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索》 第一章 春夜 静极了的春夜。玉一般深碧的天空上缀满了星星。 有人说,天上一颗星,地上一个人,一颗流星落了,相对应的那个人也就死了。 也有人说,趁着流星的光还没有在夜空消失,赶紧在衣带上打个结,同时心中许愿,如果衣带结能结成,你所许的愿自然就能实现。 严峻和微笑,残酷和宽容,短暂和永恒,绝望和希望…… 就这么古里古怪地统一于星星之上。 今夜的星星,似乎离这个山里小镇很近,近得好像你用手都能摸到似的。 星星就在屋檐,星星就在山顶,星星就在树梢,星星就在吹过来的风里。 星星落在镇边的河里,随着波涛的起伏,轻盈地摇曳。 星星隐在河边几十里长的水竹林里,随着竹枝的摇动而微笑。 在这个春夜里,没有什么不是迷人的。朦胧的花就在篱笆上、窗台下,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在这个春夜里,小镇处处都是静谧的,似乎不静谧就不能体会这神秘醉人的春夜。 只有一个地方例外:镇北的大路边,有一座赌局子,那里却是灯火辉煌,人声鼎沸。 只有无赖们才会到这里来大呼小叫。 无赖们似乎永远都是大呼小叫、精精怪怪的,似乎他们从来就不肯安静一会儿,似乎一安静下来世界就会倒个个儿。 无赖们的哲学,就是“动”! 一静不如一动! 一个身影映在门前的光影里。 “刘海,怎么跑了?”屋里有人怪叫起来。 “输急了,输急了!”众人都哄叫起来。 那身影怒骂道:“放你妈的屁!老子就是输了成千上万,又何曾急过?老子回去取钱去,你们等着好了!” “刘海,你小子下三辈子再说什么成千上万吧!” 又是一阵哄笑,外加上唿哨声。 那身影跳了起来:“老子今晚要不扳回本儿,老子就不姓刘!” “那你跟我姓好了!”屋里的人仍不依不饶。 “刘海,你再输了,咱们押老婆如何?” “好主意,好主意!”哄闹声顿时炸了开来。因为谁都知道,刘海的老婆长得蛮漂亮,又很温柔。 刘海急了:“老子赌你妈!” 西厢房中,烛光摇曳。 似乎不仅是烛光在摇曳,连整个房间都在摇曳。 绣床之上,被浪红翻。他们太粗心了,连帐子都没有放下。 说不出的风光旖旎。 也正在这时,门开了,声音很响,真是不巧之极! 床上的二人惊恐地坐了起来。男的是村里的牛倌,一个憋了很久的愣头小伙。女的云鬓散乱,面色苍白,两人都张着嘴,怔怔看着那道门。 一个乱蓬蓬的脑袋伸了起来,自然也看见了房中的奇景。他也怔了一下。 但很快,他开心似地笑了,例咧嘴:“打扰打扰,我来取钱。” 他推开门,走了进来,神态自若。 少妇怔怔地望着走进门的人,眼中的神情说不出地古怪。她甚至忘了,自己赤身裸体坐在床上,身边有一个同样赤身裸体的年轻男人。 牛倌在发抖,显然他没料到,这女人的丈夫竟在这当口出现了。 进来的人正是刘海,这少妇的丈夫!捉奸在床,难道他是捉奸来了吗? 刘海走到床边,笑嘻嘻的。 牛倌抖得更厉害了,一拱身,跪在了床上:“大哥,我不是人,我不是人!” 女人似乎惊醒了过来,恶狠狠地盯着牛倌,似乎在恨他的懦弱和胆怯。 刘海轻笑道:“你不是人是什么?”突然身子往下一蹲。 牛倌吓了一大跳,语不成声,差点没跌下床来。 刘海伸手到床下拖出一只破藤条箱子,打开了,取出十几两碎银子,揣进怀里,又将箱子关好,用手将箱子送回床底,然后站起来,拍拍手:“真对不起,打扰了你们,我走了。” 他走到门边,拉开门,回头又笑了一下,这才小心翼翼关上门走了,一边走,一边还哼哼着什么山歌小曲儿。 古怪的刘海。 古怪的刘海夫妇。 古怪的不安宁的春夜。 刘海这名字,听起来挺有意思的。 首先,刘海这个名字挺俗气的。当地方言,“海”字是用以形容一个大大咧例有些二百五的人的。 但是,女孩子额前的轻柔卷发,也称为刘海。一听到“刘海”二字,你当然会想起某一个女孩子甜甜的小脸。 所以刘海这名字是淳朴中不失妩媚的。 三个月前,刘海的父亲从外地打工回来,给刘海领回来一个媳妇,全镇轰动。 新媳妇倒不怎么腼腆,她说她叫吴星,挺不错的一个名宇。 见过世面的老人暗中都说这吴星定然是吃江湖饭的,比如戏子、妓女一流人物。他们很瞧不起这类人。 年轻人的眼中可都冒出了火儿,因为貌不惊人的刘海竟然有了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媳妇儿。 回来的第二天,刘海的父亲刘长乐便给二人圆了房,都没怎么办喜事。而山里人对婚姻嫁娶的事向来是十分重视的。 回来的第六天,刘长乐死了。这就更让人奇怪了。 据说刘长乐死时口喷鲜血,显然是在外面受了什么伤。 风言风语席卷了整个小镇,说什么的都有。 不管怎么说,原先笑呵呵的刘海突然间似乎变了个人。 原来他很喜欢各家串门,现在不串了。 原来他很喜欢和姑娘媳妇们打闹的,现在老实多了,一见年轻女人就扭头、低头,绕道走。 原来他不常去赌局子的,现在差不多天天泡在里面,有时候直赌到半夜三重才回家去。 有人追问刘海关于他老婆的问题,刘海总是含笑不语,神神秘秘的,弄得那些混混们心里直痒痒。 今晚的事情镇里的人并不知道,若然知道了,又会说什么呢? 刘海看见他老婆和别的男人云涌雨注,却是神态自若,不为所动,还连声说“打扰”,这说明了什么问题呢? 是不是刘海有点不正常? 刘海出了大门,不唱了,因为不远处有个小小的身影在向他招手。招了两招,那身影飘过了镇边的一大片柳林中,迅若鬼魁。 好快的身法! 单只这一手轻功,已是足以惊世骇俗了。这个小镇里怎会有武林高手出现呢? 身影没入了黑沉沉的柳林中,一声叫唤却留了下来: “过来!” 刘海怔住了,揉揉眼睛,咬咬牙,走了过去。 刚刚走入柳林,一个悦耳的声音响了起来:“刘海,刘长乐是你什么人?” 刘海一愣,怒叫道:“你是谁?” 那人笑着道:“你甭管我是谁,先回答!” “凭什么?”刘海是个愣头青,也是个无赖,自然不吃这一套,“你凭什么要我回答你?” 眼前黑影一晃,刘悔的肩膀已经被那人重重点了一下,又酸又痛,两手怎么也提不起来了。 “就凭这!怎么样?”那人在刘海身后格格笑了起来。 是个女人,笑得很好听的女人。 “你他妈干什么?想杀人是怎么着?”刘海惊天动地地嚎叫起来。 “你叫吧,什么人也听不见的!”那女人似乎不在乎刘海骂人,仍然笑着。 即便有人在半夜被刘海的叫声惊醒,也不会冒冒失失闯进柳林来救他的。 刘海不叫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问你几个问题呀!” “好吧。刘长乐是我爹,不过已经死了两个多月了!”刘海蔫了,无可奈何,只好回答。 “你爹回来时,是不是领了一个挺漂亮的女人?”后面的女人不笑了,声音也有些急躁,变得不太好听了。 “不错。”刘海大惑不解,“你问这干什么?” “那女人是不是叫梅琳?”后面的女人沉声问道。 “不不不,她叫吴星!”刘海连忙改正:“星星的星。” “你娶了她?” “是啊。” “那你方才……”后面的女人突然住了口。她显然也看见了方才那一幕怪剧,而且显然看得很清楚。 刘海冷冷道:“那是我自己的事,用不着你管!” “你还算不算个男人?!”女人尖叫起来,显得极为愤怒和伤心。 “我算不算男人,也不是你说了算的!”刘海一梗脖子一咬牙,顶了回去。 “你就心甘情愿地当王八?”女人不无好奇地冷冷问道,“真就心甘情愿?” “王八总要有人当,对不对?”刘海叹了口气。 “你就心安理得地当你的王八去吧!世上像你这样的人真是绝无仅有!”女人恶狠狠地叫了起来。 刘海笑了起来:“绝无仅有?您真太夸我了!实际上这个世上王八还是不少的。” 女人尖叫一声,听她声音,已是去得很远了。 刘海急道:“喂喂,你怎么走了?我还不能动弹呢!” “你要是还能动弹,为什么要当王八!”女人的声音远远传了过来。 刘海走进赌局子,神气活现地往桌边一坐:“开赌!” 但谁也没动。混混们都好奇地望着他,有的则已经失笑,笑得怪声怪气的。 刘海一瞪眼:“你们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 所有人都撑不住大笑起来。有的笑得捶胸顿足,有的笑得差点儿憋过气去。 刘海见众人的目光都转向自己背后,有些恍然,伸手一捞,果然捞出一张纸条。在众人的笑闹声中,刘海将纸条取了,平摊到桌子上,不由怔了一下。 有人笑得直拍手,有人笑得直打跌。 男人笑男人—— 是因为那张纸条上画着一只乌龟,旁边写着五个挺秀气的字:“刘海活王八”。 刘海仔细看了半晌,不动声色,比看一付牌九还认真。 笑闹声渐渐平息下来。人们都颇感惊讶地望着刘海,有的人心里已经开始打鼓了。 因为刘海反常地平静。 平静过后,是彻底的绝望和消沉,还是愤怒的爆发? 谁还能笑得出来呢? 被自己的女人欺骗是男人共有的悲哀。 这些人虽然无赖,也笑不出来了,而且他们许多人开始为自己刚才的大笑感到内疚,感到对不起刘海。 刘海又拿起纸条,放远些欣赏了一会儿,咧嘴一笑,开心地叫道:“娘的,画得真他妈像!” 无赖们栗然不语,因为刘海在笑。 笑岂非比沉默更不正常? 刘海一拍桌子:“我刘海不当乌龟,谁当乌龟?这有什么好伤心的?你们怎么不说话了?来来来,咱们不赌个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就不算完!” 看来刘海快疯了! 残月儿出来了,星星的光黯淡了。小镇沉入了更深的酣睡之中了。 连刘海家的窗户上,也已没有了灯光。 只有赌局子里的吆五喝六声、哄闹声仍在继续着,其中,又以刘海的大笑声最为响亮。 他们这些混混儿,究竟是想用自己的声音把这迷人的春夜里的一切搅成什么样儿呢? 难道他们大喊大叫,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存在吗? 向谁证明? 第二章 夫妇 刘海直赌到东方泛白,赌局子散了,才意犹未尽地往回走,一边走一边挺愉快地哼哼着。 赌到后来,无赖们见刘海确实不在乎背上那只乌龟,也来了兴致,对刘海的称呼也就变了,由“刘海”变成了“老八” 或是“老活”,或是“刘八哥”,刘海也不在意,应得还很脆生,好像他的名字本来就不叫刘海似的。 刘海独苗一个,行八对他来说,似乎是降了等次,可刘海笑嘻嘻的,对一下捞到七个哥哥很得意。 摇摇晃晃走到院里,见西厢房的窗已经黑了,刘海咕噜道:“娘的!”径直钻进柴房,倒在柴堆上,一倒下便扯起了呼噜。 呼噜扯得山响,连老鼠都吓跑了。 在刘海睡觉期间,混混们已将“老话”这个外号传遍了全镇子。 刘海要不是混蛋一个,那才怪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刘海觉得腿上一痛,醒了过来:“谁这么…缺德!觉也不让睡!”接着就是一个大大的呵欠,下巴差点没掉下来。 没有声音。 刘海抹掉眼屎和眼泪,怔怔地看了一下。原来是吴星立在门前,冷冷地望着他。 吴星腰里系着围裙,大约是想抽柴做饭的缘故。可刘海居然就睡在柴堆上,也不怕硌得慌。 刘海见是吴星,连忙跳了起来:“原来是你,对不起对不起!” 吴星的眼光冷得能冰死刘海。 刘海打了个寒然,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你做饭吧,我肚子饿了!”刘海转开眼睛,不敢看她。 因为昨晚的情形实在是太尴尬了。 吴星正在和牛倌寻欢,自己却推开了门。 实际上刘海当时想关上门就走的,也不知为什么他竟走了进去,真是神差鬼使! 走过去却只是为了取钱,还说了许多抱歉的话。 刘海十分后悔自己“钻”了进去。但刘海寻思,这件事还是不要再提的好。 在一个女人面前提她偷情的事,显然很不明智。 没想到他不想提,吴星却开了口:“你昨晚就睡在这里?” 她说话的时候,刘海总觉得冬天还没过去。 刘海笑嘻嘻的:“昨晚在赌局子里,早晨才回来的。想打个盹儿,嘿嘿。” “昨晚的事,你怎么说?” 吴星几乎是在问罪。 刘海想发火,但忍住了:“十分抱歉,我没有敲门是因为……亮着灯,门又没有闩上,我才……” 刘海居然成了一个不可饶恕的罪人。这简直太滑稽了,滑稽得让刘海只想大骂三天。 “这么说……你是不在乎?”吴星仍是咄咄逼人。 “当然不在乎!”刘海讨好似地加了一句:“只要你别生气才好!” “我让你戴绿帽子当乌龟,你竟然不在乎?天下哪有你这样的男人?你是不是想打什么鬼主意?说!”吴星的眼中射出凶光,看起来简直像只母狼。 刘海气得跳了起来,就想在半空中戟指骂上一句,但不知怎的,跳了半跳,手伸了半伸,还是忍住了:“我不会打你的算盘的,你放心好了。” “那好,吃完饭请你出去,我要开门招野汉子。”吴星居然在笑,笑得又冷又傲。 老天!这吴星是不是也疯了?是不是只有疯子才会碰见疯子? 刘悔有些伤心地盯着吴星看了一会儿,突然一咧嘴乐了:“罢罢罢!早饭我也不吃了。这个院子从现在起归你了,我从此不再回来!”说着便往外走。 “你爹死时的话,你敢不听?”吴星拦住了门,恶狠狠地瞪着他:“我知道你是个孝子!” 刘海闷闷地吟了一声:“好吧,你让我什么时候回来?” 吴星冷冷道:“我要你站在床边,服侍我和我的野汉子们。” 这个要求简直太荒谬了。 刘海若是答应了这个,他就真是生不如死了,因为吴星是他的老婆! 老婆招野汉子,让丈夫服侍,天下哪有这样的事? 刘海涨红了脸,牙齿咬得格格响,眼中怒潮汹涌喷向吴星:“休想!” 刘海拒绝了。 这是他三个月来第一次拒绝吴星提出的要求。 吴星竟然笑了:“你如果不答应,我就去死!” 刘海也笑了:“姓吴的,我爹死时说过,若是我惹你生气,你尽可责罚,我认了就是。我爹的话,我自然是要听的,但你以此要挟我,我想我爹在天之灵不会高兴的。所以嘛,拼着做不成孝子,我也不会答应你!” 吴星悠悠地问道:“你为什么不答应呢?这不是挺好吗?” 刘海认真地回答说:“对你来说是挺好,只是我姓刘的不识抬举!咱俩虽有夫妻之名,却无夫妻之实,彼此各不相干。这是当初定下的,你不能更改。你救过我爹,我自然承你的情。但是我知道,你到我家来,不过是为躲避厉害的仇人而且。所以嘛,只要你自己不怕张扬,你尽可大招野汉子。我管你不着,但你也不能强迫我做任何事。你救过我爹,不等于说你救过我。” 吴星愣住了,似乎没想到刘海的口才竟是如此出色。 刘海点头道:“劳驾,让一让,我要出去!” 吴星一怔,怨毒地说:“从我胯下爬过去!” 刘海眯起眼睛,冷冷地说道:“老子平生最烦一种人,就是那种觉得自己是金子、别人都是泥土的人,他们总认为世上的人都欠他们的债!你是不是这种人我不敢说,不过我敢肯定,你不懂什么叫女人,什么叫男人,你甚至根本不懂什么才叫人。” 吴星奇道:“你说说看,我不懂,你懂吗?” 刘海摇摇头:“说不清楚,总之你错了。我不是你的仆人,你也不是我的,就这么回事!而且,即使是仆人,也有自己的尊严,也不该干这种事。” 吴星默然瞪着刘海,突然尖叫一声,四个耳光打了过去。 刘海自然要躲闪,但没闪开。因为吴星的出手虚虚实实,变幻莫测,的确是打耳光的高手。 女人,尤其是漂亮的女人,一般对打耳光都很有心得。 吴星也不例外。 吴星打过耳光,又飞起一脚,踢在刘海肚子上。刘海结实的身子被踢得飘了起来,直撞在墙上,又重重摔回到柴堆上。 刘海没有嚎叫,只是慢慢地艰难地爬起来,吐出一口血沫和半粒碎牙:“你是个女人,自然事事都得优先,何况咱们还是名义上的夫妻,……你放心,无论你干什么,我都不会管的,因为你是女人……” 吴星上前又是一巴掌:“你为什么不休了我,把我赶出去?” 刘海被打倒在地:“因为你……是……女人,我是…… 男人,这个……道理原来我……也不懂,但现在……明白了。” 刘海喘着气,他的眼光是坦诚的,但这种坦诚却更让吴星生气。 