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天弓》 第一章 春夜之雨 春夜。细雨。 李抱我抱着肩头,在雨中默默地走着。 细雨已淋湿了他的衣裳,李抱我还是走得不紧不慢地,好象正在想什么心事。 一阵风迎面吹过来,吹斜了灯光里发亮的雨丝,也吹得李抱我哆嗦了一下。 他嘟囔了一句:“真冷。”但却没有找个地方避雨,甚至连脚步也没有加快。 他正走的路是一条街,一条长长的街。 长街似乎被从人家窗口透出的灯光割断了,断成一节一节的,一节白、一节黑。 李抱我也就一会儿走入光明,一会儿又被黑暗吞没。 当他又踏入一节黑暗的街道时,就听到了细雨声中另外的一种声音——金刃破空声。 而且他甚至能猜到,正卷向自己后腰的是一种很重很重的长兵器。 是狼牙棒——抓不住,挡不得的狼牙棒。 夜漫漫,雨绵绵。 苏三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的春雨发愁。口中不住骂道:“早不下、晚不下,偏偏今晚上又下起来了,真是的!” 房中摆着一桌酒菜,还没动过。看来苏三正在等客人,而且很怕那客人会因下雨而不来了。 苏三这个很少请客,从来都是别人请苏三喝酒。可今晚苏三居然改了性子了。 苏三请的是谁? “老子头一回请客,你就不长眼。”苏三还在骂老天不该下雨:“你又不是不晓得,那家伙最不喜欢下雨天。” 老天自然不会反驳。苏三骂了一阵子,觉得无味,自己乖乖住口,但还是舍不得离开窗子。 “这小子向来下雨天不出门,别不是今晚不来了。”苏三喃喃自言自语:“可明明说好的,下刀子也得来呀!” 风从窗口吹进来,点点细雨落在苏三脸上,凉嗖嗖的。 苏三突然跳了起来:“下刀子?” 他刚念出这三个字,窗外就起了一阵狂风。 狂风从窗口吹进来。 吹进来的是刀子——数不清的刀子——满是尖刺的狼牙棒横着扫过,将黑暗中的一大片雨点扫向光明。 李抱我突然之间就五体投地,趴在了地上。狼牙棒扫过的狂风连他已被湿透的头发都吹了起来。 李抱我在倒地的同时,右脚已向后蹬出,左脚也已向上勾起。 一声闷响、一声脆响、一声惨呼。 然后,黑暗中一柄狼牙棒飞了起来,飞过那一节光明的街道,远远落在另一节黑暗里。 李抱我贴地向后一滑,转眼间就站了起来,站在了他刚走过的那一片光明里,站在一个人身边。 那人黑衣蒙面,正抱着被踹断的右腿不住地抽搐着。 李抱我静静看了半晌,突然蹲下身,两手在那蒙面人的断腿处一阵拍动,蒙面人的抽搐立刻停止了,眼中怨毒、恐惧的凶光也被一种茫然之色替代。 李抱我站直身子,摸出一个小药瓶扔进蒙面人怀里,冷冷道:“七天不能动。” 然后他就转身走了,走得仍然很慢。 蒙面人怔怔地坐在地上,看着李抱我消失。他似乎想张口喊叫什么,但一点声音也没发出来。 真的下刀子了。雨点一般密的刀子。和刀雨一同进窗的还有一声暴叫:“下刀子!” 第一把飞刀刚过窗棂,苏三已经呆在墙角了 他站在那里,目送着密集的刀雨射入房中。 那桌酒席被刀雨摧垮了,连桌子都已被割成了碎木块。 最后一把飞刀刚进房,苏三已从窗口闪了出去,一把抓住了一只脚。 已快跃上墙头的一个人被他硬扯了下来。 苏三的手松开,沿那人脚腕向上连点,一直点到肩头,不待那人落地,又抓住他后颈,拎着进了房。 自始至终,苏三只用了一只手。左手。 他的右手一直牵着袍角,生怕被地上的积水弄脏了他那身崭新的袍子。 椅子自然也已碎。 李抱我就坐在地上,冷冷道:“你请客?” 苏三坐在他对面,苦笑道:“对!”李抱我好象根本就没看见地上的碎碗破瓷、一塌糊涂的菜肴和四处飘香的酒汁,仍是盯着苏三问:“吃什么?” 苏三笑得更尴尬:“吃刀子!” 李抱我似乎根本就不知道“刀子”是什么,他居然笑了。 “刀子呢?” 苏三跳起来,扯开屏风,指着地上的一堆飞刀道:“在这里,一共一百二十八把。” 被苏三点了穴道的那个人就躺在那堆刀子旁,可李抱我就象没看见似的:“你请我吃这些刀子?” 苏三笑道:“这个人请我吃,我一个人吃不下,只好请你一起分享。” 李抱我拍拍肚子,很舒坦地微笑道:“我就知道你这人说话不可靠,请客也肯定是假的,所以我在路上就已吃过了。” 苏三又苦笑:“吃得怎么样?” 李抱我正色道:“很饱。” 苏三叹气。“你吃了点什么?” 李抱我慢慢地道:“狼牙棒。” 苏三道:“狼牙棒?滋味怎么样?” 李抱我道:“当然比飞刀好吃一些。” 说完这句话,他就盯着刀子旁边的那个人看,不再理睬苏三。 苏三道:“这小子什么也不肯说,硬得很,你有什么办法让他开口?” 李抱我还是不理他,径自走到那人身边蹲下,仔细地端详了好一会儿,才伸手去解那人穴道,也不知他究竟看出点什么名堂。 苏三急了:“干什么?干什么?” 李抱我冷冷道:“放人。” 苏三一把将他扯了起来,大叫道:“他是我抓的,老子不许你放!” 李抱我不说话,只是冷冷盯着他的眼睛。 苏三被盯得心里发毛:“你看我干什么?” 李抱我还是不说话。 苏三终于气得一松手,跺脚道:“好好好,你放!你放!” 他转过身,大声道:“只当老子没看见,眼不见心不烦!” 李抱我拍开那人穴道,退到苏三身边,连看都不再朝那人看一眼,对苏三道:“你饿不饿?” “饿!”苏三吼得山响。 李抱我冷笑道:“饿?饿你还喊得这么有劲?” 苏三气呼呼地道:“我没劲又能有什么办法?都这么晚了,酒店都关门了,上哪里找吃的去?老子总不能吃自己的肉吧?” 房中有人笑了起来:“我知道有个地方还没打烊!” 说话的居然是那个送了苏三一百二十八把飞刀的人。 李抱我冷笑道:“你还不走?” 那人笑道:“你救了我一命,我要还你的情,我可以领你去一个地方喝酒。要知道,夜已很深了,能找个喝酒的地方,实在跟救命差不多重要。” 苏三嘴巴闭得紧紧的,不说话。因为那人只说要领李抱我去,可没苏三什么事儿。 但苏三实在很生气,气得要命。 李抱我却冷冰冰地道:“我不想喝酒。” 苏三更生气了,如果李抱我一口答应下来,他就可以偷偷跟去了。 李抱我这么做,简直就是要苏三的命。可他偏偏没有说话的权利。 那人道:“那里的酒可是很不一般的,有陈了二十年的竹叶青、女儿红……” 苏三忍不住悄悄咽了口唾沫。可李抱我又哼了一声:“我不去,你滚!” 那人冷笑起来:“而且,酒里面有剧毒,中人立毙无药可救。在那里,你还可以看见指使人今晚用狼牙棒打你的那个人。” 李抱我一下不出声了。 苏三却吼了起来:“他不去,你滚!” 那人冷冷一笑,转身走向窗口,就想往外跳。 李抱我突然叫了起来:“谁说我不去?” 苏三气哼哼地道:“要去你去,老子是不会去的。” 那人哈哈笑道:“好象我也没请你去!” 苏三瞪着那人,那人也瞪着他,两人都不含糊。 那人实际上岁数并不大,长得也相当英俊,象个温文尔雅的书生,谁也不会想到,他刚才居然发出了一百二十八把飞刀,想要苏三的命。 那人瞪了半晌,突然转开眼睛,叹了口气,“说实在话,苏三,我还从未碰到过轻功象你这么好的人。” 苏三冷笑:“我也没见过一次能掷出一百多把飞刀的人!”又对李抱我瞪眼道:“而且我也第一次碰到你这么个糊涂虫,见人就放!” 李抱我根本不理他,对那人道:“你带我去酒店!” 那人看看苏三,微笑道:“你如果真的要去我可以连你一起请。” 苏三笑得很勉强:“我不去,我去干什么?又没人请我去送死,老子还想多活几年。至少要比李抱我多活几年。 李抱我早已翻身出窗,根本就不和苏三搭腔。 那人闪身出窗时,居然还回头对苏三微微笑了一下。 这一笑把苏三气了个半死。 一辆大车在细雨中疾驰。 赶车人披着蓑衣,戴着斗笠,不住挥动着长鞭,嘴里发出低沉急促的吆喝声。 官道的路面已被连日的阴雨泡得凹凸不平了,大车跑得摇摇晃晃的,好象随时都有可能散架。 车中有人脆声道:“离宣城还有多少路?” 赶车人也大声道:“小姐,赶趟儿的话,明天中午能赶到。” 另一条大道、另一辆大车。 车中半躺着一个面色阴沉的中年人,一身紫黑的短打,结束得干净利索。 在他脚边,蜷伏着一个年轻丰满的少女,似已睡熟,不时咂嘴、皱眉、微笑。 车座下铺着厚厚的狐皮褥子,车篷上也被锦毡封好,所以车外虽是春寒袭人,车内却温暖宜人。 中年人突然大声道:“赶车的,什么时候能到宣城?” 车夫在外叫道:“明天傍晚。” 少女被吵醒了,睁开惺松的睡眼,懒洋洋地道:“老板,你怎么还不睡?” 被称作“老板”的中年人低下头,温柔地看着她,微笑道:“你睡吧,我不困。” 少女嗯了一声,扭了上来,腻在他怀里,媚声道:“你不睡,我也不睡,我陪你说话。” 中年人伸出左手,搂着她的细腰,柔声道:“你不睡也可以,但不许胡闹。” 少女吃吃笑了起来,伸手就去解他衣扣:“我保证不胡闹。” 中年人捉住她的小手,低声道:“这可不同在家里,凡事小心些。” 少女的眼睛一下睁大了:“你不是说,这次是来买山货的么?怎么会……” 中年人似乎感到了她的惊恐,忙将她搂紧了些,安抚地道:“不会出事的,但小心无大过,对不对?” 少女叹了口气,软软地倒下,咬住了他耳朵,恨声道:“那你怎么还……还不让我…… 胡闹?” 中年人苦笑了一下,道:“赶车的就在前面,你好意思让他听见?” 少女的身子更沉更软了:“那我就……不说话,也不……出声。” 中年人在她丰臀上轻轻拍了一下,悄声道:“还说不出声?你哪次不叫得让别人以为我又在杀猪?” 少女不依不饶地扭动起来:“胡说八道,我从来没叫过,那只是……只是哼哼!” 中年人微笑道:“如果那只是哼哼,你叫起来会是什么样子的?” 少女开始亲他、咬他,含糊不清地道:“你要……想知道,就……就……” 一座很大很气派的庄园里,有一方窗口还亮着灯。 一个白袍白衫的青年公子正坐在灯下,让一个娇憨可人的少女为他修剪指甲。 他的相貌虽不算俊美,但方面浓眉,也自有一种刚毅不凡的气度。 要不,那修指甲的少女怎么会时时偷看他呢? 他的手却很美,皮肤洁白细腻,泛着淡淡的润红,手指修长灵巧。 他专注地盯着那少女手中的小刀,看得那么认真,连站在门口的一个中年仆人几次低声唤他都没听见。 过了很久,少女才恋恋不舍地松开他的手,站起来,躬着好看的身子,退进帷幕后面去了。 青年公子举起双手,仔细看了看,才满意地吁了口气,微一转头,就看见了那个中年仆人。 他的神色一下变了,声音里也冲满了杀气:“谁让你进来的?” 中年仆人扑嗵一声,跪下了,颤声道:“公子,奴才有要事禀报。” 青年公子冷冷道:“禀报?也轮不到你向我禀报吧?” 中年仆人连连磕头:“是,是是!” 公子缓缓道:“小环?” 方才那个为他修指甲的少女应声而出,恭声道:“公子有何吩咐?” 公子很不耐烦似地道:“你代我问他。” 少女眼中的欣喜之色一闪即逝:“是。” 她转向中年仆人,柔声道:“羊大叔,你有事禀报公子?” 中年仆人连声道:“是、是!” 小环的声音沁人心脾:“羊大叔你也知道,要禀报事情,必须一级一级往上传的,你怎么能越级进入公子的卧房呢?” 羊大叔颤声道:“可……他们都……不在!” 公子的肩头很明显地颤抖了一下,但他没有转过身来。 小环的脸色也变了:“不在?王郎呢?” 羊大叔道:“王五管家去……去杀李……李抱我,还……还没回……回来。” 公子的身子一下僵住了。 小环也吃惊地叫了起来:“怎会呢?……海俊也没回来?” 羊大叔道:“没回……来,只是同去的八管家说,七管家被……被苏三抓……抓……抓住了。” 公子还是一动不动,但阴森的杀气已布满整个房间,让羊大叔感到一阵阵发冷。 小环用尽量平静的声音问道:“八管家呢?” 羊大叔道:“八管家让小的来禀报公子,自己已赶到飞燕楼去了。” 公子突然站了起来,仰天一阵大笑。 羊大叔一下吓得瘫倒在地,嘶声道:“公子,奴才实在……实在……” 公子止住大笑,朗声道:“羊得利,你到帐房去领二十两银子,就说是我赏你的。” 羊大叔又惊又喜,浑身也不知从哪里生出力气来,一骨碌爬了起来,磕了个头,退了出去。 公子又开始大笑起来,笑声里充满了愉快和兴奋。 小环柔顺地低头站着,等着公子说话。 公子笑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转过身,目光停在小环的嘴唇和胸脯上。 小环的头一下低得快抵到胸脯了。 “小环。”公子柔声道:“过来。” 小环颤抖着走了过去,站在公子面前。 公子慢慢伸出右手,抬起了她的下颏,微笑道:“小环,我真的有那么可怕?” 小环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不住抖动。 她用梦幻般的声音喃喃说道:“不,公子不可怕。” 公子柔声道:“那你为什么总躲着我,一看见我就发抖?” 小环悄声道:“婢子是……怕公子不……不喜欢我。” 公子的声音更低更柔了:“这么说,你喜欢我?” 小环使劲点头,泪水已浸湿了睫毛。 公子的右手微微一带,小环的身子就软软地倒了过来。 第二章 飞燕楼 三更天,飞燕楼居然还没打烊。 虽然楼中已没有一个酒客,可从掌柜到大师傅,所有的人都还在自己该呆着的地方,干自己该干的活。 难道他们是要等某个贵客? 可夜已这么深了,天又下着雨,什么样的贵客会在这时候上门呢? 李抱我停在飞燕楼门口,皱着眉,仰着头,就是不肯进去。 放飞刀的人道:“已经到了,你为什么还不进去喝两盅,祛祛寒气?” 李抱我还是不吭声。 放飞刀的人更奇怪了:“你在看什么?” 李抱我冷冷道:“灯笼。” 于是放飞刀的人也仰头看灯笼:“灯笼怎么了?” 李抱我道:“有字。” 放飞刀的人怔了一下,苦笑道:“开店的门口总归是要挂个灯笼,让人远远一看就知道是开店的,而且灯笼上当然要写店名,这又有什么呢?” 李抱我冷冷看着他,慢吞吞地道:“我不识字。” 放飞刀的人一下呆住,他万万没想到,李抱我居然说自己不识字。 李抱我的武功神妙莫测,高明之极。 可不识字的人,又怎么修习高深的武功呢? 放飞刀的人还没反应过来,飞燕楼中已有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笑了起来:“我开的是飞燕楼。两位进来喝杯酒吧?” 听声音,那绝对是个很诱人的女人。 李抱我的眉头锁得更紧了,声音也更不友好了: “我怎么闻来闻去,总感到有点燕双飞的气味呢?” 放飞刀的人脸色一下变了。 楼中女人娇声道:“燕双飞开的是燕子楼,跟飞燕楼可不相干。” 李抱我叹了口气,喃喃道:“那就好。” 他一脚就跨了进去。 飞燕楼的二楼是雅座。 雅座里有人。一个女人。穿藕色长裙的女人。 她的岁数似乎已是中年,但她那种成熟的魅力只怕更令男人难以自持。 她从一张软椅上款款立起,微笑着走向李抱我,柔声道:“我叫阮飞燕,飞燕楼的老板兼老板娘。” 她的每一步走动,都足以使任何一个男人口干心跳,魂迷神驰。 她站在李抱我面前,亲切地凝视着他,似乎在等他介绍自己。 李抱我冷冰冰地瞪着她,很不耐烦地道:“我是来吃饭的,不是来看你卖弄风情的。你是卖饭的,只管端饭上来好了,说那么多废话干什么?” 放飞刀的人脸色又变了。 李抱我的话,实在很没礼貌。 可阮飞燕并没有生气,反而笑得更迷人了:“你可真会开玩笑,卖弄风情是小姑娘们干的事情,我已经快四十岁了,还有什么风情可卖弄的?” 李抱我语塞,冷冷哼了一声,扯开张椅子,一屁股坐下了。 放飞刀的人坐在他对面,大声道:“阮老板,有好酒先端两坛上来,菜就由你上了。” 李抱我冷笑道:“我不喝酒。” 放飞刀的人似乎很诧异地道:“你不喝酒?你不是说要喝酒,才跟我来的吗?” 李抱我道:“我没有说,是苏三说的。” 阮飞燕道:“苏三?哪个苏三?” 李抱我哼道:“世上有一个苏三就够了,还能有几个?” 放飞刀的人叹道:“其实苏三这个人还是不错的,今晚他居然没有杀我!” 李抱我冷笑:“你以为他是好心?” 放飞刀的人道:“不是好心是什么?” 李抱我冷笑道:“什么都不是,他不杀你,是因为他从来就没杀过一个人。” 放飞刀的人不说话了。 阮飞燕笑道:“不杀人的人难道不是好人?” 李抱我道:“你问问苏三就知道了。” 阮飞燕笑了:“苏三?这里哪有苏三?” 李抱我道:“他正伏在屋檐上偷听、偷看。” 话音刚落,苏三就已坐在他身边的一张椅子上了。 没人能看清他是怎么进来的。 甚至连烛光都没闪动。 放飞刀的人两手一下握紧了,阮飞燕却娇声笑了起来:“你就是巧八哥苏三?” 苏三没理她,只是怒气冲冲地瞪着李抱我,咬牙切齿地道:“老子什么地方得罪你了?” 李抱我不说话。 苏三气愤地叫道:“我好好地躲在那里,跟你又有什么关系?你非要点破干什么?” 李抱我站起身,对阮飞燕道:“这个人想喝酒,想疯了。说话语无伦次的,你端酒给他喝吧!” 阮飞燕笑道:“那么你呢?” 李抱我往楼梯口走:“我回客栈睡觉。” 苏三一下跳了起来:“你干什么?” 李抱我已经下楼而去了。 阮飞燕看着苏三,苏三瞪着阮飞燕。两人都不说话。 放飞刀的人已不知何时走了,偌大的雅座里已只剩下了这两个人。 苏三突然转开了眼睛,坐回椅中,冷冷道:“叫海俊。” 苏三又问:“海俊是谁?” 阮飞燕悄声道:“任独立的七管家。” 苏三一下又跳了起来,似乎很吃惊地叫道:“任独立?‘落花’任独立?” 阮飞燕脸色苍白,眼中也已闪出了惊恐的光芒。 “是的,就是他,任独立。” 读过宋词的人,都知道“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这一千古名句。 闯江湖的人,却对这两句诗有截然不同的理解,对他们来说,这两句诗代表了两个人。 两个傲睨天下群雄的武林大豪。 “落花”任独立。 “微雨”燕双飞。 任独立无论出现在哪里,总会成为众人注目的对象,成为众人谈论的中心。 任独立的武器很犀利,但名字很美。 “三十六瓣落花,有意无情”——这就是江湖上流传很广的一句话,是对任独立的独门暗器“落花镖”的评价。 落花镖是三十六枚花瓣形的玉质暗器,十二枚粉红,十二枚浅黄,十二枚淡紫。 玉虽坚,却脆,似乎不该成为制造暗器的材料,可落花镖却是无坚不摧。 “落花有意逐人行”。一旦你被落花镖“看中”,便绝对不可能逃遁。 落花太无情,落花镖一旦发了,必取对手的性命。 任独立的家,就在宣城。 燕双飞的名字很美,听起来总让人感到他该是个可亲的人,而且也应该是个多情的人。 可几乎对所有的人来说,燕双飞都不是个可亲的人,他甚至连朋友都极少、极少。 燕双飞也不是一个多情的人,但并非无情。 燕双飞的情并不多,而且只给了一个人,那个幸运的女孩名叫软玉,是个只有十七岁的柔媚娇俏的少女。 燕双飞的武器同样也是暗器,同样也有一个很美的名字——“微雨”,“微雨金针,天下横行”,这是人们对“微雨”的评价。 微雨金针很细,细若牛毛,却可以深入三寸厚的铁板。 自然也可以穿过任何一个人的躯体。 “十万八千微雨,无孔不入”面对着燕双飞,你便如同在细雨中漫步。而在细雨中漫步的人,又怎能不被雨水浸润呢? 燕双飞的家,却远在浙江义乌。 苏三直愣愣地瞪着阮飞燕,半晌才叹了口气,苦笑道:“你的意思是说,指使海俊杀我的人就是任独立?” 阮飞燕正色道:“不错。” 苏三又问:“杀李抱我的那个人是谁?” 阮飞燕吃了一惊:“李抱我?哪个李抱我?” 苏三叹气:“除了那个人见人怕的小冤家,还会是哪个李抱我?” 阮飞燕的呼吸似已停止,”你是说‘小冤家’李抱我?” 苏三苦笑着点点头:“我一想到我居然和他是好朋友,就觉得交朋友这件事真可怕。” 阮飞燕眨眨眼睛,道:“刚才那个说话呛人的小伙子就是他?” 苏三道:“不是他是谁?” 阮飞燕后悔不迭地道:“真是的,怎么就没留住他呢?” 苏三瞪眼:“我问你,任独立手下,有没有一个使狼牙棒的?” 阮飞燕道:“有。” “叫什么?” “王郎。任独立的五管家。” 苏三冷笑道:“听起来,这任独立的家产还不少啊,他居然有七个管家。” 阮飞燕道:“八个!” 苏三一怔:“八个?” 阮飞燕道:“刚才八管家鲍霆还来过,说你要来,让我用迷药、美色或者毒酒伺候你。” 苏三一下僵住,很勉强地笑道:“你当然不会答应。” “不,你错了。”阮飞燕娇笑道:“恰恰相反,我答应了。” 苏三干笑道:“不会吧,我没有喝毒酒,连酒都没沾,而且也没发现这里熏过什么迷香之类的东西。” 阮飞燕媚声道:“可你忘了,我还可以用美色啊?” “美色?”苏三似乎大吃一惊,四下乱找起来:“美色在哪里?我怎么没看见?” 阮飞燕格格笑了起来:“我不就是美色吗?” 苏三吓了一跳似地看着她:“你?美色?开什么玩笑?” 阮飞燕浑身微微一抖,乳波臀浪,惑人心魄:“难道这不是美色吗?” 她的声音,似已有些沙哑。 苏三顿时觉得嗓子很有点不得劲,于是轻咳两下,一本正经地道:“我真奇怪,用迷药或毒酒杀我,不是更方便吗?” 阮飞燕的声音已哑得很厉害了:“可我宁愿用美色,我喜欢边享受边杀人。” 苏三后退:“可我宁愿被迷药迷倒,被毒酒毒死!” 阮飞燕渐渐逼近他,用近乎呻吟的声音道:“你逃不掉啦,还是乖乖地让我用美色杀死你吧!” 他的每一步后退,其实都是在运足内力的情况下才办得到的。若在往日,苏三早已逃掉无数次了。 可这回不同。苏三觉得脚上象拴着两块万斤巨石,背上象抵着一张柔软坚韧的网。 苏三冷汗都下来了,他不明白这是出了什么鬼。 阮飞燕还在逼近,她的眼光已迷离狂热,脸上也已泛起诱人的潮红。 她的两只很美的手软软地伸着,象是在等着苏三扑进她怀抱。 苏三突然惊天动地一声暴喝,阮飞燕一怔之际,苏三的身子已飞快地沉了下去。 “扑”,一声闷响,苏三已消失。 阮飞燕吃惊地瞪大了眼睛,看着苏三消失的地方。 楼板上赫然有一个大洞,苏三居然硬生生地踩穿了楼板,逃脱了阮飞燕的控制。 李抱我居然真的在睡觉,而且居然还真的睡着了。 苏三恶狠狠地瞪着他,瞪了半晌,才悄悄叹了口气,似乎已原谅他了。 但苏三很快将藏在身后的右手拿了出来,右手里握着一只大铁勺,勺里有满满一勺冰凉的水。 然后他就一下将凉水泼在了李抱我脸上。 李抱我一下就跳了起来,怒吼道:“干什么?” 苏三冷笑道:“不干什么。” 李抱我甩甩头发,抹抹脸,气急败坏地道:“不干什么?那是哪个狗杂种泼的凉水?” 