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深处》 chapter1 西元二零六五,上海,虹桥火车站。 展行背着个运动袋,立于站台前,不住偷瞥身边的男人。 那人背着的旅行包足足是展行的三倍大,像名驴友,然而比起户外活动者,却又仿佛多了点什么气质。 男人高一米八,身材笔挺,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看上去顶多二十出头,侧脸帅气瘦削,两道英气的眉毛衬着高挺的鼻梁,十分好看。 他穿着军服外套,越野长裤,军靴,两眼无神平视,一动不动。 他的双手戴着一副露指手套,拇指无所谓地挎着长裤口袋,无名指与小指勾着,恰到好处地现出食中二指。 展行从偷看到侧过头,借张望火车的动作明显地看;再到转过身,微张着嘴,光明正大地看,男人始终没有表现不耐烦。 仿佛他站在这里就是给展行看的,并十分享受被参观。 展行实在忍不住了,主动搭讪:“嗨!朋友!你好啊!” 男人翻了翻白眼,没有搭理展行。 展行又问:“你去哪?我们做个伴?” 男人依旧懒得理会的表情,展行小心翼翼地靠近半步,再靠近半步。他在那个男人的腰间,系钥匙的地方,发现了一枚白色的玉佩。 展行:“!!!!” 男人:“?” 展行:“这这这……这是……” 火车响着尖锐的汽笛进站,妇女彼此推搡,男人让开一步,让妇女们先上车,展行仍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之中,人群的洪流呼啸着淹没了他,这才想起要上车。 展行神情恍惚,检票上车,换了硬卧牌子——下铺。他把包随手一扔,枕着背包,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太神奇了! 他从裤袋里抽出手机,犹豫着要不要开机,把玉佩的事情告诉朋友,片刻后只见那男人也上了车,把硕大的旅行包朝床底一塞——下铺,展行对面。 展行:“……” 男人躺在铺上,两眼看着头顶床板,一副走神的表情。 展行心内有万匹羊驼咆哮着狂奔而过。 他实在忍不住了,问:“喂,哎?” 男人没有回答。 展行打开手机,开机十秒后,手机狂响,展行不由分说把它挂掉,举起手机,鬼鬼祟祟地朝着那男人打开照相功能。 手机来电再响,展行再挂,足足折腾了好几次,展行终于成功地按下快门,咔嚓一声,拍下了那男人枕着手臂,半躺在铺上的照片。 取证完毕,迅速关机。 展行收好手机,仔细端详那男人,好奇心简直要爆炸了,火车轰隆轰隆启行,展行在铺上翻来覆去,片刻后坐起来。 男人躺着,不住抻自己食中二指,似乎是想令它变得更长,眼角余光注意到展行在偷看他,于是不抻了。 展行朝他腰间指了指:“朋友,你这个坠饰挺稀罕。” 男人缓缓点头,展行终于得到了回应,登时找到楔机:“汉羊脂玉双龙云纹佩,传说高祖刘邦诛项羽后,从项羽私藏里搜出四枚玉佩,分发韩信、张良、萧何各一枚。” 男人眉毛动了动,展行又道:“当然拉,你这枚是假的,我等车的时候没留意,差点以为是真的,真货可是价值几十万美金……” “这是清末民初时期的仿制品,民间藏品之一。” 男人:“怎么看出来的。” 展行心内狂喜,哦哦哦!和我说话了! 展行翻身坐起,煞有介事道:“双龙白玉云纹佩,又称‘白玉龙纹佩’,两条龙环佩雕成,并首衔珠,刘邦用它佩赠王侯,意为‘江山与你共坐’,真品上的两条龙几乎是一模一样的。” “到了满清末期,匠人为表示‘天无二日,民无二主’的意思,赝品上的两条龙就不可能并首了,只能首尾衔接,到了现代,古玩行业已经不在乎这个,力求复原古董全貌,新仿的赝品又回到两龙并首的风格,所以白玉龙纹佩首尾衔接的款式,只有民初一段时间。” “知道了。”男人打断道。 展行又端详许久,才开口说:“这块不是羊脂玉,充其量只是大理石,通常意义上的“汉白玉”,不过旧仿雕工精巧,也值不少钱了,你从哪里买来的?” 男人没有回答。 展行又自我介绍道:“我叫展行,你叫什么名字,要去哪?” 男人:“嗯。” 展行讨了个没趣,只得躺回铺上。 男人长腿踏在爬铺的梯格上,片刻后手推车来了,展行说:“我请你吃饭!” 男人没回答,拿出一盒泡面,展行只得自己买饭吃。 这一趟火车从上海开往西安,路途近二十小时,展行吃完饭,百无聊赖地发呆,期中男人几次离开铺位,展行不时偷看他塞在床底下的旅行包,心想不知道那里面有什么。 他听父亲说过,这种包是盗墓贼的最爱……自从一个叫闷油瓶的人风靡大江南北后,就迅速引领盗墓新纪元,成为跨时代野外最受欢迎配备。 该死的是,旅行包上还有两个q版扣章,一个是闷油瓶大脑袋,另一个是……呃……里面该不会有一堆盗墓工具,洛阳铲登山绳,黑驴蹄子外加自动□□等等吧? 白玉龙纹佩,是从墓里偷来的? 展行越想越离奇,好奇心已经快要爆炸,几番想偷偷打开包看一眼,但那男人每次离开不久又都回来了,令他无从下手。 天色渐渐变黑,卧铺车厢亮起灯,播着音乐。窗外没东西可看,对铺又空了,男人不知道去了哪里,展行伸了个懒腰,准备尿尿,睡觉。 洗手间有人排队,展行在外面等了一会,走到两截车厢中的吸烟室,男人在那里发呆。 他的拇指挎着裤袋,两眼神情恍惚,看着车窗外的一片黑暗。 展行友好地笑了笑,走到他对面,背靠墙歪着:“哈喽!” 男人冷漠地看着展行,片刻后从兜帽衫的口袋里掏出一根烟,面无表情地叼在嘴里。 展行意识到了什么,拿出zippo的打火机,推着,帮他点了烟。 男人:“唔,我叫林景峰。” 展行点了点头,自己抽了根烟点上,又问:“你是不是还有一张身份证,叫……张起灵?” 林景峰摘掉烟,吁了口气,双指挟着烟,没答他,朝展行点了点:“你是怎么知道白玉龙纹佩的?” 展行终于能和这人聊聊了,他友好地笑了笑:“我爸在博物馆上班。” 林景峰微拧起眉:“哪里的博物馆?” 展行:“纽约世界博物馆。” 林景峰嗤了声,不以为然,他玩味地看着展行,展行说:“从小就接触古董,对中国文化尤其感兴趣,你的赝品哪弄来的?” 林景峰没有回答,又掏出一件小铁块,挟着在展行面前晃了晃:“这个呢?是什么?” 展行看了一眼:“这是一件东西的部件,叫‘铁兜披挂’,是民国时期武师内衬的甲胄,不太稀罕。” 这下轮到林景峰诧异了。 “你在哪下车?”展行说:“我好不容易回祖国一次,想到处旅游,不如你给我……当向导?我可以付钱。” 林景峰又掏出一物,玩味地看着展行。 那是枚青色的玉佩,玉佩玲珑剔透,刻凤凰之型,表面泛着一层油脂的光芒,通体晶莹的尾羽部分又渗着无数红丝,端的是名贵无比。 展行嘴角抽搐:“这个……这个应该是手工艺品,没有年份。” 林景峰眼中现出戏谑的神色:“这叫血丝玉,懂?” 展行笑得躬身:“血丝玉?普通的青色铁化合物原石,雕刻完把尾部加热,泡进三价铁离子溶液里,热胀冷缩,表面会出现裂纹,就成功染色了。” 林景峰不置可否,收起玉佩,离开抽烟间,展行忙跟了上去,说:“伙计,你是做盗……你是考古学的吧?你要在哪个城市下车?我……” 林景峰一直没有回答,展行唧唧歪歪半天,收不到任何效果,只得回去睡觉。 夜间,火车靠了好几次站,站台温暖的黄灯透过车窗投了进来。 展行抱着被子,忽然有点不安。 他是跑出来的,确切地说,展行是名离家出走的问题少年。 他在铺上翻来覆去,想到远在大洋彼岸的老爸,妹妹,又想到自己睡习惯了的房间,心里生起一股惆怅。 先到处走走吧,玩一年就回去,不,玩三个月就回去好了……要不一个月? 展行胡思乱想,困得很,在火车轮与铁轨碰撞的声音中渐渐睡着了。 翌日,天还没亮,火车广播响起。 过道的顶灯开着,刺眼的灯光令展行迷迷糊糊地醒来。 林景峰坐在过道前的活动椅上,脑袋靠着车窗,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 展行手机没开,连时间都不知道,头发乱糟糟,打了个呵欠,乘务员来换车票,展行在包里翻卧铺铁牌,刹那间五雷轰顶,如坠深渊,发现一件很严重的事。 他的钱包不见了。 于是他瞬间就炸毛了,钱包丢了怎么办?当然是报警! 列车员大妈倒是热心,上下四张铺位乘客都十分自觉,纷纷道:“我有急事,我可以主动打开行李让他检查!” 于是一人主动,群众响应,都开了行李让展行看,只有林景峰始终不动。 列车员大妈冷冷看着林景峰:“该不会就是你吧。” 展行冷冷看着林景峰:“应该不会吧,看他不像。” 大妈朝林景峰冷冷说:“小伙子,不配合检查,就要去派出所了哦!” chapter2 西安,火车站派出所: 年轻警察二十出头,长得很帅,是火车站派出所的警草。 展行像棵蔫了的茄子,林景峰则像盆面无表情的仙人掌。 警员:“多少岁?” 展行:“十七。” 警员:“性别。” 展行:“……” 警员:“钱包里有什么?” 展行:“钱包里有两张卡,一张是vista的金卡,一张是mastar的普通卡,卡里有……” 警员:“停。还有呢?” 展行:“有三个男人,一个女孩的合照……” 警员:“具体描述一下。” 展行:“俩成年男人,和我,和一小女孩的照片,女孩她是我妹,钱包很大,包里有我的护照,还有几百块钱人民币,一点美金……” 展行瞬间抓狂:“天啊!我要怎么办!我的护照没拉!怎么出境!我要回家!” 警员:“……” 展行:“……” 展行:“丫的我他妈咋就摊上这档子事儿呢,真去他大爷的!” 警员:“哟,小伙子京腔打得挺顺的嘛!还美国人?美国出生,美国长大?你父母都哪儿的移民啊?” 展行恹恹道:“我二舅是北京的,小姨是东北那嘎达的……算了算了不说了!” “都是他!”展行怒而戟指,桌子另一旁,坐着雷打不动的林景峰。 林景峰似乎有点不耐烦,然而列车员是位热心的大妈,本着对国际友人要认真负责的原则——虽然展行怎么看怎么不像美国人,然而他一再重申,钱包掉了护照没了,是要请美国大使馆出面解决的。 于是列车员大妈就把林景峰一并扭送火车站派出所了,林景峰是妇女之友,当然不敢对大妈动手动脚。 而且,谁叫他开始的时候表情可疑(?)正好有人顶缸。 警员问了林景峰几个问题,林景峰用西安话答:“鹅不晓得。” 警员见会说西安话,登记林景峰身份证,作了笔录,便说:“好了。” 展行:“……” 展行:“什么好了?!什么意思?” 警员:“小伙子,我们已经备案了,有消息会通知你,请随时保持手机开机。” 展行咆哮道:“那我的钱包呢?钱包怎么办?!” 警员:“哎,展先生,上车公告牌是怎么提醒您的?‘请注意您的随身财物’,在美国呆久了连中文都看不懂了?我怎么记得在美国治安问题也挺严重的吧,出门坐地铁捂好钱包还不习惯?听说……” 展行一拍桌:“实话告诉你,小爷就没坐过地铁。怎么着,您看呐?” 警员一拍桌:“嘛呢嘛呢,京片子了不起啊!舌头抻直了说话!坐没坐过跟我没关系,父母怎么教你的也不懂?” 展行整个人软绵绵地怂了下来,趴在桌子上,嚎啕道:“那我咋办nia?!” 警员:“给你联系大使馆?” 展行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不不!我好不容易来了,一联系大使馆就又把我给送回去了!我千里迢迢来坐火车的么!” 警员:“那就回去等消息。” 展行持续嚎啕:“回哪里去!你让我回哪里去!” 年轻警员起身,拿着不锈钢饭盒去打饭。 展行抱着他的腰大声干嚎:“我无亲无故,出门在外,身上一分钱没有,你要我回哪里去去去去——起码给顿午饭吃吧吧吧吧——” 林景峰说:“没我的事了?” 警员:“你可以走了。” 林景峰背起户外包,潇洒出了警察局大门,展行想了想,放弃揩警察的油,跟着林景峰跑了。 展行保持跟随林景峰两米距离,随时做好林景峰打车时,一个箭步抢上前,钻进车门装可怜的打算。 然而林景峰根本没打算打车,他在马路边看了看,一直走,展行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片刻后。林景峰上了一辆公交车。 展行立马跟着挤了上去。林景峰很有礼貌,让女性先上车,展行扒着林景峰的大背包,被一路拖了上去。 正是中午下班时间,挤车的人很多,投币箱叮当响,读卡器嘀嘀叫,林景峰随手从肩后一抽,变戏法般抽出个小卡包朝读卡器上一晃,嘀的一声,收了回去。 挤车的人闹哄哄,展行急中生智,把背包从肩上卸下来,朝读卡器前凑了凑,嘴里学着机器声,说: “嘀。” 司机:“……” 林景峰:“……” 林景峰只想把展行一脚踹下车,然而公交车上扯胳膊抱大腿的,闹起来实在不好看,只得给展行刷了卡。 展行心花怒放,感激地说:“我不认识你,但我谢谢你!” 林景峰险些就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了。 公车靠站,下车,上车,展行被挤来挤去,整个人歪在林景峰身上。 “你到底打算去哪里,跟着我想做什么?” 从火车站出来以后,林景峰对展行说了第一句话。 展行难过地说:“不知道啊,我什么都没了,总之你要对我负责。” 林景峰决定再也不在公共场合和展行说话了,起码在下公车前不招惹他。 林景峰这次不看车顶蓬了,他看着车窗,车里人少了些,他和展行并肩站着。车窗里现出二人倒影。 展行长得很帅,皮肤白皙,浓眉大眼的,又痞又贱,却不招人讨厌,林景峰见过不少人,然而看不出展行的衣服牌子。他的衣服很合适,不张扬,格子衬衫,外套西裤,却恰到好处地令整个人显得很精神。 和展行比起来,林景峰就像个退伍兵哥,幸好林景峰身材很不错,五官也很英俊,是个帅气的兵哥。 但比起军人,却多了一分阴暗中的气质。 终点站,下车。 展行屁颠屁颠地跟在林景峰身后,左右张望,这是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他已经破罐子破摔了,用自己的行为反复诠释“出门被卖了都不知道”的法制案例。 林景峰走过几条街,春季到处都是尘,展行一直跟着,中午一点半,路边羊肉泡馍和牛肉面的香味勾引得他直流口水。 展行的如意算盘打得劈啪响,后续都想好了:林景峰在哪间店前坐下,他就蹭过去跟着坐下,林景峰吃什么,他就跟着点一份什么。 但林景峰没有吃,他拐进了一条偏僻的小巷。 小巷转出来后,是长达百米的一个街市。 “哟!”展行大为诧异,他几次探头去看。 集市上到处都是古玩,青的红的,花的彩的,大有官窑天青镇门瓶;小有玲珑套骨镂花珠;精有花观五马唐三彩,粗有双头飞鸟怪兽瓶;古有元谋粗捏瓦陶盆,今有……今有大功率叫卖扩音器,琳琅满目,应有尽有,走过路过,不可错过。 展行几次差点跟丢了,幸亏林景峰的背包够显眼。 展行放下一枚沾了青锈的开元通宝假货,忙追了上去。 古玩集市唤“陶青街”,是本地较为出名的古董交易处,地摊货十里一真九假,掺杂难辨,真正行家自不会到摊前卖货,大部分都是用香炉铜钱哄老外。林景峰再次拐进一条僻静小巷,展行听家里老爸说过,这种地方,一般才会卖些真正的古物。 看林景峰的样子,对这家店很熟,进门便卸了包,说:“掌柜的。” 店内伙计回去请老板,请林景峰二人入内,在客堂坐下,有人端了茶来,展行跟着在另一张椅上坐了,眼睛四处瞥,伙计不知展行来历,便也倒了又一杯茶。 展行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不敢乱吭声。 老板出来了,是个四十来岁的男人,听口音不似北方人,倒像南边人,开口便道:“这位小哥是哪条道上的朋友?” 林景峰说:“不用理他,先看货。” 林景峰掏出几件东西,拍在桌上,自顾自坐着喝茶。 “老板的店开得有味道。”展行痞兮兮地笑道:“茶也是好茶。” 老板不知展行底细,只嘿嘿道:“朋友帮衬。” 老板对那枚凤凰玉佩视而不见,先看了林景峰取出的一套连环腕锁,又取了掌镜,细细端详白玉龙纹佩,头也不抬,问:“林先生接下来要去哪里?” 林景峰不予置答:“先估。” 老板给了个价,连环锁不值钱,三百,白玉龙纹佩赝品两千。 林景峰说:“合适么?” 老板摘了掌镜:“不合适也没法,上回抬了一副板子来……” 林景峰:“没问你。” 展行一脸茫然,与林景峰目光对上。 “我……我不知道价钱。”展行说:“我只看得出真的假的,不知道卖多少……” 林景峰说:“当白跑一趟罢,王老板,东西先搁你这儿,把这次的帐结了,回头来取。” 老板接过茶,撇了浮叶,慢条斯理道:“林先生,恕我直言,西北开春正是好季节,几个铲地皮的上我店来招人,您白跑也好几回了,不如……” 林景峰喝了茶,摆手示意无需再说,伙计取了个信封放在桌上,展行约略猜到点,却不开口问。 林景峰信封一倒,一小叠人民币,颀长手指沾了点茶水,仔细点清。 这次换展行面无表情地看着,心想手指头这么长,点钱敢情好。 “换一张。”林景峰发现一张破的,拈着扬了扬,王老板只得取钱包换了钱,展行道:“借我几百。” 林景峰把钱全收踏实了,双手揣裤兜里起身就走。 展行只得又追了出去。 “那间是倒腾赃物的店,对吧?” “为什么你人像闷油瓶,做事也像闷油瓶?” “老板和你很熟?你们怎么认识的?” “老板说的‘铲地皮’,是盗墓队吗?” “白玉龙纹佩赝品只能卖两千?我觉得那套连环锁卖亏了!” “你从什么地方盗来的?” “一碗油泼面。” 林景峰一点菜,展行瞬间识相闭嘴。 展行:“两碗,我不问了。” 林景峰手指在桌上敲了敲:“再来一碗。” 片刻,面端上来,展行眼泪汪汪,亲人呐! 展行把面吃完,一抹嘴:“接下来做什么?” 林景峰说:“晚饭还想吃的话,就不要问什么和为什么。” 展行想到还有晚饭,于是只得不问了。 “要么我带你去北京玩吧……?我带你去北京玩,我有亲戚在那里。”展行意识到不能出现问号,快速地改为陈述句。 林景峰不搭理展行,他走到哪,展行就啰啰嗦嗦地跟到哪,林景峰在马路前停下来,说:“刚那家店里,我见你眼四处瞅,都看了些什么,说一次。” 展行想了想:“别的忘了,内堂里的花盆架子叫秋来香晚,是明代的红木;阁间摆了个听风瓶,墙上挂的是虎啸山林图……” 林景峰:“都有什么来历,说一次。” 展行挠头:“只有秋来香晚是真货,其他的都是旧仿……来历倒不太好说,对了,柜子角那里斜靠着的,有一副玉板。” 林景峰:“玉板?” 展行:“是副棺材板。” 林景峰:“哪朝。” 展行:“明。” 林景峰:“怎么看出来的?” 展行:“明代棺外榫钉是侧钉,所以椁板侧面会有一个入钉的印痕。露出来的那块板上……” 林景峰:“你除了看古董,还会什么?” 展行兴高采烈:“我会投篮!” 展行:“我还是校际棒球金牌投手,校飞镖队的冠军!小爷射飞镖百发百中,咻咻咻——” 林景峰:“你可以闭嘴了。” 夜,澡堂。 澡堂里提供客人的休息室,便宜又实惠,二十五元/人,可以过夜,就是床太多,像个大通间。 不过今天人不多,只有几名老头在角落的床上闲聊,抽烟。 林景峰让展行呆在澡堂,自己又出去走了一趟,展行先洗完澡,抽了抽鼻子,躺在窄床上,拿着手机,对着开机键犹豫不决。 林景峰洗好过来了,重重一倒,疲惫地叹了口气,翻出个小本子写写算算,又拿出手机按开计算器。 展行:“你多大开始干这行的?” 林景峰:“像你这么大的时候。” 展行侧过身,眼中洋溢着梦想的光芒:“你很崇拜闷油瓶吧!我懂的!” 林景峰:“……” 展行:“人都是有梦想的,这点我明白,我就是因为这个才离开家,回到中国,我知道干你这行不能随便告诉外人……我……” 林景峰按着手机:“你离家出走?” 展行可怜巴巴地说:“家里没有人理解我,我很孤独的!” 林景峰不搭腔,展行开始自怨自艾:“侧阿玛还好点,嫡阿玛成天发火吼人,不让我学这个,让我学那个,叫我学商科,不许我玩飞镖……” 林景峰根本没听进去展行的“嫡阿玛”“侧阿玛”等词是什么意思,漫不经心道:“听父母的话总没错,他们也是为你好,想让你少走弯路。” 展行:“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干这行告诉你爸妈了么?” 林景峰不鸟他,展行又重重叹了口气:“我在家里真的呆不下去,每天除了上课就得回家,以后毕业了,展扬也会强迫我经商……” 林景峰敷衍地说:“哦,你爸叫展扬。” 展行道:“嗯,我和他对着干,我退学了。” 林景峰:“你不知道,社会难混。” 展行:“像少容说的,世界上还是好人多么,你就是好人,我钱包丢了,你请我吃饭,还……” 林景峰嗤道:“你父母养你,三顿不缺,给你一个住的地方,足足十七年,我只请你吃顿饭,泡次澡,就这么感激?” 展行:“……” 林景峰收起手机和本子,睡了,展行辗转反侧,似乎因那句有所触动,片刻后,下定决心,毅然开了手机。 四十七个未接电话。 他斟酌许久,正想给家里发条短信,电话就来了,屏幕一闪一闪。 展行咬牙接了电话。 电话那头,展行老爸的声音几乎要把手机震爆,另一张床上的林景峰都能清晰听到一个抓狂的咆哮声音。 “展、小、贱!手机为什么关机?还是一关三天?!你给我解释清楚!学校的事是怎么回事,都找到你的爷爷我的老爸那里去了,你要是再不回来,今天晚上就露宿街头吧!十二点后我会把门锁了!嗯哼?你别以为小毛会放你进来!我又买了只新的狗!嗯哼?德国警犬……” 展行:“死老头子!我告诉你,你拿我没办法!我已经在……” 电话那头又吼道:“你到底在什么地方!你要我去申请手机定位追踪吗?陆遥我麻烦你了,不要在这个时候弹命运交响曲……” 展行迅速地把电话挂了。 林景峰:“……” 展行:“嘿嘿嘿。” 电话又响了,展行沉默地看了屏幕一会,才按了通话键:“喂,哈哈哈!二舅,嗯,猜猜我在哪?” 电话那头也开始叫唤了,一句“我擦”异常清晰,唯独穿透力没有先前的展扬强,展行诉苦道:“我只是出来散散心……好的好的,一定回去。” 林景峰听到对方一口京片子,最后隐约听到:“打你爸手机,有事随时联系我,日你侧阿玛的,保持开机啊!小贱!” 展行挂了手机,嘴角勾起笑容,按了几个键,再次通话。 “喂,陆少容。”展行小声说:“我在中国。” 电话那头没有吼,声音很正常。 林景峰:“???” 林景峰有点迷茫,怎又来个爸? 展行说:“对,我在中国,西安,过来看看兵马俑和博物馆,我……嗯,没问题,我能照顾好自己!不用钱,我要钱会找二舅……好的!好的!” 电话那头说了很久,展行一语不发听着,最后道:“好了好了,知道了。” 电话里隐隐约约传来咆哮声,展行咬牙切齿:“你让老头子别叫唤了,天啊!二舅让我给你通话,刚刚他吵到我朋友……睡、觉、了!” “好了就这样吧。”展行说:“知道了,我会小心的。” 林景峰忍不住充满疑惑地打量展行,许久后开口道:“你有几个爸?” 展行说了老实话:“两个。” 林景峰嘴角抽搐,破功了,而后理解地点了点头。 展行忙摆手道:“不不,不是你想的那样,不是后爸和亲爸的关系,他们……嗯,他们是一对同性夫妻,不,夫夫。” 那一刻,林景峰的表情十分精彩。 展行:“这个事情,以后再慢慢告诉你。” 林景峰用发毛的眼光打量展行:“你该不会也是……” 展行言之凿凿:“当然不是!同性恋又不会遗传!” 林景峰半信半疑地点了头。 同一时间,大洋彼岸,美国,纽约,早上十点。 展扬一脸悻悻,坐在餐桌前,简直要一边喷火一边追着过太平洋,冲到西安把建筑物全部夷平,再把离家出走的儿子抓回来。 陆少容心虚地笑道:“让他出去走走,说不定就懂事了,我十七岁那年都……在打工了。” 展扬:“还不是被你们宠的!” 陆少容:“他其实很聪明,既然十六岁能考上大学,我相信他回国也能混得不错……老大和二哥都在国内,有什么事情让他们照顾就……” 门铃响,佣人去开门,让进来一个十八九岁的半大白人少年。 展扬打量那人:“找哪位?” 少年礼貌地问:“请问是vikko家吗?啊哈!我听说过您,您是展先生。” 陆少容说:“他回中国探望舅舅了,先生,您是他同学?” 少年答:“我是他男朋友,说好陪他去中国旅行的。” 陆少容:“……” 展扬的脸色立马就绿了。 陆少容险些站不稳:“你你你……我怎么没听小贱说过?你们什么时候……你是他的男、男朋友?!” 少年微笑道:“现在还不算是,不过很快就是了,请给我这个机会,我父亲是米克洛非财团……” 展扬终于忍无可忍。 “我从来就没有什么儿子,也不认识什么vikko!” 展扬咆哮着把门摔上,几乎要脑溢血了。 青春期遇上更年期,简直就是个大悲剧。 chapter3 林景峰虽然很崇拜闷油瓶,但他其实不想再带个拖油瓶。 然而无法,他有很多事情是不知道的,譬如说某些古物背后的传说,以及古文化与殉葬品之间的某些联系。 七十二行,古董为王,干盗墓这行的或多或少都是半个古董专家,但也仅仅是半个。 他们常常不知道自己挖出来的东西是什么,有什么故事,顶多大致地根据经验,能够差不离地估个价。毕竟古玩大多数也没有确切的价位——金玉一类的殉葬品还好,瓷、碑、铜等物件最难说。 许多盗墓贼甚至连价都估不准,只能籍由察言观色,窥探店家的心态来讨价还价。 经验越丰富的老贼,便知道得越多,他们可以随口报出许多东西的来历,价位,甚至世界上有几件,都收藏在谁的手里,在什么地方。 这些老贼又油又滑,满肚子坏水;入墓时只顾着自己打算,见了天日后需要更多的分成,每个铲地皮的队里却少不了老贼的带领,只有他们熟门熟路。 林景峰再混个二十年,说不定能混得比他们好,知道得越多,便越占便宜,当然,前提是没有死在某个墓里。 但林景峰现在还达不到这个标准,而且,他急需钱。 回西安前,林景峰得到了一个消息,孤身进入福建的某个据说是清代的古墓,想淘点东西,然而提供消息的人出了错,那处是个民国初年,某个小家族的祖坟,结果林景峰折腾了半天,只得了两千元,还不够路费。 展行对于古墓的了解不比林景峰多,但他胜在知道许多文化,历史,他有意在林景峰面前卖弄,滔滔不绝地说了一上午,林景峰知道在不开棺的情况下,展行能够判断出很多东西的价值。 这就够了,林景峰决定带上他试试。最好的结果就是能多赚点,避免再出现先前白跑的情况。 最坏的情况:反正这个人护照丢了,基本在中国就是一黑户,死了顶多三炷香的事,试试也无妨。 起码展行知道在外人面前,什么时候该闭嘴装傻,这点令林景峰十分庆幸。 展行在吃保鲜装的蛋黄派,目不转睛地盯着个小瓷瓶。 “你看到的这件东西叫宋代官窑瓶,紫口铁足。”林景峰说:“是我当初跟一个散队淘出来的,卖这家价亏了。” 展行说:“宋代的官瓷从来不当陪葬品,很明显是假货了,老板估计出点辛苦费还算多的。” 林景峰:“……” 林景峰不以为然道:“就算是假货,他再重新加工,也能卖出真货的钱。” 展行道:“那也是手工钱。” 展行摸林景峰狗头笑而不语。 林景峰略有点恼火避开,只觉此人越来越蹬鼻子上脸了,郁闷地说:“知道了,闭嘴。” 两名伙计把几件泛着贼光的陶瓷搬到院里,用脚边药剂瓶里的高锰酸钾溶液混了泥土包好,再埋在特制的木槽中。 他们在后院外站了一会,林景峰等的人来了,是先前流金堂掌柜为林景峰介绍的一名队长。 中年人,肤色黝黑的大叔,穿着十分干净,牛仔裤,军外套,笑起来露出洁白的牙。 “林三,你终于还是要跟团了。”中年人说。 林景峰冷冷道:“不要那么叫我。” 展行讶道:“你们认识?” 林景峰:“标叔这次得了什么消息?该不会又是去钻防空洞的活。” 被称为标叔的中年人哈哈一笑,并不掩饰,风趣答道:“上回只是意外。” 展行礼貌地微一欠身:“原来如此!你们既然认识就好办了!”说毕上前诚恳地与标叔握手:“你好你好。” 标叔一脸的莫名其妙。 林景峰:“不用理他,说吧。” “坐。”中年人招呼道,流金堂的掌柜识相走开。展行看了掌柜一眼,知道他充当中介多半得了不少介绍费。 中年人的话题也十分简洁:“斗鸡台,李家湾,去不去?” 展行马上倒抽了口冷气。 林景峰捏着手指节,发出轻微的声响,在思考。 标叔端详展行片刻,眯起了眼睛,又望向林景峰。 光阴荏苒,时过境迁,当下盗墓已经不再如上个世纪般简单;传统盗墓人少,隐秘,使用绳索,洛阳铲等工具,人手挖出盗洞直接行动,有的盗墓贼甚至买下一整块农田种满农作物,夏天挖凿,花上足足数月时间盗取陪葬品逃离。 有的则租下一间房子,打个密道通向墓穴,神不知鬼不觉。 然而自从中国政府加大了对盗墓行为的打击力度后,时间就成了盗墓贼们必须考虑的最重要一环。 简易工具已退出历史舞台,新的盗墓方式采取集团行动,分工合作,以洛阳铲确定墓穴位置,外加□□等定向爆破方式,很容易就能达到目的,在警察发现前速战速决,全体撤离。 标叔在从业前便是一名工程爆破专家。 展行从父亲处听到不少关于盗墓的故事,许多年前,盗墓贼通常都是一人或两人结伴行动,有亲戚,也有发小,绝不可能聘请自己不熟悉的人搭手,一防谋财害命,二禁声张。 林景峰很有可能也是受了传统观念影响,独行侠再厉害,挖墓也得靠两只手,远不如人多来得快。 展行好奇地看着他,方才标叔称他作“林三”,也就是说他是个有故事的人。 有林老三,也就有某老二,某某老大,他是从哪儿学的盗墓? 林景峰问:“几个人?” 标叔比了个手势,四个。 林景峰淡淡道:“我带一个。” 标叔蹙眉许久,而后说:“四,二,二,二。” 标叔的意思很清楚,盗出殉葬品后,领队得四成,其余六成给三名队员平分,展行没份,这已经是极大的面子了,林景峰带着个谁也不认识的新丁,具体出力多少,由他最后去分派,很公平。 但林景峰显然不打算做这亏本生意,一扬下巴:“告诉他,斗鸡台有什么。” 展行嘴角微微抽搐,正在脑中搜索关于陕西一带的古文物,试着说:“是……战国的古墓?” 标叔莞尔一笑,不置可否。 展行又试探着问:“周王朝时期的?” 标叔玩味地看着展行,展行知道有戏,想了想,说:“上个世纪三十年代,中华民国有一位军阀,叫党玉琨,他从斗鸡台运出了不少古物,其中最出名的六头古兽乌纹方鼎,现藏在纽约世界博物馆……” 林景峰用眼神示意可以了,闭嘴。 展行:“这次咱们的行动,得到的东西或许不像某些贵重金银饰品好卖,你知道的,年代越早,东西就越简陋,像周、秦两朝古物,历史价值远远高于它的实际价值,但国内有许多人……我说标叔,你该不会把东西卖给外国人吧,看你样子也不像,呵呵呵,虽然我也是外国人……” 林景峰作了个手势,示意打住。 展行兀自没有察觉:“我能笼统地分辨出大篆,那些字很难认,或者能……” 林景峰忍无可忍,在桌下踹了展行一脚。 标叔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展行:“?” 标叔:“林三,你踢我做什么。” 林景峰:“……” 展行反应过来,噗地一声作了个夸张的表情,继而哈哈大笑。 标叔打量展行,问:“你是大学生?” 展行意识到有的话不能说了,点了点头,讨好地朝林景峰身边挪过去一点。 标叔想了想,起身道:“这小子有趣,行,我让一成,你俩得三。” 标叔走了,林景峰拍了展行后脑勺一巴掌。 展行瞬间犹如泄洪的黄河,开始滔滔不绝,跟在林景峰身后问了。 “你为什么叫林三?老大老二是谁?” “你认识标叔?怎么认识的?你们以前一起挖过谁的祖坟?” “他为什么找你帮忙?你是高手?” “为什么这次愿意和他合作了?” “为什么踹我?” “你为什么……” “为什么……” “什么……” “么……” 林景峰终于被展行搞得崩溃了,怒吼道:“不为什么——!” 翌日六点。 “你每告诉我一件事,我就回答你一个问题。”林景峰说:“我不问你,你也不许问我。” 展行笑嘻嘻地听着随身听,站在巷口,天蒙蒙亮,难得的一天里空气清新的时间。大部分店都没开门,晨光里,只有几家路边胡辣汤的小店开张。 “待会不能乱说话,按我吩咐的来……听到了么?”林景峰低声威胁道,他顺手摘下展行的一边耳机,展行唔唔点头,示意明白,林景峰顺手把另一只耳机塞进自己左耳,两名少年并肩而立,听着同个随身听,却心思各异,似是等待校车前去春游的学生。 一辆越野车停在巷口。 展行:“哦哦哦——”忙磕磕碰碰地跟着林景峰走了。 展行一只手自觉地搭在林景峰肩上,勾肩搭背地被他带着走,林景峰背上本就背着个笨重的登山包,十分无奈。 “你们好啊。”展行钻上车,笑着打招呼,林景峰扫了一眼。 车上都是男人,除了昨日便认识的标叔外,另有一名戴着眼镜的年轻人,以及十指扣着,躺在后排闭目养神的老头。 “这是小博士。”标叔介绍道。 展行马上配合,笑着自我介绍:“展行。” 老头嗯了一声,眯着的双眼睁开一条缝,缓缓问:“林三?” 林景峰敷衍点头,解开腰上系着的背包带,说:“谢哥。” 展行作了个“哦”的口型,原来全认识的,估计这老头不简单,一定是老油贼。 林景峰看了戴眼镜的年轻人一眼,谢老贼说:“这是老头子的徒弟方卓,叫他小方,路上还请林三兄弟照拂着。” 林景峰对谢老贼的出现并不意外,老贼却十分在意,林景峰淡淡说:“一样,这也是我徒弟。” 林景峰瞥了展行一眼,展行马上坐直,林景峰满意地点了点头。 标叔从驾驶座递过一叠小本子:“每人一张。” 展行接过,看到那是学生证——西安工程大学,土木系学生证。 展行明白了,要假装成搞测绘的掩人耳目,压力很大。 标叔开车,一边解释这次出行目的,帽子已经发了,每人一顶小红帽,上烫学校名字,标叔的背包里又有装模作样的测绘仪器,三脚架,定位仪等等。 这一次他们前往的地方是宝鸡斗鸡台,古时称陈仓的地方,去年标叔把目标定在李家湾,缘因在北京的一家古董店里,几名盗墓贼销赃时恰好标叔也在该店后堂。 当时标叔闪进古董铺门后,听了个大概,又花几个月时间亲自来西安勘察了一次,发现大部分地形甚为棘手,光靠自己一个人十分艰难。 “宝鸡矿产丰富。”谢老贼眯着眼道。 林景峰埋头整理包内物件,适时开口问:“倒卖的那几件是什么,标哥听清楚了?” 展行敏锐地意识到林景峰的称呼问题,明显林景峰与中年人,老者是同个辈分的,这么大的来头? 标叔岔开了话题,笑道:“什么都有,去年入秋下了场暴雨,把高处的黄土冲刷下来,财现了眼。” 林景峰戴上露指手套,调整位置,修长的手指抓了抓,目中闪过一丝不信任的神色。 西安到宝鸡市只要两个半小时车程,沿路干旱风沙四起,远处土坡林立,越野车在郊区停下,标叔下车问明道路,笑着说:“可以下车了!” 林景峰端详当地村民,他们还需徒步再走数小时才能抵达李家湾后山,被问路的老妪眼中有点欲语还休的畏惧。 众人整理器械,展行看出了林景峰的疑惑,上前问:“老太太,这里有什么忌讳吗?” 老妪叹了口气,颤巍巍道:“年轻人,山上不能去!” “什么?”展行听不太懂,一头雾水地问。 老妪目光闪烁,避而不答。 展行伸出手,在林景峰的外套口袋里掏了掏,拿出张一百元的钞票。 老妪见有钱可赚,用当地土话说了起来,展行略微可以辨出几个词,林景峰听完后翻译道:“她说山上有鬼,她的孙子在山里死了,村里前些日子还来过一伙人,上了山就没有再出来。” “哦——”展行又把那张一百元塞回了林景峰衣兜里。 老妪:“……” 妇女之友林景峰看不过眼,另外掏了五元给她,老妪接过钱,朝地上愤恨地“呸”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chapter4 展行穿的球鞋,林景峰穿的军靴,很快展行就开始郁闷了。 山上虽然水不多,但深一脚浅一脚,还是容易踩到泥,林景峰面无表情地走在队伍前面,展行看了戴眼镜的年轻人一眼,他背着个硕大的背包,似乎还比林景峰的装备沉几分。 谢老贼则无包一身轻,与标叔走在最前,健步如飞,时不时闲聊几句。 “嗨!小方。”展行友好地说:“帮你背一会?” 姓方的满头汗水,摆了摆手,眼望林景峰,有点怀疑地说:“你,不帮他背着?” 展行道:“啊!对!” 他恰好走得有点累了,于是连人扒在林景峰的登山包上,被他一顿一顿地拖着朝前走。 方卓:“……” 林景峰:“……” 方卓说:“你师父人很不错。” 展行侧着头,岔开话题问:“你是学历史的么?” 方卓答:“学医的,毕业后找不到工,谢叔是我爸的朋友……” 老贼回头看了自己徒弟一眼,方卓识相地不吭声了。 林景峰沉声道:“过来。” 他搭着展行肩膀,把他捞到身前箍住,朝他靠外的一边耳朵塞了个耳机,没有放音乐,刻意地走到队伍最后,看上去就像小师徒二人关系好,凑在一处打打闹闹。 “这里能挖出什么?具体点。”林景峰几乎贴在展行耳边,极小声地问道。 展行想了想,说:“应该是青铜一类的东西,如果是周与春秋战国时期,会有爵、觞、觯等东西……” 林景峰:“什……什么?” 展行:“觯(zhi),古代喝酒用的玩意,两个问题,换我问你了。你有马子吗?如果没有的话,你有凯子吗?” 林景峰自动忽略了展行的问题:“既然是青铜器多,为什么他刚刚说话的时候又遮遮掩掩的,卖铜器,棺板没有什么稀奇……你确定只有这些值钱的?” 展行:“不值钱还能有什么?黄金还不算太流行,当时的艺术品基本都以青铜方式保存,石棺在考古学家的眼中挺贵重,作为收藏品其实价值不大,除掉这些……” 林景峰:“小声点。” 展行神神秘秘地说:“就剩死人了!” 林景峰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展行却煞有介事道:“死人也可以卖钱。” 林景峰:“只能捐给博物馆。” 展行说:“有钱人也会买回去收藏,我见过楼兰的木乃伊,保存得很好,是个褐发长睫毛的,一米九的大帅哥,当时在世界级文物拍卖会上卖出了一个高价,而且你知道吗,古尸还可以入药。” 林景峰恢复正常音量,说:“古尸入药,这个我倒是听说过。” 此刻标叔回头问:“你从哪里听来的?” 展行答:“李时珍的《本草纲目》,最后一卷:人部第五十二卷,‘天方国有人,年七十八岁,愿舍身济众……” 数人都停下脚步,听着展行解释。 “吃了古尸的什么地方,身体受损处就能补足。”展行解释完,补充道:“但其实我不太相信这个。” 标叔点了点头,林景峰几乎可以猜到了。 方卓一副发毛的表情,老贼回头问:“你学医的都不知道这个?” 方卓:“我……不是学中医的,中医经验主义,作不得准。” 展行同情地点了点头。 方卓背得气喘吁吁,周围开始出现盗洞,山上的树木稀少,大部分是温带干旱气候的树种。 下午时分,老贼开始以洛阳铲试土。 展行观察他的一举一动,只见姓谢的老贼把锥型铲插入地底,标叔支开三脚架,接上蓄电池驱动的马达,如钻头般掘入地底,洛阳铲的尖头上更有锥型螺纹,方便转动挖掘。 原来三脚架是这么用的,现在盗墓都采取高科技作案工具了。 老贼拧开洛阳铲露在外面的把手,内部机关闭合,把铲尾所在位置的土收拢过来。 三脚架反向运转,将洛阳铲带出地面,方卓、林景峰和标叔围上前去。 林景峰拈起土,嗅了嗅,标叔则看着他俩。 标叔说:“附近有不少盗洞,有戏的话不用现打一个。” 林景峰没有评价,坐到休息处,剩标叔三人小声讨论。 老贼把土撮碎,放进嘴里尝了一会,展行小声说:“你会像他这样么?闻出来什么了?” 林景峰没回答。 展行:“你是装的对吧,是的吧,假装很厉害?我觉得闻土根本不可能闻出年代……最起码也要用吃的。” 林景峰抬脚,侧着踹了展行一下,展行安静了。 片刻后标叔三人达成共识,收拾了东西前往后山,标叔找到了一个盗洞。 “果然在这里。”标叔欣喜地说。 林景峰说:“里面死过多少人?” 标叔神色一凛,忙摆手道:“没有的事,林三兄弟说笑了。” 展行马上想到,这个盗洞或许就是标叔所言,在北京倒卖古董的盗墓贼打出的通道,说不定老太婆提到的,死在山里的盗墓贼和标叔见过那几人是同一伙? “下去看看吧。”标叔说,接着以询问的目光望向林景峰和谢老贼:“两位带来的小辈留在地上?” 展行瞬间就思密达了,千里迢迢到山上来,好不容易能进入神秘的地底国度,居然要被留在外面望风?! “这怎么行!”展行悲壮地说:“水里来水里去,火里来火里去,师父去哪我就去哪!” 林景峰说:“那么,我和展行留下来。” 老贼满意地点了点头,展行傻眼了,说:“这样……也不成吧。” 谢老贼说:“林三望风,自然是放心的,先探个究竟,余下的过了夜再说。” 标叔取来绳子,固定在一棵树上,方卓说:“我……我也进去?” 方卓脸色苍白,展行彻底郁闷了,又要发挥死缠烂打的功夫上前去扒:“方兄弟,要么我和你换换……”一句话未完,人已被林景峰踹了个趔趄。 绳子放下,三人进了盗洞,展行只得搬来小马扎,坐在一边,掏出手机,开始玩游戏。 反正只是探路,还有进去的机会。 林景峰升了火,烧起一壶水:“你美国佬的电影看多了,盗墓也不全是冒险,总要有人望风的。” 展行的手机发出奇怪的叫声,玩得不亦乐乎,随口答了几句。 别人盗墓都是惊心动魄的探险,各种英雄主义各种主角光环,自己来盗墓却要蹲在洞口看绳子,时也运也。 林景峰坐着,不住抻自己本来已经挺长的食中二指,似乎想让它变长些,双眼眯着,片刻后问:“你还知道什么?民国的事情?你在玩什么?别玩了。” 展行头也不抬,说:“一群猪呼哧呼哧,偷了一只鸟的蛋,鸟们很生气呱哒呱哒……” 林景峰:“够了。” 展行收起手机,正经说:“你不守信用。” 林景峰真是一个头两个大,说:“没有女朋友。” 展行两眼冒着桃心,林景峰又道:“也……没有男朋友!换我问你了。” 展行说:“民国时期的军阀党玉琨,在斗鸡台戴家湾盗走了大量文物,好几件藏品被送到海外,据说发掘出的青铜器总价值几亿美元。” 林景峰不置可否道:“在国内卖的话不可能值这个价,他后来怎样了?” 展行又道:“他很快就死了。” 林景峰蹙眉,展行说:“听说其中有一枚很漂亮的铜簪子,他转手送给了四姨太,当晚他的四姨太被女鬼附身,亲手把党玉琨掐死了。再后来,宝物辗转到冯玉祥手里……” 林景峰:“无稽之谈。” 展行取出手机,继续玩游戏:“你不信这些?你平时都学了些什么?” 林景峰:“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德五读书。” 展行笑嘻嘻道:“盗墓损阴德哟。” 林景峰没有回答他。 展行泡了杯速溶咖啡喝完,时间渐渐过去,两个望风的人无所事事,林景峰对着一棵树开始练拳,展行则拆开一把林景峰的瑞士军刀,对着树玩飞镖。 林景峰脱了外套,着一件草绿色背心,现出健美匀称的手臂,身材虽瘦削高挺,该有的肌肉却一点不缺。 展行抛出飞刀,稳稳钉在树上,林景峰侧过手掌,横砍树身,唰一声飞刀从他的臂膀间穿过去,林景峰侧过头。 他们同时听到盗洞深处,传来一声沉闷的响。 展行问:“标叔在炸东西?” 林景峰蹙眉不语,摇了摇头,疾步跃到盗洞前,喝道:“听得见么?” 林景峰拉扯绳子,尽头轻飘飘的,林景峰又喊道:“标哥?” 黑黝黝的盗洞如同噬人的野兽,天色渐渐黯了下来,夕阳透过参差的树林投来余晖。 展行好奇地探头探脑,掏出手机,问:“他们手机号码多少?打个电话问问?” 林景峰无言以对,取过一个臀包,系在腰间,纵身一跃,双脚军靴夹着绳子,滑下盗洞。 “你在上面等着……”林景峰一句话没说完,展行兴奋地喊道:“终于可以开始探险了!” 说毕展行咻的一声滑了下来,砸在林景峰身上,把他压了个五体投地。 “我们应该搞个对讲机什么的……” “机你妹,闭嘴。”林景峰斥道。 “树上绳子很稳,不用担心……” 林景峰:“……” “我带了手电筒……” 林景峰手指头点了点展行,一肚子火,展行坏笑着与他手掌相对,触在一起,继而五指扣着林景峰的手指头。 展行:“我和你一起。” 林景峰露指手套尼龙布的感觉粗糙,手指间却十分温暖。 “你跟在后面,不能再吭声。”林景峰抽出手,吩咐道。 展行点了点头,林景峰道:“把你的耳机戴上吧。” 展行埋头接好手机,发现还有信号,鬼鬼祟祟地拧开手电筒,朝内张望,说:“有人吗?” 甫道中一片黑暗,林景峰劈手夺过电筒,一手持电筒,躬身抽出军靴筒旁的匕首,犹如迅捷的野豹。 展行耳机中传来吵得要死的摇滚音乐。 林景峰顺着绳子走去,登山绳一捆只有七十三米,通道内一片黑暗,手电筒照去,黄土打出的盗洞崭新,显是几个月前挖就。 盗洞不断延展,地上有不少杂乱的脚印,展行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东张西望,伸手去捏林景峰臀后的小包,捏到硬硬的机械,辨识出那是一把枪。 “不要乱摸。”林景峰冷漠地说。 展行没听见,摸来摸去,摸到林景峰屁股后的钱包,又捏了他屁股一把,林景峰炸毛,怒道:“不要乱摸!” 展行一脸茫然,满脑袋问号,摇滚乐开得太大,他指指自己,又指指林景峰。 展行:“?” 林景峰:“……” 林景峰在一堵石门前停了下来,抬头望去,石门上是朱红色的字,触目惊心。 展行张着嘴,发现登山索的尽头被夹在石门里。 林景峰反过匕首,在石门上敲了敲,又侧过头,把耳朵贴在石门上听,听到墓穴里的美国歌手在声嘶力竭地鬼叫。 林景峰莫名其妙,转头看了一眼,发现展行有样学样,也侧着头去听,耳机贴在石门上,摇滚乐哐当哐当。 林景峰说:“墙上的字你看得懂么?” 展行:“?” 林景峰扯下展行的耳塞,以手电筒照上去,说:“翻译。” 石墙上的字全是石鼓文,年代久远,犹如浸了血的遗书。 展行指向绳索的尽头:“这道门不应该是关着的,他们应该在墓里触动了什么机关,令它关上了。” 林景峰仰头打量:“嗯,关键是要怎么再打开它。” 展行:“周朝一个王族的墓。” 林景峰:“哪个王?” 展行:“不知道,周代有八百年,哪认得出,字也和大篆不太一样,哦……我大概明白了。” 展行掏出手机,在存储卡内翻检,按出一份石鼓文字译对照。 “他……有一个王妃,这里应该是王妃的墓,他的王妃快病死了,他很难过,所以打算在修建一个豪华的墓穴,在她入殓后和她一起死,在他进来后,这道门会关上,殉情……” 展行唏嘘道:“但是为什么他们来的时候没有关上?说不定在她死之前,这位王族公子就先一步挂了。” 林景峰扬眉道:“是在他进来殉情之前,又找到下一位了。” 展行说:“你的爱情观很有问题。” 林景峰:“你该把耳机戴上了。” 展行:“我可以弄一份这种文字的拓片吗?” 林景峰:“一切解决后可以,现在不行。” 林景峰躬身检查石门的接缝处,纹丝不动,他翻过腰包,从外袋中抽出一片薄薄的夹层纸,把它塞进门缝里,示意展行退后。 展行随着音乐在门口晃个不停,林景峰作势要踹,展行忙避开,林景峰从夹层纸中抽出一根引线,越拉越长,展行看得张大了嘴。 林景峰在身上摸来摸去,展行马上会意,掏出打火机,卡擦一声火星在引线中不断延伸,继而烟雾四迸。 展行几乎能感觉到通道里产生了一阵震动。 大门被炸出一个小缺口,林景峰又掏出便携式的卡口合金机械,卡在石门里,拉长了手柄,开始用力推动合金顶上的扳手转盘。 展行两眼冒红心,简直是太崇拜了,林景峰果然是专业的! 短短时间里,林景峰便把千斤重的石门撬开了一条容单人通过的狭缝。 “你在外面接应。”林景峰矮身从机械千斤顶下钻进墓室,一回头,展行又屁颠屁颠地跟着进来了。 林景峰放弃了和他沟通的打算,同时也不想自己大腿被他抱上,一路拖着他走,只得摆了摆手,示意他躲到自己身后。 戴着耳机听歌的人通常都意识不到自己说话很大声,于是展行的声音在整个墓室中回荡:“我们什么时候去盗秦始皇陵?” 林景峰只得把展行的耳机摘下来,说:“想找死自己去。” “秦皇陵连项羽都进不去。”林景峰冷冷道。 墓室中应该没有什么危险,他收起匕首,带着展行一路前进,辨认脚印,展行既紧张又兴奋。 黑暗里,他们发现了一滩黑色的东西。 林景峰用手电筒照向角落,墙壁上是一个人脸的拓印。 展行抽了抽鼻子,敏锐地嗅出了臭味——腐烂的气息,林景峰抬起脚,靴底沾了一层粘稠的血肉。 展行:“有人在这里死了……” 林景峰:“闭嘴,是个人都看得出来了,而且还是新死的,尸体刚被人拖进去不久,他们想做什么?” 林景峰压低了声音,他几乎可以肯定一件事了。 展行说:“我觉得标叔很有可能来过一次,还把同伴……” “嘘。”林景峰手指在唇边摇了摇,示意不要多说。 他们循着密道不断前进,先前进来之处正是墓穴的正门,沿路石墙上俱是古代的壁画,展行犹如发现了瑰宝,一路以手机照着过去,把彩绘壁画毫无遗漏地拍了下来。 “这些有什么用?”林景峰不以为然:“有什么故事?” 展行说:“是古代狩猎的场景,还有祭祀时的壁画,有很重要的历史价值。” 林景峰:“可以卖钱?” 展行说:“当然不能。” 林景峰对展行的行为嗤之以鼻,展行对林景峰的观念也嗤之以鼻,各自心里吐槽对方。 墓穴深处传来人声,是标叔和谢老贼在争执不休。林景峰警觉地意识到问题,抓过展行,严词吩咐道:“除非我叫你,否则不要进去。”说毕把耳机塞上展行耳内。 展行知道这次林景峰是认真的了,忙不迭地点头,从包里掏出一本笔记本,照着壁画开始写写画画。 林景峰说:“什么事?!” 墓穴中央的宽敞石室内,并排摆着两具石棺,一具大敞,棺中凌乱散着白布,显是已经被盗墓贼掘过,数具盗墓贼尸体横七竖八地放在角落。 谢老贼正在大声责骂标叔,二人见林景峰入室,俱是默契地停止争执。 林景峰心内警觉又增一分,通常后来者入场时引起这种情况,唯一的可能只有一个——讨论分赃。 方卓憎恶地用湿纸巾擦手,靠在墙壁不住喘气,似是呕过一次。 被他搬进来的死尸已腐烂得看不清楚五官,林景峰在方卓头顶拍了拍,五指捏揉其后脑风府穴,方卓才点头,好过了不少。 “你们下来太久了,动过什么?”林景峰淡淡问。 标叔似有点惧了林景峰三分,答:“谢兄让我拜棺,我说先把耳室炸开,你怎么进来了?” 林景峰走上前,伸手抹去棺上灰尘,见是一行大篆。 他检视四周,见墓室内光线明亮,角落的两尊铜灯瓶已被点燃,蹙眉道:“你们点的灯?” 谢老贼以一根手杖敲击地面,嘶声道:“标兄弟,按老规矩来,不可先开耳室,你究竟想做什么?” 林景峰说:“按谢兄的规矩。” 标叔闷哼一声,谢老贼走上前,林景峰又道:“等等。” 他从腰包内掏出巴掌大的一物,朝通道内抛去。 展行正看着壁画听音乐,被咻一声飞来的那物砸中,“啊”的一声大叫,吓得方卓连忙靠着墙壁站起。 标叔不悦道:“都下来了?” 林景峰:“外面没事,已经是夜里九点了,你们都没发现?” 展行摘了耳机,捡起林景峰抛来那物,屁颠屁颠地跟着进来了。 一进墓穴,展行便大声惊呼,用手机开始拍照。 所有人哭笑不得,展行给石棺拍完照,注意到角落里的死人,又横过手机,调整焦距。 “够了!”林景峰怒道:“站好,安份点!” 展行站到林景峰身边,仍不住打量墙角的人,谢老贼竖起手杖,朝石棺敲了敲。 展行:“这是什么?” 林景峰:“黑驴蹄子。” 展行:“这个我知道!防粽子用的!” 林景峰点了点头,示意别啰嗦。 展行:“为什么用黑驴蹄子,不用白驴蹄子?或者灰驴蹄子?粽子分得出那头驴谁是……” 林景峰说:“再问一句,我就把你封到那里进去。”说着朝空棺扬了下巴。 一片安静中,谢老贼喃喃念了几句话,听起来像是安徽等地方言,类似江湖人拜堂口时的谒语。 林景峰低声解释道:“天作屋顶地作床,无财无势嘴一张,今日路得宝地过,赐口冥食作存粮。” 方卓深吁了一口气,展行明白了,点头,谢老贼的大意是盗墓者贫困潦倒,借点墓中陪葬花用,又见谢老贼手中那杖,竟是黄澄澄的一把铜拐,拐端刻出一只辟邪貔貅,既辟污秽,又纳财宝。 林景峰小声说:“吴派铁拐门的规矩,入墓叩棺。” 展行:“叩了棺就不会有问题么?” 林景峰:“我向来不太相……” 这是一个傻问题,林景峰险些就说了蠢话,幸好及时收住。 展行嘿嘿笑,林景峰手指戳了戳展行脑袋。 标叔道:“开耳室?” 谢老贼拄着拐,说:“开罢。” 谢老贼拄着拐,倚在石棺边抽烟,标叔上前取出几节铜管,准备炸耳室的石门,林景峰走到墓室的正中央墙前,借着油灯端详墙上壁画。 两侧的油灯或许是机关,点燃后墓穴外的横匝门才会合上,林景峰微一旋转灯座,虽涩却仍能缓缓移动,便知就里。 但他仍然没有告诉标叔这件事。 方卓背靠石棺,仍不住喘气,疑神疑鬼,这是他第一次下斗,免不了有点神经衰弱。 一片静谧中,方卓感觉到自己的脖颈被一只冰凉的手摸了上来。 “妈呀——!”方卓一转头,看到一张煞白的脸,登时不顾一切地惨叫。 chapter5 标叔插□□到一半,被方卓一叫,险些把引线扯断。 所有人怒道:“叫什么!” 展行拿着手电筒,放在下巴处,自下朝上照着,阴风阵阵,惨兮兮说:“方兄弟……” 方卓被那一吓,差点尿出来,愤怒地吼道:“别吓人!祖师爷爷说,进斗不能吓人!犯忌讳的!” 谢老贼烟杆敲了敲地面,慢条斯理道:“人吓人,吓死人……” 林景峰朝展行招手:“他不懂,包涵,你过来。” 林景峰护短,谢老贼也不好多说什么,唯余方卓怒目而视。展行抬头审视壁画,林景峰说:“你觉得这是什么?” 壁画上是青、黄、红等彩色原石镶嵌而就,缤纷多彩,组成一个女人的画像。 展行说:“按照当时的绘画艺术标准,这是在表现一个……很漂亮的女人。” 林景峰说:“就是他的妃子?” 展行看了一眼中央安静的石棺,点头道:“或许是……”话音未落,标叔引爆了□□,轰一声石粉四迸,一阵冲击波掀来,展行忙躲到林景峰身后。 标叔所选爆破处俱是石门的连接点,一炸毁后整块千斤重的巨石受反冲力作用,轰天动地的倒了下来。 室内是一具大型的铜架,架上以铜线系着大小不一的玉石片,那一阵爆破的威力掀去,令玉石片彼此相碰,叮当乱响。 所有人静了。 谢老贼说了句脏话,起身检查,标叔欣喜若狂:“是古代的乐器!这一回值了!” 那具玉石架足有近一点七米高,从下至上分两排,玉石片由大到小,每排九枚,最左上的小玉片是最小的,不到巴掌大。 标叔难以置信地拨弄架上玉编磬,回头看了林景峰一眼,笑道:“有什么来历,小兄弟给说说?” 展行和林景峰小声对话几句,林景峰走了过来,说: “编磬,一共十八枚,墓中主人是一名王族,天子磬三十六,王族磬十八,侯磬九。” 谢老贼激动道:“应该还有别的值钱东西,再找找?” 标叔迫不及待地望向另一边耳室。 林景峰站在编磬前,埋头拾起磬架一侧的长勺,展行跟了过来,说:“当时很流行的乐器,相传孔子就是制磬的高手。” 林景峰以长勺在一块玉石上敲了敲,发出悦耳的声音。 同时间,他仿佛听到有什么细碎的声音在耳室深处响起,仿佛是一颗圆形的铜珠滑过凹槽时的声响。 耳室内的一侧,标叔未曾看到的死角,又有一具小小的青铜鼎,鼎内摆放数枚石简。 展行上前拣了出来,对着外室灯光检视,上面写满了奇异的符号。 林景峰问:“是什么。” 展行:“演奏的乐谱,试试?” 他接过长勺,那柄击打器非金非玉,敲在编磬上时又引起一阵细微响声。 展行没有听见,林景峰却察觉到了。 “这后面有机关。”林景峰按着展行的手:“是用乐器启动的。” 展行茫然问:“要告诉他们么?” 林景峰拿不定主意,同时间另一侧耳室传来爆破声,他们转头望去,标叔已经把对门成功地炸开了。 第二面石门轰然倒下,现出对室空间。 “怎么回事?”标叔愕然道。 侧室中空空如也,只有一具被打开的棺材,方卓不住发抖,踉跄退开几步。 棺材大敞,盖子扔在一旁,耳室对墙被土封得严严实实,并无其他出口,纵是谢老贼见多识广,亦不由得毛骨悚然,喃喃说:“跑……跑了?” “不可能吧。”林景峰接过手电,朝耳室高处照了一轮。 在他们进来之前这里是全封闭的,棺材内的垫布现出完整的人型,明显有尸,然而石门从未开过,棺材盖怎会自己打开?古尸又跑去哪里了? 方卓发着抖说:“粽子……粽……” 林景峰问:“你先前说这里只有两具尸?第三具是怎么来的?” 展行顾着端详石简:“不知道啊,说不定是别的墓?刚好挖通了?” 说者无心,林景峰却豁然开朗,走进耳室内以手指抠了点壁上泥土嗅了嗅,说:“这是另一个盗洞,估计就是民国时党玉琨部下侧着挖通的地方。” “墓里有三个人……”林景峰想了想:“这具多半也是女尸,尸体和殉葬品已经被先前来的运走了,洞被泥石流封上,就成了我们现在看的这样。”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林景峰躬身清了棺底垫布,一无所获。 谢老贼悻悻道:“没办法的事。” 标叔笑道:“也不算一无所获,准备把乐器拆了运走吧。” 林景峰示意稍等:“再看看。”说毕问展行:“乐器怎么演奏你会吗?” 展行比划半天,没有回答,接着捞起长勺,在编磬上敲了敲。 或清脆,或暗哑的声音响起,十分悦耳,典雅庄重,更带着数分悲伤意味,音符渐沉下去,直至归于静谧。 展行每敲一次磬,耳室深处的机关便受到奇异的共振,一颗铜珠沿着壁内轨道滑下,汇向墓穴中央的壁画之后。 活动的五色石画像在铜珠汇集的力道中缓慢变幻,色块移开,壁画缓缓退去。 标叔惊呼一声,壁画还未完全开启,便已侧身从缝隙中冲了进去。 “等等!”林景峰喊道。 谢老贼健步如飞,仿佛发现了全新的宝库,登时跟在标叔身后冲进墓穴深处。 展行放下乐锤,仿佛还在回味那段乐曲。 “最早时哀册的雏形。”他对着灯光检视手内石简:“这可是考古学的大发现,还有刚刚的磬乐,应该是墓穴的主人自己创作的,用来悼念他的妃子,哀册可以给我么?” 林景峰说:“他们会拿去卖的,死心吧,你想要这个做什么?带回美国去?” 展行一想也是,只得不再坚持。 壁画后是另一个黑暗深邃的通道,林景峰拧亮手电筒,缓缓前行,问道:“标叔?谢兄?” 没有人回答。 暗道不知通向何方,倏然间劲风扑面而来,林景峰侧身一脚踹开展行,继而纵身跃起,堪堪闪过脚下横射而过的铁箭。 “当心!”林景峰喝道:“后退!” 展行吓了一跳,忙朝后退去,短短数秒,林景峰手电筒朝地上一晃,辨出砖石位置,连着数下疾跳,最后隆的一声机关闷响,一切都安静。 展行在黑暗里背靠通道壁喘了片刻,一切都来得太突然,终于镇定下来后问道:“喂,你在吗。” 没有人回答,展行心内一惊。 他掏出打火机,微弱的光芒照亮了四周一小块地方。 “林景……小师父!”展行大声道。 满地散落的箭矢,展行不住猛喘,地下隐约传来人声,展行松了口气,趴在地砖上把耳朵贴上去,又一根箭矢擦着他的头顶掠过。 展行:“……” 他试着按了按,其中一块地砖翻转,展行明白了,是个活板机关。 他打开机关,下面刺眼的手电筒光芒斜斜射了上来。 “你怎么样!”展行着急地喊道。 林景峰喊道:“没事!你回去,把绳子拿来!”另一个手电在坑底附近晃了晃,展行看到倚在坑边的谢老贼。 展行辨清楚位置,在角落作了记号,快步回盗洞口去取登山绳。 他经过石棺时,发现墓穴中似乎起了一点细微的变化,然而又说不清楚问题出在哪里。阴森森的墓中,几具尸体躺在墙角,腐烂的五官狰狞,似在注视着他的动作。 展行终于开始怕了,一直有林景峰在身边,现在独自行动,不禁毛骨悚然。 展行开着手机,借屏幕的光迅速奔出墓穴正道,在林景峰的背包里翻出另一根登山绳。 时近午夜,山坡上的树林到处都是阴风,展行被吹得寒碜碜的。 同一时间,暗道坑底: 标叔用手指叩弹四周墙壁,发出金属的暗声。 林景峰摔下来的地方是条光滑的石甫道,它斜斜穿过大半个墓穴地底,通向一个殉葬品坑。坑里铺满白色的人骨,顶上开了一个巴掌大的天窗,恰是月上中天之时,光线从天窗洒了下来,照在森森白骨堆上。 “这些都是掘墓的民夫。”标叔说。 谢老贼倚在坑底内沿喘气。他与标叔,方卓三人第一批摔下来,造成双腿骨折。 “不行了,老了,要不是带徒弟,再做几趟就得收山了。”谢老贼道。 方卓满脸是血,初进机关箭密道时被射伤了左耳,幸好是擦着过去的。 林景峰为谢老贼接上断腿,吩咐道:“拣两根死人的腿骨,给你师父当夹板固定住。” 标叔说:“这里是个金属的房间,铜房?” 林景峰起身,扫视四周,月光明亮,他收了电筒,只见周围是个环形空间,墙壁上刻满上古铭文。 林景峰说:“看不懂,圆的密室?应该是陪葬坑,待会让展行下来看看。” 标叔道:“字是可以活动的,林三,你看这里。” 标叔伸手按在一个奇异的铭文上,把它按得稍稍凹进去点,环形铜墙后传来轻微的机括响声。 林景峰道:“你最好别乱动。” 墓穴另一头: 展行第三次走进中央墓室,四下检视,要把绳子系在一个牢固的地方,那里只有两具石棺。 他把绳子绕过空的那具,躬身打了个死结,忽然间意识到与第一次进入时,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壁画两旁的油灯在自己走出暗道时便已经灭了。 展行心里涌起强烈的恐怖感觉。 一片静谧里,背后的另一具棺材发出沉闷的响声。 展行:“……” 展行哆嗦着转头,棺盖极其缓慢地滑开。 “妈呀——!”展行吓得抓狂地大叫,朝后摔了一跤。 棺盖滑开到一半,停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展行神经质地抓着长柄编磬锤,对着棺材大声说:“别出来!别出来啊!粽子!我警告你!你别出来啊!我也是击球手!” 展行把先前林景峰给他的黑驴蹄子扔了进棺材里。 棺材没动静,展行快哭了,他面朝棺材,缓缓挪动,双手牢牢握着长柄锤,预备有一只手伸出来,就朝那手上猛击,有个脑袋伸出来,就给它来招全垒打。 然而没有反应,棺盖开了一半,既不全开,又不闭合。 展行仿佛产生幻觉,看到有什么正从棺材中钻出来,他彻底崩溃了,发狠地上前,手持长柄勺朝着棺材里使劲戳,抓狂地大喊道:“回去!回去啊——!” 戳了几下,展行哆嗦着捡起绳子,战战兢兢后退,继而没命地朝通道里跑。 “你你你……你还在吗?师父?我亲爱的师父大人……”展行扑到活板机关前,手脚并用地把绳子扔下。 林景峰的声音:“下来,有东西让你看!” 展行求之不得,马上顺着斜坡道滑了下去。 林景峰接住展行,让他站好,一指墙壁:“看这里。” 展行惊魂初定,林景峰蹙眉道:“怎么了?” 展行哆嗦着摆手,标叔问:“小博士,这些字是什么意思?”说毕又在原本的铭文符号上按了按。 墓穴另一头,棺盖完全打开,底板倾斜着托起一具男尸。 周代的古尸缓慢在机关的作用下立起,面朝暗道口的方向。 男尸脸上留了个黑驴蹄子的印痕,鼻子被戳得歪到一边——先前展行的杰作。 “这个是……是……钟鼎文。”展行道:“我不太懂,我看看手机里有没有……” 标叔说:“哪几个机关可以开启通向藏宝室的门?” 林景峰不悦蹙眉,示意标叔不要多追问。 “墙上怎么、怎么会有钟鼎文?”展行喃喃道:“不对啊,不应该刻在这里的……不是应该刻在鼎腹上……的咩?” 展行抬头,看到头顶有一个巴掌大的天窗,依稀洒下朦胧的月光。 手机有信号!一格! 展行瞬间就精神了,打了个手势:“你们等等啊!我打电话问。” 林景峰:“……” 展行拨通家里电话。 大洋彼岸,纽约,午后一点。 陆少容手边一杯咖啡,对着电脑写一份研究报告,手机响了。 陆少容:“亲爱的儿子,你的男朋友,某财团的少爷前几天找上门来了……” 展行:“哎哎,陆少容,先别说这个,我问你个问题,关于中国周朝文物的。” 陆少容心中一动:“周朝?” 陆少容正在做一个关于中国上古三朝的课题,十分有兴趣,倚在转椅上,揉了揉太阳穴:“说。” 展行:“有一种东西,是金属制造,它在内壁刻满钟鼎文……” 陆少容:“金属制造,又刻满钟鼎文,不就是个鼎么?” 林景峰手指动了动,示意展行把手机拿过来,展行摆手,按了扩音键,数人站在坑底,陆少容的声音都听得十分清楚。 标叔眉毛动了动,意识到展行父母多半也是古董世家,不可小觑。 展行:“是……是个鼎吧,看不太清楚,有这么大的鼎?” 陆少容:“多大的鼎?” 展行:“大约有一个房间这么大,五米高。” 陆少容问:“纽约没有相似品,古蜀国倒是有很大的青铜器。你在哪里看到的?” 展行胡诌道:“西安历史文化博物馆。” 陆少容说:“新近出土的?手头没有它的资料,理论上可以有这么大的鼎,你们用梯子进鼎里参观了?” 展行忙道:“没有,它是横放着的,应该是新出土的文物……因为没有任何解说词,很奇怪。鼎腹的钟鼓文呈环形,我认不清从哪里开始,解说告诉我们,挖出来的时候,鼎底铺满了死人的骨头,是殉葬的民夫。” 陆少容:“这应该是一种墓穴内的机关,战国时期也出现过,他们把这种鼎放在某个密道中,也作屠杀殉葬奴隶用……鼎中活动铭文,连通整个墓穴的所有机关,你最好具体描述一下。” 展行:“刚刚拍的照片已经传到你邮箱里了。” 陆少容坐直,鼠标点开邮箱,对着照片端详片刻:“从哪个角度拍的?闪光灯太暗了。” 展行当然不可能告诉他是在鼎腹里拍的,支支吾吾地敷衍过去,片刻后,电话里传来陆少容的声音: “那是一种比较奇特的装置,所有铭文开关的用途都是唯一的,鼎腹里还有其他的棱状尖锐突起么?” 展行欣喜道:“有,有!你怎么知道的?” 标叔和林景峰俯身,在一行行的铭文中看到无数尖锐的金属突出物。 陆少容:“嗯,那就对了。” 展行:“那些是什么有趣的东西?” 陆少容:“嗯,确实很有趣,当铭文块的任何一个被按到底后,这些棱状物就会射出来。” 展行:“?” 陆少容:“它们是锋利的枪头,奴隶被驱赶到这种大鼎中,机关启动,一千多枝金属□□会密密麻麻地同时射出,把鼎里存活的生物全部穿在枪上。” 展行:“……” 标叔:“……” 林景峰:“……” chapter6 展行:“这这这……这些机关只杀人用?” 陆少容:“不清楚,或许还有其他的用途,你可以多拍点照片,我对它很有兴趣……” 展行:“那……如果有人掉进了这个鼎里……” 手机嘀嘀嘀,没信号了。 陆少容:“喂?信号太差了,听到了么,小健?” 展行:“喂这种时候不要给我出幺蛾子啊!” 林景峰同情地拍了拍标叔肩膀:“走吧,没宝藏了。” 标叔似乎不太相信,林景峰沉声道:“先出去再说,老谢打头,我俩垫后。” 方卓嘴里咕哝着什么,拉扯绳子,把谢老贼背在背上,顺着绳子攀爬而上,甫道十分滑溜,稍一不注意双手双脚便要打滑。 标叔仍时不时回头,似乎心有不甘,林景峰让展行先走,自己攀在最后。 方卓背负谢老贼,最先爬上地面,冒出个头,喘息着扶正眼镜,蓦然看到不远处的墓穴正室中棺材盖大开,一具古尸阴风阵阵地站直,脸色惨白地看着他。 方卓发出极为凄厉的一声狂喊。 “干什么!”标叔喝道:“别慌——!” 老谢大声喝骂,淬不及防从方卓肩上摔了下来,标叔慌忙侧身让过,险些被老谢带得一起摔下去。 变故突生,林景峰大喊道:“抓住绳子!” 斜坡道内实在太滑,走在倒数第二的展行被谢老贼一撞,压在林景峰身上,三人才爬出绳子没多长一段,便被拖得再次摔下去。 展行道:“抓住我的手!” 谢老贼滑过他身旁,探出铜拐,展行牢牢抓住,然后冲力实在太大,谢老贼铜拐脱手,再次摔了下去。 方卓在地道上发疯地大叫,老谢摔进坑底,双手乱抓乱捞,展行死死拖着林景峰,林景峰兀自吼道:“别乱碰!” 老谢手肘猛地一撞,将铭文机关撞得沉到底。 墓穴中央的男尸完全立直,巨鼎内发出杂乱的声音,铿锵声不绝,老谢大吼一声,被倏然刺出的数十柄铁枪插正身上,口中鲜血狂喷。 展行惊得大口喘气,手中剩下一把冰冷的拐杖。 “死……死了?”展行道。 林景峰与展行牢牢撑在斜道尽头,只差一步就进入铁枪的攻击范围中。 过了数息,铁枪再次旋转着抽离,回归原位。 林景峰又等片刻,方走进坑底,手指去探谢老贼的大动脉。 “死了。” 展行扔出块死人骨头,打在老谢的脑袋上,老谢没动静。 展行拿着铜拐,朝谢老贼身上戳了戳。 林景峰道:“走。” 展行:“他他他……这就死了,我们咋办?” 林景峰不以为然道:“又不是我们杀的。” 展行:“那那那……不用把他的尸体带走?” 林景峰:“铲地皮的人,没了就没了,亡命的行当,在墓里呆着,不正好么。” 展行探出头:“妈啊——!” 林景峰:“别慌!” 方卓已不知跑了去哪,展行爬上地道,第一眼赫然看到的也是那具男尸,登时被吓得魂飞魄散。 林景峰牢牢抵着展行,把他顶上暗道里,险些也被男尸吓了一跳。 标叔倒是胆大,说:“黑驴蹄子带了么?” 林景峰:“给我徒弟了。” 展行:“我我我……我扔它脸上了,刚丢进棺材里了,你们……看……” 古尸鼻子歪到一旁,脸上还有个凹下去的印。 林景峰抽出匕首,食中二指在锋利边缘轻轻一抹,血液渗出。 哦哦哦!要做法了!展行十分期待林景峰有什么厉害手段,倒不怎么怕了。 林景峰抹完匕首,先从腰包里掏出一张创可贴,把手指包好,以免失血过多。 展行:“……” 林景峰横持匕首,缓缓走上前去,双目无神空洞,似没有焦点,围着古尸绕了一圈,收起匕首:“是墓主自己设的机关。” 标叔回到墓室正间,打量古尸,笑了笑。 “这具尸也值不少钱。”标叔笑道。 “我不碰尸,你自己想办法。”林景峰道:“尸钱也不用分给我。” 标叔取来布带,缚在男尸腰间,古尸历经两千余年仍保持完好,手臂,手指关节仍能活动,面容栩栩如生,唯鼻子歪了个较小的弧度,稍有瑕疵。 标叔把布带穿过肋下,用力一收,古尸登时被牢牢固定在他的背上,展行看得心里发毛,问:“你要……带它出去,然后吃了他?不好吧。” 标叔难得地肃容道:“林三,你徒弟太多话了。” 林景峰没有回答,他对盗墓尚可接受,对窃尸这等行为却不以为然。 “标哥,你被鬼吹灯了。”林景峰稍一审视四周,冷冷道。 标叔猛地转头,也发现了墓中油灯熄灭的情况,他的目光闪烁,四处游移,仿佛拿不定主意,手定在腰间,几次抬起放下,放下抬起,最后说:“把编磬带出去。” 他背后束了只古尸,古尸的脑袋耷拉在他肩前,露出森森的白牙,上前去拆卸编磬。 从展行的位置看得一清二楚,古尸仿佛随时要侧过头,咬断他的喉管。 “我我我,我一分钱也不要,我先上去了。”展行越看越恐怖,转头沿着来时的通道钻出墓穴。 林景峰跟着出了通道,扔下一句话:“我上去找找方卓,还在墓里的话,记得带出来。” 标叔沉默点了点头。 展行离开墓穴时,又回头看了千斤门上的朱色文字一眼,隐约猜到了些什么。 一男两女合葬。 “想什么?”林景峰钻出石门,问道。 展行:“说不定偏室里的棺材才是他喜欢的那名妃子。” 林景峰想了想,点头道:“有可能。” 展行猜测道:“他有正室,有侧妃,正室吃醋太过,就在侧妃死前弄死了这名王族,再自杀入墓,所以合葬的是王与王妃,侧房中的棺内葬着他最宠爱的妃子。真正的女主人很怨恨,于是……附身在铜簪子上,带着几千年的怨气……掐死了盗她殉葬品的……党玉琨?” 林景峰耸了耸肩。 “另一个棺材里的女尸去哪了?”展行仍然搞不太明白。 “当然是被笑面虎黄标卖了。”林景峰面无表情道:“杀了队友,卖过一次尸,见有利可图,于是再带着人手进来。” 展行:“他怎么不害咱们?” 林景峰淡淡道:“他不是我的对手,走吧。” “小师父威武!”展行完全代入角色,摇着小尾巴屁颠屁颠地跟着林景峰走了。 刚爬上盗洞,瞬间三束手电筒的射灯一齐照向展行与林景峰。 “不要乱动!把手放在脑后!走到树旁蹲下!”警察的声音。 满脸血的方卓被押在警车旁。 “我们已经注意你们很久了,不要妄想向地底的同伙通风报信!”警察掏出对讲机:“请求大队派出增援,我们已经抓获盗墓团伙!” 大洋彼岸,纽约: “刚刚谁打的电话?”展扬打着呵欠,午睡刚醒,一身睡衣,穿着□□熊拖鞋出客厅喝咖啡。 陆少容心不在焉道:“展小贱同学在西安逛博物馆。” 展扬立马一蹦三丈高:“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不叫我听电话?” 陆少容哄道:“好好,下次一定喊你来听。” 展扬悻悻按开电视,上面播放着美国的新闻。 “中国西安即将开办第十七届文物交易会……” 展扬问:“你去不去看看?” 陆少容说:“不了,会后有很多拍卖的文物都不能带出境。基本只能买点仿造纪念品。” 电视机:“中国西安政府发现盗墓罪犯,在宝鸡……” 展扬:“啧啧啧,都要开文物交易会了还有人盗墓。” 陆少容好奇道:“声音大点?” 展扬喝着咖啡,盯着电视,陆少容评价道:“胆子真够大的。” 音箱内传来中文,屏幕下方配了英语字幕,各国记者纷纷拍照。 “在领导的坐镇指挥下,我们一举抓捕了盗墓团伙,并缴获了……” 展行一手挡着脑袋,被拖上警车,兀自喊道:“不要拍脸,不要拍脸!” “不要拍脸”的父亲——展扬坐在电视前,瞬间一口咖啡天女散花式地喷了出来。 陆少容:“?” 展扬手忙脚乱地找遥控器:“怎么回事!那是小贱?” 陆少容:“怎么可能!你想儿子想傻了吧。” 镜头一闪而过,展扬莫名其妙地又看了一会,说:“真的是小贱!” 陆少容走到电视机前面。 现场一片混乱,新闻节目切换到女主播: “当地似乎发生了一点骚乱,连线暂时中断……” 陆少容:“不可能,几个小时前他还在西安博物馆,你开录像功能了么?” 展扬:“没有。” 陆少容:“想太多了你,要么待会给他打个电话,手机估计开着的。” 展扬半信半疑地点了头。 展扬回房间签文件,越想越不对劲,扳着手指头算了算,中午一点陆少容接到电话……展扬的眼睛差点突出来。 也就是说,展小贱同学打电话的时候是北京时间半夜一点。 半夜一点逛博物馆? 半夜一点逛博物馆?!!! chapter7 让我们把时间倒退回清晨六点——中国、西安。 记者比警察还多,闹哄哄地一拥而上。 展行手肘挡着脑袋,大喊道:“不要拍脸不要拍脸!” 另一边盗洞内的警察喊道:“下面还有同伙!犯罪分子试图抵抗!请求支援!” 三四名警察忙抽出警棍,冲向盗洞。 记者们一窝蜂地涌了过去。 当地警察只来了几个,几名下墓穴去抓捕剩余的盗墓贼,留下三个在地面上,押着展行、林景峰朝警车上走。 余下的记者逾发热情,警察险些招架不住,闪光灯晃来晃去几乎要瞎了眼。展行看一大堆记者,如同见了爹娘,竭力喊道:“我们是无辜的!有学生证!只是跟着下来看看!” “我们根本不是神马盗墓贼——我们是被冤枉的!他们抓不到盗墓贼,要完成季度任务,就拿我们学生来顶缸……” 警察怕了他,完全不敢上手铐,看展行那模样明显就是养尊处优的学生仔,况且出行前领导再三指示,要注意国际舆论影响,这导致展行简直就像个烫手的热山芋。 展行:“我愿意接受采访!快来问我啊!” 数名记者围了上来,说时迟那时快,林景峰觑到良机,并着手腕,侧起一腿将警察踹得直飞出去,吼道:“跑!” 展行傻眼了。 “我的手机……”展行喊道。 警察喝道:“全部不许动!” 林景峰袭警得手,又半空中一招潇洒地侧旋身,军靴夹着另一名警察的脖颈,将他扭翻在地,取出展行的手机,抬手抛去。 展行喊道:“当心!” 他的双手仍未受捆缚,冲上前一个打滚,拣起从古墓里带出来的长柄乐锤,当头给了扑上来的警察一锤。 林景峰:“跟我跑!” 展行百忙之中不忘喊道:“还有充电器……” 林景峰:“……” 展行把乐锤舞开,登时风声作响,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展行:“啊哒——” 林景峰怒道:“走啊!” 林景峰终于夺回展行的包和自己的腰袋,一个闪身,带着他冲下了山坡。 半个小时后: 展行:“呼……呼呼……” 林景峰倚着树直喘。 展行:“安全了吗?我们该朝哪儿跑?” 林景峰四处扫了一眼,时值清晨,天蒙蒙亮。 “幸亏他们没有带警犬。”林景峰低头从腰袋内取出一根铁丝,翻过手指执着,开始给自己解手铐。 展行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打开手机的gps定位器。 “朝西走有条高速公路。”展行说。 林景峰“唔”了声,解开手铐,把它扔进展行的包里。 远处军用吉普车的马达声传来,扩音器声嘶力竭地大喊: “前面的人不要再妄想逃跑了,你们已经被我们包围了——” 展行:“我勒个擦!” 林景峰道:“跑!” 二人再次开始没命狂奔,荒野上野草齐肩高,一路冲去,展行只觉心内跳得如同打鼓,实在是太刺激了!这一次中国之行果然没有白来! 人的奔跑速度无论如何赶不上吉普车,声音越来越近,展行卯足了劲儿狂奔,林景峰边跑边把手探进自己腰袋,摸到一物后,一脚蹬地,瞬间来了个潇洒至极的漂移。 “快走啊!”展行发现林景峰停下脚步。 眼看吉普车越来越近,林景峰不答,手中亮出一把通体银色的□□。 □□,展行的气息屏住,林景峰眯起眼,一手扣动扳机,砰然枪响! 吉普车前轮被一枪射中,在野地里打横!数秒后车门打开,警察跃下车。 “注意!犯罪分子有枪!” 林景峰猛一侧身消去后座力,收起枪,抓着展行的手:“跑!” 展行艰难喘气,一颗心只觉快要蹦了出来,不辨方向地与林景峰在野地里一通狂奔,野草越来越高,越来越密集。 十五分钟后。 展行实在不行了,双手按着膝盖喘气:“我我我……我跑不动了。” 林景峰冷冷道:“跑不动也必须跑,否则会被抓回去。” 展行:“你……你走吧,我……我可以联系大使馆,应该不会……不会有太大问题。不会判死刑的!” 林景峰:“那我先走了,你好自为之。” 展行抬头,看着林景峰,可怜巴巴道:“嗯,你走吧,谢谢你救我,虽然没救成……” 林景峰:“……” 林景峰转头走了几步,回过头,见展行蹲在地上。 展行:“你快点跑啊!不要管我!让我被他们抓回去!没有关系的!” 林景峰只觉一口气无论如何转不上来。 展行:“顶多就判个无期徒刑,没关系的……” 林景峰上前抓起展行手腕:“快跑,别啰嗦!” 半小时后。 “你这样会拖慢我们的逃跑速度。”展行得了便宜还卖乖,趴在林景峰背上,一晃一晃道。 林景峰冷冷道:“他们不敢来追。” 展行:“你怎么知道?” 林景峰:“第一:他们不是武警,只是片儿警,也叫地方民警。第二:我手里有枪,民警是要顾着自己性命的,况且已经有人落网了,他们的任务已经完成,可以盘问黄标和方卓。” 展行:“他们把你身份证收走了,就不怕查到你家?” 林景峰:“那张是假的。” 展行:“……” 展行:“你真名叫什么?” 林景峰:“就叫这个,身份证有好几张,都是假名,所以吩咐你,不能在他们面前叫我真名。” 展行点了点头。 展行:“你为什么叫林景峰?” 林景峰:“……” 林景峰:“你为什么叫展行?!” 展行:“起名的时候我爷爷给我拈了一卦,是乾卦,天行健,君子自强不息,小名是展小健,长大了就叫展行。” 林景峰语塞了,恼火地说:“我的名字不为什么。” “哦——”展行心照不宣地笑了笑,手机响了。 展行一接电话,那头的老爸倒是傻眼了。 “展小贱?!”展扬完全没想到展行会开机,已经作好订机票回中国交涉,捞这闯祸精出局子的打算了。 展行:“干嘛,又是你。” 展扬的思维一片混乱,要找话来骂儿子,片刻后气势汹汹地吼道:“你为什么不开机?!” 展行针锋相对,骑在林景峰背上回吼道:“我哪里有不开机?你疯了吗?我不开机你怎么打过来的?!” 父:“你你你……你半夜三更去什么博物馆?我都知道了!你给我说老实话。” 子:“我不想给你解释!叫陆少容来听,死老头子,你别以为你……” 展扬声音几乎要把做驴做马的林景峰耳膜震爆:“你说谁是老头子——!陆遥!不要在这种时候弹欢乐颂!” 展行回吼:“我白天去的博物馆!晚上睡不着给陆少容打电话,问他宣传彩册上的东西——!”说完一肚子火,把电话挂了。 片刻后,短信息来了,还是展扬的手机号码。 “出门在外注意安全,夜里别乱跑。” 展行悻悻收起手机,心想多半是陆少容发的,回了个知道了。林景峰被这父子二人吼得满头金星乱冒,几乎就撑不住了。 不知不觉间已穿过了大半个旷野,远方高速公路的围栏隐约可见。 旭日初升,朝霞万道,西北的秋季天空如洗过般碧蓝。 林景峰:“先回西安再想办法,这时候车太少。” 展行试着伸手拦车,过了很久方有一辆车呼啸而过,完全不理会二人。 展行:“你去站在路中间拦看看。” 林景峰:“你去,最好是躺着。” 又一辆车飞速驰过,展行大叫:“嗨——!” 车走了,展行竖了个中指。 林景峰说:“沿着路走。” 展行道:“我实在走不动了,等等。” 展行想了想,四处张望,翻过围栏,拣了个玻璃啤酒瓶,在围栏上敲碎。 林景峰也翻了过来,莫名其妙:“你要做什么?” “这时候车少,应该没事。”展行把一块碎玻璃瓶底抛到路中间,再拉着林景峰,躲进草丛里。 一辆车驰过来,砰一声爆胎。 林景峰:“……” 展行:“我们到前面去。” 那是一辆吉普车,车上有两名外国人,一男一女。 吉普车缓缓靠边,男的下来换备胎,女的在路边抽烟。 远方的高速路上,两名少年走过来。 “嗨——!”展行双手交叉摆动,用英文喊道:“能载我们一段路吗?!” 他跑上前,热心地问道:“需要帮忙吗?先生女士!” “嗯哼?”金发女记者举起照相机,拍了张展行与林景峰的合照。 展行问:“爆胎了?” “是的,小帅哥。”女记者道:“你的英文说得很好嘛。” 展行笑道:“我认识你哟,纽约州立博物馆埃及藏品剪彩仪式,你是一家时事报纸的记者。” “啊——”女记者笑着,侧着头端详展行:“你是……” 林景峰道:“我来吧。”他挽起外套袖子,上前帮男摄影师固定千斤顶,展行和那女记者倚着车前盖随意闲聊。 备胎换好,展行说:“你们去西安?可以顺路带一程吗?” 金发女记者灿烂地笑道:“当然可以,但我们要沿路在一个小镇上停留,非常感谢两位的热心帮助。” 展行得意地摇头晃脑,扒着林景峰上车了。 展行:“高速路上为什么有这么多警车?” 女记者:“谁知道呢?或许是因为文物交易会的原因?” 女记者时不时与展行聊几句,林景峰只听得懂简单的词语,片刻后警觉地说:“小贱,不要说中国政府和警察的事情。” 展行笑道:“没有说,我知道。” 林景峰点了点头,侧躺在座位上打瞌睡。 一夜未睡,展行也困得狠了,随便枕在林景峰脚上就睡着了。 半路女记者在某个小镇停车吃午饭,展行稀里糊涂地下了车,林景峰主动掏钱请吃午饭,吃完展行睡眼惺忪地上车,继续睡。 女记者笑着说:“我们现在可以回去了。” 林景峰礼貌地说:“谢谢。” 天色渐暗下来,林景峰没有再睡,时刻保持着警惕心以防车把他们载到派出所门口。 司机和记者的交谈他听不懂,然而她时而回头看一眼枕在林景峰腿上的展行,又笑着与同伴说几句什么。 林景峰始终不太敢挪位置,展行枕得他的脚发麻,十分不舒服。 林景峰看着窗外闪过的橙黄路灯发呆,又看看展行。 展行的出现打破了一直以来他作为独行侠的原则,林景峰嫌他呱噪得很,然而展行足足睡了一整天,林景峰忽然又有点不习惯了。 似乎吵吵闹闹的盗墓生活也是件不错的事。 展行对林景峰的依赖感令他有种说不清楚的感觉。 林景峰取出钱包,里面有两个男人的合照,一个是颇为清秀的,个头不太高的年轻男人,另一个则是林景峰自己。 他沉默地看了一会,把它收好。 确实应该收个徒弟?林景峰如是想。 自己已经出师了……确切地说,是叛出师门,自立门户了,不过这个徒弟实在太吵。 黄色灯光从车窗外投进来,在展行乱糟糟的头发上掠过,钻了一天地洞,回西安后得找个舒服的地方吃饭,洗澡。 车慢慢地停了下来,在高速收费口排队。 过了收费口,吉普车正要开走,却有人挥起旗子,示意它停到一旁。 林景峰躬身张望,远处有军人走近这辆车,马上摇醒展行。 “醒醒!”林景峰紧张地说:“趴下来。” 武警大声道:“请你们下车,接受检查!” 展行睁眼的瞬间,被林景峰抱着滚下座位,牢牢趴着,林景峰顺手扯过吉普车后窗上的一块灰布,披在二人身上。 展行面朝上,林景峰俯身,抱在一起。 展行马上明白过来,这辆车被盘查了,老天保佑,女记者千万要雄起啊! chapter8 林景峰和展行的鼻梁抵在一处,温热的唇只隔了不到一公分,彼此都能清楚地感受到对方呼出的气息。 展行凝视林景峰的眼睛,林景峰不自然地移开目光,片刻后,林景峰侧过头,展行自觉地搂着他的脖颈,把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 “我之所以叫林景峰。”林景峰小声在展行耳边说:“是因为我外婆和村里人,希望家乡不缺水,山上的树有很多。” 三秒后,女记者惫懒地答了几句,继而一挑眉,摄影师叽里呱啦地开始发脾气了。 武警听不懂,只说:“请配合调查,谢谢!” 女记者操着生硬的中文说:“我是来这里采访的,怎么可能偷你们的文物?请你们的长官来见我!” 武警:“我没有说您……那个,过往车辆都要接受抽查,这是规矩,很抱歉,请……” 女记者:“……” 武警:“……” 女记者瞬间把整个胸托到车窗沿上搁着,武警额上三条黑线,吓得退开一步,女记者不依不挠,尖叫道:“很明显你们怀疑我是贼!叫负责人来——!” 武警吓得够呛,转身去找负责人,远处交谈了片刻,女记者探出头,朝外喊道:“嘿——!帅哥!拜!” 摄影师猛一踩油门,吉普车启动,闪了,武警无可奈何,负责人比了个手势,示意算了算了,闹大了不好。这些外国人不礼貌的事情常有发生,上头吩咐,特殊时期须得注意影响。 女记者慵懒说:“可以起来了。” 林景峰抱着展行爬起身,展行嘿嘿一声,正要编点谎话来圆,女记者一笑道:“小绅士,算上纽约博物馆那次,我们见过两面了。” 展行:“啊?” 女记者:“清早在山上,你们钻出洞的时候,我本来想过去采访你的。可惜你们会功夫,相当精彩哟。” 展行:“啊哈哈!其实我们只是想出来冒险,被一伙盗墓贼劫持了……我和我……同学,嗯……” 女记者:“嗯哼?” 她把收音机拧大声了些许,沿路播着节奏感很强的音乐,一路风驰电掣下了高速,进入西安市。 展行不放心地回头看:“这样没问题吗?” 女记者说:“没关系,车也是借来的,让联合办事处那帮家伙倒霉去吧。” 展行哈哈大笑,女记者补好妆,手指拈着一张名片递来:“有什么新鲜事可以联系我。” 展行与她交换了电话号码,车子停在近市区的街旁,二人风尘仆仆地下了车。 “拜拜——!”展行笑着挥手。 吉普车开走了。 “世界上还是好人多。”展行高兴地说。 林景峰无所谓道:“什么时候被卖了,你就不这么想了。” “别这样咩。”展行两手去捏林景峰的脸,让他作个笑的表情。 他们沿着长街缓缓走过,西安市华灯初上,酒店、食店霓虹灯闪烁,到处都悬挂着文物交易会的横幅与短旗。 展行:“又白跑一趟。” 林景峰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展行说:“别吃太贵的吧。” 林景峰没有答话,片刻后带他进一家店,点了份大盘鸡,少年人本就食量大,又半饿半饱,担惊受怕地过了一整天,展行连话也懒得说了,与林景峰抢菜般搞定了一份大盘鸡,林景峰又点了四份拌面,和在盘里拌好,稀里呼噜吃了个精光。 展行意犹未尽,仿佛还想舔盘子,林景峰道:“把□□开过来。” 一人两张,刮完□□,展行还中了五块钱,识相地上缴给林景峰,二人都很满意,走了。 林景峰破天荒地找了间招待所,标间两百一夜。 展行洗完澡躺床上,林景峰按手机,记账算开支,问:“你们美国人不是习惯都早上洗澡的么?” 展行:“我是中国人啊,只有国籍是美国的。” 林景峰不以为然道:“那你们还移什么民。” 展行说:“同性结婚。” 林景峰点了点头,算了很久,想起什么,从腰包里抽出两张一百的钞票,递给展行:“唔,你的工钱。” 展行道:“不用了,你也没赚到钱。” 林景峰:“赚得回本。” 展行一个打挺,坐了起来,诧道:“怎么赚回本?墓里的东西不是都没了吗?被警察发现了啊。” 林景峰说:“给你你就收着,要不要?不要没了。” 展行挠了挠头,林景峰把钱收了回去,片刻后斜眼瞥展行,看他仿佛不像缺钱的模样,心里嘀咕从没见过这种人。 “到底要不要?”林景峰再三强调。 展行收下钱随手一塞,他家境富裕,这点打赏不够出去玩一次的,当然他没有提,好奇问道:“标哥提前给了你钱么?” 林景峰敷衍地回答:“算是吧。” 展行:“我们明天会被警察抓走么?会被通缉不?” 林景峰懒懒道:“不会,明天你还可以大摇大摆去派出所。因为他们一定会先对外宣称,我们已经被抓到了。” 展行莫名其妙,林景峰顺手关了灯,吩咐道:“睡觉。” 林景峰上午只睡了一会,入夜正困,展行却睡了一天,开始精神了。 “你为什么……” 林景峰翻身,用枕头捂着耳朵。 展行在床上翻来翻去,像个睡不着的煎饼,开始唱歌,唱了一会,翻过身趴着,大声唧唧呱呱,像个录音磁带,唱完a面唱b面。 林景峰忍无可忍,起身道:“只许问一个问题,问完不能再吭声!” 展行歌声一收,余韵绕梁三日:“哪来的钱?” 林景峰从腰包里摸出巴掌大的一件东西,朝床上一抛。 展行:“?” 他借着手机的光看清楚了,那是编磬架上的一块悬磬——通体晶莹,最小的,音调也是最高的末尾磬。 展行眼睛发直:“你……” 林景峰问:“你觉得能卖多少?” 展行瞠目结舌,片刻后说:“你太狠了,把十八块编磬拆下最小的一块……作为藏品,它就永远缺了一部分,难说得很啊。” 林景峰:“你应该把乐勺也带着走的。” 展行:“我忘拉,跑的时候随手就扔了。” 这样一来,编磬的缺失部位确实能卖出天价,然而却只能在黑市上转手,而且要非常小心。 展行又在床上翻过来翻过去,直到清晨时分才睡着。 刚睡着不到两个小时,电话响了。 “你妈的……”展行满肚子火,正要挂电话。 “展小贱!”热情洋溢的声音骂道:“没大没小,擦!” 展行瞬间清醒了,笑道:“嘿嘿,二舅。” 孙亮说:“少容说你在西安?我今儿飞机过来,来看看交易会,顺便带你回北京玩几天?” 展行看了躺在床上,仿佛还在熟睡的林景峰一眼:“你也来古董交易会吗?” 孙亮:“是呐,你在哪家酒店?给个名儿,二舅来找你……” 展行爬过去摇熟睡中的某人:“景峰,我家……” 林景峰闭着眼:“中午坐火车,去山东。” 展行:“哎,我要去……山东,马上就得走了,火车票都买好了。” “擦!”孙亮道:“你跟谁一起呢!玩得挺高兴的么?” 展行嘿嘿嘿地笑,又沉默了,孙亮在电话那头问缺钱不,展行忙道不缺,又说“我给你看点好玩的,短信发过去。” 孙亮答知道了,便挂了电话。 展行微笑着把墓室里拍的照片发了不少过去,一抬头,发现林景峰怀疑地看着自己。 林景峰:“你马子?凯子?” 展行:“没有的事,我二舅。” 孙亮回了短信:【擦,谁看这些玩意,你长高了么?照片看看!】 展行头发乱糟糟地躺在床上,自拍了张,发给孙亮,后者又回【多吃点,太瘦了。】便不再来短消息了。 展行叹了口气,眉目间有股淡淡的惆怅,又睡了会,直到中午方打着呵欠起身。 林景峰:“走吧。” 展行洗漱完毕,咂吧嘴,一脸不乐意地跟着林景峰。 早饭的kfc马路对面就是西安历史文化博物馆,广场口挂着巨大的电视墙,博览会开幕式已经结束,正在举行文物拍卖会。 恰好是礼拜天,周围足足加强了一个连的警备,守得水泄不通,街上的市民驻足观望电视墙,墙上播放古董文物的旋转图,下面附有解说以及出土地点。 展行踮起脚尖:“看一会,我就看一会……” 林景峰也仰头看着电视墙,大部分文物他也叫不出名字,这些藏品拍卖者都不能匿名参拍,最后流传到谁的手中,一一登记在案。 倒数第五件出场的,恰好就是他们前天半夜挖到的编磬,唯独缺了一个。 残缺品卖出了五百万的高价。 展行说:“可惜了,少了一块。” 林景峰低声警觉地说:“怎么这么快就拿出来拍卖了?” 展行也发现了点不对劲:“对啊,按道理说,出土后起码得好几个月……” 藏品拍卖全部结束,林景峰便道:“马上离开这里,不去流金堂了。” “再等等。”展行仍在张望:“你要是能得到一件压轴参拍的文物,估计就一辈子不用再……那啥了。” 林景峰眉毛动了动。 “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古董行业就是这样的。”林景峰淡淡道:“不过几百万只能撑一时……你还看什么?” “也是,几百万也没多少,不够买辆车的。”展行喃喃道。 林景峰很有种把展行的脑袋按着去撞电视墙的冲动。 第一期拍卖会结束,侧门打开,参加拍卖的客人离场,展行不住张望,林景峰循着他的目光看去,看到一个穿黑色西服,围白围巾,戴墨镜的男人,在四名保镖的保护中走了出来。 男人不算太高,目测只有一米八,戴着枚锃亮的钻石耳环,痞兮兮地笑了笑。 保镖拉开车门,把他让进了一辆林肯。 展行:“啊——” 林景峰:“那是谁?” 展行摇了摇头。 另一群人离场,一名穿唐装的老头儿拄着木拐,身后跟随一男一女。 林景峰略有点不安,仿佛甚为忌惮那名老头,催促道:“走吧。” 展行与林景峰离开了博物馆外的广场,走时林景峰又回头看了一眼。 西安火车站派出所。 年轻警察:“哟,又是你?” 展行:“我的护照呢?” 警员不客气说:“说话悠着点啊,你护照没在我手里,上回和你来那小伙子呢?” 展行:“我不管了,都几天了,还没消息,今天要没找到我就赖在这里了,我就趴你办公桌上,别想赶我走。” 展行取出四盒泡面,四瓶矿泉水,两包夹心饼干,一瓶可乐,端正放好。 警员:“……” 警员一看展行明显有备而来,登时就紧张了,最近西安市举办全国文物博览会,领导频繁指示、巡查,可不能让上头看到办公室内有刁民赖着。 警员咳了一声:“小伙子,你听我说,丢个钱包是小事,人生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做,不能把时间盲目地浪费在这里,浪费时间就是浪费生命,党和人民……” 展行看见办公室外走来一名中年人,于是朝面前小警员诚恳道:“叔叔,我今年才十七,时间多得很。” 警察阴森森地威胁道:“我今年二十一,你叫谁叔叔?” 展行小声道:“叫你叔叔还被你占便宜了,呸。” 警员大声怒道:“谁打算占你便宜来着?!唉小伙子,最近很忙,没空处理你的事!你今天走也得走,不走也得……” 领导来了。 领导的脸绿了。 警员满头大汗,认真登记了展行的电话号码。 “小伙子。”领导和蔼可亲道:“事情已经发生了,在这里坐着,也是于事无补的嘛!” 展行笑道:“是是是,我想开了,绝不自暴自弃!” 警员:“一有消息,马上通知您!” 展行与领导亲切握手,提着火车上吃的泡面与饮料走了。 林景峰排完队,在入站处等。 “找到了?” “没有。”展行道:“他说有消息给我打电话。” 林景峰嗤道:“不用想了,去补办吧。” 站外有其他的渠道,只需花五元,便能由赚外快的工作人员家属带进站台,正好免了站检。 火车进站,展行看了一眼手里火车票,诧道:“又回上海?” 林景峰:“先去倒腾东西,装备还得再买。” 展行点了点头,这次林景峰买的是硬座。 对面坐着一个大妈,一个老人,林景峰面无表情地靠在椅上抻手指头,展行掏出手机开始玩游戏,玩一会,夜七点,手机响了。 展行转过头,发现林景峰坐的位置不知道什么时候空了。 陆少容的声音有点疲倦,似乎刚起床,打了个呵欠:“宝贝,你二舅说你今天去山东?” 展行笑道:“对,但还得先去上海一趟。” 陆少容:“我听到火车的声音。” 展行:“正在火车上呢。” 陆少容:“好的,我觉得你现在应该很有空,可以好好谈一谈了。” 展行:“……” “等……等等啊。”展行拿着手机起身,穿过过道,走到两节车厢间的吸烟位,好奇地四处看了看,林景峰不在,去了哪呢? “好了,说吧。”展行背靠吸烟处墙壁:“谈什么?老头子在你旁边么?” 陆少容:“他不在,谈关于前几天你的一个朋友,找上门来的事情。” 纽约: 陆少容趴在沙发上,展扬正襟危坐,电话开了扩音,夫夫二人都能听到。 电话里传来展行警觉的声音:“谁找上门?男的女的?” 火车上: 陆少容的声音:“是个金发的漂亮男孩,和你差不多高,叫约翰逊,自称是你的男朋友,这是怎么回事?” 展行:“我从来就没有什么男朋友,也不认识什么约翰逊!” 陆少容:“嗯哼?那么为什么他会这么说呢?” 展行:“我告诉你,陆少容,那家伙是个傻……我一点也不喜欢他!没有任何共同语言!钱再多也没有用,下次他再找上门来,你就让陆遥朝下扔仙人掌……” 陆少容:“你爸把他打发走了,那么……你喜欢男生?或者说,他认为你喜欢男生?” 展行:“我对他完全没有任何感觉。” 纽约: 陆少容和展扬都松了口气。 下一刻,扩音器里传来展行的声音: “实话告诉你们,我喜欢的人是二舅!” 展扬:“……” 陆少容:“……” 火车上: 电话里的咆哮简直要把吸烟室掀翻:“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 展行:“我喜欢的是二舅!二舅二舅二舅!孙亮二舅!陆少容!你又说老头子不在旁边!这是怎么一回事!” 展扬:“你……你……” 陆少容:“你别激动!扬扬!” 展扬:“这是怎么一回事?!我谢谢你了!他是男的!而且已经快四十岁了,你要气死老子吗?!” 电话里传来女生的声音:“而且他是我的老公!是我先喜欢他的!你太过分了哥哥!” 展扬与陆少容一齐叫道:“陆遥你别添乱!” 展行完全不知道该如何表达,于是破罐子破摔道:“男的怎么样!实话告诉你!我就是个同性恋!都是你们害的!是你们遗传给我的!” 电话那头一团乱,展扬险些脑溢血,展行在吸烟室蹦蹦跳跳:“老头子,太激动了不好哦!要小心喔!” 陆少容哭笑不得道:“儿子,你是说真的?” 展行正色道:“是的,我是同性恋啊!我是死基佬哦!怎么样啊!一家仨基佬啊!让老头子咬我啊!” 展扬:“你……你……” 展行把电话挂掉,决定没事不开机了。 展行掏出烟点着,深深吸了一口,靠在玻璃窗前,隔壁洗手间的门打开,林景峰走了出来。 展行马上装出无所谓的样子,掸了掸烟灰,笑嘻嘻道:“我来抽烟。” 林景峰:“你在打电话?” 展行给林景峰点了烟,尴尬得很,呵呵笑了笑,彼此都没有吭声。 火车驰过黑暗中的平原,展行看着玻璃窗倒影中林景峰的脸,心里七上八下,片刻后,他试探着问道:“嗯,我刚刚在给家里打电话,说得很大声吗?” 林景峰答:“不算太大声,应该只有两三节车厢能听到。” 展行:“……” chapter9 林景峰对此不予置评,边抽烟边看着他。 展行被林景峰看得颇不自在,说:“那个……” 林景峰抽完烟,始终没有说话,按灭烟头走了。 展行跟着林景峰回车厢,趴在小桌子上睡觉,时不时从手肘下偷瞥林景峰一眼。 他在想什么?下车会丢下我自己走了吗?展行胡思乱想,火车轰隆声伴随着他的思绪有节奏地起伏。 林景峰看完报纸,环着手臂打瞌睡。 十六个小时睡一觉便过,展行醒时,身旁座位又空了。 展行五雷轰顶,转头四顾,居然睡得连到站都不知道!列车大妈在清扫车厢,展行按着椅背站起,茫然看了一会。 果然走了。 展行呆呆站着,眼睛发红,林景峰从车厢另一头走过来。 “啊。” “啊你妹。”林景峰抹了把水,躬身坐下。 原来只是去洗脸,他沉默片刻,抬眼看着展行:“下车了。” 展行如释重负,跟着林景峰下车,有林景峰在,连城市地图都不需要了,只要跟着走就行。 林景峰:“怎么不说话了?” 展行:“……” 林景峰:“你家几口人?” 展行如实道:“我爸,二爸,我妹,我。” 林景峰点了点头,展行反问道:“你呢?你爸妈是做什么的?知道你在外面……做这个吗?” 林景峰:“没有爸,只有妈,生我下来就去世了,小时候是外婆抚养的我,她什么也不知道,我告诉她我在广州打工。” 展行理解点头:“我是在美国出生的,等你赚够钱了,来我家玩吧。” 林景峰说:“可以,我家在甘肃民勤,以后有空,带你去那里玩。” 展行来了兴头:“你去过敦煌吗?我一直想进莫高窟看看,听说……” 林景峰开始头疼了,他注意到展行的胳膊几次不自然地抬起来,又仿佛意识到了什么,讪讪放下。 他想搭我肩膀,又怕我嫌弃——林景峰心里好笑,主动勾上展行肩膀。 “我打算收个徒弟。”林景峰说:“以后衣钵才有人继承。” 那话说得老气横秋,展行不禁心里好笑,正要说点什么,林景峰道:“你考虑一下,道上人叫我林三,门派里择徒很严……” “为什么叫三爷?” “那不是重点!” 展行笑着说:“没问题,我……” 林景峰手指头摇了摇,认真说:“看你不像小混混,你家境一定很好,嘴上叫叫师父也就算了,真要倒斗摸金,家里人能接受?” 展行瞬间想到老爸盘踞在环球金融中心顶层,一把火将外滩喷成白地的场景。 林景峰道:“先想清楚吧,这行当是卖命的。” 展行讪讪闭嘴。 林景峰淡淡一笑,似乎什么也没说过,七拐八绕,下车后进了梅花街两百四十七弄。 弄里传来玫瑰人生的歌剧,那一瞬间展行几乎以为自己穿越了,他抬头看,一块黑木匾,上面刻着四个金字:峥嵘岁月。 店里老板娘穿着靛蓝旗袍,头上插了一朵珍珠花簪,倚在红木椅上,擦拭手里的瓷壶。 “林三?”老板娘抬头,笑道:“这么快就回来了?” “哟。”展行诧道:“总算见到件真货了。” 老板娘将起未起,拎着瓷壶一避,展行摸了个空。 “唐的?还是武则天时期的。”展行讶道,他转头环顾这家店,只见店里真货不少,忙掏出手机拍照。 林景峰就像进了自己家,解开腰包朝柜台上一扔,老板娘起身翻检林景峰的腰包,掏出铁丝,炸药片,又有一小串开锁,切石的工具,头也不抬道:“怎么着?” 展行隐约猜到,当时林景峰从上海出发前往西安,多半来过这家古董店。 店里装潢雅致,却处于一个极其偏僻的位置,料想一整天也没半个人,能赚到钱么?展行四处打量,发现一副吴道子的真迹,瞬间震惊了,忙取出手机拍照。 “哎。”斌嫂眉毛一挑,便要发作。 “小徒弟,不懂规矩。”林景峰解释道。 斌嫂道:“瞧你那护短模样。”便没再说什么。 林景峰斟茶,顺手又给展行倒了盏,说:“过来,别乱动店里东西。” “师父给徒弟斟茶?还有没有道理了?”斌嫂蹙眉道。 林景峰难得地笑了笑,斌嫂的注意力马上就转移到腰包里掏出来的东西上。 “这玩意……”斌嫂对着午后日光端详玉石。 林景峰:“新闻看了么?西安文物交易会,倒数第五件藏品的一个零件。小贱,给斌嫂说一说,从我们抵达宝鸡开始,无论大小事都说一次。” 展行终于找到说话的机会了,于是滔滔不绝地开始汇报行程,从发现盗洞开始,一直到墓内,一应事宜,绘声绘色,无论巨细…… “然后小师父让我跟在他后面,我就顺手捏了捏师父的屁/股……” 林景峰:“你……” 斌嫂:“……” 林景峰:“继续说。” 展行说到标叔时,林景峰看着斌嫂,斌嫂道:“笑面虎黄标,见过。上回拿着俩破罐子来我店里卖,当我睁眼瞎呢。” 展行说:“你买了么?” 斌嫂:“我让他赶紧滚。” 展行笑了起来,全部汇报完,斌嫂朝柜台前一倚,嘲笑道:“可够丢人的,被条子追着跑。” 林景峰喝完茶,无所谓起身:“带了个人,不敢冒险,你帮我把货出了,老规矩。” 斌嫂轻声细语:“不用,自家兄弟……” 林景峰走上前,又与斌嫂说了几句什么,展行依稀听到“找几个人”。 斌嫂不置可否,从柜台下面取了张纸和一块方形铜雕塑交给他,作了个“赶人”的手势。 “去哪?” “买东西,把你这身换了。”林景峰把展行领到一家野外装备店,买了两个背包,原先的弃在荒郊野外,许多东西都要重新购置。 展行换上军外套越野裤,林景峰解释道:“她男人以前带过我,是出生入死的交情。” 展行好奇问:“是叫斌哥么?他是你师父?” 林景峰:“不是,我师父是个六十来岁的老头,斌哥是我师哥。” 展行又问:“斌哥后来怎么了?跑了?” 林景峰淡淡道:“死了。” 林景峰掏钱包付账,一番讨价还价,显是与老板甚熟,让展行换上衣服。 全副武装,几乎与林景峰一模一样,像两兄弟,更像情侣装,展扬看着镜子里的俩人,身高相仿,越野外套,军裤,军靴,登山包。 林景峰成功地向老板凹回来两副墨镜当赠品,顺手递给展行一副,自己戴上,像美国影片中的探险搭档——盗墓双子。 展行欲言又止,林景峰埋头取出一张纸,边看边说:“有话就问。” 展行道:“钱包里照片上的人是谁?斌哥?” 林景峰没有回答,把纸收了起来,说:“不是,后天我们去山东胶州,斌嫂手里有一把钥匙……你看这件东西。” 展行好奇心又起来了:“你先回答我,那个男生看上去很小,到底是谁?” 林景峰淡淡道:“你觉得这是什么?” 展行没完没了地追问,林景峰终于道:“是斌哥的徒弟,我师侄,名叫小双。” 展行恍然大悟,怀疑地端详林景峰,林景峰略有点恼火:“给你买衣服配备,不是让你白吃白穿的。” 展行接过铜雕,在手里掂了掂,沉甸甸的。 “这是一件汉代的东西,叫‘槊’。”展行说:“通常固定在一些密室的门上,用来协助旋转,打开机关,像个门把手,没有它,很多东西就不能用。 林景峰缓缓点头,展行又怀疑地追问:“斌哥的徒弟,为什么和你合照?” 林景峰说:“我把他害死了。” 展行:“我很抱歉。” 林景峰:“没关系,已经过去很多年了,在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一次和斌哥下秦皇陵,他拼着性命不要,让我带他徒弟逃出来,结果我判断失误……” 展行忽然打断了林景峰的话:“哎,那边有炒栗子!”说毕头也不回,大步跑过对街买栗子。 秋天下午,展行站在栗子店前,林景峰隐藏在墨镜后的目光复杂,注视着他。 有时候林景峰甚至觉得,展行就是个来讨债的——讨七年前的债。当然,展行无论对谁都是个讨债的,在其家人眼里尤其是。 林景峰站在秋天的阳光下,几乎要相信那小子活着回来了。 三天后,峥嵘岁月。 斌嫂在堂内摆弄一块腕表,展行扒在柜台上好奇地看。 林景峰站在院外抽烟,这一次前往山东并不仅他和展行,先前通过斌嫂的地下渠道,聘来了数人协助行动。 加上他与展行,一共五个人,这尚且是他第一次带队,心内不免有点紧张。 “这家店里的东西都是你先生带回来的?”展行好奇道。 斌嫂用一把镊子朝腕表里填进电池,咔嗒一声轻响,答:“有的是小双带回来的,有的是林三。” 展行:“你就在这里卖古董,能够吃穿么?” 斌嫂漫不经心道:“都是道上朋友给的面子。” 展行:“他们给你货,你帮着卖?” 斌嫂柳眉微蹙:“不,我从不帮人销赃倒货,林三是个特例。” 展行:“那不就……越卖越少了。” 斌嫂笑了笑:“越卖越少,卖完了收拾铺子,走人。” 展行:“去哪?” 斌嫂不回答,把腕表装好:“交给你师父。” 展行:“小双就是你们的徒弟,对么?为什么叫小双?” 斌嫂道:“他给自己起的外号。” “告诉我告诉我,为什么?”展行瞬间好奇起来,伸手想抱斌嫂粉藕似的胳膊,斌嫂一避嗔道:“没大没小。” “他是个‘双’,既喜欢男的,又喜欢女的。”斌嫂淡淡道:“就这样,你师父没对你说过?” 展行张大了嘴,伸出两指,在脑袋上比了比,作了个兔儿的手势:“景……我师父也是?直的?弯的?要么是双性恋?” 斌嫂啐了口,没有回答,展行马上明白了:“他他他……他喜欢那个小双?” 斌嫂抬手给了展行一耳光,打得不响亮,展行瞠目结舌,墨镜滑到鼻尖。 “滚,师父的事是徒弟议论得的?”斌嫂心不在焉,似乎想起从前的事。 展行走出前院,心潮澎湃,林景峰居然‘也’有同志倾向!掩藏得这么严实,奶奶的……他注意到院里桌前坐了三个人,两男一女。 “喏,亲爱的师父,斌嫂给你的。”展行把腕表交给林景峰,林景峰接过戴上,展行又暧昧地朝他挤了挤眼。 林景峰:“?” 展行马上很规矩地站到林景峰身后。 林景峰朝那三人说:“介绍一下,我徒弟展小贱。” 展行把墨镜抠下来点,扮了个夸张的鬼脸。 众人:“……” 林景峰回头看:“?” 展行五官恢复正常:“大家好……大家……道上的朋友多关照,我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林景峰:“……” 展行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林景峰的性向问题上,脑子飞速运转,他是个弯的?难怪不嫌弃我,他会喜欢我么?这身材其实不错,就是人太正经了,不,是我太二了还是他太正经了? …… 展行各种幻想,林景峰尚未知情,淡淡道:“五个人,所得平分,我不认识你们,不过你们家里长辈,多半听过我林三的名字。” 林景峰每说一句,展行便配合动作,在他身后比划来比划去,最后两只手指在林景峰脑袋上比了个兔耳朵。 众人:“……” 林景峰:“?” 林景峰回头看了一眼,展行马上又一副正经模样。 三名队员开始自我介绍,展行注意到其中一男一女对望一眼,证明他们是认识的。 “我叫丽丽。”那女孩首先开口,她看上去也是十八九岁出头,一头爆炸发型,涂着浓妆黑眼影,嘴唇抹成俗艳的红。 林景峰:“我知道你,听说你对开锁很在行?” 女孩无所谓道:“应该吧,我也不知道。” 另一名男人开口:“我姓张。” 他起身和林景峰握手:“张帅,听过三爷的名头。” 展行越看林景峰老气横秋的模样就越想整蛊他,又忍不住开始搞怪了,那女生再掩饰不住,笑了起来。 林景峰说:“你……师门是……”他侧过手腕,借着表盘的反光看清背后展行动作,旋即起身,揪着展行的衣领,把他拖到角落里胖揍了一顿。 “哎呀——哎呀——”展行叫唤道。 “请继续说。”林景峰坐回位前。 张帅约摸三十岁年纪,诚恳道:“下过不少斗,但大多是跟着师父,这次头一回自个出来,请三爷多照顾。”说毕一拱手。 林景峰点头说:“有经验就成,我不怎么挑人,你呢?”说着朝最后那名男生一扬下巴。 丽丽磨着指甲,漫不经心说:“你叫他大贱就行了。” 最后那男生茫然说:“我……我,嗯,我和丽丽一起,我叫建伟。丽丽去哪,我就去哪……” 展行:“伟哥好!” 林景峰:“你会什么?” 丽丽道:“我也不知道他会什么,可以让他望风。” 建伟不安地看了丽丽一眼,说:“是的。” 展行一竖拇指,露出整齐洁白的牙:“太好了!我最喜欢望风的!你是专业人才!” 如此一来,展行就不用呆在地面,可以跟着林景峰下墓了。 林景峰微微蹙眉,对这次的队员十分不满意,但他最终还是没说什么,戴上墨镜:“简单收拾一下,午饭自己解决,两点半坐车出发。” chapter10 “大家笑一笑哦。”展行拿着手机,扒在大巴椅背上,朝后座拍照。 随行三人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建伟朝丽丽挪了挪,想搂着她,这个举动直接得到了毫不留情的一耳光。 展行马上抓拍下那精彩瞬间。 林景峰面无表情地坐着,展行把耳机塞了个在他耳里,又顺手拈着他干净的耳垂揉了揉。 林景峰的脸唰一下红了:“你做什么。” 展行自言自语:“我怎么觉得这次的队友不太靠谱。” 林景峰伸出手臂,箍住展行脖颈,换了塞着耳机的一边耳朵,把唇凑到展行的耳畔,低声道:“你也很不靠谱。” 展行伸长嘴,开始调戏林景峰。 林景峰无视了展行的挑逗行为:“我怀疑他连我们要去做什么都不知道。” 展行:“师父,千万别把他踢了,我可不想留在上面望风……” 林景峰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你不添乱,我就留着他。”林景峰难得地笑道。 展行信誓旦旦地发誓:“我保证不添乱!” 展行的誓言犹如证监会的通告一般,都是浮云,翌日抵达胶州时正值清晨,林景峰也是第一次来,只能照着地图走,他掏出一张市区地图,与斌嫂交付的地形草图,反复对照,确认后抬头道:“我们要去的地方在离市郊二十五公里的海边,休息一会,还得转车。” 于是五人长途跋涉,抵达海边,只有展行叽里呱啦说个没完,其他人一致保持沉默。 目标地点是一片乱石滩,此处是胶州与即墨的边界,背山临海,人烟罕至。时近黄昏,众人坐了一整夜车,各个疲惫不堪。 “来来,大家站在一起,留个纪念。”展行说,把手机固定在一块凸出的礁石上,开了定时拍照功能。 荒山野岭,展行出行兴趣十足,林景峰只想一脚把他踹进海里去。 众人一字排开,展行道:“来说——瘸子——” 瘸子?不是茄子吗?林景峰乏得很了,依稀意识到发音问题貌似有点不对。 展行只听说过拍照有说“茄子”的习惯,然而中文水平不过关,仓促间搞混了,也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 于是数名队员纷纷拖长了声音道:“瘸子——” 林景峰面无表情跟着发音,手机咔嚓拍照,队员们面部表情各异,口型定格在“瘸”字的形状。 “再来一张再来一张……” “够了!”林景峰炸毛了。 “好的,不拍了,别激动。”展行于坡上俯览大海,只见夕阳西下,海面荡漾金鳞,大有心旷神怡之感。 张帅饶有趣味点评道:“小贱兄弟爱玩。” 展行笑答道:“偶尔也要放松一下,景色这么好。” 丽丽嘲笑道:“我看你们够放松的了,收这么个徒弟。” 林景峰掏出手绘地图,循着海滩前行:“待会你们就知道他有什么本事了。” 展行朝丽丽不怀好意地挤了挤眼,建伟马上警觉地把她拉到自己身后。丽丽又失声笑道:“干嘛呢,没看出这俩师徒是兔儿爷么?穷紧张什么?” 林景峰不悦蹙眉,展行心花怒放,扒在林景峰身后,一路远去。 “她说我们是兔子……” “你觉得我们像兔子吗?” “师父你的表情怎么这么奇怪……” 林景峰停脚,展行身子朝前一扑,哇哇大叫,衣领又被一只手揪着。 面前是个黑黝黝的深坑。 “耶?”展行说:“是个盗洞。” 林景峰说:“我数三声就松手……” 展行忙道:“别!” 林景峰:“从现在开始闭嘴。” 展行忙不迭点头。 林景峰揪着展行衣领,把他拖回边上。 数人追了上来,林景峰说:“应该就是这里,再没别的洞了。” 张帅道:“进去要取什么?” 林景峰说:“看上什么取什么,先另挖个洞。” 丽丽终于正经起来,不再一脸不满:“不能从这儿直接下去?” 林景峰缓缓摇头:“这个是绝户坑,我们必须另开一个。” 展行:“唔唔唔——” 林景峰:“?” 展行:“唔?” 林景峰:“……” 林景峰解释道:“绝户坑意指风水学中打通墓穴时,恰好泄了此处脉气的通道,是散贼做的事,在我师门里是大忌讳。通常气脉交汇之处称“穴”,气行于地底,物生于地面。山水交汇之处有其龙脉,你看。” 展行循着林景峰所指之处望去,只见傍晚山峦起伏,虽是荒郊,却足见龙势绵延。 “依山傍水,又有河流汇入胶州湾。我们站的地方像龙取水,恰好是龙头,阴宅中心点的穴位也在我们脚下,朝下挖出盗洞,一定能垂直打通,进入墓穴中央。” “但这样一来,就会散了墓主的气脉,令他断子绝孙,所以行话说盗墓损阴德,往往就损在绝户穴上。很多人不知道,顾着下手快,打出盗洞直通墓穴中央,但这种坑我们是不能打的,一来难通,二来必遭报应。” 展行:“唔——”点头示意听明白了。 林景峰捋起袖子,吩咐道:“到那边去,男的动手挖土,女人入……女人休息。” 四名男生跟随林景峰,在坡下开始用工兵铲挖掘,张帅说:“既然已经有人进过墓室中间,我们还来这里?” 林景峰说:“他们没有进到底,只打出一个盗洞,你没发现坑底很浅么?上次来的人只用工具取出一件东西,就没有办法再深入了。” “取出了什么东西?”建伟用铲子翻出土,紧张地询问。 林景峰瞥了他一眼,不答。 建伟出工不出力,展行却是笨手笨脚,从未做过翻铲子的重活,没一会就累得不行了。 林景峰:“你上去休息吧。” 展行爬到坑外,倚着铲子直喘。 建伟把铲子朝地上一插:“我也休息一会。” “你不行。”林景峰冷冷道。 “为什么?”建伟道。 林景峰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不为什么。” 建伟不敢违拗,只得满腹牢骚地继续挖。 “嗨。”展行掏出打火机,在黄昏中给丽丽点着了烟:“那人是你男朋友么?为什么要抽他?” 丽丽懒懒道:“不为什么,老娘喜欢。” 展行笑了起来:“他挺在乎你的。” 丽丽呸了一声:“网上认识的,还不到一年,自己没工作,成天缠着我,关我屁事!” 展行:“他缺钱么?” 丽丽道:“我咋知道,你不问他去?” 展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远处传来一声闷响,显是林景峰点着了雷|管。 “别过来!”林景峰又跃了进去,几次反复,盗洞两侧夯土甚为结实,炸了五六次才炸塌一小块。 “石膏。”张帅以铲敲击盗洞底部,挖起一小块,征求地望向林景峰。 林景峰道:“快了,上层是石膏夯实,中间埋一层石炭吸水。” 又炸了一次,声音大得连展行都听得到,众人围在盗洞边上,林景峰以工兵铲敲击地底,发出清脆的岩石声。 这一次他非常小心,蹲下用双手抹开沙粉,展行打着手电自上照下,林景峰发现了一条细碎的缝隙,反手从包内掏出钢片,细细划入两块平坦岩石嵌合的缝隙中,挖出一条狭缝。 纸片炸弹反复引爆,耗去厚厚的一叠,终于把墓顶炸出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碎洞。 已近午夜,林景峰吩咐道:“休息一会,散一散墓中秽气,以免意外,天亮前补充食物饮水,再入墓。” 海风习习,带着腥味,林景峰背靠树干,侧头看着远处海水,粼波万顷,月上中天,展行去哪都粘着林景峰,枕着他的大腿直直入睡。 他的生活环境决定了不怕议论,也或许是性格使然,毫不知避嫌,这令林景峰大为头疼。 清晨五点未到,林景峰烧了水,展行打着呵欠醒来,队员们围坐到一处,喝了浓咖啡。林景峰分配任务——四人入墓,建伟在盗洞旁望风。 建伟略有点不忿,展行马上说:“你说可以望风的。” “你在那里坐着。”林景峰理也不理建伟的表情,吩咐道:“有人来了就按对讲机。” “哦哦——真的买了两个,信号好吗?要不要测试一下?” “我还没让你说话。”林景峰道。 展行嘿嘿笑,林景峰垂下绳子,率先滑了下去,紧接着是展行,再之后是丽丽,最后才是张帅。 长夜已过,晨曦未至,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墓中: 林景峰躬身落地,按了腕表,发出一阵柔和的白光,照亮周围,又取出一根白色的冷光棒,交给展行。 展行把冷光管拍亮,丽丽和张帅也沿着绳子下到石地上,四根冷光管亮起,林景峰反手把光管插在背后,长身而立。 他们的进入点是条阴暗,潮湿的通道。四周黑漆漆的,林景峰探手去摸墙壁,湿气满布。 通道宽敞,尽头一片黑暗,展行把光管挥了挥,看到一尊暗金色的雕像。 张帅惊呼一声,林景峰靠近前去,以手指弹了弹。 雕像如真人大小,低着头,手捧一个金盘,足底牢牢连在地面,展行以手去推,纹丝不动。 “它穿的是汉服……”展行说:“这座墓估计很有来头。” “对,是汉代的东西。”林景峰很满意:“你也知道金盘仙人?” 展行点了点头,诚恳道:“亲爱的师父,它叫金铜仙人,不是金盘仙人。” 林景峰:“……” 展行忙道:“好好好,都一样!‘涛山阻绝行路难,汉宫彻夜捧金盘。’说的就是它,但为什么头是低着的?” 张帅兴奋地说:“发了!光是这么一个铜人就能卖不少钱。” 林景峰说:“先别高兴得太早,凭我们多半带不出去,牢牢固定在地面的,就算运出去了,也很难安全卖掉,目标太大了,先朝里面走,张帅垫后。” 四人开始行走,地底空间非常辽阔,大大出乎林景峰的意料,两个盗洞之间相隔不到百米,然而随着不断深入,仿佛这曲折的隧道与洞壁,占据了整整一座石山内的空间。 石路两旁每隔大约二十米,便分立两尊手托金盘的汉宫铜像。 “我靠。”张帅不住打望:“这些铜像得值多少钱!” 林景峰道:“小贱,它们有什么来历?” 展行微一沉吟,解释道:“汉武帝刘彻老年享尽荣华富贵,想成仙飞升,方士们就给他出了个馊主意,说只要取得天上北斗星的露水,加上和田玉的粉末制造成‘仙露玉屑饮’,就能长生不老。” 林景峰扬眉道:“所以?” 他们在一座桥上停下脚步,头顶是巨大的钟乳岩洞,脚下则是湍急而过的水流。 展行取出手机,朝桥栏旁的汉宫金盘像拍照,自言自语: “怎么得到北斗星的露水呢?他就制造了许多金铜仙人,手中托着盘,放在高台上接星露……也就是‘汉宫承露’的由来拉。” 丽丽:“什么乱七八糟的。” 张帅:“别乱说话,小兄弟知道得多,长见识了。” 展行微一沉吟:“我在另外一个地方见过好几件这样的铜像,据说每一尊的价值都是百万级的哦!” 数人一起傻眼。 展行又道:“当然,拿这个出去卖,也会马上被抓去坐电椅吧,太危险了。” 张帅:“……” 林景峰:“嗯,再贵也搬不走,你们在这里等着。” 年代久远,悬桥已腐了近半,林景峰为免人太多引起危险,卸下登山包,独自走上石梁,直至断口处。 石梁末端指向一堵三米高的青铜大门,桥却在半中间断成两截。 青铜大门紧闭,林景峰头也不回,吩咐道:“徒弟,电筒。” 一物打着呼呼风声朝林景峰后脑勺飞来,被他探手捞住,埋头拧亮手电筒,嘴角现出一丝隐约的笑意。 “你谋杀吗?” 展行笑着说:“师父,你要军刀吗。” 林景峰没搭理他,抬头以手电筒照去,望见对面青铜门上有一个两指并拢大小的锁孔。 展行像只螃蟹般横着抬脚,落地,抬脚,落地,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脚底是万丈深渊,依稀能听见湍急水流汹涌而过。 “当心点。”林景峰提醒道。 展行好奇道:“脚下有水,是龙脉的意思吗?” 林景峰点头道:“很聪明,地下河穿过山腹而过。风水汇集,看来这座墓不简单,你回去。” 展行道:“你要做什么?” 林景峰掏出铜槊,朝展行晃了晃,展行明白了。 “你要跳过去?”展行情真意切道:“这不太可能,师父我舍不得你。” 林景峰活动手腕,把指节捏得劈啪响:“我跳得过去。” 展行:“不是跳不跳得过去的问题,是这座门……” 林景峰:“?” 展行接过铜槊,朝对面黑漆漆的大门点了点:“它不是朝两边开的,也不是上下活动的,更不是来回活动的……” “说重点!” “是!报告小师父,它是朝外翻的!” 林景峰眯起眼,端详对面的大门:“朝外翻?” 张帅等人纷纷赶到,展行煞有介事道:“是滴,当你把门钥匙‘捅’进去以后,大门就会轰隆一声压下来,把开门的人压成一块……” 展行话音一收,左手高举过头,将手里铜槊突然甩了出去。 “喂!” 变故突生,林景峰尚未反应过来,铜槊已划出一道弧线,在空中旋转。 铜槊呼呼打着圈,凌空飞向十余米外的巨大青铜门,最后“登”地一声,准确无比,□□无缝,牢牢嵌进了面积近十平方米大的铜门中央,那个两公分见方的小孔里。 “……肉饼。”展行笑了起来。 大门随着这一句话音落,轰一声巨响,整座倒翻下来,砰然拍在悬空的石台下。 林景峰满背冷汗,刚才要真是助跑纵跃,徒手插铜槊,现在肯定被大门拍得摔下河里,悬桥断开,虽不至于被拍死,势必也是狼狈万分。 “好样的。”林景峰道:“可以进去了,你们都后退吧。” chapter11 林景峰退到石梁尽头,开始俯身猛冲,展行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林景峰猛地一跃,张开双臂,在半空中如同展翅的灰鹰,扑向十米外的大门。 身在空中,林景峰敏锐地一甩手,抛出三角勾爪,缠在门内的又一具金铜仙人身上,继而揪着绳子顺势一荡,摔了下去。 “啊!”展行忙上前俯视。 林景峰两脚在石台下一蹬,收拢绳子,攀上对面空间。 “怎么样!”张帅喊道。 “过来吧。”林景峰的声音在石室中形成回声,显是墓穴内有更为辽阔的空间。 他把绳子的一头系着重物抛来,在石梁尽头与大门里形成一道缆桥,展行把他们的背包捆上,四人沿着绳子缓缓爬了过去。 铜门内是一条横向的过道,林景峰再次束上背包,扣好腰带,展行端起过道里的灯台,可以移动。 “没有机关。”林景峰稍一沉吟,沿路点了过道内的油灯,终于不再漆黑一片。 “你的背包不带过来?”林景峰说:“待会说不定要开锁。” 丽丽说:“都在腰包里,你们俩大包里装的什么?” 林景峰漫不经心答:“野外装备。” “他呢?”丽丽朝东张西望的展行一努嘴,展行摸出颗牛肉干,剥开糖纸吃了。 “蛋黄派、方便面、可乐、牛肉干……”林景峰面无表情道。 他给展行发的工钱,展行全买了零食塞进包里,令它看上去鼓鼓的,却又半点不重,正好爬山的时候骗同情心用。 丽丽笑了起来:“你们俩师徒真有意思。” 展行露了一手,丽丽对他大为改观,上下嘴皮碰一碰,远远没有飞镖式十米外取其准头的那一下来得震撼。 “喂,小子,你在哪里学的这手功夫?” 展行痞兮兮地笑了笑,抛出块牛肉粒,掉进丽丽的低胸背心里。 丽丽两眼圆瞪,正要发作,林景峰忙道:“继续前进,需要休息么?” 二人表示不用,林景峰打头,朝内缓慢前行。 打下来的盗洞赫然在整个地底的最边缘处,墓穴外沿的通道绵长,林景峰在经过的地方都点上墓中油灯,沿着外围拐道一路走去,林景峰也开始觉得有点棘手了。 走了很久,他们看到了前面有光,出现一盏被点亮的油灯。 他停下脚步,灯台上有自己亲手作的记号。 “鬼打墙了?”张帅警觉道。 林景峰蹙眉摇头:“应该不是。” “这个地方是圆的。”展行说。 “确切地说,是环形的。”林景峰道:“继续走,重新找一遍,留意靠里的墙壁有没有带花样的雕刻,或者颜色有差别的砖头。我们分头找,找过的地方在两个灯台间留一个记号,发现异常后不要乱碰,互相通知,集合后再行动。” 丽丽和张帅分头,展行仍旧跟着林景峰。 “你觉得这里会有什么。”林景峰习惯了永远跟着自己的展行,也不赶他去干活,开口问道。 展行摇了摇头,他总觉得一个个托着铜盘的金铜仙人有点不对劲,在博物馆里看到的“汉宫承露”是站直了的,这里的雕塑却微微埋头,面朝铜盘,仿佛是被抓来的奴隶。 底座又完全固定在地上,莫非是机关? 然而如果是机关,这座古墓也太宏大了些,从进来到现在已经见了上百座,哪有这么复杂的机关? 展行反问道:“你说呢?” 林景峰说:“斌嫂接受了一个委托,雇主要求我们找到墓里的一件东西。” 展行:“是什么?” 林景峰小声说:“一枚佛骨,别告诉他们。” 展行紧张起来:“怎么会是这种东西?” 林景峰面朝墙壁单膝跪下,修长的手指按着砖石缓慢使力摸索,又抽出匕首在墙上敲击。 “怎么,你觉得不该有?”林景峰在探险过程中专注的双眼清澈明亮,仿佛是对某种神秘执着的认真。 展行跟着蹲了下来,说:“会有,毕竟佛教在汉代已经传入中土了,但是……舍利通常意义上不是都用来镇压的么?比方说恶鬼什么的。” 林景峰耳朵贴在墙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展行。 “你怕了?” 展行嘲道:“我不怕鬼。” 林景峰起身:“到时别抱着师父大腿哭。” “你这些本事在哪学来的?” “师父的师父教的。”林景峰漫不经心循着环形通道朝前走。 展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林景峰似乎猜到展行要问什么,难得地主动开口道:“我叛出师门,自立门户了。” 展行微张着嘴:“为什么?” 林景峰:“不为什么。” 展行:“那你以前为什么跟着他学?” 林景峰:“为了钱,从我十二岁开始,他就培养我从墓里偷走东西,再给我不少钱,小孩是纯阳之体,他们不敢进的地方,我是全部不怕的。” 展行理解地点头,林景峰梦游一般缓缓走去,展行扒在他背后,环着他的脖颈:“喂,其实赚钱的办法有很多种……” 林景峰冷冷道:“但我只喜欢这种。” 展行被林景峰拖着走,林景峰说:“你不明白的。” 展行确实有点不明白,片刻后又问:“既然他让你盗墓,又给你钱,为什么不索性就跟着他做这行了?” 林景峰停下脚步,翻转匕首,把尖端插入一块砖的缝隙中,把它撬出了些许。 “我不喜欢……帮老头子办事……”林景峰的声音断断续续,右手探出拇指,食指,中指,钳着微微凸出的砖头。 林景峰深吸一口气,手臂力度暴涨:“他太……阴险了,喝!” 林景峰一声爆喝在空旷的密道内回荡,砖石应声而出,被三根手指拔了出来。 很帅吧,一定很帅——林景峰心想,拖油瓶,快说“师父很帅”。 展行:“师父,你还得再练练,闷油瓶只要两根手指就能拔出一块砖,你要三根呢。” 林景峰:“……” 石砖哐地落地,露出凹槽内的机关圆盘。 展行说:“我能理解,哦不是说三根手指头,是说你叛出师门的事。” 林景峰:“自己想做,和被人挟制不得不做,是两码事,去叫他们过来集合。”他摘下露指手套,略有点疲惫地坐下。 “小师父威武!帅呆了!”展行一手横着比了个大拇指挥了挥,充满崇拜感地去找人了。 展行沿着右手边离开,林景峰的左侧响起轻微的脚步声,他马上转头起身,横过匕首。 那人在很远的地方停下脚步。 林景峰道:“谁让你下来的?!” 建伟道:“我看……我……我担心丽丽。” 林景峰收起匕首,真是一个头两个大,吩咐道:“回去望风。” 建伟忙摆手道:“上面什么事也没有,我……你们在说什么?” 林景峰冷冷问:“刚才你听到什么了?” 建伟道:“没有啊,我只听到这里有一声响……就过来了。” 展行找到张帅与丽丽回来,女人一见建伟便要上前给他一巴掌,却被展行拉住。 “算了算了。”展行笑嘻嘻道,他按着丽丽的脑袋,推着她朝砖头凹槽里凑:“看这里,看这里,你会喜欢的。” 众人都忍不住大笑起来,丽丽拍开展行的手,白皙而短小的手指在嵌于墙上的圆盘锁上拨了拨。 “这玩意叫六合子午岁星盘。”丽丽说:“三爷,你这次找对了人,除了姑奶奶,能开的人还真不多。” 林景峰点头道:“我知道是岁星盘,但我不会开。” 展行好奇道:“为什么叫岁星盘?” 林景峰解释道:“岁星就是木星,古代把木星的运转轨道分为十二区,也就是地支的来源。” 展行:“有什么用?” 丽丽从腰包里取出一根软铁丝,心不在焉地说:“当然是锁门用的。地支分六合,子丑合土,寅亥合化木……午未合。先入午命门……” 她沉吟片刻,把软铁丝朝标注“午”的小篆铜盘位下的小孔塞了进去。 哇!是什么!这是什么本事!展行马上就亢奋了,追问道:“口诀是什么意思?你在开锁吗?这个锁怎么开?” 丽丽小心地把铁丝移到中间处,抽出看了一眼。 铁丝上出现一个弯曲的小弧度,正是锁中机关留下的痕迹。 丽丽难得地放柔了声音,点头说:“奇偶分阴阳,此为第一盘。”说着以手指在“午”位上缓缓转过一个角度,发出咔嚓一声,子午岁星盘再度定位。 展行又问:“这应该是古代的密码锁吧?铁丝上的缺口代表着什么?” 丽丽不耐烦了,眉毛一挑:“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吗?哪来的这么多为什么?三爷,把你徒弟领走,别在这唧唧歪歪的。” 林景峰笑道:“小贱,过来,她要开很久。” 展行又被嫌弃了,却仍不住好奇张望,又举起手机拍照,丽丽每转一次圆盘都被他拍了下来。 丽丽嘲笑道:“没出息的家伙,想偷师么?密码锁?怎么能用这么肤浅的比方?六合子午岁星盘随天地,星辰,潮汐,地脉而动,你拍个屁!拍你爸!回家照着看一辈子也学不会,磕几个头拜姑奶奶当师父,倒是可以考虑教你。” 林景峰淡淡道:“没那么严重,他只是求知欲旺盛,朝闻道夕死可矣。” 展行嘿嘿笑道:“还是师父了解我。” 丽丽专注地旋转锁盘,自言自语道:“听不懂你们兔子酸溜溜的。” 林景峰起身道:“不要叫我们兔子,现在认真告诉你一次。” 丽丽停下动作:“就叫你兔子,怎么?护短护的哟,这宠的哟……” 林景峰冷冷说:“你再叫一次试试,我虽然不打女人……” 展行附和道:“你别太嚣张啊!虽然我师父是妇女之友,但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林景峰踹出去的脚转了个弯,展行哎呀一声倒飞出去。 倏然间,墙上的六合子午岁星盘发出一声轻响,继而开始缓慢转动。 林景峰道:“怎么回事?” 丽丽茫然答:“不关我事……我没有动它啊!” 脚下的石道发出沉闷响声,随着岁星盘开始越转越快,整座庞大的地底墓穴仿佛发生了位移,展行忙扶着墙壁蹲下,岁星盘开始飞速旋转,发出青铜的摩擦声。 丽丽大声尖叫:“我没有碰——!” 她惊恐的后退,三秒后,大地发出一声巨响,轰一声,一切重归于寂。 通道中所有的油灯都熄灭了。 “刚刚……是什么?”展行在黑暗里问。 林景峰再次拍亮光管,他也完全没有概念,片刻后,林景峰说:“建伟、张帅各走一边,找我们刚才进来的入口大门。” 展行看着那具锁,发现岁星盘被转到了另一个位置上,“子”的刻度朝上,对着正中央。 