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花鞭》 第一章 毛 病 “小子,过来!” 两个铁塔般的蛮横大汉恶狠狠地叫了起来。 谁都绕道避开他们走路。这两个看着都叫人害怕,更何况他们腰间都带着腰刀,身上都穿着号衣呢? 这两个大汉站立的位置,正好是城门口,来往行人极多。显然他们是办“公事”的军官,或是有意找碴儿的公门中人。这样的人不躲,你还躲谁? “喂喂喂,叫你呢叫你呢叫你呢!” 一个小伙子抬起头,指看自己的鼻尖问:“叫我?” 两个大汉气势汹汹地道:“不叫你叫谁?耳朵聋啦?” 小伙子的眼睛瞪圆了,声音也很冲:“你们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两个大汉显然还从未见过敢如此顶撞自己的人,竟一时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按理说,小伙子应该乘机赶紧跑的,没想到他反而指着大汉的鼻子破口大骂起来: “是不是皮痒痒,欠揍?口安?是不是想让大爷我教训教训你们?” 两个大汉清醒过来了,恼羞成怒,呼地冲了上去:“好小子,你找死!” 和这两个大汉相比,小伙子简直就要成小毛虫了。 有时候力量的对比,是和体格极其相关的,身长个大的人,自然气势上要盛得多。 众人都知道这小伙子要玩完儿了,但没人上前劝阻。 没人敢。 小伙子一声暴叫:“放屁!” 两个大汉就在他这一声吼中,被他的两个耳光打得飞了出去。他们巨大的身躯重重地摔到地上。他们在挣扎,但爬不起来。 好重的手!众人发出了惊呼。 小伙子不依不饶地走到两人身边,右脚踏在了一个大汉的脸颊上,恶声恶气地道: “说,你们是干什么的?” 那大汉挣扎着道:“好小子,你敢打……哎哟!”却是小伙子脚板在他面上拧了一下。 小伙子嘿嘿笑道:“你再敢说一声‘小子’,老子就当你是英雄好汉。” “你敢打……打监丞府的人,你……”那大汉虽仍在咬牙切齿,但再也不敢出口伤人了。 “哟啊,监丞府的人怎么了?老子打不得你呀?”小伙子火了,足尖移开,在大汉腰间踢了一脚,大汉忍不住杀猪般尖叫起来。 “说,你们刚才叫我干什么?” “瞧……瞧你……不顺眼。”那汉子直喘粗气,满面青紫。 “啊,你们瞧别人不顺眼,就想逞威风啊?”小伙子更火了:“那好,老子偏偏不走了,就在这里慢慢地打你们,看你们那个狗屁监丞老爷来不来救你们!他要敢来,老子再阉他一次!” 一个老人分开众人走了过来,劝道:“壮士,切切不可。出了人命,那可是死罪!壮士,你还是逃命去吧!” 小伙子怒道:“老子不怕!” 老人苦口婆心地道:“只怕会连累这些平头百姓啊!” 小伙子楞了一下,还是叫道:“你们都走!我是一人做事一人当!” 老人见劝不了他,也只好摇头叹气地走开了。 小伙子则干脆在地上坐了下来。两个大汉就在他身边躺着,哼哼唧唧地不敢往起爬。 但没过一会儿,小伙子就跳了起来。 大道上出现了一匹快马,马上一个青衣少女,手里提着长剑,直冲过来: “嘎小子,我看你往哪儿跑!” 小伙子活象见了母夜叉似的,大叫一声,扭头冲进了城。 “臭嘎子,我不怕你跑上天去!” 少女穷追不舍,一面追,一面骂。 原来这个脾气不太好的小伙子,就是臭嘎子左右军。至于那个少女么,显然只可能是马老白的私生女儿。 一个大小伙子被个大姑娘追得满世界乱跑,你说是不是件稀罕事儿? 跑出了东门,臭嘎子才回头看看,见身后没了那少女的影子,这才放心地放慢了脚步,奔进一片树林里,一屁股坐在地上,呼哧呼哧直喘气:“马樱花,你个野丫头!算你狠,算你狠,……哎哟,累死我了……” 臭嘎子是打不过那名叫“马樱花”的少女,还是因为做过什么亏心事?要不,他怎么会如此卖力地逃命呢? 臭嘎子骂了一阵“野丫头”马樱花,又开始骂他的两个朋友——陈良和苏三: “陈良,你这王八蛋!自已偎红依翠地享福去了,害得老子来顶缸!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苏三,你他娘的也不是个好东西,也不来帮帮我!……” 因为马樱花原来是找陈良报仇的,现在却在追杀他臭嘎子,你说臭嘎子能不窝火么? 臭嘎子骂了好一阵子,累了,居然睡着了。 这片树林不小,他不怕有人会追来,所以睡得很沉很香。 但沉归沉,香归香,有剑架在脖子上的时候,臭嘎子还是会醒的。 现在臭嘎子就醒了,因为他脖子上冰凉,很不舒服。他睁开眼,就看见了野丫头马樱花的脸。 凶霸霸的脸。 野丫头正半跪在他身边,右手握剑,架在他脖子上。 野丫头冷笑道:“怎么样?” 臭嘎子瞪眼,道:“什么怎么样?” “服不服?”野丫头道:“你服不服?” “不服不服不服!”臭嘎子气疯了,但不敢动弹。 “你不服也不行!咱们可是说好了的,只要我捉住你,你就得心甘情愿地听我的话,任我摆布。”野丫头手中剑一紧,臭嘎子马上老实多了。 身子是老实了,嘴上可不肯老实。臭嘎子冷笑道:“这算什么?乘我睡着了,偷偷摸摸下手,一点也不光明正大。” 臭嘎子知道自己现在绝不能服软认输,要是他受这姑娘的摆布,可就太丢面子了。 野丫头笑得更冷:“你少耍嘴皮子功夫!我知道我嘴笨,讲不过你。可咱们原先也只说捉住就算完事,可没限制什么条件,对不对?” 臭嘎子叹了口气,哭丧着脸道:“你杀了我吧!” 野丫头恶声恶气地道:“想死?没那么容易!死对你来说,太便宜了!我若要杀你,早就杀了!” 臭嘎子火气又上来了:“你根本打不过我!” 野丫头毫不含糊地大声道:“不管怎么说,你现在已经被我捉住,就得守约,听我吩咐。” “好、好好、好!”臭嘎子没咒念了,只得认输:“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好了。” 野丫头一收剑,臭嘎子跳了起来,伸手一个耳光打了过去。 野丫头却不闪不避,反面挺胸迎了上来:“你打你打你打!” 臭嘎子倏地收回手,无奈地道:“懒得打你。” 野丫头半是得意半是凶狠地笑道:“谅你也不敢。” 臭嘎子哈地笑出了声,喜得跳了起来:“对了,我想起来了,你刚才说过一句话,让我打你耳光。按照约定,你说什么,我都得照办。现在我要打你耳光了,你乖乖地站好,把脸伸过来,不许躲,不许还手。” 野丫头怔了一下,怒道:“好,你打好了!” 臭嘎子扬起了手掌,野丫头面无惧色,一动不动。 臭嘎子慢慢将手掌挥了过去,野丫头还是没有要还手或闪避的意思。 “不打算了。”臭嘎子有点不忍心了。 野丫头却火了:“听我的话,打!” 臭嘎子只好又挥手,轻轻在野丫头脸上拂了下:“算打过了!” 野丫头吃惊地抬手摸摸被他拂过的地方,猛地一转身,哭了。 这下该臭嘎子闹不明白了——野丫头是个女疯子,她也会哭么? 野丫头哭了不一会儿,慢慢收泪转身,见臭嘎子正瞪眼望着自己,不由脸上一红:“看什么看!” 无论什么话,从野丫头嘴里说出来,总是恶声恶气的。这句话当然也不例外。 偏偏臭嘎子的脾气也象炮仗,一点就着:“看你怎么了?” 野丫头大叫起来:“不许看!” 臭嘎子马上凑上前去,一迭声地道:“就看就看!” 野丫头又气又羞:“现在你要听我的!我不许你看我!” 臭嘎子吼了起来:“就不听!” 野丫头叫得更响:“你发过的誓算不算数?” “当然算数。” “那就得听我的!” “难道你叫我去吃屎,我也得去吃?”臭嘎子眼中闪出了凶光。 野丫头怔了一下,又哭了起来,“好呀,我知道你是想打我了!你打呀,打呀!你们害死了我爹,现在又要杀我了。……呜呜,你杀了我算了,你杀了我你就高兴了。呜呜呜……” 野丫头一提马老白,臭嘎子就蔫了。 “好了好了,哭什么哭?你别诬陷好人,谁想杀你了?” “你就是想!你眼光凶霸霸的,当我是瞎子,看不见么?” 臭嘎子叹了口气:“没想到你还爱哭,真邪门儿。” 臭嘎子真是嘎极了,这句话说得极是突兀,野丫头一愣神,不哭了,哽咽道:“不哭就不哭。” 臭嘎子大大松了口气:“我最怕见到女人哭鼻子,只要你不哭,我心里还好过些。” 野丫头拭去泪珠,恶狠狠地道:“从现在起,我说什么,你得照办!” 臭嘎子忙道:“只有两件事我不能办。” “不行!” 臭嘎子马上将脑袋往前一伸,叫道:“那你杀死我!” 野丫头急了:“你以为我真不敢杀你?” “杀吧!杀了痛快,我也不用去吃屎了!来来来,杀头,杀头!”臭嘎子一直伸着脖子,也不嫌累得慌。 野丫头气得直跺脚:“好,我依你两件事!” 臭嘎子缩回脖子,笑了:“这才像话。第一件事情,你不能要我去找陈良和苏三的麻烦。 我们三人是好朋友。虽然他们两个混球很不够朋友,但我不能不讲道义。” 野丫头不假思索地点头道:“我依你。” 臭嘎子上上下下打量野丫头一番,坏笑道:“第二件事,就是你不能要我……要我娶你当老婆。你是个野丫头、母夜叉,我可伺候不起。” 打死野丫头,她也想不到臭嘎子竟会说出这种话来。 野丫头的脸儿刷地一下变得通红,又很快转成惨白。她颤声道:“臭嘎子,别人把你当成个什么了不起的宝贝东西,我马樱花却根本就不曾将你放在眼里过。别以为自己有什么了不起的,好象天下女人你都能迷住,都能弄到手,天下女人都会喜欢你,抢你去当丈夫。告诉你,你少轻狂,也不好好想想,你自己是个什么德性的丑八怪!” 臭嘎子本想将她一军,让她尝尝臭嘎子的厉害,没料到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他可从来没被人骂得这么惨过,尤其令他难堪的是,骂他的人还是个十七八岁的小丫头片子! 臭嘎子咧咧嘴,想故作潇洒地笑一下,可没笑出来,脸色已十分难看。 野丫头还在冷嘲热讽:“你以为姑奶奶我是看上你了么?做梦去吧!姑奶奶就是闭上眼睛撞天婚,也会撞上个比你强百倍的男人!” 臭嘎子有气无力地跳了一下,没跳起来:“妈妈的,认了,认了,我认了还不行么?随你臭丫头怎么说去,我只当你不是说我!” 野丫头还在说:“姑奶奶就是真嫁不出去了,一剪子绞了头发当姑子,也不会看上你这号人的!” 臭嘎子居然笑了,很殷勤地道:“你可千万别去当姑子,我会伤心的。” 野丫头正骂得起劲,骂得痛快,却不想臭嘎半道上来了这么一句话,一下骂不下去了。 臭嗄子侧着耳朵听了半晌,才笑咪咪地道:“骂完了?好,看来第二件事,你是很高兴地答应了。成了,有什么事要我帮忙的,姑奶奶您老人家尽管吩咐好了。” 野丫头瞪着他,咬牙切齿地道:“那我让你做三件事。第一件,你狠狠地打你自己四个嘴巴子!” 臭嘎子一下笑不出来了:“你是在开玩笑,我知道你是开玩笑。” “不是开玩笑。” “当真?”臭嘎子还是将信将疑,半信半疑。 野丫头目光如冰寒冷,似剑锐利:“姑奶奶说的话,向来算数!” “啪啪啪啪!” 臭嘎子竟真的打了自己四个耳光,而且半点也没藏私,每一下都是极重。他的腮帮子马上就肿了起来,嘴角也出血了。 野丫头冷冷道:“第二件,……” 臭嘎子努力笑道:“你一下用光三件事,岂不太可惜了么?” “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么?”野丫头一脸的不屑,小嘴撇得好看极了。 臭嘎子气得直咬牙,可牙齿已松动,痛得直哆嗦。 野丫头道:“第二件事是——你骂三声自己是糊涂虫。” “我不是!”臭嘎子终于还是憋不住了,打雷一般吼了起来。 “快喊!” 臭嘎子喘了半天气,见野丫头没有半点悔改的意思,只好直着嗓子吼道:“老子是糊涂虫——老子是糊涂虫——老子是糊涂虫——”野丫头已转过了头,咬住了嘴唇,眼里泪光闪烁。 臭嘎子怔半晌。才冷笑道:“我现在才发现,我还真是个糊涂虫。我实在应该早一点动手宰了你,只可惜我一直下不了手。” 野丫头啐了一口,道:“第三件事。” 臭嘎子笑道:“第三件是什么?是不是让我去吃狗屎?” “那倒不是。我就是再无聊,也还没无聊到你那种地步!”野丫头恨声道:“第三件事情就是——你骂我三声糊涂虫!” 臭嘎子一怔:“骂谁?” “我!” 臭嘎子傻眼了,期期艾艾地道:“你,你这是干什么?” 野丫头扭头跺脚:“你管不着!” 臭嘎子道:“我不骂。” 野丫头怒道:“快骂!” “我不骂,”臭嘎子生气了:“我就不骂!” 野丫头尖叫起来:“你是想悔约不成?” “毁约就毁约!”臭嘎子气呼呼地道:“大不了人家以后说我是个不守信的小人,可我本来就是小人,我怕什么?” 野丫头背对着他,哑声道:“你骂不骂?” 她已在流泪了。臭嘎子听出了哭音,重重叹了口气:“我不想骂你,该骂的是我,不是你。” “你……你为什么……不骂我?”野丫头肩头不住耸动,哭得好伤心好伤心。 臭嘎子什么也说不出来了。他只是觉得很难受,可究竟为什么难受,他也不太清楚。 “你不骂,我自己来。我是糊涂虫——我是……” 她的声音又凄凉又哀怨,听得臭嘎子直发愣:“你疯了?” 野丫头倏地转过身,冷冷地转过身,盯着臭嘎子的眼睛,也不去掩饰面上的泪水了。 臭嘎子吓得退了好几步:“你疯了?” “我没有疯,只是觉得自己好糊涂好糊涂!”野丫头平静地道,“咱们之间的事情已经了结了,我不想再看见你,告辞了。” 臭嘎子连忙拦住她,惭愧地道:“姑娘,你千万别介意,我臭嘎子嘴臭,性子左,脾气嘎,得罪之处,尚……” “让开,我不想听你胡说八道。”野丫头又转身背朝着他,肩头一耸一耸的。 臭嘎子苦笑道:“我还欠你一件事,我会……” 野丫头哭着道:“第三件事情你现在就做,你给我滚,滚得远远的!” 臭嘎子僵立当场。 野丫头纤腰一扭,闪进了树林之中,一声呜咽却留了下来。 臭嘎子愣了半天神,还是没完全明白究竟出了什么事,只好自顾自往林外走,一边走一边还在嘟囔:“这是怎么回事?……野丫头一定是有毛病,……” 最爱说别人有毛病的是什么人? 是有毛病的人。 第二章 莲 子 臭嘎子在江湖上是名人,是大人物,因此若有哪位道上的朋友叫他一声“左兄”或是“臭嘎子”,臭嘎子当然不会吃惊。 即便那人臭嘎子根本不认识也没什么关系。 但这次臭嘎子却在听到别人叫了一声:“嘎子”之后,万分惊讶。 因为开口叫他的,竟然是一个春水般柔软,春风般醉人的漂亮女人。 看她的打扮,不象是风尘女子,也不象是江湖女杰。她看起来很文静。 文静,是不是更高层次的娇媚? 臭嘎子万万没料到,她会开口叫他,而且还叫他“嘎子”。 他不认识她,他不知道她为什么认识他。 他也不知道她叫他的目的。 女人斜倚在门边,朝他浅浅地笑着,好看的丹凤眼弯成了月牙儿。 文静里似乎又有一点俏皮的意味。 她身后的庭院应该是十分优雅的,就象她自己一样。 臭嘎子停住脚步,皱着眉,狐疑地打量了她好几眼,冷冷道:“干什么?” 女人微笑道:“你为什么不问问,我是怎么知道你的相貌姓名的呢?” 月芽儿似的眼睛里波光滟滟。 臭嘎子冷笑道:“既然你已经叫了我一声,我还问这些干什么?” 女人咬着嘴角,恨恨地瞪了他一眼,转身飘进了门内。她转身的动作十分优美。 臭嘎子正在发楞,女人好听的声音已飘了出来: “如果我想吃你的肉,你敢不敢进来?” 臭嘎子咽了口唾沫,大踏步走了进去。 庭院深深。梨花淡淡。晴丝袅袅。 臭嘎子知道自己是个粗人,不太通文墨,但还是想找几句诗来赞美一下这个庭院。只可惜找了半晌,也没找到一句。 反正这里的一切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柔和淡雅。 就象这个文静而又不失俏皮的女人。 “嘎子,请用茶。” 女人不知何时飘进了客厅,手里托着一个白玉盘,上面放着两只白玉盖碗,一只白玉茶壶。 她进退的姿式无不曼妙轻盈,让人想入非非。 臭嘎子却又瞪起了眼睛:“我不喝茶!” 女人微微一楞,旋又十分体贴地柔声道:“倒是我忘了,臭嘎子左右军酒量极豪,以茶代酒,无怪乎你要生气了。我这就拿酒去。” 臭嘎子一下跳了起来:“我不喝酒!” 臭嘎子这人头难剃,由此可见一斑。 女人柔柔地叹了口气,道:“那你想不想吃些新鲜的荔枝?” 臭嘎子一怔:“荔枝?” “是呀。” “新鲜的?” “新鲜的。” 时令正是早春,哪里会有荔枝呢?而且是“新鲜的”荔枝!这岂非是咄咄怪事? 女人轻笑道:“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荔枝当然只有到夏天才会成熟。不过,若是在夏天摘下鲜荔枝,贮存于地底冰窖之中,那一年四季都可以吃上鲜荔枝了。” 富贵的人会享受,这话真是不假。 臭嘎子无限神往似地咂咂嘴,喃喃道:“真不错,春天吃鲜荔枝……有新鲜的葡萄没有?” 女人喜笑盈盈:“当然有啊。原来你爱吃葡萄呀。” 臭嗄子吸吸鼻子,又问:“那么,你这里一定也有新鲜的莲子了?” 女人更高兴了:“真巧。嘎子,我这里正好有上等的新鲜莲子!” 臭嘎子深有感触地啊了一声,马上又沉下了脸:“都不吃!” 女人无奈了:“那么,你究竟想吃点什么呢?” 臭嘎子冷冷道:“我不想吃任何东西,但你想吃一点东西。” 女人吃惊似地笑了起来:“我吃什么?” 臭嘎子道:“肉。” 女人的脸一下绯红,开始往后退:“我……我是……我是说着玩的,我……” “现在已经晚了。” “晚了?” “不错。我已经进来了。” 女人已快退到门口了:“进来了又……又能怎么样?” 臭嘎子扑了上去:“当然只有一件事。” 女人咯地一笑,闪了开去:“不。” 臭嘎子如影随形,穷追不舍。 女人在躲闪,在奔跑,象一头受了惊的小母鹿。她的头发已经散开了,娇喘声也越来越响。 终于,臭嘎子伸手揪住了她的头发,女人很乖很乖地被他牵了过来。 她在剧烈地喘着气,胸脯不住地起伏,薄薄的春衫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滑下来。 臭嘎子二话不说,将她打横一抱,冲进了厅内。 “喂,你怎么一句话也不说呀?” 月牙儿般的眼睛离他很近,薄薄的嘴唇也离他很近。 她的确是个很动人、很让人心醉的女人。臭嘎子现在就已醉了,醉得不想动,也不想说话。 女人用手指轻轻在他心口画着什么,不无幽怨地问道:“你真的什么也不想说吗?” 臭嘎子冷冷道:“不想。” “可,为什么呢?” 臭嘎子道:“我懒得问你,你自己肯定会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的。” “要是我什么都不说呢?” 臭嘎子起身拿衣服。 “好没良心!”女人笑了,轻轻捶了他一下。 臭嘎子推开她的手:“你真的不说,我马上就走。” 女人叹道:“看来我也只好先开口说点什么了……你先躺下行不行?” “有什么不行?”臭嘎子瞪瞪眼,又躺了回去。 臭嘎子虽然嘎,却不笨。他当然明白,天下绝对没有自动送到嘴里的肥肉,这个女人不惜以身相许,自然是有求于他。 臭嘎子这个人很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并没有英俊到令女人心跳,潇洒到令女人脸红的程度。 凭良心说,臭嘎子既不英俊,也不潇洒。 臭嘎子无论走到哪里,总是用一种很不耐烦的神情对待所有的人。他总是皱着眉,斜着眼,说话很呛人。这样的人,哪个女人会喜欢呢? 所以,臭嘎子认定,身边这个女人有什么事要请他去办。 女人枕着他肩头,柔声道:“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认识你?” 臭嘎子瞪瞪眼,不说话。他发现,世上的女人都一样,总喜欢把事情弄得神神秘秘的。 臭嘎子可不喜欢这样。 女人朝他耳朵里吹了口气,娇笑道:“我告诉你吧。我这里有你的画像,有关于你的武功家数、生活习性的档案。总之,所有有用的情况我都知道。” 臭嘎子再想装作不吃惊,也已不可能了:“什么?” 他的神情,就跟见了活鬼时没什么两样。 女人笑得更欢畅了:“怎么,不相信?” 臭嘎子怔了半晌,才冷笑道:“你要知道这些情况干什么?” 女人道:“好认识武林高人、江湖豪杰啊,这又有什么可奇怪的呢?我这里有江湖上所有名人的档案,比方说,半个月前陕南道上刚出现的一个少年高手的情况,我这里都有很详细的记载。喂,你想不想看看你自己的档案?” “不想!”臭嘎子一口回绝。他可没心思去看由别人写成的有关自己的档案。 女人抿嘴一笑,道:“你这人倒是挺奇怪的。以前来过这里的许多人,都忍不住想看看自己的档案。你为什么不看?” 臭嘎子冷冷道:“原因很简单,除了小时候偷过邻居的枣儿、杏儿之外,我从未做过亏心事。” 女人楞了下:“什么意思?” 臭嘎子不屑地道:“这都不明白?他们想看档案,是想知道自己以前暗地里干过的事,有没有泄漏出去。” 女人苦笑道:“你这种说法未免也太……太残酷无情了些,难道他们真的都干过见不得人的事情?” 臭嘎子冷笑道:“这一点,我想你知道得更清楚些!” 女人伸手戳了他心口一下,嫣然一笑,飘然下床,飘然而去。 烛影摇红。她丰满的胴体动人之极。 臭嘎子瞪着她的背影,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方,也许他不该来这里的。 不多时,女人又飘了回来,手里端着一只极大的翡翠盘,上面盛着许多又大又圆的紫葡萄和莲子,果实上面珠露莹然。 她还没走近,臭嘎子便已感到了沁人的凉意。 “这是刚从冰窖里取来的。”女人将托盘放在床边的野藤小几上,哆嗦着偎上床来: “好冷,……快让我暖和暖和……” 臭嘎子推开她,不高兴地道:“干什么?你暖和了,我可就冷了。” 女人无奈地捶了他一下:“真没良心!人家是为你拿吃的,才冻成这样的么!” 臭嘎子瞪眼道:“又不是我要你去的!你自已愿意冻成这样,我又有什么办法。” “臭嘎子,难怪人家都说你头难剃!”女人嗔笑道:“那你吃不吃?” “为什么不吃?”臭嘎子理直气壮地道:“既然你都端来了,我要不吃,你不就白冻了一回么?” 他伸手去拿葡萄,冷得一哆嗦:“就是里面放了毒药,我也一定要把它吃光。” 女人掩口轻笑:“这人!要是里面真有毒药,你不就没命了么?” 臭嘎子咬着葡萄,道:“那也没关系!人家一问起来臭嘎子是怎么死的,知道我是吃了春天的葡萄和莲子,一定认为我死得很值。” 葡萄真的很新鲜很甜,而且凉爽可口,臭嘎子吃得意兴陶然,吐得满床都是葡萄皮,连女人的身上也沾了不少。 女人不去拭身上的葡萄皮,只是笑微微地偎着他,嗔道:“拿你这人真没办法!” 臭嘎子吃完最后一颗葡萄,又伸手去拿莲子:“只好委屈你了,没法子,你先忍着吧。 我知道你有大事求我。” “那么,你会答应么?” 那双月牙儿般的眼睛里闪着荧荧的绿光。 臭嘎子瞪着她,沉着脸道:“我发现你简直不象是个漂亮的女人,你是一头狼,母狼!” 女人眼中的绿光消失了,换上了一种迷离朦胧的神色:“干吗吓我,什么狼不狼的,挺怕人的哟。” 臭嘎子剥开一颗莲子,扔进嘴里,道:“我知道一点——如果我不答应你,我就休想活着从这道门里走出去。” 女人妩媚地道:“不是。” “不是?”臭嘎子倒愣住了:“我说错了?” “没有全错,只不过错了几个字而已,如果你不答应,你就休想活着从这张床上下去。” 臭嘎子傻眼了:“干什么?你真想……真想把我榨成药渣?” 女人一怔:“药渣?” 臭嘎子苦笑:“我是说,你就那么寂寞,非要把我……把我……?” 