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木剑》 第 一章 “枪王,枪王!” 满街一片嘈杂的喊声,喊的都是这两个字,仿佛这两个字有某种神奇的力量,可以使人着魔。 满街的人都涌向一个地方,他们都在狂喊着,像一群疯子。 尤其是那些少女和少妇们,更是一个个脸儿绯红,眼中闪着动人的波光。 那是一种渴望见到英雄也渴望被英雄见到的波光。 “枪王,枪王!” “枪王”是谁? 谁又能得到这许多人的欢呼? “枪王”的确可以称得上是枪王。 剑眉入鬓,虎目生辉,英挺的身材裹在火一般燃烧的红披风里,不怒自威。 同样引人注目的是枪。 长约一丈八尺的铁枪就握在他右手中。 枪杆是精铁锻成的,枪尖是精铁炼就的,在阳光下闪着慑人的冷光。 这杯铁枪的分量,怕有一百多斤。可枪王握在手中,象拎着根牙签,轻松自如。 铁枪上的红缨,又大又艳,在风中猎猪地抖着。 红缨到处,立时便是一片欢腾: “枪王,枪王!” 被人流拥住的枪王微笑着,不时大声和某个相识的人打个招呼,或似不在意地瞟瞟某个美丽的少女。 和枪王打过招呼的人,兴奋得恨不能向天下人大喊: “枪王,枪王跟我打过招呼!” 被枪王看了一眼的少女,心里马上就会升起一种自豪的感觉。因为看她的不是别人,而是天下闻名的枪王啊! 这就是“枪王”刘过,一个走到哪里都受欢迎的江湖豪客。 枪王刘过,一个武艺出众,枪法超卓的人。 枪王刘过,一个急公好义,侠胆盖世的人。 枪王刘过,一个仗义疏财,古道热肠的人。 这就是人们对枪王刘过的评价。 他可以称得上是当前武林中最亮的一颗新星,没有什么人能比他更得人心了。 这样的人,又怎能不受到别人的热爱和崇拜呢? 枪王刘过被众人簇拥着,走过一座酒楼下时,楼上突然有人大叫一声: “枪王刘过!” 欢呼声立寂,所有的人都仰起头,愤愤地瞪着那个敢直呼枪王大名的人。 枪王刘过一抬头,微微一笑:“什么事?” 大人物自有大人物的心胸和气魄,犯不着和一般的人一般见识。刘过的态度很得体,很符合他“枪王”的身份。 更何况,出现在楼头的人,不过是个家人打扮的中年人呢? 众人都忍不住在心里赞叹。 楼上的家人斜倚着栏杆,懒洋洋地小口啜着端在手上的一杯酒。举止很放肆,神色也很傲慢。 他抬起眼皮,不屑地扫视了一下众人愤怒的面孔,将略带嘲弄的目光停在刘过脸上,慢吞吞地道: “她找你。” 刘过面上的微笑刹那间僵住,手中的铁枪似乎也微微颤了一下。 但马上刘过的脸由惨白转成微红,透着惊喜的微红。 “她找我?” 他用不相信的口气追问了一句。 家人点点头,从栏杆边消失了。 枪王刘过在众人惊呼声中,带枪一跃而过,灵巧地飞上了酒楼。 是什么,能让刘过如此失态,又如此倾心? 第二章 荒野古寺,残照萧然。 宋长风的刀在夕阳里闪着夺目的光华,仿佛那已不是刀,而是一片流动的阳光。 在他的对面,傲然兀立着一个中年大汉,正用微带吃惊的神情凝视着他。 大汉的手中,也有一柄长刀,弯弯的,刀形很美,宛如东瀛的武士刀。 很美的刀往往也很毒辣,和东瀛的刀术一样。 宋长风方才就已领教过大汉疯狂的冲杀。他几乎被大汉凛冽的杀气摧毁。 那已不是对方口中所称的“比刀”,而是拼命。 武士的荣耀,难道真的比生命还重要吗? 宋长风悄然叹了口气。 大汉铁铸一般的身躯在这一声叹息中突然软成了稀泥,锐利的目光也已涣散。 弯弯的长刀落地。 刀落地的那一刹那,心是否已死了? 