吴星在他腰上软中有硬地踢了一脚:“就你这么个熊样,还算男子汉?你自己的婆娘偷汉子,你连管都不敢管!” 刘海强忍着钻心的剧痛,努力展眉笑道:“我…是不是…男子汉,又有什么……要紧的?我的确不是男子汉…… 你骂得对,我不能算是人,我是畜生!” 他挣扎着想爬起来,但总是无济于事。因为吴星的那一脚实在是大阴损了。 吴星原地怔住,瞪着刘海,说不出话来。 刘海这种人是她从来没见过的。不仅没见过,连听说都没听说过。 你根本就说不出来刘海还是不是人。也许还是他自己说得对,他不是人,是畜生。 吴星突然重重地一跺脚,夺门而去,只留下刘海一人躺在地上挣扎。 吴星冲到屋里,猛地关上门,泪水滚滚而下。 她想了想,咬咬牙开始收拾东西。 东西不多,一柄极其精美的鲨皮鞘短剑,外加几套衣衫,几十枚暗器,一叠银票和十几两碎银,很快就收拾好了。 吴星背上包袱,拉开门,吓得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 刘海立在门前,还在笑。 天知道他是怎么爬起来的,天知道他怎么还笑得出来。 “你不能走”’ “你为什么不让我走?”吴星尖叫起来:“为什么不让我走?” “你让我当王八没什么,我可不愿你变成女鬼!”刘海咧开嘴笑,雪白的牙上尽是血浓,“王八是活的,女鬼却是死的。” “你管不着!”吴星气得跳了起来:“我也不要你管!” 刘海扶住门,咳了几声:“你还是我老婆,我怎么管你不着?我又没休你!” “我就是要走!你没资格做我的丈夫!”吴星气疯了,气得两手乱挥。 刘海叹了口气:“你这是何苦呢?我求求你别走。” “不!”吴星跺脚:“我一定要走,要走!” “你要我怎样,你才不走呢?你说过三年之后才走的!” “我现在就要走,我一天都不能再呆下去了。” “你是不是嫌我碍事儿?我以后再也不回来了,不是挺好吗?’刘海坦诚地看着她,苦笑道:“对你对我都有好处。” “你是畜生!” “是畜生是人,走着瞧好了!只是希望你三年后再走什“不行!” 刘海叹了口气:“吴姑娘,你好好想想再作决定吧。如果你真的要走,我也得跟你一起走,除非你杀了我!” 吴星的眼中闪出了绿光:“那好,我就杀了你!” “嚯”地一声轻响,一柄蓝汪汪的短剑已经握在她柔美的小手上。 屋里顿时充满了杀气。 “你…你敢…谋杀亲夫?”刘海吓得差点没瘫下去。 “我不杀你,心里堵得慌。”吴星冷冷道,右手抬起,剑尖点指向刘海心口。 刘海一直身子,冷冷地望着吴星:“好吧,我已经把话说绝了,你别太任性!你自己知道,仇家正在寻你。你复仇事大,自然是隐蔽越深越好,如果你不想报仇了,只管走便是,我决不拦你。” 吴星的手垂了下来。 短剑掉在地上,屋里的杀气也随之消失。 刘海默默看了她一眼,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了。 第三章 明杀 刘海刚摸了几圈,门外便有人叫道:“刘老活,出来一下,有人找你!” 刘海正因手气太背而恼怒,开口便说:“叫他滚进来!” 话刚说完,就感到不对头了。 一只大手搭在刘海的肩上,沉得要命。刘海身下的椅子承受不住,被压得吱吱嘎嘎乱响。 刘海则根本回不了头——没法回头。 无赖们虽然无赖,却挺“棍气”,早有几个火了,“喂,老头,这是干什么?” “想挑局子是怎么着?” “快松手!别压坏了老活!” “你们叫他什么?”一个苍老威严的声音怒喝起来,响得像炸雷。 无赖们自然不会告诉他:“我们叫他什么,你管得着吗?” “别人或许管不着,我老人家就正好管得着!”老人气哼哼地道:“你们说不说?要不说,一会儿一个也别想走出去!” “哟嗬,老像伙还挺横,揍他!” 刘海想出声劝阻。已是无法开口:因为那只大手压得他几乎无法喘气,他也已变得跟那张椅子差不多了。 小混混会几下功夫的,呼啸而上,但转眼间便都飞了起来,都碰到壁上,重重地摔下来。 也不知这老人属何方神圣,他们根本看不清他是怎么出手的。 混混们被镇住了。 那人又道:“怎么样,说吧?” 一个混混被他逼得无奈,只好呐呐道:“昨晚……有人给他背上贴了个纸条,画着一个王八……还有五个字‘刘海活王八’……所以叫他‘老活’”。” 那人怒道:“放屁!” 于是那混混的话便憋了回去。谁也不敢再说什么了。 “那么……这是真的了?”那人松了一下手。 刘海感到一阵舒畅,连忙吸了几大口气:“你…是谁?” “我姓冯!”那人吼着,整个屋子里的人都是耳中一阵嗡嗡响,身体弱些的差点摔倒。 “你…你是……恋儿的……”刘海汗都下来了,“……恋儿的……什么人?” “你还记得她吗?好,你今日痛痛快快说一句:你跟不跟我走?” 那人在冷笑,笑得让人头皮发麻。 刘海挣扎着:“您老人家先松开手好不好?” 那人手一松,刘海软软倒在地上:“哎哟妈哟!您真肯力气!” 他这一倒,就看见了来人。 来人是个五十来岁的威严老人,青衣青袍,国字脸,浓眉大眼,一脸钢针般的胡须,让人一看就知道来历不凡,大有身份。 他抑住怒气,沉声道:“你现在回答我。” 刘海跳起来:“你要我跟你走?” “不错!” “上哪儿?”刘海傻呵呵地问道:“你要我跟你去哪儿?” 无赖们都知道刘海要出事儿了。因为那老头儿胡须都抖了起来,眼眶都快瞪裂了。 “这么说,你是不肯了?” 他的声音并不十分恼怒,而是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在里面。 他似乎有些伤感,有些悲哀。 刘海一怔:“你…你想怎样我?” 老人叹了口气:“刘海,你知道杀人可分为几种吗?” 混混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在这个时候提起“杀人”,显然不是个好兆头。 “不…不…知道!”刘海哆嗦起来。 老人眯起眼睛:“老夫可以告诉你,最简单的分法有两种。一种是明杀,光明正大地杀了你,不论用什么武器什么手段都行;一种是暗杀,不会让你知道是什么人杀了你。” “你说……这个……干……干什么!” “因为我要杀了你,老夫选择了明杀!”老人慢慢说道,眼睛眯得更细了。 但明眼人能看出来,他眼中的精光杀气瞬间浓了起来。 那是无论如何也掩不去的。 “明杀?”刘海有些茫然。 这一切似乎太突然了些。 冷不丁来了个人,说不了三句话,就说要杀你,你说你会不会发懵? “可……为什么?”刘海又喃喃道,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为什么要杀我?” “如果你不知道为什么,那就更加该死了!”老人的眼睛几乎完全闭上了。 “真不…知道啊!”刘海几乎是在哀求了,“我一点都不知道啊!” “挺身动手!” 老人暴喝一声,双目大睁,迫人的杀机顿时充满室内。 混混们虽同情刘海,却谁也不敢再上前了。 刘海低声哀告:“冯先生,您千万别误会……杀小的这种人,没的污了你的手,何苦来了?” 老人奇道:“你在求饶?我好像听见你在求饶?” “是,求求您饶了小的这一遭。高高手吧,求求您老! 小的若有什么地方冒犯了您老人家,您老人家指出来,小的给你磕头! “住口!”老人暴叫一声,“你……你还算不算男子汉?” “什么?”刘海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责问他这个,好像大家对他是不是个男人都持怀疑态度。 “真正的男子汉,宁愿站着死,不愿跪着生,想不到你竟开口求饶!嘿嘿,刘长乐武功虽不强,气骨却在,总算不辱没刘家名声。可你……呸!” “是是,小的不是男子汉,小的是畜生,无情无义,不忠不孝,你杀了我也没什么用处的。我这种人……生不如死!” “你是不愿和我动手了?”老人觉得十分奇怪,“无论我怎么骂你,你都不敢跟我动手一搏?” “小的怎敢,怎敢!”刘海黯然道,“你就是借我十个胆子也不敢啊!” “老夫真不明白,像你这么个人渣子,恋儿怎会迷上你的!”老人眼中的精光淡了,叹了口气。 刘海低下头,牙齿咬得紧紧的,浑身乱抖,十指深深抓进了泥地里。 “你说得不错,我冯猛若杀了你,没的污了我的名头! 老夫这就回去,详详细细告诉恋儿,她若再执迷不误,我就不认她这个侄女儿!”老人恶狠狠地道,一跺脚,便往门外走。 刘海抬起头,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但什么也没说出来。他的脸色已变得如炉灰一般,惨不忍睹。 门口已不见了那老人的身影,一阵马蹄声响起,又渐渐消失。 刘海膝头一软,跪到在地上,狠狠抽了自己两个耳光,泪水涌了出来。 混混们见了刘海吓成这样,同情之外,鄙视亦起,好心些的便上前扶他道:“老八,算了,好汉不吃眼前亏!” 刘海跳了起来,一声呜咽,冲了出去,没留神在门槛上绊了一下,身子直摔出去。 刘海奔到镇外河边柳林中,四下无人,刘海才痛哭起来,声音压得很低。 “恋儿恋儿好恋儿,你愿谅我吧,忘了我吧,我不配你,恋儿呀!” 刘海哭得昏天黑地,连身边来了人都不知道。 那人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满面怨毒愤恨的神色,但眼睛显然有点红红的。 “刘海!”他见刘海兀自哭泣,忍不住大叫了起来。 刘海一个激凌,一转头,见了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连忙又转过头,擦干泪水:“你是谁?!” 他的声音显得很冷,虽然带着哭音,也还是冷得怕人。 毕竟,男人在独自哭泣时被别人撞见,是很令人生气的。 “看见你这么假惺惺的哭,真叫人恶心!”少年两手叉腰,呸了一口。 刘海听出了来人的声音,一脸怒气也就消失了:“你来干什么?” “看看你死了没有!” 刘海吸了吸鼻子,低声道:“你知道了?” 他指的是冯猛来过的事儿。 少年愤愤地道:“当然知道!我在半道碰上伯父,听他转叙了你的丑态,我原先还以为你自杀了呢,现在一看,你还会哭嘛!知道我站在这里,就假模假式地哭诉几句,告诉你,没那么便宜!” 刘海颤声道:“唐……”刚说出一个字,被那少年喝断: “不许你再叫我‘唐弟’!我不认识你这贱狗!” “贱狗”!这就是往日亲亲热热的少年说出的话,这就是往日的兄弟骂他的字眼。 刘海直起身,冷冷道:“冯唐,回去告诉你姐姐,就说我刘海自认不是人,我是畜生,是贱狗!你们冯家要想杀我,只管来人!” 冯唐气得张口结舌:“你…你……” 他伸出手指点着刘海,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刘海狠狠地道:“天下失信的人多得很,又不是只有我一个!难道只有我要了你姐姐,你们才会饶我不成!” 冯唐已经扑了过来,快如鹰隼。 他的面容扭曲,极为狰狞可怖。 双掌在空中变幻异常,利箭一般直取刘海的咽喉。 快!真快! 眼见这一招便要取了刘海性命。 千钧一发之际,刘海倒了下去,硬梆梆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冯唐一招走空,身子已经掠了过去。 刘海的身子硬硬地碰在地上,又硬硬地弹了起来。 简直就像最僵尸! 冯唐伸手在柳枝上一捺,倒转身,见刘海已然立起,叫道:“好狡猾的王八蛋!” 怒叱声中,冯唐又扑了过来。 这次比上次更快,显然他立意要取刘海性命。 刘海双足一点,倏地上了五六丈,让过了冯唐的扑击。 若是全镇的人都在,包括吴星,都会被刘海的武功骇倒。 谁都知道刘海会武功,因为刘长乐会,而且刘长乐在江湖上还有点小小的名气。 但谁都不知道刘海的武功,已远远超出了刘长乐。 在他们眼里,刘海是个人渣子、无赖、混混,而且还是个没用的活王八。 但是一个人成为混混,总是有理由的。镇里的人却从来不会去考虑原因,他们只看结果。 冯唐连连扑击,都被刘海闪过了。 扑得狠毒迅捷,闪得轻灵洒脱。 冯唐目毗欲裂:“姓刘的,你没有还手,大约是想让我住手,但我冯唐明明白白告诉你,你不杀我,我必杀你!” 一道青光闪过,冯唐手中已多了一柄柔剑,软软颤颤的剑尖,宛如毒蛇的红芯,吞吐不定。 “纳命来!”冯唐吼叫着,剑光团团,滚向刘海。 四周的柳枝柳叶都被他的剑气迫得纷纷乱飞,宛如一天碧雪。 刘海足下踩着古怪的步子,在冯唐的剑光中穿行如蝶,他的衣衫却被柔剑片片削去,飘进了片片碧雪中。 眨眼间,冯唐的剑法绝招已经全部使完了,却没有奈何刘海半分。 冯唐怔住了,剑式一顿,跃出文外,狠声道:“刘海,我打你不过,总有能打得过你的人!一定会要你偿命的!” 刘海大叫一声,扑了上去,双爪如风,抓向冯唐:“站住!” 这时刘海浑身悬空。冯唐争的就是这一剑,就是这个机会。 他突然转身。 全身要穴都在刘海双爪控制之下,冯唐却全然不顾,右手一抬,柔剑抖成直直的一条,逼上了刘海的咽喉。 刘海惊得向左一闪,晚了。 冯唐的柔剑已经刺进了刘海的右肩胛,刺得很深,以至冯唐再想拔到都已无可能了。因为刘海的身体已经急剧向左边倒了下去,冯唐只好撒手。 冯唐愣愣地立着,他万万没想到,他会向刘海下杀手,而且重创了刘海。 刘海虽然不致于死,但一只右臂也许从此后便毁了。 最亲热,最信任的人,转眼间变成了仇人。 冯唐毕竟只有十五岁啊! 转眼间,刘海已经立了起来,柔剑颤悠悠地立在他左肩上,显得极是可怖。 冯唐忍不住退了一步,转过眼情,看着渐渐落下的柳叶。 坠落的柳叶如雪,坠落的心呢? 他不想让刘海看见自己眼中的泪花。冯唐毕竟已有十五岁了。 刘海哑声道:“冯…唐,你说什么…偿……命来?” 冯唐知道自己错了,错得要命。 但少年人的脾性,就是知错不认错。错得越厉害,他们的嘴就越冷得像利刃。 “我们家的事,你管不着!” 冯唐的声音虽然不稳定,但很决绝。 “告诉我…是不是…恋…你姐姐…出事了?” 刘海摇摇欲坠。 冯唐恶声道:“我姐姐被你害得奄奄一息了,你这狗贼! 现在你知道了,你该开心了吧?” 一声闷响,冯唐本能地跃升,再回头看时,刘海已经倒在了地上。 冯唐惶恐地奔到刘海身边,拔出柔剑,飞快地点了伤口四周的穴道,止住了涌泉般喷出的血。 半晌,刘海艰难地睁开了眼,泪水顺着眼角滚落下来。 他看着冯唐,嘴唇在颤抖。 冯唐松了口气,执着柔剑,狠狠点了点刘海:“狗贼,暂且寄下你这颗狗头。若是我姐姐有个三长两短,我必杀你!” 一转身,冯唐的身影已消失在淡绿的柳林中。 刘海嘶声叫道:“冯唐——回——来!——回……来呀…… 告诉我……” 没有谁会告诉他什么了。 若连往日最信任他的冯唐都会杀他,还有谁会告诉他什么呢? 刘海痛苦地捶着身边的草地,捶着那些已飘落的柳叶。 第四章 患难 “哟,你还活着呀!你这个样子,简直让我不敢认你了” 吴星拢了拢蓬乱的头发,掩了掩半开的胸衣,不无讥讽地微笑着,看着躺在担架上的刘海。 房门口一个人影一闪。刘海能认出来,那是牛倌。 大白天,吴星招野汉子! 刘海叹了口气:“吴星,你把牛倌叫转来,我有话说!” 他的声音仍是极为虚弱,但十分坚决。 他被人发现时已经昏迷不醒,因而被抬回了家。众人见吴星兀自在屋里和另一个男人调笑,心中有气,便扔下刘海走了。 而刘海又醒了过来,他刚醒过来吴星就走出门来了。 吴星慢慢看了他一眼:“干什么?” 刘海忙道:“算了算了,别叫了,没什么……你放心,要杀我的人与你的仇人无关。” 吴星默默点点头:“我扶你过去吧!” 刘海苦笑着摇头:“不用了,好像我自己应该能站起来。” 他挣扎着爬了起来,一只右手软搭搭地,肩头肿得老高,半分力也使不上。 吴星在一分冷冷笑着,果然不去扶他。 刘海立稳了,笑了笑:“还好,腿没断。……你进屋去吧,我没事儿了。” “据我所知,如果你的肩膀不早上药救治,很有可能一只右手会残废的!”吴星慢悠悠地说,好像很高兴看见刘海受伤。 “这是我罪有应得,没有什么好抱怨的!”刘海苦笑连天:“废了就废了吧,一只手照样可以推牌九的。” “不过,我还是劝你进屋去,让我给你包扎一下!”吴星笑眯眯的,显得出奇的体贴。 “这又何必?只要死不了就行!咱们彼此不相干,怎么样?” “这么说,你是吃醋了?因为我刚跟野男人欢娱过了?” 吴星笑得甜蜜蜜的,纤腰也微微扭动起来。 “不能这么说,他才真正是你的男人,我不过是个贱狗而已,人渣子而已。你若是费心为我包扎,那才叫傻透了!” 刘海的笑也很迷人,似乎他没受伤似的,又好像他是在跟一个老朋反聊天,聊得还很开心。 “不,我敢肯定你吃醋了!”吴星快乐地叫了起来。 有些人为自己能刺伤别人的心而高兴,因为他们认为那样可以证明他们的力量。 吴星就是这种人! 刘海哈哈一笑:“你说什么是什么好了!”说着转身往门外走。 吴星在背后笑道:“刘海,你知道我怎么对付吃醋的男人吗?” 刘海嘻嘻一笑:“我不想知道……啊——” 刘海肩膀伤口上受到了重重的一击。刘海的身子重重地摔了下去。 吴星嘻嘻笑道:“这就是我的办法!”说罢转身进屋,动作又娇柔又可爱。 刘海又昏了过去,比上一次更要命。 但他旋即醒了,几乎是刚倒下地就醒了。 心中有某种力量的人,永远不会长时间昏睡的。 刘海必须马上站起来,所以他就站了起来。 世上有些事情,用常理根本无法解释。 眼下的事情就无法解释:刘海几乎是跳起来的,而且几乎是飞跑着出了院子。 他的身影刚消失,吴星脸上带着讽刺的微笑走了出来。 但那微笑马上僵住了。 因为她看到了她不能相信的事情,一个重伤之后又被击倒的人,会转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 她想不出刘海是怎么消失的。 因为她永远理解不了刘海这种男人。 这种是人又是畜牲的男人。 刘海打马狂奔。 这条路他太熟悉了,过去的两年中,他不知跑过多少回了。 然而这一次的心情却永远不同,绝对不同。 肩肿上的剧痛一阵一阵袭来,痛得他全身麻木,一阵阵昏眩,好几次差点从马背上摔下去。 但刘海没有倒下。 原因和他能神奇地从昏死中跳起一样。 第五章 苦恋 黄昏时分,刘海到了一处山谷中。 前面远远的,有一座院落,那就是冯家。主人冯威,是恋儿和冯唐的父亲、冯猛的弟弟。 马上就能见到恋儿了,刘海却勒住了马,迟疑起来。 “恋儿,你还活着吗?……恋儿……我不能去……见你……” 上次见面时,恋儿就发起了痴。 “她……很美吗?”恋儿拔着地上的枯草,悄声问道:“是吗?告诉我呀。” “嗯。” 刘海是狠了心这么说的。其实在刘海眼里,吴星美不美根本没多大关系。 “你……很喜欢她吗?”恋儿仍是痴痴地问着。她的神情让他看了心里发紧。 “嗯!”这更违心了。 但刘海不得不那么说,虽然打死他他也不愿这么说。 但世上有些事情,对于有些人来说,比生死还重要。 “她……武功很好吗?” “嗯!” “你和……她……已经……成亲了?” “嗯!” “你不会……再来看我了?” “……” “你不会来了!” “是的!” 他根本没想到,恋儿会说那么多话,越说越兴奋,脸颊血红,眼中放光。 他原以为她会流泪,但她没有流泪,她的眼中似乎连一点泪光都没有。 她只是说话,拼命地说,好像要把一生中的话,在这短短的几个时辰中说完。 他想阻止,又不想阻止。 因为他知道他和恋儿只会见这么一面了。 “刘海哥,咱俩认识多久了?” “两年零三个月。” “再加十一天,我记得清清楚楚……” “上次在白岩山,是你救了我,……” “别说了……” “不,我想说,……后来你就总来看我,和我说话,唱歌儿,逗我笑逗我哭,……” “恋儿,你……” “后来,你爹回来了,领回了……她,你……成亲了……” “恋儿!” 恋儿站起身来,甜甜地一笑,“哥,妹子祝你和她幸福,白头偕老!” 刘海也站起身来,努力也笑了一笑,甚至还努力点了点头。 “哥,好好待她。” “……” “不惹她伤心,好吗?” “……” “你以后不能再来了!” “……” “以后你敢踏进冯家一步,我会杀死你的!” 恋儿笑得更甜美了。可他知道那甜美的背后是什么。 “恋儿……” “你发誓以后不来了!” 后来,刘海果真发出重誓,为了父亲,为了吴星,更为了恋儿,他不能再去冯家了。 冯家也再没有去人找过刘海,只除了今天。 刘海艰难地从马上爬下来,呆呆望着绿阴中那一围白墙青舍。 庄园里静悄悄的。 刘海跪了下去,恭恭敬敬磕了个头:“恋儿,我走了!三年后,我去找你!” 刘海再想上马,却是怎么也上不去了。 伤口已经肿得老高老高,伤痛在向胸口逼近。 更令他痛苦的不是伤痛,而是心痛,让他天晕地转的心痛。 刘海躲了跺脚,从草丛中抬起一些草叶,嚼烂了,敷在伤口上。 习武的人,必习疗伤疗毒,刘海自然也不例外。 这次刘海艰难地爬上了马。草药是逐渐生效的,现在只能暂缓他肩上的疼痛。 肩伤减轻了,心里的伤呢? “我得去白岩山”,他喃喃自语,“我一定要去白岩山。” 白岩山离这个山谷很近,也不过四五里山路。 刘海和冯恋就是在白岩山相遇的。 每个人的一生,都如流星在夜空划出的一道线。 两条线相交了,就会进出夺目的火花。这火花是友谊,是爱情,也会是仇恨,是某些令你无法摆脱的东西。 刘海来到白岩山时,天已经黑下来了。 星星还没有出来。 刘海下了马,跌跌撞撞向山上走。 这里的一切他都太熟悉,甚至闭着眼睛也能摸到他们邂逅之处。 在那里他和恋儿曾偷偷见过许多面。 星星还没有出来。 刘海到了悬崖下面,转过巨大的石壁,他呆了一下,站住了。 十几个大火把,在崖下熊熊地燃烧着。 隐隐约约的哭声传了过来,那哭声很凄惨,有男人的,也有女人的。 刘海心中巨震,想喊什么,却张了张手,扑地倒下: “恋儿——” 只要没死,就总会醒过来。 刘海没死。 刘海醒过来,看见了天上的星星。 星星多极了,浅蓝的,浅黄的,粉红的,紫色的,缀满天空,灿烂辉煌。 似乎你吸一口气,都能吸进许多星星。 刘海深深吸了一口气,头脑顿时一片清凉,如星空般清凉。 “哥……哥……” 有人在叫自己!刘海吓了一跳:“恋儿?恋儿吗?你在哪儿?恋儿!” 恋儿就在他身边岩石上靠着,在笑。 很浅的笑,很神秘的笑。 恋儿的眼睛就像是两颗星星,世上最亮最美的星星。 刘海叫了一声,爬到恋儿身边:“真是你吗,恋儿?” “不是我……是谁呀!”恋儿声气似乎不太弱,她又在撒娇了:“难道是只狐狸精?” “你还活着!谢谢老天!”刘海泪水流下来,声音也岔了。 “你咒我死呢!”恋几声音娇娇的,她慢慢倒了下来,倒在刘海怀里:“呆子,……” 刘海不是呆子,从来都不是。 刘海楼住了恋儿,搂得很轻,似乎她会像鱼儿,会像梦,随时都会滑走。 “刘海哥……好好亲恋儿……” 是恋儿在说话吗? 恋儿的身子瘦得很轻了,刘海呜咽着拼命吻她。 恋儿娇娇痴痴地不动,一任他狂吻。她的身子却在颤抖,她在嘤咛中不住用力压着刘海,似乎想要和他合成一个人。 “刘海……哥…晤……人家等你来……天天等,夜夜等,你就是……不来……” “恋儿……好恋儿,我没脸见你,可我……天天念你,想你……” “不……刘海哥……我知道你不爱……她,你爱的…… 是我……我知道……” “恋儿好恋儿,当初我骗了你,害得你病成这样。” “刘海哥……我跟你……说件事儿……” “你说吧。” “……你……恋儿有一个……姐姐,叫恬恬,……” “怎么了?” “你以后……会见到她的……答应我,对她好,啊?” “恋儿,你为什么说这些?你怎么了?” “刘海哥……抱紧……冷……好冷……冷……” 刘海感到恋儿的身子在渐渐变冷,不由万念俱灰,大叫道:“恋儿,你不能……不能……,你只要等我三年,我完成了我爹的事,我会回来的,到时就咱们俩!恋儿——!” “刘海哥……再……亲……亲恋儿……” 恋儿的声音越来越弱,生命正在飞快地从她衰弱的身体里离去。 恋儿的身体在他怀里,冷冰冰的。 星星很多很亮很美。 星星的光也很冷很冷。 两滴生前的泪还在她脸上,泛着星星的光。 恋儿是微笑着死去的,死在了星光里,死在了他怀中。 刘海抱着恋儿的身体,坐在草地上,轻轻吻她,抚摸她。 她永远是活着的,对刘海来说就是这样,永远是这样。 但刘海很快被人点倒了。因为他突然就看不到恋儿,看不到星星了。 他知道恋儿被什么人抢去了,他知道恋儿是被什么夺走了。 那是他的恋儿! 刘海再醒过来,已是身在自己家中。 从吴星讽刺的眼光中,刘海知道了已经发生的一切。 从此刘海一句话不说! 所以刘海又称“刘哑巴”,“巴”,和“八”谐音,倒也让混混们省心。 第六章 风云 六月。 刘海闷声不响地在镇后的山那边砍柴禾。 很快,两大堆柴打好了。 刘海直起腰,抹抹汗,看了看天空。 方才还阳光灿灿的天空已被乌云遮住了。大片大片的乌云从北边涌来,很低,又有片片乌云在高处向北移。 六月炎夏,有这么一场大雨,真是太及时了。 刘海呼出一口浊气,举起柴刀砍了几根山藤,扭了扭,便成了两根异常坚固的绳子,他将柴捆狠狠杀了又杀,才系上了,将藤索的尖头插进柴捆中。 然后,顺着山路,将柴捆一踢,柴捆就会自己滚下去。 老砍山柴的人都知道,而且也都用这个法子。 刘海将柴捆一手一个一拧,向山顶走去,因为镇子在山那边。 乌云越来越黑沉了,似乎就在你身边,随时都可能将你吞噬。 南面的远山已经被浓浓的雨云掩住了,雨云向这边移。 刘海走到山顶,将柴捆单手往空中一抡,就想往山那边扔。 “老——八——”山腰有人在狂叫,“老——活——” 刘海一怔,手垂了下来,但没放下柴捆。 一个混混气急败坏地往上爬,边爬边叫刘海“老活”。 刘海是个“哑巴”,所以他只是盯着那正在跌跌撞撞的混混朋友,不出声。 好半天混混才哧溜到山顶,见刘海冷冰冰地立在那里,两手还提着柴捆,气道:“老子这么叫你,你怎的——” 一道雪亮的闪电划过天空,把那混混的话吓了回去。 旋即,一声炸雷响了起来,仿佛天破了一般,天上所有的东西都打翻了个儿。 混混嚎了一句什么,刘海没听清,因为那声雷实在太响了。响雷过后,混混才结结巴巴地道:“老八……有人来了……跟你老婆打起来了!” 刘海一怔,两手一松,柴捆倒在地上。 “真的!你老婆会打架,真看不出!” 刘海不说话,身影闪了几闪,已经消失了,柴捆还留在山顶。 混混突然发现自己面前已不见了刘海,“咦”了一声,一个转身,却见山脚下有一条黑线般的人影掠过,掠向镇中。 “老……天!”混混吓得一屁股坐到柴草上。 他从没见过能跑这么快的人。 在他看来,刘海已不是人,简直就是个鬼。 铜钱大的雨点砸了下来。 雨头已经到了。 刘海赶在雨点落下之前一步,冲进了自己家的院门。 还没站稳,已听到一声怒叱:“打!” 一蓬暗器飞了过来。 好没来由,可又好快! 刘海闪了几间,暗器都没影儿了。刘海刚想站稳身子,一个蒙面女人已经扶剑冲了过来,刷刷刷三剑,快速绝伦。 剑光顿时将刘海周身罩住。 刘海不出声,也不见他如何动作,便已将那女人的长剑抢到手上,顺手一抖,长剑寸寸断裂。 所有的人都惊呆了。 这样一呆,刘海便看清了院里的人,虽然雨点儿已经泼下来了,他还是能看清。 一个蒙面女人和吴星正对峙在院中央,显然方才是她们二人在斗剑。吴星手上执的,正是那柄短剑。 身材差不多的另外四个蒙面女人,都是手执长剑,封住了四角,大约是防止吴星脱逃。另外还有四个,守住了外围。 向自己攻击的女人,正是离门最近的那个。 刘海从进院门到震剑成碎片,不过只一转眼的工夫。 正因为只是一瞬间,才震住了院里的人。 包括正在斗剑的吴星和那个同吴星斗剑的蒙面女首领。 刘海见吴星头发散乱,衣衫不整,再一看院角,牛馆正赤身缩在一处,有些恍然——这些蒙面人来时,吴星正在床上,应战十分仓促。 吴星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瞪着刘海,真像在看一个怪物。 因为她若相信了自己的眼睛,便不会相信自己为什么能在刘海家里呆了几个月没死。 刘海不杀她,为什么? 吴星想不通,根本就想不通。 为首的蒙面女人冷冷道:“阁下好身手,想来不会是无名小辈吧?请报个万儿上来。 刘海哑声对吴星道:“吴星,这些人是你仇人?” 吴星怔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好,实际上她根本没听见刘海在说什么。 她整个人都已被吓傻了。 为首的蒙面女人冷笑道:“阁下上当了。这人姓梅名琳,乃是本教的叛徒,老身来此,正是为了执法。阁下若是和姓梅的没什么关系,就请不要打扰我们,本教自会万分感激的。” 很明显,谁也不会认为刘海与吴星——又称梅琳的女人有什么关系。他不过是个管闲事的人而已。 因为她们进来的时候,梅琳正在和那个牛倌相亲相拥,蜂狂蝶浪。 刘海摇摇头:“老人家,请你们退出去,我叫刘海,是吴星的丈夫。这是我的家。” 刘海竟然认了,而且他的声音很平静,很坚决。 连隆隆的雷声都无法掩去他声音里的坚决。 吴星又是一怔。她根本就想不到刘海会真的承认他们之间的名份。 蒙面的女人们实在不明白刘海是个什么样的人。 但她们又不得不信,因为刘海说得郑重其事。 为首的蒙面女人首先从惊讶中清醒过来,沉声道:“刘小哥,你武功如此出色,为什么会被她缠上?你出门在外,她勾引野汉子,这种女人你还不休她么?刘小哥·…·” “出去!”刘海冷冰冰地喝道,声音不高但很严厉,“我不想动手。” 蒙面女人一怔,正欲开口喝骂,突觉心中一凉,转首看时,吴星正微微笑着。 那微笑很媚,很诱人。 吴星也清醒过来,见蒙面女人失措,便趁机下了手,雨声正急,根本不容易察觉。 而且她出剑时,正好有一道电光闪过。 闪电拖住了剑光。 她和那女人的武功半斤八两,她若偷袭,自然成算就高多了。 蒙面女人想说话,但说不出来。惊呼声中,另外四个蒙面人一齐拥上,托住了她倒下的身子。其余四个则怒叫着扑向吴星。 但她们几个人的武功,根本没法和吴星相比。 眼见她们转眼间都会死在吴星剑下。 刘海冷冷喝道:“住手!” 现在他的话就是命令。 吴星住了手,跃了开去。八个女人则护着为首的蒙面女人,对刘海怒目相向。 “放她们走!”刘海声音很沉。 吴星懒洋洋地一笑:“你是我丈夫,你说放咱们就放好了……喂,你们几个大概是哈堂主新收的门人吧,武功如此低微,也想来惹麻烦……回去告诉教主,只要她让位于我,我便罢手,否则么,嘿嘿……”她竟洋洋得意地笑了起来。 八个蒙面女人恶狠狠地盯着吴星和刘海。 看吴星的目光里只有愤怒和仇恨,看刘海的眼光则杂含着不屑、感激、震惊和厌恶,但不是仇恨。 她们抬着一具蒙面女人的尸体冲出门去,不多时便消失在茫茫的烟雨之中。 吴星格格一阵脆笑。雨水淋湿了她身上的小衣儿,显出了她优美的胴体。 她简直就像什么也没有穿。 围观的人都奇怪,为什么刘海有这么好的功夫,会要这么一个不要脸的老婆。 牛倌还在发抖,缩成一团。 吴星走近刘海,刘海却一转身,往院门口走去。 “回来!”吴星火了。 刘海停住了,但没转身,拳头已捏起来了。 “你不要看看我的身体吗?瞧,多美!” 吴星在雨中轻盈地转了一下身子,转到了刘海面前。 刘海呸了一口,飞一般跑了。 吴星也呸了一口,笑着走到牛倌身边,一脚将他踢飞出了墙:“真他妈脓包!男人都这德性儿!” 众人怔怔地看着她的表演,均觉得这几个人都有病。 吴星有病,牛倌有病,刘海更有病。 第七章 碧藤 大雨还在下,似乎永不会停。 密集的雨点打在屋瓦上,泛起一片浓浓的珠雾。 密集的雨点打在积水中,泛起一层麻麻匝匝的小坑。 雨点砸在刘海火热的头上身上,他却没有一点儿感觉。 刘海只觉得自己想死。心里憋闷得难受极了,只有拼命地奔跑,才会痛快一些。 于是他就拼命地奔跑。 刘海狂奔乱跳,大喊大叫,像一只疯狼恶狗。 他凄厉的叫声在雨中回旋,远在镇上的人都能听见。 “他疯了!”一个混混不无同情地道:“要是我说不定也会疯的。” “气的!”