女人格格笑了起来,四肢一下缠紧了他:“真有意思,哈哈,药渣!” 臭嘎子道:“有意思?狗屁意思!” 女人亲吻着他,媚声道:“不是药渣,是尸体,僵尸!” “你要杀我?”臭嘎子推着她,怒道:“你有把握杀了我?” 女人缠得更紧了:“当然有!不过,你最好别冒险,因为一试之下,你就没命了。” 臭嘎子急运内息,却发现气海中空空如也。他的穴道未被制住,惟一的解释是——他中毒了。 臭嘎子叹了口气,苦笑道:“好吧,就算我不相信,我也不试了。你实是我平生碰到的最古怪、最有能耐的女人,佩服、佩服。” 臭嘎子规规矩矩地躺好,不再妄想脱困了。他是自作自受,又能怪谁呢? 女人满意地伏在他身上,轻轻扭动着,娇娇地道:“你怎么又不试了呢?试一下也好啊?” 臭嘎子搂住她,笑道:“有你这么好的女人压着我,就算死在床上也很值了。” 女人道:“干吗不试着逃走呢?要知道,即便我不杀死你,也会把你榨成药渣的!难道你对自己的武功一点信心都没有么?” 臭嘎子道:“你刚才说过,到你这里来的有许多江湖名人,他们肯定都被你制伏了,其中武功比我高的,只怕不会少于六成,所以呢,我只好放弃努力了。” 女人挺起身,高傲地俯视着臭嘎子,冷冷道:“你知道不知道,死在这张床上的人,有几个是绝顶高手?” 臭嘎子叹气:“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懒得去猜。但我知道,他们的死法和我的不一样,他们一定是不答应你提出的条件,而被你宰了的。近年来江湖上‘隐退’的名人好手越来越多了,许多人年纪轻轻地就洗手收山了,看来,他们中的一部分是‘退隐’到你这张床上来了。” “臭嘎子,我这才发现,原来你并不是真的很笨啊!”女人又温柔地笑了起来,又开始扭动。 “夸奖、夸奖。”臭嘎子苦笑道:“其实我这个人实在是很蠢。不过,蠢人也有蠢人的能耐,比方说,我能一下猜中你的姓名。” 女人的身子一下僵住了,眼中又已是碧光荧荧:“猜我的姓名?” “是的。” “你猜吧!” 臭嘎子慢悠悠地道:“你姓任,单名一个‘莲’字,我猜得对不对?” 女人浑身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哑声道:“对。” 臭嘎子苦笑道:“这就是蠢人的蠢办法。凡是听过的事情,拚命去记,总能记住一些的。我知道你是另州人,令尊是当年的一代剑侠任青云,令堂是号称‘江南才女’的蓝百合,你的武功不是中土一派。据传闻教你武功的人隐居在天山一个雪洞中,你曾在西域呆过二十年。你现年三十九岁,但因为你精擅吸补驻颜之术,所以看起来很年轻。” 女人一动不动,宛如一座冰山。 只是她眼中的绿光越来越盛,杀气越来越浓。 臭嘎子叹道:“其实我真不想知道这些,可既然已经知道了,我也没法装不知道。 若是我刚才说的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尚讫任姑娘一一指正。” 他闭上了眼睛,一付等死的神情。 任莲终于开口了,她的声音又沙又哑,仿佛她真的已有三十九岁了:“如果我不是亲耳所闻,一定会以为这是鬼魂在说话。” 臭嘎子安祥地躺着,一声不吭。 任莲缓缓道:“我简直无法相信,世上还有一个人对我了如指掌……” 臭嘎子懒洋洋地道:“不止一个。” 当然不止一个。那个告诉臭嘎子情况的人显然知道得更多。 任莲问道:“那个人姓石?” 臭嘎子一怔:“姓石?不会吧?他说他不姓石。”旋又笑出了声:“这么说,又多了一个了?” “那告诉你这一切的人是谁?” “我没有出卖朋友的习惯!”臭嘎子冷冷道:“即使那人不是我的朋友,我也不会出卖他。” 任莲哼了一声,阴森森地道:“你是想死?” “我根本就没打算活!”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是任莲的?” “我问你有没有新鲜的莲子时,就已猜到了。” 任莲哼了一声,道:“那你未免也太聪明了吧。那个时候,你还可以离开的,你既已认出我是谁,为什么不逃走?” 臭嘎子很有感慨地道:“这又有什么可奇怪的呢?走江湖的人,大多都好奇,也很喜欢出风头。我知道你的底细,如果还要逃走,不是错过了一次出风头的机会了么?” “你没考虑到后果?” “没有。如果死了,就拉倒;如果侥幸没死,那就多了不少吹牛的本钱。” “这么说,你还不知道我会让你干什么?” “不知道。” 臭嘎子打起了呼噜。死到临头了,他还这么优哉悠哉。 任莲瞪了他好一会儿,月牙儿般的眼睛里突然涌出了泪水: “谢谢你,谢谢你……” 第三章 轻罗小扇 臭嘎子的呼噜声停了,他似已感到她哭了。 但他的话却更不友好了。“谢谢我?谢谢我自投罗网?谢谢我让你又有了一次杀人的机会?” 任莲软倒,狠命地掐他:“不是!你知道不是,你知道……” 臭嘎子不耐烦地道:“行了行了,哭什么?真是的!你以为我一定会帮你的忙?” 任莲呜咽道:“你肯定会的,你会的!你知道我的身世,怎么会不肯帮忙?” 臭嘎子冷笑:“我可不是什么侠骨柔肠的人,你千万别表错了情!” 任莲狠狠捶了他一下,抬头热切地盯着他,喃喃道:“该死的,你这又臭又嘎的坏小子。” 臭嘎子推开她,吼道:“你不要这么酸溜溜地跟我说话,我听了难受!” 任莲又扭了上来:“就要让你难受,就要让你难受……” 春月的辉光并不清朗,相反却有些温漉漉粘乎乎,朦朦胧胧的。 湿漉漉的是梨花的清香。粘乎乎的是女人的柔唇。朦朦胧胧的却是一种躁动的情绪和心境。 野丫头怔怔地躺在床上,看着床前窗外的月光,闻着梨花的清香。 她的眉头紧紧皱着,她的嘴也噘得老高,象是在跟谁生闷气。 在这样一个春夜里,女孩儿的心事,还能会是什么呢? 泪水流出眼睛。泪水泛着春月的辉光。 她在抽泣,在低声骂着什么人: “糊涂虫!你这糊涂虫!……” “糊涂虫”是谁? 春月知道。花香也知道。 春月的辉光也照着一身轻罗的任莲,照着一脸不耐烦神情的臭嘎子。 梨花下,一张石桌,两张石凳,两人相对而坐,手里都拿着酒杯。 “嘎子?”任莲轻声唤他。 “干什么?”臭嘎子很不高兴地应了一声。 “月色是不是很美?梨花是不是很香?” “香?香个屁!美?美个球!”臭嘎子气冲冲地道:“我没时间跟你品酒赏月!你最好赶紧解了我体内的毒,让我走!” 任莲微笑着摇摇头:“你这人真是的,毒解没解你都不知道?” 臭嘎子一呆,突然跳了起来,大声道:“那我要走了。” 任莲幽幽叹了口气,喃喃道:“你如果真要走,我也没法拦你,而且,而且……我要你做的事实在也太危险了,简直就是去送死……” 臭嘎子走了几步,又站住了,回头冷笑道:“我要走了。” 任莲不再理他,径自起身,扶着花树,给他一个背影。 臭嘎子又走了几步,又站住,回头大声道:“我真的走了!” 任莲还是没出声,但肩头已在耸动。 臭嘎子气得“[fjf”ncd7b[fjj””了一声,冲过来大声吼道:“哭什么哭?” 任莲泣道:“你走你的,我哭我的,跟你又有什么相干?” 臭嘎子怒道:“你一哭,我还走个屁!” 任莲飞快地转身,飞快地抱住了他的脖颈,笑盈盈地道:“你答应我了?” 臭嘎子没好气地道:“不答应又能怎么样?你当我不知道你又给我下了毒吗?” 任莲笑道:“是么?我怎么不知道呀?” 臭嘎子恶狠狠地道:“你不知道?那这种名叫‘轻罗小扇’的毒是谁的?” 任莲不笑了,声音也变冷了:“你连‘轻罗小扇’也知道?” 臭嘎子一把推开她,指着她鼻尖大骂道:“你能下毒,我为什么不能知道?你当老子是二傻子?原先我还以为你挺可怜的,想帮帮你的忙,谁想到你这么不够意思!” 任莲凄凉地笑了一下,叹道:“你说得对,我是不够意思……” 她轻声道:“可我为什么这么不够意思?……难道我真那么残忍,那么无情吗?……你以为我愿意这么做吗?……” 泪珠不断地涌出那双好看的月芽儿,滑过她宁馨的面庞: “我到现在一直还活着,东躲西藏地活着,为什么?不就是为了报仇吗?我从九岁起,就一直想着要报仇,为了能报仇,什么我都愿意干……” 臭嘎子面上不耐烦的神情渐渐消失了。他听得很认真。 “……我从西域回到中原后,一直就想去杀了仇人,可仇人的武功太强了,单凭我一个女人,又怎么会成功呢?……我开始找高手帮我,傻呼呼地引诱他们,把自己献给他们,然后哭着求他们帮忙……” 臭嘎子一下坐回石凳上,开始喝酒。 “……可他们根本就不把这些放在眼里,有的人口头上答应得很好,待玩厌了我,又将我求他们的事忘得一干二净;有的人当场就讽刺我异想天开,一脚踹开我,穿上衣服就走;还有的人甚至想把我制住,当他们的玩物……” 臭嘎子喝得更急更快,一杯一杯往嘴里倒。 “……后来,我也伤透心了,只好下毒,谁要是不答应,或是答应了又不去办,我就让他们去死!” 臭嘎子喝完了酒,直楞楞地瞪着桌面,不说话。 他无话可说,只是心里堵得慌。 任莲走到他身后,抱着他,伏在他身上,抽抽噎噎地道:“你别怪我,我是习惯了,呜呜……习惯了人家骗我。我……我给你解毒,你走吧,走吧……” 臭嘎子冷冷道:“我不要你解毒,我也不走。” 任莲痛哭失声:“我不要你帮忙了,你滚,滚得远远的!” 臭嘎子冷笑:“老子平生最不喜欢听话的人。你这个忙,我是帮定了。” 任莲拚命摇头:“不、不、不!他们很厉害,你去了也是送死!” 臭嘎子大声道:“你下套子把我引到这里来,不就是要让我去送死么?” 任莲嚎啕大哭起来,“我不要你帮忙了,不要你了!” 臭嘎子道:“你可决定了?要知道,天下像我这么傻的人可没几个,你套上一个算是你的运气。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任莲哭道:“滚,滚开!” 臭嘎子真的站起来,任莲松开手,退了好几步,靠在花树上,有气无力地道:“你滚。” 臭嘎子冲过去,一把将她扛在了肩上。 任莲现在乖得象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娇娇痴痴地不动,任由臭嘎子胡闹。 臭嘎子气呼呼地道:“怎么了?” 任莲喃喃道:“你还是……还是别去了,石不语……是个老魔头,你根本不是他的对手的,我不想让你死,真的不想……” 臭嘎子是真不高兴了:“你怎么对我一点信心也没有?早知道我不是石不语的对手,你还引诱我干什么?” 任莲呻吟道:“杀……杀你!” 臭嘎子一下滚到一边,怒道:“我看你是杀人杀上瘾了!” 任莲轻声道:“我一直没找到一个肯真心帮我的人,现在找到了你,我实在……实在不忍心……” 臭嘎子大声道:“是我自己想去送死,你忍心不忍心又有什么关系?” 任莲凝视着他,似已痴了。 象臭嘎子这么怪的人,她是不是从来没有见过? 她饱尝过仇恨、辛酸、羞辱、失望和杀人之后的疯狂,她已麻木。但在臭嘎子面前,她好象找回了已失去的某些珍贵的东西。 她会让他去送死么? 石不语是什么人? 你要拿这个问题问武林中人,十有八九会得到别人的冷眼。并不是他们不知道,而是他们认为这是傻瓜才会问的问题,他们不屑于问答。 的确,江湖上虽很少有人谈论石不语,但却没有人不知道他。 “石不语”并不是真名。他的真名叫“石诚”,听起来就给人一种安全可靠的感觉。 石诚之所以后来被称为“石不语”,是因为他发现了一个穴道,点中之后,可使人除不能说话外一切照常。取意“观棋不语真君子”之句,此穴名为“观棋穴”,又称“不语穴” 或“君子穴”,石诚也就成了石不语。 有这样成就的人,当然不同凡响。 如果有人说自己要去杀石不语,所有的人都会认为他是个疯子,是在说醉话。 石不语不仅是个绝顶的武功高手,而且还精通奇门遁甲、医卜星相。更邪乎的是,有人说他能呼风唤雨、剪纸成人、缩地成寸、撒豆成兵,很有点龙虎山张天师的道行。 想想也是,一个能发现新穴道的人,能不被神化么? 可任莲的仇人,偏偏就是石不语。 可臭嘎子偏偏硬着头皮、自告奋勇地要去杀石不语。 还是野丫头骂得对,臭嘎子不是糊涂虫,谁是? 任莲动情地道:“嘎子,我要用三天时间,把你造就成一个绝顶高手。你生还的机会就会大得多。我需要你活着回来。” 臭嘎子目瞪口呆:“三天?绝顶高手?你疯了?发烧了?” 任莲温柔但又坚定地看着他,认真地道:“我不是在说胡说,我有办法做到这一点。” 臭嘎子呆了半晌,突然发狠地吼道:“这么说你还是骗我去为你送死!你要是有办法,为什么不自己用?三天!你要是自己想报仇,三千天时间也过去了,你不是可以把自己培养成一个陆地神仙了么?” 任莲静静地偎着他,含笑看着他,一声不吭,待到他火发完了,才笑咪咪地道:“我这个办法只适合于男人。” 臭嘎子瞪瞪她,不吭声了。 任莲柔声道:“我给你下了‘轻罗小扇’之毒,也是这个目的。这种毒只对男人起作用,它可以激发你体内的潜能,使你的武功超常发挥,但这还不足以使你平安地闯出‘观棋山庄’,所以我……” 她突然附在他耳边悄悄地道:“我会一种奇异的功夫……” 半天,悄悄话才说完了,任莲昵声道:“怎么样,我是不是真心待你的?” 臭嘎子大声道:“我不干!” 任莲吃了一惊:“不干?你怎么这么傻?” 臭嘎子道:“傻归傻,不干归不干。有轻罗小扇的帮助就够了,我不要那些人的内力。” 任莲叹道:“你不想成为一代高手?” 臭嘎子一口回绝:“不想!” “为什么?”任莲是真的惊讶了,“习武之人毕生追求的目标,不就是成为一代高手吗?” 臭嘎子回答得更绝:“凭我现在的武功,闯江湖尽够了。我要那么高武功干什么?要知道干坏事的人都是太有本事了。如果我武功高了,没人能打过我了,说不定我就会变成恶棍。” 任莲哭笑不得:“你这是什么理由?” 臭嘎子正色道:“我是说真的,而且,当一代高手有什么好?弄得天天有人找你较量,弄得自己整天怕败给别人,还不如我现在快活呢!” 任莲摇头叹道:“那你还学武功干什么?” 臭嘎子冷笑:“你不是有档案么?你怎么会不知道?” 任莲想了想,慢悠悠地道:“档案上说,你原先是个小叫化,后来——也就是你七岁的时候,拜在你师父门下。至于你为什么学武功,档案上没有。” 臭嘎子沉声道:“我学武功是想杀一群狗!” 任莲奇道:“一群狗?” “是的,有一家财主,养了一大群凶恶的狗,一次狗咬死了我的一个同伴。于是我们几个小伙伴就发誓,一定要想尽一切办法,杀了那群狗。” 他笑了笑,又道:“所以,我学武功的目的,只是为了打狗。” 任莲沉默了,好半天才叹了口气。 “谢谢你告诉我。”她喃喃道。 臭嘎子看见,她的眼中有一种很奇特的神色。 “我很小的时候,也希望会有一个伙伴,能帮我对付那些恶狗。” 是不是曾经有个小男孩,曾经为她打过狗,曾经保护过她? 臭嘎子不知道。 任莲突然抱住他,柔媚地笑了起来,“就算你真的不肯让我把内力导给你,我也要关你三天,好好吃你的肉。” 臭嘎子吃了一惊:“那我还怎么有力气去对付石不语?” 任莲的小手开始摸索起来:“你放心,我不会用你当药的……” 臭嘎子上路时,确实是满怀豪情、满面春风的。三天的销魂滋味并没有使他疲惫憔悴,任莲并没有象对付其他男人那样待他。她完全象个温驯柔媚的妻子服侍丈夫那样服伺他。 目的当然是让他心甘情愿地去送死。 臭嘎子跑了没一会儿,就拉住了马缰绳,渐渐觉得有些窝火了。 他服了“轻罗小扇”这种毒药,就不能临阵脱逃了,只有去送死,一点余地后路都没有。 臭嘎子开始骂骂咧咧的了:“妈妈的!臭嘎子,别人说你傻,你还不相信,这回该知道了吧?你狗日的不是糊涂虫是什么?” 他最担心的不是死,而是石不语杀不着、任莲又不给他解药,轻罗小扇只能使他在一个月内精神焕发、体力充沛,过了一个月,臭嘎子可就只有等死了。 如果任莲不给解药,而是让他永远陪着她的话,臭嘎子可就更惨了,臭嘎子一想起任莲惊人的胃口和绝顶的疯狂,就忍不住心惊胆颤。 “妈妈的,糊涂虫,别吃草了,快跑。” 于是这匹贪吃路边野草的骏马,也就叫做“糊涂虫”了。 如果臭嘎子不去惹任莲,不进任莲的小院,不贪吃“野草”,又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呢?” 臭嘎子这个人是很少后悔的,可这次他是真的后悔了。 还是野丫头骂得对,他是糊涂虫。 臭嘎子心里一跳:“娘的,没事想她干什么?” 但越是这么发狠,就越是会想起野丫头。真怪。 最后,臭嘎子终于叹了口气,骂道:“妈妈的!这野丫头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这会子说不定正骂我呢。” 想到自己现在也许正被野丫头骂,臭嘎子心里居然还有点酸酸甜甜的。 “莫非老子真的喜欢上她了?” 臭嘎子有些吃惊,也有些好笑。 不过,臭嘎子虽然还不能肯定自己是不是已经爱上野丫头了,但却能肯定,野丫头一定十分十分地喜欢他,要不,那天在树林里,她不会是那种情状。 如此一想,臭嘎子的脸居然十分十分难得地红了。 “妈妈的,糊涂虫!” 他是在骂马,还是在骂自己? 臭嘎子自己也不知道。他只好拚命打马飞奔,让春风吹过发热的脸、滚烫的胸口。 野丫头牵着马,从路边的一户人家后面转了出来,面上尽是迷茫、古怪的微笑。 她一直在附近找臭嘎子,只可惜臭嘎子不知道而已。 你只要看一看野丫头的神色,就会马上猜到,她听见臭嘎子骂她的那句话了。 “他在骂我,”她快乐地想着:“他还在念叨我,还没有忘记我。” 那么,他会喜欢她么? 这个让她失眠过许多夜晚的问题,今天终于有了答案——他肯定喜欢她。至少,她是这么认为的。 她觉得天特别特别的睛朗,树特别特别的可爱,田野特别特别的宽阔,路边的花也特别特别的香。 连那户人家门口晒着的小孩的尿片都那么美丽! 野丫头翻身上马,追臭嘎子去了。 野丫头就是野丫头,她想干什么就马上去干什么,从不怕别人笑话自己。 她要追上臭嘎子,告诉他,她没有骂他。 然后呢?然后又怎样呢? 野丫头可不愿想得太多,想太多了就不成其为野丫头了。 春风拂面,软洋洋的,让人只想放声大喊大叫,大声唱歌。 野丫头感到胸脯里涨鼓鼓的,似乎那里有许多的快乐和欢愉忍不住要涌出来。 当她看见他强壮的身影时,这种感觉就更明显了。 如果这时候他对她干点什么傻事,她一定不会怪他。 第四章 糊涂虫 “臭嘎子!” 一听这声音里的凶恶,臭嘎子心里就开始打起了小鼓。 “我不姓臭!”臭嘎子没好气地答道,头都没回一下。 野丫头一催马,和臭嘎子跑了个并排:“你当我姓野呀!” 臭嘎子浑身不自在,只觉身边的野丫头象个大刺猬似的扎人,他别过脸不看她,口里不耐烦地道:“你找我干什么?你不是让我滚得远远的,越远越好么?你不是不愿再看到我么?” “你么,你是个糊涂虫。”野丫头的火气似乎也不小,但是声音很软很软,象拂过眼睛的春风。 臭嘎子的脸腾地红了,连脖根都红了,无法掩饰,他只好大喊大叫: “你跑来干什么?你让我骂自己,我骂了,你让我打自己耳光,我也打了,你还想怎么样?” 野丫头没有说话,但她的脸也已艳红如霞。她方才想好了许多许多要跟他说的话,可现在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但她没有低头,也没有转开眼睛,她只是死死盯着他红透了的脸庞,似乎想笑,又似乎想哭。 臭嘎子吼道:“你究竟想干什么?” 野丫头恼羞成怒了,也大叫起来:“你凶霸霸的干什么?大路朝天,你走得,我就走不得?这条路是你开的吗?” “那你干吗要和我并排走?干吗还要跟我说话?” 臭嘎子的确又臭又嘎,野丫头都快气疯了,毫不含糊地顶了回去:“是你要跟人家并排走的!是你要跟人家说话的!” 臭嘎子两腿一夹马肚子,顿时蹿出好远:“懒得理你!” 好半天,身后都没人说话。 可臭嘎子知道,野丫头一直紧紧跟在他后面。 臭嘎子一回头,大吼道:“你干吗老跟着我?” 刚吼出口,臭嘎子就后悔了,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大嘴巴。 野丫头正在无声地抽泣着,泪流满面。 臭嘎子拉住马缰,咬牙切齿地低声道:“你哭什么?” 野丫头一下哭出了声。 “要你管,要你管!”野丫头哭着骂着,脸上却红扑扑的。 臭嘎子现在又恨不得给她一个大嘴巴:“我当然要管!我身边总跟着个哭哭啼啼的野丫头,人家还以为我干什么坏事、欺负你了呢!” 野丫头一怔,旋又哭骂道:“你就是干坏事了!你就是欺负我了!” “我没有!”臭嘎子吼得象打雷:“你再瞎说八道:“我、我……” “你怎么没有欺负我?”野丫头哭得更伤心了,“你害死了我爹爹,害得我一个人孤苦伶仃,你还骂我,打我,呜呜呜……” 一提到马老白,臭嘎子马上就犯蔫乎了。 “喂,你别哭了好不好?” “就哭就哭就哭!呜呜呜……” “你就是要哭,声音也要小些才好啊?” “你管不着!呜呜……” “眼睛哭肿了不好看,噪子哭哑了说话不好听。” “凭什么要让你看好看的?呜呜……凭什么要让你听好听的?……” 臭嘎子颇有感触似地浩叹一声:“唉,老天待我臭嘎子何其不公啊!连走路都不得安生。” 野丫头哭得越发响亮了:“你就只想你自己安生,呜呜……只想你自己舒服,你就不想想……呜呜呜……” 臭嘎子只有哀求了:“小姑奶奶,小祖宗,行行好吧!只当是可怜可怜我,别哭了,行不行?” “不行!” 但野丫头还是马上就止住了哭。 臭嘎子松了口气:“这才乖。” 野丫头恨恨地瞪着他,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神情。 臭嘎子笑道:“野丫头,我要去办一件大事,很危险,能不能活下来,还得两说着。你跟着我,可不太安全啊。” “你走你的路,我走我的路,谁跟着你了,谁跟着你了?” 臭嘎子瞪瞪眼,见野丫头又要扁嘴儿,连忙告饶:“好,好好好!算我多嘴,算我放屁,行了吧?” “本来就是么。”野丫头撇着嘴儿,伸手拭泪。 臭嘎子碰到野丫头,就象老虎碰到武松,李逵碰到戴宗,只有认倒霉的份儿。 对野丫头来说,臭嘎子的头还是难剃得很。但了解臭嘎子的人都知道,他的头已经好剃多了。“喂,臭嘎子,你要去哪儿?” 野丫头闷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先开了口。 臭嘎子转头瞪瞪她,冷笑道:“凭什么我就得告诉你?” “不说拉倒。”野丫头洋洋得意地道:“反正你不论到哪里,我总跟着,寸步不离,看你怎么把我甩开。” 臭嘎子一本正经地道:“真的?” 野丫头冷笑:“当然是真的!姑奶奶说话,板上钉钉!” 臭嘎子一脸的不相信:“我走到哪里,你就跟到哪里?” “不错!” “寸步不离?” 野丫头脸红了,但还是狠狠点了点头:“寸步不离!” “不反悔?” 野丫头脸更红了。若是臭嘎子睡觉,她是不是也“寸步不离”呢? 但她还是大声道:“不反悔!” 臭嘎子还是很怀疑地道:“要是反悔了呢?” 野丫头终于低下了头,咬着嘴唇,半晌才轻声道:“那……你让我干什么,我都答应你。” “说定了?” “当然。” 一座小小的茅厕边,臭嘎子下了马,走到茅厕门口,回头正色道:“你来不来?” 野丫头憋得满脸通红,尖叫道:“胡说八道!” 跟臭嘎子这种无赖打赌斗口,几乎没人能占到便宜。因为他脸皮极厚,什么样的怪事他都能一本正经地去干。 