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王旗》 第一章 名字与名气 "敝姓朱,嘿嘿,朱争,你们听说过没有?" 朱争笑嘻嘻地冲他碰到的一群行人打招呼,亲亲热热的。 可那群人却都跟见了鬼似地侧身躲开他,一声不吭地绕道而行,把手里的包袱什物夹得紧紧的。 朱争在他们背后跳脚大骂:"你们有眼不识泰山!井底之蛙,孤陋寡闻,竟然没听说过老子的名字!"梅公子微笑着站在路边,轻轻地道:"看来你的名气还不够大。这些人都是长年在江湖上奔波的生意人,见识很广,若是他们都还不知道你这么个人,就说明你还有必要多多努力。" 朱争回头瞪眼:"你说话少阴阳怪气的。" 梅公子一本正经地摇摇头:"我说的都是好话、实话。 心里话。如果你连我的话都不爱听,你小子就是个二百五。" 朱争正欲大骂,却见路口又是一阵马蹄响,尘土飞扬。 "又有人来了。"朱争高兴地搓搓手:"这回总能找到几个听说过老子的人。" 梅公子大笑:"若是真的有人听说过你的名字,我宁愿中午不吃饭。" 梅公子是不是真的是什么"公子",朱争可吃不准。 同样,梅公子也猜不透,朱争是真二百五,还是假二百五。 五天前朱争在榆林碰到梅公子的时候,梅公子正在大路边专心致志地烤一只鸡,不住地凑上去嗅着烤鸡的香味。 朱争好笑,因为梅公子的衣饰极其华美,很像个贵家公子哥儿,甚至连他的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的,脸也洗得白白净净的,腰间居然还缠着丝质的腰带,悬着玉玦。可梅公子烤鸡的神情,好像他本就是某个酒楼的大师傅,或是偷鸡的叫化子。 朱争突然装作怒气冲天地冲上前去,吼道:"好小子,你偷了老子的鸡,还敢在大路边公开地傍着吃!"梅公子抬眼看了他一下,没理他,顾自将脸凑到鸡身上嗅着,口里赞道:"好香,好香!" 朱争伸手就去抢鸡,理直气壮地吼道:"还给老子!"梅公子没有出手阻止,也没看他,冷冷走到一块石头边坐下来,闭目养神。 朱争怔住。 他可没想到,梅公子居然有这么好的涵养。可他的肚子实在是饿极了,顾不了许多,扯下一条鸡腿就往嘴里塞。 正吃得满嘴流油,梅公子突然睁开眼笑了:"鸡的味道怎么样?" 朱争点点头,赞许地看了他一眼。 梅公子微笑:"前村头有一家暗娼,名叫-小白鞋-,艳名播于四乡……" 朱争瞪大了眼睛,口里满是鸡肉,他不明白梅公子怎么好好地讲起什么暗娼来。 梅公子笑得更亲切了:"昨天晚上,我正好路过她家,就顺手牵鸡,偷了这么一只……" 朱争胀红了脸,满嘴的鸡肉再也无法下咽。 "我到现在才知道,我偷的原来是你的鸡。"梅公子叹息着,非常沉痛地认错。 朱争硬将一口肉生生咽下,直哽得他两眼都闪出了泪花。 梅公子连忙走过来,递过一个小壶,殷勤地道:"喝口酒,顺顺气,再接着吃你自己的鸡。" 朱争本想咽下这口肉就开始骂街的,不料梅公子却来了这么一手,自己又正该喝上几口润润嗓子,便恶狠狠地抢过来,径直往喉咙里倒。 然后他就"噗"地一声,将喝进去的酒全都喷了出来,拼命扼着喉咙,咳得泪水滚滚。 梅公子接过酒壶,苦笑道:"真该死,忙中出错,竟将辣椒油当酒让你喝。对不起,实在对不起。" 就这么着,两人算是认识了,还成了相当不错的朋友。 这几天来,他们一直结伴而行,但梅公子没问朱争要去哪里,朱争也没问梅公子为什么这么清闲。 骂街每一次都是朱争赢,但最后吃亏的也永远是朱争。 梅公子总能想出许多绝招来,让他上当受骗。可朱争就是觉得梅公子挺够意思,而梅公子也觉得朱争这人挺不错。 朱争还没看清对面十几个骑者的面目,尘土中已有人欢声大叫:"可找到了!" "谢天谢地,总算找到了一个认识自己的人。"朱争十分高兴,但根本不知道来的是些什么人。 灰尘中的骑者面目已可分辨,朱争看见他们都拉住缰绳,飞身下马,欢呼着跑了过来。 朱争做出一副最亲切最可爱的笑脸,迎着他们。可他们跑到朱争面前,却没有稍停一下,甚至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就好像朱争不过是根杵在地上的木桩子。 朱争还没反应过来,身后已是一片叫声:"公子,公子! 可找到公子了!" 很显然,他们是来找梅公子。 朱争转过身,脸上带最傻最傻的笑容,看着骑者们围在梅公子周围争献殷勤。 梅公子却微笑着看着未争,眼光中有骄傲,有得意,也有歉疚,最多的却是讽刺。 朱争想板脸,可笑容即已形成,就不那么容易从脸上消失。 他只好尽量不让自己脸红,不让自己显示不满和忌妒的神情,尽量用一种平静的眼光看待发生的一切。好像他根本就不在乎这件事,又好像这件事与自己根本无关。 而实际上这件事的确与朱争有关。 昨天晚上,朱争忽发奇想,笑眯眯地对梅公子道: "你知不知道我实际上是个很有名的人?" 梅公子根本没有一点想笑的意思,认真想了想才道: "不知道。" 朱争不相信地瞪着他:"塞外很多人都知道我的,难道你以前没听说过?" 梅公子又想了想,还是摇头:"没有。这里已是中原。" "难道在中原武林中,-朱争-这两个字,还不够响亮吗?"朱争很不满地拍桌子,拍得酒碗乱响。 梅公子正色道:"朱争的确是个响亮的名字。"朱争高兴拍拍他肩膀:"这话有理!咱们毕竟还是好朋友。" 梅公子被拍得直咧嘴:"可在中原武林中,-朱争-这个名字根本就没人知道。" 朱争马上就不高兴了:"难道你能代表武林人物?老子是不是有名,不能由你说,得问大家。" 他气宇轩昂地挺起胸膛,大声宣布:"明天一早,咱们就到路边等着,见人就问他听没听说过老子,认不认识你,比比看,谁更有名!依我看,你远远不如老子。"梅公子苦笑:"反正我是一点名气也没有,根本就不会有人认识我,我就不用试了吧。" 他眨着眼睛,讽刺地看着朱争:"若是有一个人真的听说过你,我就在地上爬三圈。" 现在朱争才知道,梅公子不仅远比他有名,而且也有势力得多。 看这些骑者的武功,大多不弱,有几个更是上上之选,他们竟然对梅公子如此恭敬,梅公子的身份也就可想而知了。 朱争叹了口气,喃喃骂自己:"我他娘的是瞎了眼,自己打自己的脸!" 梅公子突然冷冷道:"你们别吵吵好不好?" 那些人都诚惶诚恐地后退几步,垂手而立,大气不敢出一声。 梅公子冷冰冰地扫了他们一眼,走到朱争面前,面上带着最诚挚的微笑。 那是真正的朋友之间才会有的微笑。 朱争想微笑相迎,但还是胀红了脸,转过身去,苦笑道:"你是不是想罚我在地上爬三圈?" 梅公子转到他对面,低声道:"都这么大人了,还这么孩子气。你生我的气了吗?" 朱争本来并没有生气,但经他这一提醒,反倒想起自己实在有很多理由生气,因为他觉得自己好像很有点委屈。 于是他就生气了:"不错,、老子就是生气。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是个很有名的人?害得老子现在没脸见人!" 那十几个骑者突然都抬起头,瞪着满口"老子"的朱争,目光里都是惊讶、敌视和愤怒。 这么个混小子竟敢在他们尊敬的梅公子面前如此出言不逊,这是他们绝对想不到的,也是他们绝对不能容忍的。 正如主人在受辱时,往往是走狗先扑向敌人。 可梅公子居然根本不在意,只是苦笑:"我说了,你信不信?再说你也没问过我。" 朱争一想,也对。 若是两人一见面,梅公子就吹嘘自己如何如何有名,如何如何有势力,自己当然不相信,至少是不太相信。 那么他们就成不了好朋友。 但他还是要生气,生自己的气:"信不信在我。可你既然把我当朋友,就不该骗我。" 这实在是有些强辞夺理。 梅公子果然马上就反击了:"可是你也没告诉我,你见人就问人家听没听过-朱争-这个名字,到底是什么意思,对不对?" 朱争眉毛颤了一下,嘴也一下闭紧了。 梅公子低下头,轻声道:"或许我不该这么说话,…… 你不会…生气吧?" 看来他的确很珍重这一份奇异的友情。 朱争笑了,笑得很开朗:"其实我没有生气,只不过……"他有些伤感地摸摸耳朵,叹道,"以后咱俩就只好分手了。" 梅公子一怔:"分手?你不愿和我在一起了?""当然不是了。"朱争看看骑者,苦笑道:"只不过,你的朋友们既然找到你了,念在他们千辛万苦的份上,你也得跟他们回去,是木是?" 梅公子笑了,露出了一口雪白的牙齿:"如果我不跟他们一起走呢?" 为首的一个中年骑者急了:"公子,老爷吩咐过,无论如何,也要属下等将公子接回去。" 梅公子脸色一变,冷笑道:"好一个-无论如何-! 难道你们还想动手不成?" "属下等不敢!"十几个骑者全都跪下了,扬起淡淡的尘土。 "谅你们也不敢!"梅公子傲慢地点点头:"起来吧。"他对为首的那个骑者道:"古总管,你回去告诉我爹,就说我不想回去,待我逛够了,自己会回去的,丢不了!"古总管口里应着,爬起来,用眼角的冷光狠狠盯了朱争一下。 他当然明白,若非公子新交了这么个-朋友-,是不会不回去的。 梅公子冷笑:"古总管,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好朋友,姓朱名争,朱砂的-朱-,争吵的-争。你以后见了他,最好客气点。" 古总管只得拱手,皮笑肉不笑地道:"原来是朱少侠,久仰,久仰!" "久仰个屁!"朱争脸又红了,逼着古总管问:"难道你以前真的听说过-朱争-这个名字?" 古总管哭笑不得地点头:"那是,那是。" "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什么人说的?"朱争气得咬牙切齿,梅公子微笑着看热闹。 古总管被逼急了,大声道:"十年前,临江府出了一个采花贼,名字就叫朱争!" 梅公子忍不住大笑起来,另外的骑者也都哄然叫好,为古总管的急智喝采。 朱争一愣,板起指头认认真真地算了起来,正色道: "嗯,那年我正好十一岁,没想到我这么早就大名鼎鼎了。了不起,了不起!" 第二章 天仙酒楼 "狗日的连个丑婆娘都没有的地方,竟然还敢叫天仙酒楼!"朱争气愤地质问掌柜:"你凭什么起这么好的名字?" 掌柜的脾气居然也不小,岁数虽已能当朱争的爹,嗓门居然比朱争还高:"你小子吃错药了?老子爱叫什么叫什么。它就叫天仙酒楼,你又能咋的?" 朱争一拍柜台,盆里的酱汁溅了掌柜的一脸一身: "你要是不改字号,老子就砸了你的破招牌!"掌柜的一侧身,拎起一条板凳就砸了过来:"老子先砸死你!" 他的身手居然很灵活,力气看来也不小。 朱争听到板凳挥动时发出的鸣鸣声,伸手就去挡。 这一挡的结果是:朱争倒飞出去,碰翻了好几张桌子,倒在地上,托着左臂,嗷嗷叫痛。 掌柜的哈哈大笑起来:"混小子,认识不认识老子这条板凳?" 板凳还在他手里举着,黑黝黝地发亮。 他的板凳竟然是用精铁铸成的。 梅公子苦笑着走过去,扶起朱争:"叫你不要逞能,你非要来,拦都拦不住。这下好了,没砸人家招牌,倒先叫人家砸了你一板凳。" 朱争怒道:"我又不晓得他拿的是铁板凳。" 梅公子叹气:"你到天仙酒楼来,就应该先打听好主人是谁,否则你只有吃亏的份儿。" 他看着掌柜的,微笑道:"这位掌柜的,姓南名斗,用的兵器就是只精铁铸成的重九十斤八两的板凳,走到哪带到哪儿,所以他的外号也就叫做-铁板凳。若是你事先知道板凳是铁的,我想你现在也就不会叫痛了。"掌柜的大笑:"梅公子可是往老夫脸上帖金了。这位小伙子的功力很不一般啦,震得老夫的虎口现在还麻酥酥的呢!" 朱争苦笑着挥动一下左臂:"他妈的,怎么凡是倒霉的事,总会叫老子碰上?" 梅公子道:"因为你总是很冒失,没有多向我请教。"朱争瞪着他,冷笑道:"你好像认识所有的人,所有的人也都认识你。" 梅公子扬起下颌,冷笑道:"怎么,妒嫉了?"朱争笑得更冷,但已很不自在:"鬼才护嫉你!"掌柜的大笑:"两位莫要争了。请到内堂,让老夫做个东道,算是给梅公子接风,也是向这位小哥儿赔礼。"朱争还在叫唤:"你这破酒楼为什么不叫板凳,偏偏要叫天仙?" 梅公子意味深长地微笑道:"你进去喝一次酒就一切都知道了。" "老子不是来喝酒的,只不过气他这么个破酒楼叫天仙!"朱争嘴里叫着,脚下已随梅公子迈开了步子。 朱争万万没料到,这酒楼的内堂居然十分雅致,雅致得让他为自己这身浪子打扮而惭愧。就好像一头野兽闯进了花园,糟塌了好风景。 但他面上却满是不屑的神气:"哼,附庸风雅,其实俗得很。" 南斗马上就点头,虚心地向他请教:"依朱少侠看,又该怎么布置,才算得不俗呢?" 朱争胀红了脸。 梅公子笑着叹气:"这才真叫问对了人。朱少侠实在是个最懂室内装饰的人。" "老子一点都不懂!"朱争怒道:"但我就是看着不顺眼。" 南斗恍然大悟似地拍拍脑袋:"啊——原来朱少侠一点都不懂!不过,"他转头诚恳地看着朱争:"什么都不懂就敢乱发议论,你的勇气让老夫实在佩服。" 不待朱争开口,他已经轻轻拍了一下手。一个眉目如画的丫环微笑着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娇声道:"婢子春兰,听候老爷的吩咐。" 朱争吃惊地瞪大了眼睛:这里居然还有这么漂亮的女孩子,而且还仅仅是个小丫环。 南斗捋着胡须,咳了一声,道:"叫小姐出来一下,就说梅公子和一个朋友来了。" 春兰含笑瞥了梅公子一眼,柔声道:"梅公子好。小姐一直在惦着你。她要是晓得梅公子来了,一定会十分高兴的。" 朱争瞪着梅公子,心里突然有些酸溜溜的,好像喝了许多醋。 梅公子用眼角的余光瞟着他,口里却对春兰笑道:"那你还不快去叫她?" 朱争狠狠瞪了梅公子一眼,装着欣赏墙上的一幅山水,不再理他。 不一会儿,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响起,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在笑:"你这坏家伙,怎么到今天才来看我?"朱争只觉眼前一亮。 一个明艳照人的二八佳人又娇又俏地冲了进来,含情的眸子又深又黑,紧紧盯着梅公子。 梅公子站起来,斯文地拱手微笑:"天仙,我给你介绍一个好朋友:就是坐在那里看见你眼睛发直的小伙子。"朱争连忙收回目光,发狠地低吼道:"你少理汰我!"但他的脸早已红成了一块红布。 梅公子笑道:"这位就是朱争朱少侠。这位呢,乃是南老爷子的掌上明珠,南天仙南姑娘。你们多亲近亲近。"南天仙娇嗔地轻轻打了他一下,红了脸,瞟瞟尴尬万分的朱争,抿嘴一笑,福了一福:"朱少侠好。"朱争也只好站起来还礼,但只拱了拱手,想不出什么客气话来,只好讪讪地坐回椅中,心里恨死了梅公子。 梅公子却像呆在自己家里那么随便,对南天仙解释道:"我这位好朋友有些腼腆,尤其见了女孩子,更是一句甜蜜的话也不会说。不过,他的内心感情还是十分丰富的。慢慢处久了,你就会知道的。" 朱争咬着牙笑,可又对梅公子一点办法也没有。 在南天仙这么个真正的"天仙"面前,他也实在不好发火。 南天仙吃吃笑着,问朱争:"朱少侠是什么时候跟梅公子认识的?" 朱争想了想,才微笑道:"六天前。" 他知道自己的笑容一定十分傻,但又无法不微笑,别扭得他背上直冒汗。 "哦——"南天仙颇有感触似地叹了口气:"短短六天,就成了这么好的朋友?" 朱争艰难地微笑道:"实际上朋友之间的情义,并不能以认识时间的长短来衡量。" 他实在很不想给这个天仙似的女孩子留下一个不好的印象。但一上来,梅公子就把他的信心狠狠打了下去。 他知道今天是沏底砸了,无论如何也挽回不了局面。 如此一想,反倒放开了,心情也愉快了许多。 他现在正在想待会儿用什么方法整治梅公子,一定要用最巧妙的手段。 南天仙由衷地点点头,柔声道:"朱少侠的话说得真好,我会用心记住的。" 梅公子笑道:"刚才朱少侠跟你爹打了一架。"朱争火又上来了,这不是成心拆台吗? 南天仙又吃惊又好笑地看着朱争:"朱少侠,是真的吗?" 朱争哈哈一笑:"是真的。我当时十分气愤,因为这么个很不起眼的地方竟敢起-天仙-这么好的名字。现在么……"他用温柔的眼光看着南天仙,好像已经有些入痴入迷了。 南天仙的声者已轻柔如水:"现在怎么样?" 朱争用尽量动听的嗓音,充满幻想情调地哺哺道: "我现在才知道,这个酒楼实在该叫天仙酒楼……"南天仙娇媚的声音更低了:"为什么?" 朱争勇敢地直视着她花一般美丽的面庞,深情无限地道:"因为-……因为有你这么一位比天仙还美的女孩子……" 南天仙的眼睛一下亮了,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那里面燃烧。 朱争忍不住用胜利的眼光瞟了一下梅公子。 他得意地发现,梅公子的神色十分难看。 南斗正忙着和梅公子讨论一幅字的意境,可梅公子的心思显然并不在字上。 梅公子一定在竖着耳朵听他和南天仙的谈话,而且听得一定十分仔细。 朱争忍不住想大笑起来,他实在是太得意了。他好像从来没有如此得意过,因为刚开始和梅公子亲热异常的南天仙,似乎已被自己吸引住了。 他不禁真的有些飘飘然了,将自己与梅公子一对比,居然发现了自己许多优点。 梅公子的确很俊美,可称得上是武林中少有美少年,但梅公子个子不高,显得也有些单薄。朱争则是虎背熊腰,身长个大,威风凛凛,更富有阳刚之气,更能得到女孩子的倾心。梅公子工于心计,朱争却是大大咧咧,粗粗拉拉的。可男人么,还是粗糙一些好…… 朱争很吃惊自己以前为什么没有发现自己比梅公子强这么多。 他为自己的新发现而信心大增,同时也不免感到有些对梅公子不起。 毕竟,夺人之爱,不是一件很光彩的事。 朱争不愿也不会干这样的事。他自认不是这号人。 但他现在还是要向南天仙献殷勤,不为别的,就为了好好气气梅公子。 朱争和南天仙深情款款的谈话在继续着。南天仙不时发出咯咯的娇笑,好像朱争说的每句话,都十分有趣。 梅公子和南斗干巴巴地讨论也在继续着。梅公子的神情越来越阴沉,越勉强,南老爷子的笑声也愈来愈干。 朱争比拣了个大金娃娃还要兴奋,他尽量拣所知道的最有趣的故事,选用自以为最俏皮的话,讲给南天仙听。 终于,南斗咳了一声,看看窗外,吃惊地道:"不知不觉的,时间过得真快,吃饭罢。老夫做东,请两位贵客。" 梅公子也终于松了一口气,脸色渐渐好转。 南天仙意犹未尽地笑道:"朱大哥,什么时候你再把塞外打猎的情形讲得详细一些。"她无限神往地叹了口气: "我真想到塞外看看大漠风光。" 朱争拍着胸脯慨然道:"这很容易,包在我身上。有机会我一定请你去大漠逛逛。" "真的呀,太好了!"南天仙跳了起来,拍着小手: "味大哥,你真好!" 朱争清清楚楚地看见,梅公子的牙齿狠狠咬了一下。 晚饭吃得很不愉快,虽然有二十年陈酿竹叶青助兴,但几乎没人说话,梅公子板着脸不说话,南斗尴尬地不好说话,朱争得意洋洋地不说话,南天仙想说话可又不敢说话。 受罪的晚饭撤下之后,梅公子才露出笑容,而且笑得很开心。 他微笑着对南天仙道:"不知你这些天在干些什么,让我看看好不好?" 南天仙快活地跳了起来,一把拉住梅公子的手:"走,到我房里去,好久没跟你谈谈心了。" 她走到门口,想起什么似地回过头,笑着对张口结舌的朱争道:"朱大哥,明儿见。" 朱争又清楚地看见,梅公子用带刺的眼光瞥了他一下,乐呵呵地对南斗点点头,走了。朱争心里活像打翻了五味瓶,哭笑不得地看着两人手拉手离开时的亲密背影。 最后的胜利者,似乎永远只可能是梅公子,没有他朱争的份儿。 南斗干巴巴地笑笑:"嘿嘿,这丫头从小没了娘,被我惯得疯疯癫癫的,嘿嘿。" 他拍拍手,春兰笑盈盈地走了进来。 朱争发现,她的笑也有点意味深长的,仿佛早已洞察了朱争的失败。 "送朱少侠到客房休息吧。"南斗干巴巴地吩咐着春兰,根本不朝朱争看。 看来人们总是向着胜利者的。 朱争愤愤不平。 第三章 鹰王美孟扬 朱争故意不朝梅公子看,也不跟他说话,自顾自走自己的路。 梅公子好像就是要跟他过不去,赶着说:"怎么样? 南天仙是不是长得很漂亮?" 朱争好像没听见有人说话,其实火苗子早已蹿上脑门了。 梅公子笑眯眯地道:"你对她好像很有意思。要不要我帮忙撮合一下?我这个人最喜欢替人家保媒了。"朱争怒吼了一声,把梅公子吓了一跳。 朱争恶狠狠地凑到他面前,咬牙切齿地道:"只有老娘们才喜欢给人保媒!" 说完这句话,他就甩开大步,走得飞快,转眼间就拐过了街角,不见了。 梅公子气得满脸通红,怔在当场。 他突然发足急奔,追了上去:"谁是老娘们?你把话讲清楚。你不向我道歉,我今儿就饶不了你!"梅公子追了半晌,居然没见到朱争的影子,心中又气又急:"这傻小子跑哪儿凉快去了?" 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朱争的大嗓门又在前头响了起来:"你这练的也算功夫?你还敢带徒弟?算了吧,别耽误了别人的时间!" 梅公子心里一凛,跑了几步,见到一扇黑漆大门。 门口两个石狮子很威严地蹲着,瞪着过往的行人。 一块大匾,挂在门楣上。 匾已很旧。 镀金的框已磨损,露出了里面的木质,金字也有些磨蚀了,显见,经历许多岁月风雨的痕迹。可那上面的两个金字,却在苍老中透出一股慑人的英风霸气。 梅公子不用看,也知道这是两个什么字,更知道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 梅公子的心一下凉透了。 鹰王! 大匾上的两个字,当然是"鹰王"! 大江南北,长城内外,凡是在江湖上走过几天的人,几乎人人都知道这两个字,知道这两个字代表的权势、财力和武功。 甚至连骑竹马、拿木刀打仗的小男孩,也常在战败后威胁对方说:"老子以后去跟鹰王学功夫,打你狗日的屁股!"江湖上的纷争,往往是由鲜血洗净的,但只要有一方请鹰王出面,对方的人马上就会认输。 没有人敢得罪鹰王,没有人敢斜眼看鹰王。 连路过鹰王大门前的武士,最好也是卸剑而行。 可是有人对这一切都不清楚,甚至可以说一点都不知道。 这个人当然就是刚从大漠绝塞初入中原的朱争。 太想出名的朱争。 一片空旷的空地上,神情肃穆地立着三十条赤裸着上身的精壮汉子。 夏日的太阳灼在他们汗淋淋的肩膀和胸脯、胳膊上,闪着慑人的冷光。 他们都在瞪着朱争,眼里都在喷火。 因为朱争污辱了他们,污辱了鹰王的名头。 看样子他们都在等待命令,随时准备把这混帐小子撕成碎片。 该发命令的人就站在朱争对面,可并没有发命令。 这是个轻饱缓带、摇着一把大折扇的青年公子,很英俊,也很严肃。 朱争心里叹气:"看来天底下的公子都差不多,大热天还要穿戴整齐,好像他们都不怕热,哼,死要面子活受罪!" 青年公子打量着朱争,冷冰冰的脸上渐渐绽出一丝微笑,表示宽容和理解。"依壮士看,什么样的功夫才算是真功夫呢?" 他居然没生气。 朱争觉得很有些奇怪,但他根本没想这是为什么,大声道:"老子不知道什么才叫真功夫!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们练的功夫没用。" 大汉们的胸脯都快要气炸了。 这个疯子竟敢如此瞧不起鹰王门下弟子的武功,简直该死三千次。 "鹰王"的武功是大力鹰爪,一抓之下,金石立穿,可朱争竟然说这样的功夫没用! 青年公子的笑意更浓了,声音也更亲切了:"那么,什么样的功夫才算得有用呢?" 朱争心里有些发毛。 若是青年公子怒火冲天,他反倒要觉得正常些。 他最怕别人在该生气的时候笑,在该笑的时候生气。 他硬着头皮道:"据我所知,能打人的功夫才有用。"青年公子点点头,表示嘉许:"不错,高见!"他几乎是笑容可掬地对朱争道:"想必壮土学的功夫很有用。" 这下未争心里不毛了,因为他知道,下面该打架了,而打架总是一件比斗口更爽快、重干脆的事情。 他故意用一种傲慢的态度扫视着汉子们,又斜着眼睛看看青年公子,冷笑道:"看来你还有点眼光,知道老子的厉害!" 青年公子失笑:"很抱歉,在下连壮土的大名还不知道呢!" "敝姓朱,朱争。争斗的争,也就是争吵的争。"朱争赶忙自我介绍,十分殷勤。 "原来是朱壮士,幸会,幸会。"青年公子拱手:"在下姓孟,孟扬,扬州的扬,也就是扬威的扬,扬眉吐气的扬。" "哦,原来是孟公子,久仰,久仰!"朱争也斯文起来了。其实他根本就不知道孟扬是什么人,否则就不会来挑场子了。 梅公子在院墙外听着听着,冷汗都下来了。 孟扬自十八岁接掌鹰王府后,五年来,"鹰王"的名头更响亮了。 他在武林中的地位和声望,已是同辈少年难以望其项背的。 有人说他是武学天才,江湖奇葩,后起之独秀,中原武林的未来领袖。但更多的人吹捧他,是因为怕他。 "美孟扬,活阎王,开颜一笑鬼难当。"这已是在江湖上悄悄流传的顺口溜。 又有人说:"不怕地动山摇,就怕孟扬一笑。"因为孟扬在笑眯眯的时候,心里就在盘算着怎样用最毒辣的办法杀死对方。 可朱争这个二百五竟然傻不叽叽地自己送上门找死! 你说梅公子能不着急吗? 孟扬斯文地微笑道:"朱壮士,在下也练过几手这种没用的功夫,能否请壮土指教一二?" 朱争也笑眯眯的,全然不知死之将至:"指教不敢当,切磋吧,嘿嘿。" 他居然想跟孟扬"切磋"武功! 梅公子在墙外急得直搓手跺脚。 孟扬一声长笑,声若龙吟,"在下得罪了!"他的双臂缓缓提起,慢慢摆了一个极其优美的雄鹰展翅的姿势,口里笑道:"朱壮土,手下留着点啊!" 朱争嘿嘿一笑,没说什么,也没摆架式,就那么很自然地站着,严然一派大高手的风范。 孟扬的身子,突然拔了起来。四周的尘土腾起老高老高,声势惊人。转眼之间,孟扬已升到五六丈高。 这哪里还是人,简直就是一只矫健凶猛的雄鹰! 一声厉映,雄鹰向下扑击。快!准!狠! 朱争几乎还没来得及反应,两只利刃般的大手已快抓到他的顶门了。 三十条大汉随着雄鹰的扑击震天价暴喝一声:"好!"