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的花,我想要带你回家》 第1节 心里的花,我想要带你回家 作者:却啸 文案: 动物标本制作师x殡葬从业者 贺关想和某网30%的多金男主一样,送徐百忧钻戒游艇大豪宅。 可他穷。 要送只能送洗头,按摩,大保健。 贺关也想和某网30%的霸气男主一样,把徐百忧堵进后巷,按墙上亲。 可他没有徐百忧霸气。 徐百忧敢对他流血的伤口下黑手; 敢用烟头烫他手; 还敢一次二次扇他耳光。 贺关更想和某网30%的深情男主一样,红着眼睛哑着嗓子,对徐百忧说,我把命都给你。 可徐百忧比他更深情。 徐百忧说:你好好活着,然后,我来爱你。 贺关和某网仅存10%的糙汉男主一样,又帅又撩,荷尔蒙爆表。 只不过…… 经常一副不太聪明的样子。 徐百忧每次帮他平完事,都有种养儿子的错觉。 贺关坐过牢,非处,不滥情。 内容标签:强强 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职场 主角:徐百忧,贺关 ┃ 配角:胡云旗,江茹玉,金水,三毛,李政,等等…… ┃ 其它: ================== 第1章 第一朵花 《心里的花,我想要带你回家》 文/却啸 晋江文学城首发 2019.10.29 夜雨偷渡来秋凉,气温骤降。 咖啡厅里的空调仍毫无自觉,卖力地抛送着冷风。 徐百忧只穿着件中袖条纹针织衫,丝润拿铁滑进胃中,依然手心冰凉。 几分钟前,小圆桌对面还坐着她的相亲对象,一位高校教师。 今天徐百忧是第一次相亲,本来有事在身,临时想起仓促赴约。 两人完成了初次见面的必要寒暄,接着就陷入一段漫长的冷场。 面对气质冰冷的美女,高校教师克服紧张后,鼓起勇气打破僵局,“我想去救助机构认领一只流浪猫,不知你下周六有没有空?徐小姐在省自然博物馆工作,一定很喜欢小动物吧。” “我只对动物尸体感兴趣。”徐百忧如实作答。 僵局变死局。 高校教师因此断定徐百忧以貌取人,拂袖而去。 徐百忧根本来不及解释,自己没有以貌取人的能力。 她脸盲,通常需要见过三五次,才不至于面生。 相亲到此为止,也不太可能会有后续。 徐百忧很快也离开咖啡厅,驾车回家。 负二层地库泊车,她抱起副驾的牛皮硬纸盒,刚进电梯,单肩包里的手机嗡嗡震响。 没有储存的陌生号码,归属地显示盘河市。 一楼正好有人进电梯,赶在金属门关闭前,徐百忧侧身迈了出去。 小区的桂花开了,米粒大小的黄,一簇簇,沁幽幽的香。 她踩着满地落蕊,客气地喊:“小姨。” 徐百忧小姨文执秀天生大嗓门,噼里啪啦炮仗似的,一番嘘寒问暖过后切入正题——朋友亲戚家的儿子今年27与她同岁,本地户口,工作稳定,有房有车。 “个头高,人长得也不错,精神。小姨先把照片传给你,瞧瞧合不合眼缘。长相还满意,你们互相加个微信,聊得来就尽快见见面。” 如果徐百忧没记错,这是她和文执秀第一次通电话。 来自长辈的热情关怀明显过了头,当晚辈的,似乎也并不介意。 “不用看照片。”因为看了也记不住,徐百忧说,“我手机号也是微信号,给他吧。” “好好好,我马上发给他,马上发给他。”临了,文执秀补问一句,“你朋友圈里有照片吧?” 徐百忧:“没有。” 那头咯咯笑,“没关系,没关系,我们百忧人比照片更漂亮。” 到家门口,徐百忧收到一条好友添加请求。 没有查看对方信息,她直接点了通过。 指纹解锁开门,满室大亮。 徐百忧站在玄关往里处望,胡云旗坐在地板中央,正摆弄她的巨幅拼图。 听见动静,他回头瞄了眼,忒不见外,男主人一样打声招呼,拿起块拼图假模假式端详。 1500块的拼图已经完成四分之三,铺了客厅一地。 自然风光主题,层层叠叠的绿,考验耐心不说,看多了也眼晕。 胡云旗对这东西不感兴趣,纯粹为打发时间。 一块没拼对,见徐百忧抱着纸盒准备进房间,他忙爬起来叫住人。 “不怕家里进的是贼啊?”胡云旗明知故问。 徐百忧不答,他和贼也没多大分别。 “不问问我怎么知道的密码?” 约莫一周前,胡云旗和朋友在附近吃柴火鸡,喝到伶仃大醉走不动道,给徐百忧打电话。客厅沙发借宿一晚,没盖被子着了凉,发了两天烧到现在鼻子还囔囔的。 胡云旗并不怪徐百忧照顾不周,毕竟肯收留一个不省人事的醉汉,已经展现出她最大的仁慈。 “无聊试着玩,没试几次门就开了,我可没想到啊。”胡云旗摆着双手,一脸无辜,“喝醉了居然也能记住密码,有点玄。” 徐百忧看着他,不说话。 胡云旗拂了拂鼻尖,探头问:“箱子里装的什么?” 说着话手已经掀开盒盖,只一眼脸色大变,打着踉跄连退数步。 箱子里盘踞着一条粗壮的红尾蟒蛇,高昂着头口吐红信,牙齿锋利。 “尼玛变态,养蛇当宠物!!!” 胡云旗浑身直起鸡皮疙瘩,他这辈子天不怕地不怕,只怕蛇。 幸亏是条死物。 徐百忧在省自然博物馆做动物标本制作师,事业单位旱涝保收,也仅止于饿不死。 私下里,她会接制作宠物标本的私活。猫猫狗狗占绝大多数,但免不了有人就是喜欢养些特殊宠物,以彰显与众不同。 这条宠物蛇的主人临时有事,改天再约交货,徐百忧只能把标本又带回家。 她当然知道胡云旗最怕蛇,不过手太欠是病,得吓。 合拢箱盖,徐百忧问:“有事?” “没啥事,今天所里不忙,得空来看看你。”胡云旗惊魂未定,眼神比声音飘。 有没有事,徐百忧不瞎,她没有继续追问,单手推开工作间的门。 胡云旗拦了一下,想说什么又改口笑着打趣,“怎么说你也是个准拆二代,挣钱没有必要太拼命吧。” 徐百忧慢悠悠瞥他一眼,作势要掀盖子,胡云旗吓得让开路,一跳三米远。 “你忙你的!别管我。” 徐百忧单身,独居,公积金按揭的两室小户型,一间卧室被改造成标本工作间。 小区毗邻自然博物馆,远离闹市,周边环境清静。 工作间里厚厚的遮光窗帘拉得严丝合缝,营造出一种与世隔绝的氛围。 手机静音,徐百忧坐进工作台。 打开密封的塑料砂盒,她从潮湿砂土里,慢慢取出一只来自雪域高原的雌性金带喙凤蝶。 第2节 灯光下,蝴蝶翅膀薄如娟纸,焕发出蓝紫色金属光泽,艳丽,迷幻。 金带喙凤蝶属于珍稀蝶类物种,被列入国家重点保护野生动物名录。师傅交到徐百忧手中时,明确告知,这只蝶来自私人藏家,委托制作成标本,以供其收藏。 因国家尚未出台相关法规,私人收藏濒危野生动物制品需经过层层审批,手续繁冗,难免滋生灰色地带。 行内人心照不宣,面对不菲的委托制作费,徐百忧自然不会多嘴过问。 比起哺乳类动物,蝴蝶标本的制作相对简单,工作间就可以完成所有工序。 选取适当大小的虫针,铺好展翅板,徐百忧一点点做着细微调整,尽可能还原蝴蝶生前的自然形态。 工作心无旁骛,全然忘记家里还坐着一位不速之客。 * 胡云旗被晾在客厅,闲得发慌也没走,窝沙发里刷会儿手机,又爬起来盯着没有电视的电视墙发呆。 和徐百忧认识小十年,胡云旗有时候觉得,他从来没有了解过她。 胡云旗出身杏林世家,遗传基因稀释到第三代,他在校成绩不好不坏。比起啃大部头医药典籍,胡云旗更热衷于吃喝玩乐。 医科大开学第一天,颜狗胡云旗就看上了新生徐百忧。 追了小半个月,宣告放弃。 徐百忧漂亮,骨相皮相皆优。 有几分神似八零年代知名港星张敏,最鼎盛时期的美,同样大气的五官,但气质更冷艳。 胡云旗起初以为她是个冰美人,接触段日子,才发现她其实是位木头美人。 约她吃饭看电影去练歌房,她配合度很高绝少拒绝。但也仅止于配合,很难在她脸上看到热情与活力。同学朋友聚会,有的聊就聊,没的聊就冷场,全聊死了,她照旧安之若素。 神经不敏感,说她迟钝吧,成绩却拔尖。 学医五年,第一名的位置从未旁落,徐百忧是胡教授的得意门生。胡教授不但有意将她吸纳进胡氏私立医院,而且也有意撮合她和儿子胡云旗。 胡云旗是整条街最叛逆的仔,胡教授喜欢的,他偏不喜欢,对徐百忧仅存的好感,也因此荡然无存。余下的大学生活,两个人几乎再没有交集。 南辕北辙的两个人,关系转折,发生在工作以后。 身披绩点4.0的傲人成绩,徐百忧并没有像大众所期望的那样,进入胡氏私立医院,走上外科医生的道路。而是不声不响应聘进了自然博物馆,从头开始拜师学艺,当起了标本制作师。 其中原因,无人知晓。 一颗好苗子就此陨落,胡教授惋惜非常,在儿子耳边念叨了大半年。念叨到胡云旗耳朵长茧,开始对徐百忧刮目相看,单方面决定和她做朋友。 软磨硬泡也好,死缠烂打也罢,总之到目前为止,胡云旗已经站稳了徐百忧唯一异性朋友的脚跟。 也只有他敢当面开徐百忧的玩笑,挺漂亮一姑娘天天围着动物尸体转,越活越阴森。 何止阴森,还孤僻。 徐百忧不看电视,不上网,不过夜生活。 平时两点一线,周末居家,最大的业余爱好是拼拼图。 别的年轻女孩随身携带口红香氛,徐百忧包里则放着一件智力玩具——数字华容道。 而现在的胡云旗,除了偶尔放飞,俨然已是位白袍精英。跳出家族光环另起炉灶,连开三家连锁口腔诊所。 他是真的忙,今天不请而来也是真的有事,没想明白怎么开口。 左等右等,徐百忧工作间的门始终紧闭,胡云旗一拍大腿站起身。 算了,不说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先出场的不是男主。 第2章 第二朵花 接下来的两天,徐百忧连轴转,天天加班到十一二点。 博物馆收到一头因突发心脏病死亡的亚洲象。由于死亡时间过长,运输过程保存不当,尸体腐烂发臭,表皮出现不同程度的脱落,须紧急处理。 徐百忧跟着师傅师兄一扎头扎进标本工场,从早忙到晚不见天日。 期间小姨力荐的优质男发来微信,她也没时间看。 近年来,政府加强对野生动物的保护,自然博物馆的标本业务已从制作转向养护。 难得有机会参与制作大型兽类标本,人人都很兴奋。 周三干脆加了个通宵,忙至清晨六点暂时告一段落。员工食堂还没开,几个人聚在门口聊天。 李政一屁股坐进台阶,抖出烟盒里最后两根烟,一根叼嘴里,一根散给旁边人。 熊定方没接,弓着腰翘着小指往台阶上铺纸巾。 “娘们儿。”李政嫌弃的不行,揉成团的烟盒没地儿扔捏在手里,着急点火,烟也不散了揣回兜。 熊定方忙活完坐定,发现没烟,朝李政咧嘴笑笑。 尽管不耐烦,李政还是把烟给他,帮他点上,自己舒舒坦坦吐出一口烟气。 “二师兄,你知不知道大师兄为什么请假?”熊定方问。 “我哪儿知道,好像家里有什么急事。”李政半眯着眼睛享受吞云吐雾,不满抱怨,“人手不够还一连请假几天,谁知道是不是真有急事。” “小师妹,你知道吗?”熊定方将信将疑,又问徐百忧。 徐百忧坐离他们不远,托着下颌眼神有点空。 像是累了,她缓缓摇头。 忽然想起几天前优质男的微信,点开看,笑脸加一句自我介绍:【徐百忧你好,我是高孟阳。】 她回了个同样的笑脸,没打字,电话响了。 是师傅。 听完电话,徐百忧和两位师兄道别,独自离开。 李政捅熊定方的胳膊,纳闷道:“你说小师妹长这么漂亮,咋不谈恋爱呢。” 小师妹是公认的大美女,宣传口几次邀请她做博物馆形象大使,都被她婉言拒绝。 美女肯定不缺追求者,熊定方想当然道:“眼界高,一般人看不上吧。” 望着徐百忧远去的背影,李政低低嘟囔句话。 熊定方没听清,看他像算计什么的模样,小心试探,“二师兄,你想追小师妹?” 李政咂嘴,“我哪儿敢追,小师妹可是个狠人。” “狠?”熊定方没看出来,“小师妹只是话少点,不太爱笑,哪里狠?” 李政立目,仗着师兄身份,重重敲打白面书生一样的师弟,“狠在比你像个爷们儿!” * 十五分钟的车程,徐百忧到家刚七点。 长期身处于动物尸体和化学药剂之中,不管下班多晚,人多累,徐百忧已经养成回家先洗澡的习惯。 就连洗手也必须使用强碱皂,才能有效清除异味。 时间长了,手部皮肤干燥,脱皮严重。 胡云旗送了她不少大牌护手霜,她总想不起来用,放到过期。 洗完澡,将着冰箱里现成的食材做顿早餐,徐百忧没吃多少,回房睡觉。 卧室也拉着厚重的遮光帘,徐百忧觉轻,一点光一点声就容易醒。 睡下没不多时,被电话吵醒,宠物蛇主人约中午交货。 接完电话睡意全消,徐百忧照例去工作间检查蝴蝶标本的干燥情况,然后坐进客厅拼拼图。 徐百忧从不将完成的拼图装裱上墙,总是每拼完一副,就打散装回盒子。再拆一盒新的,重新开始。循环往复,客厅墙角大大小小的拼图盒子已堆得齐人高。 看似乐此不疲,又好像在进行一种自我训练,类似苦行僧的清修。 时间一晃而过到中午,剩余的早餐用以果腹,徐百忧简单休整,出门交货。 九月的天气,变化无常。 午后一扫阴霾放晴,清空蓝的令人心悸。 车子驶出地库,善变的宠物蛇主人发来一条短信,再度爽约。 眼尾余光掠过副驾驶位的牛皮纸盒,徐百忧回了个“好”字,调转车头,直接开往三医院。 大师兄孙学的母亲突发脑溢血住院,女孩子心细,师傅派徐百忧去医院探病,有需要可以搭把手。 老人家病情严重,徐百忧在icu病房外见到大师兄。不知撑了多少个通宵,口罩后的一双眼睛,眼窝深陷布满血丝,眼底淤青横亘。 也许太过劳累,他摘掉口罩,对徐百忧艰难地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徐百忧陪他坐进走廊的排椅,四周很安静,只隐约传来生命体征监控仪器的滴滴声。 单调,规律,证明人还活着。 “三天抢救了三次,连告三次病危。”良久,孙学缓缓开口,喉音滞重。 徐百忧不太会安慰人,走去饮水机接了杯温水,递给孙学。 “谢谢。”孙学不记得上次喝水是什么时候,一口喝尽,嗓子的干涸稍微得以缓解,“我不敢走,怕错过我妈最后一面。” “嫂子呢?”徐百忧轻声问。 “带孩子回娘家了。嫌我……”一地鸡毛的琐碎实在不适合向单身的小师妹倾诉,孙学自行掐断话音。 他扯动嘴角,没笑出来,捏扁了手中的纸杯。 徐百忧像在思索什么,沉默一阵后起身离开,没多久回到原位。 她对孙学说:“大师兄,我问过值班护士,你母亲的情况暂时稳定。回家吃点东西睡一觉,我帮你守着,你后半夜再来。你放心,有什么事,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孙学知道小师妹以前学医,简单几句话,格外具有说服力。 身心已经濒临极限,他感激一笑,“好,麻烦你了。” 第3节 徐百忧颔首,“不客气。” 孙学走后,徐百忧换坐到偏角落一隅,玩起随身携带的数字华容道。 眼睫低垂,坐姿端正,背脊始终笔直。 恬淡,娴静,美得像一幅画。 徐百忧对icu不陌生,两年多前,好姨婆在一个隆冬的深夜被送进icu病房。 没有受太多折磨,走得算安详。 好姨婆终生未婚,膝下无儿无女。 弥留之际唯一陪伴她身边的是徐百忧,尽管她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祖孙俩相依为命生活了二十年,贫穷而拮据,平淡却快乐。 好姨婆待徐百忧极好,常常唤她,“睡美人”。 数字华容道是好姨婆送给徐百忧第一件礼物。那一年她五岁,即将成为一名小学生,对礼物爱不释手。徐百忧念旧,只是有些善忘,好姨婆过世,她才回忆起儿时的玩具。再重新拾起,就添了几分对故人的缅怀。 游戏不知玩过几回,被一条微信中断。 高孟阳问:【工作是不是很忙?】 兽类标本中大象最难做,至少半年。徐百忧如实回复,到年前都会比较忙。 离她不远处的墙边,一对护工模样的中年妇女正在聊天。 走廊里只有她们窸窸窣窣的说话声,徐百忧下意识间,将目光移了过去。 个头稍高的妇女像是遇到了什么麻烦,面目为难。另一个略胖,似乎资历更深,神情老道,正对她面授机宜。 稍高的:“宋老头快不行了,就这一两天的事儿。现在两家都来找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略胖的拇指捻食指,比了个数钞票的动作,“谁家出的多给谁。” 稍高的迟疑:“可我听说有家已经承包了太平间。” “承包了怕什么。”略胖的无所谓地摇手,“你让他们在楼下候着,等宋老头一落气,直接把人拉走,不用经过太平间。” “不,不太好吧……有点说不过去。”稍高的仍摇摆不定,流露出惶惑惧色,“我听说做那一行的都不是什么好人,要么是流氓混混,要么是坐过牢的罪犯。万一他们找上我……” “哎呀,不可能。”略胖的当即打断,“他们还指着你的消息赚钱,不会找你麻烦。这种占地盘抢生意的事,老姐我见多了。真出问题,他们自己会解决。” “怎么解决?” “打架呗。反正都不是什么好人,死一两条烂命当为民除害。” 听到这里,徐百忧蹙了下眉头,收拢视线拨弄起双膝间的数字华容道。 她大致能推断出,两人口中的那一行,指的是殡葬服务。 好姨婆去世前夕,曾有殡葬业的工作人员找到徐百忧,主动向她提供咨询服务。也正是在他们的帮助下,没有任何经验的徐百忧得以顺利完成好姨婆的身后事。 待人和善,服务周到,是徐百忧对工作人员的印象。 她不了解殡葬行业,水深水浅也不在她考虑范围之内。她觉得,只要勤勉工作自食其力,就不可以用出身定好坏,非黑即白。 好人,坏人?好命,烂命? 点着数字方格的指尖一定,徐百忧勾了勾唇角,笑的有些讽刺。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下章出场。 有精彩追车戏,见血的那种。 第3章 第三朵花 心系病重的寡母,时间刚过十一点,孙学就匆匆赶来。休整过后,他的精神明显好了很多,还带了亲手做的饭菜。 简单清淡的家常菜,装在保温桶里,交到徐百忧手里时,清炒小油菜仍鲜亮翠绿。 徐百忧没有客气,吃得精光一粒米也不剩,洗干净保温桶还给孙学,她才离开icu。 生老病死无常,夜深时分的医院依旧人来人往。 有人面带愁绪,有人行色碌碌;有人枯坐,有人拭泪;有人争吵,有人拥抱;也有人怀抱小婴儿充满喜悦。 寸步之间,人生百态。 徐百忧静静站在流淌的众生相间,许是累了,有几秒钟恍惚,止步不前。 三医院住院大楼后面是露天停车场,相较于前面,这里要安静得多。 徐百忧泊车的位置稍偏,掩映在一株梧桐树下,零星几片黄叶倦落车顶。 打开车门,她探身进去,从扶手箱里拿出火机和香烟。 徐百忧烟龄长,烟瘾不重,只有过度疲惫时会慢慢抽上一支,但从不当着熟人的面。 树下,点烟,一缕苍蓝袅袅升腾。 中午热,徐百忧没穿外套,穿了件圆领卫衣,纯灰色没有图案。人瘦,衣服松松垮垮,袖子堆叠在手肘。下边是水洗蓝贴身牛仔裤和一双一脚蹬平底帆布鞋。鞋底一半踩着马路牙子,一半悬在外面。 夜风吹过,她觉得冷,捋下衣袖。 空空荡荡的衣袖太长,遮住大半手背,显得葱白手指越发纤长。 烟抽到一半,不知从什么方向传来高声喧哗。 起初,徐百忧没有在意,盯着悬空的鞋尖,吐纳着烟草里释放出的尼古丁。像发呆,也像心事缭绕。很快嘈杂声响越来越近,混杂着难听的咒骂,徐百忧这才抬头,循声望去。 停车场照明疲软,光线昏暗,她依稀辨别出一群人正在打架。 追逐,飞踹,冲拳,凶械起落。 医闹滋事。 这是徐百忧的第一反应,她立刻遵从大脑下达的应激指令,烟蒂扔进垃圾箱,开门上车发动引擎驶出车位。那群闹事者已经很近了,拳脚相加的破空声隔着窗玻璃,都能清晰贯穿鼓膜。 停车场道路狭窄,速度提不起来,为隐蔽车灯也没有亮。黑色的轿车就像一只匍匐的夜行动物,缓缓寂谧前行。 也许因为有金属外壳的保护,车里的徐百忧并不感到害怕。 临近收费亭时,她握紧方向盘,透过后照镜快速瞄了一眼。 混乱打斗仍在持续,穿过重重缭乱人影,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被围攻,出手特别凶悍。 看不清脸,只一个朦胧闪影定格脑海,很快又散去,徐百忧目视前方集中注意力。 轿车无声滑至收费亭,车窗降下,徐百忧伸出胳膊扫码支付。 就在起落杆开始弹动的瞬息,后车门被猛地拉开,有什么人钻进后座。 徐百忧一惊,手机从指间滑脱,掉落进车门与驾驶位之间的缝隙。 她根本顾不得捡,条件反射扭过头。后面的人似乎已有预料,以更快的速度躲入驾驶位的视线盲区。 她只捕捉到一个黑影。 系着安全带可活动范围有限,徐百忧立即转回头,保持不动只将眼风扫向内视镜。那人躲避的位置刁钻,她还是没能看到正脸。 两三秒钟的角力,徐百忧已经知道,来者不善。 这个时候,她嗅到了空气中一丝血腥味,与动物血液不同,不膻不臭,带着隐隐的甜。 起落杆已升至最高点,徐百忧收回双手,放在大腿之间。 她不敢有太大的动作,万一被当成激烈反抗,我明敌暗,情势只会变得更危急。 “开车。” 一道极低沉的男声响起在她正后方。 带着极具辨识度的粗粝感,语速不快,命令口吻强烈。 心脏陡的一跳,她没有照办,而是缓缓抬起双手,平举耳侧。 用力咬了咬嘴唇,徐百忧说:“你下车吧,我什么都没有看见。” 字字沉着。 肥大的袖管滑落一截,露出一段藕节般纤细的手腕。 白皙到透亮的一层薄薄皮肤,仿佛能看到潜流于下的温热血管。 ——这么细的腕子,应该一折就断吧。 在最不该分心的时候,男人晃神了半秒。狠狠闭眼抓回神绪,只听车外传来嚣张吼叫。有人追来了。 徐百忧也听见了,仍一动不动,“我不想惹麻烦,你……” 话没说完,什么东西穿过头枕与椅背之间的空隙,抵在了她的颈部大动脉。 冰冷,尖锐,坚硬。 “开车!” 伴随着更凌厉的语气,抵在颈部的力道也在加重,徐百忧感觉到了刺痛感。 她不想死,双手握回方向盘的同时,一脚重踩油门。 黑色轿车像满弓拉出的利箭,冲出收费亭。 眼看着要摸到车屁股的几个男人,被彻底激怒,挥舞着手中棍棒,丧尸一般飞奔狂追。 停车场出口右转,行驶四百米,就是连接宽阔主干道的十字路口。 深夜时分,医院周边道路的车流量依然巨大。徐百忧不得不跟在一辆别克车后面,缓慢往前挪行。车速太慢,有人已经追至副驾驶一侧,扒拉着车把,冲她凶恶地叫嚣着什么。后引擎盖也传来重重的敲击声。 追上黑色轿车的人越来越多,周围的车辆或者逮着空别车,或者车窗紧闭。 远离危险自保是本能,没有谁会傻到自找麻烦。 随时能戳破血管的凶器,仍深深抵在劲间。 后背已经被冷汗洇湿,手心也是一片滑腻。这是笼罩在紧张恐惧中的自然生理反应,徐百忧无法镇压它们,只能强行逼迫自己忽略它们的存在。 人的意志力往往比身体更顽强。 徐百忧清醒知道,她和后面的男人已经是拴在同一根绳子上的两只蚂蚁。她如果弃车逃跑,也逃不出外面那些暴徒的无眼棍棒。现在只有车里是最安全的,要先想办法摆脱外面的人,她才能有可能应付后座的人。 第4节 正当徐百忧思考的时候,颈部的触感突然消失了,后方响起扳动车门锁的声音。 推测后面的男人打算独自下车硬碰硬,她想也没想,摁下中控锁。然后急打方向盘提速超越别克车,再看准时机变道,把车子硬塞进了一辆载重大货车的前面。 尽管车速再度慢下来,但有大货车做屏障,她已经成功甩掉了好几个人。 紧盯前方十字路口的信号灯,徐百忧问:“帮我看看有几个人追上来了。” 片刻,“两个。” “在什么位置?” “你的左后方。” 两个…… 左后方…… 大脑高速运转,徐百忧的余光瞥向副驾驶位…… 能否成功逃脱,只能赌一把。 轿车外,两只杀红眼的疯狗一前一后穷追不舍。 前面的小个子已经很接近车头,破口大骂着掷出铁棍。砸中驾驶位的车窗,咣当一声刺耳巨响。这时,车窗玻璃忽然应声缓缓降下。小个子愣了愣,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就看见一条长长的黑影从车窗里扔出来,直扑他门面。 下意识的反应伸手接住。 待看清是一条利齿毕露的蟒蛇,再对上一双冒着凶光的墨黑蛇眼,小个子吓得屁滚尿流,大头朝下栽倒在地。紧跟其后的另一人躲避不及,径直撞上去,重重扑倒在前者身上。 两个人叠罗汉似的滚作一团。 抓住绿灯闪烁的最后时刻,黑色轿车冲过路口,平稳驶上畅通无阻的主干道。 成功了! 徐百忧在心里大喊,但她还没有摆脱危险,不可以松懈。 暗暗深呼吸一口气,徐百忧镇定地问:“怎么走?” “前面第三个红绿灯左转……进辅道,看见工行的牌子转进去……前面巷子右转……靠右直行,不要减速……” 徐百忧一一照办。 听得出他很熟悉路况,每一条导向指令都下达地果断快速。徐百忧同时察觉到他的声音在变轻,车厢里弥漫的铁锈味也越发浓郁。 他正在失血。 如果这个时候奋起反抗,会不会成功?如果乖乖听他的话,他会不会放了自己? “停车。” 徐百忧来不及做出选择,右脚已经惯性使然踩住了刹车。 这是一条僻静无人的巷弄,深幽逼仄地夹在两栋大楼之间。 一面高墙堵死前路,仅有的光源来自一盏忽闪忽灭的路灯。 逃出生天不易,倒是很适合杀人灭口。 车子没有熄火,仪表盘冷光幽幽,车厢内一片死寂。 徐百忧不想挑战人性去求他,念在自己帮他摆脱追打的份上,放她一命。 她稳稳坐着,目不斜视,一瞬不瞬盯住前方墙角打翻的垃圾桶。一只手慢慢摸向控制台,嗒的一声轻响,中控锁弹开。 用意,不言而明。 再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寂,漫长过世纪。 “谢谢。” 关门声响起,徐百忧的心脏不可遏制地猛震。 余光掠过车外后视镜,那个是高大的男人,佝偻着背,右手捂在侧腰,脚步拖沓走得很慢。 等人走远,徐百忧迅速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顶灯,转过身看向后排座位。 如她所料,正后方的座位下方有一摊血迹,呈暗红色。 血迹旁边躺着一把十字改锥——不久前,它还深深抵在徐百忧的颈动脉上。 徐百忧捡起改锥紧紧攥在手心,又转回前方静静坐着,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 她曾经是一名优秀的医学生。从入学的第一天起,“救死扶伤”四个字就被深深印刻在她心底,尽管她没有做过一天真正的外科医生。 徐百忧记得,胡教授在课堂上,问过一个极端情况下的问题—— 两个重伤病患,一个是杀人犯,一个是警察。 抢救及时的话,前者的幸存率高于后者。 如果只能救一个,你会怎样选择? 如果他刚刚以你的生命相要挟,现在你会对他的伤势置之不理吗? 第4章 第四朵花 “等等。” 徐百忧加快脚步,左手反扣在身后,停在离男人半米远的地方。 贺关身形一顿,几秒钟的静止后,缓缓转过身。 他站在巷子与马路的交叉处,一束稠黄色的街灯斜斜照落下来,使得徐百忧终于可以看清他的面貌。 眼睛是标本制作的重中之重,如何让一双冷冰冰的玻璃义眼,复活出动物的灵动神采,完全取决于标本师的技艺。 所以,如果徐百忧要留心记住一个人的长相,出于职业习惯,她一定会率先记住眼睛。 面前的男人有一双深邃的眼睛,瞳仁端正,点墨如漆。 黑衣黑裤,黑色的眼睛,连带里面射出来的光也是黑魆魆的。 光是无形之物,可这个男人眼里的光,却给徐百忧一种坚硬粗粝的质感。 和他的声音一样,辨识度很高。 仅凭这一点足够了,徐百忧无需在他脸上做更多停留,也没有时间。 她视线一低,锁定他右手按住的侧腰,鲜血从指缝间渗出,一滴滴没入地面。 徐百忧沉默着,突然上前一步拉开他血淋淋的右手。贺关猝不及防,脚下不稳趔趄一下,徐百忧就势掀起他的衬衫下摆,将事先背在身后的手机电筒,直直照向他的伤口。 贺关错愕,疏于防备有些懊恼,瞪起眼睛,生铁一般的手臂用力挥开女人的手。 徐百忧吃痛,感觉手快断了,手机差点飞出去。 她回瞪他,不甘示弱,同样带着恼意。 两个人对峙似的互瞪。 一只流浪狗摇着尾巴从旁经过,似嗅出血腥味,调转回头开始围着男人打转。 贺关一个眼神甩过去,狗子灰溜溜地跑了。 连狗都能吓住,可见眼神有多彪。 徐百忧要是这样就能被吓退,也不会从车里追出来。 关闭手机电筒,她抬起下巴,从容看回男人的眼睛,不急不缓,“利器所致开放性外伤,创口长度八到十厘米,创面较大。” 贺关事不关己地听着,冷冷的,眉头也没皱一皱,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除了脸色略显苍白,完全看不出右下腹已经皮开肉绽。 “必须缝针,我送你去医院。”徐百忧继续说。 “不去。”贺关一口回绝。 “为什么?” “没钱。” 他太坦率,以至徐百忧花了几秒钟才确认自己没听错,“命比钱重要。” “死不了。” 贺关口气恶劣,索性伤也不管了,任由它流血,转身就走。 似乎为证明自己活得好好的,腰腹挺直长腿阔步。 徐百忧没有追,“你现在是不是感觉手脚冰凉,全身无力,呼吸急促。再过不久,你就会出现视物模糊,神志不清或昏厥。” 贺关充耳不闻。 她提高音量:“接着你就会因为缺血导致室性心动过速,而陷入深度昏迷。” 还是不理。 “一旦陷入深度昏迷,即使抢救回来,你也可能变成植物人。” 贺关脚步滞了下,撮着牙花子攥起拳头,继续大步流星往前走。 徐百忧骗他:“我已经打了120,你最好祈祷急救车能及时赶到。比起失血过多死亡,变成植物人……” 后面的话,徐百忧没能讲完,贺关已经气势汹汹杀了个回马枪。 她不自觉地后退两步,又定住,硬着头皮迎上男人狠厉的目光。 不确定他会不会动手打女人。 “你忘了刚才我差点要了你的命?”他倾身靠近徐百忧,似要看清她的真实目的,“我死了,你应该很高兴才对。” 一股混合着血腥味和汗味的强烈气息冲击鼻腔,像高温灼烧,烫红了徐百忧的脸。 她没有退缩,“冤有头债有主的话,你应该死在我手里,我才会高兴。” 贺关冷笑,“别管我,我就等于死在你手里了。” “死很容易。”徐百忧说,“或者你试试,我能不能救活你。” 第5节 他眯眼,“什么意思?” “不去医院,我找个地方给你缝针。”徐百忧说着不动声色地拉开距离。 贺关一把攫住她的手腕把人拽回跟前,没松开。 用的是右手,黏糊糊的血迹沾满了她的细腕。 并没有看起来那么脆弱,男人心想,骨头真硬。 “你是医生?”他问。 “不是。”他力气太大,徐百忧挣不开,声音依然镇定如常,“所以我说试试,或许你就死在我手里了。” 她也是佩服他,说这么多话,用这么大劲,居然还没晕。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医……唔!” 话音未落,一阵剧痛从腹部袭来。 伤口八成撕裂了。 五官紧皱缩成一团,贺关一口气倒腾好久终于缓过来,忍不住冲着徐百忧大飙脏话。 “我艹尼玛!” 前医科生,自然知道如何最有效地制造二次伤害。 这下徐百忧的右手也脏了。 她下手有分寸。 他的伤没有伤及大动脉,应该也没有伤及脏器。她先前的描述,吓唬他的成分居多。 “如果我是医生,我应该下不去手。”徐百忧主动上前扶他。 “滚开!”贺关挥手推开,动作幅度一大,头晕的光火,“你不如直接弄死我算了,还救个屁啊!” 炸毛狮子一样。 徐百忧没接茬,走去一边打电话。 贺关强忍剧痛望了望,旋即厌恶地收回视线,过一会儿又看了第二眼。 越发暴躁,一脚踢飞脚边的石子,牵扯到伤口,疼得龇牙闷哼。 他倒是老老实实没有走。 吃了亏,他可算明白了,这女人比他彪。 * 徐百忧一通电话打给胡云旗,“帮我个忙。” 那边人睡得迷迷糊糊,闻言腾地弹起来,眼放精光,“太阳打西边出来啦,你也有需要我帮忙的时候?!” 徐百忧重复,“对,我需要你帮忙。” 胡云旗拿远手机看时间,表情变得耐人寻味,“徐百忧,你该不会深夜买醉睡了什么不该睡的男人吧?” 徐百忧没理会他异想天开的鬼扯,三言两语挂了电话,把定位发过去。 转回身,她对乌云罩面的贺关说:“能不能弄死你,要试过才知道。” 说完,径自走向停车的位置,头也不回。 男人一开始还死犟着不挪窝,几秒种后便疼得破了功。 慢跟了两步又紧跟了两步,见徐百忧站车门边扭头看他,贺关忙急刹车站定,撇开一副臭脸望天。 徐百忧好心问:“需要我扶你吗?” “不用!”腿都发软了,还瞎几把逞能,“老子不疼。” * 胡云旗开的三家口腔诊所,离他们距离最近的一家在西府路。 收到他发来的地址,徐百忧坐进车里一边等贺关,一边导航。 贺关硬撑着坐进副驾,才发现没法系安全带,会勒到伤口。 徐百忧也注意到了,“坐后边吧。” 他没吭声,一瘫软泥似的摊进座椅。 徐百忧没再多说什么,掉头开出巷子,驶向目的地。 凌晨两点的大都会,霓虹闪耀成斑斓梦境。 徐百忧专心开车,贺关侧倚着身子,肆无忌惮地打量她。 他这个岁数,美女见过很多,围绕在身边的莺莺燕燕也不在少数。 真像眼前这位这么漂亮的,贺关掰着指头,不用掰,她能排头一个。 俗话说,胸大无脑,想起之前她的勇猛机智,贺关的目光不自觉下滑。 安全带斜横胸前,隐隐约约有些起伏的曲线…… 脑袋枕上去应该软软的很舒服吧,贺关遐想着,眼皮子发沉,昏昏欲睡。 啪——! 趁着路口等红灯,徐百忧一巴掌掴在贺关的左脸。 脆亮又瓷实。 徐百忧:“别睡。” 贺关懵了几秒,忍住没娘们儿兮兮的捂脸,眼珠子一瞪,“老子没睡!” 确实不能睡,容易作古一睡不醒。 贺关挣扎着坐起来没成功,疼得差点骂娘。想抽烟提神,咬牙忍痛费半天劲,裤兜里摸出一手烟丝,忍住的脏话又忍不住秃噜出来。 “艹!艹!艹!”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徐百忧淡淡斜睨他一眼。 副驾车玻璃降下来一条缝,冷风呼呼倒灌,贺关一个激灵抱紧胳膊,彻底清醒过来。 徐百忧单手握方向盘,拿起什么东西扔给他。 他接住,是落在车里的十字改锥,瞬间某个画面回潮,他顿时觉得有点愧疚。 再一想,这女人下黑手又狠又阴,那点愧疚感顷刻灰飞烟灭。 “兴师问罪啊?”他扯着嘴角,笑问。 徐百忧不看他,“物归原主。” “你带我去哪儿?”没话说他也得找话说,以防睡着,“不会打算带我回你家吧。我现在可没什么抵抗能力,要杀要剐要……” 睡字在舌尖打个转咽回去,他说:“我受的是皮外伤,没多严重,你其实可以不用管我。” 这句是实打实的心里话,不掺半点假。 徐百忧没言语,按开电台,调高音量。 深夜情感节目,分享普通听众的爱情故事。 男dj嗓音矫揉造作,有气无力的,像纵欲过度。 “能关了吗?”贺关听了只想把那男的拖出来揍一顿,太他妈催眠了,“再听下去,你可以直接把我拉火葬场了。” 相比较而言,贺关有着磨砂感的嗓音,的确更能取悦徐百忧的耳朵。 她关掉电台,看眼导航,“还有十分钟就到了,你忍一忍。” “忍什么?”贺关吊起眉梢,再强调一遍,“老子不疼。” “忍一忍不要讲话。”徐百忧怕分神走错路耽误时间。 “……” 贺关气哼哼的。 要不是怕睡着,他他妈哪会来这么多废话。 第5章 第五朵花 深更半夜,徐百忧无缘无故借用诊所,胡云旗捧着一颗活蹦乱跳的好奇心,亲自去西府街送钥匙。 他到的时候,徐百忧已经到了,独自一人等在玻璃门前。 她的车停在马路这边,胡云旗往里一瞥,副驾坐了个男人。面容模糊,但他能感觉到他也正盯着自己看。 野男人?胡云旗在心里打了个大大的问号。 下巴努向车的方向,他八卦地问:“谁呀?” 徐百忧不知道那个话很多的男人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该如何定位他的身份,肯定不是朋友,陌生人也算不上。 她只能摇头。 这反应落进胡云旗眼里相当耐人寻味。 野男人!胡云旗在心里打了个重重的感叹号。 “可以啊你,不开窍则已,一开窍玩这么重口味。”胡云旗坏笑,推开玻璃门,弯腰比了个欢迎光临的手势,“玩完‘护士小姐姐不要不要啊’,记得打扫战场哟。” 根据胡云旗的主观臆断,在男欢女爱上,徐百忧肯定走的是a爆女王路线。 徐百忧不明白他胡说八道什么。 “成年人嘛,勇于正视内心最真实的自己是好事。”胡云旗任重道远地拍拍她的肩膀。 “你走吧。”徐百忧撤肩,讲出了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第6节 胡云旗嬉笑,“好好好,不耽误你良夜春宵。” 走出一段,胡云旗又回头找车里的野男人,他已经下车了,正走向门口的徐百忧。 咦,看背影怎么像只软脚虾,该不会这是第二战场吧。 激烈了,激烈了…… ——胡云旗如是想。 * 贺关牙齿倍棒,第一次进口腔诊所,像逛庙会似的左顾右盼。 也就三五眼的功夫,徐百忧已经走远了。 他追上徐百忧,亦步亦趋跟在她后边发问:“牙医不算医生?” 徐百忧没有回答,在想如何利用诊所有限的器械和工具,做一场外科缝合手术。 “刚才那人是谁?”贺关只负责当好奇宝宝,“男朋友?” 徐百忧拐进治疗室,“不是。” 贺关停下脚步,不由一乐。 他也觉得不是,长得比他差远了。 找齐所需要的用具,徐百忧再回治疗室,贺关已经自动躺上了牙医床。 个子高,大半截小腿悬在半空。 人挺精神,躺的跟大爷似的,双手闲适枕在脑后,眼睛转着圈四处打量。 徐百忧戴上口罩去洗手,背对着贺关,很自然地道:“把衣服脱了。” 一个口令一个动作。 贺关嫌麻烦,只解开两粒纽扣,兜头脱掉血呼啦撒的衬衫。自己还嫌弃自己,捏着鼻子拿远扔地上。 尽管右腹已血肉模糊,腹肌线条依然分明。 宽肩,蜂腰,偏瘦的体型,但肌理紧实。 贺关天生白皮晒不黑,长得也不赖,深眼窝高鼻梁。 蓄着略长的过耳发,发质柔顺蓬松。 爱摆臭脸,快三十的人没什么叔味,倒透着桀骜不驯的少年感。 风一吹,一回头,发丝翻飞微乱,眼眸半遮不遮,恍然之间,还有那么点朦胧的文艺气息。 乍一看,跟少女心目中遥不可及的白月光似的。 也仅限于乍一看。 假白月光裸着上半身,刚躺回牙医床又坐起来,手搭皮带扣,冲着徐百忧的后背问:“裤子要脱吗?” 徐百忧回头,无波无澜地瞅他一眼,“裤链解开。” “内裤呢?”贺关故意问。 “随便你。”徐百忧声音淡。 贺关望着她的后背解皮带,傲娇地撇了下唇。 不脱,省得你失控。 徐百忧洗完手戴上乳胶手套,坐进医生座椅,“不怕痛?” “当然。”贺关拽拽哼笑。 她拉低led灯,开始做准备工作,埋着头道:“那我不打麻药了。” 贺关:“……” 过了一会儿,他支着胳膊侧抬起头,问:“不打麻药有多疼?” 徐百忧忙自己的,“没生孩子疼。” “老子又没生过孩子!” 贺关气的,一脑袋砸回头枕,鼓着眼睛瞪天花板。 手垂到身侧摸到皮带,狠劲捏了捏,真想□□抽她。 不过仅限于想想,没过多久感觉侧腰传来刺痛感,贺关的心情一瞬间又拨开云雾。 他扭过脸,直直盯着徐百忧柔软的发顶看了一会儿,心里也无端变得软软乎乎。 又忍不住找她扯淡。 “要缝多久?”贺关没注意,自己的声音都跟着放软了。 徐百忧略作估算,“一个小时。” 贺关望向对面墙上的挂钟,一个小时好像也没多久,“你慢慢缝,我不赶时间。记得帮我缝漂亮点,我以后还要见人。” 口罩下面,唇角微弯,“嗯。” 有点难聊,贺关忽然想起还没做自我介绍,“不打不相识。我叫贺关,贺关的贺,贺关的关。” 徐百忧:“嗯。” 嗯个屁啊,贺关斜过眼睛眯了眯,“你呢?” 徐百忧:“安静,安静的安,安静的静。” 贺关:“……” 败不馁,聊个天能有多难。 见她手法娴熟,贺关挺放心,好奇地又问:“这是你第几次帮人缝针?” “第二次。” 徐百忧平平道。 “……”贺关告诉自己不许怂,想想不能忍,咬着牙道,“合着你把我的腹肌当试验田了呗。” “不是腹肌,是腹外斜肌。”徐百忧认真纠正。 贺关:“……” 扯淡像扯到蛋。 某人噎得无话可讲,决定闭嘴。 明亮洁净的治疗室里安静下来,只偶尔响起器械间细碎的摩擦声。 少时,徐百忧抬眸,主动开口:“记得是被什么利器划伤的吗?” 贺关闭着眼答:“不记得。” “我建议最好去打破伤风。”徐百忧说。 “知道了。” 痛感消失困意来袭,闭着眼睛仍觉得头顶的灯光刺晃晃的,贺关抬起手臂盖在眼皮上。 将睡欲睡间,他呓语一般问:“我能睡会儿吗?” “睡吧。” * 贺关这一觉睡得黑甜,但没有睡多久。 醒来时,人有点懵,面对陌生环境,一时想不起自己在哪里。 心慌了一慌,扭头看见徐百忧,立刻踏实下来。 突如其来的安全感,是什么回事。 徐百忧熟练地打着外科结,没察觉他已经醒了。 贺关也没打扰,眸光丝丝缕缕,带着疑惑,挪不开地凝视起她。 卫衣圆领微敞着,若隐若现露出笔直精致的锁骨,与纤细脖颈之间形成小窝,仿佛汪着一碧清凌的泉眼。 动作间,泉眼深深浅浅,泉水似要流出来一般。 甜的。 贺关心想,突然觉得口干舌燥。 “我想喝水。”他哑着嗓子张口。 徐百忧正忙,没抬头,没说话。 她指指托盘上早已准备好的一次性纸杯,又指指他左侧方的漱口池。 贺关臂长,腰腹保持不动,一伸手就够到了纸杯。 一杯喝光不解渴,正准备接第二杯,只听徐百忧道:“少喝点。” 失血后不易大量饮水。 切,喝水也要管。 不满归不满,他没说什么,乖乖把纸杯放了回去,乖乖躺好继续看她。 丸子头服服帖帖,只一缕漏网的发丝卷曲垂落。贺关顺着发丝望下去,这才注意到侧颈处一小点青红的淤血,表面破了皮。 不用想也知道,出自贺关的杰作。 皮肤也太嫩了吧。 推卸责任似的埋怨在心底回响,贺关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想去摸一摸他的杰作。 还没碰到,裤兜里的手机玩命唱起来。 一首最近爆红的东北嘻哈,《野狼disco》。 /心里的花,我想要带你归家/ 大碴子味的粤语这个时候开唱,显得特别喜剧。 破天荒地,贺关竟然觉得很不好意思,耳根子赧赧地红了。 第7节 慌慌张张摸出手机,也不管谁打来的,他发泄似的猛戳屏幕,关机伺候。 乱过这一茬,贺关再看回徐百忧,她似乎根本没就没听见手机响。 缝合已接近尾声,她却越发全神贯注。 身体前倾,双肩有些僵硬。 眼睛紧紧定在指间动作,眉头紧锁,额头和耳鬓已渗出细密汗珠。 像遇到了什么巨大阻碍,在尽全力克服。 “喂,”贺关受到感染,也跟着面皮紧绷,“你还好吧?” 徐百忧就如同彻底屏蔽听觉功能一样,无动于衷。 贺关不说话了。 要不是亲眼目睹手术过程,贺关都怀疑,她不是在缝针,而是在摘肾。 很快缝合结束,为伤口敷上纱布,手术全部完成。 徐百忧腾地从座椅上弹起来,取掉乳胶手套扔进垃圾桶。不看贺关也不和他说话,她连口罩也没摘,亟亟转身,逃也似的离开治疗室。 “喂!喂!喂……” 没喊住她,贺关莫名其妙。 想追出去看看,脚一沾地又作罢。 不生不熟,不清不楚,他就算追出去,也做不了什么。 穿好裤子从牙医床上下来,麻药未褪腰部没知觉,贺关扶着墙拖着右腿,一步步蹭出治疗室。来到接待厅,歪头朝门口望,外面黑洞洞的什么也没有。 他踅摸一圈找了把椅子,拖至门旁边贴墙,护院门神似的坐了下去。 两条大长腿岔开直直抻平,垮掉肩膀,后脑勺抵向墙壁。 姿态很放松,但一颗心已经悠悠荡荡飞了出去。 想抽烟,裤袋里摸出来的还是烟丝,莫名烦躁,贺关胡乱耙了把头发,改摸手机。 开机,调出未接来电,最近一个显示是“茹玉姐”。 他想了想,回拨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口腔专科诊所能不能做外科缝合手术,我没考证过,只为剧情需要服务。 第6章 第六朵花 徐百忧坐进车里的时候,整个人都在剧烈颤抖。 眼神木木的,脸色惨淡淡的白。 口罩摘了几次没摘下来,最后是被她硬生生扯掉的。 挂绳断了,一道红印留在耳后。 咬紧牙关双手握拳,指甲盖发狠似的戳进手心,感觉到疼,这才稍稍抖得不那么山崩地裂。 她摸出火机和香烟,烟蒂怼进嘴里,烟头在颤,死活对不准火苗。 也不知是嘴唇哆嗦得更厉害,还是拿打火机的手哆嗦得更厉害。 这样的徐百忧,和先前果敢冷静的徐百忧,判若两人。 艰难点燃香烟,救命似的一口接一口地抽,徐百忧在茫茫烟气里,一点一点地找回灵魂。 终于不再颤抖,她精疲力竭地靠上椅背。 合上双眼,有什么情绪开始从她脸庞破土,慢慢裂出来。 失落,沮丧,惶惑,不甘。 * 徐百忧发现自己做不成外科医生,是在实习的最后阶段,轮岗至急救科室。 她被安排为一个手臂割伤的小男孩缝针。 很简单的小手术。 最初一切正常,仅仅只在五分钟后,她突然出现视物重影,而且越来越模糊,甚至到了看不清缝合针的地步。 这太可怕了,徐百忧不得不中止手术,也不得不提前结束实习。 她做过咨询,到底是因为滥用安眠性药物潜伏至今出现的后遗症,还是单纯的心理障碍,连心理医生也无法做出准确的判断。 上手术台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容不得半分闪失,徐百忧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放弃从医理想。 一下子失去人生远方的那段时间,她很低落,在苟且中苟且。 直到偶然间看到自然博物馆的招聘信息。 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去应聘,之后便是几年如一日的标本师从业生活。 把对医疗事业的满腔热情,转移至动物标本制作,徐百忧成功转行,却从未放弃成为外科医生的理想。 她不间断地做着专注力的训练,渴望有一天能克服障碍。 现在看来,虽然方才她坚持了近一个小时,可最终还是功亏一篑。 差一点的成功,依然称之为彻彻底底的失败。 一切的努力只不过是徒劳,不过是奢望。 徐百忧摇着头苦苦一笑。 烟抽完了,她趴在方向盘上想哭,可眼底干涩,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 贺关打完电话,左等那个女人不回,右等不回。 等到耐心告罄,站起身准备出去找的时候,她回来了,手里拎着打包袋。 “你去哪里了?!”他担心半天不免急躁,质问一样。 徐百忧没有说话的欲望,从打包袋里拿出一盒叉烧饭递给他,自己捧着另一盒,坐进接待厅中间的排椅。 低落的后背对着贺关。 贺关哪有心思吃东西,随手往椅子上一搁,他走过去坐到徐百忧身旁。 徐百忧低着头没看他,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挑着米饭,却一粒米也没忘嘴里送。 贺关还没问怎么回事,先注意到一个细节,“你是左撇子。” 徐百忧闷闷地,“嗯。” 贺关调节气氛似的,故作轻蔑道:“听说左撇子的人聪明,我没觉得你有多聪明。” 徐百忧还是,“嗯”。 热场失败,贺关只能拉回主题瞎胡乱猜,“你该不会把什么东西落我肚子里了吧?” 徐百忧摇头。 虽然没落东西,但确实是把贺关当成了试验田。 多少有些内疚。 眼睛盯着叉烧饭,徐百忧叮嘱他道:“伤口不能沾水,注意忌口。不要吃海鲜,不要喝酒,生冷辛辣的东西也尽量少吃。” “明白。”贺关不死心,又问,“针脚缝的不满意?没关系,我一大老爷们不在乎。” 徐百忧不答,自顾自讲:“注意不要感染。如果伤口发炎,去社区医院或者找家正规诊所就能处理,花不了多少钱。” “不是,我问你话呢,甭跟我扯没用的。” “恢复期间,伤口会发痒,尽量忍耐。实在难以忍受,可以在伤口周围抹点清凉油。” “……” “恢复快的话,七八天可以拆线。” “……” “恢复慢的话,十来天吧。” “……” “记得尽快去打破伤风。” “……” 贺关变了脸,徐百忧依旧故我,慢慢吞吞,“哦,对了——” “够了!”终于忍不住失声咆哮,鸡同鸭讲简直能要了他的亲命。 耳边就像平地炸雷,徐百忧蓦然一抖,偏头怔怔望向他。 不知是不是被吓到了,眼眶里似泛出细碎的水影。 之前不挺彪的嘛,发火不满一秒的贺关立马蔫了。 他指指徐百忧的叉烧饭,掐着嗓子细声细语地说:“我的意思是,你不吃就给我吃,别浪费。” 徐百忧递过去,贺关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饭太硬,叉烧不入味,卤蛋太咸,但他就是吃得津津有味。 徐百忧看着看着,慢慢走出委顿情绪。 * 贺关美美干掉两盒叉烧饭,天都快亮了。 早餐摊燃起灶火,环卫工人扛起扫帚,出租车穿行街头巷尾…… 一天的烟火气息始于每一张为生计奔波的勤劳身影。 血染的衬衫一股子味不能再穿,贺关总不可能挂着彩半裸着出街。 第8节 这个时代早已经不流行古惑仔了。 诊所里倒是有崭新的护士服,但徐百忧敢给,贺关也不敢穿。 找来找去,徐百忧找到一件胡云旗留在办公室的白大褂。 聊胜于无。 贺关穿在身上只要不开口讲话,文质彬彬,还挺像那么回事。 徐百忧要留下来打扫,送他到门口。 贺关走出两步想起来有句话没讲,又退回来,“对不起啊。” 徐百忧微微一愣。 贺关抬手指去她侧颈的伤,“你要觉得不爽,改明儿你也用改锥戳我。把我戳成筛子,我都不带生气的。” 改明儿?徐百忧可不觉得他们会再见面。 她抚了抚伤口,闷葫芦一样没出声。 贺关自讨没趣,忍着没摆臭脸,双手抄进裤子口袋。 往前迈一步顿住,身子后仰,他面向徐百忧,明知故问:“你说伤口不能沾水,还有什么来着?” 不信她不开口说话。 徐百忧真就没遂贺关的愿,表情淡淡的,朝他挥挥手,转身走向治疗室。 记不住记不住吧,反正以他的体格,不遵医嘱也能痊愈。 况且,她算哪门子“医”。 贺关牙痒。 负着气甩开步子朝前走,不经意一低头看见胸前别的金属铭牌。上面“胡云旗”三个字令他一下子联想到昨晚的男人。 取下名片手里掂量着,贺关的步子慢了下来。过马路走到公交站台,等了十几分钟,一辆公交车靠站开门。 贺关一只脚迈上去就开始大走神,木头似的纹丝不动。 “你到底上不上?”司机师傅没好气地冲他喊。 虽说第一班车没几个乘客,你也不能占着茅坑不拉屎吧,全国人民都很焦虑啊。 贺关聋了,只顾想自己的:她说不是她男朋友,但两个人关系肯定不一般。 “帅哥,你是找茬,还是对公交系统有意见。”身为青年文明号的优秀驾驶员,司机师傅耐着性子又喊,“有意见你打投诉电话,不要耽误其他乘客的时间。” 贺关:不然姓胡的怎么会对她笑得那么贱,还拍她肩膀? 司机师傅也开始想:帅哥可能是刚下夜班的医生,忙昏了头才会没主意,救死扶伤可歌可敬啊。 他转过身,陪着笑脸对稀稀落落的乘客道:“各位乘客不好意思,咱们给这位下夜班的医生点时间,他可能在思考很重要的医学问题。” 这个点车里多是些去郊区市场买便宜蔬菜的大爷大妈,为几毛钱赶远路时间成本低,纷纷点头表示理解。 大爷大妈们素质真高,司机师傅感叹着一回头,帅哥已经没影了。 “人呢?”他问向离前门最近的一位卷卷头大妈。 大妈抬手一指街对面的口腔诊所,“真是个好小伙子啊,上完夜班又去上白班。” 于是全车人齐齐向急匆匆跨进诊所的高大背影行注目礼。 * 徐百忧做事手脚麻利,提着垃圾袋刚走到治疗室门口,差点和风风火火折回来的贺关撞个满怀。 两个人同时一定,四目相对。 徐百忧率先后撤一步,面露疑色。 “喏,”贺关摊开手,“你朋友的东西。” 看清是胡云旗的铭牌,徐百忧接过,“谢谢。” 贺关其实也想把白大褂脱了还给她,没脱是因为碍于……光膀子会冷。 老话说了,不穿衣服容易感冒。 他瞅眼垃圾袋,“要走了?” 徐百忧点点头。 然后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一起吧。” 徐百忧再点点头。 关灯锁门,两个人一语不发,肩并肩走向徐百忧的车。 到地方,徐百忧拉开车门,贺关还没有走的意思。 “要不我送你?”徐百忧扶着车门问。 “不用。”没来由地,他不想让她知道自己的住处。 徐百忧不勉强,弯腰坐进车里。 贺关也清楚知道,她连名字都不肯告诉他,再见面的可能微乎其微。 心里明明白白,可手已经稀里糊涂地拦住了正要合拢的车门。 徐百忧不解,抬起脸。 贺关一手攀车门一手攀车顶,一下俯身探进去,动作太猛,像是要强吻她似的。 徐百忧根本来不及做反应,僵在那里。 还好关键时刻他控制住了自己,没头没脑地问:“你有烟吗?” 徐百忧懵了几秒,从扶手箱里拿出烟和火机,递给他。 软盒中华。 贺关真没想到她抽烟。 “哟,好烟啊。”他吊儿郎当地笑,当着她的面点了一根,“都给我吗?” “可以。”抽烟就抽烟,不要把着门行吗,徐百忧客气提醒,“麻烦让一让。” 烟和火机揣进自己裤兜,贺关当没听见,慢悠悠往天上吐烟圈。 “我还要上班。”徐百忧跟他讲道理。 道理听得进去就不叫耍无赖,贺关嚷嚷着伤口疼,虚虚靠向车门。 “我也要上班。”他说。 徐百忧沉默了,平铺直叙地望着贺关,渐渐又演变成那种“我早已看穿一切”的明察秋毫式的盯视。 盯视到贺关脊梁骨开始发凉,眼神闪烁,她再度开口:“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我……” 贺关顿时语塞。 他当然有话想说。 比如你叫什么名字,你做什么工作,你家住哪里…… 再比如你会不会打破伤风,你会不会处理伤口发炎,你会不会拆线…… 还有,你会不会挠痒痒…… 针是你缝的,质保什么的,你也应该负责到底吧。 你不负责,我可能会去消协告你。 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地想着,贺关脑子有点乱,反倒什么话也讲不出口。 “你什么?”徐百忧现在可以确定他是在无事找事了。 “我……”贺关憋半天,也不知打哪儿来的灵感,摸出裤兜里的东西问,“火机也给我吗?” 徐百忧无语,再度确定,他不光是无事找事,而且是无理取闹。 从周三到今天周五,她满打满算还没睡够三小时,真的很困很累。 “烟给我。”她说。 同抽一根烟不好吧,贺关矜持了一下,又扭捏了一下,递给她。 徐百忧接过香烟,便毫不留情地摁在他的手背上。 “我靠!!!” 贺关哪能料到她下手如此之狠,烫到鬼叫人仰马翻。 徐百忧车门一关,绝尘而去。 “喂——!” 喊也喊不停,追又追不上,贺关那个汹涌滔天的怒火啊,必须宣泄,必须宣泄! 左右找不到可供宣泄的管道,贺关一气之下扒了身上的白大褂砸地上,又上脚狠狠的踩。 最后因为蹦跶得太剧烈扯痛伤口,他差点英勇就义,原地去世。 别让老子再碰到你,再碰到,老子非灭了你不可!!! 作者有话要说:  老话说了,人过留声容易变美。 第7章 第七朵花 瑞安路317号。 是一家名为“寿蚨”的殡葬服务公司。 门脸不大,里面并不像既定印象里那样,摆满各式丧葬用品。 相反,装潢陈设和一家普通的咨询公司没有区别,有办公桌有电脑,有会议室,也有接待用会客小厅。 第9节 小厅布置的也相当温馨,落地绿植,真皮沙发,墙边还有一尊立式景观水族箱。 水草依依,鱼儿摆摆。 从会议室右后方的楼梯上至二楼,是员工宿舍。 三室一厅,每间卧室住的员工有多有少。 取决于是结婚了,还是辞职了。 贺关就住在最靠南边的一间,采光不好,一逢阴天必须开灯。 大,是唯一的优点。 最开始只有贺关一个人住,后来三毛和金水陆续搬进来,从两张单人床变两张上下铺。 贺关资历老,单独睡一张。 他住下铺,上铺放东西。 三个大男人也没什么东西,主要是金水的漫画书和三毛淘汰的电脑配件。 金水爱看日漫。 三毛热衷打游戏。 贺关喜欢……女人。 殡葬行业多多少少有些晦气,老观念图吉利,好端端的谁愿意干这个啊,所以以前愿意干的,三教九流居多。 近些年,殡葬服务行业逐步走向正规化,规范化,大中专院校随之设立相关专业,也出现了所谓的“科班出身”。 形形色色的从业人员混在一起,就形成了一条闭环式鄙视链—— 科班出身的瞧不起地痞流氓出身的; 地痞流氓出身的瞧不起坐过牢的; 既然没人瞧得起坐过牢的,那么坐过牢的决定,瞧不起你们所有人。 贺关是“寿蚨”员工里唯一坐过牢的。 但“寿蚨”里没人瞧不起贺关,因为不敢。 倒不是因为他凶,而是因为他牛逼。 “寿蚨”的创始人叫江茹玉,是个新加坡华侨。 江茹玉的父辈做寿板生意起家,不知什么原因,几年前她跑回国白手创业。 贺关是最早跟着江茹玉创业的元老,如今打下的江山有他一半的功劳。 照道理,贺关劳苦功高应该混的不差,少说也该是个“二当家”。 可各行各业里就是有那么一种人,甘愿做一辈子螺丝钉。 可能因为云淡风轻无所谓,我自岿然不动;也可能因为纯粹只是嫌麻烦,位高权重烦心事多。 贺关属于两者兼而有之,既觉得无所谓,又怕麻烦。 赚那么多钱干什么,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只要够他养活自己和养活老家的奶奶,足矣。 立业都不考虑,更不会考虑成家。 贺关觉得,一个人自由自在很好;露水的情缘也很好;各取所需不用生养,好上加上好。 妥妥的“三好青年”。 贺三好从徐百忧那里吃了一肚子□□,员工宿舍的大门是被他一脚踹开的。 好在时间还早,同事们呼呼大睡,没有被吵醒。 吵醒了又怎样,历史经验告诉他们,气头上的贺关惹不起,只能忍气吞声。 一脚是踹,两脚也是踹。 贺关走到卧室门口,脚都抬起来了又改为公共文明,用手扭开门把手。 金水和三毛醒了一定会问东问西,他嫌烦。 卧室拉着窗帘黑灯瞎火,但不清净,金水鼾声葱茏,三毛磨牙霍霍。 贺关没开灯,闭着眼也能找到自己的床。 咯吱一声,他倒头躺进木板小床,被子压脑袋下面,人一点也不困。 他看着黑暗,黑暗也看着他。 满脑子全是那个女人。 就好像过去几个小时里,每一分每一秒都被她牢牢占据。 发生的事太多,塞脑子里都快溢出来了,贺关用“意识的簸箕”筛啊筛,筛到最后只剩下两种截然不同的女性形象。 一个是那个女人的彪,一个是那个女人的冷。 彪起来恨的人抓狂。 冷起来气的人抓狂。 既然又恨又气,有什么好想的呢? 没什么好想的啊! 彪女人,冷女人通通滚蛋,脑子空了,贺关心里也舒坦多了。 抽出被子随便往身上一搭,闭眼睡觉。 十秒钟不到,他倏地睁开眼。 再碰到她怎么办?好像下不去手灭了她。 不灭又如何解他的心头之恨呢? 算了,太复杂,等睡醒再想。 * 连熬两个通宵严重缺觉,徐百忧没请假,照常上班。 工场人手本来就不够,她再请假,更影响工作进度。 再加上二师兄李政明年要评馆员职称,业务上有亮点,也好写申报材料。 中午午休,徐百忧给宠物蛇主人打电话致歉,主动提出赔偿。 谁知那人非但不原谅,火气愈盛更是谩骂一通,还扬言要找人教训徐百忧。 徐百忧理解她的心情,任由她发泄,不甚在意。 打完电话,脑海中无端闪过一双坚硬质感的眼睛,不知她想起什么,兀自笑了一下。 正好被李政和熊定方瞧见,俩人跟发现新大陆似的,端着餐盘换坐到徐百忧对面。 “小师妹,什么事这么高兴,说来听听。”李政饶有兴致地问。 “没什么。”徐百忧摇头,岔开话题,“有机会参与制作大型标本,我开心。” 李政:“谁不开心,要我说,还是咱师傅门路广,有本事拓展业务。” 熊定方:“确实,我听其他省市的兄弟单位聊,干一辈子也不一定有机会制作亚洲象。” “说到这儿,你们知道那头亚洲象怎么来的吗?”李政神色一变,神秘地问。 徐百忧和熊定方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摇头。 “是有人高价收购回来,无偿捐献给咱们单位的。”李政撂下筷子,压低声音,“隔三差五,咱们工场是能收到些珍稀动物的皮张吗,听说都是同一个人捐赠的。不要以为只有欧美人流行收藏标本,咱儋城的隐形富豪照样不含糊。而且那人应该和师傅交情匪浅,还给咱博物馆捐了不少钱呢。” “为什么一个私人藏家会这么慷慨,无偿向博物馆捐献皮张?”熊定方不明白。 “三师弟啊,三师弟,说你是书生你还真是书生,社会阅历太少。”李政逮着机会就喜欢敲打他,拿腔拿调,“全国的标本制作师才多少,何况咱儋城。咱师傅手艺数一数二,在博物馆待了一辈子,对博物馆的感情比对自己家还深。人家那叫投其所好,讨好师傅,先讨好博物馆。” “那人是谁?”熊定方又问。 “我要知道,还能说他是隐形富豪吗?”三头六臂的李政也有知识盲区,“家世背景越雄厚,一般越低调。当然啦,再能藏富也不可能一点讯息都没有。我只知道那人在儋城上流阶层当中,算重量级人物。一句话,一个眼神,都能让我们眼里那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忌惮三分。” 说到这里,他故意卖关子顿了一顿,“据小道消息称,那位富豪是个鳏夫。也有消息称,他因为没能得到心爱的女人,发誓一辈子当老处男,终身不娶。” 熊定方老学究似的推推眼镜,严肃道:“不结婚不代表是老处男。” 李政不怀好意地冲他笑,“挺懂啊你,小处男。” “我……” 熊定方舌头打结辨不出话。 他面皮薄,小师妹在场更觉难堪,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徐百忧其实没太听清他们聊什么。 直觉指路,联想到她工作间里的那只金带喙凤蝶。 会不会也属于那位神秘的隐形富豪藏家…… 正走神,李政接了个电话,告诉他们,下午放假。 办公楼线路故障临时停电,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检修好。师傅念在他们连继加班辛苦,没向馆里申请,自作主张放假半天。 靠意志力撑到现在,徐百忧松了口气,终于可以好好地睡上一觉。 * 午后,秋日高照。 自然博物馆的玻璃幕墙在阳光里熠熠生辉的时候,有一束阳光也顽强地穿过瑞安路317号二楼的窗户,吻在了一双男人的大脚上。 似乎觉得痒,两只脚丫子互相蹭了蹭,与此同时,从床头传来一声缠绵梦呓。 透着不可描述的浮浪,因为来自一个不可描述的梦。 真特么想一直浪下去啊! 贺关在梦里想。 将醒未醒之际,哪里发出细细索索的怪响,近的好似就在耳朵眼儿。贺关嫌吵,抓着梦的尾巴舍不得睁眼,扇蚊子一样挥了两下,翻过身继续睡。 嘶—— 第10节 梦飞了,人也疼醒了。 贺关拧着浓眉睁开眼,又听见那怪响,循声头一转,吓一跳。 金水和三毛蹲在他床边,头碰着头,正像瞻仰仪容一样,瞻仰他。 怪响来自金水的笑,尖尖细细,像唧唧叫的老鼠。 见贺关脸色似乎不太好,三毛急忙捂住金水的嘴。 他掬起笑,“关哥,你醒了。” 贺关没好气地嗯了一声,又把眼睛闭上。 金水扒拉下三毛的手,像挣表现一样,急吼吼问:“关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这有什么可问的,肯定是咱们睡觉的时候回来的啊。”三毛削他后脑勺,打样一般,提出自认更有价值的问题,“关哥,你回来了为什么不叫醒我们?” “你问的也不怎么样。”金水翻白眼,“门又没锁,叫醒我们干嘛?你要给光哥准备洗脚水吗?” “看看看,一天只知道看你那些破小人书!”三毛卯足劲削他,“你忘了,茹玉姐说关哥一回来,就……” “闭嘴。”音调平平,不用睁眼,贺关不怒自威。 金水和三毛只安静小一会儿,又开始不安分。 金水:“昨晚上幸亏关哥你把那帮王八蛋引开。” 三毛:“我们还以为……” “不如说是因为你们跑得快。”贺关打断,朝他们竖中指。 俩小年轻也觉得不好意思,嘿嘿笑。 “那也是因为关哥你以一敌十,我们才有机会跑呀。”三毛会说话。 “关哥,你没什么事吧?”被子盖着看不见,金水关切地问。 人都回来了能有什么事,贺关不耐烦,“反正没死。” 看头看脚确实没毛病,三毛仍不放心,“没受伤吧?” 一提起受伤…… 贺关突然一屁股坐起来,脑壳咚的撞响上铺床板。 俩小年轻都替他疼的皱眉,他却好似没感觉一样,表情由阴转晴。 比川剧变脸还快。 贺关没穿衣服。 掀开被子,便露出侧腰碗大的医用纱布。 金水一惊:“真受伤啦!” “关哥,你快躺下,快躺下。”三毛也忙道。 贺关这二货不仅没躺下,而且还很混不吝地,一把揭开了覆在伤口上的纱布。 大敞着新伤,他跟吆喝买卖似的,洋洋得意道:“瞧瞧这针脚,是不是缝得特整齐,特漂亮?” 这口气怎么听怎么像炫耀。 金水和三毛定睛,又红又肿怪吓人的,实在看不出哪里漂亮。 所以,他们只能得出一个结论——“关哥,是你自己缝的吗?” “我自己缝个逑!” 没眼光。 贺关懒得和他们废话,低着头扭着胯,左看看右看看很是满意,小心翼翼地又把纱布贴回去。 等等,再看一眼。 这样子有点骚。 金水和三毛互相对视,得出一个新的结论——“关哥,是你女朋友缝的吗?” “可是关哥好像没有女朋友吧?”金水问三毛。 三毛也纳闷,想了想,问贺关:“关哥,你看上给你缝针的女医生了?” “为什么一定是女医生?”金水抢话,脑子不过弯,“也有可能是男医生啊。” 三毛恍悟:“对哦,也有可能是男的。” 男的?她可比男的更爷们儿。 贺关没闲心搭理他们,挂着嫌弃相,躺回被窝。 双手交叠垫脑后,左腿肚搭着弯曲的右腿膝盖,大脚板抖啊抖。 那女的三番两次对他下黑手,他贺关脑子进水了才会看上她。 再让他碰见,分分钟弄死她。 对,弄死!绝不手下留情! 作者有话要说:  殡葬业的闭环鄙视链是我瞎掰的,不可信。 第8章 第八朵花 贺关脑子进没进水,还需要时间的检验。 那女人倒是好像水一样,贺关躺下一闭眼,就无孔不入地往他脑袋里钻。 睡也睡不着,贺关索性起床,随手找件衬衫穿上,敞着扣,去给关二爷上香。 黄花梨的佛龛设在客厅一角。 红脸虬髯的立刀关二爷,威风凛凛足有半米高。 是江茹玉不远千里从大庙里请来的,还请高僧开了光。 辟邪除煞,消灾去病,保佑家宅平安。 殡葬是个暴利行业,全国最大的上市殡葬公司,毛利润高达百分之八十。 一块香骨头,大家都想啃一啃。 说白了,这一行赚的是死人钱,有尸源就等于有生意。 前面提过,干这行的三教九流都有,早些年行业乱象丛生,为争夺医院尸源,确实是比谁的拳头硬。 乌烟瘴气的氛围近两年有所好转,大家也开始学着照规律办事——看谁有本事承包医院太平间,垄断尸源。 规矩有人守,自然也有人当狗屁。 昨晚停车场那一架,就是因为有不守规矩的竞争公司,到“寿蚨”承包的三医院太平间做小动作,搞事情。 来啊,谁怕谁呀! 贺关带着几个身强力壮的同事去理论,一言不合就和对方开干。 他现在回想,深夜追车那一幕,还是挺惊险的,确实该给关二爷上柱香。 光顾着脱身,头脑一热钻那女人车里,他现在也有点后悔。 钻都钻了后悔也没用,如此再一想,他立马又释然了。 香灰炉里插着满满一堆的香屁股。 十有八九是金水他们昨晚上吓尿了裤子,求关二爷保平安。 贺关打开香盒,靠,一根香没给他剩下。 一群软蛋。 没有香可以点,贺关只能从裤兜摸出香烟,以烟代香。 点完一根夹在指间,正点第二根,一颗脑袋从他背后冒起来。 “软中。”三毛笑嘻嘻地道,“关哥,没见你抽过这么贵的烟呐。” 喜欢通宵打游戏的人,通常烟不离手。 大烟枪一脸垂涎,就差直接开口要了。 贺关听懂了也当没听懂,点完第二根,再点第三根。 高举三根烟,拜拜关二爷,把烟插进香灰炉。 旁边三毛馋虫一样,见贺关没有给他的意思,又盯上了香灰炉里的烟。 要是客厅没旁人,他可真敢拔出来快活两口,再插回去。 “德行。”贺关抬手一抛,“接着。” 三毛大喜,“谢谢关哥!” 贺关走出几步又踅回来,“你还是还给我吧。” 刚到手的烟还没抽上,三毛哪里舍得,“关哥,给都给了,不兴往回要的吧。” “我说兴就兴。”贺关摊手,加重语气,“废什么话,拿来!” “关哥——”三毛哭丧着脸直摇头。 “少抽两根你他妈会死啊。”贺关瞪他。 “少抽赖烟不会死,少抽好烟会。” 三毛嘿嘿笑着臭贫。 平时关哥挺大方的,有好烟好酒都会想着他们哥儿几个。 今天这是怎么了,关哥越要他还,他反而越舍不得。 “那你死去吧。” 贺关伸手欲夺,有人推门进来。 一身黑色职业装的江茹玉站在门口,“你们干什么?” 第11节 新加坡出生长大,江茹玉回国几年已经能讲一口标准的普通话。 或许为了隐藏华侨腔而过于追求字正腔圆,发音显得有些刻意板正。 倒是和她精明干练的女强人形象相得益彰。 江茹玉一来,三毛像找到救星,抬脚就想溜往她身后躲。 贺关二话不说,一伸手抓住他的后脖领,把人拖回来,夺回烟盒塞进裤袋。 还给了三毛一个“不准再有二次”的眼神警告。 “一盒烟而已,你这么宝贝。”江茹玉笑着走近,朝他伸手,“给我来一根。” 贺关停在房间门口,挑眉,“你自己没带?” 江茹玉笑意不减,“带了,就想抽你宝贝的那盒。” “毛病。”贺关赶着她的话道,“你都说了是宝贝,我怎么可能给你抽。” 江茹玉笑容一僵,贺关已推门进了房间。 三毛善于察言观色,凑过去对她道:“茹玉姐,关哥今天确实有点奇怪,心情一会儿好一会儿坏,可能是因为受伤了吧。” “受伤?”江茹玉微讶,昨晚通电话没听他提起。 “是啊。”三毛一五一十,“关哥还给我们看他的伤,说缝的整齐漂亮。” 江茹玉若有所思,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你下去上班吧。” “好嘞。” “等等。”叫人回来,她把自己的烟给他,“刚才的话,不要到处说。” 三毛捧着烟,忙不迭点头,“明白明白。” 等三毛一走,江茹玉立刻举步走向贺关的房间。 * 金水今晚上夜班,正趴床上翻漫画。 见两位大佬一前一后进来,他很识相地自动消失,连关门都没发出一点声响。 贺关坐床边系衬衫扣子,江茹玉跟进来,他头也没抬。 江茹玉蹬着十寸细高跟,于他身旁笔直而立。 眼风扫过他小腹处隐现的白,她问:“需要我送你再去医院看看吗?” 贺关:“不用。” 要去,他也不去医院。 “放你十天假,好好养伤。” “谢啦。” “回老家看看奶奶吧,我记得你有段时间没回去了。” “再说吧,谢谢你提醒啊。” 江茹玉有些不高兴,“你有必要对我这么客气吗?” “使用文明用语还有错了?”贺关仰脸,朝她笑得白牙灿灿,“你不经常教育我们,要‘规范服务行为,使用文明用语’嘛。” 这个男人吧,不管说话多刺耳,一笑起来总透着具有迷惑性的纯真与诚恳,让人很难对他生气。 江茹玉也不禁面露微笑,弯下腰要帮他系最上面的两颗纽扣。 贺关抬手挡,“不用扣了,凉快。” 这个季节怎么可能还贪凉。 江茹玉没多说什么,转眸便瞧见他手背上的烟烫疤。 伤口很新,红红的翻着皮,还没形成血痂。 “你手怎么弄的?”江茹玉问。 贺关看了一眼,满不在乎,“不小心烫的。” 江茹玉不信,“你怎么会把自己烫伤?” 贺关不耐,“我也没说是自己烫的。” “那是谁烫的?”江茹玉锲而不舍。 哪那么多问题,贺关没有回答。 伤口隐隐作痛,他扶着爬梯站起身。 迈一步,顿住。 那个部位叫什么来着?哦,腹外斜肌。 继续往前走。 “你去哪儿?” 话还没说完,江茹玉疾步追上去。 高跟鞋磕地,叩叩叩,敲的人脑壳疼。 贺关不自觉地想,女人还是穿平底鞋比较好。 “你到底去哪里?”江茹玉先一步,按住门把手。 连问两个问题都没回响,她的声音变得有些急迫,像是逼问。 贺关本来就不耐烦的脸色,也开始变差,“你放我假了还管我去哪里,不合适吧。” 他一强,江茹玉就弱。 “我不管你。”她撤回手,挤出一丝笑,“你身上有伤,加件衣服。” 门背后正好挂着一件牛仔夹克,洗的发白,起了毛边。 贺关勾下来套上身,出了门。 * 下午四点钟的太阳,像熟得刚刚好的红心咸鸭蛋。 流的不是油,而是热浪。 贺关干脆脱掉夹克搭肩上,走几步就出汗了,于是拐进路边的小卖部。 冰冻矿泉水已经拿手里,他又放回去,换了瓶常温的。 咕咚咕咚灌掉半瓶,他抬手背抹嘴,好死不死蹭到烫烂的肉,疼得钻心。 他妈的,生气! 剩下半瓶没喝完,他拉开冰柜门,怒开一瓶冰冻矿泉水。 像跟谁过不去似的,一口气喝到底朝天。 小卖部老阿姨看他像看个傻子,挺精神一小伙,脑子可能瓦特掉了。 贺关能记得住腹外斜肌,记得住忌生冷,也一定没忘,徐百忧叮嘱过他,要打破伤风。 瑞安路上就有一家诊所,“寿蚨”有人得了寻常小病,一般都来这里买药。 贺关进去了一趟,没过两分钟,快步走出,跳上一辆公交车。 * 西府路的口腔诊所今天生意清淡,门可罗雀。 胡大boss不在,前台两位小护士趁机偷闲,你来我往分享各自最新追的网剧。 聊得正欢,有人推门而入,两人忙切换成标准服务式微笑,面向来人。 呀,是个帅哥! “先生,请问有什么能帮助您的吗?”鹅蛋脸护士嗓音甜美,抢在同事前面招呼客人。 “你们这里可以打破伤风吗?”贺关问。 开门做生意,迎来送往。 鹅蛋脸保持微笑服务,声音越发软糯,“不好意思,我们这里是口腔专科门诊。您有需要,可以去附近的医院。” 治疗室与接待厅隔着一面玻璃墙,贺关偏头望进去,空无一人。 转身想走又转回来,他说:“我不打针了,找人。” 一会儿一个主意。 鹅蛋脸微愣,继续微笑服务,“请问您找哪位,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 耐心微笑,“请问是男士,还是女士呢?” “女的。” 细致微笑,“那位女士长什么样,方便形容一下吗?” 贺关上下打量鹅蛋脸,姑娘脸都红了,他才再度开口:“比你高,比你瘦,比你白,比你漂亮。” 鹅蛋脸再笑不出来,她太难了! 会不会说话,会不会说话! 旁边同事强压嘴角,对贺关说:“她已经是我们这里最漂亮的女生了。” 贺关就是来碰碰运气,没报多大希望。 他的想法很简单,赌徒心态——如果今天能再见面,好男不和女斗,他会既往不咎原谅她一次。 走出诊所,伤口又开始作乱,他含胸扶着腰等这一波疼痛过去,再直起来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下公交车。 没来由地,有灿烂笑容爬上脸颊。 还有点小庆幸呢。 第12节 越走越近…… 擦肩而过? 走了! 贺关错愕,红尘一样滚滚的怒意揭竿而起,灿烂和庆幸被瞬间清算,化作齑粉。 卧槽!居然跟我装陌生人!! 本来想出口喊她,贺关只张了张嘴没出声,抬腿三步并作两步,像堵阴森森的墙一样,挡在了徐百忧面前。 脸盲加逆光,徐百忧没能立刻看清来人的脸,只觉他好高。 她被阳光晃得闭了闭眼,“请问有什么事吗?” 站这么近还继续装,她是脑子进水了吗? “是我!”贺关如黑云压城似的,骤然迫近她的脸。 声音很耳熟,徐百忧下意识地伸手横挡住他的口鼻,转瞬收回,认出了面前这双眼睛。 她既不惊也不喜,“是你呀。” 这是什么神奇操作…… 她凉燥的手心似有若无地拂过贺关鼻尖,他隐约嗅到了一抹熟悉的气味。 不香,很古早的味道,像小时候奶奶洗衣服用的土肥皂。 心口便像微风里的秋千般,轻轻荡了一荡。 “你怎么会在这里?”徐百忧问。 “天气好,随便逛逛。”贺关望望这边风景,望望那边风景,故作漫不经心。 她歪着头避开阳光,看着他,“随便?” 他望回眼前风景,面不改色,“当然。” 他也就是随便跳上一辆125路公交车; 随便坐了一个多小时; 随便在西府正街下车; 随便右拐走了二百来米; 随便进了一家没有漂亮姑娘的口腔诊所; 腹外斜肌随便疼了疼,就看见她对自己装傻…… 想到这儿,贺关的心情不妙了。 心头微风转狂风,眉目间似酿起一场豪雨,他直截了当冷冷问:“你有那么不想见到我,不想和我打招呼吗?” 这样的误会时有发生,徐百忧耐心解释:“我脸盲。” 贺关不屑,切了一声,“你还能找个更烂的理由吗?” “我确实脸盲。”唯一的理由,她只能再重复一遍。 连新的都不想编,不如不说,贺关眼神带刺,一字一句,“不要欺负我没文化,强调不会让你的理由变好。” 徐百忧噤了声,他不信,再多解释也没用。 无声抗议啊,贺关还满肚子火呢,他也臭着脸,闷着不讲话。 两个人就这样默默对看一阵,只听徐百忧来一句,再见。 行行行,算你行。 贺关忿忿睇她一眼,甩着胳膊掉头走人。 做他们这行,从来不对人说再见。 徐百忧站在原地,似想起什么,忽然扬声叫住他,“贺关。” 作者有话要说:  殡葬业拜关二爷也是我瞎掰的,不可信。 第9章 第九朵花 脾气来的快的人,一般去的也快。 听见那女人喊自己名字,贺关提起旗开得胜的嘴角。 坏心情什么的,根本不存在。 舍不得了吧,可不能让她看出自己很好哄。 贺关飞快做套面部活动操,原地转身,又变回了茅坑里的石头,端着一副臭烘烘的表情。 “干嘛?!”赶时间一样语气很急。 两人相距一段距离,他靠吼,徐百忧可不想靠吼。 她主动走过去,“胡云旗说我掉了东西在诊所。我不记得我有掉什么东西。你呢?” 贺关不假思索,“我也不记得。”怕她不信似的,又补充一句,“失血过多头晕,真不记得了。” 徐百忧:“好,我进去看看,不耽误你时间。” 贺关一愣,感觉像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他明明放长假,有大把大把时间可以耽误啊。 让你他妈装忙! 贺关暗啐自己一口。 “喂,等等。”他几步追上徐百忧,与她并肩,“我也进去看看,万一是我的东西呢。” 徐百忧没多言,点点头。 * 贺关和徐百忧一同走进接待厅,来到前台。 一对俊男美女,很是亮眼。 帅哥过耳的黑发有点乱,发式过时没有造型可言。 牛仔夹克搭在肩头,食指勾着衣领,很老派的动作,像九十年代挂历上的港台男明星。 还好颜值耐打,臭拽臭拽的一张脸,土里带帅。 美女的穿着打扮则时尚的多。 敞着扣的齐膝卡其色风衣,薄薄的质地垂感很好,衣袖半挽。 里面只简单搭配了v领白t恤和藏蓝色阔腿裤,一双小白鞋若隐若现。 她身材纤细高挑,虽然面上没什么表情,但气势和气场一点不输旁边的男人。 鹅蛋脸小护士不认识徐百忧,看她和那个出言不逊的男人一起,也能猜到她是谁。 面对真人,鹅蛋脸不自觉地暗暗做起比较。 结果…… 人比人气死人,职业性的微笑变成了没有灵魂的假笑。 原本甜美的嗓音也不复甜美,鹅蛋脸公式化地问:“请问你们有什么事吗?” 徐百忧当然不知道这姑娘的婉转心思,保持着她惯有的客气清淡,“你好,我是徐百忧,胡云旗的朋友,他……” “胡医生不在。”鹅蛋脸没耐心地打断,低头闲闲翻起病历簿,说,“你有事可以打他电话。” 贺关忙着琢磨“徐百忧”到底是哪三个字,一听鹅蛋脸对徐百忧口气不善,他先不爽了。 抓起病历簿甩往旁边,贺关凶巴巴地命令:“你他妈给老子站好,听她把话讲完!” 鹅蛋脸吓得身子一震,像遭遇抢劫一般,动也不敢动。 徐百忧幽寒的眼眸斜睨过贺关,伸手去拿病历簿,还给鹅蛋脸。 她对她说:“我知道胡云旗不在。他给我电话,说把我的东西放在前台,让我来取。” 鹅蛋脸嗫嚅:“请问是,是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徐百忧仍客客气气地,“胡云旗把东西放过来的时候,应该有提起我的名字。我叫徐百忧,双人徐,百科的百,忧愁的忧。麻烦你帮我找一找。” 鹅蛋脸被贺关凶,一时没想起来,这会儿猛地反应过来,忙拉开抽屉拿出里面的东西,递给徐百忧。 一把十字改锥。 徐百忧记得很清楚,昨晚在车里,她已经把它还给了贺关。 向鹅蛋脸道声谢谢,她手里拿着改锥,转头看向身旁的贺关。 面无波澜,也不说话,只用眼神询求一个合理解释。 贺关则飘开视线,觉得没什么可解释的。 昨晚改锥揣屁股兜,牙科床硬,躺下去硌得慌,他拿出来随手放在一边。穿裤子的时候,他没忘记,又揣回屁股兜。缝完针徐百忧不知所踪,他等的无聊,把改锥拿出来玩。 玩的游戏更无聊。 离他坐的地方几米开外有一盆龟背竹,他像掷飞镖一样,往花盆土里掷改锥。 玩几次意兴阑珊,改锥插花盆里,他懒得抬屁股去捡。 后来,是真的忘了。 几分钟前徐百忧问起,他才猛地想起来,出现那么一秒钟的自我怀疑。 几步路的事儿都犯懒,没准自己就是故意的。 故意留下点什么,免得两个人一拜拜,就断的一干二净。 这种感觉令人心虚,他对徐百忧撒了谎,咬定自己不记得。 现在徐百忧等他解释,他又更心虚。 第13节 圆谎麻烦,解释更麻烦,索性豁出去。 不解释,解释个屁。 想清楚了,贺关调转回视线,正好对上鹅蛋脸一副也像在等他解释的表情。 莫名火大,他吼道:“看什么看!老子的脸是你看的吗!你个丑货!” 鹅蛋脸快哭了,她只是随便看看,有什么错。 徐百忧也不知道贺关发的哪门子火。 一个大男人连自己的情绪都控制不好,太不成熟。 她冷着脸,把改锥硬塞给贺关,“你别说话。”又向鹅蛋脸道歉,“不好意思,他没恶意,只是脾气不太好。” 说完,拽起贺关的衣袖,拉他离开诊所。 * 一到门口,徐百忧立刻松了手,她还没说话,贺关倒像兴师问罪一样,劈头盖脸冲她嚷嚷。 “她不耐烦给你脸色看,你贱啊,给她倒什么歉?!” “她又没给你脸色看,你对她发什么火啊?”徐百忧声量不高,但严厉。 “我帮你,你还怪我?!”贺关难以置信,戳着自己的鼻尖反问。 徐百忧理解不了他的逻辑,“我没让你帮我。” 贺关更理解不了她的过河拆桥,发着气笑起来,“对,我是傻逼,我命里犯贱,好心帮你,还帮错了。” “你为什么要帮我?”徐百忧认真问。 “不为什么。”头甩去一边不看她,贺关吊儿郎当地道,“我人就这样,看谁不顺眼,就对谁发脾气。长得丑的最不顺眼。” 怎么跟二中少年似的,徐百忧直接听笑了,“贺关,别闹好吗?” 听出她语带笑意,贺关把头扭回来再看见她的笑脸,漂亮得像朵花,什么气都烟消云散了。 “我没闹。”面孔还是要继续板着,“她给你脸色看,你也给她脸色看。做人要硬气,不能这么好欺负。” “不是硬不硬气的问题。”徐百忧敛笑,耐心解释,“我和她只有两三句话的来往,没有必要斤斤计较。” 贺关看着她默了会儿,摇头,“听不懂。” 徐百忧一愣,“什么听不懂?” “昨晚上咱俩刚认识的时候,你可没少给我脸色看。”贺关抬起手,手背朝徐百忧,“我只不过靠着车门和你聊会儿天,你就拿烟烫我,也不像是不会斤斤计较的人。” 铁证如山。 烫得不严重,但伤口完全没有处理,而且创面沾过水不干燥,已经开始发炎。 徐百忧微讪。 从昨晚贺关突然钻进她的车里,到今天早晨分开,徐百忧还没有时间去回想,在这整个过程中,她所有的言行举止。 形势一会儿紧急混乱,一会儿争锋相对,一会儿又被自己的心理紊乱所干扰,她说的,做的肯定有不妥当的地方。 徐百忧此刻快速自省,不管怎样,用烟头烫他,就是不对。 她没说什么,拉着贺关烫伤的手,折返回诊所。 找鹅蛋脸要到药箱,她又拉他坐进排椅,帮他简单处理伤口。 前一分钟还挨批评,这一分钟已经受优待,贺关有点懵。 他其实没有责怪徐百忧的意思,还挺愿意她跟他斤斤计较的。 不计较,现在她能像小媳妇似的,抓着他的手不放嘛。 贺关想着便笑了,“徐百忧。” “嗯。”徐百忧没抬头,正处理破了的小水泡,“我弄疼你了?” “没有。”这点小疼算什么,贺关继续招魂,“徐百忧,徐百忧,徐百忧……” 没事瞎喊,徐百忧知道他又开始犯病,故意使劲下针,挑破水泡。 贺关一声哀嚎,“你轻点!” 徐百忧装傻,淡淡道:“你不是不怕疼吗。” “不怕你也不能往死里扎啊。”贺关老大不高兴,“你一女的,应该温柔一点。温柔的女人更漂亮。” 徐百忧抬脸,对他笑了一下,“终于看我不顺眼了?” “……”贺关想抽自己,还嘴硬,□□□□道,“你长得是不怎么顺我的眼。我喜欢大胸妹。” 徐百忧不想和他讨论如此深入的话题,便没搭腔。 贺关以为她不高兴,勾下脑袋去看她的脸,“你长得还行,不用自卑。” 越说越扯,徐百忧更不想搭理他。 贺关自己说上瘾了,“真的,真的还行。鼻子是鼻子,眼是眼。” 徐百忧沉默。 贺关头头是道,“长得还行就要多笑。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爱笑的女孩不会变坏……好像不对,爱笑的女孩不会长胖?爱笑的女孩不会迷路?爱笑……” 太聒噪了。 不爱笑的徐百忧默默又下了一次重手。 这一下剧疼,贺关疼到发飙,“你他妈快把我的手扎穿了!” 徐百忧淡声:“疼就不要说话。” “徐百忧,你故意的是不是?!” “对。” “!!!” “还有一个水泡要挑,你看着办吧。” “……” 乖乖闭嘴的贺关没再给徐百忧添乱,她很快处理好伤口。 一来二去,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起风了,行道树枝叶摇曳。 再次走出诊所,徐百忧问:“你打破伤风了吗?” 贺关穿上夹克,“还没。” 本来贺关想的挺美,徐百忧接下来肯定会说陪他去打,结果她只提醒他尽快。 就这态度,他也只能闷闷说好。 徐百忧不知道他们是否同方向,停下脚步,“我车在4s店,不能送你。” “我坐公交。”贺关低着脑袋,跟着停下来。 “我也坐公交。”徐百忧说,“要去对面马路坐车,我先走了。” 他妈的,为毛不同路。 贺关暗恼,感觉到她要走,他一下抬起头,“我请你吃饭吧。” 徐百忧婉言:“不用了。” 她下午没睡几个小时,有点累,想早点回家休息。 贺关张口正要说话,一个男人突然急匆匆冲过来,从徐百忧身后扯起她的胳膊。 作者有话要说:  天冷,文冷,心也冷,还好我存稿够多,没在怕的。 第10章 第十朵花 贺关张口正要说话,一个男人突然急匆匆走过来,从徐百忧身后拉起她的胳膊。 “你没走正好,我有事和你说。”胡云旗连拉带拽,拖着徐百忧往诊所里走。 他着急,没注意她面前还站着个大活人。 徐百忧力不如人,来不及跟贺关说再见就被拖着走了一段。 她只能转过身,朝他挥了挥手。 要看路,挥完手立刻又转回去,也没看清贺关的表情。 * 胡云旗带徐百忧进办公室,一把按她进沙发,自己走到办公桌前。 “吃饭没?”他问。 徐百忧往前坐了坐,“没有。” “先垫点肚子。”他从抽屉里拿出块士力架抛过去,“说完事,我带你去吃饭。” 徐百忧没接住,弯腰拾起士力架,装进风衣口袋。 她不喜欢吃甜食,也还不饿。 胡云旗倚着办公桌边缘,说:“周家老太太病重住进我家医院,听我爸口气,怕是熬不过半年。” 徐百忧不关心窗外事,冷不丁一听,不知道他说的是哪个周家。 胡云旗也看出她蒙圈,“周嘉璇,我女朋友,周家老太太的长孙女。” 经他提醒,徐百忧想起来,周嘉璇是他的新任女友。 周胡两家是世交,一个是市交响乐团的首席,一个是拥有三家口腔诊所的牙医,门当户对。 徐百忧只听过没见过周嘉璇,不明白胡云旗为什么突然提起女朋友的家事。 她没问,等他接着说。 第14节 “你知道的,有钱人都迷信。”胡云旗语气里透出些鄙夷,“周家不知从哪里请了个狗屁倒灶的大师,给周家老太算了一卦。老太太要想向渡过此劫,只能靠婚娶冲煞。” 徐百忧还是听不明白,有点走神,无端想起贺关死活说不对的那句话。 什么不会变坏,不会长胖,不会迷路,是爱笑的女孩运气不会太差。 “徐百忧,我现在说的事情很严肃。”胡云旗眼珠都瞪圆了,“你傻笑什么,没生病吧。” 徐百忧没察觉自己在笑,摸摸脸,摇摇头。 她拢回心神,“你继续说。” 胡云旗自己的事儿正棘手,没多想,“我讲到哪儿了。哦,那个狗逼大师还批了周家小辈们的生辰八字,说只有周嘉璇最适合来冲这个煞。” 徐百忧好像懂了,“所以你们很快会结婚?” “结个屁!”胡云旗心烦气躁,扯松勒得慌的领带,“我们是假的。我家催,周家也催,干脆互相帮助搭把手。周家挡周家的煞,我可不想把自己搭进去。” 徐百忧又开始犯迷糊,和她有什么关系。 胡云旗坐到她身边,“我想让你帮我个忙,陪周嘉璇去趟盘河,正好你也可以顺便回家。食宿我包,你们只管挑最贵的。” 徐百忧:“她去干什么?” “找人。”胡云旗说,“这么跟你解释吧。为做样子,前阵子我约周嘉璇去骑马,她不小心从马上摔下来折了手。这事赖我,她受了伤出行不便,我说要陪她去,她不同意。找别人陪她去吧,我又不放心,想来想去只有你最合适。” 听到这里,徐百忧出现新的疑惑:“她为什么不能等伤好了再去?” “早不去晚不去,她挑这个时候去,又不准我陪着……”胡云旗婆娑着下巴,沉吟,“我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她是去盘河找她的旧相好,比如什么初恋男友。等他们再续前缘,我也好成全他们,顺利脱身。” 徐百忧默了默,“我不想去,你找别人帮忙吧。” “别啊。”胡云旗垮下脸,苦哈哈道,“你总不希望哥变成封建迷信的殉葬品吧。” 徐百忧:“你们可以一起去把事情向两家人解释清楚。” “要真这么简单,就好啦。”胡云旗长叹口气,“我们两家想撮合我们不是一天两天了,肯定会说,门当户对最重要,感情可以婚后慢慢培养。再往坏了想,万一往我们头上扣帽子,说我们不孝,不肯救老太太,怎么办。这个罪名我可担不起。” 虽然周嘉璇能不能找到旧相好,要另说;找到了能不能再续前缘,也要另说;再续前缘能不能得到周家的认可,更是个未知数,但胡云旗现在真是没招了。 就像是即将沦落风尘的苦主,急需恩客赎身。 徐百忧沉默着,不知在想什么。 胡苦主只能放大招,“百忧,我帮了你一个忙,你还我一个,不为过吧。” “护士小姐姐不要不要啊”之类的话,都是开玩笑。胡云旗知道,自己肯定帮了徐百忧一个不小的忙。而且,以她万事不求人的独立性格,一定会想方设法还。 果然,徐百忧的口气有所松动,“我最近工作忙,要去只能周末。” “没问题,没问题。”胡云旗喜笑颜开,透着小心地问,“明天可以吗?两天来回应该够了。” 徐百忧应下,站起身,“我回家了。” 胡云旗也跟着起身,“我带你去吃饭。” “不用,我不饿。” 徐百忧淡淡道。 见她似乎像有心事,胡云旗没多劝,“我送你回家。” 仍是拒绝,“不用,我想走走。” 不等胡云旗再开口,徐百忧已经抱着胳膊低着头,径自走了。 胡云旗挺担心她的,但也没辙。 徐百忧这姑娘能藏事,不想说的事沤在肚里烂掉,都不会说。 就好比,她不声不响寻亲两年多,胡云旗直到最近才偶然得知,她失散的亲人都在盘河,可惜父母已经离开人世。 越了解徐百忧身世,胡云旗越想多给她些关爱和照顾。 可这姑娘独立惯了,有时候只会令胡云旗无从下手,还不如保持现状。 站在办公室门口目送徐百忧,胡云旗越发不是滋味,觉得她像凄风苦雨中,一朵孤苦嶙峋的小花。 好想给她介绍男朋友啊,胡云旗忽然想。 * 徐百忧不擅长一心二用,做不到一边走路一边想心事。 没买车之前,她步行通勤,有好几次因为想着心事而走错路。偏离最远的一次,甚至走过了五站地。 后来开车,安全起见,她改掉了这个坏习惯。 一离开胡云旗的办公室,徐百忧便暂时搁置下心事,走到诊所门口,忽听见有小声讲电话的声音。 用的是方言,她听不懂,却依稀感觉似曾相识。 脑子一时短路还没想明白,电话已经讲完了,徐百忧这才回过味,那人的声音更耳熟。 徐百忧转过头一看,竟然真是贺关。 “你还没走?”她疑惑地问。 贺关露齿一笑,“说了请你吃饭。” 徐百忧怔了下,“我也说了,不用。” “可是我没同意啊。”贺关抖完机灵又卖惨,“我一伤员等你这么久,给个面子吧。” 徐百忧没点头也没摇头,只问:“饿吗?” 贺关以为她同意了,揉着肚子笑容更灿烂,“快饿死了。” 徐百忧从兜里掏出士力架,递给他,“知道自己有伤就不要到处跑,早点回家休息。” 贺关:“……” 徐百忧又把士力架往他手里递了递,哄小孩一样,“拿着吧。” “不要!”贺关真就像个闹情绪的小孩一样,双臂交叠,手夹在腋下。 可他毕竟不是个小孩,徐百忧不再言语,把士力架揣回兜里。 贺关手快,一把夺过来,撒气似的用力扯开包装,一口咬掉大半截。 嚼没两口,他囫囵道:“不好吃,甜死了。” 嘴唇启合间,露出沾满巧克力的牙齿,徐百忧看着他,忍俊不禁。 有点不雅,她提醒:“吃完再讲话,行吗?” “唔,唔。”原地改正,贺关闭紧嘴巴一通点头。 “伤口疼吗?”徐百忧问。 贺关一通摇头。 “吃饭的地方我来定,可以吗?” 再是一通点头。 乖字差点脱口而出,徐百忧旋即改口,“走吧。” 贺乖乖霎时心花怒放,二哈似的,屁颠屁颠跟上她的脚步。 顾及到贺关有伤在身,徐百忧叫了个滴滴。 贺关不同意,非要抢着叫车,徐百忧抓起剩下的士力架塞他嘴里,逼他闭嘴。 她说:“你只用负责请吃饭。” 贺关着急说话,嚼也不嚼打算生咽。结果卡喉咙管下不去,噎得他眼角夹泪,靠徐百忧帮他拍背,才顺下去。 两个人坐进车里,徐百忧还说:“你怎么总像个小孩一样。” 这话听着像骂人,贺关不满,大拇指反戳自己胸口,臭着脸反驳:“我很凶的,好不好。我在我们公司,人称‘关三爷’。” 徐百忧:“关三爷?” 贺关做个豪迈捋长须的动作,“关二爷是我哥。” 徐百忧唇角微弯。 关二爷肯不肯认他做弟弟,她不知道,只知道他不管发脾气,还是碎嘴,都很像小孩。 见她心情似乎不错,贺关假装很随意地道:“加个联系方式吧。” 徐百忧爽快同意。 扫二维码名片的时候,高孟阳发来一条微信,问徐百忧明天有没有空。 贺关眼尖,“男朋友?” “不是。”徐百忧边回答,边回复对方,明天有事。 贺关忍住不去偷看她的回复,又问:“追你的人?” 还没见过面,徐百忧说:“应该不算。” “什么叫‘应该不算’?”贺关纳闷,“是不是追你,你感觉不出来?” 徐百忧歪着头看了他一会儿,忽问:“你在追我吗?” 贺关心口登时一跳,哑了火。 刚才那种有东西噎喉咙管的感觉又回来了,他憋到胸闷气短,硬生生挤出三个字:“没有啊。” 似乎什么想法得到印证,徐百忧慢慢点了点头,“那我可能感觉不出来。我以为你想追我。” 贺关:“……” 之后的一路,贺关闷声不响,一直在思考两个问题—— 有吗?没有吧。 没有吗?好像又有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预告: 好惨一男主…… 第11章 第十一朵花 第15节 徐百忧工作这些年,膳食生活简单。 单位食堂从周一吃到周五,周末两天要么自己在家做,要么跟着胡云旗吃香喝辣。 她口腹之欲不强,通常都是胡云旗安排妥当,她坐享其成。 对儋城美食地图一片空白,贺关请吃饭,徐百忧图方便,直接把人带到她住处的小区。 竣工不满两年的小区,因为位置偏,周边配套设施跟进滞后。 小区附近,装饰装潢公司占绝大多数,餐馆少的可怜。 没得挑,徐百忧领着贺关,坐进紧挨小区大门的一家兰州拉面馆。 一张薄薄的菜单,正反两面的菜全点齐,还不到五百块。 徐百忧想吃,贺关还不想请了呢。 他晃着菜单,不满道:“你是在故意帮我省钱吗?” 徐百忧根本没往处想,如实相告,“我就住这个小区,不想跑太远。” 哦,这样啊…… 贺关眯着眼睛笑,好像明白了什么。 为彰显诚意,他还真想大包圆,被徐百忧果断拦下,两人各点了一碗牛肉拉面,外加两个小菜。 等面的时候,徐百忧单手托腮,空着脑子,看回民师傅揉面拉面。 吃面的时候,她就专心吃,食不言。 吃完面,贺关送她至小区门口,她依然没有察觉到,贺关全程都有些魂不守舍。 徐百忧拿出门禁卡,贺关再按捺不住,轻喊她名字。 “徐百忧。” “嗯?” 徐百忧静等贺关下文,他却迟迟不发话。 这时有住户要刷卡进小区,他伸手把徐百忧往旁边带,又拉着她走了一小段。 两个人落进路灯照不到的地方。 远处,有灯火星星点点,浮浮漾漾; 近处,有桂花的清香,在柔软晚风中弥漫; 再近些,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 贺关有点小紧张,踌躇几秒,说:“我早上做梦,梦到你了。” 徐百忧一脸问号。 “春\梦。”说完,他难为情地笑了笑,毕竟是平生头一遭。 徐百忧一脸问号加省略号。 “徐百忧,我想和你……”贺关停顿,在想怎样描述比较文雅。 “做\爱?”徐百忧替他把话讲完,直白而平静。 贺关狠狠地愣了愣,然后避开她近乎冷淡的目光,诚实地,重重地点了点头。 “为什么?”徐百忧问,“因为喜欢我吗?” 贺关回答不上来,但不想骗她,“……就是想和你试试。” “试试,还是玩玩?”徐百忧的声音越发的冷。 “不是玩。”这一点,贺关很肯定。 “不是玩,又不喜欢我,还想和我做\爱……”徐百忧像解数学题,慢慢梳理已知条件,接着得出结论,“你想和我做长期炮\友?” 贺关再是一愣,觉得她的解题思路好像也没错,“……算是吧。” 徐百忧很冷静,眸中没有一丝迟疑,坦诚道:“你对我的吸引力,不足以让我和你有更亲密的关系。” 贺关很努力在听,也很努力去理解,可依然不懂,“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拒绝,你去找别人吧。”言毕转身离开。 欲望人人都有,徐百忧并不鄙视贺关,相反,正因为他直接,她才会坦诚。 她也可以接受无爱而性,但前提条件是,那个人能够垂钓出她内心深处那点稀薄的欲念。 当做是一场闹剧,徐百忧将其抛诸脑后。 慢着步子走过一段小区内道,胡云旗发来一条微信,和她约明天集合的时间地点。 徐百忧低着头回信息,只听身后传来几声高喝。 抬眸,贺关被两个保安追嚷着,朝她跑过来。 没有门禁卡,还硬闯门禁,当然会被当成不良分子。 贺关急停在徐百忧身边,一手捂着侧腰,一手指向她,对保安道:“我们认识。” 俩保安追得气喘吁吁,明显不信,问徐百忧:“你们真认识?” “对。”徐百忧将手机踹回风衣口袋,语调平平。 这反应看着不像,四十来岁的保安大哥又问:“他是你朋友?” 不等徐百忧开口,贺关抢先张口:“你这不废话嘛,不是朋友,我能说我们认识?” 保安大哥不理他话茬,转对徐百忧正义凌然地道:“你不要怕,不认识只管说不认识。他敢骚扰你,我们帮你报警。” “卧槽!”当着人面含血喷人,贺关像一点即炸的炮仗,“找削啊你们,老子……” 话没讲完,徐百忧踩了他一脚。 他倒是没觉得疼,就是被她冷冽的眼神震住,又不想服软闭嘴,梗着脖子把话续上,“老子没骚扰她,是有话要跟她说。” 保安大哥也轴,“谁会承认自己是坏人。我们又不是傻子,你说什么我们信什么。” “我们确实是朋友。”徐百忧迈步隔开贺关,主动交涉,“我是小区业主。” 保安大哥看看贺关,看看徐百忧,问:“你住哪栋?” “3栋。” “门牌号。” “1201。” 保安大哥再看看贺关,又看回徐百忧,“有什么需要帮助,随时拨打物管值班电话。” 徐百忧颔首,“一定。” “行吧。”他点点头,好意提醒,“下回注意,别让你朋友再闯门禁。” “谢谢两位通融。”徐百忧柔声细气,“不会再有下次。” 俩保安走远,贺关站冲向徐百忧后脑勺,很不爽地道:“他们诬赖老子,你对他们那么客气干嘛?” “贺关。”徐百忧转过身盯住他,面含霜雪,“你是个成年人,做任何事情前,请先考虑后果,不是每一次都会有人帮你擦屁股。” “我……”贺关语塞,转瞬又一副混不吝的样子,“老子没让你擦屁股,你不拦着,老子一样能搞定。” “怎么搞定?”徐百忧冷然问,“用拳头搞定吗?是不是在你的认知里,每一件事都只能靠武力和野蛮去解决?你是不是很享受恃强凌弱带来的快\感?” “我……”贺关再度语塞,心里有了退意,嘴上却非要犟,“你,你是老子什么人,凭什么教训老子!” “对,你说的对。”徐百忧拂去面庞所有情绪,恢复如深海般的平静,“我当然不是你什么人,没有资格教训你。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生存法则,我无权质疑和干涉。” 徐百忧不想再多说什么,越过贺关,加快脚步。 “徐百忧,你给老子站住!” 她不理,步伐更快。 “徐百忧,老子听不懂你那些文绉绉的话!” 徐百忧讽刺地勾勾唇,果然是对牛弹琴。 “徐百忧,你别瞧不起老子,老子他妈能长这么大,就是靠拳头,靠欺负人活下来的!” 简直不可理喻。 兜里手机震,徐百忧不想接,只想赶快远离噪音,回家睡觉。 与单元门只一步之遥,胳膊骤然被人钳制住,一股凶猛力量强扯她转过身。徐百忧脚下不稳,险些撞进贺关剧烈起伏的胸膛。 “徐百忧,你不能瞧不起老子!”贺关忍着伤口撕裂的剧痛,把眼前的女人往死里看,咬牙切齿地再次重复,“你不能瞧不起老子!” 徐百忧很讨厌这样徒劳的纠缠。 她本就不是个话多的人,却在短短不到一天的时间,说了很多很多话。 此刻只觉得很累,好像所有的语言词汇都已经退化枯竭,沉入无尽深渊。 “我没有瞧不起你。”她极力忍耐着,从深渊里打捞出最简省的字眼,“我们只是三观不同。三观,懂吗?” “不懂!” 去你妈的三观,贺关快疼疯了无暇旁顾,只顾发泄情绪,异常笃定地道:“你不想和老子睡,就是因为你瞧不起老子!” 徐百忧无语,最后一点沟通的力气也消失殆尽,冷漠地缄默着,看着他。 贺关恼了,“你说话啊!” 他想她否认,想她发火,甚至想她给自己一耳光,唯独不想她毫无反应。 徐百忧只觉胳膊快被掐断了,紧抿着嘴唇摇摇头。 面对一个没有理智的人,她无话可说。 贺关攫起她的下巴,“我说对了是不是?!” 说是,说是,痛痛快快给我一刀,我立刻滚蛋! “你想我说是,对吗?”徐百忧仿佛能洞穿男人的内心,“贺关,我讨厌你现在的样子。我不会瞧不起一个坦白自己欲望的男人,但我会瞧不起一个轻贱自己的男人。” 第16节 “你为什么老是说些我听不懂的话?!我没读……” 话只讲到一半,前所未有的沮丧突然灭顶而来。贺关土崩瓦解,他放开徐百忧,退步靠上墙壁。 摸出裤兜里的烟,是那盒他当宝贝的软中,一瞬的迟疑后,五指收拢将它死死揉进掌心。 所以我说我们三观不合。你听不懂我的话,我也无法理解你的一言一行。 徐百忧想说却没有说,不断重复一些错位的信息没有意义。 她抱着胳膊走到电梯前,按亮上行键。 “等等。”贺关出声叫住徐百忧,低着头缓步走近,抬起手,“还你。” 一只普普通通的打火机,静静躺在他宽大的掌心。 叮—— 电梯门开了。 徐百忧拿起打火机,默默走进去,然后转身面向门外的他。 面上无云,嘴里无话,眼底无波。 贺关仍旧深埋着头,在电梯门关闭的一瞬,忽的抬起,朝里面的人勾唇一笑。 什么作不作贱的,他贺关就是不值钱的烂命一条,瞎活着呗。 得过且过,及时行乐。 液晶屏幕上数字连续跳动,又是叮的一声,停在12楼。 贺关凝视着那不再变动的楼层,久久之后摸出手机,删掉了徐百忧的微信。 生存法则?三观? 和她一样,都他妈是狗屁。 作者有话要说:  有关贺二二的行为动机,后文会解释哈。 下章预告: 鉴于男主太二,暂停营业一章。 第12章 第十二朵花 徐百忧一回家,便钻进工作间。 静静坐了几分钟,她摒除杂念,从干燥器里取出金带喙凤蝶标本。 除去用于固定两对翅膀的大头针和纸条,将虫针连同标本从展翅板的沟槽中取出,固定在泡沫塑料上,再装入玻璃标本盒中。 标签处写下科名,种名和产地,采集者一栏,暂时空白。 到这里,蝴蝶标本的制作已全部完成。徐百忧对自己的技术有信心,这件作品不会令藏家失望。 徐百忧的师傅金怀良曾说过,医科背景是他这个女徒弟的优势,也是她的劣势。 徐百忧制作的标本还原度很高,却总是差了那么一口气——活气。 制作技艺再精湛,制作过程手是凉的,手上的标本就是死的。 徐百忧的确有一双低于体温的手,即使在炎炎夏日也泛着凉意,绝少出汗。 可她参不透师傅的话,这也是她和师傅之间的差距。 洗完澡,徐百忧坐进露台抽烟,身上只穿了一件棉质睡裙。 简单的纯白色,款式宽宽大大,衬得她越发瘦削单薄。 隔着朦胧蓝雾,她揉捻着脱皮的指腹,将眸光投放进霭霭夜空,悠长且平坦。 改掉了一心二用想心事的习惯,现在的徐百忧即使有心事,也不会反反复复用它来消磨自己。 简单思考过明后两天的行程安排,她回房间早早睡下。 闹钟定在六点半,手机还没离手,高孟阳发来一条微信链接。 美食公众号的一篇软广,力荐一家新开张的重庆火锅店。 高孟阳打趣,工作再忙饭不能不吃,问徐百忧,下个周六要不要一起去试试。 对方不急不躁,妥帖得挑不出一丁点毛病,徐百忧回复了一个“好”字。 两个人又无关痛痒地聊过几句,徐百忧先道句晚安,关灯睡觉。 她入睡慢,一般需要花十多二十分钟酝酿。 可能因为这几天睡眠极度匮乏,今天的神经和睡意没有经过太多博弈,徐百忧很快便沉入梦乡。 侧卧的姿势,靠近床边。 * 翌日,微雨迷蒙。 七点整,胡云旗开车载着周嘉璇,准时来到徐百忧所住的小区门口。 知道徐百忧的车在4s店,他特意开了一辆suv。 沃尔沃,安全性能高,尤其适合女性驾驶。 徐百忧提前五分钟等在路旁。 两天的短途,她不打算换衣服,穿了耐脏的黑色牛仔裤和黑色长袖t恤。 外面罩一件宽松格子衬衫,磨毛质地,经典的红黑搭配。 背着帆布书包,里面装有换洗的内衣裤和洗漱包。 整个人轻简,利落。 这是她和周嘉璇第一次见面。 周嘉璇坐在副驾,左手绑着柯雷式固定带,没有下车。 两个人隔着车门对视一眼,点头微笑。 徐百忧:“你好。” 周嘉璇:“你好。” 胡云旗怕她们彼此尴尬,笑着对两个人道:“我买了你们女生爱吃的零食,一路上你们可以边吃边聊。” 周嘉璇似不领情,“开车吃东西不安全。” “没事。”胡云旗揽过徐百忧的肩膀,夸耀似的道,“她的驾驶技术我放心,不放心也不会请她陪你去盘河。” 不着痕迹地滑开肩膀,徐百忧问他:“可以走了吗?” “时间还早不着急,我给你家人带了点东西,你看看。”胡云旗说着,给徐百忧使了个眼色。 徐百忧会意,随他来到车尾。 后备箱里除了一个老花四轮拉杆旅行箱,其余空间全部被各式高档礼盒占据。 满满当当。 胡云旗指着这边道:“这是给你外公准备的茶叶和茅台。”指着那边道,“那是给你大舅和小姨两家准备的野生松茸和干海货。还随便装了些土特产。”又拿出一个知名彩妆品牌的限定礼盒,“我记得你小姨家有个读高三的女儿,这礼物,花季少女一定喜欢。” 相比两手空空的徐百忧,一个外人的准备可谓周到细致。 面对琳琅满目的礼物,徐百忧诚实道:“我不打算回家。” “我就知道你没打算回家。”胡云旗如老大哥一般,语重心长,“人都到盘河了,好歹回去看看。又不让你久留,把礼物送到,讨个家人老小开心。一家人再热热闹闹吃顿饭,能有多难。” 徐百忧不说话,脸上也没什么表情,看不出是同意,还是拒绝。 “别的家人不想见,也该去看看你外公吧。”胡云旗把限定礼盒放回后备箱,“听哥的话,你不要有负担,当是串门走远房亲戚,还不行吗?” 徐百忧想了想,“那我把茶叶和酒留下,其他的你带走。” “一副死脑筋。”胡云旗真想戳活她的脑袋,“一大家子人,哪有送礼品这个送,那个不送的。都带走,都带走,省得堆我家地下室里养蟑螂,不如物尽其用。” 话说到这个份上,徐百忧只能点头同意。 “还有啊。”胡云旗朝车里努努下巴,压低声,“大户人家的小姐,多多少少有点骄娇二气。你不要跟她一般见识,也不用特意和她搞好关系,照常人处。” 徐百忧:“我明白。” 胡云旗笑:“我怕你顾及到我的关系,对她忍气吞声,委屈了自己嘛。” “我不会的。”看出他顾虑多,徐百忧语气轻松地问,“我只是给她当司机,不是做她保姆,是这个意思吗?” 胡云旗顿时松下口气,“嗯,完全领会精神,是这个意思。” 徐百忧卸掉背包,找空塞进后备箱,“那我可以走了吗?” 胡云旗摁动箱门键,“走吧走吧,注意安全,一路顺风。” 徐百忧已经坐进车里,他又在后面大声嘱咐:“开慢点啊。路上给我发定位,到了给我发微信,有事给我打电话。” 像极爱操心的老父亲。 周嘉璇听笑,“他可真啰嗦,还好意思说对你很放心。” 说这话时,她一直单手滑着手机,仿佛无心之言。 徐百忧没有言语,设置完毕导航,开车上路。 * 儋城距离盘河市四百余公里,全程高速,自驾最方便。 道路车流量不大,约莫需要五至六个小时。 徐百忧和周嘉璇出发时间早,顺利的话,能赶到盘河吃午饭。 suv驶上高速,雨势渐密。 车内外产生温差,前车窗起了一层薄雾。 徐百忧按下一键除雾,余光瞥见周嘉璇搓手臂,顺手又将空调出风扇移了移。 第17节 或许因为内心深处仍抱持着做医生的憧憬,徐百忧对待伤者,会格外多一分关注。 周嘉璇留意到她体贴的小动作,摘下从徐百忧上车就戴上的耳机,主动与她攀谈,“听胡云旗说,你们是大学同学,他还追过你。” “很久以前的事了。”徐百忧目视前方,淡淡道。 周嘉璇不动声色地打量她,“他还说,你没看上他,原来他也有出师不利的时候。” 徐百忧与她对视一眼,“没所谓看不看得上,我们的性格更适合做朋友。” 过了一会儿,周嘉璇又问:“你有男朋友吗?” “没有。”徐百忧答。 “我向来不喜欢欠人人情,你帮了我,我可以给你介绍男朋友。”周嘉璇转过身,面向徐百忧,“我身边有不少适龄男生,高富帅不敢保证,但起码个个家境优越。听胡云旗说,你在自然博物馆工作,应该没什么机会结识更高的阶层吧。” 有钱人家的大小姐,语气再诚恳,有意无意间,也难免会透露出些高人一等的优越感。 她或许真是出于一片好心,并没有轻视你的意思,可就是会让你感觉被冒犯。 徐百忧能考虑到这一层,自然不会因此而生气,于是婉言谢绝周嘉璇的好意。 周嘉璇也看出来,她似乎并不是个喜欢聊天的人,又重新戴上耳机。 这以后的很长一段路程,两个人几乎零交流。 徐百忧专心开车,周嘉璇则显得无聊的多。一会儿听歌,一会儿小睡,一会儿又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朋友聊微信,而话题多围绕于购物旅行看展。 和火烧眉毛的胡云旗比起来,她似乎完全不焦虑。 看来这趟盘河的寻人之旅,她是十拿九稳,势在必得。 雨势耽误行程,临近中午,车才开到两省交界处。 徐百忧提议进服务区吃自助简餐,周嘉璇不愿去,说高油高盐,不利于她减肥。 徐百忧可没那么多讲究,一个人去吃的午饭。 简单休息后,继续上路,下午三点抵达盘河。 胡云旗提前为她们预订了当地最豪华的酒店——运能酒店。 酒店位于盘河主城边缘,独独一栋三十层,没有挂牌的五星级标准配备。 许是考虑到独臂的周嘉璇起居不便,胡云旗自作主张,订的是最顶层的双卧套房。 盘河是个人口不足百万的县级市,煤炭资源丰富。 靠开矿场致富的盘河人不在少数,运能酒店的主人就是当地的一位煤老板。 不过因为原煤质量不佳,盘河的名气远远不如几个其他省的产煤大市。 作为一个资源型城市,盘河的经济形态单一。 早些年还能靠丰富的矿藏创收,但随着煤矿资源的日益减少,经济又转型跟不上,近二十年,整座城市几乎没有任何发展。 三年前才通高速,今年年初,才有了向首都看齐的一环路。 周嘉璇对盘河不算陌生,周家生意做得大,她父亲早年曾在这里开过矿场。 高二结束的那年暑假,因为叛逆和母亲闹矛盾冷战,周嘉璇在这里整整待了两个月。 住进房间,周嘉璇反倒忙起来。 先是点上带来的香薰蜡烛,然后又守着服务员换上她自备的真丝床品,最后单手熟练地换衣服卸妆洗脸敷面膜。 数小时没见她吃过东西,徐百忧以为,接下来她该吃饭睡觉。结果,周嘉璇又重新化上妆,换了套外出的衣服,知会徐百忧一声,独自出了门。 徐百忧都有点佩服她,精力充沛,神仙体质。 开了将近一个白天的车,徐百忧可扛不住,关门拉窗帘倒头大睡。 睡着的前一秒,她还在想,最近这三天密度太大应接不暇,她真的快要吃不消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预告: 江茹玉只长贺关三岁,当然不想当他妈,她只想当他爱的人。 没签约所以审核需要很久,先是ai审,然后是四个网络读者审,我每章都能走到最终的“高审”流程…… 太惨了,谁来可怜可怜我…… 第13章 第十三朵花 就在徐百忧快要吃不消的时候,贺关这倒霉催的已经因为吃不消,进了三医院。 又是揭纱布炫耀,又是和保安玩追逐游戏,自作自受导致伤口感染。大半夜高烧不退,烧到直讲胡话。金水和三毛吓得赶紧拨打120,随后又通知了江茹玉。 人被抬上救护车,意识不清还一直哼哼唧唧,听着像跟谁说对不起。 旁边陪护的三毛感动到掉眼泪,也对着贺关不厌其烦地说没关系——关哥你因为我们受伤,我们照顾你是应该的。 伤情似乎很严重,躺进急诊室病床,贺关满头冒汗一个劲喊冷,迷迷糊糊妈都不认识了。可一等急救医生检查感染情况,只随口提了句缝合的不错,他居然听得一清二楚。 还接话——“别拆啊,我要留着作纪念。” 还一句——“大夫记得帮我打破伤风。” 确实是病的不轻。 到底人年轻体质好,输上消炎药睡一觉,隔天中午又是生龙活虎的好汉一大条。 吊瓶没挂完,贺关就嚷嚷着要走,江茹玉不同意。 她担心感染引发败血症,非要他留院做详细的全身检查。 贺关则觉得她小题大做,坚决不从。 两个人僵持了一阵,照例又是江茹玉先妥协,“不检查可以,但你要答应我每天按时来输液。” 床头半抬,贺关要睡不睡地半阖着眼睛,“嗯”了一声。 “我听三毛说,你昨晚无缘无故发了顿脾气。”江茹玉帮他拉高被子,坐到床边,柔声问:“火气这么大,出了什么事?” 贺关闭眼,随口答:“没事,心情不爽。” 江茹玉:“为什么不爽?” 贺关:“他们打牌声儿太大,吵着我睡觉。” “不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女人的第六感告诉江茹玉他在撒谎,她再度追问,“到底为什么?” 贺关陡的睁眼,把眼底的烦躁和不耐直接怼向她,“一天到晚哪那么多为什么,你是想当我妈吗?!” 撂下话,他翻过身,给了江茹玉一个“离老子远点”的背影。 江茹玉只长贺关三岁,当然不想当他妈,她只想当他爱的人。 独当一面的女强人做久了,女性柔软温情的一面,江茹玉只有在贺关面前,才会展现。 这会儿他背对着她,江茹玉不自觉地又做回女强人,眼锋锐利地问:“她是谁?” 贺关没动,“谁?” 江茹玉:“给你缝针的人。” 贺关:“谁也不是。” 无从求证,江茹玉宁愿相信他说的是真话,放软话音,“我爸又在催我了。贺关,跟我回新加坡吧。” 似劝似求,似怨似艾。 “不去,奶奶没人照顾。”贺关应声干脆。 “带奶奶一起去。”江茹玉早已考虑妥当。 “奶奶年纪大了,适应不了国外的生活。” 贺关随即道。 “会慢慢适应的。”江茹玉伸手抚摸他柔顺的黑发,循循善诱,“去了新加坡,我可以出钱给你投资,做你想做的生意。我也会安排奶奶住进全新加坡最好的养老院。