臭嘎子很气愤似地道:“你反悔了?” “你、你,你不是人!”野丫头气得一催马,跑了开去。 臭嘎子笑咪咪地钻进了茅厕。 这个赌,他是胜定了。 不一会儿,他又哈哈连天地钻了出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叫了一声“好舒服啊”,跃上马背,向前赶路。 野丫头勒马在路上等着他,根本就没有要走的样子。 臭嘎子拍马赶过去,很奇怪似地问道:“你怎么还没走?” 野丫头脸又红了,气恨恨地道:“我为什么走?我不走!” “你不是已经认输了么?” 野丫头大叫:“认输就认输,我认了!反正我不会一输就跑,我输得起!” 臭嘎子很认真地道:“刚才咱们说好了,若是你反悔了,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对不对?” “对!” 臭嘎子叹道:“天道真是报应不爽。上次在树林里是你整治我,这回该我整治你了。” 野丫头冷笑:“让我干什么,说吧。姑奶奶听着呢!” 野丫头神情虽很镇定,可臭嘎子知道,那是装出来的,野丫头现在心里一定很紧张,她肯定会认为臭嘎子要提出些什么“见不得人”的条件了。 臭嘎子悠然道:“好,你听着,现在我要你掉转马头,走得远远的,不许再跟着我。” 野丫头的脸一下惨白。 臭嘎子伤她的心了! 臭嘎子见她半天没说话,急了:“喂,你听见没有?” 野丫头无奈地应道:“听见了。” “听见了你还不赶紧走?” 野丫头咬着嘴唇不说话,低着头,一脸的委屈。 臭嘎子吼了起来:“你不答应是不是?” 野丫头红着验儿,嚅嚅道:“嘎子,你能不能……换件别的事儿?” 应该说,一个少女若肯如此相求,任何一个男人也会同意换件事儿的。 可偏偏臭嘎子的嘎脾气又犯了。 “不行!” “臭嘎子,你是个混蛋!你是特大号的糊涂虫!”野丫头破口大骂起来。 臭嘎子笑咪咪地听着,似乎很受用:“特大号的糊涂虫!听听,骂得多解气呀!可惜,你再怎么骂,我也不会改主意的。” 野丫头伤心地道:“你一点也不懂,一点也不懂人……人家……” “对对对,我这人从小就很笨,”臭嘎子笑道:“可惜,笨人都有一个好处,就是脾气倔。” 野丫头拔转马头,跑了几步,突然又勒马回头。 臭嘎子正微笑着看着她。 野丫头低声道:“人家来,本来是想告诉你,我……我……我没有……骂你……” 她突然狠狠一拍马,狂奔而去,洒下一路哭声。 臭嘎子苦笑:“她会恨老子的!” 不过,臭嘎子认为,恨归恨,总比丢了性命好得多。 他拍拍自己的马,叱道:“他妈的,糊涂虫,快跑!” 第五章 大老板 昱城是个山明水秀的好地方。 臭嘎子虽然去过很多地方,也还是被昱城迷住了。只可惜臭嘎子这人浑身没一根雅骨,否则一定会摇头晃脑地来上几句诗文。 可当他一想起石诚石不语就住在昱城,兴趣马上就低落了许多,看什么都不起劲儿。 要知道,臭嘎子来昱城不是游山玩水,而是来送死的。 一个将死之人,怎么还有情致去欣赏美景呢? 昱城第一家酒店,当然是临江楼。 临江楼就建在新安江畔的大石桥边,几乎是凭空而起的。凭栏远眺,把酒临风,可以一览新安江上舟来楫往的胜景。 几根粗长的木柱,将临江楼支撑了起来。 看起来临江楼随时都有可能倒进江里去,而实际上临江楼从未倒过。 自北宋仁宗年间起,临江楼就立在这里了,而且还将不知屹立多少年。 现在临江楼酒店的大老板,就是武林异人石诚石不语。 石不语今年六十一岁,相貌清奇,衣饰古雅,象个修身证道的真人。如果石不语走在路上,人家告诉你说他就是临江楼的大老板,你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这么一个“真人”怎么会和最世俗的东西——酒食和钱财连在一起。 如果你要想知道神仙是个什么模样,看看石不语就行了。 石不语正在卜卦,神情很虔诚。 他面前是一张美丽的大理石案,案上有一个碧玉卦筒,筒里则有六十四根碧玉卦筹。 他置身的这个房间很大很亮敞,也很雅致清洁。 若说石不语象个修真的人,他的房间就象是丹房。 石不语卜得了一卦,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似乎卜到了什么不吉利的卦象。蓦地,他又哈哈大笑起来。 石不语的大笑声,很有感染力,如果房中还有其他人的话,一定也会跟着大笑起来。 可房中只有石不语一个人。 石不语笑了一会儿,面色一寒,轻轻按了一下案边的一个镇纸玉狮子的尾巴。 一个精干的中年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房中,你根本就看不清他是从哪里“出冒”来的。 中年人躬身道:“师父,什么事?” 石不语微微一笑,慢悠悠地道:“叔牙,你猜猜我刚才得了哪一卦?” 中年人一怔。 石不语从来不跟门人这么推心置腹地说话的,今天是不是有点反常? 但中年人深信,石不语的卦是十分灵验的。 石不语微笑道:“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方才占了‘小过’卦初六爻,‘飞鸟以凶’,再则上六,‘弗遇,过之。飞鸟离之,凶,是谓灾眚。” 中年人眼皮跳了一下,沉声道:“叔牙不明白。” 石不语解释道:“飞鸟飞过,带来了不祥的征兆,这是‘飞鸟以凶’四字的本意,上六爻则是说,没有错误而去责备他,是不对的,正如飞鸟本身并没有错误,不能张开罗网来对付它,如果这样做的话,就会有灾难发生。” 中年人冷冷道:“世上居然还有人敢到昱城来撒野么?” 石不语叹了口气,道:“如果有人找我,不要难为他,领他来见我好了。” 中年人一低头,恭声道:“弟子遵命!” 石不语又道:“只不知飞鸟此刻落在何处,待我且再占一卦!” 中年人不懂易理,只有静静地垂手而立。看师父施展“法术”。 石不语捧起卦筒,摇了几下,双目微微闭上,口里低声念叨着什么,活象个捉鬼的符水道人。 一只碧玉筹跳了出来,石不语伸手接住,看了看,道:“唔,是需卦,我且再占爻位。” 不一会儿,又一只碧玉筹跳了出来,石不语微笑道:“原来是‘需’卦九五、上六。 ‘需于酒食,贞吉’。嗯,来人必是在临江楼上出现。” 中年人似乎深信不疑:“叔牙马上就去临江楼,领他来见师父。” 石不语却沉吟了:“慢着。”‘入于穴,有不速之客三人来。敬之,终吉。’这么说,不止是一只飞鸟,还有三个人?……怪了,怪了!……叔牙,吩咐庄中人等,这几日万事小心。” 中年人转眼间就消失了,好象他根本就没来过似的。 石不语站起身,沉呤着慢慢踱了起来。 “飞鸟以凶……飞鸟离之……有不速之客三人来……敬之……终吉……” 他一面沉思,一面踱来踱去,绕着大理石案转圈圈。 “不速之客?会是什么样的人呢?飞鸟又是谁呢。” 石不语皱起了眉头,伸手又去拿卦筒。 你若是问石不语,世上究竟有没有鬼神,他一定会说没有,而且会告诉你,世上绝不可能有鬼神,当然不会有鬼神。 他还会告诉你鬼神之说的虚妄怪异、荒诞不经之处,以及世上为什么会有鬼神之说。 但石不语却相信占卜算卦,他这一付卦筹实际上就是他一切行动的准则,就是他的精神支柱。 对石不语来说,这六十四根碧玉筹可以解决世上的任何问题。 可你如果就此认为,石不语其实是个相信鬼神的人,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石不语真的不相信鬼神,但相信天道,相信运数。 卦筹所代表的,就是天道运数。 而石不语认为,自己是个洞晓天机的人。他相信卦筹,其实就是相信他自己。 所以石不语遇事都要占一卦,奇怪的是,据称石不语的卦没有不灵的。 很多人都不知道石不语的这个习惯,知道的人也极少晓得石不语的卦灵验无比。 卖卜的术士们都知道久占必有失,而石不语的从未失误说明了什么呢? 是不是有诈? 当然不是。有诈是骗别人的,石不语怎会自己骗自己呢? 石不语又占一次,巧了,仍旧是“有不速之客三人来”! 石不语眉头皱得更紧了,看来这三个人,绝对该是他意想不到的了。 于是石不语呼了口气,不再去费心思了。天意既然如此,他又何苦强求呢? 石不语起身,微笑着摇摇头,伸了伸懒腰,走到墙边,在墙上挂着的一幅米芾山水画的挂轴上摸了摸,雪白的墙壁顿时向两边移开,露出了一道暗门。 石不语轻轻敲了敲门,门就悄然打开,里面有一声柔媚蚀骨的低笑飘了出来,石不语闪身进门,墙壁在他身后无声地合上了。 石不语的山庄里,随处都是机关。石不语是个小心谨慎的人,而且他也很懂得享受,他刚走入的那道门里,一定有一个娇美的人儿在等着他。 天知道石不语这座看似幽雅恬淡的庄园里,会有多少机关埋伏。若是有人想行刺石不语,那只能是做梦罢了。 连接近都很难的人,又怎么会被暗杀呢? 半个时辰后,石不语精神焕发地又走了出来,那个女人却没有这个机会了,也许她会在那道门里呆上好几年呢! 臭嘎子坐在江这边的草地上,隔江打量着临江楼。 任莲只是要他一月之内杀了石不语,可没有提供什么计策,一切都得由臭嘎子自己打主意。 这可难为死臭嘎子了,因为臭嘎子很少动脑筋去算计别人。 如果马老白还活着,而且处在臭嘎子现在这种境况,他一定知道该怎么对付石不语。马老白被称为“天下第一暗杀高手”,当然对暗杀之道有着深刻的理解,而臭嘎子呢?臭嘎子对暗杀一窍不通。 暗杀是一门高深的学问,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学会的。 臭嘎子叹了口气,往地上一躺,仰望着蓝天白云,喃喃骂道:“妈妈的,老子真是倒透了霉!” 说来说去,都是野丫头不好,若不是野丫头四处追杀他,他就不会跑到镇江,当然也就不会碰到任莲。而碰不到任莲,又该有多快活呢?说不定他这会子正在痛痛快快地喝酒呢。 一想到酒,臭嘎子才发现自己都快流哈剌子了,江那边临江楼里的酒香似乎隔江都能闻到。 臭嘎子再也坐不住了,一下跳了起来:“妈妈的,管他三七二十一!老子先去喝点酒,顺便打探打探消息也好。” 一念及此,臭嘎子便恨不能马上飞上临江楼,可没办法,还得老老实实地过桥,慢慢走过去。 说实在话,任莲请臭嘎子暗杀石不语,实是太难为臭嘎子了。 可不管怎么说,他是自找的,怨不得别人。 临江楼上,果然是客满酒香。臭嘎子捞过一条板凳,楞挤在一张桌边,挤得那几个酒客眉头直皱。 臭嘎子却顾不上这些,刚坐下,便将桌子拍得山响: “酒!老子要喝酒!快点拿酒来!” 桌上其他人的酒碗菜碟都被拍得一阵乱翻,一塌糊涂,几个酒客惊呼着跳了起来,其中一个吼道:“小杂种,你干什么?” 臭嘎子一巴掌就掮了过去:“干什么?揍你个老杂种!” 那酒客被打得昏天黑地,另几个也急了:“有你这么不讲理的人吗?” 看来,他们都还想以理服人。 可臭嘎子窝了这许多天的火儿全都烧起来了:“老子就是不讲理,就是不讲理!你们敢把老子怎么样?” 小二赶了过来,怒叫道:“好小子,你瞎了狗眼了,敢跑到临江楼来撒野!照打!” 臭嘎子头也没回,一拳后捣,正砸在小二杵过来的一张板凳上,板凳立时回击,撞上了小二的嘴巴,小二当场就被打飞了。 “哟嗬!”一声怪笑,管帐的师爷拎着算盘,从柜台后来转了出来:“真看不出啊,小子,你还行,有两下子。” 臭嘎子冷笑:“你是不是也想吃上一拳?” 师爷笑嘻嘻地摇摇头道:“我不喜欢吃别人的拳头,而且,你也不可能打到我,你的武功虽然也还算不错,但要在临江楼撒野的话,还差了许多哩。你最好还是先打听清楚,这里是谁的地盘,再来送死吧!” “你想抬出石不语来吓唬我?”臭嘎子顿时红了眼:“那你吃老子一拳再说!” 话未落,拳已到,风声猎猎。 师爷急忙闪避,但还是稍稍晚了一点点,这一拳从师爷的左耳边擦了过去。 师爷的左耳从此便缺了一大块。 “好小子,你还真打啊!”师爷还没有感到疼痛,还在大叫:“小的们,一起上!给我往死里打,打死了,扔到江里喂王八去!” 当十几个打手涌出来时,师爷已痛得蹲在了地上,捂着左耳,脸都白了。“住手!” 楼中响起了一声威严低沉的断喝。打手们立时定住,恭恭敬敬地低头哈腰。 臭嘎子回头,斜眼瞅瞅身后,看见了一个面色阴沉的中年人。 中年人也在看他,目光既阴又毒,臭嘎子看着他,就象看见了一条毒蛇——一条连花纹都很难看的毒蛇。 中年人冷声道:“这位壮士,我们老板有请。” 臭嘎子一下呆住了。 老板有请? 第六章 观棋不语 臭嘎子喝道:“你是什么人?” 他的神情很不耐烦,口气也很不友好。 中年人不紧不慢地道:“我姓乔,乔叔牙,石老板的大弟子。” 臭嘎子突然感到背心有点发凉,他当然听说过乔叔牙这个名字,而且知道乔叔牙是个什么样的人。 知道石不语的人,当然也会知道乔叔牙。 乔叔牙就象是石不语的影子、石不语的手、石不语的舌头。 手用来杀人。舌头用来传令。 臭嘎子吃惊归吃惊,但并不害怕。“你就是乔叔牙?我看着怎么不象啊?你们老板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乔叔牙还是没有一点发怒的神色,好象他根本就不在乎臭嘎子的态度,“家师卜术之精,天下无出其右。” 臭嘎子这回是真的傻眼了:“你说什么?他居然能算出来我会找他、而且我会来临江楼喝酒么?” 乔叔牙笑了,笑意很淡,一闪而逝:“一点不错。” “邪门,邪门!”臭嘎子目瞪口呆,只是反复念叨着“邪门”。 他虽然也听说过石不语每卦必验,也还是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 乔叔牙道:“家师精擅卜术,通晓易理,天下皆知,何以壮士独所未闻?” 臭嘎子嘴角一翘,冷笑道:“那么,石老板算出来我的名字没有?” 乔叔牙想了想,道:“我不知道。” 臭嘎子哈哈一笑,大声道:“看来石老板也不是活神仙啊。盛名之下,其实不符。” 乔叔牙冷冷道:“但石老板算没算出阁下的姓名,我只是不知道而已。家师只是命我赶来临江楼,请一个在酒楼生事的人入庄一叙。” 臭嘎子为难了:“那么,我是去,还是不去呢?” 乔叔牙微微一笑,慢悠悠地道:“阁下还是去的好!” 臭嘎子也笑道:“不错,乔叔牙既已出面,我就是不想去也不行了。乔老哥,前头带路,待我会会名震天下的石不语。” 乔叔牙转身就走。 应该说,还没开始交手,臭嘎子便已经输了,而且输得一塌糊涂。 臭嘎子根本就不相信什么星相卜卦的。那些玩意儿对臭嘎子来说,无异是天书,而臭嘎子这种人,根本就没起过半点想读天书的念头。 臭嘎子自认是个江湖混混儿,而混混儿们从来不说虚的也不相信虚的,他们比较讲究实际。 臭嘎子不相信石不语真的有这种先知先觉的本领,可石不语又是如何知道有人会到临江楼闹事,而且派乔叔牙来“请”呢? 乔叔牙在前面大步走着,根本没有想和他说话的意思。 臭嘎子知道,乔叔牙这人极其不好惹,绝对惹不得,乔叔牙就象是一条毒蛇,随时都可能咬人一口。 乔叔牙是石不语的开山大弟子,武功之高,据说已不逊于石不语。 乔叔牙很少在江湖上走动,他的一切活动都是以石不语为中心安排的,哪里有乔叔牙,哪里就有石不语,乔叔牙是石不语的影子。 可现在乔叔牙居然亲自驾临,来“请”臭嘎子! 是不是石不语确实知道了臭嘎子要来杀自已,而特意派乔叔牙来镇一镇他呢? 臭嘎子叹了口气,看着走在前面的乔叔牙的背影。 乔叔牙并不高大,但很结实精悍,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肉都很有用处,不多也不少,臭嘎子仅仅从后面看,就已感到了乔叔牙身体里蕴藏着的浓浓的杀机。 臭嘎子倏地一振双臂,乔叔牙背上透出的气机一下锐利起来,但乔叔牙根本就没回头,脚步也未稍滞。 “乔老哥,佩服、佩服。”臭嘎子不得不服气,因为乔叔牙的反应实在太敏锐了。 乔叔牙回头,微笑道:“左少侠,前面不远就是……” 臭嘎子嗷地跳了起来,好象被人一下剥光了衣裳似的:“你、你怎知道我姓左?” 乔叔牙道:“这个并不难。乔某虽然极少走动,但也已听说了,江湖上这几年很出了几个令人头痛的青年高手,根据传闻来看,只有左右军才有你如此暴躁的脾气,又臭又嘎。而且,你腰带里隆起的那一圈分明是你的成名兵刃金花鞭。而且……” 臭嘎子仍在大喊大叫:“而且?而且什么?” “而且,阁下左颊上有一道很重的刀伤,眉毛极浓且短,咬肌发达,左手似乎微有不便,脸上总有一种极不耐烦的神情,所以,你不是臭嘎子左右军,谁是?” 臭嘎子心里直发毛:“咱们以前朝过相没有?” “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乔叔牙不说话了,加快了脚步。 臭嘎子一面走一面伤感:“妈妈的,他们什么都知道,他们什么都知道……” 知已知彼,方能百战百胜,这道理三岁小孩都明白,臭嘎子知道,这回自己是彻底失败了。 乔叔牙闷声不响,臭嘎子又沉不住气了:“乔老哥,你刚才想说什么没说完?” 乔叔牙道:“前面不远,就是观棋山庄,庄里机关重重,你若是还象刚才那样作势偷袭我的话,我虽不出手,但有人会一下要了你的命。以你的功夫,在本庄之中,充其量也不过是二流角色。” 臭嘎子虽然知道乔叔牙说的是实话,也还是生气了:“什么?二流?你开玩笑吧?” 乔叔牙道:“绝对不是开玩笑,说二流还是高看你了。” 臭嘎子鼻子都气歪了:“佩服、佩服。贵庄中除了石老板和你乔老哥,还有多少是一流人选?” “不下二十之数。”乔叔牙道:“所以,我先正告你,你要有什么花花心思,趁早收起,免得送命。” 臭嘎子心里有点发虚,怒道:“你怎么知道老子有没有花花心思?” 乔叔牙倏地站住,冷冷道:“你并不是我老子,我老子在我七岁那年就已被人分了尸,你要敢再自称一声‘老子’,我也不反对,但你也会被分尸,真的变成我老子。” 臭嘎子大怒:“老子就要自称老子!你分老子的尸啊!来、来,分啊!” 乔叔牙冷哼一声,道:“待你见过家师,我再分你的尸也不迟!” 臭嘎子也哼了一声,笑道:“那老子现在总还有一半个时辰可以自称‘老子’了。” 乔叔牙又哼了一声,迈开大步走了起来。 不多会儿,一座极大的庄园赫然出现在他们面前,臭嘎子甚至都已看清了庄园大门上挂着的匾上写的四个字——“观棋山庄”! 臭嘎子精神一震:“妈妈的,石不语是个什么德性,马上就会知道了!” 乔叔牙冷笑道:“你要想平安地看见家师,最好从现在起闭上你的臭嘴。” 臭嘎子忍不住笑了:“对不起,乔老哥,我这人嘴是很臭。” 乔叔牙头也没回:“我知道。” 山庄里很静,静得古怪,让人受不了。碰不到一个人影,听不到一点人声,臭嘎子听见的,只是乔叔牙和自己的脚步响。 山庄里花红柳绿,精美幽深,根本看不出会有什么机关埋伏一类的东西,可臭嘎子知道,若不是乔叔牙领路,自己很快就会迷路,而迷路的结果自然是死。 臭嘎子虽不懂行,却也能猜出来,这个庄园里的一切东西,都是按什么阵图设置的。 弯弯曲曲也不知走了多久,臭嘎子发现,走过的地方,景致都差不多,也许乔叔牙正领着他原地打转转,亦未可知。 一个道装小童从假山后面转了出来,神情木然地道:“庄主在观棋亭,请两位过去。” 说完一转身,悄无声息地隐入了乱石丛林之中。 臭嘎子不由暗叹:“这么个十来岁的小孩子,轻功也很可观,看来这观棋山庄,真是高手如云啊!” “跟我来。”乔叔牙沉声道,向左折了过去,景象立刻就大变样儿了。 臭嘎子本来还在暗暗记路,但记了半晌,越记越乱,知道自己没这个本事,便有这个本事,也没这份儿耐心,也就只好听天由命了。 臭嘎子对自己实在是一点儿信心也没有了。 远远望去,松柏林中有一座小巧玲珑的琉璃亭,有两个人正相对而坐,专心奕棋,不时还能听到棋子落盘的脆响。 乔叔牙朝臭嘎子使了个眼色,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臭嘎子也只好不出声,石不语既然叫”石不语”,当然不喜欢有人在看下棋时大声喧哗。 如果石不语不让他接近,他就半点希望都没有了,所以,臭嘎子反复告诫自己,先不要惹恼石不语。 走到亭外石阶下,乔叔牙停住了,臭嘎子也只得驻足,当他看清下棋人的面目时,一下呆住了。 两个都是清瘦的老人,两个老人生得简直就是一模一样,而且连衣饰都一样,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两块砖。臭嘎子定睛细看,发现这二人面上的皱纹都生得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左首老者神情怡然,右首老者正冥思苦想,举棋不定,看来棋局形势不太妙。 啪啪的落子声中,半个时辰过去了。 乔叔牙依然木立,活象个无血无肉的傀儡,可臭嘎子实在是忍不住了。 臭嘎子打从娘胎里生下来,从来就没受过这样的窝囊气:他居然一声不吭、纹丝不动地站了半个时辰! “喂!你们下完了没有?大老远把老子叫来,又不招待,你们还是人不是?” 乔叔牙在他怒吼的同时,已不声不响地反手一挥,击向臭嘎子面门,臭嘎子也不闪避,飞起一脚,踢向乔叔牙小腹,又准又狠。 乔叔牙本来就没想真的将他怎样,但见他动真格的了,只得微微一闪,让开了臭嘎子的腿,但没有再出手,只是冷笑。 臭嘎子怒道:“你们是不是想气死我?” 左首老者脸色一寒,缓缓道:“叔牙,不可无礼!” 乔叔牙低头:“是!” 右首老者抬起头,有些奇怪地看了看臭嘎子,道:“娃娃,你乱叫什么?你难道连观棋不语真君子这句话都不知道么?” “我只是站在这里,并没有上去看棋!而且,我也不是君子,从来就不是!”臭嘎子毫不含糊地叫道:“石老板既然特地将我请了来,就该好好招待我,干吗让我在这里干站着?” 右首老者怔了一下,失笑道:“说得也是。能让臭嘎子左右军静立不动半个时辰,简直比杀了他还让他难受。” “你们怎么都知道老子的名字?”臭嘎子简直伤心欲绝。 他是当刺客来的,可现在人家对他知道得一清二楚,他还怎么能成功? 左首老者一直没将眼睛从棋局上移开,手里拈着一粒白子,微笑着敲着棋枰,右首老者却有点不高兴了:“年轻人还是懂点最基本的礼貌为好,你怎可在我们两个老人家面前自称老子?” 臭嘎子吼道:“你是不是绰号‘白日飞升’的阮郎阮天台?” 右首老者楞住了:“啊,真没想到,现在的年轻人,居然也知道老夫的名头!异数、异数。” 阮郎的确有理由奇怪,他已有三十来年没在江湖走动了,而且,三十多年前,他的名头也并不很响亮。在现在还活着的许多武林人物心目中,阮郎不过是个会几手轻功剑术,整日炼丹烧药的怪人,有点疯疯癫癫的,他的外号“白日飞升”,也是由于他酷好炼丹得来的。 臭嘎子不无得意地道:“世传‘石诚阮郎,一模一样’,我当然一猜就中。” 阮郎大笑道:“不错不错,是有这么一句话,亏你还记得,老石,这个小伙子倒是挺聪明的嘛!” 左首老者当然就是石不语。 石不语终于转头,看了看臭嘎子,微笑道:“笨呢,是不笨的。要说聪明嘛,我看也未必,他要是真聪明,就不该到这里来。……左右军,你此来何为?” 臭嘎子自以为很狡猾地反问道:“我怎么知道?这话本来该我来问才对,不是你让乔叔牙请我来的么?” 石不语微笑:“你这次到昱城来,分明是想杀我,对不对?” 他显得十分平静。