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血痕》 第一章 医生将仔细地准备一种鳄鱼粪、蜥蜴肉、蝙蝠血和骆驼唾液的混合剂…… ——引自公元前一五五○年埃及人使用过的一份包括八一一种药方的纸莎草纸写本 第一章 【伊斯坦布尔九月五日,星期六晚上十时】 黑暗中,他独自坐在哈吉卜·卡菲尔先生的办公桌后,凝视窗外伊斯坦布尔清真寺的尖塔,似乎无视时间的流逝与窗沿上堆积的尘埃。他虽曾旅居世界各大城市,然而伊斯坦布尔却始终是他的最爱。伊斯坦布尔之所以令他无法忘怀,并不是因为挤满观光客的贝伊奥卢街,也不是因为希尔顿大饭店里的拉雷萨酒吧,而是那些只有穆斯林才知道的偏僻地点——像亚利斯和位于萨克斯旁的小集市,以及吸引许多人前往顶礼膜拜的泰利·巴巴墓园。这座墓园只埋葬他这一个人。 他有猎人般善于守候猎物出现的耐性;他的沉默寡言,让人相信他善于控制自己的行为与情绪。他承袭了威尔士人黝黑的肤色和英俊的外表,他有浓密的黑发和轮廓分明的脸庞,一对机警、敏锐的深蓝色眸子。他至少有六英尺高,修长的身材配着结实健壮的肌肉;很显然,他相当注重身材的保养。办公室里充满了令人作呕的烟草味、土耳其咖啡的酸味以及哈吉卜·卡菲尔先生油腻腻的体味。然而,里斯·威廉并未注意到这些,他正专注思索一小时以前从法国夏蒙尼打来的电话。 “这个意外实在是太可怕了!相信我!威廉先生!我们全都吓坏了!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太快了。快得让人来不及去营救他。洛菲先生当场就……” 山姆·洛菲先生是洛氏企业的世袭总裁。这家世界第二大的制药公司,是一个拥有数十亿美元资产的王国,对全球经济兴衰有举足轻重的影响力。山姆·洛菲身亡的消息,的确令人难以相信。他是那么充满活力,精力充沛,一刻也闲不下来;他几乎以飞机为家,穿梭于分布世界各地的分公司与工厂之间,解决员工面临的疑难杂症,创立新理念,提高员工的生产效率。虽然他已结婚生子,但婚姻与家庭丝毫未曾减低他对工作的兴趣与热衷。山姆·洛菲向来是个才干卓越、与众不同的男人。谁能取代他?又有谁有这个能耐继续经营他所遗留下来的庞大企业?显然,山姆·洛菲并未安排继承人,但话又说回来,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在五十二岁就撒手西去。他认为人生未来的岁月还很漫长。 现在,他的生命已经走到尽头了。 办公室里的灯突然亮了起来,乍亮的灯光炫目得让里斯一时之间看不清任何东西。过了一会儿,他才向办公室大门的走道望去。 “威廉先生!我并不知道有人在这里。” 走进来的是苏菲亚,公司的秘书之一。每当里斯·威廉来到伊斯坦布尔时,总是由苏菲亚担任他的私人秘书。她是土耳其人,年约二十五岁,拥有迷人的脸蛋及柔美性感的身材。虽然她曾用过许多微妙而古老的方式暗示里斯,让他知道只要能让里斯快乐,她愿意献上自己的一切。然而里斯却一直不为所动。 此刻,她说:“我回来帮卡菲尔先生处理一些信件。”她又温柔地说道:“也许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吧?” “卡菲尔先生人呢?” 里斯接着问。 苏菲亚摇摇头,略带歉意地说: “他早上就出去了。” 说完,她用细嫩的小手轻轻扯了一下前襟,然后停在不断起伏的酥胸前。 “有没有需要我服务的地方?” 她的双眸乌黑而湿润。 “有,”里斯回答,“把卡菲尔先生找回来。” 苏菲亚皱紧眉头,显然很失望。 “但是,我根本不晓得他现在在哪儿——” “到东方饭店或梅尔马拉试试看。” 也许卡菲尔现在就在东方饭店,因为他的一个情妇在那里以跳肚皮舞为生。不过话又说回来,你永远猜不透卡菲尔脑子里在想什么。说不定他现在正跟老婆在一起呢! 苏菲亚很抱歉的说: “我试试看。但是恐怕——” “你就这么跟他说,如果他没办法在一个小时内赶回来的话,他的饭碗就砸了。” 苏菲亚脸色大变: “我会尽力去找,威廉先生!” 说完,她向门口走去。 “把灯熄掉。” 里斯说。 不知何故,在一片黑暗中想事情似乎容易些。山姆·洛菲的影像不断在里斯的脑海中浮现。现在才九月初,攀登布朗峰应该不是很困难。山姆以前曾企图登上山顶,由于暴风雨的缘故而未能如愿。 “这次我一定要把公司的旗帜插在山顶上。” 山姆曾开玩笑似的对里斯这么说。 里斯仿佛还能听见当他在碧拉大饭店的柜台办完退房手续时,那阵急促的电话声。在电话的另一端,说话的人余悸犹存: “……他们当时正好要横越一条冰河……当时……当时洛菲先生不小心踏了空,身上的安全索也断了……他就这样一头栽到无底的冰河河谷底下了。” 里斯可以想象得到山姆掉进冰河河谷后粉身碎骨的惨状。他强迫自己不去回想那惨不忍睹的一幕,毕竟那件意外已经成了过去,而且还有一大堆问题等着他去解决呢! 分布在世界各地的洛菲家族成员仍然不知道这则噩耗,向新闻公开山姆死讯的声明也还没准备好。这个不幸的消息必定会对国际金融运作产生可怕的连锁反应。如何把山姆的死讯所带来的冲击减到最低程度,将是决定公司能否安然渡过此一财务危机的关键。 ※※※ 里斯,威廉是在九年前认识山姆·洛菲的。当时他才二十五岁,是一家小制药公司的业务经理。在这家公司业绩蒸蒸日上而得以扩张之际,表现出色并且十分具有创意的里斯,很快就远近驰名了。于是,洛氏企业向他表示愿意给他一份工作,里斯却婉拒了对方的好意。但是,没想到山姆·洛菲居然买下了那家小制药公司,直接叫里斯到他办公室见他。即使是现在,里斯仍然清楚地感受到他们初次见面时山姆那股慑人的气势。 “你属于洛氏企业!”山姆·洛菲告诉他,“这就是为什么我连你那些差劲的同事也买下来的原因。” 里斯觉得自己被过分夸奖了,但同时也被激怒了。 “如果我不干呢?” 山姆·洛菲微微一笑,很有自信地说: “你会待下来的,我们俩人有太多共同点了,里斯。我们都很有野心,都想拥有整个世界,我会教你怎么做。” 这些话仿佛具有魔力一般,满足了这个年轻人的强烈而炽热的渴望。 只有一点是山姆·洛菲不知道的——里斯原本只是个无名小卒,他是一个在绝望和贫困中创造出来的神话。 ※※※ 里斯出生在威尔士1(注:位于英国的西南部)的贯特郡及卡马森著名的煤田地带附近,绿色的地表下布满了沙岩,沙岩之下则是碟状石灰岩,而煤矿就埋在石灰岩下。赤红龟裂的深谷将这片绿地切割成到处都是崎岖不平、坑坑洼洼的景象。他在这个充满古老传说的地方长大,这里连地名都颇富诗意;例如白蕾埂、佩泥芳、潘陀林、绿阁、梦思堤。 这里是传说中的国度,地底下蕴藏了二亿八千万年前就形成的煤层;这片上地还曾经是一望无际的树海,一只松鼠甚至可以从白蕾埂开始,一棵树接着一棵树的跳跃到海边。随着工业革命时代的来临,原本葱郁的原始森林,也因钢铁工业对木炭的大量需求,而几乎被烧炭人砍伐殆尽。 古老的国度与英雄传说伴着里斯一起长大,因此他对这片土地蕴育出来的英雄有着一股强烈的憧景。例如不愿履行天主教独身的誓约,不愿将其妻遗弃而被罗马天主教会处以火刑的罗伯特·法拉便是其一;圣海威尔国王在第十世纪时,将法律带到威尔士;还有骁勇的战士布莱金,他生了十二个儿子和二十四个女儿,并且勇猛地击退了所有不利于他的王国的攻击。这是个曾经有过辉煌历史的地方,凡是年青人都有出人头地的机会。然而凡事并不尽然如此。 里斯的祖先是矿工,他们每个人——包括小时候的里斯,就常听到他父亲及其他长辈们讨论生活中种种贫苦凄惨的故事。他们一再谈到那段可怕的失业时期,贯特郡及卡马森的煤田,因采矿公司与矿工之间的劳资纠纷而关闭。贫穷腐蚀了人的傲气与自尊,矿工们被压榨得抬不起头来,最后只好向残酷的现实投降。当煤矿再度开工时,另一种如地狱般的生活也随之而来。里斯大部分的家人都因煤矿而死去,有些人在矿坑深处丧生,有些人则因为被煤灰熏黑了肺,长期咳嗽后死亡。少有人能活过四十岁。 里斯常听父亲和上了年纪的长辈们谈论过去的种种;谈论矿坑倒塌、矿工残废和罢工;谈论景气好的时期,也谈论时局不好的困苦。然而,这一切对这个小男孩而言都一样,全都是不幸。只要想到必须在黑漆漆的地底下度过他的一生,就会令他不寒而栗。里斯知道自己必须逃离这一切。 里斯离家出走时才十二岁,他将山谷和煤矿的生活远远抛在脑后,独自前往灰雨湾和沙文纳一带的海岸,在这片海岸上,经常聚集有不少的观光客。里斯为了挣口饭吃,他什么事都做:帮人跑跑腿、提提野餐盒,帮助女士走下险峻的峭壁到海滩去,驾驭小马车,并且还在白沙湾游乐场里找了一份工作。 这儿距离他家虽然只有几小时的路程,但是其间的差别却不是一般人所能体会、计算的。如此体面的人群、如此亮丽光鲜的衣着;对他而言,每个女人都雍容华贵犹如皇后,男士们则个个温文有礼、仪表出众。 他也想成为这里的一分子——他愿意竭尽所能以跻身成为这个地方的一分子。 当里斯·威廉十四岁时,他的积蓄已经足够支付前往伦敦的旅费。抵达伦敦的前三天,他在这座大城市里四处晃荡,什么都不做,只是目不转睛地观看每一件新奇的事物,贪婪地想把这些令他啧啧称奇的景象尽收眼底,恣意去感受车马的喧哗声和空气中杂陈的气味。 他在伦敦的第一份工作,是在布料行当送货小厮。店里仅有的两个男店员是他的顶头上司,另外还有一位女店员。这个威尔士来的小男孩只要一看到她,整颗心就怦怦乱跳。男店员不把里斯放在眼里,甚至还将他视为粪土。 对他们而言,小里斯是个怪物。因为他的穿着怪里怪气,言行粗鄙不堪,说话时浓厚的乡音更叫人莫名其妙。他们叫他“莱斯”、“莱”或“赖斯”。 “应该念成里斯。” 里斯老是这么告诉他们。 店里只有那个唯一的女店员同情他。她叫葛蕾蒂·辛普金,跟其他三个女孩在突廷区附近合租了一间小公寓。有一天,葛蕾蒂答应让里斯送她回家,还邀他上楼喝杯茶。小里斯当时紧张得两腿发软,不知所措。他想这可能是他这一生当中,第一次跟女人亲热的经验。 但是,当他开始搂住葛蕾蒂时,她看了他一会儿,然后笑了出来: “我不想跟你来这套。” 她说道: “但是我想给你一些忠告,如果你真想得到些什么,最好先替自己找一件像样的衣服穿穿,还得先去念点书,学点儿规矩。” 语毕,她细细端详眼前这张削瘦却充满热情的脸庞,深深望进里斯深邃而澄蓝的双眸,温柔地对他说: “等将来长大,你一定会是个很不错的男人。” ※※※ “如果你真想得到些什么……” 当葛蕾蒂说这些话时,一个新的里斯诞生了——一个在他虚构世界里理想的里斯。 在真实的生活中,他只是一个目不识丁而又无知的小男孩;既无显赫的背景,更非名门出身。没有过去,更没有未来。 然而,他有过人的天资、丰富的想象力,而且野心勃勃。这些就够了。 他开始想象自己未来要变成什么模样。 在他的心里有一面镜子,镜中的他不再是一个笨手笨脚、混身脏兮兮,有着令人发噱口音的小男孩。他看到的是一个文质彬彬、举止优雅,有身份地位的男人。 为了让自己早日符合镜中的形象,他不遗余力。他不仅上夜校,每个周末也都在艺廊中度过,各大图书馆、歌剧院都有他的足迹。 他把平日的伙食费一点一滴地攒下来,每个月到高级餐厅去吃一餐,为的只是想模仿别人的用餐礼仪。他仔细地观察,暗中将所看到的一切牢牢记在脑海里。就像一块海绵,把过去的种种抹得一干二净,极欲吸取的是未来的一切。 短短的一年里,里斯所汲得的一切知识,让他了解到他心目中的公主——葛雷蒂·辛普金,原来也只不过是个没身价的伦敦女人,已经不合他的品味了。 里斯辞掉了布料行的工作,到一家大药厂的分店当店员。他不仅长得更壮硕,而且也长得更高。虽然他还未满十六岁,但是看起来却比实际年龄成熟许多。 女人开始注意到他威尔士人特有的黝黑英俊的外表,加上他伶牙俐齿,能说善道,里斯很快就成为店里最受欢迎的店员。女顾客宁可多等一会儿,也要里斯亲自为她们服务。无论在穿着或是谈吐方面,里斯都很得体。 今日的他,已经和昔日在贯特郡、卡马森的他不可同日而语了。 两年内,里斯由店员升到店长。药厂的区域负责人告诉他: “这只是一个开始而已,威廉。好好干!总有一天你会升为区域负责人的。” 里斯高兴得差点儿没笑出声来,因为这个职位不就是大家梦寐以求的吗?里斯的求学从未间断,他攻读企业管理、市场学和商事法。他的求知欲是如此的旺盛,他的目标是成为人中之龙,虽然自己仍然还只是在起步阶段而已。 他的机会终于来临了。一天,一个药品推销员来到店里,当他看见里斯把一些女顾客哄得晕头转向而买了一大堆用不着的药品时,他对里斯说: “待在这家小店对你而言,实在是太委曲了!小伙子,不如到大一点的地方才不会大材小用!” “这么说,我该到那里去呢?” “让我去跟我们老板谈谈。” 两个星期后,里斯就成为那家药品公司的推销员了。他虽然只是五十位推销员之一,但是内心深处,他很清楚自己的成就绝非仅止于此。唯一的敌手就是他自己。 慢慢地,里斯愈来愈接近他心中那面明镜里的形象——一个机智、干练、有教养而且迷人的绅士。 他为自己定下来的目标,对多数人而言是遥不可及的,因为某些特质是与生俱来的,无法靠后天刻意培养。然而,里斯却一一办到了。他终于符合了他心目中的形象。 他走遍全世界各地,到处推销公司的产品。其间,里斯不断与人沟通,也倾听别人的交谈,为的是能在返回伦敦时,向公司提出更具体而实际的建议。他正一步一步往上爬。 加入公司的第三年,他已升任为业务经理,在他运筹帷幄之下,公司开始扩张。 ※※※ 四年后,山姆·洛菲走进了他的生命,并察觉到他强烈的渴望。 “你很像我。”山姆洛菲说,“我们都想拥有整个世界,我会教你如何去做。” 对里斯而言,山姆是可遇不可求的良师。在他九年的细心调教之下,里斯已成为公司中不可缺少的一员大将。 随着时间的流逝,里斯愈来愈受重用,不仅要监督公司各部门的运作,还必须替各分公司处理棘手的问题、负责洛氏企业各分公司的整合、创造新的经营理念。最后,除了山姆·洛菲本人之外,没有任何人能比里斯更熟悉整个企业的运作。理所当然的,里斯是接管公司的第一人选。 一天早上,当里斯和山姆·洛菲搭乘公司八架喷气式飞机之一——波音七○七型豪华专机,从委内瑞拉首都加拉卡斯返回伦敦时,山姆·洛菲极力称赞里斯与委内瑞拉政府敲定的一笔买卖,这笔买卖预计将替洛氏企业赚进不少财富。 “公司会分一大笔红利给你,里斯。” 里斯对他的话没什么反应。 “我不想分红,山姆。我宁可要公司一些股份以及成为董事会的一员。” 凭里斯为洛氏企业立下的汗马功劳,这些要求不仅合理,更是他应得的。然而,山姆却对他说: “很抱歉。我不能破例,即使是为了你。洛氏企业是家族企业,所以不是洛菲家的人就无法成为公司的董事,也不可能持有公司的股份。” 这一点里斯应该很清楚,他参加过每一次的董事会议。当然,他并不是以董事的身份参与的,他始终是局外人。 山姆·洛菲是这个家族中唯一的男性后嗣,其余姓洛菲的人全是女性。除了他之外,洛菲家的女婿也是董事会的成员——瓦尔特·加斯纳娶了安娜·洛菲;伊沃·帕拉齐娶了西蒙内塔·洛菲;夏尔·马泰尔则是埃莱娜·洛菲的夫婿;至于亚历克·尼科尔斯,由于他的母亲是洛菲家的人,他因此得以成为董事会的一员。 里斯知道该是做决定的时候了。他很清楚自己绝对有资格成为董事,有朝一日他将会负责整个企业的运作,虽然现在的局势不允许他这么做,但是局势终究会改变的。 于是,里斯还是决定静观其变。山姆曾告诉过他,凡事要能沉得住气。但是,在几个钟头前,山姆死了。 办公室里的灯光又再度亮了起来。哈吉卜·卡菲尔就站在门口。 卡菲尔是土耳其分公司的业务经理。又黑又矮,身上的钻石和突出的小腹,使他看起来有几分骄傲。似乎是因为出门太过匆忙,来不及整理自己的行头,所以看起来有点儿衣冠不整。哦!原来苏菲亚是在夜总会找到他的。里斯心想。他一定是跟女人亲热到一半就被打断。或许这就是山姆·洛菲去世的另一个连带效应吧! “噢!里斯!” 卡菲尔几乎是喊着说话: “我亲爱的老友!原谅我吧!我压根儿都没想到你人还在伊斯坦布尔!我还以为你已经在往机场的路上了呢!我恰好有几件紧急的生意要处理,所以就——” “哈吉卜,坐下来,给我仔细听着,我要你用公司的密码拍四封电报到不同的国家去,必须由我们的人亲自传送,听清楚了吗?” “是的,非常清楚。” 卡菲尔回答,看起来不知所措。 里斯瞄了一眼他手腕上佩戴的那块细细的宝梅瑟名牌金表。 “新城邮局已经休息了。到耶尼保圣的邮局去发。我要你在三十分钟内把这些电报都发出去。” 他递给卡菲尔一份拟好的文件底本。 “任何谈论这件事的人就会立刻遭到解雇。” 卡非尔匆匆瞄了一下这份电报,他的眼睛刹时瞪得比铜铃还大。 “我的老天!”他说,“哦!老天啊!” 他抬头看着面色凝重的里斯,然后问道: “这么可怕的事是……是怎么……怎么发生的?” “山姆·洛菲先生死于一桩意外。” 里斯说。 ※※※ 直到现在,里斯才允许自己的思绪飘向他一直遏制自己去想的名字:伊莉莎白·洛菲,山姆的女儿。她才二十四岁,里斯第一次见到她时,她还只是个戴着牙套的十五岁小女孩,非常害羞,有点胖,正处于孤独的叛逆期。这些年来,里斯看着她一天比一天出落得更加动人、更与众不同。她一方面承袭母亲动人的美貌,在才智与气质方面更得自父亲的真传。她变得愈来愈像山姆。里斯很清楚,山姆的死讯将会带给她多大的影响。 “或许应该由我亲口告诉伊莉莎白这个不幸的消息吧!” 里斯心中暗思。 两个小时之后,里斯·威廉已经在地中海的上空了——他正搭乘公司的专用喷气式飞机往纽约飞去。 第二章 【瓦尔特·加斯纳柏林九月七日,星期一上午十时】 安娜·洛菲知道她绝不能让自己再尖叫出来,否则瓦尔特会立刻回来杀了她。在卧室的一角,安娜浑身颤栗不已蜷缩成一团,等待死神的来临。 刚开始,一切都像童话般美好,现在却变成了一场永无止境的噩梦。 她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认清一个事实——她的丈夫原来是个变态的杀人狂。 在遇见瓦尔特·加斯纳之前,安娜·洛菲从未爱过任何人,包括她的父母和她自己。 从小,安娜一直就是个身体虚弱、杂病缠身的孩子。仿佛被诅咒一般,她一直遭受莫名的晕眩之苦。在记忆中,安娜似乎没有一天离开过医院,身旁也总是围绕着一群护士和从各地搭机前来诊治她的医学专家。 由于安娜的父亲是鼎鼎大名的亚伦·洛菲——洛氏企业的董事之一——因此,世界各国顶尖的医学专家,都不远千里搭机前往柏林,随侍在安娜的病榻之侧。但是当他们为安娜做完种种检验后,他们对这种神秘病症的了解,并不比刚来的时候清楚多少。也就是是说,他们仍然一无所知,根本无从诊断起,更遑论找出病因了。 安娜无法像其他小孩一样正常上学,于是把自己从现实生活中抽离出来,逃避到一个属于自己的幻想世界里,一步也不容许别人进入。她用自己的方式勾勒出人生的美梦,因为她实在很难去接受现实生活中的冷酷与无情。 安娜十八岁时,晕眩的老毛病突然不医而愈,就跟它当初莫名其妙的开始一样神秘。 但是,这并未替她的生活带来一丝曙光。同龄的女孩不是订了婚,就是已嫁作人妇,安娜却连初吻的经验都还没有。安娜告诉自己她一点都不在乎,只要能远离尘嚣,活在自己编织的梦幻中,就能让她心满意足了。 到了约莫二十五岁时,登门求婚的人一天比一天多。其中包括一位瑞典的伯爵、一位意大利籍的诗人,以及许多来自贫穷国家的王子。然而,他们贪图的只是她的万贯家财,因为任谁都知道洛菲家族是世界上最显赫的家族之一,而安娜·洛菲则是财产继承人。在三十岁生日当天,安娜曾经很感慨地说: “我这辈子恐怕到死也无福享受儿孙承欢膝下的天伦之乐了。” 除了显赫的家世,在安娜平凡无奇的外表下,拥有的是一颗充满热爱、诗意、音乐、敏感而勇敢的心。 ※※※ 在三十五岁生日时,安娜前往奥地利的吉兹堡度假。就在这里,她邂逅了当时担任滑雪教练,比她年轻十三岁的瓦尔特·加斯纳。 第一眼看到瓦尔特,安娜胸中的悸动就无法平息。当时他正从非常陡峭的汉南坎比赛专用坡道上敏捷轻盈地滑下来,那是安娜至今所见过最优美的画面。她向滑雪道下方移近,以便能再看清楚这位神乎其技的滑雪者——他就像从天而降的天神。安娜光是站在远处看着他就觉得心满意足了。 当时,瓦尔特也已经注意到安娜投向他的赞叹的目光。 “你也在滑雪吗?我亲爱的小姐。” 她只是摇摇头,默不作声,深怕自己说错话,然后,瓦尔特带着微笑说道: “可否赏光一起吃中饭?” 安娜就像小女生一般惊惶失措跑开了。从这一刻起,瓦尔特就已掳获她的芳心。 安娜知道自己既不漂亮,也不比别人出色,她只是个平凡的女子。除了姓氏之外,就再也没有任何可以吸引男人的特点了。 或许就是因为安娜本身一点都称不上美丽,因此使得她对一切美的事物都有着深深的崇拜。光是目不转睛欣赏图书和雕像,就能让她花上好几个小时在大博物馆里流连忘返。当瓦尔特·加斯纳翩然出现时,安娜仿佛看见了艺术作品中众神的化身。 第二天早晨,当安娜在田纳夫饭店的阳台上用餐时,瓦尔特·加斯纳突然在她的餐桌旁出现。他看起来真的像是一尊年轻而又有活力的天神。轮廓端正而清晰,细致的五官,柔和中不失阳刚之气。被阳光晒得黝黑的脸庞,更显现出牙齿的洁白与平整。他有一头金黄色的美发和浅灰色的双眸。当安娜隐约看到在他滑雪衣底下随着呼吸轻轻起伏的胸肌时,突然有一阵颤栗流窜过安娜的细腰。她偷偷将手藏到餐桌下,因为她害怕让瓦尔特看见她那满布斑点而又不细嫩的双手。 “我昨天下午在滑雪城道那边四处找你。” 瓦尔特说。安娜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如果你不会滑雪,我很乐意当你的教练。” 然后又带着微笑加了一句: “完全免费!” 瓦尔特带她到初学者专用的赫斯堡坡道开始她的第一课。事实证明,安娜根本就不是学滑雪的料。她老是重心不稳,不停跌跤。但是她咬紧牙关,一试再试,怕的就是瓦尔特会瞧不起她。然而,瓦尔特一点儿都没有因此而轻视她。相反,在安娜跌了十次之后,他扶起她,温柔地说道: “滑雪这种运动实在不适合你这么高贵的淑女,你应该去做一些更好的事情。” “什么事?” 安娜问道,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今晚吃饭时我再告诉你。” 他们不仅一起享用晚餐,翌日还一起共进早餐,就连当天的午饭、晚餐也都在一起。 为了陪安娜进城,他把所有的滑雪课程都停掉了。他带安娜到德高登瑞夫的赌场狂欢,带她乘雪橇、购物、郊游,坐在饭店的阳台上一个小时接一个小时谈心。 对安娜而言,这段时光简直就像梦幻一般美好。 在他们结识后的第五天,瓦尔特牵起安娜的手,对她说: “安娜,我的心肝,我想娶你为妻。” 他的这句话把一切都搞砸了。他错在不该把安娜从美丽和童话世界中带出来,逼使她不得不去面对残酷的现实生活、正视自己的身份——一个毫无吸引力的三十五岁老处女,却是追名逐利者的头号目标。 她想转身离开,但是瓦尔特立刻握紧她的手阻止她。 “我们彼此相爱,安娜。你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 她无助地听着他编织的美丽谎言,而她也很清楚这些可能都是谎言,他接着说: “我以前从未爱上过任何人。” 她是这么急切地想信任他,这使得瓦尔特轻轻松松就得逞了。 当他们回到安娜的房间后,安娜开始和他谈起彼此的心事,起初她还有戒心。但是,当瓦尔特向她倾诉自己的遭遇之后,她不仅对所听到的一切深信不疑,对于两人竟有无比类似的乖离命运,更感到不可思议。 正如同安娜一样,瓦尔特一直找不到值得去爱的人。由于自己自一出生就像小猫小狗一样被人抛弃,他认为,自己也会被这个世界摒弃在外,就像安娜为了她的病症而必须离群索居一样。他在孤儿院长大。 他十三岁时,出众的外表开始让院里的女孩们想尽方法要获得他。 当夜幕低垂,她们就把瓦尔特带到房里,领他上床,教他如何取悦她们。事后,这个小男孩就可以得到一些额外的点心作为奖赏。所谓的奖赏,也不过是一些食物、肉片,和一些用真正的砂糖制成的甜点。 他得到了一切,唯独没有爱情。 当瓦尔特大到可以逃出孤儿院时,他发现外面的世界和孤儿院相比根本没什么差别。女人还是想利用他的外表,只不过像佩戴勋章似的带他四处炫耀。她们送他金钱、华服、珠宝,但是从未将自己完全交给他。安娜终于领悟到瓦尔特是她心灵上的伴侣、她的灵魂。 于是在小镇的礼堂中举行过简单的仪式之后,他们就正式结为夫妻了。 安娜原本希望她的父亲能一同分享她寻得夫婿的喜悦;然而,他不但一点都不高兴,反而暴跳如雷。 “你这个笨蛋!没用的蠢东西!”亚伦对他大声咆哮,“你嫁了个一无是处、利欲熏心的小人。我派人查过他的底细,他是个吃软饭的家伙,一辈子都靠女人吃饭——但是他一直找不到一个笨到愿意嫁他的女人。” “不要再说了!”安娜哭喊着,“你根本就不了解他!” 亚伦·洛菲知道自己对瓦尔特·加斯纳是再清楚也不过了,于是他把这位新女婿叫到自己的办公室来。 瓦尔特环顾四周,颇为赞赏地看着漆黑的镶板和墙上的古画。 “我喜欢这里。” 瓦尔特说。 “那当然,我敢说这里比孤儿院好多了!” 亚伦回他一句。 瓦尔特用犀利的目光盯着他,眼神看起来很机警。 “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女儿半毛钱也没有。你真的是大错特错了!” 瓦尔特灰色的眼眸似乎在刹那间化成石头。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只想告诉你,我女儿身无分文。如果你事前多下点工夫的话,你应该知道,洛氏企业完全是私人所有。” “也就是说,公司的股份绝不会对外抛售。我们的生活挺安逸,但也只是这样而已。你绝对没办法从我女儿身上榨出半点油水来,更别想藉此发一笔横财。” 亚伦探了探口袋,拿出一个信封,丢到瓦尔特面前的桌上。 “这些就算是给你的补偿。我希望你在今晚六点以前滚出柏林。我不要安娜再听到任何有关你的消息。” 瓦尔特很镇定地说: “你真的一点儿都没想过,或许我是真心爱安娜才娶她为妻的吗?” “没有!” 亚伦有些嘲讽地说: “难道你自己想过了吗?” 瓦尔特看了他一会儿后说道: “现在让我们来瞧瞧我的身价如何。” 他撕开信封,数了数里面的钞票,然后抬起头看着亚伦·洛菲。 “我自认为我绝不止两万马克这个价钱。” “要不要随你,就这么多了。好自为之吧!” “我会的。” 瓦尔特答道: “如果你想听真话,我倒认为自己挺幸运的。谢谢你!” 他将信封往口袋里随手一放,迅速步出门外。 亚伦·洛菲觉得如释重负。 虽然他知道这是唯一的解决之道,但仍然无法不对自己刚才的作为感到厌恶和些许的罪恶感。安娜可能会因新郎遗弃她而怏怏不乐,但总比日后才发生来得好。他会亲自监督,直到安娜找到与她年纪相当的对象,就算对方不爱她,最起码也要懂得尊敬她——一个真正对她感兴趣,而不是垂涎因为她的身世背景所带来一大笔财富的人,一个不会被区区两万马克收买的男人。 当亚伦·洛菲回到家时,安娜急忙上前迎接他,眼眶里噙着泪水。他轻轻拥她入怀,搂住她说: “安娜,我的心肝宝贝,事情终究会过去的。你一定会忘掉他的——” 当亚伦从她的肩上望过去时,赫然发现瓦尔特·加斯纳就站在门口。安娜举起她的手指,伸到父亲的眼前说道: “您瞧,瓦尔特买了什么给我!这是不是您见过最美丽的戒指?它价值两万马克。” ※※※ 最后,安娜的父母也只好面对现实接受瓦尔特·加斯纳了。不但如此,还买下一座位于温丝的庄园,送给小俩口当结婚礼物。大宅里的家俱全是法国进口货,处处摆满珍奇的古董、舒适的长沙发和坐椅。书房里除了有罗特根名牌书桌外,还有一排排靠墙站的书橱。楼上的家俱则全是从丹麦和瑞典进口的十八世纪珍品,布置得典雅高贵,恍如置身于十八世纪皇亲贵族的宅邸中。 “已经够了!” 瓦尔特告诉安娜。 “我不要你父母或你再送我任何东西了。我想靠自己的力量买一些好东西给你,我的亲亲。” 他像个大男孩似的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接着又说: “可是我一毛钱也没有。” “你当然有啊!” 安娜说。 “从现在开始,我的东西就是你的东西。” 瓦尔特听了这句话笑得很甜,然后对她说: “真的吗?” 在安娜的坚持之下瓦尔特看来颇为勉强似的听安娜解说她的财务状况。 她有信托基金可供自己衣食无虞,但大部分的财产是与洛氏企业其他股东共同持有的股份,若未经过董事会的匿名投票赞成,就绝不可能擅自变卖。 “你的股份值多少钱?” 瓦尔特问道。安娜也一五一十的告诉他。他简直无法相信。于是他又要求安娜再告诉他一次财产的总值。 “你真的没办法动用那些股票?” “嗯!山姆堂兄绝不会答应的。他拥有大部分的股票。但是……” 有一天,瓦尔特表示他想进入洛氏企业工作,但是亚伦·洛菲不赞成。 “一个只会滑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混混能为洛氏企业做什么事?” 他问道。但是,到头来他还是为了女儿而让步——让瓦尔特在公司的管理部门工作。 瓦尔特在工作上的表现进步神速,同时也证明了他是一个相当优秀的人才。在安娜的父亲过世两年后,瓦尔特·加斯纳终于成了董事会的一员。 安娜很为他感到骄傲。他不仅是个称职的丈夫,更是个完美的情人。他经常买花或小礼物送给安娜,似乎待在家里与妻子共度夜晚就能让他心满意足。安娜觉得自己真是太快乐、太幸福了。所以,当她一人独处时,常常闪着泪光在心中默祝: “感谢主,赐给我如此幸福的人生!” 为了讨好瓦尔特的口味,安娜开始下厨亲手做羹汤。一些香脆可口的德国泡菜和细腻的马铃薯泥,加上一块鲜嫩多汁的烟熏猪排,还放了一点儿美式、德式香肠,就成为美味可口的纽纶堡香肠了。另外,还有用啤酒烹调,加入茴香子调味而成的猪排,上桌时再配上一颗去皮去核还塞满了红莓的烤苹果。 “你是全天下最棒的厨子。我的亲亲,我还舍不得吃呢。” 瓦尔特总会这么说。安娜害羞腓红的双颊有掩不住的骄傲。 在他们婚后的第三年,安娜怀孕了。 怀胎的前八个月,安娜极度不舒服,但是她仍然满心喜悦地撑了过来。其实,真正令她担心的是另一件事。 这是从某一天吃过中饭后发生的。当时安娜正一边替瓦尔特织毛衣,一边在脑海里幻想着他们美好的未来。突然,瓦尔特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的天啊!安娜!黑漆漆的,你坐在这里干什么?” 暮色已笼罩大地,原来是接近黄昏了。她低头寻找原本放在大腿上的毛衣,但是天色已经暗得看不清了。从此之后,同样的状况一再发生。安娜开始怀疑,这种不知不觉就陷入不省人事的怪毛病会不会是一个凶兆——预告自己的死期将近。她不怕死亡,但是一想到要离开瓦尔特,就会让她感到一阵椎心刺骨之痛。 在预产期前几周的某日,由于神游于白日梦中,心不在焉,安娜在上楼时踩空一步,从阶梯顶端摔下来。醒来时,发觉自己已经在医院里了。瓦尔特坐在床边,握着安娜的手。 “你真的快把我吓坏了!” 他说。 孩子呢? 安娜突然惊觉到,腹中的小孩已经不在了。她伸手一探,肚子果然是平的。 我的孩子呢? 瓦尔特紧紧抱着她。 “您生了一对双胞胎,加斯纳太太。” 医生告诉她。 安娜转向瓦尔特,看见他热泪盈眶。 “一男一女,我的亲亲。” 他说。 安娜快乐得差点没昏过去,她等不及要把她的宝贝们抱在怀里了。她一定要立刻看到他们,摸摸他们可爱的小脸蛋,拥他们入怀。 “等你身体状况好一点再说。” 医生说: “否则不行。” 院方告诉安娜,她的病情已大有进展,但是她心里的疑虑和恐惧却一天一天加深。一些令她无法理解的怪事正在她身上发生。 每当瓦尔特来探病时,离去之前总会握住她的双手向她道别。安娜总会很惊讶地说: “怎么你刚来就要……” 话还没说完,抬头一看时间,原来已经过了三、四个钟头了。她一点都不晓得这些时间是怎么过去的。她蒙蒙胧胧记得,院方似乎曾把小孩抱到床边过,然而当时她正在睡觉。她记不起太多的细节,却又不敢开口问人。没关系,她想。反正瓦尔特带她出院就能看到小孩了。 令人期待的日子终于来临了。虽然一再坚持自己恢复得差不多了,安娜还是坐着轮椅离开医院。事实上,她仍然觉得非常虚弱,但是一想到就要见到自己的宝宝,她就难抑兴奋之情。瓦尔特带她回到家中,正要挽扶她上楼到卧房时,安娜说: “不,不!先带我到婴儿房去!” “你现在必须先休息一下,亲爱的。你还太虚弱,不……” 没等他说完,安娜早就挣脱瓦尔特的怀抱,冲进育婴室。 百叶窗已经拉下来了,房间里一片漆黑,安娜一会儿才适应过来。满腔的兴奋与期待,让她觉得有些许的晕眩。她真怕自己会昏过去。瓦尔特尾随她进来。他向她喃喃说了些话,好像想解释些什么,但是无论他说什么,都已经不重要了。 他们就在那里——安娜的宝贝们在婴儿床里甜甜的睡着。为了不吵醒他们,安娜轻轻将身子挨近,站在一旁俯视他们。这真是安娜有生以来所见过最漂亮的婴儿。即使是现在,她仍然能看出她的儿子将来会有像瓦尔特一样俊秀的五官和浓密的金发。女儿则像是精雕细琢的洋娃娃,拥有柔顺的金发和小巧的瓜子脸。安娜转身对瓦尔特说: “他们真漂亮。我——我实在太高兴了。” 她的声音有些哽塞。 “来吧!安娜。” 他搂住他的妻子,深深拥抱她。此时,他内心感到一股强烈的渴求,安娜也开始有些兴奋起来。他们已经好久没有如此的销魂时光了。瓦尔特是对的,以后多的是时间来照顾他们的儿女。 她为儿子取名彼得,女儿叫柏姬。他们不仅是她与瓦尔特的结晶,更是美丽的奇迹。能时时在婴儿房里陪他们玩耍、说话,就是安娜最大的快乐。虽然他们年纪还太小,不懂人世。但是安娜知道,他们一定能感受到她的母爱。有时候,在陪孩子们玩耍时,安娜不经意地回过身子,看见瓦尔特就站在房门口——他才刚下班回来,安娜赫然发觉,白天的时光已在不知不觉中流逝了。 “过来跟我们一起玩嘛!” 她会这么说。 “你晚饭弄了没?” 瓦尔特问她。刹那之间,一阵罪恶感掠过心头,于是她下定决心要多关心丈夫一些,不要把全部的爱都给了孩子。然而,同样的情形仍然会在第二天上演。这对宝贝就像磁铁一样,牢牢系住她所有的心思。安娜仍然深深爱着瓦尔特,她告诉自己孩子们也是瓦尔特的一部分,企图以此减轻心中的罪恶感。每天晚上,当瓦尔特入睡后,她便溜下床,蹑手蹑脚溜进育婴室去看孩子。直到曙光初现,趁瓦尔特还未醒来之前,才急急回到床上。 有一次,瓦尔特将她逮个正着。 “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问道。 “没什么呀!亲爱的,我只是——” “给我回房去!” 他以前从来没这样对安娜说过话。 早餐时,瓦尔特说: “我想我们该去度个假,暂时离开这里对我们都有好处。” “但是,瓦尔特,孩子们还太小,不能长途跋涉啊!” “我是说只有我们两个。”安娜摇摇头,“我放不下他们。” 他牵起她的手说: “我要你忘掉孩子!” “忘掉孩子?” 她的声音充满了惊讶与不解。 他深深望着安娜的双眸说: “安娜,还记得在你怀孕之前的那段快乐时光吗?我们多么逍遥自在啊!只有我们俩独处,没有第三者打扰的日子不是很好吗?” 这时安娜才了解,瓦尔特是在嫉妒那两个孩子。 时间飞也似地流逝,瓦尔特却一直不愿接近他的子女。当小孩过生日时,安娜总会选送他们可爱的小礼物。然而瓦尔特老是借故出城洽公。安娜无法再如此自我欺骗下去了。摆在眼前的事实是,瓦尔特一点儿都不关心孩子。安娜觉得,这可能要归咎于自己花了太多的心思在孩子身上了。 “鬼迷心窍!” 瓦尔特则是这么说她。 他要求安娜去看心理医生,安娜去了,不过那仅仅是为了让瓦尔特高兴而已。那个心理医生根本就是个蒙占大夫,当他开口说话时,安娜早就将他摒弃于心房之外,只任凭自己的思绪天马行空,直到她听到他说: “我们的时间到了,加斯纳太太,下星期见好吗?” “没问题。” 自此她就再也没回去过。 安娜觉得这不仅仅是她本身的问题,相对她,瓦尔特也要负起一半的责任。她错在给了孩子们太多的爱,而瓦尔特则是爱得不够。安娜学会了不在瓦尔特面前提起孩子的事,但是她几乎等不及送瓦尔特出门上班,好让自己早些到育婴室里去陪她那两个宝贝。他们已经不再是嗷嗷待哺的小婴儿,她的儿女已经满三岁了。在他们身上,安娜已经可以揣摩出他们长大成人后的模样。跟同龄的孩子比起来,彼得高多了,身体结实犹如小运动选手,与他的父亲如出一辙。安娜常把他抱在腿上,对他说: “啊!彼得!将来会有多少女孩为你神魂颠倒啊!你可得好好待她们哦!知道吗?” 彼得总会害羞地笑着搂住安娜。安娜转身面向柏姬。她一天比一天出落得更甜更美,她看起来不太像她的父母。头发如金丝般耀眼,肌肤细致得有如陶瓷娃娃。彼得继承了父亲的坏脾气,安娜有时候不得不轻轻打他几下屁股来惩罚他。柏姬就不一样,乖巧可人,像天使一般。瓦尔特出门时,安娜就会放音乐给他们听,并且念一些故事。孩子们最喜欢的是《一零一童话集》,他们总是一再央求安娜说那些会吃人的妖怪,小精灵、巫婆的故事,而且还百听不厌。夜深时,安娜抱他们上床,然后轻轻哼起摇篮曲: “睡吧!我的心肝宝贝,睡吧!让爸爸来照顾你的羊群……” 安娜常祈祷,希望时间能软化瓦尔特对子女的态度,他的态度果然改变了,然而却是每况愈下。他痛恨这些孩子。起初,安娜以为瓦尔特之所以如此,是为了独享自己的爱。但是,渐渐的,她发现瓦尔特的所作所为不是因为爱,而是出于他对自己的憎恨。她的父亲是对的。瓦尔特是觊觎她的万贯家财才娶了安娜。孩子对他来说无疑是一大威胁,他甚至恨不得早日摆脱他们。瓦尔特一再向安娜提起卖掉公司股票的事。 “山姆没有权利阻止我们!我们可以带着钱远走高飞!就只有我们两个人!” 她一动也不动地看着他。 “那孩子们呢?” 瓦尔特的眼睛因怒火中烧而布满血丝: “不!你好好听着。我们必须甩掉孩子。这对我俩都好,一定得这么做!” 从此刻起,安娜才算真正看清了瓦尔特疯狂的真面目。她真的吓坏了。除了一个星期来一次的清洁妇外,瓦尔特将所有的佣人都解雇了。安娜和孩子们必须跟瓦尔特独处,任他摆布。瓦尔特需要帮助。或许现在还来得及治疗他的心病。十五世纪时,所有心智不健全的人都被集中到“纳纶号”——愚人之船内。但现在是二十世纪,医疗技术如此发达,一定能找到可以舒解瓦尔特病症的灵药。 ※※※ 虽然现在是金风送爽,和煦的九月天,但是安娜却蜷缩在卧房一角,一直坐在那儿不停地发抖。瓦尔特把房门锁上了,安娜只有束手待毙。为了瓦尔特好,更为了她自己和孩子,安娜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她踉踉跄跄的走向电话旁。迟疑了几秒后,拿起话筒,准备拨号通知警方。 陌生的声音从电话彼端传来。 “您好,这里是柏林警局,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救救我!” 安娜喉头发紧。 “我——” 这时,不知从那儿突然伸出一只手来,抢走了握在安娜手中的话筒,并将它狠狠掷到摇篮里。安娜向后退了好几步。 “哦!求求你!” 她低声哀求着。 “拜托!不要伤害我!” 瓦尔特一步步向她逼进,双眼异常明亮,声音轻柔地几乎让安娜快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我的亲亲,我不会伤害你的,知不知道为什么?” 说着伸出手来抚摸安娜。一阵战栗宛如电流般通过她的身体。 “因为我们都不喜欢警察来这里,对不对?” 安娜猛摇头,惊惶地说不出话来。 “真正的罪魁祸首是那两个该死的小鬼,安娜。我们现在就去摆脱他们,我——” 门铃突然响了起来,瓦尔特停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铃声又再度响起。 “给我好好地待在这儿!”他说,“我马上就回来。” 安娜呆若木鸡般望着他走出门外。瓦尔特转身锁上了卧室的门,安娜可以听到钥匙转动时的卡卡声。 他说他马上回来,安娜想着。 瓦尔特·加斯纳急急下楼去,走向大门打开它。一位身着灰色制服的信差站在门前,手里拿着一个密封的吕宋纸信封。 “这里一封给加斯纳先生、夫人的专函。” “我就是。”瓦尔特回答,“请把信给我。” 他关上门,看了看手中的信封,很快的撕开它。他仔细看着信中的每一个字句。 “很遗憾通知您,山姆·洛菲先生在一次登山事故中遇难。 请务必于星期五中午十二点整,参加在苏黎士所举行的董事会紧急会议。” 底下的署名是“里斯·威廉”。 第三章 【伊沃·帕拉齐罗马九月七日,星期一晚上六时】 伊沃·帕拉齐站在床上,鲜血从脸颊汩汩流下。 “我的妈呀!看你干的好事!” “哼!我只不过是给你点颜色瞧瞧罢了!你这个狗娘养的!” 她说。 在蒙特米尼约街一处公寓内,互相叫骂的两个人身上都是一丝不挂的。 即使鲜血正从那道被多纳泰拉抓破的伤口淌下来,但是在面对她那性感、令人亢奋的胴体时,伊沃仍然感觉到一阵颤悚在腰间隐隐流窜。 老天!她太正点了!她有一种既纯真又堕落的本质,令伊沃痴狂不已。 多纳泰拉拥有一张豹子似的脸蛋,高耸的颧骨、勾人的媚眼、丰满的双唇——多么香甜的双唇啊!不!他现在不能让这些影像盘据脑海。 伊沃从椅子上随手取了一片白布止住淌血的伤口后,才又气又恼地发现他拿的原来是自己的白衬衫。 多纳泰拉站在双人床上,像个疯婆子般大叫: “我巴不得让你的血流光,就这么死了算了!卑鄙无耻的皮条客!” 伊沃不止一次想过,自己究竟是怎么会淌上这滩浑水的。如今的处境,真是所谓进退维谷,无所适从。从前他一直自诩为最快乐的男人,身边的朋友无不钦羡他的艳福。朋友们?不对,该说是每一个人吧?因为伊沃的“战绩”,是无人可与之匹敌的。 打从光棍时期开始,他就是个幸运小子,就跟唐乔瓦尼1(注:莫扎特歌剧中的男主角)一样,让半数以上的意大利男人嫉妒得牙痒痒的。 他的人生哲学就是“男人的荣耀来自女人”,这句座右铭让他一直周旋于脂粉堆中,忙得不可开交。 他是个十足的浪漫主义者,风流韵事未曾间断过,每次他都以新的恋情来抚平旧恋的伤痕。 伊沃打从心底崇拜女人。对他而言,每一个女人都美若天仙。从维皮亚的街头女郎到康得提区的时髦模特儿,无一不受到他的赞赏。唯一不合伊沃胃口的是美国女人。对他而言,她们太独立了。此外,对一个把朱塞佩·威尔地译成乔·格林这么不浪漫字眼的国家,他又能有多大的期望呢? 伊沃总喜欢把上打的女孩们,安置在不同的金屋里。他的恋爱过程大致上可区分为五个阶段。 刚刚与他邂逅的女孩属于第一级。她们会收到鲜花,每天一通问安的电话,和一纸满载相思的诗篇。 第二级的女孩则会收到古蒂牌围巾,以及装满佩鲁贾出产的巧克力的瓷盒。 第三级的女孩则会收到珠宝和衣物,并且可以和伊沃一起到埃尔图拉或弗拉维亚酒店那等气氛优雅的高级餐厅进餐。 第四级的女孩得以与伊沃同床共枕,享受他无微不至的照拂,并且对他的技巧赞叹不已。 他们幽会的地点是伊沃费了许多心思安排的。在玛尔古塔路的高级小公寓里,鲜花满布,有紫丁香和罂粟;依不同的女孩放不同的音乐,有时是歌剧、古典乐,有时则是摇滚乐。伊沃的厨艺更是一流,他的拿手好菜就是“猎人之鸡”。当充满情趣的晚餐结束后,他就会在床上与情人小酌几杯镇得冰凉的香模……噢!多么令伊沃兴奋的第四级呀! 但是,与前面四个阶段相比,第五级恐怕才是境界最高的一级了,伊沃得准备一篇感人肺腑的临别感言、一份厚重纪念礼,还有一个含着泪光的长吻。 ※※※ 然而,这一切都已成了过眼云烟。 伊沃迅速瞥了一眼镜中的自己,被多纳泰拉抓破的伤口仍然流血不止,他真是吓坏了。 现在他的脸色看起来,就像被一部失控的打谷机碾过一样凄惨。 “哦!看看你对我做了什么!” 他喊着: “亲爱的,我知道你不是存心要这样待我的,不是吗?” 说着走向床边,将多纳泰拉拉到怀里。她柔软的香臂环过伊沃的颈子,但是当伊沃轻轻搂住她时,她却突然将十根又尖又长的指甲戳进他的背脊,像一头发狂的野兽开始对伊沃展开攻击。伊沃痛得大叫。 “你再叫啊!” 多纳泰拉大声嘶喊。 “如果我手上有一把刀,我就马上割掉你的舌头,塞到你喉咙里去!” “哦!求求你!” 伊沃随之哀号起来: “孩子们会听见的!” “这样最好!” 多纳泰拉更是高声哭喊: “好让他们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个不折不扣的垃圾!” 他向她走近一步。 “我最亲爱的——” “你敢碰我!我宁可跟街上随便那个喝得醉醺醺、感染梅毒的水手胡搞,也不愿让你碰到我半根汗毛!” 伊沃停下来,觉得自己的尊严受到了污蔑。 “我不希望我孩子的母亲会说出这种话。” “你要我好好跟你谈?你这个败类!你真的想让我用你应得的口气和你说话吗?” 多纳泰拉几乎尖叫着说: “那就给我想要的东西!” 伊沃慌张地看着地板: “亲爱的——我……我不能……我没有……” “快去弄给我!”她喊道,“是你自己答应过的!” 她又开始变得歇斯底里起来。伊沃决定趁邻居叫警察来此之前离开这里。 “要筹到一百万美元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他试图平息多纳泰拉的怒火: “但是我会——我会想出办法来的。” 伊沃急急忙忙穿上衬裤、长裤、套上鞋袜,多纳泰拉则像发狂似的挺着那对丰满、坚挺的乳峰在房里乱转,这画面不禁令伊沃暗想: “老天啊!这是什么样的女人!教人如何不为她痴狂啊!” 他伸手取下血迹斑斑的衬衫,看来情况还是很糟。穿上衬衫后,他觉得前胸和后背都黏答答的,一股寒意直窜心窝。他对镜子投以最后的一眼。鲜血仍从多纳泰拉抓破的伤口中徐徐流出。 “亲爱的,”他呻吟着,“你叫我如何向我老婆解释呢?” 伊沃·帕拉齐的妻子是西蒙内塔·洛菲——洛菲家族在罗马的继承人。当伊沃认识西蒙内塔·洛菲时,他还只是个年轻的建筑师。 当时公司派他监督洛菲家族在厄可港兴建的别墅工程。当西蒙内塔第一眼看到伊沃时,伊沃的光棍生涯就注定要谱上休止符了。 不知是谁引诱谁,他们初识的当晚就进入了第四阶段。不久之后,就步上了红地毯的另一端。 西蒙内塔不仅美貌性感、魅力十足,而且意志坚定——她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她要伊沃·帕拉齐。因此,伊沃便从一个原本吊儿郎当的光棍,摇身一变而成为年轻貌美的财产继承人的夫婿。于是,他放弃了投身建筑界的野心与梦想,迫不及待地加入了洛氏企业的阵营,并且在墨索里尼总统规划的罗马新市区中,拥有一间豪华的大办公室,这个市区是罗马地区前景最被看好的一区,虽然后来也日趋没落。 从一开始,伊沃就在公司中崭露头角,为公司立下了无数的汗马功劳。他天资过人,学习能力又强又好,公司上下没有一个人不喜欢他。事实上,要对伊沃产生反感似乎是不太可能的事。他总是面带微笑,风度翩翩。 朋友们无不钦羡他积极的性格与际遇,并且为他的平步青云啧啧称奇。其实这是有道理的。伊沃的内心也有黑暗的一面,只是他懂得如何隐藏它。就另一方面而言,他是个阴晴不定的男人,好恶难以揣测;当他极为愤怒时,就会产生无法抑制的杀人冲动。 伊沃和西蒙内塔的婚姻替他带来了好运。起初,伊沃还担心他们的婚姻将会完全扼杀他的男子气概,但事实证明,他的顾虑是多余的。他只是稍稍调整了一下猎艳的方式,谨守重质不重量的原则,一切都与结婚之前一样,他仍然是春风得意。 西蒙内塔的父亲为这对夫妻买了一栋位于奥尔贾塔的华厦,这栋大宅就在罗马市区北方二十五公里处,门禁森严,二十四小时均有穿制服的安全警卫环视。 西蒙内塔是个理想的妻子。她深爱着伊沃,把他视为国王一般的侍候着,伊沃甚至担心自己无福消受。 只是,西蒙内塔有个小小的缺点——当她的醋缸子打翻时,就真的是一发不可收拾了。有一次,她怀疑伊沃带了一个女客户到巴西去旅行,而那次伊沃真的是清白的。对于西蒙内塔不分青红皂白的指控,他自然是非常光火。他们的争吵还未结束,家中俨然已经变成一个浩劫后满目疮痍的战场了。家里没有一只碟子、一件家具是完好的,因为西蒙内塔拿它们来砸伊沃的头。西蒙内塔甚至握了一把切肉刀追在伊沃后面,扬言拼了命也要杀了他,然后再自我了断。最后,伊沃使出浑身解数,才从她的手中把刀夺下。刀虽然夺下了,但是事情还没结束,他们在地板上扭打成一团,结果逼得伊沃不得不扯破她的衣服,好让她平息胸中的怒火,然后拥抱在一起热吻。 于是,在这个事件发生之后,伊沃变得更加小心谨慎了。他告诉那位客户,以后再也无法跟她一同外出旅行。他小心翼翼不让妻子对自己有一丝一毫的怀疑。他深知自己是世上最幸运的男人。而西蒙内塔年轻、貌美,并非脑袋空空的花瓶,更何况她还是洛氏企业的财产继承人。 他们对事物的见解一致,极有默契。这是桩人见人羡的婚姻。就连伊沃自己也很怀疑,为何他要从第二阶段到第三阶段,从第四阶段到第五阶段和女人胡搞;几经思索,也未能给自己的不忠找出合理的解释。他只好饶富意味地耸耸肩,并且告诉自己,总要有人为那些女人带来快乐。 ※※※ 当伊沃和西蒙内塔结婚满三年时,他因公前往西西里岛出差,结果在当地结识了多纳泰拉·斯波利尼。他们的邂逅可谓是惊天动地,就像天际滑落的两颗流星偶然相遇,碰撞出炽烈的火花,到最后是一发不可收拾。 西蒙内塔有着如曼祖大师雕塑出来一般苗条、曼妙、流畅的曲线。而情妇多纳泰拉则像鲁本斯的作品一样,性感、丰润而又韵味十足。她的五官细致、优雅,但是一双会喷火似的湛蓝眼睛,却能看得伊沃心神荡漾。在初识的一个小时后,他们就享受了巫山云雨之乐。 伊沃常以自己的调情技巧自豪,但是在多纳泰拉面前,他只不过是个初学者。她让他飘飘欲仙,她的胴体似乎能给男人带来许多想都没想过却又妙不可言的喜悦。 她就像是永无止境的欢乐泉源。伊沃躺在床上,闭上双眼,细细品尝这人境绝无仅有而又不可思议的快感。 他知道,就这么让多纳泰拉走了,无疑是件最愚蠢不过的事。 于是,多纳泰拉便成为伊沃的情妇。她要求的不多,只是告诉伊沃: “除了你太太之外,我不许你和别的女人搞七捻三。” 伊沃欣然同意了。 果然,在接下来的八年之间,伊沃始终信守诺言,除了多纳泰拉和自己的妻子,他未曾对其他女人动过心。 对一个正常的男人而言,想同时满足两个饥渴的女人,一定会把自己搞得精疲力尽,但是伊沃的情形却完全相反。 然而,当他和西蒙内塔做爱时,脑海里浮现的尽是多纳泰拉丰满诱人的胴体。而在和多纳泰拉亲热时,则会想到西蒙内塔坚挺的双峰和优雅的美臀。这种交互幻想的情境,竟让他表现得更加狂野不已。 但是,无论是跟那个女人在一起,他总觉得自己在欺骗她们。这种背叛的喜悦,却让伊沃心醉神迷。 伊沃在蒙特米尼约街买了一栋漂亮的公寓给多纳泰拉,他总是想尽办法到这个爱巢里跟她幽会。他会突然假借出外洽公之名,躲到多纳泰拉那里厮磨。当他从外地出差回来时,也一定顺道去看看她,或到她那里小憩一番。 有一次,当伊沃和西蒙内塔搭乘“伊莉莎白二世皇后号”豪华邮轮前往纽约时,他甚至还异想天开地把多纳泰拉藏匿在甲板下的头等舱里。在海上的五天,无疑是伊沃一生中最刺激不过的美好时光。 ※※※ 一天晚上,西蒙内塔告诉伊沃她有身孕了。伊沃当时真是喜出望外,雀跃不已。 一星期后,多纳泰拉告诉伊沃她也怀孕了,伊沃差点没昏了过去。 他问自己: “怎么会有如此的巧合呢?难道老天对自己真是如此‘眷顾’?” 伊沃常常惶恐地想着,自己真的不值得享有如此美好的一切。这种莫名的罪恶感,经常充塞在他的胸口。想着想着,眼眶在不知不觉中也湿润了起来。或许是满心的歉意,也或许是自己觉得太幸福了吧! 不久在西蒙内塔生下了一个女儿之后,多纳泰拉在七天后也给伊沃添了一个儿子。有了这么完美的巧合,伊沃夫复何求? 但是老天爷并不就此罢手。不久之后,多纳泰拉又有身孕了。巧的是,一星期之后,西蒙内塔也发现自己有孕在身。 经过了九个多月,多纳泰拉和西蒙内塔各自为他多添了一男一女。 更不可思议的是,又过了四个月,这两个女人同时宣告已怀孕,而且居然是在同一天将孩子产下。 伊沃在西蒙内塔生产的蒙迪医院和多纳泰拉住院的圣基耶拉诊所之间来回奔波。 在这段期间,伊沃每天都驾驶汽车在拉克多大道上奔驰。两旁帐篷林立,有许多撑着粉红色洋伞的站街女郎,伊沃高兴地向她们一一挥手。伊沃等不及要看到那两位挚爱的女人,他用满心的爱,衷心希望她们生产顺利。 这次多纳泰拉又生了个男孩。更巧的是,西蒙内塔生下的还是千金。 有时候,伊沃真希望这一切能够改变过来。因为他的妻子替他生了三个女孩,而情妇却生了三个男孩,这不仅是太巧了,而且听起来有点儿讽刺。话虽如此,伊沃真的是心满意足了,至少他还有三个儿子能延续帕拉齐家族的香火。 在家里他有三个小孩,在外头也有三个。他很爱孩子,对他们来说,他是个再完美不过的父亲了。他不仅记得他们的生日、受洗日,更重要的是不会把小孩的名字搞混。依排行顺序,女孩分别叫做伊莎贝拉、贝内代塔和卡米拉。三个儿子中,大儿子叫弗朗切斯科,老二叫卡洛,小儿子则名为卢卡。 当孩子们日渐长大时,情况愈变愈复杂了。包括妻子和情妇以及六个小孩在内,他一共要记住八个人的生日、八个人的受洗日,这还不包括重大节庆时两地奔波之苦。 除此之外,他还得费心将孩子们安排在不同的学校里念书。三个女儿被送到卡西亚街的圣多米尼克教会学校就读,三个儿子则被安排到新规划区的马西莫天主教会学校。 伊沃一一探访了孩子们的教师,更以迷人的风采博得她们的好感,他帮孩子们解答家庭作业上的难题,陪他们玩耍,替他们修理坏了的玩具。 在两个家之间穿梭和处理两个家的大小事务,累得伊沃几乎殚精力竭,但是伊沃依然处理得毫无破绽。 他是个实实在在的模范父亲、标准丈夫,更是个理想的情人。他先与两蒙内塔、伊莎贝拉、贝内代塔和卡米拉共度圣诞节,然后再到多纳泰拉家去过节。到了一月六日主显节时,伊沃就把自己打扮成送小孩礼物的老妇人1(注:主显节有老妇送小孩礼物之习俗)送礼物和“煤炭”——一种黑色的糖果给他的儿子们——弗朗切斯科、卡洛和卢卡。 伊沃同时拥有美丽的妻子和情妇,更有聪明的儿女承欢膝下。他们是伊沃的骄傲,这些足以让他的生命更加美好。 但是老天却在这个时刻浇了他一头冷水。 就像暴风雨前的宁静一般,接下来发生的一连串不幸,事先都没有半点的征兆,完全出乎伊沃的意料。 那天,跟西蒙内塔亲热一番之后,伊沃就像平常一样,匆匆用过早餐就直接驱车前往办公室,处理那些能日进斗金的生意。下午一点钟,他告诉他的男秘书(西蒙内塔坚持要他录用男性秘书),他整个下午都得耗在一项重要的会议上。说完,他便借外出开会之名,离开了办公室。 想到了即将来临的快乐时光,伊沃的嘴角不禁漾起了微笑。 他沿着底弗里湖畔的街道驶去,这个地区兴建地下铁已有十七年之久,湖上横跨着科索大桥。三十分钟后,伊沃已经在他蒙特米尼约街的金屋车库里了。 在他推开公寓大门的刹那间,伊沃就意识到有件可怕的事情要发生。他看见弗朗切斯科、卡洛与卢卡,挨着他们的母亲低声啜泣。当伊沃靠近他们时,多纳泰拉的表情更是充满了怨恨。有好一会儿,伊沃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你这个人渣!” 她对他大声尖叫。 伊沃看了看自己,茫然不知所措。他问道: “亲爱的——孩子们——发生什么事了?我做错什么事了?” 多纳泰拉站起身,把一本《今日》杂志朝他脸上甩来,然后说道: “你自己着!” 愣了一会儿,伊沃弯下腰拾起那本杂志。他瞪大眼睛,看着杂志的封面——那是他和西蒙内塔、伊莎贝拉、贝内代塔以及卡米拉的相片。相片下标有“全家福”三个字的图说。 “老天!” 他怎么把这件事给忘了呢?杂志社询问他可否为他作个人专访,而他居然也愚蠢地答应了。但是他做梦也没想到,事情竟然会演变到这种地步。他低头看着仍在嘤嘤哭泣的情妇和儿子们说: “你们听我解释,事情不——” “你不必说了!”多纳泰拉愤怒地喊道,“连孩子们的同学都知道真相了!” 多纳泰拉的声音听起来尖锐刺耳。 “孩子们哭着回家。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学校里的每一个人都骂他们是小杂种!” 她哭着说。 “亲爱的,我——” 伊沃试图想解释。 “现在左邻右舍都拿我们母子像瘟疫一样看待。我们不能一辈子都这么遮遮掩掩,过这种见不得人的日子。我必须把孩子带到别的地方去!” 伊沃吃惊的看着她说道: “你在胡说些什么?” 多纳泰拉回答: “我要离开罗马,我要带孩子们一块儿走。” “他们也是我的儿子啊!” 他大喊着: “你决不可以这么做!” “如果你敢阻止我,我就宰了你!” 多纳泰拉也不甘势弱地吼了回去。 这真是场噩梦。伊沃呆呆的站在原地看着他心爱的儿子们和情妇歇斯底里般哭着。他眼前一片茫然,心中在想,这一切的一切,怎么可能会发生在他身上? 然而,多纳泰拉并未这样轻易放过他。 “在我们离开前,我要拿到一百万美元的现金。” 她斩钉截铁地表示。 更荒谬的是,伊沃居然笑了出来。 “一百万美元?——” “还有呢!”多纳泰托打断他的话,“如果你敢耍花样,我就打电话给你老婆,把我们的事情全都抖出来!” 这场噩梦已经是六个月前的事了。虽然多纳泰拉并未揭露真相,但是伊沃知道,这终究是迟早的事。每个星期,她都会对伊沃施加更大的压力。她甚至还打了几通电话到他办公室威胁他说: “我不管你弄不弄得到这笔钱,反正你一定得筹出来!” 要弄到这么一笔巨款,唯一的办法就是卖掉自己在洛氏企业里的股票。但是山姆·洛菲控制了整个企业的股票。想卖股票,只要这个人反对,你就无法如愿。现在,这件事情更间接的危害到自己的婚姻,甚至光明似锦的大好前途都可能轻易葬送在她手里。 如果能找到适当的人选,伊沃愿意不惜一切代价把山姆做掉。 然而,真正令伊沃伤心欲绝的是多纳泰拉——他那个原本可人、热情的情妇,现在却连一根汗毛都不许他碰。她准许伊沃每个礼拜来探望儿子一次,但是绝不允许他踏进她的闺房一步。多纳泰拉告诉他: “除非你先把钱给我,否则你休想碰我!” 一天下午,伊沃心烦之至,沮丧地打了一通电话给多纳泰拉: “钱已经准备好了,我一会儿就过来。” 他原本想先跟她亲热,然后再安抚她了事。 然而事与愿违。在他连哄带骗的脱下了多纳泰拉的衣服,两人裸裎相见时,他把事实告诉了她: “我目前还筹不到钱,亲爱的,但是我很快就——” 话还没说完,多纳泰拉就像发狂的野兽一样,毫不留情往他脸上、身上乱抓一通。 ※※※ 这几个月来的点点滴滴,一直萦绕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伊沃手握着方向盘,正驾着车驶离多纳泰拉的公寓。当他回过神来,才急急把车调头,朝北往拥挤的卡西亚街驶去,往他在奥尔贾塔的家前进。 他朝后视镜瞄一眼。脸上的血好像止了些,但是抓痕仍历历可数,颜色也变深了一些。他低头看看衬衫,四处血迹斑斑。他该如何向西蒙内塔解释脸上和背上的伤痕呢? 有几秒的时间,伊沃有想把一切全部告诉西蒙内塔的冲动,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逝。“也许”他能骗西蒙内塔说,他是由于一时的鬼迷心窍,才跟一个女孩上床,并且是“不小心”才让她怀孕的。但是,三个儿子呢?他该怎么解释这三个儿子和这份长达几年的金屋藏娇关系? 这么做只会让自己落到一文不值的田地。 今晚家里邀请了一些客人共进晚餐,西蒙内塔也一定在等他。他现在是非回去不可了。伊沃真的是一筹莫展。他的婚姻完蛋了。现在恐怕只有靠奇迹的守护神——圣杰纳罗显灵才救得了他。 此刻,卡西亚街道的路牌映入眼帘,伊沃猛然踩下刹车将车头打弯,转向另一个路口,并把车停下来。 ※※※ 三十分钟后,伊沃穿过奥尔贾塔宅邸的大门。他无视于因为自己受伤的脸颊和染血衬衫而瞠目结舌的警卫,伊沃继续往专用车道前进,然后在房门口停了下来。他把车停好,打开前门,从容不迫的走进客厅。西蒙内塔和伊莎贝拉都在屋里。当西蒙内塔看到伊沃时,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天啊!伊沃!发生什么事了!” 她惊声大叫。 伊沃牵强的朝西蒙内塔笑了一下,试图不去理会脸颊上的疼痛,接下来带着有点儿怯懦的口气说道: “我做了一件最愚蠢的事,亲爱的——” 西蒙内塔凑近他的脸。细细端详那些伤口。伊沃可以看到她警觉性的眯起了眼睛。 她开口说话了。声音听起来冷若冰霜。 “谁把你的脸抓成这副德性?” “提贝里欧。” 他回答。 像表演魔术般,他从身后揪出一只呲牙咧嘴,低声吼叫的大灰猫。这只丑陋的大灰猫在伊沃怀里蠢蠢欲动,企图挣脱他的控制。 “我原本是想把它放到篮子里,打算送给伊莎贝拉一个惊喜的礼物。谁知道这个该死的东西居然跳出篮子攻击我。” “哦!我可怜的伊沃!” 倾刻间,西蒙内塔已经站在他那边了。 “我的宝贝!快上楼躺下!我马上去找大夫来看看!先让我帮你搽些优碘吧!哦!不!不要动,我先——” “不,不必了!我好得很呢!” 伊沃状似坚强地拒绝了她为他所做的服务。当西蒙内塔走上前去,想好好拥抱他时,他向后退了几步。 “小心点!这畜牲连我的背都抓得面目全非。” “我的甜心!你一定很痛对不对?” 西蒙内塔万般不舍。 “还好!我觉得好多了。” 这可是他的肺腑之言。 此时,门铃突然响了起来。 “我来开。” 两蒙内塔抢着说。 “不!我来就好了!”伊沃很快的同答,“我——我在等一些重要的公文。” 他快步走向前去,打开大门。 “帕拉齐先生吗?” 来者问。 “我就是。” 伊沃回答。 眼前这个身穿灰色制服的信差递给他一封信。信封里装的是署名里斯·威廉发的电报。 伊沃很快地把内容看过一遍。他站在门口过了好长好长一段时间。 伊沃深深吸了一口气,走上楼去,准备好好为自己打点一下,好迎接前来晚宴的宾客。 第四章 【夏尔·马泰尔布宜诺斯艾利斯九月七日,星期一下午三时】 一年一度的国际冠军赛就要展开。在阿根廷首都布宜诺斯艾利斯的赛车场上,挤满了超过五万名慕名而来的观众,放眼过去一片尘土飞扬。参赛者必须赛完一百一十五圈,也就是相当于四英里的路程。 在炙热的骄阳下,进行了将近五个小时的奔驰之后,大部分的选手已经被淘汰了,只剩下几名佼佼者仍在场上飞驰。 赛况之激烈可谓前所未有,仍留在场上竞争的几名选手不仅仅是在追逐胜利,而且也是在创造历史,他们注定要成为传奇人物,名垂青史。 这些赛车选手分别是来自新西兰的克里斯·阿蒙,来自兰开郡1(注:英格兰西北部的一郡)的布赖恩·雷曼;驾驶阿尔法-罗密欧33型跑车的意大利选手安德烈亚·阿达米奇;巴西选手卡洛斯·马科则驾驶马赫一级方程式跑车。此外,还有来自比利时的常胜车手雅基·伊斯克,以及驾驶brm跑车的瑞典选手赖纳·雅塞尔。 赛车道上各类名车快如闪电,有法拉利、布拉伯汉、麦克拉伦m-19型,以及莲花三级方程式赛车,跑车的外表分别有红、有黄、有绿、有白,还有黑色和金色,使整个跑道看起来就像是旋转不止的彩色漩涡,更像是一泻千里的长虹。 几圈之后,一些身心饱受煎熬的老将已呈现疲态,纷纷败下阵来。原本位居第四的克里斯·阿蒙因为节气阀弹跳开来,还没来得及熄掉引擎,失控的车身便擦撞到雷曼所驾驶的古柏跑车,两辆车都毁了。 现在暂时领先的是赖纳·雅塞尔,紧追在后的是雅基·伊斯克。一个大转弯,赖纳·雅塞尔所驾驶的brm跑车齿轮箱突然裂开,电池和零件全都着火了。只见整辆车开始疯狂打转,尾随在后由雅基·伊斯克驾驶的法拉利跑车受到了波及,因而不得不退出比赛。 此刻,观众的情绪已到达了沸点。 原本尾随在后的三辆跑车立刻伺机超前,成了领先集团。他们分别是阿根廷选手约瑟·阿曼达里斯驾驶的莎蒂斯跑车;瑞典的尼尔斯·尼尔逊的马德拉跑车,以及由来自法国的马泰尔所驾驶的法拉利312b-2型跑车。他们并驾齐驱,进入直线加速跑道时有如风驰电掣,遇到高难度的变道时又能轻松过关,真是神乎其技。 目前领先的是约瑟·阿曼达里斯。由于他是阿根廷本地的选手,因此观众几乎是一边倒为他呐喊加油。紧跟在后的是尼尔斯·尼尔逊,他驾驶红白相间的马德拉跑车,而紧追在后的则是法国选手马泰尔所驾驶的黑色金边法拉利。 人们一直没注意到那辆法拉利跑车。 直到最后的五分钟,它从第十名到第七名,然后又直窜到第五名,众人才开始注意到它的后劲似乎不容忽视,颇有愈战愈勇的趋势。 在众人的注视之下,它又再度超前了两部车,跃居第三名。 场内的这三辆车以时速超过一百八十英里的速度飞驰。就算是在路况良好的克兰兹海奇或是威金斯格林赛车跑道上,这种速度已经是相当危险了,更何况在布宜诺斯艾利斯这种难度极高的场地,这简直是在玩命。 一位身穿红色制服的工作人员此时站在跑道旁,高举一面牌子,上面写着: “最后五圈。” 这部黑色法拉利企图从外侧抄前到第二位,但是由尼尔逊驾驶的马德拉跑车,此时也开始向外移动,挡住它的去路。他们几乎是以全速前进,还领先居于内侧车道的德国跑车。 现在,这辆法国车无法超前,于是就稍稍减缓速度,遇到尼尔逊的马德拉跑车和德国车之后,猛然一声巨响,法拉利跑车像火箭一般向前推进,直往那两辆车追撞过去,如此大胆的行为,迫使前面两辆车不得不分向左右两侧闪避,法拉利便趁二车之间所形成的间隙往前窜去,成功地跃居第二位。 原本摒息以待的观众,也爆发出如雷的欢呼声,响彻云霄。 这真的是危险性极高,非艺高胆大之人不能完成的冒险行为。 现在还是由阿曼达里斯暂居领先的地位,马泰尔居次,尼尔逊则退居为第三名。眼前就剩下最后的三圈了。 阿曼达里斯也目睹了方才法拉利令人心惊胆战,又让人欣赏的一幕。他心想,这个法国籍选手真不是盖的;但是想要赢过我,还差得远呢!阿曼达里斯一心想夺得冠军。 现在,他看见场边举起了“最后两圈”的牌子,胜利在望了,他暗自窃喜。他以眼角在照后镜中瞥见那辆黑色法拉利试图赶上来,想与他并驾齐驱。在他瞥见了戴着护目镜,脸上布满尘土的驾驶员专注而坚决的神情时,阿曼达里斯暗暗叹了口气。 比赛是残酷的,这场竞赛并不是为运动员设计的,而是为了最终唯一的胜利者。他甚至有点后悔,但是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现在,这两辆车已经向椭圆形场地的北端逼近了。前方不远处就是好几次追撞事件发生的现场,想当然是整个场地中最大的难关。阿曼达里斯再瞄了那个开法拉利的选手一眼,然后更用力地把手排挡给握紧。 就在接近那处危险弯道时,阿曼达里斯不自觉轻轻将踩在油门上的脚举起以减缓速度,尾随其后的法拉利便企图趁机超前。阿曼达里斯可以感觉得到,他的对手正对他投以怀疑的眼光;尽管如此,法拉利还是如阿曼达里斯所预料的一般赶了上来,与他齐头并进。 他果然掉入陷阱了,阿曼达里斯想着。 