苏三洋洋得意地走到椅边坐下,笑咪咪地道:“当然是老子!” 李抱我瞪眼看看他,怒气消失了:“泼凉水的是你?” 苏三点头。 李抱我也点头,一本正经地道:“看来你没有被美色杀死。” 苏三笑咪咪地道:“只差一点点,她本来已经抓住我了,可我还是逃开了。” 李抱我冷冷道:“阮飞燕的轻功并不算太好,你又没有喝酒,楼上也没有迷香,你怎么说‘只差一点点’呢?她根本对你构不成威胁!” 苏三苦笑道:“的确只差一点点,你有没有听过‘天蚕网’这种武器?” 李抱我道:“听说过,据说阮飞燕就有。” 苏三一下跳了起来,大骂道:“你既然听说过阮飞燕有天蚕网,为什么不提醒我一声,自己就先溜了?你是想害死老子?” 他实在已气极,李抱我显然太不够意思了。 可李抱我居然没半点歉疚的神情,反而很冷很不屑地斜了苏三一眼,道:“如果你连天蚕网都对付不了,还想收拾任独立?” 苏三大叫道:“老子从来没说过要收拾任独立!” 李抱我道:“可任独立已经开始收拾你了!” 苏三还是气得够呛,平日只有他作弄别人的份儿,没想到今儿却被李抱我给整惨了。 他瞪着李抱我,吼道:“你知道海俊是任独立的七管家?” 李抱我道:“我是本地人。” 本地人当然什么都知道。 苏三又问:“你知道任独立的所有情况?” 李抱我道:“我不是任独立。” 苏三吼道:“我们是不是好朋友?” 李抱我道:“当然是。” 苏三气得眼睛都绿了:“那你为什么瞒着我?这些情况你都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李抱我平静地道:“你没问过。” 苏三张口结舌,噎得说不出话了。 世上还有谁能将苏三呛得说不出话?当然只有李抱我。 半晌,苏三才缓过劲来了,无奈地道:“好,现在我问你。” 李抱我打了个哈欠,道:“现在我不想回答。” “你敢!”苏三又火了,眼珠子瞪得溜圆:“你敢!” 李抱我很快又睡到床上去了,看样子他很快就会打呼噜。 苏三冲过去一把揪住他衣领,吼道:“不许睡!” 李抱我闭着眼睛,耷拉着脑袋,一声不吭。 苏三只有废然长叹。 海俊瞪着阮飞燕,冷笑道:“阮老板,你不是说,用‘天蚕网’一定可以奏效么?” 阮飞燕脸色苍白,强笑道:“是的,可我没想到……” “没想到苏三会钻地逃跑?”海俊笑得更冷:“你就没想到在地板上也铺上网么?” 阮飞燕的脸更白,声音也在发抖:“七管家,我实在没……” “别说了!”海俊大声道:“你自己跟公子解释去!” 他怒气冲冲地瞪了阮飞燕一眼,扭头就往楼下走。 阮飞燕抢上一步,扯住了他的衣袖,柔声道:“七管家,别生那么大的气好不好?” 海俊站住了,但没有回头,只是冷冷哼了一声。 阮飞燕的手离开衣袖,抚上了他的腰部,她的声音更柔媚了:“七管家,何不坐下来喝一杯呢?现在公子一定已经休息了,离天亮也还早,咱们可以……商量一下对付苏三和李抱我的办法么,七管家……” 海俊不得不回头,不得不被她吸引,不得不投入她的怀抱之中,不得不狂乱迷惑。 他无法抗拒她的魅力。这已不是第一次。 阮飞燕的声音在他耳边响了起来:“七管家,天蚕网虽然杀不了苏三,但我却可以杀死你。” 海俊猛然一惊,奋力一挣,吼道:“你敢杀我?” 只可惜,他的声音已低得象耳语。 第三章 最美的花 下了一夜的雨,在黎明时分停了。 天空已变得很明朗,太阳也已快升起了。 在这样一个早晨,你还有什么理由不感到轻松,感到愉快呢? 苏三打着哈欠推门而出,对着东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深深吸了几大口清新的空气,满意地揉揉眼睛,走到水井边,很快打了一桶水,开始洗脸。 李抱我板着脸出门,看也不看苏三,大步流星地走了。 苏三急叫道:“喂,你到哪儿去?” 李抱我已拐过街角,没影儿了。 苏三嘟囔了几句什么,洗完脸,梳完头,换了身很干净的衣裳,象走亲戚似的郑重其事地出去吃饭。 早晨的街道上,已是饭香四溢,语笑喧哗,四乡的菜农已沿街摆了一长溜菜摊。一些面摊、馄饨挑子旁边,也围坐着不少吃客。 苏三直奔着一个馄饨挑子走了过去,那里袅袅的热气和蒸腾的香味让他肚子里的叫声更响了。 要了碗馄饨,还没吃上两口,苏三就听见了一个沁人心脾的声音: “卖花呀,卖蔷薇花呀——” 苏三忍不住抬起头,寻声望去。 他的眼光颤了一下,定住了。 一个雪白衫儿的少女正缓缓走来,怀中抱着一个柳条儿编织的花篮,花蓝里满是朵朵艳红的鲜花——蔷薇花, 这是个水一般柔软、花一般妩媚的少女。只要一看见她,你马上会想起许许多多美好的字眼:春天、阳光、爱情…… 苏三马上就想起了这许许多多美好的字眼,他感到了一种晕眩,一种颤悸。 他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他从来没象今天早晨这样痴痴地看过一个女人。 暮地,耳边一声炸响:“你他妈的没长眼?筷子伸到哪儿了?” 苏三看见那少女正吃惊似地朝他这边望了过来。心跳不由更快了。 恰在这时,又有人在推他的手,推得很有力,很急。 那少女清澈地目光定在苏三面上。苏三只觉血往脸上涌,浑没觉得身边有什么不对劲。 那少女突然伸手捂着嘴,吃吃笑了起来,眼中已满是俏皮的神色。 苏三忍不住也咧开嘴傻呼呼地笑了起来。 刚笑了一声,苏三就觉得肩上一痛,已重重挨了一拳。一下惊醒,转头一看,一个横眉立目的黑汉子正将拳头往回收,看样子很想再来第二拳。 苏三一下急了:“好小子,你打大爷干什么?” 黑大汉吼道:“你他妈还有理?谁叫你吃老子的馄饨?” 苏三低头一看,自己的筷子居然伸进了黑汉子的那碗馄饨里。 黑汉子还在吼:“我看你小子是吃白食吃顺嘴了,大爷今儿要不教训教训你,你还翻天了,苏三一把捏住黑汉子砸过来的拳头,大骂道:“不就吃了你狗日的几个馄饨么?老子赔你!” 他将黑汉子往外一送,吼道:“吃了你几个?” 黑汉子被他这一送,直退了六七步才站稳: “三个!” 苏三将自己那碗馄饨全扣进黑汉子碗里:“赔你!” 其实苏三的脸已涨得通红,当众闹出这么大笑话,实在是让苏三很下不来台。 卖花的少女格格笑出了声,笑得满怀鲜花都在颤动。 苏三恼羞成怒,飞快地冲向少女。吼道:“笑什么?” 少女似乎吃了一惊,一转身跑开了,一面跑,一面还在娇笑不停。 好象她对苏三的穷追不舍感到十分高兴似的。 你说苏三能不心醉么?你说行人能不惊讶么? 追来追去,很快就出了城,路上行人更少,少女的身形展动开来,奔跑十分迅捷,姿式也十分优美。 苏三的轻功向来号称天下第一,可追了好一会儿,居然没追上。 前面是黑压压一望无际的树林,苏三急了,大叫起来:“喂,你躲着我干什么?我不是坏人。喂,你千万别进林子,进去了会迷路的。” 少女果然在林边停足,回头瞟了瞟苏三,抿嘴儿一笑,大辫子一甩,闪身隐入了林中。 她的娇笑声飘了出来,象一只湿润柔软的小手在拨动苏三的心弦。 你说,苏三能不追么? 大车还在疾驰,但马已换了。 车夫的斗笠已摘下,和蓑衣一起放在车座边。 这是个削瘦的老人,面色青白,眼睛通红,似乎是熬夜熬的。他的神情很阴沉,嘴角也挂着一丝不易为人察觉的诡笑。 车里的女人似乎还没从酣睡中醒来,老人能从急促的马蹄声和隆隆的车轮滚动声中听出她绵软悠长的呼吸声来。 老人得意地吁了口气,他实在无法不得意,睡在车中的女人实在是很难请动的,可他居然就完成了任务,而且毫不费力。 当他看见路边的一座小小的客栈,和客栈门口高挂的红灯笼时,他就更得意了。 红灯笼上有字,两个字。 “如意”, 一切如意。一切顺利, 大车停在驿站门口,中年人阴沉着脸,抱着那个“叫得象杀猪”的少女下了车。 车夫高坐在车座上,一动不动,眼睛平视着前方。 中年人沉声喝道:“祁老二!” 一个驿卒打扮的中年汉子从驿站门口走出,怔了一下,旋又喜笑着作了个揖:“原来是燕老板!” 被称作“燕老板”的中年人冷冷道:“要一辆车。” 祁老二忙道:“有,有有!” 燕老板道:“你驾车,回燕子楼。” 车夫的身子似没动,但鞭梢的红缨却晃了几晃。 祁老二呆了一呆,道:“是。” 燕老板道:“你老婆呢?” 话音未落,驿站门中已响起了一声轻笑:“燕老板还记得奴家?” 一个花枝招展的中年妇人扭了出来,吃吃笑着,瞟着燕老板。 祁老二的脸有点青,但他仍在笑,只是笑得比哭还难看。 燕老板看都没看祁老二的老婆,只是冷冰冰地对祁老二道:“你老婆近年来还算规矩?” 祁老二嘿嘿笑道:“还好,还好。” 但他的神情却表明,实在是“不好。” 燕老板却只当没看出来:“那就好。” 那妇人却若无其事地扭着笑着,似乎他们谈论的并不是她。 燕老板道:“祁老二!” 祁老二忙道:“在!” 燕老板道:“你和你老婆,将软玉姑娘送回燕子楼。” 祁老二又是一怔:“这……” 燕老板冷笑道:“软玉姑娘已被我点了昏睡穴,要到午时才会醒,你们要护送她平安地回到燕子楼,若有半点差错提头来见我!” 祁老二额上见汗:“那老板你……!” 燕老板沉声道:“我要赶去宣城,去会会任独立!” 任独立正在让小环给他梳头。 而任独立自己在看着小环,镜子里的小环。 他在看小环的手。 小环的手很美,她拿着梳子的动作也很美,可任独立的目光却冷冰冰的。 他最注意自己的一双手,也最注意别人的手。 手是用来拿武器的,而武器是多种多样的,而且,武器可以用来杀人。 任独立用自己的一双手杀别人,当然也要防着别人的一双手杀自己。 任独立最最注意的,是女人的手,尤其是美女的手。 只有她们,才可能离任独立很近,近得没有距离。 她们的手,当然最危险。 虽然任独立知道,小环无限地崇拜他、爱他、不惜为他献身,他也还是要注意小环的手。 习惯一旦已养成,就无法更改。 更何况,任独立根本就不准备改。 李抱我嘴里在吃面,眼睛却盯着飞燕楼大门。 这碗面,他已吃了快半个时辰了,居然还剩一大半。 而且,面早已冰凉了,碗里的几块肥猪肉也已结起了厚厚的白霜。 卖面的老婆婆急了:“小伙子?” 李抱我漫声应道:“嗯?” 老婆婆道:“你还吃不吃面了?要不吃的话,就该走了。旁边还有客人等着你的座位呢!” 李抱我还是应了一字:“吃!” 老婆婆无奈地道:“要吃的话,也该换碗热的吃。面凉了,就不能吃了,吃了会闹肚子的,小伙子,换不换啦呀?” 李抱我道:“换。” 老婆婆叹口气,摇摇头,对嚷着要赶李抱我走的客人悄声道:“算了,算了,他一个傻子,也怪可怜的,你就耐心等其它座位吧!” 她怜悯地盛了碗热面,放到李抱我面前,慈声道:“小伙子,吃热的吧,趁热先喝点面汤。” 李抱我伸手端过一盆辣椒面酱,飞快地倒进了嘴里。 苏三奔进林中,不知如何是好了。 “这小蹄子,跑到哪里去了?” 树林又深又密,杂草横生,要找一个躲起来的人,实在是很不容易。 他的目光突然又定住了。 他看见了一朵花。 一朵很娇很艳的红色蔷薇花,居然会“开”在一棵老松树上。 再笨的人也会猜到,这朵花是那个少女放上去的,可她为什么要在树上放这么一朵她怀里的花呢? 苏三一跃而起,将那朵花取了下来。 花瓣娇嫩,幽香细细,似乎还有一股淡淡的甜美的气味。 一看见这样的一朵花,你当然就会想起一个少女来,鲜花和少女似乎注定是同义语。 苏三仔细欣赏了半晌,放到鼻子底下闻了闻,嘟囔道:“唔,吃起来味道一定不错。” 如果那个卖花的少女听到这句话,一定会气个半死。 这么美的花,只可赏观,怎可吃呢?苏三这臭小子简直太不解风情了。 幸好苏三并没有吃花,他只是鬼鬼祟祟地四下张望,将那朵花飞快地放进了袖里。 一阵隐隐的笑声响了起来。 苏三闹了个大红脸,老羞成怒地吼了起来:“臭丫头,滚出来!” 笑声更清晰了,象流水一般。 苏三侧耳听了听,却根本没听出她藏在什么地方,只觉天地间已尽是她甜美的笑声。 苏三面上红透,心里却痒痒甜甜的:“喂,臭丫头,你能不能出来,跟我说会子话?” 少女脆声道:“你嘴里不干不净的,谁愿意跟你说话呢?” 苏三忙道:“那么在下请蔷薇姑娘现身相见如何?” 寂然无声。 苏三等了许久,失望地骂了起来:“妈妈的,臭丫头跑了!” 少女的声音立时响起:“胡说八道!” 苏三吓了一大跳:“我的确不是有意要骂你,这只是……只是口头禅,没办法,你要不高兴,我以后再也不叫你臭丫头了!” “你又说了!”少女的声音里已满是娇嗔的意味:“狗嘴里就吐不出象牙来,呸,不理你了!” 苏三喜极,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觉浑身上下,无一处不通泰。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叫……叫蔷薇?”少女的声音显得有点迟疑了。 苏三一怔:“你真的名叫‘蔷薇’?旋又赞道:“这个名字好!” 少女道:“好?好什么?” 苏三很认真地道:“好美,也好听!” 少女又娇声道:“喂,你还没说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 苏三道:“我看见你卖的蔷薇花,又见你跟……嘿嘿……跟蔷薇花一样……美丽,所以……所以才……嘿嘿……” 少女的笑声又响了起来:“巧舌如簧的巧八哥苏三,今儿怎么结巴起来了?” 苏三面上已红透了。他自己也觉得很奇怪,自己为什么会脸红,为什么会结巴呢? 少女又笑道:“是不是你刚才偷我的花,让我看见了?” 笑声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妩媚和俏皮。 苏三越发魂不守舍,真的一句话也想不起来了,只是站在那里傻笑,他从来没有笑得如此傻过。 “喂,人家问你呢!”少女娇嗔道:“你真成哑巴了?说话呀!” 苏三慌慌张张地道:“我……我看见了一朵……一朵最美的……花……” 少女的声音已经很远很远了:“那你还想吃了她?” 苏三急得大叫:“我不是真的想吃啊!” 少女的笑声消失了。 李抱我这顿早饭,一共吃了十五碗“热面”,从早晨一直吃到中午时分。 他的目光,根本就没从飞燕楼门口离开过。 按理说,这种监视实在很愚蠢,因为这个面摊就设在飞燕楼门口,李抱我如此明目张胆地守着,飞燕楼的人自然早已发觉,那李抱我还在这里坐着干什么呢? 苏三就不明白:“你坐在这里吃面,一共吃了多少碗?” 李抱我不答,疑惑地瞪了瞪苏三,反问道:“你刚才是不是有什么事?” 苏三摇头:“没有。” 李抱我又问:“那你是不是碰见了什么人?” 苏三想了想,笑道:“不是人。” “不是人?”李抱我吃了一惊:“不是人是什么意思?” 苏三很幸福似地道:“是花。” 李抱我更吃惊了:“花?” 苏三举起一个手指头:“一朵蔷薇花。” 李抱我的神色一下变了:“蔷薇花?” 苏三用无限陶醉的声音喃喃道:“真美,那是我平生所见过的最美的花。” 李抱我阴沉着脸,半晌才挤出一丝微笑,闷声道:“你知不知道任独立请的客人有谁?” 苏三从陶醉中醒过来:“你说什么?” 李抱我叹了口气,道:“你知道不知道我坐在这里干什么?” 苏三瞪眼:“当然是吃面。” 李抱我道:“我在等人。” 苏三一怔:“等人?等什么人?” 李抱我一字一顿地道:“燕、双、飞!” 苏三又一怔:“老燕子要来了?” 李抱我不吭声。 苏三高兴了没一会儿,又挠起头皮了:“奇怪呀,老燕子好好的怎么会知道这里有大事?……不过,有老燕子在,咱们的日子也好过一点。” 李抱我慢吞吞地道:“咱们的日子会更难过!” 苏三奇道:“为什么?老燕子是我多年的老朋友,他当然会帮咱们。” 李抱我冷笑道:“这次是任独立特意派了三管家套车去请他的。他要帮谁,我可不敢太肯定。” “什么?”苏三一下跳了起来:“任独立会请老燕子当帮手?老燕子会答应?” 李抱我苦笑道:“我也不相信,但燕双飞已经到了。” 苏三叫道:“他在哪儿?” 李抱我朝飞燕楼门口呶了呶嘴。 一辆溅满泥污的大车在飞燕楼门口停下,看样子已跑了很长时间的路了,马已很疲惫。 苏三吁了口气:“不是老燕子。” 李抱我冷笑道:“燕双飞的车上有记号,画着两只飞翔的燕子!” 李抱我正想再说什么,却一下呆住了。 车中下来一个女人。 第四章 罗敷 大车虽已污秽不堪,可从大车里走出来的这个女人,却新鲜纯洁如出水的芙蓉。 她虽没有在笑,可所有的男人都感到她是在向自己微笑。 她虽没有看任何人,可所有的男人都不自觉地挺起了胸,站直了或者坐正了,正在走路的,也会走得比平时潇洒一百倍不止。 她只不过刚掀起车帘,太阳一下就变得更明媚了,天空也一下变得更温柔了,地上的泥泞和积水似乎也已消失,变成了一片绿茵茵的芳草地。 苏三的眼睛一下瞪直了。他从来没见过如此绝艳惊人的女人,就连早晨那个“蔷薇姑娘”也无法和她相比。 他是如此吃惊,以致于当任独立笑咪咪地出现在飞燕楼门口时,他都没感觉到。 任独立的目光,也定在那个女人面上,但他并没有吃惊的表情。 他只是朗声笑道:“小敷,你总算是来了,要请动你的芳驾,真是比登天还难啊!” 他身后早已蹿出四个壮汉,抱着红毡从飞燕楼门口一直铺到车蹬前。 那女人微微一笑,娇声道:“任公子这下不是已经登天了么?” 任独立大笑着走近车门,伸出一只手,将那女人接了下来,笑道:“不是我登天了,而是仙女下凡来了。” 那女人只浅浅一笑,随着任独立走进了飞燕楼,而且她的一只手一直被任独立握着。 人虽已进楼,但她却回了一下头,向后瞟了一眼。 她看的是苏三和李抱我。 任独立悄声道:“那两个人不好惹,只怕对咱们的事很不利。” 女人道:“他们是谁?” 任独立道:“一个是巧八哥苏三,一个是小冤家李抱我。” 那女人冷笑了一声:“我猜你肯定已经派人暗中照顾过他们了。” 任独立苦笑道:“不错,不过,我派出的人反而被他们照顾了。” 苏三叹道:“这个女人不寻常啊,是不是,老李?” 李抱我没吭声。 苏三觉得奇怪,一转头,就看见一张脸,吓了一大跳。 他差点要以为坐在那里的人已不是李抱我了。 可那的确是李抱我,但李抱我的脸色跟白灰墙没什么两样,而且面孔也已变型了。他的两只手已深深抠进了桌面中,直至指根。 他似是在极力控制着什么。 苏三又吃惊又好笑地道:“喂,你这是怎么了?犯什么病了?一个好看点的女人就能让你变成花痴?” 李抱我慢慢转头瞪着苏三,眼中已尽是浓浓的杀气。 苏三吓了一大跳,连忙后退:“你干什么?我可没惹你!” 李抱我蓦地站起身,摸出一锭银子拍在桌子上,扭头就走。 桌上除了那锭银子,李抱我还留下了十个圆洞。 苏三看看李抱我的背影,又看看飞燕楼前的那辆大车,看看桌上的十个圆洞,苦笑着摇摇头,喃喃道:“邪门、邪门!” 他猛一拍脑门,叫道:“不行,这事得弄清楚!”拔脚就追李抱我去了。 阮飞燕微笑着,很优雅地迎上前去,用一种很适合她年纪的口吻笑道:“小店能蒙罗敷小姐光顾,实是有幸。这还得谢谢任公子,若非公子一力相邀,罗敷小姐怎会……” 罗敷小姐含笑道:“任公子,这位姐姐是……?” 任独立忙笑道:“啊,我倒忘了给你介绍了,这位就是阮飞燕,飞燕楼的老板兼老板娘。” 罗敷点点头:“原来是阮姐姐,失敬、失敬!” 阮飞燕亲切地道:“罗小姐旅途劳顿,想已困倦,小店有……” 罗敷道:“我倒不累,任公子的三管家很会赶车,我一路睡得很安稳。” 阮飞燕很乖觉地笑道:“如此,我就告退了。罗小姐若有什么事,只管吩咐下来!” 在罗敷的绝世容光面前,一切鲜花都会黯然失色,更何况阮飞燕是一朵已开过了的花呢? 她无法与罗敷相抗衡,所以也就知趣地不去与她抗衡。她宁愿以一个有修养、有风度的成熟的中年女人的形象出现在有罗敷存在的场合。 曾几何时,她也象罗敷这么年轻、这么傲慢无礼过。她知道罗敷有理由这样无礼。 她在退出门时,用一种很平静的目光再次扫了罗敷一眼,不无怜悯地想道:“用不了多少年,你也会变得像我这样的。” 任独立等到阮飞燕的脚步声已消失后,才叹了口气,道:“实际上阮飞燕一直是个心高气傲的女人。她今天显得很可怜。” 罗敷幽幽地道:“我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她在想:你神气什么呢?再过几年,你也会老的,只怕你还不如现在的我呢!” 任独立握着她的小手,动情地道:“你怎么能这么想呢?你不会老的,永远不会!” 罗敷懒懒地笑了笑,娇声道:“你请我来,可不是为了要亲近我的。” 任独立凝视着她,柔声道:“的确不是。可现在我才发现,我请你来的目的,并不是真的为了震天弓,至少不全是为了震天弓。” 他说到“震天弓”三个字的时候,明显地感到她的小手微微颤动了一下。 罗敷娇笑起来,眼中已满是俏皮和柔媚的神色:“是么?我可完全是冲着震天弓才来的啊!” 任独立轻轻一带,罗敷娇美可人的身子就已到了他怀里。 李抱我闷着头,大步流星地走着,根本就不理睬一溜小跑跟在身后的苏三。 苏三大声道:“老李,你这人怎么这个样子?有什么话就说,我给你陪不是还不行么?” 李抱我走得更快。 苏三没脾气,只好自己找乐子。他吹起了口哨,吹得珠圆玉脆的,煞是好听,那曲调,象是山里的秧歌调。 李抱我终于忍不住了,回头吼道:“别吹了!” 苏三果然不吹了,显得很委屈地道:“你又不跟我说话,我吹吹口哨解闷儿还不行么?” 李抱我冷笑:“你又不给小孩把尿,吹口哨干什么?”说完扭头又走。 苏三气得怔了好一会儿,才气鼓鼓地追上他,在他耳边叫道:“你这是往哪里去?” 李抱我似乎已变成一个聋子,一点反应也没有。 苏三一边走,一边叹气:“碰上你这种朋友,真算是倒了十八辈子的霉!” 见李抱我还是不看他,苏三又重重一叹,道:“老李,我知道你的心事。你也老大不小的了,该说房媳妇儿了。你是为这个犯愁,对不对?” 李抱我冷冷哼了一声,走得更快。 苏三道:“我知道,寻常人家的女孩子你是看不上眼的。所以我决定给你说一房如花似玉,风华绝代的大美人儿,你要不要?” 李抱我几乎已是在飞跑,拳头已攥得紧紧的。 苏三只当没看见,还在唠叨:“虽然这样的大美人儿不好找,可我苏三总是有办法的,保证给你办得妥贴之极,让你……” 李抱我突然住足。苏三差点撞到他身上,连忙闪开,笑道:“动心了?” 李抱我冷笑道:“你累不累?” 苏三忙道:“还好,还好!” 