宋长风转过身,归刀入鞘。 他的声音很沉厚:“虽然你很想杀我,但我却不想杀你。我希望十年之后,能再于此地见识阁下的东瀛刀术。” 大汉的身躯突然又挺了起来,眼中的神光重又凝聚。 宋长风没有转身,还在说着:“世上本没有不败的武士,也根本没有无敌的刀法。” 大汉默默地听着,沉思着。 许久,他才深深一躬,捡起地上的长刀。 自信已在他心里悄然恢复,渐渐滋长。 他默默地归刀入鞘,默默地看着宋长风走入夕阳的背影。 他突然激动地大叫起来:“刀王宋长风,十年之后,我一定再来!” 宋长风已经走远了,走得很快,也很洒脱。 残阳如血。 宋长风走到一座坟前,默默看了好一会儿,盘腿坐了下来。 那不过是一座很普通的土坟,连坟前的墓碑都不过是一块普通的青石板。 墓碑上只有四个字—— “小雪之墓”。 小雪是谁? 武林中几乎没有人知道小雪是谁,自然更不会知道宋长风和小雪的关系。 有人悄然走近,宋长风恍若未觉。 来人叹了口气:“刀王宋长风?” 宋长风冷冷道:“是。” “跟我走吧,有人找你!” 宋长风马上就站了起来,连再看一眼墓碑都没有就走了。 又是谁,能令刀王宋长风如此听命? 第三章 武林中枪术最精的人是谁? 当然是枪王刘过。 天下刀法最好的人是谁? 一定是刀王宋长风。 当今最擅长暗器的人是谁? 长耳朵的人肯定都听说过,“暗器之王”是徐州唐家的大公子唐点点。 唐点点在四岁的时候,就帮他的父亲解决了一个难题——如何使铁制的暗器不被对方带磁性的兵器吸收。 唐点点六岁的时候,就自己动手,造出了一种可以回旋攻敌的新颖飞镖。 唐点点今年才二十一岁,但他对暗器制造这一行的贡献,已超过了所有的古之名匠。 十二岁被称为“暗器天才”,十四岁被尊为天下“暗器之王”,这样的成就,是不是可以说震古铄今呢? 唐点点正俯在案上,细心地组装着一种可以连发十二次的针筒。 针筒可以绑在腋下腰间,只需轻轻一挟,触动机关,暴雨般的牛毛细针就会激射而出,一次一百枚。 密室中静悄悄的,一点杂音都没有,只有唐点点细密悠长的呼吸声。 唐点点在工作的时候,所有的人,包括他父亲,都不得进人密室一步。 唐点点在工作的时候,需要绝对的安静,哪怕是一声鸟啼也会让他心烦意乱,无法继续下去。 所以唐家的人说话做事走路,一切都必须静悄悄地进行,这已成了唐家的一条不成文的规矩。 所以唐家的庭院内,没有一只鸟雀敢飞过唐点点的密室。 无数暗器利箭在密室外面对着天空和树林,一旦有入侵的鸟雀,便格杀勿论。 但今天,唐点点却偏偏听到了一声鸟啼。 那是一声画眉的脆鸣,和婉温柔,浸人心脾。 唐点点气得将快要完工的针筒使劲往地上一摔,拉开密室的门就冲了出去。 “为什么有鸟叫?为什么有鸟叫?”唐点点挥着双手,激动地大叫起来。 他薄薄的嘴唇已气得发青,白皙的俊脸也已涨得通红。 门外的卫士一个一个都吓傻了,他们从未见过唐点点发这么大火。 领头的卫士又吃惊又害怕地嗫嚅道:“少爷,根本……根本没有鸟叫啊。” 唐点点气得直哆嗦: “放屁!我明明听见了,是画眉。” 卫士首领还在分辩:“小姐的画眉一直都养在她那里,从来不敢……” 唐点点暴吼道: “还敢犟嘴!” 卫士们只有呆呆地垂手而立,大气不敢出一声。 谁都知道,唐点点的火气一上来,任何人都不敢吭气,连唐点点的父亲和奶奶都不敢出声。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抓画眉。” 