全场观众激动的喊叫声在耳边嗡嗡作响,他静静的等待,等待那辆法拉利从自己外侧超车的那一刻。 时候到了!阿曼达里斯刹时将油门踩到底,开始向右侧逼近,想切断法拉利的去向;如果法拉利想超过他的话,那真是比登天还难。 照后镜中映出法拉利车主惊惶失措的表情,阿曼达里斯在心中大喊一声——太帅了!出乎意料的,那辆法拉利车居然改变方向,反而加速向阿曼达里斯的车靠过去。 阿曼达里斯做梦也没想到,对方竟然会有这么一招,莫非这辆不要命的法国车想来个同归于尽? 两车之间的距离现在已经不到三英尺了。难道驾驶法拉利的家伙是个疯子不成?两辆车都以极速向前急驶,若无法及时想出应变之策,恐怕双方都将落得车毁人亡。 阿曼达里斯反射性地将车头猛然一转,向左方闪避,企图避开那辆疯狂的法拉利跑车。他踩下刹车,他想,即使现在只有一英寸之差,也不会造成冲撞,他仍然可以稳稳超前,化解危机,通过终点线。 可惜,阿曼达里斯的如意算盘似乎打得太早了,突如其来的减速使得车体开始打转,陡地翻出车道,连冲带撞,连滚了好几圈,转眼间,轰隆一声爆炸了。不久,整辆跑车已经消失在熊熊的烈焰中。 然而,所有的观众不但未被这慑人的一幕分散任何注意力,反倒像是着魔一般直盯着那辆呼啸而过,奔向最后胜利的法拉利跑车不放。 这时情绪激昂到极点的观众纷纷冲下看台,朝向法拉利一涌而上,欢呼之声不绝于耳。 驾驶员在观众的赞叹声中缓缓站起来,把安全帽和护目镜卸下。 “噢?是女的!” “还是个美女呢!” 她,拥有一头小麦色的金发,五官犹如刀削一般,冷峻而利落。神情自若的她,流露出一股冷漠又古典的美感。她的身躯微微颤抖。不知情的人还以为这是由于过度疲劳使然,事实上,这是因为刚才她逼使阿曼达里斯魂归西天的那一幕尚记忆犹新,她仍然能感觉到一股亢奋快感的原故。 此时传来大会播报员的声音: “本次冠军得主是驾驶法拉利跑车的选手,——来自法国的埃莱娜·洛菲·马泰尔。” ※※※ 两个钟头后,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的里兹大饭店埃莱娜订的套房里,她和她的夫婿夏尔躺在壁炉前的地毯上。埃莱娜一丝不挂地跨在夏尔身上,好像“里昂的工作者”这件艺术品的标准姿势。 夏尔却一个劲地的哀号着: “哦!天啊!求求你别这么做!拜托你!” 然而,他的哀求不仅徒劳无功,反而让埃莱娜变得更加亢奋,她更使劲的压着夏尔,看着他的眼眶里逐渐充满泪水。 我到底是招谁惹谁了?为什么我就得遭受这种虐待呢?夏尔绝望地想着。如果让埃莱娜知道自己背着她所捅出来的漏子,不知道她还会做出什么更违悖常理的事呢(后果真的无法想象)!想到这里,夏尔不禁害怕得闭上眼睛。 夏尔·马泰尔当初是贪图埃莱娜·洛菲的万贯家产才与她结婚的。他自以为拣了个便宜,谁知婚后的埃莱娜除了坚持保留父姓之外,一毛钱也不许他挪用。尽管夏尔捶胸顿足懊悔不已,却也于事无补。 夏尔·马泰尔刚认识埃莱娜·洛菲时,也只不过是巴黎一家著名法律事务所的新进律师之一。有一次,上司要他拿几份文件到会议室,当时埃莱娜正在和事务所里的四位资深律师开会。 那时,夏尔对埃莱娜已经略知一二了。事实上,在欧洲有谁不知道她就是洛氏制药公司的女继承人之一呢? 她特立独行的作为在报章杂志上屡有刊载,但是得到的评论总是褒多于贬。她多彩多姿的生活令人目不暇接。她不仅是滑雪冠军,还曾经只身飞往尼泊尔,领队登山探险;她热衷于赛车、赛马等刺激的运动,身旁永远不乏护花使者——虽然换男人就像换不同的服装一样频繁。 她还常常成为巴黎周刊和法国期刊的封面人物。夏尔对这一切都耳熟能详。 埃莱娜·洛菲正为了她的离婚案件在会议室里与人讨论。 夏尔不知道这究竟是埃莱娜·洛菲第几次的离婚,应该不是第四次就是第五次,其实他压根儿也不想问清楚。毕竟洛菲家族的世界对他而言是遥不可及的。 夏尔走进会议室,当着埃莱娜·洛菲的面把文件交给上司。他紧张得连大气儿都不敢喘一个,倒不是因为鼎鼎大名的埃莱娜·洛菲就近在咫尺(他连偷看她一眼也不敢),而是因为在场的四位资深律师。 在律师界,他们就是权威的化身。而夏尔·马泰尔一向崇拜权威。基本上,他是个野心不大的男人,很容易满足现况,只要能自给自足,闲来窝在他巴黎的小公寓里集集邮,就能让他心满意足了。 尽管夏尔·马泰尔不是个顶尖的律师,但是工作起来一点儿也不含糊,他最可取的地方就是有贯彻始终的毅力,永远给人一种值得信赖的感觉。他有一股相当执拗的自尊心。他才四十出头,论外表,不仅谈不上有魅力,甚至可以说一点不讨人喜欢。如果有人说他是那种精力充沛、拼命三郎型的人,那可就大错特错了。难怪在他见过埃莱娜·洛菲,接到资深律师给他的命令时会如此惊讶了。 资深律师告诉他: “埃莱娜·洛菲小姐希望你承办她的离婚案子。现在这件案子就由你负责。” 夏尔当场目瞪口呆,他问道: “为什么要由我办这件案子呢?桑恰德先生?” 桑恰德看着他,回答说: “我也搞不懂。你好好干就是了。” 自从接下埃莱娜的案子之后,他们之间的接触就愈来愈频繁了。她不仅常打电话找他,还邀他到她巴黎近郊韦西纳的私人别墅里共进晚餐;去看歌剧;还到她家去。他不禁觉得以主顾的关系来说,他们未免太过接近了。 夏尔试着让埃莱娜了解,这件案子对他来说犹如探囊取物,一点也不值得她如此操心,但是埃莱娜(她一直鼓励夏尔叫她埃莱娜,夏尔常因此而感到局促不安)总以他的保证能让自己心安为由,一再与他见面。为此,夏尔常感到一丝丝苦涩又甜蜜的快乐。 这种情形持续了几星期之后,夏尔不禁要怀疑埃莱娜是否对他动了真情。若是如此,他是宁死也不敢相信。他一文不值,而埃莱娜家世显赫。她会对自己这种无名小卒动心吗?这简直是天方夜谭!但是,埃莱娜连让他疑心下去的机会都不给他。 “我要嫁给你了,夏尔。” 她斩钉截铁地告诉他。 夏尔根本没有成家的念头。事实上,跟女人在一起总是令他浑身不自在,手足无措。再说,他根本就不爱埃莱娜,就连喜欢也说不上。埃莱娜所到之处总会引来众人的注目和骚动,这使得夏尔觉得非常难堪。扮演一个名人的护花使者对他来说难如登天。 她光芒耀眼又好出风头,实在有违他自己保守的个性。他们之间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夏尔常为此而苦恼不已。 她的衣着言行都走在时代前头,夺光华与掌声于一身。而他呢?他只不过是平凡无奇、胸无大志的中年律师罢了。他就是不明白,埃莱娜到底看上他哪一点。别人更是议论纷纷。 埃莱娜公开参加过无数次的运动比赛,而那些比赛在过去一直是被认为只有男人才能从事的危险活动。因此,街坊间便开始谣传埃莱娜·洛菲是女性解放运动的积极分子。 事实上,她鄙视这种解放女性的运动,她唯一可以接受的只是男女平等的观念。她觉得男人反倒不能跟女人相提并论。埃莱娜对男人总能手到擒来,男人对她来说并不是那么的聪明能干,充其量只能帮她点点烟、逗逗她、跑跑腿;为她开门、关门以及满足她的性欲。只要好好加以训练,男人可以成为最佳宠物。他们会自己打扮,弄得干干净净的,也能培养出良好的卫生习惯。对埃莱娜来说,男人真的是宠物,最佳的品种。 与埃莱娜·洛菲曾经拥有过的男人比较起来,夏尔更像是徒有一副臭皮囊的呆子。 她跟花花公子交往过,也跟野心勃勃的男人、商界大亨来往,更与无数男明星,模特儿有过关系。 埃莱娜很清楚夏尔·马泰尔是什么样的货色——一个标准的蹩脚货。然而,她从未跟个蹩脚货谈情说爱。这就是她选择了夏尔的原因——一个刺激又新奇的挑战。 她想征服他、塑造他,看看自己能不能化腐朽为神奇。 只要埃莱娜·洛菲拿定主意要这么做,夏尔就算是插翅也难飞了。 他们在诺里举行婚礼,蜜月旅行则在蒙特卡罗度过,也就是在这里,夏尔失去了他的童贞,他仅有的一些幻想也随之破灭了。他只想逃之夭夭,回到事务所去当个小律师。 “你别傻了!”他的新娘告诉他,“你以为我愿意下嫁给一个法律事务所的小职员吗?你必须进入洛氏企业工作。总有一天,你将掌握大权。我们终将一起操纵整个洛氏企业王国。” ※※※ 埃莱娜在巴黎的分公司替夏尔安插了一个职位。他将工作上的事务巨细靡遗的报告给埃莱娜听,而埃莱娜也一直从旁指导,辅助他上轨。夏尔很快就进入状况,与以往的表现不可同日而语。他立刻就对巴黎分公司的业务运作了如指掌,并成为分公司的董事之一。 埃莱娜·洛菲已经成功地把他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平凡律师,塑造成世界顶尖连锁企业的重要主管之一了。为此,夏尔应该要大大庆祝一番才是,但是情形却完全相反。此刻的夏尔,反而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愁云惨雾中。 从他替埃莱娜套上结婚戒指的那一刻起,他就注定被她套牢了。就连他的裁缝师、鞋匠和做衬衫的师傅,也都要由她指定。另外,她还把夏尔弄进高级的贾奇马术俱乐部,几乎将他视为宠物一般对待。 每个月的薪水夏尔都得全数交给埃莱娜,而埃莱娜给他的零用钱实在是少得可怜。如果夏尔需要额外的支幽,就只有找埃莱娜要。 对夏尔的平日作息,埃莱娜更是严格控制,她要夏尔能随传随到。夏尔变成了一个不折不扣吃软饭的家伙,埃莱娜更以羞辱他为乐。她常指使他去做一些蠢事——例如要他在几分钟内替她从家里把一瓶按摩霜送过来,让他累得气喘如牛。 夏尔下班时,埃莱娜总是脱下衣服,在床上等他。在性方面永远不能满足的埃莱娜,根本就像一只饥渴又残暴的野兽。 夏尔的母亲卧病榻多年,自他有记忆以来,母亲就从未有一天离得开那些瓶瓶罐罐的药物,最后,在夏尔三十二岁那年,因为癌症而结束了她的生命。 长年随侍于病榻之侧,夏尔根本没有余暇去跟女人约会,更遑论男女嫁娶之事了。 母亲过世后,他原本料想自己会能更自由自在一些,然而他感受到的却是强烈的空虚与怅然若失——他发觉自己已经不再对女人或是性方面有丝毫的兴趣。 于是,在埃莱娜第一次提起结婚之事时,他以近乎天真的坦诚向埃莱娜剖析了他的心结。 “……我想,我在那方面的需求没那么强烈。” 他低着头说。 埃莱娜对他的反应投以暖昧的一笑: “可怜的夏尔!别担心!我向你保证,你一定会很有兴趣做那回事的!” 他极度厌恶和埃莱娜做爱。然而,他的勉强和反感,似乎更让埃莱娜的兴趣有增无减。她不仅嘲笑他的无能,还强迫他去做一些病态的事,让他颜面尽失,呕心不已。 埃莱娜的一些癖好真所谓是不堪入目,但是她永远乐此不疲,而且还勇于尝试各种新创的点子。夏尔永远猜不透埃莱娜接下去要玩什么新花招。 有一次,正当夏尔难得感到飘飘欲仙时,她居然把一桶碎冰倒茌他的下部,更可怕的是,她还拿电动棒猛戳夏尔的肛门。 夏尔真的被摧残得不成人形,他对埃莱娜只有恐惧,而无一丝丝的爱意。在这些病态的游戏里,埃莱娜总以男人自居,把夏尔当成可怜的女人般蹂躏,尽她所能地去凌辱他,让他仅存的一丝丝自尊全部消失殆尽。 夏尔真的没有半点强过她的地方。论智商,夏尔当然难以望其项背;论法律,她也不比他懂得少。她是个聪颖过人的女子,更拥有比男人还要强烈的权力欲望。她可以花上数小时,滔滔不绝谈论公司的业务和未来的计划。 “夏尔!想想我们将拥有的一切!拥有洛氏企业就等于拥有半个地球!你好好看着,总有一天这个王国会尽数落在我的手里!我的曾祖父就是这么说的。” 她志得意满地说着。 每一次,当她兴高采烈讲述完她的雄心壮志之后,她就愈发饥渴,而夏尔就得负责满足她,配合她做一些见不得人的行为。 他发觉自己开始鄙弃她。他的心中重新燃起一股新的希望——逃离这里,躲得远远的。但是,要完成他的梦想,首先就必须要有一大笔的钱。 一天,在用过午餐后,夏尔的一个朋友——勒内·迪尚告诉他一个发财的门路。 “我的叔叔过世了。他在勃艮第留下一大片待售的葡萄园——那是将近一万英亩的第一级酿酒用葡萄园。我有我的门路。” 勒内·迪尚接着说: “我是他的亲戚,这一点比较有利。目前唯一的困难是我的资金不够,如果你愿意跟我合伙,我们一年之内就可以回收,而且是加倍回收。你跟我去看看那块葡萄园。” 尽管夏尔身无分文,但是为了面子问题,他还是勉为其难地跟着他到勃艮第去看那块地。 迪尚果然没骗他。那是块一等一的好地。 勒内·迪尚提出说明: “我们各自分摊两百万法朗,一年之内我们就可以各得四百万法朗,怎么样?” 四百万法朗!老天!这笔巨款意义非比寻常,它能换得我自由之身!有了这笔钱,我就能逃出埃莱娜的手掌心了!夏尔满怀希望地想着。 “好!我会考虑看看。” 夏尔如此允诺了迪尚。 从这一刻起,夏尔日以继夜的反复思量。这是他毕生难逢的好机会。但是,要到那儿去筹到两百万法朗呢? 要神不知鬼不觉的瞒过埃莱娜去贷款是不可能的。每一样可能用来抵押的东西、房子、名画、车子和珠宝全都在她名下。 珠宝……那些漂亮、昂贵却不实用的东西!埃莱娜把那些价值连城的珠宝都锁在房间的保险柜里。 慢慢地,一个新念头在夏尔的脑海里成形——如果他能一次偷出一些珠宝来,然后放些仿制品进去鱼目混珠,那么他就能拿这些真品去借贷了!等到葡萄丰收之后,他就能大捞一笔,远走高飞。事后,再将她的首饰悉数奉还。 夏尔赶紧拨电话找勒内·迪尚,整个心还不停卜卜跳。 “买葡萄园的事,算我一份!” 握听筒的手兴奋得微微颤抖。 计划的第一步,就是先设法偷埃莱娜的珠宝。这就足够让人心惊胆颤的了。夏尔害怕得根本无法下手。他每天都担心得食不下咽,紧张得不知道周围所发生的一切,他终日都在担心计划无法得逞。 夏尔自此也变得更加顺从,但是心中积压已久的恐惧和担心东窗事发的忧虑,使得他每次见到埃莱娜时都会冒冷汗,双手还会不止的抽动。埃莱娜开始担心,就像关心一只病了的小宠物一般。她请大夫来为他检查。 当然,大夫是无法知道他的病因的。 “他似乎有点神经紧张,行房不可过于频繁。” 埃莱娜看着躺在床上赤裸着身体的夏尔,笑着说道: “谢谢你,大夫。” 大夫一走,埃莱娜立刻开始脱衣服。 “我——我觉得还是很虚弱。” 夏尔怯生生地说着。 “我可不会,我的精神好得很!” 埃莱娜回答他。 夏尔知道她已经不值得自己去恨了。她是毫无人性的冷血动物,夏尔感到一股无止境的恨意和恶心。 ※※※ 就在第二个星期,夏尔的机会终于来临了。埃莱娜要和一些朋友到卡密斯山滑雪,她不要夏尔跟她去。 “我要你每天晚上都待在家里。” 埃莱娜告诉他,“我会随时打电话回来。” 夏尔目送她远去,直到埃莱娜驾着红色坚森跑车消失在视线之外时,他才飞快冲到房里去,准备打开保险柜。 他看过她开过好几次,所以也能背起来一部分的密码,其余的组合就尽量试试看,应该可以找得出来。 一个小时后,满头大汗的夏尔终于找到正确的密码了。 他用颤抖的手拉开柜门。在那些华美的天鹅绒宝盒内光彩夺目的首饰,不仅是价值连城的珍品,更是夏尔一线生机之所系。他和当地一位珠宝设计师说好,要复制埃莱娜这些昂贵的珠宝。 皮埃尔·里肖——此行的高手,信誓旦旦地告诉他一切都没问题。 “先生,复制珠宝是我的拿手绝活儿。再说,这年头也没多少人有辩识的能力。” 夏尔一次给他一件珠宝,当赝品完成时,他就把它放到保险柜里。 他拿这些偷天换日得来的首饰真品,到公营的信贷部去典当。 要悉数偷出埃莱娜的首饰真的是件难事。不仅要等到埃莱娜外出时才能进行,而且珠宝的复制更是一分一秒也迟不得。但是,尽管夏尔花了比他预期还要长的时间偷得这些珠宝,最后还是凑足了两百万法朗。 “我已经把钱筹好了。” 他拨了电话告诉勒内·迪尚。 夏尔终于成为葡萄园的主人之一了,而且埃莱娜丝毫也没起半点疑心。 夏尔开始偷偷摸摸研究一些有关栽培葡萄的书籍。难道不是吗?他现在可是葡萄园的主人了,是应该多钻研这方面的学问。 他从研究中心认识不同品种葡萄的差别——卡伯奈·苏威依是制酒的主要品种;另外他也种了其他种类的葡萄,像是格罗斯、莫洛特、伯提绿葡萄等等。 夏尔办公室的抽屉内塞满了各式各样有关栽种葡萄的书籍。他学会了施肥、翻土和接枝方面的知识,一切有利于葡萄生长的条件,他都了如指掌。 他经常定期和他的合伙人碰面,以便了解最新的相关资料。 “事情进行得比我们所预期的还要顺利。” 勒内告诉他,“最近葡萄行情好得不得了,简直是供不应求。我看光是第一次收成就能替咱们带来三十万法朗的进帐。” 事情果然顺利得超乎夏尔的想象!那些红澄澄的葡萄比黄金还值钱!夏尔开始阅读一些介绍南太平洋小岛、委内瑞拉和巴西的书籍。这些地方深深地吸引着夏尔。 唯一的问题是,洛氏企业的分公司遍布全球各地,实在很难找到一个能逃开埃莱娜眼线的地方。一旦落在埃莱娜手里,她一定会宰了他。他太了解埃莱娜了。 他常暗自幻想,他要用千百种最残酷的方法凌迟埃莱娜,将她碎尸万段;不!应该要慢慢的,一步一步的将她生吞活剥,尽量延长她的痛苦。 日夜是否颠倒了?一反常态的,夏尔开始喜欢埃莱娜虐待他。 每当埃莱娜对他做出一些变态的行为时,他总想着: “没关系,随你怎么做都好,反正我就快离开这个鬼地方了!你这个病态的贱女人!我因你的钱而致富,而你却拿我没辙!” 埃莱娜都是命令他: “哦!现在,快、快点!” “再用点力啊!” 或是“别停下来!继续!快!” 夏尔则是一味地顺从,而心里却在暗暗窃笑。 ※※※ 夏尔知道,决定葡萄品质的关键就是春季与夏季这两个时期,到九月时还要有充分适当的阳光和雨量才能顺利采收。过多的阳光会使葡萄过熟而香味尽失;过多的雨水则会让果实腐败烂掉。 六月的勃艮第阳光普照,夏尔每天都要打电话询问那边的天气状况如何。他真的快等不及了。 只要再过几个星期,葡萄就可以采收了,而他的美梦也终于就要实现了。 他已经选定牙买加的蒙泰戈湾作为他栖身之地,因为洛氏企业在当地没有分公司。这么一来,要完全逃离埃莱娜的控制才有希望。他不会到奥丘里沃斯附近去,埃莱娜有一些朋友就住在那里。 在牙买加生活消费很低廉,他应该可以自给自足,雇一些佣人,品尝一些珍馐,这样一辈子生活下去就再理想也不过了。 六月初的每一天,夏尔·马泰尔俨然成为一个最快乐的男人。纵然目前的他过得毫无尊严,但是他的希望全都寄托在未来;他已生活在他筑起的美梦中——住在洒满金色阳光、微风轻拂的加勒比海小岛上,有谁比他生活得更惬意? 六月的气候愈来愈稳定。不但阳光充足,适度的雨水也滋润了大地。一切都非常有利于葡萄的生长。 看着那些剔透晶莹的葡萄日渐浑圆,夏尔知道财富已经离他不远了。 从六月十五日起,勃艮第地区下起绵绵细雨。慢慢地,雨势竟然愈下愈烈。一天接着一天不停的下,几个星期之后,夏尔已经没有勇气再去电话询问勃艮第的天气状况了。 有一天,勒内·迪尚打电话来了。 “如果在七月中旬以前能停雨的话,我们的葡萄可能还保得住。” 然而,当年七月的雨量之丰,成了法国气象史上最罕见的一次。 到了八月一日,夏尔已经赔掉他从埃莱娜那里偷来的每一毛钱。 夏尔已经面临崩溃的边缘了,似乎每天晚上都在噩梦中度过。 “我们下个月要到阿根廷去。” 一天,埃莱娜告诉他:“我要参加赛车大赛。” ※※※ 他看着埃莱娜在场内飞驰,心中不住想着——如果她撞车的话,我就自由了——他很诚恳地如此祈祷。 但是,她是埃莱娜·洛菲。她天生下来就注定要当个大赢家,而他呢?永远只能扮演失败者的角色。 拿到赛车冠军让埃莱娜变得更加疯狂。 当他们同到布宜诺斯艾利斯的饭店时,埃莱娜立刻脱掉夏尔的衣服,叫他躺在地毯上,自己则一下坐上他的肚子,就像是在骑一匹马。 当夏尔看到跨在他身上的埃莱娜手里拿着一件亮晃晃的玩意儿向他逼近时,他情不自禁地惊叫失声: “哦!不要!求求你!”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传来一阵急急的敲门声。 “妈的!” 埃莱娜低低咒骂了一声。 她停下来,静待状况,但是敲门声仍然持续着。 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 “马泰尔先生在吗?” 埃莱娜倏地站起身来,随手抓了一件丝质长袍裹住她苗条、有弹性的身躯,并转身向夏尔说道: “待在这儿别动!” 她走上前去,把门打开。 一个穿灰色制服的男人站在门口,递给她一份密封着信件。 “您是马泰尔夫人吗?这里有一份密函要给您。” 埃莱娜接过信封,随手关上门。 她粗暴地撕开了信封,迅速把内容看了一遍,接着又再细细读了一遍。 “那是什么?” 夏尔问道。 “山姆·洛菲死了。” 她回答,脸上带着满足的微笑。 第五章 【亚历克·尼科尔斯爵士伦敦九月七日,星期一下午二时】 怀氏俱乐部坐落在碧卡地里区附近的圣詹姆斯街上。怀氏俱乐部建于十八世纪,原来是个赌场,它不仅历史悠久,同时也是最专业的赌场。因此,想取得会员资格的人比比皆是,许多会员甚至在小孩一出生时,就急着替他们申请加入俱乐部。 怀氏俱乐部是经过精心设计建造而成的。朝向圣詹姆斯街的那面有着宽敞的拱形窗,高贵大方的造型每每成为不少过路行人目光的焦点。 除了会员和贵宾之外,没有人能走上光滑的石阶登堂入室。 俱乐部里面的房间宽敞而别出心裁,十分古色古香。家具虽然老旧,却是舒适而又别具一番风味。皮沙发、古式报架、价值不菲的古董桌、柔软的躺椅……难怪这里会成为许多政府首长、乡绅名流聚集的地方。 在一间专门提供会员下棋的大厅里,有一面偌大的壁炉,四周围着青铜色的栏杆。 一座蜿蜒的阶梯直通往楼上的餐厅。餐厅有整栋房子那么宽,中间摆放着一张能容纳三十位宾客的桃花心木餐桌。在午餐或晚餐时间,你可以在这里看到一些世界上最有头有脑的人物。 亚历克·尼科尔斯爵士,同时也是国会议员的他正坐在餐桌的一角陪一位客人用餐,这位客人的名字叫乔恩·斯温顿。 尼科尔斯的爵位是世袭而来的,他的父亲和祖父都曾经是怀氏俱乐部的会员。亚历克是个清瘦、苍白的中年男子,在看似忧郁敏感的脸庞上,流露出贵族特有的气质,嘴角则总是带着迷人的微笑。 他方才从格洛斯特1(注:位于英国西南部)驱车来此,身上穿着一件苏格兰软呢裁成的上装,搭配一条宽松的便衣和便鞋。和他一起用餐的乔恩·斯温顿则穿着一套斜文西装,内着俗丽的格子村衫,还系着一条大红领带,看起来和房间里典雅、高贵的宁谧气氛格格不入。 “这里的菜还真不赖!” 乔恩·斯温顿边说边滋滋嚼着嘴里的小牛排肉。 亚历克爵士点点头: “是呀!自从伏尔泰说咱们英国有千百种教派,却没半点可以下咽的食物之后,情况便改善多了。” 乔恩·斯温顿抬头看了他一眼: “伏尔泰是谁?” 亚历克爵士有点儿尴尬的回答道: “呃……他是一个法国佬。” “哦!” 乔恩·斯温顿哦了一声,同时把杯里剩下不多的酒拿来咕噜漱了几下口,然后又吞了下去。他把刀叉放在餐盘一旁,拿起餐巾抹了一下嘴。 “好啦!现在呢!亚历克爵士,我们该来谈一些正事啰!” 亚历克爵士轻声说道: “两个礼拜前我就告诉过你,我已经尽一切的可能去筹钱了,但是照现在的情形看来,我必须还要再多一点的时间。” 说到这里,一位侍者走到餐桌旁,捧着数个装着雪茄的精致木盒。他很熟练地把雪茄盒都放在桌上。 “我希望你不要介意。” 乔恩·斯温顿说着,他拿起每个雪茄盒,仔仔细细看了一下每种商标,用充满赞叹的表情吹了声口哨,随即从各个盒子里头抽出几根雪茄,塞进西装内袋里,然后再点燃手上的那一根,缓缓吸了起来。亚历克爵士和服务生对他如此鲁莽的举动似乎视若无睹。那位侍者向亚历克爵士微微点头致意,捧着雪茄盒到另一桌去了。 “我的手下已经算是给足你面子了,亚历克爵士。但是,我怕他们现在已经开始有些不耐烦了。” 他拾起仍有余灰的火柴,丢到亚历克爵士的酒杯里。 “告诉你个秘密——我的部下个个都是凶神恶煞哦!你一定不想把他们惹毛了吧!我相信你懂我的意思。” “但是我现在真的没钱呀!” 亚历克爵士回答。 乔恩·斯温顿卟嗤一声大笑起来: “别这么说!谁不知道老兄您母亲是洛菲家族的人呢?我没说错吧!你自己还有一百亩的农场,在奈兹堡还有一栋华宅、一辆劳斯莱斯和本特利。你该不是要告诉我,你是靠社会福利金过活的吧?” “那些都是不动产,我根本就不能——”亚历克爵士表情顿时扭曲,颇为担心似的环顾四周小声说道,仿佛生怕别人听到。 乔恩·斯温顿向他使了个眼色说道: “我敢说你那个美丽玲珑的妻子维维安不是不动产,对吧?她还是身价非凡呢!” 亚历克爵士感到脸上一阵灼热。这个男人竟敢说出维维安的名字,他根本不配!从他口中说出来,是对维维安的一种侮辱!亚历克想到今天早上离家时,维维安沉睡中的脸庞是那么的甜美动人。 他和维维安分房睡。亚历克最喜欢到她房里去看她。每当清晨醒来,亚历克总会先到维维安房里,不管是看着她甜甜的睡客或是看着她覆盖在床单底下柔软、曲线玲珑的娇躯、若隐若现的曼妙身材,都能带给亚历克至高无上的享受。他从未见过一个比她还美的女人。 维维安的金发耀眼,一双澄蓝的明眸能颤倒众生,肤如凝脂。 ※※※ 亚历克第一次见到她,是在一个慈善晚会上。当时,她只是个小演员。在见到维维安的刹那间,立刻就被她出众的美貌吸引住了。但是,真正让亚历克如此心仪的,还是她那平易近人、随和又体贴的个性。他比亚历克整整小上二十岁,对人生充满了幻想。亚历克的个性害羞而内向,维维安却完全相反。她交游广泛而且活泼爽朗。初次见面后,维维安的倩影就一直萦绕在亚历克的脑海里,令他辗转难眠;数个星期之后,他才鼓足了勇气邀她出游。出乎意料的,维维安居然一口就允诺了亚历克的邀请,这让他欣喜若狂。 他带她到英国最负盛名的老维克剧场1(注:伦敦著名的皇家维多利亚剧院的简称)看戏,还到梅拉饭店用餐。当亚历克送她回到她在诺丁山上租来的那间又湿又冷的地下室时,她问亚历克: “你要不要进来坐一会儿?” 于是,亚历克当晚就在她家过夜。 而这一夜却也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和女人亲热时能感到如此愉悦。他从未遇见过像维维安这种女人。她甜腻的香唇、撩人的金发,温柔而体贴的服侍,这些都令他感到遍体舒畅。 仅仅是想到她,就会让亚历克的整颗心悸动不已,全身痒酥酥的。 这个女子的魅力还不止于此。她总能让亚历克开怀大笑,让他的生活更有朝气。她老是寻亚历克开心,因为他是那么的害羞,像个书生似的不解风情。亚历克不仅不以为忤,还乐此不疲。只要维维安愿意,他可以尽可能把他每秒都花在她身上。 当亚历克带她参加舞会时,她永远是大众目光的焦点。亚历克为此感到无比的骄傲。但是看到围绕在她四周的年青男士时,他又不禁带着一些苦涩的怀疑——到底其中有多少人曾经和她有过一夜风流?想到这里,不觉妒火中烧。 如果维维安因为和其他男人约会而不能陪亚历克出去时,他总是像疯子似的开车到她的公寓附近痴痴等待,他要知道她什么时候到家,也要知道她当晚是去赴谁的约会。他的行为像个傻子,嫉炉像蛀虫一样啃得他的心隐隐作痛。他知道自己为了维维安终日失魂落魄,可他就是情不自禁。他已经深深陷入情网而无法自拔了。 亚历克很清楚,迎娶维维安是个错误的决定,毫无疑问的,他们俩无论就那一方面来说,都是极不般配,他有爵士的头衔,又是国会议员,更是洛氏企业的主要领导成员,他的前途是光明而无可限量的。维维安无论是家世、背景,都远远比不上亚历克。她的父母是二流的音乐家,在国内以巡回演奏为生。维维安从未受过教育,她的知识都是从后台的闲聊和街坊间的谣言中得来的。她不仅肤浅,性关系更是复杂。她虽然机灵,但是谈不上聪明。尽管如此,亚历克还是为她神魂颠倒。 其实亚历克也不断和自己的内心抗争,但是却徒劳无功。跟她在一起便有如置身天堂,要他离开她,简直就比生活在炼狱中还痛苦。最后,亚历克不得不向维维安求婚。维维安答应他了,亚历克差点没乐得昏过去。 婚后,亚历克带着他的新娘搬进位于格洛斯特的亚当式1(注:英国人亚当兄弟所创的新古典主义风格)祖宅。那是一栋拥有悠久历史的乔治亚王朝式建筑2(注:公元一七四○年到一八三○年间,乔治亚王朝的艺术风格),有着庄严宏伟的希腊式圆柱和一条宽敞的车道。它坐落在牧草肥美的花园内,上百亩的农场可以进行狩猎等休闲活动;流经园内的一条清澈小溪,更是垂钓的好去处。房子后院有一座小花园,是由著名的造园大师布朗先生设计的。 屋内的布置更是叫人叹为观止。宽敞的大厅、光鉴可人的大理石地板、镶古木的墙壁,把整个气氛衬托得尤为高贵典雅。屋里处处可见古色古香的宫灯、亚当式大理石漆金圆桌和桃花心木制成的椅子。书房里有十八世纪式的古书橱,亨利·霍兰设计的书桌以及托马斯·霍普设计的椅子。起居室里的家具则是混合奇彭达可式及赫普怀特式的风格1(注:二人均为十八世纪英国著名的家俱设计师),地上铺的是威尔顿出产的毛毡;另外还有一对沃特福尔产的吊灯。餐厅一次可以容纳四十九位宾客,另外还有一间给人吸烟用的休息室。二楼有六个房间,每一间都有亚当式的壁炉,三楼则是佣人们住的地方。 ※※※ 在他们搬进这座华宅六个礼拜后,维维安告诉亚历克: “我们搬家好不好?亚历克。” 亚历克不解的看着她,问道: “你想到伦敦住几天还是?——” “我是说,我们搬回伦敦去。”她答道。 亚历克望向窗外,看着那片自他孩提时就常在上面打滚、玩耍的草地,又转头看看高大的老橡树和枫树,迟疑了半晌才说道: “维维安,我真的很喜欢这种与世无争的生活,我想——” 她抢着回答: “我懂,亲爱的。那就是我讨厌这里的原因——你知道吗?这里静得跟死人住的地方没什么两样!” ※※※ 一个星期后,他们便返回了伦敦。 亚历克在伦敦市的威尔顿附近安置了一栋四层楼的昂贵别墅。这里距离奈兹堡还有一段距离。屋里有布置典雅的起居室、一间宽敞的餐厅;从南面的窗户望出去,可以俯瞰屋后小巧的花园——有人造假山和流水,优美的雕像和白色的凉椅坐落在美丽的花草之间。楼上的主卧房非常豪华,其他四间房间也都经过专人精致的布置。 当维维安和亚历克在主卧室里非常幸福的住了半个月之后,有一天早上,维维安突然向亚历克说道: “亚历克,你知道我很爱你。但是你晚上的打鼾声实在教人无法忍受。” 亚历克明白她的意思。 “所以……我真的需要一个人睡,亲爱的,你应该不会介意吧?对不对?” 亚历克当然介意。他爱极了维维安柔软而温暖的身体依偎在他身旁的那种感觉。事实上亚历克也知道,身为一个男人,他实在没有足够的魅力能让维维安为他痴迷,这才是维维安不让他与自己同床的真正原因。 于是他回答道: “当然不会。我懂你的意思,亲爱的。” 在亚历克的坚持下,维维安仍旧睡在主卧室,而亚历克自己则搬到较小的客房住。 刚开始,当亚历克在下议院里要上台演讲时,维维安总会跟着前往下议院去听他演讲。她无疑是旁听席上最迷人的女性。每当他的目光触及维维安时,他胸中的喜悦与骄傲真是笔墨难以形容。然而,好景不长,该来的总是会来。突然有一次,当亚历克上台演说时,他发现在旁听席上已经寻不到她的芳踪,她常坐的座位竟然是空的。 亚历克常常为维维安活泼外向的个性头痛不已,并且也经常自责。因为他所有的朋友都年长她许多,对她来说,他们都是一些老古板,当然是无法忍受的了。于是他鼓励她把朋友带到家里玩,甚至还邀他们一同参加朋友的聚会。然而,努力的下场却是惨不忍睹。 亚历克老是安慰自己说,维维安当了妈妈之后一定会安定下来。但是事与愿违。有一天,维维安若无其事的告诉亚历克她无法生育。原因是因为她感染了性病而切除了子宫。亚历克在震惊之余根本无暇——其实是不敢——追问维维安怎么会感染性病的。这时候的他已经陷入极度的沮丧中,他是多么想当个好爸爸啊!但是维维安却一点儿都不为所动,还安慰他说: “别担心了!亲爱的。” 她甜甜的笑着说: “我们应该觉得庆幸才是呀!你没听说过‘生儿容易养儿难’吗?不要小题大做了!” 亚历克不敢置信的盯了她半晌,然后掉头就走。 维维安喜欢呼朋引伴,四处买醉。她挥金如土,花在服装、珠宝和车子上的钱不计其数。亚历克觉得维维安是为了补偿自小以来在物质上的匮乏,所以才对那些昂贵的物品、高级的享受嗜之如命。 他一点儿也不怪她。相反地,他愿意给她金钱上的一切资助。 然而,他丝毫没有考虑过自己究竟有没有办法负担她的开销。他的薪水扣税之后所剩不多,他大部分的财产则是那些不能变卖的洛氏企业股权。 亚历克试着把财务状况分析给维维安听,但是她却把他的话当耳边风,依然我行我素,不顾亚历克的苦劝。 突然有一天,一间赌场的老板托德·迈克尔斯找上门来,亚历克这才知道事态的严重。 托德·迈克尔斯拥有的托德俱乐部位于苏活区1(注:伦敦市的一区,以法国人、意大利人居住以及外国人经营的餐厅之多而闻名),是一家龙蛇杂处、声名狼藉的赌场,他恶声恶气的告诉亚历克: “我这里有你老婆一千英磅的借据。亚历克爵士,你老婆的手气背得不得了,玩轮盘下注是每赌必输。” 亚历克简直不敢相信了!当天傍晚他才向维维安摊牌。 他告诉她: “我们已经入不敷出了,所以我实在已经没有办法让你再这样挥霍下去了。” 维维安一脸歉意回道: “对不起啦!都是我不好!原谅你的心肝宝贝好不好!” 她边说着边挨近亚历克,将那柔软的娇躯靠在他身上,就这样平息了他胸中快要大肆狂烧的怒火。 他们一同度过了一个美好的夜晚。亚历克相信,再大的难题都能迎刃而解。而且,有很长的一段日子,他已经没有如此缠绵的一夜了。 两个礼拜以后,托德·迈克尔斯又找上门来了。这次维维安捅的娄子更大。她居然签下了五千英磅的借据。亚历克震怒不已。 “你们明知道她没法子还债,为什么还要借她钱?” 他相当生气地反问他。 “她是您的夫人啊!亚历克爵士。” 托德回答,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 “我们岂敢不卖您的面子呢?” 他涎着脸说。 “我……我会想办法把钱还给你们。” 亚历克回答,“只是目前我手头没这么多现金。” 托德·迈克尔斯在一旁故做善解人意状,点点头说道: “我懂,不过,麻烦您一定要把钱还给我们,您可以去跟别人借啊!对不对?万事就拜托您啰!” 听他这么说之后,亚历克顿时如释重负: “您实在是太好了!迈克尔斯先生!我一定会把钱凑齐的!” 又过了一个月,亚历克为了偿还维维安欠下的赌债,每周都得付十分利,为此,他已经搞得焦头烂额了;更糟的是,赌性不改的维维安又在外面欠了一笔二万五千英磅的赌债,这回亚历克真的是吓得面色如土。就算去抢银行,亚历克也凑不出这么多现金来,他的一些不动产全都变卖不得。他的华宅、轿跑车,甚至家中的一些珍奇古玩,全都在洛氏企业的名下。这次无论维维安如何求情,还是无法让亚历克冷静下来;他简直是气疯了。尽管维维安信誓旦旦的说她会戒赌,但是这些都于事无补了。地下钱庄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吸血鬼,可不会这么轻易就放过他的。不管亚历克如何调配,他的债务就像滚雪球一样,愈滚愈大。他根本无力偿还。就这样,他和地下钱庄的交往经过了一年。 当托德·迈克尔斯手下的一些混混开始上门讨债时,亚历克告诉他们,如果他们想在他家耍流氓的话,他会报警。 “我跟那些高级警官们的交情好得很呢!” 他说道。而那些流氓却怪里怪气乱笑一阵说: “那倒是巧得很!你说你跟白道交情好,让我告诉你,我们跟黑道的关系也好的很咧!你相不相信呢?” ※※※ 想到这里,亚历克回过神来,过去几个月发生的一切,已经把他的生活弄得一团糟了。他强自镇定,一方面极力想维护自己仅存的尊严,一方面又得想方设法乞求债主多宽限他一些时间。 “到目前为止,我付的钱已经比我借的还多了,难道你们不能——”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发抖。 斯温顿打断他的话: “嗨!亚历克爵士,你可得搞清楚哦!那些只不过是利息而已,你的本金可是一毛钱都还没还呢!” “你们这根本就是敲诈!” 亚历克回答。 斯温顿的眼睛开始眯了起来,露出阴冷的凶光。 “我会把你的话一五一十告诉我们老大的。” 他起身离去。 亚历克急忙向他求道: “哦!不!请您再坐一会儿!” 斯温顿这才慢慢坐回原位。 “你最好不要再随便说出什么傻话了。上次有个笨家伙跟你说了相同的话,结果呢,他的两个膝盖就被人用钉子给牢牢钉在地板上了!” 亚历克听说过这种酷刑。克雷帮的不良分子就是这么对付还不起钱的人。不幸的是,跟亚历克打交道的混混们,个个都穷凶恶极,比起克雷帮的人,他们的残忍、无情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亚历克渐渐觉得口干舌燥: “我——我并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是说——目前我手头上真的没有半点现金了。请你相信我!” 斯温顿把雪茄的灰烬弹到亚历克的酒杯里,然后毫无表情地说道: “你在洛氏的股份呢?小子?谁不知道你在洛氏企业里拥有一大部分的股票!” 亚历克垂下眼来,低声向他说明: “我有股份没错,但是目前我无权动用,而且也不得转让。除非洛氏企业准备将股票公开上市。” 斯温顿狠狠吐了一口烟,说道: “洛氏企业的股票到底要不要上市?” 亚历克回答: “这就得看山姆·洛菲的意思了。我会——我想我会尽我所能说服他。” “你最好是能说服他。” 斯温顿冷冷说道。 亚历克停了一下接着说: “请你转告迈克尔斯先生,我一定会还他钱的,请他放心。但是请你们不要再派人来我这里闹事了好吗?” “闹事?”斯温顿的眼睛刹时瞪得比铜铃还大,“哦!你这个小孬种!你说的闹事是什么意思?好戏还在后头呢!我们还会放火烧你的马厩、你的房子!到时候,你就可以尝尝烤马肉的滋味了!哈哈!哦!不止这些呢!让我想想看要怎么对付你那个如花似玉的美娇娘……” 他露齿一笑。 亚历克不相信他听到一切。 “我敢说你一定没吃过烤女人肉吧?” 他低声说道。 亚历克的脸色顿时惨白。他呻吟着: “哦!不!看在老天的份上——” 斯温顿状似轻松地笑了笑: “我是说着玩的。托德·迈克尔斯是你的朋友,朋友之间应该互相帮忙的,对吧?今天早上我和迈克尔斯先生谈过你的事。你知道我们老大说些什么吗?他说亚历克爵士是个老好人。如果他还不起钱,他一定会以别的方式还咱们这个人情的。” 亚历克锁紧双眉: “什么方式?” “呃——我想这件事对你这么聪明的人来说犹如探囊取物,对吧?你不是制药公司的负责人吗?你们应该有一些像古柯碱之类的东西吧?其实说真的,如果你正巧不小心将其中的一些原料流落出去,应该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亚历克看着他说:“你疯了!” 他简直不敢相信,“我不能那么做!” “难道你没听过‘狗急跳墙’吗?” 斯温顿轻声问道。 他站了起来: “你要不就把钱全数奉还,要不就等我们通知,把我们要的货寄过来。” 说罢,他把雪茄在亚历克的奶油碟里按了按,然后说道: “替我问候维维安,亚历克爵士,谢啦!” 随后,斯温顿头也不回就迳自离去。 亚历克茫然呆坐了许久。眼前的景物依旧,而曾几何时自己却已经走上了不归路。眼前被斯温顿按在碟子里的雪茄,看起来是那么的突兀。他不由得想到,自己到底是怎么卷进这场噩梦之中的?自己又是如何会沦落到遭受黑道人物威胁的地步?他知道黑道兄弟不只要他还债,事实上,毒品才是他们觊觎的目标。他们是在放长线钓大鱼,欠他们的钱只不过是诱饵罢了。他们早就看准了自己有多少斤两。若不是由于亚历克是制药公司的老板,他们才不会借钱给维维安。他必须跟他们同流合污了。但是,如果让反对党捉到这个小辫子的话,事情就没这么简单了。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大肆喧嚷;同行间的压力,加上执政党方面对他施压,会逼他辞去党内的职务,要他去管理奇尔顿数百英亩皇室领地,每年从皇室领取上百英磅的名义上的薪金,要想成为一个议会议员的先决条件,就是不能从皇室或政府领取酬薪,这样他也当不成国会议员了。坏事传千里,他这个爵士到时候就真的要颜面尽失了。他到哪儿去凑这么一大笔钱来挽回他的一切呢?看来,他的一生就要这么给毁了。他该怎么办呢? 亚历克曾经向山姆·洛非谈过好几次有关股票的事情。他向山姆提出让洛氏企业的股票公开上市的建议。 然而山姆老是回答他: “想都别想。” 山姆当时是这么告诉他的: “一旦让外人插手我们的业务,他们就会盘算要如何控制整个董事会。也许有一天,他们更会神不知鬼不觉地掌握所有席次,甚至我们整个洛氏企业。其实卖不卖股票对你来说应该没什么影响,不是吗?你有一份不错的工作,而且也不愁没有交际津贴。依你目前的状况看来,你根本就不缺钱嘛!” 好几次亚历克忍不住想告诉山姆实情,但是当话到嘴边,他终究是没说出来,因为他知道结果还是一样。山姆·洛菲是个生意人,不是慈善家。如果让他知道亚历克的所作所为可能对公司不利,他一定会毫不犹犹豫立刻把亚历克解雇。只有傻瓜才会把实情告诉山姆·洛菲。 亚历克已经山穷水尽了。 怀氏俱乐部的服务生领着一个身穿灰色制服的男人走近亚历克的餐桌。这个男人手里拿着一封信函。 “对不起,亚历克爵士。” 服务生哈了腰,“这位先生坚持要当面交给您一样东西。” “谢谢你。” 亚历克回答。 信使把文件交给亚历克,服务生便领着他走出去。 亚历克坐了半晌才拆开信封。他一连把这封信看了三次。他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信纸在手里皱成一团。 不一会儿,他的眼眶里充满了泪水。 第六章 【纽约九月七日,星期一上午十一时】 洛氏企业专用的波音七○七飞机在肯尼迪机场的跑道上空缓缓盘旋。 经过了漫长的飞行,里斯·威廉已经疲累不堪。然而,他却一直未曾合眼。过去,里斯和山姆一直是共同搭乘这架专机出国洽公的。山姆·洛菲谈笑风生的身影历历在目,谁能想像得到他已经葬身于万丈冰渊之中了呢? 伊丽莎白·洛菲此时应该在等侯里斯的到来。他从伊斯坦布尔发了一封电报给她,通知她会在第二天抵达纽约。其实,里斯可以在电话中就把山姆·洛菲的死讯告诉她,但是伊丽莎白和别人不同,里斯必须亲自通知她这个噩耗。 飞机着陆了,正往空桥桥口缓缓滑行。里斯轻衣简从,一下了飞机就直奔海关。出了机场,里斯抬头看了一下天空。天色灰暗,秋风萧瑟,仿佛已能嗅到冬天苍凉的气息。 一辆大轿车早在入境大门外等候。里斯上了车,直驱山姆·洛菲在长岛买下的别墅。伊丽莎白·洛菲就在那儿等他。 车上,里斯在心里反复练习待会要说的话。他必须用最委婉的方式把事情告诉伊丽莎白,尽量别让她受到太大的打击。然而,当伊丽莎白打开门迎接他的那一刹那,里斯就把刚刚背诵多时的话全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每次看到伊丽莎白,里斯总会为她慑人的美艳赞叹不已。她完全承袭了她母亲的美貌。一双如星夜般闪耀的黑眸子、浓密微翘的睫毛、匀称优雅的五官,时时流露出贵族的气息。 一身吹弹得破的肌肤,如飞瀑般直泻而下的黑发,多么迷人呀!她的身材丰满而不失秀气,举手投足间都充满了魅力。 她今天穿了一件低领的乳白色丝衫,一条合身的灰色法兰绒褶裙,一双浅褐色的平底软鞋——她已经不是九年前那个羞涩笨拙的小女孩了。 现在站在里斯面前的是一个真正的女人;一个既聪明又可人的女人。然而,她却天真得丝毫不为自己的美丽感到骄傲。她面带微笑,看来她很高兴见到里斯。她伸出手来,热情地拉住他说道: “请进,里斯。” 她领着里斯进入四面都是橡木墙壁的大书房。 她问道: “山姆跟你一起回来了吗?” 里斯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知道是说出真相的时候了。 “伊丽莎白,你听着。山姆发生了一件不幸的意外。” 他看到伊丽莎白脸上的血色全失。她什么话也没说,就等着里斯把事情说出来。 “他死了。” 里斯告诉他。 伊丽莎白像木头一样愣在原地。许久,她才开口问道: “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的声音是如此无力,里斯几乎听不见她在问什么。 “目前我们还没有得到更进一步的消息。”里斯回答,“只知道山姆在攀登布朗峰时,安全绳突然断裂,而他也跟着跌进冰谷里了。” “他们有没有找到他的——” 伊丽莎白闭上双眼问道。 “那是一个无底深渊。” 里斯告诉她。 伊丽莎白的脸色一片惨白。里斯突然警觉到事情不对劲,于是连忙问道: “你还好吧?” 她对里斯嫣然一笑,说道: “没事,真的。我很好。谢谢你。要不要喝点茶或吃点什么的?” 里斯诧异地看着她。当他婉拒她的好意时他才突然明白,伊丽莎白已经惊吓过度了。她的眼睛异常明亮;她咕咕哝哝说着一些没头没脑的话;她嘴角的笑意显然很僵硬。 “山姆是个最棒的运动好手。”她依旧不停地说着,“你看过那些琳琅满目的奖杯吧?他从来就没输过,对不对?你知不知道,他以前就爬过布朗峰了呢——” “伊丽莎白——” 里斯焦急地看着她。 “哦!你知道的啦!你以前跟他一起去过嘛!对不对?里斯?” 她还是无法平静下来。 里斯静静听着她说话。她想用这些话来暂时麻痹自己丧父的椎心之痛;她滔滔不绝地闲扯着,不愿面对眼前的残酷事实。当里斯看着她絮絮叨叨时,他仿佛又看见了九年前那个脆弱、敏感的伊丽莎白,一个对现实生活的冷酷无情毫无抵抗能力的小女孩。她已经遭受了无法弥补的重创。她的伤痛一触即发,她已经处在歇斯底里的边缘。里斯实在很担心她会就此崩溃。 “我帮你叫大夫来好吗?”里斯说,“让他开些药让你——” “哦!不!我好得很。如果不介意的话,我想躺一下,我觉得有点累了。”她说。 “要不要我留下来陪你?”他问道。 “不用了,谢谢你!真的。” 说完伊丽莎白送里斯到门口。当里斯正要坐进车子时,伊丽莎白突然叫住他: “里斯!” 里斯转过头来。 “谢谢你。” 她说。 天啊! 当里斯·威廉走了之后,伊丽莎白·洛菲在床上躺了许久。她呆呆看着斜照在天花板上的日影,一动也不动。 她突然感到一阵椎心刺骨的剧痛。她不想藉镇静剂让自己冷静下来,她要品尝这般刻骨铭心的苦痛;她要在苦痛中回忆她的父亲。 她撑得过去的,因为她是山姆·洛菲的女儿。从白天到夜幕低垂,她只是躺在床上,什么也不去想。然而,往事却一幕又一幕从她眼前掠过。 她时而哭泣,时而微笑。她知道自己已全然陷入歇斯底里的状态中了。不过没关系,反正别人听不见。 到了半夜,她突然觉得很饿,狼吞虎咽吃下一个大三明治,随后又立刻吐了出来。她还是觉得很难过。她的身体仿佛被撕裂成碎片,而这种痛苦是没有人能替代的。她觉得浑身有如着火般的疼痛。 昔日和父亲相处的影像不断在她心里浮现。 她看着旭日从窗外升起。仆人来敲她的房门,她叫她退下去。电话铃声突然响起,伊丽莎白从床上跳下,紧握话筒。 “是父亲打来的!” 她想着。 然而,她突然惊觉到,山姆已经不在人世了。他永远也不可能打电话来了。她不知不觉将手缩回,茫然想着自己永远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了,而且再也见不到他了。 无底的万丈深渊。 无底的…… 伊丽莎白躺下来,任往事一幕幕浮现脑海,细细回忆昔日的种种。 第七章 【伊丽莎白·洛菲】 伊丽莎白的诞生对山姆·洛菲而言,无疑是双重的打击。她的出生就是个悲剧。伊丽莎白的母亲在分娩过程中去世了。然而,对山姆·洛菲而言,更大的损失就是伊丽莎白并不是个男孩。 打从她还在母亲腹中开始,她就是山姆·洛菲所有希望之所系;一个横跨五大洲的制药王国正等待她的诞生。她将成为洛氏企业的主人。 山姆·洛菲的妻子——帕特里夏是一个拥有脱俗美貌的黑发美人。 许多女人都想嫁给有钱有势的山姆·洛菲;然而只有帕特里夏是真心爱着山姆·洛菲。 但是山姆·洛菲可并不这么相对地爱她。他一直在寻觅一桩理想的“企业联姻”,他的对象必须能对他的事业有所帮助,而帕特里夏正好符合了这个条件。山姆没有时间,也无心当个住家男人。 在他的生活里只有洛氏企业,容不下别的东西。他把自己的时间和精力悉数献给了洛氏企业,同时也希望身边的每个人都能跟他一样对公司忠心不二。 对他而言,帕特里夏唯一的好处也只是对公司有帮助而已。当帕特里夏领悟到山姆对她丝毫没有半点爱意,已经为时太晚了。 山姆替她安插了一份“工作”,而帕特里夏在工作上的表现也相当称职。她的“工作”就是当个完美的女主人——完美的山姆·洛菲夫人。她渴望得到山姆的爱,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她已经知道那是不叮能的事,于是她学会了不再付出她的真情。她无微不至地照料山姆,就像是洛氏企业里一位专职员工,更像山姆身边的小秘书。只要山姆需要她,不管是白天或深夜,她总会及时赶到他身边——替那些商业集团的负责人准备精致的美宴,款待上百名的宾客,热心周到的招待他们。宴会中使用的全是上好的餐具——有精美刺绣的餐巾、晶莹剔透的巴卡拉水晶餐具、华丽的乔治亚时期的银器。 帕特里夏真可说是洛氏企业的幕后功臣之一,也像是企业里的重要资产。她像斯巴达人似的节制自己的饮食起居,更注重以运动来保持身材的健美,因此她拥有傲人的身材。 穿着品味更是一流。她的服饰都是由纽约诺雷尔、巴黎的夏内尔,伦敦的哈特内尔以及都柏林的小西比尔·康诺里设计的。她的首饰则由保加利亚的让·施卢姆贝格尔一手设计。 在怀孕前,她的生活一直是紧张忙碌而却又空虚单调。有了身孕之后,无疑为她一成不变的生活带来重大的改变。 山姆·洛菲是洛氏王朝最后的子嗣,帕特里夏知道他一直很渴望能生个儿子来继承洛菲家的香火。这就得靠帕特里夏了。所以当山姆得知帕特里夏有孕在身时,他侍奉她像个皇后似的。为了她腹中的婴儿——未来洛氏企业的继承人,山姆对帕特里夏更是疼爱有加。 当院方送帕特里夏进产房时,山姆紧握着她的双手,对她说: “谢谢你,一切都放心吧!” 谁知道,在进入产房三十分钟后,帕特里夏却因血栓症而在手术台上去世。也许帕特里夏唯一能值得庆幸的,就是她还没来得及知道自己辜负了山姆的期望。 山姆从百忙之中抽空安排帕特里夏的葬礼。随后,他就全心思考自己要如何安排女儿的将来。 伊丽莎白才一周大时就交给奶妈照顾——她是奶妈带大的。也就是说,她的生活中只有奶妈。 在她五岁以前,父亲的地位似乎微不足道,他待她形同陌路,永远都是来去匆匆。而伊丽莎白对他来说,也只是个小拖油瓶,在他四处旅行洽公的行程中徒增许多不便。她才在设有保龄球道、网球场、游泳池和回力球场的长岛别墅里住没多久,一群奶妈们就帮她把行李打点好,送她到比阿里兹的庄园去了、那里有五十个房间和三十英亩的绿地,因此小伊丽莎白常常在庄园里迷路。找不到路时,她就站在路边哭泣。 此外,山姆·洛菲的居所不止于此,他在纽约的比克曼区还有一栋豪华的两层楼的公寓,在撒丁岛1(注:位于地中海,属意大利)上拥有一幢滨海别墅。 伊丽莎白住过一幢又一幢可媲美皇宫的华宅,幼小的她不停地在搬家。虽然她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但是她始终觉得自己和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就像一个无意间闯入一个由陌生人所举办的生日宴会的小女孩一样。 当伊丽莎白大一点的时候,她开始了解到,身为山姆·洛菲的女儿所要面临的一切。就像她的母亲一样,伊丽莎白生来就注定要为洛氏企业奉献一切。 她丝毫没有家庭生活可言。不仅是因为她没有一个完整的家庭,更因为父亲对她一点都不关心。他就像个法定扶养人一样尽了一些义务,却不曾把他对公司的热爱,移转到伊丽莎白身上。 以前,帕特里夏能够接受这个事实,因为毕竟是个大人。但是对于一个稚龄的孩童来说,这实在是很大的伤害。伊丽莎白觉得自己一直孤零零的,一点都得不到父亲的关爱。她还不懂如何去调整这种莫名无已的挫折感,到头来只有责怪自己长得太不讨人喜欢。 ※※※ 尽管如此,她还是竭尽所能想讨山姆的欢心。 当伊丽莎白开始上学之后,她常常在学校做一些小礼物送给山姆,像是一些孩子气的涂鸭、水彩画和一些歪七扭八的烟灰缸。她总是小心翼翼收藏这些小玩意儿,她要等到父亲回家时,再给他一个惊喜。她能想俊得到,当山姆看到这些礼物时的反应。 他一定会说: “好漂亮啊!伊丽莎白!你真是个小天才!” 这是伊丽莎白片面的想法。 然而,每当山姆洽商回来,伊丽莎白兴致勃勃地献上她珍藏已久的小礼物时,他总是漫不经心地看上它们一眼,就摇摇头说道: “你永远也当不了艺术家。对不对?” ※※※ 有时候,当伊丽莎白半夜从梦中醒来时,她总会走下蜿蜒的楼梯,穿过重重的长廊和迷宫似的大小房间到山姆的书房去。书房里空无一人,小伊丽莎白怀着虔诚的心情踏入这个她心目中的最神圣的地方。 这里是山姆·洛菲专用的房间,他在这里处理过紧急的公务,签署过无数的重要文件;这里是他统筹帷幄、发号施令的地方。小伊丽莎白总是战战兢兢走近他父亲那张巨大的皮制办公桌,用她那双小手轻轻来回擦拭桌面;然后,她会绕到桌子后面,爬上那张大皮椅,慢慢坐下来。 坐在父亲这张大皮椅上不仅能让她觉得心安,更让她觉得跟山姆的距离又更近了一步。她觉得坐在山姆常坐的地方,就能让自己变成他的一部分。伊丽莎白假装自己正在和父亲说话,在她的幻想中,山姆是一个愿意倾听及解答她所有疑惑的好爸爸。 一天晚上,当小伊丽莎白又独自坐在那张大皮椅上幻想着一切时,书房里的灯突然亮了起来。山姆就站在门口。他看见小伊丽莎白穿着单薄的睡衣正坐在办公桌后面。 他满脸惊讶地问道: “你一个人坐在这里干什么?怎么不开灯呢?” 他走近伊丽莎白,一手抱起她,带她上楼睡觉。当天晚上,伊丽莎白兴奋得彻夜未眠,她一直在回味着躺在山姆臂膀里那种温暖的感觉。 从那次之后,伊丽莎白每天晚上都会跑到书房去,坐在大皮椅上等着山姆来抱她上楼睡觉。但是,山姆却再也没有出现。 没有人向伊丽莎白提起过有关她母亲的事。她对母亲唯一的了解就是那张挂在客厅里的大肖像。那是一张极美丽的全身画像。伊丽莎白总爱站在画像前,眼睛一眨也不眨的凝视着她母亲美丽的容颜。然后,她转身过去看着墙上镜中的自己——她看到的是一只丑小鸭。她已经戴上牙套,看起来像个暴牙的小怪物。 “难怪爸爸讨厌我。” 伊丽莎白心中如此想着。 从这时候起,伊丽莎白便养成了狼吞虎咽的饮食习惯,而且还毫无节制。她这么做只有一个目的,如果她吃得又胖又丑的话,就没有人会拿她跟她母亲相比了。 伊丽莎白十二岁时就被送进曼哈顿东区的一所私立中学念书。她每天由司机驾驶劳斯莱斯接送。她在班上不苟言笑,总是独来独往。在教师眼里,她是个怪异的学生。从来不举手回答问题,好像她每一题都不会似的。 教师们都很不喜欢她,而且一致认为她的怪癖是被富家人骄纵出来的。在一份呈给女校长的学年报告书中,伊丽莎白的导师这么写着: 〖我们已经尽可能督促伊丽莎白的课业了,然而她还是不见任何进展。班上的同学都排斥她,她本身也不愿意参与任何团体活动。她交不到朋友。她的成绩一直很不理想。但是,我们根本不知道这是不是她用功不够,还是她的资质太差。她傲慢又自私。如果不是因为她父亲是学校最主要的赞助人之一,我一定会极力赞成校方开除她。〗 ※※※ 其实,这份报告所写的太言过其实了,事情并未如导师所写的那么复杂。伊丽莎白只是一个极度孤单的小女孩,她不懂得如何去协调自己的人际关系,更不会保护自己。她觉得自己一无是处,为了不让同学们发现这些缺点,所以她宁可离他们远一点。她一点也不傲慢,相反地,她相当怕羞。 山姆的世界对她来说太遥远了,而且这种感觉也深植在伊丽莎白的心里。更不幸的是,所有的环境似乎都和她格格不入。她恨透了由劳斯莱斯接送她上下学,因为她觉得那不适合自己。在班上,每当老师提出问题时,即使她真的知道每一题的答案,但是为了怕引人注目,她宁可假装不会。 事实上,她是一个嗜书如命的女孩,她常常整夜不合眼的待在床上看书,她的床上堆满了一大堆书籍。 伊丽莎白更喜欢做白日梦。天啊!梦境里的世界多美啊! ※※※ 在梦里,她跟山姆在巴黎一同搭乘马车漫游,马车载着他们到山坶的办公室,那是一间像圣特里克大教堂一样气派的大办公室,人们进进出出,递上文件给山姆批示,而山姆会把那些待签的文件全都推到一旁,并对那些人说道: “你们难道没看到我在忙吗?我现在要跟我的女儿伊丽莎白说话,没有任何事情比这件事更重要。” 有时候,伊丽莎白幻想着她和山姆一同在瑞士滑雪。他们正并肩滑下一处险坡,寒风嗖嗖从他们耳边掠过。山姆一个不小心滑倒,痛得大叫起来,看来脚已经跌断了。 伊丽莎白对他说: “爸爸!别怕!我会照顾你!” 然后她快速滑下山坡,到医院求救。 “请你们快来!我父亲受伤了!” 一组身着白袍的医护人员送山姆上救护车。伊丽莎白则随侍在他身旁,在警笛大响的救护车里,伊丽莎白喂他吃东西(骨折的部分可能是他的手臂,而不是他的脚)。不久之后,她的母亲还会活生生的走进房间门来看他,但是山姆对她说: “我现在没空,帕特里夏。伊丽莎白在跟我聊天。” ※※※ 有时候,她的白日梦是以撒丁岛上的别墅为背景。佣人们都不在,伊丽莎白亲自下厨做菜给山姆吃。他每样菜都要吃两份,而且在享用之后,他还会称赞她的手艺说道: “你的手艺比你妈妈棒多了!伊丽莎白。” 他说话时的表情显得很高兴。 伊丽莎白的白日梦总是以类似的结局收尾。 门铃响了,一个比山姆还高大的男人登门向伊丽莎白求婚,这时山姆会苦苦哀求伊丽莎白留下来,并且说道: “伊丽莎白!不要丢下我!拜托!我需要你!” 于是伊丽莎白就留下来陪山姆了。 ※※※ 在所有的华宅之中,伊丽莎白最喜爱撒丁岛上的滨海别墅。 与其他的别墅相比,虽然它不是占地最广的,但是对伊丽莎白来说,这里是最美的,也是最有家的感觉的地方。 撒丁岛位于意大利西南方二百五十公里的海面上。景色天然形成,崎曲的岩石地形气势雄伟,有如鬼斧神工。从别墅俯瞰四周,可以看到峻奇的山景、绿色的牧地和碧蓝的海洋。数千年前因火山活动而形成的火山岩悬崖,矗立在深海之边。绵延不绝的海岸线就像一轮新月般直达天际,第勒尼安海的碧浪轻轻拍打着海滩。 伊丽莎白觉得这座岛屿有着神秘的气息,像是海风的味道,又像是珊瑚礁的气味,甚至还有传说中拿破仑最喜爱的黄白相间的马恰花香。 岛上还有高过六英尺的灌木丛,上面结满红艳艳的果子,尝起来有如草莓般的香甜。还有长在岩石间,高大的瓜西亚橡树,它的树皮一直是意大利本岛制造酒瓶塞的主要材料。 伊丽莎白最爱聆听海风呼啸穿过海岸上巨大浑圆岩石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岩石在歌唱。凄厉悲惨的风声,仿佛演奏着一首首的挽歌,哀悼海上一群无名的亡魂——给人的感觉并不怎么愉快。 海风不分昼夜地吹着。伊丽莎白学会了如何分辨海风的风向。知道风是从东南方来的,还是翻山越岭而来的和风。有时候风声啸啸,非常惊人;有时候,和风徐徐,令人神清气爽。更有时候,风是从遥远种秘的撒哈拉沙漠袭来的——这是热风,很可怕的一种风。 洛氏家族的滨海别墅坐落在斯玛拉达海岸,正好可以俯瞰面向第勒尼安海的切尔沃港,碧海蓝天,怡人的景致尽收眼底。房子的四周植满了桧木和结满苦涩果实的橄榄树。港口附近有几处翠绿的小山丘,涂满灰泥的矮房子散乱的聚集在一起,好像顽皮的小孩画的腊笔画一样。 别墅本身是以桧木搭建而成的,外层则涂满白灰泥。房子有好几层,每一层都有许多房间;每间房间里都有壁炉和阳台。另外,在起居室和餐厅里,都有一扇能欣赏到全岛风光的落地窗。每四间房间共用一座楼梯。屋内的摆设相当得体,随处可以看见具有乡村风味的长餐桌和躺椅,以及柔软舒适的椅子。每扇窗户都装上了当地手工缝制的白棉窗帘;地毯则是当地著名的斯拉萨达布以及塔斯卡尼1(注:意大利西南部的一座城市)式的针织布拼成的。浴室和卧房内颇富原始风味的传统手染地毯。屋内挂满了昂贵的名画,有法国印象主义画派的名作、意大利大师级的名画,以及别具原住民风格的作品。大厅里还悬挂着伊丽莎白的曾曾祖父母——塞缪尔·洛菲和特伦尼亚·洛菲的肖像画。 在这些房间之中,伊丽莎白最爱去的,则是在斜斜屋檐下的塔房。从二楼有一座窄窄的楼梯可以通往塔房。山姆把那里当做自己的书房。里头有一张大书桌和一张旋转椅。一座座书橱靠墙而立,墙上悬挂的是一幅幅地图,上头标示了洛氏制药王国分布的地点。 打开一扇法国风味的门,门外就是傍着悬崖而立的阳台。从那儿往下看去,可真是令人惊心动魄。 也就是在这栋别墅里,伊丽莎白对洛氏一族的根源有了初步认识。她开始觉得自己身体中流淌的的确是洛氏家族的血液。那年,她正好十三岁。 ※※※ 事情就从她发现了一本古书开始。 山姆有一天因有要事而必须到岛上的奥尔比亚市跑一趟,伊丽莎白闲来无聊,于是就独自漫步到塔房上去。 她对书架上陈列的一册册书籍一点兴趣都没有,因为那些都是艰深专门的药理学和药剂学专业书,以及一些跨国企业经营和法律知识方面的著述。 有一些较为珍贵的手抄本,则另外放在玻璃书橱内保存;其中有一本中世纪的拉丁文事作品《目前面临的事》,另外一本则名为《药材概要》。 当时伊丽莎白正在学习拉丁文,于是她便想从中抽取一本来阅读。她打开书橱,抽出一本书后,看到里边角落处还塞着另一本书。伊丽莎白于是拿起这本厚重的红皮书,发觉上面并未标上书名。 受到强烈好奇心的驱使,伊丽莎白迫不及待的翻开它,同时也替她自己开启了一道通往另一个陌生世界的大门。 这本以英文撰写的书,正是伊丽莎白的曾曾祖父——塞缪尔·洛菲的自传。上面并未署名作者为何人;也没写明著作日期。由斑驳的墨迹和泛黄的模造纸看来,这绝对是一本百年以上的古书。内容描述的是她曾曾祖父的一生。 伊丽莎白看过她曾曾祖父母的肖像不下百次——肖像里的绅士和贵妇穿着旧式的礼服,打扮和一般平民相当不同。她的曾曾祖父并不英俊,但是自信的脸庞却流露出精明、睿智的气质。他拥有一头金发,颧骨像斯拉夫人般高耸;澄蓝的眼眸有着犀利的神采。他的妻子则是个标准的美人。乌黑的秀发,完美无暇的玉肤,还有一双迷人深邃的黑眼珠。画中的她身穿白色的丝质长袍,外罩一件紧身胸衣,胸衣是绵缎制作的。 以前,画中的这对夫妇对伊丽莎白而言就像是遥远的陌生人。 但是现在,当伊丽莎白独自在书房里翻阅他们的传记时,他们仿佛从画中走了出来,成了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物。 伊丽莎白也仿佛走进了时光隧道,回到1853年波兰克拉科夫市贫民窟,目睹塞缪尔和特伦尼亚的一生经过。伊丽莎白浸沉书中愈久,她愈了解到一个事实——塞缪尔·洛菲,她的曾曾祖父是个十足的浪漫主义者,也是一个真正的冒险家。 然而,他更是一个凶手。 第八章 【塞缪尔·洛菲】 塞缪尔·洛菲最早的记忆是当他五岁时,他的母亲在一次大屠杀中遇害身亡。 伊丽莎白继续阅读下去。 当时是1855年,在俄皇的统治之下,波兰曾经发生过屠杀犹太人的事件,而洛菲一族人则在克拉科夫市的犹太人贫民窟,和其他几个家庭共同住在一栋小木屋里。 当年,塞缪尔·洛菲就是被家人藏在天花板里才幸免于难逃过那场大屠杀。经过了漫长的等待,塞缪尔躲在天花板上大气也不敢吭一声,一直到那场血腥的杀戮过去之后,听到底下传来幸存者的啜泣声时,他才小心翼翼爬下来,到街上寻找他母亲的踪影。 当时,这个小男孩看到的是一片火红的世界——街道两旁的木造屋全都着火了,天空被火光映得如鲜血般腥红,烈焰冲天,令人窒息的烟味四处弥漫。街上的男男女女都好似发狂般地呼喊着家人的名字,有些人则不死心企图抢救火海里仅剩的破烂家当,似乎整个城市顿时都成了人间炼狱。 当时,克拉科夫市已经有消防队了,但是上面规定不准他们替犹太人救火。住在城市边陲贫民窟中的人们,只能赤手空拳对抗迫害犹太人的大屠杀;面对一发不可收拾的火势,除了用手汲水抢救之外,就只能眼巴巴看着自己的破屋子毁于大火之中,人们甚至还排成一列,企图以传递水桶的方式来扑灭这场大火。塞缪尔随处可以见到生离死别的惨状,一具又一具遭到蹂躏的尸体像破碎的娃娃一样残缺不全。一些衣不蔽体,遭到凌辱、强暴的妇女和女童,身上鲜血淋漓,倒在街上不停的呻吟、哀号。 塞缪尔终于在某处的街角发现了他的母亲。当时她已经呈现半昏迷状态,奄奄一息,脸上的鲜血泪汨流着。塞缪尔跪在他母亲身旁,一颗心狂乱的跳动着,心中乱无头绪、不知所措。 他低声喊道: “妈妈!” 听到塞缪尔的叫声后,他的母亲就开始挣扎,想睁开眼睛看看他;嘴唇微微颤动,仿佛想跟他说些什么。塞缪尔年纪虽小,但是他也看得出来,他的母亲已经危在旦夕了。他愿意做一切事情来挽回母亲的性命,可是年幼的他毫无头绪。尽管他轻轻替母亲拭去脸上的血迹,然而他还是能感受得到死亡正一步一步啃蚀他母亲。 在他母亲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后,塞缪尔双眼无神的看着人们在母亲身旁掘了一个大坑,而那些掘出来的泥土,则被他母亲的鲜血给浸湿了。根据圣经上记载,他的母亲必须和这些泥土葬在一起,如此才能和神在一起获得永生。 就在他母亲被葬到土中的那一刹那,塞缪尔下定决心,将来一定要成为悬壶济世的医生。 ※※※ 洛菲家和其他八户人家共同居住在一栋三层的木造屋内。 塞缪尔和他的父亲以及雷切尔姑妈则住在其中一间小房间里。终其一生,他从未独自睡在一个房间里,或是一个人单独吃饭。 在这座大杂院式的木屋里,噪音不断,毫无隐私可言。对他而言,这是一座噪杂拥挤的迷宫。 塞缪尔和他的亲友们就像是他们所饲养的鸡、山羊、马和母牛一样,一到了晚上,就被异教徒1(注:俄国人)关了起来。 日落西山后,贫民窟对外的通道,全被两扇上了锁的大木门所隔绝。等到日出之后,贫民窟内的犹太籍商人才能获准外出和异教徒做生意,但是他们一定得在傍晚以前赶回来。 塞缪尔的父亲是犹裔俄国人,当年也是为了逃离屠杀贫民窟的集体迫害,所以才远从乌克兰的首府基辅迁居到波兰的克拉科夫市来开创新天地。他在这里结识了一位女孩,而这位女孩就是后来塞缪尔的母亲。 塞缪尔的父亲是一个身形佝偻,有着满头白发的男人。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了明显的痕迹,他是一个推着手推车,沿着区内弯弯曲曲的小道叫卖杂货、饰品和厨具的小贩。 小塞缪尔喜欢徘徊在这些拥挤、喧闹、铺着鹅卵石的小巷中。他喜欢空气中弥漫着刚出炉的面包的香味、鱼干的味道和水果熟透了的香气,也喜欢盐屑和皮革混合在一块儿的味道。他爱听小贩们叫卖的声音,也爱听妇女们讨价还价时高亢泼辣的语调。 小贩们兜售的商品种类之繁多,足以令人眼花缭乱——有亚麻布和蕾丝,棉纱和做被套用的布料,皮毛和肉类,还有各类时鲜蔬果、针线、肥皂、鸡肉、纽扣、糖浆和鞋子等等,全都排列在手推车上。 ※※※ 父亲头一次带塞缪尔出贫民窟是在塞缪尔十二岁生日时。第一次走过那两扇厚厚的大木门,来到异教徒生活的克拉科夫市,对这个小男孩而言,不啻是最刺激新鲜不过的体验了。 清晨六点,天还蒙蒙未亮时,塞缪尔就穿上他最好的衣服,和他父亲在大木门前等着。那时已经有许许多多的小贩聚集在那儿,推着各式各样粗糙的手推车等待大门的开启。阵阵寒风刺骨,塞缪尔不由得把颈子缩到已经磨破,线头也已脱落了的羊毛外套里。 不知过了多久,太阳从遥远的地平线上升起,投射出第一道耀眼的光芒,只见人群开始骚动起来。 那两扇厚重的大木门被缓缓地推开,在嘎吱嘎吱的开门声中,小贩们早已夺门而出,就像一大群蚂蚁一般,川流不息的往市区前进。 快到达市区时,塞缪尔的心跳也加速了。 他已经可以清楚看见耸立在维斯杜拉河边的高大城墙了。现在,他已经置身于克拉科夫市,随处都可以见到那些强迫他们实施宵禁的异教徒。他偷偷瞥了他们好几眼,对于他们的外表他感到相当惊讶。因为他们既不戴帽子、不戴耳罩,也不穿一种名为“贝开契斯”的黑色长外套,他们也不蓄胡子,每个男人脸上都是光溜溜的。只见他紧紧搂住父亲的手臂。 塞缪尔和父亲走在通往里奈克市集的街道上,他们穿过了重重布幔所构成的长廊,最后来到圣马利亚教堂的双塔之下。 塞缪尔从来没有看过如此壮观的景色。这里的一切对他而言,都仿佛有如梦境一般神奇。能够肆意呼吸自由的空气,就让塞缪尔兴奋不已了。 这里的房舍街道都井然有序。不像贫民窟一般拥挤杂乱。更神奇的是,家家户户都拥有自己的小花圃。理所当然的,在此时小塞缪尔的心中,城里的每一个异教徒全都是百万富翁,每天都能过着衣食丰足的日子。 塞缪尔陪着父亲到许多摊贩的摊子上采购货品,他们把买来的货品一一放到手推车上。当手推车上载满了货物时,他们父子俩人就掉头朝向来时路走回去。 “我们能不能再多逛一会儿呢?” 塞缪尔央求着。 “不!孩子!我们得回去了。” 他的父亲答道。 塞缪尔一点儿都不想回去。这是他生平第一次走出贫民窟的大木门之外,感到无以言喻的喜悦。 他想着: “这里的人们可以随意四处走动、任意交谈,他们有自由生活的权利……为什么我生下来就不是这里的一分子呢?” 这个想法稍纵即逝,塞缪尔为了自己这种不忠的念头感到十分惭愧。 当天晚上,塞缪尔一直都未能合上眼睛。 他的脑海中不断出现白天所见到的种种景象;那些美丽的房子,绿色草坪上迎风摇曳的花朵。他觉得胸腔郁闷得好似要爆裂开来一样。他一定得找个人喧泄一下心中的感觉才行。 可惜的是,这里没有一个人能体会他的感受。 ※※※ 伊丽莎白把书本放下,闭上眼睛,想象着塞缪尔的孤单无助,他的兴奋与憧憬,他的挫折与失意。 就是从这一刻开始,伊丽莎白把自己视为她的祖先塞缪尔。 她尝试着想象自己就是他的化身,他的孤单就是自己的写照。伊丽莎白身上流着他的血液,她感受到一股强烈的、美好的、前所未有的归属感。 一阵刹车声在前庭响起,山姆的车回来了。 伊丽莎白急急忙忙把书合上,放回书柜里。在她待在滨海别墅的那段期间里,她一直没有机会再把那本书偷出来看。但是,当她搬回纽约时,她把那本书藏在行李的最底层一起带回去了。 第九章 从冬阳和煦的撒丁岛飞到湿冷的纽约,感觉上有如来到西伯利亚一样,教人难以适应。街道上泥泞不堪,从东河吹来阵阵刺骨的寒风;然而伊丽莎白却无动于衷。 她的思绪已经飘到19世纪的波兰,回想着她曾曾祖父传奇的一生。每天下午放学后,伊丽莎白总是迫不及待地冲到房里,把门锁上,拿出塞缪尔·洛菲的自传阅读。 她很想跟父亲分享阅读这本书的心得,但是她恐怕山姆会不准她继续阅读下去,因而打消了这个念头。 出乎意料的是,塞缪尔的生平事迹对伊丽莎白起了潜移默化的作用,给了她莫大的鼓励。伊丽莎白对他有一种惺惺相惜的认同感。塞缪尔跟她一样,是个孤单寂寞的人,没有半个可以倾诉的对象。虽然他们是不同世纪的人,但是伊丽莎白仍然能切身感受到年幼的塞缪尔当时的忧愁与欢乐;这和她的童年时光很类似。 ※※※ 塞缪尔立志要当个医生。 在传染病肆虐、环境脏乱不堪的贫民窟里,只有三个医生负责诊治数千名贫民的疾病。在这三个大夫之中,经济情况最好的是齐诺·瓦尔大夫。他的房子和附近矮小老旧的木屋比较起来,就好像是皇宫一般抢眼。它一共有三层楼高,从外面可以看到屋里刚浆过的不镶蕾丝边的白色窗帘;有时还可以看到里头擦拭得光可鉴人的家具隐隐发出的光辉。 塞缪尔可以想像齐诺·瓦尔大夫坐在屋内帮助病患为他们治疗的模样——这一直是小塞缪尔最想做的事。 当时塞缪尔心中在想,如果像瓦尔大夫那么有头有脸的人愿意提拔他,雇他当助手的话,他以后就有当医生的晋身之阶了。然而,瓦尔大夫却是那么的不可亲,永远高高在上,就跟贫民窟外克拉科夫市里的异教徒一样。 塞缪尔在街上曾经看到过瓦尔大夫好几回,每一次他都正好在跟同行商谈一些事情。 一天,当塞缪尔正好经过瓦尔大夫的家门口时,大门打开了,走出来的是大夫本人和他的女儿。他的女儿年纪与塞缪尔相仿,但是她的美丽却让塞缪尔久久都无法将目光移开。当塞缪尔看见她的那一瞬间,他便决定要娶她为自己终生的伴侣。他知道除非发生任何奇迹,否则他的梦想是永远都不可能实现的。事实上,他一点儿头绪也没有,然而他知道自己一定非得采取行动不可。 从那天起,塞缪尔每天都找借口到瓦尔大夫家附近晃荡,为的只是想再见他的女儿一面。 一天下午,当塞缪尔去送货经过她家门口时,听到屋内传来一阵悦耳的琴声,他知道那是他的心上人所弹奏的。他一定得见她一面。塞缪尔小心地环顾四周,确定没有人注意到他的举动,这才走到瓦尔大夫的房子旁。 琴声是从楼上传来的,就在塞缪尔的正上方。塞缪尔往后退了几步,仔细端详着墙壁,确定上面的凹洞可以让他攀爬上去。他再次小心观察了一下,便立刻爬上去。 二楼比他原来所预料的还要高,等他够到窗沿时,他已经离地有十英尺高了。他往下看了一眼,刹时觉得头昏眼花。这会儿,琴声听起来更清晰了,他觉得这首曲子仿佛是专为他弹奏似的。他抓住另一个凹洞,用力一撑,身体一扬,把自己推到窗户上。他小心翼翼避过窗台,眼睛凑近一看,发现呈现在眼前的是一个摆设精致的客厅。他的梦中情人就在那里。她坐在一架金白相间的钢琴前面,正在弹奏一首曲子;坐在一旁看书的则是瓦尔大夫,可是塞缪尔已经无暇注意他了。他只是呆呆的望着眼前这幅美丽的景象,他不敢相信让他朝思暮想的人儿就近在咫尺。他愿意为她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他可以为她——当塞缪尔沉醉在他的白日梦中时,手一松,居然就这么跌了下去。他惊叫一声,当他跌落到草皮上时,他看到两张受到惊吓的脸孔出现在窗口。 ※※※ 他醒来了,却发现自己已经躺在瓦尔大夫的手术台上。这是一间宽敞的手术房,四周陈列着各式各样的药品和医疗器材。瓦尔大夫正把一块闻起来令人反胃的药棉从他的鼻子下方移开。塞缪尔觉得喉头一紧,便坐了起来。 “看来你好一点了。”瓦尔大夫说,“我实在应该把你的脑子给摘除的。哼!你到底有没有大脑啊?告诉我,你究竟想到我家里偷什么?” “才不是呢!” 塞缪尔义愤填膺的喊着。 “你叫什么名字?” 瓦尔大夫问。 “塞缪尔·洛菲。” 他答道。 瓦尔大夫用力按了一下塞缪尔的右腕,他痛得大叫起来。 “喂,你的右腕断了,塞缪尔·洛菲。依我看……现在这种情形……大概得请警察来帮你接骨了!你认为呢?” 塞缪尔大声地呻吟起来。他实在无法想像让警察送他回去是个多么丢人现眼的局面。雷切尔姑妈一定会很伤心,更可能会气得心脏病发作,他父亲则会宰了他。更槽糕的是,他现在这副德性怎能赢得美人的芳心?他现在已经变成一个犯人了,一个有污点的人。哦!他的美梦幻灭了! 突然,他的右腕传来一阵因为推挤而产生的剧痛,他惊慌地抬头看着瓦尔大夫,瓦尔大夫对他说: “不要紧的。我会帮你固定好。” 说着,他替塞缪尔的右腕上了夹板。 “你住这附近吗?塞缪尔·洛菲?” “不是的,先生。”他回答。 “我以前在这附近见过你吗?”大夫问道。 “是的,先生。”塞缪尔回答。 “怎么会呢!”大夫又问道。 怎么不会呢?可是塞缪尔·洛菲不敢告诉他实情,他怕瓦尔大夫会笑他。 “我想当医生。” 他唐突地脱口而出。连塞缪尔自己也吃了一惊,顿时羞得无地自容。 瓦尔大夫也一脸惊讶的瞪着他,同时说道: “什么?这就是让你像个小偷一样爬进我家的原因?” 塞缪尔不由自主的开始讲述他小时候的惨痛经验。他讲到他横死的母亲,当小贩的父亲;还谈到在克拉科夫市所受到的冲击,以及被当成牛羊般关在贫民窟里不得夜出的屈辱感。 他甚至还一五一十的把自己心仪大夫女儿的事也说了出来。他把能讲的都讲完了。而瓦尔大夫只是静静听着。连塞缪尔自己都觉得自己说话颠三倒四,一点儿也不能说服别人。 过了一会儿,他又低声说道: “我——我很抱歉。打扰你们了。” 瓦尔大夫看着他,过了半晌才开口: “我也是觉得很抱歉以及遗憾。为你,也为我自己,更为了这里的每一个人。我们都是囚犯。在这种情况下,一个人再把另一个人拘禁起来的话,那就更讽刺不过了。其实,你也没有必要再被囚禁了……” 塞缪尔听着,百思不解,于是问道:“我不懂,先生。” 瓦尔大夫叹了一口气:“有一天你会懂的。” 他站起来走到书桌旁,从里面取出烟斗。慢慢地,利落地把烟草放进去。他说: “今天对你而言,恐怕是个最倒霉的日子。” 他点燃烟草,深深吸了一口,再徐徐吐出来。他转身面向塞缪尔。说道: “并不是因为你摔断了手腕,那是可以医好的。我要告诉你一些事情,而它们对你所造成的伤害,可就不是我所能医治的了。” 塞缪尔不解的望着他,瞪大了眼睛。 瓦尔大夫走到他身旁,轻声说道: “很少人能够拥有梦想的,而你却有两个。但是我得告诉你,这一辈子恐怕你这两个梦想都无法实现。” “我不懂您——” “你仔细听着,塞缪尔。我想……我想你永远也当不了医生——起码在我们这里不行。因为在贫民窟里只准有三个医生。然而,这里至少就有半打以上的合格医生,等我们这三个医生退休,或者去世之后,他们就会立刻递补上来。根本就轮不到你。按照顺序排列也是不可能的。你能听懂我的意思吗?孩子。” 塞缪尔困难地咽下了口水,然后回答: “我懂,先生。” 大夫迟疑了一下,继续说道: “至于你的第二个梦想——恐怕我想……说实话,这恐怕也是不可能的事情。你根本没有机会娶特伦尼亚。根本没有机会!” “为什么?”塞缪尔问。 瓦尔大夫看着他: “为什么?这就跟你当不成医生的道理是一样的。我们生活在法规之下,而且也都受到传统礼教的束缚。就传统而言,我女儿得嫁给和她门户相当的人,一个能提供和她生长环境相仿的人。她会嫁给一个有正当职业的人,律师、医生或者是犹太教士。而你——唉!我劝你最好还是把她忘了。或许这么做,对彼此双方都有好处,不是吗?” “可是——”塞缪尔很不甘心。 大夫送他到门口,对他说道: “这几天找个人帮你看看夹板是否还固定,绷带要随时保持干净。” “好的,先生。”塞缪尔说道,“真是谢谢你,瓦尔大夫。” 瓦尔看着眼前这个金发男孩聪明又自信的脸庞,无奈地说道: “再见了。塞缪尔·洛菲。” ※※※ 第二天中午一过,塞缪尔·洛菲就去按瓦尔大夫的门铃。瓦尔大夫从窗口看见他。他知道自己必须请塞缪尔离开。 然而瓦尔大夫却跟佣人说:“请他进来。” 此后,塞缪尔每星期都到瓦尔府上二三次。 他替瓦尔大夫跑腿,而瓦尔大夫则让他待在诊所内看他治病,还教塞缪尔如何调药。这个男孩的领悟力极高,他把看到的一切全部都默默记在脑海里。他生来就是吃这行饭的。 随着塞缪尔日渐纯熟,瓦尔大夫的罪恶感也就更加深许多。他知道,这样继续下去会有什么后果——他目前所做的,正是在鼓励一个孩子去做永远也不可能成功的事。然而,他又不忍心就此破坏了塞缪尔的美梦。 不知道是碰巧还是经过刻意的安排。每一次,当塞缪尔到大夫的家里来时,总可以看到特伦尼亚在他的身边走动。 有时候,塞缪尔会看到特伦尼亚从会诊室旁边走过,有时候,则正好看见她要出门,还有一次,塞缪尔不小心在厨房遇见她,当时他紧张的仿佛快要昏过去了。她很谨慎地看了他一阵子,便冷淡地点了一下头走了。至少她已经开始注意他!起码塞缪尔已经跨出第一步了。剩下的就是时间问题。 塞缪尔很清楚的知道,这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特伦尼亚是他梦寐以求的目标,是他前进的原动力。过去他只幻想着未来自己的前途,而现在他却开始编织他们共同的美梦。总有一天,他肯定会带着特伦尼亚离开这拥挤、发臭的贫民窟。 他不是泛泛之辈,他清楚得很。因此,他现在不仅要为自己打拼,更要为他们两人美好的未来而努力。 即使他可能永远都娶不到特伦尼亚。 ※※※ 伊丽莎白看着看着便睡着了。早晨醒来,她虽然在整理衣着,但是脑海里尽是塞缪尔的影子。他后来到底是怎么娶到特伦尼亚的?他又是怎么离开贫民窟的?更令人好奇的是,他究竟是如何成功的?她的思绪已经被书中的情节占据了;她甩了甩头,强迫自己快快回到现实世界里。 伊丽莎白有一堂芭蕾舞课,这堂课是她最讨厌的。她必须费尽力气把自己肥胖的身躯塞进紧身的粉红色短蓬蓬的裙子里,而且还得看着镜中自己臃肿可笑的姿态。这堂课使她必须正视一个事实——她胖极了。而且她永远也当不了芭蕾舞者。 伊丽莎白刚满十四岁不久,她的芭蕾舞老师——内图罗娃女士——召集了全班同学,宣布再过两周,全班就要在大礼堂举行年度成果发表会,所有的家长都要前来观赏。 这可真是个坏消息。只要一想到上台表演,伊丽莎白就吓得双腿发软。她简直无法想象在众目睽暌之下表演将会是什么样子…… ※※※ 一个小孩正要穿过车群跨越到对街。不幸的是,他丝毫未察觉到有一辆车正横冲直撞地朝他驶来。伊丽莎白立刻飞身向前,在千钧一发之际一把抓住那个小孩,将他从虎口中救了出来。但是,谁也没有料到,我们奋勇教人的小英雄——伊丽莎白·洛菲的脚趾却被无情的汽车轮子碾过去了!可怜的她只好被迫退出今晚的年度公演。 一个做事粗心大意的女仆忘记把抹地的肥皂收起来,伊丽莎白在下楼梯时正好踩在那块肥皂上,从楼梯顶端跌下来,结果骨盆脱臼了!幸好大夫说这没什么大碍,只要躺在床上静养三个星期就好了。 ※※※ 伊丽莎白在脑海中不断盘算着这些可能性。 然而,事与愿违。到了表演那天,伊丽莎白仍然是健健康康的,实在无法找到不上台的理由。伊丽莎白觉得仿佛世界末日就要来临一样,灰心之至。 突然,塞缪尔·洛菲出现在她的脑海里,伊丽莎白猛然想起勇敢的塞缪尔是如何坚强的面对困境。即使他当时也跟她一样吓得两腿发软,可是他还是强迫自己面对挑战。 塞缪尔能,她也一定能。她绝不可以丢塞缪尔的脸。在这种念头下,伊丽莎白决意硬着头皮上场了。 伊丽莎白根本不敢跟山姆提起年度公演的事。以前她曾经要求山姆参加学校的恳亲会之类的亲子活动,山姆总是以公务繁忙为由而拒绝她。 在公演的那天晚上,伊丽莎白已经装扮好,准备到会场去时,正巧山姆回来了。他外出洽商已有十天之久。 他经过伊丽莎白的房间,看到她并说道: “晚安,伊丽莎白。咦?你怎么穿得这么正式呢?” 伊丽莎白脸红了。 她偷偷摒住气,试着让小腹缩进去一点。 “是的,爸爸。” 山姆开始跟她谈些无关紧要的事。突然,他话题一转: “你在学校一切都还顺利吧?” “还不错,谢谢你。” 她回答。 “有没有什么问题?” “没有,爸爸。” “很好。” 这一直是这几年来他们父女俩一成不变的谈话内容——总是绕着一些空洞的话题打转。 在学校一切都顺利吗?——很好,谢谢你!——有没有什么问题呢?——没有问题,爸爸。——那就好! 仿佛是两个互不相干的陌生人彼此寒喧,聊聊天气之类无趣的话题。他们谁也不想打破僵局、关心对方。 伊丽莎白心中暗想: 没关系,至少我在心底是很在乎他的。 但是,一反常态的,山姆·洛菲并没有在寒喧完之后就急着离开。 他站在门口,看起来若有所思。山姆是处理各种棘手问题的老手,他可以嗅出问题的根源。但是,即使他察觉到自己的女儿有些不对劲,他也找不到问题的症结所在。 如果这时候有人告诉他真相,他一定会这么反驳: “别开玩笑了!我什么东西都给伊丽莎白了,会有什么问题?” 当山姆正要转身离去时,伊丽莎白听到她自己的声音: “我们——我们学校今天晚上举行芭蕾舞年度公演。我也要上台表演。你大概不能来参加吧?对吗?” 虽然她一鼓作气把话讲完,但是她仍然感觉到自己全身在颤抖,手心微微出汗。她其实不想让山姆看到她在台上笨手笨脚的呆样子。那又何必多此一问呢? 理由很简单——全班同学的家长都会到场,除了她的父亲。 伊丽莎白告诉自己,没关系。反正山姆一定会找借口拒绝她的。她摇了摇头,觉得非常讨厌自己,于是转过身去准备出门。 出乎意料的,她听到背后传来山姆的声音: “我会的。” ※※※ 观众席上坐满了学生的家长与亲友,目不转睛地看着在两架大钢琴的伴奏之下翩翩起舞的学生们。内图罗娃女士站在舞台的另一侧,在学生们跳舞时大声数着拍子,这个动作引起了学生家长们的注目。 上台表演的学生之中,有少数几个舞姿相当优雅,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她们颇具舞蹈天份。其余的同学虽然没那么自然、优美,但是看得出来她们也下了相当的工夫。 节目单上印着今晚的曲目分别是“葛贝利娅”、“灰姑娘”,以及每年必定演出的“天鹅湖”中的几小段,挑选这些部分作为公演的曲目是有其目的的,因为其中有独舞的部分,学生们可以尽情演出,成为众人目光的焦点。 伊丽莎白还在后台等着出场。 她频频拭汗,紧张得快要窒息。她一直从舞台的布幕旁偷窥坐在第二排中间的山姆,一边为自己邀请山姆的不智之举而懊悔不已。到目前为止,伊丽莎白在群舞之中一直是担任配角,很容易混水摸鱼。但是,就快轮到她上台表演独舞了。 她觉得自己裹在粉红色舞衣里的赘肉,好像快蹦出来了一般,她看起来就像是马戏团里的小丑。她敢说,当她出场时所有观众都会哄堂大笑——更该死的是,她居然邀请自己的父亲来观赏这出笑剧! 她觉得唯一值得安慰的就是,她的独舞只有六十秒左右。内圈罗娃女士聪明得很。短短的六十秒应该不至于让人看出什么破绽来才是。山姆只会看到她出现在舞台上一分钟,然后一切就大功告成了。 伊丽莎白入神地看着其他女孩在台上曼舞。 对伊丽莎白而言,她们个个看来都像马尔科娃、马克西莫娃和芳婷等一流的舞者。 突然间,她被放在她手臂上一只冰凉的手给吓了一跳。内图罗娃女士对她嘘了一声,要她注意。 “用脚尖站,伊丽莎白,就要轮到你了。” 伊丽莎白很想跟她说:“是的,老师。” 但是她的喉咙又干又紧,根本就发不出声音来。 舞台两侧的钢琴奏出伊丽莎白独舞的配乐。伊丽莎白刹时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内图罗娃女士嘶声吼着: “快出去啊!” 伊丽莎白觉得自己被人从背后推了一把,她就这么出场来了。 她穿着一件遮掩不住臃肿身材的蓬莲裙,站在数百名虎视眈眈、面无表情的观众前面,她只有一个愿望——早点跳完,并尽速离开现场! 她表演的只是几个基本动作,转身、踮脚和几个不算难的跳跃。她迈出步伐,谨慎的默数着拍子,想像自己是个修长而轻盈的舞者。当她跳完时,观众席上传来零零落落、礼貌性的掌声。伊丽莎白往下看,在观众席中找寻山姆。她看到山姆微笑着,骄傲地鼓掌——为伊丽莎白鼓掌——这时,伊丽莎白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感动和兴奋。 音乐已经结束了,伊丽莎白却没停下来。她还继续跳着、旋转着,浑然忘我,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乐师们都满腹狐疑地看着她,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终于,其中一个乐师弹出几个音符,另一个也跟进,试着跟上伊丽莎白的节拍替她伴奏。 在幕后,内图罗娃女士急得不停做手势要伊丽莎白停下来,她的脸气得都发白了。但是伊丽莎白仿佛进入了另一个无人的境界。这个世界似乎只有她跟父亲两个人,而她要为山姆永远的跳下去。 ※※※ “我相信您能够体会的,洛菲先生。校方不能接受她这种脱轨行为。”内图罗娃女士的声音因愤怒而微微颤抖,“令千金完全忽视了别人的存在,你也目睹了,她今天的表现就好像——就好像她自己是个明星一样。” 伊丽莎白感觉得到父亲转过身来看着她,害怕得不敢注视他的眼睛。她自己也知道她犯下了不可原谅的错误。可是她真的是情不自禁。在舞台上时,她只有一个想法——她要竭尽所能舞出最优雅的舞姿,她要让父亲赞美她,为她感到骄傲,更要爱她。 可是她却听到山姆说道: “您说的一点都没错,内图罗娃女上。伊丽莎白是该受到适当的处罚。” 内图罗娃女士胜利的瞄了伊丽莎白一眼,接着说道: “谢谢您,洛菲先生。就交给您处理好了。” 伊丽莎白和父亲走出学校。自他们离开内图罗娃女士的办公室后,他们就没有再说过半句话。伊丽莎白一直想说点什么来表达自己的歉意——但是,她要说些什么呢?她要怎么向父亲解释自己的所作所为呢?他就像陌生人一样,伊丽莎白对他有一种莫名的疏离感,以及深深的畏惧。 她见识过当属下犯错时山姆暴跳如雷的模样,于是她只好静静等着山姆对她大发雷霆。 山姆转过身来,对她说道: “伊丽莎白,你想不想跟我去鲁佩迈尔餐厅去喝杯巧克力汽水?” 此时,伊丽莎白的泪水已经夺眶而出了。 ※※※ 当晚,她躺在床上,心情起伏得无法成眠。她一再回想今天晚上发生的一切。她激动不已,久久不能平息。 这次不是在梦中。她希望的梦境终于成真了。她一再回味着和父亲坐在鲁佩迈尔餐厅里喝着巧克力汽水,桌子旁边都是一些可爱的填充小熊、小象、狮子和斑马玩偶。 伊丽莎白点了一客香蕉船,没想到送来的竟是好大一盘冰淇淋,她根本吃不完。然而,山姆一点儿也没有因此而责怪她。他一直跟她聊天。这次说的可不是“学校一切还顺利吗?很好。谢谢您……”之类的废话,而是真正的谈心。他跟伊丽莎白聊到这次的东京之旅,还谈到饭店老板特别准备了裹着蚱蜢和蚂蚁的巧克力来款待他,为了不让他没面子,山姆还得硬着头皮吃下那些令人恶心的东西。 当伊丽莎白吃完最后一口冰淇淋时,山姆突然问道: “你为什么要那么做呢?伊丽莎白?” 伊丽莎白知道好景不长,难捱的一刻终究是来临了。山姆一定会狠狠教训她一顿,并且让她知道自己对她有多失望。 伊丽莎白回答: “我想要比别人做得更好。” 她还是不敢说出真相——她这么做全是为了山姆。 他一言不发盯着她好一会儿,然后说道: “哦!你倒是让在场每一个人都大大吃了一惊呢!” 他的语气中带着几许的骄傲。 山姆的眼神是如此温柔,伊丽莎白从来没看过他这个样子。 “我为什么要生气?因为你想当最棒的人吗?哦!不会的!洛菲家族的人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的。” 说着,他靠近伊丽莎白,紧紧握住她的手。 伊丽莎白在昏昏欲睡时,还一直在想——爸爸喜欢我,他真的喜欢我呢!从现在开始,我们要永远在一起,我们会变成无所不谈的好朋友。 第二天早上,山姆的秘书告诉伊丽莎白,山姆已经安排妥当,准备送伊丽莎白到瑞士的贵族学校就读。 第十章 伊丽莎白到国际勒芒堡女子学校就读。 这所远近驰名的贵族学校正好建在纳夏泰尔湖畔,是瑞士最好的学府之一。这所学校的学生从十四岁到十八岁都有。 伊丽莎白一刻也待不下去。 她觉得自己被放逐了。她被送到远离家园千里之外的地方念书,她觉得自己是在为从未犯下的错误受罚。 在那个美好的夜晚,她和父亲之间的鸿沟缩短了不少,他们对彼此的了解更深,也更像一对好朋友。但是现在,她的父亲却离她更遥远,也更陌生了。 伊丽莎白只能从报章杂志上看到父亲的消息。 这些媒体上面记载着山姆跟某某部长会面,某个国王又会晤山姆,彼此相谈甚欢。另外也提到洛氏企业在孟买成立了一家分公司,登山以及与伊朗国王进餐的消息。伊丽莎白把这些报导全都剪下来,贴在一本簿子上,小心珍藏着,有时候还取出来反复阅读。 她把这本剪贴簿放在塞缪尔·洛菲的传记旁边。 伊丽莎白还是跟以前一样,始终独来独往。有些女孩和二三个同学住在同一个房间,伊丽莎白则坚持要独住一间。 她写了一封又一封真情洋溢的长信给山姆,但是在她有足够的勇气寄出去之前,就把它们全给撕毁了。 她经常收到父亲捎来的口信,每年生日也都会收到他送来包装精美的昂贵礼物,而这些礼物当然是由他的秘书挑选的。 她极度想念她的父亲。 她准备到撒丁岛的别墅与父亲一同度过圣诞节。随着日子一天一天的接近,她就愈等不及想要见到山姆。她的心神不宁,几乎每分每秒都在期盼着圣诞节的到来。她规定自己要做到以下几点,并且小心翼翼的把它们写下来: 〖——第一,不要当个惹人厌的女孩。 ——第二,对每件事都要表现出极大的兴趣。 ——第三,不要整天哀声叹气;尤其是为了学校的事。 ——第四,不能让父亲知道自己很孤单。 ——第五,父亲说话时绝不可插嘴。 ——第六,随时注意自己的仪容,就连吃早餐时也一样。 ——第七,经常微笑,让父亲知道我很快乐。〗 这些列记下来的重点,不仅仅是伊丽莎白希望自己能做到的,久而久之,这也成了她向上帝最常许下的愿望。如果她能一一达成这些要求的话——也许——也许——伊丽莎白想着想着,又做起白日梦来了。 她应该多注意第三世界的情势以及发展中国家的概况。如此一来她的父亲一定会说: “我不晓得你对这些事这么有兴趣。”(符合第二条守则) “你是个非常聪明的女孩,伊丽莎白。” 然后,他会对他的秘书说: “我想伊丽莎白不必回学校念书了。我应该让她留在我身边。” 伊丽莎白全心全意祈祷这些美梦都能成真。 公司的专机把伊丽莎白从苏黎士送到撒丁岛的奥尔比亚市机场,一辆大轿车正在机场外等她。伊丽莎白坐进车子后座,尽量将两膝并拢,不让别人看出她的腿在微微发抖。 她心中一直在想: 不管发生什么事,我绝对不掉眼泪。我不能让他知道我有多么想念他。 经过了漫长、蜿蜒的道路之后,轿车终于抵达斯玛拉达海岸,随后便开向通往山顶的小路。这段路向来是伊丽莎白最害怕的一段,她总是坐得心惊胆跳。左边的山壁又险又峻,右边则是傍海的悬崖。 车子终于驶到别墅门口,缓缓停了下来。 伊丽莎白推开车门,飞也似的奔向大门。 门打开了,出来的是玛格丽塔,撒丁籍的女管家,她站在门口,微笑招呼道: “你好,伊丽莎白小姐。” “我父亲呢?” 伊丽莎白问道。 “他已经赶到澳洲去处理一件紧急公务了。但是他特地买了许多漂亮礼物送给你呢!今年的圣诞节你一定会玩得很愉快的!” 女管家说。 第十一章 伊丽莎白把塞缪尔的自传带在身边。 她常常站在塞缪尔·洛菲夫妇的肖像前,静静看着书中的人物,试着感觉他们的存在,好像他们还活在世上一样。 注视了许久之后,她会转身上楼,到塔房去看书。她几乎每天都窝在塔房里,不停地看书,读着读着,她发现自己愈来愈接近塞缪尔和特伦尼亚了。她似乎能跨越时间的洪流,感受到他们的喜怒哀乐…… ※※※ 伊丽莎白读到,在接下来的几年里,塞缪尔都待在瓦尔大夫的诊所内帮他调配药材,也学会怎么开处方,而特伦尼亚总是那么不期然,却又经常出现在他四周,她依然是那么美丽脱俗。每次只要一见到她,塞缪尔就更加强了要与她共度一生的意念。 塞缪尔很受瓦尔大夫的赏识,但是瓦尔太太却视他为眼中钉。她是一个尖酸刻薄的悍妇、欺善怕恶的势利小人,她极度厌恶出身贫寒的塞缪尔。塞缪尔知道这一点,所以他也尽可能不跟瓦尔太太碰面。 塞缪尔对于那些看起来不起眼却能治愈疾苦的药草非常着迷。根据书中的记载,在公元前一五五○年时,埃及人就懂得用灯芯草开出八百一十一种处方了。那时候人们的平均寿命只有十五岁,这点从当时奇奇怪怪的药方就可以看出来——鳄鱼粪、壁虎干,还有蝙蝠血、骆驼的唾液、狮子的肝脏、青蛙的脚,甚至还有独角兽的角粉。这些药材恐怕不能发挥什么神奇的疗效。当时,每张药单上都要签下“rx”的符号,这代表埃及主司医疗的神祉霍拉埃的魔力。就连“化学”这个字,都是从古埃及文“开米”或是“凯弥”衍生而来的。那些巫医则叫做“魔术家”。 这些都是塞缪尔学到的知识。 贫民窟和克拉科夫市区的药局都已相当古老。店里那些瓶瓶罐罐里装的多半是一些未经检测的药材,有些根本不具疗效,有些吃了还会害病。 塞缪尔对那些药材的属性已经摸得一清二楚了。他认识其中的蓖麻油、氯化亚汞、大黄、碘、可卡因以及吐根1(注:南美产茜草科植物的根;用来做吐剂、泻剂)等药材的功效。另外,在这个地区还可以买到治哮喘、腹绞痛以及因斑疹伤寒而引起的发烧所需要的“万灵丹”。 由于并没有人检验这些药材到底卫不卫生,所以经常可以看到软膏和漱口药水里悬浮着一些小虫子、蟑螂,甚至一些溺死的老鼠与不知名的毛发。服了这些药材的患者,有的病情不见起色,有的甚至还魂归西天,原因不是由于病情已经病入膏盲,而是因为服用了这些不洁的药材。 当时有些杂志记载有关药局的介绍,塞缪尔把这些消息都牢牢记下来。他求知若渴,对于药学方面的研究更是孜孜不倦,他也经常和瓦尔大夫讨论医学上的理论。 “这些都是有根据的,”塞缪尔自信而坚定的侃侃而谈,“每一种疾病都必有其根治之道。对我们人类而言,身体健康是正常的,而患了疾病才是违反自然的。” “或许吧!”瓦尔大夫回答,“但是大部分的病人都不愿意尝试我的药方。” 他状似艰难地又补充了一句,“我觉得这才是明智之举。” 塞缪尔几乎把瓦尔大夫药学方面的藏书都翻遍了。每本书他都仔细念上好几回。但是对于书上那些悬而未决的问题他感到相当沮丧;有大多病症在当时还没有特效药可治疗。 塞缪尔相当渴望能以实验来验证自己的假设。 有些科学家主张利用抗体来建立防御系统,并认为这是抵抗疾病的上上之策。瓦尔大夫也曾经根据此理论进行一项试验——他从一个白喉患者身上抽取出血液,然后注射到一匹马身上,结果那匹马死了。从此以后,瓦尔大夫就不再进行任何类似的研究。 尽管如此,塞缪尔仍然相信瓦尔大夫的方向是正确的。 “您不能就此罢手,”塞缪尔对他说,“我认为您一定会成功!” 瓦尔大夫只是摇摇头,并且说道: “那是因为你现在才十七岁而已,塞缪尔。等你活到我这把年纪时,你大概就不会那么有自信了。算了吧!” 塞缪尔可没这么容易就被说服。 他想继续完成瓦尔大夫的实验。但他需要一些动物来当实验品。然而,他除了利用一些流浪的野猫和自己捕捉到的老鼠之外,他就再也找不到任何可供实验的动物了。不幸的是,不管塞缪尔再怎么调整剂量,那些拿来试验的猫和老鼠全都死掉了。 塞缪尔心中暗想: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它们太小了。我需要大一点的动物,一匹马,一头母牛或是一只绵羊。 但是他要到那儿去找这些动物呢? 一天傍晚,当塞缪尔回到家时,他发现门口有一匹老马和马车。马车的一侧用歪歪斜斜的字体写了几个大字: “洛氏父子”。 塞缪尔不可置信地看了一会儿,急忙冲进屋里问他的父亲。 “那匹——外头那匹马你打那儿弄来的?” 他上气不接下气问着。 他父亲得意地笑了笑: “是我换来的。有了马我们就能多跑几个地方。再过个四五年,我们就有能力再买第二匹马了。想想看,到时我们就有两匹马了!” 这就是他父亲的雄心大志!拥有两匹瘦弱的老马和一辆破车,梭巡于贫民窟窄小脏乱的小巷叫卖!天啊!塞缪尔觉得欲哭无泪。 当天晚上,塞缪尔到马厩去看那匹马。他们叫它菲德。在所有马匹中,这匹马可能是品种最差的一种。这是一匹老母马,既驼背又跛腿。它能不能走得比塞缪尔的父亲快,可能都还是个问题呢! 不过那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塞缪尔现在拥有了第一个适用的试验品了。他再也不必为了做试验,处心积虑捕捉老鼠和野猫了。当然,他的行动必须相当谨慎,绝不能让父亲发现自己在他的爱马身上做实验。他敲敲菲德的头,然后对它说道: “从现在开始,我就要带你进入医学界了。加油吧!” 塞缪尔在菲德的马厩一角弄了一个临时实验室。 他在一盆浓肉汤中培养出一些白喉菌。当这些细菌繁衍一定数量的时候,他就取出一些到其他的器皿上,然后用肉汤稀释它,并且把它慢慢加热。他用皮下注射用的针管吸满经过处理的细菌,走到菲德的身旁。 “记得我告诉过你吗?”他对马儿说,“今天可是你的大日子。” 塞缪尔把针头刺进菲德肩部松弛的皮肤下,就像以前瓦尔大夫做的一样。菲德转过头来,好像在责备他似的瞪了一眼,随即淋了塞缪尔一身尿。 塞缪尔估计大约在七十二小时之后,注射到菲德体内的白喉菌就会开始繁衍。然后,塞缪尔会再注射另一剂,这次剂量将比第一次多一点,之后再追加一剂。 如果抗体理论是正确的话,那么每一剂都能在接种者体内发挥有效的抗病功能,而塞缪尔就可以发明有效的疫苗了;而接下来的步骤就是另外找人类来试验。这应该不会太难。随便那一个已经病入膏盲的患者都会很乐意配合他的,只要他的药能为他们带来一线生机。 接下来的两天,塞缪尔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待在菲德身边。 “我从来没看过有人像他这么喜爱动物。”他父亲说,“我就是无法让他离开菲德身边一步。” 塞缪尔用别人听不见的音量低低回了一声。事实上,他对他的所作所为颇有愧于心,即使如此,他纵然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向父亲坦承他在背后搞的花样,因为一旦说了出去,父亲是绝对饶不了他的。此外,也绝对没有人会识破他的计划。毕竟他只想从菲德身上抽出一两瓶的血浆罢了。 到了第三天早上,不幸的事终于发生了。一早,塞缪尔就被屋外传来的叫骂声惊醒。他急忙下床跑到窗户前往外瞧。他看见父亲就站在房门口,马车停在他旁边,他暴跳如雷。可是菲德不见了。塞缪尔随手抓了一件外衣套上,连忙赶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畜牲!”他父亲声嘶力竭地怒吼着,“奸商!骗子!无耻之至!” 塞缪尔推开那些看热闹的路人,挤到父亲身边。 “菲德呢?” 塞缪尔问他父亲。 “问得好。”他父亲呜咽着,“它死了!就像条狗一样死在街上。” 塞缪尔的心为之一沉。 “你也看到我是怎么待它的,是不是?每次让它载货上街时,我哪次赶过它了?我又何曾鞭打过它呢?不像有些我认识的小贩,总是对畜牲拳打脚踢的。这倒好了,你看看它是怎么报答我的?它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死了。哼!等我逮到那个卖马给我的杂碎时,我一定会亲手阉了他!” 塞缪尔转过身去,心痛犹如刀割。 不单是为了菲德的死,而是为了他破碎的美梦——远离贫民窟的生活,和特伦尼亚生一窝小孩,住在华屋里过着安逸的生活,这些梦想仿佛都随着菲德的猝死而一起幻灭。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在塞缪尔受到这么大的打击之后,他又得知瓦尔夫妇已经准备将特伦尼亚许配给一位犹太籍的教士。塞缪尔完全无法接受这接踵而至的重创。特伦尼亚是他的人啊!塞缪尔决心不计后果,放手一搏。 他匆匆忙忙赶往瓦尔家中,那时他们夫妇两人正好就在大厅里。塞缪尔毕恭毕敬地站在他们面前,深深吸了一口气;接着,他开口说道: “我想您们可能弄错了。您们不能误了特伦尼亚的一生。特伦尼亚该嫁的人是我。” 瓦尔夫妇不可置信地面面相觑。 塞缪尔赶紧接着说: “我知道目前我的身份地位配不上特伦尼亚。” 他一鼓作气说下去: “但是要她嫁给那个年纪大得够当父亲的教士,未免太委曲她了。除了我以外,没有人能给她带来真正的幸福。” “你这个不要脸的小杂种!给我滚出去!滚!” 瓦尔太太歇斯底里地尖叫着,看来好像快脑溢血了。 在短短的一分钟内,塞缪尔早已被轰出门外。而且从今以后,瓦尔大夫的家他再也不能踏进一步。 夜深时,万籁惧静。 塞缪尔充满恳诚的心向上苍祈求: “你到底要我怎么做?既然我不能拥有她,那么你为什么又要让我爱上她呢?难道你是如此冷酷无情的吗?” 塞缪尔又悲痛至极地喊着: “你听见我说的话吗?” 一个声音隔着大杂院薄薄的墙壁传来: “我们全都听见啦!塞缪尔!看在老天爷的分上,你给我闭嘴好吗?别再像神经病一样扰人清梦了!求求你,行行好!” 第二天下午,瓦尔大夫派人把塞缪尔找了去。当塞缪尔赶到瓦尔家时,发现他们一家人都在大厅等他。当然,特伦尼亚也在场。 “我们出了点问题。”瓦尔大夫开口说,“我们似乎生了一个最愚蠢不过的女儿。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迷上你了。我们都搞不懂她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我想这就是所谓的鬼迷心窍吧!因为像她们这种黄毛丫头是不懂什么叫做‘爱’的。总而言之,她已经拒绝和拉宾诺维兹教士的婚事了。很不幸,她想要嫁的人是你。” 塞缪尔偷偷瞄了她一眼,特伦尼亚正对着他微微笑。塞缪尔快乐得差点儿高喊起来。能与她厮守一生,此生又夫复何求? 瓦尔大夫接着说: “你说过你很爱我的女儿,是吗?” “是——是——是的,大夫。” 塞缪尔兴奋得说不出话来。他试着再回答一次。这次,他的声音听起来稳定多了。 “我是真心爱她的,大夫。” “很好。让我再问你一件事,塞缪尔。你愿意让特伦尼亚跟一个沿街叫卖的小贩就这样过一辈子吗?” 塞缪尔知道自己中计了,但是他只能实话实说。 他看着特伦尼亚,缓缓开口说道: “不,大夫。” “哦?很好。现在你知道问题出在那里了。我们任何人都不想让特伦尼亚嫁给一个街头小贩,是吧?但是,塞缪尔你自己就是靠街头叫卖为生的小贩呀!” “我不会一直都这么没出息的,瓦尔大夫。” 塞缪尔的口气坚决而有力。 “那你倒说说看,你有什么远大的抱负?” 瓦尔大夫的表情变得很严肃。此时,瓦尔太太语带尖酸插嘴说道: “你出生在小贩之家。那是你们的老本行,我也不怨谁。但是我绝对不允许自己的女儿嫁到那种家庭去。” 塞缪尔怔怔地看着他们一家人,心中感到迷惑不已。来这里的一路上,他满怀忧虑与失望。之后,他又乐得飘上了云端,这会儿又被现实的冷酷狠狠抛入无底的深渊。他们到底有什么目的呢?他想不透。 “我们夫妻已经达成一个协议了。”瓦尔大夫终天开口说话,“我们给你六个月的时间。如果你能在这个期限之内证明你并不是平庸之辈,而且你能够提供一个和特伦尼亚现在一样的生活环境的话,那么我就答应你的婚事,绝无异议。否则一切都依照原订的计划进行——特伦尼亚还是要嫁给拉宾诺维兹教士。我想这也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你认为呢?” 塞缪尔呆呆看着他,吃惊地说不出话来。 “六个月?” 他想着。 没有人能够在短短的六个月之内就打出一片天下的,更不要说一个在克拉科夫贫民窟里长大的毛头小子了。 “你听懂了没有?” 瓦尔大夫问。“是的,大夫。” 塞缪尔听得再清楚也不过了。 他觉得胃沉沉的,好像里头塞满了铅块似的。恐怕只有等待奇迹的出现,才有可能让他的美梦成真。瓦尔一家的乘龙快婿必须是教士或是医生,家境富裕的人也行。塞缪尔迅速在脑海中分析各种可能性。 这个地方的律法规定不准他当医生——克拉科夫市的大夫是有配额限制的。 那么,当个犹太教士呢?这似乎更加不可能了。一般有志于教职者,必须从十三岁就开始研读相关知识,然而塞缪尔都已经快十八岁了。 家境富裕?这更不用提。就算他二十四小时都在街上叫卖五金杂货,到九十岁时他仍然是个穷光蛋。瓦尔大夫出了一道他永远也解决不了的大难题。他们答应暂缓与教士的婚事,一方面又出了一个难如登天的任务给塞缪尔,这纯碎只是安抚特伦尼亚情绪的手段。只有特伦尼亚是唯一对他有信心的人。她全心全意信任塞缪尔。她相信在六个月内,塞缪尔一定能找出致富或出人头地途径。 塞缪尔痛心地想着:她似乎比我还执著。 ※※※ 严酷的考验开始了。 时间飞也似的过去。白天,塞缪尔帮父亲在街上叫卖。一到夕阳西下、夜幕低垂时,塞缪尔便连忙赶回家,随便找东西果腹,接着就到实验室工作去了。他搜集许多不同的血清,并将这些血清分别注射到兔子、鸟、猫、狗等小动物的身上。然而,那些动物全都死光了。 它们太小了。塞缪尔难过地想着,我需要大一点的动物。 想归想,他仍旧是一筹莫展。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了。 塞缪尔每个星期都会跟着父亲一起到克拉科夫市区去补货。他跟以前一样,在天还蒙蒙亮时就和其他小贩一样等在深锁的木门前。然而,他一点儿也没听到喧嚷的人声,他的心思全在做实验上面。 有一天,天才刚破晓,塞缪尔照例陪父亲等在木门前。当他正在为几个实验上的难题而百思不解时,一个人向他大吼: “你!犹太佬!往前走啊!还杵在那儿干什么!” 塞缪尔回过神来,抬头一看,发现木门已经开了,而自己的手推车则正好挡在路中央。一个守卫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 木门通常都是由两个守卫把关,他们身穿绿色制服,佩带胸章以及又粗又硬的棍捧和手枪。其中一位守卫的腰间系着一把大钥匙,那是用来开关木门的。 一条小溪潺潺流经贫民窟的木门外侧,小溪上方横跨有一座木桥,这也是通往外面世界的唯一通道。桥头就是守卫室,守卫就在那里站岗。 塞缪尔曾目睹一些倒霉的犹太人被守卫拖到桥的那一端,然而他们通常都再也没有回来过。任何一个日落后还在贫民窟外游荡的犹太人都会被送到劳改营。对每个犹太人来说,这是最可怕的事情。 这两名警卫照理说应该整夜都必须在城外巡逻,以防犹太人偷跑出来。是贫民窟里的居民都知道,一旦城门上了锁,就会有一名守卫到城里去找乐子。在黎明前,他必定会赶回来帮他的同伴开城门。 这两名警卫其中一个叫保罗,另外一个叫阿拉姆。保罗平易近人,一点心机都没有,而阿拉姆则截然不同。他残暴狡滑、毫无人性。他长得矮矮壮壮的,有一双结实的臂膀和啤酒桶般的身躯。他是个典型的反犹太者,所以只要是他当班的那一天,大家都会尽量提早回城,因为大家都知道,阿拉姆最喜欢的事莫过于拖着迟归的犹太人过桥,再用棒子毒打他一顿,最后送他到看守所去接受更残忍的酷刑。 现在,站在门前对塞缪尔破口大骂的守卫就是阿拉姆。 塞缪尔推着手推车,快速通过大木门,朝克拉科夫市区前进。即使过了木门,他仍能感受到阿拉姆从身后投射而来的炙热的目光。 一个又接着一个月过去,现在距离期限只剩下三个月了。 在过去的三个月里,塞缪尔无时无刻不在绞尽脑汁,想早一点找出实验失败的症结;只要一有时间,他就往实验室里钻,埋首于研究中。 他曾经跟市区内几位富商谈过,但是很少有人愿意听他痴人说梦;即使愿意听他说几句话的人,在听了这后,也只是给一些无关紧要的评论来敷衍了事。 “你想赚大钱啊?那就把钱省下来,别做傻事了,孩子。总有一天你也能跟我一样有自己的产业。” 说来简单,可是塞缪尔跟他们不同。他们个个都是出身于富裕之家,要塞缪尔跟他们一样一步登天,谈何容易呢? 失望之余,塞缪尔兴起了一个念头——他干脆带着特伦尼亚私奔好了。但问题是,他们能走哪儿去呢?他可以想像浪迹天涯的下场就是定居在另一个贫民窟。到时候,他仍旧是个身无分文的穷小子。不!绝对不能这么做。他太爱她了,又怎舍得让她吃这种苦呢?这才是最大的难题。 时光飞逝如梭,转眼只剩下一个月的时间了。 塞缪尔唯一觉得安慰的,就是每个礼拜能见到特伦尼亚三次,当然不是两人单独见面。不过他已经很满足了。每见她一次面,塞缪尔的爱意就更增添几分。他心中缠绕着甜蜜与苦涩的矛盾,他见她的次数愈多,就表示他们分离的日子愈近了。 “你一定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特伦尼亚总是这么告诉他。 然而现在只剩下三个星期了,塞缪尔却连一点进展也没有。 一天晚上,特伦尼亚跑来找他。她抱着他,温柔地说道: “带我走吧!塞缪尔!” 塞缪尔从来未曾像此刻一样深深狂恋着她。堂堂一位医生的千金居然愿意为了自己牺牲一切,不但得离开挚爱的双亲,也得放弃锦衣玉食的生活,跟他过着有一餐没一餐的苦日子。 塞缪尔紧紧抱住特伦尼亚: “我不能这么做!无论走到什么地方,我还是个穷酸小贩。” “我不在乎!” 特伦尼亚说。 塞缪尔看看自己四壁萧然的家,又想到瓦尔大夫家中宽敞豪华的房间以及成群的仆人。 于是他说道: “我在乎。” 话说完,特伦尼亚便转身离去。 翌晨,塞缪尔在街上遇见他以前的同学伊萨克。伊萨克正拉着一匹生重病的马迎面过来。这匹患了急性肠炎的马不但瘦弱不堪,又驼又聋,而且还瞎了一只眼睛。 “早啊!塞缪尔!” 伊萨克喊着。 “早安!伊萨克!我不知道你要去哪儿,不过,不管你要到哪儿去,可得加快脚步,因为你的马快撑不下去了。” 塞缪尔说道。 “哦!不急的。反正我要把洛弟送到胶厂去制成动物胶了。” 塞缪尔很快地打量了那匹马: “我想他们不会出什么好价钱来买这匹可怜的马。” “我知道。”伊萨克回答,“我只需要几枚佛罗林1(注:一二五二年在佛罗伦萨发行的金币)够我买辆手推车就可以了,洛弟也只值这些钱而已。” 塞缪尔的心脏愈跳愈快。 “我愿意把我的手推车换给你,也省得你多跑一趟,怎么样?” 这桩买卖不到五分钟就搞定了。 接下来,塞缪尔只要编几个借口向父亲解释他是怎么不小心把老推车弄丢的,又是怎么得到这匹奄奄一息的老马的。当然,最重要的就是想靠法赶紧再造一辆新的手推车。 塞缪尔先把洛弟带到以前饲养菲德的马厩里,接着再仔仔细细检视一下眼前这匹老马,它的状况似乎比第一眼看到时还糟糕。塞缪尔拍了拍洛弟说道: “别担心,洛弟。在医学研究上,你将会名垂青史。” 几分钟之后,塞缪尔便弄好了一瓶新的血清。 ※※※ 拥挤脏乱的贫民窟,一直是各种致命传染病的温床。近来,民众们更笼罩在一种无名恶疾的阴影之下。得了这种怪病之后,患病者会高烧不退,除了严重的咳嗽之外,还会长出可怕的水疱,最后会痛苦的死去。医生们都找不出病因,大家都只能束手待毙。 伊萨克的父亲也得了这种莫名的疾病而病倒了。因此,当塞缪尔听到这个消息后,便立刻前往探视。 “大夫来过了。”伊萨克泣不成声,“他说他已经尽力了。” 楼上传来一阵阵可怕的哮喘声,那是伊萨克重病的父亲传下来的。 “我要你替我办一件事。” 塞缪尔说道。 “拿一条你父亲用过的手帕来。” “你说什么?” 伊萨克瞪大眼睛。 “拿他最常用的那条。拿的时候要小心,上面都是病菌。” 塞缪尔又说了。 一小时后,塞缪尔回到马厩,很谨慎地把手帕上的污物刮到培养液中。 他不眠不休工作了一昼夜。 第二天,他注射少量的培养液到洛弟的体内,第二次注射时,又把剂量加重一些。他分秒必争,一定要找到挽救伊萨克父亲的方法。 当然,也为了挽救他美好的未来。 ※※※ 事隔多年之后,塞缪尔仍然想不透老天爷究竟是眷顾他,还是眷顾可怜的洛弟。总之,在一次又一次加重剂量之后,洛弟依旧是安然无恙;也就是说,塞缪尔已经制造出第一剂成功的抗毒素了。接下来的工作,就是得说服伊萨克的父亲也接受这种药剂的注射。 当塞缪尔赶到伊萨克家时,却发现他家里挤满了一大堆哭哭啼啼的亲友,原来伊萨克的父亲已经危在旦夕。 “他的时候快到了。” 伊萨克告诉塞缪尔。 “我能看看他吗?” 塞缪尔说。 于是这两个男孩便一同走上楼去。 伊萨克的父亲就躺在病床上,因为发高烧而满脸通红。眼前的他已经瘦得只剩下一副骨骸了。一咳起来就好像要痉挛似的,全身抽动不已,他每咳一次,身体状况就更加虚弱。任谁都能看得出来,他随时都可能魂归西天。 塞缪尔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说道: “我有些话想跟你和令堂说。” 塞缪尔很快就说服他们了。 在这种情形下也只能放手一搏,实在别无他法。然而,就连塞缪尔在内,也没有人真的相信塞缪尔带来的那瓶液体会是什么万灵仙丹。 塞缪尔将血清徐徐注入伊萨克父亲体内。他在病床旁待了三小时静待其变,然而病患的情况仍然不见好转。血清一点效用都没有。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患者的咳嗽次数似乎愈来愈频繁。 终于,塞缪尔也放弃了最后的一线希望。他离开时垂着眼,不敢正视伊萨克。 第二天一大早,塞缪尔就准备出门去办货。 其实,他很想赶到伊萨克家去,看看他父亲是否还活着。 克拉科夫的市场被前来交易的商人们挤得水泄不通,让人寸步难行。塞缪尔觉得货多得好像永远都买不齐似的,他一心只想回到贫民窟去。等到他补足货时,天色已将近傍晚了。于是他推着堆满货物的推车,急急忙忙往回走。 在距离贫民窟还有两里路远的时候,不幸的事发生了。 手推车的一个轮子突然裂开,车上的货品通通掉到路旁。 塞缪尔想赶紧去找个新轮子来替换,但是又怕掉在路旁的货品会被别人拾去,他真是进退两难,不知所措,路人纷纷围过来,贪婪地看着那些掉落一地的杂货。 塞缪尔看到个警察走过来——他是异教徒——塞缪尔在叹事情不妙,他们一定会把所有货物都没收。那个警察推开围观的人群,对已经吓得脸色苍白的塞缪尔说道: “你的推车需要换新轮子了。” “是——是的,先生。” “你知道要到哪儿换吗?” “不知道,先生。” 这位警察拿出一张纸来,在上面写了些字,递给塞缪尔。 “这里可以换,你告诉他们要换什么尺寸的就成了。” 塞缪尔回答说: “可是我不能把货物就丢在这儿啊!” “放心吧!” 警察说。他冷冷瞪视着围在一旁的路人。 “我会一直在这里,赶紧去!” 塞缪尔照着纸上的地址一路跑去。到了那家铁铺时,塞缪尔跟铁匠解释了一下车子的状况,铁匠立刻就拿了一个同样大小的轮子给他。他拿出装钱的小袋子把钱付清。现在,袋里只剩下六个盾(荷兰贷币单位)硬币。 塞缪尔连忙赶回去,把轮子装好。那位警察一直待在原地,看热闹的人已经被驱散了。他采买的货物一个也没丢。 在那位好心警察的协助下,塞缪尔很快就把轮子固定好了。但是,在他回家的一路上,他的心里却全都系在伊萨克垂危的老父亲身上。 他究竟逃离死神的魔掌了没有?塞缪尔迫不及待想要知道答案。 现在,距离贫民窟就只有一英里远了。塞缪尔已经可以眺望到高耸入云的城墙了。夕阳就要西下,四周的景物也开始被黑暗笼罩,看起来阴森而陌生。 塞缪尔一心想知道究竟自己救活病人了没有,一时忘了天色已晚。 太阳已经下山了,而他居然还在城外!他心头一惊,使劲全力推着车子,心扑通扑通狂跳着,好像就快爆炸,木门一定关上了。塞缪尔脑海中不断浮现出一幕幕夜不归城的犹太人悲惨的下场。他加快了脚步,死命的往前冲。如果今晚当班的是老好人保罗,那么他的小命可能还保得住,如果是阿拉姆——塞缪尔不禁打了个哆嗦,没敢再想下去。 夜像一层黑雾,遮住了视线,雨像银针般开始细细落下。已经快到城门了,只差两条街那么远。 巨大的城门映入他的眼帘——城门已经关上了。 塞缪尔从来未曾从墙外看着已锁上的城门。他看着眼前全然陌生的景象,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由心底升起。他被隔绝于他的家人,他生长的环境之外,他所熟悉的一切虽然就近在咫尺,然而他再也碰触不到了。他放慢脚步,小心翼翼的走近城门,一面留意警卫的出现。他们两个都不在,实在太好了。 塞缪尔重新燃起希望,警卫们可能去处理紧急事件。这真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只要想法子打开城门溜进去,或是翻过墙去就成了。 他蹑手蹑脚接近城门。这时候,在角落某个阴暗处,突然闪出一条人影。 “继续走!” 那是警卫的声音。 在阴影中,塞缪尔认不出他的脸,但是那冷冷的声音他是再熟悉也不过的了——他是阿拉姆。 “走近一点!过来这里!” 他命令道。 阿拉姆仔细打量着塞缪尔。只见他嘴角微微上扬,露出森森白牙。塞缪尔打了个冷颤。 “对啦!”阿拉姆兴奋的说道:“继续走!” 塞缪尔慢慢走近他,只觉得整个胃纠成一团。脑中嗡嗡作响。 “先生,”塞缪尔说,“请您听我解释。我发生了点意外,我的货车——” 阿拉姆猛然伸出像铁锤一样坚硬的拳头,胡乱殴打一顿,然后用力揪住塞缪尔的领口,一把将他整个人举了半天高。 “你这狗娘养的犹太白痴!” 他轻快地哼道: “你以为我会管你是为了什么原因才出城的吗?告诉你!你现在是在城外!你知不知道你会有什么下场?” 可怜的塞缪尔害怕地摇了摇头。 “告诉你好了!” 阿拉姆接着说。 “上个礼拜我们才接到一道新命令。凡是在日落后还未回来的犹太人,全都要送往西里西亚1(注:波兰西南部一矿区),并且要在那里服上十年的劳役。到时候,你可有苦头吃了!怎么样?听来还不错吧!” 塞缪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可是我——我又没做错什么事。我——” 阿拉姆又狠狠给了塞缪尔一记右拳,塞缪尔重重跌倒在地。 “走吧!” 阿拉姆喝道。 “到——到那儿去?” 塞缪尔问。他害怕得声音都哑了。 “到警局的看守所。明儿个一早,你和一些人渣就会被押解上船。站起来!” 阿拉姆粗声粗气大吼着。 塞缪尔瘫在地上,精神无法集中。 “我——我必须进去跟我家人道别。” 他苦苦哀求。 阿拉姆露齿一笑: “哦?他们不会想你的。” “拜托你!”塞缪尔低声下气央求他,“请求——请你至少让我找人为我带个口信。” 阿拉姆脸上邪气的笑意全失。他虎视眈眈地盯着塞缪尔,一副想宰了他的样子。 他终于开口了,他轻声说道: “我叫你给我站起来,犹太佬!你有没有耳朵?听见了没有?如果你敢让我再说一次的话,我就立刻把你阉了!” 塞缪尔蹒跚的站起来。阿拉姆捉住他的手臂,替他套上手铐,催他上路。 在西里西亚做十年的苦工!哦!天啊!如果有人能活着离开那里,那才真叫奇迹! 塞缪尔抬头看着押送他的那个凶神恶煞,然后说道: “放我一马吧。” 他还想做最后的挣扎: “让我走好吗?” 阿拉姆更加使劲扳着塞缪尔的手臂,塞缪尔觉得手臂好像快麻痹了。 阿拉姆说: “你再求我啊!我最喜欢看犹太佬向我摇尾乞怜的模样了!你以前听说过西里西亚这个地方吗?哦!你到那里正好是冬天。不过也别担心,你整天都会待在地底下温暖的煤矿里。等到你的肺被煤屑熏黑,咳得快吐血时,他们才会把你拖出煤坑,然后再让你在冰天雪地里活活冻死。” 雨愈下愈大了。桥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在一片朦胧之中,仍然可以看见伫立在桥头的警卫室。 “走快点!” 阿拉姆对他大吼。 突然,塞缪尔领悟到他绝不能就这么让人断送他的一生。特伦尼亚、他的家人,还有伊萨克病重父亲的影像一一闪过他的脑海。不!他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去。无论如何,他一定得想办法逃走。 他们现在正走在狭窄的桥面上,湍急的河水哗啦哗啦从桥下流过,骤降的冬雨使河水突然暴涨。大概还有三十码就到桥的另一端了,机会不多,若不趁现在下手,一切就太晚了。问题是,他要怎样才能脱逃呢?阿拉姆身上有枪,就算没有那些致命的家伙,阿拉姆还是能轻松取走他的性命。他几乎比塞缪尔要壮上两倍,力气也大多了。现在他们就要走到桥的尽头了。警局看守所就在前面。 “快啊!” 阿拉姆嘎声吼着,用力推了他一把。 “你爷爷我还有别的事要做咧!” 塞缪尔已经可以听见从看守所里传出来的阵阵笑闹声,那是其他守夜的警卫发出来的。阿拉姆加重了手劲,抱着骞缪尔走在看守所前面的鹅卵石路上。 这是最后的机会了。寒缪尔偷偷把手伸出口袋里,摸摸那只装有六个硬币的钱袋。他用手指头束紧袋口,这时全身的血管都贲张了。他不动声色,用没上铐的手将钱袋拉出口袋外,然后放掉年中的细绳,钱袋卟的一声掉在地上,袋里的银币发出清脆的响声。 阿拉姆立刻停下来: “那是什么?” “没什么。” 塞缪尔很快地回他话。 阿拉姆看着塞缪尔的眼睛,露出他一贯的奸笑。他紧紧押着塞缪尔,往后退了一步,他看到地上松开的袋子里似乎有几枚硬币。 “你在那儿是用不上这些钱的。” 阿拉姆说。 他弯下腰去捡起那只钱袋,塞缪尔也跟着他低下身来。只见阿拉姆迅速从塞缪尔眼前抢走了那个钱袋,但是他却没察觉到塞缪尔手上还握有另一个东西。当他们站起来时,塞缪尔突然伸出手朝阿拉姆的右眼扑过去,他使尽全身的力量,死命攻击他。不一会儿功夫,阿拉姆的脸早已经是血肉模糊了。 原来,塞缪尔趁着阿拉姆弯腰去拾钱袋时,他顺势低下身子,也在地上拾起了一块最大的鹅卵石。而当时财迷心窍的阿拉姆并未察觉。当阿拉姆站起身时,塞缪尔就用尽全力猛砸阿拉姆的脸,发狂似地砸着、砸着;他看见阿拉姆的鼻骨塌了下去,嘴唇也裂开了,一直到阿拉姆的脸整个走样,像一颗裂开的红石榴时他才罢手。 阿拉姆仍直挺挺站在原地,像一头眼珠子被剜掉的怪物。塞缪尔浑身颤抖不已,强抑住恶心的感觉,心有余悸地看着他,已经没有办法再向他下手了。突然阿拉姆壮硕的身体倒下来,几秒后他已成了一具死尸。塞缪尔怔怔看着他的尸体,无法相信自己竟会变成一个凶手。当他听到看守所里骚动的声音时,他才警觉到自己的处境似乎更加危险了。如果让他们当场逮个正着,他们不会押塞缪尔到西里西亚去,因为塞缪尔不仅会活活被剥下一层皮,而且还会在城里的广场当众被吊死。 在当地的法律里,光是攻击警察都会被处死了,更何况活活砸死一个警卫呢,他必须马上想办法逃出边界。但是,假使他真的这么做了,那么他一生都得躲躲藏藏,过着见不得人的生活,一定得想出其他法子来。他望着躺在地上那具面目全非的死尸,突然产生了一个念头。他强忍住呕吐的冲动,蹲在尸体旁,从他身上摸出城门的钥匙。 打开城门后,抓住阿拉姆的靴子,这令他感到胃里翻搅不已。他把阿拉姆拖到河堤旁边。阿拉姆的尸体好像有一头牛那么重。从看守传出来的喧闹声让他更加快了动作。 他使劲把尸体推到到河堤上,再用力一推,看着它掉进湍急的河水里。尸体的一只手臂正巧卡在河堤下方,但是一会儿就被河水带走了。对塞缪尔来说,那短短的几秒钟,就好像有一世纪那么久。 塞缪尔站在那里,看着它消失在尽头。仿佛受到催眠一般,塞缪尔久久不能回过神来。他真的无法相信自己的所作所为。他把砸死阿拉姆的那块鹅卵石也丢进河里,然后转身跑过桥,气喘如牛的站在深锁的木门前面。他看了看,四下无人。他的手抖得很厉害。但终于还是把那把大钥匙放进钥匙孔里,用力转了几下。锁开了,但是塞缪尔似乎无法把厚重的大木门推开。 令他惊讶的是,似乎有如神助般,原本不可能被他推开的木门居然缓缓移动了。 他把手推车拖进来,再把城门锁上,拔脚就跑。他头也不回地推着车朝家里奔去。当他回到家中时,却发现所有房客都聚集在客厅里面。当他们看到塞缪尔,个个都吓得目瞪口呆,好像看见鬼魂似的。 “他们放你回来了?” 塞缪尔的父亲结结巴巴说着: “怎——怎么可能呢?” 塞缪尔的父亲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我们以为你已经——” 塞缪尔很快地把事情发生的经过说了一遍。所有在场的人都面露恐惧之色。 “哦!老天啊!” 塞缪尔的父亲不由得叹气连连: “他们会把我们全都杀光的!” “先别急,听听我的计划。” 塞缪尔说,他把他的计划详详细细说了一遍。 ※※※ 十五分钟后,塞缪尔和父亲连同两位邻居已经站在大木门前了。 “如果待会儿警卫们回来了呢?” 塞缪尔的父亲悄声问道。 塞缪尔回答说: “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我们一定得冒这个险。如果被人逮到了,我会说是我一个人干的,绝不会连累你们。” 塞缪尔把城门推开溜出去。 他早有心理准备,万一有人埋伏在门外等着要逮捕他,他只好听天由命了。他从外头把大木门拉好,用那把沉重的钥匙锁上木门。 将钥匙牢牢系在腰间之后,塞缪尔迅速走到木门左边几码远处停下来等着。不一会儿,一条粗如巨蟒的绳子从他上方的城墙上滑下来。塞缪尔紧紧拉住绳子,他的父亲和邻居们则在墙的另一边用力将他往上拉。塞缪尔爬到城墙上后,便在一根突出的粗钉子上套了个活结,再慢慢顺着剩余的绳子往下跳。待他着地时,他伸手一拉,把活结解开来。 “哦!上帝啊!” 塞缪尔的父亲喃喃说道: “希望日出时不要发生什么事才好。” 塞缪尔看着他的父亲: “放心吧!什么事都不会发生的。我们只要站在这里大敲城门,要他们开门放我们出去补货就行了。” 天才刚亮,一大群警察和全副武装的士兵全都聚集在城门口,他们得用一把特制的万能钥匙打开城门,所有急着出门办货的商人们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原来另一个守卫保罗因为昨晚在克拉科夫市风流了一夜,被控擅离职守而遭逮捕。没有一个人知道阿拉姆的去向。他的失踪成了一个谜。通常在贫民窟附近发生警卫离奇失踪的案件,往往会成为集体屠杀犹太人的最佳借口,但是这次警方却没办法把过错推诿到犹太人身上,原因是——城门从外面锁上了。很明显,所有的犹太人都被关在贫民窟里,又怎么可能是谋害阿拉姆的凶手呢?更何况目前阿拉姆只是“下落不明”而已。他们讨论再三,一致认为阿拉姆一定是和某个女人私奔了。至于那把遗失的钥匙。则可以是阿拉姆嫌它过于笨重,碍手碍脚的,而随手将之丢弃。 话虽如此,警方搜遍了附近地区,却仍然一无所获。警方做梦也想不到,那把离奇失踪的钥匙就埋在塞缪尔一家居住的大杂院底下。 才从鬼门关逃回来的塞缪尔已经身心俱疲了。他一回到家,就倒头呼呼大睡,直到有人把他从梦中唤醒。 塞缪尔大吃一惊,他第一个反应就是想到警察要来逮捕他了;阿拉姆的尸体一定被警方打捞起来了!该怎么办呢? 他睁开惺忪的睡眼,结果发现,站在床前的不是别人,而是他的好友伊萨克。 他站在塞缪尔面前,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有效了!”伊萨克几乎是以歇斯底里的嗓音吼着,“我父亲的咳嗽止住了!真是奇迹!你快跟我去看看他!” 塞缪尔一路跑到伊萨克家去。 伊萨克的父亲已经能坐起来了,咳嗽不仅已经停止,就连持久不退的高烧也犹如奇迹般似的好了。 当塞缪尔走近病床时,伊萨克的父亲对他说道: “我想我能喝一些鸡汤了。” 塞缪尔喜极而泣。 在短短的二十四小时之内,塞缪尔取走了一个人的生命,却又帮助另一个人死里逃生,难道这也算是一种宿命? 不到一天的功夫,伊萨克父亲病愈的消息传遍了大街小巷。所有为传染病所苦的老弱妇孺全都蜂拥而来,聚集在洛菲家门口,乞求塞缪尔能给他们几帖神奇的仙丹。但是塞缪尔无法供应这么多人的需求,他只好求助于瓦尔大夫。 瓦尔大夫当然也风闻塞缪尔救活伊萨克父亲的消息,但是他仍然半信半疑,一直不愿相信他所听到的会是事实。 “眼见为凭。你先弄一剂血清让我的患者试试看。” 瓦尔大夫说。 罹患传染病的人不计其数,瓦尔大夫从中挑选了一个患病最重的患病来接受疫苗注射。结果,不到一天的光景,这位患者的病情已经大有起色。最后,瓦尔大夫只好陪塞缪尔一同到破旧不堪的马厩里培养所需的疫苗,进行到中途中,他突然对塞缪尔说道: “你真的办到了,塞缪尔。告诉我,孩子,你希望我们女方带什么嫁妆过来?” 塞缪尔抬起头来看着他,满脸倦容地答道: “一匹马。” ※※※ 那年是一八六八年,也就是洛氏制药王国发迹的那一年。塞缪尔和特伦尼亚终于结婚了。女方的陪嫁除了六匹马之外,另外还有一间设备齐全的小实验室。塞缪尔因此得以多方进行各项实验。 他开始从药草中萃取具有疗效的部分制成药剂,而他的左邻右舍自然就成了他最忠实的顾客,不管各种疑难杂症,他们都求助于塞缪尔。而塞缪尔果然也能妙手回春,挽救不少人的性命。过了一阵子,他的妙医声名也因此不迳而走。对于那些付不起医药费用的贫苦人家,塞缪尔总是告诉他们: “别担心钱的问题,只管拿去就是了。” 特伦尼亚的想法也一样。 “药是拿来救人的,不是用来赚钱的。” 她总是这么说。 塞缪尔的业务蒸蒸日上。过没多久,塞缪尔告诉特伦尼亚: “现在我们可以开一家药铺了。我们可以卖药膏、药粉和其他东西。” 药铺开张之后,生意比以前还好。一些从前拒绝捐助塞缪尔做实验的富商纷纷自动找上门来,自动捐钱资助塞缪尔进行更多的试验。 他们还告诉塞缨尔说: “将来我们可以合伙做生意,我们可以开连锁药房。” 塞缪尔把他们的建议告诉特伦尼亚: “我不喜欢外人介入。这是我们自己的事业,我不希望第三者来搅局。” 特伦尼亚也有同感。 药店的生意一直很兴隆。不久后,他们便开始拓展业务,开办了其他几家分店。其间,有愈来愈多富商纷纷慷慨解囊,表示愿意全力赞助塞缪尔进行实验。塞缪尔一一回绝了他们。 塞缪尔的岳父大人为此百思不解。 塞缪尔只是告诉他: “我不想引狼入室。等到有一天他们扯你后腿时就来不及了。” 塞缪尔和特伦尼亚婚后一直如胶似漆、相敬如宾。 当药店的分店不断开张之际,塞缪尔的孩子也一个接一个出生了。特伦尼亚生了五个男孩——亚伯拉罕、约瑟夫、安东、约翰和彼得。他们每生一个孩子,就增开一家分店。而且他们开设的分店规模一次比一次大。 刚开始,塞缪尔只雇用一、两个人当帮手,最后他的员工多到二十几个。 有一天,一位官员来拜访塞缪尔,并说道: “我们最近取消了一些对于犹太人的限制规定,而且我们也很希望你能到在克拉科夫市区来开设药房。” 塞缪尔当然是义不容辞。 三年后,塞缪尔在市区买下了一栋办公大楼,同时他也买了一栋漂亮的洋房给心爱的特伦尼亚。 塞缪尔终于实现了他多年来的梦想——他可以摆脱贫民窟痛苦的生活了。但是,现在他的梦想可不止于此,他有更远大的目标。 他的孩子渐渐长大,塞缪尔替他们每个人各找了一位家庭教师,教授他们不同的语言。 对于这个举动,他的岳母很不以为然。 “他根本就是疯了!” 她忿忿不平地说道。 他的决定更成了街访邻居的笑柄——亚伯拉罕和约翰学英文,约瑟夫学德语,安东学法语,彼得则念意大利语。他们学这些外国人的语言做什么?将来又要说给谁听呢?让小孩学这些没用的东西真是白费功夫!塞缪尔就一直这么受到众人的讥笑。 然而,塞缪尔对左邻右舍的讥笑并不以为忤;相反地,他总是一笑置之。 “能多学点知识总是好的。” 其实,塞缪尔比谁都清楚,这些知识都是无价之宝,总有一天一定能派上用场。 孩子们长到十五六岁时,塞缪尔便开始带他们出国旅行。 每一次出国,对塞缪尔而言,不仅仅是走马看花到名胜古迹游览而已,最重要的是实地考察,并评估当地的环境。 