你们在新加坡会过的……” “会过的很好,我知道。”贺关一边说,一边用两根指头拎起她的手,扔回它该待的地方。 江茹玉似乎毫不介意,反而俯身贴近他耳边,故意用绵软气音说:“对,只要你和我结婚。” 红唇阖动,仿佛能吐出丝丝绕绕的藤蔓,将她中意的男人牢牢捆住。 贺关耳朵痒打个哆嗦,一骨碌翻滚下床,他面无表情地对向江茹玉,“我要对你有意思,你也不用等到现在。” 江茹玉心尖微震,慢慢站起身,苦笑,“你也知道我等你了很多年。” * 江茹玉认识贺关的时候,他还不满22岁。 刚从监狱出来,找工作四处碰壁。听陈管教说,市人社局能帮助刑满释放人员解决再就业,于是贺关去碰碰运气。 那时,江茹玉初初回国成立“寿蚨”,急需招兵买马。从父辈的寿板生意中吸取经验,她自然知道什么人肯干这行。通过儋城朋友牵线,她联系到了市人社局,愿意为刑满释放人员提供就业岗位。 就这样,贺关成为了江茹玉的第一个面试对象。 年轻帅气,谁人不爱。 在江茹玉的第一印象里,贺关又太年轻太帅气,很难相信,他竟然会因强\奸罪,被判入狱四年。 江茹玉面试时,忍不住追问细节,可贺关却三缄其口不肯说。 即便如此,江茹玉仍录用了这个年轻人。 贺关也懂得知恩图报,跟着江茹玉一干就是七年,勤勤恳恳,也流过血受过伤。 虽然脾气是出了名的臭,但挡不住贺关这张脸招人,从不缺女人主动倒贴。 江茹玉也不例外。 全公司上下都知道雷厉风行的大老板喜欢贺关。可贺关却从不曾越雷池半步,始终恭恭敬敬地喊她一声“茹玉姐”。 江茹玉由此认定,她在贺关心里是不一样的。 她也明白,年轻人气血旺盛,如果活到快三十岁,还是个雏,反倒不正常。 但早晚会有玩累了想要定下来的一天,江茹玉有自信,凭她这些年对贺关无微不至的照拂,最终的胜利者一定是她。 所以,对贺关身边那些走马灯似的莺莺燕燕,她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保持着大房太太一般的宽容,大度,以及骄傲。 第18节 不过现在,江茹玉却感受到了强烈的不安感和危机感。 一个未知的女人,在她全无防备的情况下,意外地出现在了贺关的生命里。她的出现,令贺关一夜之间变得很不一样。 第一次,江茹玉内心警铃大作。 既拥有女人的敏锐,也拥有商人缜密的江茹玉相信,用不了多久,她就能揭开那个女人的庐山真面。 * 从急诊病房出来,江茹玉叫住送饭的金水,问:“出事那晚,贺关和你们是在什么地方跑散的?” 大老板板着脸问话,金水不敢有半句怠慢,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整个过程像警察做笔录,江茹玉还再三叮嘱金水必须保密。 问话结束,金水提着特意买的病号饭走进急诊病房,看见贺关的第一句话,“关哥,你又惹茹玉姐不高兴了?” 他这人憋不住屎,也憋不住事,问完就立刻后悔到直肠。 还好贺关的关注点不在金水身上。 一天没正经吃过饭,他推着输液杆,嚷着肚子饿,接过金水手里的打包袋。 打开一看,白米粥清汤寡水,小菜比白米粥更寡淡,像只焯过水,什么调味料也没放。 贺关还没吃,脸已经变成了菜色,“我饿一天,你就给我吃这个?” 金水溜墙边站着,“大夫说了要饮食清……” “我要吃肉。”贺关疾声打断,推开碍眼的清粥小菜。 金水表情很为难,“关哥,能吃肉我一定给你买,可你现在不是不能吃嘛。” 贺关倒头躺下,“我不吃了,你走吧。” 无可奈何的金水灰溜溜走了,没几分钟又钻回来,神秘兮兮凑近贺关,“关哥,大夫说牛羊猪肉不能吃,但没说别的肉不能吃呀。” 贺关奇怪地看他,“什么肉?” 金水笑容谄媚,悄悄声说:“我找个大胸妹子来陪你吧。我知道你受伤心情不好,妹子来了,你们正好可以快活快……” “活”字尚未出口,金水已经被贺关一脚踹开。 他懵逼地坐在地上,快不想活了。 平时三毛总骂他笨,好不容易投关哥所好聪明一回,咋还挨踹了呢。 贺关气得肝比伤口痛,“在你们眼里,我贺关是只会从女人身上找乐子的人?!” 谁说不是呢,金水心想。 他摇着头不敢吱声,莫非关哥口味变了,想试试从男人身上找乐子? “你起来,你起来。”贺关翻身坐直,神色依然很凶,又添了几分严肃,“金水,你说说,我是不是看起来像个喜欢玩弄女人的坏男人?” 金水不想起来,想继续坐着,这问题太难回答了。 他只知道,男人不坏女人不爱。 贺关等不及他琢磨,继续问:“像我这样的坏男人,是不是正儿八经的好女人都会瞧不起?” 金水想:首先,你需要认识一个正儿八经的好女人。 贺关边趿拉上拖鞋,不知在想什么,自说自话一般又问:“我如果变成好男人,她是不是就瞧得起了?” 金水颇为认同地点点头。 俗话说,好锅配好盖嘛。 “被她瞧得起,她愿意跟我睡,我岂不是又变成了坏男人?”贺关喃喃着,显然已经忘记了金水的存在。 金水震惊脸。 关哥睡女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犹犹豫豫?! 居然还有关哥睡不到的女人?! 啪—— 贺关一巴掌拍响病床餐桌,“老子凭什么要变成好男人让她瞧得起!” 金水吓的不轻,不知道该点头,或者该摇头,还是问清楚点比较稳妥。 他咽咽吐沫,哆哆嗦嗦张口:“关哥,她是谁啊?” “是个丑货!”贺关腾地站起来,瞪着眼睛警告金水,“不准再在老子面前提起她!再提,老子弄死你!” 金水快哭了,我提什么了呀…… 哥,你干脆弄死我,给我个痛快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预告: 刚出狱时,贺关的确是个雏儿,但那之后,他很是荒唐了几年。 …… 由于题材原因审签失败了,所以依然要经过漫长的审核期煎熬……谢谢你们的不离不弃……文我已经写到了二十万,肯定会坚持……也请你们坚持看下去,谢谢! 第14章 第十四朵花 贺关是个直肠子,想问题直来直去,有时候甚至有些想当然。 尤其对待男女问题,更是简单粗暴。 究其原因并不复杂。 因为对灵与肉的感悟,在至今还没有被前者眷顾前,后者所带来的感官快乐,贺关已经早早体会到了。 刚出狱时,贺关的确是个雏儿,但那之后,他很是荒唐了几年。 一个处男因强奸罪锒铛入狱,出狱后纵情声色,像是对自己的报复,也像是对女人的报复。 在贺关眼里,女人从来只分两种——一种是他睡过的,另一种是他没睡过的。 直到徐百忧的突然出现,才又多了第三种——他想睡的。 因为第一场春梦的主角是徐百忧,所以想睡; 因为想睡,徐百忧带他到住处附近吃饭,他误当成了一种性暗示; 因为误解的怂恿,他主动坦露对她身体的原始欲望; 因为欲望不被满足,他又简单地,将其归咎为徐百忧对他的轻视。 女人如果瞧不起一个男人穷,他可以努力工作赚钱; 瞧不起男人丑,他可以整容; 瞧不起男人没文化,他可以多读书充实自己…… 可如果瞧不起男人的性冲动,男人要怎么办? 难道要挥刀自宫吗? ——这就是到现在,贺关依然耿耿于怀的症结所在,他总不能真的去自宫吧。 不过,也活该贺关耿耿于怀。 因为从源头上他就错了,他的逻辑推理起点根本狗屁不通。 徐百忧没有瞧不起贺关,这也不是她不想和他睡的原因。 正真的原因徐百忧不是没有讲,她明明白白说了,贺关对她没有吸引力。 可惜贺关不理解,一根筋地钻进自圆其说的死胡同。 先是倍感受辱而动怒,后是倍感沮丧而低落,再是倍感不解而困扰,最终到此刻—— 新一天的消炎药刚挂到第二瓶,他就拔了针头,急不可耐地往外赶。 “关哥,你去哪儿啊?”三毛在后面慌慌张张地喊,抬脚要追。 金水拉住他,一脸参透天机的高深表情,“我知道他去哪里。” “哪儿?!”三毛奇了,这表情包明明是他专属的。 金水得意地晃起脑袋,“去找个丑货……哎呦卧槽,谁打我!” 金水捂着后脑勺回头,目瞪口呆,关哥什么时候回来的?! 贺关忘拿手机折回来,好巧不巧听见金水说徐百忧是丑货。 他想也没想,就给了金水一巴掌,“谁他妈告诉你,她是丑货的?!” 人生颠覆了,金水崩溃了,指尖颤抖地指向贺关,“你……你……” “你什么你。”贺关打开他,“我告诉你,你见过的所有女人加起来都没她漂亮。” 人生再次颠覆,金水二度崩溃,指尖颤抖指自己,“我……我……” 贺关没工夫听他跳帧似的rap,给了他们一个自行领悟的眼神,掉头走人。 金水和三毛领悟半天,产生分歧。 金水觉得贺关的意思是——“你小子等着,等我回来收拾你。” 而三毛觉得贺关的意思是——“我晚上要办正事,不准打电话烦我。” 最后两人一合计,决定装作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他们什么也没看见,关哥去哪里了谁也不知道。 太机智了,击个掌吧! * 徐百忧所住的小区分一南一北两道门。 前天贺关硬闯北门,今天他长了个心眼,特意绕到南门。打算趁有业主刷门禁卡,借机请人帮忙刷进去。 结果人算不如天算,今天在南门值班的保安,还是前天那俩。 冤家路窄,保安大哥一眼认出贺关,摸着腰间的对讲机跨出保安室。 第19节 动作暗示很明显,你敢再犯,我就敢请求支援。两个人对付不了你,一整个保安小队总该对付的了吧。 “想进去可以,打电话给你的业主朋友,让她下来接你进去。”保安大哥公事公办地说。 贺关倒是想打,也要他有号码才行,要怪只能怪自己手欠,删除了徐百忧的微信。 没办法,他只能扯谎,“我忘带手机了。” “没关系。”保安大哥很好说话地笑笑,抬手指去旁边的门禁对讲系统主机,“直接拨号找她,我都还记得,3栋,1201嘛。” “你!”贺关攥拳。 “我怎么了,我是照章办事。”保安大哥扬眉吐气一般挺起胸膛,“这是我的工作,请你配合。” 人家职责所在,贺关无话可说。 进一道门很难吗?并不难,可他偏偏进不去。 在这一瞬间,贺关忽然明白,前天不管不顾硬闯门禁,后果原来在这儿等着他。 徐百忧说的对,自己造成的局面,不是每一次都有人帮他擦屁股。 人生就是这样,有许多道理,并不需要经历大风大浪才能明白,往往只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便能让你受益匪浅。 贺关打开了新道理的大门,但面前这道门依然进不去。 他傻傻守在门禁旁,忽听耳边响起一个年轻的女声,“没带卡吗?我帮你刷吧。” 一个脸圆圆的女孩,笑得乖巧温良。 没等贺关开口,她已经用自己的卡,刷通了门禁。 贺关站着没动,下意识地看去门后的保安大哥,笑眯眯的国字脸其实挺面善,好像在说,进来吧,以后别那么冲动了。 再看帮他刷卡的陌生女孩,同样笑眯眯的,好像在说,快进去吧,举手之劳。 突然心生惭愧,贺关低低说声谢谢,穿过门禁。 与保安大哥擦肩时,他又诚恳地说了一声谢谢。 “等一等。”圆脸女孩追上他,举起手机,目含羞涩,“邻居哥哥,方便加个微信吗?” “我不住这个小区,我来找朋友。” 贺关虽然没有笑,但语气平和。 女孩的眼光更加羞涩,“没关系的,加一个吧。” 贺关摇头。 “来找喜欢的女生吗?”女孩难掩失落,又好奇地问。 贺关怔忪一下,稍稍偏移幽深眸光,点了点头。 女孩走了,贺关仍留在原地。 空气中萦绕的桂花香气,仿佛来自那个糟糕透顶的夜晚。 贺关确定自己是喜欢上了徐百忧,不然不会天天想她,不会在美妙的梦境与她相遇。 他只是不确定,这份喜欢是基于对她身体的肖想,还是别的什么。 更何况,那死女人瞧不起他啊! 妈的,一个男人想睡一个女人,有什么错!! 唉…… 29岁,没有谈过一场真正的恋爱,贺关还需要时间去从重新了解自己,了解女人,了解爱情。 * 1201。 贺关断断续续敲了五分钟的门,又在门口等了近三十分钟,视线从头到尾,没离开过电梯的液晶显示屏。 期间,电梯门倒是如他愿意开过两次,一次出现的是快递小哥,另一次则是外卖小哥。 两位小哥大概以为贺关是被客户放鸽子的同行,临走时,都不约而同地向他投去同情的眼光。 热心的外卖小哥还给他支招—— 把外卖挂门把手上,再给客户发消息卖个萌,要不然发张自拍也行。 人长得帅好办事。 贺关:…… 打两把qq麻将,再刷会儿抖音,贺关终于打定退堂鼓。 人未行,先听叮的一声,电梯门三度弹开,有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 昨日有雨,行车如行船。 今日大晴,一辆沃尔沃suv平稳驰骋高速公路。 此时距离儋城市区还有一百多公里。 周嘉璇一上车就钻进后座睡觉,中途也没下车吃饭。 睡醒第一件事,让徐百忧转进最近的服务区,她要上洗手间。 suv重新驶回高速,周嘉璇已经神清气爽地坐在了副驾驶位,涂脂抹粉,手法娴熟。 徐百忧作为尽职尽责的司机,专注于前方路况,至始至终没有多看过周嘉璇一眼。 而且,她们这两天说的话,加起来也还不到十句。 周嘉璇暗忖:她可真适合做司机,开车稳,人更稳。 又想:死气沉沉,白瞎了一张漂亮脸蛋。 “你平时不化妆吗?”周嘉璇擎着粉饼盒问。 “很少。”徐百忧简单答,“日常工作有时候需要戴口罩,妆容易花。” 周嘉璇对标本制作一无所知也不感兴趣,敷衍地“哦”了一声。 化妆完,她想起上车时无意间看见后备箱空了,又问:“你家住哪里?” 徐百忧第一反应是儋城,“自然博物馆附近。” 周嘉璇撇唇,“我问的是你在盘河的家。” 徐百忧微顿,“富强街。” “这么巧!”周嘉璇有些意外,“我要找的人,以前也住富强街。” “是吗。”徐百忧的声音依旧清清淡淡。 盘河地方不大,这样的巧合不足以引起太多的共鸣。 周嘉璇却好似来了兴致,进一步追问:“你以前也是读的富强街的盘河五中吗?” 徐百忧没做声,只轻摇下头。 刚提起的兴致转眼被浇灭,周嘉璇阑珊地瞥了两眼徐百忧。 也不知道和这样的人做朋友,能有什么意思。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明知徐百忧话少,周嘉璇小姐脾性一犯,偏要无话找话,“我以为你会问我,有没有找到我想找的人呢。” 被胡云旗打过预防针,徐百忧有准备,顺着她问:“找到了吗?” “我不告诉你。” 周大小姐的下巴划过一道高贵弧线,将精致的小脸对向车窗外,“找没找到,我都不可能嫁给胡云旗。” 车玻璃上,一双美丽的眼睛仿佛坠落进隆冬时节的碎雪,映出冷凝的光……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预告: 徐百忧三岁就被拐卖,二十多年杳无音信,完全像个陌生人。 文家重新接纳她不难,难的是重新培养出亲情和感情。 第15章 第十五朵花 suv的后备箱空了,徐百忧也的确去了一趟富强街,但不代表她回过家。 长途行车过于疲倦,昨天下午她和衣而卧,一气儿直接睡到今天清晨。 醒来时天刚蒙蒙亮,仔细听,似乎还能捕捉到几声翠鸟的鸣叫。 徐百忧这一觉睡的实在,起床进房间自带的卫生间洗澡,照镜子发现气色不错,她难得的梳了一个高马尾。 简单收拾完毕,出门经过另一间卧房,房门紧闭。她想起和周嘉璇没有互留电话,于是留下一张字条—— 出去走走,两个小时内回来。 车向南行,沿路只有早餐店开了门做生意,到了富强街,同样一副将醒未醒的懒洋洋模样。 街道清闲,偶尔有早班公交车来往通过。 车型老旧,也像没睡醒,绵绵肉肉地往前开。 车里乘客稀疏,车外行人也少。 沃尔沃停靠路边,孤零零的一辆,格外打眼。 徐百忧没有下车,隔着车玻璃望去马路对面。 目光悠远而沉静,这一坐就是大半个钟头。 顺着她久久停留的视线望过去,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 那里矗立着一栋四层自建民房,结构狭长。 临街的一面窄,有两间铺面,门脸都不大,此时仍落着卷闸门。 像这样的民房,在富强街还有很多。 大小高矮不一,有的临街,有的不临街。 富强街地处老城区,比起新城区次第落成的高层电梯公寓,这里的居民更钟情于一家老小住在自己修建的房子里。 第20节 因为能接着地气。 徐百忧心里装着事,并没有觉得自己坐了很久,落下车窗,又将视线投向更远些的另一处。 同样是几幢临街的自建民房,不过早已人去楼空。 可回收的铝合金窗框和窗玻璃已经被卸除,只余空洞洞的黑窟窿。像永久无法愈合的疮迹。 民房前砌有一道水泥灰墙,上面用红油漆写了个大大的,丑陋的“拆”字。 徐百忧记得,三个月前来的时候,那里还住着人家。 按外公文青山的论法,其中一家的男主人,她要尊称表舅公。 ……短短几个月而已,仿佛已是物是人非。 徐百忧无端有些想抽烟。 手伸向置物盒,转眸间,忽被出现在后视镜里的一对爷孙俩所吸引。 摸烟的手,不自觉地停了下来。 爷爷一手提着个空布袋子,一手牵着小孙子。 小孩约莫三四岁,圆圆滚滚,蹦蹦跳跳,一大早就精神旺盛。 爷孙俩没走多远,停在一家名为“利群”的小超市门前。 小胖墩挣开爷爷的手,跳上一节台阶,举起小拳头敲响卷闸门,嘴里不停喊阿婆祖祖、阿婆祖祖…… 不多时,卷闸门缓缓升起。 一个头发雪白的老阿婆拄着拐杖走出来,“哎哎”地连连应着声,抓过小胖墩的手带到自己身边。 接着,在老阿婆的指挥下,两个店员模样的小姑娘,推出一辆儿童摇摇车摆到店门口。 通上电,彩灯闪闪。 小胖墩兴奋拍手,手脚并用就想往上爬。奈何人矮,最后还是靠爷爷帮忙,才稳稳坐进去。 儿歌响起,小胖墩在摇摇晃晃的车子里,笑眼弯成了月牙儿。 小孙子有的玩,爷爷对老阿婆说了句什么,便提着布袋放心地走了。 老阿婆伸手拂拂小孙子的脑袋,很快也进了超市,只剩他一个人玩的不亦乐乎。 看到这里,徐百忧不禁蹙眉。 想也没想,放掉烟盒,推门下车,朝利群超市快步走去。 到了地方,她并没有打扰游戏中的孩童,不声不响地坐进摇摇车侧后方的长椅,静静守着他。 摇头晃脑的小胖墩很快发现陌生人的存在,咧开嘴灿灿烂烂地笑。 徐百忧朝他挥挥手,也露齿一笑。 这时,只是进去拿坐垫的顾氏阿婆走出来,看见徐百忧便问:“你这姑娘怎么又来了?” 徐百忧不解,流露出疑惑表情。 顾氏阿婆没瞧她,边往椅座上垫坐垫,边继续道:“我说了,等我和孙子打电话,我会告诉他,你来找他。我这老婆子的话,你还信不过吗?” 徐百忧这下听出不对,放慢语速轻柔纠正,“阿婆,您认错人了,我第一次来。” “你说什么?大点声。”阿婆双手拄着拐杖坐下,凑近耳朵。 徐百忧也靠近她一些,提高音量又重复一遍。 “认错了?”阿婆起先不信,定睛细细打量,然后一拍脑门笑了,“瞧我这老婆子眼睛瞎,都是漂亮姑娘,都是漂亮姑娘。” 老人家这一笑,岁月镌刻的深深纹路也掩不住孩子气般的天真。 徐百忧自小跟着好姨婆长大,遇着可爱的老人,不自觉便会生出亲近感。 “阿婆,您今年高寿?” 阿婆正手比个数反手比个数,“72啦,没几年就要去见毛主席啦。” 徐百忧被她的风趣逗笑了,“阿婆您身子硬朗,看着可不像。” “不行啰,不行啰,看不到孙子给我抱重孙啰。”老人家摆摆手,问徐百忧,“听你口音不像盘河的,来旅游?” 徐百忧:“不是。” “来走亲戚?”顾氏阿婆又问。 徐百忧点点头,抬手指去街对面的四层民房,“阿婆,那户主人您认识吗?” 阿婆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张望过去,“你说文老哥啊。认识,怎么不认识,打我还是个和你一样漂亮的大姑娘的时候,就认识啰。” 老人家健谈,语言风格也有趣,徐百忧又被逗笑。 “你是文老哥家的亲戚?” “嗯。” “看着面生,远房亲戚?” “算是吧。” 两个人说着话,摇摇车忽然停了,小胖墩嚷嚷着还要坐。 顾氏阿婆从兜里摸出备好的硬币,徐百忧主动接过去,重新启动摇摇车。 待徐百忧坐回身旁,顾氏阿婆拉起她的手,盘算着,一番左右端详,“原来文老哥家有这么漂亮的姑娘,结婚了吗?” “还没。”徐百忧乖巧作答。 “男朋友呢?” “也没有。” “那正正好!”老人家欢喜地眉开眼笑,越发紧的盘着徐百忧的手,“你要不嫌弃我这个老婆子多事,我把我孙子介绍给你。” 事发突然,徐百忧好笑地说:“不麻烦了,阿婆。” “不麻烦,不麻烦。我孙子长得特别好,人也争气。你瞧瞧,这小超市,是他出钱开的。每次回来……” “阿婆,我真有一件事想麻烦您。”徐百忧适时打断阿婆的推销,反握住她干枯的手,“我带了礼物给我文家的亲戚,这么早不方便送上门,我时间太赶又不能久留。阿婆,我能不能把礼物搁您这儿,晚一点,麻烦您通知他们下来取。” “可以呀,这有什么不可以的。”老人家爽快,心也细,“可姑娘,文老哥问起来,我该怎么说呢?” 徐百忧想了想,“阿婆,您就告诉他们,是小忧托您转交的。” “小忧,小忧……”顾氏阿婆默念几遍,“记住啦。你是小忧,文老哥家的远房亲戚,着急着走,把礼物留下托我拿给他们。” 生怕自己有什么纰漏,阿婆像小学生复述课文一样,摘取出重点说给徐百忧听。 徐百忧笑:“阿婆,您不但身体硬朗,记忆力也不输年轻人。” 姑娘漂亮嘴甜,顾氏阿婆很受用,越看眼前人越喜欢,忍不住又张罗着推销自家孙子。 热情之高,徐百忧有点招架不住。幸好小胖墩发起新一轮的嗔唤,她借着给摇摇车投币逃过一“劫”,就势又赶忙去后备箱卸礼物。 顾氏阿婆见东西不少,招呼一个店员过去帮忙,自己也闲不住,一趟趟往返帮忙。 徐百忧实在过意不去,拿出两盒松茸和一盒三头干鲍鱼,以表感谢。 老人家推拒几下收下了这份心意,把徐百忧送上车,还拉着她的手,嘱咐她有空一定要去超市楼上的家里坐坐。 难得遇到合眼缘的年轻人,车都走远了,顾氏阿婆仍留在原地,朝徐百忧挥手。 就这样,礼物有所托,徐百忧又不必与家人面对面。 一举两得。 回到酒店不多时,外公文青山便追来电话责问,到家了也不敲门,简直不像话。 徐百忧无奈,只能搬出同样的理由,还说自己已经在回程的路上。 她不是不想见外公,只是对见与外公同住的大舅文执方有顾虑。 认亲那天,虽然与大舅文执方见面不到五分钟,他就借故离开,徐百忧仍能明显察觉出,大舅,包括大舅一家,都不喜欢她,很不喜欢。 试问,正值棚户区改造测量评估的关键时期,谁会喜欢一个突然从天而降的侄女呢? 多一个人,意味着要多分出一份赔偿款,文执方会有想法也是人之常情。 更何况,徐百忧三岁就被拐卖,二十多年杳无音信,完全像个陌生人。 文家重新接纳她不难,难的是重新培养出亲情和感情。 血缘关系说起来抹不掉割不断,但有时候真的很脆弱,需要时间的供养,你来我往的共处才能得以维系。 徐百忧明白自己的出现不是时候,如果早知有棚户区改造这一说,她宁愿装作一无所知,也绝对不会回盘河认亲。 其实,徐百忧自懂事起,早已经斩断寻亲的念头。没有什么原因,就好像是老天爷替她做的决定。 要不因为这是好姨婆临终前唯一留下的遗愿,徐百忧也不会违背自己的意愿,展开寻亲动作。 三岁几乎没有任何记忆,提供不了有用线索,寻亲无疑于创造奇迹。 徐百忧只给自己三年期限。想不到就在过去两年多的时候,奇迹真的发生了,似极好姨婆在天之灵的保佑和庇护。 她对这个奇迹深信不疑,于是很快便和外公文青山一家见了面。 久别重逢,并没有出现电影里演的那样喜极而泣,动人至深。 徐百忧没哭,外公文青山也没有,只是抱着他失而复得的外孙女,久久不撒手。 现在想来,徐百忧觉得自己当初决定见面,的确有些草率。 与其说是一家人的团聚,不如说是一个外来者的打扰。 徐百忧有自知之明,文家的门能少进就少进,不进最好。 大舅文执方一家对她的不喜欢摆在明面,小姨文执秀则显得世故的多。 徐百忧心里很清楚,一周前那通给她介绍男朋友的电话,小姨文执秀的动机不单纯。她没有拒绝,只是出于礼貌,也不愿多想。 这不,当距离儋城市区三十公里的时候,文执秀的电话打来了。 照例是容易令人产生热情假象的大嗓门,先责怪徐百忧不拿自己当一家人,接着很快问起她和高孟阳的进展。听说要下周六才第一次见面,文执秀还有点不高兴,埋怨年轻人办事怎么拖拖拉拉。 徐百忧没解释,以“正在开车”为由,结束通话。 旁边周嘉璇三瓜两枣地听到几句,笑道:“我说你怎么不让我给你介绍男朋友,原来已经有安排了。没关系,如果对方条件不合你意,你告诉我,我给你介绍更好的。” 第21节 徐百忧正想拒绝,手机又响了,这次是胡云旗。 但听那边道:“徐百忧,我好像把你的野男人打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聪明如你们,应该不难猜到顾氏阿婆的孙子是谁吧。 …… 下章预告: 医生护士紧张兮兮追着移动病床跑的时候,还好奇地向胡云旗打听,这是哪位重要人物。 胡云旗的回答相当智慧。 他说,我的爱人同志。 第16章 第十六章 周嘉璇这次盘河寻人是秘密出行,打着和胡云旗去周边民宿休闲的幌子。 为圆谎,胡云旗势必不能在儋城四处“流窜”,而且家肯定不能回,常有朋友不请自来的公寓也不能回。他还有洁癖,住不惯酒店,星级再高都住不惯。 堂堂精英牙医,更不可能露宿街头,所谓狡兔三窟,胡云旗突发奇想,算计上了徐百忧的家。 谁知道那姑娘心那么大,居然没改密码,简直天助胡云旗也。 这厮多精啊,人大摇大摆坐进客厅,算准时间等她们上了高速,才先斩后奏告诉徐百忧,借她的沙发睡一晚。 原本胡云旗今天中午就走了,打算随便找家咖啡厅混时间。 半道上想起刮胡刀落卫生间忘了拿,他想着反正也要打发时间,便原路返回。 电梯门开,胡云旗迎面遇见贺关,两个人谁都没认出对方。 错身而过,谁也没多看对方一眼。 俩钢铁直男,对同性不感兴趣,各走各路该干嘛干嘛。 结果—— 一个大男人趴在单身女性家门前输密码,是个人都会提高警惕,何况是贺关。 他撤回跨进电梯的腿,箭步冲过去,“喂!你干什么?!” 一个大男人突然大呼小叫出现在身后,是个人都会吓一大跳,何况是胡云旗。 他平时有健身的习惯,得空还喜欢打打泰拳。 被吓之后,反身抡出砂锅大的拳头,属于应激性生理反应。 贺关的嘴角当时就流血了,脑袋晕了一晕,竟然把胡云旗认出来。 是那个当他面拽走徐百忧的白大褂! 卧槽,早看你不顺眼了,还敢打我! 贺关愤懑想着,不甘示弱的拳头紧接着也挥了出去。 两个人就此扭打在一块,战况激烈。 地势有限,拳脚无眼。 胡云旗是无意间打中贺关带伤的右侧腰的,没想到他如此不堪一击,居然大头朝下晕了过去。 衬衫浸湿见了血,胡云旗才灵光乍现,终于也把贺关认出来。 我靠,这好像是徐百忧半夜带去诊所的那个野男人! 胡云旗顿感大事不妙,赶紧给徐百忧打电话。 一个医生不可能分辨不出晕和死,胡云旗夸大其词,主要是催徐百忧快马加鞭往回赶。好让他尽快救人,免得过早暴露行踪露馅。 估摸着徐百忧那边下高速,胡云旗这边才把人拖进电梯,运上车,拉回自家的私立医院。 * 伤口感染加外力重击,贺关这一晕,晕的有点久。 过程中,他享受了一次全程开绿灯的危重病人待遇。 医生护士紧张兮兮追着移动病床跑的时候,还好奇地向胡云旗打听,这是哪位重要人物。 胡云旗的回答相当智慧。 他说,我的爱人同志。 这个爆炸性的消息,不到十分钟便传遍胡氏医院的每一个角落。 然后再五分钟的时间,顺利传进胡院长的耳朵。 又一个五分钟后,所有人都看到太子爷火急火燎往院长办公室赶。 门一关,里面乍然响起胡院长的暴喝,以及噼里啪啦摔东西的声音…… 顶楼院长办公室里的人伦大战尚未结束,下一层vip病房里,胡云旗的爱人同志已经享受到了最高规格的全科会诊。 甚至整形科室的主任医师也被传召过来。 本着“没有最完美只有更完美”的服务理念,把贺关从头到脚观察一个遍,主任医师实在找不出需要动刀的地方,迫于病患身份,又不能不给会诊意见。 于是主任医师大笔一挥,写道,建议进行私密处紧缩整形。 仿佛感受了不是恶意胜似恶意一般的善意,昏迷中的贺关不自觉地菊花一紧。 * 可能考虑到再不醒菊花难保,贺关悠悠转醒的时候,徐百忧正好走进病房。 对上她春寒料峭的眉眼,贺关心情复杂,羞怒交加。 怒的是没打赢胡云旗那逼货,羞的是再次以弱鸡的形象出现在徐百忧面前。 三五分钟的时间里,两个人彼此都不说话。 徐百忧居高临下地凝视贺关,即使面对面,她仍无法读懂他的思维行为方式。 怎么会有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呢? 贺关被她盯得心里发虚又发软,没来由地体验到,一种近乎于当众赤身裸体的羞耻感。 他一点一点扯高被角,讪讪且弱弱地说:“我痛……” “痛也活该。”徐百忧完全不吃他这套,反问,“贺关,你是不是嫌伤口好的太快,非得找点事折磨自己?” 贺关委屈,小声控诉:“是他先动的手。” “喂喂喂,怎么恶人先告状呢。”不知何时出现的胡云旗耳力超强,他抄着手靠着门,“你不先装鬼吓我,我能动手吗?” 不等贺关发飙,徐百忧先转过身朝门口走去,语气更加严厉,“还有你,胡云旗。” 贺关大喜,以为徐百忧要替自己伸张正义,预先顶起下巴,摆出一副“老子有人撑腰”的跋扈模样。 想不到徐百忧却对胡云旗说:“谁准你先斩后奏住进我家的?” 贺关听得一愣。 胡云旗也是一愣,狡辩,“谁让你不换密码的。” 徐百忧面容清冷,一字一句道:“我以为但凡要点脸,都不会闯过一次空门,再闯第二次。” 被讽不要脸的胡云旗哑口无言,就听病床那边传来幸灾乐祸的刺耳笑声。 火上浇油嗞啦响,胡云旗越过徐百忧,看向贺关讽刺道:“我说你个手下败将笑什么笑,真觉得自己好的太快,没被打够是吧?” “你!”贺关狂怒,嗖地跳下床,“之前不算,有本事再来呀!信不信老子把你打到生活不能自理!” 胡云旗笑,“你再张牙舞爪,很快生活不能自理的就是你自己。” 贺关嘴角一带,笑得更嚣张,“老子哪怕生活不能自理,照样不耽误收拾你。” “别只会吹牛,我现在站这儿,来,来收拾我。” 胡云旗两手摊开,欠欠地挑衅。 “卧槽,老子今天非弄死你不可!”贺关哪受得了这份刺激,伸手就要拔输液针。 “贺关!”徐百忧回头一声低喝制止他,又凌然看回胡云旗,“你能不能出去找点事做,不要在这里添乱。” 胡云旗偏不,双手交叠抱着胸,“我没事儿啊,闲得很。” “真没事?”徐百忧见招拆招,不疾不徐,“不去问问你的准未婚妻有没有……” 话不用讲完,胡云旗已经举手投降,“我走,我走行了吧。” 身子都转过去了,他又把头拧回来,冲着病床上耀武扬威的贺关道:“看在徐百忧的面子上,我送你就医的车马费就免了,记得补交医药费。也不多,一两万吧。” “老子不用你看她面子!” 太特么不爽,贺关还没出口成脏,已经被走回病床的徐百忧用眼神镇压。 “躺回去。”她仍面有愠色,“我有话问你。” 贺关乖乖照办,嘴上依旧不饶人,“你这交的是什么烂朋友,叨逼叨屁话那么多。” 徐百忧扯开差点被他压到的输液管,冷声,“没你话多。” 贺关:“……” 躺下去,先给徐百忧一个拒绝交流的后背。 幼稚到死的贺关心想,嫌我话多,从现在开始不论你问什么,我都不回答。 徐百忧对着他的后背,直接问:“为什么去我家找我?” 贺关不理。 “为什么不提前发微信?”等了几秒,徐百忧又问。 贺关鼻子里哼气拽上天,还是不理。 徐百忧抿抿唇,“为什么已经把自己弄进医院了,你还这么逞强?” 贺关像个叛逆期的少年一样,很无所谓地嗤了一声。 “好的,我知道了。”事不过三,徐百忧转身就走。 第22节 她穿平底帆布鞋,走路几乎没有脚步声。 贺关等了半天,耳朵竖成天线,也没接收到徐百忧的声音。 一翻身,哪还有她的人影。 贺关急了,不管不顾地冲门口嚷嚷:“徐百忧,我一个字没说,你知道什么啊知道!你要不嫌我话多,你这三个问题,我能一直聊到见明天早上的太阳!” “我嫌你话多,你就不说话。”徐百忧守在外面没走,听他开口才重新现身,“我要嫌你烦,你是不是会彻底从我视线里消失?” 见到人回来,贺关不禁脸上挂笑,再一听她第二句话,笑容一僵,脸又垮下来。 “你嫌老子烦,老子要脸,肯定有多远走多远。”他硬声硬气地回。 徐百忧没跟他闲扯,“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贺关嘴快,“没事不能找你?” 要脸的贺关没脸承认自己对徐百忧的矛盾情感。 真问他去找她干嘛,他自己也答不上来。 “你去哪里了?”贺关欲盖弥彰地岔开话题。 “盘河。”药剂滴的有些快,徐百忧绕过病床。 “盘河?”贺关愣一愣,奇怪地问,“你去盘河干什么?” “转转。”徐百忧调节着流速滚轮,随口答。 一听就没说实话,贺关不满,“从儋城到盘河开车最快也要五个钟头。你吃饱了撑的,跑那么远转。” “对,我吃饱了撑的。”徐百忧放下调节器,无波无澜地看向贺关,“我还吃饱了撑的跑来医院看你脸色。” “我……”贺关语顿,收起臭脸,老老实实不再多话。 徐百忧把电视遥控器扔给他,离开病房找值班护士了解他的伤势。确定不需要住院,只需要按时输液,定期复查,徐百忧又回到病房。 贺关单手枕在脑后正不停换台,见人回来,电视一关,坐了起来。 “我以为你走了。”他说。 徐百忧:“打电话,叫你朋友来接你。” “手机没电了,你的借我用用。”他扯谎。 徐百忧直接掏出手机解锁给他。 贺关先拨出三毛的号码,一接通立刻暗搓搓挂断。他知道,只响一声的陌生号,三毛肯定不会回拨。然后假模假式地把手机举到耳边,好像在等对方接听。 最后把手机还给徐百忧,贺关面不改色地道:“没人接。” 戏做得很足,徐百忧没起疑,“输完液,你自己打车回去。” 贺关:“……” 大失所望,他躺倒回病床,忿忿扛起被子罩过头顶。 真他妈没同情心,见过冷血的女人,没见过她这么冷血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预告: 送上门的报复机会,贺关怎么可能错过。 他如同“狐狸精”上头,夹紧臀部娇羞一笑,故意问:“阿姨,我们什么关系,你还看不出来吗?” 第17章 第十七朵花 徐百忧离开胡氏私立医院,没有开沃尔沃。 带走自己的私人物品,她把车留在停车场,钥匙留在导诊台,微信通知胡云旗自己去取。 四点多钟,时间不早不晚。明天要上班,她回家拿了车钥匙,又赶去4s店提自己的车。 那天把车送过去前,未免产生不必要的误会,后座下面的血迹是徐百忧亲自清理的。 弓着腰趴在车里忙乎时,她就忍不住想,贺关那男人不仅眼神坚硬,血也硬。像一钉一铆砸进去的一样,费了她半天劲才清理干净。 而那一晚的惊心动魄,此刻在徐百忧的车里已再找不出一丝痕迹。 但愿以后他好自为之,能收着点自己的臭脾气,不要不分场合地怼天怼地…… 思及此,徐百忧发觉自己又犯了一心二用的老毛病。 她当即斩断旁逸斜出的心思,重新回归注意力专注于开车。 没开多远,手机弹出一条胡云旗的语音微信。 徐百忧没立刻听,等车开到交流道等红灯,又有三条语音催命似的,争先恐后冒出来。 “徐百忧,你招惹的到底是什么祖宗啊!!快快快,快给我回来把人领走!!” “你人在哪,回个信啊!再不来,我快要被我爸宰了!血溅长空!人伦惨剧!” “不用来了,已经宰了。” “有事烧纸……” 从咆哮到气若游丝,胡云旗完成了很有层次感的情绪递进。 徐百忧听的一笑,绿灯左转,驶向胡氏私立医院方向。 一次次见识过贺关惹是生非的本事,现在无论发生什么,徐百忧都不会觉得意外。 * 如果徐百忧抱持着这么乐观的态度,那她很可能会被贺关又一次刷新认知。 时间倒推大约半小时前。 胡云旗的母亲胡太结束和贵太太们的下午茶局,正好顺路,转去医院找胡院长吃晚饭。 胡太临时起意没通知任何人,平日行事低调,医院里认识她的员工也不多。 进电梯时,胡太还是面如三月春风,等再出来,就变成了寒冬腊月结的冰。 电梯里,有小护士议论太子爷最新鲜出炉的劲爆八卦。胡太跟吃瓜群众似的,一字不漏听得清清楚楚,不生气才怪。 随着儿子即将迈入而立大关,胡太最近两年越发替儿子的婚事着急。 安排相亲只是标配,胡太隔三差五还会去胡云旗公寓做突击检查。 更年期妇女容易焦虑,容易控制不住的胡思乱想,胡太便是个中典型,就怕搜出半大小孩管她叫奶奶,或者搜出大老爷们管她叫妈。 怕什么来什么,一听儿子有了爱人同志,那还了得! 胡太气到晕头转向,根本想不起找老公儿子问清楚,抓起小护士的手,非要人家带她去会会那只“狐狸精”。 本来只是胡云旗自作聪明闹的误会,只要当事人配合,很容易解释清楚。 坏就坏在,当事人不但易燃易爆炸属性不稳定,而且锱铢必较不隔夜。 在胡太找上门来之前,贺关已经从给他抽血的整形科护士口中,得知了自己的新身份。 士可杀,性取向不可辱,菊花更是神圣不可侵犯。 贺关正恨得牙直痒痒,胡太气势汹汹冲进来,“你和我儿子究竟什么关系?!” 送上门的报复机会,贺关怎么可能错过。 他如同“狐狸精”上头,夹紧臀部娇羞一笑,故意问:“阿姨,我们什么关系,你还看不出来吗?” 演技不够颜值凑,旁人信不信不重要,总之胡太是信了。 泪奔至楼上院长办公室,胡太掐着老公脖子,逼他斩立决“棒打鸳鸯”。 胡云旗给徐百忧发第一条语音的时候,四个人正在vip病房里当面对质。贺关有意越描越黑,胡云旗百口莫辩,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发第二条语音的时候,胡院长已经开始到处找刀。 第三条语音,胡太一通电话打给周嘉璇父母,约订婚日期。 第四条语音,周家御用大师掐指一算,下月初六大吉,宜嫁娶。 这下可好,在贺关的神助攻下,胡云旗即将成功地把自己玩进婚姻的牢笼。 徐百忧听完来龙去脉,只有两个字祝福他,“活该。” “早知道让他一直晕你家门口,我绝对不管。” 灰头土脸的胡云旗十指死死抠着门框,再三劝自己不要冲动,对徐百忧道:“趁我拉你的野男人同归于尽前,赶紧把人弄走!不要让我再见到他!!” 下达最后通牒,胡云旗气急败坏地走了。 徐百忧站在半掩的病房门后,不禁反思,她是不是对贺关有些过于仁慈。 两个人非亲非故,没理由帮过他一次二次,还要帮三次四次。 心里一犹豫,脚步变迟疑,徐百忧顿在原地。 忽然间,门从里面被猛地拉开,贺关攥着手机,像一阵寒意烈烈的急风,从徐百忧面前一闪而过。 下颌紧绷,神情肃杀。 “你去哪儿?”徐百忧下意识叫住他。 “不用你管!”贺关头也不回,语气很硬。 话音刚落,他又折回来,不由分说拉起徐百忧的手往前走。 徐百忧不明白他想干什么,拖着步子使劲挣扎。 男人力量强大,稍稍用力便把徐百忧拽到身侧,手臂顺势而下,箍紧她的腰。 “你到底想干什么?”徐百忧有些恼,眼角凝霜瞪向他。 “心情不好,你陪我喝酒。”贺关根本不与她对视,只顾半搂半抱强迫她跟上自己的脚步。 “贺关,你不要太过分!”整个人被陌生的,强悍的男人气息笼罩,徐百忧恼羞成怒,“放开我,我自己会走,不然我哪也不去!” “不放,你才不会听我的话。” 贺关按开电梯,把人推进去,紧跟着上前一步,将徐百忧固定于轿厢壁和双臂之间。 第23节 他身量高,稍抬视线便轻而易举避开徐百忧的瞪视,“我没骗你,我是真的心情不好。” 声音闷闷的,顿了会儿,又补充一句,“不好到你不看着我,我可能又会找人打架。” 说完,右手扣住徐百忧的后脑,往下的力道迫她低头,然后将自己的下巴抵在她柔软的发顶。 知道自己眼里冒着想杀人的凶光,贺关不愿让徐百忧看见。 只差一寸就是投怀送抱的姿势,太过亲密令徐百忧浑身不自在。 她逃脱无门,只能用双手艰难顶住他坚硬的胸膛,隔开彼此都有些剧烈的心跳。 “我不喝酒。”被牢牢困住,她的声音也变得闷闷的。 “你不喝,我喝。”似乎感觉到缕缕清凉穿透胸口直抵心脏,贺关对着轿厢壁漾开一抹浅笑,“徐百忧,我不喝醉,不会给你添麻烦。” 你给我添的麻烦还少吗?徐百忧暗忖着,没有讲出口。 “不过话说回来,我酒品还不错,喝醉了顶多……” ——搂个大胸妹睡一觉。 话音戛然而止,贺关不好意思讲出后半句话。 他现在只想搂住眼前人,但不敢。 他们才认识几天,连贺关自己都宁愿相信,他对徐百忧动的是邪念,而不是动了情,动了心。 最好是邪念,千万只能是邪念。 * 夜幕低垂,灯火潺潺。 由贺关指路,两个人来到一家主营热炒的路边摊。 夫妻小店,只穿着件背心的老板负责颠勺,灶台架在店门口,高炉旺火。 老板娘负责点菜上菜,麻利穿行在畅饮畅聊的食客们中间。 烟火气息弥漫,市井风情浓厚。 贺关不近不远地朝老板挥手,比了个不用招呼的手势,带徐百忧坐进一张两人小桌。 小店生意兴隆,翻台几轮,桌面有些油腻。 贺关怕徐百忧嫌脏,离座找老板娘要块抹布,水龙头下搓净绞干,拿回来仔细擦拭桌面。 见惯了他的粗线条,徐百忧没见过他细心的一面,不由地一直盯着他看。 感受到徐百忧的目光,贺关勾唇,“老子勤快吧?” 徐百忧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擦完桌子,老板娘过来接了抹布,笑吟吟地多看了两眼徐百忧,对贺关道:“想吃什么随便点,今天嫂子请客。” “酒请吗?”贺关笑问。 老板娘爽快,“请啊,酒管够,你们想喝多少喝多少。” “不用,我们不喝酒。”徐百忧适时插进话,同样面带微笑。 “不喝?”老板娘没了准数。 贺关与徐百忧对视一眼,忍了忍瘾头,干脆道:“不喝。”又说,“嫂子,菜你也看着上吧。别上多了,她饭量小。” 老板娘笑着点头,“明白,明白。” “你怎么知道我饭量小?”等只剩他们两个人,徐百忧不解地问。 “那天吃拉面,你没吃完。”贺关用脚勾过张塑料凳,把右手撑上去支起腰。 徐百忧:“伤口又疼了?” “没事。”他毫不在意,帮徐百忧涮餐具以此转移注意力,“这几天这么折腾都死不了,肯定没事。” “我来吧。”徐百忧从他手里接过碗筷。 两人的指尖有一瞬间的触碰,贺关情绪不明地笑了一下。 “徐百忧,你不是医生,到底是做哪一行?” 徐百忧忙着手里的活儿,没抬眼,“和尸体打交道的行当。” 贺关一乐,“这么巧,我也是。” 标本师的圈子窄,哪有可能是同行,徐百忧以为他开玩笑,没有接话。 贺关点根烟,透过蒙蒙烟尘望去对面的她,“徐百忧,你是不是瞧不起我,所以也不拿我当朋友?” “不拿你当朋友,我不会坐在这里。”徐百忧停下动作,“贺关,我再讲一遍,我没有瞧不起你。” 贺关似信非信地轻轻嗤笑,取下叼在嘴角的烟,“如果我说我坐过牢呢?”不等她反应,他抬手指去灶台后忙碌的老板,“他是我狱友,比我早一年释放。我们都关在儋西监狱。” 只一抹讶色转瞬即逝,徐百忧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像是故意要吓唬她,贺关不紧不慢地接着又道:“儋西监狱知道吗?顺着宁夏街一直往西走,走到太平镇,随便找个人打听,都知道儋西监狱在哪里。监狱旁边还有个采石场,只有表现好的犯人,才有资格被派去干活。” 有些话,即使不用酒精加持,只要起个头,也能源源不断讲下去。 男人臭拽着脸,架着烟,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在摆酷撩妹,讲情话。 徐百忧听不懂,“你想说什么?” “怕了吗?”贺关嘴角噙笑,眸底却是无尽的深,吐纳着烟雾道,“我不是什么好人,真的。” 徐百忧的脸色也沉了下来,“所以呢?” “所以,你不会想和我的做朋友的。”贺关笑意不改,笃定,又似乎很无所谓。 “好,我明白了。” 徐百忧虽然不明白贺关为什么突然说这些,但她明白,他是在用这些话与她划清界限。 她孤僻惯了,朋友本来就少的可怜,多一个少一个有什么关系。 川渝家常的热菜上桌,香气四溢,卖相诱人。 徐百忧仿佛无事发生,“吃饭吧。” 她越是平静,贺关越是心里翻腾。 到底她该作何反应,自己才会满意,贺关不知道。 妈的,老子又不是没睡过女人,没什么可舍不得的。 贺关丢掉烟蒂,上脚踩灭,端起碗筷埋头吃起来。 分秒必争的吃法,牢里养成的习惯,多少年都改不了。 一顿饭吃的气氛滞重,贺关胸口堵闷,早早撂下筷子,走去路边和暂时闲下来的老友闲聊。 一个抽烟,一个拎着瓶啤酒。 老友对嘴吹喝口酒,朝徐百忧的方向瞄了眼,问:“你朋友?” 牟北方低头抽烟,鞋底有一下没一下地磕着马路牙子,“算不上。” “是,也不像能和咱们这种人做朋友的人。” 贺关扯扯嘴角,没说话,侧目望去那边的徐百忧,慢慢悠悠还在吃。 穿着随意,还扎了个马尾,看背影像学生。 贺关蓦地想起小时候,他有事无事,最喜欢拽前桌学习委员的马尾辫。 小女生长什么样,他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拽疼了她会哭,眼泪汪汪地回头瞪他。 徐百忧像朵带刺的花,应该不知道什么叫掉眼泪吧…… “兄弟,”老友拐他胳膊,“你也老大不小了,遇到合适的就赶紧结了吧。” 贺关抓回飞远的心绪,挑起眼梢,“你给我找个合适的?” “我找的你肯定看不上。你小子从来不缺女人喜欢,早挑花眼了。”老友干掉最后一口啤酒,“得,你去吃饭,这顿记得算我的。” “谢啦。” 老友背对贺关挥挥手,哼着不成调的小曲走回他的三尺灶台。 夜风徐来,指间猩火忽明忽昧。 贺关将没抽完的半截烟弹进垃圾箱,又站着吹了会儿风,再回到原位,徐百忧也吃得差不多了。 满桌的菜消灭大半,他有点意外,“还挺能吃。” 徐百忧用纸巾揩着嘴角,“好吃。” 因为吃过辣,她额间沁着一层薄汗。 面色红润,嘴唇丰盈,表情如常清清淡淡,却是一种染了尘世烟火的美。 贺关别开眼:“走吧。” 从兜里摸出两张红票子,压在盘子下面。 徐百忧的车停路边,贺关不声不响要过马路坐公交,徐百忧伸手拦下他。 他蹙眉,不明白她的用意。 “你请我吃饭,我送你回家。”徐百忧按开中控锁,“不做朋友,最好也不要欠下什么。” 贺关单手抄着裤兜,眸色幽幽,似笑非笑,“我欠你的,怎么算?” 徐百忧拉开车门坐进驾驶位,“让我送你回去,我们就两不相欠。” 贺关摇头,“算了吧,没意思。” 他帮她关车门,门关到一半,徐百忧突然张开手臂伸了出去。 辛亏贺关手疾眼快一把拉定车门,否则她那小细胳膊,非断了不可。 “你他妈不要命啦!”贺关吓得脸都白了,吼得特别大声。 徐百忧反而神色如常,自己把车门关上,系好安全带,然后抛出两个字,“上车。” 贺关愣过好半晌,吊着口恶气上不去下不来,一巴掌拍响车顶,“算你狠!” 第24节 重新上路,依旧是由贺关指引方向。 但他没有让徐百忧把车开到“寿蚨”门口,而是提前下了车。 两个人谁也没说再见,贺关更是走得决绝,头也不回,高大背影渐渐没入夜色之中。 徐百忧静静坐在车里,目送他走远。 她需要为自己的苦肉计找一个解释,也需要为自己的固执寻一个由头。 归根结底,可能源自于她心底那点似有若无的怅然。 徐百忧没有给自己更多时间去分析这份怅然的成色,调转方向,原路返回。 * 路口处,僻静阴暗。 一辆白色轿车仿佛幽灵一般忽然出现,不疾不徐地跟上了前方的黑色轿车…… 作者有话要说:  是不是有点悬念了? 下章预告: 贺关拿起手机,拨通了上面的号码,“喂,我是贺关。” 那边短暂静默后,响起一道矜骄到有些刻薄的女声,“你终于舍得联系我了,贺关。” 第18章 第十八朵花 “寿蚨”能承包下三医院的太平间,靠的是江茹玉的人脉和手段。 那晚发生的火并,江茹玉虽然不在场,但停车场四周均安装有医院自用的摄像头,对她而言,调取现场监控录像并非难事。 只需找个遗失重要物品的理由,再打点关照一番,江茹玉便坐进了三医院的中控室。 贺关钻进黑色轿车的一幕,被停车场出口附近的摄像头实时捕捉。 江茹玉得到的唯一线索是车牌号,不过车主信息属于个人隐私受法律保护,无法进一步查询。 白天得到线索,晚上就和黑色轿车狭路相逢,江茹玉尾随跟车的决定,几乎没有任何犹豫。 她对车主的好奇,已经迫切到了必须强行介入的地步。 十字路口,信号灯切换,红灯亮起。 本已缓缓减速的白色轿车,突然往前一搡,怼上前方黑色轿车的屁股。 江茹玉抓起手机,推门下车,敲响黑车驾驶位的车玻璃。 车窗落下,露出一张素面朝天女人的脸。 尽管女人看女人往往更为挑剔,但江茹玉对她的第一感觉仍是漂亮,过目不忘的漂亮。 等女人下车,江茹玉摇晃着手机,表情慌张且充满歉意,“抱歉,抱歉,我光顾着接电话,没注意变红灯了。” “没关系,我先看看。”徐百忧说着走向车尾。 打开手机电筒照明,两辆车虽然首尾贴的瓷实,但刮蹭不算严重,目测也没有变形。 徐百忧拍完照,按处理流程对江茹玉说:“你也拍两张,明天我们去交警支队做责任认定。” “不用那么麻烦了吧,是我的全责。”江茹玉弯下腰仔细检查后,又道,“问题不大,我觉得也没必要找保险公司定损。” 徐百忧:“你的意思是私了?” “对,私了省事。”江茹玉指指她的手机,“我们加个微信。你直接把车送去4s店,修理费□□拍照发给我,我钱转给你。可以吗?” 徐百忧不答,面露疑色。 “如果你信不过我,我先把钱转给你,五千够吗?”江茹玉擎着手机,言辞恳切。 徐百忧也不想工作日请假,于是道:“不用了,等车修好我把□□发给你。” 达成共识,两个人扫码互加微信。 徐百忧微信昵称用的是真名,江茹玉默念一遍后,当着本人的面,大大方方浏览她的朋友圈。 一无所获。 也可能是被屏蔽了,江茹玉推测着,看向徐百忧,“我姓江,公司就在附近。而且这里有天眼,我赖也赖不掉。” 徐百忧的微信只用于日常交流,朋友圈从来不玩,没发过一条动态。 她能猜到对方可能产生误会,并没有解释,“我先走了,再见。” 江茹玉忌讳说再见,诚恳地又跟她说了一声抱歉。 一个漂亮的,难以接近的女人,江茹玉在心中敲下定论。 容易勾起男人的征服欲,同时,也容易激起女人的胜负欲。 江茹玉唇角缓缓上扬,她是个生意人,向来喜欢做有挑战的事。 * 新的一周来临,亚洲象标本的制作,依然需要靠连日的繁重加班,向前推进。 徐百忧忙到昏头昏脑,深夜到家洗完澡只想睡觉,总也不记得把金带喙凤蝶标本带去单位。 周五早起进工作间拿东西,她终于想起这事,一上班先把标本交到师傅金怀良的办公室。 已过知天命之年的金怀良是位八旗子弟,嗜茶如命。 讲究却不多,只喜欢用硕大的水果罐头瓶,浓浓地泡上一杯苦丁茶。 逢年过节,四个徒弟没少投其所好,送师傅茶叶茶具。可他一概不收,笑说自己嘴巴不值钱,尝不出好赖,又说这茶杯独一无二,是老伴特意为他准备的。 生活朴素,不追名逐利,金怀良从十七岁参加工作,一干就是近四十年。 前后进博物馆的师兄弟们要么晋升,要么转行,只有金怀良在标本工场里扎了根,一门心思埋头研究、制作标本。 任劳任怨,兢兢业业。 教育四个徒弟,他也常用近两年因推崇工匠精神而被炒热的一句话——人这一辈,只要能干好一件事,就够了。 金怀良身体力行,是一位真正的匠人。 在他面前,四个性格迥异的徒弟,永远都像挑不完毛病的小兔崽子。 大徒弟孙学安于现状,缺乏上进心;二徒弟李政有颗躁动的心,又太不安分;三徒弟熊定方性子绵软,缺乏主见;小徒弟徐百忧呢…… “几个徒弟里,属你悟性最高,做出的标本真实自然,唯独差了点灵动的美态。”金怀良放下标本,从乱糟糟的办公桌上扒拉老花镜,“你做的东西和你的性格一模一样,用你们年轻人的话说,高冷。” 师傅眼光老辣,徐百忧心服口服,点头称是。 金怀良戴上眼镜,“下个月底有场慈善拍卖会,你跟着我去。” 师傅向来两耳不闻窗外事,徐百忧有些诧异,“什么拍卖会?” “有位藏家准备拍卖几件自己珍藏的动物标本。”金怀良端起大茶杯,“其中有两件是我做的,一只藏狐,一只秃鹫。秃鹫的制作你也参与了。” 徐百忧有印象,那时她正式参与标本制作没多久。 制作秃鹫时,她被翅膀上的一对小骨头弄得蒙头转向。怎么也弄不清该怎么搁,又不敢问师傅师兄。实在没辙,她跑到肯德基买了对烤翅,拆解研究半天,才弄清楚。 既然是珍藏,必属精品,徐百忧也想大开眼界,“好的,师傅。要没事,我先出去了。” “等等,有事。” 金怀良喊住她却没后话,低头吹散浮沫,慢吞吞啜饮,一口接一口。 又摘下被蒸汽雾花的眼镜,眯着眼踅摸东西擦镜片。 徐百忧随身带着面纸,抽出一张递去,“师傅,还有什么事?” 金怀良慢条斯理擦着镜片,似乎不知该如何开口。 徐百忧想起那个质疑她以貌取人的高校老师,试探地问:“是不是之前的相亲对象对我的表现不满意,让您为难了?” “我有什么可为难的。”金怀良这话讲出来自己都不信,早被家里老伴唠叨烦了,“你师母嫌我只抓你们的业务,不关心你们的婚姻大事。一把年纪,该操心的不操心,不该操心的卯足力气使劲。她要再张罗着给你介绍对象,你不想去就直说,不必勉强自己。” 徐百忧轻轻一笑,“好。” “忙去吧。我的笔呢……” 铅笔就夹在耳朵上,金怀良不记事东摸西摸,没找着笔倒忽的想起什么,朝门口的徐百忧道:“礼拜天到家里吃饭,你师母给你们做水煮鱼。” “好。” 徐百忧不热衷美食,只对师母独门秘制的水煮鱼情有独钟。 不是从何时起,每两个月去师傅家,吃一顿师母亲手烹饪的家常菜,已成为师徒五人的固定安排。以前,已婚的孙学总会携家带口去赴约,最近两次,他都是独自前往。 现在母亲住院,孙学一直请假照顾,不知老人家病情是否有所好转。 回到工场,徐百忧和两位师兄相约,下班去三医院探望老人。 * 贺关今天也在三医院,确切地说,是三医院的太平间。 近些年来,大多数新建的三甲医院已经取消了太平间的设置。 三医院成立时间早,仍将其保留。 太平间位置设在医技楼地下室,有专门的电梯直通,也可以从大楼东侧的小门进入。 考虑到中国人对死亡的避讳,殡葬公司的收殓车辆,则可以通过地下通道直接开到门口。 太平间内部分前后两个部分,三个房间。 第一个房间是办公室,第二,第三个房间是冷柜室。 自从“寿蚨”承包下这里,办公室值班人员全部换成了“寿蚨”的工作人员。 干这行的人,几乎都需要闯“守太平间”这一关,这是消除对尸体恐惧最有效的方法。 贺关当然不例外。 值白班还好,一到夜里值班,稍有点风吹草动,人称“关三爷”的这位爷照样会害怕。 头几个月,没少做恶梦自己把自己吓醒。后来慢慢适应了,让他在太平间看恐怖片都不成问题。 第25节 成功通关,以贺关今时今日在“寿蚨”地位,已经不需要再值守太平间。 今晚轮到金水值夜班,临时老家来了个初中同学约他玩,他正愁找不到人代班。 放大假的贺关闲人一个,身上有伤没回老家看奶奶,省得她担心。他每天的任务只有输液和睡大觉养伤,白天睡多了到晚上睡不着,索性帮金水值一晚。 夜班时间从晚上九点到第二天九点,一起值班的同事,偷摸溜号,不知道跑到哪里闲逛。 贺关刷会儿手机,肚子饿,锁了铁门出去觅食。 随便找家医院外面的小店,快速解决一碗酸辣粉,贺关又买瓶冰镇可乐,往回赶。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白日里有太阳还不觉得,夜里的风已经展现出深秋的威力,开始往人骨头缝里钻。 贺关不怕冷,里面一件短袖黑t恤,外面仍是旧朽朽的牛仔夹克。 顶着一头被风拂乱的半长发,一张俊脸棱角分明,像个不修边幅的落拓公子哥。 有来往的女性侧目,他就打个响亮的气嗝,故意恶心人家。 等被嫌弃了,他又回过头,故意勾唇坏坏一笑,把人姑娘惹得脸红心跳。 跟恶作剧似的,要多欠,有多欠。 经过住院部楼前的小花园,贺关的无聊小游戏已经玩下去大半瓶可乐。最后见底的仰头喝完,他忽然看见了徐百忧。 人不自觉地停下脚步。 徐百忧今天也穿了件中性硬挺的牛仔风衣,过膝的长款。 照例的阔腿裤和平底鞋。 端坐花坛边,手里举着一包面纸,旁边还坐着个哭哭啼啼的女人。 女人声音不大,但哭得伤心,肩膀一抽一抽的。 贺关站着不动的这一会儿功夫,徐百忧傻傻看着女人哭,没说过一句话,面纸也没送出去。 挺聪明一人,居然连安慰人都不会,真没用,贺关心想。 太平间里没活人,他不能久留,忍不住再多瞅两眼徐百忧,恋恋不舍地走了。 回到办公室,打发时间的游戏不想玩了,找乐子的抖音小视频也不想刷了。 脑海中的窈窕倩影挥之不去,一脸烦躁的贺关把手伸进兜里摸烟。 烟盒带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 自由放飞的字体不算好看,记录着一个手机号码。 这是那天在胡氏私立医院接完电话,贺关随手记下的。 原本烦躁的脸更加烦躁,甚至流露出厌恶之色。 揉烂纸条扔进垃圾篓,贺关盯着那里发了会儿呆,又用脚勾近垃圾篓,从里面翻出纸条。 暗啐一句粗口,像是骂他自己。 抖一根烟,没点。 贺关拿起手机,拨通了上面的号码,“喂,我是贺关。” 那边短暂静默后,响起一道矜骄到有些刻薄的女声,“你终于舍得联系我了,贺关。”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预告: 一门之隔,徐百忧的手一顿,只觉里面声音很耳熟。 没细想,铁门开了,目光撞进一双戾气浓重的黑眸,她与门里的人同时一愣。 第19章 第十九朵花 徐百忧师兄妹三人加完班去医院,时间赶的不凑巧,碰见大师兄孙学夫妻俩吵架。 起因要从icu护工找孙学爱人萧妍打听老人病情说起。 半昏迷中的孙母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人如槁木,枯灯瘦捻一般,随时都有燃尽熄灭的可能。 icu护工经验老道,得知老人时日无多,建议萧妍早作打算。别等人走了,再慌慌张张准备身后事。如果有需要,她可以介绍靠谱的殡葬服务公司。 能稳稳妥妥送老人最后一程,也算是儿女们尽的最后一份孝。 护工的建议不无道理,萧妍便去同孙学商量。 奈何孙学是个大孝子,眼前最听不得这种话。爱人的一片好意送进他耳朵里,就变成了恶言恶语。加之睡不好吃不好情绪不稳定,孙学这脾气发得又急又烈,当众斥责起萧妍。 人在气头上口不择言,一句追一句往上顶。 什么不仁不义,自私自利;什么不晓得心疼老人,只心疼钱;什么没照料过老人一天,还故意咒他母亲死…… 难听的话说干道尽,撂下一句最伤人的——离婚! 好好先生孙学平日里对萧妍百依百顺,猛不丁发这么凶险一通火,她当时就被吼懵了。反应过来辩白两句,再听孙学要离婚,萧妍有如五雷轰顶,哭着跑掉。 师弟妹们见状,只能分头劝,徐百忧追出去开解嫂子,李政和熊定方留下来宽慰孙学。 夫妻之间闹矛盾,有时候真的没有谁对谁错。 要错只能错在,夫妻沟通用错了方式方法。 吵架往往也只是矛盾激化的表象,也许夫妻相处早已出现了嫌隙。 清官难断家务事,徐百忧一个外人,更不便多说什么。 拆开的面纸举了久久,她抽出一张递给萧妍。 “谢谢。”心灰意冷的泪像淌不净似的,萧妍压着湿漉漉的眼角,抽抽噎噎道,“你大师兄天天待在医院里守着老人,女儿感冒咳嗽七八天不见好,他都不问一句。我能怎么办,要照顾女儿要上班,只能紧赶慢赶把手头的工作赶完,请假送女儿回娘家。” 做孝子不易,做孝子老婆也不见得轻省,萧妍同样满腹牢骚和委屈,“女儿病刚好点,我就赶回来帮忙。他说我没照顾老人,对,我是没像他那样寸步不离,可他每天吃的三顿热饭,是谁做的?天上掉下来的吗?他不顾惜自己身体,我替他顾惜,我错在哪儿了?!” 萧妍心里有气,音调越扬越高,句末处腰板一抻,尖声利嗓地质问身旁人。 她知道孙学这个小师妹性子清冷,不可能跟着自己一起数落孙学的不是,只想听几句体己的话。 徐百忧心若明镜却并不擅长此道,默默接过她手中润湿的面纸,又递出一张。 “百忧,让你们看笑话了。”孙学发脾气不讲夫妻情分,可萧妍还要脸要面子,“谁都知道人一旦住进icu,钱就像不是钱似的,一万两万流水一样天天往里扔。我要真心疼钱,我能把女儿的教育基金取出来应急吗?” 徐百忧理解地点点头,“大师兄刚才人不冷静,都是无心之言。” “再无心,也不能提离婚吧。”萧妍绞着面纸,再度眼泛幽怨的泪花,“他妈病情摆在那里,谁都知道撑不了几天。他床前尽孝想不到,我帮他想到,提前打算早做准备,反倒落得狗咬吕洞宾。难道非要等到人走了,才手忙脚乱四处打听吗?” 操办过好姨婆的身后事,徐百忧有发言权,“嫂子,你考虑的没错。” 沉思片刻后,她又说:“大师兄现在力不从心,可以暂时先瞒着他联系好适合的殡葬服务公司。我家人过世的时候,也是通过殡葬公司安排操办的身后事。” “可是,我上哪里联系这样的公司?”仅有的信息来自那位陌生的护工大姐,萧妍心里没底,“icu护工说能给我介绍靠谱的,可……” 人心隔肚皮,现如今哪还有平白无故待你热心肠的人。 萧妍没有言说的顾虑明明白白写在脸上,徐百忧有经验,这个忙不能不帮。 仔细回忆两年多前操办后事的经历,徐百忧谨慎开口:“我知道有个地方,也许能找到殡葬公司的工作人员。” * 贺关一通电话耗光了他所有耐性。 一根整烟辗转揉捏变成碎渣,像他此刻心情的写照,乱七八糟。 办公室铁门外面响起敲门声,他正烦闷,回应很凶:“谁啊?!” 一门之隔,徐百忧的手一顿,只觉里面声音很耳熟。 没细想,铁门开了,目光撞进一双戾气浓重的黑眸,她与门里的人同时一愣。 萧妍从浮肿的双目里挤出打量的光,梭巡两人,“你们……认识?” “不认识。”贺关抢先回答,敛去眼中暴烈。 做这行的,习惯于有所保留。 徐百忧也随即恢复常色,自称病患家属,彬彬有礼地说明来意。 “进来吧。”贺关让开路。 办公室里只有两把椅子,对放在办公桌两侧。 贺关跨和萧妍面对面坐下,徐百忧主动站到她旁边,双手揣进风衣口袋,站姿挺拔笔直。 贺关似有若无地觑她一眼,从抽屉里拿出半旧的软皮工作笔记和中性笔。 “请问是要为哪位亲属办事?” “我婆婆。”萧妍答。 “预计费用多少,有没有什么特殊要求?”他提笔做着记录,问得很直接。 萧妍没概念,咬咬牙,“没有要求,一切都按照最好的办。” “最好的?”贺关放下笔靠向椅背,眉目平展,是工作的沉稳表情,“办丧事可繁可简,我可以马上告诉你最省钱的办法,你要最好的,我可保证不了。这事办起来没上限,再多的钱我们都能帮你孝敬老人。” 贺关的性格不适合做销售,他也没做过。 包裹着漂亮话术的销售手段,固然中听,但不如他这样的干货简单明了。 萧妍大概更适应套路式的销售咨询,有点没了主意,扭脸求助徐百忧。 无意间掠过玻璃窗后阴森的冷柜室,她不寒而栗,赶忙移回视线。 徐百忧接收到她征询的目光,略一颔首,转对贺关道:“你是专业人士,我们希望能听听你的建议。” 两个人平静对视几秒钟,贺关率先抽离。 扫荡满桌的碎烟丝,从烟盒里抖出一根烟,夹在指间。 “做儿女的都想风风光光厚葬老人,多花一分钱,表示多尽一分孝心。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还是建议量力而行。”他说,“风光大葬的后事,我办过很多次,多半是在生前儿女不够孝顺,要么内疚,要么不安。所以,尽孝要趁早,等人过世办得再好,也是给活人看的。有多大能力办多大事,对得起老人,对得起自己,就行。” 花活人钱,办死人事。 这一行做久了,贺关看过太多的世态炎凉,人情冷暖。 话要清清楚楚地讲,钱才能明明白白地赚。 第26节 表达方式符合他一贯的风格,直白坦率。 有些糙,但在理。 刚听不容易接受,萧妍揣摩一阵,感受到了他的诚意,主动咨询起丧葬流程。 贺关有问必答,措词仍是简洁易懂。他没有贩卖廉价的同情心,可客户容易遗漏忽略的细节,每一条都会单独拎出来补充说明。 办公室的白炽灯很亮,浮尘游动。 贺关身体微微前倾,听对方交谈时,手心扣着烟盒,会一下抓起一下再放掉。他自己说话时,会把烟盒立起来,固定在拇指和食指之间,虎口半张。 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筋络起伏。 无意识的小动作,徐百忧看得有些走了神。 没来由地,一句俗不可耐的话浮现脑海——认真工作的男人最有魅力。 可众生万物,谁不俗呢? 徐百忧自问间,不觉抿唇一笑,恰巧贺关也起首抬眸。 两个人的目光又一次在半空中相会。 徐百忧落落大方,笑意清浅却有始有终。 反而贺关似乎很不适应,迅速错开眼珠,听漏了一句萧妍的问话。 “不好意思没听清,你再说一遍。”他抱歉地笑笑。 萧妍微微一怔。 和老公大吵一架头脑混乱,她这才注意到,面前的工作人员长得很帅。 难怪几句话就对他产生信任感,原来颜值即正义。 原本恹恹的坐姿不禁端庄了些,萧妍重复:“我想问,老人家过世以后,是需要我们自己送去殡仪馆,还是由你们负责?” 贺关松活道:“这你就问对人了,我们公司的收殓工作由我专门负责。” 信任感里又平添几分心安,萧妍点点头:“那到时候麻烦你了。” 该咨询的都咨询了,萧妍起身告辞,没给准话。 贺关也没问,递了张公司的名片给她。 徐百忧侧目,白底黑字,“寿蚨殡葬服务有限公司”,下面印有两个手机号,没有标注姓名。 萧妍也疑惑。 贺关解释道:“这是服务咨询的专用号码,没有固定对应的工作人员。接电话的同事,会安排服务专员。名片不用就扔掉吧,留这东西不吉利。” 徐百忧和萧妍闻言对视,不知该说什么。 说他们为客户考量周到,就好像是在承认自己对这一行的从业人员有偏见。 贺关看出她们为难,也不在意,“我送你们进电梯。” 语落起脚,先走去开铁门。 办公室空了约莫一分钟,贺关重新坐回原位。 终于点燃一根想抽很久的烟,烟雾升腾,眼底空茫。 这时,铁门再次被人敲响,贺关第一反应是徐百忧,噌的蹿起来。 人到门口突然定住,重重嘬一口烟,隐现的期待随云气吐尽,又是一副又臭又拽的欠扁样。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预告: 贺关歪着脑袋看她,眸里生火,嗓子眼发干,“徐百忧,老子后悔了。” 接下来就是大量有进展的对手戏。 第20章 第二十朵花 门打开,果然是徐百忧。 “忘东西了?”贺关架起胳膊堵着门,没丁点让人进去的意思。 明知故问,她两手空空,只背个斜跨小包,怎么可能落东西。 “忘了说谢谢。”徐百忧也没进去的打算,“谢谢你的咨询建议。” “不用谢,我也想做成买卖挣这份钱,不挣白不挣。”贺关要笑不笑,故意把话说得很市侩。 谋生之道无可厚非,徐百忧没有多言。 一句“谢谢”并不是非要特意折回来讲,但她还是这么做了。 最初误会过贺关是医闹,后来又把他的实话当成是玩笑话,徐百忧觉得自己对他不够尊重,所以应该郑重向他道谢。 早习惯他爱摆臭脸,徐百忧平平道:“你忙吧,我走了。”还没转身,手先被贺关牢牢攥住,她莫名,“怎么……喂!” 徐百忧想走,可碰上贺关这种混不吝的主儿,哪那么容易。 他用力踢上门,把人强虏进屋,按坐在椅子里。 徐百忧的手凉,他的暖和,半天舍不得松,发狠地握了握才罢休,自己绕过办公桌,坐到她对面。 靠着椅背手臂交叠在胸前,一瞬不瞬地盯视她,眸光深深灼灼。 人呢,负气似的一言不发。 这架势说他绑架也不为过,云里雾里的徐百忧没有轻举妄动。 她面容清寂,同样沉默地与贺关对视,渐渐生出奇怪想法—— 他抓她进来,提神醒脑?还是辟邪驱鬼? 半晌,贺关终于嘴唇阖动缓缓开口:“徐百忧,你对我笑一下。” 徐百忧:“?” 她明白了,是抓进来给他解闷的。 “笑一下,笑一下,我放你走。”贺关嗓音低沉,哄人的语气,隐约透着一丝哀求的味道。 徐百忧不说话,也没有照办。 觉得他像在耍猴,耍猴好歹还会配根香蕉。 不过,谁耍谁真不一定。 贺关此刻脑子里塞满了先前她的那一抹浅笑,昏昏涨涨,只想她再对自己笑一次。 那个瞬间太美妙,在封闭的地下室里,居然看见了一轮皎洁的月亮。 银辉清寒,却让人心口软软塌下去一块。 贺关魔怔了,蛊惑一般,“徐百忧,笑笑吧,你笑着好看。” 徐百忧清醒得很,完全不受干扰,“你又不是我朋友,我对你笑,我岂不是在卖笑。” 贺关:“……我不给你钱。” “……”徐百忧想打人,实话实说,“我笑不出来。” “我帮你。” 贺关腾地跳起,两步路都懒得绕,单手支撑侧身翻过办公桌,直接坐到徐百忧面前。两条大长腿置于她身侧,大大敞开着,形成两道极具占有意味的人肉屏障。 徐百忧欲起身,被他摁住肩膀压回去,想说话,又被他捏住脸颊往两边拉扯。 不耍猴,变成摆弄洋娃娃。 徐百忧眼射厉光,贺关视而不见照玩不误,自己先为自己的杰作乐开花,“我说吧,好看的。” 他手臂结实,硬得像两根铁棍,徐百忧扒不下来。 她忍了又忍,没对他受伤的部位下手,抬起脚使劲踹他小腿。 依然踹不动。 她人虽瘦但有些力气,皮肉之痛竟带来一种别样的情趣。 贺关忍不住想,如果在床上她也能张牙舞爪这么带劲,他一定更带劲。 动了绮思心念走偏,下手开始失去分寸。徐百忧皮肤白嫩,等贺关回过神松开魔爪,已经在她两边脸颊留下严重泛红的指印痕迹。 “贺关!你多大了,幼不幼稚!”徐百忧旋即起身,怒目圆睁低吼他一句。 贺关怪心疼的,伸出手,“我帮你揉揉。” 徐百忧避之不及,“离我远点!” 讪讪将手背到身后,贺关小声埋怨,“你要听我话,我也不能把你脸掐红。” 她瞪他,“恶人先告状。” “我也没说我是好人啊。”贺关抵赖,见徐百忧冷着脸要走,又一把拽住她手腕,低声下气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就想看你对我笑。” 徐百忧不理,挣开他,径直走向铁门。 贺关追的快,眨眼间,已经把她禁锢在门板上。 男性的坚硬和女性的柔软,只差一毫厘便紧密相贴。 这之间,全是如暗潮般涌动的暧昧,难以言明。 贺关歪着脑袋看她,眸里生火,嗓子眼发干,“徐百忧,老子后悔了。” 徐百忧眼睫低垂,没吭声,谁知道你后悔什么。 “老子还是很想和你睡。”贺关故意用前胯顶她小腹,动作下流,脸却跟犯别扭的小屁孩似的,“你越瞧不起老子,老子越想和你睡。” 徐百忧穿着件v领针织衫,不薄不厚,能明显感觉到他身体的原始变化。 他确确实实不是小屁孩,是个身强体健,雄性荷尔蒙蓬勃的男人。 她不敢动,心跳开始变快。 “你是我第一个想睡的女人。” 第27节 贺关也只是任由自己的欲望欺近她,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盯着她微微颤动的睫羽,他喉结滚动,又生出一股求而不得的怨恨,口气不自觉地变凶,“我以前的女人都是倒贴的,老子愿意睡就睡。只有你,徐百忧,我好声好气问你愿不愿意,被你嫌弃,还贱了吧唧的一次二次去找你。再折腾下去,老子都快瞧不起自己了!” 徐百忧身体紧绷,冷冷睨了他一眼,又把眼皮压下去。 “你说怎么办吧。”指关节轻蹭被自己掐红的脸颊,贺关像推卸责任一般道,“我是没招了,要不你跟我睡一次,兴许我就再也不稀罕你了。” 男人真要在性冲动的驱使下做起恶来,女人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任其宰割。 尽管心跳已经乱得没有章法,徐百忧仍维持着表面的镇定,“好,我答应你。但这里肯定不行,约个时间去我家吧。” 贺关愕然一愣。 没想到她能如此爽利的答应。 “你,你以前交过男朋友吗?”莫名有点犯怂,他磕巴着问。 “没有。”徐百忧坦然。 “也没有过男人?” “没有。” “从没做过??” “没有。” “……” 一连三个干脆的“没有”,感觉像被徐百忧强了三次,贺关人萎了,小兄弟也开始疲软鸣金收兵。 徐百忧漂亮得像朵花,他从没想过,这朵花居然是原装未开封的。 那个词怎么说的来着,冰清玉洁。 是否真的敢睡徐百忧,贺关本来就不太确定,现在知道她还是个处,更不太敢了。 松开她,贺关又开始后悔,就算睡不成,刚才堵着她亲两口,解解馋也好啊。 闷头闷脑地坐回办公桌,他抓起烟盒又丢开,把破笔记本翻得嚓嚓作响。 逃过一劫,徐百忧背靠门板,缓缓吐纳着太平间里有些凉的空气,找回呼吸的正常节奏。 她能大略猜到,贺关是被自己的处女身吓退的。 女人宝贵的东西,往往会令男人感到害怕,但未见得是所有男人。 如果贺关这时候变得更兴奋,反而会令徐百忧厌恶。 他退缩,至少证明他没那么坏。 擦枪未走火,满室寂静,女人不看男人,男人也不看女人。 “你还不赶紧跑?”贺关忽而抬起头,薄唇凉薄讥讽一笑,“不跑,难道真想和老子睡?” 徐百忧不说话,有些青白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像冬日里最寡淡的天气。 “走吧,走吧。”贺关挥手撵人,“你放心,漂亮女人多的是,我不睡你,你胸不够大。” 他也看出来了,徐百忧对他一点兴趣没有,话里自嘲多于讥诮。 像他这样的人,没文化坐过牢,只配去找些胸大无脑的女人快活,哪配拥有徐百忧的待见。 “贺关,去帮我买点东西。”徐百忧捂着小腹,忽然说。 咋还撵不走了呢,贺关不耐扬声,“买什么?!” “卫生棉。” “……” * 平生头一次买女性用品,贺关板着面孔,扫荡似的长臂一拨,把整排货架上的卫生棉全部扫进了购物篮。 拎着鼓鼓囊囊的塑料袋往回走,他越想越憋屈,一路走一路骂。 见过被他吓哭的,没见过吓出大姨妈的。 来就来吧,还差遣他去买…… 脚步停顿,贺关从塑料袋里摸出一包卫生棉,借着路灯翻看外包装。 “……干爽网面……超熟睡夜用加长……42厘米?!” 他拿手比划下长短,这特么快能当围脖使了。 做女人,真麻烦! 领着徐百忧去最近的卫生间,这位爷依然没有好脸色,好像来大姨妈的人是他一样。 但徐百忧进去前让他先走,他也没走,提着塑料袋,闲闲等在门口。 这个卫生间太偏僻,鲜少有人来,进出的感应灯也坏了,贺关担心徐百忧会害怕。 “徐百忧,需要帮忙吭声啊。”他冲着里面喊。 喊完就后悔了,他个大男人能帮什么忙。 里面没回音,他又不放心,“不需要帮忙,你也吭一声啊。” 隔间里的徐百忧听若惘闻,小腹绞痛,在马桶盖上坐了会儿。 经期不准和痛经是老毛病,她已经习以为常。头一两天最疼,能忍则忍很少吃止疼药,宁愿不停往肚里灌热水。 身体不适,人容易迟钝犯迷糊。本想洗把脸清醒清醒,洗手的时候,感觉水凉的扎手,只能放弃。 做女人确实麻烦,她在卫生间里待的时间有些长。 还没出去,贺关已经急吼吼地走进来。 见她气色难看,仍捂着小腹,他不觉皱眉,“疼得厉害?” “还行。”徐百忧淡淡答,伸手接他帮自己买的卫生棉,被挡开。 看着可一点不行,贺关去扶,“等结婚生了孩子,就不疼了。” 徐百忧没有拒绝,虚弱地短促一笑,“你懂得真多。” “我还知道男人用手焐焐能止疼,你让我焐吗?”贺关脱口而出。 字里行间透着情侣间专属的宠溺亲昵劲儿。 说的人和听的人不约而同地,于四目交汇处愣住了神。 仿佛都在等这不该有的暗昧情愫稀释蒸发,余波褪尽。 很快,徐百忧从贺关手里抽回胳膊,说:“也没那么疼,我回家多喝点热水。” 贺关手空了,心也跟着空落一下。 这时候,他兜里的手机特别欢快地唱了起来,依旧是那首《野狼disco》。 /你是最迷人的,你知道吗/ 你是最迷人的, 你知道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预告: 下一秒,右脸挨了一耳光。 贺关生气了,放下徐百忧,“我说实话,你他妈怎么又打我?!” 今天多说两句: 这是个男主成长文,他强/奸罪坐牢,虽然是被冤枉的,但和他的性格脱不开关系,这里不多说,后文会具体讲。现在的男主除了长得帅,真的优点不多,需要有个成长成熟的过程。女主脸盲又很理性,喜欢上男主还需要一个过程,慢热是必然的。 另外,既然审核变快了,我就不再继续申请签约找虐了。这文多半赚不到钱,也不会有任何人工榜单。我在努力爬首页新晋,爬到哪里算哪里。我真的不想再回去继续做寂寞如雪的单机党…… 第21章 第二十一朵 给贺关打电话的是西区派出所值班民警。 接完电话,他又打给一起值班的溜号同事,问他回来没有。 得到确切答复,贺关对徐百忧说:“金水……”想她不认识,遂改口,“我同事喝醉酒出了点事,我去派出所捞人。你快回家歇着吧。” “严重吗?”徐百忧接过塑料袋,问。 对方只让他去领人,贺关不清楚详情,捡轻了说:“听民警口气,应该问题不大。” “你开车了吗?”徐百忧又问。 “没开。”公司离三医院不远,他走路来的。 “我和你一起去,你开我的车。”贺关没反应,徐百忧解释道,“我不舒服不想开车,捞完人,麻烦你再跑一趟送我回家。” 走出去挺远,贺关仍呆呆愣在原地,徐百忧不解,“不想送?” “送,送。”他紧追几步,有点懵逼,冒着傻气忍不住问,“你不防着点我?” 能这么问肯定不用防,徐百忧故意反问:“防的住吗?” 贺关边走边想,“主要看你怎么防,今天晚上你肯定是安全的。” 他人高步阔,徐百忧跟不上也没力气追,脚步放得更慢。 反应也不太灵光,她好一会儿才说:“不是嫌我胸小吗?” 贺关一直在帮她思考防自己的方法,没注意人已经落后一截。 听见声音从背后传来,虚虚渺渺的,他很想干脆抱着她走得了,试探着问:“要不你先试试我的定力?” 徐百忧没听明白,贺关已经走回来将她打横抱起。 她猝不及防一个后仰,下意识地忙伸出双臂揽他的脖子。动作间,带起手里提的塑料袋,从他后脑勺抡过半圈,正正好砸他一脸。 还好里面的卫生棉不重,否则指不定会砸成什么鬼样子。 “下手够快的。”贺关抱着她加快脚步,笑着调侃。 第28节 “对不起。”徐百忧微讪。 贺关耸耸鼻尖,“鼻子被你砸痒了,我占着手,你帮我挠挠呗。” 徐百忧不情不愿地伸出两根手指,用指甲盖敷衍了事地刮几下。 贺关又闻到了那股熟悉的老肥皂味道,鼻子不痒,改心猿意马得寸进尺,挤眉弄眼道:“哎呦哎呦,怎么全脸都开始痒了,快,你快再帮个忙。” 徐百忧这回不上当,冷声道:“我看你是皮痒吧。” 某人的脸顿时不痒了,可消停不到五分钟,嘴又开始痒,“徐百忧,你看着不胖,抱着可不轻。” 停车场的灯光遥遥可见,徐百忧说:“没多远了,你还有伤,放我下来吧。” “那不行,你不轻,我也不弱啊。”难得有机会展现真实实力,贺关恨不能直接抱她去西区派出所,脚下偷偷放慢步速,“再说,有伤怕什么,要睡你,照样能睡。” 徐百忧无语,不想接他话茬。 又过了一会儿,“你为什么不交男朋友?” “没人看得上。”徐百忧面朝着夜空,随口答。 贺关笑笑:“是你太彪,没人敢看得上吧。” 徐百忧不否认,云淡风轻,“那就等敢的人出现吧。” 贺关:“你自己有啥要求?” “没要求。”徐百忧想也不想,“不出现也没关系。” 贺关多看了她两眼,默默将视线飘远,不知琢磨什么,英挺的脸庞隐隐显出几分羞涩,恰如青春少年人。 半晌,他望着天,压低嗓音,沉沉憨憨地嘀咕:“……其实那事儿……挺过瘾的。” 下一秒,右脸挨了一耳光。 贺关生气了,放下徐百忧,“我说实话,你他妈怎么又打我?!” 徐百忧从容自若,掌心朝上摊开,“有蚊子。” 贺关弯腰去看,没找到蚊子,只发现她满手脱的皮,“怎么回事,老爷们儿天天打飞机,手也没你的这么操劳啊。” “闭嘴吧你。”徐百忧擂他胳膊,“走啦。” 贺关不躲不闪,瞅准时机抓住两只细白的手。怕徐百忧往回挣,掉个身把她的手臂夹牢在自己胳膊下面,后背为障挡开她。就这样把人拖行到最近的路灯灯光里,贺关低下头,居然很有闲心地挑起徐百忧掌心的死皮。 嘴里还念念有词,“我跟你说,手是女人的第二张脸。脸要漂亮,手也要干净。你们女人不是最喜欢往脸上涂涂抹抹的嘛,你也给你的两只手匀点……” 徐百忧看不见他的脸,只看得见他宽阔的背,镀着一层茸茸光晕。 耳根子微微发烫,她知道自己的脸一定红了,“你还要不要去派出所捞人?” 贺关满不在乎,“派出所多安全啊,没事。” 徐百忧无奈,“早点去把人捞出来,我也好早点回家。” 想起她身体不舒服,贺关搓搓两只冰凉的手,握紧,回过身,“成,走吧。” “贺关。”徐百忧没挪步,认真地提醒他,“有些事,不该你做。” 他顿了一下,非但没松开她的手,反而往自己外套兜里揣,又拽又无赖地道:“老子偏要做。你可别误会,我是可怜你没被男人疼过。在睡你之前,免费让你感受感受。” 徐百忧懒得再废话,抬脚踹她。 贺关闪身躲开第一脚,差点没躲开她踢往□□的第二脚,不由怒道:“徐百忧,差不多得了!哪有你这种女人,打完人耳光,又想人断子绝孙!” 徐百忧不理不睬,照踢不误,没踢几下她就累了,捂着翻江倒海的小腹蹲到地上。 衣摆曳地,显得她小小瘦瘦一团,贺关看着都心疼。 要抱她她不肯,只能把人搀起来,老老实实扶着往停车场走。 医院的露天停车场永远满满当当,光线不佳每辆车看起来都差不多。 徐百忧有点不记得车位,带着贺关转了两圈没找着。 难得她也有犯迷瞪的时候,贺关还挺乐意跟着溜达来溜达去。等她没辙了,他才要来车钥匙,穿行于车道之间听声辨位。 找到车,贺关眼尖,瞧见后围板上一小片掉漆的刮痕,“被追尾了?” 徐百忧已经忙忘了,“嗯”一声。 “不修?” “上班没时间,明天去。” 他一问,徐百忧才想起追尾的女车主白天发微信,问她车修好没有。当时没空,这会儿她坐进副驾,先回微信。 旁边贺关余光里瞄到界面,再度懊恼自己手欠,删了她的微信。 好不容易搞到的手机号,结果三毛当骚扰电话当即清除,没能等到他回宿舍。 上周日晚的那顿饭,贺关确实是当成最后的晚餐。他没想过再和徐百忧见面,三毛删了也就删了,还省得他犹豫。 今晚上再见纯属巧合,贺关从徐百忧出现在门外的第一秒起,已经开始后悔。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怎么样再把她的号码要回来。 贺关想想,觉得自己真他妈没用,一个联系方式反反复复搞不定。 徐百忧发完微信,发现他走神,“怎么了?” 贺关眼睁睁她把手机放回包里,死活开不了口,闷闷不乐吐出俩字,“没事。” 徐百忧没多问,略作思考,重新拿出手机点开微信,很快得出结论,“原来你把我删了。” 贺关心虚不看她,“误删。” “想加回来吗?”徐百忧侧身,扬起手机,“贺关,加回来可以,我有个条件。” 贺关把着方向盘,故作随意,“什么条件?” “不要开口闭口提你想睡我。”她倒不是难为情,只是听多了觉得烦。 “不提,我怕你对我有想法。”贺关还有理。 徐百忧不懂,“什么想法?” “以为我想追你。”贺关说着冲她轻佻一笑,眼角眉梢里全是玩世不恭的骚浪,“我不追女人,我只睡。” 徐百忧目光平平,无动于衷,“做不到算了,我不勉强。” 话音未落,贺关已经把自己的手机扔给她,“你先帮我加下号码,微信我回去自己加。” 意思是他同意遵守条件,徐百忧没多言,新建联系人录入姓名和手机号。 点击保存,手机响了,来电显示“茹玉姐”。 徐百忧把手机递还给贺关,他只瞟了一眼,“我老板,不接,挂了吧。” “接吧,万一有工作找你。” 知道他擅离值班岗位,徐百忧劝道。 放大假的贺关今晚只不过是个客串,没那么强的责任心,“有工作她找不到我,也会找别人。” 手机频频闪烁,徐百忧又问:“确定不接?” 贺关看也不看,“不接。” 徐百忧挂了电话,还他手机。 “你的号保存了吗?”贺关对她不放心,单手把握方向盘,想亲自检查。 “保存了。”徐百忧从他手里抽回手机,搁旁边的扶手箱上,“专心开车。” 贺关沉声:“不许蒙我。” 徐百忧淡瞥他。 “哦,对了,还有一事儿。”贺关说,“过几天我该拆线了,你给我拆。” 徐百忧望着窗外,“你去医院吧。” “你不能只负责缝,不负责拆啊。”贺关不高兴了,又大摆臭脸,“徐百忧,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你不帮,我就不拆了,去西天见我佛。” 她声音更淡,“不拆线死不了。” “你……”贺关伸出胳膊,大手扣着她脑袋,把人强拧过来,吓唬道,“信不信我去消协告你?” 徐百忧无所谓,打开他的手,“你去告吧,如果消协管的话。” 贺关脸黑,“那谁管?” “我拆行了吧。”徐百忧真心烦他,“车借你,靠边停吧,我自己打车回家。” 得到她的准话,贺关心情大好,怎么可能放她下车,一脚油门轰出去老远。 徐百忧忙抓牢头上方扶把,斜眸瞪他。 他只管笑,春风得意。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预告: 徐百忧忍无可忍,用力踩了贺关一脚,径自坐进车里。 贺关吃痛捂着脚跳,戏还没完,又委屈又无奈地对民警们道:“我老婆生完孩子脾气变得特别大,我不让着点不行,太能作。” 第22章 第二十二朵花 西区派出所临近儋城著名的酒吧一条街。 派出所民警的日常工作之一,就是去不夜城里捡牛鬼蛇神。 儋城作为一座迅速崛起的年轻城市,貌似遍地黄金,是年轻人的梦工厂,也是梦想的屠宰场。 在这座城里,充斥着滔滔不竭的焦虑和压力,喝大无疑是最简便快捷的逃避现实的方式。 贺关和徐百忧赶到西区派出所的时候,喝垮的金水跟摊烂泥似的,正躺在一条长椅上呼呼大睡。衣衫不整,一只鞋也不翼而飞。 老家朋友给金水带来一个噩耗,他苦苦暗恋的初中同桌结婚了,新郎不是他。 新郎是邻村搞装修的包工头,大开流水席三天三夜,风光一时无两。 金水自己都过得捉襟见肘,能怎么办? 第29节 借酒消愁酩酊大醉呗。 贺关喊他喊不醒又上脚踹,金水醉到不省人事,摔下长椅哼唧两声,继续睡。 没办法,贺关和徐百忧只能先去找值班民警,询问来龙去脉。 接待他们的民警身材微胖,脸团团的。 “喝醉了,抱着颗行道树做出一些不雅行为,引起大量群众围观。”团团脸民警声色如常。从警近三十年,每天都要往所里捡奇葩,早已见惯不怪。 贺关听着来气,回头狠瞪四仰八叉躺地上的金水,不解恨,又走过去踹他大腿。 要徐百忧不在场,贺关也不会这么大反应。 他觉得忒丢人,徐百忧会怎么想,想他贺关身边都是些什么歪瓜裂枣。 金水睡得像头死猪,还得想办法把他弄回去,贺关更冒火,又补了两脚。 团团脸民警也不管,让徐百忧把她男朋友叫回来,他话还没说完。 首要是解决问题,徐百忧没有澄清两人的关系,就把人拽回民警跟前。 “罚款五百。”民警开具单据。 贺关奇了怪,“这也要罚款?” 团团脸民警打趣笑道:“你同事太神勇,破坏公共绿化,罚款五百。” 贺关:“……” 丢人丢上天。 贺关气得脸歪,攥着拳又要去揍金水,被接过单据的徐百忧拉住,拖着他先去交罚款。 交完罚款,将回执交给民警,徐百忧用眼神制止贺关开口说话。 她主动出面,“民警同志,请问还需要我们做什么?” 团团脸民警拿起案册,“登记完你男朋友的个人信息,就可以把人领走了。”伸手,“身份证。” 贺关下意识地先是一喜,再是一愣,摸口袋,“我没带。” “我带了。”徐百忧从斜跨小包里拿出身份证,交给民警,“用我的也可以吧?” “可以呀,用谁的都行。” 团团脸笑容温和,比对过照片和真人,还跟贺关聊上了,“证件照都这么漂亮,电影明星似的,小伙子眼光不错。” 莫名感觉爽翻天,贺关唇角翘得高高的,“那是,不漂亮,我也看不上啊。” 误会越闹越大,徐百忧解释也多余,适时插进话,“民警同志,请问还需要登记什么?” 团团脸低头写着字,道:“工作单位和工作岗位。” “省自然博物馆,动物标本制作。”徐百忧一一作答。 也许觉得这个职业很新奇,团团脸抬头多看了她两眼,笑说:“等我哪天轮休,带儿子去看看你做的标本。” “好呀。”徐百忧回以微笑,“欢迎,欢迎。” “要买票吗?” “免费的,只需要在官方公众平台上至少提前一天预约。” 团团脸为难,“这么麻烦,我不会呀。” “不麻烦,很简单。”徐百忧拿起手机,点开博物馆公共号,“喏,就是这个。先关注,然后直接按提示步骤预约门票,像这样。” 徐百忧一步步操作演示给民警看,旁边贺关也摸出手机,悄咪咪地搜索关注预约门票。 何止民警觉得标本师的职业新奇,贺关光想象徐百忧给动物开肠破肚的画面,就觉得帅惨了。 怪不得对他下手又毒又狠,一股子彪悍,感情天天拿刀子挖心割肉。 带劲! 预约成功周二上午的门票,贺关还自言自语地纳闷,“怎么周一没法预约?” 徐百忧听见了,“周一闭馆。”瞥他手机,“你也要去?” “怎么,民警同志能去,你男人不能去?”贺关勾唇,挑高眉梢故意问。 徐百忧白他,没应声,转脸继续教民警预约门票。 结束这一段小插曲,团团脸民警喊来两位同事帮忙,几个人合力把烂醉如泥的金水弄进车后座。 徐百忧带着贺关向民警道谢,和颜悦色的团团脸摆着手说为人民服务都是应该的,还祝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早日成家。 贺关一得意又没了正行,揽过徐百忧的肩,人生赢家一般大笑着神侃:“早结婚了,孩子都俩啦,小子随她,丫头随我。” 三位民警连连称赞,四口之家其乐融融。 徐百忧忍无可忍,用力踩了贺关一脚,径自坐进车里。 贺关吃痛捂着脚跳,戏还没完,又委屈又无奈地对民警们道:“我老婆生完孩子脾气变得特别大,我不让着点不行,太能作。” 团团脸民警深有体会,“理解,理解。” “贺关!”徐百忧从副驾车窗探出头,面带怒意。 贺关赶忙朝人民公仆们挥手,“各位我走了,哄老婆去啦。” 演得太嗨,从戏码里抽身出来,贺关也觉得自己好像是过分了。 开着车,他时不时扭头去看徐百忧,可她一直把脸冲向窗外,对他不理不睬,也不给他机会打探深浅。 “生气了?”贺关小心翼翼问。 徐百忧没反应。 “这种玩笑开不起?” 还是没反应。 等不到她开口,贺关开始为自己找补,“民警同志上班太辛苦,我就是和他们瞎扯淡,乐呵乐呵。” “不怪你。”徐百忧头没动,只清清冷冷地说,“我一开始应该解释清楚。” “你为什么不解释?”贺关心里怪怪的,有点高兴又有点不高兴。 “不为什么。”小腹发凉又痛起来,徐百忧懒得解释,侧枕着靠背阖上双眼。 贺关看不见以为她生闷气,耐心等了几分钟,急道:“你要不高兴,随便骂我,打我也可以啊。不要不理我,行不行?” “我没有生气。”徐百忧按揉着小腹,勉强开口。 贺关一眼锁定她的小动作,真想立马把人抱进怀里,帮她缓解疼痛。 握方向盘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 黑眸里难掩担忧,搜寻起道路两旁林立的店铺。 找到一家711,贺关靠边停车,“我去给你买杯热饮。” 徐百忧来不及说不,人已经推门下车,跑向便利店。 车门没关,冷风灌进来,寒意见缝插针地钻进毛孔。打了个寒噤,徐百忧系起风衣纽扣,只听后座传来轻微响动。 她回头,吓一跳。 金水不知何时醒了,两只醉眼瞪得又大又圆。 “你是谁?”他正颜厉色地问,下一瞬又变色眯眯的痴汉脸,“……这么可爱的洋子小姐,怎么可能是犯人?”再下一瞬俩眼一闭,醉醺醺呢喃,“啊,美丽的洋子小姐……是你的美丽犯的罪……” 接着抱紧自己又昏睡过去,宛若诈尸。 徐百忧没看过《名侦探柯南》,不知道金水cos了一回毛利小五郎,盯着他一头雾水地愣住。 “他醒了?”贺关握着杯热豆浆坐回驾驶位,看徐百忧的反应,心下了然,“他刚是不是像中邪一样,跟你讲了些虚头巴脑的话?” 徐百忧点点头。 “他就这怪毛病。”贺关一手系安全带,一手递豆浆,“整天整宿看漫画,一喝醉就把自己当书里的人物,瞎几把乱演。” 纸杯有点烫,徐百忧正要接,贺关又收手,让她先帮自己把安全带插头摁进锁扣。 中间隔着扶手箱,徐百忧一只手使不上劲,于是探身过去两手并用。 发顶将将与男人的胸口齐平,散发出好闻的洗发水味道,浅浅淡淡,却像能勾人魂似的。贺关发誓他真不是故意的,只是一切太水到渠成,他不自觉地一低头,便鬼使神差地吻过她的发心。 香气染了唇,仿佛蝴蝶振翅掠花蕊。 徐百忧感觉不对,立刻直起腰,“你干什么?” 贺关佯装无事,指指盛满豆浆的纸杯,“不小心碰到你了。”还问,“没烫着吧?” 徐百忧将信将疑没说话,接过豆浆,端正坐回副驾。 贺关忙背对她侧过脸,舌头舔了舔嘴唇,没什么味道,偏偏觉得特别甜。 正回味着呢,就听旁边道:“比你演得好。” 贺关身形一滞,“咳咳咳……” “想亲我,你可以正大光明告诉我。”徐百忧不傻,相反,她很敏锐。 贺关脸都咳红了转回来,死猪不怕开水烫,“是想亲啊。” “又是可怜我没男人疼?”徐百忧唇角染了点笑。 “不然呢。”贺死猪不怕开水,怕诛心,用狂妄的下巴点她手里的豆浆,“没有我,你连口热豆浆都喝不上,还不说谢谢。” “谢谢。”徐百忧乖乖道谢,乖乖喝豆浆。 居然这么听话,贺关不习惯不自在了,一顿操作猛如虎,开车上路。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预告: “对,男朋友受伤了,我怕他留疤。” 说这句时,江茹玉脸庞洋溢出小女人的幸福光芒。 ———————— “是梦工厂,也是梦想的屠宰场”非本人原创,特此说明。 另,微博@叫我爱喝水,没签约送不了红包,也许以后微博会做活动,回馈大家的支持。 第30节 第23章 第二十三朵花 贺关这一回再带徐百忧来瑞安路,直接把车开到公司门口。 既然徐百忧已经知道他做的行当,没必要继续隐瞒。 而且,贺关也不想为金水多浪费一步路,巴不得车能直接停在高低床前。 车开不到,能一脚把这只醉猫踹进二楼窗户也行,可惜贺关做不到,他只能把人拖下车,一脚踹醒。 一个真敢使劲踹,一个真敢当场醒。 金水捂着屁股呜哇哇喊疼,酒醒了一大半。 至此,贺关的耐心已经全部告罄,“你他妈给我自己爬上去!” 失恋的金水不想独守空枕,借着酒力撒疯,抱紧贺关胳膊不撒手。 他指去对面马路,打着哭腔哀求,“哥,哥,你带去开荤吧,我要找女人,我要找女人……” “寿蚨”对面有一家店,装饰闪光灯拼接而成的店名,每晚都会将七彩霓虹浪掷进“寿蚨”二楼的员工宿舍。 亮时斑斓辉煌,黯时勾魂夺魄,搅得人心蠢蠢欲动,也跟着忽明忽暗。 那家店叫“梦巴黎”。 梦中的巴黎有洗头,足疗,保健,按摩。 梦中的巴黎还有美美,婷婷,娇娇,珍珍。 那里是寻常男人的销金窟,也是他们的温柔乡。 金水有贼心没贼胆,每晚花两个小时趴在窗前痴迷于光影的诱惑,却没有勇气只用一秒钟踏进“梦巴黎”。 今晚铁了心要尝腥,金水的力气出奇的大,硬拖着贺关走出好几步,“哥,我有钱!我不找喜欢你的婷婷,娇娇,我找珍珍……珍珍不漂亮,但眼睛大……我喜欢大眼睛,大眼睛会说话……” 初中同桌那双大眼睛真会说话,金水上课一犯困,她会用眼睛警告他,不准睡,专心听课。 没了,全没了…… 金水擦干眼泪,迎着风抬手指天。 “哥,我要过一个无悔的人生!总有一天,我要踏上这片海洋,按照自己的梦想去闯荡!我要过上最自由的人生! ” 如果是平时,贺关一定会带着金水去寻欢作乐,醉生梦死。 可今晚不一样。 金水疯疯癫癫,哭哭嚷嚷个不停,贺关一肘子把人掀翻,毫不手软。 刚跨出一步,谁知金水又死灰复燃,一把抱住他大腿。 寸步难行,贺关忐忑回头望向路边的黑色轿车。 徐百忧伫立车头,从闪烁的“梦巴黎”收回视线,隔着马路,便直直对上贺关焦灼的目光。 她听见了金水的话,是不是醉人醉语,都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从来不高贵,没有三六九等之分。 徐百忧现在更担心自己。痛经没有任何缓解,今晚必须吃止疼药才能入睡。她记得路上经过一家诊所,离这里不远。 按着小腹,徐百忧朝贺关指了指来时的方向,意思是要过去诊所买药。 对面的人大概懂了,冲她点点头,然后捞起金水扔到“梦巴黎”门口。 徐百忧看清贺关脸色奇差,转过身走出几步,她不禁低头笑了笑。 * 江茹玉从应酬饭局脱身,时间还早,打算看看贺关。提前给他打电话,他没接,她直接打车去往瑞安路。宿舍里没见到人,才听三毛说贺关替金水去三医院值班。 白跑一趟,她走着路散酒气,经过附近诊所,想起贺关快拆线了,于是返身。 徐百忧进来的时候,江茹玉正在向诊所里唯一的店员咨询。 柜面摆了一堆的药膏,各有优缺,她难以抉择。 江茹玉没有注意来人,先听见一道清淡女声,询问有没有芬必得。 她转头看见徐百忧,顿时一愣,随后面露笑容,同她打招呼,“你好,真巧呀。” 徐百忧脸盲,“不好意思,请问你是?” 江茹玉疑心重,不知她是真的还是装的,仍保持和悦微笑,提醒她,“上周日晚上,在这附近,我的车和你的车追尾了,记得吗?” 徐百忧只是脸盲,但记性不算差,“我记得江小姐公司在附近,刚下班吗?” 江茹玉眼光随意往柜面一掠,“刚下班,顺便过来买药。” 徐百忧低头去看,“祛疤药?” “对,男朋友受伤了,我怕他留疤。” 说这句时,江茹玉脸庞洋溢出小女人的幸福光芒。 她很想向徐百忧宣誓主权,将她驱除出境。 但她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刻意昭然的炫耀,引得会做生意的店员忙道:“每个人的肤质情况不一样,不如多买几种回去试试。” “徐小姐,你是内行,能帮我选几种吗?” 知道贺关的伤口是徐百忧缝合的,江茹玉很顺理成章地将她认成是医生,本想尝试接近她,却不自觉地说漏了嘴。 内行? 一朵疑云浮上心头,徐百忧面上仍无风无雨,平平静静。 “其实每种祛疤药的有效成分都差不多。”柜面上有进口的,也有国产的,徐百忧问店员,“请问国产的哪一种售价最高?” 店员拿起其中一支递给徐百忧,她又转交给江茹玉,“不过,买药也是一分钱一分货。她说得对,每个人的肤质不一样,疤痕淡化的快慢也不一样,你可以多备几支。” 皆大欢喜的回答,既没有折损太多店员的生意,也帮江茹玉做了最佳选择。 江茹玉此刻已经察觉到自己的口误,暗暗高看徐百忧几眼的同时,也在不着痕迹地留意着她的神情变化。 看起来似乎并没有起疑,江茹玉仍不敢掉以轻心,感激笑着,“我听你的。”故意问,“徐小姐不好奇我为什么会觉得你是内行吗?” 徐百忧沉吟,“因为我长得像医生吗?” 江茹玉没作声,店员已不住点头,“像,特别像。气质也像。” “对,气质和外形一眼看着就像医生。”江茹玉顺着店员的话,自认稳妥地把犯下的错给圆了回来。 徐百忧没说什么,淡淡一笑。 买到自己要的芬必得,她同江茹玉礼貌道别,率先离开诊所。 姓江。 公司在附近。 男朋友受伤。 误认为她是个医务人员。 走了四步路,罗列出四条线索,徐百忧知道拨云见日,只需要她再问一个问题。 忽又脚步一停,她回头往后看看,目光所及之处黑寂空茫。 最近无端总觉得后面有什么,事实上每次回头什么也没有。 徐百忧只能当是工作太劳累,神经敏感又脆弱,产生的错觉。 斜跨小包里手机震响,徐百忧查看微信。 高孟阳:【晚安。】 连续一周,每天徐百忧都会在固定时间收到高孟阳的晚安微信。 像是为明天第一次见面做预热。 也像是文火慢炖煲一锅汤,时辰够了,自然会余味悠长。 这个男人手段高明。 徐百忧正想回复,先听见后面有人喊自己名字。 “徐小姐,等一等。”江茹玉追出来,满怀恳切道,“撞坏你的车,我已经很不好意思了,你还帮我选药,真的非常感谢。” “不客气,追尾是小问题,帮你也是举手之劳。”徐百忧拿捏着分寸,语气不近不疏。 江茹玉依旧很热情,“你看这样行不行,你的车估计要留在店里补漆,明天我去接你,然后请你吃顿便饭。” 徐百忧略作思考,“我和朋友已经约好了,他会来接我。如果他临时有事来不了,我再和你联络,可以吗?” “当然可以。”目的达到江茹玉并不恋战,指向与“寿蚨”相反的方向,“那我先走了,等你微信。” 徐百忧:“好,再见。” 礼貌地等江茹玉先走,徐百忧站在原地陷入思索。 这个女人为什么要故意制造追尾事故…… 片刻,她拿起手机,回复高孟阳,询问他能不能把明天吃饭的时间改到中午,以及能不能先去4s店接她。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字数有点少,下章略肥。 下章预告: 徐百忧神色坦荡,字字分明,“因为只要我愿意,我可以给我床上的男人最下流的□□。” —————— 谢谢在微博不遗余力推这篇文的小可爱们,我何德何能啊…… 新来的朋友们,请在评论区挥舞你们的双手~ 左边跟我一起画条龙,来右边画一道彩虹~ 第31节 第24章 第二十四朵花 金水立志人生无悔,一屁股摔进“梦巴黎”,只闻到浓烈的香水味立刻打脸,后悔无比。 怪自己没用,骂自己没种,趴在地上嚎啕大哭。 听见动静的婷婷从里面出来,吓一跳,“哟,小孩,你这是怎么啦?” 金水今年刚满十九,他藏在二楼窗台前,那点纯情又不纯情的少男心事,梦巴黎的小姐姐们早有所耳闻。 平日里打照面,姐姐们喜欢拿金水逗闷子,故意软软媚媚地喊他“小孩”,更喜欢看他红着脸梗着脖子,故作爷们儿样的回骂一句,“骚老娘们儿”。 这会儿哭得涕泗满面,可不就是个小孩。 天可怜见的,婷婷忍不住想起还在读书的两个弟弟。 她上前拉起金水,把他搂进自己柔软的胸脯,“不哭,不哭,告诉姐姐谁惹你伤心了,姐姐替你出头。” 金水只在梦里被女人抱过。 此时好梦成真,他呆呆木木愣了会儿,竟吓得一把推倒婷婷,逃也似的,踉跄跑出“梦巴黎”。 婷婷喊都喊不住,担心地追出来,就看见金水冲过马路,跌跌撞撞奔进“寿蚨”。 再一扭头,她又看见了贺关,背靠一辆黑色轿车,正垂着脑袋抽烟。 婷婷高中辍学来儋城打工,断续做过很多工作。那时仗着年轻,不分昼夜拼命卖力气,待自己又刻薄,舍不得好吃好住。 没几年身体垮了,再吃不消脏活累活。 要供弟弟们读书钱不能不赚,她自愿来到“梦巴黎”,换种方式勤耕苦作。 婷婷不信佛,但认命,从不怨天尤人。 等弟弟们考上大学她就上岸,用这些年攒下的积蓄,回盘河租个店面做点小生意。 打定主意不找男人,下半辈子一个人过。 可认识贺关之后,婷婷动摇了。 每回和贺关好过,她总忍不住想,也许他会是自己的良人。 想得多了自然会有所期待,直到某天贺关从娇娇房里出来。 婷婷不敢怨贺关,只敢冲进房里,对着衣衫凌乱的娇娇掉下怨怒的眼泪,却一个字也骂不出来。 娇娇劝她,像贺关这样的男人是没心的,他不嫌弃你,但他也不会爱你。真要爱,只会爱对面那个漂亮有钱的女老板。 两句话后,婷婷又认命了。 自那天起,贺关再也没来找过她,倒是成了娇娇房里的常客…… 夜里风凉透骨,婷婷打个哆嗦,从旧事里回过神。 她急着追出来,没穿外套,犹豫一会儿,搓着胳膊穿过马路。 没离贺关太近,隔着半米远,她站定。 “好些天没见着你了。”婷婷轻声开口。 其实还不到十天,但想一个人,对时间的感知会出现偏差。 鞋底来回磨着一粒石子,贺关在想心事,只听见风把女人的声音吹进耳朵,没听清声音里的内容。 他挑起眼皮,敷衍地嗯了一声,又把头埋了下去。 婷婷有些局促,越发觉得冷,抱紧胳膊没走,也没再同他说话。 有一回小姐妹们唱k,娇娇酒后吐真言,贺关第一次进她房里其实什么也没有发生。他就是故意做给婷婷看的,好让她断了念想。所以,她才会说,贺关是没心的。 婷婷天真地问,那之后呢? 娇娇不答,只抱着婷婷笑,笑得好大声,像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 笑着笑着,娇娇又哭了,哭得更大声,像是天下最可怜的人。 婷婷心软,也跟着淌泪。 她以前觉得认命是最简单的活法,可当和小姐妹哭成泪人的时候,她又觉得,认命才是最难的活法。 婷婷有心,虽然不活泛,但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此刻傻傻站在风中,守着不怎么搭理自己的贺关,婷婷忍不住想,没心的他会喜欢人吗? 婷婷不敢深想,想深了容易对已然如此的命运不甘。 她悄悄拍打冻木的脸,重新提起说话的勇气,“我二弟考上了盘河五中,我要回去给他开家长会。我可以顺道去看看你奶奶,有东西需要捎给她吗?” “卧槽!” 贺关以为她早走了,冷不丁又听见她蚊子一样的声音,前一句干脆没听着。 后一句听完,指间的短烟被风烧旺灼到肉,他爆句粗口,甩着火辣辣的右手,重重踩灭烟蒂。 心不在焉,瞬间忘了婷婷在等他准话。 “怎么还不回来?”贺关朝诊所方向不耐烦地张望。 婷婷顺望过去,没胆子问他在等谁,怯怯盯紧回自己的脚尖,重复道:“我去看看你奶奶吧。” “不用了,我才打过电话,奶奶身体……” 贺关话没说完,越过婷婷,飞快跑向马路中央。 婷婷后知后觉,慢下好几拍回头去找,贺关站在什么人跟前,像在发脾气,声音又急又大。 “你过马路能不能左右看着点,慢慢吞吞,活够了找撞呢?!还有,买个药为什么也这么久,我以为你迷路了!你知不知道?!” 肩宽背阔的贺关把那人挡得严严实实,婷婷看不见,凭直觉也能做判断,肯定是女人。 她没有听见那女人出声,倒先听见贺关软下语气。 “你瞪我干嘛,我说错了吗?好好好,我错了,不是你找撞,是那傻逼骑车不看路。我骂他两句怎么了,骂两句又不会掉块肉。你跟他熟,还是跟老子熟啊?” 婷婷实在太好奇,偷听又怕被他们发现,过马路往“梦巴黎”疾走,到店门口才敢回头偷偷瞄一眼。 她只看见贺关关了副驾车门,小跑绕过车头,坐进驾驶位。 茶色玻璃后面藏着怎样一张女人的脸,婷婷想看却看不清。 轿车远去,她好半晌仍回不过神,娇娇在店里喊她几声,她也没有听见。 * 出了车稀人少的瑞安路,又是川流不息的繁华主干道。 霓虹灯装点着参差的高楼大厦,映衬出城市上空盛大而绚烂的夜幕。 贺关和徐百忧各怀心事,很长一段时间,车厢里安安静静。 贺关开着车,时不时偷看徐百忧。 徐百忧则一直侧脸面向窗外,心事过境后,很享受平静时光。 “你买的什么药?”贺关忍不住开始没话找话。 徐百忧注视着窗外城市灯火,“芬必得。” “止疼药要少吃。” “嗯,偶尔吃一次。” 聊死一个话题,贺关又另起一个话头,“我星期二去博物馆,能看见你吗?” 徐百忧抠开两粒药片,“不一定,我不在展区工作。” 贺关听不明白,“那你在哪里工作?” 豆浆没喝完,徐百忧就着一口服完药,对他说:“博物馆公共展览区和办公区域分属两栋楼,我上班一般在办公楼。” “我能去办公楼找你吗?” “不行,非工作人员禁止入内。” 贺关还想说话,就见徐百忧有些神经质地回头望了望,像找什么东西。 “你看什么?” “没什么。”徐百忧摇头,自己也拿不准,“总感觉有人在跟踪我。” 跟踪这事可不能掉以轻心,贺关透过后视镜仔细观察。 主干道车流量大,但他没发现有什么异常,“你是不是电影看多了?” “我不喜欢看电影。”徐百忧闭着眼,轻揉着太阳穴,说,“可能是我这段时间太累了。” “你睡会儿吧。”贺关调高车内空调温度。 “睡不着。”徐百忧慢慢睁开眼,“我不习惯在车里睡觉。” 贺关恰恰相反,他最喜欢在车里睡大觉,于是问:“坐长途车也不会犯困?” 徐百忧点点头。 贺关一乐,“正好,下次带你出去玩,你负责开车,我负责睡觉。” “我也不喜欢出去玩。”徐百忧回应平淡。 “不喜欢看电影,不喜欢出去玩,那你喜欢干什么?”贺关随口胡诌,“自己和自己玩吗?” 徐百忧:“差不多吧。” 贺关指腹点着方向盘,啧啧两声,坏笑着嘟囔:“我偶尔也喜欢自己和自己玩。” 徐百忧不想理他,从包里摸出数字华容道,自顾自摆弄起来。 贺关不知道那是个什么玩意,就觉得像小孩玩具,忒没意思,“你也不能总是自己和自己玩吧。像我……” 徐百忧头也不抬,接过他的话,“像你一样去‘梦巴黎’玩吗?” 她没有别的意思,纯粹是想堵他的嘴,图个清静。 “我……”贺关被堵的死死。 她既然主动提这话茬,他摸不透她心思,还是想多说两句。 第32节 “那个‘梦巴黎’……”在解释与不解释之间徘徊不定,贺关变得言不及意,“你以后找了男朋友,千万不能还这么冷冰冰的,不然你男人容易犯错误。全世界的男人都一个德行,皮带松裤裆浅,管不住下半身。” “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徐百忧玩着华容道,念诗一般慢慢悠悠。 “所以,要想男人不犯错误,你就得帮他管住下半身。男人为什么要去那种地方?因为那地方的女人漂亮吗,依我看,都不如你漂亮。”贺关像以自己的切身体会为例,跟徐百忧交心,“因为那里的女人玩得起放得开,男人,都喜欢找刺激。” 东扯西扯,他都不知道自己扯的到底是些什么狗屁玩意儿。 “男人两大爱好:拉良家妇女下水;劝风尘女子从良。”徐百忧平平看向他,“贺关,谢谢你的忠告,我想我用不上。” “为什么?”贺关奇了,难不成她真打算一辈子不找男人。 徐百忧神色坦荡,字字分明,“因为只要我愿意,我可以给我床上的男人最下流的情欲。” 贺关瞠目,乖乖闭嘴。 妈的,不管聊什么,永远都是她棋高一着。 但是,好想去她床上做客啊! 徐百忧不动用脑细胞,也能猜到眯着眼睛的贺关在想什么。 她突然扬声,“贺关。” “干嘛?!”方向盘打偏险些蹭到绿化带,贺关忙回正,夹着眼角斜她,眼锋凶厉,“你他妈一惊一乍的,想吓死我啊!” “问你个问题。”徐百忧不理,径自问,“你老板姓什么?” “江。” “江茹玉?” “对。” 江茹玉…… 徐百忧默念着,又问:“你和你老板关系很亲密?” 亲密? 贺关很不喜欢她用这个词,脸拉得老长,“我拿我老板当姐姐,她拿不拿我当弟弟,跟我没关系。” 确定江茹玉的身份,又确定了她和贺关的关系不简单。 徐百忧到此为止,再度将视线转投向车窗外。 有上文没下文,贺关已经满脸问号,“你打听我老板干什么?” 不等徐百忧回答,他脑中白光一晃,脸立马黑了,“徐百忧,你是不是觉得,我贺关从来不挑,是个女人我都睡?!嗯?!” 话音一落,立刻有了回应,不过不是来自徐百忧,而是来自他的手机铃声。 那么寸,刚巧是江茹玉的电话。 “喏,我老板打的。” 贺关伸直胳膊,把手机屏杵到徐百忧眼皮子底下,然后接通按免提,暴力地扔上前控台。 那边江茹玉入耳先听见一声怪响,下意识地问:“贺关,你又发脾气了?” 贺关睇一眼徐百忧,发出两声干笑,“没有呀,我心情好得很。” 江茹玉面色一沉,握紧手机,“你在三医院值班?” “对呀。” 贺关张口就来,只想赶快应付完电话,和徐百忧继续聊,对那边道:“没事我挂了。” “挂吧。” 江茹玉打这通电话之前,查看过值班表打给今晚值班的员工,问贺关在不在。 听他撒谎,她心中的猜测得到准确印证,他果然和徐百忧在一起,而且心情很好。 江茹玉挂断电话,立刻给徐百忧发去一条微信。 措辞恳切,请对方务必给自己一次郑重道谢的机会。 只短短接触过徐百忧两次,江茹玉已经感受到巨大的威胁,她不想再等,也等不了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预告: 口是心非的贺关乐的想吹口哨,低头嗅过她耳鬓发丝,“你身上什么味,还挺……” 好闻两个字未出口,徐百忧打断他,淡淡道:“没洗澡,动物尸腐味。” ———————— 做了五六年单机党,我已经不会在作话里和读者互动了,昨天那几句还是老读者教我的。 要不,我让贺二货给各位表演个胸口碎大石? 我知道你们看完这章,会有点想用大石碎了他,请原谅他那些年的荒唐度日吧。 第25章 第二十五朵花 贺关第三次来到徐百忧所住的小区,坐在车里和保安大哥打招呼。 一回生二回熟。 保安大哥见他脸色不佳,又瞄一眼副驾,掩着嘴小声问:“和女朋友吵架了?” 有过和民警插科打诨的前车之鉴,贺关一改戏精本色,义正词严道:“她不是我女朋友。” “明白,明白。”保安大哥心照不宣地笑笑,拍他肩膀,“努把力,加油!” 贺关急眼,“老子也没有追她!” 大哥吓一跳,“没追没追吧,你吼什么!”遂偏过头对向副驾的徐百忧,郑重其事道,“业主同志,有什么需要帮助,随时拨打物管值班电话。” 贺关:“……” 得,又被划分成危险分子。 压着火气,贺关一脚油门踩下去,车子俯冲进通向地库的斜坡,跟要带着车里人同归于尽似的。 车泊进车位,他没下车,按了中控锁,也不准徐百忧下去。 解开安全带,他转身面向徐百忧,“咱把话说清楚,你对我没意思,为什么要打听我和我老板的关系?” 徐百忧轻描淡写,“随便问问。” 事情因贺关而起,如果江茹玉真找她麻烦,她自认可以解决问题,也习惯于如此,不需要贺关介入。 贺关歪着嘴笑,“我是不是也可以随便问问你的事?” 徐百忧坦然,“你问。” “我……”让他问他反而卡壳,思来想去,只想到一个逼货,“你和那个暗恋我的白大褂什么关系?” 徐百忧蹙眉,“胡云旗?” “嗯。” “朋友。” “我不信。” 贺关自作主张松了她的安全带,扳正肩膀与他面对面,“朋友能知道你家密码?去你家随便住?” 徐百忧懒得解释,一字以避之,“对。” “那我也可以知道密码,去你家随便住?”贺关顺嘴便问。 仪表盘上的电子钟已经走向深夜一点。 小腹的坠痛感虽被药效压制但仍未彻底平息,徐百忧也困了,恹恹地对着他,没有回答。 贺关却像个非要吃到糖的三岁小孩,急不可耐,“这是最后一个问题,你回答我,我送你上楼。” 又来这一套,徐百忧打起精神,“你不行。” “为什么?!”贺关不爽,脸色说变就变。 徐百忧一字一句,“你说过你不是什么好人,我不会想和你做朋友。” “我后悔了,不算!”讲过的话也是说变就变。 徐百忧没好气地睨他,“你后悔的事真多。” “走走走,下车。” 贺关还知道脸臊,车钥匙还给徐百忧,顺势拉过她的手。 徐百忧没挣,先进电梯,按完12,又按1,“太晚了,不用送我上楼。” 又困又难受,她说着,后背直往轿厢壁上靠。 “凉!” 贺关拽回她,有意无意加大力道,人跌进他胸膛。 妥妥的正中下怀。 一楼到了,赖着不出去,顺便又把一只手赖到怀中人的腰肢间。 人肉靠垫总比冷硬的轿厢壁强,徐百忧由着他,问:“豆腐好吃吗?” “凑合吧。” 口是心非的贺关乐的想吹口哨,低头嗅过她耳鬓发丝,“你身上什么味,还挺……” 好闻两个字未出口,徐百忧打断他,淡淡道:“没洗澡,动物尸腐味。” “……”贺关顿时像吃了满嘴腐尸,噎语半天硬生生改口,“真他妈难闻。” 