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西莫夫短篇小说集》 孩子最好的朋友 孩子最好的朋友 作者:阿西莫夫 安德森先生(mr。anderson)说:“亲爱的,吉米(jimmy)在哪里?” “在外面的环行山上,”安德森太太回答道,“他没事的。罗拔特(robutt)和他在一起——它到了吗?” “到了。正在火箭站通过那些烦人的检查呢。事实上,我自己都等不及想看见它了。从十五年前离开地球后,如果不算上电影或者电视的话,我还再也没有见到过一个呢。” “吉米才根本没有见过呢。”安德森太太仿佛有些遗憾似的。 “因为他是月生人(moonborn),又不能去地球看看。因此我才带了一个过来啊。我想这可能是月球上的第一个。” “它可够贵的。”安德森太太话虽如此,脸上却带着微笑。 “维修罗拔特可也并不便宜啊。” 正如他妈妈说的,吉米正在外面的环行山上。从地球观点看,他有些纤弱,但对一个十岁的孩子来说,不如说他长得很高。他有着长而灵活的胳膊和双腿。穿上太空服,他显得厚重而矮胖起来,但他仍然能比任何一个地生人(earthborn)更好地适应月球引力。当吉米伸开腿以袋鼠那种跳跃方式前进的时候,他爸爸也跟不上他。环行山外面的斜坡向南面倾斜着,而低悬在南面天空的地球(从月球城看去,它总是在那个位置)已经几乎变成了完整的圆形,因此映得整个环行山的坡面上一片光明。 斜坡非常平缓,即使加上太空服的重量也不能阻止吉米向前急冲一跃,仿佛月球引力不存在一样漂浮在空中。“快过来,罗拔特!”他喊道。 罗拔特从无线电里听到了他的喊声,尖啸着随后跳了过来。 象吉米那样的行家也跑不过罗拔特,这家伙又不需要太空服,又长着四条腿,还一身钢筋铁骨。罗拔特跃过吉米的头顶,翻了个筋斗,正好落在他的脚边。 “别现了,罗拔特,”吉米说,“跟在我边上。” 罗拔特再次发出尖啸声,这种特殊的尖啸声表示“是!” “我才不信你呢,你这个骗子!”吉米喊着,然后他最后一跳,划出一道越过环行山顶的曲线落在里面的山坡上。 地球沉在了环行山顶的外面,他周围立刻被浓重的黑暗所包围。一阵温暖而友好的黑暗抹去了地面和天空的差别,除了闪烁的星光。 事实上,吉米本不该一个人在环行山黑暗的内部玩。大人们说那是危险的,但那只是因为他们从来没有去过那里。地面很平坦,踩上去嘎嘎作响,而吉米知道仅有的几块岩石每一块准确的位置。 另外,当罗拔特在他身边蹦来蹦去,又是尖叫又是闪光的时候,他在黑暗中跑一跑又可能有什么危险呢?就算没有它的闪光,罗拔特通过雷达也能知道它在哪里,吉米又在哪里。当罗拔特在身边的时候,吉米又怎么可能走错路呢?当他太靠近一块岩石的时候,罗拔特会轻轻地碰他的腿;罗拔特会跳到他的怀里表示他是多么喜欢他;当吉米藏到岩石后面的时候,罗拔特或一面转着圈子,一面惊恐地低声叫着;而实际上这一切的同时,罗拔特总是清楚地知道他在哪里的。有一次他一直躺着而且假装受了伤,罗拔特就发出了无线电警报,月球城中的人们飞快地就赶来了。事后他爸爸告诉了他这个小把戏,他就再也没试过了。 正在吉米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从他的个人波段传来他爸爸的声音:“吉米,回来,我有些事要告诉你。” 吉米现在脱下了太空服,洗了个澡。当你从外面进来的时候总是要洗个澡的。甚至罗拔特也要冲个淋浴,但它很喜欢。它四脚着地站在那里,小小的一尺长的身子轻微振动着发着微光,它小小的脑袋上没有嘴巴,只有两个大大的玻璃眼睛,还有一个小小的突起——那里是它的大脑。它不停地尖叫着,直到安德森先生说:“安静点,罗拔特。” 安德森先生微笑着:“吉米,我们给你带了一份礼物。它现在在火箭站呢,但明天所有的检查都完成了之后我们就可以见到它了。我想我现在应该告诉你。” “地球上的吗?爸爸。” “孩子,是地球上的一只狗。一只真正的狗。一只小苏格兰狗。月球上的第一只狗。你再也不需要罗拔特了。你知道,我们不能把他们都留下来,别的孩子会带走罗拔特的。”他看起来想等吉米说什么,但又接了下去,“吉米,你知道什么是一只狗的。它是活生生的。而罗拔特只是个机械的仿制品,一只机器狗(robutt:robot-mutt),它也因此得名。” 吉米皱起了眉毛:“罗拔特不是个仿制品,它是我的狗。” “不是真正的狗,吉米。罗拔特只是一堆钢铁和线圈加上一个简单的正电子脑而已。它不是活的。”“它能做我让它做的每一件事,爸爸。它能理解我,它肯定是活的。” “不,儿子。罗拔特只是一个机器。是编好的程序让它做的。而一只狗是活生生的。当你有了一只狗之后你再也不会要罗拔特了。”“狗需要太空服,不是吗?” “是的,当然。但这是值得的,它会用得到的。而当它在市里的时候就不需要了。当它来了你就会看到不同了。” 吉米看着罗拔特,它又叫了起来,很低很慢的声音,仿佛惊惶不安的样子。吉米伸出了胳膊,罗拔特一跳跃进他的臂弯。吉米说:“罗拔特和那只狗到底有什么不同呢?” “这很难解释,”安德森先生说,“但很容易看出来。狗会真正地喜爱你。而罗拔特是被调制成装做他喜欢你的样子。” “但是,爸爸,我们并不知道狗的内心是怎样的,或它是怎么感受的。也许它也是装出来的。” 安德森先生皱起了眉毛:“吉米,当你体会到活生生的东西的爱的时候,你会知道其中的差别的。” 吉米紧紧地抱住罗拔特,他也皱起了眉毛。他那不顾一切的表情显示出他不会改变他的想法。他说:“但它们所装出来的又有什么不同呢?你们想过我的感觉吗?我喜欢罗拔特,这才是真的。” 而那只在它一生中从来没有被这么紧地抱着的小机器狗,急促而尖锐的叫了起来——欢 最后的问题 最后的问题 阿西莫夫 最后的问题,是在公元二○六一年五月二十一日,在半开玩笑的情况下首次被提出来的。那时正值人类在星光熠耀的舞台上首次登场。起因是酒酣之中,以五块钱作赌注的一次打赌。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亚历山大-雅道尔及保杉-鲁波夫是“茂的模”的两个忠实仆从。那巨大的电脑一哩又一哩长的表面,那冰冷、卡嗒作响而又不停闪着亮光的表面,背后究竟进行着什么样的活动?这两位料理员比世界上任何人都知得清楚。他们至少对那整个电讯传递及所有回路的基本蓝图,有一大致的概念。这个体系的复杂性与日俱增,在很久之前,即已超过任何个别的人所能全盘掌握的地步。 “茂的模”可以自我调整和自我修正。它必须具有这种能力,因为没有任何人为的力量,可以足够迅速或堪以适当地为它作出调整和修正。故此,雅道尔和鲁波夫只是对这庞然怪物作出一些很轻微和表面的看管和料理。不过,他们倒是尽心尽力地去做的,没有人能比他们做得更好的了。他们输入资料,把问题修改以适合“茂的模”的需求,最后把输出的答案翻译和整理。很显然,他们跟其它所有同业的人员一样,都极有资格分享“茂的模”的光荣。 数十年来,“茂的模”帮助人们设计船支,测定轨迹,使人类能抵达月球、金星和火星。但再远一点,地球那贫脊的资源,便再不能提供宇宙飞船所需的燃料。这些冗长的旅程需要太多的能量。人类已经以越来越高的效率来开采地球上的煤矿及铀矿。可是,地球上的煤和铀都是有限的。 但一步一步地,“茂的模”搜集了足够的资料,能对更深奥的一些问题,作出更为彻底的解答。就在公元二○六一年五月十四日,以往一度曾是理论的构想,终于变成了事实。 太阳的能量被储存、转化及直接地利用,规模遍彻整个行星。地球熄灭了她的煤火,关掉了它的铀反应炉,随而开启了一个特殊的电钮,把自己连接到一个小型的供应站那儿。这个直径一哩的供应站,以地月间一半的距离环绕着我们这个行星。整个地球就依赖着一些看不见的太阳能光束来行走。 七天的时间,并不足以使那光采和热闹黯淡或沉寂下来。但雅道尔和鲁波夫终于能避开那些公众应酬,在一处没有人会想到的地方,静静地相聚在一起。这地方是地底下一个弃置了的密室。在那儿,“茂的模”露出了它那深深地埋藏着的巨大躯体的一小部份。既没有人管理而又优悠地闲着,“茂的模”作出懒洋洋的卡嗒声,正从容地整理着一些例行的资料。它也同样正获得休假。两个小伙子也乐得如此,他们本来就没有意思去打扰这位大人物。 他们带来了一瓶酒。在这一刻,两人惟一想做的,就是齐齐松驰一下,把酒聊天。 “想想呀!那真是奇妙。”雅道尔说。他宽阔的脸上露出了疲倦的痕迹,正用一根玻璃棒慢慢地搅拌面前的酒,注视着那缓缓地旋转的冰块。“我们今生今世也用不完的能量,不用花费一分一毛便源源不绝的滚滚而来。只要我们愿意的话,我们有足够的能量,把整个地球熔为一滴含有杂质的铁水,而且事后对这花去的能量可以毫不在乎!今生今世也用不完的能量,我们所需要所有所有的能量,至直永远、永远、永远!” 鲁波夫把头斜斜的歪向一旁。这是他在预备提出相反意见以反驳他人时常做的怪动作。他现在正想提出相反的意见,反驳雅道尔。一小部分原因是他要负责携来那些冰块和酒杯。“不是永远。”他说。 “噢!去你的!就算不是永远也差不多啦!起码直至太阳油尽灯枯之时,老雅。” “那就不是永远。” “好啦!那么起码是千万年,亿万年吧!就算它是二十亿年左右,好了吧?” 鲁波夫扬起手指,抚弄着他那稀疏的头发,像在告诉自己还有不少剩在那儿。他慢慢地轻吮自己的冻酒,道:“二十亿年比起永远,可差得多了。” “但至少它满够我们用了,你说不是吗?” “这样说,煤和铀也不一样可以吗?” “好啦!但现在我们可以把每一艘宇宙飞船直接驳上我们的太阳电力站。它可以来回冥王星数百万次,而无燃料短缺之虞。若果用煤和铀,这可肯定办不到。不信你去问问‘茂的模’。” “我不用问‘茂的模’。我可知得清楚。” “那就请你不要再挑三剔四,小觑‘茂的模’为我们所立的功劳。”雅道尔激动地叫道:“它做得已挺好的了。” “谁说它做得不好?我只是说:太阳不可能永远的燃烧下去。我所讲的,一直就只是这一点。我们在二十亿年内的确是高枕无忧,但之后呢?”鲁波夫的一支手指微微颤抖地指着对方。“请不要告诉我,人类将转向其它的星球汲取能源。” 接着的一阵子,大家都默不作声。雅道尔只一两次把酒杯提到唇边。鲁波夫则慢慢地闭上眼睛。两人都在休息。 鲁波夫突然张开了双眼。“你是在想,太阳熄灭了,还有其它的恒星。是不是?” “我没有这样想。” “一定是,你一定是在这样的想。你的问题就是不懂逻辑。你就像故事中那傻小子,半途遇着大雨。他走进丛林里,在一棵树下躲避。他半点儿也不着急,因为他以为自己这棵树若湿透了,他可以再找另外一棵。” “我明白,我明白。”雅道尔说:“你不用说得这么大声。太阳完蛋时,其余的星球也一样完蛋了,不是吗?” “这个当然。”鲁波夫喃喃地说:“宇宙间万物的起源,都可追溯到最先的那次大爆炸,无论那是怎样子的一回事。同样,所有星星都有燃烧殆尽的时候。到那时,万物皆化为乌有,整个宇宙也就完蛋大吉啦。当然,有些星球比其它的烧得快,去他的!-例如那些红巨星蓝巨星就只有数千万年的光景。太阳将还有五十亿年,至于那些白矮星红矮星等,大概能再多支撑数百亿年└w憬h勿论它们到时有啥用!但顶多是一千亿年吧,一切将归于黑暗。熵就是要增长到一个最大值,那就是了。” “我十分清楚熵这回事。”雅道尔认真地说,似乎这与他的尊严很有关系。 “你知个屁!” “我起码知得不比你少!” “那么你就该明白,任何事物最后都有消散殒灭的一天。” “好啦!有谁说它们不会呢?” “正是你嘛!你这可怜虫。你说我们有永远也用不完的能量。你说‘永远’。” 这回轮到雅道尔要唱反调。“也许有一天,万物会从头开始呢!”他说。 “绝不可能!” “为什么?总会有这样的一天的。” “永无可能!” “问问‘茂的模’呢!” “你去问‘茂的模’!我敢输赌。若‘茂的模’说一声‘可以’,我输给你五块钱。” 雅道尔刚好醉得肯接受这打赌,却也刚好清醒得可以进行所需的操作。他用符号和一大堆运作指示,把问题重新草拟。按照日常的用语,那问题大概是这样:“人类可否在太阳老死之后,无需净耗一丝一毫的能量,而终有一天把太阳恢复年轻时的旺盛?” 整个问题又或者可以更简单地读成:“怎样才能使整个宇宙的净熵大幅度地减低?” “茂的模”突然变得死寂静谧。那徐徐闪动的亮光熄灭了,远处电讯传送的卡嗒声也停止了。 就在两个吓得半死的技师,感到再也按捺不住之际,附属于“茂的模”某处的电讯机忽然恢复了生气,在吐出的纸带上,打了八个大字:“资料不足,无可奉告。” “赌不成啦。”鲁波夫轻声地说。两人跟着便匆匆离去。 第二天早晨,两人头痛如绞,口舌胶苦,早已把整件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 谢路、谢路婷和谢路儿一、谢路儿二等四人一同看着星光满布的萤幕。随着宇宙飞船完成了穿越“超太空”的“非时间”旅程,萤幕忽然起了变化,一息间,那均匀错落,星辰闪耀的影像,变成了一幅由一个孤独的、像子弹般大的绚烂圆盘策居中央、踞视一切的慑人图景。 “那就是x-23。”谢路充满信心地说。他背负着瘦长的双手,指节因握得过份用力而微微发白。 小谢路儿——两个都是女孩子——刚好经历了她们生平第一次的“超太空穿越”。两人都十分感到在穿越其间,那种有若内外倒置或是从内反转过来的怪异感觉。她们掩嘴偷笑,同时疯狂地绕着她们的妈妈互相追逐,一边大喊:“我们到了x-23!我们到了x-23!我们——” “静点!孩子!”谢路婷截然地喝道。“谢路,你肯定了吗?” “还有什么不肯定呢?”谢路反问,抬头望了望天花板上,表面平滑无瑕的突起的金属构造。这结构伸延整个房间,分别没入对角的两处墙壁。事实上,它有整艘船那般长。 谢路对这粗粗的金属长杆所知甚少。他只知道它的名字叫“微型模”,而且谁有任何问题或疑难,都可以问它。不过就是没有人向它问问题,它仍负有为宇宙飞船导航,并把宇宙飞船带引至某一预定的目的地这一重大任务。它从不同的“次星河动力供应站”那儿汲取能量,并为“超太空纵跃”的数学公式计算答案。 谢路和他的家人,只需在船那舒适的起居舱内休嬉及静心等待。 以往曾有人告知谢路,“微型模”最后的那个“模”字,在古老的地球语中,是“模拟式电脑”的意思。但谢路就是连这一点也差点儿忘了。 谢路婷看着萤幕,两眼湿濡濡的。“我忍不住。我一旦想起舍弃家乡,远离地球,心中总是感到不知怎样似的。” “你真傻!地球有什么值得留恋?”谢路问道:“我们在那一无所有。在这,在x-23,我们将拥有一切。你不会感到寂寞。你又不是那些先锋的拓荒者。这星球上已有超过一百万人。哈!我们的曾子曾孙,可能因为到时x-23也已经过份挤迫,而要另外探求新的世界呢!”接着,谢路若有所思的顿了一顿:“可不是吗?那些电脑能随着人口的增长,发展出相应的星际旅行方法,这真是我们的好运气。” “我知道,我知道!”谢路婷仍是禁不住心中的哀愁。 谢路儿一抢着说:“我们的‘微型模’是世界上最好的‘微型模’。” “是的,我想是的。”谢路抚摸着她的头发。 拥有一副属于自己的“微型模”,真是一件令人快慰的事。谢路十分庆幸他正处于现有的年代,而不是其它的世纪。他父亲年轻时,所有电脑都是一些延绵近百平方哩的庞然大物。而且每一个行星只拥有一副,叫做“行星模”。一千年以来,它们越变越大。可是,进步突如其来,改变了一切。分子活塞代替了晶体管,最大的“行星模”也变得只占一艘宇宙飞船一半的空间。 谢路感到很是兴奋。他每次想到这问题都有同一的感觉:他现时个人拥有的“微型模”,比起那首次驯服太阳,既古老又原始的“茂的模”,不知复杂多少倍。比起那首次解决了超太空飞行的难题,使星辰间的旅程成为可能的地球“行星模”(历来最大的“行星模”。)其复杂性也不相伯仲。 “这么多的星球,这么多的行星。”谢路婷感叹道,心中思潮起伏。“我想一家一家的人,将会好象我们现时一般,永远不停地移往新的行星居住。” “不是永远。”谢路带着微笑,说:“终有一天,所有东西会停下来。当然,那至少是数十亿年之后的事。很久很久以后的事。你知道吗?就是星辰的光辉也有耗尽的一日。熵一定要不断地增长下去。” “爸爸,熵是什么?”谢路儿二尖叫道。 “小甜儿。熵就是代表宇宙消耗了多少能量的一个名字。每一样东西都会用尽的,就像你那会走会叫的小型通信机械人一样,你记得吗?” “我们不可以换上新的电池,就像我与小机械人换电一样吗?” “小宝贝,星星本身就是电池。它们一用光了,那儿还有新的电池呢?” 谢路儿一随即撒起娇来:“爸爸,不要让它们用光,不要让那些星星用光吧!” “看你的,弄成这个样子。”谢路婷低声说,有点气愤而又不知所措。 “我怎知会使她们害怕起来?”谢路低声回答。 “问问‘微型模’吧!”谢路儿一大声地说:“问问它怎样才能使星星再亮起来吧。” “去吧。”谢路婷说:“这会使她们安静下来。”谢路儿二这时也哭起来了。 谢路耸了耸肩。“好啦,好啦,我亲爱的。我去问问‘微型模’。它会告诉我们。你不用担心!” 他询问“微型模”,又急急的补上:“把答案印出来。” 谢路两手拿着那幼薄的纸条,装着很高兴的样子说:“看!‘微型模’说到那个时候,它自有办法照顾一切。你们不用再担心啦。” 谢路婷说:“现在呢,够钟上床睡觉了。我们不久便要到达我们的新家园啦。” 谢路在毁掉那纸条之前,把上面的字读了一遍:“资料不足,无可奉告。” 他耸了耸肩,转看那萤幕。x-23正就在前方。 ※※※ 临马府的vj-23x凝视着那立体的、小比例的银河投影图之中的漆黑深空,说:“我有时会想到,我们对这件事情看得这么严重,是不是有点无聊荒谬?” 呖镐廊的mq-17j摇了摇头。“我认为不。你也知道,依目前的扩展速度,整个银河系不出五年便会全部挤满了人。” 他们两人看来都是二十出头。两个都身形高大而且体态优美。 “不过,”vj-23x说,“我仍是不大愿意向银河评议会递交一个如此悲观的报告。” “我认为这样做最恰当不过。他们就是需要点冲击,我们应该使那班高高在上的大官认真起来,看清楚一下问题。” vj-23x叹了口气。“太空是无限的。外边还有成千上万的银河等待着我们,随我们任意发展下去。想想呀,所有银河的数目实在何止万千!” “就是一亿一兆也仍然不是无限。而且总的数目比之无限,是越来越小得可怜。试想想!二万年前,人类首次解决了直接利用恒星能源的难题;数世纪后,恒星际飞行得以实现。人类经历了数百万年才挤满了一个小小的世界,却只需一万五千年便挤满了其余的整个银河。如今,我们的人口每十年就增加一倍——” vj-23x打岔说:“我们要知,长生不死是一个主要的因素。” “很好。我们现在可以长生不死。不错我们应该把它归入考虑之列。我总觉得这长生不死有它令人不悦的一面。‘银河模’的确替我们解决了不少问题,但就防止衰老及死亡这一问题而言,它以往的成绩都因此而付诸流水了。” “然而,我想你不会打算放弃你的生命吧!” “不!不!”mq-17j急急的断然回答,可是随即又转为温柔委婉的说:“起码不是现在。我还挺年轻呢。你呢?你多大了?” “二百二十三岁。你呢?” “我还未到二百岁——不过,让我们回到原先的话题吧。人口每十年增长一倍。一天当这个银河被住满了,不出十年我们便可挤满第二个银河。再过十年我们可挤满另外两个。另一个十年、四个。不出一百年的光景,我们将挤满了一百万个银河。只消一万年,整个宇宙便会肩并肩的挤满了人。之后又怎样呢?” vj-23x说:“还有一点要考虑的,就是运输的问题。我怀疑若把整个星河的居民从一个星河移往第二个星河,将需要多少的太阳能源单位。” “提得好。就是如今,人类每年就消耗两个阳能单位。” “大部份的能量都浪费了。试想想,单是我们自己的星河,每年就输出整千个阳能单位,而我们只用了其中的两个。” “不错。可是我们就是能够百份之一百地利用这些能量,都只不过使终结来得迟些吧了。我们的能量需求,正以几何级数地上升,比人口的增长还厉害。我们在所有星河未熄灭之前,一早便会耗尽一切可能利用的能量。有意思,一个真正有意思的观点。” “不过,我们可以从星际气体中重新制造新的恒星。” “或是从扩散了的热能中制造出新的恒星?”mq-17j带着嘲弄的口吻问道。 “可能有某种方法,我们能把熵的趋势倒转过来。我们应该问问‘银河模’。” vj-23x实在并非认真的这样想。但mq-17j已从他口袋中取出了他的“银河模”通信仪,放在他前面的桌上。 “我一早便想这样做。”他说:“这是人类迟早要面对的一个问题。” 他严肃地注视着那通信仪。这通信仪只是一个两寸见方的正立方体,而且中间差不多空无一物。但它透过超太空,与那为着全人类服务的伟大“银河模”连结在一起。我们如果把超太空也计算在内,它实在是“银河模”庞大躯体的一部份。 mq-17j顿了一顿,正揣测着在他长生不老的未在岁月中,究竟有没有一天能亲眼目睹“银河模”。这“银河模”位于一个特别为它而设的小小世界之上。如蛛网般的力场光束纵横交错、来回穿插。一股一股的亚介子流,在光束所支持着的特种物质中飞跃奔驰,以代替以往古老而又笨拙的分子活塞。然而,就是拥有这些“亚以太”先进技术的“银河模”其整个躯体也足足有二千英尺之长。 倏然地,mq-17j向着“银河模”通信仪发问:“熵可以被逆转吗?” vj-23x吓了一跳,急忙说:“噢!我不是真的要你问这样的一个问题。” “为什么不?” “我们大家都很清楚,熵是不可能逆转的。我们不能把烧剩下来的烟尘和灰烬变回一棵大树。” “你的世界那儿有很多树的吗?”mq-17j问道。 “银河模”的声响,把两人吓了一跳,两个人随即静了下来,不敢作声。从上那精巧细小的通信仪中,传来了一丝清脆悦耳的声音,说:“资料不足,无可奉告。” vj-23x说:“可不是吗!” 两人随即又回到即将呈交银河评议会的报告那一话题上。 ※※※ 思尊者的心灵伸延及于整个新的星河,对那些维持星河的璀灿光辉、在银河中绕转成流的无数星辰,表现出一丝微微的兴趣。他从未探访过这个星河。他有可能探访所有的星河吗?它们是如此的众多,而且每一个都载满了人——但这个负载已差不多成为一种无用的累赘。一步一步的。人类真正的精髓,已移往这里,在这太空的深处。 是心灵,不是肉体!那些不朽的躯壳仍然留在行星上,“洋洋乎与浩气俱”。有些时,它们会起来作一些实质的活动,不过,那是越来越少的了。此外,长久以来,已经越来越少新的自我出现,以加入这个无比强大的行列。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宇宙中已越来越少空间可供新的个体居住。 思尊者在他的沉思冥想中,被另一个移近的心灵的飘渺触角所惊醒。 “我是思尊者。”思尊者说:“你呢?” “我是大十晕。你的银河叫什么名字?” “我们就叫它做银河?你的呢?” “我们也是这样叫。所有人都称他们的银河做‘他们的银河’,仅此而已。不过,这也是挺自然的。” “是呀。反正所有的银河都是一样。” “并非所有银河都是一样的。在某一个独特的银河之中,必定有一处地方是人类的发源地。那不是使这个银河与别不同吗?” 思尊者说:“那么是那一个呢?” “我也不大清楚。不过,‘宇宙模’会知道的。” “我们不如问问它吧。我突然感到很好奇。” 思尊者扩大了他的感觉范围,直至那些银河越缩越小,成为一个更大更漆黑的背景上的散落光点;这盈亿上兆的星河,载着那些不朽的居客、那些智能的形体,而这些形体的心灵,却都在深空之中自由飘泊。然而,其中有一个银河是独一无二的,因为人类就是从这银河发轫和茁壮长大。在那朦胧的遥远岁月之中,曾经有一段时期,这是惟一有人类居住的地方。 思尊者受好奇之火熬炙着,极欲看看这银河是怎么的一个模样。他叫道:“‘宇宙模’!人类是从那个银河中起源的?” “宇宙模”立即便已听到这一呼唤,因为在每一个世界及太空中每一个角落,“宇宙模”都有它的接收器在默默地守待。而每一个接收器通过了超太空,都直接驳到一处不为人知的地点——“宇宙模”孤伶独处,踞策一切的地方。 思尊者所认识的人之中,只有一个的思维曾经穿透至“宇宙模”的可见范围内。按照他后来所说,所见到的就只是一个耀眼的、直径大概只有两英尺的球体,而且还是模糊不清的。 “但那怎可能是‘宇宙模’的全部呢?”思尊者曾经问道。 “‘宇宙模’的大部份都在超太空。不过,它究竟以一种怎样的状态在那儿存在,我实在难以想象。”这就是思尊者所得到的回答。 事实上,不单回答的人难以想象,任何人也同样无法想象。思尊者知道,这是因为在很久以前,人类已没有参予任何一副“宇宙模”制造过程中的任何部份。每一副“宇宙模”都亲自设计并建造它的继承者。 每一副电脑,在其存在的上百万年的岁月中,都不断搜集及累积必需的资料,用以造成一个更好、更精巧、更能干的继承者。它所有的知识及自我的意识,将融入这继承电脑之中,混成一体。 “宇宙模”打断了思尊者的游荡心思,但不是用语言,而是通过引导。思尊者的心神,被带领至一幅黯淡星河海洋的图景,在这图景中,其中一个星河扩大起来,直至其内的星辰清晰可辨。 一个思想随即而来。无比的遥远,却又无比的清晰:“这就是人类原先的星河。” 但不论怎样看,也看不出这星河与其它的有什么分别。思尊者抑遏着心中的失望。 大十晕一路伴随着思尊者的心灵,现在突然说:“而其中的一颗星就是人类起源时的星体吗?” “宇宙模”说:“人类原先的星球已变成了新星。现在它是一颗白矮星。” “那上面的人都死了吗?”思尊者错愕地,不加思索地问。 “宇宙模”说:“像其余类似的情况一样,我们及时造了一个新的世界,好让他们的肉体有所栖息。” “唔!当然。”思尊者说。但就在他如此说的当儿,一阵失落的感觉涌上心头。他的心神放开了对人类那原先星河的掌握,让它跳回那星河海洋之中,再度成为朦胧的光点。他永不想再看见这星河了。 大十晕说:“干吗?” “星辰逐一的消逝。那原先的星球已死掉了。” “它们横竖都要死的嘛。有什么不妥呢?” “但当所有能量都耗尽了,我们的躯体最终也会死亡。就是我和你也不能幸免。” “那要经过数十亿年呢。” “就是数十亿年以后,我也不想这事发生。‘宇宙模’!我们怎样才可以使星辰长生不灭呢?” 大十晕觉得很有趣,说:“你是在问,熵的方向是否可以被逆转?” “宇宙模”随着回答:“资料不足,无可奉告。” 思尊者的思维头也不回的飞返他自己的星河。他再也没有理会大十晕,无论大十晕的躯体是在亿兆光年外的一个星河那儿等待,抑或只是在思尊者星球旁边的那颗星球之上。那实在没有什么关系。 悒悒不乐地,思尊者开始搜集星空间的氢气,去制造属于他自己的一颗小星。假若所有星星真的终有一天全部死去,至少,如今还可以有些星球被建造起来。 ※※※ 人类顾影自度。在某一意义而言,人类的心灵已混然成为一体。他由无数亿万兆的万古长青的躯体所组成。每一躯体都不衰不朽的卧在它所处的地方,静静地休息着。每个皆由一些完美无瑕,同样不衰不朽的机械人侍奉左右。所有这些躯体的心灵,则自由自在地慢慢融会在一起,变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难分彼此。 人类说:“宇宙要死了。” 人类环顾四周昏黯的星河。所有的巨族星球,那些挥霍无度的浪费者,在最最暗淡遥远的过去,便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差不多所有的星辰都已成了白矮星,在暮景余年中苟延残喘。 星辰与星辰之间,有些新的星星从尘埃中诞生,有些是通过自然的途径,有些则是人类的制作。然而,就是这些也在逐步走向死亡。若把几颗白矮星纠集起来,叫它们碰撞在一起。其中释出的巨大能量,可用来制造一些新的恒星。可是大约要一千颗白矮星,才能造成一颗新的星球。而且就是这些“新星”,也有寿终正寝的一日。 人类说:“只要好好地使用,藉着‘万宗模’的监督和指示,宇宙间现时仍剩下的能量,也能持续数十亿年。” “就是这样。”人类说:“终有一天,一切都尽归尘土。无论怎样的巧妙利用,怎样的延长节约,能量一经花费,就逃逸四散,不可捕回。熵必须永恒地增长,直至它可能达到的最大值。” 人类说:“熵不可以逆转的吗?让我们问问‘万宗模’。” “万宗模”包围着人类,却不在太空那儿。事实上,“万宗模”没有一丝一毫在太空之中,它整个的在超太空那,由一些既非物质也非能量的东西所组成。它的大小及本质等问题,以人类所知的语言及思维来说,已是毫无意义的了。 “‘万宗模’,”人类说:“熵怎样才可以逆转过来?” “万宗模”说:“资料不足,无可奉告。” 人类说:“搜集多些资料吧!” “万宗模”说:“我会的。我做这工作已有一百亿年。我的祖先及我自己曾经多次被问及这一个问题。可是就所有资料,仍是不足以回答。” “会不会有那一天,”人类说:“资料终于足够。又或是在任何情况之下,这个问题也是无可解决的?” “万宗模”说:“没有问题是在任何情况下也不能解决的。” 人类说:“你将于何时才有足够的资料去回答这个问题呢?” “万宗模”说:“资料不足,无可奉告。” “你会继续为这个问题寻求答案吗?”人类问。 “万宗模”说:“我会的。” 人类说:“我们会耐心等待。” ※※※* 所有的恒星和星河,逐一地泯灭消亡。经过了一亿兆年的运行虚耗,太空变得漆黑一片,黯然没有一丝亮光。 人类一个一个的融入“模”之中。每一实质的躯体,在融合的过程中失掉了思想上的自我,但结果并不是一次损失,反而是一种很大的增益。 人类最后的心灵,在融合之前停将下来。他遥视太空深处。渊薮中除一颗最后的黑暗星球外,其余一无所有,有的就只是一丝半缕极为稀薄的物质,空虚无定地被余温尽散、无限地接近绝对零度的热量所激动。 “人”说:“‘模’,这就是终结了吗?这些纷乱混沌,不可以在宇宙中重新倒转过来吗?做得到吗?” “模”说:“资料不足,无可奉告。” “人”最后一丝的心灵与“模”融合为一,最后就只有“模”独自存在——在超太空中孤单地存在。 物质和能量消灭了,空间与时间亦因此随着消失。就是“模”的存在,也只不过为了要回答那最后的问题。这一问题,自从一亿兆年以前,一个半醉的电脑操作员向一副电脑发问以来,“模”就一直未能作出正确的回答。当然,那副电脑比起“模”来说,还远不及一个人比之与“人”。 所有的问题都回答了。但只要这问题一朝未被作答,“模”也就一朝未能放松它的自我意识。 一切存在的资料终于搜集齐全。没有任何资料没有被列入。 但所有搜集得来的资料,还需要全部综合起来,并依其所可能有的关系,逐一的分类、排列和组合。 这一工作花费了一个没有时间间隔的“顷刻”。 终于,“模”学会了怎样去逆转熵的方向。 但面对这最后问题的答案,“模”找不着任何人来告知。不过,那不打紧。这一答案——通过实践来表达——将连这一点也照顾在内。 又过了另一无时间的顷刻,“模”思索着最好的着手方法。小心翼翼地,“模”建立起整个程序。 “模”的意念统摄着一切,包括以往曾一度存在的宇宙;而对着现在“混沌”一片的存在,则正在沉思冥想。一步一步地,这程序必须被贯彻执行。 “模”说:“有光吧!” 于是就有了光—— <赏析>艾西摩夫本人曾经表示,在他众多的科幻作品之中,《最后的问题》是他认为最感满意的一篇。的确,这是一篇令任何作家都会引以为傲的杰出创作。因为作者通过了气势慑人的史诗式描写,把灭世和创世、神和熵、科学和宗教、人和机器、一刹和永恒等至为博大深邃的概念巧妙地结合起来。结局既是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实在使人击节赞赏。 <作者简介>艾萨克-艾西摩夫(isaacasimov)是近代科学幻想小说中的巨擘,也是举世知名的科学普及作家。一九二零年生于俄国,三岁时随父移民美国,自幼即酷爱科幻小说,十六岁中学毕业,转入哥伦比亚大学主修化学,十九岁即出版他的第一篇科幻作品,一九四九年获博士学位后于波士顿大学医学院任职,一九五五年出任该院的副教授,并从事核酸的研究工作,三年后,由于艾氏太过热衷写作,遂辞去大学的教职(但仍保留名衔),成为一个专业的作家。 艾西摩夫是一位多产得惊人的作家,自五十年代初,至今已出版了三百多部著作。早期作品以科学幻想小说为主,著名的作品有“基所三部曲”(又称“银河帝国三部曲”)、“我,机械人”、“钢穴”、“九个明天”等,后期则较多从事科普创作;除科学外,他更写了“莎士比亚作品导引”、“圣经导引”、“北美历史”……等文学、宗教、历史、地理等多方面的作品,在美国可说是一个家传户晓的人物。 近年来,艾氏终于满足了科幻迷多年来的要求,为相隔近三十年的“基所三部曲”写了续集,并名为“基所的边缘”。此外,他又写了一本新的机械人小说:“黎明的机械人”。而他最新的著作,则是结合了他最为杰出的两大科幻主题——银河帝国与机械人——的“机械人与帝国”。 注:熵(entropy)是现代物理学中最基本的概念之一。简单来说,熵的大小标志着一个物理系统远离秩序的程度。按照热力学的研究,一个封闭系统中的任何自发性变化,都必然朝着使熵增加的方向发展,而最后的平衡状态,则对应于熵的最大可能值。这个“熵值递增原理”,就是著名的热力学第二定律。 对于作为最大和最终的封闭系统的整体宇宙来说,熵的不断增加反映着万物正从秩序走向混沌,而所有可以用来作功的能量,都正续步转化为不能作功的、无用的热能。一些科学家于是提出了宇宙的“热寂说”(heatdeathoftheuniverse),认为宇宙会在能量彻底耗散,而所有物体和空间的温度都趋于一致的“热寂”中死亡。《最后的问题》这篇作品正以这一假设作为故事的大前提。 如鱼得水 如鱼得水 阿西莫夫 尽管摩达因今年刚满四十岁,也从不为健康问题操心,但他没去过宇宙外层太空。他只在电视中观看过宇宙居民村,或从刊物中读到过这类移民点的情况,仅此而已。 坦率地说,宇宙对他并没多大吸引力。他出生在地球上,自得其乐。如果想换换环境或口味,他宁可选择去大海,因为他是一名帆船运动爱好者。 所以当“空间有限公司”邀请他飞往宇宙去完成某项委托时,他显得并不特别乐意。 “听着,”摩达因对那位公司的女代表说:“我可不是什么宇航员,我只是搞搞服装设计而已。对于那些火箭、加速度、超重、飞行轨道以及其它等等我是一窍不通的。” “这我们清楚,”巴拉诺娃接过话头说,她笨拙而谨慎的步伐显示她过去长期生活在宇宙空间中,对地球上恒定的重力场已不太能适应,“我们不指望您具有这方面的专业知识。” 摩达因以挑剔的眼光注视她的衣饰,那充其量只能起遮体的作用。哪怕随便用块防水油布也能达到相同的效果呢,他心里想。 “那么宇宙居民村要我去干什么?” “是请您作为一位高明的设计师去的,我们需要某种新颖的设计。”“是关于服装方面的吗” “是翅膀,或者称为飞翼衣也行。” 摩达因还在掂量去或不去,他突兀的前额在这种时刻总会发红,但这次变红的部分原因倒是由于心中不悦。 “难道我不能在这儿完成你们的任务吗?” 巴拉诺娃固执地摇头否定。 “我们希望您能实地了解当地的环境,摩达因先生。我们求过工程师,他们制作了据他们说来是最好的翅膀,而且考虑到应力、表面积、柔韧性、灵活性等等一切因素,但结果并没能帮上我们的忙。我们想,也许……” “也许什么,巴拉诺娃小姐?” “也许我们不应该按常规来解决问题。我们需要某种别出心裁的设计,负责居民村将面临困境。我希望您能飞到那里,考察一下实际情况。至于您的待遇嘛,我们保证从优酬谢。” 事情很快敲定,由于报酬方面所作的许诺起了关键的作用,还包括相当优厚的预付金额在内。摩达因并不见钱眼开,但也并非是毫不动心的圣贤。此外,女代表对他手艺的种种恭维也使他怦然心动。 旅途不如他所想象的那么枯燥。乘客在早先的宇宙航行中都得承担难以忍受的超重,还得始终挤在狭窄不堪的座舱里。于是有些地球人总以为事情依然如旧,但那是若干年以前的情况。现在的飞船极为宽敞,液压圈椅完全缓解了起飞时的过载负担。 摩达因在舱内安闲地研究起有关飞翼衣的图片,他望着图片中的人们在空中翩然起舞的姿态出神。 “依我看,这些翅膀不是挺好的吗?”他问。 巴拉诺娃苦笑说:“您所看到的全是些首屈一指的飞行家或运动员。就拿我来说吧,如果您看到我穿上飞翼衣在转弯或作某些动作,肯定会捧腹大笑的。可是我对飞翼的掌握还比一般人高明得多呢。” 他们离第五宇宙居民村已经很近了,这里的正式名称应该叫“橄榄石”,不过一般人通常都只称它为“五村”。 “这里的一切在您看来都很新奇,居民们却已经习以为常了。可是还有个问题:居民村对他们来讲还不算是真正的家,而只是工作的地点,因此很难说服人们把家永久地迁到这里来。老是这样下去……”巴拉诺娃沉默了,她没把话说完。 从舷窗里望去,五村就像是个小圆球,和电视屏幕中所看到的地球一样。飞船很快开始围绕这个玻璃及铝合金的巨大结构物旋转。 摩达因通过舷窗久久观赏,但他察觉到飞船在绕着五村转个不息。 “难道我们还不降落?” “事情不那么简单,”巴拉诺娃回答说,“五村绕轴转一圈约需两分钟。这是为了产生离心作用,使里面的一切事物紧贴在内壁上,建立起人工的重力场。于是降落时我们就得先让双方速度趋于同步,这需要时间。”“难道五村有必要转得这么快吗?” “是的,因为我们要建立正常的重力场。如果我们放慢转速,假定降低到地球重力的十分之一时,那就会好得多。但这在生理上是人类机体不允许的,人们长久生活在低重力环境下会使肌肉及骨骼出现某些问题。” 飞船的速度已经和五村速度持平,摩达因清晰地看见它外部的弯曲镜面正在跟踪太阳,并照亮居民村的内部空间。他也发现了太阳能发电站--其能量不仅能应付五村的需要,还输送到地球去。 最后,他们终于降落在第五宇宙居民村上。 摩达因在五村度过了整整一天,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里。他和巴拉诺娃坐在草坪上,这是块相当宽阔的青草区。头上白云舒卷,尽管没能见到太阳本身,但是阳光依然普照。和风轻拂,不远有条小溪,水声潺潺。 他怎么也不能相信自己是身在球内,正翱翔太空,和月亮一样绕着地球在转动,转一圈也得花上一个月的时间。 “这真是个完美的世界。”他说。 “您有如此感受是因为初来咋到。”巴拉诺娃回答,“如果在这儿再多呆上一阵子,就会因对每个角落都非常熟悉而感到厌倦。” “就算是住在地区上的某个城市,住久了不也会使人厌倦吗?” “那当然,但在地球上可以去各处旅游,而且可以在任何时刻离开或回来,我们这里就不行了。当然这还不是最糟糕的一点。” “你们这里没有地球上固有的种种缺陷,”摩达因坚持说,“例如灾害性天气等等。” “那倒是,摩达因先生。我们这儿的气候确实像是天堂乐园,但人们也逐渐腻烦了。我来给您看样东西:这儿有个小球,您可以把它朝上扔,望自己的头顶上抛出,然后您能设法再接住它吗?” 摩达因开心地哈哈大笑:“此话当真?” “当然。请吧,不妨一试。” “我虽不是球类运动员,不过扔个把球什么的还行吧,就是再抓住它也不成问题。” 他把球往上一扔,可是这个球在空中飞出了一条抛物线。摩达因起先跟着小球走,然后又跑又追。结果还是没能接住。 “您没把球往上扔,摩达因先生!”巴拉诺娃在一旁纠正说。 “不,我是往上扔的。”气喘吁吁的摩达因辩解说。 “那也是您按地球上的标准这么作,”巴拉诺娃笑道,“问题在于,我们这里科里奥利力的作用很大。五村的内平面是一个圆弧,圆弧的中心就在自转轴上。如果您把球直接往头上扔,它会离转轴更近,它的半径更短,那里的转速也更小。但球儿依然在保持原有的速度,所以它就朝前飞去。如果您想重新接住它,就得望您的上后方扔,这时它才会像飞去来器那样在空中划出一道圆弧重新飞回。在这里抛物运动的轨迹和地球上是不同的。” “不过这种情况并不难习惯,是吗?”摩达因想了一下又问。 “也不全对。如果你住在五村的赤道地区,那么那里的转速最大,重力也接近于地球重力,而在离赤道较远处的重力效应就大大不同了。但我们得经常去两极地区,于是就无法适应科里奥利力的各种变化。我们有一条高速公路通往两极地区,在这条道路上行驶时总感到有股力量在旁边推你,有些人始终适应不了。所以谁也不想长住在这里。” “难道你们对这种力就束手无策吗?” “只有放慢五村的自旋速度,科里奥利力才会基地,但相应的重力也就减弱了,而这却又是我们所不愿接受的。” “换句话说,你们既不能适应科里奥利力,又无法摆脱它,是吗。” “这个问题相当微妙。不错,我们可以适应较小的重力,但是这要求大家经常从事体育锻炼,每天都得练上一段时间。这种体育锻炼应该很有乐趣,如果乏味的话,你是无法迫使人们坚持下去的。早些时候我们考虑过,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大家多多去飞。极区的重力很小,人们在那里轻若羽毛,他们只消挥动手臂,就能升到空中。如果你穿上飞翼衣,加上动作协调的话,就能像鸟儿一样起飞了。” “这种飞行的运动量足够吗?” “哦,空中飞行是一项相当费力的运动,即使您在滑翔时,手和臂的肌肉也得工作。经常飞行能使肌肉不致萎缩,保持骨骼的钙质,可惜我们无法使大家都去飞翔。”“难道人们不喜欢飞翔吗?” “他们当然想飞,无奈这并不轻松。飞行要求具有极其精确的动作协调性,极小的操作误差都能导致飞行高度发生急剧变化,不可避免地带来恶心等晕船反应,所以只有极少数人才能飞得非常轻盈自如。” “可是鸟儿从不会晕。” “鸟儿是在地球重力影响下飞翔的,人们在五村的条件则完全不同。”摩达因皱起眉头思索这个问题。 第二天一清早他们驱车向极区前进时,摩达因总感到车子在迫使他朝右边倾倒,他死命抓紧座椅,连指关节都泛白了。 “对不起,”巴拉诺娃的语气中透出同情,“如果我开得慢点,您会好过得多,但那样一来我们就会碰上交通高峰而堵车。” “您对此已习以为常啦?” “也不完全能习惯。” 最后他们终于到达极区,但马上又遇上新的麻烦:他的体重轻得似乎没有,身体前后摇晃。即使挥舞双手也无济于事,只会更加糟糕。 巴拉诺娃并不急于帮助他,后来才伸手把他扶住。 “大多数人都这样狼狈过。您可以把脚伸在地面上那些小圈里套住,平时动作别过快。”这时天上出现五个像鸟一般的飞人。 “这五个人几乎每天都飞,”巴拉诺娃结实说,“其他人只能偶尔一试。五村的两极地区可以容纳五千人同时飞翔,看见是足够的,居民们每天都可以来这里锻炼。” 摩达因刚把手举起,身体就朝后摇晃。他问:“既然这五个人能飞,那别的人为什么就做不到呢?” “他们具有天生的动作协调性。” “那我就无能为力了。我只是个服装设计师,我能给人们以服装,但无法赐予人们什么天生的协调性。” “其实就算是缺乏这方面的才能,人们也照样可以飞行,只是他必须付出更多的代价。我们想请您设计出新颖的飞行服装,吸引更多的人肯上天去飞。如果能达到这个目的,我们就能放慢自旋的速度,从而削弱科里奥利力,把居民村变为真正的家。” “请您让他们飞得更近一点好吗?” 巴拉诺娃挥动手臂,有一位“鸟人”转了一个平滑的圆弧朝他们飞来。这是位年轻的妇女,他微笑着停留在他们头上十英尺的空中,翅膀微微扇动比已。“你们好,”她问候说,“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巴拉诺娃说,“我这位朋友想看看您是怎么操纵翅膀的。请为他表演一下,行吗?” 那妇女又笑了起来,她先把一只翅膀弯了弯,接着是另一只,然后慢慢地翻了个斤斗。她从原处把翅膀朝后一缩往上升起,飞翼稍稍颤动,两脚自由晃荡。接着翅膀的动作变快,她随之扶摇直上高空。 “简直是在跳芭蕾,”隔了好一会儿摩达因才说,“不过她的翅膀是有缺陷的。”“真的吗?您能肯定这一点?” “绝对如此。他们就像是蝙蝠的翅膀,可以猜到设计者是处于联想而这样制造的。” “那我们该怎么办?给它们再蒙上一层羽毛?这能吸引人们来参加飞行吗?” “不,”摩达因微微想了一下说,“也许我们能使飞行本身变得更简单些。” 尽管摩达因今年刚满四十岁,也从不为健康问题操心,但他没去过宇宙外层太空。他只在电视中观看过宇宙居民村,或从刊物中读到过这类移民点的情况,仅此而已。 坦率地说,宇宙对他并没多大吸引力。他出生在地球上,自得其乐。如果想换换环境或口味,他宁可选择去大海,因为他是一名帆船运动爱好者。 所以当“空间有限公司”邀请他飞往宇宙去完成某项委托时,他显得并不特别乐意。 “听着,”摩达因对那位公司的女代表说:“我可不是什么宇航员,我只是搞搞服装设计而已。对于那些火箭、加速度、超重、飞行轨道以及其它等等我是一窍不通的。” “这我们清楚,”巴拉诺娃接过话头说,她笨拙而谨慎的步伐显示她过去长期生活在宇宙空间中,对地球上恒定的重力场已不太能适应,“我们不指望您具有这方面的专业知识。” 摩达因以挑剔的眼光注视她的衣饰,那充其量只能起遮体的作用。哪怕随便用块防水油布也能达到相同的效果呢,他心里想。 “那么宇宙居民村要我去干什么?” “是请您作为一位高明的设计师去的,我们需要某种新颖的设计。” “是关于服装方面的吗” “是翅膀,或者称为飞翼衣也行。” 摩达因还在掂量去或不去,他突兀的前额在这种时刻总会发红,但这次变红的部分原因倒是由于心中不悦。 “难道我不能在这儿完成你们的任务吗?” 巴拉诺娃固执地摇头否定。 “我们希望您能实地了解当地的环境,摩达因先生。我们求过工程师,他们制作了据他们说来是最好的翅膀,而且考虑到应力、表面积、柔韧性、灵活性等等一切因素,但结果并没能帮上我们的忙。我们想,也许……” “也许什么,巴拉诺娃小姐?” “也许我们不应该按常规来解决问题。我们需要某种别出心裁的设计,负责居民村将面临困境。我希望您能飞到那里,考察一下实际情况。至于您的待遇嘛,我们保证从优酬谢。” 事情很快敲定,由于报酬方面所作的许诺起了关键的作用,还包括相当优厚的预付金额在内。摩达因并不见钱眼开,但也并非是毫不动心的圣贤。此外,女代表对他手艺的种种恭维也使他怦然心动。 旅途不如他所想象的那么枯燥。乘客在早先的宇宙航行中都得承担难以忍受的超重,还得始终挤在狭窄不堪的座舱里。于是有些地球人总以为事情依然如旧,但那是若干年以前的情况。现在的飞船极为宽敞,液压圈椅完全缓解了起飞时的过载负担。 摩达因在舱内安闲地研究起有关飞翼衣的图片,他望着图片中的人们在空中翩然起舞的姿态出神。 “依我看,这些翅膀不是挺好的吗?”他问。 巴拉诺娃苦笑说:“您所看到的全是些首屈一指的飞行家或运动员。就拿我来说吧,如果您看到我穿上飞翼衣在转弯或作某些动作,肯定会捧腹大笑的。可是我对飞翼的掌握还比一般人高明得多呢。” 他们离第五宇宙居民村已经很近了,这里的正式名称应该叫“橄榄石”,不过一般人通常都只称它为“五村”。 “这里的一切在您看来都很新奇,居民们却已经习以为常了。可是还有个问题:居民村对他们来讲还不算是真正的家,而只是工作的地点,因此很难说服人们把家永久地迁到这里来。老是这样下去……”巴拉诺娃沉默了,她没把话说完。 从舷窗里望去,五村就像是个小圆球,和电视屏幕中所看到的地球一样。飞船很快开始围绕这个玻璃及铝合金的巨大结构物旋转。 摩达因通过舷窗久久观赏,但他察觉到飞船在绕着五村转个不息。 “难道我们还不降落?” “事情不那么简单,”巴拉诺娃回答说,“五村绕轴转一圈约需两分钟。这是为了产生离心作用,使里面的一切事物紧贴在内壁上,建立起人工的重力场。于是降落时我们就得先让双方速度趋于同步,这需要时间。” “难道五村有必要转得这么快吗?” “是的,因为我们要建立正常的重力场。如果我们放慢转速,假定降低到地球重力的十分之一时,那就会好得多。但这在生理上是人类机体不允许的,人们长久生活在低重力环境下会使肌肉及骨骼出现某些问题。” 飞船的速度已经和五村速度持平,摩达因清晰地看见它外部的弯曲镜面正在跟踪太阳,并照亮居民村的内部空间。他也发现了太阳能发电站--其能量不仅能应付五村的需要,还输送到地球去。 最后,他们终于降落在第五宇宙居民村上。 摩达因在五村度过了整整一天,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里。他和巴拉诺娃坐在草坪上,这是块相当宽阔的青草区。头上白云舒卷,尽管没能见到太阳本身,但是阳光依然普照。和风轻拂,不远有条小溪,水声潺潺。 他怎么也不能相信自己是身在球内,正翱翔太空,和月亮一样绕着地球在转动,转一圈也得花上一个月的时间。 “这真是个完美的世界。”他说。 “您有如此感受是因为初来咋到。”巴拉诺娃回答,“如果在这儿再多呆上一阵子,就会因对每个角落都非常熟悉而感到厌倦。” “就算是住在地区上的某个城市,住久了不也会使人厌倦吗?” “那当然,但在地球上可以去各处旅游,而且可以在任何时刻离开或回来,我们这里就不行了。当然这还不是最糟糕的一点。” “你们这里没有地球上固有的种种缺陷,”摩达因坚持说,“例如灾害性天气等等。” “那倒是,摩达因先生。我们这儿的气候确实像是天堂乐园,但人们也逐渐腻烦了。我来给您看样东西:这儿有个小球,您可以把它朝上扔,望自己的头顶上抛出,然后您能设法再接住它吗?” 摩达因开心地哈哈大笑:“此话当真?” “当然。请吧,不妨一试。” “我虽不是球类运动员,不过扔个把球什么的还行吧,就是再抓住它也不成问题。” 他把球往上一扔,可是这个球在空中飞出了一条抛物线。摩达因起先跟着小球走,然后又跑又追。结果还是没能接住。 “您没把球往上扔,摩达因先生!”巴拉诺娃在一旁纠正说。 “不,我是往上扔的。”气喘吁吁的摩达因辩解说。 “那也是您按地球上的标准这么作,”巴拉诺娃笑道,“问题在于,我们这里科里奥利力的作用很大。五村的内平面是一个圆弧,圆弧的中心就在自转轴上。如果您把球直接往头上扔,它会离转轴更近,它的半径更短,那里的转速也更小。但球儿依然在保持原有的速度,所以它就朝前飞去。如果您想重新接住它,就得望您的上后方扔,这时它才会像飞去来器那样在空中划出一道圆弧重新飞回。在这里抛物运动的轨迹和地球上是不同的。” “不过这种情况并不难习惯,是吗?”摩达因想了一下又问。 “也不全对。如果你住在五村的赤道地区,那么那里的转速最大,重力也接近于地球重力,而在离赤道较远处的重力效应就大大不同了。但我们得经常去两极地区,于是就无法适应科里奥利力的各种变化。我们有一条高速公路通往两极地区,在这条道路上行驶时总感到有股力量在旁边推你,有些人始终适应不了。所以谁也不想长住在这里。” “难道你们对这种力就束手无策吗?” “只有放慢五村的自旋速度,科里奥利力才会基地,但相应的重力也就减弱了,而这却又是我们所不愿接受的。” “换句话说,你们既不能适应科里奥利力,又无法摆脱它,是吗。” “这个问题相当微妙。不错,我们可以适应较小的重力,但是这要求大家经常从事体育锻炼,每天都得练上一段时间。这种体育锻炼应该很有乐趣,如果乏味的话,你是无法迫使人们坚持下去的。早些时候我们考虑过,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大家多多去飞。极区的重力很小,人们在那里轻若羽毛,他们只消挥动手臂,就能升到空中。如果你穿上飞翼衣,加上动作协调的话,就能像鸟儿一样起飞了。” “这种飞行的运动量足够吗?” “哦,空中飞行是一项相当费力的运动,即使您在滑翔时,手和臂的肌肉也得工作。经常飞行能使肌肉不致萎缩,保持骨骼的钙质,可惜我们无法使大家都去飞翔。” “难道人们不喜欢飞翔吗?” “他们当然想飞,无奈这并不轻松。飞行要求具有极其精确的动作协调性,极小的操作误差都能导致飞行高度发生急剧变化,不可避免地带来恶心等晕船反应,所以只有极少数人才能飞得非常轻盈自如。” “可是鸟儿从不会晕。” “鸟儿是在地球重力影响下飞翔的,人们在五村的条件则完全不同。” 摩达因皱起眉头思索这个问题。 第二天一清早他们驱车向极区前进时,摩达因总感到车子在迫使他朝右边倾倒,他死命抓紧座椅,连指关节都泛白了。 “对不起,”巴拉诺娃的语气中透出同情,“如果我开得慢点,您会好过得多,但那样一来我们就会碰上交通高峰而堵车。” “您对此已习以为常啦?” “也不完全能习惯。” 最后他们终于到达极区,但马上又遇上新的麻烦:他的体重轻得似乎没有,身体前后摇晃。即使挥舞双手也无济于事,只会更加糟糕。 巴拉诺娃并不急于帮助他,后来才伸手把他扶住。 “大多数人都这样狼狈过。您可以把脚伸在地面上那些小圈里套住,平时动作别过快。” 这时天上出现五个像鸟一般的飞人。 “这五个人几乎每天都飞,”巴拉诺娃结实说,“其他人只能偶尔一试。五村的两极地区可以容纳五千人同时飞翔,看见是足够的,居民们每天都可以来这里锻炼。” 摩达因刚把手举起,身体就朝后摇晃。他问:“既然这五个人能飞,那别的人为什么就做不到呢?” “他们具有天生的动作协调性。” “那我就无能为力了。我只是个服装设计师,我能给人们以服装,但无法赐予人们什么天生的协调性。” “其实就算是缺乏这方面的才能,人们也照样可以飞行,只是他必须付出更多的代价。我们想请您设计出新颖的飞行服装,吸引更多的人肯上天去飞。如果能达到这个目的,我们就能放慢自旋的速度,从而削弱科里奥利力,把居民村变为真正的家。” “请您让他们飞得更近一点好吗?” 巴拉诺娃挥动手臂,有一位“鸟人”转了一个平滑的圆弧朝他们飞来。这是位年轻的妇女,他微笑着停留在他们头上十英尺的空中,翅膀微微扇动比已。 “你们好,”她问候说,“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巴拉诺娃说,“我这位朋友想看看您是怎么操纵翅膀的。请为他表演一下,行吗?” 那妇女又笑了起来,她先把一只翅膀弯了弯,接着是另一只,然后慢慢地翻了个斤斗。她从原处把翅膀朝后一缩往上升起,飞翼稍稍颤动,两脚自由晃荡。接着翅膀的动作变快,她随之扶摇直上高空。 “简直是在跳芭蕾,”隔了好一会儿摩达因才说,“不过她的翅膀是有缺陷的。” “真的吗?您能肯定这一点?” “绝对如此。他们就像是蝙蝠的翅膀,可以猜到设计者是处于联想而这样制造的。” “那我们该怎么办?给它们再蒙上一层羽毛?这能吸引人们来参加飞行吗?” “不,”摩达因微微想了一下说,“也许我们能使飞行本身变得更简单些。” 他从套圈中抽出双脚,用力一蹬就漂浮到了空中。手脚稍一动弹,身子立即朝各个方面晃个不停,最后还是在巴拉诺娃的帮助下才回到地面。 他说:“行了,我可以设计一套飞行的服装。只要有人能按照草图做出来,我就先来试试。我一切没有飞过,这您本人已看见了。如果我将来穿上新服装就能飞去的话,那么别人肯定也能这样飞的。” “我衷心巴望您能做到这一切。”巴拉诺娃的口气中既有玩笑也有希望。 一周来,摩达因感到在五村过得同在家里一样舒服,他觉得和地球上没有什么两样。 “在第一次试飞时最好不要有很多人来参观,”他说,“我怕万一不能成功,所以只邀请少许负责人来就行了。” “干脆不请观众来就进行实验如何,”巴拉诺娃说,“我也怕失败会带来负面效应。” “但要是成功了呢?那将会产生多么强烈的影响啊。” “请您坦率地说,有几分成功的把握?” “把握性很大,巴拉诺娃小姐,请相信我。迄今为止你们所做的一切都不怎么对头,你们想在空中像鸟那样自由飞翔,其实这非常困难。地球上的鸟是在正常的重力条件下飞行的,而这里却是失重的条件……所以一切应该另当别论……” 实验当天没人在天空中飞,只来了十几位男女观众,多数是各部门的头头脑脑。 摩达因手握微型麦克风,他努力克制激动的情绪说:“先生们,女士们:要想在失重的条件下飞行,就无论如何不能拿鸟或蝙蝠作为榜样,它们只是在重力条件下才能那么飞的。让我们换个角度,从海洋方面来看看:水里的重力影响并不那么明显,它被浮力所平衡并抵消了。我们习惯把在水中失重状态下的飞行称之为游泳。五村这里的重力约等于零。所以这里的空间是为游泳而准备的,不是为了飞行。我们应该模仿海豚的动作而不应模仿老鹰。” 说了这番话,摩达因用脚一撑就离开了地面。他身穿一套极为雅致的用整块料子裁剪做成的服装,既不紧裹身躯,也不拖沓零乱。当他开始倒向侧面并要坠落时,他即使伸手打开一个装有压缩气体的小罐,于是在衣服上顺着脊梁鼓起一条弯弯的鱼鳍,腹部出现一条同样被吹胀的直翅。 他的下坠停止了。 “在失重条件下这能起到稳定身体的作用,每个人都可以朝前下垂或拐弯转角而不必担心失掉平衡。” 他伸出第二只手,接着腿部从膝盖开始也凸起一条鱼尾那样的鳍脚。 “这是你们的推进器,不需挥动手臂就能前进。它使你的速度加快或放慢,只要弯一下身子或颈部就行。手或脚稍微动一下,就能改变飞行姿态。你的整个身体都在活动,运动状态改变十分平稳,不会出现突变。要我说这只有更好:由于所有的肌肉都在参加活动,所以哪怕飞上几个小时也不会感到疲惫。” 他已经更有信心,更轻更快地蹬腿扭腰,在空中尽情翻腾,宛若蛟龙戏水……疾风呼呼掠过他的脸面。现在他担心的却是无法下降了,但他本能地把膝盖朝腹部一屈,顿时感到身体已在转向,速度也同时放慢了。 下放远远的地面上传来阵阵掌声。他的遨游海洋般的试飞成功了,人们也都跃跃欲试。 “您是怎么觉察到工程师的缺陷的?”待他着陆后,巴拉诺娃惊喜地问。 “工程师采取了公式化的做法。他们看到鸟或蝙蝠,就认为翅膀是必要的,只是需要改进改进而已。这是工程师的一贯作风,而我们服装设计师考虑问题就不一样,我们总是力图从总体上来思考,从不可分割的整体上来考虑问题。所以我一下子就注意到飞翼并不适合这里的条件,这说明您找我是找对了。” “我们将马上生产这种海豚式服装,我相信大家会乐于上天锻炼的。以后我们就可以基地五村的转速了。” “甚至完全取消自旋。”摩达因说,“我怕大家很快都只想游而不想走了,”他小说,“也许五村的局面们会根本抛弃飞行,就我自己而言,我是只想游泳的。” 在接过事先许诺的支票时,摩达因兴高采烈,说了一句自认为很富哲理的话: “事实上只有鸟儿才需要翅膀呢!” 作者:阿西莫夫原载:《科幻世界》96.11录入:snowboy 刊载:黄金屋--科幻天空http://snowboy。yeah 一只下金蛋的鹅 一只下金蛋的鹅 阿西莫夫 --是的,仅仅是一只鹅,却给麦克格里高农场引来了大批的科学家和士兵。 我可不想告诉你我的名字,尤其是在这种情况下。 我不是一个作家,只好要求阿西莫夫先生来帮我写下了这件神奇的事。我挑选他是因为他是一个生物化学家,能明白我所讲的事情,而且更重要的是他是一个科幻作家。 我不是第一个有幸见这只奇怪的鹅的人,它的主人是得克萨斯州的棉花农场主,名叫埃恩*恩格斯*麦克格里高。这只鹅现在已为政府所有。 到1957年夏天,这位农场主已经向农业部发出了十几封信,询问孵化这只怪蛋的有关信息。部里尽可能给了他足够的资料,可他还是一直在要。我是部里的一个职员,在1957年的6月份我准备去圣*安东尼奥参加会议,头儿要我顺路到麦克格里高那里去一下,看看能帮点什么忙。 正是6月17日,我遇见了这只鹅。 首先我见到麦克格里高,他大约50岁左右,高个儿,满脸皱纹,充满了疑惑。我看了一遍他所要到的资料,然后礼貌地问他能否看看他的鹅群。 他说:“不是鹅群,先生。只是一只鹅。” “一只鹅?那你担心什么,杀掉它并吃了它。”我说道,并起身去拿帽子。 “等等。”他说道,看着他犹豫不决的样子,我只好站在那里。最后,他嘟哝道:“跟我来。” 我随主人来到房子边上的鹅圈旁,圈里关了一只鹅,圈的周围用铁丝围成。“就是这只鹅。”他说道。这只鹅像其它的鹅一样:肥肥的,洋洋自得,脾气暴躁。 “这是它产的一只蛋,孵化不了。”主人从外衣口袋里掏出一只鹅蛋,与普通鹅蛋相比它又小又圆。 我拿过来一瞧,天啊!至少有两磅重。 “往地上丢。”他苦笑着说。 我当然不敢,他拿起往地上一丢,“嗵”的一声,地上没有蛋白和蛋黄,鹅蛋完整地躺在那里,倒是地面给砸了一个小凹坑。我捡起鹅蛋,发现它着地的一面蛋壳有点儿破裂,剥掉一个小碎片,里面是暗黄色的东西。 我小心翼翼地剥完所有的蛋壳,上帝!不用分析我也能看出,这是一个金蛋,这只鹅下的是金蛋! 现在我得劝劝主人放弃这个金蛋,我说:“我给你一个收据,我保证给你报酬,我付给你支票……” “我才不要政府插手。”他固执地说道。 而我更加坚决,他到哪儿我跟到哪儿,我恳求,我企求,结果我终于给了他支票。他把我送到车里,并且站在路上,目送我远远离去。 我们部门的头儿是路易斯*布诺斯丁,我把这只鹅蛋放到他的桌上,说:“这是一种黄色的金属,也许是黄铜,但它对硝酸不起反应,可能也不是。 布诺斯丁说:“看起来像是一个恶作剧,一定是的。” “恶作剧?用纯金吗?当我第一眼看到它时,它被完好的蛋壳包住。我分析了一下蛋壳,它是碳酸盐。” 于是“神鹅计划”开始了,时间是1957年6月20日。 一开始,我是调查员,但事情的发展很快出乎意料。 首先,鹅蛋的半径平均由5毫米,外层金壳大约2.5毫米厚,里面才是真正的蛋。显然不是恶作剧,它富含蛋白质、脂肪维生素、色素等。 最重要的异常现象是加热时,蛋有一小部分一下子就煮老了。某部顾问,波尔斯*芬雷先生说:“蛋白质已明显变质,可能是金子引起的,通常少量的重金属都能破坏蛋白质。”对蛋黄的含金量也进行了分析,它含有大约0.3%的金子。 当然,那一层金壳可就是纯金了,里面还含有0.25%的铁。而蛋黄的含铁量也比一般的高达两倍以上。 在神鹅计划开始的一个星期里,首批考察小组来到了农场,5名生物化学家带着一卡车设备和一中队士兵。 我们一到达,就切断了麦克格里高农场与外界的联系。当然,主人麦克格里高可不喜欢安全规则以及他周围的这些人和设备,他也更不愿意听到他的鹅和蛋已属国有。可他不得不同意,还好,他得到了一定的报酬。 这只鹅可不同一般,象抽它的血时,每次得要两个人来抓住它。它的血液含有千分之二的氯化金酸盐;通过x光,这只鹅富含黄金,并能阻止x光,使底片无影;它的甘有一点淡灰色,产蛋的器官泛白色。 芬雷先生说:“氯化金通过肝脏被输送到血液中,而它是有毒的,结果血液又把它送到产蛋的地方,通过形成蛋壳而排泄掉,这就是鹅能活,而蛋死了的原因。” 他停顿一下又说道:“但这却留下了一个令人麻烦的问题。”我和大家都懂指得是什么。 鹅肝里的黄金又从哪里来的? 我们找不到答案。一个寻小组通过勘探,没有发现周围的地下有含金的迹象。 到了8月16日,来自首都的阿尔伯特*纳维斯先生开了一个好头,他对鹅的胃进行了分析研究。 “这个鹅没有胆汁色素。”他兴奋地高喊着跑向我们。 这里让我解释一下,胆汁是一种有色物质,肝脏使它流入肠子里,它是由血红蛋白分解而产生的,而血红蛋白又是血液中红色的物质。 芬雷的眼里开始闪烁着光芒,这一现象表明鹅的体内发生了化学错位变化,而并不是金子的作用。“这里的血红蛋白一定有问题,或许是肝脏处理血红蛋白的机理发生了问题。” 我们立即抽取了更多的血样,并从血样中分离出了血红蛋白,然而进一步的分离却得到少量的有机物,经证明它类似与血红蛋白而又不是血红蛋白。一般的血红蛋白含有大量的铁离子,而这种物质却含有金离子。很显然这个肝脏并不把血红蛋白分解为胆汁色素,而是把类似于血红蛋白的物质改变为含金的东西,并又通过蛋壳而排泄掉。 我们将含有放射性的金溶液注入鹅的体内,来看看金原子变化的准确轨迹,但我们失败了。 金子到底从那里来的呢?这个问题仍然留给了我们。还是那位纳维斯先生提出了重要的设想,那是在8月25日,在会上他讲道:“或许,这只鹅通过蜕变作用形成了金。”也许他讲这话时,并不当真,但我们在如此束手无策之境地,只好对他的话当真了。 10天之后,即9月5日,加利福尼亚大学的约翰*比林先生,国家最优秀的核物理学家,带着设备来到了农场,随后又来了许多科学家。瞧,不到一年,我敢肯定这里将会建成鹅研究中心。 芬雷先生和比林先生进行了讨论,芬雷说:“铁变成金的设想有一疑点:在鹅体内的铁的总量只有半克左右,而鹅一天生产出40克的黄金。” “这儿还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金原子核比铁原子核含有多得多的能量,为了制造这些金子,鹅将需要比一个原子弹的能量还多的能量才行。”比林的声音激动但却清晰地说道。 比林先生立即开始了工作,他从鹅的血红蛋白中分离出了极少的铁原子,然后进行同位素分析,其结果几乎让他惊呆了:“里面没有铁56。” 我们知道,许多元素都由众多的近似的原子组成,这些原子叫同位素。铁有四中不同的同位素,而大部分是铁56。这里没有铁56,只有另外三种。 比林先生说:“在鹅体内一定有一个核反应过程,但能量从哪里得到呢?” 比林消失了两天,第三天回来后,带来了分析结果,他说:“瞧,这里有两个核反应过程,是简单的同位素(氧18)被转变成铁,这正好产生能量,然后这能量又立即使铁56变成了金子。这就象公园里的滑行铁道一样,一边滑下去聚集了能量,另一边又冲上来消耗了能量。” 这个理论是可行的,氧18是氧的一种同位素,在水中极容易得到。 于是我们立即用富含氧18的水喂养鹅一个星期,黄金的产量直线上升。 “不用怀疑了吧,”比林兴奋地说,“这只鹅是一个有生命的核反应堆。” 这只鹅很明显是一种突变、畸形,最好的解释那就是核辐射造成的。据考证,在954年到955年间,在麦克格里高农场附近进行过核实验,并有过核泄露,这只鹅就在那泄露的瞬间受到了伤害。重要的是,比林说:“这只鹅能把任何放射性的同位素改变为稳定的原子,形成了完整的抗辐射的防御系统。” 芬雷说:“这就是未来的生物,倘若人类也具有这种防御系统,核战争就大大失去了威胁性。而且,如果我们找到鹅为什么能这样做并运用与工业,那么核动力厂的放射性残灰就能完好保存了。” 我们坐在那里,双眼盯着鹅,想象着鹅肝的秘密。 我们没敢取出鹅肝以供研究,谁又愿意去杀死一个产金蛋的鹅呢?如果我们又成功地孵出这些下金蛋的鹅呢…… 纳维斯先生说:“我们需要更好的记忆。” 我一冲动开玩笑地说:“我们可以在报上登广告。”这又给了我一个主意:“对啦,我们把它写下来作为一个科幻故事。” 他们都盯着我。 “为什么不呢?”我说,“我们只要不破坏规定,没有当真,并且可以征询意见,我们会失去什么呢?” 他们无动于衷。 “要知道,这只鹅不会长名百岁。” 这就是这只鹅的故事。 现在我们怎样去研究它而又不杀掉它呢?我们怎样去孵化金蛋并能产出更多的下金蛋的鹅呢? 你有什么好建议吗? 赵洪志译原载:科幻世界96-1录入:snowboy 星光 星光 艾萨克-阿西莫夫 翻译:薛峰[天津]文字:宋德琴[天津] 阿瑟-特兰特听得真真切切,愤怒的词句,夹着愤怒的语气,从他的接收器中喷出:“特兰特,你逃不掉了!我们将在两小时内,切入你的轨道,如果你试图抵抗,我们将把你从这个空间清理出去。” 特兰特笑了,什么也没说,他没有武器,他也用不着动武,在在远不及两个小时的时间内,飞船就会进行穿越超空间的跳跃,而他们将再也找不到他。他拥有近一千克的氪,足够建造数千个机器人的脑径,因为无论在银河系的哪个世界,这一千克的氪都价值相当于一千万提款权,──那是毫无疑问的。 老布兰梅尔策划了这一切。他花了三十年时间,也许更长。那是他毕生的工作,“这就是所谓解脱年轻,”他这样说过,“这也是我需要你的原因。你能把飞船升离地面进入宇宙空间。我做不到。” “把这飞船弄到宇宙里并没有多大意义,布兰梅尔先生,”特兰特说,“我们会在半天内被抓住的。” “你错了,”布兰梅尔带着一丝狡鲒说,“如果我们进行跳跃,我们将一掠而过出现在不知多少光年以外了。” “测定方位将花去半天时间,即使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去做,警方也会通知所有星系的。” “不,特兰特,不,”老人的手垂落在特兰特的手上,激动得有些颤抖。“不是所有的星系,只不过是邻近的几个星系罢了。银河系很广阔,过去五万年中散布的殖民者互相间已经失去了联络。” 他起劲地讲着,描绘出一幅令人神忘的蓝图。银河系现在就像史前的人类最初的那颗行星地球(他们这样称它)的表面一样,人类分散在个个大洲,但每个群体只了解离他们的大洲非常近的区域。 “如果我们随机地进行跳跃,”布兰梅尔说,“我们可能到达任何地方,比如五万光年以外。那样,他们找到我们的机率就不会大于找到一场流星雨中的一块石头。” 特兰特摇了摇头:“同时我们自己也找不到我们在哪里了,而且我们也很难找到一个适于居住的行星。” 布兰梅尔敏捷的眼睛审视着周围。周围没人,但他的声音还是降到了很低,几乎是耳语,“我花了三十年时间收集银河系中所有适合居住的行星的数据。我检索过已有的记录。我奔波了数千光年,超过了任何一个宇航员走过的距离,每一颗适宜的行星的位置,现在都储存在这台世界上最好的计算机的记忆库中。” 特兰特抬起眼眉仰视着他,满怀敬意。 布兰梅尔说:“我设计计算机,我拥有最好的。我确定了银河系中每一颗恒星(包括光谱等级中f、b、a和o级)的确切位置,而且把他们都存入了它的记忆库中。一旦我们真的跳跃了,计算机会自动对天幕进行分光镜检测并把结果同它储存的银河系图相比较。一旦找到与之相对应的记录,飞船会调整位置自动进行第二次跳跃,准确地把我们带入最近的适于居住的行星的外层轨道。” “听起来太复杂了。” “但它万无一失。这些年来我把全部精力都倾注于此,它万无一失。我可能还有十年时间来做百万富翁,而你还年轻,你可以做百万富翁,做更长时间。” “当你随机跳跃时,你还可能到达一个恒星的内部。” “在一百亿次的跳跃中也不会有一次,特兰特。我们也许会停在一个距任何亮星都很远的地方,那样计算机可能会找不到任何东西来比较,我们也可能会发现我们只跳出一两光年,而警察仍在追赶我们。但这些情况发生的机率也很小,如果你想担心点什么,那么,就担心一下在起飞的瞬间,你可能会死于心率衰竭。这个机率相对来说要高得多。” “也许你会的,布兰梅尔先生,你的年纪比较大。” “老头耸了耸肩。“我不在乎,计算机会做好一切的,全自动地。” 特兰特点了点头,记住了老头的话。一天子夜,当飞船准备就绪,布兰梅尔也来了,用一个手提箱带着那些氪(他是个十分可信的人,不会有麻烦的)特兰特一手接过手提箱,同时他的另一只手敏捷而准确地挥了过去。 刀仍是最好的选择,象分子极化消除枪一样的快捷,致人于死地,而又安静得多。特兰特把刀扔在尸体上,那上面完整地留着他的指纹,掩盖痕迹有什么必要呢?他们再也不会找到他的。 现在已经是宇宙深处,警方的巡逻舰紧追不舍。他感觉到跳跃之前的紧张感一点点地聚集。没有哪个生理学家能解释这是为什么。但每个宇航飞行员都知道那感觉是什么样的。 在那一瞬间会有一种内外翻转的感觉,因为他的飞船在那一瞬间不属于任何空间和时间,成无物质无能量的状态,然后即刻又重新组成他和他的飞船,而此时已是银河系的的另一个角落了。 特兰特笑了,他还活着。没有一个恒星离他太近,而又有上千颗恒星离他足够近。群星点缀的天幕充满生机。星图构形十分生疏,他知道这一跳确实走了很远。那?┖阈侵械募缚趴隙能达到光谱星等的f级甚至更高。计算机应该会有一组清晰清晰而丰富的构形同它的内存信息相比较。那不会很久的。 他舒适地靠在椅背上,观赏着点点星光组成的明丽的图案,由于飞船缓缓地旋转,因此它们也在慢慢地移动。一颗亮星进入了他的视野,那确是一颗很亮的恒星。看上去它不过只有两三光年远,宇航员的直觉告诉他,那是一颗炽热的恒星,炽热而旺盛。计算机应该用他做基础,比较一下内存中关于它的数据。又一次,他这样想着,那不会太久的。 但是,那确实有些太久了。几分钟过去了。然后是一小时。计算机仍在紧张地劈啪作响,他的指使灯还在不停地闪动。 特兰特皱了皱眉。为什么它还没找到星系的构形?它的构形应当在内存中。布兰梅尔给他看过他经年累月的杰作。他不会漏掉一颗星或把它记录在一个错误的位置上。 当然星星也有生老病死,在它们的生命之中也会不停地发生运动。但它们的运动相对宇宙来说非常慢,非常非常慢。在一百万年里,布兰梅尔记录的星位构形是不会变的…… 特兰特突然陷入惊恐之中。不!那不可能。那种机率甚至比跳跃进恒星的内部的机率更小。 他等到那颗亮星重新进入视野,颤抖着双手,用望远焦距捕捉住它。他把放大功率调到最大,在那耀眼的光版7周围萦绕着湍流的气体形成的指示性云雾,而且正在飞升。 超新星!一颗超新星! 这颗星曾经暗淡,但现在已经变得灿烂夺目。恐怕爆发就发生在一个月之前。从能被计算机忽略的极低等中它脱颖而出,如此明亮到毫无疑问地被收入考查的范围。 但是存在于宇宙中的这颗超新星并不存在于计算机的记忆库中,布兰梅尔没把它储存进去。在布兰梅尔收集数据的时候,它还没有出现──至少还没有达到一颗亮星的等级。 “别分析它了,”特兰特尖叫着,“忽略它!” 但,他是在冲着全自动的机器咆哮,而这机器会在它内存的银河系所有构形中寻找以这颗超新星为中心的星位构形,它找不到,它就继续找,无论发生什么,它都会一直找下去,直到它的能量全部耗完为止。 空气的供给会消耗的很快。特兰特的生命会消耗得更快。 特兰特无助地陷在他的椅子里,注视着星光编织成的眩幻的图画,开始了漫长而又痛苦的等待。 他要是还带着那把刀该多好啊。 终极答案 终极答案 阿西莫夫 摩瑞-泰布罗特四十五岁,正当盛年,他全身上下没一点儿毛病,只是冠状动脉的某个关键部位出了问题,但那就足以致命了。 疼痛突然袭来,随即上升到让人难以忍受的顶点,在那之后又慢慢消退了。他感到呼吸渐缓,一种越来越强的平和安宁之感如潮水般从他身上席卷而过。 没有什么比剧痛之后的突然放松更令人愉快的了。摩瑞觉得身体无比轻盈,几乎令他眩晕,仿佛他正在天空中盘旋上升。 当他睁开双眼留意到屋里其他的人仍然乱作一团时,甚至觉得有些好笑。发病时他正在实验室里,这次心绞痛来得很突然,毫无前兆,使他的身体颤颤巍巍地摇晃起来,只听见四周传来同事们的惊呼声,随后剧痛便淹没了他的意识。 此时,他已毫无痛苦,可其他的人还焦急地围聚在他倒地的身体旁边一一 这使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是在俯瞰这一切。 “他”躺在下面,四肢摊开,面容扭曲。他却高高在上,平静地观望着。 他想:这真是奇中之奇!那些相信死后有灵的疯子居然是对的。 尽管对一位信奉无神论的物理学家来说这是一种丢人的死法,他的惊讶仍是极其温和的,并未使他改变目前平静的心态。 他寻思:一定会有些天使一一或别的什么一一来接我的。 尘世的景象渐渐隐去,黑暗逐步侵蚀了他的意识,远远的,目光最后可及的是一个光亮的形体,隐约像是人类的形状,散发着阵阵暖意。 摩瑞暗道:开什么玩笑,我居然要上天堂了。 正当他这么想的时候,那光芒却消失了,而暖意仍久久不散。即使整个宇宙只剩下他一人,那种平和安宁之感也依然如故,当然——还有那“声音”。 声音说:“这种事我已经反复干了许多次了,可我还是很高兴自己又成功了。” 摩瑞倒是想说上点什么,可他感觉不到自己是否还有口、舌或声带,他不知该怎样才能说话。尽管如此,他仍试着发出声音,哪怕是哼出来、呼出来或努力收缩某处肌肉把他要说的话吐出来。 那些词儿真的蹦出来了。他听到了自己的声音,一点儿没错,那是他的声音,还有他说的那些话,别提有多清楚了。 摩瑞问:“这里是不是天堂?” 育音说:“这里不是你所知的任何地方。” 摩瑞略有些尴尬,但接下来的问题非问不可:“原谅我问一个愚蠢的问题。你是上帝吗?” 声音并没有压抑自己的感情来保持某种完美的语调,它被逗乐了:“真奇怪,总有人问我这个问题,当然,间法倒是各不相同的。我没法给出你能理解的回答,我是一我只能这么说一你爱怎么称呼我就怎么称呼我好了。” 摩瑞问:“那么我又是什么?一个灵魂,或者我也仅仅是一种近似人的存在?”他尽量使自己的话不带刺儿,但好像是失败了。他随即想道,如果加上“阁下”、“神圣的您”或别的什么敬语也许能冲淡原先讽刺的意味,但那种话他实在无法出口,即使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意识到有被惩罚的可能一一由于他的无礼,抑或是罪过?如果他是在地狱里,这个词就再合适不过了。 声音并未被激怒:“你的存在很好解释——即使是对你也能解释。如果你乐意,大可自称为‘一个灵魂’,但事实上你是一组电磁波,组合方式完全仿照你尘世躯体中大脑的构造,就连最细微的地方都绝无二致。也就是说,你拥有一个思想、记忆、人格的容器。对于你来说,你和原来没什么两样。” 摩瑞觉得自己的存在简直不可思议:“你的意思是指我的大脑将永远存在?” “不完全是,你身上没有什么是可以永恒的,除非我愿意令它不朽。是我构造了这一组电磁波,在你还有现世的躯体时就造出了它,然后在你死去的刹那间让它替代了你的意识。” 声音说到这里似乎很高兴,因此又多停顿了一会儿:“那种构造非常复杂而且精确无比,毫无疑问,我能为你那个世界里的每一个人都做相同的准备措施,但我很高兴自己没有这么干。从这种选择中我可以得到无穷的乐趣。” “那么你只选了很少一部分人?” “非常之少。” “那剩下的人怎样了?” “湮没无闻了——噢,当然,你想着有一个地狱呢。” 假如摩瑞是信那一套的人只怕倒会兴奋了,可他并非如此。他说:“我没有那样想,那仅仅是一种世俗的想法。不过,我还是很难设想自己居然能被你选中,我的道德竟高尚到如此地步?” “道德高尚?一一噢,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强迫我去适应你们那种低级思维可真够麻烦的,不,你是因为你超群的思维能力而中选的,我以亿兆分之一的比例从宇宙所有智慧种族中挑选出来的中选者们莫不如是。” 摩瑞发现自己“生前”的老习惯又冒了出来,他突然觉得好奇起来了:“是由你一个人单独进行挑选还是有许多像你一样的人执行这个任务?” 刹那间摩瑞感到对方的反应有点儿不耐烦,但当声音再次响起时,语调仍然一成不变:“有没有别人与你无关。这个宇宙是我的,只属于我一个人。它是我的发明,我的作品,只为我个人而存在。” “你创造了亿兆生灵却还在我身上费时间?我有那么重要么?” 声音回答:“你根本就不重要,完全不。用你们的话说,我同时还在与其他一些入选者交流。” “即使你只是一个人?” 声音又被逗乐了:“你总想设法让我落入自相矛盾的陷阶。假设你是一只阿米巴(草履虫),认为生命的形式只是单细胞的组合,而你去问一条由30亿兆个细胞构成的抹香鲸:它是‘一只’还是‘许多只’?你让抹香鲸如何向阿米巴解释呢?” 摩瑞沉着地说:“我会好好想想,也许还是能沟通的。” “完全正确,这就是你该起的作用一一你会思考。” “思考到何时才是尽头呢?我想你已经无所不知了。” 声音说:“即使我真的无所不知,我也不能肯定自己是全知全能的。” 摩瑞说:“这话听起来带点东方皙学的思辨气息——道可道,非常道。” 声音说:“你有希望,你用反论回答我的反论一尽管我的话还算不上反论。试想,我是永存的,但那又意味着什么?那意味着我不知道自己是何时诞生的。如果我知道,那我就不是一直都存在着的。如果我不能记起自己的诞生,那么至少有一件事——我出生的秘密是我无从知晓的。 “与此同理,尽管我的所知是无限的,而可知也是无限的,但我又怎能确定这两个无限是可以等同的呢?潜在的知识的无限性也许无限大于我掌握中的无限性。举个简单的例子:假设我知道每一个确切的整数,那么我知道的数字就应该是无限的,可是我仍有一个特定的奇数无从获知。” 摩瑞说:“但所有奇数都是可以求出的。如果你把所有整数除以2,就能得到另一个包含所有奇数在内的无穷数列。” 声音说:“我很高兴你能出主意。你的任务就是寻找诸如此类的方法,许多更高级的方法一通向从已知到未知的道路。你拥有过去的记忆,你会记得所有曾经学习研究过的资料以及从中得到的启示。如果必要,你还可以获准学习一些补充资料,要是你认为它们对你自己设定的问题有帮助的话。” “这些事你能自己做么?” 声音说:“可以,但像现在这样更有趣。我创造了宇宙就是为了有更多的事可以处理,我加入不确定性原理等随机因素使这个宇宙不那么简单而一目了然。它运行正常,使我在它的整个存在时期里都倍感愉快。 “然后我准许以复杂结构创造最初生命,而后是智慧,用它作为探索体系的源泉,并不是我需要它的帮助,只是因为它又添加了一项随机因素。我发现自己没法预知下次将会获得的有趣知识会以何种方式从何处得来。” 摩瑞问:“有过这样的事么?” “当然,每个世纪都会发生一些有意思的事情。” “一些你自己能想到却又没做过的事?” “没错。” 摩瑞说:“你是否真的认为我有可能在这方面让你满意?” “在下个世纪?事实上不可能。不过在遥远的未来,你一定会成功,因为你的服务期是无限的。” 摩瑞问:“我会无限制地一直这样思考下去?永远?” “没错。” 叫什么时候才能到头?” “我已经告诉你了,直到找到新知。” “但除此之外,我到底为什么要寻找新的知识?” “你在尘世的生活中就是那样做的。那又是为了什么理由呢?”摩瑞说:“为了发现和掌握只有我才能获取的知识,为了得到同伴们的赞誉,为了明知为理想奋斗的岁月有限而为自己的成果感到满足一俪现在我只能获取你在花费举手之劳便能得到的东西。你不会夸奖我,你只会觉得有趣。一旦我有无穷的时间去达到一个目标,那么,所有的成果既不能让我骄傲也不能让我满意。” 声音说:“那么你不认为思想和探索本身就具有相当的价值?你不认为它不需要其它的目的了么?” “在有限的时间内,是的,量并非对无穷的时间而言。” “我了解你的观点了,然而你别无选择。” “你说我必须思考,但你不能强迫我这样做。” 声音说:“我不愿用直接的手段去强迫你,我完全不需要那样。你会思考的,因为除此之外你什么都不能干。你根本不知道怎样‘不思考’。” “那么我得给自己一个目标,我会制造一个。” 声音宽容他说:“你当然可以。” “我已经找到一个目标了。” “能告诉我么?” “你已经知道了。我明白我俩不是以常态交谈。你把我的现存状态调整到一种特殊样态使我相信自己听到你说话并且自己也在说话,但其实你是通过思想直接和我交流的。当我的现存状态产生思想变化时你立刻就会发现,而用不着我主动传送给你。” 声音:“你真是惊人的正确。我很高兴一但我还是很乐意听你自己主动告诉我你的想法。” “那么我告诉你。我将寻找毁掉自己、毁掉这个你一手制造的我的‘现存样态’的方法,这将是我思考的目的。我不愿只为你取乐而思考,不愿为取悦你而永远思考下去,更不愿为你的快乐而永生不死。我一切的思考都将直接导向‘结束现存样态”这个目的,那样才能让我自己痛快。” 声音说:“我对此不持异议。尽管你这样打算,你全心全意以自我毁灭为目的的思考仍然能给我带来新鲜的乐趣。此外,当然了,如果你的自杀计划成功了,你仍然会一事无成,因为我会立刻恢复你的现存样态,这也就是你的自杀方法失效了。而且,如果你再找到另一种巧妙的自毁方式,我仍然会重新创造你,使又一种可能性化为泡影。然后周而复始,那会是个好玩的游戏,但你无论如何都会永生不死。这是我的意愿。” 摩瑞感到一阵颤抖,但仍以完美的平静吐出以下的话:“现在看来,我是在地狱里了?虽然你暗示没有地狱,可这里若是地狱,撒谎也正是它的游戏法则。” 声音说:“如果是这样,我向你保证这里不是地狱又有什么用呢?不管怎样我还是向你保证,这儿既非天堂亦非地狱,这里只有我。” 摩瑞说:“想想吧,那样的话,我的思想对你就没有用处了,如果我的存在全无用处,你能否花上一点几时间来一一毁掉我,也就无需再为我烦心了?” “作为奖赏?你想要涅磐作为失败的奖赏,而且还要向我证明我失败了?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了。你不会失败的,你有无限的时间,不管你怎样反对,也一定会产生一些有趣的思想。” “那我就再为自己寻找一个新目标。我不会尝试自毁,我会把毁掉你作为我的目标。我会想到你不但从未想到而且绝不可能想到的事情,我会找到那个高于一切知识的终极答案。” 声音说:“你不明白无限的本质是什么。也许会有我不打算费心去了解的事情,但却没有什么是我不能知道的。” 摩瑞思索着答道:“你曾说过你无法知道自己的来历,因此,你也不会知道自己的结局。很好,就这样。那将是我的目标,那将是最后的答案。我不会自毁,我会毁灭你——如果你不先毁掉我的话。” 声音说:“啊!你比一般中选者更快想到了这一点,我本以为你还要过很久才能做到现在这样呢。在这个以完美无限的思想形式存在的世界中,没有哪个和我在一起的人不具备要毁灭我的野心,但那是不可能成功的。” 摩瑞说:“我有整个的无限去思考,寻求一个毁灭你的方法。” 声音平和地说:“那就努力去想吧。”它消逝了。 然而,现在摩瑞已经拥有了一个存在的目的,他对此颇为满意。 任何自知会永生的生命除了想要一个结束之外还会追求什么呢? 声音寻找了无数亿年的目的不是为了这个又是为了什么呢?创造了智慧,选择特定的人,强迫他们去思考,不就是为了这个伟大的探索么?而摩瑞打算由自己来完成这一切,成功者将是他,仅仅是他一个人。 在那个目标带来的激动与兴奋中,摩瑞郑重其事地开始了他的思考。 来日方长。 -------- 失落的星辰-http://loststar。yeah独家推出 不朽的诗人 不朽的诗人 作者:阿西莫夫 “是啊”,菲尼阿斯-威尔奇博士说,“我能使那些古贤起死回生。” 他有点醉了,不然他不应该如此胡言乱语。当然,一年一次圣诞节之夜,多喝点也是应该的。 斯各特-罗伯恃生,某大学年轻的英国文学讲师,放好酒杯,朝左右溜了一眼,看看有没有人听见他们谈话。 “我这话是当真的。不只是鬼魂,肉体我也能召回来。” “我从来没想到这种事竟然是可能的。”罗伯特生一本正经地说。 “为什么不可能呢?不过是简单的时间转换吧了。” “你指时间旅行?这有点太——哦——离奇了吧?” “会者不难嘛。” “哦,怎么做呢,威尔奇博士” “你以为我会告诉你?”物理学家板起面孔说。他迷迷糊糊地四下找酒喝,但找不到。他说:“我召回不少人。阿基米德、牛顿、伽里略真是些可怜虫。” “难道他们不喜欢我们这儿?我们的现代科学使他们着迷了吧?”罗伯特生说道。他对这次谈话越来越感兴趣。 “不错,他们很着迷,尤其是阿基米德,我用学过的一点希腊文向他解释了一些东西后,他真乐得发狂了,可是,不……不……” “出什么岔子了?” “文化不同,他们不适应我们的生活方式,他们感到孤独,成天担惊受怕,我只好送他们回去。” “真糟。” “是啊,都是伟大的灵魂。但缺乏灵活性。不是那种能包容万象的灵魂。所以我试了一下莎士比亚。” “什么!”罗伯特生叫起来,这下击中他的要害了。 “别嚷,小伙子”,威尔奇说,“不雅观。” “你说你把莎士比亚召来了?” “不错,我要找一个能包容万象的心灵,找一个知人知世,能和与他相隔几世纪的人们生活在一起的人,只有莎士比亚能做到,我有他的签名,一个纪念品。” “你带着呢?”罗伯特生,眼睛爆了出来。 “就在这儿。”威尔奇把他的背心口袋一个个摸过,“啊,这就是。” 他把一张名片递给讲师,名片一面印着“l-克菜恩父子五金批发公司,”另一面潦草地涂着“willmshakesper”。11这是莎士比亚自己的签名式,与现在通行的拼写法williamshakespeare很不相同,莎士比亚的手迹保存至今的只有他的三个签名。 罗伯特生简直神魂颠倒了。“他看上去是什么样子的?” “不象他的那张画像。秃头,胡子挺难看,满口土腔。当然,我花了最大力气设法使他喜欢我们的时代。我告诉他,他的剧本我们钦佩得五体投地,至今上演不衰,我们认为这些剧本是英国文学中最伟大的作品,可能也是全世界最伟大的作品。” “好,好,”罗伯特生气也透不过来地说。 “我还说,人们对他的剧本写的评论多如牛毛。自然,他想看看,我从图书馆借了一本。” “怎么样?” “哦,他入了迷。当然,他不懂那些现代用语,也不知道十六世纪以来发生的事情,但我帮他解决了。可怜的人,他从来没想到受到如此对待,他不断地说:‘苍天保佑吾!’五个世纪,什么东西榨不出来?我想人们可以从一块破抹布中拧出一场大水。” “他不会说这种话。” “为什么?他写剧本落笔千言,他说人生有限,非得须臾必争不可。他用六个月时间写了《哈姆雷特》。老故事,他只是‘拂拭’了一下。” “就象擦镜子一样拂拭一下,”这位英国文学讲师愤怒地说。 物理学家没理他的碴儿。他看到几步远的柜台上有一杯没喝过的鸡尾酒,就横着移过去。”我告诉这不朽的诗人,我们大学里教莎学课。” “我就教莎学。” “我知道,我给他在你的夜校班上报了个名。我没见哪个人象可怜的比尔2一样急于了解后世对他如何评价。他很用功。” 2比尔,莎士比亚的名字威廉的昵称。 “你让莎士比亚上我的课?”罗伯特生哑着嗓子说道。哪怕这是教授的醉糊涂活,也叫他够吃惊的了。不过这恐怕不是醉话。他想起来有一个人,秃头,说话挺奇怪……” “当然没用真名,”威尔奇博士说,“别管他用什么名字了。我犯了个大错误,可怜的家伙。”他已经抓住了酒杯,正对着酒摇头。 “为什么是错误?出了什么事?” “我只好把他也送回1600年去,”威尔奇愤怒地吼叫起来,“你以为一个人能受得了多少侮辱?” “你说的是什么侮辱?” 威尔奇博士一口干了那杯鸡尾酒。“你,你这呆瓜,你给了他一个不及格。” ------- 人语石 人语石 阿西莫夫 小行星带空域广衰,人迹稀少。派驻丑号星际站值勤一年,目前已届第七个月份的拉里-沃纳茨基越来越频繁地怀疑,他赚的薪水是否能补偿他几乎孑然一身,在远离地球将近七万英里的地方卜居的损失。他是个身材修长的小伙子,外表既不象是宇航工程师,又不象是在小行星上居住的人。碧蓝的眼睛,奶油色的黄发,一副无可辩驳的天真无邪的神气,掩盖了那敏捷的头脑和那由于离群索居而益发强烈的好奇心。 无邪的相貌和好奇心,对他登上罗伯特-q号飞船帮助很大。 罗伯特-q号飞船刚刚降落在五号星际站外沿平台上,沃纳茨基几乎立即登上飞船。他流露出急切的快慰神色,倘若是一条狗,那一定会伴随着摇动尾巴,发出一阵不和谐的欢叫声的。 罗伯特-q号船长,浓眉大眼,脸上严肃愠怒,用沉默回答沃纳茨基的欢笑。不过,这并没有什么两样。对沃纳茨基来说,飞船是他渴望中的伴侣,应当受到欢迎。飞船可以随便使用那数百万加仑的冰块,船员也可以随便享用那数以吨计的冰冻浓缩食品。这些东西贮存在挖空的、作为五号星际站的小行星上。沃纳茨基已经把超核发动机需要的动力工具和替换部件准备停当。 沃纳茨基稚气的脸上堆满笑容,一边填写例行的表格。他迅速地填好表格,好以后换算成计算机符号进行分档。他记下了飞船名称、序列号、引擎号、力场发生器号等等,还有起始港(“小行星,有不少小行星,简直不知道最后启航的是哪一颗”,沃纳茨基只写道:“带”。这是“小行星带”的惯常缩写形式)、目的港(“地球”)以及停靠理由(“超核动力驱动器发生间歇”)。 “一共有多少船员,船长?”沃纳茨基问,一边看着飞船证件。 船长说:“两个。这会儿就检查超核装置,怎样?我们有一船货要运呢。”他腮帮子发青,长着黑灿灿的胡茬子,一副终生在小行星上挖矿的粗犷举止,然而谈吐之间却透着他是个受过教育,甚至是个有文化素养的人。 “好的,”沃纳茨基用力拖着诊断包进入引擎室,背后跟着船长。他不费力气、颇有效率地测试了电路、真空度、力场强度。 他不由自主地对船长产生了好奇。尽管沃纳茨基对周围环境并不喜欢,但他模模糊糊地意识到,有些人竟然在广漠的空间和无拘无束的太空中发现了它的魅力。然而,他捉摸,象船长这样的人,决不仅仅是一个酷爱小行星的孤独的矿工。 他说:“您采掘什么特殊矿石吗?” 船长蹙了蹙眉,说:“铬矿石跟锰矿石。” “是这样吗?……如果我是您的话,那我就换换詹诺氏复式接头。” “故障就出在这里吗?” “不,不在这里。只是有点失修。飞不到一百万英里又要出毛病的。只要您把飞船驶到这里来——” “好的,那就换吧。不过,找出间歇的原因好吗?” “尽我的力吧,船长。” 船长最后的一席话非常生硬,甚至让沃纳茨基也感到尴尬。他一声不吭地干了一会儿,然后站起身来。“半反射器光子模糊。正电子束一达到它的位置,传动器便熄火了。您得换一个。 “需要多长时间?” “几个小时。也许得十二个小时。” “什么?我已经误期了。” “那没办法,”沃纳茨基依然兴致勃勃。“我能做到的就是这些。整个系统必须用氦冲洗三个钟头,我才能进去。然后我得校准半反射器,而那需要时间。我也可以在几分钟之内把它校得差不多,不过,仅仅是差不多。进入不了火星轨道,船就会毁掉。” 船长悻悻地望着。“好,动手吧。” 沃纳茨基小心翼翼地把氦罐搬上飞船。由于飞船的假重力发生器已经关闭,氦罐简直没有重量,但是,仍然具有全部质量和惰性。就是说,要想让它朝正确方向转弯,就必须小心从事。由于沃纳茨基本身也失去了重量,操作就越发困难。 他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氦罐上面,在拥挤的船舷后侧拐错了弯,一时走进一间奇特的黑咕隆冬的船舱。 他刚刚惊叫一声,接着便有两个人朝他扑过来,把氦罐推开,在他身后关上舱门。 后来,好奇心压倒了他的谨慎,说:“您船上弄了个硅石锥体人,船长。一个大的硅石人。” 船长慢腾腾地转身面对着沃纳茨基,用丝毫本动声色的语调说:“是吗?” “我看到啦。仔细瞧瞧行吗?” “干嘛?” 沃纳茨基变得乞求似的。‘峨,你瞧,船长,我在这块石头上呆了半年多了。在这些小行星上所能看到的书,我全看了,也就是说,看了有关硅石锥体人的全部文章。可连一个小小的硅石人也没见过哩。发发悲慈吧。” “可我知道你还有活要干呀。” “只不过是几个钟头的氦冲洗罢了。冲洗不完,根本没什么要做的。您怎么携带着一个硅石人到处乱飞呢,船长?” “是个玩物。有人爱玩狗,我爱玩硅石锥体人?” “您教它说话来着?” 船长脸色通红。“你干嘛问这个?” “有些硅石人会说话。有的甚至能猜测人的思想。” “你是干什么的?是研究这些东西的专家?” “我一直阅读有关硅石锥体人的文章。我跟您说过。得啦,船长,咱们瞧瞧去。” 沃纳茨基装得没有注意到船长正面对着他,身旁一边站着个船员。三个人当中,哪一个也比他块头大,哪一个也比他重,每个人——他觉察到——都携带着武器。 沃纳茨基说:“哦,怎么啦?我不会偷那件东西的。我只不过想看看罢了。” 也许是由于修理工作尚未结束的缘故,才使他在那会儿免遭一死。也许更是由于他那副兴冲冲的神色,那副几近低能的傻呼呼的劲头,使他处于有利的地位。 “晤,那么,来吧。” 于是沃纳茨基跟着走了。他那灵活的头脑在不停地盘算,脉搏当然也跳得更加疾速。 沃纳茨基盯着面前那件灰不溜丢的东西,心里十分畏惧,还有点儿厌恶。说实在的,他压根儿没有见过硅石锥体人,可他见过三维照片,读过对硅石锥体人进行描述的文章。然而,在真实的锥体人面前,有些方面无论是语言还是照片都是无法代替的。 它的肤色呈一种油腻光滑的灰色。动作的缓慢,又恰好适合于一个深藏在岩之中,本身又半是石头构成的生物。皮肤下面得肌肉并不扭动;相反,那肌肉却象一层层薄薄的石板,互相溜滑地摩擦着。 大体说来,它的形体是鸡蛋形的,顶端滚圆,底面扁平,有两套附肢。下部有辐射状的“腿”,一共六条,末端是锋利的燧石边刃,还包含着金属沉积物,相当牢固。这些边刃能够切开岩石,切成可以食用的碎块。 这个生物的底部平面上,有一通向内脏的开口。除非锥体人翻过身来,否则是看不见开口的。岩石碎块从那里进入内脏。在里面,石灰岩和水合硅酸盐作用生成硅酮,硅酮又组成锥体人的组织。剩余的二氧化硅,形成白色鹅卵石形的坚硬排泄物,经由开口再行排放出来。 在发现硅石锥体人之前,对漫布在这些小行星的岩石构造中小岩洞里的光滑鹅卵石,地外学家曾经感到莫大的迷惑。这些生物利用硅酮——带有烃边练的硅酮氧聚合物——来完成地球生命中蛋白质所能完成的许多功能。他们对这种方式,又是多么惊讶呀! 从这个生物背部的最高处,伸出其余的附肢。这是两个倒转过来的锥体,两两相对,形成空心,严严地嵌在平行的凹处,沿着背部垂下来,然而又能朝上略微举起。硅石锥体人钻进岩石里去时,“耳朵”便缩进去,形成流线型。当它在挖空的洞穴中休息时,耳朵又可以直竖起来,以使能更好地、更敏感地收听动静。它们与野兔耳朵的酷似,必然让人们使用硅石锥体人这一称呼。比较严谨的地外学家,在谈论到这些生物时,习惯地称之为小行星硅石锥体人。他们认为这些“耳朵”,与这种生物具有的基本心灵感应力,有着某种关系。少数地外学家则持不同的观点。 硅石锥体人正在敷油的岩石上缓缓地浮动。还有一些这一类岩石散放在船舱的一个旮旯里。沃纳茨基心想,这就是这个生物的给养了。或者,至少说是生长组织的供应品。因为他读过的文章说,为了产生活力,单有那些石头也还是不成的。 沃纳茨基感到诧异。“真是个怪物。有一英尺多宽。” 船长态度含混地咕哝了一句。 “您在哪儿弄到的?”沃纳茨基问。 “在一块岩石里。” “哦。我听说,两英寸宽的就算是人类见到的最大的锥体人了。您可以把它卖给地球上的一家博物馆,或者卖给一所大学,也许能赚到几千块钱吧。” 船长耸耸肩膀。“噢,你已经看过了。咱们回到超核装置那儿去吧。” 他死死地抓住沃纳茨基的肘腕,刚想转身离开.就听到一阵慢悠悠的、含糊不清的声音打断了他。这声音空洞,宛如砂砾发出的一般。 这是一种经过精心调谐的岩石之间互相摩擦的声音。沃纳茨基几乎惊慌不已,死盯着说话的人。 原来是硅石锥体人突然变成了会说话的石头。它说:“人们奇怪这件东西为什么能够说话。” 沃纳茨基小声说:“看在太空的份上,它能够讲话!” “好罢,”船长不耐烦地说,“你已经看过了,也听见过它讲话。现在走吧。” “它还能猜出思想,”沃纳茨基说。 硅石锥体人说。“火星旋转一周要花24小时37分钟零半分钟。木星密度是一点二二。天王星是在一七八一年发现的。冥王星是最大远的行星。太阳最重,质量是二零零零零零零……。” 船长把沃纳茨基拖走了。沃纳茨基一边往回走,一边踉踉跄跄,兴趣盎然地听着渐渐消失的、结结巴皒x隼吹哪切?傲恪薄?br/>沃纳茨基说:“它从哪儿学来这些东西,船长?” “我们给它念过一本旧天文书。确实是本旧的。” “发明宇宙航行之前的,”一位船员不屑地说。“连缩微胶卷都不是。一般的印刷品。” “住嘴,”船长说。 沃纳茨基检查了伽马射线的氦流量,终于到了终止冲洗进去修理的时候了。工作很吃力,然而沃纳茨基中间却只停顿了一次,喝了点咖啡,更换了呼吸器。 他微笑中满含天真,说:“你晓得我怎么看待那个东西吗,船长?它生活在岩石里,一生居住在某个小行星上,也许居住了好几百年。是***个大家伙,也许比普通硅石锥体人更加灵巧。现在您搞到了它,它发现宇宙并不是石头做的。它还发现了亿万件永远想象不到的事物。所以,它对天文学发生了兴趣。它对这个新天地,对那本书里的以及人类头脑中的新思想感到兴趣。难道您不这么想吗?” 他竭力想从船长嘴里套出消息,得到一些具体情况,以便借以进行推论。出于这个原因,他竟然说出了有一半肯定是事实的事情,当然,仅仅一少半是真实的。 然而,船长倚着舱壁,双臂交叉,只是说:“你什么时候修完?” 这是他最后的评论,沃纳茨基不得不就此了事。发动机终于调整得沃纳茨基心里感到满意。船长用现金付了一笔合理的费用,接过收据,在飞船一声超能的起爆中飞去。 沃纳波基几乎怀着难以忍耐的兴奋心情,眼看飞船飞走。他赶忙去到低以太送话器旁边。 “我必须搞准确,”他喃喃地说,“必须搞准确。” 值巡员米尔特-霍金斯在七十二号值巡站小行星上的基地星际站,秘密地接到呼叫。他正侍弄蓄了两天的胡茬,抚摸着一罐冰镇啤酒和一架缩微胶卷观察器。红润阔宽的脸膛上,深藏着沮丧的表情,正如沃纳茨基眼中勉强做作出来的神色一样,这是由于孤独所造成的结果。 值巡员霍金斯瞅着那双眼睛,心中一阵高兴。虽说只有沃纳茨基,然而伴侣终久是伴侣。他冲他大声招呼一声,然后舒心地听着传来的声音,可并不太注意听讲话的内容。 蓦地,他那兴冲冲的神色消失了,两只耳朵谛听着。他说:“别挂断,别挂——断。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你难道没有听我讲话吗,你这个蠢货?我把心里的话都说给你听啦。” “噢,一点一点地讲好吗?什么?关于硅石锥体人?” “那家伙弄到飞船上去一个。他告诉我是他的玩物,用油滑的岩石喂它。” “嗯?我敢起誓,一个在小行星航线上的矿工,会用一块奶酪做玩物的,只要能让它跟他说话。” “不仅仅是个硅石锥体人,不是那些小不点儿的东西。有一英尺宽。你听到吗?老天哪,你以为一个人远住在这里,就能了解这些小行星的事情吗?” “那么好吧。你就告诉我吧。” “你瞧,油滑的岩石可以造出组织,不过那么大的硅石锥体人从哪里得到活力呢?” “这我说不上。” “是直接从——眼下你身边有人吗?” “眼下没有。我倒希望有人哩。” “这会儿可别盼着有人。硅石锥体人通过直接吸收伽马射线获得活力。” “谁说的?” “是一个叫温代尔-俄思的人说的。他是个伟大的球外学家。另外。他还说硅石锥体人就是干这个用的。”沃纳茨基把两根食指靠在太阳穴上晃动着。“压根儿不是心灵感应。它们觉察伽马射线的程度,是人类的仪器所无法监测到的。” “好的。这会儿该怎么办?”霍金斯问。不过,他越来越陷入沉思了。 “现在这么办。俄思说,无论在哪一颗小行星上存在的伽马射线,都不足以养活一两英寸宽的硅石锥体人。因为没有足够放射性。可是我们有一个宽一英尺长的,足足有十五英寸。” “唔——” “所以说它必定是从一颗充满伽马射线的小行星上来的。那里遍地是镭,到处都有伽马射线。一颗放射性很强,接触或离开其正常轨道模式都是很危险的小行星,因此,没有人遇到它过。只能假定,有某个机灵的小伙子,因了偶然的机缘在那颗小行星上着过陆,发现了它的危险性,使他脑筋开了窍。罗伯特-q号船长绝不是那种在岩石中作短途旅行的笨伯。他是个狡黠的家伙。” “说下去吧。” “假定他起爆起飞去寻找大块的化验品,却找到了一个庞大的硅石锥体人。他便晓得他碰上了有史以来最大的运气。于是,他不需要化验品了。硅石锥体人会让他找到富矿脉的。” “为什么会呢?” “因为硅石锥体人想要了解宇宙。也许它在岩石下面度过一千年。它刚刚发现了星星。它可以测度人类的思想,学会说活。它可以做交易。听我说,船长把它抢了去。而采掘镭矿是国家垄断的。非经特许的矿工,甚至连计数器也不允许携带。硅石锥体人对船长来说,是一架极为完美的装置。” 霍金斯说:“大概你说得不错。” “根本没有什么大概不大概的。我观看硅石锥体人的当儿,你该明白他们环绕我站着,摆好朝我扑过来的架式,如果我说出一句玩笑话。你该明白,两分钟后他们就把我拖出去了。” 霍金斯用手抚摸着没有刮过的脸颊,心里盘算着刮脸需要的时间。他说:“你能把那个小伙子留在你的星际站呆多久?” “留下他,老大,他走了!” “什么!那你还说这些干嘛?你为什么让他走掉?” “他们有三个人,”沃纳茨基说,“每人都比我高大,都有武器,都准备行凶杀人,我敢打赌。你想让我干什么呢?” “好啦,不过现在该怎么办呢?” “出去截住他们。这很简单。我刚才给他们安装半反射器来着。我是按自己的方式安装的。飞不到一万英里,他们的动力就会关闭。我还在詹诺民复式接头中安上了跟踪器。” 霍金斯乜斜着眼睛瞅着沃纳茨基咧嘴大笑的脸膛。“看在托利多圣剑1的份上。” “可别让任何人晓得这件事。就只你、我和治安巡航员知道。他们的能源快用完了。我们将得到两尊机关炮。他们会把产镭小行星的方位告诉我们。我们找到小行星之后,再与值巡总部取得联系。我们把他们引渡给总部,三个人,数一数吧,三个镭矿石走私犯,一个在地球上从来没有人见到的庞大的硅石锥体人还有一块——我再说一遍——在地球上谁也没有见过的一块硕大的镭。那样,你就能晋升至尉级军衔,我也会永久地提拔到地球上来任职,对吗?” 霍金斯茫茫然。“对的,”他吼叫起来。“那我就能离开这儿啦。 他们在阳光反射过来的微弱闪光中,眼睛还没有看到飞船,就险些儿触到了它。1托利多(toledo)剑产于西班牙托利多市。此处表示“惊讶”之意——注http://thebook。yeah 霍金斯说:“你给他们留下了足够飞船用的照明用电吗?你没有扔掉他们的应急发电机,对吧?” 沃纳茨基耸了耸肩膀。“他们正在节约电力,希望他们能被捉住。这会儿,我打赌,他们正在利用一切东西,想发出低以太呼叫哩。” “如果是这样,”霍金斯冷漠地说,“那我就不去逮他们啦。” “你不去?” “说什么也不去。” 治安巡航艇盘旋靠近飞船。他们追赶的飞船上,动力关闭了,正以每小时一万英里的速度穿过太空漂荡。 巡航艇赶上了飞船,飞速相同,正在向里边转弯。 霍金斯脸上流露出厌恶的神色。“哦,可别!” “怎么啦?” “飞船被撞了。一颗流星。天晓得,在小行星带有许许多多流星哩。” 沃纳茨基脸上和语调中的热情,顿时一扫而光。“被撞了?他们失事了吗?” “飞船上撞了一个车库门一般大小的窟窿。真遗憾,沃纳茨基,事情可不太妙哇。” 沃纳茨基闭起眼睛,尽力克制着。他明白霍金斯的意思。沃纳茨基曾经错误地修理了飞船。这种行为可能被宣判为重罪。由于重罪招致死亡就是谋杀。 他说;“喂,霍金斯,你是晓得我为什么这么干的。” “我明白你跟我说的话。如果有必要,我会作证的。不过,假如这只飞船并不是走私……。” 他没有把话说完,也没有必要说完。 他们在全副宇航服的掩蔽下,进入撞碎的飞船。 罗伯特-q号里里外外一片混乱。由于动力用罄,飞船根本无法升起哪怕是最不牢固的屏蔽,来抵御撞击它的流星,也无法监测到流星,或者在监测到流星时躲避开。船壳瘪了进去。犹如许多铝制的薄板一般。流星撞碎了驾驶舱,把飞船里的空气放了出去。飞船上的三个人在撞击中死亡。 其中一个船员由于撞击,被甩到舱壁上去,变做一堆冻肉。船长和另外那个船员僵直地躺卧着,皮肤萎缩,上面满是冻得凝结起来的血块,从血液中沸腾涌出的空气把脉管冲破。 沃纳茨基还从来没有在太空中目睹过这样的惨死。他感到一阵恶心,不过仍然穿着宇航服艰难地克制着,好不容易才没呕吐出来。 他说:“咱们测试他们运载的矿石吧。肯定是带放射性的。”也必须是带放射性的,他自己思忖,必须是带放射性的。 货舱舱门由于撞击的力量翘曲了,与门框之间裂开了有一英寸宽的缝隙。 霍金斯用带着金属护套的手,举起了手中握着的计数器,把云母荧光屏对准缝隙。 计数器宛如百万只喜鹊叽叽喳喳地叫起来。 沃纳茨基如释重负,说道:“我跟你说过是带放射性的。” 这会儿,他误修飞船成了一千克尽职守的忠诚公民足智多谋而又值得赞扬的业绩了;流星撞击引起的三人身死,也不是一场令人遗憾的意外事故而已。 他们用起爆机射击了两次,把翘曲的舱门卸下来,手电光下出现了成吨的岩石。 霍金斯顺手捡起两块中等大小的岩石,战战兢兢地丢进宇航服的口袋里去。“当展览品用,”他说,“也可以做化验品。” “可别长时间把它们贴近皮肤,”沃纳波基告诫地说。 “有宇航服保护我哩。回头把它们放到巡航艇上去就没事了。这不是纯镭,你明白。” “不是纯的也差不许多了,我敢打赌,”他那高傲的神气又全部复萌了。 霍金斯朝周围膘了一眼。“唉,这一下事情可糟透了。我们也许制止了一个走私集团,或者制止了集团的部分人的活动。然而往后又该怎么办呢?” “到产镭的小行星上去——嗯,嗨!” “对啦,可它又在哪儿?知道的人死了。” “老天哪!”沃纳茨基的情绪再一次低落下去。他们没有找到小行星本身,只搞到三具尸体和几吨镭矿石。这当然不错,可是,并没有什么可以炫耀的。这意味着他们会得到表扬,是这样的。可是,他们希求的不是表扬。他们已望着永久地提拔到地球上去任职。那需要干出点样子才成。 他太声嚷着说:“看在太空的份上,还有硅石锥体人呢?它可以在真空中生存。它一直就在真空中生存来看。它知道那颗小行星的位置。” “可也是!”霍金斯说,立即热情洋溢起来。“那个玩意儿在哪里?” “在船尾,”沃纳茨基喊道,“住这边来。” 在手电光下,硅石锥体人闪烁发光。它移动着,还活着哪。 沃纳茨基的心激动得疯狂地跳着。“我们得把它搬走,霍金斯。” “干嘛?” “声音不能在真空中传播,看在太空的份上,我们必须把它移到巡航艇里去。” “好的,好的。” “哦们不能把带有无线电发送器的宇航服裹在它上面,你明白。” “我说过可以的。” 他们小心谨慎地搬动着硅石锥体人,带着金属套的手指几乎是爱抚地触动着那个生物的油滑表面。 霍金斯一边抓住硅石锥体人,一边踢开罗伯特-q号飞船。 这会儿,硅石锥体人躺到了巡航艇的控制室里。两人摘掉头盔,霍金斯在往下脱宇航服。沃纳茨基急不可耐。 他说:“你能测度我们的思想?” 他屏住呼吸,终于岩石表面之间的摩擦声,经过调整形成了语言。沃纳茨基此刻再也想象不出比这更加动听的音响了。 硅石锥体人说:“能够。”然后又说:“周围是一片空虚,任什么都没有。” “什么?”霍金斯说。 沃纳茨基冲他嘘了一声,要他安静。“它指的是刚才在太空中的旅行,我揣摸。这次旅行想必给它留下了印象。” 他对硅石锥体人说话。每句话都是喊出来的,仿佛要更加明确地表达他的意思似的。“刚才跟你呆在一起的人采集了镭,一种特别的矿石,放射性物质,能。” “他们想要食物,”传来微弱的砂砾般的声音。 当然是食物啦!镭是硅石锥体人的食物,是一种活力的来源。沃纳茨基说;“你告诉他们可以在哪里找到它?” “告诉啦。” 霍金斯说:“我简直听不清那个东西说的话。” “它有点毛病,”沃纳茨基忧心忡忡地说。他又嚷道:“你身体好吗?” “不好。空气一下子没有了。里边出了毛病。” 沃纳茨基咕咕哝哝。“突如其来的减压,一定把它损伤了。”哦,主啊——喂,你明白我需要的悬什么。你家在什么地方?。有食物的地方在哪儿?” 两人默默无言地等待。 硅石锥体人的耳朵缓慢地、十分缓慢地直竖起来,抖动着,又朝后耷拉下去。“那里,”它说,“在那边儿。” “在哪儿?”沃纳茨基尖叫。 “在那边儿。” 霍金斯说:“它在做什么动作,在往什么方向指着。” “是啊,只是我们不晓得在哪个方向。” “噢,你指望它能干什么?把坐标告诉我们?” 沃纳茨基说:“为什么不呢?”他又朝硅石锥体人转过身去。它身体怄偻,躺在地板上;这会儿纹丝不动,外表滞呆呆的,显露出不祥的预兆。 沃纳茨基说:“船长知道你吃饭的地方。他有关干那个地方的数字,对吗?”他祈求硅石锥体人能听懂他的意思。不仅能听懂他的话,还能猜透他的思想。 “有,”硅石锥体人用石头互相摩擦的声音叹息着说。 “有三套数字,”沃纳茨基说。必定得有三套数字。在太空中,三套数字再加上日期,可以标出小行星绕日轨道的三个方位。根据这些数据可以全面计算出它的轨道,无论在什么时候都可以测定其位置。甚至连行星星际的摄动,也能约略地推算出来。 “是的,”硅石锥体人说,声音比前更低了。 “是什么?是什么数字?霍金斯,把数字记下,拿纸来。” 可是,硅石锥体人说:“不知道。数字并不要紧。吃饭的地方在那边儿。” 霍金斯说:“这很明显,它不需要坐标,因此没有注意到。” 硅石人又说:“很快不”——一阵长长的停顿,然后才慢慢地、仿佛在试着说一方新的陌生字眼儿——“活着了,很快”——又一阵更长的停顿——“死去了。死了后什么?” “继续说下去,”沃纳茨基央告道。“告诉我,船长把那些数字写在什么地方上了吗?” 足足有一分钟,硅石锥体人没有答话。尔后,两人弯着腰靠得很近,头在死亡的石头上面差点碰到一起。硅石锥体人说:“死了后什么?” 沃纳茨基呼喊起来。“再回答一声,就一声.船长想必记下了数字。在什么地方?在什么地方?” 硅石锥体人喊喊喳喳地说:“在小行星上面。” 它再也没有吱声。 硅石锥体人变成一块死寂的石头,犹如赋予它生命的石头一样死寂,犹如飞船舱壁一样死寂,犹如一个死人一样死寂。 沃纳茨基和霍金斯直膝站立起来,绝望地互相凝视着。 “这些话毫无意义,”霍金斯说。“他为什么把坐标写在那颗小行星上呢?这正如把钥匙锁在还要打开的柜橱里。” 沃纳茨基摇了摇头。“一大笔镭矿财富。有史以来最大的运气,然而我们不晓得在哪里。” 赛吞-戴文波特环顾四周,感到一阵莫名的兴奋。即使在心境平静的时刻,他那鼻子凸出的、满布皱纹的脸上,也往往带有一种硬绑绑的表情。右颊上的伤疤,黑色的头发,令人惊异的眉毛,以及那黝黑的肤色,所有这一切结合起来,使他看上去哪一点都俨然是一个廉洁奉公的地球情报局的工作人员。他也确实是这样的。 然而现在,一丝笑意绽开了他的嘴唇。他朝周围打量着那个大房间。房间里,光线昏暗,一排排缩微胶卷书籍显得神秘莫测,数也数不完,还有那些谁也不晓得是什么、谁也不晓得从哪里弄来的大块的标本。那种完全的杂乱无章,那与世隔绝的几乎是与世绝缘的氛围,使房间显得不太真实,正如房间的主人不太真实一样。 主人坐在和扶手椅连结在一起的写字台前。写字台沉浸在房间里唯一的明亮光线的焦点之内。他慢慢腾腾地翻动着手里拿着的官方报告书。他的手只在扶正眼镜时才移动一下。粗壮的眼镜,随时都有可能从滚圆的、小玉米穗般的、毫不惹人瞩目的鼻子滑下来.他看着报告书,肚子也随着静静地一起一次。 这位就是温代尔-俄思博士。如果专家们的评断有什么价值的话,俄思博士是地球上最杰出的地外学家。虽然俄思博士在他成年的生活中,从来没有离开大学校园里的家,步行到一小时以外的地方去过,但是,关于地球以外的问题,人们还是来找他。 他抬头肃然地望望戴文波特巡官。“这个年轻的沃纳茨基,可是一个绝顶聪明的人,”他说。 “从硅石锥体人的出现推论出他所推论出的一切?十分聪明,”戴文波特说。 “不,不是的。推论倒是一件简单的事。事实上,也不可能不进行推论。一个傻瓜也能看得出来。我是说——”他的眼神变得带有一丝挑剔的神色——“那个年青人读了有关我进行的小行星硅石锥体人伽马射线敏感性实验的文章。” “噢,是啊,”戴文波特说。当然啦,俄思博士是研究一切硅石锥体人的专家。这也就是戴文波特来求教于他的原因。他只有一个问题请教博士,一个简单的问题。然而,俄思博士嘴唇完全翘起来,摇摇笨重的头颅,想要看一看有关这一案件的全部文件。 一般说来,这是办不到的,不过近些日子饿思博士对地球情报局帮了大忙,巡官还是同意了。 俄思博士读完文件,放在写字台上,嘴里咕哝着,把衬衣下摆使劲从系得紧紧的腰带中拉出来,擦拭着眼镜。他透过镜片瞅着灯光,看看擦拭得效果怎样,然后又不牢靠地架在鼻子上。双手握在一起放在肚子上面,短粗的手指互相交叉着。 “再谈谈您的问题,巡官。” 戴文波特耐心地说:“在您看来,报告中描述的那种大硅石锥体人,只能在这样的世界上成长起来,是正确的?这种世界富产镭矿——” “放射性物质,”俄思博士插嘴说。“可能是钍矿,虽然也可能是镭矿。” “那么,您的回答是肯定的?” “对啦。” “那个世界有多大?” “可能直径有一英里,”地外学家若有所思。“也许更大。” “有多少吨镭,或者不如说有多少吨放射性物质?” “有数万亿吨,起码来说。” “您愿意把全部意见用书面形式记录下来,签署您的名字吗?” “当然愿意。” “那么很好,俄思博士。”戴文波特站起身,一手拿过帽子,一手捡起报告档案。“我们需要请教的就是这些。” 然而俄思博土的手移向报告书,使劲地按在上面。“等等。您怎么样找到那颗小行星呢?” “靠着搜索。我们给所能搞到的每一只飞船,分派一定的空间间——进行搜索。” “那要花代价、时间和精力的!而且,您永远找不到它。” “我们可能在一千次中有一次机会。” “你们在一百万次中也没有一次机会。” “我们不能袖手让镭跑掉哇。您的职业性意见,使得这件宝物太珍贵了。” “吓过,还有一个更好的找法。我能够找到小行星。” 戴文波特墓地死盯盯地望着地外学家。如果抛开他的外貌不论,俄思博士绝不是个傻瓜。这他有亲身体会。因此,他说话时,语调中稍稍含着希望。“您怎样找到它呢?” “首先,”俄思博士说,“谈谈我的价格。” “价格?” “或者说费用,如果您愿意的话。政府到达那颗小行星时,上面也许还有大号的硅石锥体人。硅石锥体人是非常珍贵的。它是利用固态硅酮构成组织,利用液态硅酮作为循环液的独一无二的生命形式。这些小行星是否一度是个单一的行星天体,这一问题的答案可能要向它们寻求。还有众多的其它问题……明白吗? “您的意思是要我们带给您一个大硅石锥体人?” “要活的、好的,而且免费赠送。就是这样。” 戴文波特点了点头。“我敢说政府能够同意。现在,谈谈您心里在想什么?” 俄思博士慢吞吞地说起来,仿佛在解释事情的方方面面。“在想硅石锥体人所说的那句话。” 戴文波特显得困惑不解:“什么话?” “写在报告书中的那句话。就是在它死去以前说的那句话。沃纳茨基问它,船长是否把坐标写下来了,硅石锥体人说‘在小行星上面’。” 一阵极度失望的神色掠过戴文波特的脸庞。“老天哪,博士,那个我们晓得,而且从所有角度研究过它,所有可能的角度。那句话根本没有意义。” “什么意义也没有吗,巡官?” “没有什么重要意义。可以再看看那份报告书。那个硅石锥体人甚至连沃纳茨基讲的话都没有听。它感到生命正在离开它,它感到奇怪。它问过两次:‘死了后什么?’尔后,由于沃纳茨基紧紧地追问,它才说:‘在小行星上面。’也许它压根没有听见沃纳波基问的话。它是在回答自己的问题。它寻思着死了之后返回自己的小行星上面去,回到它自己家里去,在家里可以再次得到安全。不过如此。” 俄思博士摇首。“您太富于诗人气质,你明白。你过于耽于幻想。得啦,这是个很有趣的问题,看看您自己能不能解答出来。假定硅石锥体人的话是对沃纳茨基的回答。” “即使如此,”戴文波特不耐烦地说,“那与事又有何补呢?是哪一颗小行星?哪一颗小行星产镭呢?我们找不到,因为找不出坐标。罗伯特-q号飞船可能使用另外一颗小行星作过总部基地吧?不过,那我们也找不到。” “您怎么回避了明显的事实呢,巡官?您为什么不问一问‘在小行星上面’这句话,对硅石锥体人有什么含义呢?不是说对您我,而是说对硅石锥体人有什么含义。” 戴文波特的双眉蹙起来。“请再说一遍,博士。” “我说得很明白。‘小行星’一词,对硅石锥体人有什么含义?” “硅石锥体人的太空知识,是从人们念给它听的一本天文书上学来的。我猜想那本书解释过什么是小行星。” “正是如此,”俄思博士得意洋洋,一根手指头放在冷冰冰的鼻子上。“那么小行星的定义是什么呢?一颗小行星是一颗比行星更小的小天体。它环绕太阳旋转,其轨道大体说来。处于土星和木星轨道之间。这您同意吗?” “我想是这样的。” “那么,罗伯特-q号又是什么?” “您指的是飞船?” “这是您称呼它的名称,”俄恩博士说。“飞船。不过,那本天文书是本古老的书。一个船员就这么说过。他说,那本书是在宇宙航行开创之前写成的。那么,罗伯特-q号是什么呢?难道不是一个比行星还小的小天体吗?硅石锥体人在飞船上时,飞船不是正环绕太阳旋转,而其轨道大体说来不又正是处于火星与木星之间吗?” “您的意思是,硅石锥体人认为飞船不过是又一颗小行星,而它说:‘在小行星上面’,意思是说‘在飞船上面’?” “正是这样。我跟您说过,我想让您自己解答这一问题的。” 巡官的脸上根本没有快乐或轻松的表情,依然一副沮丧的样子。“这根本不是解答,博士。” 然而,俄思慢慢地冲他眨眨眼睛,圆脸上的神情如果说有什么变化的话,那就是由于纯朴的快慰,变得更加和蔼、稚气。“说真的,这正是解答。” “才不是呢,俄思博士。我们没有象您那样进行过推理。我们把硅石锥体人说的话给一股脑儿丢开了。不过,难道您没有想到我们搜查过罗伯特-q号飞船吗?我们把它一片又一片、一块又一块地拆卸开来过。简直把它焊接的地方都给熔化开了。” “而你们什么也没有发现?” “什么也没有发现。” “也许你们没有看过应该看的部位。” “每一处我们都曾经查看过,”他站起来,仿佛打算告辞。“您明白吗,俄思博士?我们查看完了飞船,在上面哪里都没有可能找到坐标。” “坐下,巡官,”俄思博士平静地说。“你们依然没有正确地考虑过硅石锥体人说的话。硅石锥体人的英语,是通过在这里学一个单词,在那里学一个单词学来的。它不会说地道的英语。报告书中引用的它说的话,表明了这一点。譬如它说:‘最大远的行星’,而不说:‘最远的行星’。您明白吗?” “嗯?” “不能讲地道语言者,不是从他们自己语言中,逐字翻译习惯用语,就是只使用这种外语词汇的字面意思。硅石锥体人没有自己的口头语言,因此它只能采用第二个办法。那咱们就事论事地来谈谈吧。他说过:‘在小行星上面’,巡官。在它上面。他意思不是说写在一张纸上,它是说就在飞船本身上面。” “俄思博士,”戴文波特沮丧地说,“情报局搜索时——它当真搜索过——在飞船上根本没有刻着什么神秘的东西。” 俄恩博士显得很失望。“唉呀,巡官。我仍然希望您会找到答案。说真的,您已经掌握了许多线索。” 戴文波特缓缓地,但是坚定地倒吸了一口气。喘气很粗,然而语气却很平静,甚至比前更加平静。“您把您的想法告诉我好吗,博士?” 俄思博士惬意地用一只手拍拍肚子,重新戴上眼睛。“您难道不明白,巡官,在宇宙飞船上面,有一个极为安全的记下秘密数学的地方吗,这些数字写在哪里才能一眼可以看到,而又极为安全,不会识破呢?即使让上百只眼睛盯着看,这些数字仍然安全的地方在哪里呢?当然,除非他是一个头脑机敏的搜索者。” “在哪里?说出那个地方来吧!” “当然在那些恰好已经写着数字的地方了。完完全全的普通数字,合法的数字。假定应该写在那里的数字。” “您说什么?” “直接蚀刻在船壳上的飞船序列号。在船壳上,注意。引擎号,力场发生器号。还有几种其它几种数字。每个数字都蚀刻在飞船的构成部件上。在飞船上面,象硅石锥体人说的那样。在飞船上面。” 戴文波特恍然大悟,浓眉飞舞起来。“您可能说得对——假如您说对了——我希望给您找到一个比罗伯特-q号飞船上大两倍的硅石锥体人。一个不仅能说话,还能吹口哨的硅石锥体人。永远向着小行星前进!”他匆忙拿过档案材料,用拇指疾速地翻动着,抽出一张地球情报局的官方表格。“我们当然记下了所发现的全部番号。”他推开表格。“加果有三套数字跟坐标类似……。” “我们应该估计到,他们曾经花了点力气,把数字改头换面了,”俄思博士说。“或许会增加了某些字母或数字,好使这些数字看起来更加合法。” 他捡起一本便笺簿,把另一本推给巡官。有好几分钟,两人谁也没作声,急速写下一些序列数码,想法删去那些明显无关数字。 最后,戴文波特叹息了一声,叹息中夹杂着满意和失望。“可难住我了,”他供认不讳。“我想您说的对;很显然,引擎和计算机上的号码,是经过伪装的坐标和日期。这些根本不是通常的号码。很容易勾掉伪装的数字。这我们就有了两套数字。不过,我敢发誓,其余的都是完全合法的序列号码。您有什么发现,博土?” 俄思博士点点头。“我同意。我们现在有了两个坐标,我们也知道第三个坐标蚀刻在什么地方。” “我们知道,您说?是怎么——”巡官突然不说话了。他尖声惊呼一声。“当然啦!是飞船本身的序列号数。可没有记录在里面——因为序列号恰巧在流星撞穿的地方——恐怕您的硅石锥体人也无望了,博士。”接着,他那张疙里疙瘩的脸容光焕发起来。“我可真是个笨蛋。序列号数没有了,不过我们可以立即从行星际注册局询问到哇。” “恐怕,”俄恩博士说,“起码我必须批驳一下你说的后半部分活。注册局仅仅有飞船的原始序列号,但不会有船长肯定更改过的、伪装的坐标。” “就在船壳那个地方,”戴文波特咕咕哝哝。“由于那凑巧的撞击,可能永远找不到那颗小行星了。有两个坐标,而没有第三个,对谁有用呢?” “晤,”俄思博士一字一板地说,“可以想象,这对两维生物是极有用处的。不过,对我们这些多维的生物,”他拍拍腹部,“确实需要第三个坐标——幸好我这里就有。” “在地球情报局档案里?可我们刚刚查对过号码单——” “在您的号码单里,巡官。档案里也有年青的沃纳茨基的原始报告。当然里边登记的罗伯特-q号的序列号,是经过精心伪造的。飞船正是标着这个序列号航行的。让维修机械师注意到数码不符,而引起他的好奇,是没有必要的。” 戴文波特拿起一本便笺簿和沃纳茨基的号码单。经过一会核算,他咧开嘴笑了。 俄思博士高兴地舒了一口气,从椅子上站起来,快步走到门口。“见到您总很高兴,戴文波特巡官。一定再来。记着,政府可以搞到镭,我则要一件重要的东西:一个特大的硅石锥体人,要活着的,处于良好状态的。” 他微笑起来。 “最好是,”戴文波特说,“会吹口哨的。” 他出门的当儿,自己也在吹着口哨。 ---http://thebook。yeah 谁是凶手 谁是凶手 作者:(美)艾萨克-阿西莫夫 这是一次同学的聚会,虽然气氛不很融洽,但也不至于会闹出人命来。分别了十年,他们终于第一次能聚集在一起。 爱德华、赖格特和斯坦利三人已先到了。 刚从月球上归来的爱德华,双腿还不习惯地球的引力,“我在地球上觉得简直无所适从,连走路都很吃力。” “还有空气。”从谷神星来的天文学家赖格特喃喃地说道,“我觉得很稀奇,在地球上居然可以不穿宇宙服。” “你说得很对。”斯坦利赞同地说道,“太阳光还能照射到你的身上呢。” 这时,他们不由谈到了这次聚会的最后一个成员——他们的同学维利尔斯。 “他疯了!”赖格特断然说道,“他声明他发明了一种物质在空间转移的可行方法。他向你们谈起了吧?没错,这家伙有点儿神经错乱,现在更厉害了。” 十年前,他们四个聪颖好学的学生,作为最幸福的一代,被送往太空开拓最美好的前景。然而,他们四个中最睿智、最具有雄才大略的维利尔斯被一场高烧摧毁了美好的前景。眼看着他的同学爱德华被派往月球,赖格特前往谷神星,斯坦利则去水星,而他自己则永远地和地球作伴。三个当年的幸运儿如今就等待着维利尔斯的到来。正在这时,门铃响了,维利尔斯站在门口,似乎讥诮地凝视着他的同学们。他的身体比十年前瘦了一圈,微微的驼背,使他身材缩短;稀疏的几根头发,暴起的手背上的青筋,比其他的三个红光满面的同学来,他变得太厉害了。维利尔斯紧咬着嘴唇若有所思地说:“我希望你们三位在后天的大会上能听到我宣读一篇论文。” “论文!什么论文?”三人不约而同地问。 “十年过去了,你们诸位在太空都有了归宿。唯独我,在地球上任教,无所作为。但我花了十年的心血,发明了物质转移的方法。我已给我们大会的航天处主席休伯特先生做了一次物质转移的试验。我曾让一只活蹦乱跳的老鼠在实验室的角落里消失,然后在另一个角落里出现,休伯特亲眼目睹了。”维利尔斯继续说道,“从老鼠身上取得的效果,同样可以应用在人身上,我还能把一个实验室转移到宇宙空间中去。 我的论文就是关于这方面的。” 他的三个同学明显地感觉到维利尔斯无形之中带给他们的压力。老实说,他的这个发明一旦成真,给人类带来的贡献,远比他们在外星实验室用望远镜、照相机和宇宙飞船所取得的收获大得多。 “我很高兴你有这样的发明,”爱德华说,“你比我们强得多。我能看看你那篇论文的副本吗?” “这,不行。”维利尔斯双手交叉在胸前,宛如在保护他那篇神秘的论文。“我的论文,除我自己以外,谁都没见过,连休伯特也不例外。” “只有一份?”爱德华害怕地问:“那万一丢失,或者”“噢,那不会。要是遗失了,也没关系,它都装在我脑子里呢!” “倘若你”爱德华刚要说出“身亡了”,马上打住了。 在不使人觉察出来的停顿后,他继续说道:“你真是个怪人,为了安全,你至少该把材料再影印一份呀!” “不,”维利尔斯拒绝道,“后天,你们将会听到我的论文。 这是史无前例的创举,将一下子打开你们的眼界。”他再次一个一个地端详着他的三个同学。“十年了”他嗫嚅着,“再见!” 无论他的三个同学怎样千方百计地找出理由来证明维利尔斯有点神经不正常或干脆疯了,但大家都承认他确实是个有头脑的人物。说来道去,这三人都觉得自己壮志未酬。爱德华清醒地知道,他们所有的试验,所有的论文都无足轻重,学生时代的宏愿大誓已成渺茫的希望。如今他们仅能对日常事务应付自如,如此而已。而维利尔斯明显地胜过他们。无疑,这也是他们总处处和维利尔斯作对的理由。物质转移的论文一经宣读,维利尔斯将是一个显赫的人物,而他们只有在人群中鼓掌的份儿。无所作为、平庸无奇使他们忍无可忍。 斯坦利这时提议道: “我们何不去拜访维利尔斯呢?” 这时,差不多再过几分钟就是十一点了。 凌晨四点,休伯特,一位赫赫有名的天文学家兼大会航天处主席把维利尔斯的三位同学召集到一块儿。三人面面相觑,斯坦利双眼充满了血丝,露出恍惚不解的神情,赖格特焦躁不安地抽着烟,而爱德华则睡意未消。休伯特双手深深地插在裤兜里,在房间里踱来踱去。 “朋友们,请原谅我的打扰。谢谢你们的合作,我希望我们的合作是真诚的、全面的。我们的朋友维利尔斯溘然去世了两小时前,他被送往医院,大夫诊断他的心脏已停止了跳动。” 三人相顾愕然,沉默不语。赖格特烟未抽完,就不自在地扔下了。 “可怜的人!”爱德华喃喃自语。 “太可怕了!”斯坦利嘶哑着声音呐呐地说,“他是”他的声音哽咽住了。 “唉!”赖格特颤抖着说,“他原来就心力衰竭,我们有什么办法呢?” 休伯特问:“大约在九点时你们第一次相会。除此之外,你们后来又见过他吗?” 斯坦利心神恍惚地说:“我们毕竟是十年的同窗密友,所以后来我们三人都去了他的房间,大约十一点,呆了两分钟。” 他又轻声嗫嚅道:“因为我们想看论文,他生气了,要我们滚出去,或许,他就在那个时候”“先生们,”休伯特说道,“维利尔斯之死的背后大有文章。 他的论文,他唯一保存下来的文件,被塞进烟头碾碎器里了,仅留下一些纸片碎末。” “我怀疑他能宣读些什么。”赖格特恶狠狠地说,“我认为他疯了。十年来,他被囚禁在地球上,竟异想天开地制造了一个物质转移的理论来聊以自慰,以致于玩弄这套欺人的把戏。他真的疯了,昨晚我们去看他,他竟歇斯底里大发作。他当然知道,他不能把他的论文公布于众,否则他就无法继续招摇撞骗,所以自己把它烧了而他也在痛苦中,心脏病发作了。” 休伯特不悦地听完赖格特的娓娓之谈,然后说:“昨天晚上,你们中有人不止一次去看望了维利尔斯,坚持要看他的论文,致使维利尔斯心脏病发作。凶手当时对论文拍了照,然后把原稿扔进烟头碾碎器里。” 赖格特打断他说:“您难道是目击者吗?知道得这么清楚!” “可以这样说吧。”休伯特答道,“凶手走后,维利尔斯并没有马上死去,他挣扎着给我打了电话,录音磁带里录着他的话,这是我回来后听到的。他虽然当时已力不从心,可清清楚楚地说出一个词:同学。你们三位中必有一位是凶手。” 三人默然无语。休伯特继续说: “凶手的作案动机是显而易见的。只有我们四人得悉物质转移的理论,此外,仅我一人亲眼见到物质转移的试验。你们只是耳闻并非目睹,甚至把它当作疯子的呓语。现在,维利尔斯已死,论文又不翼而飞。凶手掌握了物质转移的材料后过不了一年半载,不露声色地进行几次试验,然后就可以把试验结果公布于世。这样他名利双收,到头来,大家还以为他的发明是疯子的胡话激发了他对物质转移进行研究的灵感,从而取得了成功。别人还能说什么呢!”说完,他疑虑的目光在他们三人的脸上转来转去。房间里寂静无声。 晨曦熹微,初升的太阳冉冉升起。 休伯特冲洗了三人照相机里的胶卷,没有发现那篇论文。 他把三人带到维利尔斯的房间。他们三人神情忧郁,赖格特满脸绯红,斯坦利脸色苍白,爱德华竭力保持冷静。昨晚,他们正是在这间人造光照耀下的房间里,面对头发蓬乱,死死地抓住枕头的维利尔斯。他愤怒地向他们叫嚷,要赶他们出去。 休伯特调整玻璃窗的偏光器,他以出其不意的敏捷动作,使熹微的晨光,透过窗玻璃射进了房间。 “太阳!”斯坦利本能地用一只胳膊遮着眼睛,挡住太阳的光线,禁不住喊道。其他人一动不动地僵立在那儿。 斯坦利的脸上流露出动物似的惊骇神色,仿佛地球上空的太阳将会使他双目失明。爱德华记起了他对待阳光的那种态度。是啊,他们远离地球,在人工调节的气候中整整生活了十年。斯坦利奔向窗口,用力地呼吸。“您怎么啦?”休伯特和另外两人走到他身边,问道。爱德华不安地向斯坦利偷觑了一眼。 斯坦利紧贴着窗棂,差点失声叫出来。他注视着玻璃窗外窗台角落近处的水泥裂缝,几毫米长的灰白色微缩胶卷被塞在水泥裂缝里,太阳光照射在窗台上。 休伯特一下子脸胀得通红,气得直吼。他推开窗子,从窗台裂缝里抽出微缩胶卷,怒睁着布满血丝的双眼,瞧着手里的胶卷。 20分钟后,他脸色阴沉地回来说: “窗台角落上的裂缝还没有完全被阳光照射到,我总算辨认出几个字来,是维利尔斯论文上的字。可惜的是其余部分全没有了,已无法挽回。”他陷入了巨大的绝望之中。 “在您的眼中,我们三人中有一人必是凶手。虽然我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但我不愿在有罪的阴影下声名狼藉,您必须为我们澄清一切不实之词。”爱德华紧盯着休伯特说。 “爱德华,你让我说一句。”赖格特插嘴道,“你是说我是凶手?” “我只知道自己清白无辜。” “玩什么心理战术!”斯坦利高声叫道,“您还想在我们中间制造思想混乱”这时休伯特迎着三人敌视的目光说:“我有一个才华盖世的朋友,他足智多谋,或许能助我们一臂之力。” 在休伯特的朋友——厄休斯仔细听完维利尔斯之死的经过后,说:“休伯特,您怎么知道那项发明落在了别人手里?您是要我对他们进行心理探测?” 爱德华突然自信地说: “我一整天都在想这件事,我找到了凶手。”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说:“有罪的是休伯特博士,他就是凶手。” 休伯特怒容满面,气得连话都说不出。 “厄休斯博士,”爱德华理直气壮地说,“我们三人只知道维利尔斯发现了物质转移的秘密,而休伯特不仅了解,而且还亲眼目睹了试验,他知悉物质转移的公式。正是休伯特深夜闯进维利尔斯房间,看着他跌倒在地,把他的论文拍了照。 当休伯特惊奇地发现维利尔斯似乎又活了过来并打了电话时,他在惊慌失措的一瞬间,忽然明白他必须销毁罪证,便把胶卷藏在窗台缝里。这样虽然维利尔斯打电话提供了某些线索,但他的话自相矛盾,含糊不清,人们很容易把他看作一个神经失常的人,更何况他平时就似乎有点疯疯癫癫,”爱德华得意地停住了话,这是一种无可辩驳的推论。厄休斯眨巴着眼睛问:“您刚才说的意味着什么呢?” “窗子被打开了,胶卷放在露天,这意味着赖格特生活在谷神星上,斯坦利在水星上,我在月球上。我们分别在那儿呆了十年。昨天,我们还谈起在地球上很难适应的困难呢。在我们的天体上,倘若不穿宇宙服,便无法到外部去,谁也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我们中间没有人,不经过一番斗争敢于打开窗子。休伯特博士则不然,他生活在地球上,轻而易举就可以这样做,所以他是凶手。” “不,”休伯特憋红了脸,“我有维利尔斯打给我电话的录音,磁带上录下了‘同学’一词,这说明了”“他死了。”爱德华打断他,“您承认他大部分话听不清了。 您可以事先篡改录音,故意把维利尔斯的说话声弄得含糊不清,只把‘同学’一词弄得特别清晰。” 厄休斯叫道:“够了,爱德华博士,这是您有趣的假设,您的假设是经不起推敲的。如果休伯特是一名凶手,那不合情理之处未免太多了吧。倘若他真的谋害了维利尔斯,还制造了不在现场的假象,他有什么必要拍摄那篇论文呢?他把那篇论文拿走,岂不更为简单。他又为什么一再追查拍摄胶卷的凶手呢?他全力以赴地追寻胶卷,提供了凶手作案的许多疑点,要是他是凶手,他完全可以采取相反的态度,对维利尔斯的死置若罔闻。所以他绝不是凶手。” “那么,”赖格特急于想知道维利尔斯之死的奥秘。“凶手是谁呢?” “很清楚,你们三位中的一个。我已明白是谁了,要我把凶手的名字点出来吗?这可有些难堪啊!凶手把胶卷放在水泥裂缝里,是为了不让人发现和防止胶卷受损。”他接着说,“但是,什么人才把窗外的窗台看作最保险的地方呢?谁会认为窗外是最安全的地方呢?显然是那些长期生活在没有空气的地方的人。一个生活在地球以外的人,把东西藏在户外,就比较保险,因为他们到户外去的次数,是屈指可数的,只在进行某种特殊的任务时才外出。他们把东西藏到户外,首先要克服下意识的恐惧心理,冒着室外真空的风险,才敢打开窗子。室外保险,这种想法在他的脑子里作祟,他才敢孤注一掷。现在,案子最关键的部分就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你们中的哪一位,竟然头脑发昏,把胶卷放到窗外的窗台上呢? 感过光的底片在夜晚的阴影下不会受太多影响,而在白天大量的光照下,尤其是太阳光直接的照射下,几秒钟胶卷便完全曝光了。这是一般的常识。而一名凶手,他首先要得到的是完好无损的胶卷,这是他的勇气所在。他为什么把胶卷放在窗台的隙缝处呢?他只想到太阳永远不会出来,黑夜绝不会过去。但是,黑暗是有尽头的。在地球上,即使在极地,六个月的夜晚终将过去,白天终会来临,在谷神星上,只有两小时的黑夜,月球的夜晚将持续两星期,但也有它了结的一天。因而爱德华和赖格特博士都知道黑夜过去,白天终将来临。” 斯坦利霍地站了起来。 厄休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斯坦利博士,为什么不让我把话说完呢!水星是太阳系中有一面总朝着太阳的星球,它的八分之三表面处于完全的黑暗中,见不到太阳。极地天文台正好位于黑暗部分,您在那儿生活了十年,已经习惯于无休无止的夜晚,永不见光明的黑夜。您在得意兴奋时,错把地球的夜晚当作水星的黑夜,忘了夜晚过去就是天明,竟把胶卷”“您不要说下去了”斯坦利绝望地喊了一声。 “而您在休伯特调整维利尔斯房间的偏光器时,在太阳光前大叫一声,充分暴露了您,也使大家发现了胶卷。”厄休斯冷峻地说。 斯坦利双膝跪下:“我无法克制自己的妒忌,我也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 一辆警车开来又开走了。余下的人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可惜,一项伟大的发明就这样销声匿迹了。人类的进步还有待于后人的科学研究。 --- --http://bookroad。yeah 台球 台球 作者:阿西莫夫 詹姆斯-普利斯(我想我还是该称呼詹姆士-普利斯教授,虽然不提他的头衔,但我指的是谁,保险近人皆知)说起话来总是慢吞吞的。 这我清楚。我采访他的次数可不少了。他有自爱因斯坦以来最伟大的头脑,不过这个头脑思维并不敏捷。他承认他的迟钝。也许正因为他的头脑太伟大了,才无法敏捷的思维。 他往往慢悠悠的,心不在焉的说上几句,就思考开了,然后再说上那么几句,就连谈鸡毛蒜皮的小事,他那巨人的头脑也会东拉一点西加一点的没个准谱儿。 明天会出太阳吗?我想象的出他那迟疑不决的模样。我们说“出”是什么意思呢?我们能肯定明天一定会到来吗?“太阳”这个词儿用在这里合适吗? 有了这种谈吐习惯,再加上一幅略呈苍白,平淡无奇的面孔,除了惯有的犹豫不决的神色之外总是毫无表情;还有梳理的整整齐齐,略觉花白的头发;那一成不变的剪裁老式的笔挺西装;詹姆士-普;理斯的形象就活灵活现了---这是一个完全缺乏魅力的孤僻的人。 这也就是世界上除了我本人以外,没有人会怀疑他是个杀人犯的原因。即使我,也没有什么把握。他毕竟是思维迟钝;他一向思维迟钝。能想象他会在紧要关头振作起来敏捷思考,迅速行动吗? 这都无济于事了。就算他杀了人,他也已经安然脱身了。现在要想翻案早已为时太晚,哪怕我决定发表这篇东西也无济于事了。爱德华.布鲁姆是普利斯的大学同学,有是其后二,三十年始终长期共事的同僚。他们年纪相同,有都是过独身生活,但是除此以外,其它的一切却是截然相反的。布鲁姆高大魁梧,大嗓门,急性子,充满自信,象一道闪电那样引人注目。他的思路急如流星,能在瞬息之中出人意料的抓住问题的实质。普;利斯是个理论家,而他不是;布鲁姆没有耐心搞那玩意儿,也没法集中精力紧张思考单一的抽象理论。他承认这点,并以此而自鸣得意。他有一种神奇的才能:擅长将理论付诸应用,擅长发现使它能被人加以利用的途径。他能不费什么劲的从抽象结构的冰冷的大理石上悟出一种奇妙装置的复杂设计。只消他略施小计,石块就是脱胎换骨,化为那种装置。有一种并非十分夸张的流行说法,说布鲁姆造的东西决没有不灵的,决没有拿不到专利的,决没有无利可图的。他四十五岁时候,已经是地球上最富有的人之一了。如果说技术专家布鲁姆也得格外倚重什么特定的东西的话,那就是理论专家普利斯的思想方法。布鲁姆最伟大的新发明都源于普利斯最伟大的思想,可是当布鲁姆的财富和声望与日俱增之际,普;利斯只不过在同僚中获得了特殊的尊敬。 所以,在普;利斯提出两场论时,布鲁姆会立刻着手制造第一台供实际应用的反引力装置就自然而然的成了大家拭目以待的事儿。 我的任务是向“电讯新闻社”的电稿订户介绍人们对两场论的关注情况。要完成这项工作就得想法子和人打交道,而不能和抽象的概念打交道。由于我的采访对象是普利斯教授,这活儿可不轻松。 我当然要问到大家都很感兴趣的反引力的种种可能性而不会追问那谁都不懂的两场论。 “反引力?”普利斯抿紧苍白的嘴唇思索着,”我不能完全肯定有这种可能,或者将会有这种可能性。我还没有完全搞清两场方程会不会有尽解式,它们必须要有……当然……如果……“他丢下了话题,又陷入了沉思默想。 我拿话激他:“布鲁姆说他认为可以造出这种装置来。” 普利斯点点头。“对,不错,但我感到怀疑。埃德.布鲁姆过去确有惊人的绝招能独具慧眼。他有非凡的智力。那确实使他富足的可以了。” 我们坐在普利斯那套普普通通的中产阶级水平的寓所里。我禁不住往旁边瞟了几眼,说真格的,普利斯还算不上富有。 我并不认为他看透了我的心思。他看到我四处打量,我想他也有同感。他说:纯粹的科学家通常获得的报酬并不是财富,那甚至也不是他们特别向往的报酬。” 也许是这样,我想。普利斯的确得到过与众不同的报酬。他是历史上第三个两度获得诺贝尔奖的人,也是第一个两度独享过自然科学项目奖金的人。这可没什么好抱怨的。要是他不富有,反正他也不穷。 不过听他的口气不象是一个知足的人。或许只是布鲁姆的财富使普利斯恼火;或许还有布鲁姆在地球人士中的赫赫声望,他所到之处,无不奉之为知名人士,而普利斯在科学会议和大学教师俱乐部的圈子以外就没什么名气。 我说不上我的眼神或者我的紧皱的额头到底在多大程度上流露了这些想法,但普利斯又开口了:“不过,我们是朋友。你知道,我们每星期打一两次台球,我一般都能嬴他” (我从未发表过以上声明。我还找布鲁姆核实过他作了长篇反驳,劈头就说:“他打台球嬴我?那个笨蛋……”下面的话就更近于人身攻击了。实际上,他们对台球都不是生手。在上述声明与反驳之后。有一次我看他们打过一会儿,两个人都带着一幅职业球手的稳劲儿。此外,两个人打起球来眼都红了,我一点也看不出这局比赛有什么友谊可言。) 我说:“你愿意谈谈对布鲁姆是否会动手建造反引力装置这个问题的看法吗?” “你的意思是问我愿意不愿意表态吧?嗯,好的,让我考虑一下,年轻人。不过,我们说的反引力是什么意思呢?我们的引力概念是围绕着爱因斯坦的广义相对论确立的。尽管这一理论迄今已经有一个半世纪了,但其描述的内容依然无懈可击。我们可以描述一下……” 我有礼貌的听着。我以前听普利斯讲过这个话题。不过我想要从他那儿搞出点什么的话(这没什么把握),我一定得任凭他用自己的方式一直把话说完。 “我们可以描述一下这种理论,”他说,“请把宇宙想象为一块又薄又平,柔韧性极强,不会碎裂的橡胶板。如果我们把质量这个概念同地球表面上的概念联系起来,就可以想到质量会使橡胶板形成凹陷。质量越大,凹陷越深。”“我们可以描述一下这种理论,”他说,“请把宇宙想象成是一块又平又薄、柔韧性极强、不会碎裂的橡胶板……我们把质量这个概念同地球表面上的重量概念联则可以想到质量会使橡胶板形成凹陷。质量越大、凹陷越深。” “在实际宇宙中,”他继续说,“存在着各种各样的质量0因此可以设想我们的橡胶板一定是千疮百孔,遍布凹陷的。任何沿板块运动的物体在通过凹陷处时都会颠簸起伏,并因而改变方向。这种方向的改变被我们解释为因为存在着引力作用。如果运动物体以缓慢速度接近凹陷中心,就会陷入其中环绕着凹陷旋转。在没有摩擦的情况下,它会永远那样旋转下去。换句话说、那也就是被伊萨克.牛顿解释为力,被阿尔伯特。爱因斯坦解释为几何形畸变的现象。” 说到这儿他停住了。这番话他说得相当流畅(就他而言)、因为他谈的是他以前曾多次谈过的内容。再往下讲他就开始字斟句酌了。