨凄厉的叫骂,可又过分高亢尖细,不似人声。 “皇上!皇上,这鹩哥叫了!居然叫了!”寝殿里有太监激动的喊起祁临帝来。 祁临帝感到意外,他回道:“将鸟笼子拎出来吧。” 太监这便走出寝殿,手里拎着个鸟笼子。 鸟笼里,沉寂了许久的鹩哥忽然就止也止不住的狂叫: “魏愠万岁!魏恒去死!” “魏愠万岁!魏恒去死!” 寒冷的月光,肃杀的夜风,充满了铁和腥味的紧张空气,这一切都因鹩哥突来的叫声而显得撕裂。 四下无言,唯那一声声刺耳的尖叫回荡。 讽刺极了。 魏愠愣了良久,才明白过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原来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天.衣.无.缝的事,他功败垂成,却是因着这么个畜生。 …… 孟府。 大家都还在等孟庭回来,谁也没有吃年夜饭。 他们已经从韩嫣口中得知,孟庭上宫里是做什么去了。 韩嫣安抚着所有人的情绪,一边指挥下人将凉了的饭菜再加热,就这么一遍遍的加热着,等着孟庭回来了再一起吃。 令大家没想到的是,他们没等到孟庭回来,却等到了宫里来的马车。 随着马车而来的太监,喜气洋洋的道了声新春快乐,然后请孟家人进宫去,说是祁临帝邀请大家去宫里吃年夜饭。 韩嫣听了太监的话,第一反应就是为孟庭而高兴。孟庭他们成功了,魏愠党失败了,韩嫣委实大松一口气。 既然祁临帝有请,韩嫣迫不及待的想要进宫去,她想拥抱孟庭。 倒是刘静娴的爹娘认为他们是表亲,就不去厚着脸皮参与这事了,便留在了孟府。刘家爹娘不进宫的另一重原因,自然是不想让刘静娴见到祁临帝。 于是,孟府里这一桌还未吃的年夜饭,就留给了刘家三口人。馒头也被留在家中。 韩嫣搀扶着刘氏,孟晶清搀扶着孟祥。四人走出孟府,上了宫里派来接他们的马车,共同进宫。 浩荡的皇宫在辞旧迎新的日子里,被装点得非常喜庆。四处可见红色的灯笼高高挂着,从宫闱的四座角楼到每一座琼楼玉宇,再到亭台和长廊,无不见喜庆的灯笼,和彩绘的宫灯交相呼应。 瓦片上落着薄薄的积雪,原本干涸的红墙也被飘散的雪子打湿。宫女们早先已经在宫中栽种的树木上绑了鲜艳的绢花,一眼望去,仿佛是雪子飘扬中春天依旧常驻的盛景。 整个宫苑都像是个莹白又焕彩的琉璃世界。 韩嫣到的时候,宫里已经看不到任何魏愠作乱的痕迹了。 祁临帝特许马车将他们接到寝殿前。韩嫣扶着刘氏,孟晶清扶着孟祥,四人下车。 黎首辅、袁尚书他们已经回去了,眼下在寝殿中的只有祁临帝、皇后和孟庭。 孟庭本来端正的坐在椅子上喝茶,一听说他的家眷到了,立刻将视线投向祁临帝。 “皇上。” 祁临帝见孟庭那明明望穿秋水还泰然淡定的模样,心中十分好笑。他招呼皇后,站起身来:“走,孟卿,朕同你一起去迎接客人。” 孟庭跟随祁临帝和皇后,走到了寝殿门口。远远就看到韩嫣和晶清扶着爹娘缓步过来。 刚刚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一切乱党都被肃清,再见到家人时,孟庭心中竟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感受。 无限的温暖,无限的熨帖。 祁临帝看出孟庭隐忍的迫不及待,好笑的摇一摇头,说道:“孟卿,去吧。” 第176节 孟庭忙向祁临帝行礼谢恩:“谢皇上。” 