不解恨,再补仨字,“臭豆腐。” 徐百忧不气反笑,推开他,“臭豆腐闻着臭吃着香,但我不给你吃。” 因为身体不适又带着倦意,女人笑容里多了娇媚如丝,嗓音里也平添柔软韵致。 难得一见,贺关没出息地看呆了。 第33节 徐百忧趁着他发愣的功夫,退出电梯,按动下行键,与他挥手道别。 刚进家门,包里手机震。 徐百忧靠着鞋柜,从包里摸出手机。 一条来自江茹玉的未读微信,之前坐车里没注意,新的一条来自贺关的好友添加请求。 她两条都没理,手机搁鞋柜,蹬掉平底鞋,换上拖鞋去洗澡。 徐百忧家的热水器温度常年保持在42度,不分春夏与秋冬。 可能有些变态,也或许天生体寒,她就喜欢热水带给她的微微刺痛的灼烧感。 每回洗完澡,全身白皙的肌肤变得红红涨涨,容易唤醒某些沉睡的欲望。 蒸汽白茫茫缭绕,徐百忧会沉进浴缸,用手指填补内心的空虚。 频率不高,两三个月一次,有时间隔甚至更长。 即使每当这个时候,徐百忧仍相当冷静,冷静地将自己填满,却从不曾达到过真正的顶峰。 今晚莫名的有些想,但身体不允许。 热水洗去满身疲惫和困意,小腹的坠痛也终于停止叫嚣,徐百忧穿着纯白棉质睡衣,走去客厅堆满拼图盒的角落。 前一副1500块的风景拼图已经完成,被她束之高阁,今天随手拿了一盒全新的。 捧着拼图,折去玄关取手机,通过贺关的好友添加请求,徐百忧坐进客厅沙发,拿起水果刀拆塑封。 这时,贺关发来视频通话请求。 忙着拆封腾不出手,徐百忧将手机立在茶几上,点了接受。 “大半夜的你还动刀子?”入目先看见她手里寒光闪闪的水果刀,那边贺关惊着。 “大半夜的你还在街上游荡?”视屏画面偏暗还有些抖动,徐百忧回敬一句。 贺关也不想深更半夜遛大马路,谁让她撩完就跑,“徐百忧,你听过一首老歌吗?” 徐百忧忙自己的,“什么歌?” “《为你我受冷风吹》。” “没听过。” “为你我受冷风吹,寂寞时候流眼泪……”那边唱上了。 天生一副低沉嗓音,粗粝质感又带有几分故事性,只要不跑调都不会太难听,但他挑错了时段。 徐百忧失笑,“别唱了行吗,扰民。” 贺关立马打住,也笑着自吹,“我唱歌能卖钱,还舍不得免费唱给你听。” 徐百忧没言语,自顾寻找拼图的四个顶角。 “又自己和自己玩上了?”贺关问,“玩的什么?” “拼图。”她很快找到其中一片。 贺关对拼图的记忆仍停留在初中阶段,“你能不能玩点成年人玩的东西?” 继续寻找下一片。 徐百忧手机镜头放的低,她弓着腰忙着摆弄拼图碎片,几缕乌黑发丝从耳后悄然垂落,呈现在男人的手机画面里,像一只慵懒闲适的白猫。 长袖长裤把自己捂得严丝合缝。 不过,素素净净的脸蛋已经足够勾人,热水氤氲出的红晕尚未褪尽,仿佛朝霞映雪。 贺关刚消停的小兄弟又不怎么淡定了,他忍不住代小兄弟问:“尸腐味洗干净了?” 徐百忧拨冗看他一眼,一针见血道:“你不用暗示我什么,等我什么时候对你感性趣了,我会直接告诉你。” 贺关:“哪个性?” “你问的那个。”徐百忧扣下手机。 “喂!徐百忧,你的意思是,我只能等着你翻牌。”贺关冲着黑越越的画面喊。 徐百忧:“等着吧。” “你先把手机翻过来。”贺关犹如看到希望的曙光,兴奋道,“翻过来我们具体聊聊,要怎么样,你才会对我感性趣。” “免谈。”徐百忧已经被他吵到无心拼图,抓起手机进卧室。 见画面里切换成晃动的木地板,贺关问:“你要睡了?” “对,我明天一早有事。”没开卧室灯,徐百忧坐在床边,“两点多了,你不睡,我还要睡。” 画面再度变成一片漆黑,贺关没有意识到已经这么晚了,“那你睡吧。” 徐百忧沾床再没力气说话,“嗯。” “晚,晚安。”头一次说晚安,贺关觉得娘,有些别捏。 “嗯。”手机倒扣在床头柜,徐百忧翻个身拥抱睡眠。 她没挂,贺关对着黑屏也舍不得挂。 享受片刻可耻的偷窥感,他又觉得自己这样太他妈变态,赶紧退出界面。 天地大静。 贺关突然学起先前金水的样子,仰望星空抬手指天,很中二的吼出一句话—— “总有一天,我要过上翻牌的人生!”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预告: “徐小姐说的没有错。比如我的男朋友吧,按你们中国人的传统择偶标准,他实在不是个好的对象。” 江茹玉将明显文不对题的张扬笑意从唇角晕至眉梢,语带悬念,只等对方上钩。 ———————— 极度卡文中…… 我需要动力,此章评论满五十,明天加更! 第26章 第二十六朵花 说起徐百忧买车,有一段小插曲。 徐百忧物欲不重,也没有太多超前消费的意识。 存够首付立刻买房,存够车钱立刻买车。 代步用的工具,徐百忧只打算买辆十来万的国产车。胡云旗仗着男人天生对机械的宠爱了解,非要指手画脚给意见,主动提出添一部分钱,让徐百忧买辆三十来万的进口车。 徐百忧的理财字典里从来没有“越级消费”这个条目。 她做事干脆利落,隔天自己去4s店,订了一辆符合性价比的国产车。 送上门的钱给她用她都不用,胡云旗笑徐百忧,空长了一张“招商引资”的脸蛋,其实是个彻头彻尾的自耕农。 提车那天恰逢胡云旗休息,徐百忧自大二拿到驾照再没碰过车,他不放心,亲自保驾护航。性格使然,徐百忧一上手就开得稳稳当当。胡云旗想着有自己陪护,又让她往闹市区开,多找找感觉。 结果,出事了。 在步行街入口,徐百忧手握方向盘大走神,刚提的新车追了别人的尾,追的还是奥迪,同样是辆新车。 追尾场面挺混乱。 奥迪车主是个二十出头的小青年。年轻人火气重,瞧不起开国产车的,骂骂咧咧就要找肇事车主算账。一见徐百忧漂亮,火气灭掉一大半。一句话没说上,再见徐百忧打电话报警,居然打的还是110,小青年顿时彰显出大国青年风范,小事一桩告辞告辞。 胡云旗只当徐百忧故意吓唬小青年,他忙着把车开回4s店,一直也没多想。 很久之后,当胡云旗得知徐百忧小时候有过被拐的经历,突然又把这出“罗生门”给想起来了。 徐百忧大走神,是因为看见当时路边有一对职业乞丐在乞讨。 乡下打扮的中年妇女双膝跪地,怀里抱着个熟睡的小男孩,面前摆有一张讲述他们不幸遭遇的大字报。 卖惨乞讨屡见不鲜,真正细思极恐的是这一对“母子”的关系。 徐百忧打110报警,胡云旗推测,极有可能因为,她怀疑小男孩是被操纵利用的拐卖儿童。 胡云旗理清楚头绪后,不止一次找徐百忧求证,问她是不是也曾有过类似的悲惨境遇。 徐百忧保持着惯有的缄默,个人隐私一概不谈。 问不出个所以然,胡云旗也拿她没辙。 自从那以后,独苗一根的胡云旗对徐百忧越加的好,当自己亲妹妹疼。 成功的爱情,可以升华为婚姻,成功的婚姻可以升华为亲情。 而不成功的爱情,可以升华为友情,成功的友情同样可以升华为亲情。 胡云旗在徐百忧身边,经历一番摸爬滚打之后,终于找到了自己的最佳定位。 越独立,越不需要人疼的女生反倒越招人疼,怎么疼不是疼啊,胡云旗很懂得变通。 不过他像哥哥一样疼爱徐百忧的方式很有限,最主要是通过带她吃香喝辣。 九点不到,胡云旗带着八百里加急的蟹黄灌汤包和鸭血粉丝汤,来到徐百忧家门口。 这一回,他总算知道要先敲门。 还没敲,门先自己开了,穿戴整齐的徐百忧出现在胡云旗面前。 “你去哪儿?” “4s店,车追尾了。” “你追人家,还是人家追你?” “我被追尾了。” 胡云旗拎高手中的爱心早点,“吃了再走?” “行。”徐百忧换回拖鞋,顺手从鞋柜里拿出一双崭新的男士拖鞋。 第34节 打过两次赤脚的胡云旗很感动,“唷,难得啊,我到你家终于有鞋穿了。” “被你闯空门闯怕了。”徐百忧接过早点,走向餐厅。 “特意为我预备的?”胡云旗趿拉着新拖鞋,去卫生间洗手,“我怎么不信呢,是给你的野男人预备的吧。” 徐百忧从厨房里拿出两副餐具,坐进餐桌分装早点。 没等到回音,胡云旗探出半边脑袋,“你们进展到哪一步了?” 两只灌汤包先分别盛进小碟子里晾着,徐百忧慢条斯理地喝起汤。 “至于吗,一个字也不肯透露。”胡云旗抽张面纸擦手,在她对面坐下,“你要问哥的意见,哥觉得那家伙除了长相过得去,什么都过不去。” 徐百忧抬眸,“我没问你意见。” 胡云旗大笑,“哈哈,被我试出来了吧,你们……” “我们没你想的那么复杂。”徐百忧打断他,话锋一转,“你和周嘉璇的问题解决了吗?” “徐百忧,你就是死鸭子嘴硬。”胡云旗勾过一碟灌汤包,“怕我多问,话题转得太生硬。要照以前,你才不会关心与你无关的事。” “好,我不关心。”徐百忧扔给他根吸管。 “你不关心,我更想告诉你。”胡云旗戳破灌汤包一角,美美吮上一口,“周嘉璇又去看心理医生了,我猜,她比我更恐婚。” 徐百忧下意识地:“又?” “周嘉璇十七八岁的时候,好像出过什么事,看了好几年心理医生。”胡云旗说,“她的心理医生是我爸推荐的,我知道的也只有这么多。” 徐百忧的确不关心别人的私事,他讲到这种程度,她已经觉得过于深入。 于是用沉默终止话题。 两个人吃完早饭,各忙各的。 胡云旗回口腔诊所,徐百忧开车去4s店。 * 和江茹玉约十点见面,徐百忧坐在二楼客户休息区,玩华容道消磨时间。 没多久,江茹玉提前如约而至。 两个女人今天的着装都偏日常休闲。 化着淡妆的江茹玉更女性化一些,立体剪裁的薄呢外套,内搭真丝衬衫和烟管西裤。 而徐百忧则更中性化,宽松的驼色毛衣开衫,里面是连帽卫衣和卷边九分直筒牛仔裤。一双与毛衣同色系的马丁靴护着脚踝。 同样是美人,因为浸淫的环境不同,尽管徐百忧的五官较之江茹玉更精致耐看,但没有她锋芒外露,光彩照人。 徐百忧的美虽然有距离感,却不具有攻击性。 与人交往,她少有大开大合的表情变化,讲话时,语速语调总保持在一个平稳区域。 有分有寸,维持着必要的随和与客气。 再次见到江茹玉,徐百忧收起小玩具,起身微笑。 江茹玉没有入座,直接问:“我们现在走吗?” “这家店提供现磨咖啡,口感不错,江小姐要不要先喝一杯?”徐百忧说。 咖啡是职业女性必不可少的提神伴侣,江茹玉更是视咖啡如命。 挑剔产地,挑剔烘焙方式,挑剔冲泡水质,一家国产汽车品牌4s店提供的免费咖啡,根本入不了江茹玉的眼,但她没有拒绝徐百忧的提议,笑着说好。 江茹玉坐进皮质书椅,脱去外套,等徐百忧将咖啡送到面前。 她浅浅抿了一口,果然不出所料,很一般。 “如何?”徐百忧也给自己端了一杯,重新入座。 “嗯……”江茹玉沉吟,似在搜寻合适的评价语,“不好意思,我是华侨,中文程度不太好。我记得有个俗语,‘各花入各眼’,不知道用在这里合不合适。” “当然。”徐百忧浅尝即止,将咖啡杯放上圆桌,“每个人的口味偏好不同,也可以用,我之蜜糖彼之砒霜。” “徐小姐说的没有错。比如我的男朋友吧,按你们中国人的传统择偶标准,他实在不是个好的对象。” 江茹玉将明显文不对题的张扬笑意从唇角晕至眉梢,语带悬念,只等对方上钩。 “怎么说?”徐百忧很自然地问。 “我男朋友是小地方出来的人,脾气坏,没有文化,没什么积蓄,没房也没有车,还有过不光彩的前科。” 江茹玉讲出早有准备的一番说辞,随便一条,大概就能吓退不少女性。 她不了解徐百忧,也不认为她对贺关已经知根知底。 而事实是,徐百忧对江茹玉说的每一个字都不感到惊奇。 “能得到江小姐青睐的人,一定有他的过人之处。” 漂亮话从漂亮的人口中讲出,显得格外漂亮。 江茹玉笑出了声,“长得帅,算吗?”她说,“我男朋友长得帅,异性缘也好。不瞒你讲,前些年,他玩得比较疯。现在偶尔也会对别的女人动动小心思,用你们中国的一句成语来说,叫招……招……” 江茹玉轻拍额头,“不好意思,一时想不起来了。” “……招蜂引蝶。”徐百忧替她把成语补全。 “对,招蜂引蝶。”江茹玉恍悟,虚心征求意见一般寻问徐百忧,“他在外面随便玩一玩蜂啊蝶啊,只要他的心还在我这里,我又何必跟他计较。徐小姐,你觉得呢?” “江小姐真是大度。” 手机在预计时间响起,徐百忧看一眼,对江茹玉道:“我朋友提前办完事来接我了。江小姐的好意我心领了,饭就不用吃了。” “男朋友吗?”江茹玉熟稔笑着打听。 “男性朋友。”徐百忧实话实说,并不隐瞒。 江茹玉饱含深意地“哦”了一声,“既然你朋友特意赶过来,我肯定不能强留你吃饭。” “江小姐再见,我先走了。”徐百忧起身告辞。 * 徐百忧在4s店门口与高孟阳汇合。 第一次见面,早上,高孟阳发了一张近照给她。 高孟阳本人和照片基本一致,五官周正,干净斯文,戴一副无框眼镜。 有过数天的微信互动,两人见面并不尴尬,简短寒暄几了句。 徐百忧知道,4s店二楼有一双眼睛一直盯着自己,很可能还用手机,拍下了她坐进高孟阳车里的一幕。 那双眼睛的主人自有她的解读方式,但徐百忧的目的已经达到。 聪明人过招,通常无需点清说透,撕破脸皮就不高明,不体面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预告: 片刻,他转回来,恶狠狠地对江茹玉道:“我警告你,不要再接近她!不要再跟踪她!还有,我的事,你他妈少管!” ……………… 是我太贪心了,但我还想继续贪心下去……满五十隔天加更还有效,哪天达到了隔天就加更哈。 另,撕逼打脸固然好看,但不符合徐百忧的性格,势均力敌的较量才能突显她的智慧。 江妈没那么快下线,顺便多剧透一句,搞事情的人可不止她一个人哟,嘿嘿嘿嘿。 第27章 第二十七朵花 “寿蚨”今天在市殡仪馆承办了一场大型追思会。 包括贺关在内的“寿蚨”员工全体出动,现场待命。 逝者是一位偶像实力派男歌手,28岁,英年早逝。 死于用药过量,对外通稿宣称筹备新专辑劳累过度,引发急性心肌梗塞。 简称,过劳死。 追思会现场,横幅,帷幔,挽联全部从黑白两色,换成了粉丝应援色,紫色。 遗像是由全体粉丝投票选出,最能突显出他们偶像的独特气质。 现场布置用的大量鲜花,偶像生前最爱的麝香百合,集粉丝之力全城采购。 遗像旁边则摆满了各种潮流配件,皮带墨镜帽子皮具,展翅雄鹰的标志,偶像生前最爱的品牌,全部来自于粉丝的倾囊捐赠。 吊唁厅随处可见长耳朵兔头的卡通图案,“长耳兔”与偶像同在。 遗体火化后是树葬仪式,偶像的骨灰将会安放在一株悬铃木下。偶像生前创作过一首名为《悬铃木》的歌,是粉丝们公认的代表作。 一场追思会,更像是一场大型粉丝见最后一面会。 经纪公司特意安排了专业摄像小组全程跟踪录制,会进行网络实时直播,也会制成光碟定向发售,争取榨干艺人的最后一丝剩余价值。 11月27日是偶像的生日,所以追思会正式开始时间也定在11点27分。 时间一到,《悬铃木》前奏一起,着装统一的粉丝们训练有素,全场恸哭声响成汪洋。 角落处的贺关算是开了眼,身经百战的他也不得不佩服,这群粉丝的业务能力,丝毫不输于职业哭丧人。 在旁的金水开小差,觍着脸靠近贺关,悄声问:“关哥,我昨晚上是不是特丢人现眼?” 贺关不咸不淡地斜乜他一眼,“不多,也就丢了五百块的人。” 喝断片的金水表情懵逼,“什么五百块,我不记得啦。” 有几个女粉丝哭得不专心,时不时扭脸偷瞄贺关。 他当没看见,转头问金水,“你记得什么?” 金水绞尽脑汁想半天,“我记得,记得好像在辆车里看见了个大美女。” 算你有点眼光。 贺关压平嘴角,友情提示,“把你从局子里捞出来的人,也是那个大美女。” 第35节 金水只对自己进局子有印象,完全不记得怎么出来的,关哥说是就是吧。 他赧然问:“我丢人的时候,没被大美女看见吧?” 哪壶不开提哪壶,贺关没耐烦心搭理他。 何止看见他丢人,连带他贺关的脸也一起被丢透透了。 “关哥,帮我问问大美女什么时候有时间,我请你们吃饭,我当面谢谢她。”金水道。 贺关正愁没借口去找徐百忧,借口自己送上门。 内心暗爽窃喜,他表面上仍是佛系随缘的淡漠,眼睛望着会场女司仪,“再说吧。” 金水“嗯嗯”两声,感觉旁边来了人。 一直未露面的江茹玉站在他们身侧,不知来了多久,听到多少。 金水心里没谱,但大佬的脸色和今天的会场氛围很契合。 唯唯诺诺喊一声“茹玉姐”,金水贴着墙沿,小碎步溜之大吉。 贺关看了眼落跑的金水,又看一眼江茹玉,面无表情地望回…… 没回成功,视线受阻,一个摄像不知怎么想的,把镜头正面怼向了贺关。 是想通过现场工作人员的面部特写,侧面烘托出偶像离世的悲痛场景吗? 贺关抓起镜头盖,重重扣在洞黑的镜头上,低叱,“离老子远点!” 摄像是个壮汉,登时怒目相向,放下摄影机就要和贺关说道说道。 江茹玉忙陪上笑脸,摸出包里的烟塞给他,息事宁人。 摄像扛着机器走了,江茹玉拉起贺关的手,“跟我出去一下。” 贺关八风不动,拂开她,继续做坚守岗位的优秀员工。 江茹玉没没说什么,拿起手机划拨几下,对他道:“你看看吧。” 言毕,转身离开会场。 * 两分钟后,贺关怒气冲冲地出现在了江茹玉面前。 他紧拧着浓眉,举着手机里的照片,厉声质问:“你什么意思?!” 江茹玉气定神闲,施施然帮他整理起衬衫衣领,“你不愿和我结婚,我不勉强。我只是希望你能找一个真正爱你,适合你的人。” 贺关攫过她的手腕,甩去一边。 猛然想起徐百忧昨天说过的话,黑眸里腾地燃起火焰,“你跟踪她!” 不跟踪如何制造追尾,江茹玉不否认。 她嘴角噙起胜券在握的笑,“我还和她聊过天喝过咖啡,我今天早上给你的祛疤药,也是她帮我挑的。” “江茹玉,你他妈纯粹有病!” 贺关脖颈青筋暴突,背过身蛮牛一般粗重喘气,像是要把满肚子的怒火吐干净似的。 片刻,他转回来,恶狠狠地对江茹玉道:“我警告你,不要再接近她!不要再跟踪她!还有,我的事,你他妈少管!” “怎么,怕我知道的太多,破坏了她在你心目中的完美形象吗?”江茹玉冷笑,上前一步,“我承认,她长得是很漂亮,是很容易吸引男人的注意……有哪个男人不喜欢漂亮女人……可被她吸引的男人,好像不止你一个。” 说话间,艳红的指尖慢慢划过男人起伏的胸膛,逶迤而下感受着衬衫后紧实的肌理,最后定在男人握着的手机上。 提醒似的,点了点照片里另外一张男人的脸。 贺关一动不动,暴烈情绪统治下的英俊面庞,变成了杀神斩魔的修罗场。 握手机的手不自觉越收越紧,似要把里面的男人捏碎。 “她的车是我撞的,她今天约我在4s店见面。”七年多的相处,江茹玉太懂如何彻底激怒面前的男人,“如果她真对你有意思,也不会故意把朋友约到同一个地方,有机会让我拍下这张照片。” 但这一次她失算了,贺关在听到这句话后,竟乌云散尽,缓缓扬起嘴角。 连带眸底一触即发的熊熊烈焰,也被一并熄灭,取而代之的是明亮而璀璨的笑。 太晃眼,刺得江茹玉心窝一疼。 “我知道她对我没意思。”贺关俯身,将迷人笑容送抵她耳畔,“茹玉姐,你说的没错,她太漂亮了。我没睡过像她那么漂亮的女人,一定要试一试。” 露骨,轻狂,浪荡,像是贺关一直以来的作风。 江茹玉一怔。 等反应过来,贺关已径直大步朝前,江茹玉忙喊:“贺关!你说的是真的吗?!” 贺关脚步一顿,退回她身侧,脸上仍旧挂着肆意不羁的笑,“我是什么烂人,我自己清楚。她要真对我有意思,我还觉得她脑子有问题。” 江茹玉:“那你为什么刚才那么生气?” “我不是你儿子,不喜欢你管太宽。还有……” 贺关眉梢微挑,像嗜血猎人般舔舔唇角,“因为她是个雏儿,现如今多难得,我可不希望有别的男人在我面前开她的苞。” 每一个字都咬得自负且嚣张,充满对女性身体极度的不屑,以及极度的渴望。 江茹玉狐疑,“你怎么知道她是个雏儿?” “我刚说了,我是个烂人。一次二次没得手,想对她用强的。她怕了,以为用这招我就能放过她。”贺关双手兜进裤袋,耸耸肩,好似最英俊的无耻混蛋,“怎么可能,我现在只是对她还有点耐心而已,等哪天耐心耗光了,该怎么办怎么办……” 他顿一顿,薄唇无情,似有若无地滑过江茹玉脸颊,带出一句话,“茹玉姐,你知道的,我又不是没对女人用过强的。” 江茹玉信了,也怕了,“你玩玩可以,不要乱来。” 贺关走出几步,懒懒向后挥手,“我尽量。” * 回到吊唁厅,播音腔的女司仪正在念诵偶像生前光辉的歌坛履历。 贺关站回角落,立刻给徐百忧发微信,问她在哪儿。 约莫五分钟后,对方回复,在相亲。 在相亲?! 贺关眼睛都直了,脸黑成包公。 好巧不巧,刚才偷瞄过他的几个女粉丝,结伴壮起胆子来找他要微信。 “老子不用微信。” 微信界面都还没退出,贺关这瞎话编的,像故意侮辱小姑娘们的智商。 “可,可你明明正在用。”其中一个胆子稍微大点的,小声指出。 贺关面不改色,“老子不会加微信。” “……我,我可以教你。” 哪来这么多废话,贺关凶神恶煞,“不学!哭你的丧去!” 因为他一句话,在稍后举行的树葬仪式中,这几个姑娘哭得最惊天动地,堪称粉丝中的楷模。 最后险些全哭晕在悬铃木旁,好像她们的偶像死过八百多回一样。 * 从墓园回来,三毛领着几个同事和粉丝收拾会场。 贺关想知道徐百忧具体在什么地方,一条微信发出去变泥牛入海,他心烦气躁,也跟去会场帮忙,转移注意力。 忙活没一会儿,三毛烟瘾犯了,拉着贺关到外面抽烟。 暮秋午后,天高云淡。 不远处孤零零矗立着火葬场的黑色烟囱,白烟缥缈入青天。 又有亡人远走,只留寒灰一抔。 三毛殷勤帮贺关点烟,“关哥,可不可借我一千块,我下月发工资还你。” “干嘛?”贺关心不在焉,第n次按亮手机,咬着烟问。 三毛堆笑,“水晶看上款新出的香水,我想买了送给她。” 像全“寿蚨”都知道江茹玉喜欢贺关一样,所有人也都知道三毛喜欢“当家花旦”梁水晶,还都看得出梁水晶对三毛不上心。 梁水晶是科班出身的大专生,今天的追思会就是由她担任司仪。 人长得有几分姿色,梁水晶想找个本地男人落户,不光要有车有房,最好也能有钱。 司仪的收入在“寿蚨”算高薪,其中绝大部分,被梁水晶用来购置彩妆护肤品和名牌行头。不为别的,只为保持住年轻美丽,有朝一日,她可以飞上枝头变凤凰。 而在飞升之前,梁水晶又需要有男人爱她,宠她,为她所倾倒,才能显出她苦心经营的美貌有价值。 就目前而言,三毛充当了梁水晶身边,这样不可或缺的重要角色。 三毛不笨,当然知道梁水晶瞧不上他。 只不过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爱情说穿了,就是犯贱呗。 贱骨头三毛点收贺关发给他的一千块,趁着热乎劲,立刻某宝下单购置香水。 以前为玩游戏,他换配件比换内裤勤,现在通通不换了,能用就用。 为攒点钱给梁水晶买心头好,他宁愿厚着脸皮到处要烟抽,也舍不得自己花十块钱买一包。 一根烟抽到头不解馋,三毛巴巴望向贺关。 剩下半包烟扔过去,贺关眯着眼啐他,“贱!” “哥,你不懂。”三毛赶紧续上根新的,“等你有喜欢的女人,你也这样。” 贺关不齿,“老子比你有骨气。” 很有骨气的贺关再一次按亮手机屏,微信像故意跟他作对似的,静若处子。 “等谁电话?”三毛好奇凑过去,很机灵地问,“是你上次急着去找的那女人吗?” “不是。”贺关弹掉烟蒂,想了想,警告他,“以后嘴巴严实点,江茹玉再打听我的事,你只管说不知道。” 第36节 三毛愣一下,忙不迭点头。 江茹玉虽然是他的衣食父母,但也是高高在上的女老板。 贺关虽然爱发脾气骂人,但跟他是真的亲,对他是真的好。 这点疏密关系,三毛拎得清。 烟瘾过的差不多,两个人反身回吊唁厅。 梁水晶突然冲出来,花容失色,嘴里大喊:“不好了,里面打起来啦!” 作者有话要说:  1.不追星,无原型,纯臆造,如有雷同,肯定是抄我的。 2.贺二被搭讪的桥段取材自真人真事,真人是我老公,真事与否不可考,也可能是他吹牛逼。 3.贺二难得聪明一回,和徐百忧打了个隔空配合,必须要表扬表扬。 4.又一波有进展的对手戏正在靠近。 —————— 下章预告: 相亲的目的是为结婚,而一切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都是耍流氓。 贺关不想结婚,也不想恋爱,只想对徐百忧耍流氓。 第28章 第二十八朵花 中午吃火锅,多少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高孟阳带徐百忧去了一家日料店。 和式房间安装有地暖,赤脚席地而坐也不会觉得冷。 徐百忧不会点菜,全权交由高孟阳负责。 他没有点刺身和寿司,而是点的寿喜锅,烤鳗鱼,天妇罗和乌冬面。 另外,还特意嘱咐服务员先上一壶鱼骨烧酒——一种传统的日式饮品,鲷鱼骨炖煮清酒,似汤非汤,似酒非酒。 他告诉徐百忧:“正宗的鱼骨烧酒即使在日本也很少能喝到,除非是在偏僻地方的传统老店。清酒加热后酒精挥发,不会醉人,但能暖腹,特别适合体寒的人喝。” 徐百忧会抽烟,也会喝酒。 抽烟从不当着熟人的面抽,喝酒也从不当着外人的面喝。 高孟阳大概研究过销售心理学,两句话就把徐百忧说动,破了例。 温软酒水如涓涓细流,淌入腹中驱散寒意,润物细无声。 徐百忧舒服地有些贪杯,又抿了两口。 “你怎么知道我在生理期?”她问。 “猜的,来的路上,一直看你用手捂着小腹。”高孟阳不动声色地移开酒壶,温柔劝阻,“你现在空腹,好喝也不能多喝。吃饭的时候,我再给你倒。” 徐百忧听话地放下瓷盅。 男人和烧酒一样暖,令她很放松。 无框眼镜后面是一双丹凤眼,内勾外翘,眼尾狭长。 单看有些媚,配上高孟阳挺秀的鼻梁和瘦窄的脸型……更媚。 唇红齿白,男生女相,这是徐百忧仔细观察过后得出的结论。 直白坦荡的审视打量,高孟阳很难装不知道。 他推推眼镜,局促一笑,“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徐百忧不解,“嗯?” “我们以前见过一面。”高孟阳说,“我休假去盘河姑姑家玩,遇到你和你外公。我们打过招呼,我还问你是不是第一次去盘河。” 徐百忧点点头,她好像有印象。 和外公一家久别重逢,感受到大舅的排斥,她推说有工作,只在盘河住了一个晚上。 第二天清早,外公带她外出吃早点,特意教会她牛肉米粉最正宗的吃法。 应该就是在那个时候,遇见的高孟阳和她姑姑。 “我听你外公叫你小忧,我也可以这么称呼你吗?”高孟阳继续说。 “可以。” 一个名字而已,怎么称呼,徐百忧不在意。 高孟阳对徐百忧一见倾心,确实是有备而来,话题多围绕徐百忧的工作展开,佐入些他各地旅行的见闻轶事。他语言组织能力强,小故事讲得诙谐有趣,通常不需要徐百忧接话,就可以很自然地过渡到一个新的故事。 一顿饭,徐百忧吃的尽兴,过程中也觉得很轻松。 饭后高孟阳约徐百忧看电影,她欣然应允。 一部叙事平淡的爱情电影,徐百忧没想到,自己居然看睡着了。 而且睡得很熟。 等再醒来的时候,爱情电影变成了动画电影。 高孟阳说,电影结束看她睡得香,不忍心叫醒她,于是出去补了下一场的票。 他还说,好在看电影的人不多。 其实高孟阳没买到同座位的票,刚巧买到这两张票的人是一对情侣。 高孟阳和他们换了票,还买了套餐小食,以表谢意。 电影散场,情侣和他打招呼,错把他和徐百忧也当成情侣,夸他体贴入微。 徐百忧才知道,高孟阳原来这么用心。 顺理成章地,两人坐进咖啡厅。 高孟阳把徐百忧错过的电影情节,从头到尾复述一遍,绘声绘色。 是他自作主张的决定,徐百忧兴趣缺缺,不然不会睡着,但没到穷极无聊的地步。 咖啡厅里的共度时光平淡而悠闲。 晚饭是徐百忧请的,去的那家新开张的重庆火锅店。 排队花去一个小时,他们也玩了一个小时的数独游戏。 火锅自带热闹底色,两个人变得熟络,高孟阳聊起他的成长往事。 从小品学兼优,他做过最叛逆的事是分班选了文科,没有选择更擅长的理科。 徐百忧一猜就猜到原因,除了因为爱情,还能因为什么。 高孟阳否认,觉得不算爱情,对那位女学神的仰慕多于爱慕。 大学高孟阳交往过一个女友,恋爱三年,毕业分手。 他让徐百忧继续猜原因,她好像犯懒似的,仍旧是那四个字,因为爱情。 不过,她还真一语中的。 女友因为爱情,抛弃了高孟阳。 第一次的情伤打击深重,从海外读研持续到归国工作,高孟阳巧妙地将话题回归现在时态,说他空窗太久,差点以为自己不会再爱了。 言下之意,与徐百忧的偶然邂逅,挽救了他悲观的爱情。 两人在小区附近道别,徐百忧收到高孟阳的见面礼。 一副蓝牙耳机,在高孟阳兜里装了一天,徐百忧拿到手里的时候,仍带着余温。 不昂贵但实用,妥帖而用心,不会令人感到为难。 他说,今天一天过得很愉快,希望她能做个好梦。 这个时代太快,连爱情也变得浮光掠影。 高孟阳却是那种能让人放慢脚步,感受生活的男人。 换句话说,“慢”是需要资本的,而高孟阳即使不显山不露水,徐百忧也知道,他绝对拥有细水长流的资本。 回家的路上,徐百忧戴上耳机,打开手机自带的音乐app。 她不常听歌,随意点开首页热门歌曲排行榜。 第一首歌,一入耳就有些熟悉。 心里的花/ 我想要带你回家/ 在那深夜酒吧/ 那管他是真是假/ 荒腔走板的粤语发音,徐百忧想起什么,不禁莞尔。 忽然间,有人亦步亦趋地跟在了她的身后。 不用回头,只看见地上拖长的曲折人影,徐百忧已有十足把握。 她觉得很神奇。 到了小区,徐百忧没有刷一卡一人的门禁,而是刷开单车电瓶车通行的小侧门。 两个人一前一后默默行走在小区内道。 夜空中几粒疏星散落,晚来的风惊动了枝头枯萎的梦。 一片落叶卷过,像一支笔,悄然勾连了两道长长的影子。 贺关等了徐百忧四个小时,抽掉一包半的烟,再坏的情绪棱角都已经被磨平。 满肚子的问题堵到嗓子眼,他一个字也问不出来。 第37节 万一徐百忧的回答不令人满意,他怕自己又会兜不住脾气。 所以,刻意保持的距离,是他留给自己的进退余地。 回回沉不住气,这一次,他想试试沉下去。 几步之遥的徐百忧忽然变更路径,拐入旁边绿化带的十字路。贺关跟过去,她已经坐进一条灯下的长椅,朝他拍拍身旁的余位。 昏稠稠的光源里,她面庞恬淡澄净。 “过来坐。”徐百忧说。 距离! 距离! 贺关站着没动。 “你拿的什么?”徐百忧问着,已经看清他手里提的东西,“……给我的吗?” “给我自己的。”贺关犯别扭,把手往后收了收。 徐百忧忍笑,“你还需要驱寒补气血?” “女人是水做的,喝水就行了。”贺关自说自有理,“男人浑身热血,当然要……” “要喝红糖姜茶?”徐百忧笑着抢白。 贺关噎了一下,没好脸色地问:“你不是找不找男人无所谓吗,为什么要相亲?” 徐百忧动了动唇,还是决定不解释。 原因太复杂。 因为棚户区改造,她现在和小姨文执秀的关系很微妙,维持着表面上的和和气气。却很脆弱,像覆盖着焦糖的鸡蛋布丁,用叉子轻轻一刺就能戳破。 徐百忧不想把心机和算计用在家人身上,最好的办法只能是在底线范围内,最大程度地接受来自文执秀的“好意”。 心里的话是不会长翅膀自己飞出来的,她的沉默不语,太容易令人浮想联翩。 贺关纯靠猜,“家里逼你结婚?” 他都没用“催”,而用了一个更恶劣的动词。 “我父母已经不在了,没人逼我。”徐百忧淡淡道。 贺关微怔,不自觉地软下语气,“我爹妈也没了,家里只剩奶奶。” “我还有外公。” “我奶奶会催我结婚,你外公不会?” 徐百忧摇头。 她和外公文青山的祖孙情,相隔着二十几年的完全空白,彼此尚且还有些陌生。 像修复一件古老的文物,即使工艺再高超,人为修补的痕迹依然清晰可见。 但这也是一种残缺的美,徐百忧性子淡,反倒更适合保持着界限感的祖孙关系。 又一次忽然而至的沉默,徐百忧在想什么,贺关不知道。 他总觉得,这个女人身上有太多可以言说,可她却不愿言说的故事。 也可能是不愿跟他说,比如她的名字,她的工作,贺关全是被动获取的。 谁让他是用一把十字改锥和她认识的呢。 要是像她的相亲对象一样,通过正常平等的途径相互结识,她应不会防他像防贼一样吧。 可是,他永远不可能会成为她的相亲对象。 贺关想到这里有些悲哀,很秋天的悲哀。 不过只持续了短短一秒,立刻自我开释。 他不可一世地想,让他和她相亲,他还不答应呢。 相亲的目的是为结婚,而一切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都是耍流氓。 贺关不想结婚,也不想恋爱,只想对徐百忧耍流氓。 耍流氓怎么可以离这么远,又不能靠意念完成。 贺关三步两步,一屁股紧挨徐百忧坐下。 作者有话要说:  1.“像覆盖着焦糖的鸡蛋布丁,用叉子轻轻一刺就能戳破。”出自辻村深月《0807》 2.高孟阳不是男二,这文没有男二,贺二不同意。 ………………………… 下章预告: “你有没有反应,我怎么知道。” “我给你摸。” 第29章 第二十九朵花 贺关三步两步,一屁股紧挨徐百忧坐下。 徐百忧手里捏着两只蓝牙耳机,贺关瞥见不爽,不耍流氓改耍脾气,“谁送你东西你都收?” 他早远远看见了,那相亲男送徐百忧回来,给她开车门,手掩着车顶护着她的头。 还赖着不肯走,又送东西又说话。 “分送什么,太贵重的我一般不会收。”徐百忧认真作答。 “我这个肯定没他那个贵。”贺关说着,很没诚意地把一袋子红糖姜茶扔给她。 沉甸甸的,徐百忧抱个满怀。 “你喜欢他的,还是我的?”贺关孩子气地问,好像要故意刁难徐百忧。 “你的及时,他的实用,都喜欢。”徐百忧如实道。 “不能都喜欢。”贺关很不满意她的回答,摊手,“必须选一个!喜欢他的,就把我的还来!” 幼稚且不讲理。 徐百忧不想理他,勾起连衫帽,压住被风吹乱的长发。 一缕发丝拂过贺关的手心,有点痒,有点麻。 他塌腰矮下半截,用侧肩顶她手臂,“我老板欺负你了?” “我不是那么容易受欺负的人。”徐百忧闲的,读起红糖姜茶外包装上面的说明文字。 “也对,你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贺关认同地点点下巴,又问,“你欺负她了?” 徐百忧扬脸,想也没想顺口问:“你心疼?” 贺关美滋滋一乐,当她在吃飞醋。 他又拿肩膀撞她,与其说撞,更像是喵星人讨好女主人的蹭。 “我要是心疼,你会生气不?”他没脸没皮地笑着问。 “贺关!”徐百忧是有点生气,因为刚看清楚他左颧骨青青红红,肿得老高,“你又打架了?!” 跳跃性太强,贺关愣住两秒反应过来,下意识摸了摸颧骨,疼的嘴角抽搐一下,“没有啊,我是劝架被误伤的。” 打架的是殡仪馆火化工老应和几个男粉丝。 更准确地描述,应该是老应被男粉丝群殴。 偶像生前是阿玛尼最忠实的拥护者,逢走红毯必全身上下阿玛尼。于是粉丝们专门从意大利,订购了一套最新一季秀场款西装,给偶像做寿衣。还在胸袋处缝制了一只长耳兔,以寄托粉丝们对偶像的怀念,以及永远的陪伴。 阿玛尼寿衣本应该跟随偶像,化作灰齑。 谁知道偶像火化了,寿衣却完整无缺地穿在老应身上。 老应是个资深赌棍,干了十几年火化工早已百无禁忌。 见逝者穿着名牌衣服,他见财起意,偷偷扒下来打算卖个高价。 活了小半辈子没穿过名牌,老应想着试试,感受感受“真金白银”穿在身上的滋味。 结果,一穿就舍不得脱下来,还被粉丝一眼认出那只长耳兔。 证据确凿,老应不可避免地挨了一顿拳脚相加的暴揍。 对逝者大不敬,老应咎由自取,旁边无关的人也没谁去拦。 贺关和三毛赶到的时候,老应已经是快被打死的节奏。 真闹出人命可不是开玩笑,他们急忙上前拉架,也不知道哪个不长眼的,一拳头重重打在贺关的左边颧骨。 贺关怒了,世界就太平了,没一个人敢再动老应一根寒毛。 “老赌棍也是活该。”贺关对徐百忧说,“赌钱赌到倾家荡产,老婆也跑了。要不是看在他还有个读小学的儿子要养,我才懒得管他。整天只知道赌赌赌,被打死算逑。” 徐百忧仔仔细细听完,没接话,眸色深深,目不转睛地盯视着他。 贺关以为她不信,为自证清白,撸起两只袖子,连手带胳膊给她检查。 “我真没打架!你认识我这段日子,什么时候见我打过架?没有吧。我知道自己一打起来容易没轻重,能用吼的,基本不动手。” 还挺为自己的方法得意,又补仨字自夸,“文明人。” 他两条长胳膊比脸白,因为绷着拳头,肌肉线条分明又不会太过,显得很有力量。 徐百忧挪开眼神,“你没和胡云旗打架?” “打了。”贺关贼贼地龇牙笑,玩起文字游戏,“可你没见着,不算。” “我也没看见你劝架,谁知道是不是真的。”徐百忧按他的逻辑奉还一句。 “我有证据啊。”贺关戳自己脸上的淤肿,扁嘴巴装可怜,“徐百忧,疼。” “不碰就不会疼。”徐百忧起身,“我先回家了,你也早点回去吧。” 第38节 贺关拉住她,“我等你到天黑,还没吃晚饭。” 徐百忧挣手,“你快去吃。” “徐百忧,你跟我装傻是吧。”贺关又扯回来,用两条腿牢牢夹住她的腿,难以置信地问,“我都走到这儿了,你不请我去家里吃顿饭?” 徐百忧动不了,“我家里没饭。” 贺关仰视着她,“我爱吃面。” 只剩唯一自由的左手,刚好提着沉甸甸的红糖姜茶。 徐百忧抡起来想打他脑袋,贺关似乎早有预料,轻松挡开。 擒住细腕的手再一使劲,她跌坐在贺关的大腿上。 气氛陡然变得暧昧,连昏黄的路灯光都幽暗了几分。 贺关顺势搂过她的腰,把人强送进怀里,“徐百忧,我让着你,你还打上瘾了。” 徐百忧没作声,垂着脑袋,连衫帽压得低挡了脸。 贺关掀掉碍事的帽子,带起几缕长发,又乱糟糟地垂下来。 配上徐百忧寡淡清水的神情,还没怎么着,就跟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我又动不了你,你怕什么。”她手指冰凉,贺关只想抱抱她而已,得了便宜还卖乖,“你穿这么多,胸和屁股都分不出来,我抱着也没感觉。” 嘴上骗鬼,热烘烘的大手却像投石问路一般,悄悄探进后衣摆。 抚上女人细腻滑溜的肌肤。 徐百忧脊骨一绷,杏眼圆瞪。 他咧嘴讨笑,乖乖缩回手。 又是那种很具欺骗性的,白月光似的纯真笑容。 好像连女孩手都没牵过的质朴少年一样。 他也很懂得利用自己的优势,带着笑半哄半诱地道:“徐百忧,我真的饿坏了。我保证,就上去吃碗面,泡面也行,吃完立马走人。” 这和“我就蹭蹭不进去”有什么区别? 约莫十五分钟后,徐百忧如他所愿,从厨房里端出一碗泡面。 没有加蛋,没加青菜,没加火腿肠,一碗原汁原味的泡面。 贺关还得跟她说谢谢,谢谢她加了粉包,酱包和蔬菜包。 老老实实跟餐桌前吃没两口,见徐百忧在客厅玩拼图,他端起碗,兴兴头头地贴过去。 有沙发不坐坐地上,茶几和沙发之间的空余有限,非要挤着自己的两条大长腿。 徐百忧淡淡看他一眼,“为什么不穿拖鞋?” 贺关嫌弃,“白大褂穿过的,我不穿。” 徐百忧又睨去一眼,“碗和筷子他也用过。” 贺关:“……” 打仗似的连汤带面三两口干完,贺关奔进厨房。忍住直接扔垃圾桶的冲动,洗洁精打了两回,反反复复冲洗三遍,他才满意地把碗筷搁进沥水架。 甩着水淋淋的手在厨房里遛半圈,看见冰箱顺手打开。 里面装满各种食材,明明有鸡蛋,有青菜,也有火腿肠。 裹挟着冰箱的冷气,贺关回到客厅,依然大喇喇往地上坐。 “还不走?”找到最后一片轮廓拼图,徐百忧故意问。 “我洗了碗,可以多待十分钟。”贺关手欠,轮廓刚拼好又被他抠出一块。 徐百忧打开他,“我没让你洗,我家也没这规矩。” “我自己的规矩,吃人嘴短要洗碗。” 贺关不想她只知道玩拼图,耍无赖他最在行。摊煎饼似的整个人往拼图上一趴,他侧过脸冲向徐百忧,“你家又没电视看,你倒是陪客人聊聊天解解闷啊。” 徐百忧点开手机计时器,定时十分钟,然后把手机摆到他脸旁边。 “你想聊什么,聊吧。” 贺关脸黑,早知道直接说一晚上。 他鼓着眼睛,一言不发站起身。 徐百忧以为这位神总算被送走,却看见他拐进厨房,不多时,端出一杯冒着热气的红糖姜茶。 马克杯送到她嘴边,贺关用半命令的口吻,严肃道:“你先喝。” 徐百忧不明其意,接过来抿一小口。 贺关登时笑逐颜开,一脸的小人得志,“吃人嘴短,刚才的十分钟不算,你再送我十分钟。” 秀才遇到兵。 徐百忧捧着杯子缩进沙发边角,摸了个靠枕垫在后腰。 贺关不是无缘无故非多赖十分钟。 他挨着她坐下,眉眼沉定,拿出说正经事的态度,“我老板应该不会再找你麻烦。如果有,你要么别搭理她,要么跟我说。” 徐百忧不声不响,低着头慢悠悠喝茶。 “她和你不一样,会玩阴的,真耍起手段是不会对谁留情。”贺关希望徐百忧能引起重视,敛眸考虑片刻,对她说,“江茹玉以前为站稳脚跟,自导自演过一场抢占地盘的大戏,两边的矛盾是她故意挑的,动刀动器打起来,最后报警的也是她。” 徐百忧仍是静默,在心里想,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做我们这行的,没几个干净人。天不怕地不怕,够凶够狠,才有种和死人打交道。”贺关侧目,一瞬不瞬盯住徐百忧的脸,“因为是真的很来钱。钱是个好东西,为了赚钱,我们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知道她彪,胆子也大,能吓唬吓唬她也行。 徐百忧面色无虞,“我和你只要终止联系,江茹玉自然不会再找我麻烦。” “你说的对。”贺关笑笑,有些没心没肺,“可我不是那种缩头乌龟的性格。我只是给她打工,不是她儿子,想和谁联系是我的自由。千金难买爷乐意。” “你的话我听不懂。”徐百忧有点被他绕晕了,“最简单的解决办法你不用,又拿话吓唬我。” 贺关倾身欺近她,唇畔笑意不减,“徐百忧,你再怎么聪明能干,到底是个女人。是女人就要懂得示弱,不然要男人干嘛?” 徐百忧以前也没要过男人啊,她想了想,避重就轻地答:“一起吃饭看电影吧。” 贺关笑容一僵,“你不是不喜欢看电影吗?” “不喜欢,所以看睡着了。”徐百忧推他一下,没推开。 “和你那个相亲对象看电影的时候睡着的?!” 徐百忧点头。 “卧槽!” 贺关大惊,暴脾气来得快,捏着拳头恨不能敲她脑袋,“你知不知道在那种黑漆漆的地方,男人可以趁你睡着干很多事!你聪明个屁,我看你就是个没胸也没脑子的女人!” 离太近,徐百忧耳膜快被他震麻了,“不是每个男人都像你一样,喜欢乘虚而入,浑水摸鱼。” 四目相对,针尖对麦芒一样,时间静止三秒钟。 贺关忽地弯唇一笑,勾人魂似的,“假正经装正人君子谁不会啊,明天带你看电影,我装给你看。” 徐百忧不搭茬,提醒他,“十分钟到了。” “没到,我心里有数。” 贺关拿过她的马克杯搁茶几,再度把人半圈进自己的领地,“徐百忧,你要对我不放心,可以让我先亲亲你。亲完我要有反应,你求我带你去看电影,我都不去。” “你有没有反应,我怎么知道。” “我给你摸。”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预告: 吻戏! 没准也能提前看到,规则你们懂的……嘿嘿嘿嘿嘿 —————————— 1.火化工偷逝者寿衣是真人真事。 2.别急着占高孟阳,后文会具体解释为什么徐百忧选贺二,不选他。 3.说出来你们都不信,我是个专职作者,为写这篇我只能以文养文,估计写完我就饿死了。 第30章 第三十朵花 “你有没有反应,我怎么知道。” “我给你摸。” “好啊。”徐百忧不怵,爽快点头,“没反应,我明天跟你去看电影。有反应,我剁了你的家伙事儿,行不行?” “啊?” 贺关没想到她这么心狠手辣,愣神的功夫,徐百忧已经一下亲在他微张的嘴唇。 没有经验又带有打赌的性质,徐百忧的吻里没有任何旖旎的成分。 但很快,这个吻变了味。 贺关托起她的下巴,反客为主,攻城掠地。 她退,他就进,固定住她的脑袋不准她乱动,发狠地攫取柔软檀口中所有的甜美。 然后打脸的来了,贺关控制不住地有了反应。 强烈到,不用徐百忧摸,牛仔裤已经高高支起帐篷。 完蛋了…… 贺关心里哀嚎。 第39节 他难舍难分地偎着她湿亮亮的唇角,强压小腹漩涡似的热浪,哑着嗓子嘀咕,“跟你打个商量,明天不看电影,你也不要剁了我,可以不?” 徐百忧脸烫的厉害,气息乱七八糟,一个字没听清。 不说话等于默认。 贺关越看她的迷乱艳色,越忍不住邪念丛生。 粗粝的指腹揉过刚刚才被他欺负的唇,一瞬泛白,一瞬又变回最妖冶丰盈的红。 他央求,“亲都亲了,你帮帮我吧。” 徐百忧仍是懵懂。 手已经被他牵引着滑向深渊。 触碰到金属皮带扣一刹那,她突然飞来神力,一脚把贺关踹翻。 而且,不偏不倚踹中了邪恶之源。 贺关毫无防备,痛到表情扭曲,虾米似的蜷缩在地上,咬紧牙关才没发出苦逼呻吟。 毕生所学的粗口,在闪白光的大脑里从头到尾骂个了遍。 一口夺命的氧气没能缓过来,粗口已经先完成更新换代。 半晌。 贺关脸色苍白地爬起来,虚弱靠着沙发沿,缓缓伸出一只手抓住徐百忧脚踝。 他咬牙切齿地道:“我要被你踢出什么毛病,老子一辈子不放过你。” 徐百忧一使劲,又把外强中干的男人踹倒在地。 “徐百忧!” 地上传来一声顽强的咆哮。 贺关捂着原本就肿的老高又被踢麻的脸,来不及再次爬起来,徐百忧已经轻巧地跨过他,走向卧室。 “你站住!”他大喝。 徐百忧果然站住了,返身回来,抱着膝盖蹲在他跟前,“找剁,是不是?” “我这样和被剁有差别吗?”疼痛仍在逞威,贺关索性躺地上和她说话,“你这招用过一次要牢牢记住,再遇到男人对你犯浑,瞅准时机往死里踹。” 徐百忧点头应下,“行,再有下次,我一定不会对你客气。” “我谢谢你手下留情。”贺关攀着茶几坐起来。 徐百忧扬起手机,“已经好几个十分钟了,可以走了吗?” 贺关掐自己的大腿,“没知觉走不动,很可能被你踢成了半身不遂。” “没关系,你可以爬走。”徐百忧起身,笑着鼓励,“加油,再见。” 走到卧室门口,又被贺关叫住。 他双臂交叠趴在茶几上,嘴角噙着坏到骨子里的笑,伸出舌尖慢慢舔过嘴角,“第一次被男人亲,过瘾不?” 过于自信又青涩,他有十成十的把握,徐百忧绝对是初吻。 “没有比较对象,我回答不了你的问题。”徐百忧闲闲靠着门框,也漾着半抹似有若无的笑,“我找别人试过之后,再给你答案。” 贺关不气不恼,慢条斯理站起来,顺手摸起什么攥进手心,“你尽管去试,绝对没有人比我技术好。” 徐百忧目送他到门口,“身经百战的人确实有资格这么说。” 虽然很像讽刺挖苦,但平平常常的语气,又把这句话的调性拉回讨论天气一般的闲谈。 贺关背对着她穿鞋,仍觉得有些刺耳,自嘲地错错嘴唇。 他不禁想,你要是肯把战场给我,我豁出命去战死都行。 推开门,他想起什么,回头说:“什么时候有空跟我说一声,金水想请你吃饭。” 徐百忧:“可以。” 贺关微怔,“你这么好约?” “本来也不难。”徐百忧清清淡淡地道,“你要约我吃饭,我也会同意。” 贺关垂首挠挠眉峰,不由愉悦笑出声,“亲一次就爱上我了?” “对啊,爱上你了。”徐百忧落落大方,目光笔直看向他,“我这人心眼小,被我爱上的男人最好先把身边的花花草草清理干净,不要等到被我发现,让我去斩草除根。” 虽然听不出是真是假,但贺关仍狠狠心悸了一下。 他像怕了似的收敛笑容,朝她摆摆手,“算了,算了,我不喜欢心眼比胸还小的女人。” 说完立刻推门走人,仿佛多待一秒钟,都会被看穿最真实的自己。 门忘了关。 徐百忧望着半扇门外先明再暗,缓缓吐出两个字,“笨,蛋。” * 翌日,金怀良夫妇的家宴,四个徒弟全员到齐。 金怀良曾在世界标本大赛中首获大奖,馆里破例奖励给他一套百平米的商品房。几年前儿子结婚,夫妻俩便把房子让给儿子做婚房,又搬回这套两室的老房子。 六楼顶层,没有电梯。 爬楼梯费劲,唯一的好处是早年顶楼加盖出一间屋,盖了就盖了,没被强制拆除。 加盖的小房间没有隔热层,夏天屋里比外面热,冬天屋里比外面冷。 儿子读初中开始注重个人私密空间,不计较冷热,主动搬到小房间里住。金怀良夫妇搬回来后,这屋子就空置下来,再后来变成麻将室,独间独门不扰民。 金怀良夫妇不会打麻将,自动麻将桌是给四个徒弟预备的。 省得他们没事做,争着抢着进厨房帮忙。 金怀良是位严师,平时对徒弟们的要求近乎无情,该打打该骂骂。 回归日常生活,金怀良才会展现出他慈父的一面。 徒弟们爱吃什么做什么,厨房不准进,饭后连碗也不能洗。徒弟们打起麻将,金师母更是变着花样往上送水果零食。 俩口子平时生活太清静,金师母爽朗好客,也喜欢有人气热热闹闹。 徐百忧以前不会打麻将,完全没兴趣,所以学起规则脑子也不太灵光。 牌搭子凑不齐,三个师兄不厌其烦轮流教,硬是把她给教会。 徐百忧到现在依然不会算番数,输得多赢得少,不记牌不上心,只有掏钱的时候最积极。 今天她手气出奇的好,连开三把杠上花。 倒是素有“常胜将军”之称的二师兄李政,把把点炮,愁眉苦脸。 输到怀疑人生,唉声叹气的李政开始抱怨生活:“像咱们这种不能接纳来历不明皮张的正规单位,馆藏标本的需求量又那么点。我已经听不少外地的同行抱怨,没有用武之地,又挣不到钱,准备改行。” 下家熊定方故意喂出六筒,“二师兄,听口气,你也想改行?” “碰!”三张六筒往角落一磕,李政道,“也不是没动过念头。跟师傅学艺七八年,我也想找个能施展才华的地方。顺便挣点钱,好买房买车讨老婆。” “你呀,跟小师妹学学。”孙学虚长他们几岁,习惯于端出老大哥的架势,“平时少抽点烟,少喝点酒,别有点钱就吆喝着请客吃饭,早和小师妹一样买房买车了。” 李政心里苦,长叹一声,“大师兄,你是饱汉不知饿汉饥。你一下班能回家吃现成的,我一单身狗,不约朋友吃吃喝喝,人生多没劲。我倒想找个老婆管着我呢,没办法,找不到啊。” 不知哪句话触动到孙学,他也苦闷地叹了一声。 熊定方问:“大师兄,怎么了?” “没事,就是觉得这段时间委屈了萧妍。今天我不想来的,是她劝我出来放松放松。我在这儿打牌,她在伺候我妈……”孙学不拿师弟妹当外人,毫不掩饰自己的懊恼和自责,“哎——,前天晚上,我太不应该对她发脾气。” 感觉气氛突然被自己带沉闷,他笑着嗔向李政,“你呀,是该找个老婆好好管管。” 徐百忧也适时地打出一张牌。 “碰!谢啦,小师妹。”碰出四筒,李政心情回暖,开起小师妹玩笑,“你工作没几年已经有房有车,不会是找了个富二代男朋友,故意瞒着我们师兄几个吧?” 熊定方闻言,偷瞄向左手边的徐百忧。 “没有。”徐百忧谁也不看只看牌,声音淡。 “你别胡说八道。”孙学护着她,数落李政,“小师妹要有男朋友,师母会给她介绍对象?再说,瞒着你也是应该的,你这张嘴最喜欢到处散播小道消息。” “是是是,大师兄教训的是。”李政赔笑,凑近孙学。 孙学忙挡住面前的牌,“好好打,眼睛别乱瞄。” 李政不屑,“封顶一把输四十块,我有什么可乱瞄的。大师兄,我是有话跟你说。” 孙学不太上心,“你说你的。” 李振却脑门放光,“最近几年欧美富豪们特流行收藏动物标本。那帮子道貌岸然的有钱人,嘴巴上喊着环保,保护大自然,保护野生动物,扭脸就扛着□□挺进非洲。” 话到兴奋处,他再次凑近孙学,“大师兄,要不咱们去纳米比亚办个标本工厂吧?你手艺好负责监督制作,我负责忽悠欧美富豪掏腰包。” “二师兄,在师傅家你提这些不太好吧。”熊定方担忧地望了眼关着的房门,做贼心虚般压低声音,问李政,“你真要辞职?” 挑起话头的李政反倒无所谓,面向三人大力游说:“要辞职一起辞,咱师兄妹四人有钱同赚,有福同享。” 孙学闻言推翻牌面,赢得钱也不要了,拂袖而去。 李政冲他背影切了一声,问熊定方:“怎么样,要不要跟着二师兄大干一场?” “我……”熊定方满脸犹豫,“辞职不是个小事,容我想想,我想想。” 说完,喊着大师兄,也急匆匆退出牌局。 “嘁,辞个职又不是要你命,磨磨唧唧。”李政嫌弃地撇撇嘴,转脸又乐乐呵呵地问徐百忧,“小师妹,你做事果断,给二师兄个准话?” “我不辞职,你说过,咱们博物馆不缺业务。” 徐百忧确实没有半分犹豫,走得更是干脆。 小房间里剩李政一人。 面对着只等自摸的一副好牌,他突然烦躁,扬手用力拂乱牌张。 一颗牌不幸砸中大脚趾,李政疼得钻心,照着地啐一句。 “真他妈不识抬举!” 第40节 作者有话要说:  1.哈哈哈,想不到吧,是徐百忧主动! 2.对手戏还多得很,很快会开始一条新的悬疑线,剧情一定要看,一定要看! 3.我不太会写热门题材,总裁校霸娱乐圈啥的,应该不会签约了。这篇当做口碑,只要追文顺手留个评,就不算白嫖啦。 --------------- 下章预告: “有点笨,不怎么开窍。” 徐百忧单手托腮,想起那个狗脾气的男人,就忍不住发笑,“也许不合适吧,不过我想试试。” 第31章 第三十一朵花 金怀良夫妇精心烹饪的一桌美食,丰盛可口。 有李政爱吃的红烧蹄髈,熊定方爱吃的炸藕合,徐百忧爱吃的水煮鱼。金师母考虑到孙学日夜照顾病母,特地炖了大补元气的药膳汤。还心思周到地预备下满满一保温桶,让孙学带去医院给他爱人萧妍。 一顿闲聊家常的午饭吃得和和乐乐。 孙学惦记着母亲和爱人,吃完饭匆匆赶回医院。牌搭子空缺,李政和熊定方各自寻个由头,也前后脚告辞。徐百忧本来也想走,被师母留下帮忙。 接收到师傅金怀良敢怒不敢言的眼神暗示,徐百忧知道师母有话要说。 趁着天好,金师母领徐百忧上楼顶,晾晒冬天的床单被罩厚棉被。 金怀良对待四个徒弟能做到一碗水端平,金师母可做不到。她年轻的时候就想生个乖巧可爱的小丫头,奈何天不遂人愿望。徐百忧拜入师门,也算还了金师母多年的夙愿。 知道徐百忧父母双亡,金师母对她又多了几分慈母般的关怀爱护。 金怀良问过老伴,同样是单身,她为什么不张罗着给李政和熊定方介绍对象。 金师母有理有据,男人努力拼事业,自然有对象送上门。女人可不一样,事业心太强,反而不好找对象。 所以,徐百忧的终身大事,老金不操心,她来替他操心。 国企做了小半辈子工会工作,金师母最擅长巴心巴肝的促膝长谈。 晾完冬被,她端了两把小马扎,拉徐百忧坐下晒太阳。 晒太阳还嫌太阳晒,金师母撑起一把小花伞。 正当午的秋阳暖融融的,就像金师母脸庞的笑一样,能往人心里照。 她怕徐百忧有心理负担,完全不提高校老师的茬,只道:“百忧啊,我要有个像你一样漂亮优秀的女儿,我肯定希望她能找个和她般配的男人。门当户对可不是封建迷信,是老祖宗传下来的经验之谈。明白吗?” 徐百忧乖巧听着,点了点头。 “做你们这行,我了解,人际圈子太窄。” 金师母抚着她的手,拿自己老伴开嘲,“比如老金吧,做了几十年,最好的朋友是他手底下那些标本。标本做得再像真的有什么用,能帮他儿子晋升?能帮他儿媳妇解决正式工作?能帮他小孙女进公立幼儿园?还是有个病有个灾的,能给他出钱出力……” 金师母说着被自己逗得咯咯乐,徐百忧也跟着笑,知道他们夫妻俩是一对欢喜冤家。 互相瞧不上眼,小打小闹也过了一辈子。 气氛变轻松,金师母便把话往正题上引,“我给你介绍对象呢,是想给你有更多的选择。男人见的多了,自然能分出个高低。别的不说,最少不容易被骗,不会因为男人的几句花言巧语就傻乎乎地上了贼船。” 徐百忧早过了无知少女的年龄,仍妥帖收下师母的叮咛,“我会小心。” “你跟师母说实话,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 这话金师母问过不下十遍,自己都问烦了,依然得不到个准数。可不问,她心里更没底,说完又补充一句,“不要又用‘找个合适的’敷衍师母。我要听你想得明明白白的实话。” “师母,谢谢您。”徐百忧半边身子沐浴在阳光下,直言不讳地对她道,“我想,不用再麻烦您给我介绍对象。” “嗯?”金师母顿一下反应过来,笑眯眯问,“已经遇到合适的了?人怎么样?” “有点笨,不怎么开窍。” 徐百忧单手托腮,想起那个狗脾气的男人,就忍不住发笑,“也许不合适吧,不过我想试试。” 金师母从没见过这般巧笑嫣然的徐百忧,整个人都变得鲜活生动了不少,像在发光。 完全不复以往淡淡的凛然和有度有量的距离感。 金师母替她高兴,也开怀大笑,“遇到你这么漂亮的姑娘还不开窍,未免也太笨了。” “是挺笨的。”徐百忧目光落向随风翻飞的白床单,沉吟着,喃喃自语,“也可能是开窍开过了头……” 要是不笨,也不会真以为徐百忧会为了一个无聊的赌局而主动献吻。 要是不笨,怎么会听不懂她的表白。 要是不笨,更不会落荒逃跑。 徐百忧有些使性子地想:我偏不提醒你,看你能笨到什么时候。 * 徐百忧和师母聊完小女儿家的辗转心思,又被师傅金怀良叫进书房。 两个人还没说上话,师母探头进来,招招手把金怀良又喊了出去。 水果盘里摆着几个又红又大的红富士,徐百忧拿起水果刀边削苹果,边等师傅。 金怀良推门回来,张口即问:“有男朋友了?” 徐百忧诚实,“还不算。” “追求阶段?”金怀良端着大茶缸子坐到她对面。 “也不算。”徐百忧递出苹果,“师傅,您吃。” “我不吃,你吃。”金怀良被她聊得一头雾水,“总不可能是你在追他吧。” 徐百忧捏着苹果想了想,“也没准。” 金怀良哦一声,“怪不得你师母说那男的不开窍。我还寻思,你怎么可能找个不开窍的,看来是真心喜欢。挺好,挺好。” 徐百忧咬了小口苹果,没言声,她也还没想透彻为什么会对贺关动心。 “等你们确定关系,带给我和你师母看看。”金怀良对爱徒视如己出,希望她幸福,“外在条件不重要,责任心强,对你好最重要。” 徐百忧颔首,“明白。” 老生常谈年轻人也不爱听,金怀良点到即止,从抽屉拿出样东西,搁到徐百忧面前。 一条软中。 金怀良知道徐百忧抽烟,是在两年多前。 徐百忧忙完好姨婆的身后事,像停不下来似的,又跑进标本工场干了个通宵。 金怀良习惯早到,七点多钟上班,就看见徐百忧坐在角落里抽烟。 脚边的纸杯里,堆满了烟头。 双眼殷红,不只是哭得太凶,还是熬得太久。 工场禁止吸烟,金怀良为她破了回例,当做没看见,一句话没说,摇着头背着手走了。 上班时间再回来,徐百忧已经像换了个人。 除却精神有些不济,真看不出来一点至亲故去的哀恸与难过。 金怀良对他这个唯一的女弟子,是又爱又恨。 爱她钻研业务时的狠劲,也恨她压抑自己时的狠劲。 亲人离世,大哭一场或者找个人倾诉,多好。 可她却不,非要独自承受痛苦,与其互相折磨,互相抗衡。 到最后麻木了,也就和解了,人也变得更冰冷。 就像金怀良说的,徐百忧做的标本和她这个人一样,冷冰冰差□□气。 拒绝与外界产生共情,她自己都做不到活得有血有肉,当然不可能将标本“起死回生”。 好在,徐百忧有天赋又肯钻研,用日渐精湛的技艺弥补了她的缺陷。 糊弄糊弄外行,足够了。 可爱情不能糊弄。 金怀良不像他老伴,深谙言谈中的顿挫抑扬。 他想关心徐百忧,又不知从何问起,给了烟便问:“那傻小子抽烟吗?” 姓谁名谁都不问,已经先入为主地定了性——傻。 徐百忧听笑了,“抽。” “烟你自己留着,不要拿给他。”金怀良像位爱女如命的老父亲,怀着最肺腑的私心道,“没确定关系前,别什么好的用的都先想着他。确定关系了也不行,你自己掂量着点,不要把他惯坏了。” 徐百忧忍俊不禁,“师傅,师母刚才也这么说的。” 金怀良表情欣慰,“嗯,她总算能讲出点有水平的话了。” 师徒二人相视而笑,又聊了些工作上的琐事。 徐百忧总觉得师傅有什么话想讲,却一直在周围打转,好似有所顾忌,不愿切入要害。 这并不像师傅以往的行事作风,徐百忧干脆主动开口:“师傅,您是不是有什么话想问我?” 金怀良大概也在为自己的犹豫不决而犯难,听她这么一问,先松了口气。 “也没什么。”走去给茶缸子蓄热水,他站在徐百忧的侧后方,似随意开口,“我就想问问,你读了五年医科,为什么转行来博物馆?” 徐百忧微怔,有些突然。 这个问题,师傅确实从不曾问及。当初她面试走到第三轮,与师傅第一次见面,他也只是提到,学医的背景有利于她尽快上手。 没往深入想,她简略道:“因为不适合。” 金怀良走回她身旁,“为什么不适合?” “因为,”徐百忧仰脸看向师傅,“……因为我有心理障碍。” 面对师傅,她只能做到有所保留的坦诚。 第41节 看出她不愿多谈,金怀良也不想为难,“嗯,我明白了。”一只手轻轻按上她肩膀,“百忧,你还想做医生吗?” “不知道。”徐百忧摇摇头,在心里无奈一笑,“也不是我想做就能做的。” “标本师这行当,你能安心做下去吗?” 其实问的多余,就算徐百忧不安心,凭着这几年的表现,已经足以说明她稳扎稳打的工作态度。 金怀良紧接着又道:“要不我给你联系个国外的标本公司,你出去进修进修?” 徐百忧眉头一皱,更觉突然,“师傅……” “我随便问问,不要多想。”金怀良先摆着手否定掉了自己的提议,谈笑一般,“现在安排你出国进修,我肯定会被你师母骂到臭头。等着吧,你的个人问题解决,就该轮到你两个师兄了。你师母啊,带不着孙女,整天闲得发慌。” 话题岔开了,徐百忧没再多说什么,沉默下来。 “留下来吃晚饭?”金怀良问。 有客户联系去取患病死亡的宠物龟,她道:“不了,我还有事。” 虽然明显感觉到师傅的反常,徐百忧仍旧不愿细思推敲。 知道自己难以亲近,她很珍惜身边每一个真心善待她的人。 越害怕失去,才会越懂得珍惜,说到底是因为缺乏安全感。 徐百忧对待爱情亦是如此。 她交付出一分真心,便也会要求对方还一分真心。如果对方迟疑或退缩,她大概率不会再做任何付出。她甚至都不会挖空心思地再去揣测,去试探。反复揣测试探来的感情,只会令她更没有安全感。 保持理智的同时,徐百忧同样很清楚,爱情如果可以量化估算就不能称之为爱情。 当她对一份感情足够笃定的时候,她也会感情先行去主动争取,哪怕对方是个笨蛋。 所以,她才会对金怀良夫妇说的每一句话都留有余地—— 也许不适合,不过我想试试。 也没准我会去追他。 到目前为止,徐百忧对贺关并没有爱到那个份上,她还做不到勇往直前,不计较得失。 而且她和贺关究竟有没有可能,更关键的在于,贺关那傻小子什么时候才能彻底醒悟过来,认清他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预告: 最初进去那段日子,贺关的确对她恨之入骨,每天都在大脑中磨一把刀。 磨一把比闪电快,比月光薄,比人心更狠的刀。 ———————— 徐百忧这姑娘我也喜欢啊……便宜你了,贺二狗! 第32章 第三十二朵花 同样在今天,“寿蚨”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一位全身名牌打扮入时的美女。 她主动登门到访,不是咨询,也不是送生意上门,只为等一个人。 她在会客厅坐了两个多小时,期间有不少人探头探脑打量,催生出五花八门的猜测。直到贺关打着呵欠现身,众人又觉得这是有且只有的唯一答案,相当合理。 “关哥,她是谁啊?”三毛抢着问。 “是不是那天去局子里捞我的大美女?”金水抢着自作聪明。 聪明反被聪明误,金水后脑勺痛挨了贺关一记削。 长腿一勾,贺关踢拢房门,将一张张好奇面孔隔绝在外。 视而不见美女的存在,他哼着不成调的小曲,眼珠都没错一下,径直走去水族箱。 指甲弹响玻璃缸,金鱼们摇着尾巴来抢食,感受到深深的伤害后,又傲娇地摇着尾巴各自散开,继续上上下下的自在游荡。 贺关心情不错,玩心更重,来回逗着群呆头呆脑的金鱼,嘴角挂着闲散的笑。 美女的脸色变了变,先发制人,“原来你在这种晦气地方上班。” “家里死了人,记得照顾我生意。”贺关背对她,一张口就是噎死人不偿命的腔调。 “你!”美女眉目一凛,转瞬又扫尽愠色,“你不问问我为什么来找你吗?” “不问,你爱说不说。”逗累小鱼,他终于拿起鱼食,三粒五粒定量投喂。 这大概和美女想象的场景大相径庭,她疑惑地蹙起眉头,“你不恨我吗?” “恨,当然恨。”喂完鱼又开始打捞浮乱的水草,贺关始终背对着她,“可恨又怎么样,难道一刀捅了你,我再一命抵一命?这买卖不上算啊。” 最初进去那段日子,贺关的确对她恨之入骨,每天都在大脑中磨一把刀。 磨一把比闪电快,比月光薄,比人心更狠的刀。 然后投身入夜的梦,将她千刀万剐。 在贺关心里,她早已死过千遍万遍。 以至于当活人出现时,他都觉得没所谓。 她还真他妈配不上用他这条烂命来抵。 “当年如果吴威不骗我说你也在,我不会去找你,也就不会被他……”美女哽咽,她才是最大的受害者,她做什么都没有错。 “是啊。”贺关并不否认她说的每一个字,一遍又一遍打捞着水族箱里的水草,冷冷道,“所以他死在了你手里,而我白白蹲了几年大牢。” 她倏地站起,“我可以补偿你。” “怎么补偿?”贺关双手抄兜转过身,慢慢走向她,“我要早知道会被冤枉坐监狱,当初真应该把罪名坐实。” 他步步紧逼,眼神阴鸷,美女吓得失去血色,连连后退。 她声音缭乱,“贺,贺关,你不要乱来!” “乱来?”贺关觉得好笑,“周嘉璇,是你主动找上门来的,你是不是就希望我能对你乱来点什么?” 周嘉璇已背靠墙壁无路可退,贺关一只手撑在她耳侧,阴沉沉笑着向她靠近。 英俊且危险,只要他愿意,他可以成为这世上最表里不一的衣冠禽兽。 “我,我来是想给你好的生活,补偿你。”周嘉璇嘴唇发抖,自救一般迫切道。 “我真奇了怪了,”贺关不屑嗤笑,“怎么坐几年牢出来,倒变成了抢手货,一个二个都说要给我好生活。” 周嘉璇紧贴着墙壁,“你难道不想要吗?” “我想要的好生活,你恐怕给不起。”贺关盯住她的眼睛问。 鼻尖几乎擦着鼻尖,闻到她身上高级的香水味,他差点反胃。 周嘉璇是真的怕他,艰难地吞咽口水,“你说说看。” 在她的世界里,所谓好生活的一切标准都是可以用金钱来衡量的。 “我只想要从没坐过牢的生活,你给得起吗?” “我……” 贺关撤回手,跨坐进真皮沙发。 他不看她,玩起只塑料打火机,“周嘉璇,你走吧。我要不了你的命,你也不要再来骚扰我,更不要去骚扰我奶奶。” “贺关,我是认真的。”脱离他悍然的气势,周嘉璇强逼自己重新回归富家女的矜傲,“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三天后我会再来找你,我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贺关冷笑,“你再给我三十年,我的回答也不会变。” “不一定。”周嘉璇说,“三天后见。” 打开门的一刹,周嘉璇险些撞上正准备进来的江茹玉。 两个陌生的女人极快地扫视对方一眼,然后错身而过。 江茹玉带上门,问贺关:“她是谁?” 点一支烟,贺关吐着烟气道:“当年被我强奸的女人。” 江茹玉惊讶,“她来干什么?!” “对我念念不忘呗。”贺关扭过头,朝她露出迷人微笑,“茹玉姐,她也说要给我好生活,看来你遇到竞争对手了。” “怎么可能?!”江茹玉不信。 “她还没走远,你可以自己去问。”贺关摸出手机玩起来。 江茹玉当然不会追出去问,自言自语揣度起来:“stockholm syndrome?” “听不懂英语。”贺关头也不抬。 “斯德哥摩尔综合征。” “听不懂。” 江茹玉弯腰抽走手机,神情严峻,“意思是受害者对犯罪者产生好感和依赖。” “哦。”贺关却满不在乎,摊开手,“手机还我。” 江茹玉敏锐地掠一眼屏幕,“你要去看电影?” “对啊。” “和谁?” “当然是和徐百忧。”贺关光明正大,起身抽回手机。 “你还惦记她?”江茹玉疑道。 贺关笑,“不惦记她,难道惦记刚才那个疯婆娘?” 坐回沙发,烟叼在嘴角,继续滑动手机选电影。 江茹玉跟随他落座,蔻丹长指拔下香烟,送入自己唇间。 她在雾里问:“你和她真的只是玩玩?” “不然呢?”手机踹回裤兜,贺关捋把半长的乱发,抬屁股离开沙发,“不在乎我是强\奸犯的,除了那个疯婆娘,只有你了,茹玉姐。” 第42节 “因为我相信你是清白的。”江茹玉剖白似的道。 “我没说我是清白的。”贺关对着天花板寂寥地笑笑,“坐过牢就是坐过牢,再清白也变得不清白了。” “你要和徐百忧玩到什么时候?”指甲掐进烟蒂,江茹玉逼问。 “当然是玩到腻。”贺关掀动嘴唇,笑得像个放浪于世的负心汉,“兴许到时候她就爱上我了,我再把她一脚踹掉,岂不是很爽。” 江茹玉听不出几分真几分假,“我建议你最好趁早收手,免得把自己赔进去。” “赔?”贺关困惑地摇摇头,“一穷二白,我有什么可赔的?” 江茹玉抬臂,隔空指指他的胸口,“你的心。” “我有心吗?” 贺关捂着左胸使劲摁了摁,捏着拳头像抓握起什么,然后朝江茹玉张开空空的五指,“我要有心,早把你这棵摇钱树抱得死死的,跟着你回新加坡了。” 在爱的人眼里,原来自己已经被物化得连性别都模糊了。 江茹玉凝眸不语,手中的烟被拦腰掐断。 贺关转身摆摆手,“大假最后一天,走啦,茹玉姐。” * 十月小阳春,入冬前硕果仅存的晴好天气。 昨晚回味了一夜和徐百忧的吻,贺关的心情丝毫未受影响,吹着口哨走出“寿蚨”。 金水和三毛紧跟着追出来,一左一右撵着贺关的步子走,你唱我和跟说相声似的。 三毛:“关哥,关哥,我刚听水晶说,来找你那女的肯定是个富家女。” 金水:“比茹玉姐还有钱的那种。” 三毛:“关哥,你都怎么认识的白富美啊?” 金水:“对啊对啊,教教我们吧。” 三毛推金水一下,“要学你学,我不学,我只对水晶专一。” 金水还一下,“得了吧,梁水晶要找有钱人,根本看不上你,是你自作多情。” 戳中痛处,三毛恼火,“老子要你提醒!老子早晚有一天会变成有钱人!” 金水挖苦,“做梦变有钱人吗?我也能变,水星威力变身,直接变王思聪。” 一言不合,两个人在贺关眼前抡胳膊大打出手。 跟两只嗡嗡响的大黄蜂似的,贺关一手罩一张脸把他们推远,迈开大步走向公交站台。 边等车,边团购电影票,没一会儿,身旁多了个人。 贺关侧目,是“梦巴黎”的婷婷,手里提着一个旅行袋,还有不少零食。 “回盘河?”他随口问。 “嗯。”婷婷朝他羞涩笑笑,细声细语,“去五中给二弟开家长会,就在你家附近。” “我也五中毕业的,知道在我家附近。”贺关又想起什么,下巴努努她提的零食,“这些东西,我奶奶超市里都有卖,有空可以去光顾光顾。” “我晓得的。”婷婷仍挂着赧然笑意,眉眼间微微怅然,“去年回盘河过年,我去过你奶奶开的超市。前天晚上我还问过你,要不要顺道去看看你奶奶。” 果然是不上心,什么都不记得。 “有吗?” 贺关甚至不记得和婷婷见过面说过话,挥下手,登上驶入站台的公交车。 婷婷留在原地发呆,忍不住有些哀凉而不甘地想,他急着去哪里?去见那天晚上的女人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预告: 见文案小片段1。 ———————————— 1.“磨一把比闪电快,比月光薄,比人心更狠的刀。”非本人原创,特此说明。 2.贺关的历史遗留问题有点多哈,亲妈求大家不要嫌弃他。问题会一件件解决,贺关也会一步步成长,相信我! 3.关于进度快不快这个问题,我是这样理解的。既然贺关问了,徐百忧就大大方方承认,但喜欢是一回事,要不要在一起是另外一回事。徐百忧把这个主动权交给贺关,完成情感上的自我认知,也是他成长的一部分。他再幼稚到底不是个孩子,徐百忧不会手把手教他。包括后面的情节,徐百忧很多时候都是起一个引导性的作用,贺关的成熟最终还是要靠他自己来完成。 第33章 第三十三朵花 徐百忧刚进家,接到贺关电话,没说什么事,只说他已经到小区门口。 手里有活要做,徐百忧坐进客厅沙发,拿出客户委托她制作成标本的宠物龟。 一只小巴西龟,死亡后被急冻,没有出现腐败情况。 将巴西龟放入工作间的专用冷柜,徐百忧经过工作台,余光掠过台面,视线忽的定住。 这时兜里手机又响了,她没多停留,去卫生间认认真真洗完手,再次出门。 从徐百忧家到小区门口五分钟,贺关催租子似的又打了三通电话,她一通也没接。 天晴,他只穿着件黑色衬衫,袖子半挽在手肘,等的不耐烦,正站马路牙子上抽烟。 已经消肿的左颧骨上,贴着张临时买的创口贴。 一扭头,终于等来徐百忧。 贺关掐灭烟头,大步迎过去,“你怎么这么慢?”见她还穿着昨天那一身衣服,又问,“穿这么厚,你不热吗?” 徐百忧两个问题都没回答,只问:“有急事?” “想试试你好不好约。”贺关又欠兮兮地拽上了,点着空荡的左手腕道,“还行,我也就等了你二十多分钟吧。” “约我干什么?” “看电影。” 徐百忧奇怪,“昨天你不说不看电影吗?” 贺关早把歪理想好了,露出白牙笑道:“我是征求你意见,你没说话,我以为你在抗议。” 要么把沉默当默认,要么当无声抗议,唯二的可能都让他说尽了,徐百忧能说什么? 她只能什么也不说,扬着素净小脸看他,随便他解读。 贺关越解读,心里越没底,“票我已经买了,不能浪费。” 徐百忧没打算拒绝,只是还没张口,胡云旗先打来电话。 看见屏幕上闪瞎眼的三个破字,贺关脸色一沉。 徐百忧当着他面,接起来。 “妹砸,在家吗?哥来接你去吃羊蝎子火锅。”例行一问,胡云旗已经开车往这边来了。 徐百忧看一眼贺关,说:“不去,我要去看电影。” 某人唇角上扬,跟打胜仗的将军似的,得意洋洋。 “看电影?和那个野男人吗?”胡云旗多精啊,一猜一个准,“等着我,我也要去!” 明显不怀好意,而且声音太大,穿过手机传进了贺关耳朵里。 “去个铲铲!” 同事里哪儿人都有,大老爷们聚在一起,全国各地粗话满天飞,耳濡目染也是个学习交流的途径。 贺关下意识间,活学活用来了句正宗的川骂。 抢过手机,贺关直冲那边吼:“白大褂你他妈脑子有包,我们去看电影,你凑什么热闹?!” 胡云旗乐呵呵的,不辱斯文地慢慢道:“我去给我家妹子当保镖啊。现在坏人太多,我妹子又太漂亮,我不看紧点,难道请你帮忙吗?请你帮忙,岂不是所托非人。” 贺关纳闷,“一个姓徐,一个姓白,她什么时候成你家妹子了?” “老子姓胡!古!月!胡!” 被改姓像改了性,胡云旗斯文不再,也扯着喉咙喊:“你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野的时候,她已经是我妹子了!不服气啊,不服气你是天王老子也没辙!” 贺关确实不服气,“你说是就是,我还说她是我老婆呢!” “老婆?”胡云旗不屑一顾,发出直击灵魂的拷问,“有证吗?合法吗?新郎新娘拜过天地吗?” 灵魂放飞的贺关撇唇轻笑,“这都什么年代了,亲过就是老婆,睡过就合法。” “你个法盲……”胡云旗猛地觉出哪里不对,骇然大惊,“什么玩意儿,亲过?!睡过?!你你你……你把手机给徐百忧!” 占尽上风的贺关老神在在,“不给,徐百忧我全面接管了,你找别人认妹妹去吧。” 俩大男人吵架像低幼儿,个顶个的幼稚。 徐百忧听不下去,瞪贺关一眼,夺回手机,“胡云旗,别吵了。” “你你你!”胡云旗飙出100迈的车速和150的血压,“我警告你,不准再和那臭流氓来往!” 徐百忧没再接腔,切断电话,让贺关叫辆滴滴去电影院。 贺关戳着手机,想想不放心,“白大褂真是你认的哥?” “没认。”徐百忧不瞒他,“他对我很好,像哥哥一样。” “原来你不需要男人疼,只需要哥哥疼……”贺关这个逻辑鬼才恍然大悟,“我也可以做你哥哥,疼你啊。” 死不开窍,徐百忧不想理他,偏过身看车来车往。 “我没开玩笑,你叫我声哥,我真疼你。”贺关还来劲了,拿手背拍她胳膊,“叫一声,叫一声嘛。我没兄弟姐妹,让我过过当哥的瘾。” 徐百忧闪身躲开,认真问:“我们现在的相处方式,你不觉得我更像是你妈吗?” “……”贺关竟无法反驳,愣了数秒,“不对呀。江茹玉问东问西管我的时候,我觉得她像我妈,可你,我真没觉得像。” “妈也分很多种。”徐百忧折服于他的脑回路,故意道。 “好像也是。” 贺关被成功套路又觉得哪里有问题,坐进滴滴车里,脑子里还在搅和这错综复杂的“亲情关系”。 第43节 搅和半天,下了车他终于理清思路,当街怒道:“我又不是变态,我要你当妈干什么!徐百忧你别忽悠我,从一开始我就只把你当成是女人!” “知道了,知道了。”路人侧目,徐百忧忙拽他进电影院。 “你别拉我。”贺关现在很敏感,反握住她的手,迈步绕到前面,“你跟着我走,不要弄得真像妈牵着儿子一样。” 挺拔帅气的飒爽男人牵着盈盈含笑的漂亮女人,当然不像母子,任谁都会把他们认成是一对神仙眷侣,感叹爱情真好。 贺关去买爆米花的时候,徐百忧也在想,想她对他动心的最根本原因。 她身边的人都成熟理智,只有意外出现的贺关像一枚随时随地会爆炸的核弹。 他和徐百忧是两个极端,大开大合的情绪不但丰沛饱满,而且多变,偶尔还会失控。 正因为截然不同,徐百忧才会被影响,被感染,被吸引。 也只有和贺关在一起时,她才会变得伶牙俐齿,有血有肉。 或许,贺关就是徐百忧差的那一口“活气”。 * 打好票,买好爆米花饮料,只等进场看电影。 结果胡云旗犹如神兵天降,突然出现在徐百忧和贺关面前。 其实不难找,小区五公里范围内只有这一家综合性购物中心。 胡云旗点开导航一搜,顺便还料中了他们会看的电影。 流氓当然只可能带女人看爱情片。 大荧幕上演动手动脚,下面也跟着演动手动脚,胡云旗是过来人,门儿清。 二人约会变三人行。 徐百忧捧着爆米花坐中间,贺关和胡云旗像俩大护法一样,分坐她旁边。 仗着个高视线也高,俩大男人越过女人头顶,斗法似的各种眼神较劲。 时不时,还互杠两句。 贺关:“你暗恋我可以直说,不用拿徐百忧做挡箭牌。” 胡云旗:“流氓不愧是流氓,想什么都龌龊。” 贺关:“好过你假装正人君子,打着‘认妹妹’的幌子骗小姑娘。” 胡云旗:“你别酸。徐百忧是我妹子这事儿,来十个像你一样的流氓也改变不了。” 贺关:“不用来十个,我一个就能把你打到现原形。” …… 徐百忧都怀疑,打嘴仗不算完,他们很快会抓起爆米花互相投掷。 直到灯光熄灭电影开场,这二位总算消停下来。 依然是那部叙事平淡的爱情片。 很快,徐百忧开始昏昏欲睡,右边的胡云旗也心不在焉,而左边贺关…… 已经睡着了。 大爷一样的睡姿。 矮矮陷进座椅,埋着头抱着胳膊,两条腿大大敞开,膝盖快要顶到前方椅背。 发现贺流氓睡着,胡云旗凑近徐百忧讲悄悄话,“他有什么好?你脸盲,别告诉我,你就觉得他长得好。” 徐百忧不假思索,低声道:“他比我活得像个人。” 胡云旗朝那边瞄一眼,“确实,睡觉都像大写的‘人’字。”他笑,“你不要妄自菲薄,你活得虽然冷清点,但也不像偏旁部首。” 徐百忧不笑不语,光影明灭的面庞之上,看不出一丝别样情绪。 “他什么来路,用不用我找人帮你查查?”胡云旗问。 徐百忧摇头。 能知道的,不能知道的,她已经知道的七七八八。 贴标签式的定义,徐百忧不会轻信。她只会把标签一张张撕下来,用自己的眼睛自己的心,去认识真正的贺关。 他不止一次说过,他不是什么好人,他的“坏”,她也想自己去挖掘。 收回掠向左手边的目光,徐百忧只听旁边胡云旗又道:“不行,不行,我还得再多嘴问一句。” 徐百忧:“你问。” “你该不会是年纪大了,恨嫁吧?” “……我是思春。” 胡云旗惊得双目溜圆,将徐百忧看了又看,好像是和以前的她哪里不太一样了。 再跳过她望向睡得正香的贺流氓,胡云旗暗忖,没准这厮真有什么过人之处,他没发现。 作者有话要说:  徐百忧要套路贺关,那是一套一个准啊! 最近两章都是对手戏,审核居然又出幺蛾子,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气死我了! —————————— 下章预告: 徐百忧不答,径自朝前走,顺便回复胡云旗的微信。 【麻烦你以后对我男人客气点。】 第34章 第三十四朵花 爱情片拍的不像爱情,前三分之一平淡,后面开始贩卖廉价的鸡汤和普世的焦虑。 男女主角一直忙于讴歌各自的感情观,有误会却不解释,有矛盾也不解决,故意让观众干着急。 徐百忧手掩着唇打个哈欠,再次将视线投向左边。 贺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睡过界,脑袋枕在旁边女孩的肩膀。 那女孩僵着不敢动,赧赧羞红了脸蛋。 “不好意思。”徐百忧伸手把人扯回来。 贺关迷迷瞪瞪瞥她一下又合眼,歪过身子向她靠了靠,手肘拄着扶手,掌心托住脑袋。 一切都像是潜意识主导的动作,人根本没醒过。 过一会儿,徐百忧耳边响起懒懒的声音,“演亲嘴戏的时候叫我。” “你想干什么?”徐百忧侧过脸,小声问。 贺关支起下巴,笑意慵散,“带着你一起学习啊,你技术太差了。” 徐百忧抓起一把爆米花,塞他嘴里。 贺关顺势握牢她的手,鼓着腮帮子嚼完咽下,唇边涡起若有若无的笑,低问:“我刚‘睡’错了人,你不高兴?” 着重强调加故意制造歧义,他就想看徐百忧也为他脸红心跳。 徐百忧从容,凉凉道:“我不高兴你睡到流口水,弄脏别人衣服。” “没有吧。”贺关条件反射地摸摸嘴角,立刻知道上了她的当,“徐柏忧,你嘴里还有句实话吗?” 有,只是你不相信。 徐百忧在心里说完,抽回手,继续看电影。 贺关伸个懒腰顺便把手臂搭上她的椅背,身子仍斜斜地靠着她,“这片也太难看了。而且我错怪你了,电影院确实好睡觉。” 徐百忧注视着大荧幕,没搭理他。 “欸,你怎么不睡?”贺关摸两粒爆米花,扔嘴里。 徐百忧目不转睛,“昨天看一半没看完,今天接着看。” 贺关花半秒读懂句意后,很是不爽,“靠,你居然看过了也不睡,防着我是吧,你对我是有多不放心?” 徐百忧推开他的脸,“你能不能好好看电影?” “不能。”贺关倔强地又把脸转回来,“男主角没我帅,女主角没你漂亮,有什么好看的。” “德行。”徐百忧低嗔。 “徐百忧,你对我有什么可不放心的。你自己想想,我就是嘴巴上叫得凶,什么时候真对你……” 说话间,贺关把手伸进徐百忧捧的爆米花桶。 忽觉触感温软,对方似乎也在试探,挨挨碰碰。 然后—— 一整桶爆米花在徐百忧怀里天女散了花。 勾过小手指的贺关和胡云旗,捂着胸口反胃干呕,差点吐出隔夜饭。 三个人加起来八十好几,实在没脸继续留在影厅,匆匆提前离场。 被无辜殃及的徐百忧全身沾满爆米花,丢下贺关和胡云旗,去卫生间清理。 两个男人等在外面,本就互相不对付,眼神无意间撞上越发犯恶心,干脆把矛盾原地升级。 贺关先定下基调,“你少他妈对我眉来眼去,世界上的女人全死绝了,我都不可能让你有机会得手。” 直到不能再直的胡云旗还觉得他有毛病呢,“你也少他妈往自己脸上贴金,别以为徐百忧对你有屁大点好感,你就蹬鼻子上脸,真拿自己当盘菜。” “你说什么?”贺关是冲着打架去的,没太听清楚,吊起眼梢问,“徐百忧对我有什么?” 胡云旗是一人精,当即判断出两个人还没捅破那层窗户纸,紧接着便改口:“对你有意见,意见大了,认识没几天,破烂事一件没给她少惹。” 胡云旗知道什么?他什么也不知道。 见识过贺关的乖张禀性,他只是拿话头子乱戳,恰巧戳中了贺关的要害。 第44节 逞凶的架势一溃千里,贺关像瘪了的气球似的,闷着脑袋靠去墙边。 满打满算和徐百忧认识刚十天,他样样由着性子来,的确没少给她惹麻烦。 她问过他,如果嫌他烦了,他会不会彻底从她视线里消失。 他当时瞎几把嘴硬,说自己要脸,肯定有多远走多远。 现在如果同样的问题再问一遍,贺关的答案还没想好,徐百忧从卫生间里出来了。 不见胡云旗踪影,她四下里寻找,问他,人呢。 贺关哪里知道,只看见她后脑发丝间黏着一粒爆米花。 他想也没想,摘下来扔嘴里。 徐百忧反身,正好看见男人的小动作,皱眉,“脏不脏?” “我不觉得脏。”他觉得甜,甜到忧伤,“徐百忧,我总给你惹麻烦,你是不是嫌我烦?” 突如其来的自省,令徐百忧有些莫名。 这时,胡云旗发来一条微信:【我好像把你的野男人整郁闷了,哈哈,简直大快人心!哥很满意今天的约会,功成身退先走一步。】 心下似有了然,她问贺关:“胡云旗跟你说什么了?” “说你对我有意见。”贺关实诚,伸手拉近徐百忧,死皮赖脸地道,“我再跟你打个商量,‘你要嫌我烦,我有多远走多远’,这句话我能不能收回?” 徐百忧忍笑,故意冷下声音,“要脸吗?” “不要。”要脸又不能睡到她,贺关急得再问一遍,“你先回答我,是不是嫌我烦了?” 徐百忧不答,径自朝前走,顺便回复胡云旗的微信。 【麻烦你以后对我男人客气点。】 信息发送成功,贺关追上来,面对面冲向徐百忧。 “真嫌我烦?”他不看路,退着步子走路。 “再问我就要嫌你烦了。”徐百忧怕他撞到人,站住脚,“你会做饭吗?” 飞来一笔,贺关愣了愣,“会呀。” “晚饭你做给我吃?” “去哪儿做?” “我家。” 说完,徐百忧绕过原地发蒙的贺关,继续前行。 垂首轻笑间,他高大的身影笼罩过来,眉飞色舞地道:“这回可是你主动请我去你家,你千万别后悔。” “我后悔什么?”徐百忧歪着脑袋看他,“后悔你做的饭难吃?” 木心先生说,美貌是一种表情,这种表情的意思,就是爱。 徐百忧只是侧着脸颊,眸子里缀着点晶莹的笑,贺关便突然体会到了爱之绝美。 美到令他慌张,调转开无措的眼睛,连平日里最擅长的自吹自擂,从他口中讲出来都变得磕磕巴巴。 “吃,吃过我做的饭,会想……会想跪在地上向我求婚!” 嘴笨到想咬舌,贺关暗啐自己一口,又虚张起声势,挑高眉毛问徐百忧:“吃完想嫁给我,你说是难吃,还是好吃?” “谁吃完你做的饭,想嫁给你?”徐百忧反问,不疾不徐。 “……”贺关只为宿舍里的单身汉们下过厨,可牛逼已经吹出去了,他只能硬着头皮往回找补,“男人算不算?” 徐百忧给他个淡笑,自行领会。 贺关没领会明白,已经又落后几米远,忙紧跟上去,从后面牵起她的手。 “不觉得像妈妈领着儿子了?”徐百忧回眸扫一眼。 “多个便宜儿子,长得又帅,你该偷着乐。”贺关已然想开,笑嘻嘻插科打诨。 “我有什么可乐的。” 徐百忧才不想占这个便宜。 “养儿防老啊,徐妈妈。”贺关把人拽回身侧,弯下腰贴近她耳畔,没羞没臊道,“多爱爱抗衰老,懂吗?” 低笑里尾音上扬,徐妈妈脸热,心跳快了好几拍。 * 两个人回到徐百忧家,贺关一刻不停撸袖子开干,风风火火钻进厨房。 不多时,锅碗瓢盆交响曲伴随着悠悠荡荡的《野狼disco》,从里面一阵一阵传出来。 徐百忧坐进沙发拼拼图,听到歌声顿一顿,舒展开眉目,挪坐到了地板上。 手机响过两声,她没理,猜是胡云旗发的微信。 第三次响起变成了电话铃音,来自高孟阳。 徐百忧有两三秒钟的迟疑。 打消去卧室接听的念头,她重新坐回沙发,滑动手机。 “小忧,打扰你了。”那边高孟阳道。 徐百忧:“不碍事。” “给你发微信你没回,所以打个电话,说话方便吗?” 对方一如既往的妥帖,徐百忧回:“方便。” “我朋友画廊周六开幕,我想邀请你去参加开幕酒会。” “我不懂画。” “我也不懂。”那边传来高孟阳腼腆的笑声,“就是去凑个人头,帮忙造造声势。” “谢谢你的邀请。”如水的澄澈目光投向厨房,徐百忧开诚布公地道,“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手机里瞬时安静。 “徐百忧。”贺关突然从门口探出半边身子,“进来帮忙。” 道一声再见,徐百忧放下手机,走去厨房。 单身女性的厨房第一次被男性占领,并没有出现兵荒马乱的狼藉场面。 流理台清清爽爽,一切的一切井井有条。 洗净的菜板立在洗碗槽边沥水;切丝切段的食材,分门别类整齐码放盘中;油盐酱醋也都待在它们该待的地方。 两个灶头,一个正炖汤,一个准备炒菜。 徐百忧忽的想起好姨婆说过的一句话,看男人适不适合过日子,不是看他会不会做饭,要看他会不会收拾厨房。 好姨婆终身未婚,或许正是因为活得太通透。 徐百忧想着,有些走神。 “愣着干什么?”贺关朝她挥舞手里的大汤勺,“过来尝尝咸淡。” 一口热汤送到嘴边,徐百忧低头慢慢吹 额边一缕长发垂落,贺关很自然地帮她绾高,夹在两指之间。 盯着两瓣微翘的红唇,他呆了一呆,撇嘴笑笑,“敢放我一个人在你厨房折腾,不敢在电影院睡觉,徐百忧你到底对我是放心,还不放心啊?” 徐百忧:“正好。” 贺关脸懵,“什么正好?” “汤正好。”徐百忧抿抿嘴唇,抬起头,“你快做,我肚子饿了。” 发丝从指缝中滑落,人走了,贺关才想起来,原本是打算在她面前大秀厨艺的。 * 鱼香肉丝,手撕莲白,青椒土豆丝,香菇肉片汤。 贺关卯足劲做出的四道家常菜色,味道是不错,但不至于想跪地求婚。 徐百忧刚添第二碗米饭,贺关已经干净利落拒绝掉满满三碗。 他端着汤从对面移坐到她旁边,“味道怎么样?” “不错。”徐百忧对美食缺乏研究,溢美之词有限。 “全是我奶奶教我的做的。” 贺关揉着胳膊喊累犯懒,弓下腰用嘴去够碗里的汤。汤匙就在桌上,他也懒得伸手去拿,像只小狗崽似的,啃着碗边吸溜汤水。 要规矩没规矩,动静又大,如果有长辈在,肯定脑袋会挨筷子敲打。 徐百忧没说什么,默默将汤匙递到他手边。 “谢谢。” 贺关好像故意等她管束自己似的,心满意足地咧嘴笑,打开话匣,“我奶奶年轻的时候,乡里乡亲办红白喜事,经常请她去掌勺。两三个手脚麻利的小姐妹,随随便便可以操办五六十桌人的饭菜。” 徐百忧在听,抿着嘴“嗯”一声。 “听我奶说,我爷爷和她是在一场白事上认识的。”贺关闲闲把玩起汤匙,“我爷爷年轻的时候做过红白杠夫。” 杠夫? 徐百忧露出疑惑表情。 “乡下地方的风俗。”贺关解释道,“白事抬棺材,红事抬轿子。” “你从事殡葬业,是因为这个原因吗?”徐百忧问。 “有这个原因,还因为坐过牢,难找工作。” 贺关以为徐百忧会继续追问坐牢的原因,不想她却仿似完全不好奇,面色如常继续吃饭。 这样也好,他至少不用扯谎骗她。 是不是被冤枉的,从一开始贺关选择不澄清,就变得不再重要。 坐过几年大牢,强奸犯这个罪名都已经背上了,永远洗脱不掉。 第45节 贺关不想让徐百忧了解更多的细节,怕她更瞧不起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预告: 贺关今年29岁,那场无妄之灾发生在11年前,他18岁的时候。 —————————— 发文满一个月啦,没有自然榜啦~~~~ 审核时快时慢,我已经无语了,只能在微博(@叫我爱喝水)跟进审核进度。大家可以顺手关注一下,省得每天刷新。我只求你们别离开我,不然码字何来乐趣…… 另外我想问,如何在未发表的章节留言啊?你们是穿越了吗? 第35章 第三十五朵花 贺关今年29岁,那场无妄之灾发生在11年前,他18岁的时候。 追溯事情的起源,时间还要再往前推回一年,少男少女们都只有17岁。 那一年暑假,周嘉璇初到盘河,在网吧偶然结识贺关和他的兄弟吴威。 纯真美少女一见钟情恋上不羁帅少年,是个合情且俗套的开场。 但贺关对周嘉璇始终不冷不热,浪漫的开场并没有演变成一段更为浪漫的初恋故事。 暑假结束,周嘉璇不得不怀揣遗憾返回儋城。 心心念念远在盘河的贺关,她与吴威一直保持着时断时续的联系。 转年高考,成绩稀烂的贺江两兄弟知道上大学无望,高考一结束便结伴去大城市打工。 闯荡儋城,是吴威的提议。约周嘉璇叙旧,也是吴威单方面的决定。 一来二去,三个人又开始变得熟络。 周嘉璇憧憬着“富家女与穷小子”的唯美爱情,命运带给她的却是一场永恒的灾难。 吴威借口过生日约周嘉璇到出租房吃饭,还骗她说贺关也在。 一脚踏进地狱,周嘉璇从昏死中醒来,恶魔已逃之夭夭。 痛哭过后,周嘉璇变得异常冷静与清醒,她清理了现场,清理了自己,然后拨通贺关的电话。 面对撕心裂肺哭诉的周嘉璇,贺关整个人都懵了。更令他措手不及的是,当警察推门而入时,周嘉璇将所有的愤恨和怨怒,一巴掌通通打在了他的脸上。 纵使有诸多疑点和漏洞,仍抵不过当事人的两句话—— 周嘉璇说:我男朋友强暴我。 贺关说:我认。 那时的贺关太年轻,也太善良,不为自己辩解。 自当是重情重义,实则是错把愚勇当血性。 最初祸端因他而起,他认,所以兄弟犯下的暴行,他也认。 他把自己当成了原罪。 认罪伏法,站上被告席前,贺关唯一的诉求是,不要让他年迈的奶奶知道。 有期徒刑四年。 贺关想当然以为熬一熬就过去了,真正进去才知道,强奸犯是监狱里最受歧视的一类人。 你夹着尾巴苟且偷生,照样逃不掉被嘲笑,被耍弄,被欺负。 起初他恨周嘉璇,也恨吴威。 两年后,周嘉璇托律师带给他一个消息。 吴威酒后失足落水,溺毙身亡。只有吴威自己知道,是意外还是人为。就像只有他自己知道,对周嘉璇施暴是蓄谋已久,还是临时起意。 兄弟死了,仿佛尘埃落定,贺关开始试着进行自我反思。 这才终于想明白,只为逞一时的少年心性,他彻底断送掉的,是自己的前程未来。 他可以恨,但不能只有恨,因为他还有奶奶,生活也还要继续。 在陈管教的帮助开导下,贺关努力改造,为自己争取到一次宝贵的减刑机会。 三年零十个月,贺关提前出狱。 如果十天以前问贺关,你后不后悔? 他大概会满不在乎地摇摇手说,不后悔,因为他很安于现状。 人活一辈子挺难的,不如自由自在,多给自己找点乐子。 如果同样的问题,现在再问贺关。 他会犹豫。 会想起昨晚徐百忧洗碗,他啃着苹果赖在厨房不肯走的画面。 他觉得幸福,是那种实实在在,会令人内心充盈的幸福。 容易上头,也容易上瘾。 贺关的初衷只是想睡到徐百忧,没考虑过追她,更没考虑过和她长长久久。 可一旦体验过一回过小日子的滋味,他就矛盾了。 又享受又害怕,又着迷又排斥。 当局者迷,自寻烦恼,傻逼了吧。 心口憋闷整一天,下了白班九点多钟,贺关找陈管教喝了顿酒。 陈管教全名陈有为,部队转业后被分配进儋西监狱,成为一名基层狱警。 陈有为这人责任心强,正直敬业,年年评先进,年年提干也没有他的份。 他想得开,觉得干一辈子基层也行,干到四十多岁,忽然发现自己真不行了。 18年底,司法部规定全国所有监狱实行“瞪眼值班”。 所谓“瞪眼值班”,指的是值夜班期间,不能睡觉不能聊天不能玩手机,只能瞪眼盯着监控,固定时段还要进监道巡查。 上两个“瞪眼值班”,人就能累成孙子。 年轻人身体素质好可以拼一拼,陈有为一把快能抱孙子的年纪,实在拼不动。时间赶得凑巧,陈有为刚起了辞职的念头,就有老战友向他抛出橄榄枝。 老战友在物流园做个权利不大不小的中层领导,调度员职位空缺,一下想到当年的老班长。 陈有为脱下了一身警服,没脱下尽职尽责的工作态度,在物流园里工作不满一年,已经从陈调度员做到了陈主任。 不过在贺关面前,陈有为依然是陈管教,尽管他已经改口喊他,叔。 当年贺关坐牢,想瞒住远在盘河的奶奶,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贺关一开始连电话也不敢打,多亏了陈有为从中传话捎信,还隐瞒身份,去河探望过两回老人。 出狱那天,陈有为亲自把贺关送出大铁门,拍着他肩膀告诉他,铁门打开透进来的那道光叫“城市之光”,也叫“希望之光”。 还对他说,你还年轻,万事向前看。 后来的年月,各自都忙,两个人见面机会不多。 贺关倒是每隔几个月会给陈有为打电话,汇报汇报近况。 逢年过节也不忘编辑一条微信,道几句应景的吉祥话。 一对“忘年交”,是如父如子的情谊。 有句歌词唱得好——“生活的烦恼跟妈妈说说,工作的事情向爸爸谈谈”。 贺关爹妈去得早,他对奶奶从来又是报喜不报忧。遇到烦心事,只要有酒有陈管教,聊不出什么,他也觉得舒坦。 但今晚情况有点特殊。 酒过三巡,贺关苦闷着脸,嘴巴严实得像上了把锁,一个字也没提。 生活工作上的困扰,陈有为还能说道几句。 年轻人感情出问题,他一老光棍,确实无从下手。 再无从下手,他看也看出来,这小子是为情所困,干脆问:“遇到喜欢的姑娘了?” 贺关半趴在桌边,筷子尖挑着花生米,半天才吭气,“不知道。” “什么叫不知道?”陈有为没觉着他这点问题都拎不清,“喜不喜欢,你心里没准数?” 贺关闷口酒,勉强直起腰,“叔,我想跟她睡。” 陈有为:“!!!” 一筷子结结实实敲上贺关的脑门心。 “那是之前。”贺关吃痛,微醺醉眼一睁,扬起声调道,“我现在想跟她好!” “好好说话,瞎嚷嚷什么。”陈有为低吼回去,“就你这臭脾气,再好的姑娘都被你吓跑了。” “得了吧。”贺关兀自歪着嘴笑一下,酷劲儿十足,“会被吓跑的姑娘,送上门来我也不要。” “你这么牛,找我喝什么闷酒。”陈有为拿捏着他道。 贺关顿时没了气性,又趴回桌子恢复一副丧鬼样,“叔,我是怕她没被我脾气吓跑,被我以前的事吓跑。” “不敢告诉她?” “嗯。” “人姑娘还不知道,你想跟她好?” “她只知道我想睡她。” 陈有为:“!!!” 这一筷子更务实,敲完贺关脑门心,又敲掉他端酒杯的手。 没酒喝还挨打,贺关又恼了,龇着牙咧着嘴,两只爪子胡乱薅头发。 陈有为用眼神嗔他,“喜欢人家为什么不说?” 第46节 “想跟她好,就是喜欢她了?”贺关定住脑袋,一脸的困惑不解,“万一我跟她好,就只是为了能睡她,怎么办?” “……” 驴小子是想女人想疯了吗,死活跳不过睡觉一茬。 陈有为无语,低头吃菜喝酒。 “叔,你别光顾着喝酒。”贺关着急他给自己指条明路,“你好歹像以前一样,给我几条建议,成不成?” 陈有为慢慢抬眼,“我建议你做好准备,和我一样,打一辈子光棍。” 贺关还点头,“是啊,我是没想过找老婆结婚。” 陈有为无话可说。 片刻后,他放下筷子,掰起手指,“你不喜欢人姑娘,想跟她好只为和她睡觉,睡完觉还不想对人家负责。”顿一顿,数罪并罚当庭宣判,“我要是那姑娘的父亲,早把你打死了。” 贺关好似听懂明白,偏过头琢磨了会儿,对陈有为认真道:“叔,她父母已经过世了。” 得,费半天口水全是瞎子点灯白费蜡。 陈有为该吃吃该喝喝,不再搭理桌子对面的榆木疙瘩。 “叔,我该怎么办,你教教我吧。”贺关不甘心,苦恼发声。 “我教不了你。”陈有为觉得,凭他的资质,不打光棍可惜了。 “随便教教也行,我听。” “真听?” “听!” 见贺关如此急切又如此真诚,陈有为只能搜肠刮肚出他有限的男女之道,“你呢,先找个合适的时机,正正式式地告诉人家姑娘,你喜欢她,想跟她好。看她什么反应,不同意你也不能跟人急,更不能冲姑娘发火。” 贺关频频点头,“然后呢?” “姑娘要同意,你就改改你的臭脾气,安下心,踏踏实实和她相处。”陈有为收住话音,谨慎思索片刻,才继续,“谈朋友最重要是坦诚,以前的事该说还是要说。” “她万一更瞧不起我呢?”贺关为难,声音闷闷的,“她现在已经很瞧不起我了。” “你尽想着占人姑娘便宜,瞧不起你也是你自找的!”陈有为语气严厉,毫不客气,“我要是你爸,不用姑娘她爸动手,我已经把你打死了。” “叔……我知道错了。” 贺关以前从不这样,只有遇到徐百忧,他才会忍不住想逗她,对她说些露骨下流的话。 嘴上没少占便宜,可通常是雷声大雨点小,真让他对徐百忧动真格的,他反而不敢。 陈有为就当他真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更加郑重提醒道:“你替朋友背黑锅的事是错的,但你确实也是被冤枉的。姑娘要能理解最好。不能理解,合则来不合则散,你不要强求。听明白没有?” 贺关目光如炬,使劲点头。 择日不如撞日。明天,明天他要去自然博物馆,应该能找到合适的机会向徐百忧坦白。 好像还有点小紧张,小期待呢。 贺关心里想开花,不自觉地一张俊脸上也笑开了花。 兴兴头头的,像个二愣子。 陈有为看在眼里,知道这小子是真遇到了心上人。 但愿那位姑娘宽宏大量,不计较他年少无知犯下的荒唐事。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觉得贺关年少无知犯的蠢,符合他的性格吗? ———————— 下章预告: 你们猜呢? 第36章 第三十六朵花 定期养护展馆区标本,是标本部的工作内容之一,采取轮班制。 周一闭馆排查出的问题有些还没有收尾,徐百忧和李政一上班便推着工具车,前往展馆区。 掐着点打卡,李政没时间坐下来吃早饭,从食堂里买了俩肉包子,边走边啃。 “小师妹,你觉不觉得,师傅这两天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徐百忧虽说是个敏锐的人,但也有个开关控制她对外界的灵敏度。 关闭的时候,外在表现就会显得有些迟钝。 她没觉得师傅不对劲,摇摇头。 “没有吗?我怎么觉得师傅好像有什么心事……”李政呢喃着,忽现惊诧之色,“师傅该不会已经知道我想辞职,酝酿着找我谈话,批评我吧!” 徐百忧:“你真打算辞职?” “那可不。” 李政飞快啃完包子,抹把嘴,压下声对徐百忧道:“小师妹不是外人,据我考察,欧美那边的标本收藏风潮,很快就会吹过来。想创业得趁早。我有一朋友,有门路弄到动物皮张,正愁没人能加工制作,有意拉我入伙。” “走私动物皮张是违法的。”徐百忧肃然。 李政堆笑,“合法途径,合法途径,二师兄什么为人你还不了解。” 徐百忧不语,明显不想多谈。 皮张来源合不合法,是个非黑即白的问题,相信李政比她更清楚。 师兄妹四人,徐百忧标本制作技术公认是最强的。李政虽看出来她无意于他的好项目,仍割舍不下她的过人才干。 为表真心,李政也不怕吐露实话,“我说过,咱四个有福同享,有钱同挣。可仔细一琢磨,孙学吧,怕老婆,胆儿忒小。熊定方又优柔寡断,容易误事。想来想去,只有小师妹你最合适。有没有兴趣?” 徐百忧果断,“没有。” 李政:“别忙着拒绝嘛。你有技术,二师兄绝对不会亏待你,再考虑考虑。” “二师兄,谢谢你的赏识。”徐百忧有礼有貌,寸步不让,“但我对创业没兴趣,也不想离开博物馆。” 见她实在干脆,李政尴尬笑笑,又迂回道:“我暂时也还没打算辞职,最近忙着找房子做工作室,先和朋友干着看。这和咱们接私活做宠物标本没多少差别,对吧?” 差别可大,徐百忧心说。 但一个成年人做的决定,没必要她来提醒其中的风险和隐患。 人各有志,她也不便再多讲什么,推着工具车继续前行。 交谈不算愉快,弄得气氛有些僵,走到展馆正门前,他们没再说过一句话。 时间尚早又是工作日,参观游客寥寥无几。门口保安懒洋洋打着哈欠,远远看见台阶下面的两位工作人员,打起精神招手致意。 “就是她!” 一道尖锐女声,平地炸雷似的骤然划破长空。 徐百忧扶着工具车,和李政同时停驻脚步,循声回头,只见三男一女气势汹汹地朝他们跑过来。 那女的黑面煞星一样冲在最前面,见了仇人似的,到跟前扬手就要扇徐百忧耳光。 互不相识,徐百忧懵了下不及闪躲,好在李政反应迅速,挥胳膊挡开女人的手。 他护住小师妹,挺身而出,“干什么!干什么!没王法了,敢动手打人!” “老娘打得就是她!”女人仗着人多,气焰嚣张,“谁让她把我最爱的宝宝弄丢了!老娘跟这儿等了好些天,今儿不打她,老娘咽不下这口恶气!” 一听“宝宝”二字,徐百忧瞬间想起她是宠物蛇的主人。 她打过电话道歉,这女人非但不接受,还扬言要收拾她。 是徐百忧有错在先,她主动开口求和:“很抱歉遗失你的宠物,我说过愿意赔偿你的损失。” “好啊,我的精神损失费加宝宝的丧葬费,十万,你给吧。” 女人像个舞台剧演员,张扬笑着摊出一只手,似威逼似恩赐,“一分不少交到我手里,我保证,绝不动你一根指头。” “十万!敲诈啊,一分没有!”李政不忿,冷嘲热讽道,“丧葬费?是要给你宠物弄个衣冠冢吗?亏你想得出来!” “没钱是吧?”一背心男不耐烦地掏掏耳朵,站上前。 故意伸长胳膊展示自己有备而来,露出手上嵌有利刺的指虎,他勾过女人肩膀,“亲爱的,咱不和他们废话。不照办,开动啊!” “你敢!” 李政手摸进工具车,一摸摸出把吹风机,掂掂分量凑合用,仍气势如虹,“今天谁敢动我小师妹一根头发,我要他的……哎呦!我艹,你偷袭!” 额头被指虎砸出个血窟窿,李政冲背心男吼完,腿一软,差点晕血。 徐百忧忙抓出工具车里一条毛巾按住伤口,与摇摇晃晃的李政,一同跌坐在地上。 这一场冲突看来是躲不过去了,必须立刻思考出对策。 正当徐百忧大脑飞转时,贺关突然现身。 他二话不说出手又快,只听一声闷哼,背心男已经被他一记肘击,踉跄着快要摔倒。另位同伙见状,攥拳扬起锋利指虎,直冲贺关面门而去。他闪身虚晃一下再出拳,打中那人腹部,再是一声哀嚎。 其余两人又一拥而上,几人打成一团。 以一敌三,贺关一点没吃亏,他身手敏捷,没有任何多余动作,拳拳到肉,招招狠厉。 如他自己所说,打起架来是真的凶悍,完全不顾轻重。 很快,其中两个男人已经头破血流,模样骇人。 情势逆转,宠物蛇主人再无嚣张声势,哆哆嗦嗦摸出手机,“不,不赔钱,还打人……我要报,报警抓你们……告你们故意伤人!” 贺关坐过牢! 事情闹大,贺关很可能会被刑拘,甚至丢掉工作! 不可以报警! 徐百忧脑海中只一闪念,她便冲上前,一掌打掉女人的手机。 “你干什么?!”女人瞳孔一缩,抱紧双臂护住自己。 徐百忧深呼吸一口气,语速飞快对她道:“你应该知道你养的那条是红尾蟒,国家二级保护动物,禁止个人饲养。还有,我们见面的那天,你兜里装了只拇指大小的猴子。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应该是狨猴,同样被国家明令禁止个人饲养,而且黑市价高达□□万一只。” 第47节 一番话一气呵成,女人吓得脸色发青。 徐百忧眸光沉冷,向她逼近一步,继续说:“如果你不想惹麻烦,也不想有太多损失,最好不要报警,赶紧带着你的人滚蛋!我不跟你计较我师兄的伤,你也不要再找我要一分钱的赔偿,今天的事到此为止!” 说罢,徐百忧撇下呆愣的女人,不管不顾地跑向贺关,从后面拦腰抱住他。 火力全开的贺关突然被人拖住,惊着一下,条件反射抡起拳头,差一点没看清是徐百忧。待把人认清楚,险险收回拳风,他又气得搂不住火,劈头大骂。 “妈的!你不要命了!给老子躲远点!!” “住手!”徐百忧无所畏惧,凛凛然迎上他火光簇簇的黑眸,“再打会死人,你冷静点!” “冷静个逑啊!你朋友都被打趴下了!” 贺关拳头快捏碎了,冷静管屁用,不把人往死里打,感觉真特么能要了他自己的命。 徐百忧没再接话,余光里那四个人已经仓皇跑远。她松开贺关,反身跑回李政跟前,检查他的伤势。 贺关找不见拳下混蛋,满腔怒气没发泄干净,也只能黑着脸走过去。 李政面色惨白哼哼唧唧,徐百忧揭开染满鲜血的毛巾,迅速做出判断。 她先催乱了阵脚的保安叫车,然后打给胡云旗让他提前做好准备。 一刻不耽误,三个人乘车赶往胡氏私立医院,李政被优先送进急诊室。 有胡云旗亲自守着清创缝合,徐百忧这才放下心,拉着贺关走到走廊尽头。 “受伤了吗?”徐百忧先问。 贺关不低头自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没有。” 她脸色并没有好转,甚至比拦腰抱住他的时候更难看。 他的脸色也没好到哪里去,时间过去有一阵子,还明显带着没打过瘾的余怒。 徐百忧避开他的直视,眼神垂落在自己两手之间,上面沾着来不及清洗的血迹。 须臾再抬起头,她平静地对贺关说:“今天谢谢你,但下手那么重,你有没有想过后果?” 听到“谢谢”两个字已经很刺耳,贺关再听后半句话,像是埋怨和指责,胸口处顿时窜起一股无名火。 “我受不起你的谢。”他压着火气,又冷又硬地问,“我不出手,你能应付得了他们吗?你觉得你一个女人,打得过三个大男人吗?” 徐百忧想笑。 她当然不可能自不量力地去硬碰硬。 解决麻烦的方法很简单,不论动不动手,主动权始终掌握在徐百忧的手里。 贺关不出现,徐百忧还是会把之前警告女人的一番话,原封不动地讲出来。 那女人如果再敢动手,徐百忧会报警,到头来损失惨重的只会是她自己。 只要弄清楚利害关系,他们自然会知难而退。 徐百忧可以一个字一个字解释,但不确定贺关听不听得进去,于是问:“我说我有能力解决,你信吗?” “信,怎么不信?!” 贺关扯出一丝不当回事的笑,阴阳怪气地揶揄:“你多彪啊,人又聪明,什么事到你手里都不是事,不管别人做什么都是多管闲事,费力不讨好。” “你现在不冷静,等你冷静下来,我们再谈。”徐百忧不想和他起争执,转身欲走。 贺关一把拽回她,瞪着眼睛,沉声质问:“徐百忧,我为你做的事,有哪件是对的,是你觉得满意的?!” 徐百忧耐着性子,好声好气,“贺关,我想和你讨论的不是我觉得对或者错,是希望我们能就事论事,把问题……” “放屁!” 贺关粗暴打断她,把自己的一张怒容逼到她近前,“你他妈就是瞧不起我,所以觉得我做什么都是错的!以前的我不跟你掰扯,今天是他们先动的手,老子不信你有本事解决!你凭什么还要教训老子?!” “正因为是他们先动的手,所以我才有把握解决。” 徐百忧错了错视线,轻轻吐口气,再冷静地看回他,“贺关,我告诉你他们为什么会找上门,因为我上次为了脱险,从车里扔出去的那条蟒蛇标本,是那个女人违法饲养的宠……” “哦,我明白了。”贺关又一次不由分说地打断她,“你现在是在怪我,当初钻进你的车,害你把别人宠物扔出去保命,不然你也不会被他们找上门。是这个意思吗?” “不是!” 徐百忧横眉立目,第一次在贺关面前流露出显而易见的恼意。 贺关愣住神,她趁机飞快抽回手,连退数步。 两个人因为类似原因已经发生过一次激烈争执。 仿佛历史重演,徐百忧又一次萌生了退意,和他沟通真的太困难。 “你伤口该拆线了,待会去找胡云旗。”留下一句话,徐百忧脚步匆匆。 她要赶着回单位善后,要向师傅解释来龙去脉,要写情况说明递交领导。博物馆到处按有摄像头,她还要请师傅出面跟领导协调,不要把事情上报警方。 吵架永远逞的是口舌之快,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而作为一个成年人,最基本的能力就是解决问题的能力。 一拳头掼进墙壁的闷声在背后响起。 徐百忧充耳不闻,她不想也不擅长吵架,只想解决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  不是我故意要给俩孩子波折,是因为他们的感情仍需要磨合历练,才能共同应对未来更艰巨的挑战。 俩孩子背后没人,兜里没钱的,我座位虎妈式亲妈,也不打算开金手指,给他们加冕主角光环,坚决走硬核反转打脸路线! —————————————— 下章预告: “她就是个普通女人。” 贺关声音不大,却笃信而坚定。 第37章 第三十七朵花 “我要徐百忧。” 这是贺关坐进急诊室半晌,说的第一句话。 阴阴沉沉,戾气冲天。 因为有一张过目难忘的帅比脸,贺关一踏进胡氏医院,不消五分钟,所有人都知道太子爷的“爱人同志”再次莅临。 做不到有求必应,医生护士吓得不敢动,个个像在老师办公室罚站。 “你要徐百忧……” 胡云旗游魂似的偏偏然现身,脸上挂着幸灾乐祸的笑,“你当会所点小姐呢,想点谁点谁。我告诉你,我妹子已经被你气走了。临走前,她托我捎句话,让你老老实实把线拆了,否则以后不要再去找她。” 胡云旗谎话张口就来,徐百忧根本没留话给贺关。 纯粹看贺关不顺眼,掐着他软肋,胡云旗就要往死里踩。 果然,贺关把刚抬起的屁股又撴了回去。 胡云旗遣退医生护士,拉上隔断帘,决定亲自出马。 他举起拆线剪刀,阴恻恻笑着对贺关道:“脱衣服吧。” 贺关真是日了狗了,“换个人。” “哎呀,不好意思,全医院就我一个闲着有空。”胡云旗也不着急,放下器械,拖把椅子落座,“为了缓解你的紧张情绪,要不我先陪你聊聊天?” 聊你妹。 贺关翻过身背对他躺进病床。 胡云旗不气不恼,靠向椅背翘起二郎腿,“说真的,我认识徐百忧小十年,还是第一次见她发脾气。我当你有什么过人的本事,原来是气人的本事。” 妈的,还真是“聊你妹”。 贺关有些郁闷,纵使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今天会和徐百忧不欢而散。 原本计划表白的,出师未捷身先死,他又更郁闷。 “我虽然不在场,也能猜个□□不离十,是你没听她劝多事了吧。”胡云旗抬腿蹬一脚床栏,“喂,不是我神话徐百忧,但她真不是个普通女人。凭她的智商和心计,扔进古代皇宫里,绝对是称霸后宫的厉害角色。” “她就是个普通女人。” 贺关声音不大,却笃信而坚定。 胡云旗蓦地被他这句醍醐灌顶的话震住。 嘴巴上说没有神话徐百忧,其实胡云旗早不把她当人类看了。 这也正是他对徐百忧好,又不掺杂任何男女情愫的原因,他可没勇气挑战跨物种恋爱。 贺关敢,胡云旗服。 他当即换了个态度,“你说的没错,徐百忧能被你气走,相当于被你开发出七情六欲,走下神坛回归普罗大众的一员。” 她要有七情六欲倒好办了。 贺关瘪瘪嘴。 “聊的差不多,起来吧。”胡云旗起身,故意下套似的道,“乖乖配合我献爱心,我兴许能说漏嘴,吐露点徐百忧的事给你。” “真的?”贺关是一套一个准,翻过脸看见他的表情,又狐疑,“你能知道她什么事?” 胡云旗重新拿起拆线剪刀,“不多,不过也够你品上两三天。” “我怎么觉得你没安好心。”贺关眯着眼睛打量他。 金属剪子开开合合,胡云旗嘴角带笑,“我是想给你多拆出点什么,但徐百忧早几天发过话,让我对你客气点。” “为什么?” “因为你是她……” “她什么?” “朋友。” 男人改朋友,徐百忧的原话被胡云旗擅自打了个折上折。 第48节 他很心安理得,就当是报“勾小手指”的仇。 * 拆线只需要几分钟,胡云旗说话算话,带贺关去了室外能抽烟的地方。 两位帅哥也不挑,躲着点吃瓜群众,捡了个避风的墙角旮旯,吞云吐雾。 “徐百忧父母过世了,你知道吧。”胡云旗高,贺关比他更高,他收回靠着墙的背直起腰。 “嗯。”贺关单手抄兜贴墙边站着,没抬头。 “她小时候被拐卖过,你知道吗?”胡云旗问。 贺关一凛,扬起欲探究竟的目光。 “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胡云旗直接跳过,进入重点,“她几个月前找到了母亲那边的亲戚,家里还有外公,大舅一家和小姨一家。外公对她不错,大舅和小姨就……” 手指一抖烟灰断落,被风吹散。 碎发半掩半遮着黑漆漆的眸,贺关不由蹙起眉,“不喜欢她?” “刚相认,还谈不上喜不喜欢。”胡云旗说,“她认亲赶的时候不凑巧,外公盖的房子要拆,大舅和小姨对她有想法,多半怕她分赔偿款。” 