的确,能将这一杀手使得如此毒辣犀利的,除了老鹰王外,天下只有孟扬一人。 朱争已无路可退。四周方丈之内,都已被孟扬汹涌的掌力封杀。如果地闪避或后退,都只有死路一条。朱争的右臂突然扬起,去招架孟扬的铁指钢爪。 一触,惊天。 孟扬一声朗笑,身形又已跃起空中。又轻灵,又瀟洒。 朱争的左手托着右臂,已经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的右臂已被孟扬的双手生生扯下两块肉,鲜血狂涌。 孟扬在快升到顶点时,大笑道:"这功夫有用吗?"朱争痛得嗓子都岔了音,但他还是说了一句很硬的话:"老子还有左手!" 狂笑声中,雄鹰又一次呼啸而下。 同样的招式。同样的方位。同样的角度。 只不过这次更快、更准、更狠。 雄鹰下击时的气势和掌风,迫得那三十条大汉连呼吸都困难了。 朱争嘶叫一声,双目怒张,左手五指猛张,飞插而上。 脆响。 那是指骨折裂的声音。 孟扬又已飞在空中,只是身形已不再游酒轻灵。 朱争的左手又轻轻地垂下,不能动了,那上面又是鲜血淋淋。 孟扬的手掌血肉模糊。 他万万没想到,这个不要命的愣小子不仅仅一次挡住了他的雷霆一击,而且还敢反击、刺破了他的掌心。 双手的剧痛使他的声音不再动听了:"王八蛋,我看你再怎么办!" 雄鹰再击,挟着愤怒的狂涛。 朱争已没有手可用了。 他突然仰倒在地,怒吼道:"老子还有脚!两只脚!"孟扬厉啸。 孟扬被端飞了。 他的双手击中的是朱争的脚板,却好像击中了一层厚厚的铁板。 也许比真正的铁板还硬上三分的脚板。 孟杨在那一刹那间感觉到,这是他一生中碰到的最硬的东西。 十指立折。 脚板又端向他的肩头和额头。 孟杨如断线的风筝一样,远远地飞出了院墙,发出惨厉呼叫。 朱争大笑一声,想站起来,但身子一软,又坐倒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粗气。 他已耗尽了全身的气力,实在无法动弹了。 三十条大汉仿佛突然间从震惊中清醒过来,齐声怒吼,扑向朱争。 不说动用拳脚,他们只需和身压上,都能压死朱争。 朱争听到了身边的地在颤动,他知道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可他连移动一下身体的气力都没有了。 他只有等死! 朱争突然想笑,又有些想哭出来。结果他只是叹了口气,没有哭也没有笑。然后他就静静地躺着,看着蔚蓝的天和悠闲的云。 就在最先到达的大汉正要飞脚踢向朱争太阳穴的时候,有人大叫了一声:"住手!" 墙头上的一个蒙面人正将孟扬提在手中,大声喝叱道:"若是你们想要孟扬活命,就先乖乖地把朱争送过来。"大汉们呆住,看看软塌塌被人拎着的孟扬,又看看软塌塌躺在地上的朱争,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朱争叹了口气:"妈的,又要听这小子训老子!" 第四章 干蠢事的原因 梅公子果然板着脸在教训朱争:"你知不知道你差一点点就死了?" 朱争瞪眼,有气无力地道:"反正我知道我没死掉,现在还有气,还能跟你吵嘴。" "你没死掉,你没死掉!"梅公子气得脸都白了,嘴唇直哆嗦:"若是你总这么冒失,实在也没几天活头了!"他不无惊恐地道:"你以为鹰王是那么好对付的人吗?你以为…." 朱争微笑:"至少我晓得他昨天挨了我两脚,够呛。嘿嘿!" "嘿嘿,嘿嘿个屁!"梅公子跳了起来:"那不过是因为他太小瞧了你。若是他一上手就使出十成功力,你早就死翘翘了!" 朱争也急了:"你嚎什么?就算老子要死,又关你什么事?" 梅公子怔了一下,突然狠狠给了他一个耳光,咬牙切齿地道:"早知道你这么狠心狗肺的,昨天我干吗不让人把你踩死!" 朱争呆住了,似乎不相信刚才是梅公子打了他一耳光。 梅公子也吃惊地瞪大了眼睛,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朱争右脸上的五条红痕。 朱争终于眨动了一下眼睛,愁眉苦睑地道:"右边脸肿起来没有?" 梅公子咬了下嘴唇,慢慢地道:"肿了。" 他在等待朱争的大骂。 可朱争却根本没有生气的意思:"那好,再给左边也来一下了。我宁愿让人家说我胖了,也不想被人家笑我被打了一下耳刮子。" 梅公子恶狠狠地瞪了他半晌,终于又伸出右手,狠狠抽在他的左颊上。 朱争苦笑,笑得有点跑风:"老子从小到大,这是第二次挨人打脸。" 梅公子冷笑:"那么,第一次是因为什么?" 朱争有些扭怩:"我不好意思说出口……以后吧…… 以后再讲给你听。" 梅公子开心地笑了:"我晓得,是不是偷糖吃,被大人打了?" 朱争愧笑:"是偷,可不是偷糖。呃……是偷看,偷看人家……嘿嘿,洗澡。" 梅公子一下张大了口。 梅公子哼着小曲,端着煎好的药,往朱争房里走。 刚进门,梅公子就惊叫一声,手一松,药罐落到地上,摔成八瓣,浓浓的药汁溅上了他华美的饱角和精致的靴子。 他简直比被蛇咬了一口还要吃惊。 朱争本应乖乖地躺在床上的,可现在床上空空如也。 梅公子的脸一下变得惨白。 他知道,朱争现在应该是无法行走的。 可朱争的确在走路,走得还很轻快。 被梅公子打肿了的脸,现在还在热辣辣地痛。可朱争根本就不愿想这些。 他只是兴致勃勃地赶路,好像有什么急事。 实际上什么事也没有,他是想找事。 当他看到前面空地上有一家戏班子搭的戏台和围栏时,高兴得直叹气:"妈的,老子总归是好运气!"天知道他又要找这个戏班子什么麻烦了。 戏班子的生意看来还不错。幕布围起来的地方也不小,密密匝匝的一圈人围着,都伸长了脖子在起哄,看来戏还没开演。从人头上可以看见戏台的柱子和顶棚,花花绿绿地糊了些彩布,飘飘荡荡的很醒目。 锣鼓响得很起劲,很有诱惑力。 不远外的人口,一个公鸭嗓子的中年汉子正在嘶声吆喝:"哎——老少爷们,大娘大嫂大妹子们,名声震耳,红遍江南的-海运-大戏班——今天要在贵城上演全本《赵飞燕》、《武则天》,还有《白兔记》、汤老先生的《牡丹亭》呐!有要看的过来买票啊——价钱公道,保你称心如意呐——"朱争头上缠着白布,胳膊吊在胸前,腿上也裹着白布。看那样子,简直是个垂死的人。 公鸭嗓子一眼就看见了他,兴致更高了:"本班名动四海,连这位浑身是伤的大哥都不远千里,赶来捧场呐! 要看好戏的快来——" 去看戏的人目光一下都转向了朱争。 朱争却闷着头,径自冲着转栏而去。 公鸭嗓子叫了起来:"这位大哥,入口在这里。"朱争充耳不闻,朝栏杆看了看,开始不用双手爬栏杆。 公鸭嗓子惊惶地叫道:"你这是干什么?摔死了谁给你收尸?" 朱争爬了一次,失败了,转头瞪眼:"我没钱!-"公鸭嗓子火了:"你没钱就爬栏杆?" 朱争理直气壮:"我要看戏!" "没钱就别想看戏!"公鸭嗓子冲了过来:“你敢再爬一下试试看,老子把你扔远远的!" 人群中一个老人拦住了他:"你没见他一身是伤?""伤?"公鸭嗓子呸了一口:"装的!这种人老子见得多了!" 老人叹口气,摸出几个铜板,递了过去:"这位小兄弟别爬了,票我代买!" 公鸭嗓子哼了一声,正想接钱,朱争却生气了: "要你这老家伙管什么闲事?老子就是要看戏不给钱!" 老人气得白胡子一阵颤动,差点没背过气去。 公鸭嗓子虎吼一声,一拳砸向朱争的心口:"老子看你是故意找碴!" 朱争没躲,被他打得飞起老高,简直飞到半天云里去了。 众人都发出了惊呼,齐齐抬头,目不转睛地盯着空中的朱争。 公鸭嗓子也吃惊了。 他虽然自认手底下有两下子,可也不致于将一个百多斤重的人打上天啊! 朱争在空中一声大笑,飘飘悠悠落在戏台上,好端端地站着。台下的观众都鼓掌叫好,那气氛,比看什么样的好戏都热闹。 朱争深深鞠躬,大声道:"敝姓朱,叫朱争。希望大家记住我的名字" 朱争飞快地挤出人群,钻进一条僻静的小巷、四顾无人,才面色惨白地弯下腰,无力地靠着墙根坐了下来。 梅公子不知从哪里钻出来,恶狠狠地瞪着他。 朱争抱歉地冲他微笑一下,但笑得很艰难。 "我怀疑你的脑瓜子有毛病,病得还不轻。"梅公子冷冷道:"天下哪有你这样的二百五?" 朱争懒懒地打了个哈欠,不说话,但额头已满是冷汗,身子也在微微颤抖。 梅公子只当没看见:"我交上你这么了二百五朋友,算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朱争抖得更厉害了,但面上仍显出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 梅公子跺跺脚,转身就走,走了几步,还是停住,慢慢转身,又慢慢走了回来。 他吃力地扶起朱争,冷笑道:"这是最后一次。下回你就是死在我面前,我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我保证!” 朱争躺在床上,咬着牙,想止住颤抖,但根本无法办到。他的脸已烧得通红,呼吸也粗重异常。 梅公子却板着脸,根本不同情他:"-起来吃药。我可不会喂人吃东西!" 朱争挣扎着想坐起来,但每一次努力都以失败告终。 梅公子冷笑道:"你也有起不来的时候啊,我还以为你是铁打的呢!" 他坐在床沿上,无可奈何地叹着气,一口一口地喂他吃药,一面喂一面骂:"你这个二百五,混帐透顶,竟然还要我喂你吃药,天晓得我前世作了什么孽……"朱争沉沉地睡熟了。 蜡烛在床头燃着,随着窗外吹进的风闪烁不定,忽暗忽明。 梅公子不在房里。 显然,这几天朱争这个宝贝朋友实在把他累坏了。 一条黑影出现在窗口,目光四射闪了闪,一纵身跳了进来,灵巧得像是狸猫,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 来人小心翼翼地四下看了看,侧耳听了听,确信房中没有别人后,才闪到朱争床前。 他的手中,不知何时已多出一柄匕首。 亮的匕首。 寒气似已充斥整个房间。 首高高举起,扎下。 迅捷、干净、果断、悄无声音。 只有蜡烛的火苗似乎闪了一下。 匕首离朱争的咽喉已只有半尺不到。 那人突然轻轻"咦"了一声,停住手,目光炯炯地盯着未争的咽喉。 半晌,他才收起匕首,小心地退到窗口,又回头看了看朱争,悄然一叹,一闪就消失在夜色茫茫的窗外。 梅公子严肃地盯着朱争的眼睛,沉声问道:"我们是不是朋友?" 朱争拥被坐在床上,微笑道:"当然是。" 梅公子道:"好朋友之间,是不是应该互相了解得多一点?" 朱争想了想,摇摇头正色道:"不一定。" 梅公子气得咬牙,喘了半天粗气,才冷冷道:"至少你也应该告诉我,你这几天来干这么多蠢事的原因吧?” 朱争闭上嘴,会合上眼睛,倒在枕头上,扯起被子蒙上了脸。 梅公子一把扯开被子,怒叫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朱争好像已睡着了,竟然扯起了呼噜。 梅公子怔了半晌,才慢慢吁了口气,喃喃道:"你是不是很想出名,变成一个很有名的人,让所有的人都知道你的名字?" 朱争没反应。 梅公子继续道:"然后,就会有人来找你。你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你是在等某个人,是不是?" 朱争一下惊坐而起:"你——" 梅公子苦笑:"看来我猜得不错。你放心,我不想告诉你更多的事。我现在只想告诉你一件事。" 朱争傻愣愣地瞪着他。 梅公子慢慢道:"昨天晚上,已经有一个来暗杀你了。 你的目的已经基本上达到了,你现在已经是一个很有名的人了。" 朱争还是没有反应过来。好像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梅公子苦笑:"他是一个很有名的刺客,名叫王赶山。 在天下刺客排名表上,高居第七位。" 朱争一下子倒在床上,闭上了眼睛,好像已吓得闭过气去了。 可梅公子发现,朱争的眼角已经湿润,喉节也在不住地上下蠕动。 梅公子鼻子也有些酸酸的,但他还是要挖苦朱争: "很遗憾他昨晚没有一刀捅进你的咽喉,要不,我就可以省些心了。" 第五章 王赶山的匕首 王赶山的兵器,只不过是一把匕首。 王赶山当时很穷,匕首是他花了仅有的一分银子从一个地摊上买来的。 应该说,这是把极其普通的匕首。普通到掉在地上,一般武林人物都不屑看一眼。 可王赶山却用这把极其普通的匕首,做出了许多极其不普通的事情。 王赶山成了著名人物,靠这把匕首成了名。于是这把不起眼的匕首,也就成了一种著名的兵器。 它就叫"王赶山的匕首"。 谁看见王赶山,也不会想到这么个平凡得近乎平庸无能的人,竟然会是个有名的刺客。 模样平常,个子平常,衣饰平常,神态也平常,没有坏习惯,没有好习惯,更没有怪习惯。 他绝对不会让人注意他,记住他。 有人说,这才是真正出色的刺客所必备的素质——平常得让所有的人都不防备你。 一次,有人开价白银五千两,请王赶山到"落日马场"去刺杀那里的主人司徒不二。王赶山第二天赶到落日马场,干净利索地完成了任务,轻松得如同儿戏。 而谁都知道,司徒不二本身武功高绝不说,身边还总有四个高手形影不离地护卫着他。 要杀司徒不二,简直比登天还难。 据说王赶山那天中午到马场时,司徒不二正在和一个远道而来的老朋友喝酒。 王赶山几乎没怎么改扮,就让马场的人相信了他是那个老朋友二百多号随从中的一员。而那个老朋友的随从们,又认为他是落日马场的人。 他毫不费力地进入了他们大吃大喝的行列。 喝完酒,兴致盎然地司徒不二大笑着要和那个老朋友比比马术,也比比谁的坐骑更神骏。 他们携手带着醉意走过王赶山身边的时候,王赶山刚刚将割好的一块羊肉塞进嘴里。 靠王赶山这边有两个护卫,一个已昂然走过,另一个还差一尺就能遮住王赶山的视线。 就在这一刹那,王赶山的匕首插进了司徒不二的脊椎,司徒不二连哼也没哼一声就了帐了。 这就是王赶山的风格。 王赶山坐在桌边,看着放在菜碟边的匕首,喝一口酒,叹一口气。 两斤烈酒下肚,眼睛已经血红,王赶山还在喝,还在叹气。 他好像有叹不完的气。 一个蒙着面的干瘦老人悄然来到他面前,王赶山连头都没抬一下。 "想必你已经成功了,恭喜你。这是一万两银子的银票。"老人摸出一迭银票,慢慢放到桌上,就放在匕首旁边。 王赶山大着舌头,苦笑道:"砸了。钱请收回。"那人眼中射出了凛冽的寒光,声音也冷得怕人:"你没有出手?" 王赶山瞪着血红的眼珠子,怒道:"我说是砸了!""你没有出手!"那人哼了一下:"你若是出手了,绝不会砸。" 王赶山跳起来,连桌椅都碰翻了,匕首、银票和酒菜乱七八糟地混在了一起。他几乎是吼着对那人道:"我是说砸了。不是没出手,是砸了!" 蒙面老人摇摇头,弯腰捡起地上的银票,皱着眉头甩了甩沾在上面的酒汁菜肴,揣回袖中,慢吞吞地道:-"你没有出手。" 王赶山往门口一指:"滚出去!" 蒙面老人慢慢转身,走向门口,口里还是在唠叨: "我知道你没有出手,我也知道你为什么没有出手。你是个徒有虚名的刺客……" 直到听见他脚步声响到楼下,王赶山才将目光从门口收回,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抱头,硬咽起来。 "王赶山的匕首下,是不是从没有一个人逃脱过?"朱争在问梅公子,表情很认真。 梅公子想了想,点点头:"好像是。" 朱争又问:"昨天晚上他确实是来杀我的?" 梅公子苦笑:"难道你以为他要杀的人是我?""我昨天很累。晚上是不是睡得特别沉,特别死?""好像是。"梅公子讽刺地咂咂嘴:"像只猪,雷都打不醒。" 朱争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梅公子的眼睛:"你怎么知道他要杀我?" 梅公子微笑:"我看见他站在你床边,举起了匕首,狠狠地往你咽喉上下刀子。" 朱争忍不住咽了口唾沫:"那我为什么没有死?"梅公子瞪眼:"你想死?" "当然不想。"朱争冷笑:"是不是你要当好人,把他吓走了?" "吓走?吓走王赶山?"梅公子吃惊地大笑起来:"我看你是疯了。你以为王赶山会被我这么个小孩子吓走?""那么他为什么没有杀我?"朱争急了,站了起来,直逼到梅公子的鼻子上。 梅公子冷笑:"我又不是王赶山,我怎么知道。"朱争吼道:"可是你看见他想杀我时,你有什么表示没有?” 梅公子眨眨眼睛,一副迷惑不解的样子:"什么叫做-表示-啊?” 朱争简直要气疯了:"你连-表示-的意思都不懂?- 表示-就是指尖叫一声、大喝一声、冲进门去、刺一剑。 踢一脚、打一掌,等等等等。" 梅公子"哦"了一声,想了想,才微笑着摇头:"没有。" 朱争咬牙切齿,恨不能生吃了他:"你当时在干什么?" 梅公子耸耸肩,轻松地道:"我在看。" "看什么?"朱争脸都青了,气得鼻子直歪。 梅公子端起面前的酒杯,朱争一肩膀撞了过去:-看什么?” 梅公子轻巧地闪开,愉快的道:"看他的匕首怎么落下去,看你的咽喉上会不会出现一个血洞,看你会不会醒过来。" 朱争一脚飞踢,正中酒杯:"结果他的匕首没有扎到我咽喉上,为什么?" 梅公子看看碰到墙上摔碎的酒杯,皱皱眉,不满地道:"我不知道。他突然收起匕首,走了。" 朱争泄气了,坐回椅中苦笑道:"咱们是不是好朋友?" 梅公子冷笑:"是又怎么样?" 朱争聋拉着脑袋,沉痛地道:"好朋友之间,是不是应该说实话,不骗对方?" 梅公子想了想:"不一定。" "不一定个屁!"朱争有气无力地哺哺道:"你何苦这么对我、- 梅公子有些吃惊:"我什么地方又做错了?" 朱争痛苦地道:"你不该骗我。" "骗你?"梅公子大笑起来:"我骗你什么了?"朱争低声道:"其实,我晓得你是为了我好,我明白,好意我心领。但我自己的事,希望你以后不要再干涉。"梅公子总算明白过来了,火气也就上来了:"噢,你以为我是在骗你?你以为真的没有昨天晚上的事?你以为王赶山没来过?" 朱争嗷地跳了起来:"老子不笨!" 梅公子也跳脚大骂:"其实依笨得像猪!” 朱争一扑而上,就想扇他耳光,胳膊一动,马上就大叫起来,踉跄着倒在地上。 梅公子骂街第一次大占上风:"你就是笨猪、傻瓜、混帐、二百五……" 朱争一脚扫过来,正中洋洋得意的梅公子的脚踝,"砰"地一声,梅公子也倒在了地上。 朱争恶狠狠地骂道:"你才是又丑又蠢的老母猪!"梅公子倒在地上,也没往起爬,一动不动,两眼翻白。 朱争龇牙咧嘴地爬起来,看看梅公子的模样,有些心慌:"坏了,是不是抽风了?" 梅公子一闪而起,给了他两个脆生生的耳光外加一声怒骂:"你才是一只抽风的猪!" 朱争晕头转向地打了两个转,笑了:"猪会抽风?奇怪!" 梅公子咬了半天牙,突然也笑了,连眼泪都笑了出来。 "我实话告诉你,王赴山确实想杀你。昨天晚上的事是真的。"梅公子认认真真地告诉朱争。 朱争叹气:"我跟他有什么关系?是他爹?堂叔?表兄?师父?女婿?……都不是,他为什么又不杀我了呢?"梅公子急得赌咒发誓:"我若是骗了你,以后……以后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朱争苦笑:"咱们到底算不算是好朋友?-" 梅公子用很低的声音坚决地说道:"是的。" 朱争瞪眼:"这不就结了。若是王赶山要杀你,我就会冲进去,大吼一声,给他一脚!" 梅公子感动地看着他,慢慢低下头,不说话了。 "只要是好朋友,都会这么做的。"朱争哺哺道:"可是你没有,而王赶山又没杀我就走了,你又确实是我的好朋友,你让我怎么相信?" 梅公子咬牙,恨恨地瞪了他半晌,才长长叹了口气:"拿你没办法,我只好实话实说。王赶山没下手,是因办……"朱争冷笑:"我看你怎么圆谎!" 梅公子笑得更冷:"不是谎言。……王赴山的匕首在离你咽喉还有半尺的时候,他看见有一件东西放在你枕边。" 朱争大笑:"于是他住手了?真精采!那是件什么东西,我怎么不知道?" 梅公子慢慢从袖中摸出一件东西,递到他眼前。 一支凤钗。 第六章 鹰王的邀请书 一只由碧绿的翡翠琢成的凤钗。 通体纯碧的翡翠已是稀世之宝,更何况这支精心琢磨、工巧异常的凤铁呢。 朱争的眉头皱了起来:"就是这个?" 梅公子严肃地点点头。 朱争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我记得我并没有这样值钱的东西。我认得的人也都没有送给我这么一样东西,他们都比较穷。可是这玩意儿怎么会出现在我的枕边呢?"梅公子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冷冷道:"当然是我的!"朱争苦着脸,望着凤钗摇头,叹道:-真是你的?"好像他根本就不相信梅公子会有这样的东西。 "你少气我!"梅公子冷笑,但冷得很不自然,有些心虚。 毕竟,一个男人摸出一件女人用的东西,说是自己的,心里总难免会发虚的。 "就算是你的,你又怎么想起会把它放在我枕头上呢?"朱争好像脑瓜还是转不过筋来,显得很天真,很傻。 梅公子尽量不让自己生气:"因为我看见了王赶山。""你看见了王赶山,那又怎么样?"- 我知道他要杀一个人,可不知道会不会是你,为保险起见,就将它放在你枕边。" "你能肯定王赶山看到这玩意儿会收手?" "当然。" "为什么?" 梅公子拒绝回答。 朱争小心翼翼地推测着:"你认识他?……他认识你? ……认识这东西?……这东西是不是象征着一种东西,使他不敢动手?……象征权力?爱情?" 梅公子没反应,好像没听见朱争在说话。 他知道在跟朱争讲正经事时,不能顺着朱争的话茬说,那样肯定是越说越缠不清。 朱争耐心地问:"他是你亲戚?朋友?是你爹?""放屁!"梅公子终于火了:"他是你爹!" 朱争一怔:"真的?" 梅公子大笑起来。 朱争回过味来,干笑几声,怪声怪气地道:"这玩意儿真是你的?” 梅公子还在笑,没理他。 朱争正色道:"这是女人头上用的东西,对不对。""很对。"梅公子沉下脸,冷傲地斜视着他。 朱争一本正经地点点头:"我还有一个问题不明白: 你明明是个男的,怎么会有女人用的东西?" 梅公子眼中溢出了无比幸福和深情的光彩。 他凝视着凤钗,轻声道:"这是世界上最好最好、最美最美、最温柔最可爱的女人给我的。" 朱争心里有些发热,但更多的却是醋意:"哟哟哟! 行了行了,不就是南天仙么,神气啥呀!" 梅公子一怔,旋即幸福而又不无惆怅和哀怨地叹道:- 南天仙又怎能和她相比?" 朱争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你还有别的?” 梅公子扬起下额:"怎么样?" 他的神情又骄傲又是得意,朱争恨得牙痒痒地,"他妈的,没什么。老子不过是一时高兴,随便问问。"梅公子小心地收起凤钗,那股温柔劲儿,叫朱争简直看不下去:"少在老子面前臭显摆!" 梅公子抬起头,正色道:"现在你还相不相信我的话了?" 朱争半晌才迟疑地点点头:"暂时相信,还有许多保留。" 梅公子欣慰地站了起来:"等你伤养好了,我再带你去金陵玩玩,保险你会更有名,要杀你的人更多。"朱争苦笑:"可直到现在,我还是不明白,是谁雇王赶山杀我的?我同样也不清楚自己怎么就出了名!"蝉在碧槐长杨间叫得非常卖力气,只可惜没人爱听。 有些人只要轻轻哼上一两句,四周就会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喝彩声。 朱争就好比是蝉。 若要他上台唱曲儿,保证一开口就能气走所有的观众,嗓子唱劈了都不会有人给钱。 可"紫雪轩"的若若姑娘唱的小曲儿,所有的男人都爱听,连听三天还不想挪屁股,连吃饭睡觉都会忘记。 梅公子反复告诫朱争:"你千万记住,若若姑娘不仅在金陵,在天下也都很有名气。能听她唱曲儿的人,也都是各行各业的名人,其中不乏武林俊彦、江湖豪客。你只要坐在那里认真听就行了,不用开口说话,一切由我来应付。" 朱争笑眯眯地问:"若若姑娘是不是很好看?"梅公子失笑:"你问这个干什么?" 朱争道:"我想换一身最华贵、最合身的衣裳、我不想给若若姑娘留下不好的印象。" 现在两人都骑在马上,慢慢悠悠地往紫雪轩走。 梅公子一直在笑,还不时用讽刺的目光瞟一瞟朱争。 朱争得意洋洋地骑在马上,两眼眯缝着,嘴里不知在哼些什么。 朱争的衣裳确实是很漂亮,料子也很好,可穿在身上,总有些让人看了不舒服。 可朱争没有察觉,出门前对着镜子照了半晌,满意得直拍梅公子的肩膀:"难为你,难为你!" 紫雪轩出名,是因为有一个色艺双绝的若若姑娘。但若若姑娘并不是紫雪轩的主人。 紫雪轩的主人,是个干瘦而且黑的老婆子,伶伶俐俐的,总让人想起牙婆、人贩子一类的人物。 实际上,她吴果果却是金陵最富有的财主之一。 吴果果费尽了心思,也没能把祖上遗留下来的财富花掉一半。 吴果果名叫"果果",却一生"无果",连个可以接着花钱的人都没有。 她只好自己努力花,争取做到用最后一两银买纸钱。 按理说,吴果果应该是个白白胖胖的富婆,不该又干又黑又瘦。可世上的事情,总是有许多不合常理的。 吴果果正在二楼的卧室里想心思,心烦意乱地踱着步子,当她踱到窗前的时候,总忍不住要朝外看看。 窗户正对着紫雪轩的大门。那里有什么动静,吴果果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她用惊煌而又无奈的目光看着大门外路边树荫下站着一个干瘦老头,脸色禁不住有些发灰。恰在这时,她那双眯着的泡泡眼看见了正飞身下马的梅公子和朱争,不由脸色变了好几下,转身就往楼下跑。 朱争愉快的哼哼着,腆着肚子,昂着头,将精致的马鞭在手指头上绕着转悠,乜斜着眼睛往紫雪轩的大门走,走得四平八稳。 