显然,他完全没将臭嘎子放在眼里。 可阮郎却似乎很吃了一惊:“喂,小伙子,你竟然想杀石诚?” 臭嘎子灰心地发现,自己简直就是个小玩闹,根本就没法和他们相提并论。 但他也被自己的灰心激怒了,大吼道:“一点不错!” 他是在生自己的气。 阮郎居然点头,颇为赞许地道:“嗯,你小子不错,不错。很好,很好。” 石不语笑骂道:“人家要杀我,你倒拍手叫好。我真不知道,咱们这一辈子的朋友是怎么做的!” 阮郎笑咪咪地道:“怎么不好?年轻人不管功夫如何,只要有这份胆量,便是好的。臭嘎子明知杀不了你,仍是要找上门来,就很难得嘛。老阮我平生最喜欢的,就是象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 臭嘎子简直气疯了,跳脚大叫起来。 “石不语,我向你挑战,你应不应战?” 第七章 米粒之珠的光华 除了臭嘎子自己,另外三个人都呆住了。 乔叔牙最先开口:“米拉之珠,也放光华?” 臭嘎子大声道:“米粒之珠怎么了?米粒之珠也是珠子,总不是死鱼眼睛。既然是珠子,就要放光!” 阮郎鼓掌大笑:“妙哉此言!石诚,你应不应战?你要不应战,我笑话你一辈子;你若应战,我就来当裁判。” 石不语有些为难地笑道:“左少侠,你……” 臭嘎子吼道:“请不要称我‘少侠’!我不是侠客,根本就不是!” 石不语苦笑道:“那好吧!……臭嘎子,你先别忙着动手,你要杀我,总得有些什么拿得出手、站得住脚的理由吧?” 臭嘎子一怔:“没有。” “没有?”阮郎奇道:“我还以为石诚这老家伙与你有三代深仇大恨呢!” 石不语耐心地道:“没有理由,你又为什么非要杀我呢?” 臭嘎子想了想,道:“我是想碰碰运气,若能杀了你,我岂不是可以大大出名?” 石不语摇摇头道:“言不由衷!你现在名气之大,只怕连老夫也要退避三舍,海宁打擂之后,谁提起臭嘎子,都双挑大指,赞不绝口。你杀了我,对你大约没什么好处吧?” 臭嘎子语塞。确实,石不语说的是大实话,臭嘎子发现,石不语这个人还是很诚恳的,他不禁有点喜欢石不语了。 臭嘎子虽然很讨厌谄媚之人,但对马屁术的鉴别力却似乎不太高。焉知他对石不语产生好感,不是因为石不语夸了他呢? 不过,只要夸得正确,就不算谄媚——许多人都这么想,臭嘎子也不例外。更何况,石不语夸他时,技法十分巧妙呢? 阮郎突然沉声道:“小伙子,你走上前几步!” “干什么?”臭嘎子面上一百二十一个不高兴,但他还是上了几级台阶,停下来,极其不友好地瞪瞪阮郎,又瞪瞪石不语。 阮郎眯起了眼睛,面色越来越沉重。石不语盯着臭嘎子,神情也是阴森森的。 臭嘎子被看得十分恼火,吼道:“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 阮郎冷笑道:“老石,是不是?” 石不语点点头,有点落寞地道:“错不了,一定是她!” 臭嘎子跳了起来:“什么他不他的!老子是什么人,老子自己清楚,绝不会扮别人。要杀要剐,随你们的便!” 石不语双眉一轩:“好,臭嘎子,老夫应战!” 臭嘎子倒怔住了:“你真的肯出手?” 他绝对杀不了石不语。石不语甚至根本不用自己出手,随便拎个人出来,就能要他的命。 石不语肯出手,无异于给了他莫大的面子,让他死得不冤枉。 臭嘎子突然有点感激石不语了。 乔叔牙拱手道:“师父,弟子愿服其劳。” 石不语微微摇头,缓缓道:“叔牙,你一向自视过高,打斗之时,难免托大,其实臭嘎子未必便弱于你。” 阮郎面色一霁,笑道:“老石,先让叔牙出手试试也好。” 石不语想了想,点点头,转向臭嘎子道:“怎样?” 臭嘎子一梗脖子:“打就打,谁上我就玩命打谁!” 乔叔牙又朝臭嘎子拱拱手,沉声道:“阁下,请了!” 臭嘎子吸吸鼻子,不耐烦地道:“少来这套虚礼!要打就打,老子最烦你这种人!” 乔叔牙并未动怒,只是冷冷道:“我一定让你三招。” 臭嘎子不禁心中一凛,因为乔叔牙神闲气定,大有一代宗师的风范。 宗师就象是山,庄严肃穆,巍然屹立,任何风雨都无法将它吹倒。 臭嘎子就是最狂的风,最暴烈的雨。 可山岿然不动。 石不语和阮郎都笑嘻嘻地坐了下来,阮郎笑道:“老石,这局棋已只剩小官子了,咱们下完如何?” 石不语道:“也好。最后一子落枰,就是他们决斗的终止之时,行不行?” 臭嘎子吼道:“行!” 金花鞭已在手。金花在阳光下灿然生辉。 乔叔牙不屑似地道:“这就是阁下的成名兵器金花鞭吗?” 其实他并没有讽剌的意思,可眼下这种气氛里,他无论说什么,臭嘎子也会往坏里想。 臭嘎子咬咬牙,冷笑道:“你用不用兵器?” 乔叔牙甚至还微微笑了一下:“好象还用不着吧?” 臭嘎子不管三七二十一,身子倏地一低,金花鞭已经蛇一般卷了过去,击向乔叔牙膝盖。 乔叔牙倏地倒退数步,口里念道:“一招。” 看来乔叔牙是下定决心,一定要让臭嘎子三招了。 而臭嘎子还从未被人如此轻视过。 金花鞭在阳光下幻成了一簇族怒放的金色花朵,这簇簇金花就开在观棋亭四周,时而在东,时而在西,时而上到亭顶,时而又隐于松枝柏叶。 乔叔牙一直在闪避,一直没有出手,臭嘎子的每一鞭都走了空。 观棋亭内,石不语和阮郎仍在凝神下棋,对发生在周围的搏斗似是不屑一顾。 乔叔牙蓦地喝道:“七十六招!小心了!”右手突然挥出,抓向金花鞭的鞭梢。 臭嘎子一声怒吼,便欲收鞭,但乔叔牙右掌运用之巧,已是妙到毫巅。金花鞭绕了一个圆圈,还是被乔叔牙的右手抓住了。 乔叔牙抓住鞭梢时,阮郎正拈起一枚黑子往枰上放。 乔叔牙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头。他满以为金花鞭上已布满臭嘎子的真力,不料想鞭梢软塌塌的,竟似一点真力都没有。 乔叔牙刚觉不对,便飞快地松手,一个闪身,向后便退。 三朵细小晶亮的金花从鞭梢上脱落,追向乔叔牙。乔叔牙左手连连探出,三朵金花都已被打落。 恰在这时,阮郎那枚黑子落枰,脆响了一声,阮郎笑着叱道:“停。” 臭嘎子握着金花鞭直发怔。他没想到乔叔牙武功竟是如此之高,居然能放心大胆地让自己连攻七十六招,而且还闪过了金花脱落追敌的绝技。 乔叔牙脸上也有点不自在。若非他见机得快,只怕已被金花击中了。 一招失手,乔叔牙不能再上场,而且,时间也已到了。 石不语和阮郎相视一笑,阮郎高声道:“今天这盘棋,是老石赢了,至于这场比武呢,我看就算平局吧!” 臭嘎子觉得很惭愧,胜的当然应是乔叔牙,但臭嘎子并不想认输,否则马上就会被撵走,无法完成任务了。乔叔牙虽然心里不服,却也一点办法都没有。 石不语微笑道:“叔牙,你下去,告诉厨房里,办一桌上好的酒席。” 当然还会有许多其他的事,但石不语没说,也用不着说,乔叔牙自然明白自己该去干点什么。 阮郎微笑道:“臭嘎子,请你到亭里来怎么样?” 臭嘎子只有听天由命了,懒洋洋地将金花鞭缠在腰间,慢吞吞地走了进去。 石不语冷冷道:“臭嘎子,你认不认识一个名叫赵倚楼的人?” 臭嘎子一怔,眼睛一下瞪圆了:“咦,你怎么会知道?” 臭嘎子不知道耗子被猫玩弄时是个什么心情,但他想,耗子的感觉一定跟自己此刻的感觉差不多。 石不语还没回答,阮郎已火爆爆地问道:“那么,你也一定认识一个姓蓝的老妇了?” 臭嘎子更吃惊了:“你们什么都知道?” 石不语冷笑道:“是蓝百合吗?” 臭嘎子只有叹气的份儿了,“不错。” 阮郎喝道:“是蓝百合派你来杀老石的吗?” 臭嘎子想了想,摇头道:“不是。” “不是?”石不语有点惊讶了:“那么是谁派你来的呢?” 臭嘎子很不客气地顶了一句:“你不是能掐会算么?算一算吧,费不了什么事。” 阮郎森然道:“年轻人,别再装模作样了!你若不是蓝百合派来的,怎会中了她蓝家的独门奇药‘轻罗小扇’呢?” 臭嘎子苦笑道:“看来真的什么都骗不了你们了!不错,我是中了轻罗小扇之毒,但下毒的人,并不是蓝百合。” 阮郎和石不语对视一眼,齐声问道:“是谁?” 臭嘎子叹了口气,道:“你们既然知道赵倚楼认识我,想必应该知道赵倚楼一定告诉过我有关任青云和蓝百合的故事,你们怎么就忘了一件十分十分简单但又十分十分自然的事呢?” 阮郎沉吟道:“你是说……对了,任青云和蓝百合有一个女儿?” 臭嘎子点点头,灰心丧气地道:“现在你们已经什么都知道了,该怎么处置我随便好了,老子压根儿就没打算活着出去!” 阮郎又笑了:“为什么?” 臭嘎子忍不住吼了起来:“老子打不过你们!” 石不语冷冷道:“这不是主要原因,更重要的是,你已中了轻罗小扇的奇毒,一月后若不服解药,便会毒发身亡!” 臭嘎子一蹦老高:“是又怎样?关你什么事?” 阮郎嘻嘻一笑,道:“有一句话,叫做‘恼羞成怒’,你知道是在说谁?” 臭嘎子简直要气疯了:“阮郎,老子向你挑战!” 阮郎笑道:“疯狗就喜欢乱咬人。因为你已失去了活下去的希望,所以只求速死,我猜你一定不会还手,好让我一掌送你去西天见如来,对不对?” 臭嘎子吼道:“放屁!老子就是死了,也要残了你!” 阮郎惊喜地大笑起来:“好小子,有骨气!你刚才不是说只要是珠子,不管米粒大还是拳头大的珠子,总要放光么?这句话非常正确。你要记住,明珠原来不过是一粒砂子,偶尔随波钻进了蚌壳,被蚌肉慢慢磨成了珍珠。你要知道,明珠越磨越大,越磨越亮。” 臭嘎子不得不承认,阮郎的话很对。 明珠原来不过是砂子。 从砂子变成明珠,是砂子们梦寐以求的事情。 但更重要的是,砂子必须进入蚌肉,经过许多年的磨炼,才会变成明珠。 在还是一粒砂子时,就要找机会钻进蚌里。 进入蚌壳之后,重要的就是忍受无数次的磨难了。 明珠是如此,人生的幸福和事业的成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第八章 三个愿望 突然,东面传来了隐隐的杀声,观棋亭檐角上挂着的一只金铃也摇晃越来,声音悦耳。 石不语微微一笑,看了看臭嘎子,道:“你是不是一个人来的?” 臭嘎子很不高兴地道:“你问这干什么?” “有人闯庄了。”石不语有些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功夫好象还很不错。” “你怎么会知道?”臭嘎子讶然,难道石不语真的有那种通天入地、鬼神莫测的本领么? “哦,说穿了呢,也没什么稀奇。一旦有人闯庄,埋伏就会发动。而在地下,有一条线从埋伏处的机关里接过来,接在这个金铃上,金铃一响,就是有人来了。金铃现在还在响,说明现在来人还没有被拿住。” 金铃戛然而停,石不语笑道:“抓住了。” 阮郎问臭嘎子:“那人是不是你朋友?” 臭嘎子直眉瞪瞪地道:“我正告你们,我是一个人来的!” 乔叔牙闪身到了亭外:“启禀师父,东门一女子闯庄,已被拿住,另外,酒席已备好,不知设在何处,请师父示下。” 石不语冷冷道:“先不忙设席,那个女子是什么人?” 乔叔牙道:“约摸十七八岁,口口声声,说是来要人的。”说着瞟了瞟臭嘎子。 阮郎笑嘻嘻地道:“啊——原来是臭嘎子的小朋友!” 臭嘎子的脸红了。他知道,那女子一定是野丫头,野丫头一直在暗中跟着自己。 “石庄主,在下请你放了那个姑娘,她……她……她确实不是故意冒犯贵庄的,在下可以担保!” 石不语沉吟片刻,看着阮郎,阮郎点了点头。 “那好,老夫便不问她闯庄之罪了,只是,你想不想看看她?” 臭嘎子大声道:“不想!” “那也好,叔牙,你去告诉那个女娃娃,就说老夫已饶了她,叫她切切不可再来乱闯。 至于臭嘎子呢,你就对她说,臭嘎子不愿见她。” 乔叔牙领命,飞快而去。 臭嘎子心里很不好受,他知道这回野丫头一定伤透了心。 石不语含笑道:“臭嘎子,咱们一起喝几盅去。” 臭嘎子怒道:“喝酒就喝酒!” 小玩闹们在自惭形秽的时候,大多是以发怒来掩饰的,臭嘎子当然也不例外。 一座美仑美奂的水榭。 臭嘎子一脚踏入,便恍如走进了天宫一般,只能瞠目结舌。 一张紫玉小圆桌上,陈列着水晶制成的碗碟和象牙筷子,臭嘎子老实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锦墩上,极力装作对这一切无动于衷。 石不语温文有礼地延手道:“臭嘎子,请请,不用客气!” 臭嘎子拍桌,大叫:“酒呢?酒呢?我要喝酒!” 阮郎笑道:“客人要喝酒,老石还不赶快让人送上来?”又笑对臭嘎子道:“臭嘎子,我们佩服你是条好汉子,在你临终之前,自然会让你痛饮一番。” 臭嘎子豪情满怀地吼道:“拿酒来!” 一阵幽雅的香风飘起,四名衣袂飘飘的少女行云流水一般飘了进来。 酒是极品的西域葡萄美酒,杯是宝光流转的夜光杯,斟酒的是恍若仙子的妙人儿。 对于一个将死之人,还有什么比这些更美好、更亲切呢? 臭嘎子举杯,一饮而尽,赞道:“好酒!”旋又皱眉:“就是甜不叽叽的,不够冲!” 阮郎失笑:“这可是西域的葡萄美酒,中原难得一见啊!” 臭嘎子迫不及待地干了第三杯,冷笑道:“难得一见的,不见得就是好酒!不过……不过这玩意儿倒是真的很不错!” 阮郎颇多感慨地道:“一个人,能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用上如此精美的酒器,饮上如此奇妙的美酒,也算不虚此生了。” 石不语笑道:“老夫素来以怪名闻江湖,其实老夫并不怪,比方说,观棋山庄的待客之道就与众不同,但显然要厚道得多。闯庄图谋不轨的人,本庄一律抓住或‘请’来,待为上宾,他在死前可以提出三个愿望,本庄负责完成他的遗愿,而且,他可以享受如此美味。由此可见,老夫的人情味还是很浓的。” 臭嘎子在他说话时,又已趁机灌了两杯酒,这时便笑道:“不过,目的却还是一样的,对不对?” 石不语点头:“不错,目的当然是一样的。你很聪明,也很豁达。聪明的人不一定豁达,豁达的人却一定聪明。” 臭嘎子吃了一惊:“我从小到现在,从来没人夸过我聪明!至于豁达,我不懂是什么意思。” 石不语大笑起来:“那你以前碰到的人,个个都是笨蛋!只有笨蛋才会不夸别人聪明。” 臭嘎子恍然道:“啊——,原来你是在给我戴高帽子。 石不语笑道:“不是戴高帽子,而是你的确聪明过人。” 阮郎道:“如果你是够聪明的话,现在可以提出你的三个愿望了。” 臭嘎子叹了口气,放下了酒杯,苦笑道:“可惜得很,我实在实在不想死。” 石不语笑道:“莫非你还想反抗?” “反抗个屁!反抗顶个屁用!”臭嘎子道,“我不想死的原因是我死得糊里糊涂,所以,两位应该让我做个明白鬼,我的第一个愿望就是,请两位告诉我,任青云、任莲、蓝百合和石庄主之间究竟有什么过节。” 石不语点头,认真地道:“这第一个愿望提得很好,老夫会回答你的。现在,你提第二个愿望吧!” 臭嘎子摇头:“不行,我这人有个怪毛病,拿到手的东西才算是自己的,你先解答了第一个问题,咱们再来讨论第二个。” 阮郎哈哈大笑:“成日价听说你和陈良、苏三的头难剃,今日一见,才知名下无虚啊!” 臭嘎子又摇头:“你还没碰到我的头最难剃的时候。” 石不语看看阮郎,笑道:“老阮,你说还是我说?” 阮郎叹了口气:“你连这句话都问出来了,我还能不费点精神么?” 石不语轻叱道:“都退下去!” 刹那间,水榭中已只剩下了席上端坐的三个人。 石不语轻声道:“老阮,现在可以说了。” 阮郎清清嗓子,道:“这件事情,说起来也并不新鲜……” 石不语突然一摆手,阮郎便住了口。臭嘎子正待发怒,便听到外面乔叔牙高声道:“回师父,那闯庄的女子好生泼辣,解开她穴道,她就马上又出手伤人,还说若不救出臭嘎子,她就不走,死也要死在这里。弟子等没办法,只好又将她擒住,庄中已有九人伤在她剑下,弟子已将她押来,听候师父发落。” 臭嘎子跳了起来:“姓乔的,野……马姑娘受伤没有?” 乔叔牙在外道:“一点点轻伤。” 石不语微笑道:“老夫知道,臭嘎子的第二个愿望是什么了。” 臭嘎子大声道:“不错!我想请石庄主放了马姑娘,告诉她我臭嘎子已经死了,是自己心甘情愿地死的。告诉她,叫她滚得远远的!” 野丫头若真的被押在水榭外,一定已听到臭嘎子的咆哮了。 石不语笑道:“叔牙,你去找两个武功好些的妇人,将马姑娘载于马车之中,送到她家里去。……嘎小子,这丫头的家在哪儿?” 臭嘎子怒道:“我怎么知道?” 石不语只好摇头,又道:“叔牙,将马姑娘送到芜湖去,再将臭嘎子的话转告给马姑娘,只是要说得圆转一些,比如‘滚得远远的’这一类的话,根本就不用提。” 乔叔牙笑道:“弟子明白。” 臭嘎子嗷嗷大叫:“乔叔牙,你务必原话转告,否则老子就是变成鬼也要缠着你不放!” 阮郎大笑道:“好、好好!乔叔牙,你就原话转告吧。臭嘎子的脾气,你是知道的!” 乔叔牙笑道:“多谢师叔指点,叔牙这就去了!” 臭嘎子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自己也是死定了。野丫头或许会伤一阵子心,但总归会忘记他的。 臭嘎子想到这里,居然有点不高兴了,他隐隐觉得,如果野丫头真的忘了自己,那自己在阴间一定十分十分地不快活。 石不语怡然道:“好了,老阮,你现在开始说吧!” 看着石不语的神情,臭嘎子突然间觉得,人跟人的确是不一样。 石不语和阮郎,似乎天生就该永远怡然地活着的。世上所有的事情,他们似乎都已洞晓。他们的神情举止,总让人想起仙者之流,像臭嘎子这样的人和他们呆在一起时,只有自觉渺小的份儿。 石不语连杀人都杀得很有艺术性,很有情趣,很有仙家独特的风味。他先要让你相信,他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杀掉你,但绝不愿象江湖仇杀那样弄得那么血腥残酷,他会让你不知不觉地醉死在这瑶林仙境之中,见不到血腥,也没有赤膊格斗,没有激动人心的场面。而且,他要你相信,他也是迫不得已才杀死你的。他是无所不能的,只要你提出三个愿望,他都能办到。 臭嘎子不知道别人处在自己这种境地会怎么想,但臭嘎子觉得,自己实在是死得不甘心。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开始喜欢上石不语和阮郎了。 阮郎举起保养得很好的修长的手指,捋了一下修饰得十分美观的胡须,照例干咳了两声,依旧用那种平静得令人恼火又令人着迷的声音开始说故事,面上也还是那种恬淡的神情: “这件事情,说来并不是很新鲜……” 他照例用这句话开头,仿佛世上任何东西在他眼里都“不是很新鲜”似的。 石不语向臭嘎子举杯示意,道:“若是为了一个老掉牙的故事,而耽搁了人生最后一次饮酒的机会,实在大大不值,请边饮边听,请!” 他右手中指上戴着的红宝石戒指闪着幽冷凄艳的光泽,宛如杯中的葡萄美酒的颜色。 臭嘎子不由有些奇怪,为什么自己会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呢?杯中似乎不是酒,而是血呢? 臭嘎子叹口气,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瞪着阮郎道:“你少磨蹭!” 阮郎却似乎没听见他的话,缓缓道,“说起来,那已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 很显然,这件事使阮郎陷于了沉思之中,这说明这件事肯定不是一件很新鲜的事情。 石不语慢慢啜着杯中的酒,满面微笑,仿佛阮郎要说的是另外一个人的故事。 第九章 阮郎说的故事 那时候,老石三十一岁,在江湖上的名头已经很响亮了,我二十九岁,名气不大,但由于酷肖老石,有“石诚阮郎,一模一样”之说,沾了老石的光,知道我的人也很不少。 老石那时还没有当临江楼的大老板,也没有建观棋山庄,我也没跑到天山去炼丹求仙,老石当时也还没有发现他那个什么“观棋不语真君子”的穴位,所以还不叫石不语,而是另有一个绰号,可能你臭嘎子还没听说过,叫“臭石头”。因为老石年轻时脾气极坏,宛如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说来也巧,你叫“臭嘎子”,当年的老石和你差不多一个德性! 那年冬天,雪很大,我听说老石从天山回来了,便兴冲冲地去找他。因为天山当时住着一个前辈异人,据说极精炼丹之术,我当时已渐渐迷上此道了,所以听说老石回来,便急着想知道那个异人的情况。 当时老石的家还在延绥,我住在宣府,彼此相隔倒是不远,所以,我中午时分便已到了他家门外。 我刚叫了一声“臭石头”,还没下马,从院里就冲出来两个人,拦在了门口,这两个人我是认识的,一个是任青云,另一个则是赵倚楼。 任青云当时声望之隆,如日中天,被视为北武林第一人,一手自创的“青云剑”,打遍北地无敌手,从未有能在他剑下走过百招的人。 而赵倚楼这个人,你也知道,他武功并不出色,但轻功之佳,世所罕见,这大约也是他身具异禀之故。当时江湖上称他为“鸿飞冥冥”,其人轻功之绝妙,可想而知。 任青云和赵倚楼一冲出来,倒把我吓了一大跳。因为我已经看出,这两人面上神情极其不友好,况且,这是臭石头的家,出门迎接我的却是他二人,这等于是说,臭石头已经出大事了。 任青云看见我,愣了一下,可能是见我跟老石长得一模一样,难以辩认之故吧,但他马上反应过来了,恶狠狠地骂道:“姓阮的,你既已来,可就走不了啦!下马吧,省了老子动手!” 赵倚楼也很不友好地说:“阮郎,石诚已被任大侠制住,因为他已犯了弥天大罪!你要识相的话,嘿嘿,你就该知道怎么洗脱你自己的嫌疑!” 他们的意思我一听就明白。他们是叫我投降。如果臭石头真的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可能也有嫌疑,因为很有可能是我冒充石诚干的。而且,他们也希望我出面咬石诚一口。 因为我是石诚惟一的朋友,如果连他的好朋友都站出来啐他的脸,那当然可以向天下武林朋友证实石诚是个天字第一号的大坏蛋。 我自忖远非任青云的对手,当时若是立时反目冲突的话,不仅救不了老石,只怕连我也会搭进去。想跑吧,也没戏,赵倚楼的轻功施展起来,快逾奔马。因此我想是不是先稳住这两个人,再作理论,况且,我连石诚犯了什么样的“弥天大罪”都还不知道呢! 我说:“任青云,石诚现在怎么样?” 任青云冷冰地说:“老子已经点了他周身三十六处大穴,现正押在屋里,内子正在审问他,谅他有天大的本事,也难逃脱!阮郎,何去何从,你看着办吧!” 他说话的时候,右手一直握着剑柄,大约是随时想出手杀掉我。 我只好下马,走上前去,说:“其它的事情,咱们以后再说,我想先去看看石诚,再听听你们的审问,行不行?” 任青云看了赵倚楼一眼,点点头,任青云就领着我往屋里走,赵倚楼跟在我后面。 刚走进门的时候,任青云突然回手,一指点中了我的“天突穴”。这一指事先全无征兆,我也没料到堂堂的任青云会猝然偷袭,因此一点便倒。任青云又补点了我数处大穴,赵倚楼将我拎起来,进了里屋。我被扔到地上,正好是在石诚旁边。这臭石头也和我一个德性,我们彼此相望,苦笑连连。 屋里除了任青云和赵倚楼外,还有一个年约三旬的少妇,正是任青云的妻子,人称“江南才女”的蓝百合,她面色铁青,似乎刚才还哭闹过。 任青云拍开老石的哑穴,喝道:“石诚,你要死要活?” 