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欢梳》 第一章 有人说他不信邪 “老子不信邪。” 说这话的人是镖局子里的趟子手钱麻子。 钱麻子敢说这话。,没错儿。因为大家都知道,钱麻子是个二百五,地地道道,不折不扣。 对“二百五”这种人,倒也说不出什么确切的定义,因为他们说傻不傻,说呆不呆,说楞也未必,说横也不尽然,倒象南方一句俗语儿形容的“打不湿,拧不平”的鹅毛。反正“二百五”是骂人的话,也不全是骂人的话。 说钱麻子是二百五,那是没错儿的,因为他说这句话时,对面坐的那个人脸都绿了。 谁的脸绿了都行,那个人的脸可不能绿,因为那人是公孙奇,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快剑无敌”。 谁都知道,公孙奇脸一绿,就要杀人。 你说钱麻子不是个二百五,又是什么,开始大家在店里打尖,倒还说说笑笑的,现在却都冷着脸,愤愤地望着钱麻子。 “你小子刚才讲什么?”公孙奇脸一绿,杀气腾腾。 “老子不信邪。”钱麻子竟然毫不退缩,公然顶撞公孙奇。 “钱麻子,闭嘴,还不快给公孙大爷赔个不是认个错?”这是镖头儿黄荣的声音,威严中夹着恼怒和恐惧。他知道一旦公孙奇翻了脸,不仅这趟镖走不成,只怕连自己的性命也不保了。 公孙奇杀人,只须一招,黄荣自问万万不是对手。而且公孙奇好象也很少遇到过对手。 钱麻子一梗脖子:“黄头儿,你要磕头你磕,老子就是不信这个邪。” 公孙奇竟然笑了:“黄头儿,你休怪我公孙奇不买你的帐了,这个人是我的了。” 他说这个人是他的,那就是说,他要杀了这个人。 这个人是钱麻子。 钱麻子怒道:“老子也不是你的人,你……” 一道绝艳的青光自公孙奇袖中闪出,倏而消失。 公孙奇出手了。冒犯公孙奇的人只有一条路可走:下黄泉去。 你根本看不清公孙奇是怎么出手的,因为他身子似乎根本没动,手也放在原处。 钱麻子却已仰天翻倒,也不动了。 黄荣战战兢兢:“公孙兄,你可千万别为了这不知人味的小子怪罪我们镖局子。在下……” 黄荣的声音突然顿住了,因为他发现公孙奇的脸更绿了,不仅脸绿了,连手都绿了。 “黄荣,恭喜你了,贵局子里真是藏龙卧虎啊。”公孙奇嗓音喑哑。 黄荣只差没跪下了:“公孙兄,您这是……” 公孙奇不说话,两手按着桌子,慢慢站了起来,转过身子,沉重地走了,弄得店里的人莫名其妙。 不过,公孙奇一走,黄荣倒大大松了口气: “你们都看到了,钱麻子这是自找苦吃,日后大家走道儿,可得万分小心才是。不好惹的人千万不能惹,听到了没有?”黄荣用训导的口气说,接着又道:“将这小子尸身抬了出去。” “扔了么?”有个趟子手傻呵呵地问了一句。这人也是个二百五,钱麻子的不好不坏的酒肉朋友,名叫雷二。 “先扔到外面再说,免了公孙奇又来找麻烦。” 黄荣听得众人都不出声,有些奇怪,威严地一转身,却吓得一个激凌:“尸变。” 钱麻子正从地上往起爬,面带苦笑,一只手摸着脖子:“好厉害。” 钱麻子还能说话,说明这不是尸变,钱麻子竟然没死。 一个三流的趟子手,竟然从超一流杀手的剑下脱险未死。要知道,对方是公孙奇啊。 难怪公孙奇出手后,脸更绿了,嗓音都变了。 公孙奇是大有身份的人,一招失手,当然便不再出手了。可公孙奇又怎会失手呢。 黄荣怪怔怔地说不出话来,雷二却喜叫道:“麻子,方才头儿还说要把你扔了呢,想不到你没死,咱哥们脸上可有光了。” 二百五总归是二百五。 钱麻子看了看黄荣,黄荣又是一个哆嗦。 铁麻子解下“振远镖局”的镖衣镖旗和腰刀,一齐放在桌子上。 “不给你们添麻烦了。” 没有人说话。 没有人动弹。 整个店里一下子静了下来。振远镖局的人一动不动,怔怔地看着钱麻子,酒店的老板和伙计也一动不动,怔怔地看着他。 钱麻子走到门口,又转过身看了看黄荣。骂道:“黄荣,你他妈才是个二百五呢。” 听听,这是什么话。 第二章 他为什么不信邪 钱麻子出了门,心情轻松多了。 正是炎夏雨后,空气清新,阳光明媚,天也瓦蓝瓦蓝的。这时候如果你还是轻快不起来,就说明你是个过于忧郁的人。 钱麻子却不是,所以他吹起了口哨,而且吹得宛转如意。 钱麻子是个结实剽悍的小伙子,会几下花拳绣腿,这就是人们对他的评价。 而钱麻子对这个评价似乎还相当满意。 钱麻子其实不是麻子,但人们都这么叫他,他也没办法。 这一切发生在江宁府内,余姚县。振远镖局保一宗红货到海宁,在余姚歇脚。这一歇脚却把钱麻子“歇”出了镖局。 现在钱麻子不是镖局子里的人了,他反倒觉得挺松快。 他伸伸懒腰,摸摸脖子上浅浅的剑伤,不由苦笑。“公孙奇这杂种,手倒挺快的。” 实际上公孙奇的手不是“挺快”,而是快得无法形容。这么说吧,你眼皮眨一下的工夫,公孙奇已经完成了出剑,杀人和剑归鞘的动作。 铁麻子能不死,自然反应足够快了,而钱麻子却不过是个趟子手而已。 钱麻子走到一个酒店门口,想也没想就拐了进去。他现在的打扮真是不伦不类,外面的镖衣已经退还了,只有对襟白布小褂,还拉得大开,脚下却穿着快靴。所以钱麻子见众人都挺好奇地打量自己,才知道自己确实有点儿二百五,于是两脚蹭了几下,褪下靴子,扔到墙角,又从头上解下缠头,也扔了。 这下钱麻子就变成一个地道的混混子了,但他自己却不觉得。翘起脚让风吹吹,惬意极了。 碰见麻烦事就象大热天穿靴子,一旦脱了,自然清爽多了。 三口酒刚下肚,门口一个野孩子探进头叫道:“钱麻子,钱麻子。” 钱麻子回头一瞪眼:“干什么?” 那男孩一愣,狐疑道:“原来不是真麻子啊,你是钱麻子么?” “我不是谁是?你是?” 那孩子笑了:“你火气还不小,有人叫我找一个钱麻子,没想到是你。可你面上没有麻点啊?” 钱麻子怒道:“难道只有面上有麻点的人才能叫‘麻子’?” “多新鲜啦。” “谁叫我,叫他来。”钱麻子在江宁可不认识什么人。 男孩不高兴了:“人家叫我来,给了我一两银子呢。” 钱麻子姓钱,身上却只有一百多文钱,仅够喝几碗冬酒而已。 “你不去叫他来就算了,我没钱给你,但我也不去。”钱麻子面有愧色。 “哪怎么办?”男孩颇为失望。 钱麻子火了:“这么点大的小伢伢头,就会讨价还价了?日后长大了,只怕老天也让你算计穷了。你就不能大公无私地跑一趟?” “什么大公无私的,你还挺会用文呢。你怎么不‘大公无私’一趟?”男孩半分不惧。 钱麻子气呼呼道:“你看着办吧,反正我是不去的。” 酒店中人都相顾莞尔:也只有这样的二百五,才会和“这么点小伢伢头”叫阵。 那男孩火气也不小:“钱麻子,人家给钱你不给,你还有理,我看你以后改叫‘穷麻子’好了。” “百家姓里有这一姓么?”钱麻子感兴趣了。 “自然有了,专为你这种人用的姓。”小男孩恶狠狠地道。 “我问你,若是那人开始不给你钱,你会不会来叫我?”钱麻子耐下心来,好言相导。 “也会。” “着哇,你小子不过是被一两银子烧昏了头,哈哈。”钱麻子鼓掌大笑起来,众人也都相顾失笑。 男孩被他弄蔫了:“好吧,钱麻子,算你狠,我就大公一回。” “他会再给你一两银子的,你就说是我说的。”钱麻子洋洋得意。 那男孩将信将疑,没精打采地走了。 “成了成了,又是一两,麻子你的话还真管用。”男孩笑嘻嘻地跑了回来。 钱麻子啜口酒,拍拍胸脯:“我钱麻子……是那,哈哈,没用的人吗?” 有几个酒客笑得将口中的酒都喷了出来。 “不过,那人说,还是要你去。”男孩这回喜气洋洋了。 钱麻子眨眨眼,摸摸耳朵:“你小子想借我发财?” “没……没有。”男孩的脸居然红了。 “唔……我若是不去呢,他便会再叫你来,你又可以赚一两……”钱麻子作沉吟之状。 “不是赚,这叫路费靴钱,你懂不懂?”小孩虽然脸红,却仍是理直气壮。 “好,咱俩合伙,骗骗那人的钱,我总是不去,你就总是大公,弄它十几两银子来,咱们平分。” “平分不行,路是我跑的。”男孩不干了。 钱麻子只得以理服人:“要是我这回去了呢,你就只有这二两银子,对不对,难道你不想跑上十回,你得五两我得五两?” 两人争执了半晌,男孩才答应给钱麻子二两,再多就不行了。 钱麻子无奈地道:“好,二两就二两,二两总比没有好,你快去。” 酒店中人对这二人十分惊讶,做生意的人便暗记诀窍,以备后用。 那男孩这回走进来,先从钱麻子酒碗里喝了口酒,才正色道:“我先歇一会儿再去。那人骂我没好好劝你,咱们得耗上一段时间,他就信了。” 钱麻子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这男孩儿:“喂,你叫什么?” “陈良。”男孩儿挺得意的。 钱麻子怒道:“乘什么凉,你还打蚊子呢。” “你真是大老粗一个。陈么,耳东‘陈’,良么,良……良心的‘良’。”男孩颇为不屑。 “我看你小子根本就没有良心。” “良心,良心值几个钱?”男孩越发觉得钱麻子这人不堪承教了。 钱麻子跳了起来:“放屁,你老子也不管管你。” “你才放屁呢。”男孩也跳了起来。 “你敢骂我?” “我又没有老子,你怎么不是放屁?” 钱麻子住了口:“对不起。” “嗨,这有什么,咱们还是朋友。”男孩十分大方。 钱麻子道:“你有娘么?” “没娘怎么有我?”陈良十分气愤,认为钱麻子不够朋友,故意气他。 “你娘也不管你?” “我娘么,她是个婊子,自己还忙不过来呢。” 几个喝酒的人都笑了起来。 钱麻子抬手一个耳光:“她是你娘。” 一个耳光过后,陈良的小脸上顿时起了五条红痕,钱麻子好生后悔。 陈良却笑了:“嗨,老子平生第一次被人好心地打了一个耳光。麻子,你还不算没良心的人。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钱麻子点点头:“咱们自然是好朋友。你再走一趟,咱们要装得象一些。……对了,这个耳光,你就说是你久劝之下,被我打的。” 陈良跳起来就跑。 陈良再回来时已是怒气冲冲:“那人这次不给钱了,说若是你再不去,她就也打我一个耳光,还要把钱都收回去。” 钱麻子“嗷”地叫了起来:“他敢打你耳光,找他算帐去,走。” 陈良奇道:“还没打呢,你急什么,咱们商量个对策。” “没打也不行,你是我钱麻子的朋友,他说打你耳光,跟打我耳光又有什么两样,找他去,走。” 酒客们面面相觑。 陈良领着钱麻子,走了好几条小巷,到了一片小树林中,却是一个人也没有。 “你骗老子?”钱麻子直瞪眼。 “活天冤枉,你是我朋友,老子骗你干什么,她明明是在这里的么。”陈良叫起了撞天屈。 “那人长什么样儿,咱们去找他。” “她么,嗯……瓜子脸……” 钱麻子一怔:“瓜子脸?” 陈良在回忆:“……小鼻子,跟玉琢的似的……” 钱麻子又是一楞:“小鼻子,喂,小到什么程度?” 陈良啐了一口:“小到正好的程度,都跟你似的,一个大红鼻子。” 钱麻子不由自主地摸摸鼻子:“好小子,你接着说,还有什么?” “还有……细眉毛,大眼睛,小嘴,牙齿雪白赛珍珠,穿绿衣裳,飘飘悠悠的……”陈良的记性相当不错。 钱麻子眼都直了:“还有什么?” “让我想想……小手,很白很白,对了,腰里系着一把刀子,很好看。” “有没有胡子?” “女人怎么会有胡子呢?” 钱麻子气得一跳:“你说的是个女人。” 陈良奇怪地哈哈大笑:“我又没说她是男人。” 钱麻子气得团团转:“你也没说是女人啊。” 陈良撇撇嘴儿:“哟哟,德性,一听见女人就急得直搓手。你要真想女人,窑子里有的是姐儿。我娘就是。” 钱麻子又是一个耳光抢了过去,不过这次陈良防备,闪开了:“老子的娘就是窑姐儿么,你干吗打我?” 钱麻子杀猪般吼道:“她是你娘。” “好象你是我爹似的。” 钱麻子气得一跺脚,追了上去。 一个清脆的声音飘了过来:“你们父子俩这是闹什么呢?” 钱麻子猛地一转身,正欲破口大骂,陈良已经欢喜叫道:“你跑哪里去了,叫我们好找?” 钱麻子突觉嗓子有些不得劲儿:“是你……咳咳……找我?” 陈良颇不屑地啧啧数声:“麻子,真没出息,你是不是想干那种事儿了?” 钱麻子和那姑娘的脸一下都红了,齐声怒叫道:“胡说。” 陈良做个鬼脸:“麻子,实话实说,你是不是……哎哎哎,你别打我,……我在窑子里……呆了十几年,什么事儿瞒得过我?” 钱麻子臊得恨不能钻进地里去。陈良却已嘻嘻哈哈地逃出了小树林。 好在钱麻子是个二百五,马上就镇静下来了:“请问姑娘找我钱某人,有何指教?” 那女子早已背转身,用不太沉稳的声音冷冷道:“你是振远的趟子手?” “现在不是了。”钱麻子道:“怎么,你想找人保镖?” “不错。” 钱麻子两眼放光:“多少钱?” “五千两。” 钱麻子一怔一怔又一怔:“天,五千两。” 他现在正愁没钱,发大财的机会来了,他反倒吓住了似的。 “不过,姑娘得试试你有没有资格。”姑娘的声音平静下来了。 钱麻子急忙道:“怎么没有,怎么没有。” 绿影一闪,一柄长剑抵住了钱麻子心口:“这就是你的武功么?”姑娘眼中神情冷得吓人。 钱麻子急了:“喂,姑娘,好说好商量,你先把剑撤了,咱们重新开打。你有剑我空手,多不公平,我还没来得及摆架式呢。” “钱麻子,只要我一送剑,你就会尸暴树林。” 姑娘正待送剑,外面陈良的声音喊了起来:“哎哎哎,干什么干什么,有话慢慢坐下谈么。” 姑娘一收剑,转身就走。 钱麻急叫道:“姑娘,那五千两?” “做你的清秋大梦去吧。”姑娘恶狠狠地道,绿影闪了几闪,消失了。 陈良奔进树林,颇为同情地望着钱麻子:“好好的怎么打起来了?” 钱麻子猛然惊醒,喃喃道:“妈的。” 陈良吐吐舌头:“你怎的打不过一个小丫头,真没用。” “你没见她提着剑吗。”钱麻子破口大骂。 “有种找人家玩命去,少在老子面前装凶好不好。”陈良觉得钱麻子简直太没出息了。 “你说的也有道理。走吧,喝酒去。”钱麻子叹了口气,朝绿影消失的方向望了望。 “你念着她干吗,啧啧,这叫作‘好色丧命’。” “你小子年纪不大,一脑子花花东西。”钱麻子脸一红,正色喝道,“以后不许这样。” 陈良笑嘻嘻地道:“谁叫咱是窑子里长大的呢?” “我也不知道你小子是真二百五还是假二百五。”钱麻子火了。 陈良也火了:“你才是二百五呢。” 钱麻子一怔之下,笑了:“我是二百五。” 陈良也乐了:“你认了就好。二百五,这三两银子,咱们都喝酒好了。我知道你没钱了。” 钱麻子喜笑颜开:“你小子有孝心,知道老子没钱了。” “你是外地人吧,安庆府的?” “不错。你小子怎么知道的?” “哈,窑子里南来北往的人多极了,我娘——”钱麻子眼中泛起了绿光:“你小子找打?” “怎么我一提我娘的事你就发火,是不是你也……”陈良笑嘻嘻的。 但陈良马上不笑了。 钱麻子眼中泪光莹莹。 “麻子……”陈良有些怯生生的。 “不许叫我。”钱麻子一蹦老高。 沉寂了半响,陈良体贴地道:“咱们喝酒去。” 钱麻子也大笑起来:“你小子还不错。咱们是好朋友了,日后你有什么事情,只管找我好了。” 陈良见他一高兴,马上又讽刺了起来:“你连一个女人都打不过,能干什么大事?” 钱麻子狐疑地看看他:“陈良,你跟那个姑娘是一伙的么?” 陈良急了:“放屁。” 钱麻子笑道:“不是就好,不是就好。走走走,喝酒去。” 二人都是大醉,陈良的酒量竟然也不小。 钱麻子舌头都短了:“喂,小良子,你、你该回、回去了,免得你娘着、着急。” 陈良分不清哪儿是北了:“你,住什、什么地方?” “找、找个草地、躺一宿。” “跟老子,到窑、窑子里去。” “放屁。”钱麻子一拍桌子,把酒店里的人吓了一大跳。 “这又……又有什么?”陈良满不在乎。 钱麻子摇摇晃晃站了起来:“老子……掐、掐死你。” “好,不说就……不说。老子陪你,睡草地。” “够、够朋友。”钱麻子张开大嘴笑了。 二人睡到四更时分才醒。地方么,自然仍是在那片小树林。 “麻子,你今天说你不信邪,被人打倒了,为什么事儿?” 钱麻子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那小子说,有人能在一眨眼工夫,用剑尖刺死七只苍蝇。” “真的么?”陈良惊得合不拢嘴。 “别信他胡说。世上哪有那么神奇的剑术,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 “那绿脸的小子叫什么?” “公孙奇。武功稀松平常,就喜欢吹牛。” “你说你不信邪,就为这个?” “他还说最近出了一个什么帮会,首脑全是女人。你说你信不信?” “这个……窑子……,不不,我也不信。”陈良话到嘴边又改了口。 “他说那女人帮会要杀什么人,那人肯定就得死。你信不信?” “难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着。”陈良不敢全信,又不敢不信。 “他说那神秘帮会中,有许多武功跟他那么高的人。你信不信?” 陈良讶然了:“你不是说他只会吹牛么?” “那可不是吹牛喽,这小子的剑江湖上是数一数二的,太快了,差点老子今天就死了。” “快到什么程度,比今天那个漂亮丫头还快么?” “快多了,没法比。” “哈。”陈良大笑起来:“我就知道你看上那丫头了,你是让她的。” 钱麻子一把抓住陈良的肩头,怒叫道:“原来你是套我的话。” “放屁。”陈良又急了。 钱麻子叹了口气:“不是就好。”手一松,又躺下了。 “麻子,你功夫比她好,为什么不要那五千两银子?”陈良忍不住又问了起来。 “五千两也太多了,准没好事。我不想自找麻烦。再说,她是个姑娘家……” “你太傻了,那小妞多漂亮,你趁机可以……嘻嘻。” 钱麻子正色道:“陈良,我说你小子能不能学正经点儿,别太喜欢胡说八道了。你才十——你十几岁来着?” “十三。” “哦,你才十三,……要学好,别一天到晚尽打女人和钱的念头,知道不知道?” “只许你想女人,就不许我想,窑……好好好,我以后听你的还不行么?”陈良见钱麻子又要发火,连忙陪小心。 