长子亚伯拉罕二十一岁时,塞缪尔在生日宴会上把全家人都聚集在一起,并且宣布了一项决定: “亚伯拉罕要迁居到美国。” “美国?”特伦尼亚的母亲尖叫起来,“那里全都是一些野蛮人耶!我绝对不会让我的宝贝孙子到那种蛮荒之地吃苦呢!我不准!他得乖乖待在这儿,没有比这里更安全的地方了!你们休想动亚伯拉罕一根汗毛!” “安全?” 塞缪尔想起了集体大屠杀、守卫阿拉姆,还有他那惨死的可怜的母亲。 “他必须出国。” 塞缪尔斩钉截铁地说道。 他转身向亚伯拉罕: “你到纽约去开设一家制药厂。那里的业务就由你全权负责。记住,你的目标就只有成功二字!加油吧!” 亚伯拉罕自信地说道: “是的,父亲。” 塞缪尔接着向约瑟夫说: “约瑟夫,当你满二十一岁时,你就得前往柏林。” 约瑟夫点点头。 安东接着说: “至于我,当我满二十一岁时,我也要去法国。我希望能到巴黎去开展我们洛氏制药的美丽前程。” “你自己要当心一点,”塞缪尔大声说道:“那里的异教徒多是美女!” 接下来是约翰。 塞缪尔对他说: “你将来要到英国去。” 年纪最小的彼得也兴致勃勃地说道: “我将来要到意大利去。爸爸,我什么时候才能动身?” 塞缪尔笑了起来,回答他说: “至少不会是今天晚上,彼得。你还是在家里待到二十一岁吧!” 塞缪尔的计划一一实现了。 他不但在五个国家都拥有分公司和分厂,他的儿子们也都能把事业经营得有声有色。在短短的七年内,洛氏企业俨然成为一个庞大的制药王国。在律师的协助下,寒缪尔虽然规定每一家子公司都是独立作业的公司,但是他们仍必须向母公司负责。 “我们不许局外人介入。” 塞缪尔一再叮咛律师: “股票千万不能流落到外人手里。” “不会的。”律师很肯定地说,“但是,倘若您的孩子们无法动用股票,他们就没办法享受荣华富贵。” 塞缪尔点点头说道: “我们可以帮他们购置一些华宅。他们的薪水很优厚,也有额外的利润,其他的一切则全归洛氏企业所有。如果他们想卖掉自己的股份,就必须通过董事会的匿名投票。但是主权仍然操纵在长子,或是长子继承人的手里。我们的家族会一天比一天庞大、兴盛。甚至还胜过富可敌国的罗斯柴尔德1(注:世界闻名的犹太财阀)家族。” 几年后,果然不出塞缪尔所料,洛菲一族已经成为制药界的巨人了。特伦尼亚和塞缪尔也一直是整个洛菲家族的向心力。 每逢重大节庆或家中的成员庆生时,全家人必定会从世界各地赶回来一起庆祝。平时有重大的事情需要协商时,全家人也一定会不辞辛劳地聚集在一起协商、交换意见。 面对竞争对手的最新发明及动态,他们也都有极隐秘可靠的情报网。只要一打听到有什么新的药方,子公司之间必定会互相通报,洛氏企业也因此一直领先同行。 时间巨轮永无止息的向前推动。转眼间,塞缪尔的儿子们都纷纷成家了,洛菲家族创业后的第三代也诞生了。 在一八九一年,亚伯拉罕刚满二十一岁时,他远渡重洋到美国创设子公司,七年之后,与当地的女孩结婚;在一九○五年,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也就是塞缪尔的长孙诞生了。亚伯拉罕将他取名为伍德——伍德的儿子就是山姆。 约瑟夫则娶了一位德国太太,他们育有一子一女。约瑟夫的孙女就是安娜。安娜日后的夫婿就是德籍的瓦尔特·加斯纳。 安东在法国成家,生了两个儿女,其中一名不幸自杀身亡,另一名则育有一女,就是现在的埃莱娜。 约翰在伦敦与一位英国女孩结为夫妇。他们的女儿嫁给了尼科尔斯爵士,并且生下了一个儿子,名为亚历克。 彼得在罗马成婚,他的意大利籍妻子替他生下了一男一女。彼得只有一个孙女,就是现在的西蒙内塔。她和意大利一名年轻的建筑师——伊沃·帕拉齐坠入情网,并且结为夫妻。 这个庞大的企业家族,都是塞缪尔和特伦尼亚的后代。 塞缪尔非常长寿,他眼看着世局的变迁与沧海桑田,他看到了马可尼1(注:意大利电机学家)发明了无线电报,也目睹了莱特兄弟在奇地霍克海滩上试飞成功的创举,历经了轰动全球的德雷福斯事件2(注:指一八九四年法国军事当局诬告犹太血统的军官德雷福斯泄密给德国事件),以及皮尔里探险队到达北极的大冒险。在此时期,福特ts型汽车开始大量生产,电气时代也已来临。电灯和电话的使用也普及了;在医学方面,肺结核、伤寒和疟疾都有了特效药,这些都不再是无药可医的怪病。 洛氏企业成立不到一百年,却已经成为制药界中无可取代的佼佼者。 塞缪尔和他那匹跛脚的老马洛弟,共同创造了一个辉煌的制药王国。 这是伊丽莎白第五次阅读这本自传。 她看完之后,平静的把书放回书橱的底层;她已经不再需要它了。她已经浑然忘我,融合于书中的情节了。 这也是伊丽莎白生平第一次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第十二章 伊丽莎白刚认识里斯·威廉时才十五岁。 当时是她在瑞士的女子学校就读的第二学期。里斯到学校找她,并且把山姆送给伊丽莎白的十五岁的生日礼物转交给她。 那天正好是她的生日。 “他原本想亲手交给你。” 里斯试着让她接受。 “可惜他真的忙得走不开。” 伊丽莎白企图掩饰自己的失落和寂寞,但是里斯一眼就看出来了。 眼前的这个小女孩有一种无法形容的、强烈的孤独感。楚楚可怜的她,仿佛禁不起一点风吹雨打。她的孤立无援、自卑闭塞的痛苦,深深感染了里斯,于是他说道: “要不要和我一块儿吃晚餐呢?” 这个主意实在是再糟也不过了,伊丽莎白心中想着,她可以想像得到,当他们两人一同走进餐厅时,别人对她指指点点的窘境。他的外表英俊挺拔、风度翩翩,而自己呢?自己却是一个戴着牙套,臃肿不堪的小怪物。 “不,谢谢您。”伊丽莎白很僵硬地说着,“我——我还有事。” 然而,里斯根本不给她推辞的借口。他想起了自己过去无数个寂寞的生日,那种滋味是非常难熬的。于是他征得了女校长同意,带着伊丽莎白踏出校门共进晚餐。他们乘着里斯的私人专车到机场去。 “纳夏泰尔应该在另一边。” 伊丽莎白跟他说。 里斯看着她,装出毫不知情的样子。 “谁说我们要去纳夏泰尔的?” “我们要去哪里?” 伊丽莎白不解的问道。 “马克西姆饭店——要好好庆祝十五岁生日就只有到马克西姆饭店。” 于是,他们搭乘洛氏企业的专机到达巴黎,享用了一顿高级的晚餐——有松菇烤鸡、龙虾浓汤,柚汁脆皮鸭以及马克西姆饭店的招牌色拉。最后的重头戏当然就是一瓶上好的法国香槟和生日蛋糕。 饭后,里斯开车载着伊丽莎白到香榭丽舍大道兜风。一直玩到深夜,他们才意犹未尽地回到瑞士。 那是伊丽莎白毕生最难忘的夜晚。 里斯用尽一切办法让伊丽莎白尽兴,而所留下的美好回忆也真的让她永难忘怀。 当里斯送伊丽莎白回到学校时,她对里斯说: “我真的不知道该要如何谢你——这——这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一天。” “该谢的人是你父亲。”里斯灿然一笑,“这全是他出的主意。” 话虽如此,伊丽莎白却比谁都清楚,里斯这么说只是为了安慰她而已。 伊丽莎白觉得里斯是她见过最完美的男人。无疑的,也是最有魅力的男人。 当晚就寝时,伊丽莎白还一直念念不忘,里斯的身影一直索绕在她的脑海中,令她难以入眠。于是她起身,坐在窗前的书桌旁,拿出一枝笔和一张纸写着: “伊丽莎白·威廉太太”。 她怔怔看着这行字,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 其实,当晚里斯原来要去赴一个美丽的法国影星的约。因为伊丽莎白的缘故,使得这个约会整整延迟了一天。里斯却一点也不在乎,当里斯和那位女明星一同在马克西姆饭店用餐时,他不禁想起与伊丽莎白在此庆祝生日晚宴的情景。昨晚的庆祝生日晚宴比今天的饭局有趣多了。 伊丽莎白多少都有些影响力,这是迟早的事。里斯想着。 伊丽莎白自己也不清楚是谁改变了她的生活态度——是塞缪尔,还是里斯?不管是谁,那个人都使得从小自卑沮丧的伊丽莎白重新拾起了信心。 她不再饮食无度,原本臃肿的身体也日趋窈窕。她不仅开始运动,在学校也表现出高昂的学习兴趣。她很努力的想打进女孩们的小圈圈,这些举动使得其他同学惊讶不已。 她们过去也曾邀请过伊丽莎白参加“睡衣晚会”之类女孩的聚会,但是她从来未参加。这就不难理解为何有一天晚上,当伊丽莎白出现在睡衣晚会时,会引来这么多惊奇的眼光了。 这次的聚会在一间四人同房的寝室里举行。当伊莉沙白出现时,所有的女生都目瞪口呆,个个面露怀疑之色。 “天啊!看看谁来了!我们正在打睹你不会来呢!” “我——我不是在这里吗?” 伊丽莎白回答。 房间里弥漫着香烟浓郁刺鼻的味道。 伊丽莎白知道,这里的女学生有不少人都在抽大麻,她自己却一直不愿尝试。一位名叫勒内·托卡的姑娘凑近她,嘴里叨根粗短的纸烟。她深深吸了一口,把烟递给伊丽莎白。 “你抽不抽这个?” 言下之意是一定要伊丽莎白吸一口。 “当然。” 伊丽莎白扯了个谎,她接过烟,迟疑了几秒钟,把烟夹在唇间,狠狠吸了一大口。她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脸色发青,而且肺也开始不听使唤了。但是伊丽莎白仍然强颜欢笑,喘着气说道: “哇!帅呆了!” 勒内一转身,伊丽莎白整个人便瘫在长椅上。她只觉得头晕目眩、两眼昏花。但是她又好奇的吸了第二口,这次她开始觉得比较舒服,甚至还有些神清气爽的感觉。 伊丽莎白听人描述过吸食大麻的感觉。只要吸上几口,包你快乐似神仙,什么烦恼和束缚都能获得解放。她又吸了一口,这次她吸得更用力,而且开始有了飘飘然的感觉,全身酥软,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她知道房里的女孩正在吱吱喳喳的谈天,但是她们的影像却开始模糊起来,声音听起来好遥远、好遥远,灯光也变得好刺眼,于是伊丽莎白闭上双眼。在闭上眼睛的那一瞬间,她觉得身子变得好轻、好轻,仿佛穿过了学校的天花板,往上飘浮,直到瑰灿的星空里。她飞过了白雪皓皓的阿尔卑斯山,飘进了软绵绵的云海里。直到有人喊她的名字,她才跌回现实世界。 她吃力的撑开双眼,看见勒内一脸好奇端详着她。 “你还好吧?洛菲?” 伊丽莎白缓缓绽开笑靥,懒洋洋地说道: “好得不得了。” 她觉得通体舒畅,随口说出实话: “我以前没吸过大麻。” “大麻?你说什么大麻?那只是一般的香烟啊!” ※※※ 在纳夏泰尔村的另一头有一所男校。 伊丽莎白的同学们总是用尽千方百计,一心想溜过去和男生们幽会。男孩是她们永远不变的话题。她们无所不谈,从男生的体格到他们的宝贝大小,她们都要一一评论。甚至于连她们跟男生做爱的细节,也都成了茶余饭后的话题。伊丽莎白有时候觉得,自己好像被一群饥不择食的色情狂所包围。性对她们来说,是最刺激不过的事了。 她们私底下最喜欢的游戏叫做“弗洛拉荷”——个女孩赤裸裸躺在床上,任凭其他女孩抚摸她的胸部和双臂。完事之后,负责取悦那位女孩的人,可以得到村里精制烘焙的糕点作为奖赏。通常长达十分钟的“弗洛拉荷”可以得到一个糕饼。经过十分钟的爱抚之后,女孩们通常都会达到高xdx潮。如果未能达到高xdx潮的话,主事者还得再试一次,但是她可以因此再得到一块饼。 另外一种深受女学生喜爱的“休闲活动”则必须在浴室进行。学校设置的传统式澡盆很大,墙上附有活动式莲蓬头,女孩们坐进澡盆面向莲蓬头,当热水源源不绝的喷出时,她们便把莲蓬头放在双腿之间轻轻摩擦。 伊丽莎白从来不曾做过“弗洛拉荷”或者是浴室里的水把戏。但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对性方面的渴求却愈来愈强烈。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有了意外的发现。 伊丽莎白班上有个名叫尚塔尔·哈里奥特的老师。她娇小苗条,年纪还不到三十岁,看起来活像仍在就学的学生。她长得非常迷人,笑起来的时候更是妩媚。在所有教师之中,她是最温柔体贴的一个,因此伊丽莎白对她有极深的好感。每当伊丽莎白感到沮丧时,她都会找哈里奥特老师倾诉。哈里奥特老师也一直扮演着绝佳的倾听者。她在静静听完之后,总会亲切的拉起伊丽莎白的手,一面温柔的抚摸着,一面述说自己的看法,并且还让伊丽莎白享用热腾腾的巧克力和饼干,就这样,所有烦恼似乎都在她轻声细语中烟消云散了。 哈里奥特老师教的是法文,同时也上服装课。她总是一再强调色彩的协调和得体的佩件两者之间的重要性。 “记住哦!女孩儿们。就算你身上穿的是世界上最漂亮的服装,但是一个最不显眼的小佩件也可能会破坏整体的美感。” “佩件”这个字眼,俨然成为哈里奥特小姐的口头禅了。 伊丽莎白只要坐在澡盆里,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哈里奥特老师的一颦一笑、她们聊天时的情景以及哈里奥特老师轻柔摩挲着她双手的感觉。 只要不是上哈里奥特老师的课,伊丽莎白的思绪一定会飘到她身上,想着她把手臂放在她肩膀上的感觉,她安慰人的样子,还有她轻碰伊丽莎白胸部的模样。 起初,伊丽莎白觉得那些碰触并不是刻意的,但是随着次数日趋频繁,她发现哈里奥特老师做出那些举动时,眼中总是闪烁出异样的神采,仿佛在责问伊丽莎白的木然。 在脑海中,伊丽莎白可以勾勒出哈里奥特小姐的倩影、她坚实的胸部、修长的双腿。她不禁想看看哈里奥特小姐赤裸躺在床上的模样。伊丽莎白为自己的想法突然感到一阵惶恐。 她是个同性恋。 她对男孩一直兴趣缺乏,她反而比较注意女孩。当然不是她那些傻楞楞的同学,她喜欢的是哈里奥特小姐那种温柔敏感,而又善解人意的女孩。伊丽莎白甚至可以想象得到,她们同床共枕、彼此抚慰的画面。 从许多文章中,伊丽莎白了解到同性恋是不容于现实社会的,想要共同生活更是困难重重。同性恋有违自然之道,但又何错之有呢?伊丽莎白在想;难道全心全意爱一个人,温柔待她是不对的吗?那么,爱男人和爱女人又有什么差别呢?真爱的存在与否,不是更值得重视吗?难道说,一个毫无感情可言的异性婚姻,会比真心相爱的同性恋者更好吗?伊丽莎白不停的思索这些问题。 伊丽莎白不难想象,如果她的父亲发现真相,那将会是什么样的局面。总而言之,今后她得自己独立面对现实的考验了。她必须调整对整个人生的看法,因为从今以后,她恐怕无法再过正常人的生活了,也不能跟其他女孩一样结婚生子。不论她到哪里去,都会成为众矢之的,甚至是一个不被社会所接纳的异类。最后,她只好跟哈里奥特老师——尚塔尔租一间小公寓,或一间小房子住。整个房间漆成轻淡柔和的颜色,所有装饰品布置得恰到好处。有优雅的法国家俱,墙上挂着几幅雅致的画。在挑选图画方面,或许父亲能帮她忙——哦!不!她得自力更生才行,而且在事发之后,他一定会跟她断绝父女关系的。 伊丽莎白考虑自己的装扮。或许她是个同性恋没错,但是她不想打扮成那种样子——身穿软呢斜纹的衣服和裤子,或是合身的西装加上一顶夸张的男用帽子——这些都会破坏了女人原有的魅力;她应该让自己更女性化。 伊丽莎白决心学得烹调的秘诀,好下厨为她的哈里奥特小姐——尚塔尔煮几道她爱吃的菜。她仿佛看见她们在一间小公寓或小房子里享受着伊丽莎白准备的烛光晚餐。先上桌的是一道奶油洋芋浓汤,和一些可口的色拉。再来是虾子甚至大龙虾,或是烤猪排,最后则是一些可口精致的小点心。饭后,她们一同坐在温暖的炉火前,欣赏着窗外飘落的雪花。 雪花?那么这一定是在冬天。 伊丽莎白急忙更换了幻想中的菜单。在这么寒冷的天气里,不能喝冰凉的奶油洋芋汤,应该来些热腾腾的、美味的洋葱,或许用奶油煲起来会更香一点。点心则是蛋白牛奶酥。她得多花点心思学做这些菜。 然后她们坐在炉火旁,一同欣赏t.s.艾略特的诗,或是v.j.拉贾登的作品。 〖时间是爱情的敌人, 总在不知不觉中 偷走了我们相处的美好时光。 我无法理解, 为何相恋的人们 总喜欢以时间来丈量快乐的多寡, 因而我们的爱情呀,只能蕴含在 欢乐、叹息和泪水之中。〗 哦!是的,伊丽莎白可以看到在她们眼前的美好未来,这幅甜蜜的景象开始模糊起来,笼罩在金色的光圈中。 就这么想着、想着,伊丽莎白进入甜甜的梦乡。 伊丽莎白日夜期盼着美梦成真。但是,当它一旦发生时,却又让她惊谔不已。 一天晚上,她被潜入房间的人弄出来的声音吵醒。她听见那个人轻轻把门关上。伊丽莎白张开眼睛,在皎洁的月光下,她看见一个人影靠近她的床边。一束月光洒在她的脸上,那是哈里奥特小姐——尚塔尔的脸,伊丽莎白的心狂乱不已,仿佛无法呼吸。 尚塔尔低声呢喃: “伊丽莎白。” 站在床边,很快褪下了睡袍。只见她全身一丝不挂。 伊丽莎白的喉咙涩得说不出话来。她日日夜夜都在梦想着这一刻的来临,而现在美梦成真了,她反而感到惊慌失措。事实上,她根本不知道要做什么,更不懂得该如何进行。她不想让自己在心爱的尚塔尔老师面前看起来笨手笨脚的。 “看着我。” 尚塔尔以沙哑的声音命令她。 伊丽莎白照做了。她让自己的眼睛放肆的在搜寻着尚塔尔老师的每一寸肌肤。尚塔尔·哈里奥特并不如伊丽莎白想象的苗条而丰满。她的rx房像两只绉巴巴的苹果向下垂挂。她甚至还有一点突出了的小腹。她的臀部则松驰而下垂。 但是这些并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尚塔尔的心——她敢异于常人的勇气,以及和整个世界为敌的决心。更重要的是,她想和伊丽莎白分享这一切。 “靠过去一点,我的小天使。” 尚塔尔低哼着。 伊丽莎白照她的话做了。于是哈里奥特小姐就滑进伊丽莎白的被窝里,尚塔尔身上的味道很浓,像只动物。她面向伊丽莎白,抱住她说: “哦!我的甜心!我梦想这一刻的来临已经好久了。” 接着,她狂吻着伊丽莎白娇嫩的双唇,把自己的舌头伸进了伊丽莎白的嘴里,并且还发现急促的呻吟声。 毫无疑问的,伊丽莎白从来没有那么舒服的感觉。她静静躺着,身体微微战栗,尚塔尔的手伸到她胸前,轻揉着她,再缓缓向下游移,顺着小肚往下轻抚,进到她的股间。其间,她的嘴唇一直没有离开过,紧紧吸吮,像饥渴的野兽一般。 时候到了。这将会是最美妙的一刻。 如果能够合为一体,我们就能一同翱翔在广大无垠的宇宙里摇撼天地和星辰。 伊丽莎白这么想。 哈里奥特小姐的手继续往下摸索,爱抚着伊丽莎白,在她两腿间摩娑。 突然间,伊丽莎白努力想把炉火前两人的美好夜晚、烛光晚餐和蛋白奶油酥,以及她俩梦幻般的未来和眼前的这一切结合在一起。但是,她的努力似乎是白费的。伊丽莎白无法将脑海中的影像和现在肉体上的刺激结合在一起。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不听使唤似的。 哈里奥特小姐一直在呻吟: “哦!小甜心!我想要你!” 而伊丽莎白脑海中出现的只有——这可能有点儿困难吧!我们两个人之中有一个人身上的“佩件”不对。 于是,伊丽莎白开始歇斯底里地又哭又笑。哭的是那些闪耀温馨烛光的梦境已经破灭,笑的是知道自己是个身心健全的女孩,她已经得到解脱了。 因为她感觉到,这一切是那么的不对劲,很令她倒胃。 第二天,伊丽莎白便试着开始用莲蓬头来解决自己的问题。 第十三章 在校的最后一年,伊丽莎白前往撒丁岛的别墅欢度长达十天的复活节假期,当时她已经十八岁了。她开始学开车,这也是她生平第一次试着自己随心所欲的在岛上闲逛。 她沿着沙滩开了好久一段路,欣赏渔村怡人的风光。在地中海和煦的阳光下,悠闲自由的在别墅里游泳,当夜晚来临时,她静静躺在床上,倾听海风呼啸过岩石所发出的声音。 她也去参观坦皮奥的嘉年华会,村民们都穿上了传统服装。他们的脸庞被头巾和面具掩住了,谁也不知道与自己共舞的人是谁。于是,女孩们便开始胆大起来,她们主动邀请异性共舞,每个人都彻底解放自己,享受放纵的欢乐。一夜风流之后,谁也记不得自己到底是与谁共度春宵的。伊丽莎白觉得,这些狂欢的人们好像在扮过家家似的。 她开车到庞塔·默拉看撒丁人露天烹调羔羊的盛会。 当地居民请她品尝一种名为“西亚达”的食物,那是一种夹着山羊肉的面饼,上面还淋了一层蜂蜜。她也浅酌了几口美味的白葡萄酒。这种浓郁可口的美酒只有在当地才喝得到,因为这种酒实在是供不应求。 最让伊丽莎白流连忘返的,是一家名为“红狮”的酒吧。它建在地下室里,只有十张餐桌和一个老式的吧台,店不大,气氛却很迷人。 伊丽莎白谑称这次的假期为“男孩陪游假期”。因为在整个复活节假期里,那些富家子弟总是络绎不绝前来邀约,邀请伊丽莎白一同戏水或参加宴会。这种现象通常是正式追求她的前奏曲。 “他们都是人中之龙。” 伊莉莎白的父亲这么告诉她。 但是在伊莉莎白眼里,他们一个个都是蠢材。他们不仅酗酒、多嘴还喜欢毛手毛脚。 她很清楚他们的企图、他们并不是为了她过人的聪慧或是情不自禁爱上她,所以才对她大献殷勤。事实上,他们贪的是她的万贯家财——她响当当的姓氏“洛菲”。 伊莉莎白丝毫未曾察觉自己一天比一天出落得更加动人,她宁可固执己见也不愿相信镜中自己美丽的影像。 男孩们请她吃饭、邀她喝酒,千方百计想哄她上床。 他们可以感觉得到,伊莉莎白还是个处女。出于男性的自尊,他们天真的以为只要夺走了她的童贞,就必定能让伊莉莎白疯狂地爱上自己,最后任凭自己使唤。他们愈挫愈勇,誓不轻言放弃。 不管到哪里约会,结局总是相同的。 “我们上床吧!” 男孩们总是这么怂恿她。然而他们却一一吃了闭门羹。 男孩们都摸不透她的心思。 他们只觉得这么美丽的女孩应该是没什么大脑。从来就没有人想过,事实上她比这些男孩要聪明千百倍。但这并不能怪他们,毕竟内在美与外在美兼俱的女孩是世间少有的。 为了取悦父亲,伊莉莎白只好一一赴约。事实上,这些言语乏味、四肢发达的男孩,真是让她感到讨厌。 ※※※ 里斯·威廉到岛上来拜访她父亲,顺便也来看看她。 连伊莉莎白自己都很惊异,为何见到里斯时,总会让自己如此雀跃不已。里斯看起来似乎更迷人,而且也比记忆中的他更具魅力。 里斯心情看来很好,他对伊丽莎白说: “你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噢?我不懂你的意思。” 伊丽莎白回答。 “你最近照过镜子吗?” 他问。 伊丽莎白满脸羞涩地回答: “没有呀!” 他接着对山姆说: “除非全天下的男孩都瞎了眼、又聋又哑,否则我看我们是留不住伊丽莎白了。” 我们! 伊丽莎白爱煞了他这个字眼。 她鼓足勇气,尽可能出现在山姆和里斯身边,那怕是为他们倒倒茶水、跑跑腿;只要能看到里斯,她就心满意足了。 有时候,伊丽莎白只是静静坐在一旁,倾听他们商讨公事,她对他们的言谈着迷不已。他们谈到公司的合并和建厂的事宜,或是一些开发成功的商品和竞争失利的原因。他们剖析竞争对手的优缺点,计划对敌的策略及反战略。这些艰深的问题倒是让伊丽莎白头昏眼花。 一天,山姆在塔房里看一些文件,里斯便邀请伊丽莎白与他共进午餐。她带他到“红狮”酒吧去,看里斯和酒吧里的男人们比赛投飞镖。里斯表现过人,态度却又如此泰然自若,让伊丽莎白吃惊不已。 他不管身在何处,永远是最出色的男人。以前她听过一句西班牙俚语: “这个男人从里到外都是赢家!” 当时,她还不太明白其中的含义,直到认识里斯,这句话才从他身土得到了印证,而且是个活生生的实例。 里斯和伊丽莎白坐在最靠近角落的一张餐桌旁。桌上铺着红白格子相间的餐巾,他们一边吃着牧羊人最爱吃的馅饼和淡啤酒,一边开怀畅谈。 里斯问起伊丽莎白的学校生活。 伊丽莎白坦诚的说道: “还可以。不过我发觉自己懂的实在是少得可怜。” 里斯微笑着说: “很少的人能像你这么想。你今年六月就要毕业了,对吗?” 伊丽莎白不知道他居然记得这么清楚。 “是的。” 她回答。 “你有没有想过毕业后要做什么?” 他接着问。 这个问题似乎难倒她了。伊丽莎白压根儿就不曾考虑过自己的将来。 “哦!没有。我还没仔细想过。” “想结婚吗?” 里斯问。 伊丽莎白的心跳此刻仿佛暂停了几秒钟。后来她才想到,他这么问并无弦外之音,这时候她才开口说道: “我目前还没有适当的对象。” 她想起了哈里奥特小姐,熊熊炉火前惬意的晚餐,还有窗外片片飘落的雪花,于是不禁大笑起来。 “有什么秘密吗?” 里斯问。 “不能告诉你。” 其实伊丽莎白很希望能告诉里斯,与他分享心中的秘密,但是她自觉对他的认识还不够深入。事实上,伊丽莎白觉得自己一点都不了解里斯。对她来说,里斯只是个风度翩翩、潇洒英俊的陌生人,他只是一个曾经在她十五岁生日时,带她飞往巴黎庆祝生日的男人。 他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洛氏企业和父亲都很看重他。然而,他的私生活究竟如何?他又是个什么样的人?伊丽莎白看着他,隐隐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有着多重的面目。他把自己的情感压抑了下来,不为七情六欲所困惑。事实上,伊丽莎白认为,恐怕没有一个人能够真正看透他。 ※※※ 里斯·威廉应该为伊丽莎白失去童贞负责。 想跟男人上床的念头一再困扰着伊丽莎白,一方面是出于生理上的需求,她日复一日感到一股强烈的渴望,这种莫名的冲动就梦魔一般挥之不去,另一方面是出于好奇,很想尝试和男人亲热的滋味。 当然,她不能随便找个人草草了事。她的对象必须与众不同,必须是一个她会真心相待的人,而对方也能够珍惜她。 一个星期六的晚上,山姆在别墅里举行盛大的晚宴。 “把你最漂亮的衣服穿上。” 里斯跟伊丽莎白说,“我要带你去炫耀一番。” 听了这番话之后,伊丽莎白高兴得全身微微颤抖。伊丽莎白心中想,里斯终于主动开口邀她当舞伴了。 谁知事与愿违,当晚里斯到场时,身边还带着一位美丽的意大利金发公主,伊丽莎白差点就气得晕过去。顿时,她觉得有一种遭人背叛的痛苦。于是在一气之下,就跟一个酒气熏天、满脸络腮胡子的苏联画家瓦西洛夫上床了。 那是一个不堪回首的经历。 整个过程不过短短几分钟,对伊丽莎白而言,却有如经历了一场浩劫。伊丽莎白一直很紧张,而瓦西洛夫又醉得东倒西歪。她根本就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开始,又是怎么结束的;连她自己都不太清楚。 瓦西洛夫一声不响脱下了裤子,整个人便倒在床上。伊丽莎白原本想转身就跑,但是为了惩罚里斯的不忠,她还是决定留下来。她卸下了衣裳,钻进被窝里。不一会就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瓦西洛夫就进入了她的身体了。 那是一种奇怪的感觉,不仅谈不上快乐,也没有传说中天摇地动的感觉。她感觉到瓦西洛夫的身体不停地抖动,一会儿他便倒在一旁,打起鼾来,伊丽莎白躺在他身旁,一直有想吐的冲动。 真是叫人难以置信,居然有那么多的文章、诗歌,都在颂扬这种无法言喻,令人感到恶心的行为。她想到了里斯,突然难过得想哭。伊丽莎白默默把衣服穿上,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间。 翌晨,瓦西洛夫打电话来找她,伊丽莎白吩咐管家说她外出了。第二天,伊丽莎白就回学校去了。 她和父亲、里斯一同搭乘公司的专机飞回瑞士。 这架私人专用的飞机可以容纳上百名的乘客,拥有豪华的机舱。后面有两间布置得美轮美奂的卧房、全套的卫浴设备以及舒适的办公室。在会议室的四周挂满了名贵的油画,机舱前方甚至还设有一间水型画廊。伊丽莎白觉得这架飞机好像是父亲的魔毯。 大部分的时间,里斯都在跟山姆谈公事。只要一空下来,他就会陪伊丽莎白玩国际象棋。他们两人的棋艺难分高下,最后里斯告诉她: “你真有两把刷子。” 伊丽莎白高兴得脸都红了。在校的最后几个月飞也似的过去了,也该是正视自己未来的时候了。 伊丽莎白回想起里斯说过的话: “你知不知道自己将来要做什么?” 她的脑中还是一片空白。 但是,这时候她想起了洛氏企业的始祖塞缪尔。由于他的缘故,伊丽莎白对他们世代相传的事业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她要成为其中的一分子,她也想贡献一份心力,然而她却不知从何着手,也许先跟着山姆见习一阵子再说吧! 她想起了有关母亲的种种传说,母亲一直是最完美的女主人,她对山姆而言是一件无法取代的无价之宝。伊丽莎白决心效仿她的母亲,扮演洛菲家族最称职的女主人。 至少这是一个开始。 第十四章 瑞典大使的手轻轻抚摸着伊丽莎白的臀部,而伊丽莎白好像视若无睹似的,跟着音乐曼妙轻舞。她老练的眼神迅速环视大厅里的一切——一身穿华裳的宾客、管弦乐团、穿着制服的侍者们,以及供应各式各样异国口味的菜肴和上好美酒的自助餐台。 她非常满意自己的精心安排,这的确是个办得相当成功的宴会。 大约有两百名与洛氏企业有往来的客户,正齐聚在长岛别墅的舞厅里。伊丽莎白觉得瑞典大使的举动愈来愈过份了,他甚至把整个身子都贴在伊丽莎白的身上,企图诱惑她。他用舌头轻轻舔着伊丽莎白的耳垂,并且低声说道: “你真是一位美丽的舞者。” “您的舞技也不错。” 伊丽莎白投以微笑。 仿佛跟错节拍似的,伊丽莎白故意跳错了一步,把又高又细的鞋跟狠狠踩在瑞典大使的脚指上。他痛得大叫起来,而伊丽莎白看起来却是一脸无辜状,充满歉意地告诉他: “哦,真是抱歉,大使。我帮你拿点喝的过来。” 她离开大使走向吧台。她轻松地穿梭在宾客之间,小心翼翼检视着舞会里的一切,务必让这次舞会办得尽善尽美。 “尽善尽美”——这是山姆一再叮咛她要做到的。 到目前为止,伊丽莎白已经替山姆举办过不下百次的宴会了,但是她仍旧乐此不疲。每办一次宴会,她都感到如履薄冰,丝毫不敢懈怠下来,深怕会出差错。即使在处理一些旁枝末节时,她仍旧是战战兢兢的。 话虽如此,这份苦差事却也为她带来了无限的快乐和满足。 自小起,她就一直梦想着能有机会接近父亲,让他发现自己也有可取之处,而今她的美梦果然实现了——即使他只是公事公办。 他之所以会看重伊丽莎白,乃是由于她能有助于公司的业务,但是伊丽莎白仍然觉得心满意足。毕竟山姆·洛菲一向是以能力高低来衡量每一个人的。 自母亲因难产而过世之后,就没有人能够取代她以前所扮演的角色。现在,伊丽莎白终于继承了她的衣钵,成为洛氏企业最出色的女主人。但是她的作为还不仅止于此。由于她聪颖过人,她几乎形影不离地跟着山姆南征北讨。 她陪着他坐飞机,以饭店套房为家,穿梭在大小工厂、大使馆与皇宫之间。她眼看着父亲如何运筹帷幄,又是如何敲定一件又一件数百万美元的生意,山姆的魄力超乎常人,他能当机立断地拆掉旧厂,也能大刀阔斧地斥下巨资兴建新厂。 洛氏企业是一座宝山。伊丽莎白见识到父亲一掷千金,慷慨赠与友人的气魄,也见识到他对竞争对手的冷酷无情。企业界仿佛是一个大千世界,随时随地都充满着新奇的事物,而山姆就是一切的主宰。 正当伊丽莎白检视舞厅里的一切时,山姆和里斯坐在吧台和一位部长以及加州参议员聊天。山姆看见伊丽莎白,便向她挥手示意。伊丽莎白走向他,脑海里浮现出三年前她刚学习接受这一切的情形。 ※※※ 在毕业之后,伊丽莎白便飞回家中,她已经是十八岁的大小姐了。 当时她住的是位于曼哈顿区比克曼大楼的豪华公寓,里斯和山姆也都住那儿。 这一切早就在预料之中。在伊丽莎白的内心深处,始终对里斯有着深深的一丝眷恋。每当她失意或沮丧时,她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他,让往日美好的回忆温暖她的心房。 最初,她认为他们之间是毫无希望的。一个十五岁情窦初开的小女孩,怎么可能打动一个二十五岁男人的心呢? 虽然实际上他们之间的年龄只相差十岁,但其间的差距却仿佛有一百岁之远。然而,就像施了神奇魔咒一般,到了伊丽莎白十八岁时,年龄的差距就再也不是问题了。事实上,伊丽莎白成熟得相当快,都快追过里斯了。 伊丽莎白走进书房,山姆和里斯都立刻停止谈话,不约而同起身迎接她。只见山姆用极轻柔的口吻向她问道: “哦,伊丽莎白。刚下飞机吗?” “是的。” 她回答。 “学校毕业了吧?” 山姆问。 “对。” “很好。” 短短的几句问话,就是山姆欢迎她回家的方式。 现在,换成里斯走向她,脸上还带着亲切的微笑。他所表现出来的态度,似乎真的很高兴见到伊丽莎白回来。 “你看起来好极了,伊丽莎白。毕业典礼进行得精不精彩?山姆原本想赶过去参加的,但是他实在是抽不出时间。” 他似乎替山姆说尽了一切一个父亲原本该说的话。 伊丽莎白觉得很难过,同时她也憎恨自己为什么这么轻易就会受到打击。她试着告诉自己,父亲其实也是很爱她的,只是他必须把自己所有的一切完全奉献给一个她根本就无法介入的世界。如果她是个男的,山姆一定会领她入行。只可惜她身为女人。光是这一点,就违反了山姆当初的计划。 “对不起,打扰你们了。” 说着,伊丽莎白走向门口。 “等等!” 里斯喊住她,随即转身告诉山姆: “伊丽莎白回来的正是时候。她可以帮忙筹办星期六晚上的宴会。相信有了她的帮忙,宴会一定会更加生动。” 山姆应声转过头来看着伊丽莎白,并且以冷静的态度上下打量她,仿佛在重新评估她的能力似的。 伊丽莎白的美跟她的母亲一样,都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优雅。 山姆的眼睛闪过一丝兴奋的神采。他想到,或许他的女儿会是个可造之材,能对洛氏企业尽尽犬马之劳。 “你有没有比较正式一点的衣服?” 他问伊丽莎白。 伊丽莎白惊讶地看着他。 “我——” “没关系。去买一件就是了。你知道如何操办宴会吗?” 伊丽莎白清清喉咙说道: “当然知道。” 这不就是她到瑞士念书的目的吗?在那里,伊丽莎白学会了一切社交礼仪和其他必要的知识。接着,她又说了一次: “我想我有自信能办一场晚宴。” “很好。那么你要仔细听清楚,我邀请了一些沙特阿拉伯来的朋友,他们都是同一批人。人数方面差不多有——” 山姆转头望着里斯。 里斯对伊丽莎白微笑道: “差不多有四十人。” “一切都交给我。” 伊丽莎白自信地说。 然而,星斯六的那场宴会真是惨不忍睹。 伊丽莎白吩咐主厨准备蟹肉沙拉当开胃菜,接着就是猪肉、青菜等杂烩,佐以上好年份酿造的特选葡萄酒。不幸的是,在第二道杂烩菜里拌有猪肉,然而回教徒却是忌吃猪肉的。除此之外,他们更是滴酒不沾。于是在场的阿拉伯来宾,不仅没吃半口菜,就连虾、蟹之类的海鲜也不吃。他们个个面露惊讶,不解地瞪视着桌上丰盛的菜肴,虽有心想吃,却也无奈地不知所措。 伊丽莎白坐在女主人的位置,正好与端坐在长桌另一侧的父亲遥遥相对,窘得当场想打个地洞钻进去躲起来。 多亏里斯,才没让参加当晚盛宴的贵宾们不欢而散。 他暂时离席了一会儿,到书房里打了几通电话,然后再回到宴席上来,讲述着一些有趣的见闻好娱乐大家,其间,侍者们已利用时间把桌面清理得干干净净的。 才一眨眼的工夫,拉着食品的车队已经驶进了庭院,就像变魔术一般,一道一道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已开始端上桌来了。有北非名菜燕羊肉丸、鲜嫩多汁的羊肉串、米饭、一盘盘的烤鸡和鱼排,另外还有精致的甜点、乳酪和新鲜水果,把整张大桌子布置得满满的,一扫先前那种令人尴尬的气氛。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大快朵颐,只有伊丽莎白除外。她难过得连一口菜都吃不下。每当她抬起头望向里斯时,恰好他也正在注视伊丽莎白。 他的眼睛流露出几分促狭的神情。不知道为什么,伊丽莎白当场僵在那儿。她在所有在场的每一位宾客面前出尽了洋相,若不是里斯的解围,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等到晚宴结束,最后一批客人依依不舍离开时,已经是凌晨时分了。伊丽莎白和父亲、里斯一同到客厅里休息。里斯正在倒一杯白兰地。 伊丽莎白深深吸了一口气,向山姆说道: “我为晚餐的事感到很抱歉。如果不是里斯帮我,我——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收拾那种令人——令人尴尬的场面。” “你下次就会比较驾轻就熟了,我相信。” 山姆面无表情地说着。 山姆果然说对了。经过一次教训之后,不管是筹办四个人及至四百人的宴会,伊丽莎白总是全力以赴,在事前做好万全的准备。她事先会调查每一位与会来宾的喜好,包括他们最偏爱的菜肴和忌口的食物,甚至还包含了他们喜欢的余兴节目。她把收集的资料一一编排归档。当客人发现主人特意为自己准备了最喜欢的名酒、雪茄、威士忌时,都会有受宠若惊的感觉。此外,根据事前详细的调查,伊丽莎白在与贵宾们闲谈时,都能针对与他的职务有关的事务做有深度的应对,而且随着宴会次数的增加,她也积累了不少的经验。 每一场宴会里斯几乎都会参加,而他的女伴永远都是宴会中最出色的一个。伊丽莎白恨透了那些陪伴里斯与会的女人。她试着模仿她们的装束。如果里斯的女伴梳着高高的发髻,伊丽莎白就依样画葫芦。不仅在穿着上,就连言谈举止,伊丽莎白也尽可能模仿她们。但是她所做的一切努力似乎都只是白费工夫,里斯根本一点儿都没注意到她的改变。在一场晚会后,灰心至极的伊丽莎白还是决定保持自己的原貌。 伊丽莎白满二十一岁生日的那天早上,当她正准备下楼要到餐厅享用早餐时,山姆对她说道: “是不是可以麻烦你去订几张今晚的戏票?听说今天的节目还不错,看完戏之后,我们还要到‘二十一’餐厅用晚餐。” 伊丽莎白高兴得差点跳了起来。父亲居然还记得我的生日!她觉得自己就要感动得泫然欲涕了。 山姆接着说: “一共有十二个人。我们要签定一份新的波利维亚的合约。” 伊丽莎白绝口不提生日的事。山姆果然是忘了。 她收到几封老同学的电报,这些就是她二十一岁的生日礼物。一直到下午六点时,她才收到好大一束鲜花,上面附了张小卡片,小卡片上写着: “给一位在最美好的日子里诞生的绝色佳人!” 卡片上署名里斯。 到了七点,山姆正要出门前往戏院的时候,他看到了伊丽莎白手上的那束花,然后用漫不经心的口吻问道: “哦?好漂亮的一束花。有男朋友了吗?” 伊丽莎白本想告诉他这是里斯送给她的生日礼物,但是她始终没有说出口。其实,说不说又有什么差别?如果还得提醒你深爱的人今天是自己的生日,那未免也太可悲了吧! 伊丽莎白目送山姆远去。 她不禁想起自己该如何度过这个寂寞的夜晚。二十一岁是人生值得纪念的一个里程碑。它象征成长、拥有自主权,同时也象征一个羞涩的少女将蜕变为成熟的女人。在一个意义如此重大的夜晚里,伊丽莎白仍旧找不到值得她庆祝的事。二十一岁生日跟去年,或许跟前年的生日都没什么不同。为什么山姆老是忘记她的生日呢?如果她现在是个男孩子的话,山姆会不会记起来呢?她不敢再想下去了。 管家问伊丽莎白何时开饭,伊丽莎白表示她一点胃口也没有,就不必开饭了。她觉得自己真的好孤单,甚至有一种被世间遗弃的感觉。她为自己感到深深的悲哀,不仅仅是为了今天的生日,更为了过去无数个独自度过的生日,以及那些缺乏母爱也缺乏父亲照顾和亲切关怀的岁月。难道这也将是她未来所必须面对的生活吗?只要一想到这里,她整颗心又不禁沉了下去。 当晚十点左右,她穿上睡袍,一个人静静坐在客厅里,房里的灯都熄了,只有壁炉里熊熊的火光映着她孤独的身影。 她的耳边突然传来一声: “生日快乐。” 房门被推开了,外面的灯光泄了进来。里斯就站在门口。他走过来,用半开玩笑的口吻斥责伊丽莎白: “难道这就是你庆祝生日的方式吗?看看你,一个女孩能有几个二十一岁生日呢?怎么不说话了?” “我——我以为你今晚跟我父亲在一起。” 伊丽莎白狼狈不堪地回答。 “没错。就是他告诉我你一个人在家,所以我这才赶过来的。快把衣服换了吧!我们出去吃晚餐。” 里斯说。 伊丽莎白摇摇头,她不想接受他的施舍: “谢了,里斯。我——我真的不饿。” “我倒是饿得很,而且我一向最恨自己一个人吃饭了。我给你五分钟时间去换件像样的衣服,否则我就让你穿睡袍出门。” 里斯对她说。 于是他们开车到长岛的一家普通西餐厅吃晚饭。 他们点了汉堡、辣椒、炸洋葱圈,以及麦根啤酒。他们边吃边聊,伊丽莎白开心极了。她觉得这次的生曰晚餐,甚至比在迈克尔斯饭店的生日晚宴还要棒。里斯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专心聆听她的倾诉。 伊丽莎白不难了解,为何里斯总能让众多女人为他神魂颠倒。倒不是单单为了他迷人的外表,而是因为里斯是真心喜欢女人;他喜欢和女人相处。和里斯在一起的时候,伊丽莎白总觉得自己变得与众不问;里斯会让你觉得他眼中仿佛只有你一个人,难怪全世界所有的女人都要为他疯狂。 里斯向伊丽莎白描述了一些小时候他在威尔士的生活。他把童年生活说得惊险刺激,又多彩多姿。 “后来我从家里跑出来了。”里斯说,“因为我的胸中一直燃烧着强烈的欲望——我想看尽世上一切新奇的事物,而且我也要亲自去尝试。我想成为最顶尖的人物。但是我永远不能满意自己。你能了解那种感受吗?” 天晓得!伊丽莎白是再清楚也不过的了! “我在游乐园和海边替人跑腿。有一年夏天,我得到了一份工作,就是划‘克拉可斯’带旅客游赏‘罗西里’的风光——” 里斯兴致勃勃地说道。 “等一下!” 伊丽莎白打岔问道: “你刚刚说罗西里,还有克拉可斯指的是什么?” “罗西里是一条波涛汹涌,处处暗藏急流和险潍的河流,而克拉可斯则是一种类似木筏的小船。船身是由经过防水处理的兽皮制成的,它的起源可以追溯到罗马时代之前。你从没到过威尔士,对不对?” 伊丽莎白摇头说道: “没去过。” “哈!我敢说你一定会爱上它的。” 伊丽莎白当然会。 “在尼斯谷有一个瀑布,它的壮观秀丽是世间少有的。还有一些值得一看的地方,例如艾贝赖迪、卡艾尔布夫迪、波斯克莱、基尔格蒂以及朗格温——” 这一大串奇异的地名由里斯说来十分悦耳。 “那是一个未开发、处处充满传奇却又危险四伏的国度。” 他说。 “但是你还是离开了威尔士。” 伊丽莎白说。 里斯对她粲然一笑: “我不得不离开,我想拥有整个世界。” 但是,里斯并没说出他当时的野心目前依然存在。 ※※※ 在接下来的三年里,伊丽莎白成了他父亲不可多得的好帮手。她的责任就是把山姆的生活安排得妥妥当当的,好让他能够毫无后顾之忧全力冲刺,献身于他所热衷的对象——洛氏企业。至于生活上的种种细节安排,就得靠伊丽莎白了。她负责雇用仆人以及解雇不称职的仆人。并且根据山姆的需要,处理一切住家事宜。此外,她还得费尽心思为他安排日常休闲活动,一切都很顺利,也很得体。 不仅如此,伊丽莎白也扮演绝佳参谋者的角色。在开过商务会议之后,山姆总会询问她对某人的印象如何。 有时候,山姆也会向她解释自己方才的某些行为,其目的是为了什么,她看着他作出动辄影响数千人生计的重大决策,看着他完成数桩以百万美元计的买卖交易,她还看过好几州的州长低声下气乞求山姆在他们的辖区建设厂房,或是要求他取消停止营业的决定。 在某次会议过后,伊丽莎白告诉山姆说: “真是不可思议。你好像——好像在治理一个国家似的。” 山姆笑了笑,说道: “洛氏企业的收入总额,可能要比世界上四分之三的国家预算都还要多呢!” 在伊丽莎白陪伴父亲四处洽商的这几年当中,她跟洛菲家族的其他成员也走得更近了。她和这些叔叔阿姨的关系也比以前亲近多了。 自伊丽莎白小时候起,除了一些重要的节日全家族的人会齐聚在山姆家中,以及她在学校假日时所做的短期探访之外,伊丽莎白就没有太多机会和借口可以接近他们了。而近年来的接触,则随着四处出差的机会增加而显着频繁。 ※※※ 住在意大利的西蒙内塔和伊沃·帕拉齐,一直是让她觉得最亲切的一对夫妇。他们思想开放,待人热情,伊沃处处体贴的个性,让伊丽莎白觉得自己更像个淑女,他负责意大利的分公司,并且把业务经营得十分有声有色。伊丽莎白还记得,某位女同学在见过伊沃之后对她说道: “你知不知道我最欣赏你姑丈的哪一点?告诉你吧!他那股洋溢的热情和魅力,是他最吸引人的地方。” 这就是伊沃,既热情又有魅力。 其次是埃莱娜·洛菲·马泰尔,以及她的先生夏尔。他们住在巴黎。伊丽莎白总是摸不透埃莱娜到底在想些什么,跟她相处时,总会让伊丽莎白觉得浑身不自在。她始终对伊丽莎白很亲切,但是在她友好的外表之下,似乎又隐隐约约流露出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夏尔是法国分公司的负责人。他是个工作认真的人,但是总让人觉得他似乎还少了一股冲劲,山姆这么样数落他也不知道有几回了。他能遵守命令,并且也能一板一眼的执行任务,但他就是没有创意。然而,山姆却始终没有把他撤换下来,因为法国分公司也替洛氏企业赚进了不少钱。 伊丽莎白怀疑,这些都是埃莱娜·洛菲·马泰尔在幕后操纵而来的。 伊丽莎白也很喜欢安娜·洛菲和她的先生瓦尔特,伊丽莎白听过许多有关于他们夫妇的闲言闲语,内容大抵是批评安娜嫁了一个小她十三岁的男人。在他们的蜚长流短中,瓦尔特·加斯纳被形容成了一个一文不值、贪得无厌的小人。若不是觊觎洛菲家的财富,他才不会甘心娶一个毫无魅力的老女人。 然而,在伊丽莎白眼中,安娜并不像他们所说的那么没有吸引力。她觉得安娜是个害羞、敏感的女人,只是个性比较内向而闭塞,不愿意面对冷酷的现实生活罢了。伊丽莎白很欣赏瓦尔特的外貌。他有标准的明星架子,五官相当俊俏,但是他并不居傲也不虚伪。伊丽莎白认为,他是真心喜欢安娜的。因此,她并不相信外面那些绘声绘影的流言,甚至连听都懒得去听。 在所有的亲戚中,伊丽莎白跟亚历克·尼科尔斯最亲近,亚历克的母亲是洛菲家的一员,她嫁给了乔治·尼科尔斯爵士。 每当伊丽莎白有麻烦时,她一定先求救于亚历克。也许是出自亚历克的敏感而又温柔的天性,他总会把自己当成是伊丽莎白的朋友,而伊丽莎白也知道这种想法让亚历克觉得年轻许多。亚历克总是用不卑不亢的态度对待她,他愿意随时随地给予她忠告,更希望在她遭遇难题时,能适时伸出援手。 伊丽莎白记得有一次她不知道为什么缘故,心灰意冷地想离家出走。她收拾好东西,带着一只行李,准备出门。当时她一时心血来潮,在出门前拨了一通电话给住在伦敦的亚历克向他告别。 当时亚历克正在开会,但他却搁下会议不顾而中途离席,在电话里劝了她一个多小时。当他苦口婆心劝过伊丽莎白安静下来之后,她方才打消离家出走的念头,决心再给自己的父亲一次机会。 这就是亚历克·尼科尔斯爵士。 至于他的妻子维维安,却又是另外一回事。 亚历克既慷慨又体贴,而维维安却是个最自私自利、粗鲁莽撞的女人。 她是伊丽莎白所见过最以自我为中心的女人。 几年前,伊丽莎白曾经到亚历克位于格鲁斯特的乡间别墅度周末。当她一个人出外野餐时,突然下起雨来了,所以她只好比原定计划提早返回别墅。 她从后门进去,才刚来到走廊,就听见书房里传出阵阵的争吵声。 “我再也不想当什么保姆了!真该死!”维维安大叫着,“你给我听好!从现在开始,你自己负责带你那个宝贝外甥女去玩!我要去伦敦了,我还有约会。” “你可以取消约会啊!亲爱的维维安,她在我们这里只不过再多住一天就要回去了,难道你就不能——” “抱歉,亚历克。我现在就想进城去找个男人玩玩,你不要以为除了你之外,就没人要我了,要我的男人可排了一大串呢!” “天啊!维维安!” “去你的!想干涉我的生活方式,想得美!我要做我自己,我要过我自己真正想过的生活,你省省吧!” 伊丽莎白还来不及避开,维维安早已怒气冲冲从书房冲了出来。她看到伊丽莎白站在走廊上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反而幸灾乐祸似的笑着对伊丽莎白说: “回来得这么早啊!小可爱。” 说完,就大摇大摆离去。 亚历克闻声也走出书房。他温柔地说道: “快进来,伊丽莎白。” 伊丽莎白很勉强地走过去,亚历克自觉羞愧得无地自容,他的脸都涨红了。伊丽莎白极想说些话安慰他,但是她找不到适当的话语。 亚厉克踱到长方形的桌子旁,拿起一根烟斗,放了些芋草进去,点燃它。伊丽莎白觉得他好像拖了有半个世纪那么久。 “你一定得体谅维维安。” 他开口说。 伊丽莎白回答: “亚历克,我想我不该管——” “不要这么说。我们都是一家人。我不希望你把她想得太坏。” 亚历克说。 伊丽莎白简直不敢相信。经过刚刚那场丢人现眼的争吵之后,亚历克居然还想替他的妻子说话。 “有时候,在一个婚姻当中,妻子和丈夫会各取所需。” 他接着说。 他停下来,看起来很困窘,似乎在努力思索更适合的字眼。 “我不希望你会因此而责怪维维安,因为我——我并没能完全满足她的要求。所以说,那不完全是她的错。” 伊丽莎白克制不了想追问下去的冲动: “她——她是不是常跟别的男人在一起?” “恐怕是的。”亚历克回答。 伊丽莎白瞠目结舌,吃惊得快说不出话来了。 “为什么你不离开她呢?” 亚历克给了她一个温柔的微笑: “亲爱的孩子,我是离不开的。你知道我非常爱维维安。” 于是,伊丽莎白在第二天一大早就赶回学校了。 自从这次发生的事件之后,她觉得她跟亚历克的距离又更近了一步,亚历克成了她最信任的人。 ※※※ 在山姆罹难前不久,伊丽莎白便窥觉到山姆有些不对劲,他似乎被某件事困扰着,终日焦虑不安。伊丽莎白根本不知道问题出在那里。当她开口问他时,他老是回答: “只是一些小事,我得花些时间找出头绪来。过一阵子再告诉你吧!” 山姆的举止变得鬼鬼祟祟的,而伊丽莎白也不曾有机会过目近来山姆的私人信函。 有一天,山姆跟她说: “我明天要出发到夏蒙尼爬山。” 听了这些话,伊丽莎白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她知道她父亲必须好好休息一阵子。最近他不仅瘦了一圈,脸色更是苍白,整天愁眉不展的。 “我帮你订房间。” “不必麻烦了,我已经派人订好了。” 山姆说。 这跟山姆平常的习惯不一样。伊丽莎白始终觉得怪怪的。 次日,山姆便启程前往夏蒙尼了。谁知道,这居然会是伊丽莎白最后一次见到山姆,而这一别便从此天人永隔了。 寝室里一片漆黑。伊丽莎白躺在床上静静回忆着往日的种种。山姆的死讯对她来说是那么的不真实。或许尚在人间也说不定。 除伊丽莎白之外,山姆该是洛菲姓氏最后的子嗣了。洛氏企业将会有什么变动呢?以往是由山姆来控制股权。现在又该由谁来继任呢?他究竟把操纵权给了谁?难道除了他本人之外,就没有人知晓了? 第二天下午,伊丽莎白的疑问得到了解答。 山姆的律师来拜访她。 “我带了一份你父亲的遗嘱抄本过来。很抱歉在你如此悲痛的时候到府上打扰。但是,我想早点让你知道内容对你比较妥当——你是令尊所有财产的唯一继承人。也就是说,从今以后,整个洛氏企业的股权和经营权完全交到你的手中。” 律师缓缓道来。 伊丽莎白不敢相信她所听到的。 “为什么?”她问,“为什么是我呢?” 律师迟疑了片刻,接着说道: “请恕我实话实说,洛菲小姐。令尊还非常年轻,我确定他万万也没想到自己会英年早逝。我相信再过一段时间,他应该会另外再立一份遗嘱的,他极可能会另外推派人选,只是他出事之前还一直拿不定主意。” 他很吃力地又说道: “但是,现在说这些也都无济于事了。重点是现在你已经成了最大的股东。你必须决定如何处理这些股票,或是你想转让给谁。” 他端详着伊丽莎白的表情,接着说: “以前从来没有一个女人能当上洛氏企业的总裁,但是——事实上——目前你已经接掌令尊的职务了。星期五在苏黎士召开的董事会议,你有空参加吧?” 山姆也许对她抱有很大的期望。 老塞缪尔也会希望她这么做的。 于是伊莉莎白回答: “我一定到。” 第十五章 【葡萄牙九月九日,星期三午夜】 在里斯本附近的埃斯托里尔幽暗曲折的小巷中,在邦贝伊罗斯路一家公寓里一间临时租借的房间里,正在拍摄电影。 房里只有四个人。 除了一名摄影师外,还有两名正在拍床上戏的演员。男的大约三十岁左右,女的则是身材惹火的金发女郎。 她身上一丝不挂,只在颈子上绕着一条腥红的缎带。男演员的体格壮硕,拥有摔跤选手似的厚肩膀,肌肉发达。他的胸前光溜溜的没有半根胸毛,看起来反而有些突兀。 房里还有一个人,他是在场的唯一一位观众。他坐在黑暗的角落里,头戴一顶黑色宽边帽和一副墨镜。 像是在征求同意一般,摄影师回过头去望着那位旁观者。那位先生向摄影师点了点头。于是摄影师按下按钮,开始进行拍摄。 摄影师对床上的演员说: “好!开始!” 开始逗弄他,使他很快便有了强烈的反应。 摄影师在一旁发号施令。 于是男人坐在女人身上,准备用力推进。 “慢慢来,宝贝。” 女演员嚷着,她有副尖细、爱发牢骚的嗓音。 “尽量表现出你很舒服的表情。” 摄影师说着。 她喊着,处在狂热激动的高xdx潮中。 坐在一旁的男人微微倾身向前,专注地看着男演员和她身体的每个细微动作。 女孩子叫了起来: “哦!我的天啊!真舒服!慢慢来,宝贝!” 角落里神秘的男人剧烈地喘息着,看着床上那对亲热的男女,这已经是第三个女孩子,她比前面两个还要漂亮许多。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口里含含混混,不知在呻吟些什么。 “哦,对了!”她喘着气说,“别停下来!” 她背过手来抓住男人的大腿,用力推向自己。床上的男人开始使劲往前推。他的动作愈来愈快,好像一部失控的、疯狂运转的机器。这时候,女人扭动得更厉害了,她的指甲深深掐进男人的裸背。 “哦,就是这样!” 她不断地呻吟。 “哦!对了!对了!我快出来了!” 摄影师望了望在一旁观看的男人,那男人朝他点点头,在墨镜后的那双眼睛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好!现在!” 摄影师向床上的男人大喊。 然而,床上的女演员正陶醉在如痴如狂的快感之中,没听见摄影师的喊叫声。她脸上的表情狂乱而痴迷,身体也开始颤抖起来。 这时候,她丝毫没察觉到男人握在她喉咙上的大手,已经开始缓缓施加压力了。她突然觉得不能呼吸。她瞪大眼睛,根本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突然间,她明白将要发生的到底是什么事了,她的眼神流露出极度的惊惧和痛苫。 而角落里的那个男人心里是在暗想: “伟大的一刻终于来临了。” 就是现在!老天!看看她的眼睛!它们因过度的恐惧而凸出来了!她拼命想把勒住喉咙的那双手扳开,可是它们却像铁环般牢固,怎么扳也扳不动。她仍然能感到体内那股如浪潮般袭来的快感,但是它已经和死亡所带来的颤栗,紧紧融合在一起了。 电影拍摄到此为止。 神秘男子全身汗如雨下。如此刺激的景象让他兴奋不已。在欲仙欲死的快感中,死亡慢慢降临到这个女孩子身上。她的眼神里有死亡的阴影,简直太美了。他想着。 突然间,一切都结束了。那个男人坐在那里,觉得筋疲力尽,却仍然快乐得全身打颤。他急促地呼吸着。 这个女孩子已经受到应有的惩罚了。 旁观的男子觉得自己就像神一样。 第十六章 【苏黎士九月十一日,星期五中午十二点】 占地六十英亩的洛氏企业总公司,坐落于苏黎士郊区西南方的施普雷滕巴赫。行政大楼是一栋十二层高楼的现代化玻璃帏幕建筑,可以俯视底下每一栋研究大楼、制造厂、实验室、研发部,以及纵横交错的铁路网。这里就是控制全球洛氏制药王国的神经中枢。 接待室十足的现代化,色调是以绿色和白色为主,家俱全都是丹麦制品。在玻璃柜台后方有一位接待员。每位获准进入这栋大楼的人都有专员带路。在接待室右后方有一排电梯。其中还有一部是总裁专用的私人电梯。 但是,就仅限今天,这部私人电梯则是给董事们搭乘的。在短短几小时内,他们有的搭飞机、有的搭火车、直升机,还有的乘坐私人大轿车到达总部。他们现在都聚集在董事会专用的会议厅里。会议厅非常宽敞,天花板很高,墙壁则是橡木镶成的。亚历克爵士、伊沃·帕拉齐、瓦尔特·加斯纳,以及夏尔·马泰尔等人,均已到场多时。同前在场的人士之中,唯一不具董事身份的是里斯·威廉。 厅里准备了各种点心和饮料,但是在场的人似乎都没有胃口。空气中弥漫着紧张、不安的气氛。每个人都在心中暗暗盘算着。 一位年近五十的女士走进来。她是瑞士人,看起来很精明干练,名叫凯特·埃林。 “洛菲小姐的车已经到了。” 她说。 她迅速扫描了一下厅里的一切——笔和记事簿有没有缺?每个人的前面都要有一瓶水、香烟和雪茄,以及火柴、烟灰缸。 凯特·埃林担任山姆的私人秘书已经有十五年之久了。山姆的死并不能当成工作懈怠的借口,她的工作效率丝毫未曾受到波及。她满意地点点头,然后便退了出去。 在行政大楼门前,停着一辆大轿车。从里面探出身子的正是伊丽沙白·洛菲。她穿着一套合身的黑色洋装,里面搭了一伴白色罩衫,脸上脂粉未施。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二十四岁还要小一点,脸色看起来苍白而虚弱。 一大群记者已经恭候多时。当伊丽莎白步向行政大楼时,成群的电视台、电台以及报社记者带着摄像机、话筒,全都蜂拥而上,争先恐后地想采访她。 “我是《欧洲日报》的。洛菲小姐,你能不能发表一下声明?在令尊罹难后由谁来接管公司。” “拜托看一下这边,洛菲小姐。令尊的遗嘱内容是什么?” “我们是纽约《每日新闻》的。对于登山方面,令尊不是很有经验吗?他们是不是已经找出他罹难的——?” “《华尔街日报》。能不能谈一谈贵公司的财务状——?” “我是伦敦《泰晤士报》的记者。我们想做一篇关于洛菲家庭的专题——” 在三名警卫的护送之下,伊丽莎白终于突破重围,走进接待室。 “再拍一张照片,洛菲小姐——” 记者们依然穷追不舍。 伊丽莎白步进电梯,门很快合了上来。 她深呼吸了一下,全身发颤。他们为什么要苦苦骚扰她呢? 几分钟后,伊丽莎白走进会议厅。亚历克·尼科尔斯是首先向她打招呼的人。他腼腆地把手放在她肩上,羞怯地说道: “我很遗憾,伊丽莎白。我们都很震惊。维维安和我都想打电话给你,但是——” “我了解,亚历克。谢谢你。” 伊沃·帕拉齐走过来,在她的两颊各吻了一下。 “亲爱的,我不知道要说什么。你还好吧?” “是的,谢谢你,伊沃。” 接着,伊丽莎白转向夏尔。 “嗨!夏尔。” “伊丽莎白,埃莱娜和我都非常难过。如果有任何地方我能——” “谢谢你。” 接着是瓦尔特·加斯纳。他走过来,生硬地说道: “安娜和我为了山姆的不幸向你致意。我们都很伤心。” 伊丽莎白点了点头。她的头仍然抬得高高的。 “谢谢你,瓦尔特。” 伊丽莎白片刻也不能待在这里,这里到处都有山姆昔日的影像。她很想拔腿就跑,一个人静静独处一会儿。 里斯·威廉站在房间的另一个角落里,在那儿望着伊丽莎白的脸庞。他在心中想,如果他们不停下来的话,伊丽莎白马上就要崩溃了。他毅然走向前,握着她的手说道: “嗨!伊丽莎白。” “嗨!里斯。” 上次见到里斯时,是在纽约的家中。当时就是他把山姆的死讯带给伊丽莎白的。仿佛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又仿佛是在几秒钟以前发生的。事实上,那是一个礼拜前的事。 里斯看得出来,伊丽莎白已经极力在克制自己的悲痛了。 “既然大家都到齐了,我们何不现在就开始呢?”他笑着说,“应该马上就能结束。” 伊丽莎白对里斯投以感激的微笑。 于是每个人纷纷各就各位,坐在自己最常坐的位子上。里斯让伊丽莎白坐在橡木桌的主席位置,帮她把椅子拉出来。 这是父亲的椅子。伊丽莎白想着。山姆以前就是坐在这里主持会议的。 夏尔发言了: “正如我们所知,我们已经没有——” 他突然停下来,转向亚历克: “你接下去说好吗?” 亚历克看了看大伙儿,在场的其他人都嘟嘟嚷嚷,怂恿他说下去。 “好吧!” 他说。 亚历克按下面前的按扭,凯特·埃林便带着一本记事簿走了进来。 她随手带上门,拉出一把椅子坐下来,把笔记簿和笔放在桌上。 亚历克继续说道: “事出紧急,我想我们就把客套话略去不说,直接进入正题。这次的意外令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损失惨重。但是——” 他抬起头来看着伊丽莎白,然后又接着说: “目前最大的难题是我们的财务危机,但是我们对外仍然摆出高姿态。” “事实上,我们现在恐怕就快宣布破产了!” 夏尔吼着说。 伊丽莎白看着他,说道: “为什么?” 里斯解释说: “公司目前正处于非常状态。伊丽莎白,由于官司缠讼多时,加上银行不断对我们施加压力,而且政府方面也加入了调查工作,我们面临很大的危机。以上种种现状,对我们的企业形象不啻是一大打击。顾客们一向喜欢向形象良好的公司购买药品。如果我们失去了公众形象,我们便失去了顾客的信任。” 伊沃也跟着说: “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目前最重要的是,我们必须能当机立断,重新组织整个洛氏企业的结构。” “怎么做?” 伊丽莎白问。 瓦尔特回答: “把股票公开上市。” 夏尔抢着说: “如此一来,就能偿还银行贷款,剩下的资金也足够——” 他没有把话讲完。 伊丽莎白看着亚历克: “你同意吗?” “我想这是我们一致的决议。” 伊丽莎白往椅背上靠,反复思索着。里斯拿起一些文件,起身送给伊丽莎白。 “我已经把所有的文件都准备好了。你只需要在上面签个字。” 里斯说。 伊丽莎白看着眼前的文件。 “如果我签了,情形将会如何?” 夏尔这时以罕见的高声调开口了: “有几家经纪公司已经准备组成融资财团来认购我们的股票。将来他们若想要变卖,价格必须得到我们的同意。已经有好几家公司都想分一杯羹了。” “你指的是银行和那些保险公司?” 伊丽莎白问道。 夏尔点头说道: “没错。” “他们也会派人参加董事会议了?” 伊丽莎白又问。 “那是很正常的——” 夏尔回答。 伊丽莎白接着说: “也就是说,实际上洛氏企业的主权是在他们的手中了?” “我们仍然是董事。” 伊沃很快地回了她一句。 伊丽莎白转头看着夏尔: “你说证券公司已经准备好了,是吗?” 夏尔点点头。 “是的。” “那么为什么他们还不动手?” 她问。 他看着伊丽莎白,一脸迷惑。 “我不懂你的意思。” “如果我们一致认为应该把洛氏企业由家族企业转交到外人的手里,为什么以前不这么做呢?” 她问。 大家都默不作声,空气里迷漫着一股不安的气氛。 伊沃终于打破沉默: “你知道,亲爱的,除非董事会里的每一个人都赞成这个案子,否则我们任何提案都还是无效。” “谁不同意呢?” 伊丽莎白又问。 这一次谁也没有回答。 经过长长的一阵静默后,里斯开口了: “是山姆。” 伊丽莎白终于知道为什么在她一踏进这个会议厅时,就感受到一股令她不安的气氛。他们一面向她表达他们为山姆的意外所受到的打击、哀痛,另一方面却又有一种骚动不安的兴奋渲染着他们,这种奇妙的感觉,仿佛是在庆祝——“胜利”。这是伊丽莎白唯一能想到的字眼。 他们已经把所有的文件都备齐了。你只要签字就是了。但是,如果这是明智之举,为何唯独山姆要力排众议?于是,伊丽莎白把她的疑虑说了出来。 “山姆有他自己的想法。” 瓦尔特回答: “你父亲的个性本来就很顽固。” 就像老塞缪尔再三叮咛的,伊丽莎白脑海中浮现出那句话——千万不要引狼入室。有一天他们一定会扯你后腿。山姆既然坚持不卖,一定有很好的理由。 伊沃说了: “相信我,亲爱的。你最好把一切都交给我们来处理。你不懂这些事的。” 伊丽莎白说: “我倒想试试看。” “你何必淌这滩水呢?” 瓦尔特很不以为然。 “你卖掉股票后,就能有一大笔钱供你挥霍。你怎么花也花不完。你可以前往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瓦尔特说得也有理。她又何必淌这滩浑水呢?她只要签个字就行了,然后就可以离开这个地方了。 夏尔不耐烦似的说道: “伊丽莎白,我们简直是在浪费时间,你已经别无选择了。” 这时候,伊丽莎白才恍然大悟。她似乎已经没有退路了,就像山姆当初一样。她大可以一走了之,让他们胡作非为;或者,她也可以追根究底,为什么每个人都那么急着要出售股票,为什么他们要苦苦相逼。她可以感觉到他们对她施加的压力。压力之大,大到让伊丽莎白觉得浑身不舒服,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希望她立刻签字。这是为什么呢? 她看了里斯一眼。不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他的表情莫测高深。伊丽莎白又看了看凯特·埃林一眼。她已经为山姆工作这么久了。她希望现在能私下跟凯特谈谈。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盯着伊丽莎白,恨不得她能立刻签字。 “我不签。” 她说。 “至少不是现在。” 所有人都惊讶得瞠目结舌。 瓦尔特率先发言: “我不懂,伊丽莎白。” 他的脸色发白,“你当然要签!一切都已就绪,就等你签字了啊!” 夏尔忿忿不平接口说道: “瓦尔特说得对。你一定要签。” 他们开始七嘴八舌叫骂开来,那些话听在伊丽莎白耳中,让她几乎无法承受。 “你为什么不签?” 伊沃咄咄逼人地问道。 她不能说出她的想法——因为若是我父亲还在,他一定也不会签字,因为我更讨厌你们毫不留情地逼迫我。 她一直有一种感受,几乎是出自本能——其中一定有什么不对劲,而她必须把问题找出来。所以她只是淡淡地回答了一句: “我需要多花一点时间来考虑这个问题。” 他们面面相觑。 伊沃问:“要多长时间昵?” “我不知道。我要弄清楚问题到底有多严重。” 瓦尔特快失控了: “该死!我们不能——” 里斯坚决打断他的说话:“我想伊丽莎白是对的。” 其余的人全都转过头看着里斯。他继续说道: “应该给她一个机会把问题弄清楚再来作决定。或许在她考虑之后,她就会跟你们站在同一条线上也说不定。” 大家细细思量着里斯的话。 “我同意。” 亚历克说。 夏尔则酸溜溜地说道: “各位先生,现在不管我们同意不同意,情形似乎都没什么差别。反正目前是伊丽莎白在当家。” 伊沃看着伊丽莎白说道: “亲爱的——希望你能尽早作出决定。” “当然。” 伊丽莎白回答。 他们盯着伊丽莎白,各怀鬼胎。 其中一个人在想: “哦,老天!她必须跟她爸爸一样,早点上西天。” 第十七章 伊丽莎白觉得害怕极了。 以前她也常常到山姆设在苏黎世的总部。但是她当时的身份是参观者,整个企业的大权操纵在山姆手里。现在,要轮到她来发号施令了。她环视了一下宽敞的办公室,觉得自己像个冒名顶替的骗子,颇有罪恶感。 