梅公子踉在后面,尽量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树荫下站着的那个老头抬头看看梅公子,又看看朱争,嘴角漾出一丝微笑。 一个老人就是一本书。他一生中什么样的人没见过? 朱争现在是个什么心理,老人心里当然明白,甚至比朱争自己都明白。 朱争似乎发现了他在笑自己,便朝老人狠狠瞪了一眼。 老人叹了口气:"有一只猴子,想变成人。于是有一天他就穿上人的衣裳,戴上人的帽子,满以为自己挺像个人了,谁晓得到了大街上,还是被人看见了它的红屁股。 你说好笑不好笑?" 他说话的声音不算很低,很显然他是想故意气气朱争。 朱争一鞭子抽过去,却被梅公子托住了手腕:"别胡闹,快进去!" 梅公子脸都青了,声音也因惊恐而变得尖利难听了。 朱争挣了几下没挣开,朝老人喝道:"狗日的你等着,我要不——" 梅公子一把捂着他的嘴,硬把他扯得飞跑。 到了紫雪轩的一片竹林里,梅公子才松开手,软软地往竹子上一靠,喘道:"好好好,朱少侠,朱小祖宗,你真有两下子!" 朱争气冲冲地道:"你拖我干什么?凭什么不让我说话?干吗不让我揍他狗日的?" 梅公子惊恐万状地四下看了看,咬牙切齿地低声道: "你害了你自己我不管,只怕连我也活不成了!"朱争奇怪地看他,笑了笑:"你开什么玩笑?"梅公子拭试额上的冷汗:"你知不知道那个老头是谁?" 朱争不屑地"呸"了一口:"一个风吹吹就倒的糟老头子,又能把老子怎么样?你就吓成这么个熊样?"梅公子苦笑:"糟老头子?你真敢说话,我真佩服你的勇气。" 朱争拍拍心口,豪迈地道:"老子别的本事不敢吹,就是胆子大,有勇气!" 梅公子急道:"你的武功是谁教的我不管,我只问你,体师父有没有告诉过你,中原黑道上最不能惹的人是谁?"朱争大笑:"我师父从来不跟我讲这些废话。他总是说,什么样的人都会被人打死的,只要你拳头够硬、刀够快!" 梅公子哭笑不得:"高见,高见!" 朱争得意地挺挺胸:"你服气就好!" 梅公子道:"你知道中原武林中最厉害的人是谁吧""朱争想了想,点头:"到目前为止,和我打过架的,以孟扬最狠,可也狠不过我。其余的人我不知道。""你估计一下两个孟扬这样的人,或者一个功力是孟扬两倍的人跟你打架,你能不能胜?" 朱争一怔,道:"没试过。我不晓得。" 梅公子气得直打跌:"可刚才那个老头是中原黑道上的第一号人物。别说两个孟扬,就是四个也不是他的对手。他只要一指头,就能送你上西天!” 朱争也火了:"你就这么看不起老子?" 吴果果悄悄掩近,叹道:"梅公子说的是实话。好孩子,不管你有多大的能耐,你都不是他的对手。"梅公子没理吴果果,只顾生朱争的气。 朱争却瞪眼:"你又是什么人?" 吴果果叹气:"我是这里的主人,叫吴果果,是梅公子的朋友。" 朱争看看梅公子,又看吴果果,想象不出他们怎么会成为朋友,只好苦笑:"好像我见到的人,都是梅公子的朋友。" 吴果果道:"因为梅公子实在是个很好的人。……,我告诉你,你还是躲一躲吧。那个人的名字,世上没人知道。人们都叫他-魔王-,众魔之王。" 朱争一呆,心里发虚,但嘴里还在说风凉话:"魔王? 好气派的名字!够刺激,够恐怖,只可惜吓不倒老子!"话说完,嘴还没闭上,一件东西已经砸上他的牙齿,钻进他嘴里。 他明明看见那是件白白的东西,也闪了好几闪,可就是没闪开。 吴果果惊得后退了好几步,面色如土,突然转身,拖着还在发呆的梅公子冲出了竹林。 朱争的冷汗"刷"地消淌了下来,两腿也忍不住直哆嗦。 他从未见识过想躲都躲不开的暗器。 他慢慢地取出嘴里的东西:一个小纸团。 朱争的手抖个不停,他从来没有如此恐惧过。 纸团打开,朱争就看到了四个很漂亮的金体字:"魔王有请。" 第七章 一杯酒 老人正坐在后门口的一棵老柳树下,光着瘦骨磷峋的胸脯,专心致志提着衣衫捉虱子,捉一个,看一下,咬一口,响一声。 朱争本打算从这里溜出去的,没想到老人正堵着后门,好像他已算准了朱争不会从正门走。 朱争只好站住,不好再跑。 逃跑已经无望,打又肯定打不过,朱争该用什么办法脱身呢? 老人抬起头,冷冰冰地看着朱争,幽深的老眼中,寒光在隐隐波动,让人想起"鬼"或者"老狼"一类东西发出的寒光。 朱争吃了一惊似地盯着他看,好像在极力思索着什么。 看了半晌,朱争才用一种不敢肯定的口气问老人: "咱俩好像在哪儿见过叶 老人的目光还是冷冷的,但寒光已经消失。 渐渐地,那冷意也消失了。 朱争的冷汗已湿透了衣衫,膝盖也有些发软。 他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采用了这种近乎无赖的方法。 他本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成功了。但他心里还是在打鼓,随时做好了逃命的准备。 一个被称为"魔王"的人,性格自然多变,保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动手的。 老人站起来,慢慢走到朱争身边站住,脸上已绽出一丝微笑——――宽厚和谅解的微笑,也是稍带赞许的微笑。 老人拍拍朱争的肩头:"小伙子,以后见了老人,说话不要太没礼貌。" 朱争忍不住笑了起来,而且笑出了声。 老人眯着眼睛,慈祥地看着大笑的朱争,轻轻咳了两声,似乎有些不太好意思地道:"我请你喝杯酒,你去不去?" 朱争的眼睛亮了。 果然有酒。 果然只有一杯酒。 酒倒在一个用水晶磨成的形状极美的大酒杯里,酒杯又放在一张黑石大案上,大案则是处在一间雪洞般的房间里。 酒是碧绿的,绿得会让人想起竹叶,再加上酒杯边水晶托盘里的几十颗艳红的樱桃,配以黑石、雪壁,的确赏心悦目。 阳光从窗口射入,投在酒和樱桃上,幻出一种奇异的色彩。 朱争一脚跨进门,就赞了一声:"好地方!" 老人笑得很诡异:"这是我孙女精心布置的。我倒看不出好在什么地方,太空荡。" 朱争拭拭汗,吁着气,拍拍胸脯:"这地方好凉快!” 老人一怔,旋即苦笑起来,自言自语地道:"我这是犯了什么毛病,找了个狗屁不通的二愣子来喝酒。"朱争马上就看到了酒,立即走到案边,端起酒杯,一口就喝了下去:"好酒。" 老人更是哭笑不得,摇头叹气:"当然是好酒。"来争等了半天,见主人实在没有再上酒的意思,才叹了口气:"真是好酒,可惜只有一杯。" 老人冷冷道:"若是真正的好酒,一杯也就够了。滥饮并不是什么好事。" 朱争辩解道:"我喝很差劲的酒都要喝醉才痛快,喝好酒岂不更应该醉?" 他总有很多古怪的理由来抬杠。 老人刚想说什么,一个怒气冲冲的女孩子冲了进来,尖叫道:"酒呢?谁喝了?" 老人毫不迟疑地抬手一指,大声道:"是他!"朱争吃惊地回指老人:"是他请我喝的。" 女孩子的怒火马上就转向了老人:"真的?" 老人两手连摇:"别听他胡说八道。他算老几,我怎么会请这种无名小卒来喝酒?" 女孩子又逼向朱争:"酒是你喝的?" 朱争有些发毛,但眼珠子还是瞪了起来:"不错!"女孩子突然一拳打到他肚子上,厉声道:"那你就给我吐出来!" 朱争一下弯了腰,"哇"地一声,大吐起来,秽物溅了一地。 女孩子又是狠狠一脚,将朱争端到了墙上,声音像铁刮锅那么难听:"你敢弄脏我的房子"" 朱争撞到墙上,又弹回,落在地上,摔得七荤八素的,眼前金星四溅。 老人也气势汹汹地冲过来,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从窗口扔了出去,扔得远远的:"还不快滚!老子看见你就有气!" 朱争抹着嘴角的血迹,跤着脚歪歪斜斜地走着。脑袋里乱哄哄的,像是被打糊涂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挨了顿痛打。他只知道,似乎他不该喝那杯酒。可他好像还记得,酒是魔王老头请他喝的。 他觉得自己很应该生气,很应该骂人,于是就破口大骂起来。但骂的不是魔王,也不是魔王的孙女,而是梅公子: "梅公子,都是你狗日的不好,害得老子挨揍!"刚骂了几句,路边蹿出一个人,一把扯住他的手,拖着飞跑。 朱争一面跑,一面咳嗽,一面骂:"小狗日的你是谁? 放开老子,放开……咳咳……" 七转八转,朱争发现,自己又回到了紫雪轩,抓自己的人居然是吴果果。 吴果果叹气:"混小子,你晓不晓得你闯了多大的祸?" 朱争正气得发疯,当下改骂她:"丑老婆子,你敢骂我是混小子?" 吴果果虽然确实是个丑老婆子,但平日最气愤别人这么骂她。可她这次居然忍住了怒火,只是很冷很冷地哼了一声,道:"若不是看在梅公子的面上,老娘要不揪下你的舌头、敲光依的牙齿才怪!" 朱争四下一看:"他人呢?" 吴果果苦笑:"搬救兵去了。" "搬救兵?谁要杀他?"朱争大吃一惊。 吴果果恨恨地道:"因为魔王要杀你!" 朱争吃惊地笑了:"魔王要杀我?真的?你听谁说的?" 吴果果实在气极了,怒喝道:"跟你这王八蛋讲不清楚,你他妈的是彻头彻尾的二百五!" 她这一骂,朱争倒清醒了,记起了刚才在紫雪轩发生的事情。 梅公子是怕魔王要杀他,才赶忙搬救兵去了。 "梅公子去请谁?”朱争兴趣来了,问得很认真。 吴果果早已失去了耐心,火爆爆地叫道:"你管不着!” 朱争只好自己琢磨,口里唠叨道:"真奇怪,既然说魔王是最不能惹的人物,搬救兵又有什么用?还能调用御林军不成?" 梅公子恰在这时冲了进来,一眼看见朱争,立时松子口气,脱力似地靠在墙上喘气:"好……好在……你没……没死……” 朱争根本就没听他在说什么,眼睛直愣愣地盯着房门口。 一个面色铁青的虬髯大汉正站在门口,恶狠狠地瞪着朱争。 一身漆黑的衣袍,脚蹬黑色的皮靴,连头上都缠着块黑布,活脱脱就是戏文里扮的黑旋风李逵。尤其是那两把别在腰带上的板斧,让人看了油然而生惧意。 他看着未争,半晌,才级起浓黑的眉毛,转脸向梅公子:"就是这个兔崽子?" 他的声音很冷,好像很不满,很不耐烦。 朱争肺都要气炸了,他从来没听过别人骂自己骂得这么难听。 梅公子连忙点头:"就是他,朱争。" 大汉吐出一口浓痰,"啪"地一声打在墙上:"这么个兔崽子,魔王会跟他过不去?" 朱争顾不得梅公子警告的眼色,指着大汉的鼻子怒吼:"你给老子放客气点,要不就滚你妈的蛋!"大汉的脸一下更黑了,梅公子的脸却青了,吴果果悄悄退了出去。 "你的嘴可够臭的,难怪魔王要杀你。"大汉恶狠狠地将手放到斧柄上:"连老子现在也想杀你了。"朱争气愤而又得意地大声道:"谁说魔王要杀我?他不过是请我去喝杯酒。" 他朝大汉哈了口气道:"喏,你闻闻。酒不错,是不是?" 大汉一怔,梅公子也傻了,结结巴巴地问:"他怎么……怎会请你……” "别说了!"大汉怒吼道:"真他娘的晦气,屁事没有被你小子拖了来。若不是看在你爹的面子上,老子今儿一斧子一个剁了你们两个!" 他又恶狠狠地横了朱争一眼,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梅公子从来没发过这么大的火,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激动过。 朱争吃惊得简直不敢相信,现在气得连话都说不清楚的这个人,就是从前文质彬彬的梅公子。 "你干的是什么事,你说?又叫我得罪了一个人,我简直要被你活活气死了!" 朱争争辩道:"我又没叫你去请这个大胡子!""我不该叫他吗?他是这里唯一有能力对抗魔王的人,我叫他是为了救你!你难道不知道,魔王会杀死你的!"朱争也急了:"你怎么知道魔王就一定要杀我?谁告诉你的?谁要你瞎操心?现在出了事,又赖上我了。合着老子就该真的让鹰王宰了,你才心安理得?说你为我请过这个狗日的什么孔烈的家伙,只不过没能救了我。是不是,是不是?" 梅公子嘴唇发紫,两手直哆嗦:"你滚开,咱们俩从此桥归桥,路归路。我不想再见到你!" 朱争的脸一下惨白惨白,手也禁不住颤抖起来,"好好好,我滚,我滚,老子滚得远远的,让你看不见!"他转身就往门口走,走了几步,又站住,回头大声喊道:"你以为老子愿意再见到你?老子没有你照样闯江湖,打天下,出大名,成大器。你又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有个有名的爹,有许多捧你的朋友吗?老子日后一定会比你更有名、更有势力、有更多的朋友。你等着瞧好了,哼!"他示威似地向梅公子挥了挥拳头,这才昂首挺胸,跛着脚大步走出门去。 梅公子望着他的背影,一时呆住了。 朱争走到没人的地方,才无力地坐了下来,呆呆地想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梅公子的确有理由冲自己生气,而且理由很充足。梅公子的确是个好朋友,好朋友之间就更应该互相谅解才是。 朱争咬咬牙,想回头去找梅公子把话说清楚,认个错。但下了半天决心,还是没动窝。 "你既然总是瞧不起我,老子又何必赶着去陪小心。"朱争恨恨地想,觉得有些委屈,但越想越不是滋味。 天渐渐黑了。远处有几点灯光在树叶间闪烁着,月儿也已淡淡地在天幕上微笑了。朱争还是没站起来。 终于站起身来,可朱争不知道该到哪里去。 突然间,他听到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响了过来,不由血往脸上涌,想爬起来,但两腿偏偏这时候又没了力气。 梅公子已然来到他身边,有些不自然地问他:"魔王真的不是要杀你,真的是请你去喝酒?" 朱争哑声道:"是……是真的……就一杯……一杯酒……我没多喝……就一杯……没多的给我喝……"朱争平生第一次如此语无伦次,他实在太激动、太幸福了。 失而复得的友情,难道不是世界上最值得珍惜的东西吗? 梅公子的眼睛也已湿润,慢慢地把手伸给朱争,声音也有些发颤:"来,咱们走。" 第八章 灯下美人 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 灯下,梅公子默默坐在桌边,低着眼睛,看着自己的手,看得还很专注。 朱争也想不出什么话来说,于是也只好看手。 看梅公子的手。 梅公子的手居然很纤秀,很白,看来保养得不错。 朱争心里叹气:"不管怎么说,人家毕竟是个世家的公子哥儿,跟老子这样的大老粗不一样。" 梅公子似已发现他一直在看自己的手,脸上不禁微微一红,将手放到桌上,抬起了头。 朱争也恰在这时抬眼看着他。 两人目光一触,都飞快地移开。 房中似乎洋溢着一种尴尬的情绪。 这种温柔的尴尬在灯下更显得让人心驰神移。 朱争咬咬牙,低声道:"今天是我不好,讲了许多傻话。你不会生我的气吧?" 梅公子微笑着,很不好意思地咬了下嘴唇,也用很低很柔和的声音道:"是我不好,不怪你。你肯不肯原谅我?" 朱争站了起来,急道:"是我不好。老子……我这个人脾气暴,嘴臭,说话呛人。" 梅公子看着他,笑得温柔极了:"咱们还是好朋友,对不对?" 朱争也开心地笑了:"一直都是。" "我也希望我们……永远是好朋友。"梅公子伸出手,伸到一半时,又有些想往回缩。 朱争眼疾手快地一把握住,大声道:"永远!"两人相视大笑起来,虽然都还有些不自然,但都很真诚。 "魔王好好的怎么会请你喝酒?" "你还有个人问问,我问谁去?" "你喝的是一杯什么样的酒?" "呢……碧绿碧绿的,很醇很香,又软又滑,真正是好酒!" "真的是就一杯?" "骗你是孙子。" "然后魔王的孙女就闯进来打你?" "不错,这小贱人下手真黑。老子日后烧不了她!""这么说,这杯酒是她的,却被魔王请你去喝了它。 这就怪了,他为什么自己不喝,偏偏找你?……魔王说了些什么没有?" "他生怕我说酒是他请我喝的,好像很怕那个小贱人。" 梅公子缓缓踱着步子,皱眉沉思着。 朱争的眼睛随着他转。 梅公子终于停在了他面前,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 "那个女孩子长得是不是蛮不错的?" 朱争一怔:"好好的问这个干什么?" 梅公子含笑不答。 朱争只好据实回答:"不知道。" "你怎么会不知道呢?" 朱争苦笑:"她一闯进来就大叫,我急于辩解,来不及看。待到她打我时,就更没法看了。不过,好像长得不错,但也不是很漂亮,比南天仙差远了。" 梅公子冷笑:"你真的喜欢南天仙广 朱争急了:"你少气我,谁不晓得她喜欢你?"梅公子悠闲地道:"她喜欢不喜欢我是一回事,你喜欢不喜欢她是另外一回事。"不待朱争说话,马上又道: "我现在可以肯定的是,魔王今天到紫雪轩,就是想找一个人去喝这杯酒。" 朱争傻呵呵地看着他:"不错。" "他的孙女喜欢配药,也喜欢配酒,这一点我以前听说过。这杯酒肯定是她配的,但到底是毒酒还是药酒,现在还很难说。" 朱争微笑:"你别想吓我。老子拳脚功夫平常,唯独在识毒方面还有几下子。那要是毒酒,我用鼻子都闻得出来。" 梅公子瞪瞪眼笑了:"魔王自己想喝,但他孙女不许人动这杯酒,魔王只好请一个人去喝,正好这个人就是你。" 朱争摸摸身上的伤,苦笑道:"他为什么不请别人去挨揍?" 梅公子笑吟吟地挪榆道:"因为你具备一切条件。""条件?” 梅公子开始数条件了:"首先,这个人必须年轻气盛,天不怕地不怕,敢去魔王的家;第二,这个人必须是个粗人,根本不懂什么艺术;第三,这个人必须是个见酒就喝、一口喝下的人,而且喝完了还喝……" 朱争哭笑不得:"我就这么惨?" 梅公子笑得很开心:"不止这些。……第四,这个人最好是个愣头青、二杆子,敢上来就跟他孙女瞪眼珠子;第五,这个人的功夫不能太高,因为他怕这个人有机会说出他的计谋来;第六,这个人要能经打,几拳几脚打不死……"朱争哺哺道:"看来老子的确是很不一般的人。"他突然沉下脸,不无担心地道:"那个什么姓孔的,会不会记恨你而暗中对你不利?" 梅公子怔了一下,欢笑的脸上瞬时布满了阴云,冷哼一声道:"谅他也不敢!" 朱争探寻地盯着他的眼睛,问道:"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梅公子打了个哈欠,懒懒地道:"我困了,明天再说。 你回自己房里去。" 朱争瞪眼:"你少打马虎眼,你要不说明白,我就让你睡不成!" 遇到这种人,梅公子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好吧,我告诉你。他是我爹的熟人,算是不好不坏的朋友,却跟魔王势不两立。两人见面,多半会动手。你还有什么要问的?我要睡了。" 朱争看看床,笑道:"床挺宽的,干脆咱俩躺一块儿,多聊聊,怎么样?” 梅公子变了脸,冷笑道:"这怎么行!两个男人睡一床,成什么样子?" 朱争讪讪一笑,自己找台阶下:"可惜,又没女人陪我睡觉。" 梅公子勃然大怒:"街上有的是拉客的女人,你何不去找一个来?" 朱争两手一拍:"这个主意好!我怎么就想不到呢?"见梅公子气得鼻子都歪了,连忙赔笑,退到门口,"好好好,我放屁,我不是人,行了吧?" 朱争叹着气回到自己房里,伸手摸火镰,嘴里还在唠叨:"公子哥儿毕竟是公子哥儿,说句笑话都不行,真没劲!" 灯点亮,朱争坐到床上,觉得有些不对劲,一回头,吓得跳了起来。 床上有人。 而且是个女人。 一个拥着薄薄的毯子,长发纷披,正冲他微笑的女人。 朱争使劲揉揉眼睛,再看。 没错,的确是有个女人在他床上,而且是个相当迷人的女人。 她的年纪绝不会超过二十岁,迷人的眼波漾着柔媚的情意,嘴角的一颗美人痣使她俏丽的面庞多了一种动人的韵味。 毯子将她的身子严严实实地包了起来,但这样,也许更让男人受不了。 朱争吃惊地道:"你是什么人?" 女人咬着红红的嘴唇盯着他,那神情好像是在说: "我是女人,你难道是瞎子?" 朱争马上又问:"你怎么进来了?" 女人的声音温婉可人,听了好像有一根痒痒草在你手心里滚着似的:"我正想这么问你呢,你进我的房里来干什么?" 朱争瞪大了眼睛:"不对吧,这是不是三号?"女人可爱的头发优美地旋了一下:"是啊。" 朱争苦笑:"那我没错,是你走错了门。" 女人俏皮地撇撇嘴儿:"小二领我到这间房里来的呀!" 朱争火了:"那狗日的小二是干什么吃的?有这么做生意的吗?不行,老子找他去!" 女人媚媚的笑声在他身后响起:"你何苦半夜去惊动别人呢?其实这样住,不也很好吗?" 朱争再二百五,也清楚她在说什么。 他打量着女人。 女人在他的目光里慢慢地躺倒了,用更低更媚的声音道: "我要睡了。" 毯子下胭体的曲线明显地呈现在朱争眼前,朱争的嗓子里突然涌上一种什么东西,堵住了他想说的任何话,于是他就走了过去…… 黑暗中,一切又恢复了宁静。 朱争长长出了口气,笑问道:"你究竟是谁?"他的声音很大,女人好像吓了一跳似的重又钻进他怀里,呻吟道:"你轻点声音好不好,难道你想全城的人都听见?" 朱争笑得更欢了:"听见了怎么样?听见了更好!” 女人娇笑着,吻着他,缠绵地道:"你还没亲我呢,只知道……哼!" 朱争笑道:"不错,我怎么就忘了?我一定要好好补救,尤其要好好亲亲你嘴边的那颗美人痣。" 女人爬起一点,抱着他的脖子,娇憨地道:"就知道说,还不快亲我……亲我嘛……" 朱争的大嘴唇刚找到她的柔唇,房门一阵大响,只听见梅公子在门外怒叫:"朱争,你在干什么?"朱争吓了一跳,忙叫道:"没有没有,没干什么!""不对,我明明听到你在跟一个女人说话!"梅公子把门拍得山响:"快开门,开门哪!" 朱争只好起身穿衣,口里吼道:"你少胡说八道!老子这里哪有女人?就是有女人又能怎么样?难道老子就不该跟女人睡觉?" 又附到那女人耳边,悄声道:"你快穿好衣裳,从窗口跳出去,我再去开门。" 梅公子又叫又骂,一脚端倒房门,冲了进来。 朱争回头一看,发现那女人不知何时已经逃走了,心里一块石头落地,口气就壮起来了:"干什么干什么?"梅公子找了一圈,又扑到窗边看看,跺跺脚,点亮灯,扫一眼床上,脸色通红地问:"那个女人呢?是哪儿的?你少骗我!” 朱争又得意又气愤地道:"我看你小子是觉睡多了魇住了心神。女人呢?你找到女人没有,你问我要,我还问你要呢!" 梅公子一声大叫,狠狠打了他一个耳光:"你混蛋,算我瞎了眼,没看清你是这么个卑鄙无耻的坏蛋!"朱争被打得转了几个圈,"砰"地倒在地上,抬起头,吃惊地瞪着梅公子,怒道:"我是男人,为什么不能跟女人睡觉?你也管得太宽了吧?" 梅公子厉叫道:"朱争,从今往后,我再理你,我不是人!" 他突然转身,飞也似地冲出门去。 第九章 美人痣 朱争没精打采地在惠山脚下的一条小路上闲逛着,心里觉得很憋气,很窝火。 梅公子的一天两次翻脸,大打出手,使他十分生气。 第一次基本上还可以说是自己不好,可这第二次就当然是梅公子的错了。 朱争跟女人上床,跟梅公子又有什么关系?莫不成不让朱争找女人吧? 想是这么想,可梅公子这么个好朋友一下子又没了,朱争心里还是挺难受的,干啥都提不起兴趣来。 闷闷地在金陵城里玩了几天,没撞到梅公子,也没碰上魔王、魔王孙女、孔烈等人,也没那个可爱又可恶的影子。 好像朱争的"熟人"一下都跑到别的什么地方去了。 朱争只好又跑到无锡来了。 他听人说无锡是个好地方,有天下第二泉,有好酒,也有美人,当然还有许多江湖人物。 朱争现在在大街上晃悠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找个地方闹地娘的一场,让"朱争"这个名字响遍全城。 山石后突然蹿出一个人,拦住了他的去路。 朱争眯着眼睛看了半天,也没记起这个人是谁。 这个人显得很不友好,连眼里的神情都尽是轻蔑、厌恶和愤恨。 朱争生气了,大声道:"你拦老子干什么?” 那人冷冷一笑:"朱少侠真是健忘得很。我是古总管。" 朱争一怔,想起来了,但口气却更横了:"老子不认得你,滚开!" 古总管没有走开,也没有动手,只是冷笑:"梅公子有话,让我转告你。" 朱争心里一酸,声音马上就低了许多:"什么话?"古总管沉声道:"那天晚上的那个女人,实际上是个著名的刺客,名字叫桑笑,桑叶的桑,好笑的笑。在天下刺客排名表上列第九位。" 朱争的心一下抽紧了,头皮也有些发麻,但他尽量用一种嘲讽的口气反问道:"是吗?" 古总管道:"信不信由你。" 朱争大笑起来,好像听到了一件世上最有趣的事情: "我不信。刺客是杀人的,杀人当然要用武器。可我能肯定,那个女人没有带兵器,连根针都没带。" 古总管道:"桑笑杀人,不用兵器,只用美色。"朱争还在笑:"美色杀人?那不是很慢很慢吗?""一点都不慢。" 朱争抹抹笑出来的眼泪,道: "我怎么没死?" 古总管鄙夷地冷哼一声: "那是因为我们公子及时闯了进去,你根本来不及亲桑笑嘴角的美人痣。" "美人痣?"朱争傻眼了,吃惊地看着古总管。 古总管的眼睛却看着地说:"不错。那个美人痣是点上去的,里面包有剧毒的毒药,中人立毙。这就是桑笑籍以成名的武器。" 朱争的冷汗都下来了。 他紧紧咬住牙,低下头,看着自己脚尖。 他觉得自己实在是个天下第一号的二百五,梅公子完全应该生自己的气。 他十分希望梅公子会从山石后面蹦出来,再狠狠给自己几个大耳刮子。 古总管道:"梅公子还让我转告你,他已和你绝交,希望你以后不要再麻烦他。" 朱争慢慢抬起头,深吸了一口气,笑了。笑得好像很开心,仿佛一点心事都没有。 古总管一怔:"你笑什么?" 朱争平静地微笑着,用极为轻松的语气说道:"请你转告梅公子,就说老子谢谢他告诉我许多事,同时也谢谢他曾经把老子当成朋友。"说完扭头就走,走得飞快。 古总管狠狠地吐了口唾沫:"臭小子!” "美人痣"居然会成为杀人的武器,乍听起来实在有些荒诞可笑。但朱争现在已经清楚,这完全是真的。 