第三章 不信邪的撞上邪神了 钱麻子不能久留江宁了,他得回安庆去,因为没钱了。 陈良依依不舍地和钱麻子道别,两个二百五这回都不二百五了,还差点儿流泪呢。 陈良把喝酒剩下的钱都硬塞给了钱麻子。 钱麻子走在官道上,吹着口哨。他还是赤着脚,头上却多了一顶大草帽,那也是陈良送的。 “不对。” 钱麻子没有停步,但耳朵已经竖了起来,直楞楞地像兔子。 但什么也没有发生。钱麻子心一松,耳朵又耷拉下来,见前面正好有一家酒店,止不住一阵冲动就想进去喝几盅,又一想,钱不多了,只好忍着点儿,忍着归忍着,钱麻子走到门口,还是忍不住往里瞧了一眼。 不看还好,一看之下,钱麻子汗都下来了。 因为公孙奇正坐在酒店里,而且正阴森森地盯着自己,目光似剑。 钱麻子不想惹麻烦,做个鬼脸,拔腿就跑。 但他只跑了十七步,便被人拦住了。 拦住他的是两个公子哥打扮的中年人,公孙奇却没追出来,这可怪了*“小杂种,干么朝大爷们做鬼脸?”一个清瘦些的公子叫了起来。 另一个却是胖胖的:“你要呛死大爷么,大爷当时正喝一口酒,见了你的鬼脸,一时憋不住要笑,酒都喷了出来。你得赔来。” 原来是这么回事,钱麻子苦笑连天:“两位大爷,高高手,放小人一马。日后见了两位大爷,再也不敢做鬼脸了。” 身后又响起一个声音:“不行,那口酒全都喷在我的衣上,也得你赔。”听声音,也不是公孙奇。 前面两人马上也怒叫起来:“我那口酒,你也得赔来。” 钱麻子哭丧着脸:“你们要多少?” 胖子一愣:“嗬,你小子口气不算小,看来是个大财主,说不得,我们得好好敲你一笔了。” 身后那人笑道:“正该如此,我这衣衫乃是真正天山冰蚕丝所织,手工之巧,罕绝天下,便值一千两银子也不为多。不过,我看你模样老实,不像坏人,也就不再难为你了,一千两怕你一时拿不出来,马马虎虎,你给两千两好了。” 钱麻子大惊失色:“啊,一千两不行,两千两,您老真圣明。干脆再落落价,五千两,怎么样?” 身后那人怒道:“你识不识数,我这件长衫明明可值两千两,你怎说只值五千两,你们说,有这个理么?” 瘦子笑道:“决无是理,看来他并不老实,得好好罚他。” 胖子说道:“我这一口酒,乃是真正的……那个……那个竹叶青,唐代名酒,好几百年了。你说,值个两三千两银子不成问题吧?” 钱麻子笑眯眯的:“行,少算点儿吧,三千两。” 那三人都齐赞道:“你还识数么,不错,不错,孺子可教。” 钱麻子正色道:“那么一共是五千两了?” 三人齐道:“正是,快快拿来。” 钱麻子慢吞吞地伸手插入怀:“小的见三位大爷因小的做的鬼脸而蒙受巨大损失,十分内疚不安。若是只赔偿五千两,实是于心不忍,只好再提提价儿了——这么着吧,一人一文,拿去。” 三枚铜钱落在地上,黄灿灿的。 钱麻子哈哈大笑,夺路而逃。 这次跑了不到七步,又被三个人堵住了,仍是两前一后。 “大爷们莫非嫌少么,好,只给一文,实在是不能再少了。”钱麻子恭恭敬敬的。 “我们突然后悔,不该要你那么多钱了,还是五千两吧,公平合理。”胖子笑吟吟的。 “那怎么能行呢,不行不行,一定得给你们一人一文,否则人家会笑话我的,我也会后悔一辈子。” “不会不会,有人敢笑话你,我们会杀了他。你要不给五千两,我们也杀了你。”瘦子也是笑嘻嘻的。 钱麻子傻了:“可我实在……没那么多钱啊。” “那就再少给点儿。”身后那人也在笑。 钱麻子吓了一跳:“只多不少,只多不少。” “算了,公平买卖吧。五千两,拿来。” 钱麻子真火了:“喂,几位,你们是玩真的玩假的?” “怎么?”三人似乎都很惊讶地反问道。 “要是动真的,在下马上就走,谁要阻拦,请恕在下放肆无礼。” “假的呢?”胖子还是笑吟吟的,全没将钱麻子放在眼里。 “你们请我一顿酒,咱们就一拍两散。”钱麻子这回不二百五了,他想要别人倒找自已一顿酒菜。 “看来咱们还是玩真的好。”胖子叹道。 钱麻子怒道:“那么请让开道儿。” 眨眼之间,胖子瘦子手中已多出了把剑,而更浓的杀气则是从身后袭来的。 “钱麻子,你要想走,自己闯过去。” 腹背受敌* 瞧前面二人拔剑的身手,钱麻子知道麻烦来了。 胖子笑道:“钱麻子,据说你不相信一个人眨眼一剑能剌死七只苍蝇,有这事吧?” “公孙奇说的?”钱麻子平静下来了,准备逃跑。硬拚是要出人命的。 “不管是谁说的,你信不信吧?”瘦子不耐烦了。 “老子还是那句话:老子不信邪。”钱麻子吼了起来。 “那好吧。你敢说这话,想来也是一位快手了。你能刺死几只?”胖子问道。 “我不知道,没试过。” “我能一剑刺死七只。”身后那人冷冷地道。 钱麻子惊得一转身,却见身后傲立着一个青年公子,白衫飘飘,仪容俊美。 “你信不信?”白衫公子傲傲地问道。 钱麻子硬着头皮叫道:“老子不信邪。” “今日你不信不行了。”白衫公子冷冷道。 酒店后,一堆牛粪,上面苍蝇密布。 胖子一个小石头扔了上去,苍蝇们顿时腾起在空中。 白衫人的身边闪过了一条淡淡的青光,他出剑了。 青光消失,白衫公子已按剑叫道:“请数一数地上的苍蝇,若不到七只,或是并非为剑尖所伤,我输人头给你。” 钱麻子没办法,只好忍着臭气,将死苍蝇一个一个捡起来,不多不少,正是七只。 钱麻子仔细看了半响,终于长长叹了口气:“老子虽然还是不信,但又不得不信,好了,该你们说点什么了。” 他已经看清了,那七只苍蝇,都是被剑尖刺死的。 还有什么可说的呢,不信邪的人今天可是撞上邪神了。 第四章 钱麻子信了邪又食了言 钱麻子被领到酒店里,在一张桌边坐下了。 公孙奇的面色还是阴沉沉的。另外还有几个江湖汉子,看起来也都是好手。 “五千两,拿来,你已经答应了,自然不能反悔。”胖子伸出手来。 钱麻子苦笑着摇摇头:“没有。你们看着办吧。” “若是拿不出五千两银子,我们三兄弟想请你帮忙干一件事儿。事成之后,再给你五千两,如何?”瘦子道。 “对不起,我钱麻子这么点微末道行,难入方家之眼,三位还是另请高明的好。这里坐着的几位,功夫都比我钱麻子不止高出百倍呢。” “各论各的事。他们的事与你无干,你只考虑眼下你自己吧。” “你们先请我喝上一顿再说好不好?”钱麻子酒瘾大作。 “不行,你先答应了再说其它。”白衫公子发话了。 钱麻子考虑了好一会儿,皱皱眉:“只要不是让我干坏事,其他的都还能应,……行了,我钱麻子为钱所困,只好答应你了。” 三公子都是呵呵大笑:“钱兄真是爽快人。” 酒席马上摆了上来。 “这桌酒席,一直就等着你老弟来,我们几个可都渴坏了。”一个黑汉子走了过来。 白衫公子介绍道:“这位是江湖人称‘灶君’的孙超孙庄主。” 孙超笑嘻嘻地道:“钱老弟身手不凡,想来在江湖上名头不小吧,我老孙许久不走江湖了,已是老朽不堪喽。” 钱麻子苦笑道:“孙庄主,您圣明。钱某人不过是振远镖局一名趟子手,能有什么名号?” 另一个四十来岁的书生折扇一摇笑道:“总该有什么名号吧?” 钱麻子叹了口气,说道:“人都叫我‘二百五’。” 众人想笑,又不好意思笑。公孙奇冷冷道:“钱兄身手之快,我公孙奇万万不及,只钱兄怎会屈身于振远黄荣那小子手下?” 钱麻子又是长叹一声:“唉,没什么能耐,混碗饭吃呗。” 那书生和另一个四旬大汉也是江湖上名头极大的高手,大汉是“花拳”舟之洞,书生则是“绣腿”仇斯廉,二人合称“花拳绣腿”。 另一个老人则是号称“闪电手”的庄则仁。花拳绣腿,再加上庄则仁、孙超和公孙奇,这五人无一不是令人胆寒的高人,今儿却都齐汇在这个小酒店中。不用说,他们到这里的原因,和钱麻子应该是差不多的。 黄荣监押镖车,到余姚之前一直平安无事。事情是由钱麻子引起的,一开始可就刹不住车了。 这不,钱麻子领着一批人来了。 黄荣的冷汗下来了,因为来人中有一个他认识,正是公孙奇。 昨天钱麻子一走,已让黄荣知道了这钱麻子不是个善主儿,以后一定会来找麻烦的,没想到麻烦今天就到了。黄荣无奈,硬着头皮迎了上去: “公孙兄,钱兄,几位这是……” 钱麻子苦笑道“黄头儿,小的还想重入镖局子,您老得答应了。” 黄荣傻了眼,怔怔地说不出话来,也不知这些人想干什么。 公孙奇冷冷道:“黄荣,我给你介绍几个人认识一下,你以后走镖,也会安全些。这位是金陵楚三公子,这几位是‘花拳’舟兄,‘绣腿’仇兄,‘灶君’孙庄主。‘闪电手’庄老爷子你们多亲近亲近。” 黄荣面色蜡黄,忖道:“这几个人中的任何一个,就能让我这趟镖马上走不成。” 白衫的楚三公子微笑道:“黄兄请里间叙话,请。” 黄荣战战兢兢随楚三公子走了进去。 雷二叫着扑了上来:“麻子,你跑哪里去了,你干吗又跑回来,自己开个局子多好,喂,麻子,你要开局子,千万叫上老子。” “老子要开镖局子,请你小子当总镖头。”钱麻子笑哈哈的。 “真的,那你自己还当趟子手么?”雷二喜得无可不可的。 二百五终归是二百五,无药可治。 第二天一早:喊镖声便响了起来。 黄荣骑在马上,依然是威风凛凛。 细心人会发现,镖车边多了五名趟子手,正是公孙奇四人改扮的。 钱麻子仍旧在和雷二嘻嘻哈哈地逗乐子。 向东走了约摸小半个时辰,前面又有人拦在了路心。看来黄荣的麻烦是到不了头了*黄荣庄严而又颇谦逊地道:“请问姑娘,有何事指教。在下黄荣,振远——”“我找钱麻子。”声音怒气冲冲的。 黄荣一楞,温言道:“姑娘,敝局中确有钱麻子其人……” 一语未了,雷二的声音叫道:“那位姑娘,钱麻子让我跟你说,他已经不在了。” “胡说八道。”姑娘大怒。 “刚才他对我说的么。钱麻子,是不是?”雷二一本正经地对钱麻子说道,气得钱麻子直咬牙。姑娘又叫了起来:“钱麻子,滚出来。” “他不在。”钱麻子缩着脖子喊。姑娘一怔:“你是什么人?” “钱麻子啊。”雷二憨憨地说,黄荣等都哄笑起来,公孙奇四人却都冷眼看热闹。 姑娘气得满面通红,嗖地一声,长剑出鞘:“钱麻子,出来领死。” 钱麻子没办法,只好站直了,脖子也伸直了。 钱麻子叹口气道:“姑娘,咱们往日无仇,近日无怨,您老高高手,饶我这一回如何?”“我问你,前天,你干吗骗本姑娘?”姑娘气得面色惨白。 雷二笑道:“哈,我说麻子,原来你把人家姑娘给骗到手又扔了,啧啧,你小子真不够意思,要是我雷二么,我才不扔呢,她可真够——”姑娘的剑尖已经逼住了雷二的心口。 好快的剑。 雷二的脸一下白了,腿也有点发软。 “你……你干什么?”钱麻子手足失措,“放了他。” “你得跟我走一趟,”姑娘冷冷冰冰地说,“否则我就杀了他。” 钱麻子苦笑道:“好好好,您先撤剑。黄头儿,对不住,小的有点过节要去解开,请个假怎么样?” “快去快回。”黄荣不敢不答应。 现在的钱麻子可不是三天前的钱麻子了,黄荣知道自己惹不起钱麻子。 姑娘收剑回鞘,转身就走,钱麻子无奈,跟了过去。 庄则仁低声道:“小姑娘的手够快的。” 公孙奇冷冷道:“不错,来头不小。” 舟之洞和仇斯廉也都点头,他们都已看出了这个姑娘的来历,却都不明说。 雷二问道:“麻子会不会吃亏?” 公孙奇瞪他一眼,“你是说我还不如那个姑娘厉害?” 公孙奇的脸又绿了。 雷二吓了一跳:“您别生气,我说着玩的,她哪是您老人家的对手呢,嘿嘿,嘿嘿……” 姑娘走到树林中,倏地一转身,“我问你,你干吗要骗我?” 这个问题相当不好回答,因为她并没有说明钱麻子在什么地方骗了她。 钱麻子陪着笑脸,低三下四地道:“小的不敢。” 姑娘的目光冷得能让人打哆嗦,她的声音更冷:“你还不敢呢,我问你,你明明武功比我高,为什么又甘愿输给我?” 钱麻子实际上可以不回答任何问题,但他还是面红耳赤地道:“姑娘息怒,且容小的细禀。……那日你说要我保镖,还说要给五千两,……太多了些,我不敢接。再说,你是个……女的。您别瞪眼。……当时我确实不在镖局子里了,但这次……这次……” 他突然住了口,不说了。 “这次怎么了?”姑娘眼中的杀气没有了,声音也平静了许多。 “我倒欠别人五千两,只好再……再……”钱麻子期期艾艾,“再干这一行。” “你保一趟镖,也不过几十两银子的花红,五千两的债,你能还得清?”姑娘自然是不相信的了,“你还在骗我。” “还有……其他事,恕我不能相告,姑娘,姓钱的上次不该骗你,你老别生气……要不,我给你老磕头?” 姑娘气得一跺脚:“我要你磕头做什么,你这人怎么一点男子汉气都没有?” 钱麻子火上来了:“我要不是个男子汉,早就杀了你了。” 姑娘怒不可遏:“好啊,你敢杀我?”长剑又已出手,电光一闪,刺向钱麻子。 钱麻子大叫一声,仰天便到,胸口鲜血淋淋,姑娘呆了一呆:“你到底会不会武功?” 钱麻子咧咧嘴站了起来:“姑娘,我骗你一次,你刺我一剑,咱们两清了,怎么样?” “不行。”姑娘尖叫道:“我不答应。” “你要怎样才算完?”钱麻子苦笑着,捂着伤口,“其实我不过骗了你一次而已,你就这么对我,你好意思么?” “我给你五千两银子还债,你替我保一趟镖,再给你五千。”姑娘气得长剑东斫西砍,树叶横飞:“你要不答应,咱们就没完。” 钱麻子哭丧着脸道:“可我已经答应过人家了。” “那你上次为什么不答应我?”姑娘大喊大叫,“为什么,为什么你不答应我?” “我那时不欠人家的钱呀。”钱麻子蔫头搭脑,伤口的血已经不流了,好得挺快。 “你就知道钱、钱,你还知道什么,你已经食言过一次,为什么不能再食言?”姑娘恶狠狠地骂道。 “有一怎可有二?”钱麻子眼睛一亮,“要不,我给你介绍一个人保镖,武功不错,而且——”姑娘蛮横地叫着:“我就要你。” 钱麻子没咒念了,他成了灰孙子了。他本可以不理她,顾自便走,可实在硬不下心肠,他自己也不明白这是因为什么。 是因为她很美很迷人么,姑娘伤心地低下了头道:“有人追杀我,你又不肯帮忙。” 钱麻子跳了起来:“谁要杀你,怎么回事儿,你怎么不早说?” “反正你又不答应,我只好让人杀了算了。”姑娘越发伤心,眼眶也红了,转过身去,肩头一耸一耸的,哭了。 女人的眼泪向来是无坚不摧的武器,钱麻子自然也抵挡不住。 钱麻子慌了手脚:“喂,你千万别哭,咱们好好商量商量,怎么样?” 姑娘哭得直抖:“有什么……好……商量的,你见死不救,还说什么……男子汉呢,呜呜,我真命苦。” 钱麻子急得直搓手,呆楞楞地看着她的背影,心里直发苦。 姑娘哭了一会儿,收泪冷冷道:“不麻烦钱兄了,我走了。” 钱麻子急叫道:“你别走。” “你想干什么,杀了我?”姑娘的声音跟冰一样冷,“你又不答应我,为什么不让我走?” 钱麻子咬咬牙,大声叫道:“好吧,我答应你。” “这可是你自己答应的,不是我求你答应的。”姑娘的脸还是很冷,但她的眼中已闪出了欣喜的光彩。 “你怎么说都行。”钱麻子怔了一下,“姑娘,我还得跟头儿打个招呼。” “只怕你一去就脱不开身吧,”姑娘冷笑道:“他们不会让你去的,他们肯定要阻止你。” “绝不会的。”钱麻子拍拍胸口,正拍在伤口上,止不住一哆嗦:“我一定会跟你走。” 钱麻子跟黄荣和公孙奇等人一说,大家都楞住了。 公孙奇不悦地道:“钱麻子,你怎可食言?” “钱兄,三公子说的好好儿的,您一变卦,我们不好交待的啊。”黄荣满面愁纹,似已老了十岁。 钱麻子苦笑道:“请诸位上复三公子,就说小的实是不能见死不救。这一趟差使,有公孙兄几位出手,已经绰绰有余了,钱某没什么用处。至于这次事情,我也不会乱说的,否则让三公子一剑取了我性命罢了。” 仇斯廉怒道:“钱兄,不能食言。大丈夫行走江湖,看重信义。你既已答应了楚三公子,怎好又推辞不干了?” 钱麻子答道:“仇兄,三位公子也没说不能离开吧,在下走了。各位若是不阻拦,在下会好生感激的。” 公孙奇冷冷道:“钱兄,我们五人一齐出手,只怕你也走不了吧?” “那也得去,”钱麻子在叹气,“我也是没办法。” 青光一闪,公孙奇出手了,仍然只是一招。 没有看清他是如何出手的,因为公孙奇仍然立着,两手抱胸,两眼泛着绿光,好象他根本没有刺出那一剑。 钱麻子肩头中了一剑,血流如注:“公孙兄,好快的剑法。” 公孙奇慢慢道:“你若要走,我不拦你。” 舟之洞缓缓走近,抬手就是一拳,快如电闪,击向钱麻子面门。 “花拳”之名果然不虚,但他的拳头还是没有公孙奇的剑快。 但公孙奇没有不屑,因为钱麻子居然被打飞了起来。 钱麻子爬起来,一跛一跛的:“舟兄,原来你出拳是假,用腿才是真的。” 舟之洞微微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原来舟之洞的绝招并不在拳上,而是快腿。他在出拳的同时,已在钱麻子腿上踹了一脚。公孙奇自然笑不出来了,舟之洞的快腿不比他的快剑慢,因为连他也不过刚刚能看清而已。 仇斯廉走过来:“钱兄武功不凡,仇某人好生佩服。”折扇一摇,钱麻子身子一晃,没有倒下。 公孙奇更笑不出来了。 因为仇斯廉的扇上功夫,也不比他的快剑差。钱麻子肘上,中了一枚梅花针,手上还捏着一枚。 仇斯廉楞了一下,扇子一收往回走。现在只剩下灶君孙超和闪电手庄则仁了。 孙超摇摇手:“我也不献丑了,钱兄,你走吧。” 庄则仁和蔼地点点头道:“楚三公子要问,我们就说拦不住你。” 钱麻子深深一揖:“多谢诸位。”转身一跛一跛地走了。 舟之洞疑道:“这小子是谁的门下?” 谁也不知道,因为他们都没能杀得了钱麻子。 一招杀不了人,对他们来说,是不可思议的,而且钱麻子又是很老实地站在那里让他们杀的。 残阳如血。 树林的影子在官道上越拉越长,暮霭渐浓,钱麻子跛着腿,一拐一拐地跟在那姑娘的马后,终于没入暮霭中。 公孙奇等人一脸困惑,一脸沮丧,痴痴地在林间立了许久。 第五章 钱麻子为什么叫钱麻子 钱麻子为什么叫钱麻子,这个问题无人能回答。钱麻子后来出了名了,还是没人知道。 钱麻子说自己也不知道,这自然不确实,但他不肯说却是真的。因此有人琢磨,“钱麻子” 的来历让他不好出口,那一定是一桩丢脸的事儿。 换了男装的姑娘问起这个问题,自然也没有得到答案。 但钱麻子告诉她,他真名叫钱方回。 姑娘撇撇嘴道:“挺不错的一个名字么,文绉绉的。” 钱麻子有些不自在地问道:“不敢动问小姐芳名?” 姑娘提醒他:“什么小姐,得叫我兄台。” “是是,兄台高姓大名?”