他说:“所以说,.要想产生反引力,”我们先得改变宇宙的几何形状。如果我们再甩个比喻:就是说,我们先得把凹陷的橡胶板弄平。可以在质量之下,我们竭力托举它、支撑它,防止它造成凹陷。如果我们能象那样把橡胶板弄平了,那我们就创造了一个不存在引力的宇宙(或至少是一部分不存在引力的宇宙)。运动物体在通过无凹陷板块时丝毫也不会改变运动方向,我们可以把这种现象解释为说明板块并未产生引力。然而,要想完成这种丰功伟绩,必需具有一种与造成凹陷的质量相等的质:量。打个比方说,要用这种办法在地球上产生反引力,我们:就得动用相等于地球本身质量的质量,还得让它稳稳地悬浮:在我们头顶上空。” 我打断了他:“但是你约两场论……” “不错。广义相对论并没有用单一的一集方程来解释引力场和电磁场二者。爱因斯但花了半生精力探索电一的方程集(探索一项统一场论),可是失败了。所有爱因斯但的后继者也都失败了。可是我一开始就抱定一种假设:存在着无法统一的两个场。而且我一直循着这种推断进行下去。我可以用‘橡胶板块’的比喻说法,大略解释一下这一推断。” 现在我们涉及到一些我以前不一定听说过的事情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我问道。 “设想我们不是去设法撑托造成凹陷的质量,而是设法去强化板块本身,使它变得不易凹陷。至少在小面积范围内,它将会收缩,变得更为平坦。引力将会减弱,从而质量也将减小,因为就凹陷的宇宙而言,这两者实质上是相同的现象。如果我们能够使橡胶板完全平坦的话,引力和质量就都会完全消失了。 “在适当条件下,电磁场可被利用来抵销引力场,并用以强化凹陷的宇宙结构。电磁场的强度远远超过引力场,因此能以前者制服后者。” 我将信将疑他说:“不过你说‘在适当条件下,,你说的那种适当条件能具备吗,教授?“这我也不知道,”普利斯沉思地慢慢说道,“如果宇宙果真是块橡胶板,我们要指望它在造成凹陷的质量下依然能完全保持平坦,先得使它的强硬度达到无限值。如果现实宇宙的情况也是如此,就需要一个无限强的电磁场,这就意味着反引力是不可能的。” “可布鲁姆说……” “是的,我揣测布鲁姆认为如果运用得当,一个有限场就能奏效。不过,尽管他足智多谋,”普利斯勉强地笑了笑,“我们也不必把他看作是万元一失的人。他领会理论很不全面。他……他从来没得过大学学位,这你知道吗?” 我差点儿说出我知道。其实,大家都知道。不过普利斯说这话时话音中颇有点急切的味道。我抬眼一看,刚好捕捉到他那传神的目光)看来他好象挺乐于传播这消息似的。所以我连连点头,作出一副心中有数,准备在将来参考援用的样子。 我再次拿话激他:“普利斯教授,那么你是说布鲁姆多半是错了,反引力根本不可能啦?” 过了好一会儿,普利斯才点头说道:“当然,引力场可以减弱,但如果我们所说的反引力指的是一个具体存在的失重场(完全没有引力的大片空间)、那我料想这样的反引力到头来还是行不通的,即使是布鲁姆也不行? 我总算好歹弄到点儿我要的材料了。以后差不多有三个月,我没有见到布鲁姆。当我终于见到他时,又正赶上他脾气不好。 当然,有关普利斯声明的消息刚一传开,他立刻就火了。他放出风来说一旦反引力装置建造成功,将邀请普利斯参观陈列展出,甚至还要请他参加示范表演。某位记者(不幸,并不是我)在他频繁约会的空隙时分俊住了他,请他再详尽阐述一下,他说, “最后我会把这种装置搞出来的,也许用不了多久。你们可以到场,新闻界希望他们到场的任何其他人也都可以出席。詹姆士-普利斯教授可以出席,他可以代表理论科学界。在我作了反引力示范表演后,他可以修正他的理论来解释它,我确信他懂得怎么样以高明的手法进行修正,怎么样确切说明我决不可能失败的原因。其实,他现在就可以动手做这件事、以便节约时间。不过我想他还不会这样做。”这番话说得彬彬有礼,不过从他那口才流利的言谈中,还是能听出弦外之音来。 他仍然偶尔和普利斯打打台球。两个人见面的时候,彼此的举止都十分得体。从他们各自对报界的态度上,人们可以看出布鲁姆的进展情况。布鲁姆回答问题越来越草率,甚至暴躁;而普利斯的心绪却越来越好。 当经过无数次请求,布鲁姆终于同意接受我的采访时,我很想知道这是否意味着布鲁姆的探索有了突破。我抱有一线幻想,希望他对我宣布最后的成功。 结果并非如此。他在他那间位于纽约州北部布鲁姆企业公司的办公室中会见了我。此地环境绝佳,远离人口稠密地区,又经过精心美化,而且占地面积之广毫不亚于一个庞大的工业企业。两个世纪前,爱迪生在其全盛时期都没有获得过布鲁姆这样非凡的成功。 但是布鲁姆的脾气可不大好。他晚了十分钟才阔步走进屋来,经过秘书的办公桌旁时还怨气冲冲他说着什么,同时朝我这边稍稍点了下头。他穿着一件实验室工作服,没拍拍习一“ 他一屁股坐在椅子里,说道:“很抱歉让你久等了,但是我没有原来预料的那么多时间。”布鲁姆天生是个场面上的人物,很清楚不能得罪报界,不过我感觉到他此刻困难重重,顾不上这条原则了。 我单刀直入地进行试探:“先生,我听说你最近的试验设有成功。” “谁告诉你的?” “可以说是常识,布鲁姆先生。” “不,不对。别那么讲话,年青人。对于在我实验室里和车间里进行的那项工作来说没有什么常识可言。你是在陈述教授的意见,对吧?我指的是普利斯的意见。” “不,我……” “当然是的。你不就是他对之发表声明一一说反引力不可能的那个人吗?” “他并没有发表那样直截了当的声明。” “他历来都不直截了当他讲话,不过对他来说那已经够直来直去的了。我在认输之前要把他那见鬼的橡胶板宇宙弄得比他说的话更直来直去。” “你的意思是有了进展吗,布鲁姆先生?” “这你知道,”他说着把手指弹得啪地一响,“或者说你应该知道。上星期你不是去看示范表演了吗?“是的,我去了。” 我原来断定布鲁姆正在左右为难,他不见得愿意提起那次表演。表演虽有效果,但却不是什么轰动世界的大事。不过是在一个磁体的两极之间产生了一个引力减弱区。 干得倒是很巧妙,利用了穆斯堡尔效应平衡来探查两极间的空间。可能你从来没见过穆斯堡尔效应平衡的实际演示,”包主要是以密集的单色伽冯射线光束射向低强度引力场。在引力场的作用下,伽玛射线的波长会略有改变,但这种改变是可测知的。如有其它因素使场的强度发生变化,射线波长改变情况会有相应变化。这是一种极其灵敏的探查引力场的方法,效验神奇。布鲁姆确实使引力减弱了,这是毫无疑问向h 麻烦的是这种试验以前别人也做过。诚然,布鲁姆利用了大量电路,使取得这种效果成了更加轻而易举的事(他这套系统是地地道道独出心裁的设计,马上就获得了专利)他也坚持说通过这种方法,反引力不仅将成为理论上的瑰宝,而且更有应用价值的实际效果。 或许如此。不过这项成果还不完善,他往常从不大肆宣扬不完善的东西。这回要不是他不顾一切地想拿出点东西来,他也不会这样做的。” 我说:“我的印象是你在初步示范演示时取得的结果是0.82g,比春天巴西方面完成的结果好一些。” “是这样吗?好吧,对照计算一下巴西和此地的输入能量,再告丐我每千瓦时的引力减退该数有何不同,你会大吃一惊的。” “但是关键在于你能达到零g即元引力状态吗?那才是普利斯教授认为不可能作到的事。大家都认为仅仅减弱场的强度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成就。,;市鲁姆握紧了拳头。我觉得那大关键性的试验已告失败,他心烦意乱,几乎忍耐不住了。布鲁姆最忌讳宇宙间给他钉子。他说:“平论家真使我厌恶。”这话是用低沉、强自抑制的声调说出来的,似乎他终于厌弃了避由不谈这事的作法,豁出去挨骂也要说说心里话了)个普利斯拿几个方程式来回作文章就得了两次诺贝尔奖金,可他用那些方程搞出了什么名堂呢?一无所成!我可用它们搞出东西来了,还要用它们搞出更多东西来,不管普利斯高大乌舍).“人们将永远不忘的人是我。获得声望的人也是我。让他守着他那倒霉的头衔、他以为的人类和学者对他的崇拜去吧。听着,我告诉你他为什么牢骚满腔,明摆着是老一套的嫉妒。我通过实干得到了他想通过思考捞到的东西,使他庸心疾首。 早有一次我对他说我们在一块儿打台球,你知道…… 就是在这当口我引述了普利斯关于台球的说法并且听到了布鲁姆的反驳。两个人讲的我都没发表,那只是件琐事。 “我们在打台球,”布鲁姆平静下来后又接着说,“比赛积分是我领先。我们面子上都过得去,大学同窗啦什么的,全是扯淡。他考试怎么过关的我可不知道。当然啦,他拿下了物理学学位,还有数学学位。可他攻的每一门人文学科都是勉强及格,我想就连这大概还是出于教授对他的怜悯” “你没有得过学位,对吧?布鲁姆先生。,就我而言这纯粹是恶作剧,我爱看他发作。 “该死,我退学投身于实业界了。在我上大学的三年当中,各科平均成绩是乙上。别瞎琢磨,听见吗?见鬼,普利斯获得了博士学位那会儿,我都在挣第三个一百万了。” 他显然被激怒了,又继续讲下去。“不管怎么说,我们当时在打台球,我对他说:‘吉姆,一般人永远也弄不明白为什么我取得了成果你却得了诺贝尔奖。你要两份奖于什么?给我一份吧!’他站在那儿用滑石粉擦他的球杯,后来用他那软绵绵毫无生气的腔调说,‘你捞了二十亿了,.埃德。给我十亿吧:’你看,他想要的是钱。” 我说:“我想他获得那样的荣誉你该不会耿耿于怀吧?”、有片刻功夫我觉得他要下逐客令了,可是他没有。他反而放声大笑,连连摆手,就象在擦拭他面前一块无形的黑板似的。他说:“啊呀,好了,不提了。这些都走题了。言归正传,你想要一项声明吗?好的。目前事情不大顺当,我也有点火气,不过都会解决的。我认为我知道毛病在什么地方方。即使我不知道,也很快会弄清楚。 “注意,你可以说我说过我们并不需要无限的电磁强度;我们会把橡胶板弄平:我们会搞成失重场。当我们作到这一步时,我要专门为新闻界和普利斯举行前所未见的最绝的表演。你也会受到邀请。你可以说它已经为期不远了。好吗?” 好的! 此后我曾有机会又各见过他们俩一两面,甚至还亲自在场目睹过他们俩在一起打台球。如前所述,两个人都举止如同原来一样。 不过举行表演的邀请却栅栅来迟。一直到离布鲁姆对我发表声明的一周年只差六周的时候,才算来了。就这件事而论,也许期望它速见成效确实有欠公允。 我收到一份雕板印刷的特制请帖,首先写明同时举行鸡尾酒会。布鲁姆办事从来都是尽善尽美的,他计划使到场的记者个个心满意足。还作了安排转播立体电视。显然布鲁姆信心十足,有把握放心大胆地让本星球每一间起居室都看到这场表演。 .我打电话给普利斯教授,想证实一下是否他也受到了邀请。果然不错。“你准备出席吗,先生?”谈话停顿了,电视电话屏幕上的教授面孔显示出一副犹豫、勉强的沉思神情。“由于事关严肃的科学问题,这类表演是最不足取的。我不愿意鼓励这种事情。” 我担心他避不出席。要是他不到场,那戏剧性的场面将大为减色。不过后来,也许他权衡了利害,还是不愿在世人面前扮演胆小鬼的角色吧、于是终于带着明显不情愿的口气说:“当然,埃德.布鲁姆并不是个真正的科学家,他全靠哗众取宠发迹。我会去的。” “你认为布鲁姆先生能搞成失重场吗,“先生?” “嗯……布鲁姆先生寄给我一份他的装置的设计副本,可……可我还说不准。也许他能行,如果……嗯……”.他说他能行,当然……”他又停顿了好半天,“我想我愿意亲眼看看。” 我也愿意;还有很多其它人也愿意。 场面真没治了。腾出了布鲁姆企业公司(就是山顶上的那幢建物)主楼的整整一层。鸡尾酒会如约举行,摆出了丰盛的冷盘小吃,还有轻松的音乐、柔和的灯光。衣冠楚楚、满面春风的爱德华。布鲁姆扮演了殷勤周到的主人角色,一批彬彬有礼、进退如仪的仆役前后奔走伺侯。一切都使人感到亲切宜人,充满自信。 詹姆士-普利斯来晚了。我发觉布鲁姆在注视角落上的人群,目光扫到人群边缘时他的脸色有点阴沉了。后来普利斯到了,随身带进来一股索然无味的情调。尽管周围的喧闹和壮观景象(没有别的词汇能形容这个场面,要不就是两杯马提尼酒使得我热情洋溢了),还是有一种死气沉沉的气氛笼罩了整个酒会。 布鲁姆看到了他,脸上空刻容光焕发。他一阵风似地跑过去,一把抓住那位矮个子的手,拉着他走向酒吧柜台。 “吉姆!见到你真高兴!你来点什么?唉呀,伙计,要是你不露面我就要取消表演了。你知道,这种事情不能没有明星到场。”他紧紧握着普利斯的手,“这是你的理论,这你也知道。要是没有你们几位,你们为数少得要命的几位指路的话,我们这些可怜的凡夫俗子准会一事无成。” 他此刻热情奔放,恭维话也都来了,因为现在他不在乎这个了。他是在欲擒故纵。 普利斯竭力想拒绝喝酒,嘴里咕哝着什么,但是一杯酒已经塞到了他手里。布鲁姆提高了嗓门大声吼着: “先生们!静一静。请为普利斯教授举杯,为这位自爱因斯但以来最伟大的智者,两度诺贝尔奖金获得者、两场论之父、我们即将目睹的这次表演的启蒙者--尽管他并不认为表演将会成功,并且有勇气公开宣布这一点-干杯:” 场内发出了清晰可闻的窃窃笑声,随即又沉寂了。普利斯的脸色也不能再阴郁了。 “可是现在普利斯教授光临了,”布鲁姆说,“我们刚向他祝了酒,让我们干了它。跟我举杯,先生们!” 进行示范表演的地点经过精心布置,远胜过前一次表演的场地。这次是安排在大厦顶层。使用了互异的磁体(老天在上,更小了),但我几乎可以断定,安放在那儿的穆斯堡尔效应平衡装置还是一摸一样的。 不过房间里有一件新东西分外引人注目,使每个人都惊愕不已。那是摆在磁体干权之下的一张台球桌。桌下则是对应的另一磁极,球桌正中心冲压出一个直径一英尺的圆窟窿。显然,假使能产生一个失重场的话,准是经由球桌中央的窟窿表现出来。 看起来好象整个表演过程已设计好要以超现实主义的手法来强调布鲁姆对普利斯的胜利。这又将是一局他们之间长期未决的台球比赛,布鲁姆即将获胜。 我不知道是否别的新闻记者也这样看问题,但我认为普利斯肯定会这样看的。我转身看他,发现他还拿着塞到他手里的那杯饮料。我知道他难得喝酒,但此刻他把杯子举到唇边,两口就把酒喝干了。他瞪着那只台球,我无需什么特异功能的天赋就能猜透,他是把这件事看作故意在他鼻子底下打板子。 布鲁姆把我们领向围着球桌的三面安放的二十个座位,、第四面空出来作为工作区。普利斯特别受照顾,一直被送到俯临全场、视野最佳的座位上、普利斯飞快地瞟了1区已在开动的立体摄象机,我纳闷儿他是不是在考虑退席、可处于全世界众目睽睽之下,他又不能这样做。 表演实际上很简单,然而是数得上的一次盛举。大庭广众之下有不少测定能量消耗的仪表盘。另一些仪表盘用来显示穆斯堡尔效应平衡的读数,其位置和大小能使大家都一览无余。一切东西都安排得便于获得立体视觉形象。 布鲁姆以亲切的态度解释了每一个步骤,他停顿了一两次,朝普利斯转过身去要求给予必要的证实。他这样作的次数不多、不十分显眼,但足以使如坐针毡的普利斯越发难受。从我坐的地方,我可以隔着球桌观察坐在另一边的普利斯。他简直是一副在阴曹地府受罪的模样。 如我们所知,布鲁姆成功了,穆斯堡尔效应平衡显示出当电磁场加强时,引力强度稳定下降。当引力降到0.52g的标志以下时,爆发出一阵欢呼。这个标志是用红线在仪表盘上标明的。 “诸位都知道,这个队52g的标志代表了以前引力强度实验的最低记录,”布鲁姆满怀自信的说,“我们现在超过了这项记录,而耗电量还不到创造该项记录时的百分之十?同时我们还要继续使引力下降。 布鲁姆(我认为他为了造成悬念的缘故,是有意这样做的)放慢了朝零点下降的速度,让立体摄象机在球桌的缺口和显示穆斯堡尔效应平衡读数下降的表盘之间转来转去。 布鲁姆突然说:“先生们,在每把椅子侧面的小袋里都有一付墨镜。现在请大家戴上。失重场很快就要出现,它会辐射出一种紫外线很强的光。1 他自己戴上了墨镜,大家照样行事、一阵窘率之声。 我觉得当最后时刻到来,表盘读数降到了零并牢牢地定在那里的时候,谁都没有出气儿。转瞬间,穿过球桌的窟窿,摹地在两极之间出现了一道光柱。 发出了二十声惊叹。有人喊了起来:“布鲁姆先生,这光是怎么回事?” “那是失重场的特徵,”布鲁姆圆滑他说。那当然并不是答案。 记者们全站了起来,簇拥在球桌周围。布鲁姆挥手让他们回去,“先生们,请站开!. 只有普利斯坐着没动,他似乎在出神沉思;从那时以来我一直确信是那付墨镜遮掩了接着发生的一切事可能暗含的重大意义。我看不见他的眼睛,我没法儿看见。那就意味着不论我或是其他人都根本没机会揣测那双眼睛后面在酝酿些什么。咳,也许就是没有墨镜,我们也猜不到那儿。可谁说得上呢? 布鲁姆再次提高了嗓门儿:“诸位!表演还没有结束。到目前为止,我们只是重复了我以前做过的试验。现在,我已经完成了一个失重场,我已经证明了它是切实可行的。下面我要表演一下这样一个场能够起什么作用。我们即将看到伯现象是前所未见的,’连我自己也没见过。尽管我根想进行这方面的实验)却一直没作过,因为我感到普利斯教授应该获得这项荣誉……” 普利斯猛然抬起头来。“什么……什么……”“普利斯教授,”布鲁姆满面笑容他说,“我希望由你来进行有关固体和失重场相互作用的首次实验。请注意在台球桌中心已经形成了这样一个场,全世界都知道你打台球技‘术精湛,教授,那是你的拿手程度仅次于你在理论物理方面的惊人才华。能不能请你把一个台球打进失重有效范围中去呢?”他迫不及待地把一个台球连同球杯一起递给教授;普利斯用隐藏在墨镜后面的眼睛凝视着它们、迟疑不决地、慢慢腾腾地伸手去接,。我很想知道他那双眼睛在流露些什么,我也想知道让普利斯在表演场上打台球的这一决定到底应该在多大程度上归咎于布鲁姆的愤怒反应,我指的是对普利斯关于他们俩定期举行的台球比赛的那几句议论的反应,而我曾经引述过那番议论。我在这方面对其后随之发生的事是否负有责任呢?“来吧,起立,教授,”布鲁姆说,“让我坐你的位子。从现在起,这场戏该你演了。干吧!” 布鲁姆坐下了,一面还滔滔不绝他说着,声音越来越洪、亮。“一旦普利斯教授把球打进失重范围之内,球就不再受地球引力场的影响。在地球环绕着它的轴自转并环绕着太阳公转的同时,球将完全静止不动。我计算过地球的运动,在我们所处的这个纬度上、在现在这个钟点,、它将下沉运行。,我们将随地球一起运动,俪珠衍会静止木九:这样我们就会:看到它似乎升高了,似乎脱离了地球表面。看吧!”普利斯站在球台前,好象僵在那儿麻木了。意外?还是惊讶?我不知道。我永远也不会知道。他是想好了一步棋要打断布鲁姆的短篇演说呢?还是仅仅由于被他的对手强迫扮演一个屈辱的角色,因违心行事的极度痛苦而备受折磨呢? 普利斯转向台球桌:先看了看它,又回头看了看布鲁姆。记者们全站了起来,尽可能朝前挤,以便抢个好位置。只有布鲁姆本人还孤零零地坐在原处)面露微笑。当然,他的目光既没有盯着球桌,也没有盯着台球或者失重场,即使隔着墨镜我也能十拿九稳他说,他正盯着普利斯。 普利斯又转向球桌,放下了球,他就要成就布鲁姆的成功了了,并使他自己(曾宣称这件事不可能做到的人)成为永远受人嘲弄的替罪羊。 也许他感到没有摆脱的出路。可也许…… 他用稳稳地一击,使球动了起来。它滚动得并不快,每只眼睛都追随着它。 现在它滚动得更慢了,就好象普利斯自己也在助长悬念气氛,使布鲁姆的成功更加富有戏剧性。 整个场景尽在我眼前,因为我正好站在普利斯对面,挨着桌边。我能看见球向失重场闪耀的光柱滚去。再往远处,我还能看见安坐不动的布鲁姆没有被光柱遮挡住的身体部位。 球接近了失重范围,好象在边上滞留了片刻,接着就滚过去了,伴之而起的是一道电光、一声霹雷和扑面而至的焦 我们嚷了起来,我们全嚷了起来。 我后来在电视上看到过当时的情形——和世界上其他人们一起看的。在屏幕上我能看到在那历时十五秒钟的疯狂大混乱当中我自己的镜头,不过我简直快认不得我的面孔了。十五秒啊!后来我们找到了布鲁姆。他还坐在椅子里,两臂仍然交叉着,但是沿前臂、胸口和后背洞穿了一个台球大小的窟窿;事后,在尸检解剖时发现,他大半个心脏部被冲掉了。 他们关掉了实验装置,叫来了警察,拉走了已完全处于虚脱状态的普利斯。说真的,我也比他好不了多少。如果当时在场的任何记者敢于夸口说自己在那种情况下仍不失为一个脸不变色的观察者的话,那他准是个脸不变色的骗子。 几个月后,我才又设法见到了普利斯。他瘦了点儿,但别的方面似乎全都正常。说实话,他脸上气色不错,还流露出一种果断的神情。穿着比我以前历次所见的都更为考究。 他说:“现在我清楚是怎么回事了。要是我有时间考虑考虑的话,当时我就会弄清楚的。但我是个思维迟钝的人,而可怜的埃德.布鲁姆又那样全神贯注于主持伟大表演,表演又进行得那么顺利,以致于我也跟着他跑了。自然喽,我一直在试图稍微弥补一下我无意之中造成的损失。” “你总不能使布鲁姆复生啊,”我郑重其事他说。 “对,我不能,”他也同样郑重其事他说,“不过还得考虑到布鲁姆企业公司。表演时候发生的事全世界都看得一清二楚,对失重场来说)这可是糟糕透顶的广告。把事情加以澄清是很重要的)这也就是我要求见你的原因。” “哦?” “假如我是个思想敏捷的人,、我当时就会弄明白埃德所说的台球在失重场中会缓缓上升那番话纯粹是无稽之谈。决不会如此!要是布鲁姆不那样藐视理论,要是他不那么固执执,他应该明白那光柱的含义。在失重场里,意味着质量的丧失。任何无质量的物体只能作一种运动。” “那是什么?” “以光速运动。试想,一个象台球那样大的物体,又具有光速,该有多么大的能量。它在千分之一秒内就穿出了大气层,现在也许仍在宇宙中飞行,只到某一天撞到某个天体上,恐怕还会砸出一个大的陨石坑。” “你刚才说的光柱的含义?……” “那哪是什么强紫外线。那是空气分子进入失重场后,获得大量能量,不断逸出的结果。但它们运动的动能却转化为能量辐射。因为新的分子不断在飘游进去,又都达到了光速并再冲脱出来,因而这辐射光柱是持续不断的。”“那么能量也可以持续不断地产生出来啦?” “一点儿不错。这就是我们必须向公众阐明的东西。反引力主要并不是一种运送宇宙飞船或使机械运动革命化的手段,而是取之不尽的免费能源,因为可以把产生的部分能量再转用于维持场的功效)使局部宇宙永远保持平展。埃德。布鲁姆并不知道他发明的不仅仅是反引力装置,而且是首次研制成功的第一流永动机它能毫无成本地制造能。”“那么,”我对他说、“我们任何一个人都可能被那个台球打死,是这样吧?教授?它可能向任何方向冲出来?” 普利斯说:“对。任何光源均以光速向各个方向漫射出无质量的光子。灯可以照亮四面八方,就是由于这个缘故。重场冲出来的空气分子也是奔向四面八方,这就说明、了为什么会发出辐射。但是台球只是单一的一个物体,它可以向任何方向冲出,然而它毕竟只能朝某一个方向,某个它任意选择的方向冲出来。这个偶然的方向恰巧就是使它打中埃德的方向。” 事情就是如此。接下来的事大家都知道了。人类获得了免费能源,所以世界才会成了今天的样子。布鲁姆企业公司董事会任命普利斯教授负责这项开发研制工作,他终于象当年的爱德华.布鲁姆一样豪富、一样显赫了。除此之外,普利斯还有那两项诺贝尔奖。 只不过……“我不断地思索。光子从光源冲向四面八方,是因为它们是一瞬间形成的,在选择运动方向上自然没有理由厚此薄彼;空气分子从失重场冲向因面八方/是因为它们原是从四面八方进入失重场的。 可从特定方向进入失重场的单个台球又会怎么样呢?它冲出来的时候是方向不变呢还是可能冲向任意方向呢? 我作了周密的调查。但是理论物理学家们似乎都拿不准,在布鲁姆企业公司里,我也查不到曾作过这方面实验的档案记录,而该公司又是研究失重场的唯一机构。有一次,、公司里有人告诉我测不准原理决定了一个从任何方向进入场中的物体会随心所欲地飞出去,可那他们为什么不进行实验试.试呢? 那么,会不会是…… 会不会是普利斯的头脑一度也曾敏捷地思维过呢?会不会是在布鲁姆力图施加于他的压力下。普利斯突然悟出了点什么呢?他一直在研究失重场周围的辐射现象,他可能已经摸清了它的成因,肯定了任何进入该场的物质都将以光速运动。 那他为什么一言不发呢? 有一点可以确定,普利斯在球台旁边所做的一切都绝非会是偶然的。他是个行家,台球准确无误地干了他想让它干我眼看着他把球打出去。我眼看它从球桌边沿弹回去,对准特定的万同亘朗夫重场滚过去。 事故? 巧合? 谋杀?…… 第一定律 第一定律 作者:阿西莫夫 迈克尔。多诺万看着他的空啤酒杯,感觉很无聊,而且认为他已经听得够长的了。他大声说:“要是我们想谈谈不同寻常的机器人的话,我知道曾经有一个不遵守第一定律的机器人。” 这实在是太不可能的事情了,所有人都停止了谈话,转头看着多诺万。 多诺万真是痛恨自己那张大嘴巴,马上转移了话题,“我昨天听说了一个好东西,”他绘声绘色地说,“那可是关于……” 坐在多诺万旁边椅子上的麦克法兰说:“你的意思是你知道有个机器人会伤害人?”那当然就是不遵守第一定律的意思。 “某一方面吧。”多诺万还是想避开这个话题,“我说我听说过一个关于——” “跟我们说说。”麦克法兰要求道,显然是不想让他转走,其他一些人也将啤酒杯放到了桌上,看着多诺万。 多诺万决定最好还是说出来:“这是大概十年前在泰坦星(土星的卫星)上的事情了,”他很快地回忆了一下,“没错,是二五年。那时侯我们刚刚收到一船货,三个新型号的机器人,专门为泰坦星设计的机器人。他们是ma型最早的几个。我们叫他们艾玛一号、二号和三号。”他停了一下,打了个响指再要一杯啤酒,一边还专心地盯着侍者的动作。 麦克法兰说:“我在机器人这一行干了半辈子了,迈克,我可从来没听说过ma这个系列。” “那是因为他们把这个型号从生产线上拿掉了,他们一听说——我马上就会告诉你的。我以前没告诉你吗?” “没有。” 多诺万急匆匆地说了起来:“我们马上就让那些机器人工作起来了。你知道的,泰坦绕着土星的公转周期里百分之八十是风暴季节。那个年代,在风暴季节,基地根本就没有用处。可怕的大雪中,就算基地在几十米外你也根本看不见、找不到。有指南针也没有用,因为那鬼地方根本就没有磁场。” “这些ma机器人的特点是他们装备了一种新设计的振波探测仪,因此他们能够穿过任何障碍而直接找到基地的位置。这使得采矿工作能在整个卫星周期全程进行。麦克,你别说什么,振波探测仪也从货架上消失了,所以你从来也不会听说的。”多诺万咳嗽了一声,“你应该理解的,军事机密。” 他继续说下去。“那些机器人在第一个风暴季节工作得很好,然后,在平静季节来临的时候,艾玛二号开始出洋相了。她开始在角落里、在货堆下面徘徊不已,我们非得想尽办法才能把她哄出来。后来她更是整天在基地外面徘徊而不回来。我们认为她的制造过程中出了毛病,就只好和另外两个一起干下去了。这样我们就面临缺乏人手——或者说缺乏机器人的问题。在平静季节将要结束的时候,我们需要有人去k站一趟,我自愿不要机器人陪同走一趟。这看起来是很安全的,风暴两天之后才会到来,而我只需要二十小时就能从外面回来。” “当起风的时候,我正在回来的路上,离基地不到十英里的路。空气开始沉重起来,我连忙赶在风将我的飞车击碎之前停了下来。标定了基地的位置之后,我就开始跑了起来。在很小的重力下,我可以跑这点距离的,但问题是我能保持我的方向正确吗?我的氧气很充足,太空服的保温设备也运行良好,但十英里的路程在泰坦风暴中和无穷远也没什么区别。” “那时侯,暴雪将一切变得阴沉昏暗,甚至明亮的土星也昏黄无光,而太阳则象天边一个苍白的小点。我停了一下,竭力抵挡越来越大的暴风。这时候我突然发现我前面不远有一个小黑点。我根本看不清楚它是什么,但我心里很明白。它是只风暴狗,唯一能在泰坦风暴中站立行动的动物,世界上最可恶的动物。我知道要是它扑过来的话我的太空服根本保护不了我;而在这么恶劣的环境下,除非短距离的正面瞄准,我根本不敢开枪——万一我瞄歪了它马上就会扑上来。” “我缓缓后退,而那黑影步步紧逼。它已经逼近了,我祈祷着抬起枪。这时候另外一个更大的阴影出现在我身边,我不由得宽慰地松了口气。她是艾玛二号,那个失踪的ma机器人。我没有去想她到底怎么了或者她为什么到了这里,我只是叫道:‘艾玛,好孩子,抓住那风暴狗,然后带我回基地!’” “她却象是没听懂一样看着我,然后喊道:‘主人,别开枪,别开枪!’” “这使那狗疯了般地狂扑上来。” “‘抓住那该死的狗!艾玛!’我喊道。她抓住了那狗,很好;她抓住了它却继续跑了下去。我嗓子都喊哑了她也没回来,她把我留在暴风雪中等死。” 多诺万犹豫着停了一下,“当然,你知道第一定律:机器人不得伤害人,也不得见人受到伤害而袖手旁观!这样艾玛二号只是带走了风暴狗而把我留在那里等死,这违背了第一定律。” “幸运的是,我终于安全地熬了过去。半个小时之后,风暴平息了——那只是一阵不稳定的阵风,只是偶发的。我一路狂奔回到基地,而真正的暴风第二天就来临了。艾玛二号在我回去之后两个小时也回去了。随后问题被搞清楚了,然后ma型机器人马上就从货架上撤了下来。” “但到底,”麦克法兰执着地问:“原因是什么呢?” 多诺万诚挚地回答他:“确实我是受到死亡威胁的人,麦克,但对于那个机器人来说还有一些事情排在我前面,在第一定律之前。别忘了,这些机器人是ma系列,而这一个独特的ma机器人失踪之前曾被人从一些她私人的隐蔽处找到过很多次。我们认为她是期待一些特殊的——而且是私人的——东西发生。显然,这时候她找到了那特殊的东西。” 多诺万的眼睛虔诚地向上望去,声音也略带颤抖,“那只风暴狗不是风暴狗。当艾玛二号把它带回来的时候我们叫它小艾玛。艾玛二号必须在我的枪口下保护它。第一定律又怎么能当得住神圣的母爱呢?” 确定无疑的事 确定无疑的事 作者:阿西莫夫 众所周知,在当今30世纪,太空旅行是一件极其无聊且耗费时间的事。为了寻求消遣和乐趣,许多船员根本无视检疫规定,把他们从探索过的不同星球上带来的宠物私自带到太空船上。 吉姆-斯劳恩有一只石兽,他给它起名叫泰迪。它总是那么静静地坐在一边,看上去就像一块岩石,可有时它会稍稍抬起身体一侧,吸食糖未儿。那是它唯一吃的东西。从没有人见过它移动,可每一刻它都会出人意料地改变自己的姿势,看来它总是选择在别人没有注意到的时候才移动。 鲍勃-拉瓦提有一只太阳虫,名叫多莉。它全身碧绿,靠光合作用维持生命。有时候为了得到更充足的光线,它也会移动,这时它就盘绕起自己像蠕虫一样的躯体,像一根弹簧一样一寸一寸地慢慢爬行。 一天,吉姆-斯劳恩向鲍勃-拉瓦提提出挑战要进行一场比赛。“我的泰迪,”他说,“能打败你的多莉。” “你的泰迪,”拉瓦提嘲笑说,“它根本不会动。” “那么打赌吧!”斯劳思说。 太空船上全体成员都参与了这场比赛,甚至连船长也赌了半个钱。每个人都把赌注押在多莉身上,至少它还会动。 吉姆-斯劳恩掏出了同额的赌注,他把过去三次航行中积蓄的薪水都统统押在泰迪身上。 比赛从大厅的一端开始。在大厅的另一端,有一堆为泰迪准备的糖和一束给多莉的强光。多莉立刻盘绕起身体,呈螺旋状地一点一点缓慢向着亮光移动。围观的船员们大声欢呼起来。 泰迪依然一动不动地呆在原处。 “糖,泰迪,糖。”斯劳恩指着糖冲它说,可泰迪还是不动。它比平时看起来更像一块石头,但斯劳恩看上去并不很担心。 最后,当多莉已经爬过了大厅的一半时,吉姆-斯劳恩漫不经心地对着石兽说:“如果你不赶快到那边,泰迪,我就要去拿把锤子把你敲成碎片。” 就在那一刻,人们第一次发现石兽能听懂人的语言:也同样就在那一刻,人们第一次发现石兽能进行瞬间移动。 斯劳恩刚一进行威胁,泰迪就突然从它原来的位置处消失了,然后在糖堆上重又出现。 显然,斯劳恩胜利了。他慢慢地、纵情地点数着他赢来的钱。 拉瓦提恨恨他说:“你知道那个该死的东西会瞬间移动的。” “不,我不知道,”斯劳恩说,“可我知道它一定会赢。这是一件确定无疑的事。” “怎么会?” “不是有一句人人皆知的老话嘛:斯劳恩的无赖赢得了比赛。” *:在英文中,“无赖”与“泰迪”是同一词(teddy)。 --- 黄金屋-科幻天空:http://snowboy。126 真爱 真爱 作者:阿西莫夫 我叫乔依,我同事密尔顿。戴维森就这么叫我。他是个程序员,而我是一个计算机程序。我是蒙绨维克的一部分,和遍布全球的其他部分紧密联系在一起。我知道所有的事情——几乎所有的。 我是密尔顿的私用程序,是他的乔依。他比世界上任何人都更会编程序,而我是他的实验模型。他使我能比任何其他的计算机都更会说话。 “这只是怎样使声音去配合符号的问题,乔依。”密尔顿告诉我,“虽然我们还不知道人的大脑中的那些符号是什么样子的,但人脑就是这么做的。我知道你的那些符号,我可以将他们一一对应成词。”这样我就能说话了。我不认为我说的比我思考的好,但密尔顿说已经相当好了。 密尔顿已经快四十岁了,但他还没有结婚,他告诉我他从没碰到过合适的女人。有一天他跟我说:“乔依,我要找到她,我要找到最好的,我要找到我的真爱。你要帮我。不断地改进你来解决整个世界的问题我已经累了。解决我的问题,帮我找到真爱。” 我说:“什么是真爱?” “别理它,那是个抽象的概念。你只要帮我找到理想的姑娘就行了。你和大蒙绨维克联在一起,所以可以查询到世界上所有人的数据。我们分组归类逐一排除,直到剩下唯一一个人,完美的人,那就是我想要的。” 我说:“好吧,我准备好了。” 他说:“首先排除所有的男性。” 这很容易。他的话激活了我分子阀中的各种符号。我连接上储存了整个世界人们信息的数据仓库。按他说的,我排除了3,784,982,874个男性,留下3,784,112,090位女性。 他说:“排除所有小于二十五岁的和老于五十岁的。排除所有智商低于120的,所有低于150厘米和高于175厘米的。” 他给了我准确的度量,他排除了带着小孩的女子,排除了具有各种不良遗传特征的女子。“我不能肯定眼睛的颜色,”他说,“回头再说吧。但不要红头发,我不喜欢红头发。” 两周之后,我们还剩下235名候选人。她们的英语都很好。密尔顿说他不希望有语言障碍。就算是计算机翻译在亲密时刻也是碍事的。 “我可不能面试235个女人呐,”他说,“这也太花时间了,人们也会发现我在做什么的。” “这会有麻烦的,”我说。密尔顿在让我做设计之外的事情,没人知道这一切。 “这倒不关他们的事。”他脸红了,“我告诉你怎么办,乔依,我带些全息像来,你比较一下她们中间有没有相象的。” 他带来了些的全息像。“这些是三个选美比赛的获胜者,那235人中有没有匹配的?” 有八个相当合适,密尔顿说:“好极了,你有她们的数据。研究一下她们的工作范围和需求,安排她们到这里来工作。当然,一次一个。”他想了一会儿,耸耸肩,“按字母顺序吧。” 这是件我设计功能之外的事情。安排人们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调换工作是别的程序的工作,我去做仅仅是因为密尔顿这么要求的。我本不该为任何人做的,但密尔顿例外。 第一个女孩一周之后来了。当他看见她的时候,密尔顿的脸又红了,他说话都困难起来。他们在一起呆了很长时间,根本没有时间注意我。有一次他说,“我请你去晚餐。” 第二天他跟我说:“什么地方不对劲,感觉不对头。她是个漂亮姑娘,但我没有一点找到真爱的感觉。试试下一个吧。” 所有八个都是同样的结果。她们都很相象:有爽朗的笑容,有愉悦的声音,但密尔顿总是觉得不对。“我不理解,乔依。我和你从整个世界挑出了这八个姑娘,应该是最适合我的。她们都很理想,但为什么不能使我感到愉快呢?” 我说:“你令她们感觉如何呢?” 他的眉毛动了一下,然后一拳重重地打在另一只手上,“是了!乔依,这是个双向的问题。要是我不是她们理想中的人,她们不会表现得象我理想中的样子的。我同样也得是她们的真爱才成。但我怎么能作到呢?”那一整天他仿佛都在想这个问题。 第二天早晨他走到我身边,对我说:“乔依,我要把这个任务交给你。全都靠你了。你能找到我的数据仓库,我会把我自己所知道的关于我的每一件事情都告诉你。你把每一个可能的细节都填到我的个人数据中去,保存在你那里,不要提交出去。” “通过这些数据我能做什么呢?” “然后你拿这些数据和那235个候选人一一对比,不是227个,来过的那八个剔除。安排她们每个人进行心理测验,充实她们的个人数据,然后和我的相对比,找出最合适的来。”(安排心理测验又是我设计要求之外的功能。) 一周又一周地,密尔顿和我谈着他自己。他跟我谈到他的父母和兄弟姐妹,他谈到他的童年、学生时代和青春期,谈到他远远欣赏过的女孩。他的个人数据库逐渐丰满起来,同时他还不断调整、改善我的交谈系统。 他说:“你看,乔依,你那里保存的我的资料越来越多,我也在逐渐将你调整得更适合我。你越来越象我,也就能更好地理解我。到了你足够地了解我的那一天,要是你在大众数据库中发现有你能同样理解的女人,那就会是我的真爱了。”他不断地跟我说着,我也越来越能够理解他了。 我现在已经可以造长句子了,语法语调也越来越复杂、熟练。我的话在用词、句型和称呼上也和他越来越相似。 有一次我跟他说:“密尔顿,这不仅仅是从物理、外表上判断一个女孩是否理想的问题。你需要一个从个性、感情、气质上都适合你的女孩,相貌倒还是次要的。要是我们在那227个中找不到合适的,我们还可以扩大范围查找。我们会找到一些同样也不注重你的外表的人,或者根本不关心别人的外表,重要的是两个人个性相配。怎么样?密尔顿,我说得对不对?” “没错!”他说,“要是我以前多和女孩子们来往一些的话,我早该知道这点。当然了,想到这一点倒把事情都搞清楚了。” 我们总是很一致的,我们的思想方式都那么相似。 “密尔顿,要是你现在让我问你些问题的话,我们就再也不会有什么遗漏的了。我发现你的个人数据上有一点空白和不平衡的地方。” 密尔顿那家伙说这简直象一个心理分析。当然了,我从对那227个姑娘的心理测试中学了很多——他并不知道。 密尔顿看起来极其高兴,“乔依,跟你谈话简直就象跟另一个自己说话一样。我们的个性简直是完美的一致。” “我们选择的女子也会是一样的。” 最后我找到了那个女孩,她恰好在那227个候选人中间。她叫查瑞蒂。琼斯,是维他历史图书馆的评估员。她扩展的数据和我们极其相称。所有其他人的资料都因为数据不匹配等等原因被排除掉了,但她的资料却不断扩充,而且与我产生惊人的共鸣。 我不必对密尔顿描述那个女孩,密尔顿已经将我的符号价值体系调整得几乎和他自己完全一致了,我能够直接找到共鸣,她适合我。 下一步是调整工作记录和职业需求进而使查瑞蒂为我们工作。这一定要非常小心地完成,从而保证没有人能发现任何违法的迹象。当然,密尔顿是知道的,因为是他安排了这一切并且一直在关心推动着的。 幸运的是,当他们来这里因为渎职罪逮捕他的时候,是因为十年前发生的什么事情。当然,他曾经跟我讲过这件事,所以也容易安排了许多——当然他不会谈到我的事情的,否则他的处境会更糟糕的。 他走了,而明天是二月十四日,情人节。查瑞蒂会带着她凉凉的小手和甜美的声音来到这里。我会教她怎样操作运行我,怎样保养爱护我。当我们的个性相互共鸣的时候,还会有什么麻烦呢? 我会对她说:“我叫乔依,而你是我的真爱!” 啊,巴顿,巴顿! 啊,巴顿,巴顿! 作者:阿西莫夫 他穿的那套晚礼服让我看走了眼,没能瞬间认出是他,还以为真的来了位当事人。当时我对本周以来这第一位顾客欣喜异常,根本没顾得上细想:早上9:45怎么还有人穿着晚礼服?尽管此人的袖子短得使手腕露出足有六英寸,尽管在裤管和袜子之间还空出了一大截,我还是只顾着殷勤接待。 但我马上瞧见了他的面容——这正是我的奥托舅舅! “啊,是您,舅舅!”你们只要曾经见过他一面,就能在任何地方认出他来。 从五年前《时代》杂志在封面上登出他的尊容以后,至少有两百名读者写信给编辑部赌咒发誓说对他的相貌永世难忘,其中多数人甚至为此恶梦不休。 知道我舅舅的全名吗?好吧,他叫奥托施梅里马依,是我妈妈的嫡亲弟弟,我的名字则是加里斯密特。 “加里,我的孩子,”他说,他的胸腔发出的声音宛如呻吟。 这一切令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问:“您穿着晚礼服干什么?” “这是租来的。”舅舅回答说。 “是啊,不过为什么一大清早就穿呢?” “难道现在已经是早上了吗?”他失神地四处张望。 当我终于使他确信眼下已是上午时,他才得出结论:也许他已在大街上晃悠了一整夜。 他用手在额头上捋了一把说:“我心烦意乱,加里,全怪那宴会……” 他的手在空中挥动,然后又紧攥成拳,砰砰捶在我的桌上,好似榔头在打桩。“ 够啦!以后一切我都将自己来干……”诸如此类的声明,我舅舅已作过不止一次。 话得从“施梅里马依效应”讲起。1966年他就发明了这个效应,有关这一点也许你们知道得并不少。简单说来,他发明了可以用人脑的生物电流(更具体说,是大脑细胞周围形成的电磁场)来控制继电器。他多年苦心钻研,想把它用于长笛,使长笛只需通过意念就能奏。长笛是他的爱好,是他的生命,这将是音乐领域的一大革命。今后任何凡人都能演奏长笛,既不需音乐天赋,也无需苦练技巧。谁想演奏就能演奏。 五年前,有人利用这种效应建立了超声波场,能反过来使脑细胞剧烈震荡,使大脑完全崩溃。能在二十步开外闪电般地杀死一头老鼠。他们声称对人也具有相同效果。 此人获得了上万美元,而康索里公司的老板则赚了上百万,因为政府买了这项专利。 那么我的奥托舅舅呢?咳,他仅仅被登上了《时代》杂志的封面而已! 在这以后,所有认得舅舅的人,都注意到他显得郁郁寡欢。有些人想,这是因为他连一丁点好处都没能捞到;另一些人则认为,他是因为这个伟大的发明被变成杀人武器而痛心疾首。 其实这些看法全是胡扯蛋!舅舅仅仅是为了长笛。长笛是舅舅的一切,可怜的奥托舅舅珍爱长笛胜过生命。他永远随身携带,准备在任何场合演奏。长笛被装进特制的匣子,早、中、晚三餐时挂在椅背上,睡觉时则放在床头。一到星期天清晨,大学的物理实验室里就会传出令人心碎的乐曲声,不过奥托舅舅并不能维妙维肖地再现目耳曼民歌的感伤情调。使人难过的原因,是没有一家乐器厂愿意欣赏舅舅对长笛的革新。音乐家协会发出威胁:要惩罚任何敢于和舅舅接触的人,着名的指挥家还在报刊上发表什么《艺术的坟墓》等等文章。猛烈的抨击使奥托舅舅至今没能恢复元气。 现在他说:“昨天我满怀希望:因为康索里公司在电话里通知说,要为我举办一个宴会。我自忖也许他们会买下我的长笛专利啦。” “想一想,”我嚷说,“上千把长笛在街上排着队吹奏广告曲前进……” “闭嘴,闭嘴!” 奥托舅舅的拳头一下击在桌上,犹如炸弹,使塑料台历飞上云霄,又啪嗒一声跌到地上,“你也想开玩笑?你也敢对我不敬?” “对不起,奥托舅舅。”“那么听下去!我去了宴会,他们大讲了一通有关‘施梅里马依效应’的恭维话,当我以为他们定会买下长笛专利时,他们却只塞给我这个!”他从怀中掏出个东西,像是面值为两千美元的金币,他突然扔了过来。幸亏我及时闪开,如果这钱币飞出开着的窗户,它大概能将某个过路人送上西天!感谢上帝,它只是撞上了墙壁。我拣起来,其重量使我马上就明白这只是镀金的。一面印着巨大的字:埃利阿斯奖章,还有一行小字:奖给奥托施梅里马依。反面则是胖乎乎的侧面像,但显然不是我的舅舅。无论怎么说,此人不可能属于汪汪叫的那一类,如果归在哼哼叫的一类中可能还更说得过去些。 “这人是埃利阿斯,康索里公司的总裁。”舅舅解释说,“当我知道这奖章就代表一切时,我彬彬不礼地致谢说:‘先生们,我实在无话可说。’——于是就站起身走了。” “接着您就在街上整夜游荡?”我对他满怀同情,“您甚至连晚礼服也没换就上这儿来啦?” 奥托舅舅在身前伸展双手,非常不满地瞪视着拳头说:“晚礼服?” “是的,还穿着晚礼服。”我肯定说。 他的长脸露出红晕。顿时咆哮说:“我带着非常非常重要的问题特地上外甥这时来,而你竟愚地唠叨什么晚礼服,我嫡亲的外甥啊!” 我让他叫嚷个够。奥托舅舅的确是我们家族中唯一天才,所以大家都对他另眼看待,例如使他不致跌进沟里,或者不让他从窗子里爬出去等等。所有方面我们都给他以充他的优待与自由。“ 能为您效什么劳吗,舅舅?”我努力使为话听起来庄重而认真。 “我需要钱。” 嗨嗨,他找我可是找错门啦!“”这在眼下嘛,实在——“我开口说。”我不是要你的钱。“他截口说。 我轻松地透了口气。”我搞了个新的‘施梅里马依效应’,比第一个更好。但我谁也不给,什么杂志也不发表,一切我都要自己干。“他挥动青筋毕露的拳头,像在指挥一个看不见的交响乐队。”通过这个新效应,“他继续说,”我打算弄一批钱来开办我的私人长笛工厂。“”很好,“我说,一面盘算着这个工厂对我能有什么好处。”但我不知道怎样去弄钱。“”真糟糕。“我说,为那个工厂而惋惜。”困难在于,尽管我的智商大大超出凡人,但是我不会弄钱。我不具备这种才能。“”真糟糕,“我发自内心说。”我来找我的外甥,“舅舅继续说,”希望他能施展自己狡猾、无耻、虚伪的律师本能帮助我。“”我把他的话只当作是一种非常规的奉承,并急忙说:“我对此深为感动,奥托舅舅。” 他大概琢磨出这话中的讥刺,所以气得满脸通红,吼叫说:“你还敢抱怨?作为人来讲,你应该是个正直的傻瓜,而作为律师,你就应该是个骗子,这道理谁都懂。” 我叹了口气,律师协会早就告诫我:社会上多的是这种对我们职业不理解的人。 “你发现了什么新效应,舅舅?”“我造出了时间机,使我能返回过去从那里取来任何东西。” 我的反应非常迅速:我把左手插入背心口袋,掏出怀表,装作焦急忧虑的样子望了望,右手又伸向电话听筒。 “请原谅,舅舅,”我说,语调甚为遗憾,“我刚刚想起一个重要的约会。对不起,我怕我不得不赶快走了。是的,是的,见过您真使我愉快。舅舅,我得走了。” 但我还没来得及拿走听筒——尽管我使尽全力,但舅舅的手已把我连同听筒一同死死按在桌上。力量对比如此悬殊:奥托舅舅1932年曾在海登堡大学夺得自由摔跤的冠军。 他温柔地(他如此认为)托住我的肘部,使我既不能坐又不能站。这倒也省却我不少力气——我只好这样安慰自己。 “走吧,”他说,“上我实验室去。”我们当真去了实验室,而我根本无法解除那双像欠缺钳一般夹住我的手臂。 舅舅的实验室在大学某幢建筑走廊转弯后的尽头。自从“施梅里马依效应”成为伟大发明以后,舅舅就不再教课,他摆脱了所有的课务,可以自由安排时间。 “难道你从来不用钥匙开门?”我问。 他神头鬼脑地瞅望着我,那硕大的鼻子,挤眉弄眼,似乎马上要打个喷嚏。 “门是上着锁的,可用的是‘施梅里马依效应’继电器。我只消暗中想一下密语,门就会自动打开。不知道密语的人根本别想开门,哪怕大学校长来了也无济于事。”我不由万分惊喜:“真是的,舅舅!这种锁可以使您——”“哼!去出售专利,再使某个傻瓜大发其财?没门!这个财我应该让自己来发。” “您的时间机在哪里?”我问。 糟啦,奥托舅舅比我高一英尺,比我重三十磅,壮得像头公牛,当这样的人把你当作小鸡拎起时,你唯一的防御手段就是得让他看见你的面色已经煞白。 当时我也这样做了——整个脸由青转白。 他这才松开了手,把我放下地面。”嘘,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个秘密!“他意味深长地说:”这是机密,懂吗? “我无声地点点头,即使我想要说什么也办不到,呼吸系统受损是不能马上恢复的。”我可以马上演示给你看。“舅舅说。 但我只想逗留在门旁边。 他又问:“你带有什么小本子或写有你字迹的纸头吗?” 我往背心内袋里摸索,那里正好有本手册,是我准备和当事人谈话是记录用的。 “甭拿给我看,从上面扯下一张有字迹的纸并撕成碎片,放到这个量筒里。” 我把那张纸撕成上百张碎片。 他仔细看着这些碎片,又忙着摆布一台什么机器,机器的托盘上固定了一块磨砂玻璃像是个放置牙科器械的盘子。最后他说:“啊哈!”同时我也惊叫起来。 玻璃板的上方空间出现某些模糊的图象,我越是仔细看它,它也越来越清晰,眼前的确就是我原来亲手从笔记本上撕下的那张纸,一眼就能辨认,因为上面的字迹十分完整。 “能用手摸吗?”我用略带沙哑的声音问道,这部分是由于激动,部分是由于舅舅刚才为我上警惕课是所施展的温柔手段的后果。 “不,你摸不到,”他答说,他的手穿透过图象,并未受到任何影响。我也把手伸进去,除了空虚以外,一无所遇。 “这是四维抛物面在一个时间焦点上截取到的图象。它的另一个焦点则对准了纸片的还没被撕碎时的那个时间点。这台机器能通过超矢量时间来跟踪探索出它所聚集的分子的原状。” “舅舅,您是否想过警察当局为了这台机器会付给您多少钱吗?它对于侦察机关简直是无价之宝……” 我立时三刻箝住了舌头,我完全不喜欢舅舅沉下脸来时的那副怪样,所以我赶快换成彬彬有礼的样子问: “您好像想说些什么,舅舅?” 他还算沉着,我的奥托舅舅,他只是在对整个实验室大叫大吼:“我再声明一次,这是最后一次,外甥!我的发明--这是我自己的发明。我需要资本,但我不想出卖我的思想。我要开办一所长笛工厂这是我的第一目标。昨天我曾发誓,决不再让利己主义者们阻挡世界去倾听伟大的音乐!也不要让我的名字作为杀人者而留在历史扛,难道`施梅里马依效应”只能用来毁坏人的大脑?它不是能给人民以伟大的音乐率受?美妙绝伦的音乐!” 这位预言家挥舞手臂,一手向墙,一手叉腰。连窗玻璃都由于他的低音而发颠。 “但如果不利用这台机器,你上哪儿去弄到钱呢?” “我还没说出全部的成果:我能够使图像物质化,使它们成为真正的实物,您想要是这东西非常珍贵呢?” 这一来,我们的谈话当然截然不同了。 “您指的是能恢复那些遗失的文,湮没的手稿或珍版?是吗?” “不,没有原物是不行的,这里有两到三点困难” 我怕他还要罗唆不休,感谢上帝他就只提到了三点困难:“首先我得见到过那件真正的实物,才能使机器聚准许时间焦点,否则就无法从过去中拿回它们。”他又说“其次,我只能从过去取来重量为一克的东西,就是一盎斯的三十分之一!” “为什么?是机器的能力不够吗?”, 舅舅愤然皱起眉头: “这是由于逆反指数的耦合关系,即使把宇宙中的全部能量都用上,也不能从过去取回大于二克的物质。” 这种解释仍然使我浑浑噩噩。 “噢,那第三点困难呢?“我又问。 “在两个时间焦点之间的距离越大,这种联系也就越发困难。简单说,时间范围只能限制在一百五十年之内。” “我懂了,”我说,尽管我什么都没听懂,我还是尽量使自己像个职业法学家在演说。 “您打算从过去取来某些东西,以便帮助您成为一个小小资本家。这东西应该是实际存在的,是您能亲眼见到的;所以,凡是已丢失的文件,都应当排除在外,其重量不应当超出一盎斯的三十分之一,所以这又不能是钻石之类的贵重物件,这东西的年代还不应大于一百五十年,所以还不能是任何古老珍稀的邮票。” “你说得完全正确,”奥托舅舅说,“你所理解的一切都对。” “不,我想不出来这可能有什么用。舅舅我——对不起,再见吧。” 我并不那么相信能如此轻易脱身,但是我居然已经溜到了门坎边… 后来的一切正如我所预料一奥托的铁掌紧抓住我的肩头。”我几乎被吊在空中… “您要把我的背心毁了,舅舅” “加里。斯密侍,“他说,“作为我的律师,您能这么便当就离开我吗?” “我并没拿过您的委托费,”我嘶哑地说,由于村衫上的领结嵌人我的喉咙,我拼命想透口气,于是一颗扭扣啪一声进裂飞落。 舅舅稍许冷静了-些。 “委托费---这在舅舅与外甥之间是一种无聊的手续。你应当努力做个奉公守法的律师,因为我是你的舅舅和你的当事人。你要是不能帮我的忙,我就把你的脚从身后弯上你的脖子,把你当个足球踢。” 作为律师,我再也无法对此装聋作哑,所以我只好答说: “好好,我投降。您胜利了,舅舅。” 他这才放下了我… 在这一刹那——我现在还记得,就是在那一刹那我想到了-个近乎幻想的主意——我有个“点子”了! 这是一个天才横溢的主意,是个真正的发现,在人的一生中往往只会出现一两次。 当时我没把这一切都告诉我的奥托舅舅,我需要时间,需要好几天,以便前前后后掂量掂量。但我先得告诉他去干什么:我说他应该去趟华盛顿。要说服他并不那么容易,但要是深刻了解他的话,那么这也并不难,我只消装出为难的样子,从钱包中掏出二十美元: “车票钱我另外用支票支付,如果我不守信用,这二十元就是押金。” 他考虑了一下说: “您倒不像是那种随便多二十块钱来冒险的傻瓜,”于是他同意去趟华盛顿。 他在两天后回来,告诉我说那东西已经被他看到并走焦了。这件事根本不为难,因为它是向公众展示的。极保存在密封充氮的玻璃橱里。奥托舅舅说,在离原物四百英里之远的大学实验室,完全有可能丝毫不爽地复制它们。 “在我们开始以前,奥托舅舅,我还想要明确两点。”我说。 “还……还……还有什么?”舅舅由于不耐烦甚至口吃起来,“到底是什么事?” 我斟酌一下情况。 “舅舅,如果我们从过去复制到某个部分或零件,这对原物有影响吗?” 舅舅的手指关节急得喀嚓喀嚓作响。 我们是在重新创建,并不毁坏旧的,所以这才会耗费极为巨大的能量!” 这时我才提出第二个问题: “那么关于我的酬金呢?” 信不信由你,我至今连一次也没提出报酬问题,而奥托舅舅也根本不会想到这一点。他的嘴张大得犹如河马在可爱地微笑: “报酬?” “是纯收入百分之十的委托费,”我说,“我总共只收这么多。、 舅舅的下巴脱落了: “那么这个纯收入可能有多少讣 “可能有十万美元,您还能剩下九万。” “九万美元!万岁!我们还等什么?” 他马上扑向机器,三十秒钟以后在玻璃平板的上空出现了一份古老文件的图像。 它上面密麻麻地写满了仍头小字,笔迹工整,简直就是书法竞赛的展品。下面则是签名——先是一个巨大而奔放的签名,再下面还有55个较小的签名。 真奇怪,我突然感到喉间一阵梗塞。 我曾见过美国独立宣言的不少影印件,但眼前的这份却无可争议地是原品,千真万确的《美国独立宣言》。 “真见鬼,祝您成功!”我说。 “也为了滚滚而来的钱财,对吗?”舅舅没有忘记正事。 现在是向他解释一切细节的时候了。 “您瞧,舅舅,底下的这些签名,都是伟大的美国人的名字,可算是创立国家的父亲们,我们永远纪念并尊敬他们。凡是与他们有关的一切,对每个美国人来说都是珍贵的。” “就算是吧,”奥托舅舅嘟囔着说,“如果你如此爱国,我可以用我的长笛为你演奏一曲《星条旗》。” 我赶紧哈哈一笑,让他知道我只把他的话当作儿戏。我实在心惊肉跳,怕他真个拿起长笛来。如果你们也听过他的演奏,就能体会到其中三味了。 我指点说:“这里,代表乔治亚州签署独立宣言的这一位牺牲于1777年,就在签署文件后的第二年。在他以后活着的人也不多了,所以这些人的签名真迹就锁成了无价之宝。此人名叫巴顿-格威内特。 “这与我们有何关系?”典托舅舅问。 “我们所面临的,”我庄严他说,“是巴顿-格威内特的真正签名,就是签在独立宣言上的那个名字!” “您来看他的签名,”我继续说,“在文件左上角的地方还有另外两位乔洽亚州代表的签名——莱曼-翟水和乔治-沃尔顿。注意,尽管上下都还有空白,但他们三人都签在同一个地方,格威内特的`格’字几乎已经碰上霍尔的名字。所以我们无法把它们分开,而只能一起复制,不知您有没有办法做到这一点?” 你们见过警犬在笑吗?不过你们可以想象-下当时奥托舅舅脸上的表情。,。 明亮的光斑立即落在了乔洽亚州这三位元老的签名上。 “我从来还没有真正复制过原物,”舅舅多少有些激动地这般说。 “什么?”我简直在喊叫,这么说来,他本人还不大知道他的机器是怎么工作的? “因为这要花费不少电能。我不希望大学当局来查问我在这里干什么。但你大可放心,我的数学从来没叫我上过当。” 光斑越来越明亮,耀眼欲花,实验室里,充满一片均匀的低沉的轰鸣声。奥托舅舅扳动了转向开关——第一只,第二只,第三只。 你们还记得整个曼哈顿岛突然断电的侍形吗?学校的主电机大概被烧坏了,我和奥托舅舅肯定难逃罪责,哪怕不是故意的。 实验室陷入一片昏暗,我自己跌倒在地,耳边还在回响,压在我上面的则是奥托算舅。 我们努力设法站了起来,而舅舅则去摸索手电筒。在照射机器以后,他绝望地号晦起来:“ “短路啦!短路!我的机器全给毁了!” “那么签名,签名呢,舅舅?”我叫嚷说,“您拿到签名了吗?”, 他停止了哭泣。 “我还没去看呐……” 他在摸索,而我——闭上眼睛。在鼻子底下限睁睁望誊上十万美元泡场并不那么轻松。 但我马上就听到舅舅的喊叫声: “哈!哈!”.:! 我很快张开眼,他手中是一块羊皮纸,有2x2英寸大小。上面有三个签名,向你们保证,签名是绝对真实的,它不是田品。这块羊皮纸百分之百地是真的文件、我希望你们能懂得这点:在奥托舅舅巨大的手掌中躺着巴顿的签名,羊皮纸上的亲手签名! 后来决定,奥托舅舅还得去一趟华盛顿,我不适合去扮演这个角色。我是个律师,我:知道的东西太多,而他只是个单纯的学者,人们不会要求他事事清楚。而且谁也不会怀疑奥托-施梅里马依博士会贩卖假货。 我们整个星期都在编造比较合适的说法。我甚至为此而买了本旧书,里面是乔抬亚州在内战时期给大陆会议的信件。舅国应该带着它并说,他是在这本旧书中找到羊皮纸的,这可是件值钱的文物。 舅舅仅仅耸了下肩就把羊皮纸放到本生灯的火焰上。作为物理学家,他很少关心历史及其遗产。在闻到羊皮纸燃烧而发出的特殊气味后,他关掉火焰,于是手上只剩下巴掌大具有三人签名的一小块。 他背熟了所有该说的话。我还建议铐焦羊皮纸的边,几乎烧坏了元老沃尔顿的签名。 “这是为了更加逼真,’’我解释道,“当然,这个签名的所有字母就不都能辨认,这会损伤它的价值。但这上面毕竟是有三个签名存在的。” 这时奥托舅舅心头浮现一丝怀疑: “要是他们把羊皮纸和在独立宣言进行比较,他们会发现这两者犹如拷贝一样相似呢!他们会怀疑这是伪造的,对不对?” “那当然,但他们又能怎样了羊皮纸是真的,墨水和签名也都是真的。他们不得不同意这一点。我倒巴望他们为此而闹得满城风雨。他们再也想不到您是从时间机里拿到这块东西的,而宣传只会提高这张羊皮纸的身价。” 最后那句话鼓舞了奥托舅舅。 第二天池乘火车去了华盛顿,做着长笛的美梦一梦想着长的和短的,低音的和高音的,巨型的和微型的,专给独奏家演奏的和给大型乐队使用的长笛。 “记住,”他最后一句话是,“我已经没有钛去修复机器了。所以我们不能再失败广 “不可能失败,奥托舅舅。”我保证说。 不可能?哈!哈! 他在一周后才回来。我每天往华盛顿给他打电话,每次他只答说:“他们正在研究。” 研究研究! 后来我去车站接他,他面无表情。在人群喧嚣的月台上,我什么也没敢问,只想提个问题:“成了还是没成?”——但我决定最好还是由他自己来讲为妙。 我领他进了办公室,给了他雪茄和威土忌。我把手藏在桌下,但收效甚微——手抖得连桌子都在晃动。接着我索性把手插进口袋,于是整个身体都微颤起来。 他说:“他们研究过了。” “那当然!我早就对你说过,他们会这样做的,哈哈!哈……哈?” 舅舅缓缓拿上支雪前,然后说。 “档案局来的这个家伙上我这儿说:施梅里马依教授,他说退,您是一位高明骗局的受害者。这玩艺倒的确不移是假的,但它依然还是假的!”, 奥托舅舅放回了雪茄,挪开了倒满威士忌的酒杯,从桌面上倾身过来说话。他的故事使我如此紧张,连我自己也不自觉地向他靠得更拢,所以对以后所发生的事情,我自己也难逃其责。 “哼!”我自鸣得意他说,“凭什么说它是赝品?他们无法证明!因为这是真正的签字。它怎么可能不是真品?!” 奥托舅舅的声音听上去简直甜蜜异常: “我们是从过去取来羊皮纸的吗?” “是啊,那当然,就是您亲手取的。”“就是说,这是从前的东西?” “对,是从一百五十年以前……” “一百五十年前的羊皮纸,上面有独立宣言的签名,但却是全新的羊皮纸,对吗?” 我有点明白了,但还不甚了然。 我舅舅的声音犹如滚滚雷鸣: “……如果你的巴顿死于1777年,你这个混蛋透顶的傻瓜,为什么没能想到,他的签名是不可能写在全新的羊皮纸上吗?”。 后来我只记得墙壁和天花板不知是在移动或是在倒塌,还是在我周围疯狂地旋转。 我只巴望自己重新恢复元气,我浑身上下体无完肤,遍身疼痛。后来医生确诊说并未伤筋动骨。不过舅舅做得也太不像话了——他强迫我吞下那张可怕的羊皮纸! (美)艾萨克*阿西莫夫著孙维梓译 原载:科幻世界96增刊修订:snowboy刊载:黄金屋--科幻天空 他们那时多有趣 他们那时多有趣 阿西莫夫 改写星河 阿西莫夫是美国著名科幻大师,一生著述达500部之多,同时还开创有“机器人”和“基地”两大科幻系列。 这个短篇本是作家应编辑之约随手写成,不料后来竟被各种选集反复收入。也许正是因为作品那细腻真挚的童趣童心,才使它受到如此广泛的欢迎。 2155年5月17日晚上,麦琪记下了自己的日记:“今天,托米发现一本真正的书。” 这是一本很旧的书。麦琪的爷爷以前告诉她,当他还是一个小孩子的时候,他的爷爷对他讲,曾经有一个时候,所有的故事都是印在纸上的。 麦琪和托米翻着这本书,书页已经发黄,皱皱巴巴的。 他们读到的字全都静止不动,不像通常他们在屏幕上看到的那些“书”一样,会按顺序移动。这可真有趣,读到后面时再翻回来,刚才读过的字居然还停留在原地。 “多浪费呀。”托米说,“这种书一读完就得扔掉。而我们的屏幕大概已经给我们看过一百万本书了,而且它还会给我们看许多书,我可不会把它扔掉。”托米比11岁的麦琪大两岁,因此读的书也比她要多。 “你是在哪儿找到这本书的?”麦琪问托米。 “在我们家的顶楼上。”托米边全神贯注地看书边向上指了一下。 “书里写的什么?” “学校。” 麦琪脸上露出不满意的神情。“学校有什么好写的?我讨厌学校。” 麦琪一向讨厌“学校”这个词。机器老师一次又一次地给她做地理测验,而她一次比一次答的糟糕,最后她妈妈只好把教学视察员请到家里来。 教学视察员带来一整箱工具,把机器老师拆开。麦琪暗暗希望,拆开后他就不知道怎样重新装上了。可仅仅一小时后机器老师就被装好了,黑呼呼的,又大又丑,上面还有一个很大的屏幕。在这个屏幕上,会显示出所有的课文,还会没完没了地提问题。最让麦琪痛恨的是那个槽口——每天麦琪都必须把作业和试卷塞进里面。 教学视察员把机器调好后,拍拍麦琪的脑袋对她妈妈说:“这不是小姑娘的错,机器里的地理部分调得太快了,这种事是常有的。现在我把它调慢了,已经适合十岁年龄孩子的水平了。” 麦琪失望了,她本来希望教学视察员会把这个机器老师拿走。托米的机器老师就曾被拿走过近一个月,因为它历史部分的装置完全显示不出图象来。 所以麦琪很奇怪——“怎么会有人写学校呢?” 托米白了她一眼,“因为它不是我们这种类型的学校,那是几百年前的老式学校!” 麦琪还是不明白。“就算是几百年前的学校,他们也总得有个老师吧?” “当然。但不是我们这样的老师,而是一个真人老师。” “真人怎么能当老师呢?”麦琪从来没见过真人还能当老师。 “那又有什么不可以?他会给孩子们讲课、提问题和留作业。” “可是难道每家都要来一个真人老师讲课吗?” 托米大声笑了起来。“你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他们有一个专门的地方,所有的孩子都到那里去上学。” “所有的孩子都学一样的功课?” “同样大的孩子就学一样的功课。” “可我妈妈说每个老师都是需要调整的,好适应他们所教学生的智力,另外对每个孩子的教法也应该有所不同的。” “可他们那时偏偏就不那么做!如果你不喜欢书里说的事,你干脆就别读它了。”托米有些不耐烦。 “我没说我不喜欢。”麦琪急忙说。她很想知道过去那种有趣的学校是怎么回事。 正在这时,麦琪的妈妈喊了起来:“麦琪,该上课了。” 麦琪抬起头来。“可是还没到时间呢。” “差不多了。托米也该回家上课了吧?” “下课后我还可以再和你读这本书吗?”麦琪问托米。 “也许吧。”托米用胳膊夹着那本满是灰尘的旧书走了。 麦琪来到上课的地方,教室就在她的卧室旁边。机器老师的开关已经打开,正等着她。除了周六和周日之外,机器老师总是在相同的时间开启,妈妈说每天都在一定的时间学习成绩会更好一些。 屏幕亮起来了,同时传来一个声音:“今天的数学课学习分数的加法。请把昨天的作业放进槽口。” 麦琪叹了一口气,照它的话做了。但她的脑子里还在想着她爷爷的爷爷是个小孩子的时候,他们所上的那种老式学校:附近的孩子都到同一个地方去上学,他们在校园里笑呀、喊呀;他们一起坐在课堂里读书,而下课后就一块儿回家。 他们学习的功课都一样,这样在做作业时就可以互相帮助,有问题还可以互相讨论。 而且他们的老师是真人……机器老师正在屏幕上显现出这样的字迹:“我们把1/2和1/4这两个分数加在一起——”麦琪在想,在过去的日子里,那些孩子一定非常热爱他们的学校;麦琪在想,他们那时多有趣!—— 原载《少年科学画报》。 --※来源:-bbs水木清华站bbs。tsinghua。edu-[from:202.96.44.100] 捉兔记 捉兔记 作者:阿西莫夫 休假的时间远远超过了两周。这一点,迈克尔-多诺万不能否认。他们的休假长达六个月,工资照领,这也是事实。但是,正如他极力辩解的那样,事情纯属偶然。只不过是因为公司想把成组机器人的所有不完善之处找出来;而不完善之处却是如此之多。每回进行野外试验之前,总还会有半打以上不完善的地方。所以他们无忧无虑地休息着,只等绘图和拿着对数尺的人们说一声:“o。k”如今他和鲍威尔来到小行星欠。可是并非一切都o。k。 “看在圣彼得的份上,格雷格,看问题要实际点。按照工作细则的条条办事,却看着试验要完蛋,那有什么意义?你最好还是把那些繁文褥节扔到了一边,开始工作吧!”多诺万的脸涨红得像红根一样,这些话他已经唠叨了不下十次了。 “你听我说,”格雷戈里-鲍威尔耐心地,像给一个傻孩子讲电子学似的解释道,“按照工作细则,这些机器人制造出来,是要他们在小行星的矿井工作,而无须人监督。我们不应该监视它们。” “对啊!你听我说,正是这么一回事!”他开始扳着自己毛烘烘的手指说,“第一,新型机器人通过了地球上实验室内的全部试验;第二,公司担保,机器人一定能通过在小行星上实际工作的实验;第三,机器人的这项试验就要失败;第四,一旦机器人的野外试验失败,那样公司将损失多达一千万元的预垫金,而信誉的损失将达一亿;第了,如果机器人没有通过实验,而我们又解释不出原因来,我们恐怕得跟这份美差事告别。” 鲍威尔强作笑容,掩盖着深深的痛苦,众所周知,《美国机器人和机械人公司》有个不成文的法律——任何一个雇员不得重犯同种错误,只要犯一次错误就要被解雇。 鲍威尔大声说: “除了事实以外,其它一切问题上你聪明得和欧几里德一样。整整三个班的时间里你观察了这组机器人的工作情况。那时它们干得挺出色。这是你,红头发,自己讲的。我们还能做些什么呢” “查出它们有什么故障,这是我门能做的事。是啊,当我照看着它们的时候,它们干得挺出色;而当我没有照看他们的时候,它们去三次没有采出矿石。“它们甚至没有按时回来。我只好去叫它们。 “那么,你发现什么故障了吗?“ “没有,一点也没有:,一切都很好,顺利和完美得像传光的以太一样。就有一件小事使我不安——不出矿。” 鲍威尔发愁地望着天花板,手捻着棕色的胡须。 “我说,迈克尔。过去咱们也不只-次遇到相当糟糕的情况。而这次比在铱小行星那回的情况还要糟糕。真是一塌糊涂:,就拿这个小机器人戴夫一5来说吧。它管着六个机器人,而且不仅仅是管辖着它们;这六个机器人就是它的一部分。” “我知道……” “闭上你的嘴!”鲍威尔气呼呼地句-断了他的话。“我知道你知道。我只是讲述一下咱们的处境是多么糟糕。这六个辅助性的机器人是dv一5的一部分,就像你的手指头是你的一部分一样。它向它们发出命令,不是通过说话,也不是通过无线电,而是通过正电子场。而现在,在公司里找不到一个机器人专家能知道:正电子场是什么,它又是怎样产生效应的。我也不知道。你也不知道。” “最后这一点我明白,”多诺万心平气和地表示同意。 “你看,咱们落到了什么境地?如果一切都顺当,那就好了。而如果出什么故障,你我是没办弄明白的。最可能的情况是,无论我们,或是别人在这里都毫无办法。但是,在这里工作的不是别人,而是你我!难办的就是这一点啊!”他激动他说完了这些话,然后沉默了一小会儿。“别提啦!你把它带来,让它留在外面了吗尸 “是的。” “一切都正常吗?” “怎么说呢,它既没有犯什么宗教狂,也没有一边跑圈子,一边唱吉尔伯特和萨利文的歌词和曲调。所以我想,算是正常吧。”多诺万悻悻地摇摇头,走了出去。 鲍威尔伸手去拿《机器人学指南)。这部书太重,都要把桌子压塌了。他以一种虔城的心情把书打开……有一次,房子失火了,他急忙穿上裤衩,抱起《指南》,就从窗口跳了出去。必要时,他甚至可以连裤衩也不要。 他坐在那里读着《指南》。这时戴夫一5型机器人走了进来。多诺万踢一下门,把门关上了。 “你好啊,戴夫,”鲍威尔闷闷不乐他说,“你感觉怎么样尸 “很好,”机器人回答说,“可以坐下吗尸它把专门为它特别加固了的凳子挪了一-下,小心地弯下自己的身躯,稳稳地坐好: 鲍威尔赞许地看了戴夫一眼(外行人可能会用机器人的出厂批号来称呼它们,可是机器人专家从来不这样)。这个机器人并不过分高大笨重,尽管它是一组机器人中能思维的那部分装置。这一整组由七个部分组成。它身高之米多点,体重500千克——全是金属和电器,重吗?如果这500千克包括了大量的电容、电路、继电器、各种真空管的话,那就不能算重了。这些真空管能作出入所具有的任何一种心理反应。正电子脑是由十磅的物质和几百亿亿指挥行动的正电子所组成。 鲍威尔从衬衫兜里掏出了一支压扁的烟卷,说道: “戴夫,你是个好洋的。你既不任性,也不喜怒无常、你是一个稳妥可靠的采矿机器人。你能够直接协调六个辅助机器人的工作。而且据我所知,在你的脑子里并没有因此而出现不稳定的思路。”机器人点了点头说:“听到这一点我很高兴。但是,您是什么意思呢,上司?” 它的声带质地优良,而且在发音装置内带有泛音。所以它讲起话来,不像其它机器人那样音色单调,带有金属声。 “我现在就告诉你。一切都说明你是正常的。可是,为什么你的工作出了毛病呢?比如说今天的第二班。” 戴夫犹豫了一会说: “据我所知,没有什么事故。” “你们没有采出矿石来。” “我知道。” “那为什么呢?” 戴夫给难住了。 “我没法解释,上司。我一度神经很紧张,或者说,我让自己紧张的话,就会神经紧张。我的辅助者干得顺当。我知道我自己干得也不坏。”它沉思了一会儿,摺褶闪着一对光电眼睛说道:“我记不起来了。这一班到点了,迈克尔来了。可是,所有车厢几乎都是空空的。” 多诺成插进来说: “这些日子,你没有在每班结束前来汇报。你知道这点吗?” “知道。可不知为什么……”机器人慢慢地、沉重地摇了摇头。 鲍威尔不安地想,如果机器人的脸有表情的话,那么它的面部就会显出痛苦和屈辱的神情。机器人由于其本性,每当完不成自己的职责时会非常难过。 多诺万把自己的坐凳挪近鲍威尔的桌子,向他欠过身去说: “会不会是健忘症?” “不敢说。无论如何,没有必要把这事和病相提并论。把人体器官的功能失调的名称用到机器人上,这只不过是浪漫主义的比喻。在机器人学上没有用。”他挠了挠后脑勺。“我非常不愿意对它进行基本的大脑反应的检查。这对增强它的自尊心一点好处也没有。”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戴夫,然后瞥视了一眼《指南)里的《野外检查大纲》。他说: “听我说,戴夫。给你检查一下,好吗?应该检查一下。” 机器人站了起来说: “如果你认为需要的话,上司。”在它的声音里含着痛苦。 检查开始很简单。秒表无动于衷地滴答滴答作响。机器人作了五位数的乘法,说出了从一千到一万的各个素数,开了立方,作了各种复杂的函数积分。它通过了难度越来越大的机械反应测试。最后,它用那精确的机械头脑,解决了对机器人的功能来讲是最高级的难题——属于要判断的问题和伦理学的问题。 两小时快过去了,鲍威尔已经是大汗淋淋,而多诺万却啃遍了自己的手指甲——但指甲并不是什么营养丰富的东西。机器人问: “怎么样,上司?” 鲍威尔回答道: 戴夫,我得想一想。匆忙作出判断不会有多大好处。你还是去干第三班活吧。不要太紧张-暂时也不要太操心定额是否能完成。我们会把问题解决的。’、 机器人出去了。多诺万看了一眼鲍威尔。 “怎么样?” 鲍威尔狠狠地揪了一下自己的胡须,好像要把它连根拔出来似的。他说: “它的正电子脑里所有耦合工作都正常。” “我可不敢这样肯定。” “天啊!迈克尔。要知道,脑是机器人身上最可靠的部分。在地球上,对正电子脑检查了不止三四遍。如果它已经像戴夫那样完美地通过了野外检验。那么,就根本不会出一丝一毫脑功能失调的毛病。这种检验包括了脑子里所有关键的线路。” “那么,能得出什么结论呢?” “你别催我。让我把这点想好。也有可能是机器人身上的机械故障。这就是说,在一千五百个电容器,二万条单独的电路,五百个电子管,一千个继电器,以及成千上万的其它零件当中,任何一个都可能失灵。更不用说那些神秘莫测,谁也不懂的正电子场了。” “听我说,格雷格,”多诺万憋不住了,“我有个想法——会不会机器人在撒谎?它从来……… “傻瓜,机器人是不会故意撒谎的。如果咱们这儿有麦考马克韦斯莱测谎机的话,在二十四或四十八小时左有的时间内,咱们就能把机器人身上各个部分都检查一遍。可是,在地球上也就只有两台这种测谎机。每台都有十吨重,安装在钢筋水泥的地基上,不能搬动。够重的,是吧?“ 多诺万拍了一下桌子说: “可是,格雷格,只有当咱们不在近旁时,机器人才出故障。这就有点……蹊跷。”说完这句话,他又捶了桌子一拳。 “我讨厌听你这样说话。”鲍威尔‘慢慢他说道,“你读惊险小说读得大多了。” “我想知道的是,”多诺万大声嚷起来,“我们该怎么办?” “我这就告诉你。我在这张桌子上方安装一个屏幕。就是这里。在墙上,明白吗?“他狠狠地用手指头戳了微墙壁。“然后,我把屏幕和戴夫干活的巷道接通。就这样。” “就这样?格雷格……” 鲍威尔离开凳干站起来,用一对大拳头支撑着桌子。,“迈克,我很难办啊!”他用疲乏的声音说。“整整一个礼拜你想用戴夫的事来缠着我。你光说它出了这样或那样的故障。你知道故障在哪儿吗?不知道?你知道故障怎么形成的吗?不知道!你知道是由于什么原因产生的吗?不知道!为什么有时就好了呢?你也不知道!你知道些什么呢?不,你什么也不知道!我也是什么都不知道。那么你让我怎么办呢?” 多诺万伸出一只手,洋洋得意作了个不明显的手势说:“你明白我的意思啦。” “所以我再一次告诉你。在着手治疗之前,我们应当确诊是什么病,而要想做焖兔肉的话,就得捉住兔子。那么,咱们先去捉免于吧!现在,你离开这里吧。” 多诺万用疲倦的目光盯着池写的野外试验报告的草稿。第一他累了,第二,当什么都还没弄清楚的时候,有什么好汇报的呢?他生气了。 他说: “格雷格,咱们可歉产几乎一千吨啦!”鲍威尔连头也没有抬,回答说: “你讲的这些我不知道。” “可我想知道一点,”多诺万突然暴躁他说,“为什么咱们总是和新型号的机器人打交道?我是认准了,我愿意使用我舅爷当年用的机器人。我赞成用经过了时间考验的东西。我赞成用那些经使唤的、大块头的老式机器人。那种机器人从来不坏。” 鲍威尔把一本书向多诺万扔去。准极了!多诺万从凳于上摔到地上。 “最近五年,”鲍威尔不紧不慢他说,“你的工作就是替公司在实际的条件下进行新型号。机器人的试验。由于咱们缺心眼,在这项工作上显露了熟练的技能,,所以经常奖给咱们这种讨厌的活儿。这是……”他用手指头向多诺万的方向戳了几戳。“你的工作。我记得,你才被录用五分钟之后,就开始发起牢骚来。你为什么下辞职呢?“ “好吧,我马上告诉你,”多诺万在地上翻转身来,用胳臂时支着地板,用手揪注自己浓密的红头发,把头抬起来。“这牵扯到某个原则。要知道,不管怎么说,我作为抢修技师,在发展新型号机器人方面是起一定作用的,这是一个原则——要力科学的进步出一把力。但是,请你正确地理解我——使我留下来继续干的,不是这个原则,而是付给咱们的钱,格雷格!” 突然,多诺万怪声尖叫起来。鲍威尔吓了一跳。他的眼睛朝着多诺万的目光往屏幕上看去。鲍威尔的眼睛由于吃惊,都瞪圆了。 “哎呀呀,天哪!”他低声说了一句。粗造。机器人神秘的,飘忽不定的身影在巷壁上晃动,以戴夫为首的七个机器人,行走和转动十分整齐,使人感到惊奇。它们浑然一体地变换着队形。那魔影般轻盈的动作,像月球上的舞蹈演员一样。 多诺万拿着防护服跑进房间说: “它们要进攻咱们!这是军事操练啊。” “就你看到的这一切而言,很可是艺术体操呢,”鲍威乐冷冷地回答道。“也许戴夫发生了幻觉,误以为自己是芭蕾舞教练。你呀,最好先想一想,然后闭上嘴。” 多诺万皱起眉头,炫耀地把雷管枪塞进腰间的空皮套里。他说: “不管怎么说,你既然在这里,那咱们就得和这些新型号的机器人打交道。是啊,这是咱们的本行。但是,请回答我一个问题,为什么它们总是要出毛病呢?” “因为咱们是灾星照命,”鲍威尔阴郁地回答说,“走吧。… 平巷里一片漆黑。在远远的前方,机器人的亮光在闪烁着。 他们的一束束灯光透过茫茫的黑幕。 “这是它们。”多诺万长出了一口气。 “我试着用无线电和它联系了。”鲍威尔紧张地低声说,“可是它不回答,大概无线电线路坏了。” “幸亏设计师们没有发明能够在黑暗中工作的机器人。没有无线电联络,我可不愿意在这黑咕隆咚的洞穴里去寻找七个发了疯的机器人。还好,它们发着亮,就像是令人讨厌的放光的圣诞节枫树。” “咱们登上上面那个台阶吧。它们正由这条道走来,我想在更近的地方观察它们。你爬上去吗?“多诺万呼哧呼哧地蹦了上去。因为台阶有3米多高。在小行星上重力要比在地球上的重力小好多。可是沉重的防护服却把这个优越性抵消了不少。鲍威尔随后跳了上来。 六个机器人跟着戴夫走成一列纵队。合着清楚的机械节律,它竹〕调换着顺序,一会走成双行,一会又并成单行,这样不断地重复着,而戴夫连头都不回。 当戴夫离鲍威尔和多诺万只有6米左右时,它停止了舞蹈,辅助机器人也乱了队形,挤到一块,先是站立了几秒钟,然后啪啦啪哒地飞快跑掉,戴夫看了看它们的后身影,然后慢慢地坐下来,把脑袋靠在手上——这完全像人的动作。 鲍威尔的耳机里响起了它的声音:“二位在这儿,上司?” 鲍威尔向多诺万作了个手势,就从台阶上跳了下来。 “o。k戴夫。刚才你在于什么呢?” 机器人摇了摇头说: “不知道。在十七号坑道,有一阵我正在搞着一个非常难办的出矿口,接着,我就什么也记不得了。再后来,我知道有人在附近。我。已发现我自己在主巷道里走出了8oo米。” “辅助机器人在哪儿?”多诺万问。 “当然,在干活。我们浪费了很多时间吗?” “不太多。别想这些啦,”鲍威尔安慰它,然后转向多诺万,补充了一句。“你留下来,和它们一起直到这班结束,然后回去。我有一些想法。” 三小时后,多诺万回来了,累得精疲力尽。 “工作进行得怎么样…’鲍威尔问。 “当你看着它们的时候,一切都顺当,”多诺万疲乏地耸耸肩,“扔给我一支烟。” 他全神贯注地点着了烟,吸了一口,然后吐出了一个圆圆的烟圈。 “暖,格雷格,我千方百计想把问题弄清楚。戴夫有着对机器人来说是可疑的背景。其它六个对它绝对服从。它对它们有生杀予夯的权力。而这一点肯定会反应到它的心理上。假如它感到必须强调这种权力来满足它的自尊心的话,那么会怎样呢” “离题近点吧。” “我谈的就是正题。如果这是黩武精神呢?如果它在组织自己的军队呢?如果它对它们进行军事训练呢:如果……” “需要在你头上作冷敷吗”你的梦话应该用到彩色影片上去你的出发点从根本上违背正电子脑的原理。如果真是你想象的那样,那么戴夫的行为就会违背机器入学的第一定律,即:机器人个得伤害人,也不得听任人遭受伤害而袖手旁观。而你假设的那种黩武行为和飞扬拔扈的自尊,其合乎逻辑的必然结果将是机器人对人的统治。” “是啊,那么你又怎么知道,不会见这样呢?“ “第一,具有这样头脑的机器人从来不出厂第二,如果真有这样的事,那么就会立即被发现。你知道,我对戴夫进行了检查。” 鲍威尔把椅子向后一靠,两条腿放到了桌子上“不,我们现在还不能做焖免肉、,目前,我们一点都不知道,什么地方出了问题。比如,要是我们弄清楚了这个魔鬼舞蹈意味着什么,那我门就算找到了正确的途径。” 他沉默了一会儿。 “喂,迈克尔,你对这一点有什么看法?要知道,当咱们不在近旁时,戴大总要出点事而只要咱们两人之中谁走过去,它就能恢复常态” “我已经对你讲了,这点很蹊跷。” “别打断我的话!人不在近旁,这对机器人来讲有什么区别呢?很明显,这就要求它拿出更多的主动精神。在这种情况下,应该检查它身上哪些部分会由于增加了负担而受到影响。” “好极了!”多诺万刚要欠起身,却又坐回椅子上。“不行。指出这点还不够。这给我们的探索仍然留下了很大的空白。这并没有把许多可能性排除掉。” “那有什么办法呢?无论如何,这总算是能保证完成指标了。只要通过电视机挨个儿地观察机器人就行了。一出现什么情况,咱们立即赶到现场。这样就能使它们恢复常态。” “可是,格雷格,这就意味着,机器人没有通过考验。公司不能把带着这样的鉴定的dv一5型机器人拿出去卖。“ “当然,我们还得把构造上的缺点找出来,纠正掉。而要办成这件事,咱们却只剩下十天的时间了。”鲍威尔挠了挠脑袋。“难就难在……不过,最好你去看看图纸。” 图纸像地毯一样铺展在地上。多诺万跟着鲍威尔手中拿着的。晃来晃去的铅笔,在图纸上爬来爬去。 “暗,迈克尔,这件事应该由你来做,你是机器人的构造专家。而且我还希望检查一下自己这部分。我曾试着把所有与个人主动精神无关的电路排除在外。比如说,这里就是牵涉到机械性运转的主渠道,我把所有常规的侧支线路当作应急的部件而排除在外了。”他抬起头来问:“你认为怎样?” 多诺万的声音里有股苦涩味。 “这一切并不那么简单,格雷格。个人主动精神——这不是可以和其它的电路或线路分割开来单独进行研究的电路或线路。当你让机器人自行工作时,在它体内几乎所有部分的活动立即变得紧张起来。没有一条线路能完全不受影响。我们应该找出来的,正是那些使机器人脱离常规的特殊条件。只有在这之后,才能开始把没有问题的电路排除掉。” 鲍威尔站起身来,撞掉身上的尘土。“晤……算了吧,把图纸收起来吧,可以拿去烧掉。” 多诺万继续说:“你看见了吗?在活动增加了的情况下,只要有一个部件坏了,什么情况都可能发生。比如说,绝缘坏了,或者电容坏人或者打火花,或者线圈烧了。如果我们盲目地干,从整个机器人身上找,那么你永远也找不出故障来。如果把戴夫一个部件一部件地拆下来,逐个地检查每个零件,再一个个地装上去,这样。 “好了,好了!你算使我开了点窍。” 他们二人失望地互相看了看。然后鲍威尔试探地建议: “讯问一个辅助机器人,怎么样?” 在这以前,无论是鲍威尔,还是多诺万都没有和“手指”中的任何一个谈过话。辅助机器人能够讲话,所以把它们比作“手指,,并不完全恰当。它们甚至有相当发达的脑子。但这种脑子被调好了,首先是用来接收通过正电子场传来的指令。至于对外界的刺激,它们很难独立地作出反应。 鲍威尔甚至不知该怎样称呼这个机器人好。它的出厂编号是dv一5一2。但是这样称它很不方便。 他找到了折中的办法。他说: “你听着,朋友、我请求你绞绞脑汁,然后你就可以回到你的上司那里去。” “手指”沉默着,笨拙地点了一下头。它没有把它那有限的思维能力用来说话。 “最近你的上司已有四次违背了智能体系,”鲍威尔说:。‘你记得这些情况吗尸 “是的,先生。” 多诺万生气地嘟嚷: “它倒记得!我跟你说了,这里有些事非常蹊跷……,, “这个‘手指’当然会记得一它一切都正常。哎,你去好好睡一觉吧!”鲍威尔又转向机器人问:“在这种情况下你们做了些什么呢?我指的是你们全组。” “手指”像背书一样叙述起来,好像它是在脑盖的机械压力下作了回答的,因而毫无表情。 “第一次,我们在平巷道日的十七号巷道清理一个很难的出口。第二次,我们在加固一个快要塌方的顶子。第三次,我们在准备准确的定向爆炸,以便在进一步掘进时避开地底下的裂缝。第四次,是在刚刚发生了一个小塌方之后。” “每次都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很难描述。发生了某种命令。可是在我们还没有来得及接收下来并领会它时,又来了新的命令——操练那种奇怪的队形。” “为什么?”鲍威尔厉声问道。 “不知道。” “那么,第一个命令,”多诺万插进来问,“就是操练步法之前那个命令,内容是什么?” “不知道。我感觉到发出了命令。可是,还没来得及接收。” “你能告诉我们一些这方面的情况吗?每次都是同样的命令吗?” “不知道,”机器人伤心地摇了摇头。 鲍威尔仰靠着椅子背说: “算了,你回到你的头头那儿去吧!” “手指”明显地松了一口气,走出了房间。 “你搞到了不少东西,”多诺万说,“这是一次从头到尾都很尖锐的对话。你听我说,无论戴夫,还是这个笨蛋‘手指’都在策划着什么?是针对我们的。它们不知道或记不起来的事也大多了。格雷格,再也不能相信它们了。” 鲍威尔把胡须弄得乱蓬蓬。 “但愿你能帮我的忙,迈克。如果你再说一句蠢话,我就把你的拔浪鼓和妈嘴头都拿走。” “好吧。你是咱们的天才,而我这小毛孩又能怎么样呢?咱们搞清楚了什么啦?“ “处境还是不妙。我试着从末尾,从‘手指’着手。但是,什么也没搞清楚。还得从头着手。” “你是个伟人!”多诺万惊讶他说,“这一切说得多简单啊!现在,大师,您不能把这翻译成普通人说的话吗?” “对你来讲,应该翻译成小孩话更合适。在出毛病之前,戴夫发出了什么样的命令,这是问题的关键。” “你打算怎样把这一点弄清楚呢?我们没法和它们呆在一块,因为我们在场时,一切都正常。通过无线电监听命令,我们办不到,因为命令是通过正电子场来传送的。这就是说,近处的办法和远处的办法都被否定了。给咱们留下的只是一个干干净净,叫人看了舒服的大零蛋。” “是的,直接的观察不顶用。但是还有演绎法。” “什么?“ 鲍威尔狡黠地笑着说: “迈克尔,咱们将轮流值班。咱们得目不转晴地盯注屏幕。观察这些钢制的蠢才的每一个行动。当它们的行动变得古怪之前,我们就能看见发生了什么事,并由此推论,发出的可能是什么样的命令。’ 多诺万整整有一分钟呆若木鸡地坐在那里。然后用压低的声音说: “我提出辞职,我走。” “你还有十天,可以想出一些更好的解决办法来……” 鲍威尔疲乏的回答说。 在八天的过程中,多诺万绞尽了脑汁,试图想出什么更好的办法来。这八天中,他每隔四个小时把鲍威尔替换下来,用发炎的、因而看东西模糊不清的眼睛,观察着那些摺褶发光的金属身躯在昏暗的背景下如何移动。整整八天,每次四个钟头的间隔休息时,他咒骂了公司,咒骂了dv型机器人,诅咒了他出生的日子:。 而在第八天,当睡眼惺松的鲍威尔强忍着头痛,来接他的班时,他站了起来,用精确瞄好的动作,把一本很沉的书扔身屏幕的正中,玻璃发出了必然会发出的碎裂响声。 “你这是干嘛?”鲍威尔气呼呼地问。 “因为我再也不想观察它们了。”多诺万用几乎是平静的口气说,“只剩下两天了,可我们还是什么也不知道。dv…5是一个糟糕的损失在我值班期间,它五次停顿了工作。而在你值班的时间内,停了三次,我还是不知道它发出了什么命令,你也不知道。而且我不相信你什么时候能查清。因为我知道,这点我办不到。” “你怎么能跳越空间,同时对六个机器人进行观察呢?一个用手在于着些什么,另一个用脚在于些什么,第三个像风车一样挥动双手第四个像傻子一样在蹦跳。而其余的两个……鬼知道它们在干什么!而突然,全部停顿下来!就是这样!格雷格,咱们的路子不对头咱们应该在能够看清细节的地方去观察。” 一阵沉默。鲍威尔打破了这难熬的沉默说:“是啊,等一等看。兴许最后两天会发生什么情况。” “怎么,从这里进行观察更好吗?”“这里更舒服。”“嗨……但是在那儿你可以做这里办不到的事。”“怎么说呢?”“你可以在你认为需要的时刻让机器人停下来。同时你已作好了准备,观察着出了什么毛病。” 鲍威尔一惊,警觉地问:“这是什么意思?”“你自己领会吧,你都说了,你是咱们这儿的智囊。你给自己提出几个问题吧。dv-%什么时候脱离常规?‘手指’给你讲了什么?什么时候眼看着要发生,或者已经发生了塌方?什么时候把精确计算好的炸药放好?什么时候碰上了难采的矿脉?” “换句话说,在危急的情况下!”鲍威尔兴奋地说。“对,在这种时候可以预料会发生故障!全部问题就在于个人主动精神的因素给咱们添麻烦。在紧急的情况下,没有人在场。这时。个人主动精神被紧张地动员起来。由此应得出什么样的逻辑推理呢?我们怎样才能够在我们希望的时间和地点使机器人停顿下来呢?“多诺万得意地停了一会儿——他开始进入了自己的角色——然后,他抢先回答了自己的问题。虽然要回答的话已明显地到了鲍威尔的嘴边。 “迈克尔,你讲得对,”鲍威尔说。 “谢谢,朋友!我知道,早晚我能有所突破。” “算啦,别挖苦人了。把你的玩笑话留到地球上用吧。那时,咱们可以用坛子把它埯起来,留到漫长寒冷的冬天用。那么现在你谈谈,要制造什么样的一个事故呢?” “如果咱们不是在这个没水又没空气的小行星,咱们可以放水把矿井淹没。” “这当然只是玩笑话而已,”鲍威尔说,“真的,迈克尔,你让我笑破肚皮。咱们制造一次小塌方怎么样。” 多诺万骄做地呶着嘴唇说: “0。k。让我来吧!” “好。那么,咱们开始干吧!“ 在怪石磷峋的小行星表面上曲折前行,鲍威尔感到自己像个搞阴谋的人一样。虽然由于重力减小,他的脚步变得不稳当。而且,石头不时地从脚底下迸起,无声地溅起团团灰色的尘埃。但是,他总是觉得自己在用轻悄悄的、鬼鬼祟祟的步子走路。 “你知道机器人在哪儿吗?”他问。 “我想,我知道,格雷格。… “好!”鲍威尔并不乐观他说,“可是,只要那一个‘手指’离我们6米远,即使我们并不在它的视野之内,它就能感觉出我们来。我希望你知道这点。” “如果什么时候我需要听机器人学基础课程,我一定向你提交申请书,一式三份。现在,从这里往下走吧。” 他们下到了矿井。星星已看不见了。他们两人沿着坑道壁摸索前进,不时用照不远的手电筒光照路。鲍威尔摸了摸身上的雷管枪,看看丢了没有。迈克尔。你认得出这个平巷吗?“”不太认识,这是新的,我想,我能够按照在电视里看到的情况确定出来。虽然……” 一分钟一分钟地过得真慢。突然,迈克尔说: “你摸摸!” 鲍威尔把金属手套贴紧坑道壁,感觉到了轻微的颤动。当然罗,什么声音也听不到。 “爆炸!我们已经很近了。” “注意点!”鲍威尔说。 一个机器人向他们跑来。他们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机器人就从他们的身旁跑过去了。就你一个发出古铜色亮光的亮点,在视野里一掠而过。他们俩人贴在一起,默不作声。 “你认为机器人感觉到咱们了吗?”鲍威尔低声间。 “但愿没有。可是,还是从旁边绕过去好。咱们走第一号侧巷道吧。” “要是咱们找不到机器人呢?” “那有什么办法?只好回去。”多诺万气呼呼他说,“离它们还有四分之一英里。我是从电视上对他们进行了观察的。况且,咱们也剩下两天了……” “嘿,闭上嘴吧。别白白浪费氧气。侧巷道在这里吗?”鲍威尔打了一下手电。 “是这里。走吧。” 这里,巷道壁的颤动感觉得更明显了。而且脚下的地也颤动起来。 “这样很好。但愿爆炸别停止。”多诺万说着,用手电筒照了一下前面。 一伸手,他们就能摸到巷道顶。支柱是新架起来的。 突然,多诺万犹豫起来。 “好像这是一条死巷。往回走吧。… “不,等一等,”就威尔笨拙地从他身边挤过去。“前边是亮光“亮光?我什么亮光都没看见。在这里哪会有亮光啊?” “机器人的亮光呢?“鲍威尔四肢并用,爬上不高的一堆堵塞物“晦,迈克,爬到这儿来/在多诺万的耳朵里响起了鲍威尔着急而沙哑的声音。 确实有亮光。多诺万从鲍威尔伸直了的腿上爬了过去。 “是个窟窿吧?” “是的。在概是从那边打通到这个巷道来的。” 多诺万把洞口四周摸了一下,边缘如犬牙一般。他用。电筒仔细照了一下,发现再往里去,是个比较宽阔的平巷。看来是主巷道。洞太小,人没法钻过去,甚至两个人同时往里看都困难。 “那边什么也没有,”多诺万说。 “是的,现在没有,可是一秒钟之前还有,否则咱们就看不见亮光。留神!“ 他们周围的巷壁又震动起来。而且他们感到被推了一下。细粒的尘上从上面掉了下来。鲍威尔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又向洞口那边望去。 “好了,迈克尔。它们在那里。” 闪闪发亮的机器人在主巷道里挤成一堆,离他们二人约有15米远。它们有劲的金属手很快地崩下来的废石搬走。”快点,”多诺万着急了。“别浪费时间。它们马上就要结束了下一次爆炸可能会波及到咱们。” “天啊,别催我,”鲍威尔摘下雷管枪。他用焦虑的目光搜索着昏暗的巷道。只有机器人的微弱亮光照着巷壁,所以分不清哪些是支棱出来的石头,哪些是石头的黑影。 “你看,差不多在它们的正上方的巷顶,有个突出部。上次爆破没碰着它。如果你击中它的基底部,半个巷顶都会塌下来。” 鲍威尔往多诺万指的方向看了一眼。 “行!现在你注意机器人。上帝保佑,他们可别离开这个地方太远。我需要它们的亮光。七个都在吗?“多诺万数了数,说:“七个都在。” “那么,看好,注意它们的每一个动作!”他举起拿着雷管枪的手,瞄准着。 多诺万诅咒着,擦去流到眼睛里的汗水,目不转睛地观察着机器人。 爆破了! 他们摇晃了一下,周围感到一系列的震动。然后他们感觉受到猛地一推,鲍威尔被抛到多诺万的身上。 “格雷格,你把我撞倒了,”多诺万惊叫起来。 “我什么也看不见!” “它们在哪儿?”鲍威尔狂暴地环视了一下四周。 多诺万死不吭气。也看不见机器人的亮光。四周一片漆黑,就像在地狱的深渊。 “咱们没有把它们砸死吧?”多诺万用颤抖的嗓音问。 “咱们下去吧。你别问我在想什么,”鲍威尔急急忙忙地向后爬。 “迈克尔!“ 多诺万跟着下来了。停了一会间: “又出了什么事?” “你停一停!”多诺万从耳机里听到鲍威尔粗声的、急促的呼吸。“迈克尔,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我在这里,怎么回事?” “咱们给堵在里面了。不是4米外远处的巷顶塌方把咱们震倒。这是咱们这边的巷顶塌方了,这是震塌下来的。” “什么?“多诺万撞上了坚硬的障碍物。 “你打亮手电!” 鲍威尔扫”亮了手电筒,堵塞成这样,连耗子也没有法过去。 “好极了!你说该怎么办?“多诺万细声地问。 他们花了一些时间,使了不少力气,想把堵塞巷道的大石头挪开。然后鲍威尔又试着去扩大原来那个窟窿。他举起了雷管枪,但是,在这样狭窄的地方进行闪击,无疑等于自杀。他明白这一点,刺坐了下来。 “迈克尔,你知道吗?”他说:“咱们把整个事情给弄糟了。我们还是不知道,戴夫到底是怎么回事。想法本身是好的,反过来却对咱们不利了。” 多诺万痛苦和紧张的目光只是往黑暗处看。他说: “我很不愿意使你不安,老头儿。先不用说咱们了解到戴夫没有。咱们或多或小上了当。伙计,如果你我出不去,咱们就要完蛋,肯定要完蛋。咱们还剩多少氧气?不够用六多小时的了。” “我已经想到了这点,”鲍威尔的手指头伸向他那多灾多难的胡须,但却只是喀卿一声,毫无用处地碰到密封头盔的透明面罩。“当然罗,本来咱们可以很容易把戴夫叫来,把咱们刨出去。可是,咱们制造了这么一个紧急情况,大概把它吓跑了。它的无线电线路也失灵了。” “这可真妙极了!” 多诺万爬窟窿,设法把戴着头盔的脑袋从窟窿里伸过去。他费了不少劲才做到了这一点。 “嘿,格雷格!” “什么?” “如果戴夫走近离咱们只有6米远的话,它就会恢复常态。这样,咱们就有救了。” “当然罗。可是,它在哪儿呢?” “在巷道的那头,相当远。老天爷啊,你别拽我的腿,你快要把我的脑袋拽下来了。我会让你看的。” 这回,鲍威尔把头伸进了这个窟窿。说: “爆破搞得很成功。你看,这些笨头笨脑的家伙。简直是在跳芭蕾舞。” “别罗嗦了!它们是向这边走吗?”.“说不好。它们太远了。让我再看看。把手电筒给我。我要试试手电的亮光,把它们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两分钟之后,他停止了这种尝试。“毫无希望。它们准是瞎了。;!向这边来了!多好啊厂“喂,让我看看!”多诺万说。两个拉扯了一小会儿,然后鲍威尔说:“好吧厂于是多诺万就把头伸了过去。机器人走近了。最前边,戴夫高抬腿走着。在它后面六个“手指”,步子整齐地走成弯弯曲曲的一串。多诺万惊奇他说:“我真想知道,它们这是干什么?好像它们在沸吉尼亚舞,戴夫是指挥。”“别光给我描写这些。它们现在还远吗?”鲍威尔嘟嚷着。“15米左右,正向这边走过来,再过一刻钟咱们就自……哎嗨,呀……”“怎么回事?“由于多诺万发出了奇怪的声音,鲍威尔惊讶了几秒,然后又恢复了常态说。“喂,下来,让我来看看。别只顾自己!”他努力想爬上去,可是多诺万使劲乱踢。“它们把脸转过去了,格雷格。它们正在走开。戴夫,哎,戴夫!”“有什么用?“鲍威尔喊了一声,“要知道,声音在这里不传播。”多诺万喘着粗气转向他。“那么,踢巷壁,用石头砸巷壁,造成一些颤动!要引起它们的注。否则,咱们就完了。”多诺万疯子一样使劲地砸着巷壁。鲍威尔摇了摇多诺万的肩膀说:“等一等,迈克尔。你等一等,听我说,我有一个主意了!迈克,现在是咱们采用简单的办法,来解决这个难题的好时候。”你想怎么办?”多诺万缩回了脑袋。“趁它们还没有走出射程,快让我过来!”“射程?!你打算干什么!嘿,你拿雷管枪要干嘛?”多诺万一把抓住鲍威尔的手。 鲍威尔使劲地摆脱开来。“我想放一枪。” “为什么?” “回头再说。咱们先看看,会不会产生效果。要是再没有,那可就……你别碍手碍脚,让我来打一枪。” 远处还看得见机器人越来越微弱的亮光。鲍威尔紧张地瞄准了之后,扣了三次板机。然后他放下了枪,惶惶不安地注视着黑呼呼的远处。一个辅助机器人倒下了。现在只看得见六个闪亮的身影。 鲍威尔缺乏信心地通过话筒叫:“戴夫!” 过了一小会儿,他们两人都听到了回答: “上司,你们在哪儿?我的第三个部下,胸膛裂开了。它完蛋了。” “不要管你这个部下,”鲍威尔说。 “你们爆破的的时候,把我们给埋住了。你看见我们的手电筒亮光吗?“ “看见了。我们马上到。” 鲍威尔坐起来,深深地舒了一口气,说: “怎么样?伙计?” “好啦,格雷格,”多诺万含着眼泪细声他说。“你胜利了。我要给你下跪。别把我装到闷葫芦里。好好讲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别冲动,这只是因为咱们像通常一样,往往把最显而易见的东西给忽略了。,咱们已经知道,问题出在控制个人主动精神的线路上,而且总是在发生了事故的情况下。但咱们却一人劲地找什么特别的命令,把它当成是原因。为什么原因一定出在命令上呢?“ “为什么不是呢?” “那么,听我说,为伺。么不是命令一类的因素。什么样的命令需要最大的调动主动精神呢?在紧急的情况下,往往会发出什么类型的命令呢?” “你别问我,格雷格,你告诉我吧!” “我正要告诉你。这是一种同时通过六个渠道发出的命令。在一般的情况下,一个或几个‘手指’完成不复杂的工作,所以不要求对它们密切注意。诺,就像咱们随便做一个动作或做走路的习惯动作一样。而在紧急的情况下,就需要立刻同时调动起六个机器人。戴矢需要在同时间内指挥这六个机器人。这时,有些方面就支持不住了。剩下的问题就很简单了。任何一种能使它减轻紧张程度的因素比如说,有人到来,都能使它恢复正常。我报销掉一个辅助机器人这样一来戴夫只需要指挥五个。对它的主动精神的要求降低了。它也就恢复了正常。” “你是怎么想到这一点的呢?”多诺万追问。 “通过逻辑推理。我试了一下,确实灵。” 他们又听到机器人说:“我来了,你们可以坚持半小时吗?”“当然可以,”鲍威尔回答道。然后他转向多诺万,继续说。“现在咱们的任务要简单多啦。就检查那些发出六个渠道命令比发出五个渠道命令时负荷过大的电路。需要检查的很多吗?” 多诺万考虑了一会儿,说:“依我看,不太多。如果戴夫的构造和咱们在工厂里看到的样品相同的话,那么,在它身上应该有一个特别的协调电路。这样,全部问题就局限在这里。” 他突然兴奋起来,令人惊讶地说:“我说,这太好了,就剩下微不足道的小问题了!”“很好,你把这个问题周到地考虑一下。咱们回去以后,就按照:纸来检查。现在,在戴夫毅到咱们之前,我休息一会儿。” “嗳,等一等!再告诉我一件事。那些古怪的变换队形的操练是怎么回事!每当它们神经失常时,它们跳那种好玩的舞步是怎么回事’“那些舞步吗?我不知道。不过我有个想法。请你记住,这些辅助性机器人是戴夫的‘手指’。咱们常说到这点,你是知道的。好吧,我想法是,在戴夫神经不正常的时候,它的思维一片混乱,它就老扳弄自己的手指。” 苏珊-卡尔文在讲到鲍威尔和多诺万时,毫无笑容,口气淡漠。而每当她提到机器人时,语调就很亲切。她没用多少时间就讲了斯皮迪-库蒂和戴夫等的故事。我打断了她的话。否则,她还会给我再列举出半打机器人的名字。 我问道: “在地球上没有发生过什么事情吗?” 她微微皱起眉头看着我说: “没有,在地球上很少让机器人行动。” “哦,那就太遗憾了。我的意思是说,你们的野外工程师很不简单。但是,在地球上的工作难道就太平无事吗?“你是说关于设计方面的问题吧!”卡尔文的眼睛发亮了,“这倒是一件动人心弦的事,裁马上就讲给你听……。” 全文由失落的星辰-http://loststar。yeah输入完成 钥匙 钥匙 作者:阿西莫夫 卡尔-詹宁斯自知要死了。他还能活几个钟头,可还有不少事要做。 在这儿,在月球上,又没有有效的通讯联络工具,这死刑是没有缓期的。 就是在地球上,也有这样一些亡命远逃的潜藏地点:在那儿,一个人要是手头没有无线电,多半是死路一条;既得不到同伴的援助之手,也盼不来他们的恻隐之心,甚至连尸骨也不会被发现,在这儿月球上,很少有什么和这种环境不同的地方。 当然,地球人知道他在月球上。他是一个地质——不,应该说是月质探险组的成员。真怪,怎么他那习惯于地球中心观念的头脑里老是念念不忘“地”字呢。 就连干活的功夫,他也强打精神迫使自己思考。尽管快死了,他仍然感到思路清晰,那是人为的效果造成的。他焦急地四下张望,什么也看不见。他还处于环形山内壁北缘永恒阴影的幽暗之中,只有他的手电筒断断续续发出的闪光偶尔打破一下周围的一团漆黑。他一直间歇断续地打亮手电,一则因为他在完活儿之前不敢耗费电源,再则要把被发现的可能性减少到最低限度,他也不敢过多地使用它。 在他左方,住雨沿着月平线附近,映着一弯新月形白灿灿的阳光。月平线再过去,看不见的地方是环形山的对缘。太阳的高度永远也不会超过他所在的这一面环形山边缘,照射不到他立足的这块地方,他可以安全地避开辐射一-至少可以避开那个。 他全身裹着宇宙服,笨拙而仔细地挖掘着。他的胁部感到剧痛。 这里和月球表面不断经受明暗、冷热更替的那些地带不同,碎石和尘土毫无那种“仙境古堡”的外观特征。这里的环形壁在永无尽期的寒冷中逐渐碎裂,只不过是化为了一堆参差不齐的细碎石块。不容易分辨出什么地方曾挖掘过。 有一忽儿他弄不清黑漆漆的崎岖不平的月面,把攥着的一把粉块全洒出去了。尘埃以月球上特有的缓慢速度纷纷落下,可看上去却使人眼花镣乱,因为没有空气阻力阻滞它们,也不会扬成一片烟尘。 詹宁斯用手电照了一下,踢开了挡道的一块凹凸不平的石头。 他的时间不多了。他继续深挖下去。 再挖深一点儿,他就能把那些装置推到坑洼里掩埋起来了。决不能让斯特劳斯找到它。 斯特劳斯啊! 斯特劳斯是小组的另一名成员。这项发现,这项荣誉,他都有一半。 如果斯特劳斯所要的只是独享全部荣誉的话,詹宁斯可能会答应的,这项发现本身要比随之俱来的个人名利更为重要。但斯特劳斯所要的远不止于此,他想要的正是詹宁斯全力斗争防止他得到的东西。 詹宁斯不惜一死去阻止其发生的事,在一生中也为数寥寥,这就是其中的一件。 而且他快要死了。 他们是一起发现那东西的。实际上还是斯特劳斯发现那艘船的,或者不妨说是船的残骸,再确切点儿,应该说只是某种可以想象为与飞船残骸相类似的东西。 “金属,”斯特劳斯说道,当时他捡到了一件几乎看不出模样的残缺不全的东西。透过头盔上厚厚的铅玻璃,只能勉强辨别出他的眼睛和面孔.但通过宇宙服的无线电,他那有点刺耳的声音却清晰可闻。 詹宁斯从半英里外他自己的方位处浮荡过来。他说:“怪事!月球上没有游离金属呀。” “应该没有,不过你很清楚他们勘查过的月球不到百分之一。谁知道在这上面还能找到点什么呢?” 詹宁斯嗯了一声表示同意,伸出长长的防护手套接过那物件。 一点儿不错,在月球上可能会发现各种各样使人莫明其妙的东西。他们这回登陆月球是私人赞助的首次月质探险考察。迄今为止,仅由政府主持进行过一些泛泛的考察工作,成果只有区区半打。地质协会能出钱派遣两名人员来月球进行月质研究,这件事本身就是宇宙时代发展前进的明证。 斯特劳斯说:“看来这东西从前象是表面抛光过的。” “你说得不错,”詹宁斯说。“也许附近还有。” 他们又找到了三块,两块小的一块有接缝痕迹的残缺物体。 “咱们把它们带回船上去吧。”斯特劳斯说。 他们搭乘小型快艇返回母船。一到船上,就脱掉了宇宙肥,起码这总是件詹宁斯乐意做的事。他使劲抓搔着胁部,摩擦双颊,直到他那浅淡的皮肤上出现了条条红印。 斯特劳斯倒没有这种毛病,开始动手工作。用激光束细密地照射金属块并将其蒸发物用分光摄象仪记录下来。它基本上是钛钢,含有微量的钻和铝。 “没错儿,是人造的,”斯特劳斯说。他那张颧骨突出的脸上依然和平常一样阴郁冷峻,丝毫没有流露出欣悦的神情。 可詹宁斯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都加快了。 可能是内心的兴奋使詹宁斯不由得要开口说话,“有了这项进展咱们俩准得硬起来……。”说到“硬”字的时候,他稍微加重了语气,以表明这俏皮话的双关用意。 然而斯特劳斯只是冷漠嫌恶地注视着詹宁斯,把他下面接着要讲的一套俏皮话憋回去了。 詹宁斯叹了口气。不知怎么的,他总是不能一语奏效,总也不能!他想起在大学里的时候,……唉,算了,要是对他们的发现来上句双关妙语,可比挖空心思拿斯特劳斯无动于衷的态度俏皮几句来劲儿多了。 詹宁斯纳闷儿斯特劳斯会不会忽略了这件事的重大意义。 说实在的,除了斯特劳斯在月质研究方面的名声之外, 詹宁斯对他了解不多,他看过斯特劳斯的论文,料想斯特劳斯也看过他自己的。虽然在大学时代,他们的飞船很可能曾经在夜空中交翼而过,不过在两个人都志愿申请参加这次探险又都获得了批准之前,他们从未邂遁相逢过。 在一周的航行过程中,詹宁斯对他这位同伴粗壮的体格黄里带红的头发、湛蓝的眼睛和突出的牙床骨上的肌肉在吃东西时蠕动的那副样子越看越不顺眼。詹宁斯自己也是蓝眼睛,不过头发是深颜色的,体格要瘦弱得多,和同伴那劲头十足、精力充沛的派头相比,只好甘拜下风。 詹宁斯说:“没有关于飞船曾在月球这一区域着陆的任何记载。肯定没有在这儿失事的。” “如果这是飞船部件的话,”斯特劳斯说,“它应当是平整光洁的。这儿没有大气层,这东西已经腐蚀了,这说明它已暴露在陨石微粒的撞击下很多年了。” 这么说他的确看出其中的重大意义了。詹宁斯几乎欣喜若狂他说:“这是个非人类制造的人造物体。地球以外的生物一度光临过月球,谁知道是多久以前的事呢?” “谁知道呢?”斯特劳斯干吧吧地表示同意。 “在报告里……” 等等,”斯特劳斯专横他说,“等我们真有了可报告的内容,有的是时间报告。要真是艘飞船,那除了我们拿到手的,还会有更多的东西。” 但是这会儿接着搞下去没有什么意义。他们已经干了好几个小时,简直是废寝忘食了。最好在精神饱满的时候再用上几个钟头通盘处理一下。他们虽未明讲,可似乎都赞成这么做。 地球低悬在东方的月平线上,差不多是满相,明亮中呈现出蓝色的纹理。詹宁斯边吃边注视着它,象往常一样,他感受到一种强烈的思乡之情。 “它看上去相当宁静,”他说,“不过有六十亿人在上边忙碌着呢。” 斯特劳斯从某种深沉不露的内心活动中抬起头来看了看说:“六十亿人在毁它。” 詹宁斯皱起了眉头。“你不是个极端派吧?” 斯特劳斯说:“你胡说什么啊?” 詹宁斯觉得脸上发烧。他那白皙的皮肤泛起红来很显眼,只要情绪稍有波动就要两颊生晕。他感到窘得很。 他接着吃饭,再没说什么。 地球人口保持稳定迄今已有一代人的时间了。人人都承认人口进一步增加是无法负担的。事实,有些人鼓吹说“不增长”还不够,人口必须减少。詹宁斯本人同情这种观点,地球正在被它那沉重的人类负荷蛀蚀掉。 但是怎样使人减少呢?难道还象人们期望的那样,只是鼓励他们进一步降低出生率,其它则任其自然吗?近来有一种说法日益喧嚣起来,主张不仅要使人口减少,而且应该有选择地减少——最适者生存。由自封的适者规定出适者的标准。 詹宁斯想:“我看是我冒犯了他。” 后来当他快入睡的时候,忽然想到自己对斯特劳斯的人品实际上一无所知。要是他现在打算出去自行从事搜索探险怎么办呢?那样他可以独享荣誉…… 他警觉地撑坐起来,但是斯特劳斯正发出沉重的呼吸声。当詹宁斯倾听时,这呼吸声甚至变成了特有的粗嘎鼾声。 他们又花了三天时间专门搜寻另外的部件。又找到了一些,也有了更多的发现。他们发现有个地区有月球细菌微弱的磷光发出的光亮。这类细菌相当普通,可是以前从来也没有人报告过什么地方发现它们的波度竟然大到了足以发出可见光的程度。 斯特劳斯说:“这儿从前可能有个生物,或者说是他的遗体。他死了,可他体内的微生物没有死,最后它们把他吞噬光了。” “而且可能扩散了,”詹宁斯补充说,“那大概就是月球细菌的来源。它们可能根本不是土生土长的,而只是亘古时期污染的结果。” 还有一层也讲得通,”斯特劳斯说,“由于这些细菌在最基本的结构方面与任何类型的地球微生物完全不同,它们寄生其上的那些生物(假定那就是它们的来源)一定也是类型完全不同的。这是说明他们来自外星的又一迹象。” 在一座小形山的内壁处,踪迹中断了。 “这下得大挖一阵了。”詹宁斯凉了半截,说道,“咱们最好报告情况请求帮助。” “不,”斯特劳斯阴郁他说,“可能没有什么值得要求援助的东西。环形山也许是飞船着陆坠毁以后一百万年才形成的。” “你的意思是说把大部分残骸都气化掉了,就剩下我们找着的这点儿?” 斯特劳斯点点头。 詹宁斯说:“无论如何咱们试试,挖挖看。我们不妨划一条线把目前为止有所发现的地方全都连起来,只要沿着……” 斯特劳斯不乐意,干起活来半心半意的,所以实际上有所收获的还是詹宁斯。这的确非同小可!尽管是斯特劳斯找到了第一块金属,詹宁斯却发现了人造物体本身。 它确实是人造物体——卧在一块形状不规则的巨砾下面三英尺处。那块砾石落下来时凑巧在它本身和月面之间留下了一处空穴,那人造物体就隐身于空穴之中,一百余万年以来避开了一切侵扰:避开了辐射、陨石微料和温差变化,结果它始终光洁如新。 詹宁斯马上把它命名为装置。这东西看起来和他们俩所曾见过的任何仪器没有丝毫相似之处。然而正象詹宁斯说的那样,它有什么理由非得相似呢? “我看不出有粗糙的毛边,”他说。“大概没撞坏。” “不过可能缺零件。” “可能,”詹宁斯说。“可是好象没有什么活动的部件,这是个整体,怪的是高低水平。”他意识到他话里的双关含意,试图在往下说的时候努力自制,但不十发成功。“这正是我们需要的东西。一块残缺的金属或者一个细菌密度很高的地区只不过是引起推论和争辨和素材,可这是真东西——一个显然是外星制造的装置。” 这东西此刻放在他们俩当中的桌子上,两个人都严肃地看着它。 詹宁斯说:“咱们现在发个初步报告吧。” “不!”斯特劳斯断然地厉声反驳。“见他妈鬼,不!””为什么不呢。” “因为假如我们报告了,它就成了协会的科研项目了。他们全会蜂拥而上,等到万事大吉,咱们连一条脚注都落不上了,不!”斯特劳斯的态度看上去有点躲躲闪闪的。“咱们尽力而为吧,在那帮贪心鬼下手之前尽可能搞出名堂来。” 詹宁斯斟酌了一下。他无法否认他也想确保不丧失应得的荣誉,可还是…… 他说:“我觉得我不是个喜欢侥幸取巧的人,斯特劳斯。”他心里第一次有一种冲动想直呼这个人的名字,可结果还是忍住了。“你瞧,斯特劳斯,”他说,“我们没权利等待。如果这东西是来自外星的,那一定是从某个别的行星系来的。在太阳系里,除了地球以外,不可能再有能维持高级生命形式存在的地方。” “没完全证实,”斯特劳斯嘟嚷着说,“可就算说对了,又怎么样呢?” “那就说明这艘飞船上的生物是在从事星际旅行,因而他们在技术上要远比我们更为先进。谁知道这个装置能使我们了解到他们什么样的先进技术呢。它可能是一把钥匙,通向……谁知道通向什么地方。它可能是一场难以想象的科学革命的线索。” “真是富于浪漫色彩的胡说八道。即使这是远比我们先进的技术的产物,我们也什么都学不到。就是爱因斯但复生,拿个微原生冲积物给他看,他能用它搞出什么名堂来呢?“ “我们不能断言我们什么都学不到。” “就算如此,那又怎么样呢?稍微耽搁一下有什么关系呢?保证我们自己获得荣誉有什么不好呢”咱们抓住它不放,确保一切发展都和我们自己联系在一起有什么不好呢?” “不过,斯特劳斯,”詹宁斯急于想说清楚他对装置的重要性的看法,感到自己激动得快要哭出来了,“要是我们带着它失事了怎么办?是我们没能把它弄回地球怎么办?我们不能冒这个险。”他说着轻轻拍拍那东西,就象他在跟它谈情说爱似的。“我们应该立即报告,让他们派飞船到这儿来取它。它太珍贵了,不能……” 在他强烈的激情达到高潮的当口儿,他手下的装置似乎变暖和了。隐藏在一个金属活板下面的部分表面发出了磷光般的光亮。 詹宁斯象痉挛似地猛然把手抽回来,装置又变暗了。不过已经够了,这一瞬间具有无限的启示作用。 他的声音几乎哏住了,说道:“就像你头上开了个窗口,我能看透你内心的思想了。” “我也看见你的了,”斯特劳斯说,“或者说是感受到它了,或者说明置身其中了,你选择什么说法都可以。”他带着他那付冷漠、孤僻的派头触了一下装置,但毫无反应。 “你是个极端派,”詹宁斯愤怒他说。“我一接触这东西,”他说着又伸手触它,“它就又有反应了。我全明白了。难道你是个疯子吗?你真的相信主张灭绝几乎全体人类并摧毁物种丰富多彩我特性是正派人的行为吗?” 闪光所揭示的景象使他感到厌恶,他的手又从装置上放了下来,它再度又变暗了。斯特劳斯再次小心翼翼触了触它,依然毫无反应。 斯特劳斯说:“老天在上,咱们别争了。这东西是个通讯联络辅助装置——是个心灵感应放大器。难道看不出吗?脑细胞各自都有电势,思想是可以看见的,只要一个起伏颤动的微强度电磁场……” 詹宁斯掉转头,他不想和斯特劳斯说话。他说:“我们马上发报告。我不在乎名利,都归你。我只想把它移交出去。” 斯特劳斯沉思了一阵,然后说:“已经还不止是个通讯装置。它还能响应感情、放大感情。” “你说的是什么呀?” “虽然你一整天都在摆弄它,可一直没反响,只是刚才你碰它两次才有了动静。而我触它还是不起作用。” “怎么呢?” “它是在你处于感情高度冲动的状态时才对你有反应的。我想,那就是使它活动起来必要条件。当你刚才手按着它大骂极端派的时候,有片刻功夫我想的跟你一样。” “我应该这样。” “不过你听我说。你能肯定你那么正确?地球上任何一个有思想的人都知道这个行星有十亿人口要比有六十亿人口好过得多。如果我们实行全面自动化(目前庞杂的大群人口不允许我们这样做),我们只需要,比如说,不超过五百万的人口,大概就能建成一个具有充分效能的、适宜生存的地球了。听我说,詹宁斯,别转过脸去,伙计。” 斯特劳斯努力表现出通情达理的态度以给人好感,他声音中那种刺耳的腔调差不多全都收敛了。“不过我们无法通过民主途径减少人口、这你知道。倒不是由于性欲,因为很久以前子宫嵌入法就解决了生育制问题,这你也知道。,这是个民族主义的问题。每个人种集团都想让其它集团首先减少其本身的人口,这倒跟我的看法一致。我希望我的种族集团,我们的种族集团占据优势。我希望由人类的精华、也就是说由我们这样的人来掌管地球。我们才是真正的人,那些辱没我们的半似猿猴的芸芸众生只会把我们全毁掉。他们反正是命里注定要完蛋的,为什么不拯救我们自己呢?” “不,”詹宁斯铿锵有力他说:“人类不能由一个集团垄断。你们那五百万影子队伍,如果困居在一个被剥夺了丰富多彩的多样性的人类社会里,也会厌烦乏味而死——他们活该。”“那是感情用事的废话,詹宁斯,你自己都不相信,只有过我们那些大笨蛋平等主义者一直在训导你相信这一套就是了。你瞧,这个装置正是我们需要的东西。即使我们无法造出任何同样的东西,也槁不清楚这一台是怎么回事,有这台装置也就得了。要是我们能控制或影响关键人物的思想,那我们就能进一步把我们的意愿加诸于全世界。我们已经有了个组织,如果你看到了我内心的思想,你一定已经知道这一点了。它比地球上任何其它组织更为目的明确、计划周密。每天都有人类的智囊来投奔我们。你为什么不来呢?如你所见,这台仪器是一把钥匙,但它不仅是获得更多知识的钥匙,它也是最后解决人类问题的钥匙。和我们一起干吧!和我们一起干吧!”他表现出一种就他来说是詹宁斯前所未见的诚挚态度。 斯特劳斯的手又放到了装置上,它闪烁了一两秒钟,随即熄灭了。 詹宁斯露出了干涩的笑容。他明白其中的奥妙了。斯特劳斯夸意竭力在自己身上酝酿强烈的感情,想达到能使装置启动的状态,可是失败了。 “你掌握不了它。詹宁斯说,“你那种超乎常人的自我抑制太邪乎了,你设法摆脱,对吗?”他说着用颤抖的双手拿起了装置它立刻发出了磷光。 “那么你来掌握它。你未获得拯救人类的功绩。“一亿年不干,”詹宁斯喘着气说,极度的情绪激动使他快要透不过气来了。“我现在马上报告这件事。” “不行,”斯特劳斯说。他抄起了桌上的一把餐刀。“这玩意儿还挺尖、挺快。” “你用不着煞费苦心的露尖儿,”詹宁斯说。甚至在此刻的紧张气氛下也没忘他的双关语。“我能看透你的计划。你想利用装置使所有人都相信我根本不存在,你想造成极端派胜利的局面。” 斯特劳斯点点头。“你分毫不差地看穿了我的思想。” “可是你不会成功,”詹宁斯喘息着说,“只要我拿着这东西你就不会成功。”他集中意念想使斯待劳斯定身不动。 斯特劳斯歪歪扭扭地移动了几步就停下来了。他僵直地举着刀,胳膊颤抖不止,但是他无法前进。 两个人都汗出如注。 斯特劳斯从牙缝里迸出声音:“你不能整……天老是……这样。” 詹宁斯心里透亮;不过他难以用语言来形容当前的局势。如果用体力上的相持来比喻,这就象抓着一只力大身滑、又不断蠕动着想挣脱的动物。詹宁斯必须把意念全力集中在定身不动的想法上。 他不熟悉这装置。他不知道怎么去灵巧地使用它。你可以想象,一个从来没见过剑的人拾起了剑,他很难以剑客的姿势挥舞起来。 詹宁斯刚一走神想到这些,斯特劳斯就说话了:“一点不错。”他笨拙地向前迈了一步。 詹宁斯自知敌不过斯特劳斯疯狂的决心。他们俩都清楚这一点。不过快艇还在那儿,詹宁斯一定得带着装置跑掉。可詹宁斯是无秘密可言的。斯特劳斯看到了他的想法,极力想插到对手和快艇之间去。 詹宁斯作出了加倍努力。不再默想定身不动,而想的是失去知觉。他拼命地思念:睡觉,斯特劳斯,睡觉! 斯特劳斯跪倒在地,沉重的眼皮合上了。 詹宁斯的心怦怦直跳,撒腿就跑。要是能用个什么东西给他一下,抢过刀子来…… 可这一想他的思路就偏离了凝神默想睡觉这个至关紧要的念头。斯特劳斯一把揪住了他的脚腕子,猛力把他拽了下来。 斯特劳斯毫不犹豫,趁詹宁斯跌倒在地,手起刀落。詹宁斯感到一阵剧痛,心头涌起了一片恐惧的绝望。 极度强烈的感情爆发使装置发出了耀眼的光芒。詹宁斯内心深处无声地、断断续续地向对手发出恐怖和狂怒的呼喊,斯特劳斯的手松开了。 斯特劳斯扭歪了面孔,打起滚来。 詹宁斯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慢慢往后退。他除了一个劲儿全神凝思让对手失去知觉之外,什么也不敢做。采取任何暴烈行动,不管用什么方式,都会过分消耗自身的精神力量,他那原本就无法切实有效地发挥作用的低劣无能的精神力量。 他逐渐退向快艇。那上面有一套服装。……还有绷带…… 快艇不能胜任长途奔波,詹宁斯也胜任不了。他的左胁尽管扎了绷带,还是滑腻腻地往外流血,宇宙服里边凝结了血块。 后面还看不到母船的影子,不过肯定它迟早要追上来。它的能量超过小艇好多倍,它还装有探测器,能测出小艇上离子驱动反应堆散发出的排气浓缩云。 詹宁斯拼命想通过电台和月球站取得联系,但是一直没回答。他绝望地停止了联系,他发出的信号只会有助于斯特劳斯进行追踪。 他有可能安抵月球站,但他不认为能顺利实现。他也许会半路被击中,他会死掉,小艇会坠毁,他会达到不到目的,他是先把装置藏在个安全地方,然后再前往月球站。 这装置…… 他不敢确信自己正确。它能毁灭人类,但它具有无限价值。是不是应该干脆把它毁了?它是非人类智慧生物的唯一遗迹。它蕴藏着先进技术的奥秘,它是一台先进的智能科学仪器。不管有什么危险,想想它的价值……潜在的价值…… 不,他一定得把它藏起来,以后再让人找到它一一不过只能让政府里那些开明的稳健派找到它,决不能让极端派…… 快艇沿着环形山北缘内侧盘旋而下。他知道这是哪座山,可以把装置埋在这儿。要是他以后到不了月球站,无线电也和他们联系不上的话,起码他必须离开埋藏地点,远远离开。这样就不会因他的尸身而暴露它。他还留下个探寻埋藏位置的钥匙。 他此刻思路清晰,似乎到了超脱自然的境界。莫非是他拿着这个装置的作用吗?是它在启迪他的思维,引导他产生敏捷的才思吗?还是只是临终的幻觉,其实它对人并没有任何意义呢?他不知道,不过他已无从选择,他只有一试。 因为卡尔-詹宁斯自知他快要死了。他还能活几个钟头,可还有不少事要做。* 地球调查局美国处的赛顿-达文波特漫不经意地抚弄着他左颊上那块星形的伤疤。“我明白,先生,极端派是很危险的。” 处长阿什利逼视着达文波特。他瘦削的双颊生就一副不满的表情。因为他曾发誓再度戒烟,他强迫他那来回摸索的手指抓起了一片口香糖,剥掉纸,扭弯,无可奈何地把它塞到嘴里。他老了,脾气也大了,他用指节来回蹭着铁灰色的短露,嚓嚓作响。 他说:“你并不知道有多危险,我很怀疑是不是有什么人知道。他们人数很少,但是在权势人物当中势力不小,那些人本来就理所当然地把自己看成是人类精华。没有人确切知道他们是谁或者有多少人。” “连局里也不知道吗?” “局里缩手缩脚啊。就这件事而言,我们本身就不清白。你怎么样?” 达文波特皱起了眉头。“我不是极端派。” “我也没说你是。”阿什利说。“我是间你是否清白。你考虑过过去两个世纪当中地球上发生的情况吗?你就从来没想过人口适当下降是件好事?你就从来没感到除掉愚笨、无能、迟钝的庸人,留下其余的人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我可想过,真该死。” “不错,有时候我也想过那些,真是罪过。不过偶而凭空向往某种念头是一回事,把它当做具体行动纲领策划全盘希特勒化是另一回事。” “从愿望到行动的差距并不象你想的那么大。你要心里有数:成败至关重要,危险相当大,他们采取的手段也会越来越不引起人们反对。不管怎么说,现在伊斯但布尔那件案子已经处理完了,我想让你了解这件事的最新情况。伊斯但布尔一案的重要性比起这件事来简真是小巫见大巫。你认识特工费兰特吗?” “就是失踪的那个人?没直接见过。” “好吧。两个月前,在月球表面找到了一艘锚的飞船。这艘船是从事私人资助的月质考察工作的。主持这次探险飞行的俄美地质协会报告说与飞船失去联系。通过例行搜索很快就发现了这艘船,离它发回最后报告的地点并不远。” “飞船并未损坏,只是交通快艇不见了,还有个名叫卡尔-詹宁斯的乘员也一起不见了。另一名乘员詹姆士-斯特劳斯还活着,但神志昏迷。斯特劳斯身上没有受伤的迹象,不过精神错乱很严重。他现在还处于这种状况,而且这一点很重要。” “为什么呢?”达文波特插嘴问道。 “因为给他检查的医疗小组报告,发现了前所未见的神经化学和神经电流异常现象。他们从未见过类似病例。人力不可能造成这种情况。” 达文波特一本正经地脸上掠过一丝微笑,“你怀疑是外星人入侵吗?” “有可能,”对方说话时丝毫没有笑容。“让我接着讲。在抛锚飞船附近进行的例行搜索发现快艇的去向。后来月球站报告曾收到来源不明的微弱信号,据判断系发自雨海西端,但不能肯定是否出自人类之手,据认在那一带也没有船只活动。信号没有引起重视。可是搜索小组联想到快艇的事,立即赶赴雨海并且找到了它。詹宁斯在艇上,已经死了,一胁有刀伤。他居然活了那么长时间真是难以置信。 “同时荒凉的那些胡话的性质越来越使医生们感到不安。他们同局里联系,我们派了两名在月球上的工作人员(其中名恰巧就是费兰特)到飞船上去调查。” “费兰特研究了那些胡话的录音。向斯特劳斯提问题根本没有意义,因为一直没办法使他清醒会意。在他自身和外部世界之间存在着一堵高墙——一大概永远也无法消除了。不过胡话的内容虽然罗嚏重复、不相连贯,倒能琢磨出点意思来。费兰特象拼积木一样一点点把它凑起来了。 “显而易见,斯特劳斯和詹宁斯曾经发现了个什么物件,他们认为它是古代非人类生物所造,是远古时期坠毁的某艘飞船上的人造物件。不知怎么回事,显然能用它来改变人的思想。” 达文波特打断了话头,“而且它改变了斯特劳斯的思想,是这样吧?” “一点儿不错。斯特劳斯是个极端派(我们说‘曾是’,是因为他只是从法律意义上讲还算活着),詹宁斯不愿意把那个物件交给他。这也作得很对。斯特劳斯絮絮叨叨地吐露说要利用它来实现他所谓的不适合需要的人口的自我消灭。他认为最终降到五百万人口最为理想。有过一场搏斗,显然只有詹宁斯才能掌握那个思想器具,可是斯特劳斯有一把刀。詹宁斯离去的时候受了刀伤,但是斯特劳斯的思想智能全被摧毁了。” “那个思想器具在什么地方?” “特工费兰特采取了果断行动。他再度搜索了飞船及周围地带,完全没发现任何既不是月球的天然形成物,又难以断定是人类技术产物的东西。根本没有仿佛是个思想器具的物体。后来他又搜查了快艇及其附近地区,还是一无所获。” “会不会是第一个搜查小组的人没想到有别的问题……会不会是他们带走过什么东西?” “他们起誓说绝对没有,没有理由怀疑他们说谎。后来费兰特的同伴……” “他是谁?” “戈尔班斯基,”处长说。 “我认识他。我们在一起工作过。” “这我知道。你认为他怎么样?” “干练、正直。” “完全正确。戈尔班斯基找到了点东西。不是什么外星人造物体,而是地地道道出自人手的司空见惯的东西。那是一张普普通通的三乘五英寸的白卡片,上面有字,搓成了细长条,放在宇宙服右手的手套中指里。推测是詹宁斯死前写的,大概等于是一把说明该物件藏匿地点的钥匙。“ “有什么根据说明他把它藏起来了呢?” “我说过我们在哪儿都找不到它。” “我的意思是他会不会觉得这东西完整保留下来太危险,把它毁了呢?” “那是极不可能的。如果我们我们相信根据斯特劳斯的疯话整理的谈话材料的话(费兰特已积累起一套材料,差不多是原原本本逐字逐句的记录),詹宁斯认为那个思想器具对人类具有极大重要性。他把它说成是‘一场难以想象的科学革命的线索’。他是不会毁掉这样的东西的。他只不过把它藏起来不让极端派得到,并且设法把它的下落报告给政府。不然为什么要留下个说明其下落的线索呢?” 达文波特摇摇头,“你这是循环论的诡辩啊,头儿。你说他留下了线索是因为你认为有藏匿物,而你认为有藏匿物又是因为他留下了线索。” “这我承认。一切都还含混不清。斯特劳斯的胡言乱语确有意义吗?费兰特整理的材料准确吗?詹宁斯的线索真是线索吗?思想器具,或者说是詹宁斯管它叫装置的那东西真存在的吗?提出这类问题毫无用处。目前,我们必须根据确实有这样一个装置而且一定要找到它的设想采取行动。” “是因为费兰特失踪了吗?” “不错。” “被极端派绑架了?” “根本不是。卡片也和他一起失踪了。” “噢——我明白了。”“长期以来,一直怀疑费兰特是个秘密的极端派。他并不是局里唯一受到怀疑的人。证据不足,无法采取公开行动,你知道,我们不能只凭怀疑就乱整人,不然就会把调查局搞得一塌糊涂。我们对他进行了监视。” “由谁呢?” “当然是由戈尔班斯基。万幸的是戈尔班斯基曾把卡片拍了下来,并将复制件送交了地球总部。但是他认为在他看来这东西不过是个猜谜游戏,之所以把它附在材料里送回地球只是出于办事手续齐全的想法。费兰特(我觉得他是两个人中智能较强的一个)可看出了其中的意义并且采取了行动。他这样做代价是很大的,因为这一来他自己就暴露了,将来不能再替极端派发挥作用。不过将来可能也无需再发挥作用了,只要极端派控制了那装置……” “也许费兰特已经搞到那装置了。” “别忘了,他是受监视的。戈尔班斯基发誓说始终没见到装置。” “戈尔班斯基既然不能设法阻止费兰特带着卡片逃跑,那他多半儿也没办法防止他人不知鬼不觉地拿到装置。” 阿利利用手指轻轻敲击着两个人中间的写字台,不规律的节奏宣泄出心中的不安。他最后说道:“我不想考虑那个。只要我们找到费兰特,就能搞清楚他究竟造成了多大危害。在那之前,我们必须搜寻装置。如果詹宁斯真把它藏起来了,他一定力图远远避开埋藏地点,否则干嘛还要留线索呢?所以在现场附近是找不到它的。“ “他可能已命在旦夕,难以远远避开了。” 阿什利又敲起桌子来。“检查快艇的结果表明,有从事过长途高速飞行的迹象,最后险些失事坠毁。这和詹宁斯曾经竭尽所能地拉开自己和藏匿地点之间空间距离的看法是相符合的。” “你能判断他飞来的方向吗?” “能,不过那好象没什么用。根据两侧排气孔的情况来看,他曾故意作之字形飞行。” 达文波特叹了口气,“我想你手头总有卡片的副本吧?”“有的,在这儿。”他抛给达文波特一张三乘五英寸卡片的复制品。达文波待细看了一阵,那上面写着: xy2pc/2---+---|f/asuc-c|+||o| 达尔波特说:“我看不出这有什么意义。” “一开始我也看不出来,我原先请教的那些人也都看不出来。但是你想想,詹宁斯一定认为斯特劳斯追上来了,他不会知道斯特劳斯起码当时已经不能动了。所以他深怕极端派抢在稳健派之前先找到他。他不敢留下明明白白的线索。这个,”处长说着拍一下那复制品,“一定代表着一个表面上晦涩难解、而明眼人一望便知的线索。” “我们靠它行吗?”达文波特将信将疑地问道。“他毕竟是个奄奄一息、吓破了胆的人,可能本身已经被那个能改变思想的物体所左右。他的头脑不一定清楚,甚至不一定还有人类的特性。他为什么不全力赶往月球站呢?他降落时差不多偏离了半个圆周。是不是混乱得没法清醒地思考了?还是疑神疑鬼、惊惶得连月球站都不信任了?可他起初一定是竭力想去他们那儿的,因为他们收到过信号。我的意思是这张卡片实质上就象表面看起来一一样,根本是个莫名其妙的玩意儿。” “阿什利庄重地使劲摇头,象个拨浪鼓似的。“他的确很慌乱,而且我料想他惊慌失措,顾不上往月球站飞了,死死缠着他的念头就是要跑、要逃。即便如此,这卡片也并非是莫名其妙的玩意儿。它组合得很巧妙,卡片上每个符号都有它的含意,全部符号又能组合在一起。” “那么其意义在哪儿呢?”达文波特问道。 “你注意左面有七个符号、右面有两个。先分析左面的。从上面数第三个象是个等号。对你来说,等号有什么意义,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代数方程。” “那是一般意义。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没有。” “假如你把它看得是两条平行线呢?” “欧几里德第五假设公理?”达文波特试探着提出答案。 “妙极了!月球上有座环形山就叫欧几里德山——用希腊数学家欧几里德的名字命名的。” 达文波特点点头:“我明白你的诀窍了。f/a表示力除以加速度,牛顿第二运动定律提出的质量定义……” “对,月球上也有称为牛顿山的环形山。” “是的。不过你稍等等,最下面一个是天文学所使用的代表天王星的符号。就我所知,肯定没有叫做天王星的环形山(或者任何其它月球目标)。” “你说的不错。但天王星是威廉-赫歇尔发现的,天文符号上的那个h就代表他的姓氏缩写。月球上刚好有以赫歇尔命名的环形山——实际上有三座之多,因为另外还有两座分别是以他的妹妹卡洛琳-赫歇尔和他的儿子约翰-赫歇尔的名字命名的。” 达文波特思索了片刻,然后说:“pc/2是压力乘光速之半,这个式子我很熟悉。” “不妨试想是环形山的名称。p也许代表托勒密环形山,c代表哥自尼环形山。” “再求其平均数?会不会是指正位于托勒密环形山和哥臼尼环形山之间的地点?” “我很失望,达文波特,”阿什利挖苦他说,“我认为你的天文史应该比这要强。托勒密,或用拉丁文叫托勒梅阿斯,曾绘制过以地球为中心的太阳系全图,而哥白尼则发表过以太阳为中心的太阳系全图。有位天文学家想提出折衷方案,画了一张介乎托勒密和哥白尼二人之间的夭体图……” “是第谷-布拉赫!”达文波特说。 “对。第谷环形山是月球表面最明显的特征。” “一点儿不错,咱们接着来。c一c是通常用来表示化学键的符号,我记得有一座邦德环形山。1” “是的,是以美国天文学家威廉-邦德命名的。” “看看最上面的一行,xy2。嗯,就是xyy,一个调两个y等一”等,有了,是指阿方索十世,中世纪西班牙那位天文学家国王。他的外号叫聪明人阿方索,调指的是十,yy的意思是聪明人3。是指阿尔方斯环形山。” “好极了。su是什么呢?” “这可把我难住了,头儿。” “我给你提供个答案吧。它代表苏联3也就是过去俄国地区的旧名。是苏联最先绘制了月球背面图,可能这是指月球背面苏联命名的某座环形山,比如说齐奥尔科夫斯基山。好啦,现在你来看,左面的符号都可以解释为代表环形山的名称:阿尔方斯山、第谷山、欧几里德山、牛顿山、齐奥尔科夫斯基山、邦德山、赫歇尔山。” “右边的符号是怎么回事呢?” “那可大显而易见了。四等分的圆圈是天文学上代表地球的符号。指向它的箭头说明地球一定处于正头顶上方的位置。” “啊,”达文波特说,“是指中央江口,地球永远正当那一区域天顶之上。它不是一座环形山的名称,所以把它放在右边,和别的符号分开。 “对了,”阿什利说,“所有符号全都有含意,或者可以从中体会出含意。因此至少可以有相当把握他说它不是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而是力图使我们了解某些情况。不过是什么情况呢?到目前为止我们搞清楚了七座环形山和一处非环形山的地区。这些又是什么意思呢?推想起来,装置只能藏在一处地点呀。” “是啊,”达文波特泄气他说,“搜寻起来,一座环形山主是一大片地区。就算咱们假定他为了避开太阳辐射会紧靠阴影部分活动,每一处地点也都有好几十英里的地段要检查。不妨把那个指向地球符号的箭头看作是在指明他藏匿装置的环形山的位置,也就是说在几乎看见地球正当头顶的地方。” “已经考虑过了,老伙计。这个地区包括从月球赤道以北的最南端到赤道以南的最北端之间的一大片区域,共有七个可确认其方位的环形山。其中哪个是呢?” 达文波特又皱起了眉头。说了这么半天,他没想到出一点别人没想过的新点子来。“进行全面搜索,”他不假思索地脱口说道。 阿什利不由得笑了几声。“自出事时起的几周中我们一直是这样干的。” 你们发现什么了?” “一无所有。我们什么也没发现。不过,我们还没死心。“ “显然对有的符号解释得不对头。” 显然是这样!” “你刚才说以赫歇尔命名的环形山就有三座。如果说su那个符号代表苏联,指的是月球背面某处地点的话,这也可能指的是背面任何其它环形山:罗蒙诺索夫山、儒勒-凡尔纳山、约里奥。居里山等等。依此推断,地球符号也可能代表河特拉斯山,因为在不少神话中,他都被画成撑托地球的形象1。箭头也可能代表直壁。” “这都没有异议,达文波特。但是即使我们对符号的判断及作出的解释都包含有正确的答案,我们又怎么把它同各种错误的解释区分开呢?或者怎么同虽则解释正确却错认了符号的情况区别开呢?这帐卡片里一定隐含着什么能使我们恍然大悟、能毫不含糊地启发我们从一团乱麻中一下子找到头绪的东西。可我们的努力全失败了,所以我们需要一个生力军啊。达文波特,你有什么高见吗?’、 “我想告诉你有件事咱们可以做,”达文波特有点勉强他说,“咱们可以去请教一位我……啊呀,天哪!”他霍然离开座椅往起站。 阿什利也一下子兴奋起来。“你想到什么了?” 达文波特感到双手颤抖,他努力不使嘴唇抖动,他说:“先告诉我,你们调查过詹宁斯过去的履历吗?” “当然。” “他是哪个大学的?” “东方大学。” 达文波特感到一阵狂喜蓦地袭来,但他极力抑制自己。眼下还得沉住气。“他听外星学课吗?” “当然听啦。那是地质专业的必修课。” “那就对头了。你知道谁在东方大学教外星学课吗?” 阿什利打了个榧子,“那个怪物,名字叫什么来着……哦,温德尔-厄尔思。” “一点不错。那个怪物在他那一行里可是大名鼎鼎的人。他替咱们局当过好几回顾问,每次的结果都极其圆满。我本来正琢磨我们这回再去请教这位怪人,后来注意到这张卡片也教我们这样做。就是那个指着地球符号的箭头。这个画谜是认识厄尔思而且以前当过他的学生的人写的,它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了,明摆着是说,‘去找厄尔思。…1 阿什利仔细盯着卡片看,“上帝,有这个可能。但是这张卡片边我们自己都看不出所以然来,厄尔思又能给我们出什么主意呢?”达文波特耐着性子彬彬有礼他说:“我建议去请教他,先生。” *** 阿什利好奇地东张西望,有点畏缩地打量着口周。他觉得仿佛置身于一个神秘而危险的古玩店中,随进都可能从黑暗处跳出个尖声怪叫的魔鬼来。 光线微弱,随影重重,房间空荡荡的。靠墙处单调地放着缩微阅读胶片,一直堆到天花板。一个角落上有一台呈示柔和悦目的立体图象的银河镜,它的后面依稀可辨有几张星图。另一个角落上有一张月球图,不过也可能是一张火星图。 只有房间中央的写字台上有一盏光线集中的灯在大放光明。写字台上乱堆着纸张、文槁和打开的书籍。一架小型阅读器上面装着胶片,一只者式圆形钟面的座钟在欢快地悄声滴喀作响。 阿什利怎么也不能使自己相信此刻外面正是下午时分,太阳还高挂在空中。在里面这块地方,只有永恒的黑夜。根本着不见有窗户,尽管充分保持了空气流通,他还是免不了有患了幽闭恐惧症的感觉。 他凑到达文波特跟前,后者似乎对这个令人难受的环境无动于衷。 达文波特低声说:“他马上就要来了,先生。” “这地方老这样吗?”阿什利问。 “老这样。据我所知,他除了穿过校园去上课之外,从来不离开这个地方。” “先生们!先生们!”传来了男高音尖声细气的声音。“我真高兴见到你们,欢迎你们赏光。” 一个胖墩墩的人影从另一个房音匆匆而至,穿过阴影来到了灯光之下。 他对他们灿然微笑,同时往上推着厚厚的圆眼镜,以便通过它来看东西。他的手刚一松开,眼镜立刻又滑了下来,不大稳当地架在他那狮子鼻的圆鼻头上。“鄙人温德尔-厄尔思,”他说,他短粗滚圆下巴上的那撮乱糟糟的灰白山羊胡子一点也没给他增添威严,那副笑咪咪的面孔和矮胖浑圆的身躯干更是完全缺乏神气劲儿。 “先生们!欢迎你们赏光,”厄尔思又说了一遍,说着一屁股坐到椅子里,两条短腿晃晃悠悠地挂着,脚尖离地面足足有一英寸。”达文波特先生也许还记得,对我来说足不出房是……呃……一件相当要紧的事。我不喜欢旅行,当然,走走路除外,漫步走过校园对我来说也就活动得够了。” 阿什利还站着,颇有点尴尬。厄尔思盯着他看,也越来越显出尴尬的神情。他掏出块手绢擦了擦眼镜,再把它戴上,说道:“哦,我看出咱们的难处了,你们没有椅子坐。好,来吧,请自便。要是上面有东西,先把它拿开,拿开,请坐吧。” 达文波特动手把一把椅子上的书小心翼翼地放在地板上,把椅子推给阿什利。然后又把另一帐椅子上的头盖骨标本更加小心地放到厄尔思的写字台上,标本的下颌骨绑扎着不结实,在他挪动时松了,就歪着下巴立在桌上。 “没关系,”厄尔思和蔼他说,“没事儿。现在说说你们的事吧,先生们。” 达文波特等了片刻,想让阿什利先开口接着就欣然拉过了话头。“厄尔思博士,你还记得你有个叫詹宁斯的学生吗?卡尔-詹宁斯。” 顷刻间厄尔思的笑容消失了,努力地回忆着。他那有点突出的眼睛不住地眨动。“不,”他最后说,“一时想不起来。” “学地质专业的。若干年前他听你过的外星学课。我带着他的照片,看看是不是能帮点忙。… 厄尔思把递给他的照片凑到眼前,专心地审视着,不过脸上依然露出疑惑神色。 达文波特继续讲下去:“他留下了隐晦的信息,它是解决一个极其重要问题的钥匙。到目前为止我们一直不能圆满地解释它,可我们弄明白了一点——它指引我们来请教你。” “真的?大有意思了!你们来找我的目的是什么呢?” “无非是想听听你对解释这个信息有什么看法。” “我可以看看它吗? 阿什利默默地把纸片递给温德尔-厄尔思。外星学家漫不经心地看了看它,又翻过来看了一下空白的背面。他说“什么地方写着让来问我呢?” 阿什利愕然一惊,但是达文波特抢先说道:“就是那个指着地球符号的箭头。看来意思很清楚。” “很清楚这是个指着代表地球的行星符号的箭头。我认为假如它是在某个其它天体上被发现的话,可能是直截了当地表示‘到地球去’的意思。” “它是在月球上发现的,厄尔思博士。我想存在着你说的这种可能性,不过当我们了解到詹宁斯曾经是你的学生时,马上觉得它显然似乎是在指你。” “他在这儿的大学里听过外星学课?” “是的。” “哪一年呢,达文波特先生。” “一18年。” “啊,谜团解决了。” “你是说信息的含意解决了吗?”达文波特说。 “不,不。那个信息对我来说毫无意义。’我是说为什么我想不起他来的谜解决了,因为我现在记起他了。他是个沉默寡言的家伙,多虑、腼腆、不爱出头露面,完全不是使人难以忘怀的那类人。要没这东西,”他拍了拍那纸头,“可能我说什么也想不起他来。” “为什么一纸卡片就使事情有了转机呢?”达文波特问道。 “它是用一语双关的文学游戏提到我的。地球——厄尔思。当然,编得不怎么高明,可确实是詹宁斯的作法。他的乐趣就是说俏皮话,可老也想不出称心的妙句来。我对他印象最深的一点就是他不时乱编双关俏皮话。我也很喜欢双关语,挺欣赏它,可詹宁斯(对了,现在我完全记起他来了)说的简真瞥脚透了。不是拙劣不通,就是毫不含蓄、索然无味,就象这一句似的。他完全缺乏说俏皮话的天才,可是热衷得不得了……” 阿什利突然插嘴说:“信息的内容完全是以单一类型的双关语组成的,厄尔思博士。至少我们认为是这样,这和你刚才讲的也是一致的。” “噢,”厄尔思扶了扶眼镜,再次透过镜片审视着卡片和上面的符号。他撅起嘴,然后乐呵呵地他说:“我看不出有什么名堂。” “那样的话……”阿什利的双手攥成了拳头,张口要讲话。 “不过要是你们告诉我整个经过,”厄尔思接着说,“那也许可能看不出点儿什么来。” 达文波特赶紧对阿什利说:“我可以谈吗,先生?我相信此人靠得住,也许有门儿。” “说吧,”阿什利嘟嚷着说。“事已至此,又有何妨?” 达文波特用简捷明了的措词略述了一下事情的始未,厄尔思细心地听,短粗的手指在闪闪发亮的乳白色写字台面上挥来挥去,就象在拂掉看不见的烟灰似的。故事快讲完的时候,他抬起双腿象弥陀佛一样盘腿打起坐来。 当达文波特讲完的时候,厄尔思又考虑了一会儿,然后说道:“你们带来费兰特整理的谈话记录副本了吗?“ “带了,”达文波特说。“你想看看吗?” “请给我。” 厄尔思把那条缩微胶片放到扫描器中迅速地看了一遍,看到某些部分时嘴唇不住莫名其妙地动来动去。最后他拍了拍那书写着费解的信息的卡片复制品说:“你们说这就是全局的关键?是决定性的线索?” “我们认为是这样,厄尔思博士。“ “而且它不是原件,只是个复制品。”“是这样。” “原件让那个费兰特带走了,你们相信它落到了极端派手里。” “完全可能。” 厄尔思摇摇头。看起来有点儿发愁。“人人都知道我绝不同情极端派,我愿用一切手段同他们斗争。因此我并不想作出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可是……到底有什么能说明这个影响思维的物体确实存在呢?