在名设计师恩斯特·霍尔的精心设计之下,办公室里的装潢气势雄伟。房里的一角摆着一个伦琴式公文柜,柜子的上面有一幅米勒的风景画。有一只壁炉,壁炉前摆置一组羚羊皮制沙发、一张大咖啡桌及四把舒适的椅子。 四周墙上挂着雷诺阿、夏加尔、克利等名家的画作,另外还有两幅库尔贝早期的作品。 办公桌是坚固的桃花心木制成的,旁边一张大桌子上则是通讯器材——一排能直接跟世界各大主要公司总部通话的专线。还有两部装有频率干扰器的电话,一部复杂的内部通讯联络系统,一部传真机以及其他装备。书桌后方悬挂着一幅塞缪尔·洛菲的画像。 一扇隐密的门直通大更衣间。衣橱是西洋杉木制成的,抽屉的刻工极为精细。 山姆的衣物已经被收起来了,免得伊丽莎白触景伤情。她走进铺着瓷砖的浴室,里面有一只大理石浴缸,淋浴处则被隔开来,架子上放着一些干净的土耳其浴巾。放药品的地方是空的。所有属于她父亲的东西都已经被移走了。也许是凯特·埃林弄的,伊丽莎白漫不经心地想着凯特是否对山姆有异样的感情。 总裁专用套房里有一套芬兰式的大蒸汽浴室,还有设备齐全的健身房、理发室,以及可容纳上百名宾客的餐厅。当贵宾在此用餐时,他们可以看到餐桌中央的盆花上插着他们国家的国旗。 除此之外,山姆还有一间私人餐厅,布置得相当高雅,四面墙上都是壁画。 凯特·埃林告诉过她: “白天这里有两个管家可供您差遣,晚上则有一名。如果您要招待十二位以上的客人,请在两小时之前通知他们。” 伊丽莎白坐在办公桌后方,看着堆积如山的文件、备忘录、统计表和各种报告,千头万绪,不知从何开始看起。她想象着过去山姆坐在这里的情景,一时之间,怅然若失的哀愁涨满了她的心胸,山姆是那么的杰出、能干。她现在多么希望能有他的鼎力相助啊! ※※※ 伊丽莎白希望在亚历克回伦敦之前跟他谈一谈。于是她安排了一次会面。 “慢慢来。”亚历克安慰她,“别让其他人吓着你了。” 看来他颇能体会她的感受。 “亚历克,你认为我应该把股票上市吗?” 他微微一笑,笨拙地说道: “恐怕是的,我的大女孩。我也有我自己的立场啊,对不对?除非我们卖掉股票,否则对我们没有半点好处。现在就让你自己斟酌吧!” ※※※ 伊丽莎白独自坐在亦公室里,细细回想着和亚历克的谈话。此刻,她突然有一股很强烈的欲望,想打电话告诉亚历克她已改变主意,决定把股票卖了。那么她就可以拍拍屁股,离开这里。她并不属于这个地方。她觉得自己根本就格格不入。 她望着左手边密密麻麻的按钮。她看到其中一个按钮上面写着里斯·威廉的名字。她内心挣扎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按下了那个钮。 ※※※ 里斯坐在她对面,看着她。 伊丽莎白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他们都是一丘之貉。她在这里好像是多余的。干脆辞掉这份工作吧!她心里这么告诉自己。 “今天早晨你真的是让大家跌破了眼镜。” 里斯说。 “让大家心情不好,我很过意不去。” 她说。 里斯露齿一笑: “何止心情不好?你让他们的心情都跌到谷底啦!原本他们以为可以轻易过关的。对外发表的声明也已经拟好了。” 他端详了她一会儿: “你为什么不签字呢?伊丽莎白。” 伊丽莎白怎能告诉里斯,她所凭借的只是一种感觉、一种直觉呢,他听了一定会嗤之以鼻的。再说,山姆一直不肯公开出售股票必然有他的道理。而伊丽莎白要想办法查出来。 里斯一面揣测伊丽莎白的想法,一面说道: “你的高曾祖父订下了不得让外人加入董事会的规矩,但是此一时也,彼一时也。那时候的公司规模并不大。我们现在掌控的是一个制药王国。不管谁接管你父亲的职权,他都得做出抉择。这是身为总裁所必须挑起的一项重大责任。” 她看看里斯,心想这是不是他在暗示自己要识相一点,早日抽身呢? “你愿意助我一臂之力吗?” 她问。 “你知道我会的。” 她突然觉得如释重负。现在她才知道,她一直是那么地信赖他。 “我看最好还是先带你去四处参观。”里斯说。“先让你了解一下公司的结构。你对这方面的认识有多少?” “不是很多。” 她说谎。凭她过去几年随着山姆四处开会的经验,她对洛氏企业早有清楚的认识了。但是她想从里斯的观点来看洛氏,听听他的意见。 “事实上,我们不只制造医学药品,伊丽莎白。我们也制造化学产品、香水、维生素、杀虫剂甚至还有发胶。我们还生产化妆品和生化制品。我们有仪器部门,也有肥料部门。” 这些伊丽莎白早就知道了,但是她还是佯装不懂。 “除此之外,我们还出版医药研究月刊,生产强力胶、大楼外墙专用防水胶以及塑胶炸药。” 里斯愈谈兴致愈高,几乎已到了浑然忘我的境地。她听得出来,他的语气中隐含着一股骄傲。这使她想起了父亲。 “洛氏企业在超过一百个国家的土地上建有工厂和分公司。每一家子公司都必须向总部负责。” 他停下来,确定伊丽莎白是否听懂一切。 “老塞缪尔只用了一匹马和一根试管就走入这行。现在遍布在全世界各地的分厂已达六十家,光是研究中心就有十所,更甭说我们有成千上万的男女员工和业务员了。” 伊丽莎白知道那些业务员得经常拜访医生和医院,以保持良好关系。 “美国去年一年,光是花在药品上的金额就高达一百四十多亿美元——我们的产品就占了大多数。” 既然如此,洛氏企业怎么还会面临破产呢?其中必有蹊跷。伊丽莎白想。 ※※※ 里斯带领伊丽莎白参观总部的工厂。 目前,苏黎士总部内有十二家制造厂,在占地六十英亩的土地上,有七十五栋建筑物。规模就像是一座小城市,完全可以自给自足。 他们参观了制造厂区、研发部门、毒品研究所以及仓库。里斯还带她去参观制片厂,里面正在拍摄要送往全世界各地的广告片。 里斯告诉她: “我们这里用掉的底片比好莱坞制片厂还多。” 然后他们又到分子生物部门和液体中心。里面有五十座巨大的不锈钢槽,高高的从天花板上往下悬吊着。从上面的玻璃板可以看到里面装满的都是待装瓶的药水。 他们还参观了制造药片的厂区,从粉末一直到药片,全部由机器操纵,完全不经过人手的触碰。一片片药片上面都印着洛氏药厂的字号。从制造到包装、贴标签,完全是自动化生产。有些是处方药,不准公开贩卖,有些则在药房就能买到。 在主要的大楼旁边还有许多较小的建筑物。在这些地方出入的都是科学家——分析化学家、生物学家、有机化学家、生理学家、病理学家等等。 “这里有超过三百名以上的科学家。”里斯告诉伊丽莎白,“他们大多数都拥有博士学位。对了,你想不想看看‘亿万美元间’呢?” 伊丽莎白点点头,充满好奇。 那是一栋独立的大楼,有一名佩枪的警卫在外面巡逻。里斯出示了安全识别卡后,方获准进入一条长廊尽头的铁门。警卫用两把钥匙才打开这扇门,里斯和伊丽莎白便走进大楼里。这栋房舍没有窗户,四面墙边都设有高达天花板的架子,架子上堆满了瓶瓶罐罐,还有许多试管。 “为什么称呼这里叫‘亿万美元间’呢?” 伊丽莎白问。 “因为公司花了数亿美金。看到架子上的化学药品没有?它们没有名字,也没编号。这些都是实验失败的实验品。” “那为什么还要花上那么多——” “那些具有疗效的药品,通常都是拿这里的东西研制出来的。有些药研究了十年之久,还是不能成功。有时在研究了五年或十年之后才发现失败了;甚至有时候还被对手抢先研究成功,让我们的业绩受到影响。所以,我们不会将这些东西任意丢弃。因为总有一天,一定会有后起之秀把这些东西变成无价之宝的。” 花费在这里的金钱和人力实在是相当惊人,或许这就是所谓的投资吧? “来。”里斯说,“我带你去参观‘损耗间’。” 那是另一栋建筑,门前并无守卫。和前面那座房舍一样,放的只是一些堆满了瓶子、试管的架子。 “我们在这里花了许多心血,却都血本无归。”里斯说,“不过那正是我们的目的。” “我不懂。” 里斯从架子上取下一只瓶子,上面标示“大肠杆菌”。 “你知道美国去年有多少件大肠杆菌引起的中毒事件吗?有二十五件。但是我们却花了数百万美元在这上面。” 他随手拿起另外一瓶液体。 “这是狂犬病的解毒剂。这个房间里充满了治疗稀有疾病的药品——有治蛇咬的、误食有毒植物的。我们把这些开发出来的药品免费奉送给军队和医院。” “我很同意这种做法。” 伊丽莎白说。老塞缪尔一定很高兴,她想。 里斯接着带她到胶囊制造部门。 输送带上有成列的空罐子。当它们出厂时,瓶子已经过消毒杀菌,然后装满胶囊,贴上标签,塞入棉花,最后便把瓶口密封起来。完全自动化。 此外,这里设有玻璃厂、专门设计新大楼的建设部门,以及负责买卖工厂用地的房地产部门。在一栋大楼里还有一群人专门负责把宣传册子翻译成五十种文字,并将它们印制成册。 有些部门让伊丽莎白想起乔治·奥韦尔的作品《一九八四年》。无菌室笼罩在怪异的紫外线灯光下,一间接着一间漆成白、绿、蓝等不同的颜色,里面工作人员的制服颜色也依室内颜色的不同而搭配。每当他们要进出一个房间时,都必须经过消毒,身着蓝色制服的工作人员整天都关在里面。如果他们想出去吃饭、上厕所或是休息,就必须先脱掉衣服,到绿色区域去,那就要换上绿色制服。如果他们要回到工作岗位上,还得按照反过来的这个程序做。 “我想你会对接下来的很感兴趣。”里斯说。 他们边谈边走进一栋大楼的灰色长廊里。他们走到尽头,有一扇门上面标示着“禁止入内”四个字。里斯把门推开,他和伊丽莎白便一同走进去。打开第二道门之后,伊丽莎白看见的是一个昏暗的房间,里面有好几百个笼子,每个笼子里都有动物。房里又湿又热,她觉得仿佛置身在丛林之中。当她的眼睛适应了这里的光线后,她看见笼子里有许多不同的动物;有猴子、大颊鼠、猫和小白鼠;有些动物头上的毛发被剃掉了,在脑里植入电极。有些动物尖声嘶叫,要不就闷在一旁吼着,或在笼里踱来踱去;有些则接受了麻醉注射,昏昏入睡。这里的噪音和恶臭简直叫人难以忍受,和地狱没两样。伊丽莎白走向前去,看着一个关着一双小白猫的铁笼子。它的脑壳被剥开了,取而代之的是布满数十条金属线的透明塑胶盖。 “这是在——在做什么?” 伊丽莎白问。 一个高高瘦瘦,满脸络腮胡子的人正在这只笼子前面写记录。他向伊丽莎白解释说道: “我们正在研究一种新的镇静剂。” “我希望你们研究成功。”伊丽莎白虚弱地说,“也许我用得上。” 趁着还未呕吐出来之前,伊丽莎白急急忙忙离开了这个房间。 里斯陪着她返回走廊,他问她:“你还好吗?”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我——我很好。有必要那么做吗?” 里斯看着她,然后回答: “这些实验能救活数以万计的人命。十九世纪时有三分之一的人口是靠着现代药物才得以存活下来的,你想想看。” 伊丽莎白仔细想了许久。 ※※※ 这趟厂区之旅总共花掉六天的时间,让伊丽莎白感到精疲力竭,光是想到它的占地之广就能让她头晕目眩。但是,这些只是冰山一角,还有散布在世界各地几十座分厂呢! 说起所有的相关统计数字,那才是惊人。 “研发一项药品要花费三到五年的时间,而且还要从两千多种混合液中筛选出来。我们平均只能得到三项成功的药物……” “……洛氏在苏黎士光是控制产品质量方面的员工就超过三百人……” “……遍布全球,洛氏企业员工总数超过一百万人……” “……我们去年的总收入是……” 伊丽莎白用心聆听,试着消化里斯丢给她的那堆惊人的数据,她知道洛氏是个大企业,但是现在她知道,“大”还不足以形容。它是无数的人力和财力堆积起来的帝国。 伊丽莎白躺在床上,回想她几天来的所见所闻。她觉得很不舒服。 伊沃说: “相信我,亲爱的,最好把一切都交给我们来处理。你不懂这些东西的。” 亚历克说:我想你能了解,我也有我的立场。 瓦尔特说:你干嘛要趟这滩浑水呢?你大可以带着钱,到任何想去的地方。 他们是对的,伊丽莎白想:我决定退出,把公司全部交给他们!我不配担任这么重要的职务。 在她作出决定的瞬间,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舒畅。于是,她立刻就进入了梦乡。 ※※※ 第二天是星期五,周末假期就要来临了。当伊丽莎白到办公室时,她想把里斯找来,并且宣布她的决定。 “威廉先生在昨天晚上飞往内罗毕了。” 凯特·埃林告诉伊丽莎白。 “他吩咐我转告您一声,他星期二晚上会回来。您需要找别人帮忙吗?” 伊丽莎白思索了一下: “那就麻烦你找亚历克爵士过来。” “是的,洛菲小姐。” 凯特迟疑了一下,接着说: “警方今天寄了一个包裹给您。里面是令尊到夏莫尼克斯登山时所带的一些私人用品。” 一听到是山姆的遗物,伊丽莎白心里一阵酸楚,不禁悲从中来。 “警方说,他们对于无法把这个包裹转交给您的代理人觉得很抱歉,因为他们想直接给您送来。” 伊丽莎白皱起眉头: “我的代理人?” “就是您差他去夏莫尼克斯领取包裹的那个人。” “我没有吩咐谁到那里去啊!” 这显然是有人听错了,行政上的错误。 “东西在哪儿?” “我放在您的柜子里。” 那是一个韦东牌的手提箱,里面有山姆的衣服,还有一只上锁的小公文包,上面还附了一双钥匙,或许里面装的是公文。这就交给里斯处理好了。她突然想起里斯不在。于是,她决定也离开这个地方去度度周末。看了小公文包一眼,她想: 或许里面是山姆的私人物品,我应该先打开来看看。 电话铃声突然响起,是凯特。 “抱歉,洛菲小姐。亚历克爵士并不在他的办公室里。” “那请你帮我留话,就说我要去撒丁岛的别墅。也麻烦你把消息传给帕拉齐先生、加斯纳先生还有马泰尔先生。” 当她回来时,她就要宣布放手退出的消息;如此一来,他们就可以如愿以偿地把股票卖了,爱怎么做都行,最后是皆大欢喜。 她盼望着假期的来临。撒丁岛上的别墅是她的避风港,一个舒适又安全的家,在那里她可以好好静一静,为自己的将来做打算。最近这一连串的事件让她措手不及,她几乎没办法从各种角度来衡量当前的局势了,山姆的意外——伊丽莎白拒绝想到“死”这个字,接掌洛氏企业的大权;意外遭受股票上市难题,还有公司本身都值得她仔细思考。洛氏企业规模之大远超乎她的想象,任何人都无法在短期间内控制这个制药王国,更何况是年轻的伊丽莎白! 当天下午,伊丽莎白便飞往撒丁岛了,她把那只父亲遗留下来的小手提箱也一同带在身边。 第十八章 伊丽莎白下了飞机之后便招来出租车前往别墅。 别墅里没一个人,因为她并未告知他们她将来此度假的消息。 她在空荡荡的屋子里走来走去,仿佛头一次到这个地方似的。她并不知道其实她对这个地方一直有着很深的眷恋,她童年时仅有的一些美好回忆都在这里发生。空无一人的别墅好像迷宫,没有昔日的喧嚷声,也没有十几个仆人上上下下忙着打扫、备餐的热闹景象。只有她独自一人,守着过去的回忆。 她提着行李上楼,而把山姆的手提箱留在门厅里。多年来她已经养成一上楼就往自己房间跑的习惯。她的房间在走廊中央。这时候,她突然停下脚步,在开门的一瞬间,她几乎本能的以为山姆就在里面,甚至相信立刻就可以听到他熟悉的声音。 房里空无一人。这是当然的。景物依旧,但物是人非。房里摆设还是跟以前一样;一张大双人床、华丽的高脚橱、一张梳妆台、两把舒适的沙发椅,壁炉前还有一张长沙发。 伊丽莎白把手提箱放下,走到窗户旁。为了遮去九月炙热的秋阳,铁制百叶窗已经关上了,窗帘也已拉下。她把窗户全打开,让凉爽的山风吹进来,金风送爽,叫人遍体舒畅。伊丽莎白决定晚上就睡在这个房间里。 伊丽莎白下楼到书房去。她坐在一张舒适的皮椅上,双手轻轻摩娑着扶手。这张椅子是里斯最爱坐的。每次跟山姆谈公事时他都坐这儿。 一想到里斯,就忍不住希望他此刻就在这里。她还记得多年以前,里斯在巴黎为她过完生日后,她回校时在纸上写了一遍又一遍“伊丽莎白·威廉太太”。一时心血来潮,伊丽莎白走向书桌旁拿出笔来,又开始写着“伊丽莎白·威廉太太”。 她看着那行字,放开嗓子大声嘲笑自己: “我实在很好奇,现在还有多少傻瓜会跟我做着同样的蠢事呢?” 她想把注意力转移到别的地方,但是里斯的影像依旧在她内心深处,让她整个心暖暖的无法释怀。 她站起来,到房里四处逛逛。她打开厨房的门。那是一间老式的厨房,里面有一只烧柴的大炉子和两只现代化的炉子。 她打开冰箱,里面什么也没有。她早该想到的,整栋房子封起来大概也有一段时间了。她突然觉得很饿,打开壁橱,发现里面只有二罐鲔鱼、半瓶雀巢咖啡和一条还没拆过的苏打饼干。如果想在这儿度过一整个周末,她得好好计划一下该买些什么食物。与其餐餐都出城吃,她宁愿到卡拉迪沃去采买这几天所需的食品。 车房里应该有一辆小吉普车才是,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那儿。想到这儿,她打开厨房后门走向车房。 吉普车果然还在。伊丽莎白走回厨房,在放杯子的橱柜后面找到车钥匙。于是她再走回车房。不知还有没有汽油?她转动钥匙,踩了一下油门,一瞬间,引擎就开始隆隆运转了。油箱里应该还有汽油。明天一早,她就可以到城里采买一些必要的日用品了。 她随即走回别墅。当她走过铺着瓷砖的会客室时,她听到自己脚步声的回音,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听起来格外寂寞。她希望亚历克会打电话过来。这个念头还没消失,电话铃正巧响了起来,这让她吓了一大跳,她走过去拿起话筒。 “喂?” “伊丽莎白吗?我是亚历克。” 伊丽莎白忍不住卟哧一声大笑出来。 “什么事那么好笑?” “如果我告诉你的话,你才不会相信。你在那里?” “我在格鲁斯特。” 伊丽莎白突然有一股强烈的冲动,想把心里的决定全都说出来。但是,在电话上说似乎不太妥当。 “你能帮我一个忙吗?亚历克?” “当然可以。” “你这个周末可不可以赶过来?我有一些事想跟你商量。” 亚历克迟疑了一两秒钟,立刻就说: “没问题。” 他从来不提自己会因此而将多少的约会给延误掉,也绝口不提这会有多麻烦,他永远只会回答她: “没问题。” 这就是亚历克。 伊丽莎白强迫自己说了一句: “带维维安一起来嘛!” “恐怕她没有办法过去。她——呃——她在伦敦有事,抽不出时间。我明天一早就会赶过去。可以吗?” “好极了。到达的时候通知我一声,我会到机场接你。” “我自己搭出租车过去比较方便。” “好啊!真是谢谢你了,亚历克。” 当伊丽莎白放下话筒时,她突然觉得好过多了。 她知道自己做了一个正确的选择。山姆猝然而逝,没能来得及另外指定继承人。 伊丽莎白心想,究竟谁会成为洛氏企业的总裁?董事会一定会选出新的人选来,如果站在山姆的角度来想,他又会指派谁接任总裁呢? 第一个闪过她脑海的就是里斯·威廉。公司里人才济济,但是对整个企业有通盘了解的就只有里斯·威廉一人,他聪明干练、办事效率极高。 唯一的问题出在他不是洛菲家的后代,她不是洛菲家的女婿,因此,他连参选的资格都没有。他根本不能加入董事会,除非他也娶了洛菲家的女儿。 伊丽莎白走进门厅,不经意瞄到放在桌上的公文包,她迟疑了一下,现在她已经没有必要去管这些东西了。明天一早交给亚历克处理就是了。话虽如此,如果里面有一些山姆的私人用品而不是公司的文件呢?于是伊丽莎白走进书房,把公文包放在桌上,将四侧的锁都打开。公文包里有一只很大的公文袋,是密封的。伊丽莎白拆开它,发现里面有一盒硬纸盒。伊丽莎白把上面的一些纸张拿起来后,赫然发现纸盒上印着几行字: 〖山姆·洛菲先生 极密件 无副本〗 很显然的,这是一份机密文件。但是奇怪的是,上面并没有署名是何人所写。 伊丽莎白匆匆看了这份报告几眼,然后再放慢速度重看一遍。 她突然停了下来。她根本无法相信上面所描写的一些事实。她拿起文件坐在躺椅上,踢掉鞋子,把脚蜷起来,准备仔仔细细的把这份文件看完。 这次她真的是全神贯注、逐字逐句的阅读。看完内文之后,她不禁觉得背脊发凉、全身打颤。 这是一份极机密的文件,记载了过去几年来所发生的一连串骇人的事件,而且企业里潜藏着一个恶魔。 洛氏企业的智利分厂曾经发生爆炸,好几吨的有毒物质外泄,殃及附近十平方公里的土地。十几位无辜的居民因此遇难了,为此而伤重住院的更高达数百人。所有的牲畜都一命呜呼,农作物也被毒物污染。当地居民不得不撤出这个危险区域。光是因打官司败诉而不得不付出的赔偿费就高达好几亿美元。但是更骇人听闻的,就是这起爆炸案居然是人为引发的。也就是说,这起惨绝人寰的悲剧并非偶然,而是蓄意制造的。 文件写道:“智利官方的搜查行动非常草率。他们认为反正洛氏企业富可敌国,而智利人民又十分贫苦,就让洛氏负责赔偿一切损失就是了。” 这份文件的撰写人指出,经过调查分析显示,搜查小组一致认为这是内贼的蓄意破坏,公司里有人偷了塑胶炸药。 由于智利政府的不合作,这样的假设到最后还是无法得到证明。 对于这起惊人的爆炸案,伊丽莎白仍记忆犹新。 各大报纸、新闻媒体纷纷大肆抨击洛氏企业,指责他们不顾商业道德、草菅人命。那些触目惊心的受难者照片,以及耸人听闻的小道消息,严重损害了洛氏企业的形象。 报告的第二部分,是有关洛氏企业的科学家们近几年来所进行的主要研究。 达份报告上列出了四项计划,每项都具有无法估量的发展潜力,这些研究计划一共要花上五千万美元,然而出人意料之外的是,已经有竞争敌手率先将研究出来的药品向政府申请专利了;而且该药品所使用的配方,和洛氏的一模一样,报告上写着: “如果这种情形只发生过一次的话,我们可以把它当成巧合。同行里的竞争如此激烈,可能同时有好几家企业都在针对同一种产品进行研究开发。但是,在过去短短的数月之中,就有四起这样的案子发生。我们一致认为,洛氏企业里一定有人把研究的药品出售或送给竞争公司。由于这些研究计划均在极机密的状况下进行,每项计划均在不同的实验室里独立作业,有极完善的安全系统监视。很显然的,无论是谁在幕后操纵,或许参与这项阴谋的人不止一人,他一定能自由进出这些研究机构。因此,我们一致认为,指使这项计划的人一定是洛氏的最高级主管之一。” 不幸的消息还不止这些。 一批有毒的化学药品被贴错了标签,在没来得及更改时,货已经被运送出去,并且造成了好几起死亡事件。如此骇人的消息,对洛氏企业的公共形象不啻是雪上加霜。没有人知道那些错误的标签是打那儿来的。 一批能致人于死地的有毒药品,从一个警备森严的实验室里消失了。一个小时不到,一位身份不明的男子把消息透露给各大报社,于是记者们便开始针对这则消息,大加鞭挞洛氏企业的过失。这种报导更让一般大众对洛氏企业的形象,再度打了折扣。 ※※※ 夕阳斜照,不知不觉间,黑夜又要降临了。一入夜,气温就遽降许多,但是伊丽莎白却丝毫不觉。她仍然全神贯注地阅读手中的报告。 夜幕低垂,书房里也变得一片幽暗,她把灯打开,继续阅读那份报告,愈看愈让她感到毛骨悚然。 这份报告的文字简洁,语气平缓;即使如此,所呈现出来的事实仿然非常惊人。有一件事是不容否认的,有人正企图一步一步腐蚀整个洛氏企业。 内贼是洛氏的高级主管。但是,会是谁呢?在报告的最后一页空白处,有一行清秀端整的字迹,那是山姆加上的眉批。 “想对我施加压力好让股票公开上市?愿那忘恩负义的畜牲不得好死!” 伊丽莎白想起了山姆遇难前不久,总是愁眉不展的模样。他一副有苦难言的表情。事实上,他就是为了不知道还有谁值得他信任而感到苦恼。 伊丽莎白又看了一眼封面上的字。 〖无副本〗 她确定这是一份委托外面的调查公司所做的报告。当然,除了山姆之外没有第二个人知道这份报告内容。现在伊丽莎白也知道了。洛氏企业的叛徒似乎还不知道他的阴谋活动已经开始露出马脚。山姆知道谁是背叛者吗?山姆在出意外之前曾经跟他起过冲突吗?伊丽莎白无法得知。她现在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洛氏企业之中有内奸。 内奸是洛氏企业里的高级主管之一。 一般的员工不可能如此神通广大,对各方面的业务都能造成如此惨重的损失。难道这就是山姆拒绝把股票上市的原因吗?莫非山姆想先把内贼给揪出来?因为,如果先将公司的股票上市,那么追缉内奸的行动就得在众目睽睽之下进行了。如此一来,一定会打草惊蛇,永远也捉不到那个内奸。 伊丽莎白想起了日前的董事会议,以及他们咄咄逼人的恶形恶状。 他们全是一丘之貉。 伊丽莎白突然觉得孤单无依。 电话铃突然晌起,伊丽莎白差点儿跳了起来。 “喂?” “伊丽莎白吗?我是里斯。我刚刚才收到你的留言。” 听到里斯的声音让她安心不少。一时之间,伊丽莎白突然忘了自己为何要通知里斯。对了,她原本是要告诉他,她准备签字把公司卖了。 然而,在过去短短几个小时内,情势已经完全不同了。伊丽莎白往门厅望去,塞缪尔的肖像就挂在那里。他创立了洛氏企业,为了洛氏鞠躬尽瘁。伊丽莎白的父亲不遗余力的拓展业务,让洛氏企业变成横跨全球的制药王国。为了洛氏他奉献了一生。 “里斯,”她说,“星期二我想召开董事会议,下午两点。麻烦你请大家准时到场好吗?” 伊丽莎白思索了片刻,然后说道: “没有了,就只有这件事。谢谢你。” 伊丽莎白慢慢放下话筒。她已经准备好要向他们挑战了。 ※※※ 她和山姆正在攀登一处危险峭壁,她紧跟在山姆身边。 “别往下看!” 山姆再三叮咛。伊丽莎白头也不敢回地往上爬。下面是几千英尺深的山谷,除此之外空无一物。沉闷的雷声从天际传来。突然间,一道闪电像银白色的利箭般,向他们直射过来。闪电击中了山姆的安全索,绳索立刻就着火了,同时,山姆也突然向万丈深渊坠落下去。伊丽莎白看见山姆的身躯在空中翻滚了好几圈,消失在幽暗的山谷之中,伊丽莎白开始尖叫,她的惨叫声淹没在隆隆的雷声中。 伊丽莎白惊醒过来,她的睡袍被冷汗浸湿,她的心跳剧烈,让她喘不过气来。雷声隆隆传来,她抬头看看窗外,窗外正下着倾盆大雨。狂风把雨从敞开的法式木门打了进来。伊丽莎白连忙跳下床,把门紧紧关上。天空乌云密布,银色的闪电消失在地平线的彼端。 她还在想着方才的梦境。 ※※※ 天亮时,暴风雨已经过去了,只剩下蒙蒙细雨。伊丽莎白希望亚历克不会因雨而延误行程。在看完那份报告后,她极需找个人谈谈。首先应该把那份文件藏到安全的地方才是。塔房里有一个保险箱,放在那里应该很安全。 伊丽莎白洗了澡,换上一条旧的软呢裤和毛衣,然后才下楼到书房去拿那份报告上来。 然而,那份报告已经不见踪影了。 第十九章 整间书房看来像是遭到一场暴风雨肆虐过一般。雨水大概是在夜里从开启的法国式木门打进来的。狂风暴雨把屋里弄得满目疮痍,所有东西都被吹得七零八落。在打湿了的地毯上有几张被打落的报告,其余的部分显然已经被风吹得不知去向。 伊丽莎白走到窗前往外看。草地上不见文件的踪迹,但是依昨天的风势看来,那份报告极有可能已经被吹落到悬岸下面了。一定是这样的。 “无副本”——文件封面上是这样写的。所以,伊丽莎白必须先找出受雇于山姆的调查员才能进行追查。或许凯特·埃林知道他是谁。但是,伊丽莎白并不能确定山姆信不信得过凯特,这是一场危险的游戏,唯一的规则就是不能相信他人。因此,她的每一着棋都必须下得谨慎机警。种种状况,让伊丽莎白对每个人都产生了怀疑。 ※※※ 伊丽莎白突然想起房子里的食物不够了。她得赶紧到卡拉迪沃去采购,而且必须赶在亚历克抵达撒丁岛之前回来。 她到橱柜里拿了雨衣和雨巾。等雨停了,她再去找那份报告。她到厨房里取下吉普车的钥匙,然后走向通往车房的小路。 伊丽莎白发动引擎,小心地倒车出库。她将车头掉过来,开往车子的专用道。由于天雨路滑,她小心翼翼踩着刹车。开到车道尽头时,她向右转,朝通往卡拉迪沃的山路驶去。这条路上原本就人烟罕至,现在更是一辆车也没有,毕竟住在山上的人太少了。 伊丽莎白向左边瞄了一眼。挟着暴风雨的余威,海上怒涛汹涌,好像随时都会将人吞噬似的。 她很小心地驾驶着,路况不是很好。这条双向道附近的地势很险恶,一边是悬崖,另一边是峭壁。路又窄又陡。伊丽莎白得时时小心踩刹车,因为坡度实在是太陡了。 车子来到一处大弯道,伊丽莎白不自觉踩下了刹车。 然而,刹车却失灵了。 伊丽莎白顿时愣在驾驶座上。她再踩了一次刹车,使尽全力猛踩踏板,吉普车却一直没有减速,只是一味地直往前冲。伊丽莎白心跳加速,眼看车子绕过弯道,速度有增无减,现在开始往下冲过去了。 车速因为地心引力而愈来愈快。伊丽莎白再踩了一次刹车,没有用,刹车果然出故障了。 前面又来了一个急转弯。伊丽莎白根本不敢看计速表,她想专心注意前方的道路,但是眼角却瞥见计速表里的数字不断飞快增加。 伊丽莎白吓得全身发冷。到达弯道时,伊丽莎白让车子侧滑过去,速度还是太快。后轮挂在悬崖边缘打转,驶回正道时车速变得更快,因为前面还有一道更陡的斜坡。根本没法子让吉普车停下来,刹车根本就已经失灵了,前方没有任何障碍物,车子就像疯狂的云霄飞车一样横冲直撞。眼看前面又是一个大弯道。 伊丽莎白心急如焚,她一直想该如何脱离险境。她想跳车。她朝计速表瞄了一眼,车子目前正以每小时七十里的速度前进,每一秒钟车速都在增加,一面是险峻的山壁,另一面是万丈悬崖。如果贸然行动的话,她一定会尸骨无存。突然间,伊丽莎白意识到这个意外可能是有人刻意设计的;有人要谋杀她,就像设计让山姆遇难一样。 她真的想不出来会有谁心狠手辣到这种地步,要将他们父女俩都赶尽杀绝。谁跟他们有不共戴天之仇呢?她到宁愿凶手是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但是,事实摆在眼前,这桩谋杀是她认识的人所设计的。她的脑海中闪过一张又一张的面孔。 亚历克……伊沃……瓦尔特……复尔……一定是他们其中一个人干的。 凶手一定是洛氏企业的高级主管。 她的死会被认定是一桩单纯的意外事件,就跟发生在山姆身上的惨剧一样。 伊丽莎白呜咽着,她的泪水混着绵绵细雨静静自脸上滑落,她浑然不觉。吉普车在湿滑的路面上完全失去控制了,伊丽莎白仍尽全力不让轮子离地。她知道要不了几秒钟,她就会摔落悬崖,永远被人遗忘。她的身体似乎变僵了,握在方向盘上的双手也麻木了。现在,全世界没有一个人能救得了她。她继续往下飞驰而去,寒风嗖嗖呼啸而过,仿佛在说: “来吧!加入我们吧!” 狂风无情地撕裂着车体,想把它逼到悬崖下。吉普车又开始往外侧滑,伊丽莎白死命的想把车子打直。又往外滑了,车子一直有向外侧滑的趋势,只要一让后轮打直,车子便飞快往下冲。 伊丽莎白心里怯怯地再瞄了计速表一眼……现在的车速已经是每小时八十里了。 吉普车像被弹射一般往一处u字形变道冲去。伊丽莎白知道她的死期就到此为止了。她的内心似乎停止了活动。刹那间在她和现实之间好像被一层神秘的薄纱所阻隔。 她听见山姆的声音,他说: “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坐在黑暗的书房里下嘛?” 他温柔地抱起她,带她上楼。 接下来,她看见自己不停的旋转,怎么停就是停不下来,而内图罗娃女士正在对她大吼大叫。 或者,这只是风的声音? 埋斯出现r。 他坐在那里,对她说道: “一个女孩一生能过几个二十一岁生日?” 伊丽莎白想着——我再也见不到里斯了,她疯狂的呼喊着他的名字。 眼前的迷雾突然消失。致命的弯道就在眼前,而吉普车此时狂奔有如一颗子弹。她决定冲向悬崖了。就让事情早点结束吧!她静静的如此祈祷。 就在决定冲下山崖时,伊丽莎白瞥见在她右侧有一道小小的森林防火巷,这条防火巷直通往山上。 她必须当机立断,弯道已在眼前了。 她不知道这条防火巷通往何处,但是可以确定的是,它是朝上坡走的。也许这能帮助她把车速缓下来,至少这是她唯一的机会。她决定放手一搏。 在千钧一发之际,吉普车一到达防火巷口,伊丽莎白就猛然把车子转向右方。后方轮子开始打滑,但是前轮已经攀上铺着碎石子的小路了,勉强能支撑车子不往下滑。车子继续往上攀升,伊丽莎白则极力想让车子不要驶出这条狭窄的防火巷。路旁稀稀疏疏种着几颗树,当她飞驶而过时,那些枝桠便纷纷打到她脸上,刮伤了她的手臂。 她往前看,差点没吓得魂飞魄散——第勒尼安海就在下方。这条路通往另一边的悬崖。这里的下场不会比刚才好。 她愈来愈接近悬崖边缘,现在的车速快得根本无法跳车。已经可以看见尽头了,下面就是深不可测的海洋。当吉普车快冲到尽头时,车身突然疯狂的打滑了几下。 伊丽莎白所记得的最后一件事就是一棵迎面而来的大树,和响彻云霄的爆炸声。 在那之后,世界的一切都静止了,一片白茫茫的,感觉既宁静又安详。 第二十章 当伊丽莎白睁开双眼时,她已经躺在医院病床上了,第一个映入眼帘的是亚历克·尼科尔斯的身影。 “屋子里没有吃的东西。” 她轻声说着,然后开始哭了起来。 亚历克的眼神充满了痛苦,他抱着她,将她紧紧拥在怀里。 “伊丽莎白!” 伊丽莎白嗫嚅道: “没关系的,亚历克,没事了。” 的确。她满身瘀伤,但是她还活着,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她记起了吉普车冲向山崖时的情景,这让她背脊感到一阵寒意。 “我躺在这里多久了?” 她的声音很微弱而且沙哑。 “他们送你进来两天了。你一直昏迷不醒。大夫说你能活过来是个奇迹。根据每个见过车祸现场的人说,你根本就难逃此劫。当地服务队恰巧在现场碰到你,于是他们便火速把你送来这里。你有脑震荡和一大堆瘀伤,哦!感谢主!至少没有其他更严重的伤口。” 他看着她,一脸迷惑。 “你到防火巷里做什么?” 她告诉他事情的经过,亚历克脸上充满了恐惧之色,仿佛当时他就坐在车上。 他不停地呢喃: “哦,我的老天!” 当伊丽莎白说完时,他的脸色更加惨白。 “这真是个要命、愚蠢的意外!” “这不是意外,亚历克。” 他看着她,一脸困惑。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怎么可能懂呢?他又没看过那份报告。 伊丽莎白说: “有人在刹车上动过手脚。” 亚历克用力摇头: “为什么呢?为什么要害你?” “因为——” 她不能实话实说,时机还未到来。她比谁都信任亚历克,但是她还没有准备把文件的事情也说出来。 “我也不知道。”她避重就轻地说道,“我只知道这一切全是经过刻意安排的。” 她望着亚历克,亚历克的表情很明显的有了变化。他从原先不相信的表情转变成困惑,进而表现出满脸的愤怒。 “哼!我们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严肃。 他拿起电话,几分钟后,他就和奥尔比亚市的警局局长通话了。 “我是英国国会议员亚历克·尼科尔斯。”他说,“我——是的,她很好,谢谢您!……谢谢,我会转告她的,我想问问她的吉普车现在怎么样了,您能否告诉我那辆车现在在哪里?……能否麻烦您把它留在那里?另外,我想请您帮我找一位优秀的技师,我一小时之内会赶过去。” 他放下听筒。 “车子在警局的车库里,我待会儿就去看看。” “我跟你一起去。” 他不敢置信地瞪着她。 “大夫说你至少还要在床上静养一两天,你现在不能——” “我要跟你去。” 她很坚持。 尽管伊丽莎白满身瘀伤,有些地方也肿得不像样,但是她还是在医生的严重抗议之下离开医院。 四十五分钟之后,她和亚历克已经在前往警察局的路上了。 路易·费拉罗是奥尔比亚市警局的局长。他是个皮肤黝黑的中年人,小腹微突,走起路来有点外八字,他是当地人。 站在他身旁的是布鲁诺·坎帕尼亚警官,他比局长高一个头,坎帕尼亚警官约莫五十多岁,身体结实,看来精力充沛、干劲十足,他站在伊丽莎白和亚历克的旁边,看着技师检查那辆被起重机顶上来的车体下盘。 左边的档泥板和冷却器已经压烂了,上面留有树液的痕迹。 伊丽莎白在看到车子的刹那,突然觉得一阵晕眩。她不得不把身子靠向亚历克,免得倒下去。 亚历克很担心地看着她。 “你确定你还要待下去吗?” “我觉得还好。” 伊而莎白说谎。她觉得虚弱不堪,而且精疲力竭。但是她得亲身处理这件事。 技师在一块油腻的布上抹了两把,走向他们。 “这辆车真是不简单,你找不出第二辆了。” “谢谢老天。” 伊丽莎白想着。 “换成是其他车子,现在已经是一堆破铜烂铁了。” “刹车怎样?” 亚历克问。 “刹车?好得很!一点问题也没有。” 伊丽莎白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 “什么——什么意思?” “刹车性能完好如初。这场车祸并没有毁掉刹车器的部分。这就是为什么我说这辆车真是不简——” “不可能!” 伊丽莎白打断他说话: “这辆吉普车的刹车早就坏了。” “洛菲小姐怀疑有人在刹车上做了手脚。” 费拉罗局长说。 技师摇摇头说道: “不可能,先生。” 他走到车旁,然后往下指。 “只有两种方法可以——” 他看了伊丽莎白一眼: “对不起,小姐,我是说把刹车弄松。你可以切断刹车线或是把这个螺帽弄松……” 他指着底下的一块小铁片: “这样刹车才会失灵,你可以过来看看,刹车线结实得很,那块金属螺帽也拴得很紧。” 费拉罗局长试着劝慰伊丽莎白: “我能体谅你会有如此的……” “等一下。” 亚历克打断他,然后转向技师说道: “有没有可能是……有人剪掉刹车线之后又装了新的上去,或者弄松金属钮之后,又拴回去呢?” 技师很坚决地摇摇头: “先生,这些刹车线不可能被动过手脚。” 他拿起那块擦手的碎布,小心擦拭着刹车器上的那块小金属螺帽。 “看到了没有?如果有人在上面动过手脚,一定会留下新的扭痕。我可以保证,至少有六个月以上没人碰过这个螺帽。它们根本没问题。不信我可试给你们看。” 他走到墙边,按下一个钮。顿时车房里响起油压升降机的转动声,吉普车被放了下来。他们看着技师走过去,把车子倒退出来。当车子快碰到墙壁时,他猛然将车子换成一档,并踩下油门。顿时,车子飞也似的冲向坎帕尼亚警官。伊丽莎白失声尖叫。在距离坎帕尼亚警官只有一英寸的地方,车子戛然停止,技师对警官的怒色故意视而不见,并说道: “看吧?刹车性能好得不得了。” 他们全都瞪着伊丽莎白看。她知道他们正在想些什么,但是这些都不能改变她当时确实经历过的恐怖经验,她仍然能感受到踩踏失控的刹车时那种无力感。然面,技师却推翻了她的说法。莫非这个技师也是“他们”派来的?那么说,局长也有一份?我快变成偏执狂了。伊丽莎白心中如此想着。 此时,亚历克沮丧地说道: “伊丽莎白——” “我驾驶这辆车的时候,刹车真的失灵了!” 亚历克看了她一会儿,便转向技师说: “我们假设刹车真的被人做过手脚。如果是真的话,有没有第三种可能的方法呢?” 坎帕尼亚警官开口了: “有。只要把刹车线弄湿就行了。” 技师点点头说: “他说得没错。唯一的办法就是——”他转向伊丽莎白,“你在启动车子的时候,刹车还灵光吗?” 伊丽莎白想起她在车房倒车,以及她在第一个弯道时刹车的景象。 “没错,”她说,“还很灵。” “问题就在这里,”技师得意地说道,“您的刹车被雨淋湿了。” “等等!”亚历克表示反对,“也可能是别人在她开车前就弄湿刹车了呀!” “答案还是相同的。”技师很有耐心地说着,“如果是那样的话,她一次都煞不成。” 局长对伊丽莎白说: “雨水是很危险的,洛菲小姐。尤其是在这些狭窄的山路。这种事情常常发生。” 亚历克看着伊丽莎白,不知下一步该做什么。她觉得自己像傻瓜,恨不得立刻消失。 这只是一件单纯的意外事故。她看看局长。 “很——很抱歉给您添了这么多麻烦。” “别这么说。我很高兴能——我——我是说,很遗憾发生了这种不幸的意外,但是我仍然乐意为你效劳。坎帕尼亚警官会开车送你回别墅去。” ※※※ 亚历克说: “如果你不介意,我可要告诉你,你看起来气色糟透了,我的大女孩。现在,我要你马上钻进被窝,好好待上几天,我会打电话去订一些必需品来。” “如果我一直待在床上,谁来做饭呢?” “我。” 亚历克拍拍胸脯道。 当天晚上,亚历克准备好晚餐,并且还为伊丽莎白送到床上去。 “我不是一个好厨师。” 他一边很愉快地说着,一边把餐盘端给她。 说亚历克不是个好厨师,未免也太夸奖他了。伊丽莎白想着。亚历克根本就是个差劲透顶的厨师。每道菜不是焦了,就是煮得太老,要不就是放得太咸。尽管如此,伊丽莎白还是勉强吃下去,一方面她真的是饿到饥不择食的程度了,另一方面是她不想伤亚历克的心。他坐在她身边,兴致勃勃闲聊着。但是他绝口不提她在车厂验车时所出的洋相。为此,伊丽莎白真的很感激他。 ※※※ 接下来的几天里,亚历克都待在别墅里陪她。他整天忙得团团转;忙着煮饭,又忙着念书给她听。这段期间,电话铃声似乎从来没有间断过。伊沃和西蒙内塔天天都打电话过来询问病情;埃莱娜、夏尔还有瓦尔特也一样,甚至连维维安都打来了。他们都说要赶过来看她。 “我真的很好。”她告诉他们,“再过几天我就会回苏黎世了。” 里斯·威廉也打电话来了。直到听见他电话中传来的声音,伊丽莎白这才领悟到自己有多么想念他。 “听说你想跟埃莱娜比赛车,而且还要比出个高下!” 他说。但是伊丽莎白听得出来,他的语气中充满了关切之情。 “不,我只是把车子开上山,然后再冲下来而已。” 她对自己居然能自我解嘲觉得不可思议。 里斯说: “很高兴你没事,伊丽莎白。” 他的语气、他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在温暖着她的心房。她怀疑现在他身边有没有别的女人。如果有,也一定是个绝色美女。 去他的! “你知不知道你上了头条新闻?” 里斯问她。 “不知道。” “亿万千金死里逃生,在她父亲落难后仅隔数星期——接下来的其他内容你自己可以想象得出来。” 他们在电话里聊了半个钟头。说完之后,伊丽莎白已经觉得好多了。里斯似乎对她有意思,对她的关心更是不在话下,她怀疑,是不是每一个女人都对他会有相同的感觉。或许这就是他的魅力之一。 她仍然记得他们一起过生日时的情景。 “伊丽莎白·威廉太太。” 亚历克走进卧房。他说: “你今天看起来心情很好。” “是吗?” 天底下也只有里斯才有办法让她的心情开朗起来。 或许,我该把机密文件的事情告诉里斯。 她想。 ※※※ 亚历克已经安排好返回公司的飞机了,随时都可以启程前往苏黎世。 “我实在不想这么快就带你回去。” 他歉然说道: “但是有些紧急的事情必须做决定。” 下了飞机,早就有一大群记者守候在机场大厅了。没想到在这里,伊丽莎白也无法得到片刻的清闲,记者们穷追不舍地采访她。她只是简单描述了一下意外发生的情况。当亚历克好不容易将她护送到私人轿车上之后,他们便直驱总部。 所有的董事都到齐了,里斯也在场。会议已经进行三个多小时,房间里的空气因雪茄和香烟的味道而令人窒息。伊丽莎白惊魂甫定,头也还在痛——没什么大事了,洛菲小姐。等到脑震荡的情况稳定之后,头痛自然就会消失。大夫如此告诉她。 她看着屋里那一张张紧张、不耐烦的脸孔。 “我决定不让股票上市。” 伊丽莎白把心中的决定说出去。 他们认为她过于专横、冥顽不化。谁都看不出来伊丽莎白自己有好几次都快要把持不住了;但是情势改变,现在已经不可能有任何人可以改变她的心意。在会议室里,有一个人正在觊觎洛氏企业的江山。如果她就此罢手,岂不让小人得逞了? 他们说得口干舌燥,为的就是要说服她。每个人都使出浑身解数。 亚历克企图以理服人: “洛氏企业最需要的就是一位经验丰富的总裁,伊丽莎白。尤其是目前的情形。” 伊沃运用他惯用的魅力说道: “你是个美丽又年轻的女孩,我最亲爱的。全世界都是你的。你一定不想变成毫无情趣的钱奴吧?你正值青春,应该好好享受,出去旅行……” 夏尔采用高卢式的论证法: “在一次不幸的意外之后,你碰巧成了洛氏企业的掌权者,如果这就表示你是总裁最佳人选的话,也未免太不合逻辑了,公司正值多事之秋,你的掌权只会让情况更加恶劣。” 瓦尔特更是口无遮栏: “公司已经够倒霉了。你根本就不知道事情目前的严重性,如果现在不卖的话,将来想后悔都来不及。” 伊丽莎白觉得自己好像在做困兽之斗。 她聆听他们的发言,仔细分析他们每一个人,并且考量他们所说的一切。每个人都说,他们的出发点是为了公司整体的前途——但是他们其中有一个人却想毁了洛氏企业。 起码有一件事情是可以确定的——他们都要她滚蛋,好让他们卖掉自己的股份,引狼入室。伊丽莎白知道,一旦有外人加入搅局的话,她便永远查不出是谁出卖了洛氏企业,除非她继续待下来,否则悬案永远无法水落石出。她一定得忍到那个时候。 过去跟在山姆身边三年,她并不是一无所获,有山姆精心培养的智囊团来辅佐她,她一定能贯彻山姆的经营政策。董事们的强烈抨击,只会更坚定她的决心。 她决定结束这个会议。 “我已经下定决心了。” 伊丽莎白说: “我不会一个人独揽公司的运作,我有自知之明。因此,以后要多方仰赖各位,我们携手合作,任何问题终会迎刃而解。” 她坐在主席的位子上,脸色因为身体尚未痊愈而显得有些苍白;看起来是那么的年轻,又不堪一击。 伊沃灰心地摆摆手说道: “有谁能跟她说道理?” 里斯对伊丽莎白说: “我想每一个人都会全力配合我们这位小姐的意思。” “谢谢你,里斯。”伊丽莎白看着其他人,“还有一件事,既然我现在已经接下了我父亲的职务,我想我有必要把这个消息发布出去。” 夏尔瞪着她: “你是说——你想当总裁?” 亚历克艰涩地说道: “伊丽莎白已经是总裁了,她只是表现她的风度,给我们台阶下。” 夏尔停顿了几秒,然后接着说道: “好吧!各位,我提名并支持伊丽莎白担任洛氏企业的总裁。” “无异议。” 瓦尔特说。 于是全体一致通过这项决定。 这年头当总裁的都会倒大霉,“他”感叹地想着,唉!这个大小姐或许也逃不过被暗杀的命运吧! 会议室里依旧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烟雾。 第二十一章 没有人比伊丽莎白更清楚她所担负的重责大任,只要她在位一天,数以万计的员工便得仰赖她生活。她极需别人的帮助,但却不知该向谁求助。亚历克和里斯是她最信任的人,然而时机未到,仍不能向他们透露半点风声。 她把凯特·埃林叫进办公室。 “有什么事吗?洛菲小姐?” 伊丽莎白迟疑了一下,不知该如何启齿。凯特已经为他父亲效劳多年了,她应该也学会了处变不惊的本领。她对公司台面下进行的计划应该都了若指掌才是。她懂得山姆的心理,以及一切计划。或许,凯特·埃林应该能成为她最有力的助手。 伊丽莎白开口: “我父亲有一份极机密的文件,你知道这件事吗?” 凯特皱起眉头,仔细思考了一下,摇摇头说道: “他从来没跟我提过这件事,洛菲小姐。” 伊丽莎白换另外一种方式问: “如果我父亲想进行一项极秘密的调查,他会委托谁去办?” 这一次她毫不犹豫地回答: “我们的安全部门。” 安全部门?这可能是山姆最后的一着棋。 “谢谢你。” 伊丽莎白说。 结果,她还是找不到适当的人可以商量。 ※※※ 她桌上有一份最近的财务报告,她翻着翻着,愈看愈觉得离谱,于是她决定把公司的财务长找来。财务长的名字叫威尔顿·克劳斯。他比伊丽莎白预期中的年龄要小了许多。聪明、野心勃勃,一副盛气凌人、恃才傲物的模样。大概是华登学院的高材生,要不就是哈佛的毕业生,伊丽莎白心里这么想。 伊丽莎白开门见山地问道: “像洛氏这样庞大的企业,怎么会面临如此艰难的财务危机呢?” 克劳斯看了看她,耸耸肩。很显然,他并不习惯向一个女人报告事情,他假装谦虚地说道: “呃——一言以敝之,这或许不是……” “请直接讲重点。” 伊丽莎白毫不客气。 “直到两年前,洛氏企业还有相当的盈余,不是吗?” 她看着他脸色突变,尽力想克制自己。 “嗯……没错,小姐。” “既然如此,我们现在又怎么会欠银行这么多钱呢?” 他咽下口水,接着说: “几年前,公司要拓展业务、扩大厂房设备,令尊和董事会一致认为,向银行借支短期货款是最好的方法。前前后后加起来,我们公司一共积欠银行的货款有六亿五千万美元。其中有些已经到期了。” “是过期了。” 伊丽莎白纠正他。 “是的,小姐。过期了。” “我们付一分利,外加逾期的利息罚款。为什么到现在还不能还清那些过期的货款?就连本金也还没偿还!” 现在,他吓得瞠目结舌: “因为……呃……最近一连串的不幸事故,公司目前可周转的资金比预期中少了很多。一般说来,在这种情况之下,我们可以要求银行延长偿还期限。然而,就我们目前所面临的处境来说,这个问题是困难重重。除了那些不幸的意外,还有几笔庞大的诉讼费用、实验室的呆账……以及……” 他愈说声音愈小。 伊丽莎白坐在那儿,全神贯注地分析眼前这个人——他究竟是哪一边的人?她再次仔细地阅读财务报表,试着找比其中可疑之处。在“其他支出”那一栏,上面记载着让支出金额多出原来四分之三的庞大诉讼费。 她的脑海中浮现了那次发生在智利的大爆炸,和那幅惊心动魄的慑人场面、有毒物质直冲云霄的恐怖情景。她仿佛听见了遇难者临死前的哀号——十二个人因此丧生,好几百名居民住院急救。他们的苦难和哀痛,最后只能用金钱来打发,他们的悲哀只换来了写在收支薄上“其他支出”栏的一行数字。 她抬头看着威尔顿·克劳斯。 “根据你的报告,克劳斯先生,我们的问题只是短时间的。毕竟我们是洛氏企业,我们的信誉仍然是世界上一流的,银行也还根欢迎我们。” 这次轮到他百思不解了。他看着伊丽莎白,他的锐气被削减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机警与谨慎。 “你必须了解一点,洛菲小姐,”他小心翼翼地说道,“制药公司的信誉是重于一切的。” 这句话好像在那里听过,是山姆说的?还是亚历克?她记起来了。是里斯。 “说下去。” “我们处境艰难已经是公开的事实了。同行之间的明争暗斗很可怕!如果你的敌人知道你受到了打击,他们必定会伺机而入,甚至致你于死地。” 他思索了一下: “没错,他们会致你于死地。” “换句话说,我们的竞争敌手也和那些银行有所往来吗?” 他报以赞许的微笑,然后说: “完全正确!银行的贷款额度是有限的,如果他们判定借钱给a比借给b所冒的风险还要大……” “他们是这么想的吗?” 他用手指拨拨头发,看起来很不安。 “自从令尊去世之后,我已经接到好几通尤利乌斯·巴特鲁特先生的电话了。他是债权人推出的债权代表。” “巴特鲁特先生的意思是?” 其实她知道答案。 “他想知道谁是继任的总裁。” “你知道是谁吗?” 伊丽莎白问。 “不清楚,小姐。” “是我。” 她看出来他极力想掩饰他的惊讶。 “你想巴特鲁特先生会有什么反应?” “他会断绝我们的生路。” 他冲口而出。 “我会跟他谈的。” 伊丽莎白说着躺向皮椅,对他微笑。 “要不要来杯咖啡?” “啊?呃……谢谢您的好意。好的,谢谢您。” 伊丽莎白看他已经松懈下来了。事实上,他可以感觉得到伊丽莎白一直在试探他,他知道自己应该是过关了。 “我想听听你这位专家的建议。”伊丽莎白说,“如果站在我的立场,你会怎么做?克劳斯先生?” 办公室里的气氛又开始变得不安了。 “嗯!”他充满自信地说,“很简单。洛氏企业有足够的资产。如果我们把一部分的股票公开上市,我们就能轻而易举应付那些银行了。” 现在,伊丽莎白知道他站在谁那一边了。 这个男子用不得。 第二十二章 【汉堡十月一日,星期五凌晨二时】 海风阵阵吹来,凌晨的空气显得清冷而潮湿。汉堡港的里波本区挤满了观光客,每个人都渴望一览这座素有“罪恶之都”的奥妙之处。里波本区能迎合各式各样的口味,不论是嗜酒、嗜毒,或是想嫖妓、吊马子,这里多的是选择,只要你价钱出得合理。 大街上充斥着各式各样的由女招待员服务的酒吧,俗丽的霓虹灯更是争相闪耀。其中最出名的就是群集在芙雷黑街两旁,以下流脱衣闻名的酒吧。 隔着一条街,就是著名的赫伯特行人徒步区。这里只准行人步行。街道两旁都是站街女郎。她们坐在公寓的窗户旁边,身上只穿着一件脏兮兮的薄睡袍,几乎发挥不了什么遮蔽作用,她们便是如此肆无忌惮地卖弄胴体。 里波本区是个大市场,专门出卖灵肉,只要价钱公道,一定能挑到合意的货色。对于一板一眼的人来说,这里出售的只是“性”,很公式化的,对于那些喜爱新鲜口味的人,这里的选择可多了;有鸡奸,还有肛交……等等。在里波本,你可以买到年仅十二岁的男童或女童,或是一次把一对母女弄上床,如果你好此道,还可以观赏女人和大丹狗的表演,或是请人鞭打你一顿,好让你得到快感。 在这里,你可以轻易在大街上找到一个牙齿掉光的老妪来侍候你,也可以躺在镶满镜子的房间里,让一群男孩或者是女孩来满足你的变态欲望。里波本的人以货色齐全自豪。穿上紧身上衣和迷你裙的站街女郎在街上到处晃荡流窜,一视同仁地招徕着过往的男人、女人,甚至是夫妇。 摄影师在街上漫步逡巡着,只见街上的女人和浓妆艳抹的男孩对他吆喝,但是他对他们都不予理睬,直到他看到一个不到十八岁的女孩,她一头金发,靠在墙上,正在跟一个女孩聊天。当摄影师走近时,她转过身来,对他一笑: “你想狂欢一下吗?宝贝?我和我的朋友会好好侍候你。” 摄影师上下打量她: “我只要你。” 另外那名女人耸耸肩,知趣地离开了。 “你叫什么名字?” “海蒂。” “想拍电影吗?海蒂?” 他问。 这个年轻女孩仔细端详眼前这个表情冷漠的男子。 “去你的!你该不是要编一些什么好莱坞之类的狗屁鬼话耍人吧?” 他笑了笑: “不,不!我是说真的。我拍色情电影。我替朋友拍的。” 停了一下又接着说: “另外,你能得到五百马克,钱可以先拿。” “成!” 但是她马上就后悔了。细节问题还没谈到。算了!以后再想办法敲他一笔。 “我要做什么呢?” 海蒂很紧张。 这是一间又小又简陋的公寓。海蒂赤裸着身体仰卧在床上,看着屋里的三个男人,心中暗想——这里似乎不太对劲。 凭她过去几年来在慕尼黑、汉堡和柏林的经验,她看得出来事有蹊跷。这些人不太值得信任。她很想马上离开这里,但是她已经拿了人家五百马克了。此外,如果她表现良好他们答应再给她五百马克。为此,她应该全力以赴。 她是个中老手,她一直相当引以为豪。 她转过脸看看身旁那个赤裸的男人。他很强壮,也很坚实,奇怪的是他并没有胸毛。真正让海蒂觉得心里发毛的是他那张脸。他太安静了,也太冷酷了,根本就像是拍小电影的人。然而,最令海蒂感到不安的是,从头到尾一直静静坐在角落里的那个神秘男子。他身穿长大衣,戴着一顶大帽子和一副墨镜。海蒂根本不知道这个人是男的还是女的。 海蒂轻轻抚摸绕在脖子上的红缎带,心里纳闷着他们为什么一定要她系上这玩意儿。 此刻,只听到摄影师说: “好了,我们准备好了,开始!” 摄影机嘎嘎转动。他们已经告诉过她该怎么做了。只见那个强壮的男人躺在床上,海蒂便开始干活儿了。 首先,她用舌、唇吻着男人的耳朵和颈子。再来,掠过他的胸、腹、下腹部和私处。然后再慢慢往下游移,吻遍双腿后恻,又灵巧地舔着每根脚趾,看着那个男人开始亢奋起来。 接下来,她让男人翻过身,用湿润的舌尖和双唇吻着他背后的每寸肌肤。舔着每处敏感的部位,每个陷下去的线条,这个男人已经完完全全兴奋起来了。 “上吧!” 摄影师高喊。 男人一个翻身把她压在下方。海蒂几乎忘却了先前所有的疑虑,只觉得整个人飘飘欲仙的。 “再用力一点!宝贝!” 她提高声调呼喊着。 坐在角落的神秘男子倾身向前,聚精会神看着眼前的每一个动作。这时候,床上的女孩闭上了双眼。 她会把事情给搞砸的! “她的眼睛!” 神秘的男人吼着。 摄影师叱喝着。 海蒂一惊,张开了双眼。 眼前的男人还在持续不断地努力。他实在是棒极了。这种感觉是她最喜欢的。他的速度愈来愈快,海蒂配合着他。他是如此的健壮,技巧又是如此的高妙。 海蒂通常很少能从这种行为里获得快感,除了跟她的女朋友在一起才比较有搞头。和一般客人交易时,她都是装出来的,反正他们也辨别不出个中的差别。但是摄影师警告过她,如果她不能达到高xdx潮,就休想拿到额外津贴。于是,她放松心情,专心想着如何享用唾手可得的财富,她开始觉得欲仙欲死了。 “天啊!” 她嘶喊着。 “天啊!” 她的身子开始颤抖。 “哦!老天!” 她尖叫着。 “来了!来了!” 神秘的男子点了点头。 干是,摄影师便高喊: “现在!” 只见床上那个强壮的男人开始把手往上移动。他又粗壮又有力的手指紧紧掐住她细白的脖子,死命勒住她。她看到他眼里杀气腾腾,一股寒意直窜脑门。她想尖叫,但是她连气都喘不过来了。她还在做困兽之斗,然而整个身体却已经不听她的使唤,反而因为强烈的快感袭来而浑身摇晃。男人紧紧地箝住她,她根本就无处可逃。最后,她就在享受快感的余音之中魂归西天。 神秘的男子仍然坐在原位,眼睛贪婪地享受着眼前的景象,细细玩味这场残酷的游戏,看着垂死的女孩眼神中带着死亡的阴翳。这是她应得的下场。神秘的男人如此想着。 海蒂的身体又突然抖了一下,然后就一动也不动了。 第二十三章 【苏黎世十月四日,星期一上午十时】 当伊丽莎白回到办公室时,发现桌上有一份密封的文件,上面标明“机密件”以及她的名字。她把这份文件拆开。这是一份来自实验室的报告,上面署名“埃米尔·朱普利”。报告中使用的字眼多半是专有名词,所以当伊丽莎白看过一遍以后,还是瞧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她重头再看一次,又看了一次。她阅读的速度愈来愈慢。 最后,当地终于掌握了文意的梗概时,她告诉凯特说: “我一个钟头之内会回来。” 之后,她立刻动身,前往面晤埃米尔·朱普利。 他差不多有三十五岁,长得高高瘦瘦的,脸上还有雀斑。他的头发几乎都快秃光了,只剩下一绺红发。 他看来有些局促不安,似乎不太习惯有人到他的小实验室来探视。 “我看过你的报告了。”伊丽莎白告诉他,“我有很多地方不是很清楚。我想麻烦你帮我解说一下,好吗?” 一瞬间,朱苦利的紧张不安似乎都烟消云散了。他微微倾身向前,自信地以极快的速度说道: “目前,我一直在进行一项利用酶素与多糖黏膜的阻断作用,来抑制胶原蛋白分泌的实验,胶原蛋白,不必解释,您也知道它是人体组织相互联结最基本的蛋白质。” “是的。” 伊丽莎白回答。 她并不想费力了解他的专门术语。 她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朱普利的研究计划结果成功的话,将会延缓人体的老化,这将是一项划时代的创举。 她坐在椅子上倾听朱普利的说明。她心中在想,如果这项研究成功的话,对全世界的意义是非凡的;所有男人与女人,都将可以轻易让自己长命百岁,甚至活到一百五十岁、二百岁都不成问题。 “药物的吸收不必通过注射。”朱普利告诉伊丽莎白,“按照我的推算,药物可以通过口服吸收至人体。药丸或胶囊都可以。” 这种药物的功效如果得以实现,将会震惊全世界,更会掀起医药界的大革命。当然,洛氏企业也将因此而赚得享用不尽的财富。他们可以自制,也可以将制造权贩卖给其他公司。 凡是年过五十的人没有理由不买这种药剂,好让自己的青春永驻。 想到这里,伊丽莎白几乎掩饰不了自己的兴奋。 “离目标还有多远?” “正如我报告里所写的,过去四年来我已经以小动物来进行实验了。所得到的结果几乎都是正面的。下一步就等着拿人体来测试。” 她很欣赏他对研究的那股热忱。 “还有谁知道这件事?” 伊丽莎白问。 “令尊。我们密称它为‘红色档案’计划。最高机密。照规定,我只能向总裁及一位董事报告我的研究进展。” 伊丽莎白刹时觉得头皮发麻: “哪一位董事?” “瓦尔特·加斯纳先生。” 伊丽莎白思索了片刻,然后说: “从现在起,我希望你能当面直接向我报告你所研究的成果。除了我之外,绝对不可以让第三者知道。” 朱普利甚为惊讶地看着她: “是的,洛菲小姐。” “还有多久才能上市?”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只要再过十八到二十四个月就可以上市了。” “很好。如果你有任何需要——譬如钱、额外的资助,设备……一定要让我知道。我要你早点完成。” “是的,小姐。” 伊丽莎白站起身,朱普利也跟着她的动作跳了起来。 “很高兴见到您。” 他微笑着,有点羞涩地接着说: “我很喜欢令尊。” “谢谢你。” 伊丽莎白说。 山姆知道这项计划的价值。难道说这是他力排众议而拒绝让售股票的原因之一吗? 埃米尔·朱普利送伊丽莎白到门口时,转过头来说了一句: “这是为人类而做的工作。” “我同意。”伊丽莎白说,“当然是这样。” 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 “一份‘红色档案’这类规划是经过什么程序决定的?” 伊丽莎白向凯特·埃林询问。 “包括最初的步骤吗?” “没错!我想知道整个步骤。” “嗯,您也知道,公司目前有好几百项的研究计划同时进行,那些都……” “是谁授权他们进行的?” “在一定的经费之下,各部门的主管可以自行决定。” “经费限额是多少?” “五万美元。” “之后呢?” “如果要再追加的话,就只有请示董事会了。这些计划在没有经过最后测试之前,是不能归入‘红色档案’之类的最高机密计划中的,自然也无法申请更多的研究经费。” “你的意思是说,除非结果已经是十拿九稳才行了?” 伊丽莎白问道。 “完全正确!” “如何才能不让计划提早曝光呢?” “关于这点……我们有一套很完善的计划。此类计划的研究工作,通常都会另外转移阵地,到我们加强警卫设施的实验室里进行。所有的档案一并列入最高机密。全公司只有三个人有权调阅相关资料。除了主持计划的科学家之外,其余的两人就是令尊,还有另外一名董事了。” “谁来挑选这名董事?谁又是那名董事?” 伊丽莎白接着问。 “由令尊决定。他指定瓦尔特·加斯纳先生为第三人。” 这两个女人互相对望。 伊丽莎白开口说道: “谢谢你,凯特。这些已经足够了。” 伊丽莎白对于朱普利的计划只字不提。然而,凯特早已猜出伊丽莎白跟他见过面了。这只有两个可能性,或许山姆真的十分信任凯特,所以才会告诉她实情,要不就是凯特自己听来的,也或许是受人教唆的。如果真的另有其人教唆她这么做,那么这个教唆者到底又是何方神圣呢? 这件事不容等闲以待,事关重大,绝对不可以出半点纰漏。她必须亲自前往警戒实验室进行了解。 首先,她想先跟瓦尔特·加斯纳谈一谈。伊丽莎白拿起话筒,却又突然停了下来。 “也许有其他更好的方法!”她这么想。 当天下午稍晚,伊丽莎白搭乘公司的专用飞机飞往柏林。 ※※※ 瓦尔特·加斯纳一直很焦躁不安。 在库尔菲斯坦登的巴比伦法式餐厅里,伊丽莎白和瓦尔特正坐在楼上的角落里。 每次伊丽莎白前来柏林造访瓦尔特·加斯纳时,瓦尔特总会坚持要伊丽莎白到家里与他们夫妇俩共同用餐。这次他却绝口不提家务事。是他主动提议要来这家餐厅的,安娜并没有跟他一起前来。 瓦尔特那张棱角分明又带着几分稚气的俊脸依旧,举手投足间也有明星般的魅力,但是他昔日脸上的光彩,今天看来似乎消褪不少,他的表情因紧张过度而紧绷着,他的手一刻也没停止抖动。他似乎正处于一种极度紧张的状态下。 当伊丽莎白问到安娜的情况时,瓦尔特也是支吾其词、吞吞吐吐的。 “安娜——她身体不舒服,不能出门。” “严不严重?” “不,不!她会好的。她现在在家里,她需要休息一会儿。” “我会打电话给她,然后……” “最好不要打扰她。” 瓦尔特的口气令人觉得莫名其妙。以前他是如此的开朗、外向,然而今天的他却好像完全变了个人似的。 她开始向他提起埃米尔·朱普利的计划。 “我们极需要他的研究成果。” 瓦尔特点点头: “没错。保证会一鸣惊人。” “我要朱普利从今以后别再向你报告研究进度。” 伊丽莎白说。 瓦尔特的手似乎僵硬了一阵,一动也不动,他几乎是吼着说话: “你凭什么这么做?” “不是因为你个人的缘故,瓦尔特。今天换作是任何一个董事,我也会这么做的。我只是想用自己的方式来处理这件事。” 他点点头: “我知道了。” 他的双手还是一动也不动地搁在餐桌上: “你有权这么做。” 他努力挤出一个微笑。伊丽莎白看得出来,他用了很大的克制力才能如此。 “伊丽莎白,”他接着说,“安娜拥有一部分公司的股票。除非你点头,否则她是动用不得的。这件事非常——非常重要,我……” “很抱歉,瓦尔特。我现在不能这么做。” 瓦尔特的双手又开始颤抖了起来。 第二十四章 尤利乌斯·巴特鲁特先生是个善变的男人。他长得又高又瘦。穿起黑西装来活像一只螳螂。他像小孩涂鸦中的人物一样,双手瘦骨嶙峋,两腿又细又长,脸上的表情一成不变,永远是那么冷酷灰涩。 现在,他直挺挺地坐在洛氏企业总部的会议室里,隔着一张大桌子,与伊丽莎白遥遥相望。 其他在场的还有五位银行界人士。他们的外形如出一辙——黑西装、小背心、白衬衫,配上深色领带,好像穿制服似的——伊丽莎白心中这么想。他们的眼神冰冷,全都瞪着伊丽莎白。她觉得有些不安。会议开始前,凯特已经准备好香醇的咖啡以及美味可口的点心,但是他们一口也没尝。他们也婉拒了伊丽莎白的午餐约会。她警觉到这是个不好的预兆——他们聚集在这里的唯一想法,为的就是来讨债。 伊丽莎白开口了: “首先,我要感谢各位的大驾光临。” 他们含含糊糊回应了几句客套话。 她深呼吸了一下: “我今天请各位前来敝公司,是为了与各位商量延长债期之事。” 尤利乌斯·巴特鲁特突然像痉挛一般,急忙摇了一下头。 “很抱歉,洛菲小姐。我们早已通知贵公司——” “我的话没说完。” 伊丽莎白打断他,她看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如果我是你们的话,我也一样会拒绝洛氏企业的要求。” 他们全都张大了眼睛瞪着她,然后面面相觑。 伊丽莎白接着说: “如你们所知,先父是非常杰出的生意人——然而,当他还在世时,各位已经相当关心洛氏企业的债务了。如今洛氏企业已经交由我这个毫无经验的弱女子掌舵,各位怎能毫无顾忌地答应延期的要求呢?就常理而言,这是不可能的。” 尤利乌斯·巴特鲁特艰涩的说道: “我想您已经很清楚自己的问题了,洛菲小姐。我们并不想……” 伊丽莎白抢着说: “我还没说完……” 他们现在全都谨慎地注视她。她也一个接着一个环视他们,确定每一个人都全神贯注在听她说话。 这些人全都是瑞士的银行家,颇有地位,而且也是让同业又羡又妒的佼佼者。他们原先那种不耐、烦躁的神情,已经被强烈的好奇心所取代了。他们的身子全都向前倾,聚精会神等着伊丽莎白说下去。 “各位和洛氏企业都有相当深厚的渊源,”伊丽莎白说,“我想你们一定很清楚我父亲的为人,如果真是这样的话,相信他也一定曾经赢得各位的敬重。” 在场有几个人点头表示赞同。 “我猜,当各位得知我是洛氏企业的新任总裁时,一定有人因为听到这个消息而在早晨喝咖啡时呛了好几口。” 有一位银行家露出了微笑,继而大笑出来。然后说道: “没错!您猜对了,洛菲小姐,我无意冒犯。不过不只我会有此反应,相信在场的每个人都会……您是怎么说来着?——对了,我们早上喝咖啡时全都呛着啦!” 伊丽莎白一脸纯真无辜状,甜甜地笑着: “我不会怪你们的。因为若换成是我,我的反应一定也会和你们一样。” 另一位银行家接着说: “我非常好奇,洛菲小姐。