李抱我笑得更冷:“我是问你的嘴皮子累不累?” 苏三一愣,李抱我又走开了。 苏三一跺脚,又追了上去,笑嘻嘻地道:你是不是和那个什么‘小敷’有什么关系?” 李抱我的身子突然之间就转了过来,他的眼中已喷出了熊熊的怒火,他的嘴唇也已在哆嗦:“你……你是……找死?” 苏三一连退了五六步,吃惊地道:“老李,你真的和‘小敷’有……?” “我宰了你!”李抱我一声厉呼,挥拳冲了过来,势若疯虎。 苏三一闪身,逃到一棵松树顶上,急道:“老李,你玩真的?” 李抱我一拳砸在树干上,只将碗口粗的松树打折了:“我宰了你!” 苏三早已飞上另一棵树梢:“我又没得罪你,你干吗杀我?” “不知道!”李抱我怒叫道:“你下来,乖乖地站好,让我宰了!” 苏三大笑起来:“老李,你真聪明,连宰我的唯一可行的办法都想出来了,佩服、佩服!” 凭苏三的轻功,要想抓住他,实在无人能办到,唯一的好办法,自然就是李抱我说的,喝令苏三“乖乖地站好”。 李抱我铁青着脸,突然两手抱头,坐到了地上,不出声了。 苏三这回是真的吃惊了。他乖乖地住了口,迈着很重的脚步走远了。 因为他发现,李抱我居然哭了,而且哭得还很伤心。 他能听见李抱我压得很低很低的抽泣声。 李抱我为什么会哭呢? 苏三有点茫然,有点后悔,也很有点伤心。 他绝对没想到,李抱我居然会哭。 如果你看见一个女人哭,你根本不可能感到很惊讶,因为每一个女人都可能为了一丁点儿鸡毛蒜皮的小事哭上半天。 而成年的男人很少流泪。如果你看见一个男人在哭,事情就比较严重了。 苏三知道,男人的眼泪绝不意味着乞求别人的怜悯,男人的眼泪绝不愿被别人看到,尤其不愿被另一个男人看到。 他只有暂时走开,让李抱我痛痛快快地流一次泪。 可苏三心里却平静不下来了,他反复琢磨着李抱我哭泣的原因。 只可能是因为那个“风华绝代”的女人。 三管家冷冷看着阮飞燕,嘎声道:“老七现在在哪里?” 阮飞燕吃惊地笑了:“海俊不见了?” 三管家阴沉沉地盯着她的眼睛,慢吞吞地道:“你杀了海俊?” 阮飞燕瞪大了眼睛,显得很天真、很无辜地道:“我杀了海俊?” 三管家点头:“不错。老八说,海俊根本没走出飞燕楼。” 阮飞燕道:“不会。昨晚海七管家是来过,让我帮忙杀李抱我和苏三,结果没成功,七管家就走了呀!” 三管家冷冷道:“不可能!” 阮飞燕苦笑道:“你也不想想,我杀海俊干什么?” 三管家道:“问你自己!” 阮飞燕倏地沉下脸,冷叱道:“叫你们公子来,你现在给我滚出去!” 三管家纹丝不动地立着,慢慢地道:“是公子让我来收拾你的。从现在起,飞燕楼将是任公子的家产,飞燕楼的老板是我!” 阮飞燕咯咯娇笑起来:“啊哟,三管家真会说笑话!” 三管家道:“不是笑话。” 他仍然不动声色地道:“公子还要用飞燕楼来款待燕双飞,而燕双飞又快到了,只好请你上路。” 阮飞燕笑得弯了腰:“上路?去哪里?” 三管家冷冷道:“去见阎王!” 阮飞燕直起腰,不笑了:“不行,我要去问问任独立,这些年我阮飞燕和飞燕楼一直唯他马首是瞻,他怎可如此绝情?” 三管家摇摇头:“不用去问了,公子不会见你的,他正在和罗敷姑娘吃酒谈心。” 他突然一挥手,窗外已蹿进八条精壮的大汉,每人手里都提着一只大桶,里面满满的不知装着 些什么,气味很古怪。 可阮飞燕的脸一下变白了,眼中已闪出了恐惧的神色,她不由自主地慢慢向后退,靠在了墙边。 三管家道:“阮飞燕,公子早已怀疑你到此开飞燕楼的目的,断定你是某人或某个组织派来的,想整垮任公子。” 他指指身边的大汉,道:“他们手中提的木桶里,装的都是毒粪,你的天蚕网,这回算是用不上罗!” 阮飞燕颤声道:“三管家,你去告诉任公子,就说我阮飞燕愿投靠于他,并告诉他所有的真相!” 三管家摇头:“晚啦,公子认为,你对他已没有用处了。” 阮飞燕声音都已嘶哑了:“任独立难道真的想独吞震天弓么?” 三管家浑身一震,眼中寒光毕现:“动手!” 苏三没精打采地回到客栈房中,刚进门就看见了一样东西。 一朵蔷薇花。 娇艳的鲜红的蔷薇花就放在他枕上,似乎是想告诉他一个美丽动人的故事,或是一个极具诱惑力的消息。 苏三慢吞吞地走过去,很仔细地看了半晌,才将那朵花移开,将压在花下的一封红色信札拿在了手中。 信纸上只有十个秀丽的小楷字:“欲去蔷薇园,请教张老板。” 苏三看了半晌,也没看明白。 他不知道蔷薇园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也不知道张老板是谁。 而且,信上是说,如果想去蔷薇园的话,就去请教张老板。如果苏三不想去的话,又会怎样呢? 可是苏三偏偏很想去。 他不用猜也知道“蔷薇姑娘”来自“蔷薇园”,而且这封信也该是“蔷薇姑娘”的手迹。 苏三若不想去,那才叫傻瓜蛋,可苏三虽然想去,眼下却无法去。 不仅是因为燕双飞要来,而且李抱我的情绪也很不正常,还有一点就是——他不知道谁是张老板。 三管家刚刚喝出“动手”两个字,八个大汉的木桶都已拎高,另一手在桶底一托,毒粪激射而出。 阮飞燕捂住鼻子,很嫌恶地扭过了面庞。 毒粪顿时将三管家包了起来。 三管家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他手下的“死士”们居然会突起倒戈。 他想逃、想叫、想杀他们,但都已晚了。 阮飞燕皱眉道:“将他拖到地窖里去,再把房里冲洗干净。” 说完她就很小心地撩起裙摆,很优雅地出门而去。 李抱我突然听到了一阵隆隆的车声和马蹄响,抬头一看,就看见了一辆正疾驰而来的大车。 赶车的人面色木然,两眼平视,似是根本就没看见将要被撞到的李抱我。 李抱我认出来了,车夫就是任独立的四管家。 那么,车里的人是谁? 李抱我闪到路旁,大车疾驰而过。李抱我看见了车厢挡板上画着的图案。 两只燕子。飞翔的燕子。 李抱我怒吼道:“燕双飞!” 罗敷淡淡地道:“燕双飞是不是快来了?” 任独立点头:“快来了。” “你准备怎么对付他?”罗敷转动着手里的酒杯,根本就没朝任独立看:“要知道燕双飞并不是傻瓜。他这个人城府很深,而且,很难说话。” 任独立微笑道:“我对燕双飞了解得很透彻,也许比任何人都更了解燕双飞这个人,包括他自己!” 罗敷嫣然一笑,媚态横生:“震天弓真的是在燕双飞手中么?” 任独立道:“你不相信?” 他叹了口气,缓缓道:“实际上我也不敢特别肯定。但燕双飞的‘微雨’金针,速度实在太快了,我不得不认为,震天弓确实在他手里。 罗敷凝视着他的眼睛,轻声道:“据我所知,你的落花镖同样也很快,而且绝对不比徽雨针慢。” 任独立苦笑道:“你以为震天弓是在我手里,我是贼喊捉贼?” 罗敷笑了,笑得很迷人、很开朗:“当然不会。” 她的眼中突然闪出了凛冽的寒光:“如果你有震天弓,你就绝对不会让我活到现在,我也绝对不会傻呼呼地跑来送死!” 任独立看着她,面色有些苍白。 恰在这时,远处响起了阮飞燕银铃般的笑声:“燕老板,稀客呀!” 第五章 震天弓 苏三见李抱我冲进来、满面惊疑,不由一怔:“怎么了?” 李抱我道:“老燕子来了。” 苏三马上往他身后看:“人呢?” “去飞燕楼了。”李抱我摇头皱眉,“怎么拦也拦不住!” 苏三跳了起来:“你都和他照面了?” 他实在已经气急了。既然李抱我已经和燕双飞碰了头,就该拚命拦住燕双飞才对呀,李抱我苦笑:“换了是你,你也拦不住他。” “为什么拦不住?”苏三叫了起来:“你不会告诉他任独立没安好心吗?” 李抱我瞪眼道:“他当然知道,还用我说?” “他知道个屁!”苏三吼道:“他要是知道,还来找倒霉?” 李抱我冷冷横了他一眼,走到苏三床边,一下倒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苏三冲过去,一把揪起他:“把话说得清楚!” 李抱我当然不会理他。 苏三无奈地松手,叹道:“好、好、好,我保证在你说话的时候不打岔,不发火,行了吧?” 李抱我这才点点头,闷声道:“我是在城外路上碰到燕双飞的。” 苏三见他停住不说,刚一瞪眼,又泄了气硬把想说的话吞了回去。 李抱我道:“赶车的是任独立的四管家。” 苏三咬了咬牙,气恨恨地瞪着他。 李抱我睁开眼,微带赞许地看了看他,不慌不忙地道:“我拦住车,告诉燕双飞,让他莫去飞燕楼,阮飞燕的天蚕网很不好对付。” 苏三急得搓手跺脚,团团乱转。 “然后,燕双飞说了一句话。然后,我就让他过去了。” “什——”苏三刚吼出一个字,马上又闭上了嘴,脸也已憋得通红。 李抱我问道:“你是不是很想知道燕双飞说了句什么话?” 苏三恶狠狠地点了一下头。 李抱我却慢吞吞地从枕边拿起那朵蔷薇花,又扔开,将粉色信纸捏在手里,一本正经地问道:“这是什么?” 苏三终于忍不住爆发了:“燕双飞说的是什么话?” 李抱我还在看信:“这些字我不认识,但显然这和那个……” 苏三打雷一般叫道:“李抱我,小冤家,你要再不告诉我,我可真要骂人了!” 李抱我冷笑,斜眼瞅瞅他,道:“其实你知道了也没有用!” “怎么没有用?怎么会没有用?”苏三胸脯拍得咚咚响:“老子是他好朋友,可以去劝他、拉他、救他!” 李抱我冷冷道:“你救不了他!” 苏三怒吼:“为什么?” 李抱我低声道:“任独立请他来,是因为江南地方太小,容不下两只猛虎。” 苏三一呆:“什么意思?” 李抱我一字一顿地道:“决、斗!” 苏三说不出话来了。 李抱我苦笑道:“现在世上已没有人能救他的命了——除了他自己!” 江湖朋友们最不能容忍的是什么? ——别人的蔑视。 江湖中人最看重的东西是什么? ——自己的面子。 闯江湖的人最怕别人骂自己什么? ——“懦夫”, 闯江湖的人最重要的一种品质是什么?——守诺,燕双飞是闯江湖的人,而且是闯得不错的人,是江湖名人。 名人当然爱面子,当然不愿被别人瞧不起,当然不会当懦夫。 所以当四管家将任独立的挑战书交到燕双飞手中时,燕双飞立即应战。 所以李抱我当然拦不住燕双飞。燕双飞要守诺。 所以能救燕双飞性命的,只有他自己。 他只有击败或杀死任独立,才能活下去。 燕双飞走进自己的房间,四下看了看,什么也没说。 阮飞燕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知燕老板可还满意?” 燕双飞点点头。 阮飞燕似乎松了口气,殷勤地道:“敝店当然比不上燕老板的燕子楼,燕老板若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只管吩咐一声。” 燕双飞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看了她一下,就移开了。只干巴巴地道:“不必客气。” 阮飞刚想说什么,燕双飞又道:“阮老板,你去忙你的。” 阮飞燕眼波流转,轻声道:“春夜里还是很凉的,燕老板不想叫几个女孩子来暖和暖和?” 燕双飞冷冷道:“不想。” 阮飞燕很知趣地微微一笑,柔声道:“那好,不打扰燕老板休息了。” 她迈着那种独特的步伐,款款而去,只留下一股极淡的异香,萦绕着燕双飞。 燕双飞连招呼都没打,他早已转过身,朝那张大床走去。 后天就要决斗,他必须充分利用时间休息。否则,他以后就只好永远“休息”了,。 任独立看着王郎,神情漠然。王郎勉强支撑着立在他面前,面色苍白而且憔悴。 他的嘴唇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但结果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狼牙棒原本是他的武器,现在却被他当作了拐杖。 那条断了又接好的右腿上包着厚厚的白布,两根椅脚就是夹板。 任独立终于叹了口气,缓缓道:“你无须向我解释什么,这不是你的错,是我低估了李抱我。” 王郎还是什么也没说,但眼中已闪出了感激的泪光。 任独立看着他,柔声道:“你回房休息去吧,一定要尽快把伤养好。我现在正需要人手,可海俊和三管家已经不见了,你不能再出事。” 王郎震惊地道:“不见了?” 他的声音又沙又哑,听起来象是个垂死的人在喘气。 任独立苦笑道:“不见了,就是死了!” “谁杀的?”王郎眼中布满了阴沉之色;“谁敢杀他们?” “阮飞燕。”任独立淡淡地道:“我知道是她杀的,但没有证据,她干得很巧妙很出色,一点痕迹也没留下。我现在还需要她。” 王郎眼中的阴狠消失了,转眼间他又变回了刚进来时的模样:“公子,我回房去了。” 任独立点点头,什么也没再说。王郎用一只脚转过身,跳着走开了。任独立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转过身,走进了卧房里。 帷幕后柔软的波斯地毯上,小环正跪坐着,往一个熏笼里加炭。红红的火光映在她纯洁温驯的小脸上,幻出一种圣洁的光辉。 火光在她浑圆的肩上和小巧结实的乳房上流动着,她俯着的身子构成了极美的曲线,能让所有的男人晕眩的曲线。 任独立静静地立着,微笑着看她加炭。他对小环很满意,小环不仅年轻、美丽、温驯、纯真,而且绝对崇拜他,更令他满意的是,小环只是无私地把自己奉献给他,而从不问东问西,从不在言语中涉及到任何“公事”,除非他要她知道。 同时,他对自己也很满意,要不是他在三年前的冬天,将一个快被冻僵的小乞丐从雪地里抱回来的话,他怎么会有小环呢? 他不禁想到了令人发狂的罗敷,想到罗敷的惊人美貌,想到她在床上绝顶的疯狂,也想到她冷酷无情的心。他不由将小环和罗敷做了一个比较,结果他发现,如果要他选择的话,他还是愿意要小环。如果他要成亲的话,也绝对会跟小环成亲。 小环发现了他,连忙放好火筷,羞怯而又温柔地两手抱在了胸前,头也深深低了下去。 任独立笑出了声,的确,小环正是他喜欢的那种女孩子,又美丽又温驯,而美丽和温驯这两种东西很难在同一个女人身上找到。 苏三看着李抱我,李抱我也瞪着苏三,两人都没说话。 窗外又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在雨声中入睡该是最最惬意的事,可他们偏偏不想睡,一点睡意也没有。 李抱我终于恶狠狠地开口了:“你昨天晚上说要请我喝酒,目的究意是什么?” 苏三没好气地道:“我不是都跟你说了么?我听人说震天弓这几天会在宣城出现,所以赶来看热闹。” 李抱我冷笑:“你看热闹,干吗请我?你那么一本正经地发帖子请我喝酒,是不是想拉我下水?” “下水?下什么水?”苏三一拍桌子,吼道,“我是请你帮忙!” “帮忙就是下水!”李抱我一针见血地道,“你小子八辈子没请过一次客,偏偏昨晚请我,不是拉我下水是什么?” 苏三冷笑:“你后悔了?” 李抱我叹了口气,苦笑道:“后悔有什么用?反正都到这份儿上了,我也只好认了,可气的是,你小子肯定有很多事情没告诉我!” 苏三毫不客气地道:“你也没问。” 李抱我没精打采地道:“你听谁说震天弓会在这几天出现的? 苏三道:“不知道。” “不知道?”李抱我冷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苏三正色道:“那人用箭射我,箭上有一封信,但没有署名。” 李抱我半晌才点点头:“那人是想让你来宣城,但你来宣城,会对谁有好处?” 苏三呆了一呆:“对老燕子有好处。” “可你事先并不知道燕双飞会来。”李抱我道:“而且燕双飞除你之外,根本就没有朋友,那个送信的人自然不是向着燕双飞的。” “不是燕双飞,难道会是任独立?”苏三有点好笑地道,“任独立可是让手下的打手暗中对我们下手的!” 李抱我道:“不错,你小子走到哪里,对任何人都没好处!” “也就是说,那人送信,是让我来坏他们事的!”苏三笑嘻嘻地道:“你这个想法倒是很有意思,只可惜谁也不会干这种傻事吧?” 李抱我瞪眼道:“难道这桩事里,除了任独立和燕双飞外,就没有其他势力了么?” 苏三道:“你是说,阮飞燕?还有……还有那个‘小敷’姑娘?” 李抱我苍白着脸,点了点头,沉声道:“是的。” 苏三尽量不去看他,用尽量淡漠的口气道:“阮飞燕显然是任独立的帮手,而且她也想杀我,将她归为另一股势力,显然不太妥当。” 李抱我慢慢地道:“我怀疑。” 苏三低声道:“那么她呢?” “她”是谁?苏三没说,但李抱我知道。 李抱我艰难地哑声道:“她的全家……全家都死在……震天弓之下。” 苏三半晌才道:“你是说,她是来找震天弓的主人复仇么?” 李抱我点点头,把面庞藏在暗影中。 苏三明白了,李抱我确实和那个女人有极深的渊源,可她为什么不认识李抱我呢? 苏三想了好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只好作罢,但苏三已在心里暗暗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弄清这件事。 李抱我突然抬起头,神情平静地道:“苏三,你看震天弓会不会真的出现?震天弓的主人会是谁?” 苏三苦笑:“我不知道,都不知道。” 他看着李抱我,很诚恳地道:“不过,我知道一点,那就是,无论震天弓的主人是谁,我们也一定要帮助她。” 李抱我恶狠狠地瞪着他,似乎很想发火,但终于还是转开了眼睛,咬了咬牙,什么也没说。 苏三又道:“燕双飞是任独立邀来决斗的,她是任独立请来干什么的呢?” 李抱我轻声道:“最近我一直听人说,燕双飞的微雨金针速度太快了,快得让人无法相信,靠人的腕力不可能发出那么快的金针。” 苏三吃了一惊,差点跳了起来:“什么?你是说,有人认为,老燕子就是震天弓的主人?” 李抱我抱着肩头,好象又已行走在细雨蒙蒙的街上:“你信不信?” “我不信!”苏三叫了起来,“老燕子的微雨金针那么细那么小,怎么会跟震天弓有关系呢?” “你以为震天弓有多大?”李抱我懒洋洋地道:“是不是应该比一般战将用的铁胎弓更大?” 苏三瞪眼道:“当然该有那么大!” 李抱我轻声道:“如果我告诉你,震天弓实际上只有寸半长,你会不会相信?” 苏三傻眼了。 乍一听“震天弓”这三个字,你当然会认为这是一张充满了神力的大弓,惟有巨大的弓,才会射出震天的箭。 可震天弓偏偏只有寸半长,它可以很稳蔽地藏在掌中,杀人于无形。 寸半长的震天弓,当然只能射很短很短的箭。 最短的箭是什么? 当然是针,寸长的针。 苏三呼哧呼哧喘了好半天粗气,才气哼哼地道:“反正我不相信燕双飞会干那么残酷无情的事情。” 李抱我不说话,面上也死气沉沉的没半点表情。 “不行,我得当面问问老燕子!”苏三跳起身,就往门外冲。 他不相信他的朋友燕双飞会是那种人。 “别去了!”李抱我叹道,“你根本进不了燕子楼,而且,也没必要去问!” “为什么?为什么没必要去问?”苏三直问道李抱我鼻尖上,“你怀疑我的朋友,我当然要向你证明他是无辜的!” 李抱我冷冷道:“怀疑他的人不是我,是你!” 苏三嗷地大叫大跳起来:“怎么反成了老子不对了?” 李抱我道:“如果你相信他,你又何必去问?” 苏三一下叫不出来,也跳不起来了。 说实在话:如果燕双飞真的就是震天弓的主人,苏三就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虽然绝对不相信燕双飞是个大坏蛋,但假如他错了呢? 李抱我拍拍他肩膀,轻声道:“我并不怀疑燕双飞,我怀疑的是——任独立!” 苏三一呆,正想说什么,就听门外小二在亲热地招呼着什么客人: “张老板,您老来了,这间房就是,您老看看满意不满意。” 罗敷还没有睡,她还坐在烛光里,听飒飒的风声雨声。 她无法入睡,因为她寻找了多年的仇人,也住在这个酒楼里。 如果燕双飞不是震天弓的主人,还有谁是? 任独立的声音在她耳边回响:“震天弓专用的箭,就是针,只可能是针,而世上发针最快的人,只有燕双飞!” 她知道任独立没安什么好心思,任独立是想借她的手除去燕双飞,也想永远占有她的身子。 但她还是感激任独立,若不是任独立,她还不知道要找多久,才能找到仇人呢,她想起午后和任独立欢娱的情景,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任独立的确是个很有魅力的男人,他很强健,也很体贴温柔,如果能嫁给任独立这样的人,哪个女孩子也会愿意的。 门外响起了轻柔的脚步声,打断了她的遐思,罗敷好看的眉毛微微皱了起来,她知道来的人会是谁。 果然,阮飞燕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来:“罗小姐,还没安歇么?” 罗敷无奈地道:“阮姐姐请进吧,门没栓。” 阮飞燕笑嘻嘻地推门而入:“我来看着罗小姐还需要点什么。” 罗敷压抑着内心的不快,微笑道:“谢谢,阮姐姐这里,真的很舒服。” 阮飞燕走近她,亲切而又诚恳地道:“罗小姐,我这里虽然很安全,但难免会有疏漏的时候。最近城里不太安静。罗小姐还是小心些为妙,门窗最好关严实些。” 罗敷似乎很奇怪地道:“我听任公子说,阮姐姐是个大有来头的人,飞燕楼也宛若铜墙铁壁,怎么会有人敢来此撒野呢?” 阮飞燕很真诚地叹了口气,道:“一般说来,任公子的话是没错的,可这几天情况不同,罗小姐来时,大约也看见了守在面摊上监视飞燕楼的两个年轻人吧?” “阮姐姐是指苏三和那个什么李抱我么?”罗敷笑出了声:“他们不过是希望能一睹阮姐姐姿色,才苦苦守在门口的,对不对?” 阮飞燕根本没有半点生气的神情,她就象大姐姐似地道:“这两个人真的很不好惹,我估计他们不知从哪里听说了震天弓的事,想来瞎搅和。他们都是燕双飞的好朋友,自然会对你有所不利。” 她居然也知道震天弓,而且也知道燕双飞是震天弓的主人,这让罗敷十分吃惊,但罗敷并没有显出半分吃惊来,反而笑得更甜美更迷人了: “是么?可我想,他们的名头虽不算小,也挺能折腾,但真实武功只怕远不及阮姐姐和任公子吧?” 阮飞燕苦笑道:“你如果这么想,肯定会吃大亏,任公子曾派五管家王郎去杀李抱我,反被李抱我踹断了左腿,派七管家海俊去杀苏三,也是有去无不还,连给你赶车的三管家也失踪了,肯定又是他们的杰作。” 