钱麻子笑嘻嘻的,轻松多了。 姑娘道:“不敢,敝姓林,单名一个‘夕’字,你叫我‘林兄’好了。” “哦,原来是个开锡矿的。”钱麻子恍然大悟,“难怪那么有钱,一开口就是五千两。” “放屁,是夕阳的‘夕’字。”林夕不高兴了,因为钱麻子没大没小地拿自己的芳名开玩笑。 钱麻子笑着搭讪道:“林中夕阳,林外夕阳,不错,很好,夕阳西下几时回,咱俩还有些缘份呢。” “放屁,谁跟你有缘份?”林夕满面怒容地说:“不许占便宜。” 钱麻子急了:“谁占你便宜,你当你什么宝贝啊,我告诉你,我钱麻子可不是好欺负的。” 姑娘竖起眉毛,凶霸霸地道:“你干吗答应跟我一起,你不是想占便宜,又是什么?” 钱麻子的气消了:“林……林兄,你这人真怪,我不占你便宜,好像你挺不高兴似的。” 林夕拿他没办法,因为钱麻子是个二百五。 钱麻子耐不住寂寞,搭讪道:“林兄,不知你的仇家是些什么人?” 姑娘面色大变:“不能告诉你,你会吓跑的。” 钱麻子不悦地道:“噢,你让我做个糊涂鬼啊——”“你要怕死,别来保我,”林夕的气也挺冲的,“趁早走了好了,让我给人家杀死。” 钱麻子喃喃道:“要不是你哭了,谁来保你?” “谁哭了,谁哭了,你胡说八道,是你要跟人家走的。你要不愿意,你走好了。”林夕满面通红,“要走你走,我绝不拉你。” 钱麻子一拨马头:“我真走了。我走了,你怎么办?” 林夕气得小脸惨白,“你滚,没出息的东西,让我被人家杀死好了。” “你瞧,我一走,你就要被人杀死,可见我钱麻子是何等重要的人物,可你又总是说话气我,对我很不尊敬。”钱麻子不走了。 林夕气得打马就跑:“臭小子,又来占便宜,你滚。” 林夕跑了一段路,愣住了,因为身后没有马蹄声,转头一看,果然,钱麻子溜了。 “钱麻子,你混蛋透顶,外加二百五。”林夕气得大叫起来,泪水盈盈。 前面草丛中笑声朗朗:“林姑娘,楚某人恭候多时了。你的保镖钱麻子呢?” 钻出草丛的,竟然是金陵楚三公子,白衫飘飘,风度翩翩。 林夕惊得一转身,面色惨白,“你……你是谁,我不是姑娘。”楚三呵呵朗笑,拆扇轻摇:“在下楚三,金陵人氏,乃是钱兄的朋友,自然也是林姑娘的朋友。” 林夕被他看得心慌意乱,怒声道:“林某人倒要追究你出言无状之罪。”大袖一舒,长剑在手。 楚三公子微微一笑:“在下可不是出言不逊。林姑娘,只要你轻解罗衣,是不是女子不就清楚了吗?” 林夕花容失色:“你这……禽兽,看剑。” 一声清叱,林夕的身子已从马上跃起,手中剑快如电闪,击向楚三公子心口。 楚三公子挺身而立,只待剑尖堪堪击到胸前,才微一错步,左手轻轻一伸,已在林夕的胸口摸了一把:“唔,你果然是个雌儿。” 林夕愣住了。因为她满拟一剑可以将楚三公子刺死的,不想不仅自己落空了,还被他摸了自已的胸脯。 楚三公子轻笑道:“林姑娘,随小可去吧,我会好好待你的。你知不知道,楚三公子的怜香惜玉,在金陵是人人皆知的了。” 林夕大叫一声,举剑自刎。 楚三公子吓了一跳,一伸手便拿她手臂:“不可。” 林夕等的就是这个机会,剑一斜,指到了楚三公子咽喉:“跪下。” 楚三公子看了看林夕,微笑道:“好狡猾的小妮子。” “跪下。”林夕尖声叫道:“叫你跪下,听见没有?” “跪是不行的,小可听姑娘吩咐好了。”楚三公子神态自若,似乎没将林夕的长剑放在眼里。 “那好,你去杀了钱麻子,再来找我。”林夕倏地收剑,跳到一边,防他反击。 “哈,在下早有此心。咱们真是心心相印。”楚三公子嘻嘻直笑。 林夕疑惑不解地道:“你们不是朋友么?” 楚三公子嘻笑道:“现在不是了。因为他半途扔下你一个人,罪该万死。” “好吧,他刚走不远,你马上去杀了他,我在这里相候。”林夕收剑回鞘,在路边一块大石上坐了下来。 “得令,不过林姑娘,你不要妄想逃开,因为我的两位兄长,就在附近,你只要一走动,他们便会下辣手的。” 林夕冷冰冰地道:“你少罗嗦,快滚。” 远处一声惨叫,楚三公子面上失色,飞掠而去,便如陆地飞升一般。 林夕惊得合不拢嘴。 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快的身手,这么神妙的轻功。 所以她只好坐在石边等着,不敢逃走。 前面路上,有一个人金刀大马地在路边休息,胖乎乎的,看模样依稀有点象楚三。 楚三公子向发声处掠去,但草深及腰,四下风偃草静。 从刚才的声音看,很象是楚二公子的,这不由楚三公子不惊心。他一面搜寻,一面叫道:“老二,你在哪儿?” 没有回答。这说明楚二公子已经遭了毒手了。楚三公子热血沸腾。“钱麻子,滚出来— —”声音远远传了开去。 突然,来处路上又是隐隐一声惨叫,还有林夕的尖叫声,楚三公子大惊失色,连忙往回赶。 钱麻子正笑眯眯立在林夕身边:“楚三公子,别来无恙?” 林夕正在低声哭泣。 路口右边,倒着一个人,胖乎乎的,正是楚大公子。 楚三公子两眼血红,厉声叫道:“姓钱的,你杀了我两位兄长,纳命来。” 身子在半空,长剑已出手,眨眼间递到了钱麻子心口。 一剑七蝇的剑法。 林夕“啊”了一声,晕倒过去。 林夕悠悠忽忽醒过来,却见钱麻子笑嘻嘻地望着自己,钱麻子的声音出奇地温柔:“你醒了?” “你……你……没死?”林夕道,“没被楚三杀死?” “废话,死了我还能说话么?”钱麻子不高兴了,“你真那么想我死,我死了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他呢?”林夕惊魂未定,楚三公子的剑法,实是他平生仅见。 钱麻子叹了口气,正色道:“我打他不过,给他磕了十几个响头,他就饶了我。” “你骗人。”林夕跳了起来,“他怎会放过你?” 钱麻子气冲冲地道:“为什么不能放过我,我只是点了他两个哥哥的穴道,又没伤他们性命。” “我明明见你杀了他大哥,你当时手里有道金光一闪,那人就倒下了。”林夕气鼓鼓地“你少骗人。” “不过我确实没杀死他们。我娘跟我说过不许我胡乱杀死一个人。”钱麻子叹了口气,低下头。 林夕也不生气了,柔声问道:“你的武功是你娘教的?” 钱麻子不说话,只是叹气。 林夕变脸了:“我问你,你干吗偷偷溜了,差点害死了我,你说。” 她发起脾气来确实是十分厉害,很少有人能受得了。 “因为……因为我看见前面有人影闪动,以为是你的仇家,便偷偷从草丛里掩了过去,这个……”钱麻子顿住口,不说了。 林夕的面容顿时雪一般白,“我……明白……了。” 他显然已经看见她和楚三合计要杀他的了。 钱麻子立起身,叹口气:“走吧。” 林夕跳了起来,冷冷道:“钱兄,不麻烦您了,您请回吧。” 钱麻子莫名其妙地道:“这……怎么回事,你怎么了?”林夕恨恨地道:“没怎么。因为我觉得,让一个给人磕十几个响头的人当我的保镖,太也下贱了。” 钱麻子恍然大悟地拍拍脑袋:“啊——明白了,楚三公子,是吗?” 林夕恶狠狠地啐道:“你明白了就好。” “那我走了,再见。” 钱麻子跃上马,呼啸而去,最后一个“见”字传来时,他已没了影儿。 第六章 陈良这小子 钱麻子走到一家妓院门口,问道:“请问,你们这里有没有一个叫陈良的小男孩,十三岁?” 龟奴翻翻眼道:“没有。” 钱麻子叹口气:“怪了,这小子莫非是骗我的不成?” 他伤心之下,离开林夕,很想找陈良聊聊,喝一顿酒,因此又来到余姚市上,不想找遍了仅有的两家妓院,居然找不到陈良。 钱麻子只好一个人去喝酒。 喝了一斤酒,陈良跑来了:“麻子,你找我?” 钱麻子怒道:“老子问遍了所有的妓院,都说没你这个人。你骗老子干什么?” 陈良眨眨眼:“我说麻子,你长这么大,一点事儿都不懂。你上窑子里去,又不嫖姐儿,谁管你找什么人?” 钱麻子一想也是,笑了,拍拍陈良的脑袋:“坐下坐下,老子心里不痛快,想找你喝几盅。” 陈良上桌,先灌了一碗酒,笑道:“我说麻子,你怎么又回来了?” 钱麻子叹道:“一言难尽。” “那就多说几句。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没事儿。”陈良倒挺开心的,“有什么话,对我这个朋友说说。” 钱麻子面有得色地道:“首先我告诉你,我说我不信邪,是真的不信了。” “谁也没说你信啊。”陈良奇怪了,这钱麻子今日好古怪。 钱麻子面上发红:“老子昨天却是真信了。” 陈良不满地道:“到底怎么回事,让老子莫名其妙。” “你还记得不记得,一剑刺死七只苍蝇?”钱麻子笑眯眯地道:“公孙奇说过的。” 陈良道:“怎么?” 钱麻子道:“昨天我碰到一个人,他一剑真刺死了七只苍蝇。” 陈良道:“啊,你就信了?” 钱麻子道:“当时不得不信。后来,跟他打了一架。” 陈良道:“你赢了?” “没输,所以我不信他能刺死七只苍蝇,”钱麻子眉飞色舞,“老子首先想到你小子,要让你高兴高兴。” “那七只苍蝇是怎么回事?”陈良不解地问:“总不会是假的吧?” 钱麻子道:“这还不容易,抓几只苍蝇,用剑刺死了,握在手里,他不用出剑刺,只要拔剑抖一下身子,将苍蝇扔到地上,就算刺死了七只呗。” 陈良不屑地道:“你小子糟践人的本事不小。” 钱麻子火了:“老子试给你看看。”伸手一抓,拇指和食指轻轻捏住了一只苍蝇的双翅,凑到陈良眼前,“你试试。” 陈良目瞪口呆:“天,你小子的功夫着实不错呢。” “平平而已。”钱麻子嘻笑道,“不过,还是有许多人打不过我。” 陈良道,“麻子,你这几日干什么了,你说说我听听。” 于是钱麻子把发生的所有事情原原本本讲了一遍。 “坏了。”陈良叫了起来。 “什么坏了?”钱麻子心惊肉跳。 “你那个林姑娘可能是要出事儿了。”陈良直跺脚,“麻子你真糊涂。” “怎么会呢,楚三的武功,不在我之下,保护她是绰绰有余。”钱麻子大惑不解地道,“她怎么可能出事呢?” “坏就坏在他身上。咱们快走,骑马追。”陈良火烧火燎一般,“要不就来不及了。” 钱麻子瞪眼道:“你小子疯了?” “你是个二百五。”陈良气得直要哭,“人家喜欢上你了,你还不知道。” “不可能,”钱麻子没气儿了,“她怎么……怎么会……喜欢我……” 林夕见钱麻子真走了,一下可就傻了,半晌才哭出声来: “死麻子,臭麻子,坏麻子,你好狠心,呜呜……你叫我怎么办,……呜呜……死麻子。” 林夕掩着面,哭得好伤心好委屈。 这个该死的钱麻子,怎么就不知道她的心呢,哭了一阵子,不哭了,下一步该怎么办呢,林夕可找不到办法了,骑上马,往回走去。 她还是要去找钱麻子,她一定要找到他。 白影一闪,楚三公子到了面前,头发散乱,长衫上血迹斑斑:“林姑娘,钱麻子呢?” 林夕一惊,长剑出鞘:“楚三,我问你,我让你杀钱麻子,杀了没有,没有杀的话,马上去找他。” 楚三公子阴森地道:“林丫头,少装模作样。你跟钱麻子合伙骗我们,对不对?” 林夕道:“不对,钱麻子已经走了,大约有半个时辰了。” 楚三公子冷冷道:“我不相信。只要能拿下你,钱麻子不会不乖乖送上门来领死的。” 林夕怒道:“你想拿我,你做梦去吧。” “我打不过钱麻子,打你还是小菜一碟。不出三招,我叫你弃剑。”楚三公子缓缓迫了上来。 林夕奇道:“你输给他了,可他说是你胜了呀。” “放屁。”楚三公子全没有儒雅之态,满口粗话,面上横肉扭曲,极为可怕。 “喂,他用的什么武器?”林夕问,似乎没注意到楚三公子在缓缓迫近。 “没看清楚,不大,金子做的。”楚三公子又近了一步。 “钱麻子,你快出来。”林夕长剑一挥,刺了出去。 楚三公子大吃一惊,连忙后退,朝四下一望,一点动静也没有。林夕这一剑已经刺在马屁股上,两腿一夹马腹,那马飞一般窜了出去。 楚三公子回头看时,马已奔出了二三十丈远了。 楚三公子大怒道:“臭丫头,老子剥了你。”一纵身跃起,直追了过去。 楚三公子的轻功,可比奔马快多了。 林夕打马狂奔,不时回头观看,却见楚三公子便如一只大鸟一般,越来越近。追了片刻,已离林夕不到五丈了。 林夕回过身来。三只袖箭打出去,径奔楚三公子胸腹,这三箭因为楚三公子正拼命扑上,显得比平时快了好几倍。楚三公子伸手接箭,身子缓得一缓,二人的距离又有十余丈了。林夕咯咯大笑,极是得意。 二人追逐了好半天,楚三公子的火上来了,一声怒叱:“好丫头,着打。” 林夕在马背上一伏身,一甩鞍,离了马背,一蓬银针打在了马背上。那马痛得狂嘶一声,速度快了十倍不止,林夕猝不及防,被摔得飞上了半空,楚三公子一掠而至,轻舒猿臂,揽向了林夕的纤腰,口里狞笑道:“来吧。” 楚三公子手刚触到林夕的纤腰,才知道自已错了,而且错得很厉害。 高手相搏,错了一点儿尚且致命,更何况楚三错得厉害极了。 楚三公子伸出的手感到一阵舒服的清凉,接着胸口又一凉。 楚三公子带着狞笑,倒在了地上。 他虽然知道他错了,但他已无法知道林夕是杀死自己的。 林夕呆立在楚三公子的尸体边,愣愣望了一会,转过身,向余姚市上走去。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怎么杀死楚三的。反正当时情急挥剑,根本没料到会奏效。 瞎猫有时候也会撞上死耗子的。 行不多时,前面来了一匹快马,马上二人,正是钱麻子和陈良。 钱麻子拦住林夕的去路,陪着笑脸:“林兄,还恕钱某适才莽撞,不知林兄是否还要钱某人保镖?” 林夕冷着脸,满面鄙夷:“钱兄太客气了,林某已经找到了一位保镖。” 钱麻子低三下四:“林兄,你大人不记小人过。你可知道,小的还欠人家五千两银子,这趟镖你要不让我保,这——”林夕伸手入怀,摸出一迭银票,不屑地道:“拿去吧,钱兄真是姓对姓儿。” 钱麻子勃然变色,正待发火,却见陈良急得直使眼色,意思是让他拿银票,钱麻子却莫名其妙,怒道,“你小子说什么?” 林夕以为是骂她,抬手就是一个耳光:“你敢骂我?” 没想到钱麻子没闪开。钱麻子确实闪了一下没闪开。钱麻子愣住了,林夕也愣住了,看了看自己白白嫩嫩的手。陈良也怔怔地说不出话,打不出手势,使不了眼色了。 钱麻子哑声道:“林兄,钱麻子真是太不好意思了,出言无状,林兄打我这一个耳光,实在是对极妙极,钱某没什么可说的了,只有请林兄多多包涵,恕钱某人不能再保镖了。” 林夕冷冷道:“当初是你死皮赖脸跟着我,可不是我求你的。你要走就走,谁希罕?” 陈良急了,跳脚骂道:“你们两个干什么,你们是真不懂事还是假不懂?” 林夕怒道:“陈良你这小子,滚一边去,没你说话的地方。” 陈良骂道:“你找的保镖在哪里,你干吗欺负我们钱麻子,难道你看不出,他喜欢你都快发疯了。” 林夕抬手又是一个耳光:“放屁。” 陈良早退了三四步:“钱麻子,你也不对,人家打你耳光,是恨你不去抱她。” 钱麻子也火了,一把扯住陈良,怒吼道:“老子宰了你。” 陈良大跳大叫:“你干吗,林姑娘被仇家追杀,你是想她死,还是想她活,她不过是气你不接钱而已。你若接了,死皮赖脸地跟着她,她就会高兴的。” 钱麻子叹口气,松开手,叫道:“告辞。”身影一闪,已没入了路边的树林中。 陈良傻了:“钱麻子,你真他妈脓包,你不配林姑娘喜欢你。” 但陈良马上就说不出话来了,林夕满面羞怒,一把拎起陈良,斥道:“陈良,你小子少胡说八道,滚。” 陈良也急了:“林夕,你以为狠霸霸的,就能让人家喜欢你么?” 林夕将陈良远远扔了出去:“我不要再见到你们,滚、滚。” 林夕和钱麻子都不见了,只有陈良立在路上,冷冷清清的好没意思。 林间有一只无名的雀儿,啾啾地唱着。 陈良抬手打了自已一个耳光:“陈良你这小子。” 第七章 不得安宁的钱麻子 钱麻子不得安宁了。这可是他自找的,怪不得别人。使钱麻子不得安宁的有两个人,一是楚三公子,一是林夕。楚三公子已死了,钱麻子还不知道。 楚三公子的人定然会追杀钱麻子,这让钱麻子不安心。 林夕有仇家,又添了楚三公子,更让钱麻子不放心。陈良的话则让钱麻子心里难受。 钱麻子若是想安宁,只有一个办法。 他想来想去,只想出这么个办法来。 这个办法让钱麻子心里好受多了。 至于这个办法行不行得通,那是另外一回事。 林夕赶走了陈良,气走了钱麻子,自已跑到一家客栈里,关上门伤心。 伤心的结果,自然是要哭,要骂人。 “死麻子,臭麻子,坏麻子,你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我要杀了你。”林夕一面哭,一面数落。 有人敲门。 林夕连忙止住哭,抹抹泪,没好气地道:“谁?”。 没人应。 林夕心中一凛,叫道:“你要不说,可别怪我不客气了。” 那人还是不出声,林夕无奈地道:“好啦,马上就来。” 她悄悄拔出剑,蹑脚走到门边,猛地拉开门,出手就是一剑。 剑光闪闪,杀气腾腾。 一剑走空。 因为面前根本没有人。 若是有人,绝不会逃过这突如其来的一剑。可问题是,门前怎么会没有人呢,林夕正自惊疑,房中有人冷冷道:“林兄,请进来说话。” 是钱麻子。 林夕这一吓不小,猛一回身,见钱麻子正立在房中,满面正气,一本正经的。 窗户是关着的。他肯定是乘着林夕甫一拉门与出剑的极短间隙闪了进去,而林夕居然看却没看见。 林夕一怔之下,旋即怒道:“你是谁,我不认识你,赶紧滚出去,你走不走,你再不走我可要叫人了。” 钱麻子不为所动,冷冷道:“你叫罢,我不怕。我钱麻子是个二百五。” 敢于自认是二百五的,钱麻子一人而已。自认二百五而又理直气壮的,钱麻子一人而已。 “不过,你要叫人的话,后果由你自已负责。”钱麻子平生第一次这么趾高气扬,盛气凌人。 林夕没办法,长剑归鞘,闷声不响地关上门:“你有什么事,说吧。” 钱麻子正色道:“我找楚三公子。” 林夕一怔,笑道:“你找他呀,他出门去了,呆会儿就会回来的。” “那好,我等他回来,”钱麻子一本正经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端起一杯茶就喝:“茶不错,就是太淡了点。” “你有什么事儿,尽管跟我说,我负责转告。” 林夕笑靥如花,钱麻子气得两眼发花,恨不能一下把茶杯砸到地上去。 “也好,跟你说也是一样。请转告楚三公子,就说我麻子不放心他跟你在一起。从今天起我会暗中保护你的。” 林夕大怒:“你还有没有点儿血性,你还是不是个男子汉?” 钱麻子不跟她斗口:“因为我缺钱花。这和陈良那句话没关系,你放心好了。我钱麻子若有此心,天诛地灭。” 林夕气得直哆嗦,掏出银票,扔在地上:“给你,滚吧。” 钱麻子摇摇头:“请你收起来,一直到你安全了,我会收下的。” “我不要你跟着我,我现在就很安。滚、滚、滚。”林夕气哭了,“我不想再见到你,一点都不想。” “你哭也没用。”钱麻子走到门口,转身温言道:“你放心,我不记恨你的耳光。” “回来。”林夕不哭了,“我实话告诉你吧,我是骗你玩的。楚三公子已经被我杀死了,我也没有什么仇家。不过是那日在酒家见公孙奇伤不了你,一时兴起,拿你开心的。” 这下该钱麻子直眼了:“楚三公子死了,你是逗我我开心的?” 林夕显得十分沉痛,十分真诚地叹了口气:“这几日骗得你好苦,我心里很不安,这些银子,请钱兄收下,权当小妹赔礼好了。” 钱麻子满脸紫涨,两眼突兀,呼吸急促,看样子随时都可能跳起来打人。 一只玉白的小手伸出来,捏着一迭银票,直递到钱麻子鼻子底下。 钱麻子突然一伸手,接过银票,笑嘻嘻地道:“那好,既然林兄如此大方,我要不收,也太见外了。林兄,钱某告辞了。” 钱麻子拱了拱手,大笑连天地走出了房门。 钱麻子想安宁,也安宁不了啦。 钱麻子大笑着走出客栈,奔到河边一株大树下,坐了好一会儿,摸出银票,看了半晌,喃喃道:“真奇怪,原来这么一张破纸,印上几个字,就能当银子花。” 他居然还有心思研究银票和银子的关系。钱麻子是不是气糊涂了。 钱麻子将银票放进怀里,笑了一会儿,又把银票一张一张摸出来,一张一张仔细地看,然后一张一张撕得粉碎。 五千两银票,钱麻子撕了一个时辰,天已经黑透了。 客栈临河,从钱麻子呆的地方,正好可以看见林夕的窗户,所以钱麻子不想走开。 钱麻子躺在大树下面,躺了一会儿,蚊子太多,钱麻子只好上到树顶,惬意地躺了下来。 夜风颇为凉爽,钱麻子精神一爽:“我真笨,以前怎么不知道在树顶上睡觉呢,又省钱,又舒服。”俗语云:“闷上心来瞌睡多”,这话不假。钱麻子不一会儿便睡熟了。 睡了不知多久,钱麻子又被惊醒了,大树下有人走动。虽然脚步极轻,钱麻子还是听得见。他不由轻轻翻身,看着树下。 “轻声,麻子的功夫据说相当不错呢。”一个黑影躲在树后,向客栈方向看去,声音很低地训斥着另一个黑影。 另一个黑影悄声道:“麻子和那姓林的丫头是在这里么,我不太相信。” “两个人在一间房里呢。” “嘻嘻……”那人笑出了声,“那还能有什么好事?” “嘘——”先前那人马上阻止他,“小声点。” “楚三那小子手底很有两下子,怎会失手?” “谁知道,公孙奇,花拳,绣腿都没能奈何得了这个麻子鬼呢。” “这小子到底什么来头,好像一下子从地底冒出来的。” “能人好手,所在都有。咱们这点儿道行,只怕给人家提鞋都不配呢。” “那小妮子听说生得不错,呆会儿说不定,嘻嘻……” “你小子不知道,小丫头的来头可不小呢,就凭你,也想揩油?” “什么来头,一个小丫头片子能有什么大来头的?” “你听说过姑苏林家么?” “啊,林千峰那老头儿的女儿?” “不错,林老头儿有四个女儿,这是最小的一个,武功着实不差,要不,令主也不会叫使者亲自来了。” “哎,我就不清楚,令主干吗对钱麻子这么感兴趣?” “看中他武功,想让他做事呗。楚三兄弟三个奉命去找他的,没想到这小了竟然跟林丫头跑了,楚三怕事情泄露了,才去杀他。” “令主让他们去海宁干什么?” “总有什么事儿吧。……你小子少打听,知道的越少,越安全。” “令主找林丫头,难道是想让她入伙么?” “可能吧,咱们中高手不少,可女人最吃香。咱们么,不过是跑跑腿儿的。楚三武功虽比咱们好,身分也不过如此而已。” “使者也该来了。” 月亮从云层里钻出来了,半弦,清清冷冷的,象一把梳子,一把银色的梳子。 一个人影,清清楚楚映在地上。 “怪了。”一人指着地上道:“你快看地上”“什么怪了?”另一个人吓了一大跳。 “树顶上有人。” “你小子看花眼了吧,哪里有人?” 人影没有了,眨眼间就消失了。 “邪门。”那人朝树顶上看了看,枝桠不摇,哪里有什么人。 “别总疑神疑鬼的。你小子就这点不好,所以总是得不到重用。” “赵东,李强。”有人低声唤道。是个女人的声音,很低沉,很威严。 “在。”两个人转身行礼,动作干净利索,显然是久经训练的。 “有什么动静么?” “没有。” “那好,你们四下守着,一旦两个家伙溜出来,拿住他们。他们的房间在哪一处?” “亮灯的那个。” “那两人确实在房中么?” “不错,属下等亲自去看的”“使者马上就到,你们小心着。” 看来她还不是令主的使者,就能让这二人如此恭敬了。有什么办法呢,在一个由女人掌权的帮派里,男人们自然得多受点罪。 片刻,一条黑影冉冉而来,似乎极慢,又似乎极快,因为那条黑影的双足几乎一直没有落过地面。 这该是何等高妙的轻功呢? 黑影闪到亮灯的窗口边,停住了,依然是凭空附在窗台上,轻轻在窗纸上刺了个小洞,连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发出。 黑影听了一会儿,从小孔里望了进去,却见蚊帐低垂,香烟缭绕,根本看不清有人没人。 正自疑惑,一声锣响惊破了寂静,一条沙哑的大嗓门叫道:“有飞贼啊——快来人啦— —飞贼进客栈啦——。” 听不清楚那人是在什么地方叫唤,好象四下全是他的声音。 黑影吃了一惊,飞掠而下,回到树林中。 客栈中顿时炸开了锅。 黑影突然尖声叫道:“钱麻子,本令主会让你从今晚起,永不得安宁。” 似乎整个天地都响着她的尖叫声,阴寒诡异,令人生惧。 那条大嗓门又叫了起来:“飞贼在树林里,快去追呀——”原来锣响不过是他学的。学的还挺像。 第八章 林夕遇到的麻烦 林夕遇到的麻烦,可不比钱麻子的小。 因为她发现,仇家真的来了。 林家虽是武林世家,也自知惹不起这个仇家。 林夕自然也听出来了,那个学铜锣的人,正是钱麻子*钱麻子正在酒店中喝闷酒。 一碟开花豆,一碟盐干,两角酒。这就是钱麻子的午饭。 钱麻子的脸阴沉得能下雨。 林夕走了进来,不声不响地坐在桌边,低着头,也不看他。 钱麻子也不作声,不看她,好象两人根本不认识。 酒保过来,笑嘻嘻地道:“这位爷,可要吃点什么?” 林夕冷冷道:“请给来五斤好酒,有什么好下酒菜尽管端上来。” “五斤?”酒保不相信地追问了一句。 林夕没理他,钱麻子自顾喝酒,看也不看他二人。 酒保嘟嘟囔囔走了,不多时,酒菜上桌了,林夕斟了一杯酒,双手递给钱麻子,垂下睫毛不看他,咬着嘴唇。 钱麻子愣了一下,迟疑不决。林夕的手也就一直伸着,眼中泪水流下来了。 钱麻子一硬头皮,接过酒杯,一仰脖子,干了。 林夕自已也干了一杯,又斟满一杯,仍是双手递给钱麻子,还是不看他。 已经敬了一杯酒,似乎没有必要再敬第二杯,钱麻子有些发愣。 但既然喝了第一杯,为什么不能喝第二杯,钱麻子又是一饮而尽。 林夕自己倒挺照顾自己,也干了一杯。 于是又有第三,第四,第五杯…… 酒店里的人都转过头,轻声议论着,不知这两个小伙子出了什么事儿。 喝了十杯,林夕已是醉眼迷离,她还想斟酒,却已是手颤头晃。钱麻子不忍心了,伸手抢过了酒壶和酒杯。 “让我喝个痛快吧,我要……喝……让我……”林夕眼睛都睁不开了,醉得前仰后合的。 钱麻子鼻子一酸:“林兄,别喝了,我送你回去”“回……家……回……家……”林夕梦呓一般念叨着,挣扎着站了起来,钱麻子连忙走过去,扶住了她。林夕软软地靠着他的肩膀,痴痴地笑道:“咱们……回……家……” 钱麻子酸声道:“好,咱们回家去。”一伸手,将林夕打横儿抱了起来。 林夕醒过来,感到头疼得厉害,象要炸开一般,口里也渴得要命。 钱麻子正低身弯腰,扫着房中林夕呕吐的东西。林夕看看自已身上衣衫,发现有几片湿渍,口中也有些酸酸苦苦甜甜的,方知道自己醉后吐了。 钱麻子收拾完地上,走到门外,打了一盆清水进来,拧了手巾把子,递给林夕。 林夕不接,只是怔怔看着他,象痴了一样。 钱麻子只好坐在床沿上,给她擦拭脸和嘴,动作十分轻柔,拭完了,立起身来,将毛巾放好,从桌上端起一只瓷碗,低声道:“喝吧。” 林夕只是望着他,眼睛眨都不眨。 钱麻子被看得心里发毛,只好用勺子一口一口地喂她。勺子触到嘴唇了,她才张开口,酸辣汤送进嘴里了,她才咽下。林夕目不转睛,只是看着钱麻子。 钱麻子手一颤,小半勺汤汁溅到了她领口的衣衫上。 真不是地方。 钱麻子连忙放下碗,取了毛巾,帮她擦拭。 两滴大大的泪珠,在林夕眼中形成,从眼角滚落下来。 钱麻子也伤心了:“是我不好,你别伤心了,我不该气你的。” 林夕痴痴地道:“我看见你坐在树下,摸出一张银票,看上半天,又慢慢撕得粉碎。” 钱麻子给了自已一个耳光:“我不是人。” “你在树顶上睡觉的时候,我在你身边呆了许久,你也没醒。”林夕微笑着,泪水仍在流。 “你不在房中么?”钱麻子大吃一惊,随即又欣慰地道,“还是不在好,当时急死我了。” “我一直跟着你,不知道你是不是不想理睬我?” “我……我……正……生气……没发现你”钱麻子脸红了,“我并不是……不想睬你,真的。” “我是不是……很坏?”林夕嘤嘤而泣,声音又娇又媚。 “不、不、不。”钱麻子连声否认:“你不坏,我坏。” “你还……记得……陈良的话,他说,我打你耳光……是因为……是因为……”林夕哭得直抖,两手紧紧捂住了眼睛。 “是因为……我没有去抱你。”钱麻子面色惨白。 “你想不……想……让我……再……打你耳光……”林夕断断续续地泣道,”你想不想……想不想?” “不……不想。”钱麻子的嗓子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那……怎么……唔——”林夕猛起里一颤,胸脯猛地一挺,嘴唇已被他死命地堵住了,只从胸腔里从咽喉里发出了那一声抽泣。 钱麻子疯狂地压住了林夕,疯狂地吻着她的眼睛、柔唇和脸儿。 木床发出了一连串的吱呀声,蚊帐也已在颤动。 钱麻子吻累了,无力地倒在林夕怀中,头枕着她的胸脯,不动了。 林夕终于哭出了声:“死麻子,坏麻子,臭麻子……你不得好死,……呜呜……死麻子,臭麻子,坏麻子……” “你是姑苏林家的?”钱麻子醒转来,笑咪咪地问林夕。 林夕嘟着嘴,红着脸,不敢看他,声音轻得象悄悄滑过的雾:“反正你都听到了,我叫林梦,‘林夕’是我的化名。” “林梦?”钱麻子故作正经地点点头:“好名字,简直比林夕好一百倍还多。” 林梦轻轻捶了他一下:“好过你个大麻子。” “你的仇家就是昨晚来的那个什么使者么?”钱麻子把话题转到正事上来了。 林梦面色一变,惊恐地哆嗦起来:“她……是……我们家的仇人。” “你能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么?”钱麻子很温柔地问,全然没有了往日二百五的口气。 林梦扯扯揉皱了的衣衫:“那是去年七月间的事儿,当时,来了一个女人,找我爹,我在门后偷听。那人要我爹加入她们的一个什么组织,我爹不肯,吵了起来,那人恼怒之下,和我爹动了手。” “当然是你爹胜了。”钱麻子讨好地说:“姑苏林家的剑法是天下无敌的。” “不错,但那人临走时,威胁我爹说,给我爹一年时间考虑,若不答应,便杀我全家。 第二天晚上,这个什么使者又来了,我爹还是不答应,两人又打了起来,不分胜负,所以昨晚她一来,我就知道是……她。” “一年时间,还有多少天?”钱麻子跳了起来,目光炯炯地盯着她。 “一个月。你……你……”林梦缓缓站起,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 “我跟你一起去你家里,会会这个什么令主,什么使者的。”钱麻子咬牙道:“我就不信,她们能有什么了不起的。” 林梦站起来,又软软往下溜,钱麻子抢上一把搂住:“你怎么了,是不是酒劲还没过去?” 林梦两手一紧,抱住他的脖颈,颤声道:“方回哥哥,你……愿意?” 钱麻子紧紧搂着她的柔软的腰肢:“梦妹,你不嫌弃我……只是个麻子,还是个二百五?” 林梦眼中又已是迷迷闬闬的了:“臭麻子,死麻子,坏麻子。” 钱麻子怒道:“你骂我?” “臭麻子,死麻子,坏麻子,就骂你,就骂你,你占人家便宜——”林梦又挣又扭,两脚直悠荡。 钱麻子怒气冲冲地道:“好,麻子喜欢占大便宜。” “你说……什么……大便宜?”林梦有些紧张,不动了。 钱麻子抱起她,走到床边:“这就是。” “放开放开放开,不要不要。”林梦吓得乱踢乱蹬,两手乱抓乱拧。 钱麻子一松手,笑道:“以后你要不老实,这个大便宜我马上就占。” 林梦背转过身子,气得直跺脚连声叫:“死麻子,臭麻子,死麻子,臭麻子。” 钱麻子怒道:“看来你现在又不老实了。” 林梦身子连连闪避,口里求饶:“好哥哥,梦儿再也不敢了。” 钱麻子停步,微笑道:“梦儿?” 林梦低声道:“你以后……可以……这么叫我,可不许你……占……大便宜。” 第九章 姑苏林家 姑苏林家,武林世家。 祖传的林家剑法,名动四海,威震天下。 虽然声名鼎盛,却有一件不能称心的事情,那就是人越来越少。上几辈子都是一脉单传,林千峰更是不争气,连生了四个女儿,让林家断了香火。林千峰虽然广娶姬妾,又总是跪求送子观音,仍是无法得到一个儿子。 林千峰许多夜晚跪倒在祖宗牌位前,打自已的耳光。 四个女儿,自然应该是有一个在家赘婿的,这个重大任务,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小女儿林梦肩上。 凭林家的财富和武林名望,愿意上门的年轻人自然不在少数,可惜林千峰都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即使林千峰看中了,还得女儿也点头,才能算成,可惜小女儿也总是只昂首傲视,绝不点头。 你说,这能不让林千峰焦急万分么。 七月十五,鬼过节。 林千峰给祖宗烧完了纸,呆在灰烬边看了半晌,闷声不响进了内室,姬妾们等着他吃饭,林千峰却冷着脸进了书房,怦地一声撞上了门。 看来林千峰心里不痛快。 林千峰确实不痛快,因为今天是一年之约的最后一天,使者今晚一定会来的。如果林千峰执意不肯归附,林家便会遭灭门之祸。 然而林千峰根本没想过要归附。头可断,血可流,祖宗的清誉不玷污。 至于祖宗的“清誉”是否属实,林千峰根本不去想,怀疑祖宗的念头哪怕只有一丝,也是万死莫赎的。 让林千峰伤心的是,自己的小儿女林梦,离家出走一年,还是没有回家。 当时的情形是,林千峰在使者来过之后,便急着给林梦找婆家,想把她嫁出去。因为若招上门女婿的话,林梦就免不了一死。 林千峰选了三家,林梦一家也不同意,林千峰急了,第一次打了女儿一个耳光。 这一个耳光把女儿打跑了一年。 “也许还是她不在家的好。”林千峰颇感辛酸地想,“虽然我死前见不到她一面,可总比让她找死好。”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院子中似乎有一阵喧哗,林千峰一怔:“这么快就来了,天还没黑透呢。” 门外响起了一个清脆娇媚的声音:“爹爹,爹爹,梦儿回来了。” 林千峰脑中一阵嗡嗡响:“天,什么时候不好回来。” 他跳起来拉开门,那个娇美的小梦儿已经扑进他怀中,又哭又笑。 林千峰老泪纵横:“梦儿,真是你么,你回来了,你还记得老爹爹?” 林梦哭道:“是我是我,是我回来了,爹你真是老糊涂了。” 林千峰喃喃道:“你上哪儿去了,总也找不到。……生怕你出事儿。” “女儿么,四海为家,浪迹江湖,学了不少本事,呆会儿我便给你看看。”林梦撒娇撒痴。 “这死妮子,抬起头来,让爹好好看看你。” 林梦朗笑着抬起小脸:“梦儿是不是好看多了?” 林梦依然是书生打扮,秀美更愈红妆。 林千峰突然一板脸:“你还有脸回来?” “爹,你这是怎么了,女儿不好,你打我一下么。”林梦又开始撒娇了,“爹,打我一下,消消气儿。” 林千峰一瞪眼:“你一走了之,剩下老子背黑锅。李家那边,让我没法交待,让人指着鼻子骂上门来。” “那有什么呀——”林梦撇撇嘴儿,“李家那个傻儿子,是个人都不会嫁给他。” “你还说什么,林家的声誉让你给败完了。我不认你这个儿女,你滚出去,马上滚,不许你再回来一步。”林千峰大吼大叫。 林梦有点傻了:“爹,你这是怎么?” “快滚。” 林千峰气势汹汹,抬手又是一个耳光,直打得林梦转了好几个圈圈:“你再不滚,老子打断你的腿。” “爹,你不能……赶走女儿呀,梦儿是你的女儿呀,爹爹——”林梦跪了下来,嚎啕痛哭。 林千峰怒气益盛:“来人。” 四个大汉闪进书房,叉手施礼。 林千峰怒叫道:“架出去。” 四个大汉也不迟疑,伸手就去架林梦。 林梦跳了起来,颤声叫道:“爹,你真那么狠心,你真要赶我走?” 林千峰冷冷道:“从此不许你再进林家一步。” “好,我走。”林梦一跺脚,跪下来,磕了三个头。林千峰僵着身子,一动不动,只对四个大汉喝道:“还不快动手?” 林梦尖叫道:“不许碰我。”四个大汉的手又缩了回去。 林梦泪眼婆娑:“爹,你不该,不该……” “快滚。”林千峰的喊声连书房都差点震塌了。 “爹爹,你不能饶了女儿这一回么,不能么……” 林千峰仍是只有一个字:“滚。” 林梦一旋身,冲了出去。 二更时分。 窗上响起啪啪声,一个女人的笑声道:“林大侠,林老爷子,请打开窗户,好不好呀?” 林千峰打开窗户,一个蒙面女子跃了进来:“好闷,亏你也呆得住。” 听声气,你还以为她是来和林千峰幽会的呢。 林千峰闷声道:“老夫一直恭候芳驾。” “林老爷子,一年之期已至,可有什么打算么?”蒙面女子的细腰丰臀,一句话间已扭了好几扭。 “打算倒有一个,”林千峰叹了气,“也只有一个。” 蒙面女人的声音马上娇媚了十倍不止,身子扭得更迷人了:“好呀,贱妾倒想听听呢。” “老夫的打算就是,决不加入任何组织。请上复贵令主。”林千峰冷冷地道,声音中充满了尊严。 “那么,后果呢,老爷子是个明白人,总该想到的吧?” “无非是想杀我全家,对不对,这也太过份了。请使者只取老夫一人性命,如何?” “哟,那可不行呀,若只取你一个性命,风声就传出去了,对我们令主的声誉可不太好呀。”蒙面女人仍然不住扭着,轻笑不止。 “老夫敢担保,林家除老夫外,无一人知道此事。” “不对吧,令嫒林梦,难道不知道么?” 林千峰打了个哆嗦:“她自然也不知道。老夫一年前已将她赶出了家门了。” “林老爷子,你真是大愚若智。你赶走她,不就说明她已经知道了么?” “她若知道,就不会走了。”林千峰傲然道:“林家的人,都有一身傲骨正气。” “好吧,你既是如此说了,咱们爽快些吧。老爷子还是用剑么?” 林千峰叹口气,伸手往墙上虚抓,一柄长剑已到了手中,“看来不得不过过招了。” 蒙面女人退了一步:“好俊的凌空虚抓,林老爷子武功,真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了。” 林千峰冷冷道:“没那么玄。你不是我的对手,让窗外的人进来吧,她的武功比你高多了。” 一声冷笑,房中已多了一人,一身淡红衣裙,红纱蒙面,一双小手却是玉雪一般洁白。 “在下林千峰。”林千峰见了红衣人的身手,傲气顿消,拱了拱手。武林中人能让林千峰如此谦恭的可实在没有几个。 “请恕奴家不能说出姓名。”红衣人的声音温柔得象水,可以听得出来,她的年纪不大,也不会太小。 “好说,各位都是夜间活动的,自然是要藏头掩面。不象我姓林的,走到哪里,都是光明正大的。” 这一点,林千峰确实是值得自豪的。 红衣人笑道:“林老爷子说得在理。老爷子你放心,您的女儿林梦,我们会好好照顾的。” 林千峰面色一凛,随即一弹长剑:“富贵在天,生死由命,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老爷子可真想得开呀,”红衣人笑了笑,又对蒙面人叱道:“到外面去,吩咐下去,令主若来了,请令主不必亲自动手。” 蒙面女人一闪身,径经窗口跃了出去。 “老爷子要动手么,合庄性命,可都握在老爷子手里,一旦你出剑,马上奴家便会发出号令,格杀勿论。”红衣人笑哈哈的。 林千峰冷冷道:“老夫已经说过,生死由命。” “那么,请老爷子出手好了。老爷子若是顾恤这百十条无辜性命,还是归顺的好。”红衣人温言相劝。 “这个好办,老夫拿下你,大约不成问题,想来贵令主不致于不要你的性命吧。” 林千峰面色一沉,长剑举了起来,青光寒意,立时充满了书房。 “林老爷子果然名不虚传。”红衣人轻轻一笑,手里也多了一件兵器。 林千峰楞了一楞,因为她手里握的,根本不能算是兵刃,那不过是她发髻上的一只粉红的小梳子。 武林中使用梳子这种武器的,可说万中无一,似有一种宫天梳,不过那是一种极大的梳形兵刃。 而红衣人玉手所执的,不过是一柄梳头用的精巧美丽的粉红梳子而已。 红衣人执梳在手,一梳弯弯,脊齿玲珑,一种淡淡的女儿家特有的幽香顿时冲淡了林千峰剑上的冲天杀气。 红衣人轻轻一笑:“林老爷子莫非看不起奴家这柄小梳子么?” 林千峰忍不住再瞧向这玉手中的粉梳,他那素来自豪的定力似乎被这粉梳摇动,晶莹的梳光也让他目乱乱神散,他感到自己的剑气在渐渐消失,心中一凛,凌厉的剑气立时大盛。 红衣人缓缓道:“这一柄玉梳,平生从不示人,因为看见此梳者,必然丧命,可它却又有一个好听的名字,林老爷子可想知道么?” 林千峰不答话。他在寻找破绽,就象猎人在等候老虎跃起,然后用铁叉飞刺老虎的胸口。 可是红衣人款款立着,轻握玉梳,显得娴雅端庄,又于娴静中满蕴灵动,周身上下似乎都可被梳齿卫护,没有丝毫破绽可寻。 红衣少女轻绽朱唇,声音圆润: “它的名字,就叫——”合欢梳。 第十章 合欢梳 合欢梳,多美多迷人的名字,它会让你想起新婚燕尔的人儿正慵懒地临镜梳头,让你想到粉红的轻罗衣裳;让你想到轻罗纱帐里娇喘细细的人儿;会让你想起那人儿美丽绝伦的胴体;想起疯狂的吻,轻柔的吻,甜密的吻;想起轻快的抚摸;想起狼藉的香汗;想起笑靥;想起樱唇;想起耳厮鬓磨;想起娇娇痴痴的情话语。 合欢梳,多美的名字,听见它,男人会想起自己最喜爱的女人,女人会想起自己最痴情的恋人。 你见过合欢么? 五月的合欢,让所有的少男少女们痴迷。 走在合欢树下,粉红的轻烟一般的合欢花会落下来,落在你的肩上手上,你会嗅到极淡的清香,但你仔细去闻,却又总是什么都没有。若即若离的清香,就是合欢花的特色。 若即若离,是不是也是爱情应有的特色? 然而,最美的名字,却不一定有最美的内容,正如最毒的蛇有最美的纹理,最毒的花有最美的风姿。 看见合欢梳的人,一定得死。 这又是何等的残酷。 也许这预示着,所有爱情的死亡么,红衣人轻笑道:“它叫合欢梳,老爷子可听说过么?” 林千峰剑尖挺如坚石,“没有。” 红衣人缓缓道:“听见过这个名字的人,都得去死。老爷子,对不起,也许我吓着你了。” 林千峰知道,她想激自己出剑。 “谁说听见过这个名字的人都得去死。老子不信邪。”窗外一个破口大骂起来。 这么说,又是不信邪的人来了? 红衣人一闪身到了窗外:“你是谁?” 一个黑影直直地立着,两手抱胸:“我姓方,你叫我方大爷好了。” 红衣人冷冷道:“你是怎么过来的?” 那人哈哈笑道:“有几个小娘子一路上总是拦住我,似乎要拉客。但方大爷我不喜欢这个调调儿,就拒绝了她们。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只管问好了。” 红衣人不说话了。这姓方的既然到了这里,就说明了己方所有的人都已经被他拿住了。 可她在房中,一点儿声音也没听到。 这个姓方的身手,岂非不可思议? 黑影笑道:“我走到窗下,听到姑娘说什么‘合欢梳’什么的,又说什么听见就会死,你瞧我不是好好立在这里么?” 红衣人冷冷道:“现在立在这里,并不说明你不会马上躺在这里。” 一语未了,红衣人已经攻出十七招,招招连环,手足齐用,每一式都是凌厉毒辣的狠招。林千峰也早已出了书房,看得暗暗嗟叹。 因为这些招数,每招都可立即致人于死地。 因为这些招数,竟出自一个声音温柔如水的姑娘之手。 同时还因为,姓方的人身法诡异之极,明明那一招击在了他肩上,他的肩膀便一下没了似的。明明红衣人一脚踢在了他腿上,他那条腿也会平空消失。 三十六招徒手格斗,眨眼即逝。红衣人一声轻叱,手中已多了一种兵刃,正是合欢梳。 兵刃在手,姓方的马上就转优为劣。 招式还是原来的招式,一招未变,只是因为多了一柄合欢梳,姓方的人就左支右绌,疲于奔命了。 夜空中不时传出兵刃着肉的声音,毫无疑问,姓方的受伤了。 林千峰这才想起,姓方的是为了帮助自己才受的伤,自己却是不能不出手了。 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就在他耳边响了起来:“林兄,何不作壁上观呢。” “你——”林千峰迈出的脚停住了,手里的剑也垂了下来。 “不错,你若出手,老身也出手,倒下的是谁,还不如先看这一对年轻人的打斗呢。” 林千峰还能说什么呢,他知道自己不是令主的对手。 来人正是令主。 “好一对出类拔萃的年轻人。”令主赞叹不已。 林千峰不说话,只是焦急地望着场中二人。姓方的已经挨了不止一下,却是一声也没吭,红衣人更是越斗越勇。 林千峰喝道:“住手。” 令主也喝道:“红儿别打了。” 两条人影倏地分开。红儿倒飞而回,姓方的立在当场,摇摇晃晃,好象随时都会倒地不起。 林千峰叹息道:“令主,这位姑娘,有帐找姓林的算吧,放这个姓方的走。” 令主已经惊叫起来:“红儿,你怎么啦,你……” 姓方的年轻人声音变得清朗之极:“在下听到了‘合欢梳’三个字,却也没有死么,倒下的是谁?” 令主拍开红衣人的穴道,红衣人一跃而起,又想扑上去,“我杀了你——”令主一把拉住她:“我看了半天了,你不是对手。” 她早已知道红衣人不是对手,却不出手相助,林千峰觉得不可思议。 姓方的朗声笑道:“你就是令主么,在下方回,有一不情之请”红衣人怒叫道:“方回你这狗贼,既是不情之请,干嘛还要说?” 姓方的似乎愣了一下:“那是我谦虚之辞,你懂不懂?” 这下该红衣人发愣了。这姓方的话,简直让人无法回答,摸不着头脑。 令主冷冷道:“姓方的,有话但讲不妨。” 方回哈哈笑道:“在下斗胆请令主日后不可再找林家的麻烦。” 令主一声冷哼:“你算什么东西,敢干涉本令主的事?” 方回大怒:“我是人,不是东西。你没长眼睛么?” 林千峰连忙插话道:“方小哥儿,你的好意,林某人心领了。请小哥还是回避一下的好,这里的事,老夫一人承担。” 方回怒道:“老爷子,姓方的有个坏脾气,一旦伸手要管的事,一定会管到底,老爷子不必多说了,方某人是不走的。” 令主冷冷道:“凭你那几下武功,也配管本令主的事情?” 方回嘻嘻笑道:“你的武功,也未必就高到哪里去。这位姑娘方才不是口口声声要杀我么,可也没奈何了方某人,我想你也未必行。” 令主怒极反笑:“本令主三招若不能取你性命,马上退出林家,自此以后,决不再来。” 掷地有声 林千峰叹道:“方小哥儿,你走吧。” 方回不高兴地道:“人家帮你卖命,你倒还不承情。令主,你说过三招的,对不对?” 令主缓缓走了上去,冷冷道:“本令主说过的话,字字千斤。”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对面兀立的方回,见了迫来的令主,不由打了个冷颤。 一股浓烈的杀人杀机,直透入方回的心脉。方回平生从来感到过这种切肤的恐惧。 还有一点,他也从来没让别人感到杀气、杀机,因为他从来不杀人,也不想杀人。 令主缓缓迫近,每走一步,方回的身子似乎就矮了一截。 方回感到似有一座大山在向自己迫来,他无可回避,只有硬挺。 当一个人使别人无法闪避的时候,两个人的心情是不大一样的。 “用不用兵刃?”方回突然笑了起来,虽然他心里一点也笑不出来,但还是笑了。 令主的杀机突然一黯:“随便。” 方回认真地问道:“你用不用?” 令主的杀机又是一黯,“不用。” 方回叹了口气:“那好,我要用了,就用方才那位姑娘的合欢梳吧。” 令主的杀机大盛:“你竟取了合欢梳么?” 方回叹道:“不错。” “那么我杀你,名正言顺。” 令主的杀气充斥天地。方回知道自己错了,本想利用说话让令主聚不起杀气,没想到适得其反。 “你杀吧。”方回执梳在左手,放在心口,梳齿向外。 古怪的兵器,古怪的招式。 令主大袖一飘,一掌击了出去,去势极慢,象是在推着一扇极重的铁门。 方回却闪不开,右手迎上去,以硬接硬。 一声闷响,方回的身子飞了起来。 林千峰发出了一声叹息,红衣人发出了一声欢呼。 接着又是一声大响,方回的身子重重地摔在地上,不动了。 林千峰一掠而过,到了方回身边,方回却动了一下,翻身爬了起来,一大口鲜血狂喷而出。 林千峰含泪道:“方小哥,你……走吧。” 方回摇摇头,摇摇晃晃站起来,哑声道:“还有两招。” 红衣人不说话了,看着令主,令主也不说话,傲然兀立。 林千峰叫道:“剩下两招,由老夫代方小哥接下好了。” 方回笑道:“赌是两个人打的,你代我赌,那算什么,没这个规矩,请让开。” 令主慢慢道:“好小子,骨头不软,过来再接第二招。” 方回应该绝对接不下第二招,谁都看得出来,他已经受了重伤了。但他还是走到了令主对面。 令主冷声道:“我会让你拿出看家本领的。” 她又是一掌击出,和方才那一招极其相似,不过换了左掌。 又是一声闷响。方回的身子这回却没有飞起来,只是仰天跌了出去。 令主朝红衣人使了个眼色,红衣人匆匆走开了。 约摸过了盏茶功夫,方回才动了一下,艰难的爬起来,哑声笑道:“还好……没死。令主神功……无敌。佩……服,佩服。” 令主身后,已经立了十几个蒙面女子,都是先前方回点倒的,看来乘方回昏迷不醒这段时间,她们已经被红衣人救了。 林千峰呆呆立着,不知说什么好。 象方回这样神奇的少年,林千峰还是第一次见到。 令主见方回摇摇晃晃走近,寒声道:“钱玉如那老婊子是你什么人?” 方回愣了半晌,艰难地问道:“你说……什么,我……不……懂。” 令主冷冷道:“不,你懂。你是那老婊子的儿子,对不对?” 方回神色凄然,摇摇头:“你说清楚一点,我不懂你说什么。” 谁也没有注意,他说话竟然变得十分清朗流利了,连令主也没有察觉到。 令主缓缓道:“你从小是在妓院中长大的。你姓钱,外号钱麻子,大号钱方回。你母亲叫钱玉如,是安庆烟花巷中的名妓。你连自己的父亲是谁都不知道,对不对?” 方回冷冷道:“你说得不错。那么,我是不是可以说,你便是血鸳鸯令的令主‘西门一枝花’。你复姓西门,大号西门飞燕。你父亲叫西门不忌,你母亲叫董桂枝。你还有一个被你杀死的丈夫,名叫方向天。” 场中一片死寂。没人知道西门飞燕是谁,林千峰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连血鸳鸯令主最亲近的人红衣人也不知道西门飞燕父亲母亲是谁,不知道西门飞燕还有一个丈夫,更不知道他丈夫叫方向天,不知道方向天是被自己的妻子杀死的,但是这个钱方回钱麻子知道。 西门飞燕居然也知道,钱麻子这么个不起眼的小人物的母亲是安庆名妓钱玉如,而且知道钱方回没有父亲,因为钱玉如是个妓女。 一个是不起眼的小人物,一个是掌握武林生杀大权的血鸳鸯令主,他们二人彼此知道的这么清楚,这简直不可思议。 因为不可思议,谁都不敢说话了。 西门飞燕沉默半晌,冷冷道:“这么说,老身猜得不错了?” 钱麻子冷冷道:“在下也猜得正确。” “你母亲那老婊子还念着方向天,因为你的名字是‘方回’,你母亲还盼他能回生呢。”令主缓缓说着话,像是在唠家常。 “我母亲说我父亲是方向天。方向天因恋我母亲而被你杀死,对不对?” “不错。” “你杀了我父亲之后,当时我母亲已有身孕,自是打你不过,于是你以此要挟,迫我母亲寄身烟花巷中,对不对?” “正是如此。” “你是因为试出了我所用的武功家数,才知道我是谁的,对不对?” “从你执梳的姿式,我自然能猜得出。除了方向天独门梳功,世上还有谁有如此高明的梳上功夫?” “那么好吧,还有一招,请西门前辈发招好了。” 令主淡淡地道:“这一招若取不了你性命,老身自会退出林家的。” 钱麻子也淡淡地道:“然后你便要再去杀我母亲去?” “不错。” “来吧。”钱麻子大声吼叫,声音中充满了凄厉和暴怒。 所有的人都知道,这是人在临死前所能发出的最后一声叫喊。 他是在责问天地,为什么他的年轻生命就此完结了。 林千峰的心在颤抖,红衣人的心也在颤抖。 因为她用的梳子,乃是西门飞燕之物。 因为西门飞燕待她之亲有若母女。 她自然不希望西门飞燕失败。 但是,钱麻子是世上仅有的一个也会使合欢梳的男人,她难道又希望他输么,看着缓缓走近的两个人,所有的人都呼吸急促。 西门飞燕又是一掌击出。这一掌的变化,全为克制合欢梳功而练成的。掌影飘飘,已将钱麻子全身大穴一齐笼住,钱麻子无论后退还是闪避,都只有死路一条。 钱麻子自然不会选择死路,右掌一迎,拍了出去。 平平无奇的一招。 一声惊人的闷响,钱麻子飞了出去,西门飞燕却仍旧立在场中,一动不动。 林千峰大叫一声:“我跟你们拚了。”长剑甫出手,已被红衣人和几个蒙面女人缠住了。无论他怎样冲撞,兀自冲不近西门飞燕。 远远地,钱麻子的身体动了一下,又是一下——他还没死? 这岂非又是不可思议。 打斗的人都住了手。林千峰喜叫道:“方……钱小哥,你胜了。” 钱麻子想爬起来,挣扎了几下,又躺下了。他呼吸急促而且粗重,那是一个垂死的人在作无用的挣扎时发出的嘶叫声。 林千峰扑到他身边,平生第一次跪了下来,想扶起钱麻子。 钱麻子怒嘶道:“不……不要……你……扶。” 他已伤成如此模样,仍是不要人扶。 林千峰不禁垂下泪来,看着他一次又一次努力想爬起来,又一次一次失败了。 有谁见了这等惨烈的场面而不流泪呢? 一个垂死的人,无力地想反抗命运的摆布,虽然他已经濒临死亡的边缘了,仍然在作最后的反抗。 世界上最不值得称赞的人,就是乐天知命的人,尽管他们活得很长。 唯有反抗命运者,才是人类的精英。 反抗者才真正体现了人类之所以成为人类的意义。 一个黑影跌跌撞撞从院门外奔来了,每走几步,都象要跌倒的样子,但那人还是走来了。 “方回……哥哥,……为什么……不叫我呀,干嘛你……一个人……来呀?” 来人正是林梦,被老父赶出家门的林梦。 “梦儿。” 林千峰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不明白。 林梦哭喊道:“爹……爹呀,方回哥哥呢,……他在么?” 林千峰怎么回答呢? 他无法回答女儿。 林梦扑到钱方回身边:“你……怎么了,哥……你怎么了?” 钱方回咧嘴苦笑:“我想……站……站……起来,……想……” 林梦泣不成声:“我扶你……扶你……” 钱方回不要林千峰扶他,但他不能拒绝林梦。 林梦努力扶抱着钱方回,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钱麻子站了起来,他还没死。扶他站起来的是一个女孩子。 钱麻子喘息道:“多谢令……令主手……手下……留情。”钱麻子毕意是钱麻子,他是个二百五,这当口了还要说笑话。 令主仍然傲傲地立着,一动不动,宛如一座雕像。 “请……请退出……退出林家。”钱麻子竟然还会咧嘴儿笑,虽然他笑不出声,但确实是在笑。 令主仍然不说话。 众人的目光都聚向了西门飞燕,那十几个女人眼中都闪出了恐怖的神色。 