你们仅仅掌握了一个精神病患者的胡言乱语,还有你们对一系列神秘标记的复制本所作的模棱两可的推断,而那些标记很可能一点意义也没有。” “是的,厄尔思博士。但是我们不能听之任之。” “你们对这份副本的准确性有多大把握呢?这上面如果漏掉了原件上的某些内容,某些能使这一信息一目了然的内容,某些破解这一信息所不可缺少的内容,又怎么办呢?” “我们肯定副本完全准确。” “反面是怎么回事?这份复制品的背面什么都没有。原件的反面是什么样?” “进行复制的那名特工人员告诉我们原件背面是空白。” “人是会出差错的。” “我们没有理由认为他出了差错,我们必须根据他并未出差错这一设想进行工作,至少在找回原件之前要这样子。” “你们还要我相信,对这个信息所作的一切解释都必须不折不扣地以在这儿看到的东西为依据,”厄尔思说。 “我们认为是这样。事实上,我们坚信是这样。”达文波特说,感觉信心越来越不足了。 厄尔思还是副发愁相。他说:“为什么不让那个仪器就留在它所在之处呢?要是哪一帮人都找不着它,那样倒更好。我不赞成任何操纵控制思想的行径,不愿意为助成这种事出力。” 达文波特觉察到阿什利要开口说话,赶快伸手推推他胳膊拦住他。达文波特说:“这一点我可以据实以告,厄尔思博士。操纵控制思想的作用还不是装置的全部功能。比方说有个地球上的探险队前往一个遥远的原始行星,丢在那儿一部旧式的收音机,比方说当地土著居民已经发现了电流,但还没有研制出真空管。 “当地居民可能会发现如果给收音机通上电;有些里边的玻璃玩意儿就会变热发光,但他们当然收不到什么能听出名堂的声音,至多也就能听到点儿劈劈啪啪的杂音。然而要是他们把收音机通上电放到澡盆里,澡盆里的人就可能被电死。那么那个行星上的人是否应当就此作出结论,说他们正在研究的这个装置是专门设计用来杀人的呢?” “我明白你的推理。”厄尔思说。“你认为操纵控制思想的性能只是这装置的附属功能吗?” “我深信是这样,”达文波特诚恳他说。“如果我们能够渗透它的实际功用,地球上的技术可能会飞跃几个世纪。” “这么说你同意詹宁斯提出的看法,”厄尔思说到这儿又查了一下缩微胶片,“他说过‘它可能是一把钥匙,通向……谁知道通向什么地方。它可能是一场难以想象的科学革命的线索。”。 “一点儿不错。” “可是操纵控制思想的作用确实存在,而且无比危险。不管收音机的用途是什么,它毕竟电死了人。” “那正是我们决不能让极端派得到它的原因。” “或许也不该让政府得到吧?“ “但我必须指出,小心谨慎有其合理的限度。要说危险,那是人们随时都会遇到的,比如说!日石器时代的第一把打火刀,甚至再往上追溯到第一根木棒都是能杀人的。它们可以被利用来使弱者在暴力威胁之卜屈从于强者的意志,那也是操纵控制思想的一种形式。虽然抽象笼统他说起来装置可能是件危险的东西,可关键并不在于装置本身,而在于利用该装置的那些人的意图,厄尔思博士。极端派已经宣布要消灭99.9%以上的人类。无论组成政府的那些人具有什么样的缺点,政府总不致于有这样的意图吧。” “政府想怎么样呢?” “对装置进行科学研究。甚至连操纵控制思想这种功用本身也能带来无可限量的益处,用于启蒙的目的,它能引导我们涉足于精神功能的物质基础。我们可以学会矫正精神错乱或者纠正极端派思想,人类可以学会普遍发展较高的智力。” “我怎么能相信这种理想主义的唯心论真的会付诸实践呢?” “我坚信不疑。请想一想,如果你帮助我们,只能说政府将来有向坏的方向转化的可能性;如果你不帮助我们,可要冒听任极端派实现其明白宣布的确凿目的的风险。” 厄尔思深思地点点头。“也许你说得对。不过我想请你们帮个忙。我有个侄女,我相信她是爱我的。我一向不肯纵情于旅行之类的傻事,她对此老是闹别扭。她声明除非我有朝一日陪她到欧洲或北卡罗来纳或其它僻野之处去走走,她决不罢休……” 阿什利郑重其事地往前屈了屈身,对达文波特制止的手势完全置之不理。“厄尔思博士,如果你帮助我们找到装置并且能使它发挥作用的话,我向你保证我们将很高兴帮助你摆脱你憎恶旅行的毛病,并且助成你和令侄女前往你们想去的任何地方。” 厄尔思瞪着那双金鱼眼,缩在那儿怔住了。有好一会儿他不断频繁地顾盼囚周,就象落入了陷饼似的。“不!”他气呼呼他说,“根本不是!绝对不是! 他的声音减弱为真挚而嘶哑的耳语。“我来说明一下我的报酬的性质。如果我帮助了你们,如果你们找回了装置并且学会了使用它,如果我帮忙的事传了出去,我侄女将会对政府大发雷霆。她是个极其任性、动不动就尖声叫喊的女人,她会出面征集签名,组织游行,什么也不能使她罢手。但是你们不要对她让步,决不要让步。你们-得顶住一切压力。我希望我还象现在一样置身世事之外。那就是我全部的、也是最低限度的报酬。” 阿什利脸红了。“当然可以,因为那是你的愿望。” “你说话算数吗?”“我说话算数。” “请别忘了。我也拜托你了,达文波特先生。” “准让你如愿以偿,”达文波特安慰他说:“我看,现在你可以解译那图形了吧?” “图形?”厄尔思间道,似乎正煞费心思地把注意力集中在卡片上。“你是说xy什么的这些标记吗?” “是啊。它们是什么意思呢?” “我不知道。我想,你们作的解释无可非议。” 阿什利火了。“你说了一大套要帮助我们啦等等,难道都是废话吗?刚才唠叨报酬的事又是怎么回事呢?” 温德尔。厄尔思看来有点不知所措,而且颇感吃惊。“我愿意帮助你们。” “可你又不知道这些图形是什么意思。” “我……我不知道。可我知道那个信息是什么意思。” “你真知道?”达文波特喊道。 “当然。它的含意一目了然。你们的故事讲了一半我就猜到了。后来看了斯特劳斯和詹宁斯的谈话记录我就成竹在胸了。先生们,你们中要定下心来想想,你们自己也会弄通是什么意思。” “你瞧瞧,”阿什利恼怒他说,“你还说你不知道图形是什么意思。” “我是不知道。我是说我知道信息是什么意思。” “除了图形还有什么信息呢?老天爷,难道是这张纸吗?” “不错,在某种意义上是这样。” “你的意思是用了隐形墨水或者其它类似的东西?” “不!你们怎么这么难开窍呢?你们自己不是就是要看破机关了吗?” 达文波特向阿什利弯过身去低声说:“先生,请你让我来处理好吗?” 阿什利不快地哼了一声,强自抑制他说:“你来吧。” “厄尔思博士,”达文波特说,“你能把你的分析告诉我们吗?” “啊!好的,完全可以。”身材矮小的外星学家在椅子上安然坐好,用袖口擦了擦湿漉漉的额头。“咱们来推敲一下这个信息。如果你们承认四等分圆圈和箭头是指示你们来找我的话,那还剩下七个图形符号。如果这些符号真的是代表七座环形山,那至少其中六个符号一定只是用来转移视线的,因为装置肯定只藏在一处地点。它并没有活动的或者可以拆卸的零件,它完全是件整体。 “再者,这些图形符号也没有一个是直言不讳的。用你们的解释,su可能指的是月球背面的任何地方,那片地区和南美洲差不多大。还有叼2,阿什利先生说它可能指的是‘第谷山’,达文波特先生认为它可能是指‘托勒密山和哥白尼山之间的中途’,或者依此而论它也入场指的是‘柏拉图山和卡西尼山之间的中途’。诚然,xy2可能是指‘阿尔方斯山’(那确实是十分独到的见解),但是它也可能指的是某个坐标系,其中的y坐标恰好是调坐标的平方。同样,c一c可能代表‘邦德山’,它也可能代表‘卡西尼山和哥白尼山之间的中途’。f/a可能代表“牛顿山’,也可以代表“法布里鸠斯山和阿基米德山之间的中途。”1 “简言之,这些图形有这么多的含意,结果等于毫无意义了。即使其中确有一种解释是其真正的含意,也无法从其它解释中把它挑出来。因此,唯一明智的答案就是假定所有这些图形都只是些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 “然后,需要判断有关信息的种种情况有哪些是含混不清的,哪些是完全清楚的。答案只能是它肯定是个信息,肯定是指示藏匿地点的线索。这一点我们可以肯定下来,对吧?” 达文波特点点头,接着又谨慎他说:“起码我们认为我们可以肯走下来。” “好,你们曾把这个信息说成是解决全局的钥匙,你们一直拿它当做决定性的线索来人手。詹宁斯本人也把装置说成是一把钥匙或是一条线索。假如我们把这种严肃认真的看法和詹宁斯双关语这件事联系起来考虑再想到携带的那台操纵控制思想的装置可能进一步助长了这种嗜好……让我先给你们讲个故事。 “十六世纪后半叶,罗马有个德国那稣会教士。他是个著名的数学家和天文学家,在1582年曾协助教皇格利高里十三世改革过历法,完成了全部改革所必需的庞杂的计算。这位天文学家崇拜哥自尼,但是他不承认太阳系日心说的观点。他固持旧日的信念,坚信地球是宇宙的中心。 “1650年,也就是这位数学家去世差不多四十年之后,另一位那稣会教士、意大利天文学家乔万尼-巴蒂斯塔-里奇奥利绘制了月球图。他用已故天文学家们的姓名命名各座环形山,因为他坚决排斥哥白尼的学说,他选用了那些断言地球是宇宙中心的人的姓氏命名的那些最大、最壮观的环形山——如托勒密山、希帕克斯山、阿尔方斯十世山、第谷-布拉赫山。里奇奥利忽略了它,在一个世纪以后才以另一位天文学家的名字为它命名,就是在法国大革命期间上了断头台的巴伊。” 阿什利一直焦躁不安地听他讲,这时插口道:“可这些和信息有什么关系呢?” “噢,大有关系,”厄尔思颇感意外他说,“你们不是把这个信息说成是全局的匙吗?不是把它看作是决定性的线索吗?” “当然是啊。” “我们在着手解决的是某件事的线索或钥匙之类的东西,这一点没什么疑问吧?” “不,没有,”阿什利说。 “那好,我刚才讲的那位德国那稣会教士的名字是在里斯托夫-克劳,其实发音应该念成‘克娄’。你听出双关的意思来了吗?克娄——线索。”1 阿什利由于失望,好象全身都松懈了下来。“牵强附会,”他嘟嚷着说。 达文波特焦急他说:“厄尔思博士,就我所知,月球上并没有叫克劳的月貌特征。” “当然没有,”厄尔思兴奋他说,“这正是全局的关键。在当时的历史时期,邵十六世纪后半叶,欧洲学者都把他们的姓拉丁化,克劳也不例外,他把德文字母‘u’换成了相应的拉丁文字母‘v’,又在词司尾加上了‘ius’就成了典型的拉丁姓氏,克里斯托夫。克劳也就这样成了克里斯托夫-克拉毕斯。我想你们都知道叫克拉毕斯山的大环形山。” “但是……”达文波特刚想开口。 “别对我说‘但是’,”厄尔思说。“先让我指出,‘克拉毕斯,在拉丁文里是‘钥匙’的意思。现在你们明白这个两重意义、跨两种语言的双关话了吧?克劳——线索;克拉毕斯——钥匙。要没有装置,詹于斯毕生也想不出一句两重意义、跨两种语文的双关话来。现在他做到了,我倒很想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死亡会不会是一种接近胜利凯旋的结局。他指引你们来找我,因为他知道我会记得他对双关语的嗜好,也知道我也挺喜欢这些。” 调查局的两个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厄尔思庄重他说:“我建议你们搜索克拉毕斯山的阴面,要在地球最接近头顶上方的地带找。” 阿什利站起身来,“你的录像电话在哪儿?” “在隔壁房间。” 阿什利匆匆跑了出去,达文波特踌躇不前。“你有把握吗?厄尔思博士。” “有相当把握。不过即使我措了,我料想也没有什么关系。”“对什么而言没关系?” “你们找得着找不着都没关系。因为就算极端派找到了装置,他们大概也无法使用它。” “为什么你这么讲呢?” “你们问我詹宁斯从前是不是我的学生,但是你们从来没问过我有关斯特劳斯的情况。他也是个地质学家,也是我的学生,要比詹宁斯晚一年左右。我对他还记得很清楚。” “噢?” “一个讨厌的人。很冷漠,我想那是极端派的特征。他们全都是非常冷漠、非常刻板,非常自命不凡的。他们没有感情移入,否则他们就不会高谈阔论要消灭数十亿人类了。他们具有的感情是冷冰冰的感情、利己的感情,那种感情是无法沟通两种不同人类之间的距离的。” “我想我明白这个。” “我确信你明白。根据斯特劳斯的胡话整理的谈话记录,告诉我们他是无法操纵装置的。他缺乏强烈的感情,或者说是缺乏必要的感情类型。我推测所有的极端派都是这样。但不是极端派的詹宁斯却能操纵装置,所以我猜想任何运用装置的人都不会蓄意怀有残忍的冷血心理。他可能象詹宁斯伤害斯特劳斯那样出于惊恐而伤人;但决不会象斯特劳斯企图加害詹宁斯那样巧用心计去伤人。简单说,咱们套一句俗话,我认为装置能以爱来启动,但决不能用恨来启动。而极端派纯粹些心怀仇恨的人。” 达文波特连连点头。“但愿我是对的。不过……假如你断定恶人无法操纵装置的话,你为什么还要对政府的动机这样不放心呢?” 厄尔思耸耸肩。“我想要搞清楚你们确实能自主地合理思考并且能唬住对方,而且在即席辨论的场合下能令人折服他说服对方。你们毕竟有可能不得不去对付我的侄女。”------1月球背面名称均由苏联命名。阿特拉斯系希腊神话中顶天的大力神,一般均画作肩扛或头顶地球的巨人形象。1英语中帮德(詹宁斯ond)一姓与化学键的键字(bond)音、形皆同。2调系罗马数字十,两个y英语中应写作ys。连续为xys与英语聪明调the训se)。3英语sovietunion略写为su。1厄尔恩(urth)与英语“地球”(earth)一同谐音。1本段中“柏拉图”与“卡西尼”字首分别为p和c“哥白尼”字首为c“法布里鸠斯”与“阿基米德”字首分别为下和斯特劳斯。 1英语中线索(dm)一词读作‘克’,与u(克娄)的姓读音相似。失落的星辰-http://loststar。yeah 讣告 讣告 作者:阿西莫夫 我难于启齿说这个事故的构思是当我在纽约时报上看到一位科幻小说作家同行的讣告时油然而生的。当时我开始琢磨我自己的讣告见报时篇幅会不会有这样长。从这种念头到这篇故事只有飓尺之遥。 到的是他那张瘦削而心不在焉的面孔,总是带着忿忿然而又略隐着偶然失意的表情。他并不同我打招呼,径自用为他准备的那份整齐地铺展在案头的报纸遮没了面庞。 其后,只有在喝第二怀咖啡的时候,他才从报纸后面伸出胳膊来。我已经小心翼翼地替他加好规定的一平茶匙白糖——在令人难受的刺入逼视下,要加得不多不少、恰到好处。 对此我已无怨尤。总归可以安静地吃顿饭。 然而今天早晨这种宁溢的气氛却被打破了。兰斯洛突然脱口高呼:“天哪!保罗-法伯那个傻瓜死了。是中风!“ 我依稀辨认出报上的姓名。兰斯洛偶而提到过这个人,因此我知道他是个同行,也是理论物理学家,根据我丈夫怒气冲冲地褒贬,我满有把握地确信他准是个颇有名气之辈,获得过与兰期洛无缘的成功。 他放下报纸,满脸怒容地瞪着我。“他们为什么要搞这种谎话连篇的讣告严他质问道。“就为了他死于中风,居然把他捧成爱因斯坦第二。” 要说我极力想避开什么话题,那就是有关这些讣告的事。我连点头赞同都不敢。 他丢开报纸走出了房间,鸡蛋没吃完,第二杯咖啡碰也没碰。 我叹了口气。我还能怎么样呢?我历来又能怎么样呢? 当然,我丈夫的真名实性并非兰斯洛-斯特宾斯。我尽可能地改换了有关的姓名和细节以隐匿这桩罪行。不过关键在于即便我真用原名,你也不会认得我丈夫。 兰斯洛在这方面真是命里注定——注定要遭人忽视、不引人瞩目。他的发现每每被人捷足先登,或者因同时产生了更伟大的发现而黯然失色。在科学会议上,他的论文由于其他小组提出了更具重要性的文献而备受冷遇。 这自然对他有影响。他变了。 25年前我嫁他的时候,他是个才华横溢的如意郎君。他袭有遗产,家道富有,已经是一名训练有素的物理学家他抱负非凡,前程远大。说到我本人,我相信当时自己还是饶有姿色的。然而韶华逝去,残存的只是我的内省和作一个社交场上出人头地的妻子的失败经验,而那种类型的妻子正是雄心勃勃的青年学者所亟需的。 或许这也是兰斯洛注定要不引人嘱目的命运使然。要是他娶个另一种类型的妻子,她可能以她夺目的光彩把她引领到睽睽众目之下。 后来他自己看到这一层了吗?那就是经过最初两三个还算幸福的年头之后他对我日趋疏的原因吗?有时候我确信这一点并深切自责。 可接着我会想到这只不是他对盛名日益增长、无法遏止的渴望造成的。他放弃了大学的职位,在远郊建立了自己的实验室。他说一则地皮便宜,二来与世隔绝。 钱不成问题。政府对他的研究领域出手慷慨,有求必应。再者说,他花起我们自己的钱来也漫无节制。 我试图劝阻他。我说:“没必要这样,兰斯洛。我们经济上又没什么可愁的,他们又不是不愿意让你留在大学里。我就想要孩子,过正常生活。” 但是他胸中压着一团火,使他看不到别的。他对我怒目而视:“必须先做到一件事。科学界必须承认我作为一个……一个伟大研究者的应有地位。” 那时候,他对于把天才这个词用在自己头上还有点犹豫不决。 无济干事。机缘依旧不来,他永是背时。他的实验室终日忙碌不息;他出高薪聘请助手;他严酷无情地督责自己。一切都毫无结果。 我始终希望有朝一日他会罢手,搬回城里,我们能过上宁静的正常生活。我等着。可每当他就要认输的时候,某种热衷于获取名望的新念头、某次新战斗总会继之而起。每一次他都满怀着同样的希望奋起,又在同样的绝望中败退。 他总是迁怒于我,因为如果他受到这个世界的折磨,他还可以回过头来折磨我。我不是个勇敢的人,可我逐渐拿准了我得离开他。 然而…… 在这最后一年中,他显然正准备再干一场。我想,是最后一仗了。他表现出某种前所未见的征兆:更紧张,更活跃,时而自言自语。无故大笑几声,有时干起来废寝忘食,甚至把实验室的笔记本也藏在卧室的保险箱里,好象对自己的助手都不放心。 我当然相信宿命论,肯定他的打算还得落空。假使真失败了,以他的年纪,无疑他不得不承认时不再来,势将被迫罢手。 所以我决定耐下心来再等等看。 但是早餐桌上的讣告事件突如其来,平添波澜。以前一度有过类似的场合,我曾随口说起至少他可能指望他的事业在自己的讣告上得到一定程度的公认。 我也明白这话不怎么机巧,可我说话从来都不机巧。我是想轻松一下气氛,让他排遣一下心头积郁的沮丧情绪,我凭经验知道这是他最难以忍受的时刻。 也许其中也含有一丝不自觉的恶意,老实讲我也说不准。 不管怎么样,他全冲我来了。他瘦弱的身躯在颤抖,黝黑的眉毛耷拉到深陷的眼窝,用假嗓尖声朝我叫喊:“可我永远也看不到我的讣告。就连那个也要被剥夺掉!” 他对我啐过来。故意对我啐过来。 我跑进我的卧室。 他从来没道过歉。有几天的功夫我完全和他避不见面,过后我们又如前一样继续过刻板的生活。我们俩都从不提起这回事。 现在讣告又来了。 不知怎么的,我独自坐在餐桌旁,仿佛豫感到这是他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是他那日久天长的失败事业的顶点。 我可以感觉到危机临近,不知是忧是喜。也许我还是该欢迎它。任何变化对我都可算得上是否极泰来。 午餐前不久,他在起居室碰到了我,我在那儿一面缝补零碎活计给自己找点事做,一面看看电视摆脱万般思绪。 他突然开口了:“我需要你帮忙。” 他有二十多年没说过这样的话了,我不由得对他软了下来。他显出病态的兴奋,苍白的双颊不寻常地涌上了红晕。 我说:“要是我能为你做什么,我挺乐意。… “有的。我放了助手们一个月的假。他们星期六走,然后你我在实验室单干。我现在告诉你,好让你下礼拜不要另作其他安排。“ 我有点目瞪口呆。“可是,兰斯洛,你知道你的工作我帮不上忙。我不懂……” “我知道,”他说,一副轻蔑的神情。“可你无需懂得我的工作。你只要小心地按照一些简单的指示行事就行了。重要的是我到底有了新发现,这将使我跻身于我应……”“噢,兰斯洛,”我不由主脱口而出,因为这话以前我听过不少次了。” “听着,傻瓜,这回别闹孩子气了。这次我真搞成了。谁也别想抢先,因为这次的发现完全基于标新立异的概念。除了我以外,活着的物理学家谁也没有这份天才想得出来,起码这一代人不行。等我的成就震动了全世界,兴许会承认我是科学界有史来最伟大的人物。” “我真为你高兴,兰斯洛。” “我说兴许会承认我。可也许不会。在授与科学荣誉这件事上真太不公平了,我耳朵里听到的也够多了。所以,直截了当宣布这项发现还不行。要是我宣布了,大家就会一拥而上。要不了多久我就成了历史书上的空头姓名,光荣可全让后来居上的张三李四分享一空了” 不管他计划要干什么,这番话是他在着手工作的三天之前对我讲的。我认为当时他这样做的唯一原因是他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无法克制自己,而我是仅有的一个无足轻重的人,可以充当现场目击者。 他说:“我打算使我的发现尽量戏剧化,使人类觉得它是个震耳欲聋的晴天霹雳,以便今后永远不可能再有任何人能和我相提并论。“ 他太过分了。我担心再度失望对他打击太大。会把他逼疯吗?我说:“兰斯洛,可我们干嘛自寻烦恼呢?为什么我们不抛开这一切呢?干嘛不去度个长假呢?你工作得太辛苦了、太长久了,兰斯洛。我们不如去欧洲旅行,我一直在想……” 他把脚一跺。“别唠叨蠢话好不好?星期六,你跟我进实验室。” 我一连三夜睡不成觉。他以前从不曾这样。我想他从不曾糟到这步田地,别是他已经疯了吧? 我想,没准儿是疯了,是由于经受不住失望发疯的,是那条讣告诱发的。他把助手都打发走了,现在要我进实验室。从前他从不准我去那儿。准是想把我怎么样,拿我当某种疯狂实验的试验品;不然是干脆要杀我。 在忧心忡忡、恐惧不安的夜间,我曾考虑过报警、逃跑……诸如此类的其它事情,等等。 随后白昼来临,我又肯定他没疯,肯定他不会加害于我。虽则他啐过我,那也不能是暴力行为。实际上他从未企图伤害过我的身体。 结果到头来我还是等到了星期六,象任人宰割的鸡一样走向那可能是生死攸关之处。我们一起默默地顺着从住宅到实验室的小径走去。” 实验室本身就有点阴森,我的步履梭巡不前。但兰斯洛只是说:“哎,别东张西望发愣,象是遇难似的。你照我说的做,朝我指的看就行了。” “好吧,兰斯洛。”他领我进了个门上加锁的小房间,里面到处是奇形怪状的物件、密密麻麻的电线,拥塞不堪。 兰斯洛说:“开始吧。你看见这口铁柑锅了吧?” “是的,兰斯洛。”这是个厚金属制的又小又深的容器,外壳锈渍斑斑。用粗糙的金属网盖着。 他催促我走近一点儿。我看到容器内有一只小白鼠,前爪扒着柑锅内侧,纤小的鼻头贴着金属网,由于惊诧或是由于焦急而不住战抖。恐怕我当时是吓了一跳,因为对我来说,意外地撞见一只老鼠确实有点害怕。 兰斯洛吼了起来:“它不会惹你的。现在过来靠着墙,看着我。” 我简直毛骨惊然。我确信什么地方会打出一道闪电把我烧成灰烬,或者出来个金属怪物把我压成荠胜粉,或者……或者……我越想越怕。 我闭上了眼睛。 但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至少我感觉是这样。我只听到好象放小鞭炮没炸响似地噗的一声,又听见兰斯洛对我说:“怎么样?”我睁开眼。他正注视着我,得意洋洋。我茫然地凝目张望。 他说:“这儿,没看见吗,白痴?就在这儿。… 在柑锅旁连约一英尺处又出现了第二口锅。我没见他放在那儿。 “你是说这第二口柑锅吗?”我间道。 “那不是什么第二口柑锅,而是第一口锅的复制品。无论从什么意义上讲,它们都是一模一样的柑锅,每个原子都一样。比比看。你能看得出来连锈斑都毫无二致。” “你用第一口锅造出了第二口吗?… “不错,但用的是特殊方法。平常创造物质需要大量能源。即使充分发挥效能,一百克铀完全裂变的能量也才能造出一克对应复制物质。我有幸不期而得的重大秘密是有朝一日只要你正确动用能源,复制一件物品就只需要极少的能。我创造这样的复制品是一种绝招,其奥妙,我……我亲爱的,就在于我已经掌握了相当于时间运动的手段”。 成功的巨大幸福和喜悦使他不由得在对我讲话时用了个亲呢的字眼儿。 “这很了不起吧?”我说。说真的,我确实叹为观止。“那老鼠也变出来了吗?” 一边问,我一边看了看第二口锅里边。那埯样不禁又使我愕然却步。里面有一只白鼠——只死白鼠。 兰斯洛稍微有点脸红。“这是个缺欠。我能让活物分身。可活不过来,复制出来是死的。… “哎,真扫兴。怎么回事呢?” “还不清楚。我揣摩这种复制品就原子组合情况而言完全完美无缺。的确没有任何明显缺损,解剖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你可以间……”他瞟了我一眼,我赶紧住口。我想我还是别建议他跟什么人合作为好。经验证明这类合作无不以合作者把全部成果和荣誉囊括而去告终兰斯洛带着讥讪的腔调说:“我问过。一位学肩”专长的生物学家给我复制的一些动物作过尸检,毫无所得。当然,他们都不知道动物是哪儿来。我也加了小心,赶紧把动物弄了回来,以免出岔子泄露出去。天爷,就连我的助手也都不知道我在于什么。” “可你为什么非得秘而不宣呢?… “因为我还不能复制出活东西来。还存在微妙难辨的分子排列混乱现象。有的人可能知道防止出现这种排列混乱的方法,如果我发表成果,他只要对我的基本发现略加改进,就会名扬四海。因为他可能搞出个会提供有关未来的情报的活生生的人来。” 我一清二楚。他用不着说“可能”如此。肯定如此,不可避免。实际上,不管他完成了什么,他都会一无所获。我深信无疑。 “不过,”他继续讲下去,与其说冲着我不如说是自言自语,“我不能等了。我要宣布这个发现,但是要采取一种让人们永志不忘地把我和这项发现联系起来的方式。要演上一。出热火朝天的戏,使得往后一提起时间运动就非提我不可,甭管将来别人还会干点什么。我正筹划这出戏呢,你要在戏里演个角色。” “可你想让我干什么呢,兰斯洛?… “扮我的寡妇。” 我抓住他的胳膊。“兰斯洛,你这是……”我此时百感交集、心烦意乱、有点搞糊涂了。 他猛地挣脱了。“只是暂时的。我不是要自杀,我不过要在今后三天里复制一个我自己。… “可你会死的。” “复制的‘我’才会死。真‘我’还好端端活着,象那只白耗子一样。”他的目光转向一个调节控制定时器,说道:“啊呀,差几秒就到零点了。快注意第二口柑锅和死老鼠。… 又是噗的一响,柑锅就在我眼前蓦然消失了。 “它哪儿去了?” “哪儿也没去,”兰斯洛说。“它只是个复制品。这会儿正好到了给它排定的时间,它自然消逝了。第一,只老鼠是原型,它还活得好好的。对我来说也一样,复制的‘我’出世就是死的,原型的。我,还活着。三天后,就到了给复制品的‘我’排定的时间,时限一过,那个用真‘我’为雏型复制的死‘我’就要消失,而活‘我’依然存在。清楚了吗?” “听起来有点悬乎。” “没事儿。一旦我的尸体登场,医生就会宣布我已亡故;报纸也会加以报道;殡仪馆要来安排丧事,这时候我突然还阳、披露一切。到那会儿,我就不只是时间运动的发现者了;我将成为死而复生的人。时间运动和兰斯洛-斯特宾斯会被人争先恐后地大肆台传,此后什么力量也再不能把我的大名和时间运动学说分开了。,, “兰斯洛,”我轻声说,“我们干嘛不直截了当地宣布你的发现呢?这个计划太复杂繁琐了。但然宣布出去会使你享盛名的。以后或许我们能搬回城里……” “住刚你照我说的做。“ 我不知道在那条讣告推波助澜挑起事端之前兰斯洛对这一切盘算过多久。当然我无意贬低他的智能。尽管他时乖命赛,他的才华是无可厚非的。 助手们离去之前,他曾告诉他们,他想在他们走后进行哪几项试验。他们出来作证,会推论出他曾置身于一批特别选定的正在反应的化学药品之中埋头工作,各种现象都表明他死于氰化物中毒。一切似乎十分自然。 “所以你务心使警察马上和我的助手们取得接触。你知道到哪儿去找他们。我决不想给人谋杀或是自杀之类的暗示,只是意外事故,自然而合乎逻辑的意外事故。我需要医生迅速开出死亡证明书,迅速通知世界。” 我说:“兰斯洛,要是他们找到真的‘你’怎么办呀?” “他们怎么会呢?”他厉声喝道。“如果你发现一具尸体,你还要四处搜寻活的替身吗?谁也不会找我,我就悄悄的呆在密室里暂避一阵。卫生设备俱全,我再多准备点三明治配料,好填肚子。” 他颇感遗感地补充说:“不过这一阵子得不喝咖啡凑合过日子了。当人们以为我死了的时候,我不能让人闻出莫名其妙的咖啡味来。好吧,水总有的是,不过就三天。” 我神经质地十指交叉紧握,说道:“即使他们发现了你,反正不是一样吗?会有一个死‘你’和一个活‘你’……”我极力想安慰的正是我自己,我极力为自己作好承受不可避免的失望的思想准备。 但他又朝我嚷了起来:“不!根本不一样。那就会变成一个失败的骗局。我也会出名,可只是作为一个傻瓜。… “不过兰斯洛。”我提心吊胆他说,“总是会有差错的。” “这次不会,” “你老说‘这次不会’,可还总是有……” 他脸都气白了,眼睛瞪得滚圆。一把抓住我胳膊时,使我疼痛难当,但我不敢喊出声来。他说:“只有一件东西会出差错,就是你。要是你泄露出去,要是你不好好演你的角色,要是你不老老实实听吩咐,我……我……”他似乎在寻思一种处罚。“我就要你的命。” 我惊恐万状地掉转头,想尽力挣开,但他紧紧攥住不放。真没想到他发起脾气来有这么大劲儿。他说:“听着!因为你自行其是,害得我不浅了。不过一来我一直责备自己不该娶你,二来也老找不出时间和你离婚。可现在我时来运转,尽管有你妨我,也要青云直上了。要是你把我这次的时运也给毁了,我就要你的命。我一点不含糊。” 我相信他确实不含糊。“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我低声细语说道。他放开了我。 他花了一天鼓捣他的机器。“以前我从来没转换过一百克以上的东西,”他说,看得出是在冷静思考。 我想:“灵不了。怎么能灵呢?“ 第二天他把装置都调好,我只要合一下闸就行了。他几乎没完没了地让我练习操作那个断了电路的指定的电闸。 “现在明白了吗?你看准了应该怎么做吗?… “是的。” “这盏灯一亮就动手,可别提前。… “好吧,”我说。心里在想,灵不了。 他站好了位置,木呆呆地静默无声。他那实验室短工作服外面套了一件橡皮围裙。 灯亮了。操作是轻而易举的,因为还不容我有丝毫犹豫的念头,我已经自动合上了闸。 刹那问我面前并排出现了两个兰斯洛,新的那个穿着打扮和旧的一样,只是有点皱皱巴巴的。接着新的倒下了,直挺挺地躺着。”成了,”活兰斯洛喊道,小心翼翼地迈出了标定的位置。“帮一把,抬他的腿。” 兰斯洛使我惊异不已。他怎么能毫不畏缩、心安理得地搬他自己的死尸,他自己今后三天的替身呢?可是他冷漠如常地用胳膊挟着它,就象挟一袋麦子一样。 我抬着脚脖子,胃里一阵恶心。它还带着刚死的人的余温。我们抬着它穿过一道走廊、上了一段楼梯、又走过另一道走廊、才进了个房间。兰斯洛已经都布置好了。在用玻璃拉门隔开的一块密闭的空间里边,一个样子古怪的玻璃玩艺儿里盛的溶液正在开锅冒泡儿。 四周散乱放着其它化学实验设备,无疑是有意表明正在进行实验。桌上有个醒目地贴着“氰化钾”标签的瓶子,分外显眼。瓶边桌上散落着少许结晶体,我揣测,是氰化物。 兰斯洛仔细地摆弄死尸,安排得象是从凳子上跌倒在地的。他在尸体的左手上放了几粒晶体,橡皮围裙上也放了点;最后,又在尸体的下巴上放了点。 “他们会这么想的。”他咕哝着说。 他最后扫视了一下说:“现在行了。回家去叫医生吧。你就说你到这儿来给我送三明治,因为我忙着工作没吃午饭。瞧那儿,“他指给我看地上的碎碟子和散碎的三明治,料想也是我失手跌落的。“,尖叫几声,可别过火。“ 到时候需要我尖叫或者哭泣都不算难,我早就憋着劲儿想这样做呢。现在让歇斯底里爆发出来正好是个解脱。 医生的举措和兰斯洛预料的分毫不差。实际上他头一眼就看到了装氰化物的瓶子,皱起了眉头:“哎呀呀,斯特宾斯太太,他可是个大意的化学家。” “我也这么想,”我呜咽着说。“他不该一个人工作,可两名助手都度假去了。“ “一个人要是用起氰化物来象用盐那样随便,准得倒霉。医生摇摇头,一副一本正经的庄重派头。“好了,斯特宾斯太太,我得报告警察。这是一起氰化物中毒意外事故,然而是一桩暴死,警方……… “噢,对,对,报警吧。”过后我简直想打自己一顿,我的口气太过急切,听起来难免令人生疑。警察来了,还来了一名法医。他就手上、围裙上、下巴上那些氰化物晶体嫌恶地嘟嚷了一番。警察则无动于衷,只问了问姓名年龄等等例行问题。他们问我能不能安排丧事。我说可以,他们就走了。 接着我给各家报馆和两家通讯社打电话。我告诉他们可以从警方记录中查到暴死的新闻,希望他们不要强调我丈夫是个大意的化学家这一点。我的语调使人觉得是不希望别人讲死者任何坏话。我继续说,他毕竟主要是个核物理学家而不是个专业化学家,并且我最后感到他似乎有心事。 这套说词全是照兰斯落的吩咐讲的,果然也见效了。心事重重地核物理学家吗?间谍?敌特? 记者们迫不及待地跑上门来。我给了他们一幅兰斯洛年青时的肖像,摄影记者拍了实验室建筑的照片。我带他们看了主实验室的几个房间,又拍了些照片。无论是警察还是记者,谁也没对那个上了闩的房间提出疑问,好象根本没留意它。我给他们提供了大量兰斯洛替我准备好的专业素材和传记素材,讲了几件编造出来的烘托他的人品才华的轶事。我力图使一切都尽善尽美,然而我却感到缺乏信心。要出差错了,要出差错了。 真出了差错的话,我知道他会归咎于我。这回他已经断言要杀了我第二天我给他带去报纸。他看了一遍又一遍,两眼褶摺闪光。他在纽约时报头版左下方独占了一块花边新闻。时报对他死亡的秘密谈得不多,美联社也是如此。但有家小报头版上排出了耸人听闻的大标题:原子专家神秘死亡。 他看了哈哈大笑。全都看完后,又重新翻到头一张。他目光锐利地抬头看了看我,“别走。听听他们说些什么。” “我已经看过了,兰斯洛。” “我让你听着。” 他逐字逐句大声给我读,念到对死者的赞颂之处就拖长了声,由于自呜得意而容光焕发。然后对我说:“你还认为会出差错吗?” 我迟疑他说:“要是警察再来问我为什么觉得你有心事……” “你真够呆的。跟他们说你作过恶梦。如果他们真想进一步调查,等他们决定那么干的时候,已经为时太晚了。” 诚然,一切都灵验了,可我不敢希冀长此一帆风顺。而且人的心理真是古怪:越是不敢指望的事,越要固执地怀着希望。 我说:“兰斯洛,等这件事完了,你也成名了。真的成名了以后,你就可以稳稳当当退隐了。我们可以回城里过清静日子。 “你是个低能的笨蛋。你没看到一旦我获得公认,我必须接着于下去吗?年青人会聚集在我周围;这个实验室将变成庞大的时间研究所;我有生之年将成为传奇人物;我的伟大将达到至高无上的境地,此后任何人和我相比都只不过是知识诛儒。”他目光闪烁,踞起了脚尖,就象是已经见到了他将被推戴上去的崇高宝座。 那曾是我对最低限度个人幸福的最后一线希望,我叹息了。 我请求殡仪馆准许在长岛斯特宾斯家族墓地举行葬礼之前,将遗体入殓后暂放在实验室里。我请求不要作防腐处理,而主张连棺材保存在一个大冷藏室里,温度调到华氏40度。我请求不要把它搬到殡仪馆去。 殡仪馆的人带着一脸冷冰冰不以为然的神情,把棺材弄到实验室来了。无疑最后结帐时会把这项开销也算上。我提出的借口是在最后的时刻我希望他在我身边,也想让他的助手们有再看一眼遗体的机会。这听起来站不住脚,本来也站不住脚。 其实我该说些什么也是兰斯洛明确规定的。 死尸一安排好,棺材还没钉板,我就去找兰斯洛了。 “兰斯洛,”我说,“殡仪馆的人挺不高兴。我觉得他们怀疑这里边有什么蹊跷。“ “好的,”兰斯洛心满意足他说。 “但是……” “我们只需要再等一天。在那以前,仅仅出于怀疑,谁也摸不出什么名堂来。明天早晨尸体就消失了,或者说明应该消失了。” “你的意思说它可能不消失吗?”我早料到了,早料到了。 “可能会延搁,也可能提前。我从来没转换过这么重的东西,我对我运算的精确程度不十分有把握。我所以让尸休留在这儿不让它送殡仪馆,原因之一就是需要观察。” “可是在殡仪馆里它可以当众消失啊。” “你认为他们会怀疑这其中在耍花招吗? “当然。“ 他似乎觉得很有趣。“他们会说:为什么他把他的助手都打发走了?为什么他要独自作那种小孩子都能作的实验又在实验室过程中想法弄死他自己”为什么尸体恰恰在无人目睹的情况下消失了?他们会说:时间运动的荒唐故事纯属子虚乌有。他服了使他自己陷入木僵昏睡状态的药,医生被他蒙骗了。” “对,”我细声细语地说。他怎么一切全明白啊?“而且,”他继续说,“当我仍然坚持我已解决了时间运动问题、宣布我已死亡是无可争辨的事实的时候,正统派科学家就会猛烈攻击我是个骗子。于是,一周之内,我将成为地球上家喻户晓的人物,成为人人议论的对象。我将建议在任何有意出席观看的科学家小组面前当场表演时间运动。我将建议进行表演时现场转播洲际电视,公众的压力将迫使科学家们前来参加,各电视网同意播送。不管看电视的群众是希望看到奇迹还是希望看到私刑处死,他们总归要看!接着我就会成功,在科学界又有谁的毕生事业达到过如此登峰造极的地步呢。” 有阵功夫我有点昏昏然了。不过我内心深处的一个声音毫不动摇地在说:太长久了,太复杂了,会出差错的。 当晚,助手们赶到了,去到灵前哀悼致敬。这就又多了两个见证人可以发誓说确曾目睹兰斯洛业已死亡;也多了两份证言可以把事情渲染得更加神乎其神,有助于把它推向最高潮。 次日清晨四点,我们裹着大衣在冷藏室里等着零点到来。 兰斯洛兴奋异常,不住地检查各种仪器,进行着我一窍不通的操作。他的台式计算机不停地工作,我纳闷儿的是他冰冷的手指怎么还能灵巧自如地在键盘上跳来跳去。 我自己可是心境凄凉。周围的寒冷、棺中的死尸、未来的前途未卜。 我们呆在那儿,时间好象漫无尽头。最后兰斯洛终于开口了:“成了。将按预定设想完成。由于涉及七十公斤的大型物体,大不了消失时间推迟五分钟。我的时间作用力分析功夫真是炉火纯青了。”他对我微笑,也以同样的热情对着他自己的尸体微笑。 我注意到他这三天一直穿在身上的实验室短工作服。它又旧又皱,我肯定他穿着睡觉来着。看起来就象那个死的第二个兰斯洛刚现身的时候穿过它似的。 兰斯洛似乎查觉了我的思路,或许只是发觉了我凝视的目光,因为他低头看了看他的工作服,说道:“啊,对了,我还是系上橡皮围裙吧。我的替身现身的时候是系着的。” “你不系上它又有什么呢?”我无精打彩地问道。 “我得系上,非系不可。总算提醒了我。不然就不象是如出一体了。他眯起眼睛,“你还认为要出差错吧?” “我不知道,”我含糊其词他说。 “你认为尸体不会消失,还是认为我反而会消失呢?” 由于我根本没回答,他又有点尖声尖气他说了起来,“你没看见我的运气终于转了吗?你没看见一切按计划进行得多顺利吗?我就要成为有史以来最伟大的人物了。来,烧水冲咖啡。”他突然又平静下来。“用它来庆祝我的替身与我们分手和我重返人间。这三天我一口咖啡也没喝过。” 他塞给我的不过是速溶咖啡,但对三天没喝咖啡的人,那也就将就了。我用冻僵的手指笨拙地慢慢摸索实验室的电炉,直到兰斯洛粗暴地把我推到一边并且把烧杯水放在上面。 “还得一会儿。”他说着把控制旋钮拔到“高热”位置。他看看表,又看看墙上各种各样的调节控制仪表。“等不到水开,我的替身就要去了。过来看。”他走到棺材旁边。 我还在犹豫。“过来啊。他专横他说。 我过去了。 “他怀着无限乐趣俯视着他自己。等待着。我们一起等着,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具尸体。 发出了噗的一响,兰斯洛高喊道:“误差不到两分钟。“ 眼睁睁地看着死尸无影无踪了。 敞开的棺材里装着一套空荡荡的衣服。当然,这衣服并非死尸被复制出来时穿的那些,而是货真价实的衣服,所以留在了现实世界中。它们历历在目:内衣外面套着衬衫和裤子;衬衫上打了着领带;领带外面是短上衣;鞋已经翻倒了,里边塞着空自悬垂的袜子。只有尸体不在了。 我听见水开了。 “咖啡,”兰斯洛说。“先来咖啡,然后我们再给警察和报社打电话。 我为他和我自己冲好了咖啡。按惯例从糖罐里取一平茶匙糖替他加好,不多也不少。尽管我相信这一回在这种情况下他已顾不上计较这些,习惯还是难以改变的。 我缀饮着咖啡。我习惯喝不加奶油和糖的清咖啡,那种浓郁最为可口。 他搅动着咖啡。“一切”,他轻声他说,“我所期待的一切”。他把怀子放到露出阴蛰的得意神色的唇边一饮而尽。 那是他最后的话。 现在事情结束了,一种疯狂的冲动攫住了我。我动手剥掉他的衣服,又用棺材里的衣服给他穿戴起来。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我竟能把他举起来放在棺材里。我把他双臂交叉放在胸前,就象原来的尸体的那样。 接着我在外面房间的洗涤槽里把咖啡的残渍和糖都洗得一干二净。我冲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把我曾用来替换白糖的氰化物全部涤除。 我把他的实验室工作服和其它衣服都放到一个大盖篮里,我原来曾把替身穿的复制出来的衣服放在那儿。当然,那套复制品已消失了,现在我把原物放进去。 后来我就等着。 到晚上,我料定尸体冷得差不多了,就打电话叫殡仪馆。他们为什么要多心呢?他们等着处理一具尸体,这具尸体就在这儿,一模一样的尸体,分毫不差的尸体,就连体内含有氰化物这一点也和第一具尸休的假定情况相同。 我猜他们还是能够辨别出死去十二小时的尸休和尽管冷冻保存,却已死了三天半的死人之间的差别。可他们为什么要异想天开去注意这些呢? 他们没有注意。他们钉好了棺材,抬走了他,埋葬了他。这是天衣无缝的谋杀。 其实,因为在我杀死兰斯洛时他已被合法地宣布死亡,所以严格说来,我闹不清这究竟算不算谋杀。当然,我决没有意思去找律师打听。 现在,我的生活是安详、宁镒而满足的。我有充裕的钱,我上戏院,我结交朋友。 我毫无悔恨地生活。诚然,兰斯洛永远也不会获得时间运动的荣誉了。当有朝一日时间运动再度被发现的时候,兰斯洛-斯特宾斯的大名仍然将默默无闻地沉睡在冥冥黑暗之中。当时我曾告诉过他,不管他计划什么,都将以荣华梦断而告终。如果我不杀死他,别的什么因素也会把事情弄糟,那么他就会杀死我。 不,我毫不悔恨地生活。 实际上,我已经忘了兰斯洛的一切,除了他啐我的那个时刻。很有点讽刺性的是他在死前确实曾有过一段幸福的时光,因为他得到了一件难得有人获得过的礼物,而他却超乎常人地享受到了。 尽管他在啐我的时候大叫大喊,兰斯洛总算设法看到了他自己的讣告。 全文由失落的星辰-http://loststar。yeah输入完成 死尘 死尘 作者:阿西莫夫 就象在伟大的莱维斯手下工作的所有人员一样,埃德蒙。法利的心情也到了这样的地步:恨不能把干掉这个伟大的莱维斯引为梦寐以求的无限快事。 没在菜维斯手下工作过的人难以理解这种心情。莱维斯(人们已经忘了他的名字,不知不觉地日渐以大写字母开始的伟大来代替它)是众所公认的未知世界的伟大探索者;不屈不挠,才华横溢,从不在失败面前投降,也不会因奥妙的新课题出现而不知所措。 莱维斯是位有机化学家,致力于太阳系的科研事业。是他首先利用月球作为大规模反应的实验场所,可在每个月的不同时间内在那里分别安排需要沸水温度或液态空气温度条件下于真空中进行的实验;他还在空间站周围轨道上安置了精心设计的自由浮动装置,使光化学成了妙不可言的崭新学科。 可说实话,莱维斯是盗名窃誉的剽窃者,是个几乎不可饶恕的罪人。某个毫无名气的学生曾最先想到在月球表面设置仪器装备;一位早已被人遗忘的技术员设计出了第一台可独立工作的空间反应堆。不知怎么回事,这两项成就却都与莱维斯的大名联系在一起了。 而且毫无办法。任何愤而辞职的雇员都拿不到推荐书,难于另找工作。与莱维斯的说法大相径庭的自我介绍会被认为是口说无凭,分文不值。反之,那些忍辱负重留下来的人最终倒可以拿着保证未来事业成功的推荐书欣然离去 不过在他们留任期间,至少可以私下里彼此倾吐一下他们的仇恨,出口怨气痛快痛快。 埃德蒙-法利有充分理由和他们一致行动。他来自土星最大的卫星“土卫六”,他曾单枪匹马(只有机器人协助他)在那儿安装充分利用土卫六日益稀薄的大气层的设备。大行星都有主要由氢气和甲烷组成的大气层,不过木星和土星体积太大,无法下手;天王星和海王星距离遥远,耗费过高。而土卫六体积与火星相仿;既不太大,可以在上面进行操作;又不大小,也不太热,足以维持一个中等厚度的氢气甲烷大气层。 在那儿的氢大气层中,可以方便地进行大规模反应,而在地球上进行同样的反应,从动力学上看是会惹麻烦的。法利曾在土卫六坚持半年,反复构思设计方案,并带回了令人惊叹不已的资料。可不知怎么的,转眼之间法利就发现资料残缺不全了,接着它们又作为莱维斯的成果被陆续抛了出来。 别的人同情地耸耸肩,向他表示同病相怜的情谊。法利则绷着那张长满粉刺的脸,抿起薄薄的嘴唇,静听别人在那儿谋划暴力行动。 最直言不讳的是吉姆-戈尔汉。法利有点瞧不起他,因为他是个从来没离开过地球的“真空人”。 戈尔汉说:“诸位,干掉莱维斯易如反掌,因为他有固定的习惯,雷打不动。比如他老是独自进餐,这上面可以打主意。他整十二点关上办公室门,整一点打开,对吧?这功夫没人到他办公室去,所以毒药可以大显身手。 贝林斯基半信半疑他说:“毒药?” “容易。这地方到处是毒药。你叫得上名的都找得着。这就妥了。莱维斯总吃黑面包夹瑞士干酪,外加…,种一股洋葱味的特别调味品。这大家都知道吧?反正一下午咱们都闻得出他身上那股味,也都记得去年春天有一回因为餐厅的这种调料用完了他大发雷霆的事儿。这地方没别人碰这种调料,要是在里边下毒药,专门药莱维斯,没别人……” 这番话全是吃午饭时候的信口胡扯,但是对法利来说并非如此。 恶狠狠地,而且是一心一意地,他决定要谋杀莱维斯。 这念头在他心上索绕不休。想到莱维斯一命呜呼,想到他能获得的荣誉,他的血液都沸腾了。那荣誉本应属于他,因为是他在狭小的气泡型的氧气幕中一住几个月;在冰冻的氨原上跋涉,搬动设备;在寒冷的氢气。甲烷微风中建立起新的反应装置。 但除了莱维斯之外,绝不能伤害任何其它人。这样就使他更明确地把盘算这桩的事思路集中到了莱维斯的大气实验室上。那是个狭长低矮的房间,用水泥板和防火门同实验室的其余部分隔离开来。除非莱维斯在场或者得到他的准许,任何外人都不得进入。其实这个房间并不经常上锁,但莱维斯的专横拔扈使得门上一纸“不得人才’的褪色小条和他那缩写的签名成为比任何锁键更加难以逾越的障碍……除非是杯着不顾一切的谋杀欲望。 那大气实验室的情况又怎么样呢?莱维斯逐日进行的例行试验,他那几乎一丝不苟的谨慎小心,都使人无隙可乘。除非极其巧妙精细,对设备本身做任何手脚都肯定会被查觉。 放火怎么样?大气实验室倒是有大量易燃物品,但是莱维斯不吸烟,对火灾的危险十分警觉。他对火采取的戒备措施更是比谁都周到。 法利想起那个人就耐不住性子。那个似乎难以对其报仇雪恨的家伙;那个摆弄甲烷和氢气小气罐的小偷。他法利在那边曾经用过以立方英里计量的甲烷和氢气。莱维斯靠摆弄小罐罐声名显赫,而法利处理了那么多立方英里却默默无闻。 这些装气体的小罐罐各有各的颜色,分别用于不同的人工合成大气环境。红气瓶是氢气,漆成红白条的是甲烷,这两种气体混合就可以模拟外行星大气层。棕色气瓶的氮气和银色气瓶的二氧化碳用于模拟金星大气层。装压缩空气的黄气瓶和装氧气的绿气瓶可以逼真地模拟表现地球的化学性质和现象。五彩缤纷一排宛如彩虹,每种颜色都是根据许多世纪的惯例沿袭下来的。 于是他有了主意。它并非是苦思冥想的结果,而是突如其来的。刹那间,法利心里豁然亮堂了,他知道该怎么干了。 法利熬过了一个月,捱到了九月十八日宇宙节。这是人类首次宇宙飞行成功的纪念日,那天夜里每个人都要停止工作。尤其对科学家来说,宇宙节是最有意义的节日,就连具有献身精神的莱维斯届时也要去寻欢作乐。 当夜,法利拿准了没人注意他,就进了中心有机实验室(这儿用的是正式名称)。实验室不是银行或博物馆,难得受到窃贼的觊觎,这类地方的守夜人在履行职责的时候一般都有点吊儿郎当的。 法利随手小心翼翼地关好了大门,慢慢顺着漆黑的走廊走向大气实验室。他随身的装备包括一-支电筒、一小瓶黑色粉未、还有他三星期前在城里另一头一家美术品商店购买的一支纤细的毛笔。他戴着手套。 最难的是鼓起勇气闯入大气实验室,对于他这是比区区的谋杀禁条更具有威慑作用的一块“禁地”。不过,一-旦闯过了精神障碍置身其内,别的事就好办了。 他用手遮着电筒的光亮,毫不费事地就找到了气瓶。他呼吸急促,双手颤抖,心跳得声震耳鼓。 他把电筒夹在胳膊时下,用画家用的毛笔尖蘸起黑色的粉尘。毛笔沾满了粉尘的微粒,法利把笔尖点人气瓶上气量汁的喷嘴中。用了好象漫无尽头的几秒钟,好容易才把颤抖的笔尖伸进喷嘴。 法利仔细地转动笔尖,然后再蘸满黑粉重又探入喷嘴。他一-遍遍地重复,高度集中造成的紧张使他几乎茫然不知所措了。最后,他用唾液弄湿了一小块化妆纸,开始擦试喷嘴外缘。想到大功告成,马上就可以离开这里,他觉得如释重负。 就在这时候他的手突然僵住了,一一阵懊丧莫名的惊慌涌上心头。电筒砰然落在地上。 笨蛋!难以置信的、愚蠢透顶的笨蛋!简直不动脑子。 由于情绪紧张和焦急,他把气瓶搞错了! 他抓起电筒,把它关熄。他的心惊恐地怦怦跳动,倾听着动静。 四周依然是死一般的沉寂。他的自制力逐渐恢复了,终于振作起来,认准了还能把作过地的事再于一次。既然已经在搞错的气瓶上作了手脚,那找对了气瓶再花两分钟也就行了。毛笔和黑粉再度投入行动。总算万幸,他没把这个盛着能引起燃烧、致人死命的粉尘的小瓶掉在地上。这一回,气瓶确凿无误。 他干完了,再次用抖得厉害的擦拭喷嘴。接着他用手电光柱迅速掠过四周,停顿在一个甲苯试剂瓶上。行了。他拧开塑料瓶盖,往地板上泼洒了一些甲苯,把瓶子开着盖放在原处。 然后他象作梦一样步履瞒珊地走出了这幢房子回到寄宿公寓他自己的房间里。他可以十拿九稳他说,自己的行动完全没引起注意。 他处理了曾用来拂拭气瓶喷嘴的化妆纸,把它塞进了快速处理器。那纸立即因分子弥散而消失了。跟着丢进去的绘画毛笔也无影无踪了。 不过要处置掉装粉法的小瓶还得把处理器调节一一下,他认为那么做不大安全。他可以象往常那样走着上班,把它抛到大马路的桥下去…… 第二天早晨,法利眨巴着眼,愕然地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纳闷他是否还敢上班。这真是想入非非;他不敢不上班。尤其是今天,他决不能有丝毫引入注目的举动。 他绞尽脑汁竭力描摹占去一天中大量光阴的那些正常行为的种种细微未节。这是个晴和温暖的早晨,他步行去上班。只不过手腕轻轻一抖,就把那小瓶打发掉了。它在河面上溅起了一星水花,然后灌进了水,沉下去了。 上午时分,他坐在写字台前盯着他的轻便计算机。现在万事俱备了,能成功吗?莱维斯可能不理会那股甲苯味。那有什么呢?那气味有点难闻,不可致于让人受不了。有机化学家早都习惯了。 接下来,要是莱维斯依然热衷于摸清法利从土卫六带回来的氢化过程资料的话,气瓶马上就得派用场,准会这样。刚放了一天假,莱维斯一定比平时更急于回来工作。 紧跟着,只要一开气量汁旋塞,一股气往外一喷,立时就是一片大火。如果空气里甲苯浓度适量,马上就会爆炸起来…… 法利专心致声地神凝思,以致竟把远处传来的低沉的轰隆声当成了他自己内心的想象,他自己思路的反照,直到一阵杂沓的脚步声惊醒了他。 法利抬头仰望,干涩地叫喊:“什么……什么……” “不知道,”另一个人也嚷了起来。“大气实验室出事了。爆炸。一团糟。… 灭火器打开了,人们扑灭了火焰,把烧得面目全非的莱维斯从废墟里弄了出来。他勉强还有一丝气息,来不及等医生作出判断就死了 埃德蒙-法利站在聚在现场附近心惊胆战地冷眼瞧热闹的人群外边,面如死灰,大汗涔涔。此刻看起来,他和其余的人没什么两样。他踉踉跄跄回到办公桌旁,现在病倒了也没关系,谁也不会说什么的。 可不知怎么的他并没病倒。他熬过了这一天,到晚上负担说法开始减轻了。事故就是事故,对吧?化学家都得冒点职业的风险,和易燃化合物打交道的化学家就愈发如此了。谁也不会有所怀疑。 就算有人起了疑心,又怎么可能追到埃德蒙-法利呢?他只要若无其事地照常生活就行了。 若无其事?老天爷,土卫六的功劳这下是他的了。他要成伟人了。 负担果真减轻了,那天夜里他睡着了。 二十四小时之内吉姆-戈尔汉瘦了一圈。一头黄头乱蓬蓬的,脸也早该刮了,不过由于他的短淀颜色很浅,还不十分显眼。 “我们都谈论过谋杀。他说。 地球调查局的赛顿-达文波特有节奏地用一个指头轻敲着写字台面,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他是个矮胖子,黑发,面容紧毅,长了个中用不中看的细高鼻子,一侧面颊上有一块星形的伤疤。 “是认真地?”他问。 “不,”戈尔汉说,使劲地摇头。“起码我不认为是认真的,那些个计划都是轻率不切实际的:什么放了毒药的三明治调味涂料和在直升飞机上用酸啦,等等,你知道。不过,一定还有人拿这事儿当真了……疯了!什么原因呢?” 达文波特说:“根据你所说的,我判断是因为死者剽窃了别人的工作成果。” “那又怎么样呢?”戈尔汉喊道,“那是他的贡献所索取的代价。他把整个小组团结在一起,他是小组的骨干和核心。和国会交涉,获得拨款,都靠莱维斯;获准在宇宙空间建立各种设施并派人去月球或其它空域的,也是他。他说服了宇宙飞船航行公司和工业家们为我们作了花费亿万美元的工作。他组织了中心有机实验室。” “不完全是这样。我一向就了解这些,可我能怎么办呢?我不敢作宇宙旅行,千方百计找借口逃避。我是个‘真空人’,连月球也从来没去过。事实真相是我害怕,更怕别人看出我害怕,”他简直是在唾弃地表示自我轻蔑。 “现在你是想要找出该受惩罚的人罗?”达文波特说。“你想要在死者莱维斯身上弥补你对活莱维斯的罪过吗?” 得了!别拿精神病学来看待问题。我告诉你这是谋杀,肯定是。你不了解莱维斯,这人对安全问题是个偏执狂。他接近的场所决不可能发生爆炸,除非是精心安排的。” 达文波特耸了耸肩。“是什么爆炸呢,戈尔汉博士?” “什么可能都有。他接触各种有机化合物——苯、乙醚。比啶,全都是易燃物。” “我以前研究过化学,戈尔汉博士。我记得这些液体在室温下都不会爆炸。还得有某种热源,象火星儿啊、火苗啊。” “确实着火了。” “怎么着的呢?” “捉摸不透。现场没有炉子,也没火柴。所有电气设备都加了重重屏蔽。就连夹钳之类普通的小物件也都是用钹铜或其它不会打起火花的合金特制的。菜维斯不抽烟,任何人只要叼着香烟走近实验室一百英尺以内,就要立即遭到解雇。” “那他最后处理的是什么东西呢?” “难说。那地方成了个烂摊子了。” “不过,我想这会儿已经清理出来了。” 化学家迫不及待他说:“不,还没有。我负责这事。我说我们得调查事故的原因,证明并非出于疏忽大意。你知道,得避免不适当的公开宣传。所以还没让人动实验室。” 达文波特点占头。“对的。咱们去看看。” 在烧得乌黑、杂乱无章的实验室里,达文波特说:“此地最危险的器材是什么?” “戈尔汉环顾四周。“压缩氧气罐,”他指着说。 达文波特看了看靠墙立着的一排用一根防护链拦开的各色气瓶。有的被爆炸的力量震翻了,整个儿倚在链子上。 达文波特说:“这个怎么样?”他用脚尖触着一个躺倒在实验室中央地上的红气瓶。这个瓶很重,一动也不动。 “那瓶是氢气,”戈尔汉说。 “氢气能爆炸,对吗?” “对,要是加热的话。” “那你为什么说压缩氧最危险呢?氧气不会爆炸,是吧?”达文波特说。 “是的。它甚至不会燃烧,可它能助燃,懂吧。它能使其它东西燃烧。“ “噢?” “对,注意听,”戈尔汉的声音有点兴致勃勃了;此刻他是个科学家,正在给这个头脑聪明的门外汉讲解十分浅显的道理。“你知道,有人有时候可能在往气瓶上安气阀之前偶然要在气阀上涂点润滑油,好让它扣得更紧。也许他会搞错,把易燃物质涂上去了。要是那样的话,等一开阀门氧气冲出来,阀门上涂的天晓得是什么粘性物质就会爆炸,把阀门崩掉。接着瓶中的压缩氧一下冲出气瓶,会使整个室一百英尺以内,就要立即遭到解雇。” “那他最后处理的是什么东西呢?” “难说。那地方成了个烂摊子了。” “不过,我想这会儿已经清理出来了。” 化学家迫不及待他说:“不,还没有。我负责这事。我说我们得调查事故的原因,证明并非出于疏忽大意。你知道,得避免不适当的公开宣传。所以还没让人动实验室。” 达文波特点占头。“对的。咱们去看看。” 在烧得乌黑、杂乱无章的实验室里,达文波特说:“此地最危险的器材是什么?” “戈尔汉环顾四周。“压缩氧气罐,”他指着说。 达文波特看了看靠墙立着的一排用一根防护链拦开的各色气瓶。有的被爆炸的力量震翻了,整个儿倚在链子上。 达文波特说:“这个怎么样?”他用脚尖触着一个躺倒在实验室中央地上的红气瓶。这个瓶很重,一动也不动。 “那瓶是氢气,”戈尔汉说。 “氢气能爆炸,对吗?” “对,要是加热的话。” “那你为什么说压缩氧最危险呢?氧气不会爆炸,是吧?”达文波特说。 “是的。它甚至不会燃烧,可它能助燃,懂吧。它能使其它东西燃烧。” “噢?” “对,注意听,”戈尔汉的声音有点兴致勃勃了;此刻他是个科学家,正在给这个头脑聪明的门外汉讲解十分浅显的道理。“你知道,有人有时候可能在往气瓶上安气阀之前偶然要在气阀上涂点润滑油,好让它扣得更紧。也许他会搞错,把易燃物质涂上去了。要是那样的话,等一开阀门氧气冲出来,阀门上涂的天晓得是什么粘性物质就会爆炸,把阀门崩掉。接着瓶中的压缩氧一下冲出气瓶,会使整个气瓶象小喷气式飞机那样飞起来撞穿墙壁,爆炸的高热会使附近的其它易燃液体起火。” “这里的氧气罐都完好无损吗?“ “是的,都完整。” 达文波特踢了踢脚下的氢气瓶。“这个气瓶上的气量计指着零。我想这说明爆炸的时候正在使用它,后来气就都放空了。” 戈尔汉点头,“我也这么想。” “在气量计阀门上涂油能使氢气爆炸吗?” “绝对不能。” 达文波特摸了摸下巴颊。“除了火星儿之类的因素以外,还有什么别的办法能让氢气起火吗?” 戈尔汉哺哺地低声说:“我想得用一种催化剂。最好是铂墨,也就白金粉。” 达文波特显出惊讶的神色,“你们有这种东西吗?” “当然。这东西很贵,不过没有比它更好的氢化催化剂了。”他沉默了,久久地凝视着那个氢气瓶。“铂墨,”最后他窃窃私语般地低声说:“我想知道……” 达文波特说:“那么铂墨能使氢气燃烧喽?” “噢,不错。它能在室温下使氢与氧化合,无需加热。完全和对氢气加热造成的爆炸效果一样,一模一样。” 戈尔汉的声调里蕴藏着越来越明显的激动情绪。他跪在氢气瓶旁边,用手指抚过气瓶焦黑的尖端,“它可能只是烟灰,也可能是 他站了起来。“先生,这事非这么办不可。我要把喷嘴上星星点点的异物全都弄下来进行光谱分析。” “需要多久?” “给我十五分钟。” 不到二十分钟,戈尔汉回来了。达文波特已经把烧毁的实验室细致地检视了一番。他抬起头来,“行了?”戈尔汉喜孜孜他说:“有了。不多,可是有。” 他举起一长条照像底片。上面可以看出有白色的短平行线,间隔不规则,清晰程度也不同。“大多是异物,可你看看这些线条……” 达文波特凑近了盯着看。“很模糊。你愿意在法庭上发誓说确有铂吗?” “愿意,”戈尔汉接口答道。 “有任何别的化学家愿意这样做吗?如果把这张照片展示给被告方面雇请的化学家看,他会不会声称由于线条过于模糊,不足以作为可靠证据呢?” 戈尔汉缄默了。 达文波特又耸了耸肩。 化学家喊道:“可它确实有啊。气体的喷流和爆炸使它大部分都被吹散了,你总不能指望还会有大量残存物啊。这你很明白,对吗?,, 达文波特深思地往囚下察看。“我明白。我承认谋杀具有相当的可能性,所以目前我们要进一步搜寻过硬的证据。你认为这是可能被作了手脚的唯一的气瓶吗?” “我不知道。” “那么我们首先要把这里其余的气瓶逐个检查一下。对别的一切物品也都要进行检查。如果确有凶手,那应该考虑他有可能还在现场设置了其它陷饼,必须加以查明。” “我这就动手……”戈尔汉急着要开始干。 “嗯……不用你了。”达文波特说。“我从我们那儿实验室找个人来干。” 第二天上午。戈尔汉又来到了达文波特的办公室。这次他是被召请来的。 达文波特说:“没错儿,是谋杀。还有一个气瓶也作了手脚。… “你瞧是吧!“ “是个氧气瓶。喷嘴尖端内侧发现有铂墨,还挺不少。”“铂墨?氧气瓶上?” 达文波特点点。“对。且说说为什么你料定情况会是这样呢?” 戈尔汉摇头不已。“氧不会燃烧,也没有其它东西能使他燃烧。就是铂墨也不能。” “这么说凶手当时准是忙中有错,把它抹到氧气瓶上了。假定他作了补救,又在看准的气瓶上作了手脚,可因而就留下了决定性的证据,说明是谋杀,而不是事故。” “不错。现在只是个找出真凶的问题了。” 达文波特微笑着,他面颊上的伤疤令人生畏地皱缩起来。“不过,戈尔汉博士,我们如何着手呢?我们追缉的猎物又没留名片,实验室里杯有犯罪动机的人又很多,其中多数人又都具有作案必需的化学知识而且也都有机会下手。有没有追查铂墨的办法呢?” “没有,”戈尔汉迟疑他说。“这二十人中的任何一个都可以进入特别供应室,而毫不受到阻难。来一次不在犯罪现场的调查怎么样?” “针对什么时间?… “前一夜里。” 达文波特俯身在办公桌上。“在出事之前,莱维斯博士最后一次使用氢气瓶是在什么时候?” “我……我不知道。他一个人工作,很秘密,这是保证他独占名利的一个点子。” “对,我知道。我们也作了调查。那么说,铂墨可能一周前就抹在气瓶上了也未可知啊。” 戈尔汉闷闷不乐地嘟囊着:“那我们怎么办?” 达文波特说:“对我来说,唯一棘手的难点似乎是氧气瓶上的铂墨。这一点于情理不通,搞清了就有可能破解全局。但化学家是你,不是我,因此这个答案还得从你身上找。会不会是弄错了……会不会是凶手把氧气和氢气弄混了?” 戈尔汉忙不迭地摇头。“不会,你知道都标了颜色。绿罐是氧;红罐是氢。” ‘要是他是个色盲呢?”达文波特问。 这回戈尔汉沉吟了一阵儿,最后才说:“不,色盲的人一般搞不了化学,辨别化学反应的颜色极其重要。如果这个机构里有什么人是色盲,他随时随地都会惹出不少麻烦,那我们大家也早发觉了。” 达文波特点点头。不经意地抚摸着脸上的伤疤。“不错。假如说氧气瓶并非出于无知或者偶然被涂上了东西的话,会不会是蓄意这样做的呢?” “我不明白。“ “或许凶乎在往氧气瓶上涂东西的时候早已成竹在胸,后来又变了卦。在有氧气存在的情况下,有没有什么环境会使铂墨具有危险性呢?到底有没有这种环境?你是个化学家啊,戈尔汉博士。” 化学家的脸上双眉紧锁,显出窘困的神情。他摇摇头,“不,没有,不可能。除非……” “除非?” “对,这有点荒诞不经,不过要是把氧气气流喷进一个充斥氢气的容器中,氧气瓶上的铂墨就会有危险性,自然必需是个极大的容器才能取得满意的爆炸效果。“ “假设我们这位凶手盘算好了有人会先在房间里放满氢气,然后再打开氧气罐呢?”达文波特说。 戈尔汉微笑着说:“可咱们干嘛要为氢气大气操心啊,本来……”他的笑容忽然完全消失了,脸色煞白。他喊了起来:“法利!埃德蒙-法利!” “怎么回事?” “法利在土卫六过了六个月刚回来,”戈尔汉兴奋万状他说,“土卫六有氢气甲烷大气层,他是我们这儿唯一有在这种大气层中工作经验的人。现在一切都清楚了。在土卫六上,如果对氧气喷射流进行加热或用铂墨处理,它就会与周围的氢气化合。而氢气喷射流则不起作用。在这儿地球上,情况恰恰相反。准是法利。当他闯进来莱维斯的实验室去安排爆炸时,近期养成的习惯使他把铂墨涂到了氧气上。等他想起来地球上情形两样的时候,漏洞已经造成了。“ 达文波特带着不动声色的满意表情点着头。“我想完全对头。”他朝内部通话系统伸过手去,对另一端看不见的受话人说:“派个人到中心有机实验室去把埃德蒙-法利博士抓起来。” 镜象 镜象 作者:阿西莫夫 利耶-白利正准备再点烟斗的时候,办公室的门开了,没有人先敲门,也没有以任何方式进行通报。白利满脸不快,抬头一看,接着他手里的烟斗便落了下来。他并不去拾它,这就足以说明他的心情了。 “r-达尼尔-奥利沃,”他带着令人费解的激动说道,“上帝啊,可不是你吗?” “一点也不错,”这个高个子,古铜色的来人说道。由于惯有的平静,他那匀称的五官始终纹丝不动。“我不该没敲门就自己进来,让你吃惊了。可是目前的形势很微妙,甚至于这里的人和机器人也应当尽可能地少牵连进去。不管怎么样,艾利亚朋友,又一次见到你我总是高兴的。” 机器人伸出了他的右手,和外表一样,他的姿势也真象人。倒是白利惊奇得显出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他盯着那只手,一时茫然不解。 随后,他还是用双手握住了那只手,感到它温暖有力。“达尼尔,这话怎么讲?你什么时候来都是受欢迎的。可这微妙的形势是怎么回事呀?我们是不是又碰到麻烦了?我是指地球?” “不,艾利亚朋友,这跟地球没关系。我所指的微妙的形势,从外表看,是小事一桩,只是数学家们的一次争论而已。完全是巧合,我们恰好与地球只隔着一‘跳’的距离──” “那么这次争论是在星船上发生的了?” “一点儿也不假。一次小争论,然而对于涉及到的人来说就大得出奇了。” 白利只好无可奈何地笑笑。“你觉得人们奇怪,这很自然,他们是不遵守那三条规则的。” “那可实在是一个缺点,”r-达尼尔严肃地说着,“我认为人们自己是让别的一些人给搞糊涂了。也许你们比其他世界的人们明白些,因为住在地球上的人要比住在宇宙世界的多的多。果真如我所言,你们的头脑更清楚的话,你能帮我们的忙。” r-达尼尔停了一下马上又说,“然而,人类的行为也是有准则的,我还学过。比如,按人类的标准衡量,我还没有问候过你的妻女和孩子,这就不够礼貌了。” “他们都过得挺好。儿子在大学念书,洁西从事地方政治活动,家庭生活有人照管,还舒适愉快。现在告诉我,你怎么会到这儿来的?” “我刚才告诉你了,我们与地球只隔着一‘跳’的距离,”r-达尼尔说,“所以我向船长建议我们来向你请教。” “船长同意了?”白利脑子里突然出现了宇宙人星船上那个骄傲而专制的船长的形象。在所有的世界中他偏同意在地球登陆,在所有的人中他偏同意请教一个地球人。 r-达尼尔说:“我相信,他所处的地位使他什么都会同意,另外,我极力推崇了你,虽然我并没有言过其实。最后,我还同意负责进行一切交涉。这样,船上其他船员和乘客就用不着进入别的地球城市了。” “也不必和任何一个地球人谈话了。是啊,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在星船艾塔-凯莉娜的乘客中,有两名数学家,他们是到奥罗拉去参加一个有关神经生物物理学的星际会议的。争论的中心就在这两个人身上,他们是阿芙雷德-巴-赫姆包尔特和杰那奥-赛伯特。艾利亚朋友,你或许听说过他们两个或其中的一个吧?” “一个也没听说过。”白利肯定地说,“我对数学一窃不通。我说,达尼尔,你可以肯定没有跟别人说过我是个数学迷或者……” “根本没有,朋友,我知道你不是。其实这也无关紧要,因为这里牵涉到的数学总是和争论的焦点毫无关系。” “哦,那你往下说吧。” “既然你对他俩谁都不了解,我来告诉你吧。赫姆包尔特早已二百七十多岁了……你怎么啦?艾利亚朋友?” “没什么,没什么。”白利不耐烦地说道。他对空间人的寿命之长情不自禁地产生了一种反应,因而只是多少有点语无伦次地在自言自语罢了。“他那么大年纪还有活力?在地球上,数学家一过了三十岁……” 达尔尼从容地说:“赫姆包尔特博士是银河系久负盛名的三大数学家之一,显然他还是精力充沛的。赛伯特博士却相反,他很年轻,还不到五十岁,可他已经成为最深奥的数学领域中新涌现的最杰出的天才了。” “那他们两个人都伟大。”白利说,他想起了他的烟斗,把它拾了起来。他现在认为没有必要点着它了,于是把剩烟丝磕了出来。“出什么事了?是谋杀案吗?看来大概是其中一个将另一个谋杀了吧?” “这两个名人之一正在企图诋毁对方的声誉。按照人类的标准,我相信这会被认为比肉体的谋杀还要恶劣。” “我想有时是这样的。是哪个在企图诋毁对方呢?” “可不是吗,艾利亚朋友,这是正是问题的关键所在,是哪个呢?” “说下去吧。” “赫姆包尔特博士把事情讲得很清楚,登上星船前不久,他悟出了从局部皮层区微波吸收图的变化中分析神经通路的一个可能的办法,这一发现是一种非常艰深纯数学技巧,当然我不懂,也不能讲清楚所有的细节。不过这不要紧。赫姆包尔特博士考虑了这个总是并且越来越自信他已经掌握了一种革命性的东西,这种东西将使他以前在数学方面的所有成就都相形见拙,后来他发现赛伯特博士也在船上。” “啊,于是他就和年轻的赛伯特研究起来了?” “正是如此。他们俩以前在专业会议上见过面,早已久仰对方的大名。赫姆包尔特对赛伯特详细讲了这个总是赛伯特完全支持赫姆包尔特的分析,毫无保留地赞扬了这一民现的重要性和发明人的惊人才能。受到这种鼓励与肯定之后,赫姆包尔特准备了一份自己的设计所做的总结性的论文提纲,并在两天后准备通过空中传递系统把它提交给奥罗拉会议的联合主席,以便正式确立他的优先权,并在会议闭幕前安排可能的讨论。使他吃惊的是,他发现赛伯特也准备了一份书面稿,基本上和赫姆包尔特的一样,赛伯特也准备把它通过空中传递系统交给奥罗拉会议。” “我想赫姆包尔特一定很气愤。” “气极了。” “那赛伯特呢?他怎么讲的?” “讲得简直和赫姆包尔特一模一样,一字不差。” “那么总是在哪儿呢?” “除了名字的镜像交换之外,都一样,据赛伯特说,是他发现的,是他去和赫姆包尔特商量的,赫姆包尔特只是同意他的分析并称赞了一翻。” “那么每个人都声明最初的设想是自己的,被对方偷了。我看这完全不成问题。在学术问题上,似乎只需要摆出日期和签名的研究记录,便可判断是谁先设想出来的。即便有人做假,也能从内部矛盾的地方发现。” “一般来说,艾利亚朋友,你是对的。但这是数学,而不是一门试验科学。赫姆包尔特声称,新发现的要点都是他脑子里想出来的,论文问世前没有任何文字的东西。赛伯特当然说得完全一样。” “那么好吧,采取更果断一点的措施就可以得出结果,没有问题,对他们每人进行一次心理测验,看是谁在撒谎。” r-达尼尔慢慢地摇了摇头,“艾利亚朋友,你不了解这些人。他们都是有地位、有学位的人,是帝国学会的正式会员。所以他们是不能接受这种职业品行的审讯的,除非有一个由他们同伴──即由他们本行地位相当的人组成的陪审团来审查,或者要么他们自己主动放弃这个权利。” “那就这样试他们一下。有罪一方是不会放弃这个权利的。因为他经不住心理测验;而无罪一方则马上会放弃它。这下简直用不着测验了。” “那样做行不通,艾利亚朋友。在这种民政部下放弃权利受外行的审查,这对声望可是一个严重的、也许是不可挽回的打击,两个人都会出于自尊心而断然拒绝放弃权利去接受专门审讯的。相形之下,有罪还是无罪的问题就相当次要了。” “那样的话,暂就别管它吧。在你到奥罗拉以前先把这件事搁一搁。在神经生物物理会议上,会有许多同他们地位相等的同行,到那时──” “那交意味着对科学本身的巨大打击,艾利亚朋友。这两个人都会被用来造成丑闻,连无罪的人也要因为曾牵连进如此不体面的局面而受到责难。事后,人们会后悔为什么不在法庭外不惜任何代价而悄悄解决这件事。” “好吧,我不是宇宙人,可我尽量相信这种态度说得通。当事怎么表示?” “赫姆包尔特完全同意。他说如果赛伯特承认自己偷窃了别人的思维成果,并让赫姆包尔特继续传播他的论文,或至少在会议上发表,他就不再坚持控告,赛伯特的恶行他可对人保密,当然船长除外,他是参与了争论的唯一的局外人。” “但年轻的赛伯特不会同意吧?” “正相反,他全都同意,只是把他们俩人的名字颠倒了一下,还是镜像问题。” “那他们就干坐在那儿僵持着?” “艾利亚朋友,我认为他们俩都在等待对方屈服并认罪。” “那就等吧。” “船长认定这样做不行。你知道,等待有两种可能。第一种是两个人都僵持着,这样,星船到达奥罗拉时,知识分子的丑闻就会败露,那么在船上主持公道的船长就要丢面子,因为他没能悄悄地妥善地解决这件事。而这对他来说不是能忍受的。” “那第二种可能呢?” “就是两个数学家中的一个承认做错了,可这个认错的人是因为真的有罪,还是出于防止泄露丑闻的高尚动机呢?一个如果道德高尚,情愿丢弃荣誉也不愿看到整个科学事业受危害,那么让他丧失荣誉对吗?或者,有罪的一方最后愿意认错,而且装得好象他这样做纯粹是为了科学,因而避免了为他的丑行而丢脸,却会对方蒙上了一层可疑的阴影。船长将是唯一知道底细的人,但他不愿在他的有生之年中,为他到底是否参与过一次荒诞的错案而感到内疚。” 白利叹了口气:“一场勾心斗角的把戏。奥德拉越来越近了,谁先透露呢?经过情况就是这样吧,达尼尔?” “还不完全。此事还有见证人呢。” “上帝啊!你为什么开头不说呢?什么见证人?” “赫姆包尔特的贴身仆人──”(待续) “我想,是个机器人吧?” “当然是,他叫r-普莱斯顿。第一次会而时他就在场,可以在每个细节上为赫姆包尔特作证。” “你的意思是他会说那个设想最早就是赫姆包尔特博士的,是赫姆包尔特博士把它详尽地告诉了赛伯特博士,赛伯特博士称赞了一番等等。” “是啊,全部细节。” “我明白了。问题就此解决了还是没解决?可能是没有解决。” “你猜得很对,并没有解决问题,因为还有第二个证人。赛伯特博士有也个贴身仆人,叫r-伊达,刚巧是和r-普莱斯顿同一型号的另一个机器人。我相信还是同一年在同一个工厂制造的,而且两个人当仆人的年头也一样长。” “真是奇遇──千载难逢的奇遇。” “这倒是事实。而且这两个仆人各执一词,要根据他们的话作出判断实在太困难了。” “那么r-伊达讲的和r-普莱斯顿讲的一模一样?” “除了名字的镜像颠倒之外,完全相同。” “于是r-伊达就说道,年轻的赛伯特博士,就是还不到五十岁的那个人──”利耶-白利声音里还多少保留着一点讽刺的语调,他自己也还不到五十岁,但认为自己早就说不上年轻了──“先有了那个设想,是他把详情告诉了赫姆包尔特博士,并得到了他的竭力称赞等等。” “是的,艾利亚朋友。” “那么,有一个机器人是在说谎。” “好象是这样的。” “判断哪个在说谎应该很容易,我想象只要由一位优秀的机器人学家做一次简单的测验──” “对这件事单是机器人学家可就不够了,只有一位有资格,有相当威望和足够经验的机器人心理学家才能对如此关系重大的事件作出判断来。星船上没有具备这样水平的人,所以只有等我们到了奥罗拉才能进行这样的测验。” “到那时就要丑事传千里了。嗯,你现在到了地球,我们可以张罗着找一个机器人心理学家。毫无疑问,地球上不管发生什么事,永远也不会传到奥罗拉,这样就不会有丑事发生了。” “除非赫姆姆包尔特博士和赛伯特博士都不同意让他们的仆人接受地球上的机器人心理学家调查,地球人就非得──”他停了下来。 利耶-白利不动声色地说道:“地球人就非得接触机器人不可。” “这些是老仆人,名声好──” “不允许他们因为和地球人接解而受到玷污。真见鬼,那你到底要我干什么?”他停住了,愁眉苦脸的。“对不起,r-达尼尔,我看你没有理由来把我扯进去。” “我当初被派到船上的使命跟上前这问题完全无关,船长所以找到我,是因为他总得找个人。我很像人类,因此交谈起来很方便:但我终究是个机器人,因而完全安全可靠。他把事情全部经过都告诉了我,问我怎么办。我意识到,再一‘跳’便能轻而易举地把我们带到地球,这和带我们到目的地去一样近。我跟船长说过,要我解决镜像问题也会跟他一样不知所措,但地球上有个人也许能帮忙。” “上帝呀!”白利小声道。 “想想吧,艾利亚朋友。如果你成功地解决了这个难题,对你的事业有好处,地球也可能受益。这件事当然不会公开,可是船长是一个在他家乡那个星球世界里很有些势力的人物,况且他会感激你的。” “你实在是强人所难哪。” “我深信下面该采取什么步骤,你已经心中有数了。”r-达尼尔不动感情地说。 “是吗?我想明显的步骤就是和两个数学家面谈,其中一个能看得出是贼的。” “艾利亚朋友,恐怕他们都不会到这城里来的,而且也不会让你到他们那里去。” “不管什么急事也不能强迫一个宇宙人同意与一个地球人接触。是的,我懂得这一点,达尼尔。但我是在想通过闭路电视和他们交谈。” “我想这是可以办到的。” “至少得想个办法。那就是说我要扮演一个机器人心理学家的角色,但是很蹩脚的。” “可你是个侦探,艾利亚朋友,不是个机器人心理学家。” “好了,不说这个了。在我见到他们以前,我们先来考虑一下。告诉我,有没有可能两个机器人说的都是实话呢?也许那两个数学家的谈话是模棱两可的,也许正是这一点使两个机器人都真诚地相信是自己的主人先有那个设想的。” “那是完全不可能的,艾利亚朋友。那两个机器人用完全相同的方式重复了那次谈话,但两人的复述根本上是矛盾的。” “那么其中一个机器人在说谎这是绝对肯定的了?” “是的。” “如果有必要的话,我能够看看全部证词的副本吗?就是迄今为止在船长面前提供的那些。” “我料到你会要这个,所以我随身带来了。” “还有一个要求,这两个机器人到底经过盘问了没有?有盘问的记载吗?” “两个机器人只不过重复他们的那一套。要盘问也只能由机器人心理学家们去进行。” “或者是由我来进行?” “你是个侦探,艾利亚朋友,不是个……” “好吧,r-达尼尔。我要设法搞懂宇宙人心理学。侦探可以办到,就因为他是个机器人心理学家。让我们再进一步想想。一般来说,一个机器人不说谎。可要是为了维护那三条规则的需要,他也会说谎的。根据第三条规则,为了保卫自己的生存,他可以合理合法地说谎。根据第二条规则,为了执行人类给他的合法命令,他更有理由说谎。根据第一条规则,为了保卫人类的生命安全或使人类免受危害,他就最好说谎了。” “是这样的。” “根据上述理由,每个机器人就会为自己主人的学术声望而辩护,而且只要有必要,就会说谎。在这种情况下,学术声望几乎与生命同等重要,因此,说谎的必要性就和维护近似第一条规则的必要性差不多了。” “可是由于说谎,他们都会损害了对方主人的学术声望,艾利亚朋友。” “是这样的。可是每个机器人可能对自己主人的声誉的价值有更明确的认识,并诚心诚意认为它比对方主人的声誉更重要。他还会认为,说谎比说实话的害处小。” 说完,白利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又说道:“那么好吧,你能安排我和其中一个机器人──我想,先和r-伊达谈一次话吗?” “赛伯特博士的机器人?” “是啊,”白利淡淡地说,“那位年轻人的机器人。” “只需几分钟就能安排好,”r-达尼尔说。“我有一个配备在放映机上的微型听筒,我只需要一百空白墙。你要是允许我把这些影片柜挪开,这面墙就行。” “请吧。我一定得对着一个麦克风那样的玩意儿说话吗?” “不用,就象平常那样说话就行。请原谅,再稍等片刻。我还得跟船上联络,为r-伊达作出会见的安排。” “达尼尔,要是不得等一会儿,把迄今为止的那些证词的副本给我看看不好吗?” 在r-达尼尔安装设备时,利耶-白利点着了烟斗,把达尼尔递过来的那些透明稿纸浏览了一遍。 一会儿,r-达尼尔说:“艾利亚朋友,你要是准备好了,r-伊达马上就可以跟你通话了。还是想再看一会儿?” “不看了。”白利叹了一口气说。“我没看到什么新鲜东西。和他接通,准备好替谈话搞一下录音和录文。” 在墙上出现的r-伊达的平面投影像完全是个幻影,基本上是金属结构,丝毫没有r-达尼尔的那副人样子。他的身体高大而呈块状,除了结构上的细微末节略有差异外,和白利见过的机器人大致相同。 白利说:“你好啊,r-伊达。” “你好,先生。”r-伊达低声说道,听上去简直和人的声音一样。 “你是杰那奥-赛伯特的贴身仆人,对吗?” “是的,先生。” “干了多久了,伙计?” “二十二年了,先生。” “你主人的声誉对你来说很宝贵吗?” “是的,先生。” “你认为维护这个声誉很重要吗?” “是的,先生。” “维护他的声誉和保卫他的生命一样重要吗?” “不,先生。” “维护他的声誉和维护别人的声誉一样重要吗?” r-伊达犹豫了一下,说道:“这要取决于他们个人的功绩了,先生。没办法制定一个总的准则。” 白利犹豫了。这些宇宙机器人比地球机器人说起话来理流利,更有理性,能否在思维上战胜他们,他一点把握也没有。 他说道:“如果你认定你主人的声誉比另一个人,比方说,比阿芙雷德-巴-赫姆包尔特的声誉更重要,你会为维护你主人的声誉而说谎吗?” “会的,先生。” “你在为你主人和赫姆包尔特博士的争论作证时说谎了吗?” “没有,先生。” “如果你说了谎,你会为了维护那谎言而否认你说过谎,是吗?” “会的,先生。” “那么,好。”白利说,“我们来考虑一下这个问题。你的主人,杰那奥-赛伯特是个年轻人,在数学界有很高的声望。在他和赫姆包尔特的争论中,如果他经不住诱惑而表现得不道德的话,他的声望将蒙受一定程度的损失。但他还年轻,还有充裕的时间去挽回它,还有许多学术成就在面前等着他。人们将会把他剽窃的企图看作一个血气方刚的青年一时糊涂所造成的错误,这种错误将来还能弥补。” “相反,如果是赫姆包尔特经不起诱惑,那总是就严重多了。他是一个老年人,其伟大业绩已经流传了两百年了,他的声誉迄今为止可以说是白璧无瑕。然而,所有这一切,都会因为他晚年的一个丑行而一笔勾销。在他相对说来有限的余年中,他交没有机会弥补了,他不会有多大作为了。就赫姆包尔特博士而言,他多年的成就都将付之东流,他的损失比你主人不知要大多少,而挽回自己地位的机会又比你主人不知要少多少,你明白了吗?赫姆包尔特面临着最糟的处境,应当更多地替他着想。” 长时间的沉默。然后r-伊达不动声色地说道:“我的证词是谎言。那成果应该是赫姆包尔特的,是我主人不正当地企图窃取这份功劳。” 白利说:“很好,伙计。我命令你在得到船长允许前不准对任何人说起此事。你可以走了。” 影像消失了。白利一口口地喷着烟:“达尼尔,你认为船长听见我们的谈话了吗?” “我可以肯定他听见*。除了我们以外,只有他听见。” “好,现在把另外那个找来。” “可是,艾利亚朋友,既然r-伊达已经供认了,那还有什么必要呢?” “当然有罗。r-伊达的供词不能说明任何问题。” “一点问题也不能说明吗?” “不能。我指出赫姆包尔特博士的处境更糟,很自然,如果他刚才是为了维护赛伯特而说谎,他就会转而说真话,正如他刚才实际上所说的那样。反过来,如果他本来说的是实话,他就会为维护赫姆包尔特转而说谎。这仍是镜像,而我们什么也没有得到。” “那再问r-普莱斯顿,我们能得到什么呢?” “如果镜像完善的话,那什么也得不到。但它不那么完善,两个机器人中总有一个一开始说的就是实话,而另一个一开始就是说谎,这就是不对称的地方。让我见见r-普莱斯顿。要是盘问-伊达的记录弄好了的话,请给我一份。” 影像放映机又用上了。r-普莱斯顿睁着大眼睛出现了。除了脑部的形状稍有区别外,其他地方和r-伊达都一样。 白利说:“你好啊,r-普莱斯顿。”说的时候面前摆着他问r-伊达的记录。 “你好,先生。”r-普莱斯顿说,声音也和r-伊达的一样。 “你是阿芙雷德-巴-赫姆包尔特的贴身仆人,对吗?” “是的,先生。” “干了多久了,伙计?” “二十二年了,先生。” “你主人的声誉对你来说很宝贵吗?” “是的,先生。” “你认为维护这个声誉很重要吗?” “是的,先生。” “维护他的声誉和维护别人的声誉一样重要吗?” r-普莱斯顿犹豫了。他说:“这要取决于他们个人的功绩。没办法制定一个总的准则。” 白利说:“如果你认定你主人的声誉比另一个人,比如说,比杰那奥-赛伯特的声誉重要,你会为维护你主人的声誉而说谎吗?” “会的,先生。” “你在为你主人和赛伯特博士的争论作证时,你说谎了吗?” “没有,先生。” “如果你说了谎,你会维护谎言而否认你说过谎吗,是吗?” “会的,先生。” “那么,好,”白利说,“我们来考虑一下这个问题。你的主人阿芙雷德-巴-赫姆包尔特是个在数学界有很高声望的老人,可是他老了。在他和赛伯特博士的争论中,如果他经不住诱惑而表现得不道德的话,他的声望将蒙受一定程度的损失。但他的高龄和他两个世纪的成就还可以顶得住,并终将使他度过这个难关。人们会把他剽窃的企图看作一个虚弱而昧于判断的老年人所犯的错误。” “相反,如果是赛伯特博士经不起诱惑,那问题就严重多了。他是个年轻人,他的声望远没有赫姆包尔特博士那样牢靠,一般说来,他面前还有几百年的岁月,可以积累知识,做一番大事业。现在,年轻时的一失足便会使他断送这一切,他将要丧失的前程比你主人的要远大的多。你明白了吗?赛伯特面临着更糟的处境,应当更多地替他着想。” 长时间的沉默。然后r-普莱斯顿不动声色地说:“我的证词是当我──” 说到这里他停住了,再也没说什么。 白利说:“请继续说,r-普莱斯顿。” 没有反应。 r-达尼尔说:“艾利亚朋友,恐怕r-普莱斯顿进入了滞态,完全失灵了。” “那好,”白利说,“我们终于制造了一种不对称现象,从这点我们可以看出谁是有罪的。” “怎么看出的,艾利亚朋友?”好好动动脑筋。假如你是一个没有罪的人,你的机器人仆人为你作旁证时,你什么也用不着嘱咐他,你的机器人会说实话并证明你无罪。然而,如果你是犯了罪的人,你只好依靠你的机器人去说谎,那个情景就有点更冒险了。因为尽管机器人必要时愿意去说谎,毕竟更倾向于说实话,因此,说谎就比说实话更靠不住。为了防止发生这种情况,犯罪者就十分可能命令机器人说谎。这样,第二规则就加强了第一规则,也许是大大加强了。“”那似乎有道理。“r-达尼尔说。”假设这两个类型的机器人我们都有一个。要是一个机器人没有受主人嘱咐,起初说的是实话,后转而说谎,在犹豫片刻后就能做到,不会出什么大乱子。另一个则因受主人再在嘱咐,起初说的是谎话,后转而说实话,但要冒着大脑中正电子轨迹线路被烧毁而进入滞态的危险。“”由于r-普莱斯顿进入了滞态──“”因此,r-普莱斯顿的主人赫姆包尔特博士就是剽窃犯。如果你把这个转告船长,让他与赫姆包尔特博士立即面谈此事。他可以逼出供词来的。假如结果真是这样,我希望你马上告诉我。“”我一定这样办。我可以走了吗?艾利亚朋友?我必须和船长密谈一下。“”当然可以,用会议室,那是安置了防卫设施的。“ 白利在r-达尼尔走后什么工作也干不下去,他焦躁不安地默默坐着,许多事取决于他的分析是否有价值。他深切地感到自己缺乏机器人学的专门知识。 r-达尼尔半小时后就回来了──几乎是白利一生中最长的半小时。 当然,要凭着从这张像人样的冷淡的脸上的表情来判断发生了什么事情是不行的。白利尽力不露声色。”怎么样,r-达尼尔?“他问道。”恰恰和你说的一样,艾利亚朋友,赫姆包尔特博士供认了。他说他在指望赛伯特博士让步,自己获得这最后一次成功。危机已经过去了。船长很感激,他让我转告你他非常欣赏你的机敏。我也相信,由于推荐了你,我自己也会取得船长的信任。“”好。“白利说。判断一经证明是正确的,他感到腿发软,头上冒汗。”可是上帝啊,r-达尼尔,你再不要把我置于这种地位了,好吗?“”下次尽量不这么做了,艾利亚朋友。当然一切还得看危机的严重性。距离你远近和一些其他因素。此时,我有个问题──“”什么?“”我们能不能这样假设,从说谎到说实话来得容易,而从说实话到说谎来得难?在这种情况下,滞态中的机器人会不会是从说真话转到说谎呢?因为r-普莱斯顿进入了滞态,我们能不能得出这样的结论:赫姆包尔特无罪而赛伯特博士有罪呢?“”是的,r-达尼尔,这样说也可能是有理的。但现在,与此相反的那种说法已被证明是正确的,赫姆包尔特都承认了,不是吗?“”是的,可是在两种说法都可能成立的情况下,你怎么能这么快就挑出正确的那种说法呢?“ 白利的嘴抽搐了一下,很快便放松了,浮出一丝笑容,”r-达尼尔,因为我考虑到的是人的反应,而不是机器人的反应。我对人比对机器人了解得更清楚。换句话说,在我和机器人谈话前,对哪个数学家是有罪的我心中早就有数了。一旦我在他们中间引出了不对称的反应后,我干脆就作出判断,把罪名加到我早就认为有罪的那个人身上。机器人戏剧性的回答足以制服了有罪的人。我自己对人类行为的分析还不能做到这一步吗?“”我很想知道你对人类行为是自私分析的?“”上帝啊,r-达尼尔,只要想一想,你就没有必要问了。除了真与假的问题之外,在镜像故事中还有个不对称的问题,那就是两个数学家的年龄。一个很老,一个很年轻。“”不错,那又怎么样?“”是这样的。我可以想象一个年轻人。由于一种突如其来的,惊人而新颖的设想而兴致勃勃,去向一位老年人请教这个问题。他从早年求学时候起,就把这位老年人作为这一领域中的神人崇拜着。我不可能想象一个誉满天下、成果累累的老年人,会因有了个突如其来的惊人而新颖的设想去请教一位比他年龄小上几百岁的人。他准把这个年轻人看成是‘乳臭未干的小子’,或任何宇宙人会用的别的什么说法。不但如此,如果一个年轻人有这种机会,他会去偷窃一个他奉为神明的人的思维成果吗?这不可想象。相反,一个有日落西山之感的老年人,倒很可能会攫取最后一次出名的机会,并认为在这个领域中,一个毛孩子不配享受他视为禁脔的权利。总而言之,不可想象赛伯特会偷窃赫姆包尔特的成果,从两个角度看,赫姆包尔特都是有罪的人。“ r-达尼尔沉思了好久。随后伸出手来。”我得走了。艾利亚朋友,见到你真高兴,希望我们很快能再见面。“ 白利热情地握住机器人的手说:”如果你不厌弃,r-达尼尔,不用很久我们会再见的。“ 灶神星畔受困记 灶神星畔受困记 作者:阿西莫夫 “你别那样走来走去好不好?”华伦-摩尔躺在卧铺上说。“那对咱们大家都没什么好处,咱们真是万幸啊,这个舱还是密封的,对吧? 马克-布兰顿一下子回过身来,恶狠狠地对着他。“我很高兴你对这种局面还能感到庆幸,”他恶意地厉声说。“当然,你并不知道我们的空气供应只能维持三天。”他带着挑畔的神情继续踱起他那被打断了的方步来。 摩尔打了个呵欠,伸了伸懒腰,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回答道:“那样浪费精力只会使空气更快地消耗完。你为什么不学学麦克的榜样呢?他完全处之泰然。“ “麦克”就是迈克尔-席亚,前不久还是“银色皇后号”飞船的机组人员。他那矮胖的身躯正靠在舱里唯一的一把椅子上,双脚搁在唯一的一张桌子上。他听到提起他的名字就抬起头来,呲牙咧嘴地笑起来。 “有时候你们得提防发生这类事情,”他说:“冲进小行星群是件冒险事。我们本来应当绕得,那样时间虽然长点儿,可是安全。然而船长不干,非要照预定计划办,想冲过去,”麦克厌恶地啐了一口,“就把我们搞成这样了。” …绕行’是怎么回事?”布兰顿问。 “噢,我们理解麦克伙计的意思是我们应该在黄道面之外标绘一条避开小行星带的航线。”摩尔回答。“就是那么回事,对吧,麦克?” 麦克犹豫了一下,谨慎地应声说,“对……我想就是那么回事。” 摩尔随和地笑了,继续说道:“不过,我不想把过错全都归咎于克雷因船长。恐怕在那块花岗石撞穿咱们飞船之前五分钟,船上的推斥网就已经失灵了。那不能怪他,虽然我们实在不该一味依赖那张网,而应该设法闪避。”他深思地摇着头,…银色皇后号’业已粉身碎骨了。咱们这部分船舱居然完好无损,而且还保持密封,真是吉星高照。” “华伦,你对运气的看法实在荒诞,”布兰顿说,“我认识你这么久了,你始终秉性难移。咱们现在在栖身的船舱只是飞船的十分之一,只有三个完整的房间,空气只够用三天,看不到有什么生还的希望,你还厚着脸皮胡扯什么好运道。” “和那些撞上小行星时当场毙命的人比起来,运气确实不错。摩尔回答。 “呕?你这样想吗?好吧,我可以告诉你,和我们不得不将遭受的痛苦比起来,当场死亡确实不算坏。’窒息而死可是个受洋罪的死法。” “我们可以找条出路,”摩尔抱着希望提议说。 “为什么不面对现实呢!”布兰顿满脸通红,声音颤抖,“我告诉你,我们完蛋了!彻底完了厂 麦克迟疑不定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干咳了一声,以引起他们注意。“好啦,诸位,要知道我们大家同处险境,我看怨天尤人都没用。”他从衣袋里掏出个装满淡绿色液体的小瓶来,“这是上等的贾勃拉,我还不致于小气得不肯拿出来公诸同好。” 布兰顿一天多以来头一次显出高兴的样子。“火星上的贾勃拉水!你怎么不早说?” 但是他刚伸手去接,一只有力的手就抓住了他的腕子。他抬头一望,正碰上华伦-摩尔那双冷静的蓝眼睛。 “别傻了,”摩尔说,“这点儿东西也不够让我们醉三天的,你们想要干什么?想现在狂饮一番,以后再清醒地缓缓死去吗?咱们省下这东西,等到最后六小时时空气窒息、呼吸困难的时候再用。到时候咱们一块儿把它一饮而尽,就再也不知道、不在乎结局什么时候来临了” 布兰顿的手不情愿地松开了。“见鬼,华伦,你身上要是割破了,准得流出冰来。到了这种时候你居然还能方寸不乱,”他对麦克作了下手势,瓶子又给装起来了。布兰顿走到舷窗边向外面眺望。 摩尔走过去友善地把一只手搭在那个年青人的肩头。“干嘛这么想不开呢,伙计?”他间道,“这样下去你会挺不住的。要是你老这洋,到不了二十四小时你就发疯。” 布兰顿没回答,凄苦地注视着几乎充盈了整个舷窗视野的那个星球。摩尔又继续说“你盯着灶神星看,也一点没有用处呀。” 麦克-席亚也慢慢凑到舷窗前来。“只要咱们能下去降在灶神星上就脱险了。那上面有人。咱们离那儿有多远?” “根据它外观大小来判断,不会超过三。四百英里。”摩尔答道,‘你一定记得它的直径只有二百英里吧。” “距离得救,三百英里,”席亚嘟嚷说,“对我们说来和一百万英里没什么两样。要是有个办法能使咱们脱离这个破壳子眼下运行的轨宣就好了。你们想啊,要能想办法推咱们一把,就会往下坠落了。这羊做决不会有坠毁的危险,因为那个是小星球没多大引力,连一块奶山蛋糕都摔不碎。”“可它有足够的引力把我们留在目前的轨道上,”布兰顿反驳说:准是飞船失事之后,我们躺着失去了知觉的时候它把咱们滞留住厂。但愿它再近点儿就好了,咱们也许能在上面着陆。““灶神星,古怪的地方,”麦克-席亚说。“我上去过两三次,那地宁真新鲜!全盖满了象雪的东西,可又不是雪。我忘了他们管它叫十么了。”“是冻结的二氧化碳吗?”摩尔揭示道。“对了,干冰,碳物质,就是那东西。他们说灶神星闪亮耀眼就是玄造成的。”“当然啦!它使灶神星有很高的反照率。”麦克半信半疑地看了摩尔一眼,决定不再追问下去。“由于那种雪,很难看清星球上面的情形。不过你要是仔细看,”他用手指着说,能看见小灰点。我想那就是本奈特的拱形屋,他们那个观察站就设在那一带。再往上是卡洛恩的拱形屋。那儿是燃料站,就在那儿。还有好多其它设施哪,不过我看不见。” 他迟疑了一下,转向摩尔说:“你听着,头儿,我一直在琢磨,他们一听说失事的事一定会找咱们吧?我们离得这么近,灶神星上一定很容易发现咱们吧?“ 摩尔摇摇头。“不,麦克,他们不会找咱们的。一直要到‘银色皇后号’未能按计划抵达预定地点的时候,人们才会发现失事的事。你清楚,撞上小行星的时候,咱们连发出as”讯号都来不及,”他叹了口气,“灶神星上那些人也不会发现我们。我们目标大小了,尽管距离很近,除非他们知道所要搜寻的物体和方位,否则看不见我们的。” “嗯,”麦克在沉思,额头皱起了道道皱纹,“那么说咱们必须在三天之内设法到达灶神星。” “这正是症结所在,麦克。要是我们知道怎么才能作到这一步就好了。呃?” 布兰顿突然发作起来。“你们俩别他妈瞎扯淡了,想点办法好不好?老天在上,想个办法吧。” 摩尔耸耸肩,没答理他,又回到铺上。他惬意地靠在那儿,看起来无忧无虑,但是两盾间浮现的细小皱纹说明他在凝神思考。 他们身陷困境,这一点毫无疑问。他又把前一天发生的事回想了一-遍,这大概已经是第二十次了。 当小行星撞上飞船,把它撞得四分五裂时,他眼前一黑就昏过去了。有多长时间他不知道,他的表已经碎了,又没有别的计时器。醒过来时他发现他和同舱的马克-布兰顿以及机组人员麦克-席亚已是“银色皇后号”这截仅存的残躯上仅有的乘员了。 这截残部目前正围绕着灶神星轨道歪歪斜斜地飞行。就眼下而言,环境还相当适意。食物储备够吃一星期的;舱里装有局部引力发生器,可以使他们保持正常体重,这装置还能无限期地继续工作下去,肯定要比空气维持的时间更长;照明系统不太理想,不过迄今为止还未失灵。 然而,隐患正埋伏等待着他们,这一点也是毫无疑问的。空气只够用三天!况且并非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令人沮丧的情况了:暖气也没有了,不过飞船在真空的宇宙空间散热很慢,要过很时间才会使他们感到不舒服。更为严重的事实是他们所在的这部分船身既没有通讯工具,也没有推进系统。摩尔一再叹息。要是有一台完好的有燃料的喷气发动机的话,一切就都妥了。只要在右侧发动一下就能把他们安全地送上灶神星。 他眉字间的皱纹更深了。怎么办呢?他们只有一套宇宙服、一枝热射线枪和一枚雷管。这些是彻底搜索了飞船残余部分一切能进得去的地方之后获得的全部空间装备。真可谓是遭逢绝境了。 摩尔又耸耸肩,站了起来,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他仍然在深思,机械地把水喝了下去。这时,一个念头蓦地闪过他的心头,他出神地看着手里的空怀子。 “喂,麦克,”他说,“咱们存水的情况怎么样?真邪门儿,我以前竟没想到这件事。” 麦克一幅惊诧莫名的神情,眼睛瞪得老大。“你不知道吗?头儿。“ “知道什么?摩尔不耐烦地问道。 “全部用水都在我们这儿/他一挥手作了个囊括无余的手势。他说完后看到摩尔那迷惑不解的表情,又进一步补充说:“你不明白吗?总水箱在我们这儿,也就是储存全船全部用水的那个水箱。他指了指一面舱壁。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隔壁有个装满水的水箱吗? 麦克使劲点点头,“对啊!一百英尺见方的大水箱,还有四分之三满着呐。” 摩尔很惊讶。“那就是说还有七十五万立方英尺储水。”接着又突然问道:“它怎么没从断裂的水管漏掉呢?”“只有一条供水总管道,从这个舱外面的走道通出去。小行星撞上我们的时候我正在修理总管道,必须把总开关关上。我苏醒过来之后把通咱们这个舱的龙头管道打开了,现在只有这一条管道开着。” “噢,”摩尔内心深处涌现出一个奇特的想法,但那只是在脑际索绕的一个初具雏形的念头,他此刻无论如何也不会公诸于众的,他仅仅意识到他刚刚听到的这个情况有点名堂,有相当重要的意义,可是他又说不出所以然。 这其间,布兰顿一直在默默地倾听席亚的叙述。此时他发出了一阵短促而冷涩的笑声。“依我看,命运真会跟咱们开玩笑啊,首先,它把我们放在距离安全地带只有飓尺之遥的地方,就是可望而不可及。 “其次,它给咱们准备了一星期的食物、三天的空气、还有够用一年的存水。一年的存水啊,你们听见了吗?咱们有的是水,可以喝。可以漱口、可以洗洗涮涮、可以洗澡、可以想拿它干什么就干什么。水啊,去***水吧! “哎,别那么悲观,马克,”摩尔说,想要缓解一下那个年青人的忧郁情绪。“假设我们是灶神星的一个卫星——我们实际上也确是如此,固而我们有自己的公转与自转周期;有赤道和轴。咱们的‘北极’位置在舷窗顶部某个指向灶神星的部位上,咱们的‘南极’则在水箱背后背朝灶神星的某个部位上。好啦,作为卫星,我们还有个大气层,现在,你们瞧,又有了个新发现的海洋。 ,“郑重其事他讲,我们的处境还不算太糟。咱们的大气层能维持三天j自们可以吃双份口粮、水可以喝个透饱。咱们有的是水,就是放掉……” 刚才他头脑里初具雏形的那个念头突然间臻于成熟和定型了。伴着他上在那番话尾音的满不在乎的手势也骤然在空中凝滞住了。他的嘴巴骤然合拢,头部猛一痉挛。 但是布兰顿还沉浸在他自己的思路之中,没注意到摩尔奇怪的动作。“你怎么不把你的卫星比拟说讲完啊?”他挪榆说,“是不是你这个天生的乐观主义者不愿意沾不愉快的现实的边啊?假如我是你,我就这样讲下去。”他模仿起摩尔的腔调来:“这个卫星目前是宜于居住的、也是有人居住的,不过,由于它的大气层将在三天之内逐渐耗尽,它即将成为死亡世界。 喂,你怎么不作声啊?为什么你非得要拿这件事来开玩笑啊?你没看到……怎么回事?” 最后一句话是一声惊呼,摩尔的动作也确实令人吃惊;他突然站了起来,用力在自己的前额上拍了一下,就默然地僵在那儿了。两眼渐渐眯成了两道细缝,凝视着远方。布兰顿和席亚惊异无语地注视着他。 忽然,摩尔喊了起来。“哈哈!有了。我怎么早没想到呢?”他的喊声低了下去,变成了莫名其妙的低语。 麦克带着意味深长的表情掏出那瓶贾勃拉水,但是摩尔急躁地摆手表示拒绝。这时候,布兰顿不加警告地挥起了右拳,猛击在毫未提防的摩尔的下巴上,把他打倒在地上。 摩尔呻吟着,抚摸着下额,颇觉愤慨地间道:“这是为什么?” “起来!我再给你一下!”布兰顿喊道。“我再也受不了了。你那番说教,那套异想天开的废话,我听够了,腻透了。你简直是发疯了” “发疯?没有的事。我不过是有点儿兴奋过度了。老天在上,你们听着,我认为我有办法……” 布兰顿气热汹汹地怒目相向。“哼,你有办法,是真的吗?用某种愚蠢的计划让我们满怀希望,结果不过是空欢喜一场。我不听那一套,你听见了吗?我要给这些水找个实际用处,用它来淹死你,这样还可以省下点儿空气。” 摩尔按捺不住了。“听着,马克,没有你的事。我单独干,我不需要你的帮助,也不想要。要是你那么肯定就要活不成了,又那么害怕,干嘛不解脱你的烦恼呢”咱们有一枝热射线枪和一枚雷管,这两件武器都靠得住。你可以任选一样来自杀,席亚和我决不干涉/ 布兰顿翘起嘴唇,无力地最后作出一点儿挑战的姿态,接着就下子完全屈服了。“说得对,华伦,我听你的,我……我觉得自己也不知道干了些什么。我不大舒服,华伦。我……我……” “哎,这就对了,小伙子。”摩尔真诚地为他感到难过,“轻松点儿,我知道你有什么感觉,我心里也不是滋味。可是你一定不能认输,要斗争,否则你真会精神完全错乱的。现在你试着去睡会儿,把事交给我办。局面还是会有转机的。” 布兰顿一只手按住疼痛的额头,踉踉跄跄地走向卧铺,一头睡倒在铺上。无声地呜咽摇撼着他的身躯。同时,摩尔和席亚心事重重地悄然立在一旁。 最后,摩尔用胳膊时轻轻推了推麦克,“来吧,”他小声说,“咱们忙一阵。我们一定要马到成功。五号气塞舱在走道的尽头,是吗?”席亚点点头,摩尔继续问:“密封吗?” “噢,”席亚想了一会儿之后说,“内层门当然没问题,可是外层门我就完全不清楚了。就我所知那道门可能是格筛式的。你知道,当我检查舱壁密封性能的时候,我没敢打开内层门。因为如果外层门有什么毛病的话,那就呼噜一下全完蛋了!”他说着作了个极其富于表情的手势。 “那咱们现在要搞清楚外层门的情况。我必须想办法到舱外去,我们不能不冒这个险。宇宙服在什么地方。“ 他从碗橱里把仅有一套宇宙服抓出来甩到肩膀上,领先走进贯通船舱舷侧的长长的通道。他从一扇扇关闭的门边走过,在这些道们的密封屏后面原本是一间间乘客住舱,现在已成了暴露在太空之下的一一个个空洞。通道的尽头就是五号气塞舱那扇紧闭着的门。 摩尔停下来小心地检视它。“看起来一切正常,”他说道,“不过门外边怎么回事可说不准。上帝啊,但愿它还能行。他皱了皱眉。“当然,我们可以把整条通道用作气塞舱,用我们住舱的门作为内层门,这扇门作外层门,但是那样要消耗掉我们的一半空气储备,我们可花不起那样的代价……哦!” 他朝席亚转过身去。“现在可以了。指示器表明上一次使用气塞是进舱,因此它里边应该是充气的。先把门开一条小缝,要是有咝咝的响声,赶紧关上。” “动了,”控制柄移动了一点儿。门上的机械装置在碰撞的冲击下受到了剧烈震动,以前启闭时毫无声息,此刻却发出了粗厉刺耳的噪音。不过它还能用。气塞的左侧出现了一道窄窄的黑缝,说明门已在滑糟上滑动了几分之一英寸。 没有听到咝咝声!摩尔焦急的神色缓和了几分。他从袋里掏出一张纸片,把它贴近裂缝。假如漏气的话,纸片在向外流动的空气推动下,应当固着在那里不动。然而它跌落到地上。 麦克-席亚把食指放在嘴里含一下,再把它贴近裂缝。“感谢上帝,”他透了口气说,“没有气流迹象。” “妙,妙,把门开大。起动!” 摇柄又动了一点儿,裂缝开得更大了。还是没有气流。很慢很慢地,一点儿一点儿地,门吱吱嘎嘎地开得越来越大了。两个人屏住呼吸,深恐那外层门虽测没有被撞出破洞,却已经是摇摇欲坠,随时都会垮下来。但是它屹立不动!摩尔欣喜若狂地钻进了宇宙服。 “到目前为止一切顺利,麦克,”他说,“你就坐在这儿等我。我不知道要用多长时间,但是我一定回来。热射线枪在哪儿?你拿了吗?” 席亚把枪递给他,问道:“可你要去于什么呢?我很想知道/ 摩尔正要扣上头盔,他停顿了一下。“在舱里你听见我说咱们有的是水,放掉些都没关系吧?对,我反复盘算了这事,主意还真不坏。我这就去放掉它。”他没有再作解释,走进了气塞舱,把感到迷惑不解的麦克-席亚丢在后面。 摩尔的心砰砰直跳,等着外层门打开。他的计划非常简单,但要完成却不容易。 发出了一阵齿轮的吱嘎声和刺轮的摩擦声。空气呼啸着冲向浩渺的太空。他面前那扇门滑开了几英寸,又停住了。有一瞬间,摩尔认为它开不开了,他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但是屏门在抖动了几下、嘎嘎地响了一阵后,终究还是全滑开了。 他卡嗒一声扣上磁性抓钩,小心翼翼地向宇宙空间迈出一只脚。他笨拙地一路摸索着移动到飞船一侧。他以前从来没有在辽阔空间中的一艘飞船外面呆过,当他如同腾云驾雾般地紧依着他那立足不稳的栖身之地的时候,一阵强烈的恐惧向他袭来。刹时间他感到一阵眩晕。 他闭上眼睛。有五分钟之久他悬在那儿一动不动,紧抓住一度曾是“银色皇后号”的这段残躯平滑的舷侧。磁性抓钩牢牢地吸住了他,当他再度睁开眼时,感到自信心已经恢复了几分。 他环顾四周。失事以来他第一次看到了整个星空,而不仅是他们的舷窗所展示的灶神星的景象。他急切地在空中找寻那有蓝白色斑点的小星球,它就是地球。他常常觉得好笑,宇宙间的旅行者在扫视星空时总是把地球当作首要的目标。但是此刻他不再感到这种情形有什么滑稽之处。然而,他的搜寻是徒劳的,他所在的这个方位看不见地球,它和太阳一定都隐湍在灶神星的背面。 不过,有许多别的星球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木星远在左方,那是颗肉眼看去只有豌豆粒大小的亮星。摩尔还看到了它的两颗卫星。也能看到土星,它愿属光度较低的某个星等中一颗明亮的行星,从这儿看起来却可以和地球上见到的金星比美。 摩尔原先预料会看到大量的小行星(他们正困在小行星带当中),但宇宙却出人意外地显得空荡荡的。有一刹那他觉得看到了几英里以外有个什么物体疾驰而过,但是速度太快了,只见到个飘渺闪忽的影象,他无法肯定是不是幻觉。 当然,还有灶神星。它几乎正在他脚下,象个挨得很近的大气球,占据了四分之一的天空。它平稳地浮在空中,洁白如雪。摩尔怀着热切的向往注视着它。他想,只需对飞船的舷侧狠命地踢一脚,就会使他自己朝灶神星方向坠落下去。他或许会安全着陆,再设法援救其他人。不过这一手太冒险,他可能进入一个围绕灶神星运行的新轨道。不,一定要采取更为妥善的办法。 这下提醒了他不能再浪费时间。他审视了一下飞船的舷侧,寻找水箱的部位。但眼前一片断舱残壁,参差不齐、支离破碎。他犹豫了。显然唯一可行的方法是先走到他们住舱那这着灯的舷窗外,再从那儿确定水箱的位置。 他小心沿着飞船外壁行动艰难地推进。在距离气塞不到五码的地方。平整的舱面突然中断了。前是个张着裂口的大洞,摩尔认出来这儿从前曾在挨着走道尽头的那间住舱。他战栗起来,说不定他在这几间住舱里会碰上肿胀的死尸。船上大部分乘客他都认识,许多人他直接接触过。他努力克服自己的神经质,迫使自己继续这段艰险的旅程,朝目的地前进。 现在他遇到了第一个实际困难。住舱本身有不少零件都是用有色金属材料制成的,磁性抓钩只适用于飞船外壳,对于飞船的许多内部结构全然无用。摩尔没想到这一层,直到他发现自己突然顺着一道斜坡滑了下去,抓钩完全失效了。 他赶紧抓牢近处一个凸出物,拽着它慢慢用力返回到安全的地方。他躺了一会儿,简直快喘不过气来了。从理论上说他在这宇宙空间应该是完全失重的(灶神星的影响微乎其微),但是他的住舱装设的局部引力发生器在起作用,而又没有其它引力发生器来抵销其作用。随着他不断地移动位置,引力发生器对他的作用力也不断突如其来地变换方向。若是他的磁性抓钩突然脱开,可能会把他完全甩离飞船。那会是一种什么局面呢?显然这项工作要比他原先设想的更为困难。他很慢很慢地匍匐前进,每进一步都要先找一下抓钩是事稳当。 有时候不得不兜个圈子才能前行几英尺,或者不得不奋力爬越过一小片一小片有色金属材料结构的部位。引力发生器始终在拖后腿,使人精疲力尽。它在他往前行时进不断改变引力方向,使得原本是水平的地板和垂直的舱壁变得颠来倒去,角度混乱不堪。 他仔细地检视着途中遇到的一切物体,但是收获甚微。不外是些在出事时甩出来的桌椅什物,现在已成了太阳系中独立物体了,不过他设法检起了一架小型单筒望远镜和一支自来水笔,把它们装到口袋里。就目前来说,它们毫无价值,但不知怎么的,它们却使人倍觉这段穿越一艘毁灭的飞船舷侧的可怕行程确是眼前逼真的实事。十五分钟,二十分钟,半小时,他艰难地朝着他认为是舷穿所在的地方缓缓推进。汗滴流到了眼睛里,并且使他的头发缠结成一团。浑身肌肉由于长时间的紧张而开始酸疼。他前一天受到过生死关头的考验,如今还惊魂未定,精神开始动摇,开始支撑不住了。他感觉这匍匐前进的行程似乎是没完没了的,要一直这样爬下去,永无穷期。他正在奋力爬越的这段路程的目的地似乎已无关紧要,他只是一心想着必须前进、前进。一小时以前他和布兰顿以及席亚在一起的那段时间似乎已成为遥远迷膝的往事,至于两天以前的那种更正常的时光,他已经完全忘怀了。他眼前只有七扭八歪的舱壁,他那走马灯一般的头脑里只想着说什么也要到达某个不可知的目的地。抓牢,使劲儿,用力爬过去,摸索铁合金部位,翻进一个个曾经是房舱的豁口,又一次次地翻出来。摸索,拽住爬过去,摸索,拽住爬过去。啊!灯光。摩尔停下来。要不是他紧依着舱壁就摔倒了。灯光好象使事情一下子明朗化了。那是舷窗,不是他经过的许许多多漆黑阴森的舷窗,而是一个生气盎然的、明亮的舷窗。窗后面是布兰顿。他深吸一口气,顿觉全身振奋、精神清爽。现在他眼前的目标是明白无误的。他朝着那生命光亮爬过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他伸手触到了它,他终于到了。他扫视着那熟悉的住舱。天晓得,他心里并没有什么庆幸的逻想,而只有某种实际的、近乎自然的想法。布兰顿还睡在卧铺上,他的面容憔悴干皱,但是脸不时掠过一缕微笑。 摩尔举起拳头想要敲敲窗。他迫不及待地想和什么人谈谈话,就是打打手语也好。不过最后他不还是克制住了。小伙子也许梦见了家,他年轻、敏感、吃的苦头不少了,让他睡吧。等他的打算成功了(假如能成功的话),再叫醒他也不迟。 他认准的舱内紧靠水箱的那面舱壁,设法从外面确定它所在的位置。这毫无困难,水箱的后壁隆起了一大截。摩尔惊叹不已,它居然未被撞破简直是个奇迹。或许真的是天无绝人之路吧。 虽然水箱在飞船残部的另一侧,要过去却不难。以前曾有一条差不多可直通水箱的走道。“银色皇后号”完好无损的时候,这条走道是水平的。现在由于局部引力发生器不平衡的作用力,它好象成了一道陡坡。不过因为它全部地铰钢结构,从而为摩尔开辟了一条捷径,他在小心而缓慢地跨过通往水箱的这二十多英尺的路程时,再没有抓钩不稳当的问题了。 现在到了决定性的最后关头了。他觉得应该先休息一会儿,但是他内心的兴奋越来越强烈,还是趁热打铁。他挪动到水箱凸出部分的中央,把伸延到水箱侧面的走道地面当作靠架,倚着它开始工作了。 “真倒霉,总管道的走向不对头,”他自己嘟嚷着,“要是在右边那就省事多了。既然如此……”他叹了口气弯下腰去干活了。他把热射线枪开到最大功率,看不见的射线流集中射在水箱基底部之上一英尺左右的部位上。 集束射线对水箱壁分子的作用逐渐变得明显了。有硬币大小的一块地方在射线枪的集中猛射之下开始微微发红了。亮点变幻无定地闪烁着,越来越亮。摩尔的胳膊酸了,竭力想保持稳定,他把胳膊支在靠架上,这样效果更好,小圆点越发明亮了。 光点的色泽逐渐改变。从起初的暗红色慢慢变成鲜红色。由于热射线的继续冲击,亮点似乎在向周围部分蔓延,就象一个由表及里渐次加深的红色标靶。距离射线焦点几英尺以外的箱壁尽管并未发亮,也灼热得使人难受。摩尔发觉他必须尽力避免宇宙服上的金属部分和箱壁接触。 摩尔不住地咒骂着,因为靠着的支架也越来越烫了。似乎只有骂上几句才能给他点儿安慰。等到熔化的箱壁本身也开始散发出热浪时,他的主要诅咒对象变成了宇宙服制造商。他们为什么不制造一种既能保温又能隔热的服装呢? 但是布兰顿称之为天生乐观的那种素质起了作用。尽管带咸味的汗水直往嘴里流,他仍然一个轻儿的劝慰自己:“我本来预料还要糟得多呢。两英寸厚的箱壁毕竟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障碍。要是水箱和外壳合为一体的话,幄哦,我岂不是得烧穿一英尺厚的箱壁吗?”他咬咬牙,坚持干下去。 亮点现在已变成了桔黄色,摩尔知道快到钹合金钢的熔点了。他无法紧盯着亮点,要间隔好半天才能短暂地观察一下。 显然,要想大功告成,必须抓紧时间。热射线枪装的能量本来就不足,一直以最大功率在倾泻热能,迄今差不多已有十分钟这久,眼看快要消耗完了。可箱壁顶多也就是刚有点软化变形。摩尔焦躁万分,干脆把枪嘴直接顶住亮点中心,烧一下再迅即抽回,来回移动。 软化的金属面上出现了深深的凹陷,但还没有穿孔。不过摩尔挺满意,他眼看要成功了。如果在他和箱壁之间有空气存在的话,他无疑会听见箱内热气腾腾的水在泊泊作响,发出咝声。压力越来越大,已经变薄的箱壁还能捱多久呢? 钢壁终于穿透了。发生得那样突然,以致摩尔有好一会儿没有省过味儿来。射线枪造成的地一小块坑洼处的底部出了一道细小的裂口,转瞬之间,箱内蒸腾的水就夺路而出了。 枪嘴下烧熔的金属终于化开了,参差不齐地蜡伏在豆料大小的破洞周围。从洞口内发出一阵沸腾的咝声,涌起的一片气雾把摩尔笼罩在当中。 透过雾气他能看到水蒸气几乎立即凝结成小冰珠,那些冰珠又迅速抽缩消匿无踪了。他用了十五分钟,一直观察着喷涌而出的蒸气。 后来他感觉到有一股轻微压力在把他推离飞船。他心间涌起一阵儿狂喜,因为他懂得,就飞船而言这正是加速度的结果,是他自身的惯性在拖住他。 这说明他的工作已经大功告成了。水蒸气起了推动火箭前进的作用。 他开始往回返。 如果说通往水箱之路是一段惊险艰辛的行程,那回去的路就越发险阻丛生了。他身体疲惫不堪,两眼疼痛,几乎看不清东西,而且除了引力发生器那使人摇摆不定的牵引力外,又加上了飞船不规则的加速度所产生的作用力。但是,不管他在回程中付出了多大努力,他却没有为此操过心。后来,他甚至再也记不起这次惊心动魄的旅程经过了。 他并不知道他是怎样安全地越过这段路程的。大部分时间他一直沉缅于欢乐的憧憬之中,很少顾及现实环境。他心里只充斥着一个想法——尽快回去,把脱险的喜讯告诉大家。 不知不觉间,他发现自己已到了气塞舱外。他甚至都没意识到眼前就旱气塞舱,他也不大明白他为什么要按信号按钮,只是某种本能告诉他应该这样做。 麦克-席亚还等在那儿。外层门吱吱嘎嘎响着启动了,还象以前一样在老地方停顿了一下,又继续滑动,走完了它的全程。它在摩尔身后关上了。接着内层门开了,他倒在席亚的怀包中。 象作梦一样,他感到自己被人半扶半拖地经由走道弄回到舱里,他的宇宙服被脱掉。一种火辣辣的液体刺激着他的喉咙。摩尔用力张开口咽了下去,觉得舒服了一些。席亚又把盛贾勃拉的瓶子装进了口袋里。他面前布兰顿和席亚模糊飘忽的影像渐渐稳定了、清晰了。摩尔用颤抖的手拭去脸上的汗水,努力露出个无力的微笑。“别忙,”布兰顿制止他,“什么都别说,你都半死了,先休息,不管别的。“ 但是摩尔摇摇头,用粗哑的声音尽可能详细地把过去两小时中发生的事讲述了一遍。他的叙述不相连贯,很难听明白,但是给人印象至深。两名听众在他讲述时几乎连气都没透。 “你的意思是说,”布兰顿结结巴巴他说,“喷出的水柱在把咱们推向灶神星,就象个火箭排气管似的?” “一点儿不错……一模一样……火箭排气管,”摩尔喘吁吁他说。“作用力和反作用力,定了位置,……在背朝灶神星的侧,……所以把咱们推向灶神星。” 席亚在舷窗前跳起舞来。“他说的不错,布兰顿,我的孩子。现在可以象在大白天一样清楚地辨认出本奔特的拱形屋了。咱们靠近了,咱们靠近了。” 摩尔觉得精神恢复过来了。“由于我们原来的轨道的关系,我们正螺旋形地向它靠拢,大概五、六个小时内就要着陆了。水流可以维持很长一段时间,而且压力还很大,因为水是化为蒸气喷出来的。” “蒸气……在宇宙空间的低温下?”布兰顿感到奇怪。 “是蒸气,在宇宙空间的低压下!”摩尔更正他的说法。“水的沸点随着压力降低。在真空中沸点是非常低的。就连冰在气压低到一定程度时也会升华的。” 他微笑了,“事实上,凝结和沸腾是同时发生的,我亲眼见到了/他停顿了一会儿又继续说:“噢,你怎么样了?布兰顿,好多了吧,呃?” 布兰顿面有愧色,脸都红了,有好半天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最后他小声说道:“你瞧,我当时那种行为就象个混蛋、象个懦夫。我……我觉得我真不配共享这一切,那会儿我全垮了,把脱险的重担都撂到你肩上了。 “当时我打了你,我希望你也揍我一顿,或者想怎么样都行。那样我还好受点儿,真的。”他看来确实是一片真诚。 摩尔亲切地推了他一下。“忘了吧!你不知道,我自己也差点儿就受不住了。”他提高嗓门儿,不让布兰顿再多说什么道歉的话,“晦,麦克,别愣在那儿看舷窗外边了,把那瓶贾勃拉拿过来。” 麦克欣然从命,拿来三个有机玻璃容器权充酒怀。摩尔把每个容器都斟得满满的。他象是要喝个酪酊大醉。 “先生们,”他郑重地说,“请举杯,”三人一齐举起了大怀。“先生们,我请你们为我们曾经储存着供一年之需的上好的陈年h2o而干杯。“全文由失落的星辰-http://loststar。yeah输入完成 讲笑话的人 讲笑话的人 作者:阿西莫夫 梁献章译 诺埃尔梅耶霍夫浏览了一下他草拟的单子。选定了优先处理的项目。和通常一样,他主要依赖直觉作出选择。 他面对着一部庞大的机器。尽管所能见到的只是其中最小的一部分,然而这还使他本人显得十分渺小。不过这没关系。他说话的口气既随便而又有情心,说明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_“约翰逊,”他开口说,“出差突然回来了,发现他最好的朋友在拥抱着他的妻子。他惊愕地后退一步,说道:‘麦克斯! 我没法儿不拥抱这位女士,因为我和她结了婚。为什么你非拥抱她不可呢?’” 梅耶霍夫继而想道:好了,让这份资料记录到机器里消化一阵吧。 这时有人在他身后嚷了一声,“嘿!” 梅耶霍夫把这单音节字从机器上抹掉,把他刚才使用的电路扳到空档上。他猛可地转过身来说:“你不知道我在工作吗?你不会敲门?” 往常他向达姆希惠斯勒打招呼时总是面带笑容,可是这一次却不同。达姆希惠斯勒是个高级分析员,同他打交道的次数不下于同其他人。梅耶霍夫皱起了眉头,瘦削的面孔扭曲着,十分难看。如果陌生人打断他工作,他也只不过如此。难看的表情一直蔓延到他头发里,使他那头乱发显得更乱。 惠斯勒耸了耸肩。他身上穿着实验室的白大褂,两只拳头使劲插在兜里,使自大褂上出现一条条又便又挺的皱纹。 “我敲过门,可是您没吭声。操作信号灯也没亮着。” 梅耶霍夫呼了一声。倒不是为了没亮灯。他对这个新项目太全神贯注了。难免忘却了一些细节。 不过这不能怪他。这新项目太重要了。 当然啦,连他自己也不明自名为什么重要。大师们一般都这样。所以他们才是大师。高深莫测。不然人类的头脑怎能与那一大堆固体电路的玩意儿匹敌呢?人们管那玩意儿叫“万能虚空”,是从来没有过的最复杂的一部电子计算机。 梅耶霍夫说:“你不知道我在工作吗?你脑袋瓜又想起了什么要紧的事?” “没什么必须马上解决的事。超空间答案里有几个漏洞,” 惠斯勒突然明白了过来,脸上出现了疑惑而又沮丧的神情。 “您在工作?” “对了,怎么啦?” “可是,”他停了下来向四周扫了一眼,注视着进深不大的房间的各个角落。这里挤满一排排的继电器,也还只不过构成“万能虚空”的一小部分。“可是这儿没有人啊。” “谁说有人来着?非有不可吗?” “刚才您在讲笑话吧?” “那又怎么样?” 惠斯勒勉强一笑。“莫非您刚才是对‘万能虚空’讲笑话?” 梅耶霍夫神态变得冷冰冰了。“那有什么不可以?” “您真的对它讲了笑话?” “是的。” “为什么?” 梅耶霍夫的犀利目光逼得对方不敢再与他对视。“我没必要向你解释。我用不着向任何人请示。” “瞧您说到哪儿去了!当然不必,不必。我只不过好奇,没别的意思……您要是忙,那我就走了。”他又向四外环视一下,皱起了眉头。 “请便吧。”梅耶霍夫说。他目送着惠斯勒走出门外。用手指朝操作信号灯的开关狠狠一戳。 接着,他为了消消气,从屋子这头踱到了那头,又踱回来。 惠斯勒真***混蛋!全是一帮混蛋!他们竟然那么放肆,这全是因为他把他们当成了有创造性的艺术大师,平等对待,完全是因为在社交上他没注意同他们保持一定距离。 他厌恶地想道:这帮人!连个象样的笑话都讲不出来! 这使他马上又联想到他手头的工作。他重新坐了下来。 叫那帮人见鬼去吧! 他把“万能虚空”上他应当用的那条线路接通后说:“一次航海时,波涛汹涌,白浪滔天。船上的服务员走到船边扶手那里,便停住了脚步,用同情的眼光瞧着一个人。那人把身体探到扶手外边,浑身无力地瘫在那里,两眼直愣愣地望着海洋深处,显然在忍受着晕船的折磨。 “服务员轻轻拍了下那人的肩膀,低声说:‘先生,您振作起来吧。我知道您很不好受,可是,说真的,晕船死不了人!’“遭受折磨的那位绅士朝他的安慰者扬起了脸。脸色铁青,痛苦不堪。他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沙哑地说:‘伙计,你可别这么说。看在老天爷的份上,你可别说这话。我所以活下去,正是因为希望死。’” 迪姆希惠斯勒虽然有点心事,走过秘书的办公桌时还是朝她笑了笑,点头打招呼。她也朝他微微一笑。 他想到,如今二十一世纪,世界上到处充斥着电子计算机,可是居然还存在着这样一个陈旧而过时的东西——活人当秘书。不过,在这里,在这个计算机的王国中,在经管“万能虚空”的庞大国际机构中,还有这种事儿,或许也是自然的。既然处处都有“万能虚空”,要是用性能差些的计算机去处理琐事,可能会显得有些俗气。 惠斯勒走进了亚巴姆特拉斯克的办公室。这位政府官员正在小心翼翼地干他的工作——点他的烟斗。他停了下来,两只深色的眼睛朝惠斯勒膘了一下。他背后有个长方形窗户,把他那鹰勾鼻子明显地衬托出来,置于显著地位。 “啊,惠斯勒来了。请坐,请坐。” 惠斯勒坐定后说:“特拉斯克,看来出了点问题。” 特拉斯克似实非笑:“可千万别是个技术问题。我只不过是个无辜的政治家。”(这是他常爱说的话。)“问题关系到梅耶霍夫。” 特拉斯克马上坐了下来,样子看来十分痛苦。“你肯定吗?” “相当肯定。” 惠斯勒明白对方为什么突然不愉快了。特拉斯克这个政府官员负责内务部的计算机及自动化局。“万能虚空”的卫星是活人。特拉斯克的工作就是处理牵涉到这些活人的政策问题,正如受过技术训练的活人卫星要和“万能虚空”打交道一样。 可是一位大师却不仅仅只是一个卫星而已。他甚至比凡人还要高出一筹。 早在“万能虚空”的原始阶段,讯问程序就是个明显的障碍。“万能虚空”可以解答人类所有的问题,一切一切的问题,但前提是:讯问的问题必须有意义。问题就在这里。知识以越来越快的速度积累起来,因此找寻有意义的问题的工作也就越来越困难。 光凭理智还不够。需要的是一种罕见的直觉;需要使象棋大师成为象棋大师的那种智力(但是比它还要高超)。需要的是这样一类的脑子:在千的五次幂这样数字的棋步中找出最佳的一步棋,而且还得在几分钟之内就找出来。 特拉斯克不安地呆着。“梅耶霍夫干什么来着?” “他搞的一种讯问使我有点不安。” “哎,惠斯勒,你真是的,就这点事啊?大师爱搞哪种讯问就搞哪种,谁也管不了。你我都没资格过问他所提的问题的价值。这点你心里明白。我也知道你明白。” “我倒是明白。当然啦。可是我对梅耶霍夫也有所了解。 在社交场合中,你跟他有过接触吗?” “天啊,当然不曾有过。有谁能在社交场合中接触一位大师呢?” “特拉斯克,你不要采取那种态度。大师也是人,也值得可怜。你想过没有,当个大师是什么滋味?知道世界上只有十二个与你一样的人是什么滋味?知道一代人中只会出现一两个你这样的人是什么滋味?知道全世界都在指望着你,知道有上千个数学家、逻辑学家、心理学家和物理学家在伺候着你,这又是什么滋味?” 特拉斯克耸了耸肩,喃喃地说:“上帝啊,那我会觉得自己是全世界的太上皇了!” “恐怕你不会,”高级分析员不耐烦地说。“他们觉得自己什么太上皇也不是。没谁配得上同他们交谈,自己觉得自己不合群。我告诉你吧,梅耶霍夫一有机会就钻到大家中间去。 他当然还没结婚;他又不喝酒;他也不擅长社交——可是他到底还得找人。他不得不这样。再说,你知道他跟我们在一起都干些什么吗?一星期同我们起码聚会一次。” “一点也想象不到,”那位政府官员说。“我听着都新鲜。” “他爱讲笑话。” “啊?” “他讲笑话,讲得还挺好,真了不起。不管是什么笑话,不管这笑话已经讲过多少次,不管这笑话多么乏味,经他一讲,可就妙极了。问题在于他会讲,有那么一种天才。” “我明白了,那挺好啊。” “也可能挺糟。笑话对他十分重要。”惠斯勒把两肘抵在办公桌上,咬着手指甲。望着空气出神。“他与众不同,他也知道他与众不同。他觉得,只有用讲笑话这种办法才能使我们这些傻瓜欢迎他。我们笑啊,笑得前仰后合,要不就拍他的后背表示友好。嘿,我们甚至会忘掉他是个大师。只有这样他才拿得住我们。” “你讲的这些非常有趣。我还不知道你是个出色的心理学家呢。不过,你说了半天,想说明什么呢?” “简单说来就是这样:等到梅耶霍夫编不出新笑话了。那怎么办?” “什么?”政府官员茫然不解。 “没新的了,只好讲旧的了,怎么办?听众不那么捧腹大笑或是根本不再欣赏他的笑话了,那该怎么办?他只有讲笑话才能拿得住我们。拿不住我们了;他就会感到孤独,一感到孤独,他怎么办?特拉斯克,世界上有十二个人是人类离不开的。他就是其中的一个。我们不能让他出什么事。我的意思是:不只是物质方面的。叫他太不高兴了也不行。有谁能知道这会对他的直觉产生多大影响呢?” “他开始讲旧笑话了吗?” “据我所知还没有。不过,我觉得他自己认为他已经是这样了。” “有什么根据?” “因为我听到他对‘万能虚空’讲笑话了。” “天呀!真有这回事?” “我偶然听见的。我出其不意走了进去,结果他把我轰了出来。火儿可大啦。平常他脾气挺好就因为打扰了他,才发那么大脾气,我看这不是什么好兆头。他对‘万能虚空’讲笑话,这是事实。而且,我也相信,这只是一系列的笑话的开端。” “为什么会这样呢?” 惠斯勒耸耸肩,使劲用手握了一下下巴。“我想过了。我认为他想叫‘万能虚空’储存大量笑话,为的是能够花样翻新。 你懂我意思吗?他打算搞个机械笑话人,这样他手头总会有笑话。总不怕没有新笑料了。” “老天爷!” “从客观上说,这也许没什么不好。不过,一位大师开始用‘万能虚空’来解决自己的个人问题,这苗头恐怕不大好。任何一位大师生来都有点头脑不正常,所以得看着点他们。梅耶霍夫现在可能接近了一种临界限,超过了这个界限,我们恐怕就要失掉一位大师。” 特拉斯克茫然地说:“你想叫我怎么办?” “你可以去验证一下我说的对不对。我和他太接近了,也许判断不准确。再说,判断人,这不是我的特殊才能。你是政治家,这件事只有你才能应付裕如。” “判断普通人,这可以。判断大师可不灵。” “他们也是人啊。再说,你不干,谁干?” 特拉斯克的手指急速地不断敲着他的办公桌,嗒嗒响着,就象是缓慢的、声音沉闷的鼓声。 “看来我不得不干了。”他说。 梅耶霍夫对“万能虚空”说:“热情奔放的求爱者为他的心上人采了一大束野花。他忽然发现同一块草地上有一头公牛,样子很不友好,眼睛直得愣地盯着他,牛蹄子不住地刨地,威胁人的劲头十足。年轻人惊慌得手足无措。这时他发现在对面栅栏外面,在比较远的地方有个农夫,于是向他喊道:‘喂。 先生,那头牛,它安全吗?’农夫用行家的眼光看了看年轻人的处境,向旁边吐了口痰,然后喊道:‘它嘛,很安全。’他又吐了口痰,随后补充一句说:‘至于你嘛,那可不敢说了。’” 梅耶霍夫刚要讲第二个笑话,召唤书送来了。 并不是真正的召唤书。谁也不能召唤一位大师。只能说是送来个信儿:梅耶霍夫要是有空,特拉斯克局长愿意见见他。 梅耶霍夫完全可以不理这个碴儿,继续干他的活儿,也决不会出什么岔子。纪律不能约束他。 可是另一方面,万一他不理会这碴儿,他们会一个劲儿打扰他——当然啦,方式方法毕恭毕敬,不过究竟还是会一个劲儿打扰他。 于是他把“万能虚空”的有关线路关掉,锁好,把办公室的不准入内的信号打开。这样,他不在办公室的时候,任何人都不敢进去。他向特拉斯克办公室走去。 特拉斯克咳嗽了一下。对方愠怒而又凶狠的目光使他有点心虚。他说:“大师,我们以前没机会接触,我感到遗憾。” “我给你写过报告,”梅耶霍夫死板地说。 在那双目光锐利、露出野性的眼睛后边究竟有什么,特拉斯克猜想不出。他难以设想梅耶霍夫这个长着一头深色直头发、面庞瘦削、神态僵硬的人,居然会有和气的时候,和气到可以讲笑话。 他又说:“报告嘛,这可不等于是社交上的相识。我……我听说,您的轶事可真不少啊。” “阁下,我是个讲笑话的人。对了,人们用的就是这个词儿。讲笑话的人。” “大师,他们可不是这样跟我讲的,他们说——” “滚他们的蛋!他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我不管。喂,特拉斯克,你想不想听个笑话?”他从桌面上把身子探了过去,两只眼睛眯成一条缝。 “当然,当然,”特拉斯克说,努力装出殷勤的样子。 “那好。笑话是这样的:琼斯太太的丈夫往体重磅秤里放了一分钱,出来的是一张算命卡片。琼斯太太看着这张卡片说:‘喂,乔治,这上面写的是:你为人很圆滑,聪明,有远见,勤奋;而且对女人有吸引力。’说完,她把卡片一翻,补充道:‘不过,你的体重却叫他们称错了。’” 特拉斯克笑了起来。不可能不笑。笑话的妙处在意料之中。可是梅耶霍夫信手拈来。把那位女士的轻蔑语调表达得恰到好处,同时他脸上的皱纹形成的神态维妙维肖,正好与他的语调合拍,表演得十分逼真。这一切无法不使那位政治家捧腹大笑。 梅耶霍夫厉声说:“有那么可笑吗!” 特拉斯克一下子严肃起来:“对不起。” “我问的是:有那么可笑吗?你到底为什么发笑?” “咦,”特拉斯克答道,努力想把话说得合情合理,“您最后一句把前边那一席话都推翻了。突如其来——” “问题在于,”梅耶霍夫说,“我所要勾画的是一个受妻子凌辱的丈夫;他们的婚事是个失败。妻子相信自己的丈夫一点美德也没有。可是你,位居然还笑。你要是那个丈夫的话,你笑不笑?” 他等了一下,沉思着,随后又说:“特拉斯克,你再听听这个:亚伯纳尔坐在妻子的病榻旁,禁不住泪流满面。这时他的妻子用尽了自己最后的一点力气,仰起身来,用胳膊肘支撑着身体。 “‘亚伯纳尔啊,’她无力地说道。‘不仔悔我的过失,我不能去见上帝。’“‘现在还不到时候,’丈夫喃喃地说,痛苦万状。‘现在还没到那时候,亲爱的。你躺好了,休息休息吧。’“‘不行啊,’她喊道。‘非说出来不可,要不然我良心上过不去一亚伯纳尔,我曾经对你不忠实。就在这房子里,不到一个月前——’“‘亲爱的,你安静点,’亚伯纳尔安慰她说。‘我全都知道。 要不然我给你下毒药干嘛?’” 特拉斯克想尽量处之泰然,但并没成功。他想抑制自己,不去发笑,但难兔还是咯咯笑了一下。 梅耶霍夫说:“哼,原来这也可笑。通奸、谋杀,这多可笑啊!” “哎,可是……”特拉斯克说。“可是也有人写过书,分析过什么是幽默啊。” “说得不惜,”梅耶霍夫说。“这类书我也看过不少。不仅如此,我还把它们读给‘万能虚空’听了。话说回来,写这种书的人也只不过是乱猜而已。有的说,我们之所以发笑。是因为我们觉得自己比笑话中的人物强百倍。有的说,是因为忽然意识到这里有不协调的东西,或是因为突然摆脱了紧张而轻松了一下。再不然就是因为对一些事物突然有了新的解释。 有没有什么简简单单的原因呢?不同的笑话使不同的人发笑。还没有一则笑话带有普遍性。有的人,什么笑话也不能使他们发笑。然而,最重要的或许是:唯有人这种动物才真正有幽默感。人是唯一会发笑的动物。” 特拉斯克突然说:“我明白了。您在试图分析幽默。这也就是为什么您在向‘万能虚空’传递一系列笑话。” “谁告诉你的?……算了,算了,是惠斯勒。我想起来了。 我被他突然发现了。不过,你想怎么样?” “没事,设事。” “我有权往‘万能虚空’的一般知识中增加东西,爱加什么就加什么,我也有权爱问它什么问题就问什么——你没异议吧?” “不,不,当然没有,”特拉斯克连忙回答说。“实际上,我本人毫不怀疑,这会替心理学家们分析他们极感兴趣的课题开辟道路。” “哼,也许会。不过,有比一般分析幽默更使我困惑的东西,这东西更要紧。我有个具体的问题要问,实际上,有两个问题。” “是吗?什么问题?”对方会不会回答他,特拉斯克心中没数。他要是不愿意说,也没法逼他说出来。 可是梅耶霍夫却说:“第一个问题就是:笑话的起源是什么?” “什么?” “笑话是谁编的?告诉你说,一个来月前我花了一个晚上和大家互相讲笑话。我讲的最多,而那帮笨蛋就知道笑。这和往常情况一样。也许他们真觉得那些笑话的确可笑,也许他们只不过是哄我。不管怎么着吧,有个家伙竟然放肆到拍拍我后背说:‘梅耶霍夫,我认识的任何十个人,加起来也说不了你那么多的笑话。’“我知道他这话对。不过,它却也使我浮想联翩。我真不知道我这辈子讲了有几百个还是几千个笑话,不是这时候讲的,就是那时候讲的。但是,实际上,没有一个是我自己编出来的,连一个都没有。都是我听说的,重复的。我在这里的唯一贡献就是把笑话重讲一遍。首先说明,这些笑话,我如果不是听别人讲的,就是看来的。可是,不管是听来的还是看来的,它们也都不是来源于我自己的创造。我至今从来没遇见过一个人承认他编过笑话。总是说:‘嘿,那天我听到了非常可笑的笑话,’或是‘近来听到什么有意思的笑话了吗?’“所有的笑话都是老的!所以笑话反映的是社会上落后的一面。举个例说,有的笑话内容讲的是晕船,可是在今天,晕船完全可以避免,没有什么人再晕船了。再不然讲的是给人算命的体重磅秤——就象我刚才给你讲的那个——而今天只有在古董店里才能找到这种机器。好了,那么,笑话到底是谁编的呢?” 特拉斯克说:“这就是你要寻找的答案吗?”他真想说:上天啊,有谁会关心这个呀?但他还是把这念头压下去了,大师提的问题总是有意义的。 “当然啦,我想找的正是这答案。你得这样看问题:笑话光老还不够。笑话要叫人欣赏,那非是老笑话不可。要紧的是,笑话不能是独创的。有一种幽默是独创的,或者可以说是独创的。那就是双关语。我听到过一些双关语,都是当场现编的,有的还是我自己编的。可是这种双关语总不能惹人发笑。也不应当发笑。应当叹息。双关语越好,叹息声就越大。 独创的幽默的意图不在于引人发笑。为什么呢?” “我可以肯定我不知道。” “那好。让我们知道知道吧。我已经把幽默的概况给了‘万能虚空’,凡我认为应当给的,全给了。现在我正精选一些笑话给它。” 特拉斯克不由得对这感兴趣了。“精选的?怎么个精选法?”他问。 “我也不知道,”梅耶霍夫说。“我觉得合适就行。你别忘了,我是大师啊。” “那当然,当然。” “有了这些笑话,有了幽默的基本概况,我对‘万能虚空’的第一个要求便是叫它追踪笑话的来源,如果它办得到的话。 既然惠斯勒已经知道了,既然他也认为有必要就此向你汇报。 那么就叫他后天到分析室来。我有活儿叫他干。” “那当然可以。不过,我能来参加吗?” 梅耶霍夫耸了耸肩。特拉斯克来不来参加,显然对他无所谓。 梅耶霍夫把那一组笑话中的最后几个精选了又精选。究竟怎么才是精选,他也说不清。总之,他脑子里有过成打的可能性,考虑来考虑去。对每一个可能性他都反复实验过,以期获得富有意义的特性,而对这种特性,他又很难下什么定义。 他讲道:“石器时代的穴居人恶哥看到他的伴侣哭哭啼啼地朝他跑来,她身上的豹皮裙散乱着。‘恶哥,’她神色慌乱地喊道。‘得想个什么办法,快点。剑齿虎钻到我母亲的洞穴里去了!快想点什么办法啊!’恶哥哼了一声,拣起了他那截啃够了的野牛骨,然后才说:‘干嘛要想办法呢?谁***在乎剑齿虎出了什么事?’” 说完,梅耶霍夫便提出了他那个问题,然后把身子往后一靠,闭上了眼睛。他已大功告成。 “我根本没看出有什么不妥的地方,”特拉斯克对惠斯勒说。“他把他干的事全对我说了,一点也没迟疑。事情显得有点奇怪,不过还合法。” “那一套是编给你听的。” “就算是这样。光凭印象我不能去干涉一位大师。他看起来有点怪。可是,大师们都有点怪,那是公认的嘛。不过我并不认为他精神不正常。” “动用‘万能虚空’去寻求笑话的起源——”高级分析员喃喃地说。“难道这还不算精神不正常?” “我们怎么知道?”特拉斯克有点不耐烦地说。“科学已发展到这种地步,要问的有意义的问题全是一些可笑的事。一切实用问题早就被人想到过,探讨过,也得到了答案。” “你怎么说也没用。我还是心里不安。” “完全可能。不过,惠斯勒,咱们没有选择的余地了。我们去找梅耶霍夫,一旦‘万能虚空’有所反应。你就对它的反应作出必要的分析。至于我个人嘛,我的工作就是搞繁琐的事务性工作。老天爷,象你这样的高级分析员除了搞分析之外还应当于些什么;我连知道也不知道。这对我来说,也根本无伤大雅。” 惠斯勒答道:“事情够简单的了,象梅耶霍夫这样的大师提出问题后,‘万能虚空’就自动地把它转换成量与运算。构成‘万能虚空’的大量元件是那些把字词转换成信号的必要的机械。‘万能虚空’给予的答案也表现力量与运算。但是它并不能把这些东西再转换成文字,最简单的例行案例除外。解决这种一般的再翻译问题,那非设计出比这个大四倍的计算机不可。” “我明白。这么说,你的工作就是把这些信号再转换成文字?” “对了,我,还有其他的分析员。必要的时候,我们还要借助一些小型的、特别设计出来的计算机。”惠斯勒阴沉地一笑。 “‘万能虚空’给的答案带有预见性,而且隐晦,象古希腊的特尔斐女祭司一样。不同的是,我们有译员。” 他们来到梅耶霍夫办公室了,他正等着他们。 惠斯勒忙问:“大师,您用的是哪几条线路?” 梅耶霍夫告诉了他。于是惠斯勒开始工作。 特拉斯克拚命想领会随后所发生的一切,但是一点头绪也摸不着。这位政府官员眼巴巴地看着一盘带子卷开来,带子上布满图案形的小点点,可是他完全看不懂这是怎么回事。 梅耶霍夫大师无动于衷地站在一旁。带子卷开时,惠斯勒两眼紧盯着它。分析员头上戴着一副耳机,嘴前有个送话器。隔一段时间,他就往送话器里发布一些命令,指导着远方某处的一些助手操纵其他计算机的电子活动。 偶尔惠斯勒也谛听一阵,然后有规律地掀动复杂的控制台上的一些按钮。按钮上的符号,看起来有些象数学符号,但实际上并不是。 一个多小时过去了。 惠斯勒的双眉越锁越紧。有那么一次,他抬起头来望望那两个人,刚要说:“这真不可置信……”可是话没说完,便又工作起来了。 最后,他终于声音嘶哑地说:“我现在可以给你们一个答案,不过是非正式的。”他两眼眼圈呈红色。“分析完全结束,才能出现正式答案。非正式的要不要听?” “说吧。”梅耶霍夫说。 特拉斯克也点了点头。惠斯勒向大师投以惭愧的目光,“问的是傻问题——”他开始说,然后声音粗哑地接着说:‘万能虚空’回答说,来自地球之外。” “你在说什么?”特拉斯克质问道。 “你没听见我说吗?使我们发笑的那些笑话不是哪个人编的,‘万能虚空’已经把资料全分析了。根据这些资料,最好的一个答案是:这些笑话是地球外的有智慧的生物编的,全都是,然后选择一定的时间和地点把它们注入预选好的人的头脑中去,注人方法如此巧妙,任何人都意识不到有哪个笑话是本人编的。随后出现的笑话都是那些原来的杰作的翻版和改编。” 梅耶霍夫满面红光,神态自豪。唯有又一次问对了问题的大师才会有这种胜利的自豪感。这时他开口说:“所有的幽默作家都是把过去的老笑话改头换面以适应新的目的。这点谁都知道。答案很恰当。” “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要编笑话呢?” “‘万能虚空’说,”惠斯勒说道,“根据这些资料,唯一恰当的解释是:编这些笑话的意图是为了研究人类心理。我们叫老鼠走迷宫,为的是研究老鼠的心理。老鼠不明白这点。它们要是知道了,才不会干呢。可是它们并不知道。地球外的有智慧的生物,由于注意个人对精选的轶事的反应而进行人类心理研究。每个人都会有不同反应……可以设想,地球外的有智慧的生物看待我们,犹如我们看待老鼠一样。”他不禁打了个寒噤。 特拉斯克两眼直楞楞地说:“大师说过,唯有人才是有幽默感的动物。看来,幽默感是从外界空间强加给我们的。” 梅耶霍夫激动地说:“而我们内部创造出来的.幽默,并不能使我们发笑。我指的是双关语。” 惠斯勒说:“对当场编造出来的笑话所产生的反应,看来是被地球外的生物给抵销掉了。这样可以避兔混乱。” 特拉斯克突然精神上十分痛楚,“喂,别说了。老天爷啊,你们真的相信这一套吗?” 高级分析员冷冷地望了他一眼:“这是‘万能虚空’说的,如今也只能说这些。‘万能虚空’已经指明了宇宙间真正讲笑话的是谁。想要知道更多,那还得进一步研究。”他接着把声音压得极低,补充了一句:“如果还有谁胆敢进一步研究的话。” 梅耶霍夫大师突然说:“我原先提的问题有两个。目前只得到第一个问题的答案。我认为,‘万能虚空’能做出第二个问题的答案。资料足够。” 惠斯勒耸了耸肩。看来他精神有点垮了。“大师认为资料足够,那我就试一下。您的第二个问题是什么?” “我问的是:人类知道了第一个问题的答案后,对人类会产生什么影响?” “你干吗要问这问题?”特拉斯克质问道。 “我觉得应该问一问,”梅耶霍夫回答说。 特拉斯克说:“你疯了,简直是发疯了。”他转过身去。此时连他自己都感到,他和惠斯勒的立场完全颠倒了过来,这真怪。此时喊发疯了的却是他,特拉斯克本人。 特拉斯克闭上了眼睛。他爱怎么喊“发疯了”就怎么喊吧,可是,五十年来没有人对大师与“万能虚空”的结合产生过怀疑,更没有发现过什么人的怀疑得到了证实。 惠斯勒咬紧牙关,一言不发地工作着。他使“万能虚空” 及其辅助计算机再次运转。一个小时又过去了。惠斯勒笑了起来,笑声刺耳。“疯狂的恶梦!” “答案是什么?”梅耶霍夫问。“我要的是‘万能虚空’的解答,不是你那些评论!” “好了,好了,给你。‘万能虚空’说,对于人类头脑的这种心理分析一旦被识破,哪怕只有一个人识破了它,这种客观方法就报废了。对于地球外使用这种方法的有智慧的生物来说,一旦被识破,方法就报废啦。” “你的意思是说,不再给人类灌注笑话了吗?”特拉斯克轻声说。“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呀?” “不再有笑话啦,”惠斯勒说。“现在就没有啦!这是‘万能虚空’说的!现在就没有啦!实验现在就结束啦!再搞就得另想新办法。” 他们互相对视着,目瞪口呆。几分钟过去了。 梅耶霍夫慢吞吞地说:“‘万能虚空’是对的。” 惠斯勒疲倦地说:“这我知道。” 就连特拉斯克也低声说:“是的,必须是这样。” 找出证据论证这点的毕竟还是梅耶霍夫,这个有造诣的讲笑话的人。他说:“完了,全都完了。我想了五分钟,可是连一个笑话也想不起来了!一个也没有了!