梅公子绝对不会骗他,而梅公子在绝交后告诉他这些,只能证明他自己实在是大混了。 他绝不会去乞求梅公子重建往日的友谊,但他深深地感激梅公子。 是梅公子使他现在变成了一个名气不算太小的人物——一个居然会劳动王赶山和桑笑的人物。 朱争现在只想知道一件事:"王赴山和桑笑是谁雇来杀自己的?" 营歌燕舞的无锡一下变得半点吸引力都没有了。 他要去找王赶山,找桑笑。 找他们问个明白。 桑笑现在没有笑,当然也没有哭,桑笑自进人刺客界之后,一次都没哭过。 她沉着脸坐在桌边,听一个蒙面老人在训斥她: "你这次失手,原因是什么,你想过没有?" 桑笑懒懒地将右手抬起,支着香腮,有气无力地道: "意外。" "错了。"老人严厉地敲着桌子:"你不能归罪于某些特殊情况,要从你自己身上找原因。" 他冷笑着:"你太沉缅于肉体的享受,总想在寻欢作乐之后再杀死敌人。这才是真正的原因。" 桑笑懒洋洋地笑了一下,慢声道:"我是个很正常的女人,当然需要肉体的享受。寻欢作乐同时也是杀死敌人最有效、最聪明的前奏。" 云雨刚收的男人,当然是处于最容易上当的境况。他们之中,绝没有人能想象,这个狂热多情、无私奉献的女人会杀自己。 老人却毫不含糊地反驳:"又错了。刺客不是正常人干的职业。你如果想当一个正常人,就别再当刺客。"桑笑突然站起身,用阴狠毒辣的目光逼视着老人,慢慢地说:"你算什么东西?你有什么资格来教训我?银子我已退回,莫不成你还想教教我怎么当刺客吗?"老人待她说完了,才咳嗽一声,道:"看来我还得再去找一个杀得了人的人,找一个真正的刺客。"这无疑是说,排名天下第九的刺客桑笑,居然还不能算是真正的刺客。 桑笑又笑了,面上的阴狠之色一扫而空,代之而起的是浓浓的媚态:"老爷子尽管去找吧,只希望老爷子日后再有事,千万别来找我。" 老人也笑了,却是苦笑:"王赶山不行,你也不行,真邪门!" "王赶山也失手了?"桑笑有些吃惊:"他怎么会失手?" 老人站起身,一面往门外走,一面叹气:"王赶山的匕首,桑笑的美人病,看来排名都得往后挪一挪了……"桑笑笑吟吟地咬着嘴唇,都快把柔唇咬破了。 朱争想找王赶山和桑笑,可又不知怎么个找法,总不能见个人就问"王赶山在哪里"吧? 他垫高枕头,终于想出了一个很高明的办法。 第二天一早,朱争就跑到店铺里买了一大摞上好的宣纸,外加一枝笔、几锭墨、一块砚,兴冲冲地跑回客栈,自己磨墨提笔,在每张纸上都歪歪扭扭地写下了下面的话: "王赶山、桑笑:老子找你们,见字速到城东十里积香寺门口等老子。朱争。" 他故意把"朱争"两字写得大而且古怪,让人一看就不会忘记。 写完总共一百三十张纸,朱争满意地搓搓黑乎乎的手,欣赏了一下,抱起告示出了客栈,意气风发地见空墙就贴,惹得大人把他当疯子。一群顽童跟他逛遍了大街小巷,还意犹未尽地不肯散去。 然后他真的就去了积香寺,租了间客房,安心地等鱼上钩。 他相信王赴山和桑笑一定会来的。 等到第九天头上,没等到王赶山,桑笑也没影儿,却把孟扬给等来了。 孟扬一看未争出门,脸就绿了,十指都愤怒地大张着,看样子恨不能马上就生撕了朱争。 朱争一怔,旋即苦笑:"原来是孟公子。想不到会在这儿碰到你。" 孟扬阴阴一笑:"不是-碰-到,我是特意来找朱壮土的。没想到刚到金陵,就发现朱壮土的一笔好字贴得到处都是,真是巧极了。" 朱争脸有愧色,摆手道:"别提我的丑字了。你特意找我干什么?" 孟扬沉声道:"当然是向朱壮士请教真功夫。"朱争似乎吃了一惊:"上次那两脚,你还没吃够亏啊?" 孟扬气得脸色铁青:"这次你要还能踢我一脚,我就退出江湖,永不复出!" 他转身就走:"来吧,朱壮士,胆子大着点,咱们别在庙门口打,免得冲了菩萨。" 一直走到离庙很远的一片空旷的草地上,孟场才停住:"这里如何?” 朱争四下看看,点点头,苦笑道: "凑凑乎乎。不算太好,也不算太赖。咱们怎么个玩法?" "随——便"- 孟杨发声之间,身子已卷向朱争,双爪如钩,抓了过来,迅急狠辣之中,不失稳健老道。 看来孟杨已经不再小瞧朱争了。 朱争却还是老一套,胳膊一抡,就往外顶,根本就算不上什么招式。 “扑”一声闷响,朱争的右腕被抓住。 接着就是左腕。 孟扬的手爪像是两道百炼金钢铸成的铁箍扣进了肉里,朱争感到整条胳膊都火烧火燎地剧痛,不知手腕断了没有。 孟扬双手发力,力冲斗牛,带着朱争飞了起来。 惨叫声中,朱争被孟扬狠狠砸在一块大石头上,顿时就不动了。 孟扬两手紧紧按着肚子,脸色苍白地弯着腰,痛苦地踉跄着。 朱争在被他提起砸下的一刹那,双脚的脚跟正结结实实地踢在孟扬的小腹上。 于是孟扬又一次领会到了朱争的脚该有多硬。 孟扬吐血倒地的时候,朱争正在往起站,站了两下没站住,只好又摔倒到地上躺着。 他知道孟扬的伤绝对不会比自己轻,所以躺在地上也就有点心安理得了。 白云在天上悠悠荡荡地飘着,阳光明艳得让人睁不开眼睛,他禁不住想起了梅公子。 上次跟孟扬打过架之后,是梅公子赶来救他的。 现在呢?现在梅公子又在哪里呢? 朱争心里突然有点空落落的。 失去的友情,也许比失去的任何东西都更值得怀念。 渐渐地,他听到一个细碎的脚步声走近。 来人走到他头顶边,停了下来,很有韵味地叹了口气,仿佛有无穷的感慨。 朱争苦笑。 来人娇柔地笑了起来:"不错。听说你找我,我就匆匆赶了来,没想到你躺在这儿休息。" 朱争骂了一句"他妈的"之后,忍不住也笑了:"我也没想到会这么狼狈。" 桑笑蹲下来,微笑着俯视着他,伸出温柔的小手,轻轻抚着他的额头,仿佛有无限深情厚意。 好像她已不是一个刺客,更不是一个曾经想杀害朱争的刺客,而是一个深情款款的小情人。 朱争也好像忘了这些,居然还露出了很惬意很感动的微笑。 "我找你实际上只是为了一件小事,希望你能告诉我一件事情,是谁……" 桑笑银铃般脆笑起来,纤纤手指按到了他咽喉上: "抱歉得很,我不能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事情。因为吃我们这碗饭的,虽然被很多很多人瞧不起,却很重视这个行当的规矩。就算你找到我、王赶山,或是任何一个职业刺客,他们也都不会不守规矩的。" 她的手指在他咽喉上动着: "比方说,只要我稍稍用些力气,你就得死,我同样也可以找那个人领赏钱。但我不会这么做,因为我是一个懂规矩的刺客。我们虽然被人瞧不起,却不能自己瞧不起自己。你说是不是?" 朱争苦笑:"佩服得很,……你是不是可以把手移开,怪痒痒的。" 桑笑收回手:"看来你已经听懂我的话了。" 朱争动了动:"我想我大概能站起来了。" 桑笑很殷勤地道:"要不要我帮忙?" "用不着。" 朱争慢慢爬起来,站好,走了几步,又回头,呆呆地看着桑笑,好像又被她迷住了。 桑笑在笑,笑得媚媚的、她好看的腰肢,也轻轻扭动起来。 朱争突然瞪跟,狠狠啐了一口:"去你妈的臭规矩!" 第十章 红芋种 朱争接到一个纸条,上面只有三个字: "红芋种。" "红芋种"是什么东西?朱争不知道。他甚至连这个纸条是谁送来的都不知道。于是他就问小二。 小二笑了:"小的倒是忘了大爷不是此地人,我们这里管白薯叫"红芋",嘿嘿!” 朱争狐疑地看看小二,问道:"那么什么是红芋种?"小二耐心地解释:"红芋种就是上一年留下来的用作今年种的红芋。" 他还是不明白:纸条上的"红芋种"三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又是谁没头没脑地送这个纸条来。 虽然所有的事情都闹成一团糟,朱争还是有心思喝酒。而且还要找一个最好的馆子,选最好的座位,喝最好的酒。 于是他就开始找最好的酒馆,一家一家看过去。 看了没三家,有个小乞丐匆匆跑过来,塞给他一个纸条,挤进人群中溜了。 "这是谁犯了写纸条的瘾?"朱争不满地嘟嚷着,打开纸条,又看见了熟悉的笔迹: "小蓬莱。" "小蓬莱"是一家酒馆的名字,很好打听。 不多会儿,朱争就赶到小蓬莱,沉着脸横着膀子往里闯,一副不含糊的样子。 门外已停着几辆很漂亮的马车,说明到这里来喝酒的人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散在四周的穿不同衣衫的健仆也特别多,他们的神情也特别傲慢。 健仆们都用一种奇怪的眼光望着朱争,好像是在说: "这么个穷小子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站在门口的小二皱着眉头斜着眼,待他走到身边,伸出手一拦:"你干吗?" 朱争一怔:"喝酒啊。" 小二嘴一撇,眉毛一挑:"喝酒?别家去吧!"朱争愣住了:"你们这里不卖酒?" 小二冷笑:"当然卖,不过很贵很贵。" 朱争眼珠子瞪圆了:"你以为老子没钱是不是?"小二冷笑不语。健仆们也已围上来,指指点点看热闹。 朱争怒吼道:"你们这个馆子卖不卖?" 小二一愣神,掌柜的已经一溜小跑到了门口,一迭声地叫着:"卖、卖、卖。" 朱争拍拍胸,大声道:"不论什么价码儿,老子连人都买了!" 掌柜的毫不迟疑,一口报价:"现银五十万两。没有现银,银票也行。" 朱争傻了眼:"五十万两?" 掌柜的叹气。"这已是很便宜的了。上次有人要买,我出的价是六十一万两。" 朱争看看四周,又看着掌柜的,苦笑道:"你是不是疯了?这个店再值钱,也到不了五十万两吧?” 掌柜的哈哈连天:"-我是漫天要价,你可以坐地还钱,好商量,好商量。先进去喝几盅,边吃边谈。请请,请!"朱争一进门,马上就有几双锐利的眼睛转向了他。 坐在左边一张精致桌旁,正将一个妙龄少女抱坐在腿上的,是个中年富商,他的目光很阴沉。 右边墙角的一个华服少年,正将一杯酒递到一个美人儿的唇边,眼睛斜斜地瞟着未争,显得傲慢之极。 右边靠墙独坐的是个干瘦的高个老人。他的目光只向朱争冷冷扫了一下,又转到了自己面前的酒菜上。 正对面的那个黑衣虬髯大汉不仅一直在瞪着朱争,而且还在渐渐往起站。 两把板斧就放在桌上,一左一右,很趁手。 朱争直愣愣地走了过去,目露凶光,看来是准备打一架。 掌柜的连忙赔笑:"您这边请,这边请。" 可是朱争没朝"这边"走,而是一直走到孔烈对面站住,恶狠狠地道:"你瞅老子不顺眼是怎么着?"孔烈哈哈一阵暴笑:"不错。" "可是老子看你不仅不顺眼,还生气,"朱争横眉立目地一拍桌子,大吼道:"而且手痒。" 掌柜的叹了口气,老老实实地退到一边去了。 他知道客人若是真的想打架,怎么劝、怎么拦都不会有用的。 "发痒的手,还是剁下来好。"华服少年拥着那个美人儿的香肩,笑嘻嘻地说了一句。 朱争的怒火马上烧向他:"小狗日的有种就过来,少在旁边说风凉话。" 华服少年的脸一下白了,他缓缓推开美人儿,站了起来,冷冷道:"也好。这许多日子没动过手了,也许别人都已忘了世上还有方某这号人了。" 孔烈咆哮起来:"方少雄,你想抢老子的生意?” 华服少年方少雄傲慢地点点头:"不错,一点不错。"孔烈嗷嗷大叫,拎起双斧:"老子替你爹教训教这个狗杂种!" 朱争万万没想到,他们两个人倒莫名其妙地打起来了,只好后退几步,冷眼观看。 孔烈的斧子抢得呼呼作响,黑影幢幢,风声迫人,宛如一层层黑色的巨报卷向方少雄。 转眼间,厅里的几张桌子椅子外加花瓶酒坛,都已被孔烈的斧风拉得稀烂。 原本陪方少雄喝酒的那个美人儿早早退开了。看来她对这种场面已经习以为常。 方少雄赤手空拳斗双斧,的确很吃力,好几次都险些被砍中,躲闪得极其狼狈。但他至少已闪过了孔烈的三十六斧,还乘机还了十七招。 中年富商兀自拥美观虎斗,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 "你们俩打没关系,只是便宜了朱争这小王八蛋啰!” 孔烈的斧子本已奔到了方少雄脑门和后背,这一刹那便突然转向,反所朱争的肩头和屁股,想把他所成三段。 方少雄本已倒地,这时竟滑溜如蛇,贴地一扭而至,两手去抓朱争的脚踝,想把他固定住。 朱争一声嚎叫,突然之间已平平地倒在地上。 好像他原来就一直躺在地上似的。 双斧呼啸而过,削断了朱争的头发,削破了朱争的裤子。 方少雄的双手,碰到的却是朱争的脚后跟。 之后他就感到手指的剧痛,眼前暗影一动,被朱争一脚蹬在面门上,贴地滑向墙边。 朱争借这一蹬之力,利箭一般从孔烈的双斧下滑出,突然跃起,利箭般射向中年富商,双手一抱。 可朱争抱住的,却是那个妙龄少女的纤腰。 中年富商不知怎么的就闪开了,又不知怎么的回到朱争身后,探手一爪,抓向朱争的后脑勺。 朱争的脑袋突然埋下,深深埋进了妙龄少女的怀里。 那只铁爪刚刚触到少女的肩头,就飞一般离开了。好像是突然收了回去。 因为朱争的铁脚已经正正地踢上中年富商的肚子,将他踢成了一个巨大的暗器,撞向猛抡过来的孔烈的双斧。 斧影。血光。 转眼之间,地上已躺倒了两人:方少雄和中年富商。 孔烈吃惊地瞪着朱争:"你小子功夫很不错啊!"朱争将那少女扶起来,送到掌柜身边,转身对孔烈道:"你的斧子更厉害,只不过老子不怕你!"独坐饮酒的高瘦老人冷冷地看着两人,像是在看猴戏。 孔烈举起双斧,叹了口气:"这两个杂种今天见了血,不想再杀人。浇了你小子吧!" 这"两个杂种"指的并非方少雄和中年富商,而是他的两把板斧。 朱争模模后脑勺上的头发,又摸摸凉唤喂的屁股,火气上冲:"你饶我?我不饶你!" 高瘦老人干咳了一声,冷冷道:"够了。" 孔烈居然听话地点点头,拎着血淋淋的板斧,大踏步出门而去,连看都没看朱争。 这个老人又是谁?他凭什么指令孔烈这样的人俯首听命? 朱争奇怪地瞪着老人,很不友好地道:"刚才的把戏是你主使的?" 老人端起一杯酒,慢慢暖啜了一小口,点点头:"看来你的武功虽不怎么出色,随机应变的能力倒很强。"朱争想了想,又问:"你为什么指使这三个人杀我?"老人微微一晒:"我自有理由,但不会告诉你。"朱争居然也没有生气,还是在问,态度很诚恳:"我再问你,王赶山是你雇来杀我的?" 老人叹气:"可惜,王赶山虽然是个出色的刺客,为人却太重儿女之情,所以他没有成功。" 这无疑是承认了。 朱争苦笑:"那么,桑笑呢?" 老人的叹息更沉痛了:"这个女人太看重肉体享受。"又是他! "你说王赶山没杀我是因为太重儿女私情,是什么意思?" 老人笑笑:"你是不是见过一支翡翠凤钗?" 朱争心里一跳,连忙点头:"见过。" "那本是王赶山的传家之宝。" 朱争一呆:"可梅公子……" "他们是同一个母亲所生的。" 朱争好半天才清醒过来,慢慢转身,走到门口,又停了下来。 老人又暖了口酒,微笑道:"你还有什么话?"朱争沉声道:"你下次还会找人杀我,对不对?你不愿自己动手杀我,对不对?" 老人点头:"一点都不错。" "是不是和"红芋种"有关?" 老人神色一变:"你怎么会知道?" 他马上又恢复了悠闲的神态,冷冷道:"我不会告诉你太多的事情。一切都要看你的运气如何,你可以走了。"朱争迈开大步,走进艳丽的阳光里。 他现在已隐约知道"红芋种"是怎么一回事了,可红芋种是指人,还是指武器?抑或是别的什么东西? 他不知道。 可他相信,用不了多久就会弄清楚的。 王赶山和梅公子居然会是兄弟,这太令人不可思议了。 一想起梅公子,朱争就觉得有些走不动了。 第十一章 仆人的故事 朱争现在已经是个名人了。 至少他已感觉到,许多他不认识的人都会在远处指指点点地议论他,人们对他的态度是既害怕,又奉承。 "成名之后难道就是这个样吗?"朱争苦笑着问自己。 他无法去问其他的名人在刚成名时的感受,他所知道的名人毫无例外地都对他不太友好。 是名人了,就得有些名人的派头,有点名人的样子。 于是朱争特意给自己做了几身很气派、很合身的衣服,又订做了几双精美舒适的皮靴,从马市上挑了四匹最好的马,选购了一辆华丽非凡的马车,还请了一位全城资格最老、手艺最精的车老板给自己赶车。 想了又想,终于又想起名人大多该有个仆人,好随时摆摆主人的架子。 自己当然也该有仆人。可惜中意的仆人不像中意的马那么好找。于是他就写了十张招聘仆人的贴子,贴到城里人多热闹的地方,自己在客栈里安安稳稳地等人应征。 第一个来应聘的是个破子,可又特别爱走路,一歪一扭走得兴致勃勃。 第二个找来的人耳朵有点不好使,却偏偏要逞能,将问他的话答得牛头不对马嘴,还自鸣得意地咧嘴呵呵乐个不停。 第三个是个很胖很胖的家伙,一步三摇,大肚皮左右晃动。 试到第二十八个时,朱争彻底失望了。 "他妈的真邪门,好像全城的歪瓜裂枣全要到这儿晃一遍似的,这不是逗我开心吗?" 正在生闷气,有人又来敲门,声音还挺响。 朱争怒气冲冲地叫道:"烦死人了,轻点好不好?找死啊你?" "喷"地一声大响,门板上突然破开一个人形的大洞,一个凶神恶煞般的丑女闯了进来,两手叉腰,怒骂道: "小兔崽子,你敢骂老娘?" 朱争吃了一惊,看看门板,又看看她的脸,退到了窗边:"你……你干什么?” 丑女恶声恶气地道:"是不是你正在找仆人?"朱争苦笑:"这又关你什么事?难道我不能找个仆人?" 丑女大声道:"你看我怎么样?" 朱争一下傻了眼,半晌才进出一个字:"你?"丑女一挺胸,一扬脖子:"怎么?不行?" "当然不行。"朱争一口回绝:"我要找个男仆人,女的怎么行?" "嗬,看不出你花头还不少!你的帖子上怎么不写明了不招女人?"丑女理直气壮地逼过来,手指指着他鼻子: "小子,我可告诉你,今天你要是不收老娘,可别怪老娘我不客气。" 朱争急了:"你凶什么?老子不收你,就是不收,你少在老子面前耍赖皮。你这种泼妇,老子见得多了。"丑女的手指头点上了他的鼻尖:"你再说一遍不收试试看?" 朱争大吼一声,一脚踢了过去:"滚蛋!" 丑女闪电般将手指从他鼻尖上收回,一把捞住他的脚脖子狠狠一提一送,将他送上了墙: "你滚给老娘看看!" 小二同情地悄悄道: "你老这是怎么了?" 朱争眼也育了,脸也肿了,说话跑风,胳膊腿上满是爪痕,红一条青一条的,狼狈之极,难怪客栈里的人都在背后偷偷地笑。 朱争斜眼看看小二,恶声恶气地道:"你看老子不顺眼是怎么的?" 小二碰了一鼻子灰,连连赔笑:"顺眼,顺眼,哪能不顺眼呢?" 朱争万万没料到,找了这几天仆人,竟然最后收了这么个丑女当"仆人"。 他实在很后悔,当初为什么那么傻,傻到想找仆人,而且竟然还到处张贴启事。 这下好了,阿丑已经打得他天晕地转,逼他收她,这回总算找到一个名为仆人,实则是主人的丑婆娘当仆人了。 "归根结底,还是我不该起收仆人的环念头,恶有恶报吧。"朱争只好这么安慰自己。 第二天一早,阿丑就跟掌柜的吵了起来,结果是把客栈打得鸡飞狗跳。 朱争只好趁掌柜和小二躺在地上哼哼卿卿的时候,跳上马车,逃出城去。 朱争是主人,当然是坐马车。 原来请来的车老板已被阿丑辞退,现在由阿丑赶车。 一路上,马车撞倒了三垛砖、六棵树、十一个小摊,外加两个站在城门口的兵了,朱争急得都快要哭了。 最后撞上的是离城十里的一个岔路口边的大石头。 两匹马趁机挣脱了控制,欢叫着溜了,早上还很华丽很结实的马车变成了一堆破烂儿。 朱争哭丧着脸立在车边,说不出话来,身上满是刚才滚到臭水沟里的烂泥。 阿丑得意洋洋地牵着剩下的两匹马走到他面前说道: "这两匹马真笨,也不晓得跳跑。" 好像非要把朱争弄成穷光蛋,她才会高兴。 朱争哀求道:"阿丑,好祖宗,好姑奶奶,你发发慈悲好不好?求求你。千万别当我的仆人了。" 阿丑很诧异地一把将他拎起来,放到马背上坐好,道:"你这是什么话?仆人有什么不对,你做主人的可以打,可以骂,你怎么能这个样子呢?” 朱争急得打拱作揖:"只要你答应不再跟着我,老子无天给你烧高香,好不好?" 阿丑一梗脖子,不高兴地道:"别罗嗦,老娘不爱听。 快赶路吧!" 朱争一怔:"赶路?赶什么路?" 阿丑飞身上马,冲他一笑:"你不赶路,这大清早出城干什么呢?" 朱争只觉火苗子在心里乱窜,忍了半天,才苦笑道: "走吧,你领路,走到哪里算哪里!" 上午的太阳就已经很毒了,朱争感到烂泥粘在身上,气味实在难闻,想想这些天的遭遇,忍不住叹了口气。 阿丑皱眉:"好好的叹什么气?" 朱争终于发怒了,瞪着血红的眼珠子,咬牙切齿地吼道:"老子心里不痛快!" 阿丑这次居然没有发火,很冷静地道:"我知道前面不远,有一条不小的河,比较僻静,水也清亮。"朱争气得嗷嗷叫:"那又怎么样?" 阿丑笑笑:"你可以脱光了,好好洗洗这一身臭泥巴。 一路上可把我给熏坏了。" 朱争怒道:"老子就不洗,就留着熏你!" 阿丑大笑:"到时候你要是洗了,可别怪我不客气。"朱争瞪着她,恨不能一拳将她的丑脸打成烂冬爪。 果然有条河。果然很幽静。果然水很清亮。 朱争气呼呼地望着天,只当没看见河。 阿丑有滋有味地叹了口气:"有的人真是奇怪。明明不是猪,却偏偏喜欢在泥塘里打滚,拉都拉不起来。"朱争冷笑:"有些猪恰恰相反,明明不是人,却偏偏要装成个人样,打都打不跑。" 阿丑的眼睛瞪起来了: "你骂我是猪?" 朱争心惊肉跳,但嘴皮子还是很硬:"有人硬要把屎盆子往自己头上扣,碰到这种人我是没有办法的,……"话没说完,阿丑的巴掌已重重地落在他腮帮子上。 朱争被打得滚了下来,正好滚进清幽幽的水里。 阿丑满意地大笑起来:"你这混帐小子,敢这么对我说话。哼哼,我就让你痛痛快快地洗个澡,不洗痛快不许上来。" 朱争的头和双手冒出水面,挣扎了几下,又沉了下去。 阿丑开心地用小石子砸着朱争搅起的水花:"不许上来,不许上来。" 朱争又挣出水面,头上马上挨了三颗石子。 水花渐渐小了,朱争也不再挣扎着出水了,只有一串串的水泡往上冒。 阿丑有些坐不住了,踏在马背上往深深的河水里看。 隐隐约约地,她可以看见朱争在水底缓缓地动弹着。 阿丑大喊一声,身子腾起半空,一个优美的入水姿式扎进了河里。 朱争坐在河边,满面苍白,呆呆地不说话。 阿丑气咻咻地埋怨道: "不会水怎么不早说,你看你害得我一身衣裳都湿透了,什么时候才晒得干?" 朱争没有动弹,好像已被刚才的事吓傻了。 阿丑大声道:"我在跟你说话呢,聋啦?" 朱争漠然看看她,好像不认识她似的:"没有聋。""没聋就好。"阿丑火又消了:"你饿了没有?"朱争刚刚吐光肚子里的水和所有的东西,当然感觉空空的。可他现在实在是什么也不想吃,什么也吃不下: "不饿。" 阿丑又问:"你好像有点不开心,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朱争突然用一种可怜的目光看着阿丑,苦笑道:"请你以后别再缠着我好不好?" 阿丑似乎吃了一惊:"难道我这个仆人当得不称职,又做错了什么事吗?" 朱争摇摇头:"没有。你没做错什么事。" 他诚恳地对阿丑道:"是我做错了。我实在不该想摆名人的架子,拿名人的派头,又是做衣服订皮靴,又是买马车招仆人,我他妈的算哪门子的名人?狗屎不如!我知道你是气不过我的所作所为,才来当仆人。点化我,教训我。现在我已经懂得了名人是什么玩意儿,也懂得了该如何做人做事。谢谢你给了我这么多的教诲。不过我已经懂了,你是不是可以走了?" 阿丑的眼睛里先是惊讶,其后便渐渐注满了浓浓的温柔。"你真的这么想?" 她的声音很低,居然也很好听。 朱争有些奇怪地看着她,但目光一触到她疙里疙瘩的脸,吓得又移开了,苦笑道:"当然是真的。你走吧。"阿丑难看的脸上露出难看的微笑,声音里有一种俏皮的意味:"若是我不肯离开你,也不让你离开呢?"朱争废然长叹:"看来你不把我拖死,你是不会罢手的了。" 阿丑摇头:"不会的。你说过我是故意来点化你教导你的,既然如此,我想你一定会很高兴和我在一起的。你刚才的话不过是怕耽误我的时间,对不对?没关系的,我有的是时间。" 朱争现在才知道"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是个什么滋味了。 看来这个女人一时半会儿是甩不脱了。 甩不脱怎么办?朱争不知道。 阿丑看了他半晌,突然吃吃笑了:"你是不是真的不想让我当你的仆人?" 朱争精神一振,宛如黑暗中见到了光明:"对、对。 一点不错。" "那咱们可以做对朋友,你愿意不愿意?我想,这比做主仆要好得多,对吧?" 朱争两手连摇:"不一定,不一定。" 阿丑站起身,笑道:"我晓得再往前走几里路,有一个叫方家堡的地方。那里有一家不错的酒店,你可以请我喝两杯。" 第十二章 三个女人 朱争万万没想到会在方家堡这么个僻静的小镇子里碰到南天仙。 更使他吃惊的是南斗不在,只有南天仙一人在此。 南天仙看见他,眼睛一亮,一蹦就蹦了过来,拉住了朱争的手,喜笑颜开:"朱大哥,你怎么会在这里?"阿丑冷冷哼了一声,不满地瞅着南天仙美丽的小手,很有些吃醋的味道。 "哟,这个人是谁?"南天仙吃惊地看着阿丑,好像很有些怕她。 又丑又恶又泼如阿丑的女人,天下也实在很少有人不怕。 朱争尴尬地挠挠头,不知如何介绍好。 将一个极丑的女人和一个极美的女人拉到一块,介绍彼此,对一个男人来说,实在是有些不好开口。 阿丑冷笑:"我叫阿丑,是你亲亲的朱大哥的好朋友。" 南天仙的脸一下红透了,小手忙不迭地收了回去,好像被火烫了一般。 朱争狠狠瞪了阿丑一眼,转头笑眯眯地对南天仙道: "你怎么也在这里?南老爷子呢?" 南天仙忽闪着大眼睛,努力不朝他看,声音也一下低多了:"我爹……他没来……" 朱争奇怪地问道:"你一个人来这里干什么?"南天仙的头更低,脸更红,嘴唇咬得紧紧的。 阿丑冷笑:"你这个问题问得真傻。人家的未婚夫就住在方家堡,她来这里能干什么?" 南天仙和朱争同时大吃一惊。 南天仙的惊诧之中兼有疑惑:"你是谁?……,你怎么知道?" 朱争的惊讶里更多的却是惆怅和醋意:"哦——"阿丑撇撇嘴:"这世上的事,我不晓得的实在太少了。 你未婚夫就是方家堡的少堡主,名叫方少雄,对不对?"