贺关疑惑,“这些都是她告诉你的?” “她嘴严得跟地下党似的,怎么可能主动告诉我。”胡云旗开个玩笑,继续道,“是我听一律师朋友偶然聊起来知道的,她咨询律师,想开张具有法律效力的公证书。” “公证什么?” “公证她自愿放弃赔偿款。” “开了吗?” “没有,必须所有相关利益人到场签字。”胡云旗慢吞吞吐一个烟圈,“如何分配赔偿款,她外公没有公开提过,她如果主动张这个口,她那些亲戚会怎么想,真不一定。” 贺关一脚碾灭烟蒂,不假思索,“想她故意做样子?” “不是没可能啊。” 胡云旗一点不介意对人心进行恶意揣测,“发扬风格惺惺作态,借此博取外公好感。适得其反,她更解释不清。和亲戚们要感情没感情,又没有父母撑腰,徐百忧这个亲认的,憋屈!不如不认!” 贺关又点燃一支烟,袅袅苦蓝里,他面容沉寂。 眉头锁得更深,因为疼惜徐百忧,心里特别不是滋味。 就想如果她在跟前,他一定会紧紧抱住她。 然后告诉她,去他妈的亲戚,去他妈的赔偿款,从今以后老子疼你,老子的钱都给你花。 他静默好一会儿,问胡云旗:“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胡云旗哈地笑一声,语调轻松,“随便聊聊呗。” “不是。”锐利眼风掠去对方,贺关一字一顿,“我把徐百忧气跑了,你想让我内疚。” “哟,不笨嘛。”胡云旗老大哥一样,用力拍响他肩膀,“孺子可教,不枉我一片良苦用心。” 贺关身子斜过一边,沉下脸眼神警觉,“你不会喜欢徐百忧吧?” “我喜欢你。”胡云旗说着大抛媚眼。 “滚一边去!”贺关恶心坏了差点尥蹶子,跟个霸王似的厉声警告,“你不准喜欢徐百忧!” 胡云旗弹开半米远,“你光能防住我有什么用,有本事防住所有男人啊。” 一下想到之前的相亲男,贺关抽起闷烟,不讲话了。 “我怎么觉得你有点怕徐百忧呢?”胡云旗又靠过去。 贺关冷淡睇他一眼,瞎说什么大实话。 “哈哈哈,没关系,我也怕。”胡云旗如遇知音,大方开解他道,“不过怕也正常。徐百忧文能测字武能剁尸,新时代独立女性,一般男人镇不住她。” 这话贺关不爱听,“她是妖怪吗,要男人镇?” “不是妖怪,肯定也不是身娇体贵的软妹子。”胡云旗好心提醒,“看起来越没脾气的女人,其实脾气越硬。我敢跟你打个赌,你把她气跑了,你不先低头认错,她绝对不会主动找你。” “无聊!老子不跟你打赌。”贺关早后悔了,只是习惯性嘴硬。 “你不认错,等着凉凉吧。”胡云旗好心有限,乐得看他变明日黄花。 “你又没看见我们吵架,怎么知道一定是我错?”先低头可以,但贺关并不认为自己有错。 “你该不会没谈过恋爱吧?”胡云旗惊讶地问,居然敢把对错摆在首位。 “……”贺关明显噎了一下,旋即色厉内荏地吼道,“老子谈没谈过恋爱,关你屁事!” 胡云旗是真没想到,这厮没有恋爱经历一上来竟敢挑战高难度。 亲过睡过的言论,肯定也不真。 往后的日子,八成好戏连台,胡云旗暗自搓着手,很是期待啊。 该说的话说的差不多,胡云旗兜里手机响起来。 是周嘉璇。 他想接不想接地,走去一边还是接了,没讲两句话,他音量陡然拔高好几个度。 贺关抽着自己的烟,嫌声儿太吵,正准备走,只听从胡云旗嘴里冒出“徐百忧”三个字。 “徐百忧没空!想怎么使唤怎么使唤,她又不是你家司机。一趟二趟的,给钱也不行。你手都好了,自己开车去……你不要用结婚刺激我,大不了我给自己开一张性功能障碍确诊书……” 说这话时,贺关正好从旁经过,鄙夷地斜了胡云旗一眼,好像真跟他性功能有障碍似的。 “知道知道,同舟共济,我来想办法,行了吧。” 胡云旗急急挂断电话,瞥去贺关忽然灵光一闪,几步追上前,“你明天有空吗?开车送我女朋友去趟盘河,往返……” “没空!忙的很!”贺关听都懒得听完,果断拒绝。 忽地想起什么,“之前徐百忧去盘河,是给你女朋友当司机?” “对呀,我女朋友手断了,没法开车。”胡云旗问,“怎么了?” “没有。”贺关只是觉得挺巧,顺嘴一问。 “帮帮忙吧。”胡云旗惦记着周嘉璇的电话,“我女朋友是个马路杀手,不敢开长途。” “你不能开?”贺关没那么乐于助人,端着一张无动于衷的死人脸。 “我能啊。”胡云旗理直气壮,“但是我不想一天到晚对着她。” 贺关没再接腔。 换成是他和徐百忧在车里从早待到晚,他能把车开成全天候震动模式。 并由此判定,胡云旗可能真的不能人道。 呵呵,真他妈的惨。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预告: “或者误以为我正在追求你。”高孟阳朝她一笑,“如果你不介意,也可以不是‘误以为’。” …………………… 离五十评差的远哈,咱们就安心日更吧。 第38章 第三十八朵花 展馆门前聚众打架,这种事可大可小。 徐百忧和金怀良在馆长办公室,坐了两个多小时,好话说尽,馆长才决定既往不咎。 毕竟馆里自己人没有参与,犯不着为几个社会人员,影响博物馆的对外形象。 但是却给徐百忧惹上了麻烦。 馆里明文规定,禁止编制内员工从事兼职,或者第二职业。 条条框框的文字,能不能贯彻实行,主要取决于在任领导的态度。 只要日常工作按时完成,业务上时有出彩,其实标本师接私活,领导一般不管。 人性化管理嘛,就是你不给领导找麻烦,领导也不会找你麻烦。 私活的主顾闹上门,肯定算找麻烦,领导虽然大事化了小,小事却不能化了。 徐百忧违反规定,私自接活引发矛盾纠纷,形成不良示范,对内造成恶劣影响。除了全馆通报批评,扣除三个月奖金,还将计入年底绩效考核评优。 不仅如此,她的职称评定也会受到一定程度影响。 出了馆长办公室,徐百忧又跟着金怀良进了他的办公室。 已经做好挨批评的心理准备。 “关系还没确定,先给你惹一身麻烦。”金怀良心里不快,把罐头瓶茶杯顿得山响,“那小子多大了,做事情莽撞冲动,怎么一点分寸也没有!” 徐百忧规规矩矩站着,“当时形势紧张,他也是救人心切。” “你不在场吗?监控视频你没看吗?那能叫救人?!”金怀良连连大力拍响桌子,气越发不顺,“打到头破血流还不知道停手,你不拦那一下,我看他怕是要闹出人命!” 笔啊纸啊,落了一地,徐百忧弯下腰默默拾起。 一一搁回原处,她端起罐头瓶茶杯,走去饮水机蓄热水。 “你老实说,那小子是不是经常打架?”金怀良注视着徐百忧的背影问。 监控视频里看得清清楚楚,徐百忧不能否认,“他脾气不太好,有时候容易意气用事。” “脾气不好……”金怀良本着一颗老父亲多虑多忧的心,免不了多问一句,“他对你不会也这么大气性吧?” “不会。”徐百忧回说,“师傅,他凶是凶,人其实不错。” “是不错,见不得你受欺负,下手可真够狠的。” 出发点值得肯定,金怀良不想多干涉徒弟的私生活,转口道:“李政平时嘻嘻哈哈,看不出来,关键时刻还有些胆识。” 徐百忧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她对李政辞职颇有微词反应冷淡,李政却因帮她而受伤,她觉得惭愧。 而后,金怀良询问过李政的伤情,对她说:“让他在家好好休息,下周再回来上班。”又加一句,“我这边抽不开身,改天你陪你师母一起去看看他。” 第49节 徐百忧:“好。” “还有啊……”金怀良想想又把话题绕了回去,客观公正地道,“这件事归根结底原因出在你身上,馆里对你的处分,你从心里上接受也好,不接受也好,不要把情绪带回家。” 关于宠物蛇遗失的原因,徐百忧只字未提,金怀良是担心她把受处分的负面情绪迁怒到贺关身上。尽管以他对这个女弟子的了解,这种担心很可能是多余的,但本着对她的关心和爱护,他依然要旁敲侧击地说一说。 天生一副爱操心的命,没有办法。 徐百忧心领神会,“师傅,我明白。” 金怀良点点头,放她回去工作。 人走了,他却静不下来心,戴上老花镜,调出手机里最近的联系人电话,几番踌躇却总也拨不出去。 金怀良前二十五年只顾精修标本技艺,没想过收徒传承技艺。 后来陆陆续续收了四个徒弟进门学艺,不论入门前后,天资高低,学艺精劣,金怀良所付出的心血都是一样的,同样是毫无保留地将一身本领倾囊相授。 可情感上,他和他老伴一样,做不到一视同仁,或多或少会更偏向徐百忧一些。 久久,金怀良终于下定决心,拨号的手指按得格外重。 待手机那边响起个苍老而稳健的男音,金怀良微显出他这个年纪不该有的局促,小心斟酌着道:“路老,那件事……要不算了吧。” * 夕阳落尽后,天空飘起零星小雨。 孙学请长假照顾病母,李政受伤,标本工场一连损失两员大将,徐百忧和熊定方加完班已经七点多钟,估摸着周末也要搭进去。 两个人累到都没有胃口吃饭,冒雨离开,在博物馆正门道别。 补好漆的车没时间去4s店取,徐百忧小跑至公交站台等车。 身上仍穿着驼色毛衣外套,过风不保暖,她抱着胳膊抚过衣袖,雨水湿了一手。 旁边有两个女中学生正头挨着头看视频,手机功放出的bgm又是那首熟悉的《野狼dsico》。 徐百忧被音乐吸引,微微侧着头专注聆听,没留意有人撑着伞穿过马路,已经来到她身侧。 “小忧。”男人笑着喊她名字。 徐百忧猛回过神,看见来人,愣了一愣,“高孟阳,你怎么来了?” 她没有在第一时间认出他的脸,是通过他对自己的称呼,做出的正确判断。 高孟阳将伞面倾向她,“给你打电话关机,我来碰碰运气。” 关机? 忙得脚不沾地,徐百忧这才想起来,下午熊定方测量象皮数据,她同时也进行了全过程录像,以便以后教学使用,手机早拍没电了。 没解释工作细节,她只问:“有事吗?” 高孟阳:“想吃你吃饭。” “我在单位吃过了。”徐百忧说。 高孟阳闻言流露出失落表情,转瞬又覆上温柔笑容,“下雨了,我送你回家吧。我车停在对面。” 徐百忧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看,基于礼貌没有拒绝。 如果贺关不出现,高孟阳会是个不错的朋友,而且徐百忧很欣赏他循序渐进的追求方式。 和高孟阳相处,她感觉放松又自在,是个不错的兆头,倘若假以时日,徐百忧不排除被他打动的可能。 在这里我们不妨跳出一笔,做出另一个假设。 假设高孟阳先于贺关出现,徐百忧会不会做出完全不同的选择。 我想,答案是否定的。 如果将爱情比作打扑克,高孟阳就是一张中规中矩的安全牌,符合大众预期,什么时候打出去都不会出错。那么贺关则是一把风险与收效并存的双刃剑,出牌讲求时机,对半开的几率,有可能扭转乾坤,也有能满盘皆输。 哪一张牌打出来更精彩呢?当然是后者。 如果再套用时下很流行的“舒适区”理论,徐百忧是个很懂得自我保护的女人,一直活在自己的舒适区里。高孟阳可以很自然地融入。而贺关却不一样,就像他们最初相遇的过程一样,他是强势强行介入的。 哪一个影响力更大呢?当然还是后者。 高孟阳是徐百忧外表的镜子,贺关却能照进她的内心。 徐百忧会被贺关所吸引,说明他们骨子里是一类人,性格坚韧,内心强大,泪与火焰并存。 只不过清冷迟钝是徐百忧为自己披上的保护色,她太习惯于自我压抑与封闭。 即便如此,她依然将生活工作经营的都还不错,可见其内心有多强大。 能把人生过成自我修行的人,通常很懂得享受孤独和寂寞。 所以,徐百忧才会对贺关说,生命里没有男人出现,也没关系。 不出现则以,一出现就是两个,其实也未见得是件容易处理的事。 因为高孟阳告诉徐百忧,自从上周六两人见过面以后,她小姨文执秀就不断向他姑姑询问他们的进展。 徐百忧不意外,文执秀转移目标,是因为知道肯定从她口中问不出什么。 “你家的情况,我听姑姑提起过。”高孟阳留意着她的神情变化,用有商有量的口吻道,“如果你觉得为难,等我姑姑再问起时,我可以把话说的模棱两可一些。” “让他们误以为我们正在交往吗?”徐百忧问的直接。 “或者误以为我正在追求你。”高孟阳朝她一笑,“如果你不介意,也可以不是‘误以为’。” 徐百忧侧身郑重面向他,“谢谢你的周到考虑。可是高孟阳,我确实有喜欢的人了。” “我知道,但还没有确定关系。”高孟阳笑意不改,“不然你会说,你已经有男朋友了。早在和你见面之前,我已经做好准备,肯定会遇到竞争对手。” 她有喜欢的人和他有竞争对手是两回事。 徐百忧没有纠正高孟阳的理解偏差,回归正题,“我觉得你可以跟你姑姑照实说。要不要追求我是你的事,我介意与否能左右你的决定吗?” “我希望你不介意,但我更不想还没努力就宣布放弃。”高孟阳仍是面带微笑,心态好到似乎不畏惧任何阻碍。 徐百忧不喜欢太复杂的人际关系,“我……” 高孟阳好像早有充分预料,迅速接过她的话,“你想拒绝我?” “对。”徐百忧说,“我不能阻止你追求我,但我会因此而感到困扰。” “可你想过没有,如果你接受我的追求,会帮你减少你小姨带给你的困扰。” 高孟阳像个高屋建瓴的谋士,严肃中又不失幽默,玩笑一般道:“倒下一个高孟阳,你小姨说不定还会给你介绍第二、第三个高孟阳。” 徐百忧颇为领情地笑了下。 他说的没错,以文执秀的见识与智识,能想到的最快最有效拉拢徐百忧的方法,就是给她介绍男朋友。 攻坚战打得漂亮,高孟阳也自信地笑了,“照目前情形分析,你最好不要拒绝我的追求。同时你也可以去追求你喜欢的人。看起来似乎有些混乱,但是是一种皆大欢喜的局面。” 徐百忧不得不承认,高孟阳说的每一个字都很容易令人动摇。 家里拆迁是大事,她何时表态,完全取决于外公什么时候会摆到台面上谈。在这之前,和亲戚们的和谐共处,再脆弱再虚假,也必须维持住。因为老人家到了这把年纪,只认一句“家和万事兴”。 只不过现在局势变了。 徐百忧在下车前,对高孟阳说:“你把事情想得太复杂,我会直话直说告诉我小姨,我有喜欢的人,不用麻烦她再给我介绍对象。” 高孟阳讶异,“你不担心她对你有成见?” “不担心。”徐百忧推开车门,顿了顿又回过头,“我家的情况也没那么复杂,我不会占家里一分一厘。这话你也可以通过你姑姑,转告我小姨。” “她会信?”高孟阳亦是半信半疑,“而且你流落在外这么多年,外公肯定会补偿你。” 文执秀为了促成她和高孟阳,可真是没少透露家里的事。 徐百忧在心里笑了下,与高孟阳道再见,走下车。 “小忧。”高孟阳追出来,递出手里的伞,含笑道,“我还是那句话,希望你不要拒绝我的追求。” 徐百忧态度果决,摇了摇头,没接受他的提议,也没有接受他的伞。 怪只怪今晚夜雨太过妖娆,这场面落进对街处一双黑眸里,竟催生出不分皂白的蜜意与温情,以及将它们通通烧毁的熊熊怒火……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预告: “你想干什么?”徐百忧问。 “想杀人。”贺关回。 —————————— 看完这章,你们还站高孟阳吗? 第39章 第三十九朵花 贺关离开医院,就直接来到小区等徐百忧。 为惩罚自己,他饿着肚子没吃午饭,也没吃晚饭。 下雨的时候,刚好抽完最后一支烟,他觉得自己真他妈像偶像剧里的苦情男主角。 唯一的不同是,偶像剧男主角不用上班,贺关要上,九点钟的夜班。 本来他还挺感谢这场不痛不痒的毛毛雨,刚好可以帮他营造出小可怜的形象。 可当看到徐百忧从相亲男车里下来,他还追下车送伞的时候,贺关只希望小雨变雷阵雨,最好一道闪电劈死那个男不男女不女的玩意儿。 硬邦邦的拳头已经攥得死紧,照贺关一贯的鲁莽劲儿,他早冲过去了。 之所以慢了一拍,是因为徐百忧转身一眼看见他,先快步朝他而来。 她周身升腾起数九寒天的气势,溅起的风仿佛也凝结成霜。 近了,面庞上同样是冰清水冷。 “你想干什么?”徐百忧问。 “想杀人。”贺关回。 一个冷得像千年不融的冰山,一个燥得像蓄势喷薄的火山。 对视的眼神里峙立着电光石火的锋芒。 第50节 “小忧。”高孟阳不了解情况,没有贸然上前,远远喊了一声。 贺关听到快炸了,这特么还没完没了了,明摆着就是赤裸裸的挑衅和示威啊! 他忍无可忍,粗暴推开徐百忧,命令,“你先回家!” 徐百忧踉跄站稳,决绝出声,“你今天如果再动手打人,我绝对不会再理你,说到做到!” 贺关蓦地一滞。 将怒火中烧能杀人的暴戾双目,缓缓转回来盯住徐百忧。 颈间一根青筋勒出极尽克制的紧张弧度。 徐百忧视而不见,隔着马路打给高孟阳,“你回去吧,他是我朋友。” “……你喜欢的人?” “对。” “小忧……” “再见。” 徐百忧率先挂断电话,拽起贺关的胳膊,把他硬拖进小区。 她没有带他回家,而是来到小区中庭可以避雨的回廊。 多吹吹冷风,看能不能清醒一点。 徐百忧推他坐,他犟得像头牛根本推不动,她没多白费劲,自己坐下。 刚沾地儿,又被贺关粗暴地拉起来,他气咻咻地骂她,“你瞎啊,没看见上面有水?!” “是,我瞎。” 徐百忧也没好口气,喜欢上你这么个暴脾气。 “确实瞎,找个不男不女的约会。”贺关恨的牙都咬疼了,抽着嘴角责问,“你不能找个有男人味的爷们儿约会吗?” “我没有和他约会,下雨了,他送我回来。”徐百忧平平道。 贺关冷笑,口无遮拦地讽刺:“今天送你回来,明天送你上楼,后天就能把你送上床。” 徐百忧瞪眼。 “他是在对你献殷勤,你不懂吗?” “我懂,难道我不配拥有男人献的殷勤吗?” “……” 聊崩崩,死透透。 两个人又开始剑拔弩张地沉默对视。 最后还是贺关先服软,脱下外套扔在水渍斑斑的长椅,然后把徐百忧按坐进去。 他自己仍高高站着,“你的烟呢,给我来一根。” “我身上从不带烟。”徐百忧见他只穿件薄薄的衬衫,也心软,“上去吗?” “上楼,还是上床?”贺关嘴快,不改流氓痞性。 还勾起唇边浪笑。 在陈有为面前知道错了,再回到徐百忧面前,就跟着了道似的不分场合地发骚。 徐百忧仰起脸,坦坦荡荡地看向他,“我现在有喜欢的人了,我只想和我喜欢的人上床。” 贺关心悸,有种置身悬崖,颤巍巍要往下坠的感觉。 “不会是我吧。”他喉结吞咽,发音有些艰难。 “是。”徐百忧更从容,更平静,一个字仿佛就能直抵人心。 贺关仓皇错开眼睛,“得了吧,不可能!” 像是为更确凿地说服自己,他望着细密夜雨,一连又说了三个不可能。 然后,自嘲地笑了,“你要喜欢我,你总给我脸色看?会样样嫌弃我?会觉得我做什么都不对?” 徐百忧也将目光投向茫茫雨雾,淡淡道:“我不会再讲第三遍了。” 一而再他不相信,再而三会显得她很蠢。 上句不接下句,贺关听不懂,循着自己的思路一股脑地讲:“你嫌弃我也是应该的,我做事就喜欢由着性子来。脾气来了,命都不考虑,谁他妈还会考虑后果。” 这句是实话。 贺关打架凶悍,因为他不惜命。 觉得自己是个烂人,前途早被自己毁干净了,死了死了不可惜。 平时还能想着点自家老太,真一头扎进拳打脚踢的修罗场,就只想死。 死了投个好胎,下辈子还给奶奶当孙子,一定要当个光宗耀祖的乖孙子。 雨变大了,淅淅沥沥,似一场幽冥的哭泣。 徐百忧看回他,眸光明亮而坚韧,“贺关,你要好好活着。” ——然后,我来爱你。 不论是讲出口的话,还是讲在心里的话,一字一句皆掷地有声,不容他置疑。 贺关心口再是重重一跳,比刚才听她似真似假的表白,来得更剧烈。 好像马上要破胸而出一般。 承受不住如此强大的陌生感觉,贺关只能用自己最擅长的方式掩饰。 他板着脸孔,凶巴巴地回:“废话!还用你说,我得给我家老太太养老送终,风风光光办一场喜丧。” 徐百忧听着,没有说话。 谈论生死难免沉重,两个人似乎都察觉到了,不约而同地望回雨淋淋的夜。 过了会儿,徐百忧站起身,“我累了,要回家睡觉。” 贺关下意识地把她按回去,嘴上却说:“我也不闲啊,要赶着九点回去上夜班。” 一坐一站,又是一段空荡荡的冷场。 倏而,贺关似不经意地开口:“那个娘炮喜欢你吧。” 徐百忧:“嗯。” “是不是还挺有钱?”贺关懂车,上次送徐百忧回来,那娘炮开的是辆二十来万的中档车,今天开的是辆百万豪车。 徐百忧:“应该是。” 贺关神色不明地觑了她一眼,“和你应该也挺合适。” 徐百忧又似是而非地嗯一声。 “白大褂呢?他也喜欢过你吧。” “读大学的时候追过我。” 贺关脸黑,感觉腹背受敌,“你身边还有对你没意思的男人吗?” 徐百忧伸直腿,翘起双脚,盯着自己的鞋尖,念经似的道:“大师兄,二师兄,三师……” “你演《西游记》呢!”贺关强行打断,“不要数了,老子不想听。” “你身边的女人也不少……”她记得江茹玉说过,他异性缘好。 贺关急道:“老子对她们没意思。” 徐百忧不说话了,玩似的,左右晃动起脚尖。 贺关上前轻踢一脚她的鞋边,不满低嗔:“瞎抖什么,我奶奶说了,男抖穷女抖贱。” 他就是爱抖,所以穷。 徐百忧慢动作睇他一眼,瞳仁墨黑。 认识没多少天,他已经骂过她两回贱。 “不服气啊。”贺关长腿一抬,跨站在她正面,故意挑事儿似的道,“徐百忧,是不是咱们俩认识也是个错误,所以你才会看我不顺眼,觉得我做不对一件事,说不对一句话。” 徐百忧静水无澜,轻声问:“你今晚是来找我吵架的?” “我……”贺关语塞。 白天计划被打乱,两个人又闹得很不愉快,他今晚原本是想来修复关系,见机表白的。 可现在已经没有勇气了,比不过她身边那些男人,贺关怕徐百忧拒绝,和她连现状都没办法保持。 “你什么?”徐百忧问。 贺关退一万步想,干脆安于现状做朋友算了,于是说:“我这样的朋友,你应该没交过吧。” 徐百忧看着他,不太明白,“哪样?” “没文化,穷,坐过牢。”不提还好,一提就像三座大山压在头顶。 徐百忧要在乎早在乎了,越发困顿,“你到底想说什么?” 一双眼睛却仿佛能洞穿面前的男人。 “我……” 贺关再次语顿,像被逼急了似的,突然间变得异常烦躁,不自觉地又吼起来,“老子什么也不想说!老子明明没错,上午被你气够呛,下午又等你几个小时。早知道有男人送你回来,老子绝不会像傻逼一样主动来找你!” 莫名其妙挨一通吼,徐百忧冷下脸,“你能不能稍微控制着点你的脾气?” “不能!” 贺关一下子失了控,声音如雷控诉似的,“我这人浑身上下全是毛病,和你做个屁的朋友啊!是我痴心妄想,高攀你了,你他妈就应该对我有意见,看我不顺眼,瞧不起我!像教训儿子一样,教训我到处惹事!” 自卑所以自暴自弃,大嚷大叫发泄出来,贺关也没觉得有多痛快,反而更气恼自己的大失控。每句都是真心话,可句句也都词不达意,讲出来全部变了味,自暴自弃变成了狂妄自大。 撒气撒的不那么理直气壮,歇斯底里过后特别尴尬。 不知如何面对徐百忧,他飙句粗口,逃避似的背过身去。 第51节 徐百忧当然也是有脾气的人。 只要能好好说话怎么谈都行,带着情绪话不过脑,谈什么都不行。 没得谈,她撇下一句,“做不做朋友,你想清楚了再来找我。” 退一万步貌似直接退至绝境,贺关头脑发热,也豁出去了。 他冲向她的背影,扯着喉咙发出重誓:“老子要再来找你,老子就是鳖孙王八蛋!!!” 作者有话要说:  预感又是贺狗头挨批评的一天…… 等着打脸吧,贺鳖孙!(请使用小岳岳的河南濮阳口音) —————————— 下章预告: 接通电话,他清清嗓子,故意不耐烦地问:“有事儿?” “你是不是拿了我的一块拼图?”徐百忧玩拼图玩出强迫症,不能容忍任何缺失。 第40章 第四十朵花 偷扒逝者寿衣,赌棍老应被殡仪馆开除清洁溜溜。 他想不开跑去牌桌上泄愤,输光兜里最后一分钱,两袖清风从18楼往下一跳,一了百了。 红的白的,脑浆和血溅了一地。 老赌棍死的潇洒,剩下个小学三年级的儿子。 小孩不知怎么打听到的瑞安路317号,这会儿正亦步亦趋跟在贺关屁股后头。 背着个破书包,穿着身脏兮兮的校服,营养不良尖嘴嘬腮,像只瘦皮猴。 闷声不响走了一路,大男人脸色难看,小男人脸色比他更难看。 贺关正常走,他就大步走。 贺关大步走,他就连跑带走。 贺关止步面露凶相吓他,他打个激灵,照跟不误。 形影不离,小尾巴似的。 凭空生出个半大孩子,甩也甩不掉。 贺关最后忍无可忍,“你他……”喉头梗了下,硬生生把粗口憋回去,“你个小屁孩,老跟着我干什么?!” “我爸跳楼前给我打电话,让我找你。”小孩穿的少,已经冻出两管鼻涕泡,用力吸回去,继续道,“我爸说,你是好人,你会管我。” 妈的,老赌棍牌桌上算不清,算计人倒算的明白。 贺关暗骂着伏下腰,把一张臭脸杵到小孩鼻尖,“你看我样子像好人吗?” 小孩吓得紧紧闭眼,心里怕的要死,陡然间又睁开,瞪出一幅视死如归的勇敢表情,“我听我爸的,他说你会管我,你就得管我!” 贺关一听乐出声,故意逗他,“先喊声‘爸爸’我听听。” 小孩倔强摇头,“我爸死了。” 贺关用大掌扣住他脑袋,向后一搡,“你妈没死,找你妈去。” 小孩踉跄一下,挺起干瘪胸脯,很有骨气地道:“我妈抛弃我和我爸,我才不去找她!” 人不大性子挺犟。 贺关矮身蹲下,也把他给按蹲在旁边,像招呼好兄弟一样,搭过他的小瘦肩膀,“你爸说得轻巧。我单身汉一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别说没带过孩子,我能把自己管好就不错了,怎么管你?” 小孩正儿八经小大人似的,“我只要有地方睡觉,有书读就成。” 想的简单,贺关问:“吃饭呢?” “我自己会做。” 贺关高看他一眼,“洗澡洗衣服呢?” “我也会。” “自己会做作业?” 小孩犹豫了下,重重点头,“会。”立刻又冲他难为情地笑一笑,“做的不太好,瞎做。” 实在人,贺关也跟着笑了。 小孩眼睛发亮,“你答应管我啦?” “没答应。”贺关笑容一收,按着膝盖站起身,踢他书包,“找警察去吧。你爸看走眼了,我不是好人,你跟着我,容易被我带坏。” “我不!”小孩化身树袋熊,手脚并用裹住贺关的腿,“我爸天天赌钱,赌输了还打我,你再坏能有我爸坏?” 把挨打当成家常便饭,小孩说这话时既不难过,也不愤恨,像逆来顺受,也像很能体谅大人的难处。 贺关心软了一软,他还真坏不过老赌棍,甚至在心里,又问候了一遍老赌棍的祖宗十八代。 “你叫什么?”贺关问。 “应恒。”他顺着男人的腿爬起来,脑袋尖刚刚齐平男人的腰,仰着脸又吸溜鼻涕,“叔叔,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要不你先管我两天,看看我的表现?” 说完,使劲眨眨眼睛。 贺关薅一把他的黄毛,“哭了?” “没有,我是大老爷们儿,不能哭!”没哭,但用油唧唧的袖子蹭了把眼角。 贺关失笑,“吃饭没?” 小孩摇头。 “想吃什么?” “鸡腿汉堡冰激凌巧克力蛋糕。” “只有泡面。” “……那也行。” 贺关把应恒带回了“寿蚨”二楼的单身宿舍。 小应同学为挣表现,刨出破破烂烂的课本和练习册,自觉自发地做起作业。 金水和三毛听说他是老赌棍扔下的可怜虫,站他身后想辅导辅导。 你一言我一语指指点点,一道题没辅导对,两个人先意见不合差点动起手。 贺关吆喝一嗓子,他们不敢再添乱,觉得有点对不住孩子,于是跑进厨房,一人往泡面里卧了一颗蛋。然后溜回房间,躲着点这几天心情糟糕的关三爷。 自从周二和徐百忧一拍两散,到今天周五,贺关的心情便呈滑坡状直线下跌。 周二在气头上想的是,老子一言既出,绝不当鳖孙! 周三冷静过后想,老子大人大量,不和女人一般见识。 到了周四,已经忍不住对着徐百忧的微信发癔症。 没出息地想,只要她联系自己,当鳖孙就当鳖孙吧,反正也没别人知道。 之前徐百忧从没主动联系过贺关,指望着能在吵架之后发生转变,无疑于神迹降临。 贺关当然没有等来徐百忧的一条微信或一通电话,倒是周嘉璇的电话如期而至。 搞得他的心情又更加恶劣。 周嘉璇在电话里告诉贺关,她现在人在盘河,更准确地讲,在离“利群”超市十米远的地方。如果贺关拒绝接受她的补偿,她就把贺关坐牢的事向他奶奶和盘托出。 贺关听得火冒三丈,飞起一脚,踢碎了楼下的一只落地花盆。 跟个女疯子讲道理纯属扯淡,他直接问周嘉璇,想怎么样。 对方神秘兮兮,故意卖关子没有说清道明,只让贺关月底陪她去参加一场慈善拍卖会。 慈善拍卖会之于贺关,就如同三年级英语课本之于金水三毛一样,拆开来全认识,合在一起比天书都难懂。 贺关没得选,只能同意,也想看看女疯子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隔天,周嘉璇派人送来一套名牌行头。 西装是全毛衬骆马绒地质的,衬衫是钉珍珠贝母扣的,皮鞋是纯手工小牛皮的。 处处散发着人民币的耀眼光泽,这便是底层人民对上流社会的最高诠释,现在就触手可及地挂在房间门背后,供金水和三毛顶礼膜拜。 每天给关二爷上完香,他们都忍不住,也想为这套高级货敬一炷香。 贺关推开房间门的时候,两个人正对着高级货行注目礼,没留神直接被门板拍到脸,同时捂住鼻子哀嚎。 贺关没搭理他们,领应恒进屋,指着高低床的上铺,对他说:“你睡上面。”又转对金水和三毛道,“把你们的东西收拾干净。” 宿舍里没有多余的床品,等他们腾出床,贺关干脆把自己的被褥全部挪到上面。 监狱里睡惯了硬板床,他又随便找一条夏被铺自己床板上。 撵应恒上去睡觉,金水和三毛也各自钻进被窝看书打游戏。 贺关坐在床边,摸出烟盒又塞回口袋,改把手机掏出来。 朋友圈越刷越没劲,随手一滑公众号,指尖定在自然博物馆的头像。 贺关抬手敲响床板,有点没头没脑地问:“你想去自然博物馆看动物标本吗?” “想!”小应同学倒吊着脑袋,眼睛清亮,怕贺关只是说说而已,“叔叔,我没去过自然博物馆,我特别喜欢动物,特别想去。” 贺关笑,“明天带你去?” 小应为难,“明天要上课。” “你成绩很好?” “……不好。” “多上一天学就能好了?” 小应同学想想是这个道理,欣然接受了贺关的逃课安排。 第52节 躺回枕头不多时,他又把脑袋耷拉下来,“叔叔,明天好像是星期六,不用上学。” “那不正好。”贺关日子过得糊涂,擎着手机离开床,“你赶紧睡觉,我出去订票。” 坐进客厅把烟点上,贺关没抽几口,金水和三毛蹑手蹑脚地跟了出来。 “关哥,你真打算管那小孩?”金水问。 贺关咬着烟滑手机,“不管怎么办,难不成丢大马路上让他自生自灭。” “带着个拖油瓶,你以后怎么找老婆?”三毛替他忧心,“养孩子多费钱。” “没你养梁水晶费钱。”贺关觉得梁水晶那败家女还不如应恒好养活。 三毛无话可说讪讪一笑,讨了根烟抽,吐着郁闷的烟圈,开始为自己忧心。 金水绕过他,坐到贺关旁边,热切地问:“关哥,大美女答应出来吃饭了吗?” 神不守舍几天,贺关早把这老黄历忘得一干二净,敷敷衍衍地应一声。 “你再帮我问问,她星期天晚上得不得空。”大醉那晚的情形金水依稀记得些,羞羞答答地说,“关哥,我还想叫上对面的婷婷姐。” “听者有份,我也要去。”三毛抻过脑袋插进话,厚着脸皮提议,“人多热闹,我也叫上我家水晶吧。” 金水不乐意,“你家水晶有瞧不起路边摊。” 三毛更嫌弃,“没诚意,你换个高档点的地方请客。” 金水务实,“关哥朋友做的菜,比高档酒楼做的好吃多了。” 三毛嗤笑,“说的你好像去高档酒楼吃过一样。” 两个人正斗嘴皮,突然就见贺关一屁股弹起来,激动地举着手机,一阵风似的冲进卫生间。 砰—— 大脚踹上门。 金水发愣,“关哥中彩票了吗?” 三毛点头,“中的应该不少。” 神迹降临和中彩票都是极小概率事件,所以产生的效果也差不多。 徐百忧居然主动打来电话。 贺关大喜过望,猛不丁从墙镜里看见手舞足蹈的自己,吓一跳,赶紧坐上马桶盖。 接通电话,他清清嗓子,故意不耐烦地问:“有事儿?” “你是不是拿了我的一块拼图?”徐百忧玩拼图玩出强迫症,不能容忍任何缺失。 “对。”贺关大大方方承认。 “怎么还我?”那边问。 贺关肯定想当面还,但膈应着那晚的重誓,“我不能为了一块小破拼图,变鳖孙王八蛋吧。” “我去找你拿。” “没空。”嘴角翘上天,嘴里还吐不出象牙。 手机那边沉默数秒,“你寄给我,快递费到付。” “不用!老子不缺那几块钱快递费!”贺关撂了电话。 贺关把手机丢进洗面池,手杵着膝盖怄气一阵,倏而阴恻恻地笑起来,“想要回去,没那么容易……”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预告: 贺关哪肯轻易罢休,探身靠近她颈侧,悄声耳语:“原来脖子是你的敏感点。” —————————— 还好不是用拼图打脸啊,不然就被聪明的你们猜中剧情了。 看预告就知道他们明天就和好啦。 贺二狗虽然脾气火爆,但来的快去的也快,两个人吵架频率不高,也不会闹啥狗血的误会。 大家别急着暴躁,亲妈觉得越后面越甜,信我唷。 第41章 第四十一朵花 隔天大风降温。 到了下午,呼啸的北风越发狂狷,像骁勇威猛的带刀侍卫一样,捍卫着冬日的皇权。 应恒人矮,穿不了贺关的外套,只能将就笼上两件他的加绒卫衣。 走起路来,远远一看,像京剧三花脸在练矮子功。 这个年纪的小男生开始在意美丑,贺关笑了他一路,应恒酱色的脸,比哭还难看。 离博物馆只剩三站地,贺关故意激他,“嫌难看,我们可以回去。” “哼!”小应同学把头一扭,冲向窗外,“我是去看动物,又不是去被人看。” “思路很清晰嘛。”贺关大力刨他头顶,“为什么学习不好?” 他撇撇嘴,“不想学,学习没意思。” “那你想干什么?”贺关笑问,这小孩和他小时候一毛一样。 小应同学一派天真,“想开大动物园。” “好好学习考大学,以后开动物园。”贺关鼓励道。 “大学老师会教怎么开动物园吗?”小应虚心求教。 这可把贺关问住了,“我又没读过大学,我怎么知道。” 小应上上下下看他,“你没读过大学啊。” 被小屁孩嫌弃了…… 贺关不爽,把他的脸推回车窗,从兜里摸出震铃很久的手机。 江茹玉打来的电话,向他求证是不是打算把火化工老应的儿子带在身边。 贺关瞄了眼旁边的小人,换坐到前面稍远的单人座,“是有这个打算。” “不行。”江茹玉果断否决,“我找家福利院,把他送进去。” 贺关不同意,“他爸临死前,可没说把儿子往福利院里送。” “贺关,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责任心了?”江茹玉出乎意料,满心以为他会嫌麻烦,一口答应。 贺关歪着头望去车窗外,噙起淡淡一抹笑,油腔滑调地道:“难得有人把我当好人,我想尝尝做好人的滋味,行不行?” “你别不当回事,考虑清楚再做决定。” “人活一辈子都不一定能活明白,考虑那么清楚干什么。” 贺关不等江茹玉再开口,挂断电话。 感觉身旁有人,转过头,应恒双手抓着椅头扶把,忧忧忡忡地望着他。 “叔叔,我不想去福利院。”车里乘客少,他一耳朵不落全听见了。 贺关没没言语,把他抱坐上自己大腿。 “叔叔,带着我这个拖油瓶,你找不到老婆怎么办?”惧怕陌生环境睡不着觉,他昨晚躲门后偷听,不该听见的也全听见了。 贺关无所谓地笑,“我都不担心,你担心什么。” 小应想了想,煞有介事地道:“叔叔,我们班主任吴老师长得可漂亮了,是全校最漂亮的老师,我介绍你们认识吧。” 贺关弹他脑门,“叔叔有喜欢的人,不用你操心。” “叔叔……” 小应还想说什么,被贺关一巴掌又推去面向窗外。 一大一小两张男人的脸庞投映玻璃窗,和天空中浮漾的阴云一样,都蕴着沉甸甸,雾偬偬的心里事。 * 这年头物质娱乐生活多姿多彩,地处郊区的自然博物馆客流量一般,一直不温不火。 赶上今天天气不好,刮风减半下雨全完,不早不晚的点,到访的游客更是屈指可数。 应恒的确是位小小动物迷,一走进博物馆就如同回到自家地盘,根本不用看标识牌,没他不认识的动物。 之前贺关嘲笑应恒像三花脸,想不到现世报来得如此之迅猛,他很快反转成被嘲笑的对象。 应恒带着他逛了两个多小时展厅,发生如下一系列经典对话—— 贺关:“快看,那群二哈长得好凶。” 应恒:“那不是二哈。” 贺关:“我故意逗你的,我知道是狼。” 应恒:“也不是狼,是豺。” 贺关:“哈哈哈,斑马身上掉色了。” 应恒:“霍加狓。” 贺关:“斑马亲戚,行不行?” 应恒:“长颈鹿的近亲。” 贺关:“哇,变异老鼠!” 应恒:“水豚。” 贺关:“变异水老鼠?” 应恒:“不一样!” 贺关:“这个我认识,娃娃鱼。” 第53节 应恒:“叔叔你知道,大鲵为什么也叫娃娃鱼吗?” 贺关:“因为爪子长得像小孩手?” 应恒:“不对,因为叫声像婴儿哭。” 应恒大秀了一波囊括海陆空三界的自然知识后,是被贺关扽出的展览馆。 人往台阶一扔,贺关坐去下风处的台阶抽烟。 坐的位置是出博物馆的必经之路,也不知道能不能巧遇徐百忧。 应恒两只手缩在衣袖里托着下巴颏,人小鬼大,扬声问:“叔叔,你在等人吗?” “对。”贺关回头瞧他一眼,“冷?” “不冷,不冷。”应恒缩缩脖子,又问,“男的女的呀?” “当然是女的。” “你喜欢的那个人吗?” 小应同学没等到贺叔叔的回答,他像在发呆。 顺着贺叔叔发呆的方向望过去,是一个高高瘦瘦的阿姨。 长头发白皮肤,穿靴子的长腿走路带风,样子比吴老师更漂亮。 在小应同学窄窄的精神世界里,吴老师是他见过最漂亮的女人,他不容许自己变节,做起激烈的思想斗争。 斗争尚在继续,就听见贺叔叔问:“你晚上想吃什么?” 这么冷的天,“火锅……”小应同学舔舔嘴皮仿佛已经解馋,随即改口,“泡面也可以。” 贺关抬手一指,“你要能叫住那个阿姨,我带你吃火锅。” 应恒看看阿姨,再看看贺叔叔,心说,这有什么难的。 他跳下台阶,撒开两条小细腿奔向漂亮阿姨,然后双手一张抱住她的腰,眼角一挤泪花一飞,气沉丹田再往上一顶,巨大声喊出俩字—— “妈妈!” 三腔共鸣,石破天惊。 日! 贺关吓得抖掉手里的烟,嚯地原地弹起,势如雷霆地冲了过去。 “应恒!” 贺关根本不敢看徐百忧,揪起小应后脖领往后拖,“把你的爪子松开,我是让你来认妈的吗?!” 小应同学好像抱上瘾了,抗拒地扭动着身子,死活不撒手。 突然被人喊妈的错愕感褪去,徐百忧表情困惑,没解疑,先拍打贺关的手背,“你轻点,孩子脖子快被你扯断了。” 她不生气,他就放心了,乖乖松开小应同学的衣领,“这孩子脑子不好使。” 小应同学泪盈盈扭脸,“你脑子才不好使。” “欠揍是吧!”贺关抬手作势要打他。 小应同学真把徐百忧当亲妈似的,抱紧她的腰绕到她身后,有了靠山胆子也变大了,声讨起贺关:“是你让我这么干的。” “你!”贺关的大巴掌又虎虎生威地扬起来。 “哇——” 小应同学瞬时放声大哭,美声开嗓似的,节节往上飙高音。 他这一哭,就哭进了徐百忧的车里。 亲爹死的时候,泪腺堵塞没哭出来。 现在通了,要哭个痛快,哭个酣畅。 两个大人上车前,贺关把徐百忧拉到一边,言简意赅说清应恒的身世。 徐百忧没有像贺关身边的人一样,问他为什么要自己给自己找麻烦,似乎觉得他做的是一个理所应当的决定。养孩子的确不是儿戏,贺关本来也没那么坚定。而她的不过问恰如一剂强心针,贺关现在特灵清,好像她是他的主心骨,要和他一起养儿子似的。 扔包纸巾去后座,贺关心情甚好,笑嘻嘻地调侃小泪人,“让你喊爸爸你不喊,喊妈妈的时候倒挺积极。” 眼泪鼻涕齐飞,小应同学只管哭,推掉纸巾,一头扑进座位。 贺关伸直胳膊薅他,“赶紧起来,把阿姨车哭脏了,你洗啊?” 小应同学听话,爬起来,留下一滩黏答答的水迹。 他弯腰捡起纸巾,一边打着哭嗝抽噎,一边默默擦拭。 徐百忧瞄去内视镜,“不用管,阿姨自己会清理。”说着递给贺关一个训诫眼神,继续对后面道,“你想哭就哭,哭多大声都没关系,没有人会怪你。” 阿姨真好,小应同学再度呜呜哇哇伤心大哭。 “哭吧哭吧,哭够了再做男子汉。”徐百忧发话,贺关也由着他去。 看出她比自己会带孩子,莫名的自豪感油然而生,贺关俊脸面向她,开出一朵灿烂的笑花。 徐百忧把着方向盘,目不斜视,“你们吃晚饭了吗?” “没有。”后面哭得有多凶,前面贺关笑得就有多欢。 “想吃什么?” “火锅。”他没忘记对应恒的承诺。 “去哪里吃?”徐百忧问,找地方吃饭是她的能力盲区。 贺关想也不想,“你家。” 徐百忧看向他,“我家没有电磁炉,怎么吃火锅?” 贺关得意,“我有办法。” 谁也没提周二的吵架和之后的冷战,平滑而自然地恢复了邦交友谊。 本来嘛,爱辨是非可以去打辩论,生活中没那么多是与非,对与错。更多的是经验,立场和角度,辩来辩去不仅没结果,还容易犯矫情。 后座哭声减弱,贺关听出应恒嗓子哑了,便对徐百忧道:“我有办法让他立刻自动停止,你信不信?” 徐百忧没回答,“你那边车门格里有瓶水,拿给他。” 贺关照办,把矿泉水扔给应恒,“小孩,我跟你说,你刚才看那些标本全是阿姨做的。” 果然,哭啼声戛然而止,小应同学顶着俩水眼泡凑上前,“阿姨,全部都是你做的吗?” “不是全部。”徐百忧详细解释道,“一部分是海内外订购的,大一部分是标本部的同事制作的,阿姨参与的只有很小一部分。” “阿姨,阿姨,制作标本很难吗?”小应同学兴致勃勃。 车子汇入拥堵长龙,徐百忧回过头,“不算难,标本师除了要了解动物肌肉骨骼结构,掌握最基本的制作技法,熟悉制作过程中所需要的化学制剂,细心和耐心才是最重要的。” 小应同学听得入神,大半个身子拱进座位间隙,“阿姨,阿姨,我以后能当标本师吗?” “你不是想开动物园吗?”贺关横过手臂挡护着他的小身板,“一会儿一个主意,变得够快的。” “不啊,叔叔。”小应同学头头是道,“我动物园有动物病死了,我可以做成标本展览呀,收门票。” 贺关嘣他脑门,笑嗔:“小财迷!” 他的手搭着驾驶位,岔出一根指头戳徐百忧光洁的脖颈,帮小应问:“你收不收徒弟,他不光是个财迷,也是个动物迷。” 车子慢慢蠕动,徐百忧对小应说:“你好好学习,大学毕业如果还想做标本师,我收你当徒弟。”又对贺关道,“别戳我,痒。” “怎么和叔叔说的一样。”小应同学不爱学习,低低咕哝着退回后座。 贺关哪肯轻易罢休,探身靠近她颈侧,悄声耳语:“原来脖子是你的敏感点。” 然后故意在她最敏感的寸尺,轻轻吹一口气,差一点吮吻上去。 他迷恋她身上的味道,就算是尸腐味,也无法自拔。 徐百忧身子一僵,抬手推远他的脸。 难得的手心渗出细汗,贺关个不要脸的,居然伸舌头出来舔。 徐百忧直接改拧他脸肉,“有孩子在,你老实点。” “哟哟哟哟——疼!”贺关发骚,嚷得跟叫春似的。 徐百忧无奈,只能暂且放过他。 他还没羞没臊地往她那边凑,声线低徊,“徐百忧,你脸红了,被我撩害羞了对不对?我本事不止这点,能让你全身都发红,试试吧。” 贺关说到底,有些像个大彻大悟的乐天派。 没钱没前途怕什么,他有的是一身力气,保证能让徐百忧在某些方面对他的刮目相看。 今朝的逍遥今朝享,他要做神秘的东方人,带她去领略西方的极乐。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预告: 大手撑在她身体两侧,贺关嬉皮笑脸贴过去,“发现我的好了吧,要不要亲个嘴?” 第42章 第四十二朵花 火锅是对寒冷天气最倔强的抵抗。 贺关在小区楼下超市买了包火锅底料,又添了些葱姜蒜炒料,放进电饭锅煮出喷香的锅底。徐百忧昨晚才去过超市采购,冰箱里食材应有尽有,三个人大快朵颐吃得尽兴。 贺关光米饭就吃了四大碗。应恒不甘示弱,个头不高饭量不小,整整三碗。 徐百忧略逊一筹,最近太忙食欲萎靡,今晚倒也吃了许多菜。 应恒吃着这顿,开始想下顿,“阿姨,我以后还能来你家吃饭吗?” 徐百忧帮他搛菜,“只要我有时间,都可以。” 贺关喊他全名,“应恒,火锅是我做的,你是不是该先问问我同不同意?” “叔叔,你同意吗?”小应同学忙补上。 贺关巴不得天天来,依然习惯先拿乔,“只要我有时间,带你来也行。” 第54节 小应同学咧嘴开心一笑,“谢谢叔叔,谢谢阿姨。” 一对大人温情融融望着他,异口同声:“不客气。” 吃完饭,应恒一个人津津有味玩起拼图。 徐百忧照例洗碗,贺关照例啃着苹果,大喇喇坐流理台上陪她。 一回家徐百忧就洗了澡,换了身休闲舒适的家居服,很保守的运动款式。 倒不是因为她人保守,而是天生体寒,即使打开空调,衣服穿少了她还是会觉得冷。 贺关不一样,进屋先脱棉外套,一顿火锅下肚,薄衫袖子也拢到了肘部。 家里拢共两双拖鞋,男式那双应恒趿拉着,他又只穿着袜子到处走。 坐上流理台,稍稍悬空的大脚丫不老实,多动症似的晃来晃去,不断有意无意碰瓷女人的小腿。 他嘴也不闲,“你那个头破洞的二师兄怎么样了?” “在家休息,明天我陪师母去看他。”头发总往下掉,徐百忧擦干手,抽了根干净筷子,利落盘起长发。 “你二师兄长得也像二师兄。” 贺关觉得好神奇,不自觉伸手去摸,被她打开,戏谑道:“你这么凶,该不会是卧底在你师傅身边的蝎子精吧。” 徐百忧撵人,“你出去待会儿吧。” “你嫌我吵啊?”贺关明知故问。 “我嫌厨房挤。”地势本来不宽裕,徐百忧看他含胸坐着也憋屈。 贺关赖着,“又没电视看,出去更无聊。” 徐百忧用胳膊肘拐他,“出去陪应恒。” 他躲开,眼睛忽的一亮,“诶,你觉不觉得应恒特像咱俩生的?” 这瓷碰的天马行空,徐百忧没搭理他。 “长得帅随我,机灵劲随你;学习不好随我,志气高随你;能吃随我,喜欢玩拼图随你。” 贺关自顾自说的高兴不算完,伸手接了点凉水,弹徐百忧一脸,“聊聊嘛,你以后想生小子,生丫头?” “小子。”徐百忧答得干脆。 “为什么?”丫头多好,漂漂亮亮爸爸的贴心小棉袄。 “小子随妈妈,”徐百忧手一顿,抬起沾满水珠的脸蛋,清凌凌睨向他,“废话少,不幼稚。” “……”贺关怔忪半秒,突然乐不可支地喜笑颜开,“你的意思是废话多又幼稚的爸爸,是我咯?” 破天荒地,徐百忧被他的话噎住,噤声闭嘴,继续洗碗。 脸又红了,霞光里的云一般。 贺关很想亲,强忍着,只能怒啃苹果。 背着莫须有的□□罪蹲了三年零十个月的大牢,贺关始终觉得,那档子事一定要你情我愿。 如果用强的,对他而言就太讽刺,太荒诞了。 徐百忧心思虽然没有贺关那么百转千回,但心跳是快的。 洗着碗渐渐平复,她忽的想起一事,问他:“我的拼图呢?” 贺关故意吊人胃口似的不言声,拉起她湿漉漉的手摁在自己锁骨心下缘。徐百忧刚触及薄衫下的凹凸,贺关又直接抓着她的手伸进衣服。他夸张地抖个冷颤,从里面勾出一根弯弯卷卷的黑毛线。 毛线绳下面坠着一块拼图。 这是贺关大半夜不睡觉,灵感偶发并立即执行后的杰作。 满屋子找不到一根针,最后是用应恒的自动铅笔尖扎的眼儿。 扎完眼儿又找不到绳子,见金水挂在床头的毛衣炸了线,便顺手薅下一截。 贺关为自己的杰作沾沾自喜,徐百忧却不明其意,扯了两下没扯掉。 “轻点!”贺关握牢她的手,意得志满地笑,“我要等你哪天把我衣服脱光,你亲手解下来,我再还给你。” 不愧为逻辑鬼才,和“脱裤子放屁”一脉相承。 “你几岁了?”徐百忧抽手,由衷慨叹,“我没见过比你更幼稚的男人。” 贺关滑下流理台,勾起擦碗巾,“比我更帅的,也没见过吧。” “我脸盲,帅不帅,在我看来都一样。”徐百忧递给他一只洗干净的碟子。 贺关蓦然想起第二次见面她确实没认出自己,“你真脸盲?天生的?” “不知道。”徐百忧印象不深,“我已经忘记什么时候发现的。” 也许和她一做外科手术就出现视物模糊一样,都是滥用安眠性药物埋下的祸根。 从三岁到五岁,徐百忧做过三年乞丐团伙用于卖惨的人体工具。 最久的一次,睡了两天两夜还没有醒,乞丐团伙怕出人命,把她丢给好姨婆处理。 经好姨婆冰冷的双手处理掉的孩子有五个,徐百忧是六个。在被即将掩埋进黄土时,她醒了,仿佛触摸到了死亡的恐惧,发出微弱的呼救声。 好姨婆不知何故,在那一刻动了恻隐之心。仍是用那双冰冷,且沾满无辜生命的手抱起徐百忧,毅然决然带着她脱离了乞丐团伙。 她是将徐百忧抚养成人的好姨婆,也曾经是靠为乞丐团伙做饭谋生的好姨婆。 好人,坏人,真的说得清吗? 人心,人性,都太复杂了,说不清的。 徐百忧忽然岑寂,贺关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凭直觉判断,应该不是值得放她与内心独处的事。 他自作主张把她抱坐上流理台,接替下洗碗的活儿,“吃苹果吗?我给你洗。” 他吃剩的半个苹果就近在徐百忧手边,氧化泛黄,卖相难看。 她有些恍神,手指碰到,径自拿起来咬一口。 贺关想提醒她,张开嘴什么也没说,低头无声一笑。 “贺关,好好照顾应恒。”徐百忧扯动他锁骨处的拼图,让他与自己对视,“把应恒当作你的责任,为责任也要好好活着。” 同样的话贺关已经听过两遍,第一遍走心,这一遍得刻骨。 “我明白。”他点点头,“不过我那个乱七八糟的环境,全是些糙老爷们儿,不适合小孩子住。” 徐百忧把幼稚的拼图项链塞回薄衫下,“有其他打算?” 一个自然而短促的小动作,贺关险些又心猿意马,忙端正回态度,“我坐牢的时候认识了个狱警,陈有为,陈叔。是个老光棍,现在在物流园上班。我想把孩子送过去借住,有空就去看他。陈叔对我很好,对孩子也肯定不会差。” “最好通知孩子母亲一声,让她知道孩子的近况。她有责任,也有义务……”徐百忧没再继续,应恒母亲如果懂的话,也不会抛弃孩子。 贺关将最后一只碗放进沥水架,“我问过,他不知道他妈跑哪里去了。他家那些亲戚也早和他们断绝了往来。” 徐百忧递给他干净的擦手巾。 “陈叔如果愿意收养应恒,他是从公安系统里出来的,办理收养手续应该比我方便,容易的多。”挂回擦手巾,贺关笑笑,“我有案底,收养应恒,会影响他以后的发展。” 该想到的,他都周全细致地想到了。 徐百忧没再多话,一张小脸素洁却明艳,凝视他的目光娴静而悠长。 大手撑在她身体两侧,贺关嬉皮笑脸贴过去,“发现我的好了吧,要不要亲个嘴?” 徐百忧没明白,“为什么你好,我就要亲你?” “行,我重说。”贺关答不上来,直接省略前半句,乐呵呵地,“要不要亲个嘴?” 心底涟漪激荡,徐百忧眼睑半垂,睫毛微颤,笑意从唇畔一圈一圈慢慢漾开。 她无法拒绝…… “阿姨。” 小应同学的身影出现在厨房门口,掬着摩拳擦掌的满脸期待,“你说吃完饭要带我参观你的工作间。” “好。”徐百忧急忙推开贺关,梭下流理台。 无辜的小应同学并不知道,他刚刚误打误撞破坏了贺叔叔的好事。在徐百忧阿姨牵起他的手时,小应同学回头望了一眼,贺叔叔脸黑得好吓人,一副要捏死他的凶恶表情。 小应同学大惑不解,边走边问徐百忧:“贺叔叔生气了,我做错什么了吗?” “他没生气。”徐百忧强忍住笑,“他就那样,长相不够凶,用坏脾气凑。” 小应似懂非懂点点头,“叔叔长得帅,可以去当大明星。” 徐百忧推开工作间的门,“为什么?” “喜欢他的人多了,他应该会不好意思凶了。”小应停下脚步,朝徐百忧招招手,“阿姨,阿姨,我有个秘密跟你说。” 徐百忧俯下身子。 小应手挡着嘴,悄悄声咬耳朵,“贺叔叔说他有喜欢的人,我觉得是你。” 徐百忧莞尔,“我知道。” 应恒知道,徐百忧也知道,唯有贺关自己当局者迷。 信马由缰地放纵着对意中人的感情,却怯于正视自己最真实的内心世界。 清醒又糊涂。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预告: 贺关却特别慌,抱着她,就像抱着一朵随时会飘回天空的云朵。 ———————— 我就问你们甜不甜? 第43章 第四十三朵花 自从上周日把巴西龟冻入冷柜,徐百忧再没进过工作间。 一来,工作太忙力不从心,二来,心情也不从心。 第55节 喜欢一个人,情绪才会容易被他左右。 徐百忧昨晚借口要拼图,主动打电话示好。贺关不领情,着实把她气到一阵。将不完整的拼图一股脑扔进厨房垃圾桶,徐百忧坐地不起发了几分钟的呆,又一片一片拾出来。 拾着拾着,忍不住笑了。 她喜欢贺关,也喜欢现在这样有着庸常世俗情绪的自己,且后者比前者更令她欣悦。 栩栩如生活着的感觉,太让人着迷。 徐百忧带着应恒参观工作间,贺关也跟了进来。 徐百忧走到哪里,他就要跟到哪里,哪儿哪儿都有他。 抱着胳膊斜倚门框,一双黑眸里全是璀璨的笑。逐光一般,追随着女人的身影,寸步不离。 “这里是阿姨制作标本的工作台,这个是……” 徐百忧摸向工具手忽然一滞,顿了片刻,她弯腰抚抚应恒的头,“你先出去玩会儿拼图,阿姨有几句话想对叔叔说。” 说完看向贺关,一个眼神,他心领神会。 贺关领应恒出去,很快回来反手带上房门,“怎么了?” 徐百忧站在工作台前,视线紧锁台面,缓缓沉声道:“有人秘密搜过我的家。” 贺关一惊,“你怎么知道?” “我是左撇子。”徐百忧指向放在台面偏右位置上的工具盒,“习惯把工具放在左边方便取用,从来不会放到右边,除非——” “除非有人动过。”胡云旗接过她的话,惊讶中又生出几分疑思,“回家半天,你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证明搜查手法专业。会犯这样的错误,也太低级了。” “人有定势思维。右撇子一般是不会注意到左撇子的习惯,尤其是细节。”把工具盒摆回原位,徐百忧问,“你是右撇子,会觉得有什么特别吗?” 贺关摇头。 徐百忧继续说:“搜我家的人留意到了,但或许只留意到工具盒的位置有点偏,最后还是按照定势思维错放到了右边。” 贺关将自己想象成搜查者,拿起工具盒左右摆放几次,确实如徐百忧所言,这是个很容易被忽略的细节。 与此同时他一下联想到,上次来她家做饭,从刀架里抽刀的时候总觉得不顺手。现在豁然反应过来,她因为是左撇子,习惯刀柄朝下插回刀架,而他习惯于刀柄朝上。 徐百忧坐进工作台,眼睫低垂,稳一稳心神。 家里被人秘密搜查,要说一点不害怕,那是假的。 但害怕不利于思考,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变得更慌乱。 她主动去牵贺关温暖的大手,“我之前跟你说,感觉有人跟踪我,你记得吗?” “嗯。”贺关一下反握住,矮身蹲在她面前,“不是江茹玉吗?” “不知道。”徐百忧也不能确定,“但我觉得可能不是。” 贺关的手蓦地收紧。 如果是,他绝不会再顾及江茹玉的知遇之恩,撕破脸皮也没关系。 什么好男不和女斗,贺关没这概念。 徐百忧感觉到了,将另一只透着凉意的手,覆盖在他手背。 “我问你个问题,如果你是搜查的人,你会选择什么时候来搜我家?” 贺关将两只手都攥入掌心,略作思考,“选在你不会中途回家的时间,最保险的选择,应该是工作日。” 徐百忧认同地点点头,“可是……” 见她似有些犹疑,贺关追问:“可是什么?” “上周日,我就已经发现工作台有异常,但没在意。”徐百忧皱起眉头,沉吟,“假设是在那天被搜的家,那天不是工作日,不太符合一般逻辑。” 贺关回想那日情形,事无巨细地问:“你那天什么时候出的门,什么时候回来的?我们去看电影之前,你去了哪里?” “九点多出的门,下午四点多回来的,这期间一直都在我师傅家。”徐百忧需要贺关帮她分析,更加具体详细地道,“每隔两个月左右,我们四个徒弟都会去师傅家吃饭。只要没赶在节日期间,通常是周末,周六或周日都有。” 贺关理了理头绪,“肯定是有人专门负责跟踪,有人负责搜查。跟踪知道你去了师傅家,所以敢放心大胆地撞空门。” “要跟踪不可能只周末跟踪吧。”徐百忧仍存疑虑,眉头越皱越深,“如果平时也都在跟踪我,为什么不选择工作日搜呢?像你说的,工作日才是最保险的时段。” “可能看了黄历,专门挑的日子吧。”贺关知道这时候不该开玩笑,可更不想她太紧张。 徐百忧很给面子地笑一下,“胡说。” “报警吧。” “没有确凿的证据,警察只会让我自己小心,不会立案侦查。” “家里不安全,你不要住了。”贺关拉她起身,关心则乱想也不想,“去我那里住。” 徐百忧硬拖住他,“你那里全是糙老爷们儿,我怎么住。” “那怎么办?” 贺关没她那么从容冷静。一想到家里被人搜,他只想找根绳子把她和自己栓一起,最安全,最放心。 徐百忧搭上他肩膀,按他进工作椅,“我觉得,我暂时不会有什么危险。” “不可能。”贺关大为不满,别开脸,只觉得她故意打马虎眼。 “我不是空口编瞎话,你听我讲完。”徐百忧伸手推正,平静对向他的眼睛,“搜我家但不想被我发现,我又没有丢什么东西,我觉得更像是有人在故意试探我什么。” “试探什么?”贺关脑子没她转得快,一个字都不信,负气似的戏说,“演电影吗?想找你当美女间谍,先试试你的反侦查能力?” 徐百忧轻松一笑,“不是没可能呀,我这么漂亮聪明。” 贺关定定看了她几秒,猛的起身,一把将人搂进怀里。 徐百忧没动,知道他比她更担心自己的安危。 男人的心跳快而有力,有他在身边,其实她并没有很害怕。 贺关却特别慌,抱着她,就像抱着一朵随时会飘回天空的云朵。 要是只风筝也好啊,至少还有根线拴着。 风一大他就把线收回来,万一线断了,还能看见个影儿。 可云不一样,云会散,散得杳无踪迹,散得人没有指望。 “徐百忧,”贺关不敢再继续往下想,越发紧地收拢双臂,硬逼自己开口,“去白大褂家住吧,他应该可以保护你。” 从没见过把喜欢的女人往“仇敌”那里推的。 徐百忧在他怀里气笑了,“我不跟你开玩笑,胡云旗父亲是我大学老师,撮合过我和胡云旗。我去住没问题,住成上门媳妇,你乐意?” “不乐意。”贺关闷闷回,居然还有这狗血渊源。 卖力再想别招,他忽然豁然开朗,“我可以搬进来啊!” 徐百忧没反对,只抬起脸问:“你上夜班的时候,我怎么办?” “……”贺关被成功难倒,挖空心思琢磨会儿,“我上夜班的时候你第二天就请假,我带着你去上班。” “那样我会被单位开除。”徐百忧笑着说,“为养活自己,最后还是只能去当美女间谍。” 他都快急疯了,她竟然还笑得出来。 贺关一低头,惩罚似的轻咬一下她上扬的嘴角。 徐百忧不笑了,他却一发不可收拾,像吃糖果一样,包裹住她整张诱人的红唇。 心情复杂,所以吻得也复杂,又小心又用力,又投入又抽离。 没一会儿,徐百忧被野蛮男人吻肿了,牙齿磕到唇边,还破了点皮渗出点血。 吻得太爽,贺关回过味才发现,“疼你不喊?!” “不疼。”徐百忧软在他怀里,用手指蹭掉血珠,面颊和指腹那点红,一样艳绚。 贺关忍不住,又低头亲她滚烫的脸。 也只有在这时候,她才会像个柔软绵弱的小女子。 招人疼,更招人爱。 “贺关。”徐百忧推离自己站稳,恢复如常的清寂自持,“你要相信一个女人直觉,我说没事,一定会没事。” “我不上夜班的时候,你得同意我过来陪你。”他但凡有点办法,绝不会妥协。 “安顿好应恒,再说。”她让步也让得有条件。 “明天,明天一早我就带他去陈叔家。”贺关抱上瘾,又把人往怀里按,“你陪我一起去?” 他存着点私心,想让除奶奶外,最尊敬最重视的长辈先见见他喜欢的姑娘。 “我明天要去看二师兄。”已经和师母约定好的安排,徐百忧不想更改。 “等你完事,我们来接你。”贺关想起什么,“晚上金水请你吃饭。” “我还要去加班,晚饭前你来接我。”见贺关阴沉下脸,徐百忧轻轻给了他一巴掌,“不听我的,不准你来陪我。” 贺关咬着后槽牙嘶一口气,“没你这种女人,身强力壮的保镖自己送上门你都不要。” 徐百忧不理,“你今晚上夜班?” 贺关:“对。” 墙上石英钟已经走到七点半,徐百忧推他出门,“我带应恒参观完,你们就回去。” 贺关心焦,“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闲心干这个。” 徐百忧轻省,“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闲心亲我抱我。” 贺关:“……” 死女人! 他不能忍,回头扣住徐百忧,重重亲她。 色令智昏啊…… 亲完,贺关觉得自己太特么轻重不分,讪讪补一句,“记得把家门密码改了。” 有本事要闯空门,密码锁等于形同虚设,改多少遍密码也没用。 徐百忧只心里说说,仍点头同意。 第56节 八点多钟,送贺关和应恒离开,徐百忧去五金店买了一把十字改锥,下意识的选择。 小区门口空空荡荡,夜幕盛大又浓黑,仿佛暗伏着数不清的魍魉魑魅。 徐百忧在明处,她不能不防,在没有想到应对办法之前,自保是关键。 十字改锥是很趁手的防卫武器,轻而便携。 徐百忧学医出身,倘若遭遇凶险,她知道该如何利用改锥的特性,最有效地给予对方致命一击。 眼睛,喉结,颈部,因缺少骨骼保护,是女性的首选攻击部位。 而且徐百忧有先天优势,个头够高,更有助于她精准发力。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预告: 贺关发怔的功夫,徐百忧已经将改锥抵在他颈部大动脉。 动作干净利落,而且够狠,给了贺关迅疾的刺痛感。 —————————— 1.悬疑副本正式开启,请擦亮眼睛看文。不过,以我的智商写出来的悬疑,只需要擦亮一只眼睛…… 2.左利手放刀具的细节,肯定是个例,但是是真实个例,有原型。 第44章 第四十四朵花 未免打草惊蛇,徐百忧周日的生活一切如常。 越无知,才越安全。 金师母出身粤地,煲的一手好汤,给李政带了当归羊肉汤,补血养气。 趁师母去厨房热汤,李政偷偷告诉徐百忧,他这几天也没闲着,已经相中合适地方做标本工作室。 南郊一幢独门独院的农民房,租金要的比市价高,他和朋友还在谈。 话里话外有些劝说徐百忧入伙的意思。 李政脑袋罩着网状绷带,似在时刻提醒徐百忧,二师兄对她有恩。 她没有像以前一样直接拒绝,而是说如果人手不够,她有空可以去帮忙。 有小师妹这句话,李政心满意足,说什么都要请她,贺关,以及胡云旗吃饭。 那天的情形,李政也就英勇无畏那一下子,要真没有贺关,他还不定怎么吓尿呢。 从李政的角度,他很欣赏贺关,看黑帮港片长大,他有江湖情结。 盛情难却,徐百忧先替另外两人应下,说等他痊愈,再定具体时间。 结束探望,徐百忧赶去单位加班。 忙起来下班没个准点,取决于工作状态,或早或晚都有可能。 知道晚上地方定在贺关朋友那家热炒店,于是徐百忧给他发微信,不用来接,她忙完自己开车过去。 贺关气得半死,拨电话过去徐百忧不接。 等她七点多钟到的时候,他也不准她下车,气冲冲穿过马路坐进车里。 舍不得打,但必要的批评教育不能少。 徐百忧没理会他的扑克脸,店门口热火朝天,她隔着车窗探头望过去,“是两男两女的那桌吗?” 因为四个人动作整齐划一,朝她车子所在的方向引颈眺望。 贺关愣了一下。 “对,金水你见过。”想起她脸盲,他重新说,“染头发的是金水,旁边的是婷婷。那个一脸奴才相的是三毛,旁边是他主子梁水晶。” “金水,婷婷,三毛,梁水晶……” 脸和名字分别对上号,徐百忧又花去数秒尽量记牢,很随意地问:“都是你同事吗?” “婷婷不……”贺关咽下话音,只觉心口喉头发燥,像曝晒在燠热的太阳底下。 郁烦地刨了把头发,他面露愧色,“徐百忧,我以前挺混蛋的。我不给自己找理由,就是混蛋,把女人当成——” “应恒安顿好了吗?”徐百忧截断他,平平常常的神情,稀松语气,“有抵触情绪吗?” 她态度不明朗,贺关揪着颗没着落的心,“徐百忧……” “贺关,有些事彼此心照不宣,比较好。”徐百忧转过身,认真看向他,“我们认识快一个月了吧。我什么性格你多少应该了解一点。我想说的话,会直接说。同样的,如果是我想追究的事,我也会直接问出口,不喜欢猜忌试探。” 妈的,遇到这么个敞亮大气的姑娘,是不是该放鞭炮庆祝啊? 贺关心说。 嘴一下变得出奇笨拙,不知该如何表达内心的大欢喜大庆幸,他干脆揽过徐百忧,照她脸蛋响亮地啵了一记。 工作一天,身上带着标本工场的特殊味道,徐百忧忌讳他亲近自己,推他坐好,“我没洗澡,离我远点。” “我又不嫌弃,你怕什么。”捉过她冰凉的小手焐进掌心,美人在侧,贺关忘性大,“你刚才问我什么来着?” 徐百忧提醒,“应恒。” “哦,送过去了。我有杀手锏,不怕他抵触。”小屁孩一个,贺关压根不当回事。 “什么杀手锏?” “乖乖住进陈叔家,我找周末再带他去博物馆,乖乖听陈叔话,我带他去你家。” “你挺有招儿。” “那可不,除了对你没招儿,对付谁我都轻轻松松。” 女人俏,男人傲,两人相视一笑。 猛然间,贺关想起正茬,平地生风大变脸,“徐百忧!家都被搜了还不够,你要怎么样才会重视?!见刀子见血吗?!” 一着急口无遮拦,没桌子,忙敲车窗,“呸呸呸!” “我没有不重视。”徐百忧抽回手,从随身的包里拿出她的防身武器。 十字改锥? 男人一言难尽地脸懵,她是认真的?还是在讽刺他? 贺关发怔的功夫,徐百忧已经将改锥抵在他颈部大动脉。 动作干净利落,而且够狠,给了贺关迅疾的刺痛感。 像是在报复他们第一次相遇时,他对她的无理冒犯。 接着,冰凉的改锥尖缓缓而上,经过喉结,眼尾,最后抵达太阳穴。 徐百忧颊畔漾着抹淡笑,红唇轻启,“我是没有你们男人力气大,但我可以利用我自身的优势。比如我学过医,比如我长得还不赖,比如我有敏锐的第六感。如果我运气够好,速度够快,太阳穴是最佳的致命部位。” 她眸光澄亮又妩媚,笑容清冽又冶艳,吐出的每个字听似漫不经心,实则力道稳健。 明明用五指操纵着你的生死,却好似风情月意的挑弄。 是毒,是蛊,是搭进性命死在她手里,也要风流快活一场的美人劫。 此刻的徐百忧三个字,完美诠释了另外四个字,恃美行凶。 贺关开始有点相信,没准真有人想找她当美女间谍。 他滚了滚喉结,扣住女人握着改锥的手,稍用力,两个人的脸便几乎贴在了一起。 眼神纠缠,气息糅合,连心跳都没了时差,是一样的快而剧烈。 要不是时间地点不允许,贺关还真想痛快死她手里一回。 他入了戏也着了迷,示弱哀求:“暂且饶我一条小命吧,美女。我还没有过上翻牌的人生。” 徐百忧有些忘记这个典故,流露出略显困顿的表情。 贺关弯唇一笑,格外自信,“我感觉你已经对我很感性趣了。” 徐百忧没言声,这一次是真的默认。 “如果你没遇到现在的糟心事,我一定满足你的性趣,让你性福。”想的要死得不到,他挺怄的,又不能不分轻重缓急。 徐百忧轻推他,“可以下去吃饭吗,我好饿。” “守着你吃不着,我也饿啊!” 放她下车前,贺关像为补偿自己一样,搂着她使劲亲。 本来就想用这种方式惩罚她,所以提前吃过薄荷糖,齿颊清凉。 最后挨了打,才没够似的鸣金收兵。 两个人手牵手穿过马路,徐百忧因为姗姗来迟,出场显得格外隆重。 桌上四人都不约而同地起身迎接。 因为脸蛋足够美,身材又纤细高挑,即便穿着很是随意,脸上也带着些工作后的疲倦,仍难掩惊艳绝色。 男人看美女通常很肤浅,可以驾驭的漂亮和高攀不起的漂亮。 在金水和三毛眼里,徐百忧无疑属于后一种。 女人看美女,则会不自觉地想从漂亮背后,推敲出点什么。 梁水晶惯于评断衣着搭配,月月购买时尚杂志,她对奢侈品牌如数家珍。 但她辨认不出徐百忧身上那件毛呢大衣,只知道一定价值不菲。 认不出也正常,出自英国皇室裁缝的纯手工定制,没有logo,低调到连制作者的花体签名也是内嵌于衬里之中。 具体价格,徐百忧并不清楚,是胡云旗前年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分别与两个女人对上视线,徐百忧不难判断,婷婷曾是贺关混蛋过的女人。 从婷婷郁郁寡欢的眼神里,徐百忧读出了她昭然若揭的心。 贺关的旧事,徐百忧不会计较,但也不可能完全无感。 落座后,折过左边桌角是正襟危坐的婷婷,垂着脑袋,默默帮她拆消毒碗筷的塑封。 第57节 徐百忧不着痕迹地多看了婷婷两眼,毫无正房逼宫的意思,桌下的手却被贺关捏紧。 她转眸过去,贺关笑得有些讨巧。 “祖宗,别生气啊。”贺关俯近她耳畔,小声告饶,“给我点面子,回头我给你当靶子,你用改锥随便扎。” 徐百忧没有理会,看向婷婷身旁的洗剪吹男孩,“你是金水,喜欢看漫画。” “是我,是我。”第一个被大美女点名,金水深感荣幸,不停傻乐。 “你是三毛。”徐百忧又看去右边的一对男女,“你是梁水晶,三毛的女朋友。” 一笔点睛说进三毛心坎,他欢天喜地搂过梁水晶,“对对对,她是我女朋友!” “谁是你女朋友!”梁水晶嫌弃娇嗔,象征性地拍了下肩头不规矩的爪子。 徐百忧最后看回婷婷,热水涮净的碗筷已经整齐摆在她面前。 她面露和善微笑,“谢谢你,婷婷。” “不客气。”婷婷声如蚊蝇,拘谨一笑,飞快将头垂下。 她后悔了,不该因为好奇来吃这顿饭。 认全在座的每一位,徐百忧笑意不减,自我介绍,“你们好,我叫徐百忧。不好意思,加班来晚了。” “没事,没事。”金水热情端起酒杯,“百忧姐,谢谢你把我从局子里捞出来,我敬你一杯。” “我要开车,不能喝酒。”贺关帮她倒了杯鲜橙多,徐百忧以饮料代酒,“不客气。” 那边三毛也想敬一杯,看见贺关往自己杯子里倒饮料,先奇道:“关哥,你怎么也不喝酒?” 贺关头也不抬,“少废话,敬你的酒。” 今晚要去徐百忧家陪她,长夜漫漫,喝酒容易出岔子,贺关早打定好滴酒不沾的主意。 三毛赶紧照办,酒杯在手,笑眯眯朝向徐百忧,热络道:“百忧姐,我大名毛杉,杉树的杉。不过没人叫我大名,都叫我三毛。”招呼梁水晶,“来,我们一起敬百忧姐和关哥一杯。” 敬过半圈,只有婷婷像杳无音讯一般,没有动作。 梁水晶在桌子底下踢她一脚,劲儿不小,故意挑衅对方似的。 一个做皮肉生意的女人,梁水晶自然瞧不起,端不上台面又畏畏缩缩,就想看看她如何出丑。 婷婷身子一震,忙不迭抓杯子。 酒洒出一半,她更加局促难安,支吾半天讲不出一个囫囵字。 脸涨得通红,像位藏在深闺之中,不谙世情的小家碧玉。 “装!” 梁水晶心里一字鄙夷定夺,眼珠盯着婷婷叵测地转了转,蓦然敞开热乎乎的笑脸,“婷婷,你这件衣服真好看,哪里买的?” 婷婷以为她在替自己解围,因为感激,显得特别殷切,“在六马路。” 儋城的六马路,相当于帝都的动物园,武汉的秀水街,广州的沙河市场。 做的是服装批发生意,卖的是低档便宜货。 梁水晶皱起眉头,故作懵懂地继续向婷婷发问:“六马路什么时候也卖时装周走秀款了,不会是假的吧。” 女人最了解女人,所以恶毒起来也格外刻薄尖酸。 本就紧张的婷婷顿觉无地自容,脸上一阵火辣。 她不知道什么是走秀款,图样式好看,买下身上这件衣服。 咬着牙花了八百多块,远超过她心理能承受的范围。 小姐妹们都说很衬她的肤色五官,穿起来像清纯的女大学生。 今晚第一次穿,现在却只想赶紧把它脱下来,像生了倒刺似的,扎得她浑身难受。 婷婷不是没受过羞辱和嘲笑,却从没有如此难堪和无助。 她下嘴唇咬得泛白,控制不住地红了眼眶。 梁水晶看在眼里,像只骄傲孔雀一般愈发得意,也像占尽主场优势的胜利者。 她谄媚笑着,对向徐百忧,“百忧姐,你这件大衣也很好看。”为彰显自己的见识品味,又操起标准英语发音,报出一个女装奢侈品牌,“是他们家明年秋冬的主打款吗?” “可能是吧。”徐百忧不紧不慢地回一句,“我也是在六马路买的。” 梁水晶笑脸一僵,目瞪口呆。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预告: “徐百忧。” “嗯。” “我什么时候才能啃下你这块硬骨头?” 第45章 第四十五朵花 徐百忧几个字怼得梁水晶颜面全失,贺关一路开着车,怎么想怎么过瘾。 梁水晶爱慕虚荣,把三毛当提款机,贺关早看她不顺眼。骂过三毛无数回他死活不听,贺关不可能去大张挞伐梁水晶。 今晚正好,徐百忧杀的不仅是梁水晶的锐气,也可以让三毛擦亮眼睛好生看看,他执迷不悟的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徐百忧这姑娘,心胸开阔不矫情,待人利落大方,该给脸色的时候又一点不含糊。 打着灯笼都难找,贺关稀罕的,真是挑不出一丁点毛病。 路口红灯停车,他眉眼含笑,忍不住发春唤她名字,“来,给老子亲一个。” 徐百忧没动,低头玩着数字华容道,“好好开你的车。” “一直开得很好。”贺关一语双关,单手扶着方向盘,展平胳膊轻捏她的脸,“上车前,婷婷找你聊什么?” 徐百忧偏头躲,“道谢,加微信。” 他还捏,“为什么帮婷婷出气?” “不为什么。”徐百忧打开他讨嫌的手,“梁水晶心术不正,婷婷是个老实人。” 全说到点子上了,贺关不由感叹,“你不脸盲吗,看人够准的。” 徐百忧放下玩具,“可能因为我分不清脸,所以能看出更多的东西。” 贺关失笑,“你是不是第一眼见到我,就知道我会赖上你?” “不知道。”徐百忧回想当时场景,清晰如昨,“我只记住了你的眼睛,你眼睛里的光是黑色的。” 黑色的光…… 贺关没明白,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眼睛,没啥特别更想不通,索性跳过,“知道我对你的第一印象是什么吗?” 徐百忧想知道,“你说。” 贺关指指自己的位置,“是你坐在这里,举起手露出手腕,我就想细成这样,应该很容易折断。后来你下车追上我,我抓到你手腕的时候,又想骨头真硬。” 借着投进车内的城市灯火,徐百忧半掀起袖口,低头检视自己手腕,“我们对对方最初的关注点,都蛮奇特的。” “徐百忧。” “嗯。” “我什么时候才能啃下你这块硬骨头?” “没耐心了?” “嘁,耐心有的是,我怕你先把持不住。” 不吹牛不舒服似的,徐百忧笑而不语。 如果他能整理清楚自己的感情,她当然不介意大胆主动。 贺关猜不透她笑什么,想问,徐百忧的手机先响了。 她接起来喊一声“外公”,立刻勾去贺关一半的心神。 不知对方讲些什么,她基本没回话,嗯了两声,最后说好道再见。一通电话很快打完,她脸上也没有多余表情,继续玩数字华容道。 既然知道她和家人关系复杂微妙,贺关做不到假装一无所知不关心,于是问:“你外公找你有事?” “嗯。”徐百忧拨弄着数字方块,声音淡淡的,“叫我有空回家一趟。” 八成是谈赔偿款的事,贺关道:“你家在哪儿,我陪你回去。” “不用。工作忙,不知道……”其中一块推着有点涩,指甲盖别了下,她顿一顿,才继续,“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空,距离不算远,一抽出时间我就开车回去。” “你经常这样来回跑?” “不经常。” “家里人对你还好吧?” 徐百忧心性敏捷,听他问到这里,已经猜出大概,“胡云旗把我家里的事告诉你了?” “啊,说了点。”贺关再想想她的为人处世,又觉得不需要太担心,松快笑着道,“你没问题的,按着你的想法来。” 徐百忧将玩具收回包里,面向前挡风玻璃,眼底有些荒芜。 沉吟下,她幽幽启齿:“我其实不太擅长和家人相处。不知道该和他们走多近,也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我对他们的……爱?好像是没有的。我的亲情观念太淡薄了,和他们没有感情,也很难再产生。” 如果亲情是一门语言,那么徐百忧就是个牙牙学语的孩童。 她需要摒弃已经熟练掌握的语言系统,去重新学习新的语法规则。 可她的主观能动性并不强,甚至被动到逃避,哪怕人已经到了富强街,仍不愿意上楼去敲开家里的门。 因为,徐百忧心里那扇亲情之门已关闭太久,落了锁,生了锈。 贺关见过无所不能的徐百忧,但没见过束手无策的她。 方向盘打去路旁,他靠边停车,把徐百忧从副驾拉下来,牵着她走进街边一家便利店。 他也不挑,搜罗一整购物篮各种零食,提着鼓鼓囊囊一大购物袋,又带徐百忧坐回车里。 徐百忧像个一知半解的孩子似的,抱着一堆花花绿绿,朝他投去困惑而迷茫的眼色。 第58节 贺关抓起浮面一袋薯片,扯开包装,喂她一片,“没有家人的时候你过得挺好,有了家人,如果不能过得更好,就不要勉强自己和他们相处。而且吧,也不是每一个家人都值得花时间去和他们培养感情。” 徐百忧抿唇嚼着薯片,点点头。 “强扭的爱情不甜,强扭的亲情也不会甜。”贺关扔片进自己嘴里,“我爷爷死得早,我爹妈也死得早,几乎所有亲戚都说我奶奶命硬克众亲,不愿和我们来往。我小时候气不过,只要一路过哪个亲戚家,一定捡石子砸他家窗户。” 徐百忧失笑,确实像他的风格。 贺关也笑,“砸完就挨我奶奶揍,我奶奶跟你一样,不带心疼的,下手又毒又狠。” 一脸的痞气加懊悔,“要早知道你老想着报复,我当时钻进你的车里,肯定会先把你亲晕了,再带着你逃命。” 正经不到两分钟,立刻打回原形。 徐百忧拿薯片丢他,“能不把话题岔远吗?” 掉在腿上,贺关捡起来吃掉,“我家老太说了,在意,讨厌,生气都是要花时间的,没必要浪费在对你有成见的人身上。你心里较半天劲,那些人又不会少一根毛,何必呢。” 徐百忧深以为然,“你奶奶说得对。” “再说了,你这么个十全十美的小仙女,你家人都不满意,要怎么样才能满意?变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吗?” 贺关把薯片递给她,系安全带,重新发动引擎,喃喃自语声音不大,“老子可只喜欢小仙女,不喜欢观音菩萨。” 徐百忧没听清,“你说什么?” 贺关咧开嘴笑,神鬼不吝地混道:“我说,观音菩萨可不男不女,你千万不能变成那样,我口味没那么重。” 徐百忧低头扣安全带,“三句话不离发浪。” “我不发浪,干点正经事行了吧。”贺关说话间,落下车窗探头出去。 “你干嘛?!”徐百忧情急,扯着他头发,忙把他脑袋往回拽。 “嘶——疼!”贺关鬼叫,抓下她的手,“我看看有没有人跟踪。” 徐百忧打他,“开车!有人跟踪你也要装作不知道。” 肩膀上隔靴搔痒挨了一掌,贺关恍悟,“是不能被发现我们已经发现了,容易打草惊蛇。”打亮转向灯,重新上路,“徐百忧,你再想想,有没有招惹上什么不良分子?” 徐百忧斜乜他,“我招惹上的不良分子只有你。” “怎么说话的,你这么暴力,我明明是除暴安良的好市民。”只有臭贫的时候,他脑子转最快。 “你不说,你不是什么好人吗?” “跟你一比,发现自己比不过,我就变好了。” 嘴炮两三句打到头,徐百忧提醒老司机专心开车,枕着靠背闭目养神。 久久,没听见碎嘴的贺关扯闲篇,她居然觉得有点不习惯,也有些奇怪。 侧目过去,他难得的俊容沉静,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 负二楼地库停好车,贺关提着零食,牵着徐百忧进电梯。 站没站相,他歪过身子,勾搭上徐百忧肩膀。指尖似有若无地扫过女性柔软,这厮又一次嫌弃徐百忧胸小,启开一罐旺仔牛奶非要她喝。 一楼进来位阿姨,是与徐百忧住同层的邻居,和蔼笑着同她打招呼。自然而然将俊男美女认成一对,阿姨毫不吝惜赞美之词,直夸贺关帅气精神,徐百忧眼光好。 贺关开心到合不拢嘴,等阿姨进家,便把徐百忧按在门板上,索取到一个牛奶味的香吻。 徐百忧的技术依然不太行,换气不及时,大脑有点缺氧。 密码输到第三次门才开,她放下包,踩着地垫让到一边,弯腰解靴子的鞋带。 贺关进了屋却没动作,忽然捞起纤腰,阻止她换鞋。 “怎么了?”徐百忧不解。 贺关少有的严肃,“我有办法弄清楚你有没有被跟踪。” “什么办法?” 放下车钥匙和零食,他拿起鞋柜上的女包,“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徐百忧接过,见他蹲下替自己系鞋带,更为不解,“你要带我去哪里?” 贺关还是同一句话,“去了你就知道了。”系好鞋带起身,“不过我有个条件。” 徐百忧:“?” 手牵手,贺关扶着门把手道:“一会出去,不管我对你做什么,你都要配合,不能生气。” 仿佛只为通知一声,不等徐百忧回话,他拉着她再度推门而出。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预告: 情人酒店,在开车边缘试探。 —————————————— 但愿你们能看到原汁原味的三千字。 顺便问一句,如果被锁得面目全非,其他作者都怎么解决的? 第46章 第四十六朵花 寒凉的夜,街灯如豆,如迟暮美人一般悄然而暗淡。 贺关神神秘秘,背对着徐百忧,输入目的地叫了辆网约车。 再转回来便把她收进胸膛,当街发浪,垂着头和怀中人耳鬓厮磨。 他像只啮齿动物一样,从耳垂轻咬细啄至女人下巴颏,湿漉漉,缠绵绵,只为把他的气味烙印进女人每一寸细腻肌肤。 “你干嘛,能不能规矩点?!” 徐百忧拍打男人肩胛,没洗澡她自己膈应,实在是很不习惯跟他太亲密。 可手也软,嗓儿也软,更像是半推半就。 “说好的不能生气。”贺关除了嘴唇软,浑身哪哪都发硬。 带着使命感亲近徐百忧,他以为自己定力够强能把持住,刚亲第一下立马完蛋。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碰到徐百忧就满脑子邪念,压都压不住。 “你先告诉我,你到底想干什么?”徐百忧加大力度,这一巴掌直接刮了他的脸。 疼是没多疼,但贺关好歹清醒了点,“你说说,你都扇过我几次耳光了。你就那么看不顺眼我这张脸?” 求而不得开始闹情绪,“改天我带你去公司附近打听打听,真没哪个女人觉得我贺关长得不帅,更没谁敢扇我耳光。” 徐百忧不惯着他,正色道:“我再讲一遍,我工作完没洗澡,不习惯你和我太近。” “我也再讲一遍,我不嫌弃。”贺关脸色比她还正经,“香豆腐,臭豆腐,只要是你的豆腐,我都爱吃。” “所以你带我下来,只为吃我豆腐?” 徐百忧不喜欢蒙在鼓里被牵着鼻子走的感觉,懊恼地,两手并用使劲抓挠贺关半长的黑发。 适得其反,他顶着一头蓬松乱发反倒更帅了。 丝丝缕缕遮着黑眸,连带着从里面透出的光也变得悠徊缱绻。 徐百忧本来就格外喜欢他的眼睛,这下她自己也没能控制住,情不自禁踮起脚,吻过他的眼睫。 贺关低笑一声,将囿于双臂的小腰收得更紧,“徐百忧,我都快相信,你是真的爱上我了。” 一句话毁所有。 徐百忧闭一闭眼,反手掰他腕子,“你叫的车怎么还没来?” “你怎么知道我叫车?”贺关奇道,明明是背对她操作的啊。 “我有耳朵,听得到接单的声音。”徐百忧开始怀疑,他真的只是拉她下来□□。 其实吧,网约车早到了,默默停在对面。 大冷的天,路边就一对男女,司机师傅猜也能猜到是他们约的车。 搂搂抱抱,亲亲热热,司机师傅成人之美,不想打扰他们交流感情。 而且吧,一对璧人秀恩爱,看着也挺养眼的。 再而且吧,两个人要去的地方…… 嘿嘿,司机师傅真有些羡慕现在的年轻一辈。 年轻男人搂着姑娘四下张望,司机师傅忙伸出胳膊,朝他们挥手。 待两人上车落座后排,师傅由内视镜往近处一瞅,确实是一对热恋中的男女。 帅哥身子紧黏着美女不说,眼睛也跟榫卯之合似的,牢牢嵌在美女脸上。 司机师傅不由再次暗叹,年轻真好! 爱也好!情也好! * 贺关卖关子一卖到底,徐百忧下了车才知道他们最终的目的地是—— “情人酒店”。 酒店位于一栋商用写字楼二层至四层,大堂设在二层,四层全是房间。 大堂装修混搭农村重金属风和日系卡哇伊风。 土豪金马赛克反光墙面,梦幻水晶流苏帘,各种材质拼凑而成的英文单词“love”随处可见,生怕有人进错地儿似的。 贺关和徐百忧都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 前台登记身份证时,服务生问他们需要哪种主题房间。 有“一帘幽梦”,“浮光魅影”,“田园牧歌”,“深闺高苑”,“丛林密语”,“两小无猜”…… 每一种主题都令人浮想联翩,贺关和徐百忧飞快对视,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两小无猜”。 似乎,可能,应该比较稳妥安全吧。 电梯旁边设有一面留言墙,贴着五颜六色的心形便签纸。 第59节 贺关无聊手也欠,随便扯下一张,念出声:“睡你千遍也不厌倦,睡你的感觉像三月。比心。” 念着,他朝徐百忧比了个心,“为什么像三月?浑身大汗,应该像三伏天。” 徐百忧不想和他讨论此话题,抓下便签纸按回留言墙,拉着他进电梯。 她很好奇,“你怎么找到的这种地方?” 贺关扬扬手机,“网络时代遍地微商,官微已经给我推送过好几次了。” 徐百忧还是很费解,“我手机为什么收不到这种推送?” 贺关歪头想想,煞有介事道:“可能我的手机比你的手机色吧。” 徐百忧略无语,“机如其人吗?” 贺关故意曲解,低头看看自己牛仔裤前裆,“喔喔喔——如其人。” 冷不丁学起公鸡打鸣,本来有些小紧张的徐百忧,直接被他逗笑。 她并不知道,贺关和她一样紧张,紧张的不仅是带她来火边试探,更怕自己做不到坐怀不乱,先往火坑里跳。 走廊阒静。 两个人站在挂有“两小无猜”牌子的房间门前,一时都生出丝胆怯,不由自主地暗暗深呼吸。 贺关握紧徐百忧的手,像怕她跑了似的,“你怕吗?” “有点。”微微脸热的徐百忧不撒谎,“你确定这是你想的办法?” “不确定。”后背出汗的贺关也不撒谎,“我也可能是被推送洗脑了。” 来都来了,怕毛线! “艹,管他的!”贺关低吼一句为自己打气,刷卡开门插卡取电。 待看清房间内景象,两个人同时一愣,双双定住在门口,都觉得自己真的太天真。 混搭风的大堂算什么,这房间才叫别有洞天,大开眼界。 稠粉色的昧暗光源,轻纱帷幔的大圆床,镶灯柱的天花板镜,全透明淋浴间,全开放多功能浴缸…… 为突出风格主题,房间正中央居然摆着一座双人旋转木马。 郎骑竹马弄青梅,妥妥的“两小无猜”时。 傻眼完,贺关不禁竖起大拇指赞叹,“真他妈会做生意。” 徐百忧跟着他进房间,忽然意识到一个很棘手的问题。 没张口说,她已经被贺关带到旋转木马前。 “别浪费,玩玩不?”贺关兴致勃勃问。 “不玩。”徐百忧看表,“你订的是三小时钟点房,对吧。” 贺关搂过她,坏笑道:“你在暗示我什么吗?我可以续成一晚。” “我在暗示你抓紧时间。” 徐百忧环顾房间,看见挂着闪片窗帘的窗户,蓦地想起他订房间时,特意跟服务生叮嘱过一句什么。 “你专心点。”把东张西望的小脸掰正,贺关早已被店家精心营造的暧昧氛围所感染,“小青梅,兴不兴奋?刺不刺激?哥哥带你骑大马。” “你正经点。”徐百忧轻斥,抬手指去窗户,“你要的房间临街,是不是觉得,我们来这里,跟踪我的人会出现?” 破梗的感觉很不爽,贺关表情郁闷,“你能不能不要次次都这么聪明,人太聪明容易绝顶。”气氛没了,只能牵她走去窗边,“带你放松快活,我估计,跟踪你的人可能也会放松警惕。” 不能暴露自己,贺关前胸贴着徐百忧的后背,手臂越过她,掀起窗帘,露出一丝狭窄缝隙。 果然。 楼下马路边停着一辆黑色商务车。 有且只有一辆。 两个人都记得来的时候,商务车并不在那里。 徐百忧目力不错,但角度受限,问身后:“你看得清车牌号吗?” “看不清。”贺关也没看,眸色幽深,心浮气躁只想弄她。 “可能只是巧合。”徐百忧思维缜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楼外那辆商务车上,浑然未觉身后有狼。 “徐百忧……” 贺关紧贴住女人薄薄的背,哑着嗓往她脸边凑,手已经绕前环过软腰。 太细了,不盈一握,“求表扬,亲我。” 徐百忧匆匆亲他脸颊一下,望回窗外。 比金水打飞机还快,贺关不满,“不够,还要。” 重复原动作,她又亲一下。 一点存在感没有,贺关急了,把人整个转回来与他面对面,“亲脸算表扬?!” “不算表扬,算什么?”徐百忧心里想着事,随口问。 “算应付!”贺关不再废话,双手捧起她的脸蛋,把嘴怼上去。 身处风流地,太容易潮来浪涌,沉溺沦陷。 徐百忧使出浑身气力推开贺关,用劲踹他小腿,“你下去买包烟。” 他胀得厉害,根本感觉不到痛,“我身上有烟,完事再抽,更爽。” “听我的,下去买烟!”徐百忧提高音量,横眉立目,“你忘了我们是来干什么的吗?酒店旁边有家便利店,快去!” 她一动怒气势慑人,贺关愣住。 横竖拿她没辙,他们也确实不是来找快活的,贺关暴躁地连骂三声草,当着她的面调整裤裆,然后气急败坏地走了。 徐百忧知道他很想,但没有办法。 她叹口气,回到窗边继续观察。 在贺关一出一进酒店间,那辆可疑的黑色商务车也快速离开,再悄然回到原位。 仍旧没能看清车牌号,不过很明显,这不是巧合。 谁会跟踪我呢?徐百忧在心里反复想。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预告: 继续情人酒店,继续在开车边缘试探。 ———————————— 情人酒店细节取材自知乎。 开车?呵呵……哪那么容易…… 第47章 第四十七朵花 谁会跟踪我呢?徐百忧在心里反复想。 贺关比她预计的晚了几分钟才回来,打开门,脸色依然非常难看,暮气沉沉。 新买的烟已经被他揉得稀巴烂。 “我看到车牌号了。”他怕自己又热血逆流,离远远站着,“躲大堂窗户后面看见的,前台还以为我欲求不满,在等人玩双飞。” 徐百忧也不敢轻易靠近他,“车牌号多少?” 贺关闷闷不乐低着头,报出号。 “我明天发给胡云旗,让他帮我查。”徐百忧用手机记下,“走吧。” “走什么走!”贺关口气特别冲,“不到半个小时就走,我一个大男人,还要不要面子!” 旁边就是大圆床,他一屁股重重坐进去,陷得深身子一歪,差点没滑下来。 狗日的,居然是水床! 徐百忧没忍住,扑哧一笑。 “不准笑!”欲求不满,贺关已经很恼火,“现在确定有人跟踪你,房间我刚续成一夜,今晚上你哪儿也不准去,就睡这儿。” 语气强硬,不容置疑。 “不行。”徐百忧坚决不同意,“你陪我回家。” “老子才不去你家挤沙发。” 贺关耍无赖,张开双臂往后一仰倒进水床,舒服哼出一声气音,“回家你又不可能让我睡你的床。这儿多好啊,有旋转木马,有大软床……”朝天花板镜里的自己招招手,“床上还有年轻力壮的帅哥。” “贺关,不行。”徐百忧软下语调,“我不洗澡根本睡不着觉。” 强迫症是没办法妥协的。 “你去洗呀。”贺关支起脑袋,指去洗浴区,“淋浴泡澡随便你,要我搓背都行。” 徐百忧站着不说话了。 她知道他故意的,在这种全开放的环境洗澡,只能洗出情趣。 “好好好,我走行了吧。”贺关妥协,弹坐而起,“等你洗完,我再进来。” 楼下有人跟踪监视,就算两个人你情我愿,也不可能尽兴。 贺关不想把至关重要的第一次,就这么草率交代了。 为打发无聊,临出门前,他打声招呼,拿走了徐百忧包里的数字华容道。 * 门一关,隔音效果绝佳,一点听不到里面的动静。 新玩具拿到鼻前闻闻,是徐百忧身上特有的老肥皂味道。贺关上瘾地又吸了两口,背靠门板席地而坐,摆弄研究起来。 调来倒去没研究出个所以然,想起小时候玩不懂魔方,贺关开始暴力拆解。 第60节 把数字方块通通抠下来,再按照自然数顺序一块块安装回去。 大功告成,贺关老得意了,打算待会进去向徐百忧炫耀。 投机取巧玩完华容道,贺关继续玩手机耗时间。 一对小情侣勾肩搭背从走廊那头由远及近,像看西洋镜似的,走出去一段还频频回头,好奇打量盘腿坐在地上的大男人。 尤其是那个小女生,见人长得帅,眼珠子都快脱眶飞出来。 贺关和他们对上视线,心情还挺不错,拿自己开涮,“怎么,没见过表现不好,被赶出罚站的啊?” 男生一听表情起飞,勾着女友暗爽道:“我就说嘛,中看不中用,长得再帅也是白搭。” 女生是个颜值控,“长成他那样,我光看脸就能高潮。” 男生不信,“瞎几把吹,他脸真要那么好使,会被赶出来?” 女生:“也许房间里是个性冷淡呢。” 男生:“不可能,性冷淡还来这儿,钱多烧得慌啊。” 情侣间闲扯荤素不忌,说话音量又大,贺关听得一清二楚。 贺关当然知道徐百忧不冷淡,被他狠命亲的时候,人都是飘的,身子软软颤颤。 那滋味简直不要太美妙。 光用想的,贺关又难受了,赶紧点开抖音转移注意力。 小视频刚刷两条,江茹玉打来电话。 他不想接,连挂三通,对方锲而不舍,铃声第四次响起。 下意识间,贺关走远一些,背对着房间方向,接听。 “你和徐百忧在一起?”那边开门见山地问。 “对。”不用想贺关也知道,肯定是江茹玉眼前的红人梁水晶通风报信。 “在干什么?” “开房。” 那边稍顿,声音变冷,“到手了?” “快了。”贺关侧靠墙壁,手里转着小玩具,笑说,“茹玉姐,如果你不一直打电话,我已经到手了。” 江茹玉也轻笑,“打算什么时候收手?” “我不是说过嘛,等我玩够了,觉得腻了,不用你说,我自己也会收手。” 贺关声线轻慢,嘴角噙着落拓的笑,说着话转过身,惊愕一怔。 “两小无猜”的房间门半敞着,徐百忧静静站在门口,望着他,冷若冰霜。 艹!艹!艹! 贺关在心里艹翻了天。 他慌得一比,“徐百忧……” “进来说。”声音没有什么温度,徐百忧让开路。 * 房间里仍缭绕着袅袅散散的水蒸气,浮动着淡淡的沐浴乳香味。 空气里也有点湿,有点闷,有点热。 贺关刚刚说的那几句话,确实很刺耳,徐百忧的第一反应是可笑,而不是气愤。 如果他不喊那一声“茹玉姐”,她也许真会信了他的鬼话。 现在两个人隔着一米远,背对背坐在水床边,她已经平复下来。 不过,无论真话假话,她听到就是听到了。 洗完澡身子暖,徐百忧没穿外套,只穿着件航海蓝的v领宽松毛衣,里面是中高领的黑色打底衫。下面一条黑色九分烟管裤,脚没干,踩着一次性纸拖鞋。 洗着澡塑料浴帽破了,这会儿头发半湿不干。 没找到吹风机,她走去拿干毛巾,就听见贺关喊她名字。 “徐百忧。” “干嘛。”她揉着头发坐回床边。 贺关厚着脸皮蹭过去,扯毛巾想为自己谋福利,“你知道的,我说的都不是真的。” 徐百忧打开他的手,挪远一些,凉凉道:“我不知道。” 贺关:“……” “而且,你最初的目的不就是和你说的一样吗?” 徐百忧当时反应平静,此刻肯定也不是翻旧账,心平气和地对贺关说,“目的达到,然后呢?你想过吗?感觉不错,和我发展成长期炮友,还是感觉很糟,再做一回混蛋?” “我……”贺关脑子有点懵,没细想,“你们女人不就是要男人对你们负责嘛。你说吧,想我怎么负责?” 提示到这个份上,他还是不懂,徐百忧只能就事论事,“如果是我自愿的,成年人的男欢女爱,我不需要你对我负责。” 女人眼神冷归冷,小脸却红扑扑的。 也不知是被热水熏出来的润色,还是负气生出来的怒色。 不过之于贺关都一样,都是艳若桃李的春色。 他不想聊什么负不负责,追着徐百忧,又往她跟前凑。 她再挪,他再凑,两个人也不知谁触碰到什么秘密开关。 身下的水床突然开启振动模式,起起伏伏,要多浪有多浪。 两个人都吓着一下,徐百忧嗖的弹起,又被贺关拽回去。 “你现在自愿吗?”他箍着她的腰问。 徐百忧盯视着他,“给我个自愿的理由。” “你对我有感觉,我知道。”他不敢提那个字,可能是抵触,也可能是害怕。 何止有感觉,她低笑,“贺关,得到我不难的。” 贺关心口一动,“你同意了?” 徐百忧仍是笑,“同意了。” 想听的话终于听到了,贺关本以为自己会欣喜若狂,想不到非但没有一丝喜悦,反而只觉无力。碰不起的无力,爱不能的无力,甚至交织着对自己胆怯的无能为力。 他关掉乱人心志的水床开关,像打包一样,把徐百忧塞进被子裹得严严实实。 硬声硬气吐出两个字,“睡觉”,然后按下床头的总控键,自己翻过身,背对她合衣而卧。 满室黑寂,他似乎听到了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在背后响起。 “徐百忧。”贺关睁着眼睛,此地无银地道,“我不是没种啊,我是怕你会后悔。” “嗯,我明白。”她顺着他,“现在也不是时候。” “等白大褂查到跟踪你的人的身份,记得告诉我。”他浑浑噩噩一晚上,终于清醒一些,“在这之前还是按原计划进行,我明天白班,下了班去找你。” 徐百忧无可无不可地嗯一声,她困了。 将睡未睡之际,忽然感觉贺关从后面像八爪鱼一样缠上来,在她耳边小声嘟囔。 徐百忧无法平叛睡意,实在撑不开眼皮,懒懒问:“你说什么?” “你是不是除了有感觉,还有点喜欢我?” 贺关现在又过于清醒,等不到回答,半抬上身,轻拍她脸蛋,“骗骗我,让我高兴高兴也成。” “喜欢,喜欢,最喜欢你了。” 打发人的语气,第三次表白在朦朦胧胧中达成。 徐百忧睡着前只一闪念划过,恋上个情感白痴,真是件苦差事。 因为她这句话,贺关血气方刚一晚上。 摸黑爬起来冲了两次冷水澡。 洗的时候,打定主意楚河汉界泾渭分明,哆嗦着刚一沾床,又忍不住往徐百忧那边滚。 折腾到后半夜,他都想去浴缸凑合着睡一睡,怕徐百忧笑话,最后干脆抱个枕头躺在地毯上。 勉强眯着又被徐百忧的手机闹钟吵醒,那已经是天快亮的事情。 趔趔趄趄爬起来关闹铃,徐百忧仍安睡在床边。 贺关有点睡晕乎了,也可能潜意识里就想那么干,长腿一抬跨上床,钻进被窝。 前胸贴向徐百忧的后背,心房安稳,他信了她喜欢自己,美美地闭上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预告: 这天的晚些时候,徐百忧接到展馆同事的电话,说有人找她。 和江茹玉再次见面,在她意料之中。 ———————— 状态不佳,最近码的都不是很满意,没啥说的了…… 第48章 第四十八朵花 工作五年多,徐百忧破天荒地第一次上班迟到。 她睡觉轻,贺关折腾,她也装睡跟着折腾。贺关把自己折腾到床下,她才终于再次入眠。 没听见闹钟响,徐百忧一觉睡到九点多钟。 喊醒贺关,两个人居然没觉得尴尬,老夫老妻一般各自洗漱。 第61节 贺关更甚,撒晨尿也不避着点,边刷牙,边掀开马桶盖。 徐百忧皱眉睨他,他还没自觉,满嘴含着泡沫咕哝几个字。 收拾完毕退房,在写字楼下道别,各奔各的生计,各上各的班。 徐百忧坐进出租车,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脸上一阵发热。 贺关很流氓地问,大不大。 紧赶慢赶还是迟到两个小时,李政和熊定方都觉得稀奇,但见小师妹云蒸霞蔚一般的莹润面色,笑着打趣,什么时候吃她的喜糖。 打架事件经过内部发酵,“馆花有主”的小道消息已人尽皆知。 捕风捉影地传进当事人耳朵里,视频里的热血男主角已经被披上一件传奇性外衣。 有堪比明星的英俊外表,有几分不干不净的社会背景,还有以暴制暴的暴力倾向。 茶余饭后的谈资总是越精彩越妙哉,真实与否反倒最不重要。 徐百忧没有澄清的必要,一听了之。 换工作服进工场,久不见师傅金怀良,徐百忧才听两位师兄讲,大师兄孙学和他爱人萧来了,一早大进的师傅办公室。 病重的孙母住了快一个月的icu,花钱如流水。孙学想卖房,萧妍不同意。前者一心救母,而后者考虑的是孩子的将来和小家庭的稳定。争持不下,只能向更权威的第三方求助,那个人便是师傅金怀良。 当年大徒弟结婚,金怀良是他们的证婚人。第一次做证婚人,证词是金怀良一个字一个字抠的,希望一对新人互相体谅,互相扶持,风雨同行不离不弃。 愿望永远美好,现实永远残酷。 昔日的神仙眷侣,今日却吵得面红耳赤,犹如宿敌。 金怀良到底不如自家老伴,使出浑身解数,车轱辘话颠来倒去,左不过那几句结婚证词。 “离婚吧,房子孩子都给你。”被逼无奈的孙学红着眼睛,痛苦道,“我净身出户。只要我妈能在多活一天,我卖血卖肾,绝不拖累你们娘俩。” 夫妻一场,最绝情不过如此,眼泪流尽的萧妍麻木点头,“好啊。” 向来只听过忠孝难两全,什么时候尽孝道也变成了家庭和睦的障碍。 一声叹息,金怀良无奈地背着手退出办公室。 三个徒弟等在外面,托他将一张银行卡转交给萧妍。 钱不多,应急之用,有胜于无。 中午吃饭,李政有感而发,“大师兄最大的问题不是太孝顺,而是太穷。” 熊定方想的深远,“二师兄,你说人活到多少才会觉得够本?” “人人想长命百岁,活多少都不会觉得够本。”李政引申道,“我为什么要出去单干,就是希望有一天我父母住进医院,我可以很有底气的来一句,钱不是问题。” 熊定方幽幽点头,“听你说这么说,我有点心动了。” “心动不如行动,拿出男人的魄力来!”李政拍响他肩膀,胸有成竹道,“我敢打包票,大师兄经过这一遭,知道了钱的重要性,也会放下他假清高的架子,跟着咱们一起干。” “真的吗?”优柔惯了的熊定方看向一直埋头吃饭的徐百忧,“小师妹,我听二师兄说,你也松口了,愿意去他那里帮忙。” 徐百忧不答,问李政:“我们都走了,师傅怎么办?” “师傅没几年就退休了,是时候安享晚年。”李政又摆出分享小道消息的说书人模样,凑着脑袋,小声道,“师傅儿媳妇最近被安排进了儋城机场工会,闲职肥差,知道是谁从中帮的忙吗?” 熊定方摇头。 徐百忧略作思考,心中有了答案,但没讲出口。 “是我以前提起过的那位隐形富豪。”李政故意留白似的,话锋一转,“师傅做了几十年标本,技术已经炉火纯青,国际大奖拿过了,徒弟也带出来了,真的还在乎最后这二年吗?是时候享清福啰。什么是享清福?不用操心儿女就是享清福。” 熊定方推推眼镜,“二师兄,我听不懂你的意思。” 李政一脸讳莫如深,“我的意思是,隐形富豪和师傅私交匪浅不假,可他帮师傅解决后顾之忧这事儿,我猜这中间可能不简单,没准有什么利益上的交易。” 话到此处,他像谋划一盘大棋,举着筷子画圈圈。 “二师兄,你太阴谋论了。”熊定方持怀疑态度,“咱师傅一辈子清廉,能有什么可以和富豪交易的。” “谁知道呢。”李政同样想不通,怕他们当真,“我也是道听途说的瞎猜,和你们随便聊聊。你们可不能捅到师傅那里去。”见徐百忧似陷入沉思,忙又强调一遍,“小师妹,我说我的,你千万不要当真。” 徐百忧无声点头。 她在想,家里被搜和去师傅家吃饭发生在同一天,仅仅只是个巧合吗? * 这天的晚些时候,徐百忧接到展馆同事的电话,说有人找她。 和江茹玉再次见面,在她意料之中。 4d影院旁边有一台咖啡贩售机,徐百忧为自己和江茹玉一人买了一杯。 “不好奇我为什么会知道你在这里工作吗?”江茹玉端着纸杯,坐进靠墙的排椅。 中间间隔一个位置,徐百忧曲膝落座,洗耳恭听。 江茹玉噙笑,“贺关手机关注了博物馆的公众号。他哪是会逛博物馆的人呢,我就猜到是因为你。” 言下之意,她不仅了解贺关,而且两人关系亲密,她可以随意翻阅他的手机。 徐百忧面如止水,啜饮咖啡,慢慢温声开口:“江小姐,我想问,你对贺关的每一段露水情缘,都这么关心吗?” 江茹玉眉心一凛,“你也把自己当他的露水情缘吗?” “江小姐的中文水平看来很好,我以为你会问我什么是‘露水情缘’。”徐百忧不看她,习惯性捻着指腹的脱皮,冷嘲她装腔作势。 “徐小姐爽快,有些话我不妨直说。” 江茹玉将原封未动的咖啡放置一旁,做回杀伐果断的女强人,单刀直入,“贺关那天晚上捅伤了人,所以才会慌不择路地逃进你车里。伤者脾脏破裂险些丧命,他到现在还不清楚有多严重,是因为我花了大力气把整件事压下去。” 故意伤害要负刑事责任,这是最基本的法律常识。 贺关有过前科,再惹上案子,只会重判。 徐百忧心里很清楚,但同时也知道,这才是江茹玉呈现给她的冰山一角。 咖啡杯变得有些刺烫,徐百忧换过另一只手,游刃有余地开口:“江小姐,接下来你会告诉我,他伤人的证据在你手里。你可以救他,自然也可以毁了他,对吗?” “我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江茹玉微弯唇角,短促一笑,“我做了这么多年生意,收获到的最大经验是‘万事都要留一手’。因为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你周围的人会变成背叛者,甚至变成你的敌人。” “江小姐处事风格很谨慎。”徐百忧回以一笑。 江茹玉从包里抽出一盒女士香烟,“我们这行什么性质,你应该从贺关口中多少了解一些。你们中国的老话说了,‘防人之心不可无’。” “不好意思,馆内禁止吸烟。”徐百忧出声提醒。 江茹玉并没有把烟放回去,“徐小姐抽烟吗?” “抽。” “软中?” “嗯。” 江茹玉耐人寻味地长长“哦”了一声,眼锋瞬间变得犀利,“我可以接受任何人的背叛,唯独贺关不可以。在中国的日子我已经呆够了,他会和我一起回新加坡。” 细烟夹在指间,她拨开火机,火苗钴蓝一簇,“你说的没错,我掌握着他的生杀大权。救他可能需要花些功夫,可毁了他,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威胁我?逼我离开他?” 徐百忧好笑地问,并不需要对方回答,她站起身继续道:“江小姐对爱情很执着,但不是每一个人都像你一样执着。我行情不错,选择很多,什么男人值得托付终身,什么男人只适合纾解欲望,我应该不会分不清。” 江茹玉肆无忌惮地点燃香烟,挑起审视的眼风,“听徐小姐的口气像是情场老手,可不像个处女。” “男人嘛,越纯的女人他们越喜欢。” 徐百忧伸手,拔掉她嘴里的烟扔进咖啡杯,笑意不改,“装装样子而已,贺关那个傻子信,难道生意场上叱咤风云的江小姐,也信?” 江茹玉淡看一眼浮在咖啡表面的香烟,“既然是玩玩,何必往他生活圈里走。” “江小姐指的是昨天晚上那顿饭吗?” 徐百忧双手收进大衣口袋,“其中一个叫婷婷的,相信江小姐并不陌生。如果真是在意的男人,谁会愿意和他睡过的女人一起吃饭。江小姐会吗?” 江茹玉的确不会。 对贺关身边那些女人,她从来不屑一顾。 尤其是“梦巴黎”里的女人,她不止一次地提醒过贺关,她们很脏。 徐百忧端起属于自己的那杯咖啡,“我要回去工作了,江小姐,再见。” “你不怕我告诉贺关吗?”江茹玉追着她的脚步问。 徐百忧驻足,转身道:“男人有时候很像小孩。江小姐如果总是这么草木皆兵,哪个男人都会觉得有压力。小孩感觉到压力知道哭闹,男人也不例外,不但会反抗,还会引起他们的反感。江小姐,三思。” “谢谢你的忠告。”江茹玉含笑起身,手包一角似有意无意带倒了被污染的咖啡。 褐色液体溅落一地,寻踪探秘一般流淌至徐百忧马丁靴前。 她退开一步,“不客气。” 江茹玉是个厉害角色,徐百忧和她不熟,尚未摸清她的弱点。 但徐百忧足够聪慧,也足够机智,从昨晚贺关应付江茹玉的招数中获得灵感。 将计就计,混淆视听。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预告: 又一条微信进来,高孟阳问她何时有空,是否愿意赏脸吃顿饭。 上次的交谈,他攻击性和目的性表现的过于强烈,令她不适,他深感歉意。 第49章 第四十九朵花 大徒弟两口子闹离婚,影响了金怀良的工作情绪,难得的一到点,就准时放三个徒弟下班。 徐百忧没有坐公交车,而是选择步行回家。 她需要一段不长不短的时间,思考诸多问题。 比如什么人,为什么跟踪她?比如师傅金怀良的反常是否与之有关?比如是继续按兵不动,还是想办法引蛇出洞…… 上午发送给胡云旗的车牌号,到现在他仍没有回复。 第62节 徐百忧理不清头绪,止步回望。 视野范围内的每一辆车,每一个人似乎都那么可疑。 这时,贺关发来一条微信:【我下班最快也要九点四十才能到你家,你记得把门锁好。】 徐百忧回复一个字,【好。】 ……还比如,她和贺关隔空联手编织的谎言,江茹玉不会天真到一直信以为真,她要冒险继续和贺关交往吗?江茹玉的手段不容小觑,或者她应该选择独善其身? 徐百忧不知道自己惹到什么人,也说不定是她会连累贺关…… 又一条微信进来,高孟阳问她何时有空,是否愿意赏脸吃顿饭。 上次的交谈,他攻击性和目的性表现的过于强烈,令她不适,他深感歉意。 措词绅士而陈恳,拒绝反倒显得会徐百忧气度狭小。 她回一句俏皮话,【请吃饭不如发红包。】 高孟阳似乎就等在手机那头,发红包手速飞快。 徐百忧没有点收,【你的诚意我看到了,心意我也领了,谢谢。】 “有缘无分”这个俗套的词汇,用在徐百忧和高孟阳身上再适合不过。 对的时间才能遇到对的人,其他,多为倥偬过客。 * 天天当加班狗,徐百忧习惯了早出晚归,突然有一天空余时间变得充裕,反倒无所事事。洗完澡后不想做饭,她懒懒窝进沙发,用昨晚贺关买的零食充当晚餐。 六点多钟,门铃响了,意外地,贺关阴沉沉站在外面。 徐百忧奇怪,“你怎么这么早来了?” 他没吭声,闪过旁边,露出后面的应恒,同样的小脸黢黑。 徐百忧更觉奇怪。 贺关把小应同学扽进屋,“逃课,翻墙,还晓得找监控死角。老师满学校找不到人,差点报警。” “你怎么找到的?”徐百忧从鞋柜里抽出男式拖鞋,摆在一动不动的应恒面前。 “不是我找他,是他找我。”贺关脚后跟蹭脚后跟蹬掉鞋,只穿着黑袜进屋,压着火道,“我多少年没被老师教训过了,好嘛,因为他,被骂得跟孙子似的。” 小应同学张开嘴想辩解什么,贺关一个凶瞪,又委屈地憋了回去。 “叫人啊,哑巴啦。”贺关吼。 原想着小屁孩好对付,结果尽给他添乱。 “徐阿姨好。” 小应同学扁着嘴,拖着船一样的男士拖鞋,马首是瞻地跟贺关进了客厅。 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仿佛深秋里最后一根枯草,孤零零立在那儿。 徐百忧弯腰与他平视,“为什么逃学?” 小应同学大气不敢出,她又将询问的目光投向贺关。 “昨天陈叔检查他作业,发现他基础不好,说报个补习班。他不想去,闹革命了呗。” 贺关也没坐下,双手叉腰高耸站着,真像是教训熊娃的老子,“一个自称男子汉的人,居然能为上补习班犯怂。刚住一晚上就玩离家出走,你有种你别来找我啊!你不是看不起我没读过大学吗,你逃学就能考上大学?!” 小应同学吓得瑟缩一下,躲往徐百忧身后。 批评教育没有错,奚落挖苦就过了。 徐百忧岔开一句问:“你们吃饭了吗?” 贺关燥道:“不吃!早被他气饱了。” 小应同学偷扯徐百忧衣角,嗫嚅:“阿姨,我饿。” 贺关耳朵灵接话快,“你饿你自己做,我不伺候逃学威龙。” “我也还没吃,你随便做点吧。”徐百忧推他去厨房,笑说,“切切菜,消消气。” 贺关跟勉为其难的大老爷似的,磨磨蹭蹭到厨房,顺手一带,也把徐百忧拽进去。 拥着她抵在墙面,大老爷原形毕露,痞里痞气地冲她笑,“切菜能消什么气啊,我要徐妈妈亲。” 叫妈叫得特顺嘴,富于情趣,他都想好了,以后亲热的时候要常玩。 徐百忧飞快吻过他嘴角,“孩子和你在一起,你通知陈叔了吗?” 不满足于女人的敷衍,贺关狗似的啃了会儿两瓣蜜唇,才说:“吃完饭写完作业,把车借我,我送他回去。” “行了,做饭去吧。”徐百忧拍他肩,催促。 贺关恋恋不舍放手,边开冰箱取食材,边嘟囔抱怨,“一来你家就钻厨房做饭,我又不是厨子。” 徐百忧笑而不语,回客厅陪应恒。 零食拿给他垫肚子,又陪他玩起拼图。 好像都被贺关传染了一般,沙发被闲置,一个屈膝坐在地板上,一个跪在茶几前。 厨房里传出热油爆炒声,小应同学警惕地望去好几眼,确定安全无虞后,小小声对徐百忧说:“吴老师见到贺叔叔脸红的像猴屁股,她没骂贺叔叔,只批评了我。” 徐百忧失笑,“吴老师是你的班主任?” 小应同学点头。 “你觉得班主任批评你,批评的对吗?”徐百忧柔声问。 小应同学再点点头,脸庞上有了些许愧色。 他早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只是被贺关骂出倔脾气,较着劲不愿意低头认错。 “知道错就行了,争取以后不要再犯。”徐百忧翻过篇,轻刮他鼻头,“玩吧。” 小应同学如释重负,咧开嘴露出今晚第一个笑容。 扒拉会拼图,他扬起殷切小脸问:“阿姨,你会和贺叔叔结婚吗?” 徐百忧微讶:“为什么这么问?” “我是个拖油瓶,贺叔叔不能收养我。你和叔叔结婚,应该就可以收养我了吧。” 小小年纪已经体会过人间冷暖,小应同学早熟得令人心疼。 被父母双双遗弃,他不抱怨,同时仍渴望着家庭的温暖。 徐百忧无法给他准确答复,换个角度问:“你觉不觉得贺叔叔有时候也像个小孩?” 两人一同望去厨房方向,而后心有灵犀地对视一笑。 小应同学捂着嘴乐,重重点头。 “小孩一样的贺叔叔,现在还担负不起养儿育子的责任,所以才不能收养你。” 徐百忧温柔放慢语速,“他把你送去陈伯伯家,只有一个原因。因为你是个好孩子,值得拥有更好更稳定的生活。” 小应同学眨巴眨巴黑白分明的眼睛,听愣住了。 从没有人夸过他是好孩子。 他应该是妈妈眼中的拖累,是爸爸口中的讨债鬼,是班级里的落后生,是同学里的异类,没爹没妈的倒霉蛋。 他泪光闪闪,拼命摇头,“阿姨,我一点也不好,我是多余的。” “不,你很特别。” 徐百忧轻娑小应同学的发顶,似能读懂他幼小脆弱的内心,“我和你一样,很小就离开了爸爸妈妈,一开始学习也不好,经常被同学嘲笑排挤。告诉老师还会被骂告状精。躲在家里哭,不愿意去上学,那时的我认定自己是全世界最可怜的孩子,所有人都讨厌我。” 徐百忧讲的,也是小应同学正在经历的,他急切追问:“后来呢?” “后来我觉得,我不能输给讨厌我的人。” 徐百忧慢慢抚过一块块拼图,目光深而坚毅,“我从没赢过,我想赢一次。先是用功读书考第一名,从全班第一,到全年级第一,再到全市第一。然后十五岁出去打工做兼职,用自己挣来的钱,送自己进大学。赢过一次又一次后,我渐渐开始明白,被人讨厌或喜欢不重要,输赢也不重要……” 指尖虚点向小应同学左边胸口,徐百忧字字有力地道:“重要的是,你不可以被自己心里的怪兽打倒。它欺软怕硬咬你的时候,你要奋起还击,让他知道你有多厉害。” 小应同学低头看看自己孱弱的小身板,没有底气,“阿姨,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打倒它。” 徐百忧按住他双肩,“应恒,你要相信,不是每一个人心里都有一只怪兽。我有,你也有,是因为我们比大多数人更强大,只有我们能打败它。” “贺叔叔呢,他有吗?” “有的。” 小应同学眼里倏地绽放光亮,“真的吗?” “真的。”徐百忧说,“记住孩子,这就是我们的特别之处。” 不去讨伐这个世界的不公平,我们依然可以捍卫内心世界的公平秩序。 小应同学虽然不能全然理解徐百忧说的每句话,但他清楚知道,徐百忧不是在讲大话安慰他。