他行过礼便快步走下台阶,脚下犹如带了风似的,向家人迎过去。 祁临帝瞧着孟庭的背影,仿佛都能瞧出一股子欢快雀跃来。他不由对皇后耳语,一边指指孟庭:“你看,孟卿这迫不及待的样子,哪像平时朝堂上舌战群儒的中书侍郎?” 皇后抬袖掩嘴,眼中满是笑意:“孟大人当真是十分重情啊。” 那边,韩嫣见孟庭疾步走来,也激动的怦然心跳。 刘氏哪能看不出这两个孩子的想法?庭儿进宫,嫣儿在家里一边担惊受怕,一边还要安抚所有人的情绪。这两个孩子实在不容易。 刘氏笑道:“嫣儿,不用管我,去吧。” 韩嫣看了看刘氏,点点头。她放开刘氏,然后就朝着孟庭跑去。 洋红棉绫的凤仙裙随着奔跑的动作散开,像是凤凰的尾羽那般,绽开层层叠叠的波浪。 “孟郎!” 韩嫣激动的喊着,扑进了孟庭怀里。 温暖的怀抱是韩嫣最最喜欢的,一触碰便再也不想撒手。她一双藕臂紧紧搂着孟庭,一颗心无比开怀。 她贴着孟庭,听着熟悉的心跳声,忽然就欢喜的想要落泪。 她在孟庭怀里抬起头,眼中倒映着月色皎洁的光华,说道:“我们一直给你留着年夜饭呢,没想到皇上会请我们进宫来!” “我知道。”孟庭吻了吻韩嫣的眼睑。他知道,嫣嫣一定会等着他回家才吃饭的。 是祁临帝提出要将孟家家眷接进宫,同帝后一起吃年夜饭。孟庭感恩于祁临帝对他的体恤,更渴望着拥抱韩嫣。 他嗅着甜美的发香味,说道:“我总算未有食言,能陪你一起吃年夜饭了。” 一盏茶的时间后,众人被带到了饭桌前。 祁临帝命令御膳房准备了丰盛的年夜饭,他让各位都不要拘束,尽管坐下一同吃饭。 韩嫣和孟晶清不由对视一眼,祁临帝真的是个无比仁慈而宽和之人。 再看桌上的菜色,各种花样都有,卖相特别好。粗粗一看,山珍海味俱是不缺,不愧是皇家拿出来的年夜饭。 韩嫣欣赏着这桌年夜饭,忽然发觉一个不对劲儿的地方。 她已经饿了一晚上了,这会儿见到如此卖相好的饭菜,不应该食欲大动吗? 可怎么她却觉得不太想吃呢? 韩嫣想了下,大概是她进宫乘坐的马车过于颠簸,颠得她胃里不太舒服。所以这会儿她就食欲不好。 韩嫣对此没当回事,她同众人一起落座。祁临帝宣布开饭,接着孟庭就夹了个酱肘子给韩嫣。 韩嫣朝孟庭一笑,持筷子夹起酱肘子。 在将酱肘子送到唇边的过程中,她又觉得不太想吃了,这感觉怎么怪怪的? 她张嘴,咬了口酱肘子,慢慢咀嚼。 味道很不错,就是、就是……韩嫣刚想说就是有点油腻,谁想胃里忽然一通翻涌,一股恶心的感觉从腹中直抵喉咙。 韩嫣不禁抬手捂嘴:“呕——” 众人顿时都停下手中动作,看向韩嫣,神色各异。 祁临帝忙对贴身太监道:“去传杜太医过来!” 韩嫣心中有些尴尬,担心自己的行为是对祁临帝和皇后的不尊。她连忙赔罪:“皇上、娘娘,臣妾大约是来的路上走得太颠簸,一时不舒服才……皇上恕罪。” 祁临帝并不介意,皇后则吩咐了一名宫女:“去给孟夫人倒杯温水。” “嫣嫣。”见韩嫣不舒服,孟庭不由担心。他让韩嫣靠在他怀里,一手轻轻帮她揉着胃部。 孟庭的注意力这会儿全在韩嫣身上,因此没看到刘氏脸上闪过的猜疑和眼中乍现的亮光。 直到杜太医踩着薄薄的积雪赶来,为韩嫣号脉,孟庭的一颗心仍旧被韩嫣牵得牢牢的。 杜太医号脉的时间并不长,他只是静静感受了片刻脉象,嘴角便翘了起来。 杜太医站直身子,转身朝着孟庭打了个躬,脸上是藏不住的笑意。 “恭喜孟大人,尊夫人这是有喜了。” 第168章 结局(下) 杜太医的话,令人惊喜的猝不及防。 