她叹了口气,又道:“我曾用无形的天蚕网罩住了苏三,可居然也被他逃脱了,你说这两个人可怕不可怕?” 罗敷笑道:“也许他们真的很有两下子,可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只要不去惹他们,他们还会非来惹我么?” “可你别忘了,他们是燕双飞的朋友。”阮飞燕正色道:“而且他们都是很讲义气的人,绝不会袖手不管这件事的。” 罗敷微微一笑,悄声道:“阮姐姐的意思是让我在杀燕双飞之前,先除掉苏三和李抱我?”阮飞燕笑道:“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希望罗小姐谨慎一些,世上有一种人,很喜欢管闲事,苏三和李抱我就属于这种人。但这种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另外一种人。” “另外一种人?”罗敷很天真地问道,“另外哪种人?” 阮飞燕凝视着她的眼睛,凝视着她明艳照人的脸儿,半晌才幽幽一叹,低声道: “贼。” 罗敷吃了一惊:“就是小偷?” 阮飞燕摇摇头又点点头:“是,又不全是,他们是贼,但喊起抓贼来,嗓门比谁都大。” 第六章 夜深沉 李抱我狐疑地盯着苏三,一本正经地道:“我发现你的脸色有点不太对头。” 苏三回过神来,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李抱我很忧郁地道:“你这几天有点神不守舍的,我真怕你得了什么病。” 苏三一怔:“我有病?什么病?我怎么不知道?” 李抱我苦笑道:“要是我识字的话,我就知道你得的是什么病了。” 他慢慢从袖中摸出一朵凋谢的红蔷薇,又摸出一封信,放到苏三面前。 苏三一下气疯了:“你敢偷老子的东西!” 李抱我用手指点着信,一本正经地问道:“这上面讲了点什么?” 苏三夺过信和花,恼羞成怒:“关你屁事?” “也许是不关我什么事,可这几天事情很复杂,我不能放过一点点线索。” 苏三吼道:“这是一个世上最漂亮最可爱的女孩子写给我的情书!” 李抱我还是毫不松劲地追问:“到底上面写了点什么?太肉麻的话你不念出来不就行了?” 苏三气呼呼地瞪着他,突然发狠似地吼道:“要去蔷薇园,请教张老板!” 话音刚落,门外就有人朗声大笑起来:“谁找我?” 苏三一下僵住,李抱我的脸也变得惨白。 张老板其实还很年轻,细心蓄起来的小胡子不仅没使他显得老成,反倒更使他的娃娃脸上平添了许多稚气。 “你找我?”张老板一进门就问李抱我,一脸和气生财的神情,那样子就象李抱我是个腰缠万贯的生意人似的。 李抱我皱了皱眉,指指苏三,自己退到一边去了。 “你找我?”张老板又问苏三。 苏三眨巴眼睛,横了他一眼,冷笑道:“谁说的?” 张老板茫然地看看李抱我:“他说的。” 苏三吼道:“那你找他,我没找你!” 李抱我冷冷道:“苏三,我有事出去,今晚就不回来了,你们好好……谈生意!” 苏三一阵风似地冲到门口,一把揪住他袖子,怒道:“这大晚上,又在下雨,你出去干什么?” 李抱我傲然兀立,理直气壮地道:“嫖!”苏三愕然。 据他所知,李抱我是个很古板很正经的人,很不喜欢和女人打交道,对妓女更是避之如蛇蝎,这样一个人,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来呢? 李抱我挣开袖子,气昂昂地走了,苏三还站在那里发怔。 张老板叹道:“你的这个朋友今天情绪好象不太好!” 苏三这才想起,屋里还有个令他头疼的客人,不由气呼呼地道:“你找我干什么?” 张老板吃惊地道:“我找你?明明是你要找我啊?” 苏三气得团团转:“不是我要找你,是信要找你,……也不是信要找你,是写信的人……,算了,算了,跟你这种人讲不清楚!” 张老板道:“我倒是听清楚了。有人告诉你,让我带你去蔷薇园,对不对?” “对、对、对!”苏三高兴了,但马上又放下脸,“但我不想去!” 张老板惊讶万分:“不想去?你知不知道,世上有多少少年英雄想去蔷薇园而无法成功?你知不知道,你的决定有多傻?” 苏三眨眼道:“你是说,蔷薇姑娘?” 张老板又吃了一惊:“你见过她了?” “见是见过,那又怎么样?”苏三口气一下温柔多了。 一想起那个卖花的少女,他就无法不温柔。 张老板正色道:“既然蔷薇姑娘已经见过你,而且还写信让你去,说明她喜欢上你了,这是多好的机会呀,你若不把握住,你会后悔一辈子的!” 苏三怦然心动,但马上又冲张老板吼道:“你又是什么人?” 张老板一怔:“我是做茶叶生意的,我叫张守仁。” “我是问你怎么知道蔷薇园的!”苏三气急败坏,他发现这个张老板很让他生气:“而且,蔷薇园在哪里?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张老板含笑道:“如果你要去,我就带你去,到了那里,什么都不用问了,对不对?如果你不想去,我又何必告诉你呢?” 苏三恶狠狠地瞪着他,张老板却笑得很自在。 终于,苏三无奈地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回床上,苦笑道:“我要不想去,就是王八蛋,可我实在是脱不开身啊!” 张老板笑道:“你是为燕双飞担心?” 苏三吓得一下坐直了:“你怎么知道?” 张老板不无得意地道:“在江湖上跑了这多年了,这么点本事都没有还行?我不仅知道燕双飞是你朋友,还知道任独立为什么要找燕双飞的麻烦,也知道李抱我和罗敷的关系。” 苏三半晌才苦笑起来:“你要我帮你什么忙你才肯把这些情况都告诉我?” 张老板笑嘻嘻地道:“我早已备好了一辆很舒适的大车,车里铺着很厚的皮褥子,而且还一坛美酒。” 苏三脸一沉:“那你怎么不早说?” 张老板只好苦笑。 李抱我下定决心,今晚一定要找个女人陪他睡觉。 细雨已淋透了全身,李抱我在寒风中直打哆嗦,他跑了三条街、七条小巷,都没碰上一个拉客的妓女。 “这该死的雨讨厌!”李抱我抹抹面上的雨水,恨恨地骂了雨几句,又开始找女人。 他的确从来也没碰过女人一次,更不知道女人是个什么滋味儿。他以前一直认为这是个优点,可今晚他突然觉得自己活得实在很窝囊。 他一定要找个女人,和她睡觉,。 他钻进第八条小巷,刚走了没几步,黑暗的屋檐下就有一只手伸了过来,怯生生地碰了碰他的胳膊,李抱我本已准备运力还击,但一想到自己是来找女人睡觉的,又放松了拳头。 借着这处昏黄的灯光,他发现那伸手碰他的女人很瘦很少,弱不经风,只有一双大眼睛在闪亮。 “大……大爷,要……要不要……我……陪你……?” 她的声音很低,很急,但又在不停地颤抖,似乎她很害怕,又似乎是因为太冷。 李抱我怔了半晌,才抑住心跳,要知道,这毕竟是第一个拉他的妓女,也是李抱我平生第一次要与之睡觉的女人,他怎么能不紧张呢? 他用尽量沉稳的声音回答道:“好!” 她好象松了口气,又似乎更紧张了,转身进了黑洞洞的的屋门,悄声道:“别出声!” 李抱我没找过妓女,也不知道找妓女会有什么规矩,人家叫他别出声,他自然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屋里黑洞洞的,黑暗里有人在咳嗽,翻身,李抱我觉得有点疑惑,但又想起,听人说过世上有一种妓女称为“暗娼”,就放了心。 小心翼翼地进了一间房,那女人栓上门,吁了口气,站在门边不动了。李抱我也不知道现在该干点什么,自然也只好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那女人才开始动了,她是在脱衣服。李抱我更不敢动了,他突然间很后悔走进了这个房间,可他不能离开,他发过的誓一定要兑现。 女人的身子在黑暗中模模糊糊地看不清楚,李抱我只能看见一个白生生的影子移向自己。他咬了咬牙,终于伸出手,将那个白生生的影子拉了过来。 触手处又软又腻,但显得很弱很小,李抱我感到她在颤抖,想起该安抚安抚她,艰难地伸手摸摸她胸脯,心中一凛,连忙缩手,推开她,悄声道:“你……你才多大?” 那女人颤声道:“十……十七!”——李抱我再没见过世面,也知道她还只是个很小很小的小女孩,她的胸脯才刚鼓起一点点。 李抱我狂怒地低声道:“撒谎,你才这么大,怎么干这种事?” 女孩呜呜哭了起来,李抱我不好发火了,但还是气昏了头,他生她的气,也生自己的气。 他又怎么能干这种事呢? 咳嗽声停止了,一个苍老虚弱的女人声音叫道:“阿宝,哭什么?” 女孩忙止住哭,答道:“阿妈,我做了个恶梦。” 老女人咳着道:“快揪揪耳朵,说阿宝不怕。” 不一会儿,一切又归于沉寂。 阿宝悄声道:“阿妈病得很厉害,没钱吃药,……大爷,求你行行好,我真的有十七了呀!” 李抱我伸手入怀,摸出一叠银票,一齐塞到她手中:“这些都给你,以后千万别再干这种事了,好女孩不干这种事!” 阿宝急道:“这……这不行,我不能……” 李抱我道:“这些银票就只当是你捡的,不过,你兑现银的时候,最好先说一声是我给你的,他们就不敢怀疑你了。” 他轻开门,又回头道:“记住,做个好女孩!” 阿宝突然抱住他的腿,放声大哭起来。 苏三品了品酒,咂咂嘴,叹道:“也不晓得李抱我找到女人没有!” 张老板微笑道:“你认为呢?” 苏三苦笑:“老李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不会找女人,他今晚要能找到一个女人睡觉,我把脑袋输给你!” 说着又瞪起了眼睛:“离蔷薇园到底还有多少路?” 张老板也瞪眼:“快了!” 李抱我没心思再找妓女了,阿宝的事弄得他又是内疚又是心酸,他决定回去睡觉。 但往回走了不多远,他又转了念头,象阿宝这样的女孩毕竟是极少、极少数,他听说过世上很有些甘愿当妓女的女人,他应该去找她们。他给自己下了死命令,要找不到,干脆一头碰死算了。 于是他又掉转头,走入了茫茫的雨夜。 夜深沉。 苏三喝到半酣,车还是没停下来。而苏三好象也并不象刚才那么着急了。 他笑咪咪地看着张老板,柔声道:“蔷薇姑娘,你瞒不了我!” 张老板似乎很吃了一惊,四下乱看:“蔷薇姑娘?她在哪儿?” 苏三的声音更温柔了:“你就是。” 张老板的脸有点红了:“你在说胡话吧?要不就是你眼睛有毛病。” 苏三一伸手,扯下张老板的小胡子,“你的胡子是怎么长的?” “张老板”恨恨地瞪着他,突然又扑哧一声笑了,娇声道:“算你鬼!”伸手在面上头上一阵掠动,,那个俏美妩媚的卖花少女赫然出现在他眼前。 她的脸其实已红透了,只是被刚才的化妆遮掩了而已。她娇柔地仰着脸儿,大胆地凝视着他,眼中波光滟滟。 苏三笑咪咪地开始低头喝酒,根本就不再理睬她。 她却笑得更迷人了:“你怎么哑巴了?” 苏三叹了口气,一本正经地道:“有些话,我不大好意思说。” 她靠近他坐着,抱住了他的右臂,悄声道:“说么!” 苏三看着她的手,苦笑道:“刚才张老板好象说过,有个人看上我了。” 她的脸儿一下贴在了他肩上:“对。” “可我这个人疑心病很重,不太敢相信这些话。”苏三叹气叹得有滋有味的:“说个大实话,敢看上我苏三的女孩子,一般都做好了吃苦的准备,否则他就算倒了十八辈子的霉!” 她的声音就象是打湿了的蔷薇花瓣:“你是不是要证实一下?” 苏三一下闹了个大红脸,不敢胡说八道了,而且也对自己刚才的胡说八道而后悔。 她却坚决地抬起头,慢慢地贴紧他,柔唇压在了他的嘴唇上。 喝下去的酒一下都烧着了,烧得苏三天晕地旋。 李抱我走过一户人家时,又被一个女人拦住了,扯进了屋里。 这是个很风骚的女人,岁数不算大,也不算小,灯光下看起来,容貌也相当动人,而且她的胸脯很高,走起路来,颤颤悠悠的,她的屁股也很大,扭啊扭的,很动人。更令李抱我满意的是,她的神情相当轻松愉快。 这是一个淫荡成性的女人,跟这样的女人睡觉让李抱我心安理得。 可李抱我不知道该如何跟女人睡觉,他怕自己毛手毛脚的,让人笑话。 女人熟练地脱下了衣裳,丰满的胴体顿时幌得李抱我两眼发花,他想不去看她的乳房和大腿,可无论如何也移不开眼睛。 女人神态自若地倒了一盆热水,扯条毛巾,蹲在盆上,哗啦哗啦洗了洗,拭干,大摇大摆地走到床边。 李抱我突觉一阵恶心,扭头冲了出去。 “老子这辈子再找女人,天打雷劈!” 这就是李抱我今夜的收获, 迷迷糊糊不知过了多久,大车还是没有停下来,苏三却停下来了。 蔷薇姑娘不无怨怒地横了他一眼,娇喘着,胸脯不住起伏:“你……怎么了?” 苏三抻抻被她揉绉的衣裳,十分正经地道:“老李现在一定还没找到女人,正在生气骂人,我这个时候还是安生些好,否则老李不说,我也会觉得心里不安!” 蔷薇姑娘一怔,怒道:“怎么,你居然把我和那些坏女人相提并论?” 苏三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问问你,李抱我和那个什么罗敷到底是什么关系。” 蔷薇姑娘不依不饶地偎进他怀里,娇声道:“对我好一点,要不我就不告诉你!” 苏三只好对她“好一点”。 蔷薇姑娘闭着眼睛,喃喃道:“你知不知道李抱我今晚为什么要出去找女人?” 苏三当然不知道。 “原因很简单,因为他在吃醋,被妒火烧昏了头。” 苏三大吃一惊,手又停了:“吃醋?你是说老李吃醋?他吃谁的醋?老李连个相好也没有,能吃谁的醋?” “任独立!” 苏三目瞪口呆。 蔷薇姑娘幽幽地道:“因为任独立今天和罗敷……没干好事!” 苏三大叫起来:“你是说,老李原来和罗敷有一段风流债,而且老李还上了心?” “是,也不全是。”蔷薇姑娘叹道:“李、罗两家,原是至交,后来因故不相往来,李抱我和罗敷从小是指腹为婚的,两人是青梅竹马的伙伴,但两家断交后,婚约自然取消,那时李抱我是十一岁,罗敷九岁。” 苏三急问道:“为什么断交?” “震天弓!” 苏三心中一凛,面色大变:“你说清楚一点!” “李抱我的父亲李吉祥是个嫉恶如仇的人,对朋友也多有求全之责。因此平生只有一个朋友,就是同样也嫉恶如仇的罗庄,他们二人的交情,又可以追溯到上代。 “李吉祥只有罗庄一个朋友,罗庄的朋友却很不少,其中有个人用震天弓暗杀了不少无辜的人,被李吉祥得知,便发誓要揪出这个人来,而这个人居然就藏身在罗庄家中。李吉祥上门索人,这个人巧舌如簧,矢口否认不说,还反咬一口,罗庄不明真相,和李吉祥大战一场,两败俱伤,当场割袍断义。 “李吉祥举家迁来宣城,不多时便因内伤发作,不治身亡。罗庄事后察知真象,却又被那个人用震天弓灭了门,单只罗敷远在外婆家,幸免于难。” 苏三半晌才缓过劲儿来,沉着脸道:“那个混蛋叫什么?” 蔷薇姑娘摇头:“我也是听说的。不知道。” 苏三追问:“你听谁说的?” 蔷薇姑娘道:“我爹。” “你爹在哪里?” “如果他老人家愿意见你,你今晚就能知道那个混蛋是谁了。” 苏三愣了许久,才重重叹了口气,早就想爱抚她了。 “你如果担心那人姓燕,那就大可不必了。”蔷薇姑娘微笑道,“燕双飞绝对没有震天弓。” 她一下又抱紧了他,娇嗔地道:“我这么好,你还不对我好?” 苏三狂喜地叫道:“燕双飞真没震天弓?”见蔷薇姑娘点头,高兴得忘乎所以起来,气得她直打他的手:“干什么、干什么……!” 苏三突然又呆住,正色道:“你的意思是说,李抱我至今仍深爱着罗敷,对不对?可罗敷好象已经不认识李抱我了呀,……我该怎么办呢?” 蔷薇姑娘默默地,没有作声。 第七章 破晓 东方欲晓。 街上渐渐有了点活意,踽踽的菜农挑着担子从城郊赶来,出卖他们地里刚收获的鲜菜;贪早的杂货店已经开张,小二打着哈欠卸下门板;摆摊的小贩们也揉着惺忪的睡眼出门,到街上忙活生计。 下了一夜的春雨已停,街上湿漉漉的,泛着潮湿但又清新的气味。 一日之计在于晨。在每一天的开始,你将准备干点什么呢? 李抱我不知道。 找不到女人的悔恨和尴尬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李抱我还是不知道该怎么打发今天的时光。 他没有回客栈。湿透的衣服仍贴在身上,也没有感到难受,一绺头发直搭到嘴角,他也忘了拂开。他极力在想着今天该干的事,可一件也找不到。 几个迎面碰上他的行人都小心翼翼地给他让路,他们实在是害怕这个面色发青、双目呆滞的傻子会突然发怒,揍他们一顿。 李抱我漫无目的地信步而行。当他终于抬头的时候,就看见了一柄刀。 钢刀。 钢刀是从飞燕楼门里冲出来的,又快又急。 你甚至已看不清那是钢刀,而只能听到呜呜的风声。 但李抱我看清了。那是钢刀, 他还看清了钢刀的主人——一个神情阴冷的中年人。 任独立的四管家。 李抱我抬头的时候,钢刀离他头顶已不足一尺。 他已无法闪避,无论他怎么躲也没有用,周围丈内已被刀气封杀。 李抱我蓦地嘶叫一声,头猛地一甩。 那绺软软地搭在他嘴角的头发突然扬了起来,迎上了劈下的钢刀。 刀硬,还是发硬? 当然是刀硬,而且锋利。 头发被斫断,但钢刀也因之而微微一滞。 李抱我猛地冲出,头皮贴着刀刃和四管家的臂底,一闪而上,一拳击中四管家的小腹。 四管家的腰一下弯了,两眼也一下凸了出来,手中的钢刀也落地。 然后四管家的身子向前栽倒,脑袋重重地磕在了石阶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李抱我直起腰,冷冷地看着四管家的腰带。腰带上有一只小巧可爱的香囊。 香囊里装的是什么? 红豆。 两粒晶亮鲜红的红豆已从香囊中滚出来,落在了石阶上,又继续滚下石阶,落入污浊的积水中。 李抱我的目光盯着水中的红豆,许久、许久没有移开。 罗敷站在窗前,从窗帘后边盯着李抱我。她简直不能相信,四管家竟是如此不堪一击,而李抱我的头发居然能救命。 刚才当李抱我慢慢走近飞燕楼的时候,四管家突然出现在她身边,平静地道: “你想不想杀李抱我?” 她想了想,点点头。 四管家又道:“如果我杀了他,你准备怎么报答我?” 他的目光一直低垂着,凝视着她那春衫掩不住的胸脯。 她嫣然一笑,柔声道:“我的身子很美。” 四管家的嗓子一下哑了许多:“两次?” 她点头:“好。” “我怎能相信你不反悔?”四管家舔舔嘴唇,低声道:“我需要保证。” 她缓缓将手伸进怀里,摸出了一只香囊:“这里有两粒相思子。” 四管家接过香囊,往腰带上一别,转身冲了出去。 他那雷霆一击令罗敷心惊,也令罗敷兴奋,她希望看见李抱我死,她不希望有人拦她的路。 她要杀燕双飞,而李抱我要阻止她这么做,她当然要李抱我死。 可现在死的不是李抱我,而是因色丧命的四管家。 罗敷还没来得及叹口气,就发现李抱我正盯着什么东西发愣。 罗敷不明白,李抱我为什么喜欢看红豆,而且还看得那么认真。 她看见李抱我转头,冷冷朝她这个方向看了一眼,转身走开了。 李抱我为什么会来飞燕楼? 燕双飞也站在窗前,也在看李抱我。 微雨金针早已待发,如果李抱我不甩起头发,他也不会死,死的仍将会是四管家。 不同的是,四管家将会死在“微雨”之下。 燕双飞看着李抱我,心中突涌起了一丝温情。 他和李抱我并不是朋友,在昨天之前甚至都没见过面,但李抱我显然早已把他当成了朋友。 李抱我曾劝过他不要来飞燕楼,就是明证。 燕双飞同样也不知道李抱我为什么在拂晓时分来飞燕楼,但他知道,李抱我并不是有意要来此的。在李抱我抬头的那一刹那,他发现了李抱我眼中的惊异和恐惧。 李抱我显然不是有备而来的,可怎么又来了呢? 是不是李抱我已无法管住自己的脚?如果是,为什么? 燕双飞无法回答。 阮飞燕看着李抱我走远,格格轻笑起来,她走回床边,俯身凝视着床上的年轻男人,温柔地道:“老四完了。” 年轻男人伸出强健的胳膊,将她抱住,低声笑道:“他早就该死了!” 阮飞燕柔媚蚀骨地呻吟道:“现在任独立已是孤家寡人了,他无法击败燕双飞的。” 男人悄声说:“任独立怎么也不会想到,我竟然会是你的人。” 阮飞燕柔声呼唤着:“小鲍,……” 叫小鲍的男人目光越来越痴迷。但当他满意地呼出一口气时,却又突然僵住了。 他吃惊地瞪着坐在他身上冷笑的阮飞燕,似乎想质问她什么,但什么也没说出来,他只无声地张了张口,就一命呜呼了。 阮飞燕曼声道:“鲍霆啊,鲍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你也算死得很风光,总比老三、老四强得多啊!” 任独立实际上早已醒了,但没有睁开眼睛,他要好好想一想,把今天的事再细细安排一下,他是个很谨慎的人,他不愿有半点纰漏。 小环温柔地蜷伏在他脚边,用湿润温凉的小嘴轻轻爱抚着他,象一只多情的母猫在舔主人的手。 任独立已无法再想下去。反正他的计划天衣无缝,一定会取得圆满的成功,他对此深信不疑。 他开始考虑小环,他应该为她的前途好好想一想办法了,对如此温柔、如此乖巧、如此痴心的女孩子,他怎么能不为她着想呢? 小环肯定以为他还没醒;他也不想惊动她。他只是静静地躺着,享受着小环的爱抚,感受着小环的小嘴柔唇,聆听着小环越来越急促的呼吸。 怎么安置小环? 破晓时分,大车才停了。 蔷薇姑娘恋恋不舍地离开苏三的怀抱,无奈地悄声道:“到了!” 苏三微笑着没动,看着她抻衣裳,拂云鬓,半晌才道:“你叫什么名字?” 蔷薇姑娘瞪眼,似乎很伤心地叫道:“你到现在才想起来问我?“你现在还问什么?” 说也是,这么重要的问题,苏三怎么到这时时候才问起呢? 苏三凝视着她,慢吞吞地道:“因为……我想娶你!” “想娶我?”蔷薇姑娘好象很吃了一惊,但脸已红透了,眼中也闪出了惊人绝艳的波光:“为什么?” 苏三的脸也很红:“不为什么,就是要娶你!” “你以为我会答应你?你真的那么有把握?”蔷薇姑娘冷笑起来,但显然冷得很不自然。 “你不是说你喜欢我么?”苏三颇有些理直气壮地道:“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我为什么不能娶你?” 蔷薇姑娘恨声道:“难道我喜欢你,就一定要嫁给你?” 苏三吃惊地道:“这叫什么话?当然你得嫁给我,因为你喜欢我!” “我几时说过喜欢你了?” 