林景峰问:“丽丽开锁的时候,你们碰到了什么?” 展行道:“没……没有啊。” 丽丽镇定下来,说:“任何机关都不会连上锁,那是阴宅里的大忌讳。” 林景峰点头道:“那么唯一的可能就只有……”他看了丽丽一眼,丽丽现出毛骨悚然的表情。 展行说:“有人也在里面……转这个锁?!” 丽丽抓狂地尖叫道:“你别说出来!” 展行哈哈大笑:“怎么可能,我不信僵尸什么的要开锁……咕咕咕……”说着比划两臂,学着中国僵尸蹦蹦跳跳,两手对着林景峰戳来戳去。 “好了,别闹了。”林景峰把他拨开,吁了口气,沉默不语。 林景峰:“你刚刚说的,岁星盘的解释,再复述一次。” 丽丽:“啊?岁星盘……奇偶分阴阳……” 林景峰:“不是这句。” 展行说:“六合子午岁星盘随天地,星辰,潮汐,地脉而动,你拍个屁!拍你爸!拍……” 林景峰:“够了,我知道了。” 林景峰看了一眼腕表,建伟与张帅气喘吁吁地绕了一圈跑回来。 “潮汐。”林景峰说:“建伟下来的时候是清早,按八分算潮法,今天是十月廿一,小潮,我们只是暂时被困住,不用担心,外面的门还会再打开的。” 展行与丽丽马上就明白了,展行说:“是用潮汐能驱动的机关?” 林景峰点头沉思,这座环形大墓依山傍海,看样子有一半在地底,正是利用涨潮时的水流驱动,每六个时辰整座环形墓旋转一个角度,天干地支,与月升月落,潮退潮生相楔合,经过一个固有周期,又回到原点,历经千年而如一。 林景峰朝众人解释了自己的推测,又吩咐道:“继续开锁,不用担心。”他又看了建伟一眼。 如今外围石墓一旋转,封住来时通道,建伟便无法再出去,只能和他们一起行动了。 丽丽小心地将六合子午岁星盘拨弄好,吁了口气。 林景峰看表,时间已过去两个半小时,展行倚在墙边打瞌睡。 “三爷。”丽丽道:“你是领队,你发话吧,进哪个室?子至亥,十二间房。” 林景峰收起展行的手机,张帅插口道:“三爷,这十二间房都是放随葬的耳室?” 林景峰摇头:“我也不清楚,应该不全是,但起码有一个能通向中央墓室。” “室与室多半是互通的,也有可能有机关。”林景峰扬眉道:“这里还有谁是新手?借新手运用用。” 丽丽手臂绞在身前,说:“建伟,上,你第一次下斗,选个地支,看看是机关还是随葬品。” 建伟忙道:“我……我不,别想坑我,我不选。” 展行说:“我算新手么?” 林景峰说:“你应该不算了,那你选个也行。” 展行走上前,手指碰了碰“戌”,林景峰说:“现在是辰时,辰戌相冲;我们站的是东面,少阳壮于卯,衰于辰,相损。” 展行:“什么意思?很不错吗?” 丽丽噗一声笑了起来,林景峰嘴角抑制不住地微翘:“确实很不错。” 丽丽道:“大凶之兆。” 展行:“哦,大胸罩,那我再选个?” 林景峰道:“不用了。” 他把戌位旋到石砖正上,食指按下子午岁星盘中央,令它微一凹陷下去。 环形石廊隆隆巨响不绝,墙壁朝后退开。 林景峰把一截灯管抛进了室内,白色的冷光中,两座金铜仙人分侍左右,捧盘低头。 没有任何异常。 林景峰搭着展行肩膀,走进墓室。 室内有四樽金盘铜人,两旁摆了石架,架上是青铜刻的摆件,密密麻麻。 林景峰手持光管照去,只见摆饰俱是大小不一,神态各异的青铜制品,无一例外,全是猫。 张帅伸出手动了动:“什么意思?”他拿起一樽铜猫,发现两边架子上都是猫。 林景峰说:“把灯点上。” 展行数了数架子上的猫,足有上百个。 张帅问:“现在?” 林景峰说:“可以,但不要带走太多,里面估计还有别的。” 受潮汐机关所限,这座墓穴不像大多数阴宅,能够来回运送赃物,林景峰的直觉告诉他,进来不能太贪心,说不定毕生来过一次,便再没有机会了。 数人解开包,开始收拾东西,丽丽麻利地抖开一个硕大的购物袋,上面印着感谢支持环保,朝袋里开始扔东西。 丽丽拿起一只猫铜像,左看右看,嘀咕道:“这是什么怪猫。”她只觉这墓里的雕刻都透出一股阴森森的味道。 铜猫表情远不似平常所见的家猫般可爱,反而犀毛利眼,表情狰狞,两只青绿石嵌的眼睛更是摄魂般令人心底发毛。 展行在架子上发现了什么,蹲了下来,见到黑暗中的一点绿色。 林景峰站在密室内的墙壁前,仰头审视。 展行与架子最底下,半卧着的一只猫四目相对。 这只远远不像其余摆设,它的双目怒睁,猫瞳中流转着琥珀色的光,每根毛都刻得纤毫毕现,唯有颜色是青铜的。 展行掏出手机,朝它拍了个照片。 咔嚓,闪光灯一亮,猫瞳缩成一条缝。 展行:“?” “喵——”那只猫猛地一抖,全身青铜色的灰尘散开,现出棕黄色的毛。 活的! 所有人转头,展行也被吓了一跳,朝后摔倒,架上那只猫蹲着的位置空空如也。 林景峰:“怎么?刚刚是你在学猫叫?” 展行:“不是啊,是一只猫!” 林景峰:“……” 展行:“活的啊!你们没看到吗?架子上有只活的猫!” 丽丽嘲道:“少来,这里怎么可能有活猫?” 展行起身道:“真的!相信我啊!” 建伟嘲笑般地看着他,林景峰问:“什么颜色的?和铜刻一样?” 展行:“屎黄色的!一直蹲在架子最底下看着我们,刚刚跳走了!” 林景峰:“……” 丽丽起了一手臂鸡皮疙瘩,骂道:“别吓唬人!” 林景峰躬身,用手电筒照着,看到架子底部积了一层灰,展行指着铺满灰尘的中间,一处干净的地方叫唤道:“就在这里!” 林景峰:“你拍照了?” 展行这才想起来,忙调出手机照片,给队友们看了一眼。 “活……活的?!”张帅难以置信:“这怎么可能?” 林景峰道:“可能有其他的入口或者出口,把架子搬开。” 数人合力推开石架,在背后发现一处狭小的暗门。 “张帅打头,进去看看。”林景峰又说:“有情况马上一起退出来。” 张帅举着灯管,躬身爬进暗门后的密道。 身后是展行,再之后是林景峰,林景峰进密道时又怀疑地看了架上的灰尘印一眼,心内生出念头: 它在这里蹲了多少年?怎么会积出尘印的? chapter12 “喵——” “我听到了!你们听到了吗?!”展行兴奋地喊道:“喂喂,听,我没有骗你们啊!” “好了好了,知道了。”林景峰道:“住嘴。” 通道本就狭隘,展行声音一大,便在小空间里造成嗡嗡声,吵得林景峰头晕脑胀,无法判断。 猫既然能通过,也就是说不应该有机关,这里倒是安全的,数人手脚并用,在通道中缓慢攀爬,黑暗中传来猫爪子抓东西的声音。 展行:“它在做什么?在抓棺材?” 那一句话出,除了林景峰以外所有人的汗毛都唰一下竖了起来。 建伟近乎崩溃地讨饶道:“别说了——兄弟!” “唔唔唔。”展行点头,通道转向斜上,展行扛着张帅的屁股,说:“上去!” 张帅最先爬上地面,那是一个更为宽敞的墓室,墓室内空空荡荡,他抛出第一根光管,冷光沿着地面滚向墙角,角落里有不少碎屑粉末。 “安全,可以上来了。”张帅起身道:“这墓里压根就没机关。” 展行的背包卡在通道里,半天才撑起身,林景峰在下面说:“还是小心点的好。” 展行直起身,比了个弓箭步,手持冷光管:“喵——” 逃到这里的猫没有回应,展行依稀见到墓室中央有个长木床,床上躺着一个人。 黑暗里又依稀有两点绿色在闪动。 展行:“那里有个人。” 林景峰上了砖地:“是有具尸,汉代的古尸。” 他用手电筒照了照,古尸身上发出银色的反光,穿着盔甲。林景峰又抬头望天花板:“这里还不是墓室的最中央,是靠近内部的,第二层,环形耳室的一间。” 角落里附近有四樽金铜仙人,更为诡异的是,没有灯。 张帅四处检视,诧道:“怎么连灯也没一座?” 林景峰上前勘察古尸,接过展行的光管,从榻的一端开始照明。 “没有棺椁。”林景峰说。 展行:“汉代的一些墓葬是没有棺椁的,有的人喜欢直接躺在床上……哇,这是盔甲?” 张帅说:“三爷,这里有壁画!” 林景峰没有回头,建伟马上跟了过来,站在二人身后,不信任地看着林景峰,林景峰道:“林三从来不摸尸,你大可以放心,不会顺走尸上随葬饰物。” 林景峰所照之处,现出一双精铁打造的长靴。 展行说:“当时很多士兵已经改穿皮靴了,铁靴不方便活动,容易给马增加负重,这个人力气……” 林景峰缓缓道:“力气估计很大。” 张帅与丽丽也凑了过来,林景峰灯管一路上移,移到尸体的小腿,大腿,胯间。 展行吞了下口水。 林景峰:“……” 林景峰看着展行,展行说:“男……男的,估计很壮啊。” 林景峰简单地评价道:“英年早逝。” 那具将领的尸体双手叠在腹前,手里握着一件白色的东西,林景峰说:“谁的门派里教了摸尸的?” “老娘不摸。”丽丽忙道:“要摸你们自己摸。” 林景峰并不动死人衣饰,灯光缓缓移动,那男尸死了近千年,仍然保存完好,穿着的盔甲未有半分锈蚀,护肩与护腕处露出的□□胳膊虽显暗黄,却仍旧是正常的肤色。 灯光移过古尸的胸胄,照亮颈部,展行道:“没有佩戴饰品,辨认不出军阶……看看脸?” 展行的目光一直被男尸手里的东西吸引着,心不在焉。 凄冷的白色灯光照上那具男尸的脸。 那是一张狰狞的猫脸,大睁着的双目反射出光芒,被白光照上时,瞳孔收缩成一条线。 “妈呀——!”三人马上吓得疯狂大喊。 饶是林景峰见过无数次古尸,也被这人骇得灯管脱手,退了一步。 丽丽则吓得大声尖叫,几乎要哭了出来,建伟险些爆了裤裆,护着她后退。 “别叫!”林景峰怒道。 张帅一屁股坐在地上,疾喘不停。 林景峰道:“小贱呢?” 展行吓得跑回密道口,身子塞进暗道里,俩手扒着边缘地砖,露出半个脑袋,目光与地面平行,朝外窥探。 展行:“刚刚……发生什么事?你们为什么一起大叫?” 张帅:“你……你没看到它的脸?那你跑什么?” 展行:“没……没有啊,我没注意,它的脸怎么了?你们都一起叫,我以为他脸上长绿毛……变粽子了……就赶紧跑路。” 林景峰:“……” 林景峰:“是长毛了,但不是粽子,你过来看看。” 展行小心翼翼地上前,林景峰改用手电筒,直直照上那具尸体的头部。 满脸绒绒的黄毛,猫脸,琥珀色的猫瞳,猫的脸狰狞恐怖,微翘起的鼻旁还长了数根白须,更诡异的是,它睁着眼,一眨不眨,仿佛死不瞑目的人。 “怪物!那是什么东西!”建伟带着哭腔喊道。 展行忽然想起方才看到的那两点绿莹莹的光,明显就是古尸睁着的双眼。 展行探头探脑,躲在林景峰身后,脑袋从他肩旁伸出来,确认没有危险。 林景峰道:“喂,被吓着了?” 展行道:“没有。” 林景峰说:“你……知道它是什么?” 展行:“我从来没听过,但我猜它有……嗯,应该有……” 林景峰蹙眉道:“有什么?” 展行:“有波斯猫血统。” 林景峰:“……” 张帅:“……” 丽丽骇极反笑,噗哧一声,继而哈哈哈地大笑起来。 展行:“他手里拿的是啥?” 林景峰:“不知道……别乱动。” “我看看就放回去。”展行伸手去拽,那只怪物双手攥得甚紧。 “噫——给我看看——”展行使力拉扯,林景峰真是彻底服了,说:“它不愿意给你,小心反手抓你一下,中尸毒哦。” 展行马上不拽了,又看它的脸,说:“哎,猫将军?呜喵?喵呜嘎嘎呜呜——” 林景峰:“?” 展行:“猫语,没听过?” 林景峰摇头:“美国学的?” 展行一本正经:“我自创的。” 林景峰:“……” 林景峰:“别胡闹了,你叫它猫将军,知道这家伙的来历么?” 展行端详片刻:“他既然穿着铁胄,以前应该是名将军,说不定因为这副模样,被当作怪物。” 林景峰略一点头,展行开始脑补并讲述一段完整而凄美的爱情故事了,区别只在于……是同志版的。 猫头人身的怪物,在出生后便被遗弃,某天,一名将军前往某地,路过某个村庄,捡回了尚在襁褓中,“喵呜,喵呜”地哭的婴孩。 将军无后,把这个婴孩抚养成人,难得的是该婴孩生来神力,又勇于浴血奋战,遂成为将军的义子,在将军死后悲痛欲绝,不愿独生,为他守墓,那凄美的人与兽之间的义父子之爱,猫儿与主人之间的基情,猫的唧唧好像比较小…… 林景峰听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说:“该闭嘴了。” 展行注意到那具男尸大腿间现出一截毛茸茸的东西,遂探手抚摸之,是截猫尾巴。 猫尾巴被石床与墙壁的边缘夹着,仿佛不太舒服,展行顺手拽出来,把猫将军的尾巴牵到一边,末端放好。 林景峰正要走开,忍不住问:“又做什么?” 展行:“它的尾巴被这么夹着难受。” 林景峰:“死都死了,还有什么难受的。” 展行又探手出去,挠了挠怪物的猫下巴,像在哄猫一样,说: “呜喵?”(呜:第四声,喵:第二声) 展行挠它下巴时甚为用力,猫将军的脑袋被挠得动了动,随着头部朝上晃动,眼睛被挤得眯成一条缝,表情猥琐而又享受。 “呜喵!”展行自问自答,他收回手,怪物的猫头恢复正常位置时,眼睛闭上了。 展行走开一步,人猫古尸的身体仿佛起了什么微小的变化,手指松了些,指间握着的玉石咕咚一声,掉落地上。 展行:“啊?” 所有人站定,看着那一块白玉。 “它给你的。”林景峰说:“你现在可以拿了。” 展行道:“真的?我可以要么?会有什么后果?” 林景峰说:“是福是祸,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这在行话里称作鬼礼,但你如果不要,所有人都不能拣。” 那块白玉是完全的方块,就像一个掌上魔方大小,通体晶莹,在手电筒下泛着羊脂的光芒。 展行仍在斟酌,建伟道:“他不要我要。” 林景峰淡淡道:“你要吧,不用妄想能活着走出这里。” 建伟被吓着了,半晌不吭声,丽丽道:“我听过鬼礼,确实有这事,从前师父在湘西倒斗的时候,进了个旧斗……斗里的女尸被贼翻得扔在一边,师父看上去不忍心,把它请回棺里安置好,女尸就张口吐了一枚夜明珠。” 林景峰点了点头,展行斟酌再三,终于捡起猫将军送的白玉方石。 林景峰说:“可以刻个印,值不少钱。” 展行问:“你要么?” 林景峰有一点心动,看着展行:“你愿意转送给我?” 展行交出白玉石,林景峰笑了笑:“你收着吧。” 展行说:“喏,你帮我收着。” 林景峰接过玉石放好,说:“看看有没有其他的出口。” “对了,猫呢?”张帅四处窥探。 所有人才想起这个问题:猫呢? chapter13 “这里一定还有个暗道。”林景峰说:“认真找找。” 猫将军的墓穴内没有任何灯座,他们只得手持灯管,在靠近地面的墙壁上缓慢摸索寻找,最后还是展行想起了抓木床的声音,在墓床的侧边发现了一个半尺见方的小洞。 洞里黑黝黝的,尽头有一阵风。 “找到了!”展行朝里张望,洞太狭隘,只进去个脑袋:“是个猫洞,咦,对面好像挺宽敞的。” 林景峰说:“进不去,退出来我看看。” 展行稍稍挣扎,脑袋被卡在里面了。 展行:“……” 林景峰:“……” 展行两手用力按着墙壁,林景峰一手抓着他的脚踝朝外拽,一使力,展行忙大喊:“痛痛痛——脖子要断了!” 林景峰再用力,展行嚎啕道:“别开玩笑啊——脑袋要掉下来了!会死人的!” 队员们:“……” “你在这休息一会。”林景峰说,起身继续查看,没有任何其余的通道:“我们回去原来的墓穴里看看。” 脚步声远去,展行脑袋塞在猫洞里,手在墓穴中的砖地上摸来摸去,摸到包,抖抖索索地打开,又摸出粒糖纸包着的牛肉干,从耳朵旁的缝隙,塞进猫洞里。 展行边吃牛肉干边唱歌,过了一会,看到绿莹莹的两点光。 那只猫又出现了。 “喵喵。”展行忙把糖纸塞进猫洞中,吹了几口气,糖纸在洞里飘来飘去:“嘘,过来。” 棕黄色的猫莫名其妙地看着展行,爪子一伸,开始抓糖纸。 展行舌头把牛肉干抵到唇边,发射子弹一样噗地射了出去,打在那只猫脑袋上。 “吃不吃?”展行看着猫,说:“呜喵?过来。” 他又剥开几粒牛肉干,塞进猫洞里,用嘴巴发射出去,猫躬身嗅了嗅,吃了颗,缓缓走过来。 展行最后一下太用力,牛肉干循着半斜的猫洞坡道咕噜噜地滚下去,那只猫马上转头去追,跑得没影儿了。 “别跑,还有!”展行喊道。 猫跃出密道,在尽头不知道抓住了什么东西,突然间墓室内轰的一声,仿佛有什么机关被启动了。 “师父救命!师父救我啊——!”展行意识到不对,凄厉且抓狂地大叫,双手撑着墙壁,脑袋一下拔出来了。 林景峰听到展行没命的一声叫,忙再从密道中冲了上来。 林景峰:“拔个脑袋出来,有必要叫这么大声?” 展行:“我看到喵了。” 林景峰冷冷道:“不要装可爱。” “有路通往外界,估计是从前工匠留下来的。”林景峰马上察觉到墓室内的不对劲,蹙眉道:“尸呢?” 展行头晕脑胀地起身,发现原先的木床与猫将军古尸都没了。 丽丽从通道爬上来,包里青铜器叮当乱响,显是把先前的暗室铜像搜刮一空,一见林景峰手电筒所照之处,吓得又要尖叫。 林景峰抬起一只手,示意稍安:“别慌张,一定是不知道什么时启动了机关,床被转到地底或者另外一间密室去了。” 他四处打量,看见石室中已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暗门。 数人收拾好东西,跟着林景峰朝暗门里走,通道是个岔路,岔路的一头隐约有风吹来,林景峰稍一思索便明白:“那里没有金铜仙人,应该是民夫的逃生路。” 另一头则一片静谧,两旁俱是手捧铜盘的雕塑。这些雕塑无处不在,自他们进入至今,沿路所见已有上百座,墓主实在非常有钱,走到尽头,又是一个六合子午岁星盘。 丽丽低声道:“这里应该是整个环形墓的最中间了,要进去看看么?” 张帅兴奋道:“当然!光看铜人这么多,中央墓里就一定有好货!” 丽丽征求地看了林景峰一眼,林景峰点头,展行打起手电筒照着,丽丽小心地调整岁星盘。 “这次只有一个开口。”丽丽说。 林景峰吩咐道:“打开它。” 丽丽把“午”字旋到正上方,令错乱的十二地支各归本位,发出一声轻响。 门的后面传来轻微的:“喵——”,像在警告他们,不要再继续。 展行蹙眉道:“还是别进去了。” 林景峰不悦道:“怎么能不进去?你忘了刚才说的?” 展行想起林景峰此行是抱着寻找佛骨的目的,只好不吭声。 丽丽按下岁星盘正中央,说时迟那时快,整个锁盘开始飞速转动! 密道隆隆作响,林景峰说:“稳住!” 整座墓穴带着密道中的四人飞速旋转,最后砰然定住,离心力令他们朝后摔去。 林景峰看了一眼手表:“又一次涨潮,我们进来到现在已经十二小时了。” 展行道:“有这么巧?两次都是开锁的时候?” 林景峰回头望去,他们来时的岔路已随着石墓的旋转而被封死。 “怎么办?”建伟紧张问:“来路被封了!” 林景峰说:“一定还有别的通道,我大概明白这里转动的原因了。” 通道尽头,仿佛有什么巨大的怪物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们。 石门发出轻响,朝上缓慢移开,中央墓穴里,一双发着绿光的猫眼注视着他们。 林景峰仰头看了门顶,取出简易千斤顶,支在门框上,这样一来,就算众人进入墓室后大门突然落下,也会被千斤顶卡住。 墓室中央是一口棺材,棺盖斜斜开了小半,盖上有铁器抓过的痕迹。 林景峰打头,走进中央墓穴,确认没有危险,第一件事,是以手电筒朝上照。 五米高的天花板顶端,开了一道肉眼几乎无法辨识的裂痕,展行掏出手机看了眼——有信号! “有信号哩,有信号有信号……”展行忙晃手机。 林景峰不耐烦道:“知道了,闭嘴。” 众人:“???” 张帅说:“看到了,上一伙人挖出的盗洞,早就该从顶上下来。” 林景峰说:“很难,这个墓穴厚度接近十米,你看得到那道缝么?就算把所有的炸药都填上,也炸不开十米厚的岩石层,他们是用钻头垂直打通,只开了很小的裂隙,用活动爪勾出了棺材上的东西。” 那件东西很明显了,就是进来的铜槊。 中央墓室中有油灯,张帅点着其中一盏,背后传来猫的愤怒叫声。 “喵——” 那只猫从棺材中跳了出来,跑向角落,消失得无影无踪。 “还有出口。”林景峰说:“不用担心。” 八盏油灯点亮一半,照亮了宽敞的墓室,室内两侧摆着兵器架,上有形形色色的锈铜兵器,以及六口封严实的箱。 四周依旧是静静伫立,一动不动的金铜仙人。 张帅狂呼一声,终于找到宝物了! “都打开看看。”林景峰吩咐道:“丽丽,你开那边的,我负责这三个,别碰棺材。” 丽丽取出铁丝,开始通锁,随着咔嚓数声响,箱子锁大开,林景峰取出一块布,铺在地上,说:“扔上来。” 所有人眼中洋溢着兴奋的光芒,展行纵是不缺钱,然而见到古代的精致艺术品仍忍不住心中赞叹,张帅把一件玩意扔到布匹中央,展行立马捡起来,对着灯光端详。 羊脂玉双龙云纹佩! 展行微张着嘴,林景峰检视室内珍宝,吩咐道:“放回去。” 展行问:“师父,这块可以给我么?” 话一出,所有人停了动作,看着展行。 “三爷,你徒弟该不会是连规矩也不懂吧。”丽丽不信任地问道。 林景峰手指拨弄着箱里物件,淡淡道:“这里的东西是要出去再分的,你真的想要,可以让一份,换这个玉佩,小贱,放下。” 展行只得把白玉龙纹佩放回殉葬品堆里,林景峰提着箱子哗一声倒了出来,正在沉吟,忽然吼道:“别碰棺材!” 建伟不知何时走到棺材边上,已经把手探了进去,被林景峰一吼,吓得又缩了回来。 同时间,建伟脚下的石砖微一沉。墙壁上隆隆作响,开启另外一条暗道。 张帅道:“三爷别紧张,会在棺室里设机关的人……应该不多。” 墓室中一片寂静,三秒后,角落里传来“咚”的一声。 所有人都听见了,同时屏住呼吸。 林景峰冷冷道:“但也有例外,这里的墓主就是一个。” “咚”。 这次声音来自西南角。 林景峰转头,疑惑地辨认声音方位:“马上检查机关!” 所有人四散,第三声响起,比之前两声都清晰了不少,仿佛是什么东西,如同布锤击打在铜锣上的声音。 第四声:“咚”! 丽丽尖叫道:“天杀的!这是什么!建伟你碰了什么!” 林景峰道:“别慌!” 又一声咚地响起,仿佛有好几把锤在敲击小锣,汇合在一处,于这寂静的墓室中异常恐怖。 展行端详一具铜人雕塑,朝林景峰道:“哎师父你看这个……” 林景峰一阵风般地过来,数人围聚,循着林景峰电筒光线端详,只见金铜仙人眼部流出两道银色的泪痕,顺着脸庞飞速淌下,落在铜盘上。 “咚。” “这这这……”张帅说:“是什么机关?” “水银,退开一点,免得中毒。”林景峰把衣领拉起来,示意展行照做,吩咐道:“马上收拾东西,离开这里!” “从哪离开?!”丽丽尖叫道。 林景峰一指通道:“你们先走,拨转岁星锁盘,就能把空间封住,别贪,我垫后!” 与此同时,轰一声中央墓室开始旋转,灯台被离心力带得倾覆,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来时的通道消失,千斤顶在横向挤力下支离破碎,现出另一条狭隘的,仅供一人钻过的的通道。 “咚。” “咚。” 黑暗里的声音犹如催命钟,在这压抑的空间里林景峰手心紧张得直冒冷汗,这是什么机关? “从这里跑?”张帅焦急道:“三爷!怎么办啊!” 林景峰说:“别朝那里跑,多半是陷阱……给我时间思考一下。” 展行一向搞怪,在这连声催命鼓中亦觉得背脊发毛,只觉铜人在阴森地注视着他们,水银落盘声,一声近过一声,犹如步步进逼的勾魂鬼。 他哆嗦着拿出手机,拨通陆少容的手机号码。 哔——求助场外亲友环节开始。 陆少容关机。 展行打家里宅电,占线。 同一时间:大洋彼岸。 展行十五岁的妹妹,陆遥趴在沙发上,耳朵夹着电话,一手刷着指甲油:“哎呀,现在谁还喜欢小伙子呀,老男人好呀,成熟有魅力,又有钱,像我二舅……” 展扬暴躁的声音从楼上传来:“我他妈到底和孙亮结了什么仇……” 陆遥尖叫道:“展扬先生!麻烦你不要偷听我打电话!” 墓穴中央: “咚!” 丽丽尖叫道:“到底怎么办?再拿不出主意我走了!” 展行狂按重拨键:“拜托了,接电话啊——!谁又在煲电话粥?!没有来电通知吗?” 林景峰道:“你们别吵!” 纽约: 陆遥:“就是么,展扬那个臭脾气,也只有陆少容受得了他,上次威尔逊请我去看电影,他爸爸的法国菜做得很好吃……” 展扬在楼上教训道:“陆遥小姐,你到底交了几个男朋友?不是一个叫卡迪尔的意大利人么?” 陆遥尖叫道:“那个是我初中的,我谢谢你了!现在都高中了!” 墓穴内: 展行:“该死啊——怎么连展扬也不接?” 林景峰断了思路,忽然道:“以后不能再和你父母赌气了。” 展行哭丧着脸:“我有不祥的预感……快点接电话啊啊啊。” 纽约: 陆遥:“好拉,不和你说拉,有人打电话进来,待会我再打给你,拜~” 展扬忽然发现手机有未接来电,那边陆遥已经切了线路:“哈喽,陆宅。” 远在中国墓穴里的展行,和纽约家里楼上的展扬两父子异口同声道: “是展宅不是陆宅,谢谢!” 陆遥:“我说是陆宅就是陆宅!咦,哥?” 墓穴: 林景峰见展行实在不靠谱,便奔入密道几步,倏然头皮发麻。 密道两旁分列的金铜仙人,每隔十米一樽,墓穴中所有的机关都已启动,上千座金铜仙人滴出第一颗水银泪的时间有先有后,然而—— 千百颗泪水落于各自手捧的铜盘中,步调却惊人的一致。 逃?逃去哪里?到处都是机关铜人,况且更不知道这条路通向何处,这到底会是什么机关? 林景峰回头道:“还没有好吗?!” 林景峰只觉通道尽头,仿佛有一双危险的眼睛窥探着自己数人。逃到哪里都没有用,要怎么关上机关?! “咚、咚、咚……”铜盘仙人滴泪速度越来越快,每一颗水银珠反射着惨白的光芒落于盘中,铮亮四溅。 展行松了口气:“谢天谢地,总算接了。叫陆少容来听。” 陆遥懒洋洋道:“你不是要和我抢二舅的么?” 展行:“……” 陆遥柔声说:“哥哥,是人家先喜欢二舅的,你忘了么?” 展行哀嚎道:“二舅妈!我错了!永远不和您老人家抢东西了!有重要的事情,快叫陆少容啊啊啊!十万火急!” 陆遥得意地笑:“他今天去博物馆开会,很早就走拉……喂?哥哥!” 展行马上挂了电话,拨通陆少容的办公室。 陆少容正在看一段幻灯片讲解,助理进会议室在他耳边说了句话,他告辞起身,疾步走到办公室接了电话。 陆少容:“想清楚了?终于开机了?” 展行声音立马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亲爱的老豆,问你件事。” 陆少容:“让我先问你件事。” 林景峰:“……” 展行:“求求你了……先回答我吧。” 陆少容朝转椅上一坐,扯松了领带:“算你赢了,说吧,今天不许那么快挂电话。” 展行:“是这样的……我……”他的脑子一团乱,胡诌道:“你知道金盘仙人吗?” 陆少容说:“知道,这次又看到什么了?” 展行说:“有机关人!我刚发现的!刚出土哦!” 展行连珠炮把墓室里的情况说了一遍,陆少容虽觉他的语气十分奇怪,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林景峰把手机按了扩音,陆少容的声音清晰传来。 “金铜仙人作为摆设,应该是正视前方,端托铜盘;有八十尊在二零四一年,秦皇陵中出土,埋头视盘,这种铜人并不多,价值连城,有专门浇铸的模具,通常摆放在阴宅中,作为触发式机关使用。这种机关非常厉害……展行,你在听么?” 展行道:“在听!你太英明了!一经触发要怎么停止呢?它有什么用?” 陆少容:“铜人……你听起来不太对劲,小健?你在出土现场?哪里又挖出金铜仙人了?” 展行道:“没错,我在胶州!你先说!” 陆少容:“一般铜人会滴泪,滴到一定重量时,整个铜盘会翻转过来,启动机关,在周围引发暗箭等杀伤武器,应该是这样吧?我对资料记得不太……展行,你周围是什么声音?敲鼓?” 林景峰马上把手机塞到展行手上,打了个手势,四人箭步分开,各托一盘。 展行:“那那那……如果已经很多个同时在滴泪呢?” 陆少容警觉地问:“展小健,你不会是跟着考古队进墓下了吧!赶快出来!” 展行道:“我我我……”他心念一转:“我只进来一点点,我在墓室大门口,这里有两个铜人,很奇怪所以问问你……马上就可以出去了,他们说……里面有很多铜像,都在滴水、不,滴水银!” 陆少容焦急地说:“回到地面上!让他们撤离!立刻!马上!” 林景峰心内叫苦连天,我倒是想出去,要怎么走? 陆少容的声音:“展小健!我听到了!那就是金铜仙人机关声?这种情况一般是触发中央墓室的总开关了!从第一具金铜仙人开始滴水银,直到最后一具启动,每两具中会有一段时间的缓冲,是专门杀盗墓贼的!现在跑还来得及!马上!跑!” “到第一具铜人反转铜盘的时候就麻烦了!如果启动了,切记不要慌张……” 展行捂着手机通话口,恐惧地看着林景峰。 张帅大喊一声,朝着通道躬身钻了进去,丽丽不住尖叫,与建伟紧跟其后,狂奔进了密道里。 展行:“噢,爸,我现在出来了。” “别跑!”林景峰说:“都回来!” 陆少容:“谁的声音?你朋友?别听他的,跑!离开墓穴!” 丽丽边尖叫边跑,倏然意识到什么,回身冲进墓穴,拖起棺材边装冥器的布包,继续尖叫着冲进了密道。 展行拿着手机:“那个……我听谁的?听你的,爸!” 展行在墓穴中央开始蹦,带着声音一颠一颠,跳到一樽金铜仙人前,撑着托盘:“我我我,我出来,出来了!啊!安全了!” 林景峰:“……” 陆少容松了口气:“有对讲机么?去找对讲机!告诉还在里面的人,铜人开启之前,如果出现其他的墓穴通道,千万不要进去,从原路返回,其他路很有可能是……陷阱。” 展行说:“那个……那……老爸你刚才说什么不要慌张?” 陆少容:“两具铜人之间,有一个安全死角……” 一声巨响,石门落下,暗道被堵上,信号断了。 展行道:“师父?” 所有人都逃了,剩下展行和林景峰各托着一个盘,更绝的是,丽丽跑的时候还不忘收拾走扔在地上,兜满随葬品的包袱。 林景峰冷冷道:“说了那条路是陷阱,找死。” “咚咚”声逐渐消失,水银如断线珍珠般不住滴落,溅入盘内,展行说:“好吧,现在……怎么办?” 林景峰冥思苦想,知道越是这种时候便越需要镇定,陆少容的话令他想到一件事,足够令他们安全脱身,然而却又朦朦胧胧,抓不住线索。 他看了一眼角落:“那个盘是最先开始滴泪的,展行,你去托着那个,我和你换个位置,一,二,三……” 展行脑袋上灯泡“叮”地一亮:“你不用动,我有办法!” 他单手竭力托着盘,从背包里取出一盒泡面——加大的“来一桶”方便面。 林景峰:“?” 展行小心地来一桶放在地上,在一大盒泡面上,又叠了一盒。 一桶叠一桶,叠了四桶“来一桶”,外加两包牛肉干,恰好把那要命的机关金盘顶住。 林景峰:“……” 展行抽身而出,跑向东南角,抬着第一樽铜像的托盘。 “你在想什么?我们也应该跑么?”展行说。 林景峰:“不能跑,该死,他们跑得太快了……” 远处通道里传来撕心裂肺的一声尖叫,展行听得汗毛竖了起来。 林景峰眉头紧拧,陆少容说安全死角,安全死角…… 歪歪斜斜的来一桶和牛肉干被压得渐渐塌了下去,金铜仙人胸口的木榫被倾力扯得断裂,铜盘哗一声反转,洒出满地水银。 “过来!”林景峰吼道。 展行回过神,林景峰扑上去搂着他,二人一个打滚,钻进了棺材里。 第二具铜人反转。 又是轰一声响,密道大门紧紧关上,展行与林景峰摔进了棺材,石室中噔噔声不绝,千百铁箭在棺材顶上的空中掠过。 密密麻麻的箭雨交织飞过,展行大声咳嗽,探头探脑地要看,林景峰把展行脑袋按回去,左手抱着展行,右手手指勾着半开的棺盖咬牙一扯,棺盖隆隆合上。 外界静了。 数秒后,黑暗中又一具铜人金盘倾覆的声音。 头顶天花板响起机关摩擦声响,地面上密集箭矢声不断。 展行晃亮灯管。 林景峰淡淡道:“这里是安全死角,只要躲进棺材里,就是安全的,没有一个墓主会鞭自己的尸。” 展行松了口气:“师父真聪明,啊……啊……” 林景峰:“?” 墓主早先设置下,空气本不流通,然而墓顶被盗墓贼挖出一道裂隙,水汽侵入,又棺盖敞开,尸体早已腐成白骨,林景峰稍一动,灰尘便涌起来。 “啊——嚏!”展行鼻子受了刺激,惊天动地朝着林景峰打了个喷嚏。 “别恶心!”林景峰抓狂地捏着展行下巴,把他脑袋强行转向另一边。 外面静了。 “可以出去了么?”展行弱弱地问。 光管被扔在棺材一侧,微弱的光映着林景峰英俊的脸。 林景峰:“还不行。” 棺材里很挤,展行后脑勺被个圆球顶得颇不舒服,只得和林景峰额头抵在一起,嘴唇只距不到一公分。 林景峰还没意识到,展行便在他轮廓分明的唇边亲了亲。 林景峰:“你又做什么!” 展行道:“没……没什么啊,我刚刚做了什么?哪有做什么?” 林景峰:“你……看你背后。” 他把展行的脸捏得快变形,强行让他转过头,展行看到一个骷髅脑袋。 “哦,死人头。”展行艰难地歪着头说。 居然不怕?林景峰颇有点不能理解展行的胆子,有时候他也会大叫,有时候却什么也不怕,神经得怎么搭,才能搭配出这种效果? 林景峰:“你怎么不叫?” 展行:“有你在,我就不怕,嗯,挺有安全感的。” 那句话仿佛在林景峰心上轻轻地挠了一记。 林景峰说:“你就这么……相信我?” 展行反手抓着骷髅头,稍一用力,把它从脊椎骨上扯了下来。一手捏着它的下巴,一手抓着骷髅头顶,让它嘴巴一开一合,自己还配上音: “啊嘎嘎,嘎巴嘎巴嘎巴……” 林景峰冷冷道:“不要玩死人。” 展行拿着骷髅在林景峰面前晃来晃去,越凑越近,最后抓着它的下巴,让骷髅一合嘴。 “嘎巴。”展行让骷髅头咬上了林景峰的鼻子。 林景峰怒吼道:“我说!不要玩死人!” chapter14 中央墓穴里一片安静,棺盖被缓慢推开,抛出一根灯管,冒出林景峰的脑袋,犹如水下潜望镜,左右打量。 林景峰爬出棺,展行马上跟了出来,林景峰把展行踹了回去。 “先不要出来,有水银蒸汽,小心中毒。”林景峰扯起衣领,蒙在口鼻前,低头检视。 墓室中密密麻麻,地面插满钢箭,他小心地在箭矢之间移动,想起先前逃进来的猫。 应该有别的出口,林景峰四处检视,把石棺旁的地砖检视一遍,发现另一块开关,按了下去。 棺头所对之处打开一道暗门。 林景峰朝内窥探,没有金铜仙人,通道应该是安全的。 “走。”林景峰小声道,顺手把散落的几件随葬品捡起来,都是玉器,古钱,还有一个巴掌大小的青铜香炉,他背起登山包,又让展行也背上。 展行的眼睛很尖,一眼就看到白玉龙纹配。 “别说话。”林景峰环过一手,捂着展行口鼻,手套粗糙的布纹感下,透出温暖的手掌温度,令展行心中一荡。 林景峰手指头不自然地动了动,柔软的指腹有种好闻的气息,展行脸上发热,被他半拽着进了暗道。 远离中央墓穴后,水银蒸汽已不强烈,林景峰说:“现在剩我们两个了。待会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必须听我的,不要擅自行动。” 展行逃得大难,说不出的高兴,林景峰却知道如今还在墓穴中,中间的机关已经全部启动,每一秒都不能放松。 他们走得很慢,林景峰屏住呼吸,生怕踏错了机关,铜人催命的“咚咚”声已静止,但他总觉得黑暗里还有更大的危险即将来到。 好几个小时后,展行拉着林景峰的背包带,走出密道,密道的尽头是一条横向的通路。 林景峰倚着通道口,吁了口气。 “这是我们进来的地方!”展行在通道外的墙壁上发现子午岁星盘,兴奋地说:“太好了。” 林景峰点起油灯,发现这里的铜人都没有滴水,脚边还有十二小时前,展行扔的蛋黄派包装纸。 林景峰试着调整墙上岁星盘,刚一动,来时的密道便隆隆关上。 脱险了? 然而第一个通向盗洞的路还未打开,林景峰回忆最初丽丽开启岁星盘的时候,墙上圆盘的位置。 “它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转的?”林景峰问:“你记得么?” 展行掏出手机:“我拍照了,看看。” 展行把手机往前翻,发现多了许多照片,莫名其妙。 “那是我帮你拍的。”林景峰说:“你在打瞌睡的时候没把岁星盘旋转过程照下来,给我,我来翻。” 展行:“等等我找……” 林景峰:“给我……” 展行:“不要抢……” 林景峰怒道:“都什么时候了,快给我!” 展行:“啊哈!你偷拍我干什么!” 林景峰面红耳赤,展行翻到一张照片,是先前进墓迷迷糊糊没睡够,趁开锁时四仰八叉,摊在林景峰大腿上睡觉的模样。 林景峰说:“是不小心按错了,快给我!” 林景峰把手机抢了过来,埋头翻找,找到第一张岁星盘的定位。 “这个时候在这里。”林景峰喃喃道:“那么应该是……” 展行凑上前去胡乱旋转:“我觉得是这样……” 林景峰:“不是这样,你……放手!” 林景峰解释:“第一次来的时候,丽丽调整到一半,它被潮汐力带着转起来,最后定在辰格上,所以现在我们需要把它调整回辰位,再等下一次退潮的时候,让它逆推回原本位置,再逐步旋到本位……” 展行似懂非懂地点头,林景峰摘下手套,修长的手指小心拨弄卡盘。 六合子午岁星盘哗一下转动起来,林景峰:“怎么回事?又涨潮了?” 展行道:“快快,按住,别让它乱动!” 林景峰与展行手忙脚乱,同时按着岁星盘,最后还是林景峰反应快,抽出匕首朝十二块转块的缝隙里一插,把它卡住了。 二人身边传来隆的一声巨响,墓室再次旋转,这一次很快就停了下来。 墙壁一震,扑出隐隐约约的灰。 师徒面面相觑,林景峰没了主意,岁星盘转到一半,满头冷汗地被卡在中途。 “这里又开了一道门。”林景峰说:“不过是通向墓穴深处的,我们要打开外环……”说着示意道:“对面墙上的大门。” 展行答:“说不定它是弯进去,再弯出来,还有别的通路呢?” 林景峰也觉得有点可能,说:“试试,只要有不妥就别走进去。” 展行说:“对嘛,我们站在墙边,机关也不会转着弯射出来。” 展行躲到林景峰身后,二人贴着内墙,林景峰伸手按下岁星盘中央的开关。 门轰一声打开,展行的乌鸦嘴预言成功,门里的机关转着弯,射了出来。 那是最具威力的机关——水,暗门连接之处不知通向何方,滔滔大水呼啸着在一瞬间便冲倒了展行和林景峰,淬不及防下被冰冷的水呛了口,林景峰马上意识到是咸的,海水! 这个机关来处很有可能通向胶州湾大海! 展行:“……” 林景峰吼道:“抓紧!”海水无止无尽地冲了出来,卡在岁星盘上的匕首猛烈摇撼,林景峰伸手去抓,却终究慢了一步,匕首被水冲得落下地去。 展行还未反应过来,便被湍急水流冲得摔出老远,慌忙,吸了口气时,汹涌的海水已灌满整个狭长环形通道,淹到石道顶层。 他只听到林景峰的最后一句:“背包右边……”四周便彻底安静下来,又是轰一声, 黑暗里,展行憋了口气,在水里缓缓划过,林景峰手持光管,照亮水下一片区域。 咕噜咕噜的水声,展行勉力游过去,与林景峰碰头,林景峰手指探向他的登山包,在右侧揪住绳子一扯,包内气囊迅速充气,鼓起,拖着展行漂浮起来。 林景峰举着灯管,朝展行比了个手势,意思是:“进去?” 展行一头雾水地看着林景峰。 那一刻是林景峰最怕的时候,他依稀想起数年前,秦始皇陵中的岔道。 一样是接近新丁,什么都不懂的同伴;一样是生与死面前两难的抉择;一样是只知道跟着的自己的,对他的信心接近盲目的少年人。 气息只够坚持不到两分钟,是循着环道前往另一头寻找别的出口,还是从水道内进去? 万一水道太长,还来不及出海就窒息了怎么办? 无数念头在他脑海中飞快地闪过,只有短短一秒,林景峰作了决定,这一次,他不会再抛下同伴独自逃生。 他抓着展行的背包系带,把活动扣卡在自己腰带上,手脚并用地划水,进入水道。 展行心想终于可以出去了,跟着林景峰没错,于是兴高采烈地进来,他不知道林景峰心里没底,也没办法问,咕噜噜地吐出一串气泡。 冗长的黑暗水道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一分钟过去。 远方依旧黑暗一片,展行开始有点撑不住了,他使劲扯系带,林景峰头也不回,依旧朝前划去。 林景峰果断卸掉自己的背包,牵着展行继续向前。 一分三十秒。 展行在水里挣扎,猛地张口,吐出一串气泡。 林景峰也接近窒息,他的体质比展行好很多,却坚决地蹬着水道墙壁,拖着展行艰难前进。 展行溺水了,他痛苦地抓着林景峰的包,不住抽搐,林景峰心内一惊,他本以为展行可以再撑一会,忙回身抱着他的脖颈,箍住他继续朝前划。 展行两脚猛蹬,一手紧紧抓住林景峰的手,不辨方向的猛挣。 林景峰转过身,握掌成拳,一拳狠狠捣上展行的肚子。 展行吐出最后一串气泡,眼神绝望而茫然。 冷光灯管映着展行被冻得苍白的脸,他仿佛明白了什么,主动松开手。 不!林景峰把展行的手腕牢牢抓住,拖着他继续朝前游去。 两分钟。 通道长得没有尽头,林景峰灯管几次险些脱手,他快溺水了。 两分零七秒。 灯管落地,被暗礁下的水流卷了出去,出口到了! 林景峰猛地一蹬腿,朝海面浮去。 哗一声,师徒二人浮出海面,漫天繁星,涛声此起彼伏,璀璨银河在他们头顶的夜空横亘而过。 那处已是远离胶州湾海岸线的一个小岛边缘处。 夜幕下,林景峰嘶哑的声音近乎疯狂地吼道:“小贱!小贱!” 展行的气囊背包浮在水上,面朝下,整个人被泡在海里,一动不动。 林景峰把展行的头托起来,后者脸色苍白,嘴唇青紫,已停了呼吸。 水里传来手机音乐铃声:“出卖我的爱,背着我离开……” 林景峰:“……” 林景峰把展行拖上海岸,脸上不知是水还是泪,把他翻过身,腹部抵在自己膝前,让他吐出海水,又把他平放在地,开始作人工呼吸。 “小贱……”林景峰发着抖的声音,他捏着展行的鼻子,朝他冰冷的唇里灌气,又猛按他的胸口。 “小贱——!”林景峰吼道。 展行咳了出来,继而痛苦地猛喘。 林景峰如得大赦,松了口气,靠在礁石旁,连话也没力气说了。 展行睁开双眼,死里逃生后,第一眼看到的,是海上绚烂的星辰,与光带一般的银河。 “我……小贱。”林景峰缓缓道:“我在水下揍你,目的是把你打晕,救溺水的人都要这样。” 展行道:“哦,我……游泳的时候从来没溺过水,不懂这个,以为你要自己走了。” 林景峰问:“还难受么?起来走走。” 展行主动伸手,抱着林景峰的肩膀,在林景峰脖颈旁蹭了蹭,林景峰微一迟疑,随即轻松地笑了笑,抬手,紧紧搂住他。 手机铃声:“爱情不是你想买,想买就能买……” 展行咳过几声,接了电话。 陆少容:“老天保佑,终于接电话了,你要吓死我吗展小贱!” 展行:“我……嗯,少容,我只是去游泳而已!” 陆少容:“你到底在什么地方?!我让孙亮去接你,马上回家,不能再胡闹了!” 展行瞎掰了个谎:和朋友到胶州湾旅行,恰好遇上考古队挖掘汉代古墓,于是偷偷越过围栏,跟着进去转了一圈,结果被警察抓了出来,手机没讯号云云…… 那正是展行的一贯作风,陆少容信了八成,又问:“没把你抓进去?” 展行马上道:“没有没有!训了一顿就放我们走了,刚游完泳,准备回酒店吃宵夜,休息。” 陆少容:“你朋友呢?” 展行:“你等等,我拍照给你。” 展行搭着林景峰的肩膀,二人落汤鸡一般,湿淋淋地拍了张照,传给陆少容。 陆少容:“在哪里认识的?挺精神的小伙子,叫什么名字,方便透露下吗?儿子。” 展行征求地看了林景峰一眼,问“名字?”,林景峰正坐在石滩上整理腰包,点头示意可以,展行便报给陆少容。 陆少容又说:“嗯,祝贺你,宝贝,我知道你在学校的朋友不多,希望他是个诚实的人。 “但我想我不得不打扰你一会,请暂时离开你的朋友,我们来谈谈……前几天关于你二舅的事情。” 展行高兴地说:“好的,爹地!” 然后挂了电话,关机。 纽约: 陆少容:“……” 海上小岛: 林景峰:“你的手机不错,湿了水还能打通。” 展行答:“你的手机也不错……诺基亚的,湿了晾干以后照样用。” 林景峰把腰包里的东西全取出来,放在沙滩上晾干,脱了上衣与靴子,现出瘦削精壮的胳膊与肌肉纠结的肩背。 “去哪?”展行愕然道。 林景峰:“找登山包,值钱的东西都在里面。” 展行说:“不要了吧,太危险了……” 林景峰:“没关系,扔在过道口里,我不会再进去了。你守着东西,有发现异常就开枪。” 林景峰拉动保险,把□□交到展行手里。 展行:“我没用过枪,射不中人。” 林景峰:“那么,鸣枪警告。” 展行:“你怕他们来抢东西?” 林景峰没有回答,纵身一跃,再次进入海中。 展行蹲在礁石岛上,翻检林景峰的东西。他的臀包简直就像小叮当的百宝袋,终于可以看一看了。 有一套□□,用防水纸包着的纸片炸弹,几乎从来不开机的手机(省话费),□□,银行卡……展行看到一卷湿透的薄纸,取了出来,小心展开,薄纸一面写满经文,另一面潦草地写了一行字: “小师叔,我喜欢你。” 展行知道经卷内容,是藏文,藏民们把经文写满纸上,叠好后卷起来,放在转经筒里,朝圣的路上,每转一下,便等于诵读一次经文。 哇,很浪漫……展行忽有点失落,正面经文,反面是告白的话,每旋一次转经筒,那句话便重复一次。 那应该是林景峰的过去,转经筒不在了,经文与告白却被他珍藏起来。 展行:“嘿嘿嘿。” 展行:“嘿嘿。” 展行:“嘿。” 展行找到一支笔,在“小师叔,我爱你。”的“叔”字打了个大叉,改成“父”,后面加上破折号,署名:“展小贱。” 于是经文背后的字变成:“小师父,我爱你——by:展小贱。” 林景峰什么也不知道,他按开防水腕表,斌嫂的特殊配备终于派上用场,一道刺眼的探射光通开阴暗的海底,乱礁群一带没有人捕鱼,基本处于废弃状态。 小岛到海岸悬崖下有上千米距离,林景峰几次换气,在浅海中央,看到先前自己遗落的灯管。 附近堆积着不少沉船废墟,破碎的木船密密麻麻地堆在暗礁深处。 林景峰微觉诧异,浅海也有这么多渔船触礁? 一块白色的破布,在破船堆里飘来飘去,缓缓飘上海面。 林景峰:“!!!” 他泅到出来时的通道口,找到自己的包,拉开气囊系绳,抱着它浮上海面,朝远处喊道:“喂!” 展行把枪塞在后腰,远远地游过来接应,林景峰换了口气,又潜进海底。 展行抱着包,在海面上载浮载沉,发现不远处飘着一块白布,游过去,拾起来一看。 丽丽的环保购物袋。 林景峰两脚蹬水,划到礁石丛中的废船堆里,拨开腐朽的木头,发现礁石中又有一个暗洞。 这个洞通往哪里?还有暗道? 林景峰把腕表调到最亮,发出刺眼光芒,朝洞内照射。 说时迟那时快,一根巨大的粗缆从洞内探出,将林景峰抽得撞在礁石上,头破血流,林景峰还来不及思考,脑中嗡的一声,被粗缆卷进礁石洞里。 chapter15 展行深吸一口气,把脸埋进水里。 黑漆漆的一片,林景峰手腕上的光没了。 “咕噜咕噜……”展行冒出水:“小师父——!” 展行顾不得背包,一个猛子朝下潜去,海底全是激扬起的细碎沙砾,水中传来“砰”的一声,清晰而又震撼。 “咕噜噜……”展行瞬间岔了气,再换一口,把灯管抛向海底,照亮沉船堆的一小块区域。 那处,废船崩塌,朽木四处散开,现出黑黝黝的洞口。 “咕咕咕……”展行波浪形全身扭动,不断下潜。 又一声巨响,那一下,黑暗的海底炸了锅,冷光灯管所照之处,现出巨大挥舞着的触须。 “唔——”展行恐惧地睁大眼睛,林景峰刚游出来,又被拖了回去。 “呜咕咕!”展行忙打手势,掏出后腰手|枪。 林景峰手中拿着匕首,发狠几下猛砍,砍断一根触须,仰头吐出一串气泡,比了个手势,让他不要开枪。 展行握枪的手不住发抖,眼晴在水中刺痛难忍,他依稀看到林景峰正从触须下拖出什么东西,仿佛是一个人。 又有一团巨大的生物挤出洞穴,那是一只十米长的乌贼! 展行喷出气泡,枪走火了。 枪声在水里震荡,一枚子弹拖着白色气泡划过近三十米水域,打在乌贼的身体上。 下一刻整个海域搅翻了天,眼前漆黑一片,乌贼鼓起身体,喷出密密麻麻的黑雾,松开所有的触角,钻回洞内,消失了。 林景峰拖着丽丽的头发游上海面,不住猛喘。 “我打中了!”展行在不远处哗啦冒头,挥拳道:“耶!” 林景峰:“是因为它的头太大了。” 展行乐呵呵地跟着林景峰朝岸边游去,把丽丽拖上岸,放在礁石旁。 林景峰:“你开枪太早,我想看看随葬品去了哪里,不然又白跑一趟。” 展行道:“她还活着么?” 林景峰躬身探了丽丽颈侧大动脉:“还活着,乌贼的巢穴连着我们逃出来的古墓,是另一条路。” “礁石里的密道朝上倾斜,尽头有个很大的窟窿,是有空气的,她们带着东西从墓穴最开始现出的通道逃跑,铜人机关启动,应该是把他们陷进去了。” 展行道:“有找到东西?” 林景峰:“没有,太混乱了,这只乌贼难对付得很,你给她做人工呼吸,救醒了问问。” 展行:“为什么是我!” 林景峰:“你是徒弟!” 展行:“我不,我又不喜欢女人,我是同性恋啊!” 林景峰:“我也不喜欢……” 展行终于成功地达到了目的,把林景峰的话套出来了。 “……做人工呼吸!”林景峰及时转向。 展行说:“我都听到了!你也不喜欢女人!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喂,小师父,你这样不厚道哦,我都坦白了……” “你们两个王八蛋——!”丽丽自己醒了,放声尖叫道。 展行:“……” 林景峰:“……” 林景峰:“建伟和张帅呢?” 丽丽想起了什么,呆呆地看了周围一眼,意识到已经脱险,马上放声大哭。 “哇——” 展行忙捂着耳朵,丽丽似乎十分悲伤,扯着嗓子嚎个没完。 林景峰面无表情地看着,丽丽捶胸顿足地哭了很久很久,方安静下来。 “死了……”丽丽抽泣着说。 林景峰动容道:“都死了?” 展行火上浇油地说:“早就不该走那条路啦!千金难买早知道啊!真是!” 丽丽又开始伤心地大哭。 林景峰不悦道:“住嘴,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丽丽抽抽搭搭,把事情说了个大概。 数小时前,他们从暗道一路逃离,金铜仙人的滴泪声不绝,密道的门一合上,沿途第一对铜人手中金盘翻转,铺天盖地的暗箭追着他们射来。 张帅、丽丽与建伟没命狂奔,也不知跑过了多久,暗道逐渐朝下倾斜,建伟最先绊倒,三人摔下倾斜的坡道,坡道尽头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大坑,张帅摔下时,一手抱着尽头金盘仙人的底座,拖住建伟。 建伟又拖着丽丽,三人连成一串,吊在斜梯尽头。 张帅情急喊道:“把东西扔了!别贪!” 丽丽抖抖索索地解开布包,朝上抛去,落在石桥尽头。 展行:“后来你掉下去了?” 丽丽抽泣着说:“对,建伟看我摔下去,说‘丽丽,我去哪里都跟着你’,也跟着跳下来了……呜哇——!!” 林景峰虽对拖油瓶建伟没多大好感,却终久忍不住佩服他,坑底有什么危险尚不知,光是十余米高的桥顶摔下来,脚底若是岩石,起码也得摔成残废,这一举动无异于殉情了。 丽丽:“下面全是水,我摔在一个滑滑的,湿湿的,软软的东西上,摔下去以后就变得……” 展行:“难道是……” 丽丽蹬脚:“没有!它就动起来了!” 林景峰:“摔乌贼身上了?” 展行脑海中浮现出一只硕大的,金色卷发的、双眼皮、长睫毛、涂口红的……乌贼,惬意地半泡在海水里,伸出一根粘乎乎触手慵懒抠痒痒,半个脑袋晃来晃去享受的场面。 后来的事不出林景峰意料,建伟与丽丽先后摔在乌贼身上,又落进水里,当即被触须卷了起来,建伟拼命救出丽丽,让她先跑,丽丽却找不到出口,被摔在岩石边,一头昏了过去。 “乌贼有生物毒,可以麻痹猎物。”展行说:“那……” 林景峰说:“丽丽开始昏迷,估计就是被麻痹住了。张帅呢?那小子跑了?” 丽丽呜呜哇哇地哭,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林景峰收拾腰包和行装,心想张帅多半是跑了。 展行问:“能联系上张帅么?” 丽丽尖叫道:“那狗娘养的一定是带着东西跑了!老娘再抓到他,一定要追杀他到天涯海角——!” 展行道:“未必,说不定他也在想办法救我们呢?” “喂——!”海面上一艘汽艇突突突开来,张帅在船上大喊。 “太好了!没事!”张帅船尾还跟了个陌生渔民,显是从附近租来的船。 小船靠岛,张帅松了口气:“你们也出来了?谢天谢地。” 张帅察觉到队友们的敌意,丽丽更是一见面就要上前扭打,只有展行笑嘻嘻的,没有恶意。 “先上船再说,东西呢?别闹了,女人!这事不能怪他。” 折腾了近半夜,已快十二点,林景峰不打算再待下去了,必须先找地方整备。 张帅小声道:“在我们最开始挖洞的地方。” 林景峰半信半疑地点了头,众人上船,在海边靠岸后,张帅拿钱打发走船夫,带着他们回到盗洞口处。 繁星灿烂,布包上蹲着一只正在洗脸的猫。 “喵——”猫见有人来,跳进盗洞内,消失了。 展行:“哟,又是它?” 张帅笑道:“小家伙从哪里出来的?”说着上前,抖开包袱,直到此时,林景峰藏在外套里,握枪的一手才渐渐放松。 “在这里分?”张帅问。 林景峰四处看了看,躬身坐下。 摊开的布上放满青铜、玉器,以林景峰的眼光,知道每一件都价值不菲。 林景峰问:“是由我去卖了平分,还是在这里分了?” 丽丽疲惫道:“分了吧,分了散伙。” 林景峰点头,本来这队人就彼此不认识,出墓分宝是最好的办法。 林景峰清点完毕,去掉磕碰碎的,一共二十七件:“每人先选一件合意的,剩下盲摸,张帅把东西带出墓,零头三件算他的,建伟的份给丽丽带回去。” 丽丽又哭了起来:“人已经死了,我要东西还有什么用——” 展行同情地说:“你既然喜欢他,刚开始还对他那么凶。” 林景峰淡淡道:“不用?正好,那就平分了。” 丽丽跺脚道:“不——” 数人各取一件东西,轮到林景峰时,他看了展行一眼,展行会意,点了点一个双头飞鸟铜壶,林景峰收了,又拿出包里的白玉龙纹配,交给展行:“这是你们漏下的,算进公货里,给他。” 众人都没有意见,林景峰又把随葬品排好,用布一蒙。 “轮流取。”林景峰道。 张帅,丽丽,展行依次隔着布摸了摸里面东西,林景峰便从布下抽出古董,交给他们。 最后三件给了张帅,林景峰收好东西:“先找个地方住吧,吃顿散伙饭,明天再别过。” “那里有租船的,我看到有渔家酒店。”张帅道:“走,我带大家去。” 奔波了十八小时,都累得很了,自然也无异议,四人深一脚,浅一脚走过海滩,朝着最近的村庄前进。 又走了近两小时,抵达海边渔镇,数人围坐一桌,点了菜。 虽已入夜,然渔村的宵夜是有得吃的,偌大一间酒店里就只有他们这桌,展行心花怒放,和张帅谈笑风生,反正死的不是他男朋友,也没什么可哭的,丽丽犹自眼眶通红,一顿饭吃得心不在焉。 “等我回去把照片洗出来,邮寄给你们。”展行笑道:“大家干杯。” 林景峰端起杯,丽丽勉强碰了碰,各喝了点啤酒,想起来时照片上五人,散伙这会却少了一个,当即更伤心了。 海鲜味道很不错,小鲍鱼外加大对虾,一顿饭吃得心满意足。 吃了饭,林景峰:“aa制,把发|票开过来。” 丽丽:“……” 张帅喝得脸通红,忙道:“哎不劳烦三爷,我请了!” 张帅醉醺醺地搭着展行肩膀,称兄道弟:“小贱兄弟!别人都说,你老哥我,别的不行,胜在人实诚!以后有事,尽管找我!” 展行嘿嘿笑,是的是的,林景峰开了两间标间,淡淡道:“可以了。”说毕把展行拖了过来。 俩标间? 张帅的酒马上就醒了,丽丽怒道:“这怎么住?” 林景峰:“你和张帅一间,我和我徒弟一间。” 丽丽:“省钱也不是这么省的吧,三爷!让这家伙和我睡一间?” 林景峰摆了摆手,张帅道:“这叫什么话!我可不会碰你。” 丽丽要上来揍,林景峰说:“你把他男朋友弄丢了,正好赔他个,睡了,明天八点起来坐车。”说毕再不理会二人,搭着展行回房。 一楼,酒店标间。 林景峰开的房还是海景房,且坐落在酒店背后一楼,正对着远处的海滩。 夜里潮水声哗哗响,海风吹来,甚是惬意。 展行先洗澡,林景峰坐在桌边整理东西,把腰包里的盗墓配件取出来用干布擦拭好,再放回去。 “师父……啦啦啦……”浴室里传来展行的声音:“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林景峰漫不经心道:“上海,销赃,我的另外一只手套呢?” 展行:“啦啦啦……给我吧,我喜欢。” 林景峰转卡盘时摘了一只露指手套扔给展行,展行便一直收着。 展行叽里咕噜唱歌,林景峰取出背包里湿透的藏经文,小心地摊开铺在桌上,翻过经文,看到了展小贱的杰作。 林景峰:“……” 林景峰怒道:“展小贱!” 展行:“什么事,师父?” 林景峰:“没什么,你先洗吧。” 他把经文折好,还湿着便塞了回去,在床上躺着,双眼看着天花板。 展行洗好澡,换林景峰了,展行哼着歌,坐在落地窗前,玩手里的白玉龙纹配。 潮去潮生,海水的声音夹着清爽的风吹进房内,吹得窗纱微微飘起。 可怜哦……展行想到了葬身乌贼腹的建伟,盗墓真是个高危行业,林景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赚够钱,不再玩这个。 “小师父。”展行说。 他抬头看着半开的落地窗,窗户上现出自己的倒影,以及浴室中,被灯光投在玻璃墙上的,林景峰健美的男子身影。 “什么?”林景峰迷茫地问。 展行说:“你的目标是赚到多少钱……妈呀——!” 落地窗外,出现了一个脸色苍白、只有半个身子的男人。 那男人仿佛被夜色生生砍掉了一半,头与脖颈是完好的,头发湿湿的搭在额上,正是建伟! “小——贱——”建伟阴森森地说。 展行彻底崩溃,没命大叫起来,林景峰围着浴巾闪电般冲了出来。 “退后!”林景峰一把抓到枕边的沙|漠|之|鹰。 建伟忙道:“我没有死!不要开枪!” 展行两眼冒圈圈,被吓得魂不附体,林景峰站在房间中央,双手持枪,小麦色的胸膛滴下水珠。 他蹙眉打量只有半个身子的“鬼”,建伟结结巴巴道:“我在……我爬了出来……到处找你们……都找不着,听海边渔民说你们到这里来了……就找过来了。” 建伟走上一步,现出整个身子,林景峰当即哭笑不得,建伟的半边身子被乌贼墨水喷了个正着,在夜幕中半身漆黑,半身正常,再退后的话就只看得出左半身。 “你怎么没死?”林景峰收起枪,打量建伟。 建伟怒道:“你们居然不救我!” 展行说:“吓……吓死我了,啊哈哈,我们以为你已经被乌贼吃了……” 建伟说:“那乌贼王一动不动,死了。” 林景峰说:“他们住对面房,1007。你女朋友没事,快过去吧。” 建伟又问:“东西呢?” 林景峰有点不耐烦:“没贪污你的,都交给丽丽了,快滚。” 建伟神情恍惚地走了。 林景峰回去继续洗澡,片刻后,对房传来丽丽的一声尖叫,也被建伟吓着了,展行哈哈大笑。 另一间房: 丽丽:“我以为你死了!你这个混蛋!你怎么不早点出来!你,给我出去!” 张帅:“?” 丽丽吼张帅:“看谁呢!说的就是你!” 张帅忙不迭地收拾东西,贴着墙角一溜烟跑了。 建伟说:“丽丽,我爱你。” 丽丽抽泣着尖叫道:“我不爱你——!我恨死你了!” 建伟腆着脸过来,被丽丽又捶又蹬,最后成功靠近。 “丽丽,别这样嘛,又不是第一次。”黑糊糊的建伟半身还带着乌贼墨,在丽丽脸上亲来亲去。 他把脸埋在丽丽衣服上,忽然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于是发现衣服的缝隙里,填着一颗展行扔进去的牛肉干。 浴室里水声响起,又过了一会,林景峰的声音道:“小贱。” 展行:“啥?” 林景峰:“墨水洗不掉,来帮师父搓背。” 展行马上就精神了:“没问题!我搓背最厉害了!” 于是展行色迷迷地扑进了浴室里。 林景峰坐在浴缸里,盖着块毛巾,盘腿而坐。 展行跪在浴缸外的瓷砖地上,使劲搓林景峰的肩膀,他的肩膀有一处墨迹。 林景峰的身材修长,却肌肉匀称不显瘦弱,干净的脖颈上有股沐浴液的好闻气味,头发不长,耳根下的短发细碎扎着,健美的八块腹肌轮廓清晰。 展行注意到林景峰的状态,便心照不宣地笑了笑,在他脖子上亲了口。 林景峰淡淡道:“又做什么,我只叫你搓背。” 展行道:“没做什么啊,我哪有做什么?” 展行卖力地搓背,手却不老实,大吃豆腐,摸到林景峰胸肌上时,后者终于忍不住了,伸指钳着展行的手。 展行:“哎呀——哎呀——” 林景峰放开,展行没事人一样继续搓。 林景峰说:“你喜欢我?喜欢师父什么?” 展行想了想,也不尴尬,说:“喜欢你帅,有本事,跟着你有安全感。” 林景峰本想嘲一句,却想到展行只有十七岁,这种年纪的人不过是半大少年,一身荷尔蒙无处宣泄,自然以异性……同性的外貌为第一判断标准。 “帅不能当饭吃。”林景峰冷漠地说。 展行说:“当然可以,没听说过‘帅色可餐’么,我喜欢帅的。” 林景峰说:“你比我长得帅,该喜欢你自己才对。” 展行说:“所以你也喜欢我不对么。” 林景峰头一次遇见这么热辣奔放的,国外长大的小基佬,感觉展行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小流氓,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林景峰想了很久,才说:“你在美国生活的时候也是这样?见一个爱一个?” 展行正色道:“当然没有!大部分时间都在念书,现在实在不想念了。亲一个呗,师父——” 说着侧过头,要亲林景峰的脸,被林景峰捏着嘴巴,扭开头去。 林景峰:“你不是喜欢你二舅的么?说不爱就不爱了?” 展行老实道:“我妹先喜欢他的啊,而且二舅看上去也不喜欢我,所以我要找下家。” 林景峰:“……” 展行:“这还是我二舅教的,要广撒网,多种树,一见哪个有吹的迹象,马上换下一位!” 林景峰心想:这个人的脸皮快比得上万里长城了…… ※※※※※※※※※※※※※※※※※※※※ 欧喵叔又退场了~热烈欢送~ 喵叔抓紧时间去健身整容啊~! 好久不见活佛了~赶快,喵叔!一起喝下午茶~! 林小峰渣化以后我们在布达拉宫广场等你啊~! 本文1v1,林攻展受 chapter16 “你身在福中不知福。”林景峰想了想,又说:“放着现成的书不念,每天和你父亲吵架。” 展行继续搓背:“他们不理解我!” 林景峰:“我看你每次打电话去,接电话那个爸,口气就挺好的,也很疼你。” 展行敷衍地说:“陆少容也啰嗦得很,展扬简直就是个火|药|库,一点就炸,你要是我,绝对不会想在那里生活的。” 展行开始絮絮叨叨地控诉两个老爸对他的虐待事迹,林景峰认真地听着,最后说:“你的朋友,家人就是太宠着你了,这样不行。” 展行说:“我其实没什么朋友,同学都不太喜欢我。” 林景峰说:“哦?你也知道别人不喜欢你这毛病?” 展行笑嘻嘻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很正常嘛,你讨厌我么?师父?” 林景峰本来想本着为人师表的原则,教育展行几句,但却说了实话:“不太讨厌。” 展行一拍林景峰背脊,砰地巨响:“就是嘛!”接着继续搓背。 林景峰险些被拍得内伤吐血,好半晌才缓过来。 林景峰不以为然道:“你只是年纪小,青春期想谈场恋爱,感情这码事,不是你想的这样,长大后就懂了,这种心态,根本不是爱情。” “你也没比我大多少咩。”展行捏了捏林景峰的脸。 林景峰说:“说不定再过几年,你的性向又转过来了,现在就是个小屁孩。还是把我当朋友,当哥哥,当师父,无论哪一种,都对你更好。” 展行讪讪不语,没有得到林景峰的任何回应,他想起老爸陆少容的话:“不是天底下随便抓两个基佬放在一起,他们就愿意自动配成一对的。” 林景峰又说:“你玩够了,也该回父亲身边,把学业继续下去。混社会很凶险,也很吃力,要认我这个师父,就别把师父的话当耳边风。” “哦。”展行把墨水搓干净,说:“你洗吧。” 他起身出了浴室,水声再响起,过了一会,林景峰洗完出来,躺在床上,手机开机,不知道和谁发短信。 展行则侧躺着,背对林景峰,虽是背对,却能清楚看到,落地窗里映出的,林景峰英俊的侧脸。 两师徒心思各异,没有交流。 林景峰一生,几乎从未和人认真说过这类话,所谓交浅言深,或许便是如此。一个月前,他永远用冷漠的眼光注视靠近的陌生人,并把手插在兜里,说话从不超过三句。 但他的内心,其实是渴望着收个像展行这样的小徒弟的。 既是恋人,又是师徒,如果有机会,能把一个孩子从十二岁培养起,一直带在身边,不让他吃自己学艺时吃过的苦,把一切知道的,毫无保留地教给他,带他一起去冒险。 毕竟一个人的生活太寂寞了,更何况他是一个贼。 然而这个人,不应该是展行。 时候不对,性格也不对,背景也不对——无论是展行的背景,还是林景峰自己的背景。 林景峰想到没完没了的师门通缉,以及阴险的老头子师父,便开始头疼,每次当他成功避开风头,却发现老头子派出的人如附骨之蛆般,又跟了过来。 而且现在还多了展行这个拖油瓶……林景峰的心态已经逐渐改变,他不可能利用完展行就扔下他,多少得尽点人事,劝他回去,否则目标太容易暴露,也太危险。 幸好这段日子,老头子没有采取什么行动,但他为什么没动静?是在筹备什么大计划? 门铃响起,展行和林景峰同时起床。 “我去。”林景峰穿着一条平角裤,前去开了门。 展行缩在被子里,还想说点什么,不过人家既然“婉拒”,自己还是不要去讨人嫌了。 来人是张帅。 “我实在受不了那俩口子了。”张帅笑着说:“借你两口子房间打个地铺成不?好歹大家都是男人。” 建伟去找丽丽,自然睡在她的房里,丽丽又哭又闹又叫,好一会才安静下来,张帅见势头不太好,只怕整晚要睡走廊,忙过来借住。 林景峰淡淡道:“进来吧,我们只是师徒,不是两口子。” 展行把自己裹成只茧,蠕动到床尾,现出乌黑的眼睛,滴溜溜打量张帅。 张帅笑着说:“那叨扰你们了……” “没事。”林景峰躺回床上。 张帅尴尬地站在房间里,被子枕头都没有,只得睡地毯。 林景峰吩咐道:“小贱过来,床给张兄弟睡。” 展行裹着被子,蠕动着下床,又蠕动着上床,林景峰蹙眉道:“被子留给他,不然你让他盖什么?” 张帅忙道:“我再找服务员要一张。” 林景峰:“不用,我俩盖一张。” 张帅坐上床去:“还说不是两口子,呵呵呵……” 展行委屈地说:“不是!” 张帅忙道:“好好,不是。” 林景峰掀开被子,让展行睡进来,展行趴着,把脸埋在枕头上发呆,林景峰继续发短信。 “托给斌嫂的货卖掉了。”林景峰说:“卖了三十万。” “唔——”展行闷闷地回答。 张帅笑道:“恭喜啊。” 林景峰又道:“不抽成,我们独得,高兴点,师父分你……” 展行:“我不要。” 林景峰:“……六百。” 展行:“呜呜呜哇哇哇——” 展行开始假哭,干嚎了一会,林景峰关了灯,张帅识趣地收起手机,大家两眼一闭,睡觉。 枕头太小,林景峰把展行翻了个面,让他躺着,展行一动不动任林景峰折腾。 他把被子给展行那边盖好,又掖了掖,扳起展行的头,伸出一只手臂,伸到他颈后,调整好位置,俩人用同个枕头。 展行枕着林景峰有力的胳膊,闻到他男子肌肤的气息。 “小师父。”展行说:“张帅这人不错。” 林景峰贴着展行的耳朵,极小声说:“这人能在机关路上逃出来,证明深藏不露,不能小看,以后再和他打交道要留心。” 展行:“……” 这一刻他忽然想起不少细节,更为佩服林景峰,张帅在墓中安然逃脱,身手定不简单。 展行微支起身子,看了隔壁床张帅一眼,见有微弱的蓝光,似乎还在发短信,林景峰把展行按了回去,低声说:“睡吧。” 展行又对林景峰燃起一点点的希望,他侧枕在林景峰的胳膊上,端详他的侧脸。 林景峰闭着眼睛。 展行越看越觉得帅气,越看越喜欢,把手放在他胸口的被子上,隔被子抱着他。 林景峰不自然地动了动,把展行的手拉进被里,怕他着凉,放在自己发烫的胸膛上。 展行胡思乱想,在地下钻了快二十四小时,终于疲倦得很,抵不住睡意入眠。 翌日,青岛火车站。 “我们就在这里散伙吧。”林景峰道。 张帅笑道:“大家打算去哪?小贱兄弟有我的手机号码。三爷,以后常联系。” 展行晃着手机,嘿嘿嘿地笑,丽丽顶着俩黑眼圈,恹恹打了个呵欠,倚在建伟怀里。 “建伟要回去,把大学念完。”丽丽漫不经心道:“我去他学校边上,租间房子当陪读,你兔儿爷师徒俩呢?” 展行笑道:“我们先去上海……” “人如浮萍,聚散匆匆。”林景峰顺手箍住展行,把他拖上了火车:“有缘再会。” 展行:“让我说完,哎呀,师父……” 林景峰面无表情地上了火车,片刻后鸣笛,启程。 丽丽嘲道:“一张死鱼脸。” 张帅笑道:“听道上的人说,他从前就是这脾气,我也走了,你俩保重!” 张帅跃过台阶,大家在火车站散伙,各奔前程。 火车上: 林景峰与展行沿着卧铺走廊而过,展行说:“这就拜拜了,好不容易熟了点,挺可惜的,哎,又剩咱俩了。” 林景峰:“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很正常。” 展行说:“我留了他们手机号码,可以联络。” 林景峰嗤道:“省点,这种遇到危险自己跑路的朋友,有什么值得交的?”他推开卧铺间的门,把二人的行李塞进床下,臀包压在枕后。 这一次林景峰大方得很,订了软卧,包厢里四张床,不用再挤棺材铺,宽敞许多。包厢里只有他俩。 展行说:“所以,只有咱们还在一起坐火车。” 林景峰躺在床上出神,许久之前,每一次独来独往,最后都剩下自己,现在又多了个展行。 展行也躺了下来,枕在林景峰的一边肩膀上,懒洋洋地问:“小师父,现在去哪?” 林景峰说:“不去上海,斌嫂的钱已经打给我们,先回民勤。” 展行倏然睁大眼:“带我去你家?” 林景峰问:“你不是想看敦煌么?带你去莫高窟逛逛,看完你早点回去,把书念完。” 展行刚兴奋起来没多久,又被迎头泼了盆冷水,说:“哦。” 展行一会开心,一会失望,半晌不说话,片刻后想算了,反正到时候不走死缠着,林景峰也不能把自己怎么样,于是好过了点。 林景峰说:“开机给你爸说一声,否则家里人不放心。” 展行开机:“我给他发个短消息,笑一笑,小师父?” 林景峰一副面瘫相,展行枕在他的肩膀上,二人躺在一起,林景峰抱着展行,展行举起手机,左右调整拍照镜头,都觉得不太满意。 林景峰另一手接过手机,举高了点,咔嚓拍照。 “这样好么?”林景峰评价道。 展行微微别过头,蹭了蹭林景峰的脸,说:“嗯,你选的角度好。” 林景峰把头侧过些许,看了展行的唇一会。 他们在火车前进的声音中对视,彼此都能感觉到对方呼吸的气息。 林景峰唯一害怕的就是失去,自从他逃出始皇陵后便孑然一身,再没有什么能失去了。 然而一旦得到,便要提心吊胆。 林景峰心中挣扎,仿佛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有短短的一瞬,最后他艰难地调整下位置,低头吻上展行的唇。 荷尔蒙发作,什么都是浮云了。 展行闭着眼,被林景峰吻住,探手虚抓了几下,摸到林景峰的手指,按了拍照键。 林景峰的动作很笨拙,他从来不知道该如何接吻,断断续续地亲着,直至展行开始回应。 展行把林景峰压在床上,认真地吻着他。 “不,等等。” 林景峰后悔了,正要伸手按着,展行摩挲他的手掌,与他手指扣在一处。林景峰看着展行的双眼。 …… 火车呜一声靠站,林景峰吁了口气。 展行:“你……小师父,你是第一次?” 林景峰没有回答,走廊里脚步声传来,人声说:“怎么推不开?里面锁住了?” 林景峰:“……” 展行:“……” 展行满脸通红,眼角还有泪水,表情非常不自然,出走廊去上洗手间,林景峰则若无其事地躺在榻上哼着歌。 火车再次起行,进包厢的两名男人与林景峰点头打招呼,林景峰难得地笑了笑,以示回应。 列车员打开洗手间,展行马上闪身进去。 展行处理完,倚在洗手间的墙上,这趟列车环境不错,打扫得很干净,林景峰是解决了,展行却还憋着,一身火没地方泄。 展行推门回了包厢,衬衣长裤穿得齐整。 “嗨。”展行说。 “你好。”坐下铺的男人朝他点头。 “嗨。”林景峰懒懒道,看了展行一眼。 展行眼中现出笑意,林景峰朝床头让了让,半躺着,展行便不客气地挤了上去。 “小哥们去哪玩?”对铺男人问。 林景峰说:“武威,我是甘肃人。” “啊——”那中年男人说:“交个朋友,我叫翟文,大连人,这个是我铁子,唐楚。” “你们好。”另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说。 男人问:“回家看爸妈?” 林景峰:“看外婆,我叫林山,风林火山的山;这个是我干儿子,展小健。” 展行:“儿你妹!” 林景峰:“妹你妹。” 林景峰笑了笑;展行忽然意识到不对劲,问:“你今天话多了不少啊。” 林景峰淡淡道:“有么?”旋即把手机扔到床上,伸出手臂,展行自觉调整了位置,枕上林景峰肩膀,让他半抱着。 翟文说:“甘肃好地方,就是缺水。” 林景峰淡淡地“嗯”了声,翟文看了看窗外,说:“这趟火车几点到兰州?” 林景峰说:“全程二十二小时,你们在济南上的车?” 翟文答:“是,那还得到明天早上了,打牌不,小兄弟,反正也无聊,斗个地主?” 林景峰收了手机,坐起身,答:“打,小健不会玩,咱们仨玩。” 展行躺在床上,说:“你们玩吧,我不玩……”他看着几十条没回复的短信,决定找个人聊聊,把心底的快乐,和信得过的人分享一下。 因为他活了十七年,终于在远离家的、大洋彼岸的故乡中国,开始谈人生的第一场恋爱了。 ——第一卷·猫将军·end—— chapter17 展行开始发信息:【大舅,我恋爱了。】 展行大舅——余寒锋的短信息:【恭喜。】 展行不干了:【怎么这么久才回?】 余寒锋:【大舅很忙,在做生意,大舅可没宠着我的好老爸,家里好吃好喝伺候着,还离家出走,大学也不读,跑到别的国家陌生人做伴,游手好闲。】 展行:【嘿嘿嘿。】 余寒锋:【初恋都是美好而青涩的,小贱,不要对你的初恋寄托太大的希望。而且,你要主动承担起一个作为男人的责任。】 展行:【他比我厉害多了。】 余寒锋过了很久才回消息:【男的?】 展行:【对,我只告诉你,你别告诉陆少容他们。】 余寒锋:【没问题,帮你保守秘密。大舅忙,待会找你。】 展行继续发短信,发给孙亮:【二舅,我谈恋爱了。】 孙亮马上回消息:【擦,这么晚才谈恋爱,也太晚熟了,你二舅我十二岁就开始泡妞了。】 展行笑了起来:【我是初恋。】 孙亮:【哪个美女啊,给二舅看看,跟着你没前途啦,漂亮的话让给二舅吧。】 林景峰洗牌,对铺二人掏钱,崔文说:“听说酒泉前些日子出了点事?” 林景峰说:“据说是。” 林景峰一边洗牌,一边看那两人,淡淡道:“有人发掘出个乌孙古墓?” 崔文和唐楚疑惑地点头,崔文又问:“怎么新闻说死了不少人。警察和美国的一伙盗墓贼枪战,死了不少人呢。” 林景峰“哦”了一声,不予置评。 展行:【你不是要娶陆遥的吗,算啦,太危险了,以后再给你看。】 孙亮:【初恋啊,玩玩可以,别陷进去了,当不得真。】 展行想了想,回:【厉害得很哦,会打斗|地|主!】 孙亮:【我勒个擦,我也会打!】 展行:【我擦,你不是只会玩高尔夫球鱼艇打猎什么高贵冷艳贵公子上层名流消遣的吗?居然还会斗|地|主?】 孙亮:【哎别提了,劳资上回网上泡个妞,那妞迷上麻花疼家开的欢乐|斗|地|主,劳资学了两个月陪她玩,最后发现是个男的!视频和接电话的都是他姐!他姐还结婚了!】 展行被子蒙着头一阵猛笑,快要抽了。 林景峰:“小贱你疯了?” 展行乐得不行,揭开被子,林景峰回手摸了摸展行的头。 孙亮:【再提醒你次,小贱,无论是斗|地|主还是初恋,都别陷进去啊!玩玩就算了,赌牌沉迷了赔钱,谈情说爱沉迷了赔心。二舅开会去了,开完给你打电话。】 展行敷衍地回了句:【哦。】又看了林景峰一眼。 林景峰嘴角上翘,洗牌,展行看着桌上的三十块钱,林景峰说:“你玩?” 展行:“不了,输钱。” 林景峰说:“输,师父再赢回来。” 展行笑道:“不,我看你玩。” 林景峰继续打牌,对方却嘴里不停,一直聊酒泉市的事。 崔文:“美国鬼子都明目张胆地跑到中国来偷东西了,可恨。” 唐楚说:“还是文物局保护力度不行。” 林景峰岔开了话题,展行注意到崔文打牌十分专心,唐楚却眼神漂移不定,不住瞥向榻下的两个登山包。 展行悄悄地发了条短信给他:【小师父,他们在看我们的包。是什么人?】 手机嗡嗡嗡地震动,林景峰边打牌边看了一眼,回:【道上不入流的家伙,想搭伙打牌,要么坑钱,要么骗消息。】 展行:【也是同行?】 林景峰:【是,斌嫂说敦煌、莫高窟现在到处都是便衣,他俩没下手的机会。】 展行笑了起来。 林景峰回:【不要乱来,到站找地方住下,时间充足了师父再陪你】 展行回:【轮到我了哟,小师父。】 林景峰看了一眼手机,午饭时间到。 【推车来了,去买两盒饭,你请我吃,陪你玩太累,师父要补充体力。】 展行:【徒儿春心荡漾,体力不支起不来,让他们去帮忙买。】 “我请吃饭。”林景峰赢了上百,收牌。 崔文说:“成!吃完继续打。” 林景峰说:“吃完不打了,休息。”他躬身从床脚拖出展行的包,取出两盒“来一桶”,说:“喏。” 展行:“……” 崔文和唐楚哭笑不得,道了谢谢,各拿一桶方便面出去找热水泡。 林景峰道:“买多了,不吃浪费,请他们吃。”说毕出外截住推车,买了热盒饭套餐——两盒饭两盒菜,不忘对餐车大叔说:“发|票开过来。” 展行又刮中五块钱,十分欢乐,崔文二人端着“来一桶”,泡好面回包厢,赫然发现林景峰和展行凑在一起吃盒饭,于是风中凌乱了。 泡好面后,更风中凌乱的事情发生了——崔文赫然发现,他的来一桶里居然没有调料包。 翌日清晨,武威。 “什么时候去敦煌玩?你家在哪?先去你家还是先去敦煌?” 展行简直要兴奋死了,跟在林景峰身后,两师徒一人戴一只手套,展行几次想伸手去牵,要像情侣一样,十指交扣走在一起,林景峰却几次避过。 林景峰说:“大街上别拉拉扯扯的,先找地方住下。” 展行心想:哦!可以准备反攻了! 林景峰对武威轻车熟路,坐车到一间招待所门口,开了间钟点房,又领展行进门口面馆吃了早饭——拉面,几片薄牛肉,汤水清鲜,面条不多却吃得很舒服。 招待所不甚豪华却干净整洁,是个单人房。 二人卸了包,展行粘上来,林景峰拧着他脑袋,把他扭到一边。 展行:“来嘛来嘛……” 林景峰:“……” 林景峰正色道:“我出去办点事,你在这里待着,午饭自己吃,可以出去走走,但别走太远,迷路了就给我打电话。” 展行茫然道:“你去做啥?” 林景峰:“不关你事。” 展行:“几点回来?” 林景峰坐在床边,脱下外套,衬衣扣子解了领口的,端详镜里自己和展行: “我得先回家一次,你打算在这里待几天?等我回来带你去敦煌,还是先去我家?去敦煌还要转车,要不……” 展行说:“当然去你家!我们在谈恋爱不是么?” 林景峰躬身坐了很久,像在欣赏地毯上的花纹,许久后抬头说:“小贱,我家很穷,在农村。” 展行:“?” 林景峰:“怕你住不惯。” 展行说:“没有关系,几天而已。” 林景峰起身说:“那么……晚上带你去看场电影,明早一起去我家。” 展行说:“没问题!” 林景峰吁了口气,从腰间翻出银|行|卡,想了想,拿了六张一百元给展行,说:“这个给你。” 展行说:“不用,你的就是我的。” 林景峰说:“吃饭不用花钱?喏,这里有优惠券,中午可以去对面的kfc吃,记得让他们开发|票。” 展行接过,林景峰凑上前,侧过脸在他唇上吻了吻,展行刚要抱他,林景峰便笑着说:“我尽量早点回来。”说毕出门,离去。 展行百无聊赖地趴在床上,把林景峰登山包里的东西一股脑倒了出来,收拾好,拿着墓里的玉石方块仔细端详。 它呈现出漂亮的半透明形状,隐约看得见方块中间,一团金色的云。 展行不住思考猫将军松开手的那一刻,难道世界上真的有鬼魂一说? 他又想到林景峰的任务,入墓是为了找一截佛骨,佛骨没有找着,会在哪里?这个任务在哪里接的?为什么要找?有什么用? 林景峰有很多没有告诉他的故事,展行对他了解得还很少。 这段初恋貌似不被任何人看好——包括林景峰自己,唯一看好的只有傻子般没谈过恋爱的展行。 但展行仍然抑制不住地喜欢他,不知道为什么喜欢,也不知道喜欢他的什么。展行几次想打电话给陆少容,他有点想家了,如果林景峰愿意和自己一起去美国,他们可以在一起生活。 展行完全没有考虑到这个提议是否可行,单纯幼稚地觉得,这样就对了,以后就要在一起了。 虽然林景峰的性格不太容易沟通,但陆少容的考古课题,林景峰应该会喜欢。 展行在床上发了一会呆,实在无聊,便把钱揣在兜里,出外逛了逛,在对面的一家专卖店买了件v领毛衣。 天气有点冷了,他把黑毛衣穿在外面,衬衣领子翻出来,又给林景峰也买了相同的一套,两条款式差不多的围巾,六百元花得干干净净。 导购笑着说:“您穿这套非常好看。” 展行付了账,没脸没皮地笑道:“对,我一向都是这样,穿什么都好看。” “夸我帅也没用,把发|票开过来。” “……” “不是购物小票,是发|票,嗯,很好,这样你们就不能偷税了……咦?怎么不能刮奖?” 导购摔倒了。 展行刚吃完午饭林景峰就回来了,腰包里鼓鼓的撑得快要爆掉,手里还拿着一个黑色塑料袋,裹着整齐的方砖状物。 林景峰看了展行一会,无奈道:“下次不能给你太多钱。” 展行:“给你买了一套。” 林景峰微一蹙眉,却没有说什么,只随口道:“怎么突然想起买衣服了?” 展行笑道:“要去看电影嘛!去约会不是么?” 林景峰嘴角抽搐,仿佛想笑,片刻后说:“嗯,知道了,走吧,先去坐车,否则明天早上到不了家。” 林景峰把黑色塑料袋收好,展行瞥见里面全是钱,一叠一万,足有几十叠。 林景峰洗了个澡,换上和展行情侣般的毛衣,围好围巾,带着他去坐车。 展行稀里糊涂的不认路,跟着林景峰上车,下车。 恋爱的第一天很快就入夜了。 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 “到了?”展行被带到一个开阔地,连到哪了都不知道,所站之处是个拥挤的广场,到处都有或站或坐的农民。 有的人直接在地上铺一张报纸,盘腿就坐,有的则赶着驴车马车,还有拖拉机突突突突地开进来,大声吆喝。 “喂——!让路!”老头子睁着一双醉眼,大声呵斥展行。 展行:“……” 林景峰说:“还没到,你在这里等。” 展行注意到广场上拉起红布横幅:“大坝乡初一、十五娱乐活动。” 身边一头山羊打了个喷嚏,开始嚼展行的围巾,展行开始和山羊拔河:“还给我!你要干什么!不能吃,你会噎死的!” 林景峰不知何时回来了,喊道:“小贱,过来!” 山羊松口,展行摔了个屁股墩,老头哈哈大笑,展行一脸悻悻地走过去,接过林景峰递来的晚饭——一块饼。 林景峰又为他拧开一瓶康帅傅冰红茶,两人坐在广场边缘的栏杆上,开始吃晚饭。 “去你家怎么走?”展行疑惑地四处张望,心想到这里来约会?不是看电影么? 他向一头朝他微笑的驴点头致意,询问地看着林景峰。 林景峰:“看完电影再去,今天村里恰好有人来赶集,待会请他们捎一程。” 展行喝了口冰红茶,广场上的两个大喇叭轰轰开始放歌,露天大银幕上漆黑一片,沙沙响,展行噗一声喷了出来。 当当当——国家广电总局标志在屏幕上出现。 电影开始了。 chapter18 展行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看露天电影,是部数十年前的国产探险片子,一个男主很帅,另一个男主……也很帅。 故事主要讲述他们狗血而曲折的探险过程,无非就是你没有抛弃我,我救了你一类的事,分分合合,放在展行家里,就算是环回多声道立体影院,展行冲着那粗制滥造的场景和特效,也不会去看。 而且,这个电影还是四川话版的!简直不知所云,展行看得头晕脑涨,云里雾里,前面还被牛和拖拉机挡住了字幕,台词剧情只能靠猜。 然而与林景峰在一起,牵着手,坐在黑夜里的栏杆上,看电影的乐趣远大于电影本身。展行一边走神一边看,直到接近两个小时过去,才猜出了个大概。 但越想越不对盘,开场太震撼,抹衣服擦脸上和满身的冰红茶,乃至错过了片名,他怎么觉得那俩男主看上去有点……像传说中的谁和谁? 到电影结局之处,男主把另一名男主从矿坑里挖出来,展行本想唏嘘几句什么,然而男主说了句四川话,这句展行是听懂了。 男主说:“还好,我没有害死你。” 展行:“……” 于是男主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片尾出现演员表,小字缓缓上升,原著:南派三叔。 群众哗地起哄,掌声此起彼伏,广场上拉车的山羊骡子驴,被吓得牛嘶马吠,乱成一团。 金光万丈,展行彻底瞎了狗眼,聋了狗耳。 电影散场,林景峰与开拖拉机的老头说了几句,老头瓮声示意上车,林景峰把展行拉上车,在车斗上坐好,拖拉机突突突地转了个弯,车斗压垮半边围栏,朝安静的路上走了。 “小时候我跟着隔壁叔公来赶集。”林景峰说:“唯一的娱乐就是看电影。” 展行只觉人生曲折离奇之事,莫不以今日为最,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只得频频点头,表示不错。 车斗上装满砖,老头提着瓶二锅头,边喝边唱,一条漆黑的大路不辨方位,通往远方。 肆虐西凉千万年的风从天的尽头刮来,群星于地平线上暗淡闪烁,衬着远处黑暗的山脊,形成一道奇异的景色。 风越来越大,林景峰和展行躲到砖后,静静地依偎在一起。 “他……”展行不知道怎么形容:“酒后驾驶,没有问题吧。” 林景峰笑了起来。 “我家是属于民勤辖区的,你听过么?” 展行想了想,问:“巴丹吉林和腾格尔沙漠交汇的地方?” 林景峰点了点头,展行在脑中搜索陆少容教过的东西,说:“几百年前,好像是个绿洲。” 林景峰:“长城中的一段经过这里,但现在所有地方沙漠化严重,已经快埋在沙子下面了。” 夜十一点,终于抵达林景峰的故乡。 林景峰送给老人一瓶二锅头,牵着展行的手,与他礼貌告别。村庄处于黑暗中,只有零星几点灯火,他们可以手牵着手,在夜晚中行走了。 “说话不要太大声。” 林景峰在一家门前停下脚步,绕过篱笆,推开门,摸了摸上前摇尾巴的大黄狗。 展行一路都在想,见了林景峰外婆该说什么,紧张地问:“到了?” 林景峰:“不用这么小声,我外婆耳朵背,听力不好,现在估计已经睡了。” 展行点了点头,也学着林景峰去摸大黄狗的头。 黄狗伸着舌头,讨好地目送他们进院。 房子笼罩在一片安静里,林景峰把展行带到侧院,鸡窝里咕咕咕地叫,展行提心吊胆,生怕有什么怪物的声音在身边响起来。 房间中满是灰尘,展行马上开始打喷嚏。 林景峰晃亮一根冷光灯管,以布缠着手掌,出外搬了点柴进来。 展行问:“这……这是你住的地方?” 林景峰嗯了声:“前年回来过一次,住了不到两个月就走了,看来外婆平时有收拾。” 林景峰示意展行站着,躬身生火,四处寻找东西,在房间角落里找到个大箱子,上面挂着锁。 林景峰连钥匙都不去要,随手掏出铁丝,几下就把锁捅开了,翻出一袭棉被。 林景峰认真地铺床,展行说:“我知道!这个叫‘坑’!” 林景峰:“坑你妹!这看上去像个坑么?叫炕!” 他为展行收拾好床,自己在墙角的一个矮木榻上铺了被褥,纸糊的木窗外破了个孔,吹进来嗖嗖的冷风。 林景峰:“睡觉吧,够暖么?” 展行说:“应该会……很暖和。一起睡啊,你在那里做什么,很冷。” 林景峰说:“炕小太挤,而且不牢固,两个人睡容易塌。” 烧好炕后,展扬在床上翻来翻去,床板硬邦邦的,稍一动弹就背上很痛,被子上有奇怪的味道,而且很硬又很重,快要把他压扁,然而他什么也不敢说。 翻了很久,展行说:“太……太热了,师父。” 林景峰淡淡道:“忍着,窗边冷,你受不了。” 展行又睡了一会,拖着被子下床,蠕动到林景峰的矮榻旁,挤了进去。 林景峰:“这里更不牢,回去……” 展行扭来扭去:“就要在这里……” 展行挤,林景峰推,哐一声矮榻垮了。 展行压抑许久,终于忍不住地爆发出来,放声大笑:“啊哈哈哈哈——” 林景峰彻底无语,这下好了,都不用换了。 后半夜,窗外飘起雪花,纷纷扬扬折射着夜晚的光,炕洞内跳跃着柴火的红光,展行那一面还是暖和的。 他们在被子里依偎着。 “嘘……”林景峰小声说:“别乱来,这里隔音效果不好,待会吵醒外婆。” 展行:“你说了外婆耳背的。” 林景峰被展行摸个没完,终于忍无可忍:“你找死……” “嘘,等等。” “这东西哪来的?” “下午买的嘿嘿嘿……” “……” 又过许久,林景峰吁了口气,展行差点挂了,躺在榻边喘气,被林景峰顺手搂了回来,手臂抱着。 展行:“我要去尿尿。” 林景峰:“太冷了,容易感冒,憋着。” 展行:“不……不行。” 林景峰:“柴房旁边有厕所,拿着灯管出去,小心掉下去,掉下去记得叫师父救你。” 展行:“……” 又过了许久,展行摸来摸去回房,林景峰注视着窗外雪花:“过来。” 林景峰仿佛还有点意犹未尽,但展行无论如何要主动点了。 展行打了个喷嚏钻进被窝,手一动,林景峰马上警觉道:“你做什么!” 展行道:“师父乖,嘿嘿嘿……” 林景峰:“……” “我……我终于知道你买那个的目的了。” “嘿嘿嘿。” 半夜四点。 展行终于开始求饶了,林景峰让展行翻身抱着他,安抚道:“好了。” “睡吧。”林景峰小声说,又在展行唇上吻了吻。 展行疲惫点头入睡。 四点过,展行的手机阵阵震动,林景峰摸过来,看了一眼。 【儿子,生日快乐,你今年满十八岁,是大人了,玩够记得回家——扬】 恋爱的第二天中午,展行打着呵欠起床。 安静的村庄已变了副模样,贫瘠的黄土地曝露于日照下,昨夜下的小雪在慢慢融化,到处都是泥泞一片。 展行小心翼翼地走出来,提脚时靴子底全是泥巴。 林景峰在院里打扫,大声和屋内说着什么,破破烂烂的房屋仿佛快倒塌,展行退到院子里,惊奇地打量稻草与干柴,破瓦搭就的房顶,心想这样的房子能住人吗? 他注意到整面墙是斜着的,自西向东,呈现出一个快被风刮倒的角度。 林景峰说:“小贱,这是我外婆。” 展行上前,礼貌地说:“您好!” 林景峰的外婆眼睛眯着,林景峰又大声说了次,几乎用喊的,外婆才听清楚了,说了句土话,展行什么也听不懂,一头茫然。 林景峰一指院里水缸:“去刷牙,等吃午饭。” 水缸边摆着个瓦碗,旁边有从酒店带回来的一次性牙刷,牙膏。 展行刷完牙,在一张小木凳子上坐着玩手机游戏,这里信号很差,只有一格,陆少容的短信来了:【在做什么?儿子,生日快乐。】 展行这才想起自己已经十八了,回:【在朋友家里玩,上次给你看过照片的人。】 陆少容:【带礼物去了么?要有礼貌。】 林景峰扫完地,喂了狗,收拾好鸡窝,摸了两个鸡蛋给外婆,老妇人颤巍巍地入内生火,做午饭。 展行问:“你不打算把她接到城市里住么?” 林景峰把扫帚倚在墙边,蹲在房门口:“她不想去,前年回来的时候就问过了。” “村子尽头有一截汉代的长城,有兴趣可以带你去看看。”林景峰说:“平时回来到处都是风沙,托你的福,来了就下雪。” 展行笑道:“那你呢?你要去别的地方住么?” 林景峰静了很久,而后说:“不知道,这里的风俗,小孩周岁以后,要把身上裹着的棉布,埋在自己家的院子里。” “就是你坐的位置。”林景峰示意展行,展行朝木凳下看了眼,地面是平坦的。 “我们叫作埋胞衣。胞衣在这里,人的根就在这里,灵魂也在这里,死了以后,鬼魂还是会回来的。”林景峰说:“吃饭了。” 外婆做了两碗面,卧上鸡蛋,屋内光线阴暗且压抑,展行说:“谢谢。”便坐在桌旁,与林景峰一起吃午饭。 外婆絮絮叨叨,说的话展行没一句懂,林景峰偶尔答一声,吃面却吃得飞快。 外婆又大声说了句什么,林景峰埋头吃面,动作忽然停了下来。 展行:“?” 林景峰答了声,听起来像是“知道了”一类的话。 展行:“她让你做什么?” 林景峰:“吃你的饭,别啰嗦。” 展行:“你和她说了我们的事么?”他抬头偷窥老太婆脸色,她好像不太高兴。 午饭后,林景峰带上钱,说:“我要出去办点事。” 展行处于一个完全陌生且语言不通的地方,又冷又脏,林景峰的外婆看上去貌似还一点也不喜欢他,展行可怜巴巴道:“师父,你早点回来啊。” 林景峰看了展行一会,决定还是带上他。 到处都是泥水,林景峰说:“我背你吧,省得回去要洗衣服裤子,这里一直干旱,少水。” 展行也不客气,扒在林景峰背上,让他背着走。 林景峰默默前行,展行问:“要去哪里?” 林景峰:“去了你就知道。” 展行:“除了外婆,还有别的家里人吗?要去走亲戚吗?” 林景峰顿了顿,答:“有,有大姨,不过在城里,过段时间带你去。” 展行:“你没告诉你外婆咱们俩的事吗。” 林景峰冷冷道:“没有。” 林景峰在一间好点的房子门口停下,展行跳下地来,林景峰示意他在外面等,自己进去敲门,房里传来惊讶的大喊大叫。 林景峰笑着给了那人几拳,又从腰包里掏出钱,交给那农民。 农民看上去憨厚朴实,一见大叠钱忙吓得推让,林景峰又仔细说了几句什么,那人才哆嗦着收下。 林景峰交代完,对方再三挽留,并朝展行大声喊了几句。 展行只得嘿嘿嘿地应答,林景峰喝了水,摆手告辞。 “那人是我发小,也是村长。”林景峰说:“我让他去乡里买砖,建新房子,顺便感谢我不在的时候,他帮着照顾我外婆。” 展行理解地点头,林景峰又背着展行到一间小学门口,门外被小孩的脚印踩得乱七八糟。 林景峰敲门进去找校长,谈了点事,校长是个老人,收下林景峰捐的钱,带着林景峰与展行到村口等。 林景峰朝展行说:“我让他们在山坡上打井,种树,不过据说甘肃省政府开始拨款,让这里迁村了。本来早该迁走,但村子不归大坝乡管,也不归金昌市管,所以很为难。” 展行说:“要到什么时候搬走?” 校长说:“前几年传来的消息,到现在政策还没落实,村里人也不愿意走,祖辈的坟都在这里,难。” 这种地方怎么住?展行心想,林景峰说:“反正先种树再说。打了井,大家也有口喝的。” 有拖拉机从村里出来,前往大坝乡,校长截住开车的人,握着司机的手说了几句话,那人便示意展行和林景峰上车。 一出村口,风沙便刮了起来,贫瘠的黄土高原上,到处都是坑坑洼洼的风侵蚀地表,一望无际,仿佛千疮百孔的上古巨人在沉睡。 天空灰蒙蒙一片,展行倚着林景峰的肩膀,有股说不出的滋味。 他们到了大坝乡,林景峰又坐车转民勤县,在招待所开了间房。 终于不用睡那个热得要死的“坑”了,展行如释重负,林景峰还是什么都没说,刷掉裤脚的泥,把二人的军靴擦干净便入睡。 黑暗里,展行窸窸窣窣,林景峰小声说:“不了,今天很累。” 展行只得乖乖抱着林景峰入睡。 恋爱的第三天。 林景峰带着村长的证明去县政府走了趟,展行稀里糊涂地跟来跟去,只见县政府接待处的人一脸谄笑,握着林景峰的手送他出来,林景峰则脸色不太好看,点了点头,说:“希望尽快。” 接待人员一路把他们送到大门才转身回去。 展行说:“他们态度挺好的么?” 林景峰答:“有钱好办事,都是这样的,午饭去我大姨家吃,给她打过电话了。” 展行终于想起来了,说:“我先去买点礼物吧?” 林景峰淡淡道:“不用,普通朋友,买什么礼物?” 展行愕然站着,半晌不作声,林景峰想了想,改口道:“你在他们眼中,只是我的普通朋友,她们不会介意的。” 展行这才点了点头,林景峰摸了摸展行狗头:“怎么这么安静了?” 展行问:“我们什么时候去敦煌?” 林景峰说:“再过几天吧,我得把这里的事都处理完,还得买点书,带回村里的学校去。” 林景峰搭着展行的肩膀,边走边说,许多年前,他的大姨是个势利的女人,很小的时候,外婆带着他来县里作客,大姨冷嘲热讽,给林景峰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你跟妈姓?”展行问。 林景峰点了点头,展行说:“其实我觉得你应该把……把外婆接到城里居住。” 林景峰微有点烦躁:“她不愿意走我有什么办法?何况……” 展行:“?” 林景峰:“何况我妈埋在长城下,那里虽然干旱,有风沙,却是有我回忆的地方。” 林景峰忽又反问道:“让你在村子里生活,你愿意么?” 展行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林景峰又漫不经心地问:“大坝乡呢?” 展行持续摇头,林景峰问:“武威?” 展行有点迟疑,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林景峰自嘲地笑了笑,没有再说话,展行追着问:“你愿意去纽约玩么?展扬虽然喜欢吼我,但对我的朋友还是很客气的……还有陆少容,他们都是很好的人……” 林景峰淡淡道:“我从来没出过国,也不会说英语。” 展行说:“我可以给你翻译的嘛,要么你叫我师父?跟着我学?” 林景峰不置可否:“再说吧。” 他带着展行上楼,进大姨的家。 大姨家住了好几个小孩,一个个警惕地看着林景峰。 林景峰叫了人,又以朋友的身份介绍展行,展行礼貌地打招呼,挨着林景峰坐下。 林景峰去哪,展行就跟着去哪,从沙发上粘到厕所门口,又粘到饭桌上。 大姨和林景峰交谈也是用当地土话,和村子里的语言如出一辙,展行呆呆地坐着,自动过滤那些外星球发音,等着上菜时正无聊,展行掏出手机,忽然发现,林景峰大姨全家的目光全部集中在他的手机上。 展行尴尬地笑了笑,收起手机。 他们继续交谈,大姨丈问了不少话,林景峰随口应了几句。 最后大姨丈说了句话,林景峰说:“不。” 这句话展行听懂了,大姨开始用很严厉的话指责林景峰,林景峰摇了摇头,给展行夹菜。 展行手肘碰了碰林景峰,大姨连珠炮一样说个没完,林景峰一脸漠然地听着。 展行说:“别吵架。” 林景峰说:“你觉得可以么?” 展行茫然道:“什么?我没听懂,别吵架,可以啊。” 林景峰点了点头,朝大姨说:“哦。” 大姨和大姨丈这才松懈下来,大姨又交代了几句话,方继续吃饭。 饭后林景峰几乎没有多耽搁,就告辞离开了。 楼下,展行好奇地问林景峰:“你告诉他们咱们的关系了么?” 林景峰反问道:“你觉得这可能?” 展行吐舌头,不答话了。 林景峰当天下午一直沉默,展行也远远没有来时兴奋,两人出了大姨家便坐车去武威,展行说:“去敦煌了么?” 林景峰道:“今天还有点事,明天再去。” 林景峰把展行带到武威的一家网吧里,用自己的身份证为他开了台机器,说:“你在这里上网,我去办点事,晚饭你自己吃,九点前我回来接你。” 展行问:“又去哪里?” 林景峰没有回答,转身走了。 展行探头探脑地偷看,发现林景峰站在对街打电话,登时心生好奇,蹑手蹑足跟了过去。 林景峰打完电话,看了展行一眼:“回去!” 到底要做什么?他要和盗墓团伙接头吗?难道林景峰的大姨家是深藏不露的地下组织?展行的好奇心快要爆炸了。 他用围巾蒙着脸,鬼鬼祟祟,跟着林景峰,跟了好几条街。 林景峰没有再管他,进了一家“绿因阁”咖啡厅。 短信息来了。 【好奇心会杀死猫,展小贱。】 展行看了一眼手机,又看林景峰,发现他在靠玻璃墙的位置坐着,冷冷注视他。 展行痞兮兮地笑了笑,进咖啡厅,坐在林景峰背后的位置,背对背,点了杯咖啡。 林景峰到底在约谁?展行心不在焉地看着菜单。 几分钟后,林景峰约的人来了,是个女生。 展行发到一半的信息停了,没有发出去。 林景峰:“你好,叫我景峰就行。” 女生的声音很温柔:“你好,我叫静雯,你是林阿姨的侄儿?” 林景峰说:“对,喝点什么?我请客。” 静雯笑道:“aa好了,听说你一直在广州打工?一杯蓝山,谢谢。” 这是在干嘛?林景峰又和那女生聊了几句,无非是天气、爱好,以及时事,怎么听都不像黑帮接头的暗话模式。 展行越来越迷糊了,彼此看上去互相不认识的人,他们有亲戚是认识的?林景峰的大姨和那女生的妈妈听起来好像是同学? 展行发了个短信给孙亮,描述了一次,问:【这是什么意思?二舅?我朋友在对暗号,卖白|粉么?】 孙亮回了短信:【傻叉,别人在约会,要么就是相亲,你跟着当灯泡做什么。】 chapter19 林景峰天南地北随口闲聊,俱是文化与遗迹的内容,末了又问:“你平时有什么爱好?” 静雯:“看看书,历史什么的,你知道的挺多,也喜欢看书?” 林景峰:“我很少看书,主要是去过的地方比较多。” 静雯笑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景峰很了不起。” 林景峰微笑着谦让:“家里倒不支持我行万里路,他们希望我在甘肃安定下来。” 静雯:“好男儿志在四方,你在哪个城市念的书?” 林景峰淡淡道:“我没有上过大学,十六岁就没再念书了。” 静雯莞尔道:“其实社会就是最好的大学,我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学校里,倒是很想走出去看看,尤其是沿海城市一带。” 林景峰:“真想来的话,打个电话给我,我招待你。” 展行沉默起身。 林景峰感觉到一丝杀气,马上改口道:“但可能最近……不在广州。” 静雯说:“你手机多少?我打给你。” 林景峰揉了揉鼻子,报去手机号码,静雯的手机打过来,响了几声而后林景峰挂掉,静雯又问: “景峰打算在家里住多久?” 林景峰答:“看情况,也许是住到过年,过完春节再南下,有个朋友来我家,过几天带他去敦煌走走。” 静雯笑道:“我虽然在武威长大,但还从来没去过敦煌,从小就身体不好,家里不让我自己出远门……” 林景峰说:“只要心境平和,一切都是可以改变的。” 静雯淡淡道:“是的,林阿姨也说,说你是个很平和的人,看来我们性格差不多。” 展行召来服务生,礼貌地问:“大厅的钢琴可以弹么?” 服务员道:“当然可以。” 展行迈出第一步,林景峰有预感要遭殃了。 静雯压根没注意到林景峰背后位置的展行,沙发太高了,从最开始就挡住灯泡路人甲,她想起了什么,从包里取出一件东西,笑道:“这是我的礼物,一点心意,希望你喜欢。” 林景峰接过书,是线装本的《仓央嘉措汉译诗集》。 林景峰尴尬了,他压根没有想到这个问题,斟酌再三,只得说:“我……也带了点礼物送给你,不是什么好的。” 他在腰包里摸索,心想要给她什么呢? 西餐厅里除了展行,就只有林景峰和静雯这对相亲对象,空旷而安静。 展行:“还有节拍器,真专业。” 服务员:“我们老板的女儿每天晚上会来这里……练琴。” 展行坐到钢琴前,打开盖子,伸手指,把节拍器调到一个角度,松开。 节拍器:“哒、哒、哒、哒。” 钢琴声:“当当当当!” 林景峰和静雯都被吓了一跳,静雯骤然听到钢琴声,差点把杯子碰翻。 节拍器:“哒、哒、哒、哒……” 钢琴声:“当当当当!” 空旷的咖啡厅里忽然响起贝多芬的《命运》,感觉真实,震撼而又强烈,展行看也不看林景峰,每敲一下琴键都带起震耳欲聋的雷鸣声响,指间行云流水,如狂风骤雨般要将宁静的咖啡厅彻底掀翻。 每一个音符都带着毫不掩饰的愤怒,旋律仿佛化作狂魔,几乎要在一瞬间吞噬整个世界。 最后“噔”的一声,钢琴的余音嗡嗡作响,归于宁静。 林景峰说:“我……也有点东西送给你。” 静雯喘了几口气,平静下来,问:“景峰?” 林景峰勉强点头:“你还好吧。” 静雯笑道:“没事,刚开始被吓了一跳,现在好多了……弹得很有……嗯,感觉,情绪很强烈。” 展行静静坐在弹奏位上,林景峰招手叫来侍应,侍应走向展行,低声道:“先生,很抱歉,餐厅里还有一位客人,不能听声音太大的乐曲,请您……” 展行说:“那位客人付账,我走了。” 林景峰从腰包里取出一只青铜铸的小猫,说:“这个送给你,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静雯说:“你……去哪里?还有事情忙吗?景峰,你的书!” 林景峰回身取了诗集,掏出钱交给侍应:“□□开过来。静雯,有空再联络,今天很高兴认识你,再见。” 静雯只得点了点头,接过小猫。 街上: “小贱!”林景峰终于追上展行。 展行停下脚步,一脸恹恹,却不回头。 林景峰把□□晃了晃:“刮奖,刮不刮?” 展行没吭声。 林景峰:“小贱,过来。” 展行转过身,看着林景峰。 “我把我们的事都告诉我爸,我舅舅了。”展行说:“你为什么不告诉你的家人,你和那个女生是在相亲吗?” 林景峰迟疑片刻,他实在无法向展行解释这种家庭背景差异,索性点头道:“是,我大姨介绍的,她和那个女生的妈妈是同学。我不可能把你的事告诉家里人。” 展行:“相亲以后呢?要结婚?” 林景峰说:“我问过你,你说可以的,吃饭的时候。” 展行:“我根本听不懂你们说的话!” 林景峰淡淡道:“我以为你听得懂。” 展行又问:“那我们呢,我们是什么关系?” 林景峰沉默,许久后说:“小贱,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展行:“……” 林景峰思忖良久,方缓缓道:“他们没法接受这些,我也不能跟着你走,退一万步说,即使他们能接受,我要你留在这里。留在乡里不提了,你根本住不惯。让你来甘肃,民勤,或者武威生活,你能接受么?” 展行:“不能。” 林景峰:“所以要我离开家,跟着你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我也不能接受。” 展行:“我们可以一起去上海,或者西安,或者我们都喜欢的地方。” “我的根在这里。”林景峰打断道:“而且,你最后还是要回家的。” 展行不得不承认林景峰没错,就算在中国呆得再久,他还是得回家,回到展扬和陆少容的身边,那里对于他来说才是家。 林景峰坦诚说:“况且我还要结婚,要有小孩,过正常人的生活。我只会摸金倒斗,除此以外什么也不会,让我换个地方安定下来,我甚至无法养活自己,更没有办法养活你。” 展行终于答道:“你说得对,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林景峰:“所以我们只是……” 展行:“没有其他的办法么?” 林景峰:“没有,你还很小,以后还会有喜欢的人,我们只是……一夜情的关系,是精虫上脑,像很多人那样,嗯?日一炮的关系。” 展行诚恳道:“是三炮,你日了我两炮,我又日回你一炮,小师父。” 林景峰:“……” 展行笑了笑。 林景峰忽然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能感觉到展行是在刻意地开玩笑。 林景峰:“走,都处理完了,今天下午去敦煌。” 展行说:“我不想去了。” 林景峰:“那你想去哪里?我带你去。” 展行小声说:“我想回家。” 林景峰疲惫地吁了口气:“先得去报失你的护照。” 展行说:“不用,我回北京找二舅,他会帮我解决的。” 林景峰说:“我送你回北京。” 展行说:“你给我买张火车票,再买点路上吃的就行。” 林景峰沉默了很久很久,最后点了点头。 如是,展小贱的初恋只持续了三天两小时四十一分钟,便不出意料地结束了。 武威火车站: 展行捧着杯咖啡,坐在火车站的角落。 林景峰排在买票的队里,几次回头看,最后买了两张去北京的火车票,一张揣在兜里,一张交给展行。 “走。”林景峰说:“火车快开了。” 展行朝前走了一步,林景峰拉住他的手,把他抱在身前,二人在喧闹的进站乘客流中,安静地站着。 林景峰把展行送进站台,送上车,展行趴在卧铺上一动不动。 人来人往,换牌子,展行意识到林景峰还在,忽然转头:“你不下车?” “我……”林景峰说:“我在西安下车,还有点事。” “哦。”展行失望地翻了个身,面朝墙壁侧躺着。 林景峰躺在对面的铺位上,睁眼望着铺顶,一动不动,火车出发,十点后车厢熄灯,夜晚的黄光从窗外投进来。 硬卧铺位上一片安静。 林景峰在静谧中开口说:“小贱。” 展行唔了声,没有转过身。 林景峰:“你记得么?师父和你说过的,次数最多的一句话是什么?” 展行:“是‘小贱,过来’。” 林景峰:“……” 林景峰本想说的不是这个,然而展行一提,反而又好像是这句。 展行的牛皮糖属性太彪悍,林景峰走到哪,展行便理所当然地跟到哪,每次兜心窝一脚把展行踹开,过不了多久又屁颠屁颠地粘上来。 就连印象里最深刻的话,不过也就是一句“过来”。 林景峰叹了口气:“以后出去,在社会上,不要问太多为什么,不是每个人都会耐心和你解释,只会觉得你很烦。世界上的坏人比好人多,别太相信陌生人。” “像我,我就是坏人,你认错了人。” 展行又唔了声。 林景峰:“不分场合乱开玩笑的性格,也得改改。别人不是你父母,不一定能容忍你。只会觉得你的性格很浮,不踏实。” 展行:“知道了。” 林景峰:“小贱,师父其实是真心……” 躺在中铺的大妈甲插嘴:“年轻人,有点活力是好事嘛。” 林景峰:“……” 隔壁中铺的大妈乙:“就是嘛,像我孙子也不安分,成天对死家里人,把他爹妈当仇人一样,年纪到了,自然就懂了。” 上铺大爷也插口,老气横秋地说:“灵魂深处闹革命,年轻人的常态,放宽心就好了。美女们,你们□□多少?我孙子也这德行,我们可以建个群,交流交流。” 展行听得又想哭又想笑。 展行说:“小师父,你说得对。” 林景峰:“嗯。” 展行在黑暗中说:“但我……我回去以后……” 林景峰:“你会爱上更多的人,和更多人上……那个……算了。” 展行道:“不,我以后永远也不会忘记你的。” 火车靠站,四周静了下来。 林景峰一脚踏在铺位梯上,不吭声。 展行又说:“谢谢你,小师父。” 林景峰没有再说话,猛地坐起,说:“别这么说,很快你就会忘记我的了,初恋都是这样。小贱,师父走了,有缘再会。” 火车鸣笛,车厢门打开,半夜三点,林景峰下了车,转车前往上海。 抵达上海时已是黄昏,林景峰蹲在火车站广场边上,买了瓶二锅头,一根接一根抽着烟。抽了一地烟屁股,喝完二锅头,林景峰挤上公共汽车,把几枚硬币扔进投币箱,漠然说: “嘀。” 梅花弄外。 卖栗子的还在,一对情侣手拉着手,在摊前讨价。林景峰看了一会,醉醺醺地掏出枪,考虑要不要把那对情侣两枪爆头,顺便一颗子弹送小贩归西。 考虑来考虑去,还是算了,祝他们幸福。 林景峰收起□□,走进梅花弄。 峥嵘岁月前门紧闭,林景峰敲了敲门,注意到不远处有一只猫,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林景峰喝了酒,头有点晕,觉得这只猫仿佛有点熟悉,然而世界上的猫几乎都长得差不多,那一身黄毛…… “喵!”黄猫转身就跑,在弄堂深处停下,迟疑不定,似乎等候林景峰来追。 林景峰没有理会它,又敲了敲门。 无人应答。 林景峰翻墙而入,落地时酒意上脑,一个趔趄,反手拔出枪握着,随手把诗集扔在地上。 黄猫又回来了,远远地看着地上的诗集,林景峰入内,黄猫悄悄过来,衔起诗集,大摇大摆地走了。 夕阳满地,暮色如血,院内静悄悄,林景峰走进外厅,发现架上空空如也,一地杂乱,厅内还躺了几名警察的尸体,看样子刚死不久。 林景峰双手持枪,屏息,以手肘抵开内堂的门。 斌嫂不在,多半看势头不对就逃了,不幸中的万幸。 怎么会有警察?难道为了编磬的事追到这里来了?三名警察死在这里,又是谁杀的? 背后,一柄冰冷的枪管抵上林景峰的后脑勺。 “三爷,掌门老爷子有请,麻烦不要做无谓的抵抗,跟我们走一趟。”男人的声音响起。 chapter20 北京火车站: 出站处站着一人,西装笔挺,左耳处扣着枚钻石耳环。身后跟了四名戴墨镜,穿黑西装的保镖。 展行立马嚎啕了:“二舅呜呜呜哇哇哇——” 孙亮:“小贱呜呜呜哇哇啊啊——” 两舅甥久别重逢,调整手臂姿势,脸贴脸地抱在一起,展行闻到孙亮肩上淡淡的古龙水味,马上就硬了。 孙亮呜哇完,拍了展行脑袋一巴掌:“现在才来找劳资。” 展行嘿嘿嘿,跟着孙亮上车,回家,吃大餐,当甥少爷去了。 上海,蓝公馆。 一张长桌,两头各坐一人。 一头是名穿着唐装的老头,老头白发梳得锃亮,以发蜡抹到脑后,蓄着山羊胡,眉毛,胡须俱已雪白。 老头保养得极好,满面红光,双手在腿间拄一把木拐,拇指上戴一枚玉扳指。 玉扳指林景峰认得,是乾隆戴过的。 老头子林景峰也认得,叫蓝潭,道上人唤蓝翁。 林景峰被绑在长桌另一头,知道这次有大餐吃了——酷刑的大餐。 林景峰注视着长桌尽头的老头子,冷冷道:“师父。” 蓝潭把鼻烟壶放在桌上:“不敢当,听说,林三爷在道上混出了好大的名头!” 林景峰道:“全赖师父教导。” 蓝潭若有所思,看了一会林景峰,戴着墨镜的两名手下把林景峰的随身财物放在桌前。 钱包、盗墓工具整套、手机、纸片炸弹、一块圆形玉佩。 蓝潭问:“老三,东西在哪里?” 林景峰:“徒儿不知道师父说的是什么东西,仓央嘉措诗集?师父喜欢看?” 蓝潭笑了起来,身后左侧一女人柔声道:“师父交给老二媳妇的任务,寻找胶州古墓里的千年佛骨,老三找到了么?” 蓝潭捡起白玉龙纹佩,对着阳光看了看,随手抛回桌上,一声闷响。 “老了!”蓝潭颤巍巍道。 林景峰眯起眼,斌嫂的话在脑中闪电般过了一遍,沉声道:“大师姐,找佛骨的单是你们发的?” 穿旗袍那女子正是林景峰的大师姐,此刻柳眉一扬,淡淡嗔道:“老三,你总是这样,不说话,也不说实话。” 林景峰说:“我确实没有看到佛骨,墓里带出来的东西都在这了。” 大师姐柔声道:“小双。” 站在女人身后,被宽大墨镜遮去半边脸的男人沙哑着声音:“是。” 林景峰瞬间难以置信地身体一震。 那声音太熟悉了!虽然变了许多,却仍驻留于他的脑海中许久。 “小双?”林景峰的声音发抖。 那男人摘下墨镜,礼貌点头:“小师叔好。” 林景峰:“你……小双?!” 男人道:“小师叔,我现在叫王双。” 小双没有死!林景峰脑中一片晕眩,直直盯着他,他的一张脸几乎已经全毁了,颧骨以上,直至额头不知被什么烧灼得起泡,眼角肌肤破开,露出伤痕累累的缝针痕迹,自太阳穴直至左耳,头皮坑坑洼洼,不长头发,活像只怪物。 蓝翁手下端来一个电磁炉,炉上摆着一个小铁盆,盆里装着水。 林景峰只看了小双一眼,便避开他的目光。 王双反而诡异地笑了起来,蓝翁示意,王双便走上前去。 林景峰道:“小双,当初是我对不起你。” 王双把电磁炉端到林景峰面前,在铁盆上斟满水,漫不经心道:“小师叔,过去的事,说这么多做什么。” 王双启动电磁炉,握起林景峰的一手腕,林景峰左手戴着手套,右手赤裸着,被按进那一盆冷水里。 挣扎也没有用,林景峰索性不再挣扎。 电磁炉开始加温,蓝翁缓缓道:“老三,师父教过你,我们做贼的,发家全凭一双手。” 林景峰低声说:“师父教训得是。” 钢盆中的水变热,继而滚烫,林景峰面无表情地注视即将沸腾的水,仿佛被煮着的不是他的手。 王双认真地观察林景峰的表情,蓝翁又在桌子另一头说:“你从小就不爱摸尸,这双手留着也,也是无用呐!” 王双笑了起来,揶揄道:“小师叔的手养得好,还能做点别的,不能就毁了吧。” 林景峰不吭声。 水温接近沸腾,林景峰手背,手指浮现出通红,王双关了电磁炉,握着他的手腕,捞了出来。 手下端上一盆冰水,水里冰块尚且叮叮当当,互相碰撞。 蓝翁说:“既不摸尸,尸上的佛骨未曾动,还得再进去一次。” 王双抓着林景峰的手,泡进冰水里。 按下去那时,林景峰的手背便开始发紫,犹如千万根针扎入皮肤,疼痛难忍,他咬紧了牙关,额上现出涔涔冷汗,拼劲全力忍着。 片刻后,手上知觉已近乎麻木。 蓝翁又道:“为何你大师姐随后进去时,寻不见佛骨?” 林景峰始终不答话,泡了一会冰水,王双再次把林景峰的手提起。 手下又端上电磁炉,钢盆上仍是冒着热气的水。 王双打开电磁炉。 林景峰一脸漠然,把手放进热水里,紧紧闭上双眼。 蓝翁说:“展行,美籍华裔。” 林景峰睁开眼。 蓝翁:“纽约同性家庭出生,家人,展扬:纽约一间时装公司投资人,陆少容:纽约世界博物馆,中国馆藏展区负责人。” 蓝翁拣起林景峰的钱包,翻来覆去地看,把钱包里的照片朝向林景峰。 照片上是林景峰和展行躺在包厢卧铺,林景峰搂着展行,二人亲昵时的照片。 林景峰说:“有一尊佛像,我想起来了,应该是在佛像里面。” 王双提起林景峰的手腕,接过毛巾,帮他擦干。 王双温柔地帮林景峰擦手,每擦下去一次的感觉,林景峰只觉双手被一把锋利的手术刀,斜斜剐掉皮的滋味。 蓝翁冷冷道:“在哪里?” 林景峰:“出墓的时候,分了给一个叫张帅的人。” 蓝翁冷哼一声,靠在椅上,仿佛在思考。 “师父没几年能活了——”蓝翁出了声大气,似在恳求,又似在不甘:“老三,回师门来罢。” 林景峰冷冷道:“其实景峰早就想回来了,只怕师父生气怪罪。” 蓝翁欣喜道:“不生气!浪子回头金不换,师父怎么会生气?” 林景峰点了点头,蓝翁示意身旁女人:“把药取过来。” 大师姐转身到架上捧了个盒,躬身打开,给蓝翁过目。 蓝翁作了个手势,女人便盈盈端盒,走到林景峰身边,把锦盒放在桌上,从里面取出一管针剂,以及一只注射器。 林景峰:“小双,你也被打了这个药水么?” 王双笑道:“小双消受不起。” 大师姐抽完针剂,弹去气泡,把针头斜斜刺入林景峰的手臂。 林景峰瞳孔涣散,双目失神,片刻后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 蓝翁沉声道:“老三,最后问一次,佛骨在何处?” 林景峰一头栽向地面,蜷成一团,不住抽搐,喃喃说着什么。 “小贱……过来……过来……” 王双躬身凑近,把耳朵贴到林景峰唇边,林景峰断断续续地说,翻来覆去俱是那一句。 王双朝蓝翁摇头。 蓝翁点了点头:“既是如此,老三也回来了,你们到西藏去走一趟。药水随身只带四瓶,不可多了。” 女人柔声道:“师父,四七二十八天,只怕老三在回来路上就撑不住了。” 蓝翁捋须道:“如此再加一瓶,三十五日,老三体格撑得住,为师看着他长大,自是无碍。” 北京,御品神厨。 包厢装潢高贵典雅,服务员貌美如花,孙亮随便吃了点就不吃了,坐在一旁笑嘻嘻地打量展行。 展行:“这个汤好喝,再来一碗,二舅,你知道甘肃民勤吗?” 孙亮:“听也没听过,什么鬼地方,小贱这次回国去了哪?都给二舅说说。” 展行接过汤,朝服务员说了声谢谢,开始朝孙亮说自己的行程,当然略过了地底墓穴的凶险不提,说到危险时轻描淡写的一句带过。” 饶是如此,孙亮仍听得唏嘘不已,哭笑不得道:“我勒个擦的,难怪不肯来北京,钻地洞这么好玩?咋这时候又知道回来了?” 展行摊在椅子上,满足道:“我朋友有点事,不能带我玩,我就回来了,撑死我了!不吃了!” 孙亮:“你啥时候回纽约?你爸啰里八嗦,吵得老子都快破产了!吃饱了?买单。” 服务员捧上单子,孙亮随手在签字处画了个猪头,展行一抹嘴:“小姐,把□□开过来。” 孙亮:“要□□?找谁报销?” 展行:“□□可以刮奖,二舅你土了吧唧的,连这个都不知道。” 孙亮半信半疑点头,展行又说:“多开几张。” 展行本意是开成小面额□□,中奖机会大,孙亮却误解了,吩咐道:“对,多开几张,把以前在这吃的□□都补上来。” 服务员:“……” 经理亲自捧着厚厚一叠□□过来,孙亮说:“都给你刮,上点好茶,刮够再回去。” □□在桌上摞了五公分高,展行一张接一张地刮,想到林景峰,眼泪快掉下来。 孙亮笑道:“小贱长大了啊,怎么看上去和以前不一样了,也不闹不闯祸了。看来自己出门走走,确实锻炼人。” 展行:“哦。” 孙亮:“你侧阿玛开始还急得不得了,让大哥去找你,大哥顾着开店没空,说让小贱自己锻炼去吧,果然,锻炼一圈回来,人也精神多了,稳重了!呵呵呵!” 展行:“呵呵呵呵……二舅,你和陆少容,还大舅,结拜义兄弟那会儿,大舅都三十了吧。” 孙亮:“对啊,怎么?” 展行:“你们谈得拢么?不会有代沟?而且,你这么有钱,陆少容那会啥都没有……” 孙亮:“擦,自家兄弟,有啥钱不钱的,人实在就行,钱财身外物,对吧,小贱。” 展行:“嗯。” 展行刮到一张五元,揣兜里,觉得兴味索然,说:“不刮了,没意思。” 经理又把刮过的□□捧了回去,孙亮说:“怎么?困了?回去睡觉,以后想刮随时来刮。” 展行点了点头,让孙亮搭着肩膀,舅甥离了酒楼,上车回家。 孙亮的家展行已经不是第一次来了,然而自孙亮接手公司后,其母便不在北京久住,时值入冬,任夫人前往瑞士划雪度假。 偌大一间三层高的豪华别墅内,主人就孙亮一个,来往走动的俱是保镖与佣人,显得没甚气氛。 半夜: 展行拖着被子,在孙亮房前站了一会,说:“二舅,我和你一起睡。” 孙亮正在玩飞镖,按遥控器开了房门,说:“进来呗,多大的人了,还像小时候来北京一样,要二舅陪着睡?” 展行接过飞镖,随手一扔,正中红心。 “哟呵——”孙亮说:“小贱比二舅还厉害了!” 展行倒在床上,“嗯嗯”的几声,仍不太想说话,当年小时候玩飞镖,还是孙亮手把手教的。 孙亮说:“又咋啦?有啥心事?” 展行翻了个身,趴在床上,想了很久,说: “二舅,我被人日拉——” 孙亮:“擦,被日了不会日回去……” “……么?” 孙亮嘴角抽搐,观察展行,展行侧过头,枕头捂着半边脸,偷看孙亮的脸色。 孙亮张着嘴,半天合不拢:“你……小贱?你怎么回事?说清楚点?” 展行:“我之前不是给你发了短信,说在谈恋爱么,对象就是带我去玩的那人,叫林景峰。” 孙亮一副五雷轰顶的神情。 “告诉你爸了么?”孙亮终于回过神。 展行说:“告诉了,不过我分手了,也日回去了。” 孙亮想了半天,脑中一团乱,而后点头:“哦,好歹……日回去了……咱们不亏,小贱,你喜欢男的?” 展行不吭声了,孙亮说:“也……没啥关系,以后二舅给你介绍个好的,初恋都是浮云,别放心上啊。” 展行红着眼睛,点了点头。 孙亮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展行趴在床上,不到一会就睡着了。 孙亮在房里抽了根烟,想了一会,最后把烟按灭,上床躺下,伸出一只胳膊让展行枕着,就像十来年前,每年展行到北京来做客,孙亮搂着小外甥睡觉那般。 孙亮睡衣上有股好闻的气味,很淡的运动系香水和着肌肤的气息,那是今年新出的一款草原系香水。 展行依稀在梦里看到了什么。 一望无际的蓝天下,冰川连绵起伏,夹杂了绿色的草原的间隔带,犹如高原上神的衣带。 藏羚羊群受了惊吓,尽数奔跑起来。 远方唱着奔放而古朴的歌谣,展行蓦然发现自己换了一身藏民装束,赤脚站在冰冷的黑土地上。 朝前踏一步便是冻土,朝后退一步则是荆棘。 荆棘丛后埋伏着数十名男人,都是藏民装束,蓝绸武袍,腰间系着宽大的金带,个个别着藏刀,脸颊上俱带有长期紫外线曝晒后的高原红。 他们用展行听不懂的语言交谈,几名藏族男人快速地说话,仿佛在请示他们的首领。 首领是名虎背熊腰的壮汉,肩膀宽阔,脖颈黝黑,脸庞是高原人特有的眼神带有吐蕃人种的深邃,络腮胡掩不住沧桑与英俊的容颜。 高贵的王子!沧桑的硬汉!魁梧的猛男! 这种男人——展小贱最、喜、欢!!! 展行马上就亢奋了,也不管是不是在梦里,一个饿虎扑食便要冲上去占便宜。 那名壮汉首领低声说了句话,音节舒缓而深沉,继而抽出腰间藏刀,怒吼一声。 雪山尽头,一队僧侣缓缓行来,壮汉手中的藏刀与万里绵延雪山同为一色,率领上百人冲出了荆棘丛! 展行在清晨的阳光中猛然睁开双眼,晨曦中一室流金,床头柜上的方形玉石静静地发着光。 他的梦境仍停留在壮汉挥刀时,红衣喇嘛身首分离,断颈喷出漫天鲜血的那一刻。 早间的阳光投入房内,被窗帘割成细条,照得方玉石晶莹剔透,玉石中央似乎留住了朝阳的金光,朦朦胧胧间,有一缕光泉在半透明的石中旋转。 展行拿起来看了一眼,发现自己的背包被整理好了,东西整齐地搁在桌上。 他下床按铃,马上有人来服侍,佣人说孙亮正在客厅谈事情,请甥爷先在花园里走走,随后一起吃早饭。 展行刷了牙,穿着睡衣下楼,经过客厅时看了一眼。 孙亮正在与一名头发花白,戴着眼镜的学者谈事情,学者沙发后站着一名黑衣人,魁梧高大,戴着墨镜。 “任先生。”那名学者说:“我们的课题已经有了阶段性的突破。” 孙亮说:“院长,我姓孙。” 学者忙改口道:“是的,孙先生,很抱歉这么早来打扰您,我们学院一直以来……” 展行知道孙亮前几年赞助北京某大学的历史学院,出资设立了一笔奖学金,心想多半是期末的汇报,也没什么稀奇的,正要转身离开时,忽然听到里面院长说了句话。 “这次西藏自治区对札达、阿里地区的考古政策有所松动,又有人在边境发现了新的古格遗址,里面有关于‘前弘期’,‘识藏’等的珍贵材料。同学们快放寒假了,我觉得这是一次很好的科考和实习机会。” 展行的好奇心几乎是立刻就被吊起来了。 古格王国遗址?那名见佛杀佛,见神杀神,不敬神明的朗达玛引起的,把整个藏传佛教断绝了一百多年的行动? 展行走进客厅,好奇问:“古格不是在边境么?近几年国家已经允许考古队伍进入了?” 院长不知展行何许人也,孙亮介绍道:“这是我义弟的儿子,展行。” “展行?”院长身后的高大男人从墨镜后瞥了展行一眼。 那壮汉摘下墨镜,现出深棕色的瞳孔,礼貌地说:“你好,我叫霍虎。” 霍虎的眼睛很漂亮,像浸了水的琥珀,瞳孔如猫一般,呈现猫眼纹路的光泽。 展行:“??” 他忽然强烈地生起一种熟悉感。 院长示意霍虎别说废话,起身让道:“原来是陆馆长的儿子,请坐。” 展行笑道:“陆少容他还不是馆长。您之前说的‘识藏’,我曾经听说过,真的有这回事?” chapter21 孙亮懒懒靠在沙发上:“就知道你喜欢这些神神怪怪的。” 展行在水晶罐里取了根烟,霍虎忙在西装胸袋里摸,孙亮摆手示意不用,随手摸出打火机给展行点了,把火机扔在桌上。 “识藏是啥?”孙亮问。 院长很识相:“展少爷家学渊源,还是请少爷说吧。” 展行解释说:“‘识藏’是‘伏藏’的一种,归为藏传佛教的一种活动,藏传佛教分显宗与密宗,伏藏在显宗通常作为仪式,在密宗则是确实有的行为。” “早期苯教教徒和藏传教徒,经历过许多次血腥剿灭……”展行说:“每一个宗教在历史上都曾经出现过的情况,藏传佛教也不例外。某些当权者会镇压宗教运动,焚烧佛像,拆毁庙宇,在这个时候,僧人们就会启动传说中‘伏藏’的神秘仪式。” 院长点头补充道:“是的,历史上的古格王国建立前后,经过接近一百年的空窗期,整段历史被一刀切断,分为前弘期与后弘期。” “那是一段对于佛教来说非常黑暗的岁月,有史以来最为宏大的伏藏仪式,就发生在灭佛时。” 孙亮:“有什么用?” 展行认真说:“伏藏分为书藏,圣物藏与识藏,就是刚刚院长大人……” “我姓李。”院长谦恭道:“大人二字不敢当。” 展行说:“李院长提到的,其中书藏是经文,圣物藏是密宗法器,这些都是有迹可循的;但‘识藏’却很奇怪,它是一种精神传承。当某些咒语,传说,甚至那个什么……在遇上灾难,无法再保存的时候,就在神的力量下,埋藏于人的意识深处、符文里、甚至虚空之中。等到灾难过去,再度借助超自然的力量开启,让这些灵魂力量回归。” “甚至什么?”霍虎低头注视展行。 展行微一愕,李院长微有不悦,斥道:“霍先生,你今天是不是有点太多话了。” 展行忙道没有关系,又说:“甚至佛的灵魂,密宗相信轮回转世,每一代活佛与大喇嘛都会转世,其实转来转去,他们都是同一个人?这个太难想象了。‘识藏’的地方,埋藏的不仅仅是宝藏,有时候还会埋下人的意识,甚至灵魂。你可以想象有一个宝箱——譬如说潘多拉的盒子,打开后有很多灵魂飞出来,寻找新的身体进行转世。这个宝箱就是‘识藏’。” 霍虎又问:“你相信这种事情么?” 展行啼笑皆非,说:“嗯……我不太相信,迄今还没有见过。”他心里十分疑惑,看霍虎与李院长仿佛是一起来的,言语间却又不像同路人。 院长察觉了展行的疑惑,马上说:“这位霍虎先生,也是我们的赞助人之一、” 孙亮问:“你会打霍家拳?” 霍虎微一点头,没有对孙亮产生任何兴趣,展行总觉得霍虎墨镜后的目光时刻盯着自己。 展行问:“霍家拳是什么?霍元甲?” 孙亮嘲讽地笑了笑:“比霍元甲更早,霍光。” 展行端详霍虎,后者不以为意。 “这样吧。”孙亮说:“我外甥该吃早饭了,明天让秘书整理个报告,研究看看这笔资金值不值得……” 展行:“二舅——!” 孙亮:“不行——!” 展行一跃而起,把孙亮扑倒在沙发上。 “让我去让我去——我要去西藏——呜哇——” “绝对不行!劳资昨晚上还和你爸说了过完圣诞就让你回家……” “我要去——!”展行扯着嗓子干嚎道:“让我去!” 院长:“……” 孙亮揪着睡裤,以防被展行扯下来,说:“送客送客!” 霍虎说:“展行愿意与我们一起去的话……” 院长马上说:“霍先生,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可以确保他的人身安全。”霍虎伸出手。 扒着孙亮的展行不怀好意地打量霍虎,而后也伸出手,和霍虎握了握,又继续抱紧孙亮大腿,被他拖着走。 霍虎与李院长告辞,兀自听到客厅传来孙亮咬牙切齿的训斥: “我日你侧阿玛!扯到蛋了!小贱!放手……” “让我去。” “不行。” “让我去!” “不行!” 展行絮絮叨叨,孙亮头疼无比,甥舅坐在餐桌前,佣人端上早餐。 “有蚝油么?”展行问。 “吃个嫩羊排你要蚝油做什么?”孙亮问。 展行叫唤道:“关你叉事!” 孙亮怒吼道:“少爷让你们把蚝油拿过来!没听到么!” 展行取了果酱,白糖,芝士粉,盐,胡椒粉,黑椒粉,李锦记鲜味汁,蚝油一股脑儿倒在面前的红酒里。 孙亮:“???” “二舅,你不让我去?”展行面无表情,端起红酒,冷冷地威胁道。 孙亮:“……” 展行:“我就把这杯东西喝下去!!” 孙亮马上叫道:“你们还在看什么!拉住他!把那杯东西拿走!” 中午: “你不让我去,我就拉开剪草机,躺在草地上。” “哦,剪草机太吵,二舅家是人工拔草的,你去躺着晒太阳吧。” 下午: “你让不让我去!我要跳楼!” “抓住他!马上把花园和前院用海棉垫起来!” 傍晚: “二舅……” “……” “如果你不让我去,我就……你就……你就……就……” “我就怎么?啊?你说?我就怎么?你这一身本事全跟着二舅学的,二舅还怕了你?你有本事咬舌头啊,憋着不喘气啊!” “……你就接电话,喏,大舅的。” 孙亮:“……” 电话里,余寒锋说:“让他去,放心,他在青藏高原蹦跶不起来,来回走两圈就得缺氧趴下了。” 孙亮还是放不下心,与身在上海的结义兄长余寒锋——展行的大舅谈了快半小时。 最后余寒锋说:“有什么问题,我会去联系人支援。” 孙亮这才点了头。 孙亮本来不太想赞助人文大学历史系的这次科考活动,毕竟连着好几年了,也没见出点举世震惊的成果,本想勉强拿点钱打发叫花子算了。 然而自家外甥却拼死坚持,孙亮无奈,只得当作花钱雇人陪展行玩玩。孙亮自己没有时间,快到年底,事太多,展行又花招滑头一大堆,孙亮瞒着远在美国的展陆夫夫,让展行去了。 孙亮本想给展行派两名保镖跟着,然而展行无论如何不要,外加霍虎出示了证件与武师执照,孙亮也亲自打电话去山东确认了一次。 确实是霍家拳第七十二代传人。 霍虎再三担保:“我会保护展行,你的保镖不顶用,西藏有很多风俗与秘辛,不是现代的枪和子弹可以解决的。” 三天后,展行背着个不大的包,站在机场处,接过孙亮递来的护照。 “小心点啊,手机随时保持开机,听李院长的话,别闯祸。”孙亮说:“霍兄弟,帮看着我小外甥。” 霍虎点了头:“一定。” 展行笑道:“一定带纪念品给你哦,西藏春宫图喜欢吧。” 孙亮道:“擦,你别缺胳膊掉腿地回来就成了!还带什么东西!注意啊!千万注意安全!二舅爱你,展小健!别被西藏女人拐跑了!” 一群学生哄堂大笑。 霍虎作了个“请”的手势,跟随展行走进免检通道。 这次除了李院长随团出发,还跟了名秃顶教授姓阳,带两名博士研究生,又有四名实习生随行。霍虎一眼望去,知道都是些不通世事,象牙塔里的学生,便也不甚在意。 展行上了头等舱,随意扔了行李便倚在座位上按手机,霍虎自觉坐到他身旁,阳教授带的学生们却是兴奋得说个没完,所谈的无非是西藏风土人情,历史之事。 一名学长在给两个女生讲解:“……佛家说水满则溢,月盈则亏,最早的哲学观点指出一切事物抵达临界点时,便会朝着另一个极端开始转化……” 展行茫然道:“水满则溢不是曹雪芹说的么?” 学长:“……” 学长不悦咳了声:“您好,我叫李斌。” 展行与他握手:“我叫展行。” 李斌解释道:“我是说他们基本的理念,不为外物所动,中庸、淡泊的修行思想。”接着又朝那两名女生说: “正是因为当权者赤祖德赞过分推崇佛教,恶视僧人者剜其目;恶言僧人者断其舌。这引起社会底层劳动人民的不满,于是他们推举了另一个人朗达玛——也就是赤祖德赞的哥哥,来继任吐蕃赞普。这个人非常残忍,他把文成公主带来的佛像全部毁掉了。简直可以用穷凶恶极,十恶不赦来形容。” “事实证明,宗教的力量是十分强大的,它源于信仰,却又不仅仅止于信仰,可以说,最后他死在了自己付出毕生精力来毁掉的佛教上。” 