一个混混接口道,“被他老婆气的!” “毒蛇!”一个女人在恶狠狠地咒骂吴星,“天下居然还有这么不要脸的女人!” 刘海奔着奔着突然停住了。 雨还在下,四周却不像方才那么晦暗了。 不知不觉,他又到了那壁陡立如削的白岩下。 雨中的白岩,似乎更白了,白得像玉,像雪。 他又停在了冯恋的坟前。 这几个月来,每当他想死的时候,就偷偷奔来这里,哭着跟恋儿说话,给她培好坟土。 大雨渐渐小了。草丛中浊水滚滚。 恋儿坟上的土也被冲走了一些。 刘海跪下来,将散失的土捧回来,细细地放回恋儿的坟上,拍好。 “冯氏女恋儿之墓,父冯威哀立。” 刘海含着泪,怔怔地反复念着这两行字,只觉无地悠悠,无处可以存身。 “恋儿……好恋儿,你为什么……这么快……就走了……” 刘海哀哀地哭诉。 男人的痛哭是极其感人的。因为男人轻易不落泪,更不用说像刘海这样声吞气咽了。 “恋儿,你天上有知,等着我,再过两年三个月,我会来陪你的。也许用不了这么多时间了,反正我会去你那里的。 你现在不要伤心,也不要哭,我一定来的。上次我骗你,是我不好,可……我也是迫不得已……我知道你已经原谅我了,世上只有你真正爱我,这个世上我也只真正爱你…··你以前说过,咱两个埋一处的……啊啊……” “刘海哥,以后咱俩死了,就埋在这里,……咱们俩…… 埋一处,好不好,你说好不好?” 恋儿偎在他怀里,指着身边的草地和山花,幽幽地说着。 “恋儿,好端端地想什么死!你再胡说,我要生气了!” 刘海说着说着,可就真生气了,而且气得连恋儿都推开了。 “……好哥哥,恋儿不说了.不说了还不行吗?喂……你不理我啦?” 恋儿可怜兮兮地摇着他的肩头,要他理她。 刘海不理恋儿。 恋儿急了,“你说,理不理,理不理?” 刘海当然还是不理,恋儿一下松开手,哭了。 “呜呜……你……你……气死我了!我走!你厌烦我了,嫌恶恋儿了!……呜呜……” 恋儿一哭,刘海就慌了。 “哎哎,你还当真啊……好了好了……笑一个笑一个,你再哭,我真不喜欢你了!” “……晤……我不哭了嘛。”恋儿扑到他怀里,又笑了。 刘海动情地吻着她的眼睛和柔唇,他的手也不老实地移动起来:“现在我喜欢恋儿了……” “晤……晤……好坏!又来了……噢……放开放开…… 晤……不许不许……呜呜……你欺负恋儿……” 恋儿推他的手,谁不动,打他的手,打不着,气得直咬他。 “好恋儿,日后咱两个死了,你会不会愿意跟我埋在一起?” “……方才是人家先说的吗!” “好恋儿,你说说,日后你想要男孩还是女孩?” “男……羞死恋儿了。你真坏死了,我不依,我不依……” “好恋儿,咱们生十个小恋儿,好不好?” “……为……什么呀?” “因为恋儿太好了,所以要生十个小恋儿,都像恋儿。” “不……哥你才好呢!……咱们生五个小恋儿……五个小海哥……我不来了,我不来了,你气我……” “哈!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可不许耍赖皮的……再亲一个……” “不嘛不嘛不嘛不嘛……” 刘海扑倒在坟头上,心痛欲裂。 因为他和恋儿的每一句调笑的话儿,他都记得清清楚楚,恋儿的一撅嘴,一皱鼻子,一笑显出的小酒窝,眼睫上的泪花,都清清楚楚地在眼前,能看到。 而那个爱娇爱哭爱脸红的人儿,现在已经深深埋在地下了。 多么残酷,残酷得就像“天上一颗星,地上一个人,星落人亡!” 恋儿似乎只是一颗美丽的流星,一闪就没了。 那么永恒呢? 也许消失就是永恒吧!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又是黄昏时分。 天空的金碧辉煌使刘海怔住了,似乎他从未见过如此辉煌的黄昏。 他缓缓站起来,坟上留有他身体的痕迹,很深,像一个匍伏在神灵面前的影子。 太阳落了,最后一点余晖照在了白色的岩壁上。 岩壁上有许多碧色的粗藤。 刘海的心抽紧了。 “刘海哥……你看那根藤儿!” “在哪儿?……怎么了!” “上次你救我的时候,就是抓的那一根吗!” “你怎么记得?” “呸!人家能忘记吗?” “好恋儿……” “刘海哥……你知道这藤子叫什么名儿?” “不知道啊?好恋儿,快告诉我。” “嘻嘻,终于你也有不知道的了……这叫星星藤!” “真好听!为什么叫星星藤不叫别的?” “别的什么?” “比方说,叫‘恋儿藤’,就很好听。” “你又编排恋儿呢!……咱们上去看看,你就知道了……因为这藤子是深青色的,像夜空,上面又有许多金黄和淡红的点点,不是像星星吗?” …… “你看,像不象?” “真的很像!” “我爹……咱爹说……” “谢谢,恋儿真好!” “呸!爹说,星星藤是一种很坚韧的东西,寻常刀剑,根本折不断。我们曾想用它来制成武器,可总不行!” “有几种武器?” “试着做过盾牌,可我们家没人用盾呀,后来又试着做索子,也做不成,太硬了,做短棍又太软。” …… 刘海怔怔立着,突然两臂一展,扑到岩下,身子一纵,两手已经攀住了一根粗藤。 他上岩的速度,快得惊人,眨眼间已到了自己救恋儿时攀着的星星藤旁边。 “恋儿,我会好好用它制成一种兵器的……直用到我去找你……” 他伸出左手的食指和中指,剪了下去。 刀剑不伤的藤条,被他剪断了。 刘海扑下地来,手中拖着一条长约十丈的藤条,藤条通体泛碧,上面缀满了小点点,各色都有,最多的是金黄和浅红。 刘海喃喃道:“不……我不能再弄断了,就用整个的。 十丈长的星星藤条,当长索使……” 他手臂微动之际,那十丈长的藤条顿时从捎到根都抖动了起来,白岩下草木惊风,十丈长的藤条抖成了好几个大大小小的圆环,宛如碧蛇狂舞一般,声势惊人。 刘海舞了片刻,天已经黑透了。 星星,星星又出来了。 刘海将长索抖向夜空:“我就叫它‘星星索’!” 狂呼声被岩石和群山一逼,嗡嗡不绝:“星星索——星星索——” “谁在这里乱喊乱叫!”不远处一只火把闪亮起来,一个尖利的声音在叫。 “是不是刘海?滚!”这声音刘海知道,是冯唐的。另外那个人是谁,刘海想都不想,因为那是个女人。 可那个女人的声音他有点熟悉,却又想不起来她会是谁。 刘海叹了口气,星星索一收,团成几把,跃进了草丛之中。 他知道,大雨过后,冯唐是来给恋儿上坟的。 星星索在手,刘海突然感到振奋不已,好像恋儿还活着,在等着他,在陪伴着他。 正如同天上的星星,总会伴着他。 第八章 夏夜 星星在天上,恋儿在地下。 可刘海有时候看到星星,总会忍不住去猜哪一颗会是他的恋儿。 他会去找她,然后,让以前的一切都虚谈,虚淡成广袤无垠的夜空。 夜空里只有两颗星星紧挨着。一颗是恋儿,一颗是自己。 夏夜永远不会是安静的。 因为蛙鼓会敲响整整一夜,因为许多的虫儿都会在窗下鸣叫。 刘海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向自己的家。 实际这个家已经不是刘海的了,因为吴星或叫梅琳的女人占有了它,但名义上它还是刘海的家。 刘海轻轻吁了口气,在院门口的大柳树前坐了下来,那里有一块马鞍型的大石头,差不多能当床用。 刘海摸着手中的星星索,呆呆看着天上的星星。 夏夜的星星离人也很近。 现在星星在刘海手里,星空在刘海手里,刘海的泪水涌了出来。 不远处的稻田,蛙鸣阵阵。刚刚下过透雨,很凉快,蚊子也不多,简直没什么可抱怨的了。 今晚的夏夜透着一股爽快的劲儿,不像春夜,永远是甜甜的,粘粘糊糊的,让你有一种朦胧的冲动。 院里的灯光早灭了,吴星大约已经睡下了,只是不知她床上是否有一个野汉子。 刘海想到这里,不由对自己生气了:“想这些干什么!” 但他也不敢去想恋儿。他觉得自己太卑贱,不配老去想她。 因为他只要一想起恋儿,马上就会憋闷得要死,就想跑,想打人。 想什么呢?睡不着,总得想点儿什么。 刘海琢磨起今日来的几个蒙面女人的剑术身法来。因为他知道,这些人仅是那个组织的三流甚至四流角色,身手就已经不错了。吴星的武功他是见过的,那个哈堂主能和吴星打成平手,自然令刘海有些信心不足了。 他握紧了手中的星星索。 索是一种软兵器,也是一种长兵器。因为长,可以及远,克制敌方的刀剑等兵刃;因为软,则可以灵活圆转,出其不意。 以柔克刚并不是索的功用。实际上长索是刚柔相济的,只是柔性更强些罢了。 刘海手中的星星索,却与任何一种长索都不同。 因为星星索不软。 因为星星索太长。 因为星星索刀剑不伤。 刘海心里砰砰乱跳,他想到这三条特点,信心渐渐又回来了。 惟有与众不同的兵刃,才会使敌人防不胜防。 星星索就是这样一种兵器。 星星索的太硬可以由其太长来弥补。比如一节竹筒永远是风吹不弯的,而一根竹子却能在风中摇曳如多姿的少女。 那是因为竹子比一节竹筒长了几个十倍的缘故。 而星星索就比一般长索长了两倍不止,更何况星星索并非很硬,只是相对一般绳索硬了一些。 星星索太长,可由它的太硬来弥补,这是相辅相成的。 太长的东西,很难使它飞向空中。你可以甩起两丈长的绳索,却甩不起二十丈长的。 但如果绳索硬一些,效果就不同了。 柔软的东西是灵巧的。一条软索,你可以抖起许多索波,一条硬索则不然。 硬的东西是笨拙的,然而拙也并非不能胜巧。 关键在于使用者的心灵。 刘海的心活泼泼的。 活泼泼的心灵,便如雨洗后瓦蓝透明的天空,艳阳在白云上镀了层金边,辉煌之极。 活泼泼的心灵,便如清溪浅流中的歙忽游鱼,愉快地打着旋儿。 活泼拨的心灵,便如你从清晨的晨光中,听到随晨风飘进的麻雀的叽叽喳喳。 活泼泼的心灵,便如这个夏夜,凉爽温和,蛙鸣很远很远,而星星很近很近。 刘海不禁笑了,这是三个月来他第一次笑。 一颗活泼泼的心,对于周围的任何异动都能察觉到。 刘海已经察觉到有人轻轻移了过来。 星星索就在手上,也有一颗活泼泼的心。 “刘海。” 声音很轻,轻得像说悄悄话。 刘海不出声。那人在他身边三丈外停住了,而长索的尖端,正在那人身边不远。 “刘海。”声音稍稍大了些。 刘海晤了一声,没说话。 “咱们……谈谈好吗?” 能听出来,来人是吴星,或叫梅琳。 刘海坐起来:“谈什么?” 吴星沉默了。她没法开口。 “要没什么谈的,你回去睡吧。我也要睡了。” 刘海心中的安宁被她打乱了,刘海心中的怒火又冲上来了。 没有这个践女人,恋儿便不会死去! 他恨吴星,恨不能把她撕成碎片。 “我想问问你,你的武功这么高,是跟你爹学的吗?” 看来吴星不准备走了,她确实想好好谈谈。 刘海无奈地道:“是的,但我比我爹武功高明一些,这没什么可奇怪的。” 吴星幽幽道:“你是个武学奇才。你爹的武功我是见识过的,想不到你竟能化腐朽为神奇!” “武学一道,并无腐朽和神奇之分,再高明的剑法由一个武功低微的人使出来,也是腐朽;再平淡的招势由高手施展起来,就是神奇。关键在于人本身。” 刘海心平气和地侃侃而谈,好像他根本不恨这个站在他面前的女人。 “刘……刘海,可以……让我……过来吗?” 吴星有些怯生生的。这可怪了,吴星什么时候害怕过? 刘海有些为难,但答应了:“有什么不可以的?” 吴星缓缓走了过来,立在他身边。 “我……可以……坐下吗?”吴星的声音很涩,涩得像雨后的浊水流过草地。 刘海火上来了,一跳三尺高:“你坐吧!”转身就走。 “你……别走,我不坐了!”吴星急忙退了几步。 她这一招,可让刘海没想到。 以前的吴星,永远是不退让的,可是这次不同了,因为什么呢?是什么使她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 刘海很快想起了,因为刘海今天出手惊人,吴星感到害怕了。她害怕他会杀她。 “还是你坐这个吧,我坐地上好了!’” 刘海火消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坐在泥泞之中。 吴星迟疑地望着刘海,她实在想不通刘海是个什么样的人。 “坐吧!你要不坐,我这泥地不是冤枉坐了?” 刘海居然连开玩笑的心思都有了,又因为什么? 刘海知道,是因为星星索,星星索就是恋儿。 吴星坐下了,动作很笨拙,一点儿也不优美。 “你……手里是什么?”吴星的眼里闪着奇特的光。 不愧是高手,眼光毕竟不同。她一眼就看出他手里握的索子是件不寻常的东西。 “一条藤索,我的武器。”刘海有些哽咽。 “以前,怎么没见过?” “以前只是收藏着,今天拿出来了。”刘海的泪水涌出来,连忙又忍了回去,他甚至还咧嘴笑了一下。 “这么长?” “独一无二!”刘海颇有些傲傲的。 “叫什么?” “星星索!”刘海叫道,神采飞扬。 “星……星……索,星……星……索,……真……好听!” 吴星在叹息,幽怨万分。 刘海一愣,有些奇怪:“你今天怎么了?莫非因为仇人的事情,不高兴吗?” “也是……也不是……她们迟早会……找到的。”吴星的叹息里已带着哭音。 “你别害怕,她们不会得手的。还有两年三个月的时间才到三年期限,你只管好好习练武功,若是你的仇人来了,我会帮忙的!” 刘海反而还去安慰她,真是不可思议。 “我……我要走了,··…“吴星叹道,“我想我该走了。” “为什么?”刘海觉得不理解,“为什么要走?” “因为她们发现了之后,会大举来犯的,你武功再高,也无济无事。”吴星冷冷道。 刘海沉吟道:“倒也是……” “这些日子……多亏你了,……谢谢你……没有杀我……” “你是怕我会杀你才走的?”刘海气得跳了起来,“是不是?” “我确实不明白,你武功……那么好,为什么……不杀了我!” 吴星轻轻叹了口气,盯着他的眼睛。 “我为什么要杀你?你知道,我爹让我保护你三年,我若杀你,那叫什么话!再说,我没有理由杀你!” 刘海说得丁是丁,卯是卯。 “那……三年以后呢?”吴星追问道,低下了头。 “更不会了!”刘海叹了一口气,神色暗然地又坐下了。 沉默。 星星很远,而蛙鼓近了,蚊子也来了。 “你是不是……根本没把我……放在心上?”吴星低声道,“是不是?” “你说这个是什么意思?”刘海警觉地问道。 “咱们是……夫妻,对不对?” “不错,我没有否认啊?” “妻子……不贞洁,你竟然……不生气?” 刘海浩叹一声,认认真真,心平气和地道:“你别往心里去,我这人是个二百五!咱们不过是名义上的夫妻,我根本无权管你,因为你不仅是我父亲的救命恩人,你也是个女人,是女人总归是有特权的,我不在乎当名义上的王八,因为咱俩根本就不是夫妻……” 吴星倏地站了起来,冷冷道:“你休了我,马上就休!” “为什么?!”刘海也不含糊地跳了起来。 “做名义上的妻子,我都可耻!”吴星恶狠狠地道。 刘海有些恶毒地笑了:“吴星,我有句话,说出来你别生气片 “有屁快放!” “好,如果你觉得当我名义上的妻子都觉得可耻,因为什么?是因为我是个甘愿当王八的男人。那么我为什么当王八?我如果不甘愿当王八又怎么样?我怎样才能不当王八呢?是谁让我当王八的?” 吴星哑然。 “你让我当了王八,又希望我不愿当王八。换了你自己,你试试!” 有理,有利,有节,刘海在混混堆里混了十几年,自然口才不错。 吴星狠狠道:“我为什么让你当王八,难道你自己不知道?” “我知道什么?” “刘海,你是个混蛋——!”吴星尖叫起来,“你混蛋透顶!” “是是,你说得对。”刘海笑嘻嘻的,“你怎么骂我都不过分。” 吴星不说话了。 刘海也平心静气:“吴星,我再劝你一句,复仇事大!” 吴星默然点点头,转身往院里走,走了几步,又转回身,轻声道:“刘海,原谅我。好不好?” “你没有什么要我原谅的,你是你自己,你是我的恩人。”刘海诚挚万分:“我倒希望你能原谅我。因为我这个人有时候嘴很臭。” 吴星叹了口气:“我以后……好好的……不惹你生气了。” 刘海一怔。 “你……进屋睡吧……蚊子多。”吴星咬着嘴唇,声音低得跟蚊子哼哼差不多。 刘海又是一怔,摇了摇头:“我就睡在这里。我想数数看天上究竟有多少颗星星。” 吴星不再说话,走了。 刘海疑惑地望着她的背影,十分奇怪她为什么转了性儿。 莫非她真的很害怕刘海会杀她? 