唐点点话音未落,对面树林中突然冒出来一个锦衣蒙面的汉子,平静地道: “唐公子,画眉叫是在下学的。” 卫士们都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他们不相信,防犯如此严密的唐家,居然有人能平安地躲进树林里而未被发觉。 “你学的?你又是什么东西?” 唐点点恶狠狠地叫道。但锦衣蒙面人做了个古怪的手势,唐点点的怒气立即消失了。 他喝住正欲扑击上去的卫士,冷冷道: “告诉老祖宗和老爷子一声,我要出去一个月,让他们别找我。” 卫士首领还想再问什么,唐点点大袖一拂,跟在锦衣蒙面人之后,如飞而逝。 又有什么事,能令暗器之王唐点点居然不辞而别? 第四章 如果说,偷窃术也可算得上是一种技巧的话,那么,将这种技巧发挥到无以复加地步的人,就是范宁儿。 只可惜他的名声实在太臭了,臭到只要他走近,认识他的人都会马上躲开,否则身上总会有什么零碎物件儿神奇地消失。 范宁儿十七岁那年,从皇宫大内成功地盗走了皇后娘娘凤冠上的一颗夜明珠,一举成名,成了天下追捕的对象。 从那时起到现在的十年间,他总共在牢房里呆过四年零三个月又十九天。 他大大小小的监狱蹲过十七次。 也就是说,有十七次他都可能掉脑袋。可直到现在,那颗大脑袋瓜还是在他脖子上好好地长着。 最奇绝的一次是五年前,他已经被打入了天牢。竟不知他用了什么办法,居然逃了出来。 最惊险的一次是在三年前,他已被押上了法场,连断头酒都喝了。 在刽子手的鬼头刀正要落下的时候,明明已被挑断脚筋的范宁儿竟一声长笑,神奇地闪过刀锋,身上牛皮索全部断裂,在众目睽睽之下,施施然跃上监斩官老爷的大案,在老爷的鼻子上摸了一下,笑嘻嘻地扬长而去。 他的脚到现在也还是好端端的。 官府曾经请过江湖高手相助擒拿。 但十年过去了,范宁儿还是活得好好的,那些江湖高手们却都一个个悄没声地回家抱孩子去了。 范宁儿想偷什么,就一定能偷到,包括人的脑袋。这样的人,谁又愿意得罪呢? 于是官府也只好睁只眼闭只眼,巴不得见不到范宁儿在本地出现。口中喊抓,都不愿动手。 范宁儿的存在,不能不说是一种奇迹。 范宁儿不仅善于偷东西,而且还善于偷心,——偷女人的芳心。 范宁儿有钱,有强壮的体愧,有相当威风的相貌,也有“崇高的声望”。 这样的年轻男人,自然很讨女人喜欢。 她们甚至自己找上门来,口称要见识一下“偷王”是个什么样的人,结果当然都很圆满。 她们“见识”了偷王的真相.偷王也必在她们走时,悄悄地留下她们身上的一件东西,比方说小手绢啦,胭脂盒啦,小梳子啦等等。 并不是范宁儿有收藏女人小物件的雅好,他只是觉得,不顺手拿点什么,心里总归是不舒服。 范宁儿现在正在“偷心”。 一个美丽的少女正低着头,红着脸,吃吃地笑着,推搪着范宁儿的手。 范宁儿的手正在她的胸脯上轻轻揉着,修长灵巧的手指轻快地挠着她的肌肤。 少女的手根本就没有力量,越推两人挨得越近了。 范宁儿口里喃喃地说着许多甜蜜的疯话,开始去解少女的衣衫扣子。 少女梦幻般地傻笑着,呻吟着,美丽的大眼睛里流闪着兴奋的光彩。 恰在这时,有人敲门。 “偷王范宁儿,见字速至。” 范宁儿懒懒地听掌柜的念完纸条,问道:“就这几个字?” 掌柜的点点头:“后面还有一个花押,画的好像是……一只鸟,……画眉鸟” 范宁儿的眉头皱了起来: “送信的人呢?? 掌柜的见他皱眉,忐忑不安起来:“走了。” 