展行笑着插话:“其实吧,我也知道他,我个人觉得对朗达玛的评价里,有个悖论……” 李斌微笑道:“您今年多大了?我知道您是孙老板的外甥,想必是世家,在哪里念的学位?” 展行说:“美国籍,加州大学。” 学生们纷纷动容,李斌理解地说:“念的商科?现在有钱人都念商科,像我们搞科考的,几乎赚不到钱,只能当土拨鼠。” 学生们又笑。 展行傻乎乎道:“这和我们的话题有什么关系?” 坐在后排闭目养神的阳教授缓缓说:“为了历史与人类文明献出一生,不是学者的梦想么?梦想能用金钱来衡量?” 李斌置之不理,朝展行说:“什么悖论?” 展行察觉到了李斌的敌意,最初发话时,他只是单纯地想参与讨论,一如在学校与导师,同学开启小组话题争论时的开场白——“我有自己的另一个看法。”然而他没料到李斌把它当作一个挑衅类的话题,展行想了想,既然对方询问,便只得小心地说: “有人说,中国的算命先生能知宿命,当然也能算到他自己哪天有顾客上门,哪天没生意,不就可以少上几天班吗?” 学生都笑了起来。 展行客气地说:“朗达玛的灭佛运动,说实话,我觉得和这个悖论有共通点;当时的僧人们有宗教信仰支撑着,这个支撑点正是源于‘成佛者能知过去未来,能知一切法’,当然,我们可以假设,僧人相信一件事:佛知道朗达玛的举动。” “既然是这样,佛为什么不庇佑他的信徒呢?佛无动于衷,于是僧人们的信仰就会逐步消散,许多人的想法都以‘人’为基本出发点,但我觉得呢,当时的僧人并非无法抵抗,而是他们相信,佛家讲究缘法……” 李斌打断道:“缘法的意思就是,该让他肆无忌惮地灭佛?这才是悖论!最后亲手杀死恶贯满盈的朗达玛的人,正是一名僧人,你不知道?” 展行笑道:“所以这才是缘法啊,朗达玛他来了,做过一些事,最后又走了,佛能知过去未来,为什么在他开始灭佛之前,不早点派人来阻止他?什么时候杀他,让什么人杀他,灭佛时代延续几十年还是上千年,杀朗达玛的是一个人还是几万人,这些在佛的眼中有区别么?” 李斌又问:“那么你又知道那个人是谁,在什么时候出生的么?” 展行摇头道:“大概记得,但不知道名字。” 李斌正色说:“不知道就好好学,朗达玛是死在自己的手上,而不是死在佛的手上,前弘时代与后弘时代的分界点开始,在紧接着的一百年中,僧人们背井离乡……” “此后。”展行说:“王之疆土犹如冬水,日渐下落;十善之法,如坏麦束;藏民福德,如风中残烛;利乐王治,如长虹散于天际;罪恶行径,如大漠风沙掩盖善德。” 李斌愕然。 “什么意思?”女生们叽叽喳喳,不解问道。 李斌道:“你背过《西藏王统记》?” 展行说:“我觉得不是你说的那样,佛家讲究一个缘法,朗达玛之所以存在,符合了这个缘法中环环相扣的安排,按佛门的因果原则,世界上发生的一切都有其意义,它们或成创世因,或成灭世果。” 展扬靠在椅背上,缓缓说:“把自己放在这个宗教体系中,相信无所不在的因果与业报,也就可以推测出,朗达玛的存在与灭佛必有其因。” “用印度佛教的劫难来解释,或者朗达玛灭佛,只是四劫中的某一环;还有一个另外的解释:就是朗达玛不是那样的人,他只是前来以劫止劫,他采取灭佛这种非常黑暗的手段,最终成功制止了另一件更恐怖的事情发生。” “传说他是一个有担当的藏王,他的力量极大,能以一挡百,更不畏密宗六通之术,当时有一名僧侣自西方来,带来一场席卷整个西藏的浩劫,他迫不得已出手,结束了一切。所有真相都被埋藏在长达百年的黑暗时代里,灭佛并非他的本意。” 李斌:“谁说的?你的导师说的?” 展行说:“哦不,我大学只念了小半个学期就退学了,还是商科。” 学生们都静了,以同情的眼光看着展行,展行自嘲地笑着说:“这些是我爸告诉我的。” 李斌说:“你爸是谁?佛教徒?哪位大师?现在和尚也可以结婚了,我可以理解。” 展行说:“你觉得看我像哪个出名的秃驴么?”说完便不再鸟他了。 飞机起飞,霍虎头靠在椅背上,评价道:“你让他说就是,朗达玛一个死人,活着时灭佛都不怕堕无间轮回,死后又何惧骂名?” 展行耸肩,吐舌头。 霍虎说:“展行,你到西藏去做什么,只是去玩?” 展行看着重重白云掠过机窗:“我不知道,只是想再留在祖国久一点。” 展行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玩只是次要的,更多的是,他隐约想多留在中国一段时间,仿佛只要坐上飞机,回到大洋彼岸,便无法再联系上林景峰,真的与他处于两个不同的世界了。 展行问:“你呢?你为什么赞助这个项目?打算顺便去西藏找人么?” 霍虎说:“不找人,我从小对西藏很好奇,李院长是我爸爸的朋友,这次只是跟着去玩。” 展行侧过头打量霍虎,笑道:“玩啥?” 霍虎眼睛眯起来,猫一般的瞳孔闪了闪,玩味地笑道:“玩你。” 展行深吸一口气。 霍虎点了点头。 展行放声叫道:“救命啊!有怪叔叔骚扰我啊——!” 霍虎:“……” 云海退去,展行蹦跶累了,倚在椅背上脑袋一歪一歪,开始打瞌睡。 梦境中,十二名喇嘛绕着火盆走动,双手合十,大声唱着宁玛教的经。 一名僧人在火盆前打坐,喇嘛们退出山洞,洞内凭空浮现出女子的面容,朝他柔声说了一段话。 她的话在空中回响,末了掉落一张镶满金丝银线的宝弓,弓腰上写满密密麻麻的藏文。 僧人整了红袍起身,拾起弓,离开山洞。 近百名喇嘛紧跟其后,手执转经筒,将他送到巍峨入云的宫殿前,宫殿依山而建,规模几与布达拉宫相仿。 僧人走上山顶,来到恢弘大殿,殿内响起沉重雄浑的声音。 展行全身一震,那声音他听过,正是亲手挥出古刀,将从雪山上下来的红衣僧人一刀断首的藏王。 僧人恭敬答了几句话,藏王身披蓝袍,袍绣九狮九象,一袭蓝云翻滚,行出大殿,朝他说了句藏语。 僧人缓缓拉开手中长弓的弦,弦上空无一物,继而松手。 展行猛地惊醒,空姐推着餐饮车过来。 “我要一杯牛奶。”霍虎说:“醒了?你喝什么?” 展行的梦境仍停留在僧人射箭的那一瞬间。 弓弦上空无一物,然而他松开手后,藏人首领的胸口却朝后迸出一道锐利的血箭,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力量所贯穿。 展行:“我……咖啡,谢谢。” 霍虎:“做梦了?” 展行点头:“你……这个怎么在你手里?” 霍虎粗长的手指挟着一块方石,石头在机窗外射入的灿烂的阳光中,金光若隐若现。 “是你的东西?刚刚掉在地上。” 展行说:“是,但我打不开,里面不知道有什么。” 霍虎点头道:“我也打不开。” 展行疲惫地靠在座椅上,说:“我做了个梦。” 他看了霍虎一眼,霍虎似乎很有兴趣:“说说?” 展行:“我梦见……中国是不是有前世一说?我梦见一些从来没见过的事情,是不是就代表它是前世,或者别的什么?梦里面我在西藏,看到他们的首领杀了一名喇嘛,又有另一名僧人……” 展行梦境之事还记得大半,朝霍虎详细说了,最后问:“这会与识藏有关么?” 霍虎说:“在梦里面,你听得懂他们的话?” 展行茫然摇头:“一句也听不懂。” 霍虎:“你在梦里,是成为了别的人,还是以旁观者亲眼目睹整个过程?” 展行想了想:“是旁观者。” 霍虎:“和前世无关,如果是前世的记忆,你一定听得懂他们的交谈。” 展行点了点头,接过霍虎递来的方块,收进包内:“我总觉得……兄弟,你要来点么?”展行的包拉开一半,包里放着牛肉干。 展行发现霍虎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牛肉干,于是掏了出来。 霍虎接过牛肉干,欣喜若狂:“以后水里来水里去,火里来火里去,小兄弟,叫我虎哥!是自己人了!” 展行:“……” 霍虎眼中洋溢着幸福的光芒,展行自己还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包牛肉干的功夫,就多了个兄弟。 chapter22 上海,蓝公馆。 女人躬身道:“师父,这次除了老三与小双带的人马之外,还有一批人。” 女人把一叠资料放在蓝翁面前,蓝翁随手翻了翻:“人文大学,历史学院,这个院长我听说过,都是一些书呆子。查了么?” 女人说:“查了,其中也有老三钱包照片里的那个小孩儿。” 蓝翁蹙眉,翻到展行的资料上,看了一眼,放到一旁。 “此人是谁?”蓝翁眯起眼。 最后一页资料印着壮汉的资料,名字显示:“霍虎,年龄不详。” 女人说:“据说是山东霍老的徒弟。” 蓝翁说:“打个电话问问,不问霍老,问旁的人。” 女人转身离开,蓝翁拄着拐,若有所思,片刻后女人回转,柔声说: “师父,他们的人说,这个霍虎是几天前才到青岛的,从前在门派里没有出现过。” 蓝翁沉吟片刻,缓缓点头,女人又补充道:“这人就像凭空生出来的,霍老与他闭门谈了一日,出来后,据说为他办了不少证件,还给人文大学打了电话。” 蓝翁缓缓道:“这可就奇了。你把资料发一份给老三,提醒他,务必当心此人。” 日光城,拉萨。 “哇——”展行放声叫唤。 寒冬时呵出的气几乎能冻成霜雾,展行一下飞机便头晕目眩,学生们已经有人取出氧气瓶,对着开始呼吸。 霍虎面无表情,剥好糖纸,握了一大把牛肉干朝嘴里猛塞,心满意足地嚼着:“唔,别说太多话,这里说话太快容易头晕,起高原反应。” 李院长集合队伍,霍虎自觉背着展行的包,二人不合群地立于一旁。 展行抑制不住的兴奋,小声问:“你来过吗?我们是不是还要请个当地导游?听说西藏的男人都……嗯……西藏的女生不错?”展行险些说漏了嘴,又扒着霍虎的肩膀,自来熟地朝上蹦,霍虎人高马大,被展行骑在背上,随处走了走,说:“从前义父带我来过,不过应该改了不少。” 李院长说:“同学们,现在我们先往市区,当地政府会派专员接待。” 走出机场,整片天空蓝得刺眼,平坦的道路一望到底,没有高楼林立,也没有嘈杂汽车,整座城市安静地沐浴在烈日之中。 海拔四千米的高原上,只有这里,天与地是连接在一起的,朝前走,碧蓝天幕仿佛就在伸手可及的地方,偶有几片碎云,却丝毫不掩灼目的烈日。 隆冬之际,拉萨游客丝毫不减,从机场到市中心,沿路偶尔能见前来朝圣的藏民。 大巴停在布达拉宫前的广场上,一名藏人从边道走过,手执转经筒,摇数圈,行几步,朝前扑倒,磕一个等身长头。 展行掏出手机,开始拍照。 “同学们在这里等一会。”院长说:“我去联系地方接待处,尤其是展先生,请不要走太远。” 展行点了点头,到处都是从未见过的景色,广场四周有不少摊贩,扯着游人兜售纪念品, 李斌学长朝几名学弟解说道:“布达拉宫是松赞干布所建,中间几次毁于雷劈,大火以及战乱,朗达玛的灭佛之战后,王宫就迁徙到……” 霍虎变戏法般拿出盒蒙牛全脂浓牛奶,一边喝一边随处转,嗯嗯点头。 展行:“你很喜欢喝牛奶?” 霍虎:“嗯。” 展行不合学生们的群,上飞机就没人主动招呼他,想融入集体又讨嫌,只得跟在霍虎身后,霍虎去哪他就去哪,霍虎停步他也停步。 一名彪形壮汉带着名少年,在广场里游荡,不少兜售纪念品的商贩上前,一个个操着不太流利的普通话口音,脸上带了曝晒后藏民的标志高原红,热情微笑。 “展老弟,不要乱买东西。否则你在拉萨转一圈,包里就装满了。”霍虎说:“也别随便接人的哈达。” “蛤?”展小贱笑得春光灿烂,低头,一名藏女把哈达围在他的脖颈上,说:“五十元,五十元。” 展行朝藏女抛了个飞吻,笑着说:“没有钱,谢谢!我的爱送给你!” 霍虎:“……” 展行还没走开几步,脖子上的哈达被藏女一招“空行母大慈悲霹雳截天掌”拖了回来,抽走了。 “哎!”展行怒道:“你们西藏人不是都很好客的么!还给我!” 霍虎停下脚步。 广场边缘,一间商铺的阴影后,站了个身材颀长的男人。 男人戴墨镜,穿过膝的黑风衣,军靴,自肩至脚,身材被衬得十分英气挺拔,脸上却呈现出病弱般的苍白。 他的左手戴着深蓝色的露指手套,却唯有一只。 霍虎看了看展行的右手,展行戴着另一只手套。 霍虎把牛奶盒捏扁,随手扔到垃圾桶里,手臂绞着,端详林景峰。 林景峰看了他们一会,展行仍在和那个卖哈达的藏女拔河,完全没有注意到远处的人。 林景峰选了个转经筒,打开,抽出里面的经文纸,用笔写了行字,塞回去。 他又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一张东西,低头叮嘱摊贩老板,把转经筒和那张东西交给摊贩前的女孩,指了指远处的展行。 展行的拔河胜利了!他抢到一条象征纯洁与高贵的哈达! 藏女捂脸哭小内八字跑走了。 “看啥?”展行茫然道:“虎哥?” 霍虎摘下墨镜,猫瞳在烈日下眯成一条缝,林景峰在商铺后面一闪身,消失了。 霍虎下巴胡渣刮得铁青,展行忍不住伸手,在他下巴摸了摸。 霍虎:“喵。” 展行:“!!!” 霍虎回过神,马上抓住展行的手:“没看什么,你……那边有个人?展行,你在做什么?” 展行:“你刚刚说喵!你说喵!” 霍虎:“……” 展行:“我都听见了!你这个娘炮!你衣服里面有没有豹纹小吊带?裤子下面有没有丁字裤?还是双t?你这个妖甲!来来我看看,虎哥,大家都是兔子,不用忌讳,咱们基佬偶尔装装可爱也是可以的嘛……” 展行伸手去霍虎胸肌上乱揉乱捏,霍虎悲愤地说:“没有——!你……哎!” 展行不怀好意地盯着霍虎,霍虎忙一指广场对面:“有人找你了,看。” 一名美丽淳朴的藏族女孩绣袍荡起,在风中优雅飘荡,高举转经筒,把拦路游客推得东倒西歪,一脸幸福微笑,慢动作,朝着展行跑来。 展行:“?” 女孩奔到近前,把转经筒朝展行怀里一推:“买。” 展行:“不买,你干什么,和你不熟,别戳哦,再拿转经筒戳我,我要喊了啊。” 女孩说:“买,买。” 展行诚恳道:“不买。no!谋得king!猴腮雷啊!”(广东话,没得谈,好厉害喔!) 霍虎拔腿就走,展行忙跟在霍虎身后,去扒他肩膀,转头道:“姑娘,我的爱送给你,东西就算了。” 霍虎把展行拖着走,那女孩兀自追在后面,嘴里念道:“买,买一个。” 展行:“先把□□开过来。”继而看也不看她,走了。 女孩猛点头:“有!”接着摸出一张□□,展行傻眼了。 “这是餐饮用的!”展行怒道:“不是卖东西的!还是刮过的!你坑爹呢!不买!” 女孩脸上现出坚毅笑容:“买!” 霍虎:“买吧,转经筒可以买个,多少钱?我买给你。” 展行掏出钱包,少女两眼冒桃心,展行苦着脸说:“我我我,我自己也有钱,但没现金……” 他掏出钱包里的一张卡,那是孙亮给他重办的visa:“亲爱的,你很美丽,但我不是仓央嘉措……” 女孩笑着说:“来,过来。” 展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跟着那女孩到商铺门口,老板从柜台后拖出一串电话线,尽头连着个pos机,在机上输入一连串零。 霍虎终于看不下去了,说:“多少钱?我来给吧。” 霍虎掏出一叠钱,看来看去,拣了一张破的给少女,又把转经筒交给展行。 “虎哥!你对我太好了!”展行说:“我晚上陪你睡觉来报答你吧。” 霍虎:“不用了,那个……” 展行说:“除了以身相许,我实在想不到用什么办法来感谢你了!” 霍虎欲言又止,似乎有点踌躇:“以身相许真不用,但那个……” 展行说:“没事!我可以多当几次下面的!” 霍虎:“不不不,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要你的那个……那个。” 霍虎盯着展行的背包看。 展行遗憾地说:“你可以得到我的‘那个’,但得不到我的心。” 霍虎:“我不要那个,我到底在说什么……我是说……牛肉干再给我吃一点。” 展行:“……” 霍虎喜欢喝牛奶,吃牛肉干,并拒绝西藏特产牦牛肉干,只吃展行带着的零食——外面包着糖果纸的牛肉粒。 展行又在布达拉宫外的超市里买了几包给他,霍虎终于认定这个兄弟了。 “展行,只要大哥一天活着,就谁也别想欺负你。”霍虎感激地说。 展行:“其实你自己也可以来买的。” 霍虎:“大哥分不出钱要用哪几张。” 展行摔倒了。 “你们!”李斌怒气冲冲地追到超市门口,霍虎扛着一箱纯牛奶出来。 展行:“喝牛奶要小心,别买到三聚氰胺,否则喝了变脑残……” 李斌怒道:“你才是脑残!教授和院长叮嘱了不要乱跑,没听见么?!” 展行这才记起自己二人已晃悠得太远,走出了集合地点的范围,忙道:“对不起啊,这就回去。” 李斌说:“全队人找你快一小时了!当少爷也不是这么个……” “好了。”另一名博士生阻住李斌:“既然找到,这就回去吧。” 展行回到广场上集合,已来了一辆北京驻西藏办事处的小巴,把众人拉到拉萨的一间三层小楼前。 展行晃着转经筒咻咻咻,站在队伍的最后面,院长与数名前来迎接的办事人员亲切握手,寒暄。 教授让过几人:“同学们,这位是我们的地方向导,国家驻西藏考察队员,陈珞珞女士。” “你们好。”温柔的声音响起。 展行瞬间就震惊了!怎么会是她?!今天不穿旗袍了?!不对,看起来模样有很大差别啊,怎么声音一模一样? 霍虎摘下墨镜,眯起眼,端详那女人一会。 陈珞珞一身探险队员的装束,卡其色外套,耐磨长裤,猎靴,更戴着一顶圆帽。 她的姿容已与峥嵘岁月初见时有了很大不一样,化妆后判若两人,她见了展行,眼中难以置信的光一闪,那瞬间产生的细小不自然几乎无人能察觉到,继而微笑着与科考队员挨个握手。 霍虎壮硕的手臂恰到好处地搭在展行的肩上,展行意识到了问题,没有喝破她的名字,笑着说:“斌……美女向导,你好你好,嘿嘿嘿。” 陈珞珞:“你好。” 展行紧紧握着陈珞珞的手:“很高兴认识你!” 陈珞珞:“你……请你放手……先生,初次见面,请多多关照。” 展行:“你很漂亮。长得像追求我爸的那个女炮灰。” 陈珞珞:“……” 展行:“她拿过第七十五届环球小姐,但还是被我二爸打败了,嘿嘿嘿。” 陈珞珞:“嘿你妹!流氓!你给我松手!” 陈珞珞一脸铁青,坐在小巴的最前排,片刻后摘下司机位旁的扩音器,清了清嗓子。 “欢迎李老师,阳老师。以及从北京来的各位人文大学的同学,这一次由我来担任各位的地方向导,各位将在西藏度过接近一个月的时间。” 展行与魁梧的霍虎挤在最后一排,低头叽叽咕咕:“这张是一百的,这张是五十的……这些是零钱,你给他一百,他找你六十八,就用五块的,两块的……” “这是几元?”霍虎问。 “这是三块的。”展行说:“不对,好像没三块的,我也不太清楚。” 他俩的声音传到车前,陈珞珞听得脸蛋快扭曲变形了,这是她听到的最诡异的对话之一。 霍虎明白了,拣了几张钱给展行:“这个给你用。” 展行收好,注意到陈珞珞正在倒后镜里注视着他们。 霍虎说:“你认识她?” 展行点头,说:“她是我小师父的嫂子。” 陈珞珞看了霍虎一眼,便低头下去,朝教授和学生们说:“我们要先在拉萨过一夜,明天省政府会派给我们两辆越野车,送我们去阿里地区的札达县,我们途径拉萨,林芝,扎不让以及象泉河。” 展行小声问:“你也认识她?” 霍虎说:“我认识她,她不认识我,我还知道她是峥嵘岁月的老板娘。” 展行被吓了一跳,霍虎居然也看出来了,然而心想陈珞珞既然在上海作生意,霍虎见过她应该不奇怪才对。 展行几次心中存疑,想上前套话,陈珞珞却刻意地避开了展行,把他们带到一间酒店内安顿好。 夜里。 展行理所当然地跟霍虎住一间房,洗完澡出来,发现这壮汉躺在床上,喝牛奶喝得嘴唇泛白,一脸享受的表情,边搭配美味牛肉干,扔了满床糖纸,手里还翻着本书——《仓央嘉措诗集》。 “哟。”展行上前摸了摸霍虎的下巴,短短的坚硬胡渣显得性感而成熟,他诧道:“你还看这种书?” 霍虎:“木、木一……一袄……是的。” 展行:“哪来的?刚买的?” 霍虎扬了扬书皮,扉页和侧页上有紫黑色的印迹,像是揉乱后又沾了血。 霍虎:“拣的,别老摸大哥下巴,那里是罩门,只告诉你,别给旁的人说了。” 展行两眼炯炯发光,罩门!学武之人俱有弱点,有的是腰穴有的是小腹,金庸书中提及陈玄风全身刀枪不入,罩门在小腹中央,便是被郭靖一匕首捅死的。 习武之人罩门视若性命,绝不可透露给人,可见霍虎是把自己看作兄弟了。 展行又问:“书在哪拣的?” 霍虎头也不抬:“老板娘的院子里。” 展行一头雾水,说:“她还包卖旧书?不对,看起来也不旧……我前段时间也见了这本,倒是一个版本的。”他想到在武威的咖啡店里,走时瞥见的,某相亲女送给林景峰的书。 线装书,封皮一样,都是繁体版,不过霍虎手上这本又破又脏。 展行躺在床上,胡思乱想,敲门声起。 “展小贱,出来,问你话。”斌嫂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chapter23 斌嫂手臂环抱,倚墙叼烟,斜斜靠着,与展行吞云吐雾地互看了一会。 “你怎么和之前不一样了?”展行说:“跑这来干嘛?” 斌嫂懒懒道:“千面花的事,林三没对你说过?” 展行茫然摇头,问:“景峰过得还好么?” 斌嫂色变道:“你什么也不知道?你不知道到西藏来做什么?” 展行吓了一跳:“我……我真不知道啊,我只是来玩玩的,他也在西藏?我已经被他逐出师门了,不对,我们……” 斌嫂眼中现出一抹杀机,下一秒,酒店房间门被猛地拉开,霍虎穿着睡衣,一座山般地伫在门口。 “……分手了。”展行说:“虎哥,你出来干嘛。” 霍虎道:“外面凉,多穿件,小心冻着。” 斌嫂看了霍虎一会,后者把毛衣交给展行,转身入内。 展行紧张地问:“景峰发生什么事了?他让我回北京,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斌嫂怀疑地打量展行片刻,说:“那么,这件事不许和任何人说,知道吗?” 展行点头,斌嫂冷冷道:“你现在已经不是林三的徒弟了,管好你的嘴,朝外面的人,哪怕刚才的大个子说一个字,我就杀了你。” 展行嬉皮笑脸,完全没把斌嫂的威胁放在心上,粘过去问:“你呢,你到拉萨来干嘛?景峰也在拉萨嘛?你们有什么计划?” 斌嫂扔了烟头:“这事说不清楚,小双还活着,我怀疑林三又入师门了。你最好马上就回北京去。” 展行忽然明白了:“哦,是因为小双,他还没死么?” 斌嫂实在没法应付展行:“不回去,当心你的小命交待在这里,永远也回不去了。” 展行心里失望,却兀自嘴硬:“我玩我的啊,他忙他的,关我什么事。” 斌嫂打量展行:“算了,看在林三的分上,奉劝你一句,有什么事别强出头,躲在那大个子身后。” 斌嫂转身走了。 展行回房趴下,霍虎把书翻过一页,漫不经心地问:“兄弟,和谁分手了?” 展行:“没什么,喵!喵!喵喵喵喵!!喵你妹喵!睡觉!” 翌日: “千面花。”霍虎说:“就是一个女人,有一千个身份的意思。” 展行这才恍然大悟。 严冬清晨,天未亮他们便已起身,冬季昼短夜长外加时差,早上九点时,到处还是一片黑暗。 西藏佛学协会与文化研究协会拨给科考队两辆破破烂烂的旧吉普车,在这滴水成冰的季节,一应物资俱全。车上装满物资,载着科考队九点启程,前往阿里。 远方的树木犹如重重的鬼影,科考队被分成两拨,展行、霍虎与四名男学生坐上其中一辆。 霍虎一米九的高大身躯挤上,车厢登时快要爆炸。 货厢装不下的雪地炉、固体燃料以及帐篷被塞到后位,六个人坐得很不舒服。 “你为什么不尝尝早餐奶。”展行说:“那个味道也不错。” 霍虎说:“尝了,这个更好喝。” “委屈你了,展少爷。”李斌同情地拍了拍展行肩膀。 展行说:“没什么!与大家同甘共苦,体验平民生活!虎哥,你会玩那个吗。” 展行取过霍虎的牛奶盒,李斌尚且不知大难临头,兀自嘲笑道:“早知道应该请您的舅舅,派一辆豪华式的宫廷越野车过来,车里准备好暖气。” 展行完全不鸟李斌,拔出吸管,朝霍虎示意:“这样,用拇指堵着吸管口,手臂横着,扯利乐砖的两个耳朵。” 李斌:“最好还有美女导游全程陪同……” 霍虎莫名其妙,拇指按着蒙牛外包装吸管口,扯着两个尖角,并拳一挤。 砰一声牛奶盒爆炸,展行选的角度刚刚好,牛奶喷了前排喋喋不休的李斌一头。 李斌:“你妹的啊——!” 展行:“咬我啊咬我啊……”一边吐舌头一边躲到霍虎身后。 李斌怒不可遏,提拳要来拼命,却被霍虎铁钳般的大手攥着手腕。 始作俑者霍虎认真说:“好了,别胡闹。” 李斌悲愤难抑,怒吼道:“什么别胡闹!你们明显就是一伙的——!” 天空一直阴暗,乌云沉甸甸地压在天顶,远方视野模糊,两辆越野车一前一后驰骋。 风穿过群山的空隙刮来,今天的气象十分诡异,没有日光,似乎酝酿着一场巨大的暴风雪。 在这阴暗的世界屋脊之顶,亿万年前的岩石裸露,被削去外壳的岩石露出地表,上面仍残余地壳运动时,喜马拉雅海沟遗留的贝壳化石痕迹。 牦牛深黑的剪影在山脊尽头远去。 这仿佛是一个远古的世界,一切都未经人类的破坏,自然景观千亿年如一朝。 展行深邃的瞳孔在车窗上映出倒影,他擦去车窗的白雾,怔怔地看着窗外景色。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霍虎说:“出来走走总是好的。” “太漂亮了。”展行说:“太阳没有升起,到处都是灰蒙蒙的,像创世之初的时候。” 一名学生打趣道:“少爷仔,你见过创世?” 展行自嘲地笑了笑。 “那里也有人?”展行指向并行的平原公路上,两辆摩托车飞速驰骋,车手扬起黑风衣下摆。 “哇靠!在这么冷的天气飚车!太帅了!” 展行正要拍照,机车却已飞一般地远去,成为小黑点。 “这个时候,太阳本来是已经出来的,但今天没有。”司机说:“可能是天气原因,去札达的路上会有风雪。” 司机拧开电台,电波沙沙响,听不仔细。 展行:“该不会被风雪堵在路上吧。” 所有人:“……” 李斌斥道:“别乌鸦嘴好么?” 司机笑道:“不会,一般太大的风雪会有预报。” 越野车在高原上行进了半日,展行一语成箴,暴风雪来了。 到处都是白茫茫的大雪,展行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猛烈的狂风,天地间一片黑暗,雷霆交加,在云层中形成壮丽的奇景。 “啊!下雪天还打雷!?”学生们纷纷大嚷,凑到车窗边朝外张望。 就连霍虎亦觉诧异,与展行矮身望向高空。 风雪与雷霆犹如天神的震怒,隆隆声不断,咆哮着朝他们压来。 “哇,雷雪。”展行说:“非常罕见的天气现象。” “我们遭遇暴风雪了!很有可能被堵在路上。”通讯器里传来李院长的声音:“后面车的同学们,你们听到了吗?” 学生们第一次出门科考便遇见难得的大风雪,各个兴奋紧张,且唯恐天下不乱,李斌抢先道:“听到了,现在该怎么办!” 李院长的声音说:“保持联系!缓慢地跟着我们的车走!找个地方避风!” 司机说:“收到,你们先走!” 雨雪刷在前车窗上来回摆动,远处的车放慢速度,沿公路缓缓前行。 司机挂挡,踩油门,在风雪中依稀能看到前车的车尾灯,两小时后,车尾灯渐暗下去,继而消失。 司机摘下通讯器:“前面的人,能听到吗?” 展行担忧地说:“我们该不会和前面的车失散吧。” 所有人:“……” 李斌:“你敢闭嘴不?!” 展行说:“我只是担心嘛!” 通讯器沙沙响,没有应答。 展行的乌鸦嘴第二次说中了。 两辆越野车失散,展行、霍虎、四名学生,外加一个司机,被困在公路中央。 展行又担心地说:“我们这老爷车……应该不会熄火吧。” 除霍虎外的其余人,一齐抓狂地大吼道:“别说了!” 霍虎:“喝牛奶吗?热的。” 展行接过,对着霍虎的吸管吮了口,司机踩着油门,凑到前窗不住张望,车身一滑,所有人侧倾,展行的牛奶又喷了李斌一头。 “我……” “这次不小心的,对不起啊。”展行忙笑嘻嘻赔罪。 司机猛踩刹车,车体斜斜倾覆下去,霍虎吃着牛肉干,面无表情地一倒。 霍虎的魁梧体形主宰了最终车的倾斜走向,一声闷响,车轮陷进公路旁的沟里,司机大骂道:“靠!” 司机猛拧车钥匙,发动机几声筋疲力竭的“吭哧吭哧”,继而咕噜咕噜声不断。 果然熄火,乌鸦嘴第三次中标。 司机一副抓狂的表情,车内东倒西歪,展行说:“你……小心把车钥匙拧断。” 司机马上做了个投降的手势,不敢去碰车钥匙,免得再次中了乌鸦嘴的诅咒,彻底没脾气了。 越野车呈四十五度角歪在路边,司机无可奈何道:“现在怎么办?” 展行:“现在跟我念,fuck!” 司机怒吼道:“fuck啊!!” 越野车是歪着的,车窗外风雪咆哮,展行快要被霍虎压扁了。 霍虎潇洒地单手撑着车窗,给展行留出一点点生存空间,继续喝牛奶。 “现在怎么办?”司机问。 李斌说:“待在车里,哪里也别去。” 展行缩在霍虎的西装外套下面:“会很冷的。暴风雪要停,不知道到什么时候去了。” 李斌:“那按你说该怎么办,少爷?出去找死?!” 展行耸肩,数人调整位置,取出扑克牌,开始打斗|地|主。 外面越来越冷,没过多久,内车窗上结了一层冰,司机收起牌:“这样不行,我们得出去找个地方躲风。” 霍虎说:“把烧的卸下来,寻个避风处躲着。” 李斌说:“绝对不行!一出去就会被冻死的!” 霍虎看也不看李斌,拉开车门:“在里面更容易冷死。” 展行跟着霍虎下车,风雪小了很多,却依旧像利刃般在山峦间穿梭来去,展行只觉鼻子、耳朵都快被冻掉了,只得拉起兜帽戴好,穿着加厚羽绒服,笨拙地跟在霍虎身后。 霍虎在路边停下来,面朝茫茫风雪,解开皮带。 展行也解开皮带,心想原来是憋尿了,难怪死活要下车。 嘘嘘嘘…… 展行侧过眼,贼兮兮地打量霍虎。 霍虎面无表情,继续尿。 霍虎与司机搬下燃料,四处看了看,司机装上信号枪,朝天发射,一枚玫瑰红的焰火呼啸着飞上天空。 公路已依稀能见三十米外景色,到处都是呼呼卷来的雪,鹅毛大雪中,远方有一点黑色。 “喂——!”展行大声喊。 展行越过公路边缘,霍虎马上追了上来,雪地里是一个人,牵着一头牦牛。 司机喊了句藏语,那人大声回答,展行躬身喘了一会,酷寒外加高原缺氧令他体力不支,霍虎躬身,示意背他。 “都下车吧!”司机说:“附近有藏包!” 一行人随着藏民前行,司机顶风大声说着什么,男人笑着回应,把他们带到一片山脚下的藏包群中。 那是游牧民族特有的居住帐篷,蒙古人住蒙古包,西藏牧人则有属于他们的帐篷,当地人称作藏包,藏民用铁编成骨架,牢牢糊上羊毛毡,寻找水草丰盛的地方,把桩子钉入地底。 “谢谢!”展行松了口气。 学生们冻得嘴唇青紫,一见帐篷中有火炉,马上围了过来。 男人笑着说:“扎西德勒。” 展行也学着他回了问候,司机长期在西藏生活,识藏语,翻译道:“他叫贡吉,一家十七口人在这里放牧,等风雪过后要朝阿里去。” 展行点了点头,学生们围坐在一起不做事,谈笑风生,偶有人礼貌地与藏人点头示意,便不多寒暄。 贡吉腰间佩着长刀,面孔黝黑,李斌小声说:“藏人有他们的信仰和规矩,除非必要,不要过多谈论他们。” 司机说:“没有关系,他们都很好客。” 贡吉的婆娘与女儿端上酥油茶、奶酒、羊酪饼供学生们食用,贡吉又大声吩咐了句什么。司机笑着说:“他让家人宰一头羊来款待我们。” 李斌马上说:“不不,不用,我们吃不完,喝点奶茶行了,别太麻烦。” 贡吉“嗨”的一声,又朝司机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大串。李斌让数名学生凑了钱,走过来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被贡吉满脸不乐意地推了回去。 展行朝霍虎讨好地说:“大哥多喝点,喝了一起去尿尿。” 霍虎:“……” 霍虎摘下墨镜,朝贡吉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贡吉连连点头,他的女儿十分漂亮,双颊带着诱人的高原红,在主帐篷中央生起一堆火,片刻后儿子们把宰好的羊放在铁锅里端了上来。 贡吉的母亲是双眼失明的老妇人,身上挂满缀饰,坐在羊毛地毯上,白水煮羊肉膻味极重,学生们看不出贡吉喜怒,只得坐在一旁吃了。 西藏的白水煮羊肉只煮四十五分钟,用银刀切开时还浸着血,李斌等人看着就想吐,羊肉碗里有调制的香料,展行倒觉十分鲜嫩,吃了不少。 “你们怎么不吃?”展行说:“味道很不错啊。” 李斌嘲笑道:“少爷也吃这种血腥的东西吗?” 展行道:“和五成熟的牛排差不多嘛,怎么不吃?来来……” 展行把一大块浸着血的羊肉放到李斌的碗里,又小声严肃地说:“不吃?小心大叔拔刀捅你哦。” 李斌几乎要崩溃了。 一轮餐后,展行与学生们话不投机,缩到霍虎身边,与司机、贡吉四人围着火炉烤火。 贡吉的女儿抱着一叠羊毛毯子进来,分发给客人们,并把酥油灯的光线调暗了不少,展行裹在毯子里朝她笑了笑。 她腼腆一笑,唱了句歌,转身离开。 展行忽然觉得那音节说不出地熟悉,忙道:“她唱的是什么?” 司机说:“那是藏语版中,《西藏王统记》里的一句佛箴。翻译出来,大意是:你心里有爱,但并不执着,因为分离是必然的。” 展行呆呆听着,贡吉又说了句话,司机翻译道:“那是朗达玛说的。” 霍虎说:“灭佛时代的西藏王会留下佛箴,是件很奇怪的事情。” 贡吉抽出藏刀,以毛毡反复擦拭,又叽里咕噜地说了几句话,司机翻译道:“他说,灭佛赞普(赞普意为西藏王)是个内心温柔、行事坚定的汉子,不是你们汉人想的那样。” 展行被勾起兴趣,他只知道历史,却不知道传说,忙问道:“我们这次去,目的地就是阿里,贡吉大叔知道什么关于他的传说么?” 司机翻译过去,贡吉指指西面,又说了很多。 司机说:“他说:在扎达的山上镇压了一名恶鬼,朗达玛杀死了恶鬼,把它的形貌刻在擦擦上,恶鬼的灵魂飞出,在一千年前侵入大昭寺、小昭寺,遍布整个世界。朗达玛手持天神赐予他的神刀,追杀恶鬼直到天的尽头,终于把恶鬼抓了回来。又把所有的佛像送到雪山底下,镇压住恶鬼,令它永远不能离开。” 展行遗憾地说:“但他最后还是死了。” 贡吉依稀听得懂这句,又认真说了大段话,翻译过来的大意是:他也令佛的世界陷入一片黑暗中,酥油灯不再长明,最后,吉祥金刚在扎耶尔巴燃起火盆…… “吉祥金刚?”展行想起梦境里那名在山洞中苦修的僧人。 司机:“翻译过来是拉隆贝吉多杰,他手持一把弓……” 展行差点蹦起来:“没有箭!弓上没有箭!” 司机笑着说:“是的,你也知道这个?” 展行说:“他在一个山洞里跳大神……呃,应该叫祭祀,有一个女人的声音出现,告诉他一句话。” 司机翻译过去,看着贡吉,贡吉脸上微现诧异神色,又说了句什么,司机翻回来,说:“对,贡吉说,当时山上空行母现出法身,赐予他一把没有箭的弓,最后吉祥金刚射死了朗达玛。” 展行:“空行母是什么?” 贡吉微觉诧异,司机翻译道:“空行母是西藏神话中在天上行走,象征智慧与慈悲的女神,他奇怪你既不知道空行母,又怎么知道无箭神弓?” 展行说:“嗯,这个比较难解释,先不提了。” 贡吉庄重地说了句话,翻译过来是:“你是有缘人。” 展行又问:“后来又怎么样了?” 司机说:“后来,朗达玛的尸体被毗卢遮那佛收走,他虽本意是好的,却杀了太多的人,毁去太多佛的寺庙,本该下无间地狱。” 展行问:“本该?意思就是说他没有下?为什么?” 司机解释道:“这和更古早的另一个传说有关系,有人说,两千年前的朗达玛是大势至菩萨座下的一头猛虎。此虎曾咬去一只佛指,后佛法续其指,虎得吞后获金身。” 展行莫名其妙:“什么意思?” 霍虎说:“意思就是,这只爱闯祸的老虎,曾经不小心,在不知道的情况下,偶然地在须弥山,咬……啃了释迦牟尼的一根手指。” “释迦牟尼他佛法无边,随时可以断指重续,所以,老虎见佛祖能像壁虎一样,自己随便长手指头,于是心想无所谓,就把嘴里那根佛的断指头吞下去了。” “大势至菩萨就去挖老虎的嘴巴,把手指头挖出来,但佛祖已经长好手指头了,不就没事了么?对吧。怎么还不依不挠地追究责任?太也小气!”——霍虎如是说。 展行同情地说:“你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呢!去让老虎也咬根手指头看看?保证你就不这么想了。” 霍虎黑着脸,不高兴了。 贡吉叽里咕噜,司机点头道:“缘法未尽,大势至菩萨心存善念,所以让他入人间道修行。” 展行:“等等,那个大柿饼……大柿子菩萨又是谁?” 司机说:“阿弥陀的右胁侍者,行路每走一步,天地震动不休。” 展行点了点头,司机又翻译贡吉的话:“因为它早在两千年前就下世修行,脱去虎身后,数世再入轮回,生生世世,受了不少苦,才洗去虎毛虎胎,转生成灭佛赞普朗达玛。” 展行若有所思地静了很久,司机又说:“贡吉说,这些是密宗的秘辛,这场风雪中我们是有缘人,他才告诉你这些,连带着我们也受益了,出去不能向别的人提起。” 贡吉又叽里咕噜说了一大番话,司机翻译过来的是:“他知道你们要去阿里的古格遗址,让你们千万小心那只被朗达玛赞普封印的恶鬼,它是地狱最深处的杀戮鬼,篡夺了一位得道高僧的肉身,蚕食了他的灵魂,本欲在人间做恶。一定不能把它放出来。” 展行笑道:“真的有这种事?” 司机和贡吉都没有说话,展行想起了什么,一边从背包里翻东西,一边说:“对了,贡吉是密宗的……修行者,请问知道这玩意是什么吗?” 展行从背包里掏出那块方石,贡吉看了一会起身,交代数句。 司机:“贡吉不是密宗的人,他的父亲在一座山上修行,母亲比较清楚,现在他去请母亲来。” 展行连连点头,片刻后,贡吉扶着老太太进帐,学生们在另一个角落好奇张望。 展行把方石放在手掌上:“请她帮我看看这个。” 双目失明的老妪放开贡吉,颤巍巍地上前来,一刹那帐中十分安静,只余火盆的噼啪声响。 方石光泽暗淡,浑不似展行前几次看到的模样,外表虽是纯白,却不复以往的半透明状态。老妪喃喃说了句话,伸手发着抖去摸,展行忙又凑近些许。 贡吉惊呼一声,老妪缩回手,躬身合十。 “她说什么?”展行茫然问。 司机显是未回过神来:“她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但她说……她看到……” 霍虎淡淡道:“她不是失明了么?看到了什么?” 司机道:“她看到一道佛光,这件东西你们从哪里得来的?” 学生们竞相耸动,要上前来看,霍虎按在展行腕上,示意他收好。 深夜,刮了足足近十小时的冷风渐渐安静下来。 帐篷内打好铺,他们都已睡下,展行的毯子铺在霍虎身旁,霍虎平躺着睡觉很安静,不打呼噜,也很少翻身。 展行睡不着,睁着眼,背对霍虎端详方石。 佛光?石头里难道被封了什么进去? 他很有把方石敲碎的欲望,看看里面究竟是什么。 帐外,一片静谧中,响起男人的声音。 仿佛远在天边,又似乎近在咫尺。 “小贱,出来。” 展行把方石收进口袋,马上警觉地起身,身边霍虎均匀的呼吸一顿,继而又恢复了正常。 展行轻手轻脚把被子给霍虎拉好,小心地穿好靴子,翻出外套穿上,蹑声走出帐篷。 风雪停了,那是一片银白的世界。 一望无际的雪地中,站着全身漆黑的人,黑风衣,黑墨镜,黑靴,身材颀长,墨镜下的脸色和雪一样苍白。 他的左手戴着一只露指手套,另一只手掌则露着。 展行:“小师父。” 林景峰并不摘下墨镜,淡淡道:“小贱,马上回北京去,不要再在西藏逗留了。” chapter24 展行:“小师父,你最近过得好吗?” 林景峰:“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展行:“你答我一句,我答你一句。” 林景峰始终不摘下墨镜,许久后道:“跟你在一起的人是谁?你二舅为你请的保镖?” 展行问:“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他们各问各的,都不愿意回答对方的话。 最后,林景峰叹了口气:“我来执行师父的任务,你呢,为什么不回家?之前已经说好了的。” 展行说:“我不太想回去,在中国说不定还能碰上你,一回纽约,我们隔着太平洋,说不定,就永远就不能见面了。” 林景峰低声说:“中国这么大,茫茫人海里碰见谁,也是说不准的。” 展行微笑道:“这不是又碰面了么?” 白雪绵延千里,展行朝前走了一步,林景峰冷冷道:“小贱,别过来,我不是你师父了。” 展行又问:“你为什么不回家,又去帮你师父做事?” 林景峰淡淡道:“我从来就没有家。” 展行说:“斌嫂说你回了师门,真的吗?” 林景峰马上蹙眉:“斌嫂?你怎么碰上她了?” 展行:“斌嫂和我们在一起啊,她报名当了地方向导,负责带队前往阿里,在暴雪里和我们分开了……” 林景峰峻声说:“见到她的时候,告诉她小双还活着,已经投靠老头子了,这次的事不是她能插手的,不要担心我,马上回去。” 展行一头雾水,又问:“什么意思?” 林景峰反问道:“海底墓里,猫将军给你的石头,还在你身上吗?” 展行说:“在,怎么了?” 展行从口袋里掏出方石,表情略带迟疑,林景峰说:“给我,你答应了送我的。” 展行蹙眉打量林景峰,林景峰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一物,正是白玉龙纹佩:“我用这个和你换。” 展行失望地说:“不用了,石头送你吧。” 展行以为林景峰是为了看他才来的,林景峰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展行心内所想,低声说:“小贱,这件东西很重要,留给你只会为你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展行慢慢蹭上前,林景峰又说:“别过来。” 展行说:“我……我不过去,我放在地上,可以么?” 林景峰心里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心酸。 展行向前几步,正要把方石放下,背后,霍虎的声音响起。 “那件东西不是你的。”霍虎冷冷道。 林景峰抽出□□,拉开保险栓,霍虎肩上扛着近米长的藏刀,毫无畏惧。 “你是谁。”林景峰沉声道:“霍门里没有你这号人。” 霍虎平静地注视着林景峰的墨镜:“我不杀你,你走吧,不要妄想获得任何不属于你的东西,否则必招致杀身之祸。” 林景峰冷冷道:“你想用一把藏刀,和我的□□比试?” 霍虎两道浓眉挑衅一扬:“想试试?” 话音落,霍虎闪电般疾射出去! 展行道:“别开枪!” 霍虎在雪地中一冲,林景峰抽身后退,展行只觉眼前一花,霍虎连刀带鞘,在林景峰第一次落脚处激起漫天飞雪。 霍虎单膝跪地,缓缓拔出藏刀。 展行道:“等等!” 林景峰没有再说什么,简单一招,他敏锐地判断出,面前这人不是自己能徒手对付的,更不能当着展行的面开枪射杀他的朋友,于是收起□□,转身几步疾奔,紧接着一纵,消失在山岩之后。 霍虎长身而立,双手并拳,平持藏刀,把出鞘的刀收回鞘内。 展行站在雪地里,半晌不说话。 林景峰来了,又匆匆走了。 霍虎说:“回去吧。” 林景峰奔至山崖后,摘下墨镜,骑上机车拧动手柄,后轮扬起漫天飞雪,震耳轰鸣中绕了个圈,驰上拉扎公路,绝尘而去。 摘下墨镜后,林景峰的双眼通红噙泪,在风里被吹散,滚烫的泪水掉落在寒风里,瞬息成冰。 展行说:“不回去,睡不着。” 霍虎说:“那在附近走走?大哥陪你。” 展行提议道:“我们去尿尿吧,你喝了这么多牛奶不想尿尿吗?” 霍虎:“不尿,尿不出来。” 展行坚持要尿,霍虎坚持不尿,最后说:“你自己去。” 霍虎跟在展行身后,展行吐了吐舌头,沿着林景峰的足迹朝山崖后走去,仿佛在寻找他的气息。 山岩后有一条小路,一行绵延的足迹伸向山顶。 霍虎说:“那人是谁?” 展行答:“是我的小师父。” 展行一边漫无目的地走,一边把自己从回国至今的事对霍虎详细说了一次,霍虎像个家人,却又没有每一个家人教训他的习惯,展行难得遇见一个能说实话的对象,于是原原本本,把认识林景峰的整个过程说了。 展行最后叹了口气:“我觉得,他对我挺好的,他问我喜欢他什么?我能说得出喜欢什么?喜欢一个人,根本就没有这么多什么为什么,不是么?” “我觉得他长得挺帅,又挺酷的,对我还挺照顾,我就喜欢了,当然虎哥,你也又帅又酷,不过我没有这种感觉,可见……” 霍虎礼貌地回拍一下马屁:“谢谢,展行,你也又帅又酷。” 展行嘴角抽搐,他虽然继承两个爸的相貌优点,却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与“酷”扯不上边,又说:“所以可见,喜欢这档子事,是没有原因的。” 霍虎点了点头,保持了一个忠实听众的良好素质——不予置评。 展行:“你就知道喝牛奶!再说点什么吧!” 霍虎让了让手里牛奶盒:“来点么?我觉得伊利的没有蒙牛好。” 展行耷拉着脑袋:“这就是初恋吗?传说中注定会失败的初恋?” 霍虎说:“你还很小。” 展行没好气道:“每个人都是这句,你以后会遇见更好的……连景峰自己也是这么说,哎……” 山路尽头,不高的山腰上有一座寺庙。 再朝上走便是峭壁绝路。 “这里有寺?”展行诧道。 寺庙破破烂烂,门在风雪中垮了下来,暴雪几乎填没小半边寺庙。明亮的雪夜中,依稀能看到庙里一星酥油灯如豆。 寺里还有人?! 展行穿过倒塌的院墙,霍虎站在门外,停下脚步。 霍虎说:“你进去看看?说不定能参悟到什么。” 寺里供着一尊泥雕,金身漆去了大半,正厅坐着名双眼闭上的老喇嘛,披着红色袈裟,戴橙絮帽。 这是什么佛?展行站在空旷铺满灰尘的殿中央,抬头打量佛像。 老喇嘛开口道:“这是大势至菩萨的法相。” 展行:“!!!” 展行完全料不到在这天高地远,青藏高原上的一座破庙里,有一个会说京腔,普通话倍儿准的老喇嘛! “您会说普通话?” 老喇嘛依旧闭着眼,端坐在阴影之中,甚至没有睁眼看展行的打算。 展行端详佛像后的经幡,一行藏文,老喇嘛又缓缓念了出来,解释道:“万物皆为你所用,但并非你所属。这是藏传佛教的一句箴言。” 展行又一次震撼了! 梦里,吉祥金刚拉开无箭弓之时,朝着灭佛赞普朗达玛说的最后一句,赫然便是这句! 展行心内涌起强烈的不可思议之感,佛家讲究缘法,看来世间万物,冥冥中果真有着彼此的联系。 展行看了一眼佛像前,寻思要不要投点香油钱进去,老喇嘛缓缓说:“心中常存善念,无需钱财,点一盏酥油灯即可。” 展行曾经听父亲陆少容说过,西藏密宗有“五眼”“六通”,五眼为“肉眼、慧眼、法眼、天眼、慧眼”。六通又称“六神通”,分为“天眼通、天耳通、神足通、漏尽通、宿命通、他心通”。而面前这老喇叭,说不定便是修习到“他心通”的佛法,对自己心思如窥明镜,一目了然。 展行当即不敢再耍宝蹦跶,收起玩笑心思,双手合十,规规矩矩点上一盏酥油灯。 点完灯,老喇嘛又说:“心中长存善爱,但不可执着,只因万物分离必然。去罢,孩子。” 展行深深呼了口气,问:“去哪里?” 老喇嘛道:“循你心所指,自有去处。” 展行蹙眉,不再说话,走出破庙。 霍虎一直站在院中盯着展行,此刻见他出来,把刀交到左手,目光意味深长,问:“问感情了?他说了什么?” 展行吐舌头道:“让我玩不起就别玩。” 展行始终觉得这座庙有点奇怪,下山时又看了一眼。 山下风雪平息,李院长的车循公路寻来,终于找到了他们,一群学生义愤填膺,纷纷指责展行再一次单独行动。 李斌更是大声斥责,展行说:“别这么激动咩,本少爷只是上山逛了圈,在庙里点了盏酥油灯而已。” “上山?山上有庙?”陈珞珞疑道。 “对啊。”展行说:“庙里还有个老喇嘛,据说供奉的是大柿饼……大柿子菩萨!你们要去看看么?” 陈珞珞道:“这里半山腰上只有一座六百多年前就荒废的古庙,哪来的喇嘛?” 展行:“……” 陈珞珞警惕地察觉到问题:“你什么时候去的?不可能!” 展行信誓旦旦道:“绝对有!不信跟我来!只有半小时路程!” 展行把所有人带着一路上山,回到破庙前。 破门虚掩,展行踏出的脚印,以及庙内蒲团周围的灰尘空印还在,庙中却空空荡荡,老喇嘛不知去向。 展行马上毛骨悚然:“不可能!刚还在这里的!” 陈珞珞问:“老喇嘛什么样?你居然听得懂藏语?” 展行:“他会说普通话,还是一口京腔。” 霍虎始终保持沉默,陈珞珞在庙内检查一次,发现酥油灯的灯芯还冒着青烟,当即明白了。 展行:“那是谁?你认识喇嘛?” 陈珞珞摘下雪地眼镜,说:“走吧,别问了。” 贡吉带着他的儿子们与学生协力,把熄火的吉普车推上公路,清晨九点与众人告别,科考队再次启程。 展行倚在车窗边,心里想的都是林景峰。 深黑色的风衣,惊鸿一瞥,他要去哪里?林景峰仿佛变了许多,比从前更帅,也更无情。他没有再听到林景峰说:“小贱,过来。” 取而代之的是“小贱,别过来。” 小双还活着,展行和林景峰彻底没戏了,林景峰说的真的没错,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就算暂时有交集,最终也会分开。 展行给陈珞珞发了个短消息:【小师父说,小双还活着。】 陈珞珞许久后回的是:【知道了,好好活你的。】 斌嫂、林景峰、老喇嘛,所有人都让他不要再朝前一步,仿佛面前就是万丈深渊。展行不由得心生疑惑,世界上真有命运这种事? 半小时后,霍虎打了个奶嗝,于是展小贱脑补的内容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林景峰英俊的外貌,又自动切换成霍虎的粗大长星球炮了。 两辆吉普车停在札达县西面三是里的旷野中央,陈珞珞领队,学生们搬下物资,徒步行走。 陈珞珞停下脚步:“大个子,你不帮忙?” 霍虎把墨镜推了推,又给展行也戴上一副,免得雪地反光伤了眼睛,理所当然地说:“我不是来当苦力的。” 陈珞珞看着霍虎肋下挟着的一小箱牛奶:“这个季节当地人难请,搭把手,东西运上山去,学生们体力扛不住。你喜欢喝牛奶?回去我送你一箱。” 霍虎眉毛一动:“不要有三聚氰胺,喝了变脑残。” 陈珞珞哭笑不得点头,成功地把霍虎支开,展行默默地跟在队伍最后,朝山上行走。 陈珞珞低声说:“林三还和你说了什么?” 展行摇了摇头,从墨镜后注视陈珞珞的双眼。 展行:“你是来劝景峰的,我猜得对不对?” 陈珞珞微一怔,继而道:“不完全是,老头子是个很阴险的人物,林三不该回去的,当初是我的错,没有意识到那张寻找佛骨的单子是他所发,害你们中了圈套。” 展行出了口气,站在雪地里,说:“他如果觉得这样好,我也没有理由干涉什么。” 陈珞珞摘下雪地护目镜,仔细打量展行,依稀觉得与之前的几次见面相比,展行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 “林三已经引起中国警方的注意,我猜很快就有人追到这里来了。”陈珞珞说:“来之前我详细调查了一下,现在情况非常复杂,中国特警、老头子、再加上你们,古格说不定会引起很大的麻烦。” 展行说:“你怎么知道的?” 陈珞珞低声道:“你们走后,有几名追到伟斌和我的店里,想把我抓回去,被我甩开了。” 展行灵光一闪:“是那个编磬的原因?” 陈珞珞迟疑摇头,展行又问:“你们的师父是个怎样的人?” 陈珞珞沉声道:“很难描述。”继而喊道:“同学们,这里的地形适合扎营!请集合!” “九百年前,西藏西部文明在象泉河流域发祥,你们在照片上看到的象雄古国模型,是古格王国的前身。”李院长朝数名学生讲解道:“当初朗达玛灭佛时代结束,令整个藏传佛教几近灭绝,朗达玛遭到另一名僧人——拉隆贝吉多杰用箭射杀,吐蕃王朝分裂为两派。” “两派各拥立他的一名儿子,展开长达百年的混战,最后王孙德祖衮带着一批藏民,迁徙到象泉河流域,就是我们今天见到的这座古格遗址。” 李院长背对的山峦上,是依山而建的无数窑洞,此起彼伏,占地足有二三十公顷,窑洞间彼此连接。 “古格遗址延续六百余年,最后悄然消失,一夜间所有人民都离开了这里。” 展行跟随李院长朝山上走,忽道:“和从前的一些文明有相似之处。” “对。”阳教授年届六旬,体格却不减年轻人,兴致勃勃道:“老李也提出过,亚特兰蒂斯、玛雅等古代文明一夜消失,和古格的情况非常相似。” 李院长道:“前一段时间,札达县的藏民在这里放牧,发现古格王国一个地下城入口,根据拍回来的照片初步判断,这个入口与古格王国建国时的年代相当,也就是说,这是开国君主德祖衮役使民夫,挖出的地宫。说不定在这次科考过程中,能够找到文明之间的某种联系。” “还是让我们先看看古格遗址的情况,明天再出发前往地宫,入口就在这里的正西面。” 展行掏出手机拍照,古格废墟依山而建,分为三大部分,西坡的红殿,东面的白殿以及中央轮回殿。壁画虽已过了近千年,却依旧保持得十分完好,这里天气干燥,高山挡住了西部印度洋越山而来的潮湿。 窑洞一个连着一个,如同辉煌的布达拉宫,正是藏式山峦建筑的雏形。壁画内大部分是男女双修的密宗功法,又有数十名裸空行母位于壁画下方。 那些都是藏传佛教古老的传说,李院长一边解释一边前行。 “现在我们要到古格王国最匪夷所思的地方了。”李院长打起电筒,照亮通道两侧:“在这里的最深处,是一个藏尸洞,从古格文明被发现至今的一百多年里,几乎没有人能解开这个谜团。” 女生们登时背后发毛,李斌胆大,试着问道:“就是无头尸洞?” 阳教授笑着点头道:“确实是无头尸洞,大家请不用担心,这里没有任何诅咒,有很多学者都进来过,无一例外地安全出去了。” 走进密道深处,一股恶臭扑面而来,所有人都捂着鼻子。 展行虽不太怕,却忠实地执行了陈珞珞的吩咐,半步不离霍虎。 洞里全是尸,尸体以藏式无领步袍裹着,整齐地叠了起来,那洞非常深,足有近百平方米宽敞,李院长电筒所照之处,尸体一层叠一层。有男尸,也有女尸,气候干燥,尸体正以极慢的速度腐烂,足足六百余年,上千具尸有不少保存完好。 所有的尸体都有一个共同特征——没有头颅。 展行问:“它们的头去了哪?” “不清楚。”阳教授答:“这里被列为藏区十大未解之谜之一,我们现在看到的,叠在坑最上面一共有四百四十一具无头尸,下面还有十二层,根据四十年前的考古报告测定,成尸年代都是在近千年前,非常难得的,尸堆能够保存完好。” 展行看了一会,觉得也没什么,但队伍后面有女生开始反胃呕吐,李院长便带他们退出了密道,走向另一间。 “这里则是摆放婴儿尸体的地方。”阳教授介绍道。 展行与数名学生打开闪光灯,开始拍照。 另一间宽敞的窑洞中,坐落着上千个佛龛,每个佛龛中都固定了泥塑的圆盘,小的只有巴掌大,大的到餐盘大小不等,泥盘上以雕塑刻出许多佛像,俱是展行叫不出名字的印度佛。 “这种泥盘是印度教、藏传佛教等宗教特有的神像保存形式,当地话叫做‘擦擦’,有毗卢遮那佛、度母、金刚等等的形象……霍先生,请不要破坏文物!” 霍虎伸手取下一面佛龛上的泥盘,问:“这个是什么?” 阳教授端详许久,诧道:“这是……一名蓄发男子,老李,你来看看,佛像中有他?” 李院长看了一眼,说:“这就是朗达玛赞普,按道理……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霍虎又放了回去,学生们散开拍照,佛龛下都是婴儿的尸体,展行手机凑近些。 那具婴儿尸体浑身漆黑,瞪着浑浊的眼珠,直直朝向展行。 “别拍。”霍虎宽大手掌挡着手机镜头:“当心惊扰了鬼魂。” 霍虎一说话,众人俱是毛骨悚然,取完照片便退了出来。 “你觉得地宫里有什么?”展行朝李院长问道。 李院长摇头:“这正是我们此行的最终目的,地宫的入口在喜马拉雅山以东支脉,一半在中国地界,根据地底音波探测,地下面积已经有相当一部分延伸到中印边界。这个考古行动容易引起争议,所以不支持大批考古队进入。” 阳教授补充道:“根据推测,它的年代应该是德尔衮建立古格前,因为大门的年代比古格外围城市更久远,所以很可能存放着德尔衮带来的,原本属于朗达玛王朝的一些旧东西。” 展行忽然想起李院长在孙亮家中第一次提出的推断——识藏,原来他们就是这样猜想的?看来玩考古也不容易,这样一来,事情便清晰地在脑海中串了起来。 朗达玛灭佛,毁去所有寺庙以及佛像——僧人们伏藏,把卷宗,意识等等藏在某些器物中——朗达玛被刺杀,吐蕃王朝开始内乱——朗达玛的孙子德尔衮带着密宗藏物远走札达,建立古格王朝,并把古物埋在喜马拉雅山的地宫内。 “你们觉得里面会有识藏?就是高僧的意识?灵魂轮回之类的?”霍虎饶有趣味地问道。 陈珞珞接上了话:“不一定,也有可能是些别的东西,比方说吉祥金刚的弓……” 陈珞珞一开口,展行就忍不住地要插科打诨:“还有大柿饼菩萨的裹脚布……” 陈珞珞白了展行一眼:“你如果被恶鬼抓走,大柿饼……大势至菩萨不会保佑你的。” 霍虎想了想,又说:“传说朗达玛的佩刀,以及吉祥金刚用来射杀他的弓,最后都没有下落。” 阳教授打趣道:“确实如此,也有人说朗达玛的长子继承了他所有的财宝,幼子则得到了弓与藏刀,最后传给德尔衮,但是历来都没有关于这两件武器出土的记载,所以很有可能藏在喜马拉雅地宫内。” 展行和霍虎眼中俱是炯炯有神,开始脑补rpg游戏里的终极神兵传说。 展行的脑补: 展行身穿铠甲,威风凛凛地站在喜马拉雅之巅,拉开传说中的吉祥金刚之弓,一箭射破天空! ko!大魔王林景峰的师父(名字不详,代号大boss)被射倒了! “勇士!谢谢你杀死了恶龙!救了我!”身穿公主裙的林景峰泪流满面,扑上来抱着勇士展小贱的大腿。 那一刻,他就是神一般的存在。 霍虎的脑补: 霍虎身披铠甲,威风凛凛地站在喜马拉雅之巅,抽出朗达玛神刀,刀锋电芒乱窜,九天雷霆聚于掌中。 霍虎怒吼一声,扬刀砍开大地! 轰一声天摇地动,雅鲁藏布江磅礴汹涌而出,泛成牛奶的海洋;大地裂开,喷出漫天牛肉干。 翌日: 李院长雇佣当地十余藏民,为他们收拾帐篷,以牦牛驮着物资,徒步行走了三里地路程,越野车停靠在札达县外,以免过于靠近中印边境,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他们在荒凉的冰原上徒步行走,远古苔原仍保留着它的全貌,展行依稀只觉来到了魔兽世界中的龙骨荒野。 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上古寒冰,象泉河从山脉间流淌而过,一道瀑布在山麓凝结成冰,千万冰帘倒挂,离地四十米处,被切成两半。 瀑布内现出黝黑的岩石,岩石中央有一道巨大的石门,足有十米高。 门上以孔雀石镶嵌着密宗的六字真言,门口有不少人把守。 周围设立了一个简单的岗哨,李院长掏出藏、中两文介绍信,上前交涉。 那处的人大部分是当地民兵,藏人面容黝黑,看过介绍信后没有说什么,大声呼喝,有人打开门,示意可以进入。 山峦高处的一个浅峡谷外,站着一个身穿黑色风衣的人,以望远镜窥视下方谷口。 林景峰的机车喷着烟,在高处刹停。 “王双。”林景峰下车道:“他们正在来的路上,按原计划行事,不要杀人。” 王双放下望远镜,嘴角勾起一抹痞兮兮的笑意:“小师叔,他们已经到了。” 林景峰抵达山谷时,瀑布下的大门正在缓慢关上,他一眼认出了走在最后的展行。 “守门的怎么成了我们的人?”林景峰蹙眉问:“民兵呢?什么时候伪装的?” 王双揶揄地笑了笑:“老头子教的,扎达民兵都在后面。” 林景峰峻容,转身走到谷内,皑皑白雪被染成了巨大的紫黑色湖泊,东一具、西一具的尸体散落。 原本守门的一队民兵,身上满是子弹孔,被弃尸谷中。 “走吧,小师叔。”王双摸了摸自己坑坑洼洼的头皮,抛过一柄机关枪,林景峰探手捞住,不再言语,跃下平地。 考古队进入地宫的二十分钟后,大门再次打开,数十名伪装成民兵的盗墓贼跟随在林景峰与王双身后,潜入德尔衮的古格藏宝地。 chapter25 展行:“我们去尿尿吧。” 霍虎:“在外面尿过了。” 展行:“你怎么不叫我一起,再尿一次呗?” 山洞内有数名藏民在抽烟歇息,他们在数天前,本地政府的示意下开启了外地宫的第一层,留下第二道大门,便没有再深入。 “看来是相当大的一个地下宫殿。”李院长抬头,以电筒照亮山洞洞壁,到处都是壁画:“这些都是密宗的传说……霍、霍先生!展先生!” 展行和霍虎面对洞壁并排站着,展行眼睛完全是斜着的,整个人快要粘到霍虎身上去了。 哦哦哦!又看到了!真的好大! “请不要破坏文物!”阳教授怒道。 展行点点头,满意地转身。 阳教授戴着黑框眼镜,穿着脏扑扑的西装,明显就是名穷学者,然而此时愤怒得无以复加:“展先生,请留步,我有几句话对你说。” 展行:“……” 阳教授:“我虽然不像你的舅舅有钱,也没有任何地位,但我想我有资格教育你!” “实在太没有家教了!你在美国的父亲没有教你任何文物保护的知识?”阳教授愤怒地训斥道:“一路上,我认为你虽然活泼好动,心底却终究是个认真的,对知识充满渴望的学生,现在你对科考没有半点尊重态度,请你出去!马上回北京去!” 李院长走上前说:“好了,老阳,息怒,小孩子只是不懂事,叛逆期。” 一群学生幸灾乐祸地看着展行挨骂,展行意识到自己玩过头了,只得乖乖挨训。 阳教授:“你知道在做什么?你看看这是什么?!” 阳教授指着岩壁一处空旷的地方,那里是一只张牙舞爪的小人,旁边写着:“展小健到此一游。” 李院长:“……” 李院长道:“算了,他也没有在壁画上乱来嘛,只是一块石头旁边的位置……” 阳教授脸色涨得通红:“你的父亲还是古物鉴定专家!太缺乏教养了!” 展行乖乖认错:“对不起,我错了。” 李院长打圆场道:“知过能改,善莫大焉,我们继续前进吧。” 他们在一个大门前停了下来,学生们愤怒地看着展行与霍虎,展行吐吐舌头。 霍虎安慰地拍了拍展行肩膀:“别太在意,其实大哥也没什么家教。” 众人:“……” 李院长咳了声:“我们即将进入喜马拉雅地宫的核心区域,就在这个门后,初步估测里面有三条路,两座偏殿,中央通道指向德尔衮的密室,需要花至少三天时间,第一天,我们先大致地观测地形,接下来请同学们不要单独行动,以免走散。” 霍虎说:“跟在我身后,展行,里面有危险。” 所有人一起毛骨悚然地看着霍虎,霍虎摘下墨镜,笑了笑。 李院长笑道:“霍先生过虑了。” 数人给大门拍了照,展行又和霍虎合影留念,才缓缓走进地宫内部。 错综复杂的巨墙挡住了前进的道路,数十个入口并排呈现在他们的面前,这哪里是地宫,分明就是个刻意拦住盗墓贼脚步的迷宫! 所有人都愣住了,就连李院长也意识到入内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了。 霍虎单手扒着高墙,潇洒地一纵而上。 展行蹦了半天,手脚并用像头鳖,终于也爬了上去。 望眼所到之处,密密麻麻的石墙曲折蜿蜒,构成极其复杂的巨大迷宫,迷宫中的东,西、中三处,各有一个祭坛,中间的高大宏伟,远远还焕发着金色的光。 迷宫内一片黑暗,霍虎又跳下来,说:“看不清楚路,只能试着朝前走。” 李院长分派任务:“每过一段时间作记号,李斌,你选一位男同学与你合作,在我们路过的通道里点上火把。” 展行张开双臂,在迷宫的高墙上摇摇晃晃地走。 他们从迷宫的最外面出发,沿路点亮两边火把,半小时后,迷宫内蜿蜒亮了起来,其余大部分地区黑暗,从高处朝下看,仿佛点亮了一条曲折的长龙,带得周围区域微微发光。 展行在墙上走,看到面前有一堵横着的墙,拦住了去路。 但从迷宫的通道里看,又没有墙,尽头是一条笔直的通路。 展行:“?” 这是什么?展行不禁毛骨悚然,这是幻象? 阳教授对陈珞珞说:“这次的考察时间或许不止三天……” 展行停下脚步,李斌欣喜喊道:“到了!” 通道的尽头呈现出恢弘的台阶,所有人高兴地加快脚步,越过李院长,砰地一声撞在墙上。 展行反应过来,瞬间捧腹大笑:“那是一副画哈哈哈!建迷宫的人太恶趣味了!” 霍虎道:“下来,退出去重新……” 展行:“哇啊哈哈哈——” “啊哈——” 展行失了平衡,从墙上哐当摔下去了。 “活该!”学生们异口同声道。 “展行!回来!”霍虎朝墙壁另一边喊道,展行摔得晕头转向,摸墙起身,原地打了个转:“在哪?” 展行摸着迷宫一转向,晕呼呼地走了。 “别动,站在原地等我过来。”霍虎说。 墙壁随着他们深入而变高,霍虎退后几步,沿着通道跑来,侧身一挂,伸手指猫爪一样抓住墙头,扒拉扒拉爬了上去。 展行说:“哦,这就回来。”展行摸到一堵矮墙,又翻了过去。 这下彻底乱了,霍虎跃下来,吩咐道:“别动!在原地等我!” “对!我们可以翻墙!”陈珞珞完全忘了此事,于是取出登山钩,往墙上一搭。学生们纷纷翻墙而过,霍虎与展行已不知去向。 陈珞珞站在墙头,确定了远处方向,开始带领李院长一行人翻墙前往迷宫最中央。 李院长呼哧呼哧直喘,终究体力不行:“这样确实是最快捷的方法,却太累了。” 展行转来转去,已经迷失了方向,转过一个拐角,赫然感觉到后脑勺抵着一柄枪。 “你们。”男人的声音带着几分调侃:“没有遵守迷宫规则,这样不行。” “展行!”霍虎的声音响起。 男人说:“举起手来,敢通知你的同伴,只要说一个字,我就开枪。” 展行缓慢地抬起双手。 男人捂住展行口鼻,展行十分配合地倒了下去,被拖走了。 展行屏住呼吸,偷偷看了那男人一眼,心想:好丑,脑袋像月球一样,一堆坑。 “霍虎先生!”李院长的声音在迷宫内回响。 霍虎头也不回:“我去找展行!你们继续前进!” 李院长摇头,跟在陈珞珞身后继续攀爬,越过石墙,石墙越来越高,一行学生小心翼翼地在墙头行走。 他们抵达整个宏大迷宫的最中央,李斌依次点着火盆,十具交叉架起,装满酥油的铜盆熊熊燃烧起来,映得黑暗的迷宫内犹如白昼。 霍虎再次跃上高墙,见到迷宫中,黑衣男人拖着展行朝西面快速跑去,当即摘下墨镜,蹙起眉头,无声无息落地,在迷宫中穿梭,紧追不舍。 火盆烈火一跃三丈,火光大亮中,高台上的千百具佛像一起绽放出金光,登时映红了整个迷宫。 “哇——”学生们竞相耸动,闪光灯此起彼伏。 高台上摆满了前弘时期的佛像,李教授不禁一阵晕眩,在他的考古生涯中,尚且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多的佛。 毗卢遮那佛、度母、普贤菩萨、不动金刚法王、阿弥陀……所有能叫得出名字的佛像,几乎齐聚此处。 李院长激动道:“这是考古学的重大发现!前弘时代的佛像……竟然都在这里!” 地面铺满经卷,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 学生们纷纷解下背包,阳教授取出毛刷,小心地清理出一片空地,戴上手套,拾起千年前的经文仔细端详。 古格经文以黑羊皮纸作底,经上一行银汁,一行金汁写就,历经十个世纪,仍保存得完好如初。 “老师!您看这里!”李斌大声说。 阳、李二人起身,避开满地的经书,走到李斌身前。 一尊金塑闪着耀眼的光芒,佛陀身上被数枚长钉交叉刺入,牢牢固定在高台中央。 “大昭寺里,文成公主带来的金身……天呐。”李院长喃喃道:“这是释迦牟尼十二岁时的等身金像,果然在这里!朗达玛的灭佛后,传说金像被深埋地底,居然在这里!” “这是纯金的么?老师?”李斌诧异地问,又用手去摸金像。 阳教授微一沉吟:“如果史实记载无误的话,确实是的,后弘时期大昭寺重建,找不到这尊金像,又重新浇铸了一座。” 一见法坛中央的佛像,李院长便知这次的考古已经揭开了藏传佛教黑暗时代的大秘密,然而佛像下的地砖却是颜色深浅不一,上千张古格经文环绕释尊金身,铺满地表,这中间说不定仍有玄机。 “老阳,这里没有信号,我去打电话通知当地政府。”李院长说:“同学们都不要动这里的东西,以免破坏文物,来几个男同学,协助老阳小心地把金像移开看看。” 李院长匆匆沿着迷宫离去,抵达祭坛后迷宫便简单许多,无数入口的尽头,只有一个出口,只要逆行一定能抵达来处。 阳教授捋袖子准备搬文物,忽然直起身,严词道:“李斌!” 李斌把一个纯银的转经筒放了回去,仿佛心有不甘。 迷宫中央,祭坛后有一个高高立起的空石池,两道浅沟从池边伸出,探向迷宫墙壁,与纵横交错的墙头汇于一处。 展行被重重扔在长梯上,痛哼一声,醒了过来。一块布塞住他的嘴巴,双手双脚都被粗索捆缚,展行挣扎着爬起,朝下看去。 王双以枪口抵着展行头顶,朝下一按,展行马上乖乖地缩了回去。 “想搞什么小动作,尽管试试,隔二十米,我能一枪爆你的头。” 展行眼中流露出崇拜的神情,猛点头。 王双跃下石池,朝阳教授缓缓走去。 展行心想:“你最好别让我得到一把飞刀,到时看谁爆谁的头。” 数人把沉重的释尊金像搬开,金像远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重。 李斌抽出一根钉,发现它固定得并不牢。 展行:“??” 展行几乎以为自己花了眼,佛像移开的那一刻,空气中没有任何异样,然而地面——火盆投下学生们被拉长的影子,又似乎发生了微小的变化。 一道朦胧的影烟从佛像底部缓慢延伸出来,缓慢接近考古队员们的影子。 影子?!没有实体? 展行努力地眨了眨眼,要确认那是幻觉,然而鬼魅般的黑影仍在,它在地上攀向探险者们的影子,聚成一根针,刺入了人影的脖颈部分。 展行:“!!!” 展行发现连王双也不能幸免,只要是站在高台上的人,都被那黑影针刺了一次人影的脖颈部分。 又一道黑影延伸而出,仿佛发现了展行,朝他缓缓而来。 展行:“唔——!” 这是诅咒?定影针?鬼魅?展行五花大绑,只得蠕动着不住后退,他的双眼牢牢盯着地面,黑影攀向西,展行便马上咕叽咕叽地蠕动向东。 那烟雾一般的黑影转了个弯,在地上穷追不舍,展行又毛毛虫一般地蠕动着缓慢逃跑。 “又在做什么?”林景峰冷冷道,伸出一脚,军靴踏在展行头上。 黑烟触及展行的影子,倏然间碰触的刹那,背包里的方石闪了闪。 金光一闪,黑影瞬间烟尘消散,无影无踪。 “呜——”展行以眼神示意林景峰,林景峰蹙眉:“不要装可爱。展小贱,你以为这样能得到什么?” 展行忙以眼神示意看地上,林景峰随着展行的目光望向地面,什么也没有。 展行:“?” 林景峰:“……” 林景峰低声道:“在这里趴着,不要动,否则王双会爆你的头。我说认真的。” 展行乖巧地点头,眼中露出“好期待哟”的神色,林景峰踹了展行一脚,跃下石池,走向中央祭坛。 金像移开之处,现出一个圆形的盘,盘中铭刻日月山川,飞鸟走兽;盘中心又有一圈佛家箴言,隐约发着光。 阳教授从衣袋内掏出眼镜戴上,学生们围了上来,纷纷端详。 “这是藏传佛教的箴言金盘。”阳教授解释说:“你们看到的外圈,与内圈,都代表不同的经文,不同经文组成梵经顺序,代表伏藏内容的差异……” 阳教授又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纸,蹲在地上,对照纸上内容解读。 “老师,这一次是什么经?”一个声音问道。 阳教授说:“这叫《无上部镇鬼经》……”话未完,猛地起身,问:“你是谁?!” 高台的另一侧,出现一名面无表情的男人,戴着墨镜,脸庞略显苍白,手里拿着一把银白色的枪。 学生们愤怒呐喊,砰然枪响,男人一枪击中地面,所有人都静了下来。 远在迷宫另一头的霍虎听到声音,跃上墙头,躬身于黑暗里潜伏,远远眺望中央祭坛。 阳教授站起身,问:“你是什么人?” 林景峰淡淡道:“你既然知道箴言盘对应的经文,想必也知道怎么开启它。” 阳教授把学生护在身后,说:“你想做什么!你是盗墓贼?!” 林景峰横过手,把枪口抵在阳教授的额上,漫不经心道:“开锁,否则我会开枪。” 阳教授怒道:“我不为你们犯罪分子做事!” 林景峰扣动扳机,嗒的一声轻响,学生们恐惧大叫,朝后摔去,林景峰没有把扳机扣到底,依旧冷冷道:“不开?” 他揪着阳教授衣领,把他推下台阶去,阳教授摔得头破血流。 林景峰看也不看,随手以枪指着摔下台阶的阳教授,淡淡道:“谁会开的,过来,否则杀了你们的导师。” 学生们发着抖,躲到一处,高处另一个声音说:“小师叔,这年头,你就算拿他们父母要挟也没有用。通常杀年轻的,效果比较好。” 话音落,枪响! 高处王双开枪!一枪贯穿了一名女孩的脑袋,把她击倒在血泊里。 “啊——”另一名女生大声尖叫。 “等等!”林景峰喝道。 “砰!” 王双再开一枪,把又一名女生击倒,阳教授满头鲜血,挣扎着起身,痛苦地吼道:“不要碰我的学生!” 阳教授扑上台阶,林景峰侧身一让,老学者扑倒在地上。 王双又问:“开不开?”说着把枪指向最边上的李斌。 “别动手!”李院长五花大绑,被林景峰带来的手下押回迷宫中央:“我也会开,让我来开!不要伤害学生!” 阳教授茫然地看着李院长,李院长摇头唏嘘,脸上两行老泪。 “他们是盗墓贼!”阳教授吼道:“会把文物送出境!老李!坚持原则!” “砰!”又是一声枪响。 王双直接击毙了阳教授,礼貌地说:“既然有人开,你就可以去死了。” 死寂般的静谧。 毛毛虫展行扒在石池边缘,睁大双眼,瞳孔微微收缩,俱是难以置信的神色。阳教授倒在血泊里,被一枪击碎颅骨,带出白花花的脑浆,和着鲜红的血喷在满地的经文上。 这就死了?!展行完全无法相信自己所见,杀他做什么? 展行心里生起难以言喻的滋味:杀他做什么?阳教授只是个读书人啊!有人愿意开锁,为什么还杀人?! 林景峰瞬间抬枪,抵着王双额头,吼道:“别再乱杀人了!” 王双侧着头,笑了笑:“小师叔,你不会开枪的。” 林景峰喘息片刻,冷冷道:“你们现在都滚出去!” 直到学生们恐惧地逃出了迷宫,林景峰方收起枪。 王双一手摩挲坑坑洼洼的额头:“人质在后头,想必你已经调戏过了,有什么感想,小师叔?” 展行屏住呼吸,心里隐约有股怒火在燃烧。 chapter26 展行死死盯着下面的一切。 “喂, 小子。”陈珞珞的声音低声道:“起来。” 陈珞珞不知何时潜上了高台, 用瑞士军刀割断了展行身上的绳索, 取出他口中的布。 “大个子呢?我不是让你跟着他的么?”陈珞珞问。 展行:“我……我不知道, 你为什么不阻止他!” 陈珞珞抓着展行,把他按进空石池里, 说:“小心!” 展行与陈珞珞交谈压低了声音, 高台中央的王双回头望了一眼, 一切无恙。 陈珞珞与展行并肩冒头, 于石池边缘窥探, 李教授缓缓旋转圆盘,又被不耐烦的林景峰踹了一脚。 “快点!”林景峰训斥道:“别玩花样!” 李院长镇定地说:“等我的学生都离开这里,马上就可以了。” 王双:“老师,您是在谈条件吗?” 林景峰使了个眼色,示意王双,而后道:“他们现在应该已经跑出洞了,你开吧。” 陈珞珞说:“他已经疯了。奇怪,老头子要的到底是什么?佛像下还有东西?” 展行:“现在怎么办?!放任他们杀人?!” 陈珞珞:“等,他应该不会再杀了, 一报还一报,我会亲手结果这个小畜生,先看他们想找什么。” 李院长又等了许久, 才缓慢旋过六字箴言轮的最后一圈, 咔嚓一声, 启动了地底的某个机关。 林景峰提起李院长的领子, 把他一脚踹下台阶:“你可以滚了。” 李院长跌跌撞撞起身。 “砰!” 王双再次开枪,隔着数十步,一颗子弹结果了李院长的生命。 展行:“!!!” 陈珞珞:“操!简直是只畜生!” 展行:“给我枪!” 陈珞珞:“冷静!你没训练过打不中他的!” 李院长在血泊中不住抽搐,李斌带着剩余的学生逃了。 祭坛中央只剩下两个人,林景峰与王双,以及三具尸体。 林景峰:“小双,你不听话。” 王双惫懒笑道:“小师叔,当初我就是太听你的话了,才变成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林景峰无情地说:“所以当年的你,已经死了。” 王双缓缓走近林景峰,他比林景峰矮了半个头,林景峰能看见他坑坑洼洼的头皮。每一个伤痕都触目惊心。 “你记得我是怎么喊的吗,小师叔。”王双揶揄地笑道:“我在始皇陵那个满是化金水机关的陷坑里,是怎么喊你的?” “小师叔……”王双把唇凑到林景峰耳边,近乎变态地喃喃道:“别丢下我,小师叔,我错了。” 林景峰怒不可遏道:“你师父牺牲了自己的性命,保护我们逃出来,如果我陪着你一起死,就是浪费了他的命!他没有教过你第三原则?!” “在墓穴中,同伴误触机关,并且无法挽回的情况下,必须抛弃触发机关者,来保留其余存活队友的生命!” 王双仿佛被刺到了死穴,声嘶力竭地吼道:“其余存活队友还有谁?!只有你,林景峰!只有你一个——!你当初答应了我什么!我死,你也一起死!” 展行被吓了一跳,从远处呆呆地看着林景峰。 王双又凑近了些,端详林景峰的表情,林景峰不为所动,依旧是那苍白的脸色,与游移的眼神,仿佛在避开王双的脸。 “你的山盟海誓不值半毛钱,它就是个屁——!”王双在林景峰耳边用尽所有力气,发疯般地吼道。 林景峰瞬间抬手,以枪抵住王双的头。 “够了,这不能成为你自暴自弃的理由。”林景峰说:“来,你也来吧,结束这一切。” 王双发着抖,他的手中也握着枪,林景峰:“不敢?拿枪顶在我头上,像我这样,你在怕什么?你不是很想杀我的么?” 王双抬起手,用枪抵着林景峰的额头。 于是王双与林景峰二人站在祭坛中央,彼此用□□抵上对方眉心,互相注视着对方。 “我数一、二、三。”林景峰淡淡道:“一起扣扳机,敢不敢?” 王双筛糠般地发抖,林景峰说:“一。” “我打赌,林三会在数到二的时候先开枪,他最喜欢玩这一套。”陈珞珞柔声道。 王双嘴角抽搐,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 “你不该来的,斌嫂。”林景峰冷冷道。 “师娘,你好。”王双侧过头,现出一抹诡异的笑容。 砰的一声枪响! 陈珞珞先一步扣动扳机,说时迟那时快,展行甚至分不清楚是谁在动,只觉眼中一花,王双朝左,林景峰朝右一避,都转到佛像后。 “砰!砰!” 陈珞珞毫不留情的两枪,火花四溅,俱是朝着王双的方向,一场激烈的枪战毫无征兆地开始,林景峰吼道:“展小贱!别冒头!” 展行只觉快要窒息了,平台上枪声倏然而起,砰砰乱响,到处都是子弹打在金属上的声音,陈珞珞凄声尖叫,声音断断续续,犹如黑暗中追魂的女鬼。 “王双——!当年一直有一句话要问你!”陈珞珞厉声道:“你是不是接了老头子的密信,才到水银池里去的!” 枪声倏然一停,林景峰的瞳孔剧烈收缩。 王双嘶哑的声音响起,犹如夜枭恐怖,枪声再起,林景峰吼道:“小双!给我站住!你把路带到水银池是怎么回事?!” 砰一声,子弹击中另一尊佛像,令它从高台上倾摔下来。 展行摸到陈珞珞扔在地上的军刀,割断手上绳子,外面安静。 他冒出头看了一眼,平台下,陈珞珞追着小双,林景峰追着陈珞珞,闪进了复杂的迷宫里。 周围一片静悄悄的,展行好不容易把绳索全部割完,抛在地上,手持瑞士军刀,喘息片刻,四处打量。 他们在说什么?展行依稀听到了三人枪战间的对话,王双接了老头子的密信,把斌哥和林景峰带进了水银池?水银池是哪里的?秦始皇陵…… 展行大概推断出一段隐情,现在人总算走了。 霍虎又在哪里? 展行把瑞士军刀塞进军靴旁的暗格里,翻出石池,走向高台。 满地尸体,阳教授,李院长躺在血泊中,头上各有一个枪孔。 所有死者都被王双一枪穿脑,再无抢救余地,展行蹲在阳教授的尸体旁,低声说: “对不起,教授,我以后再也不在古迹恶作剧了。” 他伸出手,摸上阳教授死不瞑目的双眼,让他的眼皮合上。 释尊金像上镶满弹壳,被打得千疮百孔,展行想起石台上看到的阴影,他拔出军刀,走到金像背后。 佛像腹腔中空,背部有一个小孔,林景峰的□□穿透力太强,甚至击破了佛像的外壳,几缕光通过弹孔,在阴暗的空间里射下来。 展行把眼睛贴在佛像背后的小孔中朝内窥探,朦胧的光里,他看到释尊佛像内镇着一个圆球。 圆球是个不规则的形状,空间太黯了,看不清楚。 展行翻过包,取出手机,把闪光灯与摄像头部分对准孔按下快门,白光一闪,取到照片。 “这是什么?”展行翻找照片,反复确认。 展行不住猛喘,眼中流露出恐惧的神情,他认出来了。 那是一个和尚的头颅,后脑勺朝着展行。数枚长钉交叉穿入佛像,把那个头颅牢牢地固定在腹腔中央。 展行不住想象断头脸上的表情,它是睁着眼还是闭着的?越想越害怕,缓缓退后,离开了高台。 又有一声枪响从西面传来,展行反握军刀,跃下中央祭坛,朝迷宫的另一头跑去。 与此同时,迷宫的另一面。 王双在西迷宫尽头停下脚步,一番追逐,林景峰已经被成功甩开,陈珞珞却越过围墙,翻了过来。 这里是另一间与墓穴耳室相当的藏宝处,上百个转经筒架林立,耳室中央有一座青铜鼎。 王双转过身,面对追来的陈珞珞,摩挲自己额头,嘴角略翘:“师娘,你想杀了我?” 陈珞珞在转经筒架后停下脚步,她瞥见展行从墙壁那边摇摇晃晃地爬过来,竟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展行攀上大鼎,王双侧过头时,展行便马上把头缩了进去。 展行在鼎里发现一件东西,那是一把长弓,弓身雕满密宗经文,弓的两头是张嘴咆哮的金色龙头,他拉起弓弦试了试,发现极难拉开,于是顺手把它背在自己背上。屏息听着鼎外传来的对答。 “小双。”陈珞珞柔声道:“你不听话,害了你师父,险些也害死了你自己。为什么要朝水银池跑?你怎么会认得路?当真只是记错了方向,撞进去的?” 王双笑了几声,声音嘶哑刺耳:“师娘,你都已经知道了,不是么?” 陈珞珞冷冷道:“林三因为你退了师门,我们都以为你已经死了,这些年里,我一直没有告诉他,你皇陵里被水银机关淹死的师父,是死在你的愚蠢判断下。为什么要进水银池?” 王双扬起侧脸,在转经筒后缓缓走动,阴影与光条间开,照在他诡异的,被毁容的脸上,更添惊悚。 “老头子让我去找始皇的棺椁。”王双说:“他们认为,金丹在嬴政的尸身上,有能耐进到水银池的,只有师父。” 陈珞珞厉声道:“可是他死了!” 陈珞珞瞬间开枪,转经筒一阵乱响,王双怒吼一声,踹翻第一个架子,跃向青铜鼎,躲到鼎后,陈珞珞毫不迟疑,横身疾奔,□□随着一通乱射,王双偶尔回一枪,抱头在转经筒间躲藏,最后听到闷哼一声,王双肩膀迸出鲜血,倒了下去,压垮整整一架的转经筒。 陈珞珞持枪上前,王双在地上不住抽搐,艰难爬到青铜大鼎下,背倚鼎身。他的手臂受伤,已经弃了□□,另一手被压在身后,半身都是鲜血。 陈珞珞道:“你罪有应得。” 王双喃喃道:“不要把我交给警察……师娘,让小师叔来杀我……” 展行从鼎里冒出头,面无表情地朝下张望。 陈珞珞:“……” 陈珞珞没有搭理展行,冷冷道:“起来,把手放到脖子后面,我没有权利杀人。“ 王双压在身后的左手瞬间开枪! 一枚子弹砰然打上陈珞珞胸口,后者仰倒下去,短短瞬间变故突生,展行从鼎内扑了出来,吼道:“你这畜生——!” 展行掏出瑞士军刀,一声大喊,把它深深扎进了王双的肩膀! 王双痛得怒吼,犹如癫狂的野兽,愤怒挣扎,撞翻了青铜鼎! 他的注意力全集中在陈珞珞身上,完全没有料到背后还有人! 王双回手漂亮的一拳,把展行揍得直飞出去,展行拔出小刀,正要再捅一下,遭了迎面一拳,登时脑中嗡的一声,双眼发黑,摔出三米远,王双再次抽枪,展行连滚带爬地起身,慌不择路,跌跌撞撞地逃进了迷宫。 王双反手按着伤口,追着展行骂道:“你他妈的贱种!给我站住!我要杀了你!” 大鼎翻倒,露出鼎下地砖,地砖缓缓升起,轰一声,迷宫深处机关启动! 祭坛中央的石池泉眼中,咕噜噜冒出黑色液体,顷刻间蔓满整个石池,顺着两侧凹槽朝下流去。 凹槽曲折往复,汇入迷宫墙头的沟壑,每一面墙壁的顶端都淌满了黑水。 林景峰在迷宫中盲目行走,双手持枪,每过一个转角便马上以枪对准密道深处。 他听到远处传来一声枪响,猛地转头,把手揽上墙头,正要纵身跃上去。 “喝!”侧旁窜出一人,踹中林景峰肋下,林景峰冷不防被这一踹,整个人横飞出去,摔在地上。 霍虎拳如影,一拳挟着崩裂之力冲至,林景峰当即反应过来,转枪时胸口又挨了一拳,登时口喷鲜血朝后飞去。 霍虎道:“起来,展行呢?” 林景峰不答,扶着墙起身,霍虎走上前,林景峰不住后退,霍虎又是单手挥出一掌,林景峰空手拆招,出拳! 拳掌交接,堪堪拆得一招,霍虎又一拳击中林景峰面门,林景峰鼻血横流,摔得甚是狼狈。 霍虎安静站着,缓缓道:“你们到这里来做什么?” 林景峰喘息着不答,霍虎再上一步,那排山倒海的气势完全压制住了林景峰,林景峰道:“找……找无头佛。” 砰然枪响!远处又是一声,夹着王双声嘶力竭的大吼,霍虎猛地转头,林景峰觑机捡起枪,霍虎转到迷宫墙后,林景峰连着扣动扳机,继而头也不回朝迷宫另一头跑去。 展行抱头狂奔,在迷宫中以z型不断奔跑,隐约从另一个地方抵达了中央祭坛,他猛地跃上某堵矮墙,攀爬时王双连开三枪,砰砰砰子弹打在墙壁上,展行摔了下去。 他头也不回,慌不择路,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了出来,几次要大声呼救,却又不知该喊谁。 身后枪响不断,甚至有一枚子弹擦着他的侧脸飞了过去,刮得他的脸上剧痛。 他十八年的生活里,从未有一次与死神距离如此接近,然而他没有时间后悔,如果不从鼎中跃出,王双杀了陈珞珞,下一个举动就是探察鼎里,自己一样跑不掉。 学生、李院长、阳教授都死了,就连自己的师娘也杀!妈的!给我一把枪,我一定要杀了他! 展行边跑边剧喘,面前景象一片模糊,高原反应外加缺氧,他几乎要昏倒了,王双受了伤,本就气力不继,被展行小刀捅中那处又是手臂,剧痛下取不中准头,几次开枪都没打中展行。 展行堪堪把体力发挥到极限,在迷宫内沿路狂奔,只想甩开王双,跑着跑着,赫然发现面前又出现了祭坛。 怎么回事?又绕回中间的路了?!展行心内一惊,然而瞬间反应过来,那是一堵伪装的墙! 展行刻意放慢脚步,王双枪中子弹告罄,抽出腰间匕首,追上展行,二人相隔不到十米,展行发足再奔,王双全力追赶,只待距离拉近到两米内便纵身跃起,把匕首插进展行后脑。 三十米,二十米,展行心内狂跳,十米……近了。 王双眼中一片模糊,高原反应一起,只看得到不远处的展行。 “死吧——!”王双奔跑中高举匕首,狠狠插落,二人追到尽头死角,墙上画的远处景象栩栩如生。 展行一脚踏上面前墙壁,借着冲力,潇洒地两步跑上墙壁,转身一跃,攀住左侧高墙。 王双未反应过来,猛地一头撞上伪装墙。 一声闷响! 展行连滚带爬地翻过墙壁,喘得筋疲力竭,几次要爬起,却又没有力气,只觉天旋地转,站也站不稳,全身直打颤。 死了吗?展行舒了口气,却听到墙那边王双的□□。 展行勉强定住心神,再次爬上墙壁,从高处注视墙下的王双。 王双撞得头破血流,两眼充血,墙上满是血液。 他扶着墙,把背脊靠了上去,堪堪支撑住身子,两脚不住抽搐,勉力站了起来。 那一刻,展行不知道哪来的胆量,发着抖,解下背上那把先前在大鼎里拣来的弓。 王双以为展行已经跑了,他喘息着从上衣口袋里取出弹匣,给□□换子弹。展行紧咬牙关,从高处探手下来,以弓弦一捞,勒准王双的喉咙。 王双的呼吸窒住了。 他的喉咙里发出一阵困兽濒死前的压抑的嚎叫,双手猛地扼住脖颈。 展行崩溃地喊道:“你他妈的去死吧!” 他猛地把整张弓打了个转,令绷紧的弓弦绞了个圈。 王双两脚猛蹬,双手朝上疯狂地虚抓,展行从墙头退下,紧紧抓着长弓,落到矮墙的另外一头。 这一下致命的结果是,王双整个人被勒着脖颈,提了起来。 王双的手越过矮墙,不住痉挛,几次想翻身,展行却把弓弦狠命拉扯,勒得更紧。 “小师……”王双五官狰狞,艰难地作出口型,仿佛在求救。 展行的心里竟有一份恻隐,然而,他没有丝毫松手的念头。 最后,那只痉挛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 展行瞳孔难以抑制地微微收缩,喘息片刻,放开长弓。 墙壁另一边,尸体沉重落地的声音。 展行又喘了一会,收回弓,冷冷道:“替阳教授送你上路。” chapter27 机关启动, 黑水蔓延到所有墙壁顶端的凹槽, 霍虎的脚步响起, 走进迷宫东面的空旷藏宝处。 周围环着六个木架, 架上固定着三层转经筒。 林景峰屏住气息,躲在木架后窥探, 霍虎走到鼎边, 朝鼎内注视, 从中取出了一件东西。 那是一把装在蓝色刀鞘里的藏刀, 藏刀分两种, 一种是藏民们常用的腰匕,约长二十到三十公分不等,另一种则是武装游牧人惯用的长剑式佩刀,将近一米。 霍虎取出的长刀正是米许长的武器,随着他转过身,退出一步,鼎内重量一轻,地砖缓慢浮起。 只轻了一点点重量,灵敏的机关便得到感应。 此刻整个迷宫中所有的墙头都布满黑油, 第二个机关咔嚓开启火盆。 中央祭坛上,十个火盆缓慢下沉,火焰沿一条细小的通路点燃黑油, 瞬间如灵蛇般攀上石池, 池内装满的黑水轰然烧起! 火焰快捷无比地沿着墙头烧着过去, 霍虎暗道不好, 忙离开藏宝室,跑向中央祭坛。 火焰迂回曲折,从一堵墙蔓延到另一堵,飞速燃烧,霍虎恐惧地在一面墙壁前停下脚步,猫瞳中映出熊熊烈火。 灼气逼人,霍虎转身寻找旁的通路,林景峰隔了很远静静观测。 他怕火?林景峰颇有点想不通。 霍虎抽出藏刀,来回挥舞,仿佛在驱散无形的鬼魅,对着燃烧起来的墙头紧张站了片刻,最终下定决心一跃! 林景峰早就蛰伏在墙壁的另一边,此刻终于找到了偷袭的机会! 渡河未济,击其中流! 霍虎的一声怒吼响彻迷宫,展行摇摇晃晃前行,四处满是火舌,猛地回头。 “虎哥——!” 林景峰一招空手入白刃,强行截住霍虎手上藏刀,反手一掠,戴着露指手套的手掌牢牢握住刀刃,右手横拍而去。 霍虎轻敌了,既被火焰扰乱了心神,又被林景峰先前的示弱所麻痹,这一下导致了极为严重的后果。 霍虎虚晃一刀,林景峰丝毫不惧,空手握紧刀刃,把藏刀夺了过来。 刀刃把林景峰的手掌得满是鲜血,滴在地上。霍虎抽身后退,落在墙后。 “我小看你了。”霍虎道。 “我也不杀你。”林景峰答。 他反手把藏刀抛过墙去,当啷一声落在霍虎身边。 林景峰再不回头,转身奔向迷宫西侧去寻找展行。 展行茫然四顾,没有方向的乱走,又回到了陈珞珞被一枪击倒的地方,青铜鼎仍然横倒着,四处转经筒乱七八糟,木架摔得破碎。 陈珞珞躺在地上,头发凌乱,展行看了一会,上前检视她的伤口。 “斌嫂!”林景峰追了过来。 展行道:“虎哥呢?刚刚大叫的是谁?” 林景峰问:“她怎么了?小双开的枪?你走开,我看看。” 林景峰推开展行,展行默不作声地看着他的侧脸,发现他比从前更瘦了,是那种颓废的,自暴自弃般的瘦,眼神中亦满是阴鸷。 “没有伤到心脏。”林景峰扯开陈珞珞的外衣,现出她雪白的肩膀,把外衣撕开,为她包扎好。 展行说:“她需要马上救护,这里氧气稀薄,会要了她的命。” 林景峰点头,背起她,展行搭了把手,师徒二人带着重伤的陈珞珞,一路晃悠晃悠向前走。 迷宫中到处都是烈火,黑烟蒸腾,蔓向地宫顶端,继而被一个小孔尽数吸了进去。 展行浑浑噩噩,脑中仍是方才亲手绞死王双的惊险一刻,林景峰时不时回头看他一眼:“弓哪儿来的?” 展行答:“鼎里捡到的,你要么?” 林景峰摇了摇头,片刻后又问:“王双呢?” 展行一惊,心虚地看着林景峰:“我……不知道。” 林景峰看着展行双眼,显然是知道他在说谎,但最后还是并不揭穿,点了点头。 火势渐渐小了下去,迷宫内一片昏暗,唯有墙头跳跃的火焰闪着红光,展行神情恍惚地唱道:“突然间发现自己……” 林景峰接口:“已深深爱上你——” 展行莞尔。 林景峰示意:“你也可以爬上来,师父背得动。” 展行想起从前扒在林景峰登山包上,一摇一晃被他背着朝前走的时光,笑了笑,不答。 展行:“那个疯狂的人是我……” 林景峰:“喔呵——” 展行笑了起来。 走出迷宫,山洞内的壁画边上,林景峰瞥了一眼岩石底部的:“展小健到此一游。” “德行。”林景峰嘲道。 展行吐了吐舌头。 走出山洞,冷风扑面而来,展行这一刻才真正清醒了。 他还有很多话未曾问出口,林景峰到这里来做什么?死了这么多人,现在又该怎么办?霍虎还没有出来?他去哪了? 洞口守着近十名民兵,见林景峰出洞,纷纷围聚过来,接过陈珞珞。 林景峰吩咐道:“派辆车,送她回拉萨的医院。” 马上有人照办,展行茫然道:“你认识他们?” 林景峰走过雪地,带着展扬来到他们的宿营处,又有人上前报告:“三爷,刚才从洞里逃出来不少学生,已经被我们全部抓起来了。” 展行四处看了看,发现这里的人都不是藏民,他们脸上没有高原红,也全无风餐露宿后,于高原地区生活的皮肤,反倒一脸穷凶极恶,似是亡命徒。 展行不敢多看,避开周围人的眼光:“小师父。” 林景峰摘下墨镜,淡淡道:“小贱,还记得上次师父教了你什么不?” 展行瞥向忙碌来去的营地喽啰,心提到了嗓子眼:“记得,让我不要问太多为什么。” 林景峰点了点头,说:“今天再教你一件事,在敌我未明的情况下,不能随便相信人。” 展行:“?” 林景峰:“把他捆起来。” 展行:“哎哎——哎师父!你……” 顷刻间,展行被五花大绑,抓到一个帐篷里,扔在地上。 林景峰在帐篷外分配任务:“留二十五个人守着这里,任何人靠近营地,格杀勿论。” “明天早上八点,把全部机动车发动,现在派个人过山脊西面去传信,再去十个人,在迷宫里搜索王双。” “剩下的人换装,准备,带上工具跟我一起进去。” 帐外呼呼风响,林景峰把一个固体燃料炉一脚踹进帐内,带着漫天雪花飞扬,落在展行脚边,弹出一根火柴,擦一声燃着了取暖炉,帐内泛着红光,温暖而浪漫。 展行猛地“唔唔唔”叫,林景峰本想走了,又颇不耐烦地进来,扯去展行的塞嘴布:“又怎么了?” 展行问:“我们什么时候再去看露天电影?” 林景峰:“永远也没有机会了,我们走的不是同一条路。” 展行还想再说什么,林景峰冷冷道:“不要再搞怪,这件事完了以后,我会把你送下青藏高原,只要你乖乖呆在帐篷里,我可以保证你不会死。” “把他们也押过来!”林景峰道。 展行说:“那块石头给你吧,我知道它和你要的佛骨……” 林景峰面无表情道:“谢谢。” 展行乖乖点头,眼中流露出期待的神色,林景峰又红了眼眶,手下把李斌以及两名学生押进帐篷,推在地上。 李斌数人被冻得全身发僵,嘴唇青紫,进帐篷后痛苦地蜷在地上。林景峰把展行的方石与长弓都收了起来,布巾再次塞进他的嘴里,难得的低声道:“听师父的话,知道么?”而后转身走了。 数名学生听到这句,愤怒地盯着展行看,展行翻了翻白眼,心里吐槽:这是少爷的vip帐篷,你们几个死老百姓挤进来做什么。 天色渐暗,展行肚子饿得咕咕响,不一会便睡着了。 林景峰戴上墨镜,调整手套,再次走进地宫,路过壁画下时看了展行的题字一眼,不知道哪来的兴头,随手拾了块石头,龙飞凤舞地添了行字。 迷宫中的火油已燃烧殆尽,火舌渐小,到处都是黑烟,霍虎靠在墙边,听到许多琐碎的脚步声。 林景峰一袭黑风衣,双手始终插在口袋里,一手握着那枚方石。 “你们退后。”林景峰吩咐道,继而单膝跪地,伤痕累累的手指旋开了地面的六字箴言盘。 轰的巨响,整座迷宫一震。 林景峰飞身跃开,祭坛中央,以六字箴言盘为中点,裂开两半,地面破开,现出一道狭长的平滑深沟。 喽啰们准备了绳子,拴在一尊铜佛像上,林景峰又道:“在这里守着。”继而攀着绳子,滑下深渊之中。 林景峰一手握着绳索,另一手持冷光照明管,缓慢下滑,修长的身材在绳力下缓缓转圈,他看清了深渊两壁的镶嵌物。那是一个个的人头,每一个都双眼圆睁,没有身体,尸头被金、银镶边,犹如地狱的图腾,被固定于峭壁边缘。 这就是古格王国无头尸的真相?林景峰不禁蹙眉,老头子只让他按计划来,却未曾告诉他万尸窟中葬着的是什么。 峭壁两畔还有林立错落的高台,每一座高台上俱坐镇着一具古尸。 古尸年代已久,历经千年,形容枯槁依稀能辨面容,无一例外的是,它们都身披红衣法袍。 林景峰数了数,深渊两侧高台有十六座,每一座高台上都有一名红衣大喇嘛的古尸,高台前贴满符纸,台下又有一根铁链,斜斜延伸向深渊之底。 苍白的光照亮林景峰身周,他抵达深渊最底部。 阴暗干燥的底层,铁链纵横交错,从深渊两侧伸来,最终汇聚于一处——交错捆着一个巨大的,两米高的铜棺材。 林景峰落在铜箱顶上,微微震动,朝下望去,箱子四面贴满无数密宗符录,周围有八十一面金字黑经幡插在泥土中。 十六道铁链把铜棺牢牢捆着,仿佛是某种封印。 周围的经幡像个神秘的仪式,直窥人心,林景峰忽然眼前视线模糊起来,他把光管放在地上,背靠铜棺,艰难地喘气。 药效快过了……回去得补一瓶针剂,该死的,王双到底在哪里?怎么不来帮忙? 早知道不应该答应老头子来拉萨……见到了最不想见的人,当年秦皇陵里,竟然也是老头子通的密信。 针剂的效力快要过去,令林景峰的意识一片模糊,经幡与铜棺上的符录如远古的奇异阵法,将他长久以来压抑在心底的思考一瞬间掀了出来。 我到底在做什么?林景峰不禁问自己。 从被蓝翁收养的那一刻起,他就注定是个活在地底,活在黑暗中的人,直至第一次王双死去,带给了他强烈震撼,令他与陈珞珞都离开了师门。 展行像一个发着强光的星体,不由分说地介入了他的生命,把他身边的阴暗角落照得干干净净,令林景峰无处藏身。 带着他出地宫的时候,林景峰甚至有一点动摇,或许在很久之前他还有机会选择,然而为了保护展行,接受老头子的注射针剂后,他已经再没有机会了。 从此以后他失去了痛感,单纯地成为一具盗墓机器,无条件地臣服于蓝翁,再次背叛师门,他将受到等同于万虫啮咬的痛苦。 那小混蛋为什么要来这里?!林景峰实在想不通,出去把他杀了,一了百了? 王双没有死,这是最好的结果……林景峰的意识再次朦胧。 我在想什么……林景峰断断续续地喘气。 下一刻,林景峰的对讲机响了,把他拉回现实之中。 “三爷,洞外人靠近,好像是武警!” 先出去补药,林景峰当机立断,示意上面的人把他拉上去,跃回祭坛后,吩咐道:“你们把下面的箱子拖上来,那是师父要找的东西,见光后不要碰,我出去一趟,马上回来。” 洞外。 狂风在喜马拉雅山的西面怒嚎,片刻后,展行被一声枪响惊醒,帐外有人大声喧哗。 高坡背风的一面,出现两个男人,一人头发火红,另一人眼睛湛蓝,二人身着棕黄色军装,肩上俱有一个特殊肩徽。 军服外套,胸口处又佩着一个徽标,徽标上是一把剑。 蓝眸那人单膝跪地,从背包里取出几件机械,组装好,成为一把奇特的长枪,朝对面山坡试发一枪,砰然枪响,远处营地里有人察觉了动静。 红发那人说:“打草惊蛇,蠢货。” 蓝眸无所谓道:“小唐的新产品总是出问题,我可不想再让雷管炸在手里。” 红发手指点了点:“马上就有人过来了。” 蓝眸眯起眼,对着狙击镜四处看:“等等,让我再调试一会。” 帐篷里,展行睡眼惺忪地醒了,听到外头人声嘈杂,知道起了什么变故,他等的就是这一刻。 学生们也醒了,展行像个毛毛虫蠕动到帐篷边上,把脑袋探出去张望,打了个喷嚏。 “唔——”李斌不住挣扎。 展行缩回来,看了他一会,随即仰身,作了个高难度动作,反剪的双手从靴筒里抽出陈珞珞那把瑞士军刀,扳开,吃力地割断自己绳子。 “唔——!”李斌挣扎求救。 展行扯开塞嘴布,吁了口气。 展行开始骚包了。 “求我啊——求我啊——”展行手舞足蹈,不住扭动。 李斌不住猛点头:“唔唔唔!” 展行:“求我我也不救你哦。” 李斌:“……” 展行只是开个玩笑,好歹是条性命,然而现在局势未明朗,绝不能贸然解开他们的绳索,否则一旦喧哗起来,只会害李斌等人枉自丢了性命。 展行手持小刀,偷偷摸摸出了帐篷,营地里乱成一团,盗墓贼们纷纷躲到掩体后,掏出□□,警觉地盯着高处。 展行四处张望,紧接着回头,解开李斌等人的绳索,低声说:“不要说话!跟我来!” 他带着三名学生,踉踉跄跄跑到一辆车旁,那辆车还插着钥匙,展行问:“谁会开车?过来!” 李斌说:“你不会开?!” 展行:“我不回去,你们……” 李斌:“我不会开!” 展行:“不会开乱开!上来!” 他从车后座翻出几把枪,交给李斌一把,又自己收了把在后裤袋里:“马上去扎达县求援,那里有中国军队!沿着路开,冲进去就知道了!左脚油门右脚刹车,快!” 李斌紧张得直冒冷汗:“你呢?” 展行:“我还有事,媳妇在洞里呢,我去救我媳妇,你们快走啊。” 展行给李斌发动了雪地车,继而快步跑到另一棵树后,躲了起来。 雪地车一开动,马上有人察觉,大声喝斥,分出五人追了上来。 还有十五个人……展行抽出枪,那尚且是他第一次用枪,也不知道能不能打中人,要怎么办呢? 这时候,林景峰跑出地宫,问:“怎么了?” 展行马上躲了回去,林景峰一眼瞥个正着,登时心内火起。 数名盗墓贼跟随林景峰,汇报高处那声枪响,林景峰不置可否,一路走到树后,看着展行。 展行被抓了个正着,正要插科打诨几句,林景峰一拳捣上展行小腹。 “出来做什么?”林景峰冷冷道:“你又不听话?” 展行噗一声痛苦地倒了下去,林景峰下手毫不留情,展行一旦曝光,万一被武警抓住,连林景峰也救不了他,几次叮嘱不可乱来,展行却依旧把林景峰说的话当作耳边风。 展行不住猛咳,倾在林景峰身上,林景峰低声道:“你胆子不是很大的么?开枪啊。” 林景峰一膝顶上展行腹部,又迎面给了他一拳,展行倒在雪地里,脸上鲜血直流。 林景峰淡淡道:“现在学懂了么?以为师父永远不会揍你?”说完又狠狠给了展行一脚。 展行这下彻底挂了,林景峰是练家子,每一下都朝要害招呼,展行从小到大从未挨过这种狠揍,他侧躺在雪地里,瞳孔收缩,大口喘气如离开水的鱼。 林景峰不再管他,转身道:“哪里的枪响,把远程狙击枪拿出来。” 红发问:“调试好了?飞鱼的儿子快被揍死了。” 蓝眸漫不经心地上子弹:“小孩子挨点揍是好事,否则不长记性。” 红发:“小心吃鱼找你麻烦。” 蓝眸嘴角翘了翘:“我不会让他知道的,要开枪了,你怕吵可以捂住耳朵。” 红发:“……” 蓝眸一手扣着扳机,回头张望:“我们是不是该把后面的人先解决掉,刚刚我好像看到一个老家伙。” 红发:“那是印度,组织有命令,不能射杀国界线外的任何人。” 蓝眸点了点头,凑到十字瞄准镜前,对准了正在装弹的林景峰。 chapter28 蓝眸瞄准了一会儿, 又抬头道:“小唐说这是超远程狙|击|枪……” 红发:“够了。” 蓝眸笑了笑,把枪调整了个方向,对准两百米外,一名躲在车后,紧张窥探的盗墓贼。 那名盗墓贼见许久都没有枪声响, 放松警惕起身,走了两步, 远在山顶的蓝眸扣动扳机。 “砰”, 一枪爆头! 营地里所有人狂喊,枪声此起彼伏,朝着山顶射来。 “一共十六人。”蓝眸懒懒道, 拉动退弹匣, 弹出一枚空弹壳,新弹上膛, “咔嚓”声响。 蓝眸扣动扳机:“砰!” 远隔十五步外的另一人被一枪爆头, 脑浆和着鲜血爆开漫天血花。 林景峰刚支好枪架,瞳孔便不受抑制地微微收缩, 对方用的是什么枪?!能打到接近三千米?! “撤退!”林景峰道:“别待在这里!太远了, 敌人在射程外!” “把ak拿出来!躲进洞里!” 营地中一瞬间喧哗起来, 林景峰正要起身,忽然脑中一片晕眩,药效副作用发作了。 “小师父……”展行在树后艰难地叫道。 高山、雪地全部打了个转, 林景峰踉跄站稳, 扼着喉咙大声喘气, 两脚抽筋,倒在雪地里。 林景峰不住抽搐,整个身体在雪地中猛地翻滚,全身痉挛。 “小师父……你怎么了?”展行虚弱地喊道。 林景峰痛苦地说:“我……小贱……你走,别理我。” 蓝眸:“???” 红发摘下望远镜:“那小子怎么了?” 蓝眸耸了耸肩,无聊地一推弹匣。 “咔嚓,砰!”第三声枪响,又爆一人的头,营地里所有人炸了锅,纷纷疯狂逃窜。 枪声不断,漫无目的地朝山顶射去,砰砰枪响中,夹杂着穿透力十足的“咔嚓”与“砰”!蓝眸每一下开枪,便有一人脑袋被击爆,飞出漫天脑浆,无论是奔跑中的还是躲闪的人俱无一例外! 砰砰枪响不绝,盗墓贼们甚至来不及跑进地宫,便被击爆颅腔! 终于有人抢到雪地车,冲上车转弯,朝山的另一面开去,然而砰然枪响,三千米外山巅处又一颗子弹飞至,穿破车顶棚,把坐在驾驶位的逃生者斜斜爆头,脑浆喷了一驾驶室。 十五颗子弹,雪地里一片静谧,林景峰带来的手下被杀得干干净净。 红发道:“花了四十四秒,你废话太多了。” 林景峰躺在雪地中抽搐,展行的呼吸几乎窒住。 安全了吗?什么人开的枪?是斌嫂带来的? 蓝眸:“过去看看?” 红发跃下山麓,蓝眸上车,雪山折叠式攀登车从山顶缓缓下来。 二人在百米外下车,到处都是尸体。 安全了?展行抱着树,几次爬起来,又摔下去。 然而,下一秒,他又听见了一声“咔嚓”。 第十六发子弹。 “林景峰!”展行叫道。 蓝眸随手上弹,问:“那个也杀?” 红发低头点烟:“组织吩咐了,所有和盗墓贼一伙儿的都杀。” 蓝眸叼着烟,举起狙|击|枪,又放下了。 红发:“?” 蓝眸示意道:“你看。” 红发抬头望去,展行正从树后挣扎着爬出来。 展行缓缓爬到林景峰身边,趴在他的身上,用身体把他挡着,肩膀护住了林景峰的头。 “你生病了吗?”展行低声问:“他们要杀我们?那是什么人,你认识吗?” 林景峰呼吸缓了下来:“不认识,你……小贱……” 展行道:“小师父,别怕,我保护你。” “小贱,你为什么……总是这么……强势,这么……自以为是,这么……以自我为中心……” 林景峰疲惫地闭上双眼。 地宫内: “三爷去了哪儿?”王双沙哑的声音响起,低声说。 “双爷?”一名喽啰吓了一跳,见是王双,问:“双爷,你怎么了?” 王双满头鲜血,随手抹了抹:“没事,自己撞的,这就是老头子吩咐要的东西?” 喽啰答道:“是三爷吩咐我们吊起来的,洞外好像出了点事,抓到个小子,三爷就出去了。” 王双暧昧地笑了笑:“又是那小子。” 王双走上前,检视被扯上地面的铜棺,诧道:“还用铁链拴着?” 王双要揭符纸,喽啰忙劝阻道:“三爷说待会回来才能动。” 王双淡淡道:“不碍事,把铁链解了,里面的东西搬出来,这玩意儿目标太大了,达……主顾只要里面的玩意儿。” 喽啰们解开铁链,王双揭去符纸,刚揭了第一张,祭坛上响起雷霆般的怒吼。 “住手!”霍虎长刀如雪,甩出一道银光,王双登时后退,枪声大作! 霍虎一刀逼退王双,猛地躲到铜棺后,侧过身不住喘气。 王双做了个手势,所有人拔枪,散开。 王双冷冷道:“什么人?” 霍虎没有回答,王双持枪,瞬间转到铜棺背面,空空荡荡,人不见了。 紧接着,祭坛一侧响起恐惧的大叫,一颗头颅拖着血旋转飞出。 “砰砰砰!”王双连开数枪,霍虎一刀得手,马上隐去身形,再次躲到林立的佛像后。 王双怒吼道:“什么人?!出来!” 霍虎缓缓喘息,片刻后身形一闪,又一声大喊,站在祭坛边缘的喽啰冷不防遭了一刀,身首分离! 王双跃上铜棺顶部朝下四望,霍虎手起刀落,每出一刀便有一人倒下,顷刻间迷宫内的喽啰已倒了近半! 所有人连滚带爬地逃出了迷宫。 王双终于找到霍虎的藏身之处,扣下扳机,枪响! 霍虎双手横持藏刀,冷冷看着王双,旋即手腕一抖,“叮”地抖落子弹。 王双:“!!!” 这人是什么来头?! 霍虎伸指,将墨镜朝上轻推,手掌翻转,朝王双招了招。 能用刀挡住子弹?!王双马上意识到霍虎不是善类,单靠自己绝对无法抗衡。 王双还未拿定主意,霍虎已一足踏上佛像,借旋身之力甩开长刀,一刀直取王双脖颈! 王双再开枪,子弹呼啸着从霍虎肋旁擦过,王双后退,跳下铜棺,霍虎一刀砍在棺上,发出震耳的声响。 “当”一声大震,王双连发数枪,霍虎闪到棺后,王双逃进了迷宫入口。 枪声停,霍虎再次追出,追着王双冲进了迷宫。 同一时间,地宫外的营地里。 展行手握一把枪,对准了走上前的红发与蓝眸。 展行道:“别过来!” “嚄嚄嚄,真可怕!”蓝眸做了个“害怕”的表情:“红毛,快躲起来!” 展行站在林景峰身前,红发排开展行,看了看林景峰。 林景峰昏迷未醒。 蓝眸道:“你是余寒锋的外甥?展扬的儿子?” 展行听到大舅与父亲的名字,如释重负,放下枪道:“对……”他注意到红发身前的徽标,诧道:“华南之剑?!你们是特种部队的?!” 红发问:“那小子你认识?”四处在帐篷里查看,蓝眸反手把狙|击|枪负在背后,找了张小马扎坐下,问:“有炉子么?” 展行回帐篷去找火炉,又拿了张毯子把林景峰裹着,忧色现于眉间,一览无余。 “他中了中枢神经的□□。”蓝眸同情地说:“没有还手,这救了他一命。” 展行问:“要怎么解,现在送他下去看医生吗?” 蓝眸道:“找找,看有没有解药,他现在这个反应,应该是一种神经毒素,缓解药物应该是随身携带的。” 林景峰醒了,喃喃道:“包里……包里……” 展行又去翻,翻出一盒保温盒内的针剂,问:“是这个么?小师父?” 林景峰点了点头,展行看着针剂,眼眶通红,鼻子发酸,取了一针给林景峰注射进手臂里。 林景峰不再痉挛,他安静地躺着,片刻后沉沉入睡。 “是我大舅让你们来的么?”展行问。 红发摆了摆手,过来坐到一起,接过蓝眸的杯子,喝了一口。 “跟你大舅没关系,他只是告诉我们,你也在这里。因为组织很早之前就盯上这小子了。”蓝眸说:“在你们卖掉十八件周朝玉磬的时候,派了几拨人都摆不平,才通知我们来札达。” 展行如梦初醒:“他们在做什么?小师父一直没对我说。” 红发答:“他们要把这个山洞里的东西,运出去,翻过喜马拉雅山的中段,交给印度的一股敌对势力。” 展行:“……” 展行起身在隔壁帐篷里找了半天,找出一把弓,又在林景峰的风衣口袋里摸出方石:“是……这两件东西么?” 蓝眸看也不看:“不是,跟它们没关系,是一个铜棺材,棺材里不知道关着什么。” 展行点了点头,红发接过弓,随手玩了玩,发现可以折叠,于是把它折了三折,成为一把粗方棍,在展行头上敲了敲:“你可以自己留着玩。” 展行:“你们不交给国家吗?这个呢?” 蓝眸和红发也看不出方石里有什么,蓝眸道:“我们不管文物的事。” 展行又问:“那管什么?” 蓝眸答:“管杀人,我管杀这里所有活着的人;红毛管杀所有不是人的,但会活动的,有危险的东西。” 展行看了红发一眼,发现他的军外套背后,背着一把近米长的大剑。 “所有的……”展行看了林景峰一眼:“你该不会杀我们吧?” 蓝眸揶揄道:“你说呢?” 展行想了想,高兴地说:“既然不杀我们,那麻烦带我进去一趟,搜刮点值钱东西吧?我想要那个银色的转经筒很久了……” 蓝眸捡起林景峰的沙|漠|之|鹰随手试了试。 一名盗墓贼跑出地宫。 “砰”的一声枪响。 蓝眸用手|枪把那人一枪爆头,脑浆喷了满地。 “你想要什么?”蓝眸饶有趣味地问道。 展行:“……” 展行马上摇头:“我什么也不想要了!” “帅大哥们,你们是从哪来的……” 红发冷冷道:“叫叔。” 展行马上改口:“帅叔们是华南之剑?怎么称呼?整个华南之剑都是做这个的?你们来了几个人?我听大舅说过……” 蓝眸打断道:“我们是特别部队,小队里只有五个人,这次只来了我们两个。” “你可以叫我蓝叔,叫他红叔。对了,提问到这里,我觉得就可以了,你爸陆少容是我们很铁的朋友,所以……我不太想在回答完所有问题以后,再把他的儿子一枪灭口,其他的……我还是先不说了,谢谢你的理解,小同学。” 展行:“……” 红发看着地宫出口,喝完水,抽了烟,说:“里面应该还有人,我再进去看看。” 展行立即起身:“我可以一起进去么?” 红发道:“不行,你跟着蓝,待会儿办完事把你们送回拉萨。” 展行:“我一回去就会被关起来的!” 红发:“我们吩咐不能动的人,没有人敢抓。” 展行:“但我还有点事,让我也进去吧。” 蓝眸道:“你还要进去做什么?” 展行道:“我大哥在里面,他叫霍虎,一直没出来。” 红发看了展行一眼,片刻后道:“知道了,霍虎,我会带他出来,如果他死了的话,尸体会交给你当纪念。”说毕起身离开营地。 展行马上一跃而起,抱着红发大腿:“让我去,我也要进去!我发誓不会添乱……” 蓝眸:“你其实是展扬和孙亮生的吧,怎么看怎么不像少容。” 展行被一路拖着走:“哪有!我是好孩子……带我进去吧红叔……”说这话的时候展行抱着红发大腿不放,开始揩油。 展行心想:哇靠! 红发:“……” 蓝眸吹了声口哨,抛来一物:“别占红毛便宜,他容易当真,这个给你。” 展行达到目的,捡起蓝眸扔来的枪,拍拍身上的雪爬起来,屁颠屁颠地跟着红发走了。 “你为什么叫红,是因为你的头发?” “你多大当特种兵的?怎么认识我爸和我大舅?” “你穿这么少不冷吗?” 红发转过身,展行忙唰地退开三步,以免被掐脖子。 “你叫展小健?”红发看了岩石一眼,上面写着:“展小健到此一游。” 展行猛点头:“叫我小健就可以。” 红发继续走,展行在后面蹦来蹦去地继续问。 “蓝是你的男媳妇对吧,是的吧,你俩都是兔子,我看出来了……” 红发终于答话:“不是媳妇,只是搭档,兔子什么意思?” 展行理解地点头,正要解释兔子一词,红发却忽然问道:“你在怕什么?” 展行茫然道:“我……我没有怕啊。” 红发看着展行:“你在恐惧,或者兴奋,人在紧张的时候总会说很多话。” 展行挠了挠头,红发又道:“怕的话,现在可以出去,还来得及。” 展行道:“好吧,我从……昨天开始,就有一点怕。” 红发看了看迷宫,沉吟片刻,选了条路,带着展行朝里走。 “为什么怕?”红发说。 展行说:“我杀了个人,用这把弓杀的,你们杀了好多人,不怕吗?” 红发说:“方才外头你没见到,原先驻守此处的民兵已被他们杀光,这些凶手俱是满手鲜血,死有余辜。” “活着都不怕他们,死后又有何可惧?” 展行点了点头:“虽然是这么说,我在正当防卫……但还是……” 红发道:“因为你杀的人罪不至死?” 展行道:“不,他也是死有余辜,我总是……控制不住,很害怕。” 红发说:“你会开枪?” 展行点头,红发又说:“打得中?” 展行道:“应该……吧,我没有对着人开过枪。这个给你,我觉得你带着它安全点。”展行注意到红发没有佩枪,遂把手|枪交给他。 红发道:“谢了,但我从不用这玩意,对敌的时候,如果你意志不坚决,会死。”说毕拉开保险栓,交回展行手里。 展行与红发转过迷宫拐角,展行记起了来时的路,那里有一堵墙,昨天他就是在这里勒死了王双。 “我我我,昨天杀的人,就是在前面。”展行毛骨悚然,仿佛看到王双坑坑洼洼的脸在对自己微笑。 展行跟着红发战战兢兢前行,瞬间“哇——”一声大叫。 “它它它……它不见了!”展行抓狂地叫道:“怎么回事?!” 红发停下脚步,墙边涂满黑血,像个人一头撞上去般,但没有尸体。 “它不见了!”展行崩溃地大喊:“不可能!明明就在这里,我……我……” 红发示意他噤声:“你没确认他死就走了?” 展行恐惧地点头,王双死了?没死?!不管是哪一个结果,想起来都令自己毛骨悚然,冷汗直冒。 如果王双死了,尸体去哪了?在地宫内变成僵尸了?!! 如果王双没死,他一定会来报仇的! 展行两脚筛糠般直抖,红发一句话,令他清醒过来。 “若未死透,再在你面前出现,你会再杀他一次么?” 展行喘了片刻,而后迟疑点头:“会……吧。” 红发看着展行,展行发现他的双眸一金一红,犹如旭日般温暖,令他镇定了不少。 “会,我会!”展行点了头。 红发道:“很好。他若变成鬼了呢?” 展行崩溃地叫道:“别说出来!” 红发:“你不敢再开枪?” 展行哭丧着脸:“变成鬼了我怎么杀!” 红发:“纵是成佛了又如何?” 展行彻底傻眼了,红发冷冷道:“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照杀。” 展行怔了一会儿,明白过来,点了点头,跟着红发继续前行。 展行似乎从那句话里学到了不少东西,他收起玩笑心态,认真:“红叔,你为什么当特种兵?特种兵都要这样么?” 红发答道:“养家糊口,家里那口子喜欢数钱,得多赚点军饷给他数着玩,没办法。” 展行:“……” 林景峰醒了。 他一动不动注视炉子旁的蓝眸,心念电转,计划了无数个击倒他的逃跑方案,又逐一否决。 这个人的力量似乎很强。 蓝眸知道他先前在装睡,也知道他们的对话林景峰已经听到了。 林景峰开口道:“你想把我抓回去?” 蓝眸漫不经心道:“看情况,不一定。” 林景峰松了口气,蓝眸给出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也就是说,短期内自己只要不作出太大的举动,这两名特种兵不会难为自己。 林景峰揭开毯子,摸出沙|漠|之|鹰,填装子弹,翻到墨镜戴上:“你们不应该让小贱进去,太危险了。” 蓝眸淡淡道:“他跟着的人是红毛,又不是你这个废柴。是你太缺乏自信,这次又想去做什么?” 林景峰沉声答:“我要去亲手解决所有的事情,想清楚了。” 蓝眸无所谓道:“祝你好运。” 林景峰又道:“你不进去?这一次或许很危险,印度那边已经派人来接应了。” 蓝眸道:“红毛能摆平,印度那边的事,我们来的时候已经通知布达拉宫,你不知道‘天眼开’么?这里发生的事,几乎逃不过布达拉宫里那老头子的感知。” 林景峰怔住了。 蓝眸:“想清楚就好,年轻人,犯点错误总是难免的,关键是清楚自己以后要做什么。” 林景峰整理装备,在风衣下系好腰包,又问:“万一你的同伴死在里面了呢?” 蓝眸莞尔道:“他不会,别总把我们想得和你一样废柴。” 林景峰:“……” 林景峰道:“谢谢,再见。” 蓝眸点了点头,林景峰转身如一只黑鹰掠过雪地,第三次进入地宫内。 chapter29 “展行!” “虎哥——!”展行激动地扑了上去, 紧紧抱着霍虎的腰, 埋在他的胸前蹭来蹭去。 霍虎追出来时追丢了王双, 不料却碰上红发与展行, 一手把展行让到身后,自己则面朝红发。蹙眉打量这个来历不明的男人。 红发略一点头, 眼睛则盯着霍虎背后的刀。 展行道:“这个是我铁哥们……” 霍虎作了个手势, 示意展行噤声。 霍虎与红发都看出对方并非一般人, 许久后, 红发先开了口:“如何解决?” 霍虎道:“跟我来。” 霍虎领着展行与红发一路前行, 穿过迷宫,边走边解释道:“这里困着一个人。” “一具尸。”红发接口道。 霍虎略一点头:“千年前,从雪山另一侧来的某位活佛,展行,别捏大哥屁股。这名活佛的佛号,来历俱是不明。此佛心中,埋藏着一名恶鬼。” 红发淡淡问:“于是你杀了他?” 霍虎停步伏背,让展行扒上来,说:“不是我, 杀他的人是朗达玛。” 红发道:“成佛者俱有其佛号,大乘教内称‘觉行圆满’方能成佛,既有恶鬼蛰伏, 如何成佛?” 霍虎摇了摇头:“此佛信徒寥寥, 法力不强, 至阿里后随八十一人, 以密宗典籍为由,吸摄生魂,修其佛身。后随行者日益众,蛊惑藏传佛教僧人,扭曲教义,奉其为尊。” 红发不以为然道:“密宗的教义,我也是向来不认同的。” 霍虎道:“无名佛传颂之义,远不止合体双修这般简单。他以人魂为食,只要聆听他所弘扬的教义的僧人,都会被他吸摄魂魄。当年,桑耶七觉士与他讲佛,无名佛离后,七觉士当夜圆寂,存想庙一庙皆废,无名佛得桑耶神通,遂离山而去。三宝存想寺自此,荒弃百年。” 红发沉默不语,展行打了个寒颤:“桑耶七什么的,那些是啥?” 霍虎解释道:“赤松德赞主建的庙宇,名唤桑耶寺,又称存想寺,寺内有七位得大神通者,称为‘七觉士’。” 红发停下脚步:“他吸了多少人魂?” 霍虎摇头:“数以万计,凡讲佛者之魂俱被他所吸,如此神通不断壮大。最后,朗达玛埋伏于扎达,以一柄神刀分其身首,发觉首级分离之际,无名佛瞬成金身,断首后刀枪不入,火焚不化,尸身仍能走动。” 红发静默不答,霍虎又说:“朗达玛搜遍藏疆九寺,取九位活佛入鼎熬炼……” 展行倒抽了口冷气。 霍虎不以为意,续道:“又用万名高僧之血制出九枚寸钉,将其头颅钉入释尊金身之中,镇数十年。再举经幡阵破其金刚身,可惜事未成,朗达玛便遭吉祥金刚射死。” 展行满背冷汗,想起窥探时看见的那个后脑勺:“那……佛像里的就是头?” 霍虎点头道:“是的。” 他们停在祭坛前,展行喃喃道:“你怎么知道这些传闻的?” 红发抽出背后大剑,手指一弹,剑身嗡嗡作响,身形一躬,继而连人带剑扑上祭坛,沉声爆喊: “喝!” 嗡的一声,大剑将释迦牟尼金身劈开两半,继而诤然金石互撞,火花交错,被卡在佛像腹腔中央,无法再进半寸。 红发拔出大剑,在剑柄上启动开关,剑刃响起刺耳嘈杂的声音,一轮锯齿高速转动,成为巨型电锯,红发把电锯切入金像内,吱吱吱地迸出满地火花。 依旧无法切开。 红发关上开关,检查剑刃,见高分子材料上已满是折断的锯齿。 “该做什么。”红发道:“我带了一枚高能□□,把这里全炸掉?” 展行:“……” 霍虎吩咐道:“展行,下来。” 展行从霍虎背上下来,霍虎解下长刀交到他的手里,自己走上祭坛:“炸不掉,它不惧水火,一千年前的经幡阵仍在,活佛古尸也保存完好,唯有先破他金刚身,方可将他焚烧殆尽。” 红发问:“你还记得那劳什子阵如何用?” 霍虎答:“忘了。” 红发:“……” 红发与霍虎并肩站在佛像前,金像被切开一条缝,僧人的鼻梁与额头在外界照入的光线下看得十分清楚。 只看得到眉心,看不见双眼。 展行探头探脑地走上祭坛,调整手机。 “笑一个?”展行说。 无名佛的头颅缓慢张嘴,霍虎色变道:“小心!” 红发闪电般护着展行退后,红发怒道:“你没有告诉我它还是活着的!” 霍虎:“我也不清楚!” 这是什么?藏传佛教的神通? “它它它,它没有喷火啊?”展行茫然道,红发与霍虎站定,展行远远地手指一弹,咻一声,一枚牛肉干飞进了那头颅嘴里。 红发:“……” 霍虎怒道:“浪费!” 展行忙摆手,红发又道:“现如何?” 霍虎想了想,展行说:“给它喝点牛奶?” 红发:“别添乱!” 霍虎:“别浪费!” 霍虎沉思许久,答道:“千尸窟底部有六面黑经幡,想是德尔衮依我……依朗达玛遗命所造,说不定是识藏之处。” 红发:“识藏何意?” 展行诧道:“真有识藏?识藏就是一些咒语,法阵或者神通、经文等等的术法,在持术人身死后,埋藏于虚空之中,等候再次开启的藏宝处。” 红发道:“识藏便是制住此尸的要诀?” 霍虎也不太能确定,许久后点了点头,说:“可以试试,年代太久了。” “先将地面古经书归位。”霍虎道。 红发与展行开始帮忙,把散落于地面的古格经文围绕中央深渊裂口铺开,展行看了一眼深渊底部,被上千枚头颅吓得大叫。 霍虎直起身道:“别怕。” 红发铺完经文,问:“现在呢?” 红发注视巨大铜棺,那处满地散落的铁链,霍虎道:“棺中锁住的是他的身躯,但头未复生,又有百道秘符镇着,应该没有问题。” 红发道:“我与你护法?” 霍虎道:“我须下地底一趟,稍后此佛头若显出神通,说不定会引出恶鬼现型,千尸窟外一旦有变,你须将任何异物当场斩杀。用我的刀……展行,你最好还是出去。” 红发道:“无碍,你去就是。” 霍虎道:“你们在上面千万小心,我下去了。” 展行挥手:“记得带礼物回来啊——!” 霍虎摆手示意,以肩膀抵着金像一抗,将它抵进了深渊内,许久后传来砰然巨响。 霍虎跃下深渊。 红发道:“退到下面去。”说毕转身与展行走下祭坛,他反复调试剑柄,在地上顿了顿。 “这把剑有什么用?”展行问。 红发头也不抬道:“斩尸,杀鬼。那壮汉你缘何认识?相识多久?” 展行道:“我……也说不清楚,只认识了三四天。” 红发道:“他为何与你结伴?” 展行一问三不知,这时才意识到霍虎身上有太多奇怪的谜,心内忐忑:“我太容易相信人了吗?刚认识不到几天就他称兄道弟的?” 红发从入墓后便不苟言笑,此刻居然难得地一哂:“不,你很好,像你父亲。” 展行道:“其实,红叔,我开始是这样想的,因为前段时间呢,我买了一管ky,准备和我小师父用的,但小师父把我甩了,ky不就浪费了么?” 红毛:“?” 展行:“所以呢,为了不浪费,我决定再找个人,和他一起配合,把它给用掉,虎哥看上去壮得很,腰力好,尿尿的时候我也看了,他说不定只要一晚上,就能把整管ky给用完……” 红毛:“???” 红毛听得一头雾水,展行说得兴高采烈,完了道:“当然,红叔如果你想用,我们也可以一起用……” 红毛不解道:“ky?是甚么东西?” 林景峰冷冷道:“你们在这里做什么?那大个子呢?” 展行的笑容僵在脸上,衣领一紧,被林景峰提到一旁。 展行道:“那个……我们在聊天,很大声么?” 林景峰:“不算太大声,ky润滑油什么的,我一句也没听到。” 展行:“……” 林景峰跟随他们不远,进了迷宫后便一直旁听,直至霍虎入了裂沟后方现身,红发也知身后有人尾随,但丝毫不放在心上。 展行把霍虎的话解释了次,林景峰略一点头。 “老头子让我和小双把那具铜棺挖出来,再在周围找无头佛的尸头,送过山去,印度那边有人负责接应。”林景峰说:“小双呢,你们见到他了么?” 展行一惊道:“印度,谁会要这里的宝物?!这是偷渡国宝啊!抓到要枪毙的!” 林景峰淡淡道:“不是宝物,他们看不上宝物,东西可以让我们全带走,那边的主顾只要尸,和头。” 展行道:“有什么用?” 林景峰摇了摇头,说:“刀给我,红兄,待会若有什么变故,你可全力施为,我负责保护他。” 红发双臂绞在胸前,依着墙壁出身,随口嗯了声。 林景峰把展行带到墙边,示意他坐下,二人并肩坐在墙角,展行小声地问:“你身体怎样了,身上的药,不要紧么?” 林景峰点了点头。 展行拉着林景峰的手问:“以后你别回去了吧。我们在一起。” 林景峰答:“都成现在这样了,还怎么回去?” “手套怎么还戴着?”林景峰的额头与展行的额头相触,师徒二人依偎在一起,戴着手套的那只手互相牵着。 林景峰的手指伤痕累累,展行看着心如刀绞,问:“那只手呢,我看看。” 林景峰道:“别看了。” 展行道:“手套摘下来吧,捂着不好。” 林景峰道:“摘不下来,戴着手套的时候被水烫过,撕下来会连着一层皮。” 展行的眼眶红了,又说:“下去找个医院……” 林景峰答:“再说吧。” 红发随手抛过来一根管子,林景峰伸手捞住,红发道:“这是新产品高能□□,拉开绳环扔出去,等于十倍tnt当量的爆炸,实在有危险再用,从启动到爆炸,整个过程只有五秒。” 林景峰顺手交给展行,叮嘱道:“给你防身,你准头好,但别在洞里用,否则会把整个洞炸塌。” 展行点了点头,把□□收了起来。 千尸窟内。 砰砰两声巨响,金佛率先摔了下来,而后是霍虎高大的身材从天而降,在深渊底部落定,直起身,抽出染血的寸钉,一脚把无名佛的头颅踢到幡阵中央。 头颅正对着霍虎,断颈处恰好贴着地面,它睁开了双眼。 霍虎丝毫不惧,双手十指结印,喃喃念诵格鲁派经文,经幡无风自动,同时飘了起来。 尸头的嘴唇动了动,继而把口张到最大,露出森森白牙,随着那一个动作,后脑勺向后仰去,整个僧头几乎被一分为二,依靠嘴角与耳侧的连接处固定。 霍虎退了一步。 尸头:“……” 霍虎:“?” 尸头被展行先前扔进去的牛肉干噎住了。 霍虎:“……” 经幡阵阵震荡,头颅难受地在这震荡中微微跳动,仿佛有人在虚空中击着鼓,每一下击中鼓面,俱令它震起些许。 “吽、咹嘛——”霍虎回过神,开始沉声念颂六字真言。 尸头咳出牛肉干,发出嘶哑的尖叫,口中喷出一道黑烟,升上深渊之顶。 红发高大的身材倚在角落,肩前拄着大剑,仿佛在瞌睡,三秒后,忽然抬头,睁开双眼。 林景峰道:“躲到我背后!” 林景峰反手抽出长刀,红发一振大剑,二人几乎同时冲上祭坛,展行只觉眼前一花,伙伴便不知去向,下一刻,祭坛中央升起袅袅黑烟,散去。 红发停下脚步:“这是什么?” 林景峰摇了摇头。 黑烟散于无形之中。 展行走上前几步,取出手机正要拍照,忽然间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脖颈。 “哇啊——”展行站在祭坛下,不敢回头,放声大叫。 林景峰与红发再次跃下,林景峰一刀将展行背后的人尸砍成两半! 展行道:“这这……这是什么?死人复活?!亡灵军团吗?!” 红发道:“应该是密宗的某种神通,到墙边去。” 展行背靠墙壁,战战兢兢地站着,先前霍虎杀死的盗墓贼尸体,甚至被拖到一旁的李院长等人尸身都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它们漫无目的地在迷宫中行走,仿佛在寻找什么。 尸头再次喷出一团黑雾,飞上祭坛中央,轰一声散开,到处都是灰蒙蒙的雾,红发大声咳嗽起来。 “昧、叭尼——”霍虎的声音极具震撼力,颂出六字真言时令展行心内嗡地一响。 黑烟弥漫,林景峰以刀挥开烟雾,发现展行的外套口袋发着光。 “取出来,那是什么!红兄,到这里来!”林景峰嘶哑着声音喝道,红发与他们汇合到一起,展行道:“啊,它在发光?” 展行取出口袋里的方石,方石散发出和煦的金光,令周围的黑雾纷纷退避。黑雾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靠近。 红发道:“你……呼吸不痛?!” 林景峰道:“我被麻痹了中枢神经,没有痛觉,你怎样了?” 红发摆手,取出一副口罩蒙着口鼻,指指迷宫另一头,道:“分头行动!看看雾里有什么,一律剿灭,否则必有麻烦!” 林景峰见展行手中方石能驱邪,便不再担心,吩咐道:“你在这里等。” 展行道:“快点回来啊!” 林景峰点了点头,转身离去,展行又道:“记得带礼物啊。” 林景峰差点摔倒。 红发手中大剑一振,燃起熊熊烈火,挥开时黑雾被小范围驱散,林景峰的声音传来:“尸体在动!” 红发吼道:“一律斩掉!” 林景峰利刃甩出,快刀数下,将地上的尸体彻底肢解。 先前王双杀死的人不多,然而第二次霍虎亲手结果了近二十名盗墓贼的性命,展行只听得他们对话,却不知雾里发生了什么,茫然不知所措。 展行手持方石,端到哪里,黑雾便自发退散,看来方石确实与佛门有关,这里面是什么呢?能充电吗?万一待会它能量用完,不发光了怎么办? 展行胡思乱想,拿着方石,解开裤带,站到墙边开始尿尿。 展行尿到了一半,发现墙后多了一具尸体。 “哇啊啊——”展行尿了那尸一身:“阳教授,我不是故意破坏古迹的啊!别挠我!” 阳教授的额头仍留着子弹孔,双眼瞳孔浑浊,倒在墙壁前。 “小师父!”展行叫道。 林景峰没有应答,走得太远了。 展行只觉阳教授身上,仿佛有什么在飘出来,朝祭坛缓缓飘去。 “喂,教授,你已经死了,我也给你报了仇……”展行道:“你就别那么执着了。”他拿着方石凑过去,没有效果。 “喂喂!那个不能动!”展行叫道:“红叔!你们在哪!” “轰。” 铜棺里传来一声闷响。 阴风吹过,上百张符纸纷纷飞扬。 展行:“……” 铜棺不安分地震动起来。 砰,砰,几声响,展行朝后退了一步。 黑雾越来越浓,符纸掉了一张,轻飘飘地飞下祭坛。 铜棺中又是一声闷响,仿佛有人在里面发力推动禁锢的棺盖。 展行当机立断,选择了最直接的方法,大喊道:“救命啊——!” chapter30 铜棺盖轰一声落了下来, 现出一具左手拈莲花印, 右手持转经筒,身披金乌法袍的喇嘛尸体。 它没有头。 展行只觉一阵酥麻感从背脊传到头皮,先前已喊了太多声, 林景峰和红发都没有应答, 到底是怎么回事?! 棺内漆黑一片, 展行不住后退大叫,又叫了数声, 他终于意识到一个问题, 林景峰和红发要么被黑雾阻住了听觉, 要么就是——他俩都死了。 展行试着朝铜棺内开枪, 几声枪响,打在无头佛的尸身上。 没有效果,子弹落了一地,现出法袍破洞中枯柴般的肉身。 它抬脚迈出第一步,展行大叫道:“别过来!” 死寂一般的沉静,无头佛古尸走下祭坛, 脚步声轻响, 满地经文飞散。 展行又退一步, 无头佛走下祭坛的第一级台阶。 “你你你……你别过来啊!”展行叫道:“不是应该去找你的头的吗?!朝我走过来做什么?” “走开!”展行手持方石, 朝它靠近一步。 古尸缓缓行走, 走下祭坛。 展行:“?” 展行避过一个角度, 古尸对他“视而不见”, 仿佛根本不知道他在身边。 展行一拍大腿, 终于醒悟过来,它的脑袋不在身上,根本听不到也看不到嘛! 展行不说话了,片刻后又拿方石凑近了些许,古尸仿佛不买账,也不怕这玩意,展行不敢靠太近了,以免被它放什么大神通,一招轰死了太冤。 展行试探了几次,确定这玩意儿就是个会走路的粽子,其余方面则是人畜无害,估计脑袋正在被霍虎各种蹂|躏,于是便不怕它了。 红发在另一侧喊道:“什么事!” 展行大声答道:“又有具尸活了!