就像是天上忽然掉下来两块亮闪闪的大元宝, 砸在了孟庭和韩嫣怀里。两人被砸得头晕目眩, 惊喜过头, 一时间竟都没有什么反应。 反倒是刘氏反应得最快。她是过来人,方才见韩嫣呕吐之状很像是害喜, 刘氏隐隐便是这么猜测期待的。 杜太医的话印证了刘氏的猜测,她在短暂的狂喜后,忙扯了下孟祥的手,笑道:“好, 这真是太好了。” 孟祥也高兴的合不拢嘴。 老夫妻两个的嘴角, 都快要咧到耳朵根下了。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孟庭和韩嫣才相继反应过来, 接着就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和自己一样的欢喜激动。 韩嫣下意识就抚上小腹,还平平的,感觉不到任何异常。这里头真的揣起了一个小生命吗? “杜太医, 这是真的吗?”幸福来的太突然,韩嫣忍不住要多问两句才敢确定。 杜太医笃定道:“孟夫人的确是有喜了,一个半月左右。真的是恭喜孟大人与孟夫人了。” 一个半月左右…… 韩嫣猛然想起,难怪这都月底了, 她的月信还没来。本来她的月信就不算太规律, 时不时就会早些晚些,她因此没有想到怀孕这块去。再加之最近她都在和孟庭一起对付汾阴伯, 关注点完全没落在自己身体上。 杜太医这么说来, 她确实是真的怀孕了。 韩嫣激动的眼中发亮, 直接从椅子上弹起来,扑进孟庭怀里。 “孟郎!孟郎我们终于有孩子啦!” 孟庭听了杜太医一再的肯定,心里也早已喜悦的开始放鞭炮了。可瞧见韩嫣忽然就猛地扑来,孟庭心下顿时一咯噔。 她初怀身孕,怎能动作这般剧烈! 身体快过思维,脚下已冲过去好几步,手上稳稳将韩嫣接在怀里。 韩嫣就势在孟庭怀里蹭了蹭,像是只撒娇的猫咪,浑身泛着圆润娇柔的妩媚。孟庭一边被她撒娇的动作取悦得欣欣然,一边还吊着颗心。 于是体现在表情上就是,明明很开心却又板着脸,孟庭道:“当心身子,别再蹦蹦跳跳。”他说罢还不放心,又问杜太医:“内子的胎象可还好?” 杜太医慈祥的望着这对小夫妻:“孟大人放心,尊夫人的胎象很好。平日里稍微注意些就是了,微臣这就为尊夫人开一记安胎的药方。另外……孟大人也不必太担心尊夫人刚才的举动。孕中的妇人适量的走走跳跳,不碍事。” 这句话算是给孟庭吃了一记定心丸,他暗自舒了口气,板着的脸这才渐渐被喜悦所填满。 孟庭抚着韩嫣说道:“无论怎样,还是要小心些。” 韩嫣在孟庭怀里扭了扭,表达自己的不服:“知道啦,我又不是毛手毛脚的人!” 看着孟庭这无比欢喜又万分小心妻子的模样,祁临帝和皇后不由得相视一眼,都露出慈祥而揶揄的笑。 看看这第一次当爹的人,极致的喜悦将他清冷的气质都化去,在妻子面前是那般温柔小心。 他还担心着妻子的身体,仿佛恨不得将人天天捧着才放心。 祁临帝不禁想起每每早朝时,那些被孟庭震慑住的年轻官员,以及一些资历深厚却被孟庭用赈灾功劳堵得无话可说的老臣。 要是教他们看见孟庭这副模样,不知会是什么表情。 果真是,一物降一物。 祁临帝不觉嘴角盈满笑意,朝贴身太监道:“去吩咐御膳房,再做几样清淡的菜来。” 听见祁临帝发话,孟庭这才意识到自己高兴过头,差点把皇帝忘了。这还是他第一次这般不稳重。 他放开韩嫣,带着韩嫣向祁临帝谢恩。 祁临帝笑道:“好了,都坐下吃饭吧。” 大家重新围着桌子坐好,这回,每个人脸上的喜色都藏不住。帝后解决了魏愠和他的党羽,孟家铲除了汾阴伯这个宿敌,还即将添口添丁。