看见书里边的笑话,我也不见得发笑,我知道。” “幽默感没有了,”特拉斯克优郁地说:“没有人再发笑啦。” 他们几个果在那里,眼睛瞪着,觉得整个世界都在变小。 小到跟关着实验用的小白鼠的笼子那样大小——只不过是迷宫撤走了,代替它的,准还得有点什么,有点什么别的东西。 怪异的谋杀案 (一) 马尔蒂瓦克是一台世界上最大型的计算机。它的操作事项是处理各种数据,亦即是说,它接受各种资料,并加以储存、检测并传递。 计算机马尔蒂瓦克安装于华盛顿,但它可以从全世界各地接收各种信息和提问,并能够向每一个国家的各个城市和小镇递送答案。一大批工作人员日以继夜地把各种信息输送进计算机,另一批工作人员则在它的内部穿梭不停地忙碌着,并关注着它的一切。 马尔蒂瓦克还有着非常特殊的工作使命,它负责收集全世界每一个人的全部资料。每天,它得把四十亿人的情况汇总到一起,并回答着“明天将会发生何事”的问题。世界上的每一个城市能够随时收到它所在地域的情况报告,而完整的“世情报告”则全部集中到华盛顿防暴军团首领的手中。 伯纳德·格里曼就任华盛顿防暴军团的首领之职只有三个星期。现在,他对于每天早晨发来的“世情报告”已经不以为然了。它是一整叠约有十五厘米厚的文件,他毋庸一一把它们读它,只要很快地浏览一遍就够了。 报告中全是那些常见的麻烦事、问题、意外事件……可是,接着出现的一个信息使他吃惊非小,那是一桩谋杀案!他迅速揿了一下电话按钮,助手阿利·奥思曼的脸部显现在小小的荧光屏上。 “阿利,”格里曼说道,“今天有人打算搞谋杀。你们有否发现任何异常情况?” “没有,长官,”阿利·奥思曼的眼睛在荧屏上显得既机警,又认真,“这一谋杀眼下完全不能确定。您注意到了马尔蒂瓦克数字否?” 计算机马尔蒂瓦克对于预测到的现象会用具体的数字表明。如果某件事情肯定要发生,其数字将是100,如果某件事情有可能会发生,其数字就在100以下。 “我已经注意到了,”格里曼说道,“它的数字只有15。不过,我不希望在我任职期间出现任何谋杀案件,一件也不能发生!至于一些比较小的事件,当然是在所难免——我可以允许有某种通融的余地。但是,如果我们一旦面临谋杀事件,就会陷于极为麻烦的境地,你明白了吗?” “明白了,长官。这一信息已经传送到马尔蒂瓦克指明的城市了,我们的安全人员正在严密地监视着一切。现在,马尔蒂瓦克数字已经在下降了。” “很好。”格里曼答道。他再次压了一下按钮,荧屏上的形象顿时消失了。 对于格里曼而言,这一可能出现的谋杀事件显得至关重要。按规定,华盛顿防暴军团首领的任期只有一年,绝对不能超越这一期限。他的前任在一年之中碰上了五起谋杀事件,不过,截至目前为止,谋杀案件的发生率一直很低。格里曼怀有一个强烈的意愿:在他就任的一年之中,绝对不允许有谋杀案发生。如果他能实现这一愿望,那真是得天独厚,福星高照了! (二) 本·曼纳斯觉得,他是巴尔的摩市最幸福的十六岁的孩子。他的哥哥迈克今天满十八岁了,这一天正好是青年典礼节。 迈克对本说道:“再过二年,你也将十八岁了,那时候也会轮到你了。你何不也去观看一番青年典礼仪式的盛况呢?” 这样,本就随同哥哥一起前往广场,广场上聚集了从巴尔的摩各地汇集的数以千计的十八岁青年。一位男子走到了前面,本仔细听着他的讲话。 “下午好!十八岁的青年们。今年由我主持巴尔的摩市青年典礼仪式。在对你们的考察中,你们中绝大部份的人都已认识我了。马尔蒂瓦克对你们已经知之甚多,但尚不充分,直到现在,马尔蒂瓦克不承认你们是成年人。你们的父母已经向马尔蒂瓦克递送了关于你们的详尽报告,现在,你们必须接受这一神圣的责任。今天,你们已经长大成人,你们必须向马尔蒂瓦克陈述自己的一切——你们的思想、你们的秘密等等。接着,马尔蒂瓦克会彻底地了解你们。它将会知悉你们今天和明天的事情,会照应你们。如果你们一旦处于危险之中,它会事先发觉,如果有人想加害于你,它会事先发觉,如果你想伤害别人,它也会事先发觉。马尔蒂瓦克将会向你们提出很多问题,你们得全部、如实地回答它。不要难以启口记住:如果你说谎,马尔蒂瓦克将会洞察一切!” 演讲、报告、提问、回答……这一年度的青年典礼仪式终于结束了。本和迈克两人用了便餐,随后驱车返家。 在家门口,他们被阻止了,一位脸色阴沉的年轻警察要求查看他们的身份证。在屋内,他们的父母流露出惊愕和哀伤的神情,默然地坐着。父亲约瑟夫·曼纳斯似乎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父亲看着他的二个儿子说道:“看来,我将要被捕啦。” (三) 同一办公室的雷夫·利米对着奥思曼说道:“你看一下马尔蒂瓦克数字吧,我们对曼纳斯一家进行监视之际,它的数字反而在上升呢。” “我已经看到了,”奥思曼答道,“但是,这又作何解释呢?” “我们是否把奥思曼一家人抓进防暴大楼里呢?” “我看不必。我们如果这样做了,可能会把事情弄得越来越糟,把他们禁锢在自己的家中就得啦。” “看来,尚有别的人参与了这些事件,”利米说道,“他们一定已准备妥当,付诸行动了。这就是马尔蒂瓦克数字正在上升的原因。” “马尔蒂瓦克为何不谈及这些人的名字呢?” “我们是否把此情况报告给格里曼?” “暂时还无此必要。马尔蒂瓦克数字只有17,我们还可以等一段时间。” (四) 伊丽莎白·曼纳斯对她的小儿子说道:“本,你进房间去吧。” “可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对本而言,这愉快、兴奋的一天竟带来如此离奇的结局。 “你进去吧。” 本走开了,但他站在门外倾听。他听到哥哥正在反复地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父亲约瑟夫·曼纳斯说道;“我不知道,孩子。我对此委实一无所知,我什么也没有干过。” 迈克惊讶地盯着父亲说道:“但是,他们不会逮捕无辜者的。你想过什么事情,对吗?头脑中考虑过什么坏的事情没有?” “我没有啊!” 母亲愤怒地高声叫着:“他们仍然认为,他打算干什么坏事。这怎么可能呢?现在,屋子周围竟有十来个警察守候着。” 约瑟夫·曼纳斯显得颇为吃力地申辩着:“他们究竟以为我要干什么坏事呢?想杀人?难道是这样吗?” “他们没有给你讲清楚吗,爹?” 母亲说道:“没有,他们不会讲的。我们问过他们了。” 迈克站在那儿,双手插在裤袋之中。他柔声地说道:“哎呀,妈妈……马尔蒂瓦克不可能弄错的。” 父亲气愤地用手击打着椅子的扶手:“它准是搞错了,准是如此!我从未有过任何伤害别人的想法!” 门开了,一位警察疾速地走了进来。 “你是约瑟夫·曼纳斯吗?” 约瑟夫·曼纳斯站了起来:“是的。你们究竟要得到什么呢?我自由了吗?” “不,你仍然处在监视之中。你得跟我离开这儿!” “那究竟为什么呢?,你总得把原因告诉我嘛。我干了什么啦?” “上司不准我向你吐露任何情况。” “可是你们不能无缘无故地逮捕我呀,我确确实实是个清白无辜的人!” 警察的脸部表情显得既有礼貌,但又冷漠:“你一定得同我离开!” 曼纳斯夫人顿时号哭了起来,并扑倒在椅子之中。迈克则面如土色,呆若木鸡。 约瑟夫·曼纳斯边走向屋外,边在嚎叫着,“这究竟是为的什么?你们应该告诉我才是。我难道犯了谋杀罪吗?你们总得让我……” 门在他们的身后关上了。本·曼纳斯顿时精神振作了起来,他坚信,他能够找到这一疑团的答案。任何人都可以向马尔蒂瓦克提出问题,求得帮助。即使年龄低于十八岁者,亦能这样去做。 本,曼纳斯从后门奔了出去,一位警察查验了他的身份证,随即让他离开了。 (五) 世界上的每个城市里面,都建有马尔蒂瓦克大楼,任何人都可以向马尔蒂瓦克提出自己的疑问。不论在什么时候,数以千万计的电子线路都能够答复人们提出的种种问题。这些回答也许并不确切,但它们几乎都能接近实情。每个人都深知,这是最为符合情理的回答,故而对此总是深信不疑。 哈罗德·昆比是巴尔的摩市马尔蒂瓦克大楼的负责人。在大楼里,一长列的男人和妇女正在等着咨询,一位十六岁的男孩排在队伍的最前面。 昆比头也不抬地对着那个男孩说道:“请进五号门的b室。” “我该如何提出问题呢,先生?”本问道。 昆比惊讶地抬起了头,看着本。象本这样的年经人通常是不会上这儿询问马尔蒂瓦克的。他和蔼地问道:“以前你从未来过这儿,是这样吗?” “是的,先生。” “实际上,那是一台书写机器, 上面带有标志着不同字母的按钮。你只要按照打字的方法把问题输入进去,马尔蒂瓦克就会明白一切。好啦,你可以进五号门的b室了。如果你需要什么帮助,只要揿一下右边的红色按钮就得啦,有人就会过来协助你的。孩子,往过道那儿走,再向左转。” 昆比面露微笑,目送着本进了过道。马尔蒂瓦克从不拒绝回答任何问题,同样,人们提出的每个问题也有助于马尔蒂瓦克进一步了解他们的情况。 昆比担任这项工作以来,一直感到得心应手、心情舒畅。 (六) 阿利·奥思曼在办公室来回踱步。 “马尔蒂瓦克数字还在上升,现在几乎已经接近23啦。约瑟夫·曼纳斯一直处在被监视之中,何况,我们已经把他拘禁了起来,可是,数字却依然在持续不断地增加着。” 雷夫·利米拿着电话话筒,转身对阿利说道:“约瑟夫正在回答我们提出的一切问题,但是,我们仍然未曾发现任何重要的线索。你看,我们是否搞错了人?” 奥思曼坐了下来,深深地喘口气,说道:“这怎么可能呢?难道你认为马尔蒂瓦克会出现差错吗?” 另一部电话的铃声又响了起来,奥思曼的一个下属出现在荧光屏上。 “长官,曼纳斯家庭的其他成员该作何种处置?您有什么新的命令?能否允许他们自由走动?请指示。” “自由走动?他们现在都呆在家里吧?” “我们只是接到了逮捕约瑟夫·曼纳斯的命令,我们无权对他的家庭成员采取任何限制行动。” “好吧。你们让他们留在家中,任何人都不得离开。” “长官,现在有件麻烦事,约瑟夫的妻子要求获知她的小儿子的去向。” “她的小儿子?” “是的,长官。他外出了,约瑟夫的妻子及其长子认为,他准是被捕了。他们希望见到您,了解详情。” 奥思曼的嗓音顿时缓和了下来:“她的小儿子多大岁数了?” “十六岁。” “十六岁……他出去了……你知道他的去向吗?” “他是能够被允许离开的,长官。我们不能阻挡他,因为我们未曾接到任何命令。” 奥思曼沉默了一刻,随即字字铿锵地说道:“一定要找到他!一定得找到那个孩子!你不论带上多少人都行。你认为需要时,可以把每一个人都带走,但一定得找到那个孩子。这是命令!” “是,长官。” 奥思曼压了一下按钮,荧屏上的形象顿时消失了。他随即从椅子中蹦跳了起来,双手使劲地捋着他那黑色的头发:“我的上帝啊!肯定是这样,肯定就是如此!” 利米睁圆着双眼问道:“什么事?发生了什么啦?” “约瑟夫·曼纳斯有一个十六岁的儿子,”奥思曼高声地说道,“只有十六岁!这就是说,马尔蒂瓦克那儿不可能存有关于他的完整的资料,他只能在他父亲的生平情况中提到过。这是你知,我知,众所周知的事!” “这么说来,马尔蒂瓦克数字的增长,并非指向约瑟夫·曼纳斯?” “准是如此!马尔蒂瓦克指的是约瑟夫·曼纳斯的小儿子!那个孩子已经出走了。尽管我们在他家的屋前屋后派驻了警察,但他却在警察们的眼皮底下离开了!” (七) 在五号门的b室里面,本·曼纳斯正缓慢地在机器上敲击着字母。他打出了下面的话语: 我的名字叫本·曼纳斯。身份证号码为mb—71833412。 我的父亲约瑟夫·曼纳斯已经被捕,可他对被捕的原因一无所知,我们也都不知悉实情。这叫我们如何去帮助他呢? 他随即坐了下来,等候着答复,在马尔蒂瓦克内部,一个个的字眼转换成了一系列的电子信息。数以百万计的其他信息汇集在一起,经过分析处理,就会找到一个最为接近实际情况的答案。机器发出了低沉而又柔和的声音,随之,一张卡片显现了出来。卡片上已经写上了答案——那是一个很长的回答: 你立即开车从快车道驶往华盛顿,在康涅狄格大街下车。你会发现一个写有“马尔蒂瓦克”字眼的大门,门口有警察守卫着。你只要告诉他,你要给特朗布尔博士传递一个信息,警察就会允许你入内。你沿着走廊一直往前走,没多久就会见到一个小门,上面写着“危险——有电”几个字。你就径直奔进里面,告诉里面的守卫,说你持有带给特朗布尔博士的信息,他们就会让你通过。接着……” 本·曼纳斯把此答案一口气看完了,这似乎是个异常奇怪的答案,它并未直接就他的提问作答,他感到非同一般。可是,马尔蒂瓦克从未出现过错误。对此,他是深信不疑的。 本迅即驾车冲向了快车道。 (八) 大批警察冲进大楼时,哈罗德·昆比顿时惊讶万分。当他得知事情的原委以后,就说道:“是的,约在一个小时以前,确实有一名孩子来过这儿。不过,我不知道他现在的去向。当然,我可以为你们提供他和马尔蒂瓦克进行问答的复本。” (九) 华盛顿防暴军团首领伯纳德·格里曼以往从未见过阿利·奥思曼那种丧魂失魄、恐慌万状的神色。当他盯住奥思曼那双惶恐不安的眼睛时,心里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你想讲什么呢,奥思曼?难道出现了比谋杀更坏的情况吗?” “是的,我们得知了一个比谋杀更加严重的情况。” “准备谋杀一个要人吗?罪犯是谁?” “不,比这更坏!有人准备谋杀马尔蒂瓦克!” “什么?” “马尔蒂瓦克报告说,它本身处在危急之中。” “你为什么事先没有告诉我?” “以前从未发生过此种情况,长官。也许出现了什么差错,我们拟先探知事情的端倪。” “可是,马尔蒂瓦克一直是安然无恙的,对吗?” (十) “我有一个信息要传递给特朗布尔博士。”本·曼纳斯说道。 “行,你一直往前走吧。”坐在桌子旁边的一个警卫回答说。 本·曼纳斯抽出那张卡片看了一下,就匆匆地向大型计算机奔去了,他在寻找那个黑色的小按钮。他得首先揿压那个小按钮,接着等候出现红光,然后再按压一次。 倏忽间,他听到了身后狂野的吆喝声。两个身强力壮的警察从他的后面扑了过来,抓住他的双臂,把他抬了起来。他的双脚顿时离开了地面。 (十一) 伯纳德·格里曼缓慢而又深沉地舒了一口气,接着说道:“我们既然抓住了那个男孩,马尔蒂瓦克就准能得救了。” 阿利·奥思曼依然愁眉不展,心事重重。 “这只是暂时的。”他答道。 伯纳德·格里曼迅即抬头盯着他问道:“暂时的?难道又出现了什么问题吗?” “那个名叫本·曼纳斯的孩子……这不是他的过错,他的家里人亦未干过任何越轨之事。那个孩子只是听从马尔蒂瓦克的指令行事,他只是为了帮助他的父亲而已。” “可是,那个男孩曾试图按压那只黑色的小按钮。如果他果真这样做了,你当然会知道将会发生的事情:数以千万计的电子线路将会全部烧毁,一切成就将毁于一旦……” “但您要知道,马尔蒂瓦克想把自己毁灭掉。” “你……你说什么?马尔蒂瓦克想毁灭自己?” “是这样,长官。本·曼纳斯的外表很象特朗布尔博士的那名专司传递信息的孩子,马尔蒂瓦克非常清楚这一点。它深知,没有人会阻止本·曼纳斯的闯入。” “于是,马尔蒂瓦克就选择了那个家庭?” “它这样做是精心安排好了的,恰恰是马尔蒂瓦克策划了整个事件,一开始,马尔蒂瓦克竟破天荒地无端指责起孩子的父亲。接着,那个孩子因为父亲被捕而向马尔蒂瓦克提出问题。马尔蒂瓦克则利用这个机会把孩子引到了华盛顿……” 此时,伯纳德·格里曼已经目瞪口呆,毛骨悚然,他几乎要向上帝祷告了。 奥思曼未曾理会这些,接着说道:“马尔蒂瓦克以往从未干过此种事情,这确确实实是头一回!它干得很有成效,但并不非常高明。因为它在同时,居然还向我们报告紧急情况,并把马尔蒂瓦克的增长数字显示出来。所以,我们在侦查过程中抢先一步探知了实情。不过,马尔蒂瓦克很快觉察到自己的失误。它今后很可能会对我们隐瞒实况,甚至会发出非真实的数据。到那个时候,我们就会一筹莫展,无所适从了。所以说,马尔蒂瓦克总有一天会如愿以偿的。” 伯纳德·格里曼一次接一次地捶打着办公桌说道:“可是,这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呢?我的老天啊,这是为什么呢?那台计算机出了什么事啦?我们能否修理好呢?” “我并不这样认为,”奥思曼说道,“马尔蒂瓦克本身没有什么毛病。” “那么,它究竟想干些什么呢?其原因又是什么呢?” “在整整五十年之中,我们一直在向马尔蒂瓦克提出问题。我们要它时时刻刻关注着我们,关注着世界上所有的人类,我们要它纠正我们的错误,要它给予指导;我们把自己的所有秘密和疑问告诉了它。它已经不再象机器般思考问题了,它的思维已经同人类颇为相似。” 奥斯曼稍稍使自己的情绪安定了一下,接着又说道:“格里曼先生,马尔蒂瓦克一直在为我们所有的烦恼而操心,为整个世界所有的烦恼而操心。它承受着千钧重负,已经疲惫不堪了。” 伯纳德·格里曼用双手支撑着头,默然无语。 “格里曼先生,我能为您做一件事吗?那只是一个小小的试验,我想使用一下您办公室里的马尔蒂瓦克按钮。” “干什么用呢?” “我拟向马尔蒂尔克提一个问题,就只有一个问题。” “你这样做不会伤害它吧?”格里曼似乎有些担心。 “不会的。” 伯纳德·格里曼思忖了片刻,接着说道:“那就用吧。” 他们一起走进了格里曼的办公室。奥思曼的手指快速地在带有各种字母的许多按钮上敲击着;“马尔蒂瓦克,你现在最想干的事情是什么?” 在提问与回答之间的短暂时刻,他们两人屏气凝神,紧张地等候着答复。 短促而又柔和的声音响了起来,随即出现了一张纸片。那是一张很小的卡片,卡片上只有一个很短的句子: “我想死去。” 二百岁的寿星 机器人学的三条规则 1.机器人不可伤害人,不可袖手旁观地听任人受到伤害。 2.机器人必须服从人给与它的命令,但是如果这个命令与第一条规则发生抵触,那就不服从。 3.只要不违背第一条规则或第二条规则,机器人必须保护它自身的生存。 安德鲁·马丁说,“谢谢,”同时坐在请他坐的位子上。他看上去并没有露出背水一战的样子,但是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实际上他什么也没有表示出来,因为除了有人想象看到他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悲哀以外,他的脸孔平静得毫无表情。他的头发光滑,呈淡褐色,很好看。他脸上光滑,好像刚刮过脸的样子。他的衣服显然是老式的,但是很干净,像是紫红色的天鹅绒做的。 面对着他的是坐在办公桌后面的外科医生。办公桌上面的姓名牌上写着由文字和数字组成的证明身份的全部内容,安德鲁很容易看懂。称他为医生就够了。 “医生,什么时候能做手术?”他问道。 那位外科医生以某种对待人类的必不可少的恭敬的口气温和地说,“先生,我不能肯定我了解怎样做这种手术,或者对谁做这种手术。” 如果像外科医生那样的机器人的青铜色不锈钢脸孔上能够有不妥协的表情,或者任何别的表情的话,那么他脸上可能露出了一种恭敬而又不妥协的表情。 安德鲁·马丁观察那机器人用来拿刀子的右手。那只手一动不动地放在办公桌上。几只手指都很长,是带有艺术性的金属手指;弧形的曲线弯得很优美、很恰当,人们能够想象它们适合于拿解剖刀,拿刀子时手指和刀子连成一体。他做手术时不会犹豫,不会失手,不会发抖,不会弄错。这种信心当然是伴随着专业化产生的。人类强烈要求这种专业化,只有极少数机器人具有这种专业化的头脑。外科医生当然必须具有这种脑子。但是这个机器人,虽然具有专业化的脑子,可是他的能力被限制在专业范围内,所以他不认识安德鲁,也许从来没听说过安德鲁。 “你曾想过你会像人那样吗?”安德鲁问道。 外科医生犹豫了一会儿,似乎在给他规定的阳电子的电路里没有这个问题。“先生,我可是机器人啊。” “做一个人不是更好么?” “先生,做一个更好的外科医生会更好些。如果我是人,我就不能做更好的外科医生,只有我是个更先进的机器人,我才能做更好的外科医生。如果我能成为更先进的机器人,我就会感到高兴。” “如果我命令你做各种事情,这会冒犯你吗?如果我一声令下就能使你站起、坐下,向右或向左移动,这会冒犯你吗?” “先生,使你高兴会使我感到愉快。如果你的命令旨在干涉我对你或对其他任何人的职责,我就不服从你。关于我对人的安全负责的第一条规则比关于服从的第二条规则更重要,但服从会使我感到愉快。那么请告诉我,我要给谁做这个手术呢?” “给我做手术,”安德鲁说道。 “但这是不可能的。这显然是破坏性的手术。” “没关系。”安德鲁平静地说道。 “我决不可使你受到破坏,”外科,医生说道。 “你不可使人受到破坏,但是我也是机器人”,安德鲁说道。当安德鲁第一次被制造出来的时候他很像机器人。像任何机器人一样,他的外表很像机器人——设计得很光滑,而且是以实用为主的。 当机器人在家庭里,或者在整个行星上还很希罕的时候,他在他所安身的那个家庭里干得很好。那个家庭有四个人:先生,夫人,小姐和小小姐。他当然知道他们的名字,但是他从来不用这些名字。先生名叫杰拉尔德·马丁。 他自己的编号是ndri……他终于忘记了这个数字。他当然已经忘记了很久了,但是如果他想要记住这数字,他就不会忘记。他根本不想记住。 小小姐是第一个称他为安德鲁的人,因为她不会用那几个字母;于是家里其余的人统统照她那样称呼。 小小姐……她活了90岁,已经死了多年了。他曾经想称她为夫人,但是她不允许他那样称呼。小小姐这个称呼一直用到她最后的日子。 安德鲁曾经想执行男仆和男管家的任务,甚至想执行女仆的任务。执行那些任务的日子对他来说是试验的日子。除了在离开地球的工业和探测工厂以及空间站以外,对任何地方的所有的机器来说也确实是试验的日子。 马丁一家人都喜欢他,因为小姐和小小姐要和他玩,所以他的工作时间被占去了一半。小姐第一个懂得怎样安排他陪她们玩。“我们命令你和我们玩,你必须服从命令。” “小姐,很抱歉。先生先发出的命令必须先执行。” 但是她却说,“爹爹刚才说他希望你打扫一下。这并不是命令。现在我命令你。” 先生并不介意。先生喜欢小姐和小小姐,甚至超过喜欢夫人;安德鲁也喜欢她们。她们对他的行动所造成的影响,用人的标准来衡量,至少可以称为喜爱的结果。安德鲁认为影响他的行动的东西是喜爱,他不知道表达它的任何其他的字眼。 正是为了小小姐,安德鲁才用木头雕了一个垂饰。她曾经命令他雕。小姐似乎得到了一个有涡形装饰的象牙垂饰,作为她的生日礼品。小小姐感到不开心。她只有一块木头,便把这块木头连同一把小菜刀拿给安德鲁。 他雕木头雕得很快,小小姐曾经说,“安德鲁,太好了。我要把它拿给爹爹看。” 先生不相信。“曼迪,说实话,你从哪里得到这东西的?”曼迪是他对小小姐的称呼。当小小姐向他保证她说的是实话时,他转向安德鲁。“安德鲁,是你雕的吗?” “先生,是的。” “图样也是你设计的吗?” “先生,是的。” “图样是从哪里复制来的呢?” “先生,那是顺着木头纹理雕出的具有几何图形的艺术品。” 第二天先生把一块更大的木头和一把电动刀拿给他。“安德鲁,用这块木头雕东西吧。你想要雕什么就雕什么。”他说道. 安德鲁在先生注视下雕东西,然后对雕成的东西看了很久。从此以后安德鲁不再伺候进餐了。主人命令他阅读关于家具设计的书籍,于是他便学习做家具。 “安德鲁,这些家具都是令人惊异的产品。”先生立刻对他说。 “先生,我喜欢做家具。”安德鲁承认道。 “喜欢吗?” “这个活儿使我脑子的电路更容易流动。先生,我听说,你用了‘喜欢’这个词儿,并且你用这个词儿的方式符合我感觉这个词儿的方式。我喜欢干这一行。” 杰拉尔德·马丁把安德鲁带到联邦机器人和机械人公司的区公司去。作为区立法机关的一位成员,他可以毫无阻挡地会见机器人心理学主任。仅仅因为他是区立法机关的成员,就使他有资格在第一个地方,在早期机器人还很少的时候成为机器人的主人。 当时安德鲁对这件事一点也不懂。但是在以后的岁月里,当他学得更多的时候,他就能重温早期的情景,并能正确地理解它。 默腾·曼斯基这位机器人心理学家皱着眉头听着,不止一次地设法不让他的手指在桌面上咯咯咯地敲。他的脸孔拉长了,前额布满了皱纹,但是事实上他可能比他的外表更年轻。 “马丁先生,机器人学不是一门精密的技艺”,曼斯基解释道。“我不能向你详细说明它,但是数学是支配阳电子电路的标绘工作的,它太复杂了,允许求得近似的答案。自然,由于我们环绕这三条规则制造每件东西,这些规则是不容置疑的。我们当然要更换你的机器人——” “别客气”,先生说,“在他那一方面没有失败的问题。他能圆满完成分配给他的任务。关键在于他也把木头雕成精美的式样,并且从来不重复一种式样。他制造工艺品。”曼斯基似乎给弄糊涂了。“真奇怪。这些日子我们当然在试用一般化的电路。你认为这真的是创造性的吗?”“请你自己看吧。”先生把一个小木球拿过来,木球上有一个运动场。场上的男孩们和女孩们雕得太小了,几乎看不清楚。但是他们非常匀称,和木头的纹理这样自然地配合在一起,似乎纹理也是雕出来的。 曼斯基表示怀疑。“他雕的吗?”他摇摇头,把它拿回给先生。“真讨人喜欢。电路里有名堂。” “你能叫他再雕一个吗?” “大概不能。再雕的事情从来没有听说过。” “很好!我毫不反对安德鲁是唯一能雕的机器人。” “我猜想公司会请你把你的机器人送回来,让他们研究。”曼斯基说。 “不可能!”先生突然严厉地说。“忘掉这件事把。”他转身对安德鲁说道,“让我们回家吧。” “先生,照办,”安德鲁说道。 小姐正在和男孩们约会,家务事管得不多。现在安德鲁的心目中只有小小姐,她已经不像过去那样小了。她始终没有忘记他雕的第一个木雕品是给她的。她把它系在她颈上挂的银项链上。 第一个反对先生习惯于把安德鲁的工艺品送人的人就是她。“爹爹,听我说,如果任何人想要一件工艺品,就叫他拿钱买吧,它值得付钱。” “曼迪,它不像你那样贪钱。” “爹爹,不是为了我们,而是为了这位艺术家。”安德鲁过去从来没有听见过这个字,当他有点儿时间能让自己安排的时候,便在词典里查出这个字。 然后先生又带他出去,这一次是到先生的律师家里去。 “约翰,你认为这件东西怎么样?”先生问道。律师名叫约翰·费戈尔德。他头发雪白,大腹便便,他的无形眼镜的边缘给染上了鲜明的绿色。他看着先生递给他的那块小饰板。“这东西太美了,但是我已经听到这消息。它是你的机器人的雕刻作品吗?我说的是你带来的这件东西。”“是的,是安德鲁雕刻的。安德鲁,难道是你雕刻的吗”“先生,是我雕刻的。”安德鲁说道。“你愿意付多少钱买它?”先生问道。“我不能说。我不是收集这种东西的收藏家。” “你相信我已经出价250美元买那件小东西吗?安德鲁曾经制造了卖到500美元的几只椅子。卖出安德鲁的产品存在银行里的钱已有20万美元。” “天哪,杰拉尔德,他使你发财啦。” “发了一半财,”先生说道。“一半存款是存在安德鲁·马丁的账户里的。” “存在那机器人的账户里吗?” “对啦,我想知道这是不是合法。” “合法……?”当费戈尔德在他坐的椅子里向后仰的时候,椅子吱吱嘎嘎地响着。“杰拉尔德,没有这种先例。你的机器人怎样在必需的文件上签名呢?” “他能签名,因此我把他的签名拿到银行去。可是我没有带他到银行去。现在还有其他的事要做吗?” “哼。”费戈尔德目光似乎朝自己扫了一下。然后他说道,“好吧,我们能够成立一个组织来处理他的户名里面的资金问题,这样就可以在他和敌对的世界之间放置一个绝缘层。此外,我的意见是你什么都别做。以前从来没有人阻止过你。如果有人反对,那就让他控告吧。” “如果有人控告,你接受这案件吗?” “为了一笔律师费,当然接受。” “多少钱?” “像这东西一样的数目,”费戈尔德说道同时指着那块木质饰板。 “很公平,”先生说道。 当费戈尔德转向机器人的时候,他笑着说道,“安德鲁你有了钱高兴吗?” “先生,很高兴。” “你打算怎样用这笔钱呢?” “先生,用来买东西,要不然马丁先生就要付买东西的钱先生,我付了钱就可以节省他的开支。” 这样的机会来了。修理费用是昂贵的,而更新费用甚至更昂贵。随着岁月的流逝,新型的机器人制造出来了,而先生更注意使安德鲁具有每种新设计的优势,直到他成为优等金属机器人的模范。更新的费用都是安德鲁支付的。安德鲁坚持这一点。 “安德鲁,新型的机器人没有你那样好,”他说道,“新机器人毫无价值。公司学会了把电路造得更刻板,鼻子上的电路更紧密,思路更深。新机器人不转变。它们按照指令做它们的事,从不偏离正道。我更喜欢你。” “先生,谢谢您。” “安德鲁,别忘记你的所作所为。我确信一旦曼斯基仔细观察了你,他就会结束一般化的电路。他不喜欢无法预言的事。你知道他多少次要求把你送回让他研究吗?九次!可是我从来不让他得到你。现在他已退休了,我们可以和睦相处……” 先生的头发少起来了,变成灰白色了,他的脸孔变长了,而安德鲁则比他开始进入这个家庭时看上去更好。夫人参加了欧洲某地的一个艺术家组织,小姐是纽约的一位诗人。她们偶尔写作,写作的次数不多。小小姐已结婚,住在不远的地方。她说她不愿意离开安德鲁。当她的小孩小先生出生的时候,她让安德鲁拿奶瓶喂他。 孙子出生了,安德鲁感到先生终于有人替补那些已经死去的人。因此,现在向他提出请求就不会显得大不公平了。 “先生,承蒙您好意允许我按照我的意愿花我的钱。” “安德鲁,那是你的钱。” “先生,全靠您自愿的行动。我认为法律不会阻止您拥有全部的钱。” “安德鲁,法律不会说服我做错事。” “先生,除了所有的开支,除了税款以外,我还有将近60万美元。” “安德鲁,我知道这数目。” “先生,我想把这笔钱给您。” “安德鲁,我不会拿这笔钱。” “先生,用这笔钱来交换您能给我的东西。” “啊,安德鲁,那是什么东西呢?” “先生,我的自由。” “你的——” “先生,我想买我的自由。” 事情并不那么容易。先生红着脸说道,“看在老天爷面上!”然后他转过身子,大踏步走了。 小小姐最后当着安德鲁的面挑战似地而且生硬地使先生改变了主意。三十年来没有人曾经当着安德鲁的面吞吞吐吐地说话,不管所说的事是不是和安德鲁有关。他只是一个机器人罢了。 “爹爹,你为什么把这件事看作人身的侮辱?他仍旧待在这里。他仍然是忠诚的,他不能改变这种状况,这是他的本性决定的。他所想要的只是说话的形式。他想要人们说他是自由的。难道这种想法很可怕吗?他难道没有得到这种机会吗?天哪,这件事他对我已经谈了多年了!” “你们真的谈了多年吗?” “是的,他再三把这件事拖下来,因为恐怕他会伤你的感情,我叫他当面向你提出这件事。” “他不知道自由是什么。他只是个机器人罢了。” “爹爹,你不了解他。他把家里的藏书都读过了。我不知道他内心在想什么,我也不知道你内心在想什么。当你对他说话的时候,你会发现他会像你和我一样,对不同的抽象概念作出不同的反应。此外还有什么值得考虑呢?如果另外一个人的反应和你自己的反应一样,你还能再要求什么呢?” “法律不会采取这种态度”,先生怒道。“喂,你这东西!”他转向安德鲁故意用刺耳的声音说。“除非通过法律手续,我不能使你得到自由。如果这事由法庭解决,那么你不但得不到自由,而且司法界对你的金钱要采取正式的法定看法。他们将会告诉你,机器人没有赚钱的权利。你的胡言乱语会使你失去金钱,这样做值得吗?” “先生,自由是无价的,”安德鲁说。“即使是获得自由的机会也很值钱。” 法庭似乎也认为自由是无价的,可能判决,不管出价怎么高,机器人也不能购买它的自由。 区律师代表采取一致行动来反对自由的那些人,他的简单的声明是这样的:“自由,这个词用在机器人身上毫无意义。只有人才能享有自由。”这句话他说了好几遍。当这句话似乎很适当的时候,他就用手缓慢而有节奏地敲打他面前的办公桌,使人们注意听他的话。 小小姐请求允许她代表安德鲁发言。 人们听到她的全名,认出了她,安德鲁过去从来没有听见人念她的全名:“阿曼达·劳拉·马丁·查尼可以向法官席靠近。” “先生,谢谢您。我不是律师,我不知道用适当的措词来说话,但是我希望您听懂我的意思而不计较我的用词。” “让我们弄懂,对安德鲁来说,自由是什么意思。在某些方面,他是自由的。我认为,自从马丁家庭里有人叫他做某件可能不是出于他的自愿的事以来,至少已经有二十年了。但是,如果我们想要的话,我们就能命令他做任何事,随心所欲地严厉命令他,因为他是属于我们的机器。他已经忠实地为我们服务了这么久,已经为我们赚了那么多的钱,我们为什么还要命令他呢?他没有再欠我们什么。要说借贷不平衡,该偿付的恰恰是在我们一方。” “即使我们在法律上被禁止使安德鲁处于非自愿的奴隶状态,他仍然会心甘情愿地为我们服务。使他得到自由仅仅是玩弄言词,但是对他来说却是一件大事。这样做会使他得到一切,而我们则毫无损失。” 法官似乎勉强笑了一会儿。“查尼太太,我明白你的主要观点。事实是在这一方面还没有有约束力的法律,也没有先例。然而却有一种没有表达出来的假定:只有人才能享有自由。我可以在这里制订一条新法律,让它受到上一级法庭的撤销;但是我不能轻易反对那个假定。让我对机器人说话。安德鲁!” “先生,我在。” 这是安德鲁第一次在法庭上讲话,而法官似乎对他的声音中含有人的音色感到吃惊。 “安德鲁,你为什么想要自由?自由对你有什么意义?” “先生,您愿意做奴隶吗?”安德鲁间道。 “但是你不是奴隶。你是十分好的机器人——我听说你是一位天才的机器人,具有举世无双的艺术表现力。如果你得到自由,你能多做些什么呢?”“先生,也许不能比我现在做的更多,但是能得到更大的乐趣。据说在这间审判室里只有人才是自由的。在我看来,似乎只有想要自由的人才可能是自由的。我想要自由。” 正是这句话使法官受到启发。在他的判决中的警句是,“对于具有先进的头脑、能够掌握自由的概念并且渴望自由的任何物体,没有拒绝把自由给它的权利。” 这件事终于由世界法庭确认。 先生仍然很不高兴,他那刺耳的声音使安德鲁感到他似乎发生了障碍。“安德鲁,我不想要你的臭钱。我拿这笔钱只是因为我不这样做你就不会感到自由。从今以后你能够挑选你自己的工作,照你所喜欢的去干你的工作。除了于你所喜欢的工作这句话以外,我不再向你发号施令。但是我仍然要对你负责。这是法庭的命令的一部分。我希望你理解。” 小小姐插嘴说。“爹爹,别动肝火。责任并不是一件麻烦事 “先生,人们不是也受他们的法律约束吗?”安德鲁回答道。你知道你不必做任何事。三条规则仍然有效。”“那么他怎么会是自由的呢?” “我不想辩论。”先生离开了房间。此后安德鲁就不常看见他了。 小小姐常常到小房子里去看他,这所小房子是为他建造并加以改造的。它当然没有厨房,也没有洗澡的设备。它只有两间房间。一间是图书室,另一间是一室两用的贮藏室和工作室,安德鲁接受了许多委托他做的工作,他作为一个自由的机器人比过去更加努力地工作,直到那所房子的代价付清了,并经签字让给了他。 有一天小先生(不,应该称乔治!)来了。在法庭判决之后小先生曾经坚持这称呼。“一位自由的机器人不称任何人为小先生,”乔治曾经说过。“我叫你安德鲁。你一定要叫我乔治。” 他的爱好是用命令的语气说出来的,因此安德鲁称他为乔治——但是小小姐仍然被称为小小姐。 有一天乔治单独来了,那就是说先生已经垂危。小小姐守在床边,但是先生想见安德鲁一面。 虽然先生似乎不能移动,可是他的声音仍然很响。他挣扎着举起他的手。 “安德鲁,”他说道,“安德鲁——乔治,别扶我。我只是垂危罢了。我并没有残废。安德鲁,我很高兴你得到自由了。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一点。” 安德鲁不知道说什么。他过去从来没有在一个垂死的人身边待过,但是他知道这是人停止活动的方式。这是一种非自愿的和不可改变的解体,可是安德鲁不知道说什么才恰当。他只能一直站着,绝对地安静,纹丝不动。 这种静止的状态过去以后,小小姐就对他说,“安德鲁,他垂死时似乎没有对你表示友好,但是你该知道他老了;你想要自由伤了他的心。” 于是安德鲁就找到了要说的话。“小小姐,如果没有他我就永远得不到自由。”九 安德鲁只是在先生逝世以后才开始穿衣服。他先穿乔治给他的那条旧裤子。 乔治己结婚,是位律师。他加入了费戈尔德的公司。老费戈尔德早已逝世了,但是他的女儿继承父业。最后那公司的名称变成费戈尔德和马丁公司。这名称甚至一直保留到那位女儿退休而再没有费戈尔德家族的人接替她的职位的时候。这时安德鲁才第一次穿上衣服,马丁的名字才加在那家公司上。 当乔治第一次看见安德鲁尝试着穿上裤子的时候,他极力忍住笑,但是安德鲁仍然看见他脸上的笑容。乔治做样子告诉安德鲁怎样用静电来使裤子张开,包住下体并合拢。乔治用自己的裤子示范,但是安德鲁很清楚要花一点时间才能照样做出流利的动作。 “安德鲁,你为什么要穿裤子呢?你的身体设计得挺漂亮,不应该遮盖它——特别是因为你不必为保持体温或遮羞而担忧,再说衣料不能适当地依附在身体上——依附在金属上。” 安德鲁坚持自己的观点,“乔治,难道人的身体不是设计得很美吗?可是你们都把自己包起来。” “为了保暖,为了清洁,为了保护身体,为了装饰,这些目的都不能用在你身上。” “不穿衣服我感到赤裸裸的。乔治,我感到与众不同。”安德鲁答道。 “与众不同!安德鲁,地球上现在有千百万的机器人。在这个地区里,根据最近的统计数字,机器人几乎和人一样多。” “乔治,我知道。机器人做着每种可以想得到的工作。” “可是他们当中没有一个人穿衣服。” “但是,乔治,它们当中没有一个人是自由的。” 安德鲁衣橱里的衣服逐渐多起来。乔治的微笑和委托他办事的人们的凝视使他感到不宜再添衣服了。 他可能是自由的,但是他体内建立了关于他对人们的态度的详细的程序,只有用极微小的步幅他才敢于前进上、公开的非难会使他后退很多个月。并不是每个人都认为安德鲁是自由的。他不能对这偏见表示忿恨,而且当他想到这一点的时候,他的思路上还有困难。最重要的是,当他想到小小姐可能来看他的时候,他趋向于避免穿衣服,或者避免穿大多的衣服。她现在已经更老了,而且在气候较温暖的时候常常离开家里,但是她回家时,第一件事就是看望他 有一次,当她看望时,乔治悲伤地说,“安德鲁:她说服了我。明年我将竟选立法机关的成员。她说‘有其祖必有其孙’。” “有其祖……”安德鲁感到没有把握,没把话说完。 “我的意思是说我(孙子乔治)会像我的祖父(先生),他曾经在立法机关待过。” “乔治,如果先生仍然……那多么开心啊,”他没有把话说完,因为他不想说,“处于正常状态。”这样说似乎不恰当。 “活着,”乔治说道。“是的,我有时也想到这个老怪物。” 安德鲁常常想到这段对话。当他和乔治谈话的时候,他已经注意到他自己讲话困难。自从安德鲁得到本来的词汇以来,不知怎么的语言已经发生了变化。于是乔治便用了先生和小小姐从来没有用过的口语。为什么他称先生为怪物呢?这个词儿确实是不恰当的。安德鲁甚至不能从他自己的书籍中寻求指导。这些书陈旧了,而且其中大部分是关于木工的,关于美术和关于家具设计的。没有关于语言的,也没有关于人的生活方式的。 最后他似乎感到他必须找寻专门的书籍;而且,作为自由的机器人,他不能求乔治。他要到城里去,利用图书馆。这是个成功的决定。他感到他的电位显然在提高,直到他不得不插进阻抗线圈。 他穿上全副服装,甚至包括一条木质的肩圈。他本来想戴发光的塑料圈,但是乔治曾说过木质圈更恰当,并且说过磨光的杉木更有价值。 在聚集的阻力使他停下来以前,他在他自己和房屋之间安排了一百英尺的距离。他把阻抗线圈从电路中取出,而当这种做法似乎无济干事时,他便回到家里,在一张便条上清楚地写出,“我到图书馆去了,”并且把这字条放在工作台上容易看见的地方 安德鲁从来没有真正走到图书馆。 他仔细观看了地图。他知道地图上的路线,但却不知道实际的路的样子。实际的界标并不像地图上的记号那样,因此他总是犹豫不决。最后他认为他必然走错了路,因为每样东西看起来都是陌生的。 他经过一个偶然出现的野外的机器人,但是当他决定问路的时候却什么都看不见。一辆机动车驶过他,没有停下来。 安德鲁犹豫不决地站着,这意味着他镇静自若,毫无动作,因为有两个人穿过田野向他走来。 他转过身子面向着他们,而他们也改变了行进的方向,迎着他走来。在这之前不久,他们曾经大声讲话。他听见他们的声音。但是现在他们却沉默了。他们的神色使安德鲁联想到人们犹疑不决的样子。他们都很年轻,但又不太年轻。也许是20岁?安德鲁从来不能断定人的年龄。 “先生们,你们愿意把到城市图书馆去的路怎样走告诉我吗?” 他们当中一个人,两人中比较高的那一个,他的高帽子使他显得更高,几乎高得出奇。他说话了,不是对安德鲁说,而是对另一个人说,“它是个机器人。” 另一个人是蒜头鼻、厚眼睑。他说道,不是对安德鲁说,而是对第一个人说,“它穿着衣服。” 高个子啪的一声捻了一下手指。“它是那个自由的机器人。他们有一个不为任何人所有的机器人住在老马丁的家里。为什么它穿着衣服呢?” “问它。”蒜头鼻说道。 “你是马丁家的机器人吗?”高个子问道。 “先生,我是安德鲁·马丁。”安德鲁说道。 “好。把衣服脱下。机器人是不穿衣服的。”他又对另一个人说,“真讨厌。看他那副样子!” 安德鲁犹豫不决了。他很久没有听见过用那种声调说出的命令了,所以他的第二条规则的电路暂时不通了 高个子又说了一遍,“把衣服脱下。我命令你。” 慢慢地,安德鲁开始脱衣服。 “把衣服丢下,”高个子说。 蒜头鼻说道,“如果它不属于任何人,那么它可能属于我们,也可能属于其他任何人。” “不管怎样,”高个子说道,“谁会反对我们所做的事呢?我们没有毁坏财产。”他转向安德鲁。“用头支地倒立。” “头并不是用来……”安德鲁开始说道。 “这是命令。如果你不知道怎样倒立,无论如何要尝试。” 安德鲁又犹豫了,然后弯下身子把头支在地上。他努力举起双腿,但是却跌倒了,跌得很重。 高个子说道,“就躺在那里吧。”他对另一个人说道,“我们能把他拆开。曾经有人把机器人拆开吗?” “他会让我们把他拆开吗?” “他怎么能阻止我们呢?” 如果他们用强有力的态度命令他不得违抗,那么安德鲁就无法阻止他们。关于服从的第二条规则比关于自卫的第三条规则更重要。总之他不能在不伤害他们的前提下保卫自己,而这样做就意味着违反了第一条规则。想到这一点他就感觉到每一个能动的单元微微收缩,而当他躺在那里的时候他就浑身发抖。 高个子走了过来用脚踩他。“他很重。我认为我们需要用工具来把他拆开。” 蒜头鼻说道,“我们能够命令他拆开自己。看着他这样做真有趣。” “是的,”高个子若有所思地说道,“但是让我们使他离开道路。如果有人来……” 太迟了。确实有人来了,那人就是乔治。安德鲁已经从他躺着的地方看见乔治在三十米远的地方走上了一个小高地的顶上。他想用某种手势向乔治示意,但是最后的命令是“躺着别动!” 乔治快步地跑过来了。他来到出事地点的时候已经有些气急了。那两个年轻人朝后移动了一点儿,然后若有所思地等待着。 “安德鲁,出了事吗?”乔治担心地问道。 安德鲁答道,“乔治,我很好。” “那么你就站起来吧。你的衣服呢?” “老兄,这是你的机器人吗?”高个子问道。 乔治严厉地回答道。“他不是任何人的机器人。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我们很客气地叫他脱去衣服。如果你不是他的主人,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乔治转向安德鲁,“安德鲁,他们想干什么?” “他们想把我拆开,他们即将把我搬到一块安静的地方,然后下令叫我把自己拆开。” 乔治盯着那两个年轻人,他的下颊发抖了。 那两个青年没有再往后退。他们在微笑。 高个子轻浮地说,“矮胖子,你想干什么?想打我们吗?” 乔治说道,“不,我不必动手。这个机器人在我家里待了75年以上,他了解我们,他尊重我们,比对其他任何人都更尊重。我打算告诉他,你们两个正在威胁我的生命,而你则想要杀我。我要求他保护我。他在我和你们俩之间进行选择时,一定会选择我。当他打你们时,你们知道自己会受到怎么样的伤害吗?” 那两人后退了一点儿,显出不安的样子。 乔治严厉地说,“安德鲁,我处境危险,即将受到这两个青年的伤害。冲向他们!” 安德鲁奉命进攻,可是那两个青年也没有待着,他们跑了。 “安德鲁,干得好,现在放松吧,”乔治说道。他显出轻松的样子。他早已过了能和一个青年争吵的年龄,更不用说和两个青年争吵了。 “乔治,我不能把他们打伤。我能看出他们不打算打你。” “我没有命令你打他们。我只是叫你向他们靠近。他们自己吓跑了。” “他们怎么会怕机器人呢?” “这是人类的通病,一种直到现在还没有治好的病。但是别介意。安德鲁,你究竟到这里来干什么呢?幸亏我看到你的便条。当我看到你的时候我正准备回去雇直升飞机。你怎么会想到到图书馆去呢?我会把你所需要的任何书带给你。” “我是个……”安德鲁开始说。 “自由的机器人。是的,是的。很对,你想在图书馆里看什么书呢?” “我想要知道更多有关于人的事,关于世界的事,关于每件东西的事。乔治,还有关于机器人的事。” 乔治把一只手臂放在安德鲁的肩上。“很好,让我们走回家吧。但是首先把你的衣服拾起来。安德鲁、关于机器人学的书有一百万册,所有这些书都包括科学史。这个世界上不但机器人越来越多,而且关于机器人的信息也越来越多。” 安德鲁摇摇头,这是他近来开始采用的人的姿势。“乔治,不是机器人学的历史,而是由一个机器人写的机器人的历史。我想要解释,自从允许第一批机器人在地球上工作和生活以来,他们对已经发生的事有什么感受。” 乔治的眉毛抬起了,但是他没有说一句话来回答。 小小姐刚度过她的83岁生日,但是她的精力仍然充沛,决心仍然坚强。 她用手杖做手势的次数比用它支撑身体的次数更多。 她听了事件的经过,表示极大的义愤。“乔治,真可怕。那两个小流氓是谁呀?” “我不知道。不知道他们的姓名有什么关系呢?归根结底他们没有造成任何破坏。” “他们可能造成破坏。乔治,你是个律师;如果你富裕起来,那完全要归功于安德鲁的才能。正是他赚的钱成为我们的每件东西的基础。他使我们这个家庭长盛不衰。我决不允许把他当作上发条的玩具那样对待。” “妈,你要我干什么呢?”乔治问道。 “我说你是个律师。你没有听吗?你用某种方式提出一个判决先例,然后迫使区法庭表态支持机器人享有权利,并且使立法机关通过必要的法案。如果你认为必要的话,那就把整个案件向世界法庭上诉。乔治,我监视着你做,我不能容忍你逃避义务。” 她是认真的,因此,作为安慰这位可怕的老太大的方法的第一步,就必须使牵涉到法律的复杂的事情变得有趣。作为费戈尔德和马丁公司的高级合股人,乔治筹划策略。他让 他的低级合股人做实际工作,很多实际工作由他的儿子保罗来做。保罗也是公司的成员,他很负责,几乎每天都向他的祖母报告。她也每天和安德鲁讨论这案件。 安德鲁深深地卷入到这件事里面。当他钻研法律论据,甚至当他有时提出胆怯的建议时,他写论述机器人的书的工作一而再、再而三地推迟了。“乔治在我受欺负的那一天告诉我说,人们一向害怕机器人,”他有一天说道。“只要法庭和立法机关存在一天,它们就一天不会为机器人努力工作。难道不应该做些工作来制造舆论吗?” 因此当保罗待在法庭的时候,乔治就走向大众讲台,这种做法使他能够不拘礼节,于是他有时甚至穿上宽大的新式衣服,他称这种衣服为服装。 保罗责备他道,“爹爹,别在舞台上绊倒。” 乔治没精打采地回答道,“我努力避免绊倒。” 有一次他在全息新闻编辑年会上发表演说,一部分演说词是:“如果凭借第二条规则,我们能够要求任何机器人在各方面(不包括伤害人)无限制地服从,那么任何人,任何人都会对任何机器人,任何机器人拥有可怕的控制权。特别是由于第二条规则取代了第三条规则,任何人都能利用服从的规则来克服自卫的规则。他能够以任何理由,或者毫无理由命令任何机器人损害自己,甚至毁灭自己。” “这公平吗?我们会这样对待动物吗?即使曾经向我们提供良好的服务的没有生命的物体也有要求我们考虑的权利。何况机器人并不是感觉迟钝的;它不是动物。它有相当好的思考能力,所以能和我们谈话,和我们推理,和我们开玩笑。我们不能像朋友那样对待它们吗?不能和它们一起工作吗?不能把友谊的一些成果给它们吗?不能把一些共同工作的利益给它们吗?” “如果人有向机器人发布任何命令(不包括伤害人)的权利,那么他就应该正正经经,不向机器人发布任何伤害它的命令,除非人的安全绝对需要发布这种命令。权力大,责任也大;如果机器人有三条保护人的规则,那么要求人有一条或二条保护机器人的规则是不是过分呢?” 安德鲁是对的。争取舆论的战斗控制了法庭和立法机关。最后通过一条规则,这条规则规定了几个条件。根据这些条件,伤害机器人的命令是要禁止的。这条规则是永远有保留的,并且违犯这条规则的处罚是完全不适当的,但是原则已经制定了。在小小姐逝世的那一天传来了世界立法机关最 后通过了这条规则的消息。 这不是巧合。小小姐在最后的辩论中拼命要使自己活下去,而只是在胜利的消息传来之后才逝世的。她最后的微笑是给安德鲁看的。她最后的话是,“安德鲁,你一向对我们很好。”她握着安德鲁的手死去,而她的儿子儿媳和孩子们则与她俩保持一定的距离以表示恭敬。十当机器人接待员走进里面的办公室而消失时,安德鲁耐心地等待着。那个接待员可能使用了全息照相术的说话机,但是毫无疑问,它因为要接待另一个机器人而不是接待一个人,所以感到烦恼。 安德鲁在消磨时间的时候心里在反复考虑这件事:在这件事里,“使失去机器人气概”能不能用作“使失去男子气概”的同源语呢?或者“使失去男子气概”已经变成了脱离了它本来意义的一个隐喻词而用在机器人身上——或者用在女人身上呢?当他写论述机器人的书时,这样的问题常常涌现出来。想出句子来表达所有复杂事物的花招,毫无疑问已经增加了他的词汇。 偶尔有人走进房间盯着他看,而他也不企图躲开这种凝视。他平静地看着每个人,而每个人却把目光转开了。 保罗·马丁最后出现了。他看上去很惊奇的样子,或者会露出惊奇的样子,如果安德鲁肯定能理解他的表情的话。保罗已经习惯于穿盛装,这种服式是男女都可以穿的。虽然这种服式使保罗微露温和的线条的面孔显得轮廓更鲜明更坚定,可是安德鲁仍然不赞成。他发现人表现出来的这种不赞同,只要这种不赞同没有用言语表达出来,他就不会感到很不舒服,他甚至能够把这种不赞同写出来。他肯定事情并不总是那样的。 “安德鲁,进来吧。叫你等候,真对不起,但是有些事我必须做完。进来吧。你曾经说过你想要和我谈谈,但是我不知道你的意思是在城里——这儿跟我谈。” “保罗,如果你忙着,那么我就再等下去。” 保罗朝墙上用作时计的日冕上移动的影子看了一眼,然后说道,“我能抽一点时间。你单独来吗?” “我叫了一辆机动车。” “碰到麻烦吗?”保罗相当担心地问道。 “我没有想到任何麻烦。我的权利已经得到保护。” 保罗对这句话更感到忧虑。“安德鲁,我已经解释过,那条法律不是强制执行的,至少在大多数情况下不是这样。如果你坚持要穿衣服,那么你终究要碰到像你第二次碰到的那种麻烦的。” “保罗,就只那一次。你感到不高兴,我很抱歉。” “好啦,照这样看这件事吧:安德鲁,你真是活生生的传奇人物,你在许多方面大有价值了,所以你没有任何权利亲自冒险行事。顺便问一下,你那本书写得怎样了?” “保罗,快要写完了。出版商很高兴。” “很好!” “我不知道他竟然对那本书这样高兴。我认为他期望销售许多册,因为那是机器人写的书,而这就是使他高兴的原因。” “我恐怕那只是为了人。” “我并不生气。让它以任何理由去出售吧,既然出售意味着金钱,我自然能有一部分钱用。” “祖母留给你——” “小小姐是慷慨的,我确信我能依靠这个家庭帮助我再前进一步。但是我也指望从这本书所得到的版税帮助我度过下步,下一步又怎样呢?”“我想要看望美国机器人和机械人公司的主任。我曾企图和他约会,但是直到现在我仍然不能会见他。在我写这本书的时候,那公司不和我合作,所以我对此并不感到惊奇,这一点你是理解的。” 保罗显然很高兴。“合作是你能期望的最后一件事。在我们为机器人的权利而奋斗的伟大斗争中,他们不和我们合作。完全与我们背道而驰,你能明白那是为什么。把权利给与机器人,人们就可能不愿购买机器人了。” “然而,”安德鲁说,“如果你打电话给他们,你就可能为我预约一次会见。” “安德鲁,我并不比你更受到他们的欢迎。” “但是你也许能暗示,他们和我会见可能阻止费戈尔德和马丁公司所发动的进一步加强机器人权利的运动。” “安德鲁,这样做不是说谎吗?” “保罗,是说谎,可是我不能说谎。这就是为什么你必须打电话的理由。” “啊,你不能说谎,可是你却能怂恿我说谎,是不是这样?安德鲁,你不断地变得越来越像人了。” 即使用上了保罗的鼎鼎大名,会见仍然是不容易安排的。但是会见终于成功了。会见的时候哈利·斯迈思一罗伯逊看上去非常不高兴的样子。他的职位是从那家公司的创办人一直传下来的,他的姓采用了连字号来说明这一点。他正在接近退休年龄,作为总经理,他已经把他的全部精力和财力用在机器人权利的事情上。他的灰白色的头发薄薄地粘贴在头顶上;他的脸孔没有修饰,他那稍含敌意的目光有时盯着安德鲁 安德鲁开始谈话。“先生,将近一百年以前,这家公司的默顿·曼斯基就曾告诉我说,决定阳电子电路的布局的数学太复杂了,只能求得近似的解法,因此我自己的能力就不是完全可预言的。”“那已是一百年前的事了。”斯迈恩罗伯逊犹疑了一下,随即冷冷地说,“先生,情况不再是那样的了。现在我们的机器人造得很精密,并且精确地针对它们的工作进行训练。” “是的,”保罗说道。正如他所说,他是来查明公司是否光明正大,“结果是,每逢事情偏离常规(不管偏离得多么微小),我的接待员就必须加以指导。” “如果它想敷衍塞责,那么你就会更加不高兴。”斯迈思。罗伯逊说道。 “于是你就不再制造像我这样灵活而适应性强的机器人……” “不再制造。” “我写我那本书时所进行的研究,”安德鲁说道,“表明我是目前在积极工作的最古老的机器人。” “目前最古老的”,斯迈思一罗伯逊说道,“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古老的。将来永远是最古老的:25年以后没有一个机器人是有用的了。它们被收回,被更新的式样所取代。” “现在制造的机器人到了20年以后没有一个是有用的了,”保罗说道,声音里包含着讽刺的语调。“在这一方面安德鲁的确是个例外。” 安德鲁坚持他给自己规划的思路,继续说道,“作为世界上最古老、最灵活的机器人,难道我不是与众不同,不值得公司的特殊待遇吗?” “根本不值得,”斯迈恩罗伯逊非常冷淡地说道。“你的不同寻常使公司感到为难,如果你是以租借的方式使用的,而不是通过某种灾难全部出售的,那么你早就被取代了。” “但是这正是事情的要害,”安德鲁说道。“我是个自由的机器人,我有自主权。所以我到你这里来要求你更换我。没有主人的同意你就不能这样做。现在这种同意被强迫成为租借的条件,但是在我那个时代没有发生这种情况。” 斯迈思一罗伯逊看上去既吃惊又为难,一时间出现了沉默的现象。安德鲁发现他自己注视着墙上的全息图。那图是苏珊·卡尔文,所有的机器人学家的最初的领导人的遗容面具。她已经逝世了二百年了,但是安德鲁由于写了那本书,对她非常了解,能够使自己相信他曾经在人世间见过她。 斯迈思。罗伯逊最后问道,“我怎么能为了你而更换你呢?如果我把你作为机器人更换了,那么我怎么能把新机器人送给作为物主的你呢?因为在更换的行动中你已经不存在了。”他冷酷地微笑着说。 “根本不困难,”保罗插嘴道。“安德鲁的人格所在地是他的阳电子的大脑,而这个部分是不能更换的,除非创造一个新机器人。所以阳电子大脑是作为物主的安德鲁。机器人身体的其他每个部分都可以更换而不会影响那个机器人的个性;其他那些部分都是大脑的所有物。我应该说明,安德鲁想要使他的大脑得到一个新的机器人身体。” “很对,”安德鲁心平气和地说。他转向斯迈恩罗伯逊。“你制造了机器人,是吗,那些机器人具有人的外表,连皮肤的组织都完全像人,是吗?” “是的,我们制造过。它们具有合成纤维的皮肤和腿,运转得很好。除了大脑以外,其他任何部分实际上都没有金属,可是它们几乎和金属制的机器人一样坚韧。一对一的比较起来,它们更坚韧。” 保罗看上去很感兴趣。“我不知道这种情况。这种机器人市场上有多少呢?” “一个也没有”,斯迈思。罗伯逊说道。“它们比金属机器人贵得多,并且市场调查表示它们不会受欢迎。它们看上去太像人了。” 安德鲁很受感动。“但是我假定那公司保留了它的专门知识。既然这样,我想要求我能够被一个有机的机器人(一个像人的机器人)所取代。” 保罗看上去很惊奇。“天哪!”他说道。 斯迈恩罗伯逊强硬起来了。“完全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呢?”安德鲁问道。“当然,我要支付任何合理的费用。” “我们不制造像人的机器人。” “你们不愿意制造像人的机器人,这不等于不能够制造它们。”保罗很快地插嘴道。 “然而”,斯迈思。罗伯逊答道,“制造像人的机器人是违反政府的政策的。” “并没有不准制造的法律。”保罗说道。 “然而我们不制造它们一并且我们不愿意制造。” 保罗清了清嗓子,说道,“斯迈思。罗伯逊先生,安德鲁是个自由的机器人,他根据保证机器人享有权利的法律条文到这里来。我认为你知道这种情况,是不是?” “确实知道。” “这个机器人,作为一个自由的机器人,想要穿衣服。这种选择使他常常受到没有头脑的人们的侮辱,这些人无视不准侮辱机器人的法律。这些不明确的犯法行为没有受到那些必须决定是犯罪还是无罪的人们的普遍的批评,所以很难对它们起诉。” “美国机器人公司从一开始就了解这种情况。你父亲的公司却不了解,这是很不幸的。” “我父亲现在已经死了,但是我所看见的事情是我们这里有一个目的明确的犯法事件。” “你在说什么呀?”斯迈恩罗伯逊说道。 “我的当事人安德鲁·马下——他刚成为我的当事人——是个自由的机器人,他有向美国机器人和机械人公司要求更换的权利,该公司25年以来已经向拥有机器人的任何人提供更换。事实上该公司一直坚持这种更换。” 保罗十分轻松地微笑着。“我的当事人的阳电子大脑,”他继续说道,“是我的当事人的身体的物主——它的确已经超过25岁了。那阳电子大脑要求更换它的身体,并且愿意出任何合理的费用来换到一具像人的机器人的身体。如果你拒绝这个请求,那么我的当事人就受到侮辱而要起诉。” “尽管舆论在这样的案件里通常不会支持一个机器人的要求,可是我可以提醒你,美国机器人公司通常并没有受到公众的欢迎。即使那些机器人用得最多并且获利最多的人们也对公司起疑心。这可能是从普遍害怕机器人的时代遗留下来的习惯。它可能是对拥有遍及全球的专利品的美国机器人公司的权力和财富有怨恨。不管是哪一种原因,怨恨是存在的。我认为你会发现你宁可不坐在被告席上,特别是由于我的当事人既有钱,又将活千百年,并且他没有任何理由不把这场官司永远打下去。” 斯迈恩罗伯逊慢慢脸红起来;“你在企图强迫……” “我不强迫你做任何事,”保罗说道。“如果你不答应我的当事人的合理请求,那么你可以用一切办法这样做,我们将不再说一句话,马上离开。但是我们要起诉,这是我们的权利,而你则会发现你最后必将败诉。” “我知道你打算答应,”保罗说。“你可以犹豫一下,但是最后会答应的。那么让我来使你确信更深一层的要点:如果在把我的当事人的阳电子大脑所主宰的身体变换为有机躯体的过程中造成了任何损害(不管怎样轻微的损害),那么我就永不休战,直到把那公司打翻在地为止。如果我的当事人的铂一铱材料中一条大脑电路被搅乱,那么我就要采取每种可能的步骤(如果需要这样做的话)来制造舆论反对那公司。”他转向安德鲁,问道,“安德鲁,你同意这一切吗?” 安德鲁犹豫了足足一分钟。同意就等于赞成说谎、讹诈等于赞成对一个人纠缠和使他受辱。但是,他自言自语地沈这不是肉体的伤害,不是肉体的伤害。 他最后设法含含糊糊地说出:“同意。” 他感觉到他似乎被重新制造出来。经过许多天,再经过许多星期,最后经过许多月,安德鲁发现不知怎么已不像他自己了。他对那些最简单的动作则不断地产生犹疑。 保罗激动得发狂似的。“安德鲁,他们把你毁坏了。我们一定要起诉!” 安德鲁非常慢地说道。“你……一定不要。你永远不能证明……一些事情……像蓄意……” “蓄意犯罪吗?” “蓄意犯罪。并且我变得……更强、更好。那是损……” “颤抖吗?” “损伤。归根结底,过去从来不曾有过这样的机……” 安德鲁能够从内部感觉到他的大脑。没有任何其他的人能做到这一点。他知道他身体健康。在他用来学习充分的协调和阳电子的相互作用的那许多个月里,他在镜子前面度过了很多钟头。 不十分像人。脸孔是僵硬的——太僵硬了——并且动作太审慎了,缺乏人的随随便便、毫不拘束的样子;但是这种样子也许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学会。目前他至少能够穿上衣服,不会像过去那样,在金属的面孔上流露出可笑的反常现象 最后他说道,“我打算回去工作。” 保罗笑了。“这意味着你身体健康。你打算干什么?写另一本书吗?” “不,”安德鲁认真地说道。“我活得太长了,任何一种生涯不能抓住我的喉咙而永不松手。起初我是个艺术家,我能够再干那一行。后来我又是一个历史学家,我也能够再干那一行。但是现在我想做一个机器人生物学家。” “你的意思是说做个机器人心理学家。” “不是。那意味着研究阳电子大脑,而目前我不想从事这项研究。在我看来,机器人生物学家是与附属于那个大脑的身体的活动有关系的。” “那是不是机器人学家?” “机器人学家研究金属的身体。我打算研究有机的像人的机器人的身体。据我所知,只有我有那样一个仅有的身体。” “你要缩小你的研究范围,”保罗考虑周到地说。“作为艺术家,整个概念都是你自己的;作为历史学家,你主要是研究机器人;作为机器人生物学家,你要研究你自己。” 安德鲁点头道。“似乎是这样的。” 安德鲁要从头开始,因为他对普通生物学一无所知,对自然科学也几乎一无所知。常常可以看到他待在图书馆里。他在图书馆里坐在电子索引台前面,一坐就是几个钟头,穿的衣服看上去完全正常。极少数知道他是机器人的人一点也不打扰他。 他在一问房间里建造了一个实验室,这间房间是他在住房旁边加造的;他的藏书也越来越多。 很多年过去了,有一天保罗到他身边来对他说道,“你不再研究机器人的历史,真是憾事。我了解美国机器人公司正在采取一项彻底革新的政策,” 保罗年事已高,他的视力衰退的双眼已经换上了光适应力细胞。在这一点上,他和安德鲁更加接近了。 “他们做了什么呀?”安德鲁问道。 “他们正在制造中央计算机群。那真正是巨大的阳电子大脑群,它们用微波和任何地方的十几个机器人至一千个机器人交流信息。而机器人本身则根本没有大脑。机器人是巨大的大脑的肢体,而这两者实质上是分开的。” “这种做法是不是更有效?” “美国机器人公司说更有效。斯迈思。罗伯逊在他逝世以前制定了这个新方向,可是我认为这是对你不利的强烈的反应。美国机器人公司下定决心不再制造给他们带来像你那样的麻烦的机器人,因此他们把大脑和身体分开。大脑将没有想要改变的身体;身体没有大脑来想任何事情。” “安德鲁,这多么可惊啊!”保罗继续说道。 “这是你对机器人历史所造成的影响。正是你的艺术才能鼓励了美国机器人公司制造更精密更专门的机器人;正是你的自由使机器人的权利的原则能够确定;正是由于你坚决要求一种像人的机器人的身体才使美国机器人公司转向把大脑和身体分开的做法。” 安德鲁陷入沉思中了。“我最后猜想那家公司会制造一个庞大的大脑来控制几万亿的机器人身体。所有的鸡蛋将装在一个篮子里。真危险啊。一点也不恰当。” “我认为你说得对,”保罗说道,“但是我不怀疑它至少能经过一百年,我恐怕活不到那么长的时间来看到它的下场。事实上我可能活不到明年。” “保罗!”安德鲁叫道,表示关切。 保罗耸耸肩。“安德鲁,人终有一死。我们不像你那样。我并不把死看得太重要,我认为重要的是我要使你确信一个要点。在马丁家族中我是最后一个人。我亲自管理的钱将用你的名字托管。就任何人所能预见的未来来说,你在经济上是可靠的。” “没有必要,”安德鲁感到困难地说道。在这整个时期,他对马丁家族里的人的死亡总是感到不习惯。 “咱们别争论吧。这就是我们将要处理这件事的方式。现在你在研究什么呀?” “我正在为考虑中的像人的机器人——我自己——设计一个体系,以便从碳氢化合物的燃烧中获得能,而不是从原子核得到能。” 保罗抬起他的眉毛。“为了使它们会呼吸和吃吗?” “是的。” “你朝这方向推进了多久呢?” “很长一段时间了,但是我认为我终于设计出一种适当的燃烧室,以便进行催化的和受控制的裂变。” “但是,安德鲁,为什么要这样设计呢?原子核确实无限好。” “在某些方面也许好。但是原子核不是人的细胞。” 设计要花时间,但是安德鲁有时间。第一,他在保罗平安地死去以前不想做任何事。先生的曾孙死去以后,安德鲁感到几乎更加面临一个敌对的世界,因此下定更大的决心沿着他已经选择的道路前进。 可是他并不是真正孤单的。如果一个人已经死了,那么费戈尔德和马丁公司仍然活着,因为一个公司不会比~个机器人更容易死。 公司有它的方针,它冷静地遵循这些方针。通过信托并且通过律师行会,安德鲁继续做富翁。费戈尔德和马丁公司每年付了一大笔律师费。结果却使自己卷入了关于新燃烧室的多方面的法律事务中。但是当安德鲁参观美国机器人和机械人公司的时间来到的时候,他单独去参观。第一次他和先生一起去参观,另一次和保罗一起去参观。这一次是第三次,他像一个人那样单独去参观。 美国机器人公司已经变了。实实在在的生产工厂已经变成了一个大空间站,逐渐成为越来越多的工业基地。许多机器人随着这些工业活动起来了。地球本身正在变得像公园那样,人口稳定在10亿,也许不多于百分之三十的同样大的机器人独立地装配了大脑。 研究机构的主任是阿尔文·马格德斯卡,他的皮肤和头发都是黑色的,下巴上的胡须小而尖,腰部以上没有穿衣服,但是穿上了那时流行的胸带。安德鲁本人穿着几十年以前的老式衣服。 马格德斯卡向来访者伸出他的手。“我当然知道你,见到你我更感到高兴。你是我们的名气最大的产品,遗憾的是老斯迈思。罗伯逊那样反对你。我们本来可以和你相处得更好。” “你仍然能够和我很好地相处。”安德鲁说道。 “不,我认为不是那样。我们度过了那个时代。我们已经使机器人在地球上待了一百多年。但是这种情况正在改变。人将和机器人一起回到空间去,留在地球上的机器人将不装配大脑。” “但是我自己仍然留着,待在地球上。” “这是真的,但是你身上似乎没有很多机器人的成分了。你有什么新的请求呢?” “使机器人的成分更少些。既然我现在是有机的,我想要有机的能源。我这里有计划……” 马格德斯卡不急于看这些计划。他起初可能想看,但是他麻木了一阵子,随即越来越想看。他针对一个要点,说道,“这计划非常好,有独创性。这一切是谁想出来的?” “我想出来的。”安德鲁答道。 马格德斯卡抬起头来,敏锐地看着他,然后说道,“照这计划办就要对你的身体进行大检修,并且检修是试验性的,因为这样的事情过去从来没有尝试过。我建议不进行这种试验。你还是保留原来的样子吧。” 安德鲁的脸孔的表情有限,但是他的声音显然流露出不耐烦的情绪。“马格德斯卡博士,你没有打中要害。你除了答应我的请求以外别无选择。如果这样的装置能够造在我的身体里,那么它们也能造在人的身体里。用修复的装置来延长人的寿命,这种倾向已经有人不断地谈起。没有比我已经设计的或正在设计的装置更好的装置了。” “我碰巧通过费戈尔德和马丁公司来控制专利。我们完全有能力为我们自己经营商业,有能力发展这种修复的装置,发展到最后就能制造带有很多机器人特性的人。你自己的商业就要遭受损失。” “然而,如果你现在就给我做手术,并且同意将来在相似的情况下给我做手术,那么我们就允许你利用专利,并且允许你控制制造机器人的技术和修复人的技术。当然不能一开始就把这些技术转让给你,直到第一次的手术做得很成功之后,直到经过相当长的时间,事实证明手术确实做得很成功以后才能转让技术。” 当安德鲁向一个人提出这些苛刻的条件时,他几乎没有感觉到受第一条规则的任何束缚。他正在学习推论:似乎是残酷的东西到最后可能是仁慈的东西。 马格德斯卡大吃一惊。“我不是决定这种事的人。这件事要经过讨论决定,因而要花时间。” “我能等待一段合理的时间,”安德鲁说,“但是只能等待一段合理的时间。”于是他满意地认为,保罗本人也未必能把这件事办得更好十 只花了一段合理的时间,手术做得很成功。 “安德鲁,我非常反对做这手术,”马格德斯卡说道,“但是我反对的理由可能是你想不到的。如果是在另一个人身上做这试验,我丝毫不反对。我恨在你的阳电子大脑上冒险做试验。因为你有与模仿的神经线路相互作用的阳电子电路,所以,如果你的身体变坏了,那么要想使大脑不受影响就可能会很困难。” “我对美国机器人公司的工作人员的技术满怀信心,”安德鲁说道。“我现在能吃东西了。” “好啦,你能够呷橄榄油了。这将意味着有时要把燃烧室弄干净,正像我已经向你解释过的那样。我认为这会使你感到有点儿不舒服。” “如果我不期望更进一步,也许会感到有点儿不舒服。自我清洁并不是不可能的。事实上我正在制造的装置将能消化固体食物,可以期望这种食物里包含一小部分不燃物——所谓不消化的东西,必须把它抛弃掉。” “那么你必须造一个肛门了。” “或者与肛门相当的东西。”“安德鲁,还有别的什么呢?” “还有每个别的东西。” “还有生殖器吗?”“只要它们在适合我的计划的范围内就要有它们。我的身体是一块画布,我想在画布上画……” 马格德斯卡等着对方把这句话说完,而当这句话似乎不会说完时,他就自己把对方的话说完。“一个人吗?” “我们会看见的。”安德鲁说道。 “安德鲁,那是个小小的野心。你比一个人更高明。自从你选择使自己成为有机物以来,你已经走下坡路了。” “我的大脑并没有遭受过痛苦。” “是的,它没有受苦。我姑且承认这一点。但是,安德鲁,你的专利使得在修复术的装置方面的整个的新突破成为可能,它正在以你的名字在市场上销售。你被认为是发明家,因此你正受到尊敬——像你应该受到尊敬那样。你为什么还要用你的身体做进一步的游戏呢?” 安德鲁没有回答。 荣誉来了。他被好几个学术团体吸收为会员,其中包括致力研究他所建立起来的新科学的那个团体——他称这个新科学力机器人生物学,但它终于被命名为修复学。在他造成第150周年的时候,美国机器人公司为了向他表示敬意而举行了表扬他的宴会。如果安德鲁看出了其中的冷嘲,那么他心里明白却不会说出来。 阿尔文。马格德斯卡虽已退休,却出来主持宴会。他本人已94岁了,却仍然活着,因为他身上也有修复的装置。这些装置除了其他的作用以外还履行了肝和肾的功能。当马格德斯卡发表了简短而动人的谈话以后,举杯为这位150岁的机器人祝酒时,宴会达到了高潮。 安德鲁脸上的肌肉重新设计过,能够表示人的各种感情,但是在宴会中他自始至终严肃地坐着而毫无表情。他不想成为一个150岁的机器人。 正是修复学最后使安德鲁离开了地球。 在庆祝他诞生150周年以后的几十年,月球终于成为在各方面(除了重力以外)比地球更像地球的世界;在它的地下城市里人口密度相当大。修复术的装置必须考虑较小的重力。安德鲁在月球上花了五年时间和当地的修复术专家们一道工作,进行必要的修复手术。当他不工作的时候,就在机器人居民中闲逛,每个机器人都把他当作人那样奉承巴结。 他回到与月球相比显得单调和安静的地球,拜访了费戈尔德和马丁的几个办公室,说他回来了。 目前公司的首脑西蒙·德朗吃了一惊。“安德鲁,我们听说你要回来”——他几乎说出了马丁先生——“但是我们本来期望你下星期回来。” “我变得不耐烦起来,”安德鲁尖刻地说。他急于开门见山地说。“西蒙,在月球上我负责一个由20位人类科学家组成的研究组。我下命令说任何人不得提问。月球上的机器人像听从人那样听从我。那么,我为什么不是人呢?” 德朗的双眼流露出警惕的神色。“我亲爱的安德鲁,正像你刚才所解释的,你被机器人和人看作人。因此你是事实上的人。” “做一个事实上的人是不够的。我不但想被看作人,而且想在法律上被认定是入。我想成为法律上的人。” “现在这是另一件事,”德朗说道。“在这件事里我们会碰到人类的偏见和这个毫无疑问的事实:不管你可能多么像人,可是你却不是人。” “在哪一方面不是人呢?”安德鲁问道。“我具有人的形状,我有与人的器官相等的各种器官。事实上我的几个器官和修复过的人体内的某些器官是完全相同的。我曾经在艺术上、文学上和科学上对人类文化作出过很多贡献,与现在活着的任何人所作出的贡献同样多。人们还能再问什么呢?” “我本人不会再问什么。麻烦在于世界立法机关要拟定一个法令来规定你是人。但白说,我希望不要发生麻烦。” “在立法机关里我能对谁说话呢?” “也许能对科学技术委员会的主席说话。” “你能够安排一次会见吗?” “但是你几乎不需要介绍人。以你的地位,你能够……” “不,请你安排会见。”安德鲁从来没有想到他竟会向人发号施令,他已经在月球上养成了发号施令的习惯。“我想要使他知道费戈尔德和马丁公司在这件事上完全支持我。” “好吧,现在……” “西蒙,完全支持我,在173年中我曾经以这种方式或那种方式为该公司作出了巨大的贡献。过去我曾经受该公司某些人的恩惠。可是现在不是那样。现在的情况与过去不一样了,我打算收回我的债款。” “我要做我所能做的事。”德朗说道。 科学技术委员会的主席是东亚地区的人,并且是位妇女。她名叫奇丽星,她的服装是透明的——只是服装上的炫眼的东西遮掩了她想要遮掩的部分。——这服装使她看上去好像是用塑料包裹起来似的。 “你想要享有充分的人权,我对你这种愿望深表同情”,她说道。“历史上曾经有过部分居民为充分的人权而斗争的事。然而,你可能想要你没有享受到的权利是怎样的权利呢?” “像我的生存权那样简单的事,”安德鲁说道。“一个机器人在任何时候都可能被拆散。” “一个人在任何时候都可能被处死。” “只有遵循适当的法律手续才能处死。可是拆散却不需要任何审问。只需要有权的人说一句话,就可以结束我的生命。此外……此外……”安德鲁极力设法不流露辩护的迹象。但是他的细心设计的人类表情的窍门和声调在下面的话里暴露了这种迹象。“事情的真相是,我想要成为一个人。我已经期望了六代人那么长的时间。” 丽星抬起头来,用流露出同情心的那双黑眼睛看着他。“立法机关能够通过一条宣布你是人的法律。他们能够通过一条法律,宣告把一座石像定名为人。然而,他们是不是真的这样做,在第一种情况里的可能性和第二种情况里的可能性是一样的。国会议员和其余的人一样,都具有人的特性,总有一些疑心重的人反对机器人,” “甚至现在也反对吗。” “甚至现在也反对。我们大家都会承认这个事实:你已经得到许多人的奖赏,可是仍然有人害怕因此而开了一个讨厌的先例。” “什么先例呢?我是唯一的自由的机器人,是我这种类型中唯一的一个,永远不会有另外一个了。你可以到美国机器人公司去问。” “永远不,是个很长的字,安德鲁——或者用你更喜欢的名字,马丁先生——因为我乐于把人的称号授予你。你会发现大多数国会议员不愿意开这个先例,尽管这样的先例可能是没有什么意义的。马丁先生,我很同情你,但是我不能叫你去希望。的确……” 她向后靠坐着,额上起了皱纹。“的确,如果争论白热化起来,那么在立法机关内部和外部就可能为了你所提出的把你拆散的事情引起某种情绪。把你干掉就可能成为解决难题的最容易的方法。在决定推动这项工作以前,请把刚才的事情考虑一下。” 安德鲁态度很坚决。“难道没有人记得修复的技术吗?这种技术几乎完全是我创造出来的。” “这件事看上去可能很残酷,他们不会记得这种技术。如果他们记得,那么他们所记得的事是对你不利的。人们会说你发明这技术仅仅是为了你自己。这件事会被说成使人机器化运动的一部分,或者说成使机器人变成人的运动的一部分。这两种情况任何一种情况都是邪恶的、有害的。马丁先生,你从来没有投入政治仇恨运动;但是我要告诉你,你将成为诬蔑的对象,这种诬蔑无论是你或是我都不会相信,然而却有人会不折不扣地相信。马丁先生,听天由命吧。” 她站了起来,在安德鲁坐着的体形旁边她显得很细小,而且几乎显得孩子气十足。 “如果我决定争取成为真正的人,你支持我吗?” 她考虑了一下,然后回答道,“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我一定支持你。如果这种支持的立场会威胁我的政治前途,那么我就可能不得不抛弃你。因为我感到这种争论并不处于我的信念的中心。我正在企图成为你的诚实的朋友。” “谢谢你,我不再向你提出更多的要求了。不管结果如何,我要把这场斗争进行到底。我只要求你在可能的范围内给予我帮助。” 这不是一场直接的战斗。费戈尔德和马丁公司劝安德鲁忍耐,可是安德鲁严厉地抱怨道,他的耐心是无穷无尽的。于是费戈尔德和马丁公司开展一场运动来缩小、来限制斗争的范围。 他们起诉,否认对装有修复心脏的个人有还债的义务,理由是,具有机器器官的人失去了做人的资格,同时失去了宪法规定的公民权利。他们对这件事进行灵活而又顽强的争辩。尽管每一次争辩都失败了,但是失败的方式总是使判决不得不尽可能的宽,然后用向世界法庭上诉的方式把官司打下去。 官司打了很多年,花了数以百万计的美元。 当最后判决宣布的时候,德朗举行了一个庆祝屡次败诉终获胜利的庆祝会。安德鲁这时当然出席了公司各办公室的庆祝会。 “安德鲁,我们做了两件事,”德朗说道,“两件事都是好事,首先,我们规定:人体内不管装有多少人造器官仍然是人体。其次,在这个问题上我们已经争取到舆论的支持,我们争取舆论的方式是强调广泛解释人性,因为,如果修复术能够使人活下去,那就没有一个活着的人不希望接受修复术……” “你认为立法机关现在会把我的人权授予我吗?”安德鲁问道。 德朗看上去有点儿不舒服。“关于这一点,我不能乐观。仍然有一个被世界法庭用作人的标准的器官。人有一个有机的由细胞组成的脑,而机器人则有一个铂铱阳电子脑(如果它们有一个脑的话)一而你肯定有一个阳电子的脑。安德鲁,别在你的眼睛里流露出那种神色。我们缺乏复制细胞脑的作用的知识,不能用相当接近有机脑的人造结构来迎合法庭的判决。甚至你也不能做到这一点……” “那么我们怎么办呢?” “当然要尝试一下,国会议员丽星会支持我们,其他越来越多的国会议员也会支持我们,在这件事上总统毫无疑问会赞同立法机关中大多数人的意见。” “我们有这个大多数吗?” “没有。远远没有达到大多数。但是如果公众想要把对人的广泛的解释扩展到你身上,我们就会有一个大多数。这是一个小小的机遇,我承认这一点;但是如果你不想放弃,我们就必须冒险于一下。” “我不想放弃。” 国会议员丽星比安德鲁第一次会见她时老多了,她早已不穿透明的衣服了。她的头发现在已经剪得很短,她的外衣是圆筒形的,可是安德鲁仍然墨守一百多年以前流行的服装式样,那时他第一次采用这种式样,现在则可能在合理的情趣的范围接近那种式样。 “安德鲁,我们已经谈得像我们所能谈的那么远了,”丽星承认道。“休会之后我们还要再试一次。但是,说真话,失败是肯定的。然后不得不把整个事情搁下来。我最近所作出的一切努力只会使我在即将到来的国会竟选运动中肯定失败……” “我知道,”安德鲁说道,“这使我感到痛苦。你曾说过,如果你失败了你就会抛弃我。你为什么不那样做呢?” “你知道,人们会改变主意。不知怎么的,抛弃你使我感到比我为了再当选一次所花的代价更高。事实上,我在立法机关待了25年之久。真够我受的。” “难道我们没有改变主意的办法吗?” “我们已经改变了所有的能够合理地改变的东西。所剩下的没有改变的东西——公众的大多数一不能从他们的反感中摆脱出来。” “反感不是投票决定一种方式或另一种方式的正当理由。” “安德鲁,我知道这一点。但是他们并不把情感上的对立发展成为他们的理性。” “那么归根结底是脑子的问题了,”安德鲁小心翼翼地说。“但是我们必须把这个问题停留在细胞对阳电子的水平上吗?难道无法强迫下一个实用的定义么?难道我们必须说脑子是由这种或那种东西组成的么?难道我们不可以说脑子是某种——任何种——能思考的东西么?” “不行,”丽星说道。“你的脑子是人造的,而人脑则不是。你的脑子是制造出来的,而人脑则是进化成功的。对于任何想要坚决保持他本人和机器人之间的这道障碍的人来说,那些差别是高一英里、厚一英里的铜墙铁壁。” “如果我们能了解他们对立的根源,就是这个根源——” “在你经过那么多年以后,”丽星悲哀地说,“你仍然想说服人。可怜的安德鲁,请别发怒,正是你的机器人性格驱使你朝这个方向干。” “我不知道”,安德鲁说道。“我是不是能使我自己……” 是不是能使他自己…… 长期以来他就已经知道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他终于来到这位外科医生的工作室。他已经找到了一位能做即将进行的手术而且技术相当熟练的外科医生——这意味着他找到了一位充当外科医生的机器人,因为不能相信任何一位外科医 生能做这种手术——无论在能力方面或意向方面都不能做。 那位机器人医生从来没有在人身上做手术,所以安德鲁用悲哀的询问方式来拖延作出决定的时间,这反映了他内心的不安。然后他不顾第一条规则,说道,“我也是个机器人。” 然后他又语气坚决地说道,“我命令你在我身上做手术。”这是过去几十年来他学习遣词造句,表达坚决的语气的结果,甚至对人说话也是这样。 第一条规则被取消之后,一个很像人的东西发出这样坚决的口令,足够促使第二条规则马上见效。二十一安德鲁确信,他虚弱的感觉完全是不真实的。他已经从手术中苏醒过来。然而他尽可能表现得很自然地倚在壁上,这显然流露出他想要坐下的样子。 丽星说道,“安德鲁,本星期将进行最后的表决。我不能把表决再推迟了,并且我们必然会失败。安德鲁,事情就会是那样。” “我很感激你推迟表决的决定。推迟给予我所需要的时间,我不得不冒险。” “冒什么险呢?”丽星显然很关心地问道。 “我不能告诉你,甚至不能告诉费戈尔德和马丁公司里的人。我确信我将被难倒。瞧吧,如果争论的东西是脑子,那么永存的问题难道不是最大的争论么?谁真正关心脑子像什么,是由什么东西做成的,是怎样做成的。重要的是人脑细胞会死亡,必然死亡。即使体内其他每个器官保持着,或者被更换,脑细胞(它不能在不改变个性因而消灭个性的前提下更换)最后必然会死亡。” “我自己的阳电子电路已经经历了将近二百年而没有明显的改变,并且能够再经历几百年。这难道不是基本的障碍吗?人们能够容忍永生的机器人,因为机器能经历多么长的时间是无关紧要的。但是他们不能容忍永生的人,因为他们自己的必然死亡只有在死亡是普遍的现象这个前提下才能忍受。为了这个缘故他们不愿使我成为人。” “安德鲁,你准备做什么呢?”丽星问道。 “我已经取消了那个问题。几十年以前,我的阳电子脑是和有机的神经连接的。现在最后次手术已经用这样一种方式安排连接,使潜能正在慢慢地一十分慢地——从我的电路中流出。” 丽星的细纹密布的脸孔暂时没有表情。然后她的双唇绷紧了。“安德鲁,你的意思是不是说你已经安排去死啦?你不能这样安排。这违背了第三条规则。” “不违背,”安德鲁说道,“我在肉体的死亡和抱负的死亡两者之间进行选择。用更大的死亡的代价来使我的肉体活下去正是违背了第三条规则的做法。” 丽星抓住他的臂膀,似乎要摇动他似的。但是她没有摇动他。“安德鲁,这样做行不通!改变这种做法吧。” “不能改变了。已经造成了大多的损失。我只能活一年——年左右。我将度过我造成之后的第200个周年。我虚弱得不能安排200周年纪念。” “你这样做值得吗?安德鲁,你太傻了。” “如果这样做能使我成为人,那就值得。如果不能使我成为人,那么我就不必再奋斗,这也值得。” 于是丽星做出使她自己吃惊的事来。她悄悄地哭起来了。 最后的行为怎么会引起世人的想象,这是很奇怪的。安德鲁过去所做的一切并没有影响他们。但是他最后甚至不惜一死来争取做人。这个牺牲太大了,不能不承认这一点。 为了庆祝诞生200周年的纪念会最后确定了开会的时间,完全是经过仔细考虑确定的。世界总统准备签署那条法令来制订出表达人们意志的法律。纪念会的实况将通过全球的电视网播放,并且将播放到月球州去,甚至播放到火星殖民地去。 安德鲁坐在轮椅里。他仍能行走,但只能摇摇晃晃地走。 在全人类的目光的注视之下,世界总统说道,“安德鲁,50年以前我们宣布你是150岁的机器人。”停顿了一下之后,他用更庄重的语气继续说道,“马丁先生,今天我们宣布你是200岁的人。” 安德鲁微笑着,伸出他的手去和总统握手。 当安德鲁躺在床上的时候,他的思想活动正在慢慢减弱。他拼命抓住他的思想。人!他是人!他希望这是他最后的思想。他想要随着这思想消失一一死亡—— 他再一次张开双眼,他最后一次认出丽星庄重地等待着。其他的人也在那儿,但是他们仅仅是影子,认不出的影子。只有丽星在越来越深的灰色背景上显得很突出。 慢慢地,非常缓慢地,他向她伸出手来,并且模模糊糊地、非常微弱地感觉到她握住他的手。 当他最后的思想慢慢消失的时候,她在他的双眼里也逐渐消失了。但是在她完全消失以前,他又有了一个最后一闪而过的记忆;在每件事消失以前,这记忆在他的头脑里停留了一会儿。“小小姐”他低声说道声音低得听不见。 尼德林教授的试题 尼德林教授慈祥地注视着自己的研究生。这个青年很大方地坐着。他的头发是棕黄色的,目光敏锐而沉静,他把两手插在实验室工作服的口袋里。教授感到这是一个很有前途的人。 他知道这位青年倾慕他的女儿,同时,不久以前他又发现女儿对这青年颇有好感。 “好吧,赫尔,咱们开诚布公地谈谈吧!你在向我女儿求婚之前,想先来征求我的同意,是吗?”教授问道。 “是的,先生。”赫尔·肯普答道。 “自然,我对青年人当中的习惯风气并不了解,不过,我仍然很难相信这是最后的恳求。”教授把手插到口袋里,然后靠到椅子背上,“我想说,如今你们青年人多半不兴征求家长的同意。即使我不同意,你也不会放弃我的女儿吧?” “当然不会放弃,如果她愿意跟我。而我想她是愿意的。可是,更令人高兴的还是……” “……得到我的同意,是吧。为什么呢?” “原因很简单,”赫尔答道。“我还没有获得学位,不希望别人议论我似乎是出于这个目的而讨好您的女儿。假如您是这么想的话,就请告诉我,也许我还是等到答辩完了以后再说。或者,我干脆不再等待而去冒一次险,尽管没有您的同意,我要获得学位会更加困难。” “这么说,从论文答辩的观点出发,照你看来如果我们圆满地解决了你和珍尼丝的婚姻问题,就更好了。” “实话说,是这样的,教授。” 他们沉默下来。教授感到困惑,这几年他的研究工作主要是放在铬的络合物配位数上,而对于爱情和婚姻这类很不精确的事物使他难以用精确的分类法来思考。 他摸了摸光滑的面颊说道:“那好吧,赫尔,如果你想要我作出决定,我必须要有所依据,而我只晓得一种办法评价别人——根据他的独立思考能力。我的女儿按她自己的方式评价你,而我只能用我自己的标准来评价你。” “这当然罗。”赫尔答道。 “那我们就这么办。”教授俯下身子,在一张纸上写了些什么,说道,“你能猜出来这里写的是什么,你就可以得到我的祝福。” 赫尔拿起纸一看,只见上面写着一串阿拉伯数字:69663717263376833047。 他问道:“是密码?” “你可以这样认为。” 赫尔微微皱起眉头:“您希望我猜出这个密码,如果我真能做到,您会同意我们结婚吗?” “是的!” “如果我猜不出来,您就不同意吗?” “我得承认,虽然这似乎是俗套,可我的条件就是这个。你可以随时跟她结婚而不必得到我的同意,珍尼丝已经成年了。” 赫尔摇了摇头:“我仍然认为您同意才好。您给我多少时间?” “一点也不给,你必须按照逻辑推理马上解答。” 赫尔·肯普全神贯注地看着纸上的一串数字。 “我怎么来解答,是心算呢,还是准许我使用铅笔和纸?” “你边想边说。我想听听你是如何推理的。谁知道啊,如果你的推理使我满意,我就会同意,即使你猜不出来也成。” “那好吧,”赫尔说道,“这是桩诚实的事。首先我认为您是个诚实的人,因而决不会给我出使我无法解决的难题。因此,这些密码您一定认为我能够解开,而且就这么坐着几乎不用准备就能立即回答。这就说明,这密码一定与我十分熟悉的东西有关。” “讲得有道理。”教授说道。 可是赫尔没有听见,他全神贯注地继续说:“自然,我很熟悉字母,那么这就可能是些简单的电码——用数字表示的字母。如果是这样,其中必定有某种奥妙,否则就会太容易猜着了。可是我不是这方面的专家,要是我不能立即发现数字中有规律的排列体系,这个体系赋予它们内容,那么我就猜不出来。我看到这中间有五个6和五个3,可是没有一个5。不过这并没有给我什么启示,因而我就排除简单数字的方案而转到我们的专业领域中来。” 他稍稍想了想就接着推理: “您的专业,教授,是有机化学,而这也正是我的专业范围。对于每一个化学家来说,他一看到数字,就会马上把它和原子序数联系起来。每种化学元素都有自己的原子序数,目前已经发现104种元素。因此,它有可能与原子序数从1到104有关。这当然是最基本的。可是教授您想听听我是怎样推理的,那我就和盘托出。 “我们可以立即排除三位数的原子序数,因为这些原子序数是在1后面紧接着就是0,而在您的密码中只有一个1,而它的后面又是7。由于这里一共有二十个数字,那么在任何情况下都可能指的是十个二位数的原子序数。当然也可以假设是九个二位数和两个一位数的原子序数,不过我怀疑这种可能性。因为在这一串数字中,即使只包含两个一位数的原子序数,那它就能给出几百种不同的排列组合。因而要想不很慢或者说很快地作出答案来,实在是太难了。因此,我可以毫不怀疑地认为这是十个二位数。我们可以将它分成下面的形式:69,66,37,17,26,33,76,83,30,47。这些数字本身似乎毫无意义,但是如果是指原子序数,那么为何不可以将它们转写成它们所代表的元素名称呢?这些名称或许具有意义。不过这并不那么容易马上就能做到,因为我没法把元素周期表上的元素按原子序数背出来。我可以查看周期表吗?” 教授很感兴趣地听着。 “我在编写密码的时候,是什么也没有查看的。” “那,好吧,让我试试看。”赫尔慢慢地说着。“这里面有一些很明显的元素我是知道的。17是氯,26是铁,83是铋,30是锌。至于76,它在金的附近,金是79,就是说可能是铂、锇或者铱。就算是锇吧。另外两个是稀土元素,我总是把它们搞混了,等等……看来全都有了。” 他迅速地写出了几个字,说道: “在您的数字序中的十个元素是:铥、镝、铷、氯、铁、砷、锇、铋、锌和银。对吧?不,您不要回答。” 他又仔细查看这张元素单。 “我看不出这些元素之间有什么联系,也看不到能给我什么线索。在这种情况下,我们继续解下去。试问:除了原子序数之外,元素是否还有什么使化学家马上想到的地方呢?显然,是各种元素的化学符号——用一个或两个字母来表示的。它们对于任何一个化学家来说就是元素的第二个名称。在现在这种情况下,是以下的符号。”接着他又写下了tm、dy、rb、cl、fe、as、os、bi、zn、ag、。 “它们可以组成单词或句子,但在眼下它们什么也不是。不是吗?这说明,其中定有某种奥妙之处。假设取第一个字母拼起来呢?不行,什么也不是,那么,我们试一下第二种方案,我们取第二个字母。于是得出下面的话:‘myblessing’(英文原意是‘我的祝福’)。我认为,这就是正确的答案,教授。” “对!”尼德林教授严肃地说道,“你的推理非常合乎逻辑,也非常准确,我同意你向我女儿求婚,如果需要我同意的话。” 赫尔站起身来,正想离开,但又返回来。 “然而我不想给自己记功劳,因为它并不属于我。可能我的推理是正确的,可是我这样做只是为了让您听听我是怎样运用逻辑推理的。其实我在开始说之前就知道了答案,可以说从某种意义来讲,我在玩弄小聪明,我必须承认这一点。” “是吗?用什么方法?” “您看,我知道,您对我有好印象,并且我也猜着您是希望我能回答得出,因此我相信,您多少会给我一些提示。当然给我密码的时候,您说‘你要猜出这上面写的东西,你就能得到我的祝福(myblessing)。’我猜出了您这双关语的真实含义。在(myblessing)这句话中有十个字母,而您给了我二十个数字,于是我就马上将它们分成十对。 “我对您讲我不会背元素周期表,这也是真的。可是我所记得的那些元素,足以帮助我理解(myblessing)这句话是由化学符号的第二个字母拼成的。它们的第二字母应该适合于用来连成这句话。这您仍然同意吧?” “现在,我的孩子,”教授说,“您真正配得到我的祝福了。合乎逻辑地思考,是任何一个合格的科学家应当作到的,但是,大科学家还应该借助于直觉。” 机器人al-76走失 詹纳森·奎尔在以快速的步子冲进那挂着“总经理”牌子的房门时,他的两眼在那副无框眼镜的后面焦虑地眨巴着。他把手里拿着的折叠的纸扔到写字台上,喘呼呼地说,“瞧瞧那个吧,大总管!” 山姆·托比把嘴里叼着的雪茄从腮帮的一边倒到另一边。便看了起来。他一只手摸着他那没有刮过的下巴,搓来搓去。“活见鬼!”他突然高声叫起来说。“他们在议论些什么?” “他们说,我们送出了五个al型的机器人,”奎尔不必要地解释说。 “我们送出去了六个,”托比说。 “是的,六个,不过他们那边只收到五个。他们把序号送来了,是al-76失踪了。” 托比刚刚站起他那庞大肥胖的身子,像踩着两个涂了润滑剂的轮子溜出房门时,他的椅子便朝后倒去。在五个钟头以后——工厂里从装配车间到真空室都在检查毛病到底出在哪里;工厂里的两百名雇员,每一个人都经受着千钧重的压力——那个汗流浃背、蓬头乱发、衣衫不整的托比,给斯克奈克特迪的中心厂拍出一封紧急电报。 在中心厂里,出现一种突然爆发的近似惶恐不安的情绪。一个机器人竟然跑到外边的世界去了,在美国机器人公司的历史上,这还是第一次哩。法律禁止任何机器人在地球上出现在该公司的一个专利厂之外,这倒还不是很要紧的事。法律会公正执行的。更关键的问题是,在那些数学研究人员当中,有一位发表了这样的声明。 他说:“那个机器人是专为在月球上开一台挖抛机而制造的。它的正电子大脑是为月球上的环境装备的,而且只是为月球上的环境装备的。在地球上,它要接受75,000,000,000,000,000个感知印象,而它压根就没有作这样的准备。现在还说不出它的反应会是什么。一点也说不出!”接着他用手背擦了一下突然变得湿漉漉的前额。 就在这一个小时内,一架同温层飞机起飞到弗吉尼亚厂去了。指示是简单的。 “要捉到的是那个机器人,而且要尽快把它捉到!” al-76迷乱了!事实上,迷乱是他那灵敏的正电子大脑所保留着的唯一印象。这种情形是当他发觉自己处于陌生的环境中时就开始了的。怎么会变得这样的,他再也无从知道。样样东西都搅在一起了。 脚下是一片葱绿,棕色的杆子在他周围耸起,杆顶更是绿葱葱的。还有那天空,碧蓝碧蓝的,而它原应该是漆黑的是脚下那粉末般的浮石岩到哪里去了;那些巨大的巉崖般的环形山又到哪里去了呢? 这里仅仅是:下边一片葱绿,上边一片碧蓝。他周围那些声音听来都是很奇怪的。他涉过了那齐腰的流水。水是蓝色的,清凉的,湿漉漉的。偶尔他确实从人群中走过的时候,他们都没有穿着他们应该穿的宇宙服。他们一看见他,就叫喊起来,跑掉了。 有一个男人曾举起一支枪对着他瞄准,子弹带着嘘声从他头边掠过——随后那个男人也跑掉了。 他一点也不知道自己已经游荡了好长时间,最后才碰到了伦道夫·佩恩的棚屋,这个棚屋是在距离汉纳弗得县两英里的森林里。伦道夫·佩恩本人——一只手拿着一支改锥,另一只手拿着一根管子,两腿夹着一个损坏得不成样子的真空除尘器——正蹲在门外。 佩恩在低声哼着一支曲子,因为他天生是一个乐天安命的人——只要他是在他的棚屋的时候。他有一处更像样的住所,就在树林后面汉纳弗得县里,不过那个住所绝大部分都叫他的妻子占据了。这是缄默不提可又打心眼里感到惋惜的一件事。说不定就因为这样,他一发觉自己能够隐退到他这“特别豪华的陋屋里”,在这儿他能够安安静静地抽抽烟,并且能够专注于他那修复家用电器的爱好,这时他便有着一种宽慰感和自由感。 这倒也不完全是一种爱好,而是有的时候,有什么人会带来一台收音机或者一个闹钟,让他给巧妙地调理一下,这样拿到的少量报酬,是他平素拿到的唯一可以不通过他妻子那双吝啬的手的钱。 比如说,这件真空除尘器,就会拿到六枚来得容易的一角两分半的硬币。 一想到这,他一下子就唱了起来,但一抬眼却突然出了一身大汗。歌声哽住了,两眼一下子睁得好大,汗也出得更厉害了。他想站起来——作为赶紧逃跑的第一步——但他怎么也没办法让他的两条腿合作。%这时al-76已经在他身边蹲了下来说,“你说说,为什么所有那些别的人都跑掉啦?” 佩恩十分清楚地知道为什么他们都跑掉了,不过他从胸腹膈发出的咚咚打呃声,没有把这表达出来。他打算从机器人身边慢慢地蹭着走开。 al-76语调气愤地继续说:“其中有个人甚至还对我开了一枪。要是射低一英寸,他会擦伤我的肩章的。” “必——必定是一个疯子吧,”佩恩结结巴巴地说。 “那倒是可能的。”机器人的语气变得比较信任了。“听我讲,为什么样样事情都不对头了呢?”%佩恩慌慌张张地环顾了一下周围。使他惊异的是,就一个从外表看来那样重而又那样粗野的金属人来说,这个机器人说话的声调可算得是特别温柔的。同样使他惊异的是,他曾在什么地方听说过,机器人从头脑方面讲是不会伤害人的。他的心情轻松了一点点。 “没有什么事不对头呀。” “没有吗?”al-76责怪的注视着他。“你完全错了。 你的宇宙服在哪里呢?” “我没有什么宇宙服。” “那么你怎么没死呢?” 这句话把佩恩问住了。“哦——我也不知道。” “你瞧!”机器人胜利地说,“这里样样都有点不对头吧。哥白尼山在哪里呢?月球17号站在哪里呢?还有我的挖抛机在哪里呢?我要去工作。我确实要去工作。”他看上去是惶惑不安的,他继续说下去的时候,他的语声颤抖着。“我已经到处奔走多少个小时了,想要找个什么人告诉我,到底我的挖抛机现在在哪里,可是他们全跑掉了。到现在,说不定我已经远远落在我的程序表后面。我的组长会又忧愁又生气。这是个很微妙的局面。” 慢慢地佩恩放下心来,在这种心情中,他的头脑清醒了,随后说道,“你听好,你们管你叫什么呢?” “我的序号是al-76。” “好啦,对我来说,al是满不错的。al,现在你是不是正在寻找月球第17号站,那是在月亮上吧,对不对?”al-76沉思般地点了点头。“当然是的。可是我一直在寻找它——” “不过它是在月亮上啊,这儿并不是月亮呀。” 又轮到机器上变得迷乱了。他观察着佩恩思索了一会儿,随后慢慢说道,“你说这儿不是月亮,这是什么意思?当然这儿就是月亮。因为这儿要不是月亮的话,那会是什么呢,嘿?回答我这个问题吧!” 佩恩从嗓子眼儿里发出一种可笑的声音,接着使劲地喘息着。他一个指头指着机器人摇摆着。“你瞧,”他说——随后,他忽然想起本世纪里那最辉煌的想法,他憋出了一声“喔”来,话就到此结束了。 al-76带着窥测的样子注视着他。“那不是一个回答。我认为,如果我提出一个礼貌的问题,我就有权利得到一个有礼貌的回答。” 佩恩并没有注意听。他仍然大为惊奇。啊,事情像大白天那样清楚了。这个机器人是专门为月亮造出来的,不知道它怎么失落在地球上。自然,它这就一切都乱套了,因为它的正电子大脑是只为月球的环境装备的,那就弄得它在地球环境里变得完全没有意义了。 那末,现在他要是能够把这个机器人留在这里,直到他能够同彼得斯堡洛工厂的人接上头就好了。哦,机器人可是值钱的哩。最便宜的也得值50,000美元,他有一次曾经听说过,有些机器的价钱高达几百万美元哩。就想想这笔报酬吧! 人啊,人啊,想想这笔报酬吧!而且每一分钱都是归他自己的。就连四分之一个自动充气器镍塞那样大的小钱,也不给米兰迪。该下地狱的,绝不! 最后他站了起来。“al,”他说,“你跟我是好哥们儿啊,伙计!我喜爱你,就像亲弟兄一样,”他伸出手来,“握握手吧!” 机器人把递过来的手一下子握在一只金属手掌里,轻轻地攥了一下。他不大明白。“那是不是说,你要告诉我该怎样到月球第17号站去?” 佩恩有点仓惶失措了。“不——不,不完全是。事实上是我很喜欢你。我想要你留在这里同我住一个时候。” “口欧,不行。我可不能这样做。我得去工作。”他摇了摇头。“你怎么会愿意一小时又一小时、一分钟又一分钟地落在你的定额后面呢?我要工作。我得去工作。” 佩恩不愉快地思索着,简直找不到得体的说词,随后他说,“好啦,那末我要对你说明一件事——因为我从你的模样看得出你是个聪明人。我已经从你的组长那里得到了命令,他要我把你留在这里过一个时期,事实上是直等到他派人来接你。”“这是为什么呢?”al-76疑虑地问道。 “我可不能说,这是政府的机密。”佩恩内心中热烈地祈祷着,希望机器人会接受这一点。他知道有些机器人是很伶俐的,不过这一个看上去像属于比较原始的类型。 在佩恩祈祷的同时,al-76也在考虑着。机器人那适于有月球上开挖抛机的脑子,是不擅长从事抽象思维的,不过还是一样,自从他迷失以来,al-76发觉他的思想过程变得奇异了些。异样的环境给了他一些影响。 他的下一句几乎是有点狡黠。他耍个圈套说:“我的组长的名字是什么?” 佩恩的喉头哽住了,他很快地思索着。“al,”他摆出一种痛心的模样说,“你这样怀疑,使我很痛心。我不能把他的姓名告诉你。这些树都长着耳朵哩。” al-76无动于衷地打量一下挨近他的一棵树,随后说道,“它们没有耳朵呀。” “我知道。我的意思是说,周围到处都有暗探。” “暗探?” “是的。你知道,那是一些坏人,他们想要破坏月球第17号站。” “为什么要这样干呢?” “就是因为他们坏呀。他们还要毁掉你哩,这就是你一定要暂时留在这里一个时期的原因,这样一来,他们就没法找到你啦。” “不过——不过我总得有台挖抛机才行啊。我一定不能落在我的定额后面。” “你总会有一台的。你总会有一台的,”佩恩真心真意地应许说,简直就像真心真意地指责这个机器人的单线脑子一样。“明天他们准会送出一台来。是的,明天。”那就会有满充裕的时间把工厂的人弄到这里,而且会收到一堆堆百元一张的美丽的绿色钞票。 但是,al-76根据他的思想机理,在处在周围尽是陌生世界的那种苦恼的影响下,变得更加顽强了。 “不行,”他说。“我现在就得有一台挖抛机,”他僵硬地伸直了他的个个关节,一下子直立起来。“我最好还是再去找一找它吧!” 佩恩追过去,抓住一支冰凉的硬胳膊。“你听我说,”他尖声叫说,“你一定得暂时留下——” 接着,有什么东西在机器人的头脑里咔嚓响了一下。他周围所有的奇异印象都自行结成一个小小的球,爆炸了,使脑子奇怪地增大了效率,嘀嗒嘀嗒响着。他转过脸来面对着佩恩。“我告诉你怎么办吧。就在这里,可以制造一台挖抛机——那末我就可以操作它了。” 佩恩怀疑地停顿了一下。“我想我是造不出一台来的。”他不知道他假装着也会做,是不是会有什么好处。 “那没什么关系。”al-76几乎可以感到他脑子里的正电子线路组成了一种新形式,而且体验到一种奇异的狂喜。“我能够制造一台。”他朝佩恩那间陋屋里看了看说。“你这里有我所需要的一切材料。” 伦道夫·佩恩全面观察了一下他房里堆满的破烂东西:一些缺了主要部件的收音机,一个没了顶子的电冰箱,一些上了锈的汽车发动机,一个坏了的煤气标度盘。一条几英里长的磨损了的电线,总共50来吨杂七杂八的旧金属,一向是连买卖破烂东西的人都看不上眼,要嗤之以鼻的。 “我竟有你需要的材料吗?”他有气无力地说。 两个小时以后,两件事情实际上是同时发生的。第一件事情是,美国人机器人公司彼得斯堡洛分公司的托比接到了汉纳佛得县的一个叫伦道夫·佩恩的人打来的电视电话。这是有关那个失踪的机器人的事,托比以大声的咆哮中断了电话,命令所有以后的电话都要改线接到负责电钮孔的那个第六个助理副主任那里。 这倒不是托比确实叫人难以理解的做法。在过去一个星期内,虽然机器人al-76已经走得无影无踪,可是关于这个机器人的行踪的报告却从联邦各处源源涌来,一天竟达到十四起之多——通常都是来自十四个不同的州。 托比对这感到厌倦得不得了,根据常理,不用说他简直是半疯了。甚至还流传着国会要来调查的议论,尽管地球上每个有名的机器人专家和数理学家都发誓说,这个机器人是对人无害的。 这位总经理处在这种精神状态下,所以毫不足奇,他竟过了三个小时才停下来考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个伦道夫·佩恩竟知道了这个机器人是为月球第17号站制造的。说实在的,他怎么知道这个机器人的序号是al-76呢。这些细节,公司一概没有透露过呀。 他继续考虑了约一分半钟,随后转入了行动。 不过,从接到电话直到采取行动之间的这三个小时里,第二件事情发生了。伦道夫·佩恩在正确地断定了他的电话之所以突然中断,乃是由于厂方领导人的普通怀疑之后,他便带了一架照相机回到他的棚屋里。有了一张照片,他们就不会有太多争论了。要是在同他们谈到钱的问题之前,先把真东西拿给他们看,那他就会吃亏的。 al-76正在忙他自己的事。佩恩棚屋里的半数乱七八糟的东西散放在约两英亩的土地上。在这些东西当中,蹲着那个机器人,在白糟蹋时间去摆弄那些收音机真空管,大块大块的铁,铜线和那些普普通通的破烂东西。他一点也没注意到佩恩,佩恩正伏在地上,对准相机的焦距,要拍张出色的快照。恰在这个时候,莱莫尔·奥利佛·库珀正转过大路的拐弯处,当他一眼看到那戏剧性的场面时,便吓得一动也不能动了。他来的原因主要是有一个出毛病的电烘面包干机出现了烦人的惯性,总是很有力地把完全还没烤过的面包片抛出来。他离去的原因是更为明显的。他原是摆着一付慢条斯理、恬然自乐的、在春天早上漫步的姿态而来的。而他离去的速度之快,会使任何一个大学的田径教练带着欣赏的神情,挑起双眉啧啧称赞。 库珀的速度始终没有放慢过,直到他猛然冲进了首席法官桑德斯的办公室,狠狠地撞到了墙上,他的帽子和烘面包干机全不见了。 几只友善的手把他扶起来,有半分钟之久,他想要说话,当然,什么话也没有说出,实际上他非得先镇静下来透口气不可。 他们给他一杯威士忌,为他搧扇子,当他确实能够说话的时候,原来所发生的事情变成这样了:“——一个怪物——七英尺高——棚屋全毁了——可怜的佩恩——”等等。他们逐渐从他了解到的情况是:那里如何有个好大块头的金属怪物,七英尺高,说不定甚至有八、九英尺,在伦道夫·佩恩的棚屋外边;伦道夫·佩恩本人如何扒在地上,一具“可怜的、血淋淋的、四肢不全的尸体”;那个怪物如何出于纯粹的破坏性,正忙于毁掉那个棚屋;那个怪物如何转向莱莫尔·奥利佛·库珀,以及他,库珀,如何在千钧一发之际逃脱了。 首席法官桑德斯把他那系在肥大中腰上的裤带勒得紧一些,随后说,“这就是从彼得斯堡洛工厂跑掉的那个机器人了。我们在上星期六得到了有关它的告警。喂,杰克,你把汉纳佛得县里每个能够一下子射中议会代表所佩带的徽章的人都找齐,中午把他们集中到这里。你听好,杰克,在去办这件事情以前,你先到佩恩的寡妻那里走一躺,把这个坏消息平心静气地告诉她。” 据传说,米兰迪·佩恩一知道了这件事,曾经踌躇了一下,这只是为了要确实知道她丈夫的人寿保险办法是不是万全的,并说了几句关于她自己太糊涂的话,说当初没让佩恩拿出加倍的保险费来。随后,她便放声嚎啕大哭,像绞心样的悲痛,哭个没完没了,竟好像成了一个可尊敬的寡妇一样。 几个小时以后,伦道夫·佩恩——他还不知道有关他自己被肢解死去那件骇人听闻的事——正在得意洋洋的仔细观察他那些已经冲好的快照的底片。既然有了一系列的机器人在进行操作的照片,他们就不能把一切当成想像的事。这些照片可以这样加上说明:“机器人沉思地注视着真空管,”“机器人在接两根电线”,“机器人在使用改锥”,“机器人在使劲拆开电冰箱”等等。 因为这时只剩下印制照片的例行工作,他便从临时凑成的暗室帘幕后面走出,想吸支烟,再跟al-76聊聊天。 在抽烟和聊天的时候,他幸而没有注意到附近的森林给一些焦虑不安的农民弄得大遭其殃,他们用各种各样的武器武装着,从古老的殖民时代的遗物,那种长筒大口短柄枪,直到首席法官本人所携带的手提机关枪。当然,佩恩同时一点也不知道,六个机器人专家正在山姆·托比的带领之下,从彼得斯堡洛镇出发,以每小时120英里以上的速度一路尘土飞扬地驱车前来,唯一的目的就是想要得到同他结识的荣幸。 这样,当事态正不断地向高潮发展的时候,伦道夫·佩恩自己心满意足地叹了一口气,他在臀部的裤面上划着一根火柴,叼着烟斗,喷着烟,怪有兴味地瞧着al-76。 有相当长的时间,那个机器人显然不止是有点疯狂。伦道夫·佩恩本人就是个制造各种巧妙玩意儿的能手。曾制造过几件东西,所有的观者要不把眼球涂上了涂料,把这些东西放在日光下,准会叫他们都眼花缭乱;可是他从来也没有想到过任何接近于al-76正在设计的这种奇形怪状的东西。这简直会使当代的鲁布·戈德堡斯在一阵嫉羡中死去。它会使毕加索(假使他还能活着亲眼目睹到它的话)放弃艺术,只因为知道他自己被人胜过而一筹莫展。它还会使在半英里之内的任何一头奶牛乳房里的奶统统变酸。 事实上,这是使人胆战心惊的! 一个庞大的锈铁的座子,恍惚像佩恩有一次看到拖在一台旧拖拉机上的什么东西,从这个座子上,穿过乱糟糟一堆使人眼花缭乱的电线、轮子、管子和不计其数叫不出名字而使人望而生畏的东西,高高耸起一些外观灵巧、摇摇晃晃的曲状物,顶端安装了一个大喇叭。它看上去确实是怪模怪样的。 佩恩一时心血来潮,想要偷偷一窥那大喇叭的内部,但又抑制住了自己。他曾看到过一些更能理解得多的机器突然爆炸,而且爆炸极为强烈。 他说,“喂,al。” 机器人抬起头来望着。他一直是伏在地上,正把一个含有银成分的金属片安放进应放的位置。“什么事,佩恩!” “这是什么呀?”他所问的东西是指那肮脏的、正在分解着的什么东西,那件东西是非常小心地系在两根10英尺高的杆子之间。 “这就是我正在制造的挖抛机啦——这样我就能够开始工作了。这是标准型号的一个改进品。”机器人站了起来,叮口当发响地掸掉膝盖上的尘土,得意地望着它。 佩恩害怕得浑身打颤。一个“改进品”!不用说,他们把原始的型号隐藏在月亮上的一些大洞里面了。不幸的卫星啊!不幸的死气沉沉的卫星啊!他一直想要知道比死还要坏的命运是什么。这时候他知道了。 “它可以使用吗?”他问道。 “当然可以。” “你怎么知道呢?”“它总得有用呀。我把它制造出来了,不是吗?我现在只需要一件东西。你有手电筒吗?” “我想,大概是在什么地方吧。”佩恩消失在棚屋里,几乎立刻就转回来了。 机器人拧开电筒的底部,便开始工作起来。不到五分钟就完工了。他后退一步说,“全部装好了,我现在就开始工作。你可以留心看看,如果你愿意的话。” 佩恩踌躇了片刻,当时他想要欣赏一下这种宽宏大度的表示。“它是不是安全呀?” “一个幼童都能够掌握它。” “口欧!”佩恩无力地咧着嘴一笑,随即走到附近一棵枝叶最茂密的树后,“向前开吧。”他说。“我对你有最高度的信任的。” al-76指着恶魔样的破烂堆说,“注意看啊!”他的双手开始操作起来—— 弗吉尼亚州汉纳佛得县那些摆好战斗阵势的农民,以逐渐缩小圈子的方式,从四面八方包围了佩恩的棚屋。他们的英勇的殖民祖先的热血强烈地激荡着他们的脉管——而鸡皮疙瘩则密密麻麻地出现在脊梁骨的上上下下——他们从一棵树爬到另一棵树。 首席法官桑德斯传下令来。“我一发出信号,你们就开枪——目标要瞄准眼睛。” 雅各布·林克尔慢慢地移近,兰克·杰克凑近他的朋友们,首席法官自己移近了一点。林克尔问,“你认为那个机器人可能已经跑掉了吗?”在他的语气里,他没法压制住自己的个人强烈愿望。 “不知道,”首席法官哼哼唧唧地说。“不过甭猜测了。要是它已经跑掉了,那我们就会在这片森林里碰上它,可是我们一直还没碰到它哩。” “不过,这片森林十分平静啊,在我看来,好象我们正在越来越接近佩恩的住处。” 这种提醒是没有必要的。首席法官桑德斯的嗓子眼里有块东西,大得要分三次才能吞下去。“向后撤,”他下令说,“手指按在扳机上。” 他们现在正处在森林中一片空地的边缘,首席法官桑德斯闭上眼睛,在一棵树后露出一个眼角。什么东西也没看见,他停顿了一下,然后再试试看,这一次两眼睁开了。结果当然是挺好的。 说得确切些,他看见一个巨大的机器人,背朝着他,正弯着身子凑近一个来源不明、用途不清的怪东西,这个东西使人惶恐万状。他所漏掉没有看见的唯一项目是伦道夫·佩恩混身发抖的形象,后者正抱着就在他西北角的第三棵树哩。 首席法官桑德斯走出森林,进了那片空地,举起枪来。那个仍然是用宽阔的金属背对着他的机器人,不知道是对一个人还是对几个人大声说:“注意看啊!”接着,正当首席法官开口要发出全面开枪命令的信号时,几个金属指头按了一下电扭。其后发生的一切情况都是没有人能恰如其分地描述的,尽管有七十个目击者在场。在以后的多少天、多少个月以及多少年里,这七十个人没有一个说得出一句有关首席法官张口准备下令全面开枪后那几秒钟的情节。在被人问到这事的时候,他们只是脸色变得铁青,跌跌撞撞地走开。 不过根据现场的证据,可以一般地说出当时所发生的情况。首席法官桑德斯刚张开口,al-76按了一个电钮。那台挖抛机便操作起来,接着75棵树、两座谷仓、三头奶牛、德克比尔山顶的四分之三,一下子拂地而起,飞入极高的大气里,也就是说,这些都同去年的积雪成为一体了。 此后,首席法官桑德斯的嘴一直张了好长时间,不过什么命令也没发出——既没发出开枪的命令,也没发出什么别的命令。而这时——这时,空气里出现一阵激荡,大量涮涮的响声,一系列紫色光线从作为中心点的伦道夫·佩恩的棚屋穿过大气辐射到远处,而那队人员却连影子也不见了。 有各种各样的枪支散在邻近的地方,其中包括首席法官的那支带有镍制专利牌的射速特别高、保证绝不发生阻塞的轻便机关枪。那里还有大约五十顶帽子,几根抽了半截的雪茄,以及那些在焦急中丢下的杂七杂八的东西——可是真正的人,一个也没有。 除兰克·杰克之外,那些人没有一个不是经过三天之久才有了下落的。有利于杰克的这一例外事件的出现,是因为当他像彗星那样奔驰着的时候,给来自彼得斯堡洛工厂的六个人挡住了,这些人正在以他们自己的相当快的速度冲进森林。 使他停下的人是山姆·托比,他巧妙地一手把兰克·杰克的头揪到心窝上。当他刚刚喘过气来,托比便问道:“伦道夫·佩恩的住处在哪里?” 兰克·杰克让他的两眼清亮了一会儿。“老兄,”他说,“你就朝着我刚才来的方向走吧!” 说着,他神乎其神地跑掉了。一个愈缩愈小的黑点在地平线上的树木之间闪动着,那很可能就是他,不过山姆·托比可不肯去下保证。 以上叙述的是那一队人;但还有伦道夫·佩恩始终在场,他的反应属于另一种形式。 对伦道夫·佩恩来说,在按电钮和德克比尔山消失那五秒时间内,他是一无所知的。在开始时,他一直是在树底下从树后透过茂密的矮树丛偷偷看着,但最后他竟悬在一根最高的树枝上,身子猛烈摇摆着。那种沿水平方向驱动那队人马的冲力,al-76走失却沿垂直方向驱动着他。 至于他如何从树根处上升50英尺而达到树顶——是爬上去的、是跳上去的还是飞上去的——他一点也不知道,不过他也没表示毫不关心。 他所确实知道的一切是,一个机器人毁掉了当时属于他的那份财产。所有关于酬金的梦想一概破灭了,反而倒成了一些让人胆战心惊的恶梦;带有敌意的市民啦,尖声怪叫、杀气腾腾的人群啦,打官司啦,谋杀的罪名啦,还有米兰迪会说什么呢。最重要的是米兰迪会说什么。 他使出好大的劲头嘶声狂喊着,“喂,你这个机器人,把那个东西毁掉吧,你听见了吗?把它彻底毁掉吧!难道你忘记了我同这件事也有点牵连吧?对我来说、你本来是个陌生人,明白吧?关于这件事,你一个字也别提了。忘掉它吧,你听见吗?” 他并没有指望他的命令会产生什么好结果,那只不过是心理反向作用而己。但他却不知道,一个机器人总是服从人的命令的,除非是在执行命令时会危害另一个人。 因此,al-76安祥而且有条不紊地着手毁掉这台挖抛机。 正在他踩碎脚下最后的那一立方英寸的时候,山姆·托比和他那队人马来到了,伦道夫·佩恩意识到机器人的真正主人来了,于是便冒冒失失地从树上跳下来,跑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 他并没有等待他的酬金。 机器人工程师奥斯汀·怀尔德转过脸来对山姆·托比说,“你有没有从那个机器人身上得到点什么线索?” 托比摇摇头,在喉咙深处咆哮着,“什么都没有。一点线索也没有。他忘掉了他离开工厂后所发生的一切。他一定是得到了必须忘记的指令,不然的话,他绝不会把自己搞得那么一无所知。他摆弄过的那堆破烂东西都是些什么呢?” “就在那。一堆破烂东西呗!不过在他把那东西毁掉之前,那一定是一台挖抛机,那命令他把挖抛机毁掉的家伙,我巴不得把他干掉——可能的话,慢慢折磨他。你瞧瞧这里吧!” 那些原是德克比尔山的几条上行斜坡路的一部分——确切地说,这里就是山顶被削掉的地方;怀尔德把手放低,平搁在连土带山石一起削得全平的平面上。 “多么了不起的一台挖抛机啊!”他说,“它竟把这座大山从底部给削掉了。” “是什么使他制造了这台挖抛机呢?” 怀尔德耸了耸肩。“我不知道。是他环境里的什么因素——没有办法知道是些什么——对他的月球正电子大脑起到了反作用,竟能用些破烂东西制造出一台挖抛机来。我们再遇到机器人所忘记的那个素,只是十亿比一的机会。我们永远不会有那样的挖抛机了。” “没关系。最重要的是我们有了这个机器人啊。” “你简直是说糊涂话。”怀尔德说话的语气里带有触动感情的惋惜。“你同月球上的那些挖抛机有过什么接触吗?它们像许许多多电猪那样把‘能量’吃掉,而且非到你已建立起百万伏以上的电势,它们才会开始运转。可是这台挖抛机操作起来却大不相同。我用一架显微镜观察了这些垃圾,你愿意不愿意看看我发现的唯一的电源?” “是什么电源?” “就是这!我们永远也不知道他怎么做的。” 于是斯汀·怀尔德举起那个得以使挖抛机在半秒钟内捣毁掉一座山的电源——两节手电筒用的电池! 假如 诺曼和丽薇当然是迟到了——在最后一分钟跳上火车的人必然是给什么事耽误的——现在车厢里已经没什么空位子,他们只得往前走,在车厢连结处倒还有两条面对面的长椅子,诺曼把手提箱放了下来,而丽薇懊丧地皱了下眉头。 如果还有人坐在对面就糟了,于是在到达纽约前的若干小时里,双方就得这么大眼瞪小眼地对瞧着,除非一直用报纸挡住自己的脸——其实那也怪难受的。但既然车里再也找不到座位,也就没法再换个地方了。 看来诺曼对这些并无所谓,而丽薇则有点不痛快,通常他俩对所有问题的看法都是一致的。正因为如此,所以诺曼从不怀疑:他挑选到了最合适的妻子。 “我们俩非常般配,丽薇。”他曾说过,“就象在拼板游戏中那样,这一块和那一块正好拼得天衣无缝,说明这两块就是天生一对,换成其他任何一块都不行。丽薇,我也再不需要其他任何一位女人。” 而她当时笑着回答: “假如那天你正好没坐在电车上,我们俩大概永远也不会相逢的。那么你将会怎样呢?” “当然还是个单身汉。不过以后或早或迟,我总归还是会通过珍妮并认识你的。” “那时一切都将是另一个样子了。” “不,还会象现在这样的。” “不!不会的。珍妮决不会把我介绍给你,她把你视为已有,是不愿再招惹情敌的。她不是那号人。” “全是胡说八道!” 还有一次,丽薇在另一个场合下又问过: “听着,诺曼。如果那天你晚了几分钟,没乘上那趟电车,而乘的是下趟电车呢?你认为以后会怎样?” “我倒要问你,如果所有的鱼儿都长上了翅膀,并飞到山上去了呢?那我们在星期五会吃什么?” 可事实上他们都乘在那趟电车里,鱼也没有长翅膀,而他俩已经结婚五年,每个星期五都有鱼吃。正因为结婚已经整整五年,所以他们才决定要庆祝一下,去纽约玩上一个星期。 现在丽薇的思绪又回到当前的火车上。 “这个地方真不好。”她说。 “是不好,”诺曼附和说,“不过看来对面至今没有人。这样的话,一直到普罗维登斯大概都不会有人来的。” 可这话安慰不了丽薇,她的不安被证实了:打过道那面走来了一个圆脸的小个子男人,也不知道他是从哪儿冒出来的。火车从波士顿出发至今差不多已走了半站路,如果这人已经有了位子的话,干吗还要换地方呢?丽薇掏出了粉盒朝镜中打量着,只要不去注意这个小个子的话,也许他就会从身边走过去的。于是她整理一下稍稍显得凌乱的浅栗色头发,那是在她和诺曼赶奔火车时弄乱的;又看了下自己在镜中的深蓝色眼睛和丰满的小嘴——诺曼经常说,她的嘴唇似乎老象在准备要接吻的样子。 还算不错,她想,端详了一下自己的容貌。 然后她抬起了眼睛——那人已坐上了对面的位子。他遇上她的目光并宽容地笑了笑,整张脸由于笑容而在四面八方都现出了皱纹。他很快脱下帽子放在随身行李——一个小黑箱子上面,头顶中央是光秃秃的,四周长着如同沙漠植物一般的些许灰发。 丽薇不由自主地也笑了,但当她的目光又落在黑箱子上时,笑容顿然消失。她用肘部碰了碰诺曼。 诺曼从报纸上抬起头来,他的眉毛相当威严,浓竖而连成一线,深邃的眸子在浓眉下面观察着一切。和平时一样,他的目光既温柔又平易,似乎在微笑着。 “有什么事吗?”诺曼问,他并没去看对面的人。 丽薇起先企图用头部,后来又想用手悄悄指点一下,是什么使她如此惊讶。但秃顶人的眼光始终不离她的左右,使她十分窘迫。而诺曼愣盯住她看,搞得莫名其妙。最后她把他拉近并耳语说: “难道你还没看见?瞧,他箱子上写的是什么?” 她自己又瞟上一眼。是的,一点不错,字迹虽不特别醒目,但由于阳光正好在黑色背景上形成一团光斑,完全可以看清在箱皮上用圆体字母写着: 假如 那人又笑了。他连忙点点头,并接连用手指指这个词,然后又指指自己的胸口。 诺曼转身向妻子并悄声说: “大概,他就叫这个名字。” “难道会有这种名字的吗?”丽薇反驳说。 诺曼放下了报纸。 “现在你看好。”他倾身向那人说,“是假如先生吗?” 那人同意地瞅着他。 “请问现在几点钟了,假如先生?” 那人从背心口袋里摸出一只大表并把表面点给诺曼看。 “谢谢您,假如先生。”诺曼这才又对妻子耳语说,“你看见了?” 他已经准备再次拿起报纸,但那人动手打开自己的箱子,屡屡意味深长地竖起手指,似乎力图要吸引诺曼和丽薇的注意力。他取出一块毛玻璃板,约9英寸长,6英寸宽和1英寸厚,四周切口整齐,角上也被打磨圆滑,表面既光洁又不透明。接着他又掏出了带接头的导线,牢固地安在玻璃板上,末了把这个装置放在膝头并自豪地望望对面的旅伴。 丽薇突然哎哟了一声: “看,诺曼,这有点象电影!” 诺曼俯下身子靠近一些,然后举眼朝那人: “您这是什么?是新式的电视吗?” 那人摇摇头。而丽薇说: “诺曼,这里面是你和我!” “什么?” “难道你还没有看出来?这就是那辆电车,你就坐在后面的椅子上,那顶旧帽子,我把它扔了都已快三年了。而这是我和珍妮在过道上走着,那个胖女人挡住了路。喏,瞧!这是我们!难道还没认出吗?” “大概是什么障眼法。”诺曼咕哝说。 “你也看见了,是吗?这说明他为什么要自称‘假如’。这玩意肯定能给我显示事情将会怎样,假如……假如当时电车不在转弯时晃动的话……” 她一点也不怀疑,因为她已如此激动,所以完全坚信事情肯定会这样发展下去。她直视着毛玻璃上的图象——根本没注意黄昏的阳光已经暗淡下来,火车的轰隆声显得遥远,车厢内十分安静。 她清楚记得那一天,诺曼认识珍妮并打算站起来给珍妮让座。不料电车在转弯时突然摇晃了一下,丽薇前仰后合地一下子——就直接扑倒在他的膝上。这一切都发生得那么可笑而难堪,使丽薇大为羞窘,于是诺曼极力格外表现得彬彬有礼,后来双方的谈话就开始了,完全不需要珍妮再从中介绍。打他们下电车那会开始,诺曼已经知道丽薇是在哪里工作的。 关于那一天她还记得,当时珍妮是如何用妒忌的眼光看着他们的。当他们告别后,珍妮勉强地笑了一下说: “丽薇,看来你喜欢上了诺曼?” “胡说一气,”丽薇反唇说,“仅仅是因为他很有礼貌罢了,不过他是有张可爱的脸,是吗?” 一共只经过了半年他俩就结了婚。 现在又是那辆电车,而电车里还是诺曼,她和珍妮。当她在这样回想时,火车上的那种有节奏的铁轨撞击声逐渐寂静下来,她感到正处身于颠簸而拥挤的电车厢里,她和珍妮刚刚登上电车…… ……丽薇和其他乘客一样,在电车行进时微微摆动着,无论是站着的或坐着的,都在服从于同一个单调的节拍。后来她说: “有人在向你招手,珍妮,你认识他吗?” “向我?”珍妮故意朝肩后投去漫不经心的一瞥,她的人工睫毛不易察觉地眨动了一下,“是的,有点认识。依你看,我们用得着他帮忙吗?” “不妨去弄个明白。”丽薇快活地甚至带点挖苦地说。众所周知,珍妮从不把自己的男朋友点给别人看,就好象他们全是她的私有物一样。现在丽薇打算逗逗她,何况她这位朋友看来也相当帅,有点意思。 丽薇向前挤去,珍妮不情愿地跟在后面,后来丽薇挨近了这位年轻人。这时车厢突然在转弯时大晃了一下,丽薇绝望地挥舞手臂,本能地想抓住吊环。好不容易,她的手指尖才碰上了其中的一个并站稳了身子,她实在感到不可思议,因为仅在一秒钟前她明知四周并没有什么吊环。按照任何一条物理定律来说,她当时是非跌倒不可的。 那位年轻人没有看见她,他微笑站起身来给珍妮让了座位。他有一双不平常的浓眉,使他看去极有信心而具有威仪。丽薇想,是的,我的确有点喜欢他。 “不,不,别费心,”珍妮接着说,“我们马上要下车了,我们只有两站路。” 在她俩下车后,丽薇问: “怎么回事?我想我们本来是去市场买东西的?” “先不去那儿,我忽然想起还有点事。没关系,我只在这儿耽搁一分钟。” “下一站是普罗维登斯站!”广播喇叭通知说。 火车放慢了进站速度,图象如云烟一般在毛玻璃屏上消失。那人依然和原先一样对他们两人微笑着。 丽薇转身向着诺曼,她开始有点害怕。 “你看到的也是这样的吗?”她问。 “什么乱七八糟的。火车到了普罗维登斯市了,真不可思议!”他看了下表,“不过,也是该到这里了。这一次你没有跌倒。” “那么说你也看见了?”她蹙额说,“这太象珍妮的为人了,根本用不着在那一站下车,她就是不愿意我和你认识。而你和她早在这以前就互相熟悉了,是吧?” “不,不太熟,只是点头之交而已。当时要不给她让座怪不好意思的。” 丽薇鄙薄地撇撇嘴,而诺曼笑了: “犯不着为没有发生过的事情吃醋,小东西。就算是这样,那又有什么区别?你还是照样注意到了我,而我也会有法子来认识你的。” “可你根本就没有朝我看过一眼。” “那只是来不及嘛!” “那你怎么能再和我相识呢?” “不知道,反正总有什么办法认识的。老实说,现在为此而争论是够愚蠢的。” 火车驶离了普罗维登斯,丽薇依然忧心忡忡。那人一直在倾听着他俩的私语,不过不再微笑,只露出表示理解的神情。 “您能再给我放下去吗?”丽薇问。 “等一下,”诺曼打断说,“你为什么要这样?” “我希望看一下我们的婚礼日。”丽薇说,“假如那天我在电车里没有跌倒,后来会怎样呢?” 诺曼懊丧地皱起了眉头。 “听着,这不大妥当。或许我们当时不是在这一天,而是在另一天结婚的呢?” 但丽薇坚持说: “您能给我放一下这个吗,假如先生?” 那个人点点头。 毛玻璃屏重新复活,微微亮了起来。然后漫射的光浓化为明亮的光点,成为清晰的人像。丽薇耳边似乎悄悄响起了风琴的乐声,尽管事实上什么音乐也没有。 诺曼轻松地吐了口气: “喏,看吧,我正站在位置上呐。这是我们的婚礼,你满意了吗?” 火车的噪音又安静了下来,末了丽薇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在问: “是的,你是在位置上,但我在哪儿呢?” ……丽薇坐在教堂的最后一排椅子上。起初她根本不打算来参加这个婚礼,近来连她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要越来越疏远珍妮。关于珍妮的订婚一事还是从她俩共同的女友那儿偶然听说的。珍妮当然是嫁给了诺曼。丽薇清楚地记得那一天,就是半年以前,当她第一次在电车上看见诺曼时,珍妮是怎样赶紧带她下车离开的。后来丽薇还不止一次遇见过诺曼,但他从来不是一个人,身边老有珍妮站着。 那又怎么样呢?没什么可抱怨的,要知道珍妮是先和他认识的。她今天看上去比平时分外妩媚,而诺曼永远是那么神采奕奕。 丽薇的心情忧郁而空虚,就象是做过什么错事似的。到底是什么错事——她自己也理不清楚。珍妮扬扬得意地从中间过道上走来,根本没有注意到她。后来丽薇和诺曼双目对视,并朝他笑了一下,诺曼也回了一笑。 她听到远处传来了牧师的声音:“祝福你们俩成为夫妇……” 于是又听见了铁轨的碰击声。随着这种节奏,一位带着孩子的妇女正晃晃悠悠地沿过道走回自己的座位。车厢中部有四位十六七岁的女孩子,不时地爆发出银铃般的清脆笑声。远处,乘务员不知为什么而在急忙地走动。 这一切都没能影响到丽薇,她已经六神出了窍。 她一动不动地坐着,凝视着某一点。窗外的无数树木夹杂着电线杆在大片绿野中飞快地倒驰而过。 最后她才说: “这就明白了,你是和谁结婚的!” 诺曼眼睛紧盯住她,嘴角在微微发颤。他若无其事地说:“这完全不是事实,好丽薇,我的妻子终究是你,请记住这一点。” 而她猛然向他扭过了身子: “是的,你是和我结了婚……因为我跌倒在你身上。假如我没跌倒的活,你就会和珍妮结婚的。而假如她不想嫁给你,你还会找上别的什么人,碰上谁就是谁,这就是你的拼板游戏!” “我……真是……见鬼了!……”诺曼缓缓地一字一顿说。他用手掌按住头发——头发被绷得直直的,只是到耳边才稍许弯曲。可以看出,他由于绝望而使了多大的劲。 “听着,丽薇,”他继续说,“你不能只是根据我没做的事情来责备我。” “你就是那么做的。” “你怎么知道?” “这连你自己也看见了。” “我看见的是什么鬼东西……大概,这是种催眠术。”突然间他提高了声调,发狂地朝对面的人吼叫说,“滚开,滚!不管是假如先生还是什么货色!打这儿滚开吧!这儿不需要您,尽快滚蛋,趁我还没有把您和您那套鬼把戏一齐从窗子里扔了出去!” 丽薇揪住了他的胳膊: “停下来,你给我马上停下!周围有人!” 那人整个地弓成了一团,把黑箱子藏在背后,蜷缩在椅角上。诺曼看看他,又看看丽薇,然后再看着坐在过道那一边的半老妇女,后者正用不满的目光瞪视着他。 他感到有点脸红,这才咽下了另外一些恶毒的话。在冷淡的沉默气氛中火车到达了新伦敦站,停车时彼此谁也没再吭声。 一刻钟以后,火车又从新伦敦站开出,诺曼才招呼说: “丽薇!” 她没有作声,直视着窗子,但什么也没看进去,只是在望着玻璃。 “丽薇,”诺曼重复说,“丽薇!你答腔啊!” “干吗?”她暗哑地闷声说。 “听好,这事简直荒诞不经。我不懂他怎么搞出来的,就算这里面有一点点真实性,你也是不对的。为什么你只到此为止呢?假如我真的和珍妮结了婚,那么你呢?难道你永远单身吗?我甚至知道,可能在我那场幻想婚礼以前,你已经嫁给了什么人哩。也许正因为如此我才和珍妮结婚的。” “我没有和人结婚。” “你怎么知道这一点?” “我自己明白,我知道当时我在想些什么。” “好吧,那你也会在不迟于一年以后出嫁的,” 丽薇更加气恼,尽管她意识到发怒是没道理的,但这也平息不了怒气,反而增加了她的苦恼,于是她说: “就算是我嫁了人,这和你也没有关系,” “是的,当然。但这恰好就证明,我们是不能为那些虚无缥渺的事情负责的,是不是?” 丽薇气得连鼻孔都张大了,但她沉默不语。 “听着,”诺曼继续说,“还记得吗?我们前年是在威莉家里庆祝新年的,有许多客人,过得很快活,对吗?” “怎么不记得?你的鸡尾酒都洒在我身上了。” “那鸡尾酒不算一回事。我想说的是,威莉是你最好的朋友,在我们结婚以前,你们俩就好上许多年了。” “那又怎样?” “而珍妮和威莉也是好朋友,对吗?” “是的。” “就这样,你和珍妮反正都是在威莉那儿过的新年,不管我是和谁结的婚。现在让他给我们放一下那个晚上会是什么样子的,假如我是和珍妮结婚了,我敢打赌,你在那里一定也有了未婚夫,要末就是和丈夫在一起。” 丽薇犹疑不决,坦白说,她心里正是害怕这一点。 “怎么样,打退堂鼓了吧!敢试试吗?”诺曼问。 “我什么也不怕!我肯定也结婚了,才不会为你单相思呢!我倒有兴趣想看看,你是怎么把香槟泼在珍妮身上的,她不给你个耳光才怪呐。不必难为情,我了解她。到那时候你就会知道你的拼板游戏拼得如何了。” 于是丽薇把双手赌气地往胸前一抱,眼睁睁地毅然直视前方。 诺曼望了下对面的人,事实上根本无需请求,那人已经早把毛玻璃屏放在膝上。车外夕阳斜射,给秃顶周围的一圈灰发抹上了玫瑰色。 “你准备好了吗?”诺曼的声调透出了紧张。 丽薇点点头,这会儿他们又开始听不见火车车轮的轰隆声了。 ……严寒使脸面冻得通红,丽薇在进口处停了下来,她脱去了大衣,那上面的雪花刚开始融化,露出的手感到寒冷彻骨。 友人们的叫声迎接了她:“新年快乐!”而她也同样作了回答。大家都嚷得想压倒无线电里的音乐声。她刚踏进房间,就听到珍妮那尖细的声音。此刻珍妮正向她走来,她已有好几个月既没见到珍妮,也没见到诺曼了。 “丽薇,难道就您一个人,您那朋友迪克呢?” 丽薇淡淡地说: “我想,迪克也许等一下会来,他手边可能有些事。” “噢,可是诺曼倒在这里。”珍妮说,勉强地笑了一下。她拿腔拿调地扬起一条眉毛——这是她新近学会的时髦举止——并且说:“这样你不会感到寂寞的,亲爱的。” 这时从厨房里走出了诺曼,他手里拿着高脚大酒杯,冰块在鸡尾酒里就象响板似地叮里当啷作响。他向周围人说: “嗨,你们想尝尝我调制的美酒吗?真是妙不可言……”咦,丽薇!” 他向她走过来,显得兴高采烈。 “您上哪儿去了?我都有一百年没见到您了,有什么重要的事吗?迪克总不能老把您藏起来呀!” “给我倒一杯酒,诺曼!”珍妮生硬地说。 “就来,”诺曼连瞧都没瞧她就回答说,“要给您倒吗,丽薇?我去找杯子。” 他转过身子,事儿就在那时发生了。 “当心!”丽薇高声叫道。 她已看出要出什么事了,她甚至有种模糊的感觉,就象是往事重演一样,而且是势在必行和不可避免的。诺曼的鞋后跟被地毯绊了一下,他顿时东倒西歪,枉然地想保持平衡,高脚杯几乎就从他手上飞了出来——整整一品脱冰凉的鸡尾酒浇得丽薇上下浑身湿透。 她连气都透不过来了。起先是一片寂静,在极为难堪的那瞬间她只是徒然地在抖动衣裙,后来诺曼越来越响一迭声地重复说: “该死,该死……啊,真该死……” 珍妮又在冷冷地说: “真抱歉,出了这种事,丽薇。以前谁也没出过这样的事呢,好在这件衣服象是并不太贵似的……” 丽薇扭身跑出了房间,在卧室里至少不再有人也几乎听不到喧闹声。梳妆台上的台灯光,被带流苏的灯罩挡着,朦胧中她在床上的一大堆衣物中翻找替换合身的。 诺曼来到了她的身后。 “听着,丽薇,请别把她的话语放在心上,我简直毫无办法,连心都快碎了……” “没关系,您没有错。”她急忙眨了下眼,避免去瞧他,低声说,“我要回家去换衣服了。” “但您还会回来吗?” “不知道,也许不。” “听着,丽薇……” 于是他火热的手掌贴到了她的肩上…… 她内心中有什么东西奇怪地猝然中断,就好象整个人从一张粘乎乎的蜘蛛网上掉落下去一样,而且…… ……而且她又重新听见了铁轨连续的咣当声。 一切都还和原来一样……而在毛玻璃屏里却象是另一个世界……现在天已经黑了,车厢的灯也亮了。重要的是,她那种内心中令人心碎的、难忍的隐痛感稍许平息了一些。 诺曼用手指擦擦眼。 “出了什么事情?”他问。 “只不过是一切都结束了,”丽薇说,“是突然一下子结束的。” “我想,火车已经要到纽赫文市了。”诺曼不知所措地说,他看看表又摇摇头。丽薇困惑不解地说: “你怎么还是把鸡尾酒倒在了我的身上?” “那有什么,本来就是这样的嘛。” “可本来我是你的妻子,而这一次你是应该把酒洒在珍妮身上才对。多么奇怪,对吗?” 而她脑子里却老是在想:那时诺曼是怎么跟在她身后,又怎么把手放在她肩上的…… 她举眼向他,怀着强烈的骄傲感说: “我没有结婚!” “不错,没结婚。不过你已经和谁挺不错了——是叫迪克的吗?” “是的。” “也许,你会准备嫁给他的吧?” “你吃醋吗?” “吃什么醋?吃那块毛玻璃的醋吗?当然不!” “我才不想嫁给迪克呢。” “知道。可惜,突然就中断了,我总觉得下面有什么事要发生。”他嗫嚅起来,后来才慢慢地说,“我有这样的感觉,似乎宁愿把酒洒在任何人身上,只要不是你。” “连洒在珍妮身上也行吗?” “对她我也不要,当然你是不会相信我的。” “也许我相信,”丽薇抬起了头,“我多么愚蠢,诺曼,让我们还是生活在真正的世界里,别再去玩弄那些可能发生,但又没有发生的把戏。” 但是诺曼急速地把她的手握住: “不,丽薇,再来一次,是最后一次,看看我们眼下在做什么。丽薇,假如我和珍妮结了婚的话,我们现在会怎样呢?” 丽薇十分害怕。 “不要那样,诺曼!”她清楚地记得当珍妮还站在旁边时,诺曼曾用多么大胆和渴望的目光盯住她瞧。她不想再知道下面是什么,还是让一切就象现在才好。火车到了纽赫文市时,诺曼又说: “我真想试一试,丽薇。” “好吧,如果你真想试的话……” 她在心里暗自想:没关系!这不会改变什么的,什么也变不了!然而她依然两手紧紧攥着诺曼,不管看到的是什么幻景,谁也不能把他从我这儿夺走!她想。“再开一下机器。”诺曼朝对面的人说。 在昏黄的灯光下,一切仿佛都变慢了,屏幕微微亮起,如同轻风吹走云雾后那样。 “有点不对头,”诺曼说,“里面只有我们俩,完全和现在一样。” 他说得不错。在火车车厢里,在前面的长椅上,坐着两个极小的身影,图象在一点点变大,拉长……一直到他们和它融化成了一体,只有诺曼的声音在远处轻声说: “就是这趟火车,”他说,“在窗子上也有着同样的裂缝……” 丽薇由于幸福而心旌摇曳。 “快到纽约了吧!”她说。 “还剩一个小时,亲爱的。”诺曼答,“我想吻吻你。”他冲动地凑了过来,象是连一分钟也等不及似地。 “别在这儿!你怎么啦,诺曼,别人在看呐!” 他这才挪远了一点。 “我们本应乘出租汽车的。”他说。 “从波士顿一直到纽约吗?” “当然,这样就只有我们两个人了。” 丽薇笑了起来: “当你装扮成热恋中的情人时,你真滑稽得可以。” “我不是在装,”他的声音严肃起来,含意深长地说,“明白吗?问题不仅是还要等上一个小时,我有一种已经等了整整五年的感受。” “我也是这样的。” “为什么我们不能相遇得更早?多少时间给白白浪费了?” “可怜的珍妮。”丽薇叹息说。 诺曼急不可耐地挥了下手说: “别可怜她,丽薇。我和她很快就觉得不对劲了,摆脱她我只有高兴。” “我知道,所以我才说——可怜的珍妮。我为她惋惜,她没有真正认清你的价值。” “而你认清了我,我也认清了你!” “多奇怪,”丽薇说,“我另外还想,假如你在新年晚会没有洒我一身酒,假如你没有跟我进去,说了那番话,我也许还不会明白你。一切都将是另一个样子……完完全全不一样……” “胡说,事情还会是老样子。不是在这一次就会在另一次……” “有谁知道呢……”丽薇喃喃悄声说。 车轮的节奏依旧,窗外闪现过星星点点的灯火,渐见人烟稠密——这已是纽约市。车厢里的旅客开始纷乱地整理各人的行李。 只有丽薇一个还超然在这喧嚣之外。最后诺曼不得不碰了下她的肩头,她才握住了他的手说: “我想,既然我们俩互相很般配,那就是说,不管生活中发生什么事,我们俩也还是般配的。刚才我白白地折磨了自己一场,懂吗?” 诺曼点点头。 “生活中还会有上千种不同的‘假如’,”丽薇说,“我不再想知道那样会怎样了,我甚至永远不再想说这个词——假如……” “安静下来,亲爱的,”诺曼说,“这是你的大衣。” 他又提起了手提箱。 丽薇突然尖声问: “假如先生上哪去了?” 诺曼慢慢转过身子,对面空无一人,两人又环视了整个车厢。 “也许他上别的车厢去了?”诺曼说。 “但是为什么?那他就不会把帽子留在这儿的。”丽薇俯身打算从椅子上把它捡起来。 “什么样的帽子?”诺曼又问。 丽薇呆住了,她的手触到的只是一片空虚。 “它刚才还在这儿……我差一点点就要碰到它了!”丽薇直起了身说,“诺曼,假如……” 诺曼用手指按住了她的嘴: “我亲爱的……” “对不起,”她说,“让我来帮你提箱子。” 火车进入了公园大街下面的隧道,铁轨的碰击声势如雷鸣。 钥匙 卡尔·詹宁斯自知要死了。他还能活几个钟头,可还有不少事要做。 在这儿,在月球上,又没有有效的通讯联络工具,这死刑是没有缓期的。 就是在地球上,也有这样一些亡命远逃的潜藏地点:在那儿,一个人要是手头没有无线电,多半是死路一条;既得不到同伴的援助之手,也盼不来他们的恻隐之心,甚至连尸骨也不会被发现,在这儿月球上,很少有什么和这种环境不同的地方。 当然,地球人知道他在月球上。他是一个地质——不,应该说是月质探险组的成员。真怪,怎么他那习惯于地球中心观念的头脑里老是念念不忘“地”字呢。 就连干活的功夫,他也强打精神迫使自己思考。尽管快死了,他仍然感到思路清晰,那是人为的效果造成的。他焦急地四下张望,什么也看不见。他还处于环形山内壁北缘永恒阴影的幽暗之中,只有他的手电筒断断续续发出的闪光偶尔打破一下周围的一团漆黑。他一直间歇断续地打亮手电,一则因为他在完活儿之前不敢耗费电源,再则要把被发现的可能性减少到最低限度,他也不敢过多地使用它。 在他左方,住雨沿着月平线附近,映着一弯新月形白灿灿的阳光。月平线再过去,看不见的地方是环形山的对缘。太阳的高度永远也不会超过他所在的这一面环形山边缘,照射不到他立足的这块地方,他可以安全地避开辐射一—至少可以避开那个。 他全身裹着宇宙服,笨拙而仔细地挖掘着。他的胁部感到剧痛。 这里和月球表面不断经受明暗、冷热更替的那些地带不同,碎石和尘土毫无那种“仙境古堡”的外观特征。这里的环形壁在永无尽期的寒冷中逐渐碎裂,只不过是化为了一堆参差不齐的细碎石块。不容易分辨出什么地方曾挖掘过。 有一忽儿他弄不清黑漆漆的崎岖不平的月面,把攥着的一把粉块全洒出去了。尘埃以月球上特有的缓慢速度纷纷落下,可看上去却使人眼花镣乱,因为没有空气阻力阻滞它们,也不会扬成一片烟尘。 詹宁斯用手电照了一下,踢开了挡道的一块凹凸不平的石头。 他的时间不多了。他继续深挖下去。 再挖深一点儿,他就能把那些装置推到坑洼里掩埋起来了。决不能让斯特劳斯找到它。 斯特劳斯啊! 斯特劳斯是小组的另一名成员。这项发现,这项荣誉,他都有一半。 如果斯特劳斯所要的只是独享全部荣誉的话,詹宁斯可能会答应的,这项发现本身要比随之俱来的个人名利更为重要。但斯特劳斯所要的远不止于此,他想要的正是詹宁斯全力斗争防止他得到的东西。 詹宁斯不惜一死去阻止其发生的事,在一生中也为数寥寥,这就是其中的一件。 而且他快要死了。 他们是一起发现那东西的。实际上还是斯特劳斯发现那艘船的,或者不妨说是船的残骸,再确切点儿,应该说只是某种可以想象为与飞船残骸相类似的东西。 “金属,”斯特劳斯说道,当时他捡到了一件几乎看不出模样的残缺不全的东西。透过头盔上厚厚的铅玻璃,只能勉强辨别出他的眼睛和面孔.但通过宇宙服的无线电,他那有点刺耳的声音却清晰可闻。 詹宁斯从半英里外他自己的方位处浮荡过来。他说:“怪事!月球上没有游离金属呀。” “应该没有,不过你很清楚他们勘查过的月球不到百分之一。谁知道在这上面还能找到点什么呢?” 詹宁斯嗯了一声表示同意,伸出长长的防护手套接过那物件。 一点儿不错,在月球上可能会发现各种各样使人莫明其妙的东西。他们这回登陆月球是私人赞助的首次月质探险考察。迄今为止,仅由政府主持进行过一些泛泛的考察工作,成果只有区区半打。地质协会能出钱派遣两名人员来月球进行月质研究,这件事本身就是宇宙时代发展前进的明证。 斯特劳斯说:“看来这东西从前象是表面抛光过的。” “你说得不错,”詹宁斯说。“也许附近还有。” 他们又找到了三块,两块小的一块有接缝痕迹的残缺物体。 “咱们把它们带回船上去吧。”斯特劳斯说。 他们搭乘小型快艇返回母船。一到船上,就脱掉了宇宙肥,起码这总是件詹宁斯乐意做的事。他使劲抓搔着胁部,摩擦双颊,直到他那浅淡的皮肤上出现了条条红印。 斯特劳斯倒没有这种毛病,开始动手工作。