她没有把深奥的大道理强行往他脑袋里塞,所以他听得进去,一点点相信自己是个好孩子,能打败怪兽,也能努力赢一次。 心里埋下不服输的种子,小应同学熊扑抱住徐百忧,“阿姨,我好喜欢你!” 贺关端菜出来,恰巧看见这热烈表白的一幕,乐得打趣:“应恒,你徐阿姨太老了,跟你不合适。” 小应同学搂住徐百忧脖子,信誓旦旦,“合适,我会使劲长大。” 贺关嗤声,“等你长大,她早变丑老太婆了。” “阿姨不丑,阿姨最漂亮。”小应反击不甘示弱,心目中第一漂亮的位置已经被徐百忧牢牢占据。 “漂亮吗?” 贺关走到两人跟前,伏下腰凑近了,眉眼含笑,仔细端详徐百忧,“我看着很普通嘛,就是那种‘扔进人堆里,扔了就扔了’的普通。” 徐百忧美眸流转,无声嗔他一眼。 “你扔掉,我会捡回来。”小应同学不服气,两条小细胳膊把徐百忧搂得更紧。 “松开,松开,你徐阿姨脖子快被你勒断了。”贺关一手拽一个,轻轻松松把两人拉起来,“表白时间到,洗手吃饭。” “表白是什么?”小应同学傻乎乎问。 见徐百忧进了卫生间,贺关成心蒙小孩,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是你越喜欢一个人,越故意不告诉她。” 小应同学挠头,“憋着不难受吗?” 第63节 “难受啊。”贺关深有体会,幽怨望着卫生间的门,“难受的快疯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预告: “你不要□□我。”贺关油盐不进,脸板得又正又刚,“白大褂是不是查到什么了?他该不会以为跟踪你的人是冲着我来的吧?” ———————————— 解释一下,百忧现在已经进去恋爱状态了,但贺二狗因为前科问题,还没进入状态,有点犯别扭。 再等等啊,他快要奋起直追了! ———————————— 【小剧场】 徐百忧和贺关头胎是个丫头,名字是新手爸爸一拍脑袋取的,叫贺千笑。 生丫头果然随爹,贺千笑从小调皮捣蛋,没少挨爹妈收拾。 贺千笑觉得,全世界对她最好人,是大她十岁的应恒。 所以,每次挨完揍,她总是祭出同一番豪言壮语:“我要离家出走!我要去应恒家住!我要认他当爸爸!” 应恒:我家不缺女儿,只缺女主人。 —————————— 我从没写过大叔文,你们有兴趣吗? 第50章 第五十朵花 晚饭后,贺关主动包揽洗碗的活儿,让徐百忧辅导应恒功课。 徐百忧带着孩子梳理完课本重点知识,留他独立完成作业,也进了厨房。 贺关正在变着花样切水果。 刀下各种造型像模像样。 徐百忧没有打扰忙碌中的勤快男人,靠在门边默默凝视。 不加掩饰的柔情爱意,如水一般流淌过他完美侧颜和挺拔身躯,浸染了他的温度,编织成一件衣裳罩身上,从皮肤暖进她心房。 突然很想偷偷拍张照,保存进手机。 彩云易散琉璃脆。 美好的东西就怕稍纵即逝,人总是需要留下些证据,证明自己曾经拥有过,好在往后山高水深的岁月里可以反复温习回味。 手机揣在家居服口袋里,徐百忧摸到时,它刚好震鸣。 胡云旗少有的言简意赅:【套牌车,查不到信息。】 令人沮丧的一条微信,唯一的线索中断,徐百忧彻彻底底地陷入被动境地。 贺关闻声回头,只见她盯着手机发呆,“怎么了?” “没什么。”徐百忧放回手机,走去帮忙摆盘,笑着说,“你会的真多。” “没办法,宝藏男孩。”贺关切片香梨喂她,“刚到儋城的时候,我在饭馆后厨做学徒。不让上灶台,不让摸刀,每天的工作只有打杂。洗碗拖地,打扫厨房卫生,还有给大厨们洗衣服。” “你这手艺是跟谁学的?”徐百忧好奇。 “看我感兴趣,有个大厨开小灶教我的。” 刀尖一停,贺关有些愤懑地道:“那死胖子说,因为我和他投缘。我一点没多想,还当自己运气好。后来有天晚上他偷爬上我的床,摸我背,我他妈快吓哭了。当时手边如果有把刀,一定剁了他。” 没动刀,但暴揍了死肥猪一顿。 要不是吴威拦着,贺关自己也不确定会不会闹出人命。 一对难兄难弟理所应该的被逐出饭店,当月工资一分钱没拿到,兜比脸干净,住了两晚上互通桥桥洞。 睡过马路才知道,原来有那么多小镇青年露宿街头。 有个买保险的小哥连续两月没拉到一笔单子,宁愿挨冻,也要抱着工装西服睡觉。怕弄脏,更怕被人扒走。 没想到半夜真遭遇抢衣服的流浪汉,幸亏贺关和吴威及时出手相助。 小哥感动地涕泗横流,月底业绩再垫底,他不仅会丢工作,身上的工装也要还回去。工装真被抢走的话,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没准也会沦为抢别人衣服的流浪汉。 这便是底层生活的全部真相。 把你欺负得鼻青脸肿,收拾得服服帖帖之后,还是会照你屁股上来一脚,踹着你继续苟延残喘。 贺关不知道那位保险小哥现在身在何方,是好是坏。 他从不忆苦思甜,也不会对吃过的苦说谢谢,因为潦倒日子太他妈操蛋,最好永远埋葬深土。 甜就是甜,不需要对比烘托,恰如此刻。 “徐百忧,”他用手臂把神思沉沉的小女人圈进怀里,啄她眉间,“你在想什么?” “我有件事想问你。”徐百忧拨开他额前一缕碎发,直视着他的眼睛问,“三医院火并的那个晚上,你有没有伤人?” 即时的惶惑一闪而过,“你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我需要把这段时间发生过的,所有不寻常的事全部重新梳理一遍。”已有预料,徐百忧应对自如。 贺关不疑有他,老实承认,“伤了。” “有原因吗?” “有。”贺关松开她,后靠流理台边,“我不出手,死的人可能是三毛。” 手腕粗的一根钢管,冲着天灵盖而去。 当时情景有多危急,忙着拳脚应付的三毛没察觉,过后也是一无所知。 贺关记得,当时的那把水果刀如此时手里的一般锋利。 一刀子进去重了些,他不为自己辩护,简简单单一句话概括所有。 “如果再有下次,尽量避开后脑咽喉后心侧腰等致命部位,可以通过击打大臂或大腿肌肉制止暴力,不容易伤及性命。前提是对方没有持械,没有对你下必死的杀心。” 徐百忧神色肃然面向他,力求将每个字都清晰准确地敲打进男人的耳朵。 身经百战的贺关从没想过,有一天会有女人教授他如何打架。 他沉默着,探究着,眸光深深盯视徐百忧。 空气静止足足十秒钟。 贺关失败了,他破解不出徐百忧突如其来的反常,“我不明白,你不是很讨厌我打架吗?” 徐百忧与他并肩靠在流理台边,声音沉缓,“我是很讨厌,但如果这是你生活的常态,我希望你懂得自保。” 她的回答似乎听不出一丝破绽,贺关手心拄着水果刀刀柄,“早些年是常态,现在已经不是了。” “不是就好。”徐百忧端起果盘,“应恒明天还要上学,待会儿我陪你一起送他回去。” 咣铛一声,水果刀倒进塑料菜板。 贺关拉住她,郁郁地问:“徐百忧,你不对劲,到底怎么回事?” “没什么。”一抹清浅笑意拂过面颊,徐百忧提起脚跟,轻吻他紧抿的唇,“有点担心你而已。我说过的,你要好好活着。” “你不要□□我。”贺关油盐不进,脸板得又正又刚,“白大褂是不是查到什么了?他该不会以为跟踪你的人是冲着我来的吧?” “别胡思乱想。”徐百忧拣一颗晶润的紫葡萄塞他嘴里,“跟踪我的是辆套牌车,什么也查不到。而且我不想把无关的人牵扯进来,所以一个字没有跟他说。” 齿颊生香,但不如徐百忧甜,贺关忍着没动她,“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暂时走一步看一步。” 外面响起一句,“阿姨,我作业写完了”,徐百忧扯他胳膊,“出去吃水果,不要太晚送他回去,影响你陈叔休息。” 只拽起胳膊,贺关人却没动窝,寻根问底的深邃眼神牢牢锁着徐百忧。 她默默等待片刻,没辙,犹自先出了厨房。 * 陈有为干了二十年基层狱警,大大小小的红皮荣誉证书多得能糊墙。 可能因为光有精神上的嘉奖,物质上的表彰却迟迟不见水花,领导也觉得过意不去。一零年,经过专人专项的层层批示,监区破格分给单身劳模陈有为一套商品住房。 六十平米的两居室,这是陈有为从体制内沾到的最大的光。 住进来,三天两头下水道堵塞,窗户缝隙渗雨水,质量堪忧。 陈有为后来才听说,开发商和省监狱管理局政委沾亲带故。 每逢遇到小区业主拉着横幅维权,呼吁集体上访,陈有为总会低着头绕道而行,好像这豆腐渣工程是由他主导建设的一样。 贺关送应恒回来的时候,陈有为正猫在洗碗池下面通地漏。 乱糟糟的厨房跟遭了水灾似的,陈有为累得满头大汗,裤腿也被地板积水浸湿大半。 “叔,我来吧。”贺关脱掉外套,挽高毛衣袖子,接过脏兮兮的扳手,“让孩子先刷牙睡觉,你也换条裤子。” 陈有为撑着僵硬的后腰,看一眼规规矩矩的应恒,道:“行。” 前狱警工作养出一副不苟言笑的面孔,貌似很严厉,陈有为对待孩子实则宽严适度。 人平平安安回来,又主动向他承认错误,陈有为没多计较,只问了一句:“作业写完没有?” 小应同学急于将功补过,一板一眼汇报工作似的:“做完了,徐百忧阿姨也检查过了,全对。” 徐百忧…… 无需启用职业敏感,陈有为即刻记住了这个名字。 送应恒回房,陪他聊了会儿天,陈有为换好裤子,踅回厨房。 贺关绞干拖布准备墩地。着急收拾不小心滑了一跤,裤子湿的像尿了屁股,反正仔裤颜色深看不太出来,他没在意。 就是内裤也湿了,不太舒服。 “放着我来吧。”陈有为散根烟给贺关,“天冷容易冻感冒,凑合着穿我的。” 香烟夹在嘴角,贺关摆手,“不碍事,马上完。叔你歇着吧。” 第64节 估计不是碍不碍事的问题,是嫌难看。陈有为想着点烟,又把火机扔过去,“成了?” 贺关兜手接住,没听明白。 “和徐百忧成了?”陈有为补充道。 贺关不记得自己有跟他提过名字,愣了愣,“小屁孩说的?” 陈有为:“嗯,还说她在楼下等你,怎么不喊人姑娘上来?” “喊了,她教养好,觉得这个点见你不礼貌。”贺关忙着拖地没抬眼,又添一句,“等真成了,我带她正正式式地和你见一面。” 陈有为没继续多问,上前抓拖布,“你快走吧,别让人等太久。” 贺关旋身挡开,“不差这几分钟,我刚给她发了微信。” “应该是个通情达理的好姑娘。”陈有为吐着烟圈,声儿不大,似自言自语。 贺关听笑了,“叔你又没见过,怎么知道她是个好姑娘?” “应恒说的,招小孩子喜欢的姑娘一般不会差。” 看出大小伙笑脸里有自豪的成分,陈有为没见过真人,已先敲定对姑娘的几分好感。 所以有些话不该问的,他出于关心,还是问出了口:“既然那么喜欢,怎么还没成?犹犹豫豫可不像你的性格。” 贺关:“她……” 陈有为虽只干过狱警,但怎么说也是曾经的老警察。多个人多条思路,贺关很想找他帮忙出主意,再想到徐百忧不愿牵连进无关的人,又没经过她允许,顶至舌尖的话到底没出口。 陈叔还在静等下文,他随即换了个寻常理由,同时也是真心话,“……她喜不喜欢我,我心里没准谱,怕被拒绝。” “你啊……”陈有为以前真没觉得他笨,苦口婆心道,“那姑娘要不喜欢你,非亲非故的,能对应恒这么好?” “你都说了她是一好姑娘,喜欢孩子,跟我有什么关系。”贺关的脑子像锈住一样,特别理直气壮,一手杵着拖布杆,一手闲闲点烟。 陈有为一把夺过他凹造型的拖布,似乎怕再墩下去,家里地板也会变得和他一样蠢。 眼不见为净,“别抽了,赶紧走。让姑娘一直等着,不像话。” 陈有为越催,贺关越慢条斯理,前脚出了门,后脚才开始一路狂奔。 留徐百忧一个人在车里,他当然不放心,无时无刻不记挂着她的安危。 有时候,他真希望徐百忧能像普通小女人一样,会示弱,会害怕,会往他怀里钻。 可徐百忧只会假装若无其事,而他,也只能配合她粉饰太平。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预告: 他登时勃然大怒,捏紧拳头,凛冽逼视她,“徐百忧,你他妈别后悔!” ———————— 两人感情的小曲折要来了,我保证,不虐! 第51章 第五十一朵花 很早以前曾流行过一个理论,人的生活圈子辐射面顶多不超过五公里。在这个半径范围以内,一个人可以解决衣食住行,也可以走过生老病死。 一旦跨出五公里的结界,即便仍在同一座城市,仍会觉得陌生,像远走他乡。 尤其像徐百忧这样的宅女,生活圈子更狭窄,城北带给她的陌生感又更强烈,而且还会如酒曲一般,发酵出别的浓烈情绪。 起风了,街灯将摇曳的树影投落进车窗。 徐百忧静静坐在副驾,垂眸盯着膝间晃动的光影,内心的恐惧正逐渐壮大,她却没有试图与之抗衡。 她知道在不远的某处,一定有至少一双眼睛,借助着夜的掩护,正肆无忌惮地窥视自己。 手不自觉地摸进口袋,用力攥住十字改锥。 直面恐惧令徐百忧格外冷静与清醒,从而得以准确认清现状。 她一个不具有任何反侦查能力的普通人,要尝试令经验丰富的对方先暴露,无疑于蜉蝣撼大树。 明知死路一条,偏要冒险一试,姑且当做是人类的本性。 全神贯注思考,徐百忧把自己沉得很深,以至于手机响的时候,她吓得一震,花去好几秒钟的时间,才恢复清明。 电话是胡云旗打来的,醉意朦胧大着舌头,“徐百忧,你在哪儿,出来陪哥哥喝两杯。” 胡云旗是个没有酒力的三杯倒,徐百忧听他口气也知道已经喝了第一杯,“我在城北,你找别人陪吧。” “不行,只能是你!”胡云旗在那边拍响酒桌,“知道明天几号吗?初六!我订婚的大喜日子!我要把订婚前夜过出仪式感,和我的前女友们忆往昔岁月,然后一一惜别!” “我不是你前女友。” “没追到手的也算!” 喝到酒酣脑热逻辑走失,一句醉话顶十句。 徐百忧不想浪费口舌搭理他,就听那边道:“你和臭流氓在一起?今天你让我查的那车牌号,别告诉我是他偷盗的黑车。” 互相不对付的两个人,信口开河揣度起对方,频率倒是出奇一致。 徐百忧只管听,还是没吭声。 “妹子,我喝醉了吗?”微醺的酒意消失,胡云旗的声线忽然变得沉稳。 徐百忧:“快了。” 那边先是笑,而后清清嗓子,“以下言论仅代表个人醉后立场。你谈恋爱是好事,哥替你高兴,可贺关那小子真不适合你,从方方面面来讲——” “胡云旗,你调查过他。”徐百忧太敏锐,用十足肯定的语气截断对方。 “举手之劳,不客气,不客气。”胡云旗在那边蒙混过关地干笑,自以为已消解掉徐百忧对他的不满,继续又道,“贺关坐过牢,你知道吗?服刑期三年零十个月。” “我知道。”将平静目光投向窗外空旷的街道,徐百忧慢悠悠说,“服刑地是儋西监狱。顺着宁夏街一直往西走,走到太平镇,随便找个人打听,都知道儋西监狱在哪里。监狱旁边还有个采石场,只有表现好的犯人,才有资格被派去干活。” 无需经过大脑重启回忆,她一字不漏复述出贺关的原话,甚至语气都与当时的贺关如出一辙。 没有起伏,不加修饰。 “那你知不知道他为——” 一股冷风倒灌,贺关裹挟着寒意钻进驾驶位,徐百忧没有听完余下内容,果断挂线。 清吧卡座里的胡云旗猝不及防,怔怔听了会儿嘟嘟忙音,突然就像炸了锅似的,冲着手机徒劳无功地咆哮:“他他妈是个强奸犯啊!你个蠢丫头!” 手机掼进沙发,胡云旗抓起第二杯特其拉,一饮而尽。 贺关先前去胡氏私立医院“半日游”,登记过身份证号。 胡云旗朋友圈层涵盖面广,查车牌号,顺便搞清楚贺关的底细,简直易如反掌。 这一查,直接把胡云旗查到头大,郁闷难以排解,只能出来买醉。 周嘉璇是胡云旗准未婚妻,贺关是徐百忧的准男友。 而早在11年前,处于恋爱关系中的周嘉璇和贺关,因为一场有些扑朔迷离的强奸事件,后者被前者送进了监狱,而前者也因为后者,长期接受心理治疗。 最令人无语的是,时隔数年,周嘉璇仍对初恋男友念念不忘。 她亲口向胡云旗承认,自己苦苦寻找的人就是贺关,正努力修复二人关系,并且非他不嫁。 如此复杂狗血的四角恋关系,要是哪个人写出来的,真特么该拖出来用小皮鞭抽一顿。 胡云旗酒到第三杯,在心里恨恨地想。 烈烈北风穿城而过,有人心事郁结醉倒在城南酒吧,也有人没脸没皮喊屁股凉,要脱裤子。 “跑太快,再不脱两瓣快冻成一大块了。”贺关夸张地打着哆嗦,皮带抽出扣眼,成心逗徐百忧似的,“我没穿秋裤,看见我白花花的大腿,你可要意志坚定把持住。” “贺关。”徐百忧指尖冰凉搭上他的手腕,“陪我演场戏。” “好啊。”贺关爽快,他不正演得带劲。 “你听我说。”由搭改握,徐百忧使出不容儿戏的力道,“今天下午江茹玉来找过我。” 贺关身形一滞,迅速敛去笑容,渐起的愠怒笼罩脸庞,“她去找你干什么?” “和以前一样,想阻止我们继续来往。” 真假参半的谎言最容易令人轻信,徐百忧已先于贺关进入戏中,“我现在又开始怀疑,是江茹玉指使人搜查和跟踪我。” “为什么?” 贺关的确认为江茹玉是个喜欢小题大做的女人,但如果真是她做的,未免太多此一举,明明她们已经有过正面交锋。 “因为除了她,我再想不到第二个,有能力也有动机的人。”谎言通常经不起推敲,徐百忧不间断地接着道,“我只是怀疑,还拿不出更切实的证据,所以需要你陪我演场戏,来验证我的推测。” “演什么?”贺关被带入语境,目光高度警惕,不自觉地瞥向车窗外,“演给跟踪你的人看吗?” 车窗外什么也没有,徐百忧已经反复确认过很多遍。 她之所以认为跟踪她的人手法专业,正是因为他们像来无影去无踪的幽灵。 只是她神经敏锐,运气足够好,才会在偶然间发现纰漏。 “如果是江茹玉的人,我们演完之后,她目的达到,一切也许会到此为止。”徐百忧说着,手已经不露声色地探上男人半解的皮带。 十指蹁跹妖娆,只看这靡靡的调情动作,很难想象,此刻手的主人仍置身事外一般,保持着与之动作不符的镇定与沉着。 贺关吓的不敢乱动,“卧槽,演什么戏需要脱裤子?!” “强奸未遂。”徐百忧吐字坚决,如落子不悔。 “不行!” 贺关脸色骇然大变,立刻强行制止住她,口气更冷肃,“徐百忧,演什么我都可以陪你,唯独这个不行!绝对不行!” 有那么一刹那,他甚至都怀疑,徐百忧已经知道了他荒谬至极的过去。 “贺关,我们没得选择。”手腕被箍得生疼,徐百忧耐着性子说,“如果我们不演到极致,你觉得江茹玉会信吗?” “她信不信,关老子屁事!”贺关扯近徐百忧,字字煎油烹火,“如果真是她暗地里玩阴的,我就去找她把话讲清楚。老子正大光明追女人,还轮不到她来指手画脚!” 徐百忧毫不退让,当即反问:“万一我的推测是错的呢?被她知道有人跟踪我,她会不会借机对付我?你能保证吗?还有事情如果闹大了,会产生什么后果,你想过吗?” 事发突兀,贺关当然全部都没有答案,已经被她的提议激怒,无法冷静思考。 他凭着本能,也开始厉声反问:“我陪你演完戏然后呢?江茹玉疑心重,你能保证她一定会信吗?不信,怎么办?信,怎么办?你又想过吗?” 第65节 贺关能这么追问,已经表示他开始相信徐百忧站不住脚的假设。 她只需为他的动摇,推波助澜一把,“既要刺探敌情,又不可以打草惊蛇,如果我能想到更好的办法,我一定不会冒这个险。但是贺关,我想不到。你不帮我,我只能每天揣着改锥,继续假装相安无事。” 最后一句话,就形同一把改锥,精准刺中贺关的心窝。 他怀着疼痛的迟疑,艰难张口:“有用吗?” “不知道,但值得一试。”徐百忧眼色坚定,一字一句慢慢道,“演完之后,你尽管走。照常生活,不要被江茹玉看出破绽。我会想办法确认还有没有人继续跟踪我。在这以前,我们必须终止所有联系,就好像真的发生过一样。听明白了吗?” 贺关不答,眉心紧蹙,薄唇固执地绷成一条线。 脑海里的天人交战激烈而胶着,他都想冲进去打一架,把自己的脑细胞全部干死算逑。 “贺关,不要再犹豫了!” 徐百忧低喝,不再多给他一分一秒,在咬破自己嘴唇的同时,用力扯烂家居服的领子。 一片雪腻赫然刺目,贺关看得心悸。 下意识地避开视线,措手不及间就狠狠挨了徐百忧的一个耳光。 他登时勃然大怒,捏紧拳头,凛冽逼视她,“徐百忧,你他妈别后悔!” 徐百忧面无惧色,“你不帮我,我才会后悔!” 月影如刃,风如刀。 不入戏不成谶。 不疯魔不成活。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预告: “我不相信什么‘此生挚爱’,‘此生唯一’。” ------------------ 我觉得吧,贺二狗需要挫折,才敲得醒他的狗头…… ------------------ 推荐个朋友的娱乐圈文: 《影后穷困潦倒》 眠冬 郁吱音破产的时候,查封大队只扔几块不值钱的奖杯给她,只能左手‘金鸡’右手‘百花’屁股兜里还揣着一坨‘金像’,惨兮兮得流落街头。 韩律师扶了扶金丝镜框,微笑着通知她还有一栋价值三亿豪宅的继承权,哦,不,半栋。 半栋? 豪宅很大很牛叉,躲得了狗仔,避得了追星变态。 神烦的是,凭毛她还要继承一个小胖妞,以及胖妞那个有巨钱的爸? 从一线到十八线,从高级电影咖到网剧小白花,郁影后的堕落之路很短,也很奇葩…… 第52章 第五十二朵花 主动提出陪贺关送应恒; 故意留在车里观察周边环境; 提前在家居服的领口做了手脚; 层层相扣的话术陷阱,请君入瓮; 一切的一切尽在徐百忧的掌控之中。 她是精于谋算的活人剑,贺关是胸无沟壑的死人刀。 一场攻心战,高低立现。 而后便是激烈的厮打。 女人发着狠心抓挠啃咬,男人青筋爆裂一忍再忍,简直快要相信她是冲着以命相搏来的,到最后终是咬紧牙关闭住眼睛,下了重手。 待长夜归为平静,徐百忧如同瞬时失忆,已全然忘记刚刚所发生的一幕。 仅仅只剩指尖震颤的余波,试了几次,都没把烟盒抓起来。 眼里渐渐浮起一层薄薄水雾,心里是恍恍惚惚的疼,望着男人懊恼离去的背影,徐百忧无声掀动没有血色的嘴唇。 她说,贺关,对不起。 然后,毅然决然推门下车。 一个人的独角戏仍在继续,失魂落魄的徐百忧踉跄跌坐在马路牙子上。 长发凌乱,衣衫不整,形容灰败,颤抖不止,所有的细节指向明确,这分明是个遭受施暴后孤助无援的弱女子。 零星有路人驻足,打量,研判,不敢轻易靠近。 谨慎观望后,大多选择过影匆匆,只留下缥缈的惋惜同情。 徐百忧无暇旁顾,瑟缩抱紧膝盖,木呆呆坐着。 婆娑泪眼后,藏着如鹰隼般的锐利与警醒。 她必须,也只能相信自己的直觉和运气,赌赢过一次,就一定会有第二次。 自导自演一场突发恶□□件,是将自己做饵,引诱潜伏水底的鱼儿上钩。 徐百忧此刻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保持假象,耐心等待。 前提是,她没把自己冻死。 贺关扒衣服的时候真没手下留情,徐百忧的家居服已形同破衣烂衫,尽着最后一丝绵薄之力,勉强抵御寒流。 心里没来由的促狭一笑,有些不合时宜的诡谲和荒诞。 就在徐百忧走神的同时,两个相貌平平的男人直直朝她走来。 身材不高,但给人感觉孔武有力。 “请问需要送你回家吗?”其中一个问。 声音和长相一样,平凡普通,没有任何辨识度。 抓不住可供记忆的外部特征,对脸盲的徐百忧来说,很棘手。 她不敢在他们脸部多做停留,裹紧褴褛衣衫,摇晃着艰难起身,“谢谢,不用。” “你确定自己没问题吗?” 男人伸手拦了一下,见女人像只受惊小鸟一样吓得发抖,连忙收回,“我们可以送你去最近的医院。” “我确定自己没问题。” 徐百忧飞快说完低下头,怯怯避开他们的注视,脚步慌乱而急切地走向自己的车。 所谓短兵相接,往往只有这么两三句话的功夫。 徐百忧已经可以判断,那两个男人应该就是跟踪者。 一来,因为她的一举一动早在他们监控之中,所以他们反应动作没有任何迟疑。 二来,依照常理分析,第一句话应该问需不需要报警,而他们选择直接跳过,很可能是为避免警察的例行查问。 跟踪者的身份依旧成迷,但徐百忧至少能暂时松一口气。 目前为止,他们仅限于跟踪监视,并不会危急她的生命安全。不然,也不会主动暴露自己,向她提供帮助。 可这个推论一旦成立,又会令他们的真正目的变得扑朔迷离。 徐百忧不禁想,如果他们没有恶意,难道只是为了监视她的日常生活吗? 反反复复思考,她总觉得有逻辑不通的地方,但始终不得其解。就如同面对疑难杂症,始终找不到至关重要的病灶点。 揣着草蛇灰线的谜题回到家,徐百忧心力虚脱,大脑罢工,已经无法再继续思考。 她褪去一身狼狈,沉进盛满热水的浴缸。 白雾弥漫,微微刺痛皮肤的灼热感包裹身体,内里却极度空虚。 食指慢慢滑入幽僻秘境,辗辗转转,原本轻咬着的唇瓣蓦地放松,一翕一动,情难自禁地溢出一个男人的名字。 体内潮热徘徊,徐百忧却依然感觉有些凉,凉的有些空。 两支烟后,徐百忧删除了贺关的联系方式。 无论跟踪她的人是敌是友,是好是坏,她都不能拉着无辜的贺关一起冒险。 又或许,她天生冷血自私,不愿意被一个冲动鲁莽的傻子拖后腿。 一段还未开始就已结束的爱情,徐百忧表现得果断而决绝。 因为她从来不相信“错过真爱”这一说。成年人的世界要面对太多的考验与抉择,总是有这样那样的,客观主观的原因,使得一对情侣变得不再适合。 徐百忧清醒知道,现在的她谜团缠身,已经不再合适谈情说爱。 尽管足够理智,徐百忧仍失眠了。 一张大床塞满千回百转的繁复心绪,便再也不能安放睡眠。 针毡一般,徐百忧翻来覆去,睁眼至天明。 起来,又去露台抽烟,对着铅青色的天空,吐尽虚虚实实的云雾。 火机把玩在左手,擦擦打响,蓝焰时跃时灭。 门铃就在这时遽然响起,徐百忧吓一跳,火机脱手掉落,命断12楼。 门外,站着胡云旗。 宿醉浮肿,顶着俩青绿色黑眼圈,像胃下垂一样。 酒醒过后,他想起昨晚话没说完,不上不下悬在心口难受,十万火急地赶过来。 民以食为天,半道上耽误了几分钟,买豆浆油条。 第66节 见徐百忧气色不佳,胡云旗放下早点,问:“没睡好?” “你先吃。”徐百忧岔开一嘴,进卫生间洗漱。 门关着,从里面传出哗哗水声。 胡云旗酒喝多了没食欲,瞧出徐百忧不对劲,踱步过去敲门,“你没事吧?” 门里瓮声瓮气地,“嗯。” “‘嗯’是有事,还是没事?你和贺关又吵架了?” 胡云旗想了想,如同居委会大妈附身,大着嗓门高谈阔论,“我说你们不合适吧。看看,隔三差五吵架。你倒是活得像个人了,但也别矫枉过正。感情很脆弱的,越吵越伤,情绪整天大起大落,还容易伤身。” 卫生间的门嚯地从里面拉开,洗过脸,徐百忧精神了些,脸上挂着冷水激出的凉意。 “你有事就说。”她走出几步,回头道,“如果和贺关有关,就免了。” 胡云旗追进餐厅,明知故问:“我背着你调查他,你不高兴?” 徐百忧淡淡看他一眼,坐进餐桌吃早点。 “你不是不高兴我调查他,是怕我调查出什么,你难接受吧。”毕竟是个重磅炸弹,胡云旗小心铺垫道。 “不管你调查到什么,都不用说了。”徐百忧眼皮都没动一下,平声道,“我们已经结束了。” 胡云旗一愣,“为什么?” “不合适。”简明扼要三个字,徐百忧低头继续吃饭。 “连普通朋友也没得做?” “对。” “够绝情的。”胡云旗拖椅子坐旁边,仔仔细细检视她,“真的假的?吵架说的气话吧。我没看出你有多伤心啊。” “还好。”徐百忧洒脱道,为自己的决定负责,也包括自我消化所有的负面情绪。 “还好……不合适……” 胡云旗反复品着她口中透露的有限信息,品出几分词不达意,仍旧有些纳闷,“就这么率性放手,不怕错过‘此生挚爱’?” “我不相信什么‘此生挚爱’,‘此生唯一’。” 一夜未眠头脑反而更清醒,徐百忧说:“如果我没和贺关认识,我们还是会在各自的生命里遇到别的人。我嫁了,或者他娶了,过着我们各自的平凡生活。” “你倒活得通透。”胡云旗笑了,“好不容易遇到个喜欢的人,不觉得可惜?” 如果歉疚可以囊括在可惜范围内,徐百忧不否认。 “有一些吧。”筷子尖戳着豆浆里泡软的油条段,她低低沉吟,“我记得一句话,‘感情从来都是锦上添花,不是雪中送炭’。先把自己的生活过踏实了,其他的顺其自然。” “我听明白了,你现在过得不太踏实。”胡云旗了解她习惯于独当一面的性格,“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随时随地尽管开口。” 徐百忧凝神略作思考,“月底有个标本主题的慈善拍卖会,你可以帮我查查相关的信息吗?比如主办方是谁,有哪些人会出席,参与拍卖的标本藏家信息。” “我试试。”一听事情不简单,胡云旗提出纯外行才有的疑问,“你怀疑拍卖的标本不合法?” “如果标本来源不明,师傅不会去。” 再继续追查被跟踪那条线收获可能不大,徐百忧必须转换到另一条线,“我是奇怪,师傅为什么要带我一起出席。” “可以直接问问他啊。”胡云旗没见过金怀良,只知道他是位行业大拿。 “不行。”徐百忧有她自己的坚持,“如果师傅有什么难言之隐,我不想他为难。” 从医理想被迫夭折,是金怀良拯救了陷入泥淖困境里的徐百忧,令她重新找回人生价值。 这份恩重如山的师徒情谊,徐百忧时刻谨记,不到万不得已,她绝不会和师傅当面摊牌。 而且,一切仅限于她的怀疑,人在明处最忌草率行事,再谨慎都不为过。 * 吃完饭时间尚早,胡云旗宿醉后头疼欲裂,徐百忧开车送他回自己公寓。 徐百忧想起昨晚的电话,“你今天订婚,不回家?” “你果然和以前不太一样了,知道关心我了。”无精打采的胡云旗揉着胀痛的太阳穴,“这事儿成不了,就算我没招,周嘉璇肯定也会有招。” 既然主动挑起话头,徐百忧继续表达关心,“她找到要找的人了?” 胡云旗一下精神大涨,“诶,可是你先问的。我这么跟你说吧,周嘉璇要找的人和你很熟,但很快你们就会不熟了。” 徐百忧不想被他绕进去,“别卖关子行吗?” “是贺关。”胡云旗仔细观察着她的反应,“周嘉璇是贺关的初恋女友,没想到吧。” “没想到。”徐百忧目视前方,没有多余表情,幽幽道,“世界真小。” 原来贺关也是盘河人,怪不得以前偶然听他用方言讲电话,会觉得耳熟。 胡云旗:“还想继续往下听吗?” 徐百忧收敛心绪,“不听了。” “不听,你可能会后悔。”胡云旗没等她回话,不间断地接着便道,“十一年前,贺关强\奸周嘉璇,被判了四年。因为他们当时正处于恋爱关系,法院网开一面,没有重判。” “不可能。”徐百忧不假思索,“这种情况举证很困难,一般不会立案。” “你说到点子上了。”胡云旗有同样的疑问,所以做了更深入的调查,“法院轻判,还有一个原因,贺关认罪态度良好。” 徐百忧疑道:“短短一天时间,你就查得这么清楚?” “不要小看人脉和金钱的力量。”胡云旗说,“我找到了当年追踪跟进这起案子的法制记者。因为周家做了舆情控制,最后才没见报。” “你怎么找到的?”徐百忧继续追问。 “不难。虽然消息被全面封锁,尤其是周嘉璇作为被害人被保护的很好,但同类型的案子在儋城没有判例,司法圈子里知道的人不在少数。” 被酒刮过的喉咙不舒服,胡云旗顿了顿咳嗽两声,“我刚巧认识不少律师,还记得我是怎么知道你家里那些事的吧。” 徐百忧沉默以对,他的消息来源的确无可非议。 “这案子后续还有个很大的疑点。”知无不言,胡云旗干脆把话讲完,“贺关服刑期间,有人匿名写过一封申诉信,帮他伸冤。没有提供证据,又是匿名,所以法院没有受理。” 徐百忧不解,“为什么要匿名?” “不知道。”胡云旗问,“你觉得他有可能是被冤枉的吗?” 徐百忧再度沉默,眼见为实,但她没法穿越回11年前一探究竟。 世人皆非圣贤,她不认为坐过牢就是污点,可她不能不介意贺关坐牢的原因。 不过介意与否已经不再重要,徐百忧如果早知道贺关的过去,她昨晚一定不会让他陪演出一场“强\暴戏”。 太讽刺,太伤人。 无法弥补的蠢事已成定局,她又为自己的冷血添上了一抹残忍的底色。 自身难保,江茹玉的警告也不得不防,徐百忧没有退路,不允许自己优柔寡断。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预告: 贺关狠狠吸一口烟,把脸藏进茫茫烟气里讥讽一笑,“不看脸的,也现实。” 第53章 第五十三朵花 贺关大彻大悟是在五天后。 也许因为早有预感,只是自己不愿面对,没有想象中的愤怒。 他去找徐百忧,像遛狗一样,围着3栋遛了自己整整一下午,到底没勇气上去敲门。 天黑了,遇到相熟的保安大哥,两个人凑在一块抽烟。 男人的交情往往从互相点烟开始,不用贺关张口问,保安大哥已熟稔地聊起了徐百忧。 “昨天晚上我还看见她,和她打招呼来着。她好像没认出我来。”保安大哥憨厚,摸摸自己方正的国字脸,“可能我长相太普通,贵人多忘事。” “不是,她脸盲,长什么样都不认识。”贺关不由自主解释。 最后一个字落地,又觉得不该替那个绝情绝义的女人说话,没轻没重地抽了自己一下。 脆响一声,保安大哥惊得睁大眼,“怎么了你这是?” 贺关撇撇嘴角,“牙疼。” “牙疼不是病,疼起来最要命。” 保安大哥叨叨一句,犹自把话题转回来,“脸盲好啊,不会以貌取人。如今这年月,有几个女不看脸的。看脸,看收入,看有没有车有没有房。父母有没有养老保险,有没有需要扶持的兄弟姐妹,是不是凤凰男老家有没有穷亲戚,现实得很!” 贺关狠狠吸一口烟,把脸藏进茫茫烟气里讥讽一笑,“不看脸的,也现实。” “话又说回来,现实也正常。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女人不比男人,好光景就那么几年,看条件比看人品容易。万一挑着挑着年纪大了,再漂亮也会被人说闲话。” 保安大哥自顾自聊着经验之谈,忽然想起什么,手背敲了敲贺关,“你上回闯门禁,知道我为什么只问了3栋女业主的住址,就放过你吗?” “因为她长得漂亮,不像会骗人。” 贺关嘴上说着,心里却忿忿腹诽着,妈的,越漂亮越会骗人! “也是,哈哈哈。”保安大哥笑声洪亮,并将延绵笑意延续至字里行间,“干保安的,没别的长处,记人脸最在行。咱们这小区一千来户,不敢往大了说,我认识的业主起码七八百。像3栋女业主那么漂亮的,最好记,只用打一次照面。” 是个爱聊天的,但讲话没重点。 贺关半天没听明白大哥想说什么,也没多问,耐性好得出奇。 保安大哥谈兴正浓,滔滔不绝,“我那天看见她,就想起来,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是她到物业投诉。楼上那户业主不按规定时间装修,一大清早叮叮咣咣凿墙。那男业主好像有点小钱,张口闭口特别横,指着3栋女业主的鼻子,说让她走着瞧。” “她没被吓着吧?”贺关夹烟的手指一缩,脱口而出。 “哪能啊。”保安大哥摇摇手,“她压根儿没搭理那人,站他的跟前直接打了110报案,说什么,有人对她进行恶意语言威胁恐吓。男业主欺软怕硬,还以为女人好欺负,没等警察来,灰溜溜地跑了。” 保安大哥边说边快意地笑,“那男的平时也那样,瞧不起我们当保安的,经常对着我们呼来喝去。她那天,真是帮我们出了一口恶气。” 贺关明明侧耳听得投入,默了会儿,却摆出一副“大好时间被浪费”的烦躁表情。 一鞋底碾灭烟蒂,他硬邦邦问:“你跟我提这些干嘛?!” 保安大哥仁厚,一点没往心里去,笑呵呵地回:“我这不多嘴多事,怕你们年轻人谈恋爱经不起挫折嘛。” 讲着话,他弯腰去拾被踩扁的烟头,呢喃一句,“我家那口子也在这小区上班,做保洁。” 第67节 贺关一听,讪讪耳热,忙先于他捡起烟头,扔进旁边垃圾桶。 保安大哥朝他笑笑,拍拍肩,“走了,巡楼去了。” “大哥,谢谢你。”贺关由衷道,“改天请你喝酒。” 洪亮笑声再度响起,“那我可不客气啦。” 保安大哥走后,贺关又续上一支烟。 抽到半截,不知想什么大走神,余下半截喂了风。 抬头望去12楼黑漆漆的窗户,贺关摸出手机,打给三毛。 * “梦巴黎”的娇娇过生日,请小姐妹们吃饭唱歌。图人多热闹,一块叫上了“寿蚨”的金水和三毛。 自从上次吃饭,见识过女人之间的勾心斗角,三毛再也不敢带着梁水晶招摇过市。 今晚是婷婷一群小姐妹的主场,三毛更不可能傻乎乎地去趟雷。 不过,他就算叫上梁水晶,人家也不会去。 梁水晶最近通过网络交友平台,结识一位条件不错的健身教练。两人看对眼迅速打得火热,她再无暇光顾三毛,对他总是爱答不理。 中午,三毛特地骑五公里小黄车又排队半个小时,只为买一杯喜茶讨梁水晶欢心。 照以前,梁水晶一定会被哄得眉开眼笑,一高兴还会赏三毛一记香吻。 可今日已不同往日。 健身教练准备和朋友合伙开健身房,梁水晶想到以后有可能摇身一变成为老板娘,有的是山珍海味可以享用,三十来块的喜茶,就变得索然无味。 喜茶再好喝,毕竟也只是一杯喜茶。 好比三毛,人年轻长得也不丑,对梁水晶呵护备至,但这些有什么用,和喜茶一样,都不是她想要的。 三毛真心实意想跟她好,梁水晶能切实感觉到,可三毛穷,来自农村家里又帮衬不上,也是不争的事实。一道坚不可摧的高墙就此筑起在两人之间,梁水晶不愿意,更不可能跨越它。 面对三毛的大献殷勤,梁水晶冷眼视之,连好脸色都吝于打赏,直接把喜茶给了旁边的同事。 遭遇冷暴力,三毛心情受挫,郁闷了一下午。 晚上吃饭没少喝,他一进ktv包房立马又点了三十瓶啤酒。 灌翻自己不省人事,贺关的电话是金水帮他接的。 一听说贺关要来,婷婷就忍不住紧张,变得坐立不安。 每隔几日,婷婷会和在盘河五中读高一的二弟通电话,关心他的学习起居。 今天聊着聊着,婷婷鬼使神差地提了一句,贺关也是五中毕业的。 那头的二弟心思活络,嘿嘿笑了姐姐好一阵。他问姐姐,什么时候可以改口叫“姐夫”,还打趣,需不需帮忙打听未来姐夫高中时代的历史。 婷婷做贼心虚似的慌作一团,连再见都忘记说,亟亟挂断电话。 人贵在有自知之明,永远不要向遥不可及的东西伸出手。 对婷婷来说,贪心更是可耻的,她不会再对贺关有任何奢望。当众出洋相,是徐百忧帮她化解的尴尬,她也会记得这份情。 婷婷心明眼亮,看得出贺关和徐百忧互相喜欢,打心眼里希望他们和和美美。 所以贺关一到,她立即借口点歌,忙不迭坐去离他最远的点歌屏前。 心不在焉胡乱点几首,婷婷忍不住偷瞄那一端的贺关。 不知是否是光线原因,他脸色阴沉,啤酒已经对嘴吹上了,正和中途酒醒的三毛交头低语什么。 贺关打从进包房就没瞧过婷婷一眼,对今晚的寿星婆娇娇说生日快乐,也像例行公事一样,毫无感情可言。娇娇模样一般,但有双勾人的丹凤眼,笑吟吟掬着风情万种的妩媚,冲他说谢谢。 贺关无动于衷,往醉倒的三毛旁边一坐,正脸再没对过旁人。 踹醒三毛喊起来喝酒,金水觍着脸要加入。酒量太菜还容易丢人现眼,贺关有过前车之鉴,没好口气地轰他去玩骰子。 两个男人各有各的烦心事,殊途同归,都在酒里了。 不大会儿工夫,一人干下去五瓶纯生。 三毛喝酒上头面红耳赤,已经醉得眼花缭乱,扒拉着贺关哭哭啼啼诉苦,“关哥,我算明白了,女人脸蛋越漂亮,越他妈不安分。不好好利用爹妈给的本钱,就他妈觉得是在浪费。要浪费,也只能浪费在有利可图的男人身上。我们这种人呐,只配给她们提鞋!” 满肚子委屈愤慨,三毛最后一嗓子撕心裂肺喊劈了。 高高指向吊灯的手指,像要戳破大天似的。 贺关闷闷听着没言语,起开第六瓶纯生,浇自己的愁还来不及,没闲心安慰傻逼。 “想起来的时候,给你俩甜枣吃吃,一脚踹开你的……” 三毛打个酒嗝,烂泥似的倒头睡进沙发,啤酒喝一半淌一半,通红的脸上水光闪闪,也不知是泪还是酒,“……一脚踹开你的时候,根本不拿你当人看。你就是没用的物件,扔了也不心疼,不可惜。” 话音刚落,只听啪的一声。 大半瓶啤酒在贺关脚边四分五裂,酒沫子飞溅,玻璃渣碎了一地。 全场瞬时噤若寒蝉,一双双透着怯懦的眼睛,不约而同望去暴跳如雷的男人。 欢快无比的伴奏音乐再无人响应,显得格外可笑。 比音乐更可笑的是三毛。 怨夫一样絮叨完自己的坎坷情路,他又晃晃悠悠爬起来,抓着贺关,过来人一样推心置腹。 “关哥,我知道,你比我难,梁水晶也比百忧姐差远了。百忧姐漂亮,聪明能干,该有的都有了,男人在她面前找不到自信的!我高攀梁水晶这么久,明白得很。男人找女朋友,一定不能找比自己强的。找个比自己强的,委屈,窝囊,抬不起头,天天觉得自己像废物。我日,说啥啥不对,干啥啥不行,一无……” 后面的话没讲完,三毛喋喋不休的大脸被金水一屁股坐了下去。 因为他每讲一个字,贺关的眼神就多阴鸷一分,所有人也会多一分心惊胆战。 金水奋不顾身冲过去,抱着坐死三毛的决心,也不知该对贺关说点什么,先把酒瓶抄了起来。 贺关冷冷睇他一眼,劈手夺过酒瓶,咕咚咕咚一气喝光。 再后来,桌上剩余的酒全被贺关扫荡干净,整个人变得森然可怖。 怨气重,戾气更重。 没有人敢靠近,也不敢劝,眼睁睁看着他把自己灌醉,歪倒进沙发背,眼睛半眯半睁,嘴里不停咕咕哝哝。 好端端的生日局被俩醉汉折腾得兴致全无,娇娇忍着脾气带小姐妹们先走。 婷婷去留不定,踌躇半晌鼓起勇气,战战兢兢给徐百忧发语音。 “百忧姐,关哥喝醉了,一直喊你的名字。你能来一趟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假预告: 徐百忧会见贺关吗? ———————————— 评论骤减是因为虐吗?还好吧…… 我昨天码了一章货真价实的开车戏,觉得一点也不虐…… 你们太虐我了,我必须来杯喜茶冲冲喜。 第54章 第五十四朵花 婷婷的微信,徐百忧没有在第一时间看见。 加完班状态不错,她没换衣服直接进了工作间。 按客户需求,宠物龟要制作成剥制标本。完成肌肉剥离后,再用泡沫棉花填充龟体,同时进行皮肤缝合。这是项细致活,既要保证龟体饱满,也要保证皮肤纹理完全对齐。 徐百忧一坐就是两个小时,将半成品的标本固定,剔除眼球垫入少量油泥。接着打开左边抽屉,取出装有各种玻璃义眼的分隔盒。 一番对比挑选,徐百忧倏地一怔,情不自禁想起那双有着坚硬粗粝质地的眼睛。 那一晚,一切仍历历在目。 这不是个好的征兆,她结束工作,迅速整理工作台,洗澡睡觉。 等躺上床看到婷婷微信,时间已经过去三个多小时。 没犹豫,立刻回复信息:【不好意思,我去不了。】 约莫半分钟后,徐百忧被拉进一个临时对话群。 群里除了她和婷婷外,还有头像是动漫人物的金水。 金水:【百忧姐,关哥喝多了,非要来找你。】 徐百忧:【你们现在在哪里?】 金水:【小区门口。】 徐百忧:【我叫辆车,你带他回去。】 金水:【百忧姐,我带不动啊!求求你了,你下来见见关哥吧。只看一眼,待一分钟也行啊!】 婷婷:【百忧姐,拜托了。】 接着,金水发了一连串“求可怜求同情求收留”的花式动图。 手机锁屏,被抛至一边。 心绪没有起伏,眼睛也闭合平顺,徐百忧却睡不着。 辗转反侧了会儿,她翻身下床,从衣柜取出一件最厚的及踝羽绒服。 万籁俱寂,风不大但浸骨。 贺关一动不动垂首静坐马路边,抻平的两条腿大喇喇叉开。 外套随意丢弃一旁,只穿着件黑色高领毛衣。 一边袖子堆至手肘,一边不知什么时候弄湿了,还在往下滴水。 地上,是一道落寂拉长的影子。 金水和保安大哥冷飕飕站在贺关身后,也已经有快一个小时。 第68节 盼星星盼月亮,盼来不疾不徐走来的徐百忧,两个人谁也没通知犯矫情的贺关。 金水冲徐百忧感激一笑,掉头钻进路边的兰州拉面店。 保安大哥擎着手电筒,朝徐百忧指指保安亭,意思是他去巡楼,保安亭留给他们。 无声的交流结束,贺关仍像老僧入定一般无知无觉。 徐百忧扯他毛衣,“走吧,外面太冷。” 贺关猛地抬眸,愣了一愣,甩开她的手,“老子不冷。” “我冷。” “你冷你走。” “好。” 徐百忧说一不二,真走了。 贺关吃瘪又是一通发愣,见徐百忧拐进保安亭,面上黑黑沉沉,仍是较着劲气不顺,两条腿已经不听使唤地把身体推了起来。 保安亭不大,照着炭纤维发热的小太阳,暖烘烘的。 只有一把塑料凳,徐百忧让给了贺关。他没坐,靠站在桌边,下意识地踢了小太阳一脚。金灿灿发热的正脸一扭,照向徐百忧。 体贴入微的小举动尽收眼底,徐百忧不太确定,他到底醉是没醉。 醉,是肯定醉了。 没吃饭肚里没东西垫底,酒精耀武扬威醉的快,吐的也快。贺关扶着墙吐到反酸水,一直腰头晕目眩,人差点厥过去。 续命用的是两瓶冰镇矿泉水,第一瓶手抖没拿稳洒掉大半,袖子就是那会儿弄湿的。 冰水穿肠而过凉的透心,又吹了半天冷风,醉意散去一些。 还有一些潜伏在体内,随时都有攻城掠地的可能。 贺关靠意志力强压着,好几天没见,他特想徐百忧,默默凝视许久,觉得她好像瘦了,脸清减一大圈。 他其实也瘦了,自己没感觉,是金水和三毛说的。俩人瞎几把操心,怕他再瘦下去,撑不起门背后那套高级西服。 四天前,周嘉璇给贺关打电话,说她人在医院,想他去看她。贺关匪夷所思,打发对方只用了两个字,“没空”。 他觉得自己这辈子的耐心和温柔,都悉数献给了徐百忧。 可面前的女人根本不领情,心肠硬得像块石头。 她硬,他也得硬,两个人就这么僵着,谁也不说话。 迟迟,还是男人沉不住气,率先打破岑寂,问:“你会喝酒吗?” 徐百忧正走神,慢半拍答:“会。” “酒量好吗?”贺关继续问。 “还可以。”徐百忧弯腰把小太阳调成摇头模式。 “醉过吗?”贺关一只脚踏上凳子横梁,头晕了片刻。 “没有。”徐百忧自制力强,不允许自己饮酒过量失态。 没什么可笑的,贺关却昏沉沉地笑了,“我酒量也还可以。今天没喝多少,以前从没醉这么快过。” “现在呢?”手揣进羽绒服口袋,徐百忧摸到件小东西。 “什么?” “酒醒了吗?” “没。”贺关用力晃了晃混沌的脑袋,挺身站直,慢慢走近她,“你要不出来,没准我已经醒了。你删我微信,手机号也删了吧,你如果够狠,真不应该见我。你知道的,男人喝醉了不是东西,特别是像我这种不愿意负责的男——嘶!” 乘着酒意的胡搅蛮缠,被一根突然出现在徐百忧手里的发圈打断。 徐百忧用它狠狠弹了下男人冻得通红的鼻尖。 “清醒点了吗?”她问。 “你这都是什么邪门操作!” 贺关捂着鼻子有点恼,又逼近一步,“我不管,我要把话说完。你既然下来了,没那么容易跑得掉。你不仁我不义,去你家,还是去情人酒店,你选吧。” 正人君子柳下惠,谁爱当谁当,他反正不打算当了。 心累! 徐百忧退无可退,后背紧贴玻璃窗,眸色清寒,“贺关,等你酒醒了,我们可以好好谈谈。” “没什么好谈的。” 贺关唇角勾起自嘲的弧度,“你比我能忽悠,几句话就能把我耍的团团转。我再蠢,也不能上完一次当,疤都还没长好,又上第二次。” 说着,他扯低毛衣领,露出脖子上结痂的抓痕。 那场戏演得精彩绝伦,惊心动魄,这一辈子恐怕都忘不掉。 贺关不禁想起一句歌词,该配合你演出的我尽力在表演。 想到自然而然念出口,字字分明,嗓音沙哑低沉。 融入这初冬的夜,像酸楚又怨愤的哀歌。 徐百忧心口一阵堵一阵紧,偏过头,错开眼珠躲避他的注视,咬着唇一语不发。 贺关掰正她下巴,醺醺然挂着放浪形骸的笑,“我很好打发的,咱们找个地方把事儿办了,以后桥归桥路归路。看在我被你耍了这么久的份上,我的要求不过分吧?” “在那天之前,我没耍过你。”徐百忧扳不动他的手,忍着疼,为自己辩护。 “你一次二次说喜欢我,不是在耍我吗?” 贺关亵玩似的,大拇指狠狠剐蹭两片柔软的唇,他笑着讽刺道:“谢谢你让我终于知道什么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可我还真打算吃定了。我没吃过天鹅肉,想尝尝到底有什么不一样。” 蹂躏过后,鬼迷心窍又只想彻底占有,贺关低头欲吻徐百忧。 她飞快闪躲,奈何力不如人,随即被牢牢钳制,被迫承接住他悍然热烈的强吻。 他像无底深渊,要带着她一起堕落。 耗尽所有力气结束,两个人头抵着头,呼吸都乱了,痴痴缠缠糅杂在一起。 比气息更纠缠不清的,是他们彼此对视的眼神,有互不妥协的抗衡,也有隐隐的愁怨,以及深深浅浅的情愫。 徐百两只手揪着他的毛衣,急速喘息着,声音有些发颤,“贺关,你以前也这么强迫过别的女人吗?” “没有。”他答得斩钉截铁。 有这两个字足够了。 “回去吧。”徐百忧推开他,也同样的斩钉截铁,“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一瞬天堂一瞬地狱,贺关做不到像她一样冷感,气势汹汹再度欺近,“光亲个嘴就想赶我走,没那么容易。” 徐百忧沉默了。 一张绝美的脸蛋平静而伤感,交织着虚弱的疲倦。 贺关深深看着,心底本就根基不稳的愤怒,像积木一样轰然倒塌。 这个时候才发现,原来喜欢她喜欢得要命,或许已经迟了吧。 贺关想放她走,却张不开口,眼前渐渐起了雾,忙调转脑袋使劲揩一把眼角。 徐百忧眼底也漾着难过的泪意,只是她深埋着头,不愿被他看见。 她伸手轻推他,被他顺势反握住,拉扯进怀里。 贺关用力抱紧心爱的姑娘,孩子气地小声抱怨:“早知道老子应该喝得更醉一点。喝醉了,不管你说什么,我都当没听见,该怎么办你照样怎么办。” 徐百忧枕着他宽挺的肩,无声笑笑,“你不会的。” “老子怎么不会!”贺关撒着气箍牢细软腰肢,更为不满,“我要是心和你一样硬,我他妈早得手了。” 徐百忧脸庞笑意仍在,多了些惘然与无奈,她知道,他有一副柔软心肠。 久等在外面的金水已经冻得跺着脚打哆嗦,她试了几次,终于退离他怀抱。 贺关静静看了她一会儿,打开门,让她先走。 他这行当不说再见,她也没有说,两个人朝着相反方向快步离去。 一样的决绝,谁都没有回过头…… 长风茫茫, 月断肠。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预告: “我没想到白大褂的女朋友竟然是周嘉璇。”贺关低头笑笑,香烟过滤嘴在指腹间捻来捻去,“我以前的事,你都知道了吧。” ———————— 这误会来的快,去的也快啊,快和好啦~~~~ 第55章 第五十五朵花 雪花扑簌下了一夜,儋城的冬天来得轰轰烈烈。 凌晨,孙学母亲病逝,不早不晚的时间,仿佛是为挽救儿子婚姻做的自我清算。 大孝子孙学哀痛欲绝,心态崩了什么也做不成,老人家的身后事交由爱人萧妍全权处理。 那张没有名字的名片派上了用场,“寿蚨”承接了此次殡葬服务。 治病几乎耗光所有家底,艰难竭蹶中,丧事一切从简。 师兄妹们的银行卡,变成了老人家的凤宫。 遗体火化这天,徐百忧在告别室遇到贺关。 两个人都穿着一袭黑衣,谁也没想到会这么快再见面,同时谁也没有表现出来。 陌路一般,连眼神也是全程零交流。 第69节 徐百忧这边,只有李政见过贺关。客气同他打完招呼,李政尽管好奇,顾念逝者为大,身处吊唁场合,不该问的绝对不能乱问。 贺关那边,到场服务的是金水三毛。金水算半个知情者,与三毛一番交头接耳,他们学起贺关,假装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收捡骨灰后,一行人前往北郊鹿岭公墓。 孙学一家乘坐“寿蚨”的殡仪车,李政的车紧跟其后,里面载着徐百忧和熊定方。 雪天路滑,车速缓慢。 徐百忧视而不见前排两人的窃窃私语,心神像飞舞的细雪一般,有些缥缈。 周嘉璇割腕誓死反抗订婚,徐百忧是在昨天,从胡云旗口中里得知的。 担惊受怕的周家人轮番上阵,又哄又劝,病殃殃的周嘉璇愣是不为所动。 她给贺关打电话的时候,只有胡云旗在场。他牙都快咬碎了,想到徐百忧和贺关已经一别两宽,才忍住没跟周嘉璇摊牌。 胡云旗问她,是不是真打算和贺关结婚? 周嘉璇半分不含糊,点头称是。 胡云旗又问,这么背经叛道的决定,家里绝壁反对,你怎么办? 周嘉璇答得那叫一个冷酷薄凉,大不了再以死相逼一回,老太太死或者她死,周家人总要选一个。 胡云旗只觉惊悚,就算周家人救老太太心切,妥协同意,他贺关能同意? 周嘉璇山人自有妙计般神秘一笑,说她有办法。 此番充满迷思的对话,胡云旗考虑几天,终是原封不动地转述给徐百忧。 贺关和周嘉璇不可能成双成对发疯,胡云旗料定这中间一定有什么蹊跷。他和贺关虽有过不愉快,但一码事归一码事,徐百忧真的有必要给贺关提个醒。 说的简单,谈何容易。 贺关隐瞒他的过去,无论有意或无意,徐百忧装作一无所知,才是对他最大的善意。 可一旦提这个醒,以何种方式张口,都绕不开他的过去。 更况且,他们已经回归各自的生活,徐百忧很难找到一个适合的立场。 处事从不拖泥带水的她,也犹豫了。 今天意外碰面,徐百忧思来想去,只能当做上天给她的暗示。 到地方下车,贺关抽着烟落在最后,徐百忧也放慢脚步。 等离前面的人一段距离,她回头对贺关说:“待会儿我有话跟你说。” 贺关低着头走路,闻言抬眸扫她一眼,淡淡嗯了一声。 鹿岭公墓依山傍水,墓地价格从几万到十几万不等。 即便是无力负担的工薪家庭,也希望故人能永远安睡于这碧水青山之间。 价格相对低廉的骨灰墙便成为最佳选择,孙母的凤宫就存放在此。 从此阴阳相隔,孙学一家道谢众亲友,留下来与老人最后话别。 触景生情,怀想着送回老家入土为安的好姨婆,徐百忧浑然未觉间,已经走到了停车场。 李政和熊定方坐在车里等她,贺关倚靠殡仪车边,抽着烟,也在等她。 知会两位师兄先走,徐百忧走近贺关,目光掠过殡仪车内,金水和三毛慌张收回好奇打望,各自装忙。 贺关拍响车门,示意车里人把窗玻璃升上去。 等他们乖乖照办,他仍然不放心,迈开步子走向车尾。 徐百忧一跟过去,他转身便问:“有事?” 不知从何说起,她斟酌着启齿:“我上个月开车送胡云……” 贺关不等她说完,抢着道:“你觉不觉得这个世界真他妈小。” 徐百忧眉心微震,立刻噤声,一模一样的话她不久前也说过。 由此不难判断,彼时此时应该处于同样的语境。 “我没想到白大褂的女朋友竟然是周嘉璇。”贺关低头笑笑,香烟过滤嘴在指腹间捻来捻去,“我以前的事,你都知道了吧。” 所以从中得到启发,精心策划一场大戏羞辱他,迫不及待要把他这个人渣,驱逐出她的生活。 贺关终于想通了,也旁敲侧击找周嘉璇求证过了,她的目的达到了。 徐百忧却只听懂字面意思,回一个字,“对。” “更瞧不起我了?”贺关吊起一边眼稍,语气讥诮。 徐百忧摇摇头,表情纹丝不动,“你说过,以前从没强迫过别的女人。” “我说你就信,聪明人可不能这样。” 贺关得谢谢她那晚问了一句,不然纵使绞尽脑汁,他也想不到自己不止被利用,还被当成跳梁小丑戏弄。 天冷得日狗,他却莫名燥热,过滤嘴被指汗洇得发软,口气越发的沉郁而讽刺,“聪明人,看走眼了吧,没见过长得像我一样帅的强……” “关哥。” 三毛探头探脑出现在车侧,揣着小心喊。 贺关甩个狠厉眼神过去,“干嘛?!” “有个接……”顾及到徐百忧在,“遗体”俩字有点吓人,三毛遂改用更书面的表达,“……有个收殓急活,得咱们跑一趟。” “你去忙吧。”徐百忧不想耽误他们工作,举步欲走。 “老子话还没讲完,你哪里也不准去!”贺关拽住她胳膊,态度强横。 自己送上门来找刺儿,他不好过,她也别想轻松逃脱。 三毛顿时面露难色,“不好吧,没事跟着咱们跑活儿,多忌讳啊。” 贺关根本不鸟他,半拖着徐百忧上车,扔沙袋一样粗鲁丢进副驾。扯出安全带,吧嗒一声固定住。 徐百忧稳稳坐着,眼皮都没抖一下,也没有试图挣扎。 整个场面就像最凶悍的绑匪,劫持了一位最温顺的肉票。 似暗潮汹涌,又诡异的和谐。 三毛金水看得肝颤,大气不敢出,呼吸都像犯错。 没等车子启动,他们忙战战兢兢钻到殡仪车后部,准备装殓用的卫生棺,入殓棉布和入殓带。 这是徐百忧第二次坐殡仪车。 第一次坐时,她笼罩在好姨婆离世的巨大伤情中,全程低着头掉眼泪。 没想到第二次是居然被胁迫,实在有些乖谬,她转回头梭巡一圈,看到一次性的防护服,鞋套,和担架。 后车窗边还挂了一串用于辟邪的黄铜钱,下面坠着红穗子。 “做你们这行很辛苦吧?” “不是人干的。” 徐百忧问的是后面的三毛和金水,回答的却是开车的贺关。 她把脸转回来,“能具体讲讲吗?” 贺关好像故意和她对着干似的,不胜其烦地道:“你问他们。” 徐百忧好笑地瞅他一眼,不用她再张口,三毛和金水执行力超强,已经大聊特聊起殡葬从业者的血泪史。 金水:“我最怕去没有电梯的地方收殓。干这行最忌讳遗体落地,遇到体重轻的遗体还好,就怕遇到重的。一趟楼梯爬下来,手抖的都不是自己的了,还要遭人嫌弃白眼。” 三毛:“我最怕接严重腐烂的遗体,那味,简直没法形容。印象最深的一次,是接个独居老人的遗体。突发脑溢血摔死在家里厨房,死了半个多月,味儿散出来了,邻居才发现。” “我们都以为那老人没孩子,没人养老没人送终,其实他有三个儿子呢,大儿子还是个高学历的博士。”金水接过话,满脸鄙夷地咂舌,“啧啧,我怀疑他小学没毕业,‘尊敬老人孝敬父母’,小学生守则,我到现在还记得。” “我明白了。”三毛笑着拿他开涮,“怪不得你成绩不好,学跑偏了,小学考试又不考小学生守则。” “你咋不提高考呢。”金水不服,有美女在都爱面子,酸溜溜奚落道,“我好歹考上大专没去读,你才考一百多分。公司外面的野猫爪子随便刨几下,也不只一百多分啊!” 三毛脸上挂不住,照他后脑勺打一巴掌,“我那时候是玩游戏耽误了,要再来一回,老子能考清华北大!” 金水讲文明,动口不动手,“用嘴考吗?” “我嘴上功夫比你手上功夫厉害多了!”三毛贱兮兮笑,撞着金水胳膊,没脸没皮炫耀道,“你趴窗台流口水的时候,哥哥我可在‘梦巴黎’里……” 车没开完,前面飞来一只塑料打火机,准准砸中三毛脑门。 他捂着痛处哎呦瞎嚎,对上前面冷眉冷眼的贺关,立马怂成一条虫,收声闭嘴。 聊血泪史聊成开黄腔,走心变走肾,贺关气的想把三毛丢出去。 转念再想,也许徐百忧眼里,他还不如讲荤段子的三毛,当头的火气顿消,心底只余一片荒芜。 解释自己是清白的,是替好兄弟背黑锅,她会信吗? 解不解释,信不信又能怎样,她态度已经很明确。 脸打多了也疼,他不会再捧着一张打肿的脸,上赶着去贴她的冷屁股。 贺关抓紧方向盘,暗暗下定决心。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预告: 她好像高估了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决绝。 —————————— 1、凤宫:女性用骨灰盒。 2、跟踪徐百忧的人不是宠物蛇主人,也不是江茹玉,更不是周嘉璇。 3、被跟踪又被江茹玉威胁,徐百忧不想牵连贺关,所以用“被江茹玉跟踪”做幌子,让他陪自己演“qj未遂”。因为她觉得讲道理贺关一定不会听,不如用个决绝的法子,同时也想试试能不能通过突发状况引出跟踪者。贺关意识到徐百忧想推开自己,自认是可以讲道理的人,她不明讲又骗他演戏,所以觉得被耍了。 4、我所说的误会指的是这章开头。徐百忧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弄巧成拙导了场“qj戏”。贺关误以为她已经知道了他的过去,故意用这种方式羞辱他。 5、还是不懂也没关系,是我的笔力问题,完全不影响阅读后文。这段情节的设置主要是为他们感情打基础,经得住磨炼,才能共同迎来后面更大的挑战。(感情很快就稳定了,是剧情线上的挑战哈) 第56章 第五十六朵花 第70节 临时接到的急活,是三医院护工打来的。 殡仪车开到住院楼前,三毛金水去病房接遗体,贺关和徐百忧留在车里。 车窗落下半截,贺关燃起一支烟,刚抽没两口,只听车窗玻璃被砸得啪啪响。 一个家属模样的大妈,抻长脖子一脸不高兴地冲他嚷嚷:“年轻人,把车开走行不行?停在这里晦气死了。” 身患肝癌的老伴病情恶化,她正不痛快,看见殡仪车就好像看见死亡的暗示,当然会搓火。 干这行七八年,贺关早习以为常,措辞委婉:“等家属下来,我马上走。” 大妈一听更为不满,“你先开到别地方转一转嘛,一下楼就看见你们,我心里不舒服,好像咒我家老头子死一样。” “互相理解一下吧。”贺关温声温气道,“家属下来看不见车,心里也不会舒服。” “大白天把这种装死人的车子开出来,叫人怎么理解!” 大妈难看的脸色没一点缓和,拉着经过的路人帮腔造势,“我让他开远点,有错吗?这种车你看见你会不生气?这里都是病人家属,起早贪黑照顾病人,盼着家人快点好,谁愿意招惹一身晦气!” 好好讲话不听,贺关也冷下语气,“大妈,我可没招你惹你,是你先找我麻烦。” “什么叫‘找你麻烦’!你们听听像话吗?!” 大妈抬起嗓门呵斥,变本加厉道,“我告诉你年轻人,不要和我吵架,我有心脏病高血压,万一被你气出个好歹来,你一给死人开车的司机,可负不起这个责!” 说着话,还煞有介事地按紧胸口,一副随时会倒地不起的样子。 欺人太甚,一直静默不语的徐百忧听不下去了。 她侧过身看向大妈,用商量的口吻彬彬有礼道:“阿姨,他可以把车开走,如果待会儿逝者家属有意见,您愿意出面帮他交涉,说明原因吗?” 大妈闻言一愣,她可不想自找麻烦,没了底气,“关,关我什么事?” “我们照章办事,也不关你的事,对吧。”贺关有点意外徐百忧会替他说话,不清不楚地瞥了眼她,迅速接过话。 徐百忧对事不对人,目光不偏不倚,继续把话讲完,“阿姨,这里是医院,他违规了,医院的相关负责人肯定会管。阿姨您如果觉得不妥,觉得没有考虑到你们家属的感受,可以把您的诉求向院方反馈。” 大妈抱着胳膊,嗤怨一声,“嘁,我一个小老百姓的话,医院怎么可能会听。” 贺关反应机敏,当即摆出一副生活艰辛的苦相,跟着徐百忧改口喊阿姨,“我也是给人打工的小老百姓,挣点钱养家糊口不容易,阿姨您多体谅,多担待。” 大妈看看他,再看看徐百忧,理所当然地把他们当成是一对打工夫妻档。 长相都不差还干这么晦气的行当,确实不容易,大妈心想着。她也知道自己是故意迁怒于人,碍于面子讲不出道歉的话,臊得慌,急急匆匆地走了。 * 一段小插曲不了了之,刚才还默契打配合的两个人,一时之间竟找不到话讲,陷入一段安静的空白。 贺关三两口抽完烟,下车找垃圾桶丢烟头,再回来对徐百忧说了一句,“谢谢啊。” “不客气。”内视镜上也挂着一串铜钱,红穗子滑过指间,徐百忧问,“你们这行有很多禁忌吧?” 贺关一瞬不瞬盯着她纤纤的长指,“也没有,只要心念正,百无禁忌。” 徐百忧转眸,“会怕吗?” “怕什么。”贺关不以为然,理由同上,“只要心念正,什么都不怕。” 徐百忧面露微笑,“嗯,你说的对。” 她一笑,贺关就莫名不爽,“现在才想起来了解我,晚了点吧。” 其实这话站不住脚,他不硬拖徐百忧上车,她也没机会亲眼目睹他的工作状态。且不谈了不了解,殡葬行业本来就带着点神秘性和特殊性,人还不能有点好奇心吗。 考虑到这一层,贺关觉出自己这话说的有些暧昧,有悖于之前下定的壮志雄心。 “你别误会,我拉你上车,是想把没讲完的话讲完。”他把调性掰回来,冷冷问徐百忧,“你不也有话跟我说吗?” 徐百忧还没开口,今儿这车窗玻璃像赶在寸劲儿上一样,再次被人敲响。 这回是金水,等不及搭电梯直接跑楼梯下来,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怎么了?”贺关干脆下车,带着情绪门甩得响了些。 金水急得一脑门汗,吞口口水,“关哥,我们遇到点为难的事儿,不知道该怎么办。要不你上去看看?” “行吧。”贺关点头,对车里的徐百忧交代,“我上去一趟,你别跑啰。” “我能一起去吗?”徐百忧问。 贺关没多想,“随便你。” 留金水看车,贺关带着徐百忧走进住院楼。 他人高步阔走的又急,熟门熟路赶到病房,三毛正伸手扶去一个跪地不起的中年妇女。 四十岁上下的女人已满头花白,瘦得形销骨立,脸上写满无望与哀恸,以及流不完的新泪叠着旧泪。 铁了心要下跪,年轻力壮的三毛竟扶不起她,慌乱无措,自己都快跪下了。 看见贺关像看见救星,三毛急吼吼喊:“关哥,你快想想办法。” 贺关不用问也知道她是逝者家属,走上前低柔道:“大姐,地上凉先起来,有事说事。” 女人泣不成声说不清,只是不停地哭,不停地喊求求你们。悲不自胜身子一软险些晕倒,幸亏徐百忧及时扶住。突然有了陌生的依靠,就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女人趴在徐百忧肩头啜泣不止。徐百忧能体察到女人的无助,没有一句多话,径直坐到地上默默相伴。 贺关见状,眸光深沉,用眼神示意三毛,两个人走去一旁。 原来她是一位15岁少年的母亲。 半年前,少年在晚自习回家途中遭遇车祸。抢救及时虽捡回一条命,他却在术后陷入深度昏迷,变成植物人。怀着儿子一定会苏醒的坚定信念,母亲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唯一的骨肉,从没放弃过希望。 很不幸,伟大的母爱最终没能战胜命运的恶意。 少年永远地留在了15岁,母亲一夜之间白了头。 儿子在冰冷冷的医院住了半年,这位母亲现在唯一的心愿,是带儿子回家看看。 一个并不过分的要求,于情于理都应该得到满足,可实际操作上确实也有难度。 根据儋城民政局的规定,收殓专用车辆,在接送遗体过程中,不允许开往除殡仪馆以外的任何地方。 一旦违反规定满足母亲的心愿,公司将面临处罚危险,搞不好还会被勒令停业整顿。 三毛不敢做这个攸关公司前途的重大决定,只能把难题交给贺关。 他略作思考,对三毛说:“出了问题我担着,和你们没关系。” 一听这话,三毛也不犹豫了,豪情万丈地道:“那不行,要担责任咱们一起担。” 贺关没接话,拍拍他的肩膀,走回可怜的母亲跟前,蹲下,“大姐,家肯定是回不去,民政局不允许,物管也肯定不会同意。我们可以在小区门口停十分钟,你看行吗?” 他的理解让步,换来了母亲的通情达理。 她感激地握住贺关的手,用哭哑的嗓音连连道谢。 做这行不喜欢握手,贺关不动声色抽回,与徐百忧一起把虚弱的女人搀扶起来。 完成遗体收殓,殡仪车驶离三医院。 金水和三毛陪着一对母子坐在后面。 徐百忧黑色大衣留下了斑斑泪痕,混合着条条缕缕的鼻涕。她毫不在意,贺关一看见,却好似患上强迫症,时不时从内视镜偷瞄那片污渍。 一来二去,徐百忧留意到,垂眼扫过自己肩头又看去贺关,表情困惑,好像在问他是不是有洁癖。 车里安放有遗体,贺关出于保持庄重静默的职业习惯,收回视线专心开车。 约莫二十分钟后,到达母子所居住的小区。 殡仪车停靠马路对面,不用互相知会全部人都下了车,把宝贵的十分钟,留给一对母子单独相处。 徐百忧本来和金水三毛一起走远,忽的留意到贺关仍留在原地。他静立殡仪车一侧,有意将车身上一排黑体字遮挡住。 ……务专用车 只挡住前一半,徐百忧折回去,默默与他并肩而站,挡住后一半。 寿蚨殡葬服…… 两个人对视一眼,都没有太多的表情变化,而后一同望去熙攘繁华的马路,望去形形色色的路人,坦然而平静接受他们各异的打量。 车里不再有哭泣声,断断续续传出来自母亲的温柔絮语,讲着日常而琐碎的桩桩小事。关于儿子的生活,学习,关于他热爱的球队球星,和那个他偷偷喜欢的女同学…… 湿云四集的天空又开始飘雪,像是祭奠早逝少年的一片片瘦白花瓣。 徐百忧不自觉地伸手去接,看雪花一瞬融化掌心。 倏尔,冻红的小手被一只暖和干燥的大手捉住,强塞进主人的黑色羽绒服口袋。 徐百忧扭头,贺关却没有看她,侧颜英俊,视线笔直朝前,如松如钟的挺拔。 这一刻的静好,足以令人暂时放下理智。 悄悄挪步更靠近些,徐百忧心底漾着温暖的涟漪,无声地笑了。 她好像高估了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决绝。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预告: 徐百忧有错在先,她得认。 不论贺关谈什么,她都不会回避。 ———————————— 1.殡仪车不能到处跑的设定,是参考魔都民政部门的规定。 2.我掐指一算,周一和好。 第57章 第五十七朵花 少年的遗体被送至市殡仪馆,交接给同事,贺关的收殓工作暂时告一段落。 殡仪馆和“寿蚨”长期合作,在二楼设有一间专门的办公室。 今天值班的全是大烟枪,里面乌烟瘴气,贺关没抽,独自站在窗前出神。 徐百忧就站在下面等他。 第71节 等的无聊了,双手揣兜垂着脑袋,鞋尖在雪地里来来回回胡乱画着什么。 本来留住她是心里有气想和她斗狠的,三番两次被打断,贺关已经丧失斗志。 以前笑话三毛贱,天道好轮回,应在贺关自己身上,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现在就特想犯贱,当作什么也没发生,继续死乞白赖地缠着徐百忧。 斗狠斗不过她,斗谁不要脸,他稳赢不输。 反正他也不是第一次反悔了。 不过仅限于想想,他太明白,谁都不是傻子,不可能当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关哥。” 一根烟从贺关身后递来,三毛难得自己买一包,他探头往楼下瞄了瞄,“我听梁水晶说,你要跟着茹玉姐去新加坡。” “没这事。”贺关没接,凝视着雪地里徘徊的女人,眼神都没错一下。 三毛悻悻收回烟,从自己爱情中有感而发,“我有时候想想吧,找个自己喜欢的,还不如找个喜欢自己的。要有哪个女人对我有我对梁水晶一半好,我肯定忘了梁水晶,死心塌地和她过日子。” 要有这觉悟早和梁水晶断了,贺关听出他话里有话,“有屁快放,少兜圈子。” “关哥,能不能再借我五千块钱?”三毛满脸堆出阿谀的笑褶,双手捧着香烟像进贡一样。 “又要给梁水晶买什么?”一借钱就这副谄媚样,贺关见惯不怪。 “这回不是,这回真不是!”三毛为自己正名似的大摆双手,“是她找我借,我这不手头没闲钱,只能跟你张口了嘛。” 贺关没听出任何区别,果断拒绝,“不借。” “别啊,关哥。”三毛急得拖住他,“她说了不白借,有利息。不出一个礼拜,连本带利还给你。” 贺关很反感梁水晶,不相信有这种好事,想都不用想,“你是不是已经把自己的钱借给她了?” 三毛眼里闪闪烁烁,只笑不答,很明显被贺关轻易言中。 “她连本带利还你了吗?”贺关忍着没扇他,又问。 “快了,快了,她说这两天还,这两天一定还。”三毛心虚不敢再提借钱的事,掉头开溜。 “你等会儿。”贺关揪住他外套帽子,声色俱厉,“你自己傻了吧唧借钱给梁水晶,我不管。不准去找金水借,他家里什么情况,你自己清楚。” 三毛打着保票忙道:“关哥放心,我肯定不会!他家那么困难,我找谁借也不能找他借啊,不然我也太不是东西了!” 这话勉强中听,贺关不再多废话,养成习惯顺手摸出兜里的烟扔给三毛,径直走出办公室。 走到一半又折回来,桌上摆着个塑料运动水壶,贺关问了句是谁的。有同事应声,他回一句征用了啊,接了满满一壶滚烫的热水,晃悠悠拎在手里,大步出门。 细雪不知何时停了,依旧阴霾的天压得很低,触手可及的低。 徐百忧为制作出灵动逼真的标本,工作后曾学过一段时间素描。奈何天赋欠缺,中途夭折在画石膏几何体。 技法早忘得干干净净,这会儿无聊耗时间,想起来些,一会儿在薄雪里画立方体,一会儿画三面椎,一会儿画圆柱。 画六面体时,鞋底已结了层冰碴,没留神一笔画出去很写意地打了滑,差点上演原地大劈叉。 幸好在她身后出现的贺关眼疾手快,手臂穿过她腋下,强而有力把人稳稳托起。 有点滑稽,有点像提线木偶。 徐百忧懵了几秒,讪讪着想说谢谢,谁料贺关居然松开手,害她一屁股直直坐进雪地里。 有多疼不至于,只是徐百忧摔得更懵了,迟迟缓不过神。 贺关绕到她跟前,矮身蹲下,端着副好戏得逞的自傲表情,一如既往笑得又拽又邪性。 临时起意,想到的唯一惩罚她,自己又不会心痛的法子。 幼稚,但挡不住真解恨。 扔出沉甸甸的运动水壶,贺关招呼道:“别喝啊,只能焐手。” 徐百忧接个满怀,“谢谢。” “用我扶你吗?”他笑嘻嘻递出一只手。 “很好玩?”徐百忧坐着没动。 “那可不。”他眉飞色舞,忽见徐百忧用水壶焐小腹,立时收敛所有张扬嘚瑟,“你大姨妈来了?” 徐百忧没搭茬,一手撑地想站起来。 “你这日子好像不太准啊。”贺关忙架起她胳膊,还埋怨上了,“来大姨妈不进屋里待着,你满地做什么几何题,一把年纪还想考清华北大?” 徐百忧依旧不言不语,低着头,反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大衣上沾的雪沫。 贺关说什么,她一个字没听进去,只顾自我反省。 承认自己举棋不定,两三句话就能说清楚的事,拖到现在迟迟没能开口。 “难受?”晾着她在楼下喝风受冻,贺关过意不去,哄孩子似的小心伺候着,“别掉金豆子啊,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不用。”徐百忧抬起清冷眼眸,快刀斩乱麻,“周嘉璇……” “老子现在不想听。”贺关好似早有预料,劈声打断,也没了好脸色,“你不就想问那女人到底玩的什么花样,可是你有资格问吗?你不早和我一刀两断了吗?” “好,我不问。你自己多小心。” 既然话不投机,未免吵架,徐百忧言尽于此。 她踏着满地的几何体走没两步又返身折回,把运动水壶还给贺关。 至始至终视线低垂,没看他一眼。 贺关顺势攫住她手腕,她挣脱,他就往狠里掐。 掐到徐百忧疼得皱眉,扬起隐隐含怒的小脸。 目光交汇处,尽是刀光剑影。 用哄的不管用,用凶的也不管用,贺关索性不再多费唇舌,拉着徐百忧疾步如飞往前走。 她腿脚赶不及,踉踉跄跄几次险些滑倒。每一次贺关总能化险为夷,不减速不停步,生拉硬拽把她拖曳起来,毫无怜香惜玉可言。 “你松手,我自己会走。”徐百忧冲着男人黑发浓密的后脑勺低喊。 贺关头也不回,打诨嬉笑:“我知道你会走,所以没抱你。” “我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 “老子还没说完。” “我不想听。” “不想听也得听。” “讲点道理行吗?” “老子乐意就是最大的道理。” 怎么他都有的说,徐百忧适时地闭了嘴,也不问他打算去哪里,将所有的注意力移回脚下的长路。 出了殡仪馆,贺关带着徐百忧七拐八拐,拐一条老式居民楼林立的小街,街边多是些居民自开的快餐店。 贺关常来,不用看招牌,径直领她进了其中一家。 汤面,炒饭,水饺,汤圆,还有两元一碗的八宝粥。 贺关就是冲着价廉味美的八宝粥来的。坐下来,不问徐百忧意见,先自作主张给她点了一碗。 没到饭点,堂内清静没别的客人,徐百忧周身的寒气尚且未散,已经喝上了热气腾腾的八宝粥。 黏糯绵密,回味甘甜,店家附赠的腌渍萝卜也清爽脆口。 本来不饿的徐百忧食指大动,很快解决掉一碗,又要了第二碗。 她吃得津津有味,也不搭理对面的贺关,任他目不转睛地盯住自己不放。 盯着盯着,贺关自己先笑了,心情很好的样子。 他点了听冰镇可乐,玩似的,把铝罐时不时捏得咔嘎响。 徐百忧填饱肚子,淡淡和贺关对视一眼,又将目光驻足于对面墙上的十字绣。 近两米长的巨幅牡丹,朵朵花开争相竞妍,右上角绣着“花开富贵”四个字。 色彩浓烈,繁茂似锦。 贺关可不觉得大红大紫有什么好看,只当是她故意跟他较劲,以示不满。 脸上有了血色,他看着顺眼许多,心里也不再内疚。 将着用她用过的筷子,夹起最后两片萝卜扔嘴里,贺关离座买单,回来她还对着牡丹花发呆,像在等花仙子显灵似的。 贺关横跨一步挡住她视线,指关节叩响桌面,“走了,换个地方说话。” 徐百忧慢悠悠跟着他走出快餐店,“去哪儿?” “还能去哪儿,你家或者情人酒店。”贺关要笑不笑,故意逗弄她,“你吃饱了,我可饿着呢。” 徐百忧脚步一停,“我在经期。” “没关系,我有的是办法。”嫌她磨蹭,一伸手拽到跟前,哼笑一声,“就许你恶心我,不许我恶心恶心你?” 徐百忧愣住,这才反应过来他们之间起了误会,“我利用你的时候,还不知道你……” 贺关不等她把话讲完,扬手打断,“已经利用了,马后炮有意思吗?” “对不起,贺关。”徐百忧不再抗拒,拿出该有的沟通态度,“找家最近的咖啡厅,我和你谈。” 徐百忧有错在先,她得认。 不论贺关谈什么,她都不会回避。 把矛盾,心结或成见,掰开了揉碎了讲清楚了,求个亡羊补牢的良心安稳。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预告: 表白+和好 —————————————— 在微博(@叫我爱喝水)做了个新文调查,觉得我写文还凑合,还想继续看,就去微博投个票吧。 第72节 第58章 第五十八朵花 最近的咖啡厅七公里开外,雪天路况差,叫车加坐车的时间,什么话都够讲完了。 贺关搜索半天没找到合适的地方,火大,没头没脑抱怨一句,“喝什么咖啡,还不如开间房躺着谈。” 徐百忧也在搜,“附近有家棋牌茶室。” “多远?” “八百米。” “走着去?” “行。” 谈判搞得如此郑重其事,两个人并肩走了一段,都觉得哪里怪怪的。 转眸对视,也都从彼此眼中读出了如出一辙的同感。 “像不像约会?”贺关直截了当问。 “像。”徐百忧点头。 “珍惜啊,你已经伤到我了,以后再想体会被男人疼的滋味,找别人吧。”他故作洒脱,口是心非地道。 徐百忧默了片刻,轻轻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听第一次解气,听第二次就变得刺耳,像是敷衍了事。 贺关蔫了,没心情再假大方,闷头加快脚步。 一家民居改建的茶室,没有公共厅堂,只有三间包房。 一对俊男美女要单开一间,老板觉得他们来错了地方,迷之目光一直围绕着他们打转。 端茶送水进包间,老板尴尬又不失礼貌地好心提醒一句,老房子隔音效果不太好。 贺关和徐百忧面面相觑。 面对面坐进麻将桌,两人互看无话,沉闷的气氛渐渐滑向诡异的边缘。 贺关磕着两张麻将牌,开始没话找话:“你那个二师兄说要请我吃饭。” “嗯。”他不提,她早忘了。 “你不高兴可以直说,我不是非得吃这顿饭。”他也确实没给李政准信。 徐百忧淡声道,“谁都有交朋友的自由,和我没关系。” 很政治正确的一句话,可也没什么人情味。 贺关撇撇嘴,跳过不谈,似不经意地问:“跟踪你的人是谁,查到了吗?” “没。”徐百忧面无波澜,如实相告,“是谁不知道,目的也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暂时是安全的。” 他信也不信,“做戏做全套,你好不容易折腾那么大一出戏,现在又和我坐在一起吃饭,你说跟踪你的人会怎么想?” 问这话的初衷是担心她会露陷,奈何讲出口就串了味,又像是讽刺挖苦。 虱多不痒债多不愁,误会多了不解释,贺关破罐破摔地琢磨着。 徐百忧倒没往心里去,声平气定,“想我可能有病吧。” 不知怎的,扎了心。 贺关越过徐百忧,望去窗外雾蒙蒙的天,不见天日,却无端觉得刺晃晃的白。 心底突然生出一种“有今天没明天”的末世感。 他眯了眯眼,唇角带过一抹反讽意味的笑,“你有病,周嘉璇也有病,怎么我认识的女人,就没有一个正常的。” 徐百忧默默看着对面的他。 确实找不到合适的立场谈论他们之间的恩恩怨怨,她宁可选择沉默。 看久了贺关先不自在,移开眼神望着手里的麻将牌,“周嘉璇病的不轻,想嫁给我。白大褂告诉你了吗?” 徐百忧点点头,“说了。” “迎娶白富美少奋斗二十年,提前走上人生巅峰……”贺关顿了顿,笑睨向徐百忧,“这笔账怎么算,我都不亏,你觉得呢?” 徐百忧不答,手揣进大衣口袋,五指渐渐收拢。 “不选周嘉璇当上门女婿,我还可以选江茹玉,跟着她去新加坡。”贺关幽幽盯视着她,眼神淡漠,语气轻慢,“拿她的钱做生意,赔了还可以继续当□□的小白脸,让她养着。这买卖也很上算,稳赚不赔。” 他记得徐百忧说过,她只会瞧不起轻贱自己的男人。 有没有明天真不知道,他不死心,想玩火自焚试一试,到底自己在她那里有没有分量,值几斤几两重。 指尖嵌入皮肉,痛感不轻不重,恰好可以消解掉陡增的怒意。 过于理智的徐百忧不知道,有时候由着性子发一场脾气,也许正是贺关所渴求的。 就算证明不了她有多爱他,至少证明她是在乎的。 可徐百忧偏偏又稳又静,面上如外科医生一般沉着镇定。 贺关的激将法并不算高明,她只是差一点就信了。 见她久久不发一语,贺关稳不住有点恼了,攥紧骨牌,急赤白脸地道:“徐百忧你不要我,我可真跟别的女人跑了啊。到时候你哭着求我回来,好不好使全凭我心情。” 徐百忧给不了回答。 隔着桌子,她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背,“贺关,不管怎么样,你要好好活着。” “好好活个屁!” 贺关甩开她的手,横眉怒目差点掀桌,“我不懂,你告诉我什么叫好好活着?去他妈的爱情,娶有钱的女人,算吗?以前没准真算,可现在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吗?” 积郁许久的表白终于讲出口,攒了太多的不平,委屈,悲愤,怨懑…… 贺关像在吵架讨要说法。 并且只接受一种说法,我喜欢你,你就必须喜欢我,没得商量。 拳头再度攥紧,徐百忧压制着强烈悸动的心跳。 想想跟踪她的神秘人,再想想江茹玉的威胁警告,她不允许自己奋不顾身地去拥抱爱情,去给他回应。 但有一件事她从不曾隐瞒,“贺关,我承认我也喜欢你。” 不给对方任何反应的时间,她追着自己的心声,紧跟着又道,“我同时也是个很自私的女人。和你谈恋爱需要勇气,需要面对各种质疑和不理解,我有我的工作和生活,不想把有限的时间精力过多耗在爱情上面。换句话讲,如果有的选,我会选择一份简单平顺的爱情。” “少他妈找借口,我不听。” 贺关只认准了她第一句话,黑眸里灼灼的光芒磊落而坚韧,“我坐过牢,但我没强\奸周嘉璇。在遇到你之前,我不相信女人,也不相信爱情,睡过玩过,对她们都挺混账王八蛋的。但是徐百忧,我不知道我有一天会遇见你,要是知道,我肯定会努力做个让你省心省力的好男人。” 字字诚笃,有力量。 原来最美情话不是海誓山盟,也不是甜言蜜语,而是我不知会遇见你。 徐百忧到底不够无情冷血,被深深打动,忽然而至的疼惜与酸楚,令她眼底泪影蒙蒙。 “哭了?”认死理弄不好又要搞砸,贺关其实如履薄冰,怕得要命。 徐百忧垂着眼睛,点点头。 “我哪句话说的不对,你告诉我,我可以重说。”他心慌意乱,抽出纸巾照她脸上胡乱抹着,“徐百忧,认识你之后我从没正眼瞧过别的女人,真的,有需要都自——艹!” 徐百忧不想听他东拉西扯,抓着他的手下嘴利落,咬了一口。 自家女人必须惯着。 贺关由着她尽兴,拄着下巴颏,继续讲自己的,“你有的选,我没的选,活了三十年没爱过别人。我是脾气差,缺点毛病一大堆,比我强比我有本事的男人也不少,但绝对找不出第二个比我更爱你的。找的出,我把脑袋给你当球踢。” 徐百忧松了口,留下清清楚楚两排牙印,晃了晃神,手被他反握住。 只听他有些任性,又有些负气地道:“徐百忧,你必须要我。要了我,我才能好好活着。” “我现在给不了你准确答复。” 徐百忧极力保持着冷静与清醒,“我必须查出是谁在跟踪监视我。有结果之前,我们最好维持现状,保持距离。不要逼我,不要让我为难。” “我和你一起查。” “不行。” “嫌我笨?” “你确实不聪明。” “……” 贺关气结。 换做任何一个人说他不聪明,他指定不服,唯独徐百忧,他服服帖帖。 “那我总得干点什么吧?”他问。 “在我给你答复之前,你和周嘉璇江茹玉之间的问题,你自己处理。” 徐百忧不是万能的上帝,做不到□□有术,“我把我知道的告诉你。江茹玉握有你以前伤人的证据,以此要挟我离开你,我打着‘只想和你玩玩’的幌子暂时骗过了她。她不蠢,我们再频繁见面,很快会暴露。” “艹,我就知道!” 共事数年,贺关了解江茹玉疑心重,防备心也重的禀性,“她有证据,我也有,这我都是跟她学的。大不了我不干了,撕个鱼死网破。” “你要怎么解决,我不干涉。” 徐百忧充分尊重他,同时也开诚布公地道:“走一步想十步,你要考虑好未来的生计,我不会养小白脸。” “我有胳膊有腿,浑身使不完的力气,也丢不起那人。” 贺关大笑,老毛病又犯了,隔着桌子去摸徐百忧严肃正经的脸蛋,“别板着个脸啊,跟我以前的中学教导主任似的。四十多岁还没嫁出去,内分泌严重失调,只有从抓违规违纪里找快感。” “不要打岔。”徐百忧抓开他的手扣在桌上,“还有……” “还有周嘉璇。” 贺关接过话,不再玩闹,正色道:“她和江茹玉一个套路。我坐牢的事一直瞒着我奶奶,她就拿这个威胁我。说是只要和她结婚,我就能过上好日子,还说要我陪她去参加什么慈善拍卖会。” 徐百忧诧异,“慈善拍卖会?” “嗯。”贺关不觉得这是重点,顺着自己的思路继续往下说,“我奶奶年纪大了,现在坦白她肯定接受不了。” 第73节 “你打算怎么办?”徐百忧问。 “陪她玩啊,跟着她去参加拍卖会,让她家里人知道她就是一女疯子,想起一出是一出。”贺关靠向椅背,勾起嘴角轻松地笑,“结婚?她家里人又不疯,怎么可能!” 徐百忧仍不放心,“万一她又闹自杀呢?” “闹呗,闹到鸡飞狗跳最好。” 贺关一脸无所谓,跷起二郎腿,笑意不改,“他们有钱人在乎名声面子,我不在乎,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而且闹得越大,这事儿越成不了,我是不介意帮忙搅一波浑水。” 简单,粗暴。 他身上神鬼不吝的混劲儿,用在这里倒挺合适。 不是办法的办法,徐百忧无话可说,陷入沉思。 “徐百忧!” 挺大个人一惊一乍,她吓一跳,瞪圆眼睛。 贺关扑过来抱起她,眼角眉梢缀满喜滋滋的笑,“说定了,我把我的问题处理完,你跟我好,做我女朋友。” “你先处理。”徐百忧动弹不得,锁起严肃的眉头,“做不到保持距离,我给不了你任何承诺。” 有的抱赶紧抱,贺关哪里舍得松,委屈巴巴地眨眨眼,“我怕你又忽悠我。” 徐百忧没绷住,不禁失笑,“那你自己学聪明点。” 贺关眼睛一亮,“你聪明,你先传我点。” 徐百忧不明就里,“怎么传?” 贺关坏笑,“口口相传。” 说完,他低头含住她的唇。 热情激烈,好学不倦充满着探索精神,那是相当的“求知若渴”。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几章都没有对手戏,我知道你们着急,所以从明天开始双更,直至对手戏出现。 早七点,下午两点。 快,用你们的全部热情淹没我~~~~~ 第59章 第五十九朵花(一更) 头七过后,孙学正式销假,回博物馆上班。 他是一家之主,必须尽快振作,忙碌的工作无疑是平复悲痛的最佳方法。 晚上,孙学两口子在知名的淮南菜馆订下一桌丰盛菜肴,答谢宴请师傅师母和师弟师妹。 男人们喝酒畅聊军事时政。 徐百忧则被师母和萧妍左右夹击。 两位已婚女士一个如母,一个如姐,理所应该关心徐百忧的脱单进度。 听她说八字还没一撇,两人反应各不相同。师母认为女孩子就应该慎重,萧妍则主张看准就下手,各持己见,进入自由辩论环节。 师母:“百忧这个年纪,谈恋爱肯定是奔着结婚去的。各方面都考察清楚,知根知底,以后家庭生活才会和谐美满。” 萧妍:“话是没错,可现在和过去不一样了,生活节奏快,万事讲求效率。你能等,人家不一定能等。师母,我见过那小伙子,长得不是一般的帅,女人缘肯定很好。” 师母:“我们百忧也不差啊,要模样有模样,要能力有能力。这两个人处对象啊,关键在个‘处’字,要慢慢相处,慢慢磨合。再好的相貌总会有看厌的一天,性情相投才是最重要的。” 萧妍:“师母,谈恋爱不是做标本,不讲什么‘慢工出细活’。年轻人讲眼缘,讲感觉,合眼缘怎么都不会厌,感觉来了什么都挡不住,恋爱是恋爱,就得甜甜蜜蜜,相处磨合那是结婚以后的事。” 师母:“眼缘感觉是最玄乎的东西,不长久,说没就没,所以现在的离婚率才会那么高。恋爱要甜蜜,也要为以后打基础。结婚是一辈子的事,是两个人踏踏实实过日子。” 萧妍:“谁都希望长长久久,可两个人的感情真不能保证。好一辈子太难,感情走到头,合则来不合则散,离婚也很正常。” 师母:“萧妍,千万不能这么想,师母知道你这些日子受了不少委屈,吃了不少苦。觉得难,觉得苦的时候,多想想孩子,多想想你们以前恋爱的时候,总会好的。” “师母,我明白。” 萧妍哽咽,不愿多聊生活中的不如意,忙热情为师母布菜,又招呼徐百忧多吃,把话题扯回她身上,“百忧,我和师母的建议,你综合着听。年代不同,每个人的情况也不一样,我们都希望你幸福。” “是啊。”师母也笑容和蔼地道,“该慎重慎重,该果断果断,你自己心里要有主意。我的态度和你师傅一样,这男人啊,不能惯!你师傅就是被我惯坏了,刚结婚的时候还知道买买菜做做饭,现在,连双袜子也懒得洗。” 金怀良正和徒弟们闲聊,冷不丁听到老伴讲自己坏话,老大不高兴,“那还不是因为你嫌我洗的不干净。” 师母一扬脸,“我嫌你洗不干净,你就不洗了,你不会洗干净吗?” “我洗的再干净,也没洗衣机洗的干净。”金怀良慢悠悠回嘴。 不提倒好,一提师母更来气,“你倒是会图省事。我说过多少回,袜子内衣内裤不能丢洗衣机里一起洗。” “洗衣机的说明书里没写不能一起洗吧。” 金怀良有据有理。 “结婚证上还没写男人可以不用做家务活,你怎么全让我做了?” “术业有专攻,做家务你比我擅长。” “你少抬举我。做家务比做标本简单多了,说到底是因为你太懒。” “你不惯着,我能懒嘛。” “哟,还怪上我了,要不咱俩换换,你也惯惯我?” “你不惯着洗衣机,我肯定惯着你。” 少是夫妻老是伴,柴米油盐里或缺不了生活的小情趣,互相拌嘴也算一种。 金怀良深谙此间相处之道,每回老伴为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碎碎念,他两三句话,总能把她逗笑。 这一回,照例又是老伴先绷不住面皮,扑哧笑出了声。 金怀良在标本工场里是精益求精的严师,生活中又变回笑料十足的半百老头。 徒弟们喜闻乐见,也都有些羡慕,大概这就是婚姻最美好的一面。 我有你数落不完的不是,我也有你取之不竭的快乐。 席间气氛被这对可爱老夫妻烘托得热闹喜乐,徐百忧没打扰任何人,拿着手机悄然离开包间。 菜馆中庭有个天井,怪石嶙峋,小桥流水。 徐百忧图清静坐进小桥边的石凳,忘了穿大衣紧着身子缩成一团,声线却松弛,透着被感染的愉悦。 只“喂”了一声,那边贺关就听出来她心情不错。 “在干什么呢?”他笑着问。 “和师傅师兄们吃饭。”徐百忧问,“你呢?” 贺关:“上班,没饭吃。” 睁眼瞎说,三毛这两天出手阔绰点的外卖,其实是他不想吃。 下午去铁道边接了个吸毒猝死的遗体,瘦得像骷髅,满胳膊满腿的针眼。把他们恶心的,现在金水还跟外面吐酸水。 贺关坐在小会客厅里,嫌弃地推远外卖,“徐百忧,我想吃你家的泡面。” 冷风围剿着体内仅有的暖意,徐百忧搓着胳膊道:“不要忘了我们的约定。” “记得,记得。‘维持现状,保持距离’。”贺关口气不爽利,满腹牢骚,“一天还规定只能打两通电话,徐百忧,你对我是真狠啊。” “忍耐一下。”徐百忧也没辙,只能尽量安抚。 “忍不了,我已经忍很久了,保不齐哪天半夜摸去……” 话到半截,只见金水和江茹玉一前一后从外面进来,贺关只能草草收线。 白浪费一次宝贵的通话机会,他脸上挂着霜,没搭理来到身边的江茹玉,勾回外卖。袋子还没解开,他又叫住准备回宿舍的金水,把外卖原封不动地递给他。 金水一闻到油腻腻的菜香味,没忍住打呕,忙捂着嘴,咚咚咚跑往楼上。 贺关眯着眼笑了笑,点燃一根烟平叛饥饿。 江茹玉已经挨着他坐下,将细长的女士烟含在唇间,努努下巴,示意他嘴对嘴点烟。 贺关仍眯眼着笑,但只是个习惯性的小表情,不显丝毫笑意。 他探身拿起烟灰缸,慢条斯理地把大半截烟摁灭在里面,然后连烟灰缸带火机一起递给江茹玉。 “下次记得带火。” 江茹玉没接,拔下烟重重扔在地上,“你手机给我,我想看看这个月的三医院太平间排班表。” 上一次用同样的方法,从他手机里追踪到徐百忧的工作单位,这一次她故技重施,想确定刚才他和谁讲电话。 “我发给你。”贺关抬屁股离座,捡起烟丢烟灰缸。 “我下周要回新加坡,你和我一起。” 江茹玉跟着起身,嘴角噙起不追不究的笑,“顺便带你去转转养老院,我托朋友介绍了几家,口碑好,条件也不错。” 贺关又一屁股坐回原位,“我说了我不会去,你也不要在公司里乱放消息。” “怕我‘动摇军心’?” 江茹玉脱掉大衣,故意往他怀里抛,“‘寿蚨’做到今天的规模,你功不可没。我知道你肯定舍不得,不如我们各退一步。我把‘寿蚨’转让给你,你来做老板,如何?” “没这么简单吧。” 一股很具侵略性的浓烈香水味扑面而来,贺关皱着鼻子把大衣扔往旁边。 江茹玉里面穿着件修身羊绒连衣裙,及膝的长度,将她的身材勾勒得凹凸有致。 令人垂涎的美色,她又懂得善加利用,施施然偏身坐进对面茶几。 双腿裸露斜斜交叠,穿插进男人展开的腿间,似有若无地擦过他的小腿肚。 三十岁出头的女人,保养得当,妆容精致,像饱满成熟的果实,急需男人采撷。 而男人嘛,都是感官动物,经不起诱惑的。 江茹玉媚眼如丝地笑着,“我不逼你去新加坡,不逼你结婚,我还可以为了你奔波两地。你们中国人重团圆,儋城同样也有不错的养老院,钱不是问题。” 贺关一副性冷淡的冰山脸。 他长腿一抬,双手一撑,直接从沙发扶手翻下去,“茹玉姐,感情这种事不是讲究个你情我愿吗?你下这么大手笔,也要我领情才行。” 第74节 江茹玉薄薄一笑,“你心都没有,有什么感情,倒不如讲些实质性的条件。你应该知道,从我招你进公司的第一天起,我就没把你当成普通员工。” 贺关也笑,“放长线钓大鱼?” “不是鱼线,是渔网。”江茹玉走近,双手贴上他的前胸,毫不掩饰自己的胜券在握,“我放你在水里快活太久,是时候该收网了。你自己想想,有几个女人肯不计较你的过去,你那些荒唐事迹。” 贺关后退半步,抬手指去观景水族箱,“你的意思是,我和那里面的金鱼一样,逃不出你的手掌心?” 江茹玉看了看,点点头,“鱼离不开水,你也离不开我。贺关,我劝你不要犯傻,离开我,你只有死路一条。” 贺关爱谁谁地微弯唇角,似笑非笑。 全“寿蚨”他最喜欢的就是水族箱里几条蠢萌的金鱼。 绕过江茹玉去喂鱼,他冷下声音,“茹玉姐,别把人逼得太狠,狗急了也会跳墙。‘寿蚨’是你的心血,也是我的心血,多少人等着挣钱养家糊口。没必要为了搞垮我,牵连到别人,牵连到整个‘寿蚨’。” 江茹玉把贺关逼上死路,他当然可以拉着她一起垫背。 可牵一发而动全身,他们斗个你死我活,“寿蚨”也会跟着完蛋,最无辜的受害者只能是像金水一样的寿蚨员工。 不到万不得已,贺关不愿走到那一步。 “做生意不是做慈善,他们是死是活,与我无关。” 江茹玉心狠手辣根本不在乎,她从后面搭上贺关的肩,“不过,你说的对,‘寿蚨’是你我的心血。你在,我在,‘寿蚨’才能在。我对你做的让步已经够多了,你好好考虑,不要冲动。” “何必呢?” 贺关转身,闲闲笑着拂掉她的手,“还记得上次来找我的那个女人吗?她叫周嘉璇。我说过她是你的竞争对手,那句成语怎么说的来着,‘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你可以去查查她的背景来路。” 贺关不算绝顶聪明,但有急智。 周嘉璇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江茹玉怎么也能算个半疯。 含人量低于正常阈值,是她们的共同特点。 把江茹玉的强大火力引向周嘉璇,让俩女疯子互咬,才是真正的棋逢对手。 而贺关自己,当然也不会坐以待毙。 作者有话要说:  下午两点第二更~ 贺二狗没那么蠢,就是在徐百忧面前有点傻。 第60章 第六十朵花(二更) 徐百忧迟迟没有回盘河,爷爷文青山已经打电话催过两次。 大师兄孙学重返岗位,她才得以抽身请一天假,连着周末两天,自驾回趟家。 中午找师傅金怀良请假,师傅又多给了她周一一天。 下周一晚的慈善拍卖会有个正式隆重的会前晚宴,金怀良叮嘱徐百忧,记得准备一身得体的衣服。 徐百忧生活圈子单一,出席过的最隆重场合,是大师兄孙学的婚礼。 参加婚礼显然有别于参加晚宴,前者要低调,不能抢新娘风头,后者则可以尽可能的高调,大出风头。 徐百忧不知道该去哪里买衣服,经百事通胡云旗推荐,下班后,开车前往位于高级写字楼内的一家独立设计师品牌店。 在店里,徐百忧偶遇了周嘉璇。 大场面最忌撞衫,美丑都尴尬。 周嘉璇是这家小众设计师店的老主顾。 徐百忧到的时候,她已经试遍店里所有能入眼的小礼服,试出低血糖,正靠在天鹅绒沙发里休息,吃着低卡甜点。 脸盲的徐百忧自然没能认出周嘉璇,是她主动招手打的招呼。 寒暄几句,了解到彼此为同一场晚宴而来,周嘉璇主动做起徐百忧的顾问,要帮她挑选礼服,还要帮她买单。 她原话是这样说的,“你第一次出席上流社交场合,最好相信我的品味眼光,我绝对不会让你出丑。你上次帮了我,我一直还没找到机会谢你。这家店礼服不便宜,今天的所有消费算我的。” 名媛大小姐端着矜骄的优越感,讲不出什么人话。 徐百忧敬谢不敏,环顾一圈,一眼看中一件纯黑色小礼服。 中式改良款旗袍,盘扣立领,包边短袖,侧前开衩。 唯一的装饰是左肩处的一株琼枝,几朵寒白的瘦梅。 古典,婉约,足够正式又不会太高调,是徐百忧想要的“端庄得体”。 但显然并不符合周嘉璇的审美,她挑剔道:“太素了,我妈那种年纪的女人才会穿。而且你身材不错,该露就露,这点做女人的自信必须要有。” 女人有露的自由,也有不露的权利,和自信与否扯不上关系。 徐百忧不敢苟同周嘉璇的论调,没多言,进了试衣间。 一门之隔,周嘉璇似乎对她挺上心,仍在游说,“你难得接触上流圈层,不要错过了结交青年才俊的机会。我知道像你们这样自视甚高的女人,最喜欢摆姿态假装人淡如菊。可现在的男人不吃这套,他们可不喜欢女人太有头脑,笨一点不要紧,最要紧是听话。” 试衣间里的徐百忧直接听笑了。 她觉得周嘉璇像个经验纵横的老鸨,在极力说服她给有钱男人做情妇。 很快,她的直觉应验,周嘉璇直抒己见地道:“现如今漂亮女人有的是,你想嫁豪门,不现实。玩一玩可以,别动真感情,别想着攀高枝儿,否则你会失望的。” 门从里面拉开,露出徐百忧表情缺缺的半张脸,“你以为我去参加拍卖会,是为了攀龙附凤?” 周嘉璇挑眉,“不然呢,难不成你玩得起竞拍?” “你呢?是因为喜欢收藏动物标本吗?”徐百忧不答反问。 “我才不喜欢死动物。”周嘉璇抱胸倚着门框,“我要带我男朋友去见见世面。” “胡云旗?”徐百忧故作懵懂。 “当然不是他。”周嘉璇幽幽放远目光,唇畔晕开一抹古怪的笑,“我男朋友是我初恋,久别重逢,他亏欠我太多,一辈子都不一定还得清。” 徐百忧声色未动,默默重新合上试衣间的门。 背靠门板,慢慢长长地做了一次深呼吸。 周嘉璇不仅笑容古怪,而且眼神也很诡异,透出一种蒙昧而危险光芒。 贺关说的没错,她可能真的不太正常。 在这之前,徐百忧抱持着尊重贺关的态度,不好奇不揣测不追问他的过去。 而此刻,她动摇了,真的很想知道11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 离店开车回家,徐百忧接到胡云旗电话。 之前拜托他调查的事,他有了些眉目,徐百忧还没吃饭,两人就近约在途中一家西餐厅见面。 意面吃到一半,胡云旗姗姗来迟。 他落座便道:“我查到的不多,不知道对你有没有用。” “你说。”徐百忧放下餐叉,抽起纸巾擦嘴。 胡云旗叫住服务生,点了杯柠檬水,“我先告诉你为什么我收获不多。这次的慈善拍卖会属于私人性质,邀请制,保密工作做得很好,没有对外公布公关消息。” “这么神秘?”徐百忧立刻表达出第一感受。 “因为筹办者本人很神秘。” 胡云旗点开手机备忘录,选取重点逐字念出,“路守纪,男,企业家。老三届知青,1966年下放至西藏军区生产建设师八一农场,1979年返回儋城,被分配进儋城机械电子仪表厂。82年下海创业,做钢材贸易起家,曾任星茂集团董事长。集团以房地产开发为核心业务,涵盖酒店管理,物业管理,商务经营,木材加工四大业务板块。” 徐百忧聚精会神地听着,企业家路守纪的形象,与李政提到过的隐形富豪渐渐重合。 于是她大胆提出猜测,“他应该也是位动物标本收藏家。” “没错。”胡云旗点点头,“他不单是拍卖会的筹办者,所有的拍品也都是由他本人提供的,所有善款将用于西藏濒危动植物保护。听说,他早年在西藏插队的时候,有过一段传奇经历,又下放了十几年,对那地方感情很深。” 他的这番话,又对应上了之前金怀良提及慈善拍卖会的说词。 其中两件拍品出自金怀良之手——藏狐和秃鹫——主要分布于西藏地区。徐百忧制作的雌性金带喙凤蝶同样来自雪域高原,采集者不祥。 “还查到些什么?”她问胡云旗。 “没了,他行事作风太低调,又很少在公开场合露面,我也没办法。不过,我倒是查到些不相关的消息。这消息还和周家有很大关系。” 一口气喝掉半杯柠檬水,胡云旗继续讲道,“周家生意做得大,当年曾把触角伸向你老家盘河,在那里投资办矿。运营没多久出过一场矿难,死了39个矿工。这属于重大安全事故,处理不当,整个周家都有可能赔进去。但你知道吗?除了几个盘河当地的相关责任人被追究刑事责任,周家几乎毫发无损,全身而退。” 徐百忧不假思索,“是路守纪帮周家处理的事故危机?” “路守纪这个老头不简单。”胡云旗身子前倾紧盯着她,无不担忧地道,“徐百忧,你可别告诉我,你招惹到了玉皇大帝一样的大人物。” “周嘉璇也会去参加下周一晚的慈善拍卖会。”徐百忧顾左右而言他。 “何止周嘉璇会去,每一个对周家大权有野心,想当下一任掌舵者的周家人都会去。” 胡云旗向来不齿有钱人家的尔虞我诈,轻蔑笑着靠向椅背,“周家老太太现在病重,意识时清醒时糊涂,随时有可能变更遗嘱。路守纪和周家渊源颇深,又是周家的大恩人。谁能得到他的首肯,就等于得到最保险的背书。你等着现场观摩周家人跪舔路守纪吧。” 徐百忧并不认为周嘉璇会对继承家业感兴趣,她很可能只是想借机,把她惊世骇俗的决定公众于世。 很有种,很疯狂。 “你想什么呢?”胡云旗伸出两根手指,在她眼前虚晃几下,“你还没告诉我,是不是惹到路守纪。” 徐百忧把头摇了摇,“我不知道。我现在和他唯一确切的关联是,我参与制作过一件他的藏品。还有一个间接关联,他和我师傅交情深厚。这也是我能去参加拍卖会的原因。” 她被跟踪监视,家里被搜查,路守纪会是那个幕后主使者吗? “你们之前见过面吗?” 胡云旗问。 徐百忧回过神,“没有。” “你师傅跟你提起过他吗?” “也没有。” “你不可能让我无缘无故调查路守纪的慈善拍卖会,可听起来你好像也没有理由会惹到他。”胡云旗偏头思索一阵,哈哈笑道,“总不可能是你怕老头子看上你,想摸清楚底细,提前做好防备吧?” 徐百忧无语,“你想象力太丰富了。” “不过他确实至今未婚,也没有一儿半女。”胡云旗信马由缰地道,“老夫少妻什么的,年龄差太大,我觉得你有点吃亏,认他当干爷爷还行。” 离谱到可笑,徐百忧没接话茬,不想浪费食物,接着吃剩下半盘坨掉的意面。 第75节 胡云旗望着她,双手交叠轻敲指尖,有个事怎么都想不太通。 贺关那二愣子,找徐百忧要了他的微信。通过之后,二愣子的第一条信息就是宣誓主权,大肆警告他不准打徐百忧主意。 亏他想的出来,胡云旗真是又佩服又好笑。 他探究地靠近徐百忧,“你真打算和贺关复合?” 她头也不抬,“嗯。” “那他和周嘉璇的事怎么办?” “他自己会处理。” “他一副蠢样,能处理好?”二愣子智商堪忧,胡云旗很是怀疑,“你不帮帮他?” “我是找男朋友,不是找儿子。”徐百忧神情自若地道,“如果他处理不好,就证明我看走了眼。” 胡云旗诧异,“你会冒这么大险?不像是你的作风啊。” 徐百忧淡淡一笑,没有回答。 她当然有冒险精神,只不过以前日子过得四平八稳,没有被激发出来而已。 如果她只一味追求顺遂,就会选高孟阳,而不是贺关。 选贺关本身就是个冒险的决定,他不够成熟,冲动易怒,需要敲打锤炼以便迅速成熟。 徐百忧可以等,也可以帮贺关善后,但绝不会从一开始就介入干涉。 成熟和成长一样,是需要付出代价的,她愿意陪他一起经历过程中的阵痛。 作者有话要说:  不用猜啦,大boss是路守纪。 第61章 第六十一朵花(一更) 孤家寡人的陈有为无挂无碍,只热爱工作,在物流园小一年,总是第一个到岗。 沏好茶水,擦擦桌子浇浇花,再坐回办公桌前,茶水正好能入口。 喝着茶上上网,关心关心国家大事社会新闻,然后开始一天的工作。 今天有点反常,陈有为没上网。 看看桌面还冒着热气的包子豆浆,再看看桌对面笑嘻嘻的贺关,他一脸狐疑,“大清早的,你来干什么?” 贺关拖把椅子坐下,“叔,我打算转行。” 陈有为刚拿起的包子又搁回去,“工作上遇到不顺心的事儿了,想打退堂鼓?” “没有,想出来自己单干。”贺关避重就轻地道。 所谓三十而立。 陈有为看他样子不像是随便说说,谨慎连问三遍是不是想清楚了。贺关干脆果决,接连回答三个“是”,一个比一个语气坚定。 陈有为心里有了数,“打算转哪行?” “物流,跑长途汽运。”贺关张口便道,显然是有备而来。 “跑运输?”陈有为抬眼,有些意外,“怎么想起来跑运输,你以前做过吗?” “没做过。”贺关答得利索,白牙灿灿冲他鸡贼一笑,“叔,不是有你在嘛。” 陈有为先是一愣,而后点着指头,摇头直笑,“你小子啊,你小子,倒是会投机取巧。” “叔,你先趁热把早点吃了,要有空,就给我讲讲物流这行的门道。” 离开校园很多年的贺关,坐得端端正正像个好学生似的,挺胸抬头,目光炯炯有神。 兴兴头头,干劲十足的模样。 陈有为一贯稳扎稳打,不好打击年轻人的积极性,于是换种方式考验他的决心,“我给你讲讲可以,但讲完了你要给我写一份心得体会。最好写成计划书,做成表格,把你做这行的规划一步一步罗列出来给我看。” “啊……”贺关顿时面露难色。 笔杆子工作他向来最不在行,能推则推,实在推不掉了,也是东拼西凑各种抄。江茹玉要求每年写一份述职报告,他就有本事年年都用同一份,那还是三毛帮他写的。 让他一个门外汉写规划做表格,简直能要了他的亲命。 “不想写?”陈有为慢悠悠站起身,“遇到点问题就犯难,看来你也只是嘴巴上说一说,没真打算改行。” 走去窗台边浇花,他背对着贺关摆摆手,“回去吧,回去吧,别浪费我时间。” 贺关噌地弹起来,“叔,我写!” 陈有为回头,“不少于五千字。” 贺关咬牙,“成,没问题!” 陈有为放下喷壶,转过身,“不许从网上照搬,不许找人代笔。” 贺关重重道:“绝对不会!” 还算这小子有些做事情的态度。 做不做得成另说,只要态度够踏实端正,陈有为是很乐于分享物流行业的现状,以及自己的工作经验。贺关不光听得仔细,居然还破天荒地做起笔记。脑子也能跟上陈有为的思路,不懂就问,外行问题居多,偶尔也能问出几个经过思考消化有价值的问题。 陈有为觉得贺关变了,不再是得过且过只图享乐的混小子,变得有拼劲,有韧劲,有上进心了。 不用问也知道,那位叫“徐百忧”的姑娘功不可没。 陈有为心里欣慰又惊喜,但没有表露出来。怕给了贺关三分好颜色,他就开起染坊,骄傲自满。 等他真交出一份像样的计划书,再夸也不迟。 “父子”俩这一聊,就聊了整整一上午。 期间,陈有为当着贺关的面处理过公务,去物流园巡视时也带着他,让他亲身感受这里的工作环境和氛围。 物流园虽大,但人员构成单一。 不是各大运输公司的驾驶员跟车员,就是物流园自己的工作人员。转来转去都是熟脸,冷不丁出现个英俊帅气的新鲜面孔,总有人向陈有为打听,这帅小伙是谁。 第一个人问的时候,没等陈有为开口呢,贺关先出奇干脆道,我是他儿子。 陈有为就笑,不觉有几分自豪,要是亲生的,真有可能没他长得精神。 中午,陈有为把贺关带进了物流园食堂。 办公楼和物流园区内禁止吸烟,食堂是烟民们唯一的天堂。 差十几分钟才到开饭时间,陈有为点上烟,继续聊。 他告诉贺关,因为准入门槛低,运输行业规模庞大。 近年来货运价格愈加透明,车多货少,为避免行业内恶性竞争,物流园和几家正规的运输公司达成合作协议。货源信息由集散中心统一管理,再按季度分配到各家运输公司。 货主,运输公司和集散中心签署三方合同,集散中心从中起到监管作用。由第三方的集散中心择优选择运输公司,既可以保障货主利益,也有利于促进运输公司间的良性竞争。 陈有为建议贺关,要转行可以先从挂靠运输公司的驾驶员做起,干几年积累经验人脉,等时机成熟,再成立自己的运输公司。 贺关听进耳朵记进心里,壮志酬筹地道:“叔,我想直接开公司。” 陈有为笑他心大,“开公司可没那么简单。要管理规范,资证齐全,驾驶员专业素质要高,工作认真负责。想做起口碑,还要保证不出一起重大安全责任事故。你呀,先想想怎么写出一份合格的计划书吧。” 一提“计划书”仨字,贺关忍不住头大。 陈有为去打饭,他就抱着脑袋冥思苦想。思路没整理出来,先把肚子给想饿了。 食堂师傅手艺不赖,陈有为宠“儿子”,打的都是贺关喜欢的下饭菜。贺关一颗脑袋缩在堆成小山似的米饭后面,只顾往嘴里送,吃得飞快。 “慢点吃。”陈有为说。 贺关囫囵应:“在里面的时候习惯了,改不了。” 陈有为直摇头,“这习惯不好,得改。” 贺关笑笑,“应恒还听话吗,没调皮捣蛋吧?” “是个乖孩子,但学习习惯不好,基础太差。”陈有为一本正经道,“不过知道要努力,上周小测验进步很大,值得表扬,从倒数第一考到倒数第五。” 这也叫进步大值得表扬,贺关一口饭没咽匀实,呛得直咳嗽,“叔,你可别太宠着他,该打打该骂骂。” 陈有为斜睨一眼,“你以后有孩子,舍得打?舍得骂?” 贺关认真想了想,“儿子不听话肯定打,我可舍不得打女儿。我喜欢女儿,徐百忧喜欢儿……” 蓦地脸热,话音戛然而止,贺关忙赧赧埋下头去,使劲刨饭。 满嘴孟浪的时候不知道害臊,讲起幸福小时光竟然会害羞,他想不通,可就是觉得有点没脸没皮。 陈有为掩嘴笑笑,假装没看见,似不经意地道:“康康这两天总说想你,想徐阿姨。什么时候有空?来家里坐坐,一起吃顿饭。” 贺关不想骗他,“眼前遇到点小麻烦,等处理好了,我们就去。” 陈有为自有他的联想,“你以前的事,还没告诉她?” “找到合适时机再说。” 贺关自己也不确定什么才是时机合适,忽然飞来一句,“叔,我是不是应该多读点书,学聪明点啊?” 陈有为愣了下,又有点想笑,“人姑娘嫌弃你啦?” “反正嫌我没她聪明。”贺关声音低下去,人有些闷闷地,“妈的,早知道当年读书的时候多用点心,好歹读个大学。” 陈有为这回没绷住,笑出声,“活到老学到老,现在努力也来得及。你不正好要写计划书,我推荐几本物流行业的专业书籍,你好好啃一啃。” 贺关闻言一张苦瓜脸,“可我一看书就犯困啊。” “拿火柴棍支着眼皮,看一个字算一个字。”陈有为手伸过桌子用力拍他肩膀,蔼然笑着给他鼓劲,“儿子,我可等着有天孙子孙女喊我一声,爷爷。” 贺关木木地看了他几秒,咧开嘴灿烂一笑,“好嘞,爹。” 老光棍陈有为忽然间有些想往天伦之乐,不知怎的鼻子酸了一下。 他忙深吸口烟,把这股子矫情劲儿压下去,对贺关道:“还有啊,转行是大事,必须和你奶奶商量,抽个时间回趟盘河。” 贺关已有打算,“嗯,我知道,这两天就回去。”想起什么,“叔,物流园里的驾驶员多,能不能介绍个学费没那么坑的驾校,最好能再介绍个靠谱的教练。等开春金水满二十了,我想让他去考个b照。” 贺关记得徐百忧对他的嘱咐,“走一步考虑十步”。 迟早会和江茹玉分道扬镳,必须做最坏的打算,尽最大的努力,做最周全的准备。 第76节 他能力有限,顾不了“寿蚨”每一个同事,但要顾金水和三毛。 尤其是金水。 家住在大山沟,妈死了,爹有残疾失去劳动能力。剩下白内障的奶奶和读小学的弟弟,指着他按月的生活费勉强度日。 金水不能失去工作,一旦没了收入,肩膀上的老弱病残就是个死。 他贺关只要有一口饭吃,就绝不会让金水挨一口饿。 作者有话要说:  1.货主,运输公司和集散中心三方合作,是我瞎掰的,不可信。 2.兔兔你猜对啦,贺关要转行。 3.哈哈哈,你们是觉得徐百忧过得太苦,所以急需配个有钱爹吗? 第62章 第六十二朵花(二更) 盘河地理位置偏南,海拔偏高,冬季日平均气温16.8摄氏度。 比起一入冬就淫雨绵绵的儋城,阳光对盘河这片土地显得格外慷慨。 一年四季日照丰沛,所以,盘河家家户户都喜欢莳花弄草,投桃报李一般回馈上天的厚爱。 徐百忧驾车抵达富强街,正值中午天清气朗,脱掉了厚重的棉服,只穿着件加绒卫衣。 长途行车,难免疲惫,她坐在驾驶位里抽了一支烟。 上一次回来,人过家门而不入,但胡云旗准备的丰厚礼物,代替她行了礼数。 这一次回来,徐百忧两手空空。外公文青山在电话里再三强调,人回来就行,别再大包小包往家里带东西,家里什么都不缺,感情生分才喜欢讲礼数周全。 拆迁在即,四层的文家自建房,原本外租出去的一二三层都已全部空置。 租客们丢弃的杂物满地散落,各处墙角也被蛛网占领,像一座荒废的老屋,显得萧索而破败。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文家人自住的第四层。 徐百忧拾阶而上,先听见幼童追逐声和女人过于温柔,几乎没有任何威慑力的责骂声。 那是大舅母和她的一对双胞胎孙子,大宝小宝。 大舅文执方的儿子只长徐百忧一岁,结婚生子早,和媳妇在南方沿海城市打工,把一对稚儿留给父母照料。文执方身为长子,一直与父亲文青山同住,家里平时就是这老中幼三代人。小姨文执秀一家三口本也住在这里,女儿唐醉考上盘河一中后,才搬去学校附近。 今天徐百忧回来,文青山把一大家子人全部召集齐,连高考生唐醉也不例外。 大宝小宝早被奶奶喂过饭,跟上了发条小狗崽似的,满屋子打打闹闹。 其余人则围坐在大圆桌旁,对着一桌子的菜肴,就等着徐百忧到家开饭。 左等不来右等不来,文执方略显不耐,劝文青山道:“爸,唐醉还要赶回学校上课,要不咱们边吃边等?” 