莫非她是想和刘海搞好关系,使他们之间不仅有夫妻之名,也有夫妻之实? 刘海想到这里。给了自己一个耳光:“胡思乱想!” 但要自己不胡思乱想,总得找点儿什么事情做做才行。 刘海开始数星星。 数了不到一百个,刘海就变成了星群中的一个,开始在夜空里遨游了。 第九章 传功 清晨。远山笼起了薄薄的轻雾,如一抹轻纱,近山黑乎乎的。东方渐明。 这时候蚊子最少,星星也没有了。残月挂在西天,淡淡的橡钩子。 刘海醒了,因为他听到了脚步声。 “吃饭去吧。”是吴星的声音,很温柔。 刘海起身,伸伸懒腰,笑道:“好睡呀——好睡!” 星星索还握在他手上,很长很长。 吴星垂着眼睑,怯生生地绞着手,立在门口,活像见了公婆的新媳妇。 “吴星,你仇人的武功高到什么程度?我是指你们教主。” 刘海吃着饭,笑问吴星。 吴星这几个月来还是第一次感觉到刘海的笑,心里有些酸痛。 是不是她在后悔,后悔不该把刘海折腾得太苦? “教主吗?——深不可测!”吴星强笑道;“我只能用这四个字来形容。” “总有个深浅吧?” “反正……教主从来没输过!” 吴星眼中又怒又恐的神情,刘海也是第一次见到。 “输在你们教主手下的人,有谁武功最高?” “都是些不知名的人。” 自然,那些人都是某些神秘组织的首脑人物和超级刺客。 他们都默默无名。并不是他们不能出名,而是他们都觉得,有时候,还是没有名气好得多。 刘海心中一凛:“那么,你是她手下的什么角色?” “我是她的……一位堂主。”吴星咬牙道。 “为什么你要反教呢。” “因为……因为……呜呜……” 吴星丢下碗筷,伏桌痛哭起来,哭得双肩乱抖。 刘海连忙安慰道:“是我不该问,你……别哭了,啊?” 吴星泣道:“因为……我后来知道……他杀了我父亲和母亲……,又掳了我……呜呜……” “你是怎么知道的?”刘海牙齿咬得咯咯响。 “我…··暗中查询……才知道的……呜呜……后来教主知道了,……想杀我……、我逃了出来……” “正好我爹被人围攻,受了内伤,是你救了他,对不对?” “嗯…… “围攻我爹的,是些什么人?” “蒙面……不知道!” 刘海沉默半晌,方道:“吴姑娘,贵教中的事……可以说一些给我听听吗?” 吴星惊得抬起头:“你?……不行!外人凡是知道了……都得……都得死……” “那么你认为,现在他们还会放过我?” 这是实情,也是实话。 教主当然不会放过刘海的。 吴星含泪看了一眼刘海,低声道:“教主……大约五六十岁,不知道面目,总是蒙面……从来不使兵刃……” “教主下面,是左右两护法,职司仅在教主之下,武功极高,能劳动她们动手的人,江湖上已经很少很少了……” “两护法下面,就是内四堂,各辖五十人,武功都很出色,寻常武林高手,根本就不是他们的对手。……再就是外八堂……哈堂主和我都是外八堂的堂主……” “各地都有分舵,一个布政司有一个大分舵,各州都有小的……人数也不相同……” “宣州府有分舵没有?”刘海忍不住问了一句。 “应该有一个。” “贵教总舵呢?” “没有准处。没人知道教主在哪里。我们外人堂实际上主要是代教主巡视各分舵的,也是居无定所。” “也就是说,你们教主还有多少天能来,你并不知道了?” “不知道。你问教主干什么?……她不会亲自来的,对付我…··我们,用不着……” “那也未必。……你们杀人的方式有多少?是明还是暗?” “明暗都有。暗的多些。即使是明杀,也必尽数灭口。 像昨天的事,绝无仅有……” 刘海一拍桌子,愤然道:“好歹毒!” 吴星低下头,怯怯地道:“原来……我也……干过的,而且还……不止一次……” 刘海一怔,不知道说什么好。也实在无话可说。 无话可说就吃饭。 刘海胃口居然还很不错。 吴星却一口也没吃,她只是低头坐在那里想心事。 沉默中,刘海吃饱了,一推碗筷,问道: “吴星,你苦练之后,能胜得了你们教主吗?” “当然不能!”吴星很干脆地承认了。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你是想不顾一切了?” “只要能逼出教主来,就算我胜了!”吴星咬牙道。 “为什么?”刘海不解。 若是复仇的目的只不过是迫仇人亲自动手,还有什么意义? 吴星喃喃道;“因为教主近二十年米从未亲自动过手!” 二十年没亲自动过手! 好狂好傲的女人! 刘海一怔:“你方才说,她从未输过,又是什么意思?” 星苦笑道:“那是她以前的事。二十年以前她从未输过。而现在她已根本不需要再动手了。” 刘海沉默半晌,才道:“所以你认为能逼她出手,便是死了,也算是胜利?” 吴星点点头,“不错。” “能办到吗?” “试试看!”吴星黯然道:“父母之仇,不共戴天!” 刘海无言。半晌,突然抬头看看她,微笑道:“你……想不想……我教你……一些东西?” 刘海有些不好意思出口。 因为他比吴星还小两岁,却自荐当她的师傅了。 吴星摇摇头:“你也不行!” 刘海火了,倏地立起:“吴星,我若一招制不住你,就算我是……混蛋好了!” 吴星有些发呆:“什么?……一招?” 她惊得一下站了起来,直愣愣地瞪着突然发怒的刘海。 “对!一招!’刘海恶狠狠地,“你用不用兵刃随便!” 吴星又坐了下来:“没用的。你即使一招能制伏我。也打不过教主,更何况……也许过不几天教主就来了,我也学不会的……? 刘海气得说不话来。传功失败了,师傅自然也当不成。 吴星突然又哭了:“刘…刘海……你别生气,呜呜…… 是真的,我说的都是真的……呜呜……。” 刘海依旧怒冲冲的:“我倒一定要会会那个教主!我就不信她有三头六臂。我要……” 一语末了,刘海突然闭嘴,吴星也不哭了。 门外一个苍老的声音叫了起来:“刘海,你见不到我们教主的,你还根本不够格。” 刘海一跃而起:“谁说的?” 吴星面色惨白,一把抱住了刘海,低声道:“内四堂…… 佟…堂主!” 刘海一摔她的手,冲了出去,连兵器——星星索都没带上。 第十章 内堂 门外立着四个蒙面女人,从头发颜色看,都五六十岁了。 只有四个人,漫不经心地立着。 刘海愣了一下:“方才是谁在喧哗?” 四个女人一怔。因为刘海这话极是古怪,他竟用了“喧哗”这两个字! “怎么不说话?不敢承认吗?”刘海得意洋洋。 “你便是刘海?”左边一个蒙面女人冷冷道。 “不错!”刘海笑嘻嘻的,“我就是刘海。” “梅琳的丈夫?”右边一个蒙面女人也笑了起来,笑得不怀好意。 “正是。”刘海仍在笑,可笑得有些不自在,比哭好看不了多少。 “你就是心甘情愿当王八的刘海?”中间靠右的一个女人讽刺地笑道:“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啊!” “你们懂得什么?”刘海不笑了,气哼哼地。 毕竟,当王八的滋味是不太好受的,真的假的都一样。 也无怪刘海要生气了。 吴星执着剑,缓缓走了出来:“原来内四堂的四位都来了。可真够隆重的吗!” 左首那人流声道:“别以为是给面子。我们是为这活王八来的。” 刘海仰天一个哈哈:“哈!你们这么大岁数了,还找我这小王八干什么?” “要你死!” 刘海笑声不停:“你们教主怎的不来?” “就凭你小子,不值我们教主出手。”四个女人不屑之极地道:“你就算再练一百年,也不够格。” 刘海笑哈哈的:“如果我打败了你们呢?是不是就够格了?” “没有这个可能。”四个女人不容置疑地冷笑道:“除了主教主和护法,没人能击败我们!” 因为她们手下,曾倒下无数武林高手、江湖巨豪,她们绝不会在阴沟里翻船的。 左首女人走上一步,两手下垂:“刘海,上来领死吧!” 吴星叹道:“刘海,这位是内四堂职司最高的马堂主,一身内家阴功,极是惊人,尤其是她的绵掌功夫,更是天下一绝,连教主都是佩服的!” 马堂主冷冷笑道:“姓梅的,且由你多逞口舌之利,待我擒下这小子,少不了将你投入蛇窟,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吴星再冷静也不行了。她忍不住打了寒噤。教里的刑条她是知道的。 刘海嘻嘻笑道:“姓马的,且由你多逞口舌之利,等我擒下你这老贱人,少不了将你投身粪窖,让你死有葬身之地。” 投身粪害,多腌臜人! 马堂主冷冷道:“小王八,你先上吧!老身平生打斗,从不占先。” 刘海哈哈一笑:“你让小王八上你那‘老身’?我告诉你,姓马的,这次你永远占不了先的!” 话落人到,刘海出手了。 而且一出手就是刚猛异常的外家掌力。一出手就是四掌,笨拙实在却雄浑惊人的四掌。 快得惊人,也狠得惊人! 马堂主无法闪,只有退。 四掌过后,又是四掌。马堂主万没想到刘海的身手竟是如此快捷。凌厉的掌风迫得她连连倒退,空有一身功夫却无法施展。 可她退得快,刘海的掌力更快。 “砰!” 马堂主肩头中掌,一个筋斗翻了出去。 刘海身形一顿,旋又飘开了:“第十八招,我破了你的绵掌功夫!”转头对吴星笑道,“你怎么骗我?” 吴星看得傻怔怔的,忘了回答。 “你说她功夫如何如何好,不是骗人又是什么?”刘海笑哈哈的。 吴星一颤,醒了过来:“你……你……”却还是说不出话来。 因为她没料到,在教中威名赫赫、人见人怕的内四堂马堂主,竟被刘海击败了,而且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那么对海的武功,岂非是不可思议之极? 可他比自己还小两岁呢! 但吴星还是不相信刘海能打得过教主。因教主若对付马堂主,一定用不了三招。 三招和四招之间,已有很大的区别了。 更何况刘海用了十八招呢? 马堂主一挺身,立了起来:“好快的小王八!” 刘海阴阳怪气地笑道:“好俊的绵掌功夫,失敬失敬。 马堂主还想再试试吗?” 马堂主只觉得肩上掌伤并不重,咬牙怒道:“老身既已失手,本不该再上,但为了清除教中叛徒,再所不惜,齐上!” 四个堂主一齐闪开,堵住了四方。 吴星觉得惊讶之极,她惊讶得简直连嘴都合不上了。 内四堂四位堂主一齐动手去拿一个小伙子,这在教中是从未有过的事。 最厉害的敌人,也抵不过两位内堂堂主的夹击,更何况是四个呢? 即使刘海败了,他也是光荣的。 因为他竟使四大高手肯出手合击他一人! 因为连素来自重身份的四个大高手都肯降低身份,自认不如他一人! 刘海却仍是笑模笑样的:“好家伙,四象阵!” 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 四象阵简明古朴,正是大高手合击比较适用的阵法。 佟堂主冷冷道:“刘海,你是本教敌人中,第一个配得上我们使四象阵的人。” 刘海连连拱手:“惭愧,惭愧。” 马堂主咬牙道:“从来就没有一个人,能从这四象阵里逃出过!” 刘海讶然道:“不对呀!佟堂主说,这四象阵只是第一次用吗!” “那就更不会让你活着!”佟堂主也咬牙切齿了。 看样子她很不能一口把刘海的头咬下来。 刘海大笑道:“老子平生相信一句话,就是凡事试试看。 先别把大话说早了。马堂主,您说是不是?” 他直问马堂主,因为马堂主方才说了大话,栽了大筋头。 “上,别再说了!”马堂主暴叫道。 四象阵立即催动,四人八只手掌,幻成了漫漫无尽的掌山掌林。 吴星远远立着,衣袂被掌风震得乱飘,呼吸也微觉不畅了。 吴星不禁黯然,因为自己的武功,实再是太低了。 低到无法和刘海联手的程度。 刘海也开始感觉到四象阵的威力了。 马堂主方才只是被刘海逼得使不出真功夫,这时四人联手,内力之强,可说当世仅见而已! 这四象阵四人都是修炼已久的,彼此心意相通,配合得丝丝入扣。 刘海简直无法出手。因为四面都是人影掌风,周身大穴,无一处不是处于危险之中,他却无法看清敌人的身形。 因为无法出手,刘海只好不出手。 有时候不出手比出手还要厉害。以静制动,就是这个道理。 刘海不出手,四个堂主没办法了。 因为四象阵的缺点是敌人不动手.己方就只能等敌人出手,露出破绽来,才可趁虚而入。 刘海轻轻易易地将四大高手迫入了死角。 他干脆坐了下来,笑眯眯的,像是在欣赏最精采的猴戏。 四位堂主却只能凝神游走。四象阵一停下来,再想发动,就会没准儿让刘海逃了出去。 刘海的武功之高,出乎四人的想象。 想象往往是骗人的。 但四人也坚信,刘海逃不出四象阵。 不过四人也没料到,刘海根本就没有出阵的意思。至少现在还看不出刘海有想逃走的意思。 于是她们只有等。 约摸过了半盏茶工夫,佟堂主忍不住,一步向前,踢向刘海的后颈。 佟堂主的拳法有名,佟堂主的脚法更厉害。佟堂主一脚能踢断一座打铁用的铁砧。 刘海就是铁做成的,也会被踢飞,会被踢断。 吴星失声叫了起来,蒙住了眼睛,软软地倒在门框上。 因为刘海没有躲开这一脚,刘海便真的被踢飞起来,惨叫了一声。 几声重重的闷响随着惨叫声响起。 吴星不敢睁眼,因为她怕看到刘海被打成几块的惨状。 她举起剑,对准自己的心口,狠狠扎了下去。 因为刘海死了,她也会被捉住的。与其下蛇窟,不如自杀。 但她的手被人拉住了。 吴星嘶声道:“让我死,求求你们,让我死吧……” “你们?什么你们?只有我一个人啊!” 是刘海的声音! 是刘海! 刘海没倒下! 那倒下的是谁? 吴星猛地睁开眼睛,刘海惨白着脸在笑,一只手握着她的手腕。 不用看就知道,刘海受了重创,伤得很重很重。 佟堂主的一脚,力能断五寸铁板,而刘海不过是血肉之躯。 刘海闪身让开,吴星看清了,四个堂主都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没死。”刘海还在笑,但手已在微微颤抖。 吴星能查觉出来,他快不行了,他现在只是强撑着才没有倒下。 “怎么回事?”吴星茫然不解,这一切岂非又是不可思议之极? 刘海放低声音:“让那些人过来,抬走她们,我受了伤,不能提气,快!” 他还是笑嘻嘻的,笑得好像他根本没受伤似的。 吴星突然咯咯一笑,脆声叫道:“喂,你们是州府分舵的吧!快过来抬走四位堂主,还没死响!” 那群人小心翼翼地奔过来,一些在前执刀警戒,几个女人奔近四个堂主,抱了起来,飞快地退走了。 都退走了,仿佛一下子消失在地底下了。 刘海抖得更厉害了:“别扶我,我自己过去!” 他不能让她扶,因为暗中肯定还有人在监视着他们。 他自己大步流星,走进了院门。 吴星看了看方才打斗的地方,那里没有血迹,只有一地的柳叶。 吴星明白了。 刘海趁被踢飞的时候,翻上柳枝,用内力震飞柳叶,居高临下,震叶伤人! 这又该是何等的武功? 吴星正自发怔,院里发出一声闷响。 她轻轻惊呼一声,跟了进去。因为她知道,刘海也倒下了。 刘海已倒下,脸朝下栽倒了。 他的后颈上,已是乌黑一片。 吴星不知道是不是还有人在监视他的动静,但她知道,自己绝对大意不得。 她从院门走进去,身子一直正遮着刘海。这时若有人在远处想从门中偷看,就看不见倒在地上的刘海。 吴星边走边运力于两手,待走到刘海脚前时,两手虚抓,已将刘海从地上吸得立了起来,然后她就从后面抱着他的腰,似乎很亲昵地进了房中。 从外面看起来,刘海好像是自己走进去的,而且吴星还似在柔媚地笑着。 房门关上,吴星的泪水已忍不住喷涌而出。 刘海后颈上中的那一脚,实在是很重。 大椎穴的末端,便是颈骨,而大椎穴受伤的人会有什么结果,吴星当然知道。 如果救治不当,刘海可能会残废的。 吴星抽抽咯咯,将刘海扶到床上,解开了他的衣裳。 第十一章 口角 刘海这次又没死成。 刘海醒过来,正见到吴星红肿的眼睛和她脸上的珠泪。 吴星惊喜万分:“你…醒了……太好了……呜呜……吓死我了……” 刘海试了试内息:“还算好……咦……你,……你……” 刘海突然怔住了,张口结舌。 因为他发现,自己的衣衫已经被解开,他几乎是裸仰着,吴星披头散发地坐在他身边。 这太让人生气了。 刘海一翻身:“你出去吧,我要……穿衣裳。” 他咬着牙,恶狠狠地道。 吴星也愣了一下,叹了口气,依言跳下床,走出了房门。 刘海三下两下穿好衣衫,面上兀自羞愧难当。 他早忘了自己受了重伤,怎么会一下好得这么快。