用激光束细密地照射金属块并将其蒸发物用分光摄象仪记录下来。它基本上是钛钢,含有微量的钻和铝。 “没错儿,是人造的,”斯特劳斯说。他那张颧骨突出的脸上依然和平常一样阴郁冷峻,丝毫没有流露出欣悦的神情。 可詹宁斯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都加快了。 可能是内心的兴奋使詹宁斯不由得要开口说话,“有了这项进展咱们俩准得硬起来……。”说到“硬”字的时候,他稍微加重了语气,以表明这俏皮话的双关用意。 然而斯特劳斯只是冷漠嫌恶地注视着詹宁斯,把他下面接着要讲的一套俏皮话憋回去了。 詹宁斯叹了口气。不知怎么的,他总是不能一语奏效,总也不能!他想起在大学里的时候,……唉,算了,要是对他们的发现来上句双关妙语,可比挖空心思拿斯特劳斯无动于衷的态度俏皮几句来劲儿多了。 詹宁斯纳闷儿斯特劳斯会不会忽略了这件事的重大意义。 说实在的,除了斯特劳斯在月质研究方面的名声之外, 詹宁斯对他了解不多,他看过斯特劳斯的论文,料想斯特劳斯也看过他自己的。虽然在大学时代,他们的飞船很可能曾经在夜空中交翼而过,不过在两个人都志愿申请参加这次探险又都获得了批准之前,他们从未邂遁相逢过。 在一周的航行过程中,詹宁斯对他这位同伴粗壮的体格黄里带红的头发、湛蓝的眼睛和突出的牙床骨上的肌肉在吃东西时蠕动的那副样子越看越不顺眼。詹宁斯自己也是蓝眼睛,不过头发是深颜色的,体格要瘦弱得多,和同伴那劲头十足、精力充沛的派头相比,只好甘拜下风。 詹宁斯说:“没有关于飞船曾在月球这一区域着陆的任何记载。肯定没有在这儿失事的。” “如果这是飞船部件的话,”斯特劳斯说,“它应当是平整光洁的。这儿没有大气层,这东西已经腐蚀了,这说明它已暴露在陨石微粒的撞击下很多年了。” 这么说他的确看出其中的重大意义了。詹宁斯几乎欣喜若狂他说:“这是个非人类制造的人造物体。地球以外的生物一度光临过月球,谁知道是多久以前的事呢?” “谁知道呢?”斯特劳斯干吧吧地表示同意。 “在报告里……” 等等,”斯特劳斯专横他说,“等我们真有了可报告的内容,有的是时间报告。要真是艘飞船,那除了我们拿到手的,还会有更多的东西。” 但是这会儿接着搞下去没有什么意义。他们已经干了好几个小时,简直是废寝忘食了。最好在精神饱满的时候再用上几个钟头通盘处理一下。他们虽未明讲,可似乎都赞成这么做。 地球低悬在东方的月平线上,差不多是满相,明亮中呈现出蓝色的纹理。詹宁斯边吃边注视着它,象往常一样,他感受到一种强烈的思乡之情。 “它看上去相当宁静,”他说,“不过有六十亿人在上边忙碌着呢。” 斯特劳斯从某种深沉不露的内心活动中抬起头来看了看说:“六十亿人在毁它。” 詹宁斯皱起了眉头。“你不是个极端派吧?” 斯特劳斯说:“你胡说什么啊?” 詹宁斯觉得脸上发烧。他那白皙的皮肤泛起红来很显眼,只要情绪稍有波动就要两颊生晕。他感到窘得很。 他接着吃饭,再没说什么。 地球人口保持稳定迄今已有一代人的时间了。人人都承认人口进一步增加是无法负担的。事实,有些人鼓吹说“不增长”还不够,人口必须减少。詹宁斯本人同情这种观点,地球正在被它那沉重的人类负荷蛀蚀掉。 但是怎样使人减少呢?难道还象人们期望的那样,只是鼓励他们进一步降低出生率,其它则任其自然吗?近来有一种说法日益喧嚣起来,主张不仅要使人口减少,而且应该有选择地减少——最适者生存。由自封的适者规定出适者的标准。 詹宁斯想:“我看是我冒犯了他。” 后来当他快入睡的时候,忽然想到自己对斯特劳斯的人品实际上一无所知。要是他现在打算出去自行从事搜索探险怎么办呢?那样他可以独享荣誉…… 他警觉地撑坐起来,但是斯特劳斯正发出沉重的呼吸声。当詹宁斯倾听时,这呼吸声甚至变成了特有的粗嘎鼾声。 他们又花了三天时间专门搜寻另外的部件。又找到了一些,也有了更多的发现。他们发现有个地区有月球细菌微弱的磷光发出的光亮。这类细菌相当普通,可是以前从来也没有人报告过什么地方发现它们的波度竟然大到了足以发出可见光的程度。 斯特劳斯说:“这儿从前可能有个生物,或者说是他的遗体。他死了,可他体内的微生物没有死,最后它们把他吞噬光了。” “而且可能扩散了,”詹宁斯补充说,“那大概就是月球细菌的来源。它们可能根本不是土生土长的,而只是亘古时期污染的结果。” 还有一层也讲得通,”斯特劳斯说,“由于这些细菌在最基本的结构方面与任何类型的地球微生物完全不同,它们寄生其上的那些生物(假定那就是它们的来源)一定也是类型完全不同的。这是说明他们来自外星的又一迹象。” 在一座小形山的内壁处,踪迹中断了。 “这下得大挖一阵了。”詹宁斯凉了半截,说道,“咱们最好报告情况请求帮助。” “不,”斯特劳斯阴郁他说,“可能没有什么值得要求援助的东西。环形山也许是飞船着陆坠毁以后一百万年才形成的。” “你的意思是说把大部分残骸都气化掉了,就剩下我们找着的这点儿?” 斯特劳斯点点头。 詹宁斯说:“无论如何咱们试试,挖挖看。我们不妨划一条线把目前为止有所发现的地方全都连起来,只要沿着……” 斯特劳斯不乐意,干起活来半心半意的,所以实际上有所收获的还是詹宁斯。这的确非同小可!尽管是斯特劳斯找到了第一块金属,詹宁斯却发现了人造物体本身。 它确实是人造物体——卧在一块形状不规则的巨砾下面三英尺处。那块砾石落下来时凑巧在它本身和月面之间留下了一处空穴,那人造物体就隐身于空穴之中,一百余万年以来避开了一切侵扰:避开了辐射、陨石微料和温差变化,结果它始终光洁如新。 詹宁斯马上把它命名为装置。这东西看起来和他们俩所曾见过的任何仪器没有丝毫相似之处。然而正象詹宁斯说的那样,它有什么理由非得相似呢? “我看不出有粗糙的毛边,”他说。“大概没撞坏。” “不过可能缺零件。” “可能,”詹宁斯说。“可是好象没有什么活动的部件,这是个整体,怪的是高低水平。”他意识到他话里的双关含意,试图在往下说的时候努力自制,但不十发成功。“这正是我们需要的东西。一块残缺的金属或者一个细菌密度很高的地区只不过是引起推论和争辨和素材,可这是真东西——一个显然是外星制造的装置。” 这东西此刻放在他们俩当中的桌子上,两个人都严肃地看着它。 詹宁斯说:“咱们现在发个初步报告吧。” “不!”斯特劳斯断然地厉声反驳。“见他妈鬼,不!””为什么不呢。” “因为假如我们报告了,它就成了协会的科研项目了。他们全会蜂拥而上,等到万事大吉,咱们连一条脚注都落不上了,不!”斯特劳斯的态度看上去有点躲躲闪闪的。“咱们尽力而为吧,在那帮贪心鬼下手之前尽可能搞出名堂来。” 詹宁斯斟酌了一下。他无法否认他也想确保不丧失应得的荣誉,可还是…… 他说:“我觉得我不是个喜欢侥幸取巧的人,斯特劳斯。”他心里第一次有一种冲动想直呼这个人的名字,可结果还是忍住了。“你瞧,斯特劳斯,”他说,“我们没权利等待。如果这东西是来自外星的,那一定是从某个别的行星系来的。在太阳系里,除了地球以外,不可能再有能维持高级生命形式存在的地方。” “没完全证实,”斯特劳斯嘟嚷着说,“可就算说对了,又怎么样呢?” “那就说明这艘飞船上的生物是在从事星际旅行,因而他们在技术上要远比我们更为先进。谁知道这个装置能使我们了解到他们什么样的先进技术呢。它可能是一把钥匙,通向……谁知道通向什么地方。它可能是一场难以想象的科学革命的线索。” “真是富于浪漫色彩的胡说八道。即使这是远比我们先进的技术的产物,我们也什么都学不到。就是爱因斯但复生,拿个微原生冲积物给他看,他能用它搞出什么名堂来呢?" “我们不能断言我们什么都学不到。” “就算如此,那又怎么样呢?稍微耽搁一下有什么关系呢?保证我们自己获得荣誉有什么不好呢”咱们抓住它不放,确保一切发展都和我们自己联系在一起有什么不好呢?” “不过,斯特劳斯,”詹宁斯急于想说清楚他对装置的重要性的看法,感到自己激动得快要哭出来了,“要是我们带着它失事了怎么办?是我们没能把它弄回地球怎么办?我们不能冒这个险。”他说着轻轻拍拍那东西,就象他在跟它谈情说爱似的。“我们应该立即报告,让他们派飞船到这儿来取它。它太珍贵了,不能……” 在他强烈的激情达到高潮的当口儿,他手下的装置似乎变暖和了。隐藏在一个金属活板下面的部分表面发出了磷光般的光亮。 詹宁斯象痉挛似地猛然把手抽回来,装置又变暗了。不过已经够了,这一瞬间具有无限的启示作用。 他的声音几乎哏住了,说道:“就像你头上开了个窗口,我能看透你内心的思想了。” “我也看见你的了,”斯特劳斯说,“或者说是感受到它了,或者说明置身其中了,你选择什么说法都可以。”他带着他那付冷漠、孤僻的派头触了一下装置,但毫无反应。 “你是个极端派,”詹宁斯愤怒他说。“我一接触这东西,”他说着又伸手触它,“它就又有反应了。我全明白了。难道你是个疯子吗?你真的相信主张灭绝几乎全体人类并摧毁物种丰富多彩我特性是正派人的行为吗?” 闪光所揭示的景象使他感到厌恶,他的手又从装置上放了下来,它再度又变暗了。斯特劳斯再次小心翼翼触了触它,依然毫无反应。 斯特劳斯说:“老天在上,咱们别争了。这东西是个通讯联络辅助装置——是个心灵感应放大器。难道看不出吗?脑细胞各自都有电势,思想是可以看见的,只要一个起伏颤动的微强度电磁场……” 詹宁斯掉转头,他不想和斯特劳斯说话。他说:“我们马上发报告。我不在乎名利,都归你。我只想把它移交出去。” 斯特劳斯沉思了一阵,然后说:“已经还不止是个通讯装置。它还能响应感情、放大感情。” “你说的是什么呀?” “虽然你一整天都在摆弄它,可一直没反响,只是刚才你碰它两次才有了动静。而我触它还是不起作用。” “怎么呢?” “它是在你处于感情高度冲动的状态时才对你有反应的。我想,那就是使它活动起来必要条件。当你刚才手按着它大骂极端派的时候,有片刻功夫我想的跟你一样。” “我应该这样。” “不过你听我说。你能肯定你那么正确?地球上任何一个有思想的人都知道这个行星有十亿人口要比有六十亿人口好过得多。如果我们实行全面自动化(目前庞杂的大群人口不允许我们这样做),我们只需要,比如说,不超过五百万的人口,大概就能建成一个具有充分效能的、适宜生存的地球了。听我说,詹宁斯,别转过脸去,伙计。” 斯特劳斯努力表现出通情达理的态度以给人好感,他声音中那种刺耳的腔调差不多全都收敛了。“不过我们无法通过民主途径减少人口、这你知道。倒不是由于性欲,因为很久以前子宫嵌入法就解决了生育制问题,这你也知道。,这是个民族主义的问题。每个人种集团都想让其它集团首先减少其本身的人口,这倒跟我的看法一致。我希望我的种族集团,我们的种族集团占据优势。我希望由人类的精华、也就是说由我们这样的人来掌管地球。我们才是真正的人,那些辱没我们的半似猿猴的芸芸众生只会把我们全毁掉。他们反正是命里注定要完蛋的,为什么不拯救我们自己呢?” “不,”詹宁斯铿锵有力他说:“人类不能由一个集团垄断。你们那五百万影子队伍,如果困居在一个被剥夺了丰富多彩的多样性的人类社会里,也会厌烦乏味而死——他们活该。”“那是感情用事的废话,詹宁斯,你自己都不相信,只有过我们那些大笨蛋平等主义者一直在训导你相信这一套就是了。你瞧,这个装置正是我们需要的东西。即使我们无法造出任何同样的东西,也槁不清楚这一台是怎么回事,有这台装置也就得了。要是我们能控制或影响关键人物的思想,那我们就能进一步把我们的意愿加诸于全世界。我们已经有了个组织,如果你看到了我内心的思想,你一定已经知道这一点了。它比地球上任何其它组织更为目的明确、计划周密。每天都有人类的智囊来投奔我们。你为什么不来呢?如你所见,这台仪器是一把钥匙,但它不仅是获得更多知识的钥匙,它也是最后解决人类问题的钥匙。和我们一起干吧!和我们一起干吧!”他表现出一种就他来说是詹宁斯前所未见的诚挚态度。 斯特劳斯的手又放到了装置上,它闪烁了一两秒钟,随即熄灭了。 詹宁斯露出了干涩的笑容。他明白其中的奥妙了。斯特劳斯夸意竭力在自己身上酝酿强烈的感情,想达到能使装置启动的状态,可是失败了。 “你掌握不了它。詹宁斯说,“你那种超乎常人的自我抑制太邪乎了,你设法摆脱,对吗?”他说着用颤抖的双手拿起了装置它立刻发出了磷光。 “那么你来掌握它。你未获得拯救人类的功绩。“一亿年不干,”詹宁斯喘着气说,极度的情绪激动使他快要透不过气来了。“我现在马上报告这件事。” “不行,”斯特劳斯说。他抄起了桌上的一把餐刀。“这玩意儿还挺尖、挺快。” “你用不着煞费苦心的露尖儿,”詹宁斯说。甚至在此刻的紧张气氛下也没忘他的双关语。“我能看透你的计划。你想利用装置使所有人都相信我根本不存在,你想造成极端派胜利的局面。” 斯特劳斯点点头。“你分毫不差地看穿了我的思想。” “可是你不会成功,”詹宁斯喘息着说,“只要我拿着这东西你就不会成功。”他集中意念想使斯待劳斯定身不动。 斯特劳斯歪歪扭扭地移动了几步就停下来了。他僵直地举着刀,胳膊颤抖不止,但是他无法前进。 两个人都汗出如注。 斯特劳斯从牙缝里迸出声音:“你不能整……天老是……这样。” 詹宁斯心里透亮;不过他难以用语言来形容当前的局势。如果用体力上的相持来比喻,这就象抓着一只力大身滑、又不断蠕动着想挣脱的动物。詹宁斯必须把意念全力集中在定身不动的想法上。 他不熟悉这装置。他不知道怎么去灵巧地使用它。你可以想象,一个从来没见过剑的人拾起了剑,他很难以剑客的姿势挥舞起来。 詹宁斯刚一走神想到这些,斯特劳斯就说话了:“一点不错。”他笨拙地向前迈了一步。 詹宁斯自知敌不过斯特劳斯疯狂的决心。他们俩都清楚这一点。不过快艇还在那儿,詹宁斯一定得带着装置跑掉。可詹宁斯是无秘密可言的。斯特劳斯看到了他的想法,极力想插到对手和快艇之间去。 詹宁斯作出了加倍努力。不再默想定身不动,而想的是失去知觉。他拼命地思念:睡觉,斯特劳斯,睡觉! 斯特劳斯跪倒在地,沉重的眼皮合上了。 詹宁斯的心怦怦直跳,撒腿就跑。要是能用个什么东西给他一下,抢过刀子来…… 可这一想他的思路就偏离了凝神默想睡觉这个至关紧要的念头。斯特劳斯一把揪住了他的脚腕子,猛力把他拽了下来。 斯特劳斯毫不犹豫,趁詹宁斯跌倒在地,手起刀落。詹宁斯感到一阵剧痛,心头涌起了一片恐惧的绝望。 极度强烈的感情爆发使装置发出了耀眼的光芒。詹宁斯内心深处无声地、断断续续地向对手发出恐怖和狂怒的呼喊,斯特劳斯的手松开了。 斯特劳斯扭歪了面孔,打起滚来。 詹宁斯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慢慢往后退。他除了一个劲儿全神凝思让对手失去知觉之外,什么也不敢做。采取任何暴烈行动,不管用什么方式,都会过分消耗自身的精神力量,他那原本就无法切实有效地发挥作用的低劣无能的精神力量。 他逐渐退向快艇。那上面有一套服装。……还有绷带…… 快艇不能胜任长途奔波,詹宁斯也胜任不了。他的左胁尽管扎了绷带,还是滑腻腻地往外流血,宇宙服里边凝结了血块。 后面还看不到母船的影子,不过肯定它迟早要追上来。它的能量超过小艇好多倍,它还装有探测器,能测出小艇上离子驱动反应堆散发出的排气浓缩云。 詹宁斯拼命想通过电台和月球站取得联系,但是一直没回答。他绝望地停止了联系,他发出的信号只会有助于斯特劳斯进行追踪。 他有可能安抵月球站,但他不认为能顺利实现。他也许会半路被击中,他会死掉,小艇会坠毁,他会达到不到目的,他是先把装置藏在个安全地方,然后再前往月球站。 这装置…… 他不敢确信自己正确。它能毁灭人类,但它具有无限价值。是不是应该干脆把它毁了?它是非人类智慧生物的唯一遗迹。它蕴藏着先进技术的奥秘,它是一台先进的智能科学仪器。不管有什么危险,想想它的价值……潜在的价值…… 不,他一定得把它藏起来,以后再让人找到它一一不过只能让政府里那些开明的稳健派找到它,决不能让极端派…… 快艇沿着环形山北缘内侧盘旋而下。他知道这是哪座山,可以把装置埋在这儿。要是他以后到不了月球站,无线电也和他们联系不上的话,起码他必须离开埋藏地点,远远离开。这样就不会因他的尸身而暴露它。他还留下个探寻埋藏位置的钥匙。 他此刻思路清晰,似乎到了超脱自然的境界。莫非是他拿着这个装置的作用吗?是它在启迪他的思维,引导他产生敏捷的才思吗?还是只是临终的幻觉,其实它对人并没有任何意义呢?他不知道,不过他已无从选择,他只有一试。 因为卡尔·詹宁斯自知他快要死了。他还能活几个钟头,可还有不少事要做。 地球调查局美国处的赛顿·达文波特漫不经意地抚弄着他左颊上那块星形的伤疤。“我明白,先生,极端派是很危险的。” 处长阿什利逼视着达文波特。他瘦削的双颊生就一副不满的表情。因为他曾发誓再度戒烟,他强迫他那来回摸索的手指抓起了一片口香糖,剥掉纸,扭弯,无可奈何地把它塞到嘴里。他老了,脾气也大了,他用指节来回蹭着铁灰色的短露,嚓嚓作响。 他说:“你并不知道有多危险,我很怀疑是不是有什么人知道。他们人数很少,但是在权势人物当中势力不小,那些人本来就理所当然地把自己看成是人类精华。没有人确切知道他们是谁或者有多少人。” “连局里也不知道吗?” “局里缩手缩脚啊。就这件事而言,我们本身就不清白。你怎么样?” 达文波特皱起了眉头。“我不是极端派。” “我也没说你是。”阿什利说。“我是间你是否清白。你考虑过过去两个世纪当中地球上发生的情况吗?你就从来没想过人口适当下降是件好事?你就从来没感到除掉愚笨、无能、迟钝的庸人,留下其余的人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我可想过,真该死。” “不错,有时候我也想过那些,真是罪过。不过偶而凭空向往某种念头是一回事,把它当做具体行动纲领策划全盘希特勒化是另一回事。” “从愿望到行动的差距并不象你想的那么大。你要心里有数:成败至关重要,危险相当大,他们采取的手段也会越来越不引起人们反对。不管怎么说,现在伊斯但布尔那件案子已经处理完了,我想让你了解这件事的最新情况。伊斯但布尔一案的重要性比起这件事来简真是小巫见大巫。你认识特工费兰特吗?” “就是失踪的那个人?没直接见过。” “好吧。两个月前,在月球表面找到了一艘锚的飞船。这艘船是从事私人资助的月质考察工作的。主持这次探险飞行的俄美地质协会报告说与飞船失去联系。通过例行搜索很快就发现了这艘船,离它发回最后报告的地点并不远。” “飞船并未损坏,只是交通快艇不见了,还有个名叫卡尔·詹宁斯的乘员也一起不见了。另一名乘员詹姆士·斯特劳斯还活着,但神志昏迷。斯特劳斯身上没有受伤的迹象,不过精神错乱很严重。他现在还处于这种状况,而且这一点很重要。” “为什么呢?”达文波特插嘴问道。 “因为给他检查的医疗小组报告,发现了前所未见的神经化学和神经电流异常现象。他们从未见过类似病例。人力不可能造成这种情况。” 达文波特一本正经地脸上掠过一丝微笑,“你怀疑是外星人入侵吗?” “有可能,”对方说话时丝毫没有笑容。“让我接着讲。在抛锚飞船附近进行的例行搜索发现快艇的去向。后来月球站报告曾收到来源不明的微弱信号,据判断系发自雨海西端,但不能肯定是否出自人类之手,据认在那一带也没有船只活动。信号没有引起重视。可是搜索小组联想到快艇的事,立即赶赴雨海并且找到了它。詹宁斯在艇上,已经死了,一胁有刀伤。他居然活了那么长时间真是难以置信。 “同时荒凉的那些胡话的性质越来越使医生们感到不安。他们同局里联系,我们派了两名在月球上的工作人员(其中名恰巧就是费兰特)到飞船上去调查。” “费兰特研究了那些胡话的录音。向斯特劳斯提问题根本没有意义,因为一直没办法使他清醒会意。在他自身和外部世界之间存在着一堵高墙——一大概永远也无法消除了。不过胡话的内容虽然罗嚏重复、不相连贯,倒能琢磨出点意思来。费兰特象拼积木一样一点点把它凑起来了。 “显而易见,斯特劳斯和詹宁斯曾经发现了个什么物件,他们认为它是古代非人类生物所造,是远古时期坠毁的某艘飞船上的人造物件。不知怎么回事,显然能用它来改变人的思想。” 达文波特打断了话头,“而且它改变了斯特劳斯的思想,是这样吧?” “一点儿不错。斯特劳斯是个极端派(我们说‘曾是’,是因为他只是从法律意义上讲还算活着),詹宁斯不愿意把那个物件交给他。这也作得很对。斯特劳斯絮絮叨叨地吐露说要利用它来实现他所谓的不适合需要的人口的自我消灭。他认为最终降到五百万人口最为理想。有过一场搏斗,显然只有詹宁斯才能掌握那个思想器具,可是斯特劳斯有一把刀。詹宁斯离去的时候受了刀伤,但是斯特劳斯的思想智能全被摧毁了。” “那个思想器具在什么地方?” “特工费兰特采取了果断行动。他再度搜索了飞船及周围地带,完全没发现任何既不是月球的天然形成物,又难以断定是人类技术产物的东西。根本没有仿佛是个思想器具的物体。后来他又搜查了快艇及其附近地区,还是一无所获。” “会不会是第一个搜查小组的人没想到有别的问题……会不会是他们带走过什么东西?” “他们起誓说绝对没有,没有理由怀疑他们说谎。后来费兰特的同伴……” “他是谁?” “戈尔班斯基,”处长说。 “我认识他。我们在一起工作过。” “这我知道。你认为他怎么样?” “干练、正直." “完全正确。戈尔班斯基找到了点东西。不是什么外星人造物体,而是地地道道出自人手的司空见惯的东西。那是一张普普通通的三乘五英寸的白卡片,上面有字,搓成了细长条,放在宇宙服右手的手套中指里。推测是詹宁斯死前写的,大概等于是一把说明该物件藏匿地点的钥匙." “有什么根据说明他把它藏起来了呢?” “我说过我们在哪儿都找不到它。” “我的意思是他会不会觉得这东西完整保留下来太危险,把它毁了呢?” “那是极不可能的。如果我们我们相信根据斯特劳斯的疯话整理的谈话材料的话(费兰特已积累起一套材料,差不多是原原本本逐字逐句的记录),詹宁斯认为那个思想器具对人类具有极大重要性。他把它说成是‘一场难以想象的科学革命的线索’。他是不会毁掉这样的东西的。他只不过把它藏起来不让极端派得到,并且设法把它的下落报告给政府。不然为什么要留下个说明其下落的线索呢?" 达文波特摇摇头,“你这是循环论的诡辩啊,头儿。你说他留下了线索是因为你认为有藏匿物,而你认为有藏匿物又是因为他留下了线索。” “这我承认。一切都还含混不清。斯特劳斯的胡言乱语确有意义吗?费兰特整理的材料准确吗?詹宁斯的线索真是线索吗?思想器具,或者说是詹宁斯管它叫装置的那东西真存在的吗?提出这类问题毫无用处。目前,我们必须根据确实有这样一个装置而且一定要找到它的设想采取行动。” “是因为费兰特失踪了吗?” “不错。” “被极端派绑架了?” “根本不是。卡片也和他一起失踪了。” “噢——我明白了。”“长期以来,一直怀疑费兰特是个秘密的极端派。他并不是局里唯一受到怀疑的人。证据不足,无法采取公开行动,你知道,我们不能只凭怀疑就乱整人,不然就会把调查局搞得一塌糊涂。我们对他进行了监视。” “由谁呢?” “当然是由戈尔班斯基。万幸的是戈尔班斯基曾把卡片拍了下来,并将复制件送交了地球总部。但是他认为在他看来这东西不过是个猜谜游戏,之所以把它附在材料里送回地球只是出于办事手续齐全的想法。费兰特(我觉得他是两个人中智能较强的一个)可看出了其中的意义并且采取了行动。他这样做代价是很大的,因为这一来他自己就暴露了,将来不能再替极端派发挥作用。不过将来可能也无需再发挥作用了,只要极端派控制了那装置……” “也许费兰特已经搞到那装置了。” “别忘了,他是受监视的。戈尔班斯基发誓说始终没见到装置。” “戈尔班斯基既然不能设法阻止费兰特带着卡片逃跑,那他多半儿也没办法防止他人不知鬼不觉地拿到装置。” 阿利利用手指轻轻敲击着两个人中间的写字台,不规律的节奏宣泄出心中的不安。他最后说道:“我不想考虑那个。只要我们找到费兰特,就能搞清楚他究竟造成了多大危害。在那之前,我们必须搜寻装置。如果詹宁斯真把它藏起来了,他一定力图远远避开埋藏地点,否则干嘛还要留线索呢?所以在现场附近是找不到它的." “他可能已命在旦夕,难以远远避开了。” 阿什利又敲起桌子来。“检查快艇的结果表明,有从事过长途高速飞行的迹象,最后险些失事坠毁。这和詹宁斯曾经竭尽所能地拉开自己和藏匿地点之间空间距离的看法是相符合的。” “你能判断他飞来的方向吗?” “能,不过那好象没什么用。根据两侧排气孔的情况来看,他曾故意作之字形飞行。” 达文波特叹了口气,“我想你手头总有卡片的副本吧?”“有的,在这儿。”他抛给达文波特一张三乘五英寸卡片的复制品。达文波待细看了一阵,那上面写着: xy2pc/2-+|f/asuc-c|+||o| 达尔波特说:“我看不出这有什么意义。” “一开始我也看不出来,我原先请教的那些人也都看不出来。但是你想想,詹宁斯一定认为斯特劳斯追上来了,他不会知道斯特劳斯起码当时已经不能动了。所以他深怕极端派抢在稳健派之前先找到他。他不敢留下明明白白的线索。这个,”处长说着拍一下那复制品,“一定代表着一个表面上晦涩难解、而明眼人一望便知的线索。” “我们靠它行吗?”达文波特将信将疑地问道。“他毕竟是个奄奄一息、吓破了胆的人,可能本身已经被那个能改变思想的物体所左右。他的头脑不一定清楚,甚至不一定还有人类的特性。他为什么不全力赶往月球站呢?他降落时差不多偏离了半个圆周。是不是混乱得没法清醒地思考了?还是疑神疑鬼、惊惶得连月球站都不信任了?可他起初一定是竭力想去他们那儿的,因为他们收到过信号。我的意思是这张卡片实质上就象表面看起来一一样,根本是个莫名其妙的玩意儿。” “阿什利庄重地使劲摇头,象个拨浪鼓似的。“他的确很慌乱,而且我料想他惊慌失措,顾不上往月球站飞了,死死缠着他的念头就是要跑、要逃。即便如此,这卡片也并非是莫名其妙的玩意儿。它组合得很巧妙,卡片上每个符号都有它的含意,全部符号又能组合在一起。” “那么其意义在哪儿呢?”达文波特问道。 “你注意左面有七个符号、右面有两个。先分析左面的。从上面数第三个象是个等号。对你来说,等号有什么意义,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代数方程。” “那是一般意义。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没有。” “假如你把它看得是两条平行线呢?” “欧几里德第五假设公理?”达文波特试探着提出答案。 “妙极了!月球上有座环形山就叫欧几里德山——用希腊数学家欧几里德的名字命名的。” 达文波特点点头:“我明白你的诀窍了。f/a表示力除以加速度,牛顿第二运动定律提出的质量定义……” “对,月球上也有称为牛顿山的环形山。” “是的。不过你稍等等,最下面一个是天文学所使用的代表天王星的符号。就我所知,肯定没有叫做天王星的环形山(或者任何其它月球目标)。” “你说的不错。但天王星是威廉·赫歇尔发现的,天文符号上的那个h就代表他的姓氏缩写。月球上刚好有以赫歇尔命名的环形山——实际上有三座之多,因为另外还有两座分别是以他的妹妹卡洛琳·赫歇尔和他的儿子约翰·赫歇尔的名字命名的。” 达文波特思索了片刻,然后说:“pc/2是压力乘光速之半,这个式子我很熟悉。” “不妨试想是环形山的名称。p也许代表托勒密环形山,c代表哥自尼环形山。” “再求其平均数?会不会是指正位于托勒密环形山和哥臼尼环形山之间的地点?” “我很失望,达文波特,”阿什利挖苦他说,“我认为你的天文史应该比这要强。托勒密,或用拉丁文叫托勒梅阿斯,曾绘制过以地球为中心的太阳系全图,而哥白尼则发表过以太阳为中心的太阳系全图。有位天文学家想提出折衷方案,画了一张介乎托勒密和哥白尼二人之间的夭体图……” “是第谷·布拉赫!”达文波特说。 “对。第谷环形山是月球表面最明显的特征。” “一点儿不错,咱们接着来。c一c是通常用来表示化学键的符号,我记得有一座邦德环形山。1” “是的,是以美国天文学家威廉·邦德命名的。” “看看最上面的一行,xy2。嗯,就是xyy,一个调两个y等一”等,有了,是指阿方索十世,中世纪西班牙那位天文学家国王。他的外号叫聪明人阿方索,调指的是十,yy的意思是聪明人3。是指阿尔方斯环形山。” “好极了。su是什么呢?” “这可把我难住了,头儿。” “我给你提供个答案吧。它代表苏联3也就是过去俄国地区的旧名。是苏联最先绘制了月球背面图,可能这是指月球背面苏联命名的某座环形山,比如说齐奥尔科夫斯基山。好啦,现在你来看,左面的符号都可以解释为代表环形山的名称:阿尔方斯山、第谷山、欧几里德山、牛顿山、齐奥尔科夫斯基山、邦德山、赫歇尔山。" “右边的符号是怎么回事呢?” “那可大显而易见了。四等分的圆圈是天文学上代表地球的符号。指向它的箭头说明地球一定处于正头顶上方的位置。” “啊,”达文波特说,“是指中央江口,地球永远正当那一区域天顶之上。它不是一座环形山的名称,所以把它放在右边,和别的符号分开。 “对了,”阿什利说,“所有符号全都有含意,或者可以从中体会出含意。因此至少可以有相当把握他说它不是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而是力图使我们了解某些情况。不过是什么情况呢?到目前为止我们搞清楚了七座环形山和一处非环形山的地区。这些又是什么意思呢?推想起来,装置只能藏在一处地点呀。” “是啊,”达文波特泄气他说,“搜寻起来,一座环形山主是一大片地区。就算咱们假定他为了避开太阳辐射会紧靠阴影部分活动,每一处地点也都有好几十英里的地段要检查。不妨把那个指向地球符号的箭头看作是在指明他藏匿装置的环形山的位置,也就是说在几乎看见地球正当头顶的地方。” “已经考虑过了,老伙计。这个地区包括从月球赤道以北的最南端到赤道以南的最北端之间的一大片区域,共有七个可确认其方位的环形山。其中哪个是呢?” 达文波特又皱起了眉头。说了这么半天,他没想到出一点别人没想过的新点子来。“进行全面搜索,”他不假思索地脱口说道。 阿什利不由得笑了几声。“自出事时起的几周中我们一直是这样干的。” 你们发现什么了?” “一无所有。我们什么也没发现。不过,我们还没死心." “显然对有的符号解释得不对头。” 显然是这样!” “你刚才说以赫歇尔命名的环形山就有三座。如果说su那个符号代表苏联,指的是月球背面某处地点的话,这也可能指的是背面任何其它环形山:罗蒙诺索夫山、儒勒·凡尔纳山、约里奥。居里山等等。依此推断,地球符号也可能代表河特拉斯山,因为在不少神话中,他都被画成撑托地球的形象1。箭头也可能代表直壁。” “这都没有异议,达文波特。但是即使我们对符号的判断及作出的解释都包含有正确的答案,我们又怎么把它同各种错误的解释区分开呢?或者怎么同虽则解释正确却错认了符号的情况区别开呢?这帐卡片里一定隐含着什么能使我们恍然大悟、能毫不含糊地启发我们从一团乱麻中一下子找到头绪的东西。可我们的努力全失败了,所以我们需要一个生力军啊。达文波特,你有什么高见吗?” “我想告诉你有件事咱们可以做,”达文波特有点勉强他说,“咱们可以去请教一位我……啊呀,天哪!”他霍然离开座椅往起站。 阿什利也一下子兴奋起来。“你想到什么了?” 达文波特感到双手颤抖,他努力不使嘴唇抖动,他说:“先告诉我,你们调查过詹宁斯过去的履历吗?” “当然。” “他是哪个大学的?” “东方大学。” 达文波特感到一阵狂喜蓦地袭来,但他极力抑制自己。眼下还得沉住气。“他听外星学课吗?” “当然听啦。那是地质专业的必修课。” “那就对头了。你知道谁在东方大学教外星学课吗?” 阿什利打了个榧子,“那个怪物,名字叫什么来着……哦,温德尔·厄尔思。” “一点不错。那个怪物在他那一行里可是大名鼎鼎的人。他替咱们局当过好几回顾问,每次的结果都极其圆满。我本来正琢磨我们这回再去请教这位怪人,后来注意到这张卡片也教我们这样做。就是那个指着地球符号的箭头。这个画谜是认识厄尔思而且以前当过他的学生的人写的,它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了,明摆着是说,‘去找厄尔思。…1 阿什利仔细盯着卡片看,“上帝,有这个可能。但是这张卡片边我们自己都看不出所以然来,厄尔思又能给我们出什么主意呢?”达文波特耐着性子彬彬有礼他说:“我建议去请教他,先生。” *** 阿什利好奇地东张西望,有点畏缩地打量着口周。他觉得仿佛置身于一个神秘而危险的古玩店中,随进都可能从黑暗处跳出个尖声怪叫的魔鬼来。 光线微弱,随影重重,房间空荡荡的。靠墙处单调地放着缩微阅读胶片,一直堆到天花板。一个角落上有一台呈示柔和悦目的立体图象的银河镜,它的后面依稀可辨有几张星图。另一个角落上有一张月球图,不过也可能是一张火星图。 只有房间中央的写字台上有一盏光线集中的灯在大放光明。写字台上乱堆着纸张、文槁和打开的书籍。一架小型阅读器上面装着胶片,一只者式圆形钟面的座钟在欢快地悄声滴喀作响。 阿什利怎么也不能使自己相信此刻外面正是下午时分,太阳还高挂在空中。在里面这块地方,只有永恒的黑夜。根本着不见有窗户,尽管充分保持了空气流通,他还是免不了有患了幽闭恐惧症的感觉。 他凑到达文波特跟前,后者似乎对这个令人难受的环境无动于衷。 达文波特低声说:“他马上就要来了,先生。” “这地方老这样吗?”阿什利问。 “老这样。据我所知,他除了穿过校园去上课之外,从来不离开这个地方。” “先生们!先生们!”传来了男高音尖声细气的声音。“我真高兴见到你们,欢迎你们赏光。” 一个胖墩墩的人影从另一个房音匆匆而至,穿过阴影来到了灯光之下。 他对他们灿然微笑,同时往上推着厚厚的圆眼镜,以便通过它来看东西。他的手刚一松开,眼镜立刻又滑了下来,不大稳当地架在他那狮子鼻的圆鼻头上。“鄙人温德尔·厄尔思,”他说,他短粗滚圆下巴上的那撮乱糟糟的灰白山羊胡子一点也没给他增添威严,那副笑咪咪的面孔和矮胖浑圆的身躯干更是完全缺乏神气劲儿。 “先生们!欢迎你们赏光,”厄尔思又说了一遍,说着一屁股坐到椅子里,两条短腿晃晃悠悠地挂着,脚尖离地面足足有一英寸。”达文波特先生也许还记得,对我来说足不出房是……呃……一件相当要紧的事。我不喜欢旅行,当然,走走路除外,漫步走过校园对我来说也就活动得够了。” 阿什利还站着,颇有点尴尬。厄尔思盯着他看,也越来越显出尴尬的神情。他掏出块手绢擦了擦眼镜,再把它戴上,说道:“哦,我看出咱们的难处了,你们没有椅子坐。好,来吧,请自便。要是上面有东西,先把它拿开,拿开,请坐吧。” 达文波特动手把一把椅子上的书小心翼翼地放在地板上,把椅子推给阿什利。然后又把另一帐椅子上的头盖骨标本更加小心地放到厄尔思的写字台上,标本的下颌骨绑扎着不结实,在他挪动时松了,就歪着下巴立在桌上。 “没关系,”厄尔思和蔼他说,“没事儿。现在说说你们的事吧,先生们。” 达文波特等了片刻,想让阿什利先开口接着就欣然拉过了话头。“厄尔思博士,你还记得你有个叫詹宁斯的学生吗?卡尔·詹宁斯。” 顷刻间厄尔思的笑容消失了,努力地回忆着。他那有点突出的眼睛不住地眨动。“不,”他最后说,“一时想不起来。” “学地质专业的。若干年前他听你过的外星学课。我带着他的照片,看看是不是能帮点忙。… 厄尔思把递给他的照片凑到眼前,专心地审视着,不过脸上依然露出疑惑神色。 达文波特继续讲下去:“他留下了隐晦的信息,它是解决一个极其重要问题的钥匙。到目前为止我们一直不能圆满地解释它,可我们弄明白了一点——它指引我们来请教你。” “真的?大有意思了!你们来找我的目的是什么呢?” “无非是想听听你对解释这个信息有什么看法。” “我可以看看它吗? 阿什利默默地把纸片递给温德尔·厄尔思。外星学家漫不经心地看了看它,又翻过来看了一下空白的背面。他说“什么地方写着让来问我呢?” 阿什利愕然一惊,但是达文波特抢先说道:“就是那个指着地球符号的箭头。看来意思很清楚。” “很清楚这是个指着代表地球的行星符号的箭头。我认为假如它是在某个其它天体上被发现的话,可能是直截了当地表示‘到地球去’的意思。” “它是在月球上发现的,厄尔思博士。我想存在着你说的这种可能性,不过当我们了解到詹宁斯曾经是你的学生时,马上觉得它显然似乎是在指你。” “他在这儿的大学里听过外星学课?” “是的。” “哪一年呢,达文波特先生。” “一18年。” “啊,谜团解决了。” “你是说信息的含意解决了吗?”达文波特说。 “不,不。那个信息对我来说毫无意义。’我是说为什么我想不起他来的谜解决了,因为我现在记起他了。他是个沉默寡言的家伙,多虑、腼腆、不爱出头露面,完全不是使人难以忘怀的那类人。要没这东西,”他拍了拍那纸头,“可能我说什么也想不起他来。” “为什么一纸卡片就使事情有了转机呢?”达文波特问道。 “它是用一语双关的文学游戏提到我的。地球——厄尔思。当然,编得不怎么高明,可确实是詹宁斯的作法。他的乐趣就是说俏皮话,可老也想不出称心的妙句来。我对他印象最深的一点就是他不时乱编双关俏皮话。我也很喜欢双关语,挺欣赏它,可詹宁斯(对了,现在我完全记起他来了)说的简真瞥脚透了。不是拙劣不通,就是毫不含蓄、索然无味,就象这一句似的。他完全缺乏说俏皮话的天才,可是热衷得不得了……” 阿什利突然插嘴说:“信息的内容完全是以单一类型的双关语组成的,厄尔思博士。至少我们认为是这样,这和你刚才讲的也是一致的。” “噢,”厄尔思扶了扶眼镜,再次透过镜片审视着卡片和上面的符号。他撅起嘴,然后乐呵呵地他说:“我看不出有什么名堂。” “那样的话……”阿什利的双手攥成了拳头,张口要讲话。 “不过要是你们告诉我整个经过,”厄尔思接着说,“那也许可能看不出点儿什么来。” 达文波特赶紧对阿什利说:“我可以谈吗,先生?我相信此人靠得住,也许有门儿.” “说吧,”阿什利嘟嚷着说。“事已至此,又有何妨?” 达文波特用简捷明了的措词略述了一下事情的始未,厄尔思细心地听,短粗的手指在闪闪发亮的乳白色写字台面上挥来挥去,就象在拂掉看不见的烟灰似的。故事快讲完的时候,他抬起双腿象弥陀佛一样盘腿打起坐来。 当达文波特讲完的时候,厄尔思又考虑了一会儿,然后说道:“你们带来费兰特整理的谈话记录副本了吗?" “带了,”达文波特说。“你想看看吗?” “请给我." 厄尔思把那条缩微胶片放到扫描器中迅速地看了一遍,看到某些部分时嘴唇不住莫名其妙地动来动去。最后他拍了拍那书写着费解的信息的卡片复制品说:“你们说这就是全局的关键?是决定性的线索?” “我们认为是这样,厄尔思博士." “而且它不是原件,只是个复制品。”“是这样。” “原件让那个费兰特带走了,你们相信它落到了极端派手里。” “完全可能." 厄尔思摇摇头。看起来有点儿发愁。“人人都知道我绝不同情极端派,我愿用一切手段同他们斗争。因此我并不想作出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可是……到底有什么能说明这个影响思维的物体确实存在呢?你们仅仅掌握了一个精神病患者的胡言乱语,还有你们对一系列神秘标记的复制本所作的模棱两可的推断,而那些标记很可能一点意义也没有。” “是的,厄尔思博士。但是我们不能听之任之。” “你们对这份副本的准确性有多大把握呢?这上面如果漏掉了原件上的某些内容,某些能使这一信息一目了然的内容,某些破解这一信息所不可缺少的内容,又怎么办呢?” “我们肯定副本完全准确。” “反面是怎么回事?这份复制品的背面什么都没有。原件的反面是什么样?” “进行复制的那名特工人员告诉我们原件背面是空白。” “人是会出差错的。” “我们没有理由认为他出了差错,我们必须根据他并未出差错这一设想进行工作,至少在找回原件之前要这样子。” “你们还要我相信,对这个信息所作的一切解释都必须不折不扣地以在这儿看到的东西为依据,”厄尔思说。 “我们认为是这样。事实上,我们坚信是这样。”达文波特说,感觉信心越来越不足了。 厄尔思还是副发愁相。他说:“为什么不让那个仪器就留在它所在之处呢?要是哪一帮人都找不着它,那样倒更好。我不赞成任何操纵控制思想的行径,不愿意为助成这种事出力。” 达文波特觉察到阿什利要开口说话,赶快伸手推推他胳膊拦住他。达文波特说:“这一点我可以据实以告,厄尔思博士。操纵控制思想的作用还不是装置的全部功能。比方说有个地球上的探险队前往一个遥远的原始行星,丢在那儿一部旧式的收音机,比方说当地土著居民已经发现了电流,但还没有研制出真空管。 “当地居民可能会发现如果给收音机通上电;有些里边的玻璃玩意儿就会变热发光,但他们当然收不到什么能听出名堂的声音,至多也就能听到点儿劈劈啪啪的杂音。然而要是他们把收音机通上电放到澡盆里,澡盆里的人就可能被电死。那么那个行星上的人是否应当就此作出结论,说他们正在研究的这个装置是专门设计用来杀人的呢?” “我明白你的推理。”厄尔思说。“你认为操纵控制思想的性能只是这装置的附属功能吗?” “我深信是这样,”达文波特诚恳他说。“如果我们能够渗透它的实际功用,地球上的技术可能会飞跃几个世纪。” “这么说你同意詹宁斯提出的看法,”厄尔思说到这儿又查了一下缩微胶片,“他说过‘它可能是一把钥匙,通向……谁知道通向什么地方。它可能是一场难以想象的科学革命的线索。”。 “一点儿不错。” “可是操纵控制思想的作用确实存在,而且无比危险。不管收音机的用途是什么,它毕竟电死了人。” “那正是我们决不能让极端派得到它的原因。” “或许也不该让政府得到吧?" “但我必须指出,小心谨慎有其合理的限度。要说危险,那是人们随时都会遇到的,比如说!日石器时代的第一把打火刀,甚至再往上追溯到第一根木棒都是能杀人的。它们可以被利用来使弱者在暴力威胁之卜屈从于强者的意志,那也是操纵控制思想的一种形式。虽然抽象笼统他说起来装置可能是件危险的东西,可关键并不在于装置本身,而在于利用该装置的那些人的意图,厄尔思博士。极端派已经宣布要消灭99.9%以上的人类。无论组成政府的那些人具有什么样的缺点,政府总不致于有这样的意图吧。” “政府想怎么样呢?” “对装置进行科学研究。甚至连操纵控制思想这种功用本身也能带来无可限量的益处,用于启蒙的目的,它能引导我们涉足于精神功能的物质基础。我们可以学会矫正精神错乱或者纠正极端派思想,人类可以学会普遍发展较高的智力。” “我怎么能相信这种理想主义的唯心论真的会付诸实践呢?” “我坚信不疑。请想一想,如果你帮助我们,只能说政府将来有向坏的方向转化的可能性;如果你不帮助我们,可要冒听任极端派实现其明白宣布的确凿目的的风险。” 厄尔思深思地点点头。“也许你说得对。不过我想请你们帮个忙。我有个侄女,我相信她是爱我的。我一向不肯纵情于旅行之类的傻事,她对此老是闹别扭。她声明除非我有朝一日陪她到欧洲或北卡罗来纳或其它僻野之处去走走,她决不罢休……” 阿什利郑重其事地往前屈了屈身,对达文波特制止的手势完全置之不理。“厄尔思博士,如果你帮助我们找到装置并且能使它发挥作用的话,我向你保证我们将很高兴帮助你摆脱你憎恶旅行的毛病,并且助成你和令侄女前往你们想去的任何地方。” 厄尔思瞪着那双金鱼眼,缩在那儿怔住了。有好一会儿他不断频繁地顾盼囚周,就象落入了陷饼似的。“不!"他气呼呼他说,“根本不是!绝对不是! 他的声音减弱为真挚而嘶哑的耳语。“我来说明一下我的报酬的性质。如果我帮助了你们,如果你们找回了装置并且学会了使用它,如果我帮忙的事传了出去,我侄女将会对政府大发雷霆。她是个极其任性、动不动就尖声叫喊的女人,她会出面征集签名,组织游行,什么也不能使她罢手。但是你们不要对她让步,决不要让步。你们·得顶住一切压力。我希望我还象现在一样置身世事之外。那就是我全部的、也是最低限度的报酬。” 阿什利脸红了。“当然可以,因为那是你的愿望。” “你说话算数吗?”“我说话算数。” “请别忘了。我也拜托你了,达文波特先生。” “准让你如愿以偿,”达文波特安慰他说:“我看,现在你可以解译那图形了吧?” “图形?”厄尔思间道,似乎正煞费心思地把注意力集中在卡片上。“你是说xy什么的这些标记吗?” “是啊。它们是什么意思呢?” “我不知道。我想,你们作的解释无可非议。” 阿什利火了。“你说了一大套要帮助我们啦等等,难道都是废话吗?刚才唠叨报酬的事又是怎么回事呢?” 温德尔。厄尔思看来有点不知所措,而且颇感吃惊。“我愿意帮助你们。” “可你又不知道这些图形是什么意思。” “我……我不知道。可我知道那个信息是什么意思。” “你真知道?”达文波特喊道。 “当然。它的含意一目了然。你们的故事讲了一半我就猜到了。后来看了斯特劳斯和詹宁斯的谈话记录我就成竹在胸了。先生们,你们中要定下心来想想,你们自己也会弄通是什么意思。” “你瞧瞧,”阿什利恼怒他说,“你还说你不知道图形是什么意思。” “我是不知道。我是说我知道信息是什么意思。” “除了图形还有什么信息呢?老天爷,难道是这张纸吗?” “不错,在某种意义上是这样。” “你的意思是用了隐形墨水或者其它类似的东西?” “不!你们怎么这么难开窍呢?你们自己不是就是要看破机关了吗?” 达文波特向阿什利弯过身去低声说:“先生,请你让我来处理好吗?” 阿什利不快地哼了一声,强自抑制他说:“你来吧。” “厄尔思博士,”达文波特说,“你能把你的分析告诉我们吗?” “啊!好的,完全可以。”身材矮小的外星学家在椅子上安然坐好,用袖口擦了擦湿漉漉的额头。“咱们来推敲一下这个信息。如果你们承认四等分圆圈和箭头是指示你们来找我的话,那还剩下七个图形符号。如果这些符号真的是代表七座环形山,那至少其中六个符号一定只是用来转移视线的,因为装置肯定只藏在一处地点。它并没有活动的或者可以拆卸的零件,它完全是件整体。 “再者,这些图形符号也没有一个是直言不讳的。用你们的解释,su可能指的是月球背面的任何地方,那片地区和南美洲差不多大。还有叼2,阿什利先生说它可能指的是‘第谷山’,达文波特先生认为它可能是指‘托勒密山和哥白尼山之间的中途’,或者依此而论它也入场指的是‘柏拉图山和卡西尼山之间的中途’。诚然,xy2可能是指‘阿尔方斯山’(那确实是十分独到的见解),但是它也可能指的是某个坐标系,其中的y坐标恰好是调坐标的平方。同样,c一c可能代表‘邦德山’,它也可能代表‘卡西尼山和哥白尼山之间的中途’。f/a可能代表“牛顿山’,也可以代表“法布里鸠斯山和阿基米德山之间的中途。”1 “简言之,这些图形有这么多的含意,结果等于毫无意义了。即使其中确有一种解释是其真正的含意,也无法从其它解释中把它挑出来。因此,唯一明智的答案就是假定所有这些图形都只是些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 “然后,需要判断有关信息的种种情况有哪些是含混不清的,哪些是完全清楚的。答案只能是它肯定是个信息,肯定是指示藏匿地点的线索。这一点我们可以肯定下来,对吧?” 达文波特点点头,接着又谨慎他说:“起码我们认为我们可以肯走下来。” “好,你们曾把这个信息说成是解决全局的钥匙,你们一直拿它当做决定性的线索来人手。詹宁斯本人也把装置说成是一把钥匙或是一条线索。假如我们把这种严肃认真的看法和詹宁斯双关语这件事联系起来考虑再想到携带的那台操纵控制思想的装置可能进一步助长了这种嗜好……让我先给你们讲个故事。 “十六世纪后半叶,罗马有个德国那稣会教士。他是个著名的数学家和天文学家,在1582年曾协助教皇格利高里十三世改革过历法,完成了全部改革所必需的庞杂的计算。这位天文学家崇拜哥自尼,但是他不承认太阳系日心说的观点。他固持旧日的信念,坚信地球是宇宙的中心。 “1650年,也就是这位数学家去世差不多四十年之后,另一位那稣会教士、意大利天文学家乔万尼·巴蒂斯塔·里奇奥利绘制了月球图。他用已故天文学家们的姓名命名各座环形山,因为他坚决排斥哥白尼的学说,他选用了那些断言地球是宇宙中心的人的姓氏命名的那些最大、最壮观的环形山——如托勒密山、希帕克斯山、阿尔方斯十世山、第谷·布拉赫山。里奇奥利忽略了它,在一个世纪以后才以另一位天文学家的名字为它命名,就是在法国大革命期间上了断头台的巴伊。” 阿什利一直焦躁不安地听他讲,这时插口道:“可这些和信息有什么关系呢?” “噢,大有关系,”厄尔思颇感意外他说,“你们不是把这个信息说成是全局的匙吗?不是把它看作是决定性的线索吗?” “当然是啊。” “我们在着手解决的是某件事的线索或钥匙之类的东西,这一点没什么疑问吧?” “不,没有,”阿什利说。 “那好,我刚才讲的那位德国那稣会教士的名字是在里斯托夫·克劳,其实发音应该念成‘克娄’。你听出双关的意思来了吗?克娄——线索。”1 阿什利由于失望,好象全身都松懈了下来。“牵强附会,”他嘟嚷着说。 达文波特焦急他说:“厄尔思博士,就我所知,月球上并没有叫克劳的月貌特征。” “当然没有,”厄尔思兴奋他说,“这正是全局的关键。在当时的历史时期,邵十六世纪后半叶,欧洲学者都把他们的姓拉丁化,克劳也不例外,他把德文字母‘u’换成了相应的拉丁文字母‘v’,又在词司尾加上了‘ius’就成了典型的拉丁姓氏,克里斯托夫。克劳也就这样成了克里斯托夫·克拉毕斯。我想你们都知道叫克拉毕斯山的大环形山。” “但是……”达文波特刚想开口。 “别对我说‘但是’,”厄尔思说。“先让我指出,‘克拉毕斯,在拉丁文里是‘钥匙’的意思。现在你们明白这个两重意义、跨两种语言的双关话了吧?克劳——线索;克拉毕斯——钥匙。要没有装置,詹于斯毕生也想不出一句两重意义、跨两种语文的双关话来。现在他做到了,我倒很想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死亡会不会是一种接近胜利凯旋的结局。他指引你们来找我,因为他知道我会记得他对双关语的嗜好,也知道我也挺喜欢这些。” 调查局的两个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厄尔思庄重他说:“我建议你们搜索克拉毕斯山的阴面,要在地球最接近头顶上方的地带找。” 阿什利站起身来,“你的录像电话在哪儿?” “在隔壁房间。” 阿什利匆匆跑了出去,达文波特踌躇不前。“你有把握吗?厄尔思博士。” “有相当把握。不过即使我措了,我料想也没有什么关系。”“对什么而言没关系?” “你们找得着找不着都没关系。因为就算极端派找到了装置,他们大概也无法使用它。” “为什么你这么讲呢?” “你们问我詹宁斯从前是不是我的学生,但是你们从来没问过我有关斯特劳斯的情况。他也是个地质学家,也是我的学生,要比詹宁斯晚一年左右。我对他还记得很清楚。” “噢?” “一个讨厌的人。很冷漠,我想那是极端派的特征。他们全都是非常冷漠、非常刻板,非常自命不凡的。他们没有感情移入,否则他们就不会高谈阔论要消灭数十亿人类了。他们具有的感情是冷冰冰的感情、利己的感情,那种感情是无法沟通两种不同人类之间的距离的。” “我想我明白这个。” “我确信你明白。根据斯特劳斯的胡话整理的谈话记录,告诉我们他是无法操纵装置的。他缺乏强烈的感情,或者说是缺乏必要的感情类型。我推测所有的极端派都是这样。但不是极端派的詹宁斯却能操纵装置,所以我猜想任何运用装置的人都不会蓄意怀有残忍的冷血心理。他可能象詹宁斯伤害斯特劳斯那样出于惊恐而伤人;但决不会象斯特劳斯企图加害詹宁斯那样巧用心计去伤人。简单说,咱们套一句俗话,我认为装置能以爱来启动,但决不能用恨来启动。而极端派纯粹些心怀仇恨的人。” 达文波特连连点头。“但愿我是对的。不过……假如你断定恶人无法操纵装置的话,你为什么还要对政府的动机这样不放心呢?” 厄尔思耸耸肩。“我想要搞清楚你们确实能自主地合理思考并且能唬住对方,而且在即席辨论的场合下能令人折服他说服对方。你们毕竟有可能不得不去对付我的侄女。” 1月球背面名称均由苏联命名。阿特拉斯系希腊神话中顶天的大力神,一般均画作肩扛或头 顶地球的巨人形象。 1英语中帮德(詹宁斯ond)一姓与化学键的键字(bond)音、形皆同。 2调系罗马数字十,两个y英语中应写作ys。连续为xys与英语聪明调the训se)。 3英语sovietunion略写为su。 1厄尔恩(urth)与英语“地球”(earth)一同谐音。 1本段中“柏拉图”与“卡西尼”字首分别为p和c“哥白尼”字首为c“法布里鸠斯”与 “阿基米德”字首分别为下和斯特劳斯。 1英语中线索(dm)一词读作‘克’,与u(克娄)的姓读音相似。 鬼扯 西莫尔夫的目光落在晃动不停的钟摆上,而他心里却在想着另一件事。 我得提醒自己别走到阳台上去。甚至别有那种念头!他煞有其事地思考着:千万别一不留神打开了那扇门,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原因很简单,门外根本没有什么阳台。原先倒是有的,可是上个礼拜六早上,不知出了什么鬼,十七楼的那个阳台突然莫明其妙的自己掉下来。 它正好砸中了十六楼的阳台,而十六楼的阳台断裂掉下去的时候,又不偏不倚正好打中了十五楼的阳台,接着,十五楼的阳台砸到了十四楼的阳台,十四楼的又砸到十三楼……就这样连续不断的,不到一会儿工夫,这幢楼自十七楼以下的阳台全报销了,一个没剩,西莫尔夫的那一层——九楼的当然也在其内。 这事西莫尔夫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发怵,多亏那天他没象往常一样在阳台上吹口哨,否则还不连他一起跟着十七只阳台完蛋了! 好在明天修理工们就会来处理这里的事,西莫尔夫打了个哈欠想。 正在这时候,房门被擂得拼命地响起来。 西莫尔夫又看了眼墙壁上的老式挂钟,快十一点半了,"准是拉克勒那个混蛋,他敲门从不用手!" 他起身开了门,门外那个不速之客果然是他的表兄拉克勒,那个胡子拉茬、秃头、红鼻,牙齿上尽是些孔孔洞洞和黄斑斑的怪人。 "怪人"闯进来时,脸上带着某种抑制不住的激动之色。 "我发现了,"拉克勒大声说:"这是个重大的秘密,可没想到居然被我……" "什么?什么、什么,你又发现什么了?"尽管已是司空见惯,可西莫尔夫还是对拉克勒这种忘乎所以的大喊大叫讨厌万分——况且现在又是深夜,他反感地皱起眉头,冷冷地打量着面前这个人。 拉克勒手舞足蹈,丝毫没有发现西莫尔夫的不快之色,他兴致勃勃地说:"我敢肯定,这个发现将轰动整个科学界,整个世界乃至……" 真见鬼!每回都是这样,发了霉的陈词滥调没完没了。老掉牙的一套! "你发现什么烈性炸药了吗?"西莫尔夫俏皮地问。 拉克勒耸耸肩,搓搓手回答说:"不是炸药。我得来杯水,然后把一切原原本本的告诉你,你一定会吃惊的!" "哦!"西莫尔夫很快把一杯水递给了这个令人厌烦并且口渴了的表兄。"那我可得听听!不过你得长话短说,说完了快点回去睡觉!" "这你尽管放心,不说完我是绝不会一个人跑回去的。"拉克勒说罢,沉默了一会儿,思索开了,"让我们就从这里开始吧——你是知道的,我们居住的这个社会,整个大自然,是一个有序的整体,正如一条链子上了锁,而链子是一环套一环……" 西莫尔夫立刻开始抱怨了:"整个大自然?那得扯到什么时候,你干嘛不从宇宙大爆炸前的那个奇点开始说呢?" "别急,我是说,要开这把锁,就得有一把钥匙,而且不能——" 这时,从挂钟内传出"铛"一声。十一点半。 天哪,我今晚上八成又没办法睡觉了!西莫尔夫心里嘀咕道,唉,真是倒霉透了,我是他表弟。 "但是这把锁,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打开的,因为钥匙只有一把,而那钥匙,也不是随随便便就……" "什么锁啊钥匙的,你到底想说什么?"西莫尔夫按捺不住叫了起来。 "啊,我是说,这得看机遇,就像太阳和月亮,你知道,光靠努力是远远不够的,即使你把生命都搭进去,也未必一定成功得了,所以——" "好啦,好啦!"西莫尔夫忍着一腔不耐烦的怒火,摆摆手说:"快谈正事吧!" "别忙,我已经在谈了。"然后拉克勒清了清嗓子,说道:"记得那一天,我正在洗脚,当时满脑子里想的也全是关于洗脚的事,忽然听见窗外有个人在喊:‘嘿!那是黑色星期五!’,不能否认,这一声叫喊,打乱了我的全部思路。"—— 关于洗脚的思路。真他妈的邪门!西莫尔夫暗自叹了口气。"那天是星期五吗?"他插嘴问。 "不,那天是星期三。"拉克勒摇摇头,"不过这和星期几完全扯不上关系,‘黑色星期五’是一种病毒……" "对,电脑病毒。"西莫尔夫马上说。 "但还不止这些,当星期五和13号交叉在同一天时,不止是电脑,就连我们人类的生活,也会发生些奇怪的事。" "这就是你的新发现?" 拉克勒点点头,"我查了很多报纸,在13号星期五这一天,总有些不寻常的事件发生。" "那很正常,我敢用自己的脑袋打赌,任何一个日子,世界上的某些角落,总会发生点什么事情!"西莫尔夫口气坚决地说。 "我也敢用脑袋打赌,我这绝不是在捕风捉影——用你的脑袋打赌。"拉克勒反驳道,"后来我又做了进一步的调查,发现凡是‘三’和‘五’同时出现的这天,总是事件特别多,甚至连气温也是波动不稳的。" 扯蛋!这简直是胡言乱语,西莫尔夫心想:三和五,这两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数字竟然会和重要事件扯到一起去!真有你的,拉克勒! 拉克勒喝了口杯里的水,继续说:"这种规律性使人感到非常不安,但是为了验证我的发现并非无稽之谈,我又不辞辛苦查找了数百年的大部分历史资料,最后发现在这些奇特的日子里,的的确确或多或少都有数件大事发生,比方说:一九一四年六月二十五日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那是星期三;一九一三年三月十三日,通古斯发生大爆炸,那天是星期五,注意,这又是个‘黑色星期五’——" "进一步的捕风捉影,夸大其辞。"西莫尔夫失望地望着表兄:这家伙准是疯了! 拉克勒没理会表弟的话,仍然接着滔滔不绝地往下说道:"而希特勒出生于一八八九年四月十三日,那天也是星期五;爱因斯坦生于一八七九年九月二十三日,这天也正是星期五;第一个飞上太空的宇航员加加林同样生在四月五日星期三;而拿破仑死的那天,是一八八七年六月三日,星期三;毕加索结婚那天是二月二十五日,星期三;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成稿于一六零一年三月十三日,同样还是星期五;甚至林肯的生日——六月二十五日,星期三,他出葬那一天是二十三号,也是星期五。" "你说的是哪一个林肯?"西莫尔夫问道。 "这你毋须多问,不论哪一个林肯,反正你只要知道他叫林肯就行了。"拉克勒似乎越来越激动,端着杯子开始在屋里走来走去。 "诸如此类的例子还有许许多多,我打算把它们收集全了,汇编成一本书出版。"拉克勒接下去说。 "这是个好主意!"但我似乎一点儿也不相信! "我想这一定会引起人类文化史上的一次大变革,人们将发现打开了这把锁后,一切现状都将彻头彻尾地改变。进一步研究这门学问,你或许会推算出每一天世界各地所发生的事——通过一把钥匙,将那根链子一环一环地解开。" 又来了,西莫尔夫不自在地想:我讨厌听到锁和钥匙的事,我讨厌这些字眼儿!今天真是个倒霉的日子,他将目光移向床头的日历:三月十二日,星期四。 我要记住这一天,该死的!西莫尔夫想——慢!等等……他忽然发现一件顶好笑的事:三月十二日,星期四,真是凑巧,那么明天就该是—— 一连串的钟声打断了他的思路,他抬起头: 夜里十二点了! 同时,西莫尔夫也看见,他的表兄拉克勒正拿着水杯,喃喃自语地推开对面的门,朝阳台走去。 哦,我忘了告诉他……"停下!"西莫尔夫见状惊恐万分,大声喊道,但是似乎迟了一点儿,拉克勒已经迫不急待地一脚跨出门外。 外面只有漆黑一片。惊叫声划破夜空,一直从九楼飘坠到地面。 当西莫尔夫连滚带爬的冲到那扇门边时,仿佛看见空中有个穿长袍、头顶有个圆形的光环、长着一对小翅膀的人,全身发亮,拖着无数粒星光,以快得令人难以想象的速度,"嗖"的一声,笔直朝天上飞去。 此时零点钟声已敲过最后一下。 眼睛不仅用来看东西 经历了漫长的几千亿年之后,他突然想起他的名字叫阿迈斯。这可不是指现在整个宇宙中等同于阿迈斯这个名字的拥有特定波长的能量生命体——而是指这个名字的声音本身。一些模糊的关于那些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而且永远也不会再听到的声音的记忆又一点点回来了。 这项新发现激发了他关于那些非常非常古老,仿佛永世般久远的事情的回忆。他伸展开构成他全部自我的能量涡旋,把他的能量波束触角伸到遥远的群星中。 布约克的回复讯号出现了。 当然喽,阿迈斯想,他可以把这事告诉布约克,他当然可以告诉别人了。 布约克以其特有的能量微微跳动的方式和他亲密地聊着:“你来了吗,阿迈斯?” “当然,我在这儿。” “你真的要参加比赛吗?” “是的。”阿迈斯的能量波束飘忽不定地跳跃着,“恐怕我已经设想出一件全新的艺术作品了,一件非常不同寻常的东西。” “真是浪费精力!你怎么会认为在二千亿年之后还能想出什么新奇的与众不同的东西呢?现在根本就不会有什么新鲜玩艺了!” 突然布约克的能量波发生变化失去了联系,阿迈斯不得不赶快调整他的能量波束。当他调整能量波时捕捉到了漂浮在宇宙中的其它的思维信息,在如天鹅绒般柔和的茫茫宇宙虚无空间中散布着拥有巨大能量的星系,他的能量波就与那些生存于星系之间以能量形式存在的无数生命相遇了。 阿迈斯大叫:“布约克,请接收我的思维信息,不要关闭你的思维。我已考虑好要操纵物质了。想想看,一个由物质构成的和谐体!干吗要为能量而烦恼,在能量世界中已没有什么新东西了,那又怎样?那不正表明我们必须要利用物质吗?” “物质!”阿迈斯打断了布约克表示厌恶的能量波动。他反驳说:“为什么不?我们自己也曾经是物质的,那还是很久很久——噢,差不多一万亿年之前!为什么不利用物质为材料创造什么东西,或者做一个抽象的造型,或者——听着,布约克,为什么不利用物质做一个我们自己的模型,就像我们曾经有过的样子?”布约克说:“我不记得那是什么样子的了,没有人记得了。” “我记得。”阿迈斯热切地说,“我一直都在想这事,现在我开始回忆起来了。布约克,我做给你看。如果我做对了就告诉我,记住告诉我。” “不,这么干太蠢了。这种事令人感到讨厌。” “让我试一下,布约克。我们是朋友嘛,从最初我们就进行能量交流了——从我们成为现在这个样子的那一刻开始。布约克,求你了!” “那好吧,快点儿。” 阿迈斯从未感到如此激动,他激动的颤抖沿着能量波束一直延伸到——天知道延伸到多远!如果他现在为布约克演示并获得成功的话,他就敢在那些永无止境的渴求新事物的等待中变得阴郁的能量人的集会前表演操纵物质的本领了。 星系间的物质极为稀少,但阿迈斯仍努力收集了一些。他在几立方光年的空间中把物质聚敛在一起,挑选出合适的原子,成功地得到一种像粘土似的稠密坚韧的物质,并把这种物质挤压成一个卵形摊开的模子。 “你不记得了吗,布约克?”他轻轻地问,“这不像某种东西吗?” 布约克的能量涡旋不安地跳动着:“别让我回忆什么,我什么也不记得了。” “那就是头,他们叫它头。我记得非常清楚,我真想说出来,我指的是用声音说。”他停顿一下,又接着说,“看看吧,你想起来了吗?” 在那卵形物体的上方出现了“头”这个字。 “那是什么?”布约克问。 “那是代表头的字,这个符号意味着那个可发声的字。告诉我你想起来了,布约克!” “这儿还有些东西,”布约克不太肯定地说,“中间还应有点什么。”一个垂直的凸起物形成了。 阿迈斯叫道:“是的,鼻子,就是它!”同时,“鼻子”这个词又出现在上面。“另外两边还有眼睛。左眼——右眼。” 阿迈斯欣赏着他所创造的物体,他的能量波微微颤动着,他真的喜欢这东西吗? “嘴。”他说,同时轻轻颤抖着,“还有下巴和喉结,还有锁骨,现在我又回忆起那些词汇了。”这些词都出现在那个物体上。 布约克突然说道:“我已经有几千亿年没有去想这些东西了,为什么你又唤醒了我的记忆,为什么?” 可阿迈斯此时已深陷于沉思中。“还应有其它的东西,用来听声音的器官……接收声波的东西。耳朵!它们跑哪儿去了?我不记得应该把它们放在什么位置上了。” 布约克大叫起来:“把它们都扔到一边吧,不管是耳朵还是其它的什么东西!不要再回忆了!” 阿迈斯不太确定地问:“回忆又有什么错了?” “因为脸的轮廓并不像你所塑造的那样僵硬、冰冷,而是柔滑而温暖的;因为眼睛是柔和而生动的,嘴唇是温柔微颤的。 我曾经拥有这一切!“布约克的能量波一跳一跳地激烈震荡着。 阿迈斯说:“我很抱歉,我很抱歉。” “你让我回忆起我曾经是一个懂得什么叫爱情的女人。眼睛并不仅仅是用来看东西的,可现在我什么都不再拥有了。” 暴怒之下,她又在那如同砍削出来的生硬的呆板的头上加了一些物质,说了一声:“现在让他们去做吧。”然后就消失了。 阿迈斯看到了这一切,也回忆起过去的一切。他曾经是一个男人。他用能量涡旋的能量将那个头劈成两半,然后沿着布约克留下的能量痕迹穿过重重星系滑了回去——又回到那永无止境的无尽生命中。 只有那被毁坏的用物质制造的头上的眼睛仍然闪耀着光芒,那是布约克添加在上面代表眼泪的湿润物质。这个物质的头做了那些能量生命永远也做不到的事情,它在为所有美好的人性而哭泣,为那些能量生命曾经拥有的脆弱而美丽的躯体而哭泣,而这副躯体早在一万亿年前就被他们抛弃掉了。 法律之争 蒙提·斯台恩通过妙巧的诈骗手段,窃得了十多万美元,这一点是没有疑问的。他是在过了法定期限之后某一天被逮捕的,这一点也是没有疑问的。 是他在此期间逃避逮捕的方式,使纽约州上述斯台恩一案成为划时代的案件,而且影响深远。它把法律带到了第四度空间。 因为,你瞧,在犯了诈骗罪窃取了十多万元巨款之后,斯台恩不慌不忙走进了一架时间机器——这也是他非法占有的——并且把对七年零一天的控制装置调置到未来。 斯台恩的律师的解释很简单:在时间里藏身和在空间里藏身并没有本质的不同。如果在七年限期之内警方都没有发现斯台恩,那是他们活该倒霉。 地方检查官指出,法定的期限不是为在法律和罪犯之间做儿戏用的。它是为保护罪犯免除惧怕被捕、无止无休地耽惊受怕而制定的仁慈的措施。对某些罪行来说,在一定时间内,恐惧中的恐惧(姑且这样说吧)可以看作是一种足够的惩罚。可是斯台恩,检察官坚持说,并没有经历过这样恐惧不安的时刻。 斯台恩的律师仍旧不为所动。法律并没有说到测定罪犯害怕和痛苦程度的问题。它只是规定了一个期限。 检查官说,斯台恩并没有度过这个期限。 辩护人声称,斯台恩现在比犯罪的时候年长了七岁,因此已经度过了这个期限。 检查官对这个说法提出疑问,辩护人出示了斯台恩的出生证。他生于二九七三年;在他犯罪的时候,即三零零四年,他三十一岁;现在是三零一一年,他三十八岁。 检查官高声叫道,斯台恩在生理上不是三十八岁,而是三十一岁。 辩护人尖锐地指出,只要认定了一个人有足够的智力,法律就承认法定年表的年龄,只需用现在的日期减去出生的日期就可求出这个年龄。 检查官吏得越来越激动,他发誓说,如果允许斯台恩消遥法外,法典上的法律条文将会有一半变为一纸空文。 那么就修订法律吧,辩护人说,把在时间中旅行写进去;不过在法律修订之前,请按现有的条文执行。 法官奈维尔·普列斯顿用了一个星期来考虑,然后下达了他的决定。这在法律史上是个转折点。 一些人怀疑,法官普列斯顿用那样的措词写下他的决定,是不是因为一时心血来潮而改变了他思考问题的方法。这实在有些令人遗憾。 因为决定的全文是: “在时间内躲避拯救了斯台恩。”1 1此句原文系双关语,既是“在时间内躲避”,又是“及时的躲避”。 讣告 我难于启齿说这个故事的构思是当我在纽约时报上看到一位科幻小说作家同行的讣告时油然而生的。当时我开始琢磨我自己的讣告见报时篇幅会不会有这样长。从这种念头到这篇故事只有飓尺之遥。 到是他那张瘦削而心不在焉的面孔,总是带着忿忿然而又略隐着偶然失意的表情。他并不同我打招呼,径自用为他准备的那份整齐地铺展在案头的报纸遮没了面庞。 其后,只有在喝第二杯咖啡的时候,他才从报纸后面伸出胳膊来。我已经小心翼翼地替他加好规定的一平茶匙白糖——在令人难受的刺人逼视下,要加得不多不少、恰到好处。 对此我已无怨尤。总归可以安静地吃顿饭。 然而今天早晨这种宁溢的气氛却被打破了。兰斯洛突然脱口高呼:“天哪!保罗·法伯那个傻瓜死了。是中风!” 我依稀辨认出报上的姓名。兰斯洛偶尔提到过这个人,因此我知道他是个同行,也是理论物理学家,根据我丈夫怒气冲冲地褒贬,我满有把握地确信他准是个颇有名气之辈,获得过与兰期洛无缘的成功。 他放下报纸,满脸怒容地瞪着我。“他们为什么要搞这种谎话连篇的讣告?”他质问道。“就为了他死于中风,居然把他捧成爱因斯坦第二。” 要说我极力想避开什么话题,那就是有关这些讣告的事。我连点头赞同都不敢。 他丢开报纸走出了房间,鸡蛋没吃完,第二杯咖啡碰也没碰。 我叹了口气。我还能怎么样呢?我历来又能怎么样呢? 当然,我丈夫的真名实性并非兰斯洛·斯特宾斯。我尽可能地改换了有关的姓名和细节以隐匿这桩罪行。不过关键在于即便我真用原名,你也不会认得我丈夫。 兰斯洛在这方面真是命里注定——注定要遭人忽视、不引人瞩目。他的发现每每被人捷足先登,或者因同时产生了更伟大的发现而黯然失色。在科学会议上,他的论文由于其他小组提出了更具重要性的文献而备受冷遇。 这自然对他有影响。他变了。 25年前我嫁他的时候,他是个才华横溢的如意郎君。他袭有遗产,家道富有,已经是一名训练有素的物理学家他抱负非凡,前程远大。说到我本人,我相信当时自己还是饶有姿色的。然而韶华逝去,残存的只是我的内省和作一个社交场上出人头地的妻子的失败经验,而那种类型的妻子正是雄心勃勃的青年学者所亟需的。 或许这也是兰斯洛注定要不引人嘱目的命运使然。要是他娶个另一种类型的妻子,她可能以她夺目的光彩把她引领到睽睽众目之下。 后来他自己看到这一层了吗?那就是经过最初两三个还算幸福的年头之后他对我日趋疏的原因吗?有时候我确信这一点并深切自责。 可接着我会想到这只不是他对盛名日益增长、无法遏止的渴望造成的。他放弃了大学的职位,在远郊建立了自己的实验室。他说一则地皮便宜,二来与世隔绝。 钱不成问题。政府对他的研究领域出手慷慨,有求必应。再者说,他花起我们自己的钱来也漫无节制。 我试图劝阻他。我说:“没必要这样,兰斯洛。我们经济上又没什么可愁的,他们又不是不愿意让你留在大学里。我就想要孩子,过正常生活。” 但是他胸中压着一团火,使他看不到别的。他对我怒目而视:“必须先做到一件事。科学界必须承认我作为一个……一个伟大研究者的应有地位。” 那时候,他对于把天才这个词用在自己头上还有点犹豫不决。 无济干事。机缘依旧不来,他永是背时。他的实验室终日忙碌不息;他出高薪聘请助手;他严酷无情地督责自己。一切都毫无结果。 我始终希望有朝一日他会罢手,搬回城里,我们能过上宁静的正常生活。我等着。可每当他就要认输的时候,某种热衷于获取名望的新念头、某次新战斗总会继之而起。每一次他都满怀着同样的希望奋起,又在同样的绝望中败退。 他总是迁怒于我,因为如果他受到这个世界的折磨,他还可以回过头来折磨我。我不是个勇敢的人,可我逐渐拿准了我得离开他。 然而…… 在这最后一年中,他显然正准备再干一场。我想,是最后一仗了。他表现出某种前所未见的征兆:更紧张,更活跃,时而自言自语。无故大笑几声,有时干起来废寝忘食,甚至把实验室的笔记本也藏在卧室的保险箱里,好象对自己的助手都不放心。 我当然相信宿命论,肯定他的打算还得落空。假使真失败了,以他的年纪,无疑他不得不承认时不再来,势将被迫罢手。 所以我决定耐下心来再等等看。 但是早餐桌上的讣告事件突如其来,平添波澜。以前一度有过类似的场合,我曾随口说起至少他可能指望他的事业在自己的讣告上得到一定程度的公认。 我也明白这话不怎么机巧,可我说话从来都不机巧。我是想轻松一下气氛,让他排遣一下心头积郁的沮丧情绪,我凭经验知道这是他最难以忍受的时刻。 也许其中也含有一丝不自觉的恶意,老实讲我也说不准。 不管怎么样,他全冲我来了。他瘦弱的身躯在颤抖,黝黑的眉毛耷拉到深陷的眼窝,用假嗓尖声朝我叫喊:“可我永远也看不到我的讣告。就连那个也要被剥夺掉!” 他对我啐过来。故意对我啐过来。 我跑进我的卧室。 他从来没道过歉。有几天的功夫我完全和他避不见面,过后我们又如前一样继续过刻板的生活。我们俩都从不提起这回事。 现在讣告又来了。 不知怎么的,我独自坐在餐桌旁,仿佛豫感到这是他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是他那日久天长的失败事业的顶点。 我可以感觉到危机临近,不知是忧是喜。也许我还是该欢迎它。任何变化对我都可算得上是否极泰来。 午餐前不久,他在起居室碰到了我,我在那儿一面缝补零碎活计给自己找点事做,一面看看电视摆脱万般思绪。 他突然开口了:“我需要你帮忙。” 他有二十多年没说过这样的话了,我不由得对他软了下来。他显出病态的兴奋,苍白的双颊不寻常地涌上了红晕。 我说:“要是我能为你做什么,我挺乐意。” “有的。我放了助手们一个月的假。他们星期六走,然后你我在实验室单干。我现在告诉你,好让你下礼拜不要另作其他安排。” 我有点目瞪口呆。“可是,兰斯洛,你知道你的工作我帮不上忙。我不懂……” “我知道,”他说,一副轻蔑的神情。“可你无需懂得我的工作。你只要小心地按照一些简单的指示行事就行了。重要的是我到底有了新发现,这将使我跻身于我应……”“噢,兰斯洛,”我不由主脱口而出,因为这话以前我听过不少次了。" “听着,傻瓜,这回别闹孩子气了。这次我真搞成了。谁也别想抢先,因为这次的发现完全基于标新立异的概念。除了我以外,活着的物理学家谁也没有这份天才想得出来,起码这一代人不行。等我的成就震动了全世界,兴许会承认我是科学界有史来最伟大的人物。” “我真为你高兴,兰斯洛。” “我说兴许会承认我。可也许不会。在授与科学荣誉这件事上真太不公平了,我耳朵里听到的也够多了。所以,直截了当宣布这项发现还不行。要是我宣布了,大家就会一拥而上。要不了多久我就成了历史书上的空头姓名,光荣可全让后来居上的张三李四分享一空了” 不管他计划要干什么,这番话是他在着手工作的三天之前对我讲的。我认为当时他这样做的唯一原因是他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无法克制自己,而我是仅有的一个无足轻重的人,可以充当现场目击者。 他说:“我打算使我的发现尽量戏剧化,使人类觉得它是个震耳欲聋的晴天霹雳,以便今后永远不可能再有任何人能和我相提并论。" 他太过分了。我担心再度失望对他打击太大。会把他逼疯吗?我说:“兰斯洛,可我们干嘛自寻烦恼呢?为什么我们不抛开这一切呢?干嘛不去度个长假呢?你工作得太辛苦了、太长久了,兰斯洛。我们不如去欧洲旅行,我一直在想……” 他把脚一跺。“别唠叨蠢话好不好?星期六,你跟我进实验室。” 我一连三夜睡不成觉。他以前从不曾这样。我想他从不曾糟到这步田地,别是他已经疯了吧? 我想,没准儿是疯了,是由于经受不住失望发疯的,是那条讣告诱发的。他把助手都打发走了,现在要我进实验室。从前他从不准我去那儿。准是想把我怎么样,拿我当某种疯狂实验的试验品;不然是干脆要杀我。 在忧心忡忡、恐惧不安的夜间,我曾考虑过报警、逃跑……诸如此类的其它事情,等等。 随后白昼来临,我又肯定他没疯,肯定他不会加害于我。虽则他啐过我,那也不能是暴力行为。实际上他从未企图伤害过我的身体。 结果到头来我还是等到了星期六,象任人宰割的鸡一样走向那可能是生死攸关之处。我们一起默默地顺着从住宅到实验室的小径走去。” 实验室本身就有点阴森,我的步履梭巡不前。但兰斯洛只是说:“哎,别东张西望发愣,象是遇难似的。你照我说的做,朝我指的看就行了。” “好吧,兰斯洛。”他领我进了个门上加锁的小房间,里面到处是奇形怪状的物件、密密麻麻的电线,拥塞不堪。 兰斯洛说:“开始吧。你看见这口铁柑锅了吧?” “是的,兰斯洛。”这是个厚金属制的又小又深的容器,外壳锈渍斑斑。用粗糙的金属网盖着。 他催促我走近一点儿。我看到容器内有一只小白鼠,前爪扒着柑锅内侧,纤小的鼻头贴着金属网,由于惊诧或是由于焦急而不住战抖。恐怕我当时是吓了一跳,因为对我来说,意外地撞见一只老鼠确实有点害怕。 兰斯洛吼了起来:“它不会惹你的。现在过来靠着墙,看着我。” 我简直毛骨惊然。我确信什么地方会打出一道闪电把我烧成灰烬,或者出来个金属怪物把我压成荠胜粉,或者……或者……我越想越怕。 我闭上了眼睛。 但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至少我感觉是这样。我只听到好象放小鞭炮没炸响似地噗的一声,又听见兰斯洛对我说:“怎么样?”我睁开眼。他正注视着我,得意洋洋。我茫然地凝目张望。 他说:“这儿,没看见吗,白痴?就在这儿。” 在柑锅旁连约一英尺处又出现了第二口锅。我没见他放在那儿。 “你是说这第二口柑锅吗?”我间道。 “那不是什么第二口柑锅,而是第一口锅的复制品。无论从什么意义上讲,它们都是一模一样的柑锅,每个原子都一样。比比看。你能看得出来连锈斑都毫无二致。” “你用第一口锅造出了第二口吗?” “不错,但用的是特殊方法。平常创造物质需要大量能源。即使充分发挥效能,一百克铀完全裂变的能量也才能造出一克对应复制物质。我有幸不期而得的重大秘密是有朝一日只要你正确动用能源,复制一件物品就只需要极少的能。我创造这样的复制品是一种绝招,其奥妙,我……我亲爱的,就在于我已经掌握了相当于时间运动的手段”。 成功的巨大幸福和喜悦使他不由得在对我讲话时用了个亲呢的字眼儿。 “这很了不起吧?”我说。说真的,我确实叹为观止。“那老鼠也变出来了吗?” 一边问,我一边看了看第二口锅里边。那埯样不禁又使我愕然却步。里面有一只白鼠———只死白鼠。 兰斯洛稍微有点脸红。“这是个缺欠。我能让活物分身。可活不过来,复制出来是死的。” “哎,真扫兴。怎么回事呢?” “还不清楚。我揣摩这种复制品就原子组合情况而言完全完美无缺。的确没有任何明显缺损,解剖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你可以间……”他瞟了我一眼,我赶紧住口。我想我还是别建议他跟什么人合作为好。经验证明这类合作无不以合作者把全部成果和荣誉囊括而去告终兰斯洛带着讥讪的腔调说:“我问过。一位学肩”专长的生物学家给我复制的一些动物作过尸检,毫无所得。当然,他们都不知道动物是哪儿来。我也加了小心,赶紧把动物弄了回来,以免出岔子泄露出去。天爷,就连我的助手也都不知道我在于什么。” “可你为什么非得秘而不宣呢?” “因为我还不能复制出活东西来。还存在微妙难辨的分子排列混乱现象。有的人可能知道防止出现这种排列混乱的方法,如果我发表成果,他只要对我的基本发现略加改进,就会名扬四海。因为他可能搞出个会提供有关未来的情报的活生生的人来。” 我一清二楚。他用不着说“可能”如此。肯定如此,不可避免。实际上,不管他完成了什么,他都会一无所获。我深信无疑。 “不过,”他继续讲下去,与其说冲着我不如说是自言自语,“我不能等了。我要宣布这个发现,但是要采取一种让人们永志不忘地把我和这项发现联系起来的方式。要演上一。出热火朝天的戏,使得往后一提起时间运动就非提我不可,甭管将来别人还会干点什么。我正筹划这出戏呢,你要在戏里演个角色。” “可你想让我干什么呢,兰斯洛?… “扮我的寡妇。” 我抓住他的胳膊。“兰斯洛,你这是……”我此时百感交集、心烦意乱、有点搞糊涂了。 他猛地挣脱了。“只是暂时的。我不是要自杀,我不过要在今后三天里复制一个我自己。” “可你会死的。” “复制的‘我’才会死。真‘我’还好端端活着,象那只白耗子一样。”他的目光转向一个调节控制定时器,说道:“啊呀,差几秒就到零点了。快注意第二口柑锅和死老鼠。” 又是噗的一响,柑锅就在我眼前蓦然消失了。 “它哪儿去了?” “哪儿也没去,”兰斯洛说。“它只是个复制品。这会儿正好到了给它排定的时间,它自然消逝了。第一,只老鼠是原型,它还活得好好的。对我来说也一样,复制的‘我’出世就是死的,原型的。我,还活着。三天后,就到了给复制品的‘我’排定的时间,时限一过,那个用真‘我’为雏型复制的死‘我’就要消失,而活‘我’依然存在。清楚了吗?” “听起来有点悬乎。” “没事儿。一旦我的尸体登场,医生就会宣布我已亡故;报纸也会加以报道;殡仪馆要来安排丧事,这时候我突然还阳、披露一切。到那会儿,我就不只是时间运动的发现者了;我将成为死而复生的人。时间运动和兰斯洛·斯特宾斯会被人争先恐后地大肆台传,此后什么力量也再不能把我的大名和时间运动学说分开了。,, “兰斯洛,”我轻声说,“我们干嘛不直截了当地宣布你的发现呢?这个计划太复杂繁琐了。但然宣布出去会使你享盛名的。以后或许我们能搬回城里……” “住刚你照我说的做。" 我不知道在那条讣告推波助澜挑起事端之前兰斯洛对这一切盘算过多久。当然我无意贬低他的智能。尽管他时乖命赛,他的才华是无可厚非的。 助手们离去之前,他曾告诉他们,他想在他们走后进行哪几项试验。他们出来作证,会推论出他曾置身于一批特别选定的正在反应的化学药品之中埋头工作,各种现象都表明他死于氰化物中毒。一切似乎十分自然。 “所以你务心使警察马上和我的助手们取得接触。你知道到哪儿去找他们。我决不想给人谋杀或是自杀之类的暗示,只是意外事故,自然而合乎逻辑的意外事故。我需要医生迅速开出死亡证明书,迅速通知世界。” 我说:“兰斯洛,要是他们找到真的‘你’怎么办呀?” “他们怎么会呢?”他厉声喝道。“如果你发现一具尸体,你还要四处搜寻活的替身吗?谁也不会找我,我就悄悄的呆在密室里暂避一阵。卫生设备俱全,我再多准备点三明治配料,好填肚子。” 他颇感遗感地补充说:“不过这一阵子得不喝咖啡凑合过日子了。当人们以为我死了的时候,我不能让人闻出莫名其妙的咖啡味来。好吧,水总有的是,不过就三天。” 我神经质地十指交叉紧握,说道:“即使他们发现了你,反正不是一样吗?会有一个死‘你’和一个活‘你’……”我极力想安慰的正是我自己,我极力为自己作好承受不可避免的失望的思想准备。 但他又朝我嚷了起来:“不!根本不一样。那就会变成一个失败的骗局。我也会出名,可只是作为一个傻瓜。” “不过兰斯洛。”我提心吊胆他说,“总是会有差错的。” “这次不会,” “你老说‘这次不会’,可还总是有……” 他脸都气白了,眼睛瞪得滚圆。一把抓住我胳膊时,使我疼痛难当,但我不敢喊出声来。他说:“只有一件东西会出差错,就是你。要是你泄露出去,要是你不好好演你的角色,要是你不老老实实听吩咐,我……我……”他似乎在寻思一种处罚。“我就要你的命。” 我惊恐万状地掉转头,想尽力挣开,但他紧紧攥住不放。真没想到他发起脾气来有这么大劲儿。他说:“听着!因为你自行其是,害得我不浅了。不过一来我一直责备自己不该娶你,二来也老找不出时间和你离婚。可现在我时来运转,尽管有你妨我,也要青云直上了。要是你把我这次的时运也给毁了,我就要你的命。我一点不含糊。” 我相信他确实不含糊。“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我低声细语说道。他放开了我。 他花了一天鼓捣他的机器。“以前我从来没转换过一百克以上的东西,”他说,看得出是在冷静思考。 我想:“灵不了。怎么能灵呢?” 第二天他把装置都调好,我只要合一下闸就行了。他几乎没完没了地让我练习操作那个断了电路的指定的电闸。 “现在明白了吗?你看准了应该怎么做吗?” “是的。” “这盏灯一亮就动手,可别提前。” “好吧,”我说。心里在想,灵不了。 他站好了位置,木呆呆地静默无声。他那实验室短工作服外面套了一件橡皮围裙。 灯亮了。操作是轻而易举的,因为还不容我有丝毫犹豫的念头,我已经自动合上了闸。 刹那问我面前并排出现了两个兰斯洛,新的那个穿着打扮和旧的一样,只是有点皱皱巴巴的。接着新的倒下了,直挺挺地躺着。 "成了,”活兰斯洛喊道,小心翼翼地迈出了标定的位置。“帮一把,抬他的腿。” 兰斯洛使我惊异不已。他怎么能毫不畏缩、心安理得地搬他自己的死尸,他自己今后三天的替身呢?可是他冷漠如常地用胳膊挟着它,就象挟一袋麦子一样。 我抬着脚脖子,胃里一阵恶心。它还带着刚死的人的余温。我们抬着它穿过一道走廊、上了一段楼梯、又走过另一道走廊、才进了个房间。兰斯洛已经都布置好了。在用玻璃拉门隔开的一块密闭的空间里边,一个样子古怪的玻璃玩艺儿里盛的溶液正在开锅冒泡儿。 四周散乱放着其它化学实验设备,无疑是有意表明正在进行实验。桌上有个醒目地贴着“氰化钾”标签的瓶子,分外显眼。瓶边桌上散落着少许结晶体,我揣测,是氰化物。 兰斯洛仔细地摆弄死尸,安排得象是从凳子上跌倒在地的。他在尸体的左手上放了几粒晶体,橡皮围裙上也放了点;最后,又在尸体的下巴上放了点。 “他们会这么想的。”他咕哝着说。 他最后扫视了一下说:“现在行了。回家去叫医生吧。你就说你到这儿来给我送三明治,因为我忙着工作没吃午饭。瞧那儿,“他指给我看地上的碎碟子和散碎的三明治,料想也是我失手跌落的。“,尖叫几声,可别过火。" 到时候需要我尖叫或者哭泣都不算难,我早就憋着劲儿想这样做呢。现在让歇斯底里爆发出来正好是个解脱。 医生的举措和兰斯洛预料的分毫不差。实际上他头一眼就看到了装氰化物的瓶子,皱起了眉头:“哎呀呀,斯特宾斯太太,他可是个大意的化学家。" “我也这么想,”我呜咽着说。“他不该一个人工作,可两名助手都度假去了。" “一个人要是用起氰化物来象用盐那样随便,准得倒霉。医生摇摇头,一副一本正经的庄重派头。“好了,斯特宾斯太太,我得报告警察。这是一起氰化物中毒意外事故,然而是一桩暴死,警方……… “噢,对,对,报警吧。”过后我简直想打自己一顿,我的口气太过急切,听起来难免令人生疑。警察来了,还来了一名法医。他就手上、围裙上、下巴上那些氰化物晶体嫌恶地嘟嚷了一番。警察则无动于衷,只问了问姓名年龄等等例行问题。他们问我能不能安排丧事。我说可以,他们就走了。 接着我给各家报馆和两家通讯社打电话。我告诉他们可以从警方记录中查到暴死的新闻,希望他们不要强调我丈夫是个大意的化学家这一点。我的语调使人觉得是不希望别人讲死者任何坏话。我继续说,他毕竟主要是个核物理学家而不是个专业化学家,并且我最后感到他似乎有心事。 这套说词全是照兰斯落的吩咐讲的,果然也见效了。心事重重地核物理学家吗?间谍?敌特? 记者们迫不及待地跑上门来。我给了他们一幅兰斯洛年青时的肖像,摄影记者拍了实验室建筑的照片。我带他们看了主实验室的几个房间,又拍了些照片。无论是警察还是记者,谁也没对那个上了闩的房间提出疑问,好象根本没留意它。我给他们提供了大量兰斯洛替我准备好的专业素材和传记素材,讲了几件编造出来的烘托他的人品才华的轶事。我力图使一切都尽善尽美,然而我却感到缺乏信心。要出差错了,要出差错了。 真出了差错的话,我知道他会归咎于我。这回他已经断言要杀了我第二天我给他带去报纸。他看了一遍又一遍,两眼褶摺闪光。他在纽约时报头版左下方独占了一块花边新闻。时报对他死亡的秘密谈得不多,美联社也是如此。但有家小报头版上排出了耸人听闻的大标题:原子专家神秘死亡。 他看了哈哈大笑。全都看完后,又重新翻到头一张。他目光锐利地抬头看了看我,“别走。听听他们说些什么。” “我已经看过了,兰斯洛。” “我让你听着。” 他逐字逐句大声给我读,念到对死者的赞颂之处就拖长了声,由于自呜得意而容光焕发。然后对我说:“你还认为会出差错吗?" 我迟疑他说:“要是警察再来问我为什么觉得你有心事……” “你真够呆的。跟他们说你作过恶梦。如果他们真想进一步调查,等他们决定那么干的时候,已经为时太晚了。” 诚然,一切都灵验了,可我不敢希冀长此一帆风顺。而且人的心理真是古怪:越是不敢指望的事,越要固执地怀着希望。 我说:“兰斯洛,等这件事完了,你也成名了。真的成名了以后,你就可以稳稳当当退隐了。我们可以回城里过清静日子。 “你是个低能的笨蛋。你没看到一旦我获得公认,我必须接着于下去吗?年青人会聚集在我周围;这个实验室将变成庞大的时间研究所;我有生之年将成为传奇人物;我的伟大将达到至高无上的境地,此后任何人和我相比都只不过是知识诛儒。”他目光闪烁,踞起了脚尖,就象是已经见到了他将被推戴上去的崇高宝座。 那曾是我对最低限度个人幸福的最后一线希望,我叹息了。 我请求殡仪馆准许在长岛斯特宾斯家族墓地举行葬礼之前,将遗体入殓后暂放在实验室里。我请求不要作防腐处理,而主张连棺材保存在一个大冷藏室里,温度调到华氏40度。我请求不要把它搬到殡仪馆去。 殡仪馆的人带着一脸冷冰冰不以为然的神情,把棺材弄到实验室来了。无疑最后结帐时会把这项开销也算上。我提出的借口是在最后的时刻我希望他在我身边,也想让他的助手们有再看一眼遗体的机会。这听起来站不住脚,本来也站不住脚。 其实我该说些什么也是兰斯洛明确规定的。 死尸一安排好,棺材还没钉板,我就去找兰斯洛了。 “兰斯洛,”我说,“殡仪馆的人挺不高兴。我觉得他们怀疑这里边有什么蹊跷。" “好的,”兰斯洛心满意足他说。 “但是……” “我们只需要再等一天。在那以前,仅仅出于怀疑,谁也摸不出什么名堂来。明天早晨尸体就消失了,或者说明应该消失了。" “你的意思说它可能不消失吗?”我早料到了,早料到了。 “可能会延搁,也可能提前。我从来没转换过这么重的东西,我对我运算的精确程度不十分有把握。我所以让尸休留在这儿不让它送殡仪馆,原因之一就是需要观察。” “可是在殡仪馆里它可以当众消失啊。” “你认为他们会怀疑这其中在耍花招吗? “当然。" 他似乎觉得很有趣。“他们会说:为什么他把他的助手都打发走了?为什么他要独自作那种小孩子都能作的实验又在实验室过程中想法弄死他自己”为什么尸体恰恰在无人目睹的情况下消失了?他们会说:时间运动的荒唐故事纯属子虚乌有。他服了使他自己陷入木僵昏睡状态的药,医生被他蒙骗了。” “对,”我细声细语地说。他怎么一切全明白啊?“而且,”他继续说,“当我仍然坚持我已解决了时间运动问题、宣布我已死亡是无可争辨的事实的时候,正统派科学家就会猛烈攻击我是个骗子。于是,一周之内,我将成为地球上家喻户晓的人物,成为人人议论的对象。我将建议在任何有意出席观看的科学家小组面前当场表演时间运动。我将建议进行表演时现场转播洲际电视,公众的压力将迫使科学家们前来参加,各电视网同意播送。不管看电视的群众是希望看到奇迹还是希望看到私刑处死,他们总归要看!接着我就会成功,在科学界又有谁的毕生事业达到过如此登峰造极的地步呢。" 有阵功夫我有点昏昏然了。不过我内心深处的一个声音毫不动摇地在说:太长久了,太复杂了,会出差错的。 当晚,助手们赶到了,去到灵前哀悼致敬。这就又多了两个见证人可以发誓说确曾目睹兰斯洛业已死亡;也多了两份证言可以把事情渲染得更加神乎其神,有助于把它推向最高潮。 次日清晨四点,我们裹着大衣在冷藏室里等着零点到来。 兰斯洛兴奋异常,不住地检查各种仪器,进行着我一窍不通的操作。他的台式计算机不停地工作,我纳闷儿的是他冰冷的手指怎么还能灵巧自如地在键盘上跳来跳去。 我自己可是心境凄凉。周围的寒冷、棺中的死尸、未来的前途未卜。 我们呆在那儿,时间好象漫无尽头。最后兰斯洛终于开口了:“成了。将按预定设想完成。由于涉及七十公斤的大型物体,大不了消失时间推迟五分钟。我的时间作用力分析功夫真是炉火纯青了。”他对我微笑,也以同样的热情对着他自己的尸体微笑。 我注意到他这三天一直穿在身上的实验室短工作服。它又旧又皱,我肯定他穿着睡觉来着。看起来就象那个死的第二个兰斯洛刚现身的时候穿过它似的。 兰斯洛似乎查觉了我的思路,或许只是发觉了我凝视的目光,因为他低头看了看他的工作服,说道:“啊,对了,我还是系上橡皮围裙吧。我的替身现身的时候是系着的。” “你不系上它又有什么呢?”我无精打彩地问道。 “我得系上,非系不可。总算提醒了我。不然就不象是如出一体了。他眯起眼睛,“你还认为要出差错吧?” “我不知道,”我含糊其词他说。 “你认为尸体不会消失,还是认为我反而会消失呢?” 由于我根本没回答,他又有点尖声尖气他说了起来,“你没看见我的运气终于转了吗?你没看见一切按计划进行得多顺利吗?我就要成为有史以来最伟大的人物了。来,烧水冲咖啡。”他突然又平静下来。“用它来庆祝我的替身与我们分手和我重返人间。这三天我一口咖啡也没喝过。” 他塞给我的不过是速溶咖啡,但对三天没喝咖啡的人,那也就将就了。我用冻僵的手指笨拙地慢慢摸索实验室的电炉,直到兰斯洛粗暴地把我推到一边并且把烧杯水放在上面。 “还得一会儿。”他说着把控制旋钮拔到“高热”位置。他看看表,又看看墙上各种各样的调节控制仪表。“等不到水开,我的替身就要去了。过来看。”他走到棺材旁边。 我还在犹豫。“过来啊。他专横他说。 我过去了。 “他怀着无限乐趣俯视着他自己。等待着。我们一起等着,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具尸体。 发出了噗的一响,兰斯洛高喊道:“误差不到两分钟。" 眼睁睁地看着死尸无影无踪了。 敞开的棺材里装着一套空荡荡的衣服。当然,这衣服并非死尸被复制出来时穿的那些,而是货真价实的衣服,所以留在了现实世界中。它们历历在目:内衣外面套着衬衫和裤子;衬衫上打了着领带;领带外面是短上衣;鞋已经翻倒了,里边塞着空自悬垂的袜子。只有尸体不在了。 我听见水开了。 “咖啡,”兰斯洛说。“先来咖啡,然后我们再给警察和报社打电话。 我为他和我自己冲好了咖啡。按惯例从糖罐里取一平茶匙糖替他加好,不多也不少。尽管我相信这一回在这种情况下他已顾不上计较这些,习惯还是难以改变的。 我缀饮着咖啡。我习惯喝不加奶油和糖的清咖啡,那种浓郁最为可口。 他搅动着咖啡。“一切”,他轻声他说,“我所期待的一切”。他把怀子放到露出阴蛰的得意神色的唇边一饮而尽。 那是他最后的话。 现在事情结束了,一种疯狂的冲动攫住了我。我动手剥掉他的衣服,又用棺材里的衣服给他穿戴起来。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我竟能把他举起来放在棺材里。我把他双臂交叉放在胸前,就象原来的尸体的那样。 接着我在外面房间的洗涤槽里把咖啡的残渍和糖都洗得一干二净。我冲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把我曾用来替换白糖的氰化物全部涤除。 我把他的实验室工作服和其它衣服都放到一个大盖篮里,我原来曾把替身穿的复制出来的衣服放在那儿。当然,那套复制品已消失了,现在我把原物放进去。 后来我就等着。 到晚上,我料定尸体冷得差不多了,就打电话叫殡仪馆。他们为什么要多心呢?他们等着处理一具尸体,这具尸体就在这儿,一模一样的尸体,分毫不差的尸体,就连体内含有氰化物这一点也和第一具尸休的假定情况相同。 我猜他们还是能够辨别出死去十二小时的尸休和尽管冷冻保存,却已死了三天半的死人之间的差别。可他们为什么要异想天开去注意这些呢? 他们没有注意。他们钉好了棺材,抬走了他,埋葬了他。这是天衣无缝的谋杀。 其实,因为在我杀死兰斯洛时他已被合法地宣布死亡,所以严格说来,我闹不清这究竟算不算谋杀。当然,我决没有意思去找律师打听。 现在,我的生活是安详、宁镒而满足的。我有充裕的钱,我上戏院,我结交朋友。 我毫无悔恨地生活。诚然,兰斯洛永远也不会获得时间运动的荣誉了。当有朝一日时间运动再度被发现的时候,兰斯洛·斯特宾斯的大名仍然将默默无闻地沉睡在冥冥黑暗之中。当时我曾告诉过他,不管他计划什么,都将以荣华梦断而告终。如果我不杀死他,别的什么因素也会把事情弄糟,那么他就会杀死我。 不,我毫不悔恨地生活。 实际上,我已经忘了兰斯洛的一切,除了他啐我的那个时刻。很有点讽刺性的是他在死前确实曾有过一段幸福的时光,因为他得到了一件难得有人获得过的礼物,而他却超乎常人地享受到了。 尽管他在啐我的时候大叫大喊,兰斯洛总算设法看到了他自己的讣告。 换个角度 罗格来看他爸爸,一半是因为今天是星期天,他爸爸可能不那么忙,另外他想知道是不是一切正常。 罗格的爸爸不难找,因为所有和那个巨型计算机蒙绨维克一起工作的人们和他们的家庭都住在地面上。他们自己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城市,住着能解决世界上所有问题的人们。 周日招待员认识罗格,“要是你想找你爸爸的话,”她说,“他在l走廊,但他现在可能很忙,没空见你。” 罗格想不管怎样试一下。走廊里比工作日显得空多了,很容易找到哪里有人在工作。他听到一个房间里传来男男女女的声音,于是探头向门里望去。 他马上就发现了他爸爸,他爸爸也看见了他。他看起来并不很高兴,所以罗格认为肯定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嗨,罗格,”他爸爸说,“恐怕我现在很忙。” 罗格爸爸的老板也在那里,他说:“行了,艾肯斯,休息一会儿吧。你在这上面已经花了九个小时了,还一点进展也没有。带这孩子到小吃部吃点什么,打个盹再回来。” 罗格的爸爸看起来不太情愿。他手上拿着个仪器,罗格虽然不知道它是怎么工作的,但知道那是个现行模式分析器。罗格能听到蒙绨维克到处在咯呼咔呜地响着。 但罗格的爸爸还是放下了分析器,“好吧,来,罗格。我带你去吃个汉堡包去,让这些聪明人去忙吧,看他们没有我能找出什么错来。” 他停了一会洗洗手,然后他们坐在了小吃部里,面前摆着大汉堡、炸薯条和苏打饼。 罗格说:“爸爸,蒙绨维克出问题了吗?” 他爸爸沮丧地说:“我们还没检查完呢,我会慢慢告诉你的。” “可它看起来在工作啊,我的意思是,我听见它的声音了。” “哦,没错,它是在工作,它只是并不总能给出正确的答案。” 罗格今年十三岁,四年级的时候就开始上计算机课了。有时候他真讨厌这门课,真希望自己生活在二十世纪,那时侯的孩子们可不用上这门课。——但有时候和他爸爸谈谈是有用的。 罗格说:“假如只有蒙绨维克知道答案的话,你怎么知道它并不总能给出正确的答案呢?” 他爸爸耸了耸肩,有一阵子罗格以为他会说这很难解释而不再谈论下去——但他几乎从来没有这么干过。 他爸爸说:“孩子,蒙绨维克可能有一个大得象个工厂的大脑,但它并不象我们的这么复杂,”他拍了下自己的脑袋,“有时候,它能给出我们凭人工一千年也算不出来的答案;但同样有时候什么东西在我们脑中一响,然后我们说,‘哇喔,这儿有问题!’然后我们再问蒙绨维克,而它给出了另外一个答案。你知道,要是蒙绨维克是对的,同样的问题我们应该得到同样的答案。现在有不同的答案,那么就必然有一个是错的。” “现在的问题是,孩子,我们怎么能保证我们总是能发现蒙绨维克出错的时候?我们怎么知道是不是有些错误的答案从我们手中溜了出去?我们可能依赖于它的答案去做什么事情,而在五年之后才发现悲惨的结果?蒙绨维克里面有什么地方不对,但我们找不出来。而这个问题会越来越糟糕的。” “为什么会越来越糟?” 他爸爸吃完了汉堡开始一块一块地吃薯条。“这是我的感觉,孩子,”他沉思着说,“我们造它的时候用错了智能模式。” “嗯?” “罗格你看,要是蒙绨维克象人一样聪明,我们可以告诉它,然后不管错误多么复杂我们可以一起找出来。而要是它象一个机器一样机械,它出错的时候会简单得多,我们也很容易找到。麻烦在于,它是半智能的,象个白痴一样。它足够聪明能够犯极其复杂的错误,但不够聪明能帮助我们找出错误所在。——这就是错误的智能模式。” 他看起来十分沮丧,“但我们能做什么?我们不知道怎么将它变得更聪明一点——现在还不能。我们也不敢把它变得更苯些,因为世界上的问题越来越严重,我们提出的问题极其复杂需要蒙绨维克全部的智慧去解答。把它变苯些会造成灾难的。” “要是你们关掉蒙绨维克,”罗格说,“然后极其小心地全面检查它的话——” “我们不能那么做,孩子,”他爸爸说,“恐怕蒙绨维克必须不分昼夜二十四小时运行。我们手里已经积压了一大堆问题了。” “但要是蒙绨维克继续出问题的话,爸爸,难道不是必须要关机吗?要是你不能相信它所说的——” “好了,”罗格的爸爸摸着罗格的头发,“我们会找出问题的,老毛病了,别担心。”但他的眼睛却实在是很担心的样子,“快点吧,吃完了我们赶紧走。” “但是,爸爸,”罗格说:“听我说,要是蒙绨维克只是半智能的,为什么说它是个白痴?” “要是你知道我们怎样指引它工作的,你就不会这么问了。” “这是一回事,爸爸,没准这不是看待它的正确方式。我没有你那么聪明,我也知道的没那么多,但我不是白痴。也许蒙绨维克并不象个白痴,而是象个孩子!” 罗格的爸爸笑了,“这是个有趣的想法,但这有什么不同吗?” “可能会有很多不同的。”罗格说,“你不是白痴,所以你不知道白痴的想法;但我是个孩子,也许我知道一个孩子是怎么想的,怎么做的。” “哦?孩子是怎么想的呢?” “这样的。你说你们必须让蒙绨维克二十四小时工作。它要是机器是没问题的。但要是你给孩子留了一堆作业,让他一个小时接一个小时地做,他会感觉很累,无精打采而犯错误,甚至有意做错。——所以你们为什么不让蒙绨维克每天休息一两个小时不解决什么问题,只是让它自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呢?” 罗格的爸爸看上去陷入深思之中。他打开笔记本电脑,做了一堆运算,又做了更多的运算,同时说:“你知道,罗格,要是我接受了你的说法,并将它完善的话,结果是成立的。而二十二小时准确无误的工作比二十四小时错误百出的工作也要好多了。” 他点点头,突然从笔记本电脑上抬起头来,仿佛罗格是个专家一样问道:“你确信吗?” 罗格很有信心地点头,“孩子们是需要玩的!” 奇袭 一 安东尼·温达姆上校虽然跟其他乘客一起被驱赶到一个船舱里,但是他仍能了解到战斗进行的基本情况。现在一切已归于寂静,船身也停止了颠簸。这说明两艘宇宙飞船正在难以估算天文距离的太空中进行着一场能量爆炸与能量场防御的搏斗。 他知道,结局可能只有一个:地球飞船只不过是一艘武装商用飞船,而临战时,他被这艘飞船船员撤离甲板之前刹那间所瞥见的卡劳洛敌舰,却是全副武装的一艘巡空字宙飞船。不到半小时,他预料中的剧烈震动终于到来了。就像一艘远洋轮在暴风骤雨中航行那样,宇宙飞船上下颠簸不停。乘客们东倒西歪,摇晃不定。这时太空仍旧寂静如常,飞船船身的剧烈震荡翻腾是由于驾驶员绝望地从蒸汽管中一阵阵地排放气体所造成的。这种情况只能意味着不可避免的命运已经到来了。地球飞船施放的烟幕已被排除,它再也经受不住直接的攻击了。 温达姆上校想用他那铝制的手杖支撑住自己。他在思索。他是个年迈的人了,虽然一生在国民警卫队服役,却从来没上过阵。眼下,战斗就在他的周围进行着,而他既老又胖,还腿瘸,手下也根本没有人马。 那帮卡劳洛怪物很快就要登船了。他们的战斗方式就是如此。他们的宇宙服会给他们造成一些障碍、他们的伤亡也会相当大,但是他们对宇宙飞船是吉在必得的。温达姆上校想到乘客。“要是乘客有武装,而我们又能够领导他们……”他还在这样想着。 不过,他终于放弃了这种想法。博特显然十分惊慌失措;那个年轻小伙子罗布朗也强不了多少。波里奥凯梯斯兄弟——真要命,他根本就分辨不清他们之间谁是谁——正蜷缩在角落里,只管哥儿俩交头接耳地谈话。而马伦却有所不同,他正襟危坐,脸上丝毫没有恐惧的神色,不过也看不出其他表情。然而,这人身高只有五英尺上下,很不起眼。他一生肯定没有握过任何类型的枪支。他是无济于事的。 还有一个斯图尔特。这人总是冷冰冰的。脸上似笑非笑,一开口就是满口尖声怪气的挖苦话。温达姆斜眼瞟了他一下,只见这时他正坐在那儿用苍白的双手梳理着他那黄中带红的头发。他的那双假手注定是派不了什么用场的。 突然,温达姆感到了飞船与飞船接触时使人不寒而栗的震动。五分钟后,走廊上传来了激烈搏斗的声音。波里臭凯梯斯兄弟中的一个尖叫了一声,直向舱门冲去。“阿里斯梯迪斯!等一等!”另一个叫喊着,也急匆匆地奔了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眨眼间,阿里斯梯迪斯已冲到了门外走廊里。他惊慌失措得没头没脑地狂奔起来。刹那间,一支碳化武器闪发出一股短促而迅速的白光。于是阿里斯梯迪斯连哼也没哼出声来就完蛋了。舱门口的温达姆转过身来,面对着已经烧焦的尸体,吓得毛骨悚然,说来奇怪——他戎马一生,却从来没见过有人在暴力下矢去性命。 这时那另一个波里奥凯梯斯兄弟,只是由于其余的人集中全力才把挣扎着要闯出去的他拖回舱内。 一会儿,战斗的声音平息了。 “就是这样了,”斯图尔特开了腔,“看来他们会派两个人上船,来执行缉捕任务,并把我们一起押送到他们的那个星球上去。显然我们现在已经全都成了俘虏。” “只有两个卡劳洛人登上我们的飞船吗?”温达姆惊讶地问。 “这是他们惯用的手法。上校,你干吗这样问?你是打算领导一次英勇的袭击来夺回这艘飞船吗?”斯图尔特回答说。 温达姆不觉红了脸。“真可恶,我不过随便问问罢了。”他知道试图装出一副尊严相和摆出一副权威腔没有达到目的。是啊,他只不过是个走起路来一颠一跛的老头而已。 不过,斯图尔特说的或许并不错。他曾经跟那些卡劳洛人在一起生活过。因此,他熟悉他们的行为举止,了解他们的行动。 约翰,斯图尔特打一开头就说那些卡劳洛人是正派人。现在在被囚禁二十四小时之后,他仍旧重复这样说。他还伸屈着手指,注视着指关节上的皱纹。 他的话引起了大家不愉快的反应,可是他自我感觉良好,毫不在乎。他认为这些人都是夸夸其谈,空话连篇…… 尤其是那个温达姆。他自称是个上校,斯图尔特也乐于相信。这个已经退休的上校四十年前大概曾经在什么村子里的破操场上训练过民兵警卫队。由于他丝毫没有杰出的表现,所以才从未以任何资格被召回重服兵役。即使在地球的第一次星际战争中,也从未应召。 “这样来谈论敌人是十分令人不愉快的,斯图尔特。我不喜欢你的这种态度。”温达姆的话好像是从那修过的短胡髭里迸出来的。为了模仿时下的军人风度,他把头也剃了,但是灰白的短发现在正开始环绕他那光秃秃的头顶心生长出来。他的面颊有些松弛下垂,加上他那大鼻子的细纹,使他的仪表不怎么威严、整齐,好像在早晨被人过早地叫醒时那副睡眼惺忪的样子。 “胡说,”斯图尔特回答说,“你只要换个地方来看眼下的处境就行了。如果一艘地球的宇宙战舰捕捉了一艘卡劳洛人的飞船,你认为这时船上的卡劳洛老百姓会遭遇什么情况?” “我可以肯定,地球舰队会遵守星际战争的一切法规。”温达姆固执地说。 “可是并不存在那样的规则。要是我们派人到他们飞船上去执行搜捕任务,你认为我们会为了那些幸存者的利益,不怕麻烦地去维持大气中的含氧量呜?我们会让他们保存不属于战时违禁的物品吗?我们会让他们使用最舒适的睡舱吗?等等,等等。” “唉,看在上帝分上,住嘴吧!要是我再听见你说什么等等,等等,我简直要发疯了。” 这时贝·博特开腔了。 “非常抱歉!”斯图尔特嘴上这样说着。 博特对这事并不十分认真,他那瘦脸和鹰钩鼻上闪着汗珠。他嘴里不断地在咬着面颊里层的肉,直到突然咬痛了自己,才用舌头抵住了痛处。他这副怪相活像一个小丑。 斯图尔特对折磨这些人已经逐渐感到乏味。温达姆太软弱,不够条件作为对象,博特除了总是愁眉苦脸以外,什么事都干不了。其余的人全都一声不吭。迪米特利厄斯·波里奥凯梯斯这时正处于一种沉默的、内心痛苦的状态,精神已经失常,他昨晚根可能彻夜未眠。至少在斯图尔特每次醒来翻身的时候——他自己也有些烦躁不安——贴邻那个帆布床上的波里奥凯梯斯老是咕哝着什么。他含糊不清地说了不少话,但他呜咽的是“嗳,我的兄弟哟”。现在他正默默地坐在帆布床上,一双熬夜熬得充满血丝的红眼睛,从他那宽阔、黝黑、没有修过面的脸上朝着其他俘虏骨碌碌地转动着。当斯图尔特盯着他看的时候,他把脑埋入了长满老茧的手掌,只露出乱蓬蓬的一头乌黑的卷发。他缓慢地摆动着身体,这时大伙儿已经睡醒了。 克劳德·罗布朗想要读一封信而没法读成。他在六个人当中是最年轻的一个,刚从大学毕业,是为了完婚而回到地球去的。那天早晨,斯图尔特发现他在默默地流泪。他那白皙而略透粉红的脸涨得通红,脸上的斑斑污迹,使他看上去活像一个伤心的孩子。他很漂亮,蓝色的大眼睛和丰满的嘴唇周围显出近似少女的美。斯图尔特觉得纳闷:那个同意做他妻子的女子是怎样一个人呢?她的美没有性格特征,跟一切普通照片上的未婚妻没什么两样。不管怎样,斯图尔特认为,如果他本人是个女子,他中意的必定是一个有阳刚气概的人。 这样就只剩下伦道夫·马伦一个人了。说实话,斯图尔特对于该怎样理解这个人,心中是一点儿数也没有。马伦在六个人中是唯一曾经在大角星上呆过较长一段时间的人。就斯图尔特本人而论,他在那里的时间仅仅够他在省立工程学院完成一系列航空工程讲座。温达姆上校参加柯克旅行社举办的宇宙旅游,也曾到过那里:博特是为了他在地球上的罐头食品厂采购浓缩蔬菜才到那儿去的,波里奥凯梯斯兄弟俩原来打算在大角星上落户,干菜农之类的育生,但不知怎么又放弃了那种念头。大概结束时赚了点儿钱。他们要返回地球,才乘上这艘飞船。 可是,伦道夫·马伦却在大角星上呆了有十七年之久。船上的乘客们怎么会那么快地发觉彼此之间如此众多的事呢?就斯图尔特所知,这个身材矮小的人在船上难得开口,但他始终彬彬有礼。有人从他身边走过,他总是闪在一旁给人让路。他所有的话几乎只有“谢谢你”和“请原谅”两句谦恭的套语。然而话还是传开了:这是他十七年中头一次回地球。 他身材矮小,为人刻板,刻板得甚至会激起人家的恼怒。那天早晨,他一觉醒来,就跟平时一样,把床铺收拾得整整齐齐。然后修面、洗澡、穿衣,一点儿也没有因为他眼下已成了卡劳洛人的俘虏而影响他多年来的习惯。说真的,他对作为俘虏并不在意,对别人的一副邋遢相也没有露出责难的表情,并未让人留下异样的印象。他只是抱歉似地坐在那里,身体裹在不合体的衣服里,双手松松地握着,放在膝盖上,他上唇有一行稀稀拉拉的汗毛,这一点儿也没有增加他脸部的特征,却可笑地增加了他脸上一本正经的神态。 他的形象极像某些人在漫画中构思的一个簿记员。斯图尔特认为特别奇怪的是,他竟然果真是个簿记员。这是斯图尔特在登记簿上看到的——伦道夫·弗罗伦·马伦:职业,簿记员,雇主,泼拉姆纸盒公司,大角星2,新沙托皮亚斯大街二十七号。 斯图尔特拾起了头。原来是罗布朗在说话。他的下唇在微微抖动。斯图尔特想要记住应该怎样温和待人,他说:“什么事,罗布朗?” “告诉我乡他们将在什么时候释放我们?” “我怎么会知道?” “人人都说,你在卡劳洛人的一个星球上居住过。刚才你也说过他们是正派人。” “一点儿不错。不过,即使是正派人,打仗也总是为了要胜利嘛!我们极有可能在整个战争期间被拘留起来。” “这样一来又要许多年呀!玛格丽特在等我。她会误认为我已经死了!” “我猜想,当我们登上他们的星球之后,他们或许会立刻允许我们跟外界进行通讯的。” 博特沙哑的嗓门有些焦急不安了。“要是你非常了解这些恶魔,你倒说说看,在我们被拘禁期间,他们将会怎样对待我们呢?他们会给我们吃些什么东西?他们究竟到哪儿去为我们搞氧气呢?告诉你吧,我看他们会把我们统统杀死!”博特说完,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因此又补上一句:“我的妻子也在等待我!” 在攻击开始前的那些日子里,斯图尔特曾经听到他谈起他的妻子。但当时并没有给他留下什么印象。这时博特那用钉子固定的手指在拉他的衣袖。斯图尔特十分厌恶地把袖子拉开了。他可忍受不了那双令人恶心的手。他满腔怒火,因为那么可怕的丑陋东西竟然还是真货,而他自己的外形完美、白暂无暇的双手却不过是用进伺塑胶制成的假手。 “他们不会杀死我们的,”他说,“如果他们打算这样子,那早就干了。要知道,我们也俘虏了卡劳洛人,这个你很清楚。要对方像样地对待我们,那么我们就得像样地对待他们。这是常识。他们会尽力而为的。我们吃的东西可能不会太好。但是作为化学家,他们比我们高明得多。这是他们的拿手好戏。他们会精确无误地了解我们所需要的食物应该包括哪些要素,我们的食品应该产生多少热卡。我们会活下去的。这一点他们不会不注意。” “斯图尔特,你说起话来越来越像那些青鬼子的同道,”温达姆低沉他说,“听到一个地球人像你那样处处为那些青面怪物说好话,真叫人恶心。伙计,你的忠诚到哪儿去了?” “我的忠诚就在它该呆的地方。诚实和正派寄托在什么样形状的人身上是无关紧要的。”斯图尔特这时举起了他的双手。“看见了吗?它们——这双手——就是卡劳洛人为我做的。我在他们的一个星球上住了六个月。我的双手在我住处的调氧机上弄得血肉模糊。当时我认为他们给我供应的氧不够好——顺便说一下,这并不是事实——所以我就自作聪明,自己动手企图调节供氧。这全怪我自己。对于另一种文明所创造的机器,我们决不能自以为是,想当然。当一名卡劳洛人能够及时穿好大气服来靠近我的时候,抢救我那双手已经迟了。 “他们为我培养了一些人造血浆之类的东西,并为我动了手术。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说明设计器材和在含氧大气中搞出能奏效的滋补营养液。你知道,他们的外科医生穿着大气眼动起手术来是很难做的。我现在又有了手。”他刺耳地笑了起未,把手捏成无力的拳头,说道: “手……” “你就为这个而出卖自己对地球的忠诚吗?”温达姆问道。 “出卖我的忠诚?你疯了。正因为我对地球的忠诚,多年来我始终恨卡劳洛人。在事件发生之前,我是个银河系宇航线上的优秀宇航员。可现在呢?整天坐在写字台前,或者偶尔作个把次讲座。直到这事件之后又过了很长时间,我才归咎于自己,并且认识到卡劳洛人所起的作用还是无可责难的。他们有他们的道德标准,跟我们的道德标准一样美好。要不是某些卡劳洛人的愚蠢……要不是由于我们有些人的愚蠢,我们也就不要打仗了。等到战争结束以后……” 波里奥凯梯斯站起身来,手指在身前攥成拳头,乌黑的眼睛闪闪发亮。“先生,我讨厌你说的话,听到没有!” “为什么?” “因为你把该死的青面畜生说得太好了。他们待你好,是吗?但是,他们并没有待我兄弟好。他们杀死了他。我干吗不把你杀了?你这该死的青鬼子特务!” 说着,他真的冲了上去。 斯图尔特差点儿来不及抬手招架这个狂怒的庄稼汉。他抓住对方的一只手腕,抬起肩膀挡住了向他咽喉探来的另一只手,一边气喘吁吁地叫喊道:“活见鬼……” 斯图尔特的人造手使不上劲儿,波里奥凯梯斯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它扭开了。 温达姆语无伦次地吼叫起来,罗布朗也有气无力地嚷着:“住手!住手!”倒是矮个子马伦从背后用手臂卡住了庄稼汉的脖子。他使尽全力想把他拉开,但效果不大。波里奥凯梯斯似乎并未感到压在他背上的矮子的分量。马伦双脚离地,身不由主地左右摇晃着。然而他还是没有松手,这就大大阻碍了波里奥凯梯斯的动作,使斯图尔特得以挣脱身子,有时间拿起温达姆的铝制拐杖。 “滚开,波里奥凯梯斯!”斯图尔特喝道。 他喘着粗气,害怕波里奥凯梯斯再度冲上来。空心的铝管分量很轻,起不了多大作用。但比起光用他那双使不上劲的假手来保护自己,总要强一些。 马伦松手以后,小心地转着圈,嘴里不断喘着粗气,衣服乱糟糟的。 波里奥凯梯斯一时没动,耷拉着头发蓬松的脑袋,站在那里,然后说:“这没用,我非得杀死卡劳洛人不可。斯图尔特,你说话可要小心,要是你再啰嗦个没完,我就一定要教训你,好好地教训你一顿。” 斯图尔特用前臂抹了一下前额,把拐杖扔还给了温达姆上校。温达姆用左手接着,右手使劲地用手绢擦着光头顶上冒出的汗珠。 “先生们,”温达姆说,“我们一定要避免发生这类事,它只会降低我们的威信。我们必须记住我们的共同敌人。我们是地球人,我们的行为必须符合我们作为银河系统治民族的声誉。我们没有权利在劣等种族面前降低我们的身分。” “是,上校,”斯图尔特厌倦他说,“大道理还是留着明天再说吧!” 他转身向马伦说:“我对你表示感谢。” 他说这话感到非常不自在,可他又非说不可,这个矮小的簿记员的行为实在叫他意外吃惊。 然而马伦却干巴巴地、声音低得跟耳语差不多他说:“不必谢我,斯图尔特先生。这是理所当然的事。要是我们被关押起来,我们或许要你来做我们的翻译哩,你能听懂卡劳洛人的话。” 斯图尔特坚定起来了,心想这种推理未免太逻辑化,太簿记员式了。这太不是滋味了,现在冒点儿险,为的是最后得到好处?从会计原理角度看,收入支出刚好相抵。他原来以为马伦挺身出来保护他是出于……啊,是啊,出于什么呢?出于纯真无私的行为准则吗? 他暗自觉得自己好笑。 这时波里奥凯梯斯在发愣。他的悲伤和怒气就像胃里的酸液,叫人难受却又无法用语言倾诉出来。如果他是斯图尔特,是仪表斯文、说话滔滔不绝的人,他就可似不停他说啊说的,那样也许会好一些。然而现在他也得半死不活地坐在那里,失去了兄弟,没了阿里斯梯迪斯……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太快了,但愿时光能够倒转,早一秒钟得到警告就好了。这样他就可以一把抓住阿里斯梯迪斯,拖住他,把他救下来。 然而,他最恨的还是卡劳洛人。两个月之前,他还连听也没听说过他们。现在他恨透了他们。只要能杀掉几个卡劳洛人,就是要他死也心甘情愿。 “这仗究竟是怎么打起来的?”他问道,连头也没抬起来。 他生怕回答他的是斯图尔特。他恨他的声音。不过,这时回答他的是秃子温达姆上校。温达姆说:“先生,直接原因是争夺温多特系统的采矿特许权。卡劳洛人窃取了地球的财产。” “双方都有权,上校!” 波里奥凯梯斯抬起头,咆哮起来。斯图尔特这个双手残废的家伙,自以为是卡劳洛人的知心人!他的嘴巴闭不了多长时间,又熬不住开口插话了。 “就为这事打仗吗,上校?”斯图尔特说道,“我们根本不能相互利用各自的世界。他们的氯气行星对我们毫无用处,我们的氧气行星对他们也毫无用处。氯气对我们来说是有毒的,正如氧气对他们是毒素一样。所以我们双方根本没有理由坚持永久的对立和敌视。双方民族不协调,但银河系还有千千万万个这样的、没有空气的小行星,双方却偏要在这区区几个行星上为采掘铁而打仗、残杀,这值得吗?” 温达姆说:“这里有个星球的荣誉问题……” “荣誉个屁!这怎么能成为像这次荒唐战争的借口呢?这种战争只能在边远地区打。但是现在却发展成为一系列僵持的局面。最终还得通过本来就很容易进行的协商来解决。我们跟卡劳洛人谁都不会得到任何好处的,你瞧着吧!” 波里奥凯梯斯发觉自己竟同意斯图尔特的看法,尽管这对他来说是不大愿意表现出来的。地球人或者卡劳洛人在那里弄到铁,跟他以及他的兄弟阿里斯梯迪斯又有什么相干? 这难道就是阿里斯梯迪斯非死不可的原因吗?多么荒谬! 微型蜂音警报器响了起来! 二 波里奥凯梯斯猛地抬起头,慢慢地站起身子,嘴唇绷紧着。门口可能有异物出现。他双臂用力,握紧拳头,等待着。斯图尔特朝他慢慢移过来。波里奥凯梯斯看到他那副样子,不觉暗暗好笑。让卡劳洛人进来吧,不管是斯图尔特还是所有其他人,谁都阻止不了。 等着吧,阿里斯梯迪斯,再等一会儿,马上就可以替你报仇了。 门一下子开了。有个身影走了进来。他浑身裹着一件不匀称、有点儿凹凸不平的仿制宇宙服。 一种奇怪的、不大自然却又不是十分尖锐的声音开始说话了:“地球人,令人担忧的是我的伙伴和我本人……” 说时迟,那时快,话音一下子被波里奥凯梯斯的一声大吼所打断。他的猛扑连一点儿窍门都没有,全凭一股子牛劲儿。只见他低着黑乎乎的脑袋,伸开结实的双臂,用毛茸茸的手摆出要卡人脖子的架势,踏着笨拙的脚步朝前走去。斯图尔特还没来得及阻止,他就被甩到了一边,连跌带滚地摔倒在一个床位上。 卡劳洛人本来可以不费什么力气,伸直手臂挡住波里奥凯梯斯,使他停下来,或者闪到一旁,让波里奥凯梯斯这阵旋风过去。但是他没那么做。他动作敏捷地抄起一种袖珍武器——一条柔和的、淡红色的光线,一下子把光线扫到冲过来的地球人身上。波里奥凯梯斯脚绊了一下,便重重地摔倒了。他身体保持着最后一个弯曲的姿势,一只脚抬着,仿佛触了电似的,身子倒向一边,光是两眼怒气冲冲地瞪着躺在那里。 “他并没受致命伤。”卡劳洛人说,看上去对刚才险遭暴力袭击并未恼怒。只听他继续说道:“令人担忧的是,地球人,我的伙伴和我本人已经知道这房间里有某种骚动。你们要我们来满足什么要求吗?” 斯图尔特气愤地抚摸着被床榻碰伤的膝盖,说道:“没有,谢谢你,卡劳洛人。” “你听着,”温达姆气呼呼地说,“你们太横行霸道了。我们要求考虑释放我们。” 卡劳洛人那昆虫般的小脑袋转向年老而又肥胖的温达姆。不习惯的人看到卡劳洛人总会感到不舒服。他和地球人身高倒是相仿,但是身子顶端却是一根细细的脖子,上面长着一个极小的头,头的前端有一个棱角不突出,长长的三角形鼻子,两边各长着一个龙井鱼似的水泡大眼,除了这些就再没什么别的了。看来头上既无脑壳,也无脑髓。卡劳洛人的脑子,部位是在相当于地球人的腹部地方。头部大约仅仅是个感觉器管。卡劳洛人的宇宙服基本上是按他们的头部外形制作的。透过两块半圆形的清晰镜片,露出两只眼睛,镜片是淡青色的,大概是因为宇宙服里储的是氯气。 这时他正睁着一双大眼直盯着温达姆,弄得他难受地颤抖起来。不过这老头还是坚决地说:“我们不是战斗人员,你们无权把我们当作战俘。” 卡劳洛人的嗓音极不自然,因为那声音是从附在他胸部的铬制网状物里发送出来的。他的发声部分由压缩空气操纵……侥幸的是,许多叉形须子声控装置却藏在他的字宙服内。 只听声音在说:“你当真这样想吗?地球斯图尔特说道:“你们不必这样温和地对待他,这个该死的傻瓜,差点儿让我们大家都去见阎王。这是何苦呢?” 他把波里奥凯梯斯僵硬的身体推到一边,坐在床边问道:“能听到我说话吗,彼里奥凯梯斯?” 波里奥凯梯斯的眼睛亮了一亮,一只手臂要抬却没有抬起,又回落到原来的地方。 “那好,听着。别再干这种蠢事了。下一次说不定我们全部都会完蛋,要是你是个卡劳洛人,他是个地球人,我们也活不到现在啦。你得记住这一点。对于你兄弟的死,我们大家都很难过。这确实太说不过去。不过那也是他咎由自取。” 波里奥凯梯斯想抬起身予,斯图尔特按住了他。 “不,你继续听着,”他说,”或许我对你讲话就这么一次了,你只得听着。你的兄弟无权擅自离开客舱。他哪儿也不该去,他恰恰妨碍了我们自己人。我们甚至吃不准他是不是被卡劳洛人打死的。也许是我们自己人的乱枪打死的。” “啊,斯图尔特。”温达姆表示反对。 斯图尔特立即转向他。“你有证据来否定这一点吗?你看到开枪吗?你能从他残存的尸体上辨别出究竟是卡劳洛人干的还是地球人干的?” 波里奥凯梯斯终于迸出话来了。他动着不灵活的舌头,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狂叫:“该死的青鬼子。臭杂种!” “是骂我吗?”斯图尔特说道,“波里奥凯梯斯,我知道你现在正在想些什么。你想等到这阵麻木过后就起来揍我消气,是吗?要是你这样做,我们大家也就都完蛋了。” 他站起身,背对着墙。“你们谁都不如我了解卡劳洛人。你们所看到的身体上的差异都无关紧要,重要的是性格和观念上的差异。他们把我们的一切都看作是一种生物反应。他们只要看到一些地球人聚在一起,就认为是一个社会群体。“在他们看来,这似乎很重要。他们从不拆散一个群体或者说集团。这也许就是他们的道德观念,就像我们不到万不得已,从不会把一个母亲和她的孩子拆散一样。他们现在温和地对待我们,其中一个原因可能就是认为我们中有一个被拆散了——因为波里奥凯梯斯的兄弟死了……” “但是,得记住:在这一段期间,我们大伙得被关押在一起,他们并不理解我们一起在飞船上,在一个舱里其实纯属偶然。“这也就是说,我们得设法相处在一起。要是那个卡劳洛人早来一步,看到我跟波里奥凯梯斯相互殴打会发生什么呢?你们想一想,要是你们抓住一位母亲,抓住一个正要杀死自己孩子的母亲,你们将会怎样看待她?“道理就在这里。这就是他们的道德推理逻辑。他们会把我们当成一小撮反常人或者恶魔统统杀掉。要是忍耐不住,可以吵,却不能动手……” 对克劳德·罗布朗来说,最糟的事总算过去了。他感到厌烦。他懊恼,而且最懊恼的是离开了地球。 这时他以吃午饭为借口,去找斯图尔特。 “斯图尔特先生,多谢你,我好多了。我们在吃饭,我带给你一份吃的!” 斯图尔特拿起给他的罐头。“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 “是的,先生。我希望你能明白可以信赖我。” “好,去吃吧!” 他们默默地吃了一会儿,接着罗布朗突然大声说:“斯图尔特先生,你多么自信啊!”“自信?谢谢。但是你那边倒是有一个自信的人。” 罗布朗惊讶地向他点头的方向望去。“马伦先生?那个矮子?不,不。” “你不认为他有恃无恐吗?” 罗布朗摇了摇头。他聚精会神地注视着斯图尔特,看是不是自己能从他的表情里看出点儿幽默来。 马伦仿佛被他们的议论吸引住了。他也过来参加议论了。 马伦说起话来的声音有点儿像灌木丛里发出的轻轻瑟瑟声。“斯图尔特先生,你认为这次旅程还得花多少时间?” “说不上,马伦。显然;卡劳洛人将会避开通常所走的贸易航线。我估计他们将会更多地穿越高太空,作宇宙间跃飞的旅行,以便甩掉可能会有的追踪。再多花上一星期时间,我也不会感到意外惊讶。你为什么要问这样的问题呢?” “啊,当然罗!”马伦似乎对斯图尔特傲慢和略带嘲讽的语气毫不在意。 “我突然想起,要是把我们的食品作一番用粮计划安排,或许是比较明智的。” 两小时以后,波里奥凯梯斯挣扎着站了起来,身子摇晃了一下。他并不想走近斯网尔特,而是站在原他说话:“你这个青鬼子的狗特务,当心你的狗头!” “波里奥凯梯斯,你听见我刚才讲的话了吗?” “听见了。可我不愿跟你啰嗦,因为你不是东西。可是等着吧,总有一天我会叫你屁滚尿流。” “我等着……” 温达姆上校蹒跚地走了过来,沉重地用铝手杖支撑着身体。“行啦,行啦!”他喊叫时,内心的焦虑情绪更加明显。“我们都是地球人。要记住这一点。永远别在可恶的卡劳洛人面前屈服。我们千万不要报私仇,要出结起来跟外族鬼子斗。” 博特这时坐在温达姆后面。他跟上校已经商议过一个小时。只明他按过话头:“斯图尔特,做个聪明人没用。光说不顶事。你听上校说吧!我们一直在够尽脑汁,考虑形势问题,” “好吧,上校,”斯图尔特说,“你有什么想法?” 温达姆回答:“我想,所有的人一起谈。” “好,叫他们过来吧!” 罗布朗急忙过来。马伦也走近了他。其余的人也凑了过来。 “可能我们能有办法把飞船从该死的青鬼子那里夺回来,”温达姆上校提出自己的看法,“他们可能会有提防不到的地方。” “说得对!”博特立刻应声道。罗布朗表现出焦急,波里奥凯梯斯看上去十分忿恨,马伦仍然是冷静得毫无表情。 “好,”斯图尔特说,“我当然认为夺不回这艘飞船。他们是全副武装的,可我们没有。不过,我们也许能够突然袭击,使他们手忙脚乱,好腾出时间来使发动机短路。” “什么?”博特大叫,温达姆害怕地叫他小声些。 “飞船短路当然会毁掉飞船……这不刚好是温达姆想干的吗?” “我们的生命,该死的。”博特叫着,“你这个狂人,你发疯了。” 温达姆咳嗽了一下。“我想,总有一个办法可以为地球救下这艘飞船而又不牺牲我们的生命。” “那你说吧!” “我们一起来想吧。现在船上只有两名卡劳洛人。如果我们之中有一个人能愉偷地走到他们那儿……” “什么?现在飞船的其他部分充满了氯气。要到他们所在的部分除了要解决氯气问题,还得想到,那儿的重力已增加到卡劳洛水准。谁过去都非穿上宇宙服不可。那样去干事,脚步沉重,金属碰金属,又慢又笨重……” “那我们就别干了,”博特的声音颤抖,“听着,温达姆,别打算去破坏这艘飞船了。我的生命对我来说很重要。” “好!”斯图尔特说,“真是第一号英雄。” 罗布朗说:“我要回地球,但是我……” 马伦打断他说:“我认为毁掉飞船机会不多,除非……” “真是第二号和第三号英雄。波里奥凯梯斯,你怎么样?你会杀死两个卡劳洛人哩!”斯图尔特嘲讽地说。 “我要赤手空拳干掉他们!”那农民提起拳头狠狠地说。 “你在冷嘲热讽,这态度是不对的,斯图尔特。你那办法如果别人不同意是行不通的。” “那么除非我自己去干了?” “你不会去干的,你听见吗?我看透了你!” “说得对,我不会。”斯图尔特同意说,“我不会自称英雄,我愿意他们带我去任何星球,等待战争结束。” 马伦并不理会他们的争论和彼此的嘲讽。 “当然,奇袭卡劳洛人的办法倒是有一个。” 波里奥凯梯斯伸出长着黑指用的粗短手指,发出了刺耳的笑声。“簿记员先生,你就像青鬼子特务斯图尔特一样,是个空谈大王。那么好呀,请说下去!” 马伦低低的讲话声直到波里奥凯梯斯说完了才继续下去:“我想,我们也许可以从外边走到他们那儿。我相信这艘飞船这个舱就有一杀c字备用通道。” “什么叫c字备用通道?”罗布朗急切地问道。 “这个……”马伦开始说,却不知为什么又停了下来。 斯图尔特嘲笑他说:“孩子,这是个委婉的说法。马伦指的是‘死尸处理管道’。人们忌讳人多不去谈它,但任何飞船上的主要舱房里都有这类‘死尸处理管’。实际上是个气塞管,顺着它可以把尸体滑下,葬在太空中。” 罗布朗吓坏了,神色苍白,脸也有些扭歪了。“用那个来离开飞船?” “为什么不呢?迷信吗?马伦,继续说下去。” 矮个子马伦一直耐心等着他们七嘴八舌地争论著。最后他才不紧不慢他说:“到了外面,就可以通过蒸汽管道重新进入飞船。这个能够办到,当然要碰碰运气。这样也就有可能出其不意地成为控制室的不速之客。” 斯图尔特好奇地凝视着他:“你怎么想出来的?关于蒸汽管道你又知道些什么呢?” 马伦咳了一下:“你是说我在纸匣企业工作吗?……” 他脸红了。过了一会儿,他又毫无表情地解释说:“我的公司生产新奇的纸匣和容器。几年前,公司为了做儿童生意,增添过宇宙飞般新奇自动糖果匣的业务……公司设计时,大家都感到有趣。我读过好多关于飞船构造的书……” 斯图尔特觉得很有趣,却仍嘲讽地说:“你知道,这是一种设想而已。要是我们大家舍得牺牲一个‘英雄’或许你这办法能顶用。可我们有英雄吗?” “你怎么样?”博特生气地问道,“你总是用廉价的冷嘲热讽来取笑我们。我却从未看到你自告奋勇干点儿事情。” “那是因为我决不是英雄人物,博特。我的目的是活下去,而从蒸汽管道、死尸处理管道滑下去不是办法。当然,你们都是爱国者。上校就是这样说的。你呢,上校,你是老英雄嘛!” 温达姆说:“要是我年轻一点儿,该死,还有我这条瘸腿……”说着使用手掌击打他那僵直的膝盖,“可现在我干不了啦、尽管我是多么希望自己去干。” “听着,”博特叫道,“我还想知道人怎样才能通过管道。要是卡劳洛人使用蒸汽管道,而一个人又在里面,那怎么办呢?” “嗨,成败机会各半。” “但是他会像龙虾被煮熟了一样。” “说得形象,但不精确。即使如此,蒸汽管道要等一个极短的时间才会放射;宇宙服的绝缘性可以在放射前坚持住几秒钟。不过气流的喷射速度却会把你吹离飞船……” 博特一直在冒汗:“斯图尔特,你一点儿也吓不倒我。” “我吓不了你?那你要求去罗?”斯图尔特又转向波里奥凯梯斯,“你是赤手空拳的英雄好汉。你要我帮你穿上宇宙服吗?” “需要时会请你帮忙的。” “你怎么样,罗布朗?” 年轻人退缩了。 “马伦?” “好……我就试一下吧!” “你就什么?” “我说行,我就试一下。这毕竟是我的主意。” 斯图尔特愣住了:“你是当真的吧?怎么?” 马伦耸了耸门。 斯图尔特身后响起了拐杖的碰撞声。温达姆走上前去。“你真的想去?” “是的,上校。” “那么,该死,让我捉一下你的手。我喜欢你。老天在上,你真是一个……地球人。去干吧,不论成败,我都将为你作证。” 马伦有些不自在,他把手从对方握紧的、颤抖的手中抽了回来。 斯图尔特只是愣愣地站在哪儿,头一回不知所措,因为他己无活可说了。 紧张的气氛变了,阴郁和懊丧消失了,有的是密谋引起的兴奋和骚动。甚至农民波里奥凯梯斯也用手抚摸着宇宙服,并简短地、嘶哑地就他认为应该怎么办的问题发表看法。 马伦遇到了一些麻烦。宇宙服太大了,即使可以抽紧的部位都抽紧到尽可能紧的地步,穿在身上还嫌太大。他站在那儿等待着拧上头盔。他扭了一下脖子。 斯图尔特头一遭也想做点事了。他使劲地拿着头盔,可还熬不住要说话:“鼻子要是痒的话,最好现在拧一下。这会儿可能是最后一次机会了。”其实他就是这么想的,马伦不会有机会了。 然而,马伦平淡地说:“我想,我最好备一只氧气筒。” “那很好。” “配一只减压阀。” 斯图尔特这对才明白。“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如果你被冲离飞船,你可以用氧气筒作为反作用马达,设法再把你吹回飞船。” 他们为马伦扣紧了头盔,并把备用氧气筒扣在他腰上。 波里奥凯梯斯和罗布朗把马伦托举到c字备用管道口。死尸处理管道里阴森森的,漆黑一片,因为里层的金属涂上了令人沮丧的黑当马伦进入管道时,斯图尔特止住了他,拍了一下矮个予的面颊护板。 “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里面有点头的动作。 “空气流通吗?没有故障吧?” 马伦举起套着盔甲的手臂,做了一个要大家放心的手势。 “记住,到了外边,千万不要用宇宙服无线电。卡劳洛人说不定会收到讯号。” 他勉强地站开去。波里奥凯梯斯肌肉结实的双手把马伦向管道放下,直到他们听到马伦穿着钢鞋的脚碰到外阀们,发出撞击声。接着,内阀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斯图尔特站至!控制外阀门的套环开关房,把开关启动。管道内气压表随即退到了零度。 一个红光小点示警,表示外阀门打开了。接着光点消失,阀门关上了,气压表慢慢地又爬上十五磅。 他们再次打开内阀门,发现管道里已是空空的了。 波里奥凯梯斯首先开口:“这小子,他真的出去了!”他惊讶地看着另一个人,“人小却有那么大的勇气。” 斯图尔特说:“注意了,我们最好在这儿做好准备。卡劳洛人有可能察觉到阀门的启闭。要是这样,他们就会到这儿来做检查。我们得做好掩饰。” “怎样掩饰呢?”温达姆问道。 “他们在这周围是找不到马伦的。我们说他在船头上。卡劳洛人知道地球人的一个特征,就是讨厌别人撞进厕所里去,干扰别人的私事。所以他们是不会检查的。如果我们能挡住他们不去……” “要是他们等着不走或者检查宇宙服怎么办?”博特问道。 斯图尔特耸了耸肩。“希望他们不会。但是听着,波里奥凯梯斯,他们进来时,不要大惊小怪。” 波里奥凯梯斯啃吹着说:“我讥笑过他,认为他是个老太婆,这使我感到惭愧。” 斯图尔特清了清嗓子说:“现在想起来,我也说了些不太严肃的话,真该说声对不起。” 他优郁地转过身来,朝他的床位走去。他听见身后有脚步声,感到有人拉他的袖子。他转过身来,原来是罗布朗。” 只听年轻人低声他说:“我一直觉得马伦先生是个老年人。” “是啊,他不是一个小孩子。我认为他大约有四十五岁,或者五十岁。” 罗布朗说:“斯图尔特先生,你是否认为应该是我去呢?我是这儿最年轻的。我感到无地自容。” “我知道。如果他死了,那就太糟糕了。” “但是这是他自告奋勇的,没有人逼迫他。” “不要逃避责任,罗布朗。这不会使你好受些。我们中间没有一个人有他那样强烈的心愿去冒险。”说罢,斯图尔特闷声不响地坐在那儿,沉思着。 三 马伦觉得已经摆脱了脚下的障碍物。周围的墙壁似乎在迅速地滑动。他知道有一股逸出的气体正把他拖着走。他用胳膊和腿拼命抵住墙壁,想把自己刹住。尸体是该被抛出船外的,但目前他并没有死。 他的两只脚乱踢乱动,当他听到一只磁靴碰到船体所发出的沉闷声时,他身体的其他部分就像一只在空气压力下绷紧的塞子一样,噗地一声弹了出去。他在飞船洞边缘上危险地摇摆着——突然改变了位置向下窥望——洞盖恰好自行落下,平滑地盖在船体上。他乘机向后退了一步。 他感觉上有些飘乎,仿佛站在船体表面的肯定不是他。从洞中跃出,一只脚钳住船体,几乎把他的身体折成两半。他小心翼翼地移动着,但肢体不听使唤、无法指挥。他觉得自己没有骨折,只是左边肌肉扭伤得很厉害。 马伦定了定神,发觉衣服上的腕灯亮着。 借着灯光,他凝视着c字备用管道里的一片漆黑。他神经紧张地想到卡劳洛人可能从滑行道里看到船体外移动着的两个光点。于是他用手指轻轻地拨了一下衣服当中的开关。 马伦从未想象过站在船上竟会看不到船体。上下一片漆黑,只见点点繁星,寒光晶莹,可是脚下黑乎乎的,连自己的脚也看不见。 他弯着腰,仰望星星,觉得有些头晕目眩。 星星移动得很慢。不,星星其实是“静止”的,是飞船在移动。他的目光跟随着——沿着船体朝前看去,又看船的背后。新的星星似乎从另一处升起,地平线上一片漆黑。只是在飞船所在的范围内没有星星。 他们正在以每小时数千英里的速度飞行着。星星、飞船和他自己其宰都在移动。然而这并不意味着什么。他感觉到的只有寂静和黑暗,以及缓慢旋转着的星星。他的两眼也跟着旋转…… 他的头盔碰到船体,发出了柔和的、像敲钟似的声音。 他紧张得有些惊慌失措地用他那双不灵便的、戴着硅酸盐丝所制的手套的手,摸来摸去。他的脚仍被磁力靴牢牢地吸在船体上,但他的身体却向前弯曲着,差不多跟膝盖成了直角。船外是没有引力的。如果向后弯,身体的上半截就按不下来,关节也不听使唤,因此他的身体就那样呆着。 他用力紧贴着船体。把身子挺起来,可是挺直身子却无法平衡,结果朝前摔倒了。 他又慢慢地试了一下,用双手紧靠着船体来保持平衡,直到稳稳地坐了起来,然后再向上慢慢地直立,并张开两臂、以保持平衡。 他现在挺直了,感到头晕和一阵恶心。 他朝四周望去,天哪,蒸汽管道究竟在哪里?他怎么也看不见蒸汽管道。它们该是漆黑漆黑才对。 他急忙打开腕灯。在太空中看不到光束,只有钢表面的椭圆形小光点在闪烁。这些光点在哪里接触到铆钉,哪里就投下一个影子,同时光点区突然一亮,但光线又不会散射开去。他还是我不到,于是他改变了双背的位置,身子在作用和反作用中朝着相反方向微微摇摆着。突然,一根光滑的圆柱形蒸汽管出现在他的眼前。 他想立即走近它,但双脚仍被吸在飞船船体上。他小心翼翼地把一只脚拉了一下,只见脚向上猛地一抬,提高到三英寸左右时,差不多就能摆脱吸力,提高六英寸,脚就差点儿自己飞走了。 他吓了一跳,使听任那只脚落下去,这时他觉得脚仿佛踏进了沙子;当鞋底还距离船体两英寸左右时,便失去控制,啪地一声迅速下落,清脆地击中了船休。他的宇宙胀承受到了震动、放大的振动波传进了他的耳鼓。 他以极度的恐惧停了下来。汗水突然大量地排出,浸透了他的前额和腋窝,连装在宇宙服内的干燥器也仿佛失效了。 没有异常反应。他歇了一会儿再次努力抬起一只脚,这次仅抬高二英寸;他想竭力保持位置;然后作水平移动。水乎移动是不费力的,但他不能让脚突然落下,而要缓慢地轻轻放下来。 就这样,他吃力地喘着粗气,每走上一步都粮疼痛。他的膝盖腱不知为什么,像是要拉断一样地疼痛,腰部也痛如刀绞。 走了一会儿,马伦便停下来休息,让汗水干一下。后来,他扫开腕灯,看到蒸汽管道就在前面。 飞船上有四根蒸汽管道,每根间隔九十度。 从中柱按一定的角度向外突出。这是飞船航向的“精密调节器”。而“粗大的调节器”则是那强大的前推力器和后推力器以及超原子器。 推力器可以用它们的加速力和减速力来固定最后航速,而超原子器则用在实际跃进中划破大空。 有时飞行方向需要作一些调整,那就要用汽缸来操作。单只使用时,能使飞船向上,向左,向右;成对使用时,适当比例的推力可以便飞船转向任何需要的方向。 这一装置已经有好儿个世纪没有改进了,因为它实在太简单,既无必要,也无从改进。它操作便利、效果良好。 在临界时刻,气阀自会被打开。蒸汽在一刹那间会猛烈地冲出,那时飞船必定以它的重心为中心,向相反方向转动。在达到旋转所需要的度数后,一个等力和反向的冲击会抵消旋转,飞船便会按原有速度,但朝新的方向飞驶。 马伦艰难地走向汽缸边缘。他在想,自己这时就像一个小而又小的黑点,在一个椭圆形物体的突出部位踉跄地移动着,而这个椭圆的点子却在以每小则一万英里的速度划破太空。这时,没有任何气流会把他抛到船体外面去。他的磁性靴底比他所期望的更为牢固把他吸住了。 他镇定地开了灯,弯着腰,观察起汽缸的内部。由于他改变了定向,船陡峭地下降。他立即伸出手来稳定自己,总算没有跌倒。其实在太空中是没什么所谓上、下区别的,只是他混乱的头脑认作上方或下方而已。 汽缸那儿怕好能容纳下一个人,这是为了便于有人进去修理而设计的。他的灯光照射在他所站立的位置对面的梯级上。他喘息着松了一口气,因为有些飞船不设梯级,而这艘似乎是为他设计的。有梯级要方便多了。 他朝梯级走去。移动时,船好像在他下面滑动和旋转。他举趄一只手臂,抓住汽缸的边缘,摸索着寻找梯级,然后一脚一脚地慢慢移动,最后终于走进了汽缸。 马伦虽说十分镇定,可这时也在担心。要是卡劳洛人碰巧这时要用汽缸来操纵一下,要是他们现在使用蒸汽……他简直不敢设想。如果发生这种情况,他事先也不会知道,一瞬间他也许就会被孤单地悬在太空,而飞船则永远消失在茫茫黑暗太空的星群中。 他又在流汗,感到心浮口燥,想喝水。可是他知道,在脱掉宇宙服,回到飞船舱内之前这是绝不可能的。 他竭力不去想那些不断涌来的危险、恐怖的种种可能,而拼命机械地走上梯级,升一级,又升一级。他那摸索着的手终于到达了尽头。 他再次用腕灯照亮,毛骨悚然地注视着半英寸直径的蒸汽喷嘴。看来那是无生命的,对人无害的,但它又可能在万分之一秒前就…… 马伦靠着一个梯级撑住自己的身体,紧压外闸,使它移动了一点点。它不太灵活,但也够了,本用不着移动很多。只要能接上螺杆就行了。他终于发党外闸已经咬住螺杆了。 他用力压紧并转动螺杆,也感到自己的身体在向相反的方向扭转。当他谨慎小心地调节那小小的控制开关而使弹簧松开时,螺杆接受了应力,外闸就被旋紧了。他念过的书记得多么牢啊! 这时他已呆在了连锁装置的空隙中。这空隙足够舒适地容纳一个人,这大约也是为便于检修而设计的。他这才比较放心了。躲在这儿,他便再也没有被从飞船上吹走的危险。蒸汽浪如果在这时袭来,只会把他推向内蒸汽闸——这大约不会扔他砸成肉饼,至少他并没感到有立即死亡的危险。 他慢慢地把备用氧气筒从钩上卸下。在他和控制室之间,现在只相隔一只内闸。这闸向太空开口,气浪会使它关闭得更紧,而不是吹开。从外面打开它是绝不可能的。 他把自己的身体撑得比闸门还高,使弯着的背对着连锁装置区的弧形内壁。这使他感到呼吸困难。备用的氧气筒以奇怪的角度摇晃着。 他抓住氧气筒的金属网织管,把它弄直后对着内闸,造成低沉的震颤声。一次,两次…… 这必然会引起卡劳洛人的注意。他们必然会进行检查。 他无法预料卡劳洛人会在什么时候来检查,但是他猜测,他们通常会先让空气进入连锁装置,迫使外闸关闭。 马伦心头怦怦直跳。卡劳洛人会不会去检查气压计,而发觉它几乎没有从零升上去呢?他们会不会认为气压计运转正常呢? 博特说:“他已经去了一个小时了。” “我知道。”斯图尔特回答。 他们全都坐立不安、心惊肉跳起来。但他们相互间原来那种紧张气氛却反而消失了。所有的心思都到船体上去了。 博特十分烦恼。他们的人生哲学很简单:关心自己吧,别人是不会关心你的。然而,现在这种信念动摇了。 “你们认为他们已经把马伦抓住了吗?” 他问道。 “要是他们抓住了他,我们会听到的。” 斯图尔特简单地回答道。 博特常因别人缺乏和他说话的兴趣而感到闷闷不乐。他明白这一点。他没有真正赢得他们的尊敬。目前,他头脑里充满着自我宽恕感。 但是马伦却在外面,在船体上。 “听着,”他叫嚷道,“马伦为什么要这样做?” 大家回过头来看着他,似乎没了解这句话的意义。可博特感到非把心里闷着的话一吐为快不可:“我想知道,马伦为什么要冒生命危险。” 