范宁儿接过纸条,看了一眼,站了起来,走了几步,又停下,拍拍因受冷落而生气的少女的肩头,摸出一张百两银票塞进她头发里,顺手摘下她的一只耳环,又朝掌柜的点点头,快步出门而去。 范宁儿“偷心”的时候,绝对是雷打不动的,可今儿他是怎么了? 第五章 “听说没有,武林中称‘王’的人,好像全部都失踪了。” “你还当新闻啦?嘁!” “说也怪呀,好像是有什么人要见他们似的。可武林中谁又有这么大的号召力呢?” “谁知道呢!或许找他们的根本就不是武林中人,也未可知。” “偷王、枪王、刀王、暗器之王、剑王、龙王、火王……啧啧,怕不有三十多人吧。平日里,谁能请得动这些大人物一齐出马呢?” “剑王徐东海已经八十有零了,龙王和火王也都快七十的人了,请他们的人,面子得有多大!” “唉,江湖上的事,真难说得很。” 罗隐慢慢啜着清茶,听着茶客们叽叽喳喳议论,不觉很感兴趣起来。 很显然,这些大人物同时失踪,都是为了同一件事。 主持这件事的人当然十分出色,他是谁? 可罗隐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世上还有什么人,能对这三十多个成精成怪的武林大人物发号施令。 有没有可能是某个神秘的组织? 罗隐知道自己就是想破了头,也难想出什么道理来,只好苦笑着摇摇头,站起来付了茶钱,走出了茶馆。 大街上很热闹。罗隐沿街慢慢地走着。 他很喜欢逛大街,什么也不用干,看看来来往往的人,有时也挺有意思的。 对面挤过来一个彬彬有礼的青年书生,微笑着朝罗隐拱拱手。 罗隐吃惊地站住了。 他不认识这个人。 书生却仿佛对他很熟悉:“罗兄吗?小弟万无忌。” 罗隐也只好拱手还礼:“在下的确姓罗。不过,阁下好像认错了人。在下并不认识阁下。” 万无忌笑笑:“天下认识小弟的人,实在也没有几个。 罗兄,请借一步说话。” 说罢也不管罗隐是否答应,转身就进了一条小巷。好像他知道罗隐一定不会拒绝的。 罗隐苦笑,摇摇头,跟了过去。 “真是怪人怪事。”他轻声嘟嚷了一句,也不知万无忌听到没有。 小巷很深,也很僻静,的确是说悄悄话的好地方。 万无忌站住,回身,又是一揖到地:“罗兄,请恕小弟冒昧,没想到罗兄真肯赏脸。” 罗隐微笑着点点头:“好说,只不知万兄请罗某到此,有什么指教?” 万无忌道:“我们主人想见罗兄。” 罗隐一怔:“万兄,你们主人想见的当然是个姓罗的人。但天下姓罗的人很多,也许万兄认错人了吧。” 万无忌道:“绝对没错。我们主人想见的正是罗兄。 小弟出门时,主人已吩咐清楚,要找罗隐罗公子,香木剑派的传人。罗公子素喜白绸长衫,浅蓝腰带,腰系香木剑,剑鞘深绿。罗公子仪表非凡,儒雅洒脱,说话略带川音……” 罗隐不禁失笑:“看来你们主人手里有一份关于罗某人的详细档案唆!” 万无忌点点头,一本正经地道:“不错。” 罗隐叹气:“看来你们主人是个很有趣的人。只不过,他找在下干什么呢?” 万无忌道:“这个小弟也不清楚。只是我们主人说,一定要请罗公子相见。” “如果我不去呢?”罗隐觉得这实在太有趣了。 万无忌淡淡一笑:“如果小弟请不动罗兄大驾,主人即使不责备我,小弟也无颜再活下去。” 他的手中,突然间多出了一把匕首。 匕首泛着绿光,显见淬有剧毒。 万无忌将匕首对准自己的心口,直视着罗隐:“请罗兄成全。” 罗隐苦笑:“既然尊主人如此看得起罗某人,而万兄又肯如此相逼,罗某不去,好像也有点说不过去。” 