棺材里的!你们快点来!还没完吗?” 林景峰靠近了些许,到处都是黑烟,依稀听得到声音,却听不到“棺材”二字,大声答:“想办法拖着它!我马上过来!” 展行点了点头,古尸缓缓走下台阶,展行又看了一会,追到它身边,横着伸长了一只脚。 无头佛被展行那一绊,哐当摔倒了,转经筒叮叮声掉下地去。 展行:“哈哈哈——没有头真惨!” 无头佛站了起来,继续前行。 展行:“哟?诶?” 展行拿了盒霍虎不喝的伊利牛奶,放在古尸的脖子断层切口上。 无头佛尸感觉到了,于是恼火地抬手,挥了挥,展行马上又把牛奶盒拿走了。 “我在这边,哟呵——!”展行晃来晃去,无头佛尸一手成爪,虚抓,展行敏捷地避开。 展行蹑手蹑脚走到前面,又伸长脚,无头尸被他一绊,再次啪嗒一声,五体投地的扑了下去。 展行放声大笑,无头佛历尽重重险阻,终于艰难地抵达墙边,双手摸着墙壁站起,在墙上不断摸索,仿佛在寻找出口。 碰到墙壁就好多了,无头佛心想。 然而,展行的新花样又来了。 他剥开一颗牛肉干,口里喊道:“咻——”于是把牛肉粒扔向无头尸,不偏不倚落在它的断颈上,掉进了气管里。 无头佛:“……” 展行:“再来一颗,咻——” 又一颗牛肉粒飞出去。 “小师父,好了吗!”展行喊道:“过来给你看个好玩的!” 林景峰大声道:“马上了!我去你妹!这种地方有什么好玩的!” 展行道:“快点来!” 无头佛的气管里被扔了几颗牛肉干,展行又道:“大师,再给您加点牛奶?” 展行想了想,把雷|管拉开以后,捅进那具尸体的气管里?它会炸吗?要么把它弄出去外面再炸?五秒缓冲,只能跑出二十米,太危险了。 展行把吸管戳进牛奶盒,正要朝着无头佛挤道奶箭玩时,耳畔倏然一凉,被一把匕首架着大动脉,脖颈被手臂箍了起来。 王双沙哑的声音在他耳畔道:“自己一个人手舞足蹈,很好玩吗?” 展行猛捏盒子,牛奶挤了王双一头。 王双:“……” 展行道:“你你……我不是故意的,别杀我啊!” 王双道:“跟着我走,否则马上杀了你!” 展行被王双箍住,登时清醒过来,发现身边空空如也,没有无头佛的尸体,也没有阳教授的尸身?这是怎么回事? 铜棺还严实封着,棺上符纸一张也没有少。 幻觉?展行想起了方才的黑雾。 王双一手用刀架在展行脖子上,一手扯开铜棺前的符纸,打开棺盖,砰的一声。现出里面的千年古尸。 那是一具左手拈莲花印,右手持转经筒,身披金乌法袍的喇嘛尸体,和展行幻觉中看到的完全相同。 展行心念电转,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没用了,王双没有死,因为活尸八成不会说话。 既然没有死,要杀自己是肯定的,再挣扎也没用,只会死得更快,只有把他们引过来,或者把王双引到迷宫外,让蓝眸一枪爆头,自己才有逃生的机会。 稍一思索,展行有了主意:“你要拿我当人质吗?没问题!我一定会好好配合的!你需要我做什么?我很乖的!” 王双:“……” 王双一手持匕架住展行脖颈,另一手甩出绳子,缠住无头尸的腰,问:“头在哪里,说!” 展行:“头……头,嗯……头在祭坛中间的沟里!理论上是在那里,因为被虎哥带进去了!” 嗯,带进去见霍虎也不错,随便来一个人就能收拾他,凭王双这点智商,要阴死他不用动个小指头。 可惜王双不吃这套,将信将疑,又猛地一转身,林景峰掏枪的手凝在半空。 “小师叔……”王双暧昧地笑了笑:“你想做什么?” 林景峰没有回答,黑雾散尽,红发现出身形。 王双喝道:“把武器放在地上!否则我杀了他!” 林景峰道:“你发过誓的,忘了么?伤他一根头发,你会尸骨无存。” 引开他的注意力?展行心想,林景峰能打中吗?他忍心开枪吗? 王双冷冷道:“把武器都放下!现在!敢追过来,我就一枪杀了他!” 林景峰躬身,把枪缓缓放在地上,又把长刀也放在地上。 红发松手,大剑当啷落地。 王双发狠道:“走!”话音落,箍着展行,拖上无头尸退入迷宫。 “它的头你不要了吗……”展行兀自嚷嚷,声音远去。 红发抬起手背:“呼叫蓝眼睛,地宫内有目标挟持人质出逃。务必击毙,完毕。” 红发手背上的通讯器里传来蓝眸的声音:“收到,红毛。完毕。” 王双走后,林景峰拾起枪:“你下去看看?” 红发不置可否,林景峰一个闪身,追进了迷宫。 王双箍着展行,把他拖到迷宫入口处。 蓝眸支好狙|击|枪架,对准地宫洞口。 同一时间,布达拉宫。 十六名红衣大喇嘛行至日光殿,一手持经幢,一手持转经筒,分立两列站定。 日光殿中主位,一名金乌袍老喇嘛铺开长达两米的格鲁派密卷,沉声念道:“叵汨訇昧嘛……” 喇嘛们齐声诵经,十六具转经筒缓缓转动。 千尸窟底。 尸头发出尖锐嚎叫,地底阵阵震动,峭壁两侧古尸仿佛受到感应,纷纷动了起来。 霍虎一掌竖于面前,另一手腕上系着一串珊瑚念珠,沉声念诵格鲁派经文,刚毅的唇翕动逾快,铿锵经言与虚空中传来的万佛经音同振,经幡如遇飓风,疯狂飞扬。 “唵嘛呢叭咪吽……” 六字真言毕,布达拉宫与千尸窟底经文同时一收,飘扬经幡凝于半空。 刹那间深渊底部传出一声震天动地的长啸! 喜马拉雅地宫不住震荡,如同千万头猛虎同生齐鸣,音波震开,穿破重重山脉,天摇地动,雪山之巅万年积雪轰然崩塌! 尸头在这海啸般的虎咆中剧颤,现出痛苦的神情! 天地神通,万虎破邪。 虎啸的威力再度提升,地宫中所有人被震得眼前发黑,头顶隆隆作响。 尸头在汹涌的虎啸中五官狰狞扭曲,砰一声爆为无数碎片! 哀嚎声如浪潮在天地间飘散,千万道金光从地底升起,穿透喜马拉雅山山腹,射向天际,虎啸声停。 霍虎双掌合十,朝经幡中一躬身。 下一刻,澎湃积雪如千军万马,轰天动地的倾泻下来。 蓝眸喝道:“怎么回事!红毛!雪崩了!” 通讯器沙沙响,红发喝道:“不知道,你自己当心!” 积雪如海潮般奔腾而来,蓝眸顾不得再管狙|击|枪,在雪原上疯狂奔跑,雪浪翻滚追上,劈头淹没了他。 雪崩突如其来,斜斜碾过整个侧峰,逃出地宫的王双却在洞壁保护中依旧无恙,跑出雪地时积雪已堆积近十米,王双猛喘气,拖着无头尸跋涉上地面。 一缕阳光照了下来。 王双狠狠给了展行一脚,把他踹翻在地,接着抬起枪。 “啊。”展行被踹中小腹,在地上痛苦翻滚。 “砰!” 一声枪响。 展行:“啊!” 刹那间,十六年的生平走马灯般在展行眼前转过。 要死了要死了,老爸们老妹永别了,我的那么多好玩的还没用完小电影还藏在床底下人生苦短弹指百年,下辈子我当你们的爹吧…… 王双脸上现出诡异的微笑。 又一声枪响:“砰!” 展行痛苦地抓胸挠肚皮,在雪地里翻了个面:“啊啊啊!” 王双肩膀迸出鲜血,倒在雪地里。 连着三枪,林景峰从洞内缓缓走出,边走边扣动扳机,王双和展行同时在雪地里不住翻滚。 展行:“我要死啦——!啊!” 林景峰:“……” 展行:“咦?没事?” 展行一跃而起,看着雪地里挣扎抽搐的王双。 紫黑色的血漫开,淌在雪地上,无头佛尸体躺在一旁,一动不动。 布达拉宫: 十六名喇嘛的诵经声停了片刻,殿内高处,老喇嘛收了经卷,眯起双眼。 老喇嘛竖掌当胸:“摩梭昂訇——” 喇嘛们再次旋起转经筒,齐声诵经。 喜马拉雅地宫外: 林景峰低声道:“他已经死了。” 展行心想:居然没穿防弹衣,做贼也太不专业了。 展行不知道林景峰的数枪意味着什么,或许这件事代表的意义,在他以后的日子里永远也不会懂。 但起码他明白一件事——王双死了,林景峰是他的了。 展行一跃而起,林景峰拿枪抵着他额头,冷冷道:“又干什么?别过来。” 展行耍赖:“要过来。” 林景峰扣动扳机,展行心中一惊,咔一声轻响,没子弹了。 展行吼道:“混蛋!这也敢玩啊!” 林景峰扔掉沙|漠|之|鹰,踹了展行一脚,嘲道:“瞧你那小样。” 展行被踹开几步,拍了拍裤脚又凑上来抱。 然而林景峰缓缓前倾,倒在展行身上。 “喂你怎么了!师父!”展行叫道:“别吓人啊!” 展行一摸林景峰的肩膀,满手是血,那是先前王双回枪时被击穿的伤口。 “不碍事……”林景峰喃喃道:“不痛的,我被注射了药,没有痛觉,包扎一下就好了。” 林景峰先前药效一过,已有体力透支的危险,未曾休息便再入迷宫,更吸入了不少黑烟,此刻剧烈地咳了起来,整个人倒在展行身上:“去西面坡上的宿营地,帐篷里……有绷带和止血药物。” 展行把林景峰半抱着拖进帐篷里,手忙脚乱地给他包扎。 “先把……子弹挖出来。”林景峰无力地说,脸色苍白得可怕:“拿手术刀。” 展行战战兢兢不敢下刀,林景峰道:“一点也不痛,放心。” 展行循林景峰所指,在肩膀处挖出了弹头,整个过程中林景峰一声没哼,展行又道:“全身都没有任何痛觉么?” 林景峰看着展行,拉着他的手,按在自己胸膛上,缓缓道:“偶尔,只有一个地方会痛。”说完这句,便疲惫地闭上眼:“让我休息一会,太累了。” 展行摸了摸林景峰的脸,血止住了,心想偶尔有一个地方会疼?哪里疼?莫非是蛋疼? 林景峰若是醒过来,听到这话估计会再给展行一脚。 然而他太疲劳了,展行也知道这样下去不行,得马上找人把林景峰送回去,霍虎与红还在洞里,蓝又去了哪里? 展行跑出宿营地,看到两架摩托车,骑上去试了试握柄,正要开车时,雪原里传来发动机的声音。 “喂——!”一辆雪地车停在营地前,李斌跳下车。 来得太及时了!展行翻身下车,喊道:“怎么又回来了!军队呢?” 李斌喊道:“找不到路!早上转悠到现在了,我们一直在外面看着,这里人全死了!怎么回事!看了很久才过来的!” 展行道:“你们真是命大的路痴……” 砰然枪响,李斌的头爆出漫天脑浆。 展行愣住了。 王双拖着受伤的手臂站了起来,展行吼道:“快跑!” 展行从后兜抽出枪,砰砰数枪,却俱打在雪地里,李斌的尸体倒了下来,学生们大喊着逃散。 所幸王双为了节省子弹,只杀了一人便没有再开枪,他拖着无头尸爬上车,发动雪地车,转了个向。 展行全身的血液像是凝固了,王双撕下风衣袖子,包好手臂伤口,现出身上的防弹衣。 王双朝展行抛了个飞吻,一手控制方向盘,雪地车在眼皮底下驰离了山脚。 展行深呼吸,站了三秒,骑上摩托车,拧动握柄,蹭蹭数声扬起一路雪花,从山坡上风驰电掣地冲了下来。 茫茫雪原上狂风如刀,烈日万丈,一辆雪原车开到最高速,冲向两座山头的积雪带。而后摩托车穷追不舍,越过岩石凌空飞射,渐渐拉近彼此的距离! 展行一手控柄,另一手掏枪连射数下,砰砰响不绝,王双松开驾驶盘,回手一枪,将后尾窗击得粉碎! 子弹呼啸着擦过头顶,展行心脏狂跳,探手到外套口袋里,紧紧握住了红发在地宫中,亲手交给他的雷|管。 布达拉宫: “訇,嘛昧——” 喇嘛诵经声一顿。 殿中那名老喇嘛翻掌虚按。 雪原中央: 轰一声巨响,王双猛打方向盘! 积雪中现出一个巨大的坑,带着上百平方米的雪地凹陷下去! 展行险些连人带车翻倒在地,大叫道:“什么东西!” 王双顾不得开枪,单手控车转向。 天顶响起嘶哑的鸟鸣,日光在那一刻黯了。 布达拉宫: “唵,叭尼——” 喇嘛诵经齐齐再停。 老喇嘛再一翻掌。 犹如天神下凡,大势至菩萨神通术,每一脚踏上,整座喜马拉雅山脉轰轰震动! 雪原远处,连绵起伏的山脉群中,近一里方圆山崩后的积雪全部塌陷,现出万里冰壁,千仞深沟! 密密麻麻的秃鹫从四面八方飞来,展开的翅膀铺天盖地,一瞬间遮没了阳光。 展行身边现出巨大深坑,横摔在雪地里,车子飞出老远,王双猛一避让,车子打横,无头佛的古尸从车窗摔了出来。 登时上百神鹫扑向地面,将古尸叼上天空,鹫群争食,犹如一团黑云般将古尸绞成粉末,漫天肉渣飞扬。 秃鹫群啄清无头佛古尸,纷纷四散。 一袭金乌袍在冷风中飘荡,缓缓落入深谷。 展行瞠目结舌看着头顶,浑然不知发生了何事。 “展行,别怕。”霍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展行:“!!!” 展行转头四顾:“虎哥?!” 霍虎:“这是密宗神通‘天音术’,大哥还在地宫里,一时出不来,你无须惧他,此刻是他在惧你,谨记:狭路相逢,勇者胜。” 远处王双一枪把车前窗击得粉碎,玻璃渣纷飞。 那一声枪响惊醒了展行,王双倒车,展行弃了摩托车,追上前去,只见雪地车发动到最高速,冲向断崖。 雪地车飞跃裂谷,冲向二十米外的对崖,崖边竖着国界线的碑文。 不可能吧,能飞过去?展行难以置信地看着凌空的雪地车,脑海中一片空白。 雪地车冲力消去,缓缓下坠,车窗中飞出一道勾爪,王双爬出车前盖,朝对崖一扑,抓着绳索,扑在对面的峭壁上。 展行再不迟疑,接连开枪,砰砰声响不绝,然而隔得太远,却打不中王双。 王双收绳攀爬,爬上对崖。 展行双手持枪,站于悬崖边上,再扣扳机,子弹告罄。 王双在对崖卷起绳索,看也不看展行,嘲笑道:“站着让你打你都打不中,傻叉。” 王双转身,走出一步。 身后一物带着呼呼风声,越过二十米的山谷旋转着朝王双飞来,准确无误地落在了他的风衣兜帽里。 展行同情地说:“果然轻敌了,你才傻叉。” 雷|管爆炸。 ※※※※※※※※※※※※※※※※※※※※ 来,缓一下,看点慢节奏的,放松 番外·犹记当时年纪小·景峰 秋夜,开封西郊,古墓。 磷光在漆黑的夜里飘散,地底一声小孩的声音,歇斯底里大叫。 十岁的林景峰声嘶力竭,破声狂喊,满眼都是恐惧与绝望,倒退时撞翻了一个灵骨塔,坛中骷髅头滚在地上。 打开半个盖子的棺材中躺着一名女尸,苍白的尸脸,殷红的血唇,林景峰仿佛依稀看到,那具女尸把锐利的金指甲搭在棺材边缘,缓缓坐起来。 小林景峰终于昏了过去。 再醒来时,□□里已湿了一片,林景峰睁着眼疾喘,头顶的碎石隙漏下一缕光。 一天过去。 他与女尸在墓里呆了一晚上。 墓穴顶端轰然打开,小景峰疯狂地大叫:“让我出去——!” 天窗中扔下几个馒头,再次砰然合上,小景峰朝头顶大叫:“让我出去!” 小景峰捡起馒头,害怕地躲到耳室内,缓缓咀嚼,馒头又干又硬,他四处找水,终于克服了自己的恐惧,上前把棺盖推上,把女尸关进了黑暗里。 白天过去,夜晚到来。 “放我出去——!”林景峰用尽所有力气大叫,继而站在墓中疯狂喘气。 嘶嘶声响,几条蛇被放入墓穴,在磷光中掉头,朝林景峰蜿蜒游来。 过山峰,触牙即死。 林景峰又是一声嘶哑的大喊。 墓穴外: “这可死了吧。”仇玥盈盈笑道:“看来还是不成。” 蓝翁坐在一张竹椅中,以烟筒在石上敲了敲,白斌从口袋里掏出烟丝,接过烟斗填上。 蓝翁眯着眼道:“不妨。” 墓下又一声撕心裂肺的恐惧呐喊。 白斌漫不经心道:“师父亲自找来的孩子,总应该熬得住这头一次才对。” 蓝翁接过烟斗:“师父选的也不一定成,从前我教了三批,二十多个小孩儿,就你俩会躲进棺材里的,这后头倒是再没有过了。” 白斌道:“当年和我一起被拣来的,都是些山里娃,没见过世面,现在的小孩懂得多,胆子也大。” 仇玥调侃道:“你怎么又懂了?” 白斌挑了火柴,恭敬给蓝翁点上烟斗,随手一甩:“我那是瞎猫撞上死耗子。” 墓穴中,林景峰的恐惧已抵达顶点,反而安静下来。 他缓缓后退,绕着棺材与几条剧毒蛇周旋,最后猛地推开棺盖,群蛇倏然弹起,林景峰在地上摔了一跤,使出生平力气,发狠地把棺盖推了上去。 砰一声响,三条蛇被关入棺材里。 第三日清晨,林景峰坐在棺材盖上发呆。 天窗终于开了,垂下一根绳子,白斌顺着绳子滑了下来,看到脸色苍白的林景峰,颇有点意外。 “蛇呢?”白斌道。 林景峰:“棺材里。” 白斌收起枪,看了林景峰一会:“走吧。” 翌日入夜,半大的林景峰吃完晚饭,穿着一条裤衩,在水槽边洗裤子,洗完晾干,一句话不说,回了房间。 片刻后,房内又传来一声发疯的大叫。 仇玥拍掌哈哈大笑,与白斌从拐角处转出来。 林景峰虚脱般倚在墙上,闭着双眼,他睡觉的床上多了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正是昨夜棺材中的那具女尸,脸上被蛇的牙印咬开,皮肤撕得如一个破窟窿,双眼圆睁,瞪着房门口的方向。 这一下压轴的惊骇,完成了他下斗的胆量训练,也令他几乎不再说话了。 一年后,夜,宁夏。 蓝翁道:“从这个盗洞下去,把东西摸出来,摸够二十五件,星期六可以玩游戏机。” 林景峰沉默地点头,接过绳子,滑下墓穴中。 “好了。”地底传来林景峰的声音,他在绳子上系了随葬品的包袱,又随手拉了拉绳子,铃铛响,沉甸甸的包袱被拖了上去。自己拍拍膝盖,坐到石棺边上,看了棺里的死人一眼,二指托着男尸张开的嘴微一用力,让它合拢。 黑暗里的路边,明黄色的车灯亮起,警犬狂吠声。 仇玥:“不好,条子来了!” 白斌道:“你和师父先走!我引开他们……” 仇玥:“快!” 仇玥收上绳子,白斌虚开一枪。 “对方有枪——!”警员们的声音在黑暗里喊道。 墓里九岁的林景峰听到枪响,诧异地抬头。 仇玥取了包袱,卷好绳子,蓝翁已经走上车去,白斌引开警员,蓝翁一整外褂,仇玥迅速上车,开车,走人。 林景峰在墓里等了很久,地面上再没有声音了。 “师父?”林景峰喊道。 墓穴里都是他的回声,过了好一会林景峰才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他又坐了一个多小时,确认没有人来救他,只得另外找出口,这种墓型老头子教过,会有旁窟,关键是旁窟在哪里,中央墓穴已经通了…… 林景峰触发好几次机关,终于找到了正确的出口,在山的另一边爬了出来。 时值凌晨,四下静悄悄,林景峰身无分文,摸到一家农家里,偷了两个鸡蛋,蹲在外面磕开,用手捧着生吃。 白斌终于成功甩开猎犬,从山后一路跑来,跑着跑着,渐渐停下脚步。 林景峰抬头看了一眼,没有理会他,继续吃。 白斌:“师父呢?” 林景峰满嘴蛋黄:“不知道,他们没喊我。” 白斌点了点头,站在一旁打手机,打完后看着林景峰。 白斌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钱,点了点数递过去:“去干点别的营生,别做这行当了,卖命的活儿,今天是你,明天指不定就轮到我。” 林景峰看也不看那钱:“不够。” 白斌又加了点,小林景峰说:“也不够,我要很多钱,还是得回去。” 当天,白斌把林景峰带下车,回到酒店里,蓝翁坐在一把椅子上,朝林景峰招了招手,和蔼道:“怎么出来的,告诉师父?” 林景峰答:“书上说了,通穴内有旁窟。” 蓝翁满是皱纹的脸上挤出微笑,赞叹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伤着了没有?” 林景峰在机关道里摔得鼻青脸肿,答:“没有。” 蓝翁笑道:“师父看看。” 蓝翁拉起林景峰的手,从手腕一路捏上去,捏到肩膀,又让他转了个方向,沿背摸下来,在他的裤兜里掏出一枚断成两半的玉钗。 仇玥跪在茶几前泡茶,笑道:“我说钿子怎么没了呢,哪有嫔妃下葬不戴钿子的?” 蓝翁唏嘘道:“这回真是糟蹋了,老三,你说该怎么罚你?” 林景峰盯着墙角,不吭声。 十一岁的林景峰站着,蓝翁坐着,林景峰比蓝翁还高了点。 蓝翁甩了林景峰一耳光,打得林景峰半边脸红肿。 蓝翁和蔼道:“把嘴巴张开?” 林景峰张嘴,下巴被蓝翁捏着,口中塞进一根烟斗。 “师父打你,是让你记得。”蓝翁说,以烟斗扣着林景峰的口腔,大力一拧。 林景峰闷哼一声,剧痛令他五官扭曲得变了形。 蓝翁又一拧:“现在记得了么?” 林景峰满嘴淌血,臼牙被生生拧断一颗,呜呜地叫,不知是在哭,还是在求饶。 蓝翁拧了第三下,林景峰痛得跪在蓝翁身前,侧倒下去。 蓝翁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记得了就好,你还是师父的小徒弟,这些年里,到底私藏了多少,师父也不让你吐出来了,这张卡呢……” 仇玥笑个不停,掏出一张银行卡,摆在桌面上。 林景峰睁着眼,看着那张卡,那是他借白斌身份证办的,每次入墓,便会或多或少留点小东西,出门时偷偷换成钱,存进卡里。 蓝翁道:“师父就帮你先收着,等你出师的时候,师父再还给你,保证一分钱不短了你的,你看这样成不?要真成,这事咱们都不计较了,给师父磕个头,以后就不提了。” 小林景峰抹了嘴里的血,爬起身,恭恭敬敬朝着蓝翁磕头。 蓝翁笑道:“孺子可教,到潘家园去,把这小玩意卖了,我看断了的钿子,怎么得也能卖个两三万吧?” 白斌求情道:“师父。” 蓝翁挥手道:“去去,好好说说,短不了你的。” 小林景峰捧着断成两半的玉钿,进潘家园。 一家古董店门口全是穿黑衣服的保镖,店里传出大喊大叫的小孩声音。 “我要这个我要这个——我就要这个——你不给我买我就不回家了!” “你饶了二舅吧!那玩意儿人老板不卖,小贱!你这是想把二舅朝死里整呢!” “我不管——我就要——呜哇——” 林景峰走进店里,把断了的玉音钿放在柜台上,说:“老板,估个价。” 那男人真是快疯了:“老板你开个价吧,我外甥赖在这里不走,你们也没法做生意不是?开个价开个价……这有什么好的,不就一破罐子么?你上哪买不到去啊!” “我——就——要——” 老板道:“那陶埙是镇店的……” 孙亮:“你开个价!” 小孩:“不,我不要那个了,我要这个!” 林景峰:“……” 小孩盯着玉音钿:“就要这个!” 孙亮如释重负,也不管价钱了,让林景峰快开价, 林景峰报了个价,孙亮马上刷卡付钱,林景峰看了那六岁小孩一眼,小孩马上收声不嚎了,接过玉音钿朝怀里揣。 玉音钿是件极其稀罕的外族饰物,如钿钗般可戴在头上,也可顺着钿管吹出鸟鸣之声,孙亮终于逃出生天,抱着小外甥走了。然而接下来的几天,家里到处都是尖锐的吹哨响声,快把他折腾得精神崩溃。 一年后,林景峰十二岁。 林景峰站在院子里练拳,赤着肩背,俨然已是小男人一个,单掌拍出,击在木桩上,侧过头,听到蓝翁的声音。 “师父老了,不想再收徒儿了,这小子你领去罢。” 白斌躬身道:“谢师父。” 门推开,白斌带着一名小孩出来,小孩笑嘻嘻道:“师父,我能叫你师父了么?” 白斌眉毛动了动,答:“还没有。” 林景峰收拳,站直身子,目送白斌带着那小孩走进大院。 白斌道:“老三帮我看着他一会,师哥出去一趟。” 男孩倒是有眼色,主动打招呼,声音稚气,语气却十分成熟道:“哎,朋友,你好啊!” 白斌在前院道:“他是你师叔。” 林景峰瞥了那小孩一眼,收起褡裢,穿过整个花园,要去水龙头下。 “你去哪?”那男孩追了上来:“我们做个伴?我陪你?” “小师叔在做什么?” “小师叔在练拳?” 十二岁的林景峰面无表情,蹲在水龙头下洗头,探手右捞,那男孩先一步拿起洗发水过来,在他的头上挤了一点,又主动帮林景峰洗头,小孩的手指揉得林景峰脑袋十分舒服,林景峰甩干短发,旁边毛巾又递到面前。 “我妈是在发廊里做的,怎样,这手艺还成吧,我帮你松骨?小师叔?” 小景峰叼了根烟点上,面无表情道:“唔。” “我叫王又又。”十岁的王双笑道:“小师叔你叫什么名字?” “看在你这手艺的份上,告诉你一件事。”小林景峰吐了口烟,缓缓道:“有蛇的时候,记得躲进棺材里。” “什……什么?!”小王双骇得声音变了个调儿:“你说什么?小师叔?” 林景峰:“继续揉。” 秋天的阳光下,一名十岁的男孩在帮另一名十二岁的男孩推背,林景峰被按得十分舒服,从他入了师门的那天起,除去王双的手,与他肌肤相接的,便只有死人。 按着按着,一年接一年,六年光阴过去,蓝翁的院里,木桩零落,杂草长到水龙头边上。 王双依旧手上不停:“前儿个太师父和外国人做的那笔买卖,足足得了两千多万呢。” 林景峰摘了烟扔掉,嘲道:“你这柳州货,打甚么京腔‘前儿个’‘昨儿个’,欠扣嘴了么。” 王双两掌合十,手指分开,在林景峰背上拍得啪啪响,又帮他抻手指头:“哎,小师叔,我昨天听到师父和师娘说话,说担惊受怕的太累人,不想干了。你抽这个吧,这个好。” 林景峰:“唔,哪来的中华?” 王双道:“太师父的,我看他开了不抽,就给你拿了包。” 林景峰:“当心鞭子抽你一顿。” 王双笑道:“太师父可从来不打我……” 林景峰:“知道你会拍马,老头子私下和你聊的那些碎话,可别到处对人说,否则……” 王双侧着头,嘴角扬起一抹痞子似的笑容:“知道拉,师父如果走了,小师叔,这儿就是你当家了,多照顾小双啊。” 林景峰先前只当白斌是发牢骚,这时才意识到不对,蹙眉道:“谁跟你说的他不想干了,话别乱说……” 一人走进花园:“老爷子请三爷,有事商量。” 林景峰点了点头,起身,王双愕然道:“怎么不叫我去?” 王双拉着林景峰的手,林景峰道:“你一徒弟,凑什么热闹,在这处着,我马上回来。”继而走了。 厅里,蓝翁坐着,白斌与林景峰负手坐着,仇玥给蓝翁捶背,陈珞珞倚在窗台边,看外面阳光灿烂的花园。 林景峰一点头,便算见过礼。 白斌脸色严肃,似乎发生了很严重的事情。 蓝翁抽了口烟,面前白雾缭绕,徐徐道:“这些年里,是师父错了。” 林景峰心里疑惑,蹙眉看了白斌一眼。 白斌低下头去。 蓝翁又道:“一笔买卖上千万,怎么能短徒弟的花用呢?” 白斌沉声道:“是徒儿错了。” 白斌躬身跪在地毯上,陈珞珞依旧看着窗外,白斌低声喝道:“女人!过来!” 蓝翁忙起身:“不不,白爷怎么能跪?” 林景峰打了个寒颤,蓝翁又道:“听说蓝公馆里这些年,吃的花的,都是白爷赚回来的钱……” 林景峰马上想起王双的话,气息窒住了。 谁告诉他的?王双偷听完,转身又给老头子说了?! 白斌跪在地上,行了个大礼,打断道:“那年黑龙江大雪,徒儿蒙师父拣了回来养在身边,一眨眼也三十多个年头了。” 蓝翁又喷了口烟,悠然道:“师父还记得你被捡回来那年,就十二岁,在塌了的墙边冷得发抖,旁边还有一窝猪崽子……” 白斌道:“师父养育之恩,这些年里时刻不敢忘,徒儿昨晚梦见我在山里失踪的爸,朝我说也是成家的时候了,咱们这行香火本来就不盛,师父是我唯一的亲人,早点抱个徒孙子,也是好事不是?” 蓝翁敲了敲烟斗,在白雾里笑着说:“我只认得一个叫王双的徒孙子,可不知道还有别的徒孙子。” 林景峰心内暗自叹息。 白斌跪着不起身,过了很久,林景峰说:“让他走吧,师父。” 蓝翁吁了口长气,没有答话,林景峰顺着陈珞珞的视线朝外望了一眼,看见花园里,王双笑得阳光灿烂,倚在院边的围栅前调戏外面路上,放学走过的女中学生。 蓝翁缓缓道:“一场师徒,二十五年,为师也不好说什么了,本来想让你继承蓝公馆,人各有志,不能强求,你就去吧!早点带个大胖小子回来,也让师父抱抱。” 白斌如释重负,又磕了个头,陈珞珞满脸眼泪,哽咽道:“谢师父成全。”说着走到白斌身边跪下。 蓝翁望向林景峰:“老三,你……” 林景峰:“也让我走吧,师父。” 蓝翁愕住了。 林景峰不跪,也不躬身,负手而立,淡淡道:“人各有志,昨晚上我也做了个梦,梦见我娘的坟头被风沙埋了,我外婆挖得满手是血,说我不孝。” 蓝翁凄然一笑,摆了摆手,朝椅背上重重一靠,半天不作声。 仇玥笑道:“老三,你还有张卡在我这儿呢,卡里还有两百多万,这就不要了?” 林景峰道:“那张卡,送给师父,都是弟子的一点心意。” 当天黄昏。 “听着,小双,安定下来以后。”林景峰说:“我会给你打电话,到时候你再来找我。” “小师叔,去哪?”王双万万没料到林景峰也走了。 王双一路追着林景峰入房,林景峰把背包甩在背上:“你为什么告诉老头子,二师哥要走的事。” 王双愕然道:“我没有啊?发生了什么事?!” 林景峰打量王双,片刻后相信了他,王双又问:“你们要走了?去哪?” 林景峰静了一会:“没想好去哪,你走吗?朋友,我们作个伴?” 王双道:“我还得跟着师……”旋即意识到什么,笑了笑:“我跟着你,小师叔,你去哪,我就去哪。” 林景峰眉毛一扬:“真的?” 王双答:“真的。” 林景峰:“过来。” 林景峰领着王双,看着他收拾了东西:“我去和老头子说。” 王双道:“不用,我本来也想走的,我想跟着师父,本事还没学到几成。” 林景峰略一沉吟:“那也成,大家先在一起吧,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林景峰觉得,王双既然愿意放弃师门的钱与地位,愿意跟着他们离开,多半不会是贪图好处,通风报信的人。白斌的话,多半是被其他人听到了。 否则白斌一走,老头子嫡系里,男人就剩个小双,为何不留下来当家? 林景峰打消了疑虑,小双不拘小节,却是知道分寸的,不应该会是告密的人。 这件事,林景峰一直藏在心里,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 陈珞珞意识到了什么,却也藏在心里,没有对白斌说过,毕竟白斌走了,首先得益的是林景峰,林景峰既跟着离开师门,王双便更不用说了,没有道理怀疑他们两个。 黄昏时分,白斌夫妻,与林景峰、王双都离开了蓝公馆。 白斌夫妻在上海开了家店,名唤峥嵘岁月,林景峰独自探听消息,依旧盗墓,交给白斌转手。一年后,白斌得了张无名地图,后根据王双的推测,曾经在蓝翁的书架上见过相似的地形图。 于是白斌亲自出马,带着王双与林景峰入骊山探路。 那一次探路行动中,地图似是而非,王双凭借自己曾经的记忆,带着二人几次侥幸避开机关。 到得最后,白斌摒弃地图,让王双带路出去,开启最后一个机关后,面前是一片漆黑。 白斌让林景峰与王双留在外面,自己手持冷光管入内勘察,没有机关。 过得片刻,一声身体倒地的沉闷声响,林景峰才意识到一件事,他们进入了整个秦始皇陵最核心的区域,占地上千公顷的水银海。 水银海本身就是一个宏大的毒障,所有机关都埋伏在水银中,嬴政的棺椁更深深潜入了地底。 林景峰带着王双与白斌逃了出来,王双多次误触机关,陷在化金水室内。 白斌中毒已深,留下遗嘱,化金水室大门合拢,林景峰最终离开了秦始皇陵,萍踪四海,浪迹天涯。 当年,断掉的玉音钿。 林景峰没有漫天开价,按次品行价只卖了孙亮七千,余下的一万三,还是白斌掏腰包为林景峰补上的。 饶是如此,林景峰卖完玉音钿后回来,还是被鞭子抽了一顿。 当年,断掉的玉音钿。 孙亮当然没有对陆少容说价钱,否则又害得小外甥挨揍。展行爱不释手地把它捧回家,吹了几天,被展扬骂了一顿,兴头过了,没趣扔回纸箱里。陆遥找玩具的时候把它拿出来吹了吹,吹不出个所以然来,更吹不出蔡文姬那胡笳十八拍的个种滋味,于是丢到一旁,被家里的狗衔走了。 又过了十天半个月,小毛它拿来磨牙,断成好几截,佣人打扫狗窝的时候扫出来,便随手扔了。 一眨眼,又是许多年,往事随风去。 林景峰还记得被烟斗扣嘴的事,他站在月台前,不知为何,依稀回忆起断成两截的玉钿,回忆起从没挨过打的小双,回忆起少年时一点一滴。 回忆起那些峥嵘头角,被逐渐磨平的岁月。 冷不防身边有人热情地问: “嗨!朋友,你好啊!” 林景峰只以为是幻觉,没有回答,甚至不想转头看。 “你去哪?咱们作个伴吧?”展行笑道。 ——番外·犹记当时年纪小·景峰·end—— chapter31 红发走出雪地, 沿着雪地搜索, 把蓝眸从积雪下拖了出来。 蓝眸狼狈不堪,红发得意地笑。 蓝眸咳了几声:“刚刚爆炸哪里传出来的?” 红发道:“西面,带他们走?还两名学生怎么处理?” 蓝眸道:“飞鱼的儿子带走, 其他人留在这里。” 红发看了看帐篷那边, 林景峰疲劳地支撑着出来, 看了四周一眼。 “小贱呢?”林景峰警觉地喊道:“小贱——!又去哪了?!” 蓝眸道:“车上,小心再喊出雪崩, 老子可不想被埋第二次了。” 林景峰走到一辆雪地车前, 看到车内熟睡的展行, 方松了口气。 红发道:“被爆炸震晕了, 刚捡回来的。” 林景峰点了点头,蓝眸上了他们的雪地车,似乎在等什么。 许久后,蓝眸诧道:“你不走?” 林景峰戴上墨镜,说:“带他回去,送他回北京, 军队快来了。” 红发不置可否, 说:“那我们走吧, 先回拉萨去。” 他们发动了雪地车, 林景峰背着霍虎给的长藏刀, 走向山坡高处, 翻身骑上他的摩托车, 从另一条路离去。 “喂!等等我!” 霍虎从山洞里追出来, 匆忙中一瞥,又捡了块石头跑回去,在岩壁上写写画画。 红毛不耐烦道:“快点!” 霍虎追上来,挤进了车里。 红、蓝带着霍虎与展行,开车回拉萨。 霍虎问:“还有学生呢?” 蓝眸开车,红发抱着大剑打瞌睡,长靴架在驾驶窗前,漫不经心答:“驻边军队快来了,交给他们处理。” 霍虎点了点头,舒了口气,摸了摸熟睡的展行额头,开始翻他的包。 片刻后,翻出一盒牛奶,一包牛肉干。 霍虎无事一身轻,悠闲地开始享受了。 “来点么?”霍虎大方地说。 红发从后视镜看了一眼,摆手道:“不喝。” 蓝眸懒懒道:“你身手不错,来这里做什么?以后想去哪?” 霍虎靠在车座上,把展行扳起来一点,让他枕着自己大腿:“不知道,没想好,来收拾个以前留下的烂摊子,以后没事干了。” 蓝眸又问:“想入伙么?家里干活的太少了,剩我和红毛两个,另外俩懒骨头好吃懒做,从来不愿意出任务。” 霍虎摆手道:“包吃住和零食么?” 蓝眸道:“吃住包,零食不包,可以带媳妇来。” 霍虎道:“那算了,再说暂时也没媳妇。” 蓝眸也不勉强,哼着歌,红发又道:“你可以尝尝冰淇淋,那个味道不错。” 霍虎点头道:“以后去试试。” 一天后的下午,拉萨。 雪地车停在街道边上。 展行足足睡了二十多小时,醒来的时候几乎要饿疯了。 展行的爪子无力地挥来挥去,抓到驾驶位上:“行行好,给口吃的吧……” 蓝眸:“……” 红发:“……” 蓝眸道:“前面是八角巷,巷子里就有卖吃的,你家不是有钱得很么?” 展行点了点头,背起包,迷迷糊糊正要下车,忽然清醒过来,叫唤道:“不对!小师父呢?!” 红发漫不经心道:“让你好自为之,他走了。” “哦。”展行失望地说:“虎哥呢?” 蓝眸道:“他去看个老朋友,让你先回北京去,不用等他,以后有缘再会。” 展行抽了抽鼻子,准备下车,突然又转过头:“你们呢?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红、蓝异口同声道:“在等你下车,还不滚?” 展行哇的一声大叫,抱着红发脖颈干嚎:“我哥也没了!小师父也没了!你们要负责!不对!他不用负责,你负责好了!红叔!” 红发:“???” 蓝眸:“再叫,我要打电话给你爸了。” 展行:“我不怕他!” 蓝眸:“打电话给你大舅?” 展行马上兔子般地下了车,刚一下车,蓝眸便忙不迭地把车开走,红毛满头汗,唏嘘道:“这小子比小唐还难对付……” 蓝眸:“你能不败兴吗,提他做什么?” 红发道:“好好,去买纪念品,多玩几天再回去。” 八角巷: 展行寻到一间店,随便点了几份吃的。 面饼,牦牛肉,酥油茶。 吃进嘴里,味道都是苦的,填得满肚子,填不满心。 展行抹了抹眼睛,独自吃了一会,眼泪掉在碗里。 布达拉宫,日光殿: 霍虎十指交扣,翻手一推,凑到老喇嘛面前,指节噼啪响,又按了按酸麻的脖颈。 霍虎看了看窗外,正是黄昏时段,他的猫瞳在夕阳下闪着琥珀的光泽。 霍虎:“有吃的么?” 老喇嘛微笑道:“赞普想吃点什么?” 霍虎想了想:“冰淇淋有没有?牛奶也行,牛肉,不要有地沟油的。” 老喇嘛和蔼笑道:“冰淇淋没有,地沟油也不会有。” 老喇嘛吩咐人上了菜,霍虎狼吞虎咽地吃了,一抹嘴,说:“最近得了本书,忽然觉得,有首诗很不错,我给你看看……” 老喇嘛色变道:“不不,赞普请不要取出来了,山下随意看看无妨;布达拉宫里,还是不要随便翻的好。” 霍虎:“看看嘛……”说着伸手要拿书。 老喇嘛:“来人,送客。” 霍虎:“……” 一名红衣喇嘛快步走来,低声在老喇嘛耳边说了几句话。 老喇嘛缓缓点头,忽道:“赞普的神刀……” 霍虎道:“送他了,没关系。” 老喇嘛会心一笑,吩咐几句,那喇嘛双掌合十,躬身退出,前去传话。 霍虎道:“我走了。” 老喇嘛白眉微一动:“赞普这就走了?” 霍虎:“你不是送客?也该走了,剩这双眼睛,过一世便差不多了。” 老喇嘛道:“赞普若勤勉些,不枉费数百年光阴避世,现已没这许多烦恼了。” 霍虎伸了个懒腰:“不想动,光想晒太阳睡觉……给我买张机票吧,随便去什么地方。” 老喇嘛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霍虎把腕上那串珊瑚珠解下来,扔在桌上,道:“后会有期。” 老喇嘛起身相送,与霍虎告别。 林景峰站在布达拉宫红宫入口,双手平持朗达玛神刀,静静站着。 一位红衣喇嘛前来,躬身。 红衣喇嘛问:“您为何把此物带来?” 林景峰答:“这是你们的刀,物归原主。” 红衣喇嘛道:“此刀的主人不是我道中人。” 林景峰微诧:“不要?” 红衣喇嘛摇了摇头:“您可保有此刀,它与您有缘。” 林景峰点了点头,把长刀系在背后,对方又说:“感谢您的心意,活佛请您到八角巷,去用一碗酥油茶。” 林景峰道:“谢谢。”继而转身离开了布达拉宫。 五分钟后,霍虎从楼梯下来,红衣喇嘛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赞普可有许多年没来了。”红衣喇嘛和蔼笑道。 霍虎道:“你好,仁德仓加大师,我总是想不通你们轮回转世怎么转,过这么多世,还记得以前的事?” 红衣喇嘛道:“赞普说笑了,您手里拿的是什么?” 霍虎在红宫外停步,翻了翻手里的《仓央嘉措诗集》,说:“这个人的诗,有几句我很喜欢。”说着撕下一页收好,把剩下的扔进垃圾桶里。 红衣喇嘛一路送霍虎走出广场,霍虎戴上墨镜,夕阳金光万道,铺满拉萨。 住在布达拉宫,我是雪域的王。 流浪在拉萨街头,我是世间最美的情郎。 八角巷: 展行吃饱了:“发|票开过来。” 服务员:“对不起,最近发|票用完了,要等到下个月了,要不您下次到拉萨的时候过来拿?” 展行仰头,眼泪汪汪。 服务员:“……” 于是展行得到了发|票,随手刮了刮,没奖,扔在桌子上。 展行起身,沿着八角巷内一路走去。黄昏的流光投于转经筒上,暗淡的经筒反射金色的夕阳,交织成奇异而瑰丽的光泽。 远处传来喇嘛诵晚经的声音,布达拉宫敲钟,小孩子们笑着跑过。 八角巷一边,上百个转经筒林立,游人稀少,展行沉默地缓缓走着,手掌推动一排排的转经筒。 林景峰走进八角巷,始终不即不离,跟在展行的身后不远处。 展行走到巷子尽头,转完那一排排的转经筒,面前拐角处,有一尊佛像。 他抹了把眼泪,没精打采地转身,林景峰站在他的面前。 “你……小师父?”展行道。 林景峰说:“有人让我来喝一碗酥油茶,你晚饭吃了么?” 展行道:“刚吃完,你身体好点了?” 林景峰找了张桌子坐下,点了碗茶和面饼,答:“唔。” 展行坐在他的对面,趴在桌子上玩筷子,二人都没有说话,只有林景峰吃东西的声音。 林景峰吃完面饼,喝完茶,说:“走了,保重。” 展行道:“去哪?” 林景峰道:“师门不能回了,只能浪迹天涯。” 展行:“你的药呢?你不是被……” 林景峰:“与你无关。” 展行:“我们一起吧。” 林景峰:“不了,你太烦人,把发|票开过来。” 展行:“但我爱你,小师父。” 林景峰把发|票扔给展行刮奖,说:“我不爱你,谢谢,你刮吧,你抽奖运不错。” 展行埋头刮发|票,嘴里说:“你爱我的。” 林景峰冷冷道:“我说过爱你么?” 展行刮出五块钱,下意识地往兜里揣,心想留个纪念,嘴上答:“好像没有。” 林景峰道:“那不就是了,刮中了?发|票给我,我看见了,想藏到哪里去?” 展行只得把发|票交给了林景峰,林景峰说:“再见,小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展行没有再说什么,掏出根烟,叼在嘴里,走出了八角巷。 机场: 展行在柜台买了机票,抬头看值机柜台。 拉萨——北京,四点二十开始登机。 展行换了登机牌,拿着转经筒晃来晃去,惊心动魄的拉萨之行结束了。死的死,散的散,早知道多买点纪念品。 回去还不知道孙亮得怎么骂,估计会被押送回纽约,再也不能到中国来了。 想到林景峰,他就忍不住掉眼泪,展行边走边把眼泪往肚子里吞,旋着转经筒,看到登机口前站着一名红衣喇嘛。 展行停下脚步,依稀觉得这人面熟。 “您好。”展行:“我们在……啊!” 展行想起来了,在拉札公路上,半山腰的庙宇里,不正是这个喇嘛?当时他闭着眼,现在则是睁开的,一时半会展行没认出来。 红衣喇嘛回礼,和蔼笑道:“我来送一位长辈上飞机,你要回家了,在拉萨有什么收获?” 展行道:“只买了一件东西,就这个。” 红衣喇嘛接过转经筒,示意道:“转经筒是顺时针转的,你转错了。” 展行尴尬笑道:“哦,谢谢,您怎么称呼?” 红衣喇嘛把转经筒交回给展行,答:“仁德苍加。” 展行点了点头,接过转经筒随手转了转,红衣喇嘛又道:“转一周,如念《大藏经》一次;转两周,如念所有佛经一轮;三周可消身、口、意障业;十周消须弥山般罪障;百周功德可比阎罗;千周万周,证得法身;十万百万,悉得安乐;千万周者,渡六道众生脱离苦海;亿万周者,立地成佛。” 展行:“……” 周围聚了一圈正要离开拉萨的游客,纷纷被老喇嘛的讲道吸引过来。 展行道:“我……只知道转它能念经,原来还有这么大的来头,里面的经文是什么经?我见过经文,但读不懂藏语。” 仁德苍加喇嘛微笑道:“有的是六字真言,有的则是别的,你手上的是玛尼经筒。” 展行点了点头,他说:“我在布达拉宫广场买的,也有用?” 仁德苍加答:“心诚则灵。” 展行忽然起了个念头,把转经筒的盖子拆开,随手取出经文。 “你……走路来的?”展行问。 仁德苍加道:“坐车来的。” 展行道:“我想回八角巷,能载我一程么?” 仁德苍加笑道:“当然。” 八角巷尽头: 天色昏暗,林景峰修长的影子被投在古远的地砖上,眉毛,侧脸,形成一个英俊的剪影。 他抬起双手,全身前倾,扑倒在地上,喘了口气,缓缓起身,继而再次前扑。 整个人从站立到扑倒,直至额头触地,方站直身子,如此不断循环。 展行的脚步声。 林景峰听脚步就知道是他,双眼仍虔诚地看着佛像:“怎么又回来了?” 展行说:“你在做啥?” 林景峰道:“磕等身长头。” 展行问:“有什么用?” 林景峰道:“祈愿。” 展行点了点头,站在一边,林景峰反复前扑,满身大汗,额头通红。 展行站着数数,林景峰扑了一次又一次,展行忍不住问:“你要磕几个?” 林景峰:“一千个,现在到三百二十七个了。” 展行:“我帮你数吧。” 林景峰一次接一次地前扑,展行数道: “三百二十八、三百二十九、四百、四百零一,四百零二、四百三十八、四百三十九……五百……” 林景峰:“你会下地狱的。” 展行:“佛说,我不下地狱,谁爱下谁下。” 林景峰:“……” 展行:“你磕这么多等身长头,祈的什么愿?” 林景峰:“跟你没关系。” 林景峰扑倒下去,展行扒在他的背上,把林景峰压着。 林景峰咬牙撑起来,几下猛撑:“刺啊——擦!” “又做什么!数到几我都忘了!”林景峰怒道。 展行抱着林景峰的脖颈,趴在他的背上:“重来吧,从一开始。” 林景峰:“我会死在这里的……你快下来!” 展行:“你告诉我祈的什么愿,我就不捣乱。” 林景峰趴在地上,侧脸贴着冰凉地砖:“说出来就不灵了。” 展行抱着林景峰,依在他背后:“灵的,我刚刚见了个老喇嘛,他说心诚则灵。” 林景峰:“哦,我祈的是,愿我爱的人,此生平安喜乐。” 展行瞬间红了眼眶,鼻子发酸:“已经灵了啊,现在就挺高兴的。” 林景峰:“又自以为是了,有说是你么?” 展行:“有,人证、物证都在了。” 展行取出经文,缓缓展开,凑到林景峰面前,上面赫然是他的笔迹: 展小贱,我也爱你的,过来吧——小师父 札达边境,喜马拉雅地宫: 军人们大声叫嚷,挥手,军车载走尸体。 大门缓缓合拢,把地宫关进了一片黑暗里,唯一留下的痕迹只有壁画下的岩石旁,两只手拉着手,张牙舞爪的小人,外加一只蹦蹦跳跳、三只脚没画完的猫,以及数人龙飞凤舞的笔迹: 展小健到此一游。 林小峰到此一游。 霍小虎到此一游。 ——卷二·无头佛·end—— chapter32 华南之剑, 特别行动部队基地。 公共休息室里坐着三个人, 一人在玩算盘, 打得劈啪响, 另一人在看电视——天线宝宝,唐悠在桌边调试一把□□。 红发把背包朝桌上一扔。 “哟, 红毛回来了?”玩算盘那男人笑道。 戴帽那男人推了推绿色贝雷帽, 问:“蓝呢?” “唔, 小唐, 你要的转经筒。”红发道:“蓝去组织汇报任务档案了。” “有什么收获?”唐悠问。 红发道:“认识一个和你差不多的小孩……新产品?” “咔”一声轻响, 唐悠用一根小铁丝把枪里的弹簧固定住:“新制造的霰弹枪,覆盖面改良了一倍,可以在四十步外准确打击表面积三十平方米的目标物,缺点是间发时间更长。” 唐悠把□□收进匣子里,随手扔在架上:“雷管的引爆时间改为可控,一秒到一分钟,装在箱子里;口香糖炸弹还有两盒,冰库里的硝化甘油用完了,蓝哥上次要的红外线隐形眼镜也做出来了……” 唐悠把桌上转经筒胡乱塞进背包:“在冰箱上面。” 红发:“你去哪?” 唐悠道:“不去哪, 回房间睡觉。” 休息室内三人不约而同地看着唐悠,唐悠十分紧张,问:“怎么, 还有事么?” “没有!”三人齐声道。 唐悠说:“我回去睡一会……别来叫我。” 红毛悠然点头。 唐悠道:“就这样。”说毕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反锁上门, 深呼吸, 转身取出一套电动工具,旋开角落里的铁栅,钻进通风口里。 唐悠小声说:“哥哥们,再见。” 起居室: 红毛:“他该不是想离家出走吧。” 戴绿帽的不置可否:“多半是了,昨天还听见他在房间里拆通风口。” 玩算盘那男人笑道:“小唐什么都好,就是不会撒谎,表情都写在脸上了。” 红毛道:“其实他可以走正门。” 戴绿帽的说:“随他去吧,小孩子都坐不住,玩得不想玩了自然就回来了。” 唐悠艰难地搬开下水道井盖,满身污黑地爬出来,吁了口气。 终于自由了!蓝天!大地!我出来了! 先得找间宾馆,洗澡,开房,再买点吃的。 “开一间房。” 唐悠找到旅店,掏出钱包,意识到一件很严重的事——钱带了,卡也带了,忘记带身份证。 唐悠钻回下水道,原路回去取,发现通风口从里面被封死了。 唐悠:“……” 北京: 孙亮在开一个视频会议,秘书走过来,匆匆在孙亮耳边说了几句话。 孙亮马上道:“各位请稍等。”说着出了会议室,左右望望,问:“拉萨的电话?小贱的?” 一名工作人员看了看秘书,没有人说话。 孙亮:“?” 秘书道:“老板,拉萨刚刚打来电话,是关于古格遗址考察的大致情况;我让他们稍等,对方说没有时间,交代完就挂了。” 孙亮道:“说。” 秘书:“人文学院的考察队伍,遇上边境火力冲突,嗯……有人牺牲了。” 孙亮:“……” 秘书:“李院长,阳教授,以及六名学生,都死了。” 孙亮:“……” 秘书:“甥少爷……到目前为止还活着,现在正在上海的一家医院……老板!老板!挺住!” 孙亮:“他……受伤还是生病,一次说完,快。” 秘书:“不清楚,甥少爷的信用卡有账单,似乎是很严重的……问题,您看……” 秘书拉出一长串刷卡记录,孙亮哐当一声,终于倒了。 上海,协和医院。 女护士道:“病人家属呢,过来签个字,谈谈情况。” 展行进了办公室,接过病情报告,主治医师是个中年人,问:“需要让病人来听听么?” 展行道:“不,先给我说一次。” 主治医师点了点头:“您是他的……” 展行头也不抬,在单子上签字,答:“未婚夫。” 主治医生楞了一会,而后理解点头:“林景峰,年龄二十二,这位病人的症状有点麻烦……可能需要高昂的医药费。” 展行道:“这些都不是问题,他生了什么病?我亲眼看见他给自己注射一种药物,是毒品么?” 主治医生道:“不,不能算是毒品,正想和您谈谈这个问题。” “昨天您交来的药物,经过我们的分析化验,是国外的一种新药,这种新药里的成分还没有经过临床实验,主要作用是麻痹患者的中枢神经。” 展行:“有没有依赖性?” 主治医生道:“很庆幸,没有。” 展行松了口气,主治医生又道:“但它的副作用,比产生依赖性更可怕。” 展行可怜巴巴道:“叔叔,你把话一次说完成不……” 主治医生作了个投降的手势:“药物最初是用于在手术后麻醉病人的中枢神经,注射后,患者单纯地失去痛感,能够达到零痛觉的效果。” “它在大剂量使用中,不像吗啡等会令人上瘾,但是,手术中的疼痛,会被阻碍在痛觉神经元中,在药效过后一段时间里,被放大许多倍。” 展行道:“这个我知道,做完手术,麻醉剂过后不都会痛得很惨么……” 主治医生道:“那是术后伤口引起的疼痛,和这个不一样,这位林先生,在药效期间无论受了什么伤,哪怕是手指割开一个小口子,当药效过后,都能真实地感觉到扩大将近十倍后的痛苦。” 展行:“……” 展行道:“解决方案呢。” 主治医生道:“目前没有药物能够中和它的副作用,疼痛带来的伤害是很麻烦的,只能忍着,他的全身会起剧烈的痉挛反应,可能随时休克,肝脏,腹腔,隔膜也会随着痉挛而受伤。他的食欲消褪,甚至不想喝水。我们为他作的检查中,发现了他的上呼吸道,在不久前受了酸性烟尘感染,是什么原因,您知道么?” 展行头疼无比:“不知道。” 主治医师诚恳道:“这个时候就需要输液维持,再配合其他药物帮助他渡过难关。可能要用到一点吗啡。” 展行马上道:“不能用吗啡。” 主治医师似乎有点为难,展行道:“我相信他的精神力量能坚持住。大概要多久?会留下后遗症么?” 主治医生遗憾地说:“我无法下定论,希望不会。” 展行道:“他的意志力很顽强。” 主治医生道:“那么可以相信,情况会变好。其次就是医疗费用的问题,我们的小组研究了一下午,为他制订了一套治疗方案,每个疗程中,药物与治疗费的价格估计要接近一百万……” 展行狠狠道:“钱不是问题!把他治好!用什么药都可以!”说毕起身走了。 展行站在病房外,两只手把自己的脸揉来揉去,切换到阳光灿烂的微笑模式,推门进去。 林景峰换了病号服,躺在vip休息间里看电视。 “说的什么?”林景峰漠然问。 展行道:“报告小师父!你的病可以治!” 林景峰:“要多少钱。” 展行道:“很便宜!” 林景峰看也不看展行,拇指抵着修长的食中二指搓了搓,示意多少钱,给个准数。 展行道:“估计十来万吧。我也不是很清楚,那个大叔说要一个月。” 林景峰:“是么?我听护士说,这个包间一天就要一千。” 展行上前给林景峰倒水,想了想:“对啊,一个月三万,外加药物和治疗七万。” 林景峰没有怎么接触过这些,一想也差不多,说:“把我的卡拿去,里面还有十来万,够用了。” 展行道:“是用你的卡,已经交了一部分。” 展行在林景峰身边躺下,抱着他,把脑袋枕在林景峰的肩膀上。林景峰道:“还好有你陪着我,小贱。” “他们说要用吗啡……”展行试探着问。 林景峰:“不用,有你在我身边,一点小伤口用什么吗啡,忍忍就过去了。” 展行点了点头,二人心照不宣,他订了间vip病房,两张床并排摆着,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就要在这里照顾林景峰了。 不离不弃,互相帮助,彼此照顾——像展小健的两个老爸一样,过一辈子。 纽约,夜: 一个点了蜡烛的蛋糕放在茶几上。 展扬道:“陆遥怎么还不回来?她又和谁出去了?嗯?这次是谁?约翰逊?约瑟夫?大卫?理查德?她到底换了几个男朋友了?” 陆少容哭笑不得道:“约翰逊是小贱的男朋友,陆遥闺蜜心情不好,今晚上去陪她。结婚纪念日你也要在意这个么?” 展扬道:“哦,其实也不算结婚纪念日……” 陆少容微笑道:“是我从英国念完书回来,和你在一起,正式成家立业的日子。” “小贱还没回家,在北京也不知道玩得怎么样了……”展杨道:“陆遥还玩得这么晚。”说毕走到钢琴旁,随手弹了几个音符。 陆少容躺在沙发上,听着音乐,闭上眼,笑道:“随他们去吧,这样就挺好,我们偶尔可以去旅游么?” 展扬边弹琴,边哼哼道:“公司也没人继承,怎么出去玩?” 一曲“爱的罗曼史”毕,陆少容“哟呵”地叫,展扬起身,风度翩翩,对着他唯一的听众致礼。 “大钢琴家!我爱死你了!你是我的偶像!”陆少容啪啪啪猛鼓掌,叫唤道。 展扬得意洋洋地四面鞠躬:“谢谢!谢谢!那边的朋友,你们还好吗?!” 冷不防一个蛋糕飞过来,啪一声砸了展扬满脑袋奶油。 展扬:“……” “哈哈哈哈!”陆少容扔完蛋糕,大笑着持续鼓掌:“你太帅了钢琴家!” 展扬咆哮道:“你找死!”说着扑上沙发去。 电话声响。 展扬满头奶油,汪汪汪地抓陆少容的衣服,看了一眼,说:“靠,又是孙亮!” 陆少容笑道:“等等,小贱还在二哥家,应该是小贱打电话来祝你结婚纪念日了……” 展扬道:“别理他!昨天下副本还被那划水刺客害得灭了次团……” 陆少容:“肯定不是二哥,儿子的电话你不接?不是成天念叨着的么?” 展扬心想不错,说:“那就勉勉强强,接我儿子的电话吧。” 手机屏幕上闪着孙亮的名字,展扬顺手接了,道:“儿子,你最近怎么样啊。” 孙亮道:“是……扬扬?有件事……” 展扬:“?” 陆少容笑着说:“小贱又离家出走了?在北京也拴不住?” 展扬的脸色变了。 陆少容蹙眉,察觉出了不妥。 “现在……能联系上人么?”展扬的声音发着抖。 电话声响。 林景峰无奈道:“你能换个铃声不,我实在不想听套马杆了。” 展行嘿嘿地作了个息怒的手势,出外接了电话。 孙亮的声音半死不活:“终于打通了,小贱,你行行好,一刀给二舅个痛快吧……” 展行叼着烟,眯着眼,痞兮兮地笑道:“不好意思啊二舅,手机没电了,刚充上。” 孙亮大吼道:“你到底在哪里!地址!医院名字!” 展行道:“哦哦,好……”展行连珠炮般报了出来,孙亮又道:“断手还是断脚了啊,听起来咋没啥事nia。” 展行道:“是没事啊,真没事,没缺胳膊损腿,是我朋友生病了,我陪他一段时间……你别来了……哎,二舅,你还在听吗!” 孙亮直到这个时候才真正松了口气:“已经晚了,展小贱,你爸以为你尸体搁协和医院了,正在赶过来的路上。算了,你在那里等着吧,我晚上过来,你大舅中午过去。” 展行还没反应过来,孙亮便挂了电话。 展行终于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他的末日到了。 chapter33 当天黄昏, 林景峰的药效过去。 痛如浪潮般淹没了他, 手上伤口最先发作, 犹如在地狱的油锅中反复煎熬, 高原上寒风刮过肌肤时的裂感,手握霍虎长刀的割痛, 枪弹打入肩膀时钻心绞肺的痛苦, 甚至每一次注射药剂时, 那一个小小的针口, 都千百倍地回击了他。 最恐怖的还是在喜马拉雅地宫内吸入的黑烟, 令他的呼吸道,气管有如被千万根针猛扎,从体内到体外,凌迟一般的难受。 “不要咬东西!”展行道:“别咬手臂!你会更痛的!” 展行手足无措地看着林景峰,拉开他的手,林景峰几次昏过去,又几次醒过来,在床上翻滚,展行紧紧地抱着他。 “太痛的话喊出来啊!”展行比林景峰更害怕, 他小时候有一次牙疼去作了根管填充,那滋味他足够记得一辈子。 林景峰全身是汗,浸湿了病服, 睁着无神的眼睛, 看着展行。 展行一刹那陷进了无边的恐惧之中, 三秒后, “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林景峰反而笑了起来:“你哭什么?被吓着了?” 展行呆呆道:“你没事吗?吓……吓死我了。” 林景峰疲惫地点头,第一次痛感过去。 “过来。”他朝展行招了招手,展行搬了个小凳子,坐到床边。 “医生说不能碰你,否则万一在两次疼痛之间压到或者扭伤,下一次会更惨的。”展行红着眼睛说。 林景峰点了点头,沉沉入睡。 睡了不到五分钟,林景峰听到开门声,再次醒来。 “大……大舅。”展行道。 余寒锋点了点头,说:“你好,我叫余寒锋,这位小兄弟怎么称呼?” 林景峰报了姓名,展行起身,规矩站好,自觉闭上眼。 余寒锋朝林景峰一抱拳:“得动点粗,请小兄弟担待。” 说着上前,给了展行一巴掌,展行脑中嗡一声,险些倒下去。 林景峰:“……” 余寒锋身高近一米九,倚在走廊外,听展行报告了整件事的经过,淡淡道:“你命大。” 展行倔道:“你说可以去的。” 余寒锋:“情况有变就该回来,这都不懂?至少也得给我打个电话,红毛开始只说去抓盗墓贼,我就让他顺便照看着你,没想到事态这么严重。” 展行兀自道:“那小师父就死了,要么被红叔一枪打死,要么死在地宫里。” 女护士从走廊一边跑来:“哎,先生!这里不能抽烟!” 余寒锋看了展行一眼,不再与他争论这个问题,按灭了烟头,又问:“你爸马上过来了,你还不回去?美女身材真好,什么时候下班,一起去吃个饭?” 女护士悻悻走了。 展行说:“我得先照顾好小师父。” 余寒锋:“以后呢?” 展行不吭声,许久后说:“正在想,别给陆少容说行不。” 余寒锋点了点头:“走了,大舅去接小多放学,你爸和二舅来了,让他们晚上到我店里吃饭。” 余寒锋又看了里面一眼,展行道:“再在这里等等吧,等他们来了再走,我怕又被骂……” 余寒锋道:“我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了,和医生谈过,也都知道了。那小子是个硬汉。你和你爸好好说说,别吵架,他们能理解的,人没事就行。” 展行这才知道,余寒锋在林开始发病的时候就等在房外了。 虹桥机场。 下飞机后,陆少容开手机,接到孙亮的第二个电话,真是魂儿都被吓飞了一半:“小贱没事。待会见了面,你别吼他,也别揍他了,有话好好说。不管小贱的朋友是什么人,能治的话治,再邀请他们过来,这样小贱也能回家……” 展扬蓦然火起,站在入境口前吼道:“都是你!平时要不是你老纵着他,现在会出这种事?!哪天把中南海炸了你也说没事就好?!” 展行没炸中南海,其父却快把整个虹桥机场炸了,陆少容知道这时候说什么也没用,只得不吭声。 展扬气势汹汹地杀到协和医院,把走廊里的病号推得东倒西歪,站在病房门口。 里面传来展行嘻嘻哈哈的声音: “还痛么?我给你讲个笑话吧,小师父。” “从前有一只猪,挽着篮子上街买菜……” 看来真的没事,陆少容啼笑皆非,在走廊的待客沙发上坐下,示意展扬自己进去,展扬无话可说,整理西装外套,领带,抬手敲门:“展小贱,你在里面吗?” 儿子的笑话戛然而止。 “不在。”展行答:“您哪位?” 展扬道:“我是你爸!” 林景峰:“去开,我也想见见你爸。” 展行磨磨蹭蹭来开了门,展扬抡圆了膀子正要给他一耳光,忽然见到展行额头上有个巴掌印,呆了一秒,登时就炸毛了。 “你敢打我儿子——!”展扬怒吼道,冲进病房找林景峰算账。 “别啊!不是他打的!是大舅打的!”展行哇啦哇啦地叫,抱着其父的腰,把他拖了出去。 “你们最好到外面的花园里去谈。”陆少容道:“对面万一住的是心脏病人,待会就麻烦大发了。” 展扬悻悻拎着自己儿子的衣领,把他拎出了走廊。 陆少容吁了口气,推门进去,林景峰躺在病床上,礼貌地说:“你好。” 陆少容道:“你好,我见过你的照片。” 很精神的小伙子——这是林景峰给陆少容的第一印象。陆少容端详他的眉毛,眼睛,林景峰的瞳孔黑而深邃,表情不迟疑,瘦而虚弱,却有种坚决感,不像拖泥带水的人。 林景峰答:“我听过你的声音,在胶州的海湾里,你很博学。” 陆少容摘了帽子,在展行的床上坐下,谦道:“谢谢,我在博物馆上班,所以对古籍略知皮毛,说说你吧,你怎么会到西藏去了,这一趟有什么收获?” 林景峰看着陆少容的眼睛,答道:“没有收获,得了一身伤。” 陆少容笑道:“看得出来,怎会这样?你平时是做考古的?” 林景峰道:“不,我只是打杂的,到处打零工,刚好小贱……展行去西藏,我就跟着去看看了。我家在甘肃,你知道的,零工赚得少,也比较不固定。” 陆少容理解地点头道:“通常都做什么?” 林景峰淡淡答:“什么都做,能糊口就行。” 陆少容蹙眉,似乎在思考为什么一个打零工的,会跑到西藏去,而且看样子还是生了很重的病,然而贸然问太多总是不好,便改口道:“生的什么病,身体好点了么?” 林景峰道:“以前曾经接过试药的黑工,是参加医药试验留下的后遗症……” 陆少容怔住了。 林景峰自嘲地笑了笑,陆少容道:“我很……抱歉,现在情况怎样了?” 林景峰道:“正在住院观察,医生说能治好。” 陆少容松了口气,点头,外面孙亮敲门:“老三!他们说你来了?” 孙亮推门进来,与林景峰打过招呼,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陆少容说:“你先好好休息。” 陆少容出来倚在走廊里,孙亮掏烟,二人凑在一起点了烟。 “哎!走廊不能吸烟!”女护士一副看乡下人的表情,怒道:“你们都是哪来的?” 孙亮道:“就一根,你们院长不就是那个谁?啊,陈什么的,对对,我记起来了,美女息怒啊,亲爱的,你身材真好,晚上一起吃个饭?” 女护士道:“不行!我们院长自己抽烟都要罚二百五呢!” 孙亮一拍大腿:“早说嘛——!我们兄弟俩一对二百五,刚好五百,把pos机拿过来。”说着掏口袋。 女护士转头去叫人,陆少容问:“到底怎么回事?” 孙亮:“我还想问你怎么回事!老大说这事儿被定成边境军事机密,上头的人下了封口令……” 陆少容蹙眉道:“老大又回华南之剑了?” 孙亮耸肩道:“没回,但和特殊组里的那几只还是有来往的,这次小贱去西藏,老大特地打电话去说了声,据说红毛他们刚好碰上一伙盗墓贼,要偷运文物出境,双方军队在那里开了火,多的我就不清楚了。” 陆少容哭笑不得道:“旅游都能碰上这事,真是中了头奖。” 院方主任被女护士带着匆匆过来,孙亮递了张名片就把他打发走了,又问:“里面那小子什么来头?” 陆少容心内疑惑不已,林景峰说的话里仿佛还有许多没想清楚的,孙亮又道:“老三,别不高兴嘛,你儿子虽然被日了……” 陆少容:“……” 孙亮:“……” 孙亮只以为陆少容早知道此事,冷不防说错了话,被按着揍了一顿:“哎老三,你胆子肥了啊,敢跟哥动手?!你来真的啊!你要干什么!老子可是练过的!别仗着哥让你就乱来啊!” 陆少容:“你混蛋啊!这怎么回事?!你教他的?!” 孙亮和陆少容扭作一团,在走廊里混战。 陆少容的心情实在是太震撼,从展行十岁开始,他就反复告诉展行性生活要检点,绝不可乱来,展行说谈谈恋爱,陆少容心想能理智就行,然而孙亮那个消息来得太突然,“被日了”三字更不亚于五雷轰顶。 陆少容脑中一片空白,唯一的想法就是抓住个什么东西打一顿。 打着打着,门被推开。 撕衣领,掐脖子的陆少容与孙亮同时定住。 林景峰推着一个活动点滴架,从房间内缓缓走出,经过陆少容与孙亮身边,去找护士。 “按铃坏了。”林景峰站在护士台外说。 “不是坏了。”女护士看了林景峰一眼:“是你的客人太彪悍,没人敢过去。” 林景峰点了点头:“输液瓶里还剩一点。” 女护士:“知道了,待会去给你换,回去躺着。” 林景峰转身,推着点滴架再次经过陆少容与孙亮身边,进了房里。 陆少容与孙亮继续互殴,孙亮讨饶道:“哎呀,好了好了。” 陆少容松开孙亮衣领,低声道:“戴套了么?” 孙亮道:“不知……有!有!肯定的拉!我教他的!不管男的女的,都要戴套!” 陆少容揉了揉一头乱发,疲惫地出了口气。 “他说他是打零工的。”陆少容说:“怎么会在西藏和小贱碰头?” 孙亮:“这个真不知道,小贱去西藏的时候说已经和那小子分了,可能是无意说了,然后他一路追到西藏去,哄他回来和好?” 陆少容点头,如果真是这样,便能理解展行的举动,然而他仍然觉得有什么不妥,说:“非家属不能查病历,这样,二哥你找院长说说,叫他们把那孩子的病历拿来,我们看看。” 孙亮招手叫人,这时候,陆少容的手机恰到好处地响了。 陆少容接电话:“您好。” 陆少容:“……” 孙亮:“?” 陆少容一副崩溃的表情,孙亮道:“哎!怎么拉!我弟看上去不对劲!拿点设备来给他吸氧!” 陆少容挂了电话,道:“我……去找扬扬,你等等……” 陆少容走了,护士把林景峰的医药单拿过来,孙亮看也不看,随手在上面画了个猪头:“不用找了,谢谢。” 医院中央的花园里。 时近黄昏,傍晚六点,护士推着轮椅上的病人从花园里缓缓走过,展扬、展行两父子各坐在一张白色的茶桌旁,看着对方。 展扬:“你的朋友是什么人?怎么不给我们介绍一下?” 展行每次碰上展扬就像吃了火药:“我倒是想介绍,你让我怎么介绍,嗯哼?” 展扬:“算了,说点别的吧,爸以前确实是有不对的地方……算了这个也不说了,你不想学商科,可以说出来,我们好好谈一谈……” 展行:“妈,你根本不让我说。” 展扬火起:“叫爸!” 展行:“你赢了哦!算你赢哦!” 展扬心想:真是生块叉烧都比生他好…… 展行:“你现在一定在想,生块叉烧也比生我好,对吧,是的吧。” 展扬:“……” 展行:“我是想说啊,你有给我说的机会吗?从我懂事开始,一直都是你在说,你根本不让我选择,我不想念商科!也不愿意当商人!谁爱当谁当去!” 展扬:“那你想做什么?” 展行:“我想考古。” 展扬没好气道:“考古就考古吧,你爷爷把申请表给我了……你填一次,回纽约我去联系学校,快点!别啰嗦!” 展行本想说不回去,要在中国考古了,然而父亲一让步,自己倒显得没理,只得接过。 展扬又递来一支笔,盯着儿子,督促他填,展行心想填就填吧,到时候再让林景峰一起去。 展行磨磨蹭蹭地填,展扬忽又道:“你的q字就不能写端正点吗?!从小就是这样,跟虫子似的!” 展行怒了,把笔一摔:“我已经十八岁了!不是小孩了!你还这样骂我!虫子也是有自尊的!” 展扬不耐烦道:“算了算了,继续写,写完我再给你抄一份,丢人!” 展行索性不填了,说:“我要在中国考古。” 展扬伸出食指不停戳展行脑袋:“我谢谢你了,你不会注明填中国考古学?嗯哼?就在这里,看不到了吗?不认识字?!以后再回来实习也是一样的!没有理论基础,拿什么考古?” 展行:“我已经知道很多东西了,不用学了。” 展扬道:“学无止境,陆少容都不敢说他不用学了,你……” 第一道晴天霹雳。 展行:“我有喜欢的人了,为了他,我决定留在中国。” 第二道晴天霹雳。 展行:“我问过陆少容的,他说可以。” 第三道晴天霹雳。 展行:“就是病房里的人,他叫林景峰,他几乎为我付出了自己的生命,我决定这辈子就和他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 展扬张着嘴,半天没反应过来。 “什么时候的事?”展扬难以置信道:“你在开玩笑吧?陆少容从来没和我说过,展小健,你不要撒谎了!” 陆少容走进花园。 展行反而平静了:“他很穷,是甘肃人,但对我很好,我很喜欢他。本来我们已经分手了,他在拉萨的大昭寺外,佛像前面,磕了一千个等身长头,是为我磕的。祝我回去以后平安喜乐,能找到我爱的人,那一刻起,我就不想和他分开了。” “扬扬,我有件很重要的事情和你说。”陆少容试探着道。 展扬:“这不行!绝对不行!” 展行:“为什么!给我个理由!” 展扬气昏了头,随口道:“你一定是疯了!那小子印堂发黑!面黄肌瘦,长得跟只火柴棍似的!你找什么人不好,找个痨病鬼?!” 展行:“我谢谢你了!他是在生病!病人不都是这样的吗?你难道期待他一脸红光脑满肠肥吗?” 陆少容:“扬扬!先听我说!” 展扬:“你……你居然还会脑满肠肥这个成语?好,你很好!我要和你断绝父子关系!” 展行:“谁稀罕啊!” 展扬一腔怒火濒临爆发边缘,掀桌!展行心想,你会掀我不会掀! 于是父子同时掀桌,茶桌垂直飞了起来。 展扬已经彻底昏头了,他推开孙亮,走进林景峰的病房,扯松领带,不自然地坐在床边。 展扬:“你好,我是展行的父亲。” 林景峰点头道:“看出来了,您好。” 展扬:“你要多少钱,说个数。” 林景峰:“……” 陆少容道:“给我出来!” 陆少容终于追到病房,把展扬倒拖出去,怒道:“坐好!有件事告诉你!纽约打来的电话,非常重要。” 展扬道:“说说说……” 陆少容看了周围一眼,迟疑道:“要把氧气罩和……抢救设备先准备好吗?” 孙亮:“又有劲爆新料吗?我我……我去叫护士?” 陆少容:“是这样的,刚才,陆遥的校长打了个电话过来。” 展扬点了点头,明白肯定是陆遥也闯祸了,真是后院起火,儿子的事还没搞定,女儿又出状况。 展扬:“说吧,不用抢救设备,我已经准备好了,这次又是和哪个老师吵架?” 陆少容:“不是吵架,陆遥的闺蜜丽萨,很漂亮的一位黑人女孩,上次来过咱们家的,你还记得吗?” 展扬点了点头,彻底懵了。 陆少容:“丽萨考试的时候,被抓到作弊,我不知道校方的标准是怎么判断的,她坚持自己没有作弊,但校方要开除她。” 展扬:“这跟我女儿有一分钱的关系?” 陆少容:“丽萨认为学校冤枉了她,正在天台上坐着准备跳楼,陆遥呢,则陪她一起,坐在天台边上,全校师生都在看她们。陆遥说,学校歧视有色人种,丽萨跳楼,她也一起跳楼!快把吸氧器拿过来!没了!” 展扬:“……” 展扬漫无目的,一手挥了挥,陆少容深吸一口气,见展扬挺住了,说:“你回去,和咱爸一起解决这个事,小贱的麻烦我负责。” 展扬茫然地点了点头,说:“我去……买机票。” 夜八点,展扬飞回纽约。 陆少容在病房里坐着,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展行出去买零食给林景峰吃,林景峰食道受损,只能靠输液维持营养,连喝水都不舒服,这样终究不行,展行便去买点蛋糕之类的喂给林景峰吃。 陆少容道:“借床躺一下。” 林景峰:“妹妹出事了?” 陆少容道:“问题不太大,展扬回去解决了。对不起,他被小健气着了,口不择言,请不要介意,其实他很疼儿子。” 林景峰点了点头:“没有关系,我能理解。” 陆少容疲惫地躺着,双眼看着天花板,忽笑道:“以前展扬带着我、展行,陆遥去西藏旅游的时候,也在大昭寺外磕了一千个等身长头。请佛保佑我们一家人和睦幸福。” 林景峰眉毛动了动:“高原反应,体力消耗那么大,他这种生意人吃得消?” 陆少容道:“那时候小健他们很小,都忘了,谁也想不起来,展扬体力也好,勉强磕下来了。” 展行提着东西回来了,有布丁,奶酪,还有三份饭。 “二舅呢?展扬去哪了?陆少容,这几份是你们的。”展行说。 陆少容打趣道:“知道帮我们买饭了?” 展行笑了笑,林景峰说:“吃完饭,带你爸出去逛逛吧。” 陆少容道:“没关系,你们休息,我经常来上海,还有点事,要离开一会。” 展行愕然道:“去哪?” 陆少容:“去见你大舅,先不吃了,明天再过来。” 展行道:“我给你们订了酒店,这里是房卡,就在对面……” 陆少容看了展行一会,接过房卡,看了展行一会,莞尔道:“谢谢,儿子。” 陆少容走了,展行拆开吃的,林景峰道:“你先吃。” 展行道:“不好意思,见笑了,展扬没吼你吧,他一直都是这样。” 林景峰说:“没有,他们都是好人。” 展行点头,打开盒饭,叽叽咕咕地把三份盒饭的菜拼到一起,开始吃,手机响。 展行边吃饭边接手机:“喂,二舅妈怎么突然给我打电话拉?!哥今儿刚和二舅在一起呢!” 陆遥:“哎,哥,别开玩笑,我在天台上呢,一不小心玩过头拉,怎么办?” 展行:“什么玩过头拉?你在干嘛?” 陆遥:“我在假装跳楼呢!展扬今天好像去上海找你了,爷爷在下面喊,又说展扬在飞机上,马上回来了!” 展行:“那你快下来呗!小心挨揍啊。” 陆遥:“他们要开除丽萨,我还不能下来,天台上好冷,不想坐了,但是下来又好丢人,怎么办啊?!快给我想个办法!” 展行咂吧嘴,脸上都是饭粒:“消防员没在地上放气囊么?你把丽萨一脚踹下去,回爷爷家吃饭吧,龙虾好吃。展扬也不容易,别惹他生气了啊,乖。” 林景峰:“……” chapter34 上海, 竹山小筑。 这是一家很有特色的自助火锅店, 店内以一米高水槽拦开了座位, 水槽内载着摇啊摇的小船, 船上放着菜,沿路经过餐桌, 食客坐着就可在船上取涮菜。 店主名叫余寒锋, 从前是名特种兵, 退伍后在一个网络游戏里当职业玩家, 赚到第一桶金后开店。交了一位留学生女友, 又等了许多年,待她回国后结婚定居,两年后因感情问题离婚。 法院把儿子判给了余寒锋,于是这名离婚后的男人,便带着拖油瓶儿子相依为命过日子。 打烊时间,陆少容坐到一张桌后,小船慢悠悠地飘过来,载着一小瓶酒,两个杯。 陆少容斟了酒, 余寒锋端过来两盘凉菜。 “老二呢?”余寒锋坐下问。 “回去了。”陆少容道:“说会还没开完。” 余寒锋笑道:“老二打电话来,让我去医院看小贱那会,声音都快哭了。扬扬呢?” 陆少容道:“陆遥在一哭二闹三上吊, 扬扬回去揍她了。” 余寒锋放声大笑。 陆少容作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 朝店里角落招手道:“小多, 过来。” 余寒锋的儿子只有六岁半, 听到陆少容叫,便慢慢地走过来,看着他不吭声。 余寒锋道:“叫人,不然也要揍你了。” 陆少容笑道:“上次给你买的乐高车拆碎了么?” 小多:“叔。” 小多叫完人,伸手去揽余寒锋的脖子,爬到余寒锋身上,让他抱着。 余寒锋已不复昔年与陆少容初识时意气风发的模样,却仍旧十分英俊,肤色黝黑了不少。小多抱着父亲,把脸贴到他耳朵边小声说话。 余寒锋道:“你叔来了,要睡自己去睡,爸没这么快睡。” 小多不吭声了,在余寒锋身上蹭来蹭去,余寒锋也由得他,不赶他走。 陆少容笑道:“小健小时候那会,也是粘着扬扬,走到哪跟到哪,像个拖油瓶。” 余寒锋道:“小健不算,这小子才是拖油瓶。”话虽如此说,眉目间却现出淡淡的依恋神色,高挺的鼻梁在自己儿子额上摩挲,吻了吻他的额头。 小多的鼻子在余寒锋脸上蹭个没完,陆少容笑道:“以前扬扬走到哪,小健就跟到哪,扬扬坐在沙发上,小健就要爬上来,在他身上粘着。扬扬上班,小健也不消停,死抱着裤脚要跟着去公司。” 余寒锋笑了起来:“这小子也是,老子开店忙得要死,偏在那里蹭蹭蹭。小健亲扬扬多,不怎么亲你。” 陆少容道:“扬扬上班的时候,小健才跟着我,我是大部分时间教他看书,谈谈知识话题。” “没想到一眨眼就这么大了。”陆少容唏嘘道:“以前的事都忘光了,见到扬扬也不蹭了,成天把老爸当仇人似的,讨债鬼一个。” 余寒锋说:“再过几年,小多也要成讨债鬼,都是这样的,不对么?大哥看怕了,到时候不能像你俩讨嫌,等小多谈恋爱的时候,能带女朋友回家的时候,成家立业的时候,就把店给他,自己收拾个包,流浪去。” 陆少容笑了笑,不作声。 小多的脸贴着余寒锋性感的脖颈,趴在他的胸膛前睡着了。 陆少容放轻了声音,问:“他妈没来看他?” 余寒锋道:“前几年有来过,他自己不想见妈,一直躲着,她现在也不来了,嫁到香港去了,赡养费照给,我办了张卡,没动那笔钱,以后念大学的时候,再一起交给他。” 陆少容:“哥,你真不打算再结婚了么。” 余寒锋:“再说吧,小多估计也不想要个后妈。” 陆少容点了点头,店里静悄悄的,只有水流的声音。 陆少容问:“红哥说了什么?那个叫林景峰的小子,是什么来历?” 余寒锋道:“小贱没对你说?” 陆少容摇了摇头:“小贱只说喜欢他,想和他过日子,其他的事,什么也不肯说。” 余寒锋道:“老三,大哥觉得,他既然不想说,就让他保留这个权利。否则你就算问他,他也不会说实话。像扬扬一样,到处打听完,再骂他一顿,又有什么意思?” 陆少容静静听着,不接话。 余寒锋又道:“等到他觉得可以对你说了,再告诉你,这样解决不就很好?” 陆少容道:“他已经过了什么事情都会和家里说的年纪了,扬扬总是怕他吃亏。” 余寒锋道:“子女总有离巢的时候,得等到他们有了自己的小孩,慢慢就懂了。” 陆少容自嘲地笑了笑,点了点头。 余寒锋问:“陆遥又做什么了?” 陆少容:“在假装跳楼,她那一套,都是小健玩剩下的,扬扬已经回去了。” 余寒锋:“别理她不就完了,被风吹一晚上,冷了自己会下来。” 陆少容戴好帽子,笑道:“我们都知道这个道理,可惜也都做不到,换小多要跳楼,估计你也不这么想,我走了,明天博物馆还有点事。” 余寒锋莞尔:“大哥一向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弟,不送。” 陆少容打车去机场,余寒锋抱着六岁半的秤砣儿子上楼睡觉。 余寒锋把儿子小心地抱上床,脱了衬衣去洗澡。 短消息来了。 余寒锋坐在床边,躬身按手机,信息发送人:展小健。 【大舅,我很迷茫。】 光映着展行的脸,他看了熟睡的林景峰一眼,继续按了一行字。 【我该怎么做?】 余寒锋:【关键不在于怎么做,而是你该问清楚自己,以后要做什么。你的目标呢?以后想做什么?留在国内,盗一辈子的墓?】 展行:【没想好,我想和小师父在一起。其他的,只能再商量吧。】 余寒锋:【那就慢慢想,你们的时间还很多。】 展行:【我应不应该为了他改变我?还是让他改变他自己?】 余寒锋:【谈恋爱结婚就像砍价,先求爱的人先开价,对方总要还点价的,一来二去,让得大家都满意了,自然成交。没有应不应该,只有值不值得。只怕谈好价钱,又来给你短斤缺两才麻烦。对你来说是这样,对他来说,也是一样。大舅睡了,明天还要工作,晚安,小健,你的迷茫只是暂时的,大舅已经迷茫半辈子了,不要刺激我。】 余寒锋把手机扔到一旁,洗完澡,赤裸胸膛,抱着儿子盖好被睡觉。 展行收起手机,爬爬爬,爬到林景峰的床上,蹭了蹭,入睡。 数周后: 林景峰的健康恢复得很快,他的生命力旺盛蓬勃,犹如漫天风沙中倔强的白杨,医院派出专家几次会诊,终于确认他完全康复,不需要疗养。 不仅仅药物作用被消除了,生病的这些天里,展行山珍海味拼命塞,外加各种补药反复灌,还令林景峰身体更好了不少。 “恭喜。”院长亲自来汇报了病况:“林先生的身体状态很好,没有任何并发症。但以后也请注意调养。” 展行顶着俩黑眼圈,又瘦又呆,最崩溃的就是他了,白天要和医生沟通,晚上提心吊胆,生怕半夜林景峰病痛发作,又出什么状况。 林景峰客气地说:“谢谢。” 展行道:“嗨,什么话,咱们是夫夫关系嘛……” 林景峰道:“没谢你。” 林景峰办了出院手续,与展行走出医院,阳光灿烂。 “现在是谢谢你了,小贱,谢谢。”林景峰停下脚步。 展行蹦了蹦,扒在他背上。 林景峰脸上发红,吩咐道:“别闹。” 展行说:“我们接下来去做什么?” 林景峰拉着展行的手,穿过上海的街道。 “去赚钱,还你二舅的一百一十五万医药费和治疗费。”林景峰如是说。 展行:“……” 展行:“有那么多?不可能吧,明明是十一万五千,你看多了一个零!” 林景峰:“不用装了,我都知道。” 展行傻眼了,片刻后回过神:“媳妇,他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他的……” 林景峰:“叫老公,话不是这么说。” 展行:“话就是这么说,他根本不缺这点钱,而且我给他打过电话,他也说不用还了……” 林景峰:“那是他的事,和我无关。” 展行:“不不,是这样的,我妹要嫁给他,你知道的吧。” 林景峰:“??” 展行解释道:“所以呢,等二舅娶了我妹,再过个几十上百年,我二舅归西了……” 林景峰嘴角抽搐。 展行:“这样他的钱就都归我妹,我妹的就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所以也就是全归我拉。其实呢,展扬也是这么教我们的,你没听过吗,等等,媳妇小心车。” 展小健兄妹原则:妹妹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妹妹的。二舅除外,二舅是我的。 陆小遥兄妹原则:二舅是我的,为哥哥两肋插刀,为二舅插哥哥两刀。 “有个说法是:当你有了个儿子,你不好好教他,他就害你全家!当你有个女儿,你不好好教她,她就害别人全家!所以呢,你跟谁有仇,你就宠坏你女儿,嫁给他儿子,这样一来,他全家都完了,大仇就报拉!” “二舅没有儿子,不过把我妹嫁给他,也是一样的嘛!钱归谁,没太大区别。” 林景峰刚出院,险些又要吐血住院了。 展行伸着舌头:“去哪?师父?” 林景峰没好气道:“潘家园,买消息,倒斗赚钱。” 华南之剑,特别行动部队基地。 红发在起居室坐下:“小唐还没有回来?” 玩算盘那人趴在桌上:“没有——” 红发喝了口咖啡,蓝眸走进来,把一份报告扔在桌上:“上次拉萨的调查资料出来了。” 红发道:“还有什么内容、后续?” 蓝眸道:“先说内容,与印度接头的一单偷渡国宝的生意,喂,那边的,你有没有在听,把天线宝宝关了。” 戴绿色贝雷帽那人歪着脑袋,作了个鬼脸。 蓝眸又说:“那次行动涉及上海的一个盗窃组织,组织头子姓蓝,手下喽啰八百四十四名,情报网分布于西安、北京、上海、广西、广东、香港多地。亲传弟子有三个,大徒弟仇玥,女,三十三岁;二徒弟白斌,男,已死;配偶是个女人,上海峥嵘岁月古董店掌柜,店铺已关,易容高手,兼职办假证,没有人知道她的真名。” 红发道:“这个女的不是已经被抓了?” 蓝眸道:“她在喜马拉雅地宫里中了一枪,送到成都军区医院治疗,治好后跳窗跑了。” 红发点了点头,蓝眸又道:“第三个人叫林景峰,就是上回见到,和余寒锋外甥在一起的那小子。” 红发:“后续呢。” 蓝眸:“后续是,我给那个姓蓝的老头子写了封信,动展行一下,我们就杀他全家,再铲了蓝公馆。” 红发:“要杀自己去杀,要铲自己去铲,没兴趣。” 蓝眸点了点头:“我也没兴趣,随口说说吓他的。” 红发:“没兴趣你写什么信?万一他真动了展行,我们又不铲,岂不是很没面子?” 绿帽子懒懒倚在椅子上:“余寒锋自己会去又杀又铲的嘛……可以开电视了吗?” 蓝眸随手按了遥控器,电视机沙沙响。 绿帽子:“?” 红发:“……” 电视机坏了。 玩算盘那人道:“接口昨天就有点松。” 绿帽子:“小唐去修一下……” 话音未落,四人同时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冰箱好像也不制冷了。”蓝眸取了罐啤酒:“怎么办?红毛去申请个新的电冰箱?” 红发道:“申请个新的得两个月,太久。” 蓝眸:“自己买个吧。” 玩算盘的马上说:“没钱。” 唐悠不在,四名特种兵都是机械电器白痴,电视没得看,啤酒没得喝,这下彻底完蛋。 “去个人,把小唐找回来。”红发道:“找人比等审批快。” 于是四人抽签,绿帽子抽到最短的,一脸苦大仇深的表情,起身收拾东西,背了个包,出基地,去找离家出走的机械师唐悠了。 chapter35 北京, 潘家园。 最偏僻的角落里, 有一间毫不起眼的旧货店, 门口冷冷清清, 挂着破烂招牌——青云斋。 “有什么活儿干么?”林景峰解下背包,带着展行进去, 扔在后厅。 厅里在桌前写字的一女孩笑道:“哟, 什么风把三爷吹来了?气色不错。” 林景峰出了口大气, 把凑上前去看的展行踹开点, 让他坐好:“年景不好, 欠了一屁股债。得赶紧干活去,你哥呢?” 女孩道:“哥哥去敦煌探消息了,得下个月才回来。” 林景峰眉毛动了动,却没有问出口,女孩扳着轮椅从桌前退开,转到书架前,取下一封信笺。 “前几个月,柳州那边来了一伙人。”女孩柔声道:“您看看?合适的话咱们按老规矩来。” 展行道:“老规矩是什么?” 女孩侧着头端详展行,笑道:“你是三爷的徒弟?叫什么名字?” 展行自我介绍, 女孩点了点头:“老规矩就是,咱们出情报,你俩师徒出力, 倒回来的货……” “行了。”林景峰漫不经心道:“画你的画吧。” 女孩莞尔道:“三爷怎么变了个人似的, 心情看上去也挺好。” 林景峰不答, 脸上现出淡淡的红色, 低头看笺,门口有人摇铃,女孩便道:“失陪一会。”接着操纵轮椅去了前厅。 林景峰道:“她哥和我以前下过斗……别过来,规矩坐着,没大没小!” 展行在林景峰脑袋上揉来揉去,又在他脸上捏个没完,把林景峰折腾得快冒火,方笑嘻嘻地收手去看墙上的画。 林景峰:“也别乱动东西。” 展行应了,在桌上摸了摸,看到一块纸板,上面是几个徽章。 “她叫楚行云。”林景峰道:“她哥叫庄鸣清。这家店是俩兄妹合开的,别小看她,她可是潘家园里出名的奸商……小贱,不是让你别动么?!” 展行端详几个扣章:“这个可以给我么?” 上面是盗墓笔记八成坑纪念版里,吴邪、张起灵、胖子三个人的q版大头徽章。展行想要很久了。 林景峰不耐道:“放回去,待会我找她要。” 行云把轮椅推到前厅,于柜台后抬头看,霍虎摘下墨镜,现出琥珀色的猫瞳,朝她礼貌地笑了笑。 行云被这帅气的壮汉吓了一跳,缓过神来:“大哥有什么事?” 霍虎道:“听说你这家店卖真货?” 行云嫣然道:“大哥说笑了,潘家园里大部分都是真货。” 霍虎从拉萨下来,一路到北京,没钱了,挎着个背包,大手从包里掏出几件东西一撒,柜台上叮当响:“喏,换点钱用,行吗?” 行云吃了一惊,说:“您等等。” 她开始清点霍虎拿出的几件古董:“哇,这个铃铛是西藏前弘时期的……这个……不错,这个是,这张纸年代不像古早的呀,哪来的?” 霍虎忙把仓央嘉措的诗收回去,行云又道:“这个是什么?牛奶盒的吸管?利乐砖奶盒的剪角……什么乱七八糟的,大哥担待,这些不值钱……” 霍虎坚持道:“那个是集起来抽奖的,现在没钱,都给你了,一起算,随便给我几张就行。” 行云好奇道:“几张什么?”说着抬头看了霍虎一眼,不禁脸上微红。 霍虎:“几张钱,大张点的。” 行云:“……” 行云心念电转,明白过来,笑道:“这张够大么?要么我给您画张?” 霍虎:“画的钱能用么?喂,妹子,别骗人啊。” 行云莞尔一笑,躬身拉开抽屉,从里面掏了张花花绿绿,十八开的大纸:“大哥您看,这个成不?” 霍虎看到那张钱上印着“一百亿”,还是繁体的,当即大喜道:“可以!” 行云哭笑不得,本是逗他的,一时不知这壮汉是真二,还是刻意来调戏人的,当即想了想,又取出三张一百的,抓了把硬币,叠在“一百亿”上,调侃地看着霍虎。 “这样?” 霍虎道:“谢了,妹子真讲究,下次再来找你。”说毕接过钱,把硬币收好,“一百亿”折成方块,放进兜里。 行云收起铃铛,笑吟吟地回了后厅。 霍虎出了潘家园,又有钱了,去找吃的了。 霍虎拿出张一百块,打了个车,吩咐说:“十三陵前那家鱼嫂还在么?” 司机一头雾水:“什么年代的事了,兄弟,你要去哪?” 霍虎想了想,说:“随便去家吃的。” 司机点头,把他拉到御品神厨门口。 霍虎进去就坐,吩咐上菜单,服务员看这壮男衣冠楚楚,忙上来点菜。 “这个鱼、这个、这个、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鱼。” 女侍应:“活遛鱼、葵花爆鱼片、水煮鱼、清蒸石斑、车前草生鱼汤……” 霍虎手指点了点,礼貌地说:“再来个这个鱼,谢谢。” 女侍应:“……” 霍虎:“?” 女侍应盈盈笑道:“先生全吃鱼?” 霍虎道:“对,别放地沟油。” 女侍应:“……” 菜上来了,霍虎吃得不亦乐乎,吃饱一抹嘴,歪在椅子上喘气:“算钱,把发票开过来。” 女侍应:“请问先生是签单、刷卡还是付现?” 霍虎:“???” 女侍应耐心解释了一次,霍虎问:“写名字就可以不用钱?” 女侍应彻底无言,转身去结账,稍后回来:“先生一共消费四千一百六十元。” 霍虎掏出两张一百的放在盘子上,女侍应的表情精彩至极。 霍虎还是有眼色的,见对方表情不对劲,又问:“不够?” 女侍应道:“这里只有两百。” 霍虎点头,又掏出一把硬币,放在盘子上。 女侍应:“两百零七块六毛……” 霍虎取出“一百亿”摊开,女侍应快哭了。 “先生,这个是纸钱,烧给死人用的。” 霍虎:“……” 霍虎满头大汗:“我先刮发票。” 女侍应冷冷道:“刮吧,说不定能中个五千呢,对吧。” 霍虎把一堆发票刮完,全是“护税光荣”,分钱没有。 霍虎:“……” 女侍应:“……” 霍虎戴上墨镜,朝她点了点头,说: “谢谢,我的爱送给你。” 下一秒,霍虎抓起包,开始逃跑,女侍应大声尖叫,保安集体出动,追在霍虎身后。 霍虎冲啊——!这一刻,流浪汉之神灵魂附体,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霍虎没命狂奔,被追了九条街,终于在一个巷子里停了下来,又没钱了,晚饭怎么办? 同一时间,潘家园。 林景峰仔细看完情报,把信笺随手扔在桌上:“人手不够,白崇禧时期的遗迹,鸡山的路也不好走,挖到东西,让我怎么带出来?起码得派十个人。” 行云柔声道:“最近条子盯得紧,十来个人从潘家园出来,上火车,不明说着去铲地皮的吗。三爷要别的还好办,要人最难办,只能从这边发信,到柳州再给你们召集人,但这样一来……” 林景峰道:“我让一成,你给我挑点正常的,上回我师嫂找了群童子军,差点连性命都交代在里头了。” 行云点头道:“那敢情好。” 林景峰:“顺便把装备也给我凑齐全点,现在啥都没了。都让一成了,就免费送我们俩包,几套工具吧。” 行云笑道:“那敢情……不成。” 林景峰:“……” 行云把轮椅推到桌边,开始登记林景峰要的工具,展行凑上前去,看到行云手腕上系着的铃铛:“哟,这可是西藏的玩意,估计有这东西时班禅还没出世吧。刚收的货?” 行云得意一笑:“是呢,你猜多少钱?”说着玉葱般的手指头动了动。 展行:“二十万?” 行云莞尔摇头:“两百。” 展行:“……” 展行道:“给我吧,我出四百。” 行云:“去死!” 展行讨价道:“铃铛不送,装备也不送,给个徽章总行了吧。” 行云不为所动:“这套徽章可是纪念版呢……” 展行:“给我嘛——” 行云:“好了怕了你了。”随手把纸板交给展行,展行拆下吴邪和闷油瓶的大脑袋q版徽章,又把胖子的扔回去:“我要两个就行。” 行云:“胖爷的我也不要,你拿出去扔了吧。两天后来取背包,要顺便把你们的火车票买了么?比票点便宜十块钱手续费呢。” 林景峰哭笑不得:“省点吧,上回收了我硬座的钱给张站票,还没找你算账呢,走了,后天回来拿东西。” 行云送走了林展师徒,又从抽屉里取出另一幅徽章纸板,准备当赠品打发下一个来讲价的。 时正黄昏。 展行像个猴子,一刻不安静,扒着林景峰又要亲又要揉,林景峰虚踹几下,斜眼瞥展行:“先找吃的去,晚上再……干你。” 展行:“我知道有个地方好吃,叫御品神厨……” 林景峰:“一瓶矿泉水两百八的那家?” 展行:“我学二舅画个猪头,吃饭就不用钱了。” 林景峰:“算了吧你,越欠越多了。” 展行说:“算我请你吃的,吃饱一点,晚上有力气干我。到时你给我发了薪水,我再还给二舅。” 林景峰:“那……可以考虑。” 边上巷里,霍虎肚子又开始饿了,中午吃了一大堆鱼不顶饱。 怎么办呢? 霍虎打开路边的垃圾桶盖子,朝里面瞅了瞅,旁边一个大妈走过来,说:“哎,大个子,你干嘛呢!” 霍虎只得把盖子放回去,摆手,走了。 夕阳如金,从巷子一边照进来,霍虎蹲在地上,想了想,手指撮唇吹了个口哨,几只晒太阳的猫围过来。 “你们这样这样……”霍虎朝猫们指指点点。 四只猫点头表示明白了,纷纷散开。 片刻后,一只猫衔过来个死耗子。 霍虎:“不不不,不吃这个!哎,牛奶?这个好,不对,这盒已经没了,再回家找找,妙鲜包是什么?没吃过……牛奶记得不要有三聚氰胺的……” 展行:“耶?那人在和猫说话?” 林景峰:“和你一个精神病院跑出来的吧,都会猫语。” 林景峰和展行站在巷子口,朝里面张望,霍虎正在拆一包伟嘉妙鲜包,听到熟悉的声音,抬起头。 霍虎:“……” “虎、虎哥?”展行张着嘴,半天合不拢。 霍虎瞬间扔了妙鲜包,涕泪横流,风中凌乱,大吼道:“贤弟!亲人呐——!”继而冲过去把展行抱着,这回死活不走了。 御品神厨: “这个送你了,展行。”霍虎掏出一张纸,珍重交给展行。 展行:“坑爹呐你!越南都没发行一百亿的,很明显是纸钱了。” 霍虎又回来了,还大摇大摆坐在桌子前,中午的女侍应傻眼了。没人来给这桌点菜。 林景峰道:“菜单拿上来啊,我们不像有钱人么?” 展行夫唱夫随道:“就是!狗眼看人低你们!叫你们经理过来。” 女侍应和经理嘀嘀咕咕,经理走过来,看到展行,登时直了眼。 “展少爷好。”经理又看了霍虎一眼,接过菜单恭敬打开,放到林景峰面前。 太有眼色了,展行满意点头,又说:“上次的发票先开过来,吃饭前刮发票消遣消遣。” 经理道:“好的,孙先生今天没来?” 展行马上道:“别告诉他。” 林景峰挑不太贵的下饭菜点了一桌,最后结账时两千一百四,自己也有点招架不住。 展行评价道:“味道还行。” 说着随手在单子上画了个小猪头,就算买过单了。 霍虎道:“你们去哪?” 林景峰打量霍虎,又看看展行,说:“我们要去柳州一趟,你呢?” 霍虎马上道:“我也去柳州。” 林景峰怀疑地点头,展行高兴道:“一起吧,你去柳州做什么?” 霍虎道:“我去……你们去做什么?” 林景峰道:“赚钱。” 霍虎道:“我帮你赚!管吃住就行。” 林景峰多次见识过霍虎的本事,这壮汉身上有许多悬疑,然而身手却是非常不错的,除了雪山上那两名特种兵,林景峰几乎迄今仍未见过有能和霍虎匹敌的人,就连他自己也做不到。 展行很想邀请霍虎加入,然而最后还是得林景峰说了算,只得期待地看着他。 林景峰道:“可以,但是你要听我指挥,不能仗着裙带关系搞个人主义。” 霍虎完全没听懂,只知道要听指挥:“没问题!一定听指挥!给我买点牛肉干和牛奶就行,不用钱了。” 两天后,林景峰在青云斋领到了三个背包,临时又加上霍虎的份,分发给同伴。 展行掏出徽章,给自己的包别上吴邪的q版徽章,又给林景峰包后别上闷油瓶的大脑袋,霍虎愕然道:“我怎么没有?” 展行遗憾地说:“剩个胖子,哥你要么?” 霍虎:“胖子是什么?胖子就胖子吧,比没有的好。” 于是展行给霍虎背包后别上胖子的大头徽章,林景峰掏出墨镜戴上,冬天的潘家园阳光灿烂,日照煦暖。 “出发吧,伙伴们,到那边再找人。”林景峰道。 展行与霍虎各自戴上墨镜,跟着林景峰登上了前往柳州的火车。 chapter36 霍虎其实很懂吃。 六包牛肉干:麻辣、五香、海鲜、烧烤、原味、蜂蜜——两两搭配, 剥开后混在一起嚼, 滋味独特, 三种一起吃, 甚至六种同时吃,花样繁多, 还可把所有牛肉粒先剥好, 再放在同个保鲜袋里, 随机抽取, 花样百搭。 更可以把牛肉干泡着牛奶…… 林景峰终于忍无可忍了。 “把你的零食收走, 壮士。”林景峰面无表情道:“现在是吃饭时间。” 霍虎忙把零食收好。 三人在柳州下车,林景峰轻车熟路,显是曾经来过,把展行与霍虎带到柳江边,上了一家渔船。 时值隆冬,两广地带却并不寒冷,日光和煦,江面微风阵阵,与拉萨比起来简直是天上地下。 渔船酒家里放着古筝曲, 霍虎人高马大,双臂一拢,趴在桌上晒太阳打瞌睡, 展行接过菜单:“我又不是猫。” 林景峰点了几个河鲜, 嘲道:“你他妈就是只纯种贵族猫, 老子赚几个钱不够给你买饲料的。” 展行笑道:“我只要吃一点螺丝粉就行了。” 林景峰点完菜, 沉默地坐着,展行又粘上来,问:“媳妇,你在想什么?” 林景峰:“叫老公,在想小双。” 展行:“哦。” 展行半晌不吭声,林景峰淡淡道:“小双就是柳州人。” 展行没有接话,林景峰望向栏杆外,说:“你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吗?” 柳江沿岸是民居,但江边栏杆前,有不少石凳,公园外坐着不少人。 展行侧着头看了一会,有个少年坐在石凳上,一名中年人走来,坐在他身边,说了几句话。 展行莫名其妙,林景峰说:“是同志聚会的地方,单身的同性恋会到这里来找伴,小双就是柳州人。” 展行点头不语,似乎看见许久前的林景峰与王双并肩坐着……实际情况则是:排椅上,那中年人伸手搭着少年的肩膀。 少年正在喝可乐,一口水喷了出来。 林景峰道:“那小子看起来不像本地人。” 江边少年把背包朝身后一甩,起身就走,中年人追了上去,片刻后,少年从腰间抽出一把枪,银光闪闪,正是林景峰用惯的沙漠之鹰。 唐悠把枪抵在那人的额头上。 唐悠的肺简直都要气炸了,自打从华南之剑地下营出来以后就没碰过一件顺心事,身份证没带,潮州话听不懂。 出了潮汕地区以后总算语言通了点,上火车想到处逛逛,第一个目标就是就是柳州,他是抱着目的来的,下了火车随便找个地方坐着,便被调戏了。 唐悠收起枪,那中年人瞠目结舌地昏倒了,他在江边走了一会,寻思先找个地方坐着,转身离去。 唐悠穿一件白衬衣,外面套着黑毛衣,衬衣领口洗得雪白,从v字领中掏出来,卷了袖子,头发乱糟糟的,白皙俊秀,穿西裤,皮鞋,背上背着个双肩电脑包,看那模样仿佛和展行一样大,像个学生。 展行道:“他用的枪和你一样,他是干嘛的?” 林景峰作了个“嘘”的手势:“小声点,不清楚,看那模样不是道上的人,别管了,我们吃完就走。” 林景峰结完账,经过酒家门口时,忽然瞥见珠帘后,一名靛蓝旗袍的女人倚着,漫不经心地看账本。 林景峰停下脚步,女人朝他妩媚地笑了笑,作了个“滚蛋”的手势,林景峰蹙眉,点头,转身离去。 林景峰一直在思考,她又到这里来做什么?当初不是已经送到拉萨医院去了?以她的能耐,应该不至于被抓住才对。 林景峰拿着青云斋的名帖,找到楚行云说的地方,那是柳州老城区偏僻处,一间破破烂烂的大屋,堂屋里没有人,到处都是蜘蛛网。 下午三点半。 林景峰看了表,时间还没到,便随意坐下,吩咐道:“你们可以去睡个午觉,先在这里等人。” 展行根本不知道林景峰要做什么,于是和霍虎到院子里等着,时间接近四点,陆续有人背着包,进厅里来,各个风尘仆仆,有老有少,站了一屋子人,也不说话,林景峰蹲在一张破破烂烂的木椅上,挨个注视来者。 这些都是行云为他找的,打下手的盗墓贼。 “哈哈哈……” 展行拿着面镜子,在院外晃太阳光,把亮点反射在墙上,霍虎跑来跑去扑光斑玩。 林景峰:“……” “你们不能做点有意义的事情吗?”林景峰道。 四点,林景峰点了人数:“只来了个八个?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林三。” 堂屋里光线昏暗,没有人吭声,厅里站了一地人。 其中一人看了看左右,接口道:“听说过,三爷有什么吩咐直说罢。” 林景峰说:“还有两个人就不等了。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道:“宋晨武。” 林景峰说:“成,麻烦你当副手了,把名帖给我看看。” 宋晨武收了名帖,交到林景峰手里,八张一叠,林景峰道:“这次我们要去的是山里,先说酬劳,今天是几号?” 宋晨武道:“腊月十九。” 林景峰眉毛动了动,“到年廿九,十天,每位每天工钱五百,廿九办完事,出鸡叫山再补六千,大家好回家过年。 “什么活儿,说清楚点,鸡叫山不去。”终于有人问道。 林景峰蹲在椅子上,掏了根烟叼在嘴里,宋晨武上前给他点着,林景峰示意谢谢,解释道:“鸡山有白崇禧的兵工厂,军阀混战那会儿,李宗仁也在旁边有个基地。” 外头的展行不玩了,偷偷听着。 又一人道:“叫我胡杨。” 林景峰点了点头:“柳州四年前不是发了个案子么?一群本地仔斗殴,杀了人,这边局子里发过通缉令,抓在逃的那几个小子,后来就一直搁着,搁了好几年,有人在鸡山的防空洞里找着了其中一个。” 胡杨忽然表情变得十分奇怪。 林景峰道:“有问题麻烦稍后再问,防空洞里除了一具尸体,还有一堵铁门,门口有死人气味,上回进去的那伙人不敢报警,也不敢……怎么了?什么事?” 厅堂内马上有人道:“三爷不好意思,这活儿不接。” 林景峰还没问完,众人便纷纷摆手,转身离开,堂屋里一下走了大半。 林景峰:“……” 宋晨武看了看林景峰,又看胡杨,林景峰道:“怎么回事?我从青云斋得的消息,还有什么没交代清楚的?” 宋晨武寻了张烂椅子坐下:“最近柳州闹鬼,三爷不知道?” 林景峰彻底无言以对:“有这回事?” 宋晨武道:“都说地下有魃,今年自打十月开始,就没下过一场雨,有人说是魃多成精,也有人说是怨魂不走……” 林景峰抬手道:“等等,这事儿……你俩都是本地人?” 另一人表示不是。 胡杨说:“我……我是。” 林景峰还未询问,宋晨武又说:“前几天,有个算命先生来过,说年前魃王出行,肯定不安泰,魃王千年一醒尸,睡的地方……就是鸡叫山。要么,三爷等到初五再来?” 林景峰摆了摆手,展行道:“魃是什么?” 林景峰看着展行:“你也有不知道的时候?” 展行道:“这些我真的不懂。” 林景峰解释道:“魃就是僵尸,传说僵尸作祟,地面就会干旱,你知道僵尸的始祖么?” 展行想起来了:“就是旱魃?” 林景峰点头:“不过这玩意也没什么依据,顶多就吓吓人的。” 林景峰又想了一会,说:“这样吧,你们只要运东西,望风,这里的三个人,都留在地面上,探路,掘路都我们三个进去。人既然走了不少,就给你们翻一倍,每天一千,完事了给一万,这样成不?” 宋晨武淡淡道:“成,全听三爷吩咐。” 林景峰又问:“这位怎么称呼?” 最后留下来那人道:“我叫张辉。” 林景峰点头,说:“还得去租车……对了,宋兄弟和这位叫……胡杨的弟兄,既然是本地人,怎么不像他们一样?先把话说在前头,这事想必大家心里也有数了,现在不想干,可以随时走。” 宋晨武起身答:“干,我去租车,家母病了,给不起医药费,正躺柳州人民医院里,不得不干。” 林景峰理解地点头,展行道:“啊等等,什么病?我有……” 林景峰蹙眉,展行只得噤声。 林景峰道:“要么这样,我先把钱结一半给你,当前期?”说毕便掏钱,点钱。 宋晨武如释重负:“谢谢了三爷,以后水里来水里去,一声吩咐。夏夭崽儿冬送老,我妈快撑不……” 林景峰道:“打住,快过年了,别说不吉利的话。” 林景峰给了宋晨武一万,宋晨武接过钱,把背包卸在堂屋里,转身疾步跑出院外。 林景峰说:“你呢?也先付点?” 胡杨看了林景峰一眼:“不用,我和你们一起下去,在逃的小子们,有一个叫胡柏,是我弟,跑的那年就十六。” 林景峰:“……” 胡杨:“我去帮宋兄弟租车,柳州我熟。” 林景峰叹了口气,说:“你呢?张辉。” 张辉道:“我没什么事,媳妇嫌弃我穷,把我蹬了,还是得回来干本行。” 林景峰跳下椅子,说:“那就准备好,晚上出发,装备、工具自理,合作愉快。” 张辉点了点头,数人分头去整理行装。 堂屋里剩下他们三个,展行心里百味杂陈,问:“胡杨说的是什么意思?” 林景峰说:“他弟弟犯了事,他怕弟弟在那个防空洞里躲着,不知死活……” 展行深深吸了口气,想说点什么,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片刻后问:“夏夭崽儿是什么意思?” 林景峰戴上墨镜:“那句话的意思是,太热的话,夏天刚出世的小孩容易生病,因为襁褓捂着热了,解掉布又容易着凉;老人在冬天也容易生病。” 展行沉默很久,只唏嘘了句:“真不容易。” 林景峰淡淡道:“谁都不容易。” 展行蹲到院子里,夕阳如血,流金满院,他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给远在大洋彼岸的父亲。 “哈……喽。”展扬没睡醒的声音。 “哎,是我。”展行忘了现在纽约是五点,下意识地想挂电话。 展扬:“钱花完了?” 展行:“没……没有,陆少容在吗?” 展扬轻手轻脚起身,走到卧室外:“什么事?他在睡觉,感冒了。” 展行:“陆遥呢?” 展扬:“到底什么事?!有事不能给我说?!我才是一家之主!你们又想瞒着我做什么偷偷摸摸的勾当!?嗯哼?!” 展扬嗓门一大,连三楼的陆遥都被吵醒了。 “我明天要芭蕾舞演出!”陆遥愤怒地摔房门。 陆少容穿着睡衣出来,展扬忙收小音量把他送回去:“快说。” 展行想了想,又问:“小毛呢。” 展扬大半夜被儿子电话吵醒,居然是问一只狗,当即想冲回中国去掐死他。 “我明天还要上班,儿子。”展扬彻底没脾气了:“我要赚钱养你们一大家子人,供你离家出走去中国挥霍,给你的朋友缴医药费,你有什么事就行行好,一次说出来……” 展行道:“我谢谢你了!医药费是二舅出的!” 展扬:“我才谢谢你了!他只画了个猪头,卡还是老子刷的!展家的人根本不会花他一分钱!老子也养得起你们包括你们的猪朋狗友,还有吗!再来啊!再来几个啊!!” 展行把电话挂了。 陆少容打了个呵欠:“小贱的电话?” 展扬把手机一扔:“神经兮兮的,半夜打电话来问小毛睡觉了没。” 陆少容道:“他想家了,找个时间和他好好谈谈,让他回来吧。” 展扬这才明白过来,拿了电话,想再打回去,陆少容翻了个身把他抱着,说:“算了,先由得他吧,想想清楚下次还会打电话回来的。” 霍虎看到展行眼眶红红的,一个人蹲在墙角,心想是和爸妈吵架了? 霍虎不会安慰人,但也是个古道热心肠,尤其展行郁闷,更是天大的事。于是蹲到展行身边,思来想去,斟酌了老半天,终于憋出一句话。 “展行,我们去尿尿吧。” 鸡叫山,夜,乌云蔽月,万籁俱寂。 林景峰操纵一辆吉普车停在山脚,这里是柳州西市郊最偏僻的地方,鸡叫山最为偏僻的山脚,没有村庄,也没有路哨,一条废弃的路通往山上,夜色如浓墨般笼罩了整个丘陵地带。 林景峰道:“接下来怎么走?” 宋晨武:“把车灯关了,免得麻烦,那边有条小路,顺着小路上去,能到民国的废厂。” 连虫鸣鸟叫也听不到,展行依稀觉得自己回到了一百多年前的民国时期,汽车顺着崎岖的碎石道开去,车灯被林景峰熄灭了。 宋晨武道:“三爷,我来开。” 光消失前,展行看到路边满是杂草,这条路应该很久没有人走过。 道路两边的建筑物一片黑色,乌云散去,钩月在云隙里投下微弱的光。 路边的建筑物墙壁灰黑,留着岁月侵蚀的雨水印与霉渍,一些墙壁上甚至贴了大张的符。某些门上甚至还有封条。 一个女人站在门后,手上抱着婴儿,披头散发看着展行。 展行猛地一惊:“有人!” 霍虎白天瞌睡,夜里倒是精神得很,忙道:“何处?” 展行朝窗外指去,霍虎转头时乌云再次遮蔽月光,宋晨武停下车,外面什么也没有。 “你又人来疯了吧。”林景峰道。 展行匆匆一瞥,也没看出个究竟,半信半疑点头,脑海里尽是那惨白脸色女人的映像。 胡杨插口道:“这里民国的时候是兵工厂的宿舍,白崇禧走后,就荒弃了好几十年,我爷爷那时候工厂重新开过,有的设备还能运转。现在这条路,已经有二十年没人走过了。柳州开发新城区都在东郊,靠近桂林那里,西郊不知道为什么从来没有人,所有的村庄也都撤走了。” 方圆十里都没有人,连岗卫都没半处,林景峰按开车天窗,半个身子探出去看了一眼。 很远很远的地方,柳州市灯火零星,这里已距柳州市区数十公里,快要抵达么老族自治县。 这样正好,林景峰心想,荒山野岭,就算有动静也不至于招来警察。 林景峰坐回驾驶位:“工厂后来怎么又关了?” 胡杨说:“闹鬼。” 林景峰:“……” 胡杨:“听说白天倒是没事,晚上工厂里的设备会自己动,上夜班的工人经常出事故,死了好几批,传达室的大爷疯了,最后政府把厂址迁到柳东新区去,这里就一直废了。” chapter37 林景峰带了很多人, 唐悠却只有一个人。 唐悠站在鸡山的山腹里, 他正在寻找废弃的兵工厂,一手按在耳上,那里戴着一个集音器, 除了呜呜的风声以外就再没有别的声音了。 他这次出行的目的是出来玩玩, 顺便作一个资料采集。 枪械全是业余爱好, 唐悠手中有一份前苏联,天才枪械设计师米哈伊尔·季莫费耶维奇制造的狙|击|枪图纸, 但它缺了好几个零件的构图。 天才的作品往往具有超前性以及持久性, 米哈伊尔正是其中翘楚, 他设计出的枪械超越了整个时代, 并不会被时间所淘汰,经百年而不衰——ak47就是最好的例子。 第一把ak47于1949年面世,历经整个世纪,跨度长达一百年仍未被摒弃。 然而在1949年之前,米哈伊尔曾经设计过另一种自动步|枪,这种步|枪的后座力过大, 导致无法量产, 最终成为封存品。唐悠得到了一份图纸, 并打算改良这类步|枪, 调试后重新做一把, 但它早在一九二七年就已经停产了。完整图纸在俄罗斯的档案库内, 唐悠无法调阅, 生产这种零件的地方他知道, 就在桂系军阀,白崇禧的地盘上。旧兵工厂荒弃了上百年,大部分设备虽然锈蚀,却仍在原位,只要找到模具,分析生产流水线,不难重现出那几个零件。 于是唐悠独自一个人来了。 唐悠全身都是高科技设备,红外线扫描镜片能帮他界定周围的一切热能辐射体,微型耳机集音器过滤杂音,令他的听觉能清晰覆盖3x3——九平方千米的地域面积,在它的帮助下,唐悠能清楚听见另一个山头上田鼠的叫声。 唐悠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扫描废工厂里的设备,这个时候,他听到集音器里传来发动机的声音。 半夜一点,子时刚过,到处一片漆黑。 林景峰把车停在一间工厂后面,开进了大院里,借院墙挡住吉普车。这里虽然没有警察来,但还是小心点的好。 展行下了车,林景峰带着几人从车朝下卸东西。 展行总觉得里面有什么东西,用手电筒照了照,凑到工厂的窗户前张望,里面传出“咯噔”一声响。 “啊啊啊——”展行抓狂地大叫。 林景峰、霍虎、胡杨,宋晨武,张辉五人正在搬东西,被冷不防地吓了一跳。 林景峰怒道:“叫什么!一惊一乍的。” 躲在一台机床下的唐悠冷不防被外面的展行一吼,登时脑子里“嗡”的一声,耳膜险些爆掉。 展行道:“活跃气氛嘛。” 众人:“……” 宋晨武点评道:“小兄弟很幽默。”接着做了个哭笑不得的表情,把一箱纯净水搬下地来。不远处就是个防空洞,他们在这里卸货,准备把东西带到防空洞去。 展行:“里面好像有人?” 林景峰:“你听到耗子了,不会有人。” 展行推了推锈住的铁门,推开了,走进去。 山风凉飕飕地穿了进来,展行拿着电筒四下照,耗子也没一只,手电筒的光照在黑暗里的机器设备上,那是一个轧钢的轧床,上面的传送带历经百年,已变得破破烂烂。隔壁还有钢铁穿孔机,钻头停在半空,锈蚀近半。 唐悠此刻正躲在轧床下。 一只手在他的肩上拍了拍。 “哇啊啊——”展行炸毛地大叫。 林景峰道:“不要装可爱了。” 唐悠又是“嗡”地一响,集音器效果太好,宛若展行直接对着他的耳朵大喊大叫,唐悠差点一口血喷了出来。 展行:“嘿嘿嘿。” 展行把电筒关了,窗外月亮再次出来,朦胧的月光透过破碎的玻璃窗照进废弃工厂,林景峰摘下手套,随便找个地方倚着,说:“过来。” 展行凑过去,两人面对面地抱着。 一天前在北京吃完饭就上了火车,到柳州都没怎么亲热过,林景峰抱着展行,亲了一会,展行脑子里胡思乱想,忽然问:“真有什么僵尸王夜游的事情吗?” 林景峰淡淡道:“六十年前就发生过,你爸见多识广,没告诉过你?” 展行诧道:“真的?陆少容很少说过这些八卦。” 林景峰说:“上世纪末,一九九五年,四川就闹过一起。据说是西山的一个古墓失窃,想听听么?” 展行:“是关于僵尸的么?” 林景峰:“四川西山,上世纪牵连最广、死亡人数最多的一次古墓失窃案,当地有人向公安局举报,说s05区被挖开大型古墓。刑警前往调查后,当地虽然是山区,却在信号覆盖范围内,但手机打通时里面有很严重的杂音,导致侦查队很难联系上。” “后来取了照片,发现二十二座连环古墓被挖开,每一具棺材盖子都被打开,棺材里面已经空了,但是墓内随葬品全部保持完好,现场没有铲子挖掘的痕迹。” 展行道:“不是盗墓贼做的?” 林景峰反问道:“你觉得呢?” 唐悠刚摘下耳机,斟酌半响又塞了回去,决定听听他们说什么。 他轻轻按下红外线眼镜,对工厂周围进行扫描,发现七个人形活动热能体。 两个人形在窗户旁边,是什么人? 唐悠调转镜片,工厂外到碎石路边,又有四个人形热能轮廓,在反复走动,好像是在搬东西,其中有个一米九的大个子……橙红色光芒比其他的更亮……体温稍高,能量充沛。 他们是贼?打算偷走什么?根据发动机的声音……六缸双燃料三菱吉普,应该不会搬走机床,目标估计不是工厂。 唐悠转过头,朝向黑夜里的第七个人形热能轮廓,这个热能度要低得多……很暗淡的橙色光。 第七个热能人形站在工厂背后的墙根边,一动不动。 唐悠心想:在小便? 展行想了想,说:“也有可能是有人在恶作剧?想不通,是被偷挖了,不是应该会带走陪葬品的吗?墓是从里面挖的还是从外面挖的?看得出来么?” 林景峰说:“看不出来,当时南充、成都、都江堰等地通令戒严,都接到通知,学校提早下课,单位提前下班。” 展行:“……” 林景峰又说:“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当地的电话通讯、手机、收音机和电视喇叭里经常传出杂声。是一种很奇怪的声音,像有人艰难地喘气,或者呕吐时的……恶……” 展行毛骨悚然:“哇啊啊——” 林景峰笑了起来,展行怒道:“很好笑么?!” 林景峰:“别装了,你一点也不怕。” 展行嘿嘿道:“我就想逗你玩,你笑起来挺帅的,怎么不多笑笑。” 林景峰转身走了:“哦,那以后多笑。” 展行:“僵尸头顶还装天线么?喘气声连收音机都听得到……哪天打开电视,会不会看到僵尸在播新闻,或者僵尸娱乐节目,给僵尸们选秀相亲什么的,哎师父等等……” 林景峰一脚把展行踹开些许,展扬躺在机床上,看着头顶巨大的、黑漆漆的碾压砧,一个打滚翻起来,拉着林景峰的手走了。 “好了么?”林景峰走出工厂,朝远处问道。 霍虎搬了个小马扎,坐在防空洞前喝牛奶:“好了。” 所有人站在防空洞门口,林景峰开始分配任务:“先第一回探路,我们要在天亮前出来,下山回去休息,霍兄弟,胡杨陪我下去走一趟,你……小贱。” 林景峰开始头疼了,下去只是试探,并非像从前那样直接掘墓,展行若一起进防空洞,多半要又添乱,然而留在上面又不放心。 宋晨武主动道:“我陪你们下去。” 林景峰看了展行一眼,目光中有商量的神色,说:“这次下去我们是不找东西的,只看看路,你留在上面?下次再一起?” 展行有点犯困了,难得地说:“好啊,你快点出来。” 林景峰还没说完,胡杨已经打起手电筒,走进防空洞里,张辉道:“我吧,我望风。” 林景峰始终有点不太放心,毕竟这里的人都是刚认识不久,只有一个宋晨武看上去靠谱点,而且也急需钱给家里老母治病,钱都在林景峰自己身上,倒不担心宋晨武玩什么花样。 唯独这个张辉,林景峰是彻底陌生的,完全看不透他。 宋晨武说:“要么我也留在上面?” 林景峰略一思索,点了头,于是与霍虎、胡杨二人进了防空洞。 鸡山的防空洞已经一百多年没有用过了,然而林景峰却觉得这里和从前见过的地道不太一样,至于何处不一样,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仿佛太安静了,林景峰递出手电筒。 霍虎摆手:“不需要,我看得见。” 他摘下墨镜,走在最前面,防空洞阴暗潮湿,向下走不断深入,里面飘来一阵刺鼻的臭味。 胡杨站在一个角落里,用手电筒照向歪倒的尸体。 林景峰说:“这里是上次那伙人进来过的地方。” 光照过之处,地上有几个白沙烟头,死人离防空洞的铁门还有一段距离,散发着恶臭。尸体已烂得面目全非,胡杨道:“好几年前的了。” 林景峰说:“没有生蛆。” 他上前撼动防空洞的第一层铁门,发现上面横插着一根水管。 锁着的?是怎么回事? 看那水管已经锈了好几年,几乎与铁门锈在一起。旁边还有插水管磨出的痕迹,林景峰伸手摇了摇,继而解开布包,取出背后的长刀。 胡杨动容道:“好家伙。” 霍虎道:“我的,我送他的。” 林景峰:“……” 林景峰抡起藏刀,漂亮一掠,将铁管一分为二,缓缓推开门。 “你认得它?”林景峰问胡杨。 胡杨:“我弟弟的发小。” 林景峰低声道:“节哀。” 门后一股潮气扑面而来,林景峰看了眼手表,说:“现在是两点,丑时,六点前撤出来,不管前面还有多长的路,走到三点半我们就回头。” 夜两点半。 唐悠在轧床下又等了许久,反复调整红外线眼镜视焦距离,透过窗口把辅助区域定格在防空洞外的树下。 他看到一个人坐着,另一个人在周围无目的地走,第三个人叼着小点,在抽烟。 这些贼可能不会走了,轻一点估计不会被发现。 唐悠从轧床下爬出来,把笔记本电脑放在砧台上,取出一个扫描装置,忽然想起了什么,猛地抬起头。 在工厂背后的围墙边,一动不动,站着的第七个人形热能体还在,半个小时中,似乎没有挪过半步。 宋晨武在防空洞前走了几个来回,笑道:“小兄弟是哪的人,你是三爷的徒弟?” 展行歪在树边,答:“对,我爸在美国,这次回来找小师父玩。” 宋晨武莞尔道:“你们小时候就认识?”他看了一眼展行的手机:“你家里挺有钱的吧。” 展行哂道:“小本生意。你呢,辉哥,你是哪的人?” 张辉答:“贵州的。” 展行好奇端详张辉的脸庞,标准的贵州人长相,颧骨高,精瘦,肤色偏黄,眼睛却十分有神,总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 展行随手玩着一把折叠弓,宋晨武又道:“好东西,哪来的?” 展行说:“西藏地摊上买的。小师父最近在教我射箭。” 展行从背包里抽出一根木箭,架在弓弦上,松了手,射向对面的树,“噔”一声钉在树干上。 宋晨武大声叫好,张辉不置可否起身。 “你的手稳。”张辉道:“从前练过飞镖?” 展行诧道:“对,你看出来了?” 张辉把着展行的手,猛地一抡,把弓拉满,双眼直视前方:“准头很好,但你松手的瞬间有迟疑,你想射树眼,却偏了几公分,就因为这个原因。” “拉弓,放箭,直到箭真正命中目标,都不能有半分松懈。”张辉松手,空弦一荡,嗡的轻响,展行侧脸有一道锐利的风刮过,仿佛一根无形的箭飞出。 张辉放开手,作了个“请”的手势,展行道:“谢谢。” 他总觉得张辉在哪里见过,却又说不出像谁了。展行每次拉开弓弦时,都抑制不住地想到被自己绞死的王双,于是有迟疑,张辉的话正中内心,令他不由得反复思索。 数息后,一声大叫惊醒了展行。 “怎么回事?!”展行道。 工厂那边传来少年的呐喊,继而一声枪响回荡在宁静的夜里。 “抓住他!快!”男人的声音高喊道。 张辉迈出一步,似是想去追。 连着数枪响在山上回荡,山顶飞起玫红色的信号灯,映得一小片地方明亮如昼。展行傻眼了。 张辉看了宋晨武一眼,而后道:“谁去看看?” 宋晨武一脸惊疑不定,片刻后道:“你们在这里等。” 展行马上摘下对讲机:“小师父,收到了吗?” 林景峰的声音:“怎么了?” 展行:“山腹里有人在打架……在枪战!是追我们的吗?” 林景峰当机立断:“所有人,马上撤进来!我让霍虎出去接应你们,东西全部不要了!” 张辉听到这句话,转身就跑,追着宋晨武去了,临走时扔下一句话:“你先进去,保护好自己。” 展行道:“他们已经走了!去查看情况……我呢?” 防空洞内外,勘察的人被分成两拨,林景峰等人若贸然出洞,很有可能遭到埋伏,展行若转身进洞,张、宋二人再回头,也容易被埋伏。 展行无形中成了联系两拨人的重要枢纽,尤其在敌我未明的情况下。 林景峰略一迟疑,便道:“你能在外面接应吗?” 展行稍一思索,便明白过来,奔过小路对面,躲进半人高的草丛中,紧张地盯着远处。 “不要说话,小师父,我已经躲起来了。”展行朝对讲机说:“有人来的话我会按对讲机。” 他说着按了几下通话键,地底深处的林景峰对讲机里传来电流声。 林景峰当即道:“霍大哥出去接他们。胡兄弟,我们选一个地方埋伏。” 展行躲在草丛里,林景峰小声道:“尽量不要出手攻击人……” 展行按了两下对讲机,林景峰忙噤声。 展行又蹲了一会,退后些,左右看看,赫然发现工厂的围墙后,站着一个男人。 展行险些大叫出来,他埋伏的小动作竟然都被人发现了,那男人背靠围墙,站着一动不动,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 展行拿箭指着他,缓缓靠近,不知那人是死是活,走近几步。只见那男人戴着一顶绿色贝雷帽,穿着棕色军外套,手里拿着个手机,揉了揉鼻子,低头专心地看手机屏幕。 展行端详片刻,看见那男人的军外套上有个徽章,徽章上是一把剑,可以肯定这人是友非敌了,遂收起弓箭,上前道:“喂。” 男人头也不抬,耳朵里塞着耳机,仿佛完全听不见。 展行好奇地瞥了一眼,看见手机屏幕上,四只天线宝宝蹦蹦跳跳。 “太阳下山喽——天线宝宝回家喽——” 展行:“……” 绿帽子看完了,收起手机,现出疑惑的表情。 展行:“你……你是……” 绿帽子摘下他的贝雷帽,礼貌地说:“你好,我叫青。” 展行立马想起来了,说:“红、蓝、青、金……你是……你认识红叔?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绿帽子:“家里电冰箱坏了,我来抓离家出走的小孩。” 展行:“???” 展行:“你也是……特种兵?” 绿帽子一本正经道:“特种兵已经不时兴了,我的真正身份是城管。” 展行:“……” chapter38 电冰箱坏了和离家出走的小孩有什么关系? 绿帽子又说:“这里人太多了, 回去蹲着, 有手机么?” 展行忙道:“有, 你的手机也坏了?” 绿帽子和展行交换了电话号码, 展行一头雾水:“刚刚的枪响是怎么回事?是你开枪的么?” 绿帽子道:“哦不,是有人认错了人, 为了电冰箱和电视机, 得请你帮我个小忙。” 展行满脑袋问号, 点了点头, 绿帽子嘴角勾了勾:“按我说的去做, 不要告诉别人我在这里,谢谢了,展行。” 展行:“你怎么知道我名字的?” 绿帽子作了个“快去”的手势,于是展行又蹲到草丛里,过了一会,手机开始震动,展行看了一眼,把耳机接上,塞到左耳内。 绿帽子的声音从耳机内传来:“有人来了, 别碰他,那是我家的电冰箱。” 唐悠生平没有仇家,简直是被追得莫名其妙, 现在要朝哪里跑?他把红外线视野拉成广域, 发现十个人已散开在下山的路上堵截他, 又有两个发着光的人型一前一后, 在草丛里不断接近枪响处。 一人转过身,朝山上追来,唐悠喘了片刻,那人似是知道他在哪里,忙转身就跑。冷不防在树上一撞,啪一声红外线镜片坏了。 那人在二十米外停下脚步。 该死! 唐悠头晕脑胀,喊道:“别过来!我不想开枪!” 那人迟疑片刻,前进一点,唐悠掏出□□砰地一枪,那人伏下,不知死活。 这下麻烦了,得先找个地方躲起来,唐悠发足狂奔,跑着跑着又听到远处喊道:“抓住他!在那里!” 跑得这么远了还在喊?唐悠左右看看,发现一个防空洞,侧滑着下去,落到洞口处。 唐悠哗啦啦地滑下山坡,从背包里抽一根铁炮筒,支在地上,形成一个斜角。 展行:“……” 用不用这么夸张?!展行心想,他准备把整个山头炸了吗? 绿帽子的声音:“抬手,朝防空洞上面看。” 展行下意识举起扯满的弓弦,发现防空洞上有个人,正手持□□,鬼鬼祟祟地过来。 “放箭。” 展行手一松,钢箭飞去,正中那人肩膀! “啊——!” 那人从高处摔了下来,唐悠马上回身一枪,击在那人手腕上。 “不杀人,都是好孩子。”绿帽子的声音道:“朝右转身,现在。” 展行猛地转身,唐悠数声枪响朝着另一个方向,展行发现了又一人从唐悠背后掩来,绿帽子道:“射。” 展行松手,弓弦嗡的一声,又一人应声大喊。 唐悠发现了草丛内的帮手,于是弃背后空门于不顾,又一枪击倒了进入山腹的追兵。 展行射倒两人,唐悠俱是敏捷地补上一枪。 “还有哪儿?”展行低声问道。 通话挂断,展行转头看时,绿帽子已经走了。 霍虎走出防空洞,唐悠猛地转身,把枪对准他。 霍虎:“?” 霍虎:“你是谁?” “别动,否则我开枪了!” 唐悠持枪的手仍旧没有放下,横里一颗牛肉干咻地飞来,打在他的侧脸上。 唐悠收起枪,转过头:“那边的朋友,谢谢。” 展行从草丛里起身,问:“你被什么人追杀了?” 唐悠恼火道:“天知道!是追杀你的才对吧!” 展行把弓背在背上,按了几下通讯器:“小师父,外面没人了。” 唐悠道:“还有!不要大意,我发现了十个人,这里只有两个。” 展行上前查看,地上躺着的二人不住□□,一人手腕中枪,另一人则脚踝中弹,俱不是致命伤。 通讯器沙沙响,林景峰的声音:“知道了,进来吧,外头的先不管了。” 展行走出一步,远处吉普车的防盗报警器猛地响了起来。 展行:“……” 林景峰在通讯器里问:“什么声音?防盗报警器?” 黑夜里一片静谧,报警器蜂鸣尤其刺耳,在工厂前一响一响。 展行道:“是是是、是什么?闹鬼了?” 林景峰:“马上进来!别到车那里去!” 夜五点,展行与唐悠跟在霍虎身后,走进了防空洞深处。 展行掏出手机,四处拍照,唐悠下意识地心里发毛,看了看霍虎,判断出这是个危险人物,还是展行攻击性比较弱,于是与他并肩走在一起。 联手御敌的过程抵消了敌意,展行边拍照边问:“你叫什么名字?” “唐悠。”唐悠说:“我来旧兵工厂找一种机床,扫描零件外型,你们是来找什么的?” 展行答:“找东西,赚钱。” 果然是盗墓贼,唐悠面无表情地心想,展行又问:“你会制冷吗?” 唐悠:“???” 展行想起绿帽子的嘱咐,满腹疑问只得按下。 外头又是砰的一声枪响。 展行难以置信地看着唐悠,问:“他们不是抓你的么?怎么还在开枪?” 唐悠:“我怎么知道?!” 展行马上想到去查看的宋晨武二人,正要出洞,却被霍虎按住。 “不忙,先进去再说。”霍虎朝洞外望了一眼,隆隆响声隐约传来,仿佛是有什么钢铁机械在转动。 展行把耳朵贴到洞壁上,霍虎又催促道:“快走,别听了。” 防空洞内一阵恶臭,霍虎牛奶也喝不下了,他们在一条陡峭的直路前停下脚步。手电筒照处,直路分为上下两个岔口,岔路一边用炭条画了个栩栩如生的猫头——霍虎作的记号。 林景峰与胡杨站在岔路走下去的拐角边缘,胡杨坐着,林景峰站着。 林景峰看了唐悠一眼:“上面怎么样了?” 展行把防空洞外的事情说了一遍,林景峰微微蹙眉。 三人把唐悠围在中间,唐悠紧张地说:“我什么也不知道。” 林景峰突然抬手,把枪抵在唐悠额头上,唐悠自觉地抬起双手,林景峰冷冷道:“是你把那些人带来的?说吧,说一句谎话,我就开枪。” 展行看着唐悠,似想出声求情,唐悠反而镇定了,说: “我是一个部队的机械师,来这里勘探零件外壳的。我谁也不认识,也没和任何人结仇,那伙人不可能是在追我。” 冷光灯管下,唐悠的脸色如常,林景峰以枪示意他到一边去,又道:“你呢?身上的血是怎么回事?” 展行猛地转头,这才发现张辉不知何时走到通道拐角外,血腥味顺风而来。 “血不是我的。”张辉说。 林景峰:“看出来了,姓宋的呢?” 张辉道:“外头两伙人自己打起来了,没见他。” 林景峰:“你在撒谎。” 张辉探手入怀,看着唐悠,像是想拿点什么出来,林景峰轻轻扣动扳机,展行紧张地说:“师父,他不是坏人!” 林景峰没有开枪,张辉从外套里摸出来的是一包烟,取了根叼在嘴里,问:“胡杨怎么了?这小子又是谁?” 林景峰终于收起枪,注视角落里的胡杨:“他弟找到了,就在上面。” “防空洞里有两岔路,下面应该是条通往山外的出口。”林景峰道:“小贱,别乱跑,过来。上面有一个破洞,喏,你们看。” 手电筒的照射下,防空洞的墙壁,破了一个很大的窟窿,仿佛被什么挖穿,里面是另一条路,墙边画着霍虎的三脚猫标记。 正是他们进来时的岔路口。 林景峰说:“他弟就在这洞里。” 胡杨剧烈的喘气在黑暗里传来,似在嘶吼,洞内歪着一具腐烂的尸体,半个身子倾出洞来。 林景峰说:“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张辉道:“不看看洞里有什么?” 林景峰摇头:“不,没有讯号,出去以后给宋晨武打个电话,就地汇合,整备一天以后再进来,况且,也要把他的弟弟送走,谁来搭把手?” 唐悠说:“可以把他火化了。” 胡杨在角落痛苦地吼道:“不行!我爸妈去得早,我就这一个弟!” 展行主动道:“我来吧,要做什么?” 林景峰道:“我们一起,把它搬出来。” 展行把那具尸体拖了出来,腐得不成人型,胡柏的脸上留着两个血洞,似乎被什么尖锐的东西抓穿了眼眶,四条爪印平行沿着他的额头斜斜掠了下来。 展行:“……” 林景峰眯起眼,轻轻地嘘了一声,唐悠看到尸体的模样,登时全身发凉。 林景峰取出绷带,把胡柏手脚捆在身上,再拉开一个大型的密封黑色塑料袋,将尸体装进去,反复捆了好几层。 张辉道:“我来吧。” 林景峰正要把尸体背起时,胡杨终于站了起来,点头示意由他接手。 数人把密封袋内的尸体捆在胡杨背上,缓缓朝下走去。 临走时展行忍不住又看了那洞里一眼,问:“它通向哪里?” 洞内隐隐约约有风,仔细听时,又觉有什么夹杂的风里,仿佛有人闷声艰难地喘息,空气通过肺部振动而不断传来。 防空洞往往是几个连在一起,从其中一个入口能连通到其他的出口中,林景峰长期在地下活动,自对其心里有数,比起古墓,防空洞型的地底空间是盗墓贼最喜欢的。 出口通向鸡叫山侧山腰,胡杨沉默地走在最前面,足足走了两个半小时,他们看到一汪黑水,水潭尽头是一个半月型的洞口。 胡杨说:“柳州秋冬两季大旱,水位低了,这里可能是通向柳江。” 林景峰点头,把耳朵侧到洞壁上,想确认背后是不是还有追兵。 “我有探声装置。”唐悠从口袋里取出一个耳机,按在左耳上,展行好奇道:“是啥?给我听听?” 唐悠听了一会,风声呼呼地响,蹙眉道:“我已经过滤了杂声……彻底过滤?” 彻底过滤后,耳机里一片安静。 展行:“给我听听……” 唐悠:“你……放手!想挨揍吗!一枪爆你头……” 展行嚷嚷道:“我把你一炮射飞出外太空……” 唐悠怒道:“我把你一炮射出银河系……” 霍虎:“我把你们一炮射上天。” 唐悠:“……” 展行抢到耳机,胜利了! “咦?”展行说:“什么人在喘气?” 唐悠马上毛骨悚然,抓狂叫道:“别这么说!” 展行听了一会,风里似乎还有人在喘,林景峰示意安静:“是空气流通的声音,防空洞构造特殊,都别说话。” 林景峰贴着洞壁,英气眉毛拧着,展行有样学样,也贴了上去,霍虎照着做,于是三个人在洞墙贴了一排。 唐悠嘲道:“白痴。” “扑。” 林景峰敏锐地听到防空洞深处,响起一声东西落地的声音,他马上抬手,让伙伴们都安静。 贴了很久,再没有声音了。 展行不贴了,和霍虎无聊地猜拳,胡杨等了快五分钟,说:“走不走?” 林景峰正要抬头,忽然又听到“扑”的一声,仿佛是跃起的脚步落地。 “砰!” 三秒后,他们来时的路上传出一声枪响。 这下不用贴着洞壁也能听到了,所有人紧张起来。 “马上离开这里。”林景峰当机立断:“下水。” 霍虎愕然道:“我不会游泳!怎么办?” 林景峰:“你把背包侧旁的气囊拉开。” 霍虎找了半天,他的背包没有,展行道:“你用我的,我会游。” 于是霍虎抱着个背包,跟随众人跃进黑水里,林景峰一直忧色忡忡,自己殿后,展行拿着光管入水,扑腾几下,排队伍倒数第二,缓缓游向对面。 黑水在冷光灯管的照射下,水底仿佛有什么在飘。 唐悠游着游着,脚上似乎碰到了什么,他把头低下去看,一团绿光里,缓缓飘过来一具头发披散,泡在水底的女尸。 女尸身上穿着旗袍,嘴唇发黑,睁着双眼。 展行发现唐悠掉队了,转头过来,见他的头埋在水里,也潜了下去。 二人同时吐出一大串气泡。 “哇啊啊——”唐悠和展行面对面,抓狂地大吼道。 唐悠和展行一叫,整个队伍乱了套,林景峰游过来,一人赏了一脚,怒道:“叫什么!快走!” “水里有僵……”展行还未叫出口,林景峰猛地把他嘴巴捂住。 “在地下不要说那两个字!快走!”林景峰喝道。 一行六人加快速度,火速游出黑水潭,前面又是一条地底溪流,穿过地下河狭隘的空间,冲向下游。 “这是什么地方?”展行茫然四顾,举起手机拍照。 “别耽搁了,下水!” 林景峰把展行和唐悠踹了下去,注意到洞边贴着密密麻麻的符纸,深吸一口气,潜入了水里。 水流逾发湍急,冲得众人晕头转向,最后面前一亮,被冲出了鸡山外的柳江支流。 冰冷的水流汇入柳江,江水环绕柳州市流过,霍虎抱着背包最先出水,把胡杨和张辉拉了起来。 林景峰把展行推上水去,又把唐悠也拉了上来,那里是市郊处的一个河岸。 