既然我们已经依约前来与会了……”他夸张地伸出手来,“总得给我们个清楚的解释吧?” “各位前来参加这个会议,”伊丽莎白说,“是因为这是一次为世界顶尖银行大亨所召开的会议。我万万不相信各位今天之所以有如此崇高的地位,是因为各位凡事都以金钱为着眼点而得来的。假设真是这样的话,那么各位的会计师一定可以轻易取代你们的地位。我相信你们的成功一定有其他的因素。” “当然。” 一位银行家咕哝着:“但是我们是实业家,洛菲小姐……” “洛氏企业本来就是和别人做生意,它是一个大企业。直到我接任先父的职位之后,我才了解到它的规模之大,还超乎我的想象之外。我无法估计全世界因洛氏企业而得以存活下去的生命有多少,也无法形容洛氏企业对于医药界的贡献有多大;更不用提有多少人的生计系于洛氏企业。如果说……” 尤利乌斯·巴特鲁特打断她的发言: “对于洛氏企业卓越的贡献,我由衷的感到敬佩,但是我们似乎已经离题了。我知道曾经有人向您提议公开出售股票,只要您将部分的股票公开上市,洛氏企北就能获得足够的能力偿还债务了。” 他犯了一个错误。 “恐怕早就有人先向你这么建议过了吧!” 伊丽莎白如此暗想。 让股票上市的提议是在洛氏企业的董事会里提出来的,而董事会议中的内容一向都列为最高机密。很显然的,这些谈话内容是自己人暴露出去的。这个人想借这些银行家的索债行为对她施加压力。她一定要逮到他。不过目前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办。 “我想请教您一个问题。”伊丽莎白说,“如果我们能付清货款,您会去追查钱的来源吗?” 尤利乌斯·巴特鲁特端详着她,脑海里盘算着该如何回答她这个突如其来,而又令人感到唐突的问题,以免中了她的圈套。 他终于开口说了: “不会。只要我们能把钱拿回来。” 伊丽莎白倾身向前,一本正经地说道: “也就是说,不管是用我们公司的盈余支付,或是用卖出股票的钱偿还都一样?” 停了一下,她又接着说: “相信在场的先生们都知道,洛氏企业的股票是不卖给外人的。今天不卖,明天不卖,以后更不可能出售。所以我才请求各位多宽限一段时间。” 尤利乌斯·巴特鲁特舔了一下干燥的双唇,接着说道: “请相信我,洛菲小姐。我们很同情您的处境,也很清楚您所承受的哀痛有多沉重,可是我们无法因此就……” “三个月!” 伊丽莎白说: “九十天。连同延期利息一并偿清。” 会场一片静默,气氛令人不安。伊丽莎白可以看得出来,他们冷漠的脸上带着敌意。 她决定放手一搏。 “我……我不知道现在就宣布这个消息是否言之过早……” 她故意让自己听起来很犹豫不决。 “所以我恳求各位务必守口如瓶。” 她环视在场的每一个人,她知道他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了。 “洛氏企业目前将要研究成功的一种药品是我们的秘密武器,它将会创造医药界上史无前例的奇迹。” 她停下来,故意制造现场的紧张气氛。 “本公司将公开一种前所未有的产品。将来它的销量会远远超过今天市面上任何一种药品。” 她明显的察觉到局势已经改观了。 尤利乌斯·巴特鲁特是第一个上钩的人。 “您是说……呃……是那方面的……?” 伊丽莎白摇摇头: “很抱歉,尤利乌斯·巴特鲁特先生。我似乎已经透露太多了。我只能告诉你,这将会是医药史上最惊人的发明。因此,我们需要倾全力投资在这项计划上面。可能会增加到目前的二到三倍。或许,到时候也需要各位的融资帮助。当然,我们也会另辟财源。” 在场的银行家们默不作声。只以眼神交换着无言的讯息。 尤利乌斯·巴特鲁特终于打破了沉默: “如果我们答应给贵公司九十天的宽限期,希望您也能允诺我们,让我们成为洛氏企业主要的往来银行。” “那是当然的。” 他们又互换了几个眼色。好像非洲人在丛林里以鼓声示意似的——伊丽莎白在心里偷偷这么想。 “同时,”尤利乌斯·巴特鲁特继续说下去,“我们希望三个月后您能将所有的偿务都还清,您做得到吗?” “我保证一定还清。” 尤利乌斯·巴特鲁特先生坐在席位上,凝视着前方。他看看伊丽莎白,又看看其他人,交换了彼此的讯息。 “就我而言,我同意延期。我相信延期……嗯,加上额外的利息。对我们应该不会造成什么损失。” 其他人纷纷点头。 “如果你觉得妥当,尤利乌斯……” 就这样,事情解决了。 伊丽莎白靠向椅背,尽可能掩饰她如释重负的喜悦…… 她为洛氏企业争取到九十天的宽限期。 从现在开始,每一分每一秒对她来说都弥足珍贵。 第二十五章 这种感觉就像是置身在暴风圈里一样。 伊丽莎白的办公桌上堆满了有关新产品、业绩、研究计划、统计表以及广告策略等琳琅满目的报告书。这些报表来自世界各地的主管。有些来自扎伊尔共和国的分公司,有些则来自格陵兰的实验室,还有一些是澳洲及泰国办事处呈上来的报告书。 报告内容大抵都是一些急待处理的公事——新厂的兴建,旧厂的拆迁、公司的兼并以及公司主管的录用与解雇。伊丽莎白有各个方面的专家顾问为她分析和比较,但是最终的决定还得由自己来做。山姆一向是这么处理的。她很庆幸过去三年来有机会跟在父亲身边见习。她对公司的了解比以前又更深入了许多。洛氏企业所涉猎的领域范围之广令人咋舌。相对的,它所带来的责任也很重大。 过去,她以为洛氏企业只是一个王国,现在她才明了,洛氏企业是由好几个王国组织而成的大帝国。 每个王国由总督治理,总裁办公室就是集大权于一身的皇宫。她的每一位亲属各自管理着自己的领土,不时还得探视海外的疆域,因此他们必须常年在外奔波。 自从接掌了父亲的职务以来,伊丽莎白这才领悟到自己的特殊问题。 她身为女人,却闯入了由男人所统治的权力圈,这与世间常态有相当的差别。 以前她从来就不相信男人会捏造事实来诋毁女性,现在她也不得不认同这句话了。虽然这些挑衅并未公开以行动或言语来表示,但是在她每天的生活中,性别差异所造成的岐视却是屡见不鲜的事实,这种偏见自古以来就一直存在——歧视无所不在。 男人不喜欢女人对他们颐指气使,他们在质疑女人的判断力,并借以证明自己的观念才正确,伊丽莎白年轻又有魅力,使得这种情形日趋严重,他们企图说服她,教她要好好待在家里、床上或厨房里。像谈生意如此重大之事,岂能容许女流之辈插手? 伊丽莎白每天都安排几位部门主管与她会面。大部分的主管都对她怀有敌意,有些人更具有侵略性。一个拥有漂亮脸蛋的女孩儿,居然坐在总裁的宝座上,这一点大大地损害到男性传统的自尊。 他们错估了她的办事能力,而且还错得相当离谱。 他们也低估了她的毅力。这是他们最严重的错误。她姓洛菲,血管里流的是老塞缪尔和山姆的血液。她拥有和他们完全相同的毅力和精神。 每当围绕在伊丽莎白身边的男人们想利用她时,她总有办法反过来将他们一军。她一点一滴地吸收、累积他们的知识、经验和判断力,并渐渐地将这些都化为己有。她让他们各抒己见、她只管聆听。她问问题,而且把所有的答案都记下来。 伊丽莎白的生活,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每晚回家时,伊丽莎白总要拎着一箱沉甸甸的报告书回家研究。有时候,她甚至还挑灯夜战、彻夜不眠。 有一天傍晚,一个记者拍到了伊丽莎白走出公司大门准备回家时,秘书把两只手提箱交给她的镜头。这张照片出现在隔天的报纸上,图说的部分写着“好学不倦的女继承人”。 因为这则报导,伊丽莎白一夜之间时成了国际间的新闻人物。这位美丽又年轻的女孩不仅是跨国企业的继承人,更是能呼风唤雨的女强人,大众媒体争相报导有关她的消息。 伊丽莎白有过人的美貌和才智,更拥有平易近人的特质。如此奇异的组合,使她名闻遐迩、远近驰名。她也尽可能配合新闻媒体,力图重塑公司受损的形象。当她回答不出记者所提出的问题时,她甚至不避讳当场打电话请教于有识之士。 她的亲戚们每个星期都固定飞到苏黎世聚会,而伊丽莎白总是尽可能抽空与他们相处。此外,她还一个一个跟他们谈话。 其实这些动作都是有目的的。她从聊天当中分析、研究他们每一个人。她必须找出那个丧尽天良、让无辜人民死于爆炸案的凶手;那个把最高机密卖给敌人的叛徒,那个想借此彻底摧毁洛氏企业的疯子。那个人,就藏身于他们之中。 伊沃·帕拉齐。既迷人又体贴。 亚历克·尼科尔斯。中规中矩的绅士。永远在最需要的时候对伊丽莎白伸出援手。 夏尔·马泰尔。一个忍气吞声、惧内的老实人。然而,谁敢说拆下面具后的他,是否仍然怯懦一如往常呢? 瓦尔特·加斯纳。标准的德国男孩。外表俊美又和蔼可亲,他的内在呢?他娶了安娜,一个年长他十三岁的女人,一个亿万财产的继承人,娶她是为了爱,还是为了钱? 当伊丽莎白与他们共处时,总是费尽心思揣测他们心中的底细。她故意提起智利的爆炸案,借以观察每个人的反应。另外,她也提到洛氏企业原本可以申请到四项专利的事情,还谈到其他悬而未决的官司。 她仍旧是一无所获,无论凶手是谁,他必定非常精明,绝不会如此轻易露出马脚。 “他终究会落在我的手上。” 伊丽莎白想起山姆在机密文件上写的眉批——愿那忘恩负义的畜牲不得好死——她必须想出个办法来。 伊丽莎白觉得自己愈来愈热衷于洛氏企业的业务了。 坏事传千里。如果有情报说对手的病人死于医学研究中,不到一个小时,就会有一堆人竞相传告这个大新闻。 “对了,你有没有听说……?” 话就是这样传开来的。 虽然,表面上各大企业的首脑级人物仍然是一团和气、相安无事,有些大公司甚至还定期举办非正式的聚会。伊丽莎白也应邀出席。她是唯一的女性。他们经常在聚会中彼此大吐苦水。 有一个集团的总裁一整晚都跟着伊丽莎白团团转。他是个自大又放荡的中年男子。 “政府的限制是愈来愈不合理了。如果某个天才今天发明了阿斯匹灵,你看看该死的政府到什么时候才给他专利。” 他给伊丽莎白一个自信的微笑: “你有什么看法呢?可爱的小姐?你知不知道阿斯匹灵发明多久啦?” 伊丽莎白回答: “公元前四百年发明的。一个名叫希波克拉底的男人在柳树的树干里发现了水杨酸这种具有解热效果的物质。” 他瞪着她半晌,勉强挤出了一个僵硬的微笑。 “答对了。” 然后转身离开。 这些总裁们一致公认,最令他们头痛的问题就是日渐猖撅的仿冒歪风。不肖商人在窃取别人的药方之后,抢先推出。这使得信誉卓著的公司一年之内就损失掉数百万元的生意。 在意大利,那些商人根本连专利权都不必“窃取”。 “意大利是全世界唯一缺乏专利法来保障新药品的国家。” 一个高级主管告诉伊丽莎白。 “在当地,几千里拉就能买到一个新娘。只要用几万里拉行贿,任何人都能买到新产品的配方,只要再冠上新的名称就成了。我们每年都投资数百万美元在研究上——他们却坐享其成。” “这种情形只在意大利发生吗?” 伊丽莎白问。 “意大利和西班牙是仿冒王国;法国和德国还算可以,在英国和美国,仿冒案件是相当罕见的。” 伊丽莎白看着四周这些勤勉、有良心的富商们,心中想着,这些人是否也是涉及盗取洛氏企业专利权的不肖之徒呢? ※※※ 在伊丽莎白目前的生活中,她待在空中的时间似乎要比待在陆地上的时间还多。她把护照全放在书桌最上层的抽屉里。 每周她至少会收到一次来自开罗、危地马拉,甚至东京的紧急电话,伊丽莎白都得在数小时之内,连同五六名职员飞往当地解决各式各样的难题。 无论在印度的孟买这种大城市,或是在墨西哥的瓦利亚达这类偏远地区,伊丽莎白总是尽量抽空和当地负责人及其家人会面。久而久之,洛氏企业便呈现出一种完全不同的新风貌。她使分公司主管与总部之间的距离更接近了。他们呈报上来的文件不再是冷冰冰的公文和统计表,而是代表他们自己的意见书。 伊丽莎白一直和埃米尔·朱普利保持密切的联系。她总是用私人专线与他通话。通常她都是在位于奥塞西尔的公寓打这些电话。时间大部分都挑在晚上。 她在讲电话时非常小心谨慎。 “事情进行的如何了?” “比我预期的慢了一点,洛菲小姐。” “有没有缺什么呢?” “没有。我只怕时间似乎不太够。原本是有点小问题,但是现在都已经解决了。” “好。如果你还缺什么东西……不管是什么,立刻通知我。” “我会的,洛菲小姐。” 伊丽莎白挂上电话。 她真的想好好的逼逼他,让进度快一点,毕竟银行的限期一天一天接近了。她极需要埃米尔·朱普利的研究成果,但是逼他也不见得会有什么成果,所以她才一直警惕自己千万不要失去耐性。 伊丽莎白很清楚,在三个月的时间内不可能研究出什么的,但是她另有打算。她准备让尤利乌斯·巴特鲁特加入这项研究计划,让他亲眼看看这项医学史上的奇迹。如此一来,不管要延期多久,相信都不成问题。 伊丽莎白近来发现,自己和里斯·威廉相处的时间愈来愈长了。有时候,他们甚至还一同工作到三更半夜。他们在一起讨论公事时,通常都没有第二者在场,有时候是在办公室里的私人餐厅,有时候则在伊丽莎白那幢豪华的公寓里。 它是位于苏黎世山上的一栋采光良好、宽敞又通风的公寓,在那里可以俯瞰景致怡人的苏黎世湖。 伊丽莎白一天比一天更加感受到里斯令人难以抗拒的魅力。即使里斯对她也有相同的感觉,但是他也不会表露出来。他永远楚那么的友善、那么的彬彬有礼。 关于里斯,伊丽莎白觉得最贴切的形容词就是“亦兄亦父”——虽然她讨厌这四个字。她极渴望能奔向他的怀抱,全心全意地爱他。然而,她必须要有防人之心。不只一次,伊丽莎白都险些告诉里斯公司有内奸的事。但在话快脱口而出之际,她才悬崖勒马。 她还没准备要告诉任何人有关这个秘密,除非她掌握了进一步的线索。 ※※※ 伊丽莎白的自信心与日俱增。 有一次,公司召开一项检讨护发素销售失利的会议。伊丽莎白亲自试验过这项产品,结果她发现,洛氏企业的护发素比起市面上其他品牌的产品要好得很多。 “很多经销商都要求退货。” 一位业务部门的主管如此抱怨。 “这玩意儿根本就无法造成流行。我们应该多加强广告宣传。” “我们的广告预算已经超支了。”里斯反驳他,“我们必须想想别的办法。” 伊丽莎白听了之后说: “把那些交给药房、杂货店贩卖的护发素都收回来。” 在场的人员全都张大了眼睛,惊讶道: “什么?” “物以稀为贵。”她转头看着里斯,“我认为……打广告战是必要的,但是从今天起,我们只让美发沙龙、专业美容院贩卖这种产品。务必把价格定高一点,让它奇货可居。这才符合这项产品本身的价值。” 里斯思考片刻,点点头说道: “这个主意不错。就这么试试看。” 结果,洛氏的护发素在一夜之间,变成了最抢手的高级美发用品。 事后,里斯称赞她:“你不只拥有一张迷人的脸蛋!” 说后,对她灿然一笑。 于是,从这一刻起,她才真正发觉到自己的长处! 第二十六章 【伦敦十一月二日,星期五下午五时】 亚历克·尼科尔斯爵士在俱乐部里一个人独自享受蒸汽浴的乐趣。在朦胧的水气中,门被推开了,一个腰间围着毛巾的男子走了进来。 他在木制长椅上挑了个位子横躺下来,就在亚历克旁边。 “这里热得像巫婆的xx子,是不是,亚历克爵士?” 亚历克转过头来。是斯温顿。 “你是怎么进来的?” 亚历克问。 他瞪着亚历克的眼睛问道: “你不是在等我来吗?没错吧?亚历克爵士?” “我没有叫你来。”亚历克回答他,“我告诉过你,我还需要一点时间。” “你还告诉过我们,你那位可爱的侄女会准你把你那份股票卖掉,而且我们也能够拿回你欠我们的钱。不是吗?” “她……她改变主意了。” “哦!原来如此呀?那么我可以免费给你一个建议,我劝你最好趁早让她回心转意,知道吗?” “我已经在做了。问题是……” “问题是我们能从你身上榨出多少油水。” 斯温顿挨近他,逼得亚历克不得不往旁边躲去。 “我们不会对你动粗的。能有个在国会里混的朋友总是不错的,对吧?你应该懂我的意思。但是你可别想得寸进尺哦!我们的忍耐可是有限度的。” 斯温顿又靠了过来,差点就要贴住亚历克的身体。亚历克又连忙往旁边一闪。 “我们待你不薄。这回该你来报答我们了。你得帮我们把一些货弄进来……” “不!那是不可能的!”亚历克说,“我不能这么做。我根本没有办法……” 突然,亚历克发觉自己已经被他逼到长椅的末端了,再过去就是一个装满了炙热碎石子的大铁盆。 “小心啊!”亚历克说,“我……” 斯温顿一把扭住亚历克的手臂,并且压向冒着腾腾热气的碎石子上方。亚历克可以感觉得到,手臂上的汗毛已经开始变焦了。 “不要!” 才一眨眼工夫,弧历克的手臂已经被压到滚烫的碎石上了。他痛苦地嘶喊着,一滚就滚到地板上,差点儿没晕过去。 斯温顿站在他上方说道: “我相信你一定能想出办法的,我们会随时跟你保持联系!打扰了!” 第二十七章 【柏林十一月三日,星期六下午六时】 安娜·洛菲·加斯纳夫人不知道自己能够忍耐到什么地步,她对自己的耐性已经丧失了自信心。 她像个囚犯似的被监禁在自己的家里。除了每个礼拜来家里打扫几小时的清洁女工之外,她根本见不到外人。要不是瓦尔特大发慈悲,他才不会答应在工人清扫房间时,让安娜和孩子们共处一室。 现在,他更懒得掩饰自己对孩子们的憎恶。因此,平时只要让他撞见安娜躲在孩子们的房间里一起听着他们最喜爱的歌曲。瓦尔特就会火冒三丈冲进来。 “我受够了!” 他怒吼着。 孩子们瑟瑟不安地蜷在角落,眼睁睁看着他们的父亲把自己最心爱的唱片砸得稀巴烂。 安娜试着讨好他: “我……我很抱歉,瓦尔特。我……我不知道你回来了。我能帮你做点什么吗?” 他走向安娜,眼里充满了恨意。 他说: “我们要把这两个孩子处理掉,安娜。” 天啊!他居然在孩子面前说这种话! 瓦尔特把手放在她的肩上,然后说道: “在这间屋子里发生的事,除了我们,不会有第三者知道。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我们之间的秘密……我们之间的秘密……我们之间的秘密…… 这几个字眼在安娜的脑海里不停地回响。 就在这个时候,瓦尔特用手勒住她的脖子,于是她失去了知觉。 ※※※ 当安娜醒过来时,人已经躺在床上了。她看看床头的钟。六点整。外面的天色都暗下来了。屋里静悄悄的,似乎也太安静了一点。 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孩子。一阵恐惧如浪潮般袭来。她下了床,双腿不停地抖着,步履蹒跚走向孩子的房门。门从外面锁上了。她把耳朵贴在门板上,聚精会神地听着,照理说,应该可以听到孩子们的喧闹声才是。他们必定会过来找她。 他们是会来找她。不过这得要看他们是否还有能力走过来,他们必须还活在世上。 她的双腿不住打颤,她根本没办法走到电话旁。 好不容易走到电话旁,她静静吸了一口气,心中暗暗默祷,然后把听筒拿了起来。话筒里传来熟悉的嗡嗡声。她犹豫不决,担心瓦尔特发现之后,在盛怒之下会把她也给杀了。安娜不愿再迟疑下去,她开始拨110这个号码。她的手抖得非常厉害,以致于她连拨了几次错误的号码。她开始啜泣。时间不多了。她已经快歇斯底里了,但是她还是努力地在崩溃边缘挣扎着。她再试了一次。这一次,她努力地克制自己,尽量放慢拨号速度。一阵铃声传来,仿佛奇迹出现一般,电话那头响起一个男子的声音。 “喂!这里是警察局。我能为你服务吗?” 安娜因为害怕而抖得太厉害,一直说不出话来。 “喂!喂!这里是警察局!发生了什么事吗?” “求求你!先生!” 安娜对着话筒哭喊: “求求你!警察先生,快点过来,这里是格华街,求求你们快点派人来这里。我家里出事了,快点派人过来呀!” 不知道什么时候,瓦尔特突然出现在面前,从她手中把话筒夺了过来,狠狠地把她推倒在床上,然后将电话甩到地板上,气喘吁吁地又把电话线从墙上扯了下来。接着,他转过身来看着安娜。 “孩子呢?”她低声说,“你把孩子们怎么了?” 瓦尔特没有回答她。 ※※※ 柏林警局指挥中心位于凯斯特卓大街2832号,坐落在一些普通的公寓民宅与办公大楼之间。警局的紧急事故处理部门对于求救电话的处理,采用的是全自动化追踪系统。除非总机自动切除,否则求救者是无法单方面停止通话的。在这种情形下,不管通话时间有多短,警方都可以进行追踪。这套现代化的全自动装备,一直是柏林警局最引以为傲的。 安娜·洛菲的电话线被切断还不到五分钟,她的通话内容就已经被柏林警察局这套机器录下来,并且也有所反应了。 这会儿,保罗·朗格警官正拿着一只录音机,刭办公室去见梅杰·瓦格曼警长。 “我想让您听听这个。” 朗格警官按下按钮,出现的是自动答录机的男子声音: “喂!这里是警察局。我能为你服务吗?” “求求你!警察先生,快点过来,这里是格华街,求求你们快点派人来这里。我家里出事了,快点派人过来呀!” 突然间,“砰”的一响之后,接着传来“卡嗒”一声,什么声音都没了。 瓦格曼警长看着朗格警官: “你追踪了没?” “当然,我们已经知道这个电话是从哪儿打过来的。” 朗格警官很小心地答复。 “有什么问题吗?”瓦格曼警长有点不耐烦地说道,“叫中心派辆车子过去查查看。” “我想先征求您的同意。” 说着,朗格警官把写着地址的一张纸条放在警长面前的桌子上。 “该死!”梅杰·瓦格曼怒视着他,“你真的确定是这里吗?” “是的,警长。” 瓦格曼警长注视着这张纸条。上面注明刚才的电话号码是用瓦尔特·加斯纳的名字登记的。瓦尔特·加斯纳,洛氏企业的驻德代表,德国企业界的巨人。 这是一件再棘手也不过的难题了。只有白痴才会去碰这种烫手山芋。只要有半点差错,他们就得喝西北风。瓦格曼警长思索了半晌,最后开口说了: “好!我知道了,去查查看。我要你亲自去一趟。你他妈的给我放机灵点。懂我的意思吧?放机灵点!” “我懂!警长。” 加斯纳的华宅坐落在柏林市郊的高级住宅区。 朗格警官走的不是高速道路,而是一般的大道。路程虽然远了些,可是汽车流量较少。他开过了克莱亚街,经过美国cia驻德的办公大楼,他顺着一道长达一里的倒钩铁丝网篱笆小心翼翼地前进。他通过了美国陆军总部,向右转驶上有德国最长公路之称的国道公路。这条公路起自德国境内的东普鲁士,一直延伸至比利时边界。在他的右侧则是著名的“统一大桥”;当年德国曾在此以苏联的间谍阿贝尔,交换美国u2侦察机驾驶员加里·鲍尔斯上尉。朗格警官驶出了公路,转向森林蓊郁的温丝山丘区。 这里是著名的高级住宅区。盖在这个地区的房子自然是豪华又气派。每逢星期假日,朗格警官偶而会带妻子到这附近兜风,看看这里的风景或欣赏那些高级别墅。此时,坐在驾驶座上的朗格警官望着车窗外的华宅,也不由得心生钦羡。 不一会儿,他找到了加斯纳的宅邸。他把车子驶入加斯纳家的汽车专用道。眼前这栋气势雄伟的华宅代表的不只是万贯家财;它同时也是权力的象征。洛氏制药富可敌国,想当然是官方逢迎阿谀的对象。瓦格曼警长说得对——是该放机灵点。 朗格警官抵达门前将车停了下来。这是一栋石造的三层楼别墅。朗格警官下车,摘下帽子,按了几下门铃。他静静等待。 屋里一片死寂,这似乎异于常情。于是,他又按了一下门铃。四周寂静无声,诡异的气氛直叫人透不过气来。就在朗格警官犹豫着是否要绕到后门一探究竟时,门居然开了。出现在门口的是一名女子。她看来有三十好几了,长相平庸,穿着一伴皱巴巴的睡袍。理所当然的,朗格警官想着,这位一定是女管家。他出示他的证件。 “我想见瓦尔特·加斯纳夫人。麻烦告诉她是朗格警官来访。” “我就是加斯纳太太。” 这个女人回答。 朗格警官差点儿就因为过度惊讶而略显失态。眼前这个女人再怎么看,也不可能是这幢华宅的女主人。 “我……呃……我们警察总部在不久之前接到了一个电话。” 他终于开口说话。 她看着他,面无表情。似乎对他的话一点兴趣都没有。 朗格警官开始觉得自己似乎无法控制住这个场面。他觉得事态有些不寻常,但是他又找不出症结所在,似乎有点儿力不从心的感觉。 “那个电话是您打的吗?加斯纳太太?” 他问。 “是的。”她蜕,“我不是故意的。是我弄错了。” 她的语气听起来太过平板而冷淡,叫人有一种很不自在的感觉。跟半个钟头以前那个惊慌失措、几乎崩溃的声音实在有天壤之别。 “这只是例行检查,可否请您说明一下刚才出了什么问题?” 她稍稍迟疑了一下,几乎让人看不出来。 “事情是……我以为一件珠宝被偷了,还好现在已经找到了。” 但是,紧急求救电话是专为谋杀、强xx,重大伤害之类的重大案件而设立的——得放机灵点——这句话一直在耳际回响。 “我了解了。” 朗格警官犹豫了几秒,盘算着该如何进到屋内查明隐情,但是他实在找不出借口;而且就他的权限而言,他这么做已经够了。 “谢谢您!加斯纳太太,很抱歉打扰您了。” 他觉得自己灰头土脸,眼睁睁看着大门砰然一声在面前关上。他慢慢步下石阶,钻进车内,把车开走。 安娜站在大门后面。她转过身来。 瓦尔特满意地点点头,温柔地对她说道: “做得好,安娜。现在我们到楼上去。” 就在瓦尔特转身上楼的那一瞬间,安娜取出预先藏在睡袍里一把锋利的剪刀,迅速朝瓦尔特冲过去,并且使出浑身的力量,狠狠将剪刀戳进他的脊背。 第二十八章 【罗马十一月四日,星期天中午十二点】 “今天真是风和日丽的好天气!” 伊沃·帕拉齐想着。 在这么美好的日子里,带着西蒙内塔和三个美丽的小女儿到埃斯泰庄园游玩,可谓是人生一大乐事。 伊沃挽着西蒙内塔,徜徉在风景怡人的蒂沃利花园中,看着他们心爱的女儿们在喷泉之间追逐,嬉戏。 伊沃不禁怀疑,当初皮罗·利戈里奥受聘于埃斯泰家族兴建这座花园时,可曾想到他的作品居然能为来此观赏的游人带来无上的喜悦? 埃斯泰庄园位于罗马东方偏北的近郊,坐落在秀丽的萨空山丘上。即使伊沃经常前来此地,但是站在高处看着水珠跳跃的层层喷泉,依然能带给他赏心悦目的满足。 园里数十座喷泉,座座均经过精心设计,各有其巧妙特殊之处。 以前,伊沃也曾经带多纳泰拉和三个儿子们来过这里。他们玩得多尽兴啊!想到昔日的美好时光,伊沃不禁黯然神伤。 自从那天下午在公寓里跟多纳泰拉大吵一架之后,他再也没见到过她,更不要说有跟她说话的机会了。那些被她抓破的伤痕他仍记忆犹新。 他知道,这些日子以来,她一定相当懊悔,并且渴望重回他的怀抱。算了,让她多后悔一些或许较好,毕竟自己也吃了不少苦头。伊沃想着想着,耳畔居然响起多纳泰拉的声音,她正在高喊—— “到这里来!孩子们。” 她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的真实,伊沃可以听见她继续喊着: “快呀!弗朗切斯科!” 伊沃回过头去,多纳泰拉就在他身后,神情坚决的带着三个儿子朝这边走来——朝着他和西蒙内塔以及女儿们走来了! 伊沃心想: “多糟的巧合啊!怎么会如此凑巧在埃斯泰庄园里遇到多纳泰拉呢?” 接着,他念头一转,他知道事情并没有那么单纯,关于这一点,从多纳泰拉的表情上就可以看得出来。 这个臭裱子居然想来个大团圆!她想毁了他!伊沃真的快急疯了。 伊沃转过身来大声嚷道: “西蒙内塔,到这里来。有好玩的。快点啊!全都过来!” 然后他推着一家四口往前走,穿过重重人群,走下蜿蜒的石阶,其间他还不停回过头张望。多纳泰拉和他的儿子们仍然紧追不舍。伊沃知道,一旦让那三个小男孩看到他,他就永无翻身之日了。与其让他们开口喊他一声“爹地”,他宁愿一头栽进喷泉里淹死算了。他手忙脚乱催促着她们前进,一秒也不敢逗留。深怕让多纳泰拉追赶下来。 “我们究竟在赶什么?”西蒙内塔都快喘不过气来了,“急什么嘛!” “我要给你们一个惊喜!” 伊沃故作神秘,状似快活地说: “你马上就可以知道了。” 他冒险往后瞥了一眼。多纳泰拉和三个儿子已经被甩开了。前面是一座迷宫,入口处有一座通往上方的阶梯,旁边还有另外一条往下走的楼梯。伊沃选择往上的那条通路。 “走这边。” 他喊着他的三个女儿。 “先爬到顶端的人有奖!” “伊沃!我累死了!”西蒙内塔抱怨,“不能先休息一下吗?” 他惊惶失措地看着她: “休息?只要时间赶不上,就会把事情搞砸的。别忘了!我是要让你惊喜哦!快点!再往前走一段就到了!” 他拉起西蒙内塔,拖着她爬上陡峭的阶梯,他的女儿们则赶在前头,互相比较看看谁能最快到达目的地。 现在,伊沃也开始气喘吁吁了。如果他因心脏病发作而当场倒毙的话,那个臭娘儿们可就称心如意了。他难过得这么想。 哼!该死的女人!没有一个可以信赖。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她明明是爱我的呀!为此,她该遭到千刀万剐之罚!” 伊沃怒气冲冲地想着。 他可以想象多纳泰拉被他压在床上的模样。她身穿一件薄如蝉翼的睡衣。伊沃扯掉它,坐在多纳泰拉身上。她尖叫着求饶。伊沃觉得亢奋极了。 “我们可以停下来了吗?” 西蒙内塔恳求着。 “不行!就快到了!” 他们又走回原先遇见多纳泰拉的地方了。伊沃匆匆环视四周。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多纳泰拉和他的三个儿子就在眼前。 “你究竟要把我们带到哪儿去?” 西蒙内塔逼问他。 “就快到了!” 他简直快崩溃了。 “跟我来!” 只见他又急急忙忙赶着妻女们往出口处走去。 伊沃的长女伊莎贝拉说道: “我们要走了吗?爸爸?不是才刚来吗?” “我要带你们去一个更好玩的地方。” 伊沃喘着气回答。 他回头瞄了一眼,却见多纳泰拉也带着儿子们跟上来了。没错!老天啊!他们的确是向着这个方向走过来了。 “快啊,孩子们。” 伊沃对三个女儿喊着。 不一会儿工夫,伊沃已经带着西蒙内塔她们走出埃斯泰庄园,奔向停车场,消失在三个儿子和多纳泰拉的视线范围之外了。 “你到底是怎么了?你以前从来就不是这样的!” 西蒙内塔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车门还没关好,伊沃便发动车子飞也似的冲出停车场,活像见到鬼似的。整个人看起来就是一副狼狈相。 “伊沃!” 西蒙内塔深深不解地喊道。 他拍拍她的手: “我要你们现在好好休息一下,好吗?现在呢……我要请你们到……到这个……对了!到哈斯勒饭店去吃大餐。” ※※※ 他们一家人坐在一处靠窗的座位上用餐,欣赏着在窗外蜿蜒而下的西班牙式阶梯,和雄伟庄严的圣彼得大教堂。 这里的食物可口极了。西蒙内塔和孩子们都吃得津津有昧。伊沃却一口也难以下咽。他的手颤动得太厉害,连刀叉都握不住。 “我真的要受不了了。”伊沃想着,“我绝不能让她毁了我的一生。” 现在,他不再对多纳泰拉怀有一丝丝任何的期望了。到此为止!游戏已经结束了。除非他能筹出一笔钱来应付她,否则这场噩梦将会永无止境。 一定得弄到这笔钱。为此,伊沃抱着破斧沉舟的决心,为达目的他可以不择手段。 第二十九章 【巴黎十一月五日,星期一下午六时】 夏尔·马泰尔在抵达家门推开大门的那一刹那,他就知道自己的麻烦大了。 埃莱娜似乎早已等候多时了。让夏尔震惊不已的是,皮埃尔·里肖——那位负责复制夏尔窃取的珠宝的工匠也在她身边。夏尔愣在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 “进来,夏尔。” 埃莱娜说。她的声音里还隐含着一种令夏尔毛骨悚然的意味。 “我想你一定见过里肖先生。” 夏尔只能站在那儿干瞪眼。他不敢出声。他知道无论他说什么,都只会让事情更加不可收拾。 那个珠宝师傅低头看着地板。很显然,他也相当狼狈不堪。 “坐下,夏尔。” 无疑的,这是一道命令。 夏尔坐了下来。 “你该当何罪?好大的胆子。你犯了盗窃罪。想不到你居然敢偷我的珠宝,还放了这些玻璃做的假货来蒙骗我?这种拙劣的仿冒品骗得了我吗?” 夏尔恐惧至极。突然间,他又恼又惧地发现自己的裤子已经湿透了。这应该是他小时候才会发生的窘况。他满脸通红,羞愧得无地自容。他恨不得冲出去把裤子给换了。或者他该逃之夭夭,永远都不再回来。 埃莱娜什么都知道了。至于她是怎么查出来的都已经无关紧要了。他无处可逃,而她也绝不会对他手下留情。光是让埃莱娜逮到他偷珠宝这件事,就足以让他万劫不复。 但是奇怪的是,为什么埃莱娜一直等到今天才揭发他的“罪行”呢?理由很简单,她想看看夏尔究竟在搞什么鬼。她必定已经查出了夏尔想远走高飞的计划!一定是这样没错!没有人比埃莱娜更了解夏尔,没有一件事能逃过埃莱娜的法眼,她太精明能干了。 她会将他生吞活剥,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要她心血来潮,她随时都可以让他变成一文不值、餐风露宿的流浪汉。就像浪迹巴黎街头,裹着毛毡的无业游民一样,过着可悲而又没有希望的生活。 “你真的以为这种下三滥的手段能瞒得住我吗?” 埃莱娜斥问他。 万念俱灰的夏尔噤若寒蝉。他的裤子愈来愈湿了。即使到了这般窘境,他依然不敢低头去看个究竟。 “我说服了里肖先生,要他把一切都说出来。” 她说。 说服? 只要一想到她“说服”别人的手段,夏尔就不禁毛骨慷然。 “我这里有一些收据影本,都是你从我这里偷走变卖所得的收据。光凭这个,我就能送你去吃二十年的牢饭。” 她停顿了一下,接着又说: “如果我选择这么做的话!” 她这一番话逼得夏尔的恐惧感升到了极点。凭他过去的经验,他知道当埃莱娜忽然变得宽宏大量时,也就是最危险的时刻。夏尔回避她那双炯炯的目光。不管夏尔要为此付出什么代价,这个代价一定会是最惨重的。 埃莱娜转向皮埃尔·里肖: “今天的事在我做出决定前,绝对不能透露出去。” “这是当然的,洛菲……夏尔女士。一定!一定!” 里肖叨叨絮絮应和着。 他充满希望地朝门口望去。 “我可以回……?” 埃莱娜点点头。皮埃尔·里肖立刻拔腿开溜。 埃莱娜看着他落荒而逃。然后转过身来,在夏尔身边打转,盯着他看。除了他的恐惧之外,她还嗅到一点别的东西——尿骚味。她微微笑着。唉!可怜的夏尔,居然会怕得小便失禁。看来他是受到了教训了。埃莱娜觉得陶陶然的。他们的婚姻真是天作之合。 她让夏尔跳脱了昔日的巢臼,她塑造了今天的他。他向洛菲企业提出来的一些革新方案,真教人不得不对他刮目相看,因为埃莱娜在幕后操纵他。经由夏尔,她可以实际控制洛氏分公司的运作。然而,她并不因此而改变了贪得无厌的天性。 她是洛菲家的后代。她名下的财富之丰令人咂舌,这些都得拜她早年的婚姻所赐。钱并不能满足埃莱娜的欲望,只有夺得洛氏的主控权才能让她大展身手。她计划买进更多的股票,成为势力最大的股东。她跟其他人讨论过这个问题,他们也颇支持埃莱娜的决定,并且愿意同她组成一个势力团体。以前,山姆一直是她的眼中钉,而现在的伊丽莎白更是冥顽不灵。埃莱娜绝不容许有任何一个人破坏她的千秋大业,就算是伊丽莎白也一样。夏尔是她布下的一颗棋子,一个傀儡。万一出了任何差错,他还可以充当替罪羔羊。 现在,想当然的,他必须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她看看他的脸,说道: “没有任何人能偷走属于我的东西,夏尔。那是不可能的。你完蛋了。现在也只有我救得了你。” 他呆呆坐着,一语不发。心里一面咒她不得好死,一面希望她放自己一条生路。她走近夏尔,用臀部轻轻摩娑他的脸颊。 她说: “你要我饶你一命吗?夏尔?” “是的。” 他嘶哑地说着。 她已经把裙子脱下来了,眼睛里闪耀着邪恶的光芒。 夏尔绝望地想着: “哦!老天!千万不要!现在不行!” “想活命就得听我的。洛氏企业是我的。我要拿到主控权。” 他可怜兮兮望着她说道: “你知道伊丽莎白绝不会放手的。” 埃莱娜把上衣和底裤都脱下来了。她一丝不挂站在夏尔面前,就像一只野兽,她的身材苗条而结实。她开始亢奋了起来。 “那么就在她身上多花点工夫。否则你就得关上二十年。别担心,我会告诉你方法的。不过,首先呢,你得到我这里来,夏尔。” 第三十章 第二天早上十点,伊丽莎白的私人电话铃响了。是埃米尔·朱普利打来的。这部电话是专给他报告研究进展用的。除了他之外,没有其他人知道这个电话号码。 “我现在想见您。”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兴奋。 “我十五分钟内赶过去。” 看到伊丽莎白穿着大衣从办公室走出来,凯特·埃林面露惊讶。 “您待会儿不是有约会吗?就在……” “把一个钟头之内的所有约会都取消。” 伊丽莎白说完便急急离开。 在研发部大楼门口,一名警卫检视伊丽莎白的通行证,然后说: “请往左边那道门走,洛菲小姐。” 伊丽莎白走进朱普利的实验室。他高兴地向她打招呼,脸上难掩兴奋之情。 “我昨天晚上已经把最后的测试完成了。成功了!酵素已经成功地将老化过程延后了。你看这个!” 他愉快地领着伊丽莎白去看关有四只小兔子的笼子,它们个个活蹦乱跳、精力充沛。旁边还有一只笼子,笼里也有四只兔子,只不过它们看起来比前面那几只兔子要老得很多,而且也安静多了。 “这是接受酵素注射的第五代实验组。” 朱普利说。 伊丽莎白站在笼子前面。 “它们看起来好健康。” 朱普利微笑着: “那是控制组的实验品。” 他指着左边这个笼子: “这些是看起来年纪较大的兔子。其实,这两组兔子都是在同一天出生的。” 伊丽莎白不可置信地盯着这些活力充沛的小兔子,它们蹦蹦跳跳在笼里嬉戏,好像初生的兔子一般活泼。伊丽莎白无法相信眼前的景象。 “它们的寿命跟未经注射的兔子比起来多了一倍,甚至三倍。” 朱普利告诉她。 如果在人类身上也能达到眼前这种效果的话——那就太不可思议了。想到这里,她兴奋得手足无措。 “你……你打算什么时候要将它注射到人体内?” “我现在已经研究到最后一个阶段了。等结论完成之后,就能进行人体实验了。据我估计,顶多再有四个礼拜就行了。” “埃米尔,千万别把这件事泄露出去。” 伊丽莎白警告他。 埃米尔·朱普利点点头: “放心好了,洛菲小姐。我都是一个人工作的。我会非常小心。” ※※※ 整个下午,伊丽莎白都在召开董事会。他们的讨论事项进行得相当顺利。这次的会议,瓦尔特并没有出席。夏尔又旧事重提——提议将洛氏企业的股票公开上市,然而伊丽莎白一口就回绝了他。接着,伊沃也想灌她迷汤,亚历克也说明了他的意愿。结果还是一样,伊丽莎白全都断然拒绝了他们的提议。夏尔看来有些异常,他一直坐立不安。伊丽莎白很想知道原因何在。 会后,她邀请所有的董事都留下来用餐。 在餐会中,伊丽莎白小心翼翼地把话题带到那份有关他父亲的秘密报告上,她同时也细细观察每一个人的反应。她想从在座的某个人脸上找出罪恶感或是局促不安的表情。然而,他们看来泰然自若,没有一个人神情有异,除了未出席的瓦尔特之外。如此看来,唯一有嫌疑的人就是瓦尔特了。 另外,还有一个人没有参加这次会议,那就是里斯。就连晚餐时他也没有出现。 “我必须去处理一些私事,非常紧急。” 虽然他这么跟伊丽莎白说,但是她怀疑里斯是和别的女人约会去了。伊丽莎白知道,每当里斯为了公事而必须跟她一起工作到深夜时,他都得先取消一些私人的约会。有一次,里斯没来得及取消约会,他的女伴就因此而找上门来了。她是一个令人惊艳的金发美女,论身材,伊丽莎白在她身旁看起来像个小男孩。为了里斯的爽约,那个金发美女火冒三丈,而且丝毫不想掩饰她的愤怒。最后,里斯只好先送她去搭电梯,然后自己再回来。 “很抱歉。” 里斯对伊丽莎白说。 伊丽莎白有点失态,并说道: “她真迷人。” 她故作天真地又接着说: “她是吃那行饭的?” “她是脑科大夫。” 里斯一本正经地回答。伊丽莎白不禁笑了出来。 次日,伊丽莎白得知昨日那位喷火的金发女郎,居然真的是一位脑科大夫。 除了美艳动人的脑科大夫之外,里斯还跟许多女孩交往。也不知道为什么,伊丽莎白对她们都充满了敌意。 她真的希望能多了解里斯一些。她知道里斯能让女人为他痴狂,也很清楚他那八面玲珑的交际手腕;但这些只是他的外表,她想探知他的内心世界,她想开启他深锁的心扉。 伊丽莎白不止一次这么认为——里斯才是大将之材,他才是担任总裁的唯一人选,不知他本人对此有何感想? ※※※ 是夜,在聚餐完毕之后,大伙一哄而散。有人赶搭火车,有人赶搭飞机,分别回到各自的家中。伊丽莎白则留下来继续跟凯特处理一些未完成的公事。 这时候,里斯走了进来,对她说: “我想我该过来帮你忙。” 他绝口不提今晚的行踪。他究竟去哪儿了呢?伊丽莎白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究竟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呢?唉!毕竟我们又不是夫妻,况且他也没有这个义务。 只见三个人开始忙碌起来。 跟里斯相处,时间似乎也过得特别快。伊丽莎白盯着他看。里斯正在全神贯注翻阅一些文件,眼神中流露出干练、机智的神采。他很快就在契约书上挑出几处律师遗漏的重点。一切就绪之后,他站起来伸了伸懒腰,瞄了一眼他腕土的手表。 “哇!已经这么晚了啊?我还得去赴一个约。明天一早我就会赶过来检查剩下的这些合约书。” “很对不起。”伊丽莎白说,“我不知道现在已经这么晚了。你先去吧!凯特会帮我把剩下的文件整理好的。” 里斯点点头说道: “明天见!晚安,凯特。” 伊丽莎白目送他离去,心里真是百味交杂。她强迫自己把心思放在契约书上,但是不一会儿,里斯的影像又再度萦绕在她的脑海里。她一直很想把埃米尔·朱普利的研究计划告诉里斯,但她又克制了这个冲动。 再过一段时间吧! 伊丽莎白告诉自己。 ※※※ 直到凌晨一点左右,她和凯特终于才把所有契约都检查完毕。 凯特·埃林说: “还有别的事吗?洛菲小姐?” “不,就这些了。谢谢你,凯特,明天你可以晚一点来上班。” 伊丽莎白站起身来,她发觉久坐后的身体僵硬得很。 “谢谢您!明天下午之前我会把您交待的文件都打好。” “很好,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 伊丽莎白拿了大衣和皮包等着凯特·埃林一起走。 她们走过长廊来到总裁专用电梯前。门开了,她们走进电梯。 就在伊丽莎白按下按钮的一刹那,一阵电话铃声自总裁办公室传出来。 “我去接,洛菲小姐。” 凯特·埃林说。 “不,你先走。” 伊丽莎白说完,迳自走回办公室。 电梯门关上了,凯特·埃林在里面。 楼下大厦的安全人员看到总裁专用电梯的指示灯一格一格往下亮了起来。 洛菲小姐就快下楼了。 总裁专属司机坐在角落打瞌睡,手里拿着报纸。 “老板来了!” 安全人员叫醒他。 司机伸了个懒腰,百般不愿地站起身。 就在此刻,电梯间的警铃突然大作。刺耳的铃声响遍了整栋大楼。安全人员迅速转过头去瞄了电梯控制面板一眼。只见红色警告灯疯狂似的闪烁不止,速度愈来愈快,这意味着电梯正往地面飞快坠落。 电梯已经失控了。 “哦!主啊!” 安全人员嗫嚅着。 他连忙冲向控制面板,拉开控制盘,启动紧急专用的安全刹车扳手。他的努力似乎是白费了。红色的警告灯还是疯狂闪烁着。这时候,总裁座车的司机也飞奔过来看着控制盘。安全人员脸上的表情是一片惨白。 “发生什么事了?……” 司机不解地问道。 “快走开!”安全人员高声狂喊,“电梯就要坠毁了!” 他们拼了老命往前冲,躲在距离大厅最远的墙柱后方。 突然,轰隆轰隆的声音愈来愈近,加速坠落的电梯发出的可怕声响,让整个接待大厅似乎也跟着晃动起来。 警卫绝望地想着: 希望她不在里面。 他还没来得及回过神,电梯已经撞击到一楼了。着地的那一瞬间,里面传出一声女人凄厉的惨叫声。 不一会儿,接待大厅里挤满了夜间工作人员,鼎沸吵杂的人声,好像地震一般撼动着整栋洛氏企业大楼。 第三十一章 苏黎世警察局犯罪小组的首席检察官奥托·施米德坐在办公桌后,他闭上双眼,企图借着瑜珈式的气功深呼吸来平息满腔的怒火。 警察人员在侦办过程中有许多不成文的基本守则。对于这些行事基本要点,警界人士将之视为理所当然,就像人需要吃喝拉撒才能活下去的道理一样。 举个例子来说,当一件攸关人命的案件发生时,侦探员所要做的第一件事——他所采取的行动是显而易见,完全可以理解的;他必须先把行动制成计划表再付诸行动,绝不可画蛇添足——所以,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到现场勘查。这是最最基本不过的事。然而,摆在奥托·施米德面前的那份调查报告却全然违反了这个原则。 这份报告是马克斯·霍尔农警官写的。他早该料到是他写的。 奥托·施米德愤怒的想着: 早知如此,还有什么好诧异的呢? 霍尔农警官是施米德检察官的跟班、他的左右手、他的——施米德检察官是梅尔维尔1(注:美国作家)的忠实读者,也是《白鲸记》一书的崇拜者,自然也得学习书中那位船长的行径,有个能干的助手相伴——他的白鲸莫比·迪克。 奥托·施米德深深吸了一口气,再徐徐吐出来。如此一来,他在阅读霍尔农警官的调查报告时就不会那么痛苦了。以下就是那份调查报告。 〖调查报告 十一月七日,星期三 时间——凌晨一点十五分 内容——位于洛氏企业总部行政大楼内的电梯操控盘失控事件电话报案记录 案别——不明 原因——不明 受伤人数——不明 死亡人数——不明 时间——凌晨一点二十七分 内容——洛氏企业总部行政大楼电梯事故第二次电话报案记录 案别——电梯坠毁 原因——不明 伤亡人数——一名女性,死亡 本人马克斯·霍尔农于凌晨一点三十五分开始展开调查。洛氏企业总部行政大楼的管理员,告知本人负责兴建本栋大楼的总工程师姓名。 凌晨两点三十分,本人与前述总工程师会面。当时他正在“拉普斯”庆祝他的生日。他告诉我装设那部出事电梯负责人的姓名。他名叫鲁道夫·沙兹。 凌晨三点十五分,本人打电话与鲁道夫·沙兹先生联络,并向他索取电梯的配置图。同时,我也向他索取主要的预算表、初审时及最终的预算额,以及电梯设备实际建筑费用。另外,本人亦取得了所有的机械零件、电子零件费用明细表。〗 看到这里,施米德检察官的右颊又不自觉地抽动起来。他一连作了几次深呼吸,才能继续往下看。 〖清晨六点十五分。上述明细表由沙兹太太亲自送达警局总部。经过本人详阅之后,对于这些预算明细表的内容感到相当满意;其原因如下: 一、电梯零件所采用的全都是高级品; 二、电梯装配厂商的声誉甚佳,所雇用的人员素质极高。因此,人为疏失原因得以排除; 三、电梯内的安全设施相当周全; 四、由以上各点得知,此次案件绝非意外。 签名:马克斯·霍尔农 附注:由于本人以电话进行调查时均在深夜及清晨时分;因此,您或许会接到几通抗议电话,抱怨属下扰人清梦。〗 施米德检察官终于按捺不住,粗鲁地把这份调查报告甩到桌上。 “真是岂有此理!什么扰人清梦!” 施米德检察官气呼呼地破口大骂。 光是应付官方的诘问和指责,就已经花掉他一个早上的时间了。那家伙以为他是谁呀?盖世太保吗?他一定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才敢对信誉卓越的建筑公司董事长颐指气使,甚至还要求人家三更半夜送预算表给他。他居然敢怀疑鲁道夫·沙兹的公司会做假!真是太不知轻重了。混账家伙!施米德检察官已经快气疯了。 这些都还不算什么。真正让人为之气急的——叫人莫名所以的——就是马克斯·霍尔农警官居然在案发十四小时之后才到达命案现场!等他到达现场,罹难者的尸体早都被移动、辨识,甚至还验过尸了!超过半打以上的警官已经抵达现场勘查过,询问过目击证人,并且也交出了调查报告。 于是,在奥托·施米德检察官看过霍尔农警官的调查报告书之后,就把霍尔农警官叫到办公室来。 马克斯·霍尔农其貌不扬,让施米德检察官自第一眼见到他之后就印象深刻。他仿佛是造物者的恶作剧一般,他的长相极为滑稽,矮矮的身材配上一颗异于常人的大脑袋,他的五官长得令人发噱。他虽然拥有一颗大头颅,但是他的双耳却极小,嘴巴像颗小葡萄干似的塞在那张圆如布丁的胖脸上。话虽如此,凡是见过他的人,都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一股干劲。 严格说来,马克斯·霍尔农警官的身高比苏黎世警局的规定还矮了六英寸,体重也少了十五磅。除此之外,他还是个不折不扣的近视眼。最叫人难以忍受的一点,就是他那傲慢自大的作风。警局里上上下下的员工无不对他抱怨有加,甚至恨他入骨。 ※※※ “您为什么不干脆开除他呢?” 有一次,施米德太太甚至这样问他。听了这句话之后,施米德检察官气得差点儿没对她拳打脚踢。 施米德检察官根本就无法开除他。如果所有的巧克力工厂和制表厂是瑞士全国收入最大的来源,那么马克斯·霍尔农就是苏黎世警局的衣食父母。 他有会计师一般的精明,擅长分析演绎,娴熟各种财务知识。他的狡狯是与生俱来的,他耐性之惊人足以让约伯1(注:旧约圣经约伯书里的人物)又嫉又羡。在干刑警这份工作之前,他曾经在一家名为华崔格艾提朗的会计监察公司上班。该公司专门负责调查所有非法的股票及银行交易。此外,对于国内外币值的升贬亦加以密切注意。总之,这家公司是所有经济犯的大敌。 马克斯·霍尔农在职期间,遏止了外客非法携带巨款入境的歪风,并且破获了数桩相当棘手的经济犯罪。除此之外,他更让好几位享有盛誉的商业巨子惨遭牢狱之灾。无论嫌疑犯道行再怎么高深,把贼款洗了又洗,把钱流到数家不知情的公司账户中,总逃不过马克斯·霍尔农的法眼,他总有办法将他们一一绳之以法。一言以蔽之,他是瑞士金融界闻之丧胆的头号克星。 瑞士人一向将隐私权看得比生命还重要。然而,马克斯·霍尔农却弃之如敝履。一旦他决心查明真相,别人的隐私都将被公诸于世。 相对于他的劳苦功高,马克斯·霍尔农的薪资却少得可怜。此外,许多人都企图以存有百万法郎的户头来贿赂他,有些人还送他一栋位于科尔蒂纳·丹佩佐的别墅,更有无数的美女愿意投怀送抱来收买他,但是他丝毫都不为所动。 其实,只要他愿意在股市里多花点脑筋,要成为百万富翁对他来说是易如反掌之事,但是他却一点兴趣都没有。 他对钱没有兴趣,有关人员这才知道,原来只有将那些企图钻法律漏洞的经济犯一网打尽,才会让他废寝忘食。不,其实在他内心深处还有一股更强烈的欲望日夜侵蚀着他——他想成为一名警探。 他常自比为福尔摩斯或梅格雷特等大侦探。他想要像他们一样对案情抽丝剥茧,布下天罗地网来追凶缉奸。 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会对此如此热衷。但是,不管怎么说,这对金融界而言可是天大的好消息。于是,在一次偶然的机会里,几位商界大亨知悉了霍尔农的愿望,于是他们立刻联络几位在警界颇有影响力的朋友,在四十八小时之内就让霍尔农圆了他的侦探梦——他成为苏黎世警局的警官了。 马克斯·霍尔农自认为,上天对他真是宠爱有加。他兴高采烈地接下了这份梦寐以求的职务;同时,整个金融界的人士也都大大松了一口气,并且开始重操旧业——干起金融投机的老本行。 当时,施米德检察官事前并未听到半点风声。他只接到从最高单位打来的一个电话,接受了几项指示之后,一切便已成定局。事实上,这也是他步上霉运的开始。对施米德来说,这是一场永无止尽的噩梦。 他一直试着压抑自己的愤怒,尽量不要为了这个既没经验,资格又不符的菜鸟而大动肝火。毕竟上级做出这种决定,必有其顾虑和政治上的考虑。 他想: “好!我就逆来顺受,接受既成的事实吧!好好听从上级的指示。” 刚开始,他还对自己的克制力相当有信心,直到他看了马克斯·霍尔农的报告之后,他的愤怒才如决堤般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这家伙的长相已经够教人喷饭了;而他那不可一世的态度,更让施米德检察官忍无可忍。 他还记得霍尔农的自我介绍是这样的—— “我,马克斯·霍尔农来了!你们到一边休息去,从此以后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刹那间,施米德检察官原本听天由命的念头早已经烟消云散。 他试着将霍尔农打入冷宫。让他一个接着一个单位的调动——从负责检验指纹的犯罪科技部门,调到专职失窃案件和失踪人口的部门。然而,霍尔农总能找到办法恢复原职。 警局里有轮值当夜班的规定,每个人每三个月就得负责处理夜间的紧急事故。然而奇怪的是,每次轮到马克斯当差时,总会发生一些重大案件,而且屡试不爽。 更叫人为之气急的是,当施米德检察官和其他警员为了他接获的案件而忙得焦头烂额时,马克斯却一直坐在办公室里,最后才对他们宣布他早已擒得真凶,使案情真相大白了。这也难怪会激怒其他的同事。 对于其他警官所熟知的办案程序、犯罪学、法医学、弹道学,甚至犯罪心理学他无一不知、无师自通。他这些知识虽然不是靠经验累积,然而他照样能借此解决众人的疑难杂症。对于他超凡的表现,施米德检察官只能说这是上天对霍尔农的眷顾。 事实上,这跟老天爷一点关系都没有。马克斯·霍尔农只是把制裁政府、不肖商人非法勾当的那一套运用到刑事案件上罢了。 马克斯·霍尔农警官的头脑有如一条轨道,一条又窄又长的轨道。他只需放进细如蚕丝的线索,就能开始进行抽丝剥茧的浩大工程,把案情从里到外分析得一清二楚。他相信,再如何慎密的犯罪计划都有其破绽。 马克斯过目不忘的惊人记忆力,更让同僚为之咋舌。无论多复杂的细节,他都能在必要的时候,将所听到或看到的倒转回想出来。 此外,还有一件令警局上下人员颇为尴尬的事;那就是关于他的经费支出明细表。 马克斯·霍尔农在外出差的开销金额对大家都造成了相当大的困扰,这勉强算得上是他另一个缺点。他第一次将开支费用报公账时,就被局长叫到办公室去了。 局长很诚恳地对他说: “马克斯,你呈报上来的金额数字有错误。” 这就好比告诉卡巴布兰加国王,说他是糊里糊涂地将王位拱手让人一样可笑。局长简直是班门弄斧。 马克斯态度冷淡地说: “我算出来的数字有错误?” “是的,实际上,每个款项都有相当明显的错误。” 局长指着桌上的开支报表说: “你看这里——交通费:你在出城的时候花了八十生丁(一生丁等于一法朗的百分之一),回程也花了八十生丁。” 他抬起头看着马克斯。 “每天光是搭计程车来回就得花掉三十四法朗才是正常的。” “没错,长官。所以我才改搭公共汽车。” 局长瞪大了眼睛: “公共汽车?” 从来没有一个警察是搭公共汽车出外办案的。这真是前所未有的奇闻。局长一时无言以对,因此只好说: “呃……这……其实没必要这么做。我是说……我们当然鼓励开源节流,霍尔农,但是我们的预算还可以担负得起你们所有合理的开销。还有,你出城办这件案子也已经有三天了,但是你却忘了把餐费列进去。” “没错,局长。我早上只喝咖啡,我自备午餐,办案时也带了自制的餐盒。至于晚餐,我把费用列在上面了。” 他真的把晚餐的费用也写出来了,统计一共是十六法朗。看来,他一定是在救世军的餐厅里用的餐1(注:救世军——英国人威廉·布斯所创始的宗教活动)。 局长冷冷说道: “霍尔农警官,在你来此之前,苏黎世警局也有好几百年的历史了,在你离开之后,警局依然会继续运作下去,我们有一定的传统和行事准则。” 语毕,他把报表推给马克斯,并说道: “你得多为你的伙伴们着想,懂吗?现在回去把报表订正一下,待会儿再交过来。” “是,长官。我……很抱歉我弄错了。” 局长宽宏大量地伸出手来握住他: “没关系!毕竟你还是新进人员。” 三十分钟之后,马克斯·霍尔农把订正过的报表再度呈了上来。这次他把整个开支削减了百分之三。 ※※※ 现在,施米德检察官手里拿着马克斯·霍尔农警官的调查报告。而霍尔农警官就站在施米德检察官面前,身穿宝蓝色西装、棕色皮鞋和白袜。不论施米德的自制力再怎么强,他的瑜珈吐息术似乎一点效果都没有——他开始大吼大叫起来: “接获报案时,这里是你在当班,案件的调查理应由你全权负责,而你却在案发十四个钟头之后才到达现场!哼!新西兰警局的人都可以飞到这里调查完毕,回去复命了!” “哦!长官,我想你恐怕是弄错了吧!实际上,从新西兰这么远的地方到这里,光是搭喷气式飞机就得花上……” “给我闭嘴!” 施米德检察官发狂似的不停骚动他满头的灰发,企图找出适当的措词。 你既无法羞辱他,也不能以理相劝。他是天字第一号大白痴,一个走运的蠢材。唉!还是算了,少惹他为妙! 施米德检察官怒吼道: “我无法容忍这个部门里有半个懈怠、不称职的警员!霍尔农当其他人在执勤时,如果有任何案子进来,他们就会通知其他人立刻赶到命案现场。就拿这件案子来说,他们叫了救护车,把尸体送到停尸间,也做过辨识了,而你却……” 他觉得自己愈讲愈火了,所以他努力想让自己的情绪平息下来。 “总而言之,霍尔农!他们的表现很称职,任何一位好警察都会采取相同的步骤,你呢?你只会坐在办公室里打电话给那些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把他们从被窝里给吵醒!” “我以为……” “住口!我为了你整个早上都在向人磕头赔不是,你知不知道,真该死!” “我必须查明……” “天啊!你给我滚开,霍尔农!” “是,长官。我是否该参加死者的葬礼呢?就在今天早上。” “去吧!快!” “谢谢长官,我……” “给我走就是了!” 三十分钟后,施米德检察官的呼吸速度,这才慢慢平缓下来。 第三十二章 位于西尔费尔德的殡仪馆里,挤满了前来吊唁的人群。这是一栋庄严肃穆的老式大理石建筑,里面设有停尸间及火葬场。 宽广的殡仪馆教堂里,挤满了洛氏企业的各级主管与员工。坐在后排的则是亲友代表、新闻记者以及社会各界人士。马克斯·霍尔农警官坐在最后一排,想着死亡的荒谬——当人活到巅峰时期,能发挥最大效用的时候,上天便夺走他的性命。这简直太不经济了。 灵柩是桃花心木制的,上面盖满了鲜花。 “无谓的浪费。” 马克斯·霍尔农想着。 棺材已经封上了,这一点马克斯倒能体会。 牧师的声音听起来仿佛世界末日就要来临。 “……在生命的旅途中逝去,带着原罪来到世间,如今尘归尘、土归土。……” 马克斯·霍尔农集中精神,仔细观察教堂里的每一个人。 “主赐予我们生命,神也将带走我们的生命。” 人们纷纷站起来,开始朝出口移动。公祭仪式已经结束。 马克斯站在大门口等着,当一男一女向他走过来时,他走向前去,对那个女人说: “您是伊丽莎白·洛菲吗?可否劳驾您跟我谈一下?” 马克斯·霍尔农警官和伊丽莎白·洛菲、里斯·威廉一同围坐在殡仪馆对面咖啡厅里的一张桌子前。窗外的人们正把棺木抬进灰色的灵车里。伊丽莎白别过头去。她的眼神充满了哀伤和恐惧。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里斯责问道,“洛菲小姐已经跟警方陈述过了,不是吗?” 马克斯·霍尔农警官回答: “您是威廉先生吧?我只想查明一些细节问题。” “你们就不能等一等吗?洛菲小姐已经非常……” 伊丽莎白握着里斯的手说道: “没关系。我也想多尽一点力……” 她转向马克斯: “你想知道些什么,霍尔农警官?” 马克斯看着伊丽莎白,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女人对他来说有如外星人一般难懂,她们善变莫测,丝毫没有逻辑可言,而且令人难以预料,行事情绪化,让人有理说不清。 马克斯很少有绮思欲念,他很能把持得住,然而,他却相当肯定“性”的价值。性爱犹如机器运转一般,把两具分开的零件精确地结合在一起,并且一起运作,这是最让马克斯赞赏的地方。对马克斯而言,这才是爱的真谛,也是爱情最具诱惑力的地方。 马克斯觉得,那些诗人老是抓不住重点,言不及义。热情与悸动这些名词太不精确,也不能切中要义。这些虚幻的名词连颗沙粒都无法移得动,只有合乎逻辑的东西才能让万物生生不息。 然而,此刻的马克斯却迷乱不已,他无法相信自己坐在伊丽莎白面前时,感觉竟是如此自在、舒畅,这反而令他局促不安。 以前,从来没有一个女人能让他产生类似的好感。看来伊丽莎白跟别的女人完全不同。她似乎不嫌弃他的长相,也不认为他是个滑稽可笑的矮子。他强迫自己把目光移开,这样他才有办法专心进行侦查。 “您经常加班到深夜吗?洛菲小姐?” “是的。”伊丽莎白回答,“常常加班。” “都加班到多晚呢?” “不一定。有时候到晚上十点,有时候要到子夜,甚至更晚。” “这么说来,加班已经成了您的习惯了?也就是说,在您身边的人都知道您经常加班,是吗?” 伊丽莎白看着他,一脸困惑地回答道: “我想是的。” “电梯出事的晚上,您和威廉先生还有凯特·埃林小姐一起加班到深夜吗?” “是的。” “您为什么没有跟她一起离开?” 马克斯问里斯。 里斯说: “我先走了。因为我要去赴一个约会。” 马克斯盯了他半晌,继续向伊丽莎白询问: “威廉先生走了多久,您才离开办公室?” “我想差不多有一个小时。” “您跟凯特·埃林一同走的吗?” “是的。我们拿了外套之后就一起走向电梯。” 伊丽莎白结结巴巴地继续说道: “当时,电……电梯已经上来了,就等我们进去。” 经过特别设计的‘电梯快车’,那是总裁专用的电梯,开启的电梯门就等着伊丽莎白踏进去,踏进那座通往死亡地狱的电梯。 “然后呢?” “就在我们一同走进电梯的同时,我办公室里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当时凯特——埃林小姐——说:‘我去接。’她便要走出电梯。但是当时我正在等一通国际电话,于是我告诉她,我要自己去接。” 伊丽莎白停下来,热泪夺眶而出。 “我走出电梯的时候,她还问我需不需要等我一起下去。我对她说:‘你先走吧!’于是,她按了楼层键,电梯门关上。我走向办公室,当我才推开办公室的门时,就听到一声骇人的惨叫,然后……” 伊丽莎白无法再说下去了。 里斯看着马克斯,脸色阴暗,愤怒异常。 “够了没有!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们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是一件谋杀案。”马克斯心想,“有人想要除掉伊丽莎白·洛菲。” 马克斯坐在那儿,全神贯注地回想着过去四十八小时以来,他所知道的有关洛氏企业的一切资料。 洛氏企业霉运当头,为了缠讼已久的官司,已经付出了天文数字的代价,良好的公共形象也已遭受到了无法弥补的重创,顾客逐渐减少,又积欠了银行数笔巨款,债权人已经快失去耐性了。 洛氏企业正面临青黄不接的困境。拥有股权的山姆·洛菲已经死于意外的山难,他生前曾是一位杰出的登山好手。现在,控股大权落在他女儿伊丽莎白的手中;她命运乖戾,在撒丁岛差点因吉普车出事而丧命,前两天,又在千钧一发之际逃出了那部刚刚维修过的死亡电梯。 “一定有人在幕后操纵这一切。” “有人是死亡游戏的爱好者。” 马克斯·霍尔农警官已经找出头绪了,为此他应该高兴才是。但是,这次的案件牵涉到伊丽莎白·洛菲,这不只是个名字,它有如一道艰深难解的数学题,令马克斯困惑不已。她有一种很特殊的气质。马克斯迫切地想庇护她,使她免于伤害。 里斯说: “我问你这到底是……” 马克斯面无表情地回答他:“呃……这只是必要的程序,威廉先生。警方的例行公事。” 他起身说:“谢谢两位的合作!” 还有许多紧急的事等着他去处理呢! 第三十三章 施米德检察官一早就忙得昏头转向——伊比利亚航空公司大楼前有示威游行,三名闹事的嫌犯被收押,郊外布鲁诺区的纸厂发生一起原因不明的可疑火灾。现在,警方正忙着进行调查搜证当中;另外,还有一个女孩在普拉茨公园遭人强暴;在葛柏林和邻近包尔湖的格里马也发生了枪案。 这些麻烦事已经够他忙得焦头烂额的了。偏偏马克斯·霍尔农警官又选在这个时候回来,并且还带回了一些毫无意义的理论和报告,无疑是火上加油。 这时候,施米德检察官发现自己的呼吸在不知不觉中又急促了起来。 “电梯的鼓轮裂开了。”马克斯说着,“当它坠毁时,所有安全系统都同时失灵。一定有人……” “我看过报告了,霍尔农。鼓轮用久了因磨损而断裂,这是常有的事。” “不,检察官。我看过厂商提供的说明书了,这种形式的鼓轮依照常态而言,应该至少还可以再使用个五六年。” 施米德检察官觉得脸颊出抽动了一下。 “你到底想说什么?” “有人在电梯上动了手脚。” “不,应该是——我想是有人在电梯上动了手脚。依我看来,有人在电梯上做了手脚。哦,不!有人在电梯上动过手脚!” “动机呢?” “这正是属下想查明的。” “你想去洛氏企业总部?” 马克斯·霍尔农看着他,率直地说道: “不,长官。我要去夏莫尼克斯。” ※※※ 夏莫尼克斯镇在日内瓦东南方四十英里,位于海拔三千四百英尺,隶属于法国的奥特萨波境内,在蒙勃朗山块与艾吉耶鲁日山脉的大断层之间,景观之奇险乃世上少有。 对于眼前一片奇山异水的景色,马克斯·霍尔农警官似乎浑然不觉。他提着一只破破烂烂的手提箱,在夏莫尼克斯火车站下车。 他挥手驱走了前来揽客的计程车,直接步行到当地的警察局。 夏莫尼克斯的警察局又小又旧,位于镇中心的广场。马克斯走进去,刹时有一种回到家中的快感——他对全世界的警察同行们都怀有浓厚的同胞情;他是他们的一分子。 坐在桌子后方的一位法国警官抬起头来看着他。 “有何贵干?” “你好。” 马克斯微微一笑,开始用法语说明来意。 不管是哪一种语言,都难不倒他——他直接省去那些复杂艰深的动词变化,时态和分词等等。 他的舌头就像印第安人的弯刀,往往一开口就劈里啪啦说个没完。 当他在说法语时,那位警官的表情渐渐从困惑转变为惊异。因为法国人花了数百年的时间,才发展出这种必须运用软腭及喉部高度技巧的语言,所以今天的法语听起来才如此悦耳动听,犹如仙乐。然而,站在面前的这个男子却把它变成一连串刺耳的噪音,恐怖的嘎嘎声令人莫名所以。 警官的忍耐度已经到达极限了。他打断马克斯说话。 “你……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他说的是英语。 马克斯回答: “我不懂你的意思。我是在说法文啊!” 马克斯这时候说的也是英语了。 这名警官倾身向前,带着局促不安的神情,好奇地问道: “你现在说的也是法文吗?” “这蠢蛋怎么连自己的母语都不懂!” 马克斯想。 马克斯出示证件,并且递给这位警官。 警官把证件看了两遍,抬头端详马克斯,又低头看看证件。这些动作反复了好几次。 天啊!实在教人无法相信站在眼前的这个男子居然会是个警探! 警官有些不情愿地把证件交还给马克斯。 “我能为您做什么吗?” “我是来调查两个月前的一桩登山意外。死者名叫山姆·洛菲。” 警官点头说道: “对,我记得。” “我想跟比较了解这个案子的人见面。” “那么你该去找登山救难组织。也就是我们这里的夏莫尼克斯登山安全协会。协会就位于蒙勃朗广场。电话号码是五三一六八九。诊所里可能也有一些记录。诊所在瓦拉斯街,电话号码是五三零一八二。呃……我看我还是抄下来给你好了。” 说着,他伸手拿笔。 “不必了。” 马克斯说。 “找夏莫尼克斯登山安全协会,蒙勃朗广场,五三一六八九。或是瓦拉斯街的诊所,五三零一八二。” 警官目瞪口呆地看着马克斯离去,久久才回过神来。 