苏三苦笑:“你这个人,怎么刚整理好衣赏就不认帐了?” 蔷薇姑娘咬着嘴角,恨恨地瞪着他,突然扑哧一声笑了,悄声道:“你问我爹去,我爹要同意了,我自然没意见。” 苏三眼睛亮了:“真的?” 蔷薇姑娘跺跺脚,飘然下车:“假的!” 苏三刚跳下车,她又凑了过来:“我叫金薇,不过,人家都叫我‘红蔷薇’或者叫‘阿薇’,你愿意怎么叫,就怎么叫好了!” 红蔷薇, 苏三马上想起了昨天早晨看见她时的情景:她正在卖花,卖的就是一朵一朵娇艳美丽的红蔷薇,苏三陶醉了,他怎么能不醉呢? 蔷薇园果真名不虚传,放眼一望,园中满是一架一架的蔷薇花,有的娇黄,有的姹紫、有的嫣红,空中漾着浓浓的花香,让人心醉神迷。 连碎石铺成的甬道上,也落满了鲜艳夺目的花瓣,让人都不忍心走路。 苏三叹了口气,喃喃道:“能娶你真是一件好事!” 红蔷薇回头冷笑道:“你记住,你还没有娶我呢!” 苏三认真地道:“那也不过是早晚的事,反正我是赖定你了。你要不嫁给我,我也要闹得你嫁不成别人!” 红蔷薇站住:“真的?” “真的!”苏三一本正经地道:“我一定要把你娶到手,无论有多大的困难,也难不倒我!” 红蔷薇凝视着他坦诚的眼睛,半晌才幽幽叹了口气,微笑道:“只怕你是口不应心罗!” “我正告你!”苏三急了:“我苏三从来没发誓要娶某个女人,我一旦认定了人,九头牛也拉不转我!” 红蔷薇又一笑,转身缓缓而行:“九头牛拉不转,十头牛呢?” 苏三一怔:“十头牛?” 红蔷薇又不说话了,顾自摘下一朵红色的蔷薇花,把玩不已。还不时放到唇边亲一亲。 苏三跟在她后面,心里不住在翻腾着:“十头牛?十头牛是什么意思?” 苏三并非不知道,红蔷薇找他,绝对不会仅仅是因为“喜欢”他。 苏三颇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的长相实在没什么吸引人之处,绝不致于使某个少女痴迷。而且,他性情滑稽,不拘小节,惯会促狭捉弄人,也不是什么优点。红蔷薇是不是真的喜欢他,他可吃不准。 但他有一点吃得很准,那就是——他要娶她,因为他真的很喜欢她。 他从来没对女人动过真情,可这次却被红蔷薇迷住了,他说不出自己心里有什么感觉,但知道,一看见她,他就想娶她。 即使她不喜欢他,他也要想尽一切办法让她喜欢他,他一定要娶她,或许,这就是命中注定的缘份吧,苏三不知道她带自己来这里干什么,但知道不仅仅是为了“谈情说爱”。但不管怎么说,他看不出她有什么恶意,等待他的也不太可能会是一个阴谋。她毕竟告诉了他许多重要的情况,让他知道了燕双飞没有震天弓,也让他知道了李抱我和罗敷的关系。 他抬头看着她柔和的双肩、纤细的腰肢和丰满修长的腿,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无论如何,我要娶你,命中注定!” 李抱我怎么也无法赶开眼前的幻像:两颗晶亮的红豆滚出香囊,滚下台阶,落进污泥里,又将污泥染成了血浆……。 他狠狠地揉眼睛,拼命捶自己的头,却还是办不到,幻像仍在,而且还在变幻……。 他似乎看见了一双晶亮的眸子在凝视着自已微笑,看见了俏美的一张小脸,看见了樱花般的小嘴…… 渐渐地,那微笑变冷了,冷得吓人……他看见了一个绝美的胴体扭动着,那是红豆的主人在一个男人身下,……那男人就是任独立。四管家……四管家的刀在向他砍来……。 不知不觉间,那美妙的胴体居然变成了他昨晚看见的那个荡妇的胴体,也摆出了那种丑态的姿式……。 李抱我忍不住呕吐起来。他扶着一处墙角,吐得浑身抽搐,眼泪直流。 路人吃惊地远远看着,但没人敢过来帮他,谁都以为他是个疯子。 一个小女孩冲了过来,哭叫着抱住了他:“大哥、大哥你怎么了?” 李抱我嘶声道:“滚……滚开!” 小女孩哭道:“大哥,我……我是……我是阿宝啊……” 李抱我浑身剧震,但终于止住了干呕,拭拭嘴角,转头看看阿宝,哑笑道:“我没事,有点……不太舒服,已经好了。” 阿宝哭道:“大哥,到我家去吧,啊?我给你做饭吃,啊?” 第八章 蔷薇园 苏三注视着轮椅上的老人,轮椅上的老人也在注视着他。 老人真的已很老,他的头发、胡须已银白如雪,连眉毛都是纯白的。那双饱经沧桑世故的眼睛在雪白的寿眉下,宛如两个幽深清冷的深潭,似乎没有什么能激起它们的涟漪,连阳光好象都照不到那上面。 老人的皱纹很深,深得象是一条条刀剑留下的伤痕,记载着老人一生的故事。 他的两只枯瘦的手平平地放在轮椅的扶手上,触着扶手上的按钮。 按钮按下,会有什么发生? 苏三不知道,但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不会吃惊的。 老人看着苏三,眼睛渐渐亮了: “老夫金船。” 他的声音雍容不迫,威严中不失慈和,充分显示出他作为宗师和长者的身份。 苏三发现,他在微笑的时候,其实还是很年轻的,至少比他现在的年纪要年轻三十岁。 “在下苏三,拜见金老前辈。” 苏三毕恭毕敬地作了一揖,他知道自己若真想娶红蔷薇,就一定不能给金船留下不好的印象。 金船微笑道:“苏少侠海宁一战以来,名动天下,诚然是后生可畏呀!” 苏三谦虚地道:“金老前辈谬奖,在下不过适逢其会而已。” 红蔷薇娇娇地走到金船身边,嗔笑道:“你们这是干什么?爹,你没见他都吓出汗来了么?” 金船疼爱地看了看女儿,对苏三笑道:“我这闺女,自小没了娘,是我把她宠坏了,说话没个分寸,苏少侠切莫见笑才是。” 苏三微笑道:“令爱聪慧过人,在下十分佩服。” 金船道:“昨日傍晚,老头就已安排车马迎接苏少侠,怎么到现在才来?莫不是路上有什么阻碍么?” 苏三的脸腾地红了,红蔷薇也赖在金船肩上大发娇嗔:“爹爹乱说什么呀!” 金船恍然:“啊、啊——我可是老糊涂了,怎么能问出这种问题来呢!” “我不依,不依嘛!”红蔷薇羞得直叫唤:“爹爹拿薇儿开心!” 苏三只好傻呵呵地站在那里微笑。他知道自己虽然笑得一定很傻,但又不得不笑,刚见金船时的拘谨和不安,也随之而消失了。 他现在只感到幸福,一种被人接纳的幸福。 金船看着他,呵呵笑道:“昨天这丫头一回来,有点失魂落魄的,我就知道要出事了,再三追问,才问出真相来。看来薇儿的眼光还不错,我也就放心了。” 这么说,他是答应了?苏三惊喜地张大了口,只顾红着脸傻笑。红蔷薇羞得不可抑止,一扭身,跑了出去:“爹爹欺负人,爹爹欺负人,我不来,我不来了!” 金船哈哈大笑起来:“苏三,你还不快追过去,愣在这里干什么?” 苏三红着脸道:“我陪老伯多聊聊。” “陪我?”金船大笑道:“跟我一个老残废聊天,有什么好聊的?” 苏三挠挠头皮,嘿嘿笑道:“我有许多不明白的事情,想请教老伯。” 金船笑声渐止,慈声道:“你是不是想打听李吉祥和罗庄的事情?” “她都告诉您了?”苏三笑道,“不知老伯可知道,震天弓的主人究竟是谁,震天弓现在在谁手中?” 金船叹了口气,缓缓道:“说来话长,你坐下,咱们慢慢聊一会儿吧!” “薇儿是不是已经告诉你一些情况了?”金船笑着淡淡地问道:“昨天她磨着我,问东问西的,套出许多东西来了。” 苏三道:“她说她已经把她所知的情况全部都告诉我了。” 金船讽刺似地笑道:“啊——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苏三只是微笑,不出声。 金船沉呤半晌,才苦笑着摇摇头道:“其实你已经知道了这许多事情,已经足够了,何必再多问呢?” 他诚恳地望着苏三,叹道:“有时候,喜欢刨根问底并不是好事,世上最喜欢思考的人,一般都不幸福。福寿双全的,都是些无所用心的人。” 苏三正色道:“我要帮一个朋友的忙。” 金船眼中闪过一丝寒光:“燕双飞?” 苏三点点头:“不错,就是他。” 金船又恢复了常态,叹着气道:“其实我也绝对不希望燕双飞出事,他既然是你的朋友,我自然不能不帮他,不过……”他突然住了口,不说了。 苏三心里一惊,忙问道:“不过什么?” 金船苦笑道:“或许已经没有人能帮得了他的忙了。” 苏三惊得站了起来:“老伯是说——?” 金船点点头,沉声道:“看得出,你已经知道答案了——震天弓现在的主人,就是落花公子任独立!” 苏三呆住,脑中一片混乱。 他虽然一直猜测任独立就是握有震天弓的人,但猜测一旦变为现实,还是让他感到震惊和恐惧。 金船喃喃道:“任独立有震天弓,他的落花镖世上已无人能敌。燕双飞除了去死外,好象已没有别的路可走,至少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能救他。” 这是不言自明的,如果燕双飞能躲过由震天弓射出的落花镖,他就简直成神仙了。 而苏三知道,世上是没有神仙的。 苏三的冷汗都出来了,他觉得自己应该马上赶回去,无论如何也要将燕双飞拉出飞燕楼,无论如何也要阻止燕双飞和任独立明天的决战。 金船沉声道:“你想阻止燕双飞,那是绝对不可能办到的事情,不仅燕双飞自己不会答应,任独立、阮飞燕和罗敷也不会让你得逞的!” 苏三颤声道:“那……那燕双飞……不就……不就死定了?” 金船眯着眼睛打量着他,半晌才冷冷道:“那也不一定。” “这么说,他还有救?”苏三又惊又喜,急问道:“老伯,您老人家有什么办法?” 金船慢吞吞地道:“办法倒是没有,不过,你可以想办法。要知道,路是人走出来的,办法也是人想出来的。” “我想办法?我……我能有什么办法?”苏三又灰心了:“我要能想得出办法,早就想出来了。” 金船摇摇头,叹道:“你方寸已乱,自然想不出办法来,静下心来,仔细分析一下,就会有办法的。” 苏三猛地一揖到地:“老伯有何妙计,恳请相告。” 金船微笑道:“妙计倒没有,内幕倒是知道一些。这样吧,你先坐下,咱们慢慢商量个计划出来。” 苏三只好又坐下,心里真如十五个吊桶打水一般,七上八下的。他只是紧紧盯着金船的眼睛,希望这个老人能给他某些启迪。 金船却闭上了眼睛,缓缓道:“你知不知道,罗敷和一个名叫李抱我的小伙子原来是指腹为婚的伴侣?” 苏三忙道:“知道!” 金船道:“看样子罗敷虽已不认识李抱我了,李抱我却一直没将她忘怀,你为什么不充分利用这一点?” 苏三想了想,反问道:“老伯认识李吉祥和罗庄?” 金船点点头:“认识,但不过是点头之交,根本谈不上什么交情。他们都很固执,而且傲慢,偏偏我以前也是这么个德性。” 苏三又想了半晌,问道:“但李吉祥后来和老伯关系不错,对不对?” 金船眉毛颤了一下,声音也变冷了:“李抱我跟你说过?” 苏三苦笑道:“李抱我这人从来不谈自己的过去。” 金船冷冷道:“那你又凭什么这么认为呢?” 苏三认真地道:“李吉实和罗庄因误会打架后,负伤不轻,举家迁徒,到了宣城,可能不会是随随便便做出的决定吧?李吉祥并不知道震天弓的主人是任独立的父亲,迁到宣城显然不是为了寻仇。而宣城又绝非是个隐居的好地方,李吉祥选中了宣城,自然是有某种原因。而最有可能的原因,是他有一个老朋友也在宣城。” 金船道:“你认为用震天弓杀罗庄一家的人是任独立的父亲任见理?” 苏三又吃了一惊:“难道不是?那任独立的震天弓又是从何而来的呢?” 金船冷笑道:“难道他自己就没有办法弄到手?要知道,凭任独立的武功、机智和心狠手辣的程度,世上很少有什么他办不到的事情。? “他自己弄到手的?从谁手里?”苏三真的奇怪了:“难道又牵涉到什么人物么?” 金船不答,又道:“而且,李吉祥选中宣城为隐居之处,也不是因为有朋友在此。其实,李吉祥和罗庄决斗时,根本就没有受伤,罗庄全家被杀,也发生在李吉祥暴死之前。” 苏三跳了起来:“那怎么金姑娘……?” 金船慢悠悠地道:“我没有告诉她真相,你也知道,女人就是女人,七十岁了是女人,七岁也是女人。而女人的嘴总是没闸门的,能不告诉她们的东西,还是不告诉她们为好。” 他睁开眼睛,看着惊呆的苏三,冷冷道:“你现在想明白没有?” 苏三摇头:“没有。” “这么简单的事情,你怎么会想不明白呢?”金船叹道:“可薇儿居然还夸你聪明!” 苏三道:“只要老伯告诉我,任独立的震天弓是从何人手中得来的,我就能想明白。” 金船沉吟良久,才低声道:“燕伯劳!” 苏三的脸一下白了,“燕双飞的父亲?” “不错。”金船用低沉的嗓音继续道:“但杀罗庄的人,并不是燕伯劳。” 苏三心一松,但马上又糊涂了,他越来越弄不清了。 金船喃喃道:“任见理有一个心爱的女人,对她言听计从,但这个女人同时又勾搭上了燕伯劳。震天弓原是燕伯劳之物,却被这个女人弄到了手,造成了李罗两家不和。其后罗庄一家被杀,李吉祥暴死,李罗两家的财宝都被她掠走。燕伯劳赶来要弓,和这个女人大打出手,但终于敌不过任见理和这个女人联手,虽已夺回震天弓,却重伤身亡。而当时年仅十四的任独立恰巧在他死时赶到他身边,获得了震天弓。” 苏三急问道:“这个女人又是谁?” 金船苦笑:“你已经和她朝过面,而且还差点没逃脱得了!” 苏三惊呼出声:“阮飞燕?” 金船点头。 “可、可阮飞燕显然不过是任独立的下属啊?”苏三觉得这件事简直不可思议之极: “这怎么可能呢?” 金船沉声道:“你以为不可能的事情,其实往往就是事实。” 苏三呆立半晌,才吁了口气,坐回椅中:“我听说任见理和燕伯劳是同一天死的。” “看来你有点开窍了!”金船满意地道:“不错,任独立并不知道阮飞燕就是他父亲的老相好。任见理来不及告诉他,就被阮飞燕用计杀死了。” 苏三直叹气:“阮飞燕干吗要这么干?” “你刚开窍,就又糊涂了,任府和燕子楼的家财巨亿,而且势力不小,对这样的人家感兴趣的人,会是个什么角色?” 苏三吓住了,半晌才迸出四个字来:“神秘组织?” 当然只有意欲称霸武林的神秘组织,才需要武林世家的钱财和势力的帮助,金船不说话了,眼睛又已闭上,似乎要入睡了。 苏三忍不住又问道:“可任独立又为什么要杀燕双飞?” 金船苦笑了一下:“这个我也不清楚。” 苏三道:“阮飞燕难道真的已获得任独立的信任了吗?” 金船道:“你去问任独立。” 苏三还在问:“那么,阮飞燕知不知道,震天弓是在任独立手中?” 金船冷冷道:“你去问阮飞燕。” 苏三不死心:“李吉祥究竟是怎么死的?” 金船懒洋洋地道:“我已经说得太多了,不想再费口舌,你根据这些情况,仔细想一想,能救出燕双飞就行了,其余的事情,你也用不着操心。” 苏三早已明显地感觉到了金船的不悦,但不知道自己什么地方冒犯的这个老人,他也不知道金船的不悦会不会影响到他娶红蔷薇的计划。 但他知道了一点,那就是——金船让红蔷薇把自己接来,绝对不是想招他上门,而是要让他想办法救燕双飞。 那么,燕双飞和金家有什么关系呢?金船为什么“不愿意看到燕双飞死”呢? 还有,李吉祥又是怎么死的呢? 为什么金船对自己的态度一下变冷淡了呢? 苏三都不知道。 红蔷薇笑吟吟地跑了进来,一下怔住了。瞪着清澈的大眼睛,看看苏三,又看看金船。 狐疑地道:“这是怎么了?苏三,你怎么惹我爹生气了?” 金船睁开眼,朗声笑道:“不要胡说,是我说话太多,身体有点不适,闭目休息一会儿!” 红蔷薇马上又高兴了,跳到苏三身边,将他拉了起来:“走,跟我到园子里玩去!” 苏三微笑着看看金船,金船慈和地笑道:“去吧,去吧,这丫头,头一回喜欢上了一个人,我要总拉着你谈心,她会不高兴的。” 红蔷薇又跑到金船身边,不依不饶地娇了一回,这才拉着苏三,蹦蹦跳跳地出去了。 金船看着苏三的背影,一直在微笑,但当苏三的背影消失后,他眼中的慈祥就变成了阴冷和狠毒。 红蔷薇拉着苏三,直跑到花园深处才停了下来,一把搂住他的脖颈,娇声道:“怎么样?谈得怎么样?我爹对你的印象怎么样?” 苏三想了想,苦笑道:“好象……不怎么样。” “不怎么样?不会吧?”红蔷薇的身子僵硬了:“怎么会呢?我爹不是很高兴么?” 苏三拥住她,温柔而又坚定地问道:“你告诉我,如果你爹不太喜欢我,你是不是还肯嫁给我?” 红蔷薇探询地望着他的眼睛,低声道:“我爹跟你说什么了?” 苏三摇摇头,微笑道:“没说什么。” “没说什么?没说什么你怎么会有许多怪念头?”红蔷薇急了,“到底出什么事了?” “真的什么事也没出。”苏三将她抱紧了,在她耳边喃喃道:“阿薇,嫁给我好不好?” 红蔷薇的身子一下软了:“不嫁。” 苏三笑着低声道:“真不嫁?”两手一紧,将她抱得离了地。 “干什么、干什么?骨头断了你赔呀?”红蔷薇两腿乱蹬,蹬着蹬着就缠到他腿上去了,口中还在乱骂:“放我下来,你这混小子!” 苏三只觉五内沸然,浑身充满了一种疯狂的渴望,忍不住想占有她,想占有她美妙的胴体: “阿薇,我……我说真的,真的!” 红蔷薇两腿缠得更紧了,她似也已感觉到了他的冲动:“不,就不,就不……” 不知不觉间,两人就已倒在了润湿的草地上,四周的花海成了天然的屏障。 苏三迷乱地拥吻着怀中的人儿,忘记了一切。眼中只有她娇媚无限的脸儿;耳中只有她颤抖的呻吟;手中只有她丰满温软的身子。 他怎么能不醉呢? 可当他开始解她的衣带时,红蔷薇一下挣脱了他,跳了起来,娇喘着道:“别……胡闹!” 幻境消失了,苏三终于又想起了这是什么时候,是什么地方。 他叹了口气,慢慢爬了起来,苦笑连天,忖道“我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糊涂?再控制不住,也不该这样啊?” 他看着满面红晕,低头弄衣的红蔷薇,沉声道:“我得回去了。” 红蔷薇似乎还没回过神来:“回去?回哪里去?” 苏三正色道:“回城里去,想办法救燕双飞。 红蔷薇怔了半晌,才幽幽叹了口气,低声道:“这是正经事,你还是快去吧,不过,记住我在这里……等你。” 苏三的心情也莫名其妙地沉重起来了,他转身走了几步,才想起该向金船道别。 红蔷薇似已猜到他的心思,微笑道:“不用去了。他老人家身体一直不太好,这会子说不定又歇息去了。待会儿我告诉他一声就行了。” 苏三走了几步,又回身望着她,笑道:“你爹为什么不愿意看见燕双飞死?” 红蔷薇茫然摇头。 第九章 火坑 李抱我看见苏三回来,第一句话就是:“招你上门了?” 苏三一怔,旋即醒悟过来,红了脸:“还没有,不过快了。” 李抱我冷冷道:“你还认不认我这个朋友?” 苏三又是一怔:“什么意思?” 李抱我冷笑道:“如果你还把我当朋友,我就要劝你几句。如果你不把我当朋友,我就懒得理你了。” “劝我?”苏三狐疑地对他左看看、右看看,冷笑道:“劝我什么?” 李抱我一本正经地道:“劝你不要自己往火坑里跳!” “往火坑里跳?没有啊?”苏三吃了一惊:“什么火坑?我怎么跳火坑了?” “没有?哼哼!”李抱我道:“没有你怎么这么一付兴高采烈的样子?” “啊——明白了!”苏三恍然大悟:“你是说,女人是火坑?” “一点不错!”李抱我正色道:“只要你一跳进去,往日的幻景都没有了。你会痛苦得发狂,被烈火活活烧死!” 苏三哈哈一笑,反问道:“老李,我记得你昨晚出去嫖去了,到哪个院子里去了?嫖了几个?” 李抱我冷笑,但已笑得很尴尬:“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苏三大笑起来:“我敢肯定,你一个女人也没找到,是不是?” “是又怎么样?”李抱我恼羞成怒地叫了起来:“那说明我聪明,有理智,不愿往火坑里跳!” 苏三笑道:“你连一个火坑都还没跳过,怎么会知道火坑的滋味呢?” 李抱我突然压低声音,急促地道:“我问你,昨晚你是去蔷薇园了?” 苏三也笑不出来了:“怎么了?” 李抱我认真地道:“你真的喜欢那个假扮张老板的女孩子?” 苏三一呆:“你怎么会知道张老板是个女孩子假扮的?” 李抱我没回答,顾自问道:“告诉我,是不是真的?” 苏三瞪眼:“当然是真的!” 李抱我严肃地问道:“你想娶她?” 苏三自豪地道:“当然!” 李抱我一下不出声了,起身离开,躺回自已床上去了。 苏三奇怪地问道:“怎么了?你怎么不说话?我娶她有什么不对头吗?” 李抱我还是不吭声,瞪眼望着房梁想心事。 苏三急了:“李抱我,你这人怎么这个样子?说话吞吞吐吐的,哪象个老爷们?” 李抱我低声道:“你是不是见到金船了?” 苏三心里一惊,忙道:“见到了。” “他怎么说?” “什么怎么说?” 李抱我苦笑道:“他是不是愿意把女儿嫁给你?” 苏三面色更沉重了。“我想……我不知道。” 李抱我坐起来,看了他半晌,微微一笑:“那好,祝贺你,也许是我多心了,以为你跳的是火坑。” 苏三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道:“你说实话,你和蔷薇园有什么关系?” 李抱我吃惊地笑了起来:“我?蔷薇园?关系?什么关系?我能和蔷薇园有什么关系?” 苏三冷冷道:“你别瞒我,你如果和蔷薇园没关系,怎么会认识金船?” 李抱我大笑起来:“哈哈,你这人怎么这么笨?蔷薇园在宣城人人皆知,金船更是赫赫有名的本地耆宿名绅,我怎么会不认识他呢?” 苏三慢吞吞地道:“我记得你这个人很少这么笑的!” 李抱我一下呆住,但马上又笑了起来:“那是我以前一直没碰到过好笑的事情。” 苏三沉声道:“如果你和金船没关系,他怎么会对你的身世知道得一清二楚?” 李抱我再也笑不出来了,脸色已惨不忍睹,神情也一下呆滞了。 苏三叹了口气,低声道:“他告诉我,你和罗敷……” “住嘴!” 李抱我尖叫一声,跳了起来,面容扭曲地怒视着苏三,嘶声道:“你敢再……再说,我、我……” 他突然一扭头,从窗口直蹿了出去。 苏三冲到飞燕楼前,被一群大汉挡住了,每个大汉手中都拿着一个黝黑的喷筒,对准了苏三。 阮飞燕出现在门口,笑咪咪地道:“苏三,你什么话也别说乖乖地给我滚开,你看见这些喷筒了吗?那里面装的是什么,我不说你也知道,是石油,如果你敢妄动,马上就会被烧成火球,变成一块臭肉!” 苏三的身子利箭一般向后掠出,一退就退了老远。 他无法进飞燕楼,也无法把真相告诉燕双飞和罗敷。如果他在远处大喊大叫,罗敷和燕双飞固然能得知真相,却无法逃脱石油喷身之厄。 他该怎么办? 罗敷立在窗前,冷冷地欣赏着楼前发生的一切。 她不知道这个该死的苏三跑来干什么,更不明白阮飞燕为什么不让苏三开口。 苏三如果开口,会说出些什么?