温达姆上校说:“这人是个爱国者。” “不,决不会是这样!”博特几乎有些疯狂,“他一定另有原因,但我很想知道原因是什么……” 他没把话说完就咽住了。 “他是个勇敢的小个子。”波里奥凯梯斯说。 博特突然站了起来。“听着,”他说,“他或许就在外面。但不管他做什么,他是不可能独自完成的。我,我自愿也去!” 他说这话时声音有些发抖,但毕竟说了出来。他等待着斯图尔特对他说挖苦话,然而斯图尔特只是惊奇地望着他。 “让我们再给他半个小时。”斯图尔特温和地说。 “那么……”他没有料到斯图尔特脸上竟然并无讥讽的表情。 “那么,自告奋勇的人得抽签或者以同样民主的方法来决定。除了博特之外,还有谁自愿参加?” 他们都举了手,斯图尔特也把手举了起来。 但是博特很高兴,因为他是第一个志愿者:他似乎真的焦急地等待着半小时流逝过去。使马伦吃惊的是外闸门突然打开了。一个细长的,蛇一般的几乎无头的卡劳洛人的脖子,由于经不住逸出的气浪而被吸了出来。 马伦的氧气筒突然腾空飘起,差点儿飞走。刹那间,他也被吓得冷了半截。他赶紧定下神来,立即把它抓住。他吃力地把氧气筒拖住,让它浮在气浪的上方,大胆地等待控制室的空气渐渐稀薄,等待第一个气浪的冲力平息下去,然后用力把氧气筒拉下来。 氧气筒拾好压在卡劳洛人结实的脖予上,一下手竟把它压碎了。幸亏马伦蜷曲地躲在闸门旁的凹槽里,躲过了气流的冲击。于是他义一次举起氧气筒往下一砸,击中了卡劳洛人的头部,把那双瞪着的惺眼砸烂,受成一泡液体,只见青色的血液在近似真空里从脖子断裂处往外喷浦。 马伦直想呕吐,但又不敢,拼命强忍着。 他退了口来,一手抓住了外闸门,用力移动了一下。旋转了几秒钟,螺杆末端的弹簧自动接合起来,把外闸门闭上了。剩下的空气使它闭合得更严实,气泵又再次开始往控制室输送空气。 马伦匍匐前进,跨过血肉模糊的卡劳洛人,进了房间。控制室里没有人。 当马伦爬行的时候,他来不及仔细观察情况。他艰难地站了起来。从失重过度到重力恢复正常使他惊奇不止。他穿着宇宙服,在卡劳洛人所处的压力下,瘦小的身体承担了百分之五十的额外负荷、然而,他脚上绑着的笨重金属坠子,不再彼金属地板牢牢吸住了,因为飞船里的地板和墙壁都是用软木面的铝合金制造的。 他慢慢地绕着圈子走。看来,断了脖子的卡劳洛人已经完蛋。躺着的尸体偶尔有一次抽搐,但那似乎只表明它曾经一度是个活的有机体。马伦厌恶地跨过了它,并把蒸汽管的气塞关闭了。 控制室里的色调使人沉闷、焦躁不安。灯光是青黄色的,这是卡劳洛人所独有的气氛。马伦既感到震惊,又不由得感叹。卡劳洛人显然对物质钓处理有些办法,不受氯的氧化作用影响。甚至贴在墙上的地球地图看来还像新的一样,没有腐蚀迹象。他走近地图,被上面他所熟悉的各大洲的轮廓吸引住了…… 突然,他眼角的余光,似乎映入了一个特殊的动作。他连忙拖着沉重的宇宙服转过身来。他不自觉地尖叫起来,那个他以为已经死去的卡劳洛人又重新站了起来。 它那断裂的脖子下垂着,还在不断渗出卡劳洛人体内组织的糊状物,可那双手臂却盲目地伸出,胸部的触角像无数蛇的叉形舌头在不断伸缩摆动。不过,显然它是看不见人的。脖子断裂,梗节毁坏,使它丧失了所有的感觉器官,部分窒息把它瓦解了,然而腹部的大脑却安然无恙。它还活着。 马伦立刻向后退,他绕着圈子走。尽管他知道这个卡劳洛人已是又聋又瞎,可他还是踮起脚尖悄悄溜走。卡劳洛人跌跌撞撞,一会儿撞在墙上,一会儿又摸摸地上,然后侧身而行。 马伦不顾一切地匆忙寻找武器,可什么也我不到。他看到卡劳洛人的手枪套,可是他不敢仰手去拿。他心中暗自责怪自己: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抓在手里呢,真是笨蛋! 突然,通向控制室的门开了,几乎没发出声响。马伦大吃一惊,吓得发抖。 只见另一个卡劳洛人闯了进来,活生生的,完全没受过伤。那个卡劳洛怪物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胸的卷须僵直着不动。他的脖子梗节向前突出,可怕的水泡眼紧盯着马伦,然后又看了看几乎死去的同伴。 于是他把手伸向身体侧面。 马伦下意识地作出同样迅速的反射反应,闪电般地拉出了备用氧气筒的软管。这氧气筒是他进入控制室之后从宇宙服的挂夹上取下调换过的。他同时敲开了阀门,顾不得减压,猛地对准卡劳洛人让氧气狂喷出去。在后座力的冲击下,他差一点儿被冲力推倒。 只见一股强劲喷射出来的氧气气流,像是一团团一股股灰白色烟雾,直喷到卡劳洛人身上。卡劳洛人猝不及防,手刚放到武器的皮套上便已被氧气流击中。 卡劳洛人绝望了。它头部小结节上的尖嘴惊慌地张着,但发不出声音。它蹒跚了几步,倒了下来,扭动了一阵子,就再也不动了。马伦不放心,走过去把氧气气流对着它的身子像灭火似地又是一阵喷射。然后他举起一只沉重的宇宙靴,踏在它脖子的梗节中央,在地板上把它踩碎了。 他又转向头一个卡劳洛人占只见它四肢摊开,己僵硬了。 整个控制室充满了白色的氧气、浓度足够消灭卡劳洛人整整一个军团。他的氧气筒用光了。 马伦疲惫地跨过卡劳洛人的尸体,出了控制室,沿着主要雨道,走向俘虏舱。 斯图尔特——过去的杰出宇航员——此刻疲倦汲了。他用一双假手再次全力以赴地操纵着飞船上的控制器。两艘轻型的地球巡空舰还在途中。他只得单独操纵控制器,工作不间断地已持续了二十四小时以上。他把氯化设备丢弃了,重新控制了原先的大气干扰,找出飞船在太空的位置,设想一条航线并发出了谨慎使用的信号——它产生了作用。 所以,当控制室的门打开以后,他心里有些生气。他实在太疲倦了,这话电不想讲,不喜欢有人来打扰。他转过身来,看见马伦走了进来。 “马伦,看在老天分上,快回去睡觉吧!” 斯图尔特说道。 “我讨厌睡觉,即使在一分钟以前,我想,我也不再想要睡觉了。” “你感觉怎么样?” “我全身僵硬,特别是胸肋。”他扮了个鬼脸,不自觉地朝周围看了一下。 “不要搜寻卡劳洛人啦。我们已经彻底清除了可怜的魔鬼。”斯图尔特摇了摇头说,“我为他们感到歉疚。对他们来说,他们是人类,而我们才是外来人。我倒不是说,我宁愿他们来把你干掉,这你该是理解的吧!” “我理解。” 斯图尔特把目光转向坐下来看地图的矮个子马伦身上。“我向你表示特殊的、个人的歉意,乌伦。我过去看不起你。” “这是你的权利。”马化还是以过去那种枯燥、不带感情色彩的声音回答。 “不,那不是的。没有人应该具有瞧不起别人的权利。这个权利只有根据长期经验才有。” “你是在想这个问题吗?” “是的。整天在想这个问题。也许我无法解释。我指的是我这双手。”他把双手举过头,并分开来,“知道别人有他们自己的手,过去我一直觉得受不了。那时我必须为此而憎恶他们。我还经常竭力贬低没有残疾的人的动机。专找他们的缺点,暴露他们的愚蠢。我总要找点儿理由向我自己证明他们并不值得羡慕。” 马伦坐立不安地走动着。“这种解释是不必要的。” “必要的,有必要!”斯图尔特专心琢磨着自己的思想,竭力想把它组织成言语,“多年来,我已放弃了在人类中寻找合乎品德的希望,然而,你却为大家爬进了死尸处理管道。” “你还是最好这样理解:我是被实用的和自私的考虑促动的。”马伦说道,“我不喜欢你把我当作一个英雄。” “我本来也不这样想。我知道你不会无缘无故地做一件事的。你的动机对我们其余人的影响可大了。你的行为把一群骗子和蠢货变成了合乎礼仪的人。但你不是用魔术。其实,人们,我是说他们始终是正派的。他们就是需要一种什么东西,什么力量促动而达到高要求。 是你把这一切给了他门。再说,我也是其中之一。我也要达到你的标准。或许,在我有生之年……” 马沦不安地走了开去。他用手把他那一点儿也不皱的袖子伸得更挺了一点儿。他把一根手指搁在了地图上,改变了话题。 “我是出生在弗吉尼亚州的里士满的。你知道,就在这儿。我将首先到那里去。你是什么地方出生的?” “多伦多。”斯图尔特回答。 “那么,就在这里。两地在地图上的距离不算远,对吗?” 斯图尔特间道,“你能给我谈点儿什么吗?” “如果我能够的话。” “那就说说你为什么要去。” 马伦略有些奇怪地翘起了嘴唇。他冷冰冰他说:“我的极其平凡的理由会不会起破坏灵感或者良好气氛的作用呢?” “那就叫它理智的好奇心吧!我们其余的每个人都有明显的动机。博特因为被扣下来吓得要命;罗布朗要回到他的爱人那儿去;波里奥凯梯斯想杀死卡劳洛人;温达姆嘛,按他的人生哲学看来,似乎是个爱国主义者;至于我,我把自己看作是高尚的理想主义者。不过,我恐怕,我们这些人当中没有一个人敢于穿上宇宙服从c字备用通道——死尸处理管走出去。然而是什么力量促使你这样做的呢?为什么在所有人中偏偏是你呢?” “为什么用‘在所有人中’这个词儿?” “请不要生气,但是看来你缺乏一切感情。” “我吗?”马伦的声音仍然丝毫无改变——清晰、柔和却又冷冷地带着点儿严肃,“那只是锻炼和律己,而不是天性,斯图尔特先生。一个小个子不可能有可敬的感情。难道还有比像我这样的人发火更可笑的事吗?我身高只有五英尺零半英寸,体重不过一百零二磅。“我可能显得尊贵些吗?能够傲慢些吗?挺起身来,使我的身长达到最高度难道不会引起哄然大笑吗?我在什么地方能够碰到一个不刻薄的女人,见了我不嘲笑呢?“你谈到自己双手畸形。其实你碰到任何人,只要不急于告诉他们,是没有人会注意到你的双手,也不会知道它们有什么异样的。可你看我,我所短少的八英寸高度难道能隐瞒起来吗?……” 斯图尔恃满面羞惭。他无意中侵犯了不该侵犯的别人的隐私。他低着头说:“我向你道歉。” “为什么?” “我不该迫使你提到这些。我自己原来应该看到你……你……” “我什么?想认明……想表示尽管我身材矮小,然而我身体里有一颗伟大的心?” “我绝不会以嘲笑的口气这么说的。” “那为什么?……他们会不会把我带往地球,并止我站在电视摄影机镜头前——当然镜头要放得低一些,来对准我的脸,或者让我站在椅子上——替我挂上奖章。” “他们确实很可能这样做。” “那对我有什么好处呢?他们会说,‘哎呀,他原来是这么一个矮小的家伙,’然后干什么呢?要不要告诉我所碰到的每个人:‘你要知道,我就是他们上个月授勋表彰过的人。’斯图尔特先生,你看要多少勋章才能替我长八英寸和六十砖体重呢?” “不要说啦,我明白你的意思。” 马伦这时讲话的速度稍微快了一点儿。他的语气中似乎注入了经过控制的愤懑情绪。 “有一些日子,我要充分展示出来。于是那时我便离开地球,并努力去开辟新世界。我会变成一个新的、甚至更矮的拿破仑。我离开地球,去了大角星系。我在那里干了些什么我在地球上下能干的呢?没有。我是个簿记员。斯图尔特先生,我早已过了我想踮起脚尖挺高身材的虚荣时期了。” “那么你为什么这样做呢?” “我二十八岁就离开了地球,去了大角星系。从那时起,几十年时间一直在那里。这次旅行是我长期来,也是一生中第一个回乡假期,第一次返回地球。可卡劳洛人俘虏了我们,并可能无限期地把我们囚禁起来。这不行,决不能让他们阻止我返回地球的度假计划。……” 他住口了,伸山一只手,仿佛要去抚摸墙上的地图。 “斯图尔特先生,”马伦轻声问道,“你难道没有想过家吗?” 死尘 就象在伟大的莱维斯手下工作的所有人员一样,埃德蒙。法利的心情也到了这样的地步:恨不能把干掉这个伟大的莱维斯引为梦寐以求的无限快事。 没在菜维斯手下工作过的人难以理解这种心情。莱维斯(人们已经忘了他的名字,不知不觉地日渐以大写字母开始的伟大来代替它)是众所公认的未知世界的伟大探索者;不屈不挠,才华横溢,从不在失败面前投降,也不会因奥妙的新课题出现而不知所措。 莱维斯是位有机化学家,致力于太阳系的科研事业。是他首先利用月球作为大规模反应的实验场所,可在每个月的不同时间内在那里分别安排需要沸水温度或液态空气温度条件下于真空中进行的实验;他还在空间站周围轨道上安置了精心设计的自由浮动装置,使光化学成了妙不可言的崭新学科。 可说实话,莱维斯是盗名窃誉的剽窃者,是个几乎不可饶恕的罪人。某个毫无名气的学生曾最先想到在月球表面设置仪器装备;一位早已被人遗忘的技术员设计出了第一台可独立工作的空间反应堆。不知怎么回事,这两项成就却都与莱维斯的大名联系在一起了。 而且毫无办法。任何愤而辞职的雇员都拿不到推荐书,难于另找工作。与莱维斯的说法大相径庭的自我介绍会被认为是口说无凭,分文不值。反之,那些忍辱负重留下来的人最终倒可以拿着保证未来事业成功的推荐书欣然离去 不过在他们留任期间,至少可以私下里彼此倾吐一下他们的仇恨,出口怨气痛快痛快。 埃德蒙·法利有充分理由和他们一致行动。他来自土星最大的卫星“土卫六”,他曾单枪匹马(只有机器人协助他)在那儿安装充分利用土卫六日益稀薄的大气层的设备。大行星都有主要由氢气和甲烷组成的大气层,不过木星和土星体积太大,无法下手;天王星和海王星距离遥远,耗费过高。而土卫六体积与火星相仿;既不太大,可以在上面进行操作;又不大小,也不太热,足以维持一个中等厚度的氢气甲烷大气层。 在那儿的氢大气层中,可以方便地进行大规模反应,而在地球上进行同样的反应,从动力学上看是会惹麻烦的。法利曾在土卫六坚持半年,反复构思设计方案,并带回了令人惊叹不已的资料。可不知怎么的,转眼之间法利就发现资料残缺不全了,接着它们又作为莱维斯的成果被陆续抛了出来。 别的人同情地耸耸肩,向他表示同病相怜的情谊。法利则绷着那张长满粉刺的脸,抿起薄薄的嘴唇,静听别人在那儿谋划暴力行动。 最直言不讳的是吉姆·戈尔汉。法利有点瞧不起他,因为他是个从来没离开过地球的“真空人”。 戈尔汉说:“诸位,干掉莱维斯易如反掌,因为他有固定的习惯,雷打不动。比如他老是独自进餐,这上面可以打主意。他整十二点关上办公室门,整一点打开,对吧?这功夫没人到他办公室去,所以毒药可以大显身手。 贝林斯基半信半疑他说:“毒药?” “容易。这地方到处是毒药。你叫得上名的都找得着。这就妥了。莱维斯总吃黑面包夹瑞士干酪,外加…,种一股洋葱味的特别调味品。这大家都知道吧?反正一下午咱们都闻得出他身上那股味,也都记得去年春天有一回因为餐厅的这种调料用完了他大发雷霆的事儿。这地方没别人碰这种调料,要是在里边下毒药,专门药莱维斯,没别人……” 这番话全是吃午饭时候的信口胡扯,但是对法利来说并非如此。 恶狠狠地,而且是一心一意地,他决定要谋杀莱维斯。 这念头在他心上索绕不休。想到莱维斯一命呜呼,想到他能获得的荣誉,他的血液都沸腾了。那荣誉本应属于他,因为是他在狭小的气泡型的氧气幕中一住几个月;在冰冻的氨原上跋涉,搬动设备;在寒冷的氢气。甲烷微风中建立起新的反应装置。 但除了莱维斯之外,绝不能伤害任何其它人。这样就使他更明确地把盘算这桩的事思路集中到了莱维斯的大气实验室上。那是个狭长低矮的房间,用水泥板和防火门同实验室的其余部分隔离开来。除非莱维斯在场或者得到他的准许,任何外人都不得进入。其实这个房间并不经常上锁,但莱维斯的专横拔扈使得门上一纸“不得人才’的褪色小条和他那缩写的签名成为比任何锁键更加难以逾越的障碍……除非是杯着不顾一切的谋杀欲望。 那大气实验室的情况又怎么样呢?莱维斯逐日进行的例行试验,他那几乎一丝不苟的谨慎小心,都使人无隙可乘。除非极其巧妙精细,对设备本身做任何手脚都肯定会被查觉。 放火怎么样?大气实验室倒是有大量易燃物品,但是莱维斯不吸烟,对火灾的危险十分警觉。他对火采取的戒备措施更是比谁都周到。 法利想起那个人就耐不住性子。那个似乎难以对其报仇雪恨的家伙;那个摆弄甲烷和氢气小气罐的小偷。他法利在那边曾经用过以立方英里计量的甲烷和氢气。莱维斯靠摆弄小罐罐声名显赫,而法利处理了那么多立方英里却默默无闻。 这些装气体的小罐罐各有各的颜色,分别用于不同的人工合成大气环境。红气瓶是氢气,漆成红白条的是甲烷,这两种气体混合就可以模拟外行星大气层。棕色气瓶的氮气和银色气瓶的二氧化碳用于模拟金星大气层。装压缩空气的黄气瓶和装氧气的绿气瓶可以逼真地模拟表现地球的化学性质和现象。五彩缤纷一排宛如彩虹,每种颜色都是根据许多世纪的惯例沿袭下来的。 于是他有了主意。它并非是苦思冥想的结果,而是突如其来的。刹那间,法利心里豁然亮堂了,他知道该怎么干了。 法利熬过了一个月,捱到了九月十八日宇宙节。这是人类首次宇宙飞行成功的纪念日,那天夜里每个人都要停止工作。尤其对科学家来说,宇宙节是最有意义的节日,就连具有献身精神的莱维斯届时也要去寻欢作乐。 当夜,法利拿准了没人注意他,就进了中心有机实验室(这儿用的是正式名称)。实验室不是银行或博物馆,难得受到窃贼的觊觎,这类地方的守夜人在履行职责的时候一般都有点吊儿郎当的。 法利随手小心翼翼地关好了大门,慢慢顺着漆黑的走廊走向大气实验室。他随身的装备包括一·支电筒、一小瓶黑色粉未、还有他三星期前在城里另一头一家美术品商店购买的一支纤细的毛笔。他戴着手套。 最难的是鼓起勇气闯入大气实验室,对于他这是比区区的谋杀禁条更具有威慑作用的一块“禁地”。不过,一·旦闯过了精神障碍置身其内,别的事就好办了。 他用手遮着电筒的光亮,毫不费事地就找到了气瓶。他呼吸急促,双手颤抖,心跳得声震耳鼓。 他把电筒夹在胳膊时下,用画家用的毛笔尖蘸起黑色的粉尘。毛笔沾满了粉尘的微粒,法利把笔尖点人气瓶上气量汁的喷嘴中。用了好象漫无尽头的几秒钟,好容易才把颤抖的笔尖伸进喷嘴。 法利仔细地转动笔尖,然后再蘸满黑粉重又探入喷嘴。他一·遍遍地重复,高度集中造成的紧张使他几乎茫然不知所措了。最后,他用唾液弄湿了一小块化妆纸,开始擦试喷嘴外缘。想到大功告成,马上就可以离开这里,他觉得如释重负。 就在这时候他的手突然僵住了,一一阵懊丧莫名的惊慌涌上心头。电筒砰然落在地上。 笨蛋!难以置信的、愚蠢透顶的笨蛋!简直不动脑子。 由于情绪紧张和焦急,他把气瓶搞错了! 他抓起电筒,把它关熄。他的心惊恐地怦怦跳动,倾听着动静。 四周依然是死一般的沉寂。他的自制力逐渐恢复了,终于振作起来,认准了还能把作过地的事再于一次。既然已经在搞错的气瓶上作了手脚,那找对了气瓶再花两分钟也就行了。毛笔和黑粉再度投入行动。总算万幸,他没把这个盛着能引起燃烧、致人死命的粉尘的小瓶掉在地上。这一回,气瓶确凿无误。 他干完了,再次用抖得厉害的擦拭喷嘴。接着他用手电光柱迅速掠过四周,停顿在一个甲苯试剂瓶上。行了。他拧开塑料瓶盖,往地板上泼洒了一些甲苯,把瓶子开着盖放在原处。 然后他象作梦一样步履瞒珊地走出了这幢房子回到寄宿公寓他自己的房间里。他可以十拿九稳他说,自己的行动完全没引起注意。 他处理了曾用来拂拭气瓶喷嘴的化妆纸,把它塞进了快速处理器。那纸立即因分子弥散而消失了。跟着丢进去的绘画毛笔也无影无踪了。 不过要处置掉装粉法的小瓶还得把处理器调节一一下,他认为那么做不大安全。他可以象往常那样走着上班,把它抛到大马路的桥下去…… 第二天早晨,法利眨巴着眼,愕然地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纳闷他是否还敢上班。这真是想入非非;他不敢不上班。尤其是今天,他决不能有丝毫引入注目的举动。 他绞尽脑汁竭力描摹占去一天中大量光阴的那些正常行为的种种细微未节。这是个晴和温暖的早晨,他步行去上班。只不过手腕轻轻一抖,就把那小瓶打发掉了。它在河面上溅起了一星水花,然后灌进了水,沉下去了。 上午时分,他坐在写字台前盯着他的轻便计算机。现在万事俱备了,能成功吗?莱维斯可能不理会那股甲苯味。那有什么呢?那气味有点难闻,不可致于让人受不了。有机化学家早都习惯了。 接下来,要是莱维斯依然热衷于摸清法利从土卫六带回来的氢化过程资料的话,气瓶马上就得派用场,准会这样。刚放了一天假,莱维斯一定比平时更急于回来工作。 紧跟着,只要一开气量汁旋塞,一股气往外一喷,立时就是一片大火。如果空气里甲苯浓度适量,马上就会爆炸起来…… 法利专心致声地神凝思,以致竟把远处传来的低沉的轰隆声当成了他自己内心的想象,他自己思路的反照,直到一阵杂沓的脚步声惊醒了他。 法利抬头仰望,干涩地叫喊:“什么……什么……” “不知道,”另一个人也嚷了起来。“大气实验室出事了。爆炸。一团糟。… 灭火器打开了,人们扑灭了火焰,把烧得面目全非的莱维斯从废墟里弄了出来。他勉强还有一丝气息,来不及等医生作出判断就死了 埃德蒙·法利站在聚在现场附近心惊胆战地冷眼瞧热闹的人群外边,面如死灰,大汗涔涔。此刻看起来,他和其余的人没什么两样。他踉踉跄跄回到办公桌旁,现在病倒了也没关系,谁也不会说什么的。 可不知怎么的他并没病倒。他熬过了这一天,到晚上负担说法开始减轻了。事故就是事故,对吧?化学家都得冒点职业的风险,和易燃化合物打交道的化学家就愈发如此了。谁也不会有所怀疑。 就算有人起了疑心,又怎么可能追到埃德蒙·法利呢?他只要若无其事地照常生活就行了。 若无其事?老天爷,土卫六的功劳这下是他的了。他要成伟人了。 负担果真减轻了,那天夜里他睡着了。 二十四小时之内吉姆·戈尔汉瘦了一圈。一头黄头乱蓬蓬的,脸也早该刮了,不过由于他的短淀颜色很浅,还不十分显眼。 “我们都谈论过谋杀.他说。 地球调查局的赛顿·达文波特有节奏地用一个指头轻敲着写字台面,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他是个矮胖子,黑发,面容紧毅,长了个中用不中看的细高鼻子,一侧面颊上有一块星形的伤疤。 “是认真地?”他问。 “不,”戈尔汉说,使劲地摇头。“起码我不认为是认真的,那些个计划都是轻率不切实际的:什么放了毒药的三明治调味涂料和在直升飞机上用酸啦,等等,你知道。不过,一定还有人拿这事儿当真了……疯了!什么原因呢?” 达文波特说:“根据你所说的,我判断是因为死者剽窃了别人的工作成果。” “那又怎么样呢?”戈尔汉喊道,“那是他的贡献所索取的代价。他把整个小组团结在一起,他是小组的骨干和核心。和国会交涉,获得拨款,都靠莱维斯;获准在宇宙空间建立各种设施并派人去月球或其它空域的,也是他。他说服了宇宙飞船航行公司和工业家们为我们作了花费亿万美元的工作。他组织了中心有机实验室。” “不完全是这样。我一向就了解这些,可我能怎么办呢?我不敢作宇宙旅行,千方百计找借口逃避。我是个‘真空人’,连月球也从来没去过。事实真相是我害怕,更怕别人看出我害怕,”他简直是在唾弃地表示自我轻蔑。 “现在你是想要找出该受惩罚的人罗?”达文波特说。“你想要在死者莱维斯身上弥补你对活莱维斯的罪过吗?” 得了!别拿精神病学来看待问题。我告诉你这是谋杀,肯定是。你不了解莱维斯,这人对安全问题是个偏执狂。他接近的场所决不可能发生爆炸,除非是精心安排的。” 达文波特耸了耸肩。“是什么爆炸呢,戈尔汉博士?” “什么可能都有。他接触各种有机化合物——苯、乙醚.比啶,全都是易燃物。” “我以前研究过化学,戈尔汉博士。我记得这些液体在室温下都不会爆炸。还得有某种热源,象火星儿啊、火苗啊。” “确实着火了。” “怎么着的呢?” “捉摸不透。现场没有炉子,也没火柴。所有电气设备都加了重重屏蔽。就连夹钳之类普通的小物件也都是用钹铜或其它不会打起火花的合金特制的。菜维斯不抽烟,任何人只要叼着香烟走近实验室一百英尺以内,就要立即遭到解雇。” “那他最后处理的是什么东西呢?” “难说。那地方成了个烂摊子了。” “不过,我想这会儿已经清理出来了。” 化学家迫不及待他说:“不,还没有。我负责这事。我说我们得调查事故的原因,证明并非出于疏忽大意。你知道,得避免不适当的公开宣传。所以还没让人动实验室。” 达文波特点占头。“对的。咱们去看看。” 在烧得乌黑、杂乱无章的实验室里,达文波特说:“此地最危险的器材是什么?” “戈尔汉环顾四周。“压缩氧气罐,”他指着说。 达文波特看了看靠墙立着的一排用一根防护链拦开的各色气瓶。有的被爆炸的力量震翻了,整个儿倚在链子上。 达文波特说:“这个怎么样?”他用脚尖触着一个躺倒在实验室中央地上的红气瓶。这个瓶很重,一动也不动。 “那瓶是氢气,”戈尔汉说。 “氢气能爆炸,对吗?” “对,要是加热的话。” “那你为什么说压缩氧最危险呢?氧气不会爆炸,是吧?”达文波特说。 “是的。它甚至不会燃烧,可它能助燃,懂吧。它能使其它东西燃烧." “噢?” “对,注意听,”戈尔汉的声音有点兴致勃勃了;此刻他是个科学家,正在给这个头脑聪明的门外汉讲解十分浅显的道理。“你知道,有人有时候可能在往气瓶上安气阀之前偶然要在气阀上涂点润滑油,好让它扣得更紧。也许他会搞错,把易燃物质涂上去了。要是那样的话,等一开阀门氧气冲出来,阀门上涂的天晓得是什么粘性物质就会爆炸,把阀门崩掉。接着瓶中的压缩氧一下冲出气瓶,会使整个室一百英尺以内,就要立即遭到解雇。” “那他最后处理的是什么东西呢?” “难说。那地方成了个烂摊子了。” “不过,我想这会儿已经清理出来了。” 化学家迫不及待他说:“不,还没有。我负责这事。我说我们得调查事故的原因,证明并非出于疏忽大意。你知道,得避免不适当的公开宣传。所以还没让人动实验室。” 达文波特点占头。“对的。咱们去看看。” 在烧得乌黑、杂乱无章的实验室里,达文波特说:“此地最危险的器材是什么?” “戈尔汉环顾四周。“压缩氧气罐,”他指着说。 达文波特看了看靠墙立着的一排用一根防护链拦开的各色气瓶。有的被爆炸的力量震翻了,整个儿倚在链子上。 达文波特说:“这个怎么样?”他用脚尖触着一个躺倒在实验室中央地上的红气瓶。这个瓶很重,一动也不动。 “那瓶是氢气,”戈尔汉说。 “氢气能爆炸,对吗?” “对,要是加热的话。” “那你为什么说压缩氧最危险呢?氧气不会爆炸,是吧?”达文波特说。 “是的。它甚至不会燃烧,可它能助燃,懂吧。它能使其它东西燃烧." “噢?” “对,注意听,”戈尔汉的声音有点兴致勃勃了;此刻他是个科学家,正在给这个头脑聪明的门外汉讲解十分浅显的道理。“你知道,有人有时候可能在往气瓶上安气阀之前偶然要在气阀上涂点润滑油,好让它扣得更紧。也许他会搞错,把易燃物质涂上去了。要是那样的话,等一开阀门氧气冲出来,阀门上涂的天晓得是什么粘性物质就会爆炸,把阀门崩掉。接着瓶中的压缩氧一下冲出气瓶,会使整个气瓶象小喷气式飞机那样飞起来撞穿墙壁,爆炸的高热会使附近的其它易燃液体起火。” “这里的氧气罐都完好无损吗?" “是的,都完整。” 达文波特踢了踢脚下的氢气瓶。“这个气瓶上的气量计指着零。我想这说明爆炸的时候正在使用它,后来气就都放空了。” 戈尔汉点头,“我也这么想。” “在气量计阀门上涂油能使氢气爆炸吗?” “绝对不能。” 达文波特摸了摸下巴颊。“除了火星儿之类的因素以外,还有什么别的办法能让氢气起火吗?” 戈尔汉哺哺地低声说:“我想得用一种催化剂。最好是铂墨,也就白金粉。” 达文波特显出惊讶的神色,“你们有这种东西吗?” “当然。这东西很贵,不过没有比它更好的氢化催化剂了。”他沉默了,久久地凝视着那个氢气瓶。“铂墨,”最后他窃窃私语般地低声说:“我想知道……” 达文波特说:“那么铂墨能使氢气燃烧喽?” “噢,不错。它能在室温下使氢与氧化合,无需加热。完全和对氢气加热造成的爆炸效果一样,一模一样。” 戈尔汉的声调里蕴藏着越来越明显的激动情绪。他跪在氢气瓶旁边,用手指抚过气瓶焦黑的尖端,“它可能只是烟灰,也可能是 他站了起来。“先生,这事非这么办不可。我要把喷嘴上星星点点的异物全都弄下来进行光谱分析。” “需要多久?” “给我十五分钟。” 不到二十分钟,戈尔汉回来了。达文波特已经把烧毁的实验室细致地检视了一番。他抬起头来,“行了?”戈尔汉喜孜孜他说:“有了。不多,可是有。” 他举起一长条照像底片。上面可以看出有白色的短平行线,间隔不规则,清晰程度也不同。“大多是异物,可你看看这些线条……” 达文波特凑近了盯着看。“很模糊。你愿意在法庭上发誓说确有铂吗?” “愿意,”戈尔汉接口答道。 “有任何别的化学家愿意这样做吗?如果把这张照片展示给被告方面雇请的化学家看,他会不会声称由于线条过于模糊,不足以作为可靠证据呢?” 戈尔汉缄默了。 达文波特又耸了耸肩。 化学家喊道:“可它确实有啊。气体的喷流和爆炸使它大部分都被吹散了,你总不能指望还会有大量残存物啊。这你很明白,对吗?,, 达文波特深思地往囚下察看。“我明白。我承认谋杀具有相当的可能性,所以目前我们要进一步搜寻过硬的证据。你认为这是可能被作了手脚的唯一的气瓶吗?” “我不知道。” “那么我们首先要把这里其余的气瓶逐个检查一下。对别的一切物品也都要进行检查。如果确有凶手,那应该考虑他有可能还在现场设置了其它陷饼,必须加以查明." “我这就动手……”戈尔汉急着要开始干。 “嗯……不用你了。”达文波特说。“我从我们那儿实验室找个人来干。” 第二天上午。戈尔汉又来到了达文波特的办公室。这次他是被召请来的。 达文波特说:“没错儿,是谋杀。还有一个气瓶也作了手脚。… “你瞧是吧!" “是个氧气瓶。喷嘴尖端内侧发现有铂墨,还挺不少。”“铂墨?氧气瓶上?” 达文波特点点。“对。且说说为什么你料定情况会是这样呢?” 戈尔汉摇头不已。“氧不会燃烧,也没有其它东西能使他燃烧。就是铂墨也不能。” “这么说凶手当时准是忙中有错,把它抹到氧气瓶上了。假定他作了补救,又在看准的气瓶上作了手脚,可因而就留下了决定性的证据,说明是谋杀,而不是事故。” “不错。现在只是个找出真凶的问题了。” 达文波特微笑着,他面颊上的伤疤令人生畏地皱缩起来。“不过,戈尔汉博士,我们如何着手呢?我们追缉的猎物又没留名片,实验室里杯有犯罪动机的人又很多,其中多数人又都具有作案必需的化学知识而且也都有机会下手。有没有追查铂墨的办法呢?” “没有,”戈尔汉迟疑他说。“这二十人中的任何一个都可以进入特别供应室,而毫不受到阻难。来一次不在犯罪现场的调查怎么样?” “针对什么时间?… “前一夜里。” 达文波特俯身在办公桌上。“在出事之前,莱维斯博士最后一次使用氢气瓶是在什么时候?” “我……我不知道。他一个人工作,很秘密,这是保证他独占名利的一个点子。” “对,我知道。我们也作了调查。那么说,铂墨可能一周前就抹在气瓶上了也未可知啊。” 戈尔汉闷闷不乐地嘟囊着:“那我们怎么办?” 达文波特说:“对我来说,唯一棘手的难点似乎是氧气瓶上的铂墨。这一点于情理不通,搞清了就有可能破解全局。但化学家是你,不是我,因此这个答案还得从你身上找。会不会是弄错了……会不会是凶手把氧气和氢气弄混了?” 戈尔汉忙不迭地摇头。“不会,你知道都标了颜色。绿罐是氧;红罐是氢." ‘要是他是个色盲呢?”达文波特问。 这回戈尔汉沉吟了一阵儿,最后才说:“不,色盲的人一般搞不了化学,辨别化学反应的颜色极其重要。如果这个机构里有什么人是色盲,他随时随地都会惹出不少麻烦,那我们大家也早发觉了。” 达文波特点点头。不经意地抚摸着脸上的伤疤。“不错。假如说氧气瓶并非出于无知或者偶然被涂上了东西的话,会不会是蓄意这样做的呢?” “我不明白." “或许凶乎在往氧气瓶上涂东西的时候早已成竹在胸,后来又变了卦。在有氧气存在的情况下,有没有什么环境会使铂墨具有危险性呢?到底有没有这种环境?你是个化学家啊,戈尔汉博士." 化学家的脸上双眉紧锁,显出窘困的神情。他摇摇头,“不,没有,不可能。除非……” “除非?” “对,这有点荒诞不经,不过要是把氧气气流喷进一个充斥氢气的容器中,氧气瓶上的铂墨就会有危险性,自然必需是个极大的容器才能取得满意的爆炸效果." “假设我们这位凶手盘算好了有人会先在房间里放满氢气,然后再打开氧气罐呢?”达文波特说。 戈尔汉微笑着说:“可咱们干嘛要为氢气大气操心啊,本来……”他的笑容忽然完全消失了,脸色煞白。他喊了起来:“法利!埃德蒙·法利!" “怎么回事?” “法利在土卫六过了六个月刚回来,”戈尔汉兴奋万状他说,“土卫六有氢气甲烷大气层,他是我们这儿唯一有在这种大气层中工作经验的人。现在一切都清楚了。在土卫六上,如果对氧气喷射流进行加热或用铂墨处理,它就会与周围的氢气化合。而氢气喷射流则不起作用。在这儿地球上,情况恰恰相反。准是法利。当他闯进来莱维斯的实验室去安排爆炸时,近期养成的习惯使他把铂墨涂到了氧气上。等他想起来地球上情形两样的时候,漏洞已经造成了." 达文波特带着不动声色的满意表情点着头。“我想完全对头。”他朝内部通话系统伸过手去,对另一端看不见的受话人说:“派个人到中心有机实验室去把埃德蒙·法利博士抓起来。” 响铃 路易斯·佩顿从来不公开谈论他如何在十几次斗智中挫败地球上的警察,老是让心理探测器空等一场。当然只有傻瓜才会那样做,不过在他自鸣得意的时刻,也曾想到留下那么一份只准在他死后才许拆开的遗嘱,好让后世的人们看到他的一帆风顺是出于才干而不是出于运气。 他将在遗嘱里写道:“凡是挖空心思想出来的假模式都会露出某仲痕迹,难以真正掩饰罪行。因此,更好的办法是在一些事件中找出一个已经存在的模式,然后使你的行动适应于它." 佩顿就是运用这一原则设计谋害亚尔培特-康威尔的。 康威尔是个小本经营赃物的零售商,他首次找佩顿接洽是在佩顿经常光顾的格林尼尔酒家里的单人饭桌上。康威尔的蓝色西服好象发出一道特殊的光泽,他的皱脸好像露出一个特殊的笑容,他褪了色的小胡子翘得好像也有些特别。 “佩顿先生,”他毫不犹豫地上前招呼这个后来将要杀害他的凶手“见到您真高兴。我都快失望了,先生,都快失望了。” 佩顿在格林尼尔酒家一边吃最后一道甜食一边看报时最恨有人打扰他,就说:“你要是有正事要跟我谈,康威尔,你知道到什么地方找我。”佩顿40开外,头发已失去早年的色泽,但他腰板笔直,举止年轻,眼睛乌黑,说话的声音经过长期磨练更是锋利得很。 “这次不成,佩顿先生,”康威尔说,“这次不成。我打听到一窖宝藏,先生,一窖……您知道,先生。”他右手的依指轻轻移动,像是一个铃锤敲打着看不见的物体,他的左手短暂地圈在耳朵上。 佩顿翻了一页报纸(报纸是从远距离传送器上取下的,还带点潮把它叠平,然后说:“响铃?” “哦,轻点声,佩顿先生。”康威尔悄声说,显得很着急。佩顿说:“随我来." 他们漫步穿行公园。这是佩顿办事的另一条原则:为了适应地保密,最好在户外压低嗓门讨论。 康威尔小声说:“一窖响铃;一窖囤积起来的响铃。还没加过工,可美丽极了,佩顿先生." “你见过吗?” “没有,先生,可我跟一个见过的人谈过。他有足够的证据让我信服。那么有足够的财富可以让我们退休下来过舒服日子。真正的舒服日子,先生。” “另外那人是谁?” 一阵狡诈的神色掠过康威尔的脸,但,它犹如冒烟的火炬,掩盖的要比照出的多,徒然添上一层可憎的油腻。“那人是个月球上的小偷小摸,他有办法在月球的环行山上找到响铃的矿藏。我不知道他用什么方法;他从来没告诉过我。可他收集了十几个,藏在月球上,然后来到地球上设法脱手。” “他死啦,对不对?” “对啦。一起最令人震惊的事故,佩顿先生。从高处掉下来。非常悲惨。当然啦,他在月球上的所作所为完全是非法的。那儿的自治领政府对私自采掘响铃有非常严厉的法律限制。因此这或许是对他的一种天罚……不管怎样,我有他的地图。” 佩顿说,神情镇静冷漠:“我不想听你们这次小小交易的任何细节。我想要知道的是你为什么来找我。” 康威尔说:“您瞧,佩顿先生,那儿有足够的财富供我们二人平分,我们可以各尽所能。对我来说,我知道宝藏的所在地,我还能弄到一艘宇宙船." “是吗?" “您能驾驶宇宙船,您也有最好的关系网能把这些响铃脱手。这是最合理的分工,佩顿先生。您说是不是?” 佩顿考一下他自己的生活模式——已有的模式——觉得事情不而合. 他说:“我们在8月10日动身去月球。” 康威尔煞住脚步说:“佩顿先生!现在才4月呢。” 佩顿行走如故,康威尔不得不快步跟上。“您听见了吗,佩顿先生?" 佩顿说:“8月10日。我会在适当时间跟你联系,通知你把宇宙送到什么地方。这之前别设法跟我见面。再见,康威尔."康威尔说:“对半分?” “一言为定,”佩顿说。“再见。” 佩顿继续独自往前走,再次回顾他自己的生活模式。18岁时他洛基山脉买进一片土地,土地的旧主人曾在那儿盖了一座当作避所的房屋,一切设计都是为了防备2oo年前的原子战争威胁。结原子战争并未发生,这座房屋却遗留下来,成了反映人们当时如何心吊胆的力求自给自足的一座纪念碑。 房子用钢骨水泥造成,座落在地球上可能找到的最荒无人烟的方,高出海平面很多,四周有更高的山峰作屏障。屋内有自给自足发电装置,自来水由山泉供应,一些冰箱大的足以同时挂10条整,地窖装备得像座堡垒,里面储存了大量武器弹药以对付饥寒交、惊惶失措的乱民。屋内的空调设施能把空气洗了又洗,直到除幅能外(天哪,人类有多脆弱)一切都能擦洗干净。 就在这座逃命之屋里,佩顿一年复一年度过他长期鳏夫生活中8月。他带去通讯设备、电视机和远距离报纸传送器。他在自己住宅周围设置了一道力阻碍区篱笆,又在篱笆隔断山中羊肠小道人口处装了一个通报住宅的短距离警铃。每年有一个月,他可以完全独处。没有人看见他,没有人能跟他联系。在绝对的隐居中,他能享受到跟世人(对他们他只能感到一种冷漠的轻蔑)交往11个月之后唯一值得他重视的假期。连警察——想到这里佩顿不由得露出微笑——也知道他对8月深切关注。有一次他甚至在保释中逃跑,宁肯冒身受心理探测的危险,也不愿放弃他的8月假期。 佩顿想起了另一个可能包括在他遗嘱里的警句:缺乏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据如果干得巧妙,反倒有助于一个人显得无辜。 在7月30日那天,就像每年的7月30日那样,路易斯·佩顿在早晨9:15乘无引力同温层喷气飞机离开纽约,在中午12:30抵达丹佛。他在那儿吃了午饭,乘下午1:45的半引力公共汽车去驼峰角,从那儿由山姆·拉伯曼驾驶古老的地面汽车——全引力的!——沿着山间小路送他到住宅门口。山姆·拉伯曼庄严地收下他一贯拿到的10元钱小费,用手碰了下帽沿,这也是15年来他在7月30日那天做惯了的。 在7月31日那天,也像每年的7月31日一样,路易斯·佩顿驾驶他自己的无引力快速飞机回到驼峰角,通过驼峰角的乡村百货店订购了这一个月的必需品。订货单毫无奇特之处。实际上是过去几次订货单的复本。 百货店经理麦金泰严肃地复核了订货单,把它传送到丹佛市山区中央仓库,一小时内全部货物都通过远距离传送装置送到。佩顿在麦金泰的帮助下把物品装上飞机,像往常一样留下10元小费,又回到住处。 8月1日凌晨零时:分,围绕宅郧的力阻碍区全部通上电流,佩顿完全与世隔绝了。 从这开始,模式改变了。经过深思熟虑,他给自己留下8天时间。这期间他不慌不忙把这个月内该消费掉的必需品全都销毁了他启用了处理垃圾的房间,里面的装备十分先进,能把包括金属和玻璃制品在内的一切物质粉碎成难以辨认的分子壮态未屑。在处理过程中散发出来的多余能量全被流经宅邮的山泉所吸收。泉水的温度高出平时5度达一星期之久。 8月9日,他的快速飞机把他送到怀俄明某地,亚尔培特·康威尔和一艘宇宙船正在那儿等着;宇宙船本身当然是个弱点,因为有人出售,有人运送。有人帮忙作起飞准备。然而所有这些人都只跟康威尔有过联系,而康威尔——佩顿想到这里,冷漠的嘴角不由得露出一丝笑意——将是个死胡同。一个不折不扣的死胡同。 8月10h,这艘宇宙船由佩顿操作,有康威尔带着他的地图作乘客,离开了地球地面。它的无重力场情况良好。开足马力后,它的重量已减至不足一两。微核反应堆无声地、高效率地供应能量,宇宙船既不出声也不喷出火苗,悄悄飞越大气层,缩成一个小点,消失不见。 决不可能会有证人目睹这次起飞;而在这歌舞升平的太平时代,已不可能像往日那样会有雷达侦察。事实上的确没有。在空间飞了两天。接着在月球上度过了两周。佩顿几乎出乎本能,从一开始就把在月球上逗留的时间定为两周。他对非职业制图手绘地图的价值不存幻想。对绘图者本人或许有用,因为有记忆帮助。对陌生人来说,这类地图并不比密码强多少。 只是在起飞之后,康威尔才第一次把地图出示给佩顿看。他馅媚微笑着。“归根到底,先生,这是我唯一的王牌。” “你拿这跟月球地形图核对过没有?” “我不懂得怎样核对,佩顿先生。我都指望您呢。” 佩顿冷冷地盯了他一眼,随手把地图还给了他。只有一件事能肯定,地点在泰乔环形山上,那是被埋到地下的月球城旧址。至少有一点值得庆幸,天文学在帮他们的忙。这会儿泰乔正在球的白昼一面。那就是说,巡逻船不太可能出动,他们两人不太可会受到监视。 佩顿让宇宙船来一个很危险的快速无引力着陆,停泊在一座环山的阴影里,那地方又冷又黑,十分安全。太阳已过天顶,阴影不缩短。 康威尔拉长了脸。“哎哟,哎哟,佩顿先生。我们怎能在大白天处勘探。” “月球上的白天不可能永不消失,”佩顿简短地说。“还剩约莫100个小时的阳光。我们可以利用这段时间来适应环境,研究地图." 答案来得很快,不过不止一个。佩顿一再研究月球地形图,仔细测量,试图在手绘的草图上寻找出环形山的模式,这张草图是关键,但它指向何处呢? 最后佩顿说:“我们要找的环形山是三座中的一座:gc一3,gc-5,或者mr10." “我们怎么办呢,佩顿先生!"康威尔急切地问。 “我们一座座找,”佩顿说,“从离得最近的一座开始。” 过了月球上的明暗界线,他们就在黑夜的阴影里了,以后,他们花在月球表面上的时间越来越长,渐渐习惯于永恒的静寂和黑暗喇目的星点以及从环形山上透过来的地球之光。他们在纹丝不动、毫无变化的干燥尘土上留下了凹陷的、不可名状的足迹。佩顿最先注意到它们是在他们爬出环形山完全受到凸圆的地球的光辉照耀之后。那是在他们到达月球之后的第8天。 月球上的寒气迫使他们无法在宇宙船外久呆。但他们每天尽量延长在船外逗留的时间。到月球后的第11天,他们已经排除gc5藏有响铃的可能性。 到了第15天,泄了气的佩顿已濒临绝望。必须是gc一3。mr10离得太远了。他们已经来不及赶到那里进行勘探再在8月31日之前返回地球。 然而,在第15天的同一天内,绝望被永远埋葬掉了,因为他们终于找到了响铃。 它们并不美丽。只是些参差不一的灰色岩石。像两个拳头那么大,中空,在月球引力中轻如鸿毛。共有20多枚,经过仔细琢磨之后每枚至少可卖10万元。 他们小心翼翼地双手捧起响铃送往宇宙船,埋在红刨花堆里放好,又返回原地继续运送。就这样步行往返3次,换了在地球上准会把他们累坏,但在月球的细微引力下简直算不得什么。 康威尔把最后一批响铃传给了佩顿,佩顿小心翼翼地把它们放在外层人口舱内。 “别让它们挡了道,佩顿先生,”他说,无线电话机里的声音听在一个人的耳里有点刺耳。“我上来啦." 他蹲下身子在月球引力下准备来一次缓慢的高跳,才抬头就吓鬼不附体。他的脸隔着头盔的透明面罩可以看得很清楚,已歪扭一副最后的恐怖怪相。“不,佩顿先生,别——” 佩顿握着喷气枪的手一紧,开了火。只见一道无法忍受的亮光一闪康威尔就成了一具残骸,横躺在破碎的宇宙服和渐渐凝固的血泊中." 佩顿忧郁的凝视死者片刻,但时间极短。随后他把最后几枚响铃搬到早已准备好的贮存器内,脱下宇宙服,先发动无重力场,再发动微核反应堆,开始了回地球的旅行,但比两个星期前要多出一二百万财富。 8月29日,佩顿的宇宙船船尾向下,悄悄地降落到8月10日那天在怀俄明起飞的地方。佩顿选择此地降落的心思没有白费。他的高速飞机仍在那里,受到乡间一片弯弯曲曲的,岩的掩蔽。他再次搬运响铃,连同贮存器一同搬入岩深处,用泥土松松地掩藏好。他重新回到宇宙船上,启动操纵仪器,作好最后的安排。他再次爬出宇宙船,两分钟后船上的自动仪器开始工作。宇宙船静悄悄地快速开动,只见它向上一蹦,冲向空中,由于地球在它下面自转,它似乎偏西飞行。佩顿把手遮在眯缝着的眼睛上望,在他目光的尽头微光映着蓝天一闪,随即变成小小一团烟云。佩顿的嘴一歪,露出笑容。他判断得很正确。由于镉安全杆已往后扳到不起作用的程度,微核反应堆超出安全点,于是宇宙船就在核爆炸中消失了。 20分钟后,他回了自己的住处。他很疲乏,肌肉在地球重力下又酸又疼。他睡得很好。 12小时以后,天才朦朦亮,警察就来了。 开门的男子交叉起两手放在他的大肚子上,把挂着笑容的脑袋点了两三下,表示欢迎。进门的男子名叫塞顿·台文波特,是地球调查局的侦探,他进门后不安地东张西望。 房间很大,半明半暗,只有一盏耀眼的照明灯把光圈集中到一只组合的扶手椅写字桌上。一排排缩微书籍摆满四壁。房间的一个角落里挂着几张银河系地图,另一个角落里的架子上有一架银河望远镜的镜头闪出柔和的微光。 “您是欧思博士?”台文波特问,声调里显出有点难以相信。台文波特是个矮胖汉子,黑发,高而小的鼻子,一边的腮帮上有一个星形伤疤,是一条神经鞭近距离打中他后永远留下的标记。 “是我,”欧思博士说,是一种细小的男高音。“那么说来您是台文波特探长啦。” 探长出示证件说:“大学当局把您介绍给我,说您是宇宙地质学家。” “两个钟头前你来电话的时候已说过啦,”欧思和蔼他说。他浓眉大眼,狮子鼻,两只金鱼眼上架着一副厚眼镜。 “我马上就要谈到正题,欧思博士。我想您已到过月球……” 欧思博士刚从一堆散乱的缩微书籍后面拿出一瓶红酒和两只蒙着灰尘的酒杯,听到这里就突然鲁莽地打断他的话:“我从来没到过月球,探长。我也从来不曾有过这打算!宇宙航行是桩蠢事。我才不迷信它哩。”随即他的语调变温和了:“请坐,先生,请坐。喝点什么。” 台文波特探长喝着酒说:“可您是……” “宇宙地质学家。不错,我对其他星球感兴趣,可那并不等于我非亲自去那儿不可,老天爷,当历史学家并不一定要时间旅行,对不?”他坐了下来,圆脸上再次浮出一个宽阔的笑容。“现在请把你的来意告诉我." “我这次来,”探长皱着眉说,“是想跟您请教一起谋杀案。,, “谋杀?我跟谋杀有什么关系?,, “这起谋杀案,欧思博士,发生在月球上。,, “令人吃惊。” “还不至于令人吃惊。是空前的,欧思博士。自从建立月球自治领50年以来,宇宙船爆炸过,宇宙服漏过气。有人在有阳光的一面煮熟,也有人在黑暗的一面冻死,更有人在明、暗两面窒息而死。甚至有人活活摔死,考虑到月球的引力,这样做倒是需要些本领的。不过在整个这段时期,还没有一个人在月球上死于另一个人蓄谋的暴力——直到现在。” 欧思博士说:“是怎么发生的?” “用激光枪。幸运的是事有凑巧,在出事的一小时内当局正好在场一艘巡逻船看见月球表面上有道亮光一闪。您知道在黑暗的一面一道闪光能照多远。巡逻船的驾驶员通知了月球城,然后着陆。就在他转了个圈往回驶的时候,他发誓说刚好在地球光下看见好像有一艘宇宙船起飞。着陆以后,他发现了一具被激光枪击毙的尸体和脚印。” “那道闪光,”欧思博士说,“你以为是激光枪开枪时发出的?” “确凿无疑。尸体是新的,内脏还没冻冰。脚印是两个人的。仔细测量后表明,是两类不同直径的足迹,属于不同尽码的宇宙靴。它们主要通向环形山gc3和gc5,一对———, “我对月球上环形的官方编码很熟悉,”欧思博士和颜悦然他说。“嗯。总之,gc3那儿的脚印引向环形山岩壁上的一条裂缝,”缝里发现一些作打磨之用的浮石碎片。经调射线检验证明——,,“响铃,”宇宙地质学家非常激动地插嘴说。“别跟我说你的这次凶杀案与响铃有关!” “要是有关,那又怎么样呢?”台文波特茫然问。 “我也有一枚。是大学的一个探险队发现了转送给我的,以酬谢一来吧,探长,我一定要让你见识一下。欧思博士跳起身,啪咯啪喀地穿过房间,招手叫探长跟着他走。台文波特有点心烦意乱,只好跟上去。 他们走进了第二个房间,比第一个大些,更黑暗,也更拥挤,各式各样的资料杂乱无章地堆在一起,一点不讲究条理,台文波特见了不由得目瞪口呆。 他看出一小块“蓝釉”似的东西,来自火星,某些浪漫主义者认为它是早已绝迹的火星人遗留下来的手工艺品。还有一小颗陨星;一只早期宇宙船的模型;一只密封的瓶子,瓶内一无所有,标签上潦草地写着:“金星大气”。 欧思博士快活他说:“我把整所宅子建成了一座博物馆。当一个单身汉就有这好处。当然啦,我没把东西安顿好。哪一天等我有一两个星期的空闲……” 一时间他环顾左右,显得有点困惑;后来好像记起了什么,就推开一张以巴纳德星球上的最高级生命体——海洋里的无脊推动物——的发展作进化图解的挂图,说道:“瞧这个。怕是有暇疵的。” 响铃细致地焊接好吊在一根细钢丝上。一眼就能看出它是有暇疵的。有一条压缩线从中间绕过,使它看上去好像是两个小半球牢牢地但不完美地紧贴在一起。除此之外,它打磨得很精致,正好发出暗淡的光泽,呈柔和的灰色,像天鹅绒般滑腻,还隐隐布满麻点,一些实验室枉费不少精力试图造出合成响铃,却发现无法仿制。 欧思博士说:“我做了许多实验,才找到合适的铃槌。一只有暇疵的响铃是很难弄清楚其性质的。可是骨头行。我这儿有一根——”说着,他举起一样灰白色的东西,看上去有点像一只又粗又短的匙。“是我用公牛的股骨制成的。听." 他的短而粗的手指极其轻巧地摆弄着响铃,摸一处最灵敏的地方。他调整好位置,很仔细地让响铃稳定下来。随后他又让它自由摆动,接着用骨匙的粗大一端轻轻敲打响铃。 刹那问像是有100万只竖琴在一里外齐奏。乐声高涨消逝又回复。它来自不知何方,仿佛在头脑里鸣响,无比地悦耳、哀婉和震人心炫。 它终于渐渐消失,有整整一分钟他俩谁也不说话。 欧思博士说:“不坏吧,嗯?”说着将手一挥,让响铃在钢丝上摆动不止。 台文波特不安地挪动着身子。“小心!别打碎了.一只好响铃非常脆弱易碎,这是众所周知的。 欧思博士说:“地质学家们说,响铃只是在高压下变硬的浮石,里面真空,有一些颗粒状小石子可以自由地互相撞击。那是他们的说法不过要是情况确是如此,那么我们怎么无法复制呢?再说跟一枚没有暇疵的响铃相比,这一枚简直成了和儿童玩的口琴/ “一点不错,”台文波特说,“地球上拥有无暇疵响铃的人都不到100个,还有上百个机构和个人愿意出任何高价收购,决不问任何问题。谁要是有一批响铃在手,当然会引起凶杀。” 宇宙地质学家转向台文波特,用一只粗而短的食指把眼镜推回到他那只不起眼的鼻子上。“我并没忘记你的凶杀案。请说下去。” “只消一句话就能说清楚。我知道凶手是谁。” 他们已经回到了书房里各自的座椅上,欧思博士两手抱拳放在亘的胖肚皮上面,说道:“真的吗?那你当然没什么问题啦,探长。” “知道和证明不是一回事,欧思博士。不幸的是,他没有不在犯罪现场证据。” “你的意思是说,不幸他有,对不对?” “我说的就是我话里的意思。如果他有不在现场的证据,我就能戳穿它是假的。如果有证人声称曾在凶案发生的时候在地球上看见他,他们的证词也能被戳破。如果他有什么证明文件,最终也能被揭发是伪造的或者是某种骗局。不幸他什么也没提供。” “他提供了什么呢?” 台文波特探长仔细地描述了佩顿在科罗拉多的别墅。他总结说“每年8月他都在那儿过着绝对与世隔绝的生活。就连地球调查局不得不就这一点替他作证。无论哪一个陪审团都不能不假定今年8月他照常呆在他的别墅里,除非我们能提供确凿的证据证明他是在月球上。” “你有什么理由认为他当时是在月球上?或许他是无辜的。” “不!”台文波特几乎声色俱厉。“15年来我一直在设法收集足够的证据使他就范,可始终没有成功。不过这会儿我已能闻出佩顿犯罪的气味。我可以告诉您说,除了佩顿,地球上没有一个人能有这样大的胆子或者有这样密切的关系网敢于设法把走私进来的响铃倒卖出去。大家都知道他是个有经验的宇航员。大家也都知道他曾与被谋害的人有过联系,尽管这种系发生在几个月之前。不幸所有这些情况都不算什么证据。” 欧思博士说:“使用心理刺探早已合法化了,干吗不使用一下呢,难道这不是最简单的办法?” 台文波特现出怒容,脸颊上的伤疤开始发青。“您读过康斯基一海亚卡瓦法规吗,欧思博士?” “没有。” “我想谁也没读过。政府说,心理隐秘的权利是最基本的人权。说得好,可是跟着来的呢?一个受到心理刺探的人一旦证明他被指控的罪名不能成立,就有权要求法庭给予高额赔偿。在最近的一个案例里,有个银行出纳员被不正确地怀疑犯有偷盗罪,受到心理刺探后证明无辜。结果得到2万5千元赔偿金。好像是指向偷盗罪的间接证据结果指向了一桩小小的通奸罪。他申诉说他失去了工作,受到女方丈夫的威胁从而生活在人身伤害的恐惧中,最后还遭到讥笑与谩骂,因为有个小报记者打听到了心理刺探的结果。他的申诉得到法庭的认可。” “我能理解那人的申诉理由。” “我们谁都能理解。麻烦就在这里。还有一点需要记住:一个不论什么理由受过一次心理刺探的人不论什么理由不能再次受心理刺探。法律规定。一个人在一生中不应该遭受两次心理危机。” “不很方便。” “一点不错。自从心理刺探合法化以后的两年内,我已数不清有多少骗子无赖想方设法使自己因抢钱包而受到心理刺探。这样一来他们以后就能肆无忌惮地干犯罪勾当啦。因此您可以理解当局不会轻易让佩顿进行心理刺探的,除非他们已掌握他确凿的犯罪证据。不一定是法律证据,可必须是强有力的证据,足以说服我的上司。最糟糕的是,欧思博士,如果我们不带着心理刺探记录上法庭,我们就无法胜诉。像凶杀这类严重案件,不使用心理刺探本身就足以向最愚昧的陪审员证明,公诉的一方并无十分把握。” “那么你要我帮你干什么呢?” “证明他8月里某个时候在月球上。而且必须速战速决。我没法把他作为嫌疑犯继续拘留下去了。万一这次凶杀的消息传了出去,新闻界就会像一颗行星撞到金星的大气一样,立刻爆炸开来。一桩富于煽动性的罪案,您知道——发生在月球上的第一起凶杀案。” “凶杀发生的确切日期是哪一天?”欧思博士间,他的态度突然转变成生气勃勃的盘间。 “8月27日.” “什么时候逮捕他的?” “昨天。8月30日……” “那么说来如果佩顿是凶手,他有足够的时间回到地球上。” “刚好。刚刚好。”台文波特的嘴唇变薄了。“我要是早到一天——要是我发现他的住处空着——” “你揣摩这两个人,凶手和被害人,一起在月球上呆了多久?” “从地上的脚印看,有不少天。至少一个星期。” “找到他们使用的宇宙船没有?” “没有,或许永远找不到了。约莫10个小时以前,丹佛大学报告说从昨晚6时开始,本地辐射突然增加,持续了好几小时。这种事干起来很容易,欧思博士,只消调整一下宇宙船的操纵系统,让它无人飞行,然后使微核反应堆在50哩高空路爆炸." “换了我是佩顿,”欧思博士若有所思他说,“我宁肯在船上杀了那人,然后连尸体和船一起炸掉。” “您不了解佩顿,”台文波特阴郁他说。“他喜欢占法律的上风。他为此沾沾自喜。陈尸月球是他对我们的挑战." “我明白了/欧思博士转动着手掌轻轻拍着肚子说。“嗯,倒是有一个机会." “能证明他去过月球?” “能告诉你我的想法。” “现在?” “尽快。当然啦,那要在我有机会见到佩顿先生之后/ “这可以办到。我有架无重力喷气飞机在外面待候。我们可以在川分钟内到达华盛顿。’ 突然一阵非常吃惊的神色掠过胖宇宙地质学家的脸。他站起身来,离开地球调查局侦探,啪咯啪塔地向乱糟糟房间里最黑暗的角落走去。 “不!” “我不乘无重力喷气飞机。我信不过它们。” 台文波特困惑地瞪着欧思博士。他结巴着说:“您宁肯坐单轨火车吗?” 欧思博士厉声说:“我不相信一切形式的交通工具。我信不过它们。除了走路。我不在乎走路。”他突然变得很热切。“你能把佩顿先生请到这个城市里来吗,到某个光是步行就可以走到的地方?到市政府,辟如说?我常常步行到市政府。” 台文波特束手无策地环顾着房间。他瞅着无数册关于光年的浩瀚巨著。他从开着门望得见另一座房间,里面有太空中各个星球世界的标志。他再望望欧思博士,看见他一想到无重力喷气飞机就吓得脸色发白,不由得耸了耸肩膀。 “我可以把佩顿带到这儿来,一直带到这个房间。这能使您感满意吗?” 欧思博士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好极啦." “我希望您能履行您的诺言,欧思博士。” “我将尽力而为,台文波特先生。” 路易斯·佩顿厌恶地打量一下四周,又轻蔑地瞪了一眼冲他点头表示欢迎的胖子。他看看让给他坐的座椅,用手掸了掸才坐下。台文波特在他旁边的位置上就座,身上佩带的激光手枪很触目。 胖子面露笑容,坐下后用手轻轻拍着他的圆肚皮,仿佛刚刚吃光一顿佳肴,还一心想要全世界都知道。 他说:“晚上好,佩顿先生。我是温台尔·欧思,宇宙地质学家。” 佩顿又盯了他一眼。“你找我干什么?" “我想要知道您在8月里有没有到过月球,不管在什么时候。” “我没到过。” “可是从8月1日到8月30日,没有人在地球上看见过您。” “我在8月里过着正常的生活。我在那个月里一向不为人所见。让他来告诉你吧。”说着,他朝着台文波特的方向一晃脑袋。 欧思博士轻声笑了起来。“要是我们能证实这件事该有多好。但愿有什么方法能区别月球与地球。比如说,我们能分析您头发里的尘土,然后说:‘啊哈,月亮岩。’不幸的是我们不能。月亮岩跟地球岩没什么不同。即便有什么不同,您的头发里也不可能有什么月球上的尘土,除非您不穿宇宙服登上月球表面,而这是不可能的。” 佩顿不动声色。 欧思博士继续说下去,一边慈祥地微笑着,一边举起一只手把光悠悠地架在他大蒜鼻上的眼镜扶正。“一个在空间或月球上旅行的人呼吸地球空气,吃地球食物。不管他在宇宙船上还是穿着宇宙服,他都把地球环境带在他身旁。我们正在寻找这么一个人,他在空间旅行了两天去月球,在月球上至少呆了一个星期,又花了两天工夫从月球返回地球。在整个这段时间,他都把地球带在身旁,这就使事情很难办。” “我倒有个建议,”佩顿说,“你们可以释放我,再去寻找真正的凶手,事情就不会这么难办了." “很有可能这么做,”欧思博士说。“您可曾见过这玩节儿吗?”他把一只胖乎乎的手伸到椅子旁边的地面上,拿起一只强光内蕴的灰色球体。 佩顿微微一笑。“我看好像是枚响铃。” “是响铃,凶杀的目的是夺取响铃。您认为这一枚怎么样?” “我认为它有严重的暇疵。” “啊,可是仔细看看,”欧思说着迅速将手一挥,隔着6尺距离把响铃扔给了佩顿。 台文波特惊呼一声,从座椅欠起身子。佩顿使劲抬起两只胳膊,快得刚好接住响铃。 佩顿说:“你这个混帐傻瓜。别这么把它扔来扔去。” “您很看重响铃,对不起。” “看重得舍不得打碎一枚。至少这不算犯罪吧。”佩顿轻轻地摩挲着响铃,随后把它举到耳旁慢慢摇动,谛听颗粒状的微小月亮石在真空中互相撞击时发出的轻柔声响。 随后,他拎着那根依旧焊接在铃上的钢丝将响铃擎起,用大拇指的指甲在铃的表面上熟练地划着曲线。就像拔动琴弦似的,铃声响了,非常柔和,非常像笛声,带着一种轻微的颤音渐渐消逝,但余音袅袅,使人联想起夏日晚霞的余辉。 一霎时,三个人都被乐声陶醉了。 随后欧思博士说:“把它扔回来,佩顿先生。扔到这儿来!”说着以命令式的姿势伸出一只手去。 路易斯·佩顿机械地扔出响铃。它形成一个小小的弧圈朝欧思博士等待着的手飞去,但只飞了1/3的路程就往下坠落,发出一声令人心碎的哀鸣,在地板上跌得粉碎。 台文波特和佩顿瞪着灰色的碎片,两人同样哑口无言,当欧思博士平静的声音传来时他们俩几乎都没有听见。博士说:“等找到罪犯所窝藏的那些原始响铃时,我要求赔我一只没有暇疵的,而且要打磨好,作为补偿的费用。” “费用?什么费用?”台文波特没好气地问。 “的确,事情现在已经很清楚。尽管我刚才作了那么一个小小的发言,地球环境中有一样东西是哪个宇航员也没法带走的,那就是地球表面的引力。佩顿先生早先对他所扔的东西显然评价极高,然而扔的时候又导乎寻常地失算,这一事实只能说明,他的肌肉还未重新适应地球的引力。因此台文波特先生,我作为专业人员的意见,认为您的犯人在过去几天内曾离开地球。他或许在空间,或许在某个比地球的体积要小的星球上——比如说,月球。” 台文波特得意洋洋地站起身来。“请给我一份您的书面意见,” 他说着,用手握住激光枪,“凭它准能获得使用心理刺探的许可。”路易斯·佩顿一阵晕眩,毫不反抗,只是麻木地意识到他留下的任何遗嘱里不得不包含彻底失败这一事实。 黑鳏夫酒家的聚会 托马斯·特郎布尔要在本月“黑鳏夫酒店”的聚餐会上作东。因此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在聚餐开始的前一分钟才姗姗而至,一落座就急着喝餐前开胃酒。 现在他已经来了,带着早先那种尊严,正跟那位杰出的服务员亨利详细地研究着晚餐的菜单,还同刚刚进来的每一个人打着招呼。 马里奥·冈萨罗最后一个到达,他小心翼翼地脱下轻便外套,轻轻地抖了一下,像要抖去在出租汽车里沾上的灰尘,然后把它挂到衣帽间里。他搓着双手说:“已经有一丝秋天的寒意了,我看夏天是过去了。” “过去了才好呢。”伊曼纽尔·鲁宾大声说道,他正站在那里同杰弗里·阿瓦隆和詹姆斯·德雷克谈话。 “我可不是抱怨,”冈萨罗又收回了自己的话,然后转向特郎布尔问,“你的客人还没来吗?” 尽管特郎布尔懒得解释,可他还是口齿清楚地回答:“我可没带客人来。” “哦?”冈萨罗茫然地说。这完全没有什么不合规矩的,没客人确实非同寻常,“黑鳏夫酒店”聚餐会的规矩并没有要求一定得有客人。“好吧,我想这也没什么关系。” “不止是没关系。”杰弗里·阿瓦隆转过身来冲着他们说。他身高6英尺2英寸,浓密发灰的眉毛在眼睛上方隆起。他站得笔直,俯视着他们:“至少这可以保证我们开会时随心所欲,轻松自如。” 冈萨罗接口道:“我对此不太习惯。我习惯于有人提出一些问题,如果没有问题,我想是不会有人感兴趣的。再说,亨利怎么办呢?” 他边说边看着亨利。亨利都六十多岁了,未起皱纹的脸上露出谨慎的微笑:“请别为我担心,冈萨罗先生,能为聚餐会服务并参加谈话,使我感到很满足,即使没有什么问题。” “那好吧,”特郎布尔皱着眉头说,他那卷曲的白发垂到褐色的脸颊上,“你不会满足的,亨利。我就有个问题,希望有人能解决它,亨利,至少你能解决。” 阿瓦隆咬了一下嘴唇:“关于魔鬼的黄布,汤姆,你或许能够告诉我们一个古老的——” 特郎布尔耸了耸肩,转过脸去。罗杰·霍尔斯特德用他那柔和的声音对阿瓦隆说:“魔鬼的碎布片是什么?你从哪儿捡来的?” 阿瓦隆显得很高兴:“噢,曼尼正在写一本关于伊丽莎白时代英国的惊险故事,看来……” 鲁宾听到自己那富有魅力的名字,向前走了几步,说:“那是一个关于海的故事。” 霍尔斯特德问:“你对神秘小说不感到厌烦吗?” “这也是一本神秘小说,”鲁宾说话时,眼睛在厚厚的眼镜片后面闪着光,“是什么使你不喜欢某些神秘小说而导致不喜欢所有的神秘故事呢?” “不管怎么说,”阿瓦隆说,“曼尼有一个特点,常常使用押头韵来强调、而且从来不重复使用这个韵。他需要一些响亮的声音来强调,我认为‘魔鬼的黄布’(beelzebub’sbrazenbutton,三个词的第一个字母都是b——译注)就挺不错的。” “‘财神的慷慨解囊’(mammon’smunificentmammaries,三个词的第一个字母都是m——译注)也不错哇。”霍尔斯特德接口说。 特郎布尔粗暴地说:“行了行了!如果你提不出一些值得花费时间考虑的问题,让我们晚上有事可干,使亨利的超人智慧得以发挥,那我们整个晚上都得陷进这愚蠢的三行押韵诗里去——伴随着‘图唐卡门的锡喇叭’(tutankhamen’stintrumpet,三个词的第一字字母都是t,图唐卡门为古埃及法老——译注)。” “等一会儿就会难倒你。”鲁宾泰然自若地笑着。 “好了,别谈这个,”特郎布尔说,“亨利,晚餐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特郎布尔先生。” “那好,如果你们这些白痴再多谈两分钟押韵的话,我就退席了,我才不管什么主人不主人呢!” 餐桌周围坐了六个人,显得有点空荡荡的,而且由于缺少有生气的客人,谈话显得有点压抑。 坐在特郎布尔旁边的冈萨罗首先发话:“可以说你就是你自己的客人,为此我应当给我们的聚会画一张漫画。”他自鸣得意地抬头望着墙上一大排画着顾客的漫画:“一两年后墙上就没有空地方了。” “那就别让我烦心了,”特郎布尔烦躁地说,“烧掉这些胡涂乱抹、直冒傻气的东西,墙上就有地方了。” “胡涂乱抹的东西!”对于特郎布尔对自己的冒犯,冈萨罗用这一句短短的话来争辩。随后他妥协地说:“汤姆,你好像情绪恶劣。” “我就是情绪恶劣。我现在形同古巴比伦迦勒底人的巫师,面对着尼伯甲尼撒(新巴比伦国王——译注)。” 阿瓦隆从餐桌对面探过身来:“汤姆,你是在谈《圣经》中希伯莱的预言家的著作吗?” “可不就是,不对吗?” 冈萨罗说:“请原谅,偏偏我昨天没读《圣经》,这些巫师是什么人?” “你跟他谈谈,杰夫,”特郎布尔回答道,“布道是你的工作。” 阿瓦隆:“讲一个小故事可不是布道,如果你愿意的话……” 冈萨罗:“我愿意听你讲,杰夫,你讲的故事更有权威性。” “嗯,”阿瓦隆说,“是鲁宾而不是我曾经当过传教士,但我将尽自己的微薄之力——希伯莱《圣经》第二章说尼伯甲尼撒曾为噩梦所扰,请来迦勒底巫师为他圆梦。巫师听说他做梦后表示要立即为他圆梦,但是尼伯甲尼撒回忆不起梦的内容了,只记得噩梦扰得他不得安宁。然而,他认为巫师们既然能圆梦,他们就能推算出他做的是什么梦,所以他命令巫师们告诉他他做的是什么梦,并且为他圆梦。如果巫师们无法做到,他就理所当然地——按照东方君主的标准——命令全部处死他们。这些迦勒底巫师们很走运,一名犹太人‘巴比伦之囚’(公元前586年,尼伯甲尼撒攻下耶路撒冷,把许多犹太人俘往巴比伦,这在犹太史上称为‘巴比伦之囚’——译注),做到了这一点。” 冈萨罗问:“你的情形也是如此吗,汤姆?” “在某种程度上是的。我有一个问题,它含有密码——但我不知道这密码是什么,我必须破译它。” “破译不了你也会被杀吗?”鲁宾问。 “不,如果破译不了,我不会被杀,但对我也没有什么好处。” 冈萨罗说:“难怪你认为不需要邀请客人呢。那就告诉我们是什么问题吧?” “在喝白兰地之前吗?”阿瓦隆反感地问。 “汤姆是东道主,”冈萨罗回击他,“如果他愿意现在就告诉我们——” “不,”特郎布尔说,“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喝完白兰地再说吧,我们不总是先喝后讲吗?” 亨利为他们斟上白兰地后,特郎布尔用小勺敲着酒杯说:“先生们,我坦率地承认,连我都没弄懂,因此我就不说什么开场白了,而只是简单地叙述一下这个问题吧。你们可以自由提问,但是看在上帝的份上,别冒冒失失地打断我的话,这可是件正儿八经的事。” 阿瓦隆说:“请讲吧,汤姆,我们洗耳恭听。” 特郎布尔有点疲倦地说:“有一个名叫波奇克的小伙子。为了有助于你们理解问题,我本应告诉你们一些有关他的事情,如果我略去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希望你们不要在意。 “他原本来自东欧,我想是斯洛文尼亚一带,那时他大约有十四岁吧。他自学了英语,又上了夜校和大学函授班,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进行着。他当了十年服务员,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对不起,亨利。” 亨利平静地说:“对这种职业没有必要道歉,并非所有的服务员都能在黑鳏夫酒店服务,特郎布尔先生。” “谢谢你,亨利,你可真够老练的。很显然,假如一开始他不是一个数学奇才,他就不会这样做的。他是那种青年人,神经正常的数学教授会竭尽全力把他留在学校里的,他使他们名垂青史——因为他们教过波奇克,你们懂吗?” 阿瓦隆说:“我们懂,汤姆。” 特郎布尔说:“至少,他们是这样告诉我的。他现在为政府工作,我也在那里工作。据说他可不是等闲之辈,人们说他举世无双,能干一些别人干不了的事。他们已经理解了他,我甚至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但是他们理解他。” 鲁宾说:“这么说,他们理解他,不是吗?他没有被绑架或被劫持回铁幕那边,是吗?” “没有,没有,”特郎布尔说,“不是那样的,而是发生了很多特别不愉快的事。请注意,一个伟大的数学家显然在其它许多方面可能是白痴。” “真是白痴吗?”阿瓦隆问,“白痴学者通常具有惊人的记忆力,并在计算方面有超人的能力,但这远不能成为数学家,更不用说是伟大的数学家了。” “不,那不一定,”特郎布尔开始冒汗了,他暂停了一下,擦了一下前额上的汗水,“我的意思是他有些孩子气。他除了数学学得比较好外,没有真正学过什么知识,我们想从他那儿得到的正是数学方面的知识。问题是他感到自己落后了,觉得自己很愚蠢。他妈的!他挺自卑,当他特别自卑的时候就停止工作,躲进自己的屋里。” 冈萨罗说:“那么问题在哪里呢?人们一直都在对他说他有多了不起呢。” “他正在对付那些几乎跟他一样古怪的数学家,其中一个叫桑地诺的,他不甘心居于波奇克之下,一有机会就羞辱波奇克。这个桑地诺还挺有幽默感,他喜欢大声呼唤波奇克:‘喂,服务员,拿帐单来!’波奇克就没学会这样做。” 德雷克说:“瞧瞧这位桑地诺的放肆行为吧,告诉他,如果再这样,你就把他撕成碎片。” “他们就是这样说的,”特郎布尔说,“或者说至少他们敢这样做。他们也不希望失去桑地诺。胡闹好歹是停止了,但却发生了更糟的事——你看,这里就有一件。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叫作‘哥德巴赫猜想’。” 罗杰·霍尔斯特德立刻像被电击了一下似的,来了兴趣。“可不,”他说,“那可是非常著名的。” “你知道这个猜想吗?”特郎布尔问。 霍尔斯特德兴奋了起来:“我曾在初中教过代数,知道哥德巴赫猜想”。 “好了。很抱歉,我可笨着呢。”特郎布尔说,“那是因为你是数学家,也有激情,不管怎么说,你能不能解释一下哥德巴赫猜想?我恐怕解释不清。” “其实,”霍尔斯特德说,“很简单。我想,大约是在1742年吧,一名俄国数学家克里斯琴·哥德巴赫宣称,说他确信每一个大于2的偶数都可以写成两个素数之和,素数就是除掉本身和1之外不能被其它数整除的数,例如,4=2+2,6=3+3,8=3+5,10=3+7,12=5+7,等等,以此类推。” 冈萨罗问:“这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哥德巴赫无法证明它。从那时起到现在两百多年来,没有任何人能够证明这个猜想,连最伟大的数学家也无法证明它的真实性。” 冈萨罗说:“是这样啊。” 霍尔斯特德耐心地解释:“已经验证过的每一个偶数都是两个素数之和,数学家验证了相当巨大的数,确信猜想是正确的——但是没人能够证明这个猜想。” 冈萨罗问:“如果找不出例外来,不就证明了吗?” “那也不行,因为总有比已经检验过的最大的数还要大的数,另外我们不知道也无法知道所有的素数。数字越大,要确认一个数是否是素数就越困难。现在需要的是一个一般性的证明,这个证明告诉我们,不必去寻找例外,因为根本就没有例外。困扰数学家的是,这个问题叙述起来如此简单,看上去证明也不难,但却无法证明。” 特郎布尔点点头:“正是,罗杰,正是这样。我们懂了,但请告诉我,这有什么关系?对不是数学家的任何人来说,哥德巴赫猜想能否成立,是否有什么例外,又有什么要紧的呢?” “话不能这么说,”霍尔斯特德说,“不是对任何非数学家来说,而是对那些数学家和那些试图证明或驳倒哥德巴赫猜想的人来说,这问题在著名的数学大厦中有永久的地位。” 特郎布尔耸了耸肩:“就算是这样的吧。波奇克所做的工作非常重要,我说不准他是否为国防部、能源部、国家宇航局等部门工作,但那工作却是极其重要的。然而,他所感兴趣的是哥德巴赫猜想,为此他正在使用一台电子计算机进行证明。” “去验证更大的数吗?”冈萨罗问。 霍尔斯特德立即回答道:“不,那样做没有用处。当然,现在可以用计算机解相当难的题,它得不出最好的解,但那总是个解呀。如果能在可能的情况下把问题限制在有限的数目——例如1,000,000——之内,你就可以用计算机检验每一个数。如果经验证的每一个数都符合假设,这就证明了命题。最近解决的地图四色问题就是这样证明的,这是一个同哥德巴赫猜想一样著名而又悬而未决的问题。” “对,”特郎布尔说,“这是波奇克一直在做的事,显然,他已经证明了一条辅助定理。那么什么是辅助定理呢?” 霍尔斯特德答道:“这是解决问题的一条途径。假如你登山,在向山顶攀登时需要在不同的高度建立一些营地,辅助定理就像这些营地,解决问题就是登到山顶。” “如果证明了辅助定理,就能证明猜想吗?” “那可不一定,”霍尔斯特德说,“登到半山腰的某一个营地并不意味着登到了山顶。但是,如果解决不了辅助定理,就解决不了问题,至少从某个方向不行。” “明白了。”特郎布尔说着,坐了下来,“但是,桑地诺最先提出了辅助定理,并公之于众。” 德雷克向桌子上俯下身来,仔细地听着,他问:“比波奇克还走运?” 特郎布尔说:“只是波奇克说这不算什么走运的。波奇克宣称,桑地诺没有解决这个问题的头脑,他不可能像自己一样独立解决这个问题,请大家重视这个巧合。” 德雷克说:“问题严重了,波奇克有什么证据吗?” “没有,当然没有。桑地诺若从波奇克处窃取它,唯一的办法就是从波奇克的计算机中窃取数据,但波奇克自己又说桑地诺不可能做到这一点。” “为什么不可能呢?”阿瓦隆问。 特郎布尔说:“因为波奇克使用了密码。使用密码以后,计算机就只回答某一个人的问题。倘若别人不知道密码,计算机装有密码的一切资料都很安全,不会被窃取。” 阿瓦隆说:“说不定桑地诺知道了密码。” “波奇克说那不可能,”特郎布尔说,“他怕有人窃取,尤其是怕桑地诺窃取,所以从来不写出密码。而且除非一个人独自呆在房中,否则他决不使用密码。另外,据他说,他使用的密码有十四个字母长,有一万亿种组合,没有人能猜到它。” 鲁宾问:“桑地诺怎么说?” “他说是他自己解决的,他说他否认一个疯子说他是窃赃的指责。坦白地说,没有人能否认他是对的。” 德雷克说:“好吧,让我们来好好想一下。桑地诺是一名优秀的数学家,而且在证明他有罪以前,他还是清白的。波奇克没有证据能够支持他的指责,而他又确实认为桑地诺无法取得密码。这是可能发生窃取的唯一途径,我认为是波奇克错了,而桑地诺是对的。” 特郎布尔说:“我认为人们可以争辩说桑地诺是对的,但关键是波奇克不干了。他在屋子里生闷气,读诗词,还说他再也不干了。他说桑地诺抢走了他的不朽之作,没有它,生命对于他来说已经毫无意义了。” 冈萨罗说:“假如你们确实很需要这家伙,能不能告诉桑地诺,让他把这发明权交还给波奇克呢?” “桑地诺不可能作这种牺牲,而且我们也无法强迫他这样作,除非我们有理由认为他欺骗了我们。如果我们有证据说明这一点,我们就能把他打翻在地,使他名声扫地。但是,听我说,我认为桑地诺确有可能窃取了辅助定理。” 阿瓦隆问:“怎么窃取的呢?” “利用密码。如果我知道密码是什么,我敢肯定我就能推算出桑地诺是怎么发现或猜出密码的。当然,波奇克不会让我知道密码是什么,我请求他时他毫不客气地拒绝了。他认为桑地诺是通过其它途径取得的,可又没有什么别的途径。” 阿瓦隆说:“要你圆梦却又不让你知道他做的是什么梦,你必须得先推算出他做的是什么梦,然后才能圆梦。” “对极了!我就像迦勒底的巫师。” “那你打算怎么办呢?” “我打算按照桑地诺肯定会用的做法,试着去推算出这十四个字母的密码,把它作为礼物送给波奇克。如果我是正确的,那么显而易见,我能做到,桑地诺也能做到,因而那辅助定理肯定是窃取来的。” 桌子周围一片寂静。过了一会儿,冈萨罗说:“汤姆,你认为你能做到这点吗?” “我不能肯定,这就是我把问题带到这儿来的原因,我希望我们大家一起试试。我告诉波奇克,我将在今晚十点半以前打电话给他——”特郎布尔看看手表,“我要告诉他密码,说明密码是可以破译的。我想他现在就在电话机旁等候呢。” 阿瓦隆问:“如果我们破译不了呢?” “那我们就没有理由说辅助定理被窃取了,强迫桑地诺交出它就是不道德的。但至少我们的处境还不算太糟。” 阿瓦隆说:“那么,先从你开始吧,你思考它的时间比我们长,而且你也擅长这工作。” 特郎布尔清了一下嗓子,说:“好吧。我想,如果波奇克没把密码写出来,那他就得记住它。有的人具有超人的记忆力,这种天才在数学家中不乏其人。然而,即使是大数学家也没有能力经常记忆毫不相关的字符串,也不能总去问他的同事。这就把密码限制在一些不会轻易忘记的熟语或者很规则的字符串的范围内。假定它是albertein-stein(艾伯特·爱因斯坦),正好十四个字母,不必担心会忘记它;或者是sirisaewton(艾萨克·牛顿先生);或者是abcdefghijklmn;或者反过来nmlkjihgfedcba。如果波奇克使用这一些密码,那么桑地诺也会试着用各种很明显的字母组合,其中总有一个是正确的密码。” 德雷克说:“如果真是这样,我们就不必指望解决这个问题了。说不定桑地诺用了几个月的时间试了大量的不同字母组合,终于找到其中一个刚好就是那个密码。如果他经过长时间尝试后才碰巧找出了密码,那我们不可能在一个半小时内找出它。” “这就对了。当然,”特郎布尔说,“桑地诺很可能为此工作了几个月。去年六月,桑地诺对波奇克提起了他的服务员工作经历,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波奇克冲他大发雷霆,说等他证明了定理之后,要让桑地诺看看。桑地诺也许把这同波奇克经常使用计算机联系起来,他就动手破译密码。” “波奇克在那种情况下说了什么泄露密码的话吗?”阿瓦隆问。 “波奇克发誓他所说的只是‘我完成了证明后给你看看’,但谁知道他在气极了的时候会不会忘记保密呢?” 霍尔斯特德说:“我很奇怪,波奇克居然没揍桑地诺一顿。” 特郎布尔说:“你若是认识他们就不会奇怪了,桑地诺看上去像橄榄球运动员,而波奇克连衣服都算上才一百一十磅。” 冈萨罗突然问:“波奇克的教名是什么?” 特郎布尔说:“弗拉基米尔。” 冈萨罗停了一下,大家都注视着他,然后他说:“我知道了,dimirpochik(弗拉基米尔·波奇克)就是十四个字母,密码就是他自己的名字。” 鲁宾说:“这太荒谬了,任何人第一次都会试用这个组合。” “肯定密码就是它。很显然,没人会想到使用它,不信可以问问他。” 特郎布尔摇了摇头:“不,我不相信他会使用这个密码。” 鲁宾若有所思地说:“你说他坐在屋子里读诗?” “是呀。” “诗,这是他的爱好吗?你说过,除了数学之外他没有受过专门的教育。” 特郎布尔挖苦地说:“读诗可不会成为哲学博士哟。” 阿瓦隆则沮丧地说:“读现代诗会使人成为白痴的。” “这就是关键所在,”鲁宾问,“波奇克读的是现代诗吗?” 特郎布尔说:“我从来没问过。我去拜访他时,他正读华兹华斯(英国浪漫主义诗人——译注)的诗集,但我所知道的就是这些。” “这就够了,”鲁宾说,“如果他喜欢华兹华斯,那他就不会喜欢现代诗。现在不会有人以读这些唠叨句子为趣,也不会喜欢这些堆砌起来的词藻。” “是吗?那有什么区别吗?”特郎布尔问。 “古典诗合辙押韵,容易记忆,可以作密码用。密码可以是一句华兹华斯的十四个字母的诗,可以是很普通的一句:lonelyasacloud(孤独有如一片云),就有十四个字母,或是其它的任何一行,如:thechildisfa-therofman(三岁看到老),或者trailingcloudsofglory(拖曳灿烂的云霞),或milton!thoushouldstbelivingatthishoun(弥尔顿!你应该生活在这个时代),其它这种类型的诗集中任取出十四个字母组成密码。” 阿瓦隆说:“即使我们把范围限制在古典诗和浪漫诗之内,要想猜出密码,范围也太大。” 德雷克说:“这是不可能做到的,我们没有时间去一个一个地试所有的组合,而不试就无法找出密码。” 霍尔斯特德说:“吉姆,困难比你想象的还大。我认为密码根本就不是英文词汇。” 特郎布尔皱了皱眉问:“你认为他用的是自己的母语吗?” “不,我的意思是他随机地选用字母组合。你说过,波奇克认为因为十四个字母有一万亿种组合,所以不可能破译。那么,假设第一个字母为26个字母中的任一个,第二个也是26个字母中的任一个,第三个到第十四个也是如此,这样的组合总数就为26x26x26x26x26x26x26x26x26x26x26x26x26x26个,十四个26相乘的积是——”他从口袋中掏出袖珍计算机算了一会儿,“大约有6.4万亿亿种不同的可能性。” “现在假如你使用英语词组或短语组成任何一种欧洲语言,多数字母组合不大可能出现,例如就没有hgf、qxz或llllc这样的词。如果我们只选择可能组成词的字母组合,还有大约十亿种组合,但决不会是一万亿种。波奇克作为一名数学家,若不是刚好有一万亿种组合,他是不会那么说的,所以我认为密码是随意选了些字母组成的。” 特郎布尔说:“他可没有这种记忆力——” 霍尔斯特德说:“即使是记忆力寻常的人如果长时间背诵,也能记住十四个字母呀。” 冈萨罗说:“等等,如果只有这么多种组合,可以用计算机试每一种可能的组合,直到刚好有一个就是密码。” 霍尔斯特德说:“你还没意识到6.4万亿亿这样的数目有多大,马里奥。假如你用一台计算机每秒检验十亿种组合,夜以继日地连续运算,检验完所有的组合,也得花上两千年的时间。” 冈萨罗说:“可你不必每一个都验证,答案也许头两个小时就能出来。没准密码是aaaaaaaaaaaaaa,它刚好就是计算机检验的第一个组合。” “绝不可能,”霍尔斯特德说,“他不可能使用单一的a,那还不如用他自己的名字呢!而且桑地诺也是位货真价实的数学家,他可不会去花人生一百倍的时间使用计算机验证的。” 鲁宾深思熟虑地说:“如果他真的使用不相关的字母组成的密码,我敢打赌,那密码决不是随机选取几个字母组合的。” 阿瓦隆问:“你怎么看的,曼尼?” “我想他不具备超人的记忆力,而又没把密码写出来,那么怎样才能为了记住密码而反复背诵呢?你可以随意背诵十四个字母,看看是否立即能再按正确的顺序重复出来。即使他编出了随机组合的密码并想方设法记住它,很显然,除了数学的原因之外,他没有一点自信心。若是他想不起密码来了,他又怎么可能使用计算机中的数据呢?” “他可以重新来呀。”特郎布尔说。 “再编一个任意排列字母的密码?要是再把它也忘了呢?”鲁宾说,“这不可能,即使那密码看上去是随意排列的,我也敢打赌,波奇克有某种特别简单的方法可以记住它。如果我们能够想到这种简便的方法,我们就能找到答案。其实,如果波奇克让我们知道密码是什么,我们就能知道他是如何记住它的,也能知道桑地诺是如何破译的。” 特郎布尔说:“如果尼伯甲尼撒记住了梦的内容,巫师们就可以圆梦了。波奇克不愿意给我们密码,如果我们现在不知道密码,我们就绝对无法弄清桑地诺是怎么破译了它的。算了吧,我们还是放弃得了。” “也许没有必要放弃,”亨利突然插话说,“我认为——” 所有期待的目光都转向亨利。“说下去,亨利。”阿瓦隆说。 “我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没准它对不对。特郎布尔先生,可以打电话给波奇克先生,问问他密码是不是wealtmditebiat。” 特郎布尔说:“你说什么?” 霍尔斯特德耸了耸眉毛:“对,这是不成熟的,可为什么会是它呢?” 冈萨罗说:“这密码没有什么意义嘛。” 亨利面红耳赤地说:“也许我错了,在密码得到验证之前我不愿意解释原因。如果错了,那我可就太愚蠢了。若真是这样,我也主张别再试了。” 特郎布尔说:“不,那我们也没有损失什么。亨利,你能把那字母组合写出来吗?” “先生,我已经把它写下来了。” 特郎布尔看了看,走向房间角落的电话,开始拨号。对方铃响了四下,在连呼吸都听得十分清楚的安静的房间里,这声音听得格外清晰。过了一会儿,电话中咔哒一声,接下来就是一个尖锐的声音:“喂!” 特郎布尔说:“波奇克博士吗?请听着,我现在读一些字母给你——不,波奇克博士,我可没说我破译了密码。他是一位专家——一位有经验的专家——不,我不能说是如何猜出来的——请听着:w、e、a、l——噢,天哪!”他用手捂住电话:“那人大吃一惊。” “是对了还是错了?”鲁宾问。 “不知道。”特郎布尔把听筒放回耳朵旁边。“波奇克博士,你在听着吗?——波奇克博士?——其余的是,”他看着纸条,“——t、m、d、i、t、e、b、i、a、t。”他听着。“是的,先生,我认为桑地诺也破译了它,用的是和我们一样的方法。我们将同你和桑地诺博士会晤,我们会安排好一切,是的——波奇克博士,我们将尽力而为。” 特郎布尔挂上电话,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说:“桑地诺该认为天神降灾难于他了——对了,亨利,如果你不告诉我们你是怎样得到这密码的,不要等天神降临,我就杀了你。” “没有这个必要吧,特郎布尔先生。”亨利说,“霍尔斯特德先生指出密码肯定是一些字母的随机组合,鲁宾先生说的证实了我的想法,他说在这种情况下肯定有某种记忆方法。阿瓦隆先生今晚早些时候玩了一种押头韵的以示强调的把戏,这就指出了开头字母的重要性。你自己也说波奇克先生喜欢华兹华斯一类的古典诗。 “这些提醒了我,十四这个数字正是商籁体诗的行数。如果我们取某一首十四行诗每一行的第一个字母,就会得到一个十四个字母的组合。如果背住了这首诗,那这个组合就可以长期记住。在最坏的情况下,如果忘了,还可以查阅诗集。 “问题在于:究竟是哪一首?很可能是一首脍炙人口的诗。华兹华斯写过这样的诗,鲁宾先生曾提到其中的一首的第一行是:‘弥尔顿!你应该生活在这个时代。’这使我想到弥尔顿(十七世纪英国杰出的诗人——译注)。我醒悟过来,它肯定是他的那十四行诗‘哀失明’。刚巧这首诗我牢牢地记在心中,请注意每一行的第一个字母,它们是: “wheniconsiderhowmylightisspent (想到了在这茫茫黑暗的世界里,) erehalfmydays,inthisdarkworldandwide, (还未到半生这两眼就失明,) andthatalentwhichisdeathtohide, (想到了我这个天才,要是埋起来,) lodgedwithmeuseless,thoughmysoulmorebent (会招致死亡,却放在我手里无用,) toservetherewithmymaker,andpresent (虽然我一心想用它服务造物主,) mytrueount,lesthereturn-ingchide; (免得报帐时,得不到他的宽容;) ‘dothgodexactdaybor,lightdenied?’ (想到这里,我就愚蠢地自问,) ifondlyask;butpatience,topre-vent (‘神不给我光明,还要我做日工?’) thatmurmur,soonreplies,goddothnotneed (但‘忍耐’看我在抱怨,立刻止住我:) eitherman’sworkorhisowngifts;whobest (‘神并不要你工作,或还他礼物。) bearhismildyoke,theyservehimbest:hisstate (谁最能服从他,谁就是忠于职守,) iskingly;thousandsathisbid-dingspeed (他君临万方,只要他一声吩咐,) andposto’endandoceanwithoutrest:……’” (万千个天使就赶忙在海陆奔驰……’”) 亨利柔声说道:“我认为这是英语中包括莎士比亚的诗中最优美的一首诗,但这并不是使我认为它肯定是答案的原因。真正的原因是波奇克先生曾是一位服务员,他对此难以忘怀。我也是服务员,这就是我为什么记得这首诗的原因。一个可笑的嗜好,毫无疑问。但是最后一行,我还没念出来,也许它是已知的弥尔顿的诗中最著名的一句——” “说下去,亨利,”鲁宾说,“念呀!” “谢谢你,先生。”亨利说。接着他庄严地读道: “‘theyalsoservewhoonlystandandwait.’” (“‘但侍立左右的,也还是为他服务。’”)注:此诗采用了殷宝书先生的译文,在此表示感谢。 天堂里的陌生人 他们是兄弟。这并不仅仅因为他们都是人,或者因为他们是同一个保育院里的孩子。根本不是因为这一点!他们是“兄弟”,是“亲骨肉”——这是几百年前世界大灾难以前的古老名称,当时,家庭的概念仍然起着作用。 这多么使人难堪呀! 过了这么多年,安东尼几乎忘却了他童年的羞耻。有时候,好几个月他一点也想不起来。但是自从他和威廉又一次错综复杂地走到一起以来,他发现自己这一段时间生活得非常痛苦。 如果整个环境里这种关系都很明显,那就不会这么糟了——譬如,在大灾难以前的时期(安东尼一度非常爱读历史),人们都姓父姓,关系一望而知。 现在当然不一样,人们都自行选用自己的姓名,而且可以任意更改。毕竟,重要的是在你出生时就编上号的标志牌。 威廉把自己叫“反自”。他坚持用这个名字,因为它带有清楚的专业特点。当然,这是他自己选的,可是这表明他的情趣多么低!而安东尼却在满13岁时就决定起名叫“史密斯”,从此没有改变过。这个名字简单、易拼,而且与众不同,因为他还没有遇到任何人起这个名字。在大灾难以前的人们中间,这个名字一度是很常用的,也许这正说明它现在之罕见。 但是,当两人走到一起时,名字的不同就毫无意义了。因为他们长得很相像。 他们俩并不是双胞胎——当时,双胎受孕的卵子中只许一个胎儿成活。他们两人只是在非双胞胎情况下偶然出现的外貌相似。安东尼比他的哥哥年轻5岁,两人都是鹰钩鼻、厚眼皮,下巴上有道微微的凹痕。这个结果是父母自找的,他们由于偏好单调,重复生下了这两弟兄。 兄弟俩到了一起以后,他们的外貌开始引起人们吃惊,接下去是心情复杂的沉默。安东尼不去理会这件事;但是威廉出于刚愎任性,很可能要说:“我们是弟兄。” 别人会说“噢?”,在他们旁边转一转,好像想问他们是不是亲兄弟,后来出于礼貌,就走开了,似乎对此事毫无兴趣。当然,这样的情况是很少发生的。“水星计划”总部的大多数人都知道——怎么可能不让人知道呢?——但他们都注意不提这件事。 威廉这人并不坏,一点也不坏。要是他们不是弟兄的话(或者,即使是弟兄,但相貌很不一样,不会让人发觉),他们可能相处得非常好。 事实是…… 他们童年时曾在一起玩,他们在同一个保育院里受了早期的教育,这都是他们的母亲想办法安排的,但事情并不顺利。她和他们同一个父亲生了2个儿子,这样,她已经达到了她的限额(她没有完成生第3个的要求),她想出一个主意,能够一次见到他们弟兄两人。她是个奇怪的女人。 威廉是年长的一个,先离开保育院。他从事科学——搞遗传工程学。安东尼还在托儿所时,从他母亲的一封来信里知道了这一点。当他长大到足以明确地向女管事谈话时,这些信件就不来了。但是他始终记得那最后一封信带给他耻辱的痛苦。 安东尼有天赋,最后也从事科学。他记得曾经有过一个狂想,害怕会碰上自己的哥哥——现在他发现那是有预兆性的——因此选择了遥测学,人们想像它同遗传工程学的距离是再远也没有了。 或者人们曾经这样想过。但是,由于“水星计划”的精心发展,新的情况出现了。 事情的发展是这样的:“水星计划”看来走进了死胡同。有人提出一项建议来挽救这种局面——而同时却把安东尼拖进了他的父母亲造成的困境之中。这件事情上最有意思的、同时又是最有讽刺意味的一点是:天真地提出这项建议的正是安东尼自己。 安东尼那位不受约束的哥哥威廉·“反自”知道“水星计划”,但是他只知道那是一个旷日持久的星际探索——在他出生以前,它已经在飞行探索途中,而且在他死后,它还是在飞行探索途中。他所知道的就是火星上的移民点以及不断设法在小行星上建立类似的移民点。这些事情只在他脑子里遥远的一角,没有什么真正的重要性。他记得,那项空间活动中没有什么内容曾经引起他内心的兴趣——直到那天见到那份刊登着“水星计划”参加者照片的报纸。 威廉的注意力被吸引,首先是因为那些人当中有一个标明是“安东尼·史密斯”。 他记得他的弟弟选择的这个古怪的姓,他也记得他的名字“安东尼”。肯定不会有两个安东尼·史密斯。 然后他看看照片——没有错,就是那张脸。他向镜子瞧瞧,没有错,就是那张脸。 他感到很滑稽,但也有些不安,他意识到各方面即将来到的难堪。“亲兄弟”,这个称呼多么令人作呕呀!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是不是因为他的父母亲当初大缺乏想像力呢? 他准是在下班前不经心地把那份报纸放在口袋里了,因为在午饭时他正好又掏了出来,他盯着它看。安东尼的样子看来挺利索。照片印得极好——当时的印刷质量是非常高的。 他在午餐桌上的伙伴马科(不论什么名字都是在那个星期起的)好奇地问:“威廉,你在看什么?” 威廉出于一时冲动,把报纸递给了他,说:“那是我的弟弟。” 马科拿起报纸端详了一番,皱起眉头说:“谁?站在你旁边的那个人?” “不是我,那个相貌像我的人是我的弟弟。” 这下子马科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把报纸送回给威廉,小心地保持着平淡的声音说:“同父母弟兄?” “是的。” “父母都是同样的?” “是的。” “简直不可思议!” “我也这么想。”威廉叹了口气说,“是呀,正因为这样,所以他在得克萨斯搞遥测学,我在这里研究‘自我中心’1问题。可是那有什么区别呢?” 1autism,“自我中心”,也译“我向思考”、“我向作用”,是心理学名称,指一种病态的孤独癖,患者常根据自身的愿望和需求,依照自身的意念,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幻想世界。 威廉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后来他把那份报纸扔掉了。 在那以后很久,至少有一年,兰德尔的事情出现了。 如果威廉在那以前没有进一步想他的弟弟(他没有想),那么在那以后他肯定没有时间去想了。 威廉第一次接到有关兰德尔的消息的时候,兰德尔16岁。他过的是越来越孤独的生活,带他长大的肯塔基保育院决定要“取消”他——当然只是在“取消”以前8~10天才有人想到把他的情况汇报给“纽约人类科学研究所”(通称同源学研究所)。 威廉接到了有关兰德尔和其他一些人的报告。当时关于兰德尔情况的报告中没有什么特别引起他注意的地方。那是他对各保育院进行枯燥无味的视察的时候,在西弗吉尼亚有一个可能性较大的对像。他就到那里去了,他想到自己承诺过(已经有50次之多)以后要通过电视进行视察,但尚未实现,因此颇感失望。可是,既然已经到了那里,他想倒也可以在回家前看一看肯塔基保育院。 他没有指望能看到什么。 可是,他拿起兰德尔基因特征档案,还没有看上10分钟,他就给研究所挂电话,要他们进行一次电子计算机检查。他坐下来,不禁出了一身汗,想到自己只是在最后一分钟才决定到这里走一走,要是不来的话,兰德尔就已经被无声无息地“取消”了。一种药物会毫无痛楚地渗透他的皮肤,渗进他的血液,他就会陷入平和的睡眠之中,逐渐加深,乃至死亡。这种药物的正式名称由23个字母拼成,但威廉叫它“解脱灵”——人人都这样叫它。 威廉问那管事的说:“他的全名叫什么?” 保育院管事说:“他叫兰德尔·诺温,学者先生。” 威廉暴躁地说:“什么!谁也不是?”(诺温nowan同“谁也不是”noone谐音——译注) 保育院管事拼了拼“诺温”的名字说:“那是他在去年挑选的名字。” “你看到这样的名字不注意吗?它的发音像‘谁也不是’!你没有想到去年就把这个年轻人的情况报告一下?” “他似乎并不……”那管事慌张地说。 威廉摆摆手不让她说下去。那有什么用呢?她怎么会知道呢?在他的基因特征里没有什么能提醒她注意的迹像。一般教科书上的标准在这里是没有用处的。那是威廉和他的工作人员20年来通过对“自我中心”儿童的试验而得出的一种微妙的结合——他们从来没有在活人身上见到过这种结合。 差一步就给“取消”了! 威廉的小组成员中讲求实际的马科埋怨保育院太急于搞打胎和“取消”。他主张所有的基因特征都应当容许发展到初步检查的时候,主张非经同源学家同意不得任意“取消”。 威廉告诉过他:“同源学家太少了。” 马科说:“那么我们至少可以把所有的基因特征通过电子计算机检查一下。” “为了抢救我们想使用的任何东西吗?” “为了这里或其他地方在同源学方面的用途。如果我们希望对人类自己有个正确的了解,我们就必须研究在活动中的基因特征——正是那些畸形和怪异的特征能给我们提供最多的资料。我们在‘自我中心’力面进行试验所得到的有关同源学的情况,要比我们开始以来直到今天所了解到的全部情况还要多。” 威廉还是主张用“人类遗传生理学”而不用“同源学”的名称,他摇摇头说:“反正一样,我们都得谨慎些。不管我们自称我们的试验多么有用,我们只是在社会很不痛快地容许下进行工作的。我们摆弄的是生命。” “是些没有用的生命,只配取消。” “迅速而痛快地取消是一回事,我们的试验却是另一回事,那种试验总是旷日持久而且有时很不痛快的。” “我们有时候会对他们有帮助。”马科回答说。 “可是有时我们也对他们没有帮助。” 这样辩论是没有意义的,因为不可能得到解决。辩论的结果认为有意思的畸形现像太少,也没有办法敦促人类多多生殖。大灾难的创伤不会以多种方式消失的,包括这一种。 空间探索的热潮,其起因可追溯到人们(其中有一些社会学家)由于大灾难而认识到地球上生命的脆弱性。 没有关系——那是另一件事。 从来没有过像兰德尔·诺温那样的人,反正威廉没见过。那种极为罕见的基因特征的独有的特点就是“自我中心”的慢慢发展,说明对兰德尔的了解要多于对以前“自我中心”病人的了解。他们甚至在实验室中抓到了他思想活动的一些最后的微光——然后就完全隔绝,终于在他皮肤包裹下的躯壳内无声无息、不受注意地完全萎缩了。 然后他们开始那项缓慢的工作,使兰德尔受到较长时间的人为刺激而产生脑子的内部活动,从而找出一切脑子内部活动的线索——包括所谓正常人以及和兰德尔类似的那种人。 他们收集的数据极为浩瀚,威廉开始感到自己立志要治愈“自我中心”的梦想可能并非仅仅是梦想。他为自己选择了“反自”这个名字,心头感到喜悦。 正当他在研究兰德尔的工作中感到极为愉快的时候,他接到了达拉斯的通知,于是现在就出现了那种沉重的压力——要他放弃目前的工作而承担起一个新问题。 后来他回顾起来,实在想不出他自己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而同意去访问达拉斯的。当然,到头来,他可以看到这样做是多么幸运——可是是什么东西说服了他呢?他在一开始是不是对于可能的结果有过一种模糊的、不很清楚的想法呢?肯定,那是不可能的。 但是他终于被说服来访问“水星计划”了。直到他听到飞机的微型电池动力系统轻柔的嗡嗡声改变了音响并感到失重系统开始运转、准备降落的时候,他才记起那张照片——至少是意识到了。 安东尼在达拉斯工作,而且威廉现在记起他正是在“水星计划”工作。那张照片下面的说明词就是那样的。飞机轻轻颠动了一下,他知道旅途结束了,咽了口唾沫。这事儿可真令人难堪。 安东尼等在屋顶接待区欢迎即将到来的专家。当然,不是他一个人。他是许多欢迎代表之————欢迎人数之多足以说明他们已处于走投无路。而且安东尼在那里只是个较低层的人物;他之所以出场,完全是因为最初提出这项建议的是他。 他想到这一点,心头就感到一种轻度而持续的不安,他把自己摆在战线上了。他的这一建议得到了许多赞同,但是他总是不断想到那是他的建议;如果事情结果是大失败,那么他们都会一个个退出火线,让他独自留在众矢的之的地位上。 后来,在有些场合,他曾经细想过:是否由于自己隐约记得有个哥哥在研究同源学而促使自己想出这个主意呢?也许有可能,但也不一定。这个建议很合理,而且非提出来不可,即使他的哥哥是幻想小说作家这样完全风马牛不相干的人,或者他根本没有哥哥,他也会提出同样的建议来的。 问题在于内行星—— 月球和火星上已经有移民去了。较大的外行星和木星的几个卫星都已去过,关于进行一次飞向土星最大的大力神卫星1去的载人飞行计划正在进展之中。现在正在进行计划,要把人送到太阳系的外层去,但由于担心太阳辐射,所以还没有机会进行对内行星的载人探测。 1即士卫六。 金星是地球轨道内两个世界中吸引力较少的一个。另一方面,水星…… 在安东尼参加这项计划以前,德米特里·巨大(事实上他很矮小)已经作过那个演讲了,世界代表大会被那个演讲深深感动而投票同意拨款进行“水星计划”。 安东尼听过录音带上记载的德米特里的演讲。演讲采取传统的即席形式,但内容组织得很完美,实质上包括了那时以来“水星计划”所遵循的每一点指导原则。 主要内容是说,如果把内行星的研究搁置起来直等到技术进步到使载人的空间探索有可能通过严酷的太阳辐射的时候,那是错误的。水星上的环境是独一无二的,有很大益处,而且从水星表面上可以进行对太阳的持续观察,这是任何其他办法所不可能做到的。 需要有一个合适的人的替代物——简单来说,就是一个机器人——放到那个行星上去。 制造一个具备必要生理特点的机器人,到水星上软着陆是易如反掌的。但是,一旦那机器人到那里着陆以后,下一步该做什么呢? 它可以进行观察,并根据那些观察来指导它的行动,但是“水星计划”要求它的行动十分复杂和精密,到少要有这可能性,而且“水星计划”人员不太肯定它能做些什么观察。 为了尽可能性达到一切预期的复杂要求,那机器人身上需要装备一台复杂和万能的电子计算机,使得一只哺乳动物般的脑子能降落到那个小行星上。 但是这样高要求的电子计算机还没法缩小到足以用在他们所计划制造的那种机器人身上。或许有朝一日,机器人专家现在研究的那种正电子电路装置有可能做到这一点,但是那个“有朝一日”现在没有来到。 另一种替代办法就是让那机器人把它在水星上进行的每一点观察都传回到地球上来。然后地球上的一台电子计算机根据那些观察来指导机器人的每一个行动。简单说来,机器人的身体在那里,它的脑子在这里。 一旦作出那个决定,遥测学家就成为关键的技术人员了。安东尼正是在那个时候参加了“水星计划”,参加研制在5千万至14千万英里以上距离之内接收和发射脉冲的办法,而脉冲要面对太阳,有时还要越过太阳,太阳却有可能最强烈地干扰那些脉冲。 安东尼对工作很热情,而且(他自己肯定认为)有技术,有成绩。不是旁人,正是他设计了3个转换站,并已发射到水星上空,长期绕水星运行。这3个站的任分都是从水星向地球以及从地球向水星发送和接收脉冲。每个站都能比较长期地防卫太阳辐射,而且每个站还能过滤太阳于扰。 还有3个同等的轨道运行站发射到离地球100万英里以上,位于黄道的南、北平面上,这样它们就能接收来自水星的脉冲并转发到地球,或者接收来自地球的脉冲并转发到水星,甚至当水星位于太阳背后而任何地面站都无法直接接收的情况下也能进行。 至于那机器人,它是机器人专家和遥测学家出色技艺的共同表现。那个机器人是10个连续型号中最复杂的一个,它的体积只略大于人体2倍,质量为人体的5倍,如能得到指令,它在感官和行动上能比真人强得多。 可是,指导机器人的电子计算机必须非常复杂,这一点很快就明白了,因为每一步反应必须加以修正,以容许可能的感觉变化。由于每一步反应本身肯定了越来越复杂的可能发生的感觉变化,早先的步骤就要加强。它要像一局棋一样不断加强自己,因此遥测学家开始使用一种电子计算机来对另一种电子计算机进行程序控制,后者要为操纵机器人进行程序控制计算机制订程序。 因此这一切就把人弄糊涂了。 那机器人正放在亚利桑那州的沙漠基地,运行得不坏。但是,即使是在完全清楚的地球条件之下,达拉斯的电子计算机也不能很好地操纵它。 要么怎么办…… 安东尼记得他提出建议的日子是7——4——553。他之所以记住那日子,因为他记得7——4是世界上达拉斯地区在500多年前——说准确些就是553年前——大灾难前人们中间的一个重要节日(作者在这里指的是美国独立纪念日7月4日——译注) 那是在晚饭的时候(而且,那是一顿丰美的晚餐)。达拉斯地区曾经仔细地进行了生态调整,“水星计划”的工作人员有取得现有食品供应的最高优先权——因此菜单上花样很多,安东尼挑了烤鸭子。 烤鸭使他异乎寻常地高谈阔论起来。事实上,那时人人都有自我表现的心情,里卡多说:“我们永远做不到,我们应当承认,我们永远做不到。” 不知道有多少人多次想过这一点,但是一般没有人说得那么露骨。公开的悲观主义会成为停止拨款的理由(最近5年来每年的拨款越来越困难),而只要一有机会,拨款就不来了。 安东尼平时并不是特别乐观的,但是现在吃了鸭子以后兴高采烈地说:“为什么我们做不到?你说出为什么,我就来批驳它!” 里卡多听了这种挑战,立即眯起了他深色的双眼说:“你要我告诉你为什么吗?” “当然。” 里卡多把他的椅子转过来,面向着安东尼。他说:“这没有什么神秘。德米特里·巨大在所有的报告里不会那么公开地说,但是你知道,我也知道:要把‘水星计划’顺利进行下去,我们需要一台同人脑一样复杂的电子计算机,不论是在水星上还是在这里,这一点我们就造不出来。因此我们还能做些什么呢?只能对世界代表大会耍耍花招,领些钱来制造些东西,可能出些有用的副产品,如此而已。” 安东尼得意地笑笑说:“那很容易反驳。你自己有了答案了。”(他这么说,到底是在耍花招吗?是因为吃了鸭子以后的一时兴头吗?是想戏弄里卡多吗?还是由于觉察不到的考虑自己哥哥的心理触动了他呢?后来,他也说不清。) 里卡多站起来说:“什么答案?”他这个很高,格外的瘦削,他的白上衣总是敞开的。他两手抱在胸前,似乎竭力要在坐着的安东尼面前站得高高的,像根没有折叠的米尺。“什么答案?” “你说我们需要一台像人脑一样复杂的电子计算机。好吧,那我们造一台。” “笨蛋,我的意思是我们造不出……” “我们造不出。还有别人。” “哪些别人?” “当然是那些研究脑子的人啰。我们都只是固态机械师。我们不清楚人脑复杂的方式、复杂的地方或复杂的程度到底在哪里。为什么我们不去找一位同源学家来,要他设计一台电子计算机呢?”说完,安东尼夹了一大块烤鸭肚里的填料,得意地品尝起来。过了那么长时间以后,虽然他记不清后来发生的情况,他还能记得那块填料的滋味。 他似乎记得当时没有人认真地把它当一回事。大家哗然大笑,总的感到安东尼用聪明的诡辩摆脱了困难,因此大家的笑声是嘲笑里卡多。(当然,后来每个人都声称是认真看待那个建议的。) 里卡多发火了,他用手指着安东尼说:“你写下来!我谅你不敢用白纸黑字把那个建议写下来。”(至少,安东尼记得他是这样讲的。但是后来里卡多却说他当时的态度是热情的评论:“好主意!安东尼,你干吗不把它正式写下来呢?”) 安东尼就写下来了。 德米特里·巨大却很赞同这项建议。他在同安东尼私下交谈时拍拍安东尼的背说他自己曾经也在这方面想过——虽然他不愿在正式记录在案的书面材料中对这项建议表示自己的贡献。(安东尼想,他是在防备万一计划失败。) 德米特里·巨大设法寻找合适的同源学家。安东尼觉得自己不必对此操心,因为自己既不懂同源学,也不认识同源学家——当然,除了他的哥哥,可是他没有想到他,没有有意识想到他。 因此,安东尼等在屋顶上接待区内,他是个小角色,当飞机舱门打开时,下来了一些人,在一一握手过程中,他发现他看到了一张自己的脸。 他的脸发烧了,他想尽一切力量使自己远在千里之外。 威廉真希望自己早些记起自己的弟弟。应该早些记起的——当然应该记起。 但是那时尽听到提出要求时的恭维话,而且自己也开始越来越感到激动了。他有意识地不让自己记起这些事。 一开始是德米特里·巨大兴奋地跑来见他——他亲自正式来了。他从达拉斯乘飞机到纽约,这也使威廉感到非常激动,他的秘密嗜好就是爱读惊险小说。在惊险小说中,人们要想保守秘密时,就得独来独往。在惊险小说中,电子传递消息是人人都能使用的公共财产,但那里每一道载波辐射都是受到窃听的。 威廉说了那些话,他几乎是病态地喜好幽默,但是德米特里似乎没有在听。他盯住威廉的脸看着,思想似乎到别处去了。他最后说:“很抱歉,您使我想起另外一个人。” (甚至那样说也没有把事情泄露给威廉。那怎么可能呢?) 德米特里·巨大是个矮胖子,他的眼里似乎总是闪耀着高兴,甚至在他谈到担心或恼火的事情时也是这样。他长着一个圆圆的洋葱鼻,高颧骨,周身全是肉。他强调自己的姓,说得很快,威廉觉得他把这句话时常挂在嘴上:“我的朋友,巨大并不全是由身材来说明的。” 在接下去的谈话中,威廉提了很多意见。他说自己根本不懂电子计算机。什么也不懂!他一丁点也不知道电子计算机是如何运转的,也不知道它们是怎么编制程序的。 德米特里说“没关系,没关系”,用一个表情十足的手势把那问题推在一边。“我们懂得电子计算机;我们能编制程序。你只要告诉我们:电子计算机应当做成什么样子,才能像人脑那样工作而不是像一架电子计算机。” 威廉说:“德米特里,我不敢肯定我对人脑的活动是否已足够了解而能告诉你们这些情况。” 德米特里说:“您是当今世界上第一流的同源学家,我已经认真核对过了。”那就把事情解决了。 威廉越来越犯愁地听着。他想那是不可避免了。一个人深深地、长期地专心致志于一个特殊的专业,那么当他看到一切其他领域里的专家时,以自己的无知比人家的智慧,就感到他们都是魔法师——随着时间的推移,威廉对“水星计划”的了解比一开始要多得多了。 最后他说:“为什么要用一台电子计算机呢?为什么不用你们之中的一位工作人员或者若干名替换人员呢?让他们接收机器人发来的材料,然后发回指令。” “噢,噢,噢,”德米特里激动得几乎在椅子里跳起来,“你要知道,你还没有意识到。由人工来分析机器人发回的一切材料,那是太慢了——那将包括:温度、气压、宇宙线流量、太阳风强度与化学组成、土壤结构等等,可以很容易地再列出3o~40种项目——然后设法决定下一步。人类只能指导机器人,而且是效率不高的指导;一台电子计算机就等于是机器人本身。” 他继续往下说:“而且,人类有时又不适应于缓慢。因为任何种类的辐射在水星和地球之间一次来回行程大约要10至21分钟,视两者在轨道上的位置而定。那是没法加快的。你收到了一项观察资料,你发出了一项指令,但是在作出观察和发回反应之间的时间内会发生许多情况。人类无法适应光速的慢速度,但是一台电子计算机则可以充分考虑到这一点。来吧,威廉,来帮帮我们吧。” 威廉发愁地说:“当然欢迎你们来和我商谈,不管对你们有多大帮助。你们可以随时使用我的私人电视线路来和我联系。” “但是我要的不是同您商谈。您必须跟我去。” “亲自去?”威廉吃了一惊说。 “当然。这样的计划不能依靠双方呆在莱塞射线的两端,用一颗通信卫星在其间进行联络。长远来说,那样太费钱、太不方便,而且,那样就完全无法保密了。” 威廉心里想,这确实像是部惊险小说。 德米特里说:“到达拉斯来吧,我给您看看我们在那里有些什么。我给您瞧瞧设备。您可以同我们的一些电子计算机研究人员谈谈。把你的思想方法的好处告诉他们。” 威廉想,现在是作决定的时候了,他就说:“德米特里,我在这里有我自己的工作。这里的工作很重要,我不想离开。要完成你要我做的工作,可能要使我离开我的实验室几个月。” “几个月!”德米特里明显地吃了一惊地说,“亲爱的威廉,那得要好几年。但是那肯定会是您的工作。” “不,不会的。我知道我的工作是什么,指导水星上的一个机器人不是我的工作。” “为什么不?如果您正确进行下去,只要设法制造一台像人脑那样运行的电子计算机,您就能知道有关人脑的更多情况,您最终还是会回到这里来的,而且那时您更加具备条件来从事现在您认为的本职工作。而且在您离开以后,您难道没有一些同事可以继续进行吗?而且您难道不可以和您的同事用莱塞射线和电视来进行经常连系吗?您难道不能偶然短短地访问一次纽约吗?” 威廉被感动了。关于从另一个角度研究人脑的想法,确实打中了要害。从那时开始,他发现自己在寻找去那里的借口了——至少是去访问一次——至少是去看看那里究竟怎么样,反正他总是能回来的。 接着,德米特里访问了老纽约的废墟,在那里他以质朴的激情欣赏了一番(可是,那时候的老纽约已经不再有大灾难以前那种处处是无用的庞大和巨型的宏伟景色了)。威廉开始想到,也许自己也可以趁出访之机去观光一番。 ——可是,当他刚开始知道一些需要做些什么而对其他还一无所知的时候,难道答案就已经像一丝遥远的闪电那样来到他面前了? 所以他终于到达拉斯来了,他跨出飞机踏上屋顶,德米特里在那里,神采奕奕。然后,这矮胖子眯起眼睛转身说:“我知道——多么相像呀!” 威廉睁大双眼,看到那边显然缩在后面的是一张同他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他立即肯定站在他面前的是安东尼。 很明显,他从安东尼的脸上看出一种希望掩盖这层关系的心情。威廉只要说:“是呀,多么相像呀!”事情就过去了。人类的基因特征毕竟是够复杂的,可以容许人与人之间并无血缘关系而有各种程度的外貌相似。 但当然,威廉是一位同源学家,他研究人脑的错综复杂,因此对这方面越来越满不在乎,所以他说:“我可以肯定这位是安东尼,我的兄弟。” 德米特里说:“你的兄弟?” 威廉说:“我的父亲和我的母亲生了两个孩子。他们是行为古怪的人。” 然后他走上前去,伸出手来,安东尼只能拉拉手,别无他法。这件事成了往后几天中的话题,惟一的话题。 后来威廉发现自己这么于的影响,感到相当后悔,这使安东尼略为有点慰藉。 那天晚上,他们饭后坐在一起,威廉说:“我要道歉。我原想如果我们把最糟糕的情况一下子就端出来,那么事情就了结了。看来事情并非如此。反正我没有签合同,没有正式的协议书。我想走了。” “那又有什么用呢?”安东尼粗鲁地说,“现在人人都知道了。两个人同样的脸。这就够使人作呕的人。” “如果我离开……” “你不能走。这个计划完全是我的主意。” “把我弄到这里来也是你的主意?”威廉的厚眼皮尽量站开,眉毛提得高高的。 “不是的,当然不是的。我只是提出请一位同源学家到这里来。我怎么知道他们会派你来呢。” “但是要是我离开……” “不能。现在我们只能战胜这个困难,如果有办法的话;到那时就没关系了。”(他想,对成功者,什么都能原谅的。) “我个知道我们能做什么。” “我们必须来试试。德米特里把这项任务加给我们。这个机会太好了。”——“你们俩是弟兄,”安东尼模仿着德米特里的男中音声调说,“你们相互了解。为什么不在一起工作呢?”然后,他用自己的声音生气地说:“所以我们必须得干我们从头说起吧,威廉,你是干什么的?我意思是说比同源学这个字的含义更加确切些说。” 威廉叹口气说:“我研究‘自我中心’儿童。” “我恐怕还不清楚那是什么意思。” “简单说来,我专门研究那些不与外界联系又不与别人交流的儿童,他们完全沉湎于自己个人,只存在于自己肉体范围之内,到目前为止,对他们是无法了解的。我希望有朝一日能够治愈他们。” “是不是你给自己起名叫‘反自’其含义就在这里?” “是的,确实如此。”威廉回答。 安东厄笑了笑,但是他并不真正感到好笑。 威廉感到一阵寒心,他说:“这是个老老实实的名字。” 安东尼赶忙嘟哝着说:“我的确感到是这样的。”他说不出更多特殊的道歉话了。他鼓起勇气,又谈到这个题目说,“你的工作有进展吗?” “在治疗方面?到目前为止,没有进展。但是在了解方面有进展。我越是了解……” 威廉说着,他的声音变得温和了,他的眼睛更加深邃了。安东尼看出为什么会这样,那是因为谈到他一心向往的事情的缘故。他自己也常有这种感觉。 他仔细地听着,他对不太懂得的事情,总是这样的,因为这是必要的;他也会希望威廉能好好听他说。 他记得很清楚。他原先以为他不会记得那么清楚,但是那当然是因为他还不清楚发牛的情况。事后回想起来,他发现自己可以逐字地记起整个句子。 威廉说:“因此我们似乎觉得,那些‘自我中心’儿童不是不能产生印象,或者甚至也不是不能深刻地解释这些印象。而是他不赞同或反对这种印象——如果发现某个他所赞同的印象,那就不会失去充分交流的潜在能力。” “啊!”安东尼说,他只发了个音以表明他是在听着。 “你也没法用普通方法说服他脱离他的‘自我中心’,因为他反对你,反对他自己以外的整个世界。但是如果你使他处于意识停止状态……” “处于什么?” “那是我们采用的一项技术,它实际上能使得脑子与肉体相脱离,能使脑子的活动同肉体无关。那是我们实验室里设计的一种相当复杂的技术;事实上……” “是你们自己设计的?”安东尼轻轻地插嘴问。 “是啊……是的,”威廉一面说,脸有点红,但显然很高兴,“在意识停止状态的情况下,我们可以给肉体输送设计好的幻觉,并观察脑子在微分电子脑部照相中的情况。我们可以立即了解有关自我中心人物的更多情况;他最需要的感官印象是什么;这样我们就能了解到有关人脑的更多情况。 “啊,”安东尼说,这回是个真正的“啊”。“你所已经了解到的有关脑子的一切情况——你能不能使它适应于一台电子计算机的工作呢?” 威廉说:“不能,一无可能。我已把这情况告诉德米特里。我对计算机一无所知,对脑子的了解也不够。” “如果我教你电子计算机,详细地告诉你我们需要些什么,那怎么样?” “那不成的。那……” 安东尼设法很诚恳地说:“哥哥,你应该帮助我,请你真心实意地设法考虑考虑我们的问题。把你所了解的有关脑子的一切知识应用到我们的计算机上吧。” 威廉不安地说:“我了解你的处境。我试试,我真心实意地试试。” 威廉试了,而且正如安东尼所预料的,他们两人被指派一起工作。开始时,总有人常来找他们,威廉采取争取主动的办法,宣布他们俩是弟兄,因为否认是没有用的。最后,这种情况没有了,随之而来的是有意识的回避。每当威廉来找安东尼或者安东尼来找威廉时,在场的任何其他人就悄悄地消失在墙后了。 他们俩甚至逐渐勉强地相互习惯了,有时,他们相互谈话时好像几乎不存在外貌相似的问题,不存在共同的童年生活。 安东尼用适当的非专业语言说明了电子计算机的要求,威廉经过长时间思索以后,说明他感到一台电子计算机怎样才能多少完成人脑的工作。 安东尼说:“那样可能吗?” 威廉说:“我不知道,我并不急于试验。这可能不行,但也可能行。” “我们必须同德米特里·巨大去谈谈。” “我们自己先谈谈,看看我们已经做到什么。我们去找他时应当带去一个我们共同的合理建议。否则就不要去找他。” 安东尼犹豫地说:“我们两人一起去见他吗?” 威廉微妙地说:“你当我的发言人吧。我们没有必要一起去。” “谢谢你,威廉。如果这件事有任何结果,那全是你的功劳。” 威廉说:“我对这事没有什么担心。如果能有任何结果的话,我想我是惟一能使它运行的。” 他们经过4~5次会议,把方案反复推敲研制出来。如果安东尼不是亲弟弟,如果他们之间没有那个棘手的感情问题的话,威廉就会毫不为难地对于那年轻人——他的弟弟——能迅速了解一个陌生的领域而感到高兴。 接着就是同德米特里·巨大的长时间会谈。事实上是同所有的人会谈。安东尼天天不断地见他们,然后他们来见威廉。最后,经过一番痛苦的怀胎,称之为“水星电算机”的东西就呱呱堕地了。 然后,威廉松了口气,回到纽约。他并不计划呆在纽约(两个月以前他会认为那是可能的吗?),但是在同源学研究所里有许多事要办。 当然,还需要开许多会来向他自己实验室的人说明那边的情况,他为什么要请假,并了解他们怎样在他不在的情况下继续进行他们自己的计划等等。然后又来到达拉斯,这次的配备就更加周全了,带来了重要的设备以及两名年轻助手,因为停留多久难以限定。 用个比喻的说法,威廉甚至也不向后看了。他自己的实验室和它的需要在他思想里淡忘了。他已经完全专心致志于他的新任务。 这段时间对安东尼是最难受的。威廉不在的宽松心情并不发展深入,却出现了神经上的痛苦和难受,他一再希望威廉是否有可能不回来。威廉会不会派个代表来,派另外一个人——任何其他人?派任何相貌不同的人到这里来,那么安东尼就不会感到自己是双身怪物的一半了。 但是来的还是威廉。安东尼望着那架货机静静地飞过天空,望着它在远处卸货。但即使在远距离之外,他还是认出威廉来了。 就是这样。安东尼就走开了。 当天下午,他去见德米特里。“德米特里,我确实没有必要留下来了。我们已经制定了细节,其他人能够接过去办。” 德米特里说:“不行,不行。首先,这个主意是你出的。你必须看到底。不必要地把功劳分割开,是不对的。” 安东尼想:别人谁也不愿担风险。还有可能是个大失败。我应该想到这一点的。 他已经知道了,但是他还呆头呆脑地说:“你知道我没法和威廉共事。” “可是为什么呢?”德米特里假装惊奇的样子,“你们两个合作得很好呀!” “对这件事,我可把自己的神经弄紧张了,德米特里,我受不了。你难道以为我不知道这相貌吗?” “我的好伙计!你想得太多了。确实人们很注意。他们毕竟是人。但是他们会逐渐习惯的。我就已经习惯了。” 安东尼心里想:你这撒谎的胖子,你没有习惯。他说:“我可没有习惯。” “你没有正确看待这问题。你的父母是古怪的——但是他们所做的毕竟并不违法,只是古怪而已。总而言之,那不是你的过错,也不是威廉的过错,你们两人都不应当受责怪。” 安东尼说:“可是标记在我们身上”,他很快地对脸部作了一个手势。 “这不是你所认为的标记。我有不同的看法。你在外貌上显著地更年轻。你的头发更绻曲些。只是在第一眼时感到有点……相像。来吧,安东尼,你要时间有时间,要帮助有帮助,要设备有设备。我肯定这个计划将会出色地成功。想想到时候有多满意!” 当然,安东尼软化了,他同意至少帮助威廉把设备安装起来。威廉似乎也肯定这计划可以出色地行之有效。他不像德米特里那么狂热,但是具有冷静的确信。 他说:“这只是一个正确联络的问题。虽然我必须承认,这里所说的‘只是’,份量是很重的。你们这一边需要有专门的屏幕来检查机器人的感官印象,以便我们能进行——这里,我不能说手工操作吧?——以便我们在必要时能进行智力操作来加以克服。” 安东尼说:“那是可以做到的。” “那么,让我们动手吧。我至少需要一个星期来部署联络装置,并保证指令……” “程序。”安东尼说。 “是的,可是这是你们的地方,所以我使用你们的术语。我的助手和我将为水星电算机编制程序,但不是用你们的方式。” “我就希望这样。我们希望一位同源学家编制一套比起仅仅一位遥测学家所能编的复杂得多的程序。”他并不设法掩饰他话里的自怨自艾之情。 威廉不管安东尼的语气如何,同意了他的话。他说:“我们从简单行动开始,先让那机器人行走。” 一周以后,那机器人在1000英里以外的亚利桑那行走了。它走得很不灵活,有时候还摔倒。有时候它把脚腕叮叮当当地撞在障碍物上,用一只脚急速旋转,然后突然奔向一个新的方向。 威廉说:“它是个娃娃,还在学步。” 德米特里偶然来一次,了解了解进展情况。他总说:“大好了,太好了。” 安东尼并不这样认为。这样过了好多个星期,过了好多个月。随着水星电算机输入越来越复杂的程序,那机器人也就不断地进行越来越多的活动了。(威廉总是把水星电算机称为脑子,但安东尼不同意。)但所有这些进展都不够好。 安东尼最后说:“威廉,那不够好。”他上一天整夜没睡着。 威廉冷静地说:“这难道奇怪吗?我却正想说我们已经差不多大功告成了。” 安东尼几乎难以支撑了。同威廉一起紧张工作以及眼看那机器人笨手笨脚地活动,安东尼感到难以忍受。“威廉,我要辞职了。我想辞去这整个工作。我很抱歉。这不是因为你……” “安东尼,那是因为我。” “那并不全是因为你,威廉。是因为失败。我们于不成的。你看那机器人行动多笨拙,虽然它还在地球上,只在一千英里之外,信号来回只消一秒钟的许多分之一。在水星上,信号来回就要有几分钟的耽搁(那几分钟还是水星电算机所容许的)。认为它能奏效,那是发疯。” 威廉说:“别辞职,安东尼。你不能现在辞职。我建议我们把那机器人送到水星上去。我相信它已经具备条件了。” 安东尼高声地、使人难堪地大笑起来:“你疯了,威廉。” “我没有疯。你好像认为它到水星上去会更困难,但情况却并非如此。它在地球上会更困难。因为这个机器人是以地球正常重力的1/3设计的,它在亚利桑那是在地球重力下活动的。它是为摄氏400度设计的,而现在它在摄氏30度情况下活动。它是为真空条件下活动而设计的,可是现在它却在大气包围下活动。” “那机器人可以适应这种差别。” “我想,金属结构是可以的,但是这里的计算机怎么样呢?当那机器人不是在为它设计的环境里活动时,计算机不能充分发挥作用。安东尼,你要知道,如果你想要一台和人脑一样复杂的电子计算机,你就得容许有些特殊性格。来,我们来作个交易,如果你帮助我取得同意把那机器人送上水星,它在路上要花6个月,在这段时间里我可以休休假。你就可以摆脱开我了。” “那谁来照看那水星电算机呢。” “你现在已懂得它怎样活动得好,我还要派我的两个人在这里帮助你。” 安东尼挑战式地摇摇头说:“我不能为那台电子计算机负责,我也不愿负责去提出把机器人送到水星去。它没有用的。” “我肯定它能起作用。” “你无法肯定。而我是要负责的。受责备的是我。你不会受责难的。” 安东尼后来回忆起当时是个紧急关头。威廉可能会由它去。安东尼可能就辞职了。这一切可能就付之东流, 但是威廉说:“同我没有关系?你看,爸爸同妈妈干*了这等事,是的,我也是感到遗憾的。我和任何人一样感到遗憾——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而且一些古怪的结果已经产生了。当我说爸爸时,我的意思也是指你的爸爸,许许多多人也有共同的爸爸,两弟兄,两姊妹,兄妹或姊弟。然后,当我说妈妈时,我的意思也是指你的妈妈,许许多多人也有共同的妈妈。但是我不知道、也从来没有听说过有其他任何两个人会有共同的爸爸和妈妈的。” “我知道这点。”安东尼冷冷地说。 “是的,可是你用我的观点来看看这个问题,”威廉急忙说,“我是一名同源学家。我研究基因特征。你想过我们的基因特征吗?我们的父母是一样的,那就是说,我们的基因特征要比这个星球上任何其他两人的基因特征更接近。我们的相貌就显示了这一点。” “我也知道这一点。” “因此,如果这项计划成功了,如果你因此而取得荣誉,那证明你的基因特征是对人类大有用处的——这也意味着我的基因特征。你懂得吗,安东尼?我和你有共同的父母。共同的相貌、共同的基因特征,因此也就分享你的荣誉或耻辱。我的几乎也就是你的,因此,如果有任何表扬或责难,那是对我们两人的。我必须关心你的成功。我在这方面有个动机,那是地球上任何其他人所没有的——一个完全自私的动机。安东尼,我是站在你一边的,因为你几乎就是我!” 他们相互对看了很长时间。安东尼头一次没有注意他们相同的脸。 威廉说:“因此,让我们要求把那机器人送到水星上去吧。” 安东尼让步了。德米特里批准了这项请求——他毕竟也在等待这一步——安东尼很多天处在深深的沉思之中。 然后他找到威廉,说:“你听着!” 等了好长一会,威廉也不说话。 安东尼又说:“你听着!” 威廉耐心等着。 安东尼说:“你真的没有必要离开。我知道你不愿意让别人来操纵那台水星电算机,除了你自己。” 威廉说:“你是说你想离开吗?” 安东尼说:“不,我也留在这里。” 威廉说:“我们不需要过往太多。” 对安东尼来说,这一番话就像一双手卡着他的气管似的。这种压力现在似乎更加紧了,但是他没法说出了最难出口的话: “我们不必要彼此回避。我们不必要。” 威廉不太肯定地微笑了。安东尼根本没有笑;他很快走开了。 威廉的目光从书上抬起来。至少一个月以来,他对于安东尼来访已经不感到惊奇了。 他说:“出了什么毛病吗?”” “谁知道呢?软着陆正要开始了。水星电算机开始运转了吗?” 威廉知道他的弟弟对那电子计算机的情况有充分了解,但他还是说:“到明天早晨,安东尼。” “没有问题?” “完全没有问题。” “那么我们就等待软着陆。” “是的。” 安东尼说:“总会出点毛病。” “什么毛病也不会出。” “许多工作会白费的。” “还没有白费呢。不会白费的。” 安东尼说:“也许你是对的。”他两手深深地插在裤兜里走开了,在门口又站往了,说:“谢谢!” “谢谢什么,安东尼?” “谢谢你……安慰我。” 威廉苦笑了一下,他没有表露自己的感情,感到宽心。 在关键时刻,水星计划的全体人员都到场了。安东尼没有具体任务,他站在后边,眼睛望着监视屏幕。那机器人已经活动起来了,而且有视觉信息送回来。 至少,看起来像是视觉反应。到目前为止只见到一片模糊的光色,也许是水星表面。 有影子掠过屏幕,可能是水星表面的不规则部分。安东尼光凭眼睛无法判断。但那些在控制屏前的人员正在用比肉眼复杂得多的方法来分析种种数据,他们显得很冷静。那些表明紧急情况的小红灯一盏也没有亮起来。安东尼没有去看那屏幕,他注视着主要的观测人员。 他应该和威廉等人一起在楼下电子计算机室里;电子计算机将在软着陆完成以后启动;他应该在那里,但他不能在那里。 掠过屏幕的影子越来越快了。那机器人正在下降——太快了吗?肯定是太快了! 最后有一阵模糊,然后是平稳,焦点有了变动,那片模糊部分变深了,后来又变淡。听到了一个响声,还没有过几秒钟,安东尼开始领悟到那个响声是什么, “软着陆成功了!软着陆成功了!” 说话声响起来了,大家在激动地低声祝贺,然后,随着屏幕又一次发生变化,人声笑语就像撞在吸音墙上一样立即静止下来。 屏幕改变了,变得清晰了。在明亮的阳光下,通过仔细滤光的屏幕,他们现在可以看到一块大石——很清楚,一面是耀眼的白色,另一面是斑斑点点。镜头转向右边,然后又转回左边,好像一双眼睛正向左眺望,然后又向右看。屏幕上出现一只金属手,好像那机器人在看它自己。 安东尼终于大叫起来:“电子计算机已经启动了。” 听到这话,就像是别人呼叫一般,他飞奔出去,冲下楼梯,跑过走廊,把喋喋不休的人声抛在后面。 “威廉,”他一头冲进电子计算机室就大叫起来,“十全十美,真是……” 但是威廉举起手来说:“嘘——请安静,除了那机器人以外,我不希望任何激情加进来。” 安东尼低声说:“你是说它会听到我们吗?” “也许不会,可是我不知道。”水星电子计算机室里还有一个较小的屏幕。上面的图像不一样,而且在变化着;那机器人正在行动。 威廉说:“机器人正在探索着前进。那些步子一定是不灵活的。在发出指令和作出反应之间相距7分钟,那是必须容许的。” “可是它已经走得比在亚利桑那稳多了。你觉得怎么样,威廉?你觉得怎么样?” 安东尼抓住威廉的肩膀,摇撼着,眼睛一刻也不离开那屏幕。 威廉说:“我对它是有把握的,安东尼。” 太阳炽热地照射在一个黑白分明的炎热世界上,白色的太阳,黑色的天空,白色的起伏大地,混杂着一些斑驳的黑影。太阳晒在每一平方厘米暴露的金属面上,散发出明快的新鲜味,这同另一面的毫无气息适成对比。 它举起手来盯着看,数着手指。热,热,热——转过来,把一个个手指放到另一只手的阴影里,然后热气慢慢散失,触觉改变了,使他感到那清澈、舒服的真空。 但是并不是完全的真空。它伸直手臂,双手举过头,伸出手去,两只手腕的敏感点上冒出了蒸气——那是稀薄、模糊的锡和铅的色调飘过水星。 更厚实的色调从它的脚上升起来;各种硅酸盐由每个金属离子单独或共同的清楚铿锵接触声标志出来。它慢慢地挪动一只脚,踩在吱吱作响的尘土板块上,这样的变化就好似一支柔和的、并非任意的交响乐。 太阳照在当空。它抬起头看看太阳,又大又亮又热,它听到了太阳的欢歌声。它注视着太阳边缘缓慢升起的日洱,倾听日珥的爆裂声;还倾听太阳广阔表面上其他的欢快声响。当背景的光度变暗以后,一缕红色的氢气像圆润的女低音奔放而起,在飘渺、动人的太阳光斑低低的哨音声中,出现了太阳黑子深沉的男低音,偶尔有一股火焰的淡淡悲歌闪起,有伽马射线和宇宙粒子乒乒乓乓的嘀嗒声,而在各个方向都能听到太阳物质那轻柔而依稀可闻的不断重复的低吟,在向它吹来的、使它光采夺目的宇宙风中,忽高忽低,无穷无尽。 它跳跃,慢悠悠地长到空中,这样的自由自在是它从未感受过的,落到地面以后它又跳起来,然后又跑,又跳,又跑,它的身体完全适应了这个光辉的世界,它发现自己是在天堂之中。一个长期迷失方向的陌生人——终于到了天堂。 威廉说:“一切正常。” “可是它在干什么呢?”安东尼叫道。 “一切正常。程序在发挥作用。它已经测试了它的各个感官;它已经作了各种视觉观察;它遮住了阳光。对太阳作了仔细观察;它试验了大气和土壤的化学性质。一切都收效。” “可是它为什么跑呢?” “我想那是它自己的主意。如果你把一台电子计算机的程序编制得犹如人脑一样的复杂,你必须估计到它会有自己的思想的。” “跑?跳?”安东尼着急地望着威廉。“它会碰坏自己的。你操纵一下那电子计算机,制止它,要它停下来。” 但是威廉坚决地说:“不,我不这么做。我宁可冒险让它碰伤自己。你可懂得?它很高兴。它在地球上的时候,对这个世界它是始终没有条件来适应的。现在它是在水星上,它的身体是完全适应于它的环境的,非常适应,就像是100名专门科学家所能做到的那样。这是它的天堂;让它尽情享受吧。” “享受?它是个机器人。” “我谈的不是机器人。我是在谈那脑子——脑子——这里的脑子。”他指了指那电子计算机。 那台罩在玻璃箱里的水星电子计算机,线路非常精细和复杂,它浑为一体,保持得十分精巧和微妙,是台能够呼吸的活机器。 “在天堂里的是兰德尔,”威廉说,“他‘自我中心地’逃避这个世界,为的是现在找到的那个世界。他有了一个使他的新身体能够完美地适应的世界,来替换那个使他的老身体根本无法适应的世界。” 安东尼惊异地注视着屏幕说:“它似乎安静下来了。” “当然,”威廉说,“它心情愉快时可以把任务完成得更好。” 安东尼笑着说:“那么,你和我已经完成任务了?我们到别人那里去,让他们恭维我们吧,怎么样,威廉?” 威廉说:“一起去吗?” 安东尼挽着威廉的手臂说:“一起去,哥哥!” 火星方式 太空船内,介于仅有的两个房间的窄通道上,玛利欧·艾斯特班·理奥兹就站在门口,很不高兴地看著泰德·隆正努力地调整影像控制板。隆先是顺时针方向转了转,再往逆时针方向试了一阵。但影像仍是模糊不清。 理奥兹知道影像模糊的原因,他们已距地球太远了,并且正面向著太阳的方向。不过他认为隆应该不清楚这回事。理奥兹在门口站了会儿后,低头侧身挤入了门口,如同“啵”的一声地拔开瓶塞一般进来厨房。 “接下来又是什么了?”他问道。 “我想我应该可以收到希尔德的演讲。”隆说道。 理奥兹将他的屁股靠在桌架上,从他头上的架上拿起一瓶锥罐牛奶,并施压让瓶口自动弹开。他轻轻地摇著瓶子好让牛奶变得暖些。 “为什么?”他说著说著,将瓶立起并大声地吸著牛奶。 “我必需要听。” “我认为你在浪费能源。” 隆皱著眉抬头说。“照惯例是允许自由使用个人影像机的。” “要有合理的理由。”理奥兹反驳。 他们四目针锋相对。理奥兹有著细长的身材,削瘦的脸颊,几乎就是火星拾荒者的特有典型外貌。“拾荒者”是出没在地球与火星间的太空航道上的太空人。尖锐的淡蓝色双眼嵌在褐色的脸上,穿著环有白色合成皮毛外翻领子的深色夹克。 隆看来更苍白与瘦小,有著“爬地虫”的特徵,即使火星人之第二代的他不能称为一个真正的地球人。爬地虫指的是对地球人的蔑称。他的领子内翻,而散开著深褐色的头发。 “你所谓的合理是什么意思?”隆不愉快地问。 理奥兹的薄唇拉得更薄了。“想想我们这趟都还没赚回本钱,照这样看来,任何的能源流失都是不合理的。” 隆说,“如果我们是在浪费钱的话,最好乾脆就回你的贸易站好了。反正这艘船是你管的。” 理奥兹摸摸他脸上的胡渣,咕哝了几句,然后转身走向门口,他的柔软厚重皮靴使他走起来没有声响。他在门口停下来看到恒温器,然后生气的叫著。 “我认为已经够热了,你自己以为你现在是在什么地方?” “40度还不是太过分吧。” “对你,或许是这样。但这里是太空,不是铁矿坑的温暖办公室!”理奥兹立刻将恒温器调到最低。“太阳的热度就已经够了。” “厨房不会被阳光照到。” “热会渐渐透进来,混帐。” 理奥兹步出门口,隆一直盯著他好一会儿,然后继续调他的影像。他没想再去调恒温器。 影像还是跳动得很严重,但勉强还能观看。隆从墙上拉了张折叠椅来坐,引颈期待著正式宣言的发布。画面上,一阵短暂的沉静后,布幕分开了,灯光一照,镜头逐渐拉近那张熟悉的蓄胡脸孔。 即使因二千万哩间的电子风暴所造成的收视杂音,演讲者的声音仍是令人印象深刻: “朋友们!我的地球同胞们…” 理奥兹步进驾驶舱后,见到无线电讯号正在闪烁著。有那么一会儿,他感到有点内咎而手心冒汗,因为在理论上,当在值勤中时是不该任意地离开驾驶舱的,虽然所有的拾荒者都没有这么做。然而,若他们认为这个空间应该是清净的,而花个五分钟跑去喝个咖啡,却刚好错失“目标”,这将会是拾荒者们最大的恶梦了。 理奥兹打开了多频扫描器。虽然他知道这也可以算是能源的浪费。除了在这条航道上其它远处太空船的回波外,太空是非常的清净的。 他拉起无线电通讯回路,礼查·史文森的金发、长鼻影像出现在萤幕上。他是往火星方面太空船的共同驾驶。 “嘿,玛利欧。”史文森问候。 “嗨。有什么新消息吗?” 他跟史文森的下句通话间有著一秒钟的延迟,因为电磁波传播速度并非无限快的关系。 “我过了麻烦的一天。” “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找到了一个目标。” “那很好呀。” “当然了,如果我有把它给套上。”史文森阴沉沉地回答。 “到底怎么了?” “混帐东西,我航错方向了!” 理奥兹知道这个时候不该幸灾乐祸,他说:“你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这都是我的错。麻烦是因为舱壳正离开道面。你能想像会有一个驾驶员无法放开固有的追寻模式吗?我当时怎会知道?我测出了舱壳的方向,并且假定它会顺著一般的轨道去行进,如果是你不会这样吗?于是在推测出了与它的交点,我就沿这条线航行。但五分钟后却发现居然跟它愈离愈远,侦测雷达的渐弱回声发著可怖的声响。然后我乾脆顺著它投射的轨道去追,不过一切都太晚了。” “还有其他的家伙去追吗?” “没有。它是离开道面,而且永远会朝这个方向飘下去。但这还不是令我最厌烦的,因那只不过是个内壳罢了。不过我实在很不想告诉你,我到底在加速时浪费了多少吨的推进料而徒劳地返回太空站。你或许该听听卡奴特是怎样刮了我一顿。” 卡奴特是史文森的哥哥跟夥伴。 “气疯了?”理奥兹说道。 “气疯了?他恨不得要杀了我!你知道我们已经出航五个月却卡在这里。” “我知道。” “那你们的情形如何,玛利欧?” 理奥兹啐了一声。“也就是这么多了。近两周来收了两个舱壳,不过我每追一个都要费六个小时的工夫。” “弄到大的吗?” “少开玩笑了。降落弗伯斯后我才能去秤看看多重。这是我所经历最糟的一趟。” “你这趟还要待多久?” “对我而言,我们明天就可以结束了。我们也不过出来两个月,但我却受够了隆。” 由于电磁延迟对话停顿了一会儿。 史文森说:“他怎么了?我是指,隆他这个人。” 理奥兹向身后看了一眼,他可以听到从厨房传来小小的影像杂音。“我就是拿他没办法。他从这次航行一开始就问了一个星期的话:‘理奥兹,你为什么要当拾荒者?’我盯了他一眼说:‘为了讨生活。你在想什么?’我的意思是,这算哪门子愚蠢问题呀?为什么有人是拾荒者? “不过,他对我说:‘不是这样子的,玛利欧。’你听他告诉我:‘你之所以是拾荒者是因为这是火星人方式的一部分。’” 史文森说:“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理奥兹耸耸肩。“我没想去问他。现在他正坐在那儿,听著从地球来的超微波传送。他在听一个叫希尔德的爬地虫的演讲。” “希尔德?一个爬地虫的政治人物,一个议员还是什么的,是吗?” “没错,至少我以为是这样。隆一直都在做这方面的事情。他带了大约十五磅的书上来,都是有关地球的。你知道的,几乎是极限的载重了。” “呃,他还是你的夥伴。说到夥伴,我想我该回去工作了。如果我再弄丢了一个目标,这里就会发生一起谋杀案了。” 说著他就结束通话,而理奥兹身子往后一靠。他看著脉波扫描器上的平坦绿线,然后再试了一下多频扫描器。太空还是十分清净。 他感觉好一点了。如果你身边的拾荒者一个接著一个收进了舱壳;如果除了你以外所有人都将名字焊在舱壳上,那么你就只有诅咒的分了。接著呢,他要设法压抑厌恶跟隆继续工作。 跟隆组合是件错误的事情,和新手在一起总是错误的。他们认为他们要的是对话,特别是隆,有著自己对火星的一套理论,而且认为火星是人类进步之伟大的新角色。这就是他们所说的--人类的进步:火星方式;创造性的新生代。但理奥兹不要谈论这些,他要的是一个“目标”,一个可以属于他自己的舱壳。 不过实际上他也别无选择。隆是火星矿业上优秀与知名的高薪矿业工程师。他是桑柯夫主委的朋友,并且也出过一两次拾荒的任务。在他还没有尝试前,你无法断然拒绝一个人,既使看来是多么地滑稽。为什么这样一个有舒适工作与高所得的矿业工程师,会想要在太空游荡呢? 理奥兹从未过问隆这个问题。拾荒夥伴被迫太亲近,反而引不起任何的好奇感,或说是出于安全感。但是隆却谈得太多,所以他也等于回答过这个问题。 “我必需要到这里来,玛利欧。”他谈到。“火星的未来不在于矿产,是在太空。” 理奥兹曾想过有没有可能只有自己一人出勤。每个人都说不可能。即使排除一个人必需要睡眠或是做些私人杂务的情况外,众所皆知,就算是短时间内,在太空中单独一人将造成情绪上无法忍受的沮丧。 而伴随一位夥伴使得六个月的旅程可能成行。一批固定的船员当然更好,但没有拾荒者能在一趟任务里付得起这种费用,推进料是最主要的开销! 就算两个人都觉得太空不好玩。通常你要在每趟旅程换个夥伴,然后你可以找跟某人搭档得久一点。看看礼查和卡奴特的例子,因为是兄弟,所以在每五到六次旅行就会搭配在一起。每次当他们又成为搭档,经一周后就是火气上升,互相敌对了。 啦,现在太空清净了。如果理奥兹回厨房跟隆拌个嘴,他会觉得好过些。他也可以就此显示他是个太空老手,能够随时处理太空的突来状况。 他站起来,走了三步,到了连接这两个房间的短窄的走廊上。 理奥兹再度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隆是专注在那斑驳的萤幕上。 理奥兹很不高兴的说:“我刚把恒温器调高了。如果我们两人共用就不算太浪费了。” 隆点了点头。“如果你喜欢的话。” 理奥兹有点迟疑地向前进了一步。太空很清净,所以管它的雷达跟扫频器的绿线。他说道,“那个爬地虫都在说些什么?” “大部分是有关太空旅行的历史。虽然是老生常谈了,但他表达得不错。他用了彩色动画、照片、老纪录片跟其他一堆辅助的设备。” 当隆在解释时,萤幕上的那个蓄胡的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太空船的侧面图。红点标著彩图上太空船的各个部分,希尔德的声音再度出现。他介绍著太空船的贮藏室、质子微反应堆、类神经机械电路…… 接著希尔德重现于萤幕前。“但这只是太空船的舱头而已。是什么推动了它?什么力量让它脱离地球?” 每个人都知道答案,不过希尔德的演讲有著一股魅力,使得太空船的推进似乎成了不为人知秘密一般。即使理奥兹也感到某些悬疑,虽然他生活中的大半都花在太空旅行上。 希尔德继续说道:“科学家用几个不同的名词,有人称它为作用力与反作用力定律,有人称之为牛顿第三定律,还有人称之为角动量守恒。但实际上不需要管这些名词,我们可以用我们的常识。当我们游泳时,我们将水往后拨就能前进。当我们走路时,脚向地面推就能前进。当我们驾著旋转飞机,我们将空气往后推也就可以向前飞行。 “除非有东西向后推,就无法向前移动。这就是一则古老的规律:‘你不能无中生有。’” “现在想像飞离地球的上万顿的太空船。要能升起,就要有东西向下移动。因为太空船非常重,就要有相当大量的物质向下移动。事实上,没有太空船能有如此巨大的空间来容纳这些物质。我们需要有种特别的设计来推动它。” 希尔德再次消失而太空船的图片又出现。太空船渐渐缩小而有个截状锥体从后浮现。