红衣人惶恐地叫道:“令……令主,你……你……” 西门飞燕的身躯竟也倒了下去。不可一世的西门飞燕竟也有被击败的时候。 但她还没有倒到地上,已被红衣人冲上扶住了。 西门飞燕的心口,正插着一只合欢梳。 红衣人的那只合欢梳,被钱麻子夺去的那只合欢梳。粉红的合欢梳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谁也没看清钱麻子是怎么击中她的。 在钱麻子击中她的那一刹,也正是钱麻子被她一掌振飞的时刻。 西门飞燕的掌飘飘悠悠地闪过钱方回的掌力,击在了他胸膛。她专门克制合欢梳的掌力,当然是非同小可。 但钱麻子放在心口的合欢梳,却飞向了她心口,两股力道聚在一起,西门飞燕根本闪不了。 她刚明白钱麻子右手一掌是虚招,已经晚了。 合欢梳已经深深扎进了她心脏。 西门飞燕竟也醒过来了,她也不会死的。 仇恨在一个人的心里埋藏的时间越久,也就越具有巨大的力量。就是这股巨大的力量,使西门飞燕没有死,钱方回也没有死。 红衣人喜泪滂沱:“令主,你……没事儿吧?” 西门飞燕挺了挺身子,努力想离开红衣人的扶持,但办不到。 傲立的身躯一旦倒下,比什么都沉重。 “钱方……回,老身……誓必……杀你……母子。”令主在努力发出喑哑得吓人的声音。 钱麻子哑笑道:“恭……候……大……驾。” 谁都知道,这二人是在比拼最后的力量,谁也不愿意在对手面前先死去。 “红……红儿,退。”西门飞燕下了命令。 在红衣人抱着她走开的时候,西门飞燕还发出一声冷笑。 直到看不见她们的身影,钱麻子才哑笑了一下,身子突然变软了。 林梦惊叫道:“哥哥,好哥哥,你……你。” 钱麻子沉重地向后倒去,带着林梦也倒了下去。 第十一章 安庆第一名妓 安庆第一名妓,当然是钱玉如。 钱玉如虽然已经年过四十,多年不接客了,但她的芳名艳迹,仍是有口皆碑的。 钱玉如是“自愿”到烟花巷中接客的,这是她比较突出的一个特点,而且也使她显得特别神秘。 钱玉如的神秘,更使她受众嫖客的崇拜。 至于钱玉如的身世,却是谁也不知道,只知道她在妓院半年,生了一个男孩。 钱玉如生过孩子后,坚执不肯将男孩送人,鸨母拗不过她,只好答应了。这个男孩,就是钱麻子钱方回。 有人猜测,她是因为私通受孕后,被家里赶出来的。 钱玉如虽然生过孩子,但身材仍苗条如处子,所以她的艳名不仅根本没有受到损害,反而更炽更烈了。 钱玉如并不挑剔,什么人都行,她没有低级妓女的粗俗,也没有红妓们的傲慢。 钱玉如很少有笑容,也很少说话。有人说她太正经太古板,但说这话的人还是愿意来找她。 钱方回十五岁那年,从妓院中失踪了,从此再也没见他回来过。 钱玉如也更沉默了,经常一个人哭泣,哭得茶饭不思。 钱玉如的美色因思念爱子而渐衰,门前冷落车马稀。有些人想娶她,钱玉如总是摇头。 钱玉如自钱方回出走后,便不再接客了。她搬出了青楼,住进了一家小巧的院落中,除了一个粗使的女佣外,只有她一个人。 钱玉如不接客已经六年了,人们已渐渐将她淡忘了,但文人们一旦评说起近二十年来安庆府的名妓,钱玉如仍是高居榜首。 钱玉如这几天总是睡不好,心惊肉跳。于是她总是跪在观音菩萨面前,恳求菩萨保佑她的爱子钱方回平安无事。 入夜,四下一片静寂,只有蛙鼓虫鸣。 女佣已经睡了,钱玉如楞楞坐在床头,想了想,翻开枕头,拿出一套小孩穿的衣服,怔怔地落下泪来。 “方回,你可知道,娘在念你啊,……你还在……看不起娘,……为什么不回来看一看娘啊……” 钱玉如一边哭,一边数落。 门外有动静,钱玉如一下惊觉了,止住了哭泣。 “钱玉如,没想到是我来了罢?”一个粗哑的声音在笑,笑得很阴沉。 “西门飞燕。”钱玉如一个哆嗦连一个哆嗦,颤声道:“你来……干什么?” “咱们老姐妹好久没见了,怪想念你的,”西门飞燕哑笑道:“所以我今晚特意来看看你。” “你想杀我?” 钱玉如自认不是对手。她若是敌得过西门飞燕,方向天不会死,自己也不会被迫寄身烟花。 “不错。因为你的儿子已经长成了大人了,而且他伤了我。” “他呢,他……怎么了……” “不死也残废了,现在正在姑苏林家呢。” “你好……毒。”钱玉如软瘫在床上,“你连我的儿子都不放过,你好毒啊。” “不。我一身玄功,已然被他废了多半。钱玉如,开门吧,咱们老姊妹多亲近亲近。” “还有……人么?” 钱玉如悄悄起身,她已经横下心了,既然爱子已非伤即残,她拼着性命不要,也要杀了西门飞燕。 “只有一个姑娘,”西门飞燕笑道,“一个很懂事的姑娘。” 钱玉如打开门,颤声道:“进……进来……吧。” 一个红影当先闪入,将房中四下搜了一遍,女佣刚被惊醒,已被她一掌正击在心窝,哼也没哼一声,便不出声了。 西门飞燕蹒跚着走了进来。 她没有戴面纱。因为和钱玉如对面,不用遮掩。 红衣人也没有戴面纱。她肌肤微丰,颇为美丽,只是她眼中的凶光使人不敢去欣赏她的美丽。 西门飞燕虽然已是年过五十,但仍然保持着雍客华贵的气度,只是她一只手总是捂着心口,面上也多了许多皱纹。 钱麻子那一击,显然已使西门飞燕受到了重创。 西门飞燕摸出那只粉红的合欢梳,看了半晌,轻轻叹道:“你的那只金合欢呢?” 红衣人楞了下。她第一次听说,还有一只合欢梳。 实际上她应该早就知道了,因为合欢梳应该是成双成对的。 那一只,一定是金色的了,所以称为“金合欢”。 西门飞燕幽幽道:“钱妹妹,你知不知道,方回就是用这只梳子,刺伤了我的。” 钱玉如低声道:“我已将金合欢给了方回了。我没想道,他没用金合欢就伤了你,我真高兴。” 西门飞燕叹道:“妹妹你知道,两只合欢梳,一旦分开,象征着什么。” 钱玉如抬头微笑道:“残杀。” 她的脸上,闪着一种神奇的光芒,这神奇的光彩使她一下变得年轻多了。 西门飞燕却只作不见一般:“当年方向天将粉合欢给了我,将金合欢给了你,因为他将两只梳子分开了,他才会死的。” 红衣人听得出神,她越来越感兴趣了。 钱玉如微笑道:“不是因为分开了,而是因为你妒嫉大哥和我,才杀夫迫我,以称你的心愿。” 西门飞燕微笑道:“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方回这孩子武功确实不凡,我毁了他,颇觉过意不去。” 钱玉如浑身一颤,脸上的光彩在迅速地消失。 “今儿我深夜来此,不过是想了一下咱们之间的老帐。你会立即死的,你死了,我活着也就没什么意思了。” 西门飞燕的眼中,竟也泪花闪现。 “不,”钱玉如尖叫道:“你原来一直想看到我们母子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所以你一直活得很开心。因为方回和我受的每一点苦难屈辱,都是你赐予的,所以你觉得你无所不能。但是你发现你错了,因为我的儿子已经长大成人,而且还打败了你。”她止不住狂笑起来,“哈哈,西门飞燕,你失败了,所以你想杀我,但杀了我之后,世上就再也没有什么事情让你开心了,所以你也会死的。” 西门飞燕冷冷望着钱玉如道:“钱玉如,难道你不想活着么?” 钱玉如一怔,凄然道:“我原来活着,是希望大哥能回来,我是因为他活着的;后来大哥死了,方回又出世了,为了他能活下去,我才忍辱苟活到他成人;但他后来走了,我还活着,是因为想再看他一眼。现在知道他已替大哥和我报了仇,我可以含笑九泉了。” 西门飞燕狂叫道:“他没有胜我,因为我还活着。” 钱玉如开心地笑了。 红衣人发现,钱玉如笑起来,象个娇媚的少女,天真而且美丽。 “不,他应该可以杀死你的。” 西门飞燕怒不可遏:“放屁,他那点能耐,根本杀不了我。” “因为,我跟他说过,不可杀死任何一人,尤其是西门飞燕,我告诉他:越是恨你的人,越要让他活着。” 钱玉如笑得花枝乱颤一般。红衣人儿看傻了,她已经被钱玉如的风采吸引住了。 西门飞燕怒极反笑:“好,钱玉如,马上你就会笑不出来的了。” 钱玉如的笑僵住了,西门飞燕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西门飞燕冷冷道:“丁红,跪下听令。” 她的声音中,又充满了尊严和自信。 红衣人儿听令跪下:“属下丁红,听令主吩咐。” 西门飞燕沉声道:“丁红接令牌。”伸手入怀,摸出一个铁块,双手捧着缓缓递到丁红面前。 丁红吓了一跳,急忙道:“属下不敢。” 因为拥有此令的人,就是“血鸳鸯令”的令主,就可控制整个血鸳鸯令,几乎可以制约整个武林。 丁红自然不敢接,因为现任令主是西门飞燕。 西门飞燕缓缓道:“本门弟子丁红听令,本令主立你为本令第十九代令主。丁红接令。” 丁红颤抖着接过铁块,那上面嵌着一对血红的鸳鸯。 血红的鸳鸯,冰冷的鸳鸯,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光芒。 “属下谢过令主。”丁红磕了个头,将铁块放入了怀中。 “本令的戒律:上代令主具有无上权力,有权调动本令一切人等,包括现令主。丁令主听令。” 丁红又跪下了:“丁红在。” “你将这只粉合欢收下。” “是。” “你要用这只粉合欢,去杀了钱方回。” “是。” 钱玉如惨叫一声:“不,不,不——”“丁红听了,立即赶赴苏州,不许停留。”西门飞燕挡住扑过来的钱玉如,急促地叫道:“快走。” 丁红不敢多留,一闪身便飘了出去。 钱玉如连冲了三次,都被西门飞燕挡住了。但她也发现,西门飞燕招数虽然仍是十分精妙,但内力已是弱了许多。 钱玉如不再出声,只是一力猛攻。 谁也不会想到,钱玉如竟然是个高手。她出手之快,反应之敏捷,招式之巧妙,较之公孙奇他们,也不遑多让。 如此一个美貌如花的武林高手,竟会屈身于烟花巷中,又有谁会想到呢,她想尽快击倒西门飞燕,再去追丁红,因为她知道,重伤的方回不是丁红的对手。 但西门飞燕又是何等身手。钱玉如的出手被她一一封住,还顺势击中了钱玉如几下。只是她重伤之后,力道较弱,否则钱玉如早没命了。 西门飞燕挥洒自若,边打边说:“老妹子,你着什么急,反正你死了,我也会自杀的。 但我想告诉你一件事儿,你知道丁红是谁么?” 钱玉如一掌击中了西门飞燕的左臂,西门飞燕的左臂顿时垂了下来,但她的一只右臂仍然灵活异常。 钱玉如已是头发散乱,嘴角出血。 “你知不知道方向天还有一个情人,名叫丁若珊,住在扬州……” 钱玉如一掌,击中了西门飞燕的心口,西门飞燕大叫一声,退了四五步,堵住房门,飞起双脚,不住踢出。 “丁红便是丁若珊的女儿,也是方向天的,只是方向天没有给她梳子而已。后来方向天迷上了你,便将丁若珊抛弃了——”钱玉如心神大乱,被西门飞燕一脚飞踢在胸口,一声惨叫,倒了下去。 西门飞燕惨笑道:“后来我找到了丁若珊。杀死了她抱来了她的女儿,传她合欢梳的功夫,就是想有朝一日,让方回和红儿两个人互相残杀。因为他们都是方向天的儿女,都有一身杰出的梳上功夫。” 她走近钱玉如:“老妹子,咱们都老了,也该休息了,让他们年轻人去玩吧,老妹子,你还听着么,……我的算盘不止此,因为我已经发现,红儿喜欢上方回了,方回又已有了一个女孩儿,便是林家的四丫头。所以么,红儿若不忍心杀方回,便会和林丫头打起来。若是方回和红儿两个成了亲,那该有多——啊——。” 西门飞燕倒了下去,心口中了钱玉如重重一脚,口里鲜血狂喷不已。 钱玉如想爬起来,跌跌撞撞冲向门口,却被地上的西门飞燕一把抱住了双脚。 两个人都挣扎了半晌,都不动了。 天上的月亮只剩了一条线儿。 残月如眉,半弦如梳。 两个女人同时死去了,一个悲剧结束了。 下一代的悲剧呢。 第十二章 林千峰也有了心事 林千峰也有了心事。 有心事的原因自然又是钱麻子。钱麻子这个二百五,走到哪里都让人不放心。 林梦坐在床沿上,半躺着偎在钱麻子怀里。钱麻子的内伤已经好了大半,但还被林梦勒令卧床静养。 钱麻子想马上赶回安庆去,他怕母亲又会遭了毒手。西门飞燕只要没死,就一定不会放过母亲的。 可林千峰坚持说,他暗中跟随了半个时辰,西门飞燕确实已经死了,她的手下痛哭不止。 钱麻子虽然稍稍放了心,但还是不能全放心。他知道仇恨的力量,仇恨可以使一个必死的人坚持活很久很久。 他昏迷了六天六夜,仗着一口真气不灭,才活转了过来,你说,林梦能不高兴么? 而林梦一高兴就会忘形,这就是林千峰心病所在。 林梦轻轻偎着他,用小脸蹭着他的脸,娇声嗔着:“你干吗不叫醒我?” 钱麻子微笑道:“你正伤心,烧得很厉害,我只好点了你穴道,想让你好好睡上一觉。” 林梦轻轻吻着他:“喂,告诉你,人家跟你说么……” 钱麻子伸出一只手,在她面颊上弹了一下:“我听着呢。” 林梦红着脸儿道:“你摸摸,人家瘦了许多了,以前的衣衫穿起来,都飘飘荡荡的,你好好摸摸么——”钱麻子含笑不动,只是深情无限地看着她。 林梦急道:“你……你……人家又不怪你不老实。” 钱麻子颤抖着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肩头和脸颊:“唔,瘦多了,你受苦了。这些天,可把你给累坏了。” 林梦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胸脯上:“你……好好……摸摸我么,我让你……摸的。” 于是钱麻子的手轻轻抚着她的胸脯,林梦解开衣襟,羞羞地道:“你摸么,梦儿在这儿呢。” 钱麻子的手颤颤地伸进她怀里,林梦偎紧了他,浑身乱颤:“好哥哥,坏哥哥,梦儿是你的,永远永远。” 钱麻子微微笑道:“梦儿,你知不知道,我醒过来,看见你了,心里多么激动,……当时若不是你扶住我,我只怕真会永远……站不起来了,我还活着,是因为有梦儿。……活着多好啊,你在我身边,听你说话,还能亲你,……好梦儿,你不会离开我吧……” 林梦怔怔听着,泪水扑滚了下来:“我……梦儿不会离开你的。……呜呜……” 钱麻子脸红了,愧笑道:“不……不是要,……我不是……那个意思。” 林梦的下颏扣在钱麻子脑袋上,全身贴紧了钱麻子,一阵阵惑人的幽香笼住了他。 钱麻子心中欲念大炽。 然而,林千峰的叫声响了起来:“钱小哥,好些了么?” 老人,尤其是十分警惕的老人,总是让热恋中的年轻人败兴,而林千峰就是个十二分警惕的老人。 林梦连忙跳下床,慌慌张张地掩好怀,满面红晕地低嗔道:“真是的。” 林千峰跨进门来,朝开门的小女儿似不经意地望了一眼。 他老鹰般的眼睛,自然没有放过一丝半点的异常情况。 林梦满面晕红,眼波流转,脸上还挂着几颗没擦去的泪珠。 林梦衣衫不整,头发散乱,唇上的胭脂也狼藉不堪。 尤其是,女儿只是掩着怀,衣扣并没有完全系好,她胸前的衣襟被揉得很皱。 但林千峰面上的笑容并不因此稍顿,他马上笑吟吟地转向钱麻子,慈祥地打量他,道: “气色好多了。” 钱麻子也是臊红了脸,气色能差么,“小哥救了林家满门,老夫深感无以为报,日夕难安。”林千峰含笑道:“希望小哥在寒舍多住几日,也好让老夫朝夕服侍,稍减内疚”钱麻子不自然地道:“老伯说哪里话来,这是我该做的。” 二人谈了二十几句话,林千峰起身道:“不打扰小哥休息了,老夫过些时辰再来。” 钱麻子欠身道:“恕不能起身相送了,老伯走好。” 林千峰笑道:“不必客气,只当是你自己家里好了。梦儿,你出来一下,让你钱大哥好好休息。” 林梦无奈地应了一声,含羞瞟了瞟钱麻子,吐吐舌头,做个鬼脸,随林千峰出了门。 “爹,你不能这样对他。”林梦面色惨白,“你不能这样,不能。” “梦儿,爹岂能不知你很喜欢他,但我林家列祖列宗的清誉,可不能毁了。”林千峰叹息连声,“祖宗的脸面,可是比什么都重要啊。” “什么清誉,那不过是骗人的把戏。”林梦怒极,“你是自已骗自己。” “你敢……辱骂祖宗,还不自己掌嘴?”林千峰气得双手乱抖,“你越来越不象话了。” “我不,他母亲当妓女,是因为要保护他活下来,”林梦尖叫道:“她不是自愿的,是仇人逼的。”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林千峰咆哮起来,“这是做人的基本道理。” “什么玉碎瓦全的。你也不想想,要不是他,咱们家全家都得死。”林梦伤心欲绝,“爹呀,这才过几天,你就忘了?” 林千峰狠狠一拍桌子,大声叫了起来:“他救了咱们,咱们自然会感激他,但也犯不着用一个女儿去谢他。” “爹,你……你这是什么话?”林梦站了起来,摇摇欲坠:“这是你该说的话么?” “就是这话。他要钱,我几千几万两银子抬给他。若是他是个良家子弟,招他上门也没有什么不可的,但他是妓女的儿子。” “那么,我,你的女儿,我母亲是什么人,她不过是你的小老婆,”林梦厉叫起来,“那你会不会看不起我?” “你……你……你敢……敢以下犯上,不孝的孽障,你不是林家的人,滚,滚,领着你的野汉子,滚出林家大门去。” 林梦惨然一笑,“爹,你已经赶出过我两次了。” 林千峰伤心地叫道:“那是因为爹不想让你被人家杀了,不想让你被人家害了。” 林梦点点头:“女儿知道。爹您是为了女儿好,但女儿自己不想好,只好不作林家的人了。爹,你老多保重,女儿要走了。” 林千峰老泪纵横:“滚滚滚滚滚——”林梦磕了头,转身就走。 林千峰颓然坐到椅子里,抱住了花白的头,他感到自己的心被刀扎般地痛。 他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就不肯“宁为玉碎,不求瓦全”呢,林梦火一般冲到了钱麻子房里,直楞楞地瞪着他,就跟瞪着个生死仇人。 钱麻子自然知道出了什么事情,一向嘻笑成性的他,此刻也傻了眼。 林梦恶狠狠地道:“我不再是林家的人了。” 钱麻子不出声,只是怔怔地瞪着她,眼睛越来越亮。 林梦:“从此后,我就是钱家的人了,只要你要我,我就跟你姓钱。” 钱麻子坐起身,流泪了:“梦儿——”林梦扑了过去,嚎啕大哭:“死麻子,臭麻子,带我走,我要嫁给你,我要嫁给你,呜呜呜……”钱麻子紧紧搂住她:“梦儿,跟我走吧。 