胡杨道:“从前面走进市区,你们顺着那条路走,我背着人,太惹眼,就不和你们一路了。” 清晨六点,店铺还没开门,林景峰道:“你弟……的尸身怎么办?” 胡杨疲惫道:“我已经给他准备好棺板了,三爷留个联系方式,钱好商量,咱还有点话说。” 林景峰知道胡杨自有他的路子,当年斗殴案压了这么久,现在花点钱去通路,要安葬自己亲弟自是不难,便带着数人走上河堤,顺河回市区去。 林景峰把队员们带去吃了点早餐,径自打了辆车,的士把他们载到江边,先前吃饭的那家渔船开了门,早间没有顾客,老板娘倚在柜台前算账。 “有住的地方么?”林景峰道。 老板娘漫不经心一指:“江对面就是旅店,事儿办完了?” 林景峰看了一眼,公园对面确实有供人开房的旅馆,便道:“还没有,你怎么跑柳州来了?小贱带大家先去歇着。” chapter39 展行领了钱, 把数人带走, 老板娘泡了壶茶,坐到刚擦好的桌前,林景峰解下背包, 整理被水浸湿的配备。 林景峰:“斌嫂怎么到这里来了?我以为你会去别的地方, 是怎么回事?” 斌嫂:“你来得正好, 有点事托你办。” 林景峰:“老头子又派人来了?我们在山上被人追了一路。” 斌嫂答:“我也不清楚,不过这次来, 不是为的你们, 刚巧碰上了。”说着从柜台后取出一个包袱, 解开。 林景峰的动作停了。 包袱里是一把枪, 几件衣服,一个小盒子,里面装着几张巧克力糖纸。 “小双的东西。”林景峰说:“是我杀的他,你把他火化了?” 斌嫂淡淡道:“尸体找不着了。” 林景峰:“不可能。” 斌嫂:“我在拉萨医院醒来以后,跳窗逃了,伤得还不重……” 林景峰插话道:“我看看。”他解开斌嫂的衣领, 雪白的肩膀上, 有一个伤印, 但已基本痊愈, 子弹也取出来了。 斌嫂系好领子, 续道:“出来以后找了辆车, 回札达, 地宫已经关了, 听他们说,侧山起了场爆炸,有两名学生还活着。” 斌嫂把打听到的经过告诉了林景峰,林景峰一直没有吭声。 “是小贱扔的雷|管,只有他。这小混蛋,一直没对我说。”林景峰说。 斌嫂说:“不是小贱杀了他,也不是你,是老头子杀了他。” 林景峰怔住了。 斌嫂:“在师门的那些日子里,你知道小双从老头子身边学到了什么吗?” 林景峰明白了,叹了口气。 斌嫂又说:“这些年里,我竟是越想越后怕,老头子的阴毒、恶狠、不把人当回事,这些都原原本本、一字不差地教了给他。老头子要培养一个罔顾性命、幼稚而狠毒的人,他做到了。” 林景峰道:“小双小时候不是这样的,我很清楚。” 斌嫂说:“你再想想,他从小见过什么世面?他那一套都是老头子亲自教的,老头子教他撒谎,他就撒谎;老头子说人命不值钱,只有自己的东西才是真的,他便照着去做,就像一张白纸,随便涂画……你还记得他在地宫里开枪的时候么?” 林景峰沉默,斌嫂又说:“他把那些人当玩具,觉得杀人是件消遣,像猫耍耗子……比起冷血无情,为达到目的而杀人的人,更可怕。那些学生、老师,他明明可以不杀的。” 林景峰点了点头。 斌嫂说:“我在他的帐篷里找到这些东西,当作遗物,你再把这些钱带着,上他家去……你去过,对吧,正免得我打听了。” 林景峰:“去过。”便随手收好了东西。 那个装糖纸的匣子,是林景峰小时候送给他的。 林景峰沉默了一会,开口道:“说说这里吧,你打算在柳州定居?” 斌嫂道:“还没想好,峥嵘岁月开不下去了,我打听到一个消息,老头子要抓你徒弟。” 林景峰眉毛一扬,斌嫂道:“你到柳州来做什么?” 林景峰把青云斋的委托如实说了,斌嫂蹙眉沉吟片刻,说:“来之前我回上海收拾了一趟,店铺已经被公安封了,刚巧有人过来,说到老头子发的话,要抓个十七八岁上下的小孩儿。” 林景峰:“他既然这么说,那就是不抓了。老头子的心思就是这样,他要真想再阴我们一记,多半不会说得这么清楚。” 斌嫂点了点头:“青云斋的二小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得的消息让你找什么?” 林景峰:“找白崇禧的一个箱子,听说1949年,白崇禧飞台北的时候,家当留在柳州不少,被手下的一名军官得去,那军官临走时来不及收,就把东西藏在几个工厂之间的某个防空洞里,还把自己的二姨太勒死在里面了。” 斌嫂沉吟片刻:“找到地儿了么?” 林景峰道:“我觉得应该在那里头,明天集了人,还得再进去一次探探。” 斌嫂道:“要不我帮你找人打下手……” 说到这里,江边忽然有人喧哗起来。 斌嫂藕臂倚在船栏前,朝外瞥了一眼。 “死人——” 林景峰正要继续说,却被这句打断了思路,转头望去,只见柳江上游,有什么东西载浮载沉,顺水漂来。 早上九点,冬泳锻炼的人渐多,堤前公园也有不少人坐着,此刻纷纷涌到江边,各个惊恐地大喊。 斌嫂也发现不对劲了,起身站到栏杆前,喃喃道:“那是什么?” 林景峰走了过来,二人一起朝下看。 五六具浮尸在江里顺水而下。 江边有人开始打捞,用笊篱把尸体勾到岸边,卡车沿江缓缓开来,车上尸体堆在一处,全是湿淋淋的。 浮尸还穿着民国时期桂系地方军阀的制服。 斌嫂:“这……是什么玩意?” 林景峰蹙眉道:“你看那里。” 上游又漂下来几具现代人的尸首。 岸边有人混在人群中不住追,探头探脑地张望,斌嫂眼尖,一眼认了出来:“那人是仇玥手下的。那边那个,怎么看上去这么眼熟,也易容了的?” 林景峰难以置信道:“另外那个人我也认识……他被老头子从局子里捞出来了?” 旅店里: 展行趴在桌前,张辉马上把手上的东西收了起来,从背包里掏出另一个东西。 展行已经看到了,问:“这是什么?单片的眼镜?怎么像个红外线眼镜片?” 张辉满不在乎地说:“路上捡的。” 张辉掏出一个盒子,翻开又盖上,盖上又翻开。 展行的注意力被吸引走了,不再追问红外线镜片,改而看着那个盒子。 张辉说:“这是黔苗的一种蛊,叫千山神虫。” “真有这东西?”展行看着盒子里那小小的甲虫,根本不相信。 张辉说:“把这只虫子从盒里放出来,它会飞过十万大山,把你带到爱人身边。” 展行越听越玄乎了,张辉又问:“你要试么?每个人,平生只能用一次。蛊母三十六年产一次小神虫,我就这一只了。” 展行摆手道:“不了,浪费,你是苗族的?” 张辉答:“我妈是,我不能算。” 展行点了点头:“你用吗?可以去找你的爱人。” 张辉说:“她在澳大利亚,太远了,神虫一飞过海,我就……” 展行:“你可以坐船跟着过去啊,或者坐飞机,到澳大利亚再放出来,不过,哥哥,我说句不好听的……别生气,如果她已经不爱你了……” 躺在床上喝牛奶的霍虎插嘴道:“找到又能怎么样呢。” 张辉附和着嗤道:“对啊,找到又能怎么样呢?” 张辉把盒子合上,随手扔进背包里,又道:“我哥说,千山神虫只有在两个人还相爱着的时候才灵。” 展行道:“那试试?” 张辉摆手道:“算了,不是相爱就能在一起的。问你个问题,你叫小贱是吧,你师父拿枪指着我的时候,为什么你会说我不是坏人?” 展行端详张辉,张辉长得并不帅,肤色暗淡,一身尘仆气,身材虽高而精瘦,却不像林景峰般英俊。 如果说林景峰是把锐利的藏刀,那么霍虎就是把古朴的青铜大剑,而张辉——是把黑糊糊的火钳,勉强可以划入“另类帅哥”的行列,却和展小健喜欢的那种类型半点搭不上边。 当然,展小健也好不到哪里去,充其量只能算是把指甲钳什么的:战斗力平平,重在先勾起对方的轻敌之心,再出其不意地来个骤然一夹。 有的人愿意面对一刀切腹,却绝对不愿意被指甲钳反复夹上手臂皮肉,个中凌迟滋味,不容细表。 展行想了又想,才说:“我觉得你不是坏人,第六感,传说中女人很厉害的那种东西。” 张辉点头道:“谢谢。” 霍虎插话:“我也觉得你不会是坏人,我也有第六感,女人很厉害的东西。” 张辉道:“也谢谢你,我和我哥翻脸,从家里出来的时候,以为这世道没有实诚人了。” 展行拍了拍张辉的肩膀,笑道:“好好休息。” 林景峰回来了,在房里用电吹风晾钱。 林景峰:“不要出门,去睡会儿,午饭斌嫂会派人送过来。” 展行道:“斌嫂?她也来了柳州?” 林景峰:“船上老板娘就是她。” 展行愕然道:“我完全认不出她!” 林景峰嘲道:“要能被你认出来,她这千面花的外号可以摘去喂狗了。师父还有点事要办,午饭前回来。”说毕把电吹风交到展行手里,亲了亲他的脸,眉毛仍拧着,似乎有心事,提着包袱离开。 展行在房里吹钱,都吹干以后收好,出旅店,朝着江上的酒家去了。 斌嫂趴在一张桌前想事情。 展行进来,笑道:“喂。” 斌嫂蹙眉道:“又是你,做什么?林三不是让你别出来的么?” 展行道:“你是斌嫂?怎么连声音也不太一样了?戴人|皮|面|具了么?我看看……你……” “哎别动。” “你脸上粉底这么厚,不热么?手是怎么整的?” “你……” 斌嫂炸毛拍开展行在她脸上摸来摸去的手,怒道:“别乱碰!你这个小混蛋!” 展行:“你为什么到这里来了?对了,你叫千面花,小师父外号又叫啥。” 斌嫂漫不经心给展行倒了茶:“毒蛇鞭仇玥、无影剑白斌、掌|心|雷林景峰,千面花斌嫂,没听过么?谢谢你在地宫里救了我,这杯清茶敬你的。” 展行接了茶,笑道:“掌|心|雷是什么意思,你开过古董店对吧,我存了些钱,你教教我怎么开店吧,想和小师父开店过日子。” 林景峰带着斌嫂交予的包袱,打了个车,来到旧城区里王双的家。 办完事出来,他在巷子末端看见一群人,似在等待谁。林景峰闪身到一家小店门口,拨通手机。 斌嫂的声音:“怎么?” 林景峰:“我看到黄标了,你在做什么?能出来一趟不?” 斌嫂:“在和你徒弟闲聊,教他开古董店,你确定那是黄标?” 林景峰:“确定,还有仇玥,他们的手下有二十多个人,现在正要进王双的家。小双家里没人,他妈搬走了,剩一间空房子,估计还没卖出去。” 斌嫂:“你跟紧点,看看他们想做什么。” 林景峰挂了电话,四下一扫视,确定巷内无人,攀着小楼外的水管爬了上去。 市区另一头,展行骚扰完斌嫂,提着午饭从船上下来回酒店。 “有道是生在苏州住在杭州,吃在广州死在柳州。柳州的棺材天下驰名,是产寿匣的好地方。寻常老人还活着,便会在家里置办好一副棺材板,等着老了入土为安。” 展行问:“这跟闹鬼有一毛钱关系吗?” “你听我说嘛小娃崽。”那盲老头唾沫纷飞:“你晚上吃了饭,莫把剩饭剩菜放在桌子上,不然半夜来了不干净的东西,到你家吃剩饭,吃着吃着哪天没有剩饭了,喔哟,你就完了。” 展行:“我放冰箱里,僵尸们自己不会去开冰箱吗?” 老头不理,继续说:“以前阿公讲,鸡山上,住了个八千岁的天魃王。” 展行扳着手指数,八千岁,那得是上古时候的玩意了。 “每一百年,这个天魃王就会出一次山,巡山一夜,百鬼夜行,千鬼万鬼扛棺过街,那夜家家闭门,户户关窗,不能朝街上看一眼……不然你看了僵尸,僵尸就会看你,再扑过来……” 展行:“哦活——”(升调) 盲老头:“到日出鸡叫,天魃王才会归山,后人就给这个山喊做鸡山。” 展行:“僵尸只会跳不是吗,一边扛着棺材一边跳?” 盲老头张着嘴,说:“是啊。” 展行:“他们一边扛着棺材一边跳,里面的天魃王,不会被撞得满头包吗。” 盲老头:“……” 展行:“还有啥?” 盲老头:“天魃醒的时候,方圆千里都是大旱,闹鬼!夜晚出门莫自己走夜路!小娃崽,我跟你讲啊……” 警察:“又在讲死马!” 当下江边听盲老头说话的人一哄而散,一名警察道:“别乱传谣言!上头指示了,不然进局子里喝茶。” 没人敢搭腔,跑得干干净净,展行手上提着斌嫂鱼家的午饭,正要回旅店去,警察又叫住他:“你,身份证拿出来看看,不是本地人?来这里做什么的?哟,还是外国人?” 展行掏出护照递过去,贼忒兮兮打量他,暧昧笑道:“人家来找老公的。” 警察起了一手鸡皮疙瘩,不敢再盘查:“今晚上开始宵禁,到年初一,没事别在街上乱走。” 展行哦哦点头,收起护照,回旅店。 胡杨处理亲弟的身后事去了,霍虎与张辉吃完饭,林景峰才回来,与展行、唐悠在一处吃。 展行:“有什么消息?” 林景峰看了唐悠一会:“你最好不要离开我们。” 唐悠蹙眉停了动作,展行茫然道:“怎么了?真是来抓他的?” 林景峰点了点头,目中不自然的神色一闪而过:“你的朋友有仇家吗?这次来的人,确实是抓你的。” 唐悠登时警觉起来。 “我……我没有什么朋友啊?怎么会这样?” 林景峰道:“亲人呢?你爸妈是做什么的?” 唐悠:“我很小的时候爸妈就走了……只有一个……不,我谁也不认识。你问这么多做什么?” 林景峰看了唐悠一会,而后淡淡道:“那算了,总之你当心点。现在联系不上宋晨武,得看情况,过几天再说。你会改装枪械吗?我付你钱。” 唐悠略一思索,道:“不用,我正好有材料,算是答谢你徒弟救了我,免费给你改装,但得先回去调试一下配件。” 展行摇着尾巴:“也给我做个呗,最好能不用瞄准就打中人的……” 唐悠炸毛道:“你当是追踪导弹吗!世界上哪有这种枪!” 唐悠三两口吃完饭,回房间去,展行去洗澡,实在困得很了。 林景峰坐在桌前拆卸自己的沙|漠|之|鹰。 展行在浴室哗啦哗啦,随口问:“你知道他的事情吗?” 林景峰漫不经心道:“他的兄长,吃了老头子的一票货,躲在不知道什么地方,一直不敢露面。这次他麻烦了。我开始一直以为放出话来,抓的人是你,还好不是,白担心一场。” 二人进了浴缸,展行道:“我帮你洗头吧。” 林景峰:“唔。” 展行坐在林景峰背后,把他抱着,弄了点洗发水揉出泡沫,在他的头上抓来抓去。 “舒服吗。” “唔,还行。” “水够热吗?” “可以,别老对着我,朝你身上冲,别着凉了……” “耳朵也洗一洗,眼睛闭上……” 展行和林景峰像两个小孩,坐在浴缸里开火车一样地洗澡,展行揉得林景峰满头白泡沫,又在他的身上抹来抹去,坚硬的肌肉涂遍滑腻的沐浴露,肌肤摩挲时有种难言的惬意。 林景峰沉默了一会,感觉到展行认真地摸他,给他身上涂沐浴露,又用水冲掉,那种滋味,林景峰说不清楚是什么,却几乎觉得,这就是他最想要的了。 chapter40 柳州夜晚宵禁, 没有电视节目看, 多余的时间只能用来睡前运动。 展行的反攻计划又失败了,林景峰说“还有一次”,于是展行兴高采烈地等待“还有一次”结束。 不料林景峰控制得非常好, 完美地用自己的行动演绎了“一夜一次, 一次到天亮”的超级钢炮记录。 半夜四点, 唐悠在桌前组装机械,听到窗外有风声, 疑惑地凑到窗前, 外面黑乎乎的一片。 唐悠翻到集音器戴上, 展行崩溃的大叫登时响彻耳鼓: “小师父……啊——” 唐悠:“……” 紧接着, 展行的喊声,林景峰的低沉声音,听得唐悠面露尴尬。 唐悠冲出房间,愤怒地擂隔壁门:“几点了啊!声音小点!” 林景峰忙道:“哦!”接着用袜子揉成一团,塞住了展行的嘴。 展行:“呜呜呜——” 又过了一会,林景峰终于搞定了, 展行不要说反攻, 连趴着的力气都没有了。 林景峰冷冷道:“所以你要锻炼身体。” 展行:“……” 林景峰抱着展行, 小两口挤在一张单人床上睡了。 翌日: 唐悠接过林景峰的沙|漠|之|鹰, 花了不到半小时便加好设备。 “间发时间缩短, 后座力也减弱了不少, 同时枪口震荡偏离调整了零点零五公分。”唐悠解释道:“我去掉了枪里的一块底托, 重量没有改变, 但你需要适应虎口处的新弹匣,这里是后备弹。” 林景峰几乎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逆天的改良,旁边展行听得一头雾水,林景峰却知道唐悠做的改装意味着什么。 他握上枪柄,虎口处多了个近乎平滑的卡环。 唐悠说:“你有两把?” 林景峰点头,把另一把也装上。 “这里拉开还有一个润唇膏盒,还有个小盒子,可以装黑头贴,这里打开以后是个太阳能计算器,这里还有个袖珍刮胡刀……” 林景峰:“……” 唐悠:“?” 林景峰:“你加上这堆小东西做什么。” 唐悠:“你的嘴唇有点干,胡子也该刮一刮了,我觉得你说不定能用到……” 林景峰哭笑不得:“谢谢。” “言归正传,能用两把沙|漠|之|鹰的人,这个世界上非常少。”唐悠说:“你不考虑加入特种部队?” 林景峰摇了摇头,试着双手各持一枪,单足驻地,潇洒伏身,转了一圈,又一手正持,另一手横持,快步平掠而过,收枪,开口问道: “哪里学回来的本事?” 唐悠道:“兴趣,不过我也经过军校特殊组的培训。”说着看了展行一眼:“不是随便能学到的。” 林景峰的心思被窥破,若展行能从唐悠处学到一点枪械调试的本事,将成为自己极大的助力。 “多少钱。”林景峰说:“不能白要你的。” 唐悠说:“我也用这枪,本来是做给自己用的,有好几套,分你两套也没什么。” 林景峰道:“那多谢了,我会保住你性命的。” 唐悠嗤之以鼻,展行趴在桌前,好奇地看了一眼旁边斜搁着的短圆柱,问:“这是什么?你忘记装上去了。” 唐悠道:“这个是送你的,装在弓箭上,是一个瞄准镜。” 展行大喜道:“太感谢了!”说毕就朝唐悠身上扑,被林景峰提着衣领,扔到一边。 唐悠说:“装在弓腰的箭眼上,我再帮你调试一下……你是左撇子?” 展行嗯了一声,把瞄准镜卡在藏弓的架箭处,唐悠帮他调试完毕,说:“你只要把瞄准镜里的十字对准目标,再放箭,手稳的话,命中准星不是问题。” 唐悠制造——多功能瞄准镜。 十字准星,外镜壳可调节放大倍数,金属圆环内可扳开,附:瓶塞起子、指甲钳、不锈钢刀片、开瓶器、指甲锉、水果叉、野餐用小勺等多种功能。 展行:“这也太夸张了点吧……” 唐悠谦虚地说:“不算什么,我以前还设计过一把机械剑,那个才是真的多功能产品。” 唐悠制造——特种部队大剑(红毛专用)。 平滑剑身,可一卸为二,双手各持使用。 剑身附以下产品:合金雀屏扇形盾(可作太阳能反光灶),瓶装啤酒开瓶器、高速锯轮、热能电阻丝、打火机、指甲钳、指甲锉、水果刀、野餐用小叉、金属保温两用午餐盒、镊子、掏耳勺、缝补用针(可作牙签)、手铲(可作扑蝶扇)、不锈钢折叠锅、放大镜(研究昆虫用)、锅铲、电动刮胡刀、水枪、看电影用不锈钢折凳(神器),等等,一刀在手,娱乐生活俱无忧。 林景峰彻底无语。 唐悠又道:“不能太依赖瞄准镜。” 展行点头示意明白,又谢了唐悠一番,林景峰看再这样下去,唐悠估计得被蹭得满头口水,于是说:“你先出去,我有话和他说。” 展行被林景峰轰出房,贴在门上偷听。 霍虎走了过来,也贴上来。 林景峰提了张椅子反坐着,两手扒着椅背,漫不经心道:“你有个哥哥,叫唐楚。” 唐悠静了。 “我和他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唐悠冷冷说:“你出去。” 林景峰看着唐悠的双眼,眉毛动了动,缓缓道:“他供你念了十六年的书,为什么和他断绝关系了?” 唐悠忽然大声道:“这不关你的事!” 林景峰丝毫不退让:“关我的事,你哥惹了点麻烦,现在有人在想办法绑架你,让你哥把东西交出来,我有一个计划。” 唐悠道:“该死!” 唐悠起身,林景峰道:“怕了?为什么没有人知道你在华南之剑服役?其实只要把这个消息透露出去,对方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动特别行动组的人。” 唐悠站定:“组织下了封口令,你想得简单,我提前从学校毕业,进华南之剑以后就等于是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就算退伍以后,也不能向任何人提起,基地里的人更不能外出,我还是偷偷跑出来的。” 林景峰略一点头:“可以理解,你如果不想被绑架,最好还是回基地里去。” 唐悠:“我不想回去。” 林景峰:“那你就必须和我配合。” 唐悠想了很久,问:“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有什么计划?” 林景峰想了一会:“来抓你的那伙人我刚好认识,昨天我得到一个情报,那个领头的人,正准备把你绑架在手里,逼你的哥哥交几件货。我要用你和小贱作诱饵,设一个陷阱,集中他们的两拨人,再干掉他们的两个领队,这样一来我们以后都能安全下去,不用被没完没了地追杀。” 唐悠道:“你要杀人!这不行!你和他们有什么仇恨?” 林景峰一手用枪缓缓敲击椅背:“不一定要杀,如果没有意外,废了他们也是可以的。其中一个是我的大师姐,叫仇玥;还有一个叫黄标,这个人很麻烦,没想到他也投靠了我师父。” 唐悠:“是你师门的人?万一你来不了呢?!我哥……我会死得很惨!” 林景峰说:“我徒弟小贱会和你一起去,我不可能不救他。” 唐悠摇头道:“不是不相信你……你们只有五个人……” 林景峰扬眉道:“不是你们,而是我们,所以才需要你的协助。” 敲门声响。 展行在门外说:“我觉得我应该可以,有什么计划?为什么不先和我商量?” 林景峰知道展行在外面偷听,抬眼望向唐悠,唐悠道:“说吧,具体怎么做。” 林景峰朝桌上一坐,淡淡道:“我要彻底解决他们,否则以后睡觉也睡得不安心。” 展行在门外插口道:“我觉得你平时睡得很安心嘛……” 林景峰:“闭嘴!” 展行讪讪不答。 唐悠道:“那我呢?” 林景峰:“你什么也不用做,只要待着不动,自然能引来两个人,黄标的目标是你,仇玥的目标说不定是小贱,其中一方抓到你们两人后,一定会通知另一方。” 唐悠:“你想利用我引出那个仇玥?” 林景峰点头道:“她的外号叫毒蛇鞭,人就像条毒蛇,事情没有成功的把握不会露面。但只要出现,一切就好办了。” 唐悠:“你确定不会把我们害死?” 林景峰想了想:“你会拆炸弹么?” 唐悠:“会。” 林景峰:“黄标在改行前是爆破专家,如果有炸弹,你负责拆所有的炸弹。” 唐悠:“我需要一个人帮忙。” 林景峰:“小贱的手很稳,小贱,过来。” 展行推门进来,门外倒了一大串。 林景峰:“……” 霍虎和张辉连滚带爬地起来,跑了。 林景峰:“放松他的警惕,让他轻敌,小贱会把割绳子的刀先藏好,你们……” 唐悠说:“不需要,小贱只要帮我引开他们的注意力,我身上的小玩意可以自救,只要不一直拿枪指着我,我可以很快脱缚逃出来。” 林景峰略一点头:“柳州公安还没有注意到那天山腹上的工厂,现在,他们只是在调查下游,也就是我们逃出来的山腹地下河出水口,但黄标一定知道防空洞的入口。” “目前知道入口方位的只有两拨人,一拨是他们,一拨是我们。” “不出意外,黄标现在估计每天都在工厂附近等候,再过几天,那里就是陷阱启动的地方。”林景峰如是道:“你也不想被影子一直跟着,不想你哥哥被挟制,对不?” 唐悠沉思许久,最后不情愿地点了头:“你们还有一个同伴不是么?我听小贱说的。” 林景峰说:“不管他,有可能他出卖了我们,也有可能……” 展行:“也有可能什么?” 林景峰:“也有可能已经被那伙人灭口了,昨天我打电话回潘家园确认过一次,又让斌嫂打听了一下柳州的几个大医院,发现根本没有他说的情况,他没有生病的母亲,更没有去探过病。” 蓝翁要抓的人唐悠而不是展行,这个点林景峰费了好大力气才总算打听清楚了。林景峰详细问过展行在洞外时宋晨武的表现,得出一个结论——宋晨武知道蓝翁那伙人的目标,但他想把人引到展行身上? “他问过你家里有钱?”林景峰问。 展行茫然点头:“但我什么也没具体说过。” 林景峰点了点头,那估计就是了,多半宋晨武也起了绑架要赎金的心思。出卖他们的一人,定不会再跟着回来。 数天后,胡杨回来报到,他们离开市区,回到鸡山的山腹中,时值午后,那天午夜所见,又换了另一幅景象,荒山野岭中,到处都是齐腰深的野草,冬季树木萧条,阴风阵阵,虽是大白天,却丝毫不减诡异的气氛。 一栋破破烂烂的工厂伫立于山腰间,车还在。 林景峰示意众人在远处的防空洞外等候,自己双手持枪,在工厂外沿巡视一圈,收枪,吩咐唐悠:“你进去吧。半小时内把事办完。” 唐悠抱着笔记本推开门,展行探头探脑地跟着进了废弃工厂,一股气息扑面而来。 “哇啊啊——” 林景峰实在受不了这俩家伙了,唐悠看上去还挺正常的一大好青年,简直被展行带成了神经病,怒道:“又怎么了!” 唐悠躲到展行身后,展行又躲到唐悠身后,唐悠一副快哭的表情再躲,展行再退,靠墙了。 林景峰一阵风似的冲进来,喝道:“别叫!” 展行喘着气,指向机床。 废弃的流水线,在许多年前是个u型号的回转带,毛坯在入口处放好,被带进轧床,碾平后再通过两块挤轮,穿过整个传送带,再在最后的钻头下打下钉口。 成品槽上躺着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那是宋晨武。 林景峰从那人的服饰上认了出来,冬季人尸腐烂缓慢,宋晨武的半条腿被机床绞成粉末,手臂、肩膀断折,整个左肩被碾轮轧成肉泥,显是刚扔上传送带就死了。 直到从u形流水线的另一面出来,被当成零件,经过了许多惨无人道的折磨,最后头部还被钉钻打上六七个圆孔。 展行、唐悠、林景峰都是静了。 许久后,展行开口:“谁杀了他?” 这句话令林景峰马上清醒过来,吩咐道:“不要离开这里一步。” 张辉坐在防空洞前等候,霍虎与胡杨在闲聊,林景峰缓缓走近,张辉抬眼。 林景峰道:“抓住张辉!别让他跑了!” 张辉蓦然弹起,林景峰拔枪! 砰砰两枪射在地上,胡杨闪身,霍虎喝道:“别开枪!” 张辉躬身一跃,要躲到树后,林景峰冲上前相助,霍虎伸手紧握张辉脚踝,沉声爆喝,把他拖回地上。 张辉摔得甚是狼狈,回手一扬,登时烟尘四起,霍虎另一手五指一钳,拈住空气中的什么,再反手一掌,击中张辉侧颔,张辉登时闷哼一声,昏倒过去,摔回地上。 霍虎指间拈着一只奇形怪状的甲虫,凑到阳光下打量。 “那是什么?”林景峰道。 霍虎看不出个所以然来:“蛊?应当是脱逃用的。” 张辉被霍虎打晕过去,林景峰取出绳子,把他的双手反剪,捆缚起来,胡杨远远地问道:“什么事?” 林景峰蹙眉,摇头不答,说:“都别过来。” “小师父——”展行扒着窗户朝外看,唐悠背靠展行,把一部笔记本电脑放在砧台上,开始扫描,背后有个人靠着,总会有点安全感。 展行隐约猜到了一点什么,从那天夜里在防空洞中看到的,张辉身上的血迹,以及忽然失踪的宋晨武,难道是张辉杀了他? 看上去不像有仇啊,展行忽觉诧异,发现宋晨武的死,他反而一点也觉得不气愤,完全没有在地宫内亲眼目睹阳教授被杀的怒火,这又是为什么? “他怎么了?”唐悠转头看了一眼。 展行说:“我觉得不是张辉杀的。” 林景峰把张辉拖了进来,示意噤声:“继续忙你们的。”说着戴上露指手套,在张辉身上摸索,最后从他的外套胸袋里,取出一块红外线镜片。 唐悠道:“那是我的!” 林景峰把镜片交给唐悠,继而拧开一瓶矿泉水,浇在张辉脸上。 张辉醒了,猛咳几声,高大的身材蜷到角落里。 张辉看着林景峰双眼,不吭声,林景峰掏出枪,抵在他的下颚上,张辉冷冷道:“不是我杀的他,我什么也不知道。” 林景峰嘲道:“是么?那我刚刚喊出抓你的时候,为什么要逃跑?” 张辉沉默了。 林景峰:“说不说?我不介意送你下去陪他。”话音落,轻扣扳机。 展行忙道:“别开枪!” 霍虎在窗外招手:“展行!给你个好玩的东西,刚捉的。” 唐悠炸毛道:“别凑过来!我讨厌虫子!” 林景峰忍无可忍:“别添乱成么你们!” 那只透明的小甲虫爬来爬去,展行接过捏了捏,软软的,像枚软糖,张辉无论如何就是不答话,唐悠又在一边鬼叫,林景峰实在没法,说:“先不管了。” 林景峰又生出一个念头,他把展行招到身边,咬耳朵道:“这就开始了,记得昨天是怎么说的。我作了点小变动,除了张辉以外,一切按照原定的来。” 说毕林景峰带着霍虎、胡杨二人进了防空洞。 张辉仍然被扔在角落里,忽然道:“他要用你们作饵?” 唐悠专注地操作电脑,没有理会他。 展行坐到张辉身边,端详他一会,问:“你要喝水么?” 张辉道:“来点。” 展行拧开一瓶水,喂他喝了几口:“宋晨武是怎么死的?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们?” 张辉看了展行一会,答:“我说不是我杀的,你信么?姓宋的不是好人,他出卖了你们。” chapter41 同一时间, 鸡山西面侧峰。 一个女人举起望远镜, 朝向工厂。 “仇姐。”女人的手下凑过来:“他们进防空洞了, 现在下去?” 仇玥喃喃道:“不……老三就自己进去了?奇怪, 那小子他不是一直当宝守着的么?”说毕把望远镜转向防空洞口。 洞口处,林景峰与霍虎整理背包, 带着胡杨走了进去。 仇玥又说:“工厂里有三个人?那嬉皮笑脸的小子也在?这可麻烦了……老爷子吩咐不能动那小子……先等等吧。” 鸡山东面侧峰。 另一个女人用望远镜朝向对山, 一手按开对讲机。 斌嫂:“老三, 果然是仇玥。” 林景峰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出:“她们行动了么?” 斌嫂:“没有, 俩小子和你抓进去的人都还在, 你突然抓那人做什么?” 林景峰:“试探。我怀疑他也有份出卖我们,你盯紧点。” 西面侧峰,日渐西移。 仇玥又等了一会,吩咐手下:“这样,你通知黄标的人,让他们把那俩小的一起抓住,再交给他决定,这里的事儿我们不管了,免得惹麻烦。先去柳江下游看看。” 工厂内: 展行:“你该给小师父说的!” 张辉嗤之以鼻:“他不会信的, 你们也不会相信,就连我自己也不信。” 唐悠的笔记本正在分析机床外壳线图,百分比读条缓慢爬升, 他摘下耳机, 问:“那个人是你们的同伴?怎会死在这里?” 展行:“你说, 我一定相信。” 张辉道:“大前天夜里发生的事, 还记得么?” 三天前,半夜三点: 唐悠转身跑出工厂,在下山的路上发出第一声喊,枪声响,展行留在洞口联络,宋晨武与张辉一先一后地追出山腹区域。 宋晨武几乎就要追上唐悠,然而唐悠转身跑向山上,宋晨武停下脚步,张辉在离他不到十米处也停下脚步。 宋晨武道:“张老弟从山上追,我去看看那边放枪的人。” 张辉点了点头,跟随唐悠一路上山,唐悠在树上一撞,红外线镜片坏了。 “别过来!”唐悠喊道:“我不想开枪!” 张辉猛地伏身,子弹从耳畔擦过,唐悠转身再跑,张辉不再追赶,缓缓走上前,捡起唐悠的红外线镜片。 他试着把镜片戴在耳边,电子设备还开着,镜片上一团雪花点,闪了几下,现出模糊人型轮廓。 漫山遍野的人,到处都是绿光,全部站着,张辉蹙眉扫了一眼,那些人仿佛是站在山腹里,成千上万个。 展行听到这里,插口道:“一定是坏了,地摊货。” 唐悠说:“不可能,红外线扫描器就算坏了,也不会有这样的图像,他昏了。” 绿色的人型如山成海,有的还在缓慢活动,张辉发现了几个橙黄色的光,聚在一处。足有近十个。 张辉斜斜滑下山坡,用另一只眼四处看了看,前去橙色人型聚集的地方。 那是一块大岩石与山体的间隙处,张辉在十米外停下脚步,躲到一棵树后。 宋晨武说:“那小子就在防空洞口蹲着,你们开枪做什么?” 男人说:“还有谁?你怎么和林三在一起?你看错人了。” 宋晨武道:“没有,蓝老爷子要找的人不正是那个么?跟我来。” 张辉眉头拧紧,探出头来看了一眼,左眼看到:红外线镜片上现出上百个绿色人型,围着中间谈话的三人。 右眼的视野中则只有三个男人,其中一个是宋晨武。 宋晨武说:“你们从防空洞上面过去,那小子现在估计进洞里去了。” 男人半信半疑,说:“我们走。” 冷不防张辉眉前的镜片响起“嘀嘀嘀”的损坏报警声,这一下三个人一起转过头。 “抓住他!在那里!” 张辉猛地转头就跑,宋晨武道:“我去!你们按原计划来!” 宋晨武拔出一把□□,在黑夜里追着张辉,张辉侧身拐了个弯,潇洒漂移,奔回山腹内,冲向工厂。 宋晨武追在背后,抬起枪。 张辉看了一眼,霍虎已经出来了,正带着唐悠与展行进防空洞,张辉猛地转向,跑进工厂大院,随手一拉吉普车门,锁住了,纹丝不动。 张辉那一扯,吉普车的报警器响了起来,在黑夜里显得刺耳尖锐。 展行松了口气:“我真以为闹鬼了。” 张辉嘲道:“接下来才真是闹鬼。” 霍虎与两名少年进了防空洞,宋晨武按着车前盖,翻过院子,跃进工厂里。 张辉警觉地不住后退,宋晨武拿着枪,走了进来。 “张兄弟?”宋晨武问:“刚刚是你么?出来,有事和你商量,不瞒你。” 张辉一个闪身,躲进机床下,屏住气息不吭声,知道宋晨武语气听似平静,随时有可能杀人灭口。 张辉在机床下四处看,寻找能躲藏与开溜的地方,正想从后围墙处退出去,猛地一转头,又看见个橙黄色的人型。 张辉眯起眼,一手捂着右眼,只以左眼窥探四周,他看到两根绿色的光柱,在机床外面移动,略抬起头,发现宋晨武不断靠近。 “什么……绿色的光柱?”展行诧道。 张辉解释道:“一根一根,有远有近,竖在整个工厂里。” 唐悠和展行同时想到了一件事,展行说:“是鬼的……脚?” 唐悠发疯地大吼道:“你别说出来!” 那时红外线眼镜又响起滴滴响,张辉猛地抬头,后脑勺撞上机床底,连滚带爬地退出去,宋晨武开枪! 展行想起了防空洞半路上听到的枪声,随之而来的是……钢铁的隆隆响。 宋晨武道:“出来!” 宋晨武开了一枪,冷不防张辉从低处斜斜一脚高踢,被踹中手腕,□□飞了出去,张辉弹起,给了宋晨武一拳,宋晨武避过,嘴上兀自道:“听我说!”继而抽出匕首。 张辉一愕,翻身后躺,平躺于机床上,宋晨武手持匕首扑了过来,不知何处响起“卡擦”一声轻响,张辉瞬间感觉到一股与生俱来的危机感,他顾不得再与宋晨武搏斗,拼着被刺一匕,抽身而退,摔下地去。 张辉道:“然后,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展行和唐悠毛骨悚然地望向机床,那上面满是血迹,砧台上摆着唐悠的电脑。 “这个……废机器,自己动起来了?”展行颤声问。 张辉道:“是,传送带开始动,把他的肩膀压碎了。” 张辉被鲜血喷了半身,厂房内响起震耳欲聋的机械声,宋晨武大吼,肩膀被碾得粉碎,昏了过去。 传送带开始运作,阵阵震撼,令院子里的吉普车再次报警。 展行:“你……唐悠。你记得那几声响么。” 唐悠喃喃道:“记得……” 由不得他们不信张辉的话,那个漆黑的夜里,所有声响都对上了。 宋晨武在传输带上行进一半路程,便已死了,待得从流水线的另一头出来,成了现在这血肉模糊的样子。 张辉道:“你们信么?” 展行背上满是冷汗,看了看唐悠,又点了点头:“要不你……把镜片戴上?会看到什么?” 唐悠几次想戴红外线眼镜,却终究不敢,汗毛直竖,抱着电脑,蹲到展行和张辉身边。 张辉自嘲地笑了笑:“把我的绳子解开。” 唐悠:“不行!别听他的!” 展行迟疑片刻,张辉说:“不解开,你们会更麻烦。” 唐悠依旧对张辉十分戒备,展行斟酌片刻,掏出小刀,把张辉手上的绳子割断,唐悠没有阻止。 张辉重获自由,吩咐道:“你们在这里等,我去埋伏。” 唐悠还想再说点什么,张辉已一手撑着窗台,跳了出去。 展行和唐悠并肩坐在角落,唐悠收好背包,展行忽然道:“我觉得他不像坏人。” 唐悠想了想,说:“其实我也不觉得,不过你总得听你师父的。” 展行:“他偶尔也会看走眼,不是么?我觉得那个人……”他一指机床尽头的宋晨武尸体:“更像坏人。” 展行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发现宋晨武的惨状时自己没有丝毫怒火,多半便是直觉影响,他总觉得宋晨武虽然热情,却有点不怀好意。 唐悠说:“我们现在就在这里等吗?万一那家伙又去通风报讯怎么办?” 张辉在工厂背后的窗外说:“我就在这里。” 唐悠这才不吭声了。 展行开启传讯器,笑吟吟问:“小媳妇,你在吗?” 林景峰更正:“是小师父,别想趁机占便宜,我在这里,就在防空洞入口进来一点。” 展行抬头张望,沿着防空洞看到林景峰的手,林景峰朝他作了个手势:“你们注意,不要放松警惕。” 日渐西移,黄昏把山的影子投向鸡山侧峰,巨大的黑影覆盖了整座废弃的兵工厂,展行倚在唐悠肩上打瞌睡,唐悠几次拿起红外线镜片,又不敢戴上,就连耳机也不敢听了。 东面山峦上,斌嫂开启通话器: “目标接近了,两辆车,十二个人。” 林景峰马上道:“小贱、唐悠、听到了么?” 展行一个激灵醒了,擦擦口水,外面已响起嘈杂人声:“把他抓起来!” 五六个人一窝蜂涌进工厂,看到展行与唐悠两个少年排排坐,傻眼了。 展行清醒过来,意识到要演戏了,忙捂着领口,卖力地尖叫道:“救命啊——!” 唐悠:“……” 展行:“救命啊——!你们是什么人!不要过来啊啊啊!”说毕抓着唐悠脖子一通乱摇:“人家好害怕啊!!怎么办啊啊!!” 一人看上去像个领头的,险些被展行吓着,片刻后回过神来:“怎么搞的?仇大姐怎么没说清楚?是哪一个?” 手下使了个眼色,那人自知失言,说:“不管了,先抓起来再说!” 六个人揪着展行与唐悠出来,斌嫂按开通话器:“没有仇玥,走漏风声了?” 林景峰:“不清楚,继续盯着,他们上车了么?” 斌嫂:“没有上车……糟了,什么情况?他们在朝防空洞走,马上要接近你们了!快躲进去!” 林景峰心内一惊,计划有变,带着霍虎与胡杨撤进防空洞里。 按林景峰的本意,展行与唐悠都是仇玥要找的人,一旦抓到,这两个人都会被带到仇玥面前,而且必定会分开囚禁、审问。 这样一来林景峰就能追查出仇玥的存在地与目的,再趁机各个击破,但他们把展行与唐悠带进防空洞做什么? 林景峰瞬间意识到一件很严重的事情,黄标在防空洞里? 林景峰匆匆撤进了防空洞最深处,他们躲在下面的通道,展行与唐悠被押到防空洞的破口处,朝上面的岔路走了进去。 林景峰一个闪身,跟进洞里:“虎哥在外面等。” 张辉跟了过来,影子一掠,也闪进洞里。 霍虎搬了个小马扎,找个地方坐着。 一分钟后,又有个人进来,手里拿着包薯片,头上戴着顶绿帽子,边吃边悠闲地走。 绿帽子还给霍虎打了个招呼:“朋友,你好啊。” 霍虎回招呼:“你好。” 绿帽子:“芝士薯片和你换点牛肉干尝尝?” “成。”霍虎拿了点牛肉干给绿帽子,绿帽子抓了点薯片给他,转身进了洞里。 胡杨:“???” “大个子。”胡杨问:“这人也是三爷叫来的?你认识?” 霍虎:“不认识,不过我觉得他没有危险。” 胡杨:“……” 展行被押着,顺通道一路朝前走,通道尽头指向山腹,停下脚步时,是一个极其辽阔的空间。 山腹内的石室几可比拟喜马拉雅地宫,整座鸡山的山腹仿佛被掏掉近半,成千上万的棺椁整齐排列,棺尾朝向展行走进来的通道,接近八成的棺材盖子敞着,现出空荡荡的内棺。 展行惊讶地抬头眺望,四顾,只见洞壁呈穹型,每隔数步便贴着一张明黄的符纸,自己进来的入口呈现出不规则的破洞,仿佛是被炸药炸开的。 山洞四周点着火把,一阵阴风吹过,火光黯了下去,展行看到石室中央,上千个空棺呈环形围绕一具巨大的木棺,棺材足有五米长,一米宽。 棺盖上坐着个男人,注视被押进洞来的展行。 这么大的棺材里面装的什么?展行不禁心生好奇,会有这么大的死尸? “老大,我们抓到两个小孩。”那领头说,他的声音在空旷石室内回响。 “小博士。”那男人笑道:“又见面了,你说这是什么地方?” 展行微微蹙眉,唐悠看了展行一眼,展行以眼神示意他不要多问,笑嘻嘻道:“标叔好啊,上次的周朝古尸好吃么?都吃完了?这次想进点新鲜货?换口味?” 唐悠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标叔的主要目标是唐悠,却仿佛对展行更感兴趣:“请教个问题,你觉得,这地方是什么年代的?” 两名少年被带到巨棺前,标叔又吩咐道:“放开他。” 展行四处走了走,几名手下用枪指着展行,以防他逃跑,标叔跳下巨棺:“你也不知道了?” 展行:“我知道,这种棺材是远古时期的,比商周更早了。” chapter42 “棺材最早在《孝经》中提到, ‘周尸为棺’, 制造棺材有严格的标准, 十页或者十二页木头, 是有记载的棺材手艺。”展行说:“盖三、顶三、边四,一共十页木头, 柳州人的工艺不正是这样的么?” “但这里的棺木, 则是把一整棵大树挖开, 削掉滚木的两个竖面条, 一边当底, 一边当盖,再在中间挖出一个长方形槽,所以并不是传统的棺材工艺。” 标叔缓缓点头:“哦?那怎么说?” 展行又道:“真正棺材的起源已不可考,传说炎黄时代的人,并没有收尸入殓的习惯,在亲人死了以后,都会把他们的尸体抛弃在荒野,让野兽吃掉;后来逐渐演变为寻找山洞藏尸,再后来才慢慢演化出用木盒装上尸体, 放在山洞里。这里的棺材没有钉,只有盖,全是原木削成, 就是古早时期的原始棺材, 我猜这个山洞, 也是南方原始部落的藏尸洞之一。” 标叔若有所思, 展行又诧道:“木头估计已经放了很久,没有腐朽,倒也是件怪事。” 标叔礼貌地笑道:“受教,所以这里的尸体是非常古早的了?” 展行道:“对,随葬品都被你们搬空了?” 标叔唏嘘道:“实不相瞒,这回又白跑一趟,什么随葬品都被搬完了。” 展行理解地说:“不是被搬完了,而是那个时代,根本就没有随葬品,不过标叔搬点尸回去吃也好。咦?中间那么大的棺材,装的是什么?” 标叔道:“我也不知道,刚到这里才一天,你想打开考察一下?” 展行确实十分有兴趣,然而标叔似乎完全没打算开棺,又道:“小博士,我发现了一件怪事,你来这边看看。” 展行说:“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么?” 标叔微笑道:“当然,有来有往嘛,你想问什么?” 展行端详标叔,十分想不通:“在宝鸡那时候,警察不是下墓了么?你是怎么出来的?” 标叔嗨地一笑:“局子嘛,花点钱,总能捞出来的,蓝世叔出了大力,说不得只能来报答他了。” 展行点了点头,标叔又作了个“请”的手势。 唐悠几乎要忍不住了,看展行和标叔的关系,简直好得要手拉手跳贴面舞,正想骂几句的时候,标叔一名手下又以枪托猛击展行后脑勺,催促道:“快点!” 标叔忙阻着笑道:“我一向很佩服读书人的。” 展行凑到标叔站的地方,那是一千多具呈环形围绕的棺材的最里面一圈。 一,二……足有二十四具木棺,有的敞着,有的则盖着。 第一个敞开的棺木中,静静躺着一具女尸。 女尸身着蓝绸大锦,头佩夜明珠簪,穿金戴银,唯一吓人的,脸上却是隐隐有一层绿毛。 展行打了个寒颤:“有随葬品。” 标叔:“是什么时候的?” 展行:“汉代。” 标叔一手让客,把展行领到另一具棺木前,手下前来把棺盖合力搬开。 展行:“……” 标叔:“这个呢?” 展行道:“明朝的……” 标叔依次开了四具棺,又有一具内的女尸身穿金黄绸缎,颈系洁白丝绸,顶戴旗头,脚踩花盆底屐,唇已腐得稍稍后退,现出牙床,口中含着的一枚定尸珠光芒若隐若现。 不用看也知道是清代的了。 下一具棺木,却是空的。 标叔道:“到这里就没有了。” 展行的声音发着抖:“有,这里应该也有的……” 标叔忽然蹙眉道:“什么?” 展行想起泡在水里的那具民国尸体。又想到,林景峰怎么还没来?已经埋伏在这里了么?需要拖时间?张辉又去了哪? 标叔说:“小博士得出什么结论了?” 展行站了一会,说:“我有一件工具,在唐悠的身上,可以给我用用么?” 标叔莞尔道:“当然可以。” 唐悠被按在一边,展行以眼神示意镇定,从他口袋里摸出红外线眼镜片,想了想,戴了上去。 红外线镜片已经有点坏了,沙沙作响,展行捂着右眼,左眼朝向空棺。标叔根本不知道他搞什么玄虚,只问:“这是探测器?” 展行点了点头,飞快地扫视整个大厅,发现除了身边站立的人以外,还有三个橙黄色的人性能量,一个埋伏在洞口处,另一个躬身躲在棺林的阻拦中,还有一个站在最偏僻的角落里,那里一片黑暗,估计是标叔等人的视觉死角。 展行心内稍定,知道林景峰等人已经来了。 他再次眼睛一扫,忽然定在中央的巨棺上。 巨棺内也有发光物……展行怔住了。 唐悠发现了不寻常,蹙眉问:“你看到什么?” 展行马上摇头,低头看空棺,脑子里全是那个巨大的蓝色人型体。 蓝色人型躺在巨棺内,若以人类的标准衡量,那具尸体足有四米高,那是什么怪物?! “嘀嘀嘀”——红外线镜片报警。 展行摘下眼镜,目的已达到:“这里原来也有一具尸体……应该是民国装扮,不过,跑了。” 标叔笑道:“跑哪儿去了?” 展行茫然摇头:“不清楚。” 唐悠很清楚,展行也很清楚,空棺内装着的,多半就是先前黑水潭中泡着的,穿旗袍民国女尸。” 标叔“哦”了一声,又问:“得出什么结论了?” 展行问:“你听过冥婚吗?” 标叔哂道:“当然听过。” 唐悠问:“冥婚是什么?” 标叔转身走到一具棺前,微笑道:“冥婚就是,死人和活人成婚……”说着以手去抚摸那具清朝女尸的脸,把她当情人般揉捏,又把脸凑上前去,与干枯发绿的尸脸唇对着唇:“也有人说,冥婚是为两个死者缔结婚姻的仪式,有时候,死人比活人要可爱多了,不是么?” 展行与唐悠同时恶寒。 站在角落里吃薯片的绿帽子听到这段话,腮帮子一鼓,差点吐了,花好大力气才忍住。 展行明白了,标叔一定是个恋尸癖。 标叔和蔼笑道:“那么我们可以推测,这里的女尸,都是被带来冥婚的?我倒是听说过一个关于地面工厂的故事,你想听听么?” 展行嘴角抽搐,点了点头:“你还是别摸她了,万一中尸毒多不好,对吧。” 标叔吩咐:“把他们带过来。”说毕取出几件机械,放在中央巨棺上,又把它们组合在一起:“军阀混战那会,白崇禧前往广州,留下不少家产,交给一名手下军官。” “那名副官姓黄,黄副官呢,又有一位姨太太,当时柳州城里一乱,这名姨太太带着一个箱子,躲进了这个防空洞里。” “黄副官派了一千多名部将保护这位姨太太,自己在城里作战,当天桂系军阀败亡,这位副官派人传令,把姨太太绞死,自己则吞枪自杀。” 展行点了点头,问:“箱子你们找到了么?” 黄标笑道:“没找着,就一个大棺材。” 展行隐约觉得,这名姨太太的死,说不定与粽子们的冥婚有什么关系,难道在水里泡着的就是她? 展行又道:“你觉得她是躲进洞里来了,所以才在这里找?” 黄标点头,又说:“我们找到了一个洞,就在这里。” 他的手下打开一个活板盖,黄标说:“你看,这个洞上面有铁板,很明显不是上古时代的东西,应该是后面的人挖的,说不定就是当初她的藏身之处。” 展行好奇探头去望:“那么箱子应该也在里面……哇啊——” 黄标伸脚把展行踹了下去,又吩咐道:“把那个小子也带过来,扔下去。” 展行在坑底摔得够呛,刚爬起来,又被唐悠压了个四脚朝天。 “你……” 紧接着,另一件东西被扔了下来。 正是黄标先前组装的机械物,落地后噔一声钉在坑底,开始发出有节奏的咔嚓咔嚓声。 定时炸弹。 黄标说:“现在问题都清楚了,可以办正经事了,你叫唐悠?” 展行在坑底抗议道:“喂我又不叫唐悠!把我扔下来做什么?” 黄标声音带着笑意:“你陪着他,反正也是好朋友嘛!” 唐悠示意噤声,解开皮护膝放在地上摊开,那是一套袖珍螺丝起子,夹钳,镊子与扳手的随身组合。 定时炸弹咔嚓咔嚓不停地走。 黄标接过手下递来的,在唐悠身上收缴到的手机:“唐楚,是吧。你哥可是吃了蓝师叔上千万的货。” 唐悠冷冷道:“我和他已经没有关系了。” 黄标嗨地一笑:“不忙定论,我们来个场外亲友支援?小博士不是最喜欢的吗?” 黄标在唐悠手机上翻到“哥”的电子名片,拨通了。 “镊子。”唐悠以口型示意道:“帮忙,这块。” 展行手上极稳,轻轻钳开一张小铁片,平放在地上。 “干得漂亮。”唐悠赞道。 电话里传来男人的声音,似是十分欣喜:“什么事?” 唐悠手上一顿,展行手忙脚乱地捧着炸弹外壳。 黄标道:“你们还有三分四十秒。” 林景峰从棺材后探出头,朝外窥探,开始计算解决黄标的手下,再把人拉起来要花多少时间。 一分三十秒足够。 男人警觉问:“什么三分四十秒?你是谁!为什么在用我弟弟的电话!” 黄标嗨地一笑:“唐楚,好久不见了,黄标还记得吗?” 手机开了扩音,洞里的展行依稀能听到点。 唐悠小声道:“发什么呆,快。” 唐悠和展行配合得天衣无缝,又钳出一根细钉。 黄标:“你的小弟,在我这里作客,唐楚兄弟啊,蓝老爷子上回派人去敦煌……” 唐楚马上明白了,在电话里喊道:“唐悠!你没和你的兄弟们在一起?!” 唐悠沉默不答,展行道:“他是你哥?唐楚我也认识!” 展行终于想起唐楚此人——很久以前,与林景峰坐车去甘肃的时候,在车上见到的一名盗墓贼。 唐悠喝道:“我不认识他,你别废话,快点!” 唐悠双手灵活反转,示意道:“底部的弹簧片。” 炸弹上的计时器哒哒哒在走,展行深吸一口气,以镊子夹着球形底部的一片钢片抽出来,弹簧卡得十分紧,唐悠又提醒道:“小心别让弹簧打中炸弹匣底部,否则我们就粉身碎骨了。” 展行嘴角抽搐:“要不你来吧……” 唐悠:“我我我……我不来……” 地面: 唐楚在电话中吼道:“让唐悠来接电话!” 黄标笑道:“唐楚老兄,何必这么激动?你的小弟正在一个地洞里,还有三分十秒。” 唐楚冷笑道:“ 你不吭声,我又怎么知道是他?” 黄标转过身,俯下棺材,去摸女尸的脸,仿佛在欣赏自己的藏品:“三分钟,由得你信不信。” 四周一片沉默,林景峰正要冒头,倏然间一道黑影从角落中窜出。 那人迅捷无比窜进了地洞里,反手捞着个绳钩一荡,稳稳落在坑底。 唐悠被飞速下落的张辉挤了个趔趄,道:“别碰我!” 唐楚马上听到了,他的声音在电话里发着抖:“黄标,放我弟走。” 黄标道:“两分五十秒,货在什么地方?” 唐楚:“你先放了他!” 黄标笑道:“你是聪明人,唐兄弟。” 张辉道:“走。” 唐悠:“不行,现在不能放开,继续。” 张辉一扯裤脚蹲下,三人围着那个定时炸弹,地面上,手机里的唐楚说:“在……千佛洞,横四十七,竖十三……” 黄标挂了电话,吩咐道:“你们去一个人,通知仇大姐过来。” 手机再响,黄标随手扔进一个棺材里,懒懒出了口气。 唐悠熟练地卸下炸弹匣的钢壳,现出里面的环装平衡器。 “现在千万小心……”唐悠说:“最后一步了,我捧着,你要把金属环的缺口调到炸弹开关正对着,再把它抽出来,碰一下硝化甘油管,它就会爆炸……” 张辉迅速转身,背脊贴着坑壁,伸掌于面前一抹,整个人潜入了阴影之中。 展行伸出镊子,夹住金属环边缘。恰好在这个时候,手机响了,黄标听见坑底的手机声音,想起来还有个炸弹。 该死!怎么在这个时候打电话来! 展行忙把手机按了,手机再响,展行怕把黄标引过来,只得一边接一边拆炸弹,咬牙切齿道:“什么事!” 两分整。 展扬不太满意的声音:“喂!在听吗!我有个好消息告诉你。” 展行:“……” 展扬:“你必须停下你手头在做的所有事,我们好好谈谈。” 唐悠:“……” 展行崩溃了:“现在没空!你想我死呢!” 展行把电话挂了,歪着脖子,静止在一副抓狂的表情上,吃力地把金属环转了个圈,抽出来。 一分五十秒,嗒,定时炸弹停了。 chapter43 同一秒钟内: 黄标走向坑前。 唐悠松了口气, 接过金属环。 林景峰从棺材后一跃而起。 砰砰砰砰! 四声枪响, 林景峰修长身材横掠过两米距离, 双手各持一把沙漠之鹰, 在空中连扣四下扳机。 一收枪,潇洒落地, 躲到另一具棺材后。 那一瞬间, 石室内大乱! 枪声落, 痛喊声起, 每一枚子弹都准确至极地击中一名盗墓贼手腕! 黄标马上抽枪, 林景峰眨眼间废掉了敌人四名战斗力,枪声大作,到处都是横飞的子弹与洞壁上的火星,林景峰潜在棺材后,微一思忖,回响起周围巡逻的盗墓贼位置,再度跃出掩护物。 黄标大喝道:“在那里!”继而毫不留情开枪! 然而林景峰动作比他更快,双臂一交叉,单足钉于棺上, 转身一旋,又有六人中弹! 漂亮!一旁观战的绿帽子不由得心中喝彩。 黄标马上躲到巨棺后,再开数枪, 林景峰一脚猛踏棺板, 厚木板立起, 挡住三枚子弹, 继而侧身一踹,借着棺盖掩护跃过巨棺后,看也不看,挥手一按,枪口压在黄标肩边,砰地一枪。 黄标当即痛苦大吼,手臂血如泉涌,昏死过去。 周围一阵安静,到处都是在地上翻滚呻吟的黄标手下。 林景峰扫视一眼,再无旁人,飞身跃到坑边,一看手表。 “快上来!”林景峰蹙眉道:“张辉?你怎么也下去了?” 坑底三人抬头,唐悠道:“炸弹已经被我们拆了,没事。” 林景峰看了一眼,坑边扔着废弃的定时炸弹,不再发出声音,遂又改变了主意:“这样最好,你们在下面,先别出来。” 林景峰看了看四周,开始计划另一个方案。 黄标已经落网,接下来应该是仇玥了。 林景峰掏出对讲器,吩咐道:“刚刚有人出去了么?” 霍虎咀嚼的声音传来:“对,我们没有拦截。” 林景峰:“胡杨望风,你进来帮忙。” 霍虎进来,看到满地伤者就傻眼了。 霍虎问:“展行呢?” 展行在坑底叫道:“在下面呢!扔点吃的!” 霍虎朝下扔了包牛肉干,几盒牛奶,数人开始野餐。 林景峰和霍虎把受伤的黄标及其手下搬到空棺里,盖上盖子,说:“行了,待会有一个女人,带着一帮人马进来,你们不要拦截,跟在后面一起进来,可以准备收尾了。” 坑里: 张辉拆牛奶:“他又想做什么?” 展行道:“想抓他的大师姐。” 张辉真是没脾气了,好好一场挖坟,还被卷进这师门恩怨勾当里。 唐悠手上有东西就不闲着,开始改装那枚定时炸弹,把它拆了装,装了又拆,随口道:“谢谢你来救我们。” 张辉拍了拍膝盖蹲下:“不客气,早知道你们有计划就不凑热闹了。” “你多大了。”展行问。 张辉:“二十五,比你们大。听说过黔南万蛊门么?” 展行:“你会放蛊?” 唐悠道:“没有的事,那根本没有任何科学依据。” 张辉反问道:“没有科学依据?那这里的事情怎么说?” 唐悠语塞,张辉又说:“我被我哥赶出家门,也是一句‘没有的事’,相信别人就这么难?我还是他弟弟。” 展行道:“为什么被你哥赶出来了。” 张辉一声不吭,片刻后道:“其实也不算,老子吵得面红耳赤,自己走的,呆在那里没意思,不如自由自在的好。我哥也爱倒斗,他把我赶出来,自己反而走不了了,守着那点田地,几个喽啰,正好被关一辈子。” 展行诧道:“你哥也喜欢……”他终于察觉到张辉为什么有熟悉感了。 张辉不苟言笑,话也很少,但方才他自嘲的笑容,终于与展行认识的一个人对上。 “你哥叫张帅!”展行笑道:“我说你怎么看上去面熟,张帅是个不错的人!” 张辉眉毛动了动:“你认识他?你别看他爱笑,对外人熟络,对自己家里人可不怎的、” 展行莞尔道:“你哥和我们下过海边的一个墓,他其实人不错啊,有的人就是这样,对外人客气,对家里人凶,那是因为他觉得你是自己人。” 张辉不置可否。 “你呢,小子,你们差不多大?”张辉问:“我白长你们几岁,不嫌弃的话交个朋友,叫声哥,哥罩着你俩。” 唐悠坐在潮湿的洞边,淡淡道:“哥好,我没爸妈,就一个哥。” 展行说:“我也见过你哥,叫唐楚对吧,在火车上碰上的,他打牌输给我小师父一百多。” 唐悠问:“去哪里的火车?” 展行:“敦煌。” 唐悠嘲道:“又去倒斗。” 展行说:“倒斗不好么?倒斗有钱。” 唐悠调试手上的炸弹,自嘲道:“对啊,我念书的钱全是他出的呢。” 张辉似乎很感兴趣:“你生在福中不知福,还和他搞得关系这么糟糕,他拿命换钱供你念书……” 唐悠:“对哦,你愿意?做别的什么不好?偏要钻地洞当耗子,十多年被抓局子里两回,你觉得我花他的钱花得安心?换了你,你哥拿命换钱给你用,你敢花?你用着难受,又不得不用,知道那滋味不?你知道念书念到一半被警察叫出去作笔录,再放回来时全班同学盯着你的感觉不?你知道每天晚上睡不着,早上掏一块钱去卖个茶叶蛋都在想,这钱上有我哥的血,那种滋味,你们懂不?” 唐悠连珠炮般说了一大串,旁听二人都不吭声了。 “你呢。”张辉又问。 展行道:“我……我很正常,我爸很正常,家里人都……挺好的,不缺钱,没什么特别……” 张辉说:“那你倒什么斗,还不赶紧回家。” 展行语塞,片刻后道:“我爸……强迫我念商科,想把公司交给我,其实我想念考古,他……吼我,所以我离家出走了。他还……骂我q字写得和虫子一样!” 唐悠道:“你真可怜,你爸简直是坏透了。人渣!” 张辉附和道:“恶棍!” 展行抓狂道:“别说了!闭嘴!” 唐悠的手机还在响个不停,林景峰上前顺手接了,说:“唐楚,你弟没事了,黄标被我废了,正躺棺材里呢。” 电话那头的唐楚松了口气,似是整个人都垮了,片刻后道:“兄弟贵姓?这辈子我给您做牛做马了。” 林景峰:“不用,说到底也是我害的,先这样吧,回头让他给你打电话仔细说说,挂了。” 林景峰挂了手机,把它扔进坑里,张辉抬手接住,递给唐悠,问:“能出来么?” 林景峰道:“不能,待会听我的,我说一句‘小贱’,你们就从坑里出来,虎哥到那边去找地方躲着,准备偷袭。”继而转身,蹲到坑边和展行说话。 霍虎搬着小马扎,找了个隐蔽的漆黑角落坐下,发现旁边站着个人。 霍虎:“?” 绿帽子又变戏法般掏出一包爆米花摇了摇。 霍虎:“……” 绿帽子:“换点牛肉干。” 霍虎抓了一大把,和绿帽子换了,各自吃。 “你叫什么名字?来这里做什么的?”霍虎问。 绿帽子用便宜爆米花诓到不少牛肉干,满意地吃着:“来看戏,那小子厉害,阴得很。” 霍虎点头表示赞成:“很聪明,但太狠了。” 林景峰蹲在坑边张着嘴,展行朝上面扔牛肉干,准头很好,林景峰一衔,吃到了。 展行哈哈笑,忽然脚步声传来,林景峰示意噤声,开始了。 仇玥独自一人,走进石厅正中间,看到林景峰长身而立,站在石棺中央。 林景峰不复从前的墨镜风衣模样,上身套一件黑毛衣,挽起袖子,结实的手腕下,掌中握着两把银色的沙漠之鹰手枪。 下身仍是穿草绿色军裤,裤脚束在黑军靴里,像个来度假的兵哥。 “哟。”仇玥第一时间便知自己被埋伏了,却丝毫不紧张,亲切笑道:“老三这回改走阳光少年路线了?” 林景峰淡淡一笑:“媳妇给买的毛衣,好看么?” 仇玥道:“瞧这人模狗样的,重获新生了?” 林景峰一扬眉:“二嫂已经报警了,说吧,老头子又有什么计划。” 仇玥找了个地方坐下,一手手肘支在棺材上,悠然道:“本来这次和你没关系的,可惜了。” “倒是你。”仇玥盈盈笑道:“你打算改过自新,转身就把师门卖了给你减刑?” 林景峰淡淡道:“是的,那又怎么样?” “你总是在不该出头的时候强出头,老三。”仇玥遗憾地说。 林景峰:“现在不解决你们,老头子又会放过我?我可不想一辈子被鬼跟着。” 仇玥:“师父已经答应放过你们了,你这是自寻死路。” 林景峰:“那你们还来这里做什么?抓一个学生,就为了逼他哥交几件货?” 仇玥懒懒道:“可不止交几件货,师父自然有他的打算,老三,把那姓唐的小孩儿和白崇禧的箱子交出来,大师姐保证,以后再不为难你。” 林景峰:“老头子赚够了,打算再捞一票就出国走人?想把东西卖给谁?你们没有机会了。” 仇玥盈盈笑道:“你连这都知道。” 林景峰眯起眼:“干这行的,一直都在刀锋上跳舞,他好几年前就该收山了,说来说去,终归逃不过一个……贪字。” 坑里,张辉垫底躬身撑着,唐悠踩在张辉的背上,展行又踩在唐悠的肩膀上,三个人叠罗汉凑到地面。 展行俩手扒着坑缘,露出半个脑袋朝外好奇张望,看到正西施坐着的仇玥。 哦哦哦!这个就是小师父的师姐?看起来不怎么厉害嘛! 仇玥穿着超短裙,并着膝盖斜坐着,展行看到她的白色内裤,于是随手摸出一颗牛肉干。 唐悠在下面小声道:“你……用绳子,我撑不住了。” 展行“嘘”了声:“我要腾出手添乱,你们再坚持一下……”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林景峰手里银色手枪翻转,仇玥嫩臂一扬,地面“啪”的一声清脆声响,紧接着砰砰两声枪响。 “你找死!”仇玥厉声喊道:“林三,你敢和我动手?!” 林景峰抿唇后跃,展行张着嘴,瞬间看花了眼,仇玥连环鞭直飞过去,林景峰手上枪声震耳欲聋,不住闪避,林景峰左掠,仇玥右掠! 一枚子弹从林景峰枪口飞出,砰然钉在棺盖上,仇玥挥鞭一卷,棺盖在空中乒乓乱撞,回鞭卷起一具女尸,被林景峰数枪击得枯肉横飞。 到处都是横飞的棺盖与死尸,仇玥长鞭一甩,呼呼风向,那具清代女尸横空飞在二人中间,被长鞭大力一绞,外加沙漠之鹰四枪,登时爆得粉碎,头颅咕噜噜地滚出去。 展行解下坑边勾爪,一手挥了个圈,抛向坑沿不远处的背包,把包斜斜拖了过来。 林景峰一击不中,失去了踪影。 仇玥缓缓喘息,绕过石室边缘的棺群,眯起眼。 林景峰背靠中央巨棺,拆卸弹盒,换弹,填弹,展行小声道:“再撑高点!” 展行从背包里抽出折叠弓打开,架上箭,林景峰极缓摇头。 展行作了个手势,示意我引开她的注意力,你绕到另一边去偷袭。林景峰想了想,躬身转过巨棺。 “老三?出来呗?”仇玥甜腻地笑,反手将鞭一挥,长长的鞭尾在黑暗中掠起,于空中划了道弧线,甩得远远的。 角落里的霍虎捧着牛肉干,吃到一半,冷不防被飞来鞭尾一甩,牛肉干飞了满身。 霍虎:“……” 仇玥听到声响,又感觉到鞭子抽到了什么,愕然转头。 绿帽子幸灾乐祸地哈哈大笑。 chapter44 霍虎傻乎乎看着仇玥, 片刻后反应过来, 怒吼道:“喵嘎喵呜喵喵嘎嘎——!” (翻译“我和你拼了!!) 霍虎赤手空拳冲了上去! 仇玥彻底愣住了, 怎么洞里还有人?这人又是哪来的?! 林景峰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霍虎暴露目标了,计划的后半部分要泡汤, 忙喝道:“虎哥!抓住她!” 霍虎扑了上去, 仇玥敏捷抽身, 二人在棺群中追逐, 林景峰只怕开枪误伤, 忙收起手枪,反手抽出背后长刀,仇玥半空旋身,逃向出口,反手又是一鞭。 鞭尾横掠而去,绿帽子手上冷不防被一抽,爆米花袋子被抽爆,洒了一身。 绿帽子:“……” 仇玥:“……” 这下好了,连爆米花也没了。 林景峰收起刀, 知道不用自己动手了,霍虎和绿帽子一出手,他只有旁观的份, 然而仇玥一收鞭, 只顾着逃跑却身手了得, 霍虎几下纵跃, 挨不到仇玥衣角。 仇玥仓皇中一转身,鞭梢不知绞到何物,看也不看甩出,霍虎被那物阻得一阻,翻掌拍去,飞来之物是个女尸的头颅! 霍虎大喝一声,抬手一挥,女尸头撞在洞壁上,定尸珠落了下来,叮叮声弹跳,绽放着靛蓝的光泽,滚到中央巨棺旁,停下。 山洞内传来一声巨大咆哮。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停下动作。 “什么声音?”坑底的张辉警觉问道。 展行:“是什么在……” 话音未落,又是一声被闷着的咆哮,这一次声音大得多,也清晰得多,仿佛是干旱时的炸雷响声,在山腹内缓缓滚动。 林景峰抬起头,溶洞顶端隆隆作响。 第三声闷吼,犹如什么怪兽被压抑着,发出愤怒的吼声,滚雷不绝,林景峰低下头,凝视面前的巨棺。 仇玥缓缓后退,觑到空档,一个闪身退出溶洞外! 林景峰一跃而起:“抓住他!” 霍虎与绿帽子如临大敌,对逃跑的仇玥置之不理,霍虎站定,一掌前推,另一掌竖于胸前,沉声道:“马上离开这里,那是什么?” 绿帽子反手从背后抽出两把尺许长的钢钉:“不清楚,你觉得会是什么?” 林景峰意识到危险,停下脚步,转身跑到坑边,把展行三人拉了出来。 绿帽子吩咐道:“离开中间的棺材!里面有东西要出来了!” 唐悠张着嘴,半天回不过神来。 “青叔?”唐悠道:“你怎么……” 绿帽子不悦喝道:“别说废话!你们先走!” 展行一边跑一边回头,又一声嘶吼,这一次的喊声犹如喘息声被闷在肺里。 时间:晚上十点。 林景峰掏出对讲机与洞外传讯:“仇玥逃出去了!你听到了吗?” 斌嫂焦急的声音传来:“怎么被她逃了?警察我已经叫来了!” 林景峰:“让他们离开这里!” 斌嫂尖叫道:“林三你被你徒弟传染神经病了吗!都报警了怎么让他们离开!已经进防空洞了!” 林景峰停下脚步,站在洞口处,这下麻烦了。 霍虎又催促道:“快走啊!” 朝哪里走?林景峰万万没想到中央的古尸会在这时候尸变,又问:“你们呢?你又是谁?” 绿帽子道:“你叫林景峰是吧,我听红说过你。” 林景峰马上明白过来,瞥见他胸口的徽标,吩咐展行退后。 外面洞口有警察守着,无法原路退回,另一侧地下河的出水口多半已经被封住了。 林景峰略一思忖,带着展行与唐悠二人朝岔路下方跑。 展行探头看了一眼,又问:“虎哥,你不会有危险吧。” 霍虎眼睛紧盯着中央巨棺,摆了摆手,忽道:“把你的弓拉开看看。” 展行搭上箭,林景峰与唐悠等人停在分叉路口。 霍虎道:“不用箭,松弦就撤。” 展行:“不用箭怎么打?对准哪里?”然而下一刻,棺尾朝向洞口的巨棺阵阵撼动。棺盖朝向他们,缓缓升起。 霍虎:“心中有箭,手中有箭,放!” 展行被这一喝,下意识地松了手,轰的一声巨响,虚空中仿佛有什么击穿了棺盖,棺中那物再次砰然摔了回去! 霍虎朗声长啸,绿帽子喝道:“你们快走!” 展行眼前一花,只见霍虎与绿帽子掠进溶洞内,背后衣领一紧,已被林景峰揪着,冲下了下坡路。 “过去!”林景峰殿后,数人仓皇奔跑,溶洞内传来砰砰两声,展行回头,仿佛有人把什么东西钉进木头里。 林景峰道:“别看了!走!” 展行道:“它会……会爬出来吗?!” 众人又回到了先前的黑水潭内。潭里仿佛起了什么变化,林景峰手持光管一照,水潭中央有一个黑点。 以黑点为中心,散出千万条黑色的发丝,在水面上缓缓浮沉,唐悠打了个寒颤,不住后退,想起先前在水里见过的民国女尸,水潭中央的正是女尸的天灵盖,一头极长的青丝散在水里。 “我知道了……”林景峰说:“水里的多半是那名军官的姨太太。” 展行说:“刚刚……我也猜到了,中间的大……粽子,把她的尸体抓去冥婚?你说她是死之前跑出来的,还是死了以后……” 唐悠想到的却是另一件事:“她的头发怎么这么长?” 展行:“僵尸也会长头发长指甲的。” 林景峰抬起手指,作了个噤声的动作:“我们从旁边过。” 对面已经被水泥封死了,林景峰探手入包取纸片炸弹,唐悠马上道:“我有现成的,调整一下时间就可以直接用。爆破范围是十二米。” 林景峰望向被封住的出口,接过唐悠递来的炸弹。 唐悠:“不是说地底不可以说僵尸这两个字么?” 展行:“我哪有说僵尸?你别说僵尸这两个字。” 唐悠:“你明明就说了僵尸这两个字的,你说‘僵尸’也会长头发长指甲……” 林景峰:“你们两个,安静点行不?!” 展行:“为什么不能说?” 林景峰不耐烦道:“祖师爷说,墓里不能喊僵尸,改称粽子就是怕引起……” 林景峰放下炸弹,转头望向水潭正中央,意识到麻烦了,喃喃续道:“引起尸变。” “哇啊啊——”展行和唐悠被踩到尾巴一样地没命大叫,一起躲到张帅身后。 林景峰按下炸弹开关,退到水潭边上。 定时炸弹被卡在门上,开始唱歌:“我等着你回来,我等着你回来……” 除唐悠以外的所有人表情都是说不出的诡异。 展行:“你的改装实在太恶趣味了。” 唐悠:“放松一下么,总嘀嗒嘀嗒的你不烦?有本事你改啊!” 空旷的溶洞里,水潭中央缓缓浮沉着一具黑色的圆球,配合着“我等着你回来”的声音,气氛实在阴森到了极致。 展行恍惚有种错觉,他拉开弓,朝向女尸浸在水里的头颅,总觉得它浮起来了。 “你你你,小师父、你觉得它尸变了么?”展行磕磕巴巴道。 林景峰:“都趴下,你看到她的额头了么?” 水位渐低下去,展行已经看到女尸的眼睛了。 音乐停,炸弹轰然炸毁,灼热的冲击波卷来,四周静了,到处是哗哗的水流。 展行再抬头时,霍虎与绿帽子已从通路冲来,背后嘈杂声不休,林景峰起身道:“怎么样了?” 霍虎把墨镜一推:“暂时制住了,这又是什么?” 绿帽子说:“警察来了,估计正在检查洞里的棺材,刚刚这里的爆炸声音太大,你们最好快点离开。” 两天前的水泥还未封严实,溶洞被炸出一个大缺口,静水被炸得四射,哗哗声响,从洞壁淌下来,女尸也不知去了何处,爆炸威力首当其冲,多半已经粉身碎骨了。 林景峰略一沉吟:“你们先出去。”继而朝水里一跃,潜入那半潭水中。 数人退出洞口,展行看了一会,也跟着林景峰潜入水中。 绿莹莹的一片,能见度极低,女尸被炸掉了半边躯壳,缓缓地在水里转了个向。 “呜——”展行瞬间嘴里吐气泡。 林景峰双足在水底一蹬,抽背后长刀挥出,把女尸一分为二,继而再次砍成四块。挥手示意展行出去,转身蹬水,泅向池底。 展行跟着潜了下去,林景峰抛下光管,依稀看到池底有一个匣子。 绿帽子仍在出口等着,见展行与林景峰哗啦一声出水,二人一人一边,提着个黑匣,不悦道:“已经什么时候了,人为财死懂不懂?” 林景峰冷冷道:“倒斗就是为了这个,否则我来做什么?” 绿帽子护着二人出洞,一行退出山洞,吉普车恰好停在山外,仇玥坐在驾驶室里。 展行又是一惊,仇玥道:“是我。” 那声音分明是斌嫂的,林景峰说:“上车吧,情况怎么样了?” 展行这才发现“仇玥”是斌嫂假扮的,林景峰解释道:“本来虎哥不出现的话,斌嫂会假扮他,把等在洞口的手下带过来,你们提前行动,计划就被破坏了。” 霍虎忽然问:“山上有镇邪的道观么?” 林景峰心中一动,斌嫂道:“我正想问你们这个,岩洞里发生了什么?” 林景峰道:“小贱说吧,你对古代的事知道得比较多。” 展行把洞里发生的事情详细说了一次,最后加上自己的推测,问:“你们觉得呢?虎哥你怎么收拾中间那只大粽子的?” 绿帽子道:“我们把榫钉敲了上去,剩下的交给警察了。” 斌嫂一手打着方向盘:“林三,箱子里的东西就是你们这次找的货?山上有个道观,要带你去么?仇玥逃了,黄标那厮落网了?” 林景峰道:“警察已经进去了,估计能在棺材里找到黄标,都是轻伤,能带走。” 斌嫂从驾驶室递过来一叠身份证:“你们的新证件都做好了,黄标已经被抓住,警察马上就会盘问他,再过一小时他就会把你们供出来,不能回柳州,待会在山下我们就分道扬镳,我回柳州,林三去倒货,我们在上海见。” 林景峰略一思忖便道:“可以,我朝西北走。” 斌嫂点头道:“车给你们,黄标没有见到我,我不会被抓的。” 林景峰开始埋头点钱。 霍虎下了车,道:“你们先走,我去解决余下的。” 绿帽子道:“我也去看看,你们走,准备离开柳州,不要拖延,小唐你快点回家。” 展行道:“去哪?” 霍虎关上车门,摆手不答,跑向山顶,绿帽子紧随其后。 胡杨道:“我得回家去。” 林景峰:“知道,把钱给你,就在这里别过,张辉呢?”说毕把钱递给胡杨,又看了张辉一眼。 张辉没有下车:“我和你们一起,可以在罗城搭车回贵州,进了贵州就安全了。” 林景峰道:“谢谢你照顾小贱和唐悠。” 张辉理解地点头,一番惊险后,林景峰不再怀疑张辉,林景峰的眼神致歉,张辉一笑置之,双方都没有再讨论这个问题。 胡杨看林景峰多付了不少薪酬,感激地一拍林景峰的肩,说:“我下车了,再会,三爷。” 斌嫂道:“你们向罗城么老族自治县的方向走,沿山下的路能进高速,来之前我向当地人打听了,他们说鸡叫山里睡着一只天魃王,百年一起尸,就在这几天,你们可能提前把它惊醒了,你们沿着高速开,快点离开这里。” 展行问:“你呢?” 斌嫂:“我留在柳州接应那大个子,叫霍虎对吧?风头过了以后在上海等你们汇合,还有事要办。” 林景峰:“你要把峥嵘岁月拿回来?” 夜九点,道路两旁静悄悄,众人心思各异,胡杨又问:“你们没有碰尸室里的东西吧,拿随葬品了没有?碰了溶洞里的随葬品,记得放回去,要么扔进路边草丛里也可以,尤其是女尸身上的穿戴。” 林景峰道:“没有,我从十岁之后就不摸尸,就这一个匣子。” 胡杨点了点头:“晚上别朝窗外看,也别出门,传说天魃王百年来城里娶一次媳妇,千尸万鬼扛棺过街,你能躲过就没事了。” 展行道:“这么大的动静,以前都没记载?不可能吧,难道城里的人都瞎了?” 胡杨看了展行一眼,反问道:“上次是在一九六六年,你觉得那个时代,会有什么关于鬼神的记载?” 展行不禁打了个寒颤。 出山路口停着另一辆车,斌嫂说:“先走了,在上海等你们。”说毕解开安全带,与胡杨跑向山脚的另一辆车。 林景峰一手控方向盘,转了个弯,夜九点,驰上了二级公路。 尽头有个分岔路,一边通向柳州,另一边通向高速。中间转盘处有个加油站,林景峰把车停下加油,进商店去买吃的。 唐悠倚在展行身上打瞌睡,猛地抬头,问:“怎么了?” “暂时休息一会。”展行说,他掏出手机,埋头看,迟疑是否开机给纽约的父亲回个电话。 有好消息,是什么好消息? 展行想了想,给陆少容发了条短信,很快对方便回复了。 陆少容:【我们认真讨论过,关于你和林景峰的事情,前段时间的治疗费不用他还了,请他有空到家里来一趟,展扬想和他谈谈你们以后的事,你在做什么,小贱?方便打电话吗?】 展行心里说不出的高兴,回:【过几天可以么?我得仔细想想。】 陆少容:【可以,尽早安排行程,我让你二舅帮你订机票。】 展行收起手机,林景峰走到车尾,整理墓中带出来的匣子。 展行问:“这东西值钱么?” 林景峰想了想,小声道:“应该很值钱,起码有上百万,过来。” 展行凑上前,林景峰以铁丝捅开了黑铁盒,里面套着个更小的匣子,那是一个梳妆盒,内里满满一匣首饰,珍珠,金,银,手镯,五花八门。 展行微张着嘴,黑盒防水作得极严密,匣中首饰历经百年,却依旧如新。 “这是那个女人……女尸的东西?” 林景峰点头道:“应该是的,你看。” 林景峰拧开盖子,盒盖内侧,有一个相框,相框内是一个英俊的民国军官照片,下面还有个婴儿的长生锁。 “它有小孩吗?小孩去哪了?也死了?”展行忍不住问,想起第一次上山时,在车上看到的那个阴森的女鬼。 记忆几下闪回,民国女尸狰狞的脸,抱着小孩的女人…… 似乎是同一个人。 “这个女人估计生前就是他的姨太太。”林景峰道:“所以不愿意被掳去冥婚……你在笑什么?” 林景峰关上盒盖,展行莞尔道:“把盒子卖掉,以后不再盗墓了吧。” 林景峰转过身,看着展行的双眼:“怎么忽然这么说,怕了?” 展行抱着林景峰:“我上次去申请了一张卡。” 林景峰没有回答,不认识般地看着的展行。 展行掏出卡,晃来晃去地看:“我们去开家店好么?存一点钱……” 林景峰冷冷道:“你会开店么?开什么店?” 展行笑道:“我前天问过斌嫂,她教了我不少东西,可以找我二舅借点钱。” 林景峰:“省点吧,钱都没还完,又借?” 展行说:“治病的钱,展扬已经帮我给二舅了,所以不用着急啊。” 林景峰淡淡道:“要开你自己去开,赚到的钱算你的。” 展行被泼了盆冷水,讪讪道:“别这样嘛,那你打算以后做什么?” 林景峰没有回答,展行起身道:“展扬和陆少容请你到纽约做客,他答应咱们的事儿了,或者我向他问问怎么开店?大不了盈利了再还给他们。” 林景峰不置可否,他的目光似乎十分复杂,许久后道:“再说吧,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展行:“什么事?” 林景峰:“你不懂的。” 林景峰转身,展行愕然道:“你去哪?” 林景峰:“我去马路对面抽根烟,买东西,想点事情。” 展行讪讪站了一会,还是决定先不给展扬打电话了。 车里开着灯,唐悠侧躺在后座睡觉,张辉若有所思,坐在中排位上眯着眼。 远处似有一团黑雾卷来,同时间展行背包里的方石,林景峰背上以油布裹着的长刀都是光芒一闪。 张辉猛地睁开双眼,长期与蛊打交道的他感觉到一股邪气,头脑昏昏沉沉,支撑着起身,打开车门。 副驾驶位上的展行一个激灵,忽然清醒了不少。 他看了一眼时间,子时,万年历十二月廿九日,旧年的最后一天,车头灯一闪一闪,展行把它关了,再开,亮了。 落地窗外,对面的荒野一片黑暗,展行坐在床边朝外看,外面全是黑的,夜色如墨一般浓。 远处正是他们开车下来的荒山。 “僵尸游街?有可能么?”展行自言自语道,想起胡杨说的“半夜不要朝外看”的嘱咐,人就是这样,越让他不要做的事,便越忍不住想做,更何况对于展小贱来说? 但展行还是很聪明的,他从背包里翻出方石,揣进外套,试探着挨近车窗边,把窗帘拢上,留了条缝,眼睛凑上前去,朝外窥探。 加油站远处有个水库,黑压压一片,仿佛站了不少人。 展行:“……” 展行转身取来折叠弓,卸下瞄准镜,反手把弓背在身后,调整望远倍数,凑到左眼前。 瞄准镜对准最近水库边上,站着的一个人。 那人脸色煞白,穿一身土黄色军服,展行的视野不断上移,对准上百米外,那人的脸。 僵尸!! 真的出来了?展行从背脊到头皮,一阵发麻。 僵尸眼睛浑浊,额上有一道发白的疤,展行深深吸了口冷气,几次想把瞄准镜拿开,却又忍不住想看看它的双眼。 被瞄准镜放大的景象内,那具尸体的双眼微微上翻,对准展行看的方向,仿佛感觉到了展行在看它,望向瞄准镜。 展行:“……” 展行发出疯狂的一声大叫,连滚带爬地翻过后座,关掉车灯,片刻后抓着张辉:“你看到了吗!那里!” “啊啊啊啊——”展行在车里失控地大叫:“小师父——!” 车门、车窗都关得很严实,对面的林景峰没有听到。唐悠睡得死沉,仿佛被那团黑雾吸摄走了精神。 张辉紧张道:“什么事?” 展行发着抖说:“我我我……” 张辉抓着展行的衣领:“你朝窗外看了?窗外有什么?” 展行道:“没什么!我幻觉了!” 张辉仿佛比展行更紧张,大声道:“你看到什么了!” 展行一指前窗:“你你……你自己去看,不!回来!别看!” 话音落,加油站的灯闪了闪,灭了。 左侧窗外“砰”地一声。 展行:“……” 张辉:“……” 一阵风吹来,展行说:“你……没关窗?” 张辉:“关了,别怕,我看看。三爷呢?” 展行:“在马路对面抽烟,要喊他么?” 张辉随手把东西一收,揣进兜里:“不,别下车。” 展行一瞥,看清楚了那东西——黑夜中静静发着光的一枚夜明珠。他想起来了,那是溶洞里,清朝女尸口中含着的定尸珠。 展行:“你偷东西了?” 张辉没有回答。 展行:“你拿珠子做什么!想找死吗!” 张辉吼道:“我需要这玩意!” 展行讪讪闭了,张辉发着抖,把车帘拉开些许,侧窗上,卡着一具尸体。 展行彻底崩溃了,抡起扳手大叫道:“这是什么——鬼东西啊!” 展行一爆发,连张辉都吓了一跳,忙不迭躲开,展行操扳手没头没脑朝外猛砸,把那具尸砸得翻了出去。 chapter45 砰一声大响, 张辉和展行都心有余悸。 张辉迟疑片刻, 仍不想扔了定尸珠:“你师父呢?” 展行:“他到外面去抽烟了……水库那里有什么?” 张辉道:“先去找他再说, 你会开车吗?” 展行爬到驾驶位, 点了点头。 加油站的灯全灭,路灯依次熄灭, 林景峰背对马路, 正在打电话, 还未发现不妥。 张辉喘息了很久, 才平静下来, 说:“对不起。” 展行没有答话,看着张辉,张辉又说:“我弄丢了门派里的珠子,想顺个回去赔给我哥……” 展行:“没……没关系,其实我也经常惹祸,你别放心上。” 张辉松了口气,点头道:“谢谢。应该是尸瘴,别乱动。”张辉道。 展行问:“尸瘴是什么?” “瘴你听过吗?”张辉耐心解释,护着展行, 开始挨个检查车窗:“一种自然生物,存在久了以后就会产生瘟瘴,是类似于生物毒气的东西, 沼泽有沼气瘴, 树木有林瘴, 人和动物的尸体腐化, 会产生尸瘴。” 展行道:“我们怎么没事?” 张辉问:“我长期接触蛊虫,你呢,你身上有什么辟邪的东西么?” 展行想起口袋里的方石,忙道:“有!” 张辉道:“三爷走得太远了,在哪里?你在这里等着,别出去。” 展行点了点头,张辉推开车门出路寻找林景峰,黑影中到处都熄了灯火,展行在车窗后看了一会,把车窗摇下一条缝。 展行掏出瞄准镜,想了想,装在弓上。 我不看它的脸,总不会发现我了吧。 这些都是什么玩意?怎么出来的?展行脑子里出现一群僵尸排着队,蹦蹦跳跳在山洞里找出口的场景,他们出来做什么?给棺材里的天魃王找老婆? 天魃王呢? 为什么僵尸不动了?在等人? 展行满脑袋问号,远远看了一会,拉开弓,回想霍虎的那句“心中有箭,手中有箭。”继而松开弓弦。 嗡的一声,一具尸体应声而倒。 展行:“……” 展行看了看手里长弓,再次拉开,松弦,站立不动的僵尸再倒一具。 “啊哒哒哒——咻咻砰砰——轰叭叭叭——”展行兴奋了,嘴里配音,猛拉弓弦不住放手,割麦子一样放倒了大半尸体。 “小贱!”林景峰紧张的声音传来。 展行道:“我在这里!” 林景峰抽出长刀:“怎么回事?其他人呢?唐悠!” 展行:“我不知道,他叫不醒,张辉说这是尸瘴,是……类似一种毒气一样的东西,你不是去买东西了吗?” 林景峰:“店里的人睡着了,我绕了一圈回来,所有的人都在睡觉,是怎么回事?” 展行手上不停,每射倒一个僵尸,那玩意就倒回草丛里,咚一声。 林景峰:“你生气了?” 展行把弓反手负到背后,侧过头端详林景峰,而后道:“有一点。” 张辉在远处喊道:“三爷!” 林景峰道:“快上车!先离开这里!” 林景峰凑上前,在展行脸畔浅浅一吻,展行开始发动越野车。 张辉窜上车:“跟着这东西走。” 张辉伸出两根手指,在自己外套上一抹,仿佛抓到什么虫子,朝车窗外一送,虫子发着金光,直飞向西南方。 吉普车在黑夜里打起车灯,冲上公路,调了个头,林景峰一手控车,打斌嫂的手机,关机。 十二点,茫茫黑夜里,路边竖着无数死尸,填满了整条路。 “怎么会追我们?”林景峰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小贱!你拿东西了?!” 张辉的呼吸一窒,展行道:“没有!你不相信我吗?” 林景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道路中央站着整排人尸,林景峰深吸一口气,挂挡,倒车,而后猛踩油门,吉普车狂冲出去。 一声巨响,展行猛叫,人头撞上车前窗,撞出一块蛛网般的玻璃裂纹。 林景峰不吭声,再倒车,车轮被什么东西卡住了。 吉普车被困在路中间,到处都是黑色的人影,林景峰闪了几下车灯,车灯砰然爆裂! 展行缓缓喘息,抽出弓,摇下车窗,林景峰道:“你别下车,我清出一条路,你马上开车过去,我会上车。” 林景峰抽出长刀,推开车门时悍然一挥,黑夜里雪白刀锋掠过,展行猛打方向盘,车后传来一声巨响,顾不得看撞翻了什么,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黑影,林景峰喊道:“小贱!快走!” 展行踩油门,吉普车冲了出去。 正在这时候,手机响了。 展行:“……” 展行崩溃地接了电话。 展扬:“听着,现在已经是中国时间的晚上十二点了,对不对?” 展行欲哭无泪:“是的,爸——” 展扬:“停下你手头正在做的事情,我们好好谈一谈……不对,那是什么声音,你在半夜飚车?!给我停下来!” 展行操纵方向盘躲开僵尸,大叫道:“你为什么每次的时间都掐得这么准?!” 展行把电话挂了,关机。 林景峰一路以长刀左右劈砍,脖颈被一根发凉的手臂阻得一阻,只见远方道路上,入柳州的分岔路口中央,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具巨大的棺材。 展行猛刹车,响起刺耳声响。 一声响彻黑夜的嘶吼,棺材盖横飞出去。 展行再次倒车,他甚至看不到黑暗里发生了什么,只觉整部吉普车朝车头部位猛地一倾,张辉吼道:“当心!” 展行堪堪伸手,抓出一根冷光管,抛出车时的瞬间天地转了个向,继而脑中轰的一声响,眼前一片漆黑。 脚步声响,张辉的大吼,旋即嗡嗡不绝,犹如无数飞虫于耳边掠过。 展行从车内摔了出来,张辉大声念了句话,仿佛是奇异的咒文,飞虫嗡嗡声一停,展行疾撞向灯柱的速度缓住,头晕眼花地摔在地上。 展行两眼冒圈圈,堪堪爬起来,张辉又吼道:“躺着别动!”继而闷哼一声,撞在灯柱上,满头鲜血。 一个漆黑的巨大影子朝他们蹒跚而来。 展行喘息着拉弓,松弦,嗡地一响,又一声咆哮,震得他耳膜剧痛! “你们不要命了——!”绿帽子的声音不知从何处响起,仿佛远在天边,又近在眼前。 展行一阵天旋地转,头部剧痛,侧在地上睁开眼,不远处,墓中的梳妆盒掉了出来。 一声虎啸于茫茫黑夜间响起,毛茸茸的尾鞭卷起展行,把他抛下公路,摔在草丛中。 “小贱!”林景峰也被绿帽子提着衣领,甩了过来,摔得晕头转向,忙抱起展行。 “吼——”猛虎仰首长啸,寂静的黑夜里,一切声音消褪。 棺中跃出那庞然巨物嘶吼一声,脚步落地,荒野内砰地一震。 展行勉强睁开眼,拦开林景峰的手臂望出去。 一头通体发着淡黄色光芒的巨虎猛一嘶吼,飞扑出去!猛虎在旷野一跃,又是一跃,虎爪拍至,将立于道路两侧的僵尸拍得横飞出去,继而稳稳一伏,落于道路中央,弓起腰,全身的虎毛竖起。 “猢——”巨虎足有两米高,犹如天神豢养的镇邪兽,琥珀色双目似是黑暗中的两盏灯,光芒流转。 黑影伏在地上,仿佛趴着,此刻巨虎一挑衅,登时发出刺耳的嘶吼,缓缓站立起来。 “那是什么?那就是天魃王?”展行蹙眉道。 林景峰道:“别出去!” 黑影立起后,双臂过膝,躬着背脊,手掌似乎握成拳,支在地上,胸膛巨大。 猛虎像只大猫般踞于路中央,抬起虎爪,轻轻朝面前一按,仿佛在恐吓它。 “它们在做什么?”林景峰道。 展行看懂了,断断续续道:“它在威胁那只……天魃,让它走。” “吼——!”巨大黑影退了一步,猛地躬身。 展行头部剧痛:“要……打了?我们怎么办?” 绿帽子清朗之声喝道:“呆在这里不要动!” 展行只觉眼前一花,人影猛闪,绿帽子在路旁一阵风似地掠过,刹那间明黄色符纸纷飞散开,飞向路边林立的上千具僵尸,每一道符一挨近,俱是牢牢附在尸体额上。 黑影扑了上来,猛虎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一跃而起,抬爪挥去,缠斗于一处! 展行终于看清了天魃的全貌,那是一只足有五米高的,比原始人更早时期的怪兽!它的全身披着棕黑色的毛发,猿人般的脸浮现腐尸的青紫色,被巨虎爪抓中脸,沿着胸膛撕下一大块腐肉! 天魃愤然怒吼,探手揪住虎尾,将它掼在地上,展行二话不说,扯开手中长弓,松弦时又是嗡的一声,天魃转过头,抬脚踏出公路,朝他们走来。 猛虎在地上跃起,咆哮声中再次扑上天魃背脊。 林景峰道:“你拉弦,用这个!” 展行将弓弦拉满,林景峰架上藏刀,二人松手! 藏刀拖着白光直飞而去,一刀贯穿天魃的头颅! 又一声虎啸,天魃应声而倒,巨虎抽身而退,蹲踞于路中央,转过头注视着展行。 展行与林景峰站起身,走上前去,巨虎扬起一爪,示意不要靠近。 “是……虎哥?”展行从巨虎眼中看到了熟悉的温暖眼色。 巨虎不搭理展行,凝视棺侧躺着的天魃王,以防它再次跃起。 展行松了口气,摇摇欲坠,绿帽子扯开加油站的油枪,抽出管带,踹了加油箱一脚,拖着沿路前来。 汽油缓缓浇过沿路的僵尸脚下,漫入地里。 展行道:“要烧了它们?” 绿帽子道:“是,放在这里太危险了。” 深夜两点,丑时。 绿帽子一路走过,最后将加油管捅进天魃王口中:“别过来。” 绿帽子朝马路中间虎踞的猛兽使了个眼色,大虎微一点头,绿帽子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推着,扔在地上。 “轰!”汽油遇火即燃,火海一瞬间蔓延开去。 巨虎仰首朝天,三秒后,发出一声震动九天的咆哮! “吼——” 刹那间高速路两侧的路灯疯狂闪烁,虎啸声如海浪席卷开去,伴随着汽油的爆炸声,火焰卷向天魃王,轰地巨响,千年古尸爆成无数肉块!一把锐利的长刀在空中打着旋飞来,钉在荒原中央。 “吼——” 又一声虎啸穿透力十足,柳州全城摇撼,天地间充斥着震撼无比的音波。 “吼——” 第三声虎啸一收,方圆千里,所有在尸瘴中昏睡的生物尽数醒了过来。 唐悠睁开双眼,艰难地爬出吉普车,到处都是熊熊烈火。 巨虎静静蹲踞于路中央,看着展行,而后转身一跃,穿过荒野外的空旷地,奔向漆黑的山麓之中。 “虎哥!去哪!”展行忙喊道,他四处张望,发现绿帽子也不知所踪。 天空中一道霹雳划过,小雨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 倾侧的吉普车门外,掉出一个梳妆盒,盒中音乐叮咚响起。 小雨穿过林间树木,到处都湿漉漉的,巨虎在山顶的道观外驻足,左右张望。 道观内一盘朱砂,一叠散落的,画坏了的符纸,旁边叠着一套西装。 霍虎全身赤裸,光溜溜地,打了个喷嚏,上前捡起衣服,手忙脚乱地穿好,戴上墨镜,出门走了。 “帮我把小唐送回去。”绿帽子在门口说。 霍虎把墨镜抠下来些,看着绿帽子:“你呢?” 绿帽子:“我出去到处走走……” 霍虎:“这样不好吧。” 绿帽子:“放个假玩玩嘛,又不关你事,这么认真做什么?” 霍虎点了点头:“爆米花再来点。” 绿帽子掏出一包压缩爆米花:“这个得放微波炉里转完才能吃,找小唐,让他给你改装个。” 霍虎接过,与绿帽子道别,绿帽子又说:“你可以试试伟嘉猫粮,那个适合你。” 霍虎道:“有机会尝尝,谢了。” 霍虎到处望,快步跑下公路,站得远远地,斟酌了很久,直到林景峰和张辉把吉普车翻过来,唐悠上车的时候。 展行还在车外,似乎等待着什么。 霍虎探头探脑地张望,试着喊道:“喂!” 展行大叫道:“虎哥!” 展行冲了过来,一跃扒在霍虎身上。 霍虎这才松了口气:“刚伤着哪了?没摔坏吧?” 展行拖着霍虎,一路问道:“刚刚那个是你么?帅呆了!你到底是什么……” 霍虎又是一迟疑,展行停下脚步,看了霍虎片刻,明白了什么。 他理解地说:“当我没问,走吧。” 霍虎点了点头,林景峰再次发动汽车,数人上车,离开柳州。 chapter46 华南之剑:特别行动组基地——又名神秘建筑强行拆迁小分队办公室。 办公室里的电冰箱已经坏了接近半个月, 能想象出热啤酒的味道吗? 红发把啤酒顿在桌上:“简直像在喝尿!” 玩算盘的家伙嗤笑:“你喝过尿?” 红发:“绿帽子去了哪里?怎么找了这么久?” 蓝眸歪在沙发上翻书:“不知道, 昨天打过电话来, 要听报告么——” 蓝眸把报告说了, 红发又坐了一会,问:“你有钱?” 蓝眸:“有一点, 怎么了。” 红发:“冰箱先送出去修。” 蓝眸愕然问:“怎么出去?没任务不能出基地!” 红发:“走下水道。” 蓝眸:“……” 于是红发在后面推, 蓝眸在前面拖, 把电冰箱塞进通风口, 沿着曲折的通道一路拖出地面去修理。 红发和电冰箱挤在通风口外, 手机响了。 红发用肩膀抵着冰箱,接电话:“怎么?” 陆少容的声音:“红哥,能帮我找到小贱么?” 红发:“自己想办法,忙死了,没空。” 陆少容:“帮个忙吧,扬扬快被气死了,前天中午打电话给那小子,半夜十二点,他在高速公路上飚车, 你让我怎么办?” 红发想了想:“青昨天打电话说了,你儿子估计要去上海,我在搬电冰箱, 待会帮你仔细问问。” 陆少容松了口气, 挂了电话。 展扬没去上班, 躺在床上生闷气, 陆少容躬身坐在床边,领带还没解,眉头深锁,片刻后拨通了孙亮的电话。 罗城火车站。 张辉、唐悠、霍虎、林景峰、展行五个人站在入站口处。 林景峰:“在这里别过,我和小贱去上海,估计还有点事情要处理。” 霍虎点了点头,张辉道:“你们忙完了记得来我家,大家再聚聚,这次多亏你了,谢谢,展行。” 林景峰微一蹙眉,问:“多亏他什么?” 展行摆手,林景峰不再追问,张辉看了他俩一会,为免引起猜忌,老实道:“我从墓里……带出这件东西。” 林景峰彻底无语了:“我就知道。” 张辉拿着定尸珠,解释道:“我和我哥闹翻,就是因为这枚珠子……三爷。” 林景峰道:“算了,你收着吧。” 张辉想了想,又掏出一个匣子:“这个送你,我用不着了。” 林景峰翻开盖子看了一眼,那是张辉的千山神虫,张辉解释用法,林景峰点了点头,遂把它收下。定尸珠与一只没什么大用途的蛊虫比起来,价值自然有差距,然而事已解决,林景峰也不打算追究了。 展行又道:“虎哥你真的不跟我们……一起么?” 霍虎推了推墨镜:“我帮那位朋友,负责把小唐送回家。” 唐悠一脸不情愿:“没那么快回去,先去贵州玩玩。” 霍虎:“随便你。” 林景峰说:“这次回上海还有很麻烦的事情要处理,你不跟着虎哥去,到张兄弟家里玩一段时间?” 展行忙道:“不了,我去哪都跟着你。” 林景峰说:“那过段时间再会,保重。” 展行又说:“哎,虎哥他不会看钱……” 张辉笑道:“知道了,在我家里,短不了他吃住,一定伺候好。” 霍虎大大咧咧地与展行挥手告别,背起包,跟着唐悠、张辉进站。 除夕,火车站里挤满了人,展行与林景峰并肩靠在候车室角落的栏杆上。 “给你爸打个电话,祝他们新年快乐?”林景峰道。 展行想了想:“待会打,中国年初一的时候,纽约才开始除夕倒数呢。” 林景峰点了点头。 展行问:“给你外婆也打个?” 林景峰淡淡道:“家里没有电话,打给她,她得到很远的地方去接,天寒地冻的,算了。” 林景峰眉头一直微微皱着,似乎有什么解不开的心事。 展行:“我们……” 林景峰:“?” 展行:“陆少容请你去纽约做客。” 林景峰:“你说过了。” 展行:“你会去吗?关于我们以后的事情,我们的未来……” 林景峰说:“我的未来由我自己决定,不需要任何人插手,我知道你的心思。” 展行:“我们开始存钱吧。” 林景峰道:“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听我说,展行,你要相信我,我有计划,只要一切顺利,你不会后悔跟着我的。” 展行:“但是……” 林景峰:“没有什么但是,实话告诉你,这次去上海,我要想办法把斌嫂的店弄回来,因为里面也有我一份投资,之后才能进行第二步,明年的这个时候,我保证我们不会再去钻地洞了。” 展行:“会很危险吗?你要和你师父正面对上?” 林景峰说:“计划得当的话,应该不会,总之……先不说了,上车吧。” 展行兀自跟在林景峰身后:“我能做什么?要不我去联系大舅……” 林景峰上车,扔下背包,认真地说:“你什么也不用做,不需要你为我做任何事,只要你陪在我的身边就可以了,谢谢你,小贱。” 展行:“?” 林景峰笑了笑,展行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抵达上海时,正是旧历年的除夕夜,街上人来人往,到处都是手牵着手的情侣,天空下起小雪,所有夜店几乎都开了通宵。 林景峰跟着展行走到一条街外,展行说:“我去买点礼物给大舅,你先进去坐着。” 林景峰看着对街的店面——竹山小筑,心内忐忑:“我和你一起去吧,要买什么?我掏钱。” 展行忙道:“不不,我给他买,还给我二舅也买一份,第一次赚钱。” 林景峰心想你那点钱还不是我给的,敷衍地说:“好吧,我先去排个号。” 竹山小筑门口坐了一长串等位的客人,上海街头铺着一层细碎的雪花,展行笑着过对面超市去选东西。 林景峰卸下背包,在竹山小筑内的玻璃门后坐着。 “欢迎光临,47号,前面还有四位,很快就到。”余寒锋把号码牌递给林景峰。 林景峰起身道:“你好,又见面了。” 余寒锋冷冷道:“请坐,刚从柳州回来?” 林景峰漂亮的瞳孔微一收缩,没想到余寒锋的消息这么灵通,斟酌片刻后点了头:“是……的,一切都很顺利。” 林景峰坐着,余寒锋站着,林景峰只觉面前这男人给他极强的压迫感,一名餐厅老板,怎么气势比特种兵还强? 余寒锋说:“你把我外甥当作诱饵,为了抓你的仇人?” 林景峰:“我事先已经确认他不会有任何危险……再见。”说完起身。 余寒锋:“我拔枪的速度比你更快,想试试么?请坐。” 林景峰只得再次坐下,凝视余寒锋。 余寒锋漫不经心道:“还有三桌客人,再等等吧,抽根烟?我朋友说你的枪法挺准的。道上人称‘掌心雷’三爷,对不?” 林景峰淡淡道:“你的朋友,是红头发,和戴绿帽子的那个?” 马路对面的展行买完东西出来,一辆加长林肯停在街边。 展行欣喜道:“二舅!你怎么在这里!我给你买了……” 孙亮摇下车窗:“啊,真巧啊!走吧!” 展行:“……” 四名保镖下车,按着展行朝车里塞,展行大叫道:“你们干嘛!”旋即被捂住了嘴。 这个人到底想做什么?林景峰不敢得罪展行的大舅,无论是因为展行,还是因为这人的气势。 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眼角余光一瞥,正瞥见马路对面,缓缓开走的长车。 “小贱!”林景峰追出餐馆外几步,停了下来。 余寒锋:“小贱?在哪?我怎么没见着。” 林景峰:“他在给你们买礼物,你说呢?” 余寒锋耸了耸肩,林景峰没有再说什么,默默背起背包,离开商业街。 余寒锋礼貌地说:“欢迎下次再来。” 展行被塞进车里,不停地大吵大闹,把手里的巧克力摔了孙亮一身,孙亮坐着不动,任凭他闹。 孙亮:“你喊吧!没有人会来救你的!” 展行:“没有人啊啊啊——没有人快来救我——我的没有人骑士,你在哪!” 孙亮:“……” 展行:“放我下车啊!二舅你要干嘛!” 保镖把展行按在位置上,展行什么招数都折腾完了,就差咬舌自尽了,轿车在机场外停了下来。 展行意识到不对了,大叫道:“二舅!你太过分了啊!” 孙亮亲自动手,把挣扎个没完的展行拖进机场,累得气喘吁吁,几名保镖跟在舅甥二人身后,摆开阵形,预防展行逃跑。 展行被拖到安检口,终于“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孙亮在vip安检通道外深吸一口气,大吼道:“配合一下行不行啊你!二舅年都不过了专门来抓你坐飞机我容易么!” 展行被这一吓,止住了。 “我自己会走!”展行仇恨地看着孙亮,挣开他的手,走进通道。 孙亮满意地说:“嗯,小贱乖。”紧接着,带上四名保镖也进了安检。 孙亮来了这一招,展行没辙了。 数人过完安检,孙亮亲自押着展行到登机口处,夜十点二十,飞往美国:纽约,开始登机。 展行:“二舅你……也要一起去?” 孙亮:“二舅不去,送你到这里了,回去乖乖念书。” 展行:“我一定会再跑出来的!你这样没有用!” 孙亮把展行的手机扔回给他,不为所动:“你跑出来几次,二舅就负责抓你回去几次,拜拜了啊,展小健,你爸在纽约机场等你,别再惹他生气了。” 展行大叫道:“我恨死你了!二舅!” 孙亮朝展行抛了个飞吻:“我爱你,小贱!快上飞机!新年快乐!” 展行连哭都哭不出来了,只得上了飞机。 头等舱,飞行时间八小时。 展行第一件事是打开手机,四十个未接电话,全是林景峰的号码。 他正要回拨,空姐便已开始检查行李架,温柔地说:“可以麻烦您关掉电子设备吗?” 展行暴躁地说:“我要打电话……”说完意识到了什么,回头看了一眼,整辆飞机乘客都已就绪,似乎就等着自己一个。 林景峰站在雪里,电话响。 展行:“我被二舅抓上飞机了……” 林景峰:“你没事就好,别担心我。” 展行:“马上要起飞,你别着急……” 林景峰:“挂了,再见。” 通话中断,展行看着手机屏幕,通话时间七秒,他关了手机,靠在椅背上,疲惫地出了口气。 中国年,上海的天空飘满雪花。 林景峰独自喝了一瓶酒,在飞机场外的大雪中,给关机的展行发了条短信:【快点长大,我的小贱。】 纽约,年初一。 “又一年了,快高长大,我的宝贝,欢迎回家。”陆少容站在入境口外,朝展行微笑道。 展行进关再出关,直接买机票回上海的计划再次落空。 计划的全盘策划者,陆少容得意地笑。 “展扬呢?” 展行在飞机上倒了时差,已经无所谓了,既然被抓回来,还是和父亲们好好谈谈,谈他的未来,以及人生。 这种事,拖得了一时,拖不了一世。 陆少容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他在家里等你,林景峰呢?我不是让大哥和二哥请他一起来的么?” 展行:“我怎么知道!要问你们啊!” 陆少容笑道:“好了别吼,先回家再说。” 陆少容搭着展行的肩膀,展行一脸不高兴,然而陆少容的笑容令他心情缓和了许多,于是乖乖跟着回了家。 chapter47 永远是家里的饭好吃, 也永远是家里的床睡得舒服。展行进了家门, 开始胡思乱想地脑补。 很多年后,他娶了妻,生了小孩, 秋天妻子大扫除的时候从纸盒里收出一个相框, 上面是林景峰与展行在墓穴里的合照。 “这是谁?” 展行敷衍地说:“小时候离家出走, 在中国结识的朋友。别看了,那只是一段回忆。” …… 陆遥趴在客厅打电话, 翻了翻白眼:“回来啦。嘴角怎么朝下撇?谁欺负你啦?”便算打过了招呼。 展行的意识被扯回现实, 上楼休整, 洗澡换衣服:“丽萨呢, 你没让她去死吗。” 陆遥:“爷爷最后和校长谈过了,你呢,这次玩得怎么样?” 展行没精打采道:“估计过段时间还得回去中国。”说完便不再吭声了。 回家后一切照旧,陆少容和展扬什么也没有问,一如往常回家休假时。 晚饭后,佣人收拾了桌子, 端上一套茶具, 展行知道老爸要发难了。 陆少容在客厅上网, 陆遥回了房, 唯剩展行与展扬两父子坐在餐桌两旁。 展扬深吸一口气, 缓缓道:“小贱, 终于可以和你面对面谈谈了。” 展行趴在桌上, 不吭声。 展扬斟了杯功夫茶, 三指端着放在展行面前,展行手指头在桌上敲了敲,示意谢谢。 “怎么样?”展扬靠在椅背上:“这次中国之行,有什么收获?” 展行消极抵抗:“没有——” 展扬:“那个姓林的小子呢?我明明请你二舅也给他买一张机票,为什么他没和你一起回来,嗯哼?” 展行:“我不知道啊,二舅是强行把我绑回来的。不知道为什么扔下他。” 展扬理解地点头:“这样就更好了,忘了他吧,下个季度去面试,我联系了几家学校,在纽约上学怎么样?周末回家也方便点。” 展行:“不,我要回中国去找小师父。” 展扬额上爆青筋。 “听着,儿子。”展扬道:“这只是你的初恋,人一辈子,在你的生命里有很多过客……” 展行:“你在说什么!我们还没分手呢,要不是被你们抓回来,现在我们还在一起!” 展扬:“你总要学会取舍!以后还会有更好的!” 展行:“景峰已经够好了!也许我以后的生活里会有比他更好的人出现,但对我而言,有他就够了。” 父子二人相对沉默,展行隐约能感觉到父亲的怒火,然而他不能让步,林景峰什么也没有,自闭,固执,他只有他,若让了一步,展行很清楚等待着他们的是什么——那无边无际的太平洋,在往后的岁月中,感情渐渐淡去,再无痕迹。 展行喝了面前的功夫茶,苦而回甘。 展扬没有发脾气,问:“你觉得,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展行想了想,说:“很帅。” 展扬:“……” 展行:“对我好,挺聪明的,不花心,念旧,像你这样。” 展扬:“像我这样?” 展行:“对,但不像你的坏脾气和自大。” 展扬颇有点飘飘然了,这是自打儿子十五岁以来他听到的第一次窝心话儿,展扬得意地说:“什么叫坏脾气?还不是为了你们?这世界上,像你老爸的人……” 陆少容及时地打断了展扬:“缺点呢?” 展行想了很久,说:“固执,有一点点孤僻。我最喜欢的是他没有把我当小孩看。他会告诉我很多东西……做一些事的时候也会带上我,不像你们,总是不让我站出去。” 陆少容在客厅说:“那你的缺点呢?” 展行:“我……不懂得体谅人,做事不认真,不踏实,他说我太浮躁。” 陆少容莞尔道:“很好,懂得反省自己了,看来真的学会了不少。” 展扬想了想,说:“我的儿子还是很聪明的,继承了我的优点,要找什么好的找不到?” 展行和陆少容同时心想:你除了大喊大叫,有个屁的优点。 展扬:“你真的想和他恋爱?别说我没有警告你,要在一起生活,麻烦是非常多的,得慢慢磨合。” 展行:“我会努力的,以后这样?我回中国去上学,和他在一起,然后假期回家住三个月?” 展扬色变道:“当然不行!开什么国际玩笑!” “我和少容想的是,让他也过来,先看看这小伙子人品如何。”展扬又斟了杯功夫茶:“如果没有太大的问题,你又喜欢,就让他在纽约找份工作,我们绝对不插手。” 展行:“他英语……” 陆少容哭笑不得:“如果他真的爱你,打算在这里谋生和你一起,花点时间什么做不到?语言算什么?就几个月的工夫。而且又不是让他在纽约待一辈子。我们已经商量过了,你大舅说得对,等到你能自立,起码都得有一技之长,想上哪去上哪去,回中国也可以。你外婆一开始也反对我们在一起,这种事情,原本就很难说。我们还是不能学她那么讨嫌。你爱瞎撞就去瞎撞,撞得满头包以后就懂了。” “不会的啦。”展行没好气地说:“我相信他。” 展扬又道:“找不到工作,我们再想办法帮点忙,以不伤到他自尊心为前提,固执的人自尊心都很强,我就不……不让他到公司里来帮忙了。” 展行:“我去问问他吧,对了,一百一十五万人民币……很多么?” 展扬愕然,似乎想不通展行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展行支支吾吾说:“我可以去打工还你。” 展扬:“你疯了吗?老子的钱儿子花了,要还?” 陆少容笑道:“他一分钟几十万上下。” 展扬:“就是,嗯哼?我坐在这里和你聊天已经去了上百万了!你从出生到十来岁,每天陪你下棋,教你打棒球,一天起码得抽两三个小时陪你,这些钱你怎么还我?!嗯?” 展行笑了起来,他从包里拿出一件东西,说:“这个送给你。” 展扬莫名其妙地看着桌上的方石,敷衍地嗯了声,对它不感兴趣。 展行说:“拉萨……地摊上买的,是我的最好的东西了。” 展扬点了点头,把它收了起来:“我会珍惜的,谢谢。” 展行把茶杯放好,眼睛红红的,走到展扬身边,抱着他的头亲了亲,又走去亲陆少容。 展扬还坐在椅子上半天没回过神来。 “好了好了……走开点,你是男人不,小贱!别蹭!”陆少容道:“陆遥!不要弹世上只有妈妈好!我鸡皮疙瘩快掉一地了!” 展行红着脸低头,走上二楼,把房间门关上了。 展行趴在床上,写了条短信又删掉,重新想语气,要怎么和林景峰说好呢? 门被推开,展行叫道:“怎么又不敲门!” 陆遥道:“你在干嘛?” 展行见是妹妹,朝旁边让了点,抽出手写笔写写画画。 陆遥和展行并排趴着,好奇看了一会,说:“你在给哥夫发短信么?” 哥夫……展行嘴角抽搐。 展行和陆遥从小一起长大,从来不瞒妹妹,写了行字:【小师父,你在做什么?】 林景峰的消息回来了:【在坐着。】 陆遥怎么看对方怎么不像正常人,这问答也太诡异了些:“他脑子没问题么?” 展行:“哎你别啰嗦。” 【坐着做什么?】 对方不回答。 展行又发:【你来纽约玩玩么?我可以给你做翻译,展扬让我去把书念完,你愿意来这边工作么?只要几年,也可以休息一下,不用再东奔西跑的。到唐人街找份零工先做着,等我毕业以后,我们一起回中国去?】 林景峰没有回应。 展行朝陆遥道:“给你看看他的照片。” 展行翻着手机,陆遥道:“我自己来……哥,你在中国拍的照片我也看看。” 展扬把手机给了陆遥,等林景峰回短信,陆遥翻啊翻,翻到一张,展行在火车洗手间里自拍的照片。 陆遥:“……” 展行:“……” 陆遥:“哈哈哈哈哈——” 展行恼羞道:“别笑!你什么也没看到!” 陆遥:“你的唧唧好小啊哈哈——” 展行大吼道:“哪里小了!!!你别拿我和那些小电影上的白人比!” 陆遥讪讪道:“我没有看过他们的,随便说说而已嘛,再看看?” 展行翻到和林景峰的合照:“喏。” 陆遥歪着头看了一会:“挺帅的么,哎呀给我吧,二舅给你啦。” 展行炸毛道:“不行——!二舅都给你了!我的小师父你也要抢?!” 陆遥忙摆手,展行等了又等,林景峰始终没有回短消息。 展行又发:【小师父,你来吗?或者你想陪我一起去上学也是可以的,我知道有很多大学会招华裔学生,而且有设立奖学金,只要成绩好。几年时间,我们就可以一起回中国。我爸说很想见见你。】 又过了很久,林景峰终于回了条消息:【知道了,我爱你。】 展行等了一会,打林景峰电话,林景峰却关机了。 展行看了陆遥一眼,解释道:“应该睡觉了吧。” 陆遥:“现在不是中国时间早上九点么,睡个鬼呢。” 展行:“他很忙的。” 陆遥:“哥,这人看上去一点也不爱你啊。” 展行没话说了。 陆遥又道:“怎么爱理不理的……” 展行:“别说了!他性格就是这样的!你不了解他。” 陆遥撇嘴,展行眼眶红红的,陆遥不太会安慰人,但也是个古道热心肠,好歹是自己亲哥,怎么办呢?思来想去,最后勉勉强强憋出来一句: “哥,别不高兴啦,二舅先让给你用着吧。” 展行:“……” 翌日: 展行顶着俩黑眼圈,坐到餐桌旁,展扬在看报纸,陆少容在调鸳鸯。 展扬:“通知你媳妇了么?” 展行打了个呵欠:“他手机关机。” 陆遥说:“我跳个芭蕾舞给你看呗,别不高兴了嘛。” 展行:“谢谢你了,我自己会跳,你那肥鸭湖就别拿出来丢人了。” 陆遥开始朝展行扔方糖,咻一下划了条弧线,打在展扬脸上。 展扬咆哮,震得杯盘叮当响:“你俩消停点行不!才刚回来一天又要闹吗!” 陆少容叫苦道:“别吼别吼,小贱吃什么?” 展行没趣地咂吧嘴:“随便,跟以前一样。” 佣人端上早餐,陆少容吃烟熏火腿拼蛋,展扬喝鱼片粥吃油条,陆遥普洱茶配烧卖、肠粉虾饺,展行吃热狗加一大罐番茄酱,使劲朝香肠上猛挤。 陆少容莞尔道:“陆遥小时候不高兴的时候,小贱还跳街舞给她看呢。” 展行和陆遥各唔了一声,展扬看了儿女一眼,忽道:“谁家媳妇要伺候口味相差这么大的一家子人,也算倒霉了。” 陆遥:“哥才是人家媳妇吧,那个人瘦瘦的,manman的,沧桑多了呢。” 三秒后,陆少容和展扬同时喷了出来。 展行吃得满嘴番茄酱:“没有!我经常在上面!别听陆遥瞎说!” 展扬怀疑地看着儿子,陆少容哭笑不得道:“这叫什么话?有爱情在,当下面也没什么关系啊,反正都是男人。” 展扬:“陆爱妃,所以你就当下面的那个了,嗯哼?” 陆少容:“你想找死吗!!!” 展陆吃完各自去上班,家里剩下展行和放假的陆遥,展行吃完早饭就开始没完没了地打电话,用手机打了用宅电打,宅电打完又用房间电话打,陆遥同情地看着哥哥走来走去,说:“别打了,爱情不能勉强,我们来玩电动吧。” 展行:“你知道个屁——!” 下午三点半,展陆都下班了,展行恹恹趴在沙发上,没半点精神。 陆少容看了一眼,没多问,在书房坐着,片刻后陆遥进来了。 陆少容:“你哥又怎么了?” 陆遥:“他打电话给哥夫……” 陆少容:“是嫂子才对吧。” 陆遥斩钉截铁:“我很确定是哥夫。” 陆少容:“哥夫就哥夫,别给展扬说,否则待会又喷火了。” 陆遥又说:“哥夫一直没回电话,关机不鸟他。” 陆少容也不知该怎么办了,难道分了?说不定也是好事,于是道:“你再去侦查侦查。” 陆遥点了点头,转身出去了。 下午四点,展行在阳台上浇花,一只红色的小甲虫嗡嗡嗡,在丁香花盆旁边飞来飞去,飞到他面前。 展行伸手去抓,小甲虫飞开了。 甲虫停在蔷薇花的叶子上,收起翅膀,安静伏着。 “陆遥!拿捕虫网来!”展行马上转头喊道:“有新品种了!” 陆遥扛着一大套捕虫设备,砰一脚踹开门:“在哪在哪!” “小心……换小一点的。”展行和陆遥做贼一样靠近那盆花,陆遥用小网一兜,虫子没有挣扎,被抓了过来。 陆遥:“死了吧,怎么都不跑的?” 展行:“没死,你看它的触角还动呢……疑,怎么看上去这么眼熟?” 陆遥:“这不是美洲的虫子啊,我去找图鉴看看?” 展行:“不对……这只我见过的,背上花纹都一模一样……” 展行想起了在柳州的旅店里见过的,张辉手上的小盒子。 “这叫千山神虫,是苗疆的一种蛊。”展行喃喃道:“怎么跑这来了?” 前门,门铃响。 展行触电般跳了起来,一阵风般地冲下楼梯,佣人说了几句话,展扬亲自去开门,门后是背着个登山包,风尘仆仆的林景峰。 林景峰收起手里的卡片,朝瞠目结舌,走下楼梯的展行笑道:“我来了。” “你怎么找到这儿的?”展行忙把林景峰的背包卸下。 林景峰站在门口,迟疑片刻,陆少容笑道:“欢迎,家里有房间,请不要嫌弃,别去住酒店。” 林景峰脱了鞋,点头道:“那叨扰了。” 展扬还没明白什么事,自己儿子已是心花怒放,扒着林景峰问个没完没了。 “上楼上楼,你手机没开,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林景峰把展行踹开些许,展行又扒过去,展扬马上睁大了眼,陆少容笑道:“你们先……聊聊?七点下来吃饭。” 展行又推又拱,简直是高兴得快疯了,把林景峰带到自己房间去。 餐厅里,展扬也快疯了。 “他直接拿脚踹小贱!”展扬怒道。 陆少容:“估计是他们的习惯了,你没看小贱很开心么?别那么激动。” 另一边,展行朝陆遥道:“你去练芭蕾舞,快走。”于是把妹妹打发了,锁上门,又纵身一扑,把林景峰扑倒在自己的床上,又啃又亲的。 林景峰先前心里兴奋过度,没掩饰好,无意在展行父亲面前踹了他儿子一脚,现在意识过来了:“你爸……没看到吧。” 展行道:“当然没有!他也踹我的!大家都踹我!你随意!别客气!” 林景峰斥道:“好了!别闹!身上脏,这是你的床?别弄脏了。” 展行摇着尾巴:“你怎么来的?我看你不理我,以为你生气了。” 林景峰:“到纽约国际机场下飞机,用脚走过来的。” 展行:“……” 林景峰道:“张辉送我一个蛊,它会在身边飞来飞去,离我不远,把我带过来了,你家挺有钱的么,这个生活区环境真好,也幸亏不难找。” 展行:“你走了一天?怎么不打车?” 林景峰:“坐计程车虫子会飞进车里,没法指路,我又不会说英文,只得用走的了。那天你被你二舅带到机场,我半夜叫了辆车过去,飞机已经起飞了,航班要等四个小时,只得托人去办旅游护照。” 展行:“那你……吃饭了么?这是什么?我看看?” 展行在林景峰的外套上摸来摸去,掏出一叠卡片,林景峰道:“斌嫂帮我写的。” 卡片上正面写着“买”“午饭”“价钱”“住宿”等英文名词,背面写着中文翻译,掏几张卡片组合到一起就能成为一个句子,出示给快餐店、酒店老板。 展行爆笑。 林景峰脸上发红:“笑什么?” 展行:“真聪明,脚酸吗,我给你揉揉。” 林景峰被展行推在床上,又揉又亲,感觉十分舒服,展行伸手去解林景峰衣服,林景峰忙按着道:“别乱来,这是你家,规矩点。” 展行与林景峰脸挨着脸,林景峰支着手肘艰难起身,在他的唇上吻了吻,低声道:“你爸没揍你吧,吼你了么?” 展行听到林景峰千里迢迢,找到自己家,问的第一句就是怕自己挨揍,心里忍不住一酸,差点按捺不住。 林景峰显是疲倦狠了,躺在展行的床上,衣服也不脱,睡了两小时,展行便搬了张椅子,坐在一旁看林景峰睡觉。 林景峰熟睡的面容像个小孩,展行越看越难受,心想这次无论如何也不能和他分开了。 夜八点,陆少容没听到儿子下来,心想多半也是林景峰倒完时差太疲劳,于是又把晚餐时间推后一小时,最后陆遥才来喊吃饭。 chapter48 林景峰头发乱糟糟地起来, 手忙脚乱收拾好自己, 穿着毛衣下楼, 陆少容特地吩咐做了顿中餐。 展扬开了瓶红酒:“喜欢吃粤菜么?” 林景峰点头致谢:“以前吃过, 很喜欢。” 展扬笑道:“欢迎过来,听小贱说你是自己过来的?” 林景峰略一点头, 知道展扬和陆少容已从二人见面的交谈中推测出一点内情, 淡淡道:“来得匆忙, 忘记买点中国的东西了。” 陆少容道:“人过来我们就很领情了, 不要客气, 大家吃吧。” 陆少容倒不是客套,林景峰在展行没说清楚的条件下主动上门造访,他们确实很领情,展扬动了筷子,一家人纷纷开吃。 展行边吃边说:“小师父不要紧张,你拿筷子的手都在发抖,不如我给你讲个笑话吧啊哈哈哈——” 林景峰:“……” 陆遥:“又是那只猪上市场买菜结果买到它妈妈的脚的故事吗,我拜托你换一个了……” 展行:“现在是别的了,有一只猪想盖房子……” 展扬:“我麻烦你们两个, 嘴巴里有饭的时候不要说话,讲了多少次了!” 陆少容:“吃点鸡。” 陆少容给展扬夹菜,展行给林景峰夹菜, 各把一只鸡腿扒走了, 陆遥愤怒无比:“怎么没有人给我夹——!” 展扬忙讨饶给陆遥夹了个翅膀。 展行又道:“这个好吃, 吃哪补哪。”于是顺手给陆遥夹了个鸡屁股, 陆遥又夹回给展行,二人开始扭打。 林景峰:“……” 陆少容:“……” 林景峰差点把饭喷出来,憋得十分辛苦,陆少容问:“博物馆有一批刚送到的埃及藏品,你们三个明天去看看么?” “什么东西?”展行来了兴致。 陆少容:“其中有一本古书,记载了尼罗河流域的神话史……” 陆遥:“听说太阳神‘拉’是个帅哥。” 展行:“你就知道帅哥,拉是发光的胖子!有个屎壳螂,又叫圣甲虫神,每天把它推着滚过天顶……” 陆少容终于扛不住喷饭了。 “拉是个很惨的神。”陆少容说:“所有人类都反对他,你们有兴趣的话,可以去看看。” 展行开始和陆遥讨论埃及的神祗,包括圣水神“努”以及诸大神灵,林景峰听得十分有趣,展扬喝得醉醺醺的,又给林景峰斟酒:“不好意思,家教惨不忍睹,让你见笑了。” 林景峰莞尔道:“这样挺好的。” 饭后,餐桌撤了菜,展扬酒意上脸,说:“喝杯功夫茶?” 林景峰点了点头,数人知道展扬有话与林景峰说,都是自觉离开了。 展行说:“我就……坐着?” 林景峰说:“展行帮我把包拿下来。” 展行上楼去拿林景峰的登山包。 展扬泡好茶,放在林景峰面前:“听说你在中国到处打零工?” 林景峰略一沉吟,点头道:“我不太喜欢……常驻在一个地方,可能是天性。” 展扬说:“小贱离家出走的这些时候,麻烦你了。听说他叫你小师父,估计从你身上也学到了不少东西。” 林景峰哂道:“他很机灵。” 展扬:“你教了他什么?” 林景峰想了想,答:“教他吃饭开发票。” 展扬:“……” 林景峰:“我没有受过什么系统的教育,只念完初中,还是断断续续念的,念书的时候成绩也很糟。” 展扬道:“那倒没什么,技能往往不是在学校学到的,出社会后记得不断充实自己就行。” “谢谢。”林景峰感激地说:“我也是这么想的。” 展扬又说:“展行一直想跟着你,但我觉得,最起码应该保证有个安定的环境,总漂泊也不是办法,至少我们如果回国,知道他在哪个城市……你觉得呢?” 林景峰点了点头,展行把包抱了下来,问:“你要拿什么?” 林景峰坐着不动,展扬道:“去和你妹妹玩。” 展行愤怒地说:“我已经十八岁了!来客人的时候让我去和妹妹玩?!” 林景峰笑了起来,展行忿忿走了。 林景峰躬身,从包里掏出一个口袋,像是厚厚的砖头,放在桌上。 展扬愣住了。 林景峰认真道:“谢谢你帮我垫付了看病的那些钱,我带来了一部分,以后会再慢慢付清。” 展扬难以置信地看着林景峰,片刻后说:“小伙子很不错。” 展扬取过那个包好的袋子,粗略扫了一眼,里面至少有五十万人民币,说:“利息就算了,小贱说得不错,你是个有担当的人。” 林景峰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静静坐着。 “以后我的打算是这样的。”林景峰说:“展行想回国,我会带他到北京,找一个地方落脚,欢迎你们随时过来玩。” “同时负责给他找一间大学,当然,前提是他考得上。他的所有学费,生活费用,都由我出。他既然愿意爱我,就是我应该做的。” “我虽然赚得不多,相信养他还是没问题的。不一定每天都像家里吃得这么好,但能吃饱,穿暖。到他毕业以后,就再作打算了,我们可以一起做点别的事。” “把他交给我,你可以放心。”林景峰如是说。 展扬彻底傻眼了,万万没有料到林景峰会有这样的话。 “你觉得呢?”林景峰问:“我的原则是,一切以他的意愿为前提。如果他想在美国也可以,我回北京等他。” 展扬一手抿在鼻前,没有答复,过了许久,终于道:“我要和陆少容商量一下。” 林景峰礼貌地点了点头,上楼。 展扬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林景峰会是个这样的人,只得前去找陆少容商量。 展行抱着被子过来,压在林景峰身上。 林景峰看着展行,问:“一起睡?” 展行:“当然,你和展扬说的什么?” 林景峰洗完澡,坐在床边,淡淡道:“没什么,问他能不能让你去北京,哟,你成绩一定很不错。” 展行的房间里摆满了奖状,校际飞镖比赛的奖杯,以及童子军奖章,还有科罗拉多峡谷的学生考察队证书。 还有展行、陆遥两兄妹扒在高大的展扬身上,一人吊着一边手臂的照片。 灯关了,黑暗里,展行像只猴子般挂在林景峰身边,林景峰忽然觉得,把展行从他的家里带走,这事挺残忍的。 “别摸。”林景峰小声道:“摸什么摸。” 展行继续扒林景峰的睡衣,林景峰穿着展行的棉睡衣,小了一号,手腕脚踝都露着。 林景峰:“不做了,这是你家,别让你爸瞧不起。” 展行嗯了一声。 林景峰:“老握着我的……做什么,摸你自己的,你自己没有么?” 展行手里握着林景峰半硬的那玩意,玩来玩去,玩得林景峰硬了。 林景峰:“你……” 展行:“嗯嗯嗯,睡觉。” 林景峰实在奇怪展行的爱好,都是哪学回来的?然而展行握着握着就习惯了,林景峰不知不觉也习惯了,唧唧被握了一整晚。 翌日,展行带着妹妹与林景峰去逛了一圈博物馆。 当天下午,麻烦来了。 陆少容显是一夜未睡,下班回来,坐在餐桌前,听到门铃响,展行上楼,陆少容的声音平淡:“小贱,我有话问你。” 展行蹑手蹑脚把陆遥和林景峰赶上楼去,看到陆少容脸色不善,心想不会吧,生气了? 展行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是有的,尤其是对亲父。 陆少容面前放着一个盒子,问:“你昨天给展扬的石头,是从哪里得到的?” 展行笑道:“有什么来头?我也不知道,你今天查出来了?” 陆少容吼道:“给我坐下!” 展行吓了一跳,乖乖坐好。 林景峰在楼梯上迟疑,没有下来。 陆少容:“今天我把这块石头拿到博物馆去了,全馆没有人知道它的来历。” 展行:“它就是块石头嘛哎呀,这么较真做什么?不要还我……” 陆少容:“馆长亲自为它作了个碳十四鉴定,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说清楚从哪里来的。” 展行心内一惊,难道是很贵重的文物? 心里转过许多个念头,展行兀自道:“真的是在拉萨地摊上买回来的!” 陆少容没有揭穿展行的谎话,他小心地打开盒子,戴上一副手套,取出方石,又在餐桌上铺了张天鹅绒衬布。 “看清楚了,儿子。”陆少容犹如即将表演的魔术师,捏着方石的一角,角上以滑石粉作出了标记。 陆少容以一个巧妙的角度,手指朝着方石轻轻一推,推出一根半公分宽的皎洁玉石条。 展行深深吸了口气。 陆少容:“这块方形玉砖,是由古代的一种非常奇特的工艺制造成,后人称为‘鲁班锁’,鲁班锁有球形,菱形,交叉搭建的四十八套锁,甚至一千零四十四根木条彼此嵌合,组成的千棱锁。” 展行道:“它就是鲁班锁的一种?” 陆少容:“是的,它的取材,以及嵌合度水平高于你的想象,今天用碳十四和高频音波两种交叉测量法,发现是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就成型的古物。它不需要任何粘合剂,由七十二根白玉条互相嵌在一起,形成一个外匣。” 陆少容调转方石,又推出一根晶莹剔透的玉条,把它们一根接一根地放置于天鹅绒蓝布上,餐厅射灯的照耀下,白玉条被拆下数十根,一块方石瓦解近半。 林景峰看得呆住了。 展行情不自禁地赞叹:“这东西,应该很贵吧。” 陆少容答:“价值连城。” 展行想起地摊货一说,马上住嘴了,征求地看着林景峰。 林景峰也没了主意。 陆少容拆下整块方石,并排铺在天鹅绒布上,以软镊夹着放在方石中央的一截金色东西。 那根金签足有五六公分长,约一公分圆周,呈现出不规则的塔形变化,末端尖锐。 陆少容:“刚才的石头只是一个匣子,真正贵重的,是匣子中间的东西,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展行看了半天,没看出个所以然来:“看不出来?” 陆少容:“你觉得会是什么?” 展行:“金色的,骨头?” 陆少容道:“舍利你是知道的。” 展行恍然大悟:“原来这是舍利!我说呢!哈哈哈哈!” 陆少容:“……” 展行:“舍利不是圆的么?” 陆少容:“也有尖的,比如说,释迦牟尼的中指骨。” 展行继续恍然大悟,朝陆少容竖了个中指:“原来佛祖火化前,左手比了个凸!我明白了!爸,你知道得真多!” 陆少容:“不要装傻!这确实是佛骨,问题在于,你也知道释迦牟尼的佛骨?这是他的中指骨,那么请你告诉我,法华寺里的东西是什么?!” 展行傻眼了。 林景峰插口道:“法华寺里的佛骨被偷了?” 陆少容道:“我今天请人专门给法华寺打了个电话,还在。” 展行持续恍然大悟,两手同时竖了中指:“也就是说,佛祖火化前,双手比了俩凸!” 陆少容怒道:“给我说实话!小贱!” 展行又吓了一跳,从未见陆少容发过这么大的火,只得坐回位上。 展扬回家了,衣服还没换,好奇道:“什么东西?” 陆少容话中带着忿意:“没你的事,别过来。” 展扬马上鸡血起来,伸手指去戳儿子的头,吼道:“你又闯了什么祸!展小健!你一定又做了什么坏事!嗯?!” 展行一脸郁闷地坐在桌前,片刻后说:“我……是这样的。” “上次去胶州的时候……我和小师父下海游泳,碰到一只大乌贼……” 陆少容冷冷道:“你在撒谎,换。” 展行:“……” 展扬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一脸得意地看着自己儿子,眼中幸灾乐祸神色一览无余:你终于把陆少容惹火了,这次我也帮不了你了,活该。 展行:“上次去西藏,二舅知道的……在喜马拉雅山的地宫里,有一个箱子。” 陆少容:“这个听起来像样点,但我知道你还是在撒谎。” 展行只得老实道:“是我的一个朋友……送给我的。”说完看着陆少容。 陆少容淡淡道:“我知道你这一次没有撒谎了。” 展行有点心虚:“真是朋友送的。” 陆少容:“但是你隐藏了某些内情。” 没有人比陆少容更了解他,展行只不住暗自祈祷,陆少容不要再问下去了,否则他和林景峰,都将面对一个极其痛苦的抉择。 是在展扬的咆哮与陆少容的怒火下彻底分手,一刀两断;还是再次离家出走,流落天涯,无论哪一个抉择都会令展行永远失去他生命的一角。 “可以让我……保留这些内情么?说了只会令你们无谓地生气,反正已经过去了,我也好好的,以后……我保证以后也不会再乱闯,我十八岁了,爸,相信我。” 陆少容静了很久,而后道:“可以,但我希望你有一天能源源本本地告诉我。” 展行终于松了口气。 林景峰静了一会,说:“是我的错,那位……朋友,他和小贱,是通过我认识的。” 展扬道:“什么朋友?” 展行点头,从事实上来说确实如此,他没有撒谎,陆少容也看得出来,自己的儿子没有撒谎。 陆少容道:“你的朋友叫什么名字?” 展行道:“我不知道,他没有说,景峰也不知道。” 陆少容实在是一个头两个大,评价道:“你不知道这件事情有多严重。” 陆遥过来了:“这就是佛祖的舍利?在古墓里得到的?” 没有人理会陆遥,目光都聚集在佛骨上,林景峰问:“我负责把它带回去吧。” 陆少容道:“你们运气实在太好了,这玩意无论从中国带到美国,还是从美国带回中国,稍一不注意,都会引起一场国际纠纷。” “岂止国际纠纷!”展扬怒道:“你们简直就是不知天高地厚!” 陆遥拿着释迦牟尼的佛骨掏耳朵,边掏边说:“有这么严重嘛,不就是个凸?” 展行:“二舅妈,你在帮我们拉仇恨吗?” 陆少容深吸一口气:“我得仔细想想,你们先上去休息吧。” 展行上了二楼,关上门:“小师父,你别紧张,他们其实挺喜欢你的。” 林景峰没有回答,站在书柜前看展行的奖状。 展行从后面扒着林景峰的肩膀,认真地说:“我会给陆少容和展扬好好保证,不管以后怎么样,他们应该会让我们在一起的。” 林景峰问:“你爸发过这么大的火么?” 展行:“经常的拉——” 林景峰:“我问的是陆少容,在博物馆上班的。” 展行一怔,而后想了许久,答:“没见过。” 林景峰苦笑,展行说:“展扬倒是经常发火,你知道他去年生日许的愿望是什么吗?” 林景峰:“?” 展行:“他想要一枚核弹头。” 林景峰:“……” 展行:“这样就可以邮寄过去,再在美国按遥控器,直接炸了我二舅的家。算了不提这个了,他一会就不生气了,我有个计划。” 林景峰眉毛动了动:“什么计划?” 展行拉开抽屉,取出一本便利贴:“来想想,待会吃饭的时候该说点什么,缓和一下气氛。展扬教过我,如果没想好应付情况,怕说错话,就事先把假设的对话写在一个小纸条上,能够令演讲和交流顺利很多。” 林景峰笑了起来:“好的,你觉得他们会说什么?” 展行叽叽咕咕,和林景峰凑在一起,模拟晚饭时展扬与陆少容的口气,写了一大串对白。 然而纸条没有用到。 当夜没有人通知吃晚饭,佣人把晚餐端到各自的房间。 展行诧道:“不开饭了吗?” 陆遥从隔壁房间冒头:“我刚去书房看了,他们还在商量那个凸的事情。陆少容还给大舅打电话呢。” 展行马上知道这次事情可能会很大条了。 怎么办? 展行当夜翻来覆去,抓着林景峰的唧唧又扳又撸,害得林景峰也一晚上没睡好,展行脑补了各种最坏的结果。 “小师父。”展行抱着林景峰,小声说:“以后别去盗墓了吧。” 林景峰低声道:“知道了。” 他们并肩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林景峰在黑暗里低声道:“你觉得,他们会过往不究?” 展行说:“能吗?算你答应我了啊。” 展行的家庭打动了林景峰,他无法忘却自己的过去,却期待融入他的家庭之中。然而他还有很多事没有做,这是他自己的事,不应该依赖展行的助力。 林景峰想了很久,答:“再说吧。” “我有一件事要做。”林景峰说:“我要亲手解决老头子,要么你先在家里住着,等我把事办完了,再回来接你?” “小贱?”林景峰侧过头,小声道。 展行睡着了,眉目间仍有股淡淡的,稚嫩的忧虑,林景峰伸出手指,轻轻抻了抻展行的眉心,把他略皱着的眉毛捋顺,并在回忆中搜索,他是什么时候开始逐渐有烦恼的? 从上海的第一次见面,到重逢的这天,林景峰自己也想不起来了。 第二天早上九点,陆少容和展扬都没有上班,陆遥来敲门:“哥哥,他们有话想和‘姓林的’谈谈。” ‘姓林的’起身道:“你可以叫我景峰哥哥。” 陆遥理解地点头,展行要跟着过去,林景峰回手把他阻在房里,下楼,一整衣领,独自前去应对他人生中有史以来,最大的挑战。 ——卷三·天魃王·end—— chapter49 陆少容和展扬结婚近二十年, 在家庭中很好地扮演了两个不同的角色。 然而那远远不够——男人与女人的思维方式天差地别, 他们都不像女人般细腻, 思考角度也有盲点, 对于展行与陆遥两兄妹来说,父亲做得再到位, 仍然等于是一个没有母亲的家庭, 区别在于:他们有两个父亲。 这也是自从同性婚姻与家庭法通过以来, 整个同志人群面临的最麻烦难题。 但无论如何, 展扬仍必须为他们的失职而负责, 他是一家之主,所以由他负责解决自己儿子闯的祸。 客厅里: 展扬手边摆着一杯浓咖啡,看着林景峰,斟酌很久,而后道:“林先生,我和少容商量了很久,对于你和展行的事情,还有对于这件东西的处理方法。” 林景峰没有回答,打量展扬, 忽然发现这俩父子很像,不仅仅是外貌上的,而是性格上的, 就像展行总喜欢以自我目的为中心一样, 浑不顾旁人的想法, 展扬也表现得十分明显, 仿佛在他的面前,所有的人和事,都应该顺应他的原则作出改变。 展扬道:“关于展行的事,我想问您,在美国留五年,您做得到么?” 林景峰道:“我做不到,我的人生中并不只有他一个,我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做。起码要为我们以后的生活积累一些钱。” 展扬静了很久,而后道:“那么,恕我们无法答应您,让他与您回国。” 楼梯上打翻东西的声音。 “哥——”陆遥大叫着跑上楼去:“你要被棒打鸳鸯……鸳鸳拉——” 展扬道:“昨天晚上,陆少容给展行的大舅打了个电话。” 林景峰色变。 展扬没有察觉林景峰的表情,兀自道:“他认为你们不适合在一起,具体什么原因,他没有详细说,只是坚持了自己的观点,他似乎对你很了解? 林景峰答:“是的,我知道他不太喜欢我。” 展扬不客气地说:“而且,我觉得爱情是双方都要付出的,你连留在纽约陪他五年都不愿意;展行当然也不应该回中国陪你一辈子。” 