在夏莫尼克斯登山安全协会里,是由一位黝黑、像运动员一样的年轻人负责接待,他坐在斑驳的松木办公桌旁。 当他第一眼看见马克斯时,他只有一个念头——希望这个怪模怪样的旅客不要去登山才好,否则容易出事。 “有什么事吗?” “我是马克斯·霍尔农警官。” 他亮出证件。 “我能帮上忙吗?霍尔农警官?” “我在调查有关山姆·洛菲的案子。” 年轻人叹了一口气说: “哎!我知道这个案子。我非常喜欢洛菲先生。那真是个不幸的意外。” “你目睹了意外的经过吗?” 年轻人摇摇头说道: “我在接获他们紧急求救信号之后,才带着救援小组赶过去。事实上,我们真的是无能为力了。洛菲先生已经葬身于万丈冰渊之中。尸体是不可能找得回来的。” “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他们的登山小组一共有四名成员,向导和洛菲先生殿后。据我了解,事发时他们正在横越冰渍石堆。洛菲先生打滑了,所以就不幸跌落冰谷。” “难道他没系上登山安全绳吗?” “当然系的!不过绳子被扯断了。” “这种事常发生吗?” “就这么一次。” 他为这个小玩笑微微咧着嘴,然后他瞄到马克斯的表情,于是赶紧又加了一句: “尽管这些登山好手们的装备齐全,但是这类意外还是有可能发生的。” 马克斯站在原地,不停思考着。过了半晌又说道: “我想跟当时的向导谈谈。” “那天一起上去的并不是向来担任洛菲先生向导的人。” 马克斯面无表情,说道: “哦?为什么换了人?”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天他生病了。他的工作由另一位向导接替。” “你记得他叫什么名字吗?” “您稍等一下,我来查查看。” 年轻人走进后面的办公室。几分钟之后,他拿了一张纸回来。 “他叫汉斯·贝格曼。” “在那里可以找到他?” “他不是本地人。” 他看着手上的资料说: “他是从莱斯特村来的。离这里有六十公里远。” 在马克斯离开夏莫尼克斯之前,他到克莱茵饭店去了一趟,问了柜台人员几个问题。 “洛菲先生在此下榻时,是你当班吗?” “是的。” 柜台人员表示。 “那桩意外事故真吓人,吓死人了。” “洛菲先生一个人住在这里吗?” 柜台人员摇头说道: “不,他还带了一个朋友来。” 马克斯张大了眼睛问道: “朋友?” 接着又问: “可否麻烦你查一下那位朋友的名字?” “当然可以。” 语毕,他从桌子下方拿出一本登记簿,开始往前翻。他停下来,手指在某一页上指着:“哦,在这里……” ※※※ 马克斯花了将近三个钟头的时间才到达莱斯特村。他驾驶一辆租来的金龟车,因为这种车的租金最低廉。他差点儿就开过头了。莱斯特根本算不上是个村庄。这里只有几家商店、一家阿尔卑斯式的小旅馆,以及一家装了一台加油泵的杂货店。 马克斯在小旅馆前停下来,走了进去。 屋里有五六个男子坐在壁炉前取暖、聊天。当马克斯一踏进大门时,他们全都立刻停止说话。 “对不起。”他说,“我是来找汉斯·贝格曼先生的。” “谁?” “汉斯·贝格曼,他是一位登山向导,他是这个村里的人。” “谁?” “汉斯·贝格曼。” 一位满脸风霜的老人对着壁炉吐了一日痰,开口说道: “一定有人在开你玩笑,先生。我在莱斯特村这么多年了,还没听说过有人叫汉斯·贝格曼的呢!” 第三十四章 今天是伊丽莎白在凯特·埃林发生事故的一星期之后第一次上班。 她胆颤心惊地走过接待大厅,机械地和迎面而来的警卫、守门员打招呼。大厅内挤满了忙着更换坠毁电梯的工人。 她不禁想起凯特·埃林。 伊丽莎白可以想象得到从十二楼直坠而下时,无助与惊恐之至的凯特,她知道自己从今以后再也不可能踏进那座电梯半步了。 一路进办公室,她就看到桌上放着一堆由第二任秘书亨里埃特拆开过的信件。伊丽莎白迅速翻阅了一遍,记下要点,把其中的疑问摘录下来,标明该问题所属的负责部门。 在堆积如山的文件上,有一封尚未开封的特大号信件,上面写着“伊丽莎白·洛菲私人函件”的宇样。 伊丽莎白拿拆信刀将信封拆开。 她伸手一摸,取出一张八乘十的相片。这是一张像是罹患蒙古症的小孩特写。他的眼睛肿胀外突。相片上还付了一张纸条,上面以蜡笔写着: “这是我美丽的儿子约翰的相片。他就是因为吃了你的药才变成这副德性。我要你给我记住!我要宰了你!” 伊丽莎白把纸条和相片丢到一旁,她的双手顿时不停地瑟瑟颤抖着。 亨里埃特捧着一堆文件走了进来。 “这些都是待签的文件,洛菲小——” 她看到伊丽莎白的脸色有异。问道: “有什么问题吗?” 伊丽莎白说: “麻烦你——请威廉先生过来一下。” 她的眼光又落在桌上的那张照片上。 如此悲惨而又不人道的不幸,绝对不是因为洛氏企业的药品造成的。 ※※※ “这是我们公司的责任。” 里斯说。 “有一批货的标识错误。我们试过把货追回来,但是——” 他无奈地两手一摊。 “这是多久前的事?” “快四年了。” “有多少受害者?” “大约有一百人。” 他看见她的表情不变,于是连忙接着说: “他们都已获得了赔偿,并不是所有的受害者都落得这种下场。伊丽莎白!听着,我们已经尽量小心谨慎了。然而,尽管我们的安全措施多么周密,但是有时候难免还是会发生差错的。毕竟我们都是人。” 伊丽莎白坐在椅子上怔怔看着那个小孩的相片。 “实在是太可怕了。” “他们不该把这封信给你看的。” 里斯边说边用手整整他浓密的黑发,说道: “我们是该好好正视这个问题。然而,目前我们还有更严重的问题要处理。” 她不相信还有什么事会比这个问题更紧急的。 “有吗?” 她问。 “卫生局刚刚才决定禁止我们生产喷雾杀虫剂,这项禁令的有效期是两年。” “这会对我们产生多大的影响?” “影响可大了。这表示我们有五六家工厂必须被迫停工;换句话说,一向最赚钱的部门将关闭了。” 伊丽莎白想到了埃米尔·朱普利以及他研究的培养液,但她认为,最好还是三缄其口,暂时不要透露出来。 “还有呢?” “你看过今天的早报吗?” “还没看。” “比利时一位政府首长的妻子——洛格夫人服用了一些苯纳克山。” “那是我们的产品吗?” “没错。那是一种抗组织胺剂,凡是高血压患者都绝对不可服用此种药物。但是,她没注意到这一点。” 伊丽莎白觉得全身开始紧绷起来,神情慌张的问道: “她怎么了?” 里斯说: “她昏迷不醒。可能活不了了。在新闻报道里,已经指出这项产品是我们公司制造的。现在,世界各地的客户纷纷要求取消订单。卫生局通知我们,他们即将针对此事进行调查,差不多要花上一年的时闻。待其调查完毕之后,我们才得以继续销售这种产品。” 伊丽莎白愤然说道: “我要把市面上所有的抗组织胺剂都收回来。” “这么做是行不通的。这种该死的药品疗效惊人,它可以治疗——” “有多少人因为吃了这种药而受害?” “有成千上万的人蒙受其益。” 里斯的语调冷冰冰,接着又说: “这是我们公司最有效的产品——”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我想应该只有少数几个特例。但是——” “我要流落到市面上的药品全数收回。现在立刻就去处理。” 里斯却端坐在原位,努力压抑自己的怒气,他说道: “可以。你想不想知道这将会造成公司多大的损失?” “不想。” 伊丽莎白说。 里斯点点头: “到目前为止,你听到的还都算是好消息。坏消息是那些银行家们已经到了。他们想向你讨回贷款。” ※※※ 伊丽莎白独自坐在办公室里,反复想着那位蒙古症病童以及那个因为误食了洛氏企业的药品而陷入昏迷的女人。 伊丽莎白知道,这种悲剧不只是洛氏这种大公司才会造成,其他制药公司一样也会犯下同样的错误。 然而,这丝毫不能减低伊丽莎白所遭受到的冲击。但是,她不愿意以此为借口去逃避问题,她觉得自己应该负起这个责任。 她决定要跟负责安全品管的主管们谈一谈,了解一下到底该如何处理才能把发生差错的机率降到最低。 这是我美丽的儿子约翰。 罗格夫人昏迷不醒,她已经奄奄一息了。 银行家们现在要见你。他们要讨回贷款。 她觉得鼻酸。 仿佛所有的不幸全都同时降到她身上。 伊丽莎白头一次对自己的能力感到怀疑。她所要肩负的责任实在是太重了,事情发生之快又让她措手不及。 她躺在椅子上左右摇晃,看着墙上老塞缪尔的肖像。他看来是如此的干练又信心十足。然而,她知道他也有疑虑和踌躇不前的时候,更知道他也曾经历过极度的绝望和沮丧。尽管如此,他还是熬了过来。所以无论如何,她一定能撑过去的。毕竟她是洛菲家族的后裔。 看着看着,她注意到肖像似乎有些倾斜了。奇怪?怎么会倾斜呢?对了!也许是上次电梯坠落时被震歪的吧? 伊丽莎白走过去把画像扶正。当她伸手调整时,挂钩突然松开了,整幅画像哐啷一声掉下来,摔破的玻璃碎片撒得一地都是。伊丽莎白并没有低头去看地板上的画,她正盯着原本挂肖像的地方——墙上贴着一个迷你麦克风。 ※※※ 清晨四时,埃米尔·朱普利还在埋头苦干。 近来,他已经养成加班到夜深的习惯了。虽然伊丽莎白·洛菲并没有规定工作期限,但是他非常清楚自己的计划能为公司带来多大的利益,于是他日以继夜的不断研究,希望早日获得成果。 最近,他对甚嚣尘上的谣言也有耳闻。他很希望竭尽所能来帮助洛氏企业渡过难关。这对他也有好处。因为如果公司获利的话,他就可以享受优厚的薪水和完全的研究自由。他很喜欢山姆,也喜欢伊丽莎白。或许伊丽莎白·洛菲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是为了她而日以继夜的进行研究工作。 他弯下腰来,核对桌上近来的实验结果记录。 成果比他预期的还要理想。他静静坐着,聚精会神地在思考,对于实验室里兽笼散发出来的恶臭和房里的潮湿空气,他丝毫未曾察觉,也或许是不在乎吧! 他并未发觉夜已渐渐深了。 门开了,值班的守卫塞普·诺伦走了进来。其实诺伦最讨厌的就是值大夜班。空无一人的实验室在夜深时看来分外令人感到诡异。另外,兽笼的异味更教他作呕。诺伦怀疑那些因实验而死亡的小动物们,是否也同样拥有灵魂,它们死后会不会阴魂不散呢? “我应该要申请特别津贴才是。这里实在太有可能出现幽灵了。” 诺伦想着。 这栋大楼的工作人员早都走光了。只剩下那个整天只知道和兔子、猫、大颊鼠窝在一起的疯狂科学家。 “还在工作啊?你还要待多久?博士?” 诺伦问道。 朱普利抬起头来,这才发现诺伦的存在。 “什么?” “如果你还要待上一阵子,我可以替你带点三明治或是其他吃的东西过来。我要去福利社吃点东西填填肚子。” 朱普利说: “我只要咖啡就好,麻烦你了。” 说完,又埋首于各种图表堆中。 诺伦说: “我出去时会把外面的门锁上。我一会儿就回来。” 朱普利根本没听到他在说什么。 十分钟后,实验室的门被打开了。 朱普利听到背后传来一个声音: “你工作到达么晚啊?埃米尔!” 朱普利抬起头来,惊讶得不知所措。当他看清来者是谁时,他连忙站起,一副狼狈不堪的模样。 “是的,先生。” 对于这个人的深夜来访,他觉得相当光荣。来访者说道: “青春之泉计划,最高机密,是吧?” 埃米尔迟疑了几秒。 洛菲小姐叮嘱过他,千万不得把研究内容透露给任何人知道。但是,他想,这应该不包括眼前的这个人在内吧!毕竟当初是他把自己引进到公司里来的。 于是埃米尔·朱普利微笑说道: “是的,先生。这是最高机密。” “很好,继续努力。进行得怎么样了?” “非常理想,先生。” 这个人踱到一个关着兔子的铁笼边。埃米尔·朱普利跟在他身后问道: “有没有需要我为您说明的地方?” 这个男人微微一笑,说道: “不必了。我很清楚计划内容,埃米尔。” 当他转身时,把一只放在铁笼上缘的饲料盘扫落到地板上。 “对不起。” “没关系的,先生,我来捡就好。” 埃米尔·朱普利弯下身去捡那只盘子时,他觉得后脑突然爆裂开来,鲜血就像喷泉一样,他最后看到的东西就是朝脸扑来的地板。 ※※※ 持续不断的电话铃声把伊丽莎白吵醒了。她带着浓浓的睡意坐起身瞄了桌上的电子钟一眼。清晨五点。她摸索着拿起听筒。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惊恐的声音: “洛菲小姐吗?我是厂房的安全警卫。公司里有一间实验室发生爆炸,现在已经被炸得面目全非了。” 伊丽莎白刹那间完全清醒过来。 “有人受伤吗?” “有的,小姐。有一位科学家被烧死了。” 不必等到警卫把死者的名字说出来,伊丽莎白早就已经猜到他是谁了。 第三十五章 马克斯·霍尔农警官陷入沉思之中。 警局里到处都充满了打字机的卡嗒声、互相叫嚣的喧闹声,还有烦人的电话铃声,但是他似乎一直无动于衷、视若无睹。 他拥有像电脑一般专一的意志力。他在思考老塞缪尔订下的家规——洛氏企业的股权不得外流的规定。 “有见解!”他想着,“可惜风险太大了。” 这让他想起意大利银行家洛伦佐·通蒂在一六九五年发明的通蒂式养老金法。凡是参保者都必须缴纳同样的保费,待有人死亡时,由生存者分享其保险金。 这无疑是提供了投保人自相残杀的最佳动机。就像今天的洛氏企业一样。 给人家价值数亿美元的继承权,却不许他们在获得全体同意权之前擅自动用,这实在是很冒险的做法。不是吗? 马克斯知道山姆一直不肯让公司的股票上市。他已经命丧黄泉了。而伊丽莎白也反对变卖股票,她死里逃生了两次,这年头意外事故似乎也太多了些。 马克斯·霍尔农警官不相信“意外”这玩意儿。于是他去见施米德检察官。 施米德检察官在听了马克斯·霍尔农警官报告完有关山姆·洛菲发生山难的简报之后,大声斥问他: “只不过是向导的名字登记错了而已,这算是那门子的谋杀案?霍尔农!我告诉你,最起码这个案子不会在我这里获准成立,不可能的!” 身材矮小的警官很有耐心地接着说: “我认为事情没有那么单纯。洛氏企业最近噩耗频传,或许有人认为只要除掉山姆就可以解决他们所面临的困境和纷争。” 施米德检察官往后倚靠,眼睛盯住霍尔农警官。 他确信霍尔农的推论只是痴人说梦。但是只要能让这个人在眼前消失,那怕只是短短的一段时间,都能带给他无上的喜悦。再说,只要他一外出执勤,警局里全体工作人员的士气都会为之一振,无不欢欣鼓舞。 此外,值得注意的是,马克斯·霍尔农这小子想亲自进行调查,而调查的对象正是有权有势的洛菲家族。照理说,施米德检察官会告诉他少管闲事,以求明哲保身。因为一旦霍尔农警官惹毛了那些有头有脸的人——这是迟早的事——到时候,要他下台简直就是易如反掌。如此一来,施米德检察官便可“借刀杀人”、要他走路。谁叫他老是给自己惹麻烦? 于是,施米德检察官对马克斯·霍尔农说: “这个案子就由你全权负责。好好干吧!” “谢谢!” 马克斯这回可真是喜出望外了。 ※※※ 当马克斯在走廊上往自己的办公室走去时,他遇见了法医。 “霍尔农!可不可以借你几分钟时间?” 马克斯冷淡地回他一句: “你说什么?” “河岸巡逻队刚刚从河里捞到一个女孩的尸体。你可不可以过来看一下?” 马克斯咽了下口水说: “当然可以。” 这是马克斯最喜欢的任务之一,他当然是义不容辞。 她躺在冷冰冰的铁制棺材里。她有一头金发,年龄在二十岁左右。她的尸体因为泡水而肿胀。除了绕在颈子上的一条红缎带之外,她全身一丝不挂。 “这倒是很奇特的案子。眼前的罹难者尸首,到底还有什么含意?” 马克斯·霍尔农心中暗想。 “种种迹象显示,她在死亡之前有过性交,从伤痕上看来,她应该是在被人绞杀之后,才被丢到河里的。” 法医接着说: “她的肺部没有积水。身上也采不到任何指纹。你曾经见过她吗?” 马克斯·霍尔农警官低头看着女孩的脸庞说道: “没有。” 他离开警局,搭公共汽车到机场去。 第三十六章 马克斯·霍尔农警官抵达搬丁岛的翡翠海岸机场后,他租了一辆最便宜的菲亚特汽车前往奥尔比亚市。 奥尔比亚市和撒丁岛其他地方有很大的差别,它是个工业城市,市郊零乱地散布着大大小小的工厂。脏乱的环境已成了专门堆积废弃汽车的垃圾场,原本光鲜时髦的车子,现在也都成了一堆堆无用的废铁,只有拾荒者才肯眷顾这里。 “每个都市都有汽车废弃场,这是工业文明所带来的后遗症。” 马克斯心想。 马克斯抵达市中心后,他把车开到一栋挂有招牌的大楼前停下来,招牌上写着: 〖奥尔比亚警察局〗 当马克斯一踏进这栋大楼,那股熟悉的归属感又再度涌上心头。 他向值班的警官出示了证件。几分钟后,他便进入了警察局长路易吉·费拉罗的办公室。费拉罗站起身,脸上带着可亲的微笑。 但是当他看到马克斯·霍尔农时,脸上的笑意却刹时凝结住了——马克斯再怎么看也不像是个“警探”。 “我能看看您的证件吗?” 费拉罗局长客气地问道。 “当然。” 马克斯说着,把证件递给他。 赘拉罗局长在小心翼翼检查过证件的正反面之后,这才把它还给马克斯。 但是,他心里却在想: “瑞士警方一定缺人手!” 他在书桌后坐了下来,说道: “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马克斯便开始用流利的意大利语说明他的来意。然而不幸的是,费拉罗局长过了半天后才弄清楚他说的是那一国语言。当他领悟到马克斯刚才说的原来是意大利语时,他连忙举起手说道: “够了!你会说英语吗?” “当然会。” 马克斯很得意地告诉他。 “那我求求你,咱们用英语沟通吧!” 接下来,他们就开始用英语交谈。 马克斯叙述到一半时,费拉罗局长打断他的说话: “你弄错了,先生。我们这里的技师已经检查过那辆出事的吉普车好几次了。每个人都说那是个意外。” 马克斯点点头,丝毫不为所动的继续说: “但是我还没有亲眼见过那辆吉普车。” 费拉罗局长说: “很好。那辆车现在放在拍卖场待售。我派我的人带你过去。你想看看出事现场吗?我也可以派人陪你去一趟。” 马克斯面无表情地说道: “为什么不呢?” 布鲁诺·坝帕尼亚警官奉命陪同马克斯一起到车库去。 “我们已经做过检查了。那是一桩意外事故,其他人也这么认为。” “不见得!” 马克斯听了立刻反驳。 ※※※ 那辆吉普车就停在车库的一个角落里,看起来蛮凄凉的。车头被撞凹的痕迹上,还留有树汁的残液。 “我还没有时间整修这辆车。” 技师说。 马克斯在吉普车的四周绕圈子,仔仔细细地检查一遍。 “刹车是如何被做了手脚的?” 技师说: “老天哪!又来一个了!”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愤怒。 “我干这行少说也有二十五年了,先生。这辆车子是我亲自检查的。自从这辆车子出厂之后,就没有人碰过它的刹车。” “有人在上面动了手脚。” 马克斯说。 “怎么弄的?” 技师急得口诛横飞。 “我还不清楚,但是会查出来的。” 马克斯信心十足地告诉他。 他看了吉普车最后一眼,便转身走出车库。 ※※※ 警察局长路易吉·费拉罗看着布鲁诺·坝帕尼亚警官,并诘问他说: “你跟他去了那里?” “我什么也没做。我只不过是带他到车库去,他被技师冷嘲热讽了一番,然后他说要自己出去溜达溜达。” “这个人是不是有问题啊?” 费拉罗局长心中暗想。 ※※※ 马克斯昂首站在海岸边,面对第勒尼安海如翡翠般的浪花,仿佛视而不见。他正集中精神思考,试着将所有片断的资料整合在一起。 这就有如向一个超大型的拼图挑战一样。只要你找对了地方,每件事物都有它合理的归属。吉普车发生刹车失灵之谜虽小,但是却颇具关键性。刹车已经让机械专家检查过了。马克斯没有理由怀疑技师的诚实与专业态度。 因此,他只好接受刹车并没让人动过手脚的说法。 然而,伊丽莎白的确差点因为那辆车险些送命,而这正是某人的目的。马克斯更有理由相信,伊丽莎白的车子让人做过手脚。但是,他们是如何办到的呢? 无论如何,有人想到办法了。马克斯一向对聪明的歹徒最感兴趣。哈!哈!这样办起案来可就有趣多了。 马克斯走向沙滩,坐在一块大岩石上,闭上眼睛,再一次聚精会神的组织每一个片段,然后再分析、组合、重新整合与谜底有关的各种资料。就像在玩一个大型的拼图一样,他不厌其烦的一片接着一片试了又试。 过了二十分钟,最后的整合工作终于完成了。马克斯的眼睛就像一双锐利的钢剑陡然睁开,他自傲地想着: “太妙了!我一定得见见想出这个点子的人。” 后来,马克斯又到了两个地方。 一个就在奥尔比亚市郊,一个则在山区。完成探勘之后,他就搭下午的班机飞回苏黎世。 他乘坐的当然是经济舱。 第三十七章 洛氏企业总部的安全主管对伊丽莎白说道: “事情的发生实在是太突然了,洛菲小姐,我们真的无能为力。等到灭火装置开始启动时,整个实验室都已经付之一炬了。” 他们找到了埃米尔·朱普利烤焦了的尸体。根本就无从查证他的配方是否在爆炸前就被人取走了。 伊丽莎白问: “研究大楼二十四小时都有警卫,对不对?” “是的,小姐。我们——” “你负责我们的安全部门有多久了?” “有五年了。我——” “你被开除了。” 这位安全主管试图表明抗争之意,然而他还是放弃了心意。 “是的,小姐。” “你的部门里有多少人手?” “六十五名。” “六十五名?这么多人居然还救不了一个埃米尔·朱普利!” “我给他们二十四小时的时间。” 伊丽莎白说: “我要他们全部滚蛋!” 他看了她半晌,然后说道: “洛菲小姐,您确定这么做公平吗?” 她想起埃米尔·朱普利以及那份失踪的配方,还有那只被她用高跟鞋踩破的窃听器,心中不觉燃起熊熊的烈火。 “给我滚!” 伊丽莎白大声怒吼。 她整个早上都在忙,试图让自己忘记埃米尔·朱普利焦黑的尸体,和整间实验室里被烧死的小动物。 她试着不要去想那份遗失的配方将会造成公司多大的损失。可能会有其他公司用它来取得专利,面对这种可能发生的未来,伊丽莎白已经束手无策了。这是一座险恶的都市丛林,只要敌人知道自己受了伤,他们就一定会落井下石。 “然而,凶手并不是与洛氏企业竞争的公司。凶手是我的朋友,一个一直想要致我于死地的朋友。” 伊丽莎白想着。 尽管如此,伊丽莎白还是隐藏了自己的心思。 由于事态严重,伊丽莎白即刻安排了一组专业的安全人员接手。让这些素昧平生的人围绕在身边,反倒能让她觉得安心。 ※※※ 她打了一个电话到布鲁塞尔的国际医院去探问洛格夫人的病情。据院方表示,洛格夫人仍旧是不省人事,他们也没把握能救活她。 现在,伊丽莎白脑海里浮现出来的画面尽是埃米尔·朱普利、蒙古症小孩,以及卧病在床的部长夫人影像。 这时候,里斯走了进来。他看着她,温柔地说道: “情况还是一样糟吗?” 她点点头,看起来楚楚可怜。 里斯走向伊丽莎白,细细端详着她。眼前的她看起来的确是疲倦透了,病恹恹的,一点精神都没有。 他握住她的双手,轻柔地问道: “有没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 每一件事,伊丽莎白心想;她都迫切需要里斯的支持,她需要他的力量、他的帮助,还有他的爱。 他们目光相接,她想投入他的怀抱,把所有的秘密都说出来。 里斯开口问道: “洛格夫人好一点了没?” 时机已经过了。 “没有。” 伊丽莎白说。 他接着问: “你还没看过华尔街日报的报道的内容吧?” “什么报道?” “你没看到吗?” “没有。” 里斯要人送来一份报纸。 报道中,他们将洛氏企业近来所遭遇到的难题一一列了出来。但是,该报道的主题还是围绕在洛氏企业缺乏一位有经验的掌舵者、领导者之类的内容上打转。 伊丽莎白将这份报道丢到桌上,然后问: “这会造成多大的损失?” 里斯耸耸肩说: “损失已经造成了。他们才开始报道这些消息不久,我们立刻就失去了许多市场,而且目前我们——” 对讲机响了起来,伊丽莎白按下按钮: “什么事?” “巴特鲁特先生的电话,在二线,洛菲小姐。他说有紧急的事情。” 伊丽莎白看了看里斯。与银行界召开的会议约会,他已经将它延期了。 “接进来。” 她拿起听筒。 “早安!巴特鲁特先生。” “早安。” 电话那端的声音听起来干涩而且高深莫测,接着又问道: “您今天下午有空吗?” “呃——我现在——” “你看——四点钟可以不?” 伊丽莎白犹豫了一下: “可以,四点钟。” 这时候,话筒那端突然传来一阵粗嘎、干涩的声音,原来是巴特鲁特先生在清喉咙,甚至还把那口痰吞了下去。 “对于埃米尔·朱普利先生的意外,我感到很遗憾。” 他说。 朱普利的名字并未在报上出现。 她缓缓放下话筒,发觉里斯正在注视她。 “这些秃鹰。” 里斯说。 整个下午电话铃声就一直响个不停。 亚历克打电话来: “伊丽莎白,你看过今天早上的报道了没?” “是的。” 伊丽莎白说: “《华尔街日报》太言过其实了。” 他们沉默了几秒。 亚历克说: “我说的不是《华尔街日报》。《财经时报》也有关于洛氏企业的独家报道。情况不太妙。我的电话一直响个不停。要求取消订单的客户愈来愈多了。我们该如何是好?” “我会回电话给你,亚历克。” 伊丽莎白答应他。 伊沃也打了一个电话过来。 “亲爱的,我想你最好先有心理准备。” “我早就有准备了。” 伊丽莎白苦涩的想着,然后问道: “什么事?” 伊沃说: “一位意大利部长几个钟头前因为收受贿赂而遭逮捕了。” 伊丽莎白已经有预感他要说些什么了,于是催道: “继续说。” 伊沃的语气带有几分歉意: “这并不是我们的错。” 伊沃说: “是他自己贪得无厌,行事又鲁莽。警方是在机场逮到他的,当时他正想挟带一笔巨款出境。他们追踪到钱是属于我们公司的。” 即使伊丽莎白早有心理准备,但她依旧不免感到一阵震惊和诧异。 “我们为什么要行贿?” 伊沃倒是实话实说: “这样才能方便我们在意大利做生意啊!这就是这里的生存方式,无法免俗。我们罪不在行贿首长——亲爱的,我们错在不该被人逮到。” 她靠着椅背,只觉得头脑一片紊乱。过了一会儿又问: “现在呢?” “我建议你最好尽快把公司的律师们找来。”伊沃说,“别担心,在意大利只有穷人才坐牢。” 夏尔也从巴黎打电话过来。 他的声音充满了惶恐和忧虑。法国所有新闻媒体都在大肆报道有关洛氏企业的新闻。夏尔一直力劝伊丽莎白趁公司一息尚存时,赶紧把股票卖了。 “我们的顾客对我们公司的产品已经愈来愈没有信心了。如果再这样耗下去的话,公司就完蛋了。” 说完之后就把电话挂断。 ※※※ 伊丽莎白想着这些电话、银行家、她的亲属们,当然还有新闻媒体。 短短的几个月内就发生了这么多事。一定有人在幕后搞鬼,否则不会这样。绝对要把他给揪出来才行! 伊丽莎白再次这么告诉自己。 ※※※ 玛莉亚·马丁内利的名字还留在伊丽莎白的私人通讯录里。 她是伊丽莎白在瑞士念书时的同班同学。她长得又高又瘦,拥有一双修长的美腿。她们经常保持联系。玛莉亚是时装模特儿,她曾来函告诉伊丽莎白,说她要嫁给米兰一位报纸发行人。 伊丽莎白整整花了十五分钟的时间才联络上玛莉亚。她们彼此寒喧了一陴之后,伊丽莎白就开始问她: “你跟那位报纸发行人还有婚约吗?” “当然有!只要托尼一离婚,我们就要步入礼堂。” “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玛莉亚。” “尽管说,不要客气!” 不到一个钟头,玛莉亚就回电话过来了。 “我拿到你要的资料了。那名企图卷款离开意大利的官员被起诉了。托尼告诉我,是因为有人向海关人员密报。” “他能查出来那位告密者的名字吗?” “他叫伊沃·帕拉齐。” ※※※ 马克斯·霍尔农警官发现了一件非常有趣的事。 他并不是因为得知洛氏企业实验室的爆炸案是蓄意引爆而感到兴奋,而是因为得知引起爆炸的爆炸物是一种叫“雷拉尔x”的物质。最耐人寻味的是,这种东西是军方专用的军用物资,外人无法取得。 令马克斯感到更有兴趣的是,洛氏企业本身也制造这种所谓“雷拉尔x”的东西。马克斯只花了一个电话就查出那座工厂的厂址。 它就位于巴黎近郊。 ※※※ 下午四点整,瘦骨嶙峋的巴特鲁特先生坐了下来,单刀直入地说道: “虽然我们打从心底不想让您继续难过下去,洛菲小姐,但是我们更不想对不起我们的股东。” 这无疑是最后通谍,伊丽莎白想着。为了取消债权抵押书,这些银行家总要猫哭耗子一番。但是,她早就猜到巴特鲁特先生会出此下策了。 “……情形是这个样子的,经过董事会的决议,我们董事会指示我来通知您,我们将要立即索回我们的贷款。” “但是你们答应要给我九十天的时间。” 伊丽莎白说。 “很不幸的,我们发现贵公司的经营情势是每下愈况。我必须告诉您,其他银行也做了相同的决定。” 一旦失去了银行的支援,公司势必会被外人瓜分。 “很抱歉给您带来这么坏的消息,洛菲小姐。但是——我总觉得我有义务在事先通知您一声。” “您是知道的,洛氏企业仍旧是个相当健全的大公司。” 巴特鲁特点了一下头,回道: “没错。它是个大公司。” “然而您却不肯多宽限几天。” 巴特鲁特看看她,过了一会儿才说: “银行方面认为,洛氏企业的问题是出自管理不周,洛菲小姐。但是——” 他又迟疑了一下。 伊丽莎白接口说: “您认为没有人能负起管理全局的重责大任?” “恐怕是的。” 他准备要离开。 “如果洛氏企业的总裁换人呢?” 伊丽莎白问。 他摇摇头回答: “我们已经讨论过了。我们都不觉得其他董事有能力继任总裁——” 她立刻接口道: “我正在考虑的人选是里斯·威廉。” 第三十八章 泰晤士河巡防队队长托马斯·希勒看起来很憔悴。他又困又饿,不但全身湿淋淋的,而且还有满腔欲火。尽管如此,他仍然不敢确定自己的霉运到底还要持续多久。看来,他似乎只有继续忍耐下去的份儿。 他昏昏欲睡是因为他的未婚妻弗洛吵了他一个晚上,又叫又打的;他饥肠辘辘是因为当弗洛还在破口大骂时,他上班就要迟到了,根本就来不及塞些东西填饱肚子,他觉得欲念高涨,是因为弗洛不让他碰她,他全身湿得像只落汤鸡,是因为他坐在只有三十尺长,设备并不舒适的巡逻艇上。只要风一吹,就会把雨水打进窄小的轮机室里。对他而言,像今天这种巡逻,似乎没有任何特殊的意义。 泰晤士河巡防队的执勤范围分布在矛达特福德港湾到斯特兰桥一带,大约长达八十五公里的河面。 通常,希勒队长还是很喜欢出外在河面上巡逻的。但是,绝不是在今天晚上这种情况下出巡。 该死的女人! 他想着弗洛赤裸裸躺在床上,像一只闹脾气的企鹅;当她大声叫骂时,巨大的臀部上下晃动着。他瞄了手表一眼,再过半个钟头就可以结束这趟难熬的巡逻了。巡逻艇已经掉头开始朝滑铁卢码头驶去。 现在,他唯一的问题就是决定要先睡觉、吃饭,或者是直接跳到弗洛的床上。他揉一揉眼睛,试着驱走睡意,然后转身看着雨里混浊汹涌的河水。 看来像是电影里的淡入镜头一般,眼前有个像条大白鱼肚一般的东西正面朝上在水里飘流。闪入希勒队长脑海里的一个念头就是——如果我们把它捞上来,肯定会被臭死。它距离巡逻艇只有十码远,但是现在却愈漂愈远。如果他下令捞它的话,这条臭鱼就会延误他的下班时间。他们会停下来,钩住它,将它翻过来,或是直接拖上巡逻艇。无论如何,这都会耽误到他与弗洛见面的时间。嗯,其实他不必大惊小怪。如果他没看见的话呢?如果——?船愈驶愈远了,就快看不见了。 但是,就在这时候,突然听见希勒队长高喊: “警官!右舷二十度方向有一条飘流的鱼。看来好像是一条大鲨鱼。” 一百匹马力的柴油引擎顿时放慢运转,船速减缓下来了。 加斯金警官走过来。 “在哪里?” 他问。 在雨中,那个物体的轮廓更加模糊不清。 “在那里!” 加斯金警官似乎犹豫了一下,因为他也太想回家了,尤其是遇到这种天气。他简直就不想理会那条该死的鱼。 “它大到会妨碍航行吗?” 他问。 希勒队长挣扎了一会儿说: “是的。” 原本希勒打算说:“没有妨碍。” 于是巡逻艇调过头来,慢慢驶向那个物体最后出现的地方。那个东西的形体随着巡逻艇的接近而愈来愈清晰,几乎就在左舷下方。 他们怔怔站在原地,目不转睛的盯着它看——那并不是一条鱼,而是一具金发女郎的尸体。他们很确定。 她一丝不挂,只有一条红缎带缠在她那被河水泡肿了的脖子上。 第三十九章 当希勒队长和加斯金警官从泰晤士河捞起那具被谋杀的金发女郎尸体时,在十里外市区内的某一个街角,马克斯·霍尔农警官正要进入一栋由灰白色大理石建造成的伦敦警察厅的新建会客厅。踏进那栋建筑大门的一刹那,马克斯警官的胸中油然兴起了一份骄傲。 他们都是自己的兄弟,虽然国籍不同。 他如此告诉自己。 他很欣赏伦敦警察厅以“手铐”当作他们的电报代码。 马克斯很喜欢英语,也喜欢英国人。他唯一的问题就是沟通不良。英国人说起自己的母语来,文法方面总是怪怪的。这是他个人的见解。 坐在接待柜台后方的警员叫住了马克斯: “我能为您效劳吗?先生?” 马克斯转过身回道: “我跟戴维森检察官有约。” “您的姓名,先生?” 马克斯慢慢一个字一个字的说着: “戴——维——森——检——察——官。” 警员好奇地打量他: “您是戴维森检察官?” “我不是戴维森检察官。我是马克斯·霍尔农。” 那位警员很不好意思地说道: “很抱歉,先生。您会说英文吗?” 五分钟之后,马克斯已经在检察官办公室里了。戴维森是个气色红润,有着一口参差不齐黄牙的中年男人。 标准的英国人! 马克斯兴奋地想着。 打过招呼、入位坐定后,即展开正题。 “您在电话里提到亚历克·尼科尔斯爵士可能是一件谋杀案的凶手?” “不只一件,而是五六件。” 戴维森惊讶地瞪着他: “什么?你说凶手已经被冷冻了?” 马克斯失望地叹了一口气。慢慢的,一个字接着一个字的重复了好几次。这才把原来的意思给搞懂。 “哦,我听错了。” 检查官想了想,又说道: “如果我是你,我会去犯罪记录部门调阅资料。如果有的话,他们会要你去查第十一和第十三部的资料——智慧犯罪部。” 亚历克爵士的名字怎么可能会出现在那些档案中呢?那是不可能的。但是,马克斯知道要到那儿去找资料。 ※※※ 一早,马克斯就打电话给在伦敦金融中心工作的几位主管。 结果该公司其他主管的反应都相同。当马克斯在电话中自我介绍时,他们都战战兢兢的回答他所提出的问题。 似乎每个城市的金融界都会有一些见不得人的作业,而马克斯·霍尔农专捉经济犯的声誉早已远近驰名了。所以,当马克斯说明他要调查一个跟他们无关的人时,大伙儿这才松了一口气,并且也表现出相当合作的态度。 马克斯花了整整两天的时间,拜会了各家银行、财务公司、信用评估公司以及其他有关的统计部门。 他对这些机构里的办事人员一点兴趣都没有,事实上,他真正想拜访的对象是这些机构里的电脑。 马克斯算得上是天生的电脑天才。他坐在操控键盘前,就像是艺术大师在观赏艺术品一样娴熟。无论电脑使用的是那一种语言,马克斯都有操作,因为他精通各种电脑语言。他可以和数字电脑、初级电脑、高级电脑交谈。他操作起福尔特兰及福尔特兰4型真是轻松自如,而ibm370s型、pdp第十代以及阿尔戈尔68型也都难不倒他。 他对商业用的科博尔程式以及警局使用的基础计算机、专门绘带图表的高速apl全都非常熟悉。马克斯也使用利斯普和apt,当然还有pj-i。 如果有必要,他能以二进位密码直接进入“演算装置”或“中央处理机”进行查询。如此一来,他就可操作每分钟一千一百行的速度,列印出他想知道的答案。 这些大型电脑就像是一具具饥渴的吸水机一样,日夜不停地吸收资料,贮存、分析并加以记忆。现在,这些资讯全到了马克斯的手中,并且以它们晦涩冷僻的电脑语言,叙述出不为人知的秘密。 在今天的社会里,没有一样东西是可靠的。高度的现代科技文明,使得个人隐私权的保有变成了一种幻想、一种迷思。每个人的隐私都被暴露出来,秘密也被赤裸裸的揭发、公诸于世。 只要任何人拥有社会安全号码就有个人记录;另外,投保的保单、驾驶执照及银行帐户也一样——不管他们缴税或领取社会福利金,全都会被列入电脑存档记录。如果他们曾被列入医疗计划中、支付过丧葬费、购买汽车,或者开设活期账户、定存账户,电脑里都一定会有记录。 曾经利用全民保险福利就医、入伍服役或是拥有钓鱼执照、打猎执照;或是申请护照、电话、电力,以及曾经结过婚或是离过婚的人,别以为别人不知道,其实在电脑档案里全都有登记——现代人只要一出生就有记录了。 如果找对地方,并且有耐性的话,所有的秘密都会手到擒来。 马克斯和各式电脑相谈甚欢。它们不会取笑他的口音、外貌长相、穿着举止,在电脑面前,马克斯是个英雄。它们崇拜他的智慧、尊敬他,甚至爱他。它们乐意告诉他所有已知的秘密,东家长西家短的闲谈着人类的愚蠢,就像老朋友一般与马克斯分享心事。 “我们来谈谈亚历克·尼科尔斯爵士吧!” 马克斯说。 电脑一接到马克斯的指令,便开始运作起来。它们给了马克斯有关亚历克爵士的统计图表,以及各种密码和数字。 在短短的两个小时之内,马克斯就已经透过这些全能的电脑,描绘出有关亚历克爵士在财务状况上的全貌了。 从银行进出金额状况、支付的支票、存款契约,一直到轧入账户的支票、账单影本等财务资料,全都呈现在眼前。 唯一令马克斯不解的是,一连串由亚历克爵士支付给署名“债权人”的巨额支票。这些钱究竟是支付给谁的?马克斯想查查看这些款项到底是公款或是个人开销,甚至是减税额也不无可能。 他又看了一下亚历克爵士的收支表——怀特俱乐部,肉市、未付清的……向约翰·贝茨订了一件晚礼服……吉尼亚……牙医账单,未付……安娜贝尔拉的……巴黎的圣罗兰礼服……白象餐厅的帐单,未付……税单……约翰·温德姆设计师的理发费,未付……亚圣罗兰有四件洋装账款未付清……里高奇……佣人的薪水…… 马克斯从电脑中叫出了一份来自交通管理中心的资料——有登记。 亚历克爵士拥有一辆本特利及莫里斯汽车。 不对,应该还有机械维修师的工资要列上去才是。 于是马克斯再查了一下——过去七年来均无此项开销。 “是我们遗漏了吗?” 电脑问。 “不!” 马克斯告诉电脑。 “你们并没有失误。” 亚历克爵士不请技工,他都是自己动手维修车子的。要一个能自己维修车子的人破坏电梯或是吉普车,并不是件难事。 就像埃及考古学家努力转译艰涩难懂的象形文字一样,马克斯以这种相同的热枕研究眼前这堆神秘数字。这时候,他又发现了一件同样令人费疑猜的问题——亚历克爵士所花费的金额比赚得要多出许多。 又是一条线索。 马克斯使用的电脑跟城内其他许多地方都有联系。两天之内,马克斯知道了亚历克爵士向索霍俱乐部的老板托德·迈克尔欠了一大笔钱。 看来,托德·迈克尔这个家伙可能不是个好东西! 马克斯向警察局的犯罪资料电脑查询了几个问题。它们接收问题,并且也提供了正确而又必要的答案。 “是的,我们有托德·迈克尔的资料。他曾以数项罪名遭到起诉,但是均因罪证不足而被判无罪获释。被起诉的罪名分别为:涉嫌勒索、吸毒、经营色情行业以及放高得贷。” 接下来,马克斯便亲自前往索霍区去问了更多的问题。他查到嗜赌的人并不是亚历克爵士本人,而是他的妻子。 当马克斯完成了这一连串的调查工作之后,他敢确定的是,亚历克·尼科尔斯爵士肯定是遭人勒索了——他的账单堆积如山,急需一笔为数不小的金额好清偿他妻子欠下的债务。空有价值上亿美元的股票,却无法变卖换现。当时,山姆挡了他的财路,而现在伊丽莎白又要断了他最后的一线生机。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依常理判断…… 亚历克·尼科尔斯爵士有充分的杀人动机。 ※※※ 马克斯同时也采用了相同的手法,调查了有关里斯·威廉的一切资料,然而电脑所能提供的却非常有限。 电脑只知道他的性别是男性、出生地是英国威尔士、三十四岁、未婚;职务是洛氏企业的高级主管。年薪加分红总计为十八万美金。伦敦定存户头里的存款余额是五万英磅,活期存款户头里有八千英磅。他在瑞士的苏黎世有一个保险箱,内容不明。他拥有许多不同的信用卡,但是大部分的账单都是替女人付的。他没有任何犯罪前科记录,在洛氏企业工作已经有九年的历史了。 太少了。 马克斯心中暗想。 这些根本就不够用。里斯·威廉的生平居然连电脑也不清楚,莫非他是高手?用某种不为人知的手段,将自己隐身于电脑之外?马克斯还记得,在凯特·埃林的葬礼上,里斯·威廉是多么的护着伊丽莎白,而他的神情也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话说回来,他保护的究竟是伊莉沙白,还是他自己呢? 晚上六时,马克斯订了一张意大利航空公司的经济舱机票飞往罗马。 第四十章 近十年来,伊沃·帕拉齐总是很有技巧、小心翼翼地过着双重家庭生活,甚至连他的亲信都不知道有这回事。 马克斯·霍尔农警官与罗马的电脑之间,交谈不到二十四小时。马克斯向阿纳格拉菲大楼的电脑查询有关一些统计数字,以及都市行政资料,另外,他也造访了市民个人财务管理统计局的电脑中心。 当然,马克斯还前往罗马市区几家主要的银行,查明伊沃·帕拉齐与一些银行往来交易的记录——这些电脑都很乐意合作。 “告诉我伊沃·帕拉齐的一切。” 马克斯说。 “乐意之至!” 它们回答。 交谈开始了。 “阿米奇百货公司的账单……孔多蒂大街的苏秀美容沙龙的账单……卡都奇花店捧花三束……伊莲·卡莉金夜礼服二套……古奇皮鞋店皮鞋三双……普奇牌的皮包……水电费……电话费……伍拉餐厅……” 马克斯还在研读列印出来的资料,然后逐项一一检查,分析,辨别任何蛛丝马迹。咦?有些不太对劲。他替六个小孩缴学费。 “你们有没有搞错。” 马克斯问。 “抱歉!是那一类的错误?” 电脑反问他。 “阿纳格拉菲大楼里的电脑告诉我,伊沃·帕拉齐只有三个小孩,你们怎么说他缴了六个小孩的学费呢?” 马克斯提出质疑。 “没错!” 电脑很肯定地答复他。 “你们说伊沃·帕拉齐的地址在奥尔贾塔?” “正确。” “但是他也替蒙特米尼约的一栋公寓付房租呀!” “对的。” “有另外一个也叫伊沃·帕拉齐吗?” “没有!伊沃·帕拉齐只有一个。但是他拥有两个家庭。他的妻子生了三个女儿。多纳泰拉·斯普里尼替他生了三个儿子。” 就这样,在与电脑相互“交谈”之际,马克斯查出了多纳泰拉的嗜好、年龄、发型设计师的名字,以及伊沃三个合法的儿子,另外,他还知道西蒙内塔是个金发美女,多纳泰拉则是褐发美妇;他也知道她们身上穿的衣服、胸罩和鞋子的尺寸及价钱。 在收支明细表当中,有几项是马克斯相当感兴趣的。金额虽小,却很醒目。那是一把锯子、一把刨刀以及一部车床的开销。伊沃·帕拉齐显然自己动手做过某些东西。马克斯正在思索——个建筑师对电梯应该多少都有点了解。 “伊沃·帕拉齐最近向银行借了许多钱。” 电脑说。 “他拿到了没有?” “没有!银行要求他和他的妻子一同签字,于是他就撤回申请。” “谢谢!” 马克斯搭上计程车,前往位于罗马新市区的警察科技中心大楼;在科技中心的圆形大房间里,有一座超大型电脑。 进入科技中心之后,马克斯立刻展开作业。 “有没有伊沃·帕拉齐的犯罪记录?” “有。二十三岁时曾经以伤害罪被起诉。提出告诉的被害者因伤重入院。而伊沃·帕拉齐则被判刑二个月。” “还有其他的吗?” “他在蒙特米约尼的一栋公寓里藏娇。” “谢谢你,这件事我知道。” “这里有几份由他情妇的邻居向警察局投诉报案的记录。” “投诉的内容是什么?” “妨碍社区安宁,打架翻桌声、吼叫怒骂声。有一天晚上,他的情妇把家中所有的碗盘全都摔得一地粉碎。这个资料很重要吗?” 电脑叙述之后问道。 “嗯!很重要!” 原来如此!我现在知道伊沃·帕拉齐原来也是个有脾气的人。 其实,从这些线索中也可得知,多纳泰拉也是有歇斯底里的倾向。但是他们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他的情妇威胁要把事情抖露出来?他前一阵子会突然向银行申请一大笔贷款,或许就是因为被多纳泰拉威胁吧?这个假设如果成立的话,那么除非他答应了情妇的要求,否则他原来美满和乐的家庭,恐怕就难再持续了。 另外还有一个财务项目,也非常吸引马克斯·霍尔农警官的注意——有一笔巨额的款项从意大利国家保安警察局会计部的账户,转汇到伊沃·帕拉齐的帐户名下;是一笔由警方提供的破案奖金。这是因为他向警方密告某一政治家收受贿赂,警方根据他的线索破获了这个案子。于是警方就从没收贿款中提出十分之一的金额,作为破案奖金发放给他。如果伊沃帕拉齐因某种原因而急需一笔钱,相信他应该会不择手段才是。 最后,马克斯·霍尔农警官向这些热情的电脑们告别,搭乘一班下午起飞的法国航空公司班机前往巴黎。 第四十一章 从夏尔·戴高乐机场到巴黎圣母院地区的出租车费是七十法朗,包括小费在内。但是,同样的路程搭三五一路公共汽车只要十个半法朗,而且还不收小费。马克斯·霍尔农警官选择搭公共汽车。他一住进收费低廉的曼保旅社,就开始打电话查案。 他联络的对象是几个消息灵通的巴黎人士。 法国人在这方面虽然比瑞士人要来得诡谲多疑,而且也不太喜欢帮助外地人,但是他们却很乐意与马克斯·霍尔农这种人物合作。理由有二:第一、马克斯·霍尔农警官是这方面的佼佼者,名声早已传遍国际,人格与本领广受敬重,能和这种人物打交道,无非是一种无上的荣耀。第二、当然是出自对马克斯·霍尔农警官的畏惧。在马克斯面前毫无秘密可言,因为这位长相奇特、说话怪腔怪调的男人,拥有让人藏不住秘密的通天本领。 “当然可以。” 他们告诉马克斯。 “我们非常欢迎您使用我们的电脑。当然,这些都是最高机密,希望您能了解。” “我知道。” “很高兴有幸协助您调查,不知您调查的内容是?……” “最高机密。” 马克斯分别访问了法国财政检查署、里昂信贷银行以及国家保险公司等部门,为的是要与电脑们沟通。他同时也造访了在罗西尼地区的宪兵大队和市警局里的电脑。 它们像是老朋友似的开始在荧幕上与他闲谈。 “夏尔·马泰尔和埃莱娜·洛菲·马泰尔是谁?” “夏尔·马泰尔和埃莱娜·洛菲·马泰尔——住址:弗郎索瓦一世大街五号、韦西纳区、于一九七○年五月廿四日结婚。婚礼在诺里的玛莉教堂举行,未生育子女。埃莱娜离过三次婚,父姓洛菲。在蒙泰涅大街的里昂信贷银行以埃莱娜·洛菲·马泰尔的名义开户。存款余额通常都在二万法朗左右。” “开支情形呢?” “乐意奉告。马索尔书局的订书费……夏尔·马泰尔的牙齿根管治疗费……夏尔·马泰尔的医疗费……医生为夏尔·马泰尔做的检查费……” “你有诊断结果吗?” “请稍等,我要跟另一部电脑连线。” “好的,谢谢。” 马克斯等着。 电脑把医师的诊断报告送过来了。 “我拿到诊断书了。” “请说。” “紧张过度,神经衰弱。” “还有呢?” “在臀部和大腿内侧有严重的挫伤和瘀血。” “原因呢?” “没有记载。” “皮奈特鞋店的男鞋……从罗斯·瓦卢斯买的帽子……弗尚的杯子……卡里答沙龙……马克西姆饭店的八人份餐费……克里斯托夫买的银具……从苏尔卡买的男装……” 马克斯把此页结束。 有点不太对劲,账单有些异样。 他想通了。 问题出在每项费用都是由洛菲·马泰尔女士支付的。男士服装、餐厅费用一所有的开销都是她付账。 真有趣! 又找到一条线索了。 有一家叫和平女神的公司买了一块土地。和平女神公司的一位老板名叫夏尔·德桑。夏尔·德桑的社会安全号码和夏尔·马泰尔的一模一样。 老把戏! “告诉我有关和平女神公司的资料。” 马克斯说。 “和平女神公司为勒内·迪尚与夏尔·戴森也就是夏尔·马泰尔他们两人共同持有。” “公司的性质?” “经营一座葡萄园。” “公司资金有多少?” “四百万法朗。” “夏尔·马泰尔怎么会有钱入股呢?这笔钱是从那儿来的?” “从‘我的伯母’来的。” “咦?真的是你的伯母吗?” “抱歉。那是法文俗语。所谓‘我的伯母’的正式名称,应该是公营信贷银行典当处。” “那座葡萄园赚钱吗?” “没有。已经倒闭了。” 案情的发展似乎愈来愈有趣。 马克斯还需要多一点的资料。他一直和电脑们交谈、验证、整合与查询。最后,保险公司电脑向他证实了档案里的确有某些错误的迹象。 顿时,马克斯觉得浑身是劲,舒畅得不得了。 “告诉我详情。” 他说。 他们彼此交谈,就像两个星期一在一起洗衣服闲聊的碎嘴女人。 当马克斯查询完毕时,他起身前去探访一个名叫皮埃尔·里肖的珠宝匠。 三十分钟后,马克斯便查清了埃莱娜·洛菲·马泰尔的珠宝总共被复制了多少件。这些珠宝价值超过两百万法朗,这个数目正是夏尔·马泰尔投资在葡萄园股份的总值。这就是为什么夏尔·马泰尔如此迫切需要埃莱娜·洛菲·马泰尔收藏的珠宝的缘故。 如果他老婆的珠宝不够,他又可能会做出什么行为来? 还有一件事情让马克斯颇为好奇。也许它并不意味着任何意义,但是这件事却一直盘据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这是一张购买登山鞋的账单。夏尔·马泰尔根本就和登山活动的形象不符。他是一个惧内的男人,没有自己的账户,不能自由付账;甚至还被逼得向自己的老婆行窃,以筹自己所需要的资金。 不,马克斯根本无法想象这样的一个人向高山挑战时的情景。 马克斯把心思再放到电脑上面。 “你昨天给我看过一张耐穿体育用品商店发出来的账单。现在,我想再看看更详细的账目内容。谢谢。” “当然可以!” 荧幕上闪出一行行的字,那是一双登山鞋的费用。大小是三十六号a,女人的尺寸。原来登山的人是埃莱娜。 山姆·洛菲不就是死于登山途中的吗? 第四十二章 阿芒戈大街位于巴黎相当清静的一区。夹道而立的都是一两层楼的住宅建筑。每户都有排水良好的下斜屋檐。这些房舍中,最鹤立鸡群也最惹人注目的是二十六号,一栋八楼高的现代建筑——一栋玻璃、钢筋和石材建筑而成的大楼。这是国际刑事警察总部的大楼,也是国际犯罪情报的交换场所。 马克斯·霍尔农警官坐在一间空调良好的地下室里,正在操作一组大型电脑。一位工作人员走进来对他说: “待会儿楼上要放映电影。想不想过来看?是一部扼杀电影!” 马克斯抬头说: “扼杀?什么是扼杀电影?” “过来看看就知道了。” 二十几名男女坐在三楼宽敞的放映室里。在场的除了工作人员之外,还有从国际刑警组织和巴黎警察厅来的检察官,便衣刑警,以及一些穿制服的警察。 站在银幕旁边的是刑事总部助理勒内·阿尔梅丹,他正在发言。 马克斯走进来,在后座挑了个位子坐下。 勒内·阿尔梅丹说道: “……最近几年来,有关扼杀电影的谣言甚器尘上,这种春宫电影的结局,清一色是描写以死亡来结束性爱的过程。但是,我们都无法掌握到确实的证据。理由很简单,这些电影并不是拍给大众看的,而是用来专门娱乐那些有变态嗜好的有钱人看的。” 勒内·阿尔梅丹很小心地扶正眼镜。 “正如刚才我所说的,每件事情都有它真实与虚假的两面。然而,这个说法可能要修正一下了。待会儿你们看到的就是‘扼杀电影’的部分片断。” 观众席里一片骚动。 “事实上,在两天前,有一名身份不明的男子携带一只手提箱,在跨越帕西街时被汽车撞到,肇事的司机当场逃逸了。这名男子在送医院途中不治死亡。巴黎警示厅的警察在他的手提箱里发现了一卷影片,并且拿到实验室播放。” 他打了个手势,灯光逐渐变暗,影片开始了。 影片里的金发女孩绝对不会超过十八岁,看着如此年轻的面孔、含苞待放的身躯与健壮无毛的男人在床上表演性交、肛交和其他性把戏,显得如此不真实。 镜头采用特写的方式,移到这个女孩的脸上。 马克斯·霍尔农不认识这张脸,但是他看过跟她很神似的女孩。他盯着女孩脖子上的红缎带看。引起了一些他的记忆。 红色的缎带。在哪儿见过呢? 慢慢地,银幕上的女孩转身弓起,当她开始达到兴奋高xdx潮时,男子原本放在她脖子上的双手就开始勒紧。女孩的表情由狂喜转为恐惧,她发狂似地挣扎,但是那个骑在她身上的健壮男子却更加用劲勒住她的脖子。等到她完全到达最高xdx潮时,她也已经死了。这时候,镜头又给她一个脸部特写。 影片结束了。灯光乍亮,马克斯也记起来了。 那个在苏黎世河里被捞起的女孩。 巴黎的国际刑警总部以紧急侦讯密码发出的电报回文,现在已经开始纷纷从欧洲各地涌进。其中有六桩类似的谋杀案在苏黎世、伦敦、罗马、葡萄牙,汉堡以及巴黎发生。 勒内·阿尔梅丹对马克斯说: “案情的描述一致。被害者都是金发的年轻女性。在性交过程中被勒死,除了一条缠在脖子上的红缎带之外,全身赤裸。我们面对的是一个杀人魔。是一个拥有护照,有充裕资金可供他周游各地的人。” 此时,一个身著便服的男子走了进来,他说: “看来咱们运气不错。底片是布鲁塞尔一家小型电影公司制作的。这卷影片在色调平衡上有些问题,所以给了我们查证的线索。我们快拿到购买这些底片的人的名单了。” 马克斯说: “当你拿到这些名单时,可否麻烦让我看一下。” “当然可以。” 勒内·阿尔梅丹说。他端详眼前这名身材矮小的警官。他从没看过一个像这样的警官。话虽如此,也多亏了他,才能将这相同的案件串连在一起。 “我们欠你的一份人情。” 阿尔梅丹说。 马克斯抬头看着他,一脸漠然地问道: “什么人情?” 第四十三章 亚历克·尼科尔斯爵士无意参加今天的庆祝酒会,但是,他又不想让伊丽莎白一个人独自前往。他们被安排在酒会上发言。 酒会在格拉斯哥市举行,一个最令亚历克憎恨的城市。 一辆豪华大轿车已经在饭店门外等着送他们到机场去,好让他们和气地讲完客套话就去飞机场。 现在,他已经发表过演讲了,但是他的心思全不在这里。他既紧张又担心,整个胃隐隐作痛。宴会上提供了不少美味的用牛杂碎做成的布丁,有些人乐得大快朵颐一顿,但是亚历克却一口也不敢尝。伊丽莎白坐在他身旁。 “你还好吗?亚历克?” “很好。” 他拍拍她的手。 台上另一个人的演讲快结束时,一个服务生走过来低声对他说: “对不起,先生。有您的长途电话。您可以到办公室接。” 亚历克跟着侍者走出宽敞的餐厅,来到接待柜台后方的小办公室接电话。 他拿起话筒。 是斯温顿的声音。 “这是最后的警告!” 电话挂断了。 第四十四章 在马克斯·霍尔农警官的记事簿上,最后一站是柏林。 他那些电脑朋友们正恭候着他的大驾光临。马克斯先跟尼克斯多夫专业电脑通话,只要一张特制的打孔卡就可以进行查询。他也和亚林兹和舒法以及位于威斯巴顿的邦戴斯——德国所有犯罪资料搜集站的电脑们打过照面了。 “我们能帮上忙吗?” 它们问。 “请告诉我瓦尔特·加斯纳的一切。” 它们开始述说了。 当它们讲述着秘密时,瓦尔特·加斯纳的生平就立刻转化为一幕幕美丽的曲线图。马克斯就像看到他本人的相片那么清楚,在这里,他了解了瓦尔特的衣着品味,以及对酒、食物、下榻旅社的嗜好。瓦尔特·加斯纳原本是个英俊挺拔、靠女人吃饭的滑雪教练,后来娶了比他年长许多的女继承人。 有一件令马克斯觉得很好奇的项目——那是一张写给海森大夫的两百马克支票。支票上写着“会诊话费”。什么样的会诊?这张支票是在杜塞尔多夫市的德累斯顿银行兑现的。 十五分钟之后,马克斯就跟这家银行的支行经理联络上了。 “是的。” 他们认识海森大夫。这位经理接着说: “他是我们银行的老主顾。” “他是那一科的医生?” “心理医生。” 马克斯放下电话,往椅背上靠,闭目冥思。 这是一条线索。 他拿起电话,拨给位于杜塞尔多夫市的海森大夫。 一个很官僚的接线生告诉他: “医生现在很忙,不能被打扰。” 马克斯坚持一定要大夫听电话,于是海森大夫才过来接听。他很粗鲁地告诉马克斯,他绝对不可能把病患的病情透露出去,更别说是在电话中谈论这些事了。他很生气地挂了马克斯的电话。 于是他只好向电脑求助。 “告诉我海森大夫的事。” 三个小时之后,马克斯又拨电话给海森大夫。 “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大夫恶声恶气地说道,“除非你拿到法院的搜索令到我办公室来,否则你休想探听我病人的隐私。” “问题是我现在不方便到杜塞尔多夫去。” 马克斯告诉他。 “那是你的事。还有事吗?我可忙得很。” “我知道你很忙,我手上有你五年来的税务资料。” “那又怎么样?” 马克斯说: “大夫,我并不想给你惹上任何麻烦。但是根据我的了解,你违法虚报税额,你每年短报了百分之二十五的收入。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立刻把这份资料送到税务局,并且告诉他们你逃漏了哪些税。我相信他们很快就会查封你在慕尼黑的保险箱,或巴塞尔1(注:瑞士北部的一个城市)的银行户头。” 一阵长长的静默。 大夫开口问: “你说你是谁?” “我是马克斯·霍尔农。瑞士警局的警官。” 大夫又停顿了几秒,然后很客气地说道: “你想知道些什么?” 马克斯告诉他。 海森大夫是那种一开口就滔滔不绝的人。没错,他当然认识瓦尔特·加斯纳。一个没有预约就闯进来闹着要见他的人。他不肯透露自己的姓名。他是以讨论朋友的问题为借口,而前来进行面谈的。 “当然,这点立刻就引起了我的注意。”海森大夫颇有自信地说,“通常不敢面对事实的人都会以此为托辞。” “他有什么问题?” “他谈到他的朋友患有精神分裂症和杀人的倾向,除非有人阻止,否则他的朋友可能会把某人杀了。另外,他还问到什么方法可以治疗这种病症。他说他不能忍受让他的朋友在疯人院里待下去。” “你怎么跟他说?” “首先,我当然跟他说,我得检查一下他所谓的‘朋友’,某些心智方面的疾病是可以用现代药物或通过心理治疗给予帮助的,但是有些病是无法根治的。万一情况真如他所说的那么糟,治疗时间可能要更长一些。” “然后呢?” 马克斯问。 “没有了,这部是真实的。我再也没见过他了。我应该助他一臂之力的,他看来就像快要发狂了。他真的是来求救的。这就好比一个杀人凶手在被害者的公寓墙上写着‘在我再次杀人之前阻止我吧!’的意思一样。” 还有一件事让马克斯困惑不已。 “大夫,你说他不肯透露姓名,但是他给你的支票上有签名啊!” 海森大夫解释说: “他忘了带钱,因此他还为这件事生气,最后不得已只好开支票给我。于是我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还想知道什么吗?警官?” “没有了。” 有一件事情不太对劲!像是一丝遥不可攀的线索。答案一定能找得出来。 他想着,同时电脑已经列出他所需的资料。 接下就全看他自己了。 ※※※ 翌晨,当马克斯回到苏黎世时,发现桌子上有一封国际刑警组织总部寄来的邮件。上面列出了购买与拍摄“扼杀”所使用相同底片的顾客名单。 名单有八个名字。 其中有洛氏企业的人。 ※※※ 施米德检察官仔细聆听马克斯·霍尔农警官的报告。毫无疑问的,这个幸运的小矮子又钓到一条大鱼了。 “凶手就是他们五个人其中的一个。” 马克斯说。 “他们都有动机,也有行凶机会。在苏黎世发生电梯坠落时,他们五个人都在苏黎世参加董事会议。至于撒丁岛上的吉普车意外,他们五个人也都可能在现场。” 施米德检察官皱起眉头问道: “你说嫌疑犯有五名,除了伊丽莎白·洛菲之外,洛氏企业的董事会也只有四个人。还有一个人是谁?” 马克斯面无表情,很有耐性地继续说道: “山姆·洛菲在夏莫尼克斯遇难时,那个人跟他在一起——里斯·威廉。” 第四十五章 伊丽莎白·威廉太太。 伊丽莎白简直无法相信,这整件事犹如梦境般虚幻,仿佛少女时代最绮丽的梦想居然成真了。 伊丽莎白还记得,她一次又一次写在作业簿上的字:“伊丽莎白·威廉太太……伊丽莎白·威廉太太。”她低头看了一眼手上的结婚戒指。 里斯说: “你在笑什么?” 他坐在洛氏企业专用的波音七○七型豪华客机的一张椅子上,挨着伊丽莎白。 他们目前的位置是在大西洋上空三万五千英尺的高空,一边品尝意大利鱼子酱,一边饮用冰镇的多姆·佩里尼翁酒。这好比一出《甜蜜的生活》版画的场景,因此伊丽莎白大声笑了出来。 里斯微笑着说: “我说了什么吗?” 伊丽莎白摇摇头。她看着他,深深为他那股摄人的魅力所激动。他们两人已经结为正式的夫妻了。 “我只是觉得很快乐。” 他怎么可能知道呢?她怎能说服他,并且告诉他说这个婚姻是幸福的?他永远也不会懂的。因为对里斯而言,这并不是一桩良缘,而是事业上需要。但是,她却深爱着里斯。对伊丽莎白而言,里斯一直都是她的最爱。她想跟他白头偕老,为他生几个孩子,全心全意地爱着他、拥着他。 伊丽莎白再看了里斯一眼,苦涩的想着眼前该解决的一个小问题。 我要设法让他爱上我。 她心中暗想。 伊丽莎白在和尤利乌斯·巴特鲁特会面的那天下午,就主动向里斯求婚了。和银行股东开过会后,伊丽莎白仔细梳理秀发,走进里斯的办公室,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 “里斯——你愿意娶我吗?” 她看见了他脸上那种惊讶的表情,在他开口回答之前,伊丽莎白故作镇定,并且故意很冷漠地对他说: “这只是一项单纯的商业协议。如果你愿意接任洛氏企业总裁的职位,银行方面就可能答应让我们多宽限几天。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 伊丽莎白害怕得声音都哑了,但是她仍然继续说道: “就是娶洛菲家的女儿,而我——我是目前唯一的人选。” 她觉得脸上发烫,她根本不敢正视他。 “这当然不是真正的婚姻。” 伊丽莎白接着说: “意思就是说——我是说——你可以自由——随你的高兴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他只是看着她,也不搭腔。伊丽莎白希望他能开口说话,什么都行。 “里斯——” “抱歉。我只是吓了一跳。”他微笑着说,“一个男人并不是每天都能遇到漂亮女孩向他求婚的。” 他微笑着,试着不去伤害她的心。对不起,伊丽莎白,但是—— “一言为定。” 里斯接受了。 刹那间,伊丽莎白觉得如释重负。她一直到现在才领悟到这件事对她的重要性。现在,她已经抢得查出真凶的时间了。只要她和里斯同心协力,必定能查出谁是幕后凶手。除此之外,她还必须跟他讲明一件事。 “你将成为公司的总裁。”她说,“但是控股大权还是操纵在我的手里。” 里斯皱起了眉头: “如果我接掌公司——” “我一定会让你当上总裁。” 她再次向他保证。 “但是控股的权利——” “仍旧在我的名下。我要确定股票不会落到外人手中。” “我懂了。” 她可以感觉到他并不赞同这项提议。她曾想过要把决定告诉他,她也曾想过要让公司股票上市,董事们可以各自处理自己的股份。但是,只要里斯当上总裁,伊丽莎白就不怕那些野心勃勃的外来者会吞掉公司的股份。 然而,在查出内贼之前,伊丽莎白还不能宣布这项决定。她真的很想把一切全都告诉里斯,无奈时机尚未成熟。所以她只对他说道: “除了股权之外,公司的一切由你全权处理。” 里斯站起身来,静静打量她好一会儿,这才开口说道: “你想在什么时候结婚?” “愈快愈好。” ※※※ 除了安娜和瓦尔特因病无法到场之外,洛菲家族的人都到苏黎世来参加婚礼了。亚历克带了维维安,埃莱娜和夏尔以及西蒙内塔和伊沃夫妇都来了。 他们似乎都替伊丽莎白感到高兴,然而伊丽莎白觉得这些都是装出来的,这一切都是在演戏。她并不是正式结婚,只不过是谈成了一桩生意。 亚历克抱着她说: “你知道我衷心希望你幸福。” “我知道,亚历克。谢谢你。” 伊丽莎白笑着回答。 伊沃看来神采飞扬,他向伊丽莎白致意: “哦!我最最亲爱的!‘寻得财富是乞丐们的梦想,觅得真爱则是皇室的愿望。’你听过这句话吗?” 伊丽莎白说: “这句话是谁说的?” “我。”伊沃笑着说,“我希望里斯知道他是全天下最幸运的男人。” “我会提醒他的。” 伊丽莎白轻声回答。 埃莱娜把她拉到一旁。 “你的决定真是让人惊讶,我的小亲亲。我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你和里斯的事?可不可以告诉我是怎么发生的呀?” “这也是最近的事。” 埃莱娜用精明、冷酷的眼神打量她。 “是的,一定是如此。” 说完转身就走开。 婚礼举行之后,接着就在包拉克饭店举行宴会。 表面上看来是一片喜气洋洋、充满欢乐,然而伊丽莎白却可以感觉得到一股隐藏在背后的汹涌暗潮。 有一个邪恶的人就在这间大厅里,就像一道最可怕的诅咒一般,不知道要附到谁的身上去。她只知道,在他们之中有一个人恨她入骨。在她内心深处,她可以感受到这股恨意。然而,当她环视四周时,看到的却是一张张笑容可掬的面孔。 夏尔向她举杯祝福…… 前几天收到了实验室爆炸案的报告,炸药就是巴黎市郊洛氏企业分厂制造的。 她突然想起这件事。 伊沃,脸上挂着快乐的微笑…… 那个企图卷款逃离意大利的政治家是被别人陷害的。有人给海关人员通风报信——那个人就是伊沃·帕拉齐。 她又想起了这件事。 亚历克?还是瓦尔特? 伊丽莎白心中怀疑。 ※※※ 次日早晨,洛氏企业举行董事会。会上一致通过任命里斯·威廉为继任总裁,同时也是洛氏企业的最高执行人。夏尔道出了每个人心中的疑问: “现在公司由你接手,我们可以把股票卖掉了吗?” 伊丽莎白感觉得到,房里弥漫着一股紧张和不安的气氛。 “控股权在伊丽莎白手里。”里斯说,“她才能决定这件事。” 每个人都转过头去看着伊丽莎白。 “我们公司的股票不公开上市。” 伊丽莎白说。 ※※※ 当伊丽莎白和里斯独处时,他说: “到里约去度蜜月好吗?” 伊丽莎白看着他,整颗心怦怦跳。他立刻把她拉回现实里。 “里约的负责人吵着要辞职。如果他真的离职了,会造成公司相当大的损失。我打算明天飞到里约把事情摆平。我想,如果不带我的新婚妻子同行,别人看来会很奇怪的。” 伊丽莎白点头说道: “是的,没错。” 她告诉自己:你这个笨蛋!这是你出的计策,你自己的安排,并不是真正的婚姻。你无权要求里斯什么。 但是,一个声音仍然在她心底悄悄响起,它说: 谁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事呢?……一切只有老天爷才知道! ※※※ 当他们抵达加莱昂机场的时候,天气出人意料的暖和,伊丽莎白这才察觉到里约现在正值夏天。 一辆宾士六○○正在等候他们。司机是个黝黑瘦长的年轻人,年约三十。当他们坐进车里时,里斯问他: “路易斯呢?” 司机回答: “路易斯病了。威廉先生。现在是由我负责载送您和夫人。” “请转告路易斯,说我希望他早日康复。” 司机从后视镜看了一眼,说道: “好的。” 半个钟头之后,他们已经来到一座海上浴场附近,沿着铺满彩色瓷砖的大道前进,旁边就是著名的科帕卡纳那海滩,一副南国风情的景色。 他们在苏加洛阿芙饭店前停车,不一会儿,行李也送达了。 他们进入一间宽敞的套房,总共有四间卧室、一间漂亮的起居室、一间厨房,还有一座可以俯瞰夏日海湾的大阳台。套房里处处点缀着用银瓶盛装的鲜花,另外还有香槟、威士忌和好几盒巧克力糖。 饭店经理亲自送他们到套房。 “如果有任何需要我们服务的地方——任何事都可以——我本人二十四小时待命。” 他欠一欠身,退了出去。 “他们真是亲切。” 伊丽莎白说。 里斯笑着应道: “本来就该如此,这家饭店是你的呀!” 伊丽莎白脸都红了。 “哦?我——我不知道。” “饿了吗?” “我——不,谢谢。” 伊丽莎白回答。 “要来点酒吗?” “好的,谢谢你。” 她的声音连自己听起来都觉得生硬、不自然。她不知该如何自处,或是该期待些什么。