人在发火的时候,是没有理智的。 刘海挽起长索,奔出了门。 白岩下,恋儿墓。 刘海跪在墓前,喃喃自语: “恋儿,我又对不起你了……你肯原谅我么?……恋儿,好恋儿……” 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响了起来:“滚开,不许你在这里哭!” 刘海惊得一跃而起:“是你?” 春夜柳林中的那个神秘人物就站在他面前。 刘海自然记得她的声音。 一个蒙面少女在恋儿墓边,手中长剑软软颤颤的,毫光四射。 “滚开!听见没有!” 刘海退了好几步:“为什么不让我……” 那少女恶狠狠地道:“因为你不配!” 刘海狂怒已极:“恋儿喜欢我是真心的,我喜欢她也是真心的。你是什么人?你凭什么不让我在这里?” “因为你抛弃了恋儿!因为你害死了恋儿!因为你不能算个男子汉!” 斩钉截铁! 刘海心中有如剧震一般,眼前一阵发黑,踉跄了几下,站住了。 “你倒挺会装蒜。只恨冯唐那一剑为什么没要你性命。” 刘海吸了口气,站稳了,而且挺起了胸。 “若不是恋儿死前苦求,我早就杀了你!” 刘海挺起的胸口塌了下去,低声道:“我……是……是该死…··我该死。” “当啷!”那柄长剑扔在了他脚下。 “那你为什么还不自杀?” 刘海呆呆看了一会,弯下腰,拾起了长剑。 创柄上有两个字:“冯恬” 刘海心中巨震,足下又是一个踉跄。 “怎么,害怕了?你连自杀的勇气都没有,你还有脸来哭恋儿?” 刘海哑声道:“你··…是……恋儿的……姐姐?” “你怎么知道?谁告诉你的?”冯恬的声音变得急躁了。 刘海摇摇头:“剑上有……名字,能猜到。” 冯恬声音又是冷如剑刃了:“我是恋儿的姐姐。恋儿求我不要杀你,但我有权命令你自裁。” 刘海点点头:“我会的。” “那你还不快动手?” “现在……不行!” “为什么不行?你不过是贪生怕死的无耻之徒。你没有脸活下去,又没有勇气自杀。呸,老天怎么会容你这个人活着。” “我不是人,我是畜牲!” 刘海平静地辩解,非常非常地认真。 冯恬一怔:“你……?” 刘海缓缓道:“我告诉你我会自杀的,但不是现在。” 冯恬哈哈大笑:“我明白了。” 刘海一凛:“什么?明白什么了?” “你不过是想苟活下去,到你快老死的时候,才自杀,对不对?”冯恬气疯了,拳头都抓白了。 刘海摇摇头:“不对。” “那你什么时候自杀?告诉我,冯家的人会去欣赏的。” 冯恬冷笑,“去欣赏一个自称畜牲的人自杀是个什么样子的。” “最晚不会超过两年三个月零十天。”刘海一字一顿地道。 “为什么这么详细?”冯括倒怔住了。 “因为我有一项协议,必须在三年内,保护一个女人的安全,现在还剩两年三个月零十天。” 冯恬愣了一会儿,又跳了起来,“你撒谎!” “信不信由你。”刘海苦笑着辩解。 “那好,不过,你得用我这柄剑自杀。” “好的,到时候我会通知你的。” “我就在冯家等着你来通知我!”冯恬咬牙切齿,“两年三个月的时间不算太长,我可以等。” “还有,……你说得很对,我不配再来了……只是恋儿的坟,你……多……”刘海又黯然了。 “不劳你挂心!”冯恬断然叱道。 “那好,我走了,……” 刘海恋恋不舍地望了望恋儿的墓,跪下来磕了三个头: “恋儿,我走了,不会再来了。再来的时候,我就去找你了。” 冯恬闪在一旁,不说话,只是冷冷地盯着他。 刘海站起来,将冯恬的长剑放到草地上,转身离去,连头都没有回。 冯恬狠狠骂道:“快滚,滚远些!” 第十二章 暗杀 刘海缓缓走着,头痛欲裂,足下像灌了铅似的沉重。 星星索拖在手上,也变得十分沉重,沉重得让他根本就举不起来。 天空的颜色,蓝的像什么呢? 刘海说不出来,但他知道,天空很美丽,因为恋儿在那儿等他。 刘海跌倒了,要起来,便没用。他已经爬不起来了。 “恋儿……”刘海握着星星索,昏了过去。 昏迷中,刘海觉得自己想要飞,要飞到天上去,恋儿在那里微笑,在那里等他,在那里又娇又媚地望着他。 可他无法腾身而起,手里的星星索不知怎么变了,变成了一团坚韧的藤蔓,捆住了他的双脚。 他想挣开,可办不到。 吴星的双手突然就从藤蔓中伸了出来,抱住了他的腿,抱得紧紧的…… 刘海再醒过来,却发现是被人背着的。 而且,那人正是吴星。 天色昏黄,吴星在流泪:“对……对不起,可我……不能……” 刘海叹口气:“方才是你给我疗伤的?……是我对不起你,别放在心上……我自己走,我自己能走。” 吴星放下刘海,刘海自己走了几步:“还好。” 吴星泣道:“我知道…你为什么……看不起我了,因为……她…” 刘海一个跟跄:“你……去白岩了?” 吴星连忙扶住他:“我……跟在你后面……都看到了……听到了……” 刘海挣开她的手,冷冷道:“你知道了就好。” 吴星抹抹眼泪,笑了:“晦,我哭什么呢!咱们回家去吧,啊?” “家”这个字,让刘海觉得十分刺耳。 尤其是让吴星知道了恋儿的事,刘海觉得十分不舒服。 吴星肯定还听到了他说的要自杀的事情,这也让刘海不痛快。 这一切简直糟透了,刘海直骂娘。 吴星却一直笑嘻嘻的,似乎挺开心,这更让刘海气得要发疯。 “别笑了!” 吴星一怔,笑得更欢了。 刘海历叫道:“不许笑,我不让你笑,知不知道?” “为什么不许笑?”吴星笑靥如花:“每个人都可以笑的呀?” 刘海一个耳光,清脆之极,打得吴星转了好几个圈儿。 刘海打完耳光,自己也清醒了,更是不知自己是不是真疯了。 他干吗打她耳光?就因为她在笑,而他心里却在哭吗? 吴星摸摸肿起的脸,泪水盈盈。 “对不起……”刘海十分后悔。 “不,……我好高兴好高兴!”吴星确是在笑,虽然泪流满面,嘴角却还是向上翘着。 刘海火又上来了,直着脖子叫道:“你高兴?因为我的恋儿死了?因为你听到我在哭她?因为你知道是因为你她才会死的?因为你知道我会自杀?因为你让我当王八?因为你让我连哭恋儿的脸都没有?” 吴星待他叫完了,火也消了,才低声道:“都不对……” “那为什么?——”刘海又叫了起来,拳头握得紧紧的,恨不能再狠狠给她一拳。 “因为……你打了我一个耳光……”吴星痴痴笑了起来:“这是第一次……” 刘海活像见了鬼一样。 这个女人居然喜欢刘海打她耳光? 走到院门口,刘海顿了一下。 吴星仍旧摸着红肿的脸颊,笑盈盈的:“你不进去吗?” 刘海怒道:“为什么不进去?这是我的家。” 吴星得意地道:“看你!” 刘海气哼哼地走了进去。 吴星踉进来:“喂,你不进房吗?” 刘海一瞪眼:“为什么不进?” 吴星又笑:“这人!” 刘海又进了房。 吴星跟进来,正想开口说“你不上床吗?”却被刘海拦住了:“低声!” 吴星吓了一跳,笑容不见:“出什么事儿了?” 刘海悄声道:“四下有高手伏着。” 吴星的面色变得惨白。她当然明白教中人的暗杀手段很高明。 “不用怕,你就躲在这里,千万别出声,我有办法。” “你……到哪儿去?”吴星在发抖,拉住了他的袖子。 “轻声!趁天黑,我躲到院里,用星星索。你不能出来。”刘海小心地抽出袖子,退了一步。 “不……我要出去。 “我怕误伤了你。” 吴星不说话了。 “你在我出去后,再开灯……然后……你就装作对我说话,知不知道?” “知道了……” 吴星眼中闪着调皮的光采。 灯亮了,草丛中有一丝动静。 “进屋了……”一个人低声咬牙切齿。 “待他们上床之后……咱们按计划撞进去……” 星星在天空中闪闪烁烁,似乎对下界发生的一切事情都很好奇。 房间里传出了吴星的媚声,模模糊糊的,听不太清楚。 “喂,……你干吗呀…··还不动弹……你是死人呀?快抱我呀……” “你故意气我还是……晤……晤……坏蛋……大坏蛋……晤……,” 房中传出的动静表明,刘海已经和吴星在亲热了,不时还能隐约听到床在响,人声也越来越含糊粗重。 “该动手了,上!”命令发出了。 四下里草丛中,十几个黑影箭一般窜了出去,扑向院子。 房间的灯已经灭了。声音却越来越让人脸红心跳。 蹑手蹑脚跃到院墙内的黑影们,都感到地下身边有异动。 那种感觉就跟进了蛇窖没什么两样。 各人的反应却有快慢。 反应慢的,腿上都被重重击了几下,倒地不起了。 反应快的,则闪过了这几下,但仍在不停地闪跃,不停地用兵器左挥右所。 但身边的东西似乎是闪避不开的,用刀剑也折不断。 身手最快的是四个人。 院里传出了“扑通”的倒地声,厉叫声和兵刃破空声。 另外有一种声音,咝咝的,又沉又哑,无处不在。 不用说,那是星星索的舞动声。 四个还在动的黑影也都被击中了,倒了下去。 刘海的声音笑了起来:“吴星,点烛!” 火光一闪,吴星笑眯眯地执着蜡烛出来了:“哟,真快呀!” “你看看,是不是白天那四个堂主。我瞧着很像。” 吴星快速绕了一圈,回到刘海身边:“是她们。” 刘海急了:“喂,你们四个人闹什么呢?老子没杀你们已是天大的恩德了,真不识相!” 马堂主嘶叫道:“刘海,只要你不杀我们,我们总会杀了你们的!” 刘海怒道:“难道你这是恳求我杀死你们?你们都是堂堂的人物,怎的越来越不成话?明杀不成,来暗的?这也太不够意思了。老子这就杀了你们,看你们还闹不闹了。” 马堂主号叫道:“你快杀了我们!” 刘海真的走了过去:“我可真动手了!” 四个堂主都叫道:“快动手!” 你瞧,四个人求一个人杀了她们, 刘海怔了一下,叹了口气:“何苦来?你们年纪大得尽可做我的母亲了,何苦还在江湖上冲冲杀杀的?我可没有杀你们的勇气,你们去吧!若是你们还不死心,我也没办法,尽管再来就是,明的暗的随便好了,不过,最好还是让你们教主来一下,也省了多伤无辜。” 四个堂主突然都说不出什么话来了。 因为刘海的话她们还是平生第一次听到,这种道理她们也是第一次听。 刘海走了一圈,解开了穴道被封的人的穴道,给断腿的人接上骨,日里不住念叨:“对不住对不住。” 当然也有人破口大骂,但许多人还是默不出声。 暗杀失手,被人家击倒,实在是太丢人了。更何况别人又放了自己,若再骂人家,实在有点说不过去。 十几个人扶着出门离去。 刘海直叹气,猛摇头。 吴星却笑了起来,咯咯大笑,烛火都笑灭了。 刘海倏地转身,大叫道:“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吴星不笑了。 刘海怒叫道:“方才我只让你说话,谁让你……” 刘海再无赖,下面的话可不好出口。 吴星“哇”他一声,哭了出来,倒把刘海吓了一跳。 身影一闪,吴星的哭声进了房间。 刘海蔫了,自认倒霉,拖了星星索,叹口气,出了院门。 吴星觉得,碰到刘海这种人,根本没办法。刘海觉得,碰到吴星这种人更让他冒火。 他躺在大石头上,气哼哼地喘着粗气。 房里,吴星的哭声隐约可闻,更让刘海心烦。 “你嚎什么?生怕人家听不见是怎么着?”刘海忍不住叫了起来。 吴星的哭声更响了。 刘海直跳起三丈高:“你敢吵得老子困不着吗?” 哭声叹然煞住了。 刘海又怔了一下:“娘的,这女人真是活宝!”他摇摇头,躺下了。 第十三章 平静 一连十几天,没有动静了,平静得让人难受。 小战后的平静,大战前的平静。 刘海沉不住气了:“喂,吴星,你们教主怎么回事?” 吴星在给他补衣裳:“什么怎么回事?” “你们教主啊!” “教主怎么啦?” 两个人在房中,刘海踱着步子,吴星在补衣裳。看起来像是挺和美的一对儿。 刘海又火了:“她为什么不来?她为什么不来找我?” 刘海这些天和吴星在一起,总忍不住会上火,但又无法发火。 他知道是因为不能再去给恋儿坟上了,自己有火,又不能总对吴星发,只好自己生闷气,有时候气得自己直哼哼。 吴星挺奇怪地抬头望了他一眼,咬断了钱:“你在盼她来吗?” 刘海气得直打转转:“说来又不来,走又不走的,可憋闷死了。” 吴星站起来:“来,试试衣裳……我倒觉得挺好的……” 刘海刚伸进一只袖子,停住了,瞪眼道:“好?好什么! “安安静静,多好!”吴星正色道。 刘海气得把衣裳扯下来,不试了:“安安静静的好什么?” 吴星越来越叫他恼火。 如果吴星还像原来那样招野汉子,轰他出去,给他几耳光,踢他几脚,他倒觉得痛快些。 可现在吴星温驯极了,无论他怎么发火,引她生气,她也不生气,气极了就哭一回。 刘海气得没办法。 吴星轻轻道:“你要觉得憋闷得慌,干吗不出去走走,比如说,到赌局子里去,找朋友们玩玩?” 刘海嗷地叫了起来:“老子还有脸——” 但他很快收住了口。 因为吴星面色变了,惨白惨白的。 刘海喃喃道:“对不起,说好不相干的,怎的我倒忘了……你别生气了,我向你道歉,郑重道歉。” 吴星强笑道:“没什么……那咱们来想个解闷儿的办法,好不好?” 如果吴星打刘海一个耳光,刘海会高兴些。 “你干吗这么温温乎乎的?你怎么也不打我了,不踢我了?你是不是怕我还手?”刘海气得破口大骂起来。 吴星咬着嘴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 “不许哭!”刘海火儿更大了。 吴星扁扁嘴,忍住了。 刘海的火更大了:“难道我叫你不哭,你就不哭吗?你为什么不哭?” 刘海为什么火这么大,大得不可理喻,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总之他看见吴星这个样儿就有气,气不打一处来。 吴星脸一变,叫了起来:“你狠什么?你当我怕你是怎么着!” 刘海的火消了一些:“当然不是。你干吗要怕我?” 吴星狠狠一个耳光,刘海没闪开,痛得大叫一声,摔在地上。 “日后你敢再对我凶声恶气的,我就走!” 刘海缓缓站起来,眼中凶光毕露,吴星吓得退了好几步:“你……你干么?” 刘海吐出一口血水:“妈的,你的手倒够重的!好,我的气儿也消了!” 吴星气得一跺脚:“不,你的气还没消!” 刘海奇道:“你怎么知道?” “我看还得我再去找一个野男人来,你才会高兴些的。” 吴星转身就走,毫不迟疑。 “回来!”刘海像被刺了一刀似的嚎叫起来。 吴星停了一下,冷笑一声,抬脚又走。 刘海一跃而前,堵住门口,狠狠给了吴星两个耳光:“不许去!” 好重的手! 吴星尖叫一声倒在了地上,痛得直滚。 “不许去,听到没有?”刘海历叫道,狠狠地打墙。屋顶的灰尘籁籁直落。 吴星一阵抽搐,不动了。 刘海这下可慌了:“喂,你怎么了?” 吴星已经翻起了白眼,昏过去了。刘海连忙掐人中,输内力。倒还管用,吴星醒了。 “对不起对不起…··”刘海后悔极了。 吴星却尖叫了一声:“你说什么?我听不见……我的耳朵……耳朵!” 刘海吓住了:“怎么了,你怎会听不见?” 吴星只看见他嘴唇开合,却听不见一点声音:“我…… 什么都听不见了……什么都听不见了……啊啊……” 吴星又昏死了过去。 刘海傻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万万没料到,自己两个耳光,把吴星打成了聋子。 吴星醒转过来,四周一点声音也没有,只有刘海呆呆地坐在地上。 吴星想起来了,自己听不见了,成了聋子。 是刘海两个耳光打的。 “我要杀了你!”吴星扑了过去,狠狠掐住了刘海的脖子,刘海根本没反抗。 吴星恶狠狠地掐住了刘海的脖子。刘海两眼凸出,脸上憋得紫红,这时候再想反抗,也已经晚了。 再过一会儿,便是天仙来了,刘海也活不转了。 吴星仍然没有放手的意思,她想掐死他。因为她已成了个聋子,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但她不得不松手了。 因为她也被掐住了脖子,紧紧的。 吴星挣扎了几下,不动了。 那人松了手,看了看地上昏死的两个人,重重叹了口气,又嘿嘿冷笑了一声,飘然而去。 两个被掐昏的人都没死。 刘海先醒了。 他看见吴星倒在地上,自己脖子上火辣辣的,脑子里嗡嗡直响,直想呕吐。 他努力想,想起来了。 吴星被她打成了聋子,后来吴星掐住了自己的脖子。 奇怪的是吴星怎么没掐死自己。 吴星竟也昏倒在一旁。 刘海趴在地下,傻呆呆地望着吴星痛苦欲绝的脸,不由一阵心痛:“我怎会打她耳光?