我会好好待你的,我会永远好好待你的。” 钱麻子这时若拒绝,他就是个懦夫。 钱麻子不是懦夫,所以他毫不犹豫地搂住了林梦,毫不犹疑地接纳了她。 钱麻子不是懦夫,绝对不是。 钱麻子只是有点儿二百五。 林梦扶着钱麻子,走到了客厅内,林千峰正在生闷气,气得胡子直撅。 钱麻子冷冷道:“林老爷子,你说过要谢我,只要我要钱,几千几万两银子照给。我现在是要钱来了。” 钱麻子不是二百五,又是什么,林千峰一蹦三丈高:“休想,你骗取了我女儿,还想讹诈老夫么,分文不给。” 林梦冷笑道:“你亲口说的,我已经不是你的女儿了,我已经被你赶出家门,我现在自愿嫁给他,我姓钱了。” 林千峰一楞,伤心之极地瞪着林梦,嘴唇直哆嗦。 钱麻子笑道:“所以,我和梦儿的事情,已经与你无干。但我救了你性命,你好意思不给钱,至少得给个万儿八千的吧?” 林千峰哑声道:“你……你是说真的?” 钱麻子道:“你要是不给钱,就证明你的命一文钱不值。” 谁对钱麻子都没办法,林千峰自然也如此。 林千峰一万两银子,一辆漂亮的马车,打发走了钱麻子和林梦。 没有了哭哭笑笑,没有了争吵与闹嚷,没有了林梦的倩影和钱麻子的装傻,姑苏林府的大院落顿时显得空旷寂寥。 林千峰现在不仅是有心事了。 林千峰气得要命,不仅气钱麻子,气林梦,更气他自己。 第十三章 丁红当了令主 丁红居然当了令主,这可是她自己万万没想到的事儿。 她一直梦想着有朝一日能执掌血鸳鸯令,现在梦想实现了,她反到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了。 可是,鸳鸯令就放在怀里,她又不能不相信这是真的。 丁红打马疾驰,她领了令中十二名好手,要赶去姑苏林家,要去杀了钱方回。 离西门飞燕受伤,已经十天了。西门飞燕伤得虽重,但因内力精深,好得很快,便一路疗养,杀到安庆。 现在丁红是令主,她又从安庆往回走。现在正是夜间,血鸳鸯门的活动向来都是在夜间进行的,连赶路也是如此。黑暗的活动只能借夜色来掩饰。据安庆的人快马传讯,老令主已经归天了,自然是和钱玉如一起死的。两人死时还紧紧扭在一起。 丁红为西门飞燕的死大为悲痛,对钱玉如的死也很伤心。 她不明白,这两个情敌干嘛要死在一处,是不是因为她们对方向天的爱都很深很深? 她迷上了钱玉如的笑,所以为她的死伤心,同时还因为钱玉如是钱方回的母亲。 钱方回有一只“金合欢梳”,而她有一只“粉合欢梳”,这说明了什么呢? 这两只梳子原是一对儿,那是方向天之物,两只梳子分开了,就会有残杀。 那么,两只合到一处呢,会出现什么,丁红的脸羞红了。好在她正蒙面骑在马上飞驰,又是在夜间,没人会知道的。 钱方回丁红不愿叫他“钱麻子”,是因为他有一只“金合欢梳”*是世上唯一会“合欢梳功”的男人。 但西门飞燕要丁红去杀了他,她是听令呢,还是不听? 丁红想起林梦,眼中杀机顿生。因为林梦太喜欢钱方回了,而丁红才是世上唯一会“合欢梳功”的女人,她更有权利喜欢他。 你想,丁红怎么可以容忍林梦的存在呢? 钱方回要杀,林梦更要杀,而且林梦非死不可。 但丁红对属下所下的命令,却是生擒钱方回。因为西门飞燕已经死了,已没有人知道她擅改旨意。 丁红睡在床上,翻来复去,总也睡不着。 这是在白天。大白天里血鸳鸯令的人都会休息,养足精神,晚上好杀人。 丁红摸出合欢梳,仔细看着,抚着。 这是一柄粉色的合欢梳,是由一块粉色的宝玉琢成的。 只有仔细看,你才知道,合欢梳的美丽,真是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只有仔细看,你才会忘记,这么美丽的梳子,原来却是一件杀人的凶器。 丁红想着合欢梳扎在钱方回心口的模样,不由浑身一颤。 “粉合欢”握在手里,温润舒适。钉在心口,那可就是冰冷痛苦了。她会么,会把合欢梳扎进钱方回心口么? 丁红是个孤儿。丁红在两岁时就成了孤儿。 丁红是被西门飞燕抚养大的,是西门飞燕收她为义女,而且把粉合欢交给了她。 丁红的武功是西门飞燕亲自传授的,现在西门飞燕又把令主之位传给了她。 丁红知道自己的母亲叫丁若珊。至于父亲是什么人,西门飞燕只说不知道,只说丁红是丁若珊死前托付给西门燕的。 丁红长大了才知道,这绝无可能。 因为血鸳鸯令的每一件事情,都充满了血腥味儿。西门飞燕从没有朋友,西门飞燕绝对不可能有耐心去收养个孤女。 所以丁红不相信了。她知道自己的身世一定很古怪,一定也充满了血腥味儿。 她不相信,但不敢追问,连查访都不敢。 西门飞燕若知道她心怀异志,一定会要她的命。 现在丁红当了令主了,她会慢慢查访的,因为丁若珊是扬州人,是扬州某一户大盐商的女儿,有了这点线索,她就会查清自己的身世。 但当务之急是不能让林梦再跟着钱方回了。 血鸳鸯令主应该拥有一切。 有人敲门:“令主,属下有要事禀告。” 丁红收起合欢梳,却没有起身:“说吧。” 她的声音中,充满了尊严和威焰。那是一个血鸳鸯令主应有的声音。 “钱方回和林梦正在市上,住在源顺客栈,天字三号。” “知道了,仔细监视,若有变动,马上来报。” “是,属下告退。” 月上林梢。 月光下的客舍一派宁静,宁静得连刀光都那么迷人。丁红的居室自然是戒备森严,她却难以入睡。 丁红懒懒地翻了个身,摸出合欢梳,借着月光看了半晌,放在嘴边亲了亲,摸出血鸳鸯令,又亲了亲。 这两件东西,一件是杀人凶器,却又预示着她的幸福;另一件则象征着权力,象征着她的地位和名望。 丁红轻轻笑了,将合欢梳和令牌放在枕头下,解开了衣衫。 她要好好睡一觉,最好能一觉睡到天亮。 夜晚遮蔽了残杀。 夜晚又掩护着罪恶,掩护着凶杀。 她的手停在自己的胸脯上,轻轻摸了摸,软软颤颤的,让她自己神不守舍,她的手轻轻地在丰满结实的胴体上移动着。 “我会得到他的。”她已在轻微地呻呤:“会的,我会的,我要让他这样……” 合欢梳的颜色走上了她的面颊,粉红粉红的,夜晚也代表了合欢。 第十四章 三更时分 三更时分,钱麻子和林梦还没有睡着。 同行这几天,却没走多少路,是因为钱麻子身体尚未痊愈,然而,最最重要的原因是— —林梦让钱麻子占了大便宜了。 说起来让林梦和钱麻子二人都挺害羞的。 离开林家的第一天晚上,他们就在一家客栈里住了下来,而且钱麻子颇有些心虚地只要了一个房间。 林梦红着脸进了房间,钱麻子又将门栓上了,开始傻笑。 林梦还在伤心,因为她为了钱麻子这个“死麻子臭麻子”而被赶出了林家。 钱麻子对不起她,那是一定的,不仅是对不起,而且还是“非常非常”地对不起。 因此林梦觉得好伤心好伤心,她觉得自己是个最最不幸的女孩子,天下没有人比她更孤苦无依了。 林梦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大骂钱麻子是“臭麻子”并骂他“没良心”,然后仍是“让我怎么办”。 钱麻子却笑吟吟地走过来走过去,不时搓搓手,吹吹口哨,显然他很得意。 突然钱麻子走到她面前,伸过脸颊,一本正经地道:“你想不想打我一个耳光出出气?” 林梦一愣,抬手就是一个耳光:“死麻子,臭麻子,你不得好死。” 钱麻子嘻嘻一笑:“陈良说的,你打我耳光,是因为我没有抱你,现在我抱你。” 林梦被他一抱,不哭了,也不骂了,眼睛也闭上了,身子也软了。 钱麻子笑嘻嘻地将她抱到床上:“现在干什么?” 只是这次没有林千峰的打扰。没有老人干涉的热恋中的年轻人,当然总是会出事的。 林梦哭了,因为被钱方回这个“臭麻子”占了天大的便宜。 “臭麻子”却是喜笑盈盈的。 这天晚上,因为“臭麻子”还想占便宜,被林梦拦住了,所以三更天了,两人还在闹,闹得不可开交。 “梦儿,你不喜欢我,我知道的,”钱麻子伤心地叹气,“你一定是嫌弃我了。” “胡说。”林梦捶他,拳头很轻。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了,”钱麻子直叹气,叹得有滋有味的,好象林梦真的不喜欢他了。 林梦道:“胡说,……好哥哥,明天再……好不好,你伤又没全好,……伤了身子骨……不好。” 钱麻子道:“我身子骨很好么。” “不行。你这几天……瘦多了,让人家好心疼。”林梦软语相求,“哥,明天,好不好么?” “你要真心疼我,再让我占一次大便宜。”钱麻子柔声道:“要不你就不是真的心疼我。” “不……”林梦不退让,“明天再……” 然而沐浴着春风春雨的花,总是忍不住要开,不想开都不行。 屋里的响动声停了,窗外窥视的是血鸳鸯令主丁红,她感到浑身已经热得发烫,两手乱颤,差点没摔下去。 随行的人都远远警戒,窗边只有丁红一个人,没有人会知道一脸威严的令主丁红心里在想些什么。 钱方回和林梦的“合欢”使丁红七情汹涌,又气得直发昏。 乘着方才屋里的大响,丁红已经在窗纸上捣了一个小洞。 迷药是从这里吹进去的。 第十五章 钱麻子醒过来 钱麻子醒过来,才发现自己不是在那张床上睡觉,他居然睡在地上。更让他吃惊的是梦儿已经不在身边了。 钱麻子觉得不对头。 因为他脑袋隐隐作痛,痛的很不正常。 林梦的衣衫不在床上,连剑也不在了。 钱麻子打了个冷噤,披衣而起,猛地拉开房门,一下僵住了。 门前地上倒着两个人,手里都执着剑,其中一个,正是林梦,另一个是个蒙面大汉。 林梦的长剑剌中了那人的心口,那人的剑也刺中了她的小腹,都是对穿而过。 显然,林梦是发现了屋外来人,为了钱麻子的性命才不惜同归于尽的。 而钱麻子还在屋里,睡得很熟。 他怎么可能睡那么死呢,怎么可能呢? 钱麻子呆了一下,笑了起来:“梦儿,你怎么了?” 他摇摇晃晃走到林梦身边,将另外一人一脚踢飞了。他将林梦手中的剑拿下来,也扔到地上,然后将林梦抱了起来。 “梦儿,梦儿,”钱麻子轻轻吻着林梦冰冷的嘴唇,把她紧紧抱在怀里。 林梦的面上十分宁静。 那是一种满足,幸福又有些害羞的宁静。钱麻子以前曾见过在早晨酣睡的林梦,那时,林梦的面上也是这种害羞的宁静。 那是一种合欢后的宁静。 钱麻子笑嘻嘻地将林梦放到床上:“你让不让我占大便宜,让不让?” 钱麻子喃喃道:“你怎么不说话,为什么?” 为什么,一个正值青春妙龄的女孩子死了? 为什么,一个似乎刚刚还在他怀里扭动的女孩子死了? 为什么,一个轻笑浅颦的女孩子死了?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林梦不能说什么了。她就象她自己的名字那样,只是一个梦而已。 梦是虚无缥缈的,总是绕着你,但当你苦苦追寻时,她又不见了。 钱麻子又能说什么呢? 钱麻子晕了过去。 丁红在房内踱着步子,等待来人报告消息。 昨夜的事情,是她亲手经办的。 另外死的那个人,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小喽罗,这样的人死上一千个,也不值得丁红皱一下眉头。 但林梦的死,却让丁红好开心,简直忍不住想大笑起来。 她不想让林梦活着。因为她觉得,象西门飞燕对待钱玉如那样做法,实在太折磨自己了。 比如说,西门飞燕并没有得到方向天。 再比如说,钱玉如的儿子击败了西门飞燕。 所以她不希望有第二个钱玉如,所以她要杀林梦,斩草除根。 她知道如果象西门飞燕那样对待林梦,只会让钱方回更死心塌地地爱林梦,因为林梦还活着。而只要林梦还活着,丁红就得不到钱方回。 只有林梦死了,钱方回才会彻底失望,他会痛苦一段时间,但慢慢会好起来的。 死者只能永存在梦里,梦已无可追寻。 那时丁红会以另一种面目,出现在钱方回身边,温柔地抚慰他,使他爱上她。 丁红愿意等待。因为钱方回确实有一只金色的合欢梳,她已经看见了,和自己的那只一模一样,只是他的那一只是纯金的。 钱方回因为拥有了“金合欢”,他就必须和丁红在一起,因为丁红有“粉合欢”。 但是,丁红知道,要想让钱方回不怀疑到自己,她必须把现场布置得让钱方回相信,林梦是因他而死的。 钱方回自然会报仇,但她可以找几个大人物,逼他们死在钱方回的“金合欢”下,替她去死。 钱方回绝对不会怀疑到丁红的。 因为死了的小喽罗在武林中并非没有名气,那人是紫心会的一名好手,也是血鸳鸯令主安置在紫心会中的暗桩。 几乎是一点破绽都没有。 丁红微微笑了,又摸出了“粉合欢”来,柔情脉脉地抚摸着。 另一只“金合欢”会来的,也许是一年,也许是两年以后,但不论多长时间,她都愿意等待。 有人进来了:“令主,钱方回已经晕倒了。” 丁红冷冷道:“再探。” 不多时又有禀报:“令主,客栈中已经有人起床,发现了尸体,林梦的尸体是在钱方回房中,已经报了官了。” 以下的探报无一不是在丁红预料之中: “钱方回被拘捕,没有反抗,不流泪,也不说话,动作很迟缓。” “现场已被包围,看热闹的人很多。” “捕快已经查出林梦和那人是一伙的,因为腰间都有紫心标志。” “钱方回被押入县衙,知县已经开堂。” “知县发火了,说钱方回就是凶手。” “钱方回已经说出了林千峰的姓名,大概是想让林千峰来作证人。” “有捕快去缉拿林千峰去了,骑马去的。” “‘紫心会’标志让知县不解,正在拘武林人物查询。” 你瞧,丁红胜得多么轻松,轻松得象是在散步。 “保他出来,但不能让他知道是什么人保的,不许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将林千峰击杀,打上紫心标志。飞鸽传令在苏州的人手,要快。” “安庆那边,好好安葬钱玉如,将她的小院收过来,但注意不要动屋里的东西,一点都不要动。” “林千峰全家杀尽,要赶在捕快之前,一个不留。” “没有我的命令,不许有任何行动去对付县狱里的狱卒。让钱方回吃点苦头。” 一道一道命令发了出去。 丁红在微笑中胜利了,根本没有什么困难,血鸳鸯令的人,都觉得这位红衣令主,除了武功之外,并不比老令主逊色。 在某些方面,丁红甚至已经远远超过了西门飞燕。 安庆钱玉如的死讯,也已经传到了钱麻子耳中,同时到的还有林家的灭门之讯。 世界上还有什么人比他更惨呢? 刚刚还在他怀里亲热的心上人,转眼间不在了,就象她从来没有存在过。 他一气之下离开母亲,再想回到母亲身边时,母亲也不在了。 他抢了林千峰的女儿,答应给她幸福,自以为有能力保护她,可如今她死了,一心想保存女儿的林千峰也死了。 钱麻子整天傻怔怔地呆在监狱里,整整三天不吃不喝不睡不说话。 终于他又昏死了过去。 斜阳照进牢房中,四壁皆空,只有墙角的蛛网和那闲散的织蛛。 钱麻子不止一次地想到死:世上已无一个亲人,苟活偷生又有什么意思? 第十六章 钱麻子无罪开释 钱麻子无罪开释。 钱麻子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无罪。 因为他觉得自己罪大恶极,罪该万死。 不该死的人都死了,该死的还活着,这又是何等的残酷呢,钱麻子奇怪自己为什么还没有疯。但在任何人眼里,钱麻子已经疯了,已经疯得不能再疯了。 钱麻子不再是个二百五了,钱麻子变成了钱疯子。 他拒绝认领林梦的衣物剑器,他也不去安庆,也不去苏州,他不想再看见任何令他伤心的东西。 他想起了陈良,于是就去了余姚。他要去找陈良,痛痛快快地喝几天酒。 钱麻子破衣烂衫,蓬头垢面,哭哭笑笑。他还时常摸出一柄金色的小梳子,不住地亲吻痛哭。 钱麻子自然已经疯了,谁都这么认为。 钱麻子身无分文,一路乞讨到了余姚,他到了原来的酒店,要酒喝。 陈良很快跑来了,泪眼婆娑,但仍是强笑道:“麻子,你又来了?” “难道老子不能来?”钱麻子瞪起了眼睛,狰狞之极。 “不是不能来,只是你得请我喝酒。”陈良已经偷偷给了老板一两银子,让他尽量上酒。 “请你就请你。”钱麻子拍得桌子山响:“老板,拿酒来。” 于是一坛酒来了,老板也听说了钱麻子的事,甘愿送酒上桌。所有的人都在同情不幸的钱麻子。 十三岁的陈良倒已象个大人了,钱麻子还象个孩子,“麻子,咱们一醉方休。” 又一个男孩走了进来:“陈良,你喝酒也不叫上我,太不够朋友了吧?” 看他的打扮,不象穷人家的孩子,但显然他和陈良是朋友,而且关系好象还很不错。 陈良笑道:“这是麻子请我喝酒,我怎好叫上你?” 那男孩转向钱麻子:“麻子哥,你怎么不请我喝酒?” 钱麻子瞪了他一眼:“酒在桌上,你自己拿好了,莫非还要老子敬你么?” 那男孩做个鬼脸:“老板,来只大碗。” 老板取了一只大海碗放到他面前,男孩捧起酒坛,满满倒了一海碗,灌了下去,面不红气不喘,“麻子,酒不错。” 钱麻子笑道:“不错你就多喝些。陈良,这小子是什么人?” 陈良目夹目夹眼:“他么,边家的小子。” 边家的小子也笑了:“老子叫边澄,‘边’是边疆的边,不是驴鞭的鞭,‘澄’是澄清的澄,不是陈良的陈。” 陈良道:“边澄是我朋友。” 钱麻子醉眼朦胧:“那也是我麻子的朋友了。边澄,你愿不愿意交我这个朋友?” 陈良跳脚大笑:“要不咱们三结义,就怕你麻子不愿意。” 他虽是在大笑,但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转。 钱麻子不笑了:“老子是有罪的人,不能害了你们。陈良,边澄,老子喝完这顿酒,要走了。” 陈良怒道:“麻子,你真他妈不够意思,老子要你三结义,你为什么不肯,你瞧不起老子是怎么着?” 钱麻子叹了口气:“说实在的,老子这十几二十天来,也不知是明白了,还是更糊涂了,头脑不清楚,过些日子再说吧,如果我没死,我会再来的,请你们喝酒。” 陈良怒叫道:“不行。钱麻子,你得结义了再走。否则你小子要是死了,我们上哪里找人结义去?” 边澄也叫了起来:“麻子,你太小瞧人了。我边澄今年也十四了,是大人了,跟你结义也是瞧得你起。” 钱麻子正色道:“不是小瞧人,你们两个,是我麻子一生中唯有的两个好朋友。我若有心小瞧你们,天打五雷轰。” “那好,一言为定。”