我记得老石吼得惊天动地的,活象杀猪:“任青云,你我无冤无仇,你怎可这么混帐? 你最好还是马上一剑杀了老子,要不老子跟你没完!” 任青云冷笑着说:“无冤无仇?嘿嘿,你倒是说得很好听!我问你,你前些日子去了哪里?” 老石说:“老子去了哪里,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任青云说:“你去了天山,对不对?” 老石说:“不错,那又怎样?” 任青云恶狠狠地说:“那又怎样!你赶去天山,见到了一个前辈异人,那人就是隐居在天山双剑峰的毒天师,对不对?” 老石说:“你好象什么都已知道了?不错,我是去找了毒天师,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赵倚楼说:“老子整整跟踪了你三个月时间,什么事情老子不知道?” 说实在话,以赵倚楼的绝世轻功,跟踪任何人也是毫不费力的,我相信他说的话是真的。 任青云说:“怎么样,姓石的?你还有什么话可说的?” 老石啐了他一口,说:“姓任的,老子去找毒天师,又有什么不对的?莫不成老子干什么事,还要请示你这个大侠客?” 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你想啊,老石只不过是去找了一下毒天师,难道这就得罪了任青云么? 任青云大吼道:“姓石的,你为什么要杀毒天师,抢走他的秘笈?” 老石也气急败坏地叫了起来:“任青云,你少血口喷人!老子去找毒天师的时候,他一直都好好的!你以为凭老子的武功,就能杀得了毒天师么?你他妈的少胡说八道!你要不信,咱们一起再去双剑峰去找毒天师去!” 我当时也傻眼了,只觉任青云肯定是在胡说八道。若说老石能杀得了毒天师,我就绝对不相信。毒天师的名头,想必你也听说过,毒天师是天下最精通使毒的人,只有他杀别人的份儿,谁要想杀他,简直比登天还难上三分。 蓝百合突然哭骂起来,冲上前去给了老石几个耳光,一面打一面骂:“你杀了我爹,你杀了我爹!” 臭嘎子啊了一声:“原来毒天师就是蓝百合的老爹!怪不得,怪不得!” 阮郎奇道:“什么怪不得?” 臭嘎子笑道:“因为毒天师若是蓝百合的父亲,那么任莲就是毒天师的外孙女儿,任莲的使毒术精妙万分,我原来就有些不解,现在听你一说,才知道她是毒天师的外孙女儿,所以我说怪不得。” 老石被女人打耳光,可说是从未有过之事。我发现老石脸色比铁还青,难看之极。老石发火了,说:“住手!大丈夫可杀不可辱!你们说老子杀了毒天师,可有什么证据?” 赵倚楼拍着胸脯,大声说:“我赵倚楼就是证人!” 老石吼道:“赵倚楼,说话要凭良心!老子压根儿就不曾见到毒天师,对不对?” 赵倚楼戟指大喝:“石诚!我明明见你到了毒天师洞府外,敲了三下门,是一个黄衣小道童开的门,他问明了你是谁之后,就领着你进去了,对不对?” 老石看样子简直快气疯了,声音嘶哑怕人,他说:“那小道童对我说,毒天师正在坐关,也许要半年工夫才能破关,老子又怎会进去?赵倚楼,我看毒天师必定是你害的,你为了掩人耳目,才赖到老子头上!” 看赵倚楼的模样,分明也气得够呛,他说:“石诚,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姓赵的决不会杀了人不敢承认的。你无论怎么狡辩,总也枉然!” 任青云也急了,怒叫起来“石诚,实际上我本可以什么都不用问,一刀杀了你算了!但我还是要再问一句,毒天师是不是你杀的?!你若是承认了,老子可以痛快一点,给你一剑。要是你敢再狡辩,老子一剑一剑磨死你,拿你当磨剑石用!” 老石叫道:“不是就是不是!” 任青云惨笑起来,说:“好,石诚!大丈夫言出如山,老子现在就用你来磨剑!” 臭嘎子叹气:“结果是任青云并没有拿石庄主磨剑,是吧?不过,拿人当磨剑石,也真亏任青云能想得出来!佩服、佩服!” 石不语微笑道:“我知道你小子心里一定在发狠,恨不能将我再当一次磨剑石呢!” 臭嘎子摇头:“我绝对没那个意思。说实在话,石庄主,我现在不仅不恨你,反倒有点喜欢你了!” 石不语掂须道:“你是想讨好老夫,留你一条小命么?” “放你妈的臭狗屁!”臭嘎子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阮郎道:“你们吵什么?听我讲下去。……” 眼见任青云抽出宝剑,正要往老石身上比划,我吓得紧闭眼,不敢看下去,只愿任青云不要将我也当磨剑石才好。” 忽听得门外有人喝道:“任青云,你枉称大侠,怎可如此不分青红皂白,胡乱杀人?” 听声气,说话的是个少年,任青云怔了一下,狐疑地看了看赵倚楼,沉声道:“不错。 这件事好象是有点古怪!” 门外那少年又喊道:“任青云,你知错能改,就是大丈夫!” 任青云喝道:“你是谁?” 赵倚楼也吼了起来:“小杂种,滚进来!” 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冲了进来,指着赵倚楼骂道:“赵倚楼,这一切都是你捣的鬼!” 老石突然大笑起来,说:“好了,任青云,这位少年,就是尊岳身边的小道童,给我开门的就是他,一切情况,你问他就行了!” 我当时听得心中大喜,心想这下老石可有救了,赵倚楼的脸色却已变得十分难看,任青云和蓝百合却相对发怔。 谁知那少年瞪着老石也怒叫起来:“石诚,你也脱不了干系!” 随即,他又看见了我,不由惊奇万分地喊了起来:“咦,这两人怎么一模一样?” 他这一叫,任青云和蓝百合的目光都射向了我,但我当时哑穴被点,无法辩解,只有等死。 赵倚楼说:“小杂种,你究竟是什么人?” 少年怒声道:“赵倚楼,我师父正在坐关,你为什么要去害他?他老人家已经走火入魔,已经仙去了!赵倚楼,纳命来吧!” 任青云和蓝百合震怒万分地一齐盯着赵倚楼,看样子他们是想生吃了赵倚楼。 赵倚楼一声大叫,身子倏地闪出门外,声音从很远很远的地方飘了过来:“任青云,你上当啦!” 任青云和蓝百合都悲吼一声,追了出去。 那少年回头瞪着老石骂道:“石诚,若不是你去找我师父,赵倚楼怎会摸到那里?我师父死了,你也得死!你如果不想死的话,就去给我杀了赵倚楼,夺回秘笈!你答应不答应? 你若是不答应,老子现在就宰了你!” 我心里大喜,只求老石赶紧答应了。因为只要穴道得解,那少年又怎会是我们的对手? 果然,老石一口答应了。那少年便喂了我们一人一颗药丸,说是一年之内,若不得解药,便会毒发身亡,这样一来,我们虽然穴道得解,却也不敢对他怎样了,只好答应一年之内拿赵倚楼的脑袋换解药。 我们只好分头行动,四处打探消息,想找到赵倚楼。但赵倚楼这人鬼精鬼精的,诡计多端,加上轻功又绝高,总也抓他不住。好几次跟他碰上,都被他逃脱了。 结果是一年的期限快到了,我们也没能完成任务,知道这回是死定了。 但说来你不信,我们听到一个惊人的消息,就是任青云和蓝百合双双被人暗杀了,但据说只见到了任青云的尸体。 那少年从此之后,也再没有露过面,解药自然也就成了没影儿的事。 我和老石都没办法,只好四处求医,当时离毒发期仅还有半个月时间,我们千辛万苦,赶到南疆,找到七圣教的教主,求她给我们解毒。 那七圣教的教主说解毒可以,但须在她教中担任十二年的杀手。我和老石都没脾气,只好满口答应。结果是我们保住了性命,却当了十二年杀手,直到她去世之后,我们才回到中原。 我就上天山炼丹烧药求长生,老石呢,则在此处建起了观棋山庄,买下了临江楼。 我的故事讲完了。臭嘎子,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么? 你也许会觉得我跟老石现在活得很自在,但你若是经历过我们经历过的事情,你也许会活得更自在的。既然世上所有的苦难我们都已经历过,那么,还会有什么事情有令我们吃惊呢? 当然没有! 第十章 臭嘎子的故事 臭嘎子笑嘻嘻地道:“你的故事讲得真好,真实不真实我不敢说,但十分精采、紧凑,而且十分精确,委有些情趣。我也听说过一个故事,不知道你们愿不愿意听一听。” 阮郎丝毫不以为忤,微笑道:“赵倚楼告诉你的?” “不错,正是赵倚楼说的。我讲故事自然很难讲精采,因为我这人没念过什么书,口才不好,但我的故事很清楚明了。我在听完你的故事之后,还是没弄明任莲为什么要杀石不语石庄主。” 臭嘎子现在居然也很有一点怡然自得的样子了。 “这又有什么不好理解的呢?我们方才在观棋亭,就发现了你身中奇毒,知道派你来的人若非蓝百合,就一定跟蓝百合有关。但没想到任青云和蓝百合还有个女儿,当然是由于蓝百合和任莲听信了赵倚楼的话,认为是我和老石杀了毒天师和任青云,才会想到要杀我们报仇的。” 臭嘎子摇头:“不对。” 阮郎微笑:“不对?为什么不对?” 臭嘎子道:“赵倚楼根本就不认识任莲。” 三年前,我和苏三突然想去华容看看,因为我们一直听说曹阿瞒华容逢关羽的故事,一时动了念头,便匆匆上了路。 谁知到华容道上一看,也不见有什么触目惊心的地方,我二人好生没劲,回到山下,找个小客栈住下了。 睡到半夜时分,我和苏三被惊醒了,窗外有打斗声。我和苏三都跳起来,兴冲冲地出去观战,你们也知道,我们这种人向来喜欢管闲事,看热闹,惟恐天下不乱。 客栈门前的空地上,两条黑影正在泼命地搏斗,两个人的轻功都高得怕人,招式也十分狠辣,我们认出来,其中一个瘦长的跛脚老人就是客栈的老板。 看来是这跛脚老人在此隐名埋姓,但还是被仇人追来了。 我和苏三正不知该帮谁好,另外那人却尖声叫道:“赵倚楼,你还我丈夫命来!” 跛脚老人就是当年轻功天下无双的赵倚楼了,看来若不是脚跛了,他一定可以逃跑。赵倚楼气喘嘘嘘的,显然不是来人的对手,但轻身功夫却似比来人的高些。他一面游走闪避,一面哀声求饶,说:“蓝百合,任青云真的不是我杀的呀!你想想,我连你都打不过,怎么可能会是任青云的对手?” 蓝百合根本不听,只是狂叫着:“不是你还能是谁?”,刷刷刷三剑,赵倚楼双腿都已中剑,倒了下去,蓝百合一跃而上,正要一剑结果赵倚楼的性命,苏三却冲了上去,拦住了蓝百合,我便将赵倚楼抱起来,退到了门边。 蓝百合虽然手中有剑,但却奈何不了苏三,一来苏三轻功比她还高许多,二来她已打斗良久,体力明显有些不及了。 蓝百合怒道:“你们是谁,为什么护着赵老贼?” 苏三说:“蓝前辈,任大侠何等武功,你是知道的,可说天下以你最了解任大侠。凭赵倚楼的功夫,就是暗算,也绝对杀不了任大侠的。前辈能不能先住手,双方把话说清楚,岂不是好?” 他们在打架,我问赵倚楼:“任大侠是不是你杀的?” 赵倚楼苦笑连天地说:“我?怎么可能?” 我确实认为赵倚楼不可能杀任青云,虽然我也知道,有时候越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反而发生了,我也还是相信赵倚楼不是凶手。 阮郎笑道:“你怎能凭一面之辞,就相信了他呢?” 臭嘎子道:“那我又怎能凭一面之辞相信蓝百合,或者是相信你们呢?” 我对苏三说:“苏三,你先拿住蓝前辈再说!别伤了她,咱们一定要把事情都闹个明白!” 苏三应了一声,蓝百合却突然一跺脚,身子闪进了树林中,大声叫道:“赵倚楼,老娘总有一天会杀了你的!” 我和苏三将赵倚楼抬进客栈,给他包扎伤口,赵倚楼吃了些自己的丸药,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我和苏三怕蓝百合去而复返,对赵倚楼下手,只好轮流在赵倚楼房中守护。 第二天早上,赵倚楼伤势已好了许多,我们就问起了这件事的原因。 赵倚楼说:“说来话长,两位若是有兴趣听,赵某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说:“昨晚来的那个蒙面女人,就是当年北武林第一高手任青云的妻子蓝百合,蓝百合一直都以为是我杀了她的父亲,在天山双剑峰修行的毒天师,也认为我是杀害她丈夫任青云的凶手。二十多年来,她一直在四处找我。我只有躲,躲来躲去,总也躲不开,好容易跑到华容,刚安宁了两年,她就又找了来,唉……” 我问他:“那任青云是谁杀的呢?” 赵倚楼苦笑道说:“这个我也不知道。但我能肯定一点,那就是,能杀任青云的人,武功一定比我赵某人高明百倍。” 苏三问他:“可蓝百合怎么会怀疑是你呢?总不会是捕风捉影呢?” 赵倚楼叹着气,说,“这件事牵扯起来,有许多年了,这还得从毒天师的死说起。” 他说:“其实主要还是怪我赵倚楼多事,二十作年前,北武林中名头响亮的人,除了任青云夫妇外,就数石诚和阮郎两个人,这两个人生得简直就是一模一样,有人怀疑他们原来是亲生兄弟。有一天,我发现这二人居然结伴同行,向西而去,但又都躲躲藏藏的,我也分不清哪个是石诚,哪个是阮郎,但其中一个是改过妆的,扮成了一个老头,我一时兴起,也想试试看他们到底能不能发现我,于是就一路跟踪了下去,倒也一直未被他们发现。就这样,我跟踪他们到了塞外,可有天早晨,我发现只有未改妆的一人还在继续西行,而改妆的那个已经不见了。我也没办法,只好跟着这个西行的人,就假定他是石诚吧。” 苏三问:“为什么不假定是阮郎呢?” 赵倚楼道:“石诚的武功比阮郎高得多。我假定他是石诚,自己就会更加小心了,…… 我跟踪石诚,居然一直到了天山。我本来还想,自己这个玩笑开得太大了,若让石诚发现了,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就想往回走。但我这人好奇心极重,还是神差鬼使地跟了下去,一直跟到了双剑峰下。” 他接着又说:“石诚走到一个山洞前面,回头向下看了看,我当时藏身在一个大冰柱后面,他没有发觉。我再抬头看时,见他正在那洞口的石门上敲着,一共敲了三下。过了不一会儿,石门开了,出来一个小道童,问石诚是干什么的,石诚说:“我叫石诚,绥远人,久闻令师‘毒天师’的大名,不远万里,特来拜访!” “小道童说毒天师正在坐关,估计一年半载也不会破关出门,请石诚过些时候再去。石诚又说了半晌,小道童就是不答应。石诚也没强要进去,转身走开,我看见那小道童关上了石门。 苏三又问:“石诚没进去?” 赵倚楼说:“是的,他没进去。我见当时天色已近黄昏,便准备下山去了,突然听见不远处有轻微的脚步声,又连忙隐蔽好。过了好半天,那人才闪到了一根冰柱后面,正巧在我前面,他的一举一动,我都看得清清楚楚,我认出他就是石诚。石诚去而复返,显然是不怀好意。 “我耐心屏住呼吸,抑住心跳,生怕被他发觉了。等了约摸半柱香工夫,才见石诚一跃而起,到了石洞门前,也和刚才一样敲了三下门。又是那小道童开了门,只问了一个字。 ‘你……’,便没了声息,石诚扶着他的身子,轻轻放倒在雪地上,闪身进了石洞。 “我当时吓得直哆嗦,拚命咬紧了牙关,才没有发出响声,片刻之后,洞中发出了惊天动地的惨叫打斗之声,我知道一定是石诚跟毒天师交上手了,但我根本不敢上前去。 “洞中很快恢复了平静,石诚却过了好一会儿才出来,低声冷笑了几声,一脚将那个小道童踢飞了起来,然后又向下望了望,飞快地下山去了。我本来还想走进洞里,看个究竟,但实在是太害怕了,跳起身,不要命地跑了。 “我几乎是马不停蹄地赶到了辽东,找到了任青云,任青云夫妇马上就带了我去找石诚算帐。” 赵倚楼所讲的后来发生的事情,和阮郎讲的基本上差不多。只是有一点,赵倚楼说,后来的那个少年根本就不是什么小道童,小道童已被石诚打死了。但因为石诚一直不肯承认自已是凶手,那少年又指着赵倚楼骂凶手,当然任青云和蓝百合要信以为真了,赵倚楼因一时说不清楚,而又害怕任青云夫妇杀他,便只好逃跑。 阮郎笑道:“你的故事讲完了?” 臭嘎子道:“还没有,但我不想讲了,下面的故事,也许该石庄主讲讲了!” 石不语很平静地微笑着,怡然道:“我没有什么好讲的,该讲的,你们都已讲过了。只是有一点我需重郑重声明,那就是——杀死毒天师的人不是我。” 臭嘎子点点头:“这个我也相信。毒天师是死是活,还很难说,因为赵倚楼胆子太小,没敢入洞看看。” 石不语赞许地道:“孺子可教!那么,依你看,毒天师是何人所杀呢?” 臭嘎子慢吞吞地道:“只有一个人是凶手,就是阮郎阮天台。” 石不语看看阮郎,阮郎看看石不语,两人哈哈大笑起来。 臭嘎子冷笑道:“这并不可笑,一点都不可笑!既然都知道‘石诚阮郎,一模一样’,那么,赵倚楼说的那个凶手,不是石诚的话,自然只可能是阮郎。” 阮郎笑道:“可惜,我那段时间的确一直在家呆着,哪儿也没去。很多人都可以作证呀!” “没有人可以作证,”臭嘎子严肃地道:“再说,找人作证是很简单的,还有一种可能……” 石不语道:“什么可能?” 臭嘎子道:“你们两人是合伙儿干的。” 石不语和阮郎又都哈哈大笑起来。石不语笑道:“臭嘎子,你小子真可说是天字第一号的自作聪明之人!” 臭嘎子也大笑起来,道:“我这可不是自作聪明!我有足够多的证据,证明你们两个人是合伙儿的!” 阮郎笑道:“你有什么证据,说出来让我们乐一乐,也好多吃几杯酒。” 臭嘎子道:“第一个证据是,赵倚楼后来曾重上双剑峰一次,他有一个惊人的发现,那就是——毒天师并没有死!” 石不语和阮郎的笑声停了下来。他们都满有兴趣地看着臭嘎子在那儿一本正经地指手划脚,就好象关公看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兵舞大刀似的。 臭嘎子不管这些,还在慷慨陈词:“而且,毒天师还能用左手写字,当赵倚楼问他凶手是谁时,毒天师写了一行字,描述凶手的容貌,他描述的人,就是你们!” “荒唐!”石不语笑了。 “无稽!”阮郎也评了一句。 臭嘎子不理他们,继续道:“赵倚楼还发现,蓝百合和任青云生有一个女儿,名叫任莲,当时恰好任莲下山买东西,两人没照面,我可以肯定,任莲是受了毒天师和蓝百合的指使要杀石庄主的。至于赵倚楼么,由于他和毒天师已朝过相,自然可以洗脱罪名。你们两人,还有什么可说的么?” 石不语拈须微笑,道:“你方才所言,全是捕风捉影,当不得真。若是赵倚楼已洗脱罪名,蓝百合干吗还要去杀他?” 臭嘎子冷笑道:“赵倚楼虽不是杀毒天师的凶手,但有可能蓝百合认为他杀了任青云,这是两码事,你不要硬往一起扯!” 石不语道:“你知不知道杀任青云的是什么人?” 臭嘎子道:“绝对不会是你们!” “为什么呢?” “因为任青云虽然要杀赵倚楼,也同样怀疑你们,你们绝对近不了他的身,既便你们用下毒的手段,也无济于事,因为蓝百合是用毒的大行家,比你们强得多,所以,我想杀任青云的人,一定是他比较相信的人,而最有可能的人,当然是你们的同谋之一——也就是那个后来出现的假扮的小道童!” 石不语点头:“不错,你看来并不笨啊!不过,你知不知道,那个少年现在在什么地方?” 臭嘎子一怔:“不知道。” 石不语欢声大笑起来:“叔牙!” 乔叔牙微笑着应声而出,臭嘎子恍然大悟:“你就是那个少年?” 乔叔牙傲然点点头:“一点不错!” 臭嘎子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谁能料到,叱咤风云的第一高手任青云,居然会死于一个才十四、五岁的少年之手呢? 第十一章 乔叔牙的荣勋 “如果我不是亲耳所闻,打死我我也不敢相信,”臭嘎子喃喃自语,不住摇头叹气。 石不语含笑道:“叔牙,你也过来,一起饮上几盅,顺便给臭嘎子讲一讲你是怎么成功的。” 乔叔牙恭声道:“多谢师父!”走到桌边,斜签着在一个锦墩上坐下了。 臭嘎子奇问道:“乔叔牙,任青云的武功比你现在如何?” 乔叔牙想了想,摇头道:“我现在的真实功夫也还是不及他当年的盖世神功。” 臭嘎子无限神往地道:“我真想象不出任青云的武功高到什么程度。那么威风凛凛,不可一世的大人物,却死在你手下,真是邪门之极!想必你是用了什么卑鄙无耻的手段,对不对?” 乔叔牙冷静地道:“江湖上的事情,只有靠拚命来解决,打斗起来,你死我活,结果不都一样么?又何分什么光明正大、什么卑鄙无耻呢?” 臭嘎子似乎很天真地问道:“那么,你又是怎么骗得任青云失去了戒备呢?” 阮郎笑道:“叔牙,你不妨讲一讲当时的情影,让臭嘎子在死前能长点见识。古人说得好,‘朝闻道,夕死可矣’,你又何苦让臭嘎子遗憾呢?” 乔叔牙平静地道:“说来也并不稀罕,我用的方法也很一般。左兄你也知道,任青云和蓝百合有一个女儿叫任莲,小时候名字叫莲心。我杀任青云的时候,任莲心只有八岁多一点。……”臭嘎子恍然大悟似地拍拍脑袋:“啊——我明白了!你是不是先捉住了那个小丫头,然后迫任青云弃剑,然后你就杀死了任青云对不对?好心计,果然好心计!” 乔叔牙冷笑道:“你少自作聪明!你说的办法,实际上狗屁用都没有!既使任青云弃剑,我也杀不了他。我用任莲心的性命想胁,他或许会弃剑,但绝对不会自杀,也不可能让我得手,你这种方法只有白痴蠢猪才会想得出来,当时我连往这方面想都没有!” 臭嘎子很惭愧似地道:“不错,在害人方面,我的确是头蠢猪!那么,乔大侠用的方法一定十分十分巧妙了,是吧?” 乔叔牙冷冷道:“是的,我用的方法不能算笨。我在探知了任青云后来的住址后,便请了几个小男孩,在和任连心一起玩耍时,狠狠揍她一顿。然后,我装着义愤填膺的样子冲过去,将那群小孩打跑,救了任莲心。” 臭嘎子叹了口气,脱口而出:“打狗!” 乔叔牙一怔:“打狗?” 臭嘎子“啊啊”两声,忙道:“没什么没什么,你接着往下说!我已经听出点眉目来了,果然是技高一筹,不同凡响,佩服啊佩服!” 乔叔牙道:“我领着任莲心去了任青云家里。任青云和蓝百合虽然对我不屑一顾,但看在我救了他们女儿的份上,还是收留了我。” 臭嘎子又念了三个字:“小乞丐!” 乔叔牙横了他一眼,道:“不错,我是扮成了一个小乞丐。我原先虽也同任青云夫妇朝过相,但贵人多忘事,他们早已将我忘了。任莲心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只知道我救了她,是天大的英雄,便成日不离开我,上哪儿也都得由我领着才肯去。就这样,我渐渐取得了蓝百合的信任,任青云对我也不十分冷淡了。” 臭嘎子又叹气:“老子这辈子看来是休想有你那么歹毒的心肠了!” 乔叔牙被他几次三番的讽刺挖苦激怒了,但也只是冷冷一哼,又道:“我一直等了六个月时间,才等到了一个绝好的机会。” 臭嘎子截口道:“你是从前面出手,还是从后面出手的?” 乔叔牙微微一怔,答道:“当然是前面。从任青云背后下手,无异于自取灭亡。” 臭嘎子就象碰到多年老友那样亲热、那样兴奋地点头道:“对对对!高手的警惕性一般都很高,对有人在自己背后捣鬼,总是十分警觉的,正当面玩花招,有时反倒容易些。乔大侠,你说是不是?” “哼!……那天正巧蓝百合出门去了,任莲心玩累了,在我怀里睡着了,我便抽出藏在附近隐秘处的一把短剑,置于任莲心身下,自已抱着她,回任莲心的家。果然,任青云一见,便笑道:‘这个懒丫头!小乔,你也累了,给我吧!’说完便伸手来接任莲心,我就笑咪咪地将任莲心送了过去,短剑也同时刺出。” 臭嘎子一本正经地道:“我简直对你的聪明才智佩服得五体投地!” 