林景峰的表情有点冲动,他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什么也没说。 展扬长长吁了口气:“但我们作了个折衷的意见,等他毕业后,你们还想在一起,我不会再干涉。” “我们都不奢望展行能有多大的出息。”展扬认真地说:“只求他能好好长大,过得快活,这种心情,希望您理解。我相信如果您爱他,您也理解的。” 林景峰听到最后一句,忽然就想开了,现在不走,余寒锋一定会插手,只要把他做过的事告诉展陆二人,他们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走下去了。 林景峰:“其实,是我生不逢时。” 余寒锋还是给他留了个面子,也留了条退路,更给了他一个未来的机会。 展扬想了想:“咱们中国人有命理一说,你知道的,有的事情实在不能把责任归到自己身上,我年轻的时候,曾经以为什么都可以改变,也以为只要努力,什么都能得到。随着时间过去,发现有很多东西,确实是在很久以前就注定了的。” 林景峰答:“五十知天命?” 展扬哂道:“也可以说是性格决定命运,我还是相信,命运能随人而改,关键在于他的性格,只要相信一些好的事情,就能真正主宰自己的命运。还有一件事,是关于佛骨的。” 林景峰道:“我会负责把它带回去的,不关展行的事,谁引起的问题,谁负责解决。很抱歉给你们造成麻烦了。” 展扬想了想,说:“你打算怎么解决?” 林景峰道:“把它交回给某个博物馆,以匿名的方式。” 展扬沉默了。 “你自己把它带回国?”展扬忽然问:“这是一场冒险,你很有可能会被警方通缉,交出这件东西并且不说出它的来历,是件非常严重的事情。” “把话说回来。”展扬道:“你如果自己回去,可能会引起中国大陆警方的盘查,故宫博物馆现在对藏品有一套非常严格的审核制度,当你无法提供它的来历,我觉得对你来说或许很危险,要有思想准备……” “你到底在说什么!”陆少容在客厅勃然大怒道:“之前商量好的完全不是这样!” 展扬愤怒地喝斥道:“他已经答应了!你让小贱和他一起走,万一又不回来怎么办?!” 陆少容:“小贱必须学会承担他自己的责任!” 展扬道:“不行,我改变主意了,小贱不能跟他回去。” 林景峰说:“他的事由我来解决。我有我的办法,只要交到故宫博物馆就可以了,是吧。” 陆少容:“林景峰,展行必须和你一起去,他能提供东西的来历。” 展扬:“陆少容——!” 林景峰沉默地收起方石。 “我现在就走。”林景峰起身道:“哪天我发家了,我会再来接他的。” 展扬似乎还想再说点什么,然而最后还是保持了沉默。 林景峰背起背包,展扬亲自为他拉开门。 “北京,航班号在这里。”展扬交出一张电子单据:“这是我们为您订的机票,司机会把您送到机场,后会有期,林先生。” 林景峰上车前,朝展行房间的阳台上看了一眼,没有人。 轿车发动的声音,展行写字的手微一顿。 展行站在楼梯口:“我的机票呢?” 展扬道:“没有什么机票,他自己去解决了,嗯哼?你只需要乖乖地呆在家里。” 展行:“你……把机票给我!之前说的根本不是这样的!我也听到陆少容说的了!你们本来商量好的,是让我和他一起回去!不是么?” 展扬吼道:“计划有变!现在他自己愿意去解决问题了!他既然不愿意来陪你,你就应该给我留在家里!难道你要去陪他打零工?先好好念你的书!” 展行怒吼道:“尼玛!他做错了神马!” 展扬:“这个家里现在是我做主!你什么意思?等你养全家人了再来吼我!” 展行转身蹬蹬蹬地上楼。 展扬送走林景峰后便坐在客厅,眼睛眨也不眨盯着楼梯口,以防展行再玩什么花样。 “陆遥。”展行小声道:“嘘,过来!” 陆遥脸上贴着面膜,像个游荡的女鬼:“哥夫走了~~我的肩膀可以让你哭一哭~~哥~~~” 展行怒道:“说正经的呢!快!帮我个忙!” 兄妹俩说了一会,展行把门锁上。 林景峰走后十分钟,计划第一环启动。 陆遥一声穿透力十足的尖叫,震得整栋房子玻璃格格作响。 “爸——哥哥自杀拉——” 展扬大吼道:“这次别想再骗我了!” 陆遥使劲拍展行的房门,逼真至极地恐惧叫道:“怎么办!他说他不想活了!” 展扬已见怪不怪了,狼来了又不是第一次,他下楼去翻出房门钥匙,一阵乱拧,推开展行的房门。 房内空空如也,一阵风吹过。 “该死!”展扬马上意识到了什么,转身跑出门外。 衣柜门打开,展行从里面跑了出来,把帽子扣在陆遥头上,二人叽叽咕咕又说了一会,展行已追出马路外。 陆少容还坐在花园里,哭笑不得道:“跑不掉的,我一直坐在这里。” 展扬吼道:“房里没人了!”说着把佣人叫了过来,让她们进家里找,自己则跑向后院花园。 一分钟后,陆遥尖叫着冲出来:“哥哥呢?哥哥怎么不见了?” 陆少容:“别装了,他跑不掉的。” 陆遥说完便回了客厅,一路进厨房,瞅准没人,拉开折叠窗,爬出侧院。 陆少容起身走进客厅,楼梯上传来当当当的欢快钢琴声。 “陆遥小姐,我谢谢你了,弹什么出埃及记?!”陆少容道:“你在欢送你哥再次离家出走吗?给我下来!说清楚!小贱呢?” 钢琴声不停,前院里传来吭哧吭哧吭哧——机车发动的声音。 陆少容:“……” 轰轰轰——“展行”操纵重型机车转了个向,一跃冲出前院花园,蹭一声沿着路跑了。 陆少容:“糟了!扬扬!小贱把你的机车开走了!” 展扬追出前院,陆少容慌忙回车库开车,载着展扬开始追他的机车。 钢琴声停。 展行换回自己的衣服,把陆遥的帽子扣在三角钢琴上,下面压着一封信,背好包,大摇大摆地从前门走了。 “呼叫诱饵,呼叫诱饵。”展行伸手拦车,拿着手机:“喂喂——已经安全脱离,可以暴露目标拉。” 另一个“展行”头戴一顶棒球帽,开着机车一路风驰电掣,后面追着父亲的敞篷宝马,陆少容打方向盘,展扬扒着前窗大吼道:“你给我停下来!畜生!” 风大得很,展扬差点咬了舌头,幸亏机车开出没多远,就慢慢停了下来。 陆少容终于松了口气,说:“扬扬你过去,别打他。我在车里等着,免得他再加速逃跑。” 展扬追上前去。 陆遥从机车上下来,一脸茫然道:“怎么拉?” 展扬:“……” 陆少容:“……” 陆少容道:“算了,让他回去吧。” “去机场!”展扬怒道。 陆少容只得倒车前往机场,陆遥跨上机车,开车回家。 纽约,jfk国际机场。 林景峰坐在vip候机室,戴着一只露指手套,把手机翻来覆去地看。 手机关机,他一直不敢开,更不知道该对展行怎么说。 登机口开始排队,他简略地看了看英文指示,辨认出“beijing”的拼音,站在出境登机口前。 还未曾通知,他便已迫不及待地要上飞机了,身后渐渐人多了起来,排成长队。 “让我插一下嘛。” “no way!” “fuck a little!”展行恬不知耻地大叫,挤过队伍,粘在林景峰身后。 林景峰:“……” 展行:“嗨!媳妇,要去哪?” 林景峰:“你怎么来了?快回去!” 展行:“真的?那我走了哦!” 林景峰:“你回去吧,小贱,我已经和你爸说好了,以后有钱了再来接你。” 展行泪汪汪道:“等你有钱,中国国足都拿世界杯了,我真的走了啊……” 林景峰:“……” 展行:“别管我,你走吧。” 林景峰静了三秒,而后道:“唉,算了,一起吧。” 展行:“哎哎不对,这班是去北京的。我买到的是去香港的,咋办捏。” 林景峰:“你……什么意思?” 林景峰马上明白了,拉起展行的手,一路跑出候机室,转了个弯前往f区——前去改机票。 展行:“我出钱我出钱,很贵的……” 林景峰:“听话,私奔当然是我出钱,你想我丢人吗?” 展行扒在林景峰身边,交出两张卡片,双手牵在一起,十指交扣,各出一根食指,按在指纹识别机上,过了安检。 展扬和陆少容追到机场c区,飞机已经起飞了。 陆少容道:“让二哥叫几个人,在北京机场等他们,把小贱送回来。” 三小时后,前往香港的航班起飞。 八小时后,孙亮从北京打来电话,叽里呱啦:“少容,没有啊!我查了纽约到北京的航班,小贱没有在飞机上啊!这是怎么回事?那个姓林的也没在!” 陆少容:“……” 陆少容和展扬回了家。 钢琴上放着一封信,陆少容把它展开。 老爸们! 我已经十八岁拉,我能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了,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 我打算这样,给我点时间,我们会有出息的,他已经有不少钱了,这笔钱要帮他村里的人迁徙,安居。应该还有一部分可以让我们做点小生意,让我念书。 藏传佛教说:“要了解一个人,只需要看他的出发点与目的地是否相同,就能知道他是不是真心的。” 我相信他,也请你们相信我! 我向你们保证,这次回国,我不会再闯祸,不会乱跑,我的手机会保持随时开机,让你们联络上,并随时汇报我在哪个城市,在做什么,绝对不骗你们。 等我们定居了,会把地址给你们,你们可以随时过来旅游,住几个月都没关系!要一起住也可以。等我放寒暑假的时候,会回来陪你们,每年至少三个月。 如果我们实在不适合,我会自己回来的,爸,这一次,我不是离家出走,我有我的目标与未来,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我会去找个学校,报名考试念书的。 我会有出息的,给我半年时间,做不到,我会自己回来。 ——爱你们的:展小健。 ps~(陆遥的笔迹):爹地s,人家帮你们去监督哥哥拉,半年时间,他做不到,我会抓他回来哟~哦~呵呵呵~(小甜心的微笑)我相信他们,也请你们相信我~拜~ 展扬和陆少容东倒西歪,几乎站不稳了。 陆少容喘了一会:“这样,陆遥和小贱,坐的肯定不是一班飞机。否则小贱的信上会把她加上。” 展扬茫然道:“对。” 真多亏了陆少容,这时候还能冷静进行推理。 陆少容:“小贱不知道去了哪,但我知道不是北京就是上海,或者是香港,只有可能是这三个地方。” 展扬连着点头:“没错!所以呢?” 陆少容:“他既然和林景峰同时换航班,我猜一定不会是上海,因为大哥在上海,随时能抓到他。” 展扬大喘气:“老婆,你真聪明……陆遥呢?” 陆少容:“陆遥是不知道他们换航班的!她肯定也是买机票去北京,所以!马上给二哥打电话,让他留在机场不要走了!准备守陆遥!” 展行的第二次“出埃及记”计划周密,详细,目的明确,成功再次脱逃。 陆遥则彻底成了个大悲剧,一下飞机,还没来得及开手机,马上尖叫着挣扎个不停,被虎视眈眈的孙亮领走了,还引来一群人围观。 当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道。 chapter50 我们去哪里?以后做什么? 展林二人就像所有私奔的小情侣一样迷茫, 他们各有各的心事, 却谁也不先开口说。最后还是林景峰提议:“先回内地吧, 广东话听不懂。” 我们去哪里?以后做什么? 展林二人就像所有私奔的小情侣一样迷茫, 他们各有各的心事,却谁也不先开口说。最后还是林景峰提议:“先回内地吧, 广东话听不懂。” 林景峰和展行牵着手等过关, 电话响了。 展行:“哎, 你是谁啊。”旋即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太响亮, 忙收小声音:“虎哥?” 霍虎在电话另一头眼巴巴道:“想你了……” 展行边走边哄:“这可怜的, 张辉没给你吃饱吗?” 霍虎:“这边牛肉干不好吃……” 展行:“我给你买了牛奶片,还有优之良品的肉脯,可以干吃。” 霍虎:“你什么时候回来?待会,张辉兄弟给你说。” 展行想了想,把电话给林景峰,林景峰漫不经心地说了几句,便挂了。 “吃,住都是张辉出钱。”林景峰说:“请我们去黔东南玩,去么?” 展行来了兴头:“去!” 林景峰沉吟不语, 展行说:“散散心,以后就去北京?” 林景峰还是不说话,展行说:“我去打电话订机票吧, 在哪里停靠?” 过关时已是午后, 林景峰说:“先随便逛逛, 订晚上到贵阳的机票。” 展行:“张辉家有什么好玩的?” 林景峰答:“不知道……他好像有很重要的事情请我们帮忙, 当然,是付钱的,酬劳面议,因为你没在,所以虎哥一直没答应,小唐也没答应,他还没回家。” 展行点了点头,时间还早,二人在市区内逛了逛,博美店二楼,摆满了艺术花瓶,有古玩,也有新仿,每一个的价位码后面,都跟着一大串零。 展行经过商品架:“以后咱们也可以卖点近仿,挺不错的么?不用再跑得半死。” 林景峰微一沉吟,搭着展行的肩膀:“直说吧,小贱,如果后悔了,还可以回去。” 展行:“?” 林景峰:“我想干一票大的。” 展行没听清楚,马上欣喜若狂:“现在去开房?” 林景峰怒道:“是干一票!不是干一炮!”恨恨推开展行脑袋,转身走了。 展行忙追在林景峰的身后,问:“什么?你说什么?” 林景峰说:“我想最后赚一笔,赚完就收手,起码做次一千万的买卖,钱一到手,我们就不用再东奔西跑了。” 展行道:“不好吧,太危险了,我想想,你的匣子卖了么?” 林景峰:“托在斌嫂那里了,她帮我想办法,我怀疑潘家园的青云斋有老头子的眼线。” 展行:“我们先把钱集中在一起好么?” 林景峰:“好,都给你管吧,但还远远不够。” 展行:“不够就做点小本生意,慢慢赚呗。” 林景峰不悦道:“我是在告诉你,不是征求你的意见。我已经想明白了,这是最后一次。” 展行:“通常电视和电影里,主角金盆洗手前的‘最后一次’结果都很糟糕。” 林景峰:“……” 展行:“我开个玩笑而已。” 林景峰:“不管你同不同意,我都会去做,你如果不能接受,现在可以回家,还来得及。” 展行道:“不做就是不做,既然已经决定了,为什么又要最后一次?” 林景峰转身再走,展行拉着林景峰的手,认真地说:“亲个。” 街头春日煦暖,百花绽放,林景峰一手抱着展行,二人接了个吻。 移民城市的民风甚至比香港更开放,两个男生在街头接吻,并未引起太多人注意,片刻后展行戴上墨镜,说:“先去找虎哥吧,说不定你又慢慢改变主意了呢?” 林景峰不再坚持,答:“好吧。” 二人前往贵阳,按张辉给的地址,当夜转车前往黔东南苗族侗自治州的凯里。 贵阳转凯里,凯里转锦屏,按着张辉给的乘车路线,抵达最后一个侗族寨时已是半夜三点,到处黑漆漆的一片,末班车上,最后一排只有林景峰与展行。 “到了?”展行倚在林景峰身上打瞌睡,林景峰面无表情地抻手指,汽车停,展行一个激灵,朝外望去,漫山遍野的黑色。 小巴把他们放在路边,展行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呵欠,走到路边尿尿。 “别走太远。”林景峰道:“师父没有枪了,都托在斌嫂那里。” 展行茫然点头,问:“我们是来旅游的嘛。” 林景峰从登山包中抽出被布裹着的藏刀,把布条解开,缚在背后。 “现在去哪?”展行问。 “走。”林景峰吩咐道:“张辉让我们在一个地方等,会有人来接。” 展行:“他家很有钱吗?” 林景峰:“估计是本地的土著,他没告诉过你家里的情况吗?” 展行想了想,回忆起张辉说过的话,估计属于少数民族势力,周围没有半点灯火,唯漫天繁星正朝西面消逝,林景峰时刻警惕,带着展行走到寨口处。 一个瘦瘦的男人蹲在路边抽烟,听到声音忙起身。 “来了?” 那男人赫然正是张辉,穿着一身苗族的服饰,展行哇的一声,笑道:“和上回感觉不一样了!” 张辉邪气地笑了笑:“猜也是这时间了。”他抬手虚握,展行身上飞出一道光点,扑向他瘦长的手掌,被他拈住。 林景峰马上不悦道:“你在小贱身上下了蛊?” 张辉忙解释道:“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一只引路蜂,怕你们迷路了。” 林景峰点了点头,端详张辉,他们最后一次别过是在罗城,也就是说,当时张辉已经计划好,要请他们过来,定不会单纯地请客游玩,还抱着什么目的? 张辉道:“来了就好,上马吧,边走边聊,谢谢你们了,兄弟。” 林景峰眉毛动了动,心里颇不待见张辉的作为,但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张辉亲自来接,多少还是给足了面子,此时他牵来三匹矮小的滇马,说:“山路难走,兄弟们多担待。” 展行迷迷糊糊地爬上马去,林景峰见那滇马特别加了手工马鞍,心里又承情不少,遂也翻身上马,跟在张辉身后,三人朝山里去。 “要不先在这里歇一会。”林景峰说:“你看小贱困的。” 展行忙道:“还行,我可以边骑马边睡。” 张辉笑道:“待会日出的时候你就不困了,这里漂亮得很。” 展行又问:“唐悠那小子呢?” 张辉略一沉吟,答:“他生病了。” 林景峰心中一动:“水土不服?” 张辉道:“是我没照顾周到,他……不提了,待会展行一到就能治好,幸好你们今天来。” 展行莫名其妙,张辉转了话头:“太阳快出来了。” 三人在山腰上曲折前进,那里有条不像路的路,两旁俱是亚热带阔叶乔木,参天古树在这里生长了数千年,原始森林在黑夜中安静沉睡,树叶湿漉漉的,染着黎明前的雾气。 展行整个人趴在马背上,睡得打呼噜。 他们在静谧中行了许久,星光消褪,一轮朝阳出山。 刹那间千万道金箭穿过原始森林,百鸟在初晨翘首以望,张辉掏出一管竹哨,仰首吹响,天地间哨声悠扬。 林间飞起亿万鸟雀,在晨曦中散向天际。 展行被惊醒了,抹了把脸,诧道:“这是什么地方?我们到哪了?” “山里。”张辉像个彬彬有礼的待客主人,礼貌点头:“怎么样?没白来?” 展行转头,大山中白雾茫茫,仿佛有生命的女神在阳光下温柔地离开,远处山下,他们来时的小村落已经成为稀稀落落的小黑点。 所有沉睡的山中景色缓慢醒来,春季雪白的溪水哗哗流淌,鸟鸣声不绝于耳,树叶的尖梢凝结出晶莹的,折射着朝阳的露,嘀嗒落下。 每一丝微小的声音都如此清晰,传入展行的耳内。 展行情不自禁地赞道:“没白来,太漂亮了,世界上还有这种地方。” “喏,吃吧。”张辉把两个野果在靛蓝外褂上抹了抹,递给林展二人。 饶是林景峰见多识广,也不由得为此景动容,问道:“这是什么山?” 张辉随口答:“我也不知道叫什么山,汉人们起的名字记不住,山就是山,故老相传,山是有魂的,这里的山与十万大山相接,连在一起。” 林景峰若有所思道:“估计是不通外界的地方,和我家那里差不多。你是什么族的?怎么脖子上挂的银圈是苗族的,又不戴苗人的帽子?你的衣服是彝族的吧。” 张辉点了点头:“我……不能算苗族,我也不知道自己算什么族,等到了你就知道了。” 展行又问:“你哥也在家里么?” 林景峰:“?” 张辉目中不自然神色一闪,最后老实道:“还没有回去见我哥。” 林景峰蹙眉,展行解释道:“他哥就是张帅,上回咱们在胶州认识的那个,我还存了他手机。” “你哥是张帅?!”林景峰愣住了。 张辉忙道:“不不,别打他的电话。”他阻住展行的手:“待会到村子里了,咱们和霍兄弟商量,再详细谈谈。我拿性命发誓,绝不会做什么对不起你们的事。” 林景峰满腹疑问,只得按下。 “你们的蛊是从哪学的?”林景峰生年只听有蛊,却未曾得见,张辉每次使蛊俱没有明确的手势,甚至一晃而过。 张辉不以为然道:“蛊在黔苗里,本来是女人的东西,迫不得已才用,见笑了。” 展行想起在柳州路口的夜里,被甩出车的霎那,张辉正是用了什么技巧,避免自己撞上石头,遂问道:“那天晚上,你念的是什么咒语?” 张辉比划道:“那是一种护体蛊母,虫王带着飞虫,让人免于摔下山崖。蛊分许多种,有虫蛊,草蛊,石蛊……” 张辉一路行一路说,朝展行与林景峰介绍黔滇一带的蛊道,多数词语汉文中没有意译,张辉只得用同音词代替。 林景峰听了一路:“那么说来,把所有虫放在一个瓮里养蛊的,都是骗人的?” 张辉道:“那种玩意确实有,但早就失传了。古时有位蛊婆叫花头,她把一百种毒虫放在同个大缸内,七天七夜,让它们互相啮咬,吞食,活到最后的那只就是蛊王。” “还有让五毒……蛇、蝎、蛤、蜈、蛛这几种虫的巢母与巢王五对,入瓮后是十只,加一种特制的草药,令它们互相交配,最后产下同一种怪物,叫五毒兽。” 展行听着张大了嘴,张辉又道:“也失传了。” 林景峰:“据说东南亚的降头术就有一部分传承了蛊术,是真的么?” 张辉点头道:“降头就是苗疆巫术的支派,汉子使巫、婆娘放蛊。” 三人在路上辗转,时快时慢,时走时停,午饭时张辉只随手朝溪流里弹了点什么东西,鱼便翻白肚子浮上来,山中更有山珍,配以凛冽清泉,味道好得不能再好。 张辉烤好鱼,又特地说了一次:“没有毒,放心,我不会害你们。” 林景峰略一沉吟:“知道,你没有留指甲。” 张辉感激地点头,惯于使毒与放蛊的人多半有长指甲,弹毒,蓄毒时不见动作,张辉一双手指甲修得齐整,腰带只是一条朴素的布带,并非习于害人之人。 在山里足足走了一天,直至傍晚时分,他们从一条隐秘的林间小道下来,方抵达了另一个村落。 “到了。”张辉笑道。 他翻身下马,吹了声竹哨,村落里马上便有人迎出来,女人们叽叽喳喳地来牵马。 张辉道:“先去看看小唐。”说毕吩咐了几句,仿佛是让人打点饭菜,呵斥她们不要太热情,以免客人尴尬,女孩们便都笑着散了。 四个身着苗裔服饰的男人跟在张辉身后,一路走进村里,有老有少,沿路见面的村民俱是放下手头事务,朝张辉躬身行礼。 “哟,你还是他们的头儿。”展行揶揄道:“你是王子吗。” 张辉尴尬道:“别提了,不算回事。” 村内足有三四百间房屋,清一色的吊脚楼,又养着成群鸡鸭,上百滇马,方便与外界运送货物,山后是黄昏中的梯田,男耕女织,俨然一副武陵桃源的景象。 张辉把他们带上村落中央,最大的吊脚楼上,吩咐身边跟随的人退下,展行进了屋内,看到房里生着火,唐悠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他怎么了!”展行惊道。 展行冲上前,掐着唐悠的脖子,猛力摇晃:“你醒醒啊!你不要有事啊!” 林景峰:“……” 张辉:“……” 唐悠起身和展行互殴,怒吼道:“老子在睡觉!摇你妹的呢!” 张辉道:“他被嫁了金蚕,我记得你有一件驱邪的宝物是么,展行。” 展行道:“有,是怎么回事?金蚕是什么?” 林景峰蹙眉道:“金蚕蛊?你需要这个么,在我身上?” 张辉接过方石,如释重负道:“这就好办了。” 展行马上道:“金蚕蛊我知道!吃一个升一级的那玩意!你升了几级?小唐同学,有好东西要拿出来大家分享嘛——” 唐悠抓狂地压着展行猛揍:“你当是玩仙剑呢!还吃一个升一级!老子都快死了!” 张辉把展行拉开,让他坐好,说:“帮个忙。” “金蚕蛊是七大毒蛊之一。”张辉解释道:“苗人家有养金蚕的,但现在已经很少了,每天要用四分当归来喂,才能养活,用金蚕粪下蛊,养蛊的人每年都得找人来下一次蛊,否则会遭到反啮……躺下。” 展行好奇道:“你惹到什么人拉,漂亮的苗族小妞看上你了?” 唐悠:“没有!”遂躺平不动。 张辉掀起唐悠衬衣,把冰凉的方石放在他小腹上,又朝外吩咐了句,吊脚楼外有人应了。 张辉:“有的人养着养着,不想再要金蚕了,却不能扔,就把金蚕放在一个箱子里,再把箱子放在路边,等过路人拣走,就叫‘嫁金蚕’。” 展行恍然大悟:“你没事去乱拣箱子做什么?” 唐悠忿道:“我只是看到一个做工很精巧的铁盒……” 展行扮鬼脸:“手贱了吧手贱了吧。” 抵达锦屏当天,张辉去联络马匹,唐悠和霍虎站在路边等,唐悠见路旁有一匣子,便生了好奇心去打开看了眼,匣内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张辉再回来时便色变。 “我用另一种蛊暂时压制了小唐体内的金蚕。”张辉道:“现在把它逼出来,就没问题了。” 展行忽然想起霍虎:“疑,虎哥呢?” “上山抓虫子去了。”张辉道:“吃饭时会回来的。” 张辉把方石沿着唐悠胸膛朝上推,唐悠脸色变得很古怪,展行又问:“要生了吗?用力——” 唐悠:“……” 大门砰一声被推开,展行蹦了起来。 “虎哥——” “展行——” 霍虎热泪盈眶,与展行嚎啕拥抱,继而把展行推到一边,开始翻他的背包:“你给大哥带的东西呢?” 展行怒道:“你就知道吃!没东西送我吗?” 霍虎从架子上拿出一堆玻璃罐,里面都是奇形怪状的虫子:“喏,送你的。小唐好些了么?” 展行:“我不要蝴蝶!你这白痴连标本也不会做,都瘪了!你不懂风干吗!” 唐悠又大叫道:“把瓶子拿开!我讨厌虫子啊啊啊——” 林景峰道:“别吵了你们三个!” 张辉叫苦不迭,前几天光唐悠和霍虎在,一切都算正常,现在加了个展行,破坏力简直以几何级在不断叠加,翻倍,展行刚到五分钟,整座吊脚楼都快被掀翻了。 有人端着碗药推门进来,张辉说:“这是石榴皮煎的水,喝下去。” 展行道:“给他加点糖吧,看上去好涩。” 唐悠道:“都要死了,还管这个。” 张辉把石榴皮水给唐悠喂了下去,吩咐道:“展行帮他按着石头,别松动。”说毕转身去找东西。 唐悠一抽一抽,展行道:“啊!脚出来了!用力啊!” 唐悠噗一声,继而“呕拉”张嘴,吐出一大口酸涩的石榴皮汁,喷了满身。 汁水中有一团金色的小虫在蠕动,又有一条绿色的小虫咬着它的尾巴不放。 唐悠松了口气。 展行道:“咦?这就是金蚕蛊?” 唐悠:“拿来我看看?” 展行捏起那金色小虫,张辉捧着个瓦瓮进来,色变道:“别碰!” 金色的小虫刚拿起来就没了,展行一头雾水:“??” 张辉:“跑你身体里去了。” 展行:“……” 唐悠:“哈哈哈哈!让你手贱!” 展行掀桌:“你故意的!擦啊!” 于是张辉又如法炮制一次,这次换了展行平躺,唐悠在一边幸灾乐祸:“要生了吗?脚出来了!” 第二次把金蚕蛊呕出来后,小虫落在地板上,张辉马上用瓮反扣住,又以一张符签塞进瓮与地板的缝隙,把瓮翻过来,符签折好,封口,用泥封严实,交给人带了出去。 张辉擦了把汗:“可以开饭了。” 林景峰:“现在知道童子军的头不好当了吧。” 张辉一脸郁闷地点头。 展行和唐悠满脸菜色,一样的手贱,也是一样的倒霉。刚除完蛊,都是恹恹打不起精神,族人把菜端了上来便退下,一大盆酸汤鱼,山珍野味,鹿肉,珍菌,竹苼等好菜一桌,又有寨内自酿的美酒。 展行:“我不喝了,嗝儿——满身都是石榴味。” 张辉道:“知道,给你俩准备的蜜水,来,霍大哥,林兄弟……” 张辉亲自搬过坛子,给林景峰与霍虎的酒碗斟满,端碗道:“张辉敬各位一杯,多谢赏脸。” 林景峰却不举碗,淡淡道:“这酒还不能喝,张辉,你叫我们来想做什么?现在可以说了?你得说清楚,这酒我才敢喝。” 张辉叹了口气,放下碗,似在想该从何处说起,许久后问:“你们知道先秦时代的巴蜀古国吗?” chapter51 “巴蜀古国不是在两千多年前就灭亡了么?”林景峰打了个响指示意展行。 展行象机器人一样开始背书:“巴蜀文明是中国川、渝一带最灿烂的神秘古文明‘之一’, 形成源头不可靠, 据最新研究报告猜测, 是外星人与地球人结合……” 林景峰:“猜测不用说。” 展行:“该文明以青铜器、石刻为代表文化, 领先于当时冶金技术近一百年,在殷商时期达到全盛, 周八百年间停滞不前, 春秋战国时期开始与中原各地互通有无, 象征图腾是酋长首面具……” 张辉道:“是的!你也知道?” 展行:“三星堆古墓出土的雕塑, 很好地再现了当时文明的全貌, 春秋后期直至秦国天下一统,当时的赵、秦等国都对巴蜀用过兵,其中最出名的有两次,一次是李牧,一次是王翦。最终嬴政统一六国,令天下书同文,行同轨,秦始皇十一年,蒙恬带兵前往巴蜀地区, 这一次军事行动对巴蜀古国进行了毁灭性打击,彻底结束了接近一千历史的文明古国。” 众人静静听着,张辉道:“然后呢?” 展行:“然后?没有了啊, 书上就没有写了。” 张辉道:“还有的, 只是没有记载在你们的书上。” “巴蜀是一个没有‘神’的国度, 甚至没有太多图腾。”张辉道:“整族分为族长与司祭, 也就是‘王’和‘巫’两个势力。王向来都是女人,叫‘僰母’,巫的位置则是男人,叫‘司祭’。” 展行道:“这个我知道,因为从殷商时代开始的文明,就没有祭拜天地神灵的习惯,无论是中原人还是巴人,祭祀和占卜的能力都来自同一处——鬼。他们不拜天地,却拜祖先与死去的人的灵魂,相信祖先会庇佑所有人。所以祭鬼,成为巫祝与祭祀日常进行的主要活动,比如说要播种,他们会摇一摇龟壳,问祖先的鬼魂,今天做什么适合。” 张辉点了点头,自己抿了口酒:“巴蜀灭亡后,族人开始逃亡,其中一部分散进云贵地区,成为外来者,另一部分深入十万大山。旧的祭祀方法逐渐被西南少数民族同化,开始祭拜自然图腾。里面有一支后裔,名字叫‘僰’(bo轻声),你们听过么?” 林景峰马上道:“听过,四川珙县。” 张辉:“那就是他们第一次落脚的地方。僰人在川南,川西定居,再次发展壮大,他们的能力非常强……” 林景峰莞尔道:“能有多强?” 张辉道:“养蛊、放蛊的方法就是僰人带来,再传给苗、彝、侗等三十六族的,你不知道么?后羿的子孙走到盐水,认识了盐女,她的真身是一群飞虫,让他在盐水畔定居,建立自己的国家,承诺会世代庇佑他们。” 展行吸了口气:“好像是有这个传说。” 张辉道:“她就是第一代的蛊神,当时后羿的孙子廪君成为司祭,盐女成为僰母,守护整个巴蜀古国,并把巫蛊与请鬼的能力流传给下一代。‘僰’字的由来,你们没发现?‘人’之上,就是两只飞虫的象形符号。” 数人纷纷点头,张辉又道:“秦末的时候,很多人不敢再用巴蜀遗民自称,他们叫自己作僰族,和汉人的仇恨很深,历经千年,直到明代,朱棣兴起一次大规模的对僰族的剿灭。” “当时的僰人全部退走,撤进云贵地区,和三十六族融合,几乎被灭了全族。” 林景峰道:“所以呢?” 他们都逐渐猜到问题的中心点了,张辉一定与僰人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张辉道:“最后发生的事情是在四百多年前,那一代的僰母死了,她没有留下神光蛊。” 展行:“神光蛊是啥?” 张辉说:“神光蛊与星辰蛊,是选择下一代司祭与僰母的一种神虫,每一代的司祭和僰母死后,他们的尸身都会飞出一只蛊王,蛊王会落在族中某一个人的身上,代表那个人是新一任的族领。大部分时间是司祭或僰母的子嗣,只有在没有子嗣的情况下,才会选十岁以下的男孩和女孩,完成交接仪式。” 林景峰只觉得背脊冷飕飕的,问:“被蛊王附了身,能当司祭?操纵那个人的是蛊王还是他自己?” 张辉愕然问:“当然是他自己,蛊王几乎是没有意识的,你不懂么?” 霍虎插口道:“这和密宗的轮回是一样的,都是把一部分意识封存,交给下一任,活佛们转世也用的相似方法,不过他们是灵魂托生,再以棒喝或者‘灌注天心’的方法来忆起本派咒法。” 林景峰点了点,不置评价了。 张辉说:“很难相信,对吧,传说就是这样。最后一代僰母的死因很曲折,当时整族迁徙到这个地方,我们所在的位置叫千山林。” 唐悠道:“你就是他们的后代之一?” 林景峰示意道:“听他说完。” 张辉以手指沾了酒水,在桌上画出大概的地图:“这里是十万大山的最边缘地势,也是山峦的龙首,僰人迁徙来后住下,发现这里并不欢迎他们。” “三百年前,在山边的村落里,每天半夜都会发生死人的情况,环绕山边的古镇,有锦屏、凯里、雷山、榕江、芭沙,住了几十个族,他们都有自己的寨,无论是哪个族,每天夜里都会死一个人。” “这个人的头盖骨被掀开,脑浆全被挖空,没有人知道恶鬼在哪里,它来无影,去无踪……” 霍虎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不住发抖。 “你知道?”林景峰蹙眉问:“虎哥?你知道那是什么?” 霍虎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我只是被饭噎住了……” 林景峰:“……” 张辉续道:“大司祭带着剩下的不到五百名族人,向祖先鬼灵请卜,得到的答案是,十万大山的龙首处,有一只山邪,也就是潜伏在山里的鬼。当时的情况已经逃无可逃,祖先们的尸身也再没有安葬之处,除了躲在山里,没有其他去的地方。最后祖先的鬼魂告诉大司祭一个镇压山邪的方法,在山里摆下巫蛊之阵,可以令方圆三千里的民族安居乐业。” 林景峰道:“僰人来了以后,既会巫术,又会放蛊,应该很被当地民族接受才对。” 张辉不以为然道:“一点吧,除了能帮助他们,更多的人在害怕。其实蛊术最开始并不是害人的,毕竟世界上,哪有这么多看不顺眼的人。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汉人的皇帝才对僰族有了忌惮。” 展行又催道:“后来呢?” 张辉:“后来,僰母甘愿把自身炼化成蛊,与祖先们的尸身组成棺阵,入山镇住邪灵。人蛊最伤天和,被万虫自外至内啮咬,才能身与蛊合,僰母受尽痛苦,口含一枚定尸珠,挣扎了七七四十九天才死去,但在她死后,大司祭才发现,她的尸身没有释出神光蛊,也就是说,僰母的职位到她那一代就结束了。” 展行想起张辉无论如何不愿意交出的定尸珠,隐约又推测到了一点内情。 张辉沉默了很久很久,说:“不喝酒没关系,大家先吃饭吧。” 林景峰大概也猜到一点了,端碗道:“喝。” 张辉点了点头,数人碰碗,展行还在想先前的事情,几次想问,又不好开口,片刻后张辉给众人布了菜,方放下筷子,继续说道: “三百年前,大司祭扶灵走进山中最深处,僰母的人蛊之身,外加七十二具祖宗棺椁,开始布下镇压邪灵的棺阵,最后他和他带进去的族人都没有再出来。星辰蛊飞出山谷,选定下一任的大司祭继承人。” “族人等了三个月,再进去查看的时候,发现巫棺阵已经摆好了,大司祭的尸体已经不知去向,僰母的人蛊之身在一个盆地中央,大司祭多半已经摔进山涧,尸骨无存了。于是把那个地方列为禁地,非司祭之职,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入。” 展行忍不住道:“那么……僰母还活着?不对,我是说,她还是以一个你刚刚说的,人蛊的型态留在那里?” 张辉点了点头:“有定尸珠在口,尸身不会腐朽。” 林景峰看着张辉,不做声。 展行又问:“定尸珠为什么没了?”他联想起张辉在柳州说过的,因为弄丢门派中很重要的一件东西,与兄长吵了一架。 林景峰说:“你如果这事不说清楚,我实在帮不上忙。” 张辉把筷子一放,显是下定决心,如实道:“说清楚也没什么干系。我和我哥,从前都在贵阳念书,毕业以后,我交了个女朋友,带回家里来。” “山里没什么好玩的,那会儿还和我哥在一起住,他在那边的村子,从这个山翻过去,还得走一天的路,兄弟我不懂怎么讨女孩高兴,心想咱们山里人,讨个有学历的媳妇也……是她瞧得上咱们,对吧。” 张辉酒意有点上脸,林景峰道:“确实是这么回事,但你也不该老惯着。”说毕与张辉碰了碗,张辉看着展行与林景峰,似乎颇有点感触,许久后又说:“就是太惯着了,她想玩什么,我都顺着她,在咱家里住了几个月,能玩的都玩过了,她要进山里……就是祖先棺阵的地方。” 唐悠一拍桌子,吼道:“红叔说得没错!女人是祸水啊!” 展行理解地拍了拍张辉的肩膀:“也不能这么说,关键是没遇见合适的。” 张辉点头道:“谢谢,展兄弟人不错,你有妹子么?有的话给我介绍介绍?” 展行打了个寒颤,想到陆遥要是进这山来,别说什么僰母棺材阵,就连山里恶鬼都得抓出来亵玩一番才满意,当即忙摆手道:“没有的事,我妹……嗯,‘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就不祸害你了。” 张辉喝得两眼通红,自嘲地笑了笑:“那时候,我带着她去,心想只看看,别动东西,也没什么,就进了次禁地。” 展行接茬道:“结果就麻烦了。” 张辉:“确实是,你怎么知道?” 展行:“电视剧和小说里一般都这样。” 张辉:“……” 林景峰:“别幸灾乐祸的,又欠揍了你。” 展行道:“我一定会帮张辉的,只要我帮得上忙。” 张辉道:“送她走的时候,我哥追了出来,说定尸珠丢了,恶鬼跑出来了,怀疑是她动了溶洞里的东西,我想护着,但护不住,我哥就让人搜了她的身,结果没有。只得放她走。” 张辉轻描淡写的几句,展行却能依稀感觉出当时剧烈的冲突,以及张辉女友受的耻辱。 “后来呢?”唐悠问。 张辉道:“后来一直寻不见那珠子,媳妇也吹了,我送她到凯里,她就走了,过了一年说去澳大利亚出国,就再没联系过。” 林景峰关心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恶鬼出来了没有?” 张辉道:“我不知道,但在这几年里,我听说过不少命案。估计已经出来了。我哥离开家,去外头挖坟掘墓,没找到能替的珠子。我呆在这儿,心里越想越没意思,自打两年多前和他吵过那回,就没再说过话,不如也出外找找,现在幸好找着了,过几天就上山去。” 林景峰沉吟不语,展行愕然道:“那你还让我们帮什么忙?已经找到了,放回去就行了啊?” “未必。”林景峰打断道:“第一次的珠子既然和那女人没关系,会是谁拿走的?” 张辉点头道:“我怕的就是这个,万一还有别的枝节,就不好说了,还是得请人来帮忙,实在不想和我哥吵了。至于酬劳……兄弟我这里没多少钱,只有一点家当……”说着便转身去翻箱子。 “哎哎。”展行忙道:“别这样啊,你请我们来玩,怎么能收你的酬劳?” 林景峰道:“你先回答我一个疑问,张辉,既然是禁地,非司祭不可入内,你又是怎么进去的?” 张辉从床底下找出一个箱子,动作微一顿。 “我就是司祭。”张辉说:“我哥是大司祭,我是少司祭,大司祭主族人生死,少司祭主祖先祈灵。” 展行和唐悠都傻眼了,展行瞬间觉得张辉的形象高大优雅名贵了不少,从一把火钳升级为金光闪闪的王室钻石权杖,从一只中华田园犬升级成了名种德国猎犬,遂激动地说:“少司祭!酬劳不用了,咱们来握个手吧!你可是王子呐!我这辈子还没和伯爵以上的握过手呢!” 张辉尴尬至极,摆手道:“什么王子,不过是个破烂地方的土巴子罢了。” 张辉取出一把刀,一个古蜀国面具,还有一大串零零碎碎的珍珠,以及几根金条,押在桌上。 “我娘留给我的一点东西。”张辉道:“如果大家愿意,能帮我把事情查清最好,不行的话,咱们上山去,把定尸珠归回僰母尸身中,再在外头等十天半个月的,月盈亏一轮后再没有异常,这事就算完了,大家说,成不。” “兄弟我多的也没了,大家想要什么,这箱子里的玩意随便挑,都拿着吧,也不值几个钱,兄弟的一点心意。” 那一箱东西起码有上百万,值林景峰下好几次斗了。 唐悠随便瞥了一眼,说:“没喜欢的,不要,我去就行了,反正在你家做客这么久。” 展行虽然喜欢古董,但却不忍心要张辉的东西,多半是他母亲留着给他结婚用的,便也摆手示意不要。 霍虎拿了颗珍珠尝尝,啃不动,更不要了。 林景峰说:“没人要?那就都给我了。” 展行还想说什么,张辉却很大方:“行,走的时候派人沿路送着。” 一顿酒饱饭足,张辉起身道:“赶了一天路,大家也累了,先早点歇下,过几天休息好再过我哥那里去,林兄弟既然和我哥认识,话就好说得多,也不用动武了。” 林景峰心想这两兄弟估计已成水火不容,否则张辉也不至于搬得这么远,便点头道:“行,我负责摆平你哥。” 展行道:“张帅人很不错的嘛,我给他说说。” 林景峰:“别那么天真了,这是人家的家事。” 张辉把众人送出来,每人住一间吊脚楼,早已备好被褥与热水,夜间山风穿林习习而过,房内又有御倒春寒的火盆,十分温暖。 唐悠坐在房外,把笔记本电脑搁在膝上,旁边是一台张辉特地从镇里买回来的手提式汽油发电机以及六缸卡车用发动机,经唐悠改良后更节能环保,利用汽油第一步燃烧发电分解井水,生成氢与氧,氢气加入,压缩助燃后令六缸发电机疯狂运作,磁线圈飞速转动,达到一机供应全村电灯照明的彪悍效果。 唐悠正在给笔记本充电。 霍虎四仰八叉地躺在屋顶晒星光。 张辉站在空地中站着发呆。 静夜里,展行和林景峰的房内传来激烈争吵,数人吓了一跳,霍虎蹦下房顶,要上楼去,被张辉拉住,示意别去。 林景峰压抑的声音隐隐约约说到“你不懂的”等字眼,展行的声音渐小下去,又过了一会,林景峰出外,反手摔上门,站在围栏边抽烟。唐悠与霍虎各自收拾东西,回了房间。 张辉道:“兄弟,这样不成,别吵架。” 林景峰摆了摆了手,叹了口气。 chapter52 “啊啊啊擦擦擦——”展行抓狂一样在房间里到处撞, 拿着枕头四处摔。 摔完后气消了点, 取出一条内裤, 套在枕头上, 又用纸画了林景峰的q版脸,眼睛是“漠然的”两条线, 额头上还有一滴冷汗, 展行把它贴在枕头上, 开始狠命揍。 “啊哒——!”展行抓着枕头狠狠来了个大回旋过肩摔, 于是怒火消停了, 世界安静了。 展行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 想起林景峰的话:“你再说也没用,不用反复唠叨了,我至少还要做一票买卖。” 展行叹了口气,或许林景峰的心情他永远不懂。 展行侧过头,看到一个瘦削的人影映在窗户上,起身道:“张辉?” 展行要起来去开门,张辉忙道:“不用出来。” 脚步声渐远,展行躺回床边, 过了一会,竹笛声断断续续地响了起来。 笛音笨拙,生疏, 带着一丝涩涩的竹子韵味, 像鸟叫, 又像期盼, 隐约间有种山峦长天一色,碧空万里的洒脱意味。 展行听不出个所以然来,静静躺着,那曲子虽时断时续,仿佛习练不久,却韵味十足,令他心情好了很多。 山风穿林过,细细碎碎,黯夜中亿万树叶轻轻应和,再睁眼时已是天亮,阳光从窗缝里洒了进来,展行打着呵欠起身,房中洗漱的热水已备好,待客煞是周到,案前还扔着一大把不知何处来的野花。 “小师父——”展行懒懒道,昨夜吵完架已经抛到脑后。 林景峰坐在井边削一个小木块,看了展行一眼,不吭声。 展行又主动粘上去了。 林景峰一脚把展行踹开些,展行继续扒,霍虎喊道:“吃饭了!” 众人围坐一桌,在张辉住的吊脚楼下开了饭,展行问:“什么时候出发?” 林景峰:“待会。” 展行:“东西都准备好了么?” 张辉:“打点好了。” 饭桌上冷场。 展行给林景峰夹菜,林景峰又夹回来,展行推过去,二人推来推去,霍虎眼睛直勾勾盯着在展行和林景峰碗里跑来跑去的那条鱼尾巴,最后倏然伸筷,夹走去吃了。 林景峰:“……” 寨子里正是清晨,鸟儿在山林里叽叽喳喳地叫,晨起的女孩在水井边洗头,老妪打扫楼下地方,喂鸡。 展行的目光被一个着彝族打扮的帅小伙子吸引住。 那小伙子和张辉打扮相似,穿靛蓝短褂,裤脚很短,露出脚踝。唯帽沿上没有张辉的彩羽装饰,他拿着一根短短的竹哨,走到一家吊脚楼下,门紧闭着。 他开始吹哨子,哨音悠扬婉转,仿佛是在唇间迸发出的音节,哨音一响起,空地上登时聚集了一大群人,纷纷起哄。 小伙子脸色微红,音乐犹如鸟鸣,正是展行昨夜听到的曲子。 张辉给展行夹菜,漫不经心道:“多吃点,吃饱了好上路。” 这话怎么听起来这么膈应,展行心想,又问:“那曲子叫啥名?” 张辉道:“没有名字,是僰人求爱的曲子,小伙子在姑娘门外吹曲,表白他的爱意,姑娘如果接受了,就会把门打开,走出来……” 展行傻眼了。 他满脸通红,昨晚上是张辉在……房间外面求爱?!他看了看张辉,又看看林景峰,林景峰微忿道:“想什么呢!” 对面的姑娘出来了,于是众人欢呼,作鸟兽散。 展行盯着张辉,片刻后又盯着林景峰。 林景峰吃饱一抹嘴:“发票开过来。” 张辉愕然道:“发票?” 林景峰哭笑不得:“走神了,抱歉。” 一行人背起包,骑上滇马朝山的另一边行进,队员各有心事,展行在想昨晚的音乐,林景峰似乎有点不为外人道的小紧张,张辉则完全不在状态,似乎思考见了兄长该如何应付。 林景峰骑着马,不主动与展行说话,他知道展行一直在看他,展行也不吭声,一路闷闷的。 张帅住的地方远隔两个山头,这里更接近山中腹地,直到看见山道下的石碑,上书三个汉字“万蛊门”,张辉方下马道:“到了。” 石碑旁有人守着,见是张辉,忙过来拦住,与他大声问答几句,俱是没人听得懂。张辉脸色阴沉,最后道:“他不见我们,怎么办?” 林景峰从包中摸出一件小玩意,交给看门的,说:“他认得出来这玩意。” 那是从胶州墓里带出来的猫雕像。 片刻后,看门的拿着雕塑退了回来,朝林景峰说了句土话。 张辉翻译道:“他们说今天不是时候,让我们回去,改天会给小贱打电话。” 林景峰收起雕塑,躬身绑鞋带。 “我们该怎么办?”展行说:“要么我在这里给他打个电话?” 张辉问:“有用么?你和我哥挺铁,是吗?” 展行想了想,张帅虽然很亲切,却也不能说“铁”,他还单纯地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用热情与态度来定义,答:“还可以吧,他……小师父!” 展行才翻了两页电话号码,林景峰已卸下背后长刀,连刀带鞘冲了出去! “林三前来拜访!张帅!你不是很好客的么?!” 林景峰朗声一喝,山林间尽是回音,展行只觉眼前一花,林景峰已冲上了山路! “喔活——!”霍虎猛鼓掌,张辉朗声长啸,大声喝彩,紧接着如展翅灰鹰,跟在林景峰身后! 山林间剧烈敲钟,林景峰不管不顾,冲上十余级台阶,马上山腰便有人大声呵斥,前来迎敌,林景峰连刀带鞘扫去,登时把人扫得摔入路边草丛,刀鞘点到之处,俱是膝弯,臂弯等位置,稍一戳中要穴,不伤敌,只制敌,登时瓦解了门外僰人。 数人忙跟着跑上石道,是时只听山腰上金锣一响,万虫纷飞,张辉色变道:“等等!” 林景峰跃上最高处的身型微一顿,张辉马上十指交扣,反掌结了巫术指印一推,山内仿佛有人说了什么,清澈而明亮的女声响起,瞬间铺天盖地的虫群密密麻麻,如洪流般避开了林景峰与张辉,朝身后三人冲来。 唐悠抓狂地叫:“啊——!!” 霍虎认出那是蜜蜂群,瞬间炸毛:“喵——!” 展行一眼认出马蜂来处,反手抽出背后长弓,猛扯弓弦,松手一振,嗡一声无形箭飞去,悬于大门前的一个蜂巢顶端断裂,轰然落下。 同个瞬间,林景峰躬身于顶级台阶上一停,长刀挑起蜂巢,横刀直甩,蜂巢飞进大门洞开的厅内!刹那间蜂群追着蜂巢飞进殿中,嗡嗡声停,漫天毒蜂一收,尽数没入巢内。 又有人大声呵斥着迎上来,林景峰跃进厅中,横刀扫开,唰唰数下放倒围攻者,站直身子,挥刀一点,点中张帅胸口,将他轻轻推了回去。 张帅神色复杂,坐倒于大厅中间的横椅上。 “三爷这是踢馆子还是做客?”张帅笑道。 林景峰淡淡道:“受人钱财,与人消灾,得罪了。”说毕将长刀收回背后,看也不看张帅。 张辉带着数人走进厅内,拾起蜂巢,仰头挂上,口中喃喃念了句话,又以右手按着左肩,潇洒一掠,行了个祭祀礼。 “我找到珠子了。”张辉掏出定尸珠:“这些是我的朋友,让我们进去,珠复原位。” 张帅道:“不行。”为了让展行等人听懂,他没有用少数民族语言,他看了看展行,莞尔道:“兄弟们来一趟山里做客,怎么也不给我打电话?张辉不懂事,别听他的。” 张辉一挥手,激烈地说了句话,顾不得伙伴们听不懂。 张帅怒道:“你能确保这珠子有用?九云珠是七老传下来的,你光拿个没年代的珠子回来!绝对不行!本来以为你懂事了些……” 张辉咆哮道:“这跟你无关!” 张帅喝道:“我既然坐在这里,你就不能再进后山一步去!” 展行:“好了好了,自己兄弟啊,吵什么?” 张辉置之不理,快速地说出一段音节,又朝林景峰等人作了个“让”的姿势,意思是有他们协助,张帅不该插手。 张帅开始时见了展行等人,仍勉强客气,这时候显也是动怒了,大声喝斥,站了起来。 张辉:“%@#¥&*……” 展行在一旁蹦来蹦去:“别吵架了嘛——” 张帅:“&……*(%¥……” 展行在张帅后面跳:“咩咩咩——” 张辉吵得脸红脖子粗。 展行:“汪汪汪——” 张帅:“……” 张帅朝椅子上一坐:“几位是客,见笑了,请先歇息,别理这小子。” 张辉登时勃然大怒,上前揪着兄长衣领便要动手,兄弟俩当着许多人的面扭打在一处,张帅把张辉一把推开,捞了个铜瓶便要揍,又狠狠扇了亲弟一巴掌。 二人怒火起,登时厅内乱成一团,少司祭与大司祭打架,族人都不敢劝,最后还是林景峰一声怒吼:“别动粗!” “有话好好说,小贱,过来!”林景峰冷冷道:“别添乱!” 展行哼唧一声倒了下去,在地上不停打滚,这下所有人都慌了。林景峰道:“怎么了?我看看!” 展行脸色煞白,满额豆大的汗珠,痛得不住痉挛,张辉瞬间就被吓傻了。 “我……我……被张帅……”展行艰难地断断续续说道。 林景峰:“我看看!你怎么了?” 展行:“顶……顶到蛋了……” 所有人倒。 场面混乱至极,张辉遇上兄长,只有挨揍的份,整了衣衫,走到门外发呆。 张帅吁了口气:“大家坐吧,先喝口茶。” 半小时后,展行缓了过来,劈开腿坐着。 张帅:“小贱兄弟准头取得不错。” 展行谦虚地说:“我一向百发百中。” 一枚闪着光的珠子在黄昏中飞进厅内,当啷一声落在茶杯里,茶水四溅,张帅才说了两句客套话,立马吼道:“这是那婊子偷的?!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 张辉瞬间转身一阵风地冲了进来,边走嘴里边骂脏话。 展行马上大叫道:“哎哟——哎哟——蛋又开始疼了!” 两兄弟又不打了。 张帅见说不了几句,只得认真道:“不瞒各位,珠子我也不知道有没有用,但前段时间,兄弟我派了几个人进去,都死在山里头了,这次无论如何不能让你们冒险。” 林景峰眉毛一动:“为什么?” 张帅吁了口气:“不知道,本来我不住这儿,上次回来,还住在外头。” 张辉终于冷静下来,问:“派了多少人进去?” 张帅答:“一队三个,陆续四队,十二个,死了五个。” 张辉吼道:“你把族里人派进去送死!!” 展行一见情况不对,马上喊道:“哎哟!哎哟!” 张辉没注意,霍虎反而被吓着了,洒了一身牛肉干,忙道:“没事吧。” 展行:“没有,随便喊喊。” 张帅道:“我也跟着进去了。” 张辉脸色马上变得极其难看,吼道:“你还进去做什么?!” 张帅真是没脾气了,自己上山也是错,不上山把族人派去送死也是错。 “不知是什么,真有镇不住的鬼。”张帅如实道:“半年前,还有一队来拍电影的剧组,也进去了。” 展行道:“你说了山里危险么?” 张帅点头答:“说了,他们不相信,最后全死在里头了。” 林景峰微微蹙眉,张帅又说:“我想把一件东西放上去,连着上山好几次,每次都废在半路,那山不好走,得在湖边过一夜,清早起来,手下人……不提了。” 张帅起身道:“既然有珠子,还得去走一趟。” 张辉道:“我去!” 张帅勃然道:“滚去抱你的婊子!” 展行:“哎哟——” 张辉站着不住猛喘,张帅怒道:“这里是我当家,现在是我说了算!” 林景峰抬手示意不忙,喝了茶道:“我收了你弟的钱,行规你懂的,我得陪你去,张帅,明天你带路,咱们上去探探。” 张帅看了林景峰好一会,而后点了头,展行忙道:“嗯,大家一起,我身上有辟邪的好东西,而且箭法准。” 林景峰:“不行,你们都在这里等着。” 展行站着不吭声,一脸便秘的表情开始酝酿。 所有人:“……” 展行酝酿完毕。 “我也去我也去!让我去!!”展行没完没了地打滚耍赖死要跟着林景峰,霍虎则是跟着展行的,展行做什么他做什么,唐悠开始只是站着,不发表意见,最后展行滚累了以眼神示意,唐悠会意,开始替班车轮战林景峰和张帅。 在这轮番轰炸下,他们取得了胜利。 张帅是一族之长,用蛊功夫更在其弟之上,答应事情一不对,马上撤出来。 林景峰与张帅商议片刻,让霍虎负责保护两名闯祸精,林景峰领队,张帅带路,张辉留在门派中接应,最终议定,翌日出发。 chapter53 翌日清晨, 展行在外面探头探脑。 边院里, 张帅笑道:“蛋还疼不?都准备好了?” 展行进院子里来, 张帅不复从前在胶州的随意, 身穿一件深蓝短褂,坦着白皙健壮的胸膛, 以镶满金丝玉碎的腰带束住, 头戴一顶彩羽冠, 帽沿处九根花翎从长到短, 依次排列。 “这玩意你用得着么?”展行拆开方石, 拣出里面的佛骨:“说不定能帮上你的忙?” 张帅叹了口气,莞尔道:“谢了,小贱,这是佛家的东西,能镇邪,对棺阵没有用。我要是的是能保住僰母尸身上蛊群的东西。” 展行:“有什么不一样?” 张帅坐在一张木桌前,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小银圆盒,大部分是药粉,又有几个盒内装了蠕动的虫子, 胖胖的霎是可爱。 “别碰。”张帅忙道:“我准备了一块尸蛊黑玉,你看。” 他拿出一个镯子,黑桌子上有隐约流动的血丝:“把它戴上僰母的手腕, 说不定能重新催动棺阵。” 展行点了点头, 又问:“你弟弟拿回来的珠子, 有用么?” “有吧。”张帅漫不经心道:“别告诉他。” 展行与张帅相视一笑, 展行明白了,张辉千辛万苦找回来的定尸珠多半没有用,张帅只是不好说。 张帅给了展行后脑勺一巴掌,嘲道:“你箭法挺准的么?跟谁学的?” 展行吐了吐舌头:“自己练会的,你跟你弟怎么联络?” 张帅答:“我们有我们的办法,只是不常用。” 展行好奇道:“是怎样的?吹哨子答应?” 张帅道:“这样?”旋即拎起脖子上系着的银哨,悠扬吹响,一小段音节像小鸟叽叽喳喳地叫。 片刻后,对厢传来另一阵鸟叫,略有点迟疑,展行知道那是张辉吹的了。 张帅摆了摆手,说:“太远就听不见了,你看。”说毕左手平平一翻,右手手掌在左手上一抹,变魔术般抹出金光灿烂的一只小甲虫,甲虫“嗡”地飞起,越过高墙。 片刻后另一只银色甲虫从对厢飞来,落在张帅掌心,张帅双手一拍,甲虫消失无踪。 “啊!”展行惊呼。 张帅笑道:“没见过吧,叫星蛊虫神,你看这里。”只见他的虎口处,有一枚小小的刺青,像是古代文字。张帅又说:“蛊虫在我们出生的时候就附在身上,只要有血缘关系,能彼此感应。” 张帅再一抹手,银甲虫飞出,换了金甲虫回来,反反复复数次,展行明白了,这两只虫子会互相替换,带着彼此主人的消息交给对方。 对厢传来忿怒的一阵哨声,张帅笑道:“生气了,不玩了。” 唐悠过来找人,众人已收拾好装备,站在山门处等候出发。 张辉没有来送,张帅和展行却勾肩搭背,霎是亲热,林景峰看了一眼,把展行提着衣领揪了过来,左看右看,最后推到唐悠身边,说:“走。” 一行七匹滇马,五人各一匹,又有两匹空马驮着配备,队伍最末,展行凑过来,林景峰淡淡道:“走开。” 展行吐了吐舌头:“你还在生气么?小师父,别这样咩。” 林景峰眉毛一扬:“当初你说过什么?无论到哪都听我的话,我让你做什么,你都和我对着来,你期望我会说什么?” 展行讪讪不吭声了,二人的争执传到队伍前头,张帅只是笑了笑。 “你们听。”张帅说。 万蛊门中,旭日从门派殿顶转来,投下千缕金光,一曲竹音洋洋洒洒,铺遍天地,空灵嘹亮。 曲声一转,内里隐隐有担忧之意,继而转为责备与关切的暗哑之音,曲调虽显婉转悦耳,却听得出男子奏笛按孔时的指法。 张辉将那柔和之处尽化作竹管破声,铿锵有力,于指间一窒,继而瞬间抒发出来。 是时山林内百鸟朝凤,争相啼鸣,令人忘却无数烦忧之事,生如朝露,去日苦多,最终笛音于最高亢处一收,远方万蛊门中金锣三声清响,满山鸟雀齐飞,惊醒了整座笼于迷雾中的十万大山。 张帅笑而不语,骑在马上摇摇晃晃,唱了首歌。 不对么?张辉吹山笛吹得蛮顺的,那天晚上吹情歌求爱的人不是他,又是谁? 展行斜着眼瞥林景峰,林景峰神色如常,一路上不理会展行。 夜里林景峰不与展行一起睡,白天也不和他说话,展行彻底郁闷了,沿路只得和唐悠随口聊天,展行抓着捕虫网,像出来春游的,到处游来荡去。唐悠则捡了不少石头,用小铁锤敲敲打打。 直到黄昏时分,张帅方在一个湖边停下,说:“今天太晚了,大家在这里歇一晚上,还剩半天的脚程,明儿能到棺阵了。” 队员们纷纷取出野营炉,霍虎与张帅去扎帐篷,唐悠和展行蹲着生火,林景峰问:“这里安全吗?” 张帅想了想,答:“这是我们第一次进来的地方,也是上次外景摄影队失踪的地方。” 林景峰当即道:“不能在这里扎营。” 张帅道:“跟我一起,别走开太远,不会有事。前面是个瀑布,再朝后走,全是山,不能落脚了。” 林景峰沉吟片刻,而后道:“你负责看着他们,我在四周走一圈。” 唐悠看了展行一眼:“你前天晚上和他吵的什么。” 展行道:“我不想收张辉的钱,觉得他挺好的,回房间就被小师父骂了,然后吵起来了,连着两天都不理我。” 唐悠同情地点了点头。 “上哪去?”霍虎道:“别乱跑。” 展行道:“我也去走走。” 霍虎要跟着,张帅摆手道:“不用,这个给你们。” 张帅从包里掏出两个青铜面具,唐悠和展行同时惊呼,那面具双眼巨大,形貌诡异,鼻如云,面如桩,下巴处平平,脸颊上还镀了三道层次分明的金带,正是巴蜀古国的青铜镶金面具图腾。 “每人一个,戴在头上。” 展行茫然戴上,摇摇晃晃:“看不见啊。” “戴在头上,不是脸上。”张帅哭笑不得,把它扳起来点,让展行额端顶着面具,这下看见了。 展行和唐悠互相打量,两名少年一样清秀,额上多了个面具像是古朴的祭司。张帅解释道:“小唐那个是我的,小贱那个是我弟的。大司祭和少司祭的祭器,戴好了别摘下来,在附近走走不会有事。僰人的祖先会护佑你。” “祖先们在忽悠我。”展行点了点头,转身走进树林里,唐悠道:“要陪你去么?” 展行摆手,朝林景峰离开的方向走去。 张帅埋头扎帐篷,漫不经心问:“那小畜生害三爷师徒吵架了?怎么不说?回去我再揍他出气,你让小贱别放心上。” 唐悠嘲道:“你打得过他么?” 张帅道:“从小就是揍他揍到大的,你没见那天他只有挨揍的份么?” 唐悠又说:“他是不敢和你动手。要真动起手来,你未必打得过他。” 张帅笑了笑,唐悠说:“不就仗着你是哥么,从小把他打到大,心里怕你,当然不敢动真的了。” 张帅道:“你不懂的。” 唐悠朝张帅吐舌头。 一轮夕阳从林间投入,原始森林的灌木上染满金红色的光,展行离开营地数步,听到远处哗哗水响,循着声音走去,发现一面巨大的,波光粼粼的山中湖泊,高处岩壁上瀑布如飞雪飞泄而下。 “小师父!”展行喊道:“你在么?” 没有回答,几只鸟儿从林中飞出。 时值开春,十万大山雪顶融水,携着沁人的冰凉由西面而来,展行躬身掬水洗脸,发现水里有不少斑斓漂亮的湖鱼。 “真舒服!”冰水抹了把脸,展行精神百倍,洗完脸又朝水里撒了泡尿。 山中难知岁月,展行忽然觉得,外界似乎离自己很遥远。 他掏出手机看了看,这些日子里一直开着机,卫星讯号有,却没人给他打电话,陆少容与孙亮等人仿佛是约好了的,一致不主动来电。 展行斟酌许久,要不要打个电话回去问问? 他拨通了家里电话,陆遥的声音:“叽里呱啦沙八碰!这里是语音信箱,展宅主人前往加拿大旅行,三个月后回来,天气预报请按1,听笑话请按2,股市行情请按3,看图说话请按4……” 陆遥的声音说了一大堆啰嗦话之后,终于进入正题:“没事请挂机。哦,对了,还有哔一声之后留言,哔——” 展行:“唉,爸。” 展行想了想,又说:“你们怎不给我打电话?生气了么?我在贵州一个朋友这儿玩,下周去北京……” 纽约: 展扬坐在沙发上看报纸,陆少容在填一份表格,电话扩音器传来儿子的声音。 展扬:“他没被绑架,听起来不太对劲?” 陆少容道:“多半是和那姓林的吵架了,没听出来么?声音没精打采的。” 展扬收了报纸起身,陆少容道:“大哥说了,别管他。” 展扬只得又坐下,打消了接电话的念头。 展行絮絮叨叨地报告完行程,介绍了他的朋友,本着报喜不报忧的原则说了快五分钟,才说:“你们去看外婆了吗,拜拜,玩得开心。” 展行挂了电话,拨给余寒锋,那边生意正好,吵吵嚷嚷。 “大舅。”展行欣喜道。 余寒锋:“又做什么!现在很忙!” 展行说:“我在贵州呢。” 余寒锋:“在那边做什么?!” 展行笑道:“来朋友家玩的,这里景色挺不错……” 余寒锋:“太吵了!听不清楚!下次再打来!”说毕把电话挂了。 展行:“……” 展扬和陆少容估计对他绝望了,放任不管了。 林景峰又生气不理他了。 于是展行有生以来,第一次情绪低落了。这是个陌生的地方,张帅兄弟很好客,但离开家里的惶恐感觉总是难以驱散。从前有林景峰充实着,有点期望总是会淡忘别的感受,然而林景峰数日里不即不离,令他心里颇有点不踏实。 展行坐在湖边,怔怔发呆。 一只爪子踩在树枝上,发出轻响,吓了一跳,又收了回去。 展行猛地回头,发现一只通体金黄,戴着个墨镜的大老虎。 “虎哥?”展行诧道。 老虎打量展行一会,喉咙里呜呜作响,最后咧嘴呲牙,那个动作仿佛在朝展行笑。 展行哈哈大笑,一把扯下墨镜:“墨镜是小唐给你改良的吗?变老虎了还戴得上去?” 大虎点了点头,琥珀色的双眼流转着夕阳的光辉。 老虎朝展行走了过来,在他身边蹲下,像只大狗般坐着,坐时足有两米高,展行只到它的肘弯处。 老虎的肚子柔软毛绒绒的,都是白毛,展行摸了摸老虎下巴,又扯它的胡须,老虎不住随着展行挠下巴的动作仰头,显是十分惬意。 老虎:“呜猢猢……” 展行:“哈哈哈——” 展行扒着老虎的肩膀,把它按在湖边的草地上,老虎四爪朝天地翻了过来,屈起后爪无意识地挠了挠,尾巴甩来甩去。 展行抱着老虎,这庞然大物手感实在太舒服,尤其是温暖柔软的肚子,展行忍不住在它身上摸来摸去,说:“你干嘛不多变变老虎,这才帅啊。” 老虎:“猢……” 大虎不会说话,展行便上下起手,在它身上到处占便宜,摸到虎腹下方时老虎马上不自然地屈起脚夹住,猫一般的大脸晕红,不让展行继续深入。 展行明明摸到一根硬邦邦的玩意了,怎么能罢休? “给我看看嘛,我观察一下,还没见过……” “呜猢——”老虎怒了,把展行扑在草地上压着。 展行又是啊哈哈地笑:“你要把我压扁了!” 巨虎忙用爪子撑着,展行被虚虚压在虎腹下,舒服得不得了,他伸出手,把老虎的大脑袋推开点,让它侧躺着,抱着不动。 “舔舔?”展行道。 老虎伸出舌头,上面满是锋利的倒刺,展行马上打了个寒颤,老虎狡猾地呲牙,伸出舌尖的一点点,在展行的额头上蹭了蹭。 展行在裤兜里掏了掏,掏出颗牛肉干剥开,放进它的大嘴巴里,只见喉咙动了动,牛肉干就没了。 展行:“……” 展行同情地说:“还是当人好,我明白了。” “呜——”老虎附和地点头。 “你是什么品种……你还是剑齿虎?”展行摸了摸大虎两颗不太长的犬齿,虽没有剑齿虎那么夸张,却也足有十来公分长,正好奇端详时,老虎瞬间仿佛发现了什么,翻身跃起,把展行推了个跟斗! 展行冷不防摔在地上,紧张道:“怎么了?” 老虎跃过来,转身,以背脊挡着展行,朝向瀑布不住喘气,继而压抑的一声咆哮,全身毛根根竖立。 展行怔住了。 瀑布下的岩石上,不知何时出现一只黑糊糊的东西,叽地一叫,躬下腰,浑浊的眼睛紧紧盯着湖边的两人。 那是什么?猴子?展行要上前一步,大虎又猛地一退,双眼紧盯岩石上的小黑兽,喉咙中发出濒临崩溃的压抑嘶吼,爪子在地上缓缓挠扒,仿佛在警告它不要过来。 展行傻眼了,他几乎能感觉到挡在自己面前的老虎阵阵颤抖,那只不足巴掌大的小野兽是很恐怖的东西? “虎哥,别怕。”展行道:“那是什么?让我看看?” 展行解下背后长弓,用瞄准镜对准岩石上的野兽,小东西不足十公分大,全身披着黑毛,毛发间又似有什么地方腐烂了,依稀看得见紫红色的腐肉。大虎紧张得筛糠般发抖,张嘴低低“吼——”了一声,那小野兽似乎还拿不定主意,几次想跃过来,又在顾忌什么。 “那是只……很普通的小猴子嘛……”展行喃喃道:“你怕它干嘛?虎哥,你该不会是怕这种玩意?” 老虎愤怒地低吼一声,不住以背脊朝展行拱,发着抖示意他快走。 展行从瞄准镜内看到的确实是只小猴子,他松了弓弦,嗡一声把那猴子射了个跟斗,摔进水里。 小猴划水到湖的对岸,展行始终用瞄准镜盯着,忽然只觉眼前一花,已不知去向,老虎示意他抬头,展行才发现那猴子已攀上山崖的数十米高处,一掠而过,消失了。 老虎松了口气。 展行嘴角抽搐:“那是啥,变成人给我说说,虎哥?” “那是‘猱’。”林景峰从树后走出来:“你不是号称什么都懂的么?这都没听过?” 巨虎看了林景峰一眼,转身衔起墨镜,朝树林中跑了。 展行:“哎,去哪!” 林景峰:“他没穿衣服,又想吃豆腐?” 展行挠了挠头,明白过来了,忽然想起那小猴子,忙道:“猱是什么?” 林景峰在湖边的一块石头上坐下,淡淡道:“猿猱,猴子的一种,是虎豹,猩猩类丛林动物的天敌。” 展行坐在湖边,林景峰又说:“这种小猴子速度非常快,喜欢吃大型肉食动物的脑浆,来无影去无踪,我只听说过有这种动物,今天也是第一次看到。” 展行道:“外头都灭绝了吧。” 林景峰道:“或许吧,也有可能是速度实在太快了,摄像机几乎跟不住它的踪影。” 展行:“它这么小,怎么会是虎豹的天敌?” 林景峰解释道:“猱有一双很锋利的爪子,它经常躲在树上,看到老虎豹子经过,会跳下来,用爪子挠它们的头顶,挠掉毛,再抓破头皮……” 展行听得打了个寒颤:“那老虎不就……” 林景峰道:“虎豹在山里拼命奔跑,但没法把它甩下来,最后被它揭开头盖骨,脑浆被抓出来,就死了。” 展行点了点头,心想以后要给霍虎脑袋上配个高压锅式钢盔才安全,回去就让唐悠改良。 “小师父。”展行道。 林景峰不答,修长的腿架在地上晃了晃,从衣兜里掏出一件东西,用小刀开始削。 展行见林景峰又不理人,只得走到他旁边坐下。 “你理一下我贝。”展行随口道。 林景峰淡淡道:“你不听话,我不理你。” “你在削什么?”展行好奇道。 林景峰把东西收了起来,又取出一根短哨,凑到唇边,吹起乐曲。 “啊!”展行欣喜地叫道:“原来前天晚上是你!” 林景峰停了,冷冷道:“当然是我,除了我,还有谁会喜欢你这种没脸没皮的小流氓?” 展行嘿嘿笑,林景峰断断续续地吹完了那笨拙的求爱曲子,展行又问:“哪里学的?” 林景峰:“张辉教的,吹完你又不开门,白吹一晚上,不爱你了。” 展行:“现在开现在开。” 展行开始扒林景峰衣服,把他扑在草地上,伸手去扯林景峰的裤链,林景峰忙抽身踹开展行,满脸通红地转身跑,展行开始追。 林景峰道:“别闹!回去吃饭吧,张帅让我来找了。” 展行点了点头,与林景峰的手自然地牵在一起,回了营地。 chapter54 晚饭后, 林里一片黑暗, 乌云蔽月, 太阳下山后, 整个原始森林里马上变得阴森森的,夜风吹来, 冷了不少。 五个人围着篝火各做各的事, 唐悠在捣鼓机械小玩意, 展行在给霍虎调整唐悠新发明的“防挠头顶钢盔”。 事实上是晚饭用的炒锅反扣过来, 加个伸缩带固定在霍虎的下巴上。唐悠还想在朝天的锅底上, 加两根弹簧卫星天线以及哨子风车之类的小配件,被霍虎以看上去太傻为由,坚决拒绝了。 “可以吗?”展行关心地问。 霍虎满意地说:“可以,这样一来就不用怕了。” 张帅噗一声笑了出来:“搞什么稀奇古怪的?” 霍虎忙摆手道:“没事。” 林景峰还在削手里的小木桩,展行乖乖地蹲在林景峰脚边,忽然提议道:“我给你们讲个笑话吧。” 唐悠:“你的笑话总是以一只猪开头,没意思。不能说点别的吗?” 展行道:“都是我爸编出来,小时候哄我玩的,凭他那智商, 就知道猪。” 张帅笑道:“有猪也比没有的好,对不?我爸妈早就死了,剩我和张辉那小畜生相依为命。倒没听过多少笑话。” 霍虎:“我就一个义父, 也死了, 比你爸死得更早。” 唐悠:“我妈改嫁, 爸扔下我和唐楚, 不知道跑哪去了。” 林景峰:“福气呢你们,我连我爸是谁都不知道。” 展行的笑话还没说,数人俱是蔫了,片刻后,唐悠无精打采道:“睡了。” 张帅分派道:“上半夜三爷守着,十二点到两点辛苦霍大哥了,两点后我守夜。” 林景峰淡淡应了,背靠大树坐下,深邃漆黑的瞳孔,看着同样黯黑的夜晚出神。霍虎顶着防挠钢盔,一动不动躺在帐篷里,脸上又盖着两层巴蜀古面具,双重保险。 春寒,展行裹着毯子蠕动过来。 林景峰的唇动了动:“去睡觉。” 展行趴在地上,像只大虫子,左右扭动:“抱。” 林景峰:“……” 林景峰把卷虫媳妇的毯子揪起来,招了招手,把展行抱着,反手用毯子裹着二人,依偎在树下。 “冷么?” “不冷。”展行说:“你还生气吗?” 林景峰在他耳边认真地说:“我要给小双报仇。” 展行:“……” 林景峰道:“想什么呢,不是杀了你给他报仇,是杀老头子,我师父才是害死他的源头。” 展行:“不……不好吧,你想怎么做?把他绑在椅子上拿鞭子抽吗。” 林景峰:“咱们也需要一笔钱安家,我答应你,做完这票后,我会花钱把我家乡的人接出来,朝政府租一块靠近天水、或者武威的地,给他们迁户。咱们在西安或者上海落个户,以后就永远不做这行了。” 展行:“要多少钱?” 林景峰小声道:“上千万吧,斌嫂想把蓝公馆连根拔起,正在查老头子的去向,据说他亲自去了敦煌追缉小唐的哥哥。回去以后咱们这样……” 展行道:“我们可以一起找担保申请贷款的。” 林景峰:“我不是吃软饭的人。” 展行:“我也不是。” 林景峰:“……” 展行那模样根本没有任何当受的自觉,林景峰牙痒,只想把他按着日一炮。 “这次的事完了,就一起回北京,你念你的书,我去敦煌,半年内我把所有的事情解决,回来找你。”林景峰如是说。 展行问:“怎么解决?” 林景峰:“杀老头子,把唐楚的货抢过来。” 展行压低了声音,惊道:“你要抢小唐哥哥的东西?” 林景峰:“在他手里他更不安全,不是么?等我详细制订好计划,会全部告诉你,你不会把我出卖给警察,对不?” 展行无言以对,林景峰又道:“你也会在北京等我回来,对不?” 展行说:“但我答应了我爸……不会再让你和那伙人搅在一起的了。” 林景峰看着炉火出神,瞳孔里倒映出跳跃的火焰。 “你已经做到了,如果不是你,说不定我还会继续这样下去。最后一次,不管成不成,干完就收手,失败的话,吃一辈子软饭吧,天注定的。” 林景峰把削好的两个小木桩交到展行手里,那是用木头雕刻的修长小人,一个脚长长,眼睛是两条漠视的线——林景峰。另一个细胳膊,头发像超级赛亚人,眼睛大大的,是展行。 展行还想再说点什么,他继承了陆少容的不到黄河心不死的念叨神功,以及展扬自以为是坚定主意的强烈气场,只想把林景峰念得连这“最后一次”也彻底放弃掉才算大功告成,正在想要用什么借口说服林景峰时—— 树林中,距离营地不远处的滇马倏然嘶哑鸣声。 林景峰马上警觉眯起眼。 数匹行马一瞬间乱了起来,争相嘶鸣,恐惧地挣脱绳子要跑,林景峰喝道:“在这里等!” 所有人都醒了,张帅弹了起身,光着脚跑出帐篷,林景峰抽出藏刀,银光在黑夜里晃了个圈,扑向系马的数棵大树。 “诙——”几匹马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挣断缰绳,发足狂奔,朝不同方向散去。 炉火仿佛被什么神秘的力量压制住,轰然一黯,张帅道:“别让马跑了!” 林景峰喝道:“你追马!” 登时营地里一片混乱,林景峰如离弦之箭冲进了树林,快步跃过倒在地上的死马,他只匆匆一瞥便看清楚了马尸的死状。 两只马的头盖骨被揭开,脑浆喷了满地,树干上还有利爪带着白脑浆抓过的痕迹,一定是猱! 这里的猱胆子怎么这么大? 张帅徒步一跃,也追进了树林里,手指撮在唇边猛吹口哨,无奈马匹受惊吓,不管不顾只掉头狂奔。 展行听到侧旁又有马大声嘶鸣,忙道:“在湖边!虎哥在这里等。”紧接着朝头上一扣。 唐悠取过面具也朝头上一扣,跟着展行跑了出去,霍虎一脸茫然,叫道:“你们快点回来啊——” 唐悠刚跑出没几步,二人离开营地,便被展行拖着原地转了个弯,又绕了回来。 “又干嘛?”唐悠忿道。 “嘘——”展行示意别吭声,与唐悠轻手轻脚埋伏在营地外不远处的一片灌木丛后。 霍虎站在火炉中间,四处看了看,感觉到一丝危险的气息。 唐悠马上明白了,有什么东西在引开他们,目标是霍虎? 展行在唐悠耳边小声说:“你看那里。” 唐悠循着展行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帐篷后一团黑影,正在缓慢接近霍虎的背后。 “怎么办?”唐悠从腰间摸出来一根钢制的短棍。 “那是啥?”展行小声问。 唐悠:“你别管……” 展行:“有小刀么?给我一把。” “小刀不行……你试试这个。”唐悠从短棍上拆下来一个配件,缓缓抻长。 展行:“快点,它要扑过去了,好几只呢,那边还有。” 唐悠抻出一把锋利的小鱼叉:“你射箭,射完去帐篷后面拿个锅。” 展行点头,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霍虎愕然转身,数只漆黑的散发着臭味的猱从不同方向扑了上来! “动手!”唐悠吼道,继而冲出灌木丛! 展行猛地一松弓弦,鱼叉闪着光疾射而去,将其中一只牢牢钉在树干上。 唐悠侧身借着冲力在霍虎膝上一踹,把他护在身后,数只黑猱大声尖叫,声音穿破夜空。 展行马上跑到帐篷后去翻炊具,唐悠忙道:“虎哥别动!”黑猱已散光,树干被鱼叉钉着的那只兀自不停尖叫,疯狂挣扎,像极了地狱里逃出的,被钉在图腾上的小鬼。 “还没死?!”霍虎喊道:“展行!” “吱吱吱——”那只腐臭的黑猱猛一挣,鱼叉松动些许,继而猴脸上现出诡异的表情,猛地挣脱了鱼叉,朝唐悠扑来。 “哇啊啊——”展行与霍虎同时大叫。 唐悠猛地抽身退开,第一下感觉带着呼呼风声的利爪已抓到面前,展行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眼见黑猱抛开旁人不顾,再一抓。 唐悠恰到好处地把手中钢棍一递,按下开关,黑猱下意识地爪子一收,握住钢棍。 劈啪声响,刺眼电光乱窜,把黑猱电得直飞出去,焦臭气弥漫,展行把铁锅朝下一扣,当的一声,牢牢扣住落地的黑猱。 三人都是不住喘气。 展行:“你还带……防狼器?” 唐悠满背汗水,刚才那爪子要真挨了一下,不死也得去掉半张脸,还好没事。 唐悠点头:“不用怕,已经死了,三十万伏的瞬间电压,那么小一只猴子,又被你一箭穿过胸口,肯定挂了。” 展行坐在锅底上:“虎哥你没事吧。” 霍虎心有余悸地点头。 展行又道:“我都作好防范措施,给你戴完头盔才敢偷袭的啊。” 霍虎摆手道:“一点也不怕,真的。” 唐悠:“这里的猴子……这么厉害?快成精了都。” 展行:“叫‘猱’。”说毕把林景峰的话解释了一次,唐悠方明白过来,又问:“这种猴子都这么臭?” 展行也是十分茫然,说:“他们呢?等小师父回来再看看。” 唐悠说:“死了都,不知道一共几只……” 话音落,展行屁股下的锅砰的一声响,令他保持着坐姿蹦起两公分。 展行:“……” 唐悠:“……” 又是砰的一声响。 铁锅侧面被抓出一个裂口,露出锋利的爪子。 “这是什么东西啊啊啊——”唐悠和展行一起崩溃地大叫。 展行吓傻了,不敢坐在铁锅上免得屁股被抓下来,又不敢走开,一副想死的模样,片刻后灵机一动,说:“你……鞋子绝缘吗,电击棒给我。” 张帅终于把马找回来了,看到两人这副模样,紧张道:“什么事?” 铁锅砰砰响,林景峰也回来了,手里倒提着被长刀干净利落,劈成两半的猱。 展行赶紧献宝:“我们抓到一只活的!” 林景峰蹙眉道:“还有?不是只有一只?” 林景峰听了展行与唐悠的汇报,此刻铁锅已被里面的黑猱抓出一条破痕。 “张帅,我们踩着。”林景峰所想与展行相同,他与张帅一人出一脚,牢牢踏在铁锅上,展行拿着电击棒凑上去,抵着噼里啪啦一阵乱电,足足三分钟后,里面冒出黑烟,安静了。 “好了,再电就糊了,能量不多,省着点用。”唐悠道。 林景峰稍一沉吟,把铁锅揭开,与张帅二人一起检查里面的猱尸。 黑猱全身皮肉溃烂,仅十公分长,猴脸狰狞,现出腐化的紫黑,脸上还长满绿毛。 张帅道:“只怕不止普通的猱这么简单……我明白了。” 林景峰:“你觉得,上次进山死的人,就是被这些怪物杀了?” 张帅神色凝重地点头。 展行道:“它只吃动物的脑浆不是么?人好歹能抵抗啊。” 林景峰道:“你看它这模样,有谁能抵抗吗?跑起来飞快,目标又小,我自己也没把握能用枪打中高速跳跃的猱。” 唐悠道:“刚才小贱放箭就射中了,一箭把它钉在树上。” 林景峰虽然不太想承认,却仍旧不得不承认:“小贱和我不一样,他心思干净,杂念不多……不说这个了,张帅,你们以前进山的时候,发现过这种生物没有?我怀疑是变异的。” 张帅点头道:“我觉得也是,你看这儿。” 张帅指向瘦小黑猱的身前,那里有被鱼叉穿过的痕迹,肋骨刺出数根,皮肉被插破了一小块,露出恶臭的内脏。 “按这个情况。”张帅用手指缓缓扒开那块肉:“它应该死了很久才对……” 黑猱的眼皮动了动,展行马上道“小心!”继而把电击棒按上去,张帅还没来得及撤手,被电得口吐白沫,倒了下去。 林景峰:“你先说一声……” 展行:“它动作太快,刚刚差点把小唐抓死,说了就来不及了。” 张帅有气无力地摆手,林景峰沉吟片刻,持刀把黑猱的头砍了下来。 “呲——”黑猱的头瞬间睁眼。 “啊啊啊——”展行和唐悠又被吓得大叫。 林景峰道:“明白了,这是变异后的粽子。” 林景峰提着黑猱的脚,把身体和头一齐扔进炉子里,烧得劈啪响。 张帅也明白了,他倚在树边坐了一会,翻手放出银蛊,嗡一声飞走,换了金蛊回来。 “我弟问现在怎么办?”张帅道。 林景峰想了想,道:“明天继续前进,有鬼猱,就证明山上有变异的源头,多半和你们族里的悬棺阵有关。” 天空闷雷阵阵,春天的第一场雨下了起来,张帅点头道:“还是三爷厉害,这次多亏你们了。” 林景峰看了展行一眼,漫不经心道:“没我的事,这玩意是他们抓回来的,先休息吧,进帐篷里躲雨,明天再爬山看看。” chapter55 春雨贵如油, 林景峰却实在不想它多下几天, 然而淅淅沥沥的小雨自从昨夜的第一声闷雷开始, 便下个没完没了。 翌日清晨, 炉子是湿的,数人随意吃了点饼干牛奶, 展行还和唐悠在玩便携式微波炉, 打算捣鼓点好菜出来, 奈何林景峰半点心情也欠奉:“快走吧, 我拜托你们俩了, 是出来春游的吗?” 过了湖,便再没有路,天地间灰蒙蒙的一片,所有人的裤管都被野草沾得湿透,霍虎脑袋上的不锈钢锅还被雨点敲得叮当响。 张帅道:“原本那边还有条路,珠子丢了以后,我就把下面的山洞封住了。” 林景峰上前在山壁上检视,见周围无数凌乱碎石,壁上又钉着草偶, 血布等物,料想是僰人的一些应急措施,朝上看了一眼, 说:“这个是封印?” 张帅点头道:“我不知道有没有用。拆了进去?过了这个山洞, 从另一头出来, 能到环形的盆地里, 盆地里就是僰母停棺的地方。先老吩咐,如果棺阵有变,就得把这里的出口封住。” 林景峰阻住:“先不拆,我们试试攀过峭壁去。” 他甩出绳勾,挂在湿滑的峭壁上,唐悠说:“给我半天时间,我能组装出一套八脚攀山车。” 林景峰道:“算了,你那些小玩意都靠不住。” 张帅哭丧着脸道:“昨天被小贱那一电,身上带着的蛊都快死光了。” 林景峰上峭壁打岩钩,展行拉开弓,紧张地盯着,生怕有尸猱随时扑出来,林景峰渐攀渐上,已离地面五十米高,成为一个小黑点,若是摔下来,势必尸骨无存。 “别怕。”张帅道:“三爷功夫好。” 展行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又发现了岩壁最高处的右侧,有一个洞,洞里黑黝黝的,什么也看不到,他把瞄准镜对着那处,看到了一个人的头颅。 “看到我了么?小贱!”林景峰手上不停,仿佛感觉到了展行的担忧,兀自大声道。 展行声音有点颤:“看到了,你小心点。在你的右手边有个通道,可能是昨天那怪东西的巢。” 林景峰顿了顿,喊道:“知道了,别穷紧张!” 展行兀自以弓指着,林景峰渐渐靠近峭壁顶端,还有三十余米。 “小贱!”林景峰朗声道:“以后买个房子,请你爸来住吧。” 展行莞尔道:“好。” 林景峰又问:“你喜欢小孩儿么?” 展行道:“喜欢,你要给我生个么?” 林景峰道:“别搞反了,你生个差不多,生出来会养么?你自己还是小孩儿呢!” 众人笑了起来,林景峰心内好笑,缓缓上攀,气氛舒缓了不少,然而片刻后,天地间仿佛有了感应,传来婴儿“咿咿呀呀”的声音。 张帅茫然四望,那声音像是从天上传来的,林景峰手上一顿,展行道:“别停!继续爬!” 唐悠听得毛骨悚然,问:“是什么东西?白天也会闹鬼?!” 张帅示意稍安,天空雨云密布,到处阴森森的,雨水在湖面上激起涟漪,惨白的天幕下峭壁四周回荡起无数交织的叫声。 展行声音发着抖:“小师父,你……别靠近右手边。” 他把瞄准镜对准峭壁上的洞口,仿佛看到有什么东西爬出来了。 展行道:“能……” 张帅色变道:“三爷!下来!”张帅与唐悠奔向峭壁,霍虎留在原地守护展行,展行牢牢盯着山洞,呼吸窒住了。 有一个赤裸的婴儿,浑身发绿,正在朝洞口爬出来。 “你看到了什么?”林景峰手上加快速度。 展行道:“没什么!你朝上爬!” 瞄准镜内现出的,绿色婴儿爬到洞口,朝左张望,展行瞬间松弦,嗡一声无形箭离弦而去,哇一声大嚎。 山洞内开始嘶哑地嚎哭,哭得声嘶力竭,一声哭起,四周回声应和,整座山林都响起哭声。 “当心!”张帅道。 林景峰几下猛踏,险些打滑,已冲到峭壁顶端,一跃而上,抽出背后长刀,凝视高处,是时只见山野两侧,岩石顶端密密麻麻的黑色尸猱,看那架势足有上百只,俱盯着他们一行人,却不行动。 婴儿哭声渐小,显是爬进洞去了,尸猱嚎叫声歇,纷纷转头离开。 林景峰手握长刀,又等了一会,方把绳子系在一个大岩石上:“上来吧,先上来再说。” 他用绳子垂下峭壁,唐悠上前接过,左一荡,右一荡,固定于错落岩钉中,加了个绞盘与钢托。 “两脚站在管子上,双手摇绞盘。”唐悠示意道:“谁先来?” 展行道:“我殿后,免得有东西出来,你们先上去。” 数人依次用绞盘摇上峭壁顶端,展行退开些许,持弓指向高处,随时警惕,又把瞄准镜对着峭壁顶端,四处侦查。 镜头里,他看到林景峰笑了笑。 “笑什么?”展行把瞄准镜指向山洞。 “笑你能殿后了。”林景峰淡淡道,声音不大,却显得十分清晰。 展行说:“我还是有用的!” 林景峰把最后的唐悠拉上峭岩,说:“好了,上来吧,我负责接应你。快点。” 展行快步跑向峭壁底部,攀着绳子开始摇绞盘,林景峰手握长刀,与张帅各站一面,侧身盯着峭壁。 一件东西从那洞口缓缓退了出来,继而掉下峭壁去,发出闷响。 展行吓了一跳,转过头,林景峰又吼道:“别往下看!继续!” 刹那间洞口窜出来一道黑影,扑向半空悬着的绳索,张帅与林景峰同时出手,展行还没看清楚发生何事,已听到叽的一声,又有东西落下山崖去。 展行猛摇绞盘,一群金色的蜜蜂嗡嗡作响,缠着洞内跃出来的尸猱,头顶又中了林景峰一把匕首,插在额上,被甩下山崖后揪着石壁,呲牙发出低声,翻过白眼,死死盯着林景峰。 张帅道:“它不敢攻击你,小贱?” 尸猱几下攀爬,刻意避开了展行,朝峭壁顶端跳去。 展行果断弃了绞盘,双脚一勾绳索,翻手放开,整个人朝后倒挂,拉弓松弦,嗡的一声,峭壁下传来凄厉尖叫,尸猱摔下百丈山崖,掼在岩上,砸成一滩发黑的腐肉。 霍虎数人把绳子拉了上来,展行舒了口气,问:“还有?看看那个洞,是怎么回事?” 林景峰手心里满是冷汗,把绳子挪到不远处的侧洞,垂下去看了一眼:“是个空洞。” “刚刚扔下去的是什么?” 展行趴在边缘上,举着瞄准镜朝下看。 “我看看?”张帅接过。 “那是上回……”张帅道:“到山里来拍外景的人。” 林景峰从洞里上来,提着一架黑色的机器:“我找到了这个。” “啊!”唐悠忙接过,是一台摄影机。 “还能用吗?”林景峰问。 唐悠检查了一次:“镜头摔坏了,电池也烂了,储存芯还能用。” 队员们围在一处,展行道:“能播出来看看不?” 唐悠拆开摄像机外壳,稍一沉吟道:“要外放吗,可以,不过得稍等一会,还有同步录音……我看看。” 林景峰站直身子,他们所处之地是一个巨大的石山平台,平台上光滑之处寸草不生,深深浅浅的水洼内长满苔藓与绿藻。 开阔平台足有上千亩面积,被周围的山峦所包围,四周都是参天古木。 “还有多久?”林景峰问。 张帅答道:“翻过这山就到了,山的另一头有个盆地,刚才峭壁下的山洞就是穿过山腹的。” 雨越下越大,众人身上已经湿透,展行打了个喷嚏,开始发抖。 林景峰道:“原地找个地方休息一会,躲雨,看看录像带里有什么再说。” 霍虎倒了水,在一棵大树下生起火,春寒竟是沁人心骨,越来越冷,数人围着炉子脱了上衣烤火,好半晌才缓了过来。 唐悠终于捣鼓好摄像机,午后天地已是漆黑一片,闪电在云层中若隐若现。 “现在看?”唐悠把记忆条塞进一个小巧的装置,连上笔记本,挡着雨,又挂上个胶套:“朝对面看,外放清晰点。” 唐悠开启笔记本附带的投射装置,一道强光射出,射在对面的山壁上,黑夜里出现映像。 万古玄荒,雨水苍茫,昼夜将合之时,坐在原始森林中,看一卷用生命换来的录影带,所有人都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林景峰说:“希望对这些事情有帮助……摄影队进来的时候,是在珠子遗失前,还是遗失后?” 张帅想了想:“应该是在张辉的女朋友来过之后,摄影队进入之前。” 雪花点一收,对面峭壁上现出图像,开场是在清晰的白天,丛林明亮,到处都是一阵深绿,光斑从树叶的间隙投入,落在地面上。 “我们在七月份进入了黔东南的原始森林。”男人的声音道:“老黄负责物品补给,胡芸负责医疗。” 他把镜头转向一个漂亮的女孩,女孩朝他们挥了挥手。 男人的声音又说:“本来想在万蛊门再请一位向导,但少数民族同胞大部分都拒绝了,认为山中有不能触犯的神灵。” 林景峰插口道:“只有三个人?” 张帅警觉地说:“不,应该有四个。另外那个人去了哪里?” 林景峰示意稍安,继续看下去。 男人的声音:“现在就让我们进入森林,亲手揭开这位神灵的面纱吧。” 揭开面纱?是你的头盖骨会被揭开才对吧。 展行唱道:“掀起你的头盖骨……” 唐悠按着电击棒,展行马上识相闭嘴。 展行:“我们猜猜谁活到最后……” 唐悠把电击棒贴在展行的太阳穴上。 展行:“……” “这是一个美丽的,保留了它的全貌的原始森林。”男人的声音:“桉树与榕树,是森林中的主要构成部分,我们现在看到的是一棵古银杏,当地向导打冬把我们带到这条河边。” “昆虫非常漂亮。”男人说:“这种绿叶蟋蟀比较少见。” 镜头转向在林间爬行的一只昆虫,昆虫与树叶同成一色,倏然一只黑色爪子挥来,镜头剧烈震动,传来女生的尖叫。 “哈哈哈——”男人笑道:“看来森林的住客不太欢迎我们,小胡,你没有事吧?” 女声稳定下来:“没有事,手背被挠了一下。” “让我们看看。”男人说:“哟,这是一只非常罕见的动物,灵长目、狨科,猿猴类……” 镜头转了个向,现出蹲在枝桠间的猱身上,小猱全身漆黑,双目浑浊。 “它在警告我们,不要侵入它的地盘,黑狨早在五千年前就已经很少记载了,中国古代记载,把它称之为‘猱’。这是猕猴类的活化石,爪子非常尖锐……” “像只小松鼠。”老黄的声音饶有趣味评价道:“我们继续前进吧。” 镜头又晃了晃,数人惊呼,画面黑了。 男人关了摄像机,录音仍开着,焦急地说:“怎么样?” “没关系。”一个陌生人的声音说:“敷点我们的草药就行。” 那女生胡芸说:“不能乱用,得先用碘酒消毒。” 陌生人粗鲁的声音:“你不懂,山里有山里的路子,按我们的规矩来,没有错。” 镜头再次打开,画面上现出一个络腮胡的中年人,从包内掏出一把白色的药粉,均匀洒在另一个男人的手臂上,仰头喝了口酒喷上去,瞬间药粉劈啪作响,不住沸腾,那男人痛得大叫。 “石灰?”林景峰问。 张帅示意再看看,络腮胡一手按在那男人手臂上,就着被抓出的三道伤口虚抚而过,口中喃喃念了几句。 张帅说:“苗人驱邪的咒文,看来这人会点门路。” “你会么?”展行问。 张帅道:“会,但不像他这么麻烦。” 女人大声斥道:“这样会留下伤口的!” 张帅与电影上那络腮胡几乎同时出声,嘲道:“蠢货。” 络腮胡处理完老黄臂上伤口,转向女的,女人忙道:“我我……我自己来。我有双氧水。” 络腮胡反复强调,女的就是不愿意,最后厉声道:“我不会用你们的药的!” 络腮胡只得作罢。 张帅道:“她死定了。” “为什么。”林景峰问。 张帅说:“她的手背上被放了蛊,那只猱不出手,我还看不清楚,被抓中手背以后,已经有蛊虫潜伏进去了。” 展行好奇道:“猱会放蛊?它们也会用吗?” 张帅蹙眉,让唐悠固定住几个画面,反复看那道伤口,忽然指着电脑屏幕上某处,说:“你们看她的手臂。” 女人的臂弯处,浮现出一片浅浅的紫色,皮肤下有一个极其隐秘的突起。 张帅说:“猱的身上至少带了上百种毒蛊,先看下去再说。” chapter56 张帅似乎已经有了一点结论, 却没有说出来, 电影持续朝前, 几个片段切换后, 来到一个巨大的通道前,正是峭壁下被封住的通道口。络腮胡口中喃喃说了几句话, 跪下俯拜。 络腮胡道:“蛊神先祖的禁地, 你们不能再进一步。” 张帅插口说:“我提醒过他们了。” 林景峰:“如果在下面强行炸开洞口进入, 会怎么样?” 张帅道:“你看到洞边钉着的木人和血布么?那是我亲手下的一道巫咒, 炸开之后他们会全部死在这里。” 林景峰点了点头。 老黄提议说:“我们把石头搬开?” 络腮胡色变道:“万万不可!除非你想死在这处。” 男人只得作罢, 他用摄像机调整了焦距,朝岩壁上对焦,推进取景距离:“那里有一个洞口。” 络腮胡说:“从湖边过,可以回去了。” 男人说:“我们到上面去看看,洞口似乎很深。” 络腮胡怒道:“不行,这是僰人的地方,万蛊门不知道在里面留了什么禁制。” 画面一黯,映像没了。略去的过程多半是男人开始和络腮胡争执,再亮起时, 已是朝着岩洞外的方向。 “实在是太美妙了。”男人赞叹道,洞外山明水秀,瀑布如一条白练坠下, 投入湖边。 “是啊。”张帅附和地嘲笑道:“不听劝, 你会死得很惨。” 三人纷纷沿着绳子爬上洞内, 女人担忧地问:“那家伙会偷走东西么?” 男人的声音带着笑意:“你觉得会?” 老黄也爬了上来, 答:“不好说。” 男人说:“没有什么值钱东西,不用担心,卡和现金都在我的身上,我们看看里面的情况,哎!” 女人叫道:“小心!” 镜头又是一阵猛晃,险些掉出洞去,猴子叽一声,一道黑影掠出洞外。 张帅道:“他也麻烦了,这下三个都中了。” 林景峰说:“那个叫老黄的,已经治好了不是么?” 张帅:“你看吧。” 女人担忧的声音说:“我给你消毒,怎么刚好是抓在脖子后面?” 摄影师笑道:“这些小东西发起怒来,是很野蛮的,有火腿肠吗?准备一点给他们。看来黔东南备给山神的祭品就是专门对付它们的。” 双氧水抹上,男人疼得倒抽冷气,女人说:“先敞着吧,待会休息的时候再包扎。” 数人开始进洞。 溶洞四通八达,山体内竟是非常广阔的空间,黔,桂等地喀斯特地貌连绵相接,摄影师喃喃道:“这真是一个自然之城。” “山洞中有着非常复杂的生物体系。”摄影师三人戴上头灯:“天然的湿润气候令这里水汽充沛,鸟雀类携带进种子,猿猴的粪便产生了某种附在溶洞壁内,厌光型的苔藓……” 镜头沿路拍摄,聚焦于林立错落的钟乳岩上,钟乳岩有密密麻麻的小空,仿佛是蚁巢,老黄伸手掰断了一根,在洞壁敲了敲,大量的黑蚁冒了出来。 “这是犯法的。”唐悠插口道:“他毁坏了自然遗迹。” 林景峰:“犯法的又不止他一个,你要一枪毙了我们吗。” 张帅说:“这不是重点。山高皇帝远,谁也管不着,但他的动作加速了他的死亡,能把画面停一下么?” 唐悠随手在触摸板上一抹,画面定格。 “这是一个天然的蛊洞。”张帅说:“所有存在于山洞里的,活动的东西,它们早就已经死了。” “什么?”展行心中一惊。 张帅让唐悠把画面放大,慢进,定格在一只蚂蚁身上,老黄正使用小玻璃瓶,把几只蚂蚁装进瓶子里,并缓慢地拿到摄像头晃了晃。 “啊啊啊!”展行心中两惊。 张帅:“你看出什么了?” 展行:“蚂蚁脖子后面的是什么?” 画面再次放大,展行头皮发麻:“我从来没见过这种蚂蚁,是新品种?” 张帅道:“不,它就是非常普通的蚂蚁,随处可见。” 展行:“这看上去,是生存在亚热带地区的溶洞蚁……不过它的脖子,怎么还有一根触须?” 张帅:“你对昆虫也有了解?那不是触须。” 展行:“我和我妹……小时候都喜欢捕虫,也有昆虫图鉴,这东西……它是真菌?不对啊,蚂蚁的脖子后寄生着真菌?!” 张帅缓缓点头:“确切地说,是一种尸蛊。” 展行倒吸了口凉气,明白过来:“虫草类真菌,这就是传说的尸蛊?” 张帅道:“植物蛊是尸蛊的一种,这个溶洞体系互相牵连,形成一个庞大的蛊群,就在我们脚下的山腹里。” 数人俱是不寒而颤。 唐悠问:“继续播放?” “回复正常速度。”张帅说。 摄影师沿路前进,在广阔的溶洞通道中四处取景,老黄走在最前面,张帅又说:“停。” “他的伤口暴露在空气里,这一下,三个人身上已经长满蛊了。”张帅说:“全身都是,密密麻麻,整个洞里各种各样的蛊都寄生在他们身上,简直成了活标本……” 展行与唐悠默契抬手,各出一根电击棒,杵在张帅脑袋上。 霍虎也有点招架不住:“哥们,打个商量,别说得这么详细成不。” 张帅作了个投降的手势:“总之,再过一个时辰左右,就要发作了。” 摄影师的声音:“你怎么了?” 女人答:“手背可能发炎。” 摄影师:“再处理一下吧。” 女人:“没关系,取完景以后出去再处理,只有点痒。” 摄影师一手托着机器,再次深入,期间经过冗长的路,最后抵达某个溶洞的分叉路口时,隐隐约约传来婴儿的哭声。 哭声离得很远很远,摄影师警觉地问:“你们听到了么?有小孩在哭?” 老黄答:“应该是风。” 女人附和道:“我觉得也是溶洞里的风声……你们听过风石么?” 摄影师:“我倒觉得,说不定是山里猴子抱走的婴儿……先别多说,跟着声音过去看看。” 话音落,摄像机的画面又黑了,婴儿哭声断断续续,时有脚步响起,以及伴随着三人时不时的交谈。 哭声跟了他们一路,听得展行毛骨悚然:“快进吧快进吧……我要受不了了。” 唐悠哭丧着脸道:“不能快进,你以为我不想吗……” 婴儿的哭声简直是魔音贯脑,雨势小了不少,山林间却仍是漆黑一片,咿哇惨哭回荡于天地,展行终于忍无可忍,吼道:“大舅要来了喔!” 哭声停了,画面再次亮起。 唐悠:“……” 展行得意地点头。 哭声再次响起,伴随着三人的惊呼。 画面亮了便不太惊悚,午后,摄影队终于走出了溶洞,挡在面前的,是一具石棺。 张帅喃喃道:“这三个人胆子也真够大的。” “悬棺——!”摄影师欣喜若狂:“这里也有悬棺?看来万蛊门的人骗了我们!” 林景峰首先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现在他们身处禁地了?” 张帅缓缓点头:“他们离开后山的时候,走的是另一条路,没想到又绕回来了。” “打开看看?”女人问。 老黄说:“先不忙,我们又不是来盗墓的,先拍好景再说,这估计是个大发现了。” 摄影师干笑几声,探出洞口,刹那间所有人都被这副景象所震撼了。 若从空中朝下看,他们的站立之处,仅仅是恢弘壮观的山壁一隅——岩葬棺洞中的某个出口。 整座山脉呈环形包围住了中央的一个盆地,占地面积足有上万平方米,犹如一个体育场大小,环形岩山壁立千仞,上千个洞口星罗棋布地嵌于石壁上,山岩间绘着远古时代的符文,一颗参天古木位于盆地的中央,巍峨百米。 “太壮观了。”展行喃喃道。 张帅说:“僰人的禁地,自古除大司祭、少司祭与僰母,再没有人能进去了。” “我们发现了一处天堂!”摄影师说:“这是黔东南少数民族最为壮丽的奇景,假以时日,这里一定会开发成热门旅游点!” “省点吧。”唐悠哭笑不得:“还不知道谁上天堂呢。” “先把摄像机关了。”女人果断道:“我们下去?” 画面再次黑了。 这次,婴儿的哭声气若游丝,不断传来,没有旁的声音了。 “你们带尿不湿了么。”展行听得心里发毛:“还是它想喝奶?” 展行话音刚落,摄像机镜头一闪,现出一个静止的场景。 那女人歪在地面的峭壁边上,脸色灰白,手背处开满血红色的小花。 “蛊是时候发作了。”张帅说。 画面再闪,第二个静止场景,老黄沿着手臂至肩膀,再到耳廓,几乎被纵切成两半,尸身上长满了雪白的小伞。 第三个静止的场景,一个陌生男人,抱着垂直的绳子,后颈处几乎是喷泄着长出了奇异的菌杆。七窍几乎无法辨认,耳朵,眼睛处全是挤出的靛蓝色真菌。 展行呼吸一窒:“这就是那个摄影师?” 林景峰道:“应该是,别停,继续播放,看看还有什么。” 画面第四次闪烁,定在一个女人身上。 “僰母!”张帅马上说:“她……” 那棵参天古树的树干被掏空,僰母面容恬静,栩栩如生,头戴火凤银冠,身穿九仪黑祭袍,足踏莲花靴,双手交互按在肩头,停尸的树干罅隙竟是隔了三百年仍未长合。 她的容颜静美犹如仙女,睫毛,樱唇都似活人,皮肤则呈现出晶莹的白色,榕树的气根犹如蚕丝,侧着拦住了一小片空间,令她与这自然融为一体。 展行说:“她长得很美。” 张帅点头道:“她的尸身已经开始腐化了。你看她的手臂。” 僰母的手腕上,隐约有一片黑色,仿佛是三百年前便该浮现的尸斑。 画面再次黯了,影片已经彻底结束。 所有人都陷入了漫长的沉默中,这段录像里面包含的信息实在太多,最后,林景峰率先开口:“最后那一段录像是谁拍摄的?” 展行和唐悠先前都被僰母转移了注意力,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个疑点,现在被林景峰一说,异口同声,寒碜碜地叫道: “妈呀——!!” chapter57 “有很多疑点。”林景峰沉吟许久, 方开口道:“咱们整理一下。” 张帅:“你问, 我答。” 林景峰首先道:“山里的猱, 你们从来没见过?” 张帅答:“没有, 我打小起,四年进一次禁地;二十岁开始带着张辉进来, 见过……一两次猱, 都是金猱。” 林景峰:“也就是说, 那个时候还没有尸变。” 张帅点了点头:“这么多猱, 都是打哪来的?它们忌惮小贱身上的佛骨, 应当就是阴鬼一类的。” 林景峰不置可否,又问:“山腹里的蛊洞,你说密密麻麻,全是蛊虫的溶洞网,是你们布下的?” 张帅答:“不是,这个可以肯定,绝对不是。禁地里本来没有任何蛊,所有的蛊虫都在僰母身上。” 林景峰:“会是僰母转移出来的不?” 张帅道:“这也不可能。” 林景峰又静了。 展行插口道:“从张辉带着他女朋友进来,一直到这卷录像带发生的时间段中, 一定发生了点什么事。” 林景峰:“我也是这么想的,先大概推测一下,再进禁地, 我们的目的才明确。有什么情况会导致整个洞内布满蛊虫的可能?” 张帅想了想, 答:“除非僰母尸变, 释放出自己全身的蛊, 沿着山洞走一圈。” 林景峰忽然隐约有了头绪,他抬手示意旁人不要开口,许久后问:“张帅,当年第一次开辟禁地的时候,留下记录了么?” 张帅答:“没有。” 林景峰:“死去的僰母,有可能产下小孩么?” 张帅愣住了。 “绝不可能!”张帅道:“人尸蛊必须是处子之身,胎儿能调天地之气,更会守护母身,当年放蛊时如果僰母有身孕,是绝对无法完成千棺阵的。” 霍虎忽然问:“死后呢?” 所有人同时感觉到一阵背脊发凉。 林景峰道:“我曾经听过关于女尸生出鬼婴的传言。” 张帅道:“我觉得不一样,三爷。你们怀疑僰母死后,还能产下鬼婴?” 林景峰:“所以我问你,当年有没有留下记录,僰母生前是处子,并不代表她死后还是。如果有人进了禁地……” 张帅道:“那怎么可能?除了大司祭与少司祭,没有人能突破禁地第一层的树蛊。” 林景峰:“奸尸的人,如果是大司祭自己呢?” 张帅愣住了,陷入了漫长的回忆中,霍虎兀自没听明白,说:“兄弟,你真重口啊。” 展行哭笑不得道:“当然不是说他!是说好几百年前的那个大司祭了。” 张帅喃喃道:“黔僰人的第一代大司祭,最后确实没有出禁地,难道真的是这样?” 林景峰:“如此一来就好解释了,我们听见的婴儿哭声,整个溶洞里的千万蛊虫……你们想想,僰母死后几百年,生下了一个鬼婴,他带出了母体内绝大部分的蛊虫。沿着溶洞四处爬动。” 张帅道:“这倒是有可能……但张辉上次来时,根本没有任何问题,是一个月后,树蛊预警,我才带着人进去查。” 霍虎说:“我知道藏地有传言,湿尸母体要诞出婴儿,必须受到某种血气感应,像被空行母附体的女尸,与喇嘛双修后便僵死,此时需要处子经血来……” 林景峰道:“是了,如果我没猜错,张辉的女朋友,应该是三百年里,第一次进入你们禁地的女人。” 张帅静了,他几乎可以根据林景峰提出的片段,来推断出整个前因后果,僰母怀胎竟然怀了三百年,受到血气干扰后,终于产出一只鬼婴,如此说来,定尸九云珠确实不是被偷走的。 多半就在鬼婴身上。 展行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僰母如果怀胎,肚子会变得很大,不是么?那时候你们都没瞧出来?” 林景峰摆手道:“尸婴与活人的婴儿不一样,它是利用尸气诞下来的,女尸的外貌并不会变化。” “你们回去吧。”张帅道:“我大概已经知道了。” 所有人几乎同时道:“这怎么行?!” 林景峰道:“且慢,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张帅微微蹙眉,林景峰道:“先前留在湖边的人,又去了哪里?” 张帅缓缓摇头:“我不知道。” 林景峰:“问题的关键很可能就在他身上。” 张帅想了很久,一抹手背,虫子飞起,越过茫茫雨夜,闪着金光投向山的另一侧。过了接近半小时,银蛊飞了回来。 林景峰说:“展行有佛指附体,可以跟着我们,说不定会起到意料之外的作用,至于其他人……” 唐悠说:“我不会拖你们的后腿。” 霍虎说:“我……也不怕。” 张帅又思考了一会,沉默点头,笑道:“那就谢谢大家了,我会保住大家平安,不受蛊虫侵扰,进去后全听三爷吩咐,明天早上就出发。” 一夜安静,婴儿啼哭声不再传来,唯有琐碎的雨声伴随他们整夜,谁也没有说话,展行在帐篷里翻来翻去,一时梦见巴蜀古面具,一时又梦见双眼浑浊的鬼婴,整晚没睡好。 天蒙蒙亮时雨停了,张辉浑身湿透,衣衫贴在身上,现出精瘦而健硕的肌肉轮廓,站在营地外,仰头端详垂落的榕树气根。 “你来了?”展行蹲在树根边刷牙,口吐白沫。 张辉朝展行笑了笑:“可能有危险,哥让我来帮忙。” 林景峰和张辉都是面瘫,不同的在于,林景峰偶尔一笑,带着说不出的温暖,而张辉的笑容却十分邪气,若是平日见着,展行说不得敬而远之,还是觉得他保持面瘫好点。 张辉赶路一个通宵,显是十分疲惫了,林景峰看了一眼,没有多说,知道张帅有他的打算,多个会用蛊的人安全系数也更大。 张辉与张帅两兄弟各走一边,护着中间四人走向山的另一头的禁地。 展行牵着滇马,忽然好奇道:“帅哥,你没有媳妇么?” 帅哥……张帅忍不住莞尔:“没有呢,你要给我介绍么?想当我便宜大舅子?我知道你有个妹。” 展行摆手道:“算了,你都这么大了,还是个处男?” 张帅十分尴尬,片刻后答:“自己家事还折腾不过来,哪有空谈对象呢。” 张辉朝他们这边看了一眼,嘴里淡淡说了句当地话,张帅骂了回去,看那架势仿佛又要吵架,展行马上道:“我要蛋疼了喔!” 众人一齐笑了起来。 唐悠好奇问道:“帅哥,你既然会蛊,不就能随便让人爱上你么?” 张帅自嘲道:“哪有这回事?当不得真。” 展行与唐悠一齐起哄,展行忙说:“有的!我听说过,苗女放蛊,能让人眼里只有她一个,此生至死不渝。” 张辉摇头,自嘲地说了句土话。 张帅看了张辉一眼,问:“你们都是从哪里听来的?” “没有用。”张辉换了语言,解释道:“蛊是邪物,就像巫术,降头术,道理相同;只要你的内心没有邪念,自然万蛊不侵。会被下蛊的人,早就心里起了不正之念。” 张帅点头道:“况且情蛊一道,用了也没有意思。” 展行问:“为什么?” 张辉接过话头,说:“僰女见了过路汉子,汉子好色,对漂亮女孩起了色心,僰女又与他情投意合,才放得出情蛊去。” “爱上别人,谁忍心对自己爱的人做这个?”张辉反问道。 展行点了点头,又道:“还有什么好东西,给我们分点儿呗。” 张帅笑道:“你俩,还有霍大哥都是不计私利,心思干净,纤尘不染的人,不用守护神蛊,也能保得自己一生平安。” “我呢?”林景峰淡淡道。 张帅沉吟片刻,而后道:“三爷杂念太多,反而不好说。” 展行说:“送我个蛊呗。” 张帅说:“行啊,你要什么蛊?” 展行说:“情蛊……” 林景峰脸色变得很难堪,张辉意识到什么,高声说了句话,似在斥责兄长不该乱答应,片刻后林景峰说:“你要情蛊做什么?下给谁?” 展行恬不知耻道:“下给你。” 林景峰:“……” 展行:“万一以后你……那啥了,给你下个蛊,咱们不就又在一起了么?” 林景峰:“哦,你真可怕,我要考虑和你拜拜了。” 展行道:“你怕了?” 张帅道:“这可……不行,情蛊我没有。” 展行去扒张辉,张辉笑着踹了展行一脚,笑道:“滚。” 林景峰冷冷道:“别玩过头了,你没资格踹他。” 张辉忙道歉,解释道:“蛊通过饮食一上身,那汉子成天就会浑浑噩噩,除了情啊爱啊,再没有自己的意识,跟活死人无异,这样的爱情,你确定有意思?” 展行看了看张辉,又看林景峰,仿佛在思考林景峰浑浑噩噩,面瘫相外加老人痴呆流口水,当人型按摩棒的日子。心想还是算了,不要了。 峭壁绵延千里,他们在下午四点,穿过通向禁地的最后一个灌木丛。山坡斜斜延伸而下,两座山峦中间犹如被造物主的巨刀砍出了一条裂谷,再用神凿毫不留情地钉了下去。 鬼斧神工,天地造化,碧蓝天幕一望无际,一行人在峭壁的最东面,成为蚂蚁大的小黑点。 峭壁之下,是百丈环形高崖。 四周静悄悄的,没有半只鸟雀,树木长到崖边便止住了,留下空旷的,安静的一个盆地。 盆地足有上万平方米,正是他们从录像上看到的,僰人一族的禁地。 四周的环形峭壁上错落分布了上千个溶洞,每一个洞内都有一具棺材,展行不由得惊叹这巍峨壮丽的自然景色,在数百米高的峭壁前,人是显得如此渺小。 下午的阳光斜斜将阴影投进谷底,盆地中央,依稀能见一刻参天古树,四周分布着零星岩石。 “这次换虎哥和小唐、小贱,你们三个留在上面接应。”林景峰吩咐道:“其他人跟我一起下去。” 唐悠说:“我设计了一种超声波探针,可以在电脑上显示出溶洞的地形。” 展行鹦鹉学舌道:“我们设计了一个超声波探针……” 唐悠:“又关你什么事?” 展行:“你不能配合点么?我也要下去啊。” 唐悠道:“好吧……”唐悠斜眼乜展行,他心里也不太有底,最后道:“确实需要小贱搭把手,我说真的。” 林景峰迟疑片刻,看着霍虎,张帅说:“我给霍大哥设一个保护机制,张辉,把盒子拿过来。” 张辉取出一个匣子,放在地上,躬身打开,一阵青烟冒出,盒子自动关上,那股青烟绕着霍虎飘来飘去。 霍虎莫名其妙道:“这是什么?”他伸手去抓,发现那股青烟竟是由无数极其细小,肉眼难以分辨的青色飞虫组成,它们聚为一群,自由来去。 “这是食尸神虫。”张帅说:“尸猱如果出现,它们会迅速啃食,是许多小型僵尸的克星。” 林景峰想了想:“那就拜托霍大哥留守接应了,看好绳子。” 霍虎点头,搬了个小马扎坐着,正乐得下去,挥手道:“你们放心地去吧。” 林景峰:“……” 林景峰垂下绳子,率先滑下,众人依次攀下千米高的盆地,林景峰摇动绳子,喊道:“听得见么!” 霍虎应了声。 林景峰放了心,一行人位于峭壁下的边缘处。 “现在要做什么?”唐悠问道。 林景峰说:“先不忙用替代品,我们得先找到那只鬼婴,清除掉这附近扩散的蛊,你的探针呢?” “别靠近树,张帅。”林景峰说:“先把四周调查清楚,不忙在这一时。” 唐悠从背包里抽出笔记本电脑,数出二十根细针:“交给你了,小贱,把这些玩意扔到上面去。” 展行站在盆地边上仰首,原地转了一圈,古代的悬棺布满峭壁,岩石上绘满僰人的符文与图案,每一个藏棺洞中,仿佛都埋藏着一段悠久的故事。 展行抽出第一根金属针,朝高处一甩,它打着旋呼呼飞去,当啷一声落在峭壁上的岩洞边缘。 唐悠的电脑滴滴声响,开始分析空间。 张帅笑道:“这一手漂亮。” 唐悠盯着电脑屏幕:“说了没他不行。” 展行道:“下一根扔向哪里?” 唐悠头也不抬说:“你自己决定,错开点儿,只有二十根,别掉下摔坏了。” 展行解了背后长弓,搭上金属针,瞳孔映出苍苍岩壁,碧蓝天空,千年棺枢。 松弦。 又一根金属针闪着光飞上峭壁最高处,划过上百米空间,飞进岩洞。 “好!”张辉喝彩道。 展行依次搭箭,松弦,顷刻间所有金属针都被射上了悬棺洞口内。 一幅宏大的地底通道线图在笔记本上展开。 林景峰眯起眼,看着通道图,那通道实在太大,如蛛网般彼此牵连,复杂辽阔。 “鬼婴现在一定就在溶洞里的某个地方。”林景峰说:“得把它找出来。” 张帅说:“这样,我们兄弟俩上去,选一个出口,你们在外头等。” 张辉点头,林景峰却有别的想法,问道:“唐悠,你有电子感应设备么?” 唐悠道:“有,本来是四个的,但每次特别行动组里出任务,只出两人,所以多的就没带在身上。” 他掏出两枚啤酒瓶盖大的扣章:“把这个别在身上,能在我的地图上显示出来。” 林景峰接过一个,说:“另一个你俩兄弟决定。” 张帅道:“我去吧,张辉在这里保护他们。每人一个对讲机?” 林景峰与张帅各自别上徽章,张辉解下手上的一串沉香珠,交给张帅,张帅又递给林景峰:“把这个戴着,进洞不用怕蛊虫。” 林景峰系好,与张帅朝两个不同的方向跑去。 林景峰从腰包内掏出勾索,荡了个圈,钩于选定的溶洞边缘,缓缓攀上。 张帅却不知用了什么法术,双手贴于岩壁,攀爬时竟如身体吸附于峭壁上,自由行动,最后选了一个洞口,钻了进去。 展行打开对讲机,捕猎开始。 chapter58 张辉一动不动, 盯着电脑屏幕, 两个小光点分头散开, 朝溶洞内不断深入。 “别这么紧张嘛——”展行拍了拍张辉的侧脸。 张辉:“我哥在里面呢。” 展行:“我媳妇也在里面啊, 相信他们。” 张辉看了展行一眼,蹲到侧旁, 看着地面开始抽烟。 对讲机里传来林景峰的声音:“被抓伤了怎么办?” 张帅答道:“没有关系, 你身上有药珠, 蛊虫沾不得你身。” “虎哥!”展行仰头喊道:“扔点吃的下来。” 数秒后, 峭壁顶上流星般飞速坠下三包牛奶, 在岩石上一碰,牛奶砸了张辉满头。 张辉把烟一扔,怒道:“靠!” 展行哈哈大笑,捡起牛肉干拆开。他瞥了屏幕一眼,林景峰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你那条路呢?” 张帅答:“这边也没有,奇怪,猴子都到哪去了?” 天色渐暗,昨日下过一场雨, 谷底的草地还湿漉漉的,展行吃着零食起身,四处走了几步, 伸了个懒腰。 “你就不担心他?”张辉忽然问。 展行点了点头:“小师父其实很厉害的。” 唐悠嗤了一声:“我怎么不觉得?” 展行说:“你不觉得他每次和我们一起的时候……都像只打不死的小强么?他不一定是最能打的, 也不是最强的, 他和红叔他们的厉害不一样, 没有半点压迫力,不过我觉得只要没人拖他后腿,他一定是活到最后的。” 张辉点了点头:“三爷惯于示弱,他的能力隐藏在气势之下。” 展行望向远处大树,太阳逐渐下山,林景峰与张帅已经进入溶洞两个多小时,天色渐渐昏暗下去,展行掏出光管要晃亮,却被张辉阻住。 张辉道:“不忙,你可以看看,有一道景色,是挑人的,或许你一辈子,进来禁地是唯一的一次了。” 展行站直了身子,四处观望:“会有什么变化么?” 张辉看了眼表:“应该还有几分钟,我觉得你能看到,想到大树那里去走走么?” 展行:“可以吗?” 张帅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可以,别靠太近,我们小时候每四年来一次,有张辉在,不会有太大问题。” 唐悠的脸映着屏幕的绿光,头也不抬道:“你们去吧,我不去了,拿点吃的来。” 张辉搭着展行的肩膀,二人缓缓穿过盆地间的错落石阵,提醒道:“小心地滑。” 地面满是苔藓,第一层岩石屏障林立,张辉伸手,手掌于轻轻一抹,仿佛开启了虚空中无形的结界。 嗡的一声甲虫轻响,他们继续朝前走去。 薄暮冥冥,天空呈现出绚烂的紫蓝色,所有的光线渐渐消失,展行忍不住惊呼出声。 “怎么了?”林景峰警觉地问。 展行:“很漂亮。” 张帅道:“小贱看到万蛊神树了?” 张辉嗯了一声,依旧搭着展行的肩膀,站在那棵盘根纠结的上古榕树下。 到处都是星星点点的蓝光,地面的苔藓释放出亿万点萤火虫般的光晕,一阵风吹来,古树沙沙作响,海潮般的光点不断起伏,以古树为中心,旋转着缓慢上升。 展行的瞳孔映出浩瀚的蓝点,整个盆地中,数以亿计的真菌呈现出水母般的半透明,发着荧光纷纷探出地面,如同仙境。 就连峭壁边的唐悠亦忍不住抬头赞叹,被这美景所吸引。 蓝色的光点之海犹如温柔的波浪,朝四周散去,和风将其托起,升至峭壁四周,缓慢流入上千个溶洞,包裹着洞中悬棺。 展行抬头眺望,每一具棺材的末端,都绘制着各异的符文,上千具石棺一齐发光,环形峭壁犹如一个巨大的,开天辟地的仙人法阵。 展行许久说不出话来。 张辉说:“很漂亮吧,小时候每四年,我哥就会带我来一次。” “太漂亮了,可以拍照吗?”展行恳求地看着张辉。 张辉淡淡笑了笑:“当然可以,你还想和僰母合照吗?” “不不。”展行忙摆手,他掏出手机,关了闪光灯,拍下被海潮般光点环绕着的古树,以及峭壁上的悬棺符文。 张辉道:“这里的禁制是有名堂的,僰人相信人死后灵魂升天,成为夜空星辰,所以用天上星位对应地上尸棺,唤来祖先灵魂,庇佑族人,称作‘星棺阵’。” 展行点了点头,问:“上次你女朋友看了没有。” 张辉摇了摇头:“她不相信,她是唯物论者,看不到。” 展行:“……” 张辉说:“蛊虫是自然之灵,是盐女的化身,也是大自然生命的一种,你如果不对自然抱着敬畏之心,眼中看到的,就是黑暗中的盆地,黑漆漆一片。” “还有这说法。”展行看到树洞,忽道:“我可以靠近她一点吗,不拍照。” 张辉点头道:“当然,去吧,僰母会保佑善良的孩子。” 张辉松开手,展行走近古榕树,大树仿佛得到了感应,气根纷纷让开,僰母犹如仙女的面容在蓝光下显得十分安宁,恬静。 蓝光从她美绝人寰的脸畔星星点点地飞出,张辉看了一会,右手按在左肩,躬身,将手优雅一让,行了个参拜礼。 展行有样学样,躬身行了个礼。 张辉莞尔道:“你不是我们族的,不用。” 展行笑道:“入乡随俗。” 张辉打趣道:“你可以在僰母面前订婚,只要她答应了,以后就是我们族的人了。” 展行摆手道:“算了……和谁订婚?开玩笑呢。” 张辉道:“僰人有天生的体质,养所有的蛊都能得心应手,对血统看得很重。外人与僰人通婚,生下来的小孩也不能入族。唯一想入僰的办法,是让族里小伙子或者姑娘,把爱人带到僰母面前,让她点了头,这才能真正加入我们。” 展行喃喃点头道:“还有这说法。” 张辉取下对讲机:“哥,我把镯子和定尸珠为僰母放上去吧。” 张帅道:“可以,按我教你的做,定尸珠不用,只放尸蛊黑玉,三爷,你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林景峰:“我仿佛看到一只猱,但它跑得太快了。” 张帅:“朝哪里跑了?说不定有蹊跷。” 对讲机里传来林景峰拔刀的声音:“我正要去看看,你要过来么?” 唐悠插口道:“张帅,从你的位置朝东走,第一个岔路选最右边的那条,第二个岔路走中间,第三个岔路直走,能和林景峰汇合。” 张帅道:“知道了。” 张辉吩咐展行:“你在这里等。” 张辉双手交互按在肩头,单膝跪地,双目视线游移不定,喃喃念诵了许久祭文,展行越听越奇怪,那祭文仿佛是两个人在一问一答,张辉念完后起身,恭敬上前,掏出手镯。 展行注视着僰母的尸蛊之身,她的睫毛在风里颤动,仿佛有种不甘与凄然。 张辉把镯子轻轻推上她如白玉般晶莹的手上,那一瞬间,她的手臂,脖颈处的尸斑缓慢淡去。 展行欣喜道:“有效果!” 张辉示意别太大声,又一躬身,缓缓后退。 “走吧。”张辉道:“三百年前,僰母曾经与大司祭相恋未果,最后牺牲了自己,成全十万大山里的所有民族,别惊醒了她,让她继续睡下去吧。” 展行:“她听得到我们说的话么?” 张辉无法回答,展行又问:“以前的大司祭,是你们的祖先?少司祭呢?” 张辉哂道:“你怎么这么多为什么?你是十万个为什么?” 展行倒退着走,一边端详僰母的倾世容颜,张辉一手按着他的脑袋,解释道:“大司祭与少司祭分职,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传说最开始的司命,便分为两职。” “直到巴蜀古国覆灭开始,整族南迁,这两个职位就被并为同个人,延续了接近两千年,星蛊虫神也变成一只,代表月灵的神光蛊也是。” 展行道:“我愿如星君如月……” 张辉点头道:“夜夜流光相皎洁。” 展行赞许道:“你也知道这个。” 张辉哭笑不得:“我好歹也是个大学生。但只有在这一代僰母的身上,没有释放出神光蛊,反而在司祭死后,他身上的星蛊分为两半,选了当时族中的一对兄弟继承。” “一代传一代,十来年前,金命羽投进了我哥身上,银陨羽选了我,族中再按古时的称谓,分为大司祭与少司祭,各掌一半司命。” 展行心中一动,忽然说:“如果……那枚神光蛊还在,在鬼婴的身上……” 张辉脚步停。 展行心中两动,继续说:“找到了以后,你们不就有新的僰母了?” 张辉取过对讲机:“哥,你听到了么?” 张帅茫然道:“什么?” 张辉把展行的推测源源本本复述了一次,张帅在对讲机的那头沉默了很久。 展行发现了一件不寻常的事情。 “哎,辉哥。”展行摇了摇张辉:“你最好看看,那是什么?” 张辉愕然抬头,对讲机悬在腰间荡了弧。 环形峭壁,所有洞穴里的光逐一暗去,泛着蓝光的棺尾符文色彩流转,转为深紫,继而隐隐现出玫红,数息后,所有玫红的符文再转,呈现出赤红的血色。 血色渐渐黯了下去,再一亮。 唐悠抬起头,发现了周围的异常。 “这也是……观光日程的一部分么?”展行四处打量:“噢我觉得……应该不是,哪里来的这么多猴子?” 每一具悬棺上,都蹲着一只浑身漆黑的尸猱,它们的眼睛随着棺阵光暗搏动,一盛,又一黯,犹如心脏的起搏。 所有尸猱注视之处,都朝着同一个地方——中央的古树。 “我上次给你的面具呢?”张辉说。 展行手忙脚乱地摸出来,张辉随手把它扣在展行头顶,一指角落:“到唐悠那里去,马上。” 展行开始跑,唐悠见状忙放下笔记本,也把面具摸了出来,顶在额上。 禁地内明暗交错,对讲机内传来林景峰焦急的声音。 “你们没事么?!” 唐悠道:“可能有麻烦了,快出来!” 展行打断道:“不,小师父,继续忙你们的。” 张辉迅速把境况描述了一次,他站在树下,茫然抬头环顾峭壁,红光一明一黯,犹如阵阵起搏的,一颗巨大的心脏,在等候即将到来的危机而缓慢搏动。 张辉朝对讲机里吼道:“星棺阵都染了血,怎么回事?僰母要起死回生?” 张帅当即吩咐道:“小贱,小唐,把你们的面具戴上。” “已经戴上了!”唐悠答道:“你们现在出来?” 张帅:“把面具扣在脸上!” 张辉冷不防大喊一声,被飞掠而来的黑猱缠上:“它们的目标是树!你们都别过来!” 展行拉开长弓,隔着上百步放箭!将从背后扑向张辉的一只尸猱击翻在地! 林景峰在对讲机里问道:“你听到了吗?张帅?” 所有人都停下动作,峭壁周围响起婴儿的啼哭声,气若游丝,仿佛离得甚远,对讲机内却是尖锐刺耳,嘶哑的哭喊一阵大过一阵。 林景峰说:“就在前面,怎么办?你回去支援他们,我继续朝洞里走?” 张辉按着肩膀,撕下被扯破的袖子扔在地上,大声道:“没事!我要把万蛊神树解禁,还能撑一会,它们退开了。” 林景峰当机立断:“我们继续前进,你随时报告情况。” 对讲机关上,展行已经瞥见张辉手臂上鲜血淋漓,回手翻出止血药,张辉忙道:“别过来,我没有事,你们现在一进来就会被攻击的!” 张辉精壮的胳膊上淌着血,沿着手掌滴下地,落至指间,他抬起手,以指在树干上虔诚地画了几道奇异的血符,又将手掌按在树干上,尸猱群本来已匍匐于地,逐渐接近中央的古树,一见之下,尽数恐惧地后退,跃上峭壁。 张辉口中念了句什么,盆地中央阵阵震荡,地底仿佛有什么要破土而出,然而参天古榕树以僰母所在之处为中心,轰一声激起一道气劲扩散开去,气根纷纷朝外整齐飞扬,形成一个环圈。 第一条气根扬起,犹如有生命般的大树触须,将逃跑不及的尸猱刺在根须上,尸猱高声嘶叫,全身爆出翠绿纷飞的树叶。 近千只尸猱已经逃出了禁地外围,争相爬上峭壁,展行抬头看,现在最危险的只有他与唐悠,头顶有猱不住朝下张望,呲牙咧嘴,仿佛想把他俩抓成祭品,朝树圈中央扔去。 张辉喝道:“把你们的面具戴好!” 唐悠说:“戴上了看不到啊。” 张辉道:“别管他们,不会有事的,照做!” 展行与唐悠同时拉下面具,罩在脸上,面前一片漆黑,戴上时瞬间便停了动作。 遥远的黑暗化作巴蜀两千年的杜鹃花瓣,在面前温柔地飞散,景色一变,仿佛已置身另一个世界。 展行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青山万纫,流水迢迢,三月巴蜀,江水于面前滔滔奔腾而去。 chapter59 这是什么地方?是梦境?展行想回头看, 身躯却仿佛换了主人, 不受控制地朝江边走去。那里站着一名俊朗, 身材修长的男人, 看着江水出神。 额上仿佛有个帽子,边缘挡住了上视野, 展行明白了, 那是司祭的面具, 只不知道自己头上顶着的, 是大司祭还是少司祭的? 那男人容貌清秀, 皮肤白皙,颇有点张帅的模样,额角同样斜斜戴着司祭的青铜面具,那面具以金镶边,颧处两道淡淡的金纹,正是唐悠先前分到的一个。 “这应该是许多年前的司祭。”唐悠道:“展行,你在么?” 展行听到了,问:“唐悠,你在哪里?” 声音在脑海中回响, 耳朵却听不见,唐悠说:“我就在另外一个人身体里。” “我是哥?你是弟?”展行说:“怎么回事?” 唐悠:“我这个才是哥!你没看到他的面具是张帅的么?” 展行:“好好好,算你赢了哦。” 唐悠:“……” 少司祭停下脚步, 大司祭看了他一眼, 抬手摘了面具:“我要走了, 清觞。” 少司祭问:“去哪里?中原兵戈马上要来了, 僰母让我来找你。” 大司祭淡淡道:“僰国已是个行将就木的老人,每一刻都在苟延残喘,你看这山水……” 刹那间江水两岸青山枯败,漫山遍野的枯树,杜鹃啼血,猿猴哀鸣,景象一转,荣枯交替,水里满是黄破的残叶,顺水而下,密密麻麻的虫群汇于天空,朝南离去。 “此处已再无留恋,跟我走吧。”大司祭说。 少司祭摇了摇头:“贪生怕死,自己走吧,你无牵挂,我有。” 大司祭:“你这又是何苦?僰母三天后就要死了,你守着一个死人……” 少司祭勃然大怒:“若不是僰母舍身赴死,举国上下,又何来逃生的时间?我陪着她,她死,我也一起死!” 展行:“咩咩咩——” 唐悠:“汪汪汪——” 大司祭说:“我留下陪她,你和族人一起走,朝南退。” 少司祭冷冷道:“不用再说了,我不会离开这里一步。” 少司祭转身离去,展行的意识被禁锢在少司祭体内,凄惨道:“哥——” 唐悠:“滚!” 景象瞬息万变,耳中传来拼死的厮杀。 展行:“哇——” 唐悠:“听得到么?你那边怎么了?” 展行的意识很想找点牛肉干来尝尝,毕竟这电影场面实在太壮观了。 到处都是硝烟与战火,滚油罐飞进城中,巴蜀古国的飞虫布满天际,少司祭张开双手,仰头面朝天空,狂风与飞雪带着无数靛蓝色的飞虫,淹没了身穿秦甲的大军。 “我这边在打仗,你呢?”展行描述了一下景象,询问唐悠。 唐悠说:“大司祭带着他们的族人在朝南撤,这里估计只有不到一万人。” 展行远距离意识通信:“应该去了珙县,你说张辉他们在做什么?这面具怎么摘下来?” 唐悠说:“再等等吧,说不定这事和那棵树,和猴子们都有联系,啊,大司祭回头了。” 展行:“别回来啊!要亡国了已经!” 唐悠:“他自己回来的!” 僰母立于古城中心,一身宽大黑袍在风里飘荡,密密麻麻如同海潮般的飞虫于袖底喷涌而出,瞬间覆盖了全城。 蛊群聚集为一张嘶吼的脸,朝十万秦军发出咆哮。 群星闪烁,朝着巴蜀中央投下射线般的白光,少司祭在风里高声朗诵祭文,那一刻天地剧烈摇撼,整座古城仿佛在虫群的冲刷下解体,巨石旋转着飞向空中。展行愕然看着眼前的景象,切身体会到玉石俱焚的感觉。 “他们好像……要把整个古城炸掉,和秦军同归于尽。”展行喃喃道:“太可怕了。” 唐悠:“大司祭也感觉到了,他正在赶回来的路上,还发生了什么?” 展行:“秦军有对策!那是什么?十二金人?” 秦军黑压压的阵内推出攻城机,环绕巴蜀全城支起顶天立地的金人塑像,将蛊群压制在城市中,少司祭七窍流血,不住发抖,最后轰的一声,世界同归静谧。 展行:“电影看完了,全是黑的。” 唐悠:“我这里还有,应该是你死了,躺着吧。” 天空中飘起带着咸味的白雪,如同盐花般温柔地覆盖了战场,硝烟褪去,大司祭在尸堆中穿梭,最后停在城门处的祭坛上。 唐悠:“你和那女的都被剥光衣服,吊了起来,已经死了。” 展行:“是少司祭,我谢谢你了,你硬了吗?” 唐悠:“很惨,全身都是血……你不要插科打诨了,该给你也看看。” 大司祭把他们解了下来,轻轻放在地上,僰母的尸身安躺于祭坛中央,大司祭解下外袍,裹着她的身躯,在她的唇上吻了吻。 大司祭唱起悲怆的歌,地面塌陷下去,僰母尸体沉于地底,喷涌出一口泉。 少司祭额前飞出一道银色光点,大司祭翻手释出体内的金色蛊虫,两只蛊在空中互相环绕,聚为一处,成为左翼流金,右翅亮银的一只奇异甲虫,没入大司祭体内。 “原来司祭不再分职,是这么来的。”展行听了唐悠的描述,喃喃道。 大司祭抱起少司祭的尸身,离开了巴蜀废墟。 同一时间: 婴儿哭声越来越响,林景峰与张帅在溶洞的一个死胡同前停下脚步,洞壁上布满了小孩子的血手印。 最里面的角落,歪倒着一个男人——络腮胡。 “他怎么会在这里?”林景峰蹙眉道:“你有枪么?” 张帅:“我不用枪,徒手就行,三爷你握好刀,随时提防尸变。” 婴儿哭声是从络腮胡身上传来的。 张帅低声说:“你看他身上的东西,我觉得他是被鬼婴俯身了。” 络腮胡胸口的衣袋里,露出一个化妆盒,那物他们都见过。是先前摄影队里女人用过的,林景峰一想便明白了——摄影组三人陷在禁地中,络腮胡等了许久入内查看,发现人都死光了,于是开始偷死人的财物。 “最后那个镜头,是他拍的。”林景峰说:“有可能是跑不掉,被鬼婴俯身了。” 张帅点头不语,片刻后从身上取下一个小盒子:“三爷,你帮我拖时间,我想办法解决掉它。” 林景峰护在张帅身前,留给他充足的施法时间,张帅开启盒盖,喃喃念了句咒文,盒内喷出一股若有若无的红烟,在地面缭绕,继而聚合为一只通体赤红的婴儿。 “你也养鬼?”林景峰霎时只觉背后一阵凉意。 张帅目光游移不定,不答话,显是全部精神都用来控制那红色婴孩。 林景峰曾在师门内听过,使巫之人偶有豢养鬼婴,利用早产夭折后的一呢胎儿放血,再与死胎共炼,炼化为鬼,是极为恐怖的一门巫蛊之术。张帅应当不敢轻易动用鬼婴蛊,此刻顾不得反啮的危险放出来,以鬼噬鬼,可见遭遇的事十分危急。 林景峰凝视那死尸,婴儿哭声渐响,感应到了威胁,血婴摇摇晃晃朝络腮胡的尸体走去,络腮胡缓慢睁眼,直起身子。 林景峰吼道:“当心!” 络腮胡的尸体带着恶臭,张开嘴,嘴部扳到一个极其夸张的角度,避开血婴,朝林景峰与张帅扑来! 林景峰果断挥刀,络腮胡的尸身浑然不惧,每一刀砍去,都有蛊虫于伤口处喷涌而出,正要招架不住之时,血婴成功抓住了络腮胡的一只脚。 婴儿尖叫混杂在一起,林景峰咬牙挥刀,将络腮胡的脑袋砍得飞了出去!尸身砰然倒下。 “这就行了?”林景峰松了口气上前检查:“先前的珠子呢?” 张帅仿佛发现了更可怕的事情,吼道:“退后!别靠近它,这是变异了的蛊婴!” 林景峰刚伏下身,发现那具成人的尸体发生了变化,它的肚皮破开,现出一张嵌在胸膛上的,绿色的婴儿的脸。 林景峰马上后退,血婴似乎在迟疑,张帅又猛地不住催促,血婴回头看了张帅一眼,目光中带着愤恨。 林景峰:“要反噬了?” 张帅不顾一切,大声喝骂,手里抖出一张带血符纸,面色苍白,那时间无头尸一手撑着地面,要再次爬起,血婴终于朝络腮胡的尸身扑了上去。 张帅似乎耗尽所有力气:“马上离开这里,别管了!蛊婴会爆的!喷上了马上就死!” 林景峰快速收刀,扛着张帅逃出了溶洞,洞内传来婴儿的尖叫。 凄厉声音在整个溶洞网中,乃至环形峭壁里不断回荡,到处都是血红色的光芒,一闪一闪,唯独盆地中央的大树还保持着蓝绿的光晕。古树地下有什么正在蠢蠢欲动,即将破土而出,峭壁悬棺洞内的尸猱冲下地面,朝大树处聚拢,扯下榕树的气根。 张辉双眼微眯,长身立于树前,双掌十指斜斜互抵,捏了个印诀,拦于面前,尸猱一波又一波,越来越多,上前不断刨古树根下的泥土。 张辉大声念颂咒文,清越声音在峭壁间回荡,与尸猱的嘶哑咆哮,以及鬼婴的尖叫声混在一处,震耳欲聋,峭壁红光大盛,古树朝天空释放出星星点点的蓝光,仿佛是两种祭礼的彼此交锋,互相压制。 张辉不住喘气,榕树气根越来越少,地面隆起,那处正是镇压着十万大山中千年以来的食人恶鬼。 一只尸猱从树干上成功跃下,开始拉扯束缚着僰母的榕树须根,张辉结印反手一推,无数树叶落下,瞬息而至覆盖了尸猱,继而如利刃般将它切割为碎块! 尸猱群冲破了禁制,目标转向张辉!五六只猱一跃而起,利爪当头抓下,把他抓得全身溢血。 张辉忍着极大的痛苦,躬身喷出一口血,血液爆开浸在泥土中,蛊树得了感应,猛地一颤,抖落漫天树叶,在禁地内高速回旋,绿叶的洪流彼此交错,把尸猱撕扯得粉碎! 地底传来隐约的咆哮,榕树的根须从泥土中被掀翻了近半,整棵巨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下去,刹那间峭壁顶端响起一声虎啸! 一只巨虎从百丈高崖飞身落下,冲进禁地中央,几爪拍飞缠在张辉身上的尸猱,猛一拱背,全身虎毛竖立,威胁地压抑着吼声。 张辉满身鲜血,摔在地上一动不动。 林景峰与张帅冲出了溶洞,张帅色变大喊道:“弟!” 说时迟那时快,林景峰一跃而起,侧身避开迎面扑来的绿叶洪流,却被一根巨大的树根抽中,摔飞出禁地外。 榕树已抖落所有的树叶,唯余枯黄的枝桠,千万片叶子绕着环形峭壁飞速呼啸,抵挡不断涌上的尸猱。 巨虎琥珀色的双目迟疑不定,拱起的地底禁锢了自己的天敌。压迫力令它退了半步,又退半步。 “居然搬到这里来了?是什么地方?”唐悠的声音响起,一只手按住巨虎的背脊,令它安静下来。 两名戴着面具的少年走进了禁地。 展行的声音冷漠而带着磁性:“是你带着他们南迁的。” 唐悠戴着古蜀面具的脸仰起,看着天空,夜幕中群星闪耀,他伸出一只手虚按,所有纷飞的绿叶都凝固在半空中。 “小贱!”林景峰挣扎着起身喊道。 “清觞,这里是十万大山的最边缘。”唐悠说。 展行嗯了一声,不置可否,走向禁地中央,躬身以手摸了摸张辉的脖侧。 展行说:“他身上有银羽蛊。” 地底再次响起不敢的咆哮,展行戴着面具的脸微微低下去,巴蜀面具的双眼仿佛穿透地表,看见了被古树镇压着的恶灵。 “是一只上古的黑猱精。”展行低声说。 唐悠仰头,朝向树干中的僰母,喃喃道:“她在这里,我听见她孩子的哭声。” 展行沉默,许久后开口道:“你后人的骨血,带他走么?” 唐悠双手负于身后,站了很久,而后道:“当初,你不愿意跟哥一起走,可是因为她?” 展行淡淡道:“总有人要留下来的,不是你,就是我。” 唐悠叹了口气,地底那物已似快要冲破禁锢,唐悠伸出手,拈住半空中一片飞扬的绿叶,念道:“去罢!” 刹那间所有绿叶朝着古榕树涌去,生机再次焕发。 展行仰头眺望星空,喃喃道:“哥哥,你还记得小时候的话么?” 唐悠没有应答。 展行道:“祭先祖在天之灵,借星力一用。” 