大家各个都停不下笑容,真真是喜庆极了。 宫女给韩嫣端了温水,韩嫣喝下温水,觉得舒服了不少。 孟庭又给韩嫣夹了点油水少的菜色,韩嫣一一吃下。 别说,韩嫣刚刚还觉得恶心没食欲,这会儿却能渐渐吃下东西了。她想,莫不是因为自己太过欢喜,所以食欲也跟着变好? 这么想着便更加开心,一手止也止不住的放在小腹上,轻轻摸着。 待到御膳房端来了清淡的菜色,韩嫣的食欲彻底恢复了。 孟庭为韩嫣夹菜,韩嫣全都吃下了。 祁临帝和皇后看在眼里,也很为孟庭高兴。 许久后,宫中将孟庭一家送回了孟府。 大家到孟府时,正好是子时正。 新的一年悄然来了。 街头巷尾里陆陆续续的开始有人放鞭炮,那么的喜庆热闹。鞭炮炸出的烟雾弥漫在夜色下,被月光照出仙境般的感觉。 孟祥和孟晶清不愿睡觉,父女俩带着府中的下人,一起在府门口放鞭炮。 刘氏身子骨差些,自然乖乖去睡觉。 而韩嫣,本来是打算和孟庭一起放鞭炮的。现在韩嫣有孕,身子金贵的很,孟庭哪舍得让她去熬夜。 孟庭直接抱着韩嫣回房休息去了。 他给韩嫣拆发髻、换衣服,端盆子打水洗脸洗脚。一切孟庭都亲力亲为,一时间好似回到当初韩嫣断腿的时候,孟庭把她伺候得都快失去自理能力。 韩嫣对此当然是甜蜜的,但孟庭这么忙来忙去,她很心疼! 孟郎都已经在宫里忙了一晚上了! 于是韩嫣从孟庭手里拿过毛巾,自己洗脚。她用手指戳了戳孟庭,笑道:“孟郎,我是怀孕,不是要生了。你不用这么宝贝我的。” 孟庭不语,他将韩嫣的小手揉.弄在掌心,又拉起她的小手亲了亲。 第177节 等韩嫣洗完了脚,孟庭自觉去倒水。反正孟庭就是不让韩嫣操劳,仿佛把韩嫣当成小女孩般娇养着。 韩嫣看着忙忙碌碌的孟庭,不由想,等孩子月份大了,孟庭会不会宠得她连路都不用走,天天把她抱着? 等孟庭也洗漱完毕,他熄了灯烛,钻进红罗帐里。 已然躺好的韩嫣自觉的靠过来,投入孟庭怀中。孟庭搂着韩嫣躺好,又吻了吻她香香的头发。 这一晚上发生了太多事,他到现在还有种在做梦的感觉。 此刻将韩嫣和她肚子里的小生命都收在怀里,孟庭只觉得不能再幸福了。 魏愠和他的党羽已被一网打尽,没有人再能威胁到太平盛世。汾阴伯也在孟庭的算计和韩嫣的配合努力下,随着魏愠一起势败,万劫不复。 这个年三十,孟庭一辈子都不会忘的。 这时候怀里的韩嫣开口了。 “孟郎~” 她拖着长音,细细的嗓音像是夜莺般,在罗帐里听来绵绵勾人。 “还是有点儿不敢相信,我竟然真的怀孕了。”韩嫣道,“之前那么久都没怀上,我还在想是不是自己体质不好。还好还好,这下我能给孟郎生儿育女啦。” 孟庭心中熨帖,温声道:“早些睡吧,累了一天了。” “等等再睡。”韩嫣这会儿还有点兴奋,睡不着。 她注视孟庭的眼睛,循着感觉在他唇上啄了下。 “孟郎,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孟庭也吻了下韩嫣:“都好。” “那你说,我们的孩子是长得像你,还是长得像我?” 这孟庭可不知道,他揉了揉韩嫣的后脑勺,好笑道:“好了,快睡吧,别让我担心。” 韩嫣嘟了嘟嘴,终是乖顺的应了:“嗯。” …… 韩嫣有孕的事,很快就传开了。 最先得知的就是邹氏和韩攸。 邹氏和韩攸都过来探望韩嫣,都带了好多燕窝、益母草之类的补品。 邹氏原本担心韩嫣是和她一样的体质,不好生养。眼下见韩嫣怀上了,邹氏心里的大石头落了一半。 女儿本来就深受孟庭和婆家人的喜欢,再有了孩子,便是婆家人都会捧着她。