唐醉正玩手机,听见大舅点自己的名,扬起笑脸,“舅,我下午请假了。” 文青山也说:“你饿,你先吃。” 老的小的都不给自己面子,文执方不能对他们发作,只能冲着俩调皮孙子高声呵斥。 大宝小宝聋了似的,照旧你追我赶玩的不亦乐乎。 大宝被弟弟追得直往楼梯跑,一头撞在迎面来人身上,眨巴眼睛懵了懵,也不认生,张开双手就要抱。 文执秀端着回锅的热菜从厨房出来,看见来人,惊喜道:“呀,回来了!” 她嗓门大得像集结号,所有人也都齐齐望向抱着大宝的徐百忧。 文青山喜上眉梢,朝外孙女招手,“小忧,把孩子放下,饿了吧,快来吃饭。” 在场所有人,徐百忧只见过一面,不过很容易对号入座。 她叫了声“外公”,又客客气气地把四位长辈叫过一遍,坐到表妹唐醉旁边。 唐醉往她身上嗅了一鼻子,狡黠一笑,小声道:“表姐,你抽烟。” 徐百忧神色坦然。 大宝还赖在她怀里不肯下来,小宝也屁颠颠跑来凑热闹和哥哥争宠。 文青山给儿子文执方递眼色,儿子赶紧推一把家里女人。俩孩子被奶奶用玩具哄走,文执方忙识大体地来一句,大家都饿了,不用等她。 等不等是文青山说了算,见老爷子拿起筷子,所有人才敢开动。 文青山嗜酒,每顿饭都要自斟自酌来一小盅。儿子文执方殷勤找他碰杯,望进女儿文执秀眼里,她桌下的手指见机行事,捅去只顾吃饭的唐醉爸。 唐醉爸是个慢性子,不会来事,没反应过来。 文执秀恨他一眼,压低声音,“愣着干嘛,给爸敬酒啊。” 唐随爸实诚,“我下午要上班,不能喝酒。” “做做样子又没让你喝醉。”文执秀不由分说便把酒杯塞给他,扯着他胳膊一同起立,笑容满面对向文青山,“爸,我们两口子也敬你一杯。” 还不忘用眼风扫□□儿唐醉,提醒她懂点事长点心。 唐醉朝徐百忧吐吐舌头,端着饮料不情不愿站起来,“外公,我给您拜个早年,祝您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喜气洋洋隆重其事,故意耍小伎俩给她妈难堪,以此反抗成人世界的虚伪矫饰。 文执秀脸绿,瞧见哥哥文执方看热闹的表情,又变黑。 再听旁边唐醉爸没心没肺的笑,她什么心情都没了,吃下这口哑巴亏,匆匆敬完酒,坐下老实吃饭。 “表姐,外公要分家产了,你不表现表现?”唐醉古灵精怪,贴着徐百忧耳朵讲悄悄话,“我很喜欢你送我的化妆品,我可以帮你。” 徐百忧失笑,“怎么帮?” 唐醉眉眼神秘飞扬,给了徐百忧一个“等着瞧我好戏”的表情。 随后转向文青山,亲亲热热地喊外公,“我跟我妈说,以后想和表姐一样,做个在大城市干事业的独立女性。我妈不同意。她心疼我,说大城市竞争压力大,房价高消费高,女孩子一个人外面无依无靠,什么都只能靠自己,太辛苦。” 徐百忧听出来了,唐醉这是在借自己的口,帮她诉说生活的艰辛。 唐醉有妈妈心疼,而她更可怜,没爹疼没妈爱。 “你妈说的没错,你娇生惯养,和你姐姐不一样。”文青山顺着话头,和善可亲地对徐百忧道,“小忧,这么多年你受苦了,放心,外公一定会补偿你。” 当下,“补偿”是个极其敏感的词汇,文青山又带有明显的倾向性,文执方文执秀兄妹看去徐百忧的眼神里,都多了些掩饰不掉的忌惮与嫌隙。 徐百忧视而不见,淡淡一笑,“外公,我现在过得很好。” “你过得好是你的事,外公补偿你是外公的事。我……”文青山欲言又止,转念想难得家人团聚,遂改口,“先吃饭,先吃饭。” 老爷子的态度初现端倪,大家表面上仍是一团和气,其实已经各怀心思。 周围街坊邻居早已为争夺赔偿款闹得鸡犬不宁,拆家散户。 唯有文青山家静静悄悄,一片祥和安宁,但谁都明白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吃过午饭,文青山把文执方,文执秀和徐百忧叫进房间。 想讲什么大家心知肚明,他索性开门见山,“赔偿款林林总总算下来有六百多万。我留一百万,你们一人一家一百万,剩下的,以后谁伺候我养老送终,我给谁。” “我不同意。”文执方第一个反对,口气强硬,“我家六口人,文秀家三口人,二妹两口子已经没了,就剩个徐百忧,她也分一百万,对我们不公平。” “对啊,爸。”文执秀随即附和,没她哥那么刚,有商有量地提出建议,“我觉得要分应该按人头分。小忧是你外孙女,唐醉也是,爸你应该一视同仁。” 文青山不动如山,半步不让,“小忧失散这些年,没吃过文家一粒米,没花过文家一分钱,我多给她点,才叫公平,才叫一视同仁。” “那你还应该考虑考虑实际情况。”文执方坐不住了,嚯地站起身,“大宝小宝早晚要跟着他们爸妈去南方。那边房价高,没房子就上不了户口,上不了户口就读不到书,你忍心看你曾孙没读书?” “我只管到我的第三代。你自己的孙子,你自己想办法。” 文青山冷着脸,也把话重重撂下。 文执秀机警,忙顺水推舟道:“爸,唐醉学习成绩好,明年考985,211十拿九稳。毕了业肯定是要出国继续深造的,现在留学的费用那么高,只靠我们两口子支持,恐怕……” “你先打住。”文青山一摆手,接过她的话茬,“唐醉跟我说了,她可以申请奖学金,一分钱不用花,还能倒往回挣钱。再说,非得去国外留学吗?小忧没留过学,不也生活的挺好。” “她一个人当然好过生活,我们一大家子日子紧紧巴巴,也只有你,觉得这是公平。” 文执方阴阳怪气不算完,竟摆出颜色,指责起自己父亲,“爸,你这不是公平,是搞一言堂。” “你说什么?!” 文青山火冒三丈,一巴掌拍响桌子,“房子是我一砖一瓦修的,房产证上一笔一划写着我的名字,我就搞一言堂,怎么了?!” “爸,别生气,别生气。”文执秀忙上前搀扶,迂回道,“要不我们听听百忧的想法。” 从进门那一刻起,徐百忧就一直将自己置身事外。 早已打定主意分文不取,外公文青山做怎样的决定,大舅和小姨又作何反对,她均不会有丝毫的波动起伏。 因此当三个人不约而同看向她时,她心如止水,反应在面上亦是平平静静,“外公,钱我不要。如果有必要,我可以找律师做公证,自愿放弃赔偿款。” “不行!”文青山当机立断,“不要也得要!这个家我说了算,你不要,谁也别想要!” “爸!”文执方一听这话急了,鼓起眼睛,劈头盖脸便道,“儿女的难处你不管,儿女的意见你也不听,她发扬风格,你还不接受,你是老糊涂了吗?!” 文执秀大惊失色,“哥……” 小子教训老子,还有没有规矩! 文青山气得发抖,左右找家伙事打儿子,徐百忧三两步过去把他扶回椅子坐下。 他看都不想多看一对不孝儿女,只对徐百忧道:“小忧,外公不需要你发扬风格。我没糊涂,我的钱我自己分配。他们不满意,他们可以不要。” 气头上的话,不能全信,也不能不信。 文青山过于偏袒徐百忧,其实是把她往两难境地里逼。不论她再说什么,听者有心,都容易引发新一轮的争执。 她只能绕过不谈,“外公,到您午睡的时间了,您先休息吧。” “是啊,是啊。你睡午觉,我们再好好想想。”文执秀拽住还想还嘴的文执方,拉他先退出房间。 徐百忧紧跟其后出来,这两位长辈,就如同秋后算账一般,黑口黑面地等在离房间门不远的地方。 徐百忧不躲不闪,不卑不亢,走过去便道:“舅舅,外公的决定不是没有余地。他说了,谁以后赡养他,余下的钱归谁。你是长子,理应尽长子的义务。”又看去文执秀,“小姨,我那份钱,可以给你们。” 要说的就这么多,她说完就走。 贺关有句话说得对,没有必要把时间感情浪费在对她有成见的人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用言情思维推演这个文的走向哈,我只能说,你们的愿望很美好…… 祝小可爱们圣诞节快乐~ 第77节 第63章 第六十三朵花(一更) 老话讲,头生子稀罕末生子娇,劝君莫处半中腰。 徐百忧的母亲文执清,就是文家老二。 夹在中间,吃穿用度不是捡哥哥剩下的,就是捡妹妹不喜欢的,挨打受罚又总是少不了她的份。 对老二缺失关爱,文青山到徐百忧出生,才渐渐有所悔悟,对这个外孙女格外疼爱。 徐百忧满三岁第一天去幼儿园,是文青山主动请缨,去接孩子回家。 回来路上经过三角公园,有老伙计围在一起下象棋。厮杀激烈,文青山没忍住瘾头,只凑进去看了那么两眼,孩子就丢了。 半年后,女儿女婿也在寻女途中遭遇车祸,双双身亡。 对于那天,文青山已经印象模糊,只记得自己观棋多语,说了句,“炮二平五”。 这是一种逃避责任的表现,记住些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似乎就能减轻他的负罪感。 可当外孙女失而复得,文青山又无比坚定地知道,赎罪还债的时候到了。 用什么还? 当然是用钱,最实际,也最有用。 徐百忧理解外公文青山的固执己见。 可外公说,她没吃过文家一粒米,她不也没对外公尽过一天孝。而且,有文青山的决定在先,她不可能去争夺赡养权,那样只会显得她居心叵测。 拿了这一百万,不会让徐百忧在儋城从此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只会令她和文家人间本就生疏淡薄的关系,变得更加不清不楚。 钱是很有用,但徐百忧宁愿不要。 独自站在楼顶天台,徐百忧望着湛蓝的天空,幽幽地叹了口气,转身走进全玻璃幕墙的阳光房。 文青山是位爱花之人,阳光房里摆满了花花草草。 或许因为房子快拆迁,主人再无心打理,疏于照料的花草们枯的枯,死的死。 徐百忧蹲到一株要死不活的三角梅前,忽听背后一个清脆嗓音喊,表姐。 唐醉一手拿书,一手转着耳机线,跳着蹲到徐百忧身旁,“我是上来做听力的。” 怕表姐不信似的,她把耳机举到她耳边,里面传出数年如一的机械女声。 “你做吧,我不打扰你。”徐百忧起身欲走。 “表姐等等。”唐醉抓着她手,甜甜地露齿而笑,“在你面前我又没必要装样子,你难得回来一次,明天就走了,我们聊聊天。” 唐醉原名唐婉玲,嫌爸妈取的名字太大众太土,她擅做主张,偷偷跑去派出所改名。 提供的理由是重名,重的还是老爸前女友的名字。 她心里憋屈,当场眼泪分行而下,户籍民警真就信了,顺利帮她改名为唐醉。 鹅黄初覆的年纪,人又长得娇俏,使得骨子里那点无伤大雅的狡诈,也透着可爱与伶俐。 那天中午吃饭,她自作聪明帮过徐百忧,虽然适得其反,但徐百忧对她是有几分好感的。 于是她又蹲了回去,“聊什么?” “聊我妈说你的坏话。” 唐醉像终于逮到机会吐槽自家妈似的,窃笑着道,“我妈说你不识抬举,给你介绍有钱男朋友你不要,非要回家来和他们争家产。还说你目光短浅,外公的家产分再多总有花完的一天,嫁个有钱人可不一样,运气好,能当一辈子阔太太。” “运气不好呢?”徐百忧笑问。 “变豪门弃妇啰。”唐醉眼珠粲亮一转,“不过有孩子,可以狠狠敲一笔赡养费,没孩子,可以敲一笔补偿费。” 小姑娘还是太天真,豪门世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婚前协议了解一下。 徐百忧倒没纠正,她挺喜欢小姑娘率真与耿直。 天不怕地不怕似的,和贺关有些相像。 想到这儿,徐百忧不由走了神,触摸心底的思念如影随形。 旁边人又说什么,她没听清,身随心动自顾自走出阳光房,从卫衣口袋里摸出手机。 “表姐,给男朋友打电话呀?” 粘人精唐醉跟出来,兴致勃勃地,也不知回避,“我昨天见着我妈给你介绍那男的啦,标准花美男。你男朋友长得更帅,更有钱,所以你才没看上他吗?” 这么巧,高孟阳也在盘河。 徐百忧没多想,先满足小表妹的好奇心,“长得是不错,但没什么钱。” “潜力股?经济适用型?还是凤凰男?”唐醉攀在围墙边,越发盎然地问。 小姑娘年纪不大,懂的不少,徐百忧听笑了,“算潜力股吧。” “表姐有他照片吗?我想看。”唐醉戳戳她手机,卖乖一样龇着牙笑,“偶像小鲜肉太遥远,我们学校的男生又一个比一个挫,我要洗洗眼睛,看看大城市的帅哥长什么样。” 理由很充分,可惜徐百忧手机里没有贺关照片。 她如实相告,抱歉地耸耸肩,“他也是盘河人。” “我们这种穷乡僻壤的小地方,哪有什么盛世美颜。” 唐醉心有宽阔远方,容不下脚下一方土地。 她向往地望去万里碧空,忽地看见什么,伸出手指遥遥向某处,“有的!有的!” 徐百忧没听明白,“有什么?” “绝世帅哥啊!” 唐醉不知打哪儿来的一股子兴奋劲,催促徐百忧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对面的‘利群’超市就有!顾阿婆家的孙子,特别特别帅。不过在外地工作,不常回来。表姐你知道吗,我们班有几个女生是他的脑残粉。只要知道他回来,一天往小超市跑好几趟,就为多看他几眼。” 谁家花季少女不怀春,徐百忧听听笑笑,没说话。 她倒是想起了对面超市那位可爱健谈的老阿婆,还曾热情向她推销自己的孙子…… 心念微动间,徐百忧倏而眉目一凛。 周嘉璇也曾说过她找的人住富强街。 而那个人正是贺关。 会不会顾阿婆的孙子…… “表姐,你怎么了?” 唐醉一张明媚小脸赫然凑至鼻尖,打断了徐百忧的思路。 她轻摇头,“没什么。”转问,“顾阿婆和咱们家是多年的老邻居?” 唐醉懒懒托着腮帮,靠回围墙,“不算吧。外公和阿婆应该很早就认识,做邻居是最近几年的事。” 徐百忧:“对面的房子会拆吗?” “会呀,但那房子不是阿婆的,是阿婆孙子租下来,给阿婆开的小超市。” 唐醉想了想,“我好像听外公提过,房东已经催过几次了。阿婆不打算再继续开超市,想搬回南边的老房子。可那一片也要改造,外公劝阿婆搬去跟孙子住享清福,阿婆不愿意。” “为什么?”徐百忧问。 “担心不知道哪天眼睛一闭就再也睁不开了呗,她不能老在外面。外公说,阿婆是更怕自己变成孙子的负担。” 唐醉难以理解地扁扁嘴,“真搞不懂他们老年人,省吃俭用过一辈子,从来不为自己考虑。为儿女活,为孙子孙女活,一点自我也没有。我要是外公,我就一分钱都不分出来。有那么多钱干什么不行。享受人生,环游世界,还可以住最好的养老院,让别人来伺候自己。” 时代不同造就观念差异,徐百忧说:“你的提议不错,但……” “我也觉得很好呀。”唐醉性急,听话只听半句,便郁闷道,“爷爷根本不听,还臭骂了我一顿,说我自私自利,和我妈一个样。我才不跟我妈一样呢,我没我妈那么虚伪,我的自私正大光明。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说对吗,表姐?” 小孩子才讲对错,徐百忧并没有直接回答,“不损人利己就好。” “表姐,你话好少啊!一直都是我在嘚吧嘚。”唐醉疑惑地把眼珠往天上翻了翻,“为什么和你聊天,我不会觉得闷呢?啊!” 她又咋呼呼打个响指,顿悟一般眼睛发亮,兴奋道:“一定是因为我和你特别投缘。表姐,猜猜看,为什么我会觉得和你特别投缘?” 徐百忧清浅笑着看向她,“因为你也抽烟。” 唐醉愣了半秒,亲热地一把抱住徐百忧,摇摇晃晃撒起娇,“好表姐,我烟被我妈没收了,这个月的零用钱也花光了。能不能……我不多要,只要一根解解馋就行。” 徐百忧稳住身子,“你成年了吗?” “成了,成了。我给你看我身份证。”唐醉作势要从兜里摸身份证,磨磨蹭蹭一会儿,苦兮兮垮下脸,“表姐,你不是应该说‘不用了,我相信你’吗?” 鬼精灵一个,徐百忧有点想笑,绷住表情道:“我不相信你,给我看身份证。” “好嘛,好嘛。在我书包里。”唐醉拉起她的手,“下去我拿给你看。” 两人回到四楼,徐百忧检查完身份证,没多说什么,带着唐醉下楼。 唐醉偷偷摸摸躲在车里抽烟,动作娴熟,看也能看出烟龄不短。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徐百忧烟龄十年,没理由责备唐醉。 她不闻不问,唐醉自己先主动解释,“表姐,我□□过敏,熬夜啃书的时候,只能靠抽烟提神。当刻苦型学霸压力超级大,怕学秃头,真希望能变成我们班那个天赋型的学神。” 小姑娘洋溢着崇拜的眼睛会说话,徐百忧怀着七八分的把握问:“你喜欢那学神?” “喜欢。”唐醉大方承认,吐纳烟雾又唉声叹气,“就是人长得太挫,个还没我高,我有点下不去手。” 徐百忧忍俊不禁,视线漫不经心地滑出车外,穿过熙熙攘攘的马路,不觉间就定在对面超市,恰巧捕捉到顾氏阿婆的佝偻身影。 穿着件藏青色棉袄,和上次一样坐在超市外面的排椅,晒着太阳,手里摆弄着个小东西。 徐百忧推门下车,回头叮嘱小表妹一句,“抽完记得走走,散散味。” “遵命!”唐醉敬个礼,问,“表姐你去哪儿?” 徐百忧:“去看看顾阿婆。” 唐醉朝对面望一眼,从兜里摸索出什么,探身递出窗外,“给,阿婆喜欢吃。” 两粒俄罗斯产的紫皮糖。 徐百忧眉眼生笑,收入手心。 作者有话要说:  盘河的情节走完,就走悬疑向的重头戏! 第64章 第六十四朵花(二更) 第78节 上一回,徐百忧之所以会出现在利群超市门口,她仍记忆犹新。 有个小胖墩坐摇摇车,无人照看,她担心孩子安危。 儿时有过被拐卖的遭遇,对身边没有大人的孩子,她总会对多一分警惕和敏感。 难免会显得有些神经质。 今天超市外面的三辆摇摇车全部客满,还要排队。徐百忧过马路时,条件反射一样,先迅速确定每个孩子是否都有家长陪护。分神出去踩着闪烁的绿灯穿人行横道,有急躁的司机按喇叭催促,车身险险擦着她后背呼啸而过。 她浑然未觉,径直走到顾氏阿婆跟前,面露微笑,低柔喊一声,“阿婆。” 顾氏阿婆忙于对付手里的玩意儿,犯了难拍拍打打,没听见。 第二声,还是没听见,徐百忧索性挨阿婆坐下。 见她鼓弄着个呆萌小马驹造型的led台灯,似乎哪里出了故障,徐百忧伸出手,“阿婆,我看看可以吗?” 顾阿婆正没辙,有人主动帮忙,她也不看来者正脸,只当是邻家谁的小丫头,便把台灯递过去。 “插了电源不亮,你快帮我看看是不是坏了。” “好。” 徐百忧仔细检查,很快发现问题所在,小马驹腹部的usb电源接头插反了。 摇摇车旁边地上有插线板,徐百忧重新插回接头,走去试了试,台灯一瞬亮起。 她举在手里,反身给顾阿婆看,“阿婆,好了。” “呀,亮了!亮了!” 阿婆一喜再一定睛,这才瞧着小丫头面生,又好像有点面熟,“你是?” “我是小忧。”徐百忧坐回原位,指去对面外公的家,“我上个月托您……” 没等她说完,顾阿婆就想起来了,拉起徐百忧的手,埋怨道:“你明明是文老哥的亲外孙女,为什么要骗我说是远房亲戚呢?你还怪你外公?” 徐百忧不知该如何解释,眼眸低垂,轻轻摇头。 “姑娘呀,这些年你在外面一定受了不少苦。”顾阿婆疼人,一下一下摩挲着她的手背,感慨万千,“那么小被坏人拐走,怎么可能没受苦。拐孩子的太作恶,抓到就应该枪毙,应该千刀万剐!” 徐百忧面容沉静,默默听着。 比起那些早早夭折的孩子,比起那些仍未曾家人团聚的孩子,她已经足够幸运,没有必要活在儿时的阴影里。 她是命运的受害者,但她不能做生活的受害者,不能永远被不幸的遭遇所绑架。 来自善良人的关怀与疼惜,徐百忧照单全收,只是一言不发,不去为旧日苦难多添一丝一缕的沉重和凄哀。 顾阿婆沉湎于悠悠岁月,喃喃说着,又忆起些往事,“那时候,文老哥还没起这大房子,你们一家挤挤挨挨住在以前的祖屋里。执清坐月子的时候,我煮了二十个红皮鸡蛋,去看过你们娘俩。我到现在还记得,你一生下来就漂亮,干干净净,眼睛又黑又亮。你那时候随你妈,再长大点,又和你爸越来越像。像谁都好,你们一家相貌都俊。” 顾阿婆一面讲,一面用不再明亮却不浑浊的双眼,仔仔细细端详徐百忧。 布满斑纹的手指抚过她的长发,阿婆眼底不觉泛起点点泪意。 “阿婆,吃糖。”徐百忧嫣然一笑,“我听表妹唐醉说,您喜欢吃糖。” “喜欢,喜欢。”盯着紫皮糖,顾阿婆眼馋又迟迟没接,“我孙子去年带我做体检,大夫说我眼压高,容易得青光眼,要少吃糖。” “您吃一颗,我吃一颗,咱们不告诉他,好不好?” “好,好。” 一老一少有了共同守护的小秘密,又亲近许多。 顾阿婆像偷吃怕被发现的孩子似的,把脆皮糖飞快嚼得嘎嘣响,喜滋滋不住说,甜,真甜。 没来由地,徐百忧想起了贺关吃士力架的模样,和阿婆居然有两三分相像。 等阿婆吃完糖,她把小马台灯还给她,问:“阿婆,这是您孙子的吗?” “他以前的台灯坏了,我给他买个新的,都说这种好,不伤眼睛。” 阿婆慢悠悠摸着小马驹的尾巴,“我孙子属马,人也跟小马崽子一样,没个定性,动不动发脾气尥蹶子。野得很,小时候坐不住不爱学习,一看书就打哈欠喊困。这两天不知道怎么回事,转了性似的,天天晚上抱着本书看。” 顾阿婆的话有如穿针引线,拼接出一个完整而立体的男人形象。 徐百忧明眸善睐,了然于心地笑了。 “我问他看的什么,他还不好意思,不肯告诉我。”阿婆把小马驹当活人,又爱又恨地打它一下,“八成是遇到了喜欢的姑娘,人家嫌他没文化。有书读的时候不好好读,现在知道为喜欢的姑娘用功了。” 徐百忧不禁加深笑意,“阿婆,您孙子读的是这附近的盘河五中吗?” “是啊。” 顾阿婆引颈眺望五中所在的方向,不遗余力地数落自家小马崽,“高中三年没读出什么好成绩,这一片倒是全摸熟了。前些年,他挣到钱要找地方给我开小超市,哪也不去,只选这儿。别说,我这超市开不到一年,就回本了。” “说明他有做生意的头脑。”徐百忧笑赞。 “那我可不知道。” 顾阿婆也笑,露出藏在岁月折痕里的满面骄傲与欣悦,“他啊,不是读书的料,走过不少弯路,也没什么大出息。可我这个老婆子觉得,我孙子是个值得托付的好男人,心善,心肠也软。他一定和他爸一样,疼媳妇,舍不得自己媳妇受一点委屈,吃一点苦。” 阿婆自顾讲的投入,没留意到身旁姑娘已经面晕浅春,连耳朵尖也像沁了血一般。 “也不知道他喜欢那姑娘人怎么样,会不会嫌弃我这个拖累人的老太婆。”顾阿婆忧心忡忡地叹口气,“人老了,不中用了,就怕自己变成子女们的累赘。我可得把我身体顾好,不能给我孙子我孙媳妇增加负担。” “阿婆。”徐百忧心房一塌,忍不住张开双臂,揽住跟前可爱又可敬的老太太。 “孩子,你这是怎么了?”顾阿婆不明所以,拉着她的胳膊,关切地问,“想你爸妈了?怪我,怪我老婆子不该提的。不说了,不说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不是,不是。”徐百忧将脸躲在她脑后,因感动而鼻端酸涩,她强忍着,“阿婆,我就是喜欢您,想抱抱您。” 顾阿婆哪里消受得了年轻人的赤诚表白,脸上臊,赶忙道:“喜欢我干什么,喜欢我,不如喜欢我孙子。” 徐百忧半张脸枕在藏蓝棉袄里,闪着璀璨泪光笑逐颜开。 她用无声唇语,肯定非常地告诉可爱老太,喜欢的,很喜欢。 可惜顾阿婆听不见,她的小马崽也听不见。 此刻,他正在超市二楼的库房里呼呼大睡。 贺家南边的老房子是没有电梯的单元房,且已经租赁出去。 顾阿婆和两个女店员都住超市二楼,方便顾店。 贺关不常回来,没有单独的房间,就在库房里贴墙塞进张一米小床。 库房四面墙没窗户,湿气重,条件并不好。 和成箱成件的日杂百货住一起,仅有立锥之地,贺关还能没心没肺地开玩笑,觉得自己家底殷实。 昨晚通宵看书学习物流知识,老台灯无力奉陪自烧灯泡,贺关才告一段落钻被窝。 这一觉直接睡到太阳落山还没到头,顾阿婆等不及,推门进来。 按亮被高高货物遮挡的顶灯,顾阿婆一手掀开棉被。 贺关趴在床上,抱着枕头睡得正香。 白花花,赤条条,只穿着黑色四角内裤。 顾阿婆照他翘翘的屁股,出力掴一掌,“臭小子,起来吃夜饭啦!” 贺关皮糙肉厚没什么感觉,眼皮都没睁一睁,把脸从外扭到里,朝向墙壁。 若追溯贺关火爆脾气的基因根源,十成十遗传自贺家奶奶。 喊不醒死睡的孙子,崭新的小马台灯就成了顾阿婆叫醒服务的武器,哐哐敲向贺关脑袋。 “醒了,醒了……奶奶!”贺关两手护头,利索翻身坐起,被奶奶打得瞬间脑清目明。 “你脖子上拴的什么?”顾阿婆眼神不佳,凑近些。 “没什么。”贺关攥着diy的拼图项链,有点难为情,岔开一句抱怨,“奶奶我可是你亲生的,砸笨了怎么办?!” “已经够笨了,快三十了才晓得要努力。”书从床头掉到水泥地,顾阿婆腰有旧疾,没去捡,调侃孙子,“学的怎么样,看进去几个字?” “不是我吹牛,起码两页。”贺关勾起毛衣兜头穿,半长黑发垂落遮视线,他用手刨往后面,看清奶奶手里的凶器,“奶奶,你拿的是个什么?” “给你新买的台灯。”顾阿婆攀着床边坐下,“我以为买了个坏的,还好文老哥的外孙女三下两下就弄好了。” 贺关常住儋城,和对面文青山家来往不多,只知道他有个读高中的外孙女。 很自然地,就将奶奶口中指的人理解成了唐醉。 笼着裤子,随口闲聊一句,“她读高几了?” “谁?” “文老哥的外孙女。” “高三了,成绩数一数二,明年考个名牌大学肯定不成……”话音兀自中断,顾阿婆琢磨着不对劲,反手重重拍响贺关的肩膀,“人家年纪还小,你老实点,少打鬼主意。” “我……奶奶!”这都哪儿跟哪儿啊,贺关哭笑不得,“你刚不说她帮你修台灯嘛,我就随便问问。” “谁说是她修的。”顾阿婆看二傻子一样看看自家孙子,“我说的是文老哥二女儿家的姑娘。当年被拐卖的那个,我先前在电话跟你提过,她回来认亲了。上个月还托我把给家里带的东西送过去。” “有这事?”贺关袜子穿到一半,定住脑袋想了想,什么也没想起来。 “你这什么狗记性!”顾阿婆眼风嫌弃,扫过地上挺厚一本书,又更嫌弃,“就你这记性,活该你一宿一宿不睡觉。” “夜里清静,容易看进去。”贺关弯腰拾起书,忽的一定,仰起脸问奶奶,“她叫什么名字?” “谁?” “文老哥二女儿家的姑娘。” “叫,叫……”顾阿婆嘟哝了会儿,一拍褥子懊恼道,“瞧我这老糊涂,下午跟人姑娘聊了大半天,名字都忘了问。” “长得是不是高高瘦瘦,特别漂亮?”寻不到根据的疑丝缠绕心头,贺关又补充一句,“冷冰冰的话不多,也不怎么爱笑。” 顾阿婆摆手,“谁说不爱笑,笑起来更漂亮。话不多能和我个老太太聊一下午?” 对不上号,应该不会是徐百忧,贺关抛掉天马行空一样的猜测。 扶起奶奶出去吃饭。 顾阿婆的思绪仍停留在前一刻,边走边絮絮有词,“执清以前可是盘河出了名的美人,想不到小忧比她妈更漂亮。你这个臭小子啊,打小就喜欢看漂亮姑娘。我记得那年你五岁吧,有次见着小忧,自己家都不肯回了,跟在人屁股后头,非要去她家。哎呦,小忧好像就是那年丢的,天可怜……” 贺关满脑子塞得都是昨晚没消化的物流法规条文,心不在焉,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直到听奶奶第三次提“小忧”二字,他像触了高压电一般,猛地站住脚,睁大眼睛惊诧地看向奶奶。 第79节 小优? 小悠? 小忧! 徐百忧!! 妈的,不是她,还能是谁!!! 匆匆扔下句,“我出去一趟”,贺关老房子着火似的,亟不可待飞奔下楼。 顾阿婆莫名其妙,就好像一阵旋风从身边刮过,好半晌没能回过神。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终于又快见面啦~~~~ 第65章 第六十五朵花 徐百忧明天回儋城,小姨文执秀表面文章做得好,特意在盘河最高档的船舫酒楼席开一桌,为她送行。 文家人悉数落座,文执秀掬着笑脸道:“今天我是借花献佛,真正做东请客的人就在外面,不好意思进来。” 说话间,扫过徐百忧眼色的意味悠长,弦外之音很明显,那人为她而来,当然要她亲自出去把人请进来。 徐百忧视若无睹装迟钝,有条不紊地帮在座的长辈们预备酒水。 旁边唐醉鬼灵精,凑她耳后,“我猜是那个花美男。表姐,我帮你。” 不等徐百忧应声,小姑娘故意跟她妈对着干似的,积极主动站出来,“妈,我去请他。” “要你多事!” 文执秀瞪她一眼,干脆敞开天窗说亮话,笑眯眯望向徐百忧,“百忧,是高孟阳。人家听说你在盘河,也专程赶了回来。” “原来是孟阳啊。”文青山示意徐百忧放下分酒器,“我来,你去吧。” “爸,我来,我来。”文执方坐左手边,赶紧接过活。 这两日文青山对他不理不睬,他心里不安生。自身难保,他才不管文执秀借谁的花献什么佛,就想着借今晚酒席,好好陪老父亲喝两杯,升升温回回暖。 既然外公发话,徐百忧不推辞,“好。” “我也去!”唐醉挽住表姐,抬脚就往外走,压根不在乎亲妈同不同意。 出了门,她又开始大义灭亲式的diss,“我妈真行!还‘借花献佛’,还‘听说’,谁不知道全是她一手安排的。你不喜欢花美男,她就从外公入手玩‘曲线救国’,惦记家产惦记疯了,财迷!我都替她难为情。” 该说的不该说的,唐醉心直口快一个人说完了。 徐百忧没多言语,把她留在走廊玩手机,自己出去接高孟阳。 有些日子没见,她已经把高孟阳忘得七七八八。 不过他外型阴柔很好认,徐百忧迎上他的谦谦笑脸,省略寒暄之词,直接道:“进去吧。” 高孟阳笑容一滞,“我自作主张,是不是太冒昧了?” “是。”徐百忧表情淡漠,又重复,“进去吧。” “你如果反感我对你的纠缠,我道歉。”高孟阳追上她,重新把温润如玉的笑提上脸面,“我也有追求你的自由,不是吗?” “是的。”徐百忧顿足,把话说破,“待会儿吃饭,你可以尽情展现你的个人魅力,我还是那三个字,我拒绝。” 高孟阳依旧意气风发地笑,家境优越,天生就带有鲜衣怒马的非凡自信。 他率先迈开步子走向包间,经过唐醉,彬彬有礼点头微笑。 小姑娘愣了下,望向跟他后面的徐百忧,无声比个割脖子的手势。好像在说,这男的不太好对付,一场鸿门宴,表姐你小心。 吃顿饭而已,当然没有唐醉想象的那么夸张。 高孟阳作为唯一的外人,凭借自身魅力,融入得很快。 谈吐不俗言之有物,举止稳重得体,更懂得运用战术,主攻一家之主文青山。 在座的人都看得出,文青山对高孟阳喜爱有加,自然要表现出同等的青睐。 尤其是文执秀,如同好事将近一般,先以功臣自居,面有荣光。 徐百忧中途离席回来,不知聊到什么,文执秀一得意忘形,擅自替她做起主,“百忧,明天你别开自己的车了,坐小高的宝马x7一起回儋城。” 文执方也像开了窍,说辞漂亮,“你的车舅舅找代驾开回去。你一个人跑长途我们不放心,两个人有照应,换着开不累。” 两兄妹一唱一和,弄得徐百忧不答应,就好像辜负了长辈的深切关爱似的。 她保持着贯穿始终的有礼有节,淡淡一笑,“好。” 徐百忧不紧不慢不着急,旁边唐醉先火烧眉毛一样,偷偷给她发微信。 唐醉很费解,表姐为什么甘愿任人摆布,为什么不霸气宣布自己有男朋友了。 当众打脸什么的,最爽了。 徐百忧只看没回,将自己的“消极”策略进行到底。 吃完饭时间还早,文执秀又热情提议,两个年轻人到处走走。 唐醉很不高兴地接过话茬,“妈,我和表姐早约好了,她送我回学校。”就怕徐百忧不配合,赶紧挽过她的胳膊,打着眼色道,“表姐,你可不能重色轻友。” 徐百忧承下小表妹的拳拳好意,顺水推舟,婉言拒绝了小姨的“好意”。 唐醉朝文执秀得意扬眉,又看去高孟阳,“我霸着我姐,你不介意吧。” 高孟阳大度一笑,“不介意。” “介意也没用,我姐已经……”唐醉像个急先锋,感觉到徐百忧收紧手臂,改口也快,道着再见向众人挥手。 姊妹俩手挽手走出一段,唐醉半秒也等不了似的,忙把心头疑惑问出口。 徐百忧只简简单单回答三个字,“不想说。” 唐醉再继续追问为什么,她就不讲话了。 打脸是很爽,但不能不考虑后果。 当众报出贺关的大名当然容易,难的是替他保守住坐牢的秘密。 徐百忧管得住自己不说,管不住人多嘴杂,况且盘河地方也不大。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徐百忧处事谨慎,她的顾虑,很快得到有力印证。 送唐醉回校,她无意间聊起当年中考报志愿。唐醉想报同样是市重点的五中,可文执秀死活不同意,压着她舍近求远填了一中。文执秀不知从哪里打听到,五中以前出过强奸犯,她便由此断定,五中的校风校纪肯定不好。 说者无意,徐百忧却神思深重,独自从城东回城西,走了一路,也想了一路。 一心二用的老毛病犯了,要不是听到背后有人喊“小忧”,她差点从家门前走过。 年轻的男性声线,会这么称呼她的只有高孟阳,徐百忧不相信是偶遇。 “有事?”她问。 “晚饭多少钱,我转给你。”高孟阳没想到她会中途出去买单,划拨着手机,谦逊自责,“是我考虑不周,应该提前把单买好。” “这顿饭本来也不该你请。”与此同时,口袋里响起微信提示音,徐百忧没有管它,继续把话讲完,“还有,明天我不会和你一起回儋城。” 高孟阳没表态,奇道:“你为什么不当面拒绝?” “麻烦。”徐百忧最怕麻烦,不愿再和他继续周旋,“高孟阳,放弃吧,我是不可能会喜欢你的。” “可是你外公好像很喜欢我。” 高孟阳抬起下巴,朝四楼亮灯的窗户望一眼,笑容和灯光一样温柔,“我刚才陪你外公下了几盘棋,他说你一个人在外工作不容易,拜托我好好照顾你。” 徐百忧也做了同样的动作,脸庞却没有被染上丝毫暖意,“我不否认你的大方向是对的,你也很懂得笼络人心。但我和我家人之间感情不深,我对他们的尊重全部基于我的教养。他们左右不了我的任何决定。” “我了解了。”高孟阳仍风度卓然地笑着,似乎已经坦然接受她的拒绝,“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徐百忧静默点头。 “吃饭的时候,你完全可以明讲你已经心有所属。你没有讲,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你有什么难言之隐。”高孟阳踱步走近她,低头问,“假如你家人反对,你会怎么做?” 徐百忧直视着他的眼睛,不假思索地道:“我会选择我喜欢的人。” “好吧,我放弃。” 高孟阳不掩失落,又好像必须展现大度似的,提了提嘴角,“说实话,明知道没胜算,我还是有点不甘心。难得遇到个自己喜欢又很想用心追求的女孩。小忧,我最后抱抱你,可以吗?” 徐百忧下意识间,就只想往后退。 但高孟阳已先一步抱住了她,聊以安慰后迅速松开手,绅士笑着说再见。 对他的举动有些摸不着头脑,徐百忧原地不动怔了会儿,没再多想,慢悠悠往家走。 晚风习习,月影憧憧。 夜深了凉意四起,徐百忧低着头加快脚步。 突然间,一只大手仿佛从幽暗里破土而出,将她拖入黑深的角落。 一切发生得太快,她还在发懵,就跌进一个温暖结实的怀抱,紧接着一个铺天盖地的吻袭了过来。 轰轰烈烈中,有清凉的薄荷味弥漫口腔。 徐百忧蓦然想起一句广告词,还是原来的配方,还是熟悉的味道。 这一个小分神,被男人很快察觉,惩戒似的轻咬她唇肉,“我忍你很久了。你要敢想别的男人,我就在这儿办了你。” 还是改不掉的狗脾气。 “等多久了?”她好像什么都知道,贴在他胸前柔声问。 “半个多小时吧。”贺关拥着她,回味着她的甜,身子后倾靠上墙壁,“那娘娘腔应该看见我了,故意抱你想惹我发脾气。妈的,心机太重!还好我长了个心眼,没上当。” 口气听着像邀功,徐百忧嘴角上扬,激赏道:“很好,有进步。” “口头表扬就完了?”某人强烈不满,还有点后悔,“好不容易稳重一回,代价太大了!眼睁睁看自己的女人被别的男人抱,很受伤的!” 徐百忧顺着他,“哪里受伤了?” “遍体鳞伤。”贺关一本正经,主意特别正,“我家老太说,口水能消毒,你看着办吧。” 真是随时随地都能发骚,徐百忧扬手给他不轻不重的一巴掌。 第80节 “又来!”贺关能躲但没躲,欠欠地又奉上另一边脸颊,“来来来,再多来几下,待会儿一起治。” 徐百忧扳回他的脸,“贺关,不想知道我和他说了什么?” “不想。”贺关不逊摇头,闪烁飘开的眼睛却出卖了他的心。 “你确定?” “你想说,我也不拦着。” “他问我,如果要在家人和你之间做选择,我选谁。” “你肯定选我啊!”贺关不在乎正确答案,只信自己。 徐百忧笑,“恭喜你,答对了。” 心脏一瞬狂跳不止,如战鼓擂动,压都压不住。 借着遥遥街灯的微光,贺关痴了似的,深深凝视她,“徐百忧,这里是盘河,不是儋城。” 她没太懂,“我知道,怎么了?” 去他妈的维持现状!去他妈的保持距离! 心里被欲望占满,再没有别的想法。 十指交扣,贺关拉起徐百忧,冲出黑暗穿过马路,奔向他的二楼小床。 作者有话要说:  对手戏终于出现了…… 恢复每日一更吧。 第66章 第六十六朵花 利群小超市十点打烊。 两个女店员今晚结伴去看电影,顾阿婆作息规律已经睡下了。 二楼黑漆漆的,贺关不敢开灯,牵着徐百忧蹑手蹑脚摸进库房。 吸顶灯乍然亮起,徐百忧晃得睁不开眼,待看清屋内拥挤局促的景象,迈一步,坐进弹丸小床。 贺关面向她,站在各式各样的箱体前。 他摊开双手做顾盼自雄状,半说笑半认真地道:“瞧见了吗,这就是我的全部身家。” 徐百忧笑盈盈看他一眼。 棉被乱糟糟一团堆在墙边,她顺手叠起来。 无意中瞧见下面压着本书,刚抽出来,就被贺关一把夺走。 他仗着个高臂长,手一抬,把书高高搁至箱子顶端。 “我已经看见了。”将叠好的棉被推放床头,徐百忧嫌男人太高,拉他坐到自己身旁,“我也听阿婆说了,你每天挑灯夜读。” 贺关满脑子都是不正经的邪念,哪有心思聊正经话题。 “没有的事儿,我是想你想的睡不着。”他很不正经勾起嘴角坏笑,慢慢趋近她的脸蛋,“我前晚上边想你边和自己玩来着,现在感觉像做梦。徐百忧,门我已经锁了,你今儿晚上铁定会落我手里。别怕啊,我疼你。” “不怕。” 徐百忧早过了懵懂无知的年纪,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隐隐带着期待,又或多或少有些紧张,不由轻咬着下唇,眼眸中幽映着柔弱与笃定交织的光芒,模样楚楚动人。 一波汹涌浪潮在体内掀起,推着贺关将徐百忧扑倒进棉被。 不规矩的大手向上游走,贺关如获至宝,惊得睁大眼,“原来不小啊!” “痛,轻点。”徐百忧皱眉,隔着卫衣拍他的手。 “对不起,对不起,手感太好没忍住。” 贺关得了便宜笑得开心,辗转的力道减轻不少。又哄又亲,贴着她湿漉漉的唇,他小声嘟哝,“待会儿忍着点,别叫出声。墙皮比你脸皮薄,被奶奶听见,我怕你明早不好意思出门。” “明早?”胸口麻酥酥的疼,徐百忧有点难受,推他一下。 “不然呢?”贺关佯怒,把她的手抓按至头顶,“以为办完事,你还有力气提裤子走人?瞧不起我,嗯?” 徐百忧白他一眼,“真被阿婆发现怎么办?” “发现发现呗。”贺关混混地歪着嘴笑,“我家老太喜欢你,说不定还会夸我能干。” “我外公……” “好了,好了,哪那么多废话。”贺关不满,轻啃她小嘴,“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省着点力气,万一我疼你疼过劲了,留着打我骂我混账吧。” 徐百忧启齿欲言,音没发出来,就被他一口含住。 在放纵炽烈的吻里,彼此褪尽衣衫,一刹的寒冷被爱人滚烫的怀抱驱散。 高热,眩晕,像漩涡中打转,又像云端漫步。 一触即发之际,他突然弓起身子,哑着嗓说:“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徐百忧眼神迷离地盯着他,忽地脑中白光骤闪,“你准备安全套了吗?” 贺关一愣,“艹,忘了!” 徐百忧轻扯垂在他脖子下的拼图项链,“到最后能控制住吗?” “难。”强压满腹邪火,光溜溜的贺关抓起毛衣下床,“我现在去买。” “要不,算了?”徐百忧抱膝坐着,小心提议。 “不行!”一着急毛衣都穿反了,“今晚要算了,我以后就废了。” 徐百忧望一望他支棱的某处,乖驯收声不再说话。 长发如墨,通体又如一团雪似的香娇玉嫩,绝美小脸笼着情愫,安安静静。 又明媚又妖娆,简直秀色可餐。 贺关忙掀起棉被把她捂个严实,怕她着凉,更怕自己提不上裤子。 看也不敢多看她一眼,急不可耐地出了库房。 刚把库房门悄悄关上,斜对面的门就开了,泄出一地亮光。 贺关心虚,像被抓现行一样愣在原地。 披着棉袄的顾阿婆立在门口,起夜看见孙子鬼鬼祟祟,也是一愣。 顾阿婆举目眺去窗外黢黑的夜,“这么晚了,你去哪儿?” “烟抽完了,出去买烟。”贺关一摸裤兜,装得挺像。 “库房有。”顾阿婆慢吞吞回。 “肚子有点饿。” “想吃什么库房有。” “口也渴,出去买瓶冰镇可乐。”贺关窃笑,库房总没有冰镇的吧。 “不用出去,楼下冰箱里有。”顾阿婆走向卫生间,奇怪地扫孙子两眼,又扫一眼他把守的库房门,“看书看傻了吗?家里什么都有。” 什么都有,唯独没有安全套啊!! 贺关心里鬼吼鬼叫。 觉出奶奶已经起疑,再磨下去容易露馅,他只能臊眉耷眼地缩回库房。 隔着一堵薄墙,徐百忧听得清清楚楚。 看向一脸吃瘪相又鬼火冒的贺关,她没忍住,不厚道地铺陈开葳蕤笑意。 他不敢出声,也不敢乱走动,就靠着门板听外面动静,顺带恶狠狠地瞪她。 徐百忧还故意考验男人意志力似的,当着他面,大大方方把衣裳一件件穿回身上。 贺关恨得咬牙切齿,却怎么也挪不开贪慕春光的眼睛,脸色渐渐变得愠恼阴沉,出奇的难看。 玩火要懂得适可而止。 徐百忧迅速穿好衣服,按亮床头的小马台灯,又用手势示意他关顶灯。 暖黄的光,像夕阳落尽前最后一抹余晖,温柔又灿烂。 徐百忧面容沉静,心无杂念,望着它出了神。 她眼不离灯,贺关就巴巴看着她,不觉间,那股子横冲直撞的燥热也悄然转淡。 老年人腿脚慢,到最后外面响起关门声,他已经等的没了脾气,什么邪念都偃旗息鼓了。 走过去,从背后抱住徐百忧,把脸埋入她的发丝间,他还要瓮声瓮气地发牢骚,“我干嘛要对你那么老实。就该说,老子收放自如,说不射绝对不会射。” 徐百忧手往后抬,安抚地拍拍他的脑袋。 “你什么时候回儋城?”贺关把她素白小脸扭过来,壮志未酬地道,“明晚上咱们再来,我保证不出岔子。” “明天一早走。” 今晚的时光像偷来的一般,徐百忧觉得有些委屈他,亲了亲他的嘴角。 贺关不依,拿头顶拱她颈窝,“可怜可怜我,多待几天吧。” 回去又要保持距离不见面,噩梦似的,他宁愿长留在盘河的美梦里。 她也想,但不行,“明晚要参加慈善拍卖会,你忘了?” “忘了。”他一直就没放心上,垂着眼睛玩她的一缕长发。 “贺关。”徐百忧把他的脸捧起来,与她直视,“没听出来哪里不对吗?” 他懒得动脑子,面对面就只想亲,噘着嘴道:“大好机会没睡成你,哪里都不对。” “拜托你正经点。”徐百忧耐着性子,为孩子启智似的,“好好想想,我刚才那句话哪里有问题。” “说停就停,我还不正经啊。”见她眼神嗔怪,贺关勉为其难想了片刻,失忆一般问,“刚才哪句话?” 她放慢语速,“你明晚要参加慈善拍卖会。” 第81节 “没毛病啊,是明天晚……等等……”沉吟一顿,贺关终于舍得眷顾他的脑子,“我好像没跟你提过,是明天晚上。” “所以我为什么会知道呢?”徐百忧循序渐进,继续启发。 “周嘉璇告诉你的?”一说出口,他就立刻自我否定,“不太可能。她还不知道咱俩的关系,应该不会说。” “不错。”徐百忧鼓励他,“再想想。” 这回他反应很快,“该不会你也要去参加吧?” “对。”知道他会蒙圈,徐百忧进一步解释道,“你要参加的是一场珍稀动物标本拍卖会。我会和我师傅一起出席。” 她冷静跳过和贺关无关的路守纪那条暗线,直接问:“明晚见到我,你知道应该怎么做吗?” “当然是装不认识。”一旦肯动脑筋,贺关完全能跟上她的思维,“周嘉璇那女疯子不正常,要让她知道你是我女人,不定又会使出什么阴招。” “很好。”徐百忧面有肃色,不容拒绝地对他说,“贺关,我们不认识,明晚不论发生什么,你只要记住这一点就行。” 贺关没言语,沉默地抿着唇,一双黑眸久久凝视她,似要洞穿她眼底深处掩藏的秘密。 徐百忧上手用力揉开他紧绷的脸,轻松一笑,“我不把话讲严重点,你明晚上又□□怎么办?” “真的?”他将信将疑,拉下她的手揉进掌心,“你不穿衣服我都能把持住,明天我会把持不住?” “会?”徐百忧笑着反问。 “会吧。” 他也不确定,脑子又被骚浪贱三大元神糊住,色色地眯眼睛,满心期待地问,“你明晚上是露胸,还是露腿?” 徐百忧无语,“哪也不露。” “这就对了。”贺关拥她入怀,手又开始不老实,轻车熟路摸至风光最盛处,“你是我的,只能露给我看。” “去,把书拿下来,我陪你看。”徐百忧拽出他的手,把他推下床。 “看你都看不够,哪有功夫看书。”贺关得了软骨病似的,又往她身上赖。 “不看书我就回家了。”徐百忧抬脚蹬他,甩出一句。 “行行行,我看行了吧。”贺关心不甘情不愿,磨磨蹭蹭从高处摸到书,钉在那儿不动,“看书可以,你别招我啊。” 徐百忧不理他,腾出有限的空间,缩去床尾,靠墙而坐玩手机。 “墙上凉。”贺关拉起她,坐床边把后背给她靠。 有一眼没一眼地懒散翻着书,没看几个字,他自己摇着头笑了,“本来打算‘一夜七次’,想不到变‘好好学习’。徐百忧,我都被你带成好学生了。” 徐百忧划着手机,顶他肩膀,“专心看书。” “再讲最后一句。”贺关扭过头,“听我家老太讲,我五岁就看上你了。” 她听笑,“你真早熟。” 贺关又把身子转过去一些,不怀好意地冲她挑高眉峰,“所以咱俩也算青梅竹马。要不要再去一次‘两小无猜’?” “以后再说。” “不行,现在说,说完我好好看书。” “你到底有多少最后一句?” “我最喜欢耍赖,你又不是不知道。” “闭嘴。” 徐百忧说完,蜻蜓点水吻过贺关的唇,然后毫不留情地把他的脑袋拍回书里,“认认真真看两个小时,我给你福利。” 贺关刚要张嘴,她一个凌厉眼神,“不准问!” 顶舌尖的话服服帖帖揣回肚里,贺关不敢近美色,捧着书凑到台灯下面,身体力行演绎一回“挑灯夜读”。 没一会儿,居然真的看进去了,而且看出点门道,不再觉得枯燥乏味。 专注投入于书本,他并没有留意到,身后的徐百忧已经放下手机,眷眷凝眸,脉脉含情…… 作者有话要说:  来打我呀~~~ 写个小段子补偿你们。 ———————————— 当“为爱鼓掌”变成两个人的必修课之后—— 贺关发现,每次爱爱,徐百忧总喜欢抚摸他右侧腰那条淡淡的疤。 完事后,他戳着伤疤,笑说:“别人的感情线在手心,我的,在这儿。” 第67章 第六十七朵花 贺关不用功则已,一用功就学到了凌晨三点多。 徐百忧信守承诺,给了他天雷地火的福利,结果差点累到手抽筋。 贺关当然也没有只顾自己快乐,他曾说有本事让徐百忧全身发红。 言出必行,他勤勉而富于耐心地开垦出一块丰茂多汁的沃土,只差果熟蒂落的丰收时刻。 因为两个人定力够强,发乎情,止乎于最后一步。 共挤在弹丸小床里,相拥而眠。 才欣悦,早间别。 徐百忧觉浅,没睡多久就醒了,身后拥着她的贺关睡得正熟,呼吸平缓。 她怕他“痛煞煞好难割舍”,轻手轻脚起床穿衣,悄然离去。 经过库房斜对面的房间,从里面传出滞重的咳嗽声,徐百忧惊得站住脚。好一阵一动不敢动,等再度回归安静,她踮着脚尖下楼梯,忍不住自嘲地笑了。 感觉像是偷情,果然偷来的,才更刺激。 盘河的清晨极静,将亮不亮的天上仍悬着一钩淡白弦月。 蕴着晨露的凉意沉甸甸的,徐百忧环抱臂膀,快步穿过空荡的马路。 抬眼间,她忽地顿足,“外公。” 喉音微沙,一出声便泄露了天机。 文青山平平常常地“嗯”了一声,“陪外公去吃早点吧。” 他背过手,含着胸走在前面,步子迈得不快,显得散碎。 看见外孙女从对面超市出来,文青山不是不惊讶。但人活到这把岁数,身体已经吞吐不了大开大合的情绪,起伏瞬时而过,也就平静了。 年轻人嘛,有他们自己丰富多彩的生活。 文青山不见得有多开明,只是对失而复得的外孙女徐百忧怀有歉意,再加上不可避免的感情生疏,所以格外宽容。 祖孙俩坐进米粉店,文青山照例点了两碗牛肉米粉。 米粉要趁着热汤,加入新鲜的薄荷叶和莲白丝。 店门口摆着葱葱茏茏两大盆,供食客自取。 徐百忧陪外公来过一次,知道他最喜欢就着半生的薄荷叶吃米粉,先去盛了满满一篓。 她一回座,文青山便问:“你和对面顾阿婆家的孙子怎么认识的?” 如果照实说势必冗长且充满戏剧性,徐百忧思索片刻,“单位同事的母亲过世,是他们公司承办的丧葬事务,就这样认识了。” “他和他爷爷做的是一个行当?”文青山流露出些微的错愕。 “是的。”徐百忧从从容容,“他在儋城一直从事殡葬业。” 文青山默言,略有隐忧浮现眉尖。 与死人打交道的活计,过去只有走投无路的人才肯干。 老一辈的文青山骨子里是忌讳的,所以多多少少会介怀。 两碗白气四溢的牛肉米粉上桌,徐百忧帮外公烫蔬菜,稀松平常地笑着打趣,“我和他算同行。” “嗨,你们怎么可能算同行。”文青山有意见,分分明明地摘清楚,“你是事业单位的正式编制。他那行在旧社会是最晦气的,遇见了,可是要绕着道走的。” “外公,职业不分贵贱。” “他做那行没前途。” “顾阿婆的小超市是他开的。” “那也没前途。” “什么是有前途?” “当大老板,开大公司。” 话不投机,文青山任性得像个老小孩。 古来稀的年纪,再让他去拓宽眼界,太不现实。 徐百忧徐徐一笑终止交谈,专心吃米粉。 筷子不停搅动着翠绿的薄荷叶,文青山试探地觑向外孙女,“我看孟阳人不错。” 徐百忧只听不言语,往米线里添一勺油辣椒。 “对你也上心。”文青山又说。 徐百忧仍旧沉默以对,没有丁点反驳的意思。 知道她有主见,文青山本来也没报多大希望,两句话到头,作罢。 想想,还是要再掂量掂量,文青山又问:“就是他了?” 徐百忧起首,眼神坚定不犹豫,“嗯,就是他了。” 兜兜转转造化弄人,文青山不禁唏嘘,“我和他奶奶认识多少年了,想不到有一天会结成亲家。那小子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小时候毛毛躁躁,孩子头一个,整天的上蹿下跳,没少给他奶奶惹祸。现在快三十了吧,不知道改没有。” 徐百忧托着腮听得入迷,不禁莞尔。 要么是小马崽子,要么是惹祸精,名副其实的熊孩子,人嫌狗烦。 第82节 现在?现在只能说有进步,仍需努力。 徐百忧想着,对文青山道:“他是个性情中人。” “你倒会替他说话。” 祖孙两人难得有话题,文青山瞧出外孙女爱听,边回忆边继续,“脾气犟得很,皮也厚,挨揍从不服软。他奶奶心狠下手重,有回老师上门告状,衣架打断了两把,愣没听见那小子吭一声。” “告什么状?”徐百忧好奇追问。 “不好好念书,在课桌上养鱼。”翻出多年老黄历,文青山仍嫌弃地直摇头。 徐百忧没忍住,笑出了声。 什么乱七八糟的,亏贺关想得出来。 “这还不算欠揍。”混小子的光辉事迹多得很,打开话匣的文青山也笑,“最欠揍的在后面,老师问他为什么不好好学习,他来一句,戒了。你听听混不混账,又不肯认错,可把他奶奶气坏了。打到我这个外人看不下去,劝了半天才停手。挨打都不道歉,也不知道那小子是真蠢,还是……” 徐百忧接过话,“他就是嘴硬。” 文青山一听这口气,就知道贺关的轴脾气没长进,不由感叹:“这可不行。小时候挨的是皮肉之痛,出了社会那是要吃大亏的。” 一语中的,徐百忧默默点头。 * 就在徐百忧和外公聊起混小子成长记的时候,长大成人的混小子也没闲着。 他正光着膀子,跪在奶奶房间中央。 睡着觉被骂起来,顶着一蓬乱发人还有点迷瞪,反手挠挠后背,懒懒打个哈欠。 顾阿婆绕着屋子转一圈没找到好使的家伙,最后还是照惯例拿起一把衣架。 铁血阿婆与时俱进,小时候打贺关用塑料衣架,现在改用铁衣架。 一挥手下去,肩膀多出两道红印子,“我要没从窗户看见,你打算瞒我瞒到什么时候?!” 贺关一个激灵,疼得倒吸凉气,“没想瞒啊,我这不没来得及告诉你嘛。” “来得及骗小忧和你睡觉,来不及先把话说清楚,你当我年纪大了,好糊弄?”顾阿婆质问着,又是重重一下,险些波及孙子一张过于英俊的脸蛋。 贺关梗着脖子不带躲的,“奶奶!我没骗她,我们早就认识,我喜欢她很久了。” 顾阿婆不听,喘着大气衣架虽扇得虎虎生风,手下却留情,只有一半落实在孙子后背。 心里头火大,多少年了,怎么还和小时候一个德行。 服软能有多难,只会逞强,不会爱惜自己。 “奶奶,你不是问我为什么想转行吗?” 贺关怕累坏老人家,跪在地上,直把奶奶往椅子里按,“我想娶徐百忧,想让她给你当孙媳妇,我不能再像以前一样,有吃有喝只顾着眼前,稀里糊涂就把日子混过去了。” “好日子这还没过上,急急忙忙先作乱人姑娘。”顾阿婆表情丝毫未见松动,用衣架忿忿点着孙子鼻尖,“你急什么?是不是小忧嫌弃你了,你怕她跑了?!” “奶奶,是你怕孙媳妇跑了吧。”贺关趴在她膝前贼溜溜地笑,挨打进行时,还一如既往地瞎得瑟,“你孙子我多帅啊,她爱我爱得要命。只要我开口,明天就能把她娶进门,改口喊你奶奶。” 顾阿婆嗔睨他一眼,“话说反了吧。我看你是喜欢小忧,喜欢得转了性。” “你不喜欢?”贺关憨憨地笑。 “喜欢。”顾阿婆干脆,戳着孙子脑门,脸上终于有了点笑影,“能遇到小忧那么好的姑娘,是你的福气,要珍惜。” “必须的。”贺关重重点头,“你不说,我也会一辈子疼她。” 顾阿婆摩挲着孙子的黑发,“不光要疼她,还要互相信任。有什么事千万别瞒着,和和气气地敞开来说。” 贺关只当是老人家的谆谆教导,没深想,“明白。” “去,第一个抽屉里有个信封,你拿过来。”顾阿婆抬手指向五斗柜。 贺关照办,厚厚一沓,凭手感就知道里面装的是钱,“房租?” “昨天刚收,我还没得及存银行。正好,你拿着!” 一手抓起孙子的手,一手将装钱的信封扣在他掌心,顾阿婆语气不容置疑,“钱不算多,应该够给小忧买个戒指。人你都带回来过夜了,我做老辈的不能不表示。你别跟我急眼,收着!” 贺关哪里肯收,把信封反扣回奶奶手里,“奶奶,心意我替她领了。钱你自己留着,用它买戒指不合适。我先出去了。” “怎么不合适!”顾阿婆脸又沉下来,扯着孙子胳膊不准他走,“臭小子,你瞧不上我这老太婆的钱?!” 贺关直喊冤,“哪能啊。奶奶,要买也是我去买。” “当然是你去买。” 奶奶拉着他坐往床沿,“你一个大男人没眼光,还得带上小忧,俩人一块去。不要在乎价钱,一定要挑个她喜欢的。对了,你可不能催,陪她挑到满意为止。” 明明就是自家老太更着急孙媳妇进门,贺关得意忘形乐开了花,“我是不是应该顺便把婚求了?争取明年让你抱上小曾孙?” “我这把半入土的老骨头,能不能活到明年还不一定。”看淡生死的顾阿婆,语气随意。 贺关不爽,“呸呸呸。” “呸什么呸。”顾阿婆塞过信封,撵人似的推他起身,“昨下午听小忧说,她今天回儋城。你和她一起回去,顺便把戒指买了。” 贺关嘴巴上答应,手上动作麻利又物归原处。 临门他回过头,少有的表情郑重,“奶奶,遇到徐百忧是我的福气。我也得努力让她觉得,能嫁给我是她的福气,跟着我将来一定会有不愁吃不愁穿的好日子过。” 顾阿婆动动嘴,想说什么却没有说,欣慰不已,笑出了几世同堂的道道皱纹。 她的小马崽子啊,终于长大了。 作者有话要说:  根据情节需要,会不定期掉落双更,甚至三更哈! 第68章 第六十八朵花 贺关这次回盘河,就俩事儿。 一是通知奶奶打算转行,二是小超市关张,要提前把库存商品处理掉。 后者还剩些细节没谈妥,上午得再去一趟。胳肢窝里夹着书,贺关一手拎着大包自制熟食,走往对面给徐百忧发微信,说楼下等她。 然后猫在她车子的后视镜前贴创口贴。 老太太下手忒重,脖子被衣架钩拉出长长一道红血印。 歪歪扭扭贴了五六张创口贴,勉强全盖住。 本意是不想徐百忧瞧见,贺关扯着衣领左右照照,却越来越有种欲盖弥彰的感觉,像是遮掩欢爱后的痕迹。 可惜,不是。 昨晚徐百忧太乖,对贺关几乎百依百顺,爽是爽到了,但太素。他反倒有点期待她能像只张牙舞爪的小野猫,拿出那股子彪悍,和他酣畅淋漓地大干一场。 想着,贺关情不自禁冲着后视镜卖弄起风情,发出一声又浪又性感的猫□□。 发完一拨骚,他直起腰抬起眼,就看见站在车头的徐百忧和文青山。 一个极力忍笑,一个阴沉着脸。 “阿,阿公。” 饶是脸皮厚比城墙,此刻也装不出若无其事,贺关尴尬抽抽嘴角,没头没脑地无话找话,“麻烦你送小忧下来。” 真不拿自己当外人,文青山面无表情地回一句,“我送我外孙女有什么麻烦的。” “……”贺关喉头一哽,说都不会话了,场外求助似的望去徐百忧。 “你别看她!”文青山护犊,转对徐百忧道,“你先上车,我有几句话问这小子。” 徐百忧乖巧点点头,四平八稳坐进车里,看都没多看贺关一眼。 弃婴一样的贺关没辙,只能老老实实跟在文青山身后。经过副驾,把袋子抛进去,他顺势探出手,泄愤地捏了把徐百忧滑腻的脸蛋。遭一记凉凉眼色,他又不长记性,故意朝她勾起轻佻的笑,舌尖舔过自己手指,无声带出个字,“甜”。 “贺关!”前面文青山扭头一声暴喝,“你磨蹭什么?!” 某人舔手的动作一定,三两步追上前,煞有介事地扯谎:“被蚊子叮了个包。” 文青山信他才有鬼,背过手板正面孔,一副不近人情的姿态,“你拐跑我外孙女的帐,我不跟你计较。我问你,你打算什么时候娶她?” 贺关不敢怠慢,身姿峻拔,整肃道:“等我干出点名堂,闯出个人样。” 文青山不悦撇眼,“那要到什么时候?小忧开年可就满28了,我看你是不想娶。” “不是,阿公。”贺关当然巴不得越快越好,急着申辩,想也不想就张口解释,“她还没答应做我女朋友呢,谈结婚有点太早。” “什么?!”文青山脸色勃然一变,“还没答应,你竟敢一整宿……”丢人现眼的话讲不出口,老头重重喷出口气,“你当我外孙女没爹没妈,好欺负是不是?!” “不是,阿公!我……” 紧要关头变得笨嘴拙舌,贺关懊恼地刨了把头发,深呼吸重整旗鼓,一双黑眸灼灼有神看向文青山,“我也没爹没妈,所以我知道怎么疼她。大爷,你想听漂亮话,我可以说,可我不能骗你。我很想很想娶小忧,我也知道,我现在还配不上她,没底气娶她。等到我有底气那天,就算你不同意,就算没人同意,我也不管,非娶她不可!” 文青山沉默了,半抬起眼皮,久久打量面前的年轻后生。 眉宇间仍依稀残留着小时候无畏无惧的率性冲劲儿,同时又带着一个男人该有的坚毅与忠贞。铿锵有力的每一个字都令人信服,虽然的确并不漂亮。 文青山也不想听信誓旦旦的承诺,大实话更有分量。 他激励一般捏起拳头掼在他的肩膀,“你小子,一定要说话算话。” 贺关重重点头,脊梁骨挺得越加刚硬笔直,就像是一棵风雨不折的大树。 * 有惊无险过了关,贺关坐回车里,见徐百忧笑得悠然自在,报仇似的,把人捉过去狠亲一通。 亲到小腹发紧才松口,他系着安全带,余悸未消地犹自嘀咕,“昨晚上没被你弄死,刚才差点被你外公弄死。”砸吧砸吧唇,觉得嘴里味有点怪,问向徐百忧,“你吃什么了?” 徐百忧扬起手里的半张葱油鸡蛋饼,“阿婆做的吧,真好吃。” “别吃独食啊。”贺关把脸凑过去,“没吃早饭,给我也来两口。”嘴巴一张一合半张饼没了,还很色情地用力吮她的手指,鼓起餍足的腮帮,笑弯眼角,“确实好吃。” “外公为难你了?”徐百忧抽张纸巾擦口水,低着头问。 “可不是。怕你人老珠黄嫁不出去,催我赶紧娶你。”贺关故意摆出一脸强人所难的表情,“我家老太也催,还拿钱让我给你买戒指。我要不劝着,户口本都翻出来了。” 知道他顽劣随便说说,她也随便听听,没接话。 “回去就买戒指?”贺关身子歪向旁边,半真半假地小心试探,“儋城惦记你的男人太多,你肯不肯嫁另说,我先得给自己上个保险。” 徐百忧推他坐正,“戴上戒指就一定保险?” “你要不嫌麻烦,天天带着我更好。”贺关忽而想起个老梗,两手搭上方向盘,大爷似的恬不知耻喊,“徐妈妈,你儿子没吃饱,再来张鸡蛋饼。” 第83节 徐百忧一气儿喂了一整张堵他嘴,贺关咽不下去噎得到处找水。 下车从后备箱里取两瓶矿泉水,徐百忧坐回副驾,递给他一瓶,“你不是有事要谈,别再耽误时间了。” 贺关慢条斯理喝水,“耽误不了。你昨晚没怎么睡,待会儿你不用下车,好好补觉。” 徐百忧摇头,“没事,我们换着开。” “听话,睡饱了晚上漂漂亮亮去参加拍卖会。” 贺关反手勾起后座的棉服,帮她盖上,温柔笑着轻拍她脸蛋,“虽然咱俩不能相认,但我肯定会偷看,顺便把你盯紧了。发现哪个男的对你有意思,我就找他单独聊聊天。” “你聊得过来吗?”徐百忧扬眉一笑,眼眸闪亮,如星辰。 “哟,怎么着,你还打算给我惹事是吧。”开车上路,贺关警告地斜睨她一眼,“徐百忧,你张狂不了几天了,以后我有的是法子收拾你。” 徐百忧当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想起昨夜无限旖旎的时光,脸有些发烫。 一低头,恰似一朵水莲不胜娇羞。 “你陪我看书,以后我带着你学习。”贺关满心满眼的欢喜,上了瘾似的又讲起不三不四的荤段子,“一天不学你问题多,两天不学走下坡,三天不学没法活。对付你,就得天天学习。” 也不知他哪来那么多带色的俏皮话,头头是道没个停。 徐百忧像听单口相声一样,被逗得合不拢嘴笑了一路。到办事的地方停车,贺关都怕她笑岔气,赶紧摸出她包里常备的数字华容道,催她玩两把,冷静冷静。 徐百忧抚平唇角,眸子里仍漾着清凌凌的笑波,拉着他不放,“我不想回儋城。” “我也不想回。”盘河是世外桃源,贺关比她更不想面对儋城的一堆烂摊子,突然兴起,“等我谈完事,我带你私奔。” 逃避解决不了问题,懈怠也只是一时的。 徐百忧迅速恢复冷静,摇摇头,松开手,“你忙吧,快去快回。” 贺关扣着她后脑,轻吻她额头。 走没多远又小跑回来,伏腰趴在车窗边,不管不顾地道:“去他妈的拍卖会,我真带你私奔,路上找个地方玩几天。” “你这不是玩几天,是玩失踪,最后还得回去。”徐百忧帮他翻起掖折的衣领,一下看见脖子的创口贴,不禁皱眉,“又受伤了?” 贺关抬手摸了摸,“小伤。” “怎么弄的?” “我家老太打的,以为我祸害完你不肯对你负责。” 不太舒服贺关想揭掉,被徐百忧拍开,“摩擦到衣领会疼。”指尖抚过伤口,她幽幽叹一句,“阿婆下手真重。” “因为喜欢你呀,怕我委屈你。”贺关笑嘻嘻地,被她摸到心痒,又没个正经,“老太太着急抱曾孙,早知道昨晚上不该浪费我的主力军。” 徐百忧没接他话茬,理平衣领,又帮他把蓬松的头发顺一顺。 贺关边享受服务,边光天化日地聊上了,“昨天没来得及交流,你爽吗?” 话音未落,疼得嘶牙,半粒脑袋被拽进车里,“你别扯我头发啊!昨晚服侍你的时候,已经被你薅断好多根了,秃了怎么办?” 徐百忧猝然松手,冷下脸低嗔,“有完没完?!” “完了,完了。”贺关揉着头皮,没尽兴的小孩一样扁嘴。 “完了你还不去办事。”徐百忧把他另一只手推下窗缘。 “走啦,宝贝儿。” 贺关光用嘴说脚下半步未动,只把腰直起来,用一根指头挑起她下巴,邪气满满地笑,“只学习不交流会落后。路上还有五六个小时呢,我等你,等你睡醒了,咱们慢慢深——入——交流。” 故意把重音下流地拉长,徐百忧抬手要打人,这家伙虚晃一下,溜得飞快。 徐百忧笑着看他走远,拨弄一会儿华容道,包里手机响了。 胡云旗来电。 作者有话要说:  把“啪啪啪”比喻成学习,借鉴自金宇澄的《繁花》。 《繁花》是本好书,值得一读,我就喜欢看乱搞男女关系的严肃文学。 第69章 第六十九朵花 贺关办事的地方是盘河当地最大的商品批发市场。 车流如织,停车位严重不足。商户们的大小货车地头蛇一样,仗着熟门熟路霸着空就停。协管黄马褂也一概不管,只要不妨碍交通,一亩三分地外的闲事与己无关。 徐百忧没等接胡云旗电话,先被一辆中型货车哔喇叭。旁边有半个车位的空间,货车司机想让徐百忧挪挪车,他好挤进去。 喇叭按得震耳,催命似的,徐百忧没听电话,直接拔掉钥匙下车。 确定自己的车规规矩矩停在白线内,她交了停车费,径直走进批发市场,将骂骂咧咧的货车司机置于脑后。 每一间商铺门面都差不多,批发零售的商品也大同小异。 她不知道贺关进的是哪一家,只能循着他的路线往里走,这时揣在兜里的手机再度振响。 依然是胡云旗。 一接通,对方就问:“还没回来呢?” 徐百忧平平道:“下午。” “你真够沉得住气的。知不知道出大事了?”胡云旗卖关子卖的玄之又玄,没等到回应,只能自问自答,“周嘉璇要带贺关去参加拍卖会。” “我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周家老太太已经秘密出院,很可能今晚也会带病出席。” 徐百忧神色微凛,只觉本就神秘的拍卖会又覆上了一层疑云。 那边胡云旗却起哄一般,真真假假地道:“太有意思了,我最喜欢看撕逼打架,这热闹我必须凑!必须现场吃瓜!” “邀请制,你进的去吗?”徐百忧问。 手机里立刻响起胡云旗正中下怀的笑,“所以给你打电话,你缺不缺男伴?你师傅缺不缺跟班小弟?” “不缺。”徐百忧沉下声音,“胡云旗,这个热闹你最好不要凑。” “我就猜到不简单。”胡云旗不再说笑,语气也变得寂然,“妹子,多个人多个帮手。贺关一满地窜的炮仗只会惹是生非,不可能不给你找麻烦,我去帮你看着他。” “这次他一定不会。”她的男人她有信心。 那边忧国忧民的胡云旗还想说什么,徐百忧道句再见率先收线。 寻索的目光捕获到一个熟悉身影,她驻足停在一家商铺门口。贺关暮色霭霭地沉着脸,看样子似乎事情谈得并不顺利。徐百忧没有贸然进去,找了最近摞得像墙一样的饮料箱做掩体,闪身隐入其后。 女人的直觉确实神准。 贺关此刻怒气填胸,是有掀桌子发飙的冲动,不过正极力克制。 他低着头抽着烟,慢慢把火气和烟雾一并排出体外,在完全冷静之前,绝不去看对面那肥头大耳的店老板。 昨天谈妥的库存商品一口价十五万抵给这家店,谁知才过了一晚上他就变了卦,无缘无故压低总价。 做不到稳重如山,起码得稳住不动手。想想贺关都觉得自己伟大,要照过去,早把这逼货打得满地找牙了。 烟屁股摁进纸杯,贺关本着“和气生财”的态度,耐着性子和他讲道理:“十五万是我的成本价,我一分不赚。你早验过货,没有一件是临期商品,全部也都是些紧俏货,放在你店里销路不成问题。谈买卖讲究诚信,你不能一天一个价吧。” “是,是要讲诚信,有合同我肯定按合同办事,可咱不没签合同嘛。”店老板摆出笑脸,双颊横肉一颤一颤地抖,“这又不是一锤子拍板的买卖,我考虑了一晚上,觉得出十万合适。” 一面找借口,一面从烟盒里磕出根烟,递给贺关。 贺关接过来就扔往旁边,“总价是我前天报给你的,昨天你也痛快答应了。两天时间不够你考虑吗?你现在反悔跟我说十万合适,你觉得合适吗?” 店老板收起假笑,自己点上烟,“你在儋城赚的是大钱,你家那老房子的赔偿款少说也有四十万,何必跟我个做小买卖的计较三万五万的。” “有屁关系!” “反正我只出十万,你爱卖不卖吧。” “你是谈生意,还是跟我耍横?” 店老板歪过屁股坐进椅子,也不拿正眼看人,肥的流油的大圆脸上写出四个字,“你奈我何”。 “艹!” 贺关爆句粗口,上前一把揪起死胖子,压着火气低斥,“我好好跟你聊,你净跟扯我些不相干的。是你先翻脸不认账,你他妈还有理了!” 掰不开他的两只手,店老板吊着肥硕身子假装弱小无辜,嘴巴上还抵赖,“诶诶诶,我怎么没和你好好聊了,你凶什么凶,强买强卖啊?” “凶?”贺关撇唇冷笑。 他从兜里摸出打火机,在死胖子眼皮底下把火焰调节至最大,要点不点地虚晃着,“我要真凶起来,我可没这么多废话,你也根本没机会对我胡咧咧。” “你,你,你想干什么?”胖子眼珠慌张地跟着火机转来转去。 啪地一声,火苗蹿起老高,险险燎过稀疏的眉毛。他又惊又怕直缩脖子,闪躲着贺关凛凛的眼神,拉风箱似的扯起喉咙颤抖疾呼,“救命啊!打人啦!杀人放火啦!” “你他妈闭嘴吧。”贺关嫌吵,一下把火机塞进他的黄牙大口,不急不恼慢悠悠道,“我现在脾气好,不随便动手。烧你半边眉毛,是让你长记性,做生意不能耍赖皮,要有信用。” 拍一拍他油腻的大肉脸,“听明白没有?” 死胖子含着火机不敢张嘴,呜呜呜地应着,拼命点头。 贺关说一不二松了手,还很好心地帮他整理皱巴巴的前襟,然后流星大步转身走人。 死胖子忙吐出火机,冲他背影胆胆战战喊出一句,“十四万,不能再多了,卖不卖?” 贺关头也不回,“不卖。” 前脚跨出店铺,贺关一眼看见徐百忧,后脚就立马顿住。 心里第一反应,卧槽好险,还好没由着脾气打人,不然少不了一顿训。 再一看她眼角眉梢都染着笑意,比蓝天白云更明媚,贺关也心情开朗,灿灿烂烂地笑了。 走过去环过美人细腰,他洋洋自得地问:“怎么样,今天表现可以吧?” 徐百忧伸手摸摸他的头,“很懂事。” “一般一般,世界第三。”显摆完还要假谦虚,附在她耳畔低语,“主要是徐妈妈教得好。” 徐百忧怕痒,偏头躲开,“库存怎么办?” “找个盘河下面贫困县的小学,全捐了。” 贺关烧胖子眉毛的时候就考虑好了,虽然不是个小数目,但他想得开,“老子有那十几万,也不会变有钱人。不如捐出去得个好名声,顺便给自己积点德。” 第84节 徐百忧盈盈笑着,侧首看向他。 “是不是更爱我了?”贺关把人搂紧,实实在在地道,“你不计较我以前那些混账事,我不能当没发生过,又不能放你去混账,所以只有从别的方面多往回找补。华仔站天台上说他想做个好人,我也想做。好男人才配得起好姑娘的爱。” “你从来就不坏。”这一点徐百忧深信不疑,也大方袒露出心声,“我会爱上你,和你所谓的是好是坏没关系。因为你活得有血有肉,比我更像个人,你让我找到了我生命里缺失的那一口‘活气’。” 贺关听不太懂,被夸奖还有点难为情,哈哈大笑,“什么活不活气的,我就是活得糙。我还羡慕你浑身仙气,怎么就下凡看上我了呢。” 忽然福至心灵开了窍,两眼惊喜放光,“卧槽,你该不会强吻我那次,就已经喜欢上我了吧?” 这时候才醒悟,徐百忧也是服气,“我当时明明白白说了,你不信。” “有吗?” 每一帧画面都清楚记得,贺关偏要故意玩失忆,扬起下巴假意仔细回想,“我只记得你吻技太差,一嘴巴撞到我嘴巴上。那一下我就知道你是初吻,心里高兴坏了,根本把持不住小兄弟。” “所以你的小兄弟比你更喜欢我?”徐百忧垂眼扫过他某处,难得戏谑一次。 贺关也低头往下瞅,“我和它一开始闹了点小误会。我以为只有它喜欢你,其实……”渐弱的话音柔风一般掠过,湮没于馥郁青丝之间,他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低沉嗓音问,“……其实你也很喜欢它,对不对?” 四周缕缕行行全是人,贺关不害臊,徐百忧还要脸。 她无言以对,很后悔把话题引向流氓的专业领域,推开他一个人先走。 “别生气啊,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 贺关忙从后面拽住她的手,又跟妈牵儿子似的亦步亦趋,“我也没逼你回答,把喜欢放心里,等咱们学习的时候,你再用实际行动表现出来就行。” 徐百忧自顾加快脚步,忽的回过头,似不经意问一句:“陈叔让你什么时候交计划书?” “……”最后三个字有如紧箍咒,贺关一听就郁闷头疼,“一个月内。” “有思路了吗?” “没。” “需要我帮忙吗?” “你可别,自己的事情自己做,我会死磕到底。” 几天书没白看,居然还有清净六根的功效。 贺关终于不再满口孟浪,闷着头走路,陷入毫无下笔头绪的苦恼之中。 两个人手牵手走出批发市场,徐百忧脚步突然一顿,贺关也跟着停下来。 刚想开口问她怎么不走,抬头便看见她的车被辆中型货车堵死在道边车位里。 货车司机背靠车窗,两条腿高高翘在前控台上,正玩手机。 很明显,是故意而为之。 徐百忧几句话讲清楚来龙去脉,贺关对她道:“你先上车。” 她没动,对他的狗脾气多少仍有些不放心。 贺关立马给她个佛光普照的笑,“我肯定讲文明礼貌,好好和他说。”扳转她肩膀,推着往前走,“听话听话,你手凉得像冰块,上车先把空调开开。” 送徐百忧坐进车里,贺关绕至货车驾驶位,抬手叩响车窗,“哥们儿。” 货车司机寻声回头,不耐烦的表情只露了苗头就猛地转换成惊讶之色。 他赶忙翻身坐直,落下车窗,又惊又喜,“贺关!” 作者有话要说:  19年最后一天,谢谢你们。 —————————————— 新文: 《他来参加我的追悼会》 人说人话,鬼说鬼话。 人鬼情未了,说的都是鬼情话…… 第70章 第七十朵花 小时候的贺关是个货真价实的“学渣”。 被顾阿婆用鸡毛掸子打出超常发挥的中考成绩,爬过最低录取线进了盘河五中,他便自觉功德圆满,理所当然回归本心,戒掉学习。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教室后两排是学渣们颐养天年的自圈地。 领地内的七个大男生团结友爱拉帮结派,还为小团体起了个自认为响当当,实则土掉渣的名号——“七匹狼”。 因为在课桌上养鱼,一张招人的俊脸又初具规模,贺关被一致推举为群狼之首,门面担当。 三狼吴威,狗头军师一样,蔫吧坏。 幺狼是个韩式半永久傻叉,叫赵尹涛。 傻叉由来,全因一节物理课。 年轻的物理老师师范刚毕业,仍保持着蓬勃的育人热情。课堂提问有教无类,她直接问到了教室后两排的赵尹涛。 这孩子一贯神神道道,满脑子玄学从来不听课。 冷不丁被点名,他直接撩起窗帘往后面一躲,来一句,“老师,我隐身了。” 贺关坐他侧后方,当时就觉得这小子有点意思,是个不可多得的傻叉,一下课便把他吸纳进了的狼窝。 高中三年,“七匹狼”组织非但没能发展壮大,反而陆续有兄弟改邪归正,弃暗投明。 到最后只剩下贺关,吴威和赵尹涛。 三匹狼坚守阵地,同呼吸共命运,携手迎来高考落榜的历史性时刻。 没考上大学,贺关和吴威去了儋城闯荡。 而赵尹涛则应征入伍,成为帕米尔高原上的一名汽车兵。 高海拔地区空气稀薄,一琢磨玄学就脑仁疼,傻叉哥踏踏实实当了十年兵。秋季光荣退伍,他携着一笔不菲的转业安置费回到盘河,在批发市场买了个铺面和一辆中型货车,当起小老板做起了批发生意。 说来也巧。 贺关客气招呼一声“哥们儿”的,不是别人,正是当年的好哥们儿赵尹涛。 常年在高原上风吹日晒,岁月的杀猪刀把傻叉哥屠得面目全非,三十岁的人四十岁的脸五十岁的满头花白,也难怪贺关没能第一时间认出他。 正愣神想此人到底是何方神圣,赵尹涛已经跳下车,把贺关抱个满怀。 失去联系十几年,激动之情难以言表,只会一个劲不停说:“是我!是我!是我啊!” 自从和胡云旗勾过小指,贺关对同性间的身体接触简直深恶痛绝。 忍着生理性不适,他推搡开热情老男人,臭脸问:“你谁啊?!” “我赵尹涛啊!”怕他不信,还比了个七匹狼横行校园的标志性出场动作。 贺关没脸看,“赵尹涛?” “嗯啊。” “整容失败?” “哈哈哈哈……”赵尹涛被逗得豪迈大笑,兴高采烈展开双臂又要抱贺关。 “离老子远点。”贺关神烦他的亲热劲儿,拉开距离,拍着车头说正事,“把你车挪开。” 没见他穿黄马褂,赵尹涛纳闷,“你在当协管?” “不是。”贺关没好气地丢出俩字,指去被堵死的轿车,“你的车占道了,挡着路她出不来。” 赵尹涛朝那处张望几眼,始终如一的傻,大言不惭道:“我故意的。那女的不给我腾地儿,我教训教训她。” “过来,过来。”贺关冲他招手,徐徐撸着袖子,嘴角噙起先礼后兵的笑,“好多年没见,想我了吧。不如我先教训教训你,让你找找以前的感觉?” “别别别。”因为傻叉没少在团体内部挨揍,赵尹涛吓得连连后退,依旧毫无觉悟,“贺关,我记得你从来不多管闲事。” “我说是闲事了吗?”贺关也纳闷,是不是傻成这操行所以才老得特别快。 “你认识那女的?” “何止认识,我女朋友。” “哎呦我去,是嫂子啊!”赵尹涛终于大梦初醒,遂恢复如火如荼的热情,“好不容易碰见,走走走,叫上嫂子去我店里坐坐。” “算了,我们要赶着回儋城。”贺关摸烟散给他,自己叼起一根,把手机掏出来,“加个微信。等我下次回来,或者你有时间去儋城,咱们好好聚一聚。” “别下次啊。”好兄弟久别重逢,赵尹涛可不打算放他走人,极力挽留,“又也没多远,五六个小时就到了,中午吃了饭再走。不要跟我客气。” “老子没跟你客气。”贺关率直笑笑,“真不用。我们晚上还有事,你忙你的。” “嘿嘿,怕我找你喝酒,嫂子不高兴吧?”赵尹涛这会儿倒挺精。 “怎么可能。”贺关笑意不减,无比自豪道,“她是我见过最通情达理的女人。” 贺关虽然长得帅,但心智发育比同龄人晚。 读书的时候,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中二少年。 热血叛逆,整天和好兄弟们祸祸在一起,从没考虑过男女之事。 接受过岛国老师的性启蒙教育,他那时不是不懂,是眼光刁,觉得视线范围内的女生都鸡儿丑,宁可靠双手。 至于后来的荒唐度日,纯粹是因为冤枉坐了三年零十个月,压抑了逼急了厌世了。 但是。 赵尹涛没参与过贺关最近十年的人生,对他的印象只停留在他对女生不削一顾的过去,出乎意料之余,很自然地以为他们好事将近。 两个人并排靠在车边抽烟叙旧,他问贺关:“带嫂子回来见你奶奶?” “见过了。”贺关吸口烟,简洁道,四舍五入也没错。 “奶奶身体还好吗?”赵尹涛以前常去贺关家蹭饭,最爱吃顾阿婆做的菜,也很多年没见过她了。 贺关点头,“不错,挺好的。” “我转业回来一直忙店里的事,改明儿一定去看看奶奶。” 赵尹涛念旧记得顾阿婆的好,念叨着阿婆的好厨艺,蓦然间想起什么,话锋一转,“我转士官那年第一次回家探亲过春节,碰巧遇到吴威。我们喝了顿酒,他还约我一起去给你奶奶拜年。” 第85节 贺关喂烟的手一滞,有些讶异地睨向赵尹涛,“你们去了吗?” 他摇摇头,“年还没过完我就被部队紧急召回了。吴威去没去,我不知道。” 唏嘘叹着气把烟雾从齿间吐尽,赵尹涛望着淡淡袅袅,就像望着灰飞烟灭的旧事,不禁怅然感慨,“隔两年再回来探亲,我才听说吴威死了一年多了。听说是喝醉酒发生意外。” “你信吗?”过去太久已经激不起任何情绪,贺关声音平平。 “谁知道呢。”赵尹涛慢慢想了想,“我记得喝最后一顿酒的时候,他可真没少灌自己。我总觉得他有什么烦心事,问他,他也不肯说,醉的厉害。拉着我的手,不停说让我一定陪他去看你奶奶。” 本漫不经心的眼神一霎变得锐利。 不自觉地掐断半截烟身,贺关挺腰站直,“他没提起我?” * 和旧时兄弟重逢不过一支烟的时间。 贺关已经不记得两人聊了些什么,只有一句话不停在脑子里打转。 一直恍神开小差,听见徐百忧喊他名字,贺关顿然一惊,意识到车子已经驶上高速。 喊到第五遍,他才有反应,像中邪一样。 徐百忧不容拒绝道:“最近的服务区停车,换我来开。” 贺关忙收敛繁乱思绪,余光掠过导航,“还是二十来公里。我再走神你就抽我脸,用点劲,别犹豫。” 徐百忧确实有点想抽他,“你和你高中同学聊什么了?” “吴威说我在儋城忙着打工赚钱,没时间回家过春节,他要替我去看我家老太。”贺关想也没想,复述出赵尹涛的原话。 “吴威是谁?”徐百忧又问。 “以前最好的兄弟。”贺关踯躅片刻,带着些不确定的迟疑,忧心忡忡地对她说,“我奶奶好像已经知道了。” 即使他讲的不清不楚,徐百忧仍立刻猜到其中未言明的字眼,果断开口:“贺关,告诉我你坐牢的真相。” 贺关本也没打算藏着掖着,小心搂住底道:“我早想告诉你了,但是你不许生气。” 存在这种顾虑,徐百忧心念机敏一转,有了些把握,“是你意气用事造成的后果?” 一语道破直切要害。 贺关失语足足十秒,表情管理出现紊乱,笑跟哭似的,“我不让你生气,也没让你秀智商啊!”又不甘心地问,“就凭我这智商,是不是已经没机会翻身了?” 东一笔西一划的,徐百忧听不明白,“翻什么身?” “在你前面翻身,不能回回被你碾压。”贺关说着都觉得没胜算,摸下巴琢磨起最擅长的歪门邪道,“翻不了就算了,睡你能睡出自信也不错。” “你每回带歪话题的时候,智商一点也不低。”徐百忧由衷赞叹。 “我要有智商,也不至于犯蠢把自己送进大牢唱铁窗泪。”贺关语气轻松戏谑,脸上还挂着淡淡的笑,想让徐百忧知道,过去的事他早看开了。 时间无所不能。 它不会给你一颗后悔药,但它会用数不清的日常琐碎涤荡你的恨,你的怨。只要你不按时更新怨恨,总有一天会被庸常的生活消磨殆尽。直到你心如止水,连讲起来都变得平淡无奇,就好像在诉说一件别人的陈年旧事。 到最后贺关自己摇摇头笑了,这一秒的释然,是对过去那个愚蠢的自己,最大的宽容与谅解。 让贺关带着遍身堕落伤痕出现在徐百忧面前,是上天对他的终极惩罚。 而这恰恰也是上天给予他的终极馈赠。 徐百忧懂他,也理解他,只对他说了两个字,“笨蛋。” 贺关笑得更开怀,“所以才会遇到你,省得我以后再冲动冒傻气。” 本该有些压抑沉重气氛,在他心头大石落定的畅快笑容里迅速抹平淡去。 过了前面六公里长的隧道,就出了省界,不再有温柔灿烂的阳光。 反正车已经停下来,贺关索性抱着他的至宝,靠在车旁晒太阳,腻歪了一阵,才继续讲起那封可疑的匿名申诉信。 收到信的法院工作人员,恰巧是陈有为当兵时同连队的战友。了解到信件中所提及的犯人,在其管辖的监狱服刑,于是把它交到了陈有为手中。 因为这封信,使得贺关和陈有为结下一段远超越犯人和狱警的深厚情谊。 也因为有了这封信,贺关开始放下滔天恨意,学着自我反省。 一封匿名信,不但落款时间可疑,贺关对匿名者也早已心存猜测。 他现在更加有理由相信,信是吴威写的。 良心发现的吴威怀着深切懊悔,同时又没有足够的勇气认罪,所以只能选择匿名。 他肯定也去见过自家老太,坦白了实情。 再想起奶奶早晨充满深意的叮嘱,贺关不仅羞愧,而且自责。 额头抵着徐百忧肩膀,他闷闷地说:“奶奶到现在还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肯定怕我难堪,没脸面对她。”心里不好受,他只能痛骂自己,“我他妈太不懂事,太不孝了。” 昨天顾阿婆无意间对徐百忧提起,贺关走过不少弯路,她现在明白,应该就是指顶罪坐牢的事。 老太太真是个拥有宽阔胸襟的睿智老人。 微凉指腹轻抚贺关的脸,徐百忧低柔劝慰,“你说过的尽孝要趁早,现在还不算晚。等我们把手头的事处理完了,接阿婆来儋城吧,就住我家。” “你怎么这么体贴贤惠啊。”贺关揽她入怀,黑眸里填满了交融着爱意的浓浓依恋,“我都想改口喊你‘媳妇’了。” 当然不会只满足于想想,贴着她耳朵,一声“媳妇”喊得又热乎又亲昵。 徐百忧痒得发笑,点着眉心把他脑袋推高,自己也立即恢复正色,“你刚才说,匿名信落款时间,是在周嘉璇派律师去监狱见你的前一周。所以,你怀疑吴威的死和周嘉璇有关?” “我一直不相信是意外。” “自杀?” “不可能,吴威没那个胆子。”贺关摸手机看时间,“上车说。” 交换位置由徐百忧开车,他松松垮垮陷坐进副驾,继续道:“我让赵尹涛帮我查查有没有遗留线索。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没报多大希望,试试呗,说不定能查出点什么。” 徐百忧目视前方,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 贺关一不开车就犯困。 闭眼眯了会儿,又忽然睁开看向她,“我现在不怕周嘉璇威胁了,晚上咱俩还是要装不认识?” “最好是。”徐百忧没有犹豫脱口道。 他不懂,“为什么?” 徐百忧神色淡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有必要在这个时候刺激周嘉璇。” 比起行事疯癫的周嘉璇,徐百忧更担心暗藏不露的路守纪。 打定主意不把贺关牵连在内,她口风极紧,一个字都不会透露。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快乐,祝大家身体健康,平安喜乐! 你们的新年愿望是什么? 我希望这文完结时,收藏能过千。新文顺顺利利,有更多人看到我的文,喜欢我的文。 第71章 第七十一朵花 一年有四季,百里不同天。 盘河是艳阳高照的世外桃源,儋城是阴雨霏霏的迷雾森林。 一对情侣在环城路分别,贺关撒赖不肯下车。 缠着徐百忧卿卿我我了好一阵,他才依依不舍地跳上辆公交车。 摇摇晃晃打着瞌睡穿城而过,四点多回到瑞安路的公司宿舍。 晚上的慈善拍卖会七点入场,周嘉璇发信息,会提前派车来接。舒舒服服洗个热水澡,贺关换上了门背后那套快被金水和三毛供成仙的高级西服。 一头湿发梳成滑溜溜的大背头,越发凸显出英俊立体的五官。 西服笔挺,身形绰约,星眸剑眉再加上痞帅的笑,十足的放浪不羁与文质彬彬的混合体。 不会打领带,只能挂脖子上长长垂下来,又添了抹慵懒色彩。 贺关往镜子前一站,活脱脱一位养尊处优的纨绔贵公子。 对着镜子自拍一张发给徐百忧,没等到她的回复,宿舍的门先被敲开。 江茹玉看见面貌一新的贺关,原地愣住,敏锐而警觉地问:“你和谁有约?” “周嘉璇。”贺关沿床边坐下,摆弄起领带。 “你疯了吗?!”江茹玉疾步走近,上手豁地扯掉领带,失了仪态大喊,“你因为她坐了三年多牢,你忘了?!” 贺关散仙似的,笑得悠然无忧无虑,“我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想和她继续相爱相杀,行不行?” 江茹玉咄咄逼人地盯视住他,“她能给你的,我一样能给你。” “对啊,荣华富贵都一样,所以我不一定非要你的。”贺关顺着她的话随口道。 “不一样。” 恢复女强人该有的风度,江茹玉像捕捉猎物一般,用领带套住他的脖子,把人拽起来,流露出尽显自负的笑,“周家的乘龙快婿没那么容易做,他们不可能会接纳你。你跟我去新加坡,那里没人知道你坐过牢,你可以很容易开始全新的生活。” “我可没想过当乘龙快婿。” 贺关从她双手间扯回领带,两难一般无奈地叹了一声,“你觉得我跟你去新加坡,周嘉璇就会放过我吗?她脑子不正常已经闹过一次自杀,我是没辙,只能顺着她来。万一我把她惹急了,她要了我小命怎么办?” 江茹玉听不出虚实,犹疑地锁起眉头,“她……会吗?” “怎么不会,你们女人一个比一个狠。”贺关掀唇,讽刺地笑了笑,“你不也抓着我的把柄威胁我,随时可以毁了我吗?选你是个死,选她也是个死,横竖都是死,你教教我,我该怎么选?” 说着话,他将领带绕颈一圈,拉起两端,做了个自尽的动作。 现在还不是和江茹玉硬碰硬对着干的时候,假装示弱无疑更安全,还可以为他争取更多时间,着手准备后路。 江茹玉沉郁着脸,上前制止,“是不是我帮你排除掉另一个选项,你就跟我回新加坡?” 这阴险毒辣的表情贺关很熟悉,比如江茹玉把竞争对手往死里踩的时候,比如告诉他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时候,又比如教他曲意逢迎,背靠大树好乘凉,有后台比有拳头强的时候…… 贺关突然感觉毛骨悚然,像照镜子一样看到了近些年来的自己。 何止过得没心没肺,再继续腐朽沉沦下去,离狼心狗肺也不远了。 第86节 万幸啊,遇到徐百忧。 江茹玉以为他在犹豫,迫不及待地又追问一遍。 贺关停了半秒,应对自如道:“茹玉姐,你给我的好像从来不是一道选择题。” 江茹玉显然很满意他的回答,识时务者为俊杰。 她露齿一笑,“你明白就好。” 等她一走,贺关浑身散架似的,瘫倒进小床。 动脑子是件劳师动众的事儿,他觉得身心交瘁,巨累。 抓起手机,看到徐百忧回复了一个“星星眼”的表情图,贺关瞬间满血复活。 脱掉西装外套,解袖扣解领扣,松快打回原形。 他躺平了高高跷起二郎腿,喜滋滋拨通她电话,“媳妇儿,我刚和江茹玉斗智斗勇来着,要不要我向你汇报汇报?” “不用。”戴着蓝牙耳机的徐百忧正在开车,频繁超车,速度有些快。 只听那头道:“不汇报,你怎么夸我?” 猛地踩下急刹车,身体惯性前扑,徐百忧稳了稳自己,轻笑,“你说吧。” “我把周嘉璇交给江茹玉处理了。”两个女人他都不待见,下嘴也毒,“江茹玉心狠手辣,专治各种神经病。” 想听徐百忧夸她聪明,手机里却没了声响,贺关很快猜到她在顾虑什么,“不用担心,江茹玉不敢把周嘉璇怎么样。” 徐百忧却岔开一句,“贺关,晚上的慈善拍卖会你不要去了。” 当她声音再度响起时,隐约多了一丝紧迫,贺关听得不太真切,迅速翻身坐起,“为什么?” “你说的对,周嘉璇已经对你构不成威胁,你没有必要去参加拍卖会。”徐百忧的声线回归平缓,稍作停顿语气又变得更加软,“而且贺关,我也不想你陪她出席,我会吃醋。” “吃醋?”如此喜闻乐见的理由,贺关都怕自己听错,听那边说对,便痛痛快快笑着应下,“好。你说不去就不去。好男人不能让自己媳妇儿吃醋。” 徐百忧难得展现出小女人的小肚量,他打算再多腻味几句,只听那边道一句在开车,就立刻收了线。 贺关没多想,也想不到,不知不觉间他又被徐百忧碾压了一回智商。 * 约莫二十分钟前,金怀良打给徒弟徐百忧,只蹊跷地对她说了五个字——不用来接我。 听字面意思平常普通,蹊跷的点在于,他们并没有提前约定好。 像是一句暗语,徐百忧敏锐察觉出异常,当机立断驱车前往师傅家。 和贺关通电话时出现的短暂无声,不是徐百忧在顾虑什么,而是她看见师傅被两个男人请上一辆黑色商务车。车牌号她印象深刻,毫无疑问正是之前出现在情人酒店楼下,跟踪她的那辆□□。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没做任何思考,徐百忧下意识间,就对贺关撒了谎。 怕他听出破绽,短短两句话,手心都洇出了汗。 离慈善拍卖会入场不足两个小时,不容许她做太多思考。 挂断电话奔上六楼,站在师傅家门前,她深呼吸几次,隐去所有的紧张和忧虑,才抬手敲门。 金师母打开门,有些意外,“我正想给你打电话。老金让我告诉你,今晚上的拍卖会,不用参加了。” 见师母神色如常,徐百忧故意问:“师傅呢?” “被老朋友请去家里做客了。”金师母让开路,招呼她进屋。 “不用了,师母。”徐百忧站着没动,继续追问,“师母知道是哪位老朋友吗?” “哟,我不知道。派了两个人过来,看着挺严肃,也挺着急,说话倒客客气气的。可能太客气了吧,老金还请他们进书房聊了会儿天。” 徐百忧没有再多问什么,微笑告别毫不知情的师母,转身下楼。 重新坐回车里,两扇车窗半落,寒风刺骨对流,令头脑越加清醒冷静。 时间紧迫,徐百忧屏气凝神,开始全速思考。 师傅打电话暗示,又故意把人留住拖延时间,目的显而易见,想让她看见刚才他上车的一幕。 如果师傅的老朋友就是路守纪的话,那么派人跟踪她的幕后主使者应该也是路守纪。 她和路守纪从来没有正面接触,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她又是否该听师傅的话,不去参加今晚的慈善拍卖会呢? 从扶手箱里摸出烟和火机,徐百忧垂眸沉思着,点燃一根…… * 而此刻在瑞安路,胡云旗火急火燎找上门,把贺关从宿舍叫到马路边。 互通有无一合计,胡云旗知道了徐百忧被跟踪监视,家里被秘密搜查。而贺关也知道了徐百忧调查过今晚慈善拍卖会的主办者路守纪。 时间静止,空气凝固约莫十秒钟。 两个大男人微妙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爆出同一句粗口,卧槽。 “徐百忧不准你去,肯定是嫌你麻烦,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胡云旗厌弃道。 “不可能。她是怕连累我,想当孤胆英雄,什么事都自己扛。”贺关抬腿踢飞脚边一粒石子,恶狠狠咬牙,“臭丫头,居然又骗老子!” “还是你蠢,好骗。”胡云旗眼带鄙夷地上上下下打量贺关,只得出一个结论,“虚有其表。我妹子会喜欢你,真是猪油蒙心走了眼。”又说,“我问你,周嘉璇是你初恋吗?” “妈的,神经病!是个屁!”贺关光火,咆哮冲向胡云旗,“我初恋是徐百忧!” “吼什么吼,知道你纯情。”胡云旗掏掏耳朵,又问,“你坐牢真是被冤枉的?” 贺关低低沉沉“嗯”了一声。 “我明白徐百忧为什么会喜欢你了。”胡云旗掰着手指盖棺定论,“智,商,扶,贫。” 贺关没工夫和他打嘴仗,摸出手机想质问徐百忧。 片刻又打消念头,她为了隐瞒实情,骗过他一次二次,保不齐还会有三四次。 妈的,臭丫头八成会下迷魂咒,说什么他就信什么,贺关在心里愤愤不平地想。 胡云旗越琢磨也越膈应,“你说,咱俩是不是太没用了?” 贺关不屑嗤他,“没用的是你,连拍卖会的门也进不去。” “我要不来找你,你不也不打算去。”胡云旗看看腕表,“咱俩就别五十步笑百步了。不能放徐百忧一个人深入虎穴,你想想办法带我进现场。” 贺关摇头,“我没办法。” “真没办法,假没办法?”胡云旗眼神探究,质疑道,“你是不爽我太关心徐百忧吧。” “我是不爽,但现在不是不爽的时候。” 贺关没那么不分轻重缓急,“只要能帮到她,带一卡车人进去都没问题。问题是我都要周嘉璇带着进去。” 胡云旗急得冒火,“那我去找周嘉璇。” “不能去。” 贺关拦住他,眉宇间拧着一股克己的沉着,反倒镇定许多,“周嘉璇肯不肯另说,现在我们都不了解情况,也不知道会发什么,你最好留在外面里应外合。” 胡云旗思索片刻,认同地点了点头,“待会儿我跟着你们的车,有状况随时打电话。” “好。” 贺关背过身去从裤兜里掏出烟,眼看着自己的手指发抖,却控制不了。 后背也早已吓出薄汗一层,风一吹,胆战心惊的冷。 他是真的怕,怕差一点就上了徐百忧的当。 怕她出事,更怕自己不在她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全文贺关唯一一次穿西装,光用想的已经颅内高潮了。 第72章 第七十二朵花 慈善拍卖会的场地,设在东南城郊,一座路守纪名下的酒庄。 民国时代的老洋房,折中主义的灰壁圆柱,周围长青古树繁茂掩映。 洋房墙面上攀附着爬山虎。 天冷了,叶子褪了,纵横交错的蔓藤枯瘦,灰扑扑的黄,有如一张密匝匝的网。 富丽堂皇的二楼宴会厅,拍卖会前的自助式晚宴正在热闹上演。 衣香鬓影,美酒飘香,伴着来自角落舞台小型管弦乐队奏出的轻音乐。 盛装华服下包裹着冠以各种名头的肉身,撑着雅致得体的笑脸,擎着明亮剔透的酒杯,彼此巧妙周旋,在觥筹交错里人人各怀鬼胎。 男士们畅谈着国内外局势,力求见解深刻,偶尔漫不经心瞥几眼女人们的胸部。 女士们三五成群,谈笑间暗自较劲,展示风情,展示身段,展示谁能得到更多异性的注目。 逢场作戏的酒会筵席,徐百忧第一次参加,已心生厌倦。 她不禁想,要是有一张笑脸面具,能直接戴上该多好。 拒绝了已经不知道第几个上前搭讪的男士,又有服务生托着酒盘朝徐百忧弯腰。 好像在说,这样隆重奢华的场面,男人的殷勤可以辜负,但香槟昂贵的醇美一定不能辜负。 她仍是微笑拒绝,不在陌生场合喝酒,尤其今晚,更不能破戒。 看多了衣冠楚楚,审美疲劳有些犯困,必须重新打起精神。 还好带着烟,徐百忧沿声光色影的外沿,走去露台。 天气太冷,开阔僻静的露台连个鬼影也没有,倒很适合急需独处的徐百忧。 背靠空静天幕,她蘸着月光,慢悠悠地抽着一支烟。 到目前为止,拍卖会的主人路守纪还没有现身。 以主办方身份出现的是,酒庄的主理人和一名来自佳士得的首席拍卖官。 师傅金怀良同样行踪成谜,徐百忧不能确定他是否身在酒庄的某一处。 第87节 无头苍蝇一样贸然行动不是上上策,只能保持警觉,静观其变。 克制的有效思考结束,再多想容易干扰视听,徐百忧转过身面向茫茫长夜。 吐出最后一口烟圈,看它们缭绕扩散,伸出手想抓住。 只抓了一手空虚的雾,从指缝游走,盘旋而上融入夜空。 忽然感觉背后有人,徐百忧回身,意外地怔住。 贺关就像是从天而降,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她面前。 小跑的姿态,急匆匆停驻脚步松了口气,几丝黑发凌乱垂落额前,掩盖不住眼眸里的焦灼不安。 真的好帅,比自拍照更帅。 帅得徐百忧想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抱紧他,吻他。 可理智告诉她,不可以,疯狂的闪念旋即飞出大脑,祭了风。 彼此对视,静静默默。 贺关下意识地解开两粒贝母扣,徐百忧立即眼神制止,用无声唇语说,我不冷。 怎么可能不冷?! 小规模的怒火在心口燃烧,不冷的是贺关。 平下心沉住气,像偶遇的陌生人一般,他站到她不近不远的地方。 斜过眼风似有若无地打量,俊容之上渐渐浮现出复杂神色。 穿裙子化淡妆的徐百忧,自然是美得不可方物,同时又将性感诠释得优雅而圣洁。 如果让贺关来形容,只会令他本就匮乏的词汇量更显贫瘠。 他现在脑子里只有一个迷思—— 明明没露胸也没露腿,我媳妇儿怎么更漂亮迷人了呢? 太特么容易招男人惦记了,他惴惴想着,心烦气躁地伸出只手,“媳……喂,给我根烟。” 沿着围栏石台,徐百忧把火机塞进烟盒里,滑过去。 贺关掩着火点烟,一口深深吸进肺部,缓缓吐出。 他警惕环顾四周,然后才压着嗓音开口:“这里没别人,我和你说两句话,就进去。” 徐百忧听见了,点点头。 他靠近一些,“胡云旗全告诉我了。指使人跟踪你的,是那个什么路守纪吗?” 徐百忧顿了一下,既然无法再继续隐瞒,便如实道:“我不确定,但很有可能。” “为什么?”贺关困惑地问。 “现在还不清楚。”她也有同样的困惑。 咬着烟沉默片刻,贺关忍不住爆粗,“那老头七老八十,不会是看上你了吧?!” 徐百忧凉凉斜睨过去。 他和胡云旗可能共享一副大脑,直男式的思维,连用的字眼都一模一样。 “真是?!”贺关一下子不淡定了,又往她身边挪蹭,恨恨道,“只要是情敌,管他七八十,还是十七八,我照打不误。” 就这么个随心所欲的坏脾气,比起放狠话,更多是情绪化的抒发。 徐百忧自然明了。 她弯弯唇,用他容易理解的方式解释,“追我又不难,没必要如此大费周章。” “不难?”贺关挑起眼梢表示怀疑,“不难你到二十七了还没谈过恋爱?” 徐百忧扭脸粲然一笑,落落大方,“等你呀。” 情话来得猝不及防,贺关傻乎乎呆了两三秒。 “不行,不行,太上头了。”他又是晃脑袋又是拍脸,忽而一定,机警看向徐百忧,“你不会又在给我灌迷汤吧?” “有用吗?” “没用,我不会再上你的当了。” “很好。”徐百忧转身面向他,目光锐勇而笔直,一字一句道,“贺关,记住,时刻保持冷静,不要轻举妄动。” 他不愿往最坏处想,但又不能不说,“你如果有危险,我肯定没办法冷静。” “我会保护好自己。”徐百忧趋近一步,语气更加果决坚韧,“你也保护好自己,我不准你有事。” “徐百忧,我把命给你都行。”贺关觉得她话讲反了,他不是贪生怕死的孬种。 “我不要你的命,我只要你好好活着。” 贺关还想说什么,徐百忧制止他,抓住他的手,“贺关,这句话我对你讲过很多次。早在第一次的时候,有半句话我当时没有讲出口,现在告诉你。” 深情凝视着面前的男人,徐百忧眼里有澎湃光芒,心中有虔诚信仰。 她对他说:“你好好活着,然后,我来爱你。” 同样是满身风雨,同样是伤痕累累,可只此一次的生命真的很宝贵,她要他学会珍惜,她也要用自己的爱,为他保驾护航。 贺关听完,就知道他完了,这辈子都栽徐百忧手里,离不开她了。 又隐隐有些懊恼,感觉时间地点场合,包括她面前的自己,通通都配不上她的表白,她的爱。 “徐百忧,我听你的。从今往后,我不光要好好活着,还要活出点名堂。”他将她两只冰冷小手牢牢攥进掌心,“等你嫁给我那天,我一定会让你穿金带银,做个风光体面的新娘子。” 俗不俗?当然俗。 可生活就是庸庸常常,俗不可耐,才称得上人间滋味。 徐百忧迷恋贺关有滋有味的真,更喜欢他朴拙实在的俗。 听得会心一笑,信他不疑。 “贺关!” 就在这时,一道饱含怒意的尖利女声刺破静夜。 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是周嘉璇一张怒不可遏的脸,布满扭曲的森然。 贺关扭头看见,脑子里嗡一声,下意识地先开骂,“卧……” 第二字没出口,先被突然吻住他的徐百忧堵个严严实实。 这是哪招?贺关懵了,只能被动配合。 周嘉璇更是暴跳如雷,失控大喊:“徐百忧你干什么?!” 徐百忧却好似充耳不闻,将一个香艳悱恻的强吻酣畅开始,淋漓结束。 她软软偎在贺关前胸喘息片刻,挺身,盖戳似的将指腹印过他的唇,而后步履轻盈走向周嘉璇。 唇畔染笑,擦着周嘉璇的肩膀,把头歪向她,“你教我要把握机会结交青年才俊。我挑挑拣拣了一圈,只有这个男人最合我眼缘。” 美目流盼再恋恋收回,徐百忧将声音压低,仿佛分享闺蜜间的悄悄话,“我记得你说过,现在的男人不吃人淡如菊这一套,热情似火他们应该会喜欢吧。” 声色犬马的名利场充斥着种种诱惑,女人终究会变得爱慕虚荣,甘愿卸下一身傲骨,去攀附名流权贵,去迎合他们的口味。 徐百忧用完美精湛的演技,呼应了周嘉璇之前的妄自揣测,不由得她不信。 论手段,论心机,周嘉璇一个富家千金,还远远不如商海沉浮的江茹玉。 她就像个受气包似的,气呼呼质问徐百忧,“你知不知道他是我男朋友?” “我怎么会知道。”徐百忧将惊讶的声调张扬进迷离夜风,再度反身望向贺关,怅惋地轻轻摇头,“太可惜了,我只能进去继续寻找下一个目标。” 秀靥艳比花娇,留一抹潋潋濛濛的笑。 款款而去。 ……槽。 贺关在心里补全了没能出口的字。 不是开骂,是惊叹。 他媳妇儿不但智商超群,竟然还演得了妖艳拜金女,全才啊,怕是要成精! * 徐百忧返回宴会厅,宾主尽欢的酒会仍在继续。 她寻了个角落的沙发,甫一坐定,就有两个男人来到近前。 其中一个略微含胸,“徐小姐,请。” 不失礼貌,却也不容拒绝。 该来的总会来,徐百忧并不意外,从容起身。 两个男人移至她左右两侧,面无表情夹道而行,用手势指引徐百忧跟着他们走便是。 那是一条神秘未知,安危未卜的路。 即便有去无回,徐百忧也没得选择,她必须亲自揭开谜底。 作者有话要说:  1.“盛装华服下包裹着冠以各种名头的肉身,撑着雅致得体的笑脸,擎着明亮剔透的酒杯,彼此巧妙周旋,觥筹交错里各怀鬼胎。”此句话有借鉴,非纯原创。 2.为保证情节连贯,明天三连更。 3.才发现没签约也可以用一键致谢功能,我太蠢了。因为有时间限制,之前给过营养液的小可爱们就不一一道谢了。我不会签约的,给我灌溉营养液作用不大,就不要浪费了,留给其他的作者大大吧。谢谢你们的心意! 感谢在2019-12-24 08:50:03~2019-12-30 08:52: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babyseven? 3瓶;东城街头的小野狗、up ing? 2瓶;烊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3章 第七十三朵花(一更) 离开热闹的宴会厅,两个男人彬彬有礼,把徐百忧领进一楼书房。 第88节 或许是担心她因畏缩而做徒劳反抗,进而发生不必要的肢体冲突,他们始终目视前方,避免与她眼神接触,只用脚步引路。 但显然,他们的担心是多余的。 那种被架着双臂强行挟持的场面,通常只会出现在技法拙劣的悬疑电影里。 徐百忧不是电影里不自量力的主人公,尽管与两个男人没有任何形式的交流,她仍能清晰感受到他们身上散发出的威慑力。 她不会反抗,也不会退缩,此刻最大的敌人是对未知的恐惧。 而比恐惧更强烈的,是对真相的探知欲。 偌大的书房里空无一人,徐百忧环视一圈没有发现可疑之处。 这里似乎并不是最终的目的地,就在她产生疑惑时,面前落地书柜缓缓从中间分开,感应灯次第点起,照亮一条通往地下室的台阶。 台阶不长,目力所及尽头,像是一条笔直向前的防空隧道。 没有一星半点腥湿气味随之拂来,只传出机器运作的嗡嗡声,说明地下装有通风系统。 其中一男人朝徐百忧递出一件开司米格纹披肩。 徐百忧道声谢谢,展开披上,将双臂都包裹在了披肩下面。 “请。” 徐百忧颔首,跟在他们身后,下至最后一节台阶,她暗暗将两指指腹搭上右手腕。 保持正常步速和平稳呼吸,以便通过计算脉搏数,来推测通过甬道的时间。 也有助于她集中注意力,以免旁逸斜出地胡思乱想。 大约十分钟后,三个人停在一扇红雪松木门前。 半边门推开,门后强光刺得徐百忧别开脸,眯了眯眼睛。 短暂适应过后,她重新对准焦距,看清面前又是一段台阶。 狭长逼仄,向下的坡度接近六十度。 台阶的终端,同样有一扇红雪松木门。 两个男人停在门口,并没有继续往里走的意思,只对徐百忧恭恭敬敬地比了个“请进”的手势。 待她独自跨入,身后木门便无声无息地重新关闭。 壁顶安装有摄像头,徐百忧的一举一动都在监控之下。 她抬眸平静看了一眼离自己最近的探头,站在原地翻出手机,不出意料地,没有信号。 留意到两侧墙壁挂有照片,徐百忧放慢脚步,一张张看过去。 虽然每张照片均拍摄于不同时节,不同地域,但全部都是同一主题,狩猎者与战利品的合照。 照片里的高大男人穿着猎装,手持□□。 脸上没有丝毫笑容,五官深邃,天庭饱满,目光明亮刚毅。 从第一张的壮年,到最后一张的鹤发老人,唯有眼神不染岁月痕迹,依旧如炬一般,炯炯有神。 徐百忧无法判断他是不是路守纪。 作为儋城最低调神秘的隐形富豪,网上找不到一张路守纪的照片。 但从男人手持的工具不难判断,他狩猎目的是为制作动物标本。 狩猎专用的□□杀伤力不逊于□□,毙命快,创口小,对动物表皮造成的破坏又远小于使用□□。 毫无疑问,照片里的男人是个行家里手。 徐百忧站在第二扇红雪松木门前,心跳频率不自觉加快。 越来越强烈的直觉告诉她,所有秘密和真相,就掩藏在这扇门后。 同时,又感到一种难以名状的不适感,令人窒息一般扼住喉咙。 深吸气再缓缓呼出,徐百忧伸手轻轻推开木门,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 空气干燥,肤感温度22摄氏度。 之所以如此精确,是因为这里和徐百忧常年所处的标本工场,肤感没有差别。 湿度低,温度适中,是最适合标本制作与保存的环境。 而这里正是一间规模庞大的标本收藏室,一座地下自然博物馆。 藏品数量不但众多,而且门类丰富,来源地涵盖世界五大洲。 有从照片里起死回生的战利品,也有青藏高原的珍稀物种,还有濒临灭绝的飞禽走兽。 其中一部分,连徐百忧也从没见过实物,仅在世界濒危动物名录里看过图片。 沙漠袋貂、双色獠狨、红狼、白颈狐猴、岛屿灰狐、考不利牛、东方白背秃鹰、蓝金刚鹦鹉…… 拥有如此稀有珍贵的标本藏品,已经不能用简单的“财力雄厚”来形容藏家。 且不论标本本体采集有多困难,光是标本进口一环,就需要经过国家旅游,林业,公安,检疫和海关部门的层层审核批准。 徐百忧叹为观止的程度,不啻于一个考古学家,看见满屋子的国内外孤品文物;一个艺术品经济,看见满屋子的世界级名画。 置身其间,有如置身标本师的天堂,然而徐百忧却清楚知道,这里并非她的天堂。 在一面玻璃展柜前,她看见了自己亲手制作的雌性金带喙凤蝶标本,也看见了她亲手制作,又亲手扔出车窗外的红尾蟒标本。 显而易见,早在近两个月前,她已经被人秘密跟踪。 或者更早,只是她一直没有察觉。 突然只觉不寒而栗,徐百忧不由抱紧披肩下的双臂。 垂首短暂调整后,她重新迈动脚步,走向藏馆深处。 径直穿过一件件堪称精品的动物标本,俄而驻足,正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张孟加拉白虎虎皮。 经过处理的兽中之王头颅傲然高昂,獠牙尖利,目有精光,虎皮油亮。 面向虎皮的正下方静静站着一个男人。 身着卡其色猎装,脚蹬棕色长靴,右手拄着一根金属质地手杖。 站姿端正,身形适中而挺拔,如果没有满头浓密华发,只从背影很难判断他的年纪。 仿佛知道等的人已经来了,他缓缓转过身,看向徐百忧,“小丫头,你好。” 初次见面,没有居高直呼其名,也没有拘礼称徐小姐。 “小丫头”三个字随意而自然,是来自长辈对晚辈的疼爱。 就好像两人相识已久。 有过走廊间一系列照片的铺垫,徐百忧相信自己不会认错人。 从容不迫迎上那一道崖岸威严的目光,她说:“路老,你好。” “坐。”稍扬拐杖示意,路守纪率先举步。 左脚微跛走得极慢,欠身坐进沙发正中,他双手交叠拄在立于两腿之间的杖柄上。 手杖头同样是一只金属虎头,威而不凶,双目圆瞪,瞳仁是一对褐黄猫眼石。 徐百忧随后,坐入与之相对的单人沙发。 出于职业习惯,她下意识地多看了两眼虎头手杖。 褐黄猫眼石的颜色质感与真正的虎眼极为接近,是绝佳的标本义眼。 可谁又会舍得用价值连城的宝石制作标本呢? 路守纪有所察觉,手指抚过虎头上的猫眼,“小丫头眼力不错。” 徐百忧收回视线,“路老谬赞。” 这时,有管家模样的中年男人推来酒水车,送上中式点心和热茶。 路守纪:“小丫头随意,不必太拘谨。” 徐百忧端起骨瓷茶盏,啜抿一口。 凤凰单枞,汤色清亮,淡淡水果香气,齿颊回甘。 路守纪自己倒是什么都没有碰,摩挲着虎头,呢喃般沉吟,“徐百忧……百忧,这名字谁起的?你母亲吗?” “不知道。”徐百忧如实道。 三岁被拐卖时,她背着幼儿园的小书包,上面有用缝衣线,工工整整绣着她的名字“徐百忧”。这是很久之后,她从好姨婆口中得到的细节。 小书包很快不知所踪,但名字跟随徐百忧一直长大成人。 没有“徐百忧”三个字,她也可能叫阿猫阿狗。 路守纪却似乎对她的名字颇感兴趣,又问:“取自杜甫《百忧集行》?” “不知道。”徐百忧依然摇头,她是理科生,连杜甫这首诗也不知道。 双手托着茶盏,她决定主动出击,“路老,您派人跟踪我这么久,一定也调查过我的背景。我父母很早就过世了,我没机会了解自己名字的由来。” “兴师问罪?” “不敢。” “丫头,在开始我们正式的谈话前,你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将手杖立于一侧,路守纪后倾靠入沙发背,摆出洗耳恭听,有问必答的姿态。 同时,仍保持着上位者惯有整肃威仪,睥睨眼光里带着审视与挑剔。 无声提醒对面的年轻人,有问必答的前提是,不要问愚蠢的问题。 徐百忧并没有急于发问,将茶盏放回茶几,敛眉沉思。 而后挺直起脊骨,冷静看回路守纪,不疾不徐开口:“路老,跟踪我的应该都是专业人士,很容易会发现我是个左撇子。可他们搜查完我的工作间,却错把我的工具盒放在了我不顺手的位置。我想,他们不是在犯低级错误,而是故意为之,目的就是让我发现破绽吧?” “不错。”路守纪激赏地点点头,“继续问。” 盘旋心头许久的逻辑症结终于解开,不必再继续多问,徐百忧更加确凿地推断道:“情人酒店楼下那辆商务车,也是故意停在那里的。还有我发生状况,有两个男人主动向我提出帮助,除了暗示我他们的跟踪没有恶意之外,也有下线抛饵的意图,引我主动展开调查。” 路守纪干脆,“没错。” “为什么?故意布局留下线索,引君入瓮?路老是在考验,或者试探我吗?” 第89节 徐百忧不明白,觉得自己不过一介无名小卒,实在不值得如此大费周章。 她也讨厌被试探,被牵制,被当成猎物,踏过一个又一个陷阱,落进猎人的天罗地网。 然而。 路守纪没有给她答案,也不看她,慢条斯理地品起香茗。 咚——咚——咚—— 沙发背后的落地古董钟报时敲响,钟摆摆荡间,钟声悠长厚重。 不知不觉,时间已经来到九点。 路守纪拿起遥控器,欲打开侧面墙上的巨幅背投,饶有兴致地道:“拍卖会开始了,想必一定很精彩,小丫头陪我一起看看吧。” 作者有话要说:  和动物标本相关的细节,大多是我瞎掰的,不可信。 第74章 第七十四朵花(二更) 路守纪拿起遥控器,欲打开侧面墙上的巨幅背投,饶有兴致地道:“拍卖会开始了,想必一定很精彩,一起看看吧。” “请等一等。”徐百忧阻止他,“路老,请问我师傅金怀良在哪里?” “怀良这个人啊,还是太容易心软……” 路守纪似无奈叹出一声,幽幽盯向徐百忧的眼睛,对她说,“你是他当初向我大力举荐的人。你我终于要见面了,他又突然改变主意,给你通风报信。不应该啊,不应该,我做事向来最忌反复无常。” 徐百忧沉默与之对视,不自觉地捏紧双拳。 “怕了吗,小丫头?”路守纪缓缓笑了一下。 “怕。”面对这样一个深不可测的人物,她不能不怕。 “现在轮到我来问你几个问题。” 自己千挑万选选中的人,路守纪欣赏她的坦率,不吝惜地又笑了笑,像极慈祥温厚的长者。 话音刚落,中年管家再度出现,躬身附在他耳边细细低语。 路守纪神色未变,略一颔首道句知道了,重新温情丛丛地看回徐百忧,“小丫头,赶时间?” “不赶。”徐百忧有些莫名,“路老有什么问题,尽管问。” “让我想想,我要问你什么。”路守纪偏过头回想着,自言自语地喃喃一句,“人老了,思维赶不上你们年轻……”口气却像一点不服老,慨叹尾音斩断的快,路守纪沉声问,“你早猜到我布的局与怀良有关,为什么不找他当面对质?” 徐百忧直言不讳,“不想师傅为难。” “为什么?就因为他教会你一身手艺?”路守纪神情淡漠,训诫一般严厉道,“这个理由站不住脚,丫头,你的善良未免太廉价了。” “善良需要理由吗?”徐百忧还击一句。 “没有理由的善良叫‘愚善’。” 路守纪话锋犀利,蓦地一笑又变得面容温和,“不过,我很欣赏你的知恩图报。放心,我已经派人送你师傅回家。你跟你师傅学手艺就好,千万不要学他做人。喜欢背思想包袱的人通常都是自寻烦恼。” 徐百忧不想和他讨论师傅的人品,瞥去沙发边几上的仿古座机,“路老,我能不能给我师傅打个电话?” 路守纪无动于衷,“怎么,不相信我路某人?” 徐百忧沉稳道:“路老,你我之间并不存在信任。” 路守纪先是一顿,而后洪亮大笑,拄着手杖站起身,走向背投。 徐百忧移步过去,立即拨通金怀良的手机,“师傅,您到家了吗?” “在,在。百忧,是师傅对不起你。”