朱争的脸一下白了:"方少雄?哪个方少雄?"阿丑冷笑:"你的记性真好!就是那个合伙想杀你,又被你一脚端在脸上的方少雄啊!" 朱争一下僵住了。 天下实在太小了。 南天仙好看的脸儿也扭曲了:"少雄……他是被你……被你打伤的?" 朱争机械地点了点头,刻板地回答:"是。" 南天仙伤心地瞪大了眼睛,尖叫道:"我不信,我不信!" 她突然转身,飞也似地跑开了,一路上呜咽之声不绝。 朱争叹息地看着她远去,心里充满了悲伤和酸苦。 朋友的亲人,如果成了你的敌人,被你杀了或是打了,你又该如何面对朋友的眼睛呢? 朱争突然有些痛恨打架了。 阿丑偏偏不识好歹地点化他:"方少雄上次被你一脚端在脸上,变成了一个丑八怪。南天仙一定已经讨厌他,看不上他了。你看她今天见了你是那么亲热。我看她是看上你了。" 朱争慢慢侧头,眼里凶光直闪,牙齿咬得吱吱响。 "天下只有你一个人是最最丑恶的,因为你不仅脸丑,心更丑!" 阿丑一怔,旋即笑了:"你被我说中了心思,所以才会气成这样。你现在是不是很后悔,不该伤了南天仙的芳心?" 朱争冷笑:"你带我到这里来之前,想必就已知道南天仙在这里的,是吧?你是想故意气我,出我的丑,丢我的脸,让老子下不了台,是吧?老子到底什么地方得罪了你,值得你这么恨我?难道非要老子死在你面前你才高兴吗?" 阿丑被他恶毒的话弄得有些失措:"你……你这是什么话?" 朱争忽地址开衣裳,拍拍胸脯,大声喊道:"你要杀老子就动手,痛痛快快给老子一刀。别这么软刀子杀人不见血的!" 阿丑吃惊地退了好几步:"谁说我要杀你?" 朱争往前逼进:"求求你,给老子一刀,透心凉。省了你以后再费心机想法子害老子!" 阿丑怒道:"你活得不耐烦啦?老娘才不稀罕杀你呢! 想死还不容易,这儿有块大石头,拿脑袋往上撞好了,没人会拉你!" 朱争站住:"真不肯杀我?” 阿丑气极败坏:"我要杀你,干吗从河里把你捞上来?" 朱争大声道:"那好,你走,别跟我一起!" 阿丑也大声道:"就不走!" 朱争又迫上来:"不走就赏我一刀!未来来,容易得很,我保证不躲。" 正在僵持不下的时候,旁边有个女人清脆地笑了起来。 朱争和阿丑的怒火顿时都转向了她。 那个女人早已转身飞跑,眼瞅着就快跑进一片树林里去了。 朱争和阿丑大怒上马,追了过去。 阿丑叫道:"是桑笑!" 朱争一惊:"你认识桑笑?" 阿丑打马飞奔,不再理他。 追了许久,桑笑才被两人追上。 她的轻功和耐力居然相当不错。 桑笑依着一棵老槐树,妩媚地微笑着,看着两人气冲冲地下马,气冲冲地走过来。 朱争瞪眼:"你刚才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桑笑抿着嘴儿,风情无限地瞟着他,俏笑道:"当然好笑了。你想不想听听我发笑的原因?" 朱争道:"好,你说,你说。反正我不怕你跑上天去。" 桑笑的纤腰微微扭了扭,浅笑道:"你们当时已经忘了自己置身于何处了。那是方家堡,方少雄被人破了相,方家堡的会放过你们?虽然那个美丽的小姑娘未必会泄露她的-朱大哥-的行藏,你们再多吵一会也会自己露馅。 方家堡内好手虽不是很多,但一拥而上,只怕你们也难招架。即便招架得住,也必定会更伤南天仙的心,对不对? ……此其一。” 朱争已经忍不住点了四五下头,听到"此其一"三个字,不由一怔:"还有什么?” 桑笑俏皮地瞅瞅阿丑,媚声道:-我笑你是个大傻爪。" 朱争的拳头又捏紧了:"老子怎么是傻瓜?还是大傻瓜?" 桑笑叹了口气,无限幽怨地道:"人家是看上你了,你竟然还不懂。你木是大傻瓜又是什么呢?" 朱争一呆:"看上我了?谁看上我了?你?" 桑笑一指阿丑:“是她。" 朱争吓得一激凌,转头看看阿丑,看见她又丑又黑的面孔,不由心里发毛。 朱争反驳:"我不相信。" 桑笑苦笑:"蠢才!蠢才!她若不是看上你了,又怎会死缠着你不走?" 阿丑很镇定地点点头:"不错。我是很丑,但还没有丑到利用色相杀人的地步!我喜欢朱争,我是看上他了,这又有什么可奇怪的?" 桑笑格格娇笑起来,笑得花枝乱颤:"阿哟,你们听听,这像什么话?杀不杀人,用什么办法杀人跟相貌美又有什么关系?我说的美和丑不是指的心灵呀。你这么丑的女人,谁会要你?我告诉你,利用色相,是女人天生的权利和本领。只可惜你是享受不到这种权利了,男人见了你都会吓跑。唉,我真替你伤心啊!" 朱争心里直长草:"老天,这丑婆娘真的看上我了?"这可是个天大的麻烦事。 打死朱争,他也不愿娶这么丑的老婆。 可他又打不过阿丑,连躲都躲不掉。 阿丑却好像已经吃定未争了:"用不着你替我伤心。 朱争会娶我的,但他绝对不会娶你。" 桑笑笑弯了腰:"我也不想嫁他这么个二百五,毛手毛脚的,一点也不晓得体贴女人。但我也绝不相信他会娶你这个丑八怪。" 朱争咧咧嘴,苦笑一下,站到一边去了。 他可不愿趟这浑水。 阿丑却偏偏又走到他身边,笑着对桑笑道:"我们可以打个赌。" 桑笑笑得简直喘不过气来了:"他若娶你,那才叫天大的笑话。怎么赌,都是我赢定了!" 阿丑却很严肃认真:"天大的笑话,有时候也会是大实话。" 桑笑道:"怎么个赌法?赌注是什么?" 阿丑道:"赌法由我定,赌注由你定。" 桑笑想了半晌,才笑道:"若是我胜了,请你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若是我输了,随你处置。这是不是比较公平?" "不许反悔?”阿丑目光炯炯地瞪着桑笑。 桑笑伸出玉手:"击掌为誓。" 两人正儿八经地击掌,朱争在一边愁眉苦脸地看热闹。 阿丑昂首道:"好,若是我胜了,你就得在三天之内,找一个好丈夫出嫁出去,从此不再当刺客。" 桑笑呆住,旋即失笑:"也好,反正你是胜不了我的。 赌法呢?" 朱争心里好笑:"天下哪有这么赌的,还没定怎么赌,先把赌注压上了。" 正想着,听见阿丑叫他:"朱争,你过来。" 朱争瞪眼:"干吗?你们打你们的赌,跟老子又有什么关系?" 阿丑蛮不讲理地扬起巴掌:"你过来不过来?"朱争憋着一肚子气,慢吞吞地走到两人中间,不满地低声道:"你们少拿老子寻开心!" 桑笑的眼波媚媚地飞了过来,让他忍不住想起了上次的销魂滋味,脸一下红了。 阿丑醋意浓浓地哼了一声,对桑笑道:"咱俩各对朱争说一句话,他跟谁走,谁就算赢。" 桑笑一下不笑了,闭目沉思起来。 阿丑冷笑:"怎么,不敢赌、- 桑笑睁开眼睛,笑了:"我建议这句话只能限于三个字,如何?" 阿丑想也没想,一口就答应了。 朱争苦笑:"别说三个字,就是你们不停地说三天,也休想老子跟你们走。" 桑笑想了想,对阿丑道:"赌法是你定的,你先说。"阿丑摇头:"这样不公平,后说的人总是占便宜。咱们还是都写在纸条上交给朱争,由他定好了。"两个纸条,转眼间就写好了。 阿丑用的是白纸,桑笑用的是红纸。 纸条被认认真真地折好,同时交给朱争。 朱争却两手抱胸,闭目打呼噜。 阿丑气极,一巴掌哨了过去:"快看纸条。" 朱争睁开眼,接过纸条往地上一扔,狠狠踏了几脚: "看,看个屁!" 阿丑尖叫道:"你又想找打?" 朱争满不在乎地双手抱胸,斜着眼睛看她:"我早想让你给老子一刀快活的。" 阿丑气得说不出话来。 桑笑微笑着叹了口气,慢慢走到朱争身边附在他耳边,用轻快柔媚的声音说出了三个字:"红芋种"。 朱争的身子突然抖了一下,脸也一下变得煞白。 桑笑得意地媚笑着,满意地看着自己的话在朱争身上起的作用。 朱争急促地转向桑笑,正欲开口说话,桑笑已经笑眯眯地对阿丑道:"该你了,丑丫头。" 阿丑好像很有些迟疑,也有些失望,低着头没有出声。 桑笑叹了口气,拍拍朱争的肩膀,"跟我走吧,二百五。不过,丑丫头,你是不是该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了。"阿丑倏地抬起头,冷冷地盯着朱争,慢慢说了三个宇,三个很奇怪的字:"野王旗"。 朱争瞪大了眼睛,嘴巴也合不拢了,好像遭了雷打一样,呆呆地看着阿丑。 阿丑低下头,转身跳上马背,绝尘而去。 朱争暮地一声大喝,一阵风地上了马,拍马追了上去。 桑笑怔怔地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远处,忍不住苦笑一声:"野王旗"? 野王旗又是什么? 第十三章 伙计 阿丑躲在屋角里,无论朱争怎么生气、哀求、诱惑、胁迫,都固执地闭着嘴。 朱争自己也实在没力气再问了,找把椅子,坐了下来,开始发呆。 天色就在这痛苦的沉默中黑下来了。 阿丑突然站了起来,慢慢走到桌边,点亮了蜡烛。 朱争连忙转过身去,背对着烛光,似乎在掩饰着什么。 可阿丑已清清楚楚地看见了他脸上亮晶晶的泪珠。 阿丑冷冰冰的眼睛突然变得温柔了,温柔得如同两汪春水。 可惜的是,她丑陋不堪的脸与两汪春水的温柔实在太不相配了。 她走到朱争背后,慢慢将一只手放到他肩头,柔声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想伤你的心。" 朱争微微一颤,马上站起来,背对着她,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用手揉揉眼睛,冷冷道:"我正在打吨,我没有伤心。"但他的声气明明都岔了。 阿丑低笑道:"还说没有?刚才是谁揉眼睛来着?"朱争怒道:"你出去,我不想再见到你。" 阿丑却根本不生气:"好啦好啦,别孩子气了。坐下来,咱们好好谈谈心。" 朱争大步往门口走:"你不出去我出去。" 阿丑叹气:"难道你真的不想知道野王旗的秘密?"朱争一下站住,闷声闷气地道:"当然想。可你又不肯说。" 阿丑又叹气:"实际上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告诉你。" 朱争问道:"什么条件?" 阿丑笑咪咪地道:"只要你答应娶我为妻,我就把我知道的有关野王旗的一切都告诉你。" 朱争铁青着脸,从牙缝里进出一个字来:"好!"阿丑微笑,眼中尽是浓浓的情意:"其实我也不能算很丑,丑妻近地家中宝!又有什么不好的?而且我也不算太老,才三十八岁过一点,正当年,还能给你生个儿子。"朱争冷冷道:"我不想知道这些,请你马上告诉我野王旗的秘密,野王旗究竟是什么,在谁手上,你是怎么知道的。还有,你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我是来找野王旗的!"阿丑叹了口气:"我现在不能说。" 朱争历叫一声:"为什么?" 阿丑苦笑:"门外好像有一个人,或许他也很想听听故事。" 门外果然有人说话了:"客官,饭菜来了。" 阿丑皱着眉头打开门,店里的伙计点头哈腰地走了进来,手里捧着托盘,上面果然放着饭菜,当然还有酒。 阿丑冷冷地看着伙计将饭菜摆放在桌子上看得很仔细。 伙计拎了托盘,退到门口时,阿丑突然喊道:"站住。" 伙计一呆,赔笑道:"您老还有什么吩咐?" 阿丑盯着他的眼睛,慢悠悠地道:"我看,你不太像是这个店里的伙计。" 伙计一脸迷惑:"不太像?可小的千真万确是这里的伙计啊!小的在这个店里干了二十多年了,人家都叫我-老叶-,一打听,谁都知道的!" 阿丑慢吞吞地摇摇头,笑道:"我怎么看,你都不像是老叶。" 伙计苦笑:"您老要不要叫掌柜的来问问?" 阿丑嘿嘿冷笑:"我知道你是-伙计-,但不是老叶,对吧?" 伙计的腰板一下挺直了,原本忠厚老实的脸上已满是阴狠之色:"你的眼睛倒是很毒啊!" 朱争吃惊地看着伙计,他根本想不到这个人转眼间就换了个面孔,换了个人。 他又看看阿丑,不明白这两个人在搞什么鬼。 阿丑却已经大笑起来:"你的容易术的确很高明,只是要想瞒我,那就太难了。" 伙计盯着她,冷冷道:"你是谁?" 阿丑笑而不答,转头对朱争道:"这个人是来刺杀你的。" 朱争吃惊地道:"又是一个刺杀我的人?可他进门之后根本就没朝我看过一眼啊。" 阿丑喷道:"傻子,难道不看你就不会杀你了?你知不知道这个人是谁?” 朱争火了:"少跟老子绕弯子。要知道你就告诉我!” 阿丑撇撇嘴:"他叫司马天机,最拿手的把戏是扮成伙计在酒菜里下毒。所以他的绰号就叫-伙计-,在天下刺客的排名表上,目下列在第五位。" 伙计的脸色已经惨白,手也在不住地颤抖着,好像心里十分害怕、十分震惊。 朱争瞪圆了眼睛,看看"伙计",又低头仔细端详着桌上的饭菜,疑惑地问阿丑:"这里面真有毒?"阿丑冷笑:"你何不吃几口试试看?" 朱争摇头:"我一直都听说在酒菜里下毒是下三滥的勾当。司马天机既然排名第五,怎么会用这种三流角色才用的办法呢?我不相信。" 阿丑道:"司马天机就是要用这种下三滥的勾当出人头地,结果他真的成功了。" 司马天机的额上已尽是冷汗,嘶声道:"你怎么会知道?你……你究竟是谁?" 阿丑还没说话,朱争却开口了,而且声音还很沉痛: "是谁雇你来的?是不是一个又高又瘦的老头?"司马天机却没理他,只顾盯着阿丑问:"你怎么…… 怎么知道的……" 朱争火了,伸手去封司马天机的领口:"老子问你呢,听见没有?" 他的手离司马天机的领口很近很近的时候,司马天机的眼中突然闪出了胜利的微笑。 朱争发觉了,却根本没有收手的意思。 因为他知道,收手已经来不及了。 司马天机的肋间,突然奔出几点寒星,投入了朱争的胸膛。 阿丑已然和声扑上,惨叫道:"你敢!" 正欲抱住朱争,朱争的手突然加速,切在了司马在机的咽喉上。 朱争倒进了阿丑的怀里。 司马天机扼着咽喉,踉跄着后退,挤出几声干极的笑,撞出门去。 阿丑再看朱争,发现他已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司马天机大口大口喘着气,无力地坐在椅子上,摸着咽喉。 鲜血已经浸满了他的前襟和双手,伤虽然不轻,但决不会致命。所以司马天机很兴奋。 蒙面的高瘦老人走了进来,目光炯炯地盯着他。 司马天机吃力地笑着,嘶声道:"他……死了……"老人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司马天机喘着气解释,"我拚着……被他切一掌的……代价,用独门……手法杀了……杀了他"。 老人沉默地在他面前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漠然地打量着司马天机。 司马天机觉得有些气愤了:"若你不信,可以自己去……看看” 老人用毫无生气的声音道:"我已经看过了。"司马大机一怔:"看过了?" 老人点点头:"不错。从头到尾,清清楚楚。""这么说,你一直……在暗中……监视?" "不错。" 司马天机怒道:"难道你对我……不放心?" "不错。" 司马天机咬咬牙,突然又笑了,伸出了手: "现在我已经替你杀了朱争,那一半……那一半银子是不是该给我了?" 老人摇头:"你没有杀得了他。" 司马天机一下站了起来:"不可……能!他中了我的……剧毒暗器……不可能……不死!" 老人苦笑:"司马天机,你居然还在天下刺客排名表上高踞第五,真叫我恶心。你仔细想一想,朱争怎么可能死呢?" 司马天机气得双手乱舞:"没人有解……我的毒…… 没有人!" 血又从伤口流了出来,司马天机根本就顾不了许多了。 他要为他作为刺客的名誉辩护。 老人叹息:"你忘了,朱争身边,还有一个女人,很丑,但是很有眼光,很有见识,武功也相当不错。"司马天机颤了一下,冷静下来:"不错,可那……那又如何?" 老人冷笑不已:"你这么傻的人,为什么还总有人帮你吹嘘,说你是刺客界的天才!她是不是一见你就道破了你的来历?" 司马天机又一颤,囁嚅道:"不错。" 老人慢吞吞地道:"她能知道你是谁,当然也就知道你是用什么杀人的。朱争去封你衣领时,她为什么不去阻止?" 司马天机冷汗涔涔而下,但还在辩解: "朱争出手很快。" 老人摇头微笑:"朱争没有快到她拦不住的地步。虽然比你的出手可能要快一点点,但比那个丑女人还是慢了很多很多。" 司马天机抚着喉咙,气得说不出话来。 老人站了起来:"你若不信,可以回去看看,看看朱争是不是已经醒过来了。" 司马天机又气又急,嘶声叫道:"她不可能……会解毒……不可能!" 老人走到门口,又站住,冷笑道:"我看见你走后,那个女人摸出了你的-烈火噬心-毒的解药,装在一只粉红色的小瓷瓶里…… 司马天机叫道:"不可能!" 老人怜悯地看着他,晒笑道:"你这个人真是固执得可爱,自负得可爱。你想一想,你见过那么丑的女人没有?这种肤浅的易容术骗骗朱争那小子还说得过去,骗你就有些不太应该了吧?" 司马天机一下张大了嘴,恐怖地瞪着老人。 老人摇摇头,飘然而去。 司马天机突然软瘫在椅子上,脸色灰败不堪。 那已不完全是失败后的悲伤与疲惫,还有许多难言的痛苦隐含在其中。 他的确是发出了藏在胁下的"暴雨梨花针"。 那是百多年前被武林尊为"暗器之王"的徐州世家唐家的大公子唐点点制造的一种由机簧发射的暗器。 只需轻轻用上臂挟下双肋下的机簧绑在腑下的针筒就会射出致命的金针。而且他的确在那暗器上,涂有本门的剧毒"烈火噬心"。 可是他没有成功。 因为朱争并没有死。 司马天机想起了那个丑陋而机智的丑婆娘。 老天安排她出现在朱争身边,是不是一种对司马天机的惩罚呢? 司马天机痛苦地长叹了一声。 第十四章 阿丑 朱争懒洋洋地躺在床上,看着阿丑在身边忙个不停。 金针已取出,毒也已解去,阿丑正在收拾血淋淋的刀子和布条。 朱争苦笑:"你又救了我一次,真不知怎么感谢你。"阿丑微笑,柔声道:"救自己的朋友,是天经地义的事,你又何必谢我呢?" 朱争感动地哺哺道:"有这样的朋友,我真幸运。"阿丑膘着他,吃吃笑了:"更何况你是我的丈夫呢?"朱争一怔,怒道:"我什么时候成了你的丈夫?"阿五点点他的额头,嗔道:"这个人!今天中午和桑笑打赌时就定了,后来你不是亲口答应了吗?"朱争想了想,记起来了,气得不说话了。 阿丑像只老家雀儿:"其实你也看见了,我这个人很有用,能干活,-还能解毒,能帮你打架,能当医生,虽然丑了一点,也能算得上是中等姿……" 朱争牙齿咬得紧紧的,就是不答腔。 他实在是没见过像阿丑这样的女人.好像她就是他命中注定的魔星。 想到"魔星",自然而然也就想到了"魔王"。 "你好像知道所有的事?"朱争的脸色好看多了,话音也没了火气。 阿丑笑笑:"我的确知道很多很多的事,但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晓得。" 朱争看着她,慢吞吞地问道:"你知不知道魔王跟我打过架?" 阿丑撇嘴:"你现在已经是个名人了,我怎么会不知道名人的轶事?" 她洗过手,揩干了,走过来坐到他身边,笑道:"你是想问-一杯酒-的事,又何苦绕弯子呢。" 朱争尴尬地点点头:"你晓不晓得那一杯酒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阿丑冷笑:"梅公子不是跟你说过了吗?" 朱争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 阿丑道:"梅公子比你更有名,我怎么不知道。"朱争道:"你怎么知道梅公子跟我说过?" 阿丑笑笑;"听紫雪轩的吴果果说的。" 朱争奇怪地看看她:"你也认识吴果果?嗯,你们俩倒真是一对姐妹。" 阿丑扭过脸,气得不理他。 "你知不知道王赶山、桑笑和司马天机是谁雇来杀我的?" "一个老头,你自己见过。" "他是谁?" "不知道。" "那么,-红芋种-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清楚,好像是一个刺客。"—— 名字叫-红芋种-吗?" "绰号。" "排名第几?" "该是第一号。" "你知不知道,呃……,梅公子现在在哪里?""不知道。" 最后,朱争终于问出了至关重要的问题:"你是怎么知道野王旗的?" 阿丑马上就沉下了脸:"你既然是为找野王旗而到中原来的,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朱争气极败坏:"我问你,还是你问我?" 阿丑冷笑:"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朱争气得睑都紫了,"你在点灯的时候,不是说过要告诉我的吗?" 阿丑还是冷笑:"那可是有条件的,你得娶我为妻,我才会告诉你,否则,哼哼!" 朱争怒睁双眼,大喝道:——你想要挟我?" 阿丑连忙扶住他,柔声埋怨:"伤口可搁不住这么生气。你呀,真拿你没办法。" 朱争打开她的手,气呼呼地道:"去去去!" 阿丑忍着笑,嗔道:"你这人!人家一个玉洁冰清的大闺女,白白送给你,你还推三阻四的假正经。"朱争实在是哭笑不得:"你是-玉洁冰清的大闺女-吗!" 阿丑很认真地点点头:"当然了。年轻时挑人都挑花了眼,一直拖到现在。还好,还不到四十。" 朱争苦笑着摇头:"你知道老子今年多大?" 阿丑端详他半晌,突然有些羞涩地低下眼睛,喃喃道:"总有二十一二了吧?" 朱争点点头:"二十一岁,你比我大十几岁,这实在太…… 阿丑连忙安慰他:"只要心心相印,岁数小一点我不在乎。" 朱争恨声道:"你不在乎我在乎!" 阿丑笑道:"我都不在乎,你是男的,还有什么好在乎的?" 朱争实在没办法了,长长叹了口气:"反正我是不会娶你的。" 阿丑很委屈地问道:-"嫌我丑?" "不是。" "嫌我太老?" "也不是。" "那究竟为什么?-" "朱争迟疑了半晌,才红着脸轻声道:"因为我心里……喜欢另一个……" 阿丑咬咬牙,凶神恶煞地问:"是谁?" 朱争苦笑:"你又何苦再问呢?" "不行,我就是要问个清楚,"阿丑蛮横地叫道:"你不能就这么甩了我!是不是南天仙?" 朱争摇头。 阿丑冷笑:"不是?南天仙可是又漂亮,又爱撒娇,对你可亲热得很啦!" 朱争怒道:"不是就是不是。人家是方少雄的未婚妻子,我再喜欢她,也不会干这种缺德事!" 阿丑疑惑了半晌,才又恨恨地道:"莫不是……桑笑这个小贱人?" 朱争苦笑着摇头:"不是。" 阿丑酸溜溜地道:"不会吧?她可是跟你风流过一回的,难免你倾心于她。" 朱争气极:"我还没活够,不想找死。" 阿丑还是不死心:"你是从小订的亲?" 朱争懒洋洋地道:——我伤口很难受,要好好休息,你别吵得老子睡不着!" 阿丑给了他一巴掌:"不许睡,把话说清楚;否则你休想知道野王旗的秘密。" 朱争冷笑:"你不说拉倒。" 阿五点着他鼻尖厉声道:"到底是谁?你若不说,我这就去杀了南天仙。我说得到,也做得到!" 朱争忙道:"真的?那你就快走,现在赶到方家堡去。" 阿丑突然不说话了,站起来,走到桌边去了。 朱争满意地闭上眼睛,打起了呼噜。 养伤的日子对谁来说都不好过,对朱争这种脾气的人来说,自然更是度日如年。 阿丑已经好多天没说话了,总是阴沉着脸。 朱争虽然很为她不再啥叨而轻松,心里却有点内疚,觉得自己做得有些太过份了。 但就此而让他娶她,他还是不愿意。 "我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朱争在心里骂自己,告诫自己对阿丑好一些。 但每次阿丑一进门,朱争一看到那张奇丑无比的脸时,心里还是发毛,无法生出亲近之感。 夜半,朱争听到了低低的哭泣声,一想准是阿丑,心里止不住酸酸的。但一睁眼,看见阿丑正痴痴地坐在身边看着自己,不由又吓一跳,不高兴地叫道: "嚎什么丧?深更半夜的,你不睡,还不让别人睡?"阿丑背过身,泣道:"你告诉我你喜欢的……那个人……是谁,我就……就告诉你……野王旗的事……,我……我不要你……娶我了,呜呜……" 朱争很感动地望着她耸动的双肩,突然想伸出手去安抚她。但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 阿丑哭得更响了:"你告诉我,告诉我……"看来她是动了真情了。 朱争突然间觉得,阿丑并不是那么难看了。 灯下细看阿丑的侧影,朱争不无惊牙地发现,阿丑的身材居然很动人。 那是只有年轻的女人才会有的身材。 再说,阿丑的声音也很悦耳。 阿丑有时候虽然很可气,但心地显然很好。 可阿丑偏偏却有那么一副尊容!老天真是不公平。 朱争叹了口气,低声道,"其实你也是个很不错的女人……” 阿丑哭道:"我不要你说好听的……呜呜,告诉我那个女人是谁,告诉我……,” 朱争想了想,苦笑着摇摇头:“其实我也不知道她是谁。” 阿丑怒道:"你想骗我?" "-不是骗你,"朱争喃喃道:"我确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那你怎么会喜欢上她?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朱争脸上泛起了温柔的微笑。一种饱含着惆怅和痛苦的微笑。 "我刚进入中原不久,就碰上了她,是在榆林……"朱争用梦幻般的声音说着他的初恋: "……那时她一直女扮男装,扮得很像,刚开始还真唬住了我。不过后来……后来我就开始奇怪……天下漂亮的男人虽也有,但不会漂亮到那个地步啊……而且她的许多地方也不像是男人……我慢慢想通了,她是个女孩子……” 阿丑一怔,有些想笑的样子:"你说的是不是梅公子?" 朱争叹气:"看来你也知道了……不过我想这不过是她走江湖的化名,她原来一定有一个很好听的女孩子的名字,只可惜我不知道是什么,反正肯定很好听很好听阿丑失笑:"你凭什么认为梅公子是女的?" 朱争微笑:"王赶山没杀我,是因为看见了她放在我枕边的一支翡翠凤钗,我当时就很奇怪,一个男人怎么会有女人的用的东西……" 阿丑笑出了声:"就这些?" "当然还有证据。