还打那么重?” 他记起来了,是因为吴星说她再去找野男人之后,被他打的。 吴星找野汉子,跟刘海又有什么关系? 当然没有关系! 刘海将额头在地上狠狠碰了几下:“妈的,我真混蛋!” 刘海发现,自己真的不能算是人,有时候连畜姓都不如。 吴星醒了。 她也想起了发生的一切,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有人来,救了刘海,却又没掐死自己。 她看见刘海悲痛欲绝的眼睛。 “刘海……你……杀了我吧!我……不想活了!” 刘海吼道:“你的仇还没报!” 吴星耳中一嗡:“你乱叫什么,耳朵都震聋……啊,我能听见了,我能听见了!” 吴星狂叫了起来,在地上直打滚,又哭又笑又叫又嚷。 刘海怔住了,马上也大叫了起来:“你能听见了!太好了太好了……” 吴星猛然一顿,坐了起来,恶狠狠地盯着刘海:“是你把我打聋的!” 刘海嗫嚅道:“对不起……” “你干么要打我,我找我的野汉子,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吴星厉声尖叫起来。 “好好好,我以后再也不敢了……你去找……找他们吧……要不,我去给你找?”刘海只想哭。 “你他妈个活王八!”吴星破口大骂。 刘海只有认错的份儿:“好好好,活王八就活王八!只要你没事就好,谢天谢地!” “我有事没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没……没关系,一点关系都……都没有……” “那你为什么打我?为什么?” “对……对不起,实在是……对不起……” “什么叫对不起?我今天才知道为什么冯恋会被你气死!” 刘海猛一抬头,眼中精光四射:“不许你提起她!” 一字一顿,斩钉截铁。 吴星撒起波来:“为什么不许我提她?因为你不配得到她,你以为你为了我,便可以找到抛弃她的借口了吗?你以为我招汉子你不管。甘当活王八,就是喜欢她吗?不对!越是这样,你越对不起她!她是被你气死的,你知不知道?” 刘海冷冷道:“现在我不后悔打你两个耳光了。即使把你打死,我也决不后悔了。” 吴星怔住了。她没料到刘海能这么快冷静下来。 刘海沉声道:“因为你方才说得对,我是个畜牲。但,你也是。” 他站了起来:“你也是!” “我不是!”吴星尖叫道:“我不是畜牲!” 刘海转身出了房门。 天知道这两个人是怎么回事! 不过,黄昏时分,刘海又醉熏熏地回来了。 吴星并没有招野汉子,做好了饭,正在等他。 刘海一楞,踉跄道:“怎么回事,你没有……招……野汉子……” 吴星咬着嘴唇低声道:“是我不好……你别生气了…… 我……不该提起……她来。’ 刘海鼻子一酸,声音都岔了:“不…·是我对不起你……你肯不肯……原谅我……” 吴星转头道:“吃饭吧!” 刘海虽然已经吃饱了,还是吃了一大碗米饭。 古怪的争吵,古怪的和解。 和解是和解了,刘海依旧喝酒,天天大醉。 吴星却不劝阻,反倒自己买了许多酒来,让刘海喝醉,醉得不省人事。 然后她服伺他,扫净呕吐物,给他擦干净身子,给他煮酸汤。 刘海醉熏熏的什么都不知道。连吴星有时悄悄亲他抚他都不知道。 转眼又是十几天过去了。 还是很平静,平静得连吴星都觉得奇怪了。 她在等待致命的打击的到来。 她知道教主不会放过她和刘海的。 可刘海却是越醉越狠,离了酒几乎就活不下去。难道他是要把自己醉死,以此来逃避人世的烦恼? 吴星却总是去买酒,好像生怕他不醉似的。 真奇怪! 同时,镇子里消失了三个年轻男人,其中一个便是牛倌。三个人都亲近过吴星。 他们真正是消失了,因为连尸体都没有,好像村里从来就没有这么三个人。 谁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有人说这三个人是被刘海杀的,有人说是被吴星杀的。 但没人敢找来。一来是没有证据,二来这三个人都没有亲人。 三来么,是因为刘海和吴星的打架功夫实在是让人胆颤心惊。 谁愿意去惹两个半疯半傻的男女呢?没有人,当然没有人。 可是三个年轻人就白白死了。大家都说这三人或许是撞见鬼了,或是进山时被狼吃了。 但从此再没有人敢在夜间从刘海家门前过,刘海整天泡在酒里,自然不会注意到这些事。而吴星每次上街买酒买菜,众人都避得远远的,酒店老板更是满脸赔笑,心里打鼓地接待这个冷面女煞星。 吴星每次买酒,酒的份量都足,而且不掺水;吴星每次买菜,菜都是满街最鲜最嫩的。 魔鬼之所以活得很好,原因就是有人怕它。 但该来的总归是要来的,正如该去的一定会去,躲都躲不掉,扯都扯不回。 第十四章 护法 但从此再没有人敢在夜间从刘海家门前过,刘海整天泡在酒里,自然不会注意到这些事。而吴星每次上街买酒买菜,众人都避得远远的,酒店老板更是满脸赔笑,心里打鼓地接待这个冷面女煞星。 吴星每次买酒,酒的份量都足,而且不羼水;吴星每次买菜,菜都是满街最鲜最嫩的。 魔鬼之所以活得很好,原因就是有人怕它。 但该来的总归是要来的,正如该去的一定会去,躲都躲不掉,扯都扯不回。 一天早晨,刘海酒醒过来,哑声道:“酒……拿酒来…… 我要·…酒…·” 吴星忙道:“马上就来了,我就去取。” 门外一个声音响了起来:“姓刘的,迟些时辰再喝罢。” 又一个人叫道:“姓刘的,你这辈子再也喝不成酒了。” 刘海一怔,怒道:“你们……乱说……什么?” 他声气暗哑。 吴星叹了口气:“两位护法,请进来吧,他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力量对付你们了。我也没有。” “护法?什么护法?……”刘海怔怔地问道。 吴星温柔地朝他笑了:“是找我的.我出去就行了。酒就在桌边,你自己喝吧。” 刘海怒道:“不是……她们说是我……姓刘的,是找我! ……你姓吴!” 吴星低声叹道:“你还是……不肯答应我……真的不肯?” 刘海的脸红了,比喝了十斤烧刀子还红。 “肯不肯…·原谅我……不正经?……”吴星颤抖着道:“告诉我你肯不肯,啊?” 门外的声音又在叫了:“请两位出来吧,咱们的事儿,该作一个了断了!” 刘海跳下床,晃了一下,吴星连忙扶住他,不住颤抖,拼命压住哭声。 刘海低声道:“我……答……” 吴星却一跺脚:“我不要你答应了!” “算我白说!”刘海气得也一跺脚,叫道:“这就出来了,穷叫唤什么呀?” 刘海挣脱了吴星的手,跟跄着走了出去。 吴星泪水刷刷滚了下来,拾起床边的星星索,赶了出去。 刘海走到门口,晃了好几下,才稳住了脚跟:“晤,这次怎么…·只有两个?” 两个蒙面老妇,都是手执蟠龙拐杖,冷冷地望着摇摇晃晃的刘海。 左首老妇冷冷道:“两个怎么样?” 刘悔两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上次·…有……” 右首老妇道:“上次四位内堂主出手,仍是没能奈何了你,连夜中下手,都被你破了。教主十分震惊,所以我们两个老朽只好再出手了。刘海,你要知道,我二人不出手,已经十五年了。” 左首老妇道:“你死也算得很荣耀了,连少林掌门,武当道主,也没你这么风光过。” 刘海“呃”了一下:“小子……不识……抬举之极,两位的话,算是白说了。我听不……懂。” 吴星走了出来,冷冷道:“两位护法,外子不能出手了,由我接下二位吧!” 二位老妇一怔。左首老妇怒道:“梅琳,你算什么东西?” “你不值得我们出手,滚一边去!”右首老妇也叫了起来:“这儿没你说话的地方。” 刘海冷冷道:“你们……呢……敢骂我……老婆?胆子太……太大了!吴星……你退下,看,看我的!” 吴星急道:“不、不,你不能……让我先上,你先看看她们武功……路数再说,好不好?” 刘海一瞪眼:“胡说!你接不下她们一招,根本接不下,我又怎么看她们的招数?” 吴星还想说什么,刘海抓住她的手,捏了一下,夺过了星星索:“让……我来!” 吴星握着发痛的手腕,怔怔望着刘海。 刘海捏她那一下,力气出奇地大。吴星有些惊讶。 刘海执索在手,挥了几下,索子才动弹了三四丈,另外六七丈却是挥不动了。 左道老妇冷冷道:“刘海,你别再装了!” “这点雕虫小技,瞒不过我们。”右首老妇马上接口。 “你方才有一句话说的中气十足,而且清朗流畅。” “所以你的内力根本没有受到损害,反而比以前更强了。” “你的武功路数十分诡异,因为你喝酒是为了增强内力。这虽然有点饮鸠止渴的味道,但你不得不这样。” “这门功夫天下只有一家。” “那就是星宿海的武功。” “刘长乐并不叫刘长乐,而是叫缥缈子,星宿派的十大长老之一。” “他杀了我们教生一家数口,此仇不共戴天!” “后来他惧怕教主复仇,便隐姓埋名,到了这里,改名刘长乐。” “几十年来,教主一在暗中查访,却没有半点消息。” “恰好教中出了梅琳这个叛徒,缥缈子为了救出梅琳,和教中四大堂主打了起来,重创而逃。” “逃回之后,他便死了。” “是梅琳出手,四大堂主又已力竭,才让缥缈子跑了的。” “所以缥缈子让梅琳和你成亲,因为他想感恩。” “不想这一来却害了你。” “因为他杀了教主的幼子。” “所以我们也要杀你!”” 两个老妇你一句,我一句,说得快速流利,比吃爆豆还快。 吴星惊得直发呆,刘海也目瞪口呆。 这些事情,刘海也是第一次听说。 他无法想象,他父亲是天下最神秘的门派星宿海一脉的十大长老之一。 刘长乐的武功确实不算好,他怎会是十大长老之一的缥缈子呢? 父亲为什么不对自己说这些?刘悔连自己是星宿海派的门人都不知道。 刘海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一般,悠悠忽忽的。 “这一切都是为什么?为什么?……” 吴星扶住了他。 两大护法说完了,左右一分,举起了龙头杖:“请!” 看来他们对刘海是十分重视了。 刘海看了吴星一眼:“我要上了……你……站远些。” 吴星眼圈一红,退到了门口。 刘海一抖星星索,粗大而又极长的绳索,腾成了飞腾的毒蛇、碧绿的毒蛇。 一个又一个变幻无穷的索圈,圈向了两位护法。 长索可以及远,长索以柔克刚。 左右护法都是武功极高之人,平生罕逢敌手。 星星索虽然太厉害了,她们也是不惧,更何况她们是两个联手呢? 而且现在是白天。绳索的任何异动都可看得一清二楚。 看来她们选择白天来是有心的。 星星索的威力,谁也不能小看了。二护法都是久经沙场的高手,这一点自然知道。 谁蔑视敌人的一切,就等于失败了一半。 两者齐声清啸,龙头杖舞了起来,将灵动狠辣、刚柔并济的长索连连拨开。 刘海感到星星索上承受的压力越来越大,龙头拐每击到索上一次,传过来的内力就使他的心抖一下。 两位护法一步一步地向刘海迫进。 每进一步,刘海就感到危险更进了一步,因为长索不利近战。 长达十丈的星星索更不利于近身搏击,这是因为星星索不仅长,而且颇硬。 两位护法联手的功力,自然远在刘海之上了。 便是教主本人,也敌不过两位护法的联手。吴星深知这一点,所以她认为刘海必败。 半个时辰。两大护法迫近了四丈,离刘海已不过六丈远了。 刘海脸上已是大汗淋漓,头顶上更是白气蒸腾。他的内力,已经发挥到了极致。 吴星的手握住了短剑,而且将剑对准了自己的心口。 一旦刘海败落,她便会把短剑刺进自己的心里去。 她知道,只要两位护法再迫近两丈左右,星星索的威力便会完全消失。 场中三个人却仍在一心一意地狠斗,来不及去想这些。 谁要分心,谁就会败落! 刘海挺立不动,只是拼力挥动长索。 长索在空中在地上翻腾狂舞,尘土飞扬,柳叶纷飞。那“咝咝”的破空声,内力稍弱的人听了,也会心烦欲呕。 两个护法的身影,也是挺立着,决不闪避腾跃。因为她们若闪避,便会手足失措。 大高手与高手之间的区别,这时便会体现出来。要想成为大高手,更重要的是心智。 两大护法还在渐渐迫进。 还有五丈。 一步…… 两步…… 三步…… 四步…… 只要再近身一步,刘海就只有弃索了,而弃索之后的刘海,只有死路一条! 吴星手中的短剑,已经挨近了心窝。凉嗖嗖的,她感觉到了。 凉嗖嗖的剑扎进热血里,血也会凉。 刘海突然大叫一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脸色顿时惨白如雪。 两位护法的脚已经迈出,眼见便要踏出致命的一步。 刘海的长索却先脱手了。 他猛力抖动了几下长索,将索柄往场中两位护法扔了过去。 他争的就是两护法迈进一步的这一刹那! 长索立即欢腾起来,脱手后的长索在两位护法周围腾起深绿的波涛。 十丈长索,集中在不到五尺宽的地方狂舞。 刘海的身影已经扑了出去,疾如闪电,闪进了绿涛之中。 吴星的短剑刚刚刺进半分,便听到刘海的叫声:“倒!” 他胜了! 吴星想收力,来不及了,手一颤,短剑深深扎了进去。 但——偏了! 刘海身上挨了三下星星索的打击,但他出手点倒了两位护法。 他都有些不相信自己能胜。 但他胜了。 刘海呆呆立着,看了一会,走过去,拾起了星星索:“恋儿,你又帮了我一次!” 对刘海来说,恋儿就是星星索!星星索就是恋儿! 转过头,刘海愣住了。吴星倒在地上,心口正扎着她那柄短剑,脸上挂着古怪的微笑。 刘海跪在吴星身边,小心翼翼地将她抱了起来,走进了房里,将吴星放倒在床上。 他不能让吴星就这样死了。但他也知道,救活她的希望太小了。 虽然剑未伤及心脏,但扎得太深了。 刘海轻轻解开吴星胸前的衣襟,露出了洁白如玉的胸乳。 这个最美丽的地方,却有一柄死亡之剑! 何等的不协调啊! 刘海默默看了一会儿,没有一丝欲念。 他伸出双掌,按在她的丹田之上。 只要还有一丝希望,就要尽十二分的努力。 不知过了多久,吴星醒了过来,张不开口,说不出话,却能流泪。眼泪滚滚而下。 第一次,是她睡着,裸着身子,刘海在一边看她,看得那么专注。 刘海却只盯着剑柄,那剑柄周围的肌肤已经变得紫黑了。 刘海大叫了一声,短剑逼了出来。一股紫血直喷出来,喷了刘海满面,但他顾不了这些。 刘海一只手按住短剑,一只手按住了吴星的身子,防止她暴起或扭动。 吴星已痛得昏了过去,说不定还死了呢! 刘海见喷出的血已经变得鲜红,便出手点了伤口四周的穴道。 吴星不会有事了。 她会活过来的,刘海知道。 第十五章 星星 刘海疲惫地倒在床上。一番剧斗,外加方才的疗伤传功,便是神仙,也会支撑不住的。 刘海不是神仙,绝对不是。 星星,星星又出来了。 刘海走出门去,地上的两个护法已经不见了。 因为她们功力太深了,穴道会自行解开的,但她们没有再进房杀他和吴星。只要她们肯进去,他和吴星都会死。 但她们走了。 刘海叹了口气,又走进房中。 房中烛光摇曳,床上吴星仍在昏睡之中。 刘海默默坐在床沿上,无言地看着吴星。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自己,也不知道怎么描述吴星。 吴星动了一下,眼睛渐渐睁开了。 “你醒了。”刘海并不激动,只微微笑了一笑:“别动,还没好呢!” “我会……死吗?”吴星低声道。 “不会,我不会让你死的。现在你不要说话,话说多了不好。”刘海第一次对吴星这么温柔,这么体贴。 吴星喃喃道:“好……不说话,就不说话…·” 两个人真的不说话了,只是傻呆呆地对视着,谁也不肯移开眼睛。 刘海突然笑了起来:“不说话太闷人了,这样吧,你不许说,我说你听!” “跟我……讲·…·恋儿妹妹……”吴星还是要说话。 刘海似乎早料到她会这么要求,一点儿也不惊奇: “我是在三年前认识她的。那是九月初九,重阳日,我闲极没事,就想登高,高雅他一把子……你在笑吗?·…·当时我确实是这么想的,想来想去,想起南极那里有一处白岩山。我就去了那里……那个地方你也知道,恋儿就埋在那里……” 他说得很平淡,一点也不伤感。 “到了白岩悬崖上,却听到岩下有人尖叫,我吓了一跳,探头一看,见是一个女孩儿正抓住一根星星藤,两脚悠悠地乱踢,我便下到她身边,把她救了上来,……她就是恋儿,我的星星索,就是那根救命的星星藤制成的。” 吴星轻轻道:“你知不……知道…··我听到星星……索这个名字,好高兴……” 刘海微笑道:“因为你的名字中有一个‘星’字,对不对?” “是啊……我原来就是……叫星星的,后来入了教,改叫梅琳的…··我爹姓梅……我娘姓吴……” “我以后叫你‘星星’你高兴不高兴?” “高……兴啊,……你现在……就叫么!”吴星急促地道,眼中充满了希望。 “星星,星星,星星,”刘海轻声唤道。 “哎,哎……”吴星眼中泪光迷离,但在笑,很甜的笑。 沉默。微笑的沉默。 沉默时的对视当然很有意味。 吴星闭上了眼睛:“你……不嫌弃我……不正经……勾引……男人?…··,” “当然在意,我气得要命。” 吴星一笑:“我勾引……男人……是想让你……吃醋……因为你……总不理我……我是个女人我……想……想要你……可你……总不理我。” “我不明白为什么,”刘海叹气了,“我想我永远不会明白。” “后来……你打了我耳光,……我知道你已经……喜欢上我了……你自己还不知道……我就……杀了……那几个男人……” 刘海一怔:“真是你杀的?” 吴星怯生生地道:“我……怕你……生气……后来……你打我耳光……因为你不想让我……去勾引男人……我当时是说气话……不是真的……” 刘海说不出话来,他无话可说。他怕他一张口就会忍不住把她骂个狗血淋头。 “那次……你受了重伤……我把你打昏……是想帮你包扎一下…··刚取出药来,你已经……跑了……” 刘海还是不说话,他实在想狠狠给她几个耳光。 “你真的……很介意……我……”吴星哭了,“我……不正经?” 刘海不说话。他要不介意,那才是活王八、龟孙子。 “我后来……好后悔……可没有……办法了……没办法了……没办法了……” 刘海笑了:“星星,别胡思乱想了。我虽然在乎,但…… 已经原谅你了……” “真的?!”吴星哭得好伤心,“你骗我的?” 刘海微笑道:“不骗你!……你别再说话了,快好起来! 说不定教主快来了,你病病歪歪的,不是让我丢脸吗?!” 吴星抽抽嗒嗒:“那我……赶快……好起来,不给你丢脸……以后也不惹你生气……” 刘海只想大哭一场。 他还是不太明白他和星星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想原谅星星,但一想到她的身子曾经在其他男人身下扭动过,便忍不住会恨她。 他绝不会原谅她,绝不! “闭上眼睛,好好睡觉,乖乖的!”刘海笑着说,心里却恨死了她。 “你……亲我一下……我才放心……” 刘海轻轻吻了她的嘴唇,柔柔的,软软的,和恋儿的一样。 不一样的是,恋儿的红唇,只有一个男人吻过。那个男人就是刘海。 所以刘海恨吴星,恨死了。 因为他发现,自己竟然爱上她了。无论他怎么否认,都不可能了。 “我要……睡了,你……睡在我……身边……好不好?” 刘海轻轻倒下来,睡在她身边。 吴星含笑闭上了眼睛,脸上泛着幸福的神采。 窗外,星光闪烁。 星星被一个方框框住了,这个方框,就是窗户。 每个人四周,是不是也有这么一个方框? 身边这个让他痛恨让他发狂的女人,也是叫星星。 刘海觉得自己现在很糊涂,他不知道他为什么爱上了星星。因为他以前,现在,而且将来——如果有将来的话——他是永远爱着恋儿的。 星星永远不能跟恋儿相提并论! 恋儿纯真,星星呢? 恋儿为他死了,星星呢? 刘海恨死了星星,他后悔为什么救活了她! 星星索就在身边,刘海摸着星星索,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身边,吴星在梦呓:“……我……好悔……好悔……真想死……” 刘海止不住打了个冷战。 他想到了已与冯恬定好的协议——冯恬让他自杀,用她的剑自刎于恋儿的墓前,而且冯家的人会去欣赏。 刘海并不觉得这个协议有多残酷有多可笑,他觉得自己的确是该死。 死的滋味是什么样的,没有人会知道,因为死去的人永远不会说出自己的感觉的。 星光明媚。 星光被小小的一扇窗户框住了。 那么,刘海四周的方框是什么呢?吴星四周的方框又是什么呢? 刘海不知道。 第十六章 教主 教主到了。 两护法和四堂主也到了。 吴星微笑道:“扶我出去。” 刘海扶着她,缓缓走了出去,让她坐在一张椅子上。椅子放在院内,正对着大门。 吴星就坐在椅上,微笑着看着门外。 两护法和四名堂主的眼光,却都盯着刘海,一点也不在乎吴星存在与否。 这个年轻人竟然连败了她们。 谁也不会相信的事情竟能发生。 教主衣袂飘飘,恍若仙人。 刘海执着星星索,大踏步走到门外:“教主大人,你终于出现了。” 教主默然无语,冷冷地看着刘海,看得很仔细,仔细得就像仵作在验尸。 教生二十年来第一次出手没有带面纱。是不是因为她很看得起刘海? 教主雍容华贵,虽已花甲,但风韵不减,柳眉凤目中,仍旧显出了她的青春活力。 刘海似乎被她感染了,说不出话来。他看着教主,心里竟莫名其妙地有了一种亲近的感觉。他实在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有这种感觉。 “你就是刘海?”教主的声音并不凶恶,只是有些威严,作为一个教主不可缺少的威严。 刘海浓眉一轩:“正是在下。” “你是刘长乐的儿子?” “不错。” “你母亲是谁?” “不知道!” 刘海虽然答得很快,心中却也一怔:“是啊,我母亲是谁?” 父亲刘长乐从来没有说起过,刘海的母亲是谁。 刘海似乎也没有问起过。因为他知道父亲若想说,早就说出来了,若是不想说,他问也没有用。 教主的眼中闪着冷冰冰的寒光,紧紧盯着刘海的眼睛,似乎很怕他撒谎。 “你知道你父亲真名叫南郭平川吗?” “不知道。” “你知道南郭平川是星宿海的人吗?” “不知道。”刘海有问必答,答得很诚实。他确实不知道。 “南郭平川乃是星宿海十大长老之一,当年他进入中原,大起劫波,被本教逐出中原。其后,十大长老连袂东来……” 教主眼中闪出了火花。 “他们连袂东来,一来想复仇,二来想称霸中原武林,自然我和本教及中原武林人土不会束手。战场定在泰山之巅…… “十大长老死了九个,但中原武林也死了九个高手,其中有我的丈夫张海陵,少林掌门人无相大师,武当掌门人独鹤道长。这九对十八人的打斗,当为百世仅见。后来,他们皆已同归于尽了……那是二十四年前的事情了……” “最后两人,使是我和南郭平川…… “当时我念及星宿海一脉的十大长老,不能尽数覆灭,便放了他一条生路,只点了他穴道,令他自去…… “没想到,第二天夜里,他竟赶到我家中,趁我不在,杀了我全家满门,连一个只有周岁的男孩也不放过!” “后来,南郭平川失踪了,老身找他二十四年,始终不见他的行踪,没料想他变成了刘长乐。” 刘海叹了口气。他真没想到,自己的父亲,竟是这样一种人。 儿子虽不能选择老子,儿子却可以为老子的罪恶感到羞愧。 他知道,教主的话是没错的。 可是,…… 刘海冷冷问道:“教主,你讲了这许多,想说明什么呢?” “我是想说明:我今天杀你,天经地义。”教主声音也变冷了,冷得可怕。 “江湖上自来仇杀不断,我父亲即便是做了那许多坏事,你难道没有做过吗?吴星的父母是怎么死的?” “吴青牛和梅明吗?……因为他们为虎作怅,杀之不足情。”教主说得很轻松。 刘海气得都快吐血了:“别人都是不足惜的?” 教主回答得很干脆:“正是。” 刘海冷冷地道:“那么我告诉你,我必杀你!” 教主微笑了:“世上没有一人能杀了我。” “有” “你吗?” “正是!” 刘海的胸脯挺了起来。他的眼睛也变得雪亮。 ‘你也不行,你虽然打败了四位堂主,两大护法,那不过是取巧而已。” “巧也是一种功夫!你是武学大师,连这也不明白吗?” 刘海反唇相讥。 “天下武功,说到极处,总是拙胜巧,平淡胜奇幻。” “巧极了,我的功夫,正巧就是笨拙而平淡的!”刘海哈哈大笑起来,好像自己真有十足的把握取胜。 教主瞪着他看了半晌,叹了口气:“看来我今儿遇到真正的敌手了。” “您老圣明!”刘悔嘻皮笑脸。 “能遇到你这样的对手,真是太不易了!咱们得好好过过招,我实在不想很快就杀了你。” “奉陪到底!” “这样吧,兵刃大凶,一招判生死。咱们先比试一下拳脚功夫如何?无论胜负,点到为止。然后再比兵刃,怎么样?” 刘海叹了口气:“你是拿我当靶子玩呢……好吧!” 刘海立南,教主立北。 两人都是直视对方,微微笑着,却一动不动。 两大护法知道,他们是在寻找对方的破绽。 一旦破绽寻到了,一招便可分出高下来。 但大高手之间的比武,破绽是极难寻到的,所以他们只有等。 谁有耐心,谁就是胜利者。 半个时辰…… 一个时辰…… 两个人还是一动不动。 众人也不敢懈怠,因为一转眼功夫,也许这二人已经出手,分出高下了。 吴星看了不一会儿,心头猛跳不已,只好闭目养神,祈祷刘海得胜。 两个时辰…… 太阳明晃晃地照着。已是正午时分了。 刘海终于捕捉到了极其细微的破绽,身于一闪,双掌已经罩住了教主的全身大穴。 无与伦比的身法。无与伦比的掌法。 星宿海一派最神奇的身法和掌法。 教主微微一叱,两掌拂了出去。 刘海捕捉到的不是破绽,而是掩蔽得极好的陷讲。 当他知道时,已经晚了。肩并穴先被拂中,随后是曲尺,章门,膻中……三十六大穴,一齐被封住。 教主微笑道:“刘海,你武功太好了,我点你三十六大穴,是因为你学的星宿海武功中,有一门换穴功。” 刘海还有什么话可说呢?他当然无话可说,即使他想说也说不出来了。因为三十六穴中,自有哑穴在内。 教主仍然在微笑,但眼中已微微有泪光闪现。 她一把将刘诲拎起来,转过去,伸手一扯,刘海的衣裳被扯脱了。 一条深红的胎记,从尾椎骨直达脖颈。 教主哭了:“你……是……我的儿子……你是……小虎儿……我知道一定是你,……一定是你……” 刘海的穴道被解开了,他也傻了:“你说什么?…··” “你背上……有胎记,……我……一直找你……”教主泪水滚滚,结结巴巴:“我知道你不会死的……” “你……是我娘?……”刘海只觉自己一定是已经死了。 什么都不可相信了。 又什么都不能不信! “儿啊!”教主跪了下来,抱住了刘海的腿。放声大哭起来。 于是两大护法和四位堂主也跪了下来。刘海傻呆呆地立着,不知所措,看着面前跪下的教主和六个老妇,不知不觉间也跪了下去。 “娘——!” 刘海的惨叫声能泣鬼神、感天地。 吴星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世上还有哪一位女人,能有她如此悲惨的命运呢?自幼父母双亡,因仇人抚养成人,她发现刘海,欲赖以他替自己报仇,并将一生幸福托付于他,到头来却发现,刘海竟是仇人的亲生子。 一个年轻男人和七个老妇,哭得凄凄切切,一个少妇倒在院中。 一条灰影电闪一般掠了出来。 你不知道他是从何处闪出来的,因为你看不清。 你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身法,同样是因为你看不清。 第十七章 南郭平川 一条淡淡的灰影,袭向教主和刘海。 但旋即灰影顿住了,另一条人影也掠了出来,斜斜截住了他。 灰影是一个蒙面老人,长身而立,正抓住来人的长剑: “倒下!” 来人是个蒙面少女,只一招便被抓住了长剑,扔了出去。但她被三个蒙面人接住了。 场中的老妇们和刘海已经立起来了。 高手对于打斗的反应,永远是与众不同的。两大护法早在灰影掠出之时,便已听到了风声,早已执起龙头拐,拦在了教主和刘海身前。 因此灰衣人和蒙面少女的交手,她们看得清清楚楚。 “摘星手!”右护法已叫了起来,声音中满含悲怆。 “你是谁?”左护法也叫了起来。 灰衣人见突袭已败,长叹一声,转身便奔。 教主寒冰一般的声音响了起来:“南郭平川,我知道你一定没有死!” 灰衣人的身影停住了,倏地转过身,哑声道:“老夫不是南郭平川。” 教主不容置疑地道:“你苦心设下母子相残的场面,你若不亲眼见到,怎能瞑目。扯下面巾,南郭先生!” 灰衣人扯下面纱,一张清瘦的面容露了出来。 刘海几乎叫了出来。 那人正是刘长乐、缥缈子、南郭平川。 那边的几个蒙面人见到刘长乐竟没死,呆了好几呆,转身走了。 他们是谁? 刘海知道。他认出来了,那个挥剑拦住南郭平川的人正是冯恬,另外三个人,却是冯猛、冯唐和冯威。 他们为什么救刘海? 是因为冯恬还要亲自欣赏刘海自杀吗? 当然不是,刘海知道当然不是。 他突然觉得心里很热很烫,嘴里很苦很苦,鼻子很酸很酸,他实在想找个没人的地方,放声大哭一场。 “咱们好久不见了。”南郭平川笑吟吟的。 “你自裁吧。”教主冷冷道:“我不想杀你。” 南郭平川黯然长叹:“若不是这小子身上该死的胎记,老夫的计谋就成功了。功亏一篑,天意,天意!” 刘海走上几步,拾起了星星索:“南……南郭先生,你走吧!” 教主怔住了:“小虎儿……你……” 刘海转过头:“娘,放了他吧!” 教主半晌才点点头:“好吧……听你的!” “你放了我?”南郭平川疑惑地问刘海。 “你走吧!”刘海不想看他。 他没法接受服前的一切,一边是他的生身母亲,一边是把他抚养大的大仇人。 教主的声音尖叫了起来:“闪开!” 南郭平川出手了,这次是袭向刘海的后背:“我不放过你!” 两人相距,不过一丈。 一文对于高手来说,实在最太近了。 教主和两大护法尚在三丈开外,根本无法出手相救,即使她们出手,也无法救回刘海。 刘海被打飞了起来,飞起老高老高。 教主不及攻敌,先救虎儿。 然而—— 刘海倒下了,南郭平川也倒下了。 星星索断成了数十截尺长的短根,击中了南郭平川。 谁都不知刘海是怎么使长索变成短根的。连教主都不知道。 南郭平川也不知道,已经永远不会知道了。他的脸上还挂着狰狞的微笑。那是他把刘海击倒时现出的微笑。 教主抱住刘海软软的身子,泣道:“虎儿……虎儿……” 刘海睁开眼。 他又没有死。 “娘!”刘海叫了一声,环住了教主的脖子,就像是一个吃奶的孩子吊在母亲脖子上似的。 两大护法仍然环护着母子二人,四大堂主也在凝神戒备。 “虎儿虎儿虎儿……” “娘……对了……您饶了吴星,好不好……星星、星星!” 刘海突然叫了起来,挣开了母亲的怀抱,跌跌撞撞跑向院内。 吴星倒在椅子上,不知生死。 刘海扑上去,抱起她的身子:“星星,你醒醒啊,……星星!” 星星索已经断了,断成了尺长的短很,星星是不是也要死了? 吴星竟然睁开了眼睛,泪水盈盈:“刘……刘海……” “……太好了,你还活着,太好了……”刘海大喜大悲,又哭又笑。 “刘海……带我……走,咱们…·就咱们……两个,我不想……再见……任何人,……不想……” “好,我带你走,走得远远的。……星星,你感觉还好吧……” “我……好怕……你母亲,……好怕……” 刘海不说话了,没什么可说的。 因为自己的母亲,杀了吴星的父母。 “刘……海…··,你还会……去自…杀吗7” 刘海还是不能开口。 因为他必须去自杀,为了恋儿,他已经答应了冯恬。 已经答应的事情,就不能返海。 “你会……去的,……你还不肯……原谅我……勾引……” “不……”刘海哭了,“不,该是我对不起你,……星星,……我不去自杀了,我带你走,远走高飞,……就只有咱们两个……” “我要……死……了,我知道……的,可我不想,不想死,……真的……不想……” “不会的,星星,你不会死的,不会的……” “一起……死……一起……死……, 吴星在微笑,笑得很妩媚,很迷人,也很诡异。她的声音很低很低,低得像悄语。 一柄短剑,轻轻扎入了刘海的后背。 削铁如泥的宝刀用来杀人,本不用多大的力气。 “星……星……你……” “—……起……” 星星索已经断了,天上却有满天的星星。 只要你吸一口气,你就会吸进许多星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