万无忌面上露出了欢悦的笑容,将匕首收回,深深一揖:“多谢罗兄。” 罗隐只有苦笑的份儿。他觉得这实在是一件令人哭笑不得的事。 “你们主人是谁?”罗隐跟在万无忌身后,忍不住问了一句。虽然他知道万无忌一定不肯说。 万无忌果然答道:“罗兄到时自知。请恕小弟此时不能回答。” 不知绕了多久,弯弯曲曲的深巷似乎没有尽头。 看来万无忌是想将罗隐绕晕乎,让他记不清路径。 如此神秘诡异的人,所谋之事一般也不会是光明正大的。 但罗隐没法不跟着。他知道万无忌的话是真的,若罗隐不去,万无忌真会自杀。 虽然万无忌跟自己素不相识,毫无交情可言,但他若因自己而死,毕竟不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 罗隐当然也看出来了,万无忌是个深藏不露的人,武功一定很好。 他的主人能招罗这样的死士,当然是个极其不寻常的人。 万无忌走到一个极不起眼的院门前,停住了,在门板上轻轻敲了四下,又敲四下。 破旧的门板“吱呀”一声开了,里面是个小院。 万无忌道:“罗兄请进,小弟带路。”说完便走了进去,罗隐也只好跟着进去。 小院里很干净,很雅致,四处种满了各种花草,漾着淡而媚的花香。 西厢房的门悄然打开,一个须眉皆白、飘飘欲仙的老人走了出来,慈声道: “这位就是罗隐罗公子吗?” 万无忌一躬身,恭恭敬敬地回道;“属下已将罗公子请到,属下告退。” 老人不经意地对他挥挥手,径自走到罗隐面前,慈祥地打量了几眼,微笑道:“老夫知道这次相请罗公子实在有些冒昧,罗公子心中也必有许多疑问。” 罗隐拱拱手,什么话也没说,算是默认了。 老人伸手道:“罗公子,请至西厢一叙。” 罗隐一言不发地进了西厢。 西厢房里出奇地素雅,几乎没有什么摆化。 老人请罗隐坐下,才缓缓道:“老夫段樵,不知可有耳闻?” 罗隐惊得一下站了起来,双目炯炯,直视着老人: “酒王段樵?” “不错,正是老夫。”老人似有些激动地咳了一下,用一种近乎叹息的语气道:“想不到江湖上还有人记得老夫。” 罗隐已自觉失态,忙又坐下,道:“段老先生不是……在五十年前就……就……” 段樵苦笑:“也不错。五十年前,老夫失手,酒后被人打下黄河壶口,幸得不死。” “祖师也曾跟在下讲过这件事。”罗隐喃喃道:“真想不到会是您老人家找在下。” 段樵叹道;“你师祖一向还好?五十年没见,我也老了,死里余生,不想走动了。以前的好友天各一方,难得一见了。” 罗隐恭声道:“师祖早已闭关。在下小时候常伺候师祖,得以知道许多段老先生行侠江湖、啸傲武林的事迹。 在下一直以不得见段老先生风范为憾,今日得聆教诲,幸何如之。” 段樵慈祥地看着他,半晌才微笑道:“你很懂礼貌,也很善良,现在武林中像你这样的年轻人已经不多了。只是在我面前,不要太酸了。对了,你师父‘酸梅子’可好?” 他这一捧一损再一问,弄得罗隐有些难为情,马上回答道:“家师久游云贵,采药济世。” 段樵眼中有一种惆怅的神色:“我最后一次见到你师父时,他才像你这么大岁数,也和你一样英俊、一样酸。 现在他也有七十多岁了,唉,岁月不饶人啊!” 罗隐只好不说话。 老人在感叹往事的时候,年轻人是插不进去话的,也最好别插话,只要听着就行了。 段樵摇了会儿头,突又转开了话题:“我这次找你是为了什么,你知道吗?” “不知道。”罗隐实话实说。 