邹氏这个做娘的当然宽心不少。 私心里来说,邹氏希望韩嫣这一胎一举得男,这样就再无后顾之忧了。 这份私心,邹氏自然是不说的,免得给女儿增加压力。 …… 却说大年初一当天,整个朝堂便知道了魏愠逼宫之事。 紧接着,不出三天,全京城的百姓都知道了。 祁临帝对魏愠及其党羽发落极快。 大约是因着新年不宜见血,再加之祁临帝仍旧念了分兄弟血缘,他终究是留了魏愠一命。 祁临帝判了魏愠徒刑,流放岭南,再不得归来。其母族干系重大者,一并跟着流放,其余人等贬为庶人。 至于那些效忠魏愠的大臣,包括汾阴伯在内,全部贬为庶人。查抄其家产,其中罪重的几人逐出京城。 汾阴伯有幸未被逐出京城,这还是看在庄敏翁主的面子上。 可伯府一家都成了庶人,再也住不起大房子,再也蓄不起奴仆。他们只能卖了房子,一家人挤在小小的二手破院子里。 这家人从来都十指不沾阳春水,如今成了庶人,连养活自己都困难。 一家人几乎全靠着庄敏翁主的食邑过活,日子紧巴巴的不说,家庭矛盾也愈发升级。 汾阴伯和伯夫人,伯夫人和妾室,曹元亮和庶子们,嫡女和庶女们…… 天天都是乌烟瘴气。 住在附近的人家,几乎每天都能听到曹家院子里的争吵打闹声。接着过不了几天,就有人从曹家出来,带着行李走人。 偶有一天,曹元亮在外面给人抄书挣钱。他忙活了一天,终于捧着挣到的几串钱,回家去吃口热饭。 他在回家的路上看见了韩嫣和孟庭。 光彩照人的少妇一身绫罗绸缎,挽着锦衣俊逸的年轻权臣。两人顾盼神飞,看彼此的眼神都是灌了蜜的。 明明是艳烈泼辣的少妇,却乖顺的依靠着自家相公,服帖又撩.人。 他们双双走进在水一方,就听见十三娘热情的招呼声。 曹元亮看见,店里面,孟庭随手就甩出一锭银子,买了一整套头面给韩嫣。 而曹元亮却捂着怀里的几串钱,一身粗布衣裳,脸被冷风冻得起了皴裂。 …… 过了新年便是上元节,因着一切太平了,每一日孟府的主子们都热热闹闹的过。 街上的百戏、杂技、舞狮子,处处可见。锣鼓声没有一天是断的。 日子像欢快的流水,一点点淌过去。今天是鞭炮隆隆,到了明天,还是望不到尽头的烟花和灯笼。 就在这样迎新的热闹里,一道喜讯飞到了孟府,更添了大家脸上的笑色。 ——内阁次辅辞官还乡,中书省的袁尚书替了他的位置。孟庭跟着官升一级,成为新的中书省尚书,位居从一品。 本朝头一个三元及第,如今又成了最年轻的一省之首。韩嫣为自己的相公骄傲不已。 一时间,孟府门庭若市。客人们一拨接一拨的涌进来,给孟庭拜年,祝贺孟庭双喜临门。 因韩嫣初有孕,不宜操劳,便由孟晶清代替韩嫣,与孟庭一起招待客人。 正好孟晶清今年及笄,孟庭有意让她多见见各家的儿郎。 如此,兄妹俩忙活到正月十四,才将将忙活完。 正月十五上元节,孟庭和韩嫣一起出去逛灯会。 两个人还邀请了尹词和韩茵。 京城里的富贵如天上人间流水落花,到了喜庆节日更是明显。看不尽的花灯,赛不完的社神。无数的热闹和绚丽像是皮影般的从两侧而过,人潮如织,穿行其中,说不出的意趣。 逛了会儿,几人上临湖茶楼,喝茶看河灯。 京城这边上元夜有放河灯的习惯,湖面冰雪初融,各色河灯漂在仍有冰片的水里,反射得湖面波光粼粼,如梦似幻。 临湖茶楼下原就是百姓集体放灯之处,去年年底时,茶楼做了新的修缮,开辟了几个带着悬挑水台的雅间。 悬挑水台是直接延伸到湖边的,客人可以在水台这里放灯,不用和旁的百姓挤在一起。 尹词请客,包了个雅间。 