那边金怀良声音因急切而颤抖,艰难吞咽一下,仍旧慌张又无措,“你怎么样,路老没有为难你吧?” “我很好。”身后骤然响起高亢人声,徐百忧加快语速,“师傅,我先挂了。” 放下听筒,徐百忧循声望去。 背投已经被路守纪打开,正实况转播在酒庄举行的拍卖会。 此时的拍品恰巧是徐百忧参与制作的秃鹫。竞拍价已经高达七位数,远远超出标本本身的价值。而且席间仍有人不断举手示意,竞价连连攀升。不过两三回合,价格又飙升了十几万。 金钱对那些竞拍者来说,似乎已经变成了彰显慈善之心的工具。 又或许只为享受一掷千金带来的快感。 徐百忧目不转睛盯着背投,飞快扫视竞拍席,忽的眸光一凛。 尚且来不及细看,画面就突然中断,只剩一块空白幕布。 一切的主动权都掌握在路守纪手中,他只会让她看到,他想让她看到的内容。 重新坐回沙发中央,路守纪像老师检查学生作业一般,直接发问:“认识刚才参与竞拍的几个人吗?” 有男有女,都很陌生,徐百忧摇头,“不认识。” “不妨猜一猜。”路守纪说,“我可以给你一个提示,如果拍卖官不介绍,他们根本不知道那是件秃鹫标本。当然,他们也不关心自己在竞拍什么。就算拍卖的是头猪,是头羊,竞拍价同样只高不低。” 明明他是此次拍卖会的主办人,字里行间却透着不加掩饰的批判与嘲讽。 就好像他的目的,只不过是为那些无知而愚昧的宾客们,提供一个华丽舞台,看他们竞相卖力演绎一场疯狂且昂贵的滑稽秀。 徐百忧猜不透。 她能时刻保持冷静已经实属不易,路守纪仍不断故弄玄虚。打机锋一般抛出各种问题,故意刁难,只为击垮她的心理防线。 一场没有硝烟的攻防战,徐百忧占尽劣势,反倒激发出她的斗志,她不想输。 静立边几旁,徐百忧闭上双眼,屏息聚神,大脑如机器全速运转。 她对儋城名流所知甚少,对路守纪也近乎陌生,仅有的有限认知全部来自胡云旗…… 思绪一停,就如同瞬间抓住无数在脑海里纷飞纸片的其中一片,徐百忧猛地睁开眼睛。 “他们都姓周?”她问。 “不错。”路守纪点头称赞,“目的呢?” 徐百忧脱口便道:“讨好您,谁能获得您的支持,谁就可以在家产争夺中占据有利形势。” “依据呢?”路守纪又问。 徐百忧记得胡云旗说过的每一个字,再结合刚才厮杀激烈的竞拍场面,“您是周家的大恩人,您的意见举足轻重,甚至可以左右周家老太太最后的决定。老太太现在病重,神志时清醒时糊涂,他们只能想方设法讨好您。” 路守纪老谋深算,徐百忧相信他今晚的所有安排皆非随意而为,应该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只是她还没能参透。 所以,一番话她有意放慢语速,给自己足够的时间,留神观察路守纪的反应。 很快,就有了收获。 当提及周家老太太时,路守纪眼底划过一抹稍纵即逝的柔情。以前的徐百忧也许难以揣测,但现在的她有过亲身体会,可以很肯定地做出判断,那是专属于情侣间的“柔情”。 路守纪独身至今,难道是对周家老太太用情太深,所以曾经沧海难为水? 表面上仍是平静从容,徐百忧在心里暗暗想。 稍作停顿,她投石问路,改口纠正道:“我的表述可能不够严谨。我朋友说周家老太太出院了,也许她的病情已经大有好转。” 路守纪似乎看穿了年轻小辈的试探,一语不发,只将历经淬炼的锐利目光探究地投向徐百忧。 许久,他重重撴一下手杖,发出一声闷响,“我很庆幸自己没有生儿育女,不用看他们为争夺我的遗产明争暗斗,丑态毕露。” 徐百忧听懂了他的警告。 “丫头,过来坐。”路守纪用手杖指了指他对面的单人沙发,“我老了,精力有限,我们也该进入正题了。” 她就坐了回去。 “你相不相信,这世界上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路守纪问。 徐百忧:“不信。” “很好,我也不信。” 路守纪偏过视线,眼睑半阖,似陷入纷纭往事里,缓缓沉沉开口,“小时候家里穷,赤贫,长到七八岁还没穿过鞋。家里三兄弟只有一条完整裤子,谁出去见人就谁穿。天天光着腚,从来不知羞,只有天冷了才会往破棉被里钻。三兄弟里数我读书最狠,想着知识改变命运,成了村里第一个考进儋城的高中生。读到高二,响应号召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去边疆的名额有严格控制,我因为写了一封甘为边疆建设抛头颅洒热血的请愿书,得到一个宝贵名额,去了西藏军区生产建设师八一农场。那段历史,你们年轻人应该很陌生吧?” 徐百忧点点头。 那是段所有人都讳莫如深的历史,她对它仅有的认知,全部来自于历史课本中语焉不详的描述。 “后来我常想,我应该感谢那段历史,如果没有发生,我这个光屁股长大的穷小子,可能永远也不可能认识心兰。” 提起这个名字,路守纪动了情,眼睛里泛起一层柔软而惝恍的雾影,“文心兰,也就是你口中的周家老太太。她比我晚一年来农场,15岁的干部子女,说起话来细声细语,手不能挑肩不能扛。所有的男青年都争着和她分到一组,帮她拉工分。我也不例外,但我太憨太内向,不敢抢,也抢不过别人。那时候的日子真的太苦了,苦到每天能看她一眼,我就能快活一天。要是哪天她无意中对我笑……” 像是料定年轻人无法理解旧时代筚路蓝缕的爱情,路守纪戛然而止,摆着手连连道着“你不懂”,就草草做结收了尾。 徐百忧安静不语,只在心中默默念了一遍周家老太太的名字。 文心兰。 “我还是跟你讲讲,我为什么会热衷于收藏动物标本吧。” 路守纪说完这句话许是累了,双手擎着手杖,低垂下苍苍白发,睡着似的一动不动。 久久。 是倏而间抬起的脸,眼睛一瞬便聚拢矍铄光芒,不混不浊。 他对徐百忧说:那是1969年的冬至前夕…… 第75章 第七十五朵花(三更) 那是1969年的冬至前夕。 路守纪已经想不起从谁口中得知,文心兰过冬至想吃饺子,肉馅的。 肉啊,那时候可比黄金还稀罕。 单相思的路守纪不知哪来的胆子,大半夜冒着雪偷偷跑出农场。他想去谷地碰碰运气,能不能捡到一只半只藏民猎户陷阱里的动物。 可他的运气实在太差,一夜没有收获。 天刚泛出点亮时,一只毛茸茸的活物突然从路守纪脚边窜过,他想也不想便扑了上去。和那只活物一前一后,掉进猎户新布置的陷阱。 第90节 吊诡的是,路守纪想捕捉那只活物,而那只活物却救了他一命。 锋利的捕兽夹死死咬住了活物的右后腿,使得路守纪仅仅只是被困陷阱,毫发无损。 那是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 “小丫头,吃过生狐狸肉吗?” 路守纪点燃一支烟,喉结随着吐纳缓慢吞咽了一下,似乎在回味曾经的味道,“我和白狐待了一个白天。它缩在捕兽夹旁边舔着伤口,间或转头看看我,发出几声微弱的悲鸣。我听得出来,它是在向我求救。那天真的太冷了,恶狠狠的冷,像在冰窖。到了夜里,我已经精疲力竭,昏睡过去几次又硬生生把自己逼醒。瞪着头顶冷湫湫的月亮,强迫自己不准眨眼。不知道一夜是怎么熬过来的,等天亮的时候,我知道不是它死,就是我亡。” 烟气渺渺,路守纪叙述得很生动,连徐百忧都感受了那股恶意般刺骨的冷。 她不自觉地抱住胳膊,但看不出路守纪内心是否也有波澜,他神色收敛,像是把自己藏在了烟雾后面。 “都说狐狸有灵性,白狐一定察觉到我对它动了杀心,所以才会发出哀嚎。它央求我的眼神,你知道像什么吗?”路守纪幽幽盯视着徐百忧,很慢很慢地提起嘴角,笑了,“像女人,漂亮的女人。” 哪里来了一阵瑟瑟的风,吹得徐百忧寒意陡生。 他的笑容太诡异,就如同她是化作人身的那只白狐。 死得冤枉而不甘,数十年后来找他寻仇讨债。 “生狐狸肉很难下咽,骚腥味太重。但我活下来了,活着等来猎户救我出去,活着回到农场,所有人都以为我已经迷路冻死在了外面。”烟气散去,路守纪望去他毕生所集的标本藏品,“活着回来之后,我常常做恶梦,梦见白狐找我索命,我问它要怎么样才能放过我。” 话音一顿,他将目光重新投回徐百忧,“丫头,你们制作标本是为了什么?” “学习,研究,观赏。”徐百忧答。 路守纪连连摇头,“太学术了,太官方了。”他停了下,凿凿道,“是为了永生。” “猎杀动物制成标本,您将其定义为‘永生’,恕我不能苟同。”徐百忧不卑不亢,态度鲜明。 “动物在野外,也逃不掉被天敌捕食,被同类残害,甚至被人类杀戮的命运。”路守纪用手杖指去墙上的孟加拉白虎皮,“与其让它们自生自灭,不如让它们定格在生命中最生气勃勃,最矫健的时刻,永生不灭。” 徐百忧不禁皱眉,“路老,没有什么是永生不灭的,包括标本在内。” “不重要!” 路守纪扬手打断,呼吸突然变得有些急促,“听着丫头,我今晚对你表现出的极大耐性,就是我所有的诚意。所以,不要再和我讨论你对标本的理解。我研究标本几十年,你也不要试图挑战我的权威。” 徐百忧噤声。 她也知道面对一个一意孤行的老者,没有讨论的意义。 “我已经在你身上浪费了太多时间,我累了。” 路守纪拄着手杖,缓缓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丫头,我要你把我和文心制作成人体标本,这里将是我们永远的伊甸园。” 人体标本?伊甸园? 徐百忧胸口猛烈一震,恍然大悟。 先前之所以会产生强烈的不适感和窒息感,正是因为这里的确像一座墓室,一座拥有着奢靡陪葬品的庞大墓室。 “为什么是我?”她起身问。 “为什么不是你?”路守纪反问。 是啊,为什么不是徐百忧。 她是拥有医学背景的标本师; 她通过了路守纪的层层考验; 与他面对面交锋时,她表现得有勇有谋。 从徐百忧踏足这座墓室的第一刻起,就只能是她。 “路老,我想我做不到。” 徐百忧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惊讶,反倒显得越加平静,面如沉水,“您对我做过全面的调查,应该知道我因为心理障碍,不得不放弃成为外科医生的理想。我不觉得自己有能力制作人体标本。” “我可以请全球最专业的心理医生团队,对你进行系统的心理治疗。”路守纪并不接受她拒绝的理由,迅速驳回,“在制作过程,团队也会全程陪同,及时应对你的任何突发心理状况。” 徐百忧:“我接受过心理……” 不等她说完,路守纪强行接过话,“作为报酬,你将成为我的接班人。我名下所有的股权,海内外房产,地皮岛屿,你将成为唯一的继承者。有了钱和地位,你现在面临的许多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十拿九稳地看向她,“不要告诉我,你不心动。” “是很令人心动。”徐百忧不得不承认。 尤其那句“迎刃而解”,她也再找不到立刻拒绝的理由,周旋道,“路老,请问我有考虑的时间吗?” “在我回答你这个问题之前。我先告诉你另一件事。” 路守纪带她来到白虎皮前,抬手抚摸过威猛不减,栩栩如生的虎头,“它挂在这里已经快十年了,你知道为什么能保存得如此完美生动吗?” 徐百忧微讶着摇了摇头。 “因为它是在活着的时候被制作成的标本。”路守纪说着,脸上竟流露出少年般傲睨一世的笑,“丫头,我的意思你明白吗?” 徐百忧瞳孔骇然一缩,“您想让我把您和周家老太太……” 他太疯狂,而她太难以置信,蓦地语塞,缓了片刻,有些失声地低呼,“这是谋杀!我办不到!” “不是谋杀,是成全我和文心的夙愿。” 路守纪边拄拐缓慢前行,与徐百忧擦身,示意跟上,边对她说,“现在文心活得太痛苦,而我活得太孤单。生不能同衾,死,我们必须同椁。” 路守纪停在一面墙前,徐百忧才留意到那里有一扇与墙纸同色系的暗门。 他用手杖头点点门把手,给她指令。 徐百忧照办,刚拉开一丝门缝,就传来熟悉的仪器滴答声。她顿了顿稳住心跳,把门完全打开,里面是一间实施齐全的病房。 正中央的洁白病床上,躺着一位行将就木的老人。 老的几乎难以辨别男女,只剩下一具空壳,仿佛能听见死神磨刀霍霍的声音。 跟随路守纪来到病床边,徐百忧问:“周家老太太?” 路守纪脉脉含情地端详着病床里的爱人,用行动,给了她肯定答复。 老太太已陷入重度昏迷,靠呼吸机维持生命,皮肤呈现出病态的黄黑色。 黄疸?徐百忧在心里画下一个问号。 “我和白狐的故事,你是除心兰之外,第二个知道的人。” 路守纪坐进病床边的软椅,目不转睛,握住爱人枯槁的手,“是她告诉我,我能活下来是个奇迹,要相信白狐在梦里给我的指引。” 他说,“丫头,我们也曾年轻过……” 就这样,路守纪情难自禁地,再度回忆起他和文心兰一段辗转曲折的爱情故事。 这一晚,年迈的他讲了太多的话,已经有些力不从心。思维不再连贯,变得时断时续,像在往事里徘徊打转,反反复复都在使用同样的语句。 抽丝剥茧之后,故事的内核就是中国版的盖茨比和黛西。 借助家庭关系,文心兰成为最早一批脱离苦海,顺利返城的知青。 赤贫出身的路守纪,却一直苦苦煎熬到1979年才回到儋城。 这时,他们分别的时间已蹉跎去6年岁月,足够改变一切,将爱情变成前尘旧梦,将文心兰变做人妇。 爱人有儿有女的富足生活,路守纪没有勇气去打扰,黯然进了儋城机械电子仪表厂。做了三年行尸走肉的操作工后,他毅然决然下海,奔赴蓬勃商机正破土而出的南方。 路守纪的成功是时代的必然,也是命运的必然。 他衣锦还乡,甘愿终身不娶,将自己铸造成了一座守护爱情的丰碑。 而现在,丰碑渴望不朽。 “我和心兰错过了一辈子,不能再错过永生。”路守纪说着将手伸向头顶,同时又抬起另一只手,掌心朝外,“丫头,我们已经准备了两年,只差你一句话。” 徐百忧震惊地后退半步,用手掩住几乎要尖叫出声的嘴。 她看见路守纪摘掉了戴在头上的假发,也看见他掌心雨点样色素沉着,再看去病床上皮肤黄黑的周家老太太…… 这些都是慢性砷中毒的临床症状,而□□也是标本制作中最常用的化学防腐制剂。 徐百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觉得为求所谓“永生”,路守纪已经走火入魔,彻底疯了。 迟迟,她强打起镇定,艰难吐出四个字,“……我办不到。” “真的办不到吗?”路守纪笑问,重新握住爱人的手,“我们的爱情你可以不理解,你自己的爱情呢?” 徐百忧心口遽然一跳,下意识地回身望向暗门……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我就在这里标完结,会不会被你们打死…… 哈哈哈哈…… 三更都不顺手留评表扬表扬吗? 第76章 第七十六朵花 徐百忧心口遽然一跳,下意识地回身望向暗门。 最坏最可怕的预感,在门被由内而外拉开的一瞬,像噩梦一般成了真。 两个魁梧奇伟的男人拖行着贺关走进来。 他惨遭毒打浑身是血,了无生气地垂着脑袋,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 得到路守纪示意,他们松开手,“砰”的一声闷响,奄奄一息的贺关轰然倒塌在地毯。 这一摔,无异于重重摔在徐百忧胸口,钝钝的疼,肝胆俱裂。 紧接着便是身体的战栗,完全不由自主。 她揪紧披肩,夺步冲过去。 仅剩半臂之遥,被生生阻断,两个男人形如高墙密不透风。 “路老!”徐百忧转眸,愤怒瞪视路守纪,“我男朋友如果有个三长两短,我就是死,也不会帮你实现‘永生’!” 路守纪丝毫不为所动,连看也不看那里,小心呵护着把爱人的手收进雪白被褥。 然后撑着后腰直起身,“你男朋友擅闯我的地下室,我只是给他点教训而已。”点着手杖压实步子,像脚踩蝼蚁,面无表情地向她走去,“不过,不得不承认,你男朋友是条硬汉,我的下属们花了点力气才制服他,出手难免会重些。” 喟叹似的,幽幽追加一句,“我很多年没见过为了爱情,这么奋不顾身的年轻人了。” 第91节 徐百忧根本听不进去一字半字,调转回横眉立目的冷峻面容,“让开!” 下属们行动统一,机械地望向她身后,收到指令,同时默默各退一步。 “贺关!” 徐百忧跌跌撞撞跪倒他面前,迅疾的眼泪模糊了触目惊心的红。 她用颤抖的双手抱起他,用哽咽的声音命令他,“我不准你死!你给我醒醒!你给我醒醒!” 怀里,整张脸都皮开肉绽的男人颤了颤眼皮。 没能睁开眼,先把嘴角逞能似的上扬,缓慢掀动唇,“……死不了,死不了……没媳妇儿同意,不敢死……” 断续游丝的话还没全部落地,染血手已经艰难抬起,准确无误地摸到徐百忧的脸颊。 血水混合着源源流下的眼泪,变得滚烫,徐百忧握紧他的手,“笨蛋!” 嗔怒之下,全是疼惜与热爱的底色。 “有外人在,好歹给你男人点面子。” 操着一贯的嬉笑语气,贺关终于睁开眼睛。眼底红通通充血厉害,他却依旧开着难看的笑,“媳妇儿,扶我起来。” 徐百忧的心又狠狠拧了一拧,“你忍着。” “没事儿。”其实呼口气都痛得要命,贺关咬紧牙关,居然还有心思提醒她,“我重啊,先把高跟鞋脱了,当心闪到腰。” 徐百忧听话照办,一只手架起他的胳膊,一只手搂过他的腰,用单薄的肩膀承住男人支离破碎的沉重身体,两个人磕磕绊绊地站了起来。 奖励似的轻捏她脸蛋,贺关依偎着她,靠仅有的尚算完好的右腿,支撑住自己尽可能多的重量。 然后,他满脸血地看向路守纪,“老头,你一大把年纪,欺负个女人不合适吧。有什么冲着我来。” 目光穿过血雾,沉沉冷冷,透出铮然杀伐的危险气息。 “小伙子,你太没有礼貌了。”路守纪训人的口气,摇着头警告道,“我如果冲着你去,你今晚肯定没法活着走出这里。以后多跟你女朋友学学,做人要懂得量力而行,把自己命先保住,比什么都要紧。” “老子不用你教训!”贺关生猛顶撞回去,硬扛起半条命横挡在徐百忧前面,“老子的命是我媳妇儿的。你放她走,今晚我就算撂这儿,我也不可惜。” “好大的口气,不知天高地厚。” 路守纪不屑一笑,偏过头,意味深长捻一眼徐百忧,又对贺关道,“小丫头不想连累你,费尽心机保护你,你偏要莽撞行事,闯你不该闯的地方,还要替她出头。白费她一片苦心,你太愚蠢了。” 又啰里啰嗦又像挑唆是非,贺关听得异常刺耳,“老子蠢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不用你来告诉我。”他问,“你他妈到底想怎么样?!” 他就是笨,管不了那么多。 就算什么都不知道,就算自不量力,他也要凭着一腔孤勇和热血,拼死护徐百忧周全,在所不惜。 “看来我下属给你吃的苦头还不够多。”路守纪阴鹜下脸色,眼神冰冷瞥向他们身后的魁梧男人。 “路老!” 徐百忧抢先发声,上前反手护着贺关,面向路守纪,尽力保持着平静与他斡旋,“他擅闯地下室是他的不对,你也教训过他了。你我之间的问题,与他无关。我留下来,先放他走,可以吗?” 感觉到贺关的挣扎,徐百忧立刻回头给了他个厉害眼色。 “小丫头,妇人之仁啊。”路守纪似很失望,长长叹出一声,“要怪只怪你心不够狠,让他变成可以掣肘你的软肋,我怎么可能会轻易放他走。” “既然是软肋,路老应该知道,我把他看得比我自己更重要。” 徐百忧从内心里逼出一种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大无畏,“迫我就范很容易,可一旦您躺进我的工作台,究竟是永生或者毁灭,不全在我的一念之间吗?” 依然毕恭毕敬,同时又多了些底气铿锵的强硬。 路守纪使劲撴响手杖,“威胁我?!” “不敢。”她把头摇了摇,“您掐着我的软肋,我只能握紧筹码跟您谈,不是吗?您布了这么久的局,无非就是想确保,即使您死后,我也可以心甘情愿为您做事。” 路守纪淡声:“如果你不情愿,我同样有很多方法让你必须情愿。当然,我很欣赏你,并不希望对你使用非常手段。” “我明白。”徐百忧镇定思考片刻,审时度势地道,“坦白讲,您开出的条件很诱人,而且您也已经把您自己和周老太太,送上您所谓的‘永生’之路,我要做的其实只是完成最后一步,不用背负那么强的道德负罪感。” “很好。”路守纪表情松动,开始出现缓和的笑意,“我果然没看错人,你比你师傅强,能准确认清形势,就不会三翻四复,拖泥带水。头脑清醒不冒进,也比这傻里傻气的小子强多了,他配不上你。” 贺关早听得满脸懵逼,伤势又重意识混沌。 猛不丁听见自己再度被□□裸鄙视,他下意识地挺胸抬头,张口反击,“配不配还论不到你来说三道四!你老,你就可以教育人了吗?就可以跟踪徐百忧,搜她家,背地里使阴招了吗?就可以把我们关在这鬼地方,听你叽叽歪歪训话吗?” 真性情的贺关刚起来啥都不怕,怒飙一句脏话,“艹!满口大道理,当自己多仁义,我送你四个字,虚伪小人!” 徐百忧这回没拦着贺关,因为他说的,全都是始终藏山收水的她,想说而不能说的。 倏忽间,有个大胆的想法划过她脑海,贺关贸然闯入她和路守纪唇枪舌战的僵局,打乱他们的对峙节奏,不见得是一件纯粹的坏事。 果然。 很多年没有被人指着鼻子痛骂过的路守纪,在一连串咄咄逼人的问号中怔住了。 神情恍惚,甚至些微迷茫,一瞬老态毕露。 有点被全无章法的乱拳打蒙的意思。 徐百忧抓住时机,迅速开口:“学医的人通常更尊重敬畏生命,我也不例外。让我立刻接受您的安排,实在有些强人所难。您也说,不想使用非常手段,容我想通了,主动配合总好过被胁持就范。” 缓兵之计成败在此一举,她将态度放得诚恳而郑重,“路老,您再给我些时间,让我突破自己心理这一关,不为过吧。” 路守纪慢慢将视线转投回徐百忧,眼里深而幽暗,意味不明。 “好,我答应。”他说,“不过,你们想走,没那么简单。” 话音一落,路守纪抛出手中金属拐杖,其中一个下属勾手接住。 他顺势转身,臂起杖落又快又狠,破风声劈开空气,手杖结结实实地打在了贺关唯一完好的右腿上。 猝不及防的剧痛袭来,贺关尚且来不及反应,整个人就应声栽倒。 带着搀扶他的徐百忧也失去重心,一并扑摔在地。 见贺关几乎痛晕过去,徐百忧支起身子,冲向路守纪的脸大喊:“你想怎么样?!” “年轻人太狂妄,需要敲打。”老者冷漠俯睨着他们,“只要他能在十五分钟内带你回到酒庄,我就给你三天时间考虑。每少用一分钟,我再多给你一天。” “不可能!” 徐百忧知道,光是那条防空隧道就要走十分钟,贺关现在遍体鳞伤站立都成问题,根本不可能办得到。 路守纪拖着微跛的左腿,走近她些,“丫头,你男朋友好像想试试。” 闻言,徐百忧惊诧回头。 贺关已经双手撑地,强行控制住颤抖不止的手臂,一寸一寸,硬生生推起了自己的上半身。 他满头大汗弓着背一动不动,喘息粗重又急促,像在等待这一波剧痛暂时离开,等他攒足了劲再与它们较量到底。 早已绽开的眉骨又开始流血,顺着他刚毅的鼻梁滴落成线,浸入地毯,洇开一大片。 “贺关……” 徐百忧心也在滴血,伸出手想扶他,先被两个男人拖拽住挟起来。 “小伙子。”路守纪又面向贺关,用靴底踩了踩他青筋暴涨的手掌,“不行就认输,没必要好胜逞强。你只要服个软,我会派人把你送出去。” 贺关没说话,也没有抬头,只缓慢举起一只胳膊。 而后,用更慢的速度,傲然地朝路守纪比了个中指。 “你!” 路守纪勃然大怒,接过属下递来的手杖,向他挥去。 没等落到皮肉,他就被一团黑影冲撞开,手杖脱手,人也趔趄几步摇摇欲倒,被赶忙冲过去的属下扶稳。 不知怎么挣脱开束缚的徐百忧,因为拼尽全力,自己也再度狼狈摔倒。 疼得抽气,却顾不得疼,抓起滚落她近旁的金属手杖,发泄出满腔憎恶将它掷远。 而这时,贺关已经奇迹般地站了起来。 他晃荡荡地站稳,照地啐出一口血水,用手背抹掉脸上的污浊,挺直腰杆打开肩膀。 又是那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不羁表情。 这个顽强不屈的男人仿佛屠龙少年,披荆斩棘而来,黑眸明亮如星,光芒熠熠。 有温柔笑意漫步在嘴角,他朝心爱的公主伸出手,“媳妇儿,走,我带你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点题了! 不要再说文名沙雕了,好吗? 不然我就打你们…… 感谢在2019-12-30 08:56:11~2020-01-03 08:48: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亭 15瓶;龜菇真人 10瓶;铁锤妹妹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7章 第七十七朵花 徐百忧和贺关的电话都打不通,守在酒庄外面的胡云旗焦急难安,几次产生冲动,干脆开车硬闯算了。 影影绰绰看见有两个人手牵手飞跑出来,他吓一大跳,以为自己穿越进了好莱坞动作大片,下一秒酒庄就会爆炸,火光冲天。 待看清是血人似的贺关和披头散发的徐百忧,胡云旗忍不住爆粗,一不做二不休轰响油门加速,直接撞飞铁门。 在两人身侧急刹停,他将头探出窗外,“上车。” 徐百忧刚拉开车门,体力透支至极限的贺关就大头朝下栽倒进去。 她紧随其后钻入后座,“去医院。” 冷汗涔涔的徐百忧妆也花了,裙子也脏了,一双赤脚因踩到尖锐物鲜血淋淋,但早已冻得麻木失去知觉。 如此狼狈不堪,唯有神情依然刚毅而沉静。 她把昏迷的贺关抱进怀里,紧紧握住他冰凉的手,就像在和死亡抢夺爱人的生命。 胡云旗从内视镜里飞快瞄了他们一眼,把着方向盘的手也是一紧,踩动油门。 下一秒,他又猛地踩死刹车。 第92节 周嘉璇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不要命似的冲到了车头前。 冷白车灯照射下,一种看得清的疯痴癫狂在她脸上冲锋。 胡云旗刚解开安全带,徐百忧已先他一步,推开门跑下车。 “让开!” 她气势冷冽骇人,周嘉璇吓得一抖,片刻又把脖子梗起来,“你们要带我男朋友去哪里?!” 徐百忧面若冰霜,扬手便掴了她一耳光,“不管以前,现在,或者未来,贺关都不是你男朋友。你需要的不是男朋友,是心理医生。” 字字掷地有声,说完,一把搡开周嘉璇。 徐百忧眉头都没动一下,正颜厉色补一句,“还有,贺关从来不欠你什么。” 从没见徐百忧跟谁动过手,胡云旗彻底看懵逼,等她坐回车里,都还在发愣。 只听她喊他名字,一声低喝“开车!”,胡云旗手忙脚乱一通加速动作,方向盘转来转去,险些把车开去撞树。 歪歪扭扭开得像碰碰车,居然把贺关给折腾醒了,哑着嗓子冲前面嚷嚷:“别他妈怂,胡云旗!老子要是死在你车里,做鬼也不放过你!” “怂你大爷!”胡云旗也急红了眼,抓牢方向盘把车开稳当,嘴上还得还一句,“这口气留上手术台使吧,你他妈挺住,别让我妹子为你守寡!” “呸,不可能……” 挂花带彩的脸已不复英俊,贺关抵在徐百忧柔软的胸脯里,朝着她没心没肺得意地笑了,“媳妇儿,你男人厉不厉害?” “厉害。”徐百忧声带微颤,低头轻吻他血迹斑斑的唇角,“贺关,你是我的英雄。” 十三分钟,她的英雄,她的男人只用了十三分钟,就带她逃离了那座可怖的地下墓室。 他的血流了一路,她不敢回头看,此刻一想,难忍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她忙把脸扭向一旁。 “你不看我,是不是我破相了?”感觉到徐百忧在替自己难过,贺关故意曲解她的动作,戏谑呢喃,“我都说了不能打脸,不能打脸,妈的,一定是嫉妒我长得比他们帅。” 徐百忧一语不发咬着唇,泪意又更深重。 “媳妇儿……” 贺关想抬手把她脸扳回来但力不从心,却仍固执地挂着笑脸,“徐百忧,等我伤好了,我要狠狠地睡你。” “我等你。”垂首凝眸泪光闪闪,徐百忧不准他失信,“你必须说话算数。” “肯定的。” 看不够他爱的女人,可眼皮子发沉,他终是坚持不住合拢眼睛,梦呓般悠悠自语起来,“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我快睡着的时候,你给了我一巴掌。我现在又想睡觉了,我知道不能睡,要不你再给我来……” 声音越来越弱直至熄灭,贺关再度陷入昏迷之中。 他的生命也在一点点从她怀里流逝,徐百忧太清楚,自己打不醒他,也喊不醒他,只能用力抱紧他。 胡云旗赌贺关福大命大,没有把他送入最近的医院,而是多花了十多分钟,去往胡氏私立医院。 自家的医院有胡院长亲自培养出的顶尖外科手术团队,这个险值得冒。 胡云旗一通电话打给老爸,那边似乎早收到消息,医护人员已经严阵以待。 车一到,贺关被立即推进手术室抢救。 大量失血;大面积软组织挫伤;轻微脑震荡,□□受损;肋骨断了两根,一截险险擦过肺叶;右腿小腿胫骨骨折…… 那宝贵的十三分钟,是贺关用命搏出来的。 整整两个小时过去,徐百忧寸步不离,始终守在手术室外。 胡云旗期间来过两趟,一趟送衣服,一趟送吃的。 她始终人如禅定,自赎似的挨着冻,不吃不喝。 最后惹恼胡云旗,把徐百忧揪起来拖进一间单人病房。 忍着没开骂,先喊护士帮她处理肿成暗紫色的脚伤。 脚底扎进几片玻璃碴子,用金属镊□□,钻心的疼,她仅仅只皱了皱眉头。 胡云旗看在眼里,什么也说不出口了,在病房里来回踱着步子,忽然间反身冲到她跟前。 心下一横。 本着必须骂醒她的使命,吊高嗓门开嚎:“徐百忧!那流氓出来看见你这样子,好不容易活过来都能被你给气死!” 被教训的正主没什么反应,反而小护士吓得手抖,刚□□的玻璃碴子,又原封不动地戳了回去。 无意间的失手,倒把徐百忧疼清醒了,蓦地挺腰定住神,摒退眼底所有的空茫涣散。 听小护士迭声道歉,她撕扯开干裂的嘴唇,“不要紧,你继续。” 胡云旗抓起大衣披她身上,“手术还要进行几个小时。你先吃点东西,睡一觉。” “好。”徐百忧顺从点头。 胡云旗又递去热水,“如果吃不下,我给你输葡萄糖。” “不用,我吃得下。”抿一小口润润枯竭的喉咙,她捧着杯子说,“给我半片安眠药。” 胡云旗还想说什么,上嘴皮错错下嘴皮一个音也没发出来,又开始像没头苍蝇一样,满病房乱转。 等小护士处理完伤出去,他忧心忡忡坐到徐百忧身旁,“一出酒庄,就有辆车一直跟着咱们。车里两个男人我不认识,我问他们是谁,他们也不说。现在还没走,跟俩门神一样杵在外面。” 徐百忧丝毫不觉意外,喝干杯子里最后一滴水,低声道:“他们是路守纪派来监视我的人。” “什么?!” 胡云旗腾地站起来,体恤她状态低迷,忍住没追问来龙去脉,“我可以不问你,但我……”一下意识到隔墙有耳,他忙把音量压至最小,“……我一定要搞清楚到底怎么一回事。参加场拍卖会,贺关丢掉大半条命,你丢了魂,路守纪几个意思啊,莫非跟你们有仇!” 身体渐渐回暖,思考能力也随之恢复。 徐百忧余光掠过敞开的病房门,给胡云旗递个眼色。 胡云旗会意,出去一趟再回来,“我轰他们去找护士要防菌口罩了。顶多两分钟就回来,有什么话,你快讲。” 理清思路的徐百忧随即问:“周家老太太是因为病重住进这里,还是一直在这里做定期身体检查?” 胡云旗同样语速飞快:“很多年前我爸主刀,给老太太做过一场很成功的大手术。老太太只信任我爸,一直在我们这里做体检。” “我想看老太太最近两年的体检报告,和这次住院的病历报告,可以吗?” 慢性砷中毒会引发黄疸,但并不是唯一成因,徐百忧心中存有疑虑,只能从周老太太着手调查。 “我去试试。”涉及个人隐私,胡云旗又没在医院担任职务,不敢把话说死。 “我时间不多,越快越好。” “我尽量。” “你多小心。” “好,你抓紧时间休息,我马上叫人送安眠药过来。” 仿佛在心中定下倒数计时的闹钟,每分每秒都很宝贵,徐百忧一刻不敢浪费。 尽管一无所知,但胡云旗从她急迫而严峻的眼神中,也感受到了事态的严重性,赶着去找办法调取病人档案。 徐百忧逼迫自己进食补充能量,又吞下半片安眠药,和衣侧卧躺进病床。至少要保证三个小时的睡眠,她的思考能力才能得以维系。 两盏壁灯漾开昏黄光圈,她还无法在黑暗中入眠。 一闭眼睛,今晚经历的种种,就开始狂肆地在大脑中兴风作浪。 半片安眠药也拯救不了徐百忧紧绷成弦的神经。 翻身而起,她失神地盯着对面墙上层层重叠的光晕。 手术室里的贺关生死未卜,忍不住回想起这两个月来和他相处的一点一滴,渐渐地,细碎水花落满了脸颊。 眼泪无声流了许久,徐百忧才后知后觉,趿拉着护士送来的棉拖鞋,进卫生间洗脸。 刺扎扎的冷水激出寒噤,她与镜子里憔悴疲惫的自己默默对视了会儿,离开卫生间径直走出病房。 “徐小姐。”尽忠职守的监视者迅速阻止,张开手挡住她的去路,“请问你要去哪里?” 徐百忧看见他们就像看见杀人不眨眼的机器。 她后退半步,冷眼视之,“出去走走,很快回来。” 男人恭恭敬敬,“路老交代,今后的五天,徐小姐只准待在医院,哪里也不能去。” 徐百忧立目,“软禁我?” 男人避而不答,半躬身更加谦逊,“只要不出医院,有什么需要,徐小姐尽管开口。” “我不能五天不换内衣裤吧?”徐百忧故意问。 “徐小姐,请放心。”男人的确是一尊冰冷机器,连声音也没有起伏,“明天一早,会有人送生活必需品过来。另外,路老为徐小姐和你男朋友,在特护住院楼,准备了一间套间式病房,供你们安心休养。” “替我谢谢路老。”徐百忧淡漠撇唇,退回病房,没走几步又转出来,“我不会离开医院,去手术室可以吗?” 男人旋即让开路,“徐小姐,请便。” 手术室的灯仍亮着。 徐百忧没有选择走廊的排椅,而是抱住双腿蜷缩在手术室门外的角落。 只要离贺关足够近,就能再次聆听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甚至近到,她可以贴着他耳朵,说些旁人不解的柔情私语。 用亦真亦幻的踏实一点点填满掏空的身体,徐百忧将侧脸枕在膝盖,缓缓闭上了眼睛…… 第78章 第七十八朵花 鬼门关里走一遭,贺关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在梦里,他和黑白无常称兄道弟,又和阎王爷讨教还价。 阎王爷铁面无私,说他命该至此。贺关气得撕了生死簿,被阎王爷一脚踹过奈何桥。 奈何桥那端的孟婆,端起一碗了却前世今生的汤,对他说,感情深一口闷。 贺关摇头拒绝,这辈子没和徐百忧做成夫妻,我下辈子还要去找她还愿。 第93节 老婆子面露难色,你不喝,我完不成今年的kpi。 …… 荒诞古怪的梦境最终没有结局,就如同生活,也常常没头没尾。 死里逃生的贺关从麻醉剂中苏醒,已是第二天的傍晚。 正值夕阳晚照,如水的霞光流淌进房间,满室皆是岑静而温情的玫瑰色。 错过了难得的晴天,贺关没错过一天之中最柔软的时刻。 沿着瑰丽余晖缓慢移动眼睛,他看见了窗外那一抹熟悉的清瘦背影。 “媳……妇儿……” 干涸的喉咙没发出一丁点声响,人在露台的徐百忧却好似有心电感应。 她疾步冲进来,什么也没有说,先俯身吻他,带着夜风的味道,微微凉。 贺关动了动嘴想说话,被徐百忧制止,“嘘。” 将长发绾至耳后,她拿起沾水的棉棒,弯下腰帮他润湿嘴唇。 动作细致轻柔,眼神悠宁深美。 贺关一瞬不瞬凝视她,心头感慨千回百转,汇成一句话——妈的,活过来真好! “想再睡会儿吗?”徐百忧掖着被角,轻松俏皮道,“想,眨一下眼睛。不想,眨两下。” 贺关用力眨了两下,以示强调。 坐进床畔的靠背椅,她倦了似的伏趴在枕边,歪着脑袋与他四目相对,“你怪我嫌你笨,什么都不告诉你。是我不对,我太高估了自己,低估了爱情的力量。贺关,我向你示弱。我不是路守纪的对手,我现在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要你帮帮我。” 贺关急得瞪眼。 重伤卧床,连话都不让他说,怎么帮?! 徐百忧读懂他的心,指腹轻点他的唇中,温柔安抚道:“别着急,我先告诉你路守纪一心只求‘永生’,有多疯狂。” 昨夜漫长,因为充斥着太多遥远的前尘往事,仿佛时空混乱交错,徐百忧沉吟着徐徐道来。 讲述的过程,也是她抛开细枝末节,重新分条缕析的过程。 她怕累到贺关,不断会分神,确定他状态不错,才重新继续。 时间花的有些长,等讲完天已经全黑。 贺关专心致志听到最后,想也不想,张口说了句话。 声音太微弱,徐百忧没听清,侧耳贴近他嘴唇。 字字入心听着了,她不自觉地唇角上扬,露出两天来第一缕笑容。 贺关说,艹,路老头怕是想当秦始皇! “我该答应他吗?”徐百忧问。 贺关幅度很小地点点头。 “因为我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对吗?”她自己心里也很清楚,路守纪给她考虑的时间,不过是惺惺作态,以彰显他虚伪的仁慈。 贺关继续点头。能将“虚伪”两字直指路守纪,他自然与徐百忧心有灵犀。 “好。”徐百忧在他额头印上奖励的吻,语带笑意,“我听我男人的。” 贺关没笑,反倒变得严肃,半信半疑地盯着她看。 好像在犯嘀咕,你会这么听话,不会又是忽悠我吧。 徐百忧一笑而已。 把门外监视的两个男人叫进病房,她当着贺关的面,对他们说:“麻烦你们转告路老,我已经考虑好了,答应他的要求。” 两人对视一眼,保持着客气态度,“谢谢徐小姐配合。” “不客气。”徐百忧说,“不过,我有个条件。” “徐小姐请讲。” “我男朋友需要我照顾,这五天我保证不会离开医院,你们也不可以再监视我。” 两人再度对视,谨慎道:“我们要先请示路老。” “现在就请示,我等你们。”徐百忧毫不让步。 其中一个摸出手机走出病房,半分钟不到便返回,朝另一个点头示意。 他们恭敬与徐百忧道别,没有多停留,立即终止监视,转身离开。 到门口,险些和正往里进的胡云旗撞个满怀。 胡云旗早看俩冷面门神不顺眼,也换上挂霜的坏脸色,挑衅似的,故意用肩膀顶开他们。 一只脚跨入病房,停住,他身子后仰,敏锐地望去门外,奇道:“原来是两只纸老虎啊,就这样被我吓跑了。” 话音未落,只听见一声虚虚弱弱的鄙夷哼笑,既熟悉又陌生。 胡云旗掉转回视线,咧嘴一乐,“我们的大英雄可算醒了。”双手抄兜,晃晃悠悠荡到病床另一边,“哟,精神很好嘛,果然爱情才是包治百病的特效药。” 单身畜的口气听着真酸,抱得美人的大英雄不和他一般见识。 贺关朝徐百忧吐出舌头舔舔嘴,意思是还想喝水。 将湿润的棉棒覆在他唇上,徐百忧低着头,问向胡云旗:“拿到报告了吗?” “我正想跟你说。”胡云旗回归正色,“没拿到,电子版和纸质版我一样没查到。我怀疑全锁在我老爸办公室里。” 徐百忧抬脸,“为什么?” 胡云旗:“我去医务科打听了,老太太最近两年身体一直不太好,频繁来医院体检复查。我又去体检部问,她每次都是由我爸陪同着走特殊通道,没经过体检部。” 徐百忧放下棉棒,疑道:“什么都查不到?” “一无所获。”胡云旗摇头,心底隐隐生出一种摸不清的不详预感,“记得我很早前就跟你说,老太太是秘密住院的吧。真是够秘密的,连我这个院长儿子亲自出马,也问不出一二。” 两人打禅机似的你来我往,病床上的贺关夹在中间,云里雾里的眼珠子从左转到右,再从右移到左,来回几趟头都晕了。 等他们各自沉默,他忽而灵感乍现,忍不住冒出一句话总结,“你爸肯定和路老头串通一气,给老太太下毒啊。” “下什么毒?!”胡云旗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凭着维护父亲的本能,严肃反驳,“我老爸一辈子救死扶伤,绝对不可能做出违背医德的事。” 没等贺关再开口,徐百忧先接过话,“胡云旗,我能见见胡院长吗?” “见不到,前两天带队出国访问了,下周才回来。”胡云旗还想见见不着,惦记着捍卫父亲的行医尊严,声色俱厉地看回贺关,“你把话说清楚,什么串通,什么下毒?是不是和路守纪有关系?” 贺关谨慎,“我能说吗,媳妇儿?” 若有所思的徐百忧停顿了一下,“你好好休息,我来说。” 知道他们摊上大事,似乎又和自己父亲脱不开关系,胡云旗沉住气不打岔不发问。 从头到尾听完,他目瞪口呆好半晌,想说点什么,又很无语地不知该说什么。 如果周家老太太两年来一直在小剂量服用砒霜,肯定会在病理报告中,反应出慢性砷中毒的症状。现在报告下落成谜,他父亲的嫌疑更大,胡云旗再坐不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又开始习惯性地围着病房打转。 “疯了,疯了,疯了……” 他碎碎念着有点抓狂,面朝墙壁吸气吐气,稍微冷静一些,再度回到病床边,“路守纪有那么愚蠢吗?以为长期服用砒霜就可以实现肉体防腐?” “他陷进‘永生’的执念太深,已经失去最基本的判断能力。”徐百忧只能这么解释。 胡云旗依然觉得不可思议,“他有执念,周家老太太也有?” “也不一定。”贺关短暂打个盹,醒来恰巧听到这一句,漫不经心地开起玩笑,“古代的皇帝最喜欢拉着妃子陪葬。路老头巴望着当秦始皇,一辈子没得到老太太,他不甘心,想拉着她陪葬也说不定。” 徐百忧靠着椅背,正盯着某处自顾自想什么,忽地转回视线,直直定定地看向贺关。 贺关以为自己说错话,刚张口还没往外吐字,先听见自己的手机铃声乍然作响。 声音是从茶几上传来的,徐百忧在他昨晚被推入手术室前,拿出手机关了机。昨晚她没有精力应付其他的事,今天开机是知道大活人不能凭空消失。 无数通未接来电,有金水和三毛打的,也有来自江茹玉的。 此时这一通,是三毛。 贺关瞄了眼屏幕,让徐百忧帮他接通,开免提。 那端三毛似乎有意躲着谁,收着音量小声喊关哥,又直呼阿弥陀佛,“你终于接电话了!你一天一夜没回来,电话也打不通,茹玉姐等了你一天。你到底去哪儿了?我该怎么跟茹玉姐说啊?” 胡云旗脑子活反应快,听出“茹玉姐”可能是个棘手角色,先于徐百忧主动指了指自己,用口型说“我来处理”。 然后接过手机,他操起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你是贺关的朋友吗?这里是胡氏仁爱医院。贺关昨晚出车祸受重伤住进我们医院……好,你让她接电话……你是病人的老板吧?你先别激动,经过我们全力抢救,病人已经脱险,但生命各项体征还不稳定,比如血氧……” 胡云旗对着手机那边侃侃而谈,报出各种很能唬人的拗口医学术语,把对方成功绕晕后,继续又道:“……病人刚做完手术身体很虚弱,在icu里观察。已经过了探视时间,今天肯定见不到面……可以,明天你再过来吧。” 一番说辞滴水不漏,既成功掩盖了贺关受伤的真正原因,也给他们赢了更多准备时间,以便将“车祸受伤”的幌子彻底坐实。 贺关给了胡云旗一个服气眼色,连徐百忧也朝他竖起大拇指。 她不禁再次反思,一己之力终究单薄,她需要伴侣,也需要朋友,陪她同舟共济砥砺前行。 第79章 第七十九朵花 隔天一早,江茹玉来到医院。 放心大胆地交由两个男人处理应对,徐百忧独自留在套间卧室里补眠。 窗外风雨飘摇连绵不断,淅沥的雨声有助于入睡。 两天两夜没睡过囫囵觉,手机调至静音,她把自己裹进被窝,一倒头便沉沉睡去。 睡了不知多久,有小护士敲开房间门,告诉徐百忧,有人来找她。 迷迷糊糊人未全醒,她嘤嘤应了一声,忘记问来者是谁。 花掉几秒钟醒盹儿,起床快速洗漱,徐百忧在套间的客厅,见到了师傅金怀良。 几日没见而已,师傅老了整整一头,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萎靡,沧桑又疲惫。 来的匆忙,他没打伞,沾了雨水的斑白发间卡着片枯叶,老旧的羽绒服肩膀也洇湿大片。 第94节 本就不太讲究衣着仪表,此刻更显落魄。 与徒弟对视,金怀良竟有些局促,慌忙站起身,带着一种郑重而讨好的歉意,对她说:“百忧,我今天不是来给路老做说客的。” 徐百忧于心不忍,撤回目光,点点头,表示她明白。 她屈膝坐进沙发,“您也坐吧。” 金怀良瞟了眼空荡荡的病床,才重新落座,关切地问:“你男朋友怎么样了?” “伤得很重,但没有生命危险。”徐百忧声音淡淡的,如实道。 “那就好,那就好……”金怀良庆幸呢喃着,更像是安慰他自己。 徐百忧缄默着也不言语,素白小脸低垂,习惯性地捻揉起指腹的脱皮。 不知怎的,她想起有回在师傅家吃饭,师傅聊起防腐制剂的使用。说自己年轻的时候,疏于保护,十个指头已经腐蚀得纹路不清。陪师母出国旅游,他总是被拦下来,反反复复录入指纹。 二师兄李政粗枝大叶,嫌按规范操作麻烦,因为徒手调制防腐剂,被师傅骂过很多次。屡教不改,回回都要旁人提醒。于是在大师兄孙学的提议下,三个人合伙送了李政一整箱乳胶手套。 那是徐百忧参加工作第二年发生的趣事,现在回想,仿佛已经距离遥远。 难免伤怀,她在心里幽幽地想,天下无不散的筵席。 出神间,金怀良再度庄重起身,“百忧,师傅向你道歉。” 徐百忧收敛思绪,也紧跟着站起来,与他面对面。 “当初路老偶然问起,让我推荐适合做人体标本的年轻人。我没多想,因为你学医就推荐了你。很长一段时间他没再提,我也没往心里去。后来他再找我,也只是让我带你参加拍卖会。我一直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直到他要我叫你来家里吃饭,让我尽量拖住你,我才开始起疑。也是在很偶然的时候,我知道了他的真正目的,我……” 金怀良自觉吐字艰涩而苍白,懊恼断了话音,半晌鼓起勇气,“怪我太软弱,胆小怕事,几次想提醒你,最后都没能讲出口。等讲出口,已经来不及了。” 如果提醒,就可以避免今天的局面吗? 徐百忧相信,师傅和她的答案是一致的。 许多偶然组合在一起就会变成必然。 她说:“路守纪执迷不悟,谁也阻止不了他。” “百忧……” 金怀良这一声喊得似极苦苦叹息,满目惭愧看向徒弟,“我以前太痴迷于标本制作,对家庭对儿子亏欠太多太多。以前不觉得,抱了孙女才突然意识到,我有责任给他们更好的生活。上了岁数才想起来补偿,我到底没能顶住路老的诱惑。” “嗯,我明白。” 知恩图报,徐百忧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和师傅计较,解不解释,对她而言没那么重要。很多时候,解释都只是问了让言说者心里好受一些。 “是我一时糊涂,毁了一生的清正。”金怀良仿佛再无力承受良心的谴责,重重跌坐回沙发。 “不是的。” 徐百忧平平静静的脸上没有多余表情,“如果您拒绝诱惑,路守纪就会对您使用恶劣的威胁手段。您只是做了最有利于规避风险的决定,这是人的本性,与对错无关,与道德无关。” 金怀良微微一震,惊讶于她的透彻清醒,“你能原谅师傅?” “我从来没有怪过您。”如果要怪,她那晚也不会打电话确认他平安与否。 “你应该怪我,恨我的。” 金怀良数日寝食难安,倒希望迎来暴风骤雨的挞伐。徒弟的不气不恼,只会令他更觉惭愧,“怪我太自私自利,恨我虚情假意,辜负了你对我的信任和尊敬。” 徐百忧摇头笑笑。 她冷情,并不信奉所谓的“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报偿师恩,是她应该做的,她问心无愧,也依然会感念金怀良的多年教导。 至于信任,是相互的,恐怕再难交付。 发生过的事就是发生了,无法当它不存在,既要开怀释然又要彻底忘却,是强加于人的两难,人非圣贤,谁都不容易做到。 徐百忧懂,怀着深深自责的金怀良在走出病房后不久,豁然间也懂了。 因为自他进门到离开,徐百忧始终再没喊过他一声“师傅”。 她喊不出口,他也再也当不起这两个字。 * 胡云旗和护士推贺关回来的时候,徐百忧正对着笔电,敲辞职报告。 和师傅之间产生隔阂,再难共事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她可以预料到,一旦帮路守纪得偿所愿,她也会与标本制作产生不容消解的隔阂,很难再继续从事这个行当。 心意已决,不过暂时没有告诉贺关的必要,徐百忧关了笔电,走去帮忙。 几个人合力把贺关移回病床,胡云旗一撒手,就扶着老腰喊累,“你那个江老板疑神疑鬼的问题真多,幸亏我智商高,演技过硬没露陷。” “我也累。”被当成道具抬上抬下,搬进搬出贺关还不高兴呢。 “你只负责躺icu里挺尸,眼不用睁,话不用讲,有什么可累的。”胡云旗牢骚可大,“为了哄icu护士长老姐姐不生气,我堂堂白衣男神,还要陪着笑脸出卖色相。” “嘁——” 贺关觉得自己满脸是伤都比他帅出一大截,不惜得争辩,转向关心自己媳妇儿,“睡得好吗?” “挺好的。”徐百忧细心地帮他擦拭一额头疼出的细汗,轻轻道出一句,“辛苦你了。” 贺关完全不这么想,“还不是我自找的,早该转行了。现在这样也好,我有的是时间看书学习,争取尽快把计划书写出来。” 提到“学习”俩字思路不自觉地劈个叉,他正经八百冲徐百忧道,“你不要想歪啊,是真学习,动脑子那种。” 此地无银,徐百忧忍俊不禁,想了想,“江茹玉不会再来了?” 贺关眼珠斜往旁边,“他撒了个挺牛逼的谎,十天半个月她不会来。” 闻言,徐百忧朝胡云旗投去询问目光。 “也没什么。”胡云旗深藏功与名地耸耸肩,“我就告诉她,送他来的肇事者也受了伤,而且患有病毒性肝炎,所以他到出院前,都必须进行隔离治疗。” 徐百忧迟疑,“她信吗?” “管她信不信呢,难不成还能来抢人?”胡云旗走去窗边,探头朝外张望,“来抢她也抢不走。路守纪虽然撤了外面的门神,肯定在周围安插了不少眼线。别说大活人,八成连只蚊子都飞不出去。” “太夸张了吧。”贺关不太信,问徐百忧,“真有?” 徐百忧点头:“路守纪为确保他的‘永生’计划万无一失,不会容许出一点纰漏。” “妈的!”胡云旗听着就来气,走回来一个没忍住,抬脚连踹病床腿,“我爸肯定也是被他胁迫,没办法!不得已!” “卧槽……” 浑身上下缝缝补补的贺关被无辜殃及,震得骨头都快散架了,狂怒地硬支起脑袋,“有本事你去踢路老头屁股啊!!” 徐百忧也忙拉开他,“胡云旗,冷静!” 胡云旗烦透了,一屁股坐进靠背椅,“冷静不了啊我!万一我爸是自愿的呢?我一个正义青年的表率,要怎么面对我的老父亲?” 贺关刚疼缓过一口气,当即笑出一脸幸灾乐祸,“简单,大义灭亲,断绝父子关系。家产不要了,净身出户。” 胡云旗:“我可以不要家产,但老胡家不能少了我的精子传宗接代。” 贺关:“可以让你爸妈再努把力,争取明年给你生一弟弟。” 胡云旗:“你不光是个法盲,还盲得很全面,一点生理常识也没有。” 贺关:“可以让你爸再努把力,争取明年给你生一同父异……” “你他妈少胡说八道!”本就烦躁的胡云旗厉声打断,“你不要以为你是伤员我不敢动你!信不信我把你再打回手术室急救!” “你来呀!”贺关才躺两天就已经躺出一肚子火气,不吐不快,“你爸肯定是路老头同伙,没跑的事!你家医院说不定就是他的大本营,要不然怎么可能放心让我们在这里住着?!” 胡云旗当然也不是省油的灯,暴跳而起,“信口开河我也会,我说你别的本事没有,只会招烂桃花!走了个虎视眈眈的江老板,还有个大闹拍卖会寻死觅活的周嘉璇!” 徐百忧和贺关同时一愣,又同时发问:“你说什么?” “什么我说什么?”胡云旗懵了一懵,想了一想,冷静下来才回过味,自己话赶话漏了口风,“你们这一对苦命鸳鸯已经够焦头烂额,我怕再给你们添堵,本来想瞒着你们的。” 是祸躲不过,不差这一桩,徐百忧道:“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  伤这么重恢复这么快肯定是个bug,但我舍不得让我男主当背景板,大家莫较真啊。 第80章 第八十朵花 是祸躲不过,不差这一桩,徐百忧道:“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既然已经露陷,胡云旗干脆掏出手机,给他们看了一段十几秒的视频。 晃动的镜头里,身着华丽性感礼服的周嘉璇已不复千金小姐的形象。 她表情狰狞而扭曲,疯了似的,不断朝试图向她靠近的保安挥舞手中利刃。 嘴唇开合说着什么,但环境音太嘈杂,一句也听不清楚。 视频中断得也很突然,是一只男人的手闪进画面,抢夺手机一晃而过。 贺关知道周嘉璇疯,不知道她能这么疯,莫名其妙,“她想干什么?” “故技重施闹自杀呗。”胡云旗抛开手机,坐回靠背椅,“被你媳妇,我妹子扇了一耳光,想不开又要寻死。依我看……” “哇塞!”话没讲完,被贺关打断,他竖起大拇指,赞道,“媳妇儿牛逼!” 忘记自己是个重伤病患,动作幅度一大通身的疼痛群起响应,把他收拾地龇牙,直抽凉气。 自作自受,徐百忧给了他个训诫眼神,问向胡云旗,“依你看什么?” “依我看,她就是闹得凶,根本不想死。”胡云旗抱着胳膊倒向靠背,“人越多,动静闹得越大,典型的表演型人格。你如果不拦着,她指定没那么多戏。” “她可割过腕。”贺关想起之前周嘉璇闹自杀进了医院,打电话让他去看她。 胡云旗不屑一顾地撇撇嘴,“我后来翻了就医记录,她割的是静脉,没那么容易死,故意吓唬人而已。不过话说回来,对自己能下得去手,也挺狠的。” 贺关糊涂了,“那她到底疯是没疯?” 胡云旗摩挲着下巴,“不像是失心疯,像是人来疯,戏精本精。” “演的?”徐百忧沉吟着,背对他们浅浅坐在床沿。 几天前在设计师店与周嘉璇巧遇,她对她古怪的笑和诡异的眼神记忆犹新。 而且周嘉璇还不止一次歪曲事实,认定贺关是她的初恋男友,也是她的现男友。 同样的话,江茹玉也说过。 原来在作茧自缚的爱情里,人人不是神经病,却胜似神经病。 第95节 但显然周嘉璇病得更重,徐百忧思及此,回头对他们说:“也可能已经发展成了人格障碍。” “那又怎样,不值得同情。” 胡云旗不以为意,掰着指头细数,“高度以自我为中心,满口谎言;使用操纵性的自杀威胁家人;举止夸张,情绪带有明显戏剧化色彩……确实都是表演型人格障碍的表现,但说白了,她就是在自己消费自己的受害者身份,觉得自己是天下第一的可怜人,全世界都亏欠她。所以,你说的没错,她谁也不需要,只需要心理医生。” “嗯,有道理。”贺关不明觉厉害,问胡云旗,“周家送她进精神病院了吗?” “没有。周家人要面子,怎么可能容许家族里出了个精神病患者。”胡云旗晃晃手机,“未免曝出丑闻,当时在现场的很多人都被周家人检查手机,强制删除视频。我收到的可能是唯一的漏网之鱼。” “谁传给你的?”徐百忧敏锐地问。 “问得好,我也不知道。”胡云旗摊手,“是一个陌生号码发给我的视频链接。我打过去,一直关机。” 贺关啧啧两声,笑着调侃:“陌生链接你也敢点开看,胆儿真大。” 胡云旗顺拐着就被带歪,“万一是童叟无欺的高清步兵呢,我可不能错过。” “不能人道还看片,该不会边看边哭吧?”贺关可还记得,他曾说给自己开性功能障碍诊断书。 胡云旗很生气,“谁告诉你我不能人道?!” 贺关很无辜,“你自己说的啊。” 胡云旗很后悔,“诬陷完我爸又羞辱我,早知道做手术的时候,我就应该让主刀医生把你的嘴顺便也缝了。” 贺关很冤枉,“什么都是你自己先说的,怪得着我吗?” …… 三言两语不大会儿功夫,俩人又快撸袖子开干了。 “打住。”徐百忧适时插进话,拉回主题,“你们不如想想,什么人,为什么发视频?” 贺三岁和胡五岁顿时没了话音,一个做起冥思苦想状,一个眉头紧锁又点开视频。 没多久,贺关率先败下阵,轻轻拉着鼾睡了过去。 胡云旗像被传染似的,懒懒打个哈欠,一筹莫展地摇着头,把手机踹回口袋。 见徐百忧坐在沙发里捧着笔电,他走近,弯下腰从她背后瞅向屏幕,“辞职?考虑清楚了?” “嗯。”徐百忧思路不断,快速敲击着键盘,头也不抬。 胡云旗情不自禁仰天长叹,“他不得不转行,你不得不辞职,还前有狼后有虎,你们真是一对多灾多难的苦命鸳鸯。” 手指一顿,徐百忧无声笑笑,“会好的。” 胡云旗收起怨天尤人的语气,也笑了,“但愿你们尽快苦尽甘来,过上普通小情侣的生活。” 也就是徐百忧,换做别的任何一个女人,不一定能承受住如此艰难波折的身心考验。 也就是贺关,换做别的任何一个男人,不一定能豁出命去,带着徐百忧走出地下墓室。 所以,胡云旗打心里眼佩服他们,也由衷祝福他们。 只羡鸳鸯不羡仙。 空窗有些日子,胡云旗忽然很想谈场恋爱。 身边异性朋友不少但合适的不多,他落寂地甩甩脑袋,现在也不是想小情小爱的时候。 手抄裤袋出了病房,没走两步,他又折回来坐到徐百忧身旁。 回身瞄一眼病床上熟睡的贺关,胡云旗小声道:“周嘉璇没去精神病院,但被她父母送来了这里。就住在楼下病房,等着周家从国外请的心理医生来会诊。” 徐百忧眼不离屏幕,神色平常地听着,淡淡应了一声。 “她现在情绪比较稳定,你要不要见见?”胡云旗试探着问。 嘴巴上说毫不留情,可周嘉璇确实生病了,医者父母心,他真做不到不管不顾。 徐百忧态度坚决,无动于衷地吐出两个字,“不见。” “我觉得,你可以试着先和她谈谈。”胡云旗斟酌着,不疾不徐道,“你我都是学医的,很清楚心理干预治疗对病患的配合度要求很高。周嘉璇如果没有病识感,抵触抗拒治疗,请多少国外专家来也白搭。” 有理论支撑的就事论事,徐百忧无法反驳。 她沉默地合上笔电,垂眸似在思考,指尖有一下没一下轻点金属外壳。 胡云旗接续道:“当然,解铃还须系铃人,贺关能和她谈是最好。但他那动不动就发飙的坏脾气,谁也不敢随随便便冒这个险,也只有你最合适。一场恩怨拉锯十几年,也该做个了断,是不是?” 点到即止,胡云旗没再多话,起身离开病房。 徐百忧静静坐了许久,疲惫爬上眉心,低头揉着,悄无声息地走去露台。 心里纷乱,她需要一支烟给自己清和,重回平静。 雨雾朦胧仍没完没了。 雨脚时疏时密一阵一阵的,若一场来天空的累累絮语,冗繁而绵长。 徐百忧慢慢抽完烟,脸都冻木了。 裹着一身阴湿寒气返回里面,她不敢离贺关太近,就背过手,倚靠病床旁的墙壁。 眸光深深带着柔软质感,有些沉溺地端详熟睡中的他。 将胡云旗的话反反复复想过几遍,她不再犹豫,挺身走出病房。 刚跨进电梯,棉服口袋里的手机嗡嗡震鸣。 一个陌生号码。 特护住院楼只有三层。 她在三楼,按亮二楼的数字键,接听起来,“喂,你好。” “丫头。”那端响起一道苍老而不失威严的声音,看门见山地问,“你男朋友的女老板,需不需要我来帮你们处理?” 徐百忧干脆,“谢谢,不必。” 不得已而为之必须与路守纪为伍,她不想再和他有多一分的瓜葛。 那端传来一声短笑,“丫头,你知道人与人之间哪种关系最稳固吗?” “不知道。”徐百忧答。 “利益关系。”路守纪言之凿凿,“美貌,才智,金钱,权力,地位,乃至人的欲望,人的品质都是筹码,都是可被利用的价值。记住,丫头,我不是你的敌人。相反,我比你身边的朋友,你的男朋友可靠得多。” 对方没讲完,叮的一声。 徐百忧迈出电梯,“路老,请不要把您的意志强加在我身上。” “看来我有必要提醒你。我现在有求于你,你大可以仰仗我的财势,做一个坐享其成的既得利益者,为自己未来的人生铺平道路。”手机里的路守纪似乎耐性很好。 徐百忧停下脚步,“我未来的人生该怎么过是我的事,不需要假手于人。” “听你的口气,你也不打算接受我的好意,成为的我接班人。” “是的。” “小丫头,蠢钝至极!”路守纪声音蓦地变严厉,训斥道,“自命清高是古往今来文人的迂腐,你是个识时务的聪明人,不要沾染了文人的坏习气!” 徐柏忧冷笑,“路老似乎很喜欢强人所难。” “你还有三天时间,慢慢考虑清楚,欢迎你随时改变主意。”路守纪说完,挂断电话。 艹! 徐百忧面朝走廊墙壁,模仿贺关一贯的口气,低低骂出口,一下感觉痛快极了。 将手机揣进左边口袋,她原地不动站了会儿,重回平日里的清寂,才举步走向楼层护士站。 第81章 第八十一朵花 周嘉璇是市交响乐乐团的首席钢琴师,一双手灵巧纤长,如顶级的艺术品。 而此刻,她盘膝而坐在病床中央,正用轻捷的手为自己上妆。 一半搽脂抹粉,眉若远山,面若芙蓉,秀眸含情,仿佛为心上人梳妆打扮。 另一半却如窗外青灰色的天,呈着萧索惨白的底色,掩不住年华的凋零。 不知为何,她仍穿着前晚参加拍卖会的礼服。 纹饰繁复的薄纱裙摆层层叠叠铺展开,就好像盛装之下,一只半面妆的鬼魅。 华丽而诡异。 徐百忧还没踏入病房,先怔忪在门口。 周嘉璇哼着愉悦的歌,从手持镜后一偏头看见她,嫣然一笑,“徐百忧,我结婚的日期定下来了,我请你当伴娘呀。” 深信不疑自己就是一位即将拥抱幸福的准新娘,周嘉璇脸上迸发出雀跃兴奋的光芒。 徐百忧没有戳破她幻想中的谎言,走进病房站在床尾,面向她问:“什么时候?” “明天。” “新郎是谁?” “贺关。” 尽管知道一切很可能来自于她病理性的虚构,徐百忧仍不由自主地紧了下呼吸。 慢慢呼出一口气,她将左手伸进口袋,又问:“周嘉璇,你知道你现在哪里吗?” “我的房间。” 周嘉璇提拽着裙摆,踮着赤裸足尖,像一只蹁跹蝴蝶飞到她跟前,笑盈盈牵起她的手,“你是来试穿伴娘礼服的吧,走,我带你去。” 不等徐百忧开口,周嘉璇用一个极富表演性质的回转旋身,拉着她就跑向衣柜。 柜门打开,里面空空如也,自然不可能有什么伴娘礼服。 周嘉璇困惑地“咦”了一声,煞有介事地解释道:“伴娘礼服也是专门为婚礼定制的,可能贺关不满意,又送去修改了吧。” 忽又展露粲然笑颜,“他很注重细节,说要给我一个十全十美,像童话一样美妙的婚礼。” 徐百忧不着痕迹地抽回手,面上无波无澜,“在你眼里,贺关是个怎样的人?” 第96节 周嘉璇张口即道:“温柔,体贴,文质彬彬,待人谦和。” “不。”徐百忧果断否定,认真看向她,“贺关是个善良的人,善良是他身上最宝贵的品质。” 徐百忧虽然不认可路守纪的处世哲学,但他有句话没有讲错。 人的品质是可以被当成筹码利用的。 11年前,周嘉璇恰恰就是利用了贺关的善良,把他冤枉进了监狱。 如果周嘉璇想故技重施,她徐百忧绝不会心慈手软。 将凌厉眼风直指似疯似狂的女人,徐百忧沉声问:“你说贺关欠你太多,他究竟欠你什么,你又知道吗?” 周嘉璇瑟缩一愣,眸底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被烂漫天真的笑容所替代。 她亲昵挽过徐百忧胳膊,状似懵懂地眨眨眼睛,“哎呀,徐百忧你说什么呢。我是新娘,他是新郎,他当然是欠我一场浪漫婚礼啦。” 执迷不悟,徐百忧忍无可忍,没再陪她继续演戏。 拿出之前扇她耳光的魄力,徐百忧牢牢钳住周嘉璇的手腕,拖她进卫生间。 反手关门落锁,把人扔进浴缸,徐百忧抓下墙上花洒,将冰冷的水柱直直冲向周嘉璇。 惊恐的尖叫声瞬间响彻满室。 周嘉璇挣扎着几次想爬出浴缸,都被徐百忧毫不留情地推了回去。 到最后她彻底放弃了反抗,抱紧不住打冷战的自己,迎向水柱嚎啕大哭。 妆容斑驳,表情无助,楚楚可怜的模样,似极了被残忍凌虐的弱女子。 徐百忧丢开花洒,居高临下盯视着她,漠然开口问:“周嘉璇,你演够了吗?” “我,我没有演。”周嘉璇咬了咬抖动的嘴唇,颤巍巍的眼神像小白兔一样怯懦,细弱地道,“我……我生病了。” 徐百忧冷冷一笑。 她利用的又何止是贺关的善良,还有胡云旗作为一个医生的使命与责任。 隔着水淋淋的浴缸壁,徐百忧矮身蹲了下来,“胡云旗担心你没有生病的自觉,不配合心理治疗,所以坚持让我来和你谈谈。现在看来,他的担心是多余的。” 周嘉璇困惑地摇摇头,“我,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真正心理患病的人也许很难产生病识感,不会承认自己有病,而一个假装患病的人,恰恰相反。她当众撒泼,举止诡异,谎话连篇,急于证明自己有病。我说的就是你,周嘉璇。你演的确实很逼真,很像表演型人格障碍,我差一点就信了。可周嘉璇,你刚才用力过猛了。” 徐百忧疾言厉色说到这里,话音稍顿,给了她喘息的间隙,然后一字一句地道,“不仅如此,一遇到突发状况,你就会露陷,变回一个正常人。比如在酒庄露台第一次撞见我和贺关在一起,你生气的样子非常愚蠢。比如在我打了你之后,你能迅速做出准确判断,放弃纠缠。当然,你已经承认自己有病,完全可以狡辩说,你的病只是间歇性发作。因为你尝到过甜头,不会轻易善罢甘休,上一回……” “我没有承认自己有病!”周嘉璇嘴硬,急迫打断。 她瞪圆眼睛,射出穷途末路似的坚定,振振有词道:“是我爸妈,医生护士,还有我的心理辅导师告诉我的!” 徐百忧充耳不闻,继续没有讲完的话,“上一回割腕自杀,你成功赢得所有人的妥协。这一回你变本加厉,把自己塑造成精神疾病患者博取同情。你是不是以为你病了,就可以予取予求,所有人都会善待你,无条件地满足你?” 周嘉璇呆了片刻,像变了个人似的,优雅拨开湿哒哒的长发,一抹得意笑容漾开在唇角。 “徐百忧,我有没有病,你说了不算。”她双手撑住浴缸边沿,趾高气扬地挺直起身,“你的话正好提醒了我。等我和心理医生见面的时候,我会像你说的一样,告诉他们我没有病,我不接受治疗。这样一来,我家人只会更加相信我生病了。” 徐百忧退身拉开距离,坐在马桶盖上,悠悠问:“然后呢?” “然后他们不但会同情我,怜悯我,更会为了保住周家的名誉声望,而讨好我。只要我不发疯,无论我想嫁给谁,他们都会无条件同意。” 形势似乎天地逆转,开始占据上风的周嘉璇,笑容肆意弥漫在眼角眉梢,仿佛扬起一面胜利的旗帜。 一只脚迈出浴缸,就像化作人形上岸的人鱼,天生自带种族优越感。 她倨傲睨向徐百忧,“我会成为贺关的新娘,谁也阻止不了。” “你有没有病,我确实说了不算。” 徐百忧不急不恼,缓缓站起身,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屏幕朝外举在手中,“但我会把你刚才的话,放给你的心理医生听,他们会做出最权威的诊断。” “你!你卑鄙!”周嘉璇瞬间变脸,怒气冲冲伸手欲夺。 比她高出大半头的徐百忧将手机高高擎起,“我如果卑鄙,我不会让你知道我录了音。周嘉璇,我来告诉你,你为什么会觉得贺关亏欠你。” 她边说边往后退,退至门前,伸手开锁拧动门把,“你换身衣服,我带你去见贺关。” “不!”周嘉璇下意识地摇头,怀着强烈的抵触情绪,躲进洗漱台后面,“我为什么要去见他?!” “为什不去呢?”徐百忧站在卫生间门外,犀利反问,“如果你的目的达到了,如愿以偿嫁给了贺关。两个人每天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你这么害怕他,怎么和他朝夕相处?” “我,我……”周嘉璇语塞,满目惊惧,死死抠着洗漱台一角不放。 “我在楼上病房门口等你。”徐百忧语落起脚,头也不回快步而去。 周嘉璇怔愣数秒,如落水的丧家犬一般,趔趔趄趄冲到门口,失声大喊:“徐百忧!我爱了贺关十几年,你凭什么和我争?!” 徐百忧驻足回过头,面如止水,“周嘉璇,‘爱’这个字,你还不配谈。” 声音不算高,但穿透力极强,听者为之一震,久久不能回神。 徐百忧回到病房的时候,贺关仍在安然熟睡。 嘴唇微张,像无忧无虑的孩子一样,游弋在好梦里,睡得黑甜。 她不禁莞尔,俯下身,轻轻吻过他闭合的眼皮。 路守纪派人送来的日常用品里,有徐百忧常常随身携带的数字华容道。 她背靠病房对面的墙壁,玩了十几分钟,穿着病号服,裹着羊绒大衣的周嘉璇出现了。 擦去浓妆艳抹风尘不再,显出苍白和疲惫之态,人反而变得正常许多。 徐百忧仍摆弄着华容道,下巴朝关闭的病房门努了努。 周嘉璇透过门板上的窗户往里一望,惊讶道:“他病了?” “重伤。”徐百忧收起玩具,走过去,看着她的眼睛问,“如果贺关出意外,你会难过吗?” “我……”周嘉璇哽了一下,加重语气,“我当然会!” “他昨天凌晨刚做完手术,不要吵醒他。” 徐百忧在前引路,把周嘉璇领至远离病房的走廊一端。 面对面而站,她对她说:“你有一个好的出身,想要什么都可以轻易得到。一旦有你得不到的东西,你天然会认为不应该,不合理,不接受。你觉得贺关对你有亏欠,因为他就是你得不到的东西。” “你胡说,他怎么可能是‘东西’!”周嘉璇抓住语病,迅速还击。 “因为你从来没有把他当成是和你一样平等的人,来看待。” 徐百忧等的正是她自以为是的反驳,接着道,“一开始你把他当成你一见钟情的玩具;后来被施暴,你把他当成是你泄愤的工具;而现在,面临家族可笑的逼婚,时隔数年你又想起他,去威胁他,无非是再一次把他当成你反抗家族强权的武器。你对他从来不公平,何谈‘爱’呢?” 徐百忧从兜里拿出数字华容道,拉起周嘉璇的手,平放入她掌心。 她要让她自己感受,贺关之于她,不过就是个没有分量,轻飘飘的小玩具。 “不,他对我更不公平!”周嘉璇触电般一下扔掉玩具,浩荡的眼泪喷薄而出,“从一开始他就喜欢我的话,后来所有的一切都不会发生……我被公平对待了吗?我就活该被强暴吗?我什么都没有做错,没有错!” 脱框的数字格块四零八落,就像是她溅落满地的细碎哭声。 “贺关呢,他有什么错?!错在不喜欢你,就活该变成你报复的对象吗?” 徐百忧攥紧双拳强忍怒意,不再看她,将视线投去窗外无休无止的雨雾,“如果贺关有意外,你不会替他难过,你只会替自己感到惋惜,惋惜少了一件还没得到的东西。在你的世界里,从来就只有你自己,你也只爱你自己。” 讲太多话她有些累了,推开一条窗缝,让湿润的冷风渡走倦怠。 脸庞有了凄凄凉意,她冰清水冷地慢慢看回周嘉璇,“如果你爱他,哪怕是爱过他,你都不会隔了这么多年才找他。你其实知道贺关才是那个被亏欠的人,你和吴威都欠他一句对不起。你真的想和他结婚彼此折磨吗?你还心存着良知,所以才会害怕他,不是吗?” 周嘉璇扬起婆娑泪眼,垂死般挣扎,“那他当初为什么要认罪,为什么不为自己辩护?难道不是因为觉得对不起我吗?” “因为他太傻了。”不该笑的,可她还是低头弯了弯唇,是拿自己“傻男人”没有办法的无奈的笑。 周嘉璇难以置信,“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这么愚蠢的人?!” “贺关是独一无二的。”徐百忧再度平静对向周嘉璇,坚定而有力地对她说,“从今以后,我不允许任何人再利用他,再欺负他。你不可以,谁都不可以。” “我……”周嘉璇失语,眼底第一次有了除矜骄傲慢以外的一点点歉意。 “周嘉璇,不要再一错再错了。” 徐百忧走近她,语气诚恳而平和,“我送你一句卢旺达种族大屠杀幸存者的话——‘我可以做历史的受害者,但我不能做生活的受害者’。” 同样曾经遭受过不幸,周嘉璇选择戴上自怜的枷锁,而徐百忧选择挣脱黑暗。 她用这句话激励自己成长,不断变得强大。 所以,她觉得用这句话与周嘉璇之间做个了断,最适合不过。 言尽于此,徐百忧将一包纸巾塞给周嘉璇,转身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可真喜欢我塑造的徐百忧。 灵异文没灵感,肿么办…… 第82章 第八十二朵花 绵长阴雨似怨似艾地下了整整两日,儋城的天空终于再度放晴。 碧空如洗,一道彩虹横跨天际,若隐若现。 躺病床里度日如年,贺关跟个半大孩子似的,胡搅蛮缠非说自己没见过彩虹。 拗不过男人的软磨硬泡,在征得医生同意后,徐百忧把他推进露台。 里三层外三层裹得像只狗熊,徐百忧还嫌不够保暖,又给他加了围巾帽子。 如此全副武装,贺关一接触寒凉空气,仍忍不住打个哆嗦。 徐百忧犹豫,“进去吧。” “没事,我是看见彩虹激动。”围巾捂着口鼻,他笑弯眼角,瓮声瓮气的声音里不掩兴奋,“快快快,对着彩虹许个愿。” “许什么?” “许它再多给你几个愿望。” 徐百忧失笑,“太贪心了吧。” 贺关挤挤眼睛,“贪心有什么不好,我要不贪心,能把你这块硬骨头啃下来?” “谁啃谁真不一定。”徐百忧背靠围栏,面向轮椅里的他,“不要忘了,最先表白的人是我,而且不止一次,次次你都不信。” 回头看那时的自己,贺关也觉得挺傻,但他不承认,“哪敢信啊。漂亮的人没你聪明,聪明的人没你大气,大气的人没你彪,彪的人没你……”视线下滑,悠悠锁定某处,“……没你胸大。嘿嘿,媳妇儿,我夸的到位不?不到位,我还能接着夸。” 第97节 “够了,很到位。”徐百忧拢着双手哈两口热气,然后疼惜抚摸过他嶙峋的颧骨,“贺关,你瘦了。” “小兄弟没瘦就行。”贺关顺势歪过头,用脸颊依偎她掌心,自语般低声呢喃,“没瘦好像还变得更敏感了……昨晚上你洗澡,我光听水声就硬了……” 徐百忧早已习以为常,气定神闲,“我可以帮你。” “卧槽……你早讲嘛!” 贺关惊得瞪大眼睛,满腹牢骚不满道,“知不知道你香喷喷坐我旁边擦头发的时候,我有多难受。我还以为你在故意嘲笑我,看得到吃不着。” “有吗?”徐百忧这才后知后觉地回想,“……怪不得你脸色那么难看,我跟你说什么,你都不理我。” “生气了,不想理你。”给点阳光就灿烂,贺关借机使起小性子,故意板着面孔,“现在更生气,让你许愿你不许。听不懂我是想让你许愿嫁给我吗?” 徐百忧没接话,矮身蹲在他跟前,双手托腮望着他灿灿地笑。 似有阳光揉进她亮晶晶的眼眸里,明媚又温柔。 “想□□我,没门。”贺关硬气不为所动,只坚持了两三秒就大破功,不自觉地软下语气,“要不我先给你打个样?” 徐百忧笑着点头,“好。” 有模有样地双手合十闭上眼睛,还没开始许愿,贺关立刻又撩开眼皮,自我嫌弃道:“不行不行,太娘了,娘得我都想许愿嫁给你了。” “我愿意娶你。” 徐百忧站起身,手臂分别撑在轮椅左右两边,以一种强势霸气的姿势,俯身靠近他,“贺关,你愿意嫁给我吗?” 期待,郑重,甚至交织着热切的紧张。 四目咫尺相对,突然觉得口干舌燥,贺关忍不住做了个吞咽的动作,“我还没闯出名堂来,不能让你跟着我吃苦。” “我最不怕的就是吃苦。” “我知道你不怕,是我不想你再吃苦了。” “夫妻之间就应该同甘共苦。” “那是别的夫妻,你和我做夫妻,给你好的生活是我的责任。” 语气笃定,眼神恳挚,哪还像以前那个张口闭口逃避责任的男人。 “这么说,你拒绝我的求婚?”徐百忧忍笑,佯装很是失意地叹出一声,“唉,表白你不信,求婚又被拒绝,你还好意思说我是难啃的硬骨头。” 言毕,她难掩落寂,收回双臂直起腰。 贺关有伤归有伤,可一点没耽误眼疾手快,拽过皓腕往里一带,把她拉坐在自己双腿上。 徐百忧始料不及,重心不稳跌进男人怀里,怕碰到他伤口,慌忙想要起身。 “松手。” “不松,我要抱。” “等痊愈了,随便你抱。”想推又不能推,哪哪都碰不得,徐百忧只能柔声细语地哄慰他。 “不行,等不及,我心里有数。”贺关两手环绕至她腰后交握,把人固定住了,扬起笑脸道,“你才多重,没一百斤吧。再说,你把我打包打这么严实,倒地上滚两圈都没事。” 软的不行,徐百忧淡然下眉眼,“那你先滚两圈。” “嘶——”贺关笑容微僵,牙疼似的嘶气,抬手掐她脸蛋,“你这丫头,对别人冷就算了,咋还不知道疼自己家男人呢?” 徐百忧扒下他的手,有理有据地捋给他听,“别忘了你刚刚才拒绝我,你可不是我家的男人。” “矫情了不是。”嫌围巾碍事,贺关扯低,再度搭上一晌完完整整的笑脸,“都说女人谈恋爱会变矫情,原来你也不例外。” “你不喜欢?” “喜欢啊。你多矫情,我都喜欢。” 徐百忧轻吻他冻红的鼻尖,眸光幽深,“结婚吧。” 贺关一愣,“你急什么,怕我跑了不成?” “太喜欢你了,想和你过一辈子。”明知这种话感性浪漫的没有边际,可她忍不住脱口而出。 “媳妇儿……”贺关有点懵,还没适应徐百忧突然而至说情话的方式,蠢兮兮探上她额头,“你该不会发烧了吧。” “你听我把话说完。” 徐百忧倒是很适应他无时无刻的发傻,把他的两只手压在自己掌心下面,富于耐心地接着道,“贺关,我以前觉得,即使人生中没有你,我也会过得很好。可现在我改观了。你做手术的那个晚上,我尝试冷静思考,如果我从此失去你,我还能不能……” 徐百忧仍灼灼凝视着他,话音却戛然而止。 贺关等了几秒,见她似乎没有继续往下讲的意思,主动问:“……能不能和以前过得一样好?” “不是。”徐百忧慢慢摇了摇头,“我根本就没办法冷静思考,或者说,我拒绝思考,没勇气思考。我只知道,我徐百忧未来的人生,不能没有你。” 爱情的魅力恰恰就在于它随心而动的纯粹,令人甘愿臣服,理性智识只能通通靠边站。 徐百忧也并不擅长爱情里的甜言蜜语,正因为不擅长,才显得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弥足珍贵。 过于撼动人心,贺关不由自主地怔住了,好半天重重吐出一个字,“结!” 这回轮到徐百忧发蒙,“结什么?” “结婚啊!”贺关转过轮椅,急吼吼撵她下去,推她进病房,“去去去,把我手机拿来。给奶奶打电话,让她把户口本寄来。” 徐百忧扶着玻璃推拉门,回眸灿亮一笑,“愿意我陪你吃苦了?” “不愿意。”贺关是个有原则的人,正儿八经道,“苦我一个人吃,你只需要陪我睡觉。有了证,才能合法□□,省得胡云旗又骂我法盲。” 够固执的,徐百忧站着没动,原话奉还,“你急什么,怕我跑了不成?” “怕!你又不是没跑过,害得我以为咱俩完了。”贺关记仇,轻拍她屁股,亟亟催促,“快点快点。结婚证归我保管,万一你哪天后悔了,你也没法跟我离。” 徐百忧嗔睇他一眼,“你盼点好的吧。” “这你可就冤枉我了,媳妇儿大人。” 贺关可不觉得自己乱讲话,理直气壮解释,“结了婚我肯定会惯着你,保不齐会惯出点小毛病。可两口子过日子不比谈恋爱,总会有拌嘴吵架的时候。万一你被我惯得无法无天,吵了架作起来没完,闹着要离婚,我不得把结婚证藏好啊?” 徐百忧差点信了他甜蜜的诡辩,冷静道:“我不惯着你,你也不能惯着我。” “你不惯着我,是因为我不成熟,越惯越坏事。你不一样,已经够成熟了,就该让我这个做老公的宠着惯着。” 贺关说话间,径自把轮椅推近,再度拉徐百忧背对着坐进自己大腿。 刚讲出句明事理的话,立刻又幼稚鬼附身。 他模仿两声汽车鸣笛,前胸贴紧徐百忧后背,“坐稳了媳妇儿,我开轮椅送你进去拿手机。” “等一下。”徐百忧回过身,“贺关,我打算辞职。” 贺关皱眉,“为什么?” “发生这么多事,我已经不适合再做标本师。”她言简意赅。 贺关想了想,“也对。” “我以后想和你一起跑运输。” 见他登时露出惊愕表情,徐百忧认真道,“我昨晚上网查过了,有很多一起跑长途运输的夫妻档,吃住都在车上。现在货运行业竞争大,跑夫妻车可以节省另外雇用驾驶员的工资,我还可以照顾你,帮你开车。” “不行不行,太苦了。”贺关听了,心里特么很不是滋味,眉头锁得更紧。 像要把她说的话从脑子倒出来一样,他直摇头,“你可以拿手术刀的手,为了我改摸方向盘当卡嫂,你愿意,我也过不去自己心里这道坎,说什么都不行。” “你有责任给我好的生活,我也有和你一起重新奋斗的责任。” 徐百忧迈下轮椅,面对面捧起他的脸,于他唇间烙印上绵长一吻,“贺关,职业不分贵贱,我也不是什么身娇肉贵的女人。我知道会很辛苦,可别的妻子能做到,我一样能做到。” “那也不行。” 美人计居然不管用,贺关眉目凛然,态度反而更加坚决,“首先,我计划书还没写出来,八字还没一撇,你说这个太早。其次,你即使不干标本师,凭你的能力智商,随便支个煎饼摊,天天卖煎饼,卖成‘煎饼西施’都没问题,没必要非得跟我跑运输。最后,你天天在我车里坐着,你觉得我还能好好开车吗?开错车怎么办?” 一条一条罗列得倒清楚分明,就是喜剧性远远大于逻辑性。 徐百忧没忍住,扑哧笑出声。 “什么事都听你的,轮也该轮到我做一回主。”贺关一点没笑,面如俊脸关公,口气严肃,“这事儿没得商量,我宁愿你待在家里我养着你,哪怕我穷到吃糠咽菜,也不能让你跟着我吃苦。” 听出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徐百忧不再坚持,绕至轮椅后,推贺关进病房。 边走,边回想他刚才说的每句话,不觉间流露出幸福微笑,她情难自禁地弯下腰,亲了亲他的侧脸。 贺关好似早有所料,抄手反扣住徐百忧后脑勺,投桃报李地吻上她的唇。 情到至深至浓处,难舍难分。 用缠绵相互浇灌,为彼此心里注满踏实而柔软的温情。 这时。 叩叩叩—— 依稀听见敲门声,徐百忧先抓回神思,抽离出自己循声看去。 作者有话要说:  谁? 第83章 第八十三朵花 依稀听见敲门声,徐百忧先抓回神思,抽离出自己循声看去。 意外地,门口站着周嘉璇。 衣着体面,妆发整齐,身姿玉立,依旧是金贵富家女的端庄仪态。 静静望去轮椅里的男人,瞳仁中掬着一汪孤高的清寒,或多或少透着些不甘。 “你来干嘛?走错地儿了吧,这里是病房,有病去对面楼找医生。”贺关下意识间先把徐百忧往轮椅后面带,语气不悦,出言不善。 “没走错。”周嘉璇踩着红底高跟鞋踏入病房,视而不见徐百忧,对他道,“我来看看你。” 贺关耐心缺缺,“看完了吗?可以走了吗?好走不送。” “你能不能对我客气点?”周嘉璇放软语调,央求似的。 “我对你已经很客气了。”贺关软硬不吃,扯下帽子扔往病床,顶着乱蓬蓬的黑发,打了个意兴阑珊的哈欠,“你赖着不走,是不是我还得再客气点,留你看我睡觉?” 周嘉璇像被刺痛了似的,别开脸用力闭了闭眼睛。 再看回他,眼神受伤,发难一般质问:“贺关,从我17岁认识你,你就没对我讲过一句好听的客气话,我真的这么惹你讨厌吗?” 第98节 这他妈还用问? 贺关在心里冷笑,胸口都笑疼了,也不想再跟她好好说话,吊儿郎当地轻蔑道:“我仇富,十几年了,你还是一副高高在上大小姐的样子,我确实很讨厌。” “她和我不一样,所以你喜欢她?” 周嘉璇举起手指向他身后的徐百忧,仍固执发问。 “你太看得起你自己了。” 贺关觉得周嘉璇压根儿不配和自己媳妇作比较,岔开话,“你想让我对你客气,可以。我现在客客气气地对你说句谢谢,谢谢你当年把我送进监狱。不然我可能没机会变成一个烂人,没机会认识徐百忧,更没机会爱上她。” “我……”周嘉璇似不能喘息般噎声,默了好一会儿,还是不依不饶,“她说你当年是因为愚蠢才认罪,所以你对我从没有过一丝怜悯,一丝内疚,是吗?” “说实话,本来有的。如果没有,我不会替吴威跟你道歉。”贺关声音淡淡的,眉间隐忍,脸色有些苍白。 徐百忧敏锐察觉出他久坐之后力不从心,连忙小心翼翼将他扶上病床。 用默契眼神询问他要不要紧,得到无碍的准确答复后,她掖严被角,就立在床边握着贺关的手,看向周嘉璇。 礼貌而疏离地送客,“请你离开,他需要休息。” “你不是说我欠他一句对不起吗,我说完就走。”余光掠过他们交扣的十指,周嘉璇不改她的高傲本色,对贺关道,“我不会为当年的事向你道歉,吴威跑了,你是他最好的哥们儿,理应代他赎罪。” 感觉徐百忧收紧力道,贺关安慰地冲她摇摇头,然后望着天花板自嘲一笑,“我是真他妈的蠢。” “你坐了牢也赎了罪,我的确不应该再来找你,我向你道歉。”周嘉璇犹自说着她想说的话,“我奶奶被人接走了,她会有最好的归宿。我不必再为结婚烦恼,你现在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再见,贺关。” “等等。”贺关叫住她,“吴威是你杀的吗?” “不是。”周嘉璇只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嘴角噙起冷然的笑,“恶人自有天收,不需要我来动手。” 走到门口,她再次顿足,敛住笑转过身,面带悲戚之色,对他们说:“知道为什么我抗拒结婚,又为什么非要找你吗?因为自从那次之后,我失去了一个正常女人该有的能力。我已经破败了,谁还愿意要我,好像也只能是你。” 她抿了抿干涩的唇,凄苦一笑,“还有,那次我喝多了,把吴威当成了你。在半推半就中,我享受到了身为女人的第一次快感,很可能也是这辈子唯一一次。很可笑,很讽刺吧。” 讲完这一番话,才算真正了断,周嘉璇不会再做个可笑之人。 命运不公诸般摧残,可她依然美丽,依然骄傲,依然如烈烈繁花。 所以,这是她平生第一次低下她高贵的头颅,也将是唯一的一次。 戴上墨镜,抹去所有旧时哀伤,她还是市交响乐团的首席,名门周家的长孙女。 周嘉璇走了。 一场爱恨恩怨,因为她多年后的坦诚,变得似乎谁都有错,又好像谁也没有错,可就是每个人都受到了伤害。 或许,谁对谁错已不再重要,岁月多忧,何苦相熬。 徐百忧和贺关同时沉默着,又同时将千头万绪的辗转心情收藏,将轻松的目光投向对方,彼此双手紧握。 释然间,相顾而笑。 “你睡会儿觉,我出去一下。”徐百忧附在贺关耳边,温柔低语。 大概知道她出去干什么,他没多问,听话地闭上眼睛。 *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周嘉璇前脚迈入电梯,徐百忧后脚就跟了进去。 “你想干什么?!”周嘉璇吓一跳,防备地退至角落。 “你家人知道接走你奶奶的人是路守纪吗?”徐百忧直截了当问。 “知……”只一个字出口旋即收声,周嘉璇扬起精致下巴,不悦反问,“知不知道关你什么事,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好,当我没问。”徐百忧也干脆,转身面向梯门,按亮一层数字键。 周嘉璇上前与之并肩而站,故意和徐百忧对着干似的,她不想知道,她反而想说了。 “我记得我告诉过你,我向来不喜欢欠人人情。你以前帮过我,我现在还你,以后两不相欠。”摆足姿态给自己下台阶,她扭头看向徐百忧,回答刚才的问题,“我们当然知道是路守纪。” “谢谢。”徐百忧也看向她,疑惑道,“你们放心把重病的老太太交给一个外人?” 似乎这个问题很可笑,周嘉璇有些夸张地咯咯笑出声,“拍卖会你参加了。我那些叔叔姑姑们争着抢着巴结路守纪,为几个丑陋的死动物不断喊出高价,你也应该看见了。他们个个对路守纪马首是瞻,惟命是从,就算不放心,也没人敢讲出口。” 探出她的口气,徐百忧继续问:“路守纪和你奶奶的关系,你们知道吗?” “知道呀,初恋情人嘛。”周嘉璇有问必答,带着几分不该有的戏谑道,“周家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公开的秘密,路守纪对我奶奶痴情得很,几十年如一日。” “你奶奶对他呢?”徐百忧刚问完,电梯到达一层。 金属梯门从两边弹开,周嘉璇欲动未动,奇怪地觑着她,“和你有关系吗,你问这么清楚干什么?” 特护住院楼周围布满路守纪的眼线,徐百忧知道不能再多说什么,斟酌着敷衍道:“没什么,就是好奇一个弥留之际的老人,‘最好的归宿’到底应该在哪里。” 周嘉璇似信非信地“哦”了一声,并不关心她的好奇。 跨出电梯,在梯门即将合拢的一刹,她又回过头,对徐百忧说:“我不在乎奶奶爱不爱路守纪,我只知道爷爷很爱奶奶。” 喜恶和立场都很鲜明的一句话,徐百忧独自靠在轿厢壁边,陷入沉思。 尽管已经答应路守纪的要求,但她这几天不觉间,仍会想起他和文心兰的旷世爱情。 貌似有头有尾很完整,可好像又缺了点什么,像一张不算完整的拼图。 周嘉璇是她唯一能接触到的周家人,她想试着换个角度切入,以了解更多的细节。 没有问出细节,唯一的收获也只有周嘉璇的最后一句话。 徐百忧反复咀嚼着回到病房,贺关正靠在床头讲电话。 松快说着什么,抬眼看见人,他拍拍自己旁边,示意她过去坐。 暂时搁置理不清的头绪,徐百忧像只最乖顺的猫咪,脱掉外套和鞋,轻手轻脚坐上床,乖乖钻进男人敞开的怀抱。 手机那端是顾氏阿婆,贺关照例的报喜不报忧,耍着嘴皮子花式逗自家老太开心。 另一只手也没闲着,玩似的,一会儿抚抚徐百忧的背,一会儿揪揪她软乎乎的耳垂。 很快就不满足于搞小动作,贪婪地从后探进毛衣内,拇指和食指一夹,熟练解开搭扣。 释放出唾手可得的丰盈绵软,最后霸道地将它据为己有。 力道像他人一样莽撞,没轻没重的,徐百忧尽管咬着唇,仍忍不住溢出一丝轻吟。 贺关吓的,忙不迭和奶奶道别,扔烫手山芋似的丢开手机。 没放稳,咣铛一声,手机掉落在地。 贺关捏着徐百忧下巴,正想下嘴亲,又被结结实实地给惊着一下。 “没摔坏吧。” “管它的。” “我去捡。” “不准去。” 向来废话很多的贺关,这会儿只嫌徐百忧话多破坏气氛,用热情洋溢的吻堵住她的嘴。 顾及他有伤,徐百忧样样顺着他来,反倒成就了他的为所欲为。 男女之事,她哪里是他的对手。 一波感情充沛的技术流走完,徐百忧懒懒缩在被窝里一动不想动。 汹涌情潮尚未褪去,半阖着眼皮,眸光迷离,双颊泛着娇艳欲滴的绯色。 贺关凑过去,学习完不忘交流,咬着她红的滴血的耳廓,小声问:“什么感觉?” 徐百忧脑袋空空没接腔,被他啃疼了,软软发出两个字音,“想死。” “这才到哪一步啊,更想死的时候还在后面呢。”扬起得意忘形的嘴角,贺关把人掰正躺平,又将她两只光溜溜的小细胳膊塞进棉被,“上次比较爽,还是这次比较爽?” 徐百忧闭着眼睛翻身背对他,只想睡觉,不想交流。 久久,问一句,“你不累吗?” “累。”贺关紧挨她躺下,一脑门虚汗涔涔,老实回答。 毕竟浑身是伤,兴奋的时候感觉不到,等彻底松懈下来,该哪儿疼还照疼不误,而且是那种争前恐后的疼法。 但徐百忧天天心事重重,他干着急帮不上忙,只能用这种下苦力的方式给她快活,让她暂时忘掉烦恼。 徐百忧心知肚明,半抬起春光乍泄的身子,眷恋吻过他汗湿的鬓角,“贺关,谢谢你。” “祖宗,别再招我了,成吗?”为爱妥协的小兄弟好不容易消停下来,贺关眼珠子都不敢往风光处瞄。 “哦。”小嗓微沙,徐百忧又背对他躺下。 美人在侧,贺关想想还是不保险,“离我远点,去里面房间睡。” “不要。”她懒得动,一沾地肯定两腿发软。 “听话。”贺关从被窝里面掐一把她滑腻的屁股,“待会儿医生查房,看见什么,我可损失大了。” 徐百忧就是不想动,整个人蒙头钻进被窝,把自己捂得密不透风。 贺关哪见过她如此任性孩子气的一面,呆了一呆,笑着把人捞出来。 见她是真的累到没力气,他也不多说什么,自己忍着疼,帮她穿毛衣。 “我自己来吧。”徐百忧打起精神穿好毛衣,发觉胸口空荡荡的才意识到不对,左右看看,“我的内衣内裤呢?” “没看见。”贺关装傻,早擅自没收,暗搓搓地藏在自己枕头下面了。 “好吧。”翻翻棉被没看见,徐百忧精力有限,没再继续找。 毛衣将将能遮住大腿根,她迈开两条细长直的美腿,快步进了房间。 贺关直勾勾望着,馋得不行,房门关了还没缓过眼前那一抹倩影,突然就后悔不该放她走。 某处蠢蠢欲动又有造势的苗头,贺关靠在床头闭上眼睛,挽留住萦绕脑海的曼妙倩影,一只手伸进棉被,一只手不自觉地摸向枕头下面…… 心头不禁幽怨喟叹,妈的,有了媳妇儿还是只能靠双手,我好惨! 作者有话要说:  吃不到啊,吃不到…… 第84章 第八十四朵花 第99节 精疲力竭的徐百忧难得睡个好觉,贺关请护士进去看过一趟,睡得可香。 中午到点吃饭,他也没忍心叫她,边吃饭边刷手机。 随手刷出一条国际新闻,泰国缅甸老挝三国警方联手摧毁一跨国贩毒组织。 因为新闻中提到毒贩利用棺材和尸体藏毒运毒,他不由多瞄了几眼。 下午,胡云旗冲进病房的时候,贺关正在看电影。 一部星爷的老片,有字幕,所以没开声音,怕吵醒房间里的徐百忧。 那时的星爷还是周星星,那时无厘头式的搞笑都堪称经典。 贺关乐呵呵看得认真,胡云旗火烧眉毛一样从眼前晃过,跟当他个大活人不存在似的。 眼看着他径直奔向徐百忧房间,贺关立刻出声叫住,“诶诶诶,你干嘛?” 压着音量没多少气势,胡云旗回头瞅他,又瞄眼墙上电视,奚落道:“弱智儿童欢乐多,明天就最后一天了,只有你笑得出来。” “不笑难道哭吗?”贺关可不懂文化人的思维,不知为不知,于是虚心问,“哭了难道明天能晚点来?” “你赶紧闭嘴吧,一开口就流失智商,总共也没多少。”胡云旗手摸上门把,还嘟囔,“我要是徐百忧,早被你活活气死了。” 贺关没跟他计较,只管捍卫媳妇的睡眠,“你别进去,我媳妇儿在睡觉。”关掉电视,又朝他招手,“来来来,有事跟我说也行。” “你的智商驾驭不了我的事。”胡云旗虽然瞧不上他,但手已经收了回来。 “说的好像你能驾驭一样。”贺关闲闲玩起手机,低着头,也不拿正眼招待他,“你自己驾驭去啊,急急忙忙来找我媳妇儿干嘛。” “嘿,我这暴脾气!”胡云旗三两步冲到病床边,咽下满嘴狗粮,劈头就问,“张口媳妇儿闭口媳妇儿,你说你离了徐百忧,能干点什么事?!你他妈有没有出息啊?!” 贺关也不恼,慢悠悠抬起脸,面不改色地道:“能把徐百忧变成我媳妇儿,就是我最大的出息。” 胡云旗一愣,转念一想确实也没错。 贺关如果真一点出息没有,徐百忧能看上他才怪。 假设他有出息,要不要把自己的新发现,告诉他呢? 胡云旗抱着胳膊幽幽审视贺关,在心里掂量来掂量去,眼神就变得有些意味不明。 贺关被他盯得发毛,开始犯恶心,“你他妈要发情找别的男人去,再冲我抛媚眼,当心我吐你一脸。” “咽回去。”拖过椅子跨坐下去,胡云旗掏出手机划拨几下,扔给他,“别刷抖音了,看看该看的吧。” 贺关不明其意,拿起手机点开一看,又是那段周嘉璇装疯卖傻的视频。 本来不想吐的,现在想了。 看没五秒,他就厌弃地按黑屏幕,对胡云旗道:“有事说事,不要一直恶心我。” “我忙着呢,没工夫恶心你。”胡云旗夺过手机,把进度条拖至最后,又扔过去,“看见里面那段红线了吗?” 视频定格在一只手抢手机的瞬间,手掌占据了整个画面。 贺关凑近细看,确实如他所说,无名指上有一小段红色的线,好像是缠着什么东西。 他又把视频重新播放一遍,红线出现的镜头不足一秒,非常考验眼力。 如果不将画面准确定格,很容易被忽略。 也不知胡云旗怎么发现的,贺关问:“看见了,然后呢?” “我可以确定,抢手机的人是我爸。” 胡云旗要回手机,把画面放大,指着那段可疑的红色说,“我爸的铂金婚戒不小心磕断了,一直没时间去修。今年是我爸本命年,我妈特意用红线缠住断处,将就着给他戴。婚戒我有可能会认错,缠了红线婚戒,我一定不会认错。” 这解释乍一听没毛病,贺关乍一想,“所以你爸没出国,其实是去参加拍卖会。”为不辱智商,他又凝神思索片刻,“有没有可能给你发这段视频的目的,不是让你看周嘉璇发疯,是想通知你,你爸在现场?” 算这货有点脑子,胡云旗不动声色地点点头。 他绝不会承认,自己在发现至关重要的细节后,仍想了一夜才得出相同结论。 贺关单手托着腮帮子,盯住画面里的红线,思考中又产生新的疑惑,“发视频的人是谁?是你爸吗?” “我不知道。”胡云旗动作一致,也将探究的视线锁定在屏幕,“假设是我爸的话,他为什么要故弄玄虚,就算不方便打电话,也可以给我短信吧。” 贺关一听乐了,“怎么发?‘儿子,我是你爸爸,我被人关起来了,快来救我’。像不像电信诈骗?” “你他妈少占我便宜!”胡云旗蓦地站起身,用力过猛,差点带倒靠背椅。 还好贺关反应够快,长臂一伸扶稳椅子,扯到伤口痛得想杀人,忍不住冲着对方低吼:“你他妈轻点!被屁炸了啊?!” 胡云旗两耳朵嗡嗡响一个字没听见,自顾自道:“你说的没错,我爸被路守纪挟持,限制了人身自由!他发这段视频,肯定是为了向我求救!” 贺关想想不对,“你刚刚好像说,不知道谁发的。” 胡云旗攥起拳头,已然失去冷静思考的能力,“管他是谁发的!” “你爸也有可能只是想给你报个平安。”贺关反而显得格外沉着,就是不太着调。 “你家报平安用得着兜这么大一圈子?”胡云旗目露凶光,说着话已扭头杀出病房,“妈的,欺人太甚,我要去酒庄救爸爸!” 贺关不拦着,悠哉望向他汹汹背影,看客似的怂恿道:“你去,你去。路老头手下们下手可狠,打不死也得去半条命,你记得提前给自己叫救护车。” 胡云旗门前脚步一顿,“吓唬我没用,老子不怕!” 贺关觉得他可能也是个傻子,“挨顿揍又不一定能救出你爸爸,你皮痒欠收拾吗?” “我去报警!” “没证据啊。” “我有视频!” “你也只有视频。” 几分钟前还嘲笑贺关智商低,胡云旗这会儿已经被他三言两语堵得无话可说。 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气哼哼钉在门口,双目暴突,直喘粗气。 “冲动是魔鬼。”难得扮演一回智者角色,贺关入戏快,语速不紧不慢,“我见过路老头,虚伪得很,喜欢假装自己讲文明懂礼貌。只要你爸不像我一样日天日地不服管,应该没事。” “到底有没有事谁也不知道。”救父心切,胡云旗能忍住不杀往酒庄,但做不到心平气定,“我难道放手不管,傻坐着干等,等他哪天大发慈悲放了我爸?” “这个嘛……”贺关学起徐百忧,像模像样地皱起眉头思考,深思熟虑一番后,“除了等,也没别的办法。” 耐着性子等半天,等出这么一句废话,胡云旗恼羞成怒,抄起靠背椅只想砸他脑袋。 他深刻自省,“我他妈肯定是急昏头了,才会找你个蠢货商量对策。”放下椅子,决定弃暗投明,“我去找徐百忧。” “你回来!你回来!”贺关也急了,不管不顾地掀起被子就要下床。 虽然分房睡,但贺关每回半夜疼醒,总能看见徐百忧房间里透出一线幽光。 隔天,两个人都会忍不住问对方睡得好不好。 彼此疼惜,又不愿对方为自己担心,回答也是出奇的一致,很好。 贺关觉得皮肉之痛实在不值一提,明天之后,徐百忧将独自面临的,才是真正的身心考验。 时间每临近一分钟,他就会多一分钟的无力感,觉得自己像个没用的废物,什么帮也帮不上。 如果连徐百忧宝贵的睡眠也守护不了,岂不是连废物都不如。 两条腿刚一沾地,钻心剧痛就从脚底板窜至天灵盖,贺关瞬间疼出一后背冷汗。 死活迈不动腿,他强行稳住身子,反手抓起枕头,砸向胡云旗后脑勺。 疼没白挨,力气没白使,胡云旗被砸了之后,回身见他奇迹般的站了起来,登时有点傻眼。 医者仁心,他忙过去扶,“我靠,你是想创造医学奇迹,还是想落下终身残疾?!” 贺关没好脸色地打开他,自己用手撑着床慢慢坐下去,“我媳妇儿压力已经够大了,天天晚上失眠,你不要再给她添乱了,行不行?” “行行行。”胡云旗还真怕他有个好歹,徐百忧开罪自己。 “离了徐百忧,你能干点什么事?还有没有出息?蠢货!”贺关不留情原话奉还,等疼痛暂时缓解,信心十足地道,“不就是想办法嘛,我来。” “好,一起来。”胡云旗一屁股撴进椅子,被骂两句也清醒多了。 “你肯定不能去找路老头要人,那老小子无法无天,去了也只有吃亏挨打的份儿。” 贺关以一副半死不活的惨样现身说法,见他认同点头,紧接着又道,“我在老头地下室看见了周家老太太,病床上躺着一动不动,估计你爸就是去给她当看护的。不管你爸是不是自愿,现在肯定没事。” 不动脑筋则以,一动句句在理。 胡云旗再度点头。 “你确实不能什么也不做……” 贺关靠回床头,双手交叠在胸口,点着指头做思考状,这回真不是装装样子而已。 片刻,“要不想办法撬开你爸办公室的门,进去搜搜有没有什么线索,顺便找找周老太太的病历。” “我看行。”好像也是个办法,胡云旗应得干错利落,“不用想办法,他办公室又不是银行地库,用工具就能撬开。白天人多,我半夜去。” “我也去。” “你个累赘去干嘛?!” “万一有人来了,我可以帮你喊‘救命’。” “万一有人来了,你不如舍己为人,掩护我,让我先跑。” 俩大男人天生不对盘,有商有量不到三分钟,化友为敌,又开始用眼神互砍。 胡云旗面有厉色,“老实交代,你为什么要跟着去?” 贺关根本没在怕,嘴角挂起不屑的笑,“谁知道你爸是不是自愿。我得去看着你,免得你立场不坚定,帮你爸销毁证据。” 念在他帮忙出谋划策,胡云旗强忍住没有反驳,拂袖而起摔下一句话,“我两点过来,你自己搞定徐百忧,不要被她发现。” 贺关鼻子里哼气,“嘁,不用你提醒,我有的是办法搞定我媳妇儿。” 作者有话要说:  此章送给磕胡贺cp的你们。 想赶在节前完结,该双更就双更。 灵异文不想写了,下本写啥没谱,也不知道啥时候有灵感…… 第85章 第八十五朵花 第100节 爱吹牛逼是植根于贺关灵魂深处的天性。 他所谓的“有的是办法”,实则办法只有一个,而手段五花八门。 从晚饭开始做铺垫,贺关装手残,要徐妈妈喂。 光喂病号饭多没情趣,这货死皮赖脸地又要求徐妈妈喂一勺,亲一下。 亲完左脸亲右脸,亲完额头亲鼻尖,最后亲到嘴唇,值班医生来查房,正巧看见这虽然没羞,但很甜蜜的一幕。 “孩子不乖乖吃饭,饿两顿就好了。”医生是个风趣幽默的中年胖大叔,笑脸弥勒一般,拿这对恩爱小情侣开玩笑。 贺关没觉得害臊,跟包袱不能落地似的,飞快接一嘴,“我是亲生的,她舍不得饿我的肚子。” 医生哈哈大笑,也没啥顾忌,温馨提示,“晚上运动不要太剧烈,悠着点。医生建议,女上男下。” “好嘞!”贺关像接了道圣旨,谢完恩,轻推一下徐百忧,“听见没有,你负责动。” 徐百忧面皮不算薄,但也没有贺关这么不要脸。 无语瞪男人一眼,她将医生大叔送出病房,只是照例询问伤势恢复情况,大叔却会错了意。以为徐百忧还是不放心,他再次详细说明,只要注意姿势,适当控制时长,不妨碍过性生活。 哭笑不得的徐百忧回到病床边。 把贺关认认真真盯了好一会儿,她有些严肃地问:“你白天已经累得满头汗,晚上还有力气?” 这话贺关听不下去,摆出比她更严肃的脸色,“你怎么嫌弃我都行,但是不能嫌弃我不够长,不够硬,不够久,不够力气睡你。” 徐百忧想笑,刚扬起嘴角,就听他沉声道:“不准笑,说你不嫌弃我。” 她没忍住,还是画出一个完整的笑弧,“我不嫌弃你,我崇拜你。” “这还差不多……”贺关表情上天美滋滋的,见她转身,“你去哪儿?” 徐百忧没停步,“买安全套。” “别着急啊,你先回来。” 以前苦于睡不到,现在上赶着要他睡,贺关受宠若惊,但没到精虫上脑的程度。 待徐百忧坐回身边,他忙把她细腰搂瓷实,循循善诱一般道:“你第一次肯定会特别疼,大夫建议的姿势,你容易受不了。我现在这情况,真要做起来,也容易照顾不到你的感受。女方第一次的感受很重要,会直接影响到以后咱俩的生活和不和谐。我如果表现不好,让你对这么快乐的事失望了,没兴趣了,怎么办?最后倒霉的,还不是我自己。” 贺关是真疼真爱惜徐百忧,所以把和她的第一次当大事,态度郑重有板有眼。 可越郑重,徐百忧越觉得可乐,听到一半,就像被他挠了痒痒肉一样,捂着肚子笑弯了腰。 “你笑什么?!”贺关莫名其妙,扶她起来,扳起她的脸面向自己,“徐百忧,我现在不睡你,你很高兴?你也别当着我的面高兴啊。背着我偷着乐不好吗?故意气我是吧?” 徐百忧眼睛里涡着浓浓笑意,瞳眸明亮,“贺关,吻我。” “可以。”在满足她要求前,先严正声明,“亲完了,我们都控制住自己。你不许去买安全套,买了,你今晚肯定就不安全了。” “你废话好多。” 徐百忧不想听,推他倒进枕头,而后俯下身,主动献吻。 怕压着他,两手分别撑在他耳侧,像女王亲近她的臣民。 徐百忧本来就聪明学习能力强,又不怯于表达爱意,抒发情欲。 当她以主导者的姿态,将这个炽烈酣畅的吻进行到最后,贺关已经受不了,只想屈服于本能,缠绵到天亮。 “耍赖啊,媳妇儿。”他嗓子又低又哑,摁住她肩膀,求饶似的哀声连连,“真不行,真不行,真不行……” 徐百忧红唇水亮莹莹,笑倒在他身侧,发丝散散铺开。 她贴近他的耳朵,吐气如兰,声音里也带着笑,“我帮你。” 贺关扭过脸,“我白天自己来过一次了,时间可久,你别喊手酸。” “那我换种方式。”徐百忧缩向床尾,两根指头使坏似的轻轻弹了弹,“不许出声。” 贺关又兴奋又惊喜,抬起脑袋看她,“我尽量。” 毕竟是第一次,徐百忧或多或少有些害羞,先去锁了门,关了灯。 说好的不出声,他倒是很遵守约定。 等徐百忧清理完从卫生间出来再回到病床,贺关生生憋着一口浓情满满之气,拉她入怀,咬住她脖颈最敏感的点。吸血鬼一般吮吸,深深种下酒红色的草莓印。 徐百忧又痛又痒,推他几下没推开。待他收口之后,她也以同样手段,但更凶猛的力道回敬他一番。 贺关还真是头一回被种草莓,想不到这么疼,捂着脖子快哭了,“你这嘴是上了发条吧,刚结束还能来!” 徐百忧忙着帮他整理床褥,没接话茬。 其实刷牙的时候,嘴唇牙齿都在抖,模样有些滑稽,她对着墙镜里的自己忍不住就笑了。 想也知道,以后的日子绝对够她受的,徐百忧不忿,抓起贺关的手又咬了一口。 贺关闲闲靠在床头随她高兴,嬉皮笑脸地,“怎么着,你还咬上瘾了,这么想吃肉啊。” 徐百忧很快松了口,甩开他的手。 坐进床边的椅子,翻开一本崭新的物流书籍,“医生说你要少用眼,我读给你听?” “行。”贺关小动作极多,揉捏着她的耳垂说,“前面三章我看过了,你从第四章开始读。” 知道贺关小时候是个学渣,先天反感教科书式的条条框框,只要有在听,徐百忧便没阻止他没规没矩的亲昵。 只读了没半页,她就发现自己太天真。 病房里空调暖风开的足,她只穿着丝质睡衣,外面罩着一件厚毛衣。 贺学渣不但手指的暧昧没停,而且一双黑眸幽幽深深地锁着她睡衣领口,明摆着心思早飘了,正想入非非。 徐百忧抄起书,不轻不重地打一下坏学生的脑袋。 动作间,薄薄睡衣下激凸更加明显。 象征性地哎哟一声,贺关盯着那儿,忍不住舔舔嘴唇,“你没穿胸罩?” 总共只有两套内衣裤,一套今天无故失踪,另一套,“洗了,没干。” “所以你也没穿内裤?”视线下滑,他不由又问。 徐百忧瞪眼,“你藏起来,对不对?” “真聪明。”贺关嘿嘿傻乐着,没羞没臊地老实交代,“被我撸脏了,我洗干净再还你。” 想他就是这狗德行,徐百忧没多余表情,摊开手,“拿来,我自己洗。” “有味。”贺关摇摇头,现在知道难为情了。 这一点徐百忧比他更清楚,没再多话,想了片刻,迅速掀开枕头,人赃俱获。 把书塞给狗男人,她抓起弄脏的内衣裤转进卫生间,贺关抻长脖子喊都没喊住。 门没关,听见里面响起哗哗水声,贺关有点不好意思,赧赧道:“媳妇儿,你要不喜欢,我再也不这么干了。” 徐百忧探出半边身子,没说喜欢也没说不喜欢,只道:“以后你自己弄脏的,你自己洗。” 那就是没不喜欢啰,贺关笑逐颜开,得寸进尺道:“以后我跑长途,几天见不着你,你记得帮我预备着,我好带在身上。” 伴着水声,从里面凉凉传出一句,“你计划书都没还动笔,是不是想得太远了?” 热情火焰顿时被浇灭,贺关乖乖闭了嘴,靠坐着,丧气耷脑地拿起书开始用功。 徐百忧洗完内衣裤,坐在床边陪了他一会儿,就懒懒地趴在床头,眼皮子发沉,昏昏欲睡。 她和贺关不一样,越临近五日大限,反而越放松。因为东想西想也没有用,该来的总会来的。 将睡欲睡之际,贺关轻拍她脸蛋,“进去睡,别感冒了。” 徐百忧困得有点犯迷糊,眼睛都没睁,站起来就想往他被窝里钻。 贺关失笑,没忘记晚上还要做大任务,稍抬音量,“进去睡你自己的床。” “不要。”徐百忧唇间嘟哝,已经面朝他侧躺下,一只手臂横过他的小腹。 贺关拿自己媳妇没辙,故意吓唬她,“不怕我晚上忍不住吃了你?” 徐百忧用脸拱了拱他侧腰,“你不会。” “我会,送上门来不吃白不吃。” “你不会,因为你很爱我,舍不……”没讲完就睡着了,再没话音。 徐百忧睡着的样子肯定比书好看千倍万倍,贺关含情脉脉地盯着她看了许久。 看不够似的,怎么也挪不开眼。 你深爱的人就安安稳稳地睡在你身边,心房会变温暖,时间会变柔软,连空气里都溢满踏实的幸福感。 灯灭了,满室寂静。 微光,来自窗外摇曳的城市华彩。 贺关小心翼翼地拥着深爱的女人沉入睡眠,心跳着她的心跳,呼吸着她的呼吸,做她做的梦…… 作者有话要说:  我尽力了…… 第86章 第八十六朵花 尽管贺关伤痛缠身,但徐百忧是他的镇痛泵,抱她在怀里的一觉睡得香,就像身体在连本带利地向他讨还缺失的睡眠。 正做着和怀中人相好的美梦,贺关忽然在梦境里,依稀听见一阵生硬古怪的猫叫。 时而近时而远,时而强时而弱,延绵不绝,很是恼人。 不胜其扰的贺关终于被吵醒。 大脑还没完全清整,他已经听声辨位,判断出猫叫声来自病房门外。 不仅生硬古怪,似乎还透出些忍耐的怒意,像是一只即将发威的大猫。 贺关竖起耳朵再一细听,恍然大悟。 不敢开灯,听呼吸,怀里徐百忧仍在熟睡。 贺关慢吞吞收回罩在她胸前的手,又以更慢的动作翻身坐在床边,悄没声拖过轮椅。 把自己从病床搬进轮椅的过程最为艰难,既要静音操作,又要镇压住疼痛,贺关提着心吊着胆,只能一慢再慢。 第101节 多费了些时间,累成狗又瘫在轮椅里喘了会儿,缓过劲他才有力气推自己出病房。 此时门外的大猫已经失去耐性,一声比一声嚎得暴躁。 待贺关拉开房门,大猫胡云旗等得火大,险些扑上去挠他。 压着声儿开骂,“你他妈有没有时间观念,耽误我大事信不信我挠死你!喵——!” 喵完胡云旗自己先愣住,诧异且懵逼,我是谁我是谁我是谁。 轻轻把门关严,贺关这才乐不可支地开嘲,“这么爱演,你当心把周围的母猫全招来。” “少废话,赶紧走。” 胡云旗想帮他推轮椅,刚伸出手指尖立刻收回,又来气又后悔,径自大步流星朝前。 半夜三更,两个传过绯闻的大男人一前一后,大摇大摆从楼层护士站前经过。 这场面太容易引人遐想,值班小护士们眼睛都看直了,脖子齐齐从值班台后面探出老长,目光猎奇,一直追着他们进电梯。 接下来小护士间展开的激烈讨论,两位当事人自然听不见。 轿厢里,两张英俊的面庞上,弥漫着同样的兴奋与紧张。 男人嘛,天生爱冒险。 不管多大岁数,依然会因为追逐惊险刺激而热血沸腾,回到“中二救世界”的少年时代。 胡云旗顺风顺水活了三十年,很显然少有机会燃烧热血。 好不容易燃烧一次,他特别隆重其事地穿了一整套高定西服西裤。 贺关纳闷,“你是去做贼,不是去约会,穿西装打领带干什么?” 胡云旗一脸“一听就知道你没见过世面”的表情,庄严纠正:“不是做贼,是做特工。《王牌特工》看过没?做特工的首要素质是什么,知道吗?” “没看过,不知道。” “是先起范儿,无论如何都要帅!” “傻逼。” “弱智。” 正事还没办先起内讧,倒没影响他们对行动路线达成共识——避开地面盯梢,走地库最安全。 地下车库最安全,也最容易转向,贺关第一次来,只能寄希望于胡太子。 毕竟整座医院都是他家的,他还能在自己家迷路不成? 于是乎,贺关推着轮椅,任劳任怨跟在胡太子后面从动转到西,再从南转到北。 转到贺关头昏脑涨,胡太子慢条斯理来一句,我好像迷路了。 贺关怄的想骂娘,但凡能从轮椅里站起来,绝对飞踢姓胡的。 “自己家地盘都能迷路,你是有多傻逼才会这么蠢?!” “光会逼逼没用,你行你上!” “我上就我上,闪开!” 刚好有年轻保安下地库巡逻,贺关上前便问院长办公室从哪个电梯口进。 语气过于理直气壮,上岗没多久的小保安思想单纯,居然都没犹豫一下,就老老实实告诉了他。 旁边胡云旗目瞪口呆,一愣一愣好半天,也不知道该夸贺关误打误撞运气太好,还是该骂自家工作人员安防意识太差。 搭电梯直达顶层,行政办公区黑灯瞎火。 胡云旗打着手机电筒找到开关,毫无做贼的自觉,明目张胆地按亮所有的灯。 太子爷虽然路痴,但也有当太子爷独有的优势。 比如他知道胡院长为尊崇民意,尊重员工隐私,于半年前关停了这片内部区域的监控。 有光有亮,令一切都显得那么光明正大,理所应该。 胡云旗摸出两把螺丝起子开锁前,还真像个正牌锁匠似的,要求贺关回避,以免他偷师。 贺关将信将疑退至他身后,看他撅着屁股鼓捣,有没有用不清楚,动静可闹得不小。 左等一个五分钟,右等一个五分钟。 就在贺关想开口骂他猪队友的时候,胡云旗突然直起腰,高高举着两把螺丝起子,得意洋洋宣布,搞定! 贺关歪过头往门锁一看,“我靠!你还真用撬的!不怕明天被人发现吗?!” 偌大个锁芯吊在门上,明摆着办公室里进了贼,是个人看见都会报警。 胡云旗还笑,“不怕。” 贺关以为他有招,“你能再原封不动安回去?” “不能。”胡云旗摇头。 “不能你得意个屁啊!”贺关气得差点跳脚。 “我有这个。”胡云旗从兜里掏出一支502,“安不回去,我可以黏回去。” “你行!”贺关服气,竖起大拇指,“你真他妈行!” 凭借着新手运,贺关和胡云旗顺利进入院长办公室。 里面地方不大也不小,够他们搜一阵,两人分头行动。 成功开锁开出强大自信,胡云旗真拿自己当王牌特工,直奔书柜,挑战隐形式保险箱。 贺关则比较务实,推着轮椅来到办公桌前。 为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他睁大眼睛先扫视桌面,目光忽而一定,下意识喊出声,“喂,白大褂,你过来。” 那边胡云旗忙着研究保险箱密码,头也不回,“别烦我!” 贺关抓起一支铅笔扔过去,“老子有正事问你!” 铅笔尖神准戳中胡云旗屁股,他捂着痛处气急败坏走往办公桌,“你最好是有正事,否则……” 话没讲完,贺关指着桌上一家三口的照片问:“这是你爸?” 多此一问,胡云旗觉得好笑,“你觉得呢?” 贺关拿起全家福仔细端详,“我觉得……我好像见过你爸。” “废话!上回我救死扶伤把你拖来医院,你恩将仇报说我是你男人,我爸被你气得想拿刀砍我,你不记得了吗?” 旧仇说着就冒火,胡云旗劈手夺过全家福摆回原位,表情极度不爽,对贺关道,“少磨洋工,你干点正事吧!” “我说的就是正事。”贺关再次举起照片,用手指着上面的胡院长,“我在路老头的地下室好像真见过你爸。” “啊?!”胡云旗一愣,收回跨出去的脚,亟亟问,“怎么回事?” “我被路老头手下打到半死,昏过去前他们叫了个医生来看我……”贺关用力回想着,自己也不太确定,“好像是你爸。” 胡云旗急了,声音奇大,“别好像啊,到底是不是?!” 吵的贺关耳朵疼,他怒道:“妈的!我都说我半死不活快晕了,怎么可能看得清楚!” “好好好。”胡云旗深呼吸气沉丹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又问,“那你总该看得清他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像你一样挨打吧?” “应该没有。”