那天晚上,我和桑笑……那个的时候,是她闯了进来,打了我几个耳刮子就跑了。若她是个男人,绝不会为朋友的这档于事生那么大气,而且那时候她未必知道桑笑是刺客。", 阿丑冷笑,但笑得有点不得劲了:"那么你认为她是吃桑笑的醋了?"- 朱争得意地道:"我还观察过,她没有喉节……而且胸脯总是有点高得不对劲,她的手也很小很白很软和……"阿丑征了半晌,才冷冷道:"你心里喜欢的就是这么一个人?" 朱争苦笑:"很可惜,老子把她气走了,她是不可能再现我了。老子这是剃头挑子一头热。" 他突然又大声道:"待老子找到野王旗,一定去找她,非要让剃头挑子两头都热!" 阿丑突然跳了起来,历叫道:"我看你是有病,而且病得很不轻。" 朱争吓了一跳:"老子有病?" 阿丑大叫道:"你当然有病!天下谁不知道梅公子是个男人?你居然认为梅公子是个女人,还心心念念地想着他。也真亏你想得出来,说得出口!" 朱争一下胀红了脸,不多时又变得惨白惨白。 "难道……梅公子真的不是女人?" 他实在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朱争一把扯起被子蒙住头,再也不动了。 阿丑也没有再说话,只是怔怔地看着朱争露在被子外面的头发,好像又已痴了。 良久,阿丑才悄然叹了口气。 "朱争我……" 朱争突然一址被子坐了起来,直愣愣地看着阿丑,大声道:"我娶你!" 阿丑一愣神,旋即微微一笑:"好!" 第十五章 结婚 朱争没想到,阿丑的花样居然很多。 她不仅准备举行一个盛大的宴会,广请宾客,还准备坐上花轿,在金陵城外城内绕个遍。 丑人多作怪,或许说得就是阿丑这种人吧! 朱争打扮得光光鲜鲜的,很像个就要结婚的人,只是脸色苍白憔悴,神情也有些木木的 他跟在阿丑身后,阿丑则挥洒自如地指挥着店里的伙计将她买好的东西装上马车,送回客栈去。 金陵城里店铺的生意,马上好了几成。 阿丑花起钱来,真是像流水一样。 阿五和朱争每到一处,都会引起街人的围观指点: "挺神气的小伙子呀!" "就是啊,怎么会要这么丑这么老的女人?” "许是看上人家有钱了吧!" "难说,我看是有什么把柄在人手里。" "唉,这年头也真怪,什么怪事都有。" 朱争漠然,好像根本没听见。阿丑却听得很得意,好像人家是在夸她。 阿丑和朱争刚买好一批东西回到客栈,城里最豪华的酒店"翠云偻"的掌柜就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朱夫人,朱先生,徐州的南老爷子来了,还带了许多贺礼。"朱争的脸色一下白了:"他来干什么?" 阿丑咳道:"礼多人不怪,收下了!"又对掌柜道: "请的贵宾都到了没有?" 掌柜的点头哈腰:"差不多都来了。就只有王赶山王先生、司马天机先生、桑笑姑娘,还有一位梅公子没来。"朱争都快哭出来了:"你请这些人干什么?" 阿丑笑嘻嘻地道:-喝喜酒啊!" 朱争又气又急,只好不说话了。 阿丑又吩咐掌柜:"让他们先等着,我这里打扮停当了,再坐轿子过去。" 掌柜的连连称是,又道:"方才何家来了个大爷,说是他家后园已经腾出来了,拾摄得还行,请求将洞房设在那里,算是给何家露个脸。" 阿丑笑笑:"何家是金陵有数的大户,后园自然差不到哪里去。难为他有这番孝心,依了他就是!你叫齐人手,把这里的东西打点好,抬到何家去。" 掌柜的又道:"司仪原定是梅公子,可梅公子现在还没到,是不是换个人?" 阿丑考虑了一下,问朱争。"你觉得换孟扬怎么样?"朱争一跺脚,走进里间,"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掌柜的忙又道:"请朱先生先过去才好。" 阿丑没说话,朱争已冲了出来,吼道:"过去就过去!"一扯掌柜的手,蹬蹬蹬下楼去了。 阿丑止不住娇声笑了起来:——这回让你娶个丑八怪,看你以后还气不气我。" 吴果果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微笑着摇头叹气:"你也做得太过份了,没见他这些天瘦多了,失魂落魄的。"阿丑得意地笑道:"以后他会胖起来的,先气气他也好。到时候再给他一个意想不到的惊喜,怕他不快活得打秋千。" 吴果果苦笑:"只怕他会恨你的。" 阿丑摇头:"不会,绝不会。" 她的眼中,闪着自信、得意的光彩。 "翠云楼"里,的确很热闹,但热闹之中,又显然透着许多肃穆和尴尬。 两个要成亲的人的亲属,竟没有一个到场的,这中间显然有些古怪。 大厅里的客人们是由魔王招呼着的,魔王当面,客人们谁敢有半点不老实? 有些喝喜酒的人,根本就不知道阿丑和朱争是何许人,他们原本就是凑热闹来的。而当他们看见杀人不眨眼的魔王是主婚人,心里就更不明白阿丑和朱争是何方神圣了。 魔王今天也穿得整整齐齐的,红光满面,正满脸笑容地大声训话:"各位,今日是朱争朱少侠和阿丑姑娘的大喜的日子,承他们瞧得起老夫,由老夫来当主婚人。待会儿新娘子进来的时候,大家都要叫好,大力鼓掌,挤命说好听的话。都记住了没有?" 几乎所有的人都很老实地叫了一声:"记住了。"魔王满意地摸摸胡子,威严地环视着客人们:"记住了就好。待会儿谁要是敢胡闹,嘿嘿,嘿嘿,可别怪老子不客气。" 许多人都想笑而不敢笑,偏偏却有个睡得迷迷糊糊的年轻人站了起来,冒冒失失地问:"你是谁?"魔王吃惊地看着他,好笑地道:"我是谁?这个问题问得好,谁能回答?" "他是魔王!众人异口同声地喊了起来,声势惊人。 傻小子"哦"了一声,啥话也没说,蔫蔫乎乎地又坐下了。 魔王不高兴了,一拍桌子,怒骂道:-小杂种,你不给老子赔礼,就想坐下?" 那傻小子见众人都在转头看他,也就转头四处乱着。 众人见他小鼻子小眼睛,眼皮泡泡的,一副没睡醒的样子,都忍不住想笑。 魔王大步走了过去:"你还装傻?" 只到他站在俊小子对面,伸手抓住他衣领,将他拎起来之后,傻小子才吃惊地道:"干什么?" 魔王狞笑:"叫我三声爷爷,否则老子一下砸死你个小杂种。" 坐在门边喝茶的孔烈一下站了起来,冷笑道:"跟个傻小子斗气,也不伯失了你的身份?有本事过来找我孔大爷玩玩。" 魔王放下傻小子,瞪着孔烈道:"老子今天若不是主婚人,有大事在身,非宰了你不可广 孔烈冷笑着坐下:"哪有当主婚人的这么打客人的?"魔王语塞,恼羞之下,又把傻小子提了起来:"你是怎么馄进来的?" 傻小子辩解:"走进来的。" 魔王手上又加了一把劲:"你的请柬是谁的?你叫什么名字?" 傻小子杀猪般叫起痛来,魔王不得不松手。 傻小子马上又迷迷糊糊起来,连声音也粘粘乎乎的:"我叫孟扬。" 所有的人都露出了笑容,有的甚至笑出了声。 魔王忍不住哈哈大笑:"啊,原来是孟扬孟公子,徐州人?" 傻小子蔫蔫地点头:"嗯。" "玩鹰爪的?"魔王笑得慈祥极了。 "嗯。" "人家都叫你鹰王?" "嗯。" 哄堂大笑。 魔王笑骂道:"嗯,嗯个屁!老鹰王要是有你这么个儿子,那才叫祖宗不积德。" "嗯。" 孔烈也被逗乐了:"是不是路上有个年轻人拦住你,给你一份请柬,让你来的?" "嗯。" "是不是一个很漂亮的公子爷?" "嗯。" "他说他叫孟扬,还教了你怎么答话?" "嗯。" 魔王乐呵呵地搓搓手:"这傻小子很有点意思,能给婚礼增色不少。" 正在这时,掌柜的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魔王老爷子,朱夫人方才说,要清孟扬孟公子当司仪。"魔王一怔,旋即仰面大笑起来,众人也都乐得拍手跺脚,只有傻小子不是那么一副睡不醒的样子。 魔王拍拍傻小子的肩膀:"孟扬,今天是你当司仪,知不知道?朱夫人亲自请你当,可是给足了你面子,你可不能推脱啊。" 傻小了还是那个字:"嗯。" 南斗含笑问他:"你见过别人怎么当司仪吧?""嗯。" "你该知道说什么话吧?" "嗯。"傻小子还是嗯嗯,嗯得众人肚子都快笑破了。 "你先说几句我们听听,"南斗慈祥地道:"这是人家的大喜事,可别弄砸了,各人面子上都不好看。"谁都能听出来他话里有话,很显然是对魔王不满。 魔王脸上有些挂不住了:"老南瓜,你是在损我?"南斗看看他,微笑道:"老魔头,有些事情你应该比我还清楚。这件事要是办得好,大家面上过得去,没什么说的。若是有什么差错,得罪了任何一方,会有什么后果,你不会不知道吧?" 魔王脸色有些发黄,突然恨恨地对俊小子大吼道: "快念几句给南掌柜听听。念得不好,仔细铁板凳砸破头。" 南斗坐着的板凳,自然仍是他走哪儿带哪儿的兵器——铁板凳。傻小子瞅瞅黑黝黝的板凳,有些害怕:"念什么?" 南斗叹气:"你过来,我教你怎么当司仪。" 教了好一会儿,傻小子记了上句忘下句,简直不堪承教。南斗也急了:"你怎么这么笨?你妈生下你到现在,你就只会说一个"嗯"字?" 傻小子道:"嗯。" 哄笑声中,魔王大声道:——我看这个孟扬好,老实!"孔烈也道:"诚恳!" 魔王瞪他一眼,又道:"而且武功、人品、出身都好,他当司仪,正合适。" 南斗气得白胡子乱抖:"魔王、孔烈,你们不怕后悔?" 魔王怒道:"是你当主婚人,还是老子?" 南斗吼了一声:"都不是,是王八蛋!" 他拂袖而起,拎起铁板凳,气冲冲地走了出去。 魔王在他背后拍手大笑:"这个人真傻,白送了礼,又不喝酒。傻小子你说是不是?" "嗯。” 魔王大概也觉得让这么一个二傻子当司仪实在过不去,忙又将他拉到身边,轻声吩咐道: "刚才那个老头子教你的话,你都要认真记住了。""嗯。" "你说几句我听听好不好?" "嗯。…… 魔王也火了,但自己推荐的人,又不好反悔,真恨不能一下把这个傻小子砸扁。 正在无可奈何的时候,朱争已经微笑着走了进来。 傻小子提着嗓子喊了一句:"新郎倌来啦——"虽然还是有些罗卜青菜味,毕竟也还算有板有眼。 魔王又惊又喜地拍拍他肩膀,赞道:"好狗日的,有两下子,瞒得老子好苦!" 傻小子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 朱争一进门,就见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地射了过来。 那目光里所含的是什么,朱争不全知道,但嫉妒肯定不会多,由衷的欣喜只怕更少。 不管那目光表示了怎样的情绪,这许多双眼睛一下集中到他身上,让他感到不自在。全身仿佛到处都生了虱子,路也好像变得不平坦了。 虽然笑起来一定很困难,他也必须笑。 无论如何,他是新郎信么! 于是朱争就在哄闹的恭喜声中,团团作揖,满面堆笑,好像他已幸福得不能更幸福,得意得不能再得意了。 而实际上恨不能将这许多张假笑的脸砸个稀巴烂。 第十六章 婚变 朱争看见傻小子,怔住了。 魔王笑眯眯地介绍:"这是司仪,姓孟。" 朱争连忙拱手:"孟先生,有劳。" 傻小子也似模似样地拱手还礼,态度不卑不亢:-恭喜朱先生。孟某得能充当司仪,实是三生有幸。"魔王忍不住吃了一惊——傻小子怎么转性了? 霎那间,他感到了一种凛冽的杀气,几乎要刺破他的皮肤。 杀气是从傻小子身上传来的。 魔王想说什么,想有所动作,都因这凛冽的无坚不摧的杀气窒住了。 朱争刚刚施完礼,站直身子,就看见了魔王眼里的惊恐。 他根本来不及有所反应。他只不过是稍稍迟疑了一下。 傻小子双手往前一送之际,似乎有一道暗淡的光影一闪而逝。 然后傻小子的身子就弹了起来,冲上了屋顶,剧响声中,瓦石灰土弥漫而下。 朱争吃惊地站在那里,好像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知道那个姓孟的司仪为什么要跑。然后他的心口渐渐渗出紫红,渐渐扩大。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朱争带着吃惊的神情倒了下去。 认认真真的八抬大轿里,坐着蒙着红布盖头的阿丑。 花了一百两银子请来的吹鼓手演奏得十分卖力气,吸引了许许多多的人沿途观看。 吴果果笑嘻嘻地扶轿而行。 经过涂脂抹粉之后,干瘦的吴果果好像也比以前俊俏多了。 阿丑在轿中发话了:"叫他们走快些。" 话音刚落,吴果果就低声叫了起来:"坏事了。"阿丑还没来得及问,前面路口就有大队人马拦住了去路。为首一个神态威严的锦衣老人怒喝道:"贱人,回家去!" 阿丑扯下轿帘和盖头,露出那张骇人的脸来,毫不含糊地答道:"我要嫁人,你管得着吗?" "嗬,我管不着!"锦衣老人吼道:"我是你爹!"接着他又朝阿丑遥遥一指,威严地喝道:"左右,与我拿下这个小践人。" 观众顿时来了兴趣,他们已很久没见过这么有趣的事了:"一个如此之丑的女人,竟然还有人要她;丑陋如阿丑的女人,居然有个相貌堂堂、气度不凡、有权有势的爹;这样没人要的女儿若是能出门,女方的爹妈真该烧香念佛,可这位老爹居然要女儿回家。 阿丑见几十个家了冲了过来,又气又急又羞:"爹,你叫他们退下去,要不我就死在这里!反正我是不下轿子的。" 她的手里,已握着一把匕首,雪亮雪亮的,对准了自己的心口。 冲过来的家丁一下都吓得站住了。 锦衣老人更怒:"老子宁愿你死,也不会让你嫁给他。 你这贱人,败坏门风,还恬不知耻,竟敢犯上!你们还不快动手,她要是再不听话,砍了她!” 家丁们都用哀求的眼光看看阿丑,最靠近轿子的一人低声求道:"公子,你就听庄主一回吧,只当可怜可怜我们!” 锦衣老人喝道:"还不快冲上去!谁敢再退,我杀了他广 阿丑厉叫:"别过来,别过来,再过来我就真的——"一只大手从旁边伸过来,抓住了她的手腕,另一只手则迅速地点了她的肩井穴。 古总管赫然出现在她面前,脸上满是歉疚不安:"公子,对不起……" 阿五放声大哭起来。 阿丑当然就是梅公子。 只可惜朱争已经无法知道了。 高瘦蒙面老人看看迷迷糊糊的傻小子: "你的确已经杀了朱争?" 他的声音里,有一丝异常的激动。 傻小子回答:"嗯。" "用胸的剑?" "嗯。" "刺在哪儿?" 傻小子似乎睡着了,坐在那儿,垂着头,眯着眼,不再吭声。 显然他认为这个问题问得很蠢,不值得回答。 老人冷冷道:"你若不说出部位,我怎能确认他受的真是致命伤!” 傻小子终于吐出了两个字:"心脏。" 老人顿了一顿,又问:"心脏。" 老人顿了一顿,又问:"正中?" "嗯。" "深度?" "九寸。" 老人站了起来,摸出几张银票,放到傻小子面前,微笑着:"这是另一半。五万两。" 傻小子看了看,慢慢侧身,从口袋里摸出一张柔软的羊皮和两只纯银的筷子。他用银筷子挟起银票,放进羊皮里,慢慢放进怀里,又慢慢站起来,慢慢地踱出了门。 老人的目光一直盯着他的后背,盯得死死的。 傻小子在门外,突然站住了。 老人沉声问:"你还想说什么?" 傻小子想了想,冷冷笑了一下:"我是一个纯粹的刺客,谁给我钱我就帮谁杀人。" 老人冷冷道:-我知道。" 傻小子好像叹了口气:"我希望你不要怪我。"他慢悠悠地转过廊柱,消失了。 只有老人呆呆地立在那里,站了很久很久。 魔王的孙女一看见魔王背了一具尸体回来,脸马上就拉长了:"你背个死人回来干什么?" 魔王得意地道:"你是不是一直想找朱争出口恶气?"孙女眼中闪出了兴奋的光彩:"他在哪里?” 魔王小心翼翼地将朱争放倒在床上,微笑道:"不就在这儿?" 孙女气道:"他都已经死了,我还怎么出这口恶气?"魔王笑眯眯地道:"他若是死了,我会那么傻,有力气没处使了?" 孙女将信将疑地走过来,皱着眉头看了看朱争的脸: "已经死了。" 魔王摇头:"常人的心脏长在左边,这小子是天生的偏心,剑刃还没碰到心脏,所以他还没死尽。"他搓搓手,满意地道:"所以我将他偷了来,你治好了他,不就可以出出恶气了吗?” 王赶山看着大红的请柬,喝一口酒,叹一口气。 桑笑笑眯眯地推门进来:"梅公子结婚了,你怎么不去?" 王赶山面上现出了怒容。 他用冰冷的目光扫了她一眼,又转过头去不理她。 桑笑满不在乎地坐了下来,坐在他对面:"我现在才晓得,阿丑原来就是梅公子,前几日几乎骗过了我。"王赶山只管喝酒,仿佛没她这个人在眼前。 桑笑双手一拍,格格笑道:"对了,我忘了告诉你一件稀奇事。梅庄主那个老家伙竟然在半道上拦住花轿抢人,看热闹的人可多了!" 王赴山的身子猛地颤了一下:"那恶魔抢谁?"-当然是他宝贝女儿梅公子啊?”桑笑吃吃笑着,好像没看见他眼中的怒火:"怎么,你真的一点都不知道?"王赶山紧张地问道:"我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桑笑叹了口气:"这事儿已闹得满城风雨了。梅公子不是要嫁给朱争吗?可姓梅的老家伙不许,就在半路上把她绑回家了。真正可怜的只有朱争,老婆没付着,反倒丢了性命!" 王赶山的脑瓜好像就是转不过弯来:"丢了性命?"桑笑苦笑:"就是被人杀了。" 王赶山又是一颤,酒碗落到地上,碎了:"谁下的手?" 桑笑用一种古怪的声音慢慢说道:"红芋种"。 "天字一号?"王赶山的瞳孔在收缩:"是他?"桑笑别有意味地道:"不是他,又有谁能杀得了朱争,让梅公子伤透了心呢?真可惜梅公子没个得力的兄弟,没法帮她出这口气。" 王赶山猛地抬头,用近乎疯狂的眼光瞪着她。 桑笑有些慌张地低下了眼睛。 王赶山眼中的疯狂渐渐暗淡了,他又喝起了酒,只是不再叹气了。 司马天机猛地跳起身,几乎是吼着对桑笑挥着拳头: "他竟敢杀朱争?范密湖这臭杂种竟敢杀朱争?"桑笑也气愤地拍起了桌子:"他这不是太给咱们难堪了吗?以后咱们的生意还怎么做?" 司马天机血红着眼珠子,额上青筋直跳:"老子饶不了他!" 他突然又逼问桑笑:"我师父为什么不管?" 桑笑叹了口气:"梅庄主不喜欢朱争,巴不得朱争死了。" 司马天机跺跺脚,恨恨地道:"这狗杂种竟敢杀朱争!" 桑笑忙道:"咱们可得好好合计合计,整整他。这小子又阴又滑,像只狐狸,别看表面上迷迷湖湖的,其实比谁都精明。" 司马天机冷冷看了她一眼,嘲弄地道:"你算什么东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找我的目的是什么。" 桑笑的脸一下白了,但还在勉强微笑。"我不过是想帮帮你。梅公子毕竟是你师妹,也是你最喜欢的人,他杀了朱争,就等于是杀了梅公子。" 司马天机咆哮起来:"滚出去!" 方少雄脸上还蒙着绷带,说话也还在跑风,但还是高兴地从床上跳了起来:"好,死得好!”- 南天仙狠狠瞪了他一眼。 方少雄却沉浸在欢乐之中,根本没察觉,他高兴得简直想跳舞:"臭小子,你也有今天。" 南天仙忍不住冷笑了一声:"又不是你杀的,你高兴什么?" 方少雄顿时僵住。 他慢慢转过身,绷带里的眼睛喷着怒火:"我知道你心里喜欢的是他,是不是?" 南天仙怒道:"你少胡说八道。" 方少雄逼近她,一把抓住她的头发,狞声道:"你是不是跟他有一手,是不是,是不是?" 南天仙拚命挣扎,美丽的大眼睛里满是屈辱的泪水: "放开我,你这混蛋!你不是人,你是畜牲!"方少雄另一只手抓住她的衣领,往下猛扯:"我是畜牲!好,我就干点畜牲干的事给你看看!" 范密湖晃晃悠悠地走进一条花街,想也不想就拐进一家青楼,一家很不起眼的小院子。 鸨母迎上来,还没有开口说话,他已举起了一张银票,伸到她眼前:"看清了?" 鸨母的三角眼顿时光芒四射:"看清了。" 五百两的一张银票,瞎子都能看清。 范密湖冷冷道:"给我一间最好的房间,叫两个最好的清倌人。" "行,行。"鸨母满面堆笑,粉碴子直往下落。 她眼巴巴地盯着那张银票,喊着龟奴;"老皮,去叫玲玲、爱爱来。" 转眼之间,范密湖已经到了一间很精致的房间里,那里有两个含苞待放的少女正羞答答地等着他。 于是那张银票就到了鸨母怀里。房门也很快就栓上了。 范密湖审视地打量着这两个少女,又仔细地将房间的每一块砖都检查了一遍,才走到她们身边,冷冷道:"脱光。" 两个少女哆哆嗑噱地脱光了衣裳,霎那间两个饱满挺拔的玉人儿已立在他面前。 范密湖走上前,一指一个,点倒了她们,将她们轻轻放倒在软茸茸的地毯上。 他的目光在如此令人神移的美色面前,仍然十分冷静。 他跪在那里,翻弄着少女的眮体,直到他证实这两具迷人的眮体确实对自己无害之后,才住了手。 他的目光变得疯狂了。 那种疯狂的目光吓得两个莫名其妙的少女紧紧闭上了眼睛。 他跪在那里,像狗一样伸出舌头,细细地舔着少女芳香的肉体。 第十七章 魔女莫愁 朱争一看见魔王的孙女兴冲冲地跑进来,头就会痛,肚子就会翻腾,全身都会不自在。 这个小魔女要干的第一件事,就是重新把昨天点过的要穴再补点一遍,让他不能动。第二件事就是打他耳光,每次一个,为那一杯酒复仇。第三件事,则是逼他吃各种各样的药。 朱争无论怎么挣扎,都没有办法躲掉这三件事。 现在的朱争,脸色红润,容光焕发,只是他自己不知道而已。 他一直认为,长此这样吃下去,他一定会被药药死的。 现在小魔女又笑嘻嘻地来了,一蹦一跳的,手里举着小药瓶: "今儿我又配了一种药,不知道功效会怎么样。"朱争脸上现出欢悦的微笑:"想必不错,快拿过来给我吃。这几天吃药简直吃上痛了。" 小魔女奇怪地看着他,不笑了:"你不怕我配的是毒药,一吃下去就死?这次我可救不了你了。" 朱争用最诚恳的目光凝视着她,深情无限地道:"我的命本就是你救的,当然也是属于你的。" 小魔女有些迟疑地瞪大了眼睛,犹豫地道:"你这话是真心的,还是在骗我?" 朱争好像十分着急:"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怎么会骗你?" 小魔女还是不敢相信:"真不骗我?" 朱争瞪起睛珠子发誓:"老天在上,我朱争若有半点欺骗……你叫什么名字?” "莫愁。"小魔女想也没想顺口就说了出来。 朱争点点头,接着赌咒:"我朱争若是骗了莫愁姑娘,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发完誓,朱争马上就赞道:"莫愁这个名字真好。"莫愁的脸上,居然泛起了可爱的羞红,黑得吓人的大眼睛也变得闪闪烁烁的了。 朱争伸出手,柔声道:"给我药吃,好不好?"莫愁迅速把手别到身后,腰肢扭了扭,娇嗔道:"不给你。" 朱争大大松了口气,看来以后的日子会好过多了。 于是了很沉痛地叹了口气:"想起上次偷喝你那杯酒的事,我心里就很难过。若是早知道那杯酒对你那么重要,说什么我也不会……唉!" 莫愁的眼中,闪出了温柔的涟锻。 莫愁又咯咯脆笑起来,声若银铃:"那杯酒我花了两个月时间才配成的。配出来之后,装在水晶杯里,旁边正好有一托盘红樱桃,映着墨玉大案,美极了。我整天看,爷爷想喝,我不许。肯定是爷爷一生气,就把你拉了来的、……"朱争恍然大悟。 看来这个心根手辣、刁蛮任性的小魔女,实际上是个很有趣的女孩子。 "那,这次配的又是什么药?" 莫愁脸红了,小嘴撅得很可爱:"反正不给你吃了。"魔王的声音突然在门外响了起来:"朱争,这次的药好吃得很,吃了大补元气,而且……嘿嘿……保你满意。"莫愁马上就气冲冲地叫了起来:"我正告诉你以后不许到这里来。" 魔王肯定是在赔不是:"好好,我走,我走。"莫愁的话像刀子一样扎人:"都这么大岁数人,还偷听年轻人说悄悄话,老脸也不红。" 魔王叹着气走远了。 朱争不禁苦笑:"他是你爷爷,你怎么可以这么对他说话?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子,说话应该又温柔又可爱才对。" "呸!”莫愁狠狠啤啐了一口:"我只知道,一个漂亮的一女孩子,最好还是根一点。若是你一温柔一可爱,马上就有许多坏蛋打你的主意。" 朱争柔声道:"你是不是认为我也是这么一个坏蛋?"莫愁一下脸如寒霜:"你要是敢起半点坏念头,你就别想再多活一天,你别以为我好骗!" 朱争笑得更迷人了:"若是你让我起坏念头,我只要活一个时辰就够了。" 莫愁红了脸。 "真的。"朱争好像已经动情了。 莫愁咬住嘴唇,举起小手。 朱争哺哺道:"你打吧。" 莫愁咬了半天嘴唇,终于还是狠狠打了他一个耳光。 朱争一下吼了起来:"你别以为天下男人都想你!你若是不改好一点,以后没有人敢娶你!" 莫愁吓了一跳,但马上就反应过来了,又是一个耳光打了过去。 冷笑道:"我就是要让所有的男人都不敢娶我。"朱争倒愣住了:"你要当尼姑?” "哼,我才没那么傻。没人娶我,我不会娶男人?"朱争大吃一惊:"娶男人?" "不错。"莫愁高傲地扬起下颌:"男人可以娶女人,女人为什么不能娶男人?" 朱争眨了半天眼睛,才苦笑着道:"高见,高见! 精辟,精辟!" 又过了半个月,朱争的伤已经完全好了,可还是没法动弹,根本无法逃走。因为莫愁将他看得死死的,重重点了他几处大穴,让他能走,但走不远,有力气,却使不出。 "你的命是我救的。"莫愁冷笑着对他说:"你自己也说过了,无论我怎样对你,你都不会后悔的。"朱争当然只有苦笑的份儿,什么办法都没有。 开口大骂倒还可以,只是那会招来更多的耳光。 这天下午,魔王突然出现在他房里,用同情的目光看着他,叹道:"小伙子,你受苦了。" 朱争微笑:"比起你老人家受了这许多年的苦,我这二十多天的苦,又算得了什么?" 魔王又叹气:"你错了。" "我什么地方错了?" 魔王摇摇头:"今年我已七十二岁,就算菩萨保佑,让我活到一百岁,也只有二十八年的罪好受了。"朱争叹息:"我真同情你。" 谁知魔王叹得更沉痛:"我更同情你哟!" "同情我?"朱争感到有些不对劲儿了。 魔王低声道:"我孙女要娶你。你就算只活到我现在这个岁数,也还有五十一年的苦吃。我当然更同情你了。"朱争一下白了脸,干笑两声道:"莫愁要娶我?