乔叔牙咬咬牙,没理他,“任青云双手接实任莲心的身子时,我的短剑也扎入他的腹中大穴。其时正是七月天,衣裳很少,扎人很容易。我见自己已经得手,马上向后跳开,任青云大叫了一声,……” 臭嘎子道:“他出手了?” “没有。如果他出手的话,我乔叔牙早已死了。” “他怎么不出手呢?” “他当时无法出手,因为任莲心正在他手中,他若出手,势必伤及他的爱女,……” 臭嘎子猛一拍桌子,大声叫道:“乔叔牙,你真聪明!” 乔叔牙笑道:“聪明的不是乔叔牙,是我师父和阮师叔。我不过是按计行事而已。” “然后呢?任青云就死了,你就跑了,对不对?”臭嘎子刨根问底的劲头又上来了。 乔叔牙道:“不跑还留在那里干什么?如果蓝百合在场,我一定活不了的。……我的故事也讲完了。” 阮郎鼓掌大笑起来:“讲得好,讲得好!老夫听了哈哈笑。臭嘎子,你现在该明白了吧?好了,你的第一个和第二个愿望,我们都已替你办好了。你快说说,你的第三个愿望是什么?” 臭嘎子叹气叹得有滋有味的:“说句心里话,我原来心里虽同情任莲,但也有点恨她,因为她给我体内下了毒,让我到这里来送死。现在我才发现,我对自己来到这里一点都不后悔了,真的!” 石不语很谦虚的道:“其实你也不必太夸奖我们。我们几个老家伙不过是让你稍稍多明白了一点做人的道理而已。除此之外,我们也没为你干过什么。” 臭嘎子道:“我是多懂了些做人的道理,但很可惜,不是做好人的道理!” 阮郎大笑起来:“好人坏人,本来就没什么明确的界限。你小子听了这许多故事,怎么还是不明白?” 臭嘎子跳了起来:“老子听了这半天故事,终于想好第三个愿望该是什么了。在下斗胆请求和石庄主比试一场!” 石不语笑咪咪地道:“你必输无疑,又何必比试呢?” 臭嘎子板着脸道:“瓦罐不离井边破,将军难免阵上亡!我臭嘎子若死在搏斗之,可说是死得其所,也不枉做了一生江湖人!” 石不语沉吟半晌,才苦笑道:“好吧!话已出口,我也不好反悔,我决定满足你的第三个愿望,我接受你的挑战!” 第十二章 毒天师之毒 石不语微笑兀立,洒脱祥和;臭嘎子杀气腾腾,虎视耽耽。仅从气质上说,臭嘎子就差得太远了。 战场还是在观棋亭外,阮郎怡然自得地坐在亭中,乔叔牙木然垂手而立。 “臭嘎子,你可真糊涂!你也不想想,你这是给谁卖命?”阮郎不住摇头微笑。 “我谁也不为!”臭嘎子又犯起了嘎脾气,硬梆梆地顶了回去。 阮郎道:“任莲于你有仇,老石却对你有恩,轻罗小扇的毒性已经解了,你知道不知道?” 臭嘎子怔住了:“为什么要给我解毒?” 石不语道:“老夫很欣赏你,不愿你年纪轻轻就死了,所以,老夫给你解毒,想和你交个朋友,怎么样?” 臭嘎子更吃惊了:“交朋友?” 阮郎笑道:“一点不错!从此之后,咱们就是朋友了,你现在若要走,我和老石决不阻拦,送你出门。你若要留下来,咱们天天陪你喝酒。” 臭嘎子仍是大惑不解:“可到底是为什么呢?我不明白,不明白……” 石不语微笑道:“如果你还想玩几手的话,也不妨玩玩,老夫绝不会为难你的。” 臭嘎子不住嘟囔:“怪事,怪事,……” 蓦地,一个冷脆如冰的声音响了起来: “这件事情并不奇怪!如果你想知道真相的话,我可以告诉你!” 臭嘎子惊得一抬头:“任莲?” 果然是任莲,风姿绰约的任莲。 任莲身边,还立着一个目光阴冷怨毒的老妇,黑衣蒙面,宛如厉鬼。 另有四名精壮的大汉,抬着一个担架,上面坐着一个神情木然的灰衣老道。 石不语和阮郎的脸色刹那间变白了。 “毒天师!”阮郎轻呼出声。 石不语忍不住朝亭角的那只金铃望了一眼。 任莲冷冰冰地道:“金铃没有响,你是不是很奇怪?” 石不语的脸色很快又恢复了正常,他泰然自若地道:“老夫并不感到奇怪,如果精擅用毒的毒天师还做不到这一点的话,老夫反倒要奇怪了。” 担架上的老道动了一下,蒙面老妇连忙伏下身去,听了半晌,抬头厉声道:“我爹说,你们都已中了他老人家的奇毒,还是乖乖投降的好,否则,杀无赦!” 石不语笑咪咪地看看阮郎,阮郎也笑嘻嘻地道:“毒天师,你的无形无影无色无味的‘四无之毒’的确十分厉害,我和石诚都已中毒了,你们上来动手吧!” 他二人的神情,绝对不象是已中毒的人该有的。 石不语拈须笑道:“蓝百合,你好啊?好多年没见了,是不是?” 蒙面老妇自然就是蓝百合:“石不语,现在且由你狂妄,反正以后你们不会再有机会说话了!” “好说,好说!”石不语点点头,走到观棋亭中,在阮朗对面好整以暇地坐了下来,道:“老阮,看来咱俩还有时间手谈一局?” “有一句话说得很对:‘虎死雄风在’,咱俩虽已中了毒,但她们也还是不敢过来动手!” 阮郎笑嘻嘻地拿过白子,道:“今儿我想下白棋。” 石不语苦笑道:“那我也只好下黑棋了。……其实她们也很不聪明,此时杀了我们,机会最佳,再过片刻,我二人毒性一解,就只有咱们杀他们的份儿了!” 臭嘎子左看看,左看看,觉得自己像个大傻瓜似地站在这里,实在有点不够谐调。 这里的双方,彼此都有深仇大恨,只有臭嘎子是局外人,到现在为止,他自以为明白了的东西,又都糊涂了。 石不语看看臭嘎子,目光慈和:“臭嘎子,如果你没有什么急着要干的事情,就可以离开此地了,上次的‘轻罗小扇’之毒,老夫已给你解了,解药就放在你喝的第三杯葡萄美酒里,至于这次的‘四无’之毒,老夫尚无灵药可解。你可以向她们索要解药。” 臭嘎子叹了口气,道:“不错,我是该走了!”转向任莲,冷冷道:“任姑娘,你给不给我解药?” 任莲冷傲地斜睨着他,道:“你以为我会给你么?” 臭嘎子火又冲上来了:“为什么?” “凡是在这里的人,都得去死!你自然也不该例外!”任莲的眼角泛起了冷酷的皱纹。 “如果我现在就要走呢?”臭嘎子叫了起来。“你走不了的!”任莲又阴又冷地道: “现在,谁也救不了你了!” 蓝百合厉声道:“臭嘎子,上次若不是你跟苏三坏事,老身早已将赵倚楼斩于剑下了! 你为虎作伥,死到临头了!” 臭嘎子摇头叹道:“我发现,你们一个一个都有毛病,你们总是高看自己而小看别人,比如说,我臭嘎子现在不管中没中毒,仍然是一个生力军,尚可一战,可你们居然就已经把老子当成死人了!本来老子是决定两不相助的,现在你们既然已经将我迫到死地,老子也就只好置之死地而后生了!” 阮郎赞道:“臭嘎子,好汉子!” 任莲鄙夷地道:“他算什么好汉子!臭嘎子,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一边呆着,到我们解决了仇人性命,或许我善心大发,留你一条小命,也未可知!” 臭嘎子仰天打了一个哈哈:“你们大概还不知道,我叫臭嘎子,当然是有些臭习惯、嘎脾气的,老子向来是明知打不过,也要斗三合!任莲,你出手好了,老子在倒地之前,也要先让你跌个狗吃屎!老子就是死了,也要残了你!” 他后退一步,右手猛地一振,已将金花鞭抽出:“任莲,你再不动手,老子要先揍你了!” 任莲俏立风中,宛如仙子一般高傲:“臭嘎子,你还是先运运内息吧,若是你自认内力充沛,只管下手好了。” 臭嘎子一运内力,突觉腹中心口一阵绞痛,忍不住吐出一口鲜血,脸色顿时惨白。 任莲没有骗他,他确已中毒,现在连一个丝毫不会武功的人也打不过了。 石不语叹了口气:“任莲,你给他解药,放他走吧!咱们双方的事情,何苦将他卷进来呢?你放心,我和阮郎确已没半分内息,早已坐在这里等死了。” 任莲摇头:“不行!也许原来我还想饶了他,你这一求情,我便不答应了!臭嘎子,你要知道,是石不语这句话害死你的!” 一直没有说话的乔叔牙开口了:“任姑娘,请你放了左少侠。” 任莲怨毒的目光顿时转向了乔叔牙:“姓乔的,你也会有今天啊!当年你是怎样骗了我和我爹?你自己死到临头,反倒替别人求起情来!哈哈,真是好笑!” 乔叔牙冷冷喝道:“任莲,放了他!” 任莲尖叫起来:“乔叔牙,我要千刀万剐你!” 石不语笑道:“叔牙,别说了。咱师徒三人能死在一起,也算是莫大的幸事!你何不走近些,看看我和你阮师叔下的这局棋呢?” 阮郎也对臭嘎子笑道:“你要是不嫌我们罪大恶极,何不也来看棋?” 臭嘎子简直不明白,石不语和阮郎为什么还能镇定自若,谈笑风生。 难道他们不知道,这已是一局任莲赢定了的棋么? 臭嘎子想起“观棋不语”这四个字,忍不住苦笑了下。自己现在真成了一个观棋之人,而且很快就要永远“不语”了! 毒天师面上突然现出急迫的神情,左手也动了好几下,蓝百合急忙弯下腰去,毒天师打了几个手势,任莲的脸色马上变了,纤腰一拧,闪电一般掠向观棋亭。 一阵轰隆隆的大响,灰尘飞场,只听得尘土中石不语在郎声大笑:“毒天师,你们又失算了!” 尘土散尽,臭嘎子惊讶地发现,观棋亭已经不见了,地上有一个极大的深坑,坑里还有深蓝色的琉璃瓦在闪光。 很显然,石不语和阮郎、乔叔牙因为已经中毒,便引发了亭中的机关,便整个亭子陷入了地下,他们可以从地道里脱身,摆脱来自毒天师和任莲的报复。 任莲优美的身形伫立在大坑边,已变得十分僵硬。 臭嘎子有些为任莲伤心起来了。她为了报父仇,一直忍了三十年,这时本已得手,却让凶手跑了。 臭嘎子对石不语三人的脱险,说不出是感到喜悦、轻松,还是怨恨、惆伥。 三个正凶一逃,任莲等人的怒火自然都会冲着臭嘎子一人来了,而现在的臭嘎子,又只有等死的份儿。 臭嘎子觉得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了,眼前一黑,仰天摔倒。他想再爬起来,挣了几挣,却引发了毒性,浑身都抽搐起来。 毒天师的毒,果然名不虚传。 任莲倏地回身,叱道:“阿大阿二,到外面去通知手下兄弟,仔细将方圆二十里内的每一寸地皮都给我搜到,一定要找到这三个王八蛋!记住,告诉兄弟们,三个王八蛋已经没有内力了,碰到之后,立即杀掉,提头来见我!不必先禀报!” 两个抬担架的大汉将担架杠交给另两个人,飞也似地跑开了,轻功居然很高明。 臭嘎子明白了,被任莲迷住的那些高手们并没有被她杀死,而是当了她的奴才。 任莲从一开始就在骗他,而且越骗越成功。 臭嘎子正是任莲要物色的人选。用臭嘎子这种人去杀石诚,自然会让石诚喜欢的。而石诚和阮郎一旦开始向臭嘎子解释事情的本末,任莲便可以通过自己在山庄里的内应杀进庄中,用毒药对付那些敢于反抗的人,不声不响地控制大局。 因为任莲已经算定了,臭嘎子的三个愿望中,必定有一个是要求解释真相。臭嘎子这种人喜欢创根问底,而且很不甘心做个糊涂鬼。 应该说,这次任莲已经大获成功,她攻破了观棋山庄,即便让石不语三人逃走,他们也活不了多久的,因为他们没有解药。 倒霉的人只有一个,就是臭嘎子。 臭嘎子此刻惟一一点可以自慰的是,他把野丫头打发走了,这就等于是救了野丫头一条性命。臭嘎子临死还办了件好事,善莫大焉! 臭嘎子想起野丫头,心里就有些酸酸的。 “不知道野丫头听到我的死讯,会不会伤心,……她一定会的!……老子这次若能活着出去,一定去找她!” 臭嘎子虽然灰心,但并没有完全绝望,他还要找机会活命。 混混们绝对不愿意死得糊里糊涂。 如果现在臭嘎子死了,也绝对不会变成个明白鬼,他发现自己心中还有许多疑团没有解开——任莲的内应是谁? 三年前蓝百合为什么还认为赵倚楼是凶手? 石不语能算出自己要来,为什么算不出任莲要偷袭? 等等,等等。 第十三章 谁是内应 任莲转向臭嘎子,冷傲地道:“现在我可以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 臭嘎子摇头:“从我长大成人后,就已决定,绝不再接受别人的施舍。” “难道你不想活着吗?” “象他们那样活着的话,我并不想。”臭嘎子笑着,指指那两个抬担架的大汉。 两个大汉的脸色顿时变了。 任莲冷笑道:“那也好,看在你为我出过力的份儿上,我马上就送你上西天,免得再受毒发之苦!” 毒天师又动了一下,蓝百合叫道:“莲心,回来!” 任莲冷冷道:“什么事?” “你外公叫你不要杀他!” “为什么?” 毒天师又打了儿个手势,蓝百合道:“你外公说,石不语和阮郎、乔叔牙他们未必就没有办法解毒,他们都修习过《太清秘笈》上的玄功,其中就有解毒心诀,四无之毒未必能难倒他们。你外公估计,他们在十二个时辰之内,或许会恢复功力。所以我们要在十二个时辰里,将观棋山庄搜遍,找出秘笈,如果找不到的话,咱们得马上退出,再等时机!” 任莲不悦地道:“外公,娘,你们想想,石不语会那么傻,把秘笈放在咱们能找到的地方吗?他们现已遁入地下,说明下面有密室地道,石不语一定将秘笈藏在那里了。依我说,咱们将观棋山庄烧成白地,将庄中所有人杀净,石不语就是活着,也成了孤魂野鬼!” 毒天师不动了,似乎已承认任莲说得很对。 一个娇美可人,甜净俏丽的少妇袅娜婷婷地走了过来,面上泛着颇为得意的微笑。 臭嘎子虽已死到临头了,也还是忍不住赞了一声:“好漂亮的女人!” “婢子温九娘,见过太老爷、夫人、小姐!”少妇走到任莲面前,款款拜倒。 任莲冷冷道:“温九娘,你听见没有,刚才有人夸你生得漂亮。你回头看一看,那人现在正倒在地上不能动,但他却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人物,姓左名右军,匪号臭嘎子,嘴臭,脾气嘎!” 谁也不知道她说的这些话的真实含义是什么,但温九娘却忍不住花容失色。 任莲道:“他说你很漂亮,大约是看上你了。今天我就作主,将你许配给他!” 温九娘面色惨白,颤声道:“小姐,请小姐千万从轻发落,……”一面哀求,一面磕头。 任莲冷笑。 臭嘎子火了:“温九娘,难道你嫁给老子,还要屈了你不成?” 温九娘抖得更伤害了,泣道:“左英雄,左大侠,请你……求求你别再说这种话了!小姐,小姐会……会……” 任莲道:“不错。我看你们俩一对英雄美人,挺般配的,就到阴曹地府去做对快乐夫妻吧!” 臭嘎子想爬想来,可办不到,只好躺在地上干瞪眼:“任莲,你这老贱人,快把老子杀了!” 温九娘不住地哀声道:“小姐,求求小姐,饶了婢子吧?……婢子没有功劳,总有苦劳,没有苦劳,总有……” 任莲叱道:“说得好!我把你安置到石不语身边,不是让你成天在他床上‘苦劳’加‘疲劳’的!我让你把观棋山庄的所有机关的图纸都弄到手,结果呢?结果你连观棋亭藏有机关都不知道!” 温九娘语不成声:“小姐请……请息怒,石……石老贼太小心,根本没……没说过…… 说过亭子……” 臭嘎子恍然大悟:“哈,原来你是任莲派来的奸细!现在老贱人要杀你了,哈哈!” 任莲狂笑起来:“臭嘎子,你再出言不逊,我也不必杀你,只将你阉了,让你不男不女的,看你还敢不敢胡说八道!” 臭嘎子连忙闭嘴,任莲这一招十分有效,对于臭嘎子来说,被阉了真还不如死了好。 任莲笑声不停:“温九娘,你不是口口声声地说,石不语对你十分信任么?他不是什么机密大事都和你商量么?” 温九娘只有磕头的份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难道凭你的美色,你的颠倒众生的本领还不足以使石不语把观棋亭的秘密告诉你么?” 温九娘的额际已经磕破了,渗出了鲜血。 任莲的笑声突然间停止,她森然瞪着温九娘,慢吞吞地道:“或者说,你并没有尽心尽力地为我服务了?” 臭嘎子不禁哆嗦起来,想不哆嗦都不行,他发现任莲的神智已很有点不正常,差不多快疯了。 毒天师又急促地打起手势来,蓝百合厉声道:“莲心过来,你外公有话跟你说!” 任莲哼了一声,极不情愿地走了过去,毒天师不住地打手势,蓝百合连连点点,任莲却沉着脸,一声不吭。 最后,毒天师似乎发怒了,任莲才勉强点点头,回过头对已然回来的阿大阿二叫道: “先去把臭嘎子和温九娘的哑穴点了,再给他们服下解药!” 一只粉红色的小瓶扔到了阿大的怀里。 阿大拿着药瓶,朝臭嘎子走了几步,倏地一个转身,迅捷无比地向树林中冲去。 看来这些大汉们都是迫于任莲的淫威和毒药才俯首贴耳的,平日里也受够了毒药之苦。 今日解药在手,自然要不顾一切地逃走了。 任莲冷冷道:“阿大,这是‘四无’之毒的解药,解不了你中的‘轻罗小扇’之毒!” 已跑出很远的阿大突然僵住。任莲又轻笑道:“好了,你回来吧!我不杀你!” 阿大迟疑了半晌,才缓缓转身走了回来,向臭嘎子和温九娘走了过去。 臭嘎子颇为同情地看着阿大,对任莲道:“任莲,看来你并没有完全征服了你的奴仆们,一旦有机会,他们会群起反抗的!” 任莲冷笑道:“那他们将发现,只有一条死路可走!” 蓦地,阿大一声怒吼:“上!” 两个抬担架的大汉将毒道人往地上一扔,双双扑向蓝百合,阿大和阿二则四掌齐出,闪电般攻向任莲。 这完全出乎任莲的意料,她没想到,这些人终究也会有连命都不要的一天。 阿大、阿二的手掌还没攻到,便已停住,悬空的身子重重摔落下来,另外两个大汉和蓝百合仍打得十分激烈,任莲赶上,叱道:“找死!”双手连场,那两个大汉也都僵住,倒在地上。 任莲一回头,见臭嘎子怒气冲冲地瞪着自己,便笑道;“怎么样?背叛我的人,自然只有死路一条!” 臭嘎子吼道:“这不过是刚开头!任莲,以后的反抗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厉害!” 任莲道:“这些奴才造反也反不出什么来!凭他们的武功,就是没中毒,也不会是我的对手!” 蓝百合惊叫起来:“快来,你外公,他……他好象……好象不行了!” 任莲目光一颤,默默走了过去。 毒天师已经奄奄一息了。 他本就是个油尽灯枯的老人,只是因为一心想赶在闭目前看到石不语三人死去,才让人将他抬了来,但石不语三人偏偏又逃脱了,毒天师急怒攻心,又兼两大汉将他重重地摔到了地下,自然已经不行了。 蓝百合不住低泣,任莲却一滴眼泪也没流她只是默默地看着毒天师慢慢死去,面上连一点表情也没有。 蓝百合伤心欲绝地道:“莲心,他毕竟……毕竟是你外公,你竟然……一点都不……不伤心么?” 任莲冷冷道:“娘,我当然伤心!但我们女人,眼泪越多,越会被人欺侮!哀悼外公的最好办法就是杀了石不语、杀了阮郎、杀了乔叔牙!哭?哭有什么用?” 臭嘎子不得不承认,任莲虽然凶残淫毒,但也还有其可敬的地方。 他不由想起庭院里那个文静甜美的女人任莲,想起她的过去,想起她的现在,他实在无法理解,人怎么能活这么长时间。 臭嘎子转过头,却发现温九娘正怯生生地偷看他,不由冲她咧嘴一笑,温九娘红了脸,转过了眼睛。 臭嘎子惊讶地发现,自己现在居然还能笑!而温九娘居然还能偷看男人!还能红脸! 臭嘎子还发现,自己在今天一天中领略的东西,和以前十几年知道的差不多一样多。 任莲不再理会仍在哭泣的母亲,转身拾起阿大身边的药瓶,冷冷道:“臭嘎子,温九娘,这是解药,每人服下三粒,就没事了。”顿了一顿,又道:“不过,这并不是我的施舍,我只不过是完成我外公的最后一个心愿。” 臭嘎子叹了口气,道:“我知道!我会深深地感激毒天师,但不感激你!” 任莲深深望着臭嘎子,半晌才轻轻呼了口气,移开眼睛,有些疲惫地道:“你知道这一点,我很高兴。……服完解药后,你们就可以离开了,但我有一点要求,想来你们不会不答应的! 温九娘泣道:“婢子万万不敢!” 臭嘎子认认真真地道:“任莲,我这人喜欢把丑话说在前头。如果你的要求不太过份的话,我可以接受,要不你还是杀了我好!” 任莲没有生气,口气也很温和:“我知道你的臭脾气!这个要求根本就不过份,只希望你们不要将这里发生的一切泄漏出去。若是谁敢泄漏了一个字……” 臭嘎子忙点头:“我答应!” 任莲将药瓶扔给了温九娘,叹道:“温九娘,你跟左右军走吧!你找到他这样的男人,实在是你的福气。他是个好人,绝不会亏待你的!” 温九娘又磕了三个头,才拾起药瓶,取出药丸,递了三粒给臭嘎子,自己也服了三粒。 解药很灵。臭嘎子马上觉得内息通畅了,温九娘的面色也润红起来了,只是她额角上还沾着灰土血迹,污杂不堪。 任莲突然沉下脸,冷冷道:“现在你们可以走了!否则,我主意一改,也许你们想走也走不了了!” 臭嘎子站起来,深深一揖:“任姑娘,左某人告辞了!” 任莲早已转过身去,根本没理会他。 臭嘎子又道:“如果任姑娘还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我一定尽力帮忙!” 任莲不耐烦了:“快走!你这人怎么也变得婆婆妈妈的了!” 温九娘怯生生地拉住了臭嘎子的手,示意他赶紧走开。臭嘎子又拱了拱手,才叹了口气,和温九娘转身缓缓走开了。 臭嘎子实在说不出来自己现在是怎样一种心情。 他原本是心甘情愿地拍着胸脯要帮任莲杀石不语的,后来却又觉得被毒药迫着去杀人实在有点窝火,而且任莲胡乱杀人,迫人为奴,实在做得有点太过了。 待他见到石不语和阮郎后,虽然弄明白了他们就是凶手,但他们却对自己有恩。他们不仅同意放了野丫头,还给自己解了毒。 他已不愿帮任莲去杀石不语,但也不愿帮石不语的忙。 任莲不过是利用他去陷害石不语,任莲并没有把他和别的许多人的性命放在心上。 石不语和阮郎并不是好人,他们只不过是彬彬有礼、仙风道骨的坏人。 臭嘎子还是希望任莲能获胜,但也不是很想看见石不语他们死。 他曾经在任莲的怀抱里度过了三天销魂时光,他当然更不希望看见任莲死。 不管你对一个女人的所作所为有什么看法,只要你和她发生过肉体上的关系,你就不会去杀死她,也不杀望她被人杀死。 你和她之间,就有了一个系得很死的情结,永远解不开的情结。 除非你是一个丧心病狂的人! 臭嘎子自认绝对不是一个丧心病狂的人。可别的人呢? 臭嘎子不知道。 第十四章 来自地狱的声音 臭嘎子和温九娘走出不到四十丈,忽然听到了一种沉闷的声音: “任莲,老夫石不语!” “老夫阮郎!” 声音很怪,怪得让臭嘎子浑身直起鸡皮疙瘩,温九娘则吓得不住哆嗦,紧紧抱住了臭嘎子的手。 没有知道这声音是从哪里响起来的,仿佛是天上,也好象就在耳边。 任莲的尖叫声也传了过来:“石不语——阮郎——乔叔牙——,你们快出来!” 凄厉而尖锐的叫声混杂在那怪声沉闷的回音中,显得十分可怕,要不是现在是白天,臭嘎子真要以为自己碰上鬼了。 怪声又响了起来: “任莲,老夫三人的毒性均已解了,你的计谋失败了!哈哈哈哈——”“你们出来,出来!” 任莲的声音如铁皮刮地一般难听。 臭嘎子心中大震:“坏了,她真的要气疯了!” 温九娘:“唔”了一声,颤抖着偎近他,脑袋扎进了他怀里:“我好怕,好怕……” 的确,臭嘎子也很害怕,而处在恐惧之中的男女,总会互相寻求依靠,臭嘎子不由一伸手,拥紧了温九娘,低声道:“九娘不怕,九娘不怕!咱们过去瞧瞧才好!” 温九娘一把抱紧他,颤声道:“不……不……求求你,别过去,千万别过去,我怕…… 我怕,快……快离开……” 臭嘎子柔声道:“那你呆在这里,我去看看出什么事了……” 温九娘只是死死缠住他,浑身乱抖,臭嘎子一时还真没办法。 任莲疯狂地大叫道:“石诚,你出来,我要杀了你——!” 石不语的声音笑道:“任莲,你没想到,老夫还有这一招罢?老夫现就在你脚下的地下宫殿里,再过两个时辰,老夫神功一回复,你就死定了!” 阮郎的声音也飘了出来:“你现在还是赶紧逃跑吧!” 石不语接着又道:“任莲,你还呆在那里现什么眼?你放心,我抓住你之后,一定先把你玩个够,再一刀一刀把你切碎!” 