她也不知道。 她感到这一切都很不对头,但什么地方不对头,她却不知道。 她突然感觉到面上有些异样,一抬头,就看见了一双眼睛。 隐在另一扇窗户后的眼睛。 燕双飞的眼睛, 燕双飞也看见了苏三和阮飞燕之间的冲突,他同样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想不明白的事情就不去想,否则徒增烦恼。明日午时正,就是他和任独立决斗的时刻,现在他绝对不能为任何小事分心。 分心无异于把胜机让给了任独立。 他早已听说过这位“落花公子”的威名,但因不在一地,彼此未尝见过面,他早已听说过任独立的落花镖的种种神奇之处,和任独立决斗本就是他多年的愿望之一。 是落花无情,还是微雨无情,明日午时便可知晓。 他在心里反复告诫自己,要冷静、再冷静,只有做到心如明镜,他才能发挥出微雨金针的神奇威力。 可当他抬头看见那一扇窗后的那双幽冷的眼睛时,他的心就有点乱了。 就象宁静的湖水里扔进了一颗小的石子,必然会泛起涟漪一样,无可奈何地乱了。 他想起了软玉,想起了温软如玉、娇娇痴痴的软玉,想起了那个“叫起来象杀猪”的软玉。那个十七岁的女孩子软玉。 一种淡淡的哀愁和相思袭上心头,不可抑止。 软玉早已醒了,这时可能已从祁老二两口子那里得知了真相,她一定哭得很伤心。 燕双飞不由悄然叹了口气,这时,他看见那双幽冷的眼睛正在朝自己看,而且还发现了那双眼睛里浓浓的杀机。 她是谁? 阿宝见母亲吃了药之后,很快沉沉睡去,马上又跑到自己房中,服侍另一个“病人”。 这另一个“病人”居然就是李抱我,而且看起来他好象病得还不轻。 李抱我正在喝酒,两眼已经血红,目光又凶又狠,他喝得很快,几乎是一杯接一杯往嘴里倒。 阿宝笑微微地坐在他身边,支着颐儿看他喝酒,好象看得很有趣。 李抱我的酒量其实很浅,半斤黄酒就能醉得不知东南西北,他这次居然喝了两角陈年老白干,完全是凭着一口恶气顶着才没倒下。 这口恶气就是他对世上所有人的不满,也包括对苏三的不满和愤恨。 苏三为什么要教训他?苏三有什么权利? 但李抱我很快就仰天倒下了,脑袋碰到地上都没哼一声,立即鼾声大作。 阿宝笑吟吟地去扶他,可根本拽不动他。阿宝没办法了,起身想了许久,才轻手轻脚地栓上了门放下了窗子。 房里暗下来了,阿宝跪下来,颤抖着解开了他的衣裳,露出了结实强壮的胸肌。 李抱我一点反应也没有。 阿宝咬着唇愣了好一会儿,才又去解他的腰带……。 阿宝轻轻地伏了下去,伏在了他强健的身体上,压住了他。她在流泪,在喃喃念叨: “我已经十五了、十五了……,我已经十五了、十五了……” 李抱我还是一点反应也没有,他睡得很沉很香。 阿宝亲着他的心口,无助地哭了:“我已经十五了呀……” 苏三连李抱我也无法找到,可真是快急疯了。 他在街上跑来跑去,活象热锅上的蚂蚁:“真他妈的真他妈的……” 转来转去,什么办法也没能转出来,苏三简直都要泄气了: “真见鬼,李抱我找不到了,这狗日的也不知死哪去了,燕双飞又见不到,罗敷也没法打招呼,阮飞燕这老婊子真够毒的,任独立这王八蛋……咦!” 他突然停住了,呆了一呆,猛一拍脑瓜,大叫道:“我真傻,真的!” 他想起来了,为什么不去找任独立呢? 任独立显然还不知道阮飞燕的阴谋,既然如此,找任独立不也是一条路么?如果能让任独立醒悟过来,并取消和燕双飞的决斗,不也算是大功告成么? 苏三拔腿就跑。 李抱我似乎又在做梦了。梦境依然很混乱,也依然是关于女人。 女人赤裸的胴体紧紧压着他,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于是他伸出手,抱住女人,翻转过身子……。 女人缠得更紧了,他迷迷糊糊能听到她的呻吟声和喘息声,能感到她胴体的颤抖。他甚至都怀疑这不是在做梦,可如果不是梦,他又怎么会找到女人呢? 李抱我苦笑,这当然是梦,又是关于罗敷的梦,……她不叫罗敷,……他感到了一种莫可名状的快感,美妙无比,他却又想不起来。 反正就是不一样。 渐渐地,他感到难受了,浑身又憋又闷,又热又渴,他又想起了那个荡妇的胴体,惊惶地发现自己正抱着她,而她也媚笑着缠住了他,他越挣扎,陷得越深。 他陷入了黑暗之中,永无尽头,他在拚命地奔跑,拚命地喘气,可就是跑不到尽头,…… 不知过了多久,面前豁然开朗,香花彩蝶,流水青草,一片明媚,他终于松了口气。 苏三冲进任府大门,怒叫道:“任独立,出来见我——!” 任府内顿时一片混乱,但没人出来迎战苏三,苏三每次冲到人声鼎沸的地方,总是看不见人,他们都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苏三象个无头苍蝇似地乱冲乱撞,口中大喊大叫:“任独立,你上当受骗了——,死到临头了,还不醒悟——!” 他刚刚冲进一处庭院的院门,马上就感到了某些异常。 他无法分辨打击来自何处,只有飞快地退出。 这时他才隐约看见,十二个极淡的光点在迅急地向自己各处大穴飞来,离身体已不足一丈。 苏三退得更快。他知道自己已无法变幻身形,如果他想跃起或闪避,那十二个光点就会悄无声息地钻进自己的躯体。 他虽然已将速度发挥到了极致,光点还是在无情地移近,一丈、九尺、八尺……。 当光点离他仅仅五尺时,他已身在任府大门外,也刚刚能看清光点的颜色和形状。 四瓣粉红的落花。 四辨浅黄的落花。 四辨淡紫的落花。 落花镖,苏三眼中闪出了惊恐的神色。 平生第一次,他感到了死亡的威胁,如此残酷,如此真切。 他从来未感到过如此无助,正如他从未见过如此神速的暗器。 “落花有意逐人行。”落花既已有意,人何能避开落花呢? 苏三正往后退,他还没发现,离他五丈远的地方,有一座树墩,那是古树被伐去后留下的,离地高约尺半。 而苏三正往树墩上撞,他的双腿离地约有一尺。 落花更近。 苏三发出了悲吼。 李抱我在睡梦中一下惊醒了,他听见了苏三的惨叫声。 阿宝缩在墙角,泪汪汪地凝视着他,象是在哭,又似在笑。 看见他跳起来的样子,阿宝更吓得浑身哆嗦,但李抱我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地方,阿宝早已给他收拾停当了。 阿宝是个谨慎的女孩子,她不愿让他知道曾发生过什么,她只是想报答他的恩情,报答他对她做过的好事,她永远也忘不了李抱我说给她的话—— “做个好女孩!” 李抱我扫了她一眼,急促地道:“阿宝,我有急事先走了!” 说完他就冲了出去。 阿宝慢慢从墙角地上站起来,两手紧紧抱在胸前,面上渐渐绽出了开心的微笑:“我已经十五了……” 苏三的脚后跟一下磕在树墩上的那一刹那,落花镖离体已仅仅一尺。 “完了!”苏三心中闪过这样一个念头。 他本已退得比飞箭还快,双脚在树墩上一磕,身子顿时仰天一摔。 这一摔可说是世上最快的摔倒。 他突然之间就平平地倒在地上了,十二枚落花镖发出轻微的嘶风声,从他鼻尖上掠过。 老天,苏三在心里发出了欢呼, 因祸得福 李抱我飞身赶到的时候,苏三已经爬起来了,正呆呆地坐着发怔。 李抱我一呆,怒道:“好端端地乱叫什么?” 苏三还是没反应,好象已经吓傻了。李抱我气得团团转,突然在他肩上踢了一脚:“聋啦?” 苏三一下跳了起来,作势要跑,见是李抱我,才尖叫起来:“你狗日的跑哪里去了,嗯?老子到处找你找不到,差点就见阎王去了!” 李抱我奇道:“见阎王?” 苏三连忙又低声道:“快回去,咱们马上想办法救燕双飞和罗敷,这里头有个大阴谋!” “阴谋?”李抱我还是没反应过来。 苏三瞪他一眼,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火坑,火坑!” 李抱我怔住了:“火坑?什么火坑?” 苏三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连眼泪都笑出来了:“嘿嘿哈哈……,脸上都……都被火烧……烧红了好几块,还……不承认,哈哈……” 李抱我忍不住摸摸脸,还是没明白苏三笑些什么。 第十章 无奈黄昏 苏三和李抱我想办法,可想了整整一个下午,什么办法也没想出来。 阮飞燕无法捉到,飞燕楼进不去,任独立又油盐不进,他们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苏三苦笑,李抱我也苦笑,他们从来没碰到过如此棘手的情况。 李抱我叹道:“要不还是等晚上,咱们离得远远的,在飞燕楼附近大喊几声,让燕双飞知道任独立有震天弓。” 可苏三还是摇头:“就算老燕子知道了,又能怎么样?他的脾气我知道,又臭又硬,答应了的事情,绝不反悔。他明知明天决斗要被杀死,也还是会去的。 李抱我有点急了:“那到底怎么办?总得想办法阻止啊!” 苏三叹道:“若要阻止,关键不在燕双飞,而在阮飞燕、任独立和……罗敷。” 李抱我一下不出声了,脸也扭到了一边去了。苏三喃喃道:“阮飞燕是这个阴谋的得利者,就是她在其中操纵,如果把她除去,可能有点用处,但罗敷还是要找燕双飞,报仇,任独立也还是不会放过燕双飞。” 李抱我还是不出声。 “若要将真相通过喊话告诉罗敷和燕双飞,阮飞燕即便没有举动,任独立却一定会向罗敷下手。而任独立的落花镖,实在是无人能躲过,我今天能不死,可说是天幸。” 李抱我的肩头忍不住颤抖起来。 苏三只当没看见,还在叨叨:“如果我们全力去对付任独立,只怕没除掉他,自己反倒被除掉了。可我还是没弄明白,任独立究竟知不知道自己被利用了。如果他知道,他将如何对付阮飞燕?如果他不知道,阮飞燕又将如何收拾他?而且,我不明白任独立干吗要杀燕双飞,如果说仅仅为了名利,我不太相信,更何况,他又把不明底细的罗敷牵扯进来了……” 李抱我终于忍不住了:“你少提那个狗屁罗敷好不好?你就不能不提她?” 苏三柔声道:“可你和她毕竟是……” 李抱我咆哮起来:“我不认识她,我跟她狗屁关系也没有!” 苏三叹道:“老李,你要还认我苏三这个朋友,就听我一言,罗敷虽然是你指腹为婚的……这个……老婆,但你们之间的婚约毕竟早已解除。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信条准则,都有权走自己的路,你又何必强求她呢?” 李抱我想跳起来,却被苏三按住了双肩:“老李,我知道你恨她,但她也是个不明真相的人,被人利用。在眼下这种情况下,不能意气用事,你说对不对?” “对?”李抱我吼道:“对个屁!” “就算我说得不对,可现在她被任独立蒙骗,想杀燕双飞。就冲着救燕双飞这件事,咱们也该劝阻她。对不对?” 李抱我瞪眼:“燕双飞是你的朋友,又不是我的朋友,我凭什么要费力救他?” 苏三苦口婆心地劝道:“老李,我想你和罗敷之间肯定有什么误会。你放心,救出老燕子之后,我负责给你说合,你可要知道,老子保媒的本事天下无双!” 李抱我不叫了,只是冷笑着,恶狠狠地道:“那你为什么不改名叫苏媒婆?” 苏三气得干噎,李抱我却微笑了:“苏三,好意心领。只是你千万不要乱保媒。我正告你我不能原谅她,绝对不能!” 苏三还没反应过来。李抱我又接着道:“今晚出去,你去飞燕楼,我找任独立,双管齐下!” 苏三的眼睛渐渐亮了。 黄昏。 燕双飞正在打坐,心绪却总也无法安宁,左眼皮也跳得很厉害。 俗话说:“左眼跳灾,右眼跳财。”燕双飞虽然不相信这些无稽之谈,但还是有点大难临头的感觉。 左眼皮跳第二十一下的时候,他听到大车飞驰的声音,听到车轮的滚动和车夫的吆喝。 然后他听到了笑声。 爽朗、得意的笑声。 燕双飞忍不住走到窗前,刚看了一眼,就一下僵住了。 他看见了祁老二。 刚刚喝住奔马的祁老二。 祁老二怎么会在这里,车里会是什么人? 祁老二洋洋得意地跳下车座,朝大笑着迎面走来的任独立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大声道:“任公子,您要小的办的事,全妥了。” 任独立白衫飘飘,兀立在暮色中,显得又洒脱又风流,他只朝祁老二微微点头,笑道: “祁老二,难为你了!” 祁老二谄媚地笑道:“哪里,哪里,能为任公子效犬马之劳,才是小的几世修来的福分呢!” 车帘一掀,一个娇滴滴的中年妇人扭了出来:“任公子,我帮你办成了这件事,你该怎么谢我呢?” 任独立略带嫌恶地道:“祁夫人,你和祁老二今后就是我任独立的贵客,无论何时来此,任某都将十分欢迎!” 他后退几步,喝道:“羊得利!” 一个中年仆人跑了过来:“公子有何吩咐?” 任独立冷冷道:“你将车赶回家去,叫小环出来,好好招待车里的姐姐!” 羊得利喏喏连声,爬到车座上,大鞭一挥,马车起动了。 祁老二虽还是在笑,但笑得已很勉强,中年妇人脸色也有点不太好看。他们失去了将大车赶进任府的荣耀,自然十分遗憾中夹着些许不满。 但他们绝对不敢将这种不满表示出来。因为他们只不过是走狗,走狗又怎敢对主人狂吠呢? 任独立微笑道:“没你们的事了,请回吧,我知道现在让你们赶回去有点太晚了,路也不太好走,但你们留在这里很不安全。” 祁老二连连点点头:“是是、是!”脚步却没移动。 任独立缓缓摸出一张银票,举起,微笑着松开手指,银票就飘了起来,被晚风吹着,悠悠荡荡的。 祁老二眼睛一下亮了。 其实他要的并不是银票,而是任独立对他的重用和重视,但既然任独立只准备用金钱来“犒赏”他,他就不得不显出猴急惊喜的表情。 这就是走狗们的悲哀。 燕双飞的心已经空了,什么都没有了。 车里是不是软玉?是不是? 他真想马上就破窗而出,冲过去,赶上那驾驶远的马车,看一看车里是不是软玉。 但他没有动。 他的拳头已攥得紧紧的,攥得他浑身颤抖,他也还是没有动。 这是任独立的诡计,一定是,及便他冲过去,发现车里没有软玉,他也绝对不会放心的。任独立这么做,目的就是想让他猜疑,让他以为软玉在任独立手中,让他焦燥,让他无法休息,自然就无法在明天的决斗中获胜。 可祁老二夫妇都在眼前,燕双飞又怎能不认为软玉的性命已在任独立掌握之中呢? 他该怎么办? 马车已拐过街角,消失了,祁老二夫妇千恩万谢地走开了,任独立连看都没朝他窗口方向看,徐徐迈步,沿马车驶过的路走去。 燕双飞僵立窗前,等待着黑夜降临。 罗敷听说过,燕双飞有一个钟情的女孩子,名字叫做软玉,一个听起来就让人感到动情的名字。 任独立这么做,目的自然十分明确,手段也十分阴狠,这些都不让罗敷吃惊和钦佩。 她对燕双飞毫无举动感到吃惊,对燕双飞的忍耐力十分钦佩。 她现在忽然有些怀疑起来了——任独立到底想干什么? 任独立把她请来,似乎是要讨好她,向她证实燕双飞有震天弓,告诉她燕双飞就是凶手。 可任独立居然以身犯险,要通过和燕双飞的决斗使她相信,震天弓在燕双飞手中。 如果燕双飞真的有震天弓,微雨金针的速度一定非常非常快,决斗的结果十分明了—— 任独立必死无疑。 世上有谁愿意去干必死无疑的事情? 任独立这么干,是因为什么?因为他是个痴情种子、因为他爱她吗? 罗敷摇头。当然不是,任独立绝对不是一个无情的人,却更不是一个多情的人。 如果有人说任独立会为一个女孩子而甘愿受死。罗敷绝对不相信。而且绝对会笑话那人的智力。 那么,任独立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心中为任独立找了许多理由,可没有一条经得起推敲,没一条站得住脚。 惟一的可能就是——这是一个阴谋,这件事彻头彻尾都是阴谋。 如果是阴谋,那么,受害者会谁? 除了燕双飞,就是她自己。 燕双飞为什么会被牵扯进这桩阴谋?是因为他的财富?因为燕子楼的雄厚实力? 那她自己又为什么要受害?是因为她的美色?因为她的势力和财富? 罗敷反复思索着,茫然不解。 如果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阴谋,那么,设局的人会是谁?任独立,还是阮飞燕? 她想起了阮飞燕的话:“贼喊捉贼”,似乎是提醒她任独立是主谋人,可当她想起今天阮飞燕用喷筒逼着苏三缄默时,又糊涂了。 阮飞燕到底要干什么? 罗敷轻轻叹了口气,望了望仍僵立不动的燕双飞的面庞,退回桌边坐下了。 她要好好想一想,自己该怎么办。 金船喜欢在黄昏时到花园中去散心,他喜欢看黄昏时的天空、黄昏时的远山,喜欢黄昏里的花朵、黄昏里的微风。 对他来说,下午都已成了过去,更何况早晨呢? 老人就象是黄昏,虽然动人,但随之而来的是黑夜。 红蔷薇偷偷打量着金船,她知道,父亲一定会告诉她一些往事,一些十分十分重要的往事。 然后,他会根据这些往事,做出明确的、关于现实的决定。 “黄昏里的一切真美。”金船微笑着喃喃道:“花开了一天了,累了,该休息休息了。 人也一样,站累了,忙累了,该懒散一会儿了。” 红蔷薇不出声,她知道这些话无需回答。父亲说这些,大多是给他自己听的。 金船叹了口气,低声道:“苏三那小子,你觉得怎么样?” 红蔷薇的脸红了,红得如晚霞里绚烂的花朵。 金船微笑,柔声道:“你是不是真的很喜欢他?” 红蔷薇慌慌张张地道:“一切听爹的。……爹要不喜欢他,我……我也……不喜欢……” “不会吧?”金船慈祥地笑出了声:“薇儿,你的心事都明明白地写在脸上了,怎么能瞒得过我呢?” 红蔷薇的脸更红,头也垂得更低了。她的心里如小鹿乱撞般紧张,她根本就不知道父亲会说出些什么往事来。 果然,金船开始讲往事了:“薇儿,你一直在问我究竟是怎么致残的,我一直没有告诉你。现在你也大了,懂事了,我也就不再瞒你了。” 红蔷薇的脸一下白了。这当然会是一个悲惨的故事,这个故事在今天讲出来,当然有许多特殊意义。 她几乎已经肯定,她和苏三之间会是一种怎样的结局了。 但她无可奈何。 正如她无法阻止父亲讲出往事、无法阻止黑夜的来临一样无可奈何。 “十九年前,我们金家在武林具有崇高的地位,那时人家只要一提起‘宣城金家”或是‘蔷薇园’都会心服口服。现在,这种威望早已荡然无存。原因就因为我败过一次,在大庭广众之前惨败过一次,其后又因为渴望复仇而苦练玄功,走火入魔,下肢瘫痪。眼下闯江湖的人很少有几个知道蔷薇园,知道我们金家了……” 金船在微笑,他在说着繁华的过去和凄凉的现在时都没有叹息:“我那次大败,起因并不复杂。我因事途经燕子楼,就走进去喝了几盅。座间不少武林高手都是燕子楼当时的主人燕伯劳的至友。其中有两个赫赫有名的人,一个是公孙奇、另一个则是沈子枫。他们的绰号都很简单,都只有两个字……” “杀手!”红蔷薇低声念了出来。 “不错,他们都叫‘杀手’,公孙奇在江南、沈子枫在江北,所以又以‘南杀手’和‘北杀手’来区分,合称‘南北杀手’。众人见我进去,认识的都纷纷起身招呼,惟公孙奇和沈子枫连看都没看我一眼。我当时火气是挺盛的,但也没去惹他们。不料过不一会儿,就有人怂恿我和南北杀手比比剑法,一来二去的,双方就说僵了。 他微笑着看看女儿,问道:“你猜猜我输给谁了?” 红蔷薇尽量用平静的声音回答道:“公孙奇。” “为什么不会是沈子枫呢?” “您跟我说过沈子枫的事,您告诉过我,他十九年前在二十三招时被一个人击败,自言从此不再用剑,后来他就销声匿迹了。” “记性不错!”金船兴致勃勃地道:“击败他的人就是我。其后,公孙奇不忿,接手相搏。 他的剑术虽高妙,但总因强求神速而忽略了味道,数招过后,他快剑的威力就已大减。 谁知斗到十五招 时,我的双肘都一阵剧痛,再也无法握剑。公孙奇已收剑回鞘,并说了声‘承让’就下楼去了。我知道自己肯定是中了别人的暗算,但又不相信在座的人有能力暗算我,只好抱羞回家。” 金船摇了摇头,兴味无穷地道:“想来想去,我总也没想明白暗算我的人究竟是谁。可五年后,李吉祥来到宣城,恰巧和我碰上了,一问才知道震天弓的事。我当时觉得事有蹊跷,便开始托老关系帮忙,以查明真相。结果是皇天不负苦心人,我终于查明了,燕伯劳就是用震天弓发射他的金针的,这样,我自然就能猜到,暗算我的人,就是燕伯劳。因为只有震天弓发出的金针,才有可能刺中的我穴道。” 金船终于叹了一口气:“你现在终于明白我为什么要燕双飞活命么?” 红蔷薇低声道:“你想……亲自杀他。” 金船摇摇头,苦笑道:“我已是个废人。” “您是想……让我杀他。”红蔷薇止不住哆嗦了一下:“是不是?” 金船欣慰地道:“乖孩子,你总算不糊涂!” 可苏三却是燕双飞唯一的好朋友,她和苏三只可能分手,红蔷薇忍不住想哭:这该又是何等残酷的分手呢? 金船苦笑道:“薇儿,其实我并没有劝你和苏三翻脸,如果你是真心喜欢他,不妨和他相好下去,我看得出他是个很不错的人,武功高强不说,更难得的是他很讲江湖义气!” 红蔷薇又哆嗦了一下,她拚命忍住快要流出眼眶的泪水,用冷漠的声音坚定地道:“其实我从来没有喜欢过苏三!” 金船悄然一叹:“那样更好。” 夜幕已渐渐降临,四周的景物都已模糊不清了,风也变冷了。 金船叹道:“回去吧!” 红蔷薇推着轮椅,慢慢地往回走,她觉得好冷、好冷,浑身好酸、好疼,直想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把所有的东西都忘记。 可能忘得了么? 金船喃喃道:“武当掌门日前送来一张帖子,说是不日将会有个后辈来见我,也不知是为了什么事。” “武当山的道士来干什么?”红蔷薇冷冷道:“莫不成要在这里办道场?” 金船苦笑出声:“这个后辈小子不是道士。而是武当的俗家弟子,名字我记不太清楚了,大约是叫什么霍名山。” “霍名山?”红蔷薇惊呼出声:“武当俗家第一高手霍名山?” 金船道:“也许是。 “霍名山来干什么?” “信上没说,我怎么知道呢?“金船有些落寞地道:“来就来吧,好生招待也就是了。” 可红蔷薇不用想也能猜到霍名山拜访的目的是什么。而且她清楚一点,那就是父亲也一定知道。 她实在是觉得好笑,于是就笑了,而且还笑出了声。 “这丫头!”金船道:“无缘无故地笑些什么?” 红蔷薇还是笑,但泪水已流了满面。 “笑吧,笑吧!”金船无奈地苦笑道:“笑是丫头们的权利。对我们这种老人来说,笑实在是很奢侈的事情。” 红蔷薇的笑声已经变成了呜咽,在浓浓的夜色中飘荡。 