茶楼小二送来了上好的恩施玉露,和各种零嘴儿。 几人喝了茶,吃了零嘴儿,临湖茶楼又赠送了两盏河灯给韩嫣和韩茵。 韩嫣忙拉着韩茵上了悬挑水台,一起放河灯。 “嫣姐姐,你慢些。”韩茵见韩嫣欢快的像只梅花鹿,便出言提醒,“当心肚子……” 韩嫣俏丽一笑,摸了摸小腹说:“好,我知道啦,谢谢茵妹妹。不过没事的,杜太医都说了,适量的走走跳跳不碍事。孟郎也是总担心的不行!” 韩茵道:“孟大人真的很挂心嫣姐姐。” 韩嫣笑道:“说得跟尹公子不挂心茵妹妹一样!” 韩茵脸颊稍红。 两人走到水台边,低下.身一起放河灯。 雅间中,尹词不知何时支起了一张胡桃木画架。 孟庭帮尹词挂上画纸,尹词娴熟的研磨,调颜料。他看一眼放灯的两个女子,左手衔起画笔,灵活的画起来。 馒头也来了,正在孟庭腿上打盹。 约是余光里瞧到尹词作画,馒头猛地抬起头,两只爪子扒在桌上,专心的观摩起来。 韩嫣和韩茵将河灯放进湖里,用手一推,河灯便缓缓打着旋往深处去。 湖边还有不少放灯的百姓,五彩的河灯大大小小,像是绽开在湖面的玉百合般,煞是好看。 “临湖茶楼真是个好地方。”韩嫣眉眼弯弯的说起,“我和孟郎就是在这里决定成亲的。” 韩茵听了,不觉回头看了眼雅间。孟庭在望着她们,神情恬和。尹词灵活的左手像是振翅采蜜的蜂鸟,正在专注的记录佳人放灯的画面。 周遭的点点火光,照在韩茵脸上。清丽的姿容被罩上一层柔和的绢纱,比上元的月光还要芳华遗世。 她转眸向韩嫣,问道:“嫣姐姐放灯的时候,许了什么愿望?” 韩嫣活动了一下四肢,笑道:“希望能为孟郎生一个健康的孩子!” 雅间中,孟庭听见韩嫣的话,不禁笑望她。 韩嫣又笑看韩茵:“茵妹妹你呢?” “我……” 韩嫣揶揄:“不会也是想要孩子吧!” 韩茵面上发烫,忙转了视线,低语埋怨:“嫣姐姐……” “对了,嫣姐姐,”韩茵想到什么,很好奇的样子。想要问出口,又似是觉得不太好,“我听说……”有些欲言又止。 韩嫣不介意道:“你说。” 韩茵这便说道:“前几天我逛街的时候,遇到了孟小姐,同她一起去在水一方走了走。” 韩茵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我听孟小姐说,嫣姐姐你……让孟大人学狗叫。” 韩嫣一怔,第一反应就是:晶清这么坑哥哥的吗? 随即她就笑着道:“是啊,我和孟郎成亲前签了契约的,谁要是干涉彼此兴趣爱好,就要学狗叫三声。本来我准备放过孟郎的,谁让他……算了不提这个。反正就是他惹到我了,我就让他学狗叫!” 第178节 韩茵简直不敢想象,学狗叫的孟大人该是什么样。 她愣愣的看了眼孟庭,又将目光落在尹词身上,喃喃道:“嫣姐姐,其实我到现在还有些意难平。相公他……他骗婚……” 韩嫣一听,不知为何莫名就想幸灾乐祸。不行不行,幸灾乐祸太不像话了。韩嫣忍住想笑的情绪,眼波一荡,嘴角翘起一抹使坏的弧度。 “要不茵妹妹你也学我,罚尹公子学狗叫!” 两人的对话,孟庭和尹词都是能听清的。 孟庭嘴角不着痕迹提了下,端起茶杯饮茶。尹词还在娴熟精巧的挥笔,只是若要仔细瞧,就会发现他的眉毛抽了一下。 韩茵当然不是对尹词有怨怼,纯粹就是觉得尹词怎么这么心机,害得她那时候七上八下。 她那时候想着要自己一个人养家,不知在心里鼓励了自己多少次。自己默默的和心底的忐忑作斗争,甚至开始列养家计划了。 结果尹词给她来个“本仙是左撇子”的戏码。 韩茵至今也咽不下这口气。 