话音落,天顶落下无数缕光,星罗棋布,在峭壁上穿梭,星光于棺阵的符文上来回交错,组成一个庞大的,闪着蓝光的法阵,缓缓将地面压了下去。 倾斜的万蛊神树一沉,所有的红光黯淡,消散,星光于棺枢中飞出,射向中央古榕树,所有翻倒的岩石回复原位。 展行松了口气,抬手摘下面具,茫然看着唐悠。 唐悠把面具推上头顶,与展行互相对视,点了点头。 “张辉!”展行手忙脚乱地上前,抱起张辉,张辉有气无力摆手。 “小贱!”林景峰喊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展行答:“我不知道!看了场电影就变这样了,你们看到了什么?” 唐悠检视手里面具:“我们应该是被面具上的记忆附体了。” 展行松了口气,林景峰跑上前,看了巨虎一眼,数人聚在大树中央。 “你们呢?找到那个哭的小孩了么?”展行问。 林景峰手心全是汗:“张帅已经解决了……不对。” 众人同时意识到一件恐怖的事情。 婴儿哭声还在,若有若无响起,并渐渐变大,他们一起望向峭壁底部的溶洞,一只绿色的蛊婴,背后粘着另一只浑身通红的血婴,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 林景峰:“张帅……” 血婴被粘在蛊婴的背后,转过头,开口放声尖叫,霎时张帅一口血喷了出来,倒在地上。 林景峰反手抽刀:“蛊主被反噬了!虎哥保护小贱!你们朝岩石边跑!” chapter60 “张帅他们还昏着!”展行被巨虎拖着朝后退去。 林景峰:“顾不上了, 你们小心!” 婴儿朝神树走来, 林景峰反手一刀挥去, 血婴盯着唐悠, 尖锐大叫,震得数人险些吐血, 声音朝着唐悠而去, 唐悠瞬间天旋地转, 昏死过去, 摔在地上。 林景峰大喝一声, 跃上前去,挥刀直取血婴,绿婴儿马上转身,瞪着林景峰,张开嘴,现出满嘴尖锐的獠牙。 林景峰一刀捅进血婴嘴里,双头婴的另一只头颅喷出一团绿雾,林景峰抬手格挡,手上沉香珠散了一地。 血婴蓦然扑上, 一口咬住林景峰手腕。 “啊啊啊——”林景峰不顾被咬住的手,猛一使力,左手旋刀, 右手狂扯, 把血婴的头活生生砍了下来! “小贱!快跑啊!” 是时又有无数尸猱扑上, 林景峰深吸一口气, 抽出一把左轮枪,砰砰砰六声,每一枪子弹都准确击中一只尸猱头颅,爆出黑糊糊的脑浆。 尸猱一死,更多同类涌了上来,争先啃食同伴的脑浆。更有无数黑猱突破禁地,开始使力拉扯古树的根须,把整棵大树抬得翻了过来。 绿蛊婴痛苦地大声尖叫,林景峰首当其冲,一口血喷出,被声波撞开老远,摔在地上不住痉挛。 巨虎愤然咆哮,冲上前去,蛊婴又一声尖叫,巨虎身形凝于半空的瞬息间,被蛊婴抬手挥了一掌,击在腹前,登时肋骨断折,摔在树下。 蛊婴止住了脚步。 展行喘着气,站在树下,手里拈着一物,金光流转。 “你有一半是僵尸。”展行喘息着说:“你不怕这个?来啊?” 蛊婴退了一步,展行拿着佛骨,再上前一步,蛊婴双目现出恐惧神色,张开嘴,森森白牙,要喊却喊不出来。 展行心里涌起一阵寒意,手持佛骨,再朝前走去,蛊婴退出了神树范围。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星辰隐退,所有人躺了一地,展行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办,拿着佛骨僵持犹豫。 林景峰艰难地咳出一口血:“你快跑,小贱!” 展行战战兢兢道:“我我……我不跑,我该……做什么?” 他看见蛊婴头顶的卤门一涨一涨,有了主意,把佛骨戳进去,能结果它? 展行取下背后长弓,榕树的叶子沙沙作响。 他把佛骨搭在弦上,扯开长弓,蛊婴似知自己大限将至,恐惧地盯着展行发抖,几次张嘴,却发不出声。 榕树的气根温柔卷来,轻轻缠住了展行拉弓的右手,一条气根卷起他手上的佛骨,抽了出来。 “对不起。”女人的声音响起:“我的孩子闯了祸。” 展行仰头看着大树:“谁?你是谁?” 女人轻轻道:“我。” 展行看着树干中的僰母:“是你在和我说话?” 僰母的声音答:“是的。” 林景峰:“你,小贱……你在和谁说话?” 展行茫然摇头,僰母的声音似乎只有他能听见。 僰母温柔的声音进入展行的脑海:“她是我的女儿,神光蛊在她的体内,可以帮我一个忙么?” 展行:“你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会生下小孩?” 僰母低声说:“我的灵魂与万蛊神树融合,三百年前的那位大司祭,戴着他的面具,被卭觞附在身上,布好星棺阵后仍不愿离去,久久留在这里……”她的声音渐低下去。 展行似乎听到她叹了口气。 展行问:“邛觞是……谁?” 僰母:“不说也罢,他也死了。我一直……在睡觉,没有你手上的东西,我可能永远也醒不来,如果不是你,我或许会永远睡下去,很抱歉。这里的猱太多了,她只想找个伴玩,没料到会令那么多的猱尸变……孩子是无辜的,她还小,什么也不懂,对不起。” 展行:“那我……应该做什么?” 僰母:“把她体内的九云珠取出来,神光蛊才能脱禁。” 展行道:“你的定尸珠,在她身体里?” 僰母答道:“是的。” 气根把佛骨还给展行,把蛊婴抱了过来,蛊婴在佛骨的威胁下,张大了嘴。 展行看着它锋利的牙齿不住心惊,林景峰挣扎着起身,摇摇欲坠,说:“要做什么?” 展行说:“从它的嘴里……掏个珠子出来。” 林景峰看了一会,把手伸进去,掏出一枚光华流转的绿色珠子。 一只闪光的甲虫从蛊婴额头飞出,飞向夜空。 蛊婴乖乖合上嘴,闭上双眼,定尸珠被气根取走。 僰母的声音再次响起:“谢谢你们,外族人。” 这下林景峰也听见了:“僰母?是你在说话?” 展行:“你的女儿……她有名字吗?叫什么?” 僰母:“她叫念觞,辛苦你了,僰人的先祖祝你们一世平安。” 榕树的气根纷纷卷来,树干上,僰母身侧现出另一个小洞,气根把安静的蛊婴托到树边,与珠子一并填了进去,继而一层层地封住洞口。 禁地恢复静谧,就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般,峭壁顶端,朝阳的光辉染红了半座山。 风过不息,树叶飘摇,晨曦万丈,满地挺尸——或人或兽,或攻或受,一队人倒得剩展行与林景峰两个。 霍虎最先醒来,一身光溜溜的,展行爬上峭壁给他拿衣服,穿上后张帅也醒了。 张帅用药止住了亲弟的血,又帮霍虎接续断掉的肋骨,默不作声地听着展行的话,许久后道:“谢了,这次多亏有你们。” 张辉和唐悠也醒了,一地伤兵,张帅说:“我还不能走,得先把蛊婴带出来的东西清理干净,再放火烧了尸猱,以防有变,三爷带着他们先回去?” 林景峰说:“我的伤不重,留下来帮你吧,小贱带他们回门派里,张辉伤得太重,得回去治。” 唐悠支撑着做了个绞盘,三人协力把伤者运了上去,由展行领队,带着回万蛊门。 两天后。 林景峰还没回来,展行趴在床上发呆翻书看,万蛊门中的文献翔实,极其丰富,张帅兄弟在桂阳念了大学回来,把一部分的古字文献翻译成汉语,并特别作注。 展行翻到其中的一本门谱,上面详细记载了僰人从川蜀流落到云贵地区,并与当地人血脉相融的过程,其中特别提到每一代的大司祭。 朝前翻,提到第一代离开巴蜀的司祭兄弟二人。 大司祭邛觞,少司祭清觞,邛觞带着亲弟的尸身,与上万巴蜀族人辗转川地,定下新村落后,不饮不食,怀抱清觞尸体,恸哭九日九夜而亡。 死后释出星蛊虫神,合兄弟魂灵于一身,寻找新的司祭,从此不再分大司祭与少司祭之责。 展行哗啦啦地翻书,找到三百年前的记录,当时大司祭护送僰母,设星棺阵镇压地底猱精,死后身上星蛊虫神分离。 大司祭爱的人是僰母,却从未说出口。 最后关头,大司祭艰难地决定了三个人的命运,必须留下一个人断后,于是放弃了爱人,想带着亲弟离去。 然而少司祭却就知道的……他不想走,自己留下,面对秦国大军,让僰母与大司祭一起走。但僰母不忍离去,最终也留在了巴蜀。 最后,大司祭还是回来了。 直到三百年前的大司祭死后,为什么星蛊会重新分离?难道是少司祭醒了? 展行忽然想起,僰母的女儿被树灵封住后,也有一只神光蛊离开了禁地,飞回来了,去了哪里? 明月中天,春来花香满院,张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展行。” “哎,进来吧。”展行跳下床。 张辉说:“不用开门。我在外面说几句话就走。” 展行问:“你的伤好些了么?” 张辉笑道:“好得差不多了。” 张辉打着赤膊,胸腹间缠了绷带,背靠墙壁坐下,仰头时瞳中映出天际一轮皎月。 “三爷在回来的路上了,祝你们以后不吵架,过得幸福。”张辉说。 展行莞尔道:“谢了啊,也祝你早点谈恋爱。” 张辉淡淡道:“当时在柳州,我偷了那枚定尸珠,虽然派不上用场,但你没有责怪我,我很感激。” 展行道:“你已经谢过我了。” 张辉又认真说:“还要谢你帮我们兄弟俩解决了这次的事。” 展行忙道:“不是我一个人的事,大家都有份的嘛。” 张辉说:“在柳州的时候,谢谢你相信我。” 展行道:“哎,别这么客气……我起鸡皮疙瘩了。” 张辉说:“三爷的酬劳我付了,心安理得;小唐和虎哥……其实他们都听你的,你去他们才去,所以我刚给他们送了点东西,当作心意。听说你家里有钱,什么也不缺,我也不知道该送你什么,但很高兴在世界上有一个像你这样的朋友。” 展行道:“去哪里?” 张辉:“找嫂子。” 展行:“嫂子?” 张辉默然不答,片刻后忽然问:“你把面具戴上的时候,也听到他说的话了?” 展行忙道:“对!你也看过少司祭的记忆?” 张辉答:“小时候有几次,偶尔戴上,还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知道了不少关于他的事迹。” 展行来了兴头,忙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张辉说:“都是一些关于他的,很琐碎的小事,大司祭带他在江边玩、用土捏陶罐、骑脖马,看桃花这些零零碎碎的。” 展行:“什么人都能看?还有我没见过的?” 张辉忽然道:“那个面具里的鬼灵回忆,其实不是戴在脸上看的,你想试试么?” 展行道:“当然!能怎么用?” 张辉推门进来,取出少司祭的面具,放在桌上,略一沉吟:“这是僰人传承巫术的一种重要方法,历代司祭把他们创造出的新的巫术法则添加进面具里,当新的司祭继承职位后,就能从面具中读出很多有用的信息。” 展行好奇道:“相当于一本百科全书?” 张辉点头道:“但必须使用司祭的血来开启,当天两副面具是因为感应到了我的血气,才会令你们被附身。” 他咬破手指,把血在面具那张脸的唇上,轻轻一抹,而后道:“牵着我的手。” 展行牵着张辉修长的手掌,张辉又抬另外一只手在面前轻按,刹那间黑暗的房屋,月光,昏黄的灯光尽数飞散,现出一望无际的巴蜀青山。 这一次,他们成了旁观者,进入两千余年前的神秘世界。 撤离巴蜀的队伍蜿蜒盘旋,在山道中辗转。 “秦人要打过来了!”族人惊慌地追上来。 少司祭回头,淡淡道:“知道了。” 族人道:“清觞!你上哪里去!僰母让你快点跟着你哥走!” 少司祭一路穿过兵荒马乱的村庄,进入古城的围墙:“让僰母走,我留下来。” 族人道:“你是少司祭!你掌管僰人一族的子嗣,没了你在,祖先鬼灵不会护佑我们一族兴旺的!” 展行牵着张辉的手,一大一小站在城门处,展行道:“我没有看到这一幕。” 张辉说:“我们跟着他,别放开我的手,否则你会被这里的记忆赶出去。” 张辉带着展行,跟随在少司祭身后,犹如两个与这世界完全无关的人。 沿途留下的,俱是僰人的战士,他们或赤裸胸膛,手执青铜戈;或以皮盾护胸,朝少司祭清觞施礼。 少司祭走上一间石庙,光线马上暗了下来,四周火盆熊熊燃烧,映着祭坛下的石椅中,一名明秀女人。 张辉:“僰母,记得她的样子吗。” 展行:“挺像的。”他又端详张辉和少司祭,似在把他们的面容作比较,说:“你和清觞也有点像。” 张辉笑了笑。 少司祭也笑了笑:“你走吧,我留下来。” 僰母怒道:“这怎么行!明明说好你两兄弟一起走的,你若不走,族人千年血脉如何传承?” 少司祭摘下头顶面具,在祭坛前坐了下来,望着火盆出神。 古老神秘的庙宇里,供奉着巴蜀国的奇异神明,一株青铜古树在火光中折射着瑰丽的光芒。 僰母顾不得和少司祭多说,起身喊人,少司祭说:“不用再喊,他们都被我派到城门去了。” 僰母叹了口气,怔怔地坐回椅上。 “你哥也是没有办法……他必须率领族人离开。”僰母出神地说:“清觞,你太任性了。” 少司祭无所谓道:“你有多喜欢我哥?才能作出这样的决定?能用生死永隔,来完成彼此的意愿。” 僰母看了少司祭一眼,淡淡道:“你不懂的,清觞。” 少司祭起身,说:“你快点走,好好陪我哥过日子。” 僰母转身道:“你要做什么!” 少司祭站在树下,闭上双眼,一刹那衣袂飞扬,青铜树分崩离析,枝干瓦解,树叶飘散,一片刻着“觞”的铜片掠过展行与张辉面前,拉开了大战的序幕。 展行:“她还是没有走。” 张辉点了点头:“你看他用的法器。” 城楼高处,少司祭拈着那片铜叶,叶上满是鲜血,一只金色的飞虫从山峦彼端飞来,少司祭身周银光缭绕。 张辉说:“星蛊离体,清觞身上的银羽蛊飞出来了。” 展行:“有什么作用?” 张辉:“把他的巫力催到最顶峰,最后会死。” “清觞——!”远方的大司祭痛苦地呐喊道,那一声穿过上百里的碧蓝长空传来。 少司祭闭上双眼,金蛊几次撞上他的肩膀,要把银蛊带走,似在恳求它与自己比翼离去,然而银蛊几次无动于衷,最终嗡地一声羽翼折断,化为蛹型没入少司祭额心。 僰母远远地看着这一幕,最终转身提起裙襟,走下城楼,安静地步入城中央的祭坛。 少司祭说:“你为什么不走。” 僰母低声答:“总要有人留下来的。” 少司祭沉声道:“那个人是我。” 僰母:“罢了,都留下来吧,你死了,我和他在一起,永世不得心安。” 展行:“好好的,咋就成了炮灰了nia?” 张辉:“……” 张辉:“她挺漂亮的,对吧。” 展行点了点头,张辉又道:“难怪我哥会喜欢她。” 展行:“是他哥,又不是你哥。” 张辉说:“我小的时候,看了很久这一段回忆,长大后才渐渐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展行:“你哥没给你解释?” 张辉淡淡道:“他看不到,只有我带着你进来,你才能看全。” 展行点了点头,说:“他看的应该是大司祭那个面具里的……” 张辉打断道:“是这样,之后的你应该都看过了,走吧。” 展行忽然笑了笑,张辉问:“笑什么?” 展行说:“你俩挺有趣的啊,换着看看不好么?” 张辉手掌一抹,推开面前镜像,他们又回到了屋内,张辉吁了口气,又说:“何必呢?人和人立场本来就不一样,有的时候,还是别看得太全的好。” 展行说:“别再和你哥吵架了。” 张辉唔了声起身:“走了,有缘再会,小贱。” 展行在门前站了一会,心里颇不是滋味,回床上睡了,半夜有人轻轻开了房门,进来亲了亲展行的唇。 “回来了?”展行迷迷糊糊地问。 林景峰身上全是汗味,脱了衣服,赤条条地钻进被里,展行把他抱着,林景峰累得不行:“全收拾完了。” 展行清醒了点,在林景峰脸上蹭来蹭去:“你臭死拉……” 林景峰笑道:“张帅也回来了。明天再洗澡,将就着点,臭就臭吧,好歹是自家的老公。” 展行叽叽歪歪,握着林景峰的唧唧睡了。 三天后。 张帅打点完门内大小事宜,亲自把数人送到凯里。 张帅笑道:“又得别过了,三爷保重。” 林景峰背着包,握拳与张帅轻一碰:“你也是。” 展行蹲在路边,颇有点舍不得唐悠:“你这就回去了啊,红叔他们打你吗?要是被欺负了……” 唐悠翻白眼:“你以为是你呢?本少爷没你这么欠揍好吗?他们揍我,你能干嘛?当小鸡被捏死不带还手的。喏,这个送你了。” 唐悠从背包里抽出一块黑黝黝的板子:“你们打算在北京定居了?这个可以过渡用用。” 展行:“切菜板?” 唐悠:“可以当砧板用,两边折叠板抽出来盖好能当烤炉和微波炉,通电后挂在墙上可以当热水器,口子接上水管可以当洗衣机,洗完能自动烘干……挂在墙上还可以当热水器……这里的加长翻板打开后能当冰箱,夏天放在窗台上背对外面还能当空调……” 展行抱着唐悠一把鼻涕一把泪:“呜哇哇哇——你怎么就走了啊!” 唐悠:“呜呜呜——” 展行可怜巴巴道:“连说明书都没有我要怎么用啊呜哇哇——” 唐悠:“……” 展行:“你被揍其实没啥关系,但你把我的虎哥也给拐走了啊,他要是被欺负咋办啊。” 唐悠一口气转不上来。 霍虎:“大哥就送他回到家门口,再去北京找你们,不当特种兵,太穷了。” 张帅看了展行三人一眼,笑着朝林景峰说:“听小贱说,三爷打算洗手了?” 林景峰想了想,答:“或许吧,钱不够花,离我的目标还差点,说不定还得跑一趟敦煌。” 张帅理解地点了点头,又问:“近期还有什么打算?” 林景峰说:“先去北京,得把小贱身上的佛骨送到博物馆去,再找个地方让他住下来,旁的事,走一步算一步吧,总这样也不是办法。” 张帅道:“成,到了以后给我地址,三天两头去看你们。” 林景峰点了点头,展行和唐悠、霍虎过来,展行问:“你弟到底上哪去了?” 张帅答:“找神光蛊去了,十万大山七千余寨,应该还有不少僰人的骨血。” 唐悠诧道:“找到以后,你就多个弟妹了?” 张帅尴尬笑了笑,不答。 展行怀疑地眯起眼打量张帅:“不是这样吧,前天他还说来着……不是去帮你找媳妇吗?” 张帅一本正经答:“小畜生想找媳妇还是找嫂子,你说我管得着么?都说长兄如父,我可是没他办法,只得随他喜欢了,拍张照留念吧?小贱不是很喜欢拍照的么?” 展行掏出手机,拍了张照。 张帅说:“那么,哥们儿?就在这里散了?” 数人逐一与张帅拥抱,展行又道:“祝你们也过得好。” 张帅眼眶有点发红,说:“以后常聚,车票在这里了,多保重啊!兄弟们!” 凯里道别,天各一方,林景峰与展行手牵着手,乘上开往北京的火车,霍虎则与张帅挥手,带着唐悠前往广州。 chapter61 北京, 潘家园, 春节期间往来淘货的老外络绎不绝, 过年时的节庆气氛未散, 塑料鞭炮仍挂在房檐下。 山中不知岁月,展行依稀觉得过了很久, 然而从年初三离开纽约至今, 不过只有短短的十天, 正月十五还没到。 青云斋大门紧闭, 林景峰一手握着展行的手, 另一手拎起黑漆木门上的狮口环敲了敲,没有动静。 “去度假了?”展行问。 林景峰眯起眼,这与他所猜想的不合,行云身有残疾,过年又是生意最好的时间,应当不会离开店铺才对,莫非是她哥出了什么事?他转头看,没有发现跟踪的人。 满背包货无处销,林景峰沉默地走出潘家园, 依旧紧紧牵着展行的手。 林景峰:“我得联系斌嫂,包里的东西得倒出去才有钱。” 展行:“有多少钱,咱们接下来做什么?” 林景峰:“你觉得呢?” 展行磕磕巴巴说:“呃……先找个地方住?” 林景峰略一思索, 点头道:“可以, 我去看看。” 展行说:“我问问二舅, 请他帮我们找个房子?” 林景峰哭笑不得, 展行忙解释道:“咱们自己出钱,买间小一点的。” 林景峰正色道:“媳妇,你知道北京的‘小房子’要多少钱么?” 展行一脸茫然,说:“很贵吗?租也可以啊。” 林景峰想了想:“租倒是可以考虑。” 展行拨通电话:“喂,二舅吗。” 孙亮:“你谁啊你。” 展行:“擦!你外甥啊!我回北京了,二舅,你在干嘛。” 孙亮:“外甥?老子哪有外甥啊?滚!”说完把电话挂了。 展行:“……” 林景峰:“??” 展行只想咆哮着摔电话,总算明白了,这一大伙人全是串通好了的!太可恶了! 林景峰说:“他不理你?没关系,我去联系租房的事,今天先找个酒店住着吧。” 展行无精打采,手机又响了,是陆遥的声音。 展行:“二舅妈?你在加拿大被外婆打手板吗?” 陆遥可怜巴巴道:“嗨,别提了,哥,我在二舅家。” 展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陆遥又斯文贤淑地说:“兄上,你能过来一趟么?听说,展扬和陆少容……” 孙亮把电话扯了过来,问:“不玩了,小贱你在哪儿?” 展行怒道:“你谁啊你!” 孙亮道:“好了好了,给个地址,待会派人去接你。” 展行报完地址,挂了电话,一脸苦大仇深,林景峰莞尔道:“怎么了?” 展行说:“先去二舅家,晚上在他家住可以么?” 林景峰点了点头:“当然,带点礼物过去?走吧,咱们先去逛逛。” 林景峰带着展行在超市里闲逛,展行说:“他可能不吃这些……” 林景峰答:“意思到了就行,拿去喂狗也可以,礼貌总要有的,见到他该说什么?上次在医院里头一次碰上,他没注意到我。” 展行笑道:“他脾气很好的,从来不摆架子,随便就行。” 林景峰淡淡道:“那可是对你们,估计对着外人也没几句客气的吧。” 展行想起一件事,说:“对了,我妹在他家,待会见了面,你千万要注意一件事,别说错话了。” 林景峰:“?” 展行:“我妹呢,生平最讨厌别人说她是‘小女孩’,别把她当小孩看,而且她喜欢我二舅你也知道的……” 林景峰说;“知道,不能在你二舅面前说她小,是吧,明白了。” 展行:“否则后果可是相当滴严重呐!” 买完东西出来,展行蹲着,林景峰站着,像俩小民工站在潘家园外抽烟,十分钟后车来了,载上他俩,风驰电掣地朝孙亮家开。 孙亮的家气派堂皇,展行和陆遥这两名太上皇、皇太后一到,孙亮估计这辈子再也不会嫌宅子里冷清了。 上次展陆两兄妹一起来,还是五年前的中秋,孙亮至今仍记得当初鸡飞狗跳墙,佣人横梁自尽,保镖挥刀自刎的壮观场面。所以听得展行圣驾抵达北京,第一时间作好防范措施,才敢派车去接。 孙宅: “呐!!!!” “送你的!!!” 展行咆哮着把零食与贵州的纪念品朝茶几上一摔。 孙亮道:“哎哟生气了?我这不是正忙着吗,来来,给二舅抱抱,年初三回来,又跑哪儿去鬼混拉?” 陆遥端着茶杯,温柔笑道:“哥,你这可不行呀,怎么老给二舅添麻烦呢?” 林景峰:“……” 孙亮打量林景峰,说:“坐吧,你把我外甥给拐去哪了?实话告诉你……” 展行诧道:“呀,孙董,你有外甥吗?来来,介绍给咱们认识认识?” 孙亮叫苦不迭,摆手道:“小贱,你到底打算做什么?” 展行像只生气的青蛙,林景峰自觉接过话头:“我们打算在北京落户,和二舅做邻居。” 孙亮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荒唐事,看看展行,又看林景峰,林景峰说:“正想去租个房子,再给展行报名,让他去念书。” 孙亮已经彻底傻了,片刻后朝展行说:“我勒个擦!你来北京不住二舅家,要去租房子?” 林景峰喝完茶,摆手道:“过来看看您,我先走了。” 孙亮愕然道:“去哪?” 林景峰礼貌地点头:“去找家中介看看,小贱,你晚上留在这儿?” 展行:“你也回来呗,一起吃饭啊。” 林景峰微一迟疑:“好的,我尽量早点办完事回来。” 孙亮端详林景峰片刻,仿佛明白了什么,点了点头,起身道:“我让人送你去?” 林景峰穿上外套:“不用,你们聊吧,东西先托在这儿。”旋即系上腰包。 孙亮道:“来来,你叫景峰是吧,给你包烟抽。” 林景峰接过,笑道:“谢了。”旋即离开了孙宅。 林景峰走了,孙亮靠在沙发上,不认识般地打量展行:“你行啊你,小贱,怎么又跑出来了?不打算回家了?” 展行把纽约的事详细对孙亮说了,孙亮听完过了很久,点头道:“哦。” 展行说:“我想以后每年在北京呆呆,再回纽约住几个月,景峰他其实挺好的。” 孙亮点评道:“很强势,不说话的强势。二舅看走眼了,还以为你们都是小孩,现在看来都有自己的想法了。” 陆遥疑虑道:“哥哥,你能活下来么?” 展行说;“这不是正想办法呢么?” 孙亮说:“随你,不后悔就成。” 陆遥忽然意识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说:“那怎么成?你这就要成家了?这世界上可是没后悔药吃的,哥哥。” 孙亮一拍展行大腿:“咱们是有后悔药吃的,你还年轻,以后的事不急,行了先这样吧,你就随便去闹腾,啥时候你撑不住了,二舅罩着你,别给你那大嗓门老爸说,啊,你们玩吧。” 孙亮起身上楼,展行说:“他去给陆少容他们打电话了吗?你怎么到二舅这儿来了?” 陆遥见孙亮走了,马上把茶杯朝桌子上重重一顿,茶水四溅,叉腰尖叫道:“老娘好不容易离个家出走!我容易么我!要不是为了找你,我至于么?一下飞机就被二舅抓来了,关在这里哪里也去不成,完了还得乖乖回去!我还不如和丽萨她们去滑雪呢!你要赔偿我的心理损失……” 孙亮匆匆下楼,陆遥马上端庄贤淑状:“哥哥,你看我为了你……这真是……哎……你这人真是不让人省心。” 展行笑得抽倒在沙发上,孙亮朝佣人说:“给少爷弄点布丁吃,小贱,你的阿玛们再几天要过来了,顺便接遥遥回家。” 陆遥:“……” 展行:“哈哈哈哈——!” 孙亮再上楼去,展行已经快乐疯了,陆遥凄楚地挖着盘里一块牛奶布丁,把勺子一摔:“没天理啊!” “你就认命吧——”展行道。 陆遥:“我也想谈恋爱,呜呜呜——” 陆遥话未说完,孙亮家的花园外,响起一个人的声音。 “喂!把展行交出来!” 展行:“……” 陆遥:“这谁呢,你朋友么?” 保镖们大声呵斥,展行一阵风冲出孙家,亲自去开了栅门,大叫道:“虎哥——!你咋来得这么快?” 霍虎说:“我在潘家园碰上你师父了,他说你在这。” “小唐回家了么?”展行问。 霍虎点头道:“送他回去了,你们怎么样了?” 陆遥走出大门,好奇张望,霍虎一瞬间愣住了。 陆遥穿着一身淡黄的仿豹皮连衣保暖裙,真皮长靴,裹着条狐裘围巾,站在门口,问:“哥,这个又是谁?” 展行道:“这是虎哥,我大哥,上次给你看过照片的,虎哥你要干嘛?虎哥?” 霍虎摘下墨镜,缓缓走近陆遥。 陆遥:“??” 霍虎仿佛对着空气中无形的什么,鼻子抽了抽,凑到陆遥脖颈边,陶醉地闻了闻。 陆遥一脸嫌弃的表情,嘴角抽搐,避开些许,霍虎又跟了过去,陆遥忍无可忍,一巴掌拍在霍虎额头上,崩溃地尖叫道:“变态啊——!” 展行回过神,大笑道:“老妹……你洗澡还用的牛奶乳液?” 陆遥:“你……哥哥!你怎么认识的全是些变态!” 孙亮早就认识霍虎了,去年展行去西藏,便是由这壮汉陪同,后听余寒锋提到此人,便知他沿路保护展行,没有食言,遂邀请霍虎留下。 晚饭时林景峰也回来了,霍虎额头顶着个红巴掌印,各人就座晚餐。 “我给你们说个笑话吧。”孙亮系好餐巾。 展行:“说你又多了个外甥的笑话吗?” 孙亮把陆遥的盘子端过来,帮她切牛排:“我错了行不!你还惦记着呐!” 陆遥:“呵呵呵~人家也想听舅舅的餐前小笑话呐。” 孙亮:“不说了不说了,被嫌弃拉!” 佣人端上陆遥要求的,高贵优雅的法国菜。 林景峰和霍虎对着一大排刀叉发呆,展行说:“随便挑把顺手的用到底就行了,我一直都是这样用的。” 展行选了把大的叉子,于是开动。 林景峰把展行的盘子拖了过来,帮他切牛排,莞尔道:“也是以猪开头的系列笑话吗?” 霍虎看了看林景峰,不明白他为什么帮展行切牛排,问:“我帮谁切?” 展行:“帮你自己切就行了。” 孙亮颇有点感触,唏嘘道:“遥遥都长这么大了呐,再过几年能带男朋友来一起吃了。” 陆遥:“……” 展行憋笑憋得极为痛苦。 霍虎看陆遥表情有点不对劲,忙善意地安慰道:“她看上去还很小呢。” 林景峰侧头,凑在霍虎耳边小声提醒道:“不能说她小,她会发火的。” 霍虎差点好心办了坏事,忙点头。 孙亮说:“嗯,大家别客气,喝点,这红酒味道不错,遥遥还是小女孩,酒不能多喝。” 林景峰与展行表情同时十分奇怪,忍着爆笑举杯。 陆遥幽幽叹了口气,展开一个温柔的微笑:“遥遥可算是长大了,还好二舅一直都没老……” 孙亮莞尔道:“嗨,那简直是一定的呐!记得小时候不?你还叫二舅陪你玩过家家。” 陆遥:“……” 展行噗一声,忙用餐巾擦嘴,孙亮兀自不察陆遥心情,续道:“买了一大堆杯子、盘子、煮饭给二舅吃,非得让二舅蹲在地毯上,喝你调出来的鸡尾酒,结果被你哥的遥控汽车撞翻了,哭了整整一下午。” 展行终于扛不住了,一口酒喷了出来,抓狂地哈哈哈哈。 陆遥深呼吸,抓着桌子角,最后微笑地看着展行:“二舅不说我都……记不起来了呢,呵呵……哥哥?” 展行马上不笑了。 晚饭后,孙亮絮絮叨叨终于把陆遥小时候的事说完,数人方同情地看着陆遥,散了。 陆遥受到极大打击,神情恍惚地蹲在花园里。 林景峰与展行住的二楼,展行从阳台上朝下看了一眼,林景峰说:“你不去安慰她?” 展行想了想,没有说话。 林景峰又问:“你们都和你二舅很亲?” 展行点头道:“我每年复活节假和暑假都在北京过的,陆少容让我们来,但遥遥几年才愿意来一次。” 林景峰从背后搂着展行的腰,问:“她不是喜欢你二舅么?为什么不年年跟你一起来做客?” 展行茫然道:“不知道啊,陆少容让她来,她只是摇头,小女生的心思,谁说得清楚?我去陪陪她吧。” 林景峰说:“虎哥去了,你看。” 春季,花卉嫩芽破土而出,陆遥光着脚,穿着睡裙,蹲在花园里用一个小铲子翻土,那是十年前,她六岁的时候,展行与她来作客,在孙亮家花园一侧种的郁金香。 孙亮还专门为他们开辟了一小块花园,让两兄妹在这里种花,陆少容每次出差,都会带回来一些欧洲的花种,展行在自己家里种了,又到孙亮家里来种。 陆遥翻着土,喃喃道:“等郁金香长成海,我就能结婚了。” 郁金香枯的枯,死的死,气候不同,孙亮专门雇花农来照顾也养不出鲜艳的颜色,更遑论长成花海。 陆遥的婚礼也是遥遥无期,不知在何处。 霍虎喝着摩拉斐尔(两百元六盒的高贵牛奶),吃着孙亮家的金典澳大利亚牛肉干,站在花园侧旁看了一会。 “喏,送给你。”人高马大的霍虎也蹲了下来,递给陆遥一只昆虫。 陆遥没好气道:“这是蛾子不是蝴蝶,我谢谢你了,放它走吧,怪可怜的。” 霍虎问:“你在做什么?” 陆遥小声说:“我在照顾我的花。” 霍虎又问:“照顾它有什么用?” 陆遥:“等它们开出很多的花,我就可以结婚了,在婚礼上用。” 霍虎:“和谁结婚?’ 陆遥翻了翻白眼:“和奥巴马。” 霍虎:“什么马?跑得快么?” 陆遥:“……” 陆遥走到庭廊前,坐在落地窗边,呆呆地看着花圃。 霍虎也走到她身边坐下。 陆遥打量霍虎:“奥巴马没有草泥马跑得快,草泥马是奥巴马的四倍速升级版,懂么?” 霍虎似懂非懂,点了点头:“加油。” 陆遥:“大个子,你有喜欢的人么?” 霍虎:“没有,以前有过,现在不喜欢了,女人是祸水。” 陆遥撇嘴道:“男人才是好吗……你是我哥的大哥?你们平时都去哪玩?怎么认识的?” 霍虎想了想,说:“以前我在吐蕃,喜欢过一个女人,她给我生了三个小孩……” 陆遥眉毛动了动:“就是西藏嘛。” 霍虎说:“嗯,西藏。” 陆遥:“后来内女的咋拉,你们离婚了?” 展行在阳台上说:“不行,我得去把他弄走。” 林景峰笑道:“你管那么多做什么呢,一个是你义兄,一个是你妹……” 展行:“这坑爹的呢!虎哥连钱用哪几张都分不清,没事还好,万一我妹喜欢上他了,跟着他喝西北风吗?不行!绝对不行!” 林景峰拉着展行的手,笑看着他。 展行道:“我得对我妹负责!” 林景峰说:“爱情是自己的事,亲爱的。” 展行:“我妹还是个小孩!她根本不懂什么是爱情,对我二舅也是这样!我觉得我得开始引导她了……” 林景峰忽然道:“你爸对你,也是这样想的,刚那几句真像你爸的口气。” 展行一怔,想起展扬与陆少容的训导,以及对他与林景峰的关系的反对,突然就明白了什么。 他自嘲地笑了笑,说:“懂了。” 林景峰说:“虎哥其实人不错,再看看吧,我觉得你妹只是需要个人谈谈心。” 霍虎说:“离婚是什么意思?我和她的小孩……都生病了。” 陆遥心内一惊:“能治么?” 霍虎难过地说:“儿子,女儿都是,脸上毛茸茸的……” 陆遥诧道:“那是返祖现象吧,好几个小孩都是这样吗?怎么会?我记得是个别例子啊。” 霍虎点了点头,想起从前的事:“我想把小家伙们养大,后来……我媳妇把它们都淹死了。” 陆遥“啊”地叫了出声,忍不住眼泪:“为什么这么残忍?” 霍虎耷拉着脑袋:“我离开布达拉宫的时候,她趁我不知道,就把孩子们带到纳木措湖边,亲手淹死了,再领养了两个孩子,对外面说是我们的骨肉……” 陆遥捂着嘴,同情地摸了摸霍虎的头。 霍虎说:“所以我就……再也没有喜欢的人了。而且我很喜欢和小孩子们玩,你哥和你,都是很可爱的小孩。” 陆遥只觉这前因后果实在是没头没尾,不成逻辑,霍虎道:“不想了,你要加油!” 陆遥眼眶里泪水滚来滚去,点了点头。 孙亮家的花园外墙,墙头蹲着只奶白色的花猫,霍虎看了一会,捋起袖子凑上前去,揭起它尾巴看了看。 那花猫撅着屁股,莫名其妙,转头看了霍虎一眼。 霍虎失望地说:“公的。” 花猫:“?” 花猫“喵”了一声,展行在楼梯上说:“陆遥,进来喝热巧克力吧,外面好冷。” 陆遥恹恹地“哦”了一声,问:“虎哥,喝点热的?” 霍虎还在花园里,斟酌许久,似乎在考虑一个难题,摆手道:“你们喝,别管我。” 夜十一点,兄妹俩各自回房,展行握着林景峰的唧唧,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听到花园外…… “喵——”大黄猫惬意的叫声。 “喵——”奶白色花猫殷勤的叫声:“喵——?” “喵喵喵——”两只公猫叫春。 “喵!”花猫恐惧的叫声。 “喵——!!”花猫炸毛,显是被弄疼了。 林景峰:“春天来了。” 展行:“吵死了啊。” 展行一摔枕头,吼道:“虎哥!声音小一点!” 声音渐小,花园外,奶白色的花猫像是想逃跑,又舍不得,迟疑地喵了一声。 大黄猫伸出一只前爪,霸道地搂着花猫,三只爪子扒地,半拖半抱地把它抱去胡同里了。 chapter62 翌日清晨。 林景峰取出一张纸, 放在床上:“这是斌嫂那边帮伪造的传真件。”又一手拿着佛指, 另一手拿着方石, 看着展行。 展行征求地看着林景峰:“石头咱们可以……留下?” 林景峰点头:“当然, 新家也租好了,今天可以搬过去。” 林景峰在海淀区租了间半地下室的小单间, 地方偏僻, 人流量大, 大部分是北漂的待业者, 夜间安不安全, 展行倒也不用怕,林景峰不去抢人算好的了,谁敢来打他们主意? 展行收拾好东西,与孙亮陆遥告别,去了他们的小新家,霍虎则仍然留在孙府上,一方面陪陪陆遥,另一方面,林景峰也表示新找的房子霍虎挤不下。 林景峰取出钥匙, 打开门:“你都想好接下来怎么做了?” 新家几乎是个灰水房,斜天窗对着街口的花园,一缕阳光照进来, 其余空间都是黑的, 面积不到十五平方米, 进门就是狭隘的小厨房, 浴室,再一张床,没了。 “我都想好了,明天就去故宫博物院。”展行看了一会,意识到,从今天起,他们就要面对真正的生活了。 “这么小?”展行心想还好没拿孙亮送的摆设,要是把什么古董花瓶,青铜鼎甚至意大利沙发拿来,估计连门都挤不过。 林景峰嘲道:“不满意?就这一丁点也得六千呢,三个月房租外加押金。” 展行茫然点头,对几千没概念,莞尔道:“很满意,再满意不过了,以后这里就是咱们的家了。” 展行咂吧嘴,似乎还觉得有点不够,到处寻求可用空间,最后放弃了这个打算。 唐悠送的小玩意彻底派上用场了,展行不禁感叹这小子实在是个天才,电击棒一拆开,可作台灯、擀面杖、衣服吊钩、毛衣去球吸棒……林景峰的几件从唐悠处凹到的小产品更是一职多能。 他们几乎连电器都不用买,买了也放不下。 林景峰枕在床上斜斜躺着,抻手指头,看着天花板出神,展行趴在林景峰身上,又亲又蹭的。 “跟着我你后悔么?”林景峰忽然问。 展行笑道:“现在还不,你呢?” 林景峰:“当然不,这是我的第一个家,我很喜欢。” 展行在他唇上亲了亲:“你打算啥时候去找工作?别再去挖坟了吧。” 林景峰看着展行的眼睛,许久后微笑着说:“我得等一段时间,斌嫂会给我安排好。” 展行蹙眉道:“又给你消息?让你去钻地?” “不是。”林景峰摆了摆手:“她会帮我找份活干。” 展行欣喜大叫:“太好了——!” 林景峰被吓了一跳,继而也笑了起来:“那么高兴做什么?” 爱情有了,住的地方也有了,剩下要解决的,就是面包了。 林景峰虽然还有不少钱,但最好还是先别动,展行手里有两张卡,一张是他自己办的,里面有五千现金——还没有真正决定在一起前,林景峰给他的盗墓酬劳。 另一张则是林景峰自己的卡,里面还有十来万。 展行掂了掂,把它们收好,他买了一本厚厚的《故宫博物院藏》,在家里背了两天,第三天起了个早,上街找工作,出门坐的士什么的,是绝对要杜绝的,更不能让孙亮的车到地下室外面来等,于是就只好坐地铁了。 林景峰看了看地图,带着他,揣上释迦牟尼的金手指,前往故宫博物院。 博物馆热闹非常,正是假期,林景峰说:“你进去了?” 展行说:“我自己可以的,别担心。” 林景峰点头:“你加油,我回家洗衣服,晚上来接你。” 展行深吸一口气,抬头看着博物馆门,走了进去,手机响,林景峰的短信:“宝贝,加油。” “我找王华副院长。”展行走进东廊,对行政区的门卫说。 展行记得故宫博物院的负责人之一姓王,许多年前在他还小的时候,过来纽约世界博物馆开会,那时候正是陆少容接待,开完会姓王的还在他家吃了顿饭。 思来想去,只有这人他是记得名字的。 门卫问:“有预约么?” 展行取出斌嫂伪造的介绍信:“没有预约,但这里有一份介绍信,我是人文大学的学生。” 门卫接过信进去,片刻后出来说:“副院长请你谈谈。” 展行松了口气,第一关过了。 副院长是个头发花白,戴着眼镜的老头,看到展行来了,忙起身与他握手,请坐后,开口问道:“你是人文大学的新生,阳林波老师的学生?” 展行看到王院长的眼睛竟是发红,忙欣喜道:“对,您认识他?!” 王院长点了点头,双目通红:“我们是老同学了。” 展行怔住了,没想到死在西藏的阳教授会在这里被想起来。 “我认识……李院长,阳教授。”展行说:“他们都是很好的人,可惜都为了保护……国家文物,牺牲了,我很难过。阳教授教给了我不少东西……” 展行想起那个到此一游,颇有点心虚:“我很感激他。” 那句话倒是真诚的。 王院长摘下眼镜,展行忙掏出纸巾递过去,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滋味,王院长问:“根据这信上的学院公印,在他的生前,应该是推荐你到我们馆里来勤工俭学。” 展行忙道:“是的,当时出了点事,所以就耽搁了,过年前的事情。” 王院长想了想,说:“你今年多少岁,身份证可以给我看看吗?” 展行取出护照的复印件,王院长吃惊不小:“还是美籍?” 展行笑道:“思念故乡,回来……上学。” 王院长一边看展行的护照复印件,头也不抬:“以后有什么打算?” 展行说:“或许会留在国内吧。” “我相信你。”院长问:“你觉得自己适合做些什么?” 展行松了口气,第二关也过了。 展行说:“我想当文物讲解员,寒假的时候,我买了一本这个。”说着从包里取出厚厚的馆藏介绍:“我已经大部分背下来了,您可以随便挑一页考我。” 王院长看也不看那书,示意收回去:“这本书是我编的。” 展行笑答道:“对。” 王院长还有点犹豫,展行又说:“您有时间的话,我给您讲解一圈,咱们出去逛逛?” 王院长笑道:“我相信你有这个能力,既然是老阳生前认为不错的学生,你的能力应该也差不到哪里去,再加上本来就会英语……” 展行说:“我会英语、粤语和普通话。西班牙语也会一点,小时候外婆逼着教的,她曾经在欧洲留学。” 这下王院长点了头,说:“很好,你打算每天工作多久?” 展行:“我觉得我可以到寒假结束前,每天全职工作,开学后……改为周六日过来兼职?” 王院长爽快地说:“行,顶不住了一定要说,我给你开个条子,你到午门外去找一位姓林的主任,他会给你安排,至于薪水……” 展行舔了舔嘴唇,这对于他来说很重要。 王院长说:“给你每天结算,小费的话,按照他们的一般讲解员标准付,试用期三天,这三天里你只能负责珍宝馆,钟表馆以及青铜器馆里;过了试用时段后,按照林主任的安排,给你分中西两路,一周之后没有问题,就可以走全程了。” 展行道:“太感谢了!单馆多少钱?” 王院长道:“单馆现在是志愿者负责,没有酬劳,但是一旦聘用你了,中路每次一百元,中、西路一百五十元,全程两百五十。” 展行脑子里乱成一团,把两百五十元换成牛肉干,发现只能买不到十斤。 这也太少了吧,展行心里吐槽,表面上激动地说:“行!我一定努力!” 王院长起身与展行握手,交出条子:“辛苦你了,一定要坚持。” 于是展行拿着条子去午门,胸前挂着个扩音器,开始他的第一份工作了,等着的时候不忘给林景峰发条短信:【一切顺利,开始接客了。】 林景峰:【努力!争取当头牌!】 展行精神抖擞地来上班,平生第一份正式职业。 林景峰傍晚来接,发现展行蔫了。 “很累么?”林景峰关心地问。 展行指了指嗓子,说不出话来了。 展行又指了指林景峰手里的东西:“???” 林景峰看了一眼手里的小玻璃瓶:“许愿瓶,没见过么?” 展行傻乎乎地摇了摇,又拔开盖子看了看,意思是哪来的。 林景峰:“博物馆的垃圾桶里拣的,老外们买了纪念品嫌占位置,就把瓶子扔了,我拣了好几个呢。” 展行:“!!!”猛拍林景峰后脑勺,并刮自己的脸,意思是丢人。 林景峰:“拿回去洗洗干净,装盐和味精什么的,或者当装饰……” 展行点了点头,叮叮地碰了碰,意思是还可以拴起来当风铃。 这世界真是太安静了,林景峰牵着展行,展行乖乖地跟在后面走,当了一天讲解员,再没半点力气蹦达,林景峰吩咐什么他就乖乖做什么。 林景峰忽然觉得,让展行当一辈子讲解员也不错,起码不会精力过剩,总在他耳边唧唧呱呱的。 展行忽然觉得,当一辈子讲解员也不错,他们有很多事情可以一起做,比如晚饭后凑在一起,用绳子把小玻璃瓶拴起来,挂成一排当风铃,也可以朝瓶子里放点浪漫的东西。他决定明天也去垃圾桶里翻翻,说不定能找到不错的。 三天后的晚上,展行领到了第一笔钱,兴奋地在他们的小窝里按计算器,把一百块的叠在一起,准备翌日去找柜员机存钱。 林景峰斜眼一瞥,吃惊道:“哟,不错么,讲一天赚这么多?” 展行悲愤道:“黑心呐!还要抽成!我容易么我……咳咳!” 全程二百五,展行要带着游客,手拿扩音器转一整个上午,酬劳还要被博物院抽去一百五,实际到手的只有一百。展行早上一趟,下午一趟,傍晚再加一次中路进太和殿,一天下来总共得了两百五十元薪水。 林景峰躺在床上用展行的手机上网:“很不错了,我只能去工地搬砖,一天还没两百五呢,这年头,技术工种就是吃香。” 展行算了算,一个月不休息做足三十天,只有七千多,多少能理解林景峰的心情了。 展行把钱折成小块,分别收在瓶子里,每个瓶子里装三十五,当生活费。 林景峰嘲道:“怕我买菜贪污么?” 展行:“苏东坡就是这样,以前把钱分成一天一天的,放在竹筒,挂在房梁上,每天拿一个下来用,这种理财方式很不错嘛。” 林景峰大部分时间呆在家里,斌嫂的消息还没有来,他也不出外找工作,仿佛隐藏着某个不想让展行知道的计划。 每天白天,林景峰送展行去接客,便回家做家务,洗好展行的臭衣服晾干,中午小两口各自吃,林景峰吃泡面,展行在故宫吃来一桶,晚上林景峰再买点菜,亲自下厨,有时候是炒菜蒸鱼,有时候则是火锅,两人就着小矮桌,坐折凳开饭,倒也似模似样,十分温馨。 展行忙得没空去看孙亮,只给他打了个电话,简要汇报工作进展,给展扬陆少容打电话时,那边还是陆遥的“看图说话自动留言”,于是只得作罢。 十天后,展行赚了不少钱,麻烦也来了。 那天下午,两个戴着墨镜的男人在午门外转悠。 “小帅哥!”一名导游姑娘笑道:“有客人专门翻你的牌子!” “唔!”展行三两口吃完他的来一桶,一抹嘴,出来接客。 “需要全程讲解……么?”展行笑容僵在脸上,嘴角不住抽搐。 陆少容摘下墨镜:“是的,您好。” 坑爹呐!展行只想咆哮。 展扬摘下墨镜,不可一世,趾高气扬地问:“哟,不错嘛,讲解多少钱?收小费不?” 展行手指握着扩音器的柄,指头微微痉挛:“那个……小费随两位喜欢,全程陪同两百五十,中西路、五殿三宫十二馆……嗯嗯。” 展扬:“包你一天多少钱?” 展行很想把扩音器朝老爸身上摔,片刻后支支吾吾道:“一天……三百多四百吧,有百分之三十五要给博物院提成的。” 陆少容点了点头,朝展扬道:“月薪五六千,在北京还勉强算可以了。” 展扬道:“这工作能做一辈子吗?保险都没有的。七老八十拿个扩音器在故宫里晃,像什么样子?” 陆少容笑而不语,展扬又道:“算了,pos机拿来。” 展行抓狂地说:“没有!只能付现!我谢谢你们了!” 陆少容脸色一沉,教训道:“你就是这么对待外国友人的?” 展行彻底服气,低头一抹脸,把咬牙切齿的狰狞表情切换为阳光笑容,彬彬有礼地说:“很抱歉,本服务不提供刷卡机,两位,如果没有现金恕不接待……噢很好,是钞票,我们这就开始吧?” 展扬满意地点头,掏出三百元人民币给自己儿子:“这还差不多。”展行等了半天,没听到那句“不用找了”,只得转身进办公室登记,展扬不忘吩咐道:“把发票开过来。” 展行看着老爸:“对……不起,不提供发票。” 陆少容问:“没有发票能便宜点吗?” 展行真想一头撞死:“我回去问问……” “送你们两瓶蒸馏水。”展行登记完回来了,揣着老爸们给的钱朝兜里塞。 展扬勉勉强强地喝了一口,陆少容连开瓶子的兴趣都欠奉,俩人跟着展行进了午门。 “咳,两位看到的这座建筑是太和殿……” 展扬:“牌匾上写着,我又不是瞎子。” 陆少容笑得肚子疼。 展扬:“会说西班牙语么?用西班牙语讲解。” 陆少容:“我看这位讲解员长得还像会西班牙语的人,不如用西班牙语介绍吧。” 展行又咳了一声,开始讲外语,二人频频点头,展扬道:“很不错!” “永乐十八年,那位史上非常出名的,锦袍金龙帝,战甲万人敌——朱棣,修建了太和殿,原名叫‘金銮殿’……”西班牙语霹雳噗噜十分拗口,一堆名词没办法翻译,展行自动切换回中文:“它是明清两代帝王举行仪式的重要场所。” “比方说帝王登基,册后等等……”展行绘声绘色:“满朝大臣都在这里按官职站位,皇后从侧面的屏风后走出来,千秋万代……” 陆少容对这些熟得不能再熟,展扬却听得津津有味,取出相机拍照。 展行住口,片刻后愤怒地赶开凑近的几个老外:“喂,你们不要蹭讲解好么?” 展扬笑了笑,朝几个老外打招呼,对方是西班牙人,展扬又用英语说:“这是我儿子。” 老外纷纷点头,陆少容说:“让他们蹭一下嘛,你的声音这么大,又没有损失。” 展行只得敷衍地点头,改了语言,沿路把他们带进中路。 走过十二馆中的珍宝馆,展行正讲解得起劲,陆少容忽然问:“你不会腻味么?每天的台词都一模一样的。” 展行一顿,愕然道:“不会啊,我每天带客人进来,讲解词都是有区别的!” “除了藏品的真实介绍没有怎么变,大部分典故都是我随口瞎编的。”展行主动说:“每天走过这里,都会给它们编些不一样的故事,编故事很好玩呢。” 陆少容:“……” 展扬:“……” 沿途跟着的几名老外去看花瓶,陆少容又问:“东西还回去了么?” 展行答:“还没有,在等机会。” 老外们过来了,展行咳了一声,穿过西路再次开始讲解。 珍宝馆的东陲运来一具金佛像,还没有竖牌,最上面的摄像机也没有安上,王馆长与几名教授站在佛像前谈论,展行看了一会,带着他们停在佛像前,开口道:“这是西藏前弘与后弘断层时期的一件见证品,非常重要。” 王院长转过身,愕然看着他们,展行兀自道: “传说它是文成公主和亲时带到大昭寺的第一件珍品,后来经历了朗达玛灭佛运动,整个藏传佛教陷入一片黑暗,僧人们启动‘识藏’仪式,把这具释迦牟尼十二岁童子佛等身金像深埋于地底。” 展扬问:“朗达玛是什么东西?” 陆少容解释道:“猫瞳神光朗达玛,历史上争议最多的西藏赞普,这个人很有意思,传说出世时脸上带着一层虎黄色的胎毛。” 展行瞠目结舌,终于小巫见大巫了。 王院长认出了陆少容,忙道:“陆副馆长!您好您好!” 陆少容礼貌地微笑,与他握手,王院长又朝身边的人介绍道:“这位是纽约世界博物馆的中国馆区负责人,陆少容先生,这位是……” 展扬道:“我姓展。” 众人纷纷点头,王院长看看展行,又看展扬,发现了是两父子,陆少容温和地笑道:“这是我们的儿子,展行。” 王院长这才想起来,展行好奇道:“爸,朗达玛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陆少容耸肩:“历史的事情,谁说得清楚?照我看他甚至不能算是人,因为根据藏地的一些古卷记载,他的妻子曾经为他生下过三胞胎,每个孩子都是面长虎毛,甚至有尾巴。” “当然,最后这些孩子都被溺死了,反倒是收养的两个小孩,一名的后代远走古格,建立了新的王朝,另一名则再次把藏传佛教从黑暗中解放出来,收拾他闯过的祸。” 展行说:“好可怜。” 王院长道:“无奇不有,不可尽信,我始终认为朗达玛对宗教的损害,是后世无法弥补的。” 陆少容看了一会,问:“我保留意见,请问金漆是什么时候补上去的?” 王院长道:“您也看出来了。” 陆少容问:“有什么东西,是能把埋在地底的黄金腐蚀出一个个小孔的?而且是最近才补上的。” 王院长道:“果然好眼力,拉萨博物馆送来这件藏品的时候,没有任何解释。按我的意见,也应该恢复它的原貌,那边已经尽力了,我们很多馆员都看不出金像被修补过的痕迹。” 陆少容点了点头:“小贱?” 展行会意,带着他们继续朝前走,陆少容笑道:“王老师应该很忙,晚上就不浪费您的时间了。” 王院长笑了笑:“您果然理解的。”遂与他们握手告别。 展扬道:“不请他吃个饭什么的?” 陆少容笑道:“学考古的都宅,恨不得多点时间去研究学术和藏品,谁有空听你高谈阔论?互相理解一下吧。” 展行说:“待会逛完了就去吃饭吧,我请我掏钱!” 展扬看了儿子一会,诧道:“你赚钱了?” 展行:“当然!这不是钱吗,啊!”说着拿出刚收到的展扬兜里的钞票来回扇。 陆少容:“把二哥和陆遥也叫上吧。” 展扬马上站在玉石馆中间吼道:“我儿子辛辛苦苦赚点钱,凭什么叫他来吃白食——!” 展行:“爸!” 陆少容:“扬扬!注意影响!” 展行:“我们现在看到的是清朝用的一些玉器,老爸你再在这里吼我就要报警了……” 傍晚时分,林景峰在午门外等了很久。 几名女导游摘了牌子,叽叽喳喳地出来,准备下班,林景峰问:“展行呢?” 数人见过林景峰许多次,知道他每天一定会来接展行,有人便道:“他中午两点接了个全程,估计也快出来了,你进去找找吧?” 林景峰天天来,门卫都认识,展行也和门卫们都混熟了,午休或者傍晚经常一起抽烟聊天嗑瓜子,林景峰便朝一个看上去面熟的说:“我马上就出来。” 门卫也不收他票,便放进去了。 夕阳把他的影子拖得长长的,落在石砖地上,林景峰跃上台阶,看到展行说说笑笑,与数名老外告别,正带陆少容与展扬走出来。 陆少容站着打电话通知孙亮与陆遥来吃完饭,展扬一臂挽着西装,一手伸指不停戳展行的脑袋:“这里天气冷,你站一天也不多穿点,就套个毛衣……” “小贱!”林景峰远远道。 展行看到人,对父亲说:“他来接我了。” 林景峰:“过来!” 展行走过去,展扬怒道:“你把我儿子当狗?” 陆少容拨通电话,示意道:“好了别吵,待会又闹得不愉快。喂,二哥吗?我是老三,今天刚到北京,一起吃个饭吧……” 展行走过去,摘了扩音器,林景峰帮他拿着,问:“你爸怎么来了?” 展行说:“不知道啊,估计是我二舅说的吧。晚上要请他们吃饭……” 林景峰哭笑不得道:“我有预感你要被宰了。” 展扬站在原地,看到儿子与林景峰手牵着手,心里百感交集,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展行忽然想起一件事,忙道:“你们在这里等等!” 他拉着林景峰,朝珍宝馆的方向大步奔跑,穿过夕阳下的宫廊,在一间陈列室外停下脚步。展行紧张地问:“你看得到摄像机么?” 林景峰探出头看了一眼,庭廊边隐蔽摄像机的红点已经亮起,四通八达的闭路拍摄网开始监视整个故宫博物院。 “有,但我们的方向没拍到。”林景峰也有点紧张:“那座佛像怎么到这里来了?” 展行嘘声说:“从拉萨运过来的,佛像上面摄像机还没装好,估计警卫都去吃饭了,太好了。你扶着我,咱们爬上窗边去。” 林景峰扶着展行,二人在窗沿站定,展行掏出随身携带的佛骨,比了个动作。 脚步声在庭廊外响起。 林景峰:“警卫回来了,走吧,下次再来。” 展行潇洒一掷,金色的佛骨在空中呼呼打着圈脱手,甫一扔出,展行便看也不看,转身落地,与林景峰一通狂跑。 陈列室的另一扇门推开,佛骨当啷一声准之又准地落在释迦牟尼的掌心中。 释尊金像在夕阳下双目蕴含着慈悲与怜悯,室内黄昏的光线渐渐淡去,唯有佛骨安静地闪着光。 三天后,释尊中指舍利惊现故宫博物院,消息轰动了全国。 ——卷四·僰母·end—— chapter63 北京, 御品神厨。 各人就座, 展行问:“你们想吃点什么?” 陆少容无所谓道:“客随主便, 等你二舅来了问问?” 展行挠了挠头, 随便一个菜的价格都等于他滔滔不绝,在博物院讲上一整天的薪水。 展行:“来四碗白饭, 一碟酱菜。” 陆少容:“……” 展扬:“……” 陆少容善意地提醒道:“是六碗, 你二舅和陆遥不吃饭?” 展行:“呃, 听说陆遥最近在减肥……” 林景峰:“应该是八碗吧, 起码虎哥要吃两碗呢。” 展行:“虎哥有事出去了, 要么咱们换一间吃?” 展扬坚持道:“别的地方我都不认识,次次来北京你二舅都请这家,恩哼?” 展行彻底蔫了,林景峰哭笑不得,接过菜单,点了几个菜,说:“还有两位客人,到了再上菜。” 服务员撤了菜单去准备,展行给父亲斟茶, 展扬食指随便叩了叩桌,开始闲聊。 “什么时候让老大和小妹也来玩玩。”陆少容笑道:“我看小贱讲得挺不错的,以后一大家子人春游, 都可以不用请导游了。” 展行敷衍地唔了声, 林景峰忽然私下问道:“你家还有亲戚?” 展行说:“还有个小姨, 和陆少容结拜的是四个人, 我大舅、二舅、他、小姨,小姨结婚了,以前也喜欢我二舅。” 林景峰:“……” 展行猜到林景峰在想什么,小声笑道:“我二舅他就是个万人迷,其实他以前确实想娶我妹,不过这本烂账算不清楚,本来以为我妹会长得像陆少容……” 林景峰小声说:“你们两兄妹都长得很好看,但她不像你爸,也不像展扬,到底像谁?” 展行神秘兮兮地说:“她长得像我外婆,其实我挺喜欢外婆的。” 林景峰:“??” 展行:“但外婆一直处心积虑地想拆散展扬和陆少容,展扬生平最不待见她……二舅来了,先不说这个。” 万人迷孙亮到场。 陆遥温柔贤淑,仪态万千地朝位上一坐,孙亮说:“小女孩一个,化什么妆?又害二舅背黑锅,让等这么久,不好意思啊。” 陆遥:“……” 陆少容忙安慰道:“遥遥长大了嘛。” 众人忙打哈哈道就是就是,陆遥这才开心了点。 “点菜了么?”孙亮以为自己请客,服务员躬身报了菜名,孙亮又道:“怎么全是下饭菜?一人加个椰青翅,再来瓶两千年的红酒……” 展行的心理状态——晴天霹雳。 陆少容同情地看着展行,林景峰憋着笑,半晌没缓过来。 孙亮谈笑风生,很快展行便忘了他纠结的内容,林景峰饶有趣味地听着,这二世祖虽然满嘴巴啊拉擦擦,但提到的话题还是很有趣的。 随时能吸引他的听众,插科打诨还是自嘲卖萌,这一点展行深受影响。林景峰又忍不住看了看展行,开始找到了他有样学样的原型——不用问一定是儿时崇拜孙亮。 “还记得么?小贱?”孙亮说:“最怕你去潘家园。” 展行笑道:“记得。” 孙亮:“那时候才一丁点,眨眼就长这么大了,还死活要把一个断成两截的钗儿买回家当鸟哨吹……” 展行红着脸:“记得!别提了!” 陆少容打趣道:“那叫玉音钿。” 林景峰怔住了,陆少容又说:“买回去没几天,被扬扬骂了不敢吹,就给弄没了。” 林景峰问展行:“是……两截断掉的?” 展行茫然点头:“但还能吹,你也听说过?” 林景峰摇头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一顿饭吃得甚是欢快,结账的时候终于到了。 孙亮道:“发票开过来。” 陆少容:“今天小贱请客。” 孙亮:“……” “哎怎么能让小贱请客?!” “说了我请客的二舅你不要抢……” “没人告诉我,你们都别啰嗦……小贱!你才上几天班能赚多少钱?拿出来!你……你敢和二舅动手?老三你不厚道啊,就光看着不帮忙?哎,你怎么帮小贱抢?” “你放手……给我!” 一群人乱七八糟,展行终于抢到了单,一整衣领:“多少钱,我看看?” 孙亮:“你……画个小猪头就行了啊!你疯了么?” 展行愤怒地说:“不用!我自己来!” 孙亮:“何苦呢哎呀!你下次再请不行?你爸好不容易来次北京……” 展行涨红了脸,摸出卡,卡里钱不够。 林景峰套卡说:“用我的吧。” 展扬说:“小贱的事。” 林景峰礼貌地说:“我的钱都交给他管,一样的,就在他身上。” 众人没怎么吭声,展行换了张卡去付账,孙亮掏烟,递烟,林景峰给展扬点了烟,展扬眯起眼,看着他不说话。 片刻后林景峰说:“家里还没收拾好,改天请你们来玩。” 展扬点了点头,陆少容又问:“小贱说博物院只是兼职,学校联系得这么样了?需要帮忙么?” 林景峰沉吟片刻:“先不用,我明天去看看北京的招生。” 陆少容也点了头,展行付完帐过来,陆少容朝儿子说:“我们在你二舅家住一晚上,明天就回美国去了。” 数人在酒店门口告别,孙亮又摸了摸展行的头:“不上班了就来二舅家吃饭。” 展行笑道:“好。” 孙亮带着展扬一家子上了凯迪拉克,展行与林景峰牵着手去坐地铁,各回各的家——两个世界。 夜九点,华灯初上,街头路灯投下温暖的黄光。 林景峰:“吃饱了么?” 展行摸了摸肚子:“没全饱,坑爹呐!这么贵!我得做半个月才够吃一顿的!” 林景峰莞尔道:“有钱人的世界就是这样,人晚饭还不带全吃饱的,要养生。” 展行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问:“你吃饱了么?” 林景峰想了想,答:“也不太饱,对了,你记得以前买那钗子的时候,在哪家店里的么?” 展行想了想,完全不记得了。 林景峰摸了摸展行的头,把这一段往事完全尘封在了回忆里。 天空飘起细碎的小雪,路灯下,林景峰凑到展行的耳畔亲了亲,小声说:“我爱你,小贱。” 展行:“??” 展行:“你发情了吗小师父?但是我们晚上没有吃韭菜啊?还是因为春天的关系?但是现在其实也不暖和啊……哎小师父你去哪?等等!” 林景峰带着展行在路边找了间小餐馆,就着昏暗的日光灯点了两碟炒菜当宵夜,又各自一大碗饭扒下去,才算心满意足,可以回家了。 如此数天,展行每天早起,风雪无阻地去上班,林景峰取回来几个学校的报名表,要考北京的一些大学,都得先读一学期预科。 纽约那边,陆少容发回展行的学历证明以及传真,林景峰给展行报了名,四月份去入学考试,一直读到暑假结束,再参加大学的独立招生考试。 展行总觉得林景峰有什么在瞒着他,某天,他鬼鬼祟祟地提前回了家,开林景峰的手机翻了翻。 上面保留的,都是他给林景峰发的短信,事无巨细俱留着,展行一路下按,看到一个陌生号码的信息: 【他们除了用倒包的方式再没有别的办法,其他地方管制都比黑瞎子岛附近严得多。唐楚最后的消息是在抚远一带活动,庄鸣清的妹妹在仇玥手上。】 展行:!!! 展行还要朝下翻,林景峰钥匙声响起。 “小贱,你在家里做什么?”林景峰推门,链子拴住了,只开了一条缝。 展行头也不抬:“我在打手枪!先别进来。” 林景峰:“……” 林景峰意识到不对劲,怒道:“开门!” 展行:“你又要去盗墓?说好不去的!倒包是什么意思?黑瞎子岛又在哪?158……这个号码是斌嫂对吧,她怎么又让你去做这种危险的事?” 林景峰:“我没有去,你让我进来,听我解释。” 展行:“为什么提到管制?你又要走了吗?” 林景峰怒道:“我不是去盗墓!你让我进去!” 林景峰的声音太大,隔壁开了门,展行只得前去打开门,林景峰把他推到一旁,夺过手机,开始删短信。 展行火了:“你瞒着我偷偷和斌嫂联系,为什么不对我说!” 林景峰没有回答,到外面去打电话,展行狠狠摔上门,深吸一口气,想砸东西出气,却又忍住了。 林景峰在打完电话,要推门进来,展行又把门锁住了。 展行背靠家门倚着发呆,林景峰敲了敲门:“小贱,开门,这是我们的家,你不能把我关在外面。” 展行听到那句话眼泪就下来了。 “不开。”展行说。 林景峰叹了口气,也背靠着门,在门外坐下,取出钥匙链里的小哨笛,片刻后,展行听到生涩的笛声奏了起来。 林景峰调子记不全,吹的居然是“小兔子乖乖——把门开开——” 一段曲子奏得歪蹩走调,展行却听得笑了起来。 林景峰吹完了,淡淡道:“还不开?” 展行开了门。 林景峰:“我答应你,真的不去盗墓了。” 展行道:“那你为什么和斌嫂发短信?” 林景峰:“在谈一件别的事,唐悠的哥哥这次有麻烦了,上次从贵州回来,我就托她打听这事,毕竟唐悠也是我们的朋友,不对么?”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展行勉强能接受,担忧地问:“要给唐悠打个电话,告诉他哥的事么?但他没有给我留联系方式……” 林景峰说:“算了吧,各人造化,管不了那么多。” 展行又问:“倒包是什么意思?” 林景峰没有回答,躺在床上抻手指出神,许久后叹了口气:“别问了,很复杂的事情,小贱,让我自己静静。” 展行仍觉得有点不放心,但总不能在家里看着林景峰,大活人一个要跑他也没办法,只得随便他了。 “有张汇款单。”展行打开信箱。 林景峰嗯了一声,展行又说:“写你的名字,金额两万,是谁的?” 林景峰:“一点尾款,斌嫂邮来的,放着吧,我明天去取。” 翌日展行上班,林景峰去领了钱,回家后躬身坐在床边,认真地想了很久。 他把一封信放在吃饭的小矮桌上,打开衣柜,里面是洗得很干净,被展行用塑料袋包好的盗墓装。 林景峰取出他的外套与军裤,扯开塑料袋。 抖开外套,林景峰的手被粘住了。 外套内层翻面贴着一张粘鼠胶。 林景峰:“……” 外套的胸袋上有张纸条,画着鬼脸:不要妄想离家出走。 林景峰哭笑不得,花了整整一个小时才清理干净,开始翻找贴身衣物,配军靴穿的厚御寒袜与棉袜全被展行剪掉袜头。 林景峰真彻底服气了,他又随手翻了翻,看到箱底有个小盒子,里面是一条薄纱的黑色男性丁字内裤,旁边有个小纸条:生日礼物。 应该是从身份证上看到生日的,林景峰心想,他拆开盒子,把丁字裤收进包里,取了支笔在纸条旁边写:收到了,谢谢,我爱你,小贱。 他把纸条放在信旁边,用咖啡杯压着。 军靴的鞋底洗得干干净净,放在衣柜底层,林景峰只得找运动袜穿上,伸进去时心里暗道不妙,果然脚也被粘住了。 林景峰:“……” 他足足花了两小时才把全部麻烦清除掉,背上登山包,在腰包里塞满钱,临走时又看了房间一眼,眼神中充满落寞。 他把钥匙留在桌上,关门前想了想,还是打开登山包仔细检查,果然—— 包里探险用具都被取走了,剩满满一大袋核桃…… 林景峰快哭了,翻箱倒柜地把东西找出来,又重新收拾好,已经是下午五点。 闹钟响,快下班了,该去接媳妇回家了,林景峰忽然放下背包,一瞬间生起哪里也不去的念头。 沉默了一会,五点十分,他最后作了决定,还是背上登山包,离开这间小小的地下室,乘上地铁,前往火车站。 展行在故宫等到天黑,没有人来接,导游们都下班了,剩下他戴着个导游狗牌,拿着扩音器,蹲在门口无聊地发呆。 “林景峰先生!”展行拿着扩音器朝广场前喊:“你失散的宝宝在故宫博物院门口等你,请速来认领!” 广场上人渐渐少了下去,门卫开始在博物院中清场,天安门前有仪仗队在排练,直到仪仗队都走了,展行才默默起身,打林景峰的电话,关机。 地铁人来人往,展行自己回了家,对着空空的小地下室,饭也没吃,躺在床上,发了一晚上呆。 十二点,林景峰没有回来。 桌上的信,展行一直没有拆。 一晚上过去,直至天亮时分,晨光从天窗里斜斜投下,展行翻了个身,手机闹钟响,被他关了。 展行打了个电话向博物院请假,固执地不吃不喝躺在床上,在他们小小的家里又等了一天,天窗里的阳光从墙上移到地上,又移到桌上,黄昏时静静地照着那封信,他饿得头昏眼花,终于确认,林景峰不会回来了。 敲门声响起。 “小贱!你在家吗?” chapter64 “不在……”展行虚弱地说。 开门的声音, 霍虎说:“这□□能开超市的门么?” 唐悠道:“你就知道吃, 别出去乱说!” “小贱?”唐悠打开门, 狭小的房间里漆黑一片, 春天潮湿,有股水气, 地下室带着难言的压抑, 东西扔得乱七八糟, 时钟嘀嗒响, 展行的衬衣搭在床边, 有股脏衣服的汗臭味。 “怎么这么乱也不收拾一下?”唐悠四处看了看,在找墙上开关,霍虎眼睛微微发亮,随手把灯打开了。 展行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唐悠:“虎哥来看你了……小贱?你怎么了!小贱你不要有事啊!” 唐悠终于找到机会了,实在是千载难逢! 是时只见唐悠一个饿虎扑食,冲上床掐着展行脖子一阵猛摇,担心地咆哮:“小贱!你撑住啊!不要死啊——!” 展行炸毛挥起枕头,狠狠给了唐悠一下, 吼道:“我在睡觉!摇你妹呢!” 半小时后,kfc里。 展行像个饿鬼,接过霍虎递来的汉堡猛吃, 并一脸漠然地朝汉堡夹层里挤番茄酱。 唐悠看完了那封信, 同情地说:“他说……” “别告诉我。”展行盯着咖啡。 霍虎摸了摸展行的头。 展行眼泪落下来, 滴在咖啡里, 他随手加了点糖搅了搅,没放奶精就喝了。 “走之前给了消息么?”唐悠说:“我是来求他帮我一件事。” 展行:“人都走了,帮什么事?” 唐悠:“我哥的事。” 展行忽然想起来了:“对,斌嫂提到了你哥!” 唐悠马上紧张起来:“说了什么?告诉我,求求你了!这很重要。” 展行把斌嫂的短信说了一次,问:“知道你哥在哪么?” 唐悠纠结得要死,趴在桌子上想了一会,喃喃道:“他们除了用倒包的方式再没有别的办法。这句是什么意思,你觉得呢?” 展行脑子清醒了点,之前全在想林景峰的事,此刻有唐悠在,话题换了个对象,便开始推测短信内的涵义。 “他们。”展行说:“我觉得是说小师父的师门,听说他的师父是个老头子,还有大师姐,你见过的……就是在柳州那会,斌嫂扮成的人。” 唐悠点了点头,展行又问:“倒包是什么意思?” 唐悠说:“倒包就是在边境特有的一种现象,把东西藏在身上,运出国境,找外国人买卖。如果是‘黑瞎子岛’,也就是证明他们的活动区域靠近中俄边境一带了。估计是想把一些文物……” 唐悠发现周围人多,遂收小音量:“想把文物转出境。” 霍虎雄躯微震:“你哥在卖东西?” 唐悠:“不是我哥,他从来不和老外做生意。但他……可能有危险了。” 霍虎雄躯再震:“为什么?” 唐悠:“展行说得没错,应该是林三的师门人,实话告诉你们吧,我这次还是偷跑出来的,红叔他们已经接到组织的命令,要杀我哥……庄鸣清是谁?” 霍虎雄躯三震,展行怒而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道:“你羊癫疯么? 霍虎雄躯大震,唐悠道:“别晃了!桌子都在摇!” 展行:“他们抓到了你哥和一个叫庄鸣清的家伙,我听小师父说过,青云斋就是他和他妹妹开的……” 霍虎忙道:“青云斋我去过!上回里面的妹子给我一百亿……” 展行:“那是纸钱……我勒个擦,那铃铛是你的?我说怎么西藏一千年前的古董才卖两百……不行!这事儿我跟她没完!” 唐悠道:“实话说了,我这回是来找林景峰帮忙的,但信上什么也没说,就只有……” 展行:“别告诉我信上有什么。” 唐悠看了展行一会:“那把它撕掉扔了?” 展行接过,揣在怀里,泪水在眼眶里滚来滚去,答:“我等他哪天回来了再看信……” 展行越想越难过,鼻子不住发酸。 唐悠连日从广东跋涉,一路到北京,时刻提着心担忧亲兄长,已快被累垮了,看到展行又像个被甩的小媳妇,一直泪汪汪的,当即炸毛道: “该哭的是我才好吗?我哥现在是死是活我还不知道呢!红叔他们的任务是把我哥当场击毙啊!当场击毙!我该怎么办啊啊啊——!” 展行冷不防被唐悠一吼,终于“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唐悠把展行吼哭了,这下五雷轰顶,意识到闯了大祸,实在没办法收拾,索性也“哇”一声与展行对着,旁若无人地在kfc里大哭。 霍虎傻眼了。 当夜,月光透过天窗投入地下室,唐悠和霍虎暂时住了展行家,展行与唐悠孖铺睡床,霍虎打了个地铺,肚子咕咕响,没吃饱。 唐悠喃喃道:“好亮。” 展行凑过唐悠的枕头,朝外张望:“每天睡觉的时候我就睡里边,小师父睡外边,我睡不着的时候就看看月亮,偶尔还看得到星星。” 唐悠:“你家这么有钱,为了他,跑来住这么小的地方,不憋屈么?喂你的手往哪摸?” 展行:“不难受啊,又不是住一辈子,过渡时期嘛。可能小师父真的觉得……唉不好意思习惯了,睡觉就想找个什么玩意握着……还好你穿了裤子。” 唐悠:“嗯,他在信上说……” 展行:“打住,别再提那封信了。接下来怎么办?” 唐悠:“红叔他们全部出动,去边境截人了,你觉得我哥可能跑得掉么?” 展行:“他们不会的吧……我觉得会看在你面上,放他一条路走。” 唐悠:“他们不知道他是我哥。” 展行:“你没说?” 唐悠:“你让我怎么说?我哥犯的事足够坐十来次电椅了!以前根本不能说,这次他们一接到任务马上就走了,我连说的时间都没有!特别行动组包揽大陆境内所有情报、文物和要员的偷渡事件善后处理。” 展行:“善后处理?” 唐悠:“就是当警察没法追缉的时候,把牵涉案件的所有嫌疑人都杀了。” 一室安静。 “那是我哥啊。”唐悠喃喃道。 展行:“我们一起去吧,我陪你。你找景峰帮你做什么?” 唐悠说:“我本来想……让他帮忙把我哥打昏,带出国境,但现在想起来,找到了也没办法,组织的任务一定要完成的,只会搭上你师父一条命……我把这些年的军饷,和我哥给我存的钱,都带在身上了,想全给你们,让三爷走一趟。” 展行:“咱们一起去吧,正好省点钱,不用被我小师父坑了,我总觉得他也没做什么。” 展行真相了。 “你能做个屁。”唐悠翻了个身,面朝墙壁,霍虎在地铺上忽然说:“我也不想留在这里了,去?” 展行:“你也有烦恼吗?” 霍虎唔了声,展行说:“你又怎么了?” 霍虎支支吾吾说了个大概:本来打算在孙亮家里住到不想住了为止,不过孙亮似乎对这家伙有点担心,来历不明外加和陆遥玩得甚好,生怕又多了个便宜外甥女婿,被展扬直接吼到爪哇国去,只得想办法不和他打交道。 今天陆遥回纽约,打电话给展行,不接,料想是在上班,也懒得来告别了,孙亮派车,霍虎陪着把陆遥送到机场,送进安检口。 霍虎送完陆遥出来,孙亮家的车已开走了,于是没地方去,自己朝投币口扔了一百元,搭车回来,在孙亮家门口打了个转,人不开门。 霍虎碰上按着地址来找展行的唐悠,于是一起来了。 展行:“……” “二舅真太不讲究了。”展行道:“我还从没发现他是这么坏的人。” 霍虎可怜巴巴道:“可不是嘛,唉。” 展行安抚道:“下次我帮你骂他啊,别气了,大哥对不起,是我疏忽了,以后我去哪你去哪,你就住我家吧,只要我有一口饭吃,饿不着你。” 霍虎感激地点了点头。 唐悠在黑暗里说:“让我再想想。” 翌日,展行实在没事作,只得再回博物院去上班,中午时唐悠和霍虎来找他吃午饭,展行下午便带着他们在博物院里转了转。 “我分分钟几块钱上下,现在可是讲解员里的花魁喔……”展行强打精神道。 唐悠站在一具玉雕前,忽然说:“喂,花魁,我想好了。” 展行拿着扩音器,朝唐悠大声嚷嚷:“你要去找你哥?太好了!我正在想该怎么说服你……” 唐悠一巴掌把扩音器拍下去:“我走了,谢谢你陪我。” 展行:“我和你一起去,别走!” 展行快步跑向东殿办公室,找到王院长辞职。 王院长:“主任说你做得很好嘛。” 展行气喘吁吁道:“我……有点事,要离开一段时间。” 王院长莞尔道:“年轻人真是精力充沛。” 展行笑道:“是啊,过段时间等上学了,我还会回来的。” 王院长从眼镜后意味深长地看着展行,从抽屉里取出一封信:“给你的,既然没有实习表格,就用这个代替了。” 展行一愣,才想起这次来最大的破绽,他竟然忘了交表……心里忐忑,接过王院长的信封,后者又道:“开学以后可以来兼职。” 展行忙点头道:“谢谢。”旋不敢再说,告辞离去。 唐悠问:“是什么?” 展行抽出来看了看:“是介绍信……他让我到人文学院去念书,陆少容还是给他打过电话了。” 他的嘴角翘了翘,搭着唐悠的肩膀,离开博物院,当天在一家野外用品店照着林景峰的配置给唐悠、霍虎各准备了一身装备,又回到家,从床底找出另一个包。 登山包湿漉漉的,上面还别着从青云斋讨回来的徽章,展行笑道:“我也会铲地皮的!” 唐悠坐在床边,随手改装起展行忘记归还的扩音器:“嗯,你是三爷的徒弟,相信你的能力。” 展行出去结算水电气,霍虎和唐悠坐着发呆。 “喵——”窗外有个声音怯怯叫道。 唐悠:“??” 霍虎:“!!!” 霍虎手忙脚乱地抓起被子,把天窗堵着,唐悠一头雾水,问:“虎哥,有猫找你?” 霍虎装作没事人一样:“什么?” 唐悠:“……” 天窗那里的猫不叫了,过了很久,门上响起沙沙的挠门声,霍虎又弹了起来,趴在门缝下朝外看,看到一只毛茸茸的奶白色爪子。 “喵——”那猫蹲在门口叫个不停。 霍虎傻眼了,只得上前去开门。 奶白色的小花猫转身,吃力地拖着一包幼猫猫粮进来,那包猫粮是家庭装的伟嘉,比它身体还大。 霍虎:“阿咪,你从……你家带过来的?” 唐悠:“哟,还有名字?是你朋友吗?” 霍虎生平第一次陷入了“不可说”的郁闷中,小猫蹲在地上,看着霍虎喵喵叫,意思是猫粮是给你吃的。 霍虎只得把猫粮塞进背包里收好,展行回来了。 “这又是谁?你养的?”展行莫名其妙,发现家里多了只坐在床上,包着婴儿尿不湿的猫——霍虎怕它在展行床上撒尿,随手包上的。 霍虎忙摆手道:“这是我朋友……从你二舅家找过来的……这个……” 展行:“我们带它一起去?” 霍虎忙道:“不不,太危险了,能让它暂时住在这里吗?” 展行疑惑地看了看那只花猫,又看了一会霍虎:“公的母的啊,该不会是你的……” 霍虎:“公的!” 展行:“家里没吃的了,怎么养。” 霍虎忙道:“把天窗开条缝,它白天会出去找吃的,晚上回来睡觉。” 展行点了点头:“好吧,住着也没关系,我们该先去哪里?” 唐悠打开笔记本电脑,看了一眼:“先去找红叔?他们现在应该在大连。” 展行说:“行,到了再想办法。” 三人当天晚上整理行装,登上了前往大连的火车。 chapter65 林景峰背着包, 下计程车, 抵达大连市的一间两层小楼门口, 照着纸条找到二楼一间单位。 这里是居住小区, 但一楼二楼有许多居民把单位改为办公、店面用,某些不方便公开的生意, 只有老顾客能找到地方。 林景峰沉吟片刻, 似在考虑纸条上消息的真实性, 最后抬手敲门。 门里面, 老太太的声音:“干蛤呀?” 林景峰:“林三。” “干蛤呀?” 林景峰清了清嗓子:“庄鸣清在这里面么?” “干蛤呀?” 林景峰:“……” 林景峰想了想:“我是林三, 庄家小哥的朋友!您哪位?!” 庄鸣清与行云是异姓兄妹,林景峰得到的消息是,蓝翁曾用庄鸣清的安危来要挟行云,发布一个到柳州的单子,而当时庄鸣清正在敦煌,与唐楚一齐行动。 斌嫂拐弯抹角地查到了庄鸣清的下落——青云斋关门大吉,行云失踪,庄鸣清在大连市重新开了间店。 认准这个点,林景峰抵达大连后, 第一件事就是找新开张的青云斋。 林景峰连日在古玩市场上打听,终于来到这间小楼前,庄鸣清与行云, 一定与老头子有过一段时间的接触, 他时刻提防着, 准备情况不对就采取行动。 “鸣清, 别装了,我知道你在里面。”林景峰又道。 门内:“干蛤呀?” 林景峰怒道:“我是林三!给我出来别藏头露尾的!” 门内:“干蛤呀?” 林景峰吐血了。 “哟,三爷!你干蛤呀!”一个男人从楼梯上来,欣喜叫道。 林景峰回头看了看那男人,又看看门,踹了一脚,门内继续:“干蛤呀?” 庄鸣清打开门,高处挂着一个鸟笼,笼里蹲着只鹦鹉。 鹦鹉:“干蛤呀?” 庄鸣清:“回来了!” 林景峰:“……” “上回有几个家伙来踢门。”庄鸣清自嘲道:“也被气得不轻,三爷,斌嫂让你来的?” 林景峰冷冷道:“你妹子呢?让她出来,问个事。” 庄鸣清:“上周被人抓了,三爷,你来得正好。” 大连。 “在哪。”展行问。 唐悠道:“现在已经走了,昨天晚上离开的大连,我记录了他们的定位器行程,要看看么?” 展行说:“在大连中转?然后去哪了?” 唐悠摆手,按了几个键,重现出昨天下午四个光点的聚集处。 “现在他们已经在东面。”唐悠说:“估计接近黑龙江入海口了。” 展行张着嘴:“你们队里所有人都出来了?” 唐悠答:“不然我为什么担心?这次估计事情真的很严重。先去他们第一次停留的地方看看。” 展行看了霍虎一眼:“虎哥,你能打赢红叔他们么?” 霍虎松了松手指骨节,想了半天,答:“难说,一个可能架得住,全上估计不成。” “先去看看再说。”唐悠神色黯然,收拾电脑,与展行循着地图光标打了辆车,前往该处。 青云斋二号店外。 展行推唐悠,唐悠推展行,俩人推来让去半天,最后都朝霍虎身后一躲。 霍虎敲门,门里响起声音:“干蛤呀!” 霍虎:“??” 霍虎:“他说干蛤?” 展行:“……” 唐悠递出电击棒,一人拿着一个,展行咳了声:“城管!你们这干蛤的呀?门怎么锁着?鬼鬼祟祟的!” 店里手忙脚乱碰翻了东西,马上有人出来开门,是个男人。 国字脸,销魂性感的铁青下巴线,脑袋方方正正,像个方包。 方包脸男人开了门,见是两个少年,没穿制服,笑容僵在脸上。 “吓人呢大兄弟。”男人道,回身进了柜台后。 “哟。”展行朝门里看了一眼,还是家古董店。 店里乱七八糟,堆着不少东西,显是刚搬来不久,还未曾归类上架,一堆旧货中摆着张躺椅,椅边有个发着黯淡红光的暖炉。 “随便瞅瞅,谁介绍来的?我这搬来半个月,还没开张呢。”男人眯着眼,躺在椅上出神,又问:“小哥们,给你们打个折?” 展行扫视过去,三室一厅,客厅被改为做生意的小柜台,三间房都锁着,估计是客房,厅里好几个大木架,墙上挂着两幅字。 右:子曰,中午不睡,下午崩溃。 左:孟子曰,孔子说得对。 唐悠等了一会,开口问:“前几天有个红头发……” 那男人马上色变,起身道:“走走走!什么东西,不买趁早走!” 唐悠掏出军人证:“你叫什么名字?我和他们一样,也是中国华南之剑特种部队的,识相就说出来,别逼我们……” 男人怒道:“老子走南闯北,还怕了你们了……” 霍虎说:“哟,铃铛?” 展行马上就想明白了,嚷嚷道:“你妹坑了我大哥的钱,这事儿跟你们没完!” 男人不住手猛推,三秒后,唐悠探手入怀,掏出沙漠之鹰,展行同时取出电击棒。 唐悠以枪抵其前额,展行用电击棒捅着男人屁股,一起吼道:“不许动!” 男人菊花一紧,目光迟疑,缓缓抬起手,展行瞅见他手臂微微蓄力,猜到或许想反抗,贸然按下通电按钮。 下一刻噼里啪啦乱响,男人被电得直翻白眼,唐悠撤枪不及,终于也被连着电了一回,俩人一起倒了。 霍虎把男人五花大绑,放在一边,唐悠没被电得太惨,最先醒转,朝展行吼道:“你放电前不能先说一声!” 展行:“说了就来不及了,这家伙看上去挺厉害的。这个是你的,对吧,虎哥。” 展行把那男人手上的铃铛解下来,交给霍虎,男人醒了。 展行示意唐悠盘问他,便在店内转悠。 “这个也是你的吧,虎哥。”展行连着以眼神示意,霍虎一脸茫然,展行忙按着他后脑勺让他点了点头,把另一个小香炉朝包里揣。 男人怒道:“你们打劫吗?!” 唐悠一边给枪上子弹一边问:“你叫什么名字?” 展行记忆力贼好,边翻东西边说:“他叫庄鸣清,我知道的。” 男人马上安静了。 唐悠手指把枪打了个旋,庄鸣清看出来了,诧道:“你是唐楚的亲戚?” 唐悠心中一凛:“我是他弟,你认识他?” 庄鸣清笑了笑:“松绑吧,都是自己人。” 展行怒道:“谁是你自己人呢,你妹上回坑了我虎哥二十万,收他的传家宝光给了三百……” 霍虎插口道:“还有一张纸钱。” 展行:“就是!” 庄鸣清大声道:“我妹被抓了,我这不也正担心么?” “等等。”唐悠示意展行先闭嘴,却不给庄鸣清松绑:“你怎么认识我哥的?” 庄鸣清怀疑地看着唐悠:“我想起来了,唐楚提到过他有个弟,在军校念书,就是你?看起来不像嘛,白白净净,你哥的发小,崔文你知道吗。” 唐悠说:“知道,那是个人渣。” 庄鸣清:“怎么不早说?你要早说也没这事了。” 唐悠勃然大怒:“说了会听吗?你们都是一样的!哥们儿讲义气,什么话也听不进!” 唐楚与崔文去年早在十一月便前往敦煌,抵达时与庄鸣清汇合,庄鸣清手上有一张羊皮卷,是在千佛窟附近,距离壁画群近三公里的地下墓群的建筑图。 那是一名乌孙王子的墓葬,地下宫殿藏了不少价值连城的随葬品,庄鸣清也是盗墓的老手,一路进去,有惊无险地取出了许多宝物。然而另一股势力早就在旁边虎视眈眈,准备螳螂捕蝉。 唐楚取出宝物后,便遭遇了一场突如其来的枪战,花了好大一番力气才逃脱。 “你们被当枪使了。”展行同情地说:“一定是有人先走漏了风声,接着敦煌戒严,那人取不出来东西不甘心,才把消息给你们,让你们去挖,挖出来以后再动手抢。” 庄鸣清道:“咋这么聪明捏啊,三爷也是这么说的。” 展行马上道:“我小师父也来过?他去哪儿了?” 庄鸣清:“林三是你师父?这可真是自己人了,先给大哥松绑吧……” 唐悠与展行同时道:“闭嘴!” 庄鸣清与唐楚,崔文二人带着东西回了北京,行云坦白告之蓝翁以兄长安危相挟一事,庄鸣清只得连夜收拾东西,离开潘家园,逃到大连来避风头。 没想到仇玥又在一周后追到大连,竟是对数人藏身地点了若指掌,绑走唐楚与行云,这下庄鸣清彻底懵了。 展行:“难怪,我说呢。你妹又是怎么回事?” 庄鸣清老实答:“乌孙王墓那里,是个败穴,败穴你知道么?三爷教过你没有?” 展行:“知道,就是已经被人挖过了。” 庄鸣清:“墓里有好几个一千多年前的死人,是鲜卑人。” 展行不禁蹙眉,庄鸣清续道:“鲜卑人身上带着牌子,牌子上刻着一些东西,根据那牌子的意思,长白山附近,有一个‘鲜卑山’。我们来了以后,反正想闲着也是闲着,打算再干一票,去过几次长白……” 唐悠:“人心不足蛇吞象。” 庄鸣清:“要不我到大连来做什么?而且货多不好销,万一仇玥追来就不好办了,所以藏了一部分在那里头。” 展行:“我倒觉得奇怪,小师父的师姐她……是怎么知道你在这里的?” 庄鸣清耸了耸肩。 唐悠:“你们被那个叫崔文的家伙出卖了吧。” 庄鸣清:“可能。” 唐悠叹道:“崔文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庄鸣清:“本来也不想去的,唉不提了。毒蛇鞭仇玥追来,把行云抓去带路,押着你哥和我妹子,上了长白。” 唐悠冷冷道:“你妹不救了?” 庄鸣清:“我在等,我知道千面花和仇玥那伙人有血仇,找了千面花帮忙,她让林三到我这儿来了,三爷让我在这里接应,估计现在已经上长白山去了。可以松绑了么?我给他打个电话?” 展行马上道:“不,别打他电话。” 唐悠想了想,终于给庄鸣清松绑,反正有霍虎在也不用怕他玩什么花样,庄鸣清进了房,取出一件东西,是个金灿灿的牌子。 “羊皮信被仇玥带走了,只有我妹子看得懂。”庄鸣清说。 展行:“你肯定复印了的,拿出来。” 庄鸣清只得乖乖入内取羊皮信复印件,展行把牌子翻来覆去地看,说:“这个叫叠马纹金饰牌,是族里非常重要的人的东西。” 唐悠说:“你还研究这个做什么?走吧。” 展行忙摆手道:“不行,得先知道那里面是啥我们才有准备,否则去挨枪子儿吗。” 唐悠挂念兄长,颇有点烦躁,说:“快点!” 展行打开唐悠的电脑:“能上网不?” 唐悠:“和你的手机用一样的讯号,全球卫星连线。” 展行接过庄鸣清递来的复印件,扫了一眼,在唐悠的电脑上登录纽约世界博物馆网站。 电脑屏幕上跳出登录口令,唐悠问:“要帮你黑了它么?” 展行:“我有密码……现在是两点,老天保佑,陆少容这个时候应该在睡觉。” 展行输入口令,登进资料库里,选择“阿尔泰语系”,又选“古代字型”,屏幕上跳出密密麻麻的字体。 他照着信件上的字依次查询标注,足足两个小时,唐悠看得眼花缭乱,完全帮不上忙,只得说:“我密码学没及格,帮不了你,我去买咖啡吧。” 展行点了点头,捧着咖啡专注地看屏幕,又一小时后,羊皮纸上的上百个文字终于查阅完毕,串联后出现一大篇直译文,展行把它打印了出来,说:“现在可以走了,去找小师父和你哥。” 唐悠一直有个问题没有开口,此刻终于说:“但是红叔他们不在长白山的方位。” 展行拇指揉了揉太阳穴:“他们去追谁了?去追老头子了?” 展行忽然觉得自己和林景峰的语气越来越像了,唐悠也拿不定主意,二人对望片刻,展行说:“听你的吧,你觉得呢?” 唐悠分析道:“他们有可能是去追那老头儿了,我们先上山找找看吧。” 展行一点头,收拾东西,庄鸣清道:“就凭你俩不成,我跟你们一起去。” 展行:“有保镖呢,喂,虎哥,起来了。” 庄鸣清说:“给我看看你们带的东西,他也不成!这大个子能打,和仇玥对上是两回事。” 庄鸣清翻拣展行等人的装备,啧啧道:“你们是上山找死呢。” 唐悠不耐烦道:“你快点。” 庄鸣清把他们的装备几乎全换了一套,自己两手空空,背了把用布裹着的长条型棍子,把挂在门口的鸟笼一提,说:“成,走吧。” “你去遛鸟吗!”展行和唐悠忍无可忍,一齐骂道。 chapter66 吉林延边。 一辆租来的吉普车载着数人沿山路缓缓攀爬, 一到山上便换了另一番景象, 最后一波西伯利亚寒流将至未至, 山腰回暖, 傍晚时分路边满是湿漉漉的鱼鳞松与枫树,而远处肉眼能见的山顶, 却笼罩着一团巨大的, 灰黑色的气旋。 犹如寒冬巨人的阴影压抑在山峦之上, 裹着迟到的飞雪与冰霜隐隐咆哮, 形成蔚为壮观的奇景。 “你们不成, 真的不成。”庄鸣清说。 “闭嘴吧你。”唐悠和展行同时没好气地骂道。 庄鸣清:“做咱们这行的,不一定要多能打,但一定得能跑,油滑。像你师父三爷……” 展行:“谁做你这行呢,太没职业水准了,连个古鲜卑文都看不懂。” 唐悠:“太慢了,我来开车吧。” 二人交替开车,从辽宁一路开到延边,这里是朝鲜族的地界, 都听不懂话,夜已渐深,方圆数里内只闻发动机的马达声以及北风的呼啸。 远处半山腰上, 一座三层小楼伫立于温暖的黄光中, 是当地的旅游景点办事处, 庄鸣清说:“哎大兄弟, 得从右边过去,绕开这条路,前面的路通往峰顶,是看天池的,咱们得向中朝边境走。” 唐悠打方向盘,庄鸣清又在后座提醒道:“开慢点,这段路不平,一不小心可就粉身碎骨了。大个子,咱俩换个位,待会上山你靠山壁这儿。” 展行倚在车窗边睡觉,霍虎与庄鸣清换了座位,唐悠打开车前灯,脚下是陡峭的千丈山坡,道路上尽是黑色的,上千年前的火山灰。 唐悠说:“你师父也是走的这条路。” “什么?”展行迷迷糊糊地醒来,看到路上有另外数道被车轮碾过的痕迹。 展行解开安全带:“不一定是他们。”说着解开安全带,正要下车查看,忽然停了动作。 有个七八岁的小孩,穿红衣红裤,坐在路边的一截断树树干上。 “你看到了吗,唐悠?”展行喃喃道。 唐悠退车,调转车头,车灯大亮。 小孩站起,沿着山崖缓缓行走,像是让他们跟着他,双手张开,摇摇晃晃地向黑暗里走。 唐悠看了庄鸣清一眼,数人都没有发问,现在外面气温已经降到零下,不可能还有寻常小孩在走动,可能只有一个—— 霍虎说:“不定是山中神灵,从前曾听过。” 展行蹙眉道:“他想带我们去哪?跟着?” 唐悠斟酌片刻,挂挡,缓缓跟着那小孩朝前开去。 “长白山有神明吗?”唐悠专心地看着那小孩的方向,一边问道。 展行拧开驾驶室的灯,埋头看翻译卷:“有。” “长白山是满人的地方。”展行说:“从努尔哈赤开始,这里就是满人的圣山,康熙和乾隆都作过祭文。” 唐悠:“鲜卑族和满族又有什么联系?” 展行:“没有联系,所以这份资料非常珍贵,它证明了一件事——鲜卑山不在大兴安岭,而在长白山,差点就毁在你哥他们的手里了。” 唐悠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一踩油门,又吩咐道:“说清楚点。” 展行:“国外对鲜卑族的起源有很多种论证追溯,我爸曾经参与过一段时间的讨论,他们认为,鲜卑族人早在两千多年前的夏朝就已经存在,根据他们族中的古老记载,发源地叫做‘鲜卑山’。” “在最早期的时候,鲜卑人有自己的宗教与神明,至于信仰什么,我们并不清楚。”展行抬头看了前方的小孩一眼,他没入一片昏暗的树林中。 霍虎问:“不是信佛么?” 展行说:“那是在北朝崛起的时候了,他们一开始并不信佛教,所以这份记载,可能会揭开中国北方民族史的一个惊天大秘密,比如说,不少学者认为鲜卑山是圣地,在大兴安岭山脉群里找过很久,却没有注意到长白山,因为长白山从一开始就是满人的发祥地,这从根本上,杜绝了很多科考的猜测。” 庄鸣清插口道:“圣地里有他们的神。” 展行点头道:“信件里的大意就是这么说的,鲜卑在进入中原之前,信奉另外的神明,这个神明在拓跋氏兴佛之后,被整个鲜卑族所遗弃,封存在长白山。你们在敦煌找到的那几个尸体,他们就是鲜卑圣地的守卫,到乌孙王墓里,去寻找一种植物。” 唐悠问:“什么植物?” 展行摇了摇头:“能够延续他们的神的生命的植物,那个词翻译不出来。” 唐悠道:“涉及到两个宗教的冲突?” 展行说:“说不定就是这样,你想想,一千多年前五胡乱华,鲜卑入主中原的北方地带,佛教和他们原本的教派有冲突,最后拓跋氏离开大兴安岭与嫩江流域,转移了族里的一些重要东西,为免被汉人发现,存在长白山里,这样一来,都以为是莫吉族……也就是女真人的地方,有这个掩护,都不会想到鲜卑人身上去。” 唐悠加快了吉普车速度:“里面有危险吗?” 展行答:“可能会碰上他们在一千多年前的……图腾,和一些巫术,照信上的翻译,里面曾经有一个很老的祭祀,老祭祀死了……” 展行蓦然意识到什么,眼睛直盯向前方,唐悠手上微一顿:“没有提到小孩啊?” 展行:“我觉得跟他没关系……他想带我们去哪里?” 霍虎说:“我倒觉得他是人参娃娃,你们听过么?东北的山上,有不少人参成精了乱跑……当心!” “啊——!”展行与唐悠同时大吼。 吉普车瞬间朝前一倾,展行瞳孔瞬时收缩,映出万丈深渊! 唐悠猛踩刹车,车内一阵混乱,庄鸣清恐惧地大叫,鹦鹉拍打翅膀,叫唤道:“干蛤呢——干蛤呢——” 说时迟那时快,远处距离数十米的坡顶,一具三爪钩拖着长绳飞来,叮地轻响,搭在后保险杠上。 吉普车头猛沉,整辆车以车腹底盘为支点,缓缓朝着深渊一头栽了下去。 唐悠疯了:“怎么回事!怎么办!快跑啊!快下车!” 霍虎:“发生了什么事!我看看!” 庄鸣清恐惧地吼道:“大个子别朝前!要摔下去了!” 展行:“别动!所有人靠着椅背!不要动!” 鹦鹉:“干蛤呢干蛤呢——” 展行大叫道:“安静——!” 吉普车缓缓稳住了,车头以四十五度角朝向深不见底的悬崖,车灯成为两道光柱,投向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黑暗里仿佛有什么怪物在凝视着他们。 展行:“好,好的,我想想怎么办。” 唐悠:“刚刚这里是路!我没有走错!” 展行:“我知道!没有追究责任!” 唐悠:“虎哥,那熨斗脸,你们小心点下车。” 展行:“不不!你别吭声,现在听我指挥。” 霍虎绝对不能下去,否则霍虎一走,整部车马上就要栽进谷底了。 展行缓缓抬手,按了驾驶座前的一个按钮,天窗缓缓打开,冷风呼啸着灌了进来。 “熨斗脸,爬出去,扒在车尾巴后面。” 庄鸣清依言照做,吉普车像个跷跷板,向后慢慢沉下,展行又说:“唐悠,你到后座去,爬天窗出车。” 唐悠满背冷汗,缓缓爬出车去,吉普车这才算稳了。 “虎哥你可以出去了,但不要下车……”展行看了一眼后座,半个车身钉在悬崖上,霍虎推门。 唐悠发现了绳子,诧道:“这是什么?” 绳子的另一头连向山顶,展行呼吸平静了些,在风里钻出了吉普车后座。 虚惊一场,展行吁了口气,说:“你们都下来吧,不用扒着后座了,这绳子……” 唐悠蹙眉,在绳上弹了弹,霍虎问:“把车拉上来?” 说时迟那时快,远处一声轻响,数十米外的悬崖高处,绳头断。 唐悠:“什么人!”说毕掏枪,展行还未反应过来,吉普车已拖着长绳朝山里飞速坠了下去。 绳索末尾在黑暗中飞速抽至,啪地一声在展行脸上抽了道血痕,足足五秒后,脚下深渊才响起闷响,继而是隐隐的爆炸声。 “小师父。”展行朝黑暗里喊道:“我知道是你,过来。” 没有人回答,唯余呼呼的风声。 车没了,无法再向前一步,数人大部分装备都在车上,车在谷底。 “我们该怎么办?”唐悠茫然问道:“小贱,给个主意。” 展行不管不顾,踏着乱石朝上攀爬,唐悠道:“别乱跑,下来!” 展行充耳不闻,霍虎忙跟在他的身后,风声席卷了苍茫的天空与黑暗的大地。 峰顶,一棵大树上系着绳子,仍残余整齐的断口,树干上刻着两个字: 回去。 “我不会回去的。”展行自言自语道。 当夜已近两点,他们在一处避风的大石头后裹着风衣,哆嗦着于寒冷中熬过了一晚上。 翌日: “我也不会回去的。”唐悠如是说。 他们沉默地动身,分吃了点东西后再次起行,寒风如刀,刮在手上几乎要划出口子来,唐悠担心地看了一眼展行,他只有一只手套,戴在右手上,还是个露指手套。 庄鸣清看着冷,作了个动作:“揣兜里。” 展行摆手示意无妨,开始下雪了,他们顺着山路下行,缓缓进到谷底,那里有吉普车的残骸,撞得四分五裂,还燃起了一场火,烧了一夜,此刻还有带着余温的木炭。 展行被冻得通红的手在废墟内翻检,找到翻倒的登山包,数人检视片刻,大部分配备还能用。 唐悠的笔记本已经摔坏了。 展行问:“你妹在他们手里,对吧,那个鲜卑族的藏宝地在什么地方?” 庄鸣清说:“车如果没摔坏的话,翻过这条山路,前面就是了。” 展行戴上墨镜,说:“走吧,慢慢走过去。” 长白山的侧峰连绵起伏,几乎没有路,到处都是极地才有的苔藓与地衣,每年夏季来时,这里的皑皑冰雪都将融化浸入土地,绚烂百花盛开。 他们在这片死寂的火山灰土地上徒手攀行,展行朝下看了一眼,心里忽然有点过意不去。 “虎哥,要么你回景点接待处等我们吧。” 唐悠兄长遇险,庄鸣清的妹妹下落不明,他俩都不会回去,唯独霍虎……展行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瞧不起大哥。”霍虎在下面大声说。 展行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最高处的唐悠警觉回头,一手揪着登山绳,另一手猛打手势,示意噤声。 风声把对话远远传来,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老三……不容易……” 展行蓦然惊觉,吃力攀上高处,与唐悠俯在岩石上,听到夹缝里传来的对话。 一声枪响,所有人都停了动作。 展行侧着伸出一手摆了摆。 唐悠找到了声音的来处——那是两座熔浆喷铸而成的奇异地形,上万吨熔浆在近万年前于某个宣泄口浇下,最终流淌成一道狭长的谷口,谷口处凹陷下去,凹陷的最末段,有一个巨大的气孔。 熔浆把巨大的一块山石融蚀成两半,形成两个对立着屏风般的石谷,谷内寸草不生。 这是地球火山中,只有长白才会出现的特殊地貌,而展行与唐悠一行人,就位于其中的一面“屏风”上。 山石日久风化,裂隙内传来声音,并能隐约看得见小峡谷内的景象。 地面躺了个人,在血泊中挣扎,展行仓促间看不出是谁,唐悠却认出来了,他作了个口型——崔。 崔文大声呻吟呼救,冷不防被仇玥甩了一鞭,啪的巨响,静了下去,不知死活。 仇玥妩媚地笑道:“还千里迢迢地追到这儿来了,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老二媳妇呢?” 林景峰依旧身穿长黑风衣,戴着墨镜,瘦削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单手握着一把沙漠之鹰,不与仇玥对话,避开毒蛇般抽至的长鞭,跃上侧面峭壁,几步踏上山岩,颀长身材几于地面平行,猛地双足一蹬,横掠而过,连着砰砰三枪。 仇玥疾身躲开,挥鞭一抖,啪的一声巨响,钢鞭抽至,石屑四溅。 林景峰躬身一伏,落地,冷冷道:“要打就打,别废话,赶着回家抱媳妇。” 仇玥盈盈道:“只怕你这次回不去了呢。” 展行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大气也不敢喘,唐悠似乎发现了什么,伸手按着他的头朝上掀,强迫他的视线抬高。 展行看到了红衣服的小孩儿,就站在洞口处,一动不动盯着对决中的仇玥与林景峰。 林景峰也发现了,墨镜滑到鼻梁上,额上满是汗,蹙眉眯起眼。 仇玥似乎察觉了什么,步伐划圈,像一只母豹,缓缓逼近林景峰。 红衣服的小孩仇视地看着他们。 红衣小鬼左脸是尚显稚嫩的七岁小孩容颜,右脸却是鸡皮鹤发,满脸皱纹,那模样就像把一个老太婆的半张脸撕下来,拼在一个小孩子脸上。 chapter67 那是一个风口, 狂风从溶洞中呼啸扑出, 越靠近风洞, 飓风便越强烈, 仇玥试着几次挥鞭,却俱被狂风吹了回来。 然而距离风口不到三十米远的峡谷内, 却只有微风拂过, 狂风仿佛一出洞口便散向天际, 再无痕迹。 林景峰直起身, 面前的情况太难判断, 仇玥仿佛也不认识忽然出现在风口处的小孩,会是谁?难道是这里的山怪?它是怎么爬上来的? 仇玥端详林景峰:“哟,老三还带儿子来了?” 林景峰冷冷道:“可能吗?” 仇玥冷不防虚鞭一晃,鞭梢卷向红衣小孩,鞭势中却仍有后着,待得被狂风吹开后便要缠向林景峰,林景峰马上抽身退开,然而那一鞭还未抽至小孩面门,他所站立的洞口处发生了极为震撼的变化。 刺眼的红光大盛, 一道火焰熊熊燃起,红衣童子浑身喷发出烈焰,身躯沐浴于火焰之中, 狰狞的面孔分为两半, 嘶吼声与风声夹杂于一处。 刹那火焰铺天盖地, 借着风势朝林景峰与仇玥卷来, 仇玥尖叫一声,弃了烫手钢鞭,朝岩石后飞速躲去,林景峰瞬息间身体后仰,钉了个铁板桥,灼热气息扑面而来,仿佛在山洞中引爆了雷管,轰然爆射出去! “当心!” 展行与唐悠猛地避让,一道烈火轰穿山壁,带着碎石惊天动地的炸了出来。 砰一声枪响,林景峰开了一枪,就地打滚,浴火怪物被射穿头颅,发出尖锐刺耳的叫声,散为一股破布般的烈火,森然朝洞口一收,消失无踪。 仇玥从岩石后一闪身,追着进了山洞。 展行与唐悠对望一眼,都是说不出的恐惧。 “三爷!”庄鸣清攀到烈焰灼穿的洞口,被高温烧出的晶石烫得乱叫,笨拙地爬了进去。 林景峰一手持枪,静静站着,注视风口。 “不是叫你们回去的么?”林景峰淡淡道。 展行与唐悠,霍虎都上来了,跃进洞口后展行没有搭理林景峰,第一件事是跑上前去检查崔文。 崔文大腿中弹,血流不止,一看便知是林景峰所为。 林景峰说:“带他下山去。” 展行道:“崔文!” 展行给了崔文一巴掌,崔文已昏迷不醒。 唐悠揪着他的领子,咆哮道:“混蛋!我哥在哪里!” 展行俯身听了听:“休克了,给他电击能管用不?” 林景峰怒道:“马上带他下去看医生,没听到么你!” 展行道:“你谁呀你,这么大声做什么?你爸妈没教你说话要有礼貌么?” 林景峰怔住了。 唐悠放开崔文,起身说:“我来求你一件事。” 林景峰冷冷道:“我不知道你哥在哪里,我只是来办我的事。” 唐悠道:“请你帮忙找到我哥,带他出去避风头,成么?我付你酬劳,像庄鸣清那样。” 林景峰不做声,脸色铁青,看着忙活个没完的展行。 唐悠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一张卡:“里面有六千块钱,是我当国防生开始到参军两年期间的军饷,现在只有这么多了,我得在华南之剑服役二十四年,以后有多少钱都给你,帮救救我哥。” 展行听得直想掉眼泪,他很想吼唐悠让他别说了,却终究没出口。他沉默了一会,掀开崔文的衣服,说:“求人不如求己,唐悠,来电击,说不定这家伙知道。” 林景峰接过唐悠的卡,唐悠转身调整两根电击棍的电压输出。 死宅派的发明一直都是多功能产品,唐悠把电击棍按在崔文胸口,猛地一通电,崔文死鱼般板了板。 崔文猛地咳嗽,失血过多外加被仇玥当胸抽了一鞭,脸色苍白。 “我哥在哪里!”唐悠怒吼道。 崔文:“你……你……你……来晚了……” 唐悠那一瞬间只觉全身的血液快凝固了。 展行把唐悠推到一边,逼问道:“洞里都有谁?说!” 崔文:“行云……仇玥……” 庄鸣清开口道:“三爷,我妹子在里面?” “你才知道我爸妈没教我讲礼貌?”林景峰冷冷说道,他把墨镜推上眉前,追进山洞。 展行猛一抬头,林景峰留给他的是狂风里的背影。 唐悠的大吼中已带着哭腔:“我哥在哪里!崔文你这畜生!” 崔文:“抚……抚远……” “不在抚远。”另一个男人的声音在高处响起,唐悠与展行同时心头一凛。 四个穿着土黄色军外套的男人,各站一方,至少有三个展行认识的——红发、蓝眸、绿帽子,还有一个陌生的面孔。 唐悠跪在地上,揪着崔文的衣领,茫然抬头。 他静了片刻,最后晕了过去,倒在地上。 “唐悠!” 红发跃下山岩,展行忙护着唐悠,警觉地说:“别揍他。” 绿帽子道:“哪里敢揍,现在的小孩都碰不得,我看看?哟,你俩感情这么好了?” “发烧了。”第四个人说。 庄鸣清看了一会,忽然问:“怎么是你们,从黑瞎子岛回来了?” 第四个人笑嘻嘻,手里翻着个硬币,道:“怎么乱给咱们指路呢,朋友,你不仗义啊。” 庄鸣清色变,下意识地看着那人手里硬币。 红发朝展行说:“这是你财迷叔,可以叫他财叔,小唐怎么了?” 绿帽子上前检查过,答道:“发烧了,你们都没发现?” 展行茫然摇头,试了试唐悠额头,发现确实很烫。 红发说:“蓝和青,把小唐和这人送下去,这人交给当地警方。把那家伙也弄走吧,碍事。” 蓝眸与绿帽子无精打采地应了声,蓝眸抱着唐悠,绿帽子随手提着崔文,拖着朝高处去。 “你也滚下去。”红发冷冷道。 财迷笑道:“送你下去?” 庄鸣清迟疑道:“我……我妹在里头……”话未完,胸口被财迷轻描淡写地踹了一脚,登时肋骨断折,口中鲜血狂喷摔在地上。 “哎,别动粗!”霍虎不悦道。 “你又是谁?”财迷侧头打量霍虎。 红发伸手示意:“自己人,上回是他把小唐送回来的。” 财迷点了点头。 绿帽子把崔文扔在车上,回来提走庄鸣清,红发道:“都让警察处理吧,快下雪了,不知道山路好走不。” 山后越野车发动声响起,展行道:“那……我们呢?我小师父在里面。” 红发双臂绞在胸前,沉吟片刻,而后道:“掌柜的,你认识这小子么?” 财迷仔细端详展行,片刻后发现了什么,惊诧地一手护肩,另一手朝脑后摆,单足一屈,“诶——”比了夸张的动作。 “你是陆少容的儿子?”财迷发现了。 展行老实道:“对,我媳妇来……追杀他的师姐,追进洞里了。” 财迷:“你媳妇是谁?” 红发说:“就是刚才那家伙。” 财迷挠了挠头:“这可麻烦了,大个子你说呢?” 红毛不悦道:“别推卸责任,这事跟他有什么关系。” 财迷耸肩,红毛又道:“掌柜的,我下去。你在外头接应?” 财迷无所谓答:“你看着办吧,我在附近转悠转悠,快点回来啊。”说着朝红毛招手。 红毛转身进了风口,又问:“你们要来么?” 展行说:“当然!”他抽出背后长弓,与霍虎追着上去。 “你不会杀唐悠的哥哥吧。”展行担心地问:“也不会杀我师父对不对。” 霍虎难得地开口道:“给个面子,放他们一条路,他们都不是坏人。” 红发顶着风在前头开路,正想说句什么,忽然只觉足底一空,忙道:“当心!” 风洞入口竟是倏然转陡,一段俯冲后猛地变为九十度直直朝下,展行还没明白过来已被霍虎一把抓住,红发拖着霍虎,霍虎揪着展行衣领,吊在一个垂直斜洞的边缘处。 红发蹙眉道:“没有路了?这个洞很小……” 展行低头朝下看,呼呼的狂风自脚下朝上吹,吹得他眼睛流泪,大声说:“应该是跳下去了,虎哥你松手看看,没关系!” 红发想明白了,最先松手,展行短短的发梢被吹得在额前狂飞,张开双手,舒展四肢,如一只人鸢般缓缓降下洞去。 风力与下坠之势互抵,落至洞底,四股飓风交错吹来,砰的一声,展行摔在地上。 “这是什么?升降梯?” 展行退开些许,端详四周,天然的四个风口从岩壁上形成,嗡嗡的狂风交汇,在狭长的孔道内疯狂冲撞,朝上刮去。 霍虎与红发也缓缓降了下来。 “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的?”展行问道。 他随手取出张发票,放在洞口中央,纸片被狂风瞬间刮了上去,展行明白这个原理了。 红发反手解下背后大剑,淡淡道:“你还是很多为什么。” 展行自嘲地笑了笑,红发又说:“不过看上去长大了不少,这次不在洞口写字了?” 展行忙摆手说算了,霍虎朝洞底的出口看了一眼,里面一片靛蓝,到处都是冰。 红发低声说:“太冷了,你俩受得了不?” 霍虎想了想,开始脱衣服,展行回头,霍虎忙捂着裆下蹑手蹑脚跑到隐蔽处,说:“先不要看。” 展行:“……” “看一下嘛看一下……”展行举着手机,打开拍照功能追过去,红毛斥道:“这种时候别闹了。” 片刻后,一只猛虎拱了拱展行,示意他快走,继而大摇大摆地出现在入口处,呲牙一笑。 红发打头,展行走中间,霍虎殿后,二人一兽缓缓进入巨大的蓝色冰窟里。 有毛挺好,太保暖了,展行冻得牙关直打颤,昨夜到现在他几乎就没吃过什么东西,空腹又吹了一晚上冷风,颇有点踩在棉花上的感觉,全凭意志在坚持着。 红发伸手摸了摸展行的额头:“你也有点发烧了,先上去?” 展行坚决摇头,远处又是一声枪响,继而是冰柱崩毁的声音。 冰窟的中央是个发着光的巨大湖泊,湖中水已降到零度以下,不知为何却没有结冰,湖面散发着森森寒气,水中悬浮着无数发着微光的颗粒,细看则是千亿只原始的荧光水母,湖底不知通向何方,又有鳞光鱼与厌氧的硫化微生物充斥了整个湖,形成天然的生态体系。 湖水的光映得整个冰窟内神秘无比,半透明的冰柱足有上千根,或作山峦起伏之型,或凝成冰棱林立,所有的冰都带着磨砂的雾气,洞内冰雕形状千奇百怪,其组成的单位却都是六角形的冰晶。 那是千万年前火山喷发后地底水蒸气上涌,于高压中缓慢冷凝形成的奇景。 林景峰一手持枪,追到这里,仇玥钢鞭被毁,换了把消音手枪,站在湖的另一侧与他对恃,湖光从下至上,映在他们的脸上。 “没了毒蛇鞭,你不是我的对手。”林景峰随手一旋沙漠之鹰,冷冷道:“投降吧,你把行云和唐楚关在了什么地方?” 仇玥逃进洞后腹内隐隐作痛,此刻顾不得答话,猛地扶着一道冰屏风,干呕起来。 林景峰警觉地眯起眼,又在玩花样?他知道这里埋伏着不少人,错落的冰屏后,有数十个人影在活动,蓝公馆的所有打手一定倾巢而出。 仇玥呕了一会,抬眼,仇恨地看着林景峰。 林景峰:“谁的小孩?” 仇玥抹嘴,摇了摇头。 林景峰:“老头子的?!你怀了老头子的小孩?” 仇玥苦笑。 林景峰收起枪:“你走吧,我不杀你,你抓到的人在哪?” 仇玥愤恨地尖叫道:“跟你没关系!你们已经叛出师门了!” 林景峰冷冷道:“是你自己甘愿的,为什么不反抗他?” 仇玥:“给我动手!” 林景峰立马拔枪,仇玥话声落,冰窟中登时枪声大作,冲锋枪扫射声接连响起。林景峰飞掠上前,仇玥闪身后退,林景峰看也不看,抬手斜斜一枪,击碎远处一人头顶冰柱。 “啊——”惨叫声响起,鲜血四溅,灼热的血喷在结冰的地上,又有五六个人从冰后闪出接应,林景峰一闪身转到山洞后,砰砰数枪,下手再不留情,每一枪都贯穿了一个人的胸口。 “小双的枪法是我教的,我也会一枪爆头。”林景峰冷冷道:“只是不常用,你们想试试么?” 林景峰一开口,掩护的屏障前又有无数子弹扫射而来,枪声此起彼伏,将冰屏打成了筛子,继而哗啦垮碎。 仇玥道:“不见了,你们小心!” 仇玥抽身而退,林景峰快步跃出,侧身漂移,一膝支地,另一脚斜踏,在冰面上借着冲力一滑,颀长身材借蹬力划了道弧线,双手持枪看也不看,沿路砰砰砰连着开枪过去。 林景峰手指反转双枪,朝风衣里一收。 冰窟内所有的枪声都停了。 三十三发子弹,或冰柱,或屏风后的打手都被一枪穿过心脏,到处都是鲜血,犹如冰雕上的色彩。 尸体缓缓滑下,倚在冰上,喷出的鲜血不多时便凝结,覆霜掩来,令他们与这鬼斧神工的冰窟凝为一体。 仇玥脚步声渐远,林景峰低头注视冰湖,沉默了很久很久。 一滩血从湖边的尸体蔓来,浸入湖中。 透明发着荧光的水母缓慢搏动,林景峰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玻璃瓶子,那是在故宫博物院门口拣的,纪念品的外瓶。 林景峰躬身,用瓶子装了只小水母,放在湖边,漠然说:“小贱,玩够了就回去,小师父要杀人,别跟着来了,你不想看的。” 林景峰跟着仇玥追进冰窟的另一条路,展行缓缓走上前,捡起瓶子,把它收进外套口袋里。 他看什么都是模糊一片,心里揪得难受,快要倒了。 红发扫视一眼,说:“我先过去,你们跟上。” 林景峰追着仇玥进了一条满是浮冰的路,枪声不绝,仇玥一边奔逃一边回手开枪,头顶冰柱轰然垮塌,巨大的冰冷从山洞顶部落下,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枪声骤起,路上四处都是横飞的冰渣,林景峰几次险些被砸中,他一边躲避一边放枪,目标是仇玥顶上的凝冰。 仇玥被阻得一阻,放慢速度,抛出一枚六角钢棱片,咻咻旋转,掠过林景峰头顶,叮地牢牢吸附于洞顶。 林景峰暗道不好,忙抽身后退,数秒后轰一声天摇地撼,洞顶垮塌下来。 长道垮成六截,仇玥逃出冰窟,朝更深的地底跑去。 林景峰被阻在两截巨大的裂冰层中央。 展行与红发,霍虎被拦在冰湖外的入口处。 chapter68 大虎抬起爪子, 在阻隔通路的断冰上挠了挠。 “有十来米厚。”红发说, 他调整大剑, 剑身电阻丝开始发热, 继而变得通红。 大虎呜了一声,点头示意赞同。 展行被冻得嘴唇发紫, 缩在冰旁, 大虎担忧地看了一会, 把他挤着, 展行回暖了点, 一手抱着大虎,说:“红叔。” 红发手上不停,把大剑插进冰里去,手腕上的传讯器响了。 “呼叫红毛,下面没事吧我听到爆炸声,完毕。” 红发沉声道:“呼叫掌柜的,路不好走,暂时没有危险完毕。展行,你要问什么?” 展行说:“小师父其实不是那样的人, 别杀他。” 大剑把冰层融出一个口,红发缓缓说:“只要有一个人,愿意付出生命来救你, 你就能得救。” 展行起身, 红发看着冰层, 似是陷入了漫长的回忆里。 展行:“你也曾经一意孤行过?” 红发:“有。” 展行:“有人来救你, 所以改变了你?是谁?” 红发:“你父亲,陆少容。” 红发将冰层融蚀出一个两米高的缺口,带着展行通过障碍。 连着跨过四道冰霜障壁,通讯器又传来声音:“呼叫红毛,暴风雪侵袭,山路不好走完毕。” 红毛看了一眼表,距离他们进入冰窟已经超过六个小时,展行牙关打颤,一路咀嚼能量饼干,手脚已快被冻僵了。 红毛说:“呼叫蓝眼睛,我们还在大冰箱里苦苦挣扎,和绿帽子自己去想办法完毕。” 通讯器里传来绿帽子的声音:“队长大人,半山腰上有温泉接待处,申请带着伤兵暂时休假。” 红毛额上青筋暴突,怒吼道:“谁敢半路去泡温泉,扣他一个月军饷!完毕!” 展行:“……” 最后一道竖着的冰层上,顶端滴下水来,滴在展行脑袋上。 他抬头看,高处有道缝隙,那里的冰已经缓慢融化了,缝隙旁又有道缺口,显是有人攀爬过,多半是林景峰钻出裂隙,翻过了这道屏障。 “这里暖和点了……奇怪,地下还有热水?”展行回头看他们的来处,纵向是连着六个整齐的冰洞。 红发沉默不语,切开最后的冰层,一阵灼热的火焰之气扑面而来。 远处五十米外有一个圆形的红斑,大虎眼中一片红色,退了半步。 展行抬手遮住眼睛,继而从外套口袋内掏出墨镜戴上,跑上前去,红斑赫然是这条寒冰隧道的出口,斜斜朝上,通往一个硕大的,更广阔的地底空间。 “墨镜别摘下来。”红发小声说:“注意别发出声音。” 展行刚靠近洞口,便被热气灼得快昏过去,里面究竟有什么这么热? “虎哥撑不住。”展行摸了摸大虎的鼻子,湿了一大片,猫科动物身上没有汗腺,唯鼻前与爪子上能分泌出汗水,环境一旦过热,便容易中暑。展行说:“虎哥在这里等,别下去了。” 红发说:“我能保护他。” 巨虎点了点头,退回冰壁附近蹲着,抬起爪子,朝展行挥了挥。 红发从军服外套里掏出一片暗红色的虹镜,戴在耳旁,调试几个按钮,单片镜中颜色成为瑰丽的蓝绿,根据温度显示出光强。 到处都是明亮的绿色,这是一个火山口的熔浆带。 展行小心地从一个熔岩湖旁出来,身体贴在洞壁高处,唯恐踏错一步,便会被脚底的熔岩烧得灰飞烟灭。 纵横交错的黑色石桥如同蜘蛛网,贯连起了这个巨大的天然地底溶洞。 展行依稀能从石桥的形状上看出它的形成原因,它们都象无数条湖底升起的水箭,一段固定于地表,另一段牢牢粘附于洞壁上,岩桥上甚至能看得出滴落的粘稠质,于某个瞬间彻底冷却的水滴形。 那是万年前长白山腹地喷发,飞射出的一条条熔浆,上千道熔岩箭在喷发力的作用下反复飞上半空,继而于高处的一股寒冷气旋席卷下瞬间凝固,自然的造化雕琢出了这个神秘的洞穴,周围俱是鲜卑人的石刻,展行数了数,足有十七个,它们以黑曜岩制成,又镶嵌上反射着红光的宝石。 行云的声音于脚底传来。 “这是一个被遗弃的神。”行云说。 仇玥:“不想死的话就快一点。” 行云淡淡道:“你的仇家追来了么?三爷和千面花来找你麻烦了?” 展行拉开弓。 红发宽大的手掌在展行肩上一按,展行只觉一股力量制住了自己,愕然转头,红发英俊的眉眼戴着暗红单镜,微微抬头,示意展行朝对面看。 洞壁的另一边,林景峰赤着上半身,纠结精壮的肌肉上满是汗水,小麦色的肌肤犹如抹了一层油。 他像壁虎般附于高处,忍受着热浪,指向他们来时的洞口,意思是快点回去。 展行朝林景峰比了个凸。 林景峰蹙眉,扬手,一把小刀咻地飞过来,牢牢钉在展行脑袋旁五公分处的洞壁上。 展行注视着林景峰,嘴唇动了动,反手拔出小刀一甩,小刀在空中打着旋飞去,噔的一声,不偏不倚,贴着他的大动脉,钉在林景峰的脖颈旁。 林景峰只得不再理会展行,朝下看去。 仇玥:“把门打开,你们藏在洞里的东西都去了哪?别玩花招,警告你,你哥还在我们手上。” 行云说:“门里面没有东西,我也不知道,我哥就把敦煌的玩意放在这里了,在这个祭坛上,你让我上去看看。” 仇玥伸脚一踏轮椅,行云勉力撑着轮子,缓缓渡上台阶去,在祭坛中央原地调整位置,看了高处的三个人一眼。 “就算找到了。”行云漫不经心说:“你也会把我弄死的。” 仇玥:“不会,你可以留在这里,说到做到,我现在几乎已经不杀人了。” 行云悠然说:“因为快要当母亲的原因么?” 仇玥怒道:“别妄想拖时间!否则杀了你,我自己找!” 林景峰在对面的洞壁伸出手指,摇了摇,示意展行不要采取任何行动。 展行明白了,行云是在催促自己几个下去救她,而林景峰还在等,他也想要那批货。 行云说:“这里据说只有一个被鲜卑族抛弃了的神,你看到那些石头,和祭坛中间的棺材了么?” 仇玥警觉道:“什么意思?” 行云:“一千六百年前,鲜卑族有自己的神灵,这个神叫鬼童子,他在山里走路,沿路会起火,喜欢酷热之地,也喜欢吃沙漠地区的一种耐热植物……就是羊皮卷上写的。” “他爱吃的东西,就是祭坛周围种的这些花。供奉火鬼童子的地方周围,大兴安岭常年温热,树木欣欣向荣,能抵御酷寒。”行云一指熔浆湖旁:“在鲜卑入主中原的时候,鬼童子被整个鲜卑族遗弃了。拓跋氏把他送到这里来,派了几个守卫住在冰湖外面……” 所有人都是大汗淋漓,像是在水里捞出来一般,汗水沿着脸颊朝下淌,滴进熔浆湖内,发出嗤的轻响。 展行的呼吸越来越急促,鬓角被熔浆的热气灼得鬈曲。 红发呼出的气息滚烫,他脱了外套,只穿着件贴身白背心,已被汗水浸得近乎透明,低声问:“她在撒谎?” 展行缓缓摇头:“应该不是,复印件我也有一份,确实是她说的这样,她想做什么?” 行云续道:“拓跋氏给他派了一名老祭司,答应中原平定后就来接他。” 仇玥缓缓走向祭坛中间的石棺,棺材上堆着不少黑曜岩雕琢成的石花,一只鹦鹉从寒冰窟内穿过,展翅飞来,在空中一个盘旋,缓缓落在行云的肩头。 行云似乎得到了兄长安然无恙的消息,轻轻抬起一手伸到肩侧,把鹦鹉朝里面让了让,令它躲到自己脑后。 仇玥冷冷道:“你们当初就把东西放在这里了?” 行云推着轮椅朝前些许:“是,我也挺奇怪,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没了?难道是崔文那小子偷了?” 仇玥:“棺材里吧。” 行云敷衍地回答:“不知道呢,总之我没下来。” 仇玥伸手,按在棺盖上,反手一使力,将它缓缓揭开。 展行几乎是同时看见了仇玥与行云的身后,那个红衣红裤的小孩又出现了! “红叔!你看到了吗?那个小孩!”展行紧张道。 “什么?”红发右眼已被炽烈的熔岩湖灼得视线不清,左眼从虹片中望去,只见祭坛边缘处多了一团散发着高热的明黄色光团。 展行立马拉开长弓,仇玥翻开棺盖,把它掀着飞进熔岩湖里,红衣鬼童子登时极为愤怒,大声嘶吼,仇玥愕然转身,一股热浪扑来,将她推得直飞出去。 “小心!”展行喝道,见鬼童子转向行云,果断松弦,嗡的一声,鬼童子似乎感应到威胁,轰然散开,成为充斥了整个溶洞的大火。 火焰一起,到处都是鸿蒙的迷雾,林景峰凭声辨认方位,砰砰数枪。 红发朗声爆喝,从岩壁上跃下,轰然落地,抽出背后大剑几下挥舞,将火焰逼回祭坛上去。 行云慌忙磕磕碰碰,操纵轮椅逃离祭坛,到处都是烟尘与大火,熊熊燃烧的烈火扭曲视界,带着飞扬的火山灰喷出溶洞。 “干蛤呢!干蛤呢!”鹦鹉拍打翅膀,不住大叫。 黑灰里传来数声错乱的枪响,仇玥与林景峰俱辨出方位,猛放盲弹,行云只觉一股刺痛传至身后,轮椅烫得几乎把双手皮肤烙在铁架上,难忍地痛苦尖叫。 “干蛤呢!”鹦鹉转身,鸟爪抓住了什么,一阵乱揪乱挠,陡然提升音调:“你干蛤呢——!” “嘎——”鹦鹉抓狂的鸟叫戛然而止。 红发挥起大剑漂亮一旋,当当当声挡住三枚子弹,单手揪着轮椅,把行云连人带轮椅朝后平抛得去,行云摔在地上,陷入昏迷。 “别放枪!”红发喝道,冷不防热浪卷来,胸口中了一撞,朝后直飞出去。 枪声停,一头金黄色猛虎咆哮着跃出冰窟出口,漫天黑烟与粉尘轰地一收,火山灰飞扬,现出一张狰狞的脸,大声嘶叫,猛虎吸气,继而是惊天动地的一声大吼,虎咆声如炸雷般在洞中滚动,展行与林景峰险些被激得吐血。 烈焰一收,猛虎又是一吼,压制住了那股热浪,虎啸倏然间冲破纷扬飞灰,轰一声把它压回祭坛中央。 展行头昏眼花,缓缓上前。 猛虎凝视祭坛中间,烈火如同有生命般倏然一收,聚于石棺旁,现出鬼童子的身形。 鬼童子恐惧地后退一步,盯着虎王。 虎王似在威胁,又似在教训红衣小鬼,低低地咆哮数声,单爪于地面一拍,粉尘飞扬。 “啊嚏——!”展行惊天动地地打了个喷嚏。 仇玥倒在祭坛边缘,不知死活。 行云摔在熔岩湖旁,昏了过去。 鬼童子孤零零地站在祭坛中间,眼中有泪花在闪动。 “你……”展行收起弓:“你是这里的神?” 鬼童子看着展行,不说话。 展行上前一步,猛虎忙伸爪拦着,展行说:“没关系。” 大虎自头至尾一阵猛抖,抖掉毛上沾着的灰,展行又打了个喷嚏,上前一步说:“你被他们扔在这里了吗?” 鬼童子听不懂,疑惑地看着展行,展行连说带比划,按着大虎,鬼童子不再惧怕地后退。 “被遗弃的神?”红发走上祭坛。 鬼童子又一退。 展行缓缓走近他:“你不想我们上山?” 鬼童子挡在石棺前,展行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鬼童子终于放松了些,却仍不住打量大虎。 大虎傻乎乎地蹲在祭坛上,鼻子朝下嘀嗒嘀嗒滴汗,实在太热了。 展行俯到棺材边,看了一眼,棺材内放着一名老妪的尸身,周围装满稀奇古怪的随葬品,展行一眼便认出有好几件是敦煌的古物,料想是唐楚他们放在祭坛上,鬼童子又拣了放进棺材里的东西了。 “这应该就是……当年的老祭祀。”展行看着那老太婆干涸的尸体,尸身旁放着不少石花,以及从冰窟湖内搜集来的一些蓝色药草,说不定正是这些东西令她的尸身保持完好。 老太婆脸上又被撕下半层皮,展行看了鬼童子一眼,那半边老妪的脸正贴在鬼童子的左脸上。 展行朝高处看了一眼,林景峰正跃下洞壁,沿着交错的石桥缓慢走来。 “东西都在棺材里面吗?”林景峰用枪指着鬼童子,预防它有什么动作,说:“过来,别靠它太近。” 展行说:“关你什么事?” 林景峰道:“唐楚他们人呢?” 展行:“你要东西吗,自己不会过来拿?” 林景峰沉默了。 展行朝鬼童子说:“我拿点东西和你换,好么?” 鬼童子迟疑地看着展行,展行从兜里掏了掏,找到点小玩意,拿出几张伊利的奶牛贴纸。 鬼童子:“?” 展行:“和你换,喏。” 老虎猢地一声,似乎有点舍不得。 展行摆手,再加上几个小玻璃瓶,瓶里装着林景峰以前朝里放的干花,小豆芽等等,交给鬼童子。 他俯身到棺椁内,把那老妪的尸身摆正,放好,取出一件古董,放到怀里,笑道:“我拿走了?” 鬼童子明白了,看得出这是展行和那大老虎心爱的东西,他接过那些花花绿绿的玩意,点了点头。 展行再次俯身,一手主动伸出,牵着鬼童子。 鬼童子看着林景峰,抬起另一只手,像是想牵林景峰。 下一秒,砰然枪响,鬼童子的头爆成碎块直飞出去。 同一秒内,林景峰吼道:“不是我!” 展行全身的血液都似凝固了,他亲眼看到鬼童子的头颅被击碎。缓缓后倒,摔在了祭坛上。 仇玥惊疑不定,手握着枪,又是连着砰砰两枪,巨虎愤怒大吼,林景峰马上转过枪口,毫不迟疑,一枪把仇玥的手腕打断! “等等!”展行骤遇变故,还没有反应过来,已被红发揪着衣领,抛下祭坛。 仇玥大声尖叫,拖着断腕不住后退,躲到一块岩石后。 鬼童子的尸身瞬间蒸腾,飞扬出无数黑灰,掉头扑进了熔岩湖里。 片刻后一声巨响,连虎王亦恐惧地退了一步,熔浆湖拱起一道橙黄色的小山,整座溶洞疯狂摇撼,古旧的石桥落下,祭坛四分五裂,沉入地底。 “快走!”红发隐约察觉了极为恐怖的危险。 “干蛤呢——”鹦鹉虚弱地扑打翅膀。 众人:“……” 展行这才想起昏倒的行云。 “我们断后!你先走!”红发仓促喝道。 林景峰揽起不省人事的行云,沿着半截石桥跃上高处,展行几步跳上,林景峰伸出手,展行从怀里掏出一敦煌的古物,那是一个陶壶,他把它交到林景峰手里。 林景峰愤怒地吼道:“都这时候了!你还闹什么脾气!”他把陶壶狠狠抛在一旁,价值连城的宝物被摔得粉碎,继而再紧紧握着展行手腕,力道大得出奇,令展行一阵剧痛。 展行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终于反手握住了林景峰的手腕。 林景峰把展行拉上洞穴,拖进冰窟的通道内。 熔岩洞中石桥节节崩毁,大虎几下纵跃,在落石间转折,爪子扒着洞壁边缘一阵乱挠,吃力地爬了上去。 熔浆缓慢升高,鲜红的气泡破开,粘稠流动着的火焰湖泊内,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被惊醒了。 巨虎使出平生力气疯狂挠抓,尾巴悬着乱摇,展行跑出几步,又推开林景峰冲回来,喝道:“虎哥!” 巨虎长尾一掠,蹭在岩浆表面上,唰一下烫焦了尾梢的一点点皮。 “嗷呜——”老虎惊天动地,发出一声凄惨大吼。 chapter69 红发在下面咬牙肩扛, 展行用尽吃奶的劲儿, 狠命拖着老虎两个爪子朝上拉,终于把它拖进了洞里。 “紧急求援,紧急求援——”红发护着数人穿过冰窟一路奔跑:“s级事故!所有人到上一次分头地点外集合!” “收到。”通讯器内数个声音异口同声答道。 展行:“我们要留下来拖时间么?” 红发:“快走!你们应付不了的!” 冰层不断坍塌, 湖水沸腾, 远古的自然奇景被毁得一塌糊涂, 林景峰拖着展行,肩上扛着行云沿路冲去, 一道紫黑色的血液犹如路标, 蜿蜒指向出口处。 轰一声巨响, 熔岩的速度快得无以伦比, 冲破通道,朝他们席卷而来。 展行只觉身上快着了火,抓狂地大吼,大虎反而跑得最快,冲在最前面,展行伸手乱扯, 脱下外套乱扑, 衬衣被烘得灼热, 数人浑身大汗, 都打着赤膊逃到风口。 行云被狂风吹上地表, 紧接着是展行, 再之后林景峰, 他们逃出了风洞, 巨虎四爪疾奔,在雪地上猛地转身,扬起漫天飞雪,紧张地盯着狂风裂口。 “一个——”财迷手持一根吹筒,看到有人逃出洞,便鼓起腮帮子吹箭。 咻一声,最先逃出的仇玥被疾速飞来的细针刺上脖颈,软倒下去。 “两个……”财迷继续吹箭,朝向行云:“咦?这个昏过去了?” “干蛤呢——!”鹦鹉愤怒地叫道。 展行紧跟在行云身后冲了出来,财迷:“三个……哦你是亲戚,安全,过,下一位。” “???”展行四处张望,林景峰也出来了。 财迷:“四个——”继而腮帮子一鼓。 林景峰冷不防遭了暗箭,大叫一声捂着脖颈,直挺挺栽倒在地。 展行发疯地吼道:“你做什么!” 财迷:“别这么激动嘛,一根血溶性麻醉针而已,小唐发明的,让他先睡会,免得添麻烦。” “五个……嗯?这是什么?老虎?”财迷傻眼了,大虎转身猢了声,衔着衣服窜到山石后,开始找地方换装。 展行:“我要怎么把他们挪走!” 财迷:“红哥呢?!陷在里头了?” 裂口的飓风停了,短短数秒的静谧。 “在这里!”红发声音响起。 说迟那时快,轰一声山体化为千万碎石激飞,红发的身躯爆射出来,手持大剑,于半空中潇洒一个打滚,稳稳落地。 吉普车在山路上停下,蓝与青二人摔上车门,摘下墨镜,喝道:“你们先上车!” 霍虎上前帮展行搬人,把数人都挪到吉普车上,又看了仇玥一眼,说:“这个呢?” 展行在仇玥身上摸了摸,确认没有武器了,说:“把她搬到后座,你看着她。” 展行驾车打了个转,摇下车窗,探头问道:“现在怎么办!” 蓝眸缓缓走近喷发处,绿帽子回头道:“先走!别管我们!” 展行把车开下山路,远远停在半山腰上,摇了摇林景峰,林景峰兀自昏迷,烈性麻醉剂一进血液,至少也得六小时才能完全醒来。 霍虎道:“别走,得等他们。” 展行:“我知道,要再开近点么?” 霍虎摆手,远处长白的侧峰连着几下爆炸,地底沉睡的岩石仿佛一瞬间连锁反应般尽数醒来,到处都是灰烟,白茫茫的一片。 大雾中一片红光。 仇玥醒了。 展行转过头,看着她。 怎么这么快就醒了? 她漂亮的脸苍白无比,手腕上的血还在源源不绝地流出来,染红了整个车厢。 霍虎问:“要给她包扎么?” 展行冷漠地说:“不用。”他忽然明白了,仇玥被林景峰击碎的手腕一直在失血,麻醉剂药效被血液带了出来。 仇玥静了一会,说:“谢谢你,大个子,你是好人。” 霍虎没有吭声,展行沉吟片刻:“给她包扎吧。” 仇玥凄然一笑:“不用了,让它流吧,都是脏血。” 展行想了想,终究不忍心看着个孕妇死在自己面前,转身取出医药箱,掏出绷带,递给霍虎。 车窗外是茫茫大雾,展行想走也不能走了,只得静观其变。 霍虎笨拙地给仇玥裹上绷带,仇玥的头靠在车窗上,头发凌乱,望着大雾出神。 “九岁。”仇玥喃喃道:“他告诉我,如果不听他的话,墓里的死人,晚上都会来找我,你知道这对一个九岁的小女孩来说,意味着什么?” 展行愕然道:“什么?” 仇玥笑了笑。 “听着。”她的嘴唇虚弱地动了动:“我……开枪的时候……” “别提你做的蠢事了!”仇玥不提还好,一说到这话,展行马上火起吼道。 仇玥的声音更小了些,低声说:“你叫什么名字?” 霍虎沉声道:“展行,事已至此,动怒无益。” 展行急促的喘息平静下来:“我叫展行。我知道你是小师父的师姐。” 仇玥喃喃道:“展行……你没看到……我以为……那只小鬼……想伸手……去……抓,想害……老三。我也没多想……就开了枪。” 展行怔住了。 仇玥:“不知道……我居然……会有这种念头。” 仇玥又低声说了句什么,十分疲惫地闭上双眼,霍虎侧耳去听,她的声音十分微弱,断断续续道:“我居然……会这么想,真……奇怪。以后就……交给你了。” 展行安静了。 “可能你心底还是有,不,这其实是下意识的。嗯,你潜意识里还是和小师父有点亲情。”展行实在说不清该怎么评价她的行为。 霍虎说:“她已经死了。” 展行:“……” 展行伸手摸了摸她的颈侧,仇玥的呼吸停了。 林景峰闭着双眼,安静靠在座位上,熟睡的面容像个无忧无虑的小孩。 霍虎走出车外,雾气茫茫,几乎达到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展行取出扩音器,朝着雾里喊道:“红叔——你们没事吗?” “没事!”蓝眸的声音响亮,在山里阵阵震荡。 展行说:“什么也看不到,能帮上他们的忙不?” 霍虎沉吟片刻,双掌合十,巍然立于崖边,食中二指并立,其余手指屈拳,深吸一口气。 虎啸穿透层层迷雾,一道金光在灰暗的天色下回旋,雾气受到压制焕然一空,唯余天地间灰蒙蒙的水。 铺天盖地的飞雪还未来得及飘近山峦便已融化,四个身穿军服的男人在半空中飞旋,峰顶一只巨大的石巨人浑身焕发熔岩的光,外壳呈现暗红色的裂纹,朝高处狠狠一拍! 特种部队四人脚下俱踏着喷射气板,穿梭于空中,全身湿透,在与那只熔岩生物不住周旋。 红发已换了一把单手剑,手执大盾,朗声发令,继而猛地避开迎面飞来的巨石。 “我们插不上手的。”霍虎制着展行。 展行:“那究竟是什么?” 霍虎道:“应该就是鬼童子的原身。你听过一种叫‘魈’的远古生物么?” 展行茫然摇头,霍虎解释道:“魈,喜热与熔浆,叫声如小儿啼,不通世事,易怒。” 每个人足底都有一块飞板,在四处飞射的岩石间穿梭来去,红发吼道:“开始使力!” 蓝与金各出一手,臂炮发射出勾索,缠住那怪物的一只手臂,朝两边拉扯,红发于半空中一个转身,肩抗盾牌,朝那怪物俯冲而去。 震耳欲聋的大吼,红发的巨盾撞正那怪物的胸膛,发出当啷巨响,把它推得朝后踉跄,继而仰倒下去。 绿帽子手持远程炮,潇洒地来了个点射,炮弹离膛,拖着白烟飞向另一处高峰,山顶千年积雪崩塌,裹着巨大的冰块与上万吨积雪山摇地动地倾泄下来,将那怪物压在冰下。 怪物不甘心地嘶吼,岩石外壳遇冷迸裂,碎成石块,特种兵们抽身飞远,于半空中静静注视这这一幕。 小山般高的熔浆体在雪崩洪流中疯狂挣扎,最终被整座山峦倾覆的大雪淹没,冲向峡谷,又一声天摇地动的巨响,洪雪卷着巨人冲进了深渊之中。 四人聚集于深渊顶部,雪靴下踏着的反磁力悬浮板载浮载沉,一齐望着熔浆怪物陷落的方位。 红发抬指按了耳畔按钮,“嘀嘀嘀”单片虹镜开始分析谷底温度,明亮的黄绿色渐渐淡去,与周围的深蓝雪温融为一体。 红发松了口气:“走吧,解决了。” 四人掉头飞向山路上的越野车,展行迎上前道:“那只裹在熔浆里的怪物是什么?” 红发看了展行一眼:“你想和妖怪当朋友?别问了,走吧,它不适合你。” “哟,这么多人啊,太热闹了吧。”财迷说。 绿帽子把仇玥的尸体拖了下来,扔在路边:“死人也搬上车做什么?带回家么?” “哎,等等。”展行说:“她是小师父的亲人。” 红发说:“把她火化了吧,想把尸体送去哪?带下山也是要火葬的。” 展行黯然看了一会,蓝眸从后座取了罐火油,浇在路边的仇玥身上。 “下山的路不好走,你看。”蓝眸示意道:“我们只能在半山等雪停了再下去。” 红发问:“你们带走的人呢?