第十一章 今夕何夕 今夕何夕? 这个问题对燕双飞来说,很容易回答,因为今天夜晚是他一生渡过的最后一个晚上。 他几乎已经能肯定,明天他必死无疑。 软玉的影子,一直在他眼前晃悠,赶不开、抹不去,到后来,他干脆已不再运功打坐了,就那么坐在床上,痛痛快快地想她。从第一次看见她时想起,一直想到前天夜里她娇媚的呻吟,但再往后他就不敢想了。 月光幽冷地照了进来,淡淡的花香也沁了进来,在这个月色花香浸润着的夜晚里,默默地坐着等死,是不是一种前人从未到达过的境界呢? 今夕何夕? 罗敷根本就不会去想这些无谓的问题。 她微微皱着眉,苦苦地思索着摆脱阴谋的办法。 既然她已能肯定这件事是阴谋,她是不是也可以肯定,任独立才是凶手,而燕双飞是无辜的呢? 如果燕双飞是无辜的,她为什么不能去找他谈谈呢? 两个人的脑瓜,总比一个人的好使。如果他们能合作,也许能想出点什么办法来。 可是,万一燕双飞的确是凶手呢?从年纪上看,十五年前,任独立才十四岁,而燕双飞却已二十一岁了。 她是去,还是不去? 今夕何夕? 对于任独立来说,这个问题也很好问答,容易到让他不屑于回答的地步。 明天,一切他讨厌的人和讨厌的事情,都将会死去。只有他任独立傲立大笑,笑那些死人的悲惨命运。 所以任独立现在很放松,他舒适地仰在柔软的波斯地毯上,微微闭着眼睛,让小环给他按摩全身。 他暗暗地打量着小环,看得十分仔细。 小环跪在他身边,流云般的乌发垂下来。遮住了她的脸儿,遮住了她的肩头,也遮住了她的胸脯。 小环的小手很轻快地按摩着,让任独立感到全身都充满了活力、充满了自豪、充满了信心。 今夕何夕? 阮飞燕知道得最清楚。 飞燕楼的地下,有一间不大的卧室,这是阮飞燕一个人睡觉的地方。 每当她需要静下心来考虑问题的时候,她就会摒绝一切人等,悄悄地来到这里。 现在她正在看一张图,图上写着一些人名,人名之间又有许多横七竖八的线。 她的目光就沿着这些线移动着,移到人名上,稍作停留,又移向下一个人名。 终于,她满意地吁了口气。自言自语地说道:“天衣无缝!” 苏三在地上慢慢地爬着,就象一条蛇,悄无声息。 他选择的突破口是飞燕楼的西侧,那里是厨房和飞燕楼倒泔水的地方,又臭又脏,而且黑乎乎的没什么灯火。 苏三在趴到地上之前,心里把阮飞燕和任独立等人骂了个狗血淋头,然后又开始骂燕双飞、骂罗敷和李抱我。 如果不是这些人,苏三又怎会跑到泔水坑里来施展他的绝技“蛇行术”呢? 可骂归骂,该干的事情也还得干。 爬了没一会儿,苏三就爬进泔水横流的区域了。令人欲呕的气味快让他窒息了,而尤其不能忍受的却是身上手上碰着秽物的那种感觉。 但他不敢闪身冲进飞燕楼,他知道即便是这片黑暗污秽的地方,也会有许多双雪亮的眼睛在警惕地巡视着。而他现在离厨房拐角那片隐蔽地域还有二十丈之遥,他不能一纵而过而又不被人发现。 他只好屏住呼吸,忍受着软乎乎、粘乎乎的秽物在身下蠕动,谨慎地向前移动。 他暗暗发誓,明天一定要逼着燕双飞给自己买套崭新的衣裤,赔偿今晚的损失。 约摸过了一刻钟,他才移到离那个拐角五丈处了。 还是没有人发现他。 苏三停在一只泔水缸后面,观察着前方,他能看见的卫士有两个,离他都只有一两丈远。 两个卫士都躲在阴影里,眨着眼睛,搜索着这片地域。 苏三等了片刻,终于等到了这两个卫士都将眼睛转向别处的机会。 一闪即逝,苏三已飞快地掠到厨房拐角处,手指一戳,点中了隐在那里的第三个卫士,将他慢慢放倒在地,一点声音也没发出。 苏三灵巧地沿墙而上。 李抱我蹲在草丛中,愁眉苦脸地瞪着任府的院墙。 院墙上居然也有四个人在来回巡逻。 李抱我没辙了,他的轻功再好,也不可能不被发觉,要想进任府,简直比登天还难。 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和苏三换换呢,李抱我在心里叹气。 正没主意的时候,耳边响起了一个细细的声音。 “李抱我,别去找任独立,回客栈去!” 传音入密,李抱我僵住了,一动也不敢动,有人居然在用“传音入密”这种功夫,李抱我一直听人传说,也一直以为那是神话,不可能办到。可现在正说话的人显然在二十丈开外,那人用的不是传音入密,又是什么? 李抱我惊出了一身冷汗。 那个人是谁?为什么让他不要找任独立?为什么对他和苏三的计划了如指掌? 苏三在墙壁上慢慢爬着,他想找到燕双飞或罗敷的房间,可又怎么才能找到呢? 每个窗口都黑洞洞的,每个房间里都鸦雀无声。 苏三简直灰心透了。 恰在这时,他听到了阮飞燕娇媚的声音:“罗小姐,还没安歇啊?这是要上哪儿呢?” 然后是罗敷甜甜的声音:“哟,是阮姐姐啊,我见外面月色不错,想出去走走。” 阮飞燕在笑,笑声象银铃一样动听:“罗小姐,我劝你还是小心些为好,否则要出了什么差错,任公子怪罪下来,姐姐我可担待不起呀!” 罗敷也在笑,但笑声听起来有点勉强:“是么?那我就不出去了,阮姐姐也该早点歇息啊,上了年纪的人,经不住这么劳累的哟!” 苏三差点没笑出声来,他都能想象阮飞燕听见这句话心里会是什么滋味。 阮飞燕的笑声果然不太动听了:“多谢罗小姐关心,……咱们还是快回房吧,燕老板明日要和任公子决斗,可别打搅他休息。” 苏三听见脚步声向两个方向移开了,然后响声进了房间,然后是门响。 苏三简直快活极了,他不仅知道了罗敷的房间,还知道阮飞燕住在哪里了。 那么,他是先去找罗敷,还是先去想法制住阮飞燕”? 沉吟半晌,苏三还是不敢冒险,阮飞燕既然敢和燕双飞和罗敷同住一层楼,显然对自己的安全防范措施十分自信。 他悄无声音地移向了罗敷房间的那扇窗户。 窗户开着。 苏三飞快地掠了进去。 罗敷发现有人从窗外进来,一点也不吃惊似地迎了上去,悄声问道:“苏三?” 苏三倒吃了一惊:“不错。” 罗敷软软地倒了过来,苏三只好不动,他不想发出任何响动让阮飞燕惊觉。 可罗敷的胳膊一下就环住了他的脖子,身子也紧紧偎了过来:“谢天谢地!” 苏三轻轻挣了挣,可没挣脱,又觉罗敷的脸庞已贴了过来,只得向后一仰头,悄声道: “燕双飞在哪里?” 李抱我乖乖地回到了客栈,刚关上门,门外就有人笑道:“我是张老板!” 李抱我怔了怔,咬咬牙打开了门。 张老板笑嘻嘻地闪身进门:“刚才叫你离开的人是我!” 李抱我什么话也没说,连看都没看她,退到床边坐下了。 张老板坐在苏三床上,一本正经地道:“苏三去飞燕楼了?” 李抱我点头。 张老板叹道:“你们想了一天,就想出来这么个馊主意?” 李抱我不出声。 张老板顾自道:“其实他就是把真相告诉了燕双飞和罗敷,也是一点用也没有。燕双飞绝对不会离开飞燕楼,他也没办法把罗敷带出来。” 李抱我冷冷道:“知道真相总比不知道好。” 张老板摇摇头:“有时候也许更糟。” 李抱我霍地立起身,低吼道:“出去!” 张老板也站了起来,冷冷一笑:“我是在这里等苏三,我决定要帮他的忙,你根本没有权利撵我走!” 李抱我瞪着她,面上肌肉不住抽搐着:“我告诉你,你不要骗苏三,他是真心喜欢你的,可我敢肯定,你爹金船老贼一定会骗他!” 张老板眼中闪出了凛冽的凶光,她的双肩也气得直抖:“李抱我,你别出口伤人!” 李抱我冷笑道:“我出口伤人?我问你,你爹跟没跟你说起过我爹是怎么死的?!” 张老板报以更冷的冷笑:“不说我也知道,他打不过罗庄,死了能怪谁?” 李抱我怒吼起来:“放你妈的屁!” 张老板一声清叱,双掌一扬,李抱我就不动了,只是怔怔地瞪着她。 半晌,他才慢慢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左肩,他的左肩上居然开着一朵花,一朵娇艳欲滴的红色蔷薇花。 苏三看着燕双飞,燕双飞也看着苏三,两人都不说话,罗敷呆在一边,用枕头捂着嘴,不让自己呕出声来。 苏三身上实在脏得怕人,也难闻得怕人。她虽则一时惊喜过度而抱住了他,可很快就自动地跳开了。 她现在正为自己身上沾着的秽物难受得直哆嗦。 燕双飞终于开口:“我不走。” 苏三急了:“你明知这是个骗局,为什么还要送死?” 燕双飞道:“人家骗我是人家的事,我不能骗人家,我已经发誓要应战,我不能言而无信,更不能骗自己。” 苏三瞪眼:“你真不走?” “不走。” “你真愿意送死?” 燕双飞无声地笑了:“死的也许不是我,而是任独立。” “你这人怎么这么固执?”苏三差点吼出声:“你要当老子还是你朋友,就乖乖跟老子走!” 燕双飞悄然叹道:“你这人怎么这么固执?你要当老子还是你朋友,就乖乖给老子走!” 他只把苏三的话改动了一个字。 苏三咬牙道:“你是不是想让我动手?” 燕双飞慢慢地道:“苏三,你记住,我首先要做一个人,然后才是当你的朋友!” 苏三一下说不出话来了。 他实在已无话可说,如果他真的要拿住燕双飞,也并非办不到,可燕双飞今后将生不如死。 像燕双飞这种把誓言和尊严看得比性命还重的人并不多,可对苏三来说,有一个燕双飞就已够了。 不仅是够他钦佩,也够他伤心了。 “好吧,老燕子!”苏三喃喃道:“但愿你能取胜,明晚咱们痛痛快快地喝一顿。” 燕双飞道:“你总算说了句人话!”看看罗敷,又道:“你们怎么出去?” 苏三道:“我冲出去,引开卫士们的注意力,罗小姐趁乱逃走?” “也好,你小子轻功出色,料来那些喷筒也奈何不了你!”燕双飞点头道:“这样吧,我来助罗小姐一臂之力!” 李抱我看着那朵花,默默无语。 张老板冷冷道:“你要不是苏三的朋友,我一定会要你的命!” 肩上的那朵花突然跳了起来,射出了窗户。李抱我出手如风,封住了伤口四周的穴道。 张老板微微一怔,哼了一声:“好功夫!” 李抱我不理她。 张老板半晌才幽幽地叹了口气,低声道:“其实令尊是因为罗庄一家被杀,赶去勘察现场时被杀害的,至于凶手是谁,我也不知道。但我敢发誓,凶手不是我爹。” 李抱我哑声道:“我也不知道,但我已不想再追究了。因为苏三喜欢你,也决定要娶你,我只当不认识你们蔷薇园的任何人!” 张老板无语,头也垂了下来。 李抱我转身向门口走:“我要去接应苏三。” 张老板还没来得及说话,远处已隐隐传来了喊杀声。 李抱我怒吼一声,猛拉开门冲了出去。张老板一怔之下,也随着冲出。 罗敷被燕双飞大手一拎,横在空中,旋即感到脚底涌来一股巨力,身子顿时利箭一般冲了出去,冲进了月色之中。 几个卫士发现了她,但还没来得及叫嚷,就一个个倒在了地上。 微雨金针,天下横行,苏三一下陷入了苦战。 他根本没想到,小小的飞燕楼内外,居然会突然间冒出这许多人来。 黑压压的人,明晃晃的刀枪剑戟,一古脑儿地冲他涌了过来,杀声震天。 这些都不让苏三感到害怕,比这还大的场面他也见识过,他知道有时候人多不一定力量大,许多人缠在一起,反倒容易坏事。 他害怕的是喷筒,装满石油的喷筒。 可四周并没有出现喷筒,阮飞燕把喷筒放到哪里去了? 燕双飞目送看罗敷的身影飘远,放心地吁了口气,一转身,发现阮飞燕正站在他身边。 她居然在微笑,那微笑在月光显得又温柔又神秘。 燕双飞已无法再去帮苏三,他知道阮飞燕绝不会让他去。 “燕老板好兴致啊!”阮飞燕笑吟吟地道:“今晚的月色的确很美。” “是很美。”燕双飞认认真真地道:“我从来还没见过这么美的月夜。” 他们的聊兴好像不浅,似乎楼下根本就没有一场血腥的混战。 阮飞燕叹道:“我实在是很佩服。” “佩服什么?” “佩服苏三的轻功和对友谊的忠诚,佩服你燕老板的守诺,同时也有点羡慕。”阮飞燕笑道:“羡慕罗小姐的运气。” 燕双飞笑笑:“燕某也很佩服阮老板的机智和武功,佩服你的手腕!” 阮飞燕咯咯脆笑起来:“你错了,燕老板,你应该佩服的是任公子。” “哦?” “我阮飞燕仅仅不过任公子的杀人武器,是三十六枚落花镖中的一枚。阮飞燕道:“你应该佩服他才对啊!” “哦?” 阮飞燕微笑道:“燕老板,你知不知道任公子为什么要和你决斗?” 燕双飞含笑不语。 阮飞燕道:“其实原因也并不复杂,他看中了你燕老板的财富。” 燕双飞冷冷道:“任独立自己很有钱。” 阮飞燕摇摇头,柔声道:“有钱的人不嫌钱压塌箱底,任公子想创建一个控制江南的组织,他当然需要更多的钱财。” 燕双飞不出声了。 阮飞燕叹道:“他之所以把罗敷拉来,目的也正如此,因为罗敷也有很多的死士为她卖命。 燕双飞知道她说的有些是真实的。罗敷本人确实很吸引了一批好手团结在她周围,形成了南武林中不可忽视的一股力量。她这次只身来宣城,显然是因报仇心切而失算所致。 他忍不住问道:“阮老板真的是被任独立控制,而不是控制了任独立吗?” 阮飞燕又娇笑起来:“我怎么有能力控制他呢?” 燕双飞道:“下面这些人,难道不是你的属下吗?” 阮飞燕想了想,摇头:“不是!” “不是?可他们听你指挥!”燕双飞冷笑道:“这总该是事实吧?” “很可惜,他们是任公子的属下。”阮飞燕道:“只是暂且听命于我,你想必也听说过:任公子有八个管家,但二管家和六管家都只管田庄生意上的收入,而且也不会武功。 燕双飞盯着她:冷冷道:“可世上没人知道任独立的大管家是谁。” 阮飞燕凝视着他,柔声道:“如果我告诉你说,是我,你会怎么想?” 燕双飞僵住。 苏三冲出了重围,再回头看时,那些围攻他的人居然已经都不在了,天晓得他们又躲到哪里去了。 他朝楼上看了看,发现阮飞燕和燕双飞“谈兴正浓”,也只有苦笑的份儿。 无论怎么说,今天晚上都糟糕透了。惟一值得庆幸的是,他还没死,而罗敷又已脱险。 他刚想起李抱我,李抱我就已冲到了他面前:“你没死就好!” 第十二章 冤家 苏三刚进门,就看见了容光焕发的罗敷。 罗敷的动作居然这么麻利,这么短的时间里,居然洗净了脸,而且还换上了衣服,苏三的一套新衣衫。 罗敷一下就扑了过来,娇声道:“苏三,现在你得……” 她看见走进来的“张老板”,愣了一下,打住了话头。 苏三苦笑:“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就是……罗敷小姐,这位是……是……金姑娘。” 罗敷眨了几眨眼睛,哦了一声,撇撇嘴儿,冷笑道:“蔷薇园的‘红蔷薇?’苏三一怔:“你知道?” 罗敷笑道:“怎么会不知道呢?江南、江北的名门大派,只要门中有几个拿得出手的后起之秀,都会想方设法地和蔷薇园套近乎,红蔷薇的芬芳早已使人口角生香了。” 红蔷薇卸下化妆,冷冰冰地看着苏三。 苏三刚想阻止罗敷,罗敷又叽叽喳喳说了起来: “眼下最有希望摘得红蔷薇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武当俗家第一高手霍名山了。我时常听人说起这件事,也不怎么相信。” 苏三傻眼了:“霍名山?怎么扯到霍名山头上了?” 红蔷薇脸色已变得苍白发青,嘴唇也失去了血色。 罗敷得意洋洋地道:“两个月前,恰巧我碰到了霍名山,他倒是挺痛快的告诉了我许多事,我这才知道,原来红蔷薇早已是名花有主了!” 苏三怒吼道:“放屁!” 罗敷后退几步,大声道:“你要不相信就问她好了,哼,都私订终身的人了,还有脸跑东跑西地勾引别的男人!” 苏三一巴掌就抡了过去。 红蔷薇尖叫道:“住手!” 苏三惶然住手,吃惊地看着她,嚅嚅道:“阿薇,你……你不会……生气吧?” 红蔷薇怨毒地扫了罗敷一眼,冷笑道:“和这种女人生气,没的跌了我金家的身份!” 罗敷也毫不示弱地冷笑道:“我可不知道金家有什么身份!” 苏三又失望又气愤,蓦地嚎叫起来:“都给老子闭嘴!” 两个女人都闭了嘴,但仍是相互对视着。 苏三瞪着红蔷薇,咆哮起来:“我问你,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红蔷薇不说话,但那神情无疑已告诉苏三罗敷的话完全正确。 苏三只觉天晕地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喃喃骂道:“他妈的、他妈的……” 红蔷薇哆嗦着,许久、许久没说出话来。罗敷高傲地昂首斜睨看她,一付胜利者的神情。 红蔷薇终于一跺脚,蹿出了窗口,留下一声呜咽。 李抱我根本没回客栈,他不想看见那个女人,不想听她的声音。 他恨所有的年轻女人,因为她们放荡、水性杨花,而且缺乏正义感和同情心。 可夜已很深了,他不回客栈,又能去哪里呢?再说,苏三刚刚在飞燕楼大闹了一通,任独立和阮飞燕的人或许会来找麻烦,这时候呆在街上,很容易遭到袭击。 李抱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实在忍不住了,拔腿就往客栈跑。他刚刚想起来,如果任独立和阮飞燕要对付他和苏三,完全可以利用喷筒手烧客栈,但他们显然没有这么做,为什么? 他要去找苏三,把自己的新发现说出来。他绝不是回去看那个女人的,李抱我在心里对自己这么说着,可离客栈越近,他的心也就越是发慌、发虚。 苏三好象一下被人抽去了主心骨,身子一下就空了。 他万万没料到,红蔷薇居然会骗他,而且把他骗得那么惨。 他万万没料到,自己钟情的竟是这样一个女孩子,罗敷幽幽一叹,柔声道:“真对不起,如果我要知道……知道你这么……痴心,我绝对不会说出来的,我实在不想伤害你。” 苏三还是傻愣愣地自言自语:“我真傻、真蠢、真笨……” 罗敷的声音已如月色般柔媚动人:“可我不这么认为,天下许多好女孩也不会认为你傻,你又何苦自怨、自伤呢?” 她轻轻走过来,靠在他身边,很动情地道:“站起来,苏三,你是男子汉大丈夫,怎么可以为一个不值得你爱的女人如此痛心疾首呢?苏三,看着我呀……” 说着说着,她竟伏到他背上去了。 苏三火烧了屁股似地跳了起来,嗷嗷乱叫:“干什么、干什么?当心你老公吃醋!” 罗敷吃了一惊,旋即脆声娇笑起来:“我老公?我还没嫁人,哪里来的老公呢?” “什么?”苏三吼道:“你这个女人怎么这么无情无义?你忘了别人,别人可日日夜夜思念着你,他为了等你,到现在还没碰过任何一个女人,你知道不知道?” 罗敷更吃惊了:“真的有男人肯这么为我守身如玉?” 苏三不吼了,声音低了许多,但仍然很坚定、很诚恳:“罗敷,你也疯够了,一个漂亮女人,有你那许多经历,已经够你回忆后半生了,你难道真的一点也没有想到过你该收心过日子了吗?” “收心?过日子?”罗敷又好气、又好笑:“我为谁收心,跟谁过日子?” “反正有人,是你的老相好,十几二十年的老相好!” “十几二十年的老相好?”罗敷大笑起来,连眼泪都笑出来了:“可二十年前,我才四岁呀!” 苏三冷笑道:“那就是你二十四年的老相好!” 罗敷渐渐笑不出来了,她绯红的脸儿也已变得雪一般白: “你是说……*%儿?” “*%儿?”苏三一怔:“*%儿是谁?” 罗敷颤声急促地道:“是我……是我的……” 苏三恍然大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嘿嘿,哈哈……一个大伙子居然叫*%儿,哈哈……” 罗敷突然狠狠一脚踢在他肚子上,尖叫道:“不许笑,不许笑!” 苏三吃痛,连着退了好几步,迷惑不解地道:“你踢我一脚干什么?” 罗敷恶狠狠地骂道:“他是我*%儿哥哥,你笑什么笑?,哪个敢笑,嘴上长个大疔疮!” 泪水在她美丽的大眼睛中直打滚,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 苏三捂着肚子,气哼哼地道:“他是你*%儿哥哥,却是我的朋友,他小名这么怪,我为什么不能笑?你敢再发狠撒泼,我就不告诉你他现在在哪里!” 罗敷一下傻眼了,泪汪汪地道:“你告诉我他在哪儿,告诉我,求求你告诉我!” 恰在这时,李抱我的大叫声在远处响了起来:“苏三,我有一个新发现,惊人的发现!” 苏三眨眨眼睛,低声道:“你*%儿哥哥来了。”说完一闪身跃出窗外,又回头低声道: “他可能对你有点看法,你要耐心点!” 罗敷还没回过神来,李抱我已气喘吁吁地冲进了门: “苏三,惊人的——” 他突然住了口,直楞楞地僵立在门口,傻乎乎地瞪着她。 罗敷面上的微笑还没有形成,李抱我已经飞快地转身,准备冲出去。 “*%儿哥哥——” 天地间的一切似乎都已停止了运动,连灯光都呆呆的,火焰尖端冒起的青烟都是笔直的一条。 李抱我刚迈出一步,就不动了,保持着那种准备逃跑的姿式,显得很有点可笑。 罗敷也似乎被自己的那声喊叫吓住了,她僵硬地立着,看着他的背影。 许久、许久,李抱我才开始活动了,他迈出了第二步。可这第二步实在太小,只不过是将逃跑的姿式还原成立姿而已。 他一动,罗敷也动了,而且动得飞快。 她一下扑过去,抱住了他的双腿,哀哀地哭了起来。 “*%儿哥哥,我是豆豆啊,是那个总要你抱我的豆豆啊!” 李抱我几乎是在转眼之间就完完全全地垮了。 他对她的怨恨、对她的鄙视,原来如此脆弱,经不起她的一声呼唤,就象松软的泥土墙在洪水的冲击下飞快地倒了。 爱情的力量,也许永远要比仇恨的力量更大。 他本已准备永远不见她、永远不原谅她了。可一瞬间,他就已决定永远不离开她,就象他们从未分离过那样亲她、爱她。 罗敷爬起身,还没站稳,李抱我就已转身抱住了她,一下抱得死死的。 两人狂热、颤抖的躯体转眼间已紧紧缠在了一起。他们都慌乱地寻找着对方的嘴唇,他们的目光都已疯狂迷乱。 颤抖的唇刚一接触,便一下紧紧贴在了一起,他们都在用力亲吻着、咬着对方的嘴唇,用力吸吮着,他们的手都死死掐着对方的后背,浑没感觉到痛楚。 他们甚至忘了吹灯、忘了关门,就那么肆无忌惮地用用身体来倾诉他们的热情。 苏三躲在不远处的草丛中,看得清清楚楚。 他只好苦笑着回到客栈,悄悄地给他们带上门,又溜到窗外,为他们关好窗。 门窗关上时的声音并不算很小,可是互相热吻着的两个人没有被惊动。在这个世界上,已没有什么比他们的爱情更重要的了。 苏三悄悄地走开了,他为他们高兴,也为自己伤心。 “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骗我?” 李抱我已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了,他只是搂紧了她,一声又一声地唤着: “豆豆,豆豆,豆豆……” 他的声音又沙又哑。 