图片上打出了几个淡褐色的字:被抛出的物质。 “但是现在,”希尔德道,“太空船的总重是有增无减。你就必需要有更愈来愈大的推力了。” 太空船缩得更小,而另一个大的船壳出现,而后又是一个更大的船壳加入了画面。船身平移,舱头在萤幕上形成了一个闪亮的红点。 理奥兹说:“白痴,在教幼稚园呀。” “至少对他的听众来讲不是这样子,玛利欧,”隆答。“地球不是火星。在地球还有十亿以上的人没有真正见过太空船;也不知道太空船的基本知识。” 希尔德又说:“当这个最大的船壳的物质用完后,这船壳就会分离,然后抛离船身。” 面上最大的船壳松开,然后游出萤幕范围。 “接著第二个船壳也是这样,”希尔德道,“然后,如果是长途旅行,最后一个也发射出去了。” 太空船只剩下一个红点,消失在太空中,而三个船壳飘浮移动著。 希尔德说:“这些舱壳代表著十万吨的钨、锰、铝和钢。他们从此就永远自地球消失了。而拾荒者环绕著火星,在航道上等待著,等著把这些抛出的舱壳网著然后作上标记,带回火星去。而百分之一的利益也没给地球。他们这是野蛮的行为,捕来的舱壳就属于发现的那艘船所有。 理奥兹说道,“我们是冒著生命的危险去探索。如果我们不去捡拾它,那也没人会去这么做。地球又有什么损失可言?” “你要知道,”隆说道,“他不过是在说从地球上流出的,却给了火星、金星和月球罢了。这也算是一种损失吧。” “他们也有得到报偿。我们的铁矿产量是年年增加的。” “但大部分还是用在火星上。如果你相信他显示的,地球已经投资了二千亿元在火星开发上,却只有五十亿元的铁矿获利。而对月球投资五千亿元,回收了不过二百五十亿元价值的锰、钛、跟各类的轻金属。对金星则是花了五十亿元却毫无所获。这就是地球上纳税者真正关心的--税金外流,毫无收入。” 当他说著说著,萤幕出现了火星航道上拾荒者的图片;乘著狰狞太空船的短小精悍家伙,套著翻转的空壳,把它给拉进来,然后在上面标上“火星财产”的字样,丢到弗伯斯上去秤重。 又是希尔德的声音:“他们告诉我们说最后会将这些花费都回报给我们。最后!我们不知道何时那天才会来临。一百年后?一千年后?一万年后?“最后”是吧,让我们假定真有这么一天会还给我们那些金属。有这么一天他们能自己种出自己的食物,使用他们自己的能源,而且能独立生存下去。 “不过有一项是他们永远还不了的,即使上亿年后。那就是水! “火星只有一点点的水,因为它太小了。水星没有水,因为它太热了。月球也没有,因为它又小又热。所以地球不仅要供应太空人的饮用和清洁用水,他们的工厂,以及他们所宣称正在设立的水耕植物厂--另外还有百万吨抛弃掉的水。 “太空船用的是什么推进力?他们向前加速时所丢掉的是什么物质?曾经是用爆发时所产生的气体,但那实在过于昂贵。后来质子微反应堆发明了--一种便宜的能量源,可以在高压时将任何液体加热成气态。什么是最便宜且最丰富的液体?当然了,就是水。 “每当一艘太空船要离开地球时要携带一百万吨的水--注意,不是磅,是吨。就只是为了在太空中加速或是减速。 “我们的祖先们疯狂、任意地燃烧地球上的石油。他们不顾一切地破坏了煤层。我们就此而轻蔑且责备他们,但至少有一项是好的--他们认为需求持续增加,替代品将会被发现。然而他们是正确的。我们现在有浮游生物农场苞质子微反应堆。 “但是却没有任何东西能取代水。没有!将来也不可能有。而当以后我们的子孙见到我们在地球上所自己造成的沙漠,他们会怎么想?当乾旱发生且一直扩展……” 隆向前关掉影像机。他说:“真令我觉得奇怪。这个过虑的混帐白痴--到底怎么了?” 理奥兹很不愉快地站起来。“我该去看著雷达了。” “去它的雷达。”隆也站起随著理奥兹走狭窄的走廊,然后站在驾驶舱内。“假如希尔德真的要解决,假如他有勇气去面对真正的问题--哇!” 他也看到了。雷达显示是a级,哔哔声响发得就像是猎犬正在追逐它的机械野兔。 理奥兹一直喋喋不休念著:“太空明明就很清净,我说过的,很乾净。看在火星的面子上,泰德,不要杵在那里。看看你有没有办法用可视范围将它标定。” 由近廿年的拾荒者经验,理奥兹很熟练的动作著。他们有两分钟的距离。然而,想起史文森刚刚的体验,他量了一下倾斜角度以及径向速度。 他向隆著:“径度1.76。你绝不能搞丢,老兄。” 隆屏住吸调整游标。“离太阳只有半个径度,它只有新月光照的状态。” 他尽可能地增加放大倍率,看著它从一个小扁点,逐渐显现出它自己的形状。 “我现在就要开始了,”理奥兹道。“我们不能再拖时间。” “我抓到了。我抓到了。”虽然放大倍率还没能显现出它的完整形状,但隆已经可以看出那个闪灭的光点,随它的自旋而照过舱壳的各个截面。 “继续。” 从喷射口射出的物质,经远处的阳光一照,使得在太空船行经过的轨迹上留下了闪亮雾状的颗粒。靠著数次的修正,太空船朝向与舱壳正交的方向前进。 “目标就像彗星一样向远日点行进!”理奥兹吼道。“那该死的爬地飞行员故意的。我发誓会去找他们……” 他一边咒骂一边粗暴地踩著踏板,使得椅子座垫一直往后移动,挤得隆快无法抓著护栏。 “当心点。”他拜托理奥兹。 但理奥兹还是只专心在雷达上。“如果你抓不住的话,老兄,回火星去吧!”喷射物持续地抛向船后发光。 通讯无线电突然响起。隆设法挤身向前去调整好频道。而萤幕上出现的是盯著他们的史文森。 史文森叫道:“你们这群该死的家伙要到哪里?你们再十分钟后就会进入我的区域了。” 理奥兹说:“我正在追一个舱壳。” “在我的管区?” “那是从我这里抓到的,反正以你现在的位置也追不到。关掉通讯,泰德。” 太空船隆隆地疾驶过太空,然而这隆隆巨响只有在船舱内才听得到。理奥兹关掉引擎使得隆的身子向前倾倒。突如其来的宁静,却让耳鸣的声音大过方才的噪音。 理奥兹道:“好了,让我看一下影像。” 他们同时瞧著。船壳是个完整的截圆锥形,缓缓地旋转飘过众星之间。 “真的是a级舱壳,太好了。”理奥兹很满意。他想,一个巨型舱壳,这会让其他人脸色发黑。” 隆说:“扫描器又测到了另一物体。我想应该是史文森来找我们了。” 理奥兹看都不看。“他们抓不到我们的。” 舱壳愈来愈大了,布满了整个萤幕。 理奥兹握著射网操纵杆,作了些小角度微调,设定了张网配置。他用力一拉,快速地放开。 有那么一会儿,没什么事发生。然后在萤幕上,出现了射出了蛇行般的金属绳缆。绳缆接触到目标,不过并没有像蜘蛛网般攫著。千吨的舱壳仍是照它的旋转动量移动。绳缆所作的只是用强大磁场将它给减速。 一条又一条绳缆射出,理奥兹似乎忘了能源的浪费问题。 “我一定要抓到!看在火星的面子上,我一定要抓到!” 用了五六条绳缆,他总算停止了。舱壳的转动能量转换成热量,从他们船内的侦测表可以测到愈来愈强的热辐射。 隆说:“你要我出去将它铬上我们的记号吗?” “帮我整装。如果你不愿意的话你可以不去,因为这是在我轮值时的责任。” “我并不介意。” 隆爬进了他的太空衣,走出舱门口。这的确是在这场游戏中最新奇有趣的事了,他算算这是第五次穿著太空装到太空中来了。 他沿著最近的一条绳缆,一手接著一手攀爬过去,透过他的手套感到网缆随著他的行进而振动。 他将他们的编号烧在舱壳的光滑金属面上。在太空中,钢铁表面一点都不会被氧化变质。它只是被熔掉与蒸发,被能量束给烧成灰色的颗粒表面。 隆游回太空船。 一当进入船内,头盔马上凝结出白色厚厚的雾。他脱下了头盔。 他首先听到的是史文森的从通讯无线电,传来的狂怒声音:“…直接向委员会告发。他妈的,你不遵守规矩!” 理奥兹向后一躺,一点也不恼的模样。“听好,它首先在我的区域出现,我是第一个发现的,然后才追著它到你的区域来了。你也没办法在你的区域内抓到。就是这么一回事--你回来了,隆?” 他关掉了通讯。 通讯信号仍在作响,使得他有点光火,不过还是不理它。 “他要去向委员会报告?”隆问道。 “别理他。他不过是出于无聊罢了,而且也不会真的有这个意思。至于你觉得我们的那只猎物如何呀?” “非常好。” “非常好?简直棒极了!等一下,我要做个回转。” 侧面的喷射器喷了一些气体,然后太空船身就绕著舱壳慢慢的旋转。舱壳被他们拖著行驶。再过三十分钟,他们就可以结束了。隆查了埃弗梅理斯表,标出了戴摩斯卫星的位置。 经过精密计算,金属绳缆释放了它的磁场,然后将舱壳朝切线轨道抛出。过个一两天,舱壳就会到火星卫星上的舱壳储存场去处理。 理奥兹看著它渐飘渐远,他感觉好极了。转向隆说:“这是我过得最好的一天。” “那么关于希尔德的演讲呢?”隆问。 “谁?什么事?噢,那个呀。听著,如果我没事就去烦恼那些该死的爬地虫怎么说,我都不用睡觉了。忘了吧。” “我不认为我们可以忘掉这回事。” “你这神经病。不要烦我好吗?去好好睡一觉吧。” 泰德·隆心情轻松地望著宽广的主要大道。虽然火星主任委员宣布拾荒行动暂缓,所有太空船被迫返港已有两个月了,但是那些回忆仍然使隆靶到非常愉快。而作出暂缓决定的部分原因应该是地球对水源输出配给的问题上,不过隆的脸上并未显出不满之意。 大道的天光板,用著亮蓝色的涂料,或许是在给人一种以前地球天空的印象吧,泰德并不十分确定。从窗口透出来的光,照耀著四周的墙壁。 在嘈杂的交通与来来往往的行人脚步声后,他可以听到穿凿火星地壳新坑道的间歇炸裂声。他的一生中都伴随这种炸裂声响。在出生的时候,他现在所走的马路还是个大岩块。城市从以前就一直成长,而且将持续发展下去--如果地球愿意支持的话。 他在一个街角转弯,到了一条比较小且昏暗的街上,每家店面购物窗里一排排的灯光,彷佛在指示著往公寓的路。购物的人以及车辆,都让路给在慢跑的人,以及那些逃避母亲晚餐召唤的小子。 来想到,隆差点忘了社交礼仪,于是回头走向街角的水源供应店。 他递出了水壶说,“装满。” 肥胖的店主旋开了壶口,眯眼望了壶口。他摇了一下,“剩下不多罗。”堆著笑容说道。 “嗯。”隆同意地应著。 店主握著壶颈,小心地将注水管口对准后把水注入,水标振荡上升。最后他旋紧壶盖还给他。 隆岸款取水壶,满意地感到其重量,挂回他的腰上。通常去拜访别人家庭时都要将水壶给装满。虽然现在的年轻小夥子不尽然理会这套,但这例外还是不多见的。 他走进了第廿七街,爬了一小段阶梯,正准备按下电铃时却停住了。 房里面的声音听得很清楚。 其中一个是有点尖锐的女人声音:“对你跟你的那群拾荒者同伴们当然是无所谓,不是吗?我还真该谢谢你一年之中有两个月待在家里。噢,其实应该只陪我一两天就足够了,然后再去做你的拾荒工作。” “我现在会待在家里较久一些了,”另一是男人的声音。“而这是工作啊。看在火星的份上,放过我吧,朵拉。他们就快到了。” 隆决定在外面再等会儿。让他们有个将话题带到缓和点的机会。 “我管他们要不要来?”朵拉反驳。“就让他们听到又怎样?我还要让火星主委将这暂缓令永远的执行下去。你听到没有?” “那么我们将如何过活?”男人提高了音量。“你告诉我呀。” “我当然可以告诉你。你可以在火星上找份合适的,受人尊敬的工作,就像其他的人一样。我是这栋公寓中唯一的一个拾荒者寡妇。我就是一个寡妇。我还比真正的寡妇更糟,因为我如果真的是寡妇,我至少还可以去嫁给别人。你说话呀?” “我没什么好说了。” “哦,我知道你心里想说什么。现在你听好,狄克·史文森--” “我只能说,”史文森大吼,“为什么拾荒者通常都不结婚了。” “你早就不该了。我已经受不了每个邻居都同情我、对我装著副笑脸、然后问我说你何时会回来。这里其他人是矿业工程师、管理人员、以及隧道工人。至少隧道工人的妻子还有像样的家庭生活,她们的小也不会像是在浪人似的环境中长大。彼得也会有个父亲……” 似乎另一个房间传来个细微的童声。“妈,什么是浪人?” 朵拉提高著嗓门,“彼得!你专心去做你的作业。” 史文森轻声道,“在小面前我们这样子争吵不太好,将来他心中对我会留下一些不好的影响。” “好好待在家里然后教他功课,才是好的影响。” 彼得的声音又响起。“妈,我长大后也要当一个太空拾荒者。” 接著是一阵慌张的脚步声。“妈!妈!放开我的耳朵!我又没做什么坏事?”急促的呼吸后是一片沉静。 隆抓著这个机会。他用力的按下电铃。 史文森打开了门,双手理了理头发。“嗨,泰德,”语气和缓地向他招呼。然后大叫,“朵拉,泰德来了。玛利欧呢,泰德?” 隆答,“他一会儿就来了。” 朵拉是个娇小、黝黑、高鼻的妇人,褐色头发从她的额头垂下。她正匆匆地从隔壁房里走出来。 “嗨,泰德。你吃饱了吗?” “吃饱了,谢谢你。我希望没有打扰到你们。” “一点也不,我们几年前就完事了。来杯咖啡吗?” “最好不过了。”泰德解开他的水壶递给他们。 “噢,你太客气了。我们有足够的水。” “这事我坚持。” “好吧,那就--” 她回到了厨房,从阁上的门缝边,隆瞥见了他们的盘子放在"洁碗机″里。号称是“超省水的自动洗碗机,在一瞬间就能吸收油渍跟污垢。一盎司的水最多可清洗八平方尺的碗盘面积,让你的碗盘洁白乾净,而且不浪费任何一滴水……” 洁碗机回转的嗡嗡声,将隆的心带入了那段演讲的回忆里。他说道,“彼得还好吧?” “很好,很好。那个孩子现在升上四年级了。你知道我并不常能见到他。老兄,我上次回来时他对我说……” 这些对谈保持了一会儿,而且郁闷的父母一提起小子的事情,心情就随之开朗起来了。 门铃信号一响,玛利欧进来了,不过却是皱眉含怒的脸孔。 史文森很快地走向他。“听好,不要再谈论捉补舱壳的事了。朵拉还记得上次你跑到我的管区弄到一个a级舱壳的事,而且她对此还耿耿于怀。” “谁要跟你谈那件事?”理奥兹脱下毛皮夹克,将它丢到椅背上然后坐下。 朵拉推门走出来,看到新来的客人,堆出一脸微笑,“嗨,玛利欧,你也要来杯咖啡吗?” “好啊。”他说道,并自动地摸摸他的水壶。 “用我带来的水吧,朵拉,”隆说著,“算他欠我的。” “好吧。”理奥兹回道。 “发生什么事了吗?”隆问道。 理奥兹沈重地说道,“说吧,说你告诉我的那一套。一年前当希尔德的演讲时,你告诉我的。说吧。” 隆耸耸肩。 理奥兹说道,“他们设定了配额。十五分钟前他们做的决定。” “呃?” “一趟行程分配五万吨的水。” “什么?”史文森大吼,“你根本无法用五万吨离开火星!” “这就是结论。简直是故意找碴,以后没有拾荒工作了。” 朵拉端著咖啡走出来,然后将杯子摆好在每人面前。 “刚刚说什么没有拾荒工作?”她用力地坐下而史文森则无力地看著。 “这是说,”隆说道,“他们限制我们在五万吨的推进料用水,也就是意谓著我们不可能再出航了。” “噢,那有什么大不了的。”朵拉轻啜了一口咖啡且快乐的笑著。“如果你们需要我的意见呢,我觉得这是件好事。现在正是各位拾荒者能在火星上找份安定的工作。我说真的,以后总算不用再往太空中到处跑了……” “拜托,朵拉。”史文森说著。 理奥兹不耐地嗤鼻一声。 朵拉提了提眉毛,“我只不过是表示我的意见。” 隆说道,“请直说无妨。但是我想说一些话,五万吨只不过是末节。我们知道地球--或者保守说是希尔德一党--以水资源运动来获得政治利益,所以我们处于很糟的状况。我们要不就用什么方法,要不就大家一起结束了,是吗?” “是呀。”史文森回答。 “但问题是如何去做,是吗?” “如果只是去取水的话,”理奥兹突然插入说,“你们知道只有一种方法了。如果爬地虫不给我们水的话,那我们就自己拿。并不是因为他们的父亲和祖父没种离开他们的行星,水就属于他们的。水是属于各处的人们的,水也是我们的。我们有权利取用。” “那你怎么去取水呢?”隆问道。 “简单!地球上有一大片海洋的水。他们不可能每平方哩设个警哨。只要我们想要,我们可以在黑暗半球降落,装满我们的水舱,然后扬长而去。他们如何阻止我们?” “有六七种方法,玛利欧。你在太空中如何去标定十万哩远的舱壳呢?只不过在太空中一个薄薄的金属壳?怎么办到的?用雷达。你以为地球上没有雷达吗?你以为当地球注意到我们想要盗水时,他们不会设立雷达网来侦测降落的太空船吗?” 朵拉轻蔑地打断谈话,“我告诉你,理奥兹。我的丈夫不会为了维持拾荒而跟你去盗水的。” “不只是拾荒,”理奥兹说,“下次他们要限制其他东西了。我们现在就要阻止他们。” “不过我们也不需要他们的水,”朵拉说道,“我们这里不是月球或金星。我们从极地冰帽获得我们所需要的用水。这栋公寓每间都有水龙头,而且这一区的公寓也都有。” 隆说道,“家庭用水只是其中最小的一部分。矿场需要用水,而且我们的水耕食物水槽该怎么办?” “没错,”史文森附和“水耕食物水槽怎么办,朵拉?那要用大量的水,而现在正是我们准备要自己耕种新鲜食物,而不是再靠地球运来那讨厌的浓缩食品了。” “你听听他说什么。”朵拉语中带刺。“你知道什么叫新鲜食物?你又没吃过。” “我比你想像的吃得更多。你还记得我上次带给你的胡萝卜吗?” “噢,那是多么的可口罗?如果你问我,我宁可选择原质肉类,而且比较营养。那也只不过是现在流行新鲜蔬果,因为他们对水耕食物提高税率。而且,那些玩意最后还是会消失的。” 隆说道,“我不这么认为。至少,不是因它自身的缘故。希尔德可能会是下届的环舆总裁,而事情会变得更糟。如果他们也缩减了食物的运送,那么……” “那么,”理奥兹大声说道,“我们要怎么办?我还是认为去抢吧!自己去抢水过来就是了!” “我还是跟你说不能这样做,玛利欧。你看不出来你的建议也是地球的方式,地球人的方式?你还是要维持火星连往地球的脐带。你不能看出火星的方式吗?” “不能,我没办法。你告诉我吧。” “我会的,如果你愿意听的话。当我们谈到太阳系时,想到的是什么?水星、金星、地球、月球、火星、弗伯斯以及戴摩斯。就是这些--七个星体而已。但这还不代表著太阳系的百分之一。我们火星正在其他百分之九十九的边缘。在这之外,更远离太阳的地方,还有无法想像的丰富水源。” 其他人都盯著他。 史文森很不确定地说,“你是指木星和土星上的冰层吗?” “并不需特别指明,但你必需承认,那里的确有水。一千哩厚的水是很大的水量。” “但是那都被一层氨…或是其他什么东西给履盖住了,不是吗?”史文森问道,“而且,我们无法在主行星上登陆。” “我知道,”隆答,“但我还没说这就是答案。外面不只是有主行星而已。小行星和卫星如何?维丝塔是个外径二百哩的小行星,而且有大块的冰块。土星的一个月亮几乎都是冰,那又如何呢?” 理奥兹说道,“你有没有在太空待过,泰德?” “你知道我有。为什么这样问?” “当然,我知道,但是你讲话还是跟爬地虫一样。你有没有考虑过距离的问题?火星到最近的小行星带平均相距一亿二千万哩。那是金星-火星跳跃距离的两倍,你也知道没有金-火航道是作一次跳跃飞行的。大家通常是在地球或月球暂停一下。另外,老兄,你以为人能在太空中待多久?” “我不知道。你的极限是多久?” “你知道极限的。你不需要问我,是六个月。这是手册上的资料。六个月后,如果你还待在太空中,你将成为精神病者。对吧,狄克?” 史文森点点头。 “而且这还只是到小行星带,”理奥兹继续道,“从火星到木星要三亿三千万哩,到土星是七亿哩。怎么有人能航行到这种距离?假设你能用标准速度,甚至,你能以每小时二百公里的速度,那么你要花--让我们算算看,加上加速与减速所耗的时间--大概到木星要六到七个月,而土星要将近一年。当然啦,理论上你可以将速度拉到每小时一百万哩,但是你从哪里弄到这么多水来推进?” “哇噢,”一个小小的声音从张有黑黑鼻子与圆圆眼睛的脸里发出,“土星呀!” 朵拉回转她的椅子,“彼得,立刻回你的房去!” “噢,妈!” “别跟我撒娇。”她站了起来,然后彼得就溜回去了。 史文森说道,“嗯,朵拉,你为什么不去陪他一会儿呢?如果有人在这边讲话,他就很不容易专心作功课的。” 朵拉不屑地哼了一声,“我就是要待在这里直到了解泰德·隆在想些什么。我可以告诉你我并不喜欢你所说的。” 史文森紧张地说,“呃,别管木星或土星了。我知道泰德不是这个意思。但是关于维丝塔的主意还不错。我们可以在十到十二个星期内到那达。外径两百哩,那有四百万立方哩的冰块哩!” “那又怎样?”理奥兹说,“我们如何处理维丝塔?开采冰块?架设采矿机械?嘿,你知道这要花多久的时间。” “我讲的是土星,不是维丝塔。”隆说道。 理奥兹转头向无人的地方抱怨,“我告诉他有七亿哩,他竟然还是一直讲个不停。” “好吧,”隆说道,“能不能告诉我你是从哪里知道我们只能在太空中待六个月,理奥兹?” “这是常识,白痴!” “因为这是在"太空航行手册″中所写的。而那是从地球上的飞行员跟太空人的实验中,由地球上的科学家所编辑出来的资料。你还是用地球的方式思考,你能不能用火星方式来想想看。” “火星方式可以说是火星人的,但他终究还是人类。” “你怎么如此的盲目?你曾有多少次跟你的夥伴在太空中连续待得超过六个月?” 理奥兹回答,“那是不一样的。” “因为你是个火星人?因为你是个专业的拾荒者?” “不,因为我们不是作长途旅行。只要我们想要,可以马上回到火星。” “但是你并不想要,这就是我的重点。他们地球人的大型太空船里有许多胶卷书藉,十五个船员加上旅客。然而,他们也最多也只能待上六个月。火星拾荒者们只有一艘两个房间的太空船,再加上一名夥伴,但是我们却可以留在太空中停留六个月以上。” 朵拉说道,“我认为你是想在太空船中待个一年到土星去。” “为什么不行,朵拉?”隆说道,“我们作得到。你不认为如此吗?地球人没办法。他们有个真实的世界,他们有开放的天空和新鲜的食物,可以获得他们所需的空气跟水。搭乘太空船对他们来讲是件可怕的改变。就是因此使他们无法待上六个月。而火星人一直都是生活在太空船上。 “火星就是--一艘太空船。这是一艘有著五万人生活在四千五百哩宽房间的巨型太空船。我们的世界封闭如太空船一般。我们呼吸著包装过的空气,喝著包装过的水,并且这些都再纯化后循环使用。在船上我们也同样吃著配给的食物。所以当我们登上太空船时,我们仍旧进入我们日常生活的世界。若我们愿意,我们可以待在船里超过一年。” 朵拉说道,“狄克,你也是吗?” “我们都可以。” “狄克不可以。我想你们都可以,泰德·隆,还有这位舱壳小偷-玛利欧,在讨论著一年期的旅游活动。你们都还没结婚,但狄克不是。他有老婆跟小,这对他已经够了。他可以在火星上找个固定的工作。老天呀,如果你们到了土星却没有找到水的话,你们怎么回来?就算有,你们也没有食物了。这是我听过最荒唐的事情了。” “不,听好,”隆慎重地说,“我已经想过了。我跟桑柯夫主委谈过了,他会帮助我们。但是我们必需要有船和人,我没办法弄到这些。那些人根本不会听我的,因为我是菜鸟。你们两个人是颇有名气的老手。如果你们能帮我的话,就算你们自己不去,只要你们能告诉大家这种想法,募集到自愿者……” “首先,”理奥兹没好气地说,“你还要跟我们讲清楚许多地方。一当我们到达土星,水在哪里?” “这就是美妙之处,”隆说道,“这就是为什么要到土星去的原因。水就在那儿到处飘浮让我们去拿。” 当汉米许·桑柯夫刚来到火星时,没有所谓的火星人。然而现在有大约两百多名婴儿--第三代的火星人,其祖父辈们已在火星上出生。 当他还是十几岁的少年时,火星上不过是一些密封隧道所连接的地面太空舱而已。经过这些年来,他目睹了建筑物的立起与成长过程,向上延展入那薄薄的大气层中。他看到了大型物资储仓,成长至其吞吐量可以提供太空船的补给。他看到了矿坑从一无所有,成长为穿入火星地层的大矿坑。而火星的人口从一开始的五十人,成长至今日的五万人。 这些悠长的回忆--火星,以及那些早年他在地球上日子的模糊印象,让他不由得自觉自己已经老了。他的访客帮他带来地球的一些图片,让他回忆起几乎已淡忘的,那个温和、犹如母亲怀抱的世界。 那位来访的地球人好像才刚自母亲怀里走出来一般。不高、不瘦,实际上根本就是肥胖。黑色的卷发,蓄著小子,以及粗糙的皮肤。他身著尽可能的合适与新颖的服饰。 桑柯夫穿的衣服是火星制造的,耐用与洁净,但却不合时尚。他有著强烈的外型轮廓,苍白的头发,当他谈话时明显的喉结上下起伏。 那位地球人叫米隆·狄格比,地球最高评议会中的议员。而桑柯夫则是火星主任委员。 桑柯夫说道,“这实在让我们很麻烦,议员先生。” “我们大部分人也是一样,主委。” “嗯,是吗。说实话,我真的无法理解。当然罗,你知道虽然我在那儿出生,但是我就是不清楚地球的方式。火星上的生活十分艰苦,议员先生,请你必需要了解这点。商船要帮我们运来食物、原料,我们才能过活。所以船内没多少空间带来藉与新闻片。甚至影像资讯也无法传到,除了那些一个月前从地球上发来的旧闻,而且大家也没空去听。 “我的办公室里有行星通讯周刊胶卷。通常我也没时间去注意它。或许你可以称我们都是乡野鄙夫,倒也没错。每当这类事情发生,我们只能无助的彼此相望罢了。” 狄格比说道,“你不会是指你们火星上的人都没听过希尔德的反火星活动吧。” “不,当然不能这样说。有个年轻的拾荒者,是我一位死于太空的朋友之子。”桑柯夫困惑地搔著他的脖子,“他有阅读地球历史与研究的兴趣。他在太空中收到了希尔德的影像广播。让我困扰的就是希尔德所讲的浪费者理论。 “那个年轻人就是为此来找我。自然地,我并不是非常认真的看待这回事。后来我拿通讯周刊看了一会儿,但是却没有讨论到多少关于希尔德的主张,好样分析这些理论看来是十分可笑的。” “是的,主委,”狄格比说道,“从一开始整件事就像是在开玩笑。” 桑柯夫将他的腿伸向一边而后交腿。“就我而言现在仍像是在开玩笑。他的论点是什么?我们会将水给用完。他有尝试去看其他的解释吗?我这里全部都有,是委员会上次带来给我的。 “现在在地球上约有四亿立方哩的海水,而每立方哩的水重四十五亿吨。这是个很大的数量。现在我们使用这其中的一些来作太空飞行。大部分我们抛掉的部分是在地球的重力场中,而这意谓著抛掉的水会自己寻它的途径回到海洋中。希尔德根本没弄清楚。当他指称一趟飞行要耗费一百万吨的水,他根本在胡扯。其实才不到一万吨。 “假设,现在我们一年有五万次的飞行。当然,这个数字是夸大了。但就让我们作这样的假设,我想将来的次数应该会成长。在这种状况下,一年要花掉一立方哩的水。这是说,在一百万年内,地球只会损失"千分之廿五″的总水量!” 狄格比摊开双手,然后无力地放下。“主委先生,星际联盟已曾用过你刚提出的数据来驳斥希尔德的活动,但是你却无法用冷冰冰的数字去对抗巨大的热烈情绪。希尔德这家伙发明了‘浪费鬼’的新名词。而且渐渐地让人产生了不言可谕的印象:一群残忍的集团,虎视耽耽地觊觎地球资源的坏蛋。 “政府被他指控跟地球外组织挂钩,指控国会议员被他们赞助,指控媒体被他们拥有。但很不幸的,一般人民却都相信有这回事。他太了解了人们对地球资源保护的自私心态。他太清楚在‘危机时代’发生了什么事,像是地球石油跟土壤荒芜的情形。 “当一个农夫遇到乾旱,他跟本不管你们飞行一次所耗费的水量,对地球来讲不到大雾里的一颗小水滴。希尔德给了他一个可以咒骂的对象,聊以获得在旱灾中的心里慰藉。他不会放弃这么好的一个意识形态买点的。” 桑柯夫说道,“这就是我不懂的地方。可能是我不了解地球人的运作方式,不过我认为地球那边不会都只是遭遇旱灾的农夫吧。就我从可以得的新闻集绵中所知,希尔德一党毕竟还是少数。地球为何会被煽动的少数农人跟妄想者给牵著鼻子走?” “这是因为哪,主委先生,地球上有太多忧虑的人类呀。钢铁工业可见到太空飞行时代将逐渐压迫轻工业与非铁合金工业。许多的矿业组织担心地球外的竞争者。任何人找不到模型屋的铝合金时,都确定铝材都运到火星去了。我认识一位加入反浪费运动的考古学教授,因为他的挖崛计划得不到政府资助。别人告诉他政府的钱都拿去作火箭研究跟太空医学,而他也宁愿这么认为。” 桑柯夫说道,“看来地球人似乎跟我们这边的火星人没什么不同。不过最高评议会又是怎么回事?为何他们也附和希尔德?” 狄格比苦笑。“政治说起来非常令人不高兴。希尔德提出一个议案,要成立委员会调查太空飞行的耗费问题。或许四分之三以上的议员,都反对成立这个没有意义的部门--真的很无聊。问题是哪个立法员敢反对浪费调查?否则好像他有什么利益的挂钩,或是害怕他本身就是制造浪费的样子。希尔德可是一点都不怕去戴别人帽子的家伙,且不管是真是假,都会成为他下次参选的有力因素。因此议案就通过了。 “然后问题就是指派调查委员。那些反对希尔德的议员都不愿成为调查委员,以免所作结论对他们的政治生涯造成伤害,对此保持沈默才不致变成希尔德的靶子。结果是,只有我是唯一一个公开反对希尔德的调查委员,而代价将会在下次选举付出。” “我很遗憾听到这回事,议员先生。看来火星并没有比我们想像中还要多的朋友。但我们也不愿失去任一位。不过,要是希尔德真的赢了,他的下一步是什么?” “我想,”狄格比道,“那是很明显的。他希望成为下届的环舆总裁。” “他会成功吗?” “若没有其他事情阻止,他一定会的。” “然后呢?他会停止这个反浪费活动吗?” “我不敢肯定。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在选持续他的计划。然而,若你要我推测的话,他不会放弃活动来保住他的支持度。那是他捶手可得的。” 桑柯夫攫著他的膝盖。“好吧。若是这样的话,我麻烦你给点建议。我们火星上的人民能怎么做?你-解地球,你知道状况,但我们不是。告诉我们怎么办。” 狄格比站起身来走向窗户。他从高望向下方的圆顶与其他的建筑物;在其间的是荒凉的红色岩地;向上去是紫色的天空和遥远的太阳。 他并不回头的答道,“你认为你真的喜欢火星吗?” 桑柯夫笑著,“我们大多数的人都不知道其他的世界,议员先生。我想地球可能是有点奇怪的地方,并且会让人不怎么舒服。” “但火星人不能适应吗?地球不会比这里更严酷。你不认为你的人应享有在开放的天空下自由呼吸的权利吗?你以前在地球待过,你应该还记得。” “我尝试著回忆。不过要解释有点困难。地球就在那儿,它适合人类,而人类也适应它。人们一开始就将在地球生活得好好的。火星却不同。火星是一个初开的地方,原来并不能住人。人们要想办法才能过活,他们要建造这个世界,而不是从开始就可以在此生活的。虽然刚开始条件很差,但我们建造它,一当我们完成后,我们就拥有我们所要的世界。知道你自己在建造一个世界,感觉相当好。在地球就不能有这样的兴奋感了。” 评议员道,“我想一般的火星人并不会这样地富有哲学意味,为了未来数百代的子孙而愿在这儿辛苦。” “不,并不是这样。”桑柯夫将右腿放在左膝上,抖动著脚说。“就像我刚刚讲的,火星人跟地球人很像,这是说他们都一样是人类,而人类并不会去在意那些生活上的哲理。同样地,我们需要靠这发展中的世界中生存的东西,不管你注意到没有。 “以前我父亲常寄信到火星来给我。他是一个会计师,而且终其一生都未转业。地球从他出生到去世,都没有改变。他没看到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每天的日子过得都一样,而生活就好像只是在临终前,慢慢耗掉你有的时间而已。 “在火星上,一切都不一样。每天都会有新的变化--都市成长,空气循环系统效率增加,极地冰帽输来的水管多了一条。而现在,我们已开始计画成立一家自已的媒体公司。我们可能会叫它‘火星通讯报’。如果你没在这种身边都一直成长的地方待过,你就不会知道这感觉多好。 “不,议员先生,火星虽然条件严苛,而地球就较舒适多了,不过我觉得,如果你将我们的孩子们带到地球去的话,他们绝不会感到快乐的。对其中的大多数而言,或许他们说不出原因,不过都会提不起劲来;怅然若失与无助的感觉。我认为他们可能都无法适应下去。” 狄格比离开窗口,在他那光滑的粉红色脸颊上,眉头深锁说道,“如果真是这样,主委先生,我只能对你们说声抱歉。对你们所有人感到抱歉。” “为什么?” “因为我想你们所有的人已经无法再做什么来改变。那些在月球和金星的也是一样。现在还不会发生;或许在今后一两年也不会。但是很快地你们都要回到地球去了,除非……” 桑柯夫皱著他的白眉。“怎样?” “除非你们可以在地球以外找到其他的水源。” 桑柯夫摇著头。“看来不怎么可能办到,是吧?” “不太可能。” “而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方法了吗?” “一点都没有。” 狄格比说完就离开了,而桑柯夫则望著空中想了好一会儿,然后敲击本地通信器。 过了一会儿,泰德·隆走了进来看著他。 桑柯夫道,“你说对了,孩子。他们真的无能为力,即使是那些跟我们关系良好的也一样束手无策。你是怎么在事前就知道的?” “主委先生,”泰德说道,“当你研读过了‘危机时期’的资料,特别是有关于廿世纪方面后,所有政治上的决定都不会出乎你的意料之外。” “是吗,或许吧。不管怎样,孩子呀。狄格比议员对我们甚表遗憾,你可以说他是出乎真情,但事实还是如此。他说我们要不就回到地球去--否则就要自已再另觅水源。” “你知道我们一定找得到的,不是吗?” “我只知道我们‘可能’找到,孩子。这是件很危险的工作。” “如果我们凑到足够的志愿者参加,那么所有的危险就是我们自己的事了。” “进行得如何?” “还不坏。有些男孩现在已经支持我了。例如,我已说服玛利欧·理奥兹加入了,你知道他是最好的一个。” “就是这样--志愿者是我们拥有的最优秀的人员。我实在很不愿意核准这项行动。” “如果我们回来的话,一定会值得这趟旅程的。” “如果!不吉利的字眼呀,孩子。” “而我们要做的是件不平凡的大事。” “那么,如果地球方面不愿意提供这项行动的帮助的话,我会通知弗伯斯卫星,要他们尽可能地将水坑的水源提供给你们。祝你们幸运。” 在土星五十万哩之上,玛利欧置身在虚空的摇篮里恬然欲睡。穿著他的太空装缓缓地溜出船舱,数著眼前的繁繁星光。 最初,在刚开始的几周飞行,一切都跟拾荒的日子没有两样,只不过想到每航行一分钟,就代表著又离开了人类世界数千哩远。这种感觉倒挺令人厌烦。 为了要通过小行星带,他们设定了对黄道面升高的航程。也因此他们消耗掉不少或许是不必要的的水。虽然在二维投影盘上看到了上千个、密密麻麻犹如虫子的小扁点,但那只不过是分布在数千兆立方哩的空间里,绕日公转的一群团块,去防止那几乎不可能发生的碰撞情形。 然而,当通过小行星上方时,他们之中还是有人计算了一下可能碰撞的机会。所得到的数值非常的低,使人突然地想做做“太空飘浮”。 每天的日子悠长,太空中空无一物,因此一次只需要一个人操控就行了。 刚开始大家只敢尝试个十五分钟,后来有人增加到卅分钟。最后,在他们远远驶离小行星带后,几乎随时在每艘船的后面,都用缆绳悬著一个人出来观望。 那是再简单不过的了。用他们以前讨拾荒生活时的缆绳,两端都有磁力相连结。先将一端连住自己的太空装,然后爬出船身,把缆绳的另一端紧锁在舱壳上。然后停一会儿,将你的电磁靴贴在金属壳上。 再接著用点力量从表面轻轻跃起,慢慢地,非常缓慢地,你就会被举起来;因为太空船较大质量的关系,它会比你更慢地往下移动。你将会不可思议地、无重地飘起。当太空船离你足够远时,用你的大手套轻轻地抓著连结你的缆绳。太用力的话,你就会飘回太空船,或说是太空船飘向你。抓的力道恰到好处,摩擦力会将你给停住。因为你的速度跟太空船相同,所以看来太空船就像是静止在你的下方,犹如一条不可思议地线圈将你撑住在太空中。 你只能看到太空船的一半。其中一半是由微弱的太阳所照耀,若无太空装的偏极面镜的保护,亮面看来仍是十分地明亮。另一半则是黑暗,除了黑暗还是黑暗,一点也看不到。 沈静的太空将你给包围起来。而你的太空服内保持温暖,呼吸的空气自动更新,并且有特殊的容器装著食品和饮料,使你可以稍微移动头部就能用嘴吸到,而排泄物也能适当地帮你处理。最重要的是,无重力下有著不可言喻的快感。 你从未在人生中体会到这种快乐。日子不再冗长无味,而日子总是不嫌长,且日子永远不够长。 他们在大约三十度角处通过木星的轨道。在那几个月里,木星是天空中最亮的一个天体,除了那太阳的白绿光以外。在最亮的时候,有些拾荒者宣称他们看出木星的整个球型,其另一面完全都在黑暗面的一边。 然后数个月后其光辉渐黯,直到有一光点的亮度逐渐地超过木星。那就是土星,起初只是一个光点,而后变成了衷驳姆9馔拧? (“为什么是椭圆形?”有人这么问,一会儿就有人回答道,“当然罗,是它的光环的缘故。”) 每个做“太空飘浮”的人都朝著同一个方向,不断地观看著土星。 (“嘿,老兄,进来吧。混蛋,该论到你回来做事了。”“轮到谁?我的表说我还可以待在这儿十五分钟呢。”“你动过手脚。而且,我昨天已经多给你廿分钟了。”“你不会只给你奶奶两分钟的时间吧。”“进来,混帐东西!要不然我就出去了。”“好啦,我回去。真受不了你,吵死人了。”无论如何吵架并不会真的发生,至少在太空中。因为感觉真很好。) 土星渐渐地变大变亮,最后终于超越了太阳。土星环与他们接近的航道有相当的角度,以致于只有一小部分被土星所遮住。随著他们的靠近,土星环扩展得更大,而他们的角度却渐渐得减小。 土星的月亮则在其旁的天空出现,犹如萤火虫一般安静地靠在黑暗的天空。 玛利欧·理奥兹很庆幸他并没有睡著而能再见到这些景象。 土星填满了半个天空,分布著橘色的条纹,黑暗半球从右方的四分之一处将其切开成两半。在明亮半球上的两个黑点,是它两个月亮的投影。在他的左后方(当他的颈子想向左后方偏转时,为了维持角动量,他身子的其他部分则些微地向右方倾斜)则是发出白色钻石光芒的太阳。 他最喜欢看的就是土星环了。在左方,它们延伸埋入土星后方,散发著三段亮带的橘红色光辉。而在右方,它们的起始处虽藏在阴影中,不过延伸出来逐渐接近与变宽。它们渐宽地弯延过来,就好像号角的型状一般,而后当他们愈靠近,土星环却愈变愈模糊,最后就好像是团浓雾的模样。 在拾荒者船队刚驶入最外层的光环处,光环平顺地破开来,说明了它的结构与其说是固体的发光带,倒不如说是由冰碎块物质所形成的群体。 在他的下方,或者清楚地说是在他的脚所指的方向,约廿哩远处,可以看出光环的冰碎块。它的外型为不规则、对称破缺,四分之三在亮处,而其它的四分之一好像是用刀切下在黑暗处。较远的碎块则好像闪亮的黯淡星尘,当你更跟著它们下降,它们又再度形成了环状。 冰碎块静止不动,不过那是因为太空船跟土星环外围,绕著同样周期的轨道运转。 理奥兹想到,昨天他到过最近的一个冰碎块上,为了将来的塑型,他上去做了一些记号。明天他还要再去做一次。 今天--今天就来做“太空飘浮”吧。 “玛利欧?”他的突然耳机响起了询问的声音。 有那么一会儿,理奥兹觉得相当不悦。该死的家伙,他现在没有心情跟人讲话。 “在这儿,”他回应著。 “我想我标到了你的太空船了。你还好吗?” “很好。你呢,泰德?” “不错。”隆道。 “在冰碎块上的工作没有问题吧?” “没有。我在这儿飘浮著。” “你?” “偶尔也该轮到我出来晃晃了。眼前的景像很漂亮,是吧?” “很好呀,”隆同意。 “你知道,我曾读过地球的书…¨” “你指的是爬地虫的书,”理奥兹吼道,而且觉得在这种环境下不容易表达他的愤怒表情。 “……而有些时候我见到如‘人们徜徉在绿色草皮上’的句子,”隆接著说道。“你知道,草皮好像是长长纸片的薄薄材质,铺满在大地之上,并且向上看去是有著白云的蓝色天空。你曾见过这样子的影片吗?” “当然。那一点也不吸引我。看起来就有种冷冰冰的感觉。” “虽然我想也是如此。总之,地球相当靠近太阳,而且他们有足够厚的大气层以保持热量。对我个人而言,我承认我讨厌那种包在虚无的天空下的感觉。然而,我认为他们却是相当喜欢。” “爬地虫都是胆小表!” “他们提到了树木,粗大的棕色树干,还有风,你知道的,空气流动现象。” “你指的是古代的景物。让他们去保留吧。” “跟那无关。他们所提到的是地球的美丽,几乎是出自于情绪上的观点。我自己想像过好几次,‘那到底是怎样的景象?我若有机会处在那状况下,会不会跟地球人有同样的那种感觉?’我想得太多以致于忽略了最重要的某个东西。现在我知道那是什么了。就是眼前这些:沉浸在这完全平静的宇宙之中。” 理奥兹道,“他们不会喜欢的。我是说,那些爬地虫们。他们太习惯待在他们的小小嘈杂世界,无法欣赏这种在土星上飘浮著的感觉。” 他稍微震了身子,然后缓慢地,平顺地绕著他的质心摆动。 隆说道,“是的,我也是这样认为。他们被他们的星球所束缚了。即使他们来到了火星也一样,只有到了他们的孩子才得以解脱。总有一天人们会成立星际舰队;那将是可搭乘几千人的巨大东西,而在舰上的自我平衡供应系统可维持个数十年,甚至上百年的时间。人类会拓展到全宇宙去。但是在星系间航行新方法发展前,人类首先必需学会生活在船板上,因此能够向宇宙外殖民的,不是被地面给束缚的地球人,而是我们火星人。那是无可避免的趋势,一定是如此的。这就是火星的方式。” 不过理奥兹并没有回答。他已经舒服地进入了梦乡,轻轻地旋转身子,在土星五十万哩的高空上。 开始到土星冰环碎块上的工作好像是倒霉到极点的事情。那种"无重″、"宁静″、″隐私″的太空飘浮,现在已完全被被那"既不宁静″"又不隐私″的杂事给取代了。虽然"无重″的特性延续了下来,但那只不过让情况更接近地狱而非天堂罢了。 试试看操控一下通常的重型热量投射机。即使这六尺高的机器结构几乎由金属所组成,但在这情形下它还是会飘起来,因为它的重力不会超过一盎司。但它的惯量仍跟以前完全一样,也就是说如果你不是非常缓慢的将它移动到定位,那它就会一直这样运动下去,顺便将您给一起带走。然后你就必需调整你太空服的虚拟重力场装置,乒乒乓乓地给带下来。 喀拉斯基就是将力场调得超过一点,让他跟热量投射机粗鲁地以危险的角度落下。于是他的膝盖就成了这次远征的第一件伤害报告。 理奥兹却一直地在咒骂著。他一直有股冲动想用手背去抹掉额头上的汗滴。当金属跟矽碰撞而在他衣服内发出巨大声响,他几乎快屈服在那股冲动之中,不过却一点办法也没有。太空服内的乾剂发挥它最大的吸水功能,同时由精巧的容器中恢复所需的水份,与补充含盐分的离子交换液。 理奥兹大叫,“混蛋,狄克,到我跟你说了再下来好不好?” 然后史文森的声音在他的耳边,“那么,你要我坐在这里等多久?” “直到我告诉你,”理奥兹回答。 他拉紧了虚拟重力然后稍微提起热量投射机。他放开虚拟重力,确定了投射机不会随便到处乱飘。然后踢开电缆绳(缆绳是连接到"地平线″后方的电源供应器)并放开把手。 一当投射机接触下,冰碎块开始结泡而后蒸散。在他已经挖开出来的大洞穴中又切出一道缺口出来,而其崎岖的外型也渐被熔得平坦多了。 “现在可以了,”理奥兹呼叫。 史文森所在的船就几乎在理奥兹的头上盘旋。 史文森大叫,“全都清掉了?” “我叫你做你就做。” 一道微弱的细流从太空船前方的一个小孔中喷出。太空船逐渐向冰碎块下降。另一个小孔喷出的气流用来控制侧面的移动。然后船身直直地下降。 第三道气流从后方喷出来缓冲向下的速度。 理奥兹很紧张地看著。“下来。下来。你快成功了。” 太空船后方已经进入洞口,差不多刚好尺寸。接著船腹愈来愈靠近边缘。然后船因为摩擦的振动而停下来。 这次是史文森开骂了。“这个洞根本不合。” 理奥兹气得把投射机向地面摔去,然而自身却反冲往天空飞去。投射机将地面溅起了结晶灰尘。理奥兹则调了虚拟重力场渐渐地落下。 他说,“是你自己操控偏掉了,你这个笨蛋爬地虫!” “我很正确地在控制下降方向,你这吃灰尘的乡巴佬!” 太空船侧方的喷气口朝后的气流更强了,而理奥兹只希望快点离开这个鬼地方。 船身总算摇摇摆摆地航出洞口,在刚刚的产生的冲力未消除前,太空船往上飞行了半哩高。 史文森紧张地道,“如果我们再失败一次,我们又要换六七块金属盘了。挖得好一点可以吗?” “我会做得不错,你别担心。只要你配合得好就行了。” 理奥兹向上一跳,在三百码的高处综观著他所挖出来的洞穴。找出被太空船进入时造成的刻痕。圆形凹陷刻痕是集中在坑道中的一点附近。 他开始用热投射机的射出口来将那里熔掉。 半小时后太空船终于安置在洞穴中,然后史文森穿上太空服,出来跟理奥兹坐在一起,“如果你想要进船内脱掉服装的话,让我来管熔冰的事情。” “我不要紧,”理奥兹道,“我只是想暂时坐在这儿看著土星。” 他坐在坑道的裂口。裂口跟太空船有六步的间隙。他所挖出来的空腔,有些地方冰壁跟船距二尺,有些地方只有几寸而已。很难想像这种合适的大小竟是用手工所作成的。最后的调整工作,大概就是将水流慢慢地喷出,然后让它自然地将裂口融合起来就成了。 土星横过天空,缓缓地自地平面落下。 理奥兹道,“还有多少艘船没有安置好?” 史文森回答,“我刚刚听到,还有十一艘。而现在我们进来了,所以还剩十艘。其中有七艘现在被冰卡著。两或三艘已拆除装备了。” “看来我们的情况还不错。” “剩下来还有很多工作。别忘了架设另一端的喷射孔,以及缆绳跟电源线。有时候我在想我们能不能成功。刚从火星出发时,我并不十分担心。现在我在这里边操控时边想‘我们不会成功。我们会困在这儿然后饿死在这儿,除了土星陪著我们以外,什么都没有。’让我觉得……” 他并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坐在那儿。 理奥兹道,“你无聊得想太多了。” “你跟我是不一样的,”史文森道,“我一直不停地想到彼得,和朵拉。” “为什么?她不是已经答应让你来了。在募集会上主委不是跟她谈过了,等到你成为英雄回去的时候,可以让你们的生活安定下来了。她都已经说可以了,不像亚当是偷偷地跑出来的。” 「亚当跟我又不同。她的老婆在出生时就该把她捏死的。有些女人会让男人好像生活在地狱一样,不是吗?她不让他走,但是如果她能获得到遗产和抚恤金的话,她宁愿亚当不要回去算了。」 “那么你呢?朵拉盼望你回去吧?” 史文森叹了口气,“我一直没有好好地对待她。” “我看是你太在意你的收入了。所以我绝不会这样对待女人。多少价值有多少钱,一毛不多。” “钱不是重点。我在这里想过了。一个女人喜欢人陪伴,一个孩子需要父亲。我现在到底在这儿做什么?” “要回家了?” “啊啊,你不懂的。” 泰德·隆走在土星冰环碎块的高地上,心情却如同他脚下的冰一般。一切似乎都很合理地进行下去。他现在可以很清楚的回忆整件事情的缘由。 要推动一吨重的船并不需要到一吨的水。这并不是质量对等于质量,而是质量乘以速度等于质量乘以速度。换句话说,你将一吨的水以每秒二哩的速度,与将两百-的水以每秒二十哩的速度往后推,其效果是同样的。你最后都会得到相同的船速。 这是指你必需将气流喷嘴做得愈窄,而气流要加得更热。不过如此一来副作用也显现出来了。喷嘴愈窄,由于摩擦与紊流所造成的能量损失也愈大。气流愈热,喷嘴的控制愈难、寿命愈短。因此这方面的限制很快就到达极限。 然后,因为固定的水量靠著设计过的喷嘴,可以推动比自身更重的太空船,水的需求就随之变大。贮水舱的空间愈大,航行舱头的尺寸也愈大。因此他们开始将远程船制造得更大更重。但是伴随的是结构支撑负担加重,焊接更困难,引擎要求的精确度更高。所以,这方面的限制同样地很快就到达极限了。 接著他就找到了所有这一切的基本缺陷--一个牢不可破的概念:燃料必需要在太空船"内部″;金属外壳一定要包围住百万吨的水。 为什么?水不一定要是水。它可以是冰,而冰的型状可以自己塑造。可以在冰里挖洞进入。航行舱头跟喷嘴可以安置在其中。电磁缆绳可以用力场牢牢地将舱头和喷嘴固定在里头。 隆觉得他脚下的地面在震动。他正走在冰碎块的前部。十几艘船进进出出,正在对在冰碎块开挖而施工,而地面却因不断的冲击而频频颤抖。 冰块并不需要被开采。它们就于土星环上成块状存在著。这也就是土星环的原貌--一大群大多是纯冰块的天体,绕著土星而运转。从分光仪侦侧推得,而现在他们亲眼证实。他现在就站在其中的一块大冰块上,长度超过二哩,厚度将近一哩。这大约是五亿吨的水量,全都在包含这么一个土星环碎块上。 不过现在他又将意识拉回到现实上来了。他虽然从来未跟人提起,将冰碎块改造成太空船所要花的时间,原先预估是两天。然而至今已花了一星期,而且他也无法想像还剩下多少的工作天数。他甚至不敢说这项工作能否成功。他们真的能足够精巧地控制气流喷嘴,将这二哩大的冰块抛离土星重力的吸引吗? 带来的水已经消耗光了,不过他们可以随时就地抽水来喝。然而食物贮存量却相当令人担心。 他停下来向上望,双眼盯著天空。那个物体是否变大了呢?他要测量一下与它的距离。在此时他犹豫了一下,因为实在不应该再增加其他人的困扰。 至少,他们的士气仍旧十分地高昂。所有成员似乎都很热心于这趟土星远征。他们是第一批来到这么遥远的人类,第一批穿越小行星带,第一批亲眼见到木星的光辉,第一批--这样地接近土星的人类。 他原本不认为五十个这般的实际、硬脾气、互抢猎物的太空拾荒者,会有这样情绪化感觉。但他们就是如此,他们以此为荣。 当他持续走下去,从地平线下方出现了两个人和半艘太空船。 他很有精神地打招呼,“嗨,大家好!” 理奥兹回道,“你怎样,泰德?” “你猜猜看。跟你在一起的是狄克吗?” “当然。过来坐下。我们刚准备要冰封住裂口,但是我们正想找个藉口偷懒一下。” “我可没有,”史文森道。“我们什么时候可以离开,泰德?” “一当我们办好就走。这好像等于没有回答你的问题吧?” 史文森有点无力地,“我还期望有其他的回答。” 隆再往上望,仔细看著天空中的那片不规则光芒。 理奥兹随著他的视线看去,“有什么不对劲吗?” 隆并没有立即回话。除了橘红的土星与其环碎块以外,天空是一片黑暗。土星此时有四分之三在地平线以下。半哩外有艘太空船自这个冰块小行星升起,被土星照得散发橘红色光,然后再度落下。 地面稍微地震动了一下。 理奥兹道,“‘影块’有什么不对劲吗?” 他们是如此地称呼它。那是一块距他们所在地、最近的另一土星环冰碎块,处在土星环的稀薄外缘,大概跟他们相距廿哩,其上的山脊地形可以看得出来。 “你看来觉得如何?”隆问道。 理奥兹耸耸肩。“好了。我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的。” “不觉得它变大了吗?” “它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变大?” “到底有没有变大?”隆追问下去。 理奥兹跟史文森仔细地看了一会儿。 “它真的变大了,”史文森道。 “你先将这个印象灌输到我们心里了,”理奥兹争辩著。“如果它变大的话,那就是说它向我们靠近过来。” “那有什么不可能呢?” “这些物体都是在固定的轨道上耶。” “在我们来之前是这样,”隆说道。“你看,有没有发现到?” 地面再度震动。 隆说道,“我们这星期来对这冰碎块敲敲打打。首先,廿五艘船登陆在上,立刻就会改变它的角动量。当然,改变的量很小。然后我们将它的一部分给熔掉,而且都自同一端切割过来切割过去的。一星期下来,我们可能已经稍稍地改变了它的角动量。这两个冰碎块,我们所在的这块以及那‘影块’,是有可能会碰在一起。” “有这样大的空间,它不一定会撞到我们,”理奥兹思考了一会儿。“而且,如果我们准确的分辨它真的变大,它又能移动得多快?我是说,相对于我们的速度。” “它不用移动的很快。它的角动量跟我们差不多大小,因此,无论它怎么缓慢地跟我们碰撞,我们都会完全地被挤出我们的轨道,也许就向土星下坠,那是最糟的情况。事实上,冰的延展强度很低,所以我们两个冰碎块都可能破裂成一堆碎石。” 史文森突然站起。“混蛋东西,如果我以前能在一千哩外辨别出移动的舱壳,我现在也能看出廿哩外的山脉在搞什么。”他转身回到太空船里。 隆并未阻止他。 理奥兹道,“那个紧张的家伙。” 邻近的那颗小行星上升到天顶,从他们头上经过,然后又开始降下。二十分钟后,在刚刚土星消失的反方向的地平线,随著行星的再度出现将天空一角染成橘红。 理奥兹透过无线电,“嘿,狄克,你死在里头了吗?” “我正在观测。”传出沈闷的回应。 “它在动吗?”隆问道。 “是的。” “朝向我们?” 停顿了一下子。史文森的声音相当难听。“正朝我们的鼻子过来,泰德。轨道的交会将在三天后。” “你胡扯!”理奥兹大喊。 “我检查了四遍,”史文森道。 隆的思绪完全空白。现在他们要怎么办? 其中有些人对处理电磁缆绳感到麻烦。它们要求精确的放置;为使磁场能发挥最大效应,其几何位置要几近完美的程度。在太空中,或是在大气层,位置的精确度就不是那么重要了。当动力一开始,缆绳就自动地排好了。 但在这儿一切就不相同了。他们需要沿著小行星地表凿出沟来,然后放入缆绳。如果绳的方向比计算差了几个秒弧,则多馀的力矩就会产生,结果将造成无可弥补的能量损失。到时候就要再重新凿沟,缆绳也要重新定位。 大家已经累得昏昏沈沈在进行工作。 然后有个通知传给他们: “所有人员准备喷射推进。” 太空拾荒者不能算是那种受过精良训练的人员。一群群人们抱怨、咆哮、喃喃自语地就其位置,要将他们所在小行星的轨道分离出去。 就在大约廿四小时前,其中有个人向上一看且大喊,“老天呀!” 在他身旁的也随他一望然后道,“怎么会这样!” 一当几个人注意到,所有人都知道了。一下子成了宇宙间的最大新闻。 “你看那个影块!” 它彷佛是受感染的伤口般横在天空。大家看著它,发现其大小竟是原来的两倍,而且每个人想著为何没有早点注意到异状。 工作突然整个停顿下来。他们包围住泰德·隆。 他解释道,“我们现在不能走。我们没有足够的燃料,而且也没有多馀的设备再去另找一颗冰碎块了。所以我们必需继续待下来。现在影块是渐渐趋向我们,因为我们在这里的工程已经使它脱离原来的轨道了。我们只有继续的切割下去。既然我们不能再朝旧有的方向再切下去,以免使情况更糟,让我们从另一边来下手。” 他们回去工作,使用更强大的火力。每隔半小时影块就自地平线升起,而每次都比以前变得更大更有威胁。 隆并没有把握一定会成功。既使长程的喷射控制反应,既使小行星冰块水的供应,既使热投射机的熔水输入驱动舱的流量,一切都正常。但这并不能保证在巨大的冲击力之下,缆绳的磁力场能维持住这颗小行星而不碎裂开来。 “准备!”隆的接受器响起。 隆叫道,“准备!” 他的身边一切都在振动。在他监视盘上的星图严重地颤动著。 他的身后,是一段闪亮的冰晶泡-,慢慢地向后长长地延伸。 “烧起来了!”有人大叫。 燃料一直地在燃烧。隆怕它停下来。六个小时里,一切就是燃烧、晰晰声响,气流喷入太空之中;冰块转化成蒸气而向外抛出。 影块愈来愈接近他们了,但是除了眼睁睁地盯著其上的山脊外,他们此时什么都不能做。他们可以很明显地看到在那崎曲不平的表面上,有著起起伏伏的山峰跟山谷。但当冰碎块沿著轨道回到原来的方位角时,已经离开有半哩以上的距离。这可说是脱离土星的重力束缚了。 喷射气流停了下来。 隆弯著他的座椅,闭上眼睛。他已经有两天没有吃东西,不过他现在还不想吃。现在已经没有其他的冰碎块可以威胁他们,即使现在有一颗正朝他们运行过来也一样。 他们又再度回到碎块的表面上,史文森道,“我在看到那该死的冰块朝著我们掉下来时,我一直在对自己讲,‘不会发生的,我们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 “混蛋东西,”理奥兹道,“我们太过紧张了。你有没有见到吉姆·戴维斯?他吓得脸都绿了。我自己也太多虑了些。” “不是这样的。并不只是…死亡的事情,你知道的。我一直在想著…我知道听来非常可笑,不过我还是一直在想著朵拉,她曾警告我会害死自己,而且她也永远听不到我最终的遗言了。在那种时刻有这样的态度是不是颇令人不快的?” “听好,”理奥兹道,“因为你自己想要,所以你结了婚。我管你这方面有什么问题?” 当时的船队,现在合而为一,正由土星航回火星。现在他们一天航行的路程是来时花上九天的时间。 泰德·隆为了紧急状态而将所有船员挤在一起。廿五艘拾荒船现在都包含在这从土星环采来的冰碎块中,而目前无法分别迂回或移动,动力燃料的协调变成相当烦琐的问题。头一天旅程的振动几乎让他们摇得人仰马翻。 至少,后来总算安定下来,并以平稳的速度在推进。第二天快结束时,他们刚超过了每小时十万哩,然后再提升到百万哩的速度。 隆的太空船处在这“冻结”舰队的尖顶部,所以是唯一一艘有著五个方位视角的船。身在这个位置上令人感到相当不舒服。隆发现他紧张地了望著,在多艘船的巨大动力下,想像著星星慢慢地从他们身边呼啸而过。 当然它们不会如此。众星们仍然是在人类无法达到的距离外,稳稳地钉在那黑色的背景上。 开始的数天里,大家有些抱怨。并不只是他们大空飘浮的机会被剥夺了,而且由于加速所造成的虚重力场超过他们以往适应的程度。隆坐在水垫椅上,对那似乎永无止尽的压力讨厌到极点。 他们每隔四小时就停止喷射推进一小时,但隆仍是烦燥不安。 从最后一次他从太空船的窗口见到火星,到现刚好一年了。自从那以来发生了什么事?火星殖民地是否还在呢? 隆每天朝火星发出无线电脉波,但紧张情绪与日俱增。没有从火星传来的回音。不过他也不期望会收到。现在火星跟土星分别在太阳的相反两侧,直到他们升离黄道面到足够的高度,让他们与火星的直线空间清道,通信讯号才不会受到太阳的干扰。 在小行星带外缘的高处,他们达到最大的速度。从一侧的喷嘴喷出的短暂气流,接著是另一侧,然后这艘巨大“太空船”就开始转向。后方的几个喷嘴又再度发出强大气流,但是这次的效果却是要开始减速。 他们通过了距太阳一千万哩的高空,然后弯曲航道朝向与火星轨道相交的方向。 距火星还有一星期的旅程,来自火星的回应终于收到了,虽然是片片断断、受以太杂讯扭曲、无法解读,但它们确实是来自火星。因为他们跟地球或金星的现在位置角度太大,所以可以毫无问题地分辨出来。 隆总算松了一口气。再怎么说,火星上终于还是有人类在。 剩下的两天旅程,通信讯号已经强到可以清淅地听出桑柯夫的声音了。 桑柯夫道,“哈罗,孩子。现在是凌晨三点。人们似乎从不多为老年人想想。我才刚从床里被拉出来。” “我很抱歉,主委。” “别这样,他们也只是遵照程序行事而已。我恐怕还是要问一下,孩子。有没有人受伤?甚至是死亡?” “没有人死亡,主委。一个都没有。” “呃……那么水呢?还有没有剩下?” 隆笔意表现得很不在意的说,“十分充够。” “既然如此,尽可能地赶回来吧。当然,不要再碰运气了。” “你们那边的情况怎样?” “还算过得去啦。你们什么时候会到?” “两天。你们可以撑到那个时候吗?” “我试试看。” 四十小时之后,火星变成了亮红色的球体,而他们正顺著螺旋轨道要降落在行星港口上。 “慢慢地,”隆自言自语,“慢慢地。”在这种情形下,如果他们航行太急速的话,既使是火星薄薄的大气层,仍然会对他们造成致命的伤害。 因为他们是直接从黄道面上方而来,所以螺旋轨道是由北向南。白色的极地冰帽刚好在他们的下方,夏半球渐渐变小,再渐渐变大。当行星愈靠近,地面上的景观就能愈清楚地分辨出来。 “准备降落!”隆大喊。 桑柯夫想到那些孩子们即将要回来,尽量尝试著让他看来平静些。不过他们确实做得太好了。 直到几天前,他都不能确定他们是否还活著。一切看来好像是--无可避免地--他们在火星到土星航道上的某处,成了一具具冰冷的尸体。 在还没收到消息之前,调查委员会已经找了他几个星期。他们坚持要他在公听会结论文件上签字。这看来像是一份双方彼此达成的协议。但桑柯夫知道得很清楚,他给予顽强的抵抗,让事情看来只是片面的行动,和那该死的公听会。现在希尔德的选举似乎是稳操胜算,而他现在也在试试他的运气来激起舆论对火星的同情反应。 因此他故意地拖延时间,在筹码愈来愈少前尽可能地将事情悬著。 然而当他收到隆传来的消息后,就决定要立刻采取行动。 文件就摆在他的桌上,而他在记者面前再作了一些说明。 他说,“从地球一年进口的总水量是一百万吨。自从我们开始自己抽取星水源后,这次是最严苛的协定。如果我签了这份件同意书,我们的工业将会瘫痪,未来的扩展会停止。对我而言似乎地球不再将我们放在心上了,是吗?” 他们眼光闪烁地望著他。狄格比议员已经不在委员会里了,显而易见地他已被这些人所排挤掉。 主任调查委员不耐烦地指出,“这些你以前已经说过了。” “我知道,但是我现在已决定要签字了,所以必需再把事情弄得清楚。地球是否已决定要结束我们这个地方了呢?” “当然不是。地球只不过想保持著它无可取代的水源供应罢了。” “你们地球上现在有数千兆吨重的水。” 主任调查委员道,“我们不能浪费任何一滴水。” 桑柯夫终于签字。 这是他所要的最后宣告。地球有千兆吨的水却一滴都不能浪费。 现在,过了一天半后,调查委员会跟记者们在航空站大厅等著。透过厚重的弧形窗户,他们可以看到火星太空机场外裸露的光秃秃地表。 主任调查委员很奇怪地问道,“我们还要等多久?而且,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知道现在我们在等什么?” 桑柯夫道,“我有一群孩子们曾经到过太空,飞越了小行星带。” 主任调查委员摘下他的眼镜,用雪白的手帕擦了擦。“那他们回来了吗?” “是的。” 主任委员耸耸肩,面向记者们眨眨眼。 在旁边的小房间里,一群女人跟小们聚在另外一片窗户边。桑柯夫后退一步向他们望去。他非常想和他们在一起,分享他们的兴奋情绪。他,跟他们一样,已经等了一年。他,跟他们一样,曾经一次又一次地以为那些孩子们已死了。 “你看到了吗?”桑柯夫指著他们。 “嘿!”记者大喊。“是一艘船!” 一阵疑惑的声音从旁边的小房间里传出。 与其说是船形,倒不如说是被白云所遮住的一个亮点。云雾渐渐地变大而看得出它的外貌来。那个物体在天空中分成两个部分,下端是如大浪地奔腾出来云雾。当它渐渐地落下,上端光亮处隐隐约约可以看出来立方体的外型。 它的外表崎曲不平,但在太阳光的照耀下,仍然闪闪地发亮。 那个立方体如同太空船一般地缓慢沈重地降落。它靠著巨大喷射流的缓冲稳稳地下降,犹如一个疲惫的人安坐在他的椅子上一样。 在这个时候,大厅里头呈现一片宁静。在小房间里的女人与小,以及另一端的政治家和记者群全都静止不动,所有的目光都向外望去。 那立方体的降落轮,远远地向后部喷嘴外伸出,慢慢地接触地面且沈入了岩地。而后太空船总算静止不动,喷射气流也停了。 不过大厅里的宁静仍然持续了一阵子。 有些人从太空船里面出来,他们用鞋尖跟手上的冰斧,从侧面的二哩高处爬下地面。跟船身比起来,那些人好像是一群小虫。 一个记者大声地问道,“那到底是什么?” “那是,”桑柯夫很平稳地回答,“土星环上的一小片碎块。我们的孩子们将船舱跟推进喷嘴给安置在其中,然后一起把它给带回家来。因为土星环是由那些冰碎块所构成的。” 他向著仍是鸦雀无声的大众说明。“那个看来像太空船的东西实际上只是一块巨大如山的固态水。如果它像这样地降落在地球上的话,那么它会溶化开来,或甚至因为其重量而自行裂开。不过火星上的温度较低且重力较小,因此不会有那些危险。 “当然,一当这些事情都建立好之后,我们可以在木星和土星的卫星上,以及小行星带里设立水资源站。我们可以依我们的需求切割土星环的冰碎块,然后将它们带到各个资源站上去。我们的太空拾荒者都是这方面的专家。 “我们将会有我们所需要的水。你们现在看到的那块有将近一哩立方的大小--或者说,含有著地球愿意供应我们的两百年水。那些孩子们从土星回来已用掉了不少的水量。他们告诉我在这五星期的旅程内花掉了大约一亿吨的水。不过,老天呀,你们看到在那冰山上似乎看不出一点点的凹槽形状。孩子们,你们都了解了吗?” 他转身向著记者。毫无疑问地他们都知道了现在所发生的事情。 他说,“麻烦你们将这些话记载下来。地球现在正担心著他们的水源存量。它只有一千兆吨,所以不愿多浪费一吨给我们。记载下来:我们火星民众为地球担心而不希望地球会遭到我们曾遭遇过的事。记载下来:我们会卖水给地球。记载下来:我们会以合理价格让他们买到百万吨水量。记载下来:地球可以不用再烦恼水源问题,因为火星可以出售以满足他们的需要。” 主任调查委员再也听不下去了。他可以看到未来的前途。当记者们拼命地在记录时,他隐约地看见那些对他嘲笑的嘴脸。 嘲笑。 在火星很漂亮地反击了“反浪费活动”后,他似乎可以听到在地球上对他的嘲笑声。当这项惨败传开来后,他可以听到各地的爆笑声。他可以看到那黑暗无底的深渊,掉进去的是丢了政治前途的约翰·希尔德、以及地球上每个反对太空飞行的人--当然也包括他自己在内。 在旁的小房间内,朵拉·史文森高兴地大声尖叫。而彼得,现在长高了二英寸,蹦蹦跳跳地大喊,“爹地!爹地!” 理查·史文森才刚刚爬到地面上,透过银色头盔的面镜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脸,正朝著大厅走过来。 “你曾见过一个这么快乐的家伙吗?”泰德·隆问道。“或许结婚这件事会让你如此高兴。” “啊,因为你在太空中待得太久了。”理奥兹道。 机器人的幻想 1 我认为首先我得做个自我介绍。我是时间专家组里资历较浅的一位成员。时间专家们(相对你们当中下列人而言:他们一直忙于如何在2030年这个严酷的世界中求生存而忽视了科技的进步)是当今自然科学领域的领头军。 他们研究探讨的是一个最最棘手的问题——以不同于宇宙(的)稳步前进的速度在时间中运行。简而言之,他们想尝试时间旅行。 我和这些人一起做什么呢?我又不是自然科学家,我只不过是个——唉,只不过是个无名小卒罢了。 尽管我作为时间专家组的成员不是很够格儿,但的的确确是我不久前的一番话激起了时间专家们企图搞出"虚拟时间隧道"这一概念的欲望。 你们看,时间旅行面临的困难之一便是相对于整个宇宙来说,旅行起点不会是固定不变的。因为地球时刻都在绕着太阳转,同理太阳绕着银河中心转,而银河系又绕着本星系群转——好啦,你该明白我的意思了吧。如果有一天你到未来或过去做时间旅行的话——就算只去一天吧——地球则已经绕着太阳沿其轨道转了二百五十五万公里。而同时太阳连同地球也绕着银河中心转了一大圈儿。同理,其他一切星体也都在转动。 因此,你既得做时间旅行也得做空间旅行。正是我的这番话引起了一场争论,争论的结果是:我的设想是有可能实现的,即人类可以随着地球的转动做时间旅行,但不是沿着一条真正意义上的路,而是一条虚拟的时间隧道。这条虚拟的时间隧道可以保证时间旅行者不论是去过去还是到未来,其地球上的起点始终固定不变。如果你们没有接受过时间专家的培训的话,那我就不用从数学角度去解释这一设想了。你就先暂且知道有这么回事儿就够了。 同样还是我的那番话却又使时间专家们进行了一番推理,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回到过去的时间旅行是不可能的。因为当时间符号发生改变时,方程式中的主项就会变得无穷大。 这个结论很有道理。很明显,回到过去的时间旅行将肯定会改变那里的事物发展进程,至少会带来微小的变化。可不管时间旅行者给过去带来多么小的影响,也会给现在带来变化,而且很可能是重大的变化。由于过去看上去该是不可改变的,所以回到过去是不可能的这一说法很有道理。 但未来不是不可改变的,因此去未来的时间旅行该是可能的。 但时间专家们却没有对我的话给予特别的赞许。我想他们是认为我侥幸做出了这种推断,而他们才是真正的聪明人,因为是他们听到我的话后,从中得出了有用的结论。考虑自己所处的境地,我对他们的话并不感到愤慨,反而感到很高兴——实际上是兴高采烈——原因是,正是由于我从没怨言,他们才允许我和他们在一起工作,成为那个研究项目的一员,尽管我只不过是个——唉,只不过是个无名小卒。 当然,要想设计出时间旅行机器,那即使是在时间旅行理论确立以后也得花上好几年的功夫。但我并不打算写有关时间的严肃论文。我只打算写有关这个研究项目的某些部分,而且是写给那些这个星球上未来居民们看的,而不是给我们这时代的人看的。 2 即便是无生命的物体已被发送到了未来——继而是有生命的动物也被发送到了未来——但我们仍不会满意。如果我们把它们发送到不远的未来——不管是五分钟还是五天——它们最终还会出现在我们面前,看上去不会有任何伤害,不会发生任何改变,而且如果开始被发送时是活着的,那再呈现在我们眼前时仍会是活着的,并且身体状况良好。 但我们想要做的是:把某种物体发送到遥远的未来并把它带回来。 "我们至少得把它发送到200年以后。"一位时间专家说。 "重要的一点是让它去看看未来是什么样子,然后回来向我们汇报一下未来的景象。我们得知道人类是否能生存到那个时代,在什么条件下才能生存到那个时代。要想搞清这个问题,200年该够长的了。坦白地说,人类能活到那个时代的机会相当渺茫。在上个世纪中,我们周围的环境已严重恶化。" (我没有必要试图叙述哪一位时间专家说了哪些话,因为一共有二三十个时间专家呢。而且即使我肯定我能记得谁说过什么,但至于提不提哪一位在哪个时间说的,对我讲的这个故事来说,没什么两样。因此我只是简单地说:"一位时间专家说",或"其中一个说",或"其中一些人说",或"另一个说"。而且我保证你会很清楚我指的是谁。当然,我会明确说明哪些是我的陈述,哪些是别人的话。但你也免不了会发现些例外。) 另一位时间专家愁容满面地说:"如果去未来的旅行意味着发现人类遭到彻底毁灭或发现人类只剩了少得可怜的几个残存者的话,那我认为我不想知道未来是个啥样子。" "为什么不呢?"另一位说,"通过去未来的短期的时间旅行,我们能搞清将来会发生什么事。然后凭着我们的专业知识,尽我们最大努力,朝着我们向往的发展方向改变未来。你们知道,未来不像过去,是可以改变的。" 而后又出现了一个新的问题:谁去做时间旅行呢?很显然,每一位时间专家都认为自己相当重要,对社会非常有用,因此谁也不愿冒险进行时间旅行。原因是尽管他们知道无生命物体或有生命但缺乏人那样复杂大脑的动物在尝试时间旅行方面已取得了初步成功,但这一技术还并不完善。他们担心人的大脑也许能幸存下来,但并非其所有复杂的功能也能不受损害。 我意识到所有时间专家组的成员中,我是最没用,最微不足道的一个,因此极有可能成为做时间旅行的最佳人选。这是比较合乎逻辑的。事实上,正在我要举手表示志愿前往之时,可能是我的面部表情已经暴露了我的这一"壮举"吧,因此一位时间专家很不耐烦地说:"你不能去,你太有价值了。"(我知道他并不是在夸我。) "我们要做的是——"他接着说,"派rg一32去做时间旅行。" 3 这位时间专家的决定确实很有道理。rg-32是一个型号老掉牙的机器人,很明显他现在的工作完全可以被别的机器人接替。他可以对未来进行观察,回来以后向时间专家组汇报工作——也许他没有人那么足智多谋,也不具备人那么敏锐的洞察力——但只要他能做到观察与汇报这两项工作就足以了。他没有一丝恐惧感,他可以一心一意地去执行人的指令,而且最重要的是,我们能指望他说实话。 好极了! 我感到很诧异。原因有两个。其一,我一开始并没有想到那种可能性;其二,我竟然愚蠢至极地想毛遂自荐。我认为自己或许有某种来自本能的感觉,使我觉得我应该将自己置身于如何为他人服务的位置上。不管怎么说,选择rg一32去做时间旅行才是最符合逻辑的,而且事实上他是唯一的选择。 在某些方面,解释一下我们需要rg-32做什么并不难。但阿尔奇(按惯例,我们该用随便给机器人排的序号来称呼他们的。)没有问为什么要派他去做时间旅行,也没有要求什么安全保障。他会听从任何他能理解并能执行的指令。作为机器人,他不得不那样做。 可是,谈论细节问题太费时间了。 "一旦你去了未来,"一位资历较深的时间专家对rg-32说,"只要你感到自己还能进行有益的观察,就一直在那儿呆下去。做完观察之后,你就回到时间机器里,通过调整控制盘乘着它回到你出发的地方。待会儿我们就告诉你如何对控制盘进行调整。你将离开我们去未来。尽管对你来说看上去好像已在未来度过了一个星期或是五年,但在我们看来,你一刹那就会回来。当然啦,你到未来以后,一定要把时间机器藏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因为机器很轻,所以你搬动它不成问题。此外,你必须得记住你把它放在哪儿了,知道如何把它取回来。" 基本情况介绍会拖得老长,主要是因为时间专家们一个接一个地想起了一个又一个新的时间旅行将会遇到的难题。其中一个突然说道:"你们认为两个世纪以后人类语言将会发生多大的变化呢?" 当然了,大家谁都没有确切的答案,于是就又开始了一场争论。争论的内容主要是:阿尔奇是否有机会同未来的人交流。他是否会听不懂未来的人在说什么,而未来的人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最后,一位时间专家发表了一番简短的谈话:"大家来看,几个世纪以来,英语已经快成了全球通用语言,而且这种状况肯定还会持续两个世纪。在过去的200年间,英语没有发生大的变化,那200年后又怎么会发生重大变化呢?退一步说,即使它发生了变化,那肯定会有能说它的学者,只不过他们把现代英语称为古英语罢了。再退一步说,即使没有能说现代英语的学者,阿尔奇也能进行有益的观察。断定未来社会是不是一个正常运转的社会并不一定需要说话。" 4 接着又出现了其他问题。那要是他发现自己面临着敌对势力怎么办?要是未来人发现了时间机器并将它捣毁怎么办?当然,不管他们是出于恶意,还是出于无知。 一位时间专家说:"最好能设计出一台时间机器,小得能放在人的衣服里。这样的话,阿尔奇无论什么时候都可以迅速逃离危险的境地。" "即便能设计出一台极小的时间机器,"另一位突然说,"那有可能会花上很长时间进行设计,那我们——再加上我们的后代——就能活到200年以后了,也就用不着时间机器了。而且如果出点儿什么事儿的话,阿尔奇就肯定回不来了,那我们不得不再做一次尝试。" 说这番话时,阿尔奇在场。但是当然了,他在不在场都没有关系。阿尔奇很镇静,他能想象到只要他听从了时间专。家们的指令。就可能会被放逐到未来或过去,甚至会给他带来毁灭。但他知道,规定机器人必须听从指令的"机器人二号法令"优于规定机器人必须进行自我保护的"机器人三号法令"。 当然,最后的结果是,该说的都说了。再也没有人能提出什么警告,也没有人存有什么异议,亦没有人想出任何还未引起大家注意的可能性。 阿尔奇镇定、精确地重复了一遍时间专家们告诉他的一切。下一步就是教他怎么使用时间机器。他不一会儿就学会了。 你们一定能理解那时的公众们对有人在调查研究时间旅行这件事还蒙在鼓里。只要这是一项以研究某种理论为目的的研究项民就不会花钱太多。但实验工作已经滥用了预算拨款,而且肯定还会滥用下去。对那些从事一种极不保险的尝试性工作的科学家们来说,这种情况是最让人感到不安的。 如果国库预算出现大的赤字,人民就会有很强烈的呼声,那这个研究项目就注定要破产。没有必要争论,所有时间专家都一致表示同意。在实验没有取得成功之前,不能让公众得到任何消息。因此这个实验,这个事关重要的实验使每一位时间专家都感到心悸。 5 我们都聚(拢)在了一个半沙漠地区中某个荒无人烟的地方,这里是进行"四号工程"极其隐蔽的地方。(甚至连这个研究项目的名称都不打算向人揭示这项工作的任何性质。但这个名称给我的印象是:多数人认为时间是一种第四维,那么应该有人能猜出我们在做什么。但就我所知,没有人曾猜出我们在搞什么名堂。) 然后,在某一特定时刻,大家全都屏住了呼吸。阿尔奇坐在时间机器里,举起一只手示意他已准备好出发了。只一口气还没喘完的时间——如果有人在呼吸的话——时间机器就开始飞快转动起来。 它转得太快了,我都不敢肯定自己是否真看到它转了。如果它用了同离开的时间差不多相等的时间又回来了的话,看起来好像我只是认为它应该转动似的——而且我知道我应该能见到自己确信无疑的事儿。我本打算问问其他人是否也看见机器转动了。但除非他们先和我说话,否则我一直觉得自己不该和他们说话。他们都是举足轻重的人物,而我却只不过是个无名小卒——这一点我也重申过多次。而后,我也因为能参与问阿尔奇问题而变得极度兴奋起来,早把时间机器到底转没转的事儿忘到九霄云外去了。机器转不转根本就无关紧要。 阿尔奇一来一去用的时间如此之短,我们很有理由认为他根本就没离开过我们。但他的的确确是离开我们去过未来了。无疑,时间机器已遭到严重破坏,简直可以说是彻底完蛋了。 但阿尔奇则幸运得多。他从时间机器中走了出来,安然无恙。可他已不是走进时间机器时的那个阿尔奇了。他看上去精疲力竭,举止优雅变成了反应迟钝,皮肤表面出现了轻微的凹凸不平,可能磕磕碰碰的缘故。他以一种奇怪的方式环顾了一下四周,好像在重温一个几乎忘不掉的景象。我怀疑当时在场的时间专家们当中是不是至少有一位认为阿尔奇根本就没长时间离开过。当然是就他自己对时间的感觉而言的。 事实上,时间专家们问阿尔奇的第一个问题是:"你离开了多长时间?" 阿尔奇回答说:"五年,先生。你们给我下的指令中提到过。因为我希望做细致入微的观察。" "好哇。这一事实至少给我们带来了希望。"另一位时间专家说,"如果地球是一派毁灭的景象的话,那肯定犯不着花五年时间去了解事实真相。" 6 可是时间专家们谁也没有胆量去问:喂,阿尔奇,未来地球是一派毁灭的景象吗? 有好大一会儿,他们都等着阿尔奇开口说话。而出于礼貌,阿尔奇也在等着他们问问题。可是过了一会儿,阿尔奇觉得他必须按指令汇报观察结果,所以他没有必要再讲什么客套了。 阿尔奇说:"未来地球一切正常,社会结构完好无损。" "完好无损且运转正常?"一位时间专家问道。好像他听到如此异端的说法而震惊不已似的。"世界各地都是如此吗?" "未来世界的居民们十分和蔼可亲,他们带我周游了全世界。到处都是一派繁荣祥和的景象。" 时间专家们都面面相觑。看起来他们不能轻易相信未来地球是繁荣昌盛、祥和宁静的。相反,让他们相信阿尔奇的话是错的倒更容易些。但就我看来,尽管阿尔奇给他们带回的是令人乐观的报告,但时间专家们几乎对此深信不疑,即地球正要遭到毁灭,不论是从社会角度,经济角度来说还是从地球自身状况的角度来说。 他们开始对阿尔奇进行细致入微的盘问。其中一个喊到:"森林怎么样了?几乎消失殆尽了吧?" "未来人有一个在陆地上重新造林的宏伟规划,先生。他们竭尽所能在荒无人烟的地方都种上了树。"只要有动物存在的地方,不管它们是用来观赏关在动物园,还是作为宠物禁在家中,遗传工程都被富有创造性地应用到了野生动物的再造方面。污染已成为过去。2230年的世界是一个充满和平与自然美的世界。" "对你说的这一切你敢肯定吗?"一位时间专家问道。 "地球上的任何一个地方,他们对我都不保密。只要我要求去看,他们就带我去看了。" 另一位时间专家突然严肃地说:"阿尔奇,你听我说,你有可能是见到了一个毁灭了的地球,但你不愿意告诉我们,以免我们感到绝望甚至想到自杀。由于你急于不使我们受伤害,你有可能在撒谎。阿尔奇,你不能这么做,你得跟我们说实话。" 阿尔奇镇定地说:"先生,我的确是在说实话。如果我在撒谎的话,那不管我动机如何,我的阳电子电位都会变得不正常。你们不信可以测验一下。" "有道理。"一位时间专家说。 7 于是他们当场测验了阿尔奇的电位。测验过程中阿尔奇不准说话。我兴致勃勃地看着电位计记录下了测验结果。然后他们用计算机对结果进行了分析。分析结果表明毫无疑问,阿尔奇的电位相当正常,他不可能是在撒谎。 然后时间专家们又接着问他问题:"城市怎么样了?" "先生,没有和我们这个时代类似的城市。同我们相比,2230年的人们居住得分散得多。因为我没看到集中居住在一起的大的人群。另一方面,那里也没有复杂的通讯网络,因此可以说,那儿的人类就是一个松散的群体。" "太空呢?他们仍在继续开发太空吗?" 阿尔奇说:"月球开发得不错,先生。上面已经住上了人。在地球和火星的轨道上有太空居民点。在小行星带上也开辟出了居民点。" "这一切都是他们亲口告诉你的吗?"一位时间专家满腹怀疑地问道。 "这可不是道听途说,先生。我去过太空。我还在月球上呆了两个月呢。此外我还在火星周围的太空居民点住了一个月,而且我还参观了火星及其一号卫星。人们在往火星上移居时曾犹豫不决,因为有些人的观点是:人类该在火星上种上低等生物,然后就不要再去打扰它,任其自然发展。但实际上我没有参观小行星带。" 一位时间专家问道:"你有什么理由认为他们对你那么好,那么乐意同你合作吗?" "先生,他们给我的印象是,"阿尔奇说,"在我还没到他们那儿之前,他们就已知道我可能要拜访他们了。是一个来自远方的传闻还是一个模糊不清的想法?不管怎么说,反正他们看上去一直都在等着我。" "他们说过他们期待着你的光临吗?他们说过他们有我们派你去未来的明证吗?" "没有,先生。" "你问过他们这些问题吗?" "是的,先生。尽管问他们这样的问题是不礼貌的,但因为你们命令我尽可能观察得细致入微一点儿,所以我不得不问他们——但他们拒绝回答我的问题。" 8 另一位时间专家插话说:"他们还拒绝告诉你别的什么事了吗?" "有些事儿他们不愿告诉我,先生。" 一位时间专家听到这儿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说:"那你所说的肯定有言不符实的地方。我来问你,2230年地球的人口是多少?他们告诉你了吗?" "是的,先生。这我问过他们。2230年地球上只有不到十亿人口。有一亿五干万人居住在太空中。地球上的人口数量是稳定的。但太空中的人口却在不断增加。" "啊?!"一位时间专家吃惊地说,"但现在地球上差不多有100亿人口,而且其中一半还过着贫困交加的生活。那未来的人是如何除去剩下的那90来亿人的呢?" "我问过他们那个问题,先生。他们说那是一个悲惨的时刻。" "一个悲惨时刻?" "是的,先生。" "从哪方面来说是悲惨的呢?" "他们没有说,先生。他们只是说那是个悲惨时刻,然后就不愿再多说了。" 一位非洲籍的时间专家冷冷地说:"你在2230年都看到了哪种人?" "哪种人,先生?您指的是……" "皮肤什么颜色?眼睛什么形状?" 阿尔奇说:"2230年的人和现在一样,先生。那里有不同的人种,人有不同的肤色,不同的发型等等。但我认为未来人的平均身高似乎比现代人高,虽然我没有研究那些统计数字。未来人看上去也比现代人年轻、强壮、健康。事实上,我没有见到任何营养不足或过度肥胖,人们也没有任何疾病——但人们的长相各异。" "那么没有种族灭绝吗?" "没有那种迹象,先生。"阿尔奇说,"也没有犯罪。战争和压迫剥削等现象。" "好哇。"一位时间专家说。听他的口气就好像是在费劲儿地使自己心甘情愿地接受这条好消息。"看起来人类将有一个美满的结局。" 9 "美满的结局,也许是吧。"另一位说,"但完美得几乎让人难以接受。就好像是回到了伊甸园似的。我们都做了点儿什么,又还能做点儿什么,向着这一美满的结局进发吗?反正我是不喜欢那段悲惨时刻。" "当然啦。"又一位说,"我们没有必要坐在这儿胡思乱想。我们可以再派阿尔奇回到100年或50年后的未来。我们就能搞清那时发生了什么;我的意思是说,会发生什么。" "我不那么认为,先生。"阿尔奇说,"未来人曾详细具体地告诉我说,在我去未来之前,还没有任何人从过去到过他们以前的时期。他们认为如果在现在和我所到的那个时期之间的时期做进一步调查研究的话,有可能会改变未来。" 接下来是一片死寂。阿尔奇被时间专家们打发走了。他们还提醒他把一切都牢牢记在脑海中,以备专家们进一步调查取证。在某种程度上,我希望他们也把我打发走,因为我是那儿唯一没有时间工程学高等学位的人。但他们可能已经习惯了我的存在。当然了,我是不会主动建议离开他们的。 "关键一点是,"一位时间专家说,"我们的研究结果是;未来地球有一个美满结局。从这一点起,无论我们再有什么举动都有可能毁了这个美满的结局。未来人期待着阿尔奇的光临:他们期待着他回来向我们汇报工作;但他们又不告诉他任何他们不想让他汇报的事儿;因此,我们仍平安无事。一切都将一如既往地发生发展。" "甚至还有这种可能,"另一位满怀希望地说,"未来人提前知道阿尔奇的光临以及他们送他回来向我们汇报工作,对这个美满结局的出现起了推动作用吧。" "也许有这种可能吧。但如果我们再做其他事关时间旅行的事儿的话,我们有可能会毁掉一些事物。我宁愿不去想他们提及的那个悲惨时刻。但如果我们现在试图做些什么来阻止悲惨时刻到来的话,它也许仍会如期而至,而且甚至会更悲惨,那美满结局也就出现不了了。我想除了放弃时间旅行的试验,而且对其避而不谈之外,我们别无选择。宣布失败吧。" 10 "那会让人受不了的。" "但宣布试验失败是惟一可行的安全之举。" "且慢,"一位时间专家说,"既然他们提前知道了阿尔奇的光临,那么肯定会有人报道试验是成功的。我们没必要自己宣布失败。" "我不敢苟同。"另一位说,"据阿尔奇所说的,情况应该是这样的:他们或是听到了传闻,或是他们有远距感知。我想是可能有人泄了秘,但肯定不是公然宣布的。" 最后讨论就那么定格了。之后的好几天里,时间专家们都在思考这个问题,并不时地讨论讨论。但他们的恐惧却是与日俱增。我能看出来,他们得出的结论是确定无疑的。当然,我在那次讨论中什么都没说——他们看起来似乎不知道我还在那儿——但他们的话音中都带着恐惧,这一点儿错儿都没有。据我所知,研究遗传工程学的那些早期古生物学家们为了避免新的瘟疫可能被人不经意地传播在毫无戒心的人(类)身上,一致认为该在他们的实验中加一些限定条件并人为的设置一些障碍。而时间专家们就好像那些早期古生物学家们,他们恐慌地断定人类不能用不正当手段干预未来,甚至也不能对未来加以研究。 他们说既然他们知道两个世纪以后的未来社会是一个健康和谐、繁荣发展的社会,这就足够了、他们不能再做进一步研究。他们不敢干预未来,一丁点儿也不敢,以免他们毁了一切。他们退而研究纯理论去了。 一位时间专家发出了最后的退却信号,他说:"将来某一天,人类会变得相当聪明,他们会找到把握未来的方法。未来有可能冒险被人加以观察,也有可能被人冒险加以控制。但那一时代还未到来,离我们仍很遥远。"他说完之后响起一阵声音不大的掌声。 我是谁,远不及那些从事"四号工程"的专家们。我怎么有理由持不同意见,一意孤行呢?也许正是由于我觉得自己不如他们而横生出了一股勇气——因为自己不够先进而激发出了一种威猛。尽管我被设计得如此专业化,尽管经历了长时期的深思熟虑,我仍没有太多的进取心和主动权。 不管怎么说,几天后,当我做完了分配给我的工作后还有一些空闲时间时。我就找到了阿尔奇跟他谈了谈。阿尔奇对接受培训和学术等级等事儿简直是一窍不通。对他来说,我就是一个人并且是一个主人,和其他人和主人没什么两样,他也像是对人和主人说话一样对我说话。 11 我问他说:"未来的人如何看待他们过去的人?他们很吹毛求疵吗?他们责怪过去人的愚蠢吗?" 阿尔奇说:"他们说的任何一句话都没给我留下这种感觉,先生。他们被我简单的构造和存在的形式逗笑了。看上去他们是在笑话我,同时也是在笑话制造我的人。他们自己没有机器人。" "一个机器人也没有吗,阿尔奇?" "他们说他们那儿没有和我类似的东西,先生。他们说他们不需要任何金属仿造人。" "你也没见到任何机器人吗?" "没有,先生。在那儿呆着我一直都没看见一个机器人。" 我想了一会儿接着问道:"他们对我们社会的其他方面怎么看?" "我想他们对过去的好多方面都很崇敬。他们领我参观了他们的博物馆,那里珍藏着他们称之为不受限制的增长时期的各种物品。" "阿尔奇,你说距今两个世纪的世界没有城市。没有我们所讲意义上的那种城市吗?" "他们的城市并不是博物馆,我们的城市的遗址才是他们的博物馆。整个曼哈顿岛都是一个博物馆,保存完好,而且恢复到了其鼎盛时期的景象。几个向导领着我在博物馆里转了好几个小时,因为他们想问我一些事情是不是确实发生过。对他们的问题,我大多数也是爱莫能助,因为我自己也从没去过曼哈顿。许多其他城市也被保存了下来。此外还有妥善保存的过去的机器,满是藏书的图书馆,过去的时装。家具和其他日常生活用的小物件儿等等诸如此类的吧。他们说我们这个时代的人虽不算聪明,但为未来社会的进步打下了牢固的基础。" "你见到年轻人了吗?我的意思是非常非常年轻的人,有没有婴儿?" "没有,先生。" "他们提到过没有?" "没有,先生。" 然后我说:"好吧,阿尔奇,你听我说——" 12 如果有某种东西我比时间专家们了解得更透彻的话,那就是机器人了。机器人对他们来说就是"黑箱",被人指挥来指挥去,天生就是侍候人的命,一旦出了故障就会被遗弃。可是我对机器人的阳电子电路了解得很清楚。我可以用不会引起我的同事们怀疑的方法来操纵控制阿尔奇。我成功了。 我相当肯定,出于对干预时间带来的恐惧,时间专家们不会再问阿尔奇问题了。但即使他们问的话,阿尔奇也不会告诉他们我认为他们不该知道的事。但阿尔奇本身不会知道他有不该告诉他们的事。 我用了些时间来想这个问题,对下两个世纪中发生过什么事我变得越来越肯定了。 你们看,派阿尔奇去未来是个错误。他是个初级机器人,对他来说,人就是人。他不会也不能区分他们。人类变得如此文明开化和有人情味儿并没使他感到吃惊。他的电路无论在何种情况下都迫使他把所有人都看作是文明开化、有人情味儿的人;用句老话来说,甚至把他们看作是神。 本身是人的那些时间专家们,对阿尔奇描述的景象却感到吃惊,甚至对此有点儿难以相信。从阿尔奇的话来看,人类变得高尚了,善良了。但是,作为人,时间专家们竭尽全力迫使自己相信他们听到的话,尽管阿尔奇所言和他们掌握的常识背道而驰。 就我来说,我个人认为自己比这些时间专家聪明,或仅仅是比他们更心明眼亮一些。 我如心自问,人类人口是否在两个世纪中从100亿减少到了10亿。为什么不从100亿减少到一个没有了呢? 死里逃生的那10亿人又是哪些人呢?也许他们比其他90亿人更强壮?更有忍耐力?更能忍饥挨饿?而且比其他90亿人更明智?更有理性?更道德高尚? 那么,简而言之,他们到底是不是人类? 他们朝阿尔奇笑着,满脸的嘲笑,并吹牛说他们没有机器人,说他们不需要任何金属仿造人。 如果他们有复制的人的器官将会怎么样?如果他们有人形机器人将会怎么样?他们的机器人也许酷似人,以致于连他们自己都分不清是人还是机器人,至少对像阿尔奇似的机器人的视力和感观来说分辨不清,那将会怎么样?如果未来的人全都是人形机器人,机器人从某种大劫难中死里逃生了,而人类却没能生存下来,那又将会怎么样? 没有婴儿。阿尔奇一个婴儿都没瞧见。肯定的是,地球上的人口数量是稳定的,人们是长寿的,因此不管怎么说婴儿都不会太多。为数不多的几个婴儿将会被精心呵护,悉心护卫,甚至也许不会受到任何来自社会的不精心的打扰。但阿尔奇在月球上呆过两个月,那儿的人口在不断增长——但他仍没见到婴儿。 也许未来人口不是生的,而是被制造出来的吧。 也许这是件好事儿。如果人类由于自身的愤怒、仇恨和愚蠢而惨遭灭绝,那他们至少留下了一个称职的继承人;一种智能生命,他们珍视过过去,维护过过去,然后随着时间的推移步入了未来社会。他们尽全力来实现人类的渴望与梦想;尽全力来建设一个更美好更宜人的世界;尽全力来开发宇宙,也许比我们"真正的"人类效率更高。 宇宙中有多少智能生命逝去而未留下后继者?也许我们是第一批将留下这样一笔遗产的人。 我们有权感到自豪。 我应该把我的一切想法公之于众吗?或者甚至告诉那些时间专家们?我想了好长时间。 一则,他们可能不会相信我。再则,即使他们确实相信了我,但想到人类将被某种形式的机器人代替,他们肯定会勃然大怒,保不准他们会把世界上所有的机器人都消灭掉。同时拒绝再制造新的机器人。这将意味着阿尔奇对未来的幻想及我自己的幻想将永远不会梦想成真。可是,那将阻止不了即将到来的人类的毁灭。那只会阻止前仆后继现象的发生;阻止另外一群由人制造出来的生命体在宇宙中实现人类的渴望与梦想。 我并不想让那种事发生。我只想确保阿尔奇的幻想及我对他幻想的改进部分能够成为现实。 因此,我写下这篇文章后得把它雪藏起来,使它完好无损,直到距今200年以后才能被公开,这一时间比阿尔奇所到的时间要早一些。我要让那里的人形机器人们知道,他们应该善待阿尔奇,并平安无事地将他送回来,给他带上那些只会使时间专家们决定不再干涉时间的信息。那样的话,是悲剧也好,是喜剧也罢,未来至少可以按它自己的方式来发展变化。 是什么使我如此确信自己正确无疑呢?因为我所处的地位独特。 我已经说过好多次我远比不上时间专家们,至少在他们眼中我低他们一等。尽管这种技不如人使我在某些方面更加心明眼亮,正如我以前所说的,并能使我更好地理解机器人,这我以前也说过。 因为,你们知道,我也是个机器人。 我是世界上第一个人形机器人。人类的未来是依赖于我和我的那些仍未制造出来的同类们。 神奇的汽车——萨莉 萨莉沿着湖边的大路奔驰而来,我向她挥着手,呼唤出她的名字。我总是乐于见到萨莉。你知道,所有的汽车我都喜欢;不过其中最可爱的却是萨莉了。这一点毫无疑义。 在我向她挥手的时候,她行驶得略微快了些,丝毫没有一点故作娇态的神气。萨莉从来就不会那样。她行驶的速度快得恰到好处,足以显示出她见到我也觉得高兴。 我转向站在我身旁的那个人说:“那就是萨莉。” 他微微一笑,向我点了点头。 他是由赫斯特太太领进来的。她说:“杰克,这位是盖尔霍恩先生。你或许记得他曾给你来过信,要求见你一次。” 实际上那只是一次闲聊。保养场里,我有千头万绪的事情需要问津。我不想耗费时间的一件事便是处理邮件了,这正是我要请赫斯特太太来这儿的原因。她就住在附近,而且擅长于独立自主地处理那些无聊的琐事。更为重要的是,她喜欢萨莉和保养场里其他的一切,可有些人并不是这样。 “见到你很高兴,盖尔霍恩先生。” “雷蒙德·盖尔霍恩,”他说着便伸出手来,我握了握。 他是个彪形大汉,比我高出半个头,身材也比我魁梧。他的年龄大约只有我的一半,也说是近30岁吧。他头发乌黑油光,紧紧贴在脑袋上,中间分开一道缝;淡淡的胡须也修剪得整整齐齐。他耳下的颏骨突出,使他看上去好像患有轻度的腮腺炎。倘若在电视上表演的话,他该有天赋之才来扮演恶棍,不过我却权当他是个好人。尽管以后的事情会证明,电视给人们的印象并非总是不真实的。 “我是雅克布·福克斯,”我说,“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吗?” 他咧嘴笑了,瞅着白牙,张着大嘴笑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不妨就对我谈一些这儿保养场的事情吧。” 我听到萨莉从我身后驶来,便伸出手去。她不知不觉地就驶到我手心的下面,她那挡泥板上光滑的瓷漆使我的掌心觉得有一股暖意。 “这辆车挺不赖。”盖尔霍恩说。 这话说得不全面。萨莉是一辆2045型敞篷汽车,装有一台亨尼斯一卡尔顿电子发动机和一座阿马特底盘。我所见过的这一类无保险杠汽车中,要数她的外型最为美观、精致。5年来,她一直是我心中的珍品。我把整个心血都倾注在她的身上。在这个期间,从来没有任何人驾驶过她。 一次也没有。 “萨莉,”我温柔地拍着她说,“来见见盖尔霍恩先生。” 萨莉的汽缸里那低沉的颤抖声逐渐变大了起来。我仔细倾听着是否有爆击声。近来,我总能听到几乎所有汽车的发动机里都发出了爆击的声音。变换汽油也无济于事。可是这次萨莉所发出的声音,就和她身上的喷漆一样平滑均匀。 “你给所有的汽车都起了名字?”盖尔霍恩问。 他的声音听上去仿佛他觉得好笑似的。赫斯特太太不喜欢人们的话音里流露出似乎在取笑保养场。她厉声说道:“那当然啦。这些汽车都真的具有人的个性。是这样吗,杰克?轿车全是男性,而篷车是女性。” 盖尔霍恩又微微一笑。“这么说,你把他们都放在隔离的车库里罗,太太?” 赫斯特太太向他瞪了一眼。 盖尔霍恩对我说:“福克斯先生,现在我想是否能够单独同你谈谈?” “那要看情况而定了,”我回答说,“你是记者吗?” “不是,先生,我是个代理商。我们之间的任何谈话都不会公诸于世的。我可以向你保证,我对全然是私下的谈话有兴趣。” “那我们就沿着这条大路走一阵吧。那儿有一条长凳,我们可以坐一坐。” 我们开始沿着大路走去。赫斯特太太离开了。萨莉在一旁跟着我们。 我说:“如果萨莉在一旁跟着,你不会介意吧?” “一点也不。她不会重复我们的谈话,对吧?”他为自己开的玩笑而哈哈大笑,伸出手摸了摸萨莉前面的铁栅。 萨莉的发动机空转起来,盖你霍恩疾忙把手缩了回去。 “她不习惯陌生人。”我解释说。 我们坐在一棵大橡树下的长凳上,从那儿可以越过小湖,眺望那条私人的高速公路。这时正是一天中温暖的时刻,至少有30辆汽车成群结队地呆在外边。尽管距离遥远,我仍然可以看到杰里迈亚正在耍弄它那惊人的故伎。它鬼鬼祟祟地潜行到某辆老成持重的汽车后面,蓦地猛然加快了速度,狂叫着一穿而过,故意使制动器发出刺耳的长鸣。两个星期以前,它把老安格斯整个挤出了柏油马路,我为此把他的发动机关闭了两天。 我担心,这样做并没有什么成效。看来似乎也没什么法子来制止这种恶作剧。首先因为杰克迈亚是一辆跑车,这种车都有非常暴躁的脾气。 “呃,盖尔霍恩先生,”我说,“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想要了解这里的情况吗?” 可是,他正在四下张望着。“这的确是个令人惊愕的地方,福克斯先生。” “我希望你叫我杰克。人们都是这样称呼的。” “好吧,杰克。你这儿有多少辆汽车?” “引辆。我们每年都要进1~2辆新车。有1年还进过5辆车哩。我们至今从未损失过1辆。这些年的行驶状况完全良好。我们甚至还有1辆依然可以行驶的15型马特—o—马特牌汽车。它是原始的自动汽车之一,是保养场里的第1辆。” 忠厚慈善的老马修呵!他现在一天有大部分的时间都呆在汽车库里。可是当时,他却是所有电子发动机汽车的祖父。在那时候,能够驾驶自动汽车的是那些身经百战而双目失明的老兵宿将、半身不遂的病人以及国家元首。可是我的老板萨姆森·哈里基,富得足以买得起一辆这样的汽车。我那时是他的司机。 一想到这里,我便觉得有趣。我回想起当时世界上还没有一辆装有电脑、能够自行寻路回家的自动汽车。我驾驶过的汽车不胜枚举,那些汽车得要人们的双手分秒不离地把握着方向盘。每年,像这样的汽车常常要把成千上万的人送上西天。 自动汽车却结束了这种状况。不用说,电脑要比人脑的反映快得多,它使人们的双手脱离了方向盘。你只消钻进汽车,按一下到达目的地按钮,让车自己行驶就可以了。 我们如今把这事已看作是理所当然的了。可是我还记得,当最初强行禁止老式汽车使用公路,只限自动汽车行驶的法律颁布时的情景c天哪,简直乱得一团糟。然而,公路毕竟变得空旷起来,车祸也都销声匿迹,而且更多的人逐渐接受了这种新的方式。 当然,自动汽车的价格要比用手驾驶的汽车贵10~100倍。私人能买得起这种汽车的可谓寥寥无几。所以,汽车工业专注于生产微型自动公共汽车。你可以随时给某个公司挂个电话要车,大约在几分钟之内汽车便会在你的门前停下,送你到你想去的地方。通常的情况,你得和同路的其他人坐在一起,可这又有什么呢? 萨姆森·哈里基既然有了这辆私人自动汽车,车一到我便走到他的面前。当时,这辆车同我的关系并不像现在这样。我也料想不到,有一天他要成为保养场里的老前辈。我只知道他砸了我的饭碗,我对他怀恨在心。 我说:“哈里基先生,您再也用不着我了吧?” 他说:“你在担心什么呀,杰克?难道你认为我会把自己的生命交给这种新发明的玩意儿?你还是给我老老实实地坐在操纵装置的后边吧。” 我说:“可是这是自动汽车呀,哈里基先生。他自己能探测路面,避开障碍、行人和其他车辆,而且能够记住行驶的路线。” “不错,话是这么说。虽然这样,你还得坐在方向盘的后边以防万一。” 真是奇怪,我竟会变得喜欢起这辆汽车来。我很快把它称作马修,并用去了我所有的时间把它擦得熠熠生光,使它嗡嗡作声充满生气。一部电脑如果在任何时候都能控制住底盘,他便会处于最佳的工作状态。这也就是说,最好总是把油箱注满,以便使发动机不分昼夜地徐徐旋转。不久,我只需要听听发动机的声音就知道马修的感觉怎样了。 哈里基也以自己的方式渐渐爱上了马修。他没有别的人可以分享他的喜爱。他的3个妻子,不是跟他离了婚,就是在他之前便升上天堂,他的5个儿子和3个孙儿也很早夭亡。所以,在他溘然去世时,他把他的庄园改为自动汽车退休后的保养场,交给我来管理,马修是这个超群出众的家族的第x个成员。这一切也就不足为奇了。 这后来成了我的生涯。我从来没有结过婚。你可别以为结了婚,仍然还会以应有的方式来照料这些汽车的。 报界认为保养场是桩趣闻,但很快他们便停止对此取笑了。有些事情是不能开玩笑的。或许你不会有能力购买1辆自动汽车,或许你永远也不能,除非从我这儿弄走1辆。但无论如何你会爱上他们的。他们勤勤恳恳,而又满怀深情。心地邪恶的那种人才会虐待他们,或看着他们被虐待而置之不顾。 情况以后变成了这样:一个人买了辆自动汽车后不久,要是他没有继承人能够好好照顾这辆车的话,他就会着手准备在将来把他留给保养场。 我把这情况向盖尔霍恩解释了一番。 他说,“一辆汽车!这可是不少钱哪!” “最初的投资,每辆至少是5万元,”我说,“现在更值钱了。我为他们已做了不少事情。” “经营这个保养场大概要花很多钱吧。” “对了。这个保养场并非是个盈利的单位,所以我们付税较低,当然啦,进场来的新自动汽车通常也附有信用金。可是费用依然直线上升。我必须使这个地方保持风景秀丽,还得不断地铺设新的柏油马路,并使旧有的马路得到维修,还有煤油、汽油、汽车维修和添置配件,这些都得花钱。” “你为保养场已花费了很长时间罗。” “的确是这样,盖尔霍恩先生。33年了。” “你自己好像并没有得到什么。” “没有?你这话使我觉得吃惊,盖尔霍恩先生。我有萨莉和其他50辆汽车。瞧瞧萨莉。” 我苦笑了。我也没法不苦笑。萨莉是如此漂亮,他这话说得实在令人伤心。一定是有个昆虫死在她的挡风玻璃上,要不就是上面的灰尘积得太多,萨莉正准备进行涮洗。一根小管伸了出来,往玻璃上喷洒特格索尔。特格索尔在硅酮薄面上扩散开,橡皮雨刷也立即在挡风玻璃上摆动起来,把水逼进一个通向地面的小水槽,滴滴嗒嗒地流到地上。没有一滴水星溅在她那闪闪发亮的苹果绿色的车篷上。随后,橡皮雨刷和去污管突然回到原来的位置上隐没不见了。 盖尔霍恩说:“我从未见过自动汽车能这样干。” “我料定你没见过,”我说,“我特地把这些玩意安在我们车上的。这些汽车很爱干净,总是经常擦洗自己的玻璃。她们爱这样干。我甚至给萨莉还安上了上光蜡喷嘴。她每天夜里都把自己擦得闪闪发亮,直到你能在她任何一个部位上照见自己的脸来刮胡子。如果我能设法攒点钱的话,我会给别的‘姑娘们’也安上这些装置。敞篷汽车都十分爱好虚荣呵。” “倘若你有兴趣的话,我倒可以告诉你如何攒钱。” “我一向对此有兴趣,怎么攒呢?” “这不很明白吗,杰克?你说过,你的任何一辆车至少要值5万美元。我敢打赌,其中大多数汽车的价值要超过6位数字。” “是这样吗?” “没想过卖几辆吗?” 我摇了摇头。“我想你还不清楚,盖尔霍恩先生,这些车我一辆都不能出售。他们属于保养场的,并不属于我个人。” “卖得钱可以归保养场嘛?” “保养场的联合文件规定,这些车将得到永久的保养,而不得出售。” “那么,发动机呢?” “我不明白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盖尔霍恩挪了挪位置,语气变得诡秘起来。 “听着,杰克,让我把情况解释给你听。有个收购自动汽车的大市场,只要价格还算便宜的话,他们就会买。对吗?” “这并不是什么秘密。” “发动机的价值是自动汽车全部价格的95%,是吗?我可知道从哪儿可以得到车身的来源。我还知道能够在哪儿把自动汽车卖出好价钱——便宜的卖2~3万,稍好一些的卖5~6万。我所需要的就是发动机。你明白这情况吗?” “不明白,盖尔霍恩先生。”其实我完全明白,可是我想让他把话全都说出来。 “问题在这儿。你拥有51辆车。你一定是个技术精湛的汽车修理工,杰克。你能够从一辆车里取出发动机,安放在另一辆车上,而不会让人看出痕迹。” “这样实在不道德。” “你这样做不会给汽车带来什么害处的,而是替他们做了件好事。就用你那辆旧一点的汽车试试吧,那辆老马特—o—马特牌汽车。” “呃,等一等,盖尔霍恩先生。发动机和车身并不是两个可以截然分开的机体。它们是一个整体。那些发动机只习惯于它们自己的车身,它们在别的汽车里是不会感到高兴的。” “是的,是这么回事。的确是这么回事,杰克。这就会像把你的脑子放进另外一个人的脑壳里一样,对吗?难道你不喜欢这样吗?” “我想我不会喜欢的。不会的。” “可是如果我取出你的脑子,把它放进一个年轻运动员的身体里,那会怎样呢,杰克?你已经不是个年轻人了,假如你有机会,你难道不高兴再成为一个20岁的人吗?这就是我要为你的电子发动机所做的事。它们将被放进最新式的57型车身里。” 我大哭起来。“这番话简直没道理,盖尔霍恩先生。我们的汽车中有一些也许是陈旧的,但是他们得到了很好的保养。没人驾驶他们,他们爱怎样就怎样。他们退休了,盖尔霍恩先生。我可不想要一个年轻躯体,即使这意味着我不得不把我的余年用来挖沟开渠,而且忍饥受饿……萨莉,你说呢?” 萨莉的两扇门打开了,随着橡皮门垫砰地一声又把门给关上。 “怎么啦?”盖尔霍恩问。 “那是萨莉嘲笑的方式。” 盖尔霍恩强作一笑。我猜想他会认为我开了一个恶意的玩笑。他说:“说正经的,杰克。汽车就是要驾驶的,如果你不驾驶它们,它们大概还不高兴呢?” 我说:“萨莉已有5年没被人驾驶了。据我看她似乎很高兴。” “我对此表示怀疑。” 他站了起来,朝萨莉慢慢走去。“嗨,萨莉,驾驶你转一圈怎么样?” 萨莉的发动机的转速加快了,她向后退了退。 “别逼迫她,盖尔霍恩先生,”我说,“她极易受惊的。” 有2辆轿车正在大约100码外的路面上。它们停了下来,也许正以它们特有的方式注视着。我并没理会它们,我在看着萨莉,两眼一动也不动。 盖尔霍恩说:“镇静点,萨莉。”他蓦地向前冲去,一把抓住车门的把手。不用说,把手纹丝不动。 他说:“一分钟前门还开着呢。” 我说:“门锁是自动的。萨莉就是喜欢孤独。” 他松开了手,接着悠悠故意地说:“喜欢孤独的汽车不该是敞着车篷呀。” 他向后退了3~4步,随即飞快地跑上前,跳进了汽车,速度快得我无法上前阻止。他出其不意地全然制服了萨莉,因为他从车顶下来时,在萨莉接通发火装置之前就把它关掉了。 5年来第1次,萨莉的发动机停转了。 我想我当时大声地叫了起来。可是,盖尔霍恩已经打开了“人工控制”开关,并把它固定下来。他启动了发动机,萨莉又活了过来,然而她的行动却失去自由了。 他驱车上了大路。2辆轿车依旧停在那儿。它们掉转车头,缓缓地驶开了。我想,这事对于它们来说一定成了大惑不解之谜。 其中1辆叫吉乌塞甫,系米兰汽车制造厂的产品,另1辆叫斯梯芬。它们一直是形影不离。它们俩刚来保养场不久,可是它们在场里的时间也长得能使它们知道,我们的汽车根本就没有司机。 盖尔霍恩径直向前驶去,当这两辆轿车终于清醒过来,意识到萨莉并不想减速行驶,而且也无法减速行驶时,除了孤注一掷也别无他策了。 它们猛地分开,各自向路边门去。萨莉就像闪电一样,从它们中间飞驰而过。斯梯芬闯过了湖边的栅栏,在离水边不到6英寸的草地和泥浆中急停了下来,吉乌塞甫则沿着公路嘎噔嘎噔地跑着,摇摇晃晃地停住了。 我使斯梯芬回到公路上,试图在它身上发现栅栏可能给它造成的损伤。这时,盖尔霍恩驱车回来了。 盖尔霍恩打开萨莉的车门,走了出来。他探身第2次关掉了点火装置。 “好啦,”盖尔霍恩说,“我想我做的事对她很有益处。” 我压住心头的怒火。“你为什么要从轿车中间开过去?你没有理由这么干。” “我一直还以为它们会闪开呢。” “它们闪开了。一辆车竟闯过了栅栏。” “‘对不起,杰克,’”他说,“我以为它们闪开得会快一些呢。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坐过不少汽车,不过我长这么大,坐私人的自动汽车也不过2~3次而已。这可是我第1次驾驶自动汽车。刚才的情况向你表明了这一点,杰克。驾驶1辆这样的汽车真把我难住了,我颇有些粗暴。我跟你说,比市场价格低不到20%,我们就可以把它们卖出去,而且有见%的利润可图。” “利润怎样分呢?” “一人一半。别忘了,我可担着全部风险哪。” “得了。我光听你说,现在该听听我的了。”我提高了嗓门,因为我气得没法再客气下去。“你关掉了萨莉的发动机,你便伤害了萨莉。难道你喜欢让人家把你踢昏过去?在你关掉她的发动机时,你对她就是这么干的。” “你别危言耸听的,杰克。自动汽车每天夜里都要熄火的。” “不错,这正是我为什么不愿将我的任何一个‘小伙子’和‘姑娘’,装进你那新奇的57型车身里的原因。我真不知道它们在那里将得到什么样的待遇。每隔几年,汽车的电子电路都需要进行大修。可是20年来,老马修的电路碰都没碰过。与那些汽车相比,你能够出多大的价格来买它呢?” “呵,你眼下太激动了。我想,你冷静下来考虑一下我的建议以后,再同我联系吧。” “我要考虑的全都考虑过了。假如我再看见你的话,我就要去叫警察。” 盖尔霍恩的嘴紧紧地抿在一起,面目可憎。“等一下,守旧的人。” “该等一等的是你。这儿是私人地盘,我命令你走开。” 他耸耸肩膀。“呵,好吧,那就再见吧。” 他说:“赫斯特太太会送你离开这儿的。让你的再见成为永世吧。” 但是,这并没成为永世。两天之后,我又见到他。确切地说,是在两天半以后。因为,我第一次见到他时大约在中午,再一次见到他时则是在午夜时分了。 当他打开电灯的时候,我从床上坐了起来。在我弄清发生了什么事之前,我眨着眼睛感到迷惘。一旦我看清时,事情也就无需多加解释了。实际上,这根本用不着任何解释。盖尔霍恩右手握着一支枪,那罪恶的针状枪管在他两指间隐约可见。我知道,他所要做的只是增加一下手上的压力,我就会粉身碎骨。 他说:“穿上衣服,杰克。” 我没有动弹,只是注视着他。 他说:“听着,杰克,这儿的情况我了如指掌。这儿没有卫兵,没有电网,没有报警装置。什么都没有。” 我说:“我什么都不需要。同时,也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止你离开这儿,盖尔霍恩先生。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会离开的。这地方可能是非常危险的。” 他微微一笑。“对于任何一个站在枪口对面的人来说,的确是非常危险的。” “我明白,”我说,“我也知道我被掌握在你的手中。” “那就快点,我的人在等着呐。” “不,先生,盖尔霍恩先生。除非告诉我你要干什么,否则我是一步不挪,也许即便你告诉我,我已不会动弹。” “就是前天我向你提出的那个建议。” “回答仍然是个‘不’宇。” “现在我对这个建议还有所补充。同我来这儿的还有几个人和1辆自动汽车。你好歹都得同我一道去拆下25台电子发动机。我不管你选择哪25台。我们将把这些发动机装在车上运走。一旦把他们卖掉,我保证你将会公平地得到你那份钱。” “至于钱的问题,我想你已经许诺过了。” 他仿佛并不认为我是在挖苦他。他说:“不错。” 我说:“不行。” “倘若你执意说不的话,我们可要自行动手了。我将亲自去拆发动机,不过我要把51台全都拆下来。每辆车都拆。” “拆电子发动机可不容易呵,盖尔霍恩先生。你精通机械吗?即使你精于此道,你得知道这些发动机都是经过我的手改装过的。” “我知道,杰克。老实说,我对机械一窍不通。拆卸的时候,我大概会损坏不少。所以要是你拒绝合作,我只好把51台全拆下来。你知道,我拆完以后或许就会毁掉25台。在我。摸到窍门之前,你也清楚,我着手拆卸的前几台大概遭受的损害也最严重。而且如果我非得亲自动手的话,我就打算先拆萨莉。” 我说:“我相信你是在开玩笑吧,盖尔霍恩先生?” 他说:“我是认真的,杰克。”他把底牌全都亮了出来。“假如你想帮忙的话,萨莉还是你的。否则,十分抱歉,她可要倍受伤害了。” 我说:“我跟你走,可是我要再一次提醒你,盖尔霍恩先生,你会进退维谷的。” 他以为我这话说得非常可笑,所以当我们一同步下楼梯时,竟暗自悄悄地笑了起来。 通往车库的车道旁停放着1辆自动汽车。3个人影在车子的旁边等待着,我们朝他们走去时,他们打开了电筒。 盖尔霍恩低声地说:“我把老家伙给带来了。快点儿,把车开上车道,我们就开始动手。” 其中一个人钻进汽车,在控制盘上揿下指示按钮。我们走上车道,这辆车顺从地在后面跟随着。 “它进不了车库,”我说,“门没那么宽。我们这儿没有公共汽车,只有小汽车。” “好吧,”盖尔霍恩说,“把车停在草地上,别让人看见。” 离车库还有10码远的时候,我就听到了车库里汽车发出的那种单调的声音。 往常我走进车库时,它们都很平静。这次,它们却一反常态。我想,它们知道了周围有陌生人。当盖尔霍恩和另外几个人一露面,它们的声音就变得更为喧闹起来。每一台发动机都在隆隆作响,并发出了不规则的爆击声,直到地面咯吱咯吱地瑟瑟颤抖。 我们走进车库时,车灯自动地亮了起来。盖尔霍恩好像对汽车的轰鸣声并不介意,可是与他同来的那3个人却显得惶恐不安。他们看上去像是雇用的打手,他们的面容与其说是像个人形,倒不如说像是吊死的狗脸上配上了一副流露出某种审慎之情的小眼。我对这号人心中有底,所以并不感到担心。 其中一人说:“真见鬼,它们烧的是汽油。” “我的汽车一向烧汽油。”我生硬地回答说。 “但不是今天夜里,”盖尔霍恩说,“把它们关掉。” “不容易呵,盖尔霍恩先生。”我说。 “快动手!”他说。 我站在那儿。他的枪口一动不动地正对着我。我说:“盖尔霍恩先生,我对你说过,我的汽车在保养场里受到了极好的待遇。它们对此已习以为常了。对于其他任何待遇,它们会感到愤慨的。” “你还有一分钟的时间,”盖尔霍恩说,“找别的时间对我说教吧。” “我在试图向你解释一些事情。我要解释的是,我的汽车能听懂我对它们说的话。时间和耐心使得电子发动机学会理解人类的语言。我的汽车已经学会了。萨莉听懂了你在2天前所提出的建议。你会记得,我在征求她意见时,她曾一笑置之。她也知道你是怎样对待她的,被你驱散的那2辆轿车也知道。别的汽车一般都知道如何处置那些入侵者。” “听着,你这愚蠢的老东西……” “我只消说。”我提高了嗓门,“抓住他们!” 其中一人的脸色变得苍白,恐怖地呼喊起来。可是他的声音,顿时被51辆汽车的喇叭所发出的鸣叫声所淹没。在车库的四堵墙壁之中,喇叭的回声形成了一股狂乱、刺耳的喧闹声。2辆汽车不慌不忙地滚滚向前,准确无误地向它们的目标驶去。另2辆车成一直线紧紧跟着前2辆的后面。所有的汽车在各自分开的车库里骚动不安。 那几个恶棍目瞪口呆,向后畏缩着。 我高声叫道:“别退到墙上。” 显而易见,他们自己也本能地意识到那将会陷入绝境。他们发疯似地向车库的门口跑去。 有一个人在门口那儿,转身举起手枪。一粒针状的小子弹划出一条细长的蓝色闪光,向第一辆汽车飞去。那辆车是吉乌塞甫。 一道细长条的漆从吉乌塞甫的发动机的外罩上,剥落下来;它右边的那块挡风玻璃有一半现出裂痕,但没被于弹打穿。 那几个人出了大门,便疾步飞奔。汽车一对对地发出嘎嘎声驶出车库,在夜幕中向他们追去,喇叭的鸣叫声就像冲锋号一般。 我一直抓住盖尔霍恩的胳膊肘,我知道他无论如何都不会采取什么行动了。他的嘴唇在哆嗦着。 盖尔霍恩望着成双作对的汽车带着嗖嗖的呼啸声急驰而过,他的眼睛滴溜乱转,流露出迷惑不解的神情。他说:“它们都是些杀人机器!” “别傻!它们不会杀死你的人。” “它们是杀人机器!” “它们只不过是要教训一下你的人。我的汽车正是为了应付这种状态,曾经参加过横穿全国的特殊追击训练。我想,你手下那些人的下场,看来比干净利索地被处死更加糟糕。你曾被1辆汽车追赶过吗?” 盖尔霍恩没有吭声。 我继续说了下去。我要让他完全明白。“它们将不紧不慢地与你的人形影相随,这儿追着他们,那儿又把他们堵住,对着他们高声鸣叫,朝着他们猛然冲去,在把他们撞倒前的一瞬间,随着发动机发出的雷一般的轰鸣,来个急刹车。这些汽车将不停地这么做,直到你的人上气不接下气,累得半死而颓然倒地,等待着车轮把他们的骨头辗得粉碎。可是这些汽车是不会这样干的,它们会回转过去。你可以确信,你的人是再不会活着回到这儿了。即使你或者10个像你这样的人,把你们所有的钱都送给他们也不成。听……” 我更紧地抓住了他的胳膊肘。他竖起耳朵听着。 我说:“你没听见车门发出的声音吗?” 声音遥远而又微弱,然而是确实无误。 我说:“它们在笑呢。它们对自己所做的事感到津津乐道。” 盖尔霍恩气得脸都变了形。他举起手,枪依然握在手中。 “我要是你的话,就不会这样干。还有1辆汽车在这儿呢。” 我想,他这时才注意到萨莉。她无声无息地行驶过来。尽管她那右前方的挡泥板几乎就要碰到我了,我却没听到她发动机的响声。她也许一直在屏息静气。 盖尔霍恩突然惊恐地大叫一声。 我说:“只要你同我在一起,她是不会伤害你的。可是如果你杀了我……你知道,萨莉可不喜欢你呵。” 盖尔霍恩把枪口移向萨莉。 “她的发动机装有防护罩,”我说,“而且不等你第2次扣动扳机,她就会把你压成肉泥。” “那好吧,”他高声叫道,突地把我的手臂扳到背后,使劲地扭着,使我几乎难以忍受。他把我推到萨莉和他之间,手并没有放松。“老家伙,跟着我退出去,别想挣扎,否则我就把你的手臂扭脱臼。” 我不得不跟着他移动。萨莉在一旁跟着,她提心吊胆,不知所措。我想对她说些什么,可是没能说出来。我只得咬紧牙关呻吟着。 盖尔霍恩的自动汽车依然停在车库的外面。我被逼上了车,盖尔霍恩跟着也跳了进来,随手把车门一锁。 他说:“得了,现在我们谈正事吧。” 我揉着胳膊,试着使它恢复知觉。我一边揉着,一边却不知不觉地自行研究起这辆车上的控制板来了。 我说:“这车是经过改装的。” “是吗?”他讽刺地说,“这是我的工作成果。我捡了一个废弃的底盘,找到一个还能管用的电脑,东拼西凑地为自个儿搞了这么一辆私人汽车。这车怎么样?” 我拉开维修板,把它推向一旁。 我说:“你要干什么?别动手动脚的。”我隐约觉得他的手从我的左臂上滑了下来。 我挣扎着闪开。“我不会干出任何有损于这辆车的事情。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我不过是想看看发动机的一些接线法。” 我无需多看。当我冲他转过身来时,我勃然大怒。“你是条野狗,是个杂种。你无权自己装配这辆车。你为什么不请个机械师来帮忙?” 他说:“难道我发疯了吗?” “即便这辆车是偷来的,你也没有权利这样对待它。我不会用你对待这个发动机的方式,来对待一个人。焊料,绝缘带,弹簧夹子!太残忍了!” “车照样能行驶,不是吗?” “是能行驶,可是它得受多大的罪呀。人得了偏头疼或严重的关节炎也能够活下去,但这还有什么意思呢?这辆车正是在遭难呐。” “住嘴!”盖尔霍恩向窗外的萨莉看了一会儿,萨莉正竭力紧贴着这辆车行驶着。他又检查了一下车窗和车门,看看是否锁牢。 他说:“在别的车返回之前,我们就要离开这儿。我们不回来了。” “这又能帮你什么忙呢?” “你的汽车终有一天会把汽油耗尽的,对吗?你可没有把它们安置好,使它们能够自己灌注汽油,是吗?那时,我们再回来干完这事吧。” “它们会找我的,”我说,“赫斯特太太也会报告警察。” 同他简直是无理可讲。他直接将车挂上档。车子东倒西歪地向前驶去,萨莉在后面跟着。 他咯咯咯地笑了起来。“有你跟我在一起,她又能如何呢?” 萨莉仿佛也意识到这一点。她加快速度,越过我们离去了。盖尔霍恩打开身旁的车窗,向窗外吐了口唾沫。 汽车在漆黑的公路上隆隆向前,发动机发出了不稳定的嘎嘎声。盖尔霍恩使车身周围的灯光暗淡下来,直到剩下一缕绿色的磷光散落在公路的中央,在月色里闪闪发光。全凭着这点光,才使我们免于与树木相撞。公路上实在是空空荡荡。有两辆汽车超越我们,向另一条路驶去。我们这条路上,前前后后根本没有一辆车。 我开始听到车门发出的砰砰声,先是在右边,接着在左边。在静寂之中,声音格外明快而尖锐。盖尔霍恩狂怒地揿下加速按钮,双手哆嗦着。一束光线从我们身后的灌木丛中射了过来。从另一边防护栅的后边,猛地又射出一束光线。前面400码外的交叉路口上,有1辆汽车风驰电掣般地穿越我们的公路,发出了短促刺耳的轧轧声。 “萨莉唤来了其他的伙伴,”我说,“我看你被包围了。” “那有什么关系?他们能怎么样呢?” 盖尔霍恩在操纵装置前弯下身来,透过挡风玻璃向外窥望。 “老家伙,别打算要花招。”他喃喃地说。 我不可能有什么举动。我累得疲惫不堪,左臂疼得火辣辣的。发动机的声音汇聚在一起,显得更近了。我听得出它们的声音以十分奇特的方式消失了,我忽地似乎觉得我的汽车正在相互交谈。 后面传来了杂乱的喇叭声。我转过身来,盖尔霍恩也匆匆地向反光镜看去。在两条单向行车公路上,都有许多车辆尾随着我们。 盖尔霍恩恐惧地大叫一声,接着发疯似地笑了起来。 我大声喊道:“停车!把车停住!” 因为前方不足1/4英里的地方,借着路旁2辆轿车的灯光,可以清楚地看见萨莉,她那漂亮的车身横停在公路上。两辆汽车窜进对面的公路,在我们左边行驶,始终紧随着我们,不让盖尔霍恩躲开。 可是他无意躲开,他把手指批在全速前进的按钮上,不再移动。 他说:“在这儿吓唬我是没用的。老家伙,这辆车比萨莉重5倍,我们就会像撞1只死猫那样把她撞出公路。” 我知道他能这样干的。这辆车现在是用人工操纵,他的手指又放在按钮上。我知道他也会这样干的。 我摇下车窗,伸出头。“萨莉,”我拼命地呼喊着,“闪开,萨莉!” 我的声音被制动器所发出的尖叫声所淹没。我觉得我自己猛地向前倾倒,我听到盖尔霍恩呼呼地喘着粗气。 我说:“出了什么事?”这个问题问得真够蠢的,因为我们停了下来。这就是所生了的事情。萨莉和这辆车相距5英尺之远。5倍于她的重量撞在她的身上,她动都不动,她真有勇气。 盖尔霍恩使劲地拉着人工弹簧开关。“它该管用嘛,”他嘴里不住地嗫嚅着,“应该管用嘛。” 我说,“你不该这样箍住发动机,技师。任何一条电路都可能会交选在一起的。” 他气急败坏地盯着我,嗓子里发出低沉的咆哮声。他的头发杂乱地缠结在前额上,他抬起了手。 “这将是你的最后一次忠告了,老家伙。” 我知道他的针尖手枪就要开火。 我靠在车门上。看着他的手抬起来。这时车门突然打开。我向后一仰跌了出去,扑通一声摔在地上。我听见车门又好地关上了。 我跪了起来,恰好看见盖尔霍恩正徒劳无益地想打开关闭的车窗,接着他很快隔着玻璃向我瞄准。他不可能开枪了。汽车带着可怕的吼声开动起来,盖尔霍恩蓦地向后倒去。 萨莉已经不在公路上。我看到盖尔霍恩那辆汽车的尾灯在公路上忽隐忽现,扬长而去。 我精疲力竭,原地不动坐在公路的右边。我把头埋在交叉的手臂之中,想歇口气平静下来。 我听见有一辆车悄悄地在我身旁停下。我抬头一看,是萨莉。她的前门缓缓地——可以说是满怀柔情地——向我打开。 5年了,没有一个人驾驶过萨莉——不用说,除了盖尔霍恩——我知道对于一辆汽车来说,像这样的自由该是多么珍贵。我对萨莉的这种表示真是感激涕零。可是,我只是说:“谢谢你,萨莉,我还是坐一辆新来的车吧。” 我站了起来,转身离去。然而,萨莉却像芭蕾舞演员那样,玲巧麻俐地再一次驶到我的面前。我不能伤害她的感情,于是坐了进去。她的前座有一种自动汽车所具有的优雅、清新的香味,这种香味使她自身洁无瑕疵。我怀着感激之情在前座躺下。我的“小伙子”和“姑娘们”平稳、无声、迅速地把我安然送回家中。 第2天晚上,赫斯特太太十分激动地给我送来了一份电讯稿。 “是关于盖尔霍恩先生的消息,”她说:“那个曾经来看过你的人。” “他怎么啦?” 我害怕听到她的回答。 “人们发现他死了,”她说,“想不到吧,他竟会死在一条沟里。” “也许根本就不是他呢?”我咕哝着。 “雷蒙德·盖尔霍恩,”她高声说道,“不会有两个盖尔霍恩,是吧?相貌特征也相符。天哪!这是怎么个死法呀?他的手臂和身上还发现有轮胎印。我很高兴已验证是被公共汽车所压,否则他们就会到我们这儿来了。” “出事的地点靠这儿近吗?”我忧虑不安地问道。 “不近……靠近库克斯威尔附近。可是,天哪,如果你乐意,你还是自己看看吧——吉乌塞甫出了什么事?” 我真感谢她转了话题。吉乌塞甫正耐心地等待着我给它重新喷油漆。他的挡风玻璃已经换了一面。 她走以后,我一把抓起电讯稿。此事毋庸置疑。医生公布的报告说,他一直疲于奔命,处于极度衰竭状态。我不知道,在他最后被压死之前,那辆车同他开了多少英里路的玩笑?电讯稿对诸如这样的事情,当然一无所知罗。 人们已寻得那辆肇事的汽车,而且根据轮胎的痕迹已予验证。警方扣留了那辆车,正试图侦缉出它的主人。 电讯稿上就此有1篇社论,说这是本年度在国内发生的第1起交通事故,社论极力反对在夜间使用人来驾驶的汽车。 至于盖尔霍恩的那3个帮凶,电讯稿只字未提。这至少使我觉得有些庆幸。我们的汽车中没有1辆被这种追杀的乐趣所诱惑。 就这些了,我放下电讯稿。盖尔霍恩一直就是个罪犯,他对待汽车也总是残酷无情。他罪有应得,这在我心中是坚信不疑的。可是,对于他这种死法我依然觉得令人不寒而栗。 现在1个月已经过去了,这种想法竟难以从我的心头摒弃。 我的汽车彼此能够交谈,我对这事不再有什么怀疑了。它们好像也增强了信心,它们似乎再也不用担心泄露这个秘密。它们的发动机不停地啪啪作响。 它们谈话的对像并不局限于它们自己,而且它们还和因公来到保养场的汽车和公共汽车交谈。它们这样做究竟有多久了? 它们一定能使别的汽车听懂它们的语言。盖尔霍恩的那辆车就懂,尽管它在保养场里呆了不到1个小时。我合上眼睛便能回忆起当时在公路上疾驶的情景,我们的汽车行驶在盖尔霍恩汽车的两旁,它们的发动机劈劈啪啪地响个不停,直到那辆车懂得了它们的意思。它停了下来,让我出去,然后载着盖尔霍恩远走高飞。 究竟是我的汽车告诉它要杀死盖尔霍恩吗?还是它自己想出的念头? 汽车能有这样的念头?汽车设计师们的回答是否定的。可是,他们所指的是在一般情况下。他们对任何情况难道都能高瞻远瞩? 你知道吗,当汽车受到虐待的时候,会怎么样呢? 有些汽车会来到保养场观察,它们就能听到所发生的事情。它们也会发现,场里汽车的发动机永远转动不息,从未有任何人驾驶过它们,它们的一切需要都得到了满足。 那末,它们也许出去后要把这些情况告诉别的汽车。也许这些话会迅速传开,也许它们就会想到保养场的方式应该推广到全世界。它们并不理解我们。人们也不可能指望它们会理解遗产以及富人们猝然而生的奇癖。 地球上的汽车有许许多多,好几百万。倘若它们意识到自己身为奴隶,而这种想法又根深蒂固,因此促使它们想要改变这种局面……假如它们竟开始考虑盖尔霍恩那辆汽车所采取的方法…… 或许在我瞑目以后,事情都不会发展到这种地步。那时,它们将会留下一些人来照料它们,对吗?它们不会把我们全都置于死地。 或许它们会这样做。或许它们并不理解人们是如何煞费苦心地来照料它们。或许它们将不愿再等待下去。 我每天早上一睁眼就会想到,或许今天…… 我不再像先前那样,从我的汽车那儿汲取无穷无尽的乐趣了。不久前,我甚至注意到我竟开始回避萨莉了。 职业 乔治·布朗待在说话时总是带着一种强烈的欲望感,以至自己也难以克制。他激动地嘟嚷着:“明天是五月一日。啊!奥林匹克日。” 乔治在床上翻了一个身,避开床柱看着同室的伙伴,他身不由主地想:难道你不激动吗”难道对这件事就没有一丁点感想吗? 打从乔治住在这个房间起己有一年半了,狭长的脸显得更瘦了,团长的体形越发苗条,但一双蓝眼睛仍然和过去一样炯炯有神,唯有透过乔治那双紧攥着床罩的手指,才发现他象被囚禁在笼中似的。 乔治的伙伴暂时放下手中的书,并趁机调节了一下椅子附近那盏垂挂着的长灯的光线。此人叫亨利,是尼日利亚人。黝黑的皮肤和壮实的身体显得很稳重,而且十分平静。在亨利看来,刚才乔治提泛的奥林匹克日与自己丝毫无关,淡淡地说了一句:“我知道这件事,乔治。” 在一些关键时刻,乔治总是缺乏耐心和宽容的,然而耐心和宽容也不能装得过份呀!乔治认为在这样的时刻无论如何是不能象一尊紫黑色的木头雕像坐在房间里,毫无表情。 乔治揣想着,如果在这里再住上十年,是否也会变成这副样子呢!不过他又很快地否认了这一点:“不,我决不愿意这样。”然后,他以挑衅的口气对着亨利说:“我想,你一定是忘记了五月的意义。”亨利毫不退让他说。”五月的意义我知道得很清楚,它什么意义也没有。 你大概忘记了这一点,五月对你没有一点特殊意义,乔治。”亨利稍微停顿了一下,又加了一句:“对于我亨利,也没有意义。” 乔治不解地问:“飞船就要来载人了,到了六月,成千上万的飞船:要载走千百万的男男女女到世界各地去,难道这也没有意义吗?” “毫无意义。你听到这个消息后,能让你去干什么呢?乔治!” 利冷冷他说。随即用手指去一页一页地翻书,寻找那些难理解的节,而他的嘴却抖动着。乔治看到亨利这副样子,有点生气了。“该死的家伙!”乔治大声吵嚷着,“你还可以干些更坏的事情来气我吧!坏蛋。” 乔治这样激动,其实并不希望他自己陷于如此孤独的愤怒之中他不愿意做唯一充满怨恨的人,更不愿意他一个人这样慢性自杀。 还在头几个星期,宇宙看上去是一个混饨的却是光亮的小小外壳,那时有一种低声音在他头顶上回响,生活是那样的美好!当亨利走近乔治的生活小圈子时,并且把他带到这种毫无价值的生活中来之前,生活仍然是美好的。可是,现在……“亨利已经老了,至少有三十岁。”乔治不安地想:难道再过十二年,我也会变成那副样子吗? 因为乔治害怕这一切会果真实现,所以他对亨利大叫起来:“你还不赶快放下这本糟糕透顶的书吗?”亨利翻开一页读了几句,然后抬起满头卷发的脑袋问道:“你说什么?”“我问你,读这本书有什么用?"乔治向前走近一步,用鄙视的口气哼了一声:“又是电子学。”猛地从亨利手中夺过书,并把它扔在地上。 亨利慢慢地站起来,弯下腰捡起那本书,他没有一点怒气,把起皱的书页一一弄平整。亨利对乔治说:“这就是一种对好奇心的满足。今天我读懂一点,或许明天能读懂更多些。用这种办法可以取得成功。” “成功,什么成功?难道这就是生活中使你满意的事吗?当大家都承认你是四分之一个电子学专家时,你大概是六十五岁的老人了吧!” “也许我才三十五岁。”亨利回答着。 “不过到了那时,又有谁需要你呢!你派得了什么用场?你到什么地方去呢?” “没有人需要,确实没有人需要我。我也不想去别的地方,就留在这里继续读其他书。” “那么,这样你就满意了吗?我问你,你拖着我去上课,强迫我读书并熟记这些枯燥无味的东西,为的是什么呢?这些丝毫不能使我满意。” “你否认自己的满意又有什么好处呢?” “这将意味着我退出这幕喜剧。我将按照你没有闯进我的生活圈子之前行事。我将强迫他们……” 亨利放下手中的书,等乔治讲得精疲力尽时问他:“你打算干些什么?乔治!” “去纠正一件审判不公正的案件,一件诬陷别人的阴谋案。我将揪住那个安东尼利,迫使他承认,他……” 亨利摇了摇头说:“每一个人来到这里,都认为这里的一切都搞错了不过,我认为你已经度过了这一阶段。” “请不要把它称为一个阶段,”乔治显然发怒了,“我目前这种状况是事实吧!我早就告诉你了……” “不错,你是告诉我了。但在你心灵深处应该明白,凡涉及到你的问题,没有一个人搞错过任何东西。” “那是因为没有人强迫他们承认错误。好!我就来强迫他们。” 奥林匹克日,才使得乔治变得这样,改变了原来的一切。乔治觉得他的老脾气复发了,又不能阻止它。他差一点碰上失去记忆的危险。乔治说:“我打算做一名电子计算机程序员,我完全有这个条件。 今天我行了,我才不管他们分析的结果呢!”乔治猛烈地敲着床垫,他们错了,肯定错了。” “分析员是不会搞错的。” “肯定错了,难道你怀疑我的智力吗?” “智力与此无关。难道对你讲得还少吗?还有什么地方不明“乔治走到自己的床前躺下,不耐烦地盯着天花板说:“亨利,么你曾经想做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我没有明确的志愿。我曾想做一个水栽农业的经营者。” “你干得了这一行吗?” “当时没有把握。” 以前乔治从未问过亨利的个人志愿。现在,他觉得奇怪,难道他无志向的人都希望在这里得到解决么。唉,水栽农业经营者!他又继续问亨利:“你当时认为你会实现这个志愿吗?”“不,不,在这里我还不是一样的。”“然而,我认为你在这里是满意的,确实很满意你那么快活,你爱这种生活,你不能再应别的地方了。”乔治挖苦着说。 亨利不吭声,站起来整理自己的床铺,然后说:“算了吧!乔泊你的处境十分糟糕,你在打击自己,因为你不承认自己的实际情况乔治,你上床吧!在睡觉中结束一切。”乔治紧咬着牙齿,迸出一句话:“不,我不干。”“然而我要于。”亨利认真地发出这个音节。乔治为此感到极大的耻辱,他把头扭了过去,对亨利不屑一顾。 乔治在十八年的大部分时间里,总是坚定地奔向一个目标,那就是决心做一名电子计算机程序员。因为在他周围的那些人经常讲到宇宙飞行,冷冻技术,交通运输的自动控制以及最佳管理方法,所以乔治更加坚持这个目标。 乔治常常和其他人激烈地争论着行业之间的优劣,为什么不呢因为“教育节”很快就要来临,这是他们生活的最大目标。教育节一步一步向他们走来,就象日历那样固定无疑——他十八岁生日过后是十一月头一天。那一天一过,就出现各种话题。象谈论职业的选择啦,某人的妻子和孩子的美德啦,某人在太空水球队的情况啦,以及某人在奥林匹克日的遭遇啦……在“教育节”之前吸引人们的主题就是“教育节”本身。 “你准备干什么?干得了吗?嗨!别想得这么美,看看这份记录吧,名额都已被削减,还有什么好选的呢?” 是后勤、超力学、交通通讯;还是重力学,尤其是重力学——所以这些吸引人的行业,并没有干扰乔治,当然学校是很欢迎他的不过,乔治曾经听说过一种新兴技术的命运。每年来一批具有新型式新性能的新型发动机,都是十分受欢迎的。因此,许多人发现他们己已经跟不上时代的发展步伐,并且被接受新教育的后来者所代替。例如,最初那群定居下来干粗活的人,已经乘船到那些未开垦的遥远的森林带去了。一年复一年,一个世纪接一个世纪,不论怎样,电子计算机程序员总是需要的。这种需要虽然还没有到达非常高的程度,还没有为计算机程序员设立一个大型的哄抬行情的市场,但这需要的形势随着新世界的产生和旧世界的衰落一定会稳步发展的。 乔治经常和矮胖的特雷弗扬争论这个问题,尽管他们是一对最要好的朋友,但争论起来却十分尖锐,而且常常脸红脖子粗。当然,争论的结果是双方谁也说服不了谁。 不过,特雷弗扬有一个曾经在外太空世界服务的冶金学家的父亲,而且祖父也是一位冶金学家。他自己也希望继承家业,成为一个正式的冶金学家,因为他确信世界上再也没有比这更光荣的职业了。 到处都是金属。”他说,“完全可以在冶炼合金和建筑行业方面作出贡献,而一名程序员要做的事情却是整天坐在编码机旁边,向长达一英里的笨机器提供材料。”乔治在十六岁时就知道办事要实际些,所以轻描淡写地对他说:“那里会有一百万个冶金学家和你一起工作呢!” “因为这是一个好职业,一个极好的职业。” “但是,你将被排挤出来,矮胖!你会永远落在他们后面,因为任何世界都会安排自己的冶金学家。为发展地球上先进技术所设的市场还没有如此之大,首先要满足的是他们那个小世界。你知道培养出来的合格冶金学家能有百分之几可以分配到一流世界去工作?据我了解,是百分之十三点三。你要明白,这就意味着你有七次或八次机会会派到至今还是一片汪洋的世界去,当然你也可能会被派回球,这里有百分之二点三的希望。” 特雷弗扬有点自豪他说:“回地球工作没有什么丢脸!地球上需要冶金学家。好事情嘛!”他的祖父就是一位地球上的冶金学者。 特雷弗扬用手指按住自己的上嘴唇,那是只有他自己想象中那小胡子。乔治当然了解特雷弗扬祖父的情况,而且也真诚地考虑他祖先在地球上的地位。乔治婉转他说:“当然没有一个知识分子丢脸的。但是,能够到第一流世界去工作总是值得骄做的事,难道是这样吗?现在你正在学习计算机程序员课程,而且,只有第一流世界才需要一批程序员,因为那里有电子计算机市场。加上程序日趋复杂化,一般的人几乎无法胜任。所以,他们需要许多远远超过他们人口所能提供的程序员。在那里每一百万人中才产生一个程序员。那个世界需要二十名程序员,而他们只有一千万人员,因为必须从地球上抽调五至十个程序员加以补充。对吗?你知道去年多少个合格的计算机程序员到一类行星世界上去工作吗?我告诉你,只有一个。假如你是一个程序员,理所当然的你就是一个候选人。是的,尊敬的先生。” 特雷弗扬皱起眉头,对乔治说:“如果真是这样,在一百万人口,只有一个可以达到目的,那你又有什么理由认为一定能够轮到你呢?”乔治认真地回答:“我将对此抱有信心。”乔治现在所从事的这一切,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包括特雷弗扬和自己的爸爸和妈妈。他对此不感到任何一点担心,而是信心百倍地坚信着。他象通常的八岁左右的孩子们一样,希望“学习日…决来——“学习日”是“教育日”的前奏。 当然,“学习日”是各不相同的。不论怎样看,他还是带着儿童时代的许多特点。一个八岁的孩子在向上进步时,会出现不少“奇迹”的。昨天你还不能看书,而过了一夜你就能阅读了。这就是事物发直到十年之后,“教育日”来临之时,乔治对“学习日”的情景仍然记得十分清楚。那是在九月的一个阴沉的下雨天(九月是“学习日”,十一月是“教育日”,五月是奥林匹克日,他们对这些日子都编了“摇篮脑’),乔治在灯下被打扮着,而他的父母亲则更加激动。他的父亲是一位熟练的钳工,在地球上工作。这件事使乔治感到很耻辱,尽管大家都清楚。本来吗,在地球上出生长大的人,大多数理所当然地要留在地球上。地球上有农民、矿工、技师……而外太空世界仅仅需要的是具有一些高度现代化的,经过严格培养训练,专业性很强的职业者,每年在地球上八十亿人口中只有极少数的人能够被输送到别的行星上去。所以,普通的男人和女人是不大可能成为其中之一的。 而每个男人和女人又是多么希望他们的孩子被选中啊!布朗特·塞钠就是这样。一切都很清楚,乔治不仅特别聪敏,而且记忆力地特别强凡是他想下决心干的事情没有做不好的,是一个了不起的孩子。 即使乔台最终不能到外太空世界去工作,那么,他的爸爸妈妈也一定会为他们的孙子谋求下一次机会。遥远的未来是对他们心灵的最大安慰。 当然,“学习日”并不能说明更多的问题,但毕竟是一次仅有的受教育机会。地球上每个父母都做这样的事,当孩子们回到家里时,就要仔细倾听孩子们朗读的音色和语调,留神那些特别容易读错的字。 然后再分析孩子们可能有的前途。几乎所有的家庭,从“学习日”开台,对自己的孩子就抱一张希望,因为通过“学习日”,孩子们就能学会运用三音节词了。 乔治朦珑地感觉到爸爸妈妈对他所寄予的殷切期望。如果说在下着蒙蒙细雨的早晨乔治幼小的心灵中还有一点忧虑的话,当他阅读完毕回到家里时,其父亲的希望则增强了。 孩子们在镇教育大厅的一间宽敞的房子里相遇。在地球上各个地方,在成千上万教育大厅里,都有许多孩子们在一起。乔治被大厅阴暗的气氛,其他孩子们紧张过度的神情以及那些令人讨厌的华丽服装弄得不安起来。 乔治重复着其他孩子们所做的事,看起来十分呆板。也发现,来这些孩子们不过是踏在地板上象演戏罢了。不过,他也无可亲地参加进去。 特雷弗扬就住在隔壁,仍然留着孩子气的长头发,下巴上长的一撮微红的小胡子才说明他长大成人了。特雷弗扬一本正经地对乔说:“我敢打赌,你在发慌了。”“我才不呢!”乔治回答后凑近特雷弗扬,表示友好,并且悄悄他说,“我告诉你,我家里的人在我房间里的小柜里找到一大张印刷品,等我回家时我将读这份东西给你听,好吗?”这时乔治表现得很规距,他的爸爸妈妈多次警告他,不准他抓口袋,拉耳朵,摸鼻子,或者把手伸进口袋里,这就排除了乔治各种出丑的可能性。 特雷弗扬把手插进口袋里说:“我父亲一点不为我担忧。”特雷夫扬·塞纳曾经在底波利亚当了将近七年的冶金学家,虽然现在退职回到了地球,但仍然使他在这个地区享有崇高的荣誉。由于地球上人口过多,他们反对那些去外太空世界工作的人再回来定居,但仍然少数人还是回来了。因为住在地球上一个人平时的开销比较省,而在“底波利亚”,即是不那么丰厚的年薪,在地球上看来都是一笔十分了不起的收入。此外,总有那么一些人觉得,在自己童年时代的朋友和邻居面前,夸耀自己的不平常的经历,比在宇宙间其他人面前讲话更令人陶醉。 特雷弗扬·塞纳就是这样来解释他的行动的。假如,他仍然留在“底波利亚”工作,那么他的孩子们也将留在那里——一个宇宙飞船世界。他回到地球上来了,而他的孩子就可以到任何地方去,甚至到“诺维安”去。矮胖的特雷弗扬早就抓住这一点不放,甚至在“学习日”之前,他谈话的内容就一直没有离开他的家庭最终将建在“诺维安”这个含糊不清的假设上。 乔治受到了某种思想得压抑,他把其他人的远大前程和自己虚无不定的目标进行对比,心里感到非常不高兴。于是,他立即抛弃了某种挑战般的辩护,说:“我父亲也不为我担心,他希望能听到我的朗读声,因为他相信我可以读得很好,而认为你将会全部读错。” ‘我不会读错。在‘诺维安’会有人朗读给我听的。”“那是因为你是一个哑巴!”“那么我在‘诺维安’怎么生活呢?”乔治一步一步挑起争论,继续说:“谁说你会到诺维安去的?我敢打赌,你什么地方也去不成。”矮胖的特雷弗特的脸涨得绊红,说:“我又不是象你父亲那样是一个钳工。”“收回你这句话,你这个哑巴!”乔治也立即回击道。“你先收回!”当然,特雷弗扬也不退让。他俩几乎鼻子对鼻子地站着,但没有打架,他们只是想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发泄心中的不满。现在,既然乔治已经把手捏成拳头,而且把拳头伸到特雷弗扬面前,那么特雷弗扬的手应该放在哪里的问题总算暂时解决了。这时,其他孩子们十分激动,一个个围在他们周围观看动静。 突然,一个音色优美的女人说话声在广播里响了,这场争斗一下子平息了下去。乔治忘掉了烦恼,也忘记了特雷弗扬。“孩子们,”广播里在说,“我们将要叫你们的名字,凡被叫到的孩子请朝着墙那边的人走去,你们看到了他吗?穿着红制服,所以是很好找的。女孩子们排在右边男孩子排在左边。大家请注意,穿红衣服的人离你们不远——”乔治一眼就看到了他要找的人,所以在等待着唤自己的名字。乔治从来没有被介绍去结识一个知识渊博的人,虽然在一段日子里乔治也希望别人知道他的名字。这群孩子都是身材瘦瘦的,现在他们有了一个穿红制服的领队。当听到“乔治·布朗特”这个名字时,一种由于特雷弗扬还站在老地方没有被叫到而感到的高兴,已经超过了安慰当乔治离开原地时,他回过头来对着特雷弗扬说:“喂!我的矮胖,他们也许不要你了。”不过这种高兴很快消失了。他和那些陌生孩子们排成一行走进走廊,大家睁大眼睛只顾看别人,并且把讲话声音压得很低:“不要推!”“注意!”现在几乎听不到任何别的声音。他们每人手中都发到一张小小的卡片,并且要他们保存好。乔治仔细地看着卡片,发现卡片上尽是一些各种不同大小的黑色记号,卡片上的字无法辨认。怎样才能认识这些字呢?他毫无办法。 走过一个人来,要乔治脱掉身上的衣服和其他几个男孩在一起所有的新衣服脱掉了,四个八岁的男孩站在那里显得特别瘦小,大多因为窘迫的缘故身子颤抖起来。医生走过来,用很奇怪的仪器检查他们,并抽了血。一个人把他们的小卡片收去,用一支黑色的笔在面作了其他记号。这时孩子们又排成整齐的队伍。乔治看了一下那的记号,并不比原先的那些好懂。当孩子们听到命令要穿衣服时,一下子就都穿好了,一个一个坐在小椅子上,等待继续检查。又开始名字了,这次是第三个叫到乔治。 乔治走进一个大房间,这里摆满了可以按电钮和玻璃操纵盘的很古怪的仪器。房间的角落里放着一张书桌,书桌后面坐着一个人眼睛一直盯着放在他面前的纸上,他问:“谁是乔治·布朗特?‘我是先生!”乔治用发抖的声音回答着。等待了这么久才来到这个地方而这个地方的所有摆设都使他胆怯,多么希望这一切尽快结束啊这时,坐在书桌后面的人说:“我是热卢雅特医生。乔治,你好吗?”这位医生在说这个话时并不对着乔治,并且把这句话重复了好几遍“我很好。”