温九娘惊呼一声,似已晕倒,臭嘎子拼命想掰开她的手指,费了好大劲儿才脱开身,将温九娘轻轻放在地上,拔脚就往任莲那儿跑,一面跑一面叫道:“任莲,小心有诈!” 然而任莲却已经狂笑着举起一把剑,跳进了坑里:“我要把你们挖——”一声巨响。 似乎整个天地都被震动了。 臭嘎子只觉一服巨大的力道撞了过来,便不知所往了。 那一声巨响,是火药爆炸的声音。 观棋亭陷下时的大抗,眼下更大更深了。大抗四周,尽是折倒的树木和残碎的肢体。 所有在坑边的人都被炸碎了,无论活人还是死人,无一幸免。 臭嘎子迷迷糊糊醒了过来,摇摇晃晃走到坑边,只看了一眼,便忍不住呕吐起来。 简直太惨了! 臭嘎子掩面远远逃开了,又不知吐了多久,连苦胆都快吐出来了。好容易才渐渐不犯恶心了。 而且也渐渐有点明白了。 石诚和阮郎知道任莲、蓝百合迟早会来算帐的,便留下了这最后一手。他们先陷亭进入地下,然后用言语激怒任莲,任莲在狂怒之中,必生掘地之心,那么埋在抗里的火药就会起作用。 十分精妙的计策,同样也是十分毒辣的计策! 臭嘎子想明白了,也就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杀石不语、杀阮郎、杀乔叔牙! 他明明知道自己远不是这三个人的对手,也不是下了这个决心,因为任莲死得实在太惨了。 他看见了温九娘还昏倒在地上,不由心中一动,奔了过去,将温九娘救醒了,吼道: “温九娘!” 温九娘一下睁大了眼睛,惊恐万分地道:“你……你要干……干什么?” “我问你几个问题!”臭嘎子板着脸道:“你一定要如实回答!” 温九娘似已被吓傻了,结结巴巴地道:“什么……什么……问题?”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任莲会被炸死,你才不敢过去?你是不是早已成了石不语对付任莲的武器?你出卖一些情报给任莲,让她相信,只要动手,就一定能成功,让任莲轻举妄动,对不对?其实你该是石不语的人对不对?” 温九娘一翻白眼,又晕了过去。 臭嘎子正气得没办法,背后有人笑道:“这个问题,老夫可以回答你。” 臭嘎子浑身一哆嗦,但没回头:“石不语?” 阮郎的声音也响了起来:“还有我!” “你们的计谋,实在是太精妙了!”臭嘎子冷冷道:“如果任莲今天能不死,那她筒直就成活神仙了!” 乔叔牙的声音冷笑道:“任莲就是真成了神仙,今日也难逃一死!” “佩服、佩服!”臭嘎子大笑起来,转身面对着三人。 石不语微笑着叹了口气,道:“臭嘎子,我知道你心里一定在骂我们太残忍,太过狠毒了,是不是?” 臭嘎子一下止住笑,板着脸道:“你知道就好!” 阮郎微笑道:“可实际情况却是,我们若不杀她,她也会杀死我们,对吧?” 臭嘎子怔了一下,怒道:“可你们的手段也太——”石不语截口道:“我知道你还是不服气!你说我们狠毒,而实际上她们更毒,我们这不过是以毒攻毒!她们的手段毒不毒,你自己亲身经历过,‘轻罗小扇’的滋味如何,‘四无’之毒的滋味又怎样,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中了毒之后,不给解药,又是怎样一种滋味?她想杀你的时候,你不是也骂过她歹毒?中毒而死和被炸身亡,结果又有什么两样?” 阮郎接着道:“你说我们手段歹毒,她们的手段又何曾光明正大过?她们不是派了温九娘来当卧底么?她们的那些手下,哪个愿意为她卖命?但她用毒控制住他们,生杀大权都由她掌握,这歹毒不歹毒?她们的目的是杀了我们,我们的目的是杀了她们!不同的是她们死了,可我们还活着!” 石不语根本不给臭嘎子开口的机会:“她们死了,我们还活道,这并不说明我们更歹毒,只是证明我们的运气好!如果温九娘连我们观棋亭的机关也透露给任莲,你想一想,任莲又会怎样对待我们呢?” 臭嘎子怒吼起来:“你们别把我当傻瓜!我不傻!” 石不语笑道:“谁也没把你当成傻瓜看待!我们告诉你这些,就是因为我们认为你是个很聪明的人!” 臭嘎子平静下来了,冷笑道:“可你们确实认为我是傻瓜蛋!我就算傻到姥姥家了,却明白一点:任莲要杀你们,是为了报仇;而你杀任莲,却是罪上加罪!” 石不语耐心地道:“你的意思是说,我们杀了任青云、残了毒天师的事发生在前,而任莲要报仇发生在后,是不是?” “不错,”臭嘎子已经完全冷静了。 阮郎叹了口气,缓缓道:“臭嘎子,你听没听说过《太清秘笈》?” 臭嘎子一怔,道:“我今天已经听过好几次什么‘秘笈’了,却没想到会是《太清秘笈》,当年你们残了毒天师,也是为了抢他那本秘笈吗?” 阮郎又叹了口气:“不错。那次我和石诚的确是联袂西行去天山的,赵倚楼说得一点不错,石诚在明处,我改妆之后,和他在入塞后分了手,因为我们已经发现了赵倚楼在跟踪,只好分两路走。当时我们不惊动赵倚楼,是因为他轻功太好,抓也抓不住,赶也赶不开,只会引起他更大的好奇,所以我们决定不理睬他。你在喝酒时猜得不错,我和石诚是合伙儿的。门是石诚敲的,得知毒天师正在坐关、机会难得后,便匆匆离开,告诉了我,让我去杀毒天师,抢回秘笈。其实石诚自己动手也未尝不可,但他却让我动手,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他的眼中,竟然已蕴满了泪水,臭嘎子怔住了。 臭嘎子很清楚一点,那就是阮郎没有必要假惺惺地向自己解释什么,只要杀了自己,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所以,臭嘎子认为,阮郎的泪水是真的,阮郎的话也是真的。任莲已经消失,阮郎已没有任何隐瞒真相的必要。 阮郎哑声道:“因为这本秘笈,原是我父亲阮曲江所有,当年的一代名侠郭镰,就是我的曾外祖,因我母亲没有兄弟姐妹,这本秘笈也就传给了我母亲,我母亲又交给了我父亲。” 郭镰的名字,臭嘎子是听说过的,他不禁已有八分信了。 “但我八岁那年三月的一天,我父亲和母亲吃着饭,突然就都倒在了地上,我吓得哭了起来。说实在话,我到现在也还很奇怪自己为什么没被毒死,如果我也死了,也许就没有这一切使你臭嘎子痛恨的事情了,可我当时确实没事,一点事情都没有!” 阮郎揩揩溢出的老泪,又道:“我正哭着,一个中年道人笑咪咪地走了进来,看见我,呆住了,说:‘咦,他妈的!这小杂种怎么没中毒?邪门,邪门!’我当时吓傻了,哭都哭不出来了。那道人也不理我,径自从我父亲怀里摸出一本古书,对我说:‘娃娃,算你命大,老子不杀你了!因为老子平生有个规矩,一次毒不死的人,老子就不再为难了!也许这是你命不该绝。道爷我不怕人,但信天信鬼神,你能活下去,并不是道爷的恩典,你要感谢老天!’我当时也不太明白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但拼命记住了每一个字,因为我知道,他害了我爹我娘,抢走了一本书……” 臭嘎子默默点头,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道人又说:‘你长大了,尽可来找我报仇。老子名叫蓝神驹,这是未出家时叫的,说出来很多人一定不知道。但你只要一提“毒天师”三个字,天下谁都晓得是老子!你学成武功后,可以到天山双剑峰找我,只要那时老子还没死,终究会对你有个交代的!’说完哈哈大笑着出门而去。……” 阮郎又道:“我去摇爹娘的身子,拼命地哭,可他们却是一动不动,面上青绿青绿的。 后来我便昏死过去。……” 他擦擦泪,吸吸鼻子,勉强笑了笑道:“后来,石诚的父亲赶了来,将我领了回去,我和石诚从小一块儿长大的。……我的相貌和石诚的一模一样,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实际上我和石诚原本就是孪生兄弟,只是因为我父亲阮曲江没有子女,才从石家将我过继了去。……” 石诚也已老泪纵横:“兄弟,别再说了,……” 臭嘎子惊得合不拢嘴了,半晌才苦笑道:“我早该想到这一点,我早就该想到你们两个是孪生兄弟。……你们两人彼此信任的程度,大大超乎寻常,而且你们心意相通,两个人就象是一个人似的!” 阮郎擦干泪,问道:“臭嘎子,你且说说,这又是谁先谁后呢?” 臭嘎子怔住了:“我……我说不出来!可……可这都是……都是为什么呢?” 臭嘎子回答不了自己提出的这个问题。石不语和阮郎也回答不了。 为什么江湖上有那么多凶杀? 为什么江湖上有那么多阴谋诡计? 没有人能回答。唯一可能的却又无用的答案是——因为这是江湖! 第十五章 畸 恋 温九娘嘤咛一声,醒转过来。 石不语看着她,叹了口气,和颜悦色地道:“温九娘,你的任务完成得很好,现在你可以走了!” 温九娘的面色顿时又白了,因为臭嘎子已经伤心地瞪大了眼睛:“温九娘,你竟然是这么一个人!” 石不语道:“她到观棋山庄后不久,我便已知她是任莲的内应,将计就计!” 温九娘慢慢坐起,捋了捋头发,又慢慢站了起来。她的神情慢慢变得又冷又傲,声音里也充满了自尊和自傲: “各位万安,温九娘告辞了!” 乔叔牙突然喝道:“师父,这种女人,留她不得!” 石不语叹息道:“人谁不惧死?她也是两头为难啊!叔牙,得饶人处且饶人,否则,臭嘎子可又要生气了!” 乔叔牙厉声道:“不能放她走!” 温九娘傲慢地笑了笑,道:“乔叔牙,你真想杀我?好,你动手吧!” 乔叔牙满脸铁青,目露凶光,缓缓迫了上去。 臭嘎子怒吼道:“乔叔牙,欺负女人算什么好汉子?要打,老子奉陪!” 乔波牙倏地抽出一把短剑,冷冷道:“师父、师叔,今日之事,万万不可泄露出去!一旦走露了消息,山庄永无宁日”石不语望望阮郎,阮郎望望石不语,一时无语。乔叔牙的话很有道理,知道真相的人越多,他们自然也就越不安全。 别的不说,只要秘笈的事一传出去,只怕抢秘笈的人要挤破山庄,而山庄经历过今日之难后,实已无力应付了。 臭嘎子仰天一个哈哈:“石不语,你是不是已经默许乔叔牙杀我们了?” 石不语叹道:“不错。老夫虽然十分喜爱你,但还是觉得,让你死了好一点!” 臭嘎子心中豪情万丈,大叫道:“乔叔牙,我先杀你!” 金花鞭闪着灿灿的金光,青锋剑闪着荧荧的冷光。 臭嘎子和乔叔牙小心翼翼地对视着。 蓦地,乔叔牙一声大吼,短剑递出,满天剑雨,顿时将金花的光芒罩住了。 有剑的乔叔牙,自然更是骁勇无敌,臭嘎子只有连连闪避,但不多时,左臂还是中了一剑。 乔叔牙剑光一盛,干脆连温九娘也卷了进去:“你们一起上!” 臭嘎子见乔叔牙左侧微有破绽,便团身扑了过去,迎面撞上微笑兀立的石不语,臭嘎子一鞭扫了过去:“先杀你!” 乔叔牙也如影相随而至:“你敢无礼!” 石不语只轻轻一闪,臭嘎子那一鞭便已走空,但石不语还没来得及笑出声,便僵住不动了。 阮郎惊呆。 臭嘎子踉跄了几步,一回头,也是瞠目结舌。 温九娘微笑着,俏立风中,好象这一切全都在她意料之中似的。 石不语的心口,一柄短剑深没入柄。 那柄短剑的主人,却是乔叔牙。 乔叔牙面色平静,好象什么也没有干过似的。 乔叔牙竟然杀了他自己的师父! 臭嘎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阮郎凄厉地嗷叫了一声,疾如鹰隼地攻向乔叔牙。 但阮郎的身子在半空中顿住了,随即重重地摔落在地。 温九娘笑得更妩媚更甜美了。 臭嘎子却根本动弹不了,他已经吓傻了。 乔叔牙冷笑道:“石不语,你没有想到,老子会要你的命吧?” 石不语没理他,艰难地挪着步子,走到阮郎身边,见阮郎面色发黑,已然中毒身亡,不由朝温九娘看了看,叹道:“九娘,老夫还是小……小看了……你!” 臭嘎子没看清阮郎是怎么死的,但听石不语的意思,分是是温九娘的杰作。 难道温九娘和乔叔牙是早已串通好的么?乔叔牙又有什么理由要杀自己的师父? 臭嘎子确实觉得自己太笨了,什么都弄不明白了,已经明白的又糊涂了。 但他隐隐感觉到,似乎还有另外一个阴谋已经渐渐趋于完美的成功。那该是一个消灭观棋山庄和任莲的阴谋,一个抢夺《太清必笈》的阴谋。 一环套一环的阴谋,复杂得让臭嘎子寒心。 世上有很多问题,不是用双手就能解决的。而是需要一个人开动脑筋,可臭嘎子偏偏没这方面的兴趣。 任莲、毒天师、赵倚楼、乔叔牙、石不语、阮郎、……,现在又多出一个温九娘来! 臭嘎子突然希望自己现在是在做梦,也许梦醒之后是早晨,天气很睛朗,他的心里会很好受很轻松的。 但他也知道,这并不是梦,只不过是自己希望这是梦而已! 而梦,总是不现实的。 石不语努力在微笑:“乔叔牙,没想到……你跟温……九娘……勾搭上了!” 乔叔牙泰然自若地道:“石不语,你错了,我并没有和温九娘勾搭。我之所以要杀你,并不是为了温九娘。你想不想知道原因?” 石不语艰难地道:“你……说吧!” 乔叔牙笑了起来,笑得又阴冷又凄厉:“因为你杀了任莲!” 石不语呆住。 臭嘎子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乔叔牙惨笑道:“怎么,你以为我是开玩笑?那你就错了,死得不冤!当年你让我去杀任青云,我照办了,但我一直在后悔,也一直很伤心,并不是因为我杀了一个人,而是我觉得自己欺骗了一个小姑娘!她喜欢我、信任我也尊敬我,她还是个不太懂事的小姑娘!你让我杀的人是谁?是她的父亲!” 臭嘎子叹了口气,他突然间又觉得,乔叔牙这个人不是那么可恶了,至少,乔叔牙还知道内疚、知道痛悔,知道自己不该伤害任莲。 任莲后来的残暴乖戾,岂非和乔叔牙对她的伤害有极大的关系? 石不语微笑了一下:“这么说,你……居然真心……喜欢她?” “不错!三十年来,我一直忘不了她!我一直强忍着,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杀了你!看见这把短剑没有?它就是杀任青云的那把!我留着它,就是想用它杀你!” 乔叔牙在咆哮,以致臭嘎子又怀疑他是不是也快疯了。 “就是……任莲不死,你也……也会……杀我的,对……对不对?”石不语还在说话,还在笑,但眼神早已焕散了。 “不错!”乔叔牙狂笑道:“老子去年碰到了任莲,已经向她投降了,所以她这次才能顺利地攻进观棋山庄!你以为温九娘掌握的那点东西够用么?” 石不语喘息着道:“但你还是……没有告诉……任莲有关观棋……亭的机关,为什么?” 乔叔牙咬牙切齿地道:“因为我不希望她活着!只要她活一天,我的良心就会让我痛苦得发狂!” 臭嘎子听到“良心”两个字,觉得特别特别的剌耳。 石不语哑笑道:“乔叔牙,我……我知道了,……你是要……自己……独吞秘……秘笈,才让我先杀……杀任莲,你再杀……我们,但你不要忘了,……这里还有……两个劲敌,…… 臭嘎子……或许不会为秘笈……拼命,但温九娘一定……一定会的,因为她……她来自…… 来自某……某个组织,……” 温九娘脆声道:“石不语,你居然还知道这么多真相!你太聪明了,只是聪明得过了火,连你的徒弟都忘了防范了!难道你就不知道,你最信任的人最有可能骗你么?” 石不语狂叫了一声,口中血箭喷了出来,喷得乔叔牙满身都是,乔叔牙却是一动不动,只是冷冷盯着石不语。 他倒了下去,永远不动了。 臭嘎子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但有一点他知道,他应该走了,远远离开这里,去找野丫头。 他看看乔叔牙,又看看温九娘,沉声道:“两位,若是不想杀我的话,我要走了!” 乔叔牙根本没有动,好象没听到他的话。 温九娘却微笑道:“你是个好人,你现在可以走了。” 乔叔牙也冷冷道:“你走吧!” 温九娘笑靥如花:“不过,你若是把这里的情况透露出半分的话,本组织的人会随时找阁下的一点小麻烦!” 臭嘎子不耐烦地点点头道:“这个自然!” 乔叔牙回过身来,温和地道:“乔某今日若得不死,不知左兄可有兴去南疆一游?” “到时自然奉召!”臭嘎子只想赶紧离开。满口答应了,转身大踏步走了。 臭嘎子一天中见识到的诡计比他一生中见到的还要多,还要精妙。 臭嘎子一天中见到的高人比往日哪一天都多。 臭嘎子觉得自己长了不少见识,但还是觉得这种见识不长也罢,再长下去的话,他简直要以为天下无好人了。 “乔叔牙,请问马姑娘是向何处走的?”他回过头,大声问乔叔牙。 “往东走了!那是一辆四匹马的大车,上面有观棋山庄的标记,你要走得快,或许还能赶上!” 第十六章 故人家 一个高大凶狠的老妇恶狠狠地骂道:“你个小杂种!快滚开,看轧死了你!” 臭嘎子陪笑道:“两位前辈恕罪。不知车上可有一位马姑娘。 大车在飞驰,臭嘎子也傍着大车飞奔,陪着笑脸和赶车的两个老妇说话。 那离他近些的老妇咆哮道:“什么马姑娘牛姑娘的!没有!” 臭嘎子还是在陪着笑脸:“两位,在下左右军,匪号‘臭嘎子’,乃是贵庄的客人!” “臭嘎子?没听说过!让路!”那老妇丝毫不给半分情面,挥手一鞭,抽向臭嘎子。 “别给脸不要!”臭嘎子火气上来了,伸手一捞,抓住了鞭杆,一叫劲,将那老妇抛上了半空。 另一个老妇从车座上腾起,凌空扑向臭嘎子,臭嘎子一低身,冲上车座,顺起一脚,将那老妇踹飞,一抖马缰,大车疾冲而前,两个老归尖声大叫,在后面拚命追赶,臭嘎子哈哈大笑,如飞而去。 跑了好一阵子,见后面已没有老妇的影子,臭嘎子这才停车,大声道:“野丫头,野丫头? 你怎么不说话?” 车里没有应,臭嘎子恍然道:“是了,一定是被点了哑穴。”连忙钻进车里,却一下呆住了。 车里居然一个人也没有。 看来那两个老妇并没有骗人,臭嘎子抢了空车、上了大当还洋洋得意了半天! 难道是认错车了么?臭嘎子气呼呼地跳下车,见车厢档板上确实写着“观棋山庄石”五个大字——不会错呀! 野丫头怎么会不见了呢?臭嘎子简直都要急疯了。 是乔叔牙骗人?也不会。乔叔牙又有什么理由骗臭嘎子呢? 唯一的可能是有人劫走了野丫头。 那么又是什么人敢对臭嘎子如此无礼呢? 臭嘎子突然狠狠给了自己一个耳光,骂道:“糊涂虫!” 他想起来了,那两个赶车的老妇一定知道真相。 臭嘎子嗷嗷大叫着往回飞跑。 路上已根本没有老妇的影子,臭嘎子跑过刚才抢车的地方,又跑了一段路,越跑越觉得不对劲,脚下也越来越慢,最后干脆停了下来。 臭嘎子需要好好地想一想了,现在该是用心琢磨的时候了。 臭嘎子一向很少动脑筋,但现在他不得不动脑筋了,因为野丫头丢了! 而现在的野丫头,对臭嘎子来说,已比什么都重要了。他从观棋山庄出来后,最想看到的人就是野丫头。如果野丫头真的出了什么事,臭嘎子很难肯定自己会不会发疯。 臭嘎子虽然自认不聪明,实际上也还不笨,他马上想到了那两个老妇的可疑之处。 如果那两个老妇确实是观棋山庄的人,是奉了乔叔牙的命令送野丫头去芜湖的,那就说明乔叔牙有点靠不住。 如果是有人抢了野丫头,又重派了两个老妇赶空车的话,那乔叔牙就没有使诈。 臭嘎子想破了头,也没想出个道道来。 他最不能理解的是,为什么有人要劫持野丫头?劫持她的人有什么目的呢? 臭嘎子这一天已见识过了各种各样的阴谋诡计,因此,他马上想到这可能又是一个阴谋,目标也许就正对着他自己。 可世上还有谁放不过自己呢? 臭嘎子心中一凛,因为他想到了温九娘。 或许温九娘还是对自己不放心,要以野丫头挟制自己,或是想诱他去救野丫头,杀他灭口呢? 但臭嘎子马上又否认了这个想法:“温九娘要杀我,犯不着费这么大劲,绕这么多弯子。而且,她也没有什么有求于我的地方,用不着以野丫头要挟我。” 想来想去,也不知想了多少种可能,但结果总是怀疑到温九娘身上。 温九娘就象是个谜,一个让人猜不透的谜。 她本人该是来自某个神秘的组织,而且该是那个组织中举足轻重的人物。因为她不仅武功超卓,而且机变过人,这样的人,走到哪里,也不会甘居人下。 她可以为了某种目的,变成任莲的婢女,也变成石不语的情妇,而且最终毁了任莲和石不语,这就是常人难以办到的地方。 “不行,老子得回去看看!” 臭嘎子坐不住了。他要赶回观棋山庄去,他要质问乔叔牙,质问温九娘。 他要找到野丫头,他一定要找到野丫头! 西天已布满了晚霞。黑夜快要来临了。 臭嘎子突然觉得很饿很饿,这才想起来,除了喝过石不语“敬”他的几杯绝命酒外,他整整一天什么都没吃。 肚子刚叫了三声,前面便出现了一个酒店,一面酒幌懒洋洋地衬着晚霞,在风中飘着,诱人之极。臭嘎子马上也就觉得浑身上下都软绵绵的,每一块肌肉都在渴望着酒。 他看清了酒幌上的四个字——“悦来酒家。” 这是一家阴暗的酒店,而且很小。 柜台上虽然点着有两根灯草的油灯,店里边还是黑乎乎的。因为墙壁没粉过,桌椅也都黑乎乎的,又老又破。 老板和一个十来岁的伙计在昏暗的灯光里,显得一点活气都没有,臭嘎子一走进来,就觉得昏昏沉沉的直想睡觉。 酒店里只有两张桌子,三个小贩打扮的人坐在一张桌边,闷闷地喝酒,目光呆滞,不象是会武功的样子。 臭嘎子在另一张桌边坐下,叫道:“酒!两斤酒!两斤牛肉!” “没有牛肉。”老板很不情愿地道,随即打了一个十二成足的哈欠:“小二,上酒!” 臭嘎子急了:“没有牛肉?你这个破店是怎么开的?” 老板居然理直气壮地道:“老子开了几十年的店,从来不卖牛肉!老子属牛!” 臭嘎子本已瞪圆了眼睛,准备拍桌大骂,想想又忍住了:“没有牛肉也行!什么菜都行,给老子端四个菜上来!” 老板没好气地道:“本店的酒很便宜,九文钱一碗,管够!只是菜很贵,怕你吃不起!” 臭嘎子瞪眼喝道:“管你贵不贵!挑最贵的菜端上来,老子有钱!” “本店的规矩,先交钱后吃菜!”老板一付有恃无恐的样子,让人看了就生气。 可臭嘎子瞪了他半晌,不仅没生气,反而笑了起来:“这个规矩可以改一改。老子到了这里,你不改也得改!” 老板一拍柜台,喝道:“不改!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休想改动一丝一毫!” 臭嘎子笑咪咪地站了起来:“天王老子不行,老子却可以!” “怎么,你吃饭不给钱,还想打人?”老板也从柜台后面转了出来。 看样子两人很快就要打架了,小二和三个小贩都惊惶起来。 臭嘎子笑道:“别的老板不能打,你却是非打不可!” 这话别人根本就不懂是什么意见,老板却笑了起来:“没有银子付钱,金子也行啊!比方说,一朵一朵的小金花就可以!” “你想要一朵?”臭嘎子哈哈大笑起来:“别再装了,老子早认出你了,你是单雄风!” “你一进门我就认出你了,你个臭嘎子!”老板拍拍他肩头,打量了他好一会儿,回头骂小二:“还傻呆呆地站在这里干什么?到窑里去把最好的竹叶青拎一坛来,再到厨房去叫老杨炒几个好菜,要快!” 这老板名叫单雄风,原是江湖上大名远扬的剑客,臭嘎子没料到,单雄风现在混得这么惨,居然跑到山野里开起酒店来了。 “什么时候改行干这个了?” 单雄风有些自嘲地摇摇头,苦笑道:“一言难尽!咱们还是进里屋吧,边吃边谈。” 单雄风的卧室比外面可就漂亮多了,又整洁又雅致,墙上居然还挂了几幅字画。 “我说老单,几年没见,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臭嘎子还没坐下,先问单雄风。 单雄风还是那句话:“一言难尽!” 臭嘎子瞪眼:“那你就慢慢说!” 单雄风叹道:“我都不知从何说起。