贺关当时被打得眼睛出血视物模糊,但听力仍完好,“我记得路老头手下跟那医生说话还挺客气的。” 胡云旗:“说了什么?” “我想想。”本来也没往心里去,贺关只有大概印象,闭着眼睛默了会儿,没能想起更多的细枝末节,“真不记得了。” 胡云旗失望地叹口气,“好吧,你继续搜。” 见他顺手拉开办公桌左侧的抽屉,立马嫌弃道,“连个锁都没有,换成是你,你会把重要的东西放在里面吗?” 有道理。 抽屉拉到一半又关回去,贺关不会撬锁,直接放弃所有带锁的抽屉,转战一体式电脑。 好不容易找到开机键,只听胡云旗越发嫌弃地又道:“我爸电脑有密码,你打不开,放着我来。” “你来,你来,全部都你来。” 既然太子爷嫌东嫌西,贺大爷决定不伺候了,主动让贤,抱着胳膊把自己闲在一边。 他倒要看看,姓胡的搜出什么来。 再没人添乱,胡云旗像一条勤劳的搜证犬,满屋子来来回回转悠。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既没打开保险箱和电脑,也没能找到任何有用的线索。 到最后不得不宣告行动失败,就此放弃。 两个人原路返回,再度一前一后经过楼层护士站。 出去的时候大摇大摆,回来都变垂头丧气,自然而然又掀起了小护士们新一轮的热议。 一无所获,胡云旗一路走,一路郁闷叹气。 贺关把轮椅停在病房门口,主意是他出的,觉得有点抱歉,也不知该说点什么安慰的话。 再一想,一大老爷们儿有什么可安慰的,他立刻警觉道:“你跟着我干什么?我说了,不要给我媳妇儿添麻烦。” 胡云旗心不在焉,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跟来病房,没解释,不耐烦地回:“行了行了,知道你是护妻狂魔。今晚的事儿你千万别说漏嘴,没收获忒丢人。” “我明白。”贺关也觉得没面子,好像真的离了徐百忧,啥也干不成。 为保住男性尊严达成一致口径,贺关由外而内轻轻推开病房门。 病房里亮亮堂堂,徐百忧坐在沙发里,闻声回头。 她神情淡淡的,目光却锐利敏捷,好似早已洞悉一切,只等着这俩败兴而归的男人自投罗网…… 作者有话要说:  这俩憨憨……挺配…… 第87章 第八十七朵花 组队行动没成事,反而被徐百忧当场抓现行,贺关和胡云旗尴尬地僵在原地。 第102节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各自心中都飞快打起小算盘。 这个时候比的是同心协力的团队精神吗? 不,比的是谁先坦白甩锅快。 不用徐百忧开口问,这二位不打自招,争着抢着你一言我一语,把该交的不该交代的,通通交代得巨细无遗。 坦白好像没分出胜负,那么接着比甩锅本领哪家强—— 胡云旗:“你就不该拦着我去找路守纪要人。打不赢他手下,我可以跪在地上求他!用我的孝子之情打动他!用鸡汤金句荼毒,不,感化他!” 贺关:“你见过路老头吗?你知道他吹起仁义道德来有多溜吗?你还打动他,感化他,不被他洗脑就不错了。别你去一趟,爸爸没救出来,把自己也搭进去。” 胡云旗:“得了吧,我智商不比你高?你都没被洗脑,我更不会。” 贺关:“洗脑的前提是要有脑子,我没脑子,他洗个屁!” 胡云旗:“终于肯承认自己蠢了。蠢就蠢吧,还喜欢瞎出主意。” 贺关:“我主意瞎,你有本事一开始就别听啊。” 胡云旗:“马后炮。出主意的时候,你可没这么谦虚。” 贺关:“是你自己没用,打不开保险箱和电脑。” 胡云旗:“我至少把门锁撬开了。” 贺关:“要没老子,你现在还在地库兜圈子呢。” 胡云旗:“要没你,我根本不用跑这一趟,白费功夫没收获。” 贺关:“你不王牌特工嘛,要什么收获,起过范儿,耍过帅就够啦。” …… 两个人嘴皮子都利索,效果堪比茶馆听相声。 徐百忧作为唯一的听众,其实原本毫不知情,只是半夜被吵醒,直觉反应贺关和胡云旗有猫腻。她并不想追根究底,担心贺关,所以再睡不着,索性起来等他。 狗男人依然能说会道,证明她的担心是多余的。 既然精力旺盛,那爱吵吵吧,徐百忧懒得管他们,掩唇打着哈欠,起身走去房间。 咔哒关门声响起,贺关才发觉人没了,丢下争得面红耳赤的胡云旗,去敲房间门。 得到里面人同意,他推门而入。 徐百忧没睡,抱膝坐在床头,脸冲着窗外的白月亮,脸上有些皎洁的冷清。 贺关推轮椅近床边,不觉低下声音,“生气了?” “没有。”徐百忧笑笑,赤足下床去扶他,“我想你陪我睡。” 贺关得意,“不抱着我,闻着我的味,睡不着了吧。” 徐百忧嗅了嗅,皱起眉头,“好几天没洗澡,臭死了。” “不可能,你天天帮我擦身,还加精油,我香着呢。”贺关故意拿乔,挂在她身上不动弹,“嫌我臭,我不陪你了啊。” “好。”徐百忧作势就要把他送回轮椅。 “别别别。”贺关立马变脸,藤缠树似的缠着她,苦哈哈道,“媳妇儿,我求求你,让我陪你睡吧。” 徐百忧缺乏安全感,以前习惯挨着床边睡,现在有了贺关,她喜欢赖在他温暖的怀里。 两个人似乎都没了睡意,谁也没说话,相互依偎,享受冬日夜晚带来的宁静。 间或,徐百忧会扬起小脸,望着贺关笑,笑得很甜,很美好。 贺关就会亲吻她光洁的额头,指腹拂过天鹅颈,留恋在锁骨的小涡里轻柔打旋。 撩开一缕萦绕她脸上的鬓发,贺关说:“我不告诉你,是不想你又多一件烦心事。” 徐百忧哪会不懂他的苦心,“我知道。” 贺关抱紧她,“明天最后一天,别想了,管他呢。” 她也回抱,“好,我不想。” “我媳妇儿这点最好,不会跟自己较劲。”轻点她秀挺鼻尖,贺关把基调放轻松岔开话题,“赵尹涛,还记得吗?故意挡你车那傻叉,我高中时候的好哥们儿。” “嗯。”徐百忧只记得人名,长相模糊,“是不是头发都白了?” “对,就是他。”贺关笑,拿自己哥们儿开涮也没顾及,“老得跟我大爷似的。” 徐百忧翻过身,趴在床上面向他,眸光悠长,“不知道你老了会是什么样?” “老帅哥呗。”贺关亲昵地刮一下她鼻梁,开始习惯性自吹,“我要老了,肯定更受欢迎。老太太们排着队,争着约我去超市抢一早的新鲜蔬菜。” 画面感太强,徐百忧想象着,笑得眼角弯弯。 贺关挑眉,“你不吃醋?” “不吃。”徐百忧摇头,眸底闪出自信的狡黠,“因为我知道,你抢回来的菜,最后都会变成好吃的,装进我的肚子。” “要不说你聪明呢,到老了,也没有老太太斗得过你。”还挺会安排,“你的意思是,往后买菜做饭的活儿,都我包了呗。” “我负责洗碗。还有……”徐百忧绾起长发凑近,咬他耳朵厮磨低吟,“陪我男人睡觉。” “老实点,小心我弄你啊。”酥酥麻麻像过电一样,贺关本来就不经撩,赶紧把她的脑袋往自己颈窝里摁。 徐百忧得逞地伏在他肩头笑了会儿,问:“你刚才想说什么?” 贺关就爱看她笑,歇业的脑子根本不想事,“说什么?” “赵尹涛,你高中同学。”徐百忧提醒。 “哦,对,你不问,我真把事儿忘了。” 半路岔出去的话题再勾回来,贺关说,“赵尹涛今天去看我家老太。听老太说我要转行跑运输,他也想入伙。下午我们通了电话,他打算把店和车都卖掉,来儋城和我一起开运输公司。他当了十年汽车兵,驾驶技术肯定没问题,还会汽修。” 隔行如隔山,徐百忧翻身坐起,仔细问:“开运输公司需要做哪些筹备工作?” “办理经营证照,在物流园附近租用场地停车办公,再买几辆货车。” 贺关也没经验,下午请教了傻叉哥和陈叔,现学现卖,“我们商量过了,先买五辆车,两辆带拖挂。只跑长途,至少需要五个驾驶员,再找一个兼职会计做账报税。驾驶员我算一个,赵尹涛算一个,其他的挂靠。金水没驾照,暂时只能干点打杂的零活。三毛可以先从跟车徒弟做起。” 他讲的具体,徐百忧听得认真,“大概需要多少启动资金?” “这你不管,我们自己想办法。”贺关不是敷衍,就想独立干成点事。 “我可以把房子拿去抵押贷款。”徐百忧不是看轻,知道创业难,想着能帮则忙。 “不用。”贺关否决干脆,“我一大老爷们儿奋斗事业,怎么能用女人的钱。” 徐百忧嗔怨,“直男癌。分这么清楚,以后你的钱我也不用。” “我都是你的,哪有我的钱。” 贺关赔上迷人笑脸,拉她倒回自己怀里,“老房子拆迁赔偿款,奶奶答应借我二十万。借条怎么写她都想好了,还不起钱,就用小曾孙抵债。”暖烘烘的手滑向她平坦小腹,轻轻地拍,“媳妇儿,争点气啊。生一个抵债,再生一个当利息。” 徐百忧没有响应他的说笑,支起半边身子,反而变得有些严肃,“贺关,我不打算要我外公的一百万。路守纪想让我做他的接班人,我也拒绝了。他说我自命清高,蠢钝至极。如果现在是我一个人,我肯定会坚持自己的决定。可现在我不是一个人,我不可以太自私,应该考虑你……” “我支持你的决定。”贺关当多大的事儿呢,举重若轻地接过话,“路老头的钱谁知道干不干净,咱不能要。拿了你外公的一百万,你大舅和小姨肯定心里不会舒坦,万一有事无事找你茬,我又不能打不能骂的,还不如不要。钱嘛,自己挣自己花才最自在痛快。” 冲他如此通情达理,徐百忧主动献吻,照脸上亲了好几口。 贺关装模作样,故意躲来躲去,“救命啊,我媳妇儿变小狗了,喜欢咬人,还喜欢往人脸上抹口水……” 徐百忧虚捶他肩膀,“是你说的,口水能消毒。” 贺关捉住她的手,贴在唇中细吻,“我还让你老实点,你老实了吗?今天已经两回了,再来一回,你真想活活爽死你男人啊。” “不正经。”徐百忧抽回手,再度拉回主题,“你不同意我跟车,我去给你当会计吧。” 贺关意外,“你会?你怎么什么都会!” “不会,我可以学。”她有些自豪地笑吟吟道,“我从小到大最擅长念书考试。” 贺关定定看了她会儿,倏而很是惋惜地叹出一声,“如果你没被拐卖,在盘河上学,我就算留两级,也要和你做同学。你带着我学习,我带着你早恋,说不定现在孩子都会打王者荣耀了。” 徐百忧缩进他怀里没说话,回首望去岁月长灯照亮的来时风景。 相遇之初,你我都不是最好的自己,以后也未见得能互相成就最好的自己。 可你有了我,我有了你,像一半拼图找到另一半,完完整整,已是最好不过,最圆满不过。 第88章 第八十八朵花 昨晚后半夜才躺下,贺关一张嘴像租来的着急还似的,滔滔不绝讲了许多儿时趣事。 徐百忧只负责听,不知不觉间睡去,再醒来,天刚擦亮翻出鱼肚白色。 身后的男人仍在熟睡,一只大手霸道地压制在她柔软胸前。据为己有不算完,睡梦中还时不时色气满满地揉捏两把。徐百忧本就不适应两人同床,睡眠又浅,就这样被不断吵醒,几次想踹她的狗男人下床。 终究舍不得,半醒半睡忍到天亮。 轻轻拎开他的爪子,徐百忧下床换衣服。 睡衣纽扣解到一半,只觉腰间一紧,整个人往后仰倒,又落进狗男人的怀抱。 无限春光若隐若现,男人本有些惺忪的睡眼,伴着晨起的蓬勃,登时亮出幽幽狼光。 闻香而去,脑袋凑近了看清雪肌,贺关惊讶扬脸,“我靠,怎么红了?!” “贼喊捉贼。”一根指头戳着额心推远他的脑袋,徐百忧抓拢敞开的前襟挺身坐直。 “我干的啊?”贺关睡得踏实一点没印象,想她肯定难受,不免内疚,“我手没轻重你就使劲打呀。你不能太惯着我,把我宠坏了,我真敢缠着你胡来。听见没?” 为表坚决,连名带姓地喊徐百忧。 她似是而非地应声,无端有些好奇,回头问:“你自己睡的时候,手里也喜欢抓点什么?” “没有啊。”睡眠严重不足,贺关闭着眼睛答,隐约透出点心虚。 他同样没有与人同床的经验,虽然上床经验很丰富。 以前混蛋,拔□□无情爽完就走,只把女人当泄欲的工具。 人生无二回,没能守身如玉等来真爱,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第103节 徐百忧不介意,可始终是贺关心里的一块疙瘩。 自己膈应,于是越品她问的问题,越觉得内涵丰富话里有话,贺关又将眼皮挑高,神情愧疚,“媳妇儿,对不起。” “不要紧。”正穿衣服的徐百忧没多想,坐床边背对着也看不见贺关的脸,以为指的是他不知轻重的爱抚。 “要紧的。”听她轻描淡写,贺关不禁怀着更深的负罪感说,“媳妇儿,委屈你了。要不你想个法子惩罚我吧,多损都行,我兴许能好受点。” 徐百忧还是没明白,扭头睨他一眼,“小题大做。” “这怎么能是‘小题大做’呢。”贺关伸手拉她胳膊,“我说真的,你大度不翻我旧账,我是该偷着乐,可我这人不就是贱嘛。我倒希望你能翻一翻,想法子收拾我解解恨。” “我没那么无聊。” 徐百忧终于懂了,也不知该骂他笨,还是夸他实在。 犹豫着,动人眉眼间生出楚楚笑意,她半戏谑半认真地道:“我已经过够了以前清心寡欲的生活,我现在重欲,贪图床笫之欢。与其找个缺乏经验的男人,不如找个能在床上令我惊艳的男人。你说呢?” 随着轻慢上扬的尾音,徐百忧潋滟一笑。 眸含秋水,情致妩媚,与拍卖会那晚,演绎妖冶拜金女时的风韵一模一样。 贺关心蔟荡漾,能说什么,只能暗暗用脏话抒发悸动情绪。 手还拉着徐百忧的胳膊,稍使力顺势将她拽倒,伏趴在胸前。 这厮一直缺乏伤病的自觉,压得胸口疼差点没喘过气,他也不管。 徐百忧想抽身,他更不允许,另只手扣住她后脑,将朱唇送向自己。 好巧不巧,护士长敲门进来查房。 外面病床空着,原来在这里偷欢。 抿着唇忍住心照不宣的笑,走个过场只看了两眼,小姐姐顺便提醒到时间输液了。 徐百忧借机脱身,与护士长一同出去。 等护士长备齐药液,她推着移动式输液架没走几步,沙发那里突然冒出一粒脑袋。 胡云旗睡得迷迷糊糊,听到动静下意识地坐起来。 诈尸一样恐怖,两个女人被吓得站住脚,脸色都白了。 护士长甚至发出一声惊呼,装输液袋的篮子拎手里,差一点就朝他脑袋砸过去。 惊呼声刺耳,胡云旗也被吓一跳,浑身一哆嗦彻底醒了,还抱怨,“喊什么,我又不是鬼。” 徐百忧摁着心口,把输液架交给护士长,请她先进房间,自己绕至沙发前。 胡云旗仍穿着昨晚那身西服,皱皱巴巴不成形,想必一直没走,在这里将就了半晚。 睡不好又要经受心理煎熬,眼袋青里透黑,下巴胡子拉碴,精英形象早已荡然无存。 有句话他昨晚忘记说,憋得慌,死活跨不出病房门。 他必须在见到徐百忧的第一时间讲出口:“你明天什么时候去见路守纪,我和你一起。” 胡院长被困酒庄,徐百忧理解他的急切,点头同意,“上午九点,他会派人来接我。” “他如果真像贺关说的,需要有医生随时照顾周家老太太,我就去把我爸换出来。”这是胡云旗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徐百忧都不怕,他个大男人没理由认怂,“我去了,咱们俩也能有个照应。别告诉贺关,让他知道肯定不服气,也要跟着去。” “好。” 徐百忧态度一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以她对贺关的了解,他不但不服气,还会吃干醋。 “我走了,最后一天,不耽误你们过二人世界。”胡云旗站起身,转念有点后悔,故意制造轻松一般开起玩笑,“说的好像明天是世界末日一样,你是去帮路守纪实现永生,又不是去送死……” 晦里晦气适得其反,胡云旗赶忙打住,懊恼地抽了自己一巴掌。 生死本就无常,徐百忧不介意,朝他淡淡一笑。 送他到门口,她顿了片刻,反手合拢病房门,平静且郑重地对胡云旗说:“如果我有意外,拜托你一定要帮贺关重新振作。” 托孤似的,男人心口猛地一跳,“徐百忧……” “答应我。”女人加重语气,唇边漾开明媚笑容,“我只是说如果。我很惜命的,很憧憬未来和他一起的生活。我会和他结婚,会给他生孩子,所以我不会轻易让自己死掉。” 眉间拧起一股难言的疼惜,胡云旗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终是什么也没有说。 因为他面对的是徐百忧,一个睿智通透,坚毅果敢,同时又情深不寿的女人。 爱情柔软了她的心灵,也成了她的羁绊。 久久,胡云旗沉重点头,“我答应你。” 道谢再道别,徐百忧回到房间,贺关已经再度沉入梦乡。 不知梦到什么,笑得傻气十足。 守着他坐了会儿,徐百忧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走往卫生间。 经过窗边,她脚步稍滞,举目望了出去。 天早该大亮,却被薄薄的雾霭缠绕,淡白色的月亮如一叶孤舟,仍空荡寂寥地悬在半腰。 忽然想抽烟,手摸进口袋,什么也没有,蓦地想起自己决定戒烟。 这几日忍不住就会想往婚姻,想往小家庭的幸福,想有个孩子,像他或者像自己,都好。 好像真是恨嫁了,她不禁低头笑了笑,重新举步前行。 洗漱完,徐百忧坐在马桶盖上,拨响一个熟悉的号码。 电话接通,她低柔喊出一声,“外公。” 那端文青山高高兴兴地应声,似乎有什么喜事着急分享,径直便说开话,“小忧,昨天我被两个老伙计硬拖着去看房。你晓得的,我以前不喜欢住电梯房,地方小住起来不自在,又接不着地气。老伙计们了解我,帮我相中了套一楼的房子。我看了,真不错,宽宽敞敞,每间屋子都有窗户,透得进亮。还带个大院子,有院子好,以后我可以接着养花养草。真是蛮好,蛮好,你要不要回来看看?” 文青山在电话里笑得欢喜,徐百忧也不由跟着笑了,“我可能没时间,您喜欢就好。” “喜欢,我已经付了定金。不贵,还是精装修,我现在就想搬进去,省得你大舅小姨整天跟我耳边嘀嘀咕咕。” 文青山虽舍不得自己一砖一瓦盖起来的小楼,但更不想听儿子女儿发牢骚,“我是老子都得听我的,赔偿款下个月到账,还是按我说的分。你要是工作忙回不来,就把你的银行账号给我,我把你那份转给你。” 听出外公格外坚决,徐百忧没有在电话里再次表明态度,只迂回道:“外公,接下来一段时间我会很忙,可能没法及时给您打电话。我那份您先把我存着,我忙完就回去。” 那边文青山似在犹豫,沉默了数秒,“说好了,你一定要回来拿钱。小忧,有外公在,谁也不敢说你一句半句闲话。” 仿佛有心电感应,声音忽然间变得有些沉重而哀感,“你拿了钱,外公心里才能踏实。是外公对不起你,你得给外公……” “外公,”细碎水光润湿眼角,徐百忧泪中带笑,“记得给我留一个房间,我要回去住。” 第一次开口提要求,也是第一用外孙女撒娇的口吻,真正亲近她的外公。 文青山在那边不由怔住了,迟迟,嗓子眼颤颤着不住应道:“好,好……外公一定留个采光最好的房间给你。” 再是几句日常的相互关怀,徐百忧挂了电话,才允许眼泪源源坠落。 哭得安静而克制,没发出一点声音。 也哭得置身事外,深埋着头,旁观着泪水一滴一滴打湿地板。 不是难过,不是无望,更不是畏缩,因为有了牵挂和羁绊,才会变得脆弱。 正是这种带有韧性的脆弱,给了她掉眼泪的勇气,也给了她永不言弃的决心。 作者有话要说:  85章发微博感觉不太好,后面还会有更容易锁的内容,有没有稍微隐秘点的方法? 第89章 第八十九朵花 翌日九点,出乎意料地,路守纪的机器人下属们并没有准时现身。 两个小时过去,依旧风平浪静。 反倒是胡云旗沉不住气,频频出现在病房,又担心贺关起疑,找尽各种烂到爆的借口。 临近中午,当他冒充外卖小哥,提着kfc全家桶张罗吃饭的时候,贺关终于忍无可忍,“有话快说,有屁快放!一趟又一趟,你当是网红景点打卡呢?!” 胡云旗无辣不欢,正在撕辣椒包,听他出言不逊,手指不小心一抖,把辣椒粉全部抖进了桶里。 “哎呦我去。”他抱歉地望向贺关,假惺惺道,“你忌口不能沾辛辣,没关系,还可以吃粟米棒。健康粗粮,营养丰富易消化。” 满病房飘开鲜美诱人的肉香味,寡淡的病号饭吃了整整五天,贺关早馋得咽口水。 眼看着到嘴边的鸡肉飞了,无异于虎口夺食,他简直想和胡云旗拼命。 无奈受困病床,老虎发不了威,只能用火光冲天的眼睛挞伐恶人。 见徐百忧洗完手从卫生间出来,愤愤不平的贺关像等来救星似的,急忙告状:“媳妇儿,他欺负我!” “我哪敢欺负你呀,也就是在你面前吃肉,觉得特别香。”沙发里的胡云旗故意转身面向他,大口撕咬下一块油滋滋的鸡肉,连皮带肉嚼得眉欢眼笑。 “垃圾食品,老子才不想吃!”人活一口气,贺关看回徐百忧,指着面前小桌上的清汤寡水,可怜巴巴地瘪嘴,“媳妇儿喂。” “好。”徐百忧顺着他,在小桌对面坐下。 胡云旗抬屁股起身,争宠似的不爽道:“让他自己吃,妹子你过来!” 贺关隔着桌子抓牢爱人的手,歪着头嚷回去,“过去干嘛,吃你的肉!” “过来吃饭。”胡云旗看他像看眼中钉,讽刺道,“寸步不离徐百忧,你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巨婴吧,不如改口叫妈更合适。” 贺关闻言傲娇一笑,端着副拽上天的表情,故意超大声地喊:“徐妈妈,我饿了。” “……” 没想到他脸皮如此之厚,胡云旗登时愣住,半晌,牙缝里挤出个问句,“你还是不是男人啊?” “我是不是男人,关你屁事。” 谁都没忘互相甩锅的仇,贺关也视他为肉中刺,笑着挖苦,“找不到女朋友,嫉妒了吧。特羡慕我和我媳妇儿,喜欢看我们秀恩爱,所以赖着不走?” “我是奇怪,你媳妇儿又要一个人面对大魔王,你居然还有闲心和我打嘴炮。” 胡云旗不明白他是真乐观,还是真傻缺,想起昨天徐百忧的话,忍不住为她鸣不平,“贺关,如果我是你,我可能连饭都吃不下了。一口一个媳妇儿光叫得欢,你到底有没有替她着想,知不知她昨……” “胡云旗。”一直沉默的徐百忧打断他,神色如常,声音平平,“帮我拿一个汉堡,谢谢。” “徐百忧!” 不知怎的,胡云旗在骤然间大失控,举起手遥遥直指贺关,痛心疾首地骂她道,“你说过,找的是男人,不是儿子。可你现在和养儿子有什么分别?!宠着他惯着他,对他百依百顺。是,他是为了救你受的伤,特英勇特无私,你照顾他是应该的。可他脑子没有问题啊,你自己不说,他难道不知道你背负着多大的压力吗?谁能保证路守纪一定会说话算话?谁能保证你就一定会平安无事地回来?” 第104节 “胡云旗,你他妈闭嘴!” 贺关听不得这种话,像被刀子戳心窝子一样,他也勃然大怒,“徐百忧压力有多大,老子是她男人,比谁都清楚!该怎么替她着想,怎么替她分担压力,老子也比你懂!用不着你多管闲事!你要真关心她,就应该和我一样,装也要装出乐乐呵呵的,少他妈添乱,说些不该说的话!” “我没你心大,装不出来!” 胡云旗一脚踢翻全家桶,疾步走到徐百忧跟前,脾气上来口不择言,“万一出了什么变故,你还真打算让我来开导这傻缺吗?依我看,不用!他活得这么乐观积极正能量,少了谁都不耽误他享受生活。当了一次英雄就开始作威作福,我也没觉得他有多爱你。徐百忧,清醒点,你他妈这次真的看走眼了!” 气急败坏的胡云旗说到最后,也不明白阴阳怪气的自己在说些什么。 他确实很悲观,一想到老爸还在路守纪手里,徐百忧马上又要去“送死”,更不晓得自己到底能不能帮上忙,他就心乱如麻,忐忑难安。 自己都方寸大乱,哪有心思顾及别人的感受,胡云旗撂下狠话,拂袖而去。 “艹!艹!艹!” 贺关没办法追出去理论,同样满肚子邪火,也不在乎身上的伤,只管砸被子发泄。 徐百忧能理解胡云旗的暴躁,也能理解贺关的憋屈。 两个人各有立场,不存在谁对谁错,只是都需要时间冷静。 她肚子饿了,默默坐在小桌子旁,端起碗筷低头吃饭。 结束自虐式的宣泄,贺关没了胃口,双手搭在桌边看她吃,“需要清醒的是他,不是你!” 徐百忧抬眸一笑,平静而恬淡。 “你希望我跟个娘们似的,哭哭啼啼地缠着你,搞得真像和你永别一样?”胡云旗的话太容易扰乱军心,他也不禁开始担忧。 “你哭的出来?”徐百忧笑问,挑起一筷子米饭喂进他嘴里。 贺关机械咀嚼着,摇摇头。 “我都在笑,你为什么要哭呢?”徐百忧冲他笑得更甜,小脸焕发出灿烂光芒。 “媳妇儿……” 贺关心口蓦然一酸,真特么有点想哭,“我知道你昨天躲在厕所里哭,虽然没声音,但我听得见。从你进去我就醒了,知道你不想被我发现,你哭完出来,故意一直装睡。” 徐百忧仍是笑,就是喜欢宠着他惯着他,隔着小桌摸摸他的头。 “想哭,你来我怀里哭啊,躲厕所里算怎么回事。”贺关捉住她的手改摸自己的脸,又摸到胸,“这手感多棒,有软有硬,四季如春,肯定比抱着马桶舒服多了。” 一通乱用形容词,徐百忧忍不住笑,“又不是喝醉酒,谁会抱着马桶哭?” “你昨天真哭了?”贺关沉下脸,拧着眉心,不觉将她的手握得更紧。 徐百忧怔忪片刻,轻松笑说:“你学聪明了,都会套我话了。” “所以你也真跟胡云旗交代,万一你……”贺关没讲下去先红了眼,趴倒在桌上,脑袋埋进臂弯里。 没理由也不可以对徐百忧动怒,只能自己生自己的闷气,骂自己太他妈没用。 “贺关。”徐百忧放下碗筷,温柔发声,“不生气,好不好?” “不好。”他瓮声瓮气地回。 “你这样好娘呀。”徐百忧故意笑话他。 贺关保持原状没吭声,张开一只手臂环过她,推至近前,才冒出一双黑眸与她对视。 额前发丝凌乱,眼里有粼粼水波。 他没能忍住,再娘也认了。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 上回被徐百忧抛弃,他喝醉酒去找她,觉得一切都完了,还不是哭了。 只不过没让徐百忧瞧见,坐在回去的车里,蹲监狱都没掉过一滴眼泪的贺关,没出息地哭成了个傻逼。 为什么在徐百忧面前,他总是像破铜烂铁一样没用? 贺关扪心自问,一滴热泪滚落眼角。 “笨蛋,哭什么呀。”徐百忧伸出手指轻拂那滚烫的一小片海,咬了咬唇,继续笑着道,“乖乖把伤养好,等我回来。” 贺关不声不响,发狠地多看了她几眼,又把头埋了回去。 是真的绷不住,哭得汹涌而隐忍,肩膀微微震颤。 徐百忧也沉默了,幽幽望着他,渐渐地,眸底泛起一层泪影。 绕到贺关身后,环抱住他的腰,她整个人伏上他宽阔的后背。 脸朝向玻璃落地门,外面的世界在下雨,雨丝密如针脚。 儋城今年冬天的雨水似乎格外多。 望得久了,徐百忧觉得冷,更紧一些抱住她的傻男人,埋下脸笑他,“原来你这么能哭。” 臂弯里,发出一个囔囔的声音,“媳妇儿,帮我个忙。” “你说。” “帮我洗个头,快馊了。” 哭得确实挺久,不知该如何收场,贺关觉得忒丢人,只能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 用后一个丢人掩饰前一个,听见徐百忧的笑声,他才敢重新抬起头,抽张纸巾胡乱抹把脸。 徐百忧扶他进轮椅,他支棱着脑袋离她远远的,还纳闷,“我都被熏死了,你闻不到吗?” “我又不嫌弃你,你是我男人。”她答得理所应该。 “媳妇儿……”鼻子又忍不住一酸,贺关哭怕了,丧着脸诚惶诚恐地道,“求求你不要再戳我泪点了,比戳我g点还准。” 徐百忧忍俊不禁,比起偶尔的多愁善感,她还是更喜欢骚话连篇的贺关。 卫生间。 身上不能沾水,贺关只能委屈地缩在洗面盆里洗头。 一只手至始至终缠在徐百忧腰间,擦头的时候,干脆又把她拉坐在自己大腿上。 干毛巾罩着脑袋,头一低,视线正好落在富饶的丘陵地带,他下意识地舔了舔唇。 不由自主地动了邪念,揣着小心不太敢撩徐百忧,只沙哑着嗓子,鼻音浓重地低低唤一声媳妇儿。 “怎么了?”徐百忧以为自己压着他的伤口,扭了扭身子。 “别动!”贺关哪受得了这刺激,忙固定住她的小腰,眸色发深,声音越加低沉,“……硬了。” “活该。”徐百忧扒开两只大手,迈下轮椅绕到后面,继续帮他擦头发。 从正对面的镜子里看向身后的徐百忧,贺关绕开不正经的遐思,讲起正经事,“路老头这个点还没派人来,会不会他想明白,改主意了?” “不知道。”徐百忧虽然也开始起疑,但没深想。 贺关扯下毛巾,“我也要去。” “不许说傻话。”徐百忧从抽屉里拿出吹风机,用机器运作的噪音,终止他的莽撞提议。 贺关深深凝视镜子里的徐百忧,手一伸拽掉电线。 轰轰噪声一瞬消失,卫生间里变得极静。 不管不顾地揽她进怀,贺关用满心的深情与火热,用力地抱住他最爱的女人。 想时间停止,想天荒地老,甚至想死在这抱紧彼此的一刻。 也好啊…… 作者有话要说:  男儿有泪。 路老头为啥还不出现呢? 第90章 第九十朵花 无止尽的等待最是煎熬,像钝刀子割肉,身心备受折磨。 距离约定时间已经过去整整八个小时,没有人知道还要消磨多久。 贺关坐卧难安,憋到透不过气,径自推着轮椅到露台。 两手攀着围栏站起身,他将通体怨愤化作咆哮,“路老头的走狗们出来!赶紧给路老头打个电话,问问他到底还来不来,他妈的给句准话行不行?!” 特护住院楼外面人来人往,闻声纷纷驻足,不畏严寒,仰起头好奇张望。 集体围观三楼上的帅哥发疯。 贺关只当没看见,被追出来的徐百忧拖回轮椅,嘴里还嚷嚷个不停:“……都几点了还没消息?!老糊涂了分不清白天晚上吗?想故意玩死我们啊?!” 细雨没停,阴霾的天空又开始飘雪。 也不知是气得,还是冷得,贺关上下牙齿咯咯直打颤。 嘴里像含着块冰,喘息急促,不停往外喷白气。 徐百忧忙把毛毯罩在他身上,“别喊了,我有路守纪电话。” “打,打给他!”脸冻得僵木木,连带舌头也不太好使,“问清楚到,到底怎么回事。” 再这么无音无信地耗下去,的确不是办法,很容易把人真逼疯。 徐百忧没犹豫,可是没有打通,语音提示呼叫用户已关机。 贺关脸黑,还不如靠吼,坐不住又想爬围栏。 徐百忧摁住他,没等开口,只听楼下响起胡云旗的声音,抖抖索索喊他们名字。 “卧槽,阴魂不散。” 贺关拨开徐百忧,像披战袍似的把毛毯往肩膀上一甩,再度攀着围栏把自己支起来,冲下面胡云旗道,“你上来!我保证不打死你!” “我,我,我是打,打算上来。”早冻僵的胡云旗一张嘴更不利索,乱打标点符号。 从中午不欢而散,胡太子就没离开过这里。 路守纪那边一直没消息,他没地方去,只能驴子拉磨盘一样,围着住院楼来回转圈子。 转了三四个小时,越转脑子越清醒,越觉得不对劲。 第105节 踌躇着该不该回病房,远远就听见贺关鬼哭狼嚎。 知道自己口不择言讲错话,怕主动送命上门,胡云旗没敢轻举妄动,先探虚实,“你们没吵架吧?” “你上来,上来我告诉你。”贺关见招拆招,使出一计诱敌深入。 胡云旗不上当,正色道:“我上去是找徐百忧谈正事,你可以旁听,不能插话。” “你一天到晚哪来那么多正事?!你的正事就是闲的蛋疼,搅浑水!”贺关不买账,现在最烦他“谈正事”,谈一次出一次乱子。 “我不跟你废话。”胡云旗望向他身旁的徐百忧,“要不你下来一趟?” “不许去。”贺关脱口而出。 他想把徐百忧拽往身后,却先被她拉坐回轮椅。 吃了一记凌厉眼色,活蹦乱跳的狗男人彻底消停下来,乖乖坐着不再乱动。 徐百忧朝楼外招手,示意胡云旗上来。 推着轮椅进病房,她先给贺关下道死命令,“要么不说话,要么好好说话,不准再发脾气。” 贺关开条件,“只要他不惹我。” 新仇添旧恨,此时不算待何时,当即又改口,恶狠狠道,“敢说我不爱你,不收拾他,我咽不下这口气!” 徐百忧捧起他乌云密布的脸,吻过他的唇,“听你的,听我的?” 贺关硬气,“听我的。” 继续她的温柔攻势,“再说一遍。” 他迅速沦陷,表情松懈,“……听你的。” 百炼钢化成绕指柔,贺关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这么好哄。 为彰显胸襟,胡云旗进来,他招呼客人坐,就是笑得有点阴森。 “谢谢你,我不坐。”胡云旗皮笑肉不笑,也跟着假客气。 看人下菜,他再扭脸面向徐百忧,又是正言厉色,“我一下午都在四周转悠,好像没发现有人监视盯梢。” 徐百忧不由一愣,严谨性格使然,没有立即接话。 旁边心直口快的贺关截然相反,想到什么说什么,“说有人监视的是你,说没有的也是你。该不会路老头根本就没派人监视过我们吧?” “不太可能。”徐百忧沉吟着摇头,想起那天和路守纪通电话,“如果没有人监视,路守纪应该不会知道江茹玉来过医院。” “路老头的手下可不是吃干饭的。”贺关挨过揍知道他们的厉害,又把话头指回胡云旗,“都藏在暗处盯梢,能让你发现才怪。” 胡云旗琢磨一下,“也是。” 徐百忧:“还有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俩男人异口同声,并不想和对方产生默契,又更默契地厌弃互睇一眼。 “到现在还没有任何消息,路守纪的手机也关机,会不会……”徐百忧没看他们,低着头整理思路,推敲着发问,“……会不会盯梢的人已经撤走了?” “为什么?”贺关追问。 “我不知道。”徐百忧也仅是猜测,没有把握。 “我开车去酒庄看看。”胡云旗早想去了,对他们道,“谁也说不准有没有人监视,你们出不去,也不能随便冒险,只有我最灵活机动。放心,我有分寸,不会硬闯。” 有他这句话,徐百忧没多说什么,点了点头,“保持联系。” 胡云旗:“好。” 见他转身急急忙忙往外走,贺关攥起拳,硬生生喊出一句,“你他妈小心点!” 胡云旗头都懒得回,声音带笑,“管好你自己吧。” 人一走,贺关更待不住,绞尽脑汁思考一阵子,问徐百忧:“你说,我要是假装跳楼,会不会把监视的人引出来?” 站在玻璃落地门前的她,收回望去露台外的视线,没忍住笑,“现在形势不明朗,我们还是等胡云旗电话吧。” 千算万算算不到要把希望寄托在那厮身上,贺关心里没底,“他应该不会蠢到……” 话到半截,病房里走进一位陌生男性。 中等身材,相貌随和,戴着副眼镜。 干净整洁的日常穿着,无从判断是不是医生。 这五天病房进进出出的医生护士见多了,徐百忧即使脸盲,也能确定这个男人不在其列。 不用她开口,贺关已经推着轮椅挡在男人面前,率先发问:“你找谁?” “你好,我找徐小姐。”男人彬彬有礼面带微笑,掠过贺关,看向他要找到的人,“徐小姐,胡院长想见你,麻烦你跟我去他办公室。” “胡院长?”徐百忧微怔。 “胡院长?!”贺关更惊讶,也以为自己听错了,见男人点头,他立即追问,“你哪位?” “我是院长助理,鄙人姓刘。”似乎知道他们不会轻易相信,男人从兜里掏出工牌,递给贺关。 贺关仔细看了看正反两面,又递给来到身侧的徐百忧。 和阴损的路守纪交过手,他不得不防,保持着警惕对男人说:“这玩意可以造假,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冒充的。胡院长要见徐百忧没问题,让他自己来。” “这……”刘助理面露难色,再次强调,“我确实是院长助理。” 贺关态度坚决,“光说没用,证明给我们看。” 徐百忧把工牌还给他,“不好意思,如果不能证明你是院长助理,我不会跟你走的。” “你们可以问外面的医生护士。”刘助理没想到请个人如此之难,有点着急,加快语速,“如果还是不信,你们可以登录医院官网,最近一条新闻配图里有我的照片。” 徐百忧和贺关对视一眼。 她拿着工牌出去找人求证,他翻看医院新闻核对照片和本人。 两种验证方法得出同一结论——面前的男人没有撒谎,就是胡院长的助理。 确定身份,贺关仍不肯轻易放人。 他拉着徐百忧的手,问刘助理:“胡院长找她什么事?” 刘助理:“抱歉,院长没说,我不清楚。” 贺关又问:“有没有说只能她一个人去见他?” 刘助理摇头,如实回答:“院长没有特别交代,只能徐小姐一个人去。” “我也去。”像是怕徐百忧不同意,贺关扣牢五指,耍无赖地道,“不管你答不答应,反正我是不会松手,除非你能一掌把我劈晕。” 徐百忧有些犹豫。 尽管刘助理的身份准确无误,可不代表跟他走就一定安全。 万一他是路守纪用的障眼法,她会为此刻的妥协,后悔终生。 “徐百忧,老子不准你丢下我!” 贺关似乎能读懂她心里所想,又摆出以前那副桀骜不驯的模样,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子浑不吝的劲儿,“老子就是蠢,就是傻,就离了你不能活!你今天要是敢把我丢下,我立马从阳台跳下去!死了,让你难过一辈子,没死,让你养活一辈子!说到做到,你看着办吧。” 口气很冲,又横冲直撞蛮不道理,活像故意找徐百忧吵架。 徐百忧不说话,就一瞬不瞬地深看着他,小脸清清冷冷,平静得近乎无情。 一旁只负责传话的刘助理,听完贺关一番恐怖言论,直接吓出俩特大惊叹号挂在眼眶。顶着一额头冷汗,不尴不尬地僵直站着。 等不到两个人做决定,他提起口气,小心而委婉地插句话,“徐小姐,看来他是真不放心,让他去吧。” “谢谢啊。”有人支持,贺关底气更足,掷地有声地对徐百忧道,“你才说过,我是你男人,你不会嫌弃我。你不让我去,就是嫌弃我,不当我是你男人!” 她的心蓦然软下一角,“贺关……” “不听!不听!” 贺关挥手截断,心意已决,索性把面子里子通通翻给她看,“老子活了三十年,一直觉得自己很男人,只有你在前面,我他妈没用的像个窝囊废!老子是没你聪明,也没你能干,可老子是以后要和你过日子的人,是要照顾你一辈子的人,我他妈不能再窝囊了!” 前面寻死觅活的混话没把徐百忧唬住,此番充满自卑情绪的吐诉却令她为之一震。 她总想着要为她的傻男人保驾护航,却从没想过,他也有着同样的使命感…… 好似从没认识过贺关,徐百忧有点发蒙,怔怔地盯住他。 贺关借机握紧她的手,不容置疑地对刘助理道:“走,带路!”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开始双更至完结,早七点,中午十二点。 第91章 第九十一朵花(一更) 徐百忧活得清醒,即使心里装着事需要思考,也习惯于速战速决,绝少有含混迷茫的时候。 直到遇到贺关。 他是她的救星,教会她品尝世俗庸常的人间滋味。 他也是她的克星,专克她的冷静自持。 从特护住院楼到院长办公室,徐百忧神思恍惚,全然一无所知。 她无暇旁顾,在反反复复想贺关的话。 似乎断续整理出些头绪,再起首,正迎上贺关一双闪耀着黑色光芒的眼眸。 微微怔了片刻,徐百忧略显无措地别开脸,环顾四周,“胡院长呢?” “刘助理说他在赶回来的路上,让我们先等着。”贺关眼珠子都没错一错,盯牢了她的脸,沉声喊她全名,“徐百忧,在想什么?” 窗外暮色四合,她将目光停在那里,似心无杂念,又像心不在焉。 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自顾自低声呢喃,“天都黑了。” 贺关仍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我觉得路老头不会派人来了。” “为什么?”徐百忧诧异。 他就知道她一路都在走神,“我们从病房过来太顺利,没人拦没人问,这不正常。要么像你说的,盯梢的人全撤了。要么我们等的人就是路守纪。”他但愿是前者,但如果是后者,“徐百忧,天王老子来了我都不怕,你休想再甩下我。” 气势凛然,隐隐带着愠怒,像暗潮涌动,随时会掀起狂风巨浪。 第106节 徐百忧不想在这个时候招惹他,逃避似的调转视线,望回黑越越的天幕。 只听他锲而不舍地又问:“你刚才在想什么?” “我……”她语顿,罕见地失了方寸。 理清的头绪并没有根基,被夜风吹跑了,脑子里只剩大片空白。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肯定又在想些我听不懂的文词,好用来糊弄我。”贺关不冷不淡地替她回答。 他眉眼间笼着一层晦暗阴影,显得眸色极深。 徐百忧只看了一眼就弹开,心无端有些慌乱,讷讷的,“我没有。” 贺关面无表情,当然晓得她没有而自己在鬼扯,但他不会承认,继续加重语气,“你算算,你一共把我丢下几次了。第一次是为了和我撇清关系,骗我陪你演戏;第二次知道拍卖会有危险,你又骗我,阻止我去。今天是第三次,如果来的不是刘助理,是路老头的人,你肯定又会用自己都不一定信的话,迷惑我,堵我的嘴。” 徐百忧低着头静默不语,他说的每个字都对,她无法反驳。 看不到脸,贺关不知道她作何反应,只告诉自己什么时候心软都行,唯独此刻绝对不可以。 谁知道接下来他们要面对什么,或许搭进性命也说不定。 他不怕死,只是有些话憋心里太久,他不一吐为快,死也不会瞑目。 “换做你是我,你觉得窝囊吗?”贺关问。 她坐单人沙发,他坐轮椅,两个人面对面,隔着两米来远的距离。 他把问题抛过去,就像石沉大海一般,没听见响没回音。 贺关以为她在掉眼泪,两只手抓紧轮椅扶把,忍着没靠近,可没忍住又扔过去一软句,“想哭来我怀里哭。” 徐百忧稳稳坐着,把低垂的脑袋摇了摇,“我没哭。” 贺关一听,不合时宜地乐了。 想起小时候的自己,但凡肯服个软认个错,不知会少挨多少打。 徐百忧其实和他一样,明知自己一哭,他铁定没招。 可就是不示弱,当面硬刚着,背后躲厕所。 明明身子像水一样软,偏偏骨头比谁都硬。 说到底还是太要强,即使在他面前,依然维持着铜墙铁壁,不肯把她自己放心交给他。 贺关想着敛笑,沉冷下脸色,“先别说窝不窝囊。徐百忧,有哪次你拿主意找我商量过?除了自作主张,还次次都编谎话诓我,你觉得你对我公平吗?” 徐百忧咬着嘴唇,还是不言声。 “一遇到困难,就丢下我一个人往前冲。你说你崇拜我,要我说,你是嫌我没用,觉得我脑子不好使,只会打架乱发脾气。” 贺关讲着真来气,低头看看轮椅,再次将里面的自己鉴定为头号大废物,不禁自嘲,“现在好了,连打架的本事也没了。彻底没用了,可不你说什么,我就得听什么。” 那边像与世隔绝一般,依旧悄无声息。 贺关等到没耐性,烦躁地一下接一下往后拨着头发,提高音量命令:“徐百忧,说话!” 半晌,她才发出低迷声音,“心里乱,不知道说什么。” “不准乱。”贺关特强硬,推轮椅过去,“聪明人这点最不好,喜欢把简单问题复杂化。你把头抬起来,我问你几个最简单的问题。” 到跟前了,她也没反应,照旧低着头,全无和他交流的意思。 “我说你今天是怎么回事?” 贺关干脆上手,把她的小脸捧高,与他平视。 瞧见她水茫茫的眸子,他先吓一跳,这倔姑娘哭起来真是一点动静没有。 “不说没哭吗?”贺关越心疼,下手越重,指腹狠狠蹭过她湿润的眼角。 好像她的眼泪是汪洋似的,不擦干净,他会溺死在里面。 他问的时候,她确实没哭,不觉间泪影朦胧。 没去他的怀里,是因为知道他心里积郁已久需要宣泄,她不想中途打断。 “怎么又变哑巴了。”贺关边擦眼泪,皱起眉。 徐百忧抽噎一下,“在等你的问题。” 贺关失笑,熟稔地拉她坐进大腿,问出第一个问题,“我是不是你男人?” 徐百忧脱口,“是。” 第二个问题,“是不是后半辈子只想和我一个人过?” 更快,“是。” “我问完了。” 贺关露出满意笑容,指尖点着她的心口,温柔嘱咐道,“把这两个‘是’记住。以后啊,再遇到困难,先想想你刚才的回答。你还是不找我商量,就愿意一个人做决定,没问题!谁让我笨呢。但是不能再瞒着我,糊弄我。我要笨,也要笨得明明白白的。” “你不笨。”徐百忧噙着泪花摇头,笨的人是她,“贺关,对不起。是我带你卷进这场风波,你又为了救我受伤,我……” “你觉得亏欠了我,必须要还,所以有危险就你一个人上,留我继续当我的废物。” 贺关接过话,对自己的女人既无奈又怜爱,也跟着直摇头,“徐百忧啊,徐百忧,什么亏不亏欠,还不还的,帐算这么清楚,证明你没真心当我是你男人,不够爱我。” 徐百忧眸光一定,“爱,很爱。”又强调,“你不是废物。” 贺关半信半疑地撇撇嘴,自有他的解读,“爱的不够表示睡的不够,我到现在还没睡到你,不是废物是什么?” 听着他的歪道理,徐百忧破涕为笑,“是你自己不肯。” “我随便跟你客气客气,谁想到你还当真了。” 贺关只爱看她笑,用手背蹭掉脸颊揪心的泪痕,“你等着,等着我出院。你要再这么你啊我啊,亏啊欠啊的,我都懒得跟你废话,直接拖上床收拾。什么时候把你一身硬骨头干软了,什么时候结束。” 说着话,贺关拉起她的手,推高衣袖露出细腕,掂量掂量,突然一低头咬下去。 虚虚实实含着没使劲,也不舍得,收了口还煞有介事地搓搓牙齿,表情嫌弃,“咯牙,怪不得喜欢一个人出马单挑。照这硬度,我的任务很艰巨啊!” 不管聊什么,最后都能被他聊成床事,徐百忧都快忘了刚才的气氛有多严肃。 也快忘了他们现在正身处胡院长办公室。 胡院长只要不现身,他们的处境就仍是安危未卜,悬而未决。 徐百忧冷静从容,而贺关也在无意识中表现出另一种临危不乱。 他身上有种浑然天成的器宇勇略,他不自知,徐百忧却能清楚感受,轻易被他感染。 认识到这一点,徐百忧自叹不如,歉疚地亲了亲他。 双手环过他的脖子,额头抵着额头,向他保证:“贺关,我以后再也不瞒着你,也不丢下你单打独斗了。有问题我们共同解决,有困难我们一起面对。” 贺关露出老父亲一般欣慰的笑,拨开她的长发,问:“有危险呢?” 徐百忧也面带柔和笑容,嘴角却暗含风骨,一字一顿地说:“你武斗,我智取,我们生死与共。” “媳妇儿……” 贺关见惯生死,以为早已麻木,唯有听她讲起,深深动容中会一阵害怕,忙用手指按住她唇心,“应该是我武斗,你智取,我们天下无敌。” “对!”笑意在眼角眉梢浓浓烈烈弥漫开,徐百忧重重点头,“我们天下无敌!” 第92章 第九十二朵花(二更)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枯坐办公室久等不来胡院长,徐百忧和贺关给胡云旗去电话,问问他那边的情况。 却不想胡太子也不太顺利。 车开上高架突然电频没电,天气恶劣又打不到车,胡云旗只能选择弃车,撒丫子狂奔去酒庄。跑得呼哧带喘,电话里连句完整的话都讲不清,他心急如焚,也不听徐百忧细说,挂线挂得飞快。 徐百忧再打过去,干脆不接,找爸爸要紧。 “让他折腾。”贺关老神在在,从白天等到黑夜已然淡定,收回手机揣兜里,“咱还没见着胡院长,谁知道门一开,外面站着什么妖魔鬼怪。” 话音刚落,办公室的门像和他有感应似的,居然由外而内被缓缓推开。 徐百忧一瞬警觉,目光如炬,从单人沙发里站起来。 而贺关根本不关心门外是妖是魔,下意识的反应,先把轮椅挡在媳妇儿前面。 有危险他先上,魔来杀魔,佛来挡佛。 门口处,有一男两女。 男的六十岁上下,从沉稳外表到周正穿着,处处都透着一丝不苟。 帅大叔的模样,五官与胡云旗有六七分相似,正是胡院长无疑。 在他身侧,是一位推着移动式输液架的女护士。 而两人中间的轮椅里,坐着一位戴着呼吸机的干瘦老妇人。 被岁月严重剥蚀的枯松身体,已经无力支撑她坐起。 整个人坍缩着,歪斜着头,双眼闭合,不知是睡,还是陷入昏迷。 徐百忧和贺关同时认出,她是病入膏肓的周家老太太。 来不及思索为什么周家老太太会出现,徐百忧视线一偏,又看见轮椅上挂着一把手杖。 是路守纪的虎头手杖,也是打断贺关右小腿的凶器。 想起那晚触目惊心的一幕,像被噩梦魇住,徐百忧呼吸一紧,心跳陡然加快。 无依无靠的冰凉指尖寻向贺关,很快就被他温暖干燥的大手牢牢握住。 再一个眼神对视,贺关用口型说不要怕,她点点头,心平气定。 形势扑朔,尽管满腹疑问,他们从容看回门前三人,并没有贸然开口。 “两位抱歉,我来晚了。” 满室寂静由胡院长率先打破,言语间,他朝曾经的得意门生和善一笑。 第107节 徐百忧忙回以微笑,恭敬地轻喊出当年敬称,胡教授。 贺关也跟着客客气气地叫一声,胡院长。 像是怕两个年轻人拘谨似的,胡院长笑意不减。 他推着周家老太太举步走进,“老太太执意要见你们一面,想亲口对你们说一句话。” 专业有素的女护士闻言,矮身蹲下,小心翼翼摘除氧气面罩。 老太太的眼皮微不可见地抖了抖,转瞬又没了动静。 年久破败的躯体不听使唤,像在与老人迟缓的意志力顽固对抗。 几秒钟后,老太太终于艰难地,一点点撑开松垮的眼皮。 那里面有一双浑浊黯淡的眼睛,没有内容,没有神采,慢慢地聚焦,钝钝地看向对面的年轻人。 老太太蠕动嘴皮,发出撕裂而虚弱的声音,近乎轻不可闻。 徐百忧和贺关全神贯注,勉强听清,不约而同地流露出相似的困惑表情。 老太太说:谢谢你们。 简单的四个字,耗尽老人仅有的一丝气力,她重新合上眼睛,再度恢复濒死的安寂。 在胡院长的眼神示意下,女护士重新为老太太戴上氧气面罩,推她离开办公室。 轮椅调转的一刹,啪的一声,虎头手杖掉落在地。 质地坚硬能夺人性命的一件重器,竟然应声断作两截。 犹似某种暗喻,办公室里的三个人同时愣住。 离手杖最近的胡院长弯腰拾起,将残肢握在手里,眼色有些复杂地端详了会儿,搁在办公桌上。 他又拿起遥控器,转身面向两个陷入迷惘的年轻人,“你们一定很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稍后我会全部告诉你们。”面露随和微笑,“现在我要跟你们说,你们自由了。” 似乎早有预感,也似乎仍不敢轻易放松警惕,徐百忧和贺关并没有太多反应。 只是更加紧的握住彼此的手。 “不拥抱庆祝一下吗?”胡院长打趣,调节氛围。 一对情侣交换眼神,默契地摇了摇头,也都笑了。 胡院长抬腕看表,卖关子似的说:“我们先看看新闻。” 西墙的壁挂液晶电视弹开画面,儋城本地频道,正在播放整点新闻。 两则社会短讯之后,女主播播报一则昨夜晚间发生的爆炸事故。 昨夜凌晨三时许,东南城郊某处,因地下天然气管道泄露自燃,引起大火。 出事地点不在人群聚居区,周围没有民户,暂未发现人员伤亡。 随后,画面切换至昨晚的事故现场,烈焰熊熊火舌轰天,消防官兵们正展开紧张的扑救工作。 一分多钟的新闻,一场意外事故。 看似普通寻常,只有此刻办公室里的三个人明白,绝非偶然。 如果徐百忧没有猜错,事故发生的地下并没有天然气管道,而是路守纪为自己精心打造的奢华墓室。 她看回胡院长,直接大胆地问:“路守纪死了?” “葬身火海。”胡院长同样直言不讳,“多行不义必自毙。” “自杀?”贺关不觉得路守纪会自毙,想也不想问出口。 徐百忧立刻朝他摇了摇头,用机敏的眼神告诉他不要多问。 有些事,远远超过他们可控的范围,知道的越少越好。 贺关迅速会意,把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点到即止,胡院长当然不会再继续深入。 他绕至办公桌后,拉开左边第一个抽屉,从里面拿出个文件夹,递向两人。 “你们再看看这份治疗书。” 卧槽! 贺关眼睛有点发直,忍不住在心里爆粗。 那晚上,左边抽屉他都拉开一半了,如果胡云旗不拦着,他早发现线索了。 某人自作聪明,他又忍不住在心里骂,傻逼! 本来还想给胡云旗打电话,喊他赶紧回来。 不打,坚决不打! 累死他丫的! 贺关走完一波心理活动,徐百忧已经从胡院长手中接过文件夹,回到他身旁。 他偏过脑袋,定睛一看,“什么合剂治疗方案。” 第一个字不认识,也没觉得丢人。 “螯。”徐百忧补全,“螯合剂治疗方案。” 贺关脸更懵,不懂就问:“治疗什么的?” “人体金属中毒,包括治疗慢性砷中毒。”知道他听不明白,徐百忧继续解释,“也就是慢性□□中毒。” “□□?!” 贺关没把注意力浪费在天书一般的治疗方案上,凝神想了片刻,两眼发亮恍然大悟,“我就说老太太不可能和路老头一起发疯,吞□□追求什么永生。她肯定是被迫的,对不对?” 放着掌握谜底的胡院长不问,贺关出于本能的选择,问向他最聪明的媳妇。 “对。”徐百忧赞同地点点头,“很可能被你猜中了。” 得到认可,贺关翘起嘴角臭拽上了,“你男人一点也不笨,对吧?” 徐百忧也笑,摸摸他的头,“对,一点也不笨。” “还有这治疗方案,前晚上来找线索,要没有胡云旗添乱,我……” 一得意忘形,把做贼当功绩讲出口,贺关意识到自己说漏嘴,赶忙打住。他讪讪望去胡院长,“不好意思啊,胡院长,我们当时也是不得已,想找法子救你。” “我明白,我明白。”胡院长丝毫不介意,抬手指去办公室的门,“锁也是你们黏的吧?” 这功劳贺关不占,“不是我,是你儿子的创意。” “臭小子。”胡院长摇着头骂,又好气又好笑,“黏就黏吧,把锁眼也给堵了。害得我找人撬了半个小时。” “下回这活儿可以直接找你儿子,十分钟内搞定。”贺关接话快,闲聊天似的。 胡院长为人亲切,也愿意跟他聊,笑眯眯地问:“你们没搜到什么?” “没有啊。”贺关为此深表遗憾,“保险柜密码和电脑密码,他都没试出来。” “我密码设得很简单,他居然没试出来。”胡院长坐进办公椅,不满于儿子的表现,压低声音又骂,“没用的东西!” 贺关心说,骂得好! 指着徐百忧手里的文件夹问,“胡院长,这么重要的东西,你为什么不锁保险柜里?” “我就是担心云旗打不开保险箱,故意改放在最显眼的抽屉里。”胡院长像为展示有多唾手可得一般,来回拉着抽屉说,“我以为他知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当爹的煞费心机,当儿子的同样煞费心机,结果此心机非彼心机,完美错过。 这对父子简直太有意思了。 贺关没忍住,捧腹大笑,差一点从轮椅里摔出来。 徐百忧忙扶稳笑岔气的男人,把轮椅推至办公桌前,自己也欠身坐进旁边的靠背椅。 面向胡院长,她问:“那段拍卖会现场的视频,是您发给胡云旗吗?” 胡院长也觉得贺关有意思,上回冒充他儿子男朋友,没想到却是徐百忧的正牌男友。 地下室草草一面,被打得半死不活,自身难保还抓着他问,我媳妇在哪里。 今日再见,长得确实帅,性格也蛮好,唯独笑起来有点冒傻气。 胡院长没有回答徐百忧的问题,而是对她说:“你们和路守纪的正面交锋,我虽然没有亲眼看见,但后来听说了。敢和路守纪硬碰硬,确实需要有一股冒冒失失的傻劲儿。” 一听到敏感字眼,贺关立马收起笑脸。 他祭出严肃正经的表情,指着桌面上的治疗方案,将徐百忧的问题进一步深入,“你引我们来办公室搜查线索,是为了让我们报警?” 胡院长没说是,也没说不是,望着两个年轻人温和一笑。 他也才刚刚经历一场危在旦夕的风浪,没有彻底回归平静,一时间不知该从何说起。 短暂沉思后,他决定用一个最平淡无奇的开头,引出最深处的真相—— 事情起因要从两年前讲起…… 第93章 第九十三朵花(一更) 事情起因要从两年前讲起。 那时路守纪的“地宫”修建已临近尾声,他开始着手准备所谓的“永生”——肉身不腐。 周家老太太自多年前经历过一场生死攸关的大手术后,身体一直时好时坏。为确保“服毒”过程万无一失,路守纪找到了当年的主刀医生,也是最了解周老太太身体情况的人,胡院长。 路守纪要求胡院长秘密协助他完成“永生”大计。 尽管有悖医德,有悖良知,迫于路守纪的权势,胡院长不得不选择低头,成为他的同谋。 胡院长也曾一度被路守纪和文心兰的爱情故事所打动。 他想当然地以为周家老太太是出于自愿,愿意以一种近乎“殉情”的方式,实现与初恋情人的长相厮守。 直到一次例行检查,周老太太设法避开路守纪的耳目,向胡院长求救。 第108节 他才知道,原来一切不过只是路守纪的一厢情愿,在为他几十年的单相思,强求一个“圆满”。 周家老太太并没有爱过路守纪,他所谓的初恋故事,其实是他虚构的凄美童话。 路守纪一直活在虚妄的幻境中,渐渐地,也就把它活成了根植于心的真人真事。 因为深信不疑,所以无可救药。 胡院长救不了真正“病入膏肓”的路守纪,但他不能不救无辜的周家老太太。 于是他决定冒险一试,扮演起类似“双重间谍”的角色。 一面继续做着路守纪的同谋,一面暗中进行解毒治疗,并且开始有意识地收集路守纪的犯罪证据。 但收效胜微。 反反复复的“服毒”再“解毒”,周家老太太身体每况愈下,近半年只能勉强维持生命。胡院长也因为势单力薄,面对强大的对手,没能收集到足够有用的证据。 两年大限,一场蓄谋已久的慈善拍卖会如约而至。 路守纪等来了他“永生”计划的关键一环——徐百忧。 与周家老太太一同被困地下室,被严密监控,完全切断与外界的联系,胡院长以为再无力回天。 背负着深深的自责,他也想好了以死谢罪。 而转机,起始于惨遭毒打的贺关被带进地下病房,紧接着便是一系列的连锁反应。 先是周嘉璇疯了似的大闹拍卖会,胡院长作为唯一的医生,被紧急请到接近失控的现场。他趁乱缴了一位正在偷拍的宾客的手机。不能打电话,突发急智想到通过视频链接,间接通知儿子自己身处困境。胡院长当时的想法何其悲凉,死了,总归是要有人替自己收尸。他不敢冒险藏下手机,发出短信后,立刻弃置。 再回到地下病房,胡院长才得知,一对情侣奇迹般的,从路守纪手里赢得了五天时间。或许自认永生计划已十拿九稳,又或许出于对爱人最后的仁慈,路守纪解除了对地下病房的全面监控。 那个漫长的多事之夜,病重的周家老太太短暂清醒过两次。 第一次,她静静悄悄地目睹了,两个年轻人如何用不渝的爱,无畏的勇气和顽强的意志战胜令人闻之色变的路守纪。 第二次,深受年轻人激励的老太太告诉胡院长,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做了路守纪“陪葬品”,她不甘心。那对年轻人为自己抢夺的宝贵时间,也是她的最后时机。她要反抗,哪怕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也要试一试。 于是,自那晚起,一个病重垂危的老人和一个手无寸铁的医生,所有人眼中弱小的蜉蝣,展开了他们的撼树行动。 以卵击石,他们首先考虑到的是失败。 所以天不亮,胡院长便找借口,在路守纪下属的“陪同”下,秘密回过一趟办公室。把仅有的收集到的证据放在最显眼的位置,胡院长的目的,并不是寄希望于儿子发现后立刻报警。而是即使他们最终失败,不幸命丧,至少一部分真相有希望公布于世。 胡院长有句话说得很对,多行不义必自毙。 命运的天平在关键时刻,终于选择倾向弱势的一方。 一场已不必再追究起因的大火,将所有的所有化为灰烬。 尘归尘,土归土。 “没有你们,我和周老太太不会成功,可想而知另一种结局会有多么惨烈。”风浪虽已平息,但胡院长眉宇间仍残存着隐隐余悸,“所以,老太太必须当面向你们道谢。我也一样。” 伴着一声郑重非常的“谢谢”,他站起身,向两位年轻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徐百忧忙跟着离椅起身,贺关也紧随其后,撑着轮椅勉强站立。 保护自己女人天经地义,贺关没觉得后来的发展和他有多大关系,更看重结果,“胡院长,该说谢谢的,是我和徐百忧。” 鞠躬还礼有点费劲,他朝胡院长竖起大拇指,很江湖气息地赞一句,“牛逼!” 表达方式相当社会,温文儒雅的胡院长难适应,不由一怔,而后会心一笑。 无端地想起当年乱点鸳鸯谱,他将慈眉善目的笑脸朝向徐百忧,“你读大学的时候,我就想把你发展成我胡家的媳妇,可惜云旗追你不上心。后来你们关系越走越近,我还指望着能你们从朋友处成对象。” 怅然叹一口气,“唉,现在估计没希望啰。” 话里话外风趣谈笑的成分居多,徐百忧只管轻松听着,唇角上扬。 旁边贺关可不乐意听,说笑也不行。 宣誓主权似的抬手环过爱人肩膀,他严肃纠正胡院长,“不是估计,是肯定没希望。”感觉分量不够重,还得煞有介事地补一句,“我们快结婚了,胡院长到时候来喝喜酒啊。” “一定,一定。”胡院长笑道,“让我儿子给你们做伴郎。” 贺关拿架子,“我考虑考虑。” “说的像真的一样。”徐百忧含笑低嗔,力道拿捏有分有寸,将满嘴跑火车的男人推坐回轮椅。 “胡院长没坐下,我怎么能坐呢,没礼貌!”贺关语气责怪,又想抬屁股离座。 “没事没事,都坐吧,都坐吧。”胡院长忙道。 虚头巴脑的客套来客套去,贺关不习惯,也讲不来漂亮的场面话。 等胡院长终于坐回办公椅,他像小学生一样举手发言,“胡院长,我有个事想不通,能不能问问你?” 胡院长爽气,“尽管问。” “文老太太不爱路老头,为什么还会同意陪他一起服毒?”真相听到半截,贺关就产生了疑问,怎么都想不明白。 “因为迫不得已。” 和老太太近距离接触的两年间,胡院长已从一个外人变成了知情者,他说,“周老先生因病过世后,群龙无首,周氏集团内部就开始了派系之争。江山易打不易守,人人忙着争权夺势,谁还会专心做事。集团内部腐化严重,说是名存实亡也不为过。多年前那场矿难,如果没有路守纪,公司早已经破产清算。” 徐百忧听到这里,忽的想起周嘉璇那句,爷爷很爱奶奶。 并由此得出,“为了保住父家企业,老太太才会忍辱负重,向路守纪妥协?” “没错。”神色一瞬显得有些黯然,胡院长扼腕道,“那么庞大的家族,竟然出不来一个栋梁之才,到最后只能靠老太太苦苦支撑,悲哀啊!” 徐百忧沉默地垂下眼帘,不禁又想起那场被路守纪极尽嘲讽的拍卖会。 一张张周家人的面孔早已模糊不清,可她犹记得那竞拍场面是何其的激烈。 没有硝烟,却胜似你死我亡的战场。 不再是血亲,更像是世仇。 贺关余光瞥见,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条件反射的动作,把手伸过去给她牵。 感觉掌心一凉,他收拢五指,也没看她,径自问向办公桌对面,“现在路老头死了,所以周氏集团也跟着完蛋了吧?” “不会。”胡院长说,“老太太在接受路守纪的安排前,提了一个要求,陪他‘永生’可以,但要名正言顺。两年前,他们秘密领了结婚证。路守纪没有立遗嘱,老太太现在是第一顺位,也是唯一的继承人。” “厉害!厉害!” 贺关忍不住再度竖起大拇指,在心里感叹,不愧为干掉路守纪的高手! 躺病床上不能动,照样机关算尽,实在是高! “老太太确实高明。”胡院长面带微笑,“另外,她还托我转告你们,如果你们不介意,她愿意用金钱的方式向你们表达谢意。无上限,随便你们开。” “啊?!” 如此爽快大手笔,贺关听得一愣,忙摆手,“我不开,我不开。我媳妇儿说要就要,她说不要就不要。” 说着,他二人一同看向徐百忧。 她既不惊也不喜,脊梁挺直,小脸素净安然,几乎没有任何表情变化。 静静承接住他们的目光,她微微低下头,凝神盯住与贺关交扣的手。 并没有考虑太久,她不疾不徐地对胡院长说:“路守纪地下室藏有大量珍惜动物标本,名下肯定有公司专门为他打理皮张标本的进出口业务。我想要那家公司的所有权。” 徐百忧讲话习惯于保留余地,绝少使用语意笃实的程度副词。 但刚刚,她用了“肯定”一词,也用明确的陈述语句,表达出她的诉求。 有钱人喜欢附庸风雅,也喜欢追求特立独行。 收藏画品古董已成气候,珍惜动物标本的收藏正在逐渐兴起。 从事动物标本的制作经营需要技术,因为其本体的特殊性,更需要人脉和门路。 徐百忧已经拥有了杰出的制作技艺,缺的,恰恰是成熟稳妥的经营渠道。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胡院长不觉流露出激赏之色,没有直接称赞徐百忧,而是周全考量,先问向贺关,“你同意吗?” “同意啊,我全听她的。”男人想也不想,答得利索。 贺关是个彻头彻尾的门外汉,虽然不明白徐百忧的用意,但他相信她的能力,百分百支持她的决定。 “我媳妇儿选的准没错,她眼光很好的。”他骄傲不已地笑着,冲胡院长夸赞道。 对方也笑,频频点头,“你的眼光更好。” 贺关听出是在夸他挑媳妇的眼光,满脸洋洋悦色,朝他豪迈一抱拳,“多谢你家公子当年不娶之恩。” 即便有些没着没调,倒也有几分属实,胡院长的确惋惜,又不禁被他逗得哈哈大笑。 正笑着,想起自家那位很没眼光的公子哥,拿起手机便打过去。 口气严厉,“臭小子,你在哪里?!” 不知手机那端胡云旗说了什么,胡院长一改温善好脾气,雷霆大发,“我是谁?!我是你老子,你亲爹!!我现在在办公室,你马上回来,少罗嗦……什么电信诈骗,你脑子进水了吗,我的声音你都听不出来……变声软件?!你能想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为什么想不出你亲爹设的密码……” 老子训儿子火力全开,全无儒雅教授风范,声调越扬越高。 徐百忧和贺关交换眼色,相视而笑,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办公室。 作者有话要说:  周家老太太的反转灵感源于经典恐怖电影《电锯惊魂1》 第94章 第九十四朵花(二更) 夜已经深了。 雪像落英,大朵大朵飘飘洒洒从天而降。 留恋自由的空气,徐百忧推着贺关走得很慢。 突然之间风平浪静,心潮似乎仍在起起伏伏,尚未回归安定的彼岸。 贺关扭过头扬起脸,“冷吗?” 徐百忧摇摇头,“不冷。” “我不想回病房挺尸,找个地方坐坐?”他眯着眼卖乖地笑。 徐百忧举目四望,“好。” 特护住院楼东侧,有一方小花园。 第109节 隆冬时节,唯有长青灌木仍竭力保持着勃勃生机。 昏黄路灯镀亮了傲然绿意上一层薄薄细雪。 徐百忧坐在路灯下的长椅里,久久盯视那处小景。 仿佛怀着幽微心事,略有些失神。 旁边贺关也没打扰她,默默相守。 一会儿望望漫天的落雪,一会儿数数住院楼的窗户,一会儿玩似的,双手拢在嘴边,哈出一团一团白气。 穷极无聊了,他转动轮椅面向徐百忧,膝盖抵着膝盖,忍不住问:“想什么这么认真,跟我说说呗。” “为未来做打算。”徐百忧收回视线,朝他温柔一笑,“我原以为自己再也做不成标本师了,现在峰回路转,辞职以后,我还是会做老本行。” “行啊,没问题,只要你高兴。”贺关表面上痛快,撇开脸又小声嘀咕,“还想着你给我当会计夫唱妇随,这回没戏了……” 徐百忧耳聪目明,佯装没听清,“你抱怨什么呢?” “没有。”贺关若无其事地调转回脑袋,四目交接,眼珠倏地灿亮一定,“你怎么知道我在抱怨?” 徐百忧笑吟吟抬起胳膊摸他的头,“我男人越来越聪明了。” “什么时候辞职?” 贺关捉住她冰凉小手,自己的手也不暖和,干脆掀起盖腿上的毛毯,想把她的手塞往热乎地儿。确实没二心,奈何动作太快,一拉就把她的手直直摁在自己前档。 这…… 也太弄巧成拙了吧。 贺关瞪大眼睛,自己手都忘了松,越发像故意而为之。 “抽时间去。” 徐百忧嘴里如常回答,手里偏要使坏,掌心往下压一压,又不轻不重地抓了抓。 他不怕冷,只穿了条单薄的病号裤,刺激强烈,立刻起了反应。 大雪里打野战,没玩过,绝对爽翻天。 心思刚飘飘然,掌握着他的小手往后一抽,便干净利落地收了回去。 伴随某处不受控的拔地而起,贺关眸色也深了,嗓音也低了,“撩完就撤,你这都跟谁学的?欺负我有伤,动不了你是吧。” 徐百忧盖回毛毯,双臂交叠轻轻放在他膝间,歪着绝美小脸迎向他。 眼里像盛满月光,跃动着明亮的笑纹。 答:“自学成才。” 贺关痴痴凝住她的眼,含情脉脉正想开口说话,只觉后脖子骤然一冰。 冻得一激灵,反手摸出个攥成团的雪球。 忍不住咒骂,“妈的,谁家把熊孩子放出来找抽!” 徐百忧偏头,顺着雪球飞行的路径望过去,幽幽道:“胡家的。” 贺关一听,刨起一把万年青上的积雪,“弄他!” 那边胡云旗没防备,一走近,先被砸了一脸雪。 鼻孔嘴巴糊满冰渣,猝不及防,又被徐百忧扯开衣领,往胸口里扔了一团雪。 人愣了一愣,透心透背的寒意化开,冷的要死,骂骂咧咧原地直跳脚。 马不停蹄赶回来挨顿训,还被骂没用找不到女朋友,胡云旗憋着一肚子委屈,此刻最见不得男女成双。 半句多话没有,脱掉外套开战。 三个人像孩子一样,热热闹闹打起雪仗。 胡云旗把行动受限的贺关当软柿子捏,徐百忧跳上他后背还击,故技重施塞一脖子的雪。转手没捉住她,胡云旗自己先打滑摔一大跟头。贺关用轮椅玩了个漂移,滑到他脑袋旁边,笑嘻嘻地果断出手,一大捧雪在他英俊的脸蛋上开了花。这货正得意呢,居然被徐百忧失手砸中头。也可能是故意偷袭,她一手捂着嘴笑,一手又冲他们扬起纷纷碎雪。贺关拉起胡云旗,两个大男人又开始联手对付徐百忧,追着喊着,你别跑…… 难得有机会放纵,玩得特别疯。 到最后冻僵的手指红红通通,再抓不住雪,才终于告一段路。 胡云旗浑身大汗,四仰八叉地躺在雪地里,大口呼吸。徐百忧也累得屈膝坐在轮椅旁边,脸颊侧枕上贺关的膝盖。粘在长发里的雪籽化成湿漉漉的水珠,贺关勾起毛毯一角,细细帮她擦拭。 她太累了讲不出话,心里欢喜,扬起明媚笑脸,噘着红唇向爱人索吻。 贺关深情款款伏下腰,将亲未亲之际,就感觉旁边好像多出一道贱兮兮的目光。 胡云旗没脸没皮地杵在一对小情侣旁边,不但不觉自己碍眼,还带起节奏,“亲啊,亲完,我请你们吃宵夜,庆祝胜利!” 贺关把徐百忧红扑扑的小脸按回膝间,一把搡开他,“你他妈能不能懂点事自己消失,有多远,麻烦你滚多远。” 胡云旗只当没听见,“不亲算了,走,出去吃宵夜。” 贺关烦他,“不吃!走你的!” 胡云旗立刻转移目标,“妹砸,饿不饿,咱俩去?”非要杠似的,又说,“好吃好喝气死他。” 徐百忧歇够了,拉着贺关的手站起身,先点头,很快又摇了摇头。 俩男人没明白,二脸懵。 没等问,她提议点外卖,去病房吃。 雪仗打得过瘾,吃起炸鸡格外香。 配的啤酒,贺关只有眼馋的份儿没得喝,趁徐百忧去卫生间,急匆匆拿起她那罐。 刚喝半口,就听旁边胡云旗扯开嗓门告状:“徐百忧,你家男人偷喝酒!” “咳咳咳……”半口酒卡喉咙管,贺关呛得脸红脖子粗,抓起块炸鸡塞他狗嘴里。 胡云旗吐掉又开始胡扯:“徐百忧,你家男人用炸鸡贿赂我。” 与此同时,桌上的手机响了,“茹玉姐”三个字赫然闪烁。 胡云旗即时收声,闲闲跟着音乐晃脑袋,改换一副“我看你怎么办”的表情。 作壁上观。 人生就是这样,跨过一道坎,还有下一道。 和徐百忧朝夕相处五个日夜,自然有煎熬,苦中作乐却也不乏甜蜜。 贺关没到乐不思蜀的程度,但确实忘了还有江茹玉这个大麻烦有待解决。 “劝君莫借风流债,借得来时还得快。”胡云旗悠哉哉坐进椅子,往后一靠,跷起二郎腿,“用不用我帮你呀?” “不用!”贺关听不懂他的狗屁诗,接起电话,口气不爽,“有事儿?” 那端响起刻意放软放柔的女声,“你好点没有?” 贺关很敷衍地嗯了一声。 “我有事要回趟新加坡,出院前给我打电话,我赶回来接你。” “不……” “不要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江茹玉抢先截断,冷冷警告,“贺关,我可能对付不了姓周的,可我对付徐百忧绰绰有余。” 心头一凛,贺关不自觉地握拳,沉声问:“你想怎么样?” “她照顾你,替我谢谢她。”手机那头颇有风度地笑出声,说,“我不是不讲理的人,等我把新加坡家里的事处理完了,我们三个人可以坐下来好好聊一聊。” “聊什么?” “聊聊你的前途,或者说聊聊你们的前途。” “江茹玉,你不就想要我做你的小白脸吗?”贺关嘴角噙起一抹冷峻的笑,压着怒火低喝,“去你妈的,不可能!我贺关今天把话撂这儿,你敢碰徐百忧一根头发,我他妈绝对和你死磕到底!” “你拿什么和我死磕?搭上性命也没关系吗?” “死一百回也没关系!” 不想再听对方多说一个字,贺关断然挂线。 脾气上来,抓起半罐啤酒咕咚咕咚仰头喝尽,一下捏扁铝罐,攥得死紧,手背爆出道道青筋。 “我打过一次交道就知道,她不是个简单角色。”胡云旗端正坐姿,伸出手使了点劲,才抽走铝罐扔进垃圾桶,“斗狠容易两败俱伤,你不如找人帮忙。” “找谁?”眼尾余光掠过卫生间门,贺关摇头,“我自己会想办法,不能什么都让徐百忧替我解决。” “没让你找她,你可以……” 胡云旗话没讲完,徐百忧拉开门走出来,他立刻话锋一转,笑笑呵呵招呼她吃东西。 贺关怕她闻出酒味,随手捡块炸鸡忙往嘴里塞。 到嘴边,被徐百忧挡住,抽走,换一块原味的递给他。 坐在床边,她淡淡道:“喝了酒,就不要再吃辣。” 言下之意,别装了,全听见了。 俩男人犯冲又幼稚,都觉得是对方的锅,卯足劲用眼风互相凌迟。 徐百忧看看左看看右,真受不了他们,把手往中间一挡,半真半假地问:“要不要我出去,把时间留给你们增进感情?” 胡云旗闻言,为表取向笔直,和男人对眼就恶心,捂着胸口夸张干呕。 贺关则凑到徐百忧耳边,心似明镜一般,“我早说过他暗恋我。放心,媳妇儿,我只爱你。” “你错了,我暗恋的是你媳妇儿,一直对她余情未了。”胡云旗也是胡搅蛮缠的好手,嬉皮笑脸地道,“我觉得你更适合给你老板当小白脸。” “去你妈的!” 贺关砸个空酒罐过去,不再搭理他,把脸色摆正,转而征求徐百忧的意见,“我去找周家老太太帮忙,行吗?” “哟,近朱者赤,学聪明啦。”胡云旗插嘴快,没说完的话恰恰是这句。 徐百忧刚刚在卫生间里,也进行了短暂思考。 他们终究身单力薄,向更有权势的人寻求帮助,确实不失为一个快捷有效的方法。 她看向贺关,点点头。 第110节 第95章 第九十五朵花(一更) 两周没上班,徐百忧再回到单位,先递交出一纸辞呈。 她的举动有如小型核弹,在标本工场上空腾起一团浓浓蘑菇云。 金怀良的不拒绝,不挽留,也令三位师兄大跌眼镜。 尽管办理辞职手续需要时间,还会再见面,他们仍追出办公楼,把徐百忧送至停车场。 太过突然,都想知道其中原因,用眼色互相推托,也都不知该如何张口。 孙学身为大师兄,要起带头作用。 共事几年,多少了解小师妹内敛的性格,他关切地道:“听师傅说你在休年假,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需要帮忙尽管开口,我们都不是外人。” 李政和熊定方忙跟着附和,连连称是。 手里捏着车钥匙,徐百忧面露微笑,“工作到现在从没休过假,有点累,想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理由很牵强,三位师兄明白她不愿多谈,轮流说了些无关痛痒的体己话。 徐百忧保持着淡淡笑意,一一应下。 李政瞧她心情似乎不错,冲破沉闷气氛,道一句俏皮话:“你该不会打算瞒着我们,偷偷跑去结婚吧?” 徐百忧笑而不语。 依然不习惯谈论个人私事,她望去标本工场方向,绕开话题,“真可惜,不能和你们一起完成亚洲象标本的制作。” “小师妹想转行?”熊定方问。 “不。”徐百忧收回视线,轻松开起玩笑,“除了做标本,我什么也不会。” 一行干得越专,越难改行,其余三人认同地点了点头。 人各有志,他们没有追问小师妹未来的去向,惜惜话别。 说的最多的,还是遗憾,师徒五人的团队,没想到最先离开的会是徐百忧。 李政像剧情预告似的,用说笑语气插进一句,下一个该轮到他了。 陡然间,再无话。 聚散终有时,人人心知肚明,匆匆道珍重,道再见。 徐百忧单独叫住李政,开门见山地提出想加入他的标本工作室。 李政闻言大喜,直呼如虎添翼。 刚刚租下南郊农民房,正愁没人监督装修。专用于制作标本的工坊,装修过程中,有很多需要注意的特殊细节,徐百忧主动请缨,帮他解决了燃眉之急。 两个人约定明天一起去趟装修现场。 徐百忧开车回到医院的时候,贺关正靠在床头看书学习。 还挺认真,头埋在床上桌前做笔记,没注意她进病房。 身体底子强恢复快,再加上风波落定心情好,贺关早待烦了医院,可以扶着拐下地走路,就开始嚷着要出院。 也只有看书,能让他闭上嘴安分会儿。 茶几上留着午饭,徐百忧穿雪地靴走路没声响,坐下吃饭也没丁点动静。 吃完饭收拾干净,她走去病床,这才看见床头柜上摆着一大束鲜花。 葱茏娇艳,一定不便宜。 徐百忧挽起长发低头嗅了嗅,香气扑鼻。 花簇里夹着一张心形卡片,粉粉嫩嫩的颜色,很是可疑。 见贺关仍在专心做笔记,徐百忧没问,抽出卡片打开。 没抬头,没署名,只有用不算工整的字体写下一句祝福语—— 祝你早日康复,像花一样欣欣向荣。 “欣欣”还错写成“兴兴”,被大叉子划掉,改正的笔迹明显属于另一人。 徐百忧大概能猜到送花者是谁,被逗得弯唇笑了笑。 将卡片插回去,她欠身坐进床边的靠背椅。 顺手拿起本杂志,摊开在床上,单手闲闲地托着腮,一页一页慢慢翻看。 贺关笔下没停,习惯性地用手背去碰碰她的手背。 然后拿起空调遥控器,把温度调高。 自然而然的体贴,动作间没抬过头,也没和她说话。 天气在午后偷偷放晴,软金子一样的阳光流淌进来,温情而柔和地铺满病房。 光线交织的空气安安静静,翻书声和落笔共谱出一曲舒怡乐章。 如此静好的时光只维持了十多分钟。 继贺关写完最后一个字,大功告成似的把笔一扔,把书一合,宣告结束。 没事干就开始闲玩,摘一朵含苞欲放的小花,插入徐百忧发间。 觉得自己品味不错,美滋滋端详了会儿,他伸手勾起徐百忧的下巴,“你怎么不问问谁送的花?” 徐百忧也合上书,仰视着他,“金水和三毛吧。”眸底闪过笑光,又问,“想故意让我误会?” “不敢。”贺关拉她坐上床揉进怀里,朝对面勾勾下巴颏,“两个小子发了横财,阔气得很。” 徐百忧顺望过去,对面墙下堆着各种营养品。 包装过度精美大而无当,其中不乏价值不菲的高级补品。 表达心意没错,但未免太过铺张浪费,也不像两个穷小子的作风。 “你没问问他们吗?”徐百忧奇怪地问。 “问了呀。”花掉了,贺关捡起来又别在她耳边,心不在焉地道,“说是玩什么网络博彩赢的钱。还跟我说很安全,赢了钱立刻能提现,问我要不要一起玩。” “你不要参与。”徐百忧扭脸便道。 “我不会。” 贺关嫌她小脸严肃,叉开两根指头推高她的嘴角,解释道,“老赌棍赌钱赌得搭上性命,害我差点当了他儿子的便宜爹,我不可能学他。再说,我那点钱还要留着开运输公司,也不可能往赌桌上扔。搏一搏单车变摩托,瞎几把扯,赌桌上的钱都是有去无回。” 不碰毒不沾赌,是当年十八岁出来混社会,贺关给自己立下的死规矩,他绝对不会破戒。 徐百忧拉下他的手,又说:“记得提醒金水三毛,不要上当受骗。” “提醒过了,跟他们亲爹似的,来回讲了好几遍。一个二个嫌我哆嗦,跟我吹牛说那网站做得特别专业。还有客服,有问题一打就通,态度比10086好多了。提现快,服务热情,他们又一分钱没亏,拍着胸脯说绝对不会是骗子。” 话说这到这个份上,贺关再规劝等于废话,不起作用还容易招烦。 像爹又不是真的爹,他耐心有限,也不会把俩成年人当儿子管教。 “他们怎么会接触网络博彩?”记得贺关提过金水三毛各有爱好,徐百忧想了想,不觉产生疑惑。 “两个人学精了,互相打掩护不肯说实话。”才几天没和外界接触,贺关觉得世界好像都变了,“我把三毛撵出去买饮料,假装冲金水发火,他吓够呛才交代。最早是梁水晶带着三毛玩,赢了钱,他眼红也开始跟着玩。他向我保证,赚到回家过年的钱就收手。”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你最好劝他们立刻收手。”徐百忧加重语气。 “好。”贺关拿起手机。 在电话里,贺关直接发了飙,没得商量,狠话重话全撂了。 直到俩不省心的小子给出准话再也不碰博彩,他才挂断电话。 “我看他们是没事干闲的。” 贺关丢开手机恨恨道,默了片刻,又有些忧心忡忡看向徐百忧,“也可能是工作快没了急的。我听三毛讲,最近这半个月公司一直没接生意,江茹玉也不管。都在传她家里惹了什么大麻烦,所以急着回新加坡平事儿,搞不好还会跑路。” “周家老太太那边回消息了吗?” “没有。” “要不这样。”徐百忧先讲了她打算加入李政工作室的事,然后说,“现在是筹备阶段缺人帮忙,工坊在装修,也需要有人盯着。如果金水和三毛愿意,他们先去工作室打工。我明天找二师兄协调他们的工资,可能给不了太多。太少的话,我想办法再补贴一部分。” “不行,要补贴也是我来补贴。”贺关当即否决,关三爷脾性来了扬起声调,“现在工作这么难找,能给他们安排到事做就不错了,敢嫌工资低,我弄死……” 话没讲完,被徐百忧用鲜花扇了下嘴。 虽然不疼,但动不动就被打也没面子,贺关凶巴巴瞪眼。 徐百忧不怵反笑,“江湖气这么重,你以后是打算开堂口收兄弟,还是打算开运输公司招员工?” “把员工当好兄弟处,行不行?”贺关理直气壮,看过几本书,大言不惭地拽上了高级词汇,“我最适合‘狼性管理’,而且这方面经验。” 徐百忧不解,“有经验?” “听好了。” 贺关清清嗓子,大肆张扬开帅气眉眼,挺像那么回事地,拿捏出正经腔调,“高一我就组建过自己的团队,‘七匹狼’,不是卖衣服的那个。你别笑……我们有组织有纪律,有自己的口号,‘群狼作战,所向披靡’。每人还有每人的堂号,野,残,贪,酷,暴,狂,疯。我是老大,我最野。知道我为什么用《野狼disco》做手机铃声吗?因为是我的主打歌。” 故意装疯卖傻,他当然知道自己言行很愚蠢。 徐百忧性子冷清,师傅师兄们算是她身边最亲近的人,今天辞职,情绪多少会受些波动。 她不讲,也惯常于藏着收着自己消化,贺关便不问,尽职尽责哄她高兴。 等她笑到停不下来,他箍着小腰固定住身子,深情吻住她的唇。 技术一流没得说,直接把小女人吻得晕晕乎乎,软倒在他胸膛。 面泛桃花,眼里漾出星星点点的迷离水光。 贺关低下头,锁着她微颤的纤长眼睫,低沉道:“我和大夫说好了,下周出院。” 小女人脑子不灵清,柔柔地“嗯”了一声。 “你家缺只看门的野狼吗?做饭倍棒的那种。”他将声线压得更低,越发蛊惑人心。 就怕她不答应,又开始为自己的迷魂计加码。 捏着她精致的下巴,把霞光氤氲的小脸略略抬高,唇角带笑,巡礼一般轻轻吻过眉间,鼻尖,唇心,前颈…… 唇舌不离,或吮吻或轻咬,湿漉漉旖旎而下,顺势解开几粒碍事的衬衫纽扣。 第111节 眼看快要吻到滑腻丰盈,徐百忧薅起一把头发,把贺关的脑袋拔了起来。 “卧槽,疼!”某人眼睛吊起老高,调门也高,跟登台唱大戏似的。 “你说什么?”徐百忧声音冷,没松手。 装傻,“没说什么。” “确定?” “说了说了,和你住惯了,想去你家继续住。” “还有一句。” “昨晚上动静闹得有点大,大夫嫌咱俩扰民,撵我出院。” 真话掺和假话,又把徐百忧逗乐了,真把男人当大狼狗一样,两手并用使劲揉他的狗头。 贺关配合度超高,学狗喘气,吐出舌头呼哧两声,“笑就表示同意了啊,我不接受反驳。” 徐百忧自然不会反驳,笑意浓浓。 伸出爪子规规矩矩替她系纽扣。 贺关心说,忍过这一时,老子要爽一辈子!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1-13 18:20:01~2020-01-20 17:16: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雯紫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6章 第九十六朵花(二更) 贺关出院这天,徐百忧临时接到人事电话,通知她办理最后的离职手续。 把车子和男人都交给胡云旗,徐百忧打滴滴去了博物馆。 出院大吉,贺关心情甚好,把车内音响放得震天响,跟群魔乱舞的夜场似的。 胡云旗则一贯走高逼格有腔调路线,听的都是肖邦巴赫德彪西,一双精贵耳朵不胜其烦,被动次打次吵得三叉神经痛。 踩油门风驰电掣,他终于在出离愤怒前,把这位瘸腿大爷安全送达小区。 出于好心,又送上了楼。 贺关解锁门禁,以男主人自居,发出邀请,“要不要进去坐坐?” 胡云旗一动没动,看他的眼神有点复杂,“就这么把我唯一的妹子交给你,我不放心。” “轮得着你放心吗?” 贺关觉得好笑,拄着单拐斜斜靠往门边,“不用你瞎操心,我和徐百忧肯定是板上钉钉的事儿,我连她外公都见过了。我才是她的唯一,她也是我的唯一。” “那麻烦你争点气。” 胡云旗也觉得自己事儿妈,道句心里话扭头就走,到电梯前又转过脸,不忿道,“徐百忧这么好个姑娘,便宜你了!珍惜啊!你要是敢对不起他,我……” “不可能!走吧你!” 贺关迈进玄关,砰的一声,关门伺候。 * 为迎接贺关这只野狼,徐百忧昨天特意回来洒扫收拾。 她将小家整理得干干净净,准备了全新的男式拖鞋,卫生间里也添置了洗漱工具。 情侣牙刷,情侣毛巾,剃须刀剃须水,包括男士的护肤洁面,也和她用的是同一个牌子。 卧房里也铺上了崭新的床品,一床棉被两个枕头,是迎接共同生活的模样。 很容易令人产生美妙遐想,临睡前拥吻道晚安,每天醒来第一眼见到的就是她。 贺关站住在床边,幸福感油然而生,不自觉露出痴汉般的傻笑。 难以言表,必须要睡一觉以示庆祝! 没舍得躺整洁的大床,他一瘸一拐地踅回客厅,把拐杖搁往旁边,倒头睡进沙发。 安安稳稳一觉睡到日薄西山,女主人还没有回来。 手机里躺着条徐百忧发的微信。 师母得知徐百忧离职,特意赶往博物馆,挽留她去家里吃顿晚饭,一顿师徒五人最后的团圆饭。回绝会显得不近人情,徐百忧微信通知贺关不要等她。 刚住进来就被晾一边,难免失落,贺关发了个“小孩哭唧唧”的动图。 顿觉太小家子气,赶紧撤回,改回复仨字“吃饱点”,然后自己钻进厨房做饭。 一个食吃什么都不会香,煮了碗煎蛋面应付五脏庙,继续瘫沙发。 小视频越刷越无趣,贺关干脆拄着拐下楼,一边抽烟,一边绕着小区溜达。 遇到相熟的保安大哥,天南海北地聊会儿天,时间又挨过去一个多钟头。 再回到家,依然空空如也,贺关的心也跟着空落落的。 实在找不到事情干,往餐桌前一坐,翻书学习。 学到十点多耗光耐性,手机拿拿放放数次,贺关忍着没打电话催,先发条微信,弱弱地问媳妇什么时候回家。 干瞪着手机没等来回复,先听见门口传来按响密码的滴滴声。 贺关抓起拐杖冲过去,门非但没开,连按键声也突然消失。 莫非是错觉,贺关觉得奇怪,打开门探出头,呆呆愣住。 门前坐着一只小醉猫,屈膝怀抱着羽绒服。 听见开门声,她缓慢而迟钝地扬起脸。 双颊晕着酒色熏染的酡红,迷迷蒙蒙的眼神里似有雾影。 像是为看清眼前高大男人,她将下巴逐渐抬高…… 忽而一定,高高翘起唇角,绽放出绚烂笑容。 小醉猫张开双臂,“老公,抱。” 【接下来的内容不可描述,但不影响情节发展,想看就微博私信要长图。】 【微博:叫我爱喝水】 二十多分钟从卫生间回来,徐百忧已经沉入梦乡,贺关却睡意全无。 直挺挺躺着不敢乱动,满脑子思绪乱动,回荡的都是胡云旗今天临走前那句话—— “就这么把我唯一的妹子交给你,我不放心。” 为什么不放心? 嫌他一穷二白没前途呗。 贺关心里门儿清,渐渐憋出满肚子恶气更睡不着,于是又悄没声地摸下了床。 第97章 第九十七朵花(一更) 所谓的“动力”全是逼出来的。 开罐冰啤酒一股脑穿肠而过,凉气上头脑清目明。 再带上一股不服输的执拗劲儿,只穿条内裤的贺关抱着电脑坐进沙发。 面对空白文档,他居然文思如泉涌,像开了闸的水库一样,噼里啪啦敲起键盘。 从深夜到天明一气呵成,望着密密麻麻的文档,他都为自己惊叹,平生头一次写这么多字! 徐百忧仍在熟睡,睡颜静美安详。 留张纸条放床头,贺关小心翼翼轻吻下她额头,穿好衣服便风风火火地出了家门。 等到小区楼下印务店开门,他第一个冲进去,又捧着新鲜出炉的计划书第一个冲出来,招手叫停,跳上出租车直奔物流园。 赶到地方,八点多钟的光景,陈有为还没上班。 把计划书宝贝似的揣进怀里,贺关买了油饼豆浆,蹲在办公楼前光秃秃的大树下,边吃边等。 昨晚体力劳动加脑力劳动,饿得前胸贴后背。 油饼吃到第三个,远远看见陈有为,贺关狼吞虎咽一抹嘴,柱起拐兴冲冲地朝他而去。 “叔!” 陈有为脚步一顿,“腿怎么了?” “车祸。”贺关脱口搪塞,从怀里掏出计划书,“我来交作业。” 暖烘烘的纸张带着年轻人的体温,厚厚一叠掂在手里有些分量。 陈有为没说什么,领着贺关走进办公楼。 计划书往办公桌上一摆,陈有为慢悠悠照例浇花泡茶,故意磨炼年轻人耐性。 特起劲的兴头全在写在脸上,贺关也没掩饰。 前途未来写成白字黑字,有了底气有了奔头,浑身热血沸腾。 但他知道这时候急不得,瘸着腿走去窗前,拉开一条窗缝吹冷风。 陈有为忙完自己的,坐回办公桌前,重新拿起计划书,“你自己写的?” “那当然。”贺关顶着被风吹得乱蓬蓬的黑发回头,人挺春风得意,“叔,你快看看,给我点意见。” 感觉今天的贺关和往常好像不太一样,脸上泛光,眼睛也格外有神。 陈有为多打量了他几眼,没问,戴上老花镜仔细阅读计划书。 第112节 十几分钟后,他摘下眼镜,心里既惊喜又快慰。 贺关的计划书,不仅对行业现状进行了清晰透彻的分析,对未来发展也做了全面而合理的规划。看来转行不是他头脑一热的决定,这小子有想法,也有办法。 招呼贺关过来,陈有为仍保持着严父形象,先训话,“开公司八字没一撇,你野心倒蛮大,以后还想做危险品运输。” “我知道公司开起来资质也不够,野心是有点大,但我是认真的。” 贺关表情郑重严肃,拉把椅子坐到陈有为旁边,“按规定,做危险品运输必须有十辆以上专用车辆的经营规模,和五年以上从事运输经营的管理经验。我打算公司办起来以后,召集驾驶员先把《道路危险货物运输操作证》考下来,为将来做准备。” “你自己呢?”陈有为摸出烟抖落出一根,“你这个当老板的,不起个带头作用?” 贺关嘿嘿笑,“我打小最怕考试,脑子不灵光。” “看你写的计划书,挺灵光的。” 烟刚衔到嘴边,陈有为喑哑地咳了两嗓子,他又把烟塞回烟盒,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 贺关以为他感冒着凉,忙去关窗,“叔,天气太疼,你就别老在物流园里转悠了,容易生病。” “我没病,好着呢。”陈有为不以为然,散根烟给他,催促道,“继续说说你的规划。” “好嘞。我打算先把公司办起来跑零担,口碑做起来就跑整车,再以后就是做危险品运输。我想着先从冷藏运输做起,逐步发展到化工品温控运输。等累积了经验,公司效益更好了,我打算试试为客户定制车辆。” 谈起规划,贺关认真投入,烟捏在手里根本顾不上抽,“现在不什么都流行‘定制’服务嘛,未来我们可以根据危险品运输的特性,为客户量身定制安全系数更高的运输车辆。发动机,变速器,电机啊,都可以按要求定制,满足客户对限速,油耗等各个方面的要求。” 说起来简简单单四五句话,可真正实践起来,也许需要五年,十年的艰苦创业。 贺关踌躇满志,目标高远,陈有为替他感到高兴。 在这世上陈有为没有太多挂碍,唯一不放心的只有贺关。 他看他跌入人生谷底,又看他一步步走出阴霾,一点点开始新的生活。 跌跌撞撞,坎坎坷坷,贺关吃的苦受的委屈,陈有为是见证者。 即使没有转行的打算,这孩子能走到今天也不容易,想说两句贴心话,他表面上又总是一副混生混死的浪荡样,没心一样,陈有为也说不出口。 没有谁是真的没心,陈有为盼着有个人,能帮贺关焐一焐。 他知道,这个人终于出现了。 送贺关出物流园,望去路边轿车前的漂亮姑娘,陈有为一眼认出,她就是徐百忧。 没来得及问贺关,这小子就跟傻汉子见了俏媳妇似的,已经载欣载奔走过去,牵起姑娘的手,欣喜地喊了一声什么。 陈有为起初没太听清,碾过心头想了下,臭小子热热乎乎喊的,可不正是“媳妇”两个字嘛。 陈有为不禁失笑,只见臭小子牵着自家媳妇来到他跟前。 “叔。”贺关春风满面地介绍道,“这是我女朋友,徐百忧。” “陈叔,您好。”徐百忧彬彬有礼,面带微笑。 陈有为也一脸温厚笑意,“你好,你好,来接他?” 徐百忧点头,“是的。” 细看之下这姑娘不光漂亮,而且气质不俗。 眉宇间柔中带韧又透着风骨,肯定是个心思正有主意的人,怪不得能拿捏得住贺关的坏脾气。 陈有为心里想着,对他道:“你先上车,我有几句话同小徐讲。” “我不听就是了。”贺关不愿走,耍无赖背过身去,小孩似的捂住两只耳朵。 徐百忧轻推他一下,“你先上车。” 陈有为也挂着脸色帮腔,“怎么,我和小徐单独说话,你不放心?” “不能够啊!” 贺关嘴上大气,脚下磨磨蹭蹭,半晌才坐进车里。 偷听无门,一张帅气逼人的脸杵在车窗前,直勾勾,眼巴巴望着他们。 等的时间不长,两三分钟。 徐百忧刚钻进驾驶位,贺关迫不及待地就问:“陈叔说了什么?” “说了你一大堆缺点。”徐百忧系安全带,头也不抬。 一眨不眨盯着她,等了几秒,“优点呢?没说吗?” 徐百忧摇头,发动引擎目视前方,犹自转移话题,“去哪里吃饭?” “随便。” 贺关闷闷不乐靠回椅背,小声嘀咕,“我现在明白为什么陈叔会变成老光棍了,看见美女紧张,不会讲话。” 这逻辑也没谁了,徐百忧打着方向盘笑出声,“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傻子,陈叔只跟我说了三句话,一是希望我们好好相处,二是希望我支持你创业,三是……” 听她断了话音,贺关忙问:“是什么?” 路口红灯停车,徐百忧笑吟吟侧目,“是向我道谢,谢谢我愿意包容你的过去。” “你怎么回的?”始终都是人生一大污点,贺关不由心跳一紧。 徐百忧朝他勾勾手指,待人近了,霸气扣住他脑袋,印下一吻。 然后若无事情开车驶过路口,才给他答案,“陈叔向我道谢,我当然要回‘不客气,应该的’。” 贺关定定望着她,仍保持侧身的姿势,“徐百忧……” 她没看他,“嗯?” “今晚上还能做吗?”回味一般舌尖舔过嘴角,怕她不肯似的,贺关紧接着又道,“我保证只做一次。” “我不信。”徐百忧撇撇嘴。 “……我也不信。”贺关笑了笑,敞开心扉直抒胸臆,“那就能做几次做几次吧,做到你求饶为止。” 徐百忧没接话,凉凉斜睨他一眼。 打定主意,贺关舒舒服服靠坐进椅背,“先回趟‘寿蚨’,我拿几件衣服,顺便叫上金水和三毛一起吃饭,把你安排他们去二师兄工作室打工……” 正儿八经的话没讲完,他扭过脸面向徐百忧,又是副嬉皮笑脸的坏痞子样,“你要只喜欢我光屁股,不回去拿衣服也成。” “我看是你自己喜欢光着。”徐百忧眼睛盯着前方,嘴角漾开浅笑,调侃道,“□□才有灵感写计划书?” “穿内裤了啊。”贺关想想不对,痞帅样里再添几分得意,“还是你喜欢,醒了不吭声,悄悄躲门后面偷看。要早知道你有这爱好,我连内裤都省了。” 徐百忧不辩解,“那你光着吧,直接去吃饭。” “别。”贺关举止夸张,双手交叉护住胸,“光着太美,你会受不了,喷鼻血就不好了。” 徐百忧似很认同,慢慢悠悠地点了点头。 专心开车,静了会儿,她忽而侧首快问:“我比较美,还是你比较美?” 挺认真的表情,眉目生动染着点潋滟的笑,红唇微张唇角微扬,故意勾男人心魂似的。 失了心魂的贺关正发怔,她立刻吝啬地收敛表情,干净利落地,将视线转移回前方路况。 “你流鼻血了。”女人淡淡道。 “卧槽!”丢人丢大发了,贺关赶忙上手蹭,脸色顿时一变,白里泛青的,“徐百忧,你又蒙我!” 徐百忧笑得开心,“没办法,谁让你吃我这套呢。” “你美你有理啊?” “对,我美我有理。” 正开车没办法动她,贺关一路攒着憋着。 等到了“寿蚨”门口,先把徐百忧堵驾驶位里力挽狂澜。 一张小嘴如糖似蜜,亲不够也亲不尽兴,贺关撂下一句“今晚床上见”。 留徐百忧独自在车里,他推门下去,架起拐杖快步走进公司。 作者有话要说:  爱爱就是第一动力啊! 第98章 第九十八朵花(二更) 自从上次周嘉璇摔坏数字华容道,徐百忧就再没有玩过,最近又被贺关强行安利了一款无脑解压神器。 坐车里无所事事,她点开抖音首页,眼花缭乱正有点无从下手,被贺关的来电打断。 他声音压得低沉,似乎在发脾气,只说让她上楼。 徐百忧没多问,锁好车,径直走进“寿蚨”。 店门冷清,里面闲散坐着两个玩手机的年轻人。 看见美女,他们只把眼睛亮了亮,谁也没有起身迎客,继续各玩各的。 似乎的确如三毛所说,老板不在没生意做,如今的“寿蚨”已是一盘散沙。 沿台阶而上,员工宿舍的门大敞着,徐百忧立在门边,客厅景象一览无余。 处处乱七八糟,茶几上堆叠满外卖餐盒,一看便知住的全是不修边幅的大老爷们。 其中一个房间传出呜咽抽噎,像谁在哭。 徐百忧还没细听,就看见贺关出现在门边,脸色阴阴沉沉,朝她招手。 走过去,房间里的一片乱象,比起外面有过之而无不及。 仿佛龙卷风过境,遍地散落着四分五裂的漫画书和电脑配件,根本无从落脚。 两张高低床,临门的下铺坐着泪流满面的金水,靠窗的下铺坐着萎靡不振的三毛。 俩小伙子像动过手,衣服炸了线,毛衣豁开了口,脸上也都挂了彩。 徐百忧不明所以,向贺关投去疑惑的眼神。 他没答,转头便冲两人吼道:“再敢打架,老子把你们全扔下楼!” 牵起徐百忧的手,出了房间。 嫌客厅沙发脏,贺关没让徐百忧坐,两个人就站着说话。 第113节 他语速虽快,但她理解能力强,很快获悉来龙去脉。 徐百忧的顾虑仿佛噩梦应验,金水和三毛被骗了。 向贺关口口声声保证再也不碰博彩,睡醒一觉又动了“最后一搏”的歪念。 两个人把全部家当扔进去,结果有去无回,血本无归。 当时输得头晕脑胀,他们没有一点觉悟,东拼西凑五千块钱,只想着尽快翻本。 发现网页进不去,客服电话打不通,两人愚蠢到居然没有第一时间报警,而是联络梁水晶。 出乎意料地,梁水晶的电话同样打不通,三毛火急火燎赶去她住的地方找人。 问过同租的舍友才知道,梁水晶几天前不辞而别,不知所踪。 怕她出什么意外,惊慌失措的三毛开始疯了一样不停打电话。 直到今天上午,消失几天的梁水晶终于有了回音。 在电话里她痛哭流涕,告诉三毛,那个所谓的健身教练欺其实是个骗子,他们全都中了诈骗团伙的网络骗局。 梁水晶不单赔进去所有积蓄,还借了不少外债,零零总总加起来十几万。 更可悲的是,就为能牢牢拴住“英俊多金”的健身教练,梁水晶主动献出了自己的处女身。 咎由自取也好,很傻很天真也罢,总之梁水晶的美梦破灭了。 如今财色全失,借钱的朋友又催得紧,再没脸留在儋城,她只能偷偷躲回老家。 “早说了十赌九输,只赢不输哪有那么好的事!平时一个比一个机灵,真遇到事一个比一个没用,打架能解决问题吗?!你们……” 贺关说着强压的怒火又窜上来,爆句粗口,转身想进去教训俩蠢货。 徐百忧忙拉住他,问:“报警了吗?” “梁水晶躲回老家之前报的。”站久了腿疼,贺关后背抵着墙壁,重重出一口气,“警察说那是个境外诈骗集团,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追回诈骗款,能不能全部追回来还不好说。” 余光扫过房间,她又问:“他们为什么打架?” “三毛个痴情种,非要去找梁水晶,金水怕他也跑了,就打起了呗。打完两人还商量着一起跳河,妈的,我要没回来,没准就只能去给他们收尸了!” 贺关气得肝疼,抄兜摸烟,啥也没摸到才想起来,住院十多天没抽过一根烟。 没得抽更想抽,砸吧下嘴,一脸烦躁。 徐百忧敏锐,摸出车钥匙递给他,“你先下去,我车里有烟。” “你不下去干嘛?” 问完立刻猜到一二,他拄稳拐杖直起腰,脑袋探向房间,故意提高音量,“那俩傻逼玩意,我是不想管了,爱咋咋地吧。要死……” 本想说“要死闪远点死去”,转念觉得这当口不合适,旋即改口,“有寻死觅活的功夫,不如想想怎么再把钱挣回来!钱没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又不是没了爹妈……” 再讲下去耿耿苦心又会走调变味,徐百忧轻拍贺关肩膀打断,催他下楼。 难得遇到暖阳高照的好天气,心情却糟糕透底。 贺关靠在车门边抽烟,吐出的全是叹息的烟气。 踌躇了会儿,给奶奶打去一通电话。 刚攒好的词顶着舌尖死活讲不出口,吸口烟咽回去,照旧报喜不报忧只捡好听的聊。 听奶奶问起小忧,贺关不自觉嘴角上扬,“好着呢。等我把她养成白白胖胖的小肥猪,当年货带回去陪你过年。” 俏皮话不断,逗得那边笑声连连,贺关打完电话,“小肥猪”正好下楼。 徐百忧手提一只黑色旅行袋,里面装着帮贺关收的衣服。 金水三毛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低头耷脑不敢看车边阴沉的男人,动作麻利地钻入后座。 “你们跟着下来干什么?!”贺关抱着拐杖坐进副驾,扭头便问,口气恶劣。 两个人谁也不敢回答推来推去,你杵杵我,我捅捅我。 “说话!”贺关凶厉扬声。 惹得徐百忧不满睨他,搭一晌讨巧的笑,他看回后座,脸色变得快,又一副凶神恶煞。 金水艰难咽下口水,“百忧姐说,带我们去吃饭。” 三毛唯唯诺诺点头,“还说帮我们找事做。” “合着有饭吃,有人帮你们安排后路,你们就舍不得死了呗。”贺关冷冷嗤笑,抄起拐杖打地鼠似的,一人敲一脑袋,“钱没了还想把命也赔进去,你们他妈的有没有点男人样!” 用拐杖头戳金毛肩膀,“死了多好一了百了,再也不用管你残疾的爹,瞎眼的奶奶,和读小学的弟弟。”又更用力戳三毛,“老子有没有警告过你,不要找他借钱。你倒挺会钻空子,不借钱改直接带着他赌钱!还要带着他一起跳河!他妈的,你这个哥是怎么当的?!” 贺关这张嘴骂起人来丝毫不留情面,又凶又狠。 金水嘴角抽搐,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怕又挨骂不敢往下落。 三毛也双手合十,打起哭腔求饶,“关哥,对不起。我们错了,再也不敢了,求求你原谅我们吧。” “甭跟我道歉!”贺关收回拐杖,坐正目视前方,很无情地道,“钱是你们的,命也是你们的,关老子屁事!” 三毛用口型喝令金水不准哭,拉着他一同往前凑,“关哥,我们知道你是刀子嘴豆腐心。百忧姐跟我们说了,你以后要带着我们一起转行跑运输。关哥,我们向你保证,这回一定好好干,脚踏实地做人!” 接收到三毛眼色,金水也忙追着发誓,“关哥你千万别丢下我不管。只要让我一直跟着你,我愿意为你和百忧姐一辈子做牛做马!” “行了,行了。”贺关听烦了摆手,转脸对他们道,“你们先跟百忧姐的二师兄干着,我看看你们的表现。表现好了,再谈以后的事儿。” 三毛,金水忙不迭点头,“一定好好表现。” 贺关挑眉,“还不谢谢百忧姐。” 两人声音出奇洪亮,“谢谢百忧姐!” 徐百忧没说话,从内视镜里朝他们温柔笑笑。 中午饭徐百忧做东,二师兄李政被请来,先见见两个年轻人。 饭桌上,金水三毛打起百分百精神,轮番拍着胸脯向李政立军令状。有什么脏活累活尽管安排,他们一定会认认真真干,干得不好随便骂,也一定不会往心里去。 师妹和贺关举荐的人,看着也机灵,李政自然放心,痛快应下。 有吃有喝生计也有了着落,一顿饭吃完,俩倒霉孩子终于一扫阴霾。 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地,回到家,贺关揽着徐百忧窝进沙发,身心俱疲再不想动。 静静抱了会儿,一只手划拨手机,一只手偷香窃玉,探进去摸上来。 指尖慢慢撩拨着下缘,徘徊流连,欲进又止。 徐百忧觉得痒,隔着毛衣拍他的手,“老实点。” “不要,我喜欢。” 掌心覆上去,贺关丢开手机腾出手,一根手指拨开大圆领,低头窥视正被自己流连的春光。 不由嗓子发干哑声问,“你喜欢吗?” 徐百忧忍不住溢出一丝轻吟,便是最绝妙的回答。 贺关听不得她娇喘,想射,忙含住她微张的嘴唇。 干柴烈火自然少不了一番云雨,徐百忧两腿软颤,光溜溜地被贺关扛进卧室。 两个人没够似的,又酣畅淋漓做了一次。 贺关使坏,变换各种姿势,逮着机会就要在徐百忧耳边浪掷荤话。 把小女人勾得更有感觉了,又抽离不给她,只想磨出她一句求欢的软话。 想听反而听不着,徐百忧知道他故意的,咬紧嘴唇倔得很,干脆把男人按在身下,自己主动找寻满足。感觉强烈,这回轮到贺关快要把持不住。徐百忧扭动着腰肢,俯下身伏趴在他汗淋淋起伏的胸膛,噙起一抹妖娆的笑。 警告,不准射! 又爽又急还得忍着,贺关要疯,结下梁子似的至始至终记得这茬。 待把徐百忧收拾得趴在床头昏睡不起,两瓣翘臀滑腻诱人,他狗一样,狠狠下嘴咬一口解恨。 徐百忧疼醒,反手扯他的头发,“起来,我有话问你。” 狗男人记仇,忍着疼又咬了会儿,又拍一下她屁股,这才餍足地平躺下。 很自然地把徐百忧搂进怀里,亲一口红晕未褪的脸蛋,“问吧?” 徐百忧翻身趴在他近前,“你给三毛和金水转钱了?” “嗯。”贺关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她的长发,漫不经心道,“各转了一千,应该够挺到下个月你二师兄给他们发工资。” 徐百忧表情认真,“你跟我老实说,你现在还有多少钱?” “好多。”贺关想也没想打胡乱说,没好意思张口向奶奶借钱,其实卡里只剩一千多。 他生怕徐百忧多问,穿好内裤翻下床,揉着小腹生硬岔开一句,“运动完,饿了。” 从地上捞起牛仔裤,一边穿,一边瘸着腿往外走,逃也似的奔去厨房找东西吃。 天色渐暗,想着徐百忧大概也饿了,贺关煮了满满一大海碗豚骨拉面。 番茄炒蛋做浇头,搭配几片午餐肉,还铺了一片芝士,中西合璧,令人食指大动。 贺关趁热端进卧室,徐百忧正坐在床边,把他的衣服一件一件收进衣柜。 都是些便宜的旧衣服,没几件,徐百忧却叠得仔细,专门腾出一格空间收纳。 贺关看着眼热心暖,默默坐到她旁边,搛起一筷子面条,吹凉喂她。 彼此也不说话,她忙她的,他管填两人肚皮。 收完衣服,两人坐回客厅继续吃面。 贺关喜欢坐地板,徐百忧没管他,先吃饱放下筷子,就安安静静地抱着胳膊看他。 眸光悠远,染着柔软笑意。 “我家老太太犟,不肯来儋城跟我一起住。”喝完最后一口汤,手臂搭上她膝盖,贺关侧过身,“我都没敢提是和我们一起住,要说了,她肯定更不会来。我奶奶特独立,最怕给别人添麻烦。” 徐百忧抽张纸巾递给他,“我不是别人。” “你当然不是别人。”贺关咧嘴一笑,抓过她的手捏着玩,“劝不动她,我明天回趟盘河,老太太已经自己把自己安顿好了,我得去看看。顺便和赵尹涛碰个头,我好的差不多了,要尽管撸袖子开干,把前期该办的事都落实下来。” 徐百忧也欠身坐到地上,与他并肩,“我和你一起回去。” “不用,你工作室那么多事,还忙不过来呢。”贺关搂过纤腰,一五一十地道,“老房子赔偿款到账还要等一阵子,我手头没剩多少钱,只能暂时吃你的用你的。可你说过不养小白脸,我想用肉偿都不行。” 第114节 “我是说过不养小白脸。”徐百忧面向他,展露明媚笑颜,“可我愿意养我男人。不过我现在也没收入,积蓄不算多,你好养吗?” “好养,好养。”贺关答得飞快,眉舒眼笑吻她脸颊,“我生活不讲究,还不用吃饭,光吃你就能饱。” “你之前不是说不用女人的钱吗?”徐百忧有些奇怪,还担心他死要面子硬撑。 “你也说我不用你的钱,你以后也不用我的钱。我这不要为以后考虑嘛。”他是要面子,但他可以更不要脸,“没睡到你之前的话都不作数,就算你不愿意养我,我也会死缠烂打赖着你。” 轻佻勾起她的下巴,左看右看仔细端详,“媳妇儿,你说你是不是照着我的心意长的,怎么会这么好睡呢?” 徐百忧被逗笑,不要脸归不要脸,但懂得变通是好事。 拉下他的手,“我想看看你写的计划书。” “别看了吧。”莫名有点难为情,贺关端起碗筷要进厨房洗。 腿瘸着没站起来,先被徐百忧夺手抢下,“我来。” 她进厨房,他也一瘸一拐地跟进去,抬屁股坐上流理台,陪她洗碗有说有笑。 两人的手机都搁在卧室的床头柜上,此刻正不间断地轮流唱响。 而来电显示均为同一人——胡院长。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完结! 大家一定要平平安安! 第99章 第九十九朵花 周家老太太病情恶化突然。 弥留之际回光返照,她在病榻边见过长孙女周嘉璇后,便拒而不见任何周家男女,却执意要见两个不相干的年轻人。 可惜徐百忧和贺关没能及时接到胡院长的电话,等他们赶到周家老宅时,老太太已经与世长辞。 葬礼这天,整座儋城银装素裹。 鹿岭公墓的雪尤其大,片片纷飞如鹅毛。 贺关特意从盘河赶回来,他和徐百忧却被周家保全拦在仪式现场外,只能远远凭吊逝者。 乌泱泱的送葬者中,有个年轻人格外打眼。 二十岁上下,消瘦白净,星眸剑眉极清隽,像位阴柔的弱质少年。 似乎身份很特殊,他始终处于居中位置,周家不论男女老少,个个对他毕恭毕敬。 像小姑娘似的,一日就会哭很久的那种。 ——这是不正经的贺关贴在徐百忧耳边说的悄悄话。 后来,他们才从胡院长口中得知,这位少年是周家老太太遗嘱里指定的唯一继承者。 他既不姓周,也不姓文,而姓路。 不知是巧合,还是另有曲折渊源。 入葬仪式结束,周嘉璇把徐百忧和贺关请讲了自己车里。 她交给贺关一个密封的牛皮纸袋,告诉他,里面有他想要的东西。 又交给徐百忧一个缎面首饰盒,说是替奶奶代为转交的小礼物。 首饰盒里躺着一对名贵的猫眼石耳钉。 徐百忧一眼就认出,宝石来自路守纪的那柄虎头手杖。 周家老太太用意何在,她并未深思,也没有戴过,一直收在抽屉最深处。 而牛皮纸袋里,则装着一份分量更重的“礼物”。 说是礼物欠妥当,确切地讲,是一份详细的调查卷宗。 自然,与江茹玉有关。 江茹玉的父辈早年的确做寿板起家,表面上也一直做着正经生意。 背地里,江父却早已与金三角的跨国贩毒组织沆瀣一气。利用棺材板和尸体藏毒运毒,做着丧尽天良的肮脏勾搭。 约莫八年前,几次运毒不顺,江父怀疑出现内鬼。为以防万一,江父洗白了独生女江茹玉的所有腌臜背景,将她送到中国独立创业。 几年间相安无事,直至前不久东窗事发。 泰国缅甸老挝三国警方联手缉毒,顺藤摸瓜揪出江父这头“大骡子”。 江父被新加坡当地警方引渡回国,等待他的将是最严酷的刑罚——绞刑。 为求自保,江茹玉当然可以留在中国独善其身,但她却选择冒着巨大风险回到新加坡,只为见父亲最后一面。 离奇的是,江茹玉还没能离开樟宜机场,就无故失踪,至今音讯全无。 贺关和徐百忧手里这份卷宗之所以分量重,是因为它包含有江茹玉当年被迫参与运毒的犯罪证据。 现在,他们面临两个选择—— 一,把证据直接交给新加坡警方; 二,保留证据当做掣肘江茹玉的利器。 选择权握在贺关手里,徐百忧留他自己做决定。 一根烟后,他把卷宗锁进了放着猫眼石耳钉的抽屉里。 徐百忧没有问原因,贺关也没有提。 但她知道,他心怀慈悲,并不希望江茹玉有事。 然而,命运。 几天之后,他们偶然在网上看到一条新闻。 泰国警方在湄公河流域打捞起一具巨人观女尸。双手双脚被缚,坠满铅块,生前遭受过残忍凌虐。经调查该死者姓江,系新加坡华裔。 那一天,贺关变得格外沉默。 徐百忧深夜醒来,发现枕畔无人,在阳台找到正在抽烟的他。 脚边散落着已经被撕成碎片的卷宗。 徐百忧静静从后面抱住贺关,陪着他,守着他,至破晓天明。 有些人注定会在你的生命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又像断章一样,就那么轻飘飘地消失。 回头再看已无所谓好,也无所谓坏。 生活恰是如此,要么有头无尾,要么有尾无头,充满琐碎,也蕴藏希望。 春节前夕,贺关和赵尹涛相中了流园附近一家停业公司的办公场所。 因为经营不善面临倒闭,商家急于出手填补资金空缺,两人一咬牙合伙买了下来。 三百来平米的地势,前脸有栋二层小楼,一楼门面出租做药房,二楼可以自住。 后院是停车场,其中一间改造成了办公室。 大年三十的年夜饭就设在二楼的大客厅。 徐百忧,贺关,顾氏阿婆,赵尹涛,李政,金水,三毛,陈有为带着应恒,热热闹闹坐了一大桌。 推杯换盏,说说笑笑间,运输公司的名字也应运而生。 “通达”,寓意四通八达。 年初三,徐百忧和贺关一同回盘河探望文青山,住进了他新买的电梯房。 一百万是文青山的心意,徐百忧没有推辞,也没有就此收下。 她初衷未改,隔天带着唐醉去了银行,以她的名义开了个账户,把钱悉数存了进去。 密码是唐醉自己设的,但徐百忧把卡交由小姨文执秀代为保管。 三人约定,这笔钱只有在唐醉大学毕业后,才能由她自行支配。 至于是用于求学,创业,亦或是挥霍,决定权在她,谁也不会干涉。 开年后,因为拥有了曾经属于路守纪的那家进出口贸易公司,徐百忧和李政的标本工作室正式成立不久,便顺利进入正轨。 两人分工合作,长袖善舞的李政负责运营销售,徐百忧则专注于标本制作。 热爱动物的小应同学自从迷上标本制作,隔三差五就会出现在工作室。好学好问,动手能力也强,他很快就荣升为徐百忧的“小助手”。 徐百忧未婚先孕,一直没有停止工作。 预产期未到提前发作,她还坐在工作台前忙碌,身边只有应恒。 贺关当时远在川藏线,她没有通知他,也没有通知别的任何人,而是独自驾车,载着应恒赶往医院。 所以,小应同学自然成为除徐百忧外,迎接小奶娃降临世间的第一人。 小奶娃是个粉嘟嘟,圆滚滚的妹妹。 他抱了她,也亲了她,喜欢的不得了。 贺关三天后回儋城,才得知自己已经当了爹。 他怪徐百忧没有第一时间通知他,没有当面摆脸色,一出病房就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闷闷不乐谁劝都不灵,徐百忧干脆把熟睡的闺女往他怀里一塞,径自倒头睡觉。 僵硬笨拙地抱着小奶娃,新手爸爸一动不敢动,幸福感满溢心口,终于现了笑脸。 后又听闻,自家闺女的“初吻”居然已经被小屁孩夺走,贺关忍不住妒火中烧。 越想越觉亏得慌,非逼着小应同学向闺女道歉,徐百忧笑他幼稚,他也不理。 小应同学抵死不从,脸涨得通红,回一嘴:“我以后娶她!” 贺关不屑一顾,“边儿去!老子的闺女,老子愿意养一辈子!” 这话恰巧被来探望干女儿的胡云旗听见,笑得前仰后合,“小孩子的醋你都吃,你家千金以后知道了,会笑话你的。” 没等贺关反驳,怀里的小奶娃像听得懂人话似的,居然咧开两瓣小小的嘴唇,冲他笑了。 第115节 想起女儿还没取名,贺关一拍脑袋,就叫“贺千笑”! 贺家的千金最爱笑! 贺千笑满百日这天,新手父母终于抽出时间补办婚礼。 声势壮大的迎亲队伍,绕着盘河的一环路浩浩荡荡地走了整整一圈。 穿金戴银的新娘子踏出大红花轿,立刻就被身着状元服的新郎官背上肩。 他回头一笑,“走,媳妇儿,我带你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啦! 谢谢你们,下本再见啦! 祝大家新春快乐,万事如意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