突然间,里斯变得好陌生,她开始担心起他们现在正独处于蜜月套房里,而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不久将是就寝时间了。 她看着里斯很熟练的打开香槟。不管做什么事,他总是如此灵巧,他是一个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以及如何达到目的的男人。 他要的究竟是什么? 里斯递了一杯香槟给伊丽莎白,举起杯子向她敬酒: “祝我们有好的开始。” “祝我们有好的开始。” 伊丽莎白嗫嚅着。 希望也能有美好的结局。 她无声说着。 他们就这样品尝杯中的香槟。 我们是不是应该照例把杯子摔进壁炉里?伊丽莎白心想,这是庆祝的仪式。 她把剩下的香槟一饮而尽。 他们在里约度蜜月。她渴望拥有里斯;不仅是在此时此刻,而是永远。 电话铃响了。里斯拿起听筒,简单回了几句。当他说完之后,他对伊丽莎白说道: “已经很晚了,你要不要上床休息?” 伊丽莎白觉得“床”这个字眼听来分外醒目。 “好。” 她轻声回答。 她转身走进房里,招待员已经把行李放在里面了。房间正中央有一张大型双人床。 女招待员已经整理完行李,床也铺好了。一边放着伊丽莎白的丝质睡衣,另一边是男用的蓝色睡袍。当她脱掉衣服时,她走进满是镜子的大穿衣间,仔细地把妆卸掉。也把一条土耳其毛巾围在头上,走进浴室里淋浴,徐徐冲洗着身体,让自己感受滑润的热水流过胸前、小腹和股间,那种温暖的感觉,就像是被湿润的手指抚摩一般。 她一直试着不去想里斯,但似乎是白费力气了。她想象着依偎在他怀里,以及他靠在自己身上的那种感觉。 她嫁给里斯究竟是为了拯救公司,还是拿来当做得到他的借口? 答案很清楚——她胸中燃烧着炽热的情火,强烈的欲念侵蚀着她。 从十五岁起,她就一直期待这一刻的来临。这几年来,她虽然不甚清楚自己的渴望,但是现在一旦时机到来,这才发现她是如此的饥渴。 她走出浴室,用温暖的十毛巾擦干身体,穿上丝质长袍,让秀发自然披在肩上,然后钻进被窝里。她躺在床上等着,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她的心跳愈来愈快。突然听到一个声音,她往外看去。里斯就站在门口,穿戴整齐。 “我现在要出去。” 他说。 伊丽莎白坐起来。 “你——你要去哪儿?” “生意上的问题。我必须马上去处理。” 说完,他转身离开。 伊丽莎白彻夜未眠,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心里百感交集,并且还告诉自己,要对里斯接受协议这件事心怀感激。但是她一方面又觉得自己的举止太过愚蠢,同时也为里斯的冷漠而忿忿不平。 里斯回来时天已经亮了。 他的脚步声是往房间来的,伊丽莎白闭上眼睛装睡。当他走到床边时,她感觉得到里斯的呼吸声。他站在原地,静静地看了她好一会儿。 之后,他转身走进另一个房间。 又过了几分钟,伊丽莎白便真的睡着了。 ※※※ 他们在阳台一起吃早餐。里斯心情很好,一直说个不停。他告诉她这个城市在嘉年华会时的种种盛况,但他绝口不提昨晚的行踪、伊丽莎白也没问他。伊丽莎白注意到今天的服务员换人了,她并没有多想,也没注意到那些异于常态,一直在套房里进进出出的女招待员。 ※※※ 伊丽莎白和里斯坐在浴氏企业里约分公司的经理办公室内,分公司位于里约近郊,经理是一名叫罗伯·托马斯的中年人,一张青蛙似的脸上,一直挥汗如雨。 他正试图说服里斯: “您必须了解实际情形,我对洛氏企业比对我的家人还亲。我以公司为家,我离开这里就像离开家一样,我的心也会随之破碎。我实在很想留下来,这是我毕生最大的愿望。” 他停下来擦擦额头,接着又继续说道: “但是,另外一家公司愿意出更高的价钱请我过去,我还得替妻儿和岳母着想,您能了解我的处境吗?” 里斯往后倾,把腿伸长,低头说道: “当然了,罗伯。我知道洛氏企业对你意义非比寻常。你在公司已有好几年了。然而,一个男人必须要对家庭负责任。” “谢谢您。”托马斯感激地说道:“我就知道我能信赖您,里斯。” “那你跟公司的契约怎么处理呢?” 托马斯耸耸肩,状似轻松地回答: “那只是一张纸,撕掉就成了,对吗?如果一个人的内心不快乐,订契约也没有用。” 里斯点点头: “这就是我专程来此的原因。我要让你的内心感到快乐。” 托马斯叹了一口气: “哎!可惜为时已晚,我已经决定另谋高就了。” “那家公司知道你将要坐牢吗?” 里斯漫不经心地说。 托马斯瞪着他: “坐牢?” 里斯说: “美国政府最近公布从事海外贸易的公司,在过去十年来行贿的名单。很不幸的,你涉嫌重大,罗伯。你触犯了本地的法律。我们原本想保护你的——毕竟你是洛氏企业大家庭里忠心耿耿的一分子——然而你要离开我们了,我们也没有理由那么做,不是吗?” 罗伯的脸色刹时变换着各种颜色。 “但——但是,我是为了公司才这么做的呀!”他表示抗议,“我只是服从命令啊!” 里斯颇为同情地点点头,并说道: “当然,你可以在受审时提出来呀!” 说完,里斯站起来对伊丽莎白说: “我们得准备回瑞士了。” “等一下!”罗伯喊着,“你不能丢下我一走了之啊!” 里斯说: “你大概搞错了吧?要走的人是你。” 托马斯又在擦拭额头上的汗水了,他的嘴唇不住地颤抖。他走到窗户旁,向外眺望。室内一片静默。最后,他连头都没有转过来说道: “如果我留下来——您们会保住我吗?” “我们会尽一切可能。” 里斯向他保证。 ※※※ 步出公司大楼,他们坐进宾士六○○,又瘦又黑的司机开车送他们回城里去。 “你这是敲诈。” 伊丽莎白说。 里斯点点头: “我们不能失去他。他要投靠到我们的敌人阵营。他知道太多公司里的事了。他会把我们给出卖的。” 伊丽莎白望着里斯,心里暗想:我实在还不太了解这个男人。 ※※※ 当晚,他们来到米兰德餐厅用餐,里斯是那么迷人,风度翩翩,那么的出众,伊丽莎白知道,他一直用华丽的词汇掩饰自我,让人摸不透他真正的感受。当他们用完餐时,已经是午夜时分了。 伊丽莎白想跟他独处,想跟他回饭店去。然而里斯却说: “我带你去见识一下里约的夜生活。” 他们到夜总会。 似乎每个地方的人都认识里斯。无论走到哪里,他总是成为众人注目的焦点,风靡了在场的每一个人。有人邀他们一起入座,接着,其他人也开始加入他们这一桌。伊丽莎白和里斯一刻也闲不下来。 伊丽莎白觉得里斯似乎是故意如此的,他利用别人来阻挡伊丽莎白。以前,他们还只是朋友,而现在他们已经变成了——什么呢?伊丽莎白知道他们之间有一道无形的蕃篱。他究竟在怕些什么?理由何在? 到了第四家俱乐部,又有一群人加入了里斯朋友的那桌闲聊。伊丽莎白已经受够了。她打断里斯和一个可爱的西班牙裔女郎的谈话: “我还没有机会跟我先生共舞,我想你一定不会介意吧?” 里斯很惊讶地看着他,然后站起来。 “恐怕我无法拒绝我新娘的邀请。” 他轻声向朋友们解释。 他扶着伊丽莎白的手臂,领她到舞池,她的身件很僵硬。 里斯看着她的脸庞说道: “你在生气。” 他说得对,她是在生自己的气。她自己订下了游戏规则,却为里斯的严格遵守而呕气。但是事情似乎没那么简单。 真是搞不懂里斯究竟在想些什么。他信守诺言,难道是出自他的荣誉感吗?还是单纯的因为他不能接受她?她一定得弄个明白。 就在这个时候,里斯说话了: “我替那些朋友向你赔不是。我们跟他们有生意上的往来。总有一天,他们会帮得上我们的,所以我也不得不应酬一下。” 这么说来,他也能体会到她的感觉了?她感受到他的臂膀,还有他那靠在自己身上的躯体重量。 感觉真好! 她心想。 她对里斯的一切都满意。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她清楚得很。但是,他知道她是多么想得到他吗? 伊丽莎白的自尊不容许自己投降,他绝对能感受到她的情意。 伊丽莎白闭上双眼,依偎在他身上。 时间仿佛静止一般,世界上只剩下他们两人,还有轻柔的音乐和这份奇妙的感受。在里斯的怀里,她可以一直舞到永远。她放松心情,把身体靠在他身上,突然间,她感觉到他身体的某一部位变硬了。她张开眼睛,仰望着他,他那种眼神是她以前从来没有看过的,带着一种迫切、渴望,也映出了她自己相同的感受。 他开口了。声音听起是沙哑的。 他说:“我们回饭店去吧!” 伊丽莎白刹时说不出话来。 当他帮她披上外套时,他的手指触及之处引起了一阵电流般的灼热感。 他们坐在轿车后座,各据一方,深怕碰触到对方。她感觉回到饭店的这段路程是如此的漫长,她简直无法再等待下去了。 当房门关上的那一刻,他们紧紧相拥,一阵狂野的饥渴,如浪潮般笼罩了他们。她躺在他怀里,他胸中燃烧着她无法了解的狂热。 他抱起她走入卧房。他们迫不及待的宽衣解带。 我们真像小孩。伊丽莎白心想,真不明白里斯这段时间是怎么熬过来的。 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们裸体相对、紧紧相拥,还有里斯的身躯紧靠着她的那种美好感受。他们上床,彼此探索,伊丽莎白温柔的挣脱他的怀抱,开始亲吻他。她的舌尖滑过他坚实的身体,她的双唇吻着他,感受着他温柔又坚挺的结实肌肉。他的双手覆在她的臂上,将她翻转过来;他的唇吻遍她的全身,轻柔吸吮着那股蜜般的香甜。等到彼此再也无法消受的那一刻,他们便合二为一。 他轻柔回旋着;她也开始配合他的节奏。他们的节奏就像宇宙间万物生息的韵律——那件事物好像运转得愈来愈快,最后仿佛脱离了控制,彼此的狂喜如银河星云爆裂一般激动……他们就要冲上巅峰了…… 此刻,地球再度恢复静谧与安详。 他们躺着,紧紧相拥,伊丽莎白心中充满幸福地想着: 伊丽莎·威廉夫人。 第四十六章 “对不起,威廉太太。”对讲机里传来亨利埃特的声音,“霍尔农警官要见您,他说有要紧事。” 伊丽莎白转头望向里斯,心中感到一阵疑惑。 昨夜他们才刚抵达苏黎世,走进办公室也只有短短的几分钟。 里斯耸耸肩: “叫她让那个人进来吧!我倒要看看什么事这么重要。” 几分钟之后,他们三人已经坐在伊丽莎白的办公室里了。 “你为什么要见我?” 伊丽莎白问。 马克斯·霍尔农警官连客套话都省略了。 他说: “有人想谋害你。” 伊丽莎白顿时血色尽褪。马克斯此刻也有些过意不去,想着是否能用另外一种比较婉转的话语来描述。 里斯·威廉说: “你在胡扯什么?” 马克斯仍然对着伊丽莎白说话: “你已经遭到两次暗算了。将来或许还会发生。” 伊丽莎白结结巴巴说道: “我——你一定弄错了。” “没有,女士。电梯坠毁的那件意外,原本是设计来陷害你的。” 她盯着他,眼神充满了困惑。但是,在更深处还带着一些马克斯也不懂的意味。 “吉普车那次也是。” 伊丽莎白听到自己说: “你错了。那是件意外。吉普车好好的。撒丁岛上的警察局查证过了。” “不对!” “我亲眼看到的。” 伊丽莎白说。 “不,女士。你只是看到他们检查的那一辆吉普车。但是,修车厂里的那辆车并不是原来你驾驶的那辆吉普车。” 此时,里斯也张大了眼睛看着他。 马克斯继续说道: “你的车子当时并未运往警局的车库。那么到底运到什么地方了呢?告诉你,它在奥尔比亚的废弃场。门栓坏了,汽缸松了,刹车的钮盖也掉了。左边的挡泥板凹了进去,上头还有你撞到树干时残留下来的绿色汁液。化验室已经检验过了,一切都与现场的状况吻合。是你的车子没错!” 梦魔似乎又再度回来了。仿佛昔日的恐惧又重新袭来,在她心灵的深处,又能感受到冲下山崖时的恐怖。 里斯说: “我不懂。为什么有人会——?” 马克斯转向里斯说: “所有的吉普车看起来都很像。这就是他们所凭借的伎俩。但是她当初只是撞山,并没有坠毁,于是他们才会出此下策。他们知道车子绝对不能接受检查,必须让整件事看起来像是意外。他们原本以为她会坠海。他们也可以当场结束她的生命,然而巡逻队及时赶到送她到医院,她才幸免于难。于是他们弄来另一辆吉普车,在警察来到之前,将它打扁、扭曲,弄得像是出了车祸一般,为的就是要鱼目混珠、掩人耳目。” “你一直说‘他们’。” “不管谁是主谋,一定有帮手。” “谁——谁想杀我?” 伊丽莎白问。 “杀你父亲的那个人。” 她突然有一种置身梦境的感觉,仿佛这一切从未发生过。噩梦真的又回来了。 “我父亲是被人谋杀的。” 马克斯接着说: “他被一名佯装向导的人陷害致死。你父亲当时并不是一个人去夏莫尼克斯登山的。另外还有一个人陪他去。” 当伊丽莎白开口时,她的声音听起来像是空洞的呢喃。 “是谁?” 马克斯看着里斯说: “你的先生。” 这三个字在她耳中回响,似乎从遥远的彼方传来,然后又渐渐消失无踪。她怀疑自己是否就要神志不清了。 “伊丽莎白。”里斯说,“山姆遇害时我并不在现场。” “但是你当时在夏莫尼克斯。” 马克斯很坚持。 “没错!” 里斯对伊丽莎白解释: “但是在山姆出发之前我就离开了。” 她转头望着他: “你为什么没告诉过我?” 他迟疑了半晌,似乎下了决心才说: “有些事是我不能告知外人的,去年有人一直在扯洛氏企业的后腿。手法非常狡猾,所以每一件事情看来都像是意外。但我也看出其中的蹊跷来了。我告诉山姆,于是我们决定雇用一个私家侦探进行调查。” 原来如此…… 伊丽莎白知道他说的是真有其事,因而顿时如释重负,但心底却也升起了一股罪恶感。里斯一直知道那份报告的事。只是自己对他的信心不够,坚持将自己留在恐惧之中。 里斯向马克斯说道: “山姆·洛菲拿到的报告证明了我的假设。他要我到夏莫尼克斯与他商议。于是我就依约前往。我们决定不向第三者透露,除非我们找出罪魁祸首来。” 他继续说下去,声音里带有苦痛与自嘲: “很显然的,风声走漏了。那个人知道山姆准备整他了,于是就先下手为强。同时,那份报告也失踪了。” “我拿了那份报告。” 伊丽莎白说。 里斯惊讶地看着他。 “那是跟山姆的私人物品放在一起的。”她对马克斯说,“报告中指出,内奸是董事会的成员,但是既然他们都拥有公司的股权,为什么又要毁掉洛氏企业呢?” 马克斯颇有自信地回答道: “他们并不想毁掉洛氏企业,威廉太太。他们只是想制造危机,好让银行加紧催讨你们积欠的贷款,他们想逼你父亲让股票上市。不管真凶是谁,他绝不会就此罢手,所以你仍然还有生命危险。” “你必须要求警方给她保护。” 里斯命令道。 马克斯面无表情,平淡地回答: “我才不担心威廉太太呢!从她嫁给你的那刻起,她就没离开过我们的视线。” 第四十七章 【柏林十二月一日,星期一上午十时】 难熬的疼痛仍旧持续,他已经忍耐四个礼拜了。 医生开了止痛药给他,但是瓦尔特不敢服用。他必须随时提高警觉,绝不可让安娜再次刺杀他,或趁机逃走。 “你必须马上到医院去。”医生说,“你失血过多——” “不!” 这是瓦尔特的心声。 被人刺伤当然就必须报警。但是,既然瓦尔特自己把医生找来,为的就是不想惊动警方。 瓦尔特无法忍受警察在附近探头探脑。尤其是现在。 医生静静的把伤口缝合起来,眼神中充满了好奇。 “你想要特别护士过来吗?加斯纳先生?” “不必了。我——我太太会照顾我的。” 这已经是一个月以前的事了。他已经电告秘书他发生了点意外,不能上班,必须在家中静养。 他回想起安娜想用剪刀刺死他那幕可怕的情景,幸好他及时转身,剪刀才刺进肩膀,而不是心脏。当时,他差点儿因为疼痛和惊吓而晕过去,但是他极力保持意识的清醒,直到他把安娜拖进房里锁起来为止。 当时,她一直在尖叫: “你把孩子们怎么了?你把孩子们怎么了?……” 自瓦尔特把她锁入房间后,他都自己为她准备三餐。他会端菜上楼,开锁进去——她总是蜷缩在屋里的一角。只要一看到他,她就开始阿谀他、顺从他,并说道: “告诉我好吗?孩子们怎么了?” 有时候,当他走进房里,他会看见她把耳朵贴在墙上,聆听着她儿子和女儿的声音。事实上,房里除了他们两人之外,就没有其他的声音了。 瓦尔特知道时间不多了。一阵噪音打断了他的思考,有人在楼上走道走动。 屋里应该没有其他人了。 他亲手把每个房间都上了锁。 ※※※ 在楼上,法拉·门德勒正在打扫房间。她白天才会过来,这是她第二次进到加斯纳先生的屋里清扫。 她不喜欢这份工作。这个星期三和上星期来打扫时,加斯纳先生总是跟前跟后似的,好像她会顺手牵羊,当她正想上楼打扫时,他粗暴地阻止了她,然后给她工资打发她走。他的行为让她觉得很诧异。 今天他似乎不在,太好了! 法拉·门德勒自己开了门锁,上楼打扫。 屋里安静得有些怪异,大概屋里都没人吧!她在打扫卧室时,捡到一些掉在地上的零钱和一只疑似镀金的药盒子。打扫完这个房间之后,她往走廊的另一个房间走去,然后伸手要打开房门。很奇怪的,门上锁了。 她心想:他们是不是放了些贵重的东西在房里? 她转动手把,门后传来一个女人低声地问话: “谁?” 法拉·门德勒急忙放开手,吓了一大跳。 “我是来打扫房子的。我叫法拉·门德勒。您要我清理一下房间吗?” “门锁上了,你进不来的。” 声音变了,有点歇斯底里。 “救救我!叫警察来!告诉他们我丈夫杀了我的小孩。他马上就会杀死我的。快点!在他回来之前快点离——” 话还没断,突然就有一双手把法拉·门德勒扳了过来,她赫然发现站在眼前的人正是加斯纳先生。他的脸色惨白。 “你在这里鬼鬼祟祟地做什么?” 他勒住她的手臂,责问道。 “我——我没有。”她说,“今天——轮到我打扫。经纪人说——” “我已经告诉他们别叫人过来了。我——” 他停了下来。 他打过电话给经纪公司吗?他原本想打的,可是肩膀的伤口痛得让他忘了这回事。 法拉·门德勒怔怔站在原地,为眼前的景象感到一阵深深的恐惧。 “他们根本没有通知我。” 她说。 他静静站着,聆听门后的动静——鸦雀无声。 他转向她: “滚出去!不要再来了!” 她恨不得早点逃离这栋房子。虽然他没付她工资,但是她有那些在梳妆台旁捡到的硬币和金盒子就够了。她很想帮那个女人的忙,不过她不能淌这滩浑水;她是有前科的人,警察对她说的话会打折扣。 ※※※ 在苏黎世警察局里,马克斯·霍尔农警官正在阅读一份由巴黎国际刑警总部发来的电报。内容如下: “拍摄‘扼杀电影’使用的底片发票号码属于洛氏企业无误,并且确知是由某位高级主管开立的支票,但无法确定是什么人。目前正在继续追查中。若有更进一步的发展,我们会主动与你联系。” ※※※ 在巴黎,警方从塞纳河里捞起一具裸尸。是一位年近二十岁的金发少女。脖子上围着一条红缎带。 ※※※ 在苏黎世,警方决定二十四小时都派出专人保护伊丽莎白女士。 第四十八章 白色灯光明暗闪烁着,这是里斯的私人电话。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这个电话号码。 他拿起话筒: “喂?” “早安,亲爱的。” 这是他熟悉的沙哑、独特的嗓音。 “你不该打电话来的。” 她笑了出来: “你千万别担心。你该不是想告诉我伊丽莎白已经征服你了吧?” “你要干什么?” 里斯问。 “今天下午我想见你。” “不可能。” “不要耍我,里斯。难道要我亲自到苏黎世,还是?……” “不,我不能在这里见你。” 他迟疑了一下: “我到你那里去。” “很好,老地方见。拜拜!” 于是埃莱娜·洛菲·马泰尔把电话挂断了。 里斯无力似的放下话筒,静静沉思。 他只不过跟这个女人有过短暂而刺激的肉体关系,但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然而埃莱娜才不会这么轻易就放过他。她已经厌倦夏尔了,她要的是里斯。 “你和我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她曾经这么说过,而她可是认真的。 她是个危险的女人。里斯认为,他有必要亲自去一趟巴黎。他必须让她明白,他们之间是不可能有未来的。 几分钟后,他走进伊丽莎白的办公室。她的双眸闪闪发亮。她双臂围绕他,轻轻说道: “我一直在想你。下午我们逃学回家好不好?” 他露齿一笑: “你快要变成嗜性如命的人了!” 她抱紧他: “我知道。这样不是很好吗?” “恐怕我下午要赶到巴黎去,伊丽莎白。” 她试图掩饰内心的失望: “我能跟你一起去吗?” “不,只是生意上的小问题。我晚上就会赶回来,可能会晚一点。不过我们还可以一起吃宵夜。” ※※※ 当里斯走进塞纳河左岸的那家熟悉的小旅馆时,埃莱娜已经坐在餐厅等他了。里斯从来没见过她迟到。她做事有条不紊又有效率,拥有出奇的美貌和才智,而且是个完美的情人;然而似乎还欠缺了些什么。 埃莱娜是个缺乏热情的女人。她有杀手般冷酷残忍的天性。里斯曾见识过别人因此而受到她的伤害。他才不想成为她的玩物。 他在桌旁坐了下来。 她说: “不错嘛!你气色很好,亲爱的。你倒是很适合婚姻生活的嘛!哦!对了,伊丽莎白的床上功夫如何?” 他微微一笑,故意话中带刺地说道: “这似乎不干你的事吧?” 埃莱娜倾身向前,轻轻握住他的手,语带挑逗地说: “哦,亲爱的,这是我们的事。” 她开始摩挲他的手掌心,这令他想起了他们在床上的情景。她像一头狂野的雌豹,老练又贪得无厌。他不自觉的把手抽回来。 埃莱娜目光如霜。 “告诉我,里斯。当上洛氏企业总裁的滋味如何?说来听听吧!” 他差点儿就忘了她是多么有野心,又是多么贪婪。 他还记得他们某一次的长谈。她一直梦想着要掌握大权。 你和我,里斯。如果能除掉山姆的话,我们就能接管洛氏企业。 即使在做爱之际。 这是我的公司,亲爱的。我身上也流有山姆的血。它是我的,我要得到它。哦!占有我吧,里斯。 权力欲望是她的春药——危险也是。 “你为什么要见我?” 里斯问。 “我想——该是你我从长计议的时候了。”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她很邪恶地说道: “我太了解你了,亲爱的。你跟我一样野心勃勃。要不然,这么些年来你为什么拒绝了那么多其他公司的邀请,而甘心活在山姆的阴影之下呢?因为你知道,总有一天你会得到整个洛氏企业。” “我是因为喜欢山姆这个人,所以才留下来的。” 她灿然一笑: “当然,亲爱的。今天你也成了他的乘龙快婿了。” 她抽出一根细长的雪茄,用白金打火机点燃它。 “夏尔说伊丽莎白仍然掌有大权,而且她不肯把股票卖掉。” “没错,埃莱娜。” “如果她发生什么不幸,财产自然就由你来继承,是吧?” 里斯瞪视她好一会儿。 第四十九章 伊沃·帕拉齐在奥尔贾的自家宅内。他不经意从起居室窗户向外一看,这么一看差点儿没吓得他魂飞魄散——多纳泰拉正开着车带她三个儿子,往这个方向驶来。 西蒙内塔在楼上睡午觉,伊沃于是奔出门外去见他“另一批”家人。他怒气冲冲,愤怒得可以杀人了。 他曾经对这个女人如此情深意重,而现在她却处心积虑想毁了他的事业、婚姻以及他的大好前途。 他看着多纳泰拉从他送给她的兰恰·弗拉维亚牌汽车中走出来。 伊沃觉得此刻的多纳泰拉简直美得令人目眩。孩子们也随在母亲身后从车中爬出来,纷纷冲向他,又拥又吻的。 哦!多么希望西蒙内塔永远都不要醒来! “我是来见你太太的。” 多纳泰拉声音僵硬地说道。 接着她又转向孩子们说: “走吧!儿子们。” “不!” 伊沃命令他们。 “你有办法阻止得了我吗?如果我今天见不到她,我可以明天再来。” 伊沃已经没有退路了,他进退维谷。 然而,他深知绝不能让任何人或任何事毁了他辛苦经营的成果。伊沃经常自诩为君子,但是现在他不得不采取必要的手段了。这么做不仅是为了他自己,更为了西蒙内塔、多纳泰拉和六个孩子们。 “你会拿到钱的。”伊沃向她保证,“给我五天的时间。” 多纳泰拉瞪着他的眼睛。 “五天!” 她说。 ※※※ 在伦敦,亚历克·尼科尔斯爵士正在下议院参加议题辩论。他被选中发表一篇有关劳工罢工,严重影响英国经济的棘手问题之政策声明。然而,他一直无法集中精神。 他一直在想,在过去几个星期以来,他所接到的一连串恐吓电话。无论他身在何处,他们总有办法找到他。不管是在俱乐部、理发厅、餐厅或是开会时,他们都能追踪到他。 每次亚历克都挂断他们的电话。他知道他们只是想拉他下海。 这只是一个开始,一旦他们完全控制住他时,他们一定会要求接收他的股份,进而拥有庞大制药公司的各类处方。他绝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不久之后,他们开始连续打了四五个骚扰的电话催促他,企图让他的神经紧张到崩溃边缘。 在会议中,真正让亚历克紧张万分的是,今天他一个电话也没接到。 早上吃饭时,以及在怀氏俱乐部用午餐时,他都以为会接到威胁电话,然而他一个电话也没有。他不禁怀疑起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是一种不祥的凶兆。 他尽量摈除这个念头,专注在演说稿上。 “我是劳工朋友们最最忠实的伙伴,我们的劳工朋友们让我们的国家富强。劳工朋友们让一切步上轨道,让工厂不停地运转、生产,他们不愧是国家的中流砥柱,更是使英国屹立不摇的基石。” 他停顿下来清清嗓子,然后又说: “然而,每个国家都必须付出某些代价,才能国富民强——” 他就像机械一样在朗诵。他不禁怀疑自己为何会被那群虚张声势的流氓给恐吓住了。毕竟他们只是一些不入流的混混。他是堂堂的亚历克·尼科尔斯爵士,也是堂堂的国会议员。他们动得了他吗?从现在起,他们应该识趣一点,让他清静一下。 当亚历克爵士发表完演说时,听众席后方传来了一阵喝彩和掌声。 正当他要步出会场,一个随从从身后走过来对他说: “有人要我带口信给您,亚历克爵士。” “什么口信?” 亚历克转身问。 “您最好尽快赶回家一趟。府上发生意外了。” ※※※ 当亚历克回到家里,只见维维安正被一群人抬到救护车上。医生就坐在她身边。自己车子还没停好,亚历克就急忙推开车门立即冲下车跑过来。他看了昏迷不醒的维维安惨白的面孔一眼。他问大夫: “发生什么事了?” 大夫无助地答道: “我也不是很清楚,亚历克爵士。我接到一个匿名电话,说这里发生了意外事故。当我赶到这里时,就发现尼科尔斯太太已经躺在卧房的地板上了。她——她的膝盖被人用尖钉钉死在地板上。” 亚历克闭上双眼,脑子里轰然一阵晕眩袭来,他内心一阵怒吼,他感到喉咙似乎也被一口痰哽住了。 “我们会尽一切力量来医治她。然而,我想您最好要有心理准备,虽然她并不一定会就此残废。” 亚历克觉得自己就快窒息了。他步向救护车。 “她注射了剂量很重的镇静剂,我想她大概还认不出你来。” 医生说。 亚历克恍恍惚惚地上了救护车,坐在活动椅上看着他的妻子。脑海里只意识到后车门被关上,另外还一阵阵令人心烦的嗡嗡警笛声——救护车开动了。 他把维维安冰冷的手握在手里。她张开双眼。 “亚历克——” 她虚弱的声音含糊不清。 亚历克热泪盈眶。 “哦,亲爱的,我亲爱的……” “两个男人……戴着面具……他们把我压倒……敲碎我的腿……我再也不能跳舞了……我会变成残废,亚历克……你还会要我吗?” 他把头埋进她的肩膀啜泣。泪水里交织着绝望和苦恼,还有一些连他自己也不敢承认的情感,但是他却又觉得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如果维维安真的跛脚了,他就能照顾她一辈子,她再也不会为了别人而离开他。 然而亚历克知道事情还没结束。他们不会就此放过他。这只算是一个小小的警告。想要真正摆脱他们,就得满足他们的要求。 要快。 第五十章 【苏黎世十二月四日,星期四】 苏黎世警察总部接到这个电话时正好是中午十二点,这个电话被转接到施米德检察官的办公室里。 当检察官回完电话后,就立刻到马克斯·霍尔农警官的办公室。 “结束了。”他告诉马克斯,“洛菲的案子已经结束了。他们找到凶手了。你快赶到机场去,还来得及搭飞机。” 马克斯面无表情地瞪着他问: “去那里?” “柏林。” ※※※ 施米德检察官打电话给伊丽莎白·威廉说。 “我给您带来好消息!”他说,“您不再需要保护了。凶手已经落网了。” 伊丽莎白的手紧紧捉住话筒。 她终于可以知道谁是那个丧尽天良的真凶了。 “凶手是谁?” “瓦尔特·加斯纳。” ※※※ 他们在前往王湖村的高速公路上疾驰。马克斯和柏林当地的瓦格曼警长坐在后座,其他两位也是本地的警官则坐在前座。 他们在滕佩尔霍夫机场接马克斯下飞机。在路上,瓦格曼警长已经把大致的情形向马克斯解释过了。 “房子已经被包围,但是我们还是得小心一点。他挟持他的妻子当人质,攻坚破屋的时机很重要。” 马克斯问道: “你是怎么查出瓦尔特·加斯纳有嫌疑的?” “这是你的功劳。也是我请你过来的原因。” 马克斯非常疑惑: “我的功劳?” “你告诉我他看过心理医生。很幸运的,我把瓦尔特·加斯纳的情况描述给其他心理医生听,结果半数以上的人都说瓦尔特·加斯纳曾经向他们求助过。他每次都使用不同的假名,之后就不知去向。他知道自己的病情已经很严重了。他的妻子在几个月之前,曾经打电话向我们求救,我们派了一个人过去调查,但是她却把我们派去的警员赶走了。” 他们现在已经下了高速公路,距离那栋房子只有几分钟的路程。 “今天早上,我们接到一个清洁妇打来的报警电话,她叫法拉·门德勒。她告诉我们,她星期一在加斯纳家中打扫屋子时,隔着一道上锁的房门跟加斯纳太太谈过话。她告诉门德勒,瓦尔特·加斯纳已经杀害了她的两个孩子,现在就快要轮到她了。她要求门德勒快去报警救她,所以——” 马克斯冷冷地说: “这是星期一的事吗?那个女人为什么今天早上才报案?” “法拉·门德勒前科累累,她怕警察怕得要死。昨天晚上她把事情告诉他的男友,经过商量他们才决定报案的。” 他们到达王湖村了。车子在加斯纳家门口前一条街停下来,就停在一辆没有警车标志的汽车后面。有一个男子迅速步下那辆车,朝瓦格曼和马克斯走来。 “他在屋里,警长。我叫人在四周埋伏。” “知不知道那个女人是否还活着?” 那个男子踌躇了一会儿才说: “不清楚!百叶窗都拉下来了。” “好,我们攻坚突袭的时候要保持安静。让他们各就各位,五分钟后开始行动。” 接过指示后,那个男子急急走开。瓦格曼警长把手伸进车内,取出一只小步话机。他开始下达命令。 马克斯并不太注意瓦格曼在说些什么。因为他还在脑子里想着几分钟以前,瓦格曼警长跟他说过的话。有些事似乎不太对劲,但是现在没有时间问他了。 只见警员们开始向前推进,利用树木和灌木丛作为掩护。 瓦格曼警长转过头来: “一起去吧!霍尔农?” 马克斯觉得眼前好像是一支军队进占了加斯纳家的花园。有些人佩戴装有电子望远镜的来福枪,身穿防弹衣;有人戴着夹鼻的催泪瓦斯镜。整个队伍的运作是十足的精确。 在瓦格曼警长一声令下,突然有好几枚催泪瓦斯弹,分别丢进了一二楼的窗子里。同时,有几位配戴面具的警员也把前、后门撞开了,尾随在后的是更多佩枪的警员。 当马克斯和瓦格曼冲进屋里时,房间内弥漫着刺鼻的瓦斯味,不一会儿就从被撞开的门和窗户飘散出去。 两名警员带着上了手铐的瓦尔特·加斯纳到走廊来。他身穿睡衣裤,没有刮胡子,眼睛也肿起来了,看来十分憔悴。 马克斯看着他。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瓦尔特本人。但是他似乎不如想象中的那般真实。电脑所描绘的才是瓦尔特·加斯纳,那些代表他的生活数据才是真实的。到底谁才是主体?那一个才是影子? 瓦格曼警长说: “你被捕了。加斯纳太太在什么地方?” 瓦尔特·加斯纳沙哑地说道: “她不在这里。她走了。我——” 楼上有门被撬开的声音。一会儿,一个警官喊着: “我找到了!她被锁在自己的房间里!” 警官出现在楼梯口,扶着浑身颤抖的安娜·加斯纳。她的头发粘粘的,脸色很差,脏兮兮的。她在嘤嘤啜泣。 “哦,谢谢老天!”她说,“感谢上天让你们来了!” 警官很小心地扶她下楼。宽敞的客厅里挤满了一群警察。当安娜·加斯纳抬起头看到自己的丈夫时,就突然开始发狂似的尖叫起来。 “没事了,加斯纳太太。” 瓦格曼警长温和地说着。 “他再也无法伤害你了。” “我的孩子。” 她高声尖叫: “他杀了我的孩子!” 马克斯注视瓦尔特·加斯纳。他脸上的表情是全然的绝望和无助。他看起来孱弱不堪、奄奄一息。 “安娜!” 他呢喃道: “哦,安娜!” 瓦格曼警长说: “你有保持缄默和聘请律师的权利。为了你好,希望你能跟我们合作。” 瓦尔特似乎充耳不闻。 “你为什么要打电话给他们?安娜?” 他哀怜地说道: “为什么?我们在一起不是过得很快乐吗?” “孩子们死了!”安娜·加斯纳呜咽说着,“他们死了。” 瓦格曼警长看着瓦尔特·加斯纳问道: “是真的吗?” 瓦尔特点点头,他的眼神看来是如此的苍老和沮丧。 “是的——他们死了。” “凶手!凶手!” 他的妻子不断哀号。 瓦格曼警长说:“麻烦你带我们去看尸体。你愿意吗?” 瓦尔特·加斯纳哭了出来。眼泪从他的脸颊上滑落。他泣不成声。 瓦格曼警长说:“他们在哪里?” 马克斯·霍尔农替他回答:“孩子们埋在圣保罗墓园里。” 屋里的每一个人都转向他。 “五年前,他们一出生就因为难产夭折了。” 马克斯解释。 “凶手!” 安娜·加斯纳继续对她的丈夫嘶喊。 他们转过身去,看到她双眼里燃烧着疯狂的火焰。 第五十一章 【苏黎世十二月四日,星期四晚上八时】 短暂的黄昏一过,寒冷的冬夜就立刻降临。雪花片片缤纷飘落,寒风吹起如尘的雪花覆盖了整座城市。 一片寂静中,洛氏企业行政大楼的灯火依然明亮,像是黑夜里许多淡黄色的月亮。 伊丽莎白独自在办公室里加班,等着里斯从日内瓦开会返回。她很希望他能早一点赶回来。大楼里的工作人员早已下班,空空洞洞的气氛让伊丽莎白觉得心头更加寂寞、焦急,一直无法集中精神。 依旧没有里斯回来的消息。此刻,瓦尔特和安娜的事一直在她脑海里萦绕。她还记得当初认识瓦尔特时,他是如此的稚气、俊秀,深深迷恋着安娜——也许是装出来的?真令人难以相信瓦尔特居然会是杀子凶手。 伊丽莎白想到了可怜的安娜。她曾经打过好几通电话给她,电话老是没人接。她应该飞往柏林,尽己所能地安慰她。想到这里,突然响起的一阵电话铃声把她拉回现实。 她拿起话筒,电话另一端是亚历克的声音。伊丽莎白顿时觉得心情好多了。 “你知道瓦尔特的事了吗?” 他问。 “知道。太可怕了!我简直不敢相信。” “不是的,伊丽莎白。”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什么?” “事情并非你所想象的那样。瓦尔特是清白的。” “但是,警方说——” “他们弄错了。瓦尔特是我和山姆第一个怀疑的人。我们调查得一清二楚,他并不是我们要找的人。” 伊丽莎白盯着电话,困惑不已,心想: “他不是我们要找的人?” 亚历克迟疑了几秒,然后接着说: “在电话里谈这件事实在有点不妥当。不过,伊丽莎白,我没有时间单独跟你谈了。” “跟我谈什么。” 伊丽莎白问。 “去年有人一直在扯公司后腿。先是南美洲的分厂爆炸了,再来是专利被偷。甚至连我们生产的药品包装都被误贴标签。因为我和山姆都讲好了,在时机未成熟前,绝不向第三者透露,所以,电话里不方便详谈此事。” 地球似乎突然停止转动,时间在刹那间冻结了。一阵晕眩感向她袭来。 电话里的声音是亚历克的,然而她却在里斯口中听过同样的话。 里斯说过: 有人在扯洛氏企业的后腿。凶手非常狡猾,所以最近所发生的事故,看起来都像是一连串的意外。但是被我看出其中的蹊跷。在我去找山姆谈过这件事之后,我们决定雇用侦探社进行调查。 亚历克还继续说道: “当侦探社完成了调查报告之后,山姆就把那份报告带到夏莫尼克斯去。我们在电话里讨论过这个问题。” 伊丽莎白此刻仿佛听到里斯说: 山姆和我到夏莫尼克斯商议此事——直到找出真凶之前,我们不会把这件事情的内容透露给第三者知道。 伊丽莎白突然感到呼吸有些困难。当她再度开口说话时,她试着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些。 “亚历克,除了你和山姆之外——还——还有谁知道这件事?” “没有了!除了山姆和我之外,就没有其他人知道了。这一点很重要。据山姆告诉我,报告中指出内奸是洛氏企业内部的高级主管。” 高级主管?里斯在霍尔农警官揭穿之前,绝口不提他曾经去过夏莫尼克斯,他的确是有意隐蹒这件事实! 她缓缓问道,字字句句自她口中吐出: “山姆有可能把事情告诉里斯吗?” “不可能!为什么要这么问?” 里斯只有一个办法能得知报告的内容——报告是他偷的,他之所以会去夏莫尼克斯,原因也只有一个一除掉山姆。 伊丽莎白全然不知电话那端的亚历克在说什么,她耳朵里面嗡嗡作响,根本听不清他说的话。 话筒从她手中滑落,伊丽莎白开始感到一阵晕眩,并且在巨大的恐惧感之下挣扎。她心乱如麻,眼前浮现的影像也已经紊乱了。只是一些记忆的片断——发生吉普车意外之前,她曾留言给里斯,说明自己将到撒丁岛,电梯坠毁的那天,里斯并没有参加董事会议,直到当她和凯特独处时,他才出现。我想我该帮你忙。他说。然而,才不一会儿他就离开大楼了。他真的离开了吗?她开始发抖。这一定是误会。不!绝对不会是里斯她的内心在呐喊。 伊丽莎白从座椅中站起来,步履不稳的走向里斯的办公室。办公室里一片漆黑。她打开电灯,失魂落魄的望着四周,也不知道自己想要寻找些什么。 她并不是在寻找里斯的罪证,而是想证明他的清白。实在令人无法忍受这个自己心腹的男人——拥自己入怀、肌肤相亲的爱人,居然会是冷血杀手。 里斯的桌上有一本约会行程表。伊丽莎白翻到她九月在搬丁岛出事的那一天。他的行事历上写着“内罗毕”——肯尼亚共和国首都。她必须查证他的护照,看他是否真的到过内罗毕。她怀着一股罪恶感翻动他的抽屉,她知道一定还有其他可以证明他是无辜的证据。 里斯桌子最下层的抽屉上了锁。伊丽莎白犹豫不决——她没有权利打开它。如果那么做的话,无疑显露出她对他的不信任,她站在抉择的十字路口上——一旦下定决心,就不能回头了。里斯一定会发现的,而她也必须把事情告诉他。 尽管如此,伊丽莎白还是得查出里斯是否在九月份去过内罗毕。她在桌上找到了一把拆信刀,使尽力气用刀片削出一个小洞,将抽屉锁撬开。 抽屉里有一些记事簿和备忘录,她全都搬出来。其中有一封女人写给里斯的信。这封信是几天前才从巴黎寄出来的。伊丽莎白迟疑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把信拆开。这封信是埃莱娜写来的。开头是这么写的: “亲爱的,我打电话找过你,我们必须赶紧进行我们的计划了……” 伊丽莎白没把信看完,只见信纸在她的手中颤动不已。现在,她的眼光落在抽屉里那份原本失窃了的报告书上。 〖山姆·洛菲先生 极密件 无副本〗 她顿时觉得整个房间开始旋转起来,她赶紧扶住桌缘。她站在那儿有好一阵子,合上双眼,等待晕眩消失。 杀人凶手已经现出原形了,而那个人居然就是她的丈夫。 一阵持续的电话铃声打破了寂静。伊丽莎白好一会儿才察觉到电话铃声。她慢慢走回办公室,拿起电话。 是大厅柜台的守夜管理员打来的,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愉快。 “我只是想确定一下您是不是还在楼上,威廉太太。威廉先生马上就会上来接您了。” 难道他又想计划另一次意外? 她的生命全操纵在里斯的手中。她实在无法装出若无其事的态度面对他。只要里斯一见到她,就会知道真相。她得赶紧想办法逃走才是。一阵惊恐之中,当她抓了皮包和大衣正想离开办公室时,才突然想到自己的护照忘了拿。她必须逃到一个里斯找不到的地方。于是她连忙冲到办公桌旁,拿了护照就奔到走廊上。她整颗心怦怦狂跳,仿佛就要爆裂开来。 总裁专用电梯的指示灯正一格一格往上亮。 八……九……十…… 伊丽莎白拔腿冲向楼梯,为了活下去,她拼了命奔跑。 只要一被逮到,她就死定了。 第五十二章 在搬丁岛和意大利本岛的契维塔韦基亚港之间,有专载旅客和汽车的定期渡轮,伊丽莎目驾驶一辆租来的汽车入境,混杂在车阵中。 如果是搭乘飞机经由机场出入境的话,会有乘客记录,而搭乘渡轮则没有。 伊丽莎白混在数百名前往撒丁岛度假的旅客之中。虽然她确定自己没被人跟踪,但是心里却还是充满莫名的恐惧。里斯已经深陷犯罪渊薮,来不及回头了。现在就只有她能揭穿他的罪行,所以他一定会想尽办法除掉伊丽莎白。 当伊丽莎白从办公大楼逃出来的时候,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将要何去何从。她只知道要尽快逃离苏黎世——在里斯被捕之前,躲藏在最安全的地方。撒丁岛是她第一个想到的地方。她租了一辆小汽车,直驶通往意大利的公路。途中,她在路上一个电话亭旁停车。她想打电话通知亚历克,结果不巧他正好外出了,于是她留话要他回电到撒丁岛来。她也联络不到乌克斯·霍尔农警官,所以也留了相同的口信给他。 她要待在撒丁岛的别壁里。这一次,她将不再是孤单一个人了,警方将会派人保护她的安全。 当渡轮来到奥尔比亚时,伊丽莎白发现她根本无需通知警方。眼前,布鲁诺·帕尼亚饕官和路易·费拉罗局长早已站在码头等她了。那一次,就是帕尼亚警官在事故之后带她丢硷视那辆吉普车的。 他走近她的车旁说道: “您实在非常令我们担心,威廉太太。” 伊丽莎白看着他,一脸惊讶。 “我们接到瑞士警局的电话,那边要我们留意您的行踪,我们的眼线遍及所有的机场和船舶、港口。” 伊丽莎白心中充满感激。 马克斯·霍尔农警官!他一定收到留言了! 帕尼亚警官看着她疲惫的倦容问道: “要我来开车吗?” “麻烦你了。” 伊丽莎白心存感激地回答。 她滑到旁边的座位,帕尼亚警官坐进驾驶座。 “您想去那里?——警察局还是别墅?” “别墅。但我希望有人能陪我。我——我不想一个人待在那儿。” 帕尼亚肯定地点点头,然后说道: “别担心!我们奉命要好好保护您。今晚我会留下来陪您。装有无线电话的警车也会在通往您家的路上巡逻。没有人能接近您。” 他的保证让伊丽莎白松了一口气。帕尼亚警官熟练敏捷的驾车朝通往奥尔比亚市区的窄小街道,朝通往翡翠海岸的山路前进。 眼前的景物,又在让她想起里斯。 伊丽莎白问: “有没有我——我丈夫的消息?” 帕尼亚警官同情似的瞄了她一眼,然后又专心看着前方的山路。 “他逃走了,但是我们会逮到他的。他们预计今天早上就能逮捕到他。” 伊丽莎白知道自己应该可以松一口气了。但是,这些话反而让她感到害怕和痛苦。他们口中的里斯,就好像待猎的动物一般。他曾经把她逼入绝境,现在他可受到报应、尝到同样的苦痛了。 到昨天为止,她曾经是那么的相信他;她是多么信任他的爱、他的温柔和善良啊!想到这里,伊丽莎白不由得全身打颤。 警官担心地问她: “觉得冷吗?” “不,我很好。” 她觉得浑身发烫。这时候,似乎有一阵暖风吹进车子里,让她觉得异常不安。起初,她还以为这是自己的幻觉,后来帕尼亚警官才说道: “恐怕我们遇到了一阵来自非洲的热带风。今晚可有得忙了。” 伊丽莎白懂他的意思。 热带风会吹得人和动物都快发狂。岛上的热带风是从撒哈拉沙漠吹来的,又闷又干燥,还夹带着风沙的凄厉,不祥的风声让人神经紧张。只要一吹起热带风,岛上的犯罪率都会上升,通常法官都会酌情判得比较轻一点。 一个钟头之后,别墅在黑暗中出现了。帕尼亚警官把车开到车库,熄掉发动机,然后走到伊丽莎白的车门旁为她开车门。 “我要您紧跟在我后面,威廉太太。以防万一。” “好的。” 伊丽莎白回答。 黑暗中,两人向别墅的前门走近。 帕尼亚警官说: “我确定他没来这里。不过,我们还是不要冒险。请把钥匙给我好吗?还是由我来开门比较保险。” 伊丽莎白把钥匙递给他。他温柔的把她请到一边。只见他一手紧握手枪,另外一只手插入钥匙,一会儿就把门打开了。他探手进去按下电灯开关,整条门厅走道刹时灯火通明。 “麻烦您带我看看每个房间,好吗?” “好的。” 他们开始检查屋子。 每到一个房间,帕尼亚总是打开房里的灯,仔细察看每一个角落、柜子和窗户的内锁是否被动过,待确定房里没有别人之后,才换到另一个房间。 当他们回到客厅时,他说: “如果不介意的话,我想打一个电话回总部。” “请便。” 伊丽莎白领他到书房。 他拿起电话,拨了号码。 一会儿他说: “我是帕尼亚警官。我们现在已经抵达别墅了。请多派一些人手在公路出口站岗。我今晚要留守,陪伴威廉太太。” 他听了一会儿又说: “她很好,只是有些累。待会儿再联络。” 伊丽莎白整个人瘫在椅子上无法动弹,她紧张的不得了。她知道明天的情况将会更糟,而且糟很多。 现在她已经安全了,但是里斯很可能会因为拒捕而遭击毙,或者被逮捕入狱。尽管他恶贯满盈,然而她还是很不忍心。 帕尼亚警官望着她,神色显露关心。 “我要去弄点咖啡,夫人要不要也来一杯?” 她点点头说道:“我去煮好了。” 她站起来。 “您留下来,威廉太太。我老婆常说我煮的咖啡是世界一流的!” 伊丽莎白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她很感激的坐回去。 “谢谢你。” 到现在为止,她还未察觉自己的情绪已经紊乱到了极点。 伊丽莎白承认,即使在听取亚历克电话的那段时间里,她仍相信里斯是无辜的,这中间一定有误会,而且也一定有合理的解释。即使当她从瑞士逃往此地时,她还是不敢相信里斯可以在谋害山坶之后又与她亲热,接下来,又要谋害她。只有禽兽才会做出这种事,所以她还抱有一丝丝的希望。 然而,帕尼亚警官却说: 他逃走了。但是他跑不远的。他们预计今早就能逮到他。 她简直不敢再想下去了,可是她又无能为力。 里斯为了吞并公司,他到底策划了多久?也许从他第一眼在瑞士看到那个无助的、寂寞的十五岁女孩时,他就计划要利用她来当作胜过山姆的王牌了吧? 这对他来说简直易如反掌。在麦克辛餐厅里的庆祝、这么多年来的畅谈心事、他的迷人风采—— 哦!多么难以抗拒的风采! 他真有耐性——他居然可以等到她成为女人,最最讽刺的是,他甚至不必开口求婚。是她先向他示爱的。他一定为此在心中窃笑不已——他和埃莱娜在一起。伊丽莎白不明白,他们俩怎会一同卷入这件阴谋?她也担心里斯现在的处境,害怕他被捕时将会被警方击毙。她开始泪如雨下。 “威廉太太——” 帕尼亚警官端着一标咖啡走进来。 “喝一点,你会舒服一些。” 他说。 “我——我很抱歉。”伊丽莎白说,“最近我老是这样。” 他很温柔地说道: “我想您已经够坚强了。” 伊丽莎白啜了一口热咖啡,她发现里面加了些东西。她抬头望着他说道: “我想——咖啡里加一点苏格兰威士忌应该可以消除疲劳。” 他坐在她对面,沉默不语,满怀同情。 她很感激他留下来。她没办法一个人待在这里。除非她知道里斯的下落,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事,以及他的生死。 她把咖啡喝完了。 帕尼亚警官看了一下表。 “巡逻车随时都会过来。外面有两名警员会整夜守着。我留在楼下。我建议您先上床睡一觉比较好。” 伊丽莎白又再度颤抖。 “我睡不着。” 虽然她嘴里这么说,但是她的身体已经有点儿开始不听使唤了。开了这么长一段路程的车,长久的奔波使她开始打起盹来。 “也许我是该躺下来休息一下。” 她说,几乎发不出声音。 ※※※ 伊丽莎白躺在床上,正在和浓浓的睡意挣扎。当里斯被人追缉时,她的高枕无忧反而让她感到不安。 只要一想到他在阴冷的黑巷里被人射杀毙命的景象时,她就不寒而粟。她想撑开沉重的眼皮,但是她实在是太困了。于是她只好闭上双眼,感觉到自己正沉沉陷入昏睡,最后终于陷入虚无之中。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尖叫声让她从睡梦中惊醒。 第五十三章 伊丽莎白坐在床上,整颗心狂野蹦跳着,不知道是什么声音让她惊醒过来。之后,她又听到了一次。那是一阵阴森而又凄厉的尖叫声,就从她窗外传来。听来像是一个人在临死前的挣扎声。 伊丽莎白下床踱到窗户边,望向漆黑的窗外。外面的景象仿佛是杜米埃的风景画作一样——冬夜里,清冷的月光静静洒落下来。树影幽暗而僵直,枝叶被狂风吹打着,远处海浪滔天,灰白如晦。 那种凄厉的尖叫声又再度传来。伊丽莎白又一次顿时领悟到那是什么。那是狂风呼啸过岩石的声音。热带风已经来袭了,风速之强让岩石不断发生诡谲刺耳的声响。 仿佛是里斯在向她呼喊、向她求助一般。她再也无法忍受了。她用双手把耳朵掩起来,但是那阵声音依旧在她心里回荡不已。 伊丽莎白走向卧室门口,这才惊觉到自己竟是如此孱弱不堪。她整个思绪因过度的疲惫而混乱不清。 她步出房门,想下楼去——又是一阵晕眩,好像喝过药似的。她想喊帕尼亚警官,然而她却只能发出沙哑的嘎嘎声。 她小心翼翼尽量保持平衡,谨慎的握紧扶手走下楼梯。 她大声高喊: “帕尼亚警官!” 无人答话。 伊丽莎白摇摇晃晃的步向客厅。她一个房间接着一个房间找下去,扶着家俱好保持步伐的平衡。 帕尼亚警官不在屋子里。 只剩下她孤单一个人。 伊丽莎白站在门口,思绪纷乱如麻,她极力想找出合理的解释,或许帕尼亚警官是出去和警车上的巡逻员谈话了。一定是这样的。她打开前门,向外探望。 门外空无一人。只有漆黑的寒夜和呼啸不止的风声。一阵恐惧自心底窜起,伊丽莎白转身走向书房。她要打电话给警局,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拿起电话,却发现电话线已被人切断。 就在同一瞬间,房里所有的灯光忽然熄灭。 第五十四章 伦敦。 在伦敦的威斯敏斯特医院里,维维安被人从手术房里推了出来,她已经恢复清醒了,护士推着她走在冷冷的长廊下。这次的手术费时八个钟头。即使日后再做上几次精密的手术,也无法再让维维安站起来了。 她在极度的疼痛中醒来,反复不停地呼唤着亚历克的名字。她现在需要他陪在身边,她需要他,更要他承诺他仍然深爱她。 然而,院方却一直联络不到亚历克。 ※※※ 苏黎世。 苏黎世警局的资讯部刚刚收到国际刑警组织从澳洲传送过来的消息。帮洛氏企业订购底片的代理人,三天前已因心脏病突发在悉尼病逝。他的骨灰已经送回他的故里,国际刑警组织因而无法追查到购买底片的细节。他们正在等候进一步的指示。 ※※※ 柏林。在柏林市郊一家设备良好的私人疗养所,瓦尔特坐在会客室里。他纹风不动地坐着,已经有十个钟头了。时时有护士和服务人员过来和他谈话,或拿些食物、饮料来,但是瓦尔特根本无视他们的存在。他在等待他的安娜。 这将是个漫长地等待。 ※※※ 罗马近郊的奥尔贾塔。 伊沃·帕拉齐的妻子西蒙内塔·帕拉齐,听到电话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我叫多纳泰拉·斯普里尼。”她说,“我们素昧平生,帕拉齐太太。不过我们却有许多共同点。我建议你到波波罗广场的帕隆尼餐厅来,我们一起共进午餐好吗?明天下午一点行不行?” 其实西蒙内塔明天下午要到美发沙龙,时间上会有冲突,但是她非常好奇。 “我会准时到的。”她说,“我要怎么认出你呢?” “我会带我三个儿子一起去。” ※※※ 巴黎近郊的勒韦西纳。 在别墅里,埃莱娜·洛菲·马泰尔正在阅读一张放在壁炉上的纸条,那是夏尔留给她的。他离开她,远走高飞了。纸条上写着: “从今以后你再也见不到我,别白费工夫了。” 她把纸条撕成碎片。她会再见到他的——她会找到他的,无论是天涯海角。 ※※※ 罗马。 马克斯·霍尔农警官被困在达·芬奇机场里。他一直想和撒丁岛上的警方联络,但是由于暴风雨的缘故,所有通讯都中断了。 马克斯到航控室找机场负责人。 “你一定要让我搭机到撒丁岛去。” 马克斯说。 “相信我,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机场负责人告诉他: “我相信,先生。但是我实在无能为力。撒丁岛上的热带风刮得很厉害。除非热带风早点过境,否则飞机没办法进出撒丁岛。现在所有机场都关闭了,连船舶也都禁止航行。没有人可以接近那座岛的。” “要等到什么时候?” 马克斯问。 机场负责人研究了一下墙上的天气分析图。 “照目前的情形看来,至少要等上十二个小时。” 伊丽莎白·威廉不可能活过十二个小时。 第五十五章 黑暗里,潜伏着许多无形的敌人,这些敌人就等着袭击伊丽莎白。 伊丽莎白这时候才明白,帕尼亚警官之所以带她来这里,完全是出自他们事先的安排。他是里斯的人,都是一伙的。 伊丽莎白还记得马克斯·霍尔农警官提过的吉普车事件发生的原因。凶手一定另有帮手。帮凶一定对岛上的地形十分熟悉。 帕尼亚警官是如此的令人信服: 我们的眼线遍及所有的机场和船舶、港口。 因为里斯早就料到她会藏匿在撒丁岛了。 你想去那里?——警察局还是别墅? 他根本就不想让伊丽莎白到警察局去。他才没有打电话到警局,和他通话的是里斯。 我们现在已经抵达别墅了。 伊丽莎白知道她非逃不可,可是她已经全然失去了力量。 她努力想睁开双眼,然而双脚却沉重得抬不起来。她突然明白这是什么原因——帕尼亚警官在咖啡里下了药。 伊丽莎白转身走向黑漆漆的厨房。她打开一只柜子,伸手进去摸索,直到找到她想要的东西。 她取出一瓶醋,倒了一些在杯里,加进一点水喝下去。只见她立刻往水槽里呕吐。几分钟之后,她觉得好过了一些,但是体能状况依然相当虚弱。现在,她的思路已经不灵光了,仿佛断电的灯泡一般,准备接受死亡的降临。 “不行。”她坚决的对自己说,“你不能就这样死去。你要站起来抵抗。他们就要来杀你了。” 她提高音量继续喊道: “里斯,过来杀我啊!” 但是,她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呢喃,毫无力气。 她转身走向大门门厅,几乎是凭本能的走着。她在老塞缪尔的肖像前停下来。 外面的风声凄厉猛强烈刮着,不断地叫嚣,嘲弄她,同时也在警告她。 她独自站在黑暗中,面对最令人胆颤心惊的抉择——她可以逃出去,面对未知的险境;或者她该留下来抵抗里斯? 问题是,她怎能抵抗得了呢? 她一直想找出个头绪来解决眼前的问题,但是体内的药效使她精神唤散——意外事故又要发生了。 突然,她记起来了,于是大声喊道: “他故意把事情弄得像意外。” 你必须阻止他,伊丽莎白! 是塞缪尔在说话吗?还是她心底的声音? 我不能,一切都太迟了。 她闭上眼睛,靠在冰冷的肖像旁。 如果现在能睡就好了。然而她还有更要紧的事要做。她努力着去回想,但是每一个念头都稍纵即逝。 千万别让它看起来像件意外,应该让它看起来像伴谋杀案。 如此一来,公司就不会落入他的手中。 伊丽莎白知道该怎么做了。 她走进书房,站了一会儿,然后拿起桌灯朝镜子掷去。她听到镜子应声而破。随后她又举起一把椅子,将椅子重重的摔成碎片。接着,她又把书柜里的书全都取出来撕碎,碎片散落一地。最后,又见她把被切断的电话线扯下来,甩到墙上。 让里斯自己去向警方说明这一切吧!今晚可不太平静。她也不是好惹的。 因为他们一定会动粗,而这此混乱的情景足够说明她是遭人谋害的。 一阵狂风突然袭来,纸片漫天飞舞,这到底意味着什么?伊丽莎白好一会儿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从现在起,这栋屋子里,她不再是孤伶伶一个人了。 ※※※ 在达·芬奇机场靠近货舱区的停机坪上,马克斯·霍尔农警官正看着一架直升机着陆。当驾驶员把门打开时,马克斯便趁势靠近。 “你可不可以载我到撒丁岛。” 他问。 驾驶员瞪着他说: “怎么了?我才送一个人过去那儿呢!那里风刮得好厉害。” “你到底飞不飞?” “这可要花上你三倍的价钱哦!” 马克斯毫不犹豫地坐上去。 当他们起飞时,马克斯问驾驶员: “你送谁到撒丁岛?” “里斯·威廉。” ※※※ 黑夜成了伊丽莎白的盟友,让她不被敌人发现。 现在要逃也来不及了,她要找个地方藏起来。 她爬上楼去,想躲开里斯。走到楼上时她迟疑了一下,决定还是到山姆的房间去。 此刻,有一件物体突然自黑暗中飞出来,她尖叫一声才发现,原来只是窗外狂风吹打的树影。她的心跳之剧,可能连楼下的人都听得见。 要想法子拖延他。 她的意志下达这个命令。 问题是该怎么做? 她的头很重,晕个不停。 好好想! 她告诉自己。 若换成塞缪尔他会怎么做? 她走到走廊尽头的房间从门后取出钥匙,然后再从门外将门反锁。她把每个房门都从门外上了锁——这些就是克拉科夫市贫民窟的城墙大门。伊丽莎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只记得塞缪尔杀了阿拉姆,警方却逮不到他。 现在,她看到一束灯光顺着楼梯往上爬,这束灯光让她的心跳更加剧烈,里斯朝这边走过来了。 她开始爬上塔房的梯子,才爬到一半腿就软了。她滑到地板上,不死心的手膝并用,最后终于爬上楼梯顶端。她打开塔房的房门。 塞缪尔说: 把门锁上! 伊丽莎白把门锁上了。即使如此,也不能抵挡得了里斯的闯入,不过至少他得把门撞开才行。这样又多了一项证据——她会更像是死于谋杀。 她吃力的把家俱移靠到门后。黑暗像大海一般将她淹没了。她推了二张桌子、三把椅子到门旁堆高,筑起一道她和死亡之间的护城河。 现在,她可以听到地板上传来三声撞裂声,里斯正在一间接着一间撬开房门找寻她。这是攻击的证据,警方一定知道。她要像里斯耍她一般还击他。但是令她百思不解的是,如果里斯想制造意外死亡的假象,他又为什么要把门撬开呢? 她打开法式窗门向外眺望,风声凄厉——阳台的正下方就是海洋。已经无路可逃,只好等着里斯来杀她了。 伊丽莎白想找个东西自卫,无奈什么也没有。 她在黑暗中静待凶手的来临。 里斯究竟在等什么?他为何不干脆破门而入把一切都结束了呢? 破门而入? 有点不太对劲。 即使里斯能杀人弃尸,但是他又该如何解释这些暴力迹象?还有那面破碎的镜子和撬开来的房门他又该如何圆谎? 伊丽莎白试着站在他的立场,揣测他将会如何向警方解释借以脱罪。 只有一个办法。 当伊丽莎白想到这个“意外”的办法时,她已经闻到浓浓的烟味了。 第五十六章 从直升机上,马克斯已经可以看到撒丁岛的海岸,红色的尘土袭卷整个海岸。驾驶员在螺旋桨轰隆的转动声中大喊: “情况愈来愈糟!不知道能不能着陆!” “你一定要降落!”马克斯吼着,“到切尔沃港去。” 驾驶员盯着他看: “那是该死的山顶耶!” “我知道。”马克斯说,“你办得到吗?” “机率只有三成。” “失败的机率?” “成功的机率!” ※※※ 浓烟开始从门下的缝隙窜进来,在啸啸的风声中又多了一些声音——火焰的怒吼。 就算伊丽莎白听出来那是什么声音,也不太可能挽回她的性命,她已经是寸步难行了。 现在,那些被砸烂的家俱一点用处也没有。几分钟后,这里的一切都将化为灰烬。就像埃米尔·朱普利被烧死在实验室一样。里斯有不在场证明,于是才让他逃过一劫。 带着臭味的烟雾弥漫了整个房间,呛得伊丽莎白猛咳。她看到火舌从门缝里窜出来,温度也不断升高。 此时,伊丽莎白的愤怒反而带给她一股站起来的力量。 在浓密的烟雾中,她走向通往阳台的法式门,然后把门推开,走上阳台。就在她推开那扇门的一瞬间,火舌正好从身后破门而入,肆虐燃烧着四周。 伊丽莎白站在阳台上任狂风吹打,深深吸入好几口新鲜的空气。 她往下看,阳台向外突出,就立在海湾的正上方。她根本就无路可逃,她已经没有任何希望可以活命了。 除非——伊丽莎白抬头往上看。如果能顺着伸出来的屋檐往上爬,或许可以到房子未起火的另一端。她尽可能踮高脚尖,然而她还是够不着屋檐。 火势愈来愈大,就快吞噬她了。看来也只有放手一搏了。 她走进烈焰冲天、浓烟呛鼻的屋子里,将她父亲书桌旁的椅子拉到阳台上。 她站在椅子上,极力保持平衡,一面用手摸索屋檐,想找到可以攀爬的东西,然而任凭她怎么就是找不到。 屋里,火焰开始吞噬地毯和书本,家俱也付之一炬。现在,火势开始向阳台蔓延。 就在此时,伊丽莎白突然摸到一处突出的石板瓦。她的手臂愈来愈沉重,不知自己可不可以继续撑下去。她用力往上撑,椅子应声而倒。终于,她用最后的一股力量攀上了屋顶。现在,她就像在贫民窟的城墙上攀爬一般,为了求生而奋斗。 她继续努力往上攀,终于气喘吁吁的整个身子都爬上了屋顶。她强迫自己往前移、往上爬行,她知道只要一个踏空就会跌落深不见底的海湾。于是她紧贴着陡峭的屋檐爬行。待她爬到屋顶的最高处时,她停下来喘了好几口气。 刚刚那座阳台已经被烈焰吞噬了。现在,她连退路也没有。 从另一边往下看就是客房的阳台,那里还没着火。伊丽莎白没把握自己是否能到得了那里。屋顶太斜了,石板瓦又太松,狂风也正毫不留情的打在她身上。如果她往下滑,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挡得住她。她静静等待,整个人都快僵硬了,可是她仍旧不敢尝试。 突然,奇迹出现了。 亚历克就在客房的阳台上。 他抬头往上看,镇静地说道: “你办得到的!好女孩,慢慢来!” 伊丽莎白不自觉地狂喊出来。顿时,全身充满了精神。 “慢慢来——” 亚历克劝慰她。 “一次一格,这非常容易。” 伊丽莎白开始往下移,小心翼翼、一寸一寸地滑动。在没找到另一个稳固的着力点时,她不敢轻易放开石板瓦。这段路是如此漫长。她一直听着亚历克的鼓励,导引她下来。 她就快到达阳台了。 一块石板瓦突然松开,她开始往下滑。 “捉好!” 亚历克大喊。 伊丽莎白立刻伸手捉住另一个突出处,使劲握紧它,这才不致于继续往下滑。 她应该可以掉在亚历克站立的地方。但是,如果她失足的话—— 亚历克正在抬头看她,他的脸色看起来格外镇静。 “千万别往下看。” 他说: “闭上眼睛。好好放松,我会接住你。” 她试着去做,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再呼吸一次。她知道她应该放手,可就是不敢,她每一根手指头好像都粘在石板瓦上了。 “现在!” 亚历克大喊。 伊丽莎白手一松,只感觉整个人腾空而下。突然间,她被亚历克的臂膀接住了。现在她安全了。她如释重负地闭上双眼。 “做得好。” 亚历克说。 但是,她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抵在太阳穴上。 (哦!不可能!怎么会这样?) 是冰冷的枪口抵住了她的太阳穴。 第五十七章 直升机驾驶员尽可能接近地面,掠过树梢,试着避开迎面而来的强风。即使在目前这种高度,气流仍然相当剧烈。驾驶员已经看到切尔沃港后方的山顶。马克斯也看到了,他高声大喊: “就是那里!我看到别墅了!” 然后,他又看到了一件让他心跳加速的景象: 房子着火了! ※※※ 伊丽莎白在阳台上听见直升机逐渐接近的咻咻声,她抬头往上看。 亚历克根本没注意到。他正注视着伊丽莎白,眼神十分痛苦。 “这一切都是为了维维安,我必须为维维安这么做!你能了解的,对不对?他们必须发现你葬身火窟。” 伊丽莎白根本没听到他在说什么。她只是一直在想: 凶手不是里斯!凶手不是里斯! 这句话不停地在她心中反复。 原来这一切都是亚历克策划的杰作。亚历克杀她父亲,现在也想加害于她。他偷了那份报告,然后嫁祸给里斯。他之所以让她逃离里斯,是因为他知道她一定会来这里。 直升机不见了,从视线中消失了;就像出现时一样突然。 亚历克说: “闭上眼睛,伊丽莎白。” 她用力高喊: “不要!”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迸出另一个男人的斥吼声: “把枪丢掉!亚历克!” 是里斯的声音。 他们俩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住,不约而同都往下看。 里斯、费拉罗局长,以及十几位配备有步枪的警员,正站在烈焰冲天的屋子前方的草坪上。 “一切都结束了,亚历克。” 里斯说: “放她走吧!” 一位手持电子望远镜步枪的警员说: “除非她往旁边移一点,否则我不能射中他。” 闪开! 里斯在心中祈祷。 (闪开吧!) 马克斯·霍尔农警官从树丛后方向草坪奔来。他望着楼上的那幕情景,停下脚步。 里斯说: “我收到你的口信了,但还是来晚了一步。” 他们的眼睛全都注视着阳台上那两个人影;在熊熊火光的映照下,那两个人影看起来就像皮影戏里的傀儡影子一样。 呼啸不止的狂风让火势更加一发不可收拾,燃烧中的别墅像火炬般照亮了群山,把黑夜变成了炼狱,一座燃烧中的瓦海拉1(注:祭祀阵亡战士的庙堂)。 伊丽莎白转头看着亚历克。他仿佛戴上了一具死神的面具,眼神深邃莫测。他放开她,自己走向阳台内侧的门里。 草坪上的警员同时喊了一声: “逮到他了!” 说着举起步枪,顺势扣动扳机。 亚历克应声颤了一下,然后就消失在门后。 阳台上的两个人影,现在只剩下一个。 “里斯!” 这是好一阵子之后,由伊丽莎白喉咙中发出来的嘶喊声。 里斯正向她跑来。 之后,事情发生之快犹如迅速而又混乱变化的万花筒一般。里斯安全地抱着她下楼,她紧紧勾住他,深怕会再失去他。 她躺在草地上,闭上双眼。里斯拥着她,不停地说着: “我爱你,伊丽莎白,我爱你,我亲爱的!” 她听着他的声音抚慰她。她无法出声。 她从他的眼里看到了浓浓的爱意和苦痛。她只想告诉里斯,她对自己的多疑感到后悔万分。她愿以余生来补偿他。 她已经太累太累了,什么事都没办法去想。过去的一切,就像是发生在别人身上、发生在别的地方一样。 重要的是,她跟里斯又团聚在一起了。 她可以永远依偎在他的臂膀里,这样就足够了。 第五十八章 屋里已经成了熊熊烈焰的炼狱。黑烟愈来愈浓、愈飘愈高,炙热的火舌张牙舞爪吞噬了每一个房间。 火舌扑到亚历克身上,缠绕着他的头发,火苗的爆裂声听起来仿佛维维安妖精似的迷人呼唤——同时还伴着消防车上由远而近的警笛声。 眼前突然一亮,他看见了维维安。她躺在床上,美丽的胴体赤裸着,脖子上围了一条红缎带,就跟他们第一次做爱时系的一样。她用渴求的声音呼唤着亚历克。这次她只要亚历克,而不是别人。 他靠近她,她轻声呢喃: “你是我唯一爱过的男人。” 亚历克相信她所说的话。他必须为她所做的一切惩罚她。但是,他是个聪明人——他让别人替她受过。 他为她犯下了滔天大罪。当他靠过来时,维维安低吟着: “你是我唯一爱过的男人。” 他知道这是实话。 她伸出如凝脂般的玉臂,他在她身边躺了下来。他拥她入怀。他们合为一体。他们已经不分彼此了。 这次,他能满足她的需求,她看来是如此的快乐,几乎快要不能承受了。他能感觉得到她体内的热度正在吞噬他,当他惊讶的张开双眼时,维维安脖子上的红缎带立刻变成了一条火舌,粘着他,爱抚他。下一秒,整片着火的屋顶坠落下来,只剩下熊熊烈火包围他。亚历克跟其他金发美女一样,在狂喜中死去。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