反正我是倒透了霉,倒足了霉,倒够了霉!你当我愿意开这个破店?我每天早上一睁眼,看见这里的破桌烂椅,就想一把火烧光它!” 臭嘎子吃惊地道:“你是说,有人逼你?” 单雄风赞许地道:“啊,才四年不见,你眼力长了不少哇!不错,有人逼我到这儿开店。 至于为什么,我已答应保密,只好让你小子干着急了!” 臭嘎子冷笑道:“我着个屁的急!开店的又不是我,我替你着什么急?凡是保密的东西,老子从来都不感兴趣。不过,也许我能猜出来是谁在逼你!” 酒菜送上来了,臭嘎子也就顾不得再说话了,低着头猛吃猛喝,单雄风微笑着看着他,象是看见了一只饿狗在抢食。 臭嘎子吃了个八成饱,才恋恋不舍地放下筷子,道:“老单,是不是石不语逼你?” 单雄风一怔:“你怎么知道?” 臭嘎子得意地道:“老子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什么事情能瞒得过我?” 单雄风笑道:“是么?可你怎么能肯定逼我开店的人是石不语呢?” “如果有人能令单雄风乖乖地跑到穷乡僻壤里开个不赚钱的破酒店,那他就一定是个不世出的高手才行。而附近恰好又有这么一个高手石不语。不是他,又会是谁?” 臭嘎子没说出石不语已死的事,他决定有关观棋山庄发生的事情,一件也不说出去,只当他没去过观棋山庄也就是了。 单雄风没有反驳,也没有承认,只是叹了口气,道:“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臭嘎子也叹气:“找人!”眼睛突然一亮,叫了起来:“对了老单,你有没有看见一辆四匹马的大车从这里经过?” “四匹马的大车?什么时候的事儿?” “约摸三个时辰以前,还有,赶车的是两个年纪不小的女人,生得很丑,凶霸霸的!” 那辆车一定会从悦来酒家门前经过的,因为这里必经之路!臭嘎子一下把希望全寄托在单雄风身上了。 而单雄风也没令他失望:“不错不错,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一辆大车!对对对,那两个老女人好象软硬不吃,是不是?” 臭嘎子喜得跳了起来:“正是正是!你知不知道车里还关着一个姑娘?……她被点了穴道。” 单雄风笑道:“不错,是有个大姑娘,脾气好象很不小。喂,她是不是你新拐骗来的?” 臭嘎子大叫道:“她在哪儿?她现在在哪儿你知不知道?那两个丑老婆子的下落你知不知道?” “那辆车上有观棋山庄的标志,是不是?” “哎呀,你快说好不好?”臭嘎子火了。 单雄风笑咪咪地道:“你想不想见见那两个丑老婆子?” 臭嘎子一怔:“什么?” “她们现在在我店里!” 臭嘎子脸色一下变了,伸手去抽金花鞭,口中笑道:“你抓住她们了?” “别动!” 单雄风话音未落,手中已多了一柄黑沉沉的怪剑,而且剑尖正抵住了臭嘎子的心口。 这柄剑很厚,很窄,很象一根烧火钳的一半,而且两边都没开刃。 这是单雄风的成名兵刃,正如臭嘎子的成名兵刃是金花鞭一样。 都是成名兵刃,现在的境遇却不一样。臭嘎子的金花鞭刚抽出一半,单雄风的怪剑就已让金花鞭无法再抽出了。 臭嘎子居然连单雄风是如何拔剑的都没看清,他甚至不知道单雄风把剑藏在身体哪个部位。 臭嘎子怒火冲天地吼了起来:“单雄风,你不够朋友!” 单雄风苦笑道:“其实和许多人比较起来,我单雄风还是够朋友的!我知道你很饿,便给你弄来了好酒好菜,让你吃饱——你放心,酒菜里没毒!我知道你现在是要往观棋山庄赶,我怕你白跑一趟,空耗气力,因此就留住了你!你要问两个老妇和马姑娘的下落,我可以告诉你!你拍拍良心,说句公道话,我单雄风够不够朋以?” 臭嘎子气得直翻白眼。 单雄风又道:“臭嘎子,我是食人之禄,忠人之事。如果我不留住你,也许我自己会送命,你替我设身处地地想想,别再生气了,好不好?我单雄风唯一对不起你的地方,就是用剑制住了你,其他的地方,我问心无愧!” 臭嘎子叹了口气,将金花鞭重新缠好,坐了下来: “你准备怎么整治我?” 第十七章 相见时难 单雄风微笑道:“你是我的主人亲自点名要见的客人,我自然不会太为难你,免得惹主人生气。假如日后主人很器重你,我不就很糟糕了?但我也知道你的厉害,不得不点你几处穴道,让你使不出内力。” 臭嘎子怒道:“老子说不会走,就绝对不会走,你干吗要点我穴道?” 单雄风道:“当然,你是言必行,行必果的大丈夫,但你也要体谅我的苦衷。我是不得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啊!” 臭嘎子鄙夷地道:“我真想不到,你单雄风居然越活越没出息!” “等你也受制于人的时候,你也许会更没出息的,现在硬不算什么,能挺到最后的人才算真正的硬汉子!”单雄风说着提气叫道:“来人!” 那两个赶车的老妇推门而入:“见过舵主!” 单雄风笑道:“你们在路上碰到的,就是这个小伙子吧?” 两个老妇眼中都喷出了怒火:“不错,就是这个小杂种!” 臭嘎子破口大骂:“老杂种、老婊子!” 两个老妇大怒,正欲拳脚相向,单雄风已经冷冷喝道:“不可无礼,这是主人亲自要的人! 过去点了他肩井、哑穴、环跳、曲尺四穴!” 两个老妇狞笑着走近,重重在臭嘎子穴位上戳了几下,所用力道大逾寻常,臭嘎子无法再骂,只有干瞪眼,白生气。 单雄风叱道:“够了!再去把马姑娘请了来!” 臭嘎子又惊又喜又伤心,喜的是野丫头还活着,伤心的是两人就要一起死了。 这一切当然都是臭嘎子不好! 单雄风收剑,微笑道:“臭嘎子,我解了你和马姑娘的哑穴,你们可以说说悄悄话,不过声音千万别太大。” 臭嘎子眼中,已有了不少感激之色。 单雄风苦笑:“我老单是不是算够朋友的?” 不一会儿,野丫头就被拎了进来,睁着又黑又亮的大眼睛,恶狠狠地看着臭嘎子。 单雄风对两个老妇道:“你们可以出去了。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进来!”两个老妇悻悻地剜了臭嘎子几眼,恨恨地走了。 单雄风关上门,苦笑道:“很对不起,马姑娘,在下单雄风,原是左老弟的朋友,现在却成了敌人。我拍开你们的哑穴,你们可以说说话,声音越小越好。我得首先申明一下,因为你们都是本组织的贵宾,我老单只好自找没趣地坐在这里。当然,我尽量不听。” 他将臭嘎子拎到野丫头身边放下,让两人脸儿挨得很近,又对臭嘎子道:“其实我还是很够朋友的,对不对?” 野丫头刚能说话,就大吼了一声:“臭嘎子,你干吗气我?” 臭嘎子哭笑不得,单雄风忙道:“请说悄悄话!” 野丫头怒道:“我就爱大喊大叫!”但她的声音已小多了。 单雄风退到最远的地方欣赏字画去了。 臭嘎子看着离得很近的野丫头的睛睛,柔声道:“野丫头,我一直追你,没想到追到的是辆空车。” “你追我?哼!”野丫头恶狠狠地道:“我问你,我闯庄被拿住之后,你为什么不去救我?” “当时我正在喝绝命酒,”臭嘎子解释道:“你想想看,我怎么去救你?” “救不了,出去看看我也好啊?哼,人家去救你,你却在喝酒,还说……还说什么让我滚得远远的。永远不再见我!这是人说的话吗?”看野丫头那模样神情,她简直恨不能吃了臭嘎子。 臭嘎子歉然道:“对不起。” “哼!”野丫头虽然还是显得凶霸霸的,但眼中已尽是浓浓的情意:“对不起就行了? 你总是气我!” 臭嘎子悄声道:“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气你了!” 野丫头的脸红了,扁扁嘴,似乎想哭,但又忍住了。 “我现在不哭,以后一定好好哭一次!” 臭嘎子的声音更低了:“我陪你哭。” 眼泪在她眼眶里打转转,终于还是流了出来。 臭嘎子心中柔情似水,悄声道:“野丫头,别在这里哭,等我们出去了,咱俩就找一家最好的客栈,租一间最舒适的房间,关上门,就咱俩在一起,我抱着你,让你在我怀里哭。” 野丫头哭出了声:“你骗人,骗人!” 臭嘎子佯怒瞪眼:“怎么,你不相信?” 野丫头哭道:“就不相信你!就不……相信……你!” “那好,咱们走着瞧!”臭嘎子不怀好意地瞅着她微笑。”到时候,看我怎么收拾你!” 野丫头的脸更红了,哭得也更伤心了。 他们所说的,不过是一些美好的愿望。在身陷囹圄时听到这样关情的悄语,她怎么会不动心呢? 臭嘎子叹了口气,认认真真地道:“或许这次我活不了啦!我很想知道,你是不是愿意和我一起去死。” 这时候说这种话,是不是很残酷? 野丫头止住哭,咬着嘴唇,恨恨地瞪了他半晌,才冷笑道:“我才不想死呢!” 臭嘎子一怔,“真的?” 野丫头又道:“我也不准你死!” 臭嘎子苦笑:“这不是你准不准的问题!看来我臭嘎子只好孤单单地命赴黄泉了!” “你就会气我!你明知道我会……会……一直和你……在一起!”野丫头笑了。 臭嘎子呆了一下,道:“你笑起来真好看!可惜,我以前一直没见过你的笑脸。” 野丫头呸了一口,又红了脸:“少贫嘴!” 单雄风一直静静地欣赏着墙上的一幅草书,好象那龙飞凤舞的字迹间真的有什么十分有趣的东西似的。 臭嘎子笑道,“单雄风,你知不知道,你的主人为什么要抓我们?” 单雄风没转身:“这个么,我的主人没有说。即便我知道,按组织里的规矩,我也会对你说我不知道。” “你们主人到底是谁?”臭嘎子又犯了刨根问底的毛病。 “我不知道。”单雄风笑道:“不过,你们也许很快就会见到我的主人了!” 臭嘎子冷笑道:“你的主人是谁,我倒能猜个大概其,有三个人可能是你主人:任莲、乔叔牙、温九娘!” 单雄风还是没回头:“我不知道!” 野丫头马上变了脸:“我问你,任莲是谁?温九娘又是什么人?” 臭嘎子叹气:“女人!……很漂亮很漂亮的女人!” 野丫头眼中凶光大盛:“你认识她们?你怎么认识她们的?快说!” 臭嘎子火了:“你当我愿意认识她们啊?” “你……你……!”野丫头气得说不出话来。 很显然,野丫头吃醋了。 臭嘎子只好服软:“野丫头,我以后再慢慢跟你说。” “你最好永远不说!我不爱听,我不爱听!”野丫头仍是醋意盎然、醋汁汹涌。 臭嘎子只好苦笑。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克星。臭嘎子命中注定的克星,就是野丫头。 “嘭嘭嘭。” 地板上突然响起了敲击声,臭嘎子和野丫头都大为惊讶,忘了再斗口。 臭嘎子惊讶归惊讶,但还是马上就想到,这个酒店该是一条地道的出口,而地道的那一端,一定是观棋山庄。 也就是说,单雄风的主人是石不语。 单雄风知不知道石不语和阮郎已经死了呢?单雄风又会怎样对付自己和野丫头呢? 这些问题,臭嘎子都无法回答,但他知道,在下面敲地板的人,一定是乔叔牙。 只有乔叔牙才可能对观棋山庄的地道了如指掌。 也就是说,乔叔牙并没有死在温九娘手下,死的或许是温九娘。 单雄风伸手在那幅字的轴上摁了一下,地板上就出现了一个大洞。 一个满身是血的男人跳了出来。 臭嘎子没猜错,来人正是乔叔牙。 乔叔牙身上的血,有一部分是石不语喷上去的,但乔叔牙面上手上的血迹伤痕表明,他已受了伤,而且伤得不轻。 单雄风惊呼出声:“乔叔牙?” 难道单雄风不知道地道里跳出来的人会是乔叔牙么?单雄风希望来人是谁?臭嘎子感到十分惊讶。 乔叔牙哑声道:“单雄风,快封好洞口!”一转身看见了臭嘎子,吃了一惊:“咦,你怎么会在这里?” 臭嘎子叫道:“小心!” 单雄风的剑已飞快地扎向乔叔牙的脊梁。 乔叔牙向左一侧身,怪剑深深扎入了他的右肩,乔叔牙暴吼一声,反手一抓,扣住了单雄风的右手,一脚反踹,击中了单雄风的小腹。 单雄风痛苦地倒下了,口中鲜血狂喷。 “单雄风,你为什么暗算我?” 乔叔牙已摇摇欲坠,但声音仍是大得吓人。 单雄风已无法再回答他了,也无法再回答任何人。 他死了! “乔叔牙,快解开我穴道!”臭嘎子急叫道:“外面还有人!” 乔叔牙二话没说,奔到他身边,一阵乱拍,解开了他的穴道。 而那两个老妇也恰在这时抢了进来,手里都舞着单刀。 臭嘎子着地一滚,金花鞭出手,缠住了一个老妇的左腿,一叫劲,那老妇就结结实实地撞在另一个老妇刀下,手中单刀上挥,劈中了另一个老妇的脑门,两个老妇刹那间了帐。 乔叔牙也倒了下去,发出沉闷的响声。 臭嘎子连忙拍开野丫头的穴道,叫道:“乔叔牙,出什么事了?” 乔叔牙痛苦地喘息道:“你们快……快走!温九娘……快来了,我……我不行了,别管…… 管我!” 臭嘎子顾不得多想,抽出还插在乔叔牙肩上怪剑,封了伤口四周的穴道止住血,抄起乔叔牙,对野丫头道:“你在头里闯,咱们快走!” 没有人阻拉,也没有人追来。 臭嘎子随着野丫头闷头疾走,直到内息不畅,浑身无力,才停住脚软坐倒地上。 野丫头气喘吁吁地道:“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臭嘎子摇头:“我……我也……不清楚!” 这里是一片山地中的深林,温九娘想找到他们,并不是很容易。臭嘎子吁了口气,低头去看乔叔牙。 乔叔牙已经昏迷不醒。 第十八章 温九娘的归宿 乔叔牙渐渐苏醒过来了,虚弱地叫道:“水……水……” 臭嘎子喜道:“乔叔牙,你总算醒了!我这就给你找水去!” 乔叔牙断断续续地道:“算了,左……老弟,你……你还是……快走吧!……温九娘……马上会追……追来的!” 臭嘎子冷笑:“怕什么?她要真敢来,老子一鞭子抽死她!” 野丫头问道:“乔叔牙,到底出了什么事?” 她还不知道观棋山庄里已经发生过的事。 臭嘎子道:“是不是单雄风明里投靠了石不语,暗里又为温九娘做事?”“不……不错!温九娘……很厉害,我只好从地下……逃……逃走,她也知道机关,一定会……追来的!” 臭嘎了忙道:“你不用担心,她未必能找到咱们,我看还是先去找个大夫才好。” “没有用了,我……已经……没救了……”乔叔牙挣扎着坐了起来,“秘笈……秘笈……就在……” 臭嘎子怔一怔:“太清秘笈?” “不错,就在我……怀里,你……拿去吧!” 臭嘎子道:“乔叔牙,你不会死的,我也不会要秘笈!” 乔叔牙固执地道:“不!你应该要,……你也配……得到它!” 蓦地,一个清脆的声音响了起来:“臭嘎子,你倒跑得很快啊!乔叔牙要给你秘笈,你又何必假惺惺地不要呢?” “温九娘!” 臭嘎子头皮一麻,跳了起来。 林中很暗,根本就无法看清什么东西。 一个绰约的身影立在面前。一个连黑暗都无法掩去的身影。 臭嘎子问:“温九娘?” 来人笑道:“不是我,还能有谁对你这么好,赶着赶着来追你?” 乔叔牙喃喃道:“这里好象……很黑……” “乔叔牙,对你来说,以后的日子永远只能摸黑过了,因为你就要下地狱去了。”温九娘得意地娇笑起来。臭嘎子心中一动,摸出火折子,迎风一晃,燃着了,在地上拣了几根枯柴点着了,堆在乔叔牙面前。 乔叔牙喘息道:“现在……亮多了!” 火光中微笑玉立的,果然是容光焕发的温九娘。 她身上居然连一点血迹都没有。 野丫头呆了一下,怒道:“你就是温九娘?” 温九娘娇声道:“是呀!” 野丫头啐了一口:“难怪臭嘎子那么……” 臭嘎子截口大喝:“野丫头,你少说几句好不好?” “不好!”野丫头醋气冲天地叫道:“你良心不好,还不让我说?” 温九娘轻笑道:“马姑娘莫非是说,臭嘎子有意于我么?” “放屁!”臭嘎子恼羞成怒:“老子就是打一辈子光棍,也绝不会有意于你!” 温九娘微笑道:“那么,是谁在被任莲毒得快死的时候,还出口夸我漂亮?在炸药爆炸之前,又是谁把我抱得紧紧的呢?” 野丫头骂道:“那是臭嘎子好心可怜你,你别不要脸!” 关键时刻,野丫头还是懂得以大局为重的。 温九娘笑得越发甜美迷人了:“马姑娘,如果我们两个人站在一起,你想男人们会朝谁看呢?” 当然是朝温九娘看! 男人很少看不漂亮的女人,但若见了美丽动人的女子,一定看个死,恨不能用眼睛把她生吃下去。 野丫头虽然不算很漂亮,但也相当不错了,只是和温九娘比起来差远了。 臭嘎子冷笑道:“温九娘,你知不知道,男人都希望他的妻子只爱他一个人,而绝对不愿意当王八!” 温九娘笑道:“我是说男女之间,可没说夫妻之间。” “你的下场我早就知道了!”臭嘎子冷冷道:“你玩弄男人,男人也会玩弄你,到最后,你会没有人理会的,但我却会永远对野丫头好!” 野丫头哇地一声大哭起来:“臭嘎子,我……我……” 臭嘎子一伸手,搂住了野丫头的腰肢,往怀里一带,笑嘻嘻地道:“还不到哭的时候呢!” 野丫头被他一搂,顿时浑身发软:“我……就想哭,就想……” 温九娘冷冷道:“马姑娘,我会让你哭的,会记你哭都找不着调门!因为你会看见,臭嘎子死了,而你却生死两难!我会送你去妓院里,让臭嘎子在阴间里也尝尝做王八的滋味。” 臭嘎子怒吼了一声,将野丫头一推,抽出金花鞭扑了过去:“老子杀了你!” 温九娘一面闪避,一面格格娇笑道:“有很多人曾经想杀我,结果却是他们先死了,臭嘎子,你也会和他们一样的!” 臭嘎子的金花鞭在林中使起来很不趁手,但同时温九娘的轻功也施展不开,加上火光闪烁,鞭影奇幻夺目,温九娘一时还真奈何不了臭嘎子。 野丫头一声厉叫,也加入了战团。 但这一来,温九娘固然要分心对付她,金花鞭的威力也大减,转眼之间,臭嘎子已呈不支之状。 火光突地一暗复一盛,温九娘惊叫起来:“乔叔牙,你别烧秘笈!” 臭嘎子一怔,金花鞭走空,野丫头一下偎近他,两个都回头看着乔叔牙。 乔叔牙手里拿着一本正在燃烧的书。 你想想,温九娘能不急么? 温九娘撇开臭嘎子和野丫头,闪电般向乔叔牙扑了过去: “放下秘笈!” 温九娘的手刚沾上乔叔牙的手腕,乔叔牙手手中的火团却疾飞向她心口。 无论是怎样出类披萃的高手,在慌乱之中的反应也和常人无异。温九娘猝不及防,尖叫一声,上身后仰,忽觉双腿一紧,身不由已地仰天摔倒。 乔叔牙抱住了温九娘的双腿,出指如风,沿腿而上,连点了她好几处大穴,哈哈一笑,跳了起来:“温九娘,要说耍心计,你还差了点儿!” 臭嘎子吃惊不小:乔叔牙说话时中气十足浑不象即将毙命的人。 野丫头松了口气,两膝一软,倒在了臭嘎子怀里,软软地往下滑,臭嘎子从惊呆之中清醒过来,连忙抱住了她。 乔叔牙仰天大笑起来,林中回荡着他沉厚有力的笑声。 他看着温九娘,笑道:“温九娘,你以为我会真的把秘笈烧掉么?哈哈,那不过是一本破《论语》而已!” 温九娘柔媚地叹了口气,道:“乔叔牙,九娘认输了,还不行么?” 乔叔牙笑声一顿,冷冰冰地道:“温九娘,收起你那套媚功吧!对乔某人来说,你同一堆白骨没什么两样!” 温九娘叹道:“九娘知道乔大侠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九娘只求为奴,朝夕伺候乔大侠!” 乔叔牙怔了怔,哈哈一笑,道:“好!这个主意不错,很有趣,我答应你了“说着怕开了温九娘被封的穴道。 温九娘慢慢爬了起来,又款款跪了下去:“婢子九娘,拜见主人!” 乔叔牙笑道:“免礼免礼!我知道你手里有不少暗器,你不妨射我试试看!老子收你为奴,就是想整日和你斗智斗力,看着最后倒底谁先死!” 温九娘颤声道:“九娘不敢!” “你当然敢!”乔叔牙笑道:“但我就是要收你为奴!你想想,敢收一个武功机智都不在自己之下的仇人为奴的人,天下舍我乔叔牙,又有何人?” 温九娘楚楚可怜地道:“婢子怎敢与主人为敌?” 乔叔牙转向臭嘎子,微笑道:“左兄,方才欺骗了你们,很对不起!作为对你们援手的感谢,我将温九娘带去南疆,省了她再找你们的麻烦!” 臭嘎子叹了口气,什么也没有说。 乔叔牙又道:“还是那句话,日后你若得便,可以到南疆去玩玩,你到后,我会倒履相迎。” 臭嘎子还是说不出话来。 “温九娘,随我走吧?”乔叔牙笑嘻嘻地道,随即朝臭嘎子拱拱手:“二位,告辞了!” 温九娘和乔叔牙走了,林中静了下来,静得臭嘎子都能听到野丫头的心跳。 臭嘎子柔声唤道:“野丫头?” “哎……好哥哥,我以后……就这么叫你,好不好?”野丫头把头埋进臭嘎子肩窝里,轻声轻气地说着话儿。 “可……可听起来……很有点别扭!我可怎么叫你呢?”臭嘎子为难了,这些亲昵温柔的称呼他简直说不出口。 “你还是叫我野丫头,我是你的野丫头,……你可不能欺负我!” 臭嘎子的手本已移到她柔臀上,这时便很听话地移回腰间。他用一种很伤心的语调说道:”好啊,你不让我欺负你,那咱俩不就真成了兄妹了?” 野丫头狠狠掐了他一把:“我不是不让你……,不是那种‘欺负’,是那种……” 臭嘎子的手又滑了下去:“哪一种?” 野丫头气急:“再胡说再胡说!”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坐在了地上,臭嘎子靠着树,野丫头偎着他,偎得紧紧的。 臭嘎子笑道:“那次在林中,你让我骂自己是糊涂虫的时候,就已经很喜欢我了,是不是?” 野丫头很乖很乖地应了一声,身子一下更软更沉了。 臭嘎子又道:“在路上我赶你走,你说了一句话没说完。” “人家是想说……想说,人家要……”野丫头声音越来越低,手儿也紧紧抓住了他的手。 臭嘎子追问了一句:“要什么?” 野丫头不说话,将他的手拉近,放在她胸脯上。 臭嘎子还在问:“要什么?” 野丫头仰起脸儿,闭着眼睛,还是什么也没说,但嘴唇已在微微颤动。 臭嘎子低下头,悄声道:“你不告诉我,我也知道。……你是要我亲亲你,对不对?” 野丫头还没来得及点头,嘴唇已被堵上了。 她唔了一声,胸脯猛地挺起,两手也一下环住了他的脖颈。 火光熄灭了。 树林虽然很密,但皎洁的月光还是从枝叶间泻了进来,落在地上,落在他们的身上,象一朵一朵金色的小花。 金花在跳动,在闪烁。 金花似也在喘息。 在这样一个静寂无人的春夜里,在这样一个劫后余生的春夜里,有两个年轻健康的人儿拥吻在一起。 臭嘎子和野丫头成亲时,陈良领着金翘儿和金玉奴赶来贺喜,苏三也笑嘻嘻地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似乎很气愤地道:“臭嘎子,你怎么这么不够意见?新娘还没抱上床,先把老子这个媒人扔过墙了!不行,我要吃谢媒酒,我要大醉一场,唱几只曲子给你们听听!野丫头呢? 叫她来给我这个媒人敬酒!” 野丫头只好红着脸,过来敬酒。 苏三喝了三杯酒,斜睨着陈良,冷笑道:“你来干什么?” 陈良微笑:“我来干什么?揍你!” 陈良现在比以前文静多了。翘儿和玉奴总是不离他左右,他能不文静么? 苏三又冷笑:“象你这种挂了两个大秤砣的男人,也出来闯江湖?啧啧,啧啧……” 其实苏三见陈良和臭嘎子都成家立业了,心里很有点酸溜溜的,只是没法说出口。 臭嘎子红着脸道:“苏三,不知道什么时候吃你的喜酒呢!” 苏三叹了口气:“老子没你们那么好的福气哟!谁家闺女看上我,那她才算倒了十八辈子的霉!” 九骑快马赶到了喜堂外,九名剽悍的骑者鱼贯而入,恭恭敬敬地奉上一张大红的贺单,外加许多珍贵的礼物,然后又鱼贯而出。 陈良和苏三都怔住了,臭嘎子只看了一眼贺单,连忙藏了起来。 “谁送来的?”陈良和苏三都追着问。 臭嘎子苦笑:“一个……一个熟人!” 礼物是乔叔牙派人送来的,在贺单上署名的,居然还有温九娘。 温九娘也找到了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