边澄举起了手掌,“击掌,击掌,击掌之后,咱们就是好兄弟了。” 三人九击掌。 老板也过来凑热闹了,又抱了一坛酒,外加几碟精致小菜,算是给这三个好兄弟贺喜的。 三人都喝得大醉,又哭又笑,闹成一片。 第二天,钱麻子要走,被边澄拉住了:“不行,昨天是你请陈良,今日你得请我,手心手背都是肉,你不能厚此薄彼。” 钱麻子没办法,只好又“请”边澄喝酒。 刚喝了没几口,门外一阵马蹄声,到了门口停住了,有人笑道:“咱们进去喝几盅,庆贺庆贺。” “没什么好庆贺的,咱们也没占多大便宜,这次原本就是楚三逼咱们去的。” “好歹那几个倭子被咱们杀死了,咱们是中国人嘛,对不对,所以还是应该庆祝一下。” 一行人走了进来,正是公孙奇,花拳和绣腿,闪电手和灶君,黄荣等人,后面一串是振远镖局的镖师和趟子手们。 “钱麻子。”雷二先惊叫了起来,其他人都不出声,戒备而好奇地望着他。 钱麻子抬起头:“原来是你们啊,生意还顺利么,黄头儿?” 黄荣颇为紧张地道:“托福托福,钱兄这是——”“请两位好朋友喝点酒。”钱麻子笑嘻嘻地拍拍陈良和边澄的脑袋,好象很为交了这两个小朋友而自豪。 也不过两三个月时间,钱麻子已经变得让众人几乎认不出来了。他简直就象是个乞丐。 十几个人闷声不响落了座儿,有意不朝钱麻子这边看。 陈良做个鬼脸:“那一个就是说一剑刺死七只苍蝇的人。” 陈良指了指公孙奇,边澄也笑:“绿脸的那个?” 公孙奇面色大变,转头恶狠狠地道:“你说什么?” 钱麻子笑道:“公孙奇,我们都上当了,一剑刺死七只苍蝇的招式已经被我破了。” 公孙奇一怔:“楚三公子,他怎么了?” 钱麻子一叹:“就是他。他的真实武功,根本不是你们五位的对手。” 另外四人也都楞住了。 钱麻子道:“我不过一招,便破了他的剑诀,他不过数招,死在林梦剑下。” 他提到林梦,声音都岔了。 公孙奇狐疑道:“那他那一剑?” 钱麻子叹道:“公孙兄的快剑,江湖上已是罕有其匹,你能刺死几只?” 公孙奇道:“眨眼一剑,三只而已。” “因此他若要一剑七只,只能不刺,出剑一抖,收剑即可。” “可那七只苍蝇……” 钱麻子道:“死的,原先都已死的。” 五人都不说话了。 公孙奇半晌才叹道:“钱兄,你让公孙奇明白了一个道理,凡事不能太过轻信。你说你不信邪,日后公孙奇也不信了。” 另外四人也都叹道:“楚三这小子干嘛骗人?” 公孙奇摇摇头:“压住咱们,让咱们给他们帮忙呗。” 仇斯廉笑道:“不过这次咱们的当上得也值得。” 公孙奇大笑:“值得值得。” 钱麻子奇道:“什么事这么高兴,能不能说给我们三个听听?” 公孙奇笑道:“我们几个到了海宁,保完了这趟镖,却碰到了十几个倭子。” 他突然停住,开始喝酒,不说话了。 钱麻子急道:“快讲快讲。” 陈良也拍桌子:“你们这不是消遣人么?” 舟之洞微笑道:“那十几个倭子都是长发披肩,头顶一撮,极是好笑,偏偏还带着倭刀,到处横冲直撞。” 孙超道:“他们开口辱骂中国人,气焰嚣张得很,没人敢惹他们。” 仇斯廉道:“他们看见黄头儿骑在马上,威风凛凛,便想上前挑衅比武。” 公孙奇道:“黄头儿倒机灵,说不妨以中倭双方为名,公开进行比武。” 仇斯廉抢着道:“议定双方各出五人。” 公孙奇道:“咱们五个,正好全上场。” 孙超道:“龟儿子们功夫还不错。” 孙超说不错,那就是相当不错了。 舟之洞道:“不错是不错,不过都死了,讲好死伤不论的,他们也没办法反悔。” 孙超道:“公孙兄只用了一招。” 仇斯廉道:“花拳绣腿,各用三招。” 孙超道:“老子差点失了一招,用了十五招才杀了他。” 舟之洞道:“孙兄对手太强。” “另外,庄老爷子也只用了两招,真是老当益壮。”仇斯廉道。 庄则仁谦虚地拱拱手:“谬奖,谬奖。”但面上满是得意之色。 这澄大叫道:“麻子,还不请他们喝酒,咱中国人胜了。” 钱麻子大手一挥:“麻子请你们喝酒。” 公孙奇走到钱麻子面前,忽然一揖:“钱兄,公孙奇平生不交朋友,但想和钱兄交个好朋友,如何?” 钱麻子笑道:“钱某早当你是好朋友了。” 有时候友谊是古怪的环境中建立起来的,公孙奇和钱麻子之间的友谊就是这样。 陈良大喜:“公孙奇,坐过来,咱们四个好朋友,一醉方休。” 公孙奇发现,自已要想交钱麻子这个好朋友,最好先当一个二百五。 边澄把钱麻子的遭遇告诉了公孙奇,公孙奇火了。他虽然火了,但没说出来,连一点表示都没有,只是叹了几口气而已。 既然已经是朋友了,公孙奇决定管管这件事,但不想让钱麻子知道。 边澄知道的情况极少,公孙奇也不想问钱麻子,怕惹他伤心。 对于公孙奇来说,有两个突破口,其一是县府里的知县,找到他可问清一些关于死者的情况,再一个突破口是去安庆。钱麻子已经说了要去安庆,公孙奇就可以先不去了。 公孙奇就去找那个知县。 第十七章 公孙奇找到了知县 公孙奇找到了知县大人,是在他被窝里找到的。 知县看见明晃晃的长剑,吓得说不出话来,一个小妾光着身子,早已吓死了过去。 公孙奇点了那小妾的穴道,扯过被子掩上了,冷声道:“我问你几件事,你若全回答了,我便放过你。” “好……汉……饶……饶……”知县光着身子,一堆肥肉,可没有半点儿在堂上的威严了。 “我问你,你们拿过一个姓钱的犯人,是不是?” “是……是……” “他的老婆被人杀死了,是同归于尽的,对不对?” “……对……对……” “那么,那个死人叫什么,是干什么的?” “……那人……没有认领,……不知何名,……何处人氏,……腰上有……有紫色…… 心……心形标记。” “就这些?” “……那女的……也有……” “你能肯定他二人是互杀而死?” “不……不……象是真的,一点都不象……” “为什么?” “两……两人……都已死后……再……用剑刺的……”县官并不糊涂。 “还有呢?” “女的……还在笑……一点不象……杀人和被杀……时该有的……表情……” “除了这些,还有什么?” “不……不知道了。” “你知道不是打斗致死,为什么不追查下去?” “问过……许多……人……不知道……紫心……是什么意思,就……就……”。 “姓钱的呢?” “被……被人……保……保释了,已经不在……这里了……” “是谁保的?” “不……不知道。” “胡说,你不可能不知道。” “我……说……有人半夜用刀逼我……放的。” “是什么人?” “不……不知道。” 公孙奇长剑一收,点了他穴道,飞掠出窗。 县令两度被飞贼所迫,也是实在有点太倒霉了。 公孙奇觉得不对。他知道知县不敢骗他,所以他才觉得不对头,最不对头的就是紫色心形标志。 因为公孙奇就是紫心会的会主*紫心会近年来已不再神秘了,几乎已成了公开的组织,跟一个武林门派没什么两样了。 但是紫心会会主是公孙奇,却是谁也不知道,连紫心会的人都不知道他们的会主是公孙奇。 公孙奇可以肯定,是有人嫁祸紫心会。 嫁祸的人,杀了钱麻子的母亲,妻子和岳父,却没有杀钱麻子。 这么说,嫁祸的人想让钱麻子一个人生不如死。 这又是何等的深仇大恨呢? 公孙奇想不出是什么人干的,他不知道西门飞燕,不知道方向天,也不知道丁红。 但公孙奇毕竟是公孙奇,紫心会的会主毕竟有他不同寻常的地方。 于是,这一带的徒众头脑被传来了,公孙奇蒙面粗声责问,吓得那些小头目们直哆嗦。 于是他知道了,案发后第二天,上午,四周有几个女人来来回回地跑,都是跑到同一个客栈去的。有一个女人一住进客栈,就把客人都赶走了。 于是公孙奇知道了,领头的是个女人,凶手都是女人。这是个由女人组成的神秘组织。 公孙奇知道了,死的那个男人是紫心会的,那天夜里失踪了。林梦却不是紫心会的属下,绝对不是。 公孙奇问了客栈老板那领头的女人的相貌,老板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了,换回了一百两银子。 丁红在白天是不戴面纱的。 她是一个白白胖胖的女人,甚是美丽,二十岁出头,一袭红衣,神情相当冷傲。 下一步,目标很明确,是去安庆找钱麻子,顺便了解一下安庆分会掌握的情况。 再说钱麻子离开余姚之后,赶往安庆。 他已经知道,凶手必然是西门飞燕,他肯定她没有死。 那么从安庆或许可以找出点什么线索来。 他不敢想象,为什么西门飞燕杀了母亲杀了梦儿,却没有杀他*这简直不可理解。 他后悔没有及时赶回安庆,没有来得及救母亲。 没有及时赶回安庆,却是因为娇俏可人的梦儿。 于是两个最最亲近的女人死了,这两个女人因为爱他而死。 钱麻子若不杀了西门飞燕,他就不是人。 第十八章 小院里有一个女人 钱麻子没费什么劲儿,就找到了母亲生前居住的小院,他怔怔呆呆地立在门前。 院门虚掩着,里面传来阵阵甜美的说话声:“小萍,去把花浇一浇。” 钱麻子的心痛得发抖:这是一间他母亲的院子,他母亲死了,又有别人住进来了。 他本想走开,但还是敲了门:“有人在家么?” 一个甜净的声音道:“门开着呢,请进好了。” 钱麻子进了门,房里走出来一个风姿绰约的年青女人,约摸二十五六岁,正是成熟诱人的年纪,是女人最迷人的年纪。 她容貌美丽,肌肤微丰,一身淡黄的轻衫薄薄裹着她的优美成熟的胴体。 她娴静端庄,天生一双柔美的眼睛,她高耸的胸脯吸引了钱麻子的眼睛,但很快,钱麻子转过了眼睛。 因为他想起了羞羞答答的林梦。林梦曾经拉着他的手,放在她的胸脯上,让他抚摸,还说不怪他。 有谁能替代林梦在钱麻子心中的地位呢,自然没有。 “你找谁?”女人平静地问道,眼中有一种幽深的探询的神情。 “对……对不起,这原来……是我母亲的住处,”钱麻子不知所措,“我母亲是……钱玉如。” 那女子黯然低下头:“对不起,请进吧。你是……钱姨的……公子?” 钱麻子的泪水流下来:“大姐认识我母亲?” “认……识。你是……方回,钱姨总是念叨你,说你不回来看她。”那女子的泪水也出来了,“她有时候一哭一个晚上……” 钱麻子泣不成声:“我想看看我娘的房间。” “请……进来,钱姨的房间,还是原样儿没动,我想……等你回来。” 钱麻子泣道:“谢谢大姐,谢谢……” 房间里一切都没变,自然,钱麻子不知道变没变。 地上的血迹已经被冲洗净了。 钱麻子跪在床前,哭得死去活来:“娘啊……啊……娘啊……” 那女子走了进来,跪在他身边,陪他哭了起来。 “钱……兄弟,你请节哀吧,钱姨地下有知,看见你……哭成这样,也会……也会……” “请问大姐……你以前,常来我母亲这里么?”钱麻子抹抹泪,酸声问她。 “常来,我很喜欢钱姨,……钱姨也喜欢我。……你走了以后,钱姨搬来了……”那女子低声道:“我常来看钱姨……” 钱麻子问道:“我母亲是怎么死的?” “……杀的,两个人……都死了。”那女子眼中闪出了恐惧的神情:“好……好惨……” “两个人?”钱麻子愣住了:“另一个人是谁?” “一个……年老的贱婆……和你母亲……两个人,都死在一起……”那女子似已吓得语不成声了。 钱麻子厉叫起来:“西门飞燕。” 那女子惊恐不安地问道:“什……什么?” “她是我们家的仇人。是她杀了我母亲,她也死了,哈哈。”钱麻子惨厉地大笑了起来,往后便倒。 钱麻子醒过来,发现自己已躺在床上,那淡黄衫儿的女子正痴痴望着自己,眼中泪水滚滚,她的手中托着一只小碗,热气腾腾的。 她见钱麻子醒来,不好意思地笑笑,舀了一勺小碗里的汤汁,柔声道:“喝吧,喝点药,我给你……煎的,你已昏了……昏了一夜了…… 药汤喝完了,她又拿过一方丝巾,温柔地替他擦擦嘴边的余汁。 钱麻子感动地道:“大姐,多谢你了,日后我一定会报答的。” 那女子怔了一下,颤声道:“你……你……要走?” 钱麻子叹了口气道:“该走了。” “你不高兴,我住在这里么?”那女子哭了,很伤心,“我……我可以走,你住在…… 这里好了……” “不,大姐,我母亲生前十分喜欢你,你住在这里,又有什么不好?”钱麻子的鼻子也酸了。 “钱姨说……呜呜……钱姨说,要我……好好……等你。”那女人扭过头,脸儿已羞得绯红,哭声也轻了许多。 “我母亲怎么说的?”钱麻子急了,“她说什么了?” “出事的……前一天,钱姨心口好痛,对我说的。不想当晚……就……就……”那女子哭得双肩耸动,浑身乱颤。 钱麻子叹了口气,垂泪道:“我娘一定是感觉到不好了。” “你准备……去哪里?”那女子抹抹泪,低着头,红着脸儿,不敢看他。 “……余姚,我有几个朋友在哪儿。” 那女子道:“我也去。” 钱麻子心上一酸一热,怔怔说不出话来。 那女子道:“你嫌弃我?” 她的脸已变白了,好象很失望很伤心。 钱麻子叹道:“不是,只是我的心已死了。” “难道不能再活过来么?”那女子的声音里已满是幽怨和凄苦。 钱麻子叹道:“也许,但可能不会了。” 半晌,那女子才迟疑着轻声道:“我……让你……活回来,好不好?” 不!当然不!因为林梦的软语轻笑还在耳边,他只要一静下来,就能听到。 因为林梦的胸脯还在手边,他只要一伸手,似乎就可以摸到。 “不了……多谢。”钱麻子叹了口气,“实际上我的心,还是死了的好……” 钱麻子不敢再看她,他也怕动心,因为他发现那女子成熟的胴体无时无刻不在威胁着他,他甚至已忍不住想去看她了。 “可……让我……怎么办?”那女子哀哀而泣:“钱姨……呜呜……钱姨说……说让我……让我……” “我会回来看你的,当你是我的大姐。” 钱麻子道:“我会回来看你的……” “不。”那女子哭道:“钱姨说过的,钱姨说过的。” 钱麻子立起身,摇摇晃晃走到门边,眼前一黑,摔了下去,倒进了一双丰满柔软的胳膊里。 他被淡黄衫儿的人儿抱住了,两人一齐倒在地上,钱麻子正结结实实压住了她。 “你……你……你……”那女子眼波流转,嘤咛不绝,两手仍紧紧抱着他的腰,修长的腿也已渐渐缠了上来。 钱麻子想一拧身起来,慌乱中撑在了她高耸的胸脯上,软软颤颤的,钱麻子吓得一松手,又压了下去。 “抱我,亲我……亲我……”地上的人儿娇喘细细,幽香阵阵。 钱麻子似乎突然就忘记了林梦,又似乎面前这个人儿就是林梦,等着让他占大便宜的梦儿。 钱麻子头昏脑涨,不由自主地吻了下去。 那女子一声嘤咛,扭过了脸,两个人在地上拥抱着滚成一团。 滚着滚着,那女子的衣衫已经被撕开了。太阳从窗口透进来,照在她美丽的胸脯上,她闭上了眼睛,不动了,鼻子里发出婉转柔媚的声音。她在等待着,渴望着…… 然而钱麻子却大叫了起来,“地上有字。” 钱麻子和那女子都趴在地上仔细地辩认着摸糊不清的字迹,很显然那是钱玉如垂死时用指甲划出的,并不浅,只是被血迹淹没了。现在血迹已净,字迹显了出来,但经人来来回回走路,被脚给蹭模糊了。 “丁、红、方、回、亲”钱方回轻声念道,“这是什么意思,方回是我,丁红是谁,象个女孩子的名字……我母亲是说,我和一个叫丁红的是亲……亲什么,亲姐弟,……难道是亲姐弟?” 淡黄衫儿的人儿怔怔趴着,呆呆地盯着地上的字迹,眼中的神色似喜似悲,说不出的古怪。 钱麻子奇怪而伤心地想扶起她,那女子却没有起来,只是仰天躺着,往自己腰间摸去。 一粉红的合欢梳出现在她雪白的手上。 粉梳雪手,原该是何等的迷人呢? 她在微笑,嘴唇嚅动,却什么也没说出来,阳光照在她面上、手上、胸脯上、梳子上、泛出梦幻般的光泽。 钱麻子缓缓跪了下来,也摸出一只金色的合欢梳。 两只梳子,一粉一金,灿烂夺目。 若是在寻常,这两只梳子合在一起,将会是何等旖旎的风光呢? 可是现在,不! 钱麻子脑中一阵一阵的晕眩,似乎是受不了两只合欢梳的光泽。 “我……是……丁红。”那女子终于说出了声。 那女子又道:“我……是……你姐姐。” 钱麻子努力想弄明白一件事,却总弄不明白,越来越神智恍惚。 公孙奇站在门外,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林梦……是我……杀的。”丁红缓缓道:“我自己……好喜欢……你,所以杀了她。” 钱麻子坐在地上,沉默地望着丁红,一动不动,整个人似已痴了。 “我母亲……是丁若珊,是西门飞燕害了我,……我好恨,……好恨啊。” 公孙奇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 钱麻子什么都不明白了。 丁红举起合欢梳,看了看:“多美呀,可惜,看见它的人都会……因之死去……” 钱麻子手里的金合欢抖了一下。 丁红微微笑了笑,手一落下,合欢梳深深扎入了她美丽的胸口。 ——合欢梳在合起来的时候,应该是甜蜜的,温柔的。 ——合欢梳在分开的时候,就是一种杀人的凶器。 钱麻子什么也想不起来,只记得这两句话。 第十九章 陈良和边澄 陈良和边澄终于等到了钱麻子和公孙奇。 钱麻子从此一句话不说,只喝酒,也不哭也不笑。 公孙奇小心地照顾着他,陈良和边澄二人更是想方设法地要逗他开心。 公孙奇收了陈良和边澄为徒,以此为乐。 淡淡的秋阳,软软笼着小院,地上还落满了枯黄的树叶儿。 一方小桌,几碟小菜,两个中年人相对而坐。 黑衣人又给青衣人的酒杯斟满,青衣人怔怔地垂着眼,缓缓伸筷子夹了个开花豆送进嘴里,慢慢嚼了起来。 陈良和边澄正在练功,掌影腿影凌空飞舞。 黑衣人喝口酒,叹口气,又摇一摇头。 青衣人忽地抖动了一下右手。 两只筷子掠向陈良和边澄。 边澄一伸左手,抓住了飞来的筷子。 陈良双掌一合,将筷子拍个正着。 黑衣人的脸上慢慢漾开了一丝微笑,他的眼中已有隐隐的泪光闪动。 “两个臭小子,滚过来,老子教你们些东西,”青衣人回头叫道:“跟着公孙奇,你们越学越没出息。” 公孙奇的目的达到了。 因为钱麻子毕竟是大高手,他总有忍不住的时候。 钱麻子开口说话,对他的三个朋友来说,就是天大的喜讯。他们为此买了许多酒,痛痛快快地大醉了一次。 后来,陈良和边澄为抗击倭寇,立下了不少功劳,但这已是后话。 只是有一点,公孙奇从未见过他使合欢梳。而且自此之后,也从未再见过合欢梳。 两只合欢梳还在不在,只有天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