小唐在哪里?” 蓝眸说:“安顿在天池下面,一家温泉旅社里。” 霍虎与展行一大一小,并肩站在路旁,狂风呼啸,暴风气旋如同压至人间的远古神明,在他们头顶阵阵怒吼。 火焰一跃三丈,在风中斜斜疯狂抽动,仇玥的尸身被烧成灰烬,散在长白山巅的狂风里,展行拣了点她的遗物,收在一个熟料袋里,让昏迷不醒的林景峰捧着,红发说:“最好快点走,风暴一来,估计会把车刮到山沟里去。” 所有人挤在车上,蓝眸发动汽车,沿途摇摇晃晃下山。 车里十分温暖,车外狂风咆哮,展行全身发烫,倚在林景峰身上,迷迷糊糊,听见霍虎和特别行动组的人在闲聊。 蓝眸的声音:“那小子……居然能和小唐跑到这来……胆子挺大……” 红发满不在乎的声音:“和他爸一个脾气,专找妖怪交朋友……” 绿帽子的声音:“大猫,你就没什么打算……” 霍虎的声音:“眼睛……没好……再过些时候……混日子……” 红发一行人有特殊证件,只言明是上山执行任务,温泉景点的负责人不敢过多盘问,给他们开了几间房。 根据气象台预报,这场开春后的大风雪由极地气旋南下产生,要等到能下山,至少也得过个两天。 展行也生病了,他病得比唐悠更严重,唐悠只是轻微发烧外加风寒,展行却在冰窟、风口以及溶洞内来回穿梭,发起了高烧。 霍虎照顾展行吃下退烧药后,众人便在旅店里无所事事。 展行睡了几个小时,习惯性地翻手去抱,意识到不在家里,于是醒了。 “小师父呢?” 展行坐了起来,头脑昏昏沉沉的。 唐悠说:“在隔壁房,和虎哥一间。” 展行道:“什么情况?唐悠,你哥没找着,他和那老头子都不在洞里。” 唐悠坐在桌前,脸色带着病后的苍白,说:“知道了,再想办法吧。山上暴雪,路不好走,他们决定先在这里休息两天。” 展行翻身下床,唐悠问:“你去哪?” 展行想了想,问:“都有谁在这儿?” 唐悠说:“红叔和金叔一间,蓝和青叔一间,虎哥和林景峰,那女的和他哥一起住,崔文的血止住了,子弹也取出来了,由他们轮流看着。” 展行点了点头,四处找靴子,站着时又一阵晕眩,唐悠忙上来扶着。 “我和林景峰换间房?”唐悠问。 展行摆手示意不妨,出了走廊,外面是山摇地动的风吼,仿佛世界末日来临,门窗阵阵摇撼,旅店中则是一片温暖的小世界。 去找谁聊聊呢?展行在走廊里站着发呆。 chapter70 红、金、虎三人在过道尽头的休息室里打牌, 霍虎见展行来了, 忙道:“好点了?” 展行点了点头,缩在沙发里,拿出两个小袋子, 一个装着仇玥的遗物, 另一个则装着几件敦煌的古董——药师佛流沙笔石刻、三公铜镜、大普济经文。 “还有个飞鸟陶壶, 被他自己摔碎了。”展行说:“虎哥把这东西给景峰?” 霍虎接过,征求地看着红发二人, 红发叼着根烟, 淡淡道:“我们不管文物的事。” 财迷马上两眼放钱光:“我看看我看看……”旋即后颈被红发按着, 马上道:“切, 破烂。” 霍虎点了点头,回房间去,展行接过霍虎手里的牌替打。 财迷懒懒道:“楼下有温泉,可以去泡泡,病好得快。” 展行“嗯”了一声,端详红发脸色, 看不出喜怒, 正在思忖是否开口询问, 接下来的事怎么处理时, 红发把牌扣在桌上, 说:“小唐的病怎样了?” 展行敷衍地说:“好了, 你们不去看看他?” 红发摘了烟:“待会, 你带小唐去泡个澡, 精神好点了过来找我,明天也行,有事和他商量。” 展行点了点头,财迷笑嘻嘻说:“你们拿了小唐的钱?他一年就三千军饷,存点儿也不容易……” 展行马上说:“我会还他的。” 财迷点了点头,林景峰从房内出来,站在过道内,似是想说什么,看了片刻后道:“小贱,过来。” 展行:“没空,打牌。” 霍虎伸着懒腰出来,说:“泡温泉泡温泉。” 红毛与财迷像是得了讯号,各自起身:“买点冰啤酒喝,下去泡温泉,舒服!” 两名特种兵跟着霍虎下楼,走了个光,展行只得面无表情地收牌,发呆洗牌,随手塞进盒里。 林景峰站得远远的,又说:“现在可以过来了?” 展行:“为什么不是你过来?” 林景峰想了一会,走过来,展行手里牌一摔,散了满茶几,起身经过林景峰身边回房。 “你闹哪样?”林景峰抬手撑着墙壁,阻住展行去路。 展行端详林景峰。 林景峰自嘲地笑道:“教会徒弟,饿死师父,展小爷雄了?能自个下斗了?” 展行笑道:“对不起师父,我私藏了东西,还有这个呢。”说着从外套兜里掏出一面叠马金文刻牌,交给林景峰。 林景峰犹豫片刻,接过刻牌:“那封信你没看?” 展行:“什么信?” 林景峰说:“别生气了。” 展行:“哪有,师父,东西可都给你了,要走最好现在走,再过两天估计走不了了,红叔说要把你交给警察。” 林景峰眉毛动了动,展行又笑道:“东西都全了,两清了啊,赶紧走吧,很危险的。” 林景峰拉住展行,说:“你听我说,小贱。” 展行神色似乎有点松动。 林景峰:“你没有看信,对吗。我知道唐楚的下落,斌嫂说他被老头子带到抚远去了,正在等这些东西接头,所以在地底,我才让你拿一件出来,不是我自己想要。” 展行:“哦,然后呢。” 林景峰:“我打算把它交给崔文,让崔文带着这几件货,带我们到抚远去……那里情况比较复杂,有俄罗斯的军队驻扎,小贱,你和唐悠先回去,我保证……” 展行道:“我叫展行,只有我爸、我舅能叫我小贱,小名都是大家喊着玩的,我不贱,不是么?这么老喊可不成。” 林景峰极其烦躁,静了一会,死不松手:“小贱!” 林景峰猛地把展行拉到身前,按在墙上抱住。 “我……”林景峰喘息着道:“你听我说。” 展行看着林景峰的眼睛,林景峰的眉毛拧得十分帅气。 林景峰俯身想吻,胸口却被一根冰冷的东西抵着。 “电你喔。”展行拿着电击棍,把林景峰推开些许,冷冷道:“走开。” 林景峰嘲道:“你电啊,电。” 展行按下开关,林景峰万万没想到展行说电就电,当即全身噼啪电流响,砰一声倒在地上。 “你让我电的。”展行说。 林景峰在地上痉挛片刻,大口喘气,扶着墙站了起来,展行忘了电压被调整过,强度不太大,林景峰似乎难以置信,怒道:“你真的下得了手!” “应该再调高点的……”展行咕哝道,收起电击棒,转身回房。 林景峰一把拖住他的手腕,吼道:“你杀了我吧!来啊!” “你开枪!” 林景峰似乎受了极大的刺激,把沙|漠|之|鹰掏出来,强行塞到展行手里,不由分说一把按着他的手腕,拖到自己身前,用枪口抵着自己心脏,怒道:“开枪啊!” 展行的手腕被林景峰紧紧攥着,力道大得发疼,林景峰失去理智般吼道:“你杀了我吧!” 林景峰那一吼,房门纷纷打开,唐悠和蓝、青都出了房,看小两口吵架。 展行愣了片刻,旁若无人地大骂道:“你他妈混蛋啊!老子不是人!老子跟着你是让你甩的吗!说走就走!你要钱自己去赚啊!” 林景峰一肚子火无处宣泄,朝展行大吼道:“我这不是为了我们以后吗!难道要让你住一辈子地下室?!” 展行:“是!你去赚吧!赚了你自己花!我今天告诉你,咱们在你离开地下室的时候就吹了!你自己回去住一辈子地下室吧!” 林景峰:“你……” 展行咆哮道:“实话告诉你我不是来找你的!我是来帮唐悠的!你别以为我的脾气永远都这样!你滚吧!你爱干嘛干嘛去!你要的货我帮你找到了!大家一拍两散,谁也别赖着谁!q是个虫子!虫子也是有自尊的!你懂吗!!!!!” 展行揪着林景峰胸口不住猛推,带着哭腔大骂道:“你去哪只要带着我,我不说一句话马上跟着你走!你一声不吭就自己跑了!把我当成什么!虫子也是有自尊的你懂吗!懂吗!!!懂啊!!!” 唐悠拿着扩音器:“需要这个不?” 展行转身劈手夺过扩音器,气势汹汹地调到最大音量,朝着林景峰怒吼道:“林景峰!虫子也是有自尊的!!你——懂——吗!!!” 林景峰被展行用扩音器当头那一吼,登时头昏脑涨耳膜充血,忙道:“你听我说……” 他挣扎着上前,一手按住展行的扩音器,展行干净利落地抬手一拳,击在林景峰面门,把他揍得朝后摔去,倒在地毯上。 林景峰再追上来,展行把唐悠一脚踹进房里,顺手摔上房门。 旁观的绿帽子和蓝眸在分吃一包花生,津津乐道,品头论足。 绿帽子:“年轻真好啊。” 蓝眸:“嗯,年轻真好。” 林景峰在外面站了一会,脱下毛衣反手狠狠一摔,头发乱七八糟,揪着毛衣在门口摔来摔去。 展行凑在猫眼朝外看,见到林景峰也发疯了,马上拉开门,抓着林景峰就揍。 “不要还给我!当是给狗垫窝了!”展行愤怒地抢过毛衣,再次摔上房门。 林景峰捋了头发,郁闷地坐在电梯前休息间抽烟,又狠狠踹了茶几一脚。 展行拿着毛衣,在猫眼孔上看来看去,唐悠说:“别吵了,好好的见了面,又吵什么?” 展行拿着扩音器,朝唐悠道:“就不信我收拾不了他……” 唐悠耳朵嗡嗡响,一把抢过扩音器,朝展行吼道:“你打得过他啊!啊?!我都打不过他!他那模样一看就是练家子,要不是让你,你会被揍死的,不懂吗?!” 展行被吼得差点吐血,摆手示意不来了,站了一会,开始翻东西。 “我看他不敢反抗,才先动手的。”展行得意洋洋道。 唐悠烦得很:“又干嘛?” 展行找出浴袍:“泡温泉,红叔说的。他们正泡着呢。” 唐悠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待会再去吧,碰上了你要我说什么?” 展行拿着扩音器,朝唐悠大喊大叫道:“就是要现在去才看得到啊!你这个白痴!” 唐悠:“……” 片刻后,展行和唐悠拿着浴袍浴巾,穿着拖鞋出来,经过林景峰,展行眼角余光偷看,林景峰马上按了烟头起身:“上哪去?” 展行眼睛动了动,示意唐悠别鸟他,进了电梯,林景峰一阵风地进了房间,翻衣服,跟着下温泉去。 chapter71 林景峰看着红发, 他的左瞳流金, 右瞳暗红, 令他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仿佛是名王者。 红发说:“你叫庄鸣清。” 庄鸣清胸腹间缠着绷带,知道等待他的将是什么。 红发说:“带着你妹妹回去, 希望下一次不是我来亲手结果你。” 庄鸣清呼吸一窒, 看着红发, 红发轻描淡写地说:“可以滚了, 少啰嗦。” 蓝, 青,金三人或坐或站,在休息室的沙发旁听着红发的指派。 崔文的子弹已经取出来了,他坐在轮椅上,脸色苍白地看着这几个人。 林景峰问:“你出卖了唐楚。” 崔文老实点头,林景峰又说:“老头子给了你什么好处?” 崔文答:“他说……带我一起走。” 林景峰:“去什么地方?” 崔文:“从哈巴罗夫斯克……坐船去海参崴,再入境日本,去澳大利亚。” 红发:“所以,他们现在已经在那里等了?” “是……是。”崔文点头。 林景峰说:“老头子的货都在这里了。他让你什么时候找他汇合?” 崔文说:“二月……二十八到三月二号之间, 在抚远找接头人上船,直接到码头等他。” 林景峰:“接头暗号是什么?” 崔文:“仇大姐才知道,我不清楚……我真的不清楚, 别杀我!” 林景峰:“把你交给警察也是死罪。” 崔文激动起来, 大声道:“你也跑不掉!我知道你也是干这行的!” 林景峰:“当然, 不过轮不到你来管。” 红发想了想, 说:“到抚远以后,你负责带着东西上船,找人接头。找到接头人以后我不再管你,好自为之。” 蓝眸:“一旦对方发现他被我们跟踪了,不怕被自己那伙人灭口么?” 红发说:“那就看他的命了。三个小时整备,完了出发。” 展行呆在房间里和唐悠玩那只水母,窗外的风小了些,装着水母的小玻璃瓶放在茶几上,他们每人一张纸,对着抽上抽下的水母画素描。 唐悠的画中规中矩,展行则画了个歪歪扭扭的怪物,水母头上两个大眼睛,嘴巴张开,舌头伸出来。 “你说他们会怎么计划?”唐悠心不在焉,一直想去偷听。 展行拆下唐悠耳边的集音器,说:“红叔都答应你了,就别担心了。” 唐悠只得趴在桌上无聊地画画,林景峰回来了。 “收拾东西,两个小时后出发。”林景峰说。 唐悠扔了画去收拾,林景峰看到展行那幅水母写生,不禁嘴角抽搐。 “怎么说的?”展行期待地看着林景峰。 林景峰戴上手套,调试枪械,头也不抬道:“你得帮他们个忙。” “红叔他们第一次去抚远的时候,已经被老头子的手下发现了,虎哥他们也知道是谁,唐悠是唐楚的弟,我更不用说。他们都认识。” 展行紧张道:“什么意思?” 林景峰递过一只手套:“除了你,所有的人都容易暴露目标,没了你不行。” 展行说:“我也可以做很多事情的。” 林景峰淡淡道:“是的,一起到了抚远之后,需要你的协助,你带着崔文,到接头地点等,如果不出意外,你们会被抓去见老头子,内应就着落在你身上了。” 展行笑道:“没问题!”他起身接过林景峰的手套戴上:“终于不用当拖油瓶了。” 林景峰看着展行,沉默片刻后说:“是啊,真没想到,待会上车后,红叔他们会告诉你详细都应该做些什么。” 展行一手撑着墙,手指勾了勾林景峰下巴,亲了上他的唇:“媳妇别担心,老公会安全回来的!” 林景峰哭笑不得。 当天,红发整顿装备,带着七名队员上车,离开长白,驰上高速公路,前往中国的最东面国界线——抚远。 “谁让你吃这鬼东西的!”展行炸毛道。 霍虎捧着个大包,嘴里嘎巴嘎巴咬得正响,津津有味:“没钱,这个香,牛奶味的,要尝尝么?” 展行:“吃爆米花也就算了,吃什么猫粮,吃猫粮不会选好点的牌子!?伟嘉能吃么,而且你吃成年猫粮也就算了,还吃幼猫的,我……” 展行把那包家庭装幼猫牛奶味猫粮摔了霍虎一头,欲哭无泪道:“沿路找个超市下车买东西。” 旅行车里,绿帽子与财迷在玩牌:“顺便请客吧,知道你家有钱。” “请呗。”展行没好气道:“你们想吃啥,我现在没用家里一分钱了,都自己赚的。” “不错。”红发推了推墨镜:“继续坚持。” 林景峰靠在座位上,若有所思地抻手指头,片刻后笑着把展行揽在怀里。 “你们摔坏的那个陶壶,值两百八十万呢。”财迷听了地底经过,心痛地说。 展行:“两百八十万。” 林景峰:“够你做多久的,想想?” 展行掰着手指数了数;“一天三百,一年做三百天,三十年……” 林景峰微笑看着展行,不吭声。 展行倒是不太在乎这种横财,他想了很久,说:“但那不是我的东西。这几件当饵的古董,到时候送到博物院去吧。” 林景峰无所谓道:“随你。” 四名特种兵说说笑笑,很快展行就融入了他们,下车买了啤酒牛肉干,像是出来休假一样地在旅行车上玩,打牌打得不亦乐乎。 这些特种兵就像普通人,展行完全看不出他们身负绝技,红发剑技了得,身体素质强悍,蓝眸的狙击极准,瞄准能力尚在自己身上,绿帽子似乎知道有很多神神怪怪的小伎俩;财迷又会做什么? 两天后,他们辗转抵达抚远。 东三省的尽头,虽已是三月初,一片白雾冰寒正在逐渐消融,黑土地下的种子还未萌芽,酷寒缓慢褪去。 极北领土的居民们有“猫冬”一说,入冬时停了活计,一家大小窝在家里御寒取暖,春天来时,正是冰雪缓慢消融,住民活动的时候。 抚远的街道上人很多,女人们裹着头巾,中俄混血儿带着亚洲人的特色,眼睛漆黑里带点湛蓝,高挺的鼻梁与白皙牛奶般的皮肤十分引人注目。 霍虎:“嗨——” 几名金发的高挑女孩笑着走过去,不理会这壮汉。 展行揪着霍虎的耳朵拖到一边:“干嘛!你想干嘛!” 霍虎笑道:“她们的毛金灿灿的,漂亮!这里有什么吃的?” 抚远靠近黑龙江,水产丰富,冬天界江封冻,多年来全球气候变暖,封冻期的尾线不断前推,三月份已开始解冻,破冰船在江道上碾过,白色的巨冰纷飞,虽有寒流,却冷冻不住沿江渔民们开始第一次捕捞的热情。 红发与蓝眸等人换下军外套,以免在边境太惹眼,众人都换了身皮夹克,展行与林景峰穿着毛衣,手拉手站在江边看风景。特种兵们收了众人的身份证与护照,前去联络边境办事处办理旅游签证。 众人在街外的偏僻处汇合,绿帽子发下数张旅游签证,方便大家一旦离境,不至于被俄罗斯军方遣送回国。 “这次的任务很有可能跨越国界。”红发说:“其他人应该知道分寸,小唐和展行,你们两个要注意,如果被俄罗斯边境警察盘查,记得不要太嚣张。” 蓝眸补充道:“你别在市中心扔炸弹什么的,小唐,听到了么?” 唐悠敷衍地唔了声。 红发:“在哈巴罗夫斯克可以说中文,大部分人听得懂,但进了警察局就难说了。” 展行:“知道了——咦,小师父,你的为什么是劳务签证?大家都是旅游签证……” 林景峰把护照不自然地朝兜里揣:“我怎么知道?” 绿帽子笑着说:“他用劳务签证比较方便。” 唐悠蹙眉道:“劳务签证不是在户口所在地办的么?” 林景峰蹙眉道:“我是已经办好才过来的,因为事先就想到可能要进俄罗斯去……” 展行心想多半是程序问题,便也不再追问,红发又说:“先自由活动一会,中午一点半,在码头集合,集合后就要开始执行任务了,需要分散上船,各自融进人群里,不能再粘在一起……” 红发看了林景峰与展行一眼,又道:“大家……分头逛?你俩一起?” 展行莫名其妙,总觉得有点不对劲,说:“虎哥咱们一起去吃鱼……你不是……” 林景峰淡淡道:“行,我带他去逛逛。” 霍虎要跟着走,却被红发揪了过来,和特种兵们走了。 展行:“???” 林景峰拉着展行的手,这些日子里与他寸步不离,竟是上哪都跟着,展行忽然停下,问:“你们计划了什么?你该不会又想扔下我跑路了吧。” 林景峰扑哧笑了出来:“怎么会?” 展行说:“你的保证书呢?” 林景峰忘了,说:“晚上一定写,写好就给你。” 展行点头:“这还差不多。” 街中十分热闹,这里是俄罗斯与中国的边境城市,不少俄罗斯人在集市上购买东西,带回库页岛,海参崴等地去倒卖,酒、装饰品、衣服甚至鞋子,都是热门的抢购商品。也有不少摊子出售俄罗斯的艺术品。 展行在一家摊子前停下来,玩它的套娃,两撇八字胡的父亲里套着戴花的母亲,再取出一个小女孩,最里面是穿着吊带裤的,胖胖的小男孩, 展行乐不可支,拿着八字胡老爸套娃对照林景峰,林景峰面无表情,眼神漠然,猜到展行那点小心思:“看什么看。” 展行兀自好笑:“你越来越像当老爸的人了。” 林景峰:“是你太皮,管不动你,要买个吗?我看看,你在做什么?” 展行把小男孩扔了,把林景峰给他的木头小人塞进去,咕哝道:“这样就是一家人了。” 林景峰拿起一本普希金双译诗集翻了翻,付了钱。 许多年后,林景峰仍记得很清楚,今天他们都做了什么,也记得展行的每一个动作,每一次笑容。 他们在集市上买了不少小玩意,展行还给林景峰买了条脚绳,那是乌克兰女人做给心上人的编织品,红、蓝、黑三种颜色编成的绳圈。 意思是:你即使走过万水千山,不管离家有多远,总有一天会回到我的身边,回到家里。 正午的阳光斜斜挂在教堂的尖顶上,广场一旁,林景峰脱了军靴,坐在花园里的长椅上,展行单膝跪地,把绳圈系在林景峰的脚踝上。 抬头看时,林景峰背光的面容朦胧。 他们在教堂前看了一会婚礼,林景峰才搭着展行的肩膀,去餐厅吃了顿饭,都是展行喜欢的菜,点了份开渔季的江蚌,展行还吃出一枚很小的,奇形怪状的珍珠,二人哈哈大笑,展行把小珍珠放进玻璃瓶里,让它和小水母呆在一起。 水母不太适应强光,有点蔫了,展行还唏嘘了好一阵,打算回去后到海洋馆问问。 他们牵着手,在一个人工湖面上滑冰,有人过来赶,便摔成一团手忙脚乱地跑了,跑过几条小巷,并肩坐在长椅上,沐浴着春天的阳光,穿着情侣毛衣,围着情侣围巾。 林景峰为展行读普希金的诗——被你那缠绵辗转的梦想选中的人,看到一道幸福的光。 展行:“哈哈哈,用甘肃话念听听?” 林景峰煞有介事地用蹩脚土话念诗,展行捧腹大笑,林景峰走南闯北,会的地方话多。 他又改用东北话、四川话、西安话等方言,读一段换一个小语种,展行笑得快要滚到地上,眼泪都出来了。 林景峰微笑地看着展行,觉得他那猴子样,什么事都能乐起来的性格实在很有趣。 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林景峰已经不是蹲在黑暗的墓穴里,对着棺木与尸体发呆的那个阴暗少年,许多年前的幽深石室的天窗终于打开,展行悬下一根绳,亲手把他带出了潮湿的,静谧的,昏暗的世界。 “走吧。”林景峰合上书,看了看表:“开始行动了。” 特别行动组的人带着崔文在码头旁的一间货仓后等候。 唐悠脸色有着掩不住的担忧。 展行:“还在郁闷咩,我给你念个诗听哈哈哈,小师父教我的……” “饿蹭经摸摸滴稀罕锅尼——”展行摇头晃脑,还没开始念就被自己笑到不行。 数人看着展行,一头黑线,冷场。 唐悠伸脚踹,展行忙避开,唐悠朝他大喊大叫道:“快干活了!我哥还不知死活,还念什么诗——!” 展行笑道:“好好,不闹了,想让你高兴点嘛。”他收起书,接过红发推来的轮椅,上面坐着病怏怏的崔文。 红发交给展行一个小包,两张船票,展行把包甩到背后,红发难得地说:“多加小心。” 展行点了点头,和林景峰接了个吻,带着崔文,转了个弯走了。 他走出仓库,唐悠又把他叫住。 “干嘛?”展行问。 唐悠说:“谢谢,小贱,辛苦你了。” “嗨——什么话。”展行摆手,推着崔文的轮椅,前去排队上船。 “这孩子很不错。”蓝眸难得地评价道:“以后要懂得珍惜。” 林景峰嗯了声,眼睛有点湿,他把长刀收好,众人散入人群中,各持船票前去排队。 chapter72 船一靠岸, 人群蜂拥而至, 船上的人下来, 涌向码头与市集的班车;展行过了检票口与海关, 回头张望,只发现了三个人。 一边走一边吃, 脑袋包得像个棒槌的人自然是霍虎;唐悠换了件格子衬衣, 从衣领中捋出来, 戴着顶宽沿圆帽, 像民国时上海滩里的小少年。 林景峰则穿着件黑外套, 修长出挑的身材到哪都遮不住,脖颈上围着条白围巾,兜帽拉起来,遮着半边英俊的脸——这也是红发计划中的一环,让林景峰假装以展行作饵,再令蓝翁发现,放松他的警惕心。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只要展行暴露身份, 蓝翁便会猜到林景峰随行,下一个目标就是林景峰,连环诱饵真正的杀着在于特种部队四人, 谁也不会想到, 盗墓贼会与特种部队有交情。 红毛是怎么乔装的?展行到处张望, 硬是没发现特种部队的踪迹, 于是在甲板的边缘坐了下来。 四周都是人,大部分是裹着头巾与厚棉袄的俄罗斯妇女,汽笛鸣响,船只启行,排开黑龙江上的零星薄冰,朝下游开去。 这些就是倒包的人,展行听林景峰说过,她们办个旅游签证,在家里穿着旧衣服过来中国,买上新衣服换在身上,又在衣服,腰带以及裤子里装满货物,海关通常有限带重量,几个大妈把自己装得满满的,坐在甲板上,于漫长的,无聊的行程中开始等待。 展行推开轮椅,背靠船舷坐着,掏出一盒烟摇了摇。 崔文沉默地看着他,忽然开口问:“听说你家很有钱?是北京那个……” 展行头也不抬:“孙亮的外甥,来一根么?” 崔文:“你随便找个什么活干不好?要到这里来?” 展行无所谓道:“我的梦想,你不懂的。” 崔文嗤之以鼻,展行给他递了根烟,崔文许久后才说:“谢谢。” 展行:“你和小唐的哥很熟么?” 崔文:“打小认识,他带我入行的。” 展行点了点头,崔文因为钱出卖了唐楚,展行一向不太喜欢与这一类人打交道,便懒得多说。 片刻后崔文又问:“怎么都在看书?” 展行满不在乎地张望,行程得好几小时,船上的人几乎人手一本,不管男女老少,都在看书。 “俄罗斯人是个喜欢文学的民族。”展行随口道:“你不知道么?陀思妥耶夫斯基,屠格涅夫,果戈里……他们的自然科学也很牛叉,像地理与海洋学,还有生物学。” 崔文没有回答,很久以后又说:“小时候应该多学习,以后也没机会了。” 展行掏出普希金诗集翻了翻,心不在焉道:“活到老学到老的嘛,只要有心,随时都可以,而且也不一定要在学校。” 崔文叹了口气:“不是被姓蓝的杀,就是被你的那帮兄弟们杀,再不然坐电椅……” 展行忽然想起了崔文的未来,他确实没什么盼头了。 展行正色道:“崔文,我觉得世界上……很多事情,不管在什么时候做都不算迟。而且未来也是不一定的。” 展行心里没底,他听说过不少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例子,也听过自暴自弃,逃生无幸,拉着其他人垫背的丑恶面。崔文能不能活下去,谁也说不准,红发等人没一个把崔文放在眼里,万一出了差池,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你很缺钱么?”展行问。 崔文颓丧地说:“是,可惜没走正道,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他叹了口气,展行翻开一页书,笑着说:“朋友啊,你快别后悔。失去虚度的光阴,并非倒霉。” 崔文问:“为什么。” 展行说:“因为未来还有希望。唐楚是你的好朋友,不想活着见到他,对他道个歉么。” 崔文不再答话,展行又自言自语道:“你还年轻,还有很多人会对你钟情。” 崔文问:“也是他说的?” 展行点了点头。 展行认真说:“崔文,听着,见到那老头子以后,你一定得记得别把话说全,装得像还有事情没告诉他们一样,他们就绝对不会杀你,因为觉得还能从你嘴里套出重要的消息来,切记保留点什么,欲言又止的样子,他们救我的时候,我会让小师父也把你救出来。” 崔文道:“就算出来了,红头发也不会放过我的。” 展行:“他会的!相信我,我会尽我最大努力保住你。从现在开始,不算晚。” 崔文似乎十分不屑:“你能做什么?” 展行笑了笑,他的力量确实有限,做不了什么,但崔文从那时开始就陷入了沉默中,或许是死前的回忆,也或许是对以后的希冀。 船到站——哈巴罗夫斯克,中文名字叫伯利。 这是黑龙江俄罗斯界边的第一个城市,许多人在这里中转,城市并不太大,比起中国边境抚远商业集市的喧嚣景象,这里人更多,也更杂,少了许多店铺,取而代之的是接踵摩肩的人。 崔文自力把轮椅推下斜板:“接头人应该在一家叫北京饭店的地方。” 展行问:“该说什么,你记得吗,复习一下?” 崔文沉默以对,没有回答。 展行也不催促,推着他在人群里慢慢地走,并不时张望,看到离自己不到五十米远的林景峰。 他的围巾在寒风里飞扬,并起食中二指,抹过瘦削温柔的唇,朝展行轻轻地抛了个飞吻。 崔文敷衍地说:“走快点吧,横竖都是死。” 展行手肘倚在轮椅上:“风景其实不错的,别这么悲观,你看那边?那个女孩在朝咱们笑……” 崔文朝展行指的地方看去,一名碧蓝双眼的金发俄罗斯少女买了份报纸,回头瞪着他们。 崔文自嘲地摇头,展行把他推进北京饭店,女侍应上来点菜。 “两位想吃点什么?”女侍应递过菜单。 展行心中一凛,女侍应又低声道:“别抬头,老头子的人等他好几天了。” 展行说:“来点……呃,似乎只有熏肉,你帮我点吧谢谢,你胸部好像垫过?” 斌嫂:“他们还不知道仇玥死的事,角落里的大胡子是她的情人之一。” 展行贼笑着抬头,她穿着花边围裙,头上戴个女仆帽,卷发金灿灿如明媚阳光,嘴唇涂成招惹人的玫瑰红,皮肤如牛奶般白皙,就像曾经的嘉宝。 化妆后的斌嫂朝展行笑了笑,收走菜单。 片刻后她端着托盘过来,两杯伏特加,冷熏肉与烤鲱鱼,蒜肠以及一大篮黑面包。 崔文:“怎么不点中餐?” 展行无所谓道:“出来玩总是要尝尝当地口味不是么。” 他望向女侍应,女适应托着手肘,站在柜台后,左脚高跟鞋跟挠着右脚的小腿肚,心不在焉地朝餐厅角落看。 那里坐着一桌俄罗斯客人,大胡子,喝得满脸通红,浑身酒气。 展行与崔文碰杯,喝了口酒,瞬间喷了满桌。 崔文:“哈哈哈!” 展行五官扭曲:“简直像在喝工业酒精!” 一名大胡子醉醺醺地走过来,将酒杯朝桌上一放,瓮声瓮气地说了句中文:“小朋友从哪里来?” 大胡子把手无礼地搭在展行肩膀上,并捏了捏他的侧脸。 展行说:“我有从中国带出来的东西想卖……你知道什么地方有二手货交易市场吗?” 大胡子醉眼朦胧地笑了起来,问:“你叫什么名字?” 崔文不安分地把轮椅后退了些,似乎想逃跑。 大胡子随口发问,却不等展行回答,挪开视线,望向门口,似乎感应到某个进来的人。 一名少年穿着黑风衣出现在旋转门内侧,他把帆布背包随手搁在角落,一膝屈曲,一脚伸长倚在帆布包上,于风衣内袋掏出短短的口琴。 林景峰在面前的地上放了个白铁皮小饭盒,捧着口琴,凑到唇前,吹起一首歌。 俄罗斯人的“喀秋莎”。 乐声很低,在他戴着露指手套的指头间流淌出来,大胡子懒懒道:“有,需要带您去么?” 展行笑道:“最好了,离这里远么?” 大胡子起身,掏了几枚硬币扔在林景峰的小饭盒里,转身朝同伴们说了几句话,于是喝酒的俄罗斯男人离开餐厅,走向大堂。大胡子绅士般作了个手势:“请。” 就在饭店里?展行与林景峰同时心想,林景峰的口琴声恰到好处地一顿,继而换了一曲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展行起身推着崔文过去,大胡子帮他们按了电梯,通向饭店的地下停车场。 餐厅里,林景峰把盒子里的硬币随手倒在斌嫂的托盘上,闪身出饭店。 展行上了车,与崔文被带到一个地下赌场,光线昏暗,大胡子吩咐人把崔文推走,展行暗自祈祷祝崔文好运,自己则被带进一间单独的办公室里。 大胡子随手取了撞棍,坐在台球桌旁:“说说吧,来这里做什么?” 展行从背包里朝外掏东西:“我来做一个交易,请问,有一个叫唐楚的中国人,他在你们手上么?” 大胡子的嘴角动了动:“你找唐楚?你是他的什么人?” 展行把一个包袱放在桌上:“他的弟弟拜托我来带他回去。” 大胡子看也不看那包袱,说:“我知道这个人,你打算付我多少酬劳?” 展行:“这里都是你们的……” 大胡子说:“那不是我要的东西,况且我也不敢要。” 展行疑惑地蹙眉。 大胡子又道:“这样告诉你吧,我是我,他们是他们,我只负责为蓝先生打理在俄罗斯边境的任何事情,不直接参与他的交易。” 展行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现在在哪里?” 林景峰按着耳机,里面传来大胡子与展行的对话,十分不清晰,显是经过了多重屏蔽,幸好唐悠的通讯设置非常强力,依稀能分得出声音。 唐悠的声音在另一只耳朵的通讯器里响起:“根据小贱身上的追踪器显示,他们现在正处于一个地下室,目标入口是你的左手街角直走三百米,在第二个十字路口右转后,经过三个街区的第二栋建筑物。” “你认识仇玥么?”展行忽然道。 大胡子说:“那不是我要关心的,我比较奇怪为什么这次换了人。” 展行说:“因为她死了。” 大胡子点了点头,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展行:“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仇小健是也!” 林景峰站在地下赌场的对面,一指按着左耳上的传音器:“我听到你哥的声音了,他也在里面。” 唐悠深吸一口气:“小贱呢?” 林景峰:“当然是被他们关在一起了。” 唐悠:“其他人正在审崔文,你先别进去。” 展行话还没说完,大胡子便说:“可以,你在里面等一会。”说着收缴他的包裹,把他推进了一个密室里,展行踉踉跄跄地站稳,室内男人声音响起,警觉地问:“什么人?” 那声音一出,展行便知道是唐楚,他记得唐楚,唐楚却不记得他了。 “送快递的。”展行解开围巾,脱下外套笑道:“药师佛石刻、三公铜镜,记得么?” 唐楚蓦然坐起,当啷一声又摔回位上,室内黑暗,展行好一会才习惯了从三层铁天窗外投入的朦胧的光线,看到一个既脏又残的男人,拄着一边拐杖坐在床上。 “唐悠死了。”唐悠说。 唐楚问:“谁让你来的?崔文那小子被抓住了?” 展行说:“他出卖了你,崔文、仇玥和华南之剑的特种兵在长白山上枪战,唐悠死了。” 唐楚喷出一口鲜血,倒在地上。 大胡子迷惑地眯起眼,听着囚室中传来的对答,身边则是一脸菜色的崔文。 “他只是陷阱的第一环。”崔文说。 大胡子问:“他想做什么?” 崔文:“他们想用两件古董骗出蓝老先生,林三再用另外一件古董麻痹你的警惕,他们说好了,林三拖住你,让你以为真正的敌人只有他。这样蓝老先生会放心,出面收货。另外四名特种兵还在暗处,他们会跟踪那小子,在他身上装了一个信号发射器。” “仇玥还活着?”大胡子问。 “我不……不清楚。”崔文说:“蓝老先生在哪儿?我也要见他,报告这次的事情经过。” 大胡子又说:“我去请示一下,你等等,如果你撒谎……” 崔文:“我说的千真万确,我为他做了这么多,请他带我走!否则一回去我就会……” 大胡子示意稍安,打电话给蓝翁,片刻后挂掉,朝崔文道:“蓝先生非常感谢你,他请你为他做最后一件事,事情解决之后,他会接你走,车在江边等,你可以带着东西上车。” 林景峰低声道:“一直不愿意说老头子的位置,他究竟在哪里?” 斌嫂在通讯器里说:“你打算进去看看么?” 唐悠说:“先等等。” 崔文道:“唐悠死前,让林景峰两师徒来救他哥哥,里面的那小子和唐悠是朋友。” 大胡子嗤道:“朋友。” 展行把唐楚搬上床去,许久后,唐楚醒转。 “唐悠和我是好朋友。”展行按着事先商量好的详情说:“他死之前求我们一件事,让我带着古董,来把你换回去。” 唐楚闭着眼睛,面如死灰,片刻后满脸是泪,不胜唏嘘哭了起来。 唐楚的哭声一阵阵,痛苦得要抽过去,展行同情地说:“人死不能复生,他还留了点东西给你,让你回家去看看。” 斌嫂道:“计划顺利,老头子应该不在那里,加快速度,开始下一步,不要给主管人思考时间。” “唐悠?”林景峰说。 唐悠正在一家咖啡厅里,听着兄长的哭声,对着笔记本电脑出神,林景峰催促了几声,他才回过神来。 唐悠说:“现在应该可以进去了,如果不出意料,你从前门进,那俄罗斯人会把他们从后门送走。” 林景峰一整衣领,走进地下赌场。 chapter73 “喂唐楚!你没事吧!”展行手忙脚乱掰开唐楚的嘴, 叫道:“有人吗!快来帮忙!” 唐悠猛地一颗心揪了起来。 唐楚满嘴鲜血淋漓, 醒后竟然咬舌自尽, 展行掰开他的嘴不住大叫, 门砰地推开,数名俄罗斯男人冲了进来, 展行把白围巾塞在唐楚嘴里, 全是鲜血。 “跟我们走。”几名打手看清楚室内发生了什么事, 发现唐楚还有脉搏。 展行问:“崔文呢?” “衣服脱光。” 展行慌张道:“要干嘛!” 一名打手把包袱扔给展行, 开始搜他的身, 另取了一套衣服让他穿上,并摘下他身上所有的金属物件,手机、表、都扔在一个篮子里,不由分说地给他扣上黑头套,推出囚室。 唐楚呜呜的声音始终伴随展行身后,展行知道现在多半是要去见林景峰的师父,他舔了舔犬齿上的一块小贴片,唐悠的定位器没被收走,太好了。但附在纽扣上的通讯器已经没了, 接下来的事只能靠自己拖时间。 展行被推进一辆车,铐上手,眼前一片漆黑。他下意识地朝身旁摸, 摸到唐楚的脑袋, 拍了拍, 示意他安心。 唐楚仍在呜, 状似濒死时野兽的嘶吼,他痛苦地以头撞上座椅后背,车前响起手枪保险栓的声音,展行忙道:“别杀他!” 没有枪响,汽车开始启动,车内溢满了血腥味。 唐悠说:“他们已经从另一个出口走了。” 林景峰走进赌场,入口是个地下酒吧,金发的俄罗斯女人朝他抛媚眼,并让他来喝一杯,他压低了帽沿,出现在监视器里。 唐悠:“你师父果然不在哈巴罗夫斯克,他们的前进方向是城外,你负责拖到红叔他们行动为止。” 唐悠收起笔记本,他们想去哪里? 林景峰在一张赌桌旁坐下:“庄家?” 大胡子收起台球棍走来,坐上庄家的位置,用生硬的中国话说:“今天真热闹,林三爷。” 林景峰:“你认识我?” 大胡子笑了起来:“来玩会二十一点?” 手下把两个塑料篮放上桌,里面是展行的衣服,饰物,以及手机。 林景峰说:“你们把他怎么样了。” 大胡子:“不是你让他来换货的么?” 林景峰:“是他自己跟着崔文来的,我劝不住。” 大胡子说:“一盘一个问题,你有什么能输给我的?” 林景峰取出另一个包袱,放在桌上。 大胡子洗牌,发牌。 林景峰风衣扣上的微型摄像头把牌传回唐悠的笔记本上,唐悠说:“他的底牌是7,你可以要牌,也可以放弃。那一叠牌里第一张是q,第二张是6。” 林景峰:“……” 第一局,林景峰赢了。 大胡子说:“蓝老先生一直很欣赏你,想问点什么?” 林景峰:“你们把他带去见我师父了?何必呢?东西都在这里了。” 大胡子笑了起来:“我没有带他们去见你师父。” 他继续发牌,林景峰的眉头警觉地蹙了起来。 第二局,大胡子赢了,林景峰把包袱推了过去,大胡子似乎对蓝翁要的古董不感兴趣,问:“仇玥死了?” 林景峰:“是的,她死的时候,肚子里怀了我师父的小孩。” 大胡子静了。 “这可真可惜。”他唏嘘道,停了片刻,继续发牌。 唐悠边看显示屏上林景峰传回来的牌局,边看萤幕上的闪光点,展行的位置不断接近江边,红发等人的位置缓慢跟随其后。 这是要去哪里?唐悠眯起眼,那里应该没有建筑物。他按了几个键,展开江边的地图,马上道:“麻烦了!他们要做什么?红叔,你听到了么?” 通讯器里没有人回应,林景峰的动作一窒,翻开牌。 “你爆了。”林景峰说:“老头子在哪里?” 唐悠焦急的声音传来:“他们要去江边!红叔!” “听到了。”红发的声音响起。 大胡子道:“他在庙街,你不把你小情人的遗物领回去么?” 一辆黑色的轿车开过荒芜人烟的江滩,停了会,继而司机与打手们用俄罗斯语交谈几句。 崔文说:“这和开始说的不一样!” 展行警觉道:“崔文?你也在车里,为什么不说话?” 崔文不答,司机用生硬的中文说:“蓝老先生一向重信誉。” 展行心想糟了,他用手肘碰了碰唐楚:“你看得见么?” 唐楚不作声,忽然问:“唐悠死前的情况是怎么样的?他有什么话对我说?” 展行:“没……没说什么,哎,你别自暴自弃。” 唐楚吼道:“他已经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盼头!” 展行万万未料到唐楚会如此激烈,这计谋是唐悠想出来的,这下算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半天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得说:“你……别自杀,千万别自杀,有话好好说。” 唐楚有气无力:“待会就能见到了,不差在这一时。” 展行:“是的是的……什么?” 话音未落,砰砰两声驾驶室车门摔上,展行马上转身:“怎么回事!” 数秒后,轿车再次发动,加速,最后整车腾空,朝下坠去。 林景峰听到最后那句,结合唐悠的汇报马上明白了发生什么事,一脚踹翻赌桌,大胡子哟呵一声,抬起双手。 打手们大声喝斥涌了上来,一时间外头酒吧女人尖叫,枪声大作! 林景峰掀翻赌桌后就势朝桌下打滚,继而再次蹬飞桌子,闪到酒吧柜台后,抽出腰畔手枪,数枪连响,大胡子愤怒的喝斥声响起,子弹四处横飞,赌客们抱头鼠窜。大胡子回办公室内取出一把长柄火枪,砰一声巨响,铁丸将酒柜拦腰击碎成两截。 满柜烈酒倾覆下来,玻璃声响此起彼伏。 伏特加酒瓶从酒台后飞出,在半空中被一枪击得粉碎,漫天烈酒与玻璃碎末,黑影一闪,大胡子朝后躲避,却被一把枪抵住后脑勺。 斌嫂说:“停火!” 变故倏生,赌场内打手俱是一停,林景峰马上抓准机会跃出柜台,半空中连着砰砰数枪,撂倒一地打手。 大胡子把长柄火枪缓慢放在地上。 “说,你把他们送到哪去了?”林景峰冷冷道。 轿车砰一声落在江面,溅起漫天碎冰,继而缓缓沉了下去。 展行:“唐楚!快把我的头套摘了!” 他的脚下冰冷的水不断漫上轿车地毯,唐楚苦笑道:“已经晚了,你觉得我们能逃得出去?” 展行:“唐悠没有死!这一切都是计划好的!” 唐楚色变道:“什么!” 他忙扯掉展行头上的黑头套,刺眼的光线一亮,继而缓慢黯淡下去,轿车渐渐沉到江底,展行顾不得再说前因后果:“赶紧想办法出去!唐悠就在这个城市里!” 唐楚吼道:“你在骗我!” 展行同样吼道:“我没有!崔文你告诉他……崔文?” 展行这才意识到崔文还在车上。 崔文低声说:“再会。” 他转头看了展行与唐楚一眼,打开驾驶室的一面车门,冰冷的江水尽数涌进,崔文拖着受伤的脚一蹬,关上车门,反手用遥控器锁上车门,朝江面逃了。 展行被冰水一冲,登时神识模糊,酷寒令他不住痉挛喘息,导致憋不住气,江水几乎浸没了整辆车,再没有与唐楚交谈的机会。 冰寒刺骨,展行的唯一念头就是要死了。 唐楚猛拍车窗,扯动车门,被锁住了。 江水哗啦啦地淹过顶,刺痛感如同千万根针扎进展行的皮肤,他睁开双眼,看到崔文不断划水,缓缓离去。 崔文充满怜悯地回头看了一眼,展行隔着车窗与他对视,唐楚疯狂地猛拍车窗,带着恳求的神色。 他的手腕被铐着,伸手指展行,摇了摇头;又指自己,点了点头,闭上双眼。 崔文似乎改变了主意,转身再次潜下江底,犹豫片刻,按下遥控器。 唐楚马上打开车门,把展行推了出去,崔文想了一会,示意跟着他游,他划着水,冒上江面,在一块岩石后上岸。 展行哆嗦着攀上岩石,嘴唇青紫:“你……你一直在车上?” 崔文:“我……” 砰一声枪响! 崔文胸口喷出血花,溅了展行一脸。 唐楚吼道:“小崔——!” 崔文趴在岩石上,展行站在江边,冷得不住打颤,看到高处缓缓走来数名打手,竟是一路跟到了江边! 唐楚下意识地把展行护在身后。 那是一生中展行距离死亡最近的时刻,不知为何,他竟没有半分害怕,也未曾想起任何人,仿佛这只是一场荒诞的闹剧,如梦境般在面前展开。 一人持枪指着唐楚,扣动扳机。 “砰!”又一声枪响。 唐楚没有倒下,那名打手的脑袋爆成脑浆,洒向江面。 “咔嚓。” “砰!” 枪声再起,又一名追过来的打手当场被一枪爆头。 展行马上拖着唐楚闪到岩石后。 咔嚓声响,推膛,几名打手跑向远处公路旁的一辆轿车,枪声再响——“砰!” 四枚子弹,将逃跑的三人一枪爆头,最后一人扑到驾驶室旁,将手中包裹扔进驾驶室,还来不及拉开车门,子弹准确地把他的头颅,连着整个反光镜爆成碎块。 蓝眸于高处现出身形,红发跃下江岸,涉水到岩石后,把展行拖了起来。 “小贱——!”唐悠从一辆吉普车处跑来。 展行松了口气,站着猛喘。 轿车转了个弯开走,蓝眸二话不说,再次推膛,砰地一枪击中那车轮胎,长车在结冰公路上打滑,一声巨响撞上岩石,继而飞快加速,驰上公路! 蓝眸:“俄罗斯的车质量都这么好?” 红发直起身,似乎推断出了什么。 展行抱着崔文吼道:“他要死了!救救他!” 唐悠跑到展行身边站定,吁了口气:“怎么回事?” 崔文口中鲜血满溢,推开展行,揪着唐楚的衣领。 展行:“他……本来把我们带到江里,又回来……把车门打开了。” 唐悠:“我们一直在旁边看着。” 展行不住疾喘,唐悠道:“红叔要下去把你们带出来的,别怕。” 展行:“我不是……没有怕……” 唐悠和展行拥抱,展行回暖了一些,他颤抖着说:“这不一样,我确实想到你们会来帮忙……但崔文他……” 蓝眸收了枪,缓缓走来:“他就算不救你们,直接上岸,也会被杀的。那部车从刚开始就在这里等着了。” 红发过来简单地看了一眼崔文胸口的伤,那处开了个血洞,他摇了摇头,说:“救不了。” 唐楚握着崔文的手,崔文使出最后的力气,断断续续道:“楚哥……我……对不起你。” 唐悠:“他死了。” 崔文睁着眼,唐楚把尸体的眼皮抚上,抱着他在江边的寒风里沉默。 红发说:“走吧,计划失败了,启动备用计划第二环,你们回去饭店休息,接下来的交给我们。” 蓝眸拎起耳机旁的通讯器:“第二组失败,第一组情况怎么样?” 林景峰的声音传来:“我问出了老头子的下落,他就在离这里二十五公里远的庙街。” “你们谈谈吧。”展行说,他疲惫地跋涉到吉普车旁,一头钻进车里,翻出干净衣服来换。 “有什么烦恼?”蓝眸说:“那家伙出卖了你们第二次,不是么?” 展行黯然道:“嗯,但他最后也救了我们,有干衣服吗,太冷了。” 蓝眸耸了耸肩:“小唐有一套衣服,你可以换上。” 展行从车后座翻衣服,手忙脚乱地套上,唐悠拉开车门进来。 蓝眸坐上驾驶位:“小唐,我觉得你最好再确认一下,检查人员,第一组展行、唐悠在我这里,第二组红、蓝安全。” 财迷的声音从传讯器内传来:“收到,第二组已俘虏目标,准备强行突破,我和青前往庙街接应。” 展行:“不去和你哥说句话?” 唐悠把笔记本放在膝前打开,看了远处一眼。 红发把崔文的尸体装进一个大袋内,随手一抡大剑,唐楚的手铐一分为二,继而转身走向吉普车。 唐楚驻拐紧跟着过来,红发上车,唐楚问:“现在怎么样?” 红发说:“在这里等,待会有人来接你。” 唐悠自与兄长重逢后,一直没有对他说过半句话,唐楚焦急地拍打车窗,唐悠只安静注视着笔记本电脑。 “……悠……话” 展行侧过去,摇下车窗,风声淹没了唐楚的声音。 “弟。”唐楚说。 唐悠吼道:“太冷了!谁让你开的窗!” 唐悠推开展行,发狠地摇手柄,把车窗推上,唐楚猛地伸手,把手臂卡在车窗最上面。 唐悠:“开车啊!不是要继续的吗?” 蓝眸笑了起来,唐悠说:“蓝叔!” 蓝眸挂挡,踩油门,唐楚一只脚跛着,踉踉跄跄跟在车边,蓝眸的车开得并不快,刻意地把他拖着走,仿佛在给唐悠出气。 “弟,哥有话对你说。”唐楚大着舌头道:“那位……兄弟,求您等等成不,成全我个心愿,说完就走。” chapter74 展行看唐楚身上带伤, 七尺男儿又因崔文的死, 受了好一番折磨, 红着双眼的模样十分可怜, 心里终究不忍心,说:“机器猫, 他的脚被打瘸了哦。” 蓝眸停了车。 唐悠依旧没有吭声, 眼里噙着泪水。 唐楚隔着车窗, 在风里凑上前, 认真地说:“弟, 哥对不起你,给你丢人了。” 唐悠擦了把眼泪,唐楚又说:“刚才那位小兄弟……” 展行扑哧道:“我叫展行。” 唐悠:“你到底想说什么?” 唐楚:“哥真以为你死了,吓了一跳,没事就好。” 唐悠:“走吧。” 唐楚识趣地抽出手,说:“你当心啊。” 吉普车缓缓发动,唐楚年近三十,一米八的男人站在呼啸的寒风里,目送唐悠等人离开江边。 展行问:“为什么把他放在这里?” 蓝眸懒懒道:“有人会来接。” 展行:“什么人?会把他送回中国么?” 红发和蓝眸都没有回答, 片刻后唐悠说:“不会,其实……” 展行:“什么?” 唐悠欲言又止,展行蹙眉道:“谁来接?” 红发说:“你的朋友, 会带他到国外躲着。” 展行点了点头:“万一又碰上那伙人怎么办?” 唐悠埋头在笔记本上输入程序, 开始追踪另外两个光点:“所以现在要把他们全部解决。” 展行凑过去:“你哥说话不太清楚, 有点大舌头, 你没发现么?” 唐悠停了动作,看着展行:“他怎么了?” 展行指了指自己嘴巴:“他听到你死了,咬舌头自杀……好像咬破了,好疼喔。” 唐悠说:“活该。” 展行:“他的左脚,我刚见到他的时候问了;他说,是被坏人打瘸了故意接错,永远也好不了拉。” 这句话成为压垮机器猫的最后一根稻草,唐悠回过神,终于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吉普车停下,拐了个弯,缓缓绕回来。 唐楚还在风里站着,衣服结了层冰,冻得脸白嘴唇紫,仿佛随时要倒在那片冰天雪地里。 展行打开车门,说:“上车。” 唐悠像个小孩似地干坐着大哭,泪水一瞬间涌了出来,唐楚手忙脚乱道:“你哭啥?怎么了?他怎么了?” 唐悠伏在前座上哭得难过,展行朝侧边让了让,自觉接过他的笔记本。 展行朝嘴里塞爆米花,摘下唐悠的耳机塞上:“小师父,你听到了么?虎哥在哪?” 唐悠没心情再指挥,唐楚抱着亲弟的肩膀小声安慰他。 林景峰与斌嫂揪着大胡子,推进北京饭店外的另一辆吉普车内,霍虎戴着个大耳机,在车里边听音乐边摇摇晃晃。 林景峰:“听到了,你们一切顺利?” 展行:“一点也不顺利,没见着你师父。” 林景峰:“是么,他向来最怕死,没关系,我已经知道他的藏身之处了,我们在庙街汇合吧。” 展行脑中灵光一闪,依稀捕捉到了什么念头,却又十分模糊,说不真切。 “这几个光点代表什么?” 绿帽子说:“是小唐安装在古董里的追踪器。” 展行:“但它不是去庙街啊。” 蓝眸一个急刹车,展行与蓝眸同时想到了一个问题。 展行:“那辆车,我看到了的,他把东西扔上车……” 蓝眸:“防弹性能出类拔萃,我也想到这个了。” 展行马上叫道:“老头子就在那辆车上!” 蓝眸一个急转弯,驰上另一条公路,将油门踩到底,紧追着先前轿车的离去方向直冲而去! 林景峰按着耳机:“他离开多久了?” 展行:“快十分钟了!你们离得近,可以从最近的公路上下来堵他!” 林景峰:“开向什么方位?” 展行看了一会笔记本显示器,把它倒过来,竖着看:“是一条公路,尽头是个很宽的大三角……” 唐悠终于不哭了:“庙街北部三千米外的黑龙江入海口。” 蓝眸暗道该死,吉普车冲上公路,寒风卷着雪花飞来,整条路段结冰,蓝眸驾车蹭一声,车轮几乎悬空贴着崎岖江边道路飞过,猛地一顿。 红发眯起眼道:“你最好开慢点,有麻烦了。” 蓝眸:“超速了?” 红发:“你说呢?指针快弹出来了。” 蓝眸:“这里没有治安警察……” 车体又是猛地一震,展行在车后座嚷嚷道:“开稳点!硬盘会颠到!” 蓝眸喝道:“把安全带系上!” 红发道:“麻烦来了。” 路的另一侧有人挥旗,蓝眸视而不见,吉普车嗡一声掠过,扬起漫天冰屑,前方路的尽头陡然拐弯,蓝眸单手一甩反向盘。 “啊啊啊——”展行挤着唐悠,唐悠挤着唐楚压到车门边。 唐楚痛脚被挤,忍不住大叫,蓝眸漂移完毕猛打方向盘,加到最高速。 冰霜覆盖,天色黯了下来,俄罗斯士兵开始封路,并大声用对讲机彼此通讯,红发道:“冲过去!” 吉普车撞飞两个路障,风驰电掣地呼啸而过。 “你们到哪了?”展行大声道。 “我们在离公路交叉口的三公里外,他到哪里去了!”林景峰道:“随时报告方位!” 唐悠取过笔记本电脑,抢过耳塞,报出经纬度,林景峰对照gps定位器:“我们追得上!” 红发大声说:“追上后拖住他十分钟!” 蓝眸:“噢……红毛?” 吉普车渐渐停了下来,远处路中央已有俄罗斯士兵临时架起机枪,蓝眸放慢车速:“我怀疑目标早就计划好的。” 红发道:“有可能,那家伙报警了?” 蓝眸道:“怎么办?” 士兵们大声喝骂着俄语,机枪架上,要再冲关显是已不可能,吉普车缓缓停在路中间,红发说:“我们下车,你们见机行事。” 红发与蓝眸掏出军人证,从前座下车,俄罗斯士兵用枪指着他们,大声说了几句话,二人把手放在车顶,马上有人来接受盘查。 唐楚坐在后座,有人敲车窗,他嘴唇动了动:“展行,你能碰到油门么?” 展行:“我试试。”旋即取过唐楚的拐杖。 士兵开始斥骂,以枪托猛撞车窗,唐楚大着舌头道:“你说啥?!听不见!”他吐舌头,又比划自己嘴巴。 红发一瞬间转身,与蓝眸几乎是同时行动,各出一拳,把车旁两名士兵揍得直飞出去,同一秒内,展行以拐抵中油门,吉普车开始加速。 唐楚喝道:“俯下!”继而一攀驾驶座靠椅,跃到司机位上,猛打方向盘,撞正对车前窗的机枪。 士兵们愤怒喝骂,机关枪嗒嗒开射,红发与蓝眸飞速抱头跑开寻找掩体,蓝眸躲在一快岩石后,拎起通讯器:“你们先走!” 红发亮出大剑护住二人,一排枪子击在剑身上,冲力令他虎口巨震,蓝眸回手一枪,看也不看将一名穿防弹衣的士兵射得朝后摔去。 唐楚以拐卡着油门俯身闪避,手指从椅下摸着方向盘,吉普车再次提到最高速,展行与唐悠趴在座位下,车窗被沿路横飞的机关枪扫得粉碎。 车速越来越快,寒风凛冽,玻璃碎刮得手臂刺痛,机关枪声渐远,林景峰焦急的声音传来:“你们那里怎么回事?我听到枪响!小贱!” “没事!”展行紧张喘气:“军队设了路障,现在通过了!” 林景峰:“报目标方位!” 唐悠:“你们马上就要遭遇了!” 萤幕上,两条路呈人字型,在交叉口汇集,携带古董的轿车一路朝上,速度飞快;林景峰的位置正从右上角沿着江边斜斜穿过公路。 林景峰:“我已经看到了……虎哥,你们跳车。” 霍虎戴着大耳机还在听音乐,晃来晃去,林景峰开车门,一脚把他踹了出去。 斌嫂:“保重,林三。” 展行倏然听到这句,一颗心提了起来。 “你要做什么?”展行声音发着颤。 斌嫂跳车,林景峰又把大胡子也踹了出去,关上车门,吁了口气:“没做什么,玩一会碰碰车。” 展行:“你疯了吗?!我们马上就到了!看到那辆车了!” 林景峰把车开到最高速,沿着笔直的江边高地疾冲下来,蓝翁的轿车出现在人字形分叉路的另一条道上,即将通过关卡。 另一边是无边无际的大海——黑龙江入海口。 白色江浪如千军万马,咆哮着扑向大海,天地间江水犹若雷霆,阵阵怒吼,巨江倒灌,势若奔龙。 茫茫大地,灰黄而寸草不生的冻土最边缘,一辆吉普车成为大地上的小黑点,从高处冲下。 轰隆一声,吉普车撞正轿车,在结冰的路上将整辆黑色长车撞得车体在空中翻滚。 天地间一片安静,轿车横飞出去。 展行只听见一声巨响,通讯器内沙沙声不断。 轿车在空中翻了七百二十度,砰然底盘落地,四轮疯狂加速,在冰面上打滑。 吉普车一头栽下公路,侧翻在路边,林景峰额前满是鲜血,解开安全带,猛力蹬开残破车门。 轿车里的人还活着,马上提速,掉头,冲向黑龙江入海口。 唐楚吼道:“抓稳了!” 另一辆吉普车在冰面上飞速冲至,携着近两千里路面的加速,悍然一头杵上轿车右尾,这一下彻底废掉它的行动力,把轿车铲得斜斜飞了起来。 加速时那一撞,导致它以车前盖为支点,底朝天立起,翻了个身,车顶朝地砸了下去。 爆响声震耳欲聋,六面车窗似被从内至外的大力猛撼,哗一声玻璃碎喷了出来。 世界安静了。 chapter75 四周一片寂静, 唯有黑龙江如同咆哮的巨龙,奔腾向海。 一辆吉普车翻倒在路边, 另一辆停靠在路中央, 展行和唐悠都昏了过去。 林景峰站在路边, 蓝翁艰难地从车中爬出来,颤巍巍地拄着一把金铜拐, 狼狈不堪。 “师父, 你忘记拿东西了。”林景峰把包袱扔在地上。 蓝翁满头是血, 铜拐于地上一顿, 唏嘘道:“三儿呐……为师教过你什么?穷寇勿追, 都忘了?” 林景峰淡淡道:“师父也教过我,下斗时东西一定得搜干净:天予不取,必受其咎。徒儿时刻记得。” 蓝翁拄着拐,拐上系着个包袱,静静看着林景峰:“为师收了三个徒儿,还是最欣赏你,老三,你知道为什么吗?” 林景峰没有回答,他抿起的嘴角与蓝翁把他从民勤带离甘肃时如出一辙, 少年人的意气似乎从未改变。 蓝翁说:“玥儿虽心性自傲,终究是个女人;白二娶了媳妇……”说着自嘲地摇头:“成了个软骨头,凡事都听媳妇撺掇。那一点点英雄气概, 早就被温柔乡给拖没了。” 林景峰:“师父说得对, 温柔乡就是英雄冢, 一个个都洗手了。” 蓝翁拄拐站稳, 丝毫没有半分畏惧:“做咱们这行的,洗得白么?洗得干净么?进一次斗,倒个几万钱,够你坐一辈子的牢!老三呐,你手上染的血,这辈子别想洗得清。” 林景峰看着蓝翁,说:“师父教训得是,这行损阴德,妄想洗清的,都没好下场。” 蓝翁缓缓点头,以拐一指滔滔江岸,那处的快艇正在起伏。 “老三呐,跟师父走吧。”蓝翁说:“从前的事,一笔勾销,为师这辈子膝下无儿……” 林景峰说:“师父,你有儿子的,只不过死了。” 蓝翁眯起眼,林景峰说:“师姐怀了你的儿子,母子死在长白。” 蓝翁不住颤抖:“你杀了她?!” 林景峰:“是你杀了她。” “你杀了二师哥,杀了师姐,她从九岁开始,心就死了。”林景峰冷冷道:“师父,小双也是死在你手里的,只有死人,对你来说最安全。” 林景峰:“你不相信任何活着的人,想把他们都培养成死人,死人最听话,不是么?” 蓝翁缓缓喘气,似是受到极大打击,喃喃道:“难怪……难怪……” 林景峰眉毛一扬:“难怪什么?” 蓝翁极缓地摇头,林景峰说:“难怪师姐打算干完这一票也洗手,送您老出去,自己留在俄罗斯?斌嫂告诉我的,她好不容易有个喜欢的人,结果最后还是死了。” 蓝翁幽幽叹了口气。 林景峰继续道:“我们从小跟着你,都是白纸……” 蓝翁怒而打断道:“若不是为师养育你们!仇玥就得被卖去当鸡!白斌得冻死在大兴安岭!你呢!林三!” 林景峰淡淡道:“养育之恩不是这样清算的……师父,为人父母,纵对儿女千般不好,万种不是,也从未把小孩当作赚钱工具。” “我还记得……” 蓝翁手中铜拐朝地上重重一顿,扯着干涸嘶哑的声音呵斥道:“不是这么算?!若不是为师,谁教你们赚钱!谁教你们学艺……” 蓝翁挥起手中铜拐,激动至极,漫无目的指向远处大江,又朝向林景峰,嘶声吼道:“你们一个个翅膀硬了,该成家了,便忘了谁教你保命!谁教你……” 林景峰手掌一翻,亮出□□,砰一声枪响。 紧接着蓝翁中铜拐“砰”地朝天放枪,冒出一缕青烟,他瞪着发黄的双眼,胸口被击出喷射的血箭,朝后一仰,拖了道弧线摔在地上。 “谁教我拔枪。”林景峰说:“师父,刚有那么一瞬间,我有点想放你走的。” 蓝翁胸口开了个血洞,已经听不见了,他苍老的身体在冰雪中痉挛,血液漫了一大摊。 林景峰低声道:“永远在敌人用任何东西指向我的时候,先扣下扳机。师姐、白师哥、小双,三条命,一颗子弹解决既往恩怨,师父,走好。” 斌嫂从高处缓缓走下,看得心惊胆颤。 “他的铜拐是刘老的。”斌嫂说:“我忘了提醒你这事,里面藏着把□□。” 林景峰收枪,走近吉普车:“我知道,一直提防着他玩阴的。唐楚,你还活着吗?” 林景峰拉开车门,认真检查展行的情况——他还在昏迷中。 林景峰抱起展行,在他唇上亲了亲,低声说:“宝贝……等我回来,我会尽快。” 斌嫂给了唐楚一巴掌,唐楚□□一声醒了过来。 林景峰:“你能动么,唐楚。” 唐楚勉力点头,取过弯曲的拐,驻在地上,下车。 林景峰看了一眼表:“我们马上离开这里。” 唐楚愕然道:“去哪?” 林景峰没有再说,戴上墨镜,走向黑龙江尽头的小码头,上了快艇。 快艇开走后,斌嫂缓慢摇晃展行: “小贱,醒醒!”她抓了一把冰雪放在展行脖侧:“起来。” 展行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斌嫂掏出一件东西,放在展行手里:“这是老三留给你的,他让你先回家等他,过段时间,一定会回来。” 展行意识朦胧,先前撞车时那猛的冲力令他仍迷糊着,斌嫂极其小声:“卡里面有三百万,是用你名字开的户头,给你念书,生活用的。他身上的案子太多了,怕现在回去会被抓走,连累着你也蹲监牢。” “老头子把运出境的文物都藏在一个地方,他要去乌克兰,端掉老头子的窝点,再把这些东西带回国。他让你先等着,我这次回去,会帮他赞助民勤,让全村迁到一个新地方,趁迁徙的时候,先把户口档案偷出来,警方查的时候没他的出生记录……再躲过几年就安全了,如果可以的话,他会提前入境来陪你,但身份不能曝光,你知道么?小贱?” 斌嫂又问:“听清楚了?” 展行模模糊糊地点了头,远处有车辆声响起,斌嫂忙转身离开事发处。 “展行——!” 霍虎脑袋上磕了个大包,此刻也沿路找来。 展行虚弱地喊道:“虎哥!小师父呢?” 霍虎发现了撞得整个凹下去的,惨不忍睹的吉普车头,慌忙跑过来,大声道:“你没事吧!展行!” 展行:“发生什么了……” 霍虎跑过吉普车,忽然停下脚步,转过头。 蓝翁的尸体再次抽了抽。 霍虎:“???” 蓝翁的手指动了动。 霍虎走过去,歪着头打量“尸体”片刻,手指揭开老头的胸口。 铁片衣服?铠甲?这是什么? 霍虎莫名其妙看了一会,躬下身去,扳着老头的脑袋,轻轻一旋。 “咔”蓝翁的颈骨传出轻微的断裂声响,整个脑袋被扭得翻转过去,全身软软垂下,彻底死了。 “景峰……”展行小声地喊道。 霍虎忙弃蓝翁于不顾,转身上车。 这一趟追捕行动彻底惊动了俄罗斯,海参崴驻军处派出特种部队,前往伯力与哈巴罗夫斯克进行调停。 红发四人与展行、唐悠、霍虎驻留边境,接受了俄罗斯军方的盘查,最终由中方出面,以未曾在俄罗斯境内产生武装冲突为由,引渡数人。 赌场内的火力冲突归咎于林景峰,而蓝翁与其手下仍是中国籍,只持旅游签证过境,在庙街处被中国特警击毙,不构成严重国际火力案件。 红发作为队长,回到北京后独自去应付所有调查,唐悠则被送回华南之剑特别行动组基地。 霍虎与展行被放在□□外,蓝眸并起食中二指,朝他们潇洒一挥:“后会有期!” 展行:“我的小师父呢?” 蓝眸耸了耸肩,把车开走了。 霍虎试探着说:“他给你留了一封信,不是么?” 展行转身,背着包,在夕阳下走出□□。 霍虎没敢搭腔,展行低头踢着空瓶子,当啷啷地把它踢过花廊,踢进地下铁,踢上车,再踢下站,踢回家门口。 一片灰蒙蒙的阴暗,黄昏。 “喵——”门内怯怯的小猫叫声。 “我回来了。”展行说:“小师父,你在家里吗?” 他拿着钥匙,手控制不住地直发抖,霍虎接过,塞进钥匙孔。 阿咪高兴地过来蹭霍虎裤脚,霍虎忙道:“乖,别闹。”他搭着展行的肩膀,顺手开了灯。 小猫窝到床边,缩进林景峰外套里,露出半个脑袋打量四周。 霍虎:“现在……做什么?” 展行:“该做什么做什么。” 霍虎:“你看看信吧。” 展行:“不看。” 霍虎:“宝贝……” 展行:“谁是你宝贝呢!” 霍虎:“信上这么说的,呃。” 展行朝被窝缩了进去,阿咪看了一会,爬上床也钻了进去。 霍虎打开信,念道:“宝贝,原谅我,我必须得走了。” 展行爬出被窝,怎么听怎么别扭,拿过信:“我自己看吧。” 宝贝: 原谅我,我必须得走了。 我们从去年十月二十一日认识,到今年的二月二十六日,一共是四个月零五天,这四个月的时间,感觉比我一生中的二十二年还要长得多。 我听斌嫂说过,有的人爱起来太离谱,半年恋爱就谈婚论嫁,叫‘闪婚’,当时我觉得很不可思议,真要走到那一步,没有十年八载的彼此了解,怎么可能?但是,当它发生在我身上时,我一点也不觉得四个月太短,只恨我们没有在小时候,在我拿着断掉的玉音钿,你在潘家园里打滚的那一天,彼此认识。 幸好缘分没有抛弃我,十年后,你从大洋彼岸回来了,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天意。 我相信世界上再没有什么能分开我们,我很快会回到你身边,这辈子我们好好地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 但在那之前,我得把所有的事情解决完,这是你帮不了我的,我必须独自了结的一段恩怨。 我想让你过得舒心,不再提心吊胆,我不想在许多年的某一天,晚上抱着你睡觉的时候,有警察找上门来,当着你的面把我带走。 更不想当我们的儿子(如果有的话),问我是怎么赚钱给他买玩具的时候,会有那一瞬间的迟疑。 所以我必须得走了,老头子把许多文物带出境,我得想办法把它们再带回来,虽然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希望老天爷看在我的努力上,能多让我和你相守几年。 事情办完后,我很快就会回来,这一次哪里也不去了,让我陪你一辈子,下一次,除了死亡,没有什么能再把我们分开。 我爱你。 老公:林景峰 展行没有再说什么,他在家里睡了一晚上,翌日提着扩音器去打工了。 三月份,展行向人文大学递交了入学申请,并通过考试。 他在学校附近租了一间两居室的小单位,自己住一间,让霍虎住另外一间。 “说好了的,有我一口饭吃,就饿不着你,虎哥。”展行如是说。 于是霍虎在北京真正定居下来,每天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沙发上也窝着另一只猫,等展行放学回家。 一年后,乌克兰某名华裔富商归国,带回轰动海内外的近百件中国古代藏品。 据专家估价,这些藏品从未在中国古玩市场上露面,价值接近四十亿。那位乌克兰人将所有藏品捐赠给中央文物中心,条件是换取一个中国国籍。 神秘男子的新闻占据了各大报纸的头条,人们纷纷猜测此人是如何得到这么多古玩珍宝的,同时,也有不少机构盯紧了他。 某天晚上,展行收到斌嫂的一条短信: 【林三和唐楚已经回国了,唐悠的消息已经传达给他们,暂时都不能露面。国家追查表上的印是四年,四年后才会收入沉底档案。我在英国过得很好,勿念,祝你学业进步,短信不用回。】 the end 展行总觉得林景峰在他的身边, 他每次过马路买早餐时,拿着豆浆转头,常有种熟悉的感觉。 坐在教室里上自习时,窗外的树上仿佛有人看着他。 甚至去超市买东西的时候,霍虎推着车, 展行朝车里随便扔东西, 一抬头, 货架背后空空荡荡,没有人。 图书馆的书架后,黄昏的光线裹着粉尘,展行翻开一本《弥赛亚》,用蹩脚的甘肃话把它翻译出来。 他笑着把书放回去,抬头看了一会, 抽出书架顶层的《普希金诗集》。两旁是铺着厚厚灰尘的《失乐园》以及《神曲》, 只有普希金诗集是干净而纤尘不染的。 展行翻开一抖,哗一声飞了满地玫瑰花瓣。 他静静地站着, 片刻后笑道:“小师父,过来。” 没有人回应, 图书馆内下班, 管理员开始清点书。 展行抱着书盖章, 离开图书馆,回家翻开诗集, 霍虎抱着一大桶爆米花看歌剧《猫》。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展行念道:“不要悲伤, 不要心急。” “忧郁的日子需要沉静, 相信吧,快乐总会来临,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将过去……” 霍虎:“住在布达拉宫,我是雪域的王。” 展行:“流浪在拉萨街头,你是最浪的情郎!你就会这句!”说着把诗集朝着霍虎后脑勺一抽,爆米花洒了满身。 “桌上的电影票哪来的?”展行好奇道。 霍虎:“有人送来……我买的。” 展行:“你有钱?” 霍虎:“当然,我会数钱了!” 展行:“门口信箱里怎么有kfc优惠券?” 霍虎:“有人……阿咪去领的。” 展行:“不对吧。你知道哪有kfc?” 霍虎:“电视上教的么,更多选择更多欢笑,就在kfc~他叫你记得开发|票。” 展行:“谁叫我开发|票?!” 霍虎:“……” 展行:“……” 霍虎:“你二舅让你记得开发|票!刚才打电话来了!” 展行看着霍虎,半信半疑地点头,当夜,他看了会电影,忍不住老回头看,最后排坐着个人,但展行没有起身。 春去夏至,秋去冬来。 圣诞节,展行在抽屉里找到一条包装纸包得漂漂亮亮的礼物袋,里面是一条围巾,还有两枚盗八的纪念q版大头徽章。 除夕夜,霍虎与小白猫去参加猫们的聚会,展行双手插在口袋里,走在北京的街道上。 手机响,孙亮的来电。 孙亮:“喂,小贱,来过新年啊,二舅带你去泡吧!” 展行拿着电话,无聊地说:“不啦,我和景峰一起呢!” 孙亮:“不是说他下个月才回来么?” 展行:“他提前回来啦,陪我过新年呢!” 孙亮:“哦,没事做一起来二舅这儿啊。” 展行嗯了声:“新年快乐!”挂了电话。 “喂,陆少容吗。”展行拨通电话说。 展行走过商业街,一只站在店前的卡通大笨狗挠了挠头,用爪子拍他。 展行看着大笨狗的脑袋,它交给他一个气球。 展行拿着气球,站在大狗面前,拍了拍他的头,对电话说道:“对呀,春假回家看你们吧,北京不太冷,别吼别吼,陆遥呢?” “又去滑雪,让她注意安全啊,不不,我不乱跑,景峰还没回家,我再等等他吧,希望明年能和他一起去吧。老爸们,我爱你们,新年快乐。” 展行:“谢谢。” 大笨狗点了点头,清澈的眼睛里,笑意一闪而过。 夏季,学校的实习队前往甘肃民勤。 “同学们可以看到。”一名教授道:“从这里转车,能前往西北……” 展行拿着扬声器大声道:“大家注意啦!” 全班同学都被展行吓了一跳。 展行笑吟吟道:“欢迎大家参加我们的民勤一日游,初一、十五,这里会放露天电影;在本地转车,是没有公共汽车的,要坐拖拉机或者驴车,前往巴丹吉林和腾格尔沙漠的交界处,那里有一段汉代的长城……” 展行带着班上同学边走边说。 有人私下议论:“那嘚瑟的。” 展行笑道:“因为我来过,不骗你们。” 一名女生问:“你到这地方来做什么?” 展行耸肩:“来逛,玩,好男儿志在四方,不是么?我记得长城前有个村子,很穷的。” 地陪插口道:“对,前年林家村还在,现在已经集体迁走了,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展行:“迁走?迁去哪里了?” 地陪说:“有一位女士带着朋友的资助前来投资,全村暂时迁到武威市凉州区。国家把这里列为一个新的保护区。” 展行:“他们愿意么?住这里的人,户口还在?” 地陪笑了笑:“当时的人口资料整理,据说是有不少人成了黑户,只能重新去登记了。” 展行点了点头。 地陪带他们考察了当地风沙情况,一排白杨已经栽下去了,沙漠化仍十分严重。展行又提出看看迁徙后的村子,地陪便与展行乘车前去凉州区。 展行在一个小村落前转了一圈,说:“建得挺不错,花了不少钱吧。” 地陪说:“政府投资,那位女士也赞助了些,几百万吧。” 展行站在一间平房外,平房刚修好,白灰水刷完没多久,墙壁上张牙舞爪,画着两只手拉手的小人。 展行好奇进去,门内的大黄狗朝他狂吠,忙抱头鼠窜。 “你这混蛋!”展行拿着扩音器朝大黄狗吼道:“认不出来了么?前年才来过!” 黄狗猢了一声,意思是谁认识你。 展行只得悻悻走了。 盛夏,每一次体育课后,展行汗流浃背地坐在树荫下的长椅上,总能发现一瓶冰凉的蒸馏水。 展行从来不问是谁的,也不问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每次都是拧开瓶盖就喝。 历史系总是女生比男生多,展行到哪儿都是个抢手货。 有女生与班花结伴过来,递给他一瓶鲜橙多,展行一身篮球裤,背心,随手接过,痞兮兮地笑道:“谢谢。” 班花忿道:“让你帮拧开,谢什么呢,厚脸皮。” 展行摇头晃脑像个无赖,把鲜橙多拧开。 女孩温柔地笑道:“谢谢。” 展行随手又拧了回去,把盖子拧得更紧了。 班花:“……” 展行:“木哈哈哈——” 冬天,每天早上,不管第一节是什么课——中国历史抑或西方哲学,展行总是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位置,课桌抽屉里总有一杯热咖啡、两块薯饼。 某天他终于忍无可忍,六点到校,扒在后门的窗口上朝里张望,看了快一个小时,没人进来。 当天的早餐也没了。 小气鬼,展行时刻腹诽着。 香山红叶纷飞,颐和园夏荫如水,蝉鸣花香,裹着那些平淡的岁月,一年又一年过去,过去的回忆变得难以言喻的遥远。 想起曾经的胶州湾、拉萨的八角巷、柳州的静夜、黔东南的青山、长白的风雪,一切恍若隔世。 若不是有一张张,贴在墙上的照片,展行几乎以为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1:荒草齐腰,照片上唯有林景峰的半个脑袋,前面是蓝天,白云,秋天旷野——宝鸡逃亡时,展行还不忘拍照。 2:胶州湾的大海边,丽丽建伟,张帅林景峰,一副蔫茄子的表情,嘴巴噘着。 3:布达拉宫,大昭寺前,林景峰趴在地上喘气。 4:柳州,镜头由下至上,林景峰帅脸面无表情,露出个脑袋在坑外,嘴里叼着块牛肉干。 5:凯里,路人帮拍的照片——张帅、唐悠、霍虎、展行、林景峰勾肩搭背站成一排,背后是吹吹打打的迎亲队伍经过……等等,远处比着个“耶”的面瘫是张辉?他居然在凯里,怎么不过来告别? 6:长白山巅的树上,两个字“回去”,树干后扬起一抹风衣的衣角,与黑夜同成一体。 那时候居然也没发现——展行心里唏嘘。 7:抚远的教堂前阳光灿烂,林景峰捧着本诗集,唇型煞有介事地噘着,似乎念到哪个夸张的助动词。 “注意了!”监考老师咳了声:“还有二十分钟交卷。” 展行从回忆里清醒过来,马上抓耳挠腮,痛苦得要死。 啊啊尼玛!语法啊!纽约长大的小孩六级考不过有木有!有木有!!答辩都过了啊!四十度大夏天要苦逼地考六级有木有!! 展行头发乱糟糟,趁监考老师转过身,伸长了脖子朝旁边桌子张望,一只纸飞机从窗外飞进来,戳在他脑袋上。 展行大喜,拆开纸飞机,里面是张英文补习班传单。 展行愤怒地把传单揉成一团,炸毛大张着嘴,把传单扔了出去。 “时间到,收卷。” 展行鬼鬼祟祟,在教学楼前摘了朵纯洁的小雏菊,开始拔花瓣。 及格、不及格、及格、不及格、及格……他背着包,边扯花瓣边走出校园。 “展行!”辅导员喊住他:“今年夏天的考察名单上有你,下周三回校集合。” 展行点了点头,问:“这次去哪里?” 辅导员说:“西安,骊山,有人赞助了一笔经费,点名让你参加考古。” 展行:“我又不……” 辅导员笑道:“据说是博物院推荐你的,那位赞助人也会参与考古行动。” 展行:“哇,很有钱吗,但是我可能毕业以后不……不会去当讲解员了。” 辅导员说:“好好想想吧,你有前途。” 展行扯了最后一篇花瓣,诚恳地说:“一定考虑,我把菊花献给你,献菊一次,永生一世。” 他把光秃秃的菊花柄递给哭笑不得的辅导员,转身走出校门。 夏季炽烈的阳光无边无际的洒了下来,午后铺满整个天空的碧蓝,与烈日的光照灼得展行几乎睁不开双眼。 校门口处,一个身材修长的男人倚在门外,随手旋着转经筒。 那男人上身穿着件薄薄的丝质黑t恤,现出性感的瘦削肌肉轮廓,肤色略显古铜,一条黑牛仔裤,军靴,左手戴着露指手套,墨镜后的双眼仿佛看着柏油马路中央出神。 男人懒懒地抻着手指头,展行停下脚步,呆呆站在他的面前。 “嗨……朋友,上哪去?”他把裸露的手掌放在展行的脖颈上,动情的声音带着磁性,四年未见,变得更暧昧,更性感,也更成熟。 林景峰在许多学生的注视下,专注地吻了上去。 唇分,林景峰低低的声音似在恳求,又似在请求爱人的原谅:“咱们做个伴好么?” 他把转经筒交给展行。 “是什么?”展行眯起眼,笑道。 林景峰:“昨天下午答应给你的保证书。” 展行就着大太阳,拆开转经筒,取出纸条,一本正经地抖开。 保证书: 兹保证,此生不再离开展小贱,直到永远,不管永远有多远。 保证人:(老公)林小峰 ——灵魂深处闹革命·the end—— ※※※※※※※※※※※※※※※※※※※※ 片段一: 展行:“how are you。” 林景峰:“怎么是你。” 展行:“how are you,too!” 林景峰:“???” 展行:“不许看卡片哦。” 林景峰:“哦!怎么又是你!” 展行:“……” 林景峰偷看展行脸色:“不对吗?” 展行:“how old are you” 林景峰:“怎么老是你。” 展行:“这样不行!坑爹呐!去旅游一次你起码得过个入门吧!不然怎么跟人杀价?!” 林景峰:“虎哥英语学得比我快,让他杀嘛。” 展行掀桌咆哮:“他英语学得快没错,但他不懂算数啊!上回坐个公共汽车把整张信用卡都给扔投币箱里了,这事儿我还没找他麻烦呢!” 片段二: 北京,潘家园,新开“林氏夫夫古董店”。 “瞧一瞧看一看了啊。”展行左手拿着个扩音器,卖力地喊道:“小店新来乍到,在贵地开张!靠的自然都是道上兄弟伙捧场!” 古董店上挂着个黑匾,四个金色大字,歪瓜裂枣——“峥嵘岁月”。(题字:孙亮) 两边摆满花蓝,全是庆贺开张的,满满塞到对面店前。 一地鞭炮毯子,硝烟弥漫,红发等人在给城管散烟。 “今天峥嵘岁月,在潘家园开张,感谢各位恩客……各位新老主顾卖面子。”展行说:“咱们店里也不是全卖实货,对吧,偶尔也卖点仿,卖点古物,卖点纪念品!今天趁着刚开张,来给大家乐一回儿,当作耍耍猴儿,博个高兴,以后生意红红火火,看完表演,各位朋友请入内奉茶——呔!表演开始!” 张帅、张辉俩兄弟一袭短褂走到店门前,伸手解了上衣,现出满肩纠结肌肉,扎了个马步稳稳一站。 展行捞了个地上花瓶:“这玩意是啥朝代的啊,大家猜猜?哪位英雄慧眼识珠,花瓶送给他!” 有人起哄道:“宋朝的!” 展行:“宋朝的!有位兄弟说了,很可惜没猜对呐!这是今仿,用化学药品去了贼光,再在地下埋个十天半个月,这玩意当真货,能卖吗?” 围观众哄笑,展行自问自答:“当然是不能卖的拉,砸了爽快!啊哒——” 展行抡起花瓶朝张帅脑袋上一砸,张帅沉声,运功,爆喝! 哗啦一声,头没事,花瓶爆了。 围观众大声鼓掌喝彩。张帅抱拳团团作了个揖,张辉喝道:“轮到小爷了!” 展行:“不急——大家看,这唐三彩是真品吗赝品呐,哪位兄弟猜到了,送给他?” 有人起哄道:“赝品,一定是赝品!” 展行:“这位兄弟说是赝品,大家觉得对吗?” 马上便有老外好事的,喊道:“砸!砸!” 展行:“又猜错拉,这个是真品,真猪都没这么真喔,只卖二十五万,大家有兴趣待会可以来店里看看!哈!今天开业八折,只卖二十万!” 张辉扎了半天马步,说:“你倒是快点砸,别害哥穷紧张半天。” 展行:“马上就来,别急嘛。” 展行把唐三彩交给霍虎,霍虎接了拿走,放在店里,展行又捞起一个听风瓶,问:“这个宋代的听风瓶呢……” 马上有人喊道:“真品!听风瓶是真品了!” 展行:“错拉,是赝品喔,啊哒——”说完抡起听风瓶朝张辉头上一拍。 张辉正回头看,冷不防被砸了个趔趄,听风瓶碎了一地,差点吐血,额头起了个大包。 展行:“……” 张辉:“怎不先说声?!” 展行:“我喊了啊哒的啊,我看看没事吧……没事没事!叔叔们有练过,家里的小朋友不要学喔!” 张辉摸着脑袋进去了。 接下来,店里服务员搬出一块玉板,展行说:“这块板子嘛,也不逗大家玩拉,这是赝品,大理石制的,当然,店里的屏风都是好石料。第二位为我们表演的,是峥嵘岁月的掌柜,林景峰老板!大家欢迎!” 林景峰赤着半身,穿条黑丝绸武裤,负手于背,一身肌肉精瘦,围观人等纷纷呱噪,林景峰作了个团揖,朝空地上一躺。 服务员把石板压在林景峰身上,展行接过霍虎递来的大榔头。 孙亮:“……” 展扬:“……” 陆少容:“……” 展行扛着那巨锤,一个站不稳险些倒了,勉力举着试试,说:“老板这可是卖命的真功夫啊!猜猜这一锤子下去,他会变成啥?” 围观者疯狂了,大喊道:“砸!砸!” 展行挥了挥锤子,众人纷纷躲避,继而反手一抡,林景峰爆喝道“嗨——!” 展行力度恰好,锤子一触石板,林景峰便双手猛地一退,腰力弹起,啪一声石板碎成两半,外人只觉眼前一花,石板便破开,于是纷纷叫好。 展行:“谢谢!” 展行一个拿不稳,锤子在林景峰腰间蹭了一下,林景峰立马噗一声喷了出来。 “小师父没事吧!别吓我啊!你可不能有事啊!”展行吓得扔了锤子。 回头只听霍虎一声惨叫,抱着被锤子砸到的脚到处蹦,现场乱成一团。 展行:“演员受伤了啊!擦!还有节目不演了,先这样了啊,大家来投壶!每人一根,扔中了的送一份纪念品!表达点心意!” 顾客们纷纷捋了袖子上前排队玩投壶,展行护着林景峰进去,陆少容等人兼顾维持秩序了。 展行进去“检查”了快一个小时,两脚发软地出来了。 林景峰换上全身黑唐装,潇洒至极地一抖袍襟,展行则是青袍子,穿了套书生褂,站在一旁,笑嘻嘻地朝顾客拱手,时而朝林景峰使个眼色,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 林景峰脸上微红,眯起眼,装作没看到。 片段三: 潘家园,峥嵘岁月后院。 “没赚几个钱嘛。”展行在内厅打算盘。 林景峰在家里都穿唐装,十分臭美,当然,唐装下还是穿着靴子,但那不重要,没人会来注意袍襟下的不是? 林景峰:“还不是你,开几天店要东跑西跑的,一会要回纽约,一会要去锡林格勒,要么就去西双版纳,这店一年里开不到半年。能赚多少?够吃饭旅费就不错了。把伙计都开了吧,请不起这么多人。” 展行凑过来,坐在林景峰大腿上蹭:“林公子,请不起人,还怎么出去玩?” 林景峰:“让虎哥看店么,反正也是闲着。展小相公,你要做什么?手别乱摸。” 展行:“虎哥能干嘛……啊?认个数都认不全,除了守店,一做生意别说古董,估摸着连自个都搭进去了。” 林景峰侧头张望,朝后院里看,嘴唇趁机在展行脸上蹭来蹭去揩油。 展行:“亲什么?” 林景峰:“看虎哥?虎哥去哪了?” 霍虎吃饱了,躺在回廊下的椅子上晒太阳,一群流浪猫在院子里扑蝴蝶。 自从霍虎搬到古董店里住以后,流浪猫就越收越多,现在霍虎麾下有一大堆猫了,五颜六色,杂毛花斑,潘家园附近吃不饱饭的流浪猫都跑到峥嵘岁月来蹭吃的,越蹭越不愿意走。 “虎哥!”展行喊道:“你这么懒,不能起来动动么?” 霍虎:“哦”。 展行:“跑一会吧,你都有小肚子了。” 霍虎伸手摸了摸小腹:“哪有,哥身材一直很好……”声音戛然而止。 展行:“都凸成那样了,还身材好,该不会是怀上了吧。” 霍虎愤怒地掀开上衣,猛地憋气:“没有!你看,还是有腹肌的!六块!” 展行:“……” 林景峰:“剩四块了,虎哥,你看,我这才叫六块。” 霍虎:“……” 霍虎:“不可能!我轻功还很好!” 霍虎起身,朝着后院墙壁跑过去,轻身一纵,啪一声勉勉强强扒在墙上,继而两手使出吃奶的力气攀爬,两只脚在墙上乱蹬,艰难地爬了上去。 霍虎:“呼哧,呼哧……” 林景峰一个疾冲,连着三步踩上墙壁,单手一攀,潇洒上房。 展行“哟呵”一声喊,单手来了个三百六十度大跟斗,一脚勾上院墙,稳稳当当翻了上去。 霍虎:“呼……呼……这不可能!” 三天后。 唐悠:“你们要的东西做好了。” 林景峰在柜台擦个香炉,头也不抬:“你哥呢?找他来帮看几天店成不?小贱又想出去玩了。” 唐悠:“我哥去西双版纳了。” 林景峰:“这回改贩毒了吗?” 唐悠怒吼道:“他承包了个橡胶园!别瞎说!这破话都跟谁学的!” 林景峰笑了起来,唐悠随手把一个圈扔在地上,说:“新产品。小贱呢?!” 林景峰:“小贱去博物院了,明天让他带你去香山,你哥俩玩。” 唐悠说:“行,我就三天假。” 霍虎:“这什么?小唐来了?这是呼啦圈?” 唐悠:“你居然还知道呼啦圈?当然不是呼啦圈,这是……超级呼啦圈。” 霍虎:“???” 唐悠:“这是你的减肥用产品,不要小看这么个普通的圈,收起来可以当呼啦圈用,把圆环一圈接一圈展开,可以成为一个桑拿球,装一点点水放在阳光下,露出个脑袋就能蒸桑拿。这里拉开,是减少大腿赘肉的电动器,接上支架还能当球形跑步机,喏,这里一分为二,装满水后重量有五吨,练举重正好,当你躺在床上的时候,可以把这个圈拆开,接成无数个小圈,在你身上持续震动按摩;圈的一头套在树上或者柱子上,开启震动模式,还可以当腰部减肥带用,哦对了,半球形能当太阳能反光灶,也方便你们在后院烧烤吃。当然,这个只是附带的一点小功能,和减肥无关。” 霍虎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林景峰说:“烧烤不错,叫小贱买点蜜汁鸡翅和鱼回来?” 唐悠:“行啊,我也没怎么吃。有酒么,中午吃点烧烤不错。” 唐悠的所有产品都有一个共同缺点——缺少说明书。 当天四人吃得兴高采烈,烧烤十分美味,吃得阿咪差点撑死。 翌日唐悠和展行去香山玩,林景峰去听一个文物鉴定讲座,霍虎翻来覆去地研究那超级呼啦圈,阿咪表示还想吃烧烤,霍虎别的功能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只有怎么烧烤记得了。 于是霍虎连着吃了一周烧烤,越来越胖了。 ——片段·完—— 番外·罗布泊·起 阳春三月, 又是一年。 “今年欢笑复明年, 秋月春风等闲度,门前冷落车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 展行摇头晃脑, 对着峥嵘岁月外, 满庭明媚春光, 唏嘘个不停。 林景峰道:“想被你男人弄死吗,皮里阳秋的, 别以为背诗抱怨, 老公就听不懂了。” 展行忙笑道:“没有没有……老公威武!” 想当初, 帅哥那是成山成海的呐, 现在整天上门来做生意的,都是些老头子。大多数时间生意寥寥,一年百来万利润,刚够吃喝。小夫夫两口子守着个店,霍虎四仰八叉,抱着个小恐龙抱枕在院里晒太阳, 林景峰上网, 展行看书, 各得其乐。 还没大展宏图, 就在过退休生活了, 这可怎么办哟!展行把书一合, 提议道:“咱们去旅游吧?” 林景峰盯着显示器屏幕, 招了招手, 展行屁颠屁颠地过来了。 “哎呀!哎呀,唔——” 椅子翻倒,乒乓摔了一地,展行被拖到柜台后,伸出一只手,又被林景峰抓了回去,按在地上。 “唔?”林景峰封着展行的唇,光天化日下就开始欲行不轨。 “唔唔!”展行象征性地挣扎几下,气也喘不过来了,抱着林景峰的脖颈啃得起劲。 二人都安静下来,专心接吻,数分钟后,柜台前铃声“叮”一响。 林景峰一身蓝马褂丝绸武裤,正要撩开袍襟,闻声只得无可奈何地转头。 “什么事?”林景峰起身。 “哇啊——”柜台前那少年被吓了一跳,差点摔倒。 林景峰忙拉直衣领挡住脖侧的吻痕,脸上现出不自然的红晕:“小姐随便看看?” 那少年看模样只有十七八岁,皮肤白皙犹如女孩,头发墨黑,迟疑道:“展行……先生,是在这里么?” 男的?林景峰一怔,看到那少年的喉结,蹙眉答道:“是的……嗯,你认识他?” 展行衣衫凌乱,拉着林景峰站起,少年又被吓了一跳,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 “是……是这样的。” “哇!美人!”展行两手捂着林景峰脑袋,把他推到一边去:“找小爷有什么贵‘干’?” 少年满脸通红:“我叫……嗯,狄清。” 狄清把身份证取出来让展行验过,说:“是这样的,张辉让我来找您,他说您是他很好的朋友……出了点事,需要您的帮助。” 展行登时知道事情有麻烦了,蹙眉问:“他哥呢?” 狄清无奈道:“张帅前些日子……他俩吵架了,张帅去秘鲁旅游散心,现在联系不上。” 展行傻眼道:“吵啥?” 狄清咬着唇,低头不作声,眼眶里有泪水在滚来滚去。展行尚是头一次碰上这等婆婆妈妈的小少年,认识的人里随便拣个都比他爽快,只得哄道:“不哭不哭哦,究竟出啥事了?你和张辉认识?” “辉哥他……失踪了。”狄清掏出一个盒子,放在柜台上。 那是个空盒子,盒内花纹古朴,垫着发白的红纹布锦,锦上有个压出来的白圈。 “我和辉哥在乌鲁木齐玩,嗯……”狄清犹豫道:“买了这个盒子。” “这是装戒指的。”展行诧道,捡起盒子,把柜台旁的射灯拧开。 林景峰又晃过来,搭着展行的肩膀,二人凑在一处端详盒子。 林景峰去掏唐悠制造的单目鉴别镜:“来来,让专家来。” “你知道个屁!”展行怒道:“不好意思啊朋友,外子让你见笑了。” 狄清那表情既想哭又想笑。 展行:“这是两千多年前的东西了,哪儿来的?真是买的?” 狄清道:“嗯……确实是买的,里面本来……” “放着一枚戒指。”林景峰诧道:“只有一枚,是男戒?” 狄清道:“对,辉哥本想凑齐同款的古戒两枚,还没找着,他戴上其中一枚,就不见了。” 展行与林景峰同时道:“不见了?!” 狄清眼睛发红,说:“他……在宾馆里,戴上戒指,人就凭空……消失了。” 林景峰道:“消失前说了什么?” 狄清摇头,林景峰说:“这不合常理,他既然失踪了,你又是怎么知道这事的?” 狄清道:“他……和我在甘肃玩的时候,提到过有个朋友……在北京潘家园开店……” 展行说:“所以你就找到这儿来了?” 狄清又掏出一物,赫然正是展行的手机,说:“我……我不知道该找谁……我……打不通他哥的电话,张帅也不喜欢我,后来看了他的手机……里面有你们的地址……” 狄清把手机号码本翻了一页,上面的“家庭联系人”栏目只有两个名字,一个是张帅,另一个则是展行。 展行有点感动,说:“这个盒子,有来历么?你详细给我说说。” 狄清摇头,显是一问三不知。 林景峰问:“你是哪的人?” 狄清茫然道:“我不知道……” 林景峰哭笑不得:“你连自己是哪来的都不知道?身份证我看看?” 狄清的身份证上,住址是西安的一条街,他解释道:“辉哥说,我上次去四川玩,摔在山涧里,头撞坏了,本来差点死的,后来辉哥救了我……我们……嗯,他带我回去西安,那里已经被拆迁了,去找派出所问户口本,我没有爸爸,只有一个妈妈在国外,我不敢和她联系……” 展行大概从这断断续续的叙述里猜出个始末,同情地说:“可怜,你以前的事情都不记得了?” 狄清摇了摇头,林景峰摸摸他的头,在他浓密的头发中发现一个伤口。 “多久的事?”展行问。 “三年。”狄清答。 林景峰点头道:“去休息一会,我们看看这盒子才能回答你。” “这小子是张辉捡回来的?”展行咕哝道:“有这么好的事?” 林景峰看着屏幕,漫不经心道:“别叽叽歪歪的,小心被听见了,那孩子挺可怜的。” 展行又公账私用,不客气地登录纽约世界博物馆文献资料库,开始用陆少容的账户翻资料,兀自摇头晃脑道:“这也太不公平了。” 林景峰附和道:“对哟,怎么我也没捡到个。” 展行掀桌道:“不是捡到个的问题!跳崖就能傍到僰人小王子啊!还是帅哥啊!我怎么就没这么好的命!” 林景峰:“……” 展行:“……” 展行继续查,林景峰手指头在媳妇脑袋上戳了戳,说:“你其实是暗恋张辉的对吧,你……吃着碗里的还想着锅里的……” 展行忙赔笑道:“没有的事儿,辉哥是我好兄弟么,只是嗯……你知道的,姑嫂向来是天敌……” “小声点。”林景峰朝厅内看了一眼,狄清静静地坐着。 林景峰:“还不一定呢,别胡说八道的,待会把他吓着了。” “楚楚可怜哟,梨花带雨哟……平胸受最大喔……”展行不爽道。 msn上消息弹出来,来自联系人:陆少容。 【展小贱,你又在搞什么鬼东西?不能消停点?我写研究报告写到一半,文献库账户就被你强行登录,挤下来了!(愤怒的表情)】 展行马上找到了救星,回:【啊哈哈,老爸你这么晚还不睡觉?来得正好,帮我看个东西。】 展行打开摄像头,与陆少容视频:【你看这个。】 陆少容看了一眼,视频正朝着林景峰的脖子,三秒后,消息“叮咚”回过来:【一个吻痕有什么了不起的,你在炫耀什么?证明你嘴巴的吸力很强大?】 展行:【不是让你看吻痕!是盒子!重点是盒子!】 林景峰满脸通红,拿着盒子朝向摄像机。 陆少容:【展扬脖子上也有,想看看么?】 展行:【饶了我吧老爸,看古董。】旋即把林景峰一股脑儿推开,举着盒子给陆少容看。 林景峰走到前厅,撩了前襟坐下,真是英俊潇洒得没边了。狄清抬眼一瞥林景峰,继续默不作声看地板。 “你们在甘肃做什么?”林景峰道:“内人向来说话不着调,让你见笑了。” 狄清感激地点了点头,答:“在旅游。” 林景峰手指摸了摸自己下巴,眯起眼道:“你得详细告诉我,我们才能帮你,你和张辉是什么关系?当时有没有其他人?” 狄清道:“嗯……我是他的……爱人。” 林景峰心想,张辉这小子瞒得够紧了,怎么也没通知声? 狄清说:“他想带我来北京看看你们的,但是……刚到甘肃没多久,就出了这事。” 林景峰点头道:“你们当时等于是在度蜜月?” 狄清小声道:“对。” 林景峰吁了口气,显也是头次遇见这类型的小gay,只得当女孩安慰,随口道:“别太难过,我们会想办法解决的。” 狄清点头,展行拿着盒子出来了:“这是楼兰的玩意,咱们得去罗布泊跑一趟,当时卖东西的摊主还在么?” 狄清起身道:“没有,你是说,戒指和罗布泊有关系?” 展行端详狄清片刻,忽然问:“你会放蛊么?” 狄清道:“辉哥他,有教过我一点。” 展行:“上次碰面那会儿,我记得他在找一个人,难道你是僰母?” 林景峰眉毛一动,暗道还是展行聪明,短短几句话就问出了真相,展行道:“不对啊,如果你是僰母,那按道理你不是张帅的媳妇么?而且你怎么是男的……” “我我我……我不知道啊。”狄清说:“他们俩兄弟吵架的时候,也说到什么母的,我真的不知道。” “你你你……哎哟,受惊了受惊了,让我看看,你其实是女的吧……”展行扔了盒子上前。 林景峰:“喂!你别对人动手动脚的,朋友妻不可戏不知道么?” 展行:“哪有这回事,人明明说的是朋友妻随便骑……” 狄清吓得不住跑,差点绊倒,展行越看越奇怪,最终道:“你真的是男的?” 狄清心有余悸,点头。 “他没有恶意。”林景峰按着展行,朝狄清解释道。 “哎,机器猫,告诉你个好玩的事儿。” 半刻钟后,展行站在峥嵘岁月门口,呱啦呱啦地打电话。 电话里的声音:“少来!你能消停会儿不!” “不能消停!这次事情可真是大条了……”展行有模有样,扔了烟头朝手机说。 手机里同样呱啦呱啦:“别再想把我骗去了!没空!劳资在读博呢!别以为你买了我的酸奶机我就得给你卖命了!” 展行:“哎酸奶机那事我还没找你算账呢!算了先不提新仇旧恨的,这次一定得你出马,咱们金牌搭档就少你,其他人全到齐了……你知道吗,张辉他戴上戒指,忽然间白光一闪……”说到这处,展行霎时脸色铁青,对着手机夸张地扭曲表情:“然后就凭空消失啦——!估计没死也去了半条命了!” 林景峰马上附和道:“小贱说的确实是这样!这次你一定得过来,不然张辉有危险了!” 狄清惊疑不定地看着夫夫二人,半晌后哭了起来。 展行邪恶地举着手机凑近:“你听你听,张辉的媳妇都在哭了……” 电话里:“好吧我现在过来,机票你包。” “别哭了。”霍虎听到前厅一阵混乱,从后院过来,端详三人,看了狄清一会,莫名其妙道:“你好。” 狄清噙着泪水,勉强点头。 霍虎绅士般伸手,与他相握:“女人?” 狄清指了指喉结,示意男的,霍虎吓了一跳,安抚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坚强!” 当天深夜。 “好,现在人都齐了。”林景峰坐在前厅道。 唐悠:“人都齐了?” 林景峰:“齐了,我、小贱、你,应该足够……” 唐悠:“人都齐了你好歹让我先进去吧!飞了三个多小时到北京让我站你店铺门外听书呢这是!” 展行:“你就在外面站一会嘛!刚锁上店门,我们马上就要出去了啊!” 唐悠隔着大门的猫洞炸毛道:“起码给口水喝吧!晚饭也没吃!” 林景峰:“我们接下来先飞乌鲁木齐,然后去塔里木盆地,向塔克拉玛干沙漠走,这段时间,就劳烦你在这里看店了,虎哥……” “这怎么行。”霍虎道:“哥好不容易盼到一次跟你们出去玩……” 展行:“你就在这守着嘛。” 接下来,展行与霍虎就“阿咪能不能看店”以及“会不会有人来偷东西”的问题争论了一个半小时。 唐悠在外头听得头晕眼花。 最终达成协议,霍虎跟着去,多叫几只猫来看店。 林景峰道:“那……出发吧。” 唐悠的脚都饿软了,趴在大门外,霍虎朝外喂牛肉干,展行道:“走啦走啦——”上前把唐悠的脑袋推出去,猫洞拍上,加锁,数人背起包,从后院翻出去,前往罗布泊。 番外·罗布泊·承 新疆, 塔里木盆地南沿。距今2.5亿年前的中生代时期, 一枚巨大的宇宙陨石带着火光与雷霆坠向蓝色星球, 撞击于亚欧大陆天山山脉边缘, 引发连环地壳运动,古老结晶岩沉下, 现出一望无际的连绵沙漠。 环形山脉内形成封闭式盆地, 最中间的沙漠称作“塔克拉玛干”, 古突厥语中“埋在沙下的城堡”, 又称“死亡之海”。 十九年前, 华南之剑特别行动组曾经集体出动,在塔里木盆地破获一场大案。那会儿唐悠还未曾进组,展行还在家里嗷嗷待哺。 那次行动几乎没有任何技术支援以及考古资料,进行得异常艰辛,红蓝二人无计,只得朝远在纽约的陆少容远程求助。他们利用中国卫星定位系统,以及声波地底勘测仪器成功确认出了古罗布泊遗址,当场狙杀近百盗墓贼,并封上一座楼兰的地下宫殿。 唐悠接到展行电话后, 便趁特种部队不察时接入资料库,调出十九年前的蓝印报告,获得一份塔克拉玛干沙漠中心处的地形图。 “这个地方只是干海的其中一个。”展行拉开地图, 在阳光下端详:“罗布泊是移动湖, 留下太多痕迹了。” 唐悠道:“按地图看, 楼兰的一部分古地下遗迹就在湖底的流沙洞中间, 但它已经封上了,你想进去做什么?” 展行说:“想调查这个盒子的来历,我爸说多半是从红叔他们发现的墓穴里带出来的。咱们先分头查查看,最近有没有人在小批量贩卖文物。” 他们在楼兰西南方的海头镇停下,给沙漠吉普车加油,并补充食水,自上世纪彭加木在库木库都克失踪后,中国加强了楼兰一带的地质考察,八十年后,从巴音郭勒到密兰,再到海头镇,已建起了一条民生路线。 偶有旅行者前往塔里木盆地勘测,落脚之处正是海头。 四月份,沙漠干旱季已开始,市集上并不热闹,午后展行与林景峰牵着手,在一间摊上翻检。 “你觉得张辉会去哪儿了?”林景峰始终想不明白,手指拈起一朵石花,与摊上充满沙漠风情的石雕反复对比。 展行懒洋洋的扒在林景峰身后,耸了耸肩:“谁知道呢,他会放蛊不是么,应该不会有太大危险,我倒是好奇那个戒指。” 根据狄清的叙事,整件事的突发过程显得十分匪夷所思,张辉戴上戒指后便凭空失踪了一般,难道是穿越了? 展行:“我听老爸说过,有些东西带着主人前世的记忆,倒是有可能……” “嘘。”林景峰示意展行:“你看那小子。” 展行手搭凉棚,顺着林景峰所指之处望去,只见狄清站在沙漠边缘,身周孤零零地绕着一只飞虫。 那甲虫嗡嗡嗡地在他身边飞来飞去,却不离开。 唐悠说:“找不到人?” 狄清红着眼眶,摇了摇头。 “附近没有相似的盒子。”霍虎过来,众人再次集合。 展行灵机一动,问:“除了千山神虫,张辉有没有留给你什么引路蜂之类的东西?” 狄清站了很久很久,展行放弃了打算,说:“上车吧,先去可能的地方看看。地图上有标记,别太难过了。” 狄清忽道:“有小刀吗?借我一把。” 林景峰掏出瑞士军刀递过,狄清捋起衬衣袖子,用刀锋刺入了自己的胳膊。 “哎你做什么!”展行与唐悠一齐阻道。 狄清咬牙道:“没……没关系……不痛……” 血滴滴答答地朝下流,淌了满臂,依稀看见皮肉被划开的伤口深处,有一只青色的,指腹大小的蛊在缓慢蠕动。 展行想起了当初在十万大山深处看见的,僰母身上飞出的蛊,当即证实了自己的猜想——狄清身上有僰母转世后的灵魂碎片。 数人看得十分不忍,只听狄清低声道:“能找到么?请你帮助我……” 蛊虫张开翅膀,嗡地一声带着血线飞离狄清身体,在空中一个盘旋,欲朝东去,狄清道:“不是张帅!是张辉!” 蛊虫缓缓在空中掉头,朝着沙漠的方向飞去。 “快追上!” 数人跑上吉普车,狄清倚在后座上,林景峰发动汽车,跟于月蛊后驰进荒漠地带。 狄清昏昏沉沉地倚着,霍虎取出绷带,为狄清包扎。 极目所望,一片苍凉,沙漠在烈日曝晒下犹如发亮的绸缎,湖泊干涸的盐晶壳地面中静静安躺着死去野兽的头骨、化石型的植物以及叫不出名的矿物结晶。 青蛊在前头飞,吉普车磕磕碰碰下了结晶段,紧随其后。 展行道:“看路,当心爆胎……” 所有人异口同声道:“别乌鸦嘴!” 展行举手投降,按开车窗朝外张望,一股热浪卷了进来,唐悠怒,把车窗关上,叫道:“热死了!” 唐悠关车窗,展行开车窗,二人闹得不亦乐乎,霍虎叫苦道:“又冷又热会掉毛的……” 最后唐悠死死按着开关,把展行的一只胳膊夹在窗外。 “这是什么地方?”林景峰展开地图:“和你标记的位置不对。” “哎哎,让我把手抽出来……”展行抽出手,唐悠怕热,马上把四个车窗都锁死了。 展行答:“罗布泊经常改变位置,你看,那里是孔雀河的古河道,以前汇入低凹处,形成很大的湖泊,后来河水带来的沙石沉淀,填满湖位,整条河改道,湖就跟着走了……” 唐悠道:“楼兰就是因为这个才全城迁徙的?” 展行迟疑道:“说不定是……不太清楚,它停下来了?” 蛊虫飞到干涸河床尽头,一处足有上百平方公里的盐晶滩,停在古湖遗迹中央。 密密麻麻,数不清的动物尸骸,黑蝎从地底钻出,攀爬于沙漠羊,骆驼等食草动物的头骨上。 林景峰开车沿路碾过,驰向蛊虫停驻的地方。 “张辉会在这里?”展行摇了摇狄清:“醒醒,喂。” 狄清失血过多,仍睡着,霍虎戴上墨镜要下车,林景峰却道:“蝎子太多了,别乱跑。” 轮胎碾死一只沙漠蝎,乳白色的昆虫体液四溅,吉普车缓缓接近在高处盘旋的蛊虫。 展行说:“我觉得最好别靠太近……” 林景峰:“你把天窗打开,朝上面看看。” 话音刚落,整座吉普车猛地一倾,所有人纵声大叫,狄清猛地睁眼。 “怎么了!” 林景峰:“流沙!这里地表不是硬壳的么?怎么会有流沙?!” 展行:“快开车门!” 唐悠:“被沙子压住了!打不开!” 吉普车飞速下陷,四周的流沙一起掩过来,填满车身与地表间的痕迹。 霍虎猛推猛摇,林景峰吼道:“开车窗出去!” 展行:“被唐悠锁死了!都是他的错!” 唐悠:“你……” 四周一片黑暗。 “哦很好。”展行说:“这下空调也没了。” 唐悠抓狂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个!” 林景峰试着按了按喇叭,闷在沙子里的声音很奇怪,这下都没辙了。 展行:“开底盘看看,朝下面放个炸弹,用反冲力把我们冲飞出去。” 霍虎:“……” 林景峰道:“等等,还在下陷。” 下陷速度变得十分缓慢,继而飞速加快,突如其来的失重感令展行心头一悬,整颗心提了起来。 “哇啊啊——” 吉普车头猛坠,拖着流沙摔下五米高的空间,砰一声玻璃粉碎,翻了个身,摔在漆黑的地下洞穴里。 十五分钟后。 “你……没事吗?醒醒。”黑暗中,狄清说。 周围悉悉索索的碎声静了,青蛊嗡嗡嗡地停在狄清头顶,绽放着安静的淡绿色光芒,照亮一小片地方。 “小贱!”林景峰警觉的声音。 展行躺在流沙上,不住喘气,吉普车坠落时把他甩了出来。 “还……还好。”展行扳着狄清的肩膀坐起:“小师父呢?虎哥?唐悠!” 展行拍亮一根冷光灯管,四周蝎子唰然退去,闪向岩石缝隙。 展行把林景峰从破碎的车前窗处拖了出来,开始翻找唐悠,唐悠趴在另一块柔软的沙地上,被摇醒后咳了一口沙。 “呜呜呜,虎哥,我会给你三炷香外加牛肉干和牛奶的……”展行拍了拍霍虎的脸,霍虎一动不动。 “真挂了,不会吧?”展行道,伸手去挠霍虎下巴。 “唔唔……别乱摸。”霍虎猥琐地醒了。 “什么情况?”霍虎抖掉一身沙。 林景峰确认队员们都没事后,举起冷光灯管,数人朝吉普车处集合。 展行抬起头,喃喃道:“这是什么地方?”摔下来后不及细看,现在赫然发现,他们处于一个广阔的地下溶洞之中,头顶偶有几阵流沙落下,四周俱是顶着高处,撑起整个空间的岩柱。 “以前湖泊的地底空间。”唐悠被撞得头顶起了个包,头昏脑胀:“怎么好像有水声?” 展行把耳朵贴在岩柱上,听到淙淙水流,附近该有地下河才对。 “你看这里。”林景峰说。 周围的岩柱根部摆放着整齐的骷髅头,十六个一圈,每根岩柱都有。 两旁并列的岩柱像是整齐的长廊,通向幽黯深邃的地底溶洞末端。 展行催促:“过去看看。” 林景峰:“车怎么办?” 展行:“不管了,待会回头再说。” 岩柱一根根排向远方,展行回头,发现狄清体弱,跟在众人最后面,忽道:“背你么?” 狄清感激地说:“不,我……自己能走的。” 石路的尽头是个深渊,悬崖上的石台像一个两端对称的天秤,天秤上各摆着一具直立的铜棺。 天秤中央竟是完全架空的,没有任何嵌接工艺,唯一根尖锐的铜柱,立于悬崖伸出的石梁边缘。 水声逾发清晰,百丈悬崖下,是滔滔奔流而过的地下河。 展行跃上祭坛中间,天秤两臂连接的中点处,有一个斜斜朝向自己的小祭坛。 “小心!”林景峰道。 展行站稳,天平缓缓朝着右边倾斜,展行忙歪过身子,令它恢复平衡。 林景峰吓出了一背冷汗,摔下去的话就麻烦了。 展行说:“我找到盒子原来的位置了。”他从腰包里掏出那枚装戒指的盒,放在祭坛中间,恰好与那处的灰尘嵌合。 林景峰道:“原来在这里的东西,怎么会流传到外头去?” 展行挠了挠头,狄清说:“卖东西的老板……说……是从河里拣到的。” 展行点了点头,猜测多半是因为祭坛的斜面角度,日久令盒子滑了下来,掉进地下河,被河水带走了。 青蛊飞向左边的铜棺,狄清迟疑片刻:“我可以……过去看看么?” 展行转身把他拉上来,说:“小心点,我们一起朝着两边挪动。” 林景峰:“你们太冒险了……” 展行:“你和唐悠也上来,虎哥太重了,在下面等。” 林景峰跃上祭坛,把唐悠也拉了上去,展行说:“我加小唐的体重,估计和你加上狄清的体重差不多,过那边看看去。” 四人开始缓慢地横过身子,朝天秤两侧挪动,霍虎抛出绳子,拴在岩柱上,各执一根,免得发生突发情况。 展行与唐悠缓缓挪到右边平台上,站在棺椁前,端详棺上的古文字。 “是楼兰语?”唐悠问。 展行侧着头看了一会,打开手机对照记忆卡里的资料库,翻找字型。 “应该是中亚的去卢文。”展行喃喃道:“意思是‘罪人’。里面关的是囚犯?” 棺盖没有封钉,展行稍一用力,打开木棺。 “哇。”唐悠说:“男的女的。” 棺中尸身是个长发的少年,展行躬身拿着冷光管晃了晃,说:“男的,还是个小孩儿,估计只有十四五岁。” “你们看到什么了?”林景峰问:“我要开棺。” 展行:“这边是个男孩。” 唐悠疑道:“楼兰人都这么穿?” 展行缓缓摇头:“这不像古楼兰的服饰啊,他的野狐帽子,还有狼皮裹袄……倒像是哈萨克族人,怎么会在这里?” 哈萨克少年死去近两千年,干尸外貌却仍栩栩如生,可见生前清秀容貌,唐悠说:“看他的手。” 少年一手手指屈曲,保留着不自然的死时状况,无名指上戴着一枚碧蓝色的戒指。 展行心中一动,拉起死尸的手,看着他的脸,轻轻褪出戒指。 戒指出乎意料地好褪,稍一动便扯了下来。 唐悠:“会不会就是这个?” 展行:“我去问狄清看看,你在这儿等着。” 对面平台上,砰一声响,林景峰把铜棺盖也卸了下来。 “这里也有具尸体。”林景峰蹙眉道:“是个男人,很高。” 展行道:“我过去看看,虎哥你上来。” 霍虎应声,跃上支点。展行螃蟹一样地横着走过去,与霍虎交换了位置,吩咐道:“你走慢点。” 霍虎唔唔地挪向唐悠,这下天秤上站了五个人,霍虎与唐悠站一边,展行,林景峰与狄清三人站另一边。 林景峰说:“你看他。” 展行深吸一口气,只见铜棺内以铁链捆缚,锁着另一具英俊的男尸,他的皮肤浑无腐朽,眼窝凹陷,面容瘦削,双手被交互着固定在肩前,低着头,短发垂于耳侧。 男尸比林景峰还高了半头,足有近一米九,修长漂亮的手指上,戴着四枚精致的戒指,唯独缺了无名指上那枚。 “你们在地摊上买到的,是一样的么?”展行问。 狄清缓缓点头,伸手摸了摸男尸手上戒指。 展行说:“按考古手册的还原,这应该就是楼兰的服饰了。” 男尸穿着一袭短布衣,下身则是束身的短裤,皮靴,绑腿。腰间还挂着一把匕首。 “别乱动。”林景峰制止了展行去摸匕首的手,以拳托着自己的下巴,疑道:“这是个什么人?” 展行推断道:“这家伙是个刺客。楼兰人无一例外都佩长刀,他生前的武器是匕首,你看……” 展行轻轻扳起他僵硬的五指,关节竟然还能活动:“虎口不像握刀的人。” 林景峰点头道:“那边棺材里的是什么人?” 展行:“是个十来岁的小孩。” 林景峰:“虎哥!咱们换个位置。” 霍虎的唯一作用就是秤砣,当即小心地沿着天秤臂挪过来。 林景峰吩咐道:“你们在这里等。” 狄清看了一会,问:“辉哥戴上的,应该就是他无名指上的戒指,是这样吗?” 展行点了点头:“一共有五枚,得先搞清楚这些戒指上的关系……” 狄清伸手去摘刺客尸体上,左手的戒指,同样出乎意料地好摘,展行说:“我刚在那个棺材里也发现了个,你看……” 狄清摘下男尸小指的尾戒,对着光管,与展行凑在一起,把两枚戒指比较端详,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霍虎与林景峰覷准位置,在中央偏右的秤臂上擦肩而过。 展行转身去摘男尸其余的戒指,狄清抿着唇看了一会,把尾戒戴在自己左手的小指上,整个人凭空消失了。 展行只觉自己不断升高,猛地转头:“哎!狄清人呢!” 那一下林景峰登时转头,唐悠所站之处不断下沉,喊道:“怎么回事!” “他不见了!他把戒指戴上去了!”展行道:“怎么办?虎哥快过来!” 霍虎加快脚步,跑向天平尽头,唐悠开始大叫,林景峰张开双臂,伏身站在横梁上,喊道:“稳住!虎哥别冲太过!不然摔下去了!” 天秤陡然失重就像个跷跷板,林景峰与霍虎同时跑向横梁的另一端,霍虎来了个急刹车,天秤再次朝展行那一端下沉。 “欧,不好……”展行意识到霍虎冲太过了。 霍虎:“???” “要滑下去了!”林景峰道:“虎哥过来!” 霍虎一头雾水,又朝林景峰的方向跑去。 展行道:“不不!你别动!我有办法了!” 展行戴上从哈萨克少年手上摘下的戒指,在三人的注视下倏然消失。 林景峰抓狂吼道:“你那叫办法吗?!” 霍虎彻底傻眼了,站在横梁半中间,林景峰一个箭步,冲向左侧,展行的消失令天秤再次短暂地平衡,继而缓缓朝着唐悠那一头沉下去。 林景峰飞速疾奔,冲到男尸面前,把剩余的三个戒指全摘了下来,拇指上最大的扣环抛给霍虎,喊道:“接住!小唐朝中间跑!” 唐悠顾不得再管跷跷板,朝林景峰奔来,抬手接住飞向自己的另一只食指戒。 “戴上!”林景峰喊道。 唐悠和林景峰一起戴上戒指,嗖一声消失了。 霍虎左右看看:“喂!那我怎么办?” 天秤即将坠向悬崖,霍虎只得把拇指戒戴好,面前黑暗一闪,继而是无穷无尽的光明,景象倏然改变,回到了两千年前的古楼兰。 所有人消失,天秤祭坛缓缓回归原位。 番外·罗布泊·转 两千年前的塔克拉玛干沙漠, 楼兰古国。 孔雀河犹如一条闪亮的丝带, 蜿蜒淌过生机欣然的绿洲。 展行头戴野狐帽, 脚踏狼皮靴, 一身名贵丝绸,坐在帐篷里嘴角抽搐。 居然是魂穿!展行挠了挠腋下, 这小少年的身板孱弱有如女子, 唯一不同的是——胸部平的。天气灼热, 他穿了四件丝绸外衣, 胸膛前的两点小红晕仍若隐若现, 丝裤是黑麻质的,总算起到遮羞的效果。 这些都不重要,最麻烦的事情是: 他听不懂旁人的话。 两名哈萨克武士手握刀柄,形貌狰狞入帐,哇啦哇啦地朝着展行说了一大通话,展行畏惧地朝兽皮座后稍让,哈萨克武士又指指外头,怒而勃然大吼。 展行频频点头微笑,这穿越得可真坑爹, 不带给个翻译器的。 展行指指自己喉咙,礼貌示意嗓子不舒服,没法说话, 又有模有样地挥了挥手, 示意本宫本座哀家朕(随便是什么), 龙体欠安, 你们可以退下了。 谁料那武士不买账,上前抱起展行就朝外走。 展行双脚乱蹦想喊非礼,又怕一吭声露了馅,转头时惊鸿一瞥,看见镜子内的自己,赫然正是在棺中见到的少年尸身。 展行被拖出帐篷,抓上马,一路叽里呱啦声不停,两名武士像是重要人物,展行回忆了一下,哈萨克族属于游牧民族?族长……这身体多半是哈萨克小王子?他们要做什么? 孔雀河的尽头,罗布泊犹如烈日下闪着瑰丽蓝光的宝石。 哇,真漂亮,展行心想,狄清在哪里?明明他先穿过来的,戴上戒指就能穿成对应的人? 那名刺客又在哪里? 孔雀河边排满哈萨克骑兵,远方则是沐浴在春日中的巍峨楼兰城。 展行点了点头,推测出个大概,他们想出兵攻打楼兰,应该是水源争夺战。 “随便!”展行:“各位随意好了!男的奸女的杀!有帅的贡上来!我先回去了!” 所有人惊愕地看着展行,嘴巴叽里咕噜,展行想了想,抻直了舌头发出一串无意义音节。 “噼哩啪啦男的奸女的杀哒哒哒……” 而后又卷着舌头,学着哈萨克人乱说了一通自己也听不懂的怪话。 上万人寂静。 展行夸张地横着倒了下去,栽在沙地里。 兵士们哗然,都以为哈萨克小王子中暑说胡话了,当即便有人上来慌张抱回帐内,点熏香求神,又有人取了水袋来喂下。 展行搞定麻烦,躺在帐里,外头喧哗走动,似在准备攻打楼兰城。 夜已深,十里静谧,这样不行,展行正等着入夜后逃脱,又等得片刻,蹑手蹑脚爬起来,朝外张望。 外头有个陌生的,身穿皮甲的少年将领在巡逻,看上去不比自己大几岁,先得想办法把他弄走。 展行缩回帐里翻东西,开始寻思挖地道从帐篷另一段逃走,片刻后帐外远处传来一声闷哼,黑色身影一阵风闪进帐内。 展行一转头,愣住了。 镜子中映出的景象:哈萨克小王子与高大的刺客彼此对望。 那刺客神情漠然,抬手摘下蒙面布巾,深邃的蓝眼浩瀚如同星海,面容英俊得令人屏息。 他赤着上身,只穿一条黑色紧束的丝裤,男子体形被衬得英伟且完美。 哈萨克小王子则颊带红晕,赤脚上箍着铃铛脚环,白皙的脚趾,手指如玉雕般漂亮。 二人对视许久,展行开口道: “壮士手下留情,我是穿来的。” 刺客:“……” 刺客蹙眉道:“小贱?” 展行大喜道:“呀,太好了!你也是穿来的?你是谁?” 刺客整个人疲惫地吁了口气,收起匕首:“你怎么也来了?景峰呢?” 那黑衣刺客正是张辉,展行终于找到组织了,拍了拍身旁毯子让他坐下,把狄清到峥嵘岁月求助一事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张辉愣住了,展行道:“你来这里多久了?戒指……” 他倏然发现张辉手上戴着一枚血红色的银戒,张辉道:“没有用,就算摘下来,还是回不去,你试试?” 展行摘戒指,无效,只得又戴上。 “我们先想想是什么原因……”展行喃喃道。 张辉道:“我来得早,在这里快三个月了,你先听我说详细经过。” 展行点头,张辉说:“咱们这两具身体的关系……是情人。但我是个杀手,而且是楼兰王的独生子,你是哈萨克族的继任酋长。这一族和楼兰正在争夺罗布泊的水源。” 展行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问:“你怎么知道的?” 张辉解释道:“我过来的时候,继承了原主人的一部分记忆,知道了很多事情……但他没有让我为他做任何事,三个月前,他抓走了你……这名小酋长,想把他带到楼兰国,俩人一起在沙漠里迷路了,小酋长中暑十分严重。” 展行:“那时候你来了么?” 张辉摇头:“没有,都是记忆,他把小酋长又背了回去,放在哈萨克族的绿洲外面,自己一个人逃了,追兵把他赶到塔克拉玛干沙漠腹地,他晕倒在沙漠里,那时候我接替他的意识醒了,逃回楼兰。” 展行:“你听得懂他们的话?” 张辉说:“三个月里,我假装中暑失忆,慢慢学会他们的语言,可能本来就有这记忆,所以学得很快,现在哈萨克人来抢水,他们让我再抓一次这小子。” 展行:“于是……现在我该跟着你走。但我们得上哪去,不忙,先让我想想。” 张辉想了想,问:“你说怎么办?” 展行沉默思考,被张辉灵魂俯身的那刺客现在手上只有一枚戒指,也就是说,其余数枚戒指都是从别人处得到的,说不定每枚戒指的主人,都是在这时代,与刺客和小酋长这对恋人有关系的家伙。 张辉抱膝坐在展行身边,补充道:“我前些天就来过好几次,看到你这身体的主人快死了,临死前……还一直念着我的名字。” 展行:“他叫‘张辉,张辉’吗?” 张辉扑地一笑:“是‘雷克哈尔坦’。小狄和你一起过来了?他在哪里?” 展行摇了摇头:“小师父,虎哥,唐悠他们也不知道上哪去了。” 张辉说:“这三个月里,我一直重复做一个梦。” 展行眉毛动了动,问:“梦见什么。” 张辉:“我梦见你死了……不,是他病死了,他在最后一刻,不愿意上阵督军。”他手指戳了戳哈萨克小王子的脑袋:“我在楼兰城前,抱着他回去治病,哈萨克人围城,国王不顾他的病,把他强行押上城头作为人质……后来哈萨克军当场一箭射死了他,他的哥哥率军攻陷楼兰,我把楼兰王给杀了,把他的尸体放在祭坛上,下了个诅咒……” 展行:“……” 张辉似乎完全代入了这具身躯的主人,出神道:“诅咒孔雀河枯竭,罗布泊的水干涸,两岸绿洲失去生机,楼兰成为废城。” 展行深吸一口气:“雷克哈尔坦说不定当年就是这么做的。” 帐外又喧哗起来,张辉警觉抽出匕首,把展行护在身后,低声道:“咱们走吧,想办法离开这里。” 展行道:“不,张辉,我觉得,既然戴上戒指会把咱们送回来,多半就是戒指主人的一个执念。” 张辉沉声道:“执念?” 展行点头道:“说不定他想让我们改变过去。” 张辉道:“不一定,这也可能只是一场梦境。而且退一万步来说,你就算想改变,要怎么做?” 展行也是茫无头绪,除去张辉,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张辉拉起展行的手:“不能再在这里逗留了,先出去看看。” 展行只得点了点头,跟着张辉出帐篷。 繁星漫天,张辉偶遇哈萨克人,便以匕首柄敲晕其后脑勺,不声不响沿路放倒数名巡逻兵,牵过一匹马,载着展行朝孔雀河疾驰。 到得河岸边,对岸大声以古楼兰语呵斥,张辉生硬断续地回了几句大喊,展行身体孱弱,被骑马载一段路就累得气喘,蹲在河岸边掬水洗脸。 张辉道:“先别过去,他们认出你了。” 展行端详自己在水里的倒影,那哈萨克小王子长得确实很漂亮,清秀温柔,身体还没长开。 他看着满河繁星,忽然触电般抬起头。 对岸站着另一名全身黑衣的赤足刺客,像与前来接应雷克哈尔坦的人是一伙的,却不扎堆,只站在孔雀河南岸的树下,静静望着展行。 那刺客身高与张辉相仿,脚踝上系着…… 展行愕然打量,看到刺客脚踝上拴着的红绳,登时知道他是谁了,喊道:“小师父!” 刺客吓了一跳,喊道:“小贱!” 穿越人士成功大会师,展行顾不得旁的了,马上扑进河里,呛了几口水狗爬式扑过去,游到一半便上气不接下气,正要溺水那会被一只有力的手揽在怀里,抱着游上岸去。 那刺客手上戴着靛青色宝石戒指,正是林景峰摘下的中指戒。 展行满身是水,狼狈道:“你……你。” 林景峰如释重负:“我在河边转悠一天,终于找到你了。” 两岸楼兰刺客俱不知发生了何事,面面相觑间张辉已沉声道:“景峰?” 林景峰仓皇点头,张辉道:“你怎么不吭声?今天跟着我一下午,我还说怎么成了哑巴。” 林景峰哭笑不得道:“我根本不懂楼兰话,让我怎么吭声?” 对岸的人又喧哗起来,张辉大声说了几句,让他们先回去,背靠大树坐了下来,朝林景峰解释前因后果。 “这人又是谁?”展行一手按着林景峰脑袋不住晃。 林景峰嘲道:“小贱现在的身份是你情人了?” 张辉怒道:“别胡说!朋友妻不可戏……” 林景峰:“朋友妻随便骑,小贱自己说的。” 展行笑得东歪西倒。 张辉:“你饶了我吧……”旋又解释道:“你这具身体叫伊尔哈特,是雷克哈尔坦小时候的同伴,楼兰祭司的儿子……” 展行道:“你们关系不一般啊,俩杀手是竹马成双?” 林景峰怒道:“别胡说。” 张辉十分尴尬,说:“按楼兰的规矩,杀手们是成对训练,吃睡都在一起,原主人的关系……确实有点不一般,不过现在没牵扯了……” 林景峰道:“好了别说了,小贱过来,你累不,怎变成这模样了。” 展行小鸟依人地倚在林景峰怀里,实在是没法,随便怎么个倚法都是娇花一朵,也不计较这些了。 “我们试着理一下关系喔。”展行扳着手指道:“狄清小妹妹爱你,小娘受也爱上你了,小师父的身体原主人也喜欢你……” 话音未落,一队哈萨克骑兵发现战马被夺,王子逃跑,从营地远远追了过来,大声呵斥,张辉马上起身道:“你们到对岸去!” 林景峰反手拔匕,道:“小贱你到对岸去!” 展行:“我我我……游不过去。” 林景峰:“……” 张辉:“快走啊!” 林景峰抱着展行朝河里一跳,哈萨克骑兵追到张辉面前,登时一声马嘶。 二人在河里冒出头,不知发生何事。 只见星光下遍野如同白昼,一名哈萨克少年将军策马呼喝,横冲直撞,沿路撞飞不少己方人,那高大刺客的身体就地一个打滚,反手挥匕,将沿路骑兵拖下马来。 少年将军喊道:“上马!” 那一声喊用的汉语,展行马上明白过来了,喝道:“唐悠?是你么?” 哈萨克少年将军吼道:“你们先朝南跑!别管我们!” 骏马飞驰中那少年伸出一只手,与张辉猛地互握,把他拖上马背,张辉稳当落于少年身后,沿孔雀河一路朝上游疾奔。 动静越来越大,更多的哈萨克骑兵追了出来,少年一夹马腹,张辉自觉环过他的腰控缰绳,只见那少年矮身从张辉手臂的空当处探出胳膊,抽出鞍畔一柄小弓扯满弓弦,飞箭连珠射去,只射马不射人,成队追兵沿路七歪八倒,摔了一地。 “干得漂亮!”展行声音清脆悦耳。 林景峰把展行抱上岸,那骏马已绕了个圈,游过孔雀,哈萨克追兵止住脚步,大声喝骂。 展行说:“唐悠射箭啥时候变这么厉害了?” 林景峰问:“换了你,你能办到么?” 展行摇头道:“办不到,连珠箭太难了,还是在高速移动时放箭。” 骏马过河,进入楼兰地界,张辉与那少年下马,展行道:“唐……” 话音未落,只见那哈萨克少年将军转过身,紧紧抱着张辉的腰,把脸埋在他的胸膛前。 张辉搂着他的肩膀,吻他的额头,继而朝脸庞上迷恋地蹭,最后低头与那少年的唇吻在一处,二人身影在璀璨星光下,形成一个漂亮的重叠剪影。 展行嘴角抽搐:“那是狄清!” 林景峰也明白过了,笑道:“怎么一路上,半点也看不出来。” 和风吹过郁郁葱葱的草原,深夜里四人都累得很了,张辉抱着狄清,林景峰搂着展行,各自倚在两棵十来步远的树下歇宿。 展行远远道:“怎么知道是我们?” 狄清答道:“昨天中午的时候,我远远看到你说胡话,栽下马,就想到可能是其中一个,听不懂他们说什么,找了很久才到你帐篷外头,还有两位同伴呢?” 展行茫然道:“不清楚,现在咱们已经四个人了。” 张辉道:“明天回楼兰看看,找到虎哥和小唐再商量吧。” 展行点头道:“狄清穿成谁了?” 张辉道:“他是你同父异母的哥哥。” 林景峰兀自好笑:“张辉玩个魂穿都能成万人迷。” “嗨。”展行一本正经道:“现在喜欢他的有三个了。” 当夜展行迷迷糊糊地睡着,翌日清晨却是被几个楼兰人叫醒的。 数名楼兰骑兵寻到孔雀河畔,林景峰警觉地护住展行,张辉断断续续与他们交涉,片刻后双方都不言语了。 “他说什么?”展行问。 张辉答:“他们说,楼兰王……呃,我父亲,前几天高烧说胡话,从王位上滚下来了,现在只能喝牛奶,旁的话都说不出。” 展行:“……” 林景峰:“……” 番外·罗布泊·合 楼兰王一定是被霍虎上了身, 再没别的可能了。杀手雷克哈尔坦左手上戴着五枚戒指, 分属五个不同的人, 没有错。 “你杀了……不, 你在梦里看到的情景,都杀了谁?”展行低声问张辉。 张辉与展行走在前头, 林景峰与狄清走在队伍后面。 外人看上去, 正是楼兰王子雷克哈尔坦带着哈萨克小酋长入城, 身后另一名杀手——雷克哈尔坦的搭档, 伊尔哈特抓回来另一名哈萨克将军。 张辉想了想, 道:“他们俩都死在我手上。其中伊尔哈特在宫廷阻止我,你的哥哥……被狄清附体的那人追上来,都死在我手里。” 展行两相印证,登时十分清楚,说:“还有你父王也挂了。” 张辉:“嗯……是这人渣王子干的,不干我事。” 展行道:“所以小师父戴的戒指,狄清手上的戒指,还有他父王的戒指,全在雷克哈尔坦尸体的手上, 我算是明白了。怎么还少一个?最后那个一定是唐悠……” 张辉想起来了:“还有王后!” 展行:“……” 张辉:“唐悠戴了哪个戒指?” 展行心想,这下唐悠彻底悲剧了。 “你什么时候拣了个小媳妇,也不告诉我们?”展行饶有趣味地打量楼兰四周建筑, 楼兰城历史的原貌早在计算机建模上便看过, 然而置身其中, 却别有一番意味。轮台古城, 且末遗址,高大挺拔的棕榈树与带有印度、中亚结合的风情建筑有种巧妙的调和感。 石塔受到吹袭,在此处呈现出温带的沙漠红,一层层的泥土黏合而成的圆形尖顶皇宫顶端雄伟充满古朴意味。 张辉低声答:“小狄胆子不大,你别把他吓着了,本来打算过几年再去看看你们,他的身世……也着实没头绪。我上回寻找僰母的月蛊,受星蛊指引一路北上,到黄龙去,发现海子边躺着他,月蛊就在他的身上。” 展行道:“还为这事和你哥吵了一架,对吧,小狄说的。” 张辉沉默不答,展行道:“这很明显不划算嘛,娶了媳妇忘了哥……” 张辉:“不是你想的这样,别听小狄胡说,他总喜欢什么事都朝自己身上揽。” 展行好奇道:“那你喜欢他啥?楚楚可怜,小鸟依人的模样?” 张辉道:“他……其实挺有主见,没攻击性不好么?都得像你这么爱折腾?” 张辉随手刮了刮展行的脖颈,展行自嘲地笑了笑。 过了一会,张辉说:“我喜欢他是因为有一天……嗯,我把他带回锦屏的时候,我哥不在家,有天早上,我睡过头了,起床的时候,发现他在我房间外的院子里……你记得院里有木桩不?我和我哥练武用的。” 展行同情地点头:“记得,我院子里也有呢,给小师父用的。” 张辉说:“我看到他蹲在木桩前面,给练武用的桩子画画,上色,不知道怎么的,忽然就……觉得他挺可爱的。于是就……喜欢上他了。” 展行:“……” 张辉摸了摸头,摆手道:“算了,这么说挺奇怪,别问了。” 展行决定买个几大桶油漆,回去把自家院里的木桩全画成林景峰模样——“漠然”的双眼,面瘫,碎发,让他每天起来自己揍自己。 狄清在队伍后面小声道:“你们……嗯,林哥。” 林景峰低声道:“叫我景峰。” 狄清忽道:“景峰,请问,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林景峰眯起眼想了一会,道:“快七年了。” 狄清抿着唇,点了点头。 林景峰:“怎?你想问七年之痒?” 狄清忙笑道:“没有的事,挺……羡慕你们的,嗯。” 林景峰只觉得这小孩颇有点不知所谓,或许是不擅于与人沟通交流,但再见到张辉,狄清的心情也好了不少,不再是欲语还休模样,遂揶揄道:“你箭法不错,比小贱还强了。” 狄清睁大眼道:“都是辉哥教的,展行……他很强吗?” 林景峰想了想,答:“也不算很强。”林景峰实在无法给展行下一个综合实力评价,有什么特别厉害的本事嘛,没有。然而要说他弱,又完全不是那回事。 “他就是一只……张牙舞爪,却……人畜无害的……”林景峰斟酌很久,下了定义:“白痴……哈士奇。敌友不分,精力旺盛。” 狄清笑得打跌,理解地点头。 张辉带着三人进入王宫,卫兵退下,一名手执权杖的祭司上前咕咕地说了长篇大论,张辉也听不太懂,反复重复几句话。 “我让他允许我们去看国王。”张辉小声道。 展行:“他们看不出你是冒牌的吗?” 张辉答:“暂时还没,不过我觉得快了……” 那祭司一脸不悦,转身走了,又愤怒地朝林景峰喝骂,用手杖敲打林景峰的头,林景峰蓦地火了,正要还手,展行连忙喊道:“他是你爸!” 林景峰反应过来,躬身点头,乖乖挨打。 四人被带进王宫侧边,一个大胖胡子,呼哧呼哧地瘫在大胡床上直喘气,中年妇人衣着华贵,直挺挺地躺在地毯上。 那胖胡子正是霍虎,皇后成了唐悠,二人终于等到救星来了,霍虎眼泪哗哗地:“你们可算来了——” 张辉吩咐几句,当惯少祭司的人自有种颐指气使之感,侍女们退了出去,数人围成一个圈,开始讨论接下来该怎么办。 霍虎打了个奶嗝儿,胡须上沾满牛奶,听数人把事情经过分析完,问道:“你确定?” 林景峰无奈道:“八九不离十,我看外头快开战了,下一步得怎么做,你们有没有主意?” 霍虎托着腮帮子想了一会,说:“哥以前听过,密宗传说中倒是有这么回事。” “人死后若对生平不如意之事有所眷恋,会将怨念伏藏,交予下一位得到藏物的人。”霍虎比划道:“让人进入他所想的世界,改变他的做法,方能善终。” 张辉道:“你是说,我们现在身处的地方,都是他灵魂里构造出来的世界?” 霍虎迟疑点头:“这不是过去,密宗将这个意识构造出的地方,叫做‘境’,你得完成他托付之事,再回到来处,方能离开这里。” 林景峰道:“你是怎么判断的?” 霍虎道:“喏,小唐。” 被唐悠俯身的王后拉开窗帘,说:“你看外头,看得出么?”他把一个东西交到展行手里,赫然是羊皮纸卷着的自制望远镜。 “你太彪悍了吧,才一天时间,连望远镜都磨出来了……”展行旋转镜筒,望向远方。 “什么也没有啊。”展行喃喃道。 唐悠:“对啊,本来应该有什么?” 展行:“不就是应该什么也没有的吗。” 唐悠炸毛道:“地平线呢?你再仔细看看?” 展行心里一惊,再次勘察远方,果然地平线不在,远处是一层灰蒙蒙的雾。 唐悠叉腰道:“很明显啊!这个世界有边界,他不知道在这外头发生过什么,思想只能抵达那么远……” 林景峰问:“我们要怎么离开?回到来处是什么意思。” 霍虎说:“那个地下洞穴,你记得么?” 唐悠把望远镜劈手夺过:“怎么可能记得?这连卫星定位器都没有……罗布泊那么多遗迹……” 展行啊的一声:“孔雀河的下游!就在城外!” 话音未落,楼兰城内喧哗起来,到处都是飞箭,哈萨克族已经开始全面攻打楼兰城。 皇宫内外响起卫兵们的大声呼喝,有人冲进皇宫,嚷嚷着架上国王朝外走。 林景峰当机立断道:“到城外去,这里不能呆,马上要打起来了!” 人齐了,所有人掉头跑出皇宫,张辉把守卫呵斥开,整座城内箭雨纷飞,百姓慌张哭叫,四处躲避。 楼兰城门大开,骑兵蜂拥而出,孔雀河北岸哈萨克军对天放箭,大部队开始渡河。 两岸一片混乱,一场谋划已久的大战终于拉开序幕。 展行跑得气喘,呼哧呼哧:“我……这身体太弱了,要死了要死了……” 林景峰转身不由分说,横抱起展行开始狂奔。 “现在去哪!”林景峰大喊道。 展行:“罗布泊!孔雀河的尽头!” 林景峰横抱着展行,回头道:“虎哥他们呢!被冲散了,糟了!” 张辉护着狄清,挥开匕首一路朝他们汇合,被数十骑兵围困住,展行道:“你去救他!” 展行拣了一张弓,勉强拉开箭,一箭射翻张辉身后偷袭骑兵。 哈萨克人认出了自己族的小酋长,各个手执长刀愤然大喊,上前接应,一人穷凶恶极捞起展行,上马就跑。 张辉奔至河边,展行一颠一颠被抓走了。 “不——”展行道。 “小贱!”林景峰吼道。 展行在那哈萨克骑兵大腿狠狠一咬。 “啊——”那忠心士兵登时惨叫,展行摔在地上,转身跑向河岸。 “等我!”林景峰喝道。 横里一根流箭飞来,射中展行肩膀,登时血花四溅。 “小心!”张辉吼道。 “辉哥——!”狄清叫道。 场中万军霎时停了交战,展行冲向孔雀河,咚一声跳下水。 张辉越过林景峰,一个猛子扎了下水。 紧接着扑通,扑通两声,张辉与狄清同时入水。 孔雀河的洪涛隆隆声不绝,从天的尽头而来,淹没了整个战场。 “儿子呐——!”霍虎动情吼道,气喘吁吁地跑到河边,一跃进水。 上万楼兰军:“……” 唐悠提着裙摆冲向孔雀河,凄怆尖叫道:“王上——!” 楼兰军&哈萨克军:“……” 又是扑通扑通两声,楼兰国王和王后一起跳孔雀河了。 刹那间水流铺天盖地,湍急冲刷,将六人带往下游尽头的罗布泊,展行连着咳了几口水,只觉眼前一片黑暗,被一股巨力扯进了深不见底的漩涡中。 轰一声,世界重归静谧。 再睁眼时,依旧是那个空旷寂静的山洞深处,水声散尽,展行轻轻喘息,从林景峰肩前抬起头。 “没事了?”霍虎站在天秤下,愕然问。 张辉紧紧搂着狄清,二人望向天秤。 “应该……没事了吧。”展行缓缓道:“和你做的梦不一样,张辉?” 张辉点了点头:“选择投河自尽,诅咒没有发生,应该就结束了。” 展行吁了口气,走上前去,张开双臂,摇摇晃晃地踏上秤臂。 林景峰道:“去哪?” 展行说:“把他们葬在一起吧,怪可怜的。” 林景峰小心地移动,二人各站一端,将雷克哈尔坦与哈萨克小王子的尸体从棺中抱了出来,放在一起。 霍虎又抛出绳圈,扯下铜棺,小心地将他们尸身并排放进棺里安置好。 展行侧头端详一会,说:“这样不好,抱着好。” 于是他们调整刺客与王子的动作,让他们抱在一起。 天秤祭坛缓缓倾斜,朝悬崖下摔去,发出一声巨响。 林景峰松了口气:“总算把张辉找到了,现在怎么上去?” 展行探头探脑地朝悬崖下看:“这条地下河通往塔里木河吗……哎小师父,怎么……这是幻觉?” 祭坛落下悬崖后哗哗声不绝,河水疯狂上涨,林景峰愕然转头,色变道:“快跑!” “朝哪里跑啊!”唐悠刚喘得一口气,又被吓得够呛。 地下河于短短数秒内咆哮着淹没了整个洞穴,展行扑噜噜地吐着气泡,手腕被林景峰紧紧攥住,水压将他们挤上岩穴顶端。 三秒后,砰的一声巨响,星夜里,盐晶地层被冲开上百个喷泉,把他们甩了出来。 展行头昏眼花,刚爬起又脚下打滑,被林景峰抱着踉跄上岸。 水流越来越多,数人惊魂未定,纷纷爬上湖岸。 “我明白了……”张辉上气不接下气说:“诅咒……解除了,难怪,现在罗布泊又灌满水了……” “终于完事。”展行直挺挺躺在地上。 众人一番有惊无险,总算完成任务,当即累得话也顾不上聊,脑袋挨着脑袋,脚朝不同的方向躺下,看着头顶璀璨星空。 “这里很快又将成为绿洲了。”林景峰喃喃道:“有水很好。” 展行嗯了声,转过身,枕着林景峰的胳膊闭上双眼。 狄清低声道:“辉哥终于回来了……” 张辉笑了笑:“当然得回来,怎能扔下你一个?” 狄清侧着身,温顺地倚在张辉肩前。 凉风习习之夜,罗布泊蔓延开去,方圆百里荒漠焕发生机,又一年春到花好,干旱离去,烟尘消散。 ——番外·罗布泊·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