不可能吧!" 魔王怜悯地看看他:"脸都吓白了,嘴头子还硬,何苦来?" 朱争笑得比哭得还难听:"难道是她跟你说的?"魔王眯眯眼睛,笑了,脸绷成一个老核桃:"今天晚上。" 朱争坐在床上,大大地瞪着眼睛,紧张地听着门外的动静。 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响起来了。 门开了。 莫愁笑得跟往常不一样,有些羞涩但又故作镇定。 朱争生怕她真的会干出什么事情来,吓得心里突突乱跳。 莫愁走到地面前,喘了口气,坚决地道:"我要娶你。" 朱争眼前一黑,艰难地打了个哈哈:"其实我……我很不好,不够条件。" 莫愁冷笑:"我要娶你,是我的事,你管不着。"朱争急了:"这怎么是你的事?老子不同意!"莫愁不紧不慢地坐到他身边,打量着他,慢吞吞地道:"不同意就吃药,直到你同意为止。" 朱争怒道:"吃死了更好,拿最毒的药来!" 莫愁果真就递了一件东西过来,朱争的脸一下绿了。 那是一条碧油油的竹叶青蛇,还在不住地扭动着。 朱争头发都竖了起来。转过头,厉叫道:"快杀死我,我不吃!" 莫愁格格娇笑:"这也是一种药啊。不吃就同意。"朱争哆嗦道:"我不吃这些东西,我要吃你配的毒药。" 莫愁眼睛一亮:"也有。"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将蛇儿扔了出去,又去门边盆里洗净了手,才回到朱争身边,摸出一个小瓶子,吃吃笑道:"这个你吃不吃?" "吃!"朱争闭着眼睛大叫。 朱争吃了毒药,闭目等死。 莫愁笑吟吟地点倒他,将他放好,等着验证药效。 朱争的脸渐渐胀红了,喘息也越来越严重,好像十分难受。 莫愁突然也觉得自己身上很难受很难受,许多地方都不对劲,于是她慢慢站起来,吹灭了灯,慢慢脱下衣衫。 她轻盈地爬上床,跪在那里为他解衣裳,口里轻笑道: "我说过我要娶你的……" 第十八章 现在的刺客 "现在的刺客,好像都堕落了。" 说话的人,居然是梅庄主。 梅庄主说完一句话,总是把一双坦诚祥和的眼睛看着对方,让对方点头。 而这个"对方"就总是不得不点头。 梅庄主是武林的泰山北斗,是白道人物心目中的偶像和领袖,谁也不敢不点头,谁敢愿意不点头。 现在梅在主的眼睛,就盯着一个人,等地点头。 一个很老的老人。 这个老人居然就是魔王。 和梅在主相反,他是黑道人物的当然首领。 魔王当然用不着点头,他只是打了个哈哈:"是啊是啊,像桑笑、王赶山和司马无机这些排名很前的著名刺客,竟然都杀不了一个小小的朱争。" 梅庄主注意地听他说,听完,点一下头,以示谦逊然后照例叹一口气,啜一口茶,摇一下头:"我说的不全是这个,不全是。你想想,桑笑居然只用美色加毒药杀人,司马天机居然要借助暗器。只有王赴山还稍稍正统一些,水平又稍差些。" 魔王这次也只好点头:"桑笑不值一提,女人嘛!不过,司马天机的-伙计-,、扮得还是相当不错的。"司马天机的伙计,的确扮得不错。竟然连跟秃子"老亮"最熟的伙计"二尾子",也把他当成了真的"李亮",不仅脑门贼亮,脑门上的一块疤位置也一样。 他的声音。神态、相貌和老亮都完全一模一样。 他那淬了毒的针筒就绑在腋下,随时随地都可以要别人的命。 当范密湖懒洋洋地走进酒店的时候,司马天机正低着头在抹桌子,一点反应都没有。 洛阳的人,根本不认识这个在翠云楼许多人面前暴露过真面目的天字第一号杀手。 范密湖当然也绝不会想到,一惯在江南作生意的司马天机,扮伙计竟然扮到洛阳的这个小酒店里来了。 "二尾子"迎上前去,还没开口,范密湖已将一锭银子塞进了他手里:"两角酒,一斤熟牛肉。" 掌柜的忙喊道:"马上就好,马上就好。"转头对"老亮"瞪眼:"抱酒去。" 司马天机用浓重的河南方言答了一句"这就去"。 范密湖看都没看"老亮"一眼。 这样的伙计,每个酒店都有。 转眼间,"二尾子"已经切好了满满一大盘牛肉,"老亮"也拎来了两角酒。 "二尾子"将牛肉端到范密湖的桌上,点头哈腰地道: "请" "老亮"也将两角酒的竹筒放到范密湖桌上,点头哈腰地赔着笑脸:"请。"放下竹筒,两臂自然而然地会垂下,贴紧两肋。 一切都天衣无缝,顺理成章。 司马天机忍不住地牵动嘴角;微笑了一下。 梅庄主又在摇头:"这孩子虽已被我逐出门墙,但心地不算太坏,一直对我很恭敬。但这次我可就没法子救他的命了。" 魔王奇怪地笑笑:——难道还会有什么人敢找他的麻烦?" 梅在主苦笑:"他又在扮他的-伙计-了。要知道老是扮同一类的人,别人自然会更容易识破的。"魔王吃了一惊:"他在哪里扮伙计?" 梅在主吸了口茶,摇头叹气:"洛阳。" "洛阳?" "他想杀范密湖。" 魔王听到"范密湖"这三个字,眉头便皱了起来: "挪个五年前出道的-红芋种-,是不是就是他?"梅庄主叹气:"不是他又是谁?这小子别看又憨又傻,其实鬼精鬼精的。要不也不会这么快就升为天字第一号杀手了。" 魔王想起翠云楼上范密湖的表演,干笑道:"什么外号不好叫,偏偏叫-红芋种-,真奇怪。" 梅在主道:"那是因为他装傻装得精致,逗人生气,又无法真的生气。山里一些地方,称这种迷迷糊糊的人,叫-红芋种-,也就是嗯嗯啊啊,一问三不知,好像永远睡不醒的人。" 魔王慢慢地道:"你看司马天机这次……" 梅庄主脸上掠过一丝淡淡的哀伤,"或许……范密湖的剑已经穿透了他的心脏……" 范密湖正将手中的剑一寸一寸往外拔。 他的那双永远睡不醒的眼睛,也还是没有睁开,也没有朝司马天机看。 司马天机吃惊而又无助地低着头,看着血淋淋的剑刃从自己心口拔出。 他根本没料到结局会是这样的,他要杀别人,反倒被别人杀了。 那一丛金针,此时都已没入了桌面,却没有伤到范密湖半分。 司马天机不相信这会是真的,直到他看见血箭众创口喷出时也还是不相信。 因为他一直都不相信,第一和第五之间,会有什么差别。 魔王干笑:"范密湖的确是厉害,我亲眼看见他杀朱争,干净利落,可以说是不费吹灰之力。" 梅庄主微微摇头:"我要告诉你一件事,你听了不要不高兴,因为我是以一个老朋友的身份告诉你的。"魔王吃惊;"什么事?" 梅庄主苦笑:"令孙女最近的有些举动,不算很好。"魔王目光闪烁,面上却已现出怒色:"难道她敢冒犯梅庄主手下的人?" "那倒不是。"梅庄主有些为难地说道:"我是说,据我的几个手下报告,好像看见一个小伙子躲在她房里。"魔王的脸一下变得通红。 梅庄主摇头叹气不已:"而且,两个人经常……经常干些不堪入目的事情,连窗帘也不知道放下。这事要是传出去,对你的名声只怕大大有害啊广 魔王气得两手乱抖:"姓梅的,你敢欺人太甚了,眼线放到老子家里了卜- "看来你是知道这件事的。"梅在主恍然:"得罪得罪,失礼莫怪。送客——" 魔王跳起来,大骂而出。 王赶山在磨自己那把匕首,磨得很仔细,很认真。 直到那把匕首磨得雪亮,他才直起腰,吁了口气。 桑笑道:"如果你对女人也是这么细心,一定会变成一个情圣。" 王赶山沉着脸,用拇指肚在刀口上轻轻刮着,好像在试匕首是否足够锋利。 桑笑叹道:"这么一把普通的匕首经过你服侍后,竟然如此不同凡响,这实在太让我吃惊了。我想我以前一定是瞎了眼,没看出你还是一个如此有趣的男人。"她转动着珠子,慢慢道:"这么有味道。" 王赶山将匕首迎着太阳光,眯着眼睛瞅着。 他淡淡地道:"你好像是在说一道菜。" 他一开口,桑笑的神情马上活泼多了:"不是菜,是你呀!我是说你这个人很有味道-" 王赶山冷然一晒,突然一抖手,匕首如一道雪亮的电光飞向半空。 桑笑吃惊地笑道:"你不想要匕首了?" 王赴山没理会她,低着头在思索着什么,神情很沉重。 桑笑抬头看看头顶,阳光下只能看见一个极小的亮点在蓝天上闪烁。 她担心地对王赶山道:"你当心,匕首倒插下来,非常非常快的。" 王赴山冷冷道:"你用不着再献殷勤了。你找我来干什么,我心里有数,但我不准备答应你。" 桑笑笑盈盈的脸一下变得难看了:"实际上你我联手对付范密湖,才是上上之策。你真的以为,凭你的本事,一个人能干掉他?" 王赶山笑笑:"事在人为,我不想再多说什么,你走吧。" 桑笑耳中突然听到了尖利的呼啸声。 只见王赴山伸出右手,五指张开。 匕首的闪光从他指缝间闪过,没入了泥土之中。 难道他真的要将这把匕首埋入地下吗? 要知道,这把匕首,是他作为刺客的灵魂呀! 桑笑毒毒地笑了一声:"王赶山,你不听我的劝告,会死得很惨的。" "或许。" 这就是王赶山对别人诅咒的回答。 桑笑得意地对着镜子笑了很久很久,才施施然出了客栈的后门。 后门开在很僻静的小巷里,她不怕有人跟踪她。 实际上,除了有数的几个人认识她外,世上认识她的人几乎没有。 那些人认识她之后,大部分都"做鬼也风流"了。 她还是改扮成一副究酸模样,面色灰败,衣衫破旧,神气萧瑟。桑笑垂头丧气地走进了花街柳巷。 金陵的妓女,有一种奇怪的爱土之风。 若是一个读书人因不第而流落烟花巷中,追欢买笑,更会得到她们的同情与爱怜。 若是这个读书人年轻人俊俏,善解人意,口角伶俐,她们就更会为他无私奉献。 桑笑就是这么一个读书相公。 几天之后,她就结识了一个清纯忧郁的妓女,名字叫做玲玲。 桑笑笑了。 第十九章 逃亡 朱争苦笑:"莫愁,你真准备这么关我一辈子?"莫愁娇笑:"为什么不?你现在是我的。" 浓香阵阵的芙蓉帐里,莫愁正缓慢而缠绵地亲吻着他…… 朱争被动地随着这一切,他根本无法动弹。 莫愁每天不忘点他的穴道,让他变成由她摆布的活死人。 他无能反抗。 莫愁会配各种各样的药,当然也会配让他变为泄欲工具的药。 她会强制性地把药灌进他嘴里。 他默默地苦笑着,昏昏沉沉地忖道:"她总有一天会厌烦我的,也许会杀我,我得想办法逃走……"魔王在门外大声怒叫道:"莫愁,你赶紧把朱争杀了,要么就放了,少给老子丢人现眼的!” 朱争闭上了眼睛,心却一下狂跳起来。 莫愁慵懒地爬起身,哑声答道:"我娶了他。"魔王似乎更恼怒了:"你就是不要脸,白天干那种事,也该把帐子和窗帘放下!现在已经有人看见了,开始说闲话了,这下好了吧!” 莫愁吃吃笑了:"谁爱看谁看,还能不让人家看?"魔王狠狠一拳擂在门上:"快出来,老子要狠狠揍你个骚货,再杀了朱争!" 莫愁坐起身,扬声大骂:"老不死的你敢动他一下,姑奶奶我饶不了你!" 一声巨响。魔王一脚瑞倒门,铁青着脸冲了进来。 莫愁尖叫一声跳下床,大声喊道:"来人啊,魔王强奸孙女啦——" 魔王暴叫着一把揪住她头发,狠狠打了她两个耳光。 又冲到床边,将朱争的脚一抓,倒拎起来,抡圆了,就往墙上甩去。 莫愁吓傻了一般呆呆站着,看着未争被重重撞上墙,又重重地砸在地上。 魔王一不做,二不休,赶上前去,又是一脚,踢在他肚子上:"都是你这狗杂种不好!" 朱争再次被踢得飞了起来,撞到床架上。 床立时塌了半边。 莫愁突然转身,从墙上取下一柄剑,悄没声地慢慢刺向魔王的后心。 魔王正准备扑上去再补一脚,了给朱争性命。长剑已悄悄到了离他后心不到一寸的地方。 莫愁突然发力,她已将全身的力气都聚集到剑尖上。 魔王的身子,却恰在这时转了过来。 剑贴着他的背梁滑过。 莫愁脸上又着了一个耳光,摔倒在门边。 魔王怒道:"别以为老子真不敢打你!" 莫愁没有哭,一滴眼泪都没有。 她的眼中,只有仇恨。 魔王的心突然颤了一下,转开脸,将床单扯下来,罩在莫愁身上。再转身找朱争时,不由目瞪口呆。 朱争已经不在了。 朱争的穴道被解开,实在是天幸。 魔王本欲制他于死地的一甩、一踢,竟然使他的穴道就此被冲开。 他趁魔王用床单盖住莫愁的时候,闪出了窗户,没命地逃跑。 "老子的运气就是好。"他一面狂奔,一面得意地想着。 远远地看见江边的桅杆和白帆,不由跑得更快更起劲"儿了。 他已经听到,魔王在后面大骂,虽然离得还不算太近,但迟早会追上的。 十几天的工具生涯,已严重地损害了他的体力。 他感到自己快要脱力了,脚越来越沉,脑中越来越昏,眼前越来越模糊。他跑上沙滩时,已经听不清渔人们的惊呼了。 魔王足不沾地,飞一般赶了过来。 无论后果是什么,魔王都不会在乎。 他一定要杀掉朱争,再杀掉这些渔人,处理掉尸体,然后就赖帐。 现在,朱争已近在飓尺,只要一探手,就可以抓到。 于是魔王探出了铁一般的魔爪,抓向朱争飘起的头发。 但恰在这时,朱争突然停住,蹲下。 一手走空,魔王撞上朱争。 渔人们齐声惊呼。 朱争被撞得向前飞出十几丈远,"扑嗵"一声,落进了汹涌的江水中,眨眼工夫就没了影。 朱争漂在水里,不愿意起来,让自己随江流而下,漂到哪里算哪里。 浑身的疲惫和痛楚已经在长时间的休息之后,减弱了很多。 他感到活力正在体内渐渐滋生。他知道现在自己无法上岸,也根本不能上岸。 他在等待,耐心地待着在黑下来。 江水可以掩盖许多羞耻,黑暗也有同样的功效。 他禁不住想起了阿丑。 想起阿丑上次将他打进河里的情形,忍不住微笑了。 阿丑并不知道,朱争不仅不是个"旱鸭子",而且水性比一般的"水鸭子"还要好得多。 不知怎么的,想到阿丑时,他已不再总想着她极丑的容貌了,而是总想到她的机智,她的泼辣和凶狠,她的好听的声音和她的善良朴实的性格。 若是还能见到阿丑,他一定会高高兴兴地娶她、宠她的。 他马上又想起了梅公子。 不知道为什么,想起阿丑时,总会想起梅公子,然后就会叹气。 一条豪华的大船渐渐驶了过来,朱争又一次绷紧了心弦。 他正在琢磨着是不是先潜入水中躲一会儿,待这艘船走了后再说时,大船上有人在发话了:"江心有人,好像还没死。去把他救起来。" 他看见两条黑色的人影从船头跃起,鱼儿般利索地扎进江水里。 躲着来是躲不过去了,朱争只好叹气。 总归是要现眼的,现在就现眼也没什么。 反正上了船,就会有衣服穿,有吃的。 朱争松了口气,裹紧了水手扔过来的毯子,感动万分地连说了十几声谢谢。 一个瘦弱的中年商人慢慢踱出舱门,来来船头,站在朱争对面,挺有趣似地打量着朱争;面上带着微笑。 朱争的股有些红了:"我不是裸体游泳的人,我只不过是…,, 中年商人还是微笑不语,那神情像是在说:无论你怎么辩解,我也是不信的。 朱争的脸更红了:"其实,其实我是被仇人扔进水里的……多亏你们救了我……" 中年商人指指左右那两个救他的人,笑道:"这两人都是长江有名的水盗,从来不干吃亏的事。你准备怎么谢谢他们。" 朱争朝那两个人看看道:"我……一无所有,连衣服都……没有了,我心里……心里感激……" 中年商人冷笑一下:"现在有些人很不像话,感恩时尽说些没用的空话。" 朱争有些生气了:“你看我像个有钱人的样子吗?我就算是有钱,现在也不在身上啊。" "真没钱?"中年商人马上变脸了,两个水手也都很不友好地盯着他c 朱争突然将毯子扯下来,扔到中年商人身上,气冲冲地走到舷边:"只当你们没有救过老子!" 那两个水手想上前拦住他,却被中年商人阻止住: "他这是自己找死,救也没有用,还不如遂他的心愿。"朱争大骂一声,纵身又跳进江里。 大船开走了,朱争一直都能听到中年商人的嘲笑声在渐渐远去。 天黑透了。朱争骂骂咧咧上了岸,躲躲闪闪到了一处渡口,看见了一间小屋。 显然是摆渡的艄公住的小屋。 朱争不敢过去,他只好藏在乱草丛中,眼巴巴地等灯灭。 过了一会儿,灯果然灭了,隐隐约约还有人在打哈欠。 朱争很小心地摸了过去,呆在墙根下,耐心地等到屋里的人扯起了呼噜。 朱争蹑手蹑脚溜到门边,开始想办法把门弄开。 屋里那人的呼噜声更响了。 朱争悄悄模进房里,开始找那人脱下来的衣服。 眼前突然火光一闪,油灯亮了。 朱争惊慌地冲向门口。 门口已被两个手持盾牌的大汉堵住,窗户上也冒出了人头。 "你就是贼吗?"床上的人打了个哈欠,笑着说话了: "真是天下最最可怜的贼!" 朱争转过头。看见了在船上碰到的那个中年商人。 第二十章 梅公子 "你们退下,离开两百丈仔细守着。"中年商人朝门外发话:"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过来。" 四下里轰然而应:“是!" 朱争暗暗惭愧,四下这么多人埋伏,他竟然一点也没有察觉。 现在他赤身露体地站在灯下,实在是太狼狈了。 虽然面对着的只有一个男人,他也无法坦然。因为那人穿着衣服而他却没有。 中年商人见朱争站在墙角的阴影处不出来,笑了,很斯文地一伸手:"请坐。" 光屁股坐板凳,尤其是灯光下的板凳,只怕比站着更不是滋味。 朱争忍无可忍,怒吼着一扑而上:"滚你妈的 蛋!" 中年商人轻松愉快地闪避着,笑道:"光着身子打架的男人,我可是第一次见啊!" 朱争恼羞成怒,势若疯狂,左扑右冲,可就是沾不了人家一片衣角,倒把自己打累了。 他突然收手,不打了,神闲气定地走到床边,抖开被子,躺了进去。 中年商人苦笑:"这是我的床。" 朱争也笑:"怎么是你的?明明是我一直睡在这里的。" 中年商人叹道:"这个人真不讲理。" 朱争笑得更欢了:"我若是把你的衣裳剥下来自己穿上,也许比你还讲理些。" 躺进被子里,他感到自在多了。 于是他感到了困倦,连着打了两个哈欠,瞪眼道: "我要睡觉了,你是不是可以出去一下?我睡觉的时候不喜欢有人在旁边看我。" 中年商人横了他一眼,突然走到床边,轻轻给了他一个耳光:"你猜出我是谁了?" 朱争冷笑:"天晓得你是人是鬼。" 中年商人一下托住他耳朵,叫道:"你还敢骂我?"朱争笑得更冷了,冷得连他自己好像都打了个哆咦: "我不仅敢骂你,还要揍你!天下哪有你这么好的朋友,见我没衣裳穿,就假装不认识我,扮人作弄我,把老子当喊抓,丢老子的脸!就算老子以前不好,对不起你,你也不该这么对我!"他越说越气,说到后来,竟连眼睛都红了。 中年商人的眼中也蕴满了泪水,声音也便咽了:"我不是……不是特地在这里……等你了吗?" "等我?"朱争怒吼:"你不是等我,你是等着要老子好看!" 他坐起来,拍拍心口:"现在看清了吧?你该高兴了吧?老子丢尽了脸,你的气也该消了吧?" 中年商人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朱争吓了一大跳:"你……你不是梅公子?"看中年商人的武功身法,显然像梅公子,可哭声又娇又媚,却又分明是个女孩子。 他正在疑惑之际:"中年商人"已经背转身,在脸上抹了一下。 再转身时,未争眼睛都直了:"阿丑?你会是阿丑?"那张脸又老又丑,不是阿丑,又是何人? 朱争只觉自己的心已经不跳了,血已经凉透了;"你……你究竟是……阿丑,还……还是梅公子?"阿丑又在脸上揭下一张人皮面具来。 朱争如中电击一般颤了一下,傻傻地笑出了声:"真的是你……梅公子……" 梅公子泪水簇簇而下,两只小手还在不停地动着。 转眼间,一个乌发如云、白衣胜雪的女孩儿已立在朱争面前。 朱争脑中已乱成一片,嗡嗡直响,许多许多的事情,一齐涌上心头,不由两眼一翻,倒在枕上。 "你到底是谁?" 这是朱争醒过来后问的第一句话。 梅公子咬着红唇,抽抽咽咽地哭着,低着头坐在床沿,两只柔嫩的小手在不住拭着泪珠,可那泪珠却好像越拭越多。 朱争叹了口气;"麻烦你给我找一套衣服,好让我起来。"朱争咬着牙,苦笑着道。 他记起来了,他没有穿衣裳。 脸已经丢得够彻底的了,没法再丢了。他只想赶紧离开这个女孩子,离开所有的一切。 他想找一个没人的地方,好好地想一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可梅公子根本没有动弹的意思,只是哭得更伤心气结了,好像受了无尽的委屈。 朱争几乎想伸出手去抱住她,把她紧紧抱在怀里,吻于她的泪水和委屈。 但几乎同时,他想起了莫愁和这些天发生的一切。 他突然发怒了:"快去给我找衣裳,听见没有?"梅公子一头扎了过来,两只胳膊抱紧地的脖子。把脸儿理进他心口,哭叫道:"不去,就不去,就不,就不……"朱争怒道:"松手!再不松手老子要揍你了!"梅公子的手拍得更紧,头扎得更深,哭得也更响: "你打你打你打……" 朱争拍手就是一个耳光,又脆又响。 "找衣服去,让老子走!"朱争的吼声已岔了音,泪水也流了出来。 梅公子被打得怔了一下,哭声一抑,但马上又缠了上来,大哭道:"不走,不走……不走,不走-……"朱争无力地倒了下来,闭上了泪眼。 江月明媚地照在白沙上。 江水轻轻地拍打着被月光照得透明的沙滩。 古总管坐在沙滩上,听着小屋里传出的哭声,禁不住微笑了。 哭声往往并不意味着悲痛,正如笑意并不总是代表幸福。 古总管愉快地哼着一只老掉牙的歌,想起了他留在老家的结发妻子。 明媚的江月,似也在微笑。 梅公子已经不哭了。 她正揉着眼睛,软软地靠在朱争肩上,胸脯还在因刚才的大哭大闹而起伏不已。 朱争咬着牙,冷着脸,闭着眼睛。 杨公子的一只小手,迟疑地伸过来,伸到他脸边,颤了半晌,才抚了上去。 朱争的眼睛颤了一下,牙却咬得更紧了。 那只小手轻柔缠绵地抚着他的额头、眼睛、鼻子和嘴唇,抚过了额、脖子,抚到心口,停住了。 小手抚摸过的地方,像是起了大火,烧得朱争的心滚烫滚烫。但他已实在不敢再接受这一份深情了。 他忘不了那十几天的"工具"生涯,他觉得自己实在太脏,配不上这个可爱的女孩子了。 梅公子怯生生的声音在他耳边响了起来:"你不恨我了吧?啊?……" 朱争无法回答,他现在只恨自己。 朱争的泪水重又溢出了紧闭的眼睛。 这个娇美可爱的人儿,原来就是他呀! 他突然伸出手,搂住了她的纤腰,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梅公子又哭了,哭得又伤心、又娇媚。…… 四片灼热颤抖的嘴唇刚刚触到一起,便紧紧粘住,再也不愿意分开。 两颗真诚相爱的心触到一起,便会紧紧结合在一起,再也不可能分开了。 天上的星星渐渐淡了,江月也已落到西天了。 东边的天际渐渐白了,又渐渐变成了红色。 小屋里的两个人,却还在絮絮地说着话儿- 有一件事,我一定要告诉你……"朱争胀红着脸,眼睛不敢着梅公子,喃喃道:"我……不想瞒着你。""晤……什么……呜……什么事儿?"梅公子紧紧抱着他,温柔而又缠绵地吻着他,含糊不清地应着。 她的脸上,也弥漫着东天的红霞- 我被人……刺杀,是魔王的孙女……莫愁,……莫愁她……"朱争一着急就给巴,没法往下说。 梅公子爬上一点,咬住他的嘴唇。 朱争急道:"先让我说完……好不好?" 梅公子松开牙齿,涨红着脸儿道:"不用说了,我都知道。" 朱争苦笑:"也许你并不完全都知道。我已经……她已经……晦!" 梅公子调皮地皱皱好看的鼻子:"她已经娶了你,是不是?" 朱争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别这么看人好不好?"梅公子笑道:"你是想吓死我?" 朱争长叹一声,松开手:"我……我配不上你了……"他实在想不出什么更动听的话来表达他此刻的心情。 梅公子柔情脉脉地吻着他,断断续续地道:"我那么好……你就该……对我好……你是死人呀!" 第二十一章 野王旗的主人 黄昏,朱争从甜蜜的酣睡中醒过来了。 窗户开着,西天绚丽的晚霞好像会烧进这间房子里来。 朱争大大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睛,看着门口。 梅公子撅着小嘴,红着脸儿,捧着一叠衣服进来了。 她的眼睛一直躲着他灼热的目光。 走到床边,口里却冷笑道:"起来,快穿衣裳!"朱争脸也有些红,怒道:"快拿走,我不想穿!"梅公子在他额头上恶狠狠地点了一下:"还想胡闹? 快穿上!" 朱争大叫:"就不穿!” 梅公子慌慌张张地看着窗外,低声嗔道:"你声音小一点好不好?非要让人家都听见你才高兴?" 朱争看着梅公子羞恼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 梅公子跺脚:“笑什么?快起来,还有许多正经事儿呢!" 朱争正想说话,却听见远处有人在大喊大叫:"不许过来!" 有人来了。 朱争像火烧屁股一样跳了起来。 梅公子咯咯大笑,笑得直不起腰。 太阳已经不见了,但天空依然明亮。 朱争的眼睛在淡淡的暮色里闪着凛冽的寒光,他的拳头已经捏紧,好像准备狠狠给来人一拳。 来人居然是上次在酒店里唯一没有动手,却承认自己是指使人的干瘦老人。 老人没有说话,只是冷冷盯着未争的眼睛,仿佛想看清那里面究竟有什么。 朱争深深吸了口气,又慢慢呼出来,捏紧的拳头松开了,他说话的声音也异常冷静:"又是你。" 老人点点头,冷冷道:"不错。" "有何贵干?" 老人道:"找你。" 这话限没说一样。他到这里来,当然只可能是找朱争。 朱争看着梅公子,柔声道:"你到门口去好不好?可能有架要打。" 梅公子微微一笑,松开挎着他胳膊的手,后退了十几丈远,悠闲地负手看起天色来了。 老人傲慢地摇摇头:"我不会杀你。" 朱争冷笑:"老子想杀你。" 老人沉默了片刻,于咳一声,哺哺道:"你也不能杀我,否则你会后悔一辈子。" 他深邃地老眼中,闪出了一种奇异的光彩:"你跟我来。"江边,微风习习,波光鳞鳞。 老人停下脚步,但没有回头。 朱争也停住。 老人看着江水,似已被这迷人的江上暮色吸引住了: "真是谈心的好地方,你说呢?" 他的声音浑厚悦耳,并没有寻常老人那种衰老的迹象。 朱争不出声,这句话本就不需要回答的。 他在看几只归帆远远漾在江心。 "你这次来中原的目的是什么?" 朱争还是不答,因为他想,这个老人应该知道自己的目的,否则不会派那么多著名的刺客暗杀自己的。 老人缓缓道:"是不是寻找一面旗子?" 朱争看着脚下的沙子和一只匆匆爬过的小蟹,还是不出声,根本没有吃惊的表示。 老人慢慢转过身,盯着他:"你要找-野王旗-,这是你出发前龙在天吩咐你的,对不对?” 朱争一下抬起头。 老人微笑:——这没什么值得你吃惊的。