罗敷也无力地流着泪唤他:“*%儿、*%儿哥哥、*%儿、*%儿哥哥……” 李抱我凝视着她满是泪水的小脸和已肿起来的沁着血丝的柔唇,心中的幸福已汹涌澎湃,直想喷涌出来。 这是不是梦?怀中的这个人儿,就是那个娇媚稚气的豆豆么?那个总要他亲她、抱她的豆豆么? 豆豆居然已经长这么大了? 李抱我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他实在是很怕自己是在做梦,害怕他睁开睡眼时她已不在身边。 可她的确就在他怀里,柔弱无力地呼唤着他,她的声音还是那么娇媚、充满了稚气。 他感到她在动、感到了她柔软的胸脯,也感到了自己的手在移动,在她丰满的胴体上移动。 他知道自己的手在撕扯她的衣裳,他想控制住自己的手,可根本无法办到。 他知道她的手也在撕扯他的衣裳,他想拒绝她的手,可根本无法办到。 就在他们快要重回婴孩岁月时,灯灭了。 是她用玉白的小手挥灭的。 光滑温凉的胴体缠在了一起,李抱我眼前禁不住又出现了那个荡妇的丑相,但转眼间,幻像消失了。他只感受到她的可爱。 苏三很想醉上一通,可转悠了半夜,还是没有跑进哪个酒店去偷酒。 今夜他要守护着房中的那对小冤家,不让别人打扰他们。而明天就是燕双飞和任独立决斗的日子,他也必须到场。 所以苏三决定今夜不喝酒了,他要保持清醒,直到燕双飞的决斗有了结果。 他无法阻止一个朋友走向死亡,也无法阻止一个女孩子离开自己。 这同样都令他痛苦,而在痛苦时连想喝点酒来寻求解脱都不可能,岂非是更深一层的痛苦。 不知不觉间,月儿已西垂,天地间似乎更冷了。 揪心的痛苦已经消失,代之而起的是一种悲哀,深沉的悲哀。 李抱我惊奇而又欣喜地发现,女人竟是如此美妙,简直是妙不可言。 如果他以前发现了这个秘密,也许就不会憎恨女人、诅咒女人了,李抱我心满意足地微笑了。也许现在还不晚,不,不是也许,而是肯定不晚,他想。 罗敷蜷伏在他怀里,嘤嘤地啜泣着,那细声细气的哭声,也让他觉得动听之极。 他真的已不再去想他们分开的十五年,他真的不想去问她在这十五年内的事情。 无论她是怎样一个女人,他都会全心全意地爱她、宠她、即使她真是个大奸大恶的坏女人、水性杨花的荡婆娘,他都无怨、无悔。 更何况她不是呢? 罗敷幽幽地在他耳边悄声道:“*%儿哥哥,我……我真没想到,还会……碰到你。” 李抱我柔声道:“豆豆,别再说这些了,反正我们又已在一起了,是不是?” “不,让我说完……”罗敷还想再说,但嘴儿已被他吻住,无法移开了。 不知过子多久,当他们的嘴唇分开的时候,罗敷哭出了声,声音还很不小。 李抱我笑着抱起她的头,借着黎明的微光凝视着她的眼睛,坚定地道: “只当你是做了个梦,好不好?虽然这个梦稍稍长了一点,但毕竟是梦。” 罗敷点了点头。 “这才象个乖乖的豆豆!”李抱我在微笑着。但那微笑渐渐在变冷、消失:“现在我们去把苏三叫进来,一起商量一下,怎么帮你报仇!” 罗敷的娇躯一下僵住了:“报仇?” “是的。”李抱我冷冷道:“阮飞燕!” 话音刚落,苏三已在门外嚎了起来:“喂,你们两个,好事办完没有?有悄悄话以后再说好不好?你们在里头风流快活,却叫老子在外头喝风,太不够意思了吧?……快开门,老子冻坏了!” 任独立向来都有早起的习惯,今天也不例外。 “早睡早起身体好”,任独立从小就相信这句话,他今后的路还很长、很艰辛,自然需要有强键的休魄和旺盛的精力。 小环柔顺地帮他结束停当,又转身去为他端茶。 任独立微笑道“小环,象你这么好心肠的女孩子,实在该有个好的归宿。” 小环吃惊地转过身,“归宿?” 任独立盯着她,叹道:“你不想嫁个老实可靠的男人吗?” 小环浑身都颤抖起来:“公子,你……?” 任独立冷冷道:“你姓阮,是不是?’ 小环眼中闪出了惊恐的神情,颤声道:“我不是……不是姓阮,不是……” “你不要想瞒我了。”任独立冷笑起来:“不仅你是姓阮,连燕双飞身边的软玉姑娘也姓阮。你叫阮环,她叫阮玉。你们是阮飞燕的亲生女儿还是干女儿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阮飞燕把你们安插到我和燕双飞身边的目的!” 小环软软地倒在了地上,她似乎要说什么,可什么也没说出来。 任独立道:“你的目的很简单,但又十分难达到。你是想找到震天弓,然后偷走它!” 他大笑着,举起了右手:“可真的震天弓还在我这里,你偷走的,不过是仿制得十分精致的赝品!” 小环面如死灰。 任独立笑道:“震天弓在谁手里,谁就成了不可战胜的人,阮飞燕是想让燕双飞杀了我,然后她再杀燕双飞,任、燕两家就成了她阮飞燕的囊中之物了,哈哈,哈哈……她又怎能料得到,我任独立还有这一手呢? 小环突然跳起,扑了过来,尖叫道:“公子,你——” 任独立一指戳倒她:冷冷喝道:“羊得利!” 羊得利连忙进来:“小的在!” 任独立指指已不能动弹、不能说话的小环,沉声道:“你把她抱回去,她现在是你的小妾了!” 羊得利吓得跪了下来:“公子,您老人家别杀小的呀!” 任独立笑道:“听说你老婆是有名的母虎?” 羊得利连连磕头:“公子饶命,公子饶命!” 任独立道:“你把小环领回去吧,再去账房去支二百两纹银,轰轰烈烈地把好事办了,记住告诉你老婆,对小环不必有所顾忌,该打就打,该骂就骂,知不知道?” 小环昏了过去。 苏三沉声道:“你们两个人对付阮飞燕,只怕力量不太够,可老燕子那边,我又不能不去,这该怎么办呢?” 李抱我冷笑:“你以为你那几下子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告诉你别以为你功夫比我好!” 苏三也冷笑:“就算你功夫比我好,也对付不了那些喷筒,就算你最后冲进飞燕楼,阮飞燕也早已溜了!” 李抱我大怒:“照你的意思,我们就不该去报仇么?阮飞燕难道是个怪物,杀不死吗?” 罗敷微笑道:“你们吵什么?燕双飞和任独立的决斗是正午时分,咱们先看完,再去找那个老贱人不行么?” 苏三吼道:“你懂个屁,任独立和燕双飞不论谁杀死谁,马上就会被喷筒手包围,他们都上了阮飞燕的恶当,死定了!” 李抱我也急了:“那你跑了去,不也死定了?” 苏三不叫了,苦笑道:“也不一定,老子轻功好,逃功天下第一,区区几根破喷筒能把我怎么样?” 他看看李抱我,又看看罗敷,正色道:“我估计喷筒手可能会埋伏在他们决斗现场四周,飞燕楼防范未必很严,但你们还是要小心,别报不了仇,把自己小命也搭进去了!” 李抱我正想说什么,苏三又朝他瞪起了眼睛: “我听见你昨晚乱叫什么‘惊人的发现’。你究竟发现了什么?那么惊人?值得你咋咋呼呼地跑回来?” 李抱我呆了一下,拍拍脑袋,又叹了口气:“你不说我还差点忘了,那个发现……现在大概已经不重要了,我当时是奇怪,阮飞燕和任独立为什么一直不杀我们。他们只要派喷筒手把这个客栈一烧,我们不就全玩完了吗?” 苏三哆嗦了一下:“你怎么又认为不重要了呢?这个发现不是很惊人吗?” 李抱我苦笑:’很快就要到正午,一切都将有个结果,我们还能有什么办法?” 苏三沉默了。良久,他才抬起头,昂然道:“他们不杀我们,是想利用我们,只有这一种可能,但一旦决斗结束,我们的作用已无关大局,他们就要收拾我们了!” 他大笑起来:“老子们不怕!” 第十三章 落花·微雨 正午的阳光直直地照在一片平坦的草地上,水阳江水在阳光下流淌,泛着粼粼波光。 任独立傲然兀立在草地上,盯着燕双飞的双手。 他仍旧是那身一尘不染的白衫,他的神态依然那么自信,那么不可一世。 他的双手很松驰、很自然地垂着,全然不象握着暗器的样子。 落花镖在哪里? 燕双飞也在看着任独立的双手,同样也看得很认真很仔细。 虽然二人相隔十丈远,但他连那双手上的每一道浅纹都能看清楚。 燕双飞也还是他那一身紫色的短打,显得清灵而且轻盈,似乎他随时都会变成一只紫燕飞上蓝天白云。 他的脸有些苍白,但那双眼睛却还是神光湛然。 微雨落花,该是何等美丽的境界,任独立和燕双飞的相逢,却命中注定不会美丽。 不仅不美丽,而且血腥。 苏三远远坐在一块石头上,心中感慨万千,他还是不明白,任独立为什么要约燕双飞决斗。 这是一场没有证人的决斗,靠暗器成名江湖的人,无需别人给他们发出任何指令,也无需听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 暗器的作用,本就是偷袭。 任独立把决斗之地选在这片宽阔的河边草地上,是不是因为他绝对相信自己的实力,相信落花镖的速度? 苏三在心里叹了口气。 震天弓在任独立手中,落花镖自然战无不胜。苏三昨日在任府见识过落花镖,要不是天幸有树桩帮忙,他可能就死定了。 燕双飞有没有胜算?苏三这么问自己。 回答是有,前提是任独立没有震天弓,或是没用震天弓。 而这个前提,绝对不成立。 苏三只有枯坐巨石,准备给燕双飞收尸。 静静地等着老朋友被人杀死,等着给老朋友收尸,对任何人来说,是不是都很残酷? 李抱我和罗敷冲进了飞燕楼,居然没有一个人阻拦他们。 而且飞燕楼内也没有人,燕去楼空。 他们仔细地搜遍了楼内的每一寸地方,都没有找到阮飞燕。 李抱我惊得目瞪口呆,罗敷脸儿惨白如雪,“她一定是去了江边!” 江边、草地。 任独立从燕双飞双手上,看出了危险的信号。 燕双飞就要动手了,微雨即将朦胧天地。 十丈,对于燕双飞的微雨金针来说,眨眨眼工夫即可飞过。任独立的落花镖在同样短的时间里,却绝对可以飞出二十丈。 但任独立如果和燕双飞同时发出暗器,也将同时毙命。因为他也绝对没有机会躲开微雨,然后再发出落花镖。 他不怕失去机会,因为落花镖可以后发先至。 因为他有震天弓,燕双飞极力使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到决斗上,可软玉的影子总也赶不开,总在那里晃悠,向他哭诉着什么。 软玉,软玉现在在哪里?软玉现在在干什么?软玉现在在想什么?……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他已经知道自己输了,因为他根本就无法集中精力。 也就在这时,任独立动了。 任独立斜斜地掠向左前方,象是要围着燕双飞绕圈子。 白衣如电光般闪过草地。 任独立右手略略一抬。 燕双飞想也 没想,双掌齐扬。 微雨漫天。 苏三闭上了眼睛,他不想再看了。看见自己的老朋友中镖,实在跟自己去死没什么两样。 他已慢慢往起站,准备给燕双飞收尸。 李抱我和罗敷在狂奔,奔向江边。 阮飞燕一定在那里,她的手下们也一定在那里,一定已经包围了决斗现场。 他们好像已经看见了黑黝黝的喷筒正对着苏三,即将喷出烈火。 他们必须赶去,去杀仇人,去救苏三,如果都办不到,那就一起死,苏三耳中听到了一个表示惊奇的声音: “咦?” 是任独立的声音,任独立为什么会表示惊奇? 苏三睁开眼,一下傻了。 任独立傲岸的身躯正在慢慢地仰天翻倒,燕双飞两手张在空中一动不动,面上满是迷茫和惊讶。 任独立慢慢地倒下,他的右手上似有一点金光闪动。 金光随着他的倒下在空中划了一道流丽的弧线。 微雨已消失在远方。 落花呢? 远远一声欢呼,是李抱我和罗敷赶来了。 他们一定也看见了这片草地上发生的事情。 最最不可思议的事情,任独立为什么没有发出落花镖? 阮飞燕并不在江边,她现在居然是呆在任府里。坐在任独立常坐的椅子上,微笑着抚慰小环: “环儿,娘知道委屈你了,环儿放心,娘一定不会亏待你的。” 小环脸色苍白地垂头立在她身边,一点反应都没有。 阮飞燕柔声道:“我知道你受了惊吓,任独立那王八蛋真不是人,居然敢把你送给那么个猪狗不如的奴才,你放心,娘已经把他给宰了。” 小环双肩微微动了一下。眼中也闪出了泪光。 “好啦,好啦,这不是没事了么?你还算是运气的,你小玉姐姐……唉,任独立那个挨千刀的居然……暗中派人把她……给杀了!” 小环软软地瘫坐在地上,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我好悔,好悔,呜呜……公子、公子,小环不该……呜呜……” 阮飞燕站起身,笑着往外走:“你受的惊吓太多,还是好好歇息吧!” 苏三小心翼翼地从任独立的手中,取出了震天弓。 小得不能再小的弓,居然就是震天弓? 谁看见震天弓,都会赞叹一声:“好精致”,或是“真名贵”。但绝对不会往兵器方面想,当然也就更想不起它可以用来杀人。 在杀人的弓中,也许没有比震天弓更小的了。 罗敷叹道:“我真不明白,这么小的弓,怎么能发射暗器呢?” 李抱我道:“用食指和中指固定弓架,拇指弹弦。” 罗敷摇头:“可没法把握住落花镖啊?” 李抱我弯腰从任独立掌中取出一小块紫色的玉,淡淡地道:“落花镖上或许有凹槽。” 那块玉居然是由十二片极薄的玉片叠成的,罗敷将十二枚落花镖摊开,还没有铺满她的左手掌。 紫色的十二瓣落花就在她玉白的小手上,泛着柔和的光泽。 苏三冷冷道:“我不明白,是谁划断了震天弓的弓弦?” 燕双飞也机械地挪着步子走了过来,哑声道:“是谁弄断的?” 四周一阵哄叫,一群落汤鸡似的蒙面人已经包围了草地,四周没有树林可以隐蔽,地势也很平坦,他们当然只可能从江中出来。 阮飞燕居然会把手下埋伏在水里,苏三看见了喷筒。 阮飞燕笑吟吟地巡视着任府,甚至连柱着‘拐杖’的王郎处,她也去问候了一番。 这座美丽的大院已不再姓任,而是属于她阮飞燕了。她当然有理由巡视她的领地,这个院子里的所有人都已经属于她了。她当然有理由去问候王郎——任独立的五管家。 她太得意了,而这种得意如果和敌人分享,当然比和自己的部下分享更来得愉快。 远在浙江义乌,也有一大片产业改姓阮了,她决定不几日也到那里去巡视一番。 王郎看见她走进来,脸色更白了:“大管家?” 阮飞燕微微吃了一惊:“任独立已经告诉你了?” 王郎点点头,冷冷道:“公子已经告诉我,你就是他的大管家。” 阮飞燕叹道:“其实他早该告诉你们了,也省得老三,老七和老八死得不明不白了。” 王郎冷笑道:“公子早已知道你心怀不轨,投靠了蔷薇园!” 阮飞燕这回是真吃惊了:“真的?” 王郎冷笑。 阮飞燕突然格格笑了起来:“任独立既然早已知道,怎么还会让我逍遥自在地连杀他几名心腹?” 王郎沉默半晌,才苦涩地道:“因为公子也已查觉,他们三人也已成了叛徒。” “他们也是叛徒?”阮飞燕笑道:“他们又是哪一方的人呢?” “蔷薇园。”王郎盯着她,慢吞吞地道:“你除掉他们,是因为你想自己另立山头,你也早已背叛了蔷薇园。” 阮飞燕笑不出来了:“任独立既然早已知道这么多情况,怎么还会上当?” “上当的是你!” “哦?” 王郎道:“公子约战燕双飞,目的就是想引蛇出洞,让你和蔷薇园火并。金船不希望燕双飞死,势必会阻止公子。但又惧怕震天弓,只能先铲除你,再回头对付公子。公子为防万一,才不避风险,请来了燕双飞的好友苏三,以此牵制你,现在你明白了没有?” 阮飞燕好象更糊涂了:“苏三是任独立请来的?” 王郎道:“一点不错,只不过苏三却不知道。” 阮飞燕半晌才重又笑了起来:“那么罗敷呢?” 王郎哼了一声:“公子知道是你杀了罗庄,才把她请来。一旦她明白了真相,就会不顾一切地报复你。公子也知道苏三必定会约李抱我帮忙,这些都将对你不利。李抱我不仅恨你,也恨金船。有他在,你和蔷薇园的日子都不好过——我真奇怪!” 阮飞燕笑咪咪地道:“奇怪什么?” 王郎大笑起来:“公子正在往回赶,他肯定早已杀了燕双飞,下一个要死的就是你了,可你居然还敢在这里洋洋得意!” 阮飞燕果真洋洋得意地道:“王郎,公子有个贴身丫环,你知道吧?她名叫阮环,是我的干女儿。而燕双飞宠爱的那个软玉姑娘,其实也是我的干女儿。” 王郎一下傻了:“你……!” 阮飞燕脆声道:“小环身边藏有一种很奇特的怪水,任何金铁之物都会被它腐蚀。” 她干脆坐下来,跷起二郎腿。慢悠悠地道:“就在昨天晚上,小环偷偷滴了很小很小的一滴怪水在弓弦上……” 阮飞燕住了口,不说了。因为王郎已拄着狼牙棒,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看样子是想向她扑过来。王郎腿没断时,就远非她的对手,更何况他已是断腿之人呢? 狼牙棒已变成了拐杖,还能威胁谁呢? 阮飞燕动都没动,王郎却悲嘶一声,向前栽倒了: “公子——” 阮飞燕怜悯地看着他栽向地面,刚想叹口气,就察觉到了不对。 黑光顿现,那是狼牙棒,也是拐杖。 王郎向前栽倒时,左手已反腕握住了狼牙棒的柄,这一动作被他沉重地栽倒的脑袋和肩头挡住了,阮飞燕没有察觉。 她实在是太得意了,也实在是太瞧不起他了。 狼牙棒反抡起来,借着他栽倒之力,甩过他的头顶,落上阮飞燕的头顶。 阮飞燕怎么也不会料到,自己居然会死在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手里。 王郎的额头重重地撞在了地上,他很快也就不再抽搐了。 李抱我给他药瓶时,曾告诉他“七天不能动”,可他动了,第四天就动了。 而且动得实在太厉害了。 草地上的四个人已无法突围,无法躲过烧焦的命运。 他们都已绝望,苏三虽自信可以逃命,但不愿丢下三个朋友不管。燕双飞有把握凭微雨金针扫出一个极大的缺口,但还是不敢动手。对方只要轻轻一动机关,他们就绝对冲不出火海。 罗敷紧紧偎在李抱我怀里,两人轻轻吻着,好象四周根本无人。 能和爱人相拥而死,又何尝不是一种快乐呢? 远处传来了一声急促的哨音。 那些蒙面人都动了,他们慢慢地向四下散开,慢慢地后退,十几只喷筒一直对准着这四个绝望的人。 退到五十丈开外,他们才一齐转身,转眼间消失得无踪无影。 四个绝望的人互相看看,谁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得救,谁也不知道救他们的人是谁。 许久、许久,苏三才发出了惊天动地的欢呼。 李抱我和罗敷抱得更紧,吻得更狂了,他们已倒在了草地上,玩起了小孩摔跤的游戏。 燕双飞没有喊叫,甚至连笑意都没有。他只是用柔和的目光看看兴高彩烈的苏三,又看看亲热得很不象话的那对人儿,悄悄叹了口气。 软玉在哪里?这个问题还在困扰着他。 他一定要马上赶回去,找到祁老二夫妇,问他们软玉究竟在哪里。他要找到软玉,什么话也不说,先把她吻个够。然后再让她杀猪似地呻吟。 他不会告诉软玉这几天他是如何想她的,他只准备告诉她一件事,要她做他的新娘子。 苏三乐了好一会儿,这才发现地上的两个人已经很不堪了。不由气急败坏地跑到他们身边连连作揖: “小冤家、*%儿哥哥、小豆豆,求求你们莫要再表演下去了,你们不要脸,老子还要!” 李抱我怒道:“滚一边去!” 罗敷也娇喘连连:“关你屁事?” 苏三嗷地大叫起来:“怎么不关我的事?以后老子走到哪里,都会有人戳脊梁骨,说苏三这小子交友不慎,找的朋友尽是些在光天化日之下伤风败俗的混蛋!” 李抱我跳起来,正想给他一巴掌,却又一下蹲在了地上。罗敷也忙爬起来,脸红红地扯着快被揉开的衣裳。 苏三哈哈大笑,一转身,就看见燕双飞在挖坑。 苏三的目光不由一颤,移到了任独立的尸体上。 好半天,苏三才叹了口气,走过去帮燕双飞的忙。 第十四章 小环 燕双飞归心似箭,无论苏三等人怎么挽留,他还是很快就走了。 他要找祁老二,要回燕子楼,要找到软玉。 苏三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叹气:“我真怕他要伤心坏了。 李抱我苦笑道:“也许他能找到软玉呢?”低头看了看罗敷,柔声道:“就象我找到豆豆一样。” “一样个屁!”苏三烦躁不安地道:“你难道没听任府的人说,软玉和小环都是阮飞燕的干女儿吗?” 李抱我冷笑起来:“那又怎么样?小环已经迷上了任独立,否则她怎会发疯?软玉当然也会迷上燕双飞,只要她没死。燕双飞肯定能找到她!” 苏三有气无力地道:“但愿如此!” 罗敷突然微笑道:“我一直猜不出那个吹哨的人是谁。? 李抱我笑得有点不自然了:“我也不知道。” 罗敷看看苏三,柔声道:“苏三,很对不起,有件事我得告诉你。” 苏三瞪眼:“说!” 罗敷有点羞愧地道:“昨天晚上,我是有心想气气红蔷薇的,其实我说的都不是真的。 苏三呆住了:“你说什么?” 罗敷叹道:“红蔷薇其实是个挺纯洁的好女孩,追她的人虽然很多,但她一直都很懂得自持。她和霍名山其实并不认识,不过我要告诉你,霍名山是真的有心求亲。 苏三咆哮起来:“你为什么要气走她?她招你惹你了?要不是她,老子还不会救你呢,你这么混帐,究竟想干什么?” 罗敷慢慢地道:“因为,当时我还没有碰到我*%儿哥哥!” 她偎紧了李抱我:“对不起,苏三。” 苏三一下又蔫了:“对不起?对不起顶个屁用,反正人家也走了,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他突然又发怒了:“你还不如不告诉我!”一扭身,远远跑开了。 李抱我沉声道:“我看得出,他是真爱上红蔷薇了。” 罗敷幽幽道:“是我不好,拆散了他们。” 李抱我苦笑:“也许他们还是分手的好。” 罗敷吃惊地道:“为什么?” 李抱我不答,连眼睛也转开了。 李抱我和罗敷看见了阿宝。阿宝笑嘻嘻地和他们打了招呼,但没有请他们进屋坐坐。 她觉得自己很有点对不起罗敷,害怕呆久了会让罗敷看出来这一点。 恰在这时,街上一阵哄闹,转移了他们的注意力: “女疯子,看女疯子!” “光身子的女疯子来喽!” 一大群老少混混们朝哄闹处涌去。 李抱我和罗敷听到了一个尖利的哭叫声: “公子,小环没有害你呀——” “公子,小环没有害你呀——” “公子,震天弓的弓弦不是我弄坏的,不是我呀……” “公子……” 罗敷喃喃道:“*%儿哥哥,走吧?” 李抱我点点头,叹了口气:“走吧!” 他们走了,忘了和阿宝打招呼。 阿宝怔怔地看着他们消失,这才一下冲回屋里,跑到自己房里蒙头大哭。 有谁来安慰阿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