心里忽然就动了模仿韩嫣的心思,韩茵盯着尹词,很想也罚他学狗叫。 可韩茵到底不是韩嫣,韩嫣敢说敢做直来直去,韩茵却不敢。 尹词被韩茵的两道视线盯着,心里这会儿也有点发毛。 要不是尹词外表漠然,估计就露馅儿了。 他蘸了笔丹青,继续描画。孟庭放下茶杯,低头见馒头正在舔肉松饼。他拍了拍馒头,忽的说道:“其实学狗叫也没什么。” 尹词眉角又一抽。 “原先我也觉得实难接受,但若是为哄娘子开心,并没什么。”孟庭端的是四平八稳,哪还有文人宁折不弯的傲骨? 尹词乜了孟庭一眼,冷哼一声:“俗人。” 孟庭面不改色:“既已深陷红尘,俗亦无妨。你再端着架子,当心哪日韩茵与你和离。” 尹词的眉毛狠抽,似是孟庭这话对他造成了强烈的恐吓,他差点连握笔的手都抽了。 尹词垂下左手,侧头望向韩茵。 他清楚的看到韩茵脸上的愤懑和委屈,虽然心里清楚,韩茵这会儿有故意夸大的成分在,但尹词还是难以抵抗住韩茵目光的杀伤力。 他艰难的支撑了会儿,崩了。他将毛笔放在笔架上,转眸问孟庭:“该怎么哄?” 孟庭心中好笑,向来孤芳自赏的画中仙,如今也沦落到虚心的向他请教如何哄娘子了。 孟庭道:“学狗叫吧。” 尹词:“……” 孟庭这会儿心情大好,又见韩嫣正笑吟吟望着他,孟庭忽然就生出一种虚荣心来。他想要在韩嫣面前努力表现一番,遂对尹词道:“也没什么难的,若不然,我向你示范也可。” 尹词听言不由眯眼望孟庭,像是在看一个怪胎。他眼中表现出的意思也很明显:孟其玉,你怎么成这样了? 孟庭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成这样了,反正自从娶了韩嫣,他就在不知不觉的改变。特别是经历过桃山赈灾之事后,他的改变更为主动和明显。 事到如今,在外,他还是那个清冷有才内心孤高的文人,添几分权臣气魄;而对内就…… 这时韩嫣起哄道:“孟郎你真好!快给尹词做示范吧!” 韩嫣这么一说,孟庭犹如收到出兵的指示,稍微调整了心情就进入状态。 他抚摸着馒头的脑袋,对尹词道:“不过就是‘汪’几声,有何不能开口。” 尹词:“……那你来。” 孟庭道:“汪。” 尹词:“……” 韩嫣又道:“尹词你看,茵妹妹都要哭了!” 尹词看了眼韩茵,终于是完全撑不住了。他冲着韩茵,艰难道:“……汪。” 韩茵一愣,紧接着噗嗤一声笑出来。 韩嫣也捂嘴笑个不停。 馒头看看孟庭,再看看尹词,兴奋的叫起来:“汪汪汪汪汪……” 远处,不知有谁放起了烟花。五颜六色的烟花绚烂飞起,整个夜空被照得亮如白昼。 烟花一丛又一丛,似颗颗明珠,硕大的、精巧的,散出满天云霞。 烟花散开的金色流光像是流星似的,从韩嫣和韩茵头顶飞过,照得两人愈加的肤白如雪,也照出了她们脸上那样纯粹开怀的笑容。 佳人的笑,比满湖的莲灯和漫空的烟花更要美。 孟庭和尹词如被迷了眼睛,这般瞧着,心中说不出有多柔软。便是刚刚学了狗叫的尹词,竟也不觉得有什么了。 有风吹进雅间,撩起画架上半成的画作。 画里的两个年轻少妇,还未完全着色的背影互相挨着,捧着两盏河灯。各色的河灯在她们周围点缀成梦幻深邃的布景,她们的身姿像是飞燕临风,飘然欲飞。 她们,一个宛若六月晴空的阳光,比火树银花还要艳烈;一个像是低回在红墙黛瓦上的月光,清素皎洁。 美人巧笑如花面,正是万家灯火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