实际上我知道的事情本来就该比你多。" 朱争强忍着不让自己的手发抖。 "你师父告诉你,若要找到野王旗的主人,得到野王旗,就必须先成为一个名人。你在塞外闯了点名头,但在中原武林却没人知道你,你必须努力,想尽一切办法成名,让天下的武林人物都知道你。因为你师父告诉你,野王旗的主人从来不和无名之辈打交道,要想执掌野王旗,就必须先当叱咤风云的一代英豪。" 朱争哑声道:"可惜,我自知无法实现这一点。无论我怎么努力都做不到。" "你错了。"老人打断了他的话。 朱争一怔:"错了?" "是的。"老人冷冷道:"你只知道你无法对付司马天一机的暗器毒药,无法认出桑笑这样迷人的女刺客的真面目,无法躲过范密湖的突然袭击;你只知道孔烈打你很轻松,魔王要杀你易如反掌;你甚至打孟扬都很吃力,也不是梅丫头的对手,所以你就认为自己的武功很一般。但实际上你错了。" 朱争苦笑;"难道说我的武功很高,只不过是因为运气不好才打不过他们?" 老人道:"这和武功的高低并没关系。比方说一个聪明人,若得不到名师的指点,其成就未必能高于一个在名师悉心指点下的普通人。你是武学方面的天才,这是你比那些人都强的地方。" 朱争有些生气了:"你是说我师父不是名师?"老人笑了,白须在微风中抖动:"龙在天武功卓绝,天下无人能出其右,怎会不是名师呢?" 朱争怔了半晌,才叹了口气:"我一直认为自己挺聪明的,现在经你一说才晓得,我实在是个白痴。"老人摇头:"龙在天的武学深遥浩瀚,这是不假。你根本就没有学到手。这并不是因为你笨,而是因为他根本就没有教过你真正的武功。" 朱争瞪起眼珠子,怒道:"胡说八道!你少挑拨离间。" 老人道:"我说的都是真的。龙在天这么做.是因为你父亲吩咐过他的。你父亲是他的好朋友,又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自然是想让他先给你打下基础,再修习野王旗上记载的功夫。龙在天不能不答应。你不能怪他。"朱争听不明白。 老人叹气:"龙在天的武功虽高,但执掌野王旗的人,必须学习野王旗的功夫,而龙在天武功正好又和野王旗上的武功相克,所以他只给你传授了一些全真教和少林的武功。" 朱争还是不明白。"那我爹干吗不亲自教我?"老人转过身,又去看滔滔的江水。 许久,他才悄然叹了口气:"因为他实在太忙了,有很多事情要做……而且他做的事,大半都很危险……"朱争一直在紧张地盯着他的背影,这时更是激动得颤抖起来:"你……你是……是怎么知道这些的?"老人顿了顿,才苦笑一声:"我和你父亲也是很好的朋友,是他告诉我的。" 朱争只觉得心都快跳出喉咙了,嗓子又干又堵:"我爹……在哪里?……你告诉我……" 老人笔直地僵立在江边,一动不动。 很久很久,老人才感慨万端地哺哺道:"到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再过几年,我也该去了。" 很远很远的地方,是生命的那一端吗? 朱争失望地一屁股坐到沙滩上,两手抱住脑袋,哑声道:"我还以为师父骗我,看来是真的,是真的……。…我爹是真的已经不在了……" 老人也默默地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朱争闷闷地问道:"野王旗到底是什么东西?""是一面黑色的旗子。" 朱争又问:"可我听你说话时,提到什么武功,又说什么执掌旗子,到底是什么意思?" 老人目光炯炯,神采飞扬:"野王旗是一面记载着一门深奥无比的武学的旗子,同时也是一种势力组合的名称。" 朱争眯着眼睛,冷冷看着他激动的样子,打断他的话:"你既然是我爹的朋友,照你的话说还是-好朋友-,你为什么还要几次三番派人杀我?" 老人微笑:"这能证明你是不是一个幸运的人。"他不顾朱争瞪眼,慢慢地讲着,宽厚而且和蔼,好像是在给小孩讲故事:"幸运对一个人的一生非常重要,这也是野王旗主人所必须有的一种……就算是一种特别的素质吧。执掌野王旗的人,因为他终其一生,都将生活在困难和危险之中,随时都会有人下黑拳、飞冷刀、用毒药。 在这种情况下,武功和财富都救不了他。只有运气好,他才可能活下去。我之所以派了几个著名的刺客去杀你,我是试试你的运气。" 朱争气极而笑:"若是我有一次运气不好呢?"老人笑笑,轻快的道:"也没什么,只是你就当不成野王旗主了。" 朱争跳了起来:"你说什么?当不当旗主算个屁!老子要是有一次运气不好,就死了!死了你懂不懂?""当然懂,而且绝对比你更懂。"老人还是在微笑。 他也站了起来,用坚定的语气道:"死没有什么可怕的,但若是当不了野王旗的主人,那才是你真正的悲哀!"朱争大怒:"放屁!" 刚骂完这两个字,脸上就被老人重重打了一耳光,只打得耳中嗡嗡叫,眼前金花直冒。 老人冷笑道:"一个把性命看得比事业更重要的人,只不过是个可怜虫!" 朱争慢慢直起腰来,吐出一口血沫,神情居然很平静:"你找我来,就为了讲这些?" 老人点点头,又摇摇头:"还有一件事。" 朱争抹抹唇上的血:"请讲。" "请你仔细考虑一个月,决定是不是愿意接掌野王旗。 考虑好了,给我答复。" 朱争冷冷道:"这么说,野王旗在你手里?" 老人点头。 朱争道:"它好像应该是我的东西。" 老人沉重地摇头:"如果你不能继承你父亲的事业,它就不是你的。"- 事业?什么事业?" "一个月后的今天,你或许会知道的。只要你愿意继承父业,我当然会告诉你一切,并尽我的余年,全心辅助你成功。" "如果我不接受呢?" "那么你什么都不会知道。因为你知道了之后,反而会更痛苦,无穷无尽的危险和困难也会无时无刻地缠绕着你。" "那么旗呢?" "野王旗会被毁掉。"老人严肃地道:"这是你父亲告诉我的。" 朱争大声喊道:"我当然会接受的,你马上把野王旗还给我!" 老人摇头:"不行。" 朱争怒道:"为什么?" 老人叹气:"因为你根本就没有考虑好。" 朱争气极:"你怎么知道我没考虑好?我早已想好了。" 老人还是摇头:"我还忘了告诉你,若是你真的执掌了野王旗,你就会失去一些很可爱的东西。这就是我让你仔细考虑这件事的原因。你若是不假思索就答应下来,你就会在痛若和悔恨中度过一生。" "失去一些可爱的东西?"朱争吃惊地道:"这是什么意思?" 老人冷笑:"你会失去自由,还有爱情。" 朱争吓得后退了好几步:"自由和爱情?" 老人深深看了他一眼,走过他的身边,慢慢走进远远深沉的黑暗中,他的叹息被夜风吹了过来:"你说这两样东西是不是很可爱?" 朱争木然跟着他走了几步,又颓然停住,无力地坐了下来:"怎么偏偏是这两样?……自由和爱情?……” 星星点点的渔火在江上,闪闪烁烁地星星在天上。 江边的夜风,好凉啊! 第二十二章 那一天早晨 梅撞主的脸色很不好看,连素来保养得很好的胡须今天也没有梳理,显得黯淡无神。 古总管垂着手,毕恭毕敬地站在他面前,脸色也很不好。 "这么说,这死丫头还是被那个混帐小子缠上了?"梅庄主压抑着心里的愤怒,但无济无事。他的声音又哑又燥,连他自己听了都吃惊。 古总管应道:"是。" 梅在主怒目圆睁,瞪着他,白皙的手紧紧抓着椅上包金的扶手:"你为什么不及时阻止?" 古总管道:"属,…属下赶到的时候,已经……已经晚了。" 他并没说出真相,实际上那天从早到晚,他都一直守护着梅公子和朱争。 "晚了?"梅庄主气愤地笑了一声:"你是不是就此认为可以不杀朱争了?" 古总管低声道:"庄主,那样小……姐会伤心的,……"梅庄主嘿嘿冷笑:"伤心?一时的伤心好,还是一辈子的痛苦好,你想过没有?" 他突然咆哮起来:"难道你不知道朱争日后会执掌野三旗?你不知道小姐日后会过着人鬼不如的日子?你不知道我是野王旗的死对头?"。 古总管只有沉默。 梅在主抓在扶手上的五指一用力,竟生生将金皮揭下:——我看你是怕小姐很你,于你以后在庄中的地位有影响,是吧?" 古总管的眼皮禁不住跳了起来。 梅庄主慢慢将厚约半寸的金包皮捏成了碎片:"你马上去杀朱争,把小姐带回来。" 古总管浑身都颤了起来。 "记住,你属于我,其次才可听命于小姐!"梅在主转身,走向后堂。 魔王唉声叹气地在屋子里打转转:"老子现在又有什么法子?老子现在还能怎么办?" 莫愁憔悴的脸上现出轻蔑的神情:"人家可是抢了你的孙女婿,你就只会叹气?" 魔王站住,怒道:"莫不成你是要我去给你抢回来?""你是我爷爷,你不去抢,谁去?" 魔王气极:"我告诉你,是你娶的他,老子可没认帐!" "那你认不认我这个孙女?"莫愁尖叫起来,"你认不认,认不认?" 魔王气得哆哆嗦索的:"不认就不认,你当老子真稀罕你?" 莫愁跳起来,冲了出去,一路大笑:"不认最好。总有一天,你后悔都来不及!” 南天仙将茶端到南斗面前,红着脸低着眼睛:-爹……""怎么了?” "我不想……不想嫁给方少雄。" 南斗一怔,注意地打量着女儿,发现了她脸上、脖子上和手上的红印血痕。 但他却装作没看见,问道:“为什么?" 南天仙咬着柔唇,持起袖子将两只胳膊都伸到父亲眼前。 那上面青一块紫一块的,触目惊心。 南斗的心抽紧了,脸上却仍是淡淡的:"这是早年就说好了的。" 南天仙美丽的大眼睛中泪光闪闪:"他不是人,根本不是人!" 其实他的心也在滴血。他知道方少雄不是人,甚至连畜牲都不如。但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女儿往火炕里跳。 南天仙肩头耸动,痛哭失声:"爹,求求你了……你就我这么一个女儿呀……" 南斗叹息:"答应过的事,怎好反悔?" "错了的事,也不能反悔吗?"南天仙哭得如梨花带雨,楚楚动人。 南斗闭上了眼睛,哺哺道:"不能。" 他脸上的皱纹一下变得多了起来,纹痕也更深了,仿佛转眼之间老了几十岁。 "记住,天仙,信义是做人的基本准则。方少雄虽然不是人,可咱们得守信义。" 南天仙止住哭,后退了一步:"以你独生女儿一生的幸福为代价?" 南斗的脸一下缩成了一个老核桃。 许久许久,他才睁开眼睛,平静地道:"好吧,你如果不是我的女儿了,随你怎么样都可以。" 南天仙大吃一惊,朗声道:"怎,你怎么……怎么能……"南斗苦笑:"傻丫头,这句话你都听不懂?" 南天仙的眼睛亮了。 范密湖看着漫山遍野的毛竹林,永远睁不开的睡眼似乎更小了。 这是他的最后的一票生意,他要穿过这大片的毛竹林,到山那边去杀一个人,代价是十万两银子。 干完这一次,他就退出刺客界了。 他已经功成名就利足,达到了他少年时的雄伟计划,成了天下第一刺客。 这些并不仅仅是因为他精擅刺客的各种技能才得到的。 范密湖一直都认为,谨慎才是他成功的决窍。 正因为他是个谨慎的人,他才知道,已经到该收手的时候了。 现在是他处于巅峰状态的时候,这个时候急流勇退,总比走下坡路时再退要光彩得多。 而且他知道,有很多很多的人都在打听他,都在暗中伺机要他的命,此时退出,将会给这些人造成一种心理压力,让他们不敢妄动。 他的锐利的目光在毛竹林中,搜寻着可能出现的敌人和自己将要走的小路。 他看见对面那座山上,一根又一根毛竹顺山倒下。他听见那里有许多人在喊号子,在尖声唱山歌,听见刀砍在毛竹上清脆的声音和毛竹倒下的哗啦声。 这些声音在清晨的阳光中听起来,简直让人心旷神怡。 范密湖大口呼吸着山间清香的空气,感到浑身有~种说不了的舒坦。 "或许,我以后就像这些人这样生活,也挺好啊。"他愉快地想。 但那是以后的事,现在他还必须集中精力,必须谨慎,才能有以后。 他不能撞上这些快活而年轻的砍竹人。如果那其中有一个是敌人的话,十万两银票就会被风吹走。 他再一次测准了方向,就悄悄地隐进了竹林之中。 孟扬在草坪上苦练着大力鹰爪。 每一爪抓出,都好像在抓击着敌人的咽喉和心脏。 他要苦苦地磨炼自己。他忘不了朱争给他带来的耻辱。 很清新的早晨,很明媚的阳光,却都因为他充满仇恨的招式而染上了血腥气。 一个衰弱的老人慢慢走到草坪旁,负着手看着在地上空中翻翻滚滚的年轻人。 他终于叹了口气:"不用练了。" 孟扬收势,口气很冲地道:"爹,我要报仇!"老人苦笑:"恐怕你的心愿永远也不会实现了。"孟扬冲了过来,怒道:"为什么。为什么?" 老人低下头,哺哺道:"因为很快你就会成为他的下属。" 孟扬怔住,双目中的怒火已然黯淡,然后整个人突然间垮了下来,软软倒在草坪上。 泪水悄悄地溢出他紧闭的眼睛……艳丽的阳光里,范密湖走上了一条羊肠小道,这是通往他的目的地的途径。 范密湖决定走这条路,同样是因为谨慎。 从密林里走,虽然也可以到达目的地,但林中荆棘丛生,而且随时会受到各种毒蛇的攻击。 虽然在路上有可能碰上行人,但范密湖一直都认为,蛇比人更可怕。 果然有人。 听到说话声和脚步声,范密湖的神经马上就绷紧了。 转过一道弯,他就看见了人。 一队人。 一队十四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结实、而且快乐的小伙子,每人扛着一根粗大的毛竹,谈着笑着迎面而来。 汗水在他们脸上流淌,在阳光下泛着健康的色彩。 范密湖心里却根本不迷糊。 谁能肯定这十四个小伙子之中,没有他的敌人呢? 他眯起眼睛,迎了上去,走得很慢、很慢。而且占据着靠着山壁的一边。 山壁上有许多藤蔓,看来都长得很结实。情况实在危急时,他可以藉此脱身。 小路的另一侧就是悬崖,很深很深的悬崖。 只要有人敢对他动手,就一定会被他打下去,尸骨无存。 小伙子们哪里会知道,跟他们走了个对面的这个年轻人,就是天下最出色的刺客呢? 第一个小伙子笑着喊了一声:"你好。" 然后他就站住,背靠着山壁,让那个小伙子过去。 小伙子走得很轻快,那根粗壮的毛竹的稍子也在轻快地上下闪动。 范密湖实在很有些羡慕这些小伙子了,但更多的还是戒备。 第六个小伙子也微笑着打过招呼,走过去了,范密湖的目光便集中到了第七个的身上。 那人远远地就和善地冲他咧嘴,平凡的脸膛上堆着真诚的微笑:——早。" 范密湖只好点点头:"早。"但他的眼皮突然大跳了一下,好像有什么异常的情况刺痛了眼睛。 别人的毛竹都是扛在右肩上的,而第七个人却将毛竹扛在左肩,正冲着这他边。 这显然不合情理,因为毛竹靠右壁这边,走起来一定很麻烦。 范密湖的嘴角漾起一丝冷笑。 他的右手,已经握在了剑柄上。 那是一把短剑,就藏在袖口里,随时都可以出手攻向任何敌人。 转眼间,那人已经离他只有五尺远了。 范密湖的手心已沁出了冷汗,眼睛却几乎眯成了一条线。 毛竹弹起。 从那人的肩上弹起。 范密湖双脚正欲纵起,又停住了。 毛竹并没有向他飞过来,而是弹过那人的头顶,落向深谷。 那人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把长长的大砍刀。 又厚又重的黑黝黝的大砍刀。 一点光泽都没有的大砍刀。 范密湖没有动。 那人也没有动,只平静地说了五个字:"我叫王赶山。"朱争皱着眉头,睁着眼睛看屋顶。 梅公子偎在朱争怀里,怯生生地看着他。 "喂,你在想什么?" 朱争叹了口气,收回目光,凝视着她秀美的脸庞,喃喃道:"没想什么。 梅公子撅嘴:"我不信。" 朱争抚着她流云般的长发和香滑的肩头,叹道:"我在想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既能得到野王旗,又能不失去你,失去自由。" 梅公子扁扁嘴:"想出办法没有?" 朱争微笑:"当然没有。" 梅公于简直快要哭了:"我和野王旗,你要哪个?"朱争一本正经地道:-谁现在亲我,好好亲我,我就要谁。" 梅公子怔怔地看着他。 朱争大声道:"我是说真的。" 梅公子恨恨地捶了他一拳,羞羞地笑着,软软地伏了过去。 范密湖面无表情地看着王赶山:"久仰。" 王赶山笑笑:"这个地方很不错。" 范密湖竟也笑了下:"是不错。" 王赶山道:"无论谁倒下,埋在这里,想来都不会后悔的。" 范密湖点点头:"你这么想,我很欣慰。" 他已经慢慢抽出了短剑。 短剑竟也同样光泽黯淡,如此明丽的阳光照到上面,都没有让它生色。 王赶山却赞了一声:"好剑。" 范密湖道:"我记得你以前是用匕首。" 王赶山跨上一步,一刀砍了过来:"现在我就用这个。" 范密湖在这一刹那间,发现自己已掉进了工赶山设置的陷饼中。 第六个小伙子的毛竹梢竟然扫了过来,扫向他的脚踝,而第八根毛竹的根部正加速往他脸上撞。 范密湖已根本没有退路。 第二十三章 那一个夜晚 梅公子枕着失争的臂弯,已经睡熟了。 她睡得很香很甜,在睡梦中还不时咂嘴,好像在吃什么甜蜜蜜的东西。 朱争也已进入了酣沉的梦乡。 那么,又是谁走进了他的梦境呢? 相爱的人儿的夜晚,是充满了甜蜜和温柔的。 那么,分离的人们的夜晚呢? 南天仙坐在孤灯下,支颐沉思。 她已经离开了方少雄,不顾一切地离开了。 因为她已经不再是南斗的女儿了,她有权决定自己的命运,有权选择一个托付终生的人。 至于她将去哪里,她根本就不知道。 孤独的人儿的夜晚,就如同面前的夜路,黑暗而且寂寥,充满了希望,也充满了恐惧。 夜风吹进了窗根,吹斜了豆油灯的火苗。 南天仙不由抱紧了双肩。 以后的夜晚,她都将无助地抱着自己的双肩,忍受孤独和寒冷。 没有人会走过来,将她抱进温暖宽厚的怀里。 南天仙瑟瑟地仰面望着天上的月儿。 当然,她会找到她期待和渴慕的归宿,但这之前寻找的路,只有她一个人走,不再会有人扶持。 范密湖当然是个孤独的人,虽然他现在正眯着眼睛审视站在面前的那个出奇地诱人的少女,他的心仍旧是孤独的。 一道新的刀痕从他的额头延伸到右耳边,像是被人用朱砂笔抹了一笔。 他却宣判了那个人的死刑。 用朱砂笔抹他的人,就是王赶山。 只要一想起那天早晨在山道上发生的事情,他的心就会忍不住发抖。 他不明白王赶山为什么想杀他,不顾性命地想杀他。 除了他自己,已没有别的人看见过山道上惨烈残酷的搏杀,因为那些人都死了。 范密湖身上,至少中了五刀、十三拳、二十九处被毛竹撞伤、捅伤。 但他活了下来,而且神奇地很快复原了。 至少他现在又有兴趣来找女人了。 他第一眼就看中了她。 他刚进门时,她皱着眉下楼,显得那么清纯、秀雅,但神情又那么忧郁。 当他看见她的时候,他心中的欲火就渐渐消失了,他只想找她好好谈谈心。 于是他用一千两银子的代价,来买她的一宵清谈。 可是当她掩上门,那么厌恶那么委屈地坐到他面前时,他才发现,想找女人谈心,实在是件最蠢的事情。 面前这个少女,显然很在乎他面上手上密布的鲜红的伤痕。 内心的火苗又被煽动了。 他双目怒张地一跃而起,点倒了那个少女。 朱争突然惊醒了。 屋外有人在剧烈的搏打,刀剑相撞之声,密如暴雨。 梅公子跳下床,哆哆嗦索地穿衣裳,可是越着急越穿不上。 朱争慢慢地活动一下被她枕得又酸又麻的胳膊,打着哈欠,开始慢吞吞地套衣裳。 结果梅公子一半还没穿好,他已装束停当,拉开门,走了出去。 月色如洗。 两个正在殊死搏斗的人,并没有因为他的出现而住手。 刀光剑气,溢于中庭。 朱争慢慢坐了下来,坐在石阶下,欣赏起来,好像那打斗的两人是皮影戏里的角色。 可梅公子冲出门后,却尖叫了一声:"古总管?"朱争一下跃了起来:"古总管?" 他实在是十分吃惊, 古总管早已带领手下人回庄了,又怎会一个人夜半回来呢? 少女噙着屈辱羞愤的珠泪,躺在柔软的地毯上。 范密湖狞笑着撕碎她的罗衫,扔得满地都是。 于是,一具雪白里泛着粉红的胭体就那么一览无遗地呈现在他眼前。 范密湖疯狂的目光,从那张因痛苦而扭曲的脸上往下移动……范密湖心里泛起了一种异样的冲动,其强烈的程度除了他十三岁那年有过一次外,一直不曾再感受过。 眼前又出现了幻像:"姐姐美丽的胭体在地上扭动,而他的继父,那个凶恶残暴的独眼黑汉,正贪婪地望着姐姐诞笑…… 他仿佛又看到一个迷迷糊糊的小男孩,掀开布帘悄悄走了进去,痴痴呆呆地从抽里抽出一把短剑,扎进了独眼黑汉的后心…… 然后他又看见了姐姐那张说不出什么表情的脸,她的胸体还那么坦露着,触目惊心…… 范密湖哑呼一声,跪了下来,虔诚地跪在少女的身边,将颤抖的唇和颤抖的手放了上去。 几乎在他的唇触到她挺立的乳峰的那一刹那,他已决定:他要娶她。 少女的胭体在颤抖。 那是因为屈辱? 范密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他只知道他要娶她。 古总管手中的刀,因梅公子和朱争的惊呼,稍稍一滞。一柄晶亮的长剑趁机深深扎入了他的小腹。 另一个人飞快地跃升,冷笑道:"你是自己找死!"朱争失声惊呼:"莫愁!" 梅公子正待扑上去救古总管,却因这一声惊呼而僵住了。她也忍不住叫了一声:"莫愁?" 如果说,"古总管"这个名字,代表了梅庄主,那么"莫愁"这个名字,又代表了什么? 是不是疯狂? 是不是仇恨? 朱争气愤地叫道:"你为什么杀人?" "因为他坏了我的计划。"莫愁冷冷道:"我要抢你回去。" 她转头看着梅公子,冷笑道:"你以为朱争是个好人? 我娶了他,他却背弃了我。" 梅公子挽住朱争的胳膊,大声道:"我知道他是个好人,而你却是个疯子!" 莫愁尖厉地大叫一声,扭头就跑:"我饶不了你们的!" 梅公子忍不住打了个寒噗,偎进了朱争的怀里。 秋天快到了。 范密湖动情地吻着她的乳峰,愉快得全身颤抖、出汗、发热。 他的手颤抖着伸出去,解开了她的穴道。 若是范密湖能抬头,就会看到少女脸上的微笑。 那是一种胜利者才会有的微笑。 因为他是桑笑- 桑笑杀人,从来不用兵器。她的武器就是她美好的洞体和点在嘴角的一颗美人痣。"江湖上,很多知情人都这么说。 可现在桑笑的嘴角并没有美人痣。 美人痣里装有剧毒的毒药。 范密湖现在正吸吮着这种毒药。 所以桑笑成功了。 但这又是怎样一种成功呢? 古总管的脸上,竟挂着一种淡淡的微笑,好像很开心。 他慈爱的目光盯着梅公子,好像想说什么,却终于什么也没有说。 当他看着未争的时候,笑意更浓了:"朱争……好好待她……” 梅公子不用猜,也知道古总管是来干什么的,因为她深知梅庄主的性格。 可古总管并没有这么干,也可以说,由于莫愁的出现而无法这么干。 无论如何,古总管平生第一次违抗了梅庄主的命令。 他笑得那么开心,也是为此吗? 泪水模糊了朱争的眼睛,他在使劲点头:"会的,我会的!" 古总管活着的时候,朱争一直对他没好感,这时他却为古总管的死而感动了。 是不是每个人的心田里,都有或大或小的那么一块地方,种的是善良呢? 范密湖一直到变得冰冷,都没有抬起头来。甚至连那种丑恶的姿式都没有变动一下。 桑笑得意地笑出了声。 她歪着头,开心地欣赏着伏在地上的范密湖的死状,满意得直砸嘴。 "你呀,你现在才真正变成了一个-红芋种-了。"她袅袅停停地站了起来,愉快地哼着小曲儿,检着扔在地上的破破烂烂的衣裳,一件一件慢慢往身上穿。 刚刚穿好衣裳,本来已栓死的房门,突然开了。 不是被砸开的,也不是被瑞开的,而是被推开的。 檀木的门栓像干豆腐渣一样散落到地上。 桑笑一下笑不出来了。 上次见过的那个蒙面老人慢吞吞地走了进来,悠闲得像是在散步。 他冷冷看了看地上的范密湖,又看着桑笑,轻轻咳了一声,说道:"干得很漂亮。你现在已经是无字第一号了。" 第二十四章 野王旗的没落 江边。小屋。 朱争动情地在梅公子耳边悄声说道:"你记不记得,咱俩在这里干过些什么?" 梅公子本已缔绯红的脸一下更红了:"不记得!"朱争吃惊地道:"不记得?才几天就不记得了?"梅公子只是悄悄地笑,媚媚地膘着他,就是不答腔。 朱争叹气:"好吧,我从头给你仔细讲一遍.你可得记清楚了!" 沙滩上。朱争和老人默默相对。 老人终于干咳了一声,开了口:"你真的不肯接掌野王旗?" 朱争道:"真的不想。" 老人落寞地叹了口气:"你知不知道野王旗究竟代表了什么?" 朱争摇头。 老人眼中闪出了神采,用无限动情的声音讲道:"野王旗,顾名思义,象征着王权。它代表了一种极度的权势,它控制了几乎所有的黑道人物、绿林好汉、水盗海霸,甚至刺客……当然还有相当一部分白道人士。只要你执掌了野王旗,你就会学到许多神奇的武功,会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就是你想当皇帝,也不是一件很难的事,因为很多将士、文官,也都是野王旗的间接下属-……你明白了?" 朱争点头:"明白了。" 老人脸上绽出了舒心的微笑:"你答应了?" 朱争摇头:"不。" 老人吃惊地道;"你已经知道了这许多,为什么还不接?" 朱争道:"自由自在做人,平平安安生活。" 老人的目光转向小屋:"因为她?" 朱争幸福地微笑着:"是的。我爱她。" 老人眼中冷光闪了一下,很快又消失了。他好像突然之间变老了,原本挺直的背也微微有些驼了。 "你再想想。"他仍然抱着最后的希望。 朱争微笑着摇摇头,转身朝小屋走去。 "朱争!"老人突然大叫起来。 朱争站住,却没有回头。 老人哑声道:"若是你父亲还在,你会不会同意?"朱争浑身一颤,但还是没有回头:"我相信,我爹不会劝我的。" 老人几乎想叫出来:"我就是你爹呀!" 但他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说出来。他只是怔怔地望着朱争坚实的背影走向小屋,好像已经痴了。 两行老泪,悄悄地溢出了眼角。 朱争走近小屋,站住,微笑。 梅公子倚着门,咬着嘴唇,低着头,眼睛从长长的睫毛下面向上看着他,酒窝儿时隐时现。 朱争忍不住回头。 沙滩上已空无一人,那个老人已经走了。 野王旗没落了。 朱争转身,大步走向梅公子。 梅公子虽在笑着,但珠泪已流满脸庞。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