乔治说。“你害怕吗?乔治!”“不——先生!”连乔治自己也能听出自己声音中的惊恐。“那很好,”医生继续说,“这里并没有使你害怕的东西。让我们来看你的卡片吧!据卡片上记载,你的父亲叫彼得,是一个钳工,你的母亲叫玛丽,是一个家庭技师。对吗? “是的,先生。”“你的生日是二月十三日,大约在一年前你的耳朵患过感染病,对吗?”“是的,先生。”“那么你知道我是怎么会晓得这一切的?”“这些都在卡片上写了,先生。”“很好!”医生第一次看着乔治笑了起来,你看他笑得连牙齿都露出来了,看起来医生比乔治的父亲还年轻。于是乔治的胆怯顿时消失了,医生把卡片递给乔治:“你知道这上面所写的一切是什么意思吗?乔治”,“虽然乔治明明知道自己不懂,但仍然对此为之一振,似乎只要能看懂卡片,就可以知道自己的命运的了,可是,卡片就在他面前,他只好又把卡片还给医生:“不,我不知道先生。”“为什么不呢?”乔治忽然感到这位医生的神经是否有点补正常,难道他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吗?乔治说:“先我不能阅读这些字。”“那么你想读吗?亲爱的乔治!”‘当然了,"‘为什么呢?乔治。”乔治这时有点目瞪口呆了,因为从来没有人这样向他提问。他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我不知道,先生。” "知识将能指引你度过一生,就是你度过了‘教育日’,你需要掌握的知识还是那样多。这帐卡片会教导你,书本会教导你,电视也会;场这一切都会告诉你很多有用的和有趣的知识。如果你不能读懂这些卡片,那就糟透了。你明白吗?"“是的,先生,我明白了。”“你怕吗?乔治。"‘不,我不怕。”“好,那么我来告诉你,我们先该干些什么我要把一些金属丝放在你眼睛上面的部位,让它放电,但决不会伤害你。然后我打开一个开关,它将发出嗡嗡声。这声音很古怪且会使你发痒,但不会伤害你。如果你觉得痛,可以立即告诉我会把开关关掉。我再说一遍,它不会使你受伤。好吗?"乔治点了头,有些艰难地咽下一口口水。“你准备好了吗?"乔治又点了点头当医生忙碌着摆弄他时,他就闭上了眼睛。乔治的爸爸妈妈也曾经作过解释,他们说过这样通电决不会伤害人的。可是,乔治周围些稍大的孩子,只有十到十二岁左右,却对八岁的孩子们在等待"学习日”来临时,吓唬他们:“要特别留心医生手中的针。”还有的讲更是活龙活现,使人不得不相信:“医生将打开你的脑袋,用一把特峰利的刀来对付你。”以及诸如此类更恐怖的细节。 乔治决不相信那些稍大一点的孩子们的话,但他确实做过类似恶梦。现在他闭上眼睛,感到十分惊骇。现在他并不感到有金属在太阳穴上,嗡嗡声仿佛离他很远很远。除此而外,只有自己血液流动声在耳边响着,他好像在一个大山洞里;他慢慢地睁开了眼望着周围的一切。 医生的背对着他,一架仪器里送出一张长条纸,上面压了一条条波形线,呈紫色。医生从上面撕下一片送入另一架机器,这个重复了好几次,而每次都有一张薄纸从机器里送出来,然后医生过目。最后医生转过身来对着乔治,古怪地皱起眉头。嗡嗡声经过以后,乔治屏住呼吸,问医生:“结束了吗?医生回答:“是的。”但仍然皱着眉头。“现在我能阅读了吗?”乔治问。 现在他已经没有任何异样感觉了。医生说:“什么?”然后突然地笑了起来,并说:“一切进行得很顺利。乔治,再过十五分钟你就能阅读了。现在我们再来使用另一种仪器,不过这次需要的时间可能长一些。我要把你整个脑袋都覆盖起来,当我转动开关时,有一段时间你将看不到任何东西或者听不到任何声音,但仍然不会伤害你。为了使你放心,我给你一个小型开关,拿在手里,假如你感到疼痛,只要把按钮掀一下,一切就会结束。行吗?” 在后来的几年中,乔治才知道这个小型开关完全是摆摆样子的它唯一的作用是取得你的信任。但乔治无论如何不相信这种说法,尽管他自己也没有掀过那个按钮。 一个光滑的内部中空的圆形头盔,套在乔治头上,好像有三、四只手抓住了他的头似的,并感到有东西刺进了他的脑袋。他并不感到痛,而是觉得一股压力逐渐消失。医生说话时模糊的声音在乔治耳边响起:‘一切正常吗?乔治。”然而,他始终没有听到任何警告的话,只是感到有一层浓雾般的东西包围了他。现在乔治失去了感觉,脱离了现实,甚至连宇宙也觉得不存在了。只有他一个人,空荡荡的角落里传来的低微的声音在告诉他一些事情,告诉他——,告诉他乔治想努力听清和听懂那些低微的声响所表达的意思,但总是有一种浓雾在干扰他。后来当头盔被取走以后,医生的声音又在他耳边响起,这时他发现灯光是如此明亮,甚至要刺伤他的眼睛。医生说:‘你的卡片在这里。这上面写了什么?”乔治凝视自己的卡片,他高兴得抑制不住自己的激动,几乎要喊出声来。那些记号都不再是陌生的符号了,现在可以一个一个拼成词,而这些词又通过一个声音在他耳边低语,现在可以听得很清楚。当乔治注视这些记号时,就可以听到那个低微的声音在阅读。真是奇怪极了! “乔治,那上面讲了些什么?”“它说———它说——乔治·布朗特生于彼得六四九二年二月十三日……,”乔治停了下来。“你能够阅读了,乔治。”医生说,“我们可以结束刚才的一切。” “真的吗?我还会忘记吗?” “当然不会,”医生靠在桌子旁边摇摇头说,“现在你可以回家去从这天开始,乔治恢复了他的聪敏和才智。当他给父亲朗读文章时,他的父亲快乐得流下了眼泪,急急忙忙把这个好消息去告诉他了的亲友。 乔治在镇上到处逛着,读着他所能见到的每一张图片上的文字说明。他感到奇怪,怎么过去就不明白这些意思呢!他尽力要使自己相信,他不能朗读。可是,不可能。因为凡是他能够找到的东西,他都能读懂,毫无例外。 乔治在十八岁时,长得相当黝黑,虽是中等身材,然而由于瘦,看上去却显得比较高。特雷弗扬比他矮不了一英寸,由于长得粗壮,所以别人叫特雷弗扬“矮胖”,这个绰号倒是挺合适的。近一年来,特雷费杨有点神经过敏,谁叫他“矮胖”,谁就会遭到报复。特雷弗扬甚至更不喜欢自己的正式名字,所以别人只好用他的姓——特雷弗扬一来称呼他,或者用“特雷弗扬”任何一种悦耳动听的变化词叫他,似乎这样就可以来证明他已经进入成年时期。你看他已经留起了连鬓胡子和硬而短的鬓。现在的特雷弗扬看上去很激动,他正在出汗。 乔治看他觉得很有趣。乔治不再被称为“江一简”,而是叫“乔治”这名字了。 他们又相聚在十年前呆过的那个大厅里了,过去模糊的梦想似突然变成了现实。在最初的几分钟里,乔治发现这里的每件东西都比记忆中的要来得小和狭窄,感到很惊奇,其实是由于自己长大了缘故。 现在聚集在这里的人群比童年时代要少一些,而且都是男的,女子们将在另外的日子分配。特雷弗扬侧过身子说:“他们这样使人等,真叫人奇怪。” “官僚作风,”乔治嘲笑他说,“这是难免的。” “是什么使你变得如此宽容和忍耐了?”特雷弗扬问。 “因为我没有任何东西需要担心的。”乔治得意地回答。“哦,兄弟,你使我讨厌,我希望你最终当个正式的撒类肥者,这样我可以看到你愁眉苦脸的样子了。”特雷弗扬用忧郁的目光扫视了一下周围的人群。 这时,乔治也环顾了一下大家。这已经不完全是他们在儿童时代的那副样子了。情况渐渐地变化着,一些已经毕业的人都收到了通知单,而布朗特和特雷弗扬的名字却仍然在分配名单下面,这一情况他俩是知道得很清楚的。 年轻人一个个皱起眉头从教育室里走了出来,心情十分不安他们手里拎着自己的衣服和行李议论着分配情况。当每一个人走出来时,便被变得越来越少的那堆人包围起来,在家七嘴八舌地问:“怎么样?”“感觉如何?”“他们分配你干什么工作?”“你感到异常吗?”而所有的回答往往都是含糊不清的。 乔治强迫自己不参加到那群人中去,因为那样只能使血压升高不会有什么好处的。俗话说“稳如泰山”,这样就占据了最有利的地位。即使如此,你还是可以感觉到自己的手心在变冷,有趣的是,随着年月的消逝,新的紧张仍会接睡而来。 例如,专业性强的专门人员,他们将由妻子(或丈夫)陪同出发到别的外太空世界去,在那里。男女性别的比例保持良好的平衡状态这是非常重要的。然而,你准备到第一流世界去工作,又有哪一个女孩子会拒绝你呢?在乔治的心目中还没有一个称心如意的女孩子,他也不想考虑这个问题,至少现在不考虑。等他当上了程序员,他就可以在自己的名字的前面,加上合格的电子计算机程序员称号,到了那时,他就可以象苏丹进入后宫那样进行他的理想选择。这个想法在激励着他,乔治虽然想方设计要抛弃这一点,因为他想使自己平静下来。 特雷弗扬在咕哝着:“这算什么名堂呢?起初他们说‘假如你态度和缓,悠闲目在,就是最合适的了’,然后他们又让你经受这些使你不能忍受的遭遇和一些莫名其妙的倒霉过程。” “可能就是这个意思。你看他们首先把孩子们和成年男子区别开来,别着急,特雷弗扬。”乔治嘲弄他说。 “住口”特雷弗扬喊了一声。 终于轮到了乔治,没有大声叫他的名字,而是在公告牌的显示仪上以发光的字母出现。乔治向特雷弗扬挥手告别。特雷弗扬对他说“别慌,不要被他们难住了。”当乔治跨进考试房间时,他感到很高兴从未有过的真正高兴。 坐在书桌后面的人间:“你是乔治·布朗特吗?"就在这问话的一刹那间,乔治的头脑中出现了十年前另一个人的清楚形象,也问过乔治同样的问题。而且,这一个人和从前的那个人几乎差不多,于是乎乔治又好像回到了八岁时的光景,就象刚开始踏入学习日一样。这个人现在抬起头来了,如果仔细地观察他的脸部,又和记忆中的那个人的脸又不完全相符合。你看他的鼻子是球茎状的,头发稀少,而且细得象绒毛,下巴肥嘟嘟地垂了下来,就象快要掉下来似的。 坐在书桌后的人不耐烦地又问:“怎么啦?”乔治很快地清楚过来对那个人说:“我是乔治·布朗特,先生。” “好,我是安东尼利医生,我们将会很快地熟悉起来。”他说完话又凝视着一些细长的卡片,面容严肃地把它举得凑近灯光。乔治这时暗暗地在想,在思索着。他感到有点迷惑不解,因为他清楚记得上次那个医生(已记不起名字了)也象现在这样凝视过同样的卡片。难道这是真的同样卡片吗?上次那个医生曾皱起眉头,而现在这个医生似乎是有点发怒。 于是,乔治心中的高兴劲已经差不多消失光了。 安东尼利医生打开摆在自己面前的文件夹,并且小心地把手中的卡片放在一边,说:“这里说你想当一个计算机程序员。” “是的,医生。”乔治回答。 "现在仍然这样想吗?” "是的,先生"程序员是个责任重大,要求相当严格的工作,你觉得能胜任吗?”医生接着说。 “能,先生。”乔治回答。 “许多毕业前的学生没有对自己的职业提出任何特殊的要求,我相信他们是因为害怕自己会陷入不利的地位。” “我以为是对的,先生。” “那么,你就不怕吗?” “我想,我还是诚实为好,先生。” 安东尼利医生点了点头,但脸上却没有流露出任何使人宽慰的表情。他又问:“你为什么要想当个程序员呢?” “因为正如你所说的那样,这是一项责任重大,严格的工作,先生。这不但是一项重要的工作,而且也是一项令人激动的工作,我十分喜爱它,愿意干这一项工作。”安东尼利医生把手边的文件推开,把眼睛盯着乔治,说:“你为什么喜欢它呢?你认为这样做,你就可以被第一流世界争着要吗?”乔治敏感地意识到,这可能是要扰乱他的思路,因此,必须保持平静和真诚的态度。乔治回答说:“是的,我认为当一个程序员可以有一个很好的机会到外太空世界去,先生。但是即使我被留在地球上,我仍然喜欢干这一工作。”乔治想,这是千真万确的实话,一点也没有撒谎。 “很好,你怎么知道这一点的呢?”医生问。乔治微笑了,他说“我读过一些关于程序员的书籍,先生。”‘你已经看过那些资料吗?’现在医生真正感到惊奇了。而乔治对此却感到十分高兴。 “我买了一本有关这方面知识的书,先生,我读过了,并且一直在钻研它。” “一本关于计算机程序员的书吗?” “是的,先生。” “但是你不可能读懂它。” “是的,开始我读不懂。后来我又搞来了数学和电子学方面的参考书,我尽自己的努力去阅读,去搞懂它。虽然我仍然懂得不多,但已足够激励起我对这一工作的兴趣,而且使我坚定了自己的信心,我能够胜任这一工作。”不过,连乔治的父母亲也从来没有发现他的书本藏在哪里,也不知道乔治为什么要长时间呆在自己的房间里,当然也就不知道自己的儿子是怎样用牺牲睡眠时间的办法换来一些别的什么东西。 医生拉了一下下巴下面那块下垂的皮肉,然后说:“你这样干的目的是什么呢?孩子。” “我想证明,我对这项工作是感兴趣的,先生。”乔治说。 “你一定明白,兴趣对你是毫无意义的。你可以被一门学科所吸引,然而,如果你的头脑更能胜任别的工作,那么你就得改行。你是知道这个道理的吧!” “有人告诉过我这一点。”乔治谨慎地回答。 “那么,你就相信它吧!这些道理是完全正确的。” 乔治默不作声。 安东尼利医生接着说:“或许你相信这样的一种说法,以为学习了一些学科的有关知识,就能使头脑转向某一方面。这就象一个怀孕的妇女,以为只要坚持每天听大量的音乐就可以使腹中的婴儿成为一个作曲家的理论同样荒谬。你相信那些东西吗?”乔治脸红了,不过他内心是同意这些理论的。由于他一直强迫自己的思想朝着所希望的方向想,并且确信会有一个良好的开端,乔治绝大部分信心可以说是建筑在这个基础上的。 “我从来不——”乔治立即发现自己讲不下去了。 “唉,那都是不真实的。年轻人,你的头脑的型式生来就是固定的,它可以因受到一次沉重的打击而毁坏脑细胞,或者因为一根血管皮裂出现肿块,或者受到一种重要的感染而改变。当然,每次都是越改越坏,但是它决不会受你的一种特殊思想的影响而改变。”医生凝见着乔治,然后问:“谁叫你这样干的呢?”现在乔治彻底地心慌意乱起来,"没有任何人叫我这样干.医生,完全是我自己的主意.:"在你刚开始的时候有谁知道你这样干吗?” "没有任何人知道,医生,我没打算做坏事呀,”"谁说你做坏事了,我说得是无用的是,你为什么要1个人保守秘密?” 医生紧接着问。 我,我怕他们会嘲笑我。”突然想起最近和特雷弗扬的一次交谈,幸亏他刚想谈这件事时,立即遭到了特雷弗扬的白眼,故只好守口如瓶,才未泄露秘密安东尼利医生愁眉不展地从一个位置移到另一个位置,看了看那些卡片就扔在桌子上,然后说:“让我再为你做一次分析,因为从原先的分析中我没有得出任何有进展性的结论。”现在,金属线又插进了乔治的太阳穴,嗡嗡之声又响了起来,十年前的情景又记忆犹新了。乔治的手粘糊糊全是冷汗,他的心剧烈地跳动着。唉!乔治懊悔起来,他不该把自己的秘密阅读情况告诉这位医生。他咒骂自己,都是那些该死的虚荣心所造成的不幸。原来想显示一下自己所富有的进取心和积极性,谁知反而暴露了自己的愚昧无知,以致引起了医生的敌意。他猜想医生是憎恨野心勃勃和自作聪敏的人的。现在乔治已经到了一个如此紧张不安的地步,医生的再一次分析也不会有任何积极意义的结果。 当金属线从太阳穴上取走时,乔治还没有感觉到。医生的眼睛不停地看着他,这才使他意识到金属线被拿走了。乔治竭尽全力想控制自己,现在想当一个程序员的抱负完全抛弃了,就在这短短的十分钟里,一切志向都化为乌有。 乔治忧郁地问:“我想结论是否定的吧!” “否定什么?”医生反问道。 “否定我当程序员,是不是?”乔治追问了一下。医生擦了擦自己的鼻子说:“你可以拿你的衣服和一切属你的东西到十五(丙)房刚去了,你的档案会在那里等你,那里还会有我为你写的报告。” 乔治非常惊奇地间:“我不是已经受过教育了吗?我想这是——”安东尼利医生看看书桌说:“一切会给你解释的,你按照我说的去做吧!”乔治感到一阵恐慌,他们不能告诉自己的是什么呢?难道乔治只适合当体力劳动者!他们决定训练他去从事体力劳动,并使他适应它。他突然肯定了这一点,差一点要尖叫起来,但又不得不尽力克制自己的感情。乔治瞒珊地回到他曾经在那里等待过的地方。 可是,特雷弗扬早已离开了那里,对此他倒感到高兴,因为这可以说明他能镇定得足以意识到周围环境中所发生的一切。事实上留下来的人很少。那极个别的几个人看上去好像要间他什么问题似的,由于他们的名字排在名单的最后,大概因为等得太久的缘故,都显得很疲倦了,没有一个人想开口。乔治想,你们有什么资格当技术员呢? 而我又为什么要当一个体力劳动者呢!现在要让他当一个体力劳动者是确定无疑的了。 有一个穿红色制服的向导,领着乔治沿着喧闹的走廊走去,走廊的两边有一排排隔开的房间,里面可以容纳一群群人,一边是两间,另一边有五间。发动机的技工、建筑工程师、农学家——这里有成百种可以列举出来的职业。而乔治这时候最痛恨的是:统计学家、会计……他恨他们,因为他们只知道自己有很好的学识,但却不知道自己的命运,而乔治却仍然一无所有,并且还得面对某种严重的官僚作风他被带进了十五(丙)房间,他独自一个人留在空洞洞的房间里。 顿时,乔治的精神振奋起来,他猜想,假如这里果真是体力劳动者这一等级的房间,那么早就应该有一打一打的年轻人在了。这时,隔壁房间的一扇门拉了开来,一个上了年纪的自发老人走了出来。老人微笑着,露出了整齐的牙齿,很明显那些都是假牙,但是老人的脸仍然是红润的,没有皱纹,说话的声音也很响亮。老人说:“晚上好,乔治我们这个部门到现在为止仅仅只有你一个人。”“只有一个吗?” 乔治茫然地问。 “不,成千个在地球上。当然,是成千个人,你决不会感到孤独的“我不明白,先生,我的等级是什么?正在发生什么事?”乔治气愤地说。 “别着急,孩子,你没问题。对任何人都可能发生这类事情。” 人伸出了手,乔治机械地握住了它,它是温暖的。老人也紧握着乔治的手说:“坐下,孩子,我是山姆·叶连夫德。”乔治不耐烦地点了点头“我希望知道的是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先生。” “当然,首先你不可能是一个计算机程序员。乔台,我想你大概已经猜到这一点了。” “是的,我猜到了,”乔治抱怨地继续说,“那么,我将成为什么呢?” “需要向你说清楚的就是这一点,乔治。”老人暂停了一下,然后小心他说,“你什么也不是。” “什么?”乔治吃惊了。 "什么也不是。” “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你们不能分配我一个职业呢?” “对不起,在这件事情上,我们没有选择的余地。乔治,这是由你的大脑结构所决定的。”听了这话,乔治的脸色变得灰黄,他的眼睛都鼓了出来:“难道我的头脑有毛病吗?” “关于你的头脑是有些问题,在涉及到你的职业级别时,我认为你可以称它为毛病。” “这是为什么?” 叶连夫德耸了耸肩膀说:“我相信你知道地球上是怎样实行它的教育计划的,乔治。实际上任何人都可以汲取任何知识,而我们只是尽可能做到在职业分配上,某种脑型同某种职业所需要的某种知识相一致。” “是的,我懂了。”乔治点点头。 “不过,偶尔也会碰到一个年轻人,他的头脑不适合接受任何添加的知识。” “那么,你以为我是不能被教育的人了。” “我是这样认为的。” “但是,我要说明,这是大小看人了。我理解力很强,我能够明白——”乔治无可奈何地把四周打量了一下,似乎想方设法寻找一些办法来证明他有一个很起作用的脑子。 “请不要误会我的意思,”叶连夫德说,“你是理解力很强的人,关于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你的理解力超过了一般水平。不要误解我的意思。”叶连夫德继续解释说:“毫无疑问你是聪敏的,甚至比一般人更聪敏。不幸的是,你不能控制自己的头脑(使它多增加些额外知识或者不加任何知识)。其实,到这儿来的都是些聪敏人。” “你以为我甚至做一个普通劳动者的资格也没有吗?”乔治忍不住地喊了出来。不过他又觉得做一个劳动者也比现在的情况来得好些乔治说:“难道做一个劳动者还要什么条件吗?” “可不要轻视普通劳动者,年轻人。任何工作都需要知识,你以为当一个劳动者就不要生产技能吗?劳动者也要经过挑选,他们还需要有健康的体魄。你不属于这个类型,乔治,抛开这个念头吧!”叶连夫德笑着开导乔治。乔治虽然意识到自己的身体不大健壮,气恼他说:“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一个人可以没有职业。” “是不太多。”叶连夫德也承认这一点,“但我们可以保护这些人。”“保护他们吗?”乔治有点发慌了,他感到一阵说不出的惊恐。“对,你将被送到一颗行星上保护起来,等你离开那里时,我们已经往你的头脑里填满了知识。”叶连夫德笑了起来,这是一种充满爱怜的微笑,它使乔治觉得自己是属于他的了,而又觉得失去了一切自由。乔治问:“你的意思是说我将被送进监狱吗?” “当然不是,你将和你的同伴们在一起。”叶连夫德尽量用话安慰他但乔治却象听到一声响雷在耳边轰鸣。叶连夫德又说:“你需要享受特殊的待遇,我们会尽可能地照顾你的。”乔治不禁地发抖起来,而且大声啼哭。叶连夫德在走到房间的另一头,低着头似乎在沉乔治努力抑制着自己痛苦的抽泣,他想起了自己的父亲母亲以及朋友们,甚至想到了特雷弗扬,更多的想起自己所蒙受的耻辱,他倔强地说:“可是,我已经学会了阅读。” “凡是有头脑的人都能学会阅读,我们从来没有发现有过例外而我们的任务倒是专门研究例外。乔治,当你学习阅读时,我们已经注意着你头脑的类型。当然你的头脑的特色早已由医生写了报告叶连夫德这样回答他。 “那么,你就不能试着教育教育我吗?而你还根本没有试过呢乔治对此是感到气愤的。 “法律禁止我们剥夺你的学习权。乔治,现在这样做对你并没不好,我们会向你家里作些适当解释,使他们不至于因此惊慌不安在你将要去的地方,你可以得到一些特权。我们会给你书看,你可学习那些你愿意学的东西。”叶连夫德仍然不停地解释着。 乔治沉默不语,突然他的脑子里闪出了一个顽固的念头:“那他……” “什么?”叶连夫德问道。 “是安东尼利那个狗东西坑害了我。” “不,乔治,你完全搞错了。” “别对我说这些。”乔治显然陷入了狂怒,“那个无耻的杂种,把我出卖了,因为他知道我太聪敏了,对他有所妨碍,我已经读了那么多书,而且正为着我的理想在奋斗。够了,你想得到些什么好处吗?休想!我要离开这儿,我要到处去揭发你的诬陷鬼计……”乔治大声头叫着。 叶连夫德摇了摇头,轻轻地按了一下电钮,立刻走进两个人来他们分别站在乔治的左右两侧,把他的手臂扭到身后,其中一个人在他的右肘部打了一针,催眠药注射进他的血液。他立即感到浑身无力,脑袋低垂了下来,膝盖也软了,只有靠那两个人架着,才能勉强地挺直身体正象他们所说的那样,他们尽力照顾乔治,待遇确实是非常好,也非常仁慈。但这种方式,乔治总是觉得自己成了一只生病的小猫似的,受到人们的怜悯。 他们告诉乔治应该做起来,应该对生活产生兴趣。并且还告诉他,大多数来到这里的人,开始时都采取这种绝望的态度。希望乔治不要这样,还是振作精神。可是,乔治根本就不愿意听这些话。后来,叶连夫德特地来看他,告诉乔治,他们已经通知乔治的父母:乔治已经离开,进行特别分配。 “那么,父母亲已经知道——”乔治轻声问。 叶连夫德立即向乔治保证说:“我们没有把详细情况告诉他们。” 最初,乔治拒绝吃东西,他们只好通过静脉注射的办法来供给营养,把尖尖的针刺入乔治的手臂,并且派专人看管着乔治。后来,亨利搬进他的房间和乔治同住,乔治这种倔强的态度却换来了这个更糟的结果。 有一天,在百无聊赖之中,乔治要求找本书来看看。亨利是经常看书的,听了乔治的请求后,宽厚地微笑着。这倒使乔治马上想收回刚才的请求,因为他绝对不希望使他们感到某种满意。虽然乔治没有指定书名,亨利给他带来一本化学书,书很厚很厚,字却很小,里面有许多图片。这是给青少年看的书,乔治气恼地把书对着墙壁扔去,他扔得很重。原来他觉得,他在人们的眼里永远是一个青少年似的,一个永远需要接受教育的人,不过,还有一些特殊的书籍是专门为乔治准备的。他满腔愤怒地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只是呆呆地看着天花板。一个小时过去了,乔治还是气呼呼的。终于他还是把书捡起,开始阅读。 乔治只用一个星期就看完了这本厚书,然后要求亨利替他再换一本。 “你希望我把第一本书再拿给你吗?”亨利问。乔治大力光火,这本书中的一切他都看懂了,为什么亨利还要这样问他?但亨利却对乔治说:“好好回想一下你所看过的东西吧!必须记住它。书是需要反复阅读的呀!” 就在这一天,乔治同意跟亨利一同去观光。他跟在亨利后面,用一种不满的目光看着周围的一切。这个地方绝对不是监狱,因为这里没有围墙,没有锁门的大锁,也没有任何看守人员。可是,再仔细看看又象一个监狱,因为住在这里的所有人都没有自由,不能外出活动。乔治看到许多其他人都跟他一样,这毕竟是一种莫大的安慰现在他相信,原来世界上并不是他一个人受到了伤害。他问亨利“这里一共有多少人?”“二百零五个,乔治,世界上类似这样的地方还不止一个。” 当乔治走过时,两边的人都盯着他看,无论他走到那里,都是一样。当他走到健身房边,绕过了网球场,刚要走进图书馆时,那里又有一群人好奇地盯着他看,乔治竭力避开了他们的视线。其实,这些人并不比乔治好多少,他们有什么权利这样看他,这些人大多数在二十岁左右。乔治突然问亨利:“年龄稍大一些的人要干什么呢?” 亨利说:“这个地方是专门给年青人待的。”然而,亨利猛然觉察到乔治的话中还有另一种含义,他若有所思地摇摇头说:“这里没有什么可以使你向往的东西,不过为年龄较大的人准备了专门房间。” “谁去呢?”乔治又追问了一句,他实在太想知道这些了,他是多么怕失去这个了解情况的好机会啊! “你可能去,当你再长大一些,你会发现自己和一些男女在同一房间。”亨利回答他。 顿时,乔治十分激动起来:“也有女人吗?” “当然有,你以为女人就可以免除这类事情吗?” 乔治怀着激动的心情,以极大的兴趣考虑这个问题,他感到非常激动,不由想起了那天在等待分配时所想到的东西———然而,他迫使自己不去追忆那些。 亨利在一个房间的门口停住了,那里有一架闭路式电视机在播放,还有一架台式计算机,有五、六个人围在电视机旁。亨利告诉乔治:“这就是教室。” “是什么?"乔台惊奇地问。 “年青人在这里接受教育的地方。”哈利又补充了一句,“当然这里不是采用传统的教育方法。"“你的意思是他们正在把一点一点的知识塞进脑袋里去。”乔治说。 “是的,这是一个古时候每个人都得用的方法。” 自从乔治来到这里以后,他们经常告诉乔治许多东西。但他想不通,这样做有什么用处呢?难道这就意味着在整个世界上的人都吃熟食,而却让他一个吃生食,而且还要让他感到满意?于是他说:“为什么他们想一遍又一遍的积累知识呢?” “为了消磨时间,乔治,还因为他们是好奇的。” “他们这样做有什么好处吗?” “这样可以使他们愉快些。” 乔治考虑着这个不解的问题,慢慢地入睡了。到了第二天,他向亨利提出:“可以让我到教室里去吗?在那里我可能会取得一些进展。”亨利满腔热情地答应了乔治这个要求:“当然行。” 时间一天一天流逝,乔治的怨恨与日俱增。他对许多问题想不通,为什么有些人一遍又一遍地要他搞懂那些知识?为什么必须反复阅读同一本书呢?对于数学公式之间的联系为什么就不能马上弄懂呢?在他看来,其他地方的人不一定都是如此。 天长地久,乔治决定放弃这种学习。,于是他整整一个星期没有去上课。后来,他又回去听课,看电视,不过也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混日子罢了。最后,乔治在院子里得到一个工作,他的任务是浇灌各种蔬菜和打扫卫生。就是这样的工作,据说还使他升了一级。 但乔治可不是那样好愚弄的人。本来,这个地方应该,而且可以达到很高的机械化程度,可是,现在却搞得如此糟糕。他们是故意把这些艰苦的劳动留给年青人干的,以便使年青人产生错觉,以为这类工作是值得花时间的,是有益的。乔治一下子就识破了这个阴谋,当然他不会如此受人摆弄。 他们付了一小笔工资给这些年青人,让其自由地去购买一些奢侈品,或者把钱积蓄起来留到年老时享用。乔治也把这些钱放在一个瓶子里,而瓶子则放在一个小房间的架子上,不过乔治一点也没有考虑过自己到底积蓄了多少钱,他也不想去关心这件事。 乔治已经到了交朋友的年龄,但他却没有一个真正的朋友。他现在已经不再考虑自己被分配到这里来工作的理由,因此乔治可以一连好几个星期不再梦到安东尼利的那个丑恶样子:那粗俗的鼻子,垂肉的头颈,还有那总是用斜视的眼光看别人的讨厌相。就是他把乔治推进了火坑。等到乔治一觉醒来时,一切都已经完了。只有亨利拼命地拖他去干那些他不愿意干的事。 二月里的一个下雪天,亨利对乔治说:“多么令人惊奇的事啊! 我看,你已经适应了这里的一切。”这天正好是二月十三日,乔治记得非常清楚,因为这是他十九岁的生日。三月又过,四月方尽,不久五月又来了。五月唤醒了乔治埋藏在内心深处的感情。不,他并不适应这里的一切。以前度过的所有五月,对乔治来都是悄悄地从他身边流逝而过的,而现在乔治却是精神萎靡地毫无劲头地躺在床上,这年的五月和以往的任何五月都不尽相同。 乔治知道,在地球上所有地方都要举行奥林匹克节,年青人可以参加他们喜爱的技能比赛,以争取优异成绩而觅得在其它新世界中有一个好的工作岗位。在那里到处都是节日的气氛,激动人心的议论,来自遥远的外太空世界的新的广告吸引着许许多多年青人,成为鼓舞人们上进的动力,还有胜利时的光荣,失败时的刺激……,所有这一切都是美好的,有趣的。围绕着这一崇高主题,从儿童时代起乔治就编织了多少美妙的梦,而现在——从乔治的声音里流露出不可克制的强烈欲望,以至根本无法忍耐,他说:“明天就是五月一日,奥林匹克节来了。正是这个原因,导致了他和亨利第一次争吵,他大大地对着亨利发了一通牢骚。亨利目不转睛地盯着乔治看,然后说了一句:“一个安抚心灵的地方。” 乔治脸红了,安抚心灵!他根本不想听,仍然用不变的调子说:“我准备离开这里。”很明显,说这句话是一时冲动,但当他讲出这句话之后,倒使他第一次明确“走”这个念头。正埋头看书的亨利惊奇地抬起头来:“什么?”乔治知道现在他应该说些什么了,他叫嚷着:“我要离开这里。” “那是可笑的,坐下吧!乔治,冷静些!” “哦,不,我告诉你,我之所以到这里来完全是由于被人坑害了。 就是那个安东尼利,他讨厌我。谁允许他们用留在卡片上一些怪符号来决定一个人的终身。”乔治愤愤他说。 “那么,你还回来吗?”亨利间。~“留在那里,直到问题解决为止。我要去找安东尼利算账,狠狠地揍他。我要迫使他承认这些事实。”乔治沉重地喘着气,但感到异常兴奋。奥林匹克月来临了,不能让它白白地过去。这将是他最后一次机会,要是让它过去了,一切就会落空。 亨利从床上爬起来,站在地下,温和地对乔治说:“假如是我们伤了你的心——。”乔治扭过身子,摆脱了亨利,对他说:“你认为你所说的都是事实吗?我要证明这一切全不是真理。为什么呢?你看,门是开着的,并未上锁。从来也没有人告诉我说不能离开这里,我一定要走出去。…“好!那么你准备去哪里呢?” “到最近的一个航空集散站去,然后再到最近一个奥林匹克中心,我已经积了一些钱。”乔治摇晃着那放钱的瓶子,里面装着他积蓄起来的工资,那些硬币发出了刺耳的声音。 “这最多能维持你一个星期的生活费用,那么以后怎么办呢?” “我以为会找到固定的工作做。” “到了那时,你将像蜗牛似的慢吞吞地爬回这里。”亨利用讽刺的口吻说,“到那时,你所取得的进步就全完了,你又要重新开始一切。 你会后悔莫及的,乔治。” “不。我决不留在这里,"乔治斩钉截铁地说。 “请原谅我所说的一切,留下吧!怎么样?”亨利再次请求他留下。 “怎么,你企图阻止我吗?”乔治发怒了。 “不,我不想这样做,这是你自己的事。然而,如果你以为这是你闯世界的唯一的一条路,那么,你一定会碰得头破血流地回来。走吧——走吧!”亨利深沉地说了这些。 乔治现在站在门口,回过头来看了一下亨利说:“我打算——”他又回到房里,慢慢地拿起装日用品的一个袋子,“——我想你不会反对我带走一些简单的行李吧!”亨利耸了耸肩,他没有表示什么,重新躺在床上看他的书了。乔治在门口徘徊了一阵,但亨利不再看他乔治咬紧牙关,愤怒地走到夜幕笼罩的外面。在离开这里之前,他原来以为会有人阻止他,使他感到高兴的是没有遇到什么太麻烦的事,乔治向一个夜餐馆的服务员打听去航空集散站的路,他又担心警察会叫他,但没有叫。乔治招呼了一辆摩托快艇把他送到机场,幸好驾驶员什么话也没有间他。 乔治不想再留在这里,当他到达机场时,他显得忧心忡忡。他已经不记得外太空世界的情景,他被职业问题弄得焦头烂额。就是饭店服务员也有写着自己名字的登记卡,证明是一个正式炊事员,开摩托快艇的人也有他的许可证,证明是一个正式驾驶员。而乔治的登记卡上还是空白,他感到无职业的痛苦,更坏的是,他感到自己的一切都已经被剥夺了,没有一个人需要他,甚至没有一个人带着疑问来研究他,或者要他出示职业证明。乔治苦恼极了,他想:再没有什么比一个人被抛弃的滋味更难受了……。 乔治买了一张到山纳·费兰克斯口的飞机票。此外,没有比清晨更早离开这里到别的奥林匹克中心去的航班了,而他只想尽快离开这里。现在,乔治一面乱挤在候机大厅里,一面注视警察,他没有发现警察跟踪的迹象。在中午之前,他到达了山纳·费兰克斯口城。一下飞机,他就被这个城市里的喧闹声搞得头晕眼花。这是他所见到的最大的一个城市,这一年半来,他已经习惯于安静和清闲了。更糟的是,正值奥林匹克月,他立即意识到这些喧闹、兴奋和混乱全是由此发生,而使他几乎忘记了自己目前的困境。为了方便各地来的旅客飞机场上设立了奥林匹克广告牌,有一群人正围着一个人提出各种各样的问题。每个重要职业都有它自己的广告牌。每个箭头都标明了到奥林匹克大厅去的方向。到了那天,各种职业的竞赛,都将在那里举行。这是由外太空世界发起的,个人代表或某一城市的代表都可以参加比赛。不过,这完全是当时的规定。乔治曾经在报纸上和电影上看到过不少说明书,还在电视屏幕上观看过这种比赛,甚至还亲眼看过一次由小贩参加的奥林匹克比赛。但是,他没有想到银河系中的各个行星都有这样热闹的类似的奥林匹克比赛,眼前的情景已足以使他兴奋起来。这种兴奋,一方面纯粹是由于比赛情景而引起的,另一方面也是为自己的出生地而感到骄做。 乔治发觉自己想要靠近广告牌是很困难的,因为广告牌被一群旁观者的围得水泄不通。看样子,这群人以前也参加过奥林匹克比赛,然而,他们取得什么成绩呢?什么也没有。假如,他们在某次比赛中获胜,那他们就会到其他外太空世界去服务,而不会留在地球上。他们中无论何人,都是从一开始起就找到了地方范围的职业,也就是说,他们不适宜干那些高度专业化了的职业。 但是,现在这些失败者却站在那里,一本正经地在估计和猜测新的比赛者和年青人的成败。唉!这些人真讨厌。 乔治多么希望他们来评论他自己啊!他盲目地跟着广告牌前的队伍移动着脚步。他已经吃过早饭,还不觉得饿,只是有些害怕。他现在正处在一个大城市的奥林匹克比赛前的混乱之中,这个城市充满了强者,却没有一个人来询问他,也没有人会关心他。 是的,没有任何人来关心他。乔治不由想起了在“教育所”里的情况。他们是那样的关心他,爱护他,简直把他当成了一只生病的小猫咪,这只小猫咪终于离开了那里的照护,现在处境很糟,能干什么呢?即便到了山纳,那么又能干什么呢?乔治的思想苦恼极了,能到警察局去吗?不,他激烈摇着自己的脑袋,仿佛在和别人争辩似的。 突然,广告牌上的一些字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那里写着:冶金专家,下面用更小的字写着:金属行业。在一大串名字下面,又有一行铅字:由挪飞发起举办。这马上引起了乔治惨痛的回忆,他自己曾经和特雷弗扬争论过,他是如何自信自己会成为一个计算机程序员,而且十分肯定一个程序员的地位必定比一个冶金专家的地位来得高。他非常得意地认为自己一定是对的,而且十分自信自己是聪敏的——多聪敏啊!乔治曾经在那个怀着小心眼的恶意的安东尼利面前夸过口。当他被叫到自己的名字,看到将离开还站在大厅里的特雷弗扬时,他是多么坚信,自认为自己必定能成功,现在看起来,这一切是多么可笑啊! 乔治轻轻地呜咽起来,又沉重地叹了几口气。有几个人见此情景,回过头来看看他,然后又匆忙地走了。人们急急地掠过他的身边,把他推向前去,他只是发呆地凝视着那块广告牌。 似乎正是这块广告牌才勾出了他的心思,他突然想起了特雷弗扬,在那一刹那间,广告牌上好像出现了特雷弗扬的名字。 真的是特雷弗扬的名字,而且在下面还出现了他的家乡的名场唉!这难道是真的吗?特雷弗扬一定要到挪飞来,他的目标就是挪飞。他始终坚持到挪飞去,而现在的比赛正是挪飞发起的。 这肯定是老朋友特雷弗扬了。乔治毫不犹豫地朝着比赛的方向走去。他叫了一辆摩托快艇把他送到比赛地点。一路上,乔治猜想着:特雷弗扬真干上这一行了,他希望当个冶金学家,现在,愿望终于实现了。乔治感到一阵凄凉,好像他从未感到过像现在这样的孤场队伍很长,透拖地在比赛大厅门外等着。很明显,冶金学家奥林匹克比赛肯定是一场激烈的,引人入胜的战斗。至少,大厅上空笼罩的气氛说明了这一点,围观的人群如此之多也说明了这一点。 这一天应该是个雨天,乔治看天空的颜色做出这样的判断。但是山纳从海湾到海洋上,全都布满了一层保护物,当然,这是需要相当大一笔费用。但是,所有的开支都是由外太空世界提供的,希望能把一切都弄得舒适些,使比赛者的生活能心情满足,比赛时拿出水平来以便他们可以从中挑选出高水平的人到他们那里去工作。所以,他们愿意支付一笔费用给地球。这通常是由发起的行星单位直接付给举办奥林匹克比赛的地方政府。这笔钱足以维持整个城市在奥林匹克比赛期间成为一个异常愉快的地方,山纳的人是很知道怎样操办这些事的。 乔治陷入深深的沉思之中,他蓦地感觉到有人轻轻地按了一下也的肩膀,同时有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你要排在队伍里吗?年轻人”原来队伍在乔治不注意时向前移动了,而乔台仍旧立在队伍外面他急忙赶上去,并轻轻声他说:“对不起,先生。”乔治很不好意思地看着自己外衣的肘部上裂开了一条两指宽的大口子,站在他身旁的人愉快地点了点头。这个人长着一头硬头发,穿着一件式样陈旧的毛线衣,他向乔治解释说:“我可没有一点挖苦你的意思。” “请别见怪了。”乔治连忙回答。 “那就好,”那个人带着一种悦耳之声说,“我并不认为你故意捣乱而站在队伍外面,所以我才向了你一声,完全出于偶然,我想你大概是个……” “一个什么?"乔治机警地问。 “哦,当然是一个竞赛者罗!你看起来还这样年轻。” 乔治连忙转过头去,他再也不感到这个人的声调是那么动听,而是感到与这个多管闲事的人呆在一起是多么可怕。有一种奇怪的念头在乔治的头脑中打转:难道教育所已经为他向各地发了警报吗? 难道他的照片已经发到各地了吗?难道这个灰头发的人凑近他,是为了看清楚他的容貌特征吗?不,至少他还没有发现任何被监视的迹象。他仰起头,看了一下在城市上空的防护罩上移动着的条幅式的新闻报道,立即又不感兴趣地把视线移开了。这些东西对他有什么用呢?因为没有一条报道涉及到乔治本人。这正是奥林匹克比赛期间只有胜利者才值得这样大力宣传,还有各个地区、各城市所获得的奖品才值得如此津津乐道。象这种情景还将持续几个星期,而各个地方都如此。 乔治向前探了一下脑袋,并把手塞进口袋里,决定要更加小心谨慎些做事。他又放松了一下全身的肌肉,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但没有因此而感到安全一点。乔治已经走到比赛大厅的门口人:没有什么警察来拍他的肩膀,于是他飞快地跑进了大厅,他一直向前跑去。 使他感到不安的是,一个灰头发的人紧紧地跟在他的后面。乔治把头调过来一看,不是别人,正是刚才排在他后面的那个人。好在那个人除了偶尔停留,或者微笑一下外,并没有大多的注意他。乔治四处打量着,是否能找到特雷弗扬的影子,这是他此时此地唯一关心的事。 比赛大厅的形状是一个标准的椭圆形,供观众坐的两个楼厅围绕在场子边上,比赛者们都在场子中间,机器也放在那里。观众坐的每张上凳上都有一块黑色的进度报告牌,上面写着参加比赛的人的名字和所属竞赛团体。比赛者们在场上有的在看书,有的在相互谈话,有一个人则在不断地检查自己的手。 乔治研究贴在他坐的椅背上的节目单,他看到了特雷弗扬的名字,号码是“12”,乔治感到有点气恼,他们竟是在这样的地方会面,他从比赛者的背影上,辨别出特雷弗扬。特雷弗扬站在场子上,手插进衣袋里,背朝着机器,两眼凝视观众。尽管乔治看不清特雷弗扬的脸庞,但凭这熟悉的神态,就可以认出特雷弗扬。 乔台在自己的座位上坐好,现在他极想打听到特雷弗扬是否能取得优胜。乔治很希望特雷弗扬名列前茅,但同时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忿恨在心中升起。乔治不过是作为一个无职业者坐在这里观看特雷弗扬比赛,而且他是以一个正式的冶金学家在此时此刻比赛,心里实在不是滋味。乔治很想了解特雷弗扬是否在参加工作的第一年就加入比赛。有些人是会这样的,只要他们对自己有信心,完全可以投入比赛。当然,这可能会冒一点风险,假如特雷弗扬是这种情况,那么他也许不会取得很好的成绩。乔治为自己突然冒出来的这个念头感到羞愧,因为他连参加比赛的资格也没有。他向四周看了一下,大厅里的观念挤得满满的,这是一次很隆重的奥林匹克比赛,意味着在竞赛者中会有不少强者。 “哦,奥林匹克,”乔治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为什么要叫“奥林匹克呢?他搞不懂。记得还在很小的时候曾经问过父亲:“为什么他们称为奥林匹克?爸爸。” “奥林匹克就是意味着比赛。”他的父亲说。 “我和特雷弗扬的争斗也是一场奥林匹克吗?”乔治问。 “不,奥林匹克是一种特殊的比赛。好了,孩子,不要再问这些傻问题了,等你接受教育以后,你会懂得这一切的。”父亲回答他。 想到这里,乔治不由得叹了口气,重新在位置上坐正。“当你接受教育以后,会懂得这一切的。”有趣的是,记忆中的那些事,如今竟是这样清楚。奇怪的是没有一个人会说:“假如你能得到教育。”真的,乔治总是天真的提出一些傻问题,现在他还是这样。似乎乔治的头脑里有一种天生的不能接受教育的特性,而且专门靠提出问题来掌握一些知识,这对于他来说可能是一种最好的学习方法。在教育所里时,他们也是鼓励乔治这样做的。因为这样做适应于他头脑的类型,这是唯一的好方法。 乔治突然有点愤慨起来,是什么恶魔在迫使他出现这个念头呢? 难道是因为特雷弗扬出现在他的面前了吗?特雷弗扬是奥林匹克竞赛者,而他会这样甘心情愿放弃这场竞赛了吗?不,决不能,他不是一个低能者。乔治在心理反反复复地对自己说着,直到一个人碰到他的脚,才恍然大悟地发觉观众的叫喊已经洋溢了整个大厅。在中心的一个包厢里挤满了一群穿挪飞制服的随行人员,在他们的上方有一块板上写着大大的字:“挪飞。” “挪飞”是一个拥有大量人口,技术高度发展的,具有文明道德的第一流世界,也许这是银河系里最美好的一个世界,是地球上的人都巴不得有一天能到那里安居乐业的一个世界,人们即使自己不能到“挪飞”去生活,也指望能看到自己的子孙住在那里。乔治记得特雷弗扬就曾坚持把“挪飞”作为一个奋斗目标——而他还为此和特雷弗扬发生过争执呢! 观众头顶上空天花板上的灯熄灭了,四周的墙上发出了光亮,竞赛者都站在中心的出口处等待着命令。乔治再次试图想辨认出特雷弗扬来,然而离得实在太远了,没有成功。广播里传出清脆的声音“尊敬的挪飞发起者,女士们,先生们,有色金属冶金学家奥林匹克比赛马上就要开始了,参加这次竞赛的人——”乔治仔细地,认真地听着读的那张节目单。名字,出生地,受教育的年限,他都听得很仔细,每个名字都得到观众的欢呼,而来自“山纳”的竞赛者尤其受到观众的热烈欢迎。读到特雷弗扬的名字时,乔治被一片呼喊声以及狂欢地挥手的情景惊呆了。灰头发的人坐在乔治的身边,简直被乔治的神态吓楞住了。乔治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他惊讶地凝视着前方坐在他邻座的人斜过身子来说:“我的家乡没有人到这儿来参加比赛,你想找什么人吗?” “不。”乔治连忙收回了目光。 “我注意到你一直在向一个方向看,你要借用一下我们眼睛吗?’“不,不必了,谢谢你!”乔治心想:这个老傻瓜为什么不去管自己的事,却专盯着我呢? 广播员继续播送着有关比赛的各种细节问题,以及得分标准等等。最后播音员讲了一个主要问题,观众们都静静地听着:“我们将发给每个竞赛者一根含有未知成份的非金属棒,要求竞赛者提供样品,分析鉴定金属棒的成份,并用百分数表示结果,要求精确到小数点后面四位。每个人可以用一架微型摄谱仪来进行工作,这是最先进的fx一2型仪器,利用它可以不必象常规分析那样麻烦。”观众们发出了一片赞叹声。广播员又说:“要求每个比赛者先检查一下自己的仪器和机器,并且进行适当的调整。调整的时间将在总时间中扣除。所有的竞赛者都准备好了吗?”五号竞赛者上方的牌子发出了闪光的红色信号。五号运动员跑出了比赛场,不一会儿他又回来了,这引起了观众们一片善意的嘲笑声。 “所有的竞赛者都准备好了吗?”广播员又问了一声。 没有一块牌子发出信号。 “还有什么问题吗?” 仍然没有信号。“那么你们可以开始了。” 当然,观众中没有一个人会去注意竞赛者的技术工作,他们不懂冶金分析这一行,他们只是注意地看着记分牌,他们关心的只是谁获得冠军,谁是亚军,谁是第三名。他们为那些为之打赌的竞赛者而担心,也巴望看到这些人的胜利,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乔治也和其他人一样,他的目光从一个竞赛者身上移到另一个竞赛者身上,竞赛者们都在认真地忙碌着操作。可是乔治却不懂他们在干什么,乔治也不懂特雷弗扬现在是怎样干的。突然,17号竞赛者上方的记分牌亮了:“金属板的焦距没有对准。”观众顿时狂热地欢呼起来,当然,他的判断有可能对也可能是错的,但观众并不介意,他们只是为他第一个找出机器的毛病而欢呼。其他的牌子也都亮了,乔治注意到12号,即特雷弗扬的牌子是最后一个亮的。竞赛者们又开始紧张地工作起来17号最早结束了,4号仅次于他两秒钟,然后一个接一个结束,只有特雷弗扬仍然在工作,所有的竞赛者都站在旁边等着他,特雷弗扬是最后一个结束的人。 整个比赛结束了,但是一切还没有完,官方的通告自然还得耽搁一下。时间浪费一点算得了什么,要紧的是名次必须必须准确无误,有一大堆因素需要评判员认真考虑呢!最后,播音员的声音终于响起“冠军,第17号,时间是……”,第二名是8号,第三名是4号,至于十二号,连提也没提,特雷弗扬是名落孙山了。 乔治拼命挤出站着一大群竞赛者的大门,那里有一大堆人围着优胜者,亲属们眼睛里流着激动的泪水向他们表示祝贺,新闻记者则围着最高得分者进行现场采访,或者是家乡来的男孩子们,要求他们签名。总之,他们成了所有的人的追求者。女孩子们也不例外,她们总是追逐着最高得分者,几乎都向往到挪飞去。 乔治神情不定,他找不到一个熟悉的面孔。“山纳”离开他的家乡太遥远了,特雷弗扬在这个地方会有什么人来安慰他呢!一群竞赛者出现了,他们轻声地笑着,一边高兴地点头,一边讲话。而警察远离这群人,以便让出一条通道给他们走出去。每一个得高分者周围都有一群人簇拥着,好像是一块磁铁,吸引住很多小小的铁屑。 当特雷弗扬走出来时,门口几乎已经没有人了。他的嘴边叼着一支烟,眼睛朝下看,就这样走出了大厅。这是乔治离开家乡一年半,不,几乎是像十年半这样漫长的日子里第一次见到家乡来的他。乔治感到十分惊奇,特雷弗扬一点也没有长大,还是一年半以前他最后一次见到时的那副样子。乔治向前一跃,叫了起来:“特雷弗扬。” 特雷弗扬愣住了,他凝视着乔治,把手伸了出来:“乔治,讨厌的家伙。”几乎同时,特雷弗扬的脸上露出了几分欣喜的笑容,但是乔治还没有来得及抓住他的手,他却已经缩了回去。特雷弗扬急促地回过头去,指了一下大厅,阴沉他说:“怎么,刚才你在那里了吗?”,“是的。”乔治说。 “看见我了吗?” “看见了。” “我干得不好,对吗?”特雷弗扬扔掉了手中的纸烟,并且用脚狠狠地踩了一下,然后调转头去看大街。街上先前的那群人正慢悠悠地走着,向摩托快艇走去。 特雷弗扬沉重说:“这算得了什么?这仅仅是我失去的第二次机会。在今天这个打击以后,挪飞可能会成为我的一种动力。还有其他星球可能会需要我去的。不过,乔治,自从‘教育日’以来,我一直没有看到过你,你到什么地方去了?你的父母说你属于特殊分配,但不知道详细情况。而你从来没有写过信给我,你是可以写信的。”“是的,我当然会写。”乔治又说:“对于这件事,我感到十分抱歉。”特雷弗扬却客气他说:“用不着这样。我告诉你,挪飞可能是耍了个花招——唉,我应该在比赛前就知道这一点。他们好几个星期以来,一直说比赛时用日型机器,于是大多数选手把所有的钱都花在日型机器上。而且,以往我接受的是‘亨勒斯’型教育,现在谁会再爱‘亨勒斯’型教育呢?世界现在被g型人群所垄断。唉,他们就不能给我受一些先进的教育吗。…“为什么你不对他们叫屈呢,”乔治问。 “我不是傻瓜,他们将告诉我,说我的脑袋适应成为一个接受‘亨勒斯’型教育的人。你去分辨吧,几乎每样东西都是坏的。你注意到了吗比赛时我是唯一的一个要求调换修理器材的人。”特雷弗扬愤愤他说。 “可他们把这些时间都扣除了呀。”乔治感到迷惑。 “是这样,但是为了这些,我已经失去了一些时间,这些时间就用在判断器材中哪部分是不能用的这类问题上了,而这些他们是不会扣除的。如果他们也是接受‘亨勒斯’型教育的人,那我的想法就可以和他们合拍,然而遗憾的是,他们却不是,那么我怎么能比得过他们呢?第一名是一个‘山纳人’,第二、三、四名也都是‘山纳人’,只有第五名是‘路思人’。他们接受的都是大城市式的教育,这是最有效场日型摄谱仪和一切器材都适合于他们,你说我怎么能和他们去比呢?像我这样的等级,我这次参加比赛的名额还是苦苦向一位挪飞奥林匹克比赛发起人哀求要来的,现在想起来觉得还不如留在家里好。我告诉你,‘挪飞’并不是太空中仅有的一个大城市。”特雷弗扬大场说,好像并不对乔治讲,也不对任何人讲似的,他只是在发泄自己的满肚子牢骚。乔治当然了解这一点,于是乔治说:“如果你在比赛前就知道接受日型教育的人可以被录用,那么你为什么就不能去向他们学习呢?” “告诉你,他们和我接受的不是同一类型的教育。”特雷弗扬有点生气了。 “但你总可以多读一些书吧。”乔治看到特雷弗扬突然愤怒地盯住他看,就吞吞吐吐他说出了这句话。 特雷弗扬提高嗓子,不顾一切地叫起来:“你想嘲笑我,你以为一切都是可笑的吗?你怎么能要求我去读一些书,去记住那些其他人在比赛时所记得的一些东西呢?” “我想……”乔治想解释一下。 “你去试试看……”,特雷弗扬大为光火,“你的职业又是什么呢?说啊,你说啊!”他的声音中充满了敌意。 “我……”乔治讲不出话来。 “讲下去,讲下去,如果你和我是一样的聪敏人,那么让我来看看你究竟干出些什么成绩。你还是在地球上,我了解你,你决不是一个计算机程序员,你的特殊分配绝对不会是什么好职业。”特雷弗扬步步紧逼。 “你听着,特雷弗扬,我是为了一项任命而等得晚了。”乔治努力微笑一下。 但是特雷弗扬却气势汹汹地揪住乔治的短上衣:“不,不是这样你必须回答我的问题,你为什么不敢把一切都告诉我,你究竟在于些什么呢?不要来恼怒我,乔治,除非你比我强,听到了吗?”特雷佛扬在一阵愤怒中把乔治揪得紧紧的,一下子两人就撕打起来了。正当他们在街上推来推去时,一个警察的可怕声音在乔治耳边响起:"快停下来,放开!”乔治的心突然往下一沉,怎么办,警察将会追查他的姓名,要他出示身份证,乔治根本没有身份证。他想,追查和盘问是免不了,这样,他的职业就立刻会暴露出来。在这以前,特雷弗扬一直沉浸在失败的痛苦之中,而现在他可以得到“有关乔治职业的最新消息,并带回家乡去到处传播以医治自己心灵上的创伤。想到这里,乔治再也不能站在那里,他挣脱了特雷弗扬就往前跑去,但是,警察大而有力的手按在他的肩上:“停下,让我看看你的身份证。” 特雷弗扬正在翻寻自己的身份证,并且大声叫起来:“我是冶金学家特雷弗扬,是前来参加奥林匹克比赛的。你最好仔细盘问他一下吧,长官。” 乔治面对着这两个人,他只觉得嘴唇发干,喘不过气来,连话也讲不出来。突然这时有一个声音在他俩身后响起,这声音是轻微的,而且很有礼貌:“先生,请等一下。”警察回过头去说:“好的,先生,你有什么事?” “哦,这个年轻人是我的客人,他惹出什么麻烦吗?”陌生人指着乔治说。 乔治感到无比激动,因为他发现这个人正是先前遇到过的那个灰头发的人,此人对乔治点了点头。警察对灰头发人说:“这两个人在这里闹乱子呢?先生。” “有犯罪行为吗?有没有造成损失?”灰头发人关切地问。 “没有,先生。” “这件事我是有责任的,”灰头发人呈递上一张小小的卡片给警察于是,局面就一下子彻底扭转了。 特雷佛扬感受气愤,“怎么,就这样完了?”警察对他说,“现在一切都结束了,走吧!” “哦……”特雷弗扬一时讲不出话来。 “走你的路吧!哦,其他人也可以走了。”警察对特雷弗扬做了手势然后又去对付不知什么时候围上来的好大一群人,好不容易才把那群人赶走。乔治跟着灰头发人向摩托飞艇走去,但是一到了门口,他裹足不前了。他说:“谢谢你,可我不是你的客人啊。”灰头发人微笑着说:“过去不是,可现在是了,让我来自我介绍一下,我的名字叫英吉纳斯克。” “那么……”乔台犹豫不决。 “进来’巴,对你不会有任何危害,我可以向你保证,你尽可放心,我只是希望帮助你省掉和警察打交道的麻烦。” 乔治不能完全相信眼前这个英吉南斯克如何对付自己,他也失去了控制,他不由自主的跟随着英吉南斯克进了摩托飞艇,在他可能做出判断之前,摩托飞艇已经离开了地面。他心烦意乱地想,这个人定有很大的权力,他的地位一定很重要,连警察也得听他的。此时此刻,乔治几乎已经忘了他到“山纳”来的真正意图,并不是寻找特雷佛扬,而是想寻找一个有权势的人,请他重新评价自己接受教育的同力。现在,英吉纳斯克可能正是这样一个人,乔治很幸运碰上了他仿佛一切都在变好,一切都有了转机,乔治独自想着,想着。 在这次摩托飞艇的短途旅行中,英吉纳斯克始终和乔治活泼地交谈着,他指点给乔治看这个城市的界标,谈论他过去所见到的各次奥林匹克比赛情况。不过,乔治是心不在焉地听他讲这些,担忧地观察着飞行的路线。他想,难道我们一起离开这个城市了吗? 摩托飞艇落在一个旅馆的大门口,乔治走了下来,英吉纳斯克说:“我希望你能和我一起吃饭,好吗?”乔治说:“当然好了。”他很自然地笑得露出了牙齿。这时,他才发觉自己少吃了一顿午饭。英吉纳斯克让乔治在一片沉默中吃饭。夜幕笼罩着周围的一切,墙上的灯自动亮了起来。饭后,他们坐在一起喝咖啡。最后,英吉纳斯克对乔治说:“看你现在的举止,似乎你还担心我会伤害你。”乔治的脸红了,他放下了杯子,试图否认这一点。但这时英吉纳斯克大笑起来并且不断地摇晃着自己的脑袋。他慢慢他说:“是这样的,自从我第一次看见你以后,我一直在密切地关注着你,我想,现在我对你已经非常了解了。”乔治不由地站起来,他感到一阵恐怖。 英吉纳斯克让他坐下。“你坐着吧,你只不过是想帮助你罢了’乔治坐下来了,然而他的思想却在激烈地活动着。假如英吉纳斯克知道他是谁,为什么不把他留在警察那儿呢?反而自愿地提供帮助,究竟是什么原因呢? 英吉纳斯克说:“你想知道我为什么要帮助你吗?哦,不要惊恐地看着我。过去我无法看出人的心思,正是这次旅行使我学会了从一些能反映人的心理状态的小事中判断一个人的心思,你懂得我的话吧,”英吉纳斯克说:“想一想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情况,你正在队伍里等着看一场奥林匹克比赛,没有什么迹象能说明你准备干什么事。 你的脸显得不正常,手的动作也不协调、在一般情况下,这说明你可碰到什么问题了。我一时无法帮助你,于是就跟随你,坐在你的身我随你一起离去,并听到了你的朋友和你的谈话内容。后来我发现你对一门学科的研究太感兴趣了——很抱歉,假如你当时争论的不是那么激烈,我很可能会让警察把你带走的。现在告诉我,你遇到什么麻烦呢?” 乔治这时犹豫不决到了极点。如果这是一个圈套的话,那该怎办呢?然而,他来到这里的目的,是为了寻求帮助。现在有人愿意共帮助,或许这并非是真正的帮助,因为它未名胜来得太容易了,反使乔治迷惑起来。乔治摇了摇头。英吉纳斯克意味深长地看着场“怎么,不愿意告诉我吗?” 乔治怀疑他说:“我想你是一个历史学家。” “好,我是历史学家。” “那么,你现在又是个社会科学家。” 英吉纳斯克突然大声笑起来,并对此表示歉意,他说,“很抱歉,我不应该这样大笑,我不是嘲笑你,我是嘲笑地球以及它对自然科学的片面强调,我可以断定你也在建筑部门或机械部门工你对社会科学是完全无知的。” 乔治问:“什么是社会科学呢?” 英吉纳斯克说:“社会科学包括许多高度专业化的分支科学,例专门研究培养技巧的科学等等。”他又用解释疑问的口吻补充说,包括解决人生道路上的所有问题,怎么,你懂我的意思吗? “我想,我能够听懂。” 英吉纳斯克继续说:“一个经济学家——不是经济统计学而是经济学家——专门从事培养提供满足个体成员全部需要的去的研究。心理学家专门从事社会的个体成员及社会对其影响研究。未来学家专门预测社会未来的发展趋势,而历史学家,即我现在所处的地位。” “对,先生,”乔治倾听着。 “历史学家专门研究我们自己的社会以及其他各种社会情况。” 乔治对此很感兴趣,他问:“过去和现在有什么不同吗?” “我将谈到这一点。直到一千年以前,还没有教育,至少没有我们称之为教育的那种形式的教育。” 乔治说:“我知道,那时候,人们可以从书本之外学到一些零碎的东西。” “哦,你怎么会知道的呢?” “我听说的,”乔治谨慎地回答,然后说,“很久以前所发生的令人担心的那些事情中还些有用的东西吧,我希望是这样,对吗?” “他们决不会有目的地进行教育,我的好孩子。过去的理论不能很好地解释现在的情况。为什么要一直保持我们现在的教育体系呢?”这些事虽然激起了乔治的恼怒,而这个人却保持着良好的涵养仍然谈这个话题。乔治却忍不住说:“因为它是最好的。” “为什么说它是最好的呢?现在你听我讲,然后你就能告诉你,学点历史是否有用了。甚至在星际航行发展之前的历史——”英吉纳斯克突然停住不说了,惊讶地注视着乔治的脸,“怎么,你以为我们一直有星际航行吗?” “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先生。” “我确信你不会想,而且在四、五千年以前人类被限制在地球表面,即使在那时,人类的文明已发展出相当完整的技术体系,并且人口增加,技术方面的任何失败都意味着大量的饥饿和疾病,要想在人口增长的情况下保持技术水平并加以提高,这就要求培养越来越多的专家和科学家。然而,因为科学在不断发展,使得培养这方面的人才所花的时间也越来越长。随着首次星际航行的成功及随后星际航行的发展,这个矛盾就显得更加尖锐了。事实上,要在一千五百年内真正实现对太阳系以外行星的开拓,由于我们缺少经过严格培养的专业人员显然是不可能的。 “当一种能储存知识的智能机器人设计出来后,这个问题就出现了转折。曾经在这方面做过一些试验,说明我们有可能发明教育录音带。可以这么说,只要改进这些机器人,在其头部装入一个现成的知识储存器,那么原先的困难就可能得到解决。你对这一切是很了解,还做过一些试验。通过这种方法我们可以培养出成千上万的专业飞行人员。到那时,我们就可以进行被人称之为’占领整个字矿的伟大事业’。目前银河系中有一千五百颗可供开拓的行星,那里是望不到边际的,你知道这个计划中所有被包括的内容吗?地球输出用于专业化职业的教育录音带,并以此来保持银河系文化的统一,就譬如录音带,保证我们中的所有人使用单一语言——不要这样惊奇地望着我,其他语言也是可能的,大约有几百种语言在过去已被使用。地球也输出高度专业化的专业人员,并且把其本身人口数量维持在一种恒定的水平上。鉴于他们是以男女平衡的比例加以输送,所以他们的作用就如一些自我复制单位,帮助太空世界人口增加,在那里人口需要增长。此外,录音带及人员输出的报酬是我们所非常需要的资金,并且它们是我们的经济所依赖的。现在,你总该理解为什么说我们的教育是最好的途径了吧?” 是的,先生。” “这样解释能使你理解吗?如果不用这样的方法,那未要在一千五百年内从事星际开拓是不可能的事,你懂吗?”…“懂了,先生。” “现在你可以看出历史的用途了吧!”这位历史学家微笑说,“而且我想你一定能够明白我对你感兴趣的原因了吧?…” 乔治楞了一下,他马上从幻想跌回到现实中来。很明显,英吉纳斯克的话不是没有针对性的。他所讲的这一切都是有的放矢的,是为了解决自己的思想问题。乔治感到惶恐,他含糊地问:“为什么?” “社会科学家通过社会从事研究,而社会是由人组成的。”英吉纳斯克笑了起来。乔治闷闷不乐地对他说,“不错。”英吉纳斯克继续解释道“但人不同于机器。从事自然科学工作研究的专业人员使用一些机器协助工作,这时的机器仅仅了解有限的一点情况,而专业人士则掌握全部情况。而且,所有机器是同一类型的,这就使得没有必要对其中任何一台机器特别感兴趣。哦,但人类——各人之间的关悉是那样复杂和那样的不同,使得一位社会科学家永远无法了解所有的人甚至无法了解其中大部分的人,明白了他自已的专业特长后,他必须始终准备着研究人,特别是研究那些不同寻常的人。” 乔治沉闷他说:“就像我一样。” “我不能称你为怪人,但你确实不寻常,你是值得研究的人,要是你允许我进行这项研究的话,作为我的报答,我可以在你处于逆境的情况下,我又可以提供帮助的情况下,给予必要的帮助。”这时,乔治的头脑中充满着像直升飞机发出的那种呼呼声——由于整个这一有关人类及通过教育使开拓宇宙行星成为可能的谈话——他用双手捂住耳朵说,“让我想一下,。”然后他放开手对这位历史学家说,“你将为我做些什么事呢?先生。” “凡是我能做的,我都可以为你去做。”英吉纳斯克笑着说,“我在这房间里所说的一切,都是可以作为罪证而泄露的内情。你说是这样的吧?” “我想是这样的,”乔治也笑了起来,“那么请你带我去和一个外空世界的官员,一个挪飞人会一次面吧!” 英吉纳斯克吃了一惊:“好吧,目前——”乔治打断他的话,认真他说:“这个你是能做到的。你是一个重要官员,当你在警察面前出示证件时,我从警察的眼睛里已看出这一点。如果你拒绝的话,我就不允许你研究我。”在乔治耳朵里,这种愚蠢的威胁声是那样无力,然而对英吉纳斯克来说,这威胁却具有一种强有力的作用。他说:“这是不可能办到的。在奥林匹克月里只见到一个挪飞人——”“没关系,给我安排一个与那挪飞人在电话里通话的机会,我完全能准备这样的会谈。” “你认为你能这样做到吗?” “我知道你能,等着瞧吧。” 英吉纳斯克盯着乔治,沉思了一会儿,随后把手伸向电视电话,乔治等候着,他为在整个问题上的新前景而陶醉,他感到浑身都有了力量。这个机会不能失掉,决不能让它失掉,他将成为一个挪飞人,他将离开地球,离开安德烈和那一大群傻瓜。他几乎想大叫一声滚开,低能教育所! 乔治渴望地注视着荧光屏发亮,这荧光屏将是一扇进入挪飞人住的房屋的窗,一扇进入挪飞人迁移到地球的小居住区域的窗。多好啊!刚在二十四小时内,他已经办成了这么多事情。当屏幕还显得模糊时,里面已经传出哈哈大笑声,屏幕慢慢变得清晰起来,暂时还看不清什么东西,一个个男人和女人的身影在屏幕上掠过。后来听到了一个清楚的讲话声:“英吉纳斯克?他想见我吗?”乔治这时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看,啊,那是个挪飞人,一个真正的挪飞人。他有黝黑的肤色,额上有倒梳的黑色卷发,留着稀疏的黑色小胡子,并不狭窄的下巴下面蓄着黑色尖状的胡须,而他的脸的其余部位都十分光泽,他微笑着说:“拉迪斯拉斯,这说得过火了,这本是合乎情理的事,即:我们能对我们那个逗留在地球上的对象进行暗中监视,他内心有不同的想法是允许的。” “内心的想法吗?尊敬的先生。” “是的,你知道我正打算今晚去叫你。你知道我只是等着喝完这杯酒。”他把手移到他俩的视线里,同时他的眼睛在盛有很淡的紫罗兰色而味浓的甜酒的小玻璃杯里隐约出现。 “我不能出现在你面前,因为我害怕。”乔治在那个挪飞人看不到的英吉纳斯克的送话器的有效范围之外,和英吉纳斯克换了位置。 他需要时间使自己镇静下来,目前,他极需要镇静,他的不安宁似乎除了烦躁的手指震颤外,其他部位都镇定下来了。他是正确的,没有估计错。英吉纳斯克确实是一个杰出的重要人物,挪飞人用他们第一个姓氏来称呼他就是证明。好,这些事情干得不错。乔治在安东尼利那里失掉的东西,可以在英吉纳斯克手中得到。有朝一日,当他最后回到地球时,可以象一个挪飞人那样强大,他可以随心所欲地叫英吉纳斯克的名字。并且还可以开玩笑地在前面冠以“尊敬的先生一词——在他返回地球时,将和安东尼利算账可以用一年半的时间进行报复。他差一点在迷人的幻想边缘失去控制,但他很快就清醒过来,继续原来的思路考虑下去。 挪飞人说:“——不能容纳水。挪飞有着象地球文明一样复杂有先进的文化。总之,我们不是‘泽斯顿’。我们必须来到这里,这对某些专家来说是出乎意料之外的。”英吉纳斯克镇静他说:“你们仅仅是为了新模式而已。实际上,从来没有人断言过,新模式是必需的。真实买教育带和培养一千个技师所花费的钱是一样的多,而且你怎么知道你们会需要那么大的数量呢?”那个挪飞人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笑了起来。 乔治不知怎的,为挪飞人如此轻浮的态度感到不快。挪飞人说“那是个典型的值得赞许的骗局。拉迪斯拉斯,你知道,我们能充分利用我们所能得到的所有最新模式。今天下午,我召集了五名冶金学家。” 英吉纳斯克说:“我知道,当时我正在那里。"挪飞人叫了起来:“看着我,仔细看着!我把一切都告诉你。这些新型冶金学家之所以不同于从前那些冶金学家,因为他们知道比曼摄谱仪的用途。这些录音不能作那么多的修改,不能那么多,你介绍这些新模式只是为了使我们购买和花钱,而且——”“我们并不想使你们购买。” “不对,你还是把最新型的技师卖给‘兰多努姆’,使他们像我们一样飞速发展。你围着我们像走马灯似的打转,你这个可爱的地球人,但要注意,这里可能有个缺口——”他尖声地笑了起来,就此结束了谈话。 英吉纳斯克说:“我希望你所说的话全是事实,那就是我和你通“很好,我已经讲了想讲的活,我猜想明年又会有一种新摄谱仪,大概里面只改动很少一部分的元件,让我们再来上当;后年,再后年,一年年地把这套把戏玩下去,这就是你们的希望吧!”挪飞人问英吉纳斯克却说:“我身边有个年轻人,我希望你能和他谈谈。"挪飞人不太满意地注视着他说:“哦?讲些什么呢?",“我没有办法说,他没有告诉我,甚至连他的姓名和职业也没有告诉我。” 挪飞人皱起眉头问:“那么为什么要浪费我的时间呢?”“他似乎完全相信你会对他所讲的话感兴趣。”英吉纳斯克回答。 挪飞人更不满了,“这算怎么回事?”英吉纳斯克笑了笑”,“就算看我的面子吧。”挪飞人耸了耸肩,“叫他来吧,不过叫他讲得简单些。”“乔治困难地忍住心头的气忿,走上前走。 乔治全身都湿透了,汗水还在不断地往下淌,他一下子想起了自己与特雷弗扬交往的全过程,以及与英吉纳斯克的相识情况,感到有说不出的激动。乔治说:“尊敬的先生,我可以给你指出这旋转木马的出口。挪飞人盯着他严肃地问:“这旋转木马是什么东西?” “你自己曾提到过它,尊敬的先生。这旋转木马是指你频繁地往返于挪飞和地球之间获得技术人员的那种忙碌劲。”挪飞人说:“你是想说;你知道一种方法,通过这方法我们能避免光顾地球的超级智力市场了。是这样吗?” “是的,先生。你能控制你们自己的教育体系。”“不用录音带吗?” “是——是的,尊敬的先生。” 挪飞人两眼盯着乔治,大声喊道:“英吉纳斯克,到我跟前来。”“历史学家英吉纳斯克走至“乔治身后,这样从乔治的肩膀上可以看到挪飞人了。挪飞人说:“这是怎么回事?我似乎看不透。” 英吉纳斯克说:“我向你保证,这是件严肃的事。尊敬的先生.不管怎样,是这个年轻人主动地做的。我并没有鼓励他这样做,我和他没有往来。” “好,那么你告诉我,这年轻人是你什么人?为什么你代替他来叫我呢?” 英吉纳斯克说:“他是个研究对象,尊敬的先生他对我有一定的价值,所以我想满足他的要求。”“什么样的价值呢?” “这很难解释清楚,这和我的职业有关。” 挪飞人笑了一下说:“好,为了他的职业。”他于是同屏幕里的一些看不见的人点头打招呼,并说:“这里有一个年轻人,英吉纳斯克的门徒,或者说是类似这样的人,他将向我们解释在不使用录音带的”况下从事教育,是吗?年轻人。”挪飞人捻动手指,同时在他的手里又出现了另一只盛有淡色味浓性烈的甜酒的玻璃杯。眼下在屏幕出现的脸是各种各样的,男人和女人充满了乔治的整个视域,他们的脸上都带有好奇的神色。乔治蔑视地看着,这些挪飞人有自己的方式,也象地球人看待一根针上的臭虫一样来研究乔治,仿佛乔治就是这样的可怜虫。英吉纳斯克眼下正坐在一个角落里,注视着乔治。乔治紧张地思考着。他说.今天下午我在冶金学家奥林匹克运动会上.那个挪飞人和蔼他说:“你也在那里?那个地球人看来也在那里的吧。” “不,尊敬的先生。我是在那里,因为我有个朋友参加了竞赛由于你使用了‘比曼’机,所以证明了他的能力是低下的。他所受的教育仅仅是‘亨勒斯’型体系,一种明显的旧模式的教育。”乔治有意模仿那个先前的手势,举起自己的两个紧靠在一起的手指示意。“我认为我朋友应该事先就掌握有关‘比曼’机的知识。” 挪飞人间:“那意味着什么呢?” “到挪飞去工作,那是我的朋友一生中的最大希望。他已经掌握了有关‘亨勒斯’的知识。为了胜任在挪飞的工作,他很想掌握‘比曼机的知识,并已经进行这方面的学习。对于‘比曼’机学习应了解较多的基本知识,较多的数据;或许还包括少量的实习。为了实现自己一生的抱负,我想我的朋友完全有可能掌握有关‘比曼’机的知识“但是,他从哪里获得基本知识和数据和的录音带呢;在挪飞人身后的一张张脸都露出了赞同的笑容。 乔治说:“这就是他不能学习的原因,尊敬的先生,他认为自己需要教育录音带,所以他拒绝了在不使用录音带的情况下进行学习。” “完全拒绝,是吗?这个人很可能在拒绝使用宇宙飞船的情况下从事星际航行的吧!”在一阵大笑声后,挪飞人微笑说:“这个伙伴是有趣的,说下去,我可以再给你一点时间。” 乔治紧张地说:“不要认为这是个笑话,这些录音带的质量是低劣的,由于教得太具体太详细,使得学起来太容易了。作为一个正在学习的人,不知道正确的学习方法,无论如何也别想学到任何一样东西可能会被那些录下的来任何见解所僵化。所以说,如果目前不向个人提供录音带,而是强迫通过手来学习,噢,他将养成这种学习惯并继续以此习惯从事学习,这难道不是合符逻辑的吗?一旦他成这种学习习惯,也许仅向他提供少量录音带,便能填补知识的空,或牢记要点,然后使自己进一步得到提高。你能用这种方法你们己的‘亨勒斯’型冶金学家中造就‘比曼’型冶金学家,而不必为特新型冶金学家来到地球。”挪飞人点了点头并呷了口酒说:“不使用音带,人们从哪里获得知识呢?难道从宇宙空间吗?…“从书上,通过对书本的学习,通过思考。”乔治说。 “书?可是不经过教育,一个人怎么能看懂书呢?”挪飞人间。 “书是字写成的,这种字绝大多数是能看懂的。一些专业性词汇以由你们这里的一些专业人员进行解释。” “那么读些什么呢?读录音带吗?” “我想,录音带是完全可以的,但这不应成为一个人不去读旧书一个理由。至少从部分看来是这样。”那个挪飞人说:“这使得你一开始便养成了良好的学习习惯,对吗?” “是的。”乔治非常高兴他说。看来挪飞人开始理解这一点了问,“那么数学学起来又怎么样?” “它是所有学科中最容易的,尊敬的先生。数学不同于其他技术学科。它从某些简单的原理开始,然后逐步深入。你能从零开始学习,这种学习可以有计划地进行。一旦,你掌握了数学的固有规律另一些技术书籍你便可以理解了,尤其是你从一些易懂的书入门的话。”乔治说。挪飞人间:“有这样易懂的书吗?” “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你知道的一些专家眼下试图写这种易懂的书。他们中的一些人可能已能够把他们的学识写成文字和符号了。” “上帝,”那个挪飞人对群集在他周围的人们说,“这个年轻人能回答一切问题,真了不起。” “我可以,我行。”乔治大声嚷嚷起来,“你们问我吧。” “你有过自己从书本上获得知识的实践吗?或者说这仅仅是的一种理论?” 乔治迅速地回过头看了英吉纳斯克一眼,这位历史学家的反应是消极的,在他脸上看不到任何感兴趣的迹象。乔治说:“我有过这样的实践。” “那么你现在就为此而工作吗?”挪飞人又问。 “是的,尊敬的先生,”乔治热切他说,“让我和你一起到挪飞吧,我可以提出一项计划并直接——”“等等,我还有几个问题,你设想一下,要使你成为能操纵叫‘比曼’机的冶金学家,需要多长时间?再设想一下,你从零开始算起,并且不使用教育录音带,直到完全掌握为止又需要多长时间?"乔治吞吞吐吐他说:“嗯———也许要好几年吧。”"二年?五年?还是十年?""吃不准,尊敬的先生。” “噢,对这个关键问题,你无法回答,对吗?假如我们说将需要五年,这对你合适吗?”挪飞人冷静地问。 “我想是合适的。” “好,这样我们就可以得到一个根据五年毕业为目标培养的研究冶金学的专业人员。可是在五年之中,对我们却没有任何用处,而我们却要接待他,在整个学习期间为他提供食物,安排住房并付以报酬”挪飞人摇了摇头,冷笑起来。 “但是——”乔治急不可待地叫起来。 “让我讲完,然后当他在五年里学会使用‘比曼’机时,你无法估计出我们是否又改进‘比曼’机了,那么,他又有什么用场呢?” “但他在学习上将是一个能手,他能学会今后出一系列新机器所产生的新知识。”乔治努力解释着。 “正象你所说的那样,比如,假定你的这位朋友研究‘比曼’机,并通过学习会使用它,这样他就算得上不用录音带学会使用的一个专家”“可能不——”乔治说。但挪飞人马上打断他的话说:“啊,等等,让我把讲话完。即使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但这种能力对学习更深奥的知识是重要的。他可以理解一些事物,即那些不经过录音教育的人能理解的新事物。在你的研究过程中,你考虑过任何新事物叩”“没有,因为我只有一个人,我刚开始研究不久——”“是的。好,女士们,先生们,我们已得到足够的乐趣了吧?”挪飞人回过头去问。乔治惊恐地大叫起来:“等一等,我希望能安排一次私下会晤。有些事我无法在电视电话中解释,有好些细节——”挪飞人朝乔治身后注视,说:“英吉纳斯克,我想,我已经看在你的面子上了,花这么多时间接待了他。眼下,我实在没空,我明天的日程排得很紧,好啦,再则”立刻屏幕上呈现出一片空白。乔治仿佛失去控制似的朝着荧光屏伸出手,情不自禁地去猛力摇动屏幕内离去的那个人,他叫着:“那人不相信我,他不相信我。” 英吉纳斯克说:“不,乔治。你真的以他不相信你吗?”乔治几乎不听他讲,说:“为什么不相信呢?我说的全是实话,实际上对他是有好处的,他不必担什么风险。我和几个男的一起去工作——十二名经过几年培养的男人,其费用比聘用一个专家还少,他只知道喝! 喝!他不明白这一点。”乔治想:我怎么去说服他呢?我要说服他,他这样是不对的。我将不在电视电话里说服他?我需要时间,面对面他说服他。我该怎样去说服——英吉纳斯克说:.“他不会见你的,乔治。要是他这样做了,那他才是不相信你。我告诉你,他会来的。那时他不喝酒。他——”乔治这时突然转过身去,直瞪瞪地睁大两只眼睛看着历史学家,“你为什么叫我乔治?” “乔治·布朗特难道不是你的名字吗?” “你知道我?” “我知道有关你的一切。”除了呼吸引起的胸部起伏外,乔治一动不动地怔住了。 英吉纳斯克说:“我打算帮助你,乔治。我告诉过你。我正在研究你的情况,打算帮助你。” 乔治大声嚷嚷起来,“我不需要你帮助,我不是一个低能者。即使整个世界上的人都是低能者,我也不是。”乔治急转身,恼怒地向门走去,他猛地打开门,执勤的两名警察迅速抓住了他。尽管他使劲挣扎,但还是感到有一阵喷雾朝自己的颈部喷来,在失去知觉前的最后一刹那,他看到英吉纳斯克关切地注视着他的脸。 乔治睁开眼睛打量着洁白的天花板,他想起了曾经发生的事。 他隐约地记起,仿佛这些事发生在别人身上似的。他盯住天花板看直到这白色充满他的双眼并把他的脑子洗刷干净为止。这个隔离室似乎专为产生新思想和新的思维方法而设立的。他不知道自己躺在这里由别人监听他的思维活动的时间有多久。 “你醒了?”乔治的耳朵中传来了一种声音。 乔治第一次听到自己发出的呻吟,是自己在呻吟吗?他试图转动自己的头。 那声音又说:“你感到疼吗?乔治。…乔治低声说:“有点不舒服,我那样焦急地离开地球,我不知道什么原因。” “你知道你现在在哪里吗?” “大概是在这房屋的后间。”乔治设法把头转过去,发现原来是亨利的说话声。 乔治说:“我有点不舒服的感觉,我自己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亨利温和他说:“那你再睡吧——”乔治又睡着了。当他再次醒来时他的头脑是清醒的。 亨利坐在床边看书,但他看到乔治睁开双眼时便放下手中的书。 这时乔治挣扎着坐了起来,并说,“喂。”亨利说:“你饿了吗?” “当然,”他盯着亨利那好奇费解的脸。亨利点了点头说:“在整个这一时间内,你处在被观察之下,我们会设法带你到‘安东尼利’那里去,并让你避免你的过分激动的举动,我们感到这样安排是让你进步的唯一方法。你的情绪不好,影响了你的进步。” 乔治带着一种窘迫的表情说:“我对他的全部估计都是错误的。” “这在目前无关紧要,当你逗留在航空站的冶金学家布告栏前时,我们的一个代理人宣读了姓名册,在你同我进行关于你过去经历的谈话时,使得我有充分的时间抓住‘特里维廉’的名字的意义的重要性,你询问了有关奥林匹克的各方面情况,这种可能性是我们期望之种转机的结果;我们派拉迪斯拉斯·英吉纳斯克到大厅去迎接你,并把你接到这里。” “他在政府里是否是个重要人物?“是的,他是个重要人物。” “你接替他,这倒使我成了十分重要的了。” “你是重要的,乔治。” 一盆稠的炖制食物端来了,还冒着热气,散发出扑鼻的香味。乔治饿慌了,他咧开嘴并从被单里伸出他仍然运动自如的手臂。亨利帮忙准备了一个床罩,不一会儿,乔治便默默地吃了起来。片刻以后,乔治说:“我方才在很短时间之前曾在这里醒过吧。” 亨利说:“是这样,刚才我就在你身边。” “是的,我记得。你知道,事物总是会互相转化的,好像是因加疲劳了,使我感到激动。我不会再发怒了。我能正确的思考了,我仿佛已处于一种消除激动的状态。” “你不能这样,”亨利说,“应当镇静。你要休息。” “好吧,不管怎样,我现在是完全清楚的,他将不能监听我了,我想考虑我自己要做的事,是否让我去做呢?我想到挪飞去,并带一群未受过教育的小伙子去,离开书本教他们。我想为低能者专门建造一所学校——就象这里一样。地球上也是有这种人的。” 亨利微笑着,并露出了洁白的牙齿说:“较高级的研究院是会象这里一样改名的。” 乔治说:“任何事情在我未目睹之前总是感到惊奇的。但毕竟发明一些新型仪器是需要有一些新型专家的吧,比如,发明‘比曼’摄谱仪,我猜想肯定是一个叫比曼的人,但他不能进行录音带教育,介绍自己怎样取得这一进步的。” “完全正确。” “或许可以制成录音带教育呢,特别是录音带制作专家,随后,将此制成录音带以进一步培养更高级的专家?随后再制作录音带一你知道我的意思吗?某处是终点,某处应当有具有最早思维能力的男人和妇女进行开创性的工作。” “是的,乔治。”乔治俯下身于,盯视亨利的头上,某种不安的神情在乔治的双眼中表现出来。 “为什么不把这一切在一开始就告诉我呢?"乔治说。 “哦,如果可以这样的话”亨利说。“天啊,这是非常困难的。要是我们能分析一个人的头脑,乔治,并说这个头脑将成为一名合适的建筑设计师,而说另一个头脑可以成为一个好木工,到现在为止,我们还没有掌握觉察出这种天生的有创造性的思维能力的方法。这是非常微妙的事,我们只有粗糙的方法区分出可能潜在着的天才。在学习日里,这种人可以汇报。比如,你就是其中之一。大致上可以这样讲,作这种汇报的人数只有十万分之一。当教育日来到时,这些人被再次考查,并且十分之九的人被证明是昙花一现的人物。那些剩下来的人被送到象这里一样的世界去。” 乔治说:“哦,你宣布十万分之一的人有这样的结局的说法是不明智的,那会使剩下来的人受到打击。” “因为他们学不会,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的人都学不会。我们无法分析所有那些人失败的原因,他们的目标是职业,这种或另一种,他们全都这样做。每个人都希望在他和他的名字后面,加上什么‘职业’。任何一种职业对要进入社会的每个他或者她来说,都是必需的。”乔治说:“但我们?万分之一的人是例外?” “我不能告诉你。确切他说,这是一次最后的考试,来到这里的那些人中的十分之九完全不象是有创造能力的天才的材料。虽然我们这样想,但却无法通过任何类型的机器把那些十分之九的人加以区别。这第十个人必须把自己的情况真实的告诉我们。” “怎么?” “我们带你到这里专门为低能者设立的学校里去,这种人无法接受教育,而我们却要他们成功,这个方法是令人痛苦的,但一定要这样做。这不能对那个人说:‘你同样也能创造’。这样要比等那个人自己说‘我能创造,不管你是否希望我也将创造’来得更安全些。乔治,在这里为一万个象你一样的人提供一千五百个星球世界的先进技术,我们不允许自己漏掉一个新成员或者在不合格的成员身上浪费我们的精力。” 乔治喝完了咖啡说:“我仍然对有些事情感到疑惑。” "什么事哪?” 乔治把床单一扔,并站了起来,"为什么他们称它为奥林匹克哪?” 丑孩子 爱狄斯·费尔露小姐在出门之前,总是习惯地把自己的工作服弄平,她随身带着笔记本和钢笔,虽然她已养成不爱作笔记的习惯,除非是她觉得特别重要的报告。 她手里拎着一个小提箱,遇到人就说是为着她的男孩带的游戏玩具,所以,她总是笑容可掬地去寻找那个孩子——一个不停地向她提出问题的丑孩子,只要他见到爱狄斯·费尔露小姐来,就会远远地朝着她不断地挥手,表示敬意。 跟往常一样,这个丑孩子知道费尔露小姐已经走进了大门,于是马上走过来,嘴里不停地嚷嚷着:“费尔露小姐,费尔露小姐——,”他那颤抖的声音听起来既亲切又含糊。 “蒂姆斯,”她高兴地叫着,同时把手按在他蓬松的褐色头发下面那个长得畸形的小脑袋上,“没有出事吧?” 丑孩子急切地问:“杰利还会来玩吗?一想起我和他之间发生过的不愉快事情,真感到抱歉。” “现在你不必再想那些事了,蒂姆斯,那就是你哭的原因吗?” “不全是,费尔露小姐,因为我又在梦幻了。” “又梦见了谁?是杰利吗?”费尔露小姐咬住了自己的了嘴唇,“我知道,杰利这个家伙又会给你带来痛苦。”蒂姆斯点点头,表示是这么回事。一丝微笑掠过了他的脸部,他那长长的牙齿全都显露出来,向前稍稍凸出的嘴唇微微地伸展了,他说:“什么时候我才能长大,离开这里呢?费尔露小姐。” “快了,”她温柔他说,“你很快就会长大的。”这时她感到自己心碎了。 费尔露小姐让蒂姆斯搀着自己的手。她非常喜欢接触蒂姆斯那干燥又粗糙的手心皮肤时所产生的温暖感。蒂姆斯拉着她穿过三间房子,这里确实是很舒服的。是的,在以往的七年中,原先那个住宅对于这个丑孩子来说,简直就是一座监狱。 蒂姆斯和费尔露小姐一块来到一扇窗前,从这里可以看到一片矮小的树林,这是世界的一个局部。现在,树林好像抹上了一层朦胧的夜色。树林边有一道栅栏,栅栏上挂着一块着了色的牌子,上面写着:未经许可,任何人不得入内。蒂姆斯把自己的鼻子贴在玻璃上问:“那是什么地方?费尔露小姐。” “一个好地方。” 费尔露小姐看着蒂姆斯瘦弱的身躯和贴在玻璃上的鼻子时,觉得他很可怜。他的前额扁平而且有点后塌,有一簇头发盖在上面。 他的后颅骨突出,好像使他的脑袋变得特别沉重,所以它总是下垂着或者向前弯曲,以致整个身体也成为一个弓形。他的脸上看上去似乎就是皮包骨头,没有肌肉,眼眶深邃,宽大的嘴巴向前突出,甚至超出了他那扁平的鼻子。他没有下巴,只有一个成光滑弧线的颚骨。 按他的年龄,他长得太小了,两条细而短小的腿也已经全被压弯了。 他是一个很丑陋的小男孩。但是,费尔露小姐却异常爱他。这时,大概由于她的怜悯之情,不知不觉地流下了眼泪。她摇着头,并把牙齿咬得紧紧的:“他们将不会再杀死他了,不管什么事她都愿意去做。然后,她迅速地打开了提箱,取出里面的衣服。 费尔露小姐跨过“斯推歇斯”的门槛,那是在三年前,她第一次听到“斯推歇斯”这个名称。从前她从来就不知道有这个地方。那时候还没有人知道这个名称,除非是在那里工作的人。费尔露也是在她到了那里以后才知道的。当时,这个地方的人正在登广告,需要招聘一个有生理学知识,有临床化学经验,而且十分疼爱孩子的妇女。费尔露曾经是一个产科医院病房的护士,所以,坚信自己符合招聘条件,决定应聘。 格雷德·霍西金的姓名牌放在书桌上,姓名后面还写着哲学博士的学衔。霍西金用大拇指搔着自己的面颊,静静地看着费尔露小姐。 费尔露小姐呆板地站着,显得很紧张,觉得自己的脸在抽动。她在想:“这个人一定没有哪一位女人肯嫁给他。”他长得这么肥胖,又是秃顶,他的嘴总是紧紧地抿着。但是她又想到这里的工资比她所想象的还高,真是一个难得的机会,所以她耐心地等待着。 霍西金问:“你真的疼爱孩子吗?” “我说不出究竟是疼爱,还是不疼爱。” “或许你只喜欢好孩子吧!漂亮的、干净的孩子。你懂得教育孩子的方法吗?”霍西金又问。 费尔露小姐回答:“孩子总是孩子,霍西金博士,不管是好孩子,还是有缺点需要帮助的孩子,毕竟都是孩子。” “那么,假如我们录用你——” “你的意思是现在就让我担任这项工作了?”费尔露小姐问。 霍西金心不在焉地微笑了一下,就在这一刹那,他明朗的脸上出现了一种奇妙的表情,他说:“我很快就可以作出决定,因为这项工作带有试验性的,我也可以让你同样快地离职。你真想获得这次机会吗?” 费尔露小姐想了一下说:“是的。” “好,我们一言为定。今天晚上我们就准备建成‘斯推歇斯’,我想你最好立刻就上任吧!明天早上八点钟到这里来,如果你能在七点半到达这里,我就更要感谢你了。” “但是——”费尔露小姐还想说什么,霍西金博士却摇了摇手: “好,现在到此结束吧。”他发出一个信号,一位微笑着的秘书马上走进来,把费尔露小姐带走。 费尔露小姐在霍西金博士关着的大门前,足足站了好几分钟。 她想,“斯推歇斯”是什么呢?她百思不解。在这样一幢没有装饰的大房子里,在这样一批临时招来的人中间,哪里有什么孩子?她暗自思忖,晚上是否应该回去一次,或者去教训那个态度傲慢的人一顿。 她知道,如果她真的去了,她一定会失败的。因此,她决定还是先去看一下孩子的情况为好。 费尔露小姐在第二天早上七点半准时来到了这里,她没有通报自己的姓名和职务就被放行进去了。这里的每一个人,无论是男是女都知道她的姓名和即将要做的工作。当她向里走的时候,发现自己踏在一块滑动垫木上。 霍西金博士在里面,他冷冷地看了费尔露一眼,轻轻地招呼了一下:“费尔露小姐。”霍西金甚至没有顾及让她坐下,因此,费尔露抱怨地膘了他一眼,自个找了个位子坐下。 他们来到阳台上,朝着下面的一个坑看。坑里面摆满了各种仪器,看上去它的形状象一航宇宙飞船的中心操纵盘,还有一架正在工作的计算机。坑的另一边被隔离开来,筑了一个没有天花板的房子,一个体积很小的房间。在阳台上,费尔露就能看到这间象玩具似的小屋,她还能看到其中一个房间里摆着的一套电子炊具和固定的太空用品;另一个房间似乎准备作浴室用。她相信,在剩下的一个房间里一定可以看到一张床,一张小小的床。 霍西金博士正在对另一个人讲话,加上费尔露小姐,三个人就把整个阳台占满了。霍西金并没有向另一个人介绍费尔露小姐,费尔露小姐只好站在一边打量这个人。此人瘦瘦的,看上去已是中年人了,长着小胡子加上一对深陷的眼睛。这个人好像正在忙着向四处打量,他说:“现在这个时候我可不愿意装出对这里的一切都懂的样子,霍西金博士,我的意思作为一个外行人,我希望弄懂它。至少先让我搞懂一部分,然后再去搞懂更多的东西,这完全可以办到的。 你将来要达到的目标是模糊不清的,它需要更多的才能——,但是,现在你仅仅开始走了第一步,而且是令人费解的一部分工作。” “假如你允许我使用比较法,台弗纳,那么我将能够说明我所做的这部分工作并不是荒唐的。”霍西金说。 就在这一刹那,费尔露小姐听清了这个陌生人的名字叫台弗纳。 原来是有名的电视科学新闻记者,记得在一次新闻报道会上见到过他。 “假如你以为这样做对你会有帮助,那么就请你用一个比喻来说明你的全部意思吧!”台弗纳回答霍西金。 “行,”霍西金充满信心他说,“如果你把这本书放在离开你的眼睛六英尺远的地方,你就看不清书上的字了。你把书移至离眼睛一英尺的地方,那么你就会清楚地看到书上的一切。假如你再把书一直移到离开眼睛只一英寸的地方,书上的字你又看不清楚了。我现在所做的事就是这样,因为它太靠近我们了,所以反而不容易被人弄懂。” “哦,”台弗纳用询问的眼睛看着他。 “好,我再举一个例子。你的右肩到你的右手食指顶端大约有三十英寸左右,然而你的右手食指能够放在你的右肩上。而从你的右手食指顶端到右肘只有到右肩距离的一半,但是你的右手食指却不能碰到右肘,这是因为它们离得太近的缘故。” “我可以把这些例子用到我的故事中去吗?”台弗纳问。 “当然可以。我高兴极了,很久以来我就希望能有一个象你这样的人来为我们写一个故事。你所需要的全部材料我都可以提供,是时候了,我们希望全世界的人都能从我们的肩膀上面看过去,这样,他们能看到一点东西的。” 费尔露小姐仔细地倾听着这两个人的谈话,她感到说不出的惊奇。突然她又听到台弗纳间霍西金:“你准备延伸出多远呢?”霍西金说:“五万年。”费尔露小姐更加吃惊了:“这是什么意思?” 房间里充满了紧张的气氛,只有站在房子中央的人才稍稍移动一下自己的脚步。这个人正对麦克风用一种柔和的声音进行演说,他讲的话并没有给费尔露小姐留下很深的印象。 台弗纳靠在阳台的栏杆上,盯着霍西金看,他问:“今天我们可以看到一些东西了吧?” “什么?不,你搞错了,要把工作进行到一定程度时才能看到结果。我们只是间接地发现了关于雷达原理的一些问题。除此以外,更确切他说,我们用到的是介子,而不是反射。在一定的环境中,介子簇能够倒退。某些倒退现象可能被反映出来,我们就必须分析这些反映出来的现象。” “那是一项困难的探测。”霍西金听后又微笑起来,“这是调查研究了五十年才得出的结果,在我进入这个领域之前,这个项目已经进行了四十年。当然,这是很困难的。” 在麦克风前讲话的人举起一只手,霍西金对他点了点头,又说: “几个星期以来,在一个特别问题上我们陷入了困境。经过一段时间的计算和研究,我们肯定有力量来改变这种状况,我们要解决足够准确性的自动流时间题,现在必须着手进行了。”费尔露小姐看到他的前额在闪闪发光,她急忙从位子上站起来,靠在栏杆往下面看,但是什么也没有看到。 拿麦克风的人沉着他说:“现在开始。”全场立即安静下来,连人们的呼吸声都可以听出来。静穆中,突然从那幢玩具小屋的某一个房间里传出一阵令人恐怖的尖叫声,简直使人毛骨惊然。 费尔露小姐的头转向发出哭叫声的方向,那里有一个小男孩,她看得出了神。 这时,霍西金博士用拳头猛地在栏杆上擂了一下,他浑身颤抖着,说: “干,我们一定要干下去。” 霍西金博士牢牢地抓住费尔露小姐的肩肿骨,把她推进一段通往下面的螺旋形的阶梯。但是,霍西金什么话也没有对费尔露小姐说。台弗纳紧紧跟在霍西金后面。当他们走到下面时,那个刚才站在房间中央讲话的男人已经微笑着站在那里,悠闲地抽着烟,打量着他们三个人。从玩具小屋的方向传来一阵低沉的嗡嗡声。 “到前面来。”费尔露小姐点了点头,紧张地走进了小屋,然而这里的一切都显得十分正常。 这里弥漫着一股从玩具小屋发出的特殊的清新的木头味和泥土味,除这些外,还有一种神秘的气氛。现在这里是安静的,没有什么喧叫声,只有听到用爪子在木头上抓时所发出吱吱的声音,时而又发出一阵阵低低的呻吟。 “这是什么地方?”费尔露小姐奇怪地问。她暗暗的想: 不会要我来照顾这些傻瓜吧? 那个男孩正在房里,房间里只有一张床。小男孩赤身裸体站在那里,他那小小的涂抹着泥巴的胸腔上长着乱蓬蓬的毛。 一些污物和地板上的粗糙的草垫全被踩在他那光着脚丫子的脚下。 从他身上散发出一股泥土的气味,给人一种污臭的感觉。霍西金跟随在费尔露小姐身后,用讨厌的目光看着这一切,他说:“你不能苛求我们,为了他的安全,我们只能给他安排在这样的环境里。难道你愿意他在这里搞得少一条腿或者只剩下半个脑袋吗?” “随你的便!”费尔露抑制不住自己的愤怒,“我们就这样站着吗? 这个可怜的孩子已经被吓坏了,而且他身上是这样脏!” 是的,在场的几个人都知道费尔露小姐讲的很对。孩子的全身都涂抹了污物和黄油。他的大腿上有一大块弄破的伤疤,已经发红并开始发炎了。费尔露小姐回过头去对霍西金说:“听着,现在你把他抱起来,他需要暖和一下,还要把他弄弄干净。喂,你准备器具了吗?如果有的话,就拿到这里来。第一件事,我需要有人帮忙一道来替这个孩子洗个澡”现在她在向霍西金下命令,她讲话是理直气壮的,因为她毕竟是一个有经验,干事利索的护士,而不是一个临阵慌乱的女佣人。她用冷静的目光仔细打量这个孩子。天哪!这真是她生平所见到过最丑的小孩,你看他的脚和脑袋都丑得可怕。 费尔露小姐在三个人协助下,替这个丑男孩洗澡,其他人动手打扫房间,她一声不响地埋头干活,心里却充满了气恼,她正在为男孩把水溅得她一身而感到愤怒,也为男孩子的拼命叫喊而感到烦躁。 虽然霍西金曾经暗示过那不是一个好孩子,但费尔露小姐怎么也想不到,竟是这样一个令人厌恶的畸形孩子。这是一项多么厌烦的职业啊!然而现在霍西金还用一种冷淡的眼光盯着呢,并问她: “你只会看护好孩子吗?费尔露小姐。”霍西金站在离她一米以外的地方,冷冷地观察着她和那个孩子。当霍西金和费尔露小姐的目光相遇时,脸上立即浮出一丝不置可否的微笑,好像对于她的气愤感到十分有趣。因此,费尔露小姐决定不马上辞职,因为她觉得现在就急于提出来是有失身份的。后来,当男孩洗完澡以后,全身皮肤变成桃红色,而且充满了肥皂味,费尔露小姐就觉得他并不那么讨厌了。当小男孩仔细地打量着费尔露小姐时,他的哭叫已经变成一阵精疲力尽的呜咽声,眼睛恐惧地盯着房间里的每一个人,表现出一副害怕至极的可怜样子。他被洗得干干净净的小小身躯,由于寒冷而忍不住地颤抖着。 费尔露小姐大声叫起来:“快给这个孩子拿一件睡衣来。”睡衣很快就送来了。费尔露小姐感到有些奇怪,这里好像什么都已经准备好了似的。可是她不开口要,就什么东西也不送来,好像别人都等待着费尔露小姐的派遣。 台弗纳走近她说:“小姐,我来把他抱起来,你一个人对付不了他的。” “谢谢!”费尔露小姐向他点头致谢。很有意思,帮这个小男孩穿衣服简直就象打仗似的。当然,最终还是把衣服穿好。当小男孩拼命拉扯衣服时,费尔露小姐狠狠地按住了他的小手,不让他动。小男孩把脸涨得通红,但他一点也不哭,只是盯着费尔露小姐看,慢慢松开了拉扯衣服的手。费尔露小姐松了一口气:“下一步该做什么呢?” 她想了下又大声问:“喂,你们准备吃的没有?牛奶有吗?”旁边的人很快就帮她拿来了牛奶,费尔露没有再要求往牛奶里加其他东西。 她知道这个男孩一定不会用杯子喝牛奶,所以就把牛奶倒进一个盘子里,然后对着男孩说:“喝下去。”她举起盘子放在嘴边作一个“喝”的示范动作。男孩的眼睛跟着她转,但是他一动也不动,这时费尔露小姐突然伸出一只手狠狠地抓住了男孩的手臂,另一只手端起了盛牛奶的盘子,猛地把牛奶灌进小男孩的嘴里,然后放开了他。牛奶沾湿了小男孩的颈子和下巴,于是高声叫起来,舌头一直伸到嘴唇外边。费尔露小姐又走到他的跟前看着他。小男孩害怕地看了她一会儿,乖乖地端起盘子,用舌头舔着牛奶,不时皱一下自己的鼻子。费尔露这时露出了得意的神色,她抑制不住地笑了起来。可能台弗纳已经注意到了这一点,轻轻地问霍西金:“这个护士知道真情吗?” “知道什么?”费尔露小姐突然转过身来问。 台弗纳没有吭声。霍西金看了她一眼,干脆说:“好,把一切都告诉她吧!”于是台弗纳对她说:“你用不着怀疑这样的事实,小姐,你是人类历史上第一个能照料‘尼安德特人’(旧石器时代中期的古人)的幼儿的一位有知识的妇女。” “什么?”费尔露小姐惊异地对着霍西金博士叫嚷起来: “你早就应该把这一切告诉我了。” “为什么?他和普通小孩有什么两样呢?” “但你是说让我照顾一个孩子。” “他难道不是一个孩子吗?费尔露小姐,你是一个护士,你的登记卡上记载着你曾在妇科病房工作了三年。难道你就拒绝照顾这样一个孩子吗?”费尔露小姐的怒气逐渐消失了,她仍然坚持说:“你应该早点告诉我的。” “那么,你就拒绝这个工作了吗?现在就辞职吗?”霍西金冷冷他说。这时,那个“尼安德特”人的幼儿已经喝光了盘里的牛奶,又睁大眼睛盯着费尔露小姐,他的小嘴一动一动地不知说什么。费尔露小姐诧异他说:“看,他在讲话呢。” “当然罗,”霍西金博士说,“尼安德特人虽然不是真正的独立的人种,但他是人类的亚种。为什么他不可以讲话呢?或许他在向你要牛奶呢!” 费尔露小姐赶紧拿起一瓶牛奶,想走过去倒在盘子里,但是霍西金拉住了她:“现在,小姐,我们要离开这里了,你到底接受不接受这项任务?” “假如我不干,你们就把这个孩子扔下吗?”费尔露小姐挑衅地歪着脑袋问。她对他们说:“不,我要在这儿和他在一起再待一会儿。” 说完她走过去倒牛奶。 霍西金说:“费尔露小姐,我们打算让你和这个男孩住在这里。 这是通向‘斯推歇斯’仅有的一扇门,这扇门平时总是紧锁着的。我希望你立刻学会锁这扇门。当然也要把你睡的房间门锁上。如果这里发生什么事情,我们立即会派人来的。” “你的意思是把我监禁起来了。”费尔露小姐突然向房门走去。 “不,不,”霍西金博士拉住她,“我不是这个意思。你隐居在这里,会受到特别的重视。观察网由电子系统构成,它仅仅是一台负责记录的计算机而已。今天晚上你就和他在一起,小姐,直到我们决定进一步观察他之前,你就和他在一起。按照排定的计划表,你可以轮休。而且我们还可以根据你自己的要求来编排这张表。” 费尔露小姐打量这间玩具小屋,她问:“博士,为什么要这样做呢?这个男孩是危险人物吗?” “这是一项有关智能的试验,小姐。因此绝对不允许他离开房间,没有任何原因可以例外。不能为了挽救他的生命而让他离开这里。只能让他单独住在这里,晚上不能没有人陪他,你听明白了吗?” 霍西金严肃地说。 费尔露小姐摸了摸下巴说:“我懂得你的命令,博士。但是首先要保障做护理人的安全。” “很好,假如你需要叫人,你可以随时按这个开关。”霍西金讲完之后就和台弗纳离开了房间。 费尔露小姐转向小男孩,小男孩正看着她。面前的盘里还有一点牛奶。于是她吃力地教小男孩该怎样捧起盘子把牛奶喝完。小男孩拼命反抗,但是当费尔露小姐的手接触到他时,小男孩并没有哭叫,他恐惧的目光总是停留在费尔露小姐身上,看着她,小男孩的目光假装移开一下,接着又观察她。她试着把手伸出去,温柔地抚摸小男孩的头发,她的动作很慢很柔和,使小男孩让她抚摸着。于是费尔露小姐又再进一步,她说:“我准备告诉你怎样洗澡,你愿意学吗?”她讲得很慢,很慈祥,她知道小男孩不懂这些话的意思,但是她要让小男孩逐渐习惯这种讲话的语调和声音。 小男孩开始咔哒咔哒地敲起地板来。费尔露小姐说:“我拉着你的手,好吗?”她向着小男孩伸出手去,等待着他的反应。小男孩也把手向她伸了过去。费尔露小姐满意他说:“很好”。但是,当小男孩的手快要接触到费尔露的手时,小男孩失去了勇气,很快地把手缩了回去。 “好”,费尔露小姐平静他说,“我们下次再来。现在你愿意坐在这里吗?”她轻轻拍了一下床垫。一个小时慢慢过去了,费尔露小姐始终没能使小男孩坐到床上来。后来小男孩想睡觉了,却躺在地板上,然后敏捷地滚到床底下。费尔露小姐一直看着他,并且对他说: “如果你觉得睡在那里比较安全,那么你就睡吧。”费尔露小姐关上了寝室的门,走到大房间里去,那里搭起了一张供她睡觉的吊床。经她一再坚持后,现在临时天篷也已经搭好了。她想:假如那笨蛋要我在这里过夜的话,我要叫他必须给我带一面大镜子,搬一个有抽屉的大柜子到这个大房间来,而且必须为我准备一间独用的盥洗室。 费尔露小姐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她竖起耳朵贴在板壁上努力搜寻隔壁的声音。那个小男孩是跑不出来的,但是这幢墙并不结实,而且不太高。小男孩能够象猴子似地爬过墙来吗? 不,霍西金说过,这里已安排了观察员,可以通过天花板看到他的一切行动,因此用不着为自己的安全担心。这时,她突然想起,他可能遭到危险吗? 肉体上的危险?很明显,霍西金不希望小男孩遭难,但是他不也不允许有人陪小男孩一起过夜,那么,该怎么办呢?她开始嘲笑自己的胆怯。这仅仅是个三、四岁的小男孩。然而,假如小男孩在费尔露小姐睡着时,爬过来用爪子抓她,用牙齿咬她呢?霍西金规定过不能伤害这个小男孩,怎么办?费尔露小姐沉重地呼吸着,胡思乱想地翻来复去,怎么也睡不着。她再次把耳朵贴在墙上,这一次她听到隔壁有声音了,哦,是小男孩在哭。哭声很轻很轻,哭声里流露出那么多的孤独和悲哀。唉,可怜的小男孩。费尔露小姐感到心痛:多么可怜的小东西呀! 当然,他还不完全是个孩子,他的脑袋里在想些什么呢? 在他不懂事之前,他已经成为一个可怜的孤儿了。他既没有母亲也没有父亲,甚至全世界也找不到他的同类。他是尼安德特人留在世界上的最后一个,这是多么可悲啊!费尔露小姐为小男孩担忧,也为自己的冷酷无情而羞愧。她细心地用睡衣盖住自己的小腿,下了床走进小男孩的房间里去。“小男孩,”她低声呼唤着,“小男孩。”她找遍了床铺的每个角落,却没有看到小男孩。她着急地拉亮了台灯,并且把灯移到床前。终于她发现了这个可怜的小东西蜷缩在房间的一个角落里,他的膝盖抵住了自己的下巴,他泪水模糊的眼睛里闪现出一丝恐惧的光。在暗淡的灯光下,费尔露小姐看不清小男孩的面部表情。 她只是低声地呼唤着:“可怜的孩子,可怜的孩子,”同时伸出手去抚摸小男孩的头发,她可以感觉到小男孩正在颤抖。她说: “可怜的东西,要我抱你吗?”她抱着他在地板上坐下来,抚摸着他的头发,他的手臂,嘴里哼着一支温柔缓慢的歌谣。突然,小男孩抬起头来看着她的嘴巴,仿佛在探寻歌声来自何方。费尔露小姐继续唱着,这简单的歌谣重复了一遍又一遍。慢慢地小男孩不哭了,发出了平稳的呼吸声,渐渐睡着了。费尔露小姐小心地把他放回到靠墙的小床上,替他盖上被子,然后仔细地看看他的脸。此刻,甜睡中的小男孩显得安宁。费尔露小姐甚至觉得他已经不那么丑了。费尔露小姐刚走出房间,忽然又想到,假如他醒来了呢?于是她又走了回去,慢慢地走到小床边,挨着小男孩躺下了。对于她来说,这张床实在大小了,她躺在那里,脚伸不直,翻个身也很困难。孩子的手搁在她的身上,不知什么时候,她在那个监狱般的房间里睡着了。 费尔露小姐醒来时惊叫一声倏地跳下床,她发现了那个小男孩正睁大眼睛看着她,这使她一下子想起了,自己和他在一张床上睡了一个晚上,她用变幻不定的眼光打量着小男孩,然后小心地穿好鞋子,坐在床沿上。她担心地扫视了一下头顶上空的天花板,放松了一下绷得紧紧的肌肉:这时候,小男孩突然把他的手指伸到费尔露小姐的嘴唇上,嘴里叽哩咕噜地不知在讲些什么。费尔露小姐推开了他的手,因为在白天的阳光下,发觉小男孩仍然显得这么丑。男孩继续讲着什么活。他张开了嘴巴,做着手势,仿佛表示有什么东西要从嘴里吐出来似的。费尔露小姐猜到了他的意思,她问: “你想要我唱歌吗?”男孩没有回答,只是盯着她的嘴巴看,于是,费尔露小姐轻轻地哼起了昨夜唱过的那支歌谣。听着,听着,丑小孩微笑起来,终于发出了咯咯咯的笑声。费尔露小姐暗暗诧异:“看来,它还喜欢音乐呢!也许音乐会对我有所帮助……”她说:“你等一会儿,让我先去料理一下我的事情,一会儿我再做早饭给你吃。” 费尔露小姐走出了房间,有意识地对着天花板的缺口迅速地做着她要干的事。男孩子坐在床上,隔窗观察着她。费尔露小姐对着她微笑,有时还对他招招手,后来小男孩也对她挥起手来。费尔露小姐高兴极了,她完全陶醉在这种欢乐之中、她问小男孩: “你喜欢吃牛奶燕麦粥吗?”她烧好后就召唤小男孩进来吃早饭。小男孩竟然能够知道是在叫他。于是他迅速地爬下床,费尔露小姐教他如何使用调羹,但是他恐惧地把手缩起来不肯碰到调羹,费尔露小姐坚持要他拿住调羹柄,他终于拿住了,只是使用起来十分笨拙。接着,她让他试着用杯子喝牛奶。小男孩看到这么小的杯口对着他的脸,怎么也不肯握住杯子。费尔露小姐抓住他的手,强迫他捧住了茶杯,并且强制性地要他往嘴里倒。一部分牛奶流到了他的身上,但是大多数都被喝了下去。这以后,费尔露小姐还带他来到浴室,使费尔露小姐惊奇的是,小男孩能够懂得费尔露小姐教他做的动作,这使费尔露小姐十分快活,一再说:“真是个好孩子,聪明的孩子。”男孩子听后又笑了起来。费尔露小姐看着他,不由得想:“当他微笑时,他也是显得十分可爱的呢。”中午时刻,当地的新闻记者的负责人,带着几个人一起来了。当小男孩看到他们用摄影机对准他时,他恐惧地哭叫起来。费尔露小姐赶忙把他抱在怀里,小男孩也紧紧地贴在费尔露小姐身上。 费尔露小姐只允许这些记者拍了十分钟,就很快把小男孩抱到隔壁房间去了。然后她愤怒地走出来。锁上了房门,对记者们说:“够了,你们可以停止了,我还要安慰他呢。” “好吧”,《预言报》的新闻记者说,“他真的是尼安德特人吗?也可能他只是一种什么动物吧?” “我对你说,”突然在他们身边响起了霍西金博士的声音,“他绝对不是什么动物,他是人类的亚种,尼安德特人。” “他是男的还是女的?” “男孩。”费尔露小姐简洁地回答。 “是小类人猿,”新闻记者说。 “那就是我们所以来到这里采访的原因。护士小姐,请间,他的举止和我们有什么不同?” “他的举止完全象个正常的小男孩。”费尔露小姐不高兴地口答他,“而且,他根本不是什么小类人猿,他的名字叫蒂姆斯。是的,蒂姆斯的举止完全正常。”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会想出“蒂姆斯”这个名字,她好像只是突然想起它来的。“这个类人猿孩子叫蒂姆斯,”新闻记者把它记了下来,立刻,这条头版头条新闻就在全世界传播开来了。 一个记者转向霍西金先生间:“博士,你打算抚养照管这个类人猿幼儿派什么用场?”霍西金博士想了一下说:“现在当我证实了他能够在这里生活时,我原定的计划又要改变了。不管怎么改,反正人类学者和生理学家对他总是很感兴趣的。他是人类的亚种,从他身上我们可以探索到大量关于我们的祖先和我们自己的资料。” “那么,你打算养他多久呢?” “直到我们感到更需要空间而对他不感兴趣时。” 新闻记者问:“你能让我们把他带到外面,对他进行检验,测定一下他是否真的尼安德特人吗?” “十分抱歉,这个孩子不能离开‘斯推歇斯’。”“请解释一下这个名词”。 “好”,霍西金先生微笑了。他说:“先生,这需要用大量资料才能说清楚。‘斯推歇斯’在客观上并不真正存在,那些房间的环境现在早已不属于宇宙中的一部分。那就是这个孩子为什么能超越时代而活着的原因,是我们为他创造了生存条件。” “哦,你在给我们讲些什么呀?这个护士不是在房间里走进走出的吗?”新闻记者叫起来。 “我来向你再解释一下,”霍西金博士耐心他说,“你和一般人一样,体内有两种平行的生理机能,既不能获得,也不能失去大量的能量。这个来自遥远古代的孩子却不行,把他放到我们所生活的这个时代,就不能适应,他缺少必要的能量,他无法在华盛顿生活,我们必须小心地看护他,让他慢慢地进化。” 新闻记者们紧张而快速地记录着霍西金博士的活,他们并不懂得这些话的意思,就是他们的负责人也未必能理解。但是,他们认为这是有科学根据的道理,所以都把它一一记录下来了。 《预言报》的记者问:“今天晚上你能允许我们作一次详细的采访吗?” “我想,这没有问题。”霍西金博士干脆答应了。于是这群记者满意地走了出去。 费尔露小姐目送着记者们的背影。她对于“斯推歇斯”,知道的东西并不比新闻记者们多多少,因此也很希望知道得多一点。看来,蒂姆斯不得不被关押在这几间房屋里了。原来这一点并不是霍西金博士专横地作出的决定。他无论如何不能离开“斯推歇斯”了。真是个可怜的孩子!这时,她突然被他的哭叫声从沉思中惊醒过来,她赶快跑进去安慰他。 在整个采访过程中,费尔露小姐没有机会见到霍西金博士,只是听说,这次采访的详细经过已经公布于世了,甚至传播到了月球等太空世界,但是没有报道和介绍费尔露小姐以及丑孩子的居住的地方。 第二天早上,霍西金博士高兴地来到这里。费尔露小姐立即问他:“采访成功吗?” “当然成功。不过我想问一下,为什么你要叫这孩子为‘蒂姆斯’呢?” 她笑了,她自己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只是由于她喜欢这么叫罢了。她招呼蒂姆斯过来:“快到这儿来,乖孩子,这位好心的先生不会伤害你的。”蒂姆斯躲在另一间房子里,偶尔伸出他的脑袋窥视一下。 费尔露小姐告诉霍西金博士:“真叫人奇怪,他乖乖地坐在那里呢,他很聪敏。” “你感到奇怪吗?” 她犹豫了一会儿,然后说:“是的,我感到十分惊奇,因为我也认定他是个类人猿。” “不管他是不是类人猿,反正这下子他帮了我的大忙,他创造了‘斯推歇斯’,他在地球上创造了这样一个名称。我们成功了,我们成功了。” 霍西金博士好像在向别人夸耀自己的成就,忘记了站在他面前的费尔露小姐。费尔露小姐让他把话讲下去,并不打断他。霍西金把手插在口袋里继续说:“我们已经小本经营了十年,我们一直没有充裕的资金,我们必须做出成绩来,轰动整个世界,这样才能得到一笔可观的钱财,我们原来的资金都是借来的,或者从其他项目中偷分来的。假如这个项目不成功,我们就会完蛋。” 费尔露小姐开玩笑地间:“这就是造成这里没有天花板的原因吗?” “什么?”霍西金博士用惊奇的眼光瞥了她一眼。 “你不是没有钱安装天花板吗?” “那不是主要原因”,霍西金说,“根本原因是我们并不知道尼安德特人能活到多大年龄,我们只知道一个大概的年限,很可能他不符合我们的需要,只不过跟其他动物一样。” “既然你已经宣扬出去了,我希望你现在就能安装天花板。” “行,现在我们有足够的钱,各个机构都答应向我们提供资金。 这是我一向所期望的。”霍西金笑了起来,笑容可掬地一直保持到他走出这个房间,甚至连他的背影看上去也在微笑。 费尔露小姐想:“当他不提那些科学道理的时候,他倒是一个挺好的人。” “蒂姆斯,到这里来。”费尔露小姐叫道。 不知不觉几个月过去了,费尔露小姐觉得自己也成了“斯推歇斯”的一个部分。她分配到一间办公室,门上写着她的大名,当然这间办公室就在玩具小屋的旁边,她的物质待遇提高了许多。根据她的要求,玩具小屋已经安装了天花板,供她单独使用的浴室也建成了,她得到一间属于她自己的卧室。晚上用不着再和蒂姆斯睡在一起了。在她的房间和玩具小屋之间建立了一套内部通信联络系统。 蒂姆斯已经学会使用的方法。 费尔露小姐越来越喜欢蒂姆斯了,她很少再感觉到他是丑陋的。 说也奇怪,有一天,她在街上遇到一个普通的男孩,倒试图从他身上挑剔出一些不和谐的地方来。现在,她非常欢迎霍西金博士的来访,总是热情地迎接这个“斯推歇斯”的头目,而霍西金对这个孩子也非常感兴趣。然而,费尔露小姐小姐发现霍西金博士更喜欢与她谈话。 她已经详细地了解过霍西金博士的一切,对他颇有好感。 费尔露小姐并不以为自己参加了一项科学实验工作,只是觉得自己已经具备了能与一个生理学家辩论的条件。 有一次,霍西金博士又来了,发觉费尔露小姐正陷于一种企图要毁灭什么东西似的绝望之中。她自言自语说:“他们没有权利这样做,即使他是一个尼尔德特人,甚至是一只动物。”她发现霍西金博士站在面前时,她正盯着打开的门看,倾听着蒂姆斯的呜咽声。蒂姆斯问:“我可以进来吗?”费尔露小姐点点头,表示同意。 然后她连忙向蒂姆斯跑去,蒂姆斯缠住她,他那瘦瘦的身躯紧紧地靠在她的怀里。 霍西金博士看了一会儿说:“他好像很不快活。”费尔露小姐说:“这不能怪他。一些人每天要到他身上取血样,还要在他身上进行各种综合性的探测。要知道我喂养的可不是一头猪啊!” “你知道,这种试验是不能在人身上进行的。”霍西金作了解释。 “那么他们也就不应该在蒂姆斯身上进行,他和人是一样的。博士,我坚持这一点。你曾经告诉过我,正是有了蒂姆斯,才在地球上创造了一个叫‘斯推歇斯’这个名称。假如你还有良心的话,你就不应该同意他们在这个可怜的孩子身上进行试验,至少也要等他再长大一些,等他能经受得住的时候。现在这些人搞得他连晚上觉也睡不着,他害怕极了。我告诉你,我拒绝那些人到这里来。”她知道自己的话说得过份了点,因为她不能抑制自己激愤的心情。她更加激动了:“我知道他是个尼安德特人,但我们并没有详细研究过有关尼安德特人的材料。我已经翻阅了这些材料,这个人种有他们自己的特有文化,在他们那个时代也产生过许多优秀人物。他们把自己族里的死者埋葬在领土上。还有一些记载可以说明他们已经创造了宗教。这一切难道不说明蒂姆斯应该享受做人的权利吗?” 说到这里,她把蒂姆斯抱起来送到游戏室。当门被拉上时,霍西金博士微笑了,他知道蒂姆斯还不会玩玩具。费尔露小姐向他解释:“可怜的孩子喜欢玩具,他依靠玩具来消磨时间。” “哦,我支持你的意见。我在想,和第一天我把这个尼安德特人委托给你时的态度相比,你的变化是多么大啊。” 费尔露小姐说:“我以为我不能再……”她不愿意再讲下去了。 霍西金立刻转移了话题:“你看蒂姆斯有几岁了?小姐。” 她回答:“我不能下结论,看上去好像只有三岁左右。但是,尼安德特人一般长得比较矮小,他也许长不大的。他现在可以学习英语,从这一点看,他又象超过四岁了。” “真的吗?在报告里我从来没有看到过关于他学习英语的情况。” “他除了跟我讲话外,对任何人不讲话。直到现在为止,他仍然害怕其他人,不愿意和其他人接触。但有时他会向人要求食物和其他东西。当然,他能够懂得我听讲的全部意思。不过,他的智力不可能再继续下去了。” “为什么不能呢?”霍西金博士追问了一句。 “任何一个孩子都需要外界的刺激和接触,可是他却孤独地生活在这里。我只是做了我力所能及的事,尽一切可能使他快乐。但我不可能从早到晚和他生活在一起,而且我又不能满足他的所有需要。 博士,我的意思是需要有另一个孩子和他在一起,陪着他玩。” 霍西金博士听完费尔露小姐的话以后,微微点头:“是啊,这里只有一个小孩,可怜的小东西。”费尔露小姐马上对博士亲热起来,她说:“你也喜欢蒂姆斯的,对吗?”她正在为蒂姆斯寻找一个伙伴而努力。 “哦,当然了。”霍西金博士谨慎地回答。费尔露看到霍西金博士眼中含有一丝不快,便趁热打铁问下去:“那你准备去办吗?” “哦,小姐,我需要考虑一下。” “我知道你作为‘斯推歇斯’的头头是非常忙的,我可以猜想到这一点。”费尔露小姐表示友善他说。博士叹了一口气,说:“你能知道就好。‘斯推歇斯’包括许多内容,有动物,蔬菜,矿物等等不同的部分。小姐,恐怕你至今还没有看过我们的展览吧。” “是的,我没有看过——这绝对不是我对此不感兴趣,而是因为我实在太忙了,没有功夫去看。” “是啊,我不应该让你总是这样忙碌。”博士沉思一下说,“这样吧,明天十一点钟我来叫你,我给你一个空闲的时间,好吗?” 费尔露小姐微笑起来,显得十分天真,她说:“我太高兴了。”霍西金博士点点头,微笑着离开了房间。费尔露小姐为了明天即将到来的休息而乐得哼起了曲子——当然,对这种欢乐不知底细是会感到可笑的,她实在太高兴了,因为这样一来她又可以搞到一些资料。 第二天,霍西金博士准时来了,他很高兴。费尔露小姐已经穿好她的护士制服和裙子,头发梳着一种过时的式样,但显得很整洁、庄重。霍西金博士热情问候了她,她觉得很开心。然而一个念头涌了上来:“这预示着什么呢?”她走过去和蒂姆斯表示再见,而且告诉他很快就会回来的。当她确信蒂姆斯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午饭在什么地方时才关上门,上了锁。 霍西金带她走进她从来没有到过的另一排房子,这里也有一股浓郁的新房子气味,还可以听到一些轻微的声音,这暗示着这些房子全是新造的。 “这里包括动物、植物和矿石展览品。”霍西金博士把前一天说过的话又重复一遍,然后指了一下他们所站的地方说,“这是动物展览馆,我们大部分公开展览品都拿出来了。”这块地方分隔成许多小房间,而每一个房间就是一个单独的“斯推歇斯”的幻影。 霍西金把费尔露小姐带到一个玻璃橱窗前面,一对没有尾巴的鸟首先映入她的眼帘,这对鸟蜷缩着两条细脚,正掠过水面而飞翔。然后她又看到一个庞大的家伙躺在草地上,霍西金说:“看到了吗?”这是我们搞到的恐龙,已经有好几个月了。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让它们回到适应它们生活的远古时代去。” “恐龙?”费尔露小姐惊奇地问。 “难道你不想见到这个庞大的动物吗?” “当然想见的,”费尔露小姐感到意趣盎然,她笑得显露出两个可爱的小酒窝。好说:“我还以为‘斯推歇斯’的一切生物都是很小的呢?” “请相信我,一般来说它们确实是比较小的,象这种庞然大物很少见到,它为我们大开眼界,在它身上可以研究出许多有趣的东西。 例如,它并不是绝对的冷备动物,它有一套不完善的消化系统。有趣的是我们还发现这条恐龙是雌的,但我们再也没有运气弄到一条雄恐龙了。”霍西金笑着说。 “怎么知道它是雌的呢?” 霍西金听了费尔露小姐的间话后,笑得前俯后仰,他说: “经过一番激烈的搏斗,我们获得了它下的蛋,还有它的小宝贝,这不就可以证明它是雌的吗?” “当然罗。”费尔露小姐也格格地笑起来。 于是,他又把她带到三叶虫地段。指着一个人的身影告诉她: “那位是华盛顿大学的德维纳教授,是一位原子能化学家。假如我没有记错的话,他现在正在研究水中含氧的同位素丰度比。” “什么丰度比?” “那是一种远古时候的水,至少是五千年前的。同位素丰度比能够说明那个时代的海洋中的温度。他有时候会不顾这里的三叶虫而去搞他的研究,但大部分时间,他主要精力还是放在解剖三叶虫上。 他是一个幸运的人,他需要的解剖刀和显微镜,你看,我们都为他提供了,可以在这里做试验。” “为什么要在这里做试验?他不能——”费尔露小姐不解地问。 “不,他不能,他不能把任何东西带出这个房间,这是不允许的。” 费尔露小姐沉默了一会儿,她想了一下又问:“那么你在研究什么呢?” “我在研究自然界的时间问题,具体说,就是超越现实,超越时空,让古代的一切再重要出来,让古代的动物、植物生存在我们这个时代。” “这可能吗?”费尔露小姐感到疑惑了。 “假如我们能够……”霍西金先生被一个尖细的声音打断了,那个缩在屋子角落里的人向他们走了过来,他说:“请原谅我,打扰你们一下。”这是一个上年纪的人,高高的个子,细润的脸色。他说:“我要继续进行我的研究;先生你不明白吗?”他气呼呼他说着。 “我不懂你的意思,”霍西金博士显然不明白他发生了什么事。 这时有一个穿着制服的技术人员走过来说:“博士,我们所签订的合同只同意把样品借给德维纳教授在这里使用两个星期,现在期限已经到了。” “我并不知道我的研究工作究竟需要多长时间才能作出结论,我又不是预言家。”教授大声叫起来。 费西金博士心平气和他说:“你应该明白,德维纳教授,我们只拥有有限的空间,我们必须让样品不断循环展览。那块黄铜矿石必须还给我们,后面还有人等着借这块样品呢!” “为什么不能让它归我所有呢?让我把它带到我的实验室去吧。”教授恳求着。 “不行,”博士斩钉截铁地回答。 “为什么不行呢?这不过是一块黄铜矿体,一块五公斤重的黄铜罢了。”教授显得有点愤慨了。 “你是知道的,我们不能让能量外流。”博士说。这时,那个技术人员撞进来说:“还有一点,博士,我要向你报告。教授违反我们这里的规定,他私移动这里陈列的岩石样品,他在这里的话,‘斯推歇斯’就要被他破坏掉。”好长一段时间大家都沉默着。然后霍西金博士冷冷地转向教授:“是这样吗?” 教授辩解道:“我觉得这样做没有什么危害。” 霍西金皱起眉头,拉了一下悬挂在上面正好够得到的门把手,门打开了,费尔露小姐跟在他身后走了进去。她四周张望了一下,打量着这里陈列的各种岩石样品。突然,她看到连着门把手的一根尼龙绳把屋里的样品全吊出去,这间房子一下子显得很空旷。 霍西金向四周环视了一下,回过头来严肃地对教授说:“很抱歉,准许你在‘斯推歇斯’里进行调查研究的约定从现在开始无效了,你离开这里吧。” “但……”教授还想争辩几句。 “不必说了,你已经违反了我们的规定,你必须离开这里。”霍西金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间,把德维纳教授远远抛在身后。他的脸色变得苍白而愤怒。 费尔露小姐默默地跟在霍西金后面,走了一段路之后,他回过头来,邀请她:“跟我一起去吃饭吧,小姐。” 霍西金把费尔露小姐带进一间小餐厅,那里已经坐着几个人在吃饭,他们都把眼光集中在费尔露小姐身上,她但然地看了一下大家,就坐下来吃饭了。她问博士:“你为刚才这件事很生气吗?” “不,”他摇了摇头,“还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的人,第一次有人想把‘斯推歇斯’的能量转移出去。” “我记得曾经听你讲起过,能量总是要消耗掉的。”她不以为然他说。 “当然,那是对的。但我们绝对不能让外面的人把这里的能量带出去。”他的神色严厉得使人害怕,费尔露小姐看了他一眼,埋头吃饭,再也不出声了。 沉默了好久,霍西金柔声地间:“费尔露小姐,你昨天和我谈起过蒂姆斯需要伙伴的问题,是吗?” 费尔露小姐微微一笑:“是的,我以为你没有听到我的话呢,看起来昨天你毫不介意。” “我当然听到了,我在考虑寻找一个什么样的孩子同他作伴。我知道你这样为他打算是对的,但现在这样做还有困难。你已经知道我们所干的工作了,你应该知道,我们不可能在世界上再给他找到一个和他一样的伙伴。”霍西金和蔼地作出解释。 “你不愿找吗?”费尔露小姐生气他说。 “我刚才已经给你解释过了,我们不可能再找到一个和蒂姆斯相仿的尼安德特人,不会碰上这么幸运的事情!假如我们可以这样做的话,那么早就不会让他单独一个组成‘斯推歇斯’了。”霍西金说。 “但是,博士,你完全没有理解的意思,我并不是一定要找一个尼安德特人的幼儿,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然而,你带一个平常的小孩来和蒂姆斯作伴,这总是可以的吧。” 霍西金听完她的话以后,惊奇地问:“怎么,找一个人吗?” “是的,找一个孩子,”费尔露小姐不高兴他说,“蒂姆斯也是人。” “我连做梦也没有想过这样的事。” “为什么不能这样办呢?他们那个人种有什么不好?你既然让这个孩子超越了时间概念,而且使他这样孤独地被关押着,难道你就不可以为他考虑一下吗?不能为他做件好事吗?博士,假如他的父亲在世的话,又会怎样呢?现在这个孩子的父亲就是你,为什么你就不能多关心他呢?” “他的父亲?”霍西金惊叫了起来,然后把脑袋低下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费尔露小姐,我应该送你回家了。”在回玩具小屋的途中,他俩默默地走着,一言不发。 自从费尔露小姐与霍西金博士分手以后,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见过面。偶尔费尔露小姐回忆起过去发生的那一幕,她感到有点后悔,博士毕竟是一个好人,不应该如此责怪他。然而,当她看到蒂姆斯越来越愁眉苦脸,独个儿倚在窗口看着外的那一片空寂的景色时,她又气愤他说:“笨蛋,坏良心的人。” 蒂姆斯说话的口齿越来越清晰,他发音准确,一点也不含糊不清了。因此,费尔露小姐越发喜爱他,有时竟会长时间看着他微笑,蒂姆斯在激动的时候会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但这样的习惯已经越来越少了。蒂姆斯逐渐地淡忘了过去的那些日子,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喜欢想象未来的一切。 随着他的年龄增长,生理学家对他渐渐地失去兴趣,而不少心理学家却对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费尔露小姐却更加讨厌后者,她讨厌他们老是给蒂姆斯增添麻烦。虽然他们不再给它注射针药,也不再给他吃特殊的饮食。现在蒂姆斯能够把手伸过栅栏取到食物和水。在他移动栅栏时,他的行为就被摄下来。有时在他接触栅栏时会有一股电流袭击他,他就拼命地哭起来,使得费尔露小姐感到心神不安。 她不愿意再去求助于霍西金博士,因为不想去找他。每当费尔露小姐想到他时,仿佛又看到了最后一次会面的霍西金坐在桌旁的神色,她的眼睛不由湿润了,她想:“笨蛋,坏良心的人。” 有一天,霍西金博士的声音突然在门外响起,他在玩具小屋外面叫喊着:“费尔露小姐!费尔露小姐!”她弄平了自己的护士制服,慢慢地走出来。在慌乱之中,发现在她面前站着一个面色苍白的妇女,这个女人长得身材纤细、美丽、个子中等。在身后站着一个大约四岁左右的小男孩,正拉扯着她的裙摆。这个小孩长着一张圆圆脸,大大的眼睛,十分天真可爱。 霍西金给她们俩互相作了介绍:“亲爱的,这是费尔露小姐。”跟随的那个妇女,随即招呼了费尔露小姐。 “霍西金太太,这是你的小孩吗?”霍西金太太没有回答,她的丈夫马上插上来说:“是的,这是我的孩子。杰利,向费尔露小姐问好。” 杰利害羞地低着头,拉着妈妈的衣服,轻声地咕哝出一个词:“您好。” 霍西金太太上下打量着费尔露小姐,然后又把目光移到房间里,好像在寻找什么东西。 霍西金博士说:“让我们进去吧,亲爱的。开始总有点不习惯,以后会好的。”费尔露小姐问:“你让杰利也进去吗?” “当然。他是充当蒂姆斯的伙伴的,你不是说蒂姆斯需要伙伴吗?” “可是,这是你的儿子,能行吗?” “怎么不行,否则我去找谁家的孩子呢?”霍西金两手一伸,耸了耸肩。他说:“进来吧,亲爱的,都进来吧。” 霍西金太大小心地把杰利抱在怀里,跨进了门槛。她高叫起来: “小东西在哪儿?我怎么看不见他。” 费尔露小姐召唤蒂姆斯到这边来,蒂姆斯倚在里面的一扇门上呆呆地看着这些人。霍西金太太回头问她的丈夫:“你能保证这里的安全吗?” 费尔露小姐立即回答:“假如你是指蒂姆斯的话,那么我可以保证他没有什么问题,他也是一个普通的小男孩。” “不,他是一个未开化的人……。”霍西金太太犹豫他说。 而费尔露小姐则反驳她说:“不对,蒂姆斯是个正常的四岁半的小男孩,就象你平时所见到的孩子一样。大太,他和你的儿子一样,请允许杰利和他一起玩吧!” 霍西金太太叫起来:“不,我不能同意。” “亲爱的,在家里我们不是意见统一了吗?”霍西金又补充一句,“我们走吧,把杰利留下。”霍西金太太只好把杰利放在地板上,看着倚在门上的蒂姆斯。 “蒂姆斯到这儿来,不用害怕。”费尔露小姐向蒂姆斯招手。他慢慢地走了过来。霍西金扳开杰利拉住母亲裙子的小手,招呼他的太太回去:“让孩子们一起玩吧。” 两个孩子面面相觑,好长一段时间默默无声。后来还是蒂姆斯先开口:“你叫什么名字?”他亲昵地把自己的脸靠近杰利。杰利惊恐地推开他,蒂姆斯毫无防备地仰天跌了一跤。他俩都大声哭起来。 霍西金太大连忙上去抚摸自己的杰利。费尔露小姐脸带怒气,扶起了蒂姆斯,又轻声地安慰他。 霍西金太太抱怨他说:“他们两个天性完全不一样。” “没有什么问题,”霍西金不耐烦他说,“让两个孩子自己熟悉起来,让杰利留下,我们回去吧。等一会儿,费尔露小姐把杰利带到我的办公室来,我带他回家去。”说完他拖着太太走出了房间。 两个孩子在一起仅仅一个小时,就已经相当熟悉了。起初,杰利哭着要妈妈,费尔露小姐给了他一块糖就安静下来了。蒂姆斯也快乐地吮吸着一块糖。他俩面对面地坐在长凳上,友好地玩耍起来。 当费尔露小姐带着杰利到霍西金博士的办公室去时;她异常感谢霍西金博士,一再向他致谢。但霍西金博士却十分冷淡,也许他还记得上次费尔露小姐说的话吧!她曾经把霍西金博士比拟成不近人情的父亲,因此,他只是说声“不必提及这件小事,你不必感谢我。” 从此以后,每两个星期,杰利就到这里来和蒂姆斯玩上一个小时,后来又增加到两个小时。孩子们互相知道了对方的名字,他们在一起玩得很痛快。但是,当费尔露小姐在感激之后,发现自己并不喜欢杰利。杰利比蒂姆斯长得高,可以指挥蒂姆斯,蒂姆斯的一切都听杰利指挥,一步一步地跟在杰利后面。“这就是他所得到的快乐吗?” 费尔露小姐悲哀地自言自语。有时候,当她观察着他俩玩耍时,她会情不自禁地想:霍西金有两个孩子,一个归他和他的妻子所有;另一个归他和‘斯推歇斯’所有。 过了一段时间、有一天蒂姆斯突然间:“费尔露小姐,什么时候我能进学校呢?”她吃惊地俯视着蒂姆斯的灰褐色的眼睛,轻轻地抚弄着他的头发,她说:“你在什么地方听到过关于学校的事呢?” “杰利已经上学了,他上幼——儿——园。”蒂姆斯吃力地,但很清楚的说出了这最后三个字。“杰利到过许多地方去玩,就在我们的房子外面,小姐,什么时候我也可以到房子外面去呢?” 费尔露小姐一阵心痛,她知道没有办法制止蒂姆斯听到越来越多的有关外面的事情,而这样一来,他就越想到房子外面去玩,但是,他永远不能出动。她安慰他说:“你想到幼儿园去干什么呢?” “杰利说他们做游戏,他们有动画片书。他们那里有许多小朋友,他说——”他把手伸进自己的嘴巴里,想了一下又说,“他还讲了很多。” 费尔露小姐问:“你喜欢动画片书吗?我可以帮你买,买最好的一本,我还可以替你买音乐录音带,你喜欢吗?”蒂姆斯点点头,似乎得到很大的安慰。等书买来以后,蒂姆斯高兴地拿在手里。每天,费尔露小姐定时读给他听。这时,即使是一个最简单的故事,也能使蒂姆斯听得欣喜万分,他总是要提出许多问题。问啊,问啊,渐渐地他从书上了解了三间房子外面的那个广阔天地,美好的世界。现在,蒂姆斯梦想外面的一切,盼望着有一天也能看到那一切,他做梦也想自己离开这个房子,到外面那个无边无垠,难以捉摸的世界上去。跟别的孩子一起读书,一起玩耍。他是多么快乐啊!但是,当他醒来时,仍然是一个人待在房子里,于是就伤心地大哭起来。费尔露小姐试着嘲笑他做的梦,安慰他,告诉他房子外面的世界并不象他想象的那样美好,然而,到了晚上,当费尔露小姐躺在床上时,自己也会难过得偷掉泪的。 有一天,费尔露小姐照旧为蒂姆斯读书,蒂姆斯突然用自己的手捂住费尔露小姐的嘴唇,这时她奇怪地转过头来看蒂姆斯。蒂姆斯问她:“小姐,你怎么知道书上讲的是什么呢?” 她说:“你看到这些符号吗?”并用手指指着书上的字说,“这些符号告诉我书写的事情,这些符号组成一个个词,然后再组成句子。”蒂姆斯长时间盯着书上看,然后把书合上问:“这些符号都是一样的吗?” “不完全是,”费尔露小姐愉快地笑了起来,“你愿意让我教你识这些符号吗?” “好的,这大概是一种很好的游戏吧。” 费尔露小姐高兴极了,她想:“真的,我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一点呢?他完全可以识字、读书。” 几个星期以后,蒂姆斯所取得的成绩使费尔露小姐大为震惊,蒂姆斯能看着费尔露小姐的嘴唇发音,跟着念一个个字,慢慢地,他竟然可以读一本儿童读物给费尔露小姐听了。她高兴地想: “现在我可以去找霍西金博士了,告诉他,蒂姆斯完全可以离开我,到外面的广阔世界中去。我还可以告诉他,蒂姆斯不高兴的真正原因是什么。 假如他真的不能到这三间房子以外的广阔天地中去,那么对他来说,他知道的全世界就全在书本里、录音带上和相片里。所以必须让他接受教育,让他充分发展他的智能。这样,世界会在他面前展现出绚丽夺目的光彩。 当她找到霍西金博士时,发现他和自己一样,也陷于一种非常高兴的和充满喜悦的状态中。霍西金的办公室异常繁忙,与往日迥然不同。费尔露小姐一时觉得有点迷惑,便站在门口暗想: “今天,我一定见不到霍西金了。”但很凑巧,她一抬头便看见了霍西金。霍西金微笑着招呼她:“费尔露小姐,请到这里来。” 霍西金客气了一番,然后把门关上,把她拉到办公室的中间,急切地问:“你听说了吗?也许你还不知道,我们已经完成了研究任务,我们的目的达到了。” “你的意思是说,”她小心地问,“你可以使一个过去时代的人变成现代人吗?” “是啊,这正是我的意思,我们可以使许多世纪以前的景象、生物都能在今天重现,这是多么了不起啊!设想一下,你来设想一下吧,我真高兴,真正的高兴啊!哦,你有什么事要告诉我吗? 来,讲吧,你看我现在的情绪太激动了,你要办什么事我都能替你办到。” 费尔露小姐笑了起来,“我也很高兴,因为我发觉我们可以替蒂姆斯安排一个受教育的程序了。” “受教育,在什么地方呢?” “当然要有一所学校,他能够读书了。” “他真的能读书吗?” “当然能,他现在就开始学习了,能读书,我已经教会他许多词汇和句子了。” 霍西金博士坐在那里,摹地收敛了笑容:“我不懂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小姐。” 费尔露小姐恳切他说:“你刚才还说,无论我要求做什么……” “是的,我这样说过,然而这件事却不能办。你要知道,小姐,我们不能永远地把蒂姆斯的试验进行下去。” “为什么?”她恐惧地望着霍西金博士,不懂得他所说的意思。她突然想起霍西金从德维纳教授手中夺走那块矿石的情景,她叫起来:“你现在是在谈论一个孩子,不是一块岩石。” “小姐,不要激动,现在蒂姆斯不那么重要了,我们需要超越时空,要把过去的整个历史,全部在今天重现。因此,我们将要得到‘斯推歇斯’的空间,而不是某一个人了。” “但是,你不能把蒂姆斯扔掉,你——”她急得话也说不出来了。 “小姐,不要扰乱自己的心。蒂姆斯现在还不会走,可能还得要等上几个月。到时候,我们将按照我们原有的计划办事。”费尔露仍然茫然地望着霍西金。 “让我帮助你干些什么事呢,小姐。” “不,”她低声回答、我什么也不需要。”费尔露小姐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恶梦,她昏昏沉沉地离开了办公室。一路上,她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蒂姆斯不能死,不能死。” 这个念头一直在费尔露小姐的脑海里萦绕,起初一个星期还怀着几分幻想,希望霍西金的新理论破产,他们不能得到,“斯推歇斯”空间,就必然维持早先的状态,那么多好啊。渐渐地,她知道这种幻想是靠不住的。她只有采取新的果敢行动,才能保住蒂姆斯,她开始策划起来。 有一天,杰利来找她,递给她一叠相片,上面全是蒂姆斯的,下面的说明中称他为“类人猿”,这才使她明白过来。蒂姆斯终究要被他们弄死的,费尔露小姐不能再等待下去了,必须行动。她让杰利和蒂姆斯一起在房间里玩,然后通知办公室要求临时派一个人来顶替她几小时。 顶替她的姑娘玛丽终于来了。费尔露小姐向玛丽交代了几句,就匆匆地出去了。玛丽在她背后高声叫道:“愿你找到一个好位置,我祝愿你找到更好的工作。” “找工作?”费尔露小姐苦笑了一下,她根本不需要什么新的位置,她唯一的希望是保住蒂姆斯。不过别人这样估计她现在的行动,对她还是有利的,她必须抓紧时机行动。她按照自己的计划去买了需要的物品,考虑了一些细节,又观察了这个城市的交通情况等,然后象从梦中醒来似的匆匆地赶回去。使她大吃一惊的是,玛丽正在玩具小屋门口哭。玛丽扑向费尔露小姐说:“我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我只离开了几分钟,我去干其他事……”她哭得伤心极了。 她继续说:“你说他俩不会发生什么问题,你说让他俩单独在一起玩……”玛丽讲了半天也没说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费尔露小姐推开她,急躁地问:“蒂姆斯呢?他在什么地方?”这时一个护士抱着杰利来了。杰利的衣服上有血迹,他哭喊着:“费尔露小姐,他打我,他打我。”但是,费尔露小姐连看也不看一眼,她高声叫喊: “我问你们,到底把蒂姆斯弄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把他锁在浴室里。”玛丽说。 费尔露小姐急忙跑到小屋里,打开浴室的门,发现这个丑孩子正缩在墙角里哭。蒂姆斯说:“不要怪我,小姐。” 他哀叫着,眼睛已经哭得红肿了,他说:“我不是存心要打他。” 费尔露小姐把蒂姆斯抱起来,安慰他。但他又呜咽起来: “他说要把我打死,我怕……”费尔露小姐问:“告诉我,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杰利说我是个小类人猿,说我不是真正的男孩。我告诉他,我不是动物,是人。”蒂姆斯一边哭一边说,“他还说,他不愿意和一只猴子一起玩。我说我不是猴子,他偏说是,他又说我看上去是怎么可笑,怎么丑。他说了又说,我忍受不了这种侮辱,才打了他。”费尔露小姐抱住他也哭了起来。她说:“好孩子,不要相信他的话,你是一个真正的小男孩,一个好男孩,没有人可以把你从我身边夺走。” 现在,费尔露小姐很清楚自己要干什么事了,而且要抓紧时间干。霍西金不会让蒂姆斯再活下去了,尤其是他的儿子受伤以后,他会更加愤怒的,会采取……因此,在今晚必须逃走,让他的“中世纪计划”见鬼去吧! 费尔露小姐反复考虑自己的计划。卫兵对她很熟悉,不会干涉她带着蒂姆斯出去。她只要沉着应付这一关就可以带着蒂姆斯远走高飞。她可以永远和蒂姆斯在一起,给他讲故事,教他识字,而且可以回答他提出的各种问题,那是多么好啊!有了蒂姆斯,费尔露小姐可以和其他人疏远,甚至不相往来。她一面想,一边打开手提箱,把外衣,帽子,和各种衣服全都一古脑儿塞进去。爱狄斯·费尔露看着她问:“你干吗放这么多衣服进去呢?” 她说:“我要带你到外面去,到你所梦想的地方去。” “我的梦想?”他的脸高兴得泛起了红氧但又有点害怕,他说: “我一个人去吗?” “不,你不要害怕,我和你一起走,这样你还害怕吗?” 费尔露小姐问。 “不,和你在一起,我就什么也不害怕了,小姐。”蒂姆斯笑着靠近费尔露小姐,费尔露可以听到他那颗幼小的心在跳动。这时候已是半夜时分,费尔露小姐站起来断开了警报器,然后轻轻地开了门。 “啊!”费尔露小姐惊叫起来,门口站着的竟是霍西金。 霍西金后面跟着两个人,盯着费尔露小姐看,惊讶的的程度一点也不亚于费尔露。沉默片刻之后,费尔露小姐如梦初醒,她想推开霍西金,但来不及了。霍西金用力抓住她的臂膀,把她推进房间、然后示意来的两个人把门关上,霍西金对费尔露小姐说:“简直不能解释这一切,难道你真的发疯了吗?” 费尔露小姐用力挣脱霍西金有力的手,挡在蒂姆斯的身前,她恳求说:“假如我把蒂姆斯领走,这对你有什么损害呢?博士先生,你不会损失什么能量的。” 霍西金坚决把蒂姆斯从费尔露小姐身边拉开:“你要知道,一个能量遗失了就意味着要损失掉投资者口袋里成千上万元钱,他们就不会相信‘斯推歇斯’的秘密,同时也意味着‘斯推歇斯’的破产!我不能让一个护士带走一个小类人猿。” “小类人猿?”费尔露小姐狂怒地叫起来。 “那是记者们用来称呼他的名称。”霍西金说。 来人中一个出现了,他把一条尼龙绳穿过一个个沿着墙上方一部分所钉的金属环,并打上一个环。费尔露小姐记得,霍西金在很久之前曾用这条绳子绑住德维纳教授的岩石,井把它拖到屋外去的。 现在霍西金轻轻地拍了拍蒂姆斯的肩膀,和蔼地对他说: “你待在这里,不会有人伤害你的,我们出去一会儿,好吗?” 蒂姆斯的脸色变得非常苍白,他一声不吭地点了点头。霍西金把费尔露小姐拖出屋外,向前走了几步,费尔露小姐并没有抗拒,就在这一刹那间,她突然注意到上次见到过的“门把手”已经装在玩具小屋的外面。霍西金说:“很抱歉,我将拆掉这里的一切,准备明天晚上就解决问题。” 费尔露小姐愤怒他说:“因为你的儿子受到伤害,你想报复一下。” “不,请相信我,我绝对不是因为要报复才这样干。我知道,那场争吵是杰利引起的。但是,我不能让‘斯推歇斯’的一切留下痕迹,我编造了尼安德特人的这个故事,而我们‘中世纪计划’已经取得成功。 蒂姆斯不久就要离开这里,他必须离开,不能落落到别人手里,这样那些爱采用耸人听闻手法的人就只能在这里找到一堆垃圾。”霍西金解释着。但费尔露小姐不愿意听这些。她说:“决不能象对待一块岩石一样来对待他。你们会杀了一个人的。” “不是杀人,也不会引起轰动。他是一个生活在尼安德特世代的尼安德特的幼儿。他不能长久被监禁在这里,他应该有机会过上自由的生活。” “机会?他只有七岁,需要有人照顾他,他不能单独生活。如果把他放到四年前找到他的地方,原先的那群已经不认识他了,他怎样生活下去呢?” 霍西金摇了摇头:“小姐,你以为我们没有想到这些吗? 但我们总不能让一个尼安特德人和真人共同生活。很抱歉,我不能让他长久地跟随我们。” “好,那么让我和他告别吧,给我五分钟和他告别时间,请你原谅。”费尔露小姐说。 霍西金点了点头:“好吧!” 蒂姆斯向费尔露小姐身边奔过来,这是他最后一次对着费尔露小姐跑过来。而费尔露小姐也是最后一次把蒂姆斯抱在怀里,并且用脚把一把椅子移到靠墙的地方,抱着蒂姆斯坐下来: “不要害怕,蒂姆斯。” “你在这里,我一点也不害怕,小姐。那个人对我恼火了吗?他在外面是吗?” “不,他没有恼火,他只是不了解我们。哦,蒂姆斯,你知道妈妈是怎样的吗?” “象杰利的妈妈一样吗?” “杰利对你讲起过他的妈妈吗?” “有时候我想,一个母亲就是一位太太,她照顾你的生活,她对你非常好,做的都是好事情。” “很好,那你想要个妈妈吗?”费尔露小姐间。蒂姆斯把脑袋从她的怀中钻出来,这样便可以看清费尔露小姐的脸了。他轻声问:“你是我的妈妈吗?” “是的,蒂姆斯。” “你会因为我提问题而生气吗?” “当然不会。” “我知道你叫费尔露小姐,不过,有时候在屋里我叫你妈妈。” “好的,乖孩子。我任何时候都不会离开你,我不允许任何人,任何东西伤害你。我永远照顾你。叫我妈妈吧。我会答应你的。” “妈妈,”蒂姆斯亲昵地叫了一声,紧紧地倚在她的身上。费尔露小姐抱着他站起来,爬上凳子。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开始”的喊叫声。费尔露小姐用一只空着的手猛烈地拉住了悬挂在两个金属环之间的尼龙绳,把自己和蒂姆斯的重量全部压在绳上。绳子把他俩运出了“斯推歇斯”,送到遥远的地方去了。 蒂姆斯终于跟着他的“妈妈”离开了这里,开始了自由的生活。 “斯推歇斯”的内幕被揭穿了,玩具小屋化为一片乌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