段樵站起身,踱了几步,停在罗隐面前,沉声道:“你一定听说过,江湖上称王的人物,几乎在同一天失踪了” “在下也是今日在茶肆之中,听人闲谈才知道的。” 段樵面沉如水:“他们有的人跟家里人打过招呼,说好是一个月回家的。如今已过了三天期限了,仍然没有任何消息,你是不是觉得这里面有些不对头?可否说说你的想法?” “是。首先,这三十多人都是叱咤风云的大豪客,能同时让他们失踪的人或组织自然不简单,他们去干的事情也一定很艰难。其次,说好一个月回来而未返家,说明他们可能有些麻烦,而能让这些大豪客们感到麻烦的人或事,当然更是不同凡响。” “不错。”段樵点点头,面色更沉重了:“他们一定是遇到了极大的麻烦。”’ 罗隐又不说话了。他的话已说完,该段樵说了。 他几乎已经能肯定段樵找自己的目的了。 “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段樵说。 罗隐还是不说话。 “不知道你肯不肯帮这个忙。” 罗隐欠欠身,不表态。 欠身的意思就等于在说:“我在听着。” 他并不想贸然接下任何一桩事。罗隐从来不是个莽撞冲动的人,因为他从小就知道,与其干错了事后悔,还不如当初不去干那件事。 段樵缓缓道:“我希望你能找到他们,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罗隐还是沉默,面上根本没有任何表情。 他现在已隐隐感到酒王这个人不简单,与五十多年前的侠气感天的酒王不大一样了。难道是因为剧变之后,性情也变了呢? 别的不说,酒王五十年来一直隐名理姓,手下却搜罗了万无忌这样的死土,身边也有罗隐这么一个年轻人的详细档案,这就很说明一点问题。 “我知道这不是一件很容易办到的事情,但我相信你的能力。你一定能做得到!” 罗隐是从荆楚的离魂伞下逃生的惟一一个人。这件事除他自己外,没人知道。江湖上甚至连罗隐这个人都没听说过,但段樵居然知道。 “因为连离魂伞都奈何不了你。” 罗隐苦笑:“为什么?” 段樵怔住,似乎没想到,一个二十刚出头的年轻小子竟敢反问自己。 罗隐的神情却非常坚定。 段樵突然有些激动了:“难道凭我的身份,凭我和你师祖的交情,请你帮个忙都不能痛痛快快地答应吗?” 罗隐站起身,还是问:“为什么?” 段樵气得白须抖动:“你一定要问清楚?” 罗隐认真地道:“是的。” 段樵突然之间软了下去,一下坐倒在椅子上,闭上了眼睛。 “因为……因为我的……我的惟一一个孙子,也是一个王!” 转眼之间,段樵仿佛已老了一百多岁,面上的皱纹更深了,脸上的润红也已变成了灰白。 三十多个称“王”的大人物中,并没有一个姓段的。 段樵的孙子自然应该姓段,可又为什么不姓段呢? 罗隐悄然叹了口气。 他突然觉得心里有些难受,鼻子也有些酸酸的了。 他默默地俯视着正在无言流泪的老人。 “我答应。”他郑重地说。 第六章 一条黯淡而且肮脏的街,一个冷冷清清的杂货铺。 一面破旧的招牌挂在门边,一个秃顶伙计正在发黑的柜台上趴着打吨盹。 罗隐敲敲柜台。 秃子伙计含糊不清地骂了一句什么,闭着眼直起身,先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揉揉流出来的眼泪,一脸苦相。 但当他睁开眼看见罗隐时,睡意一下全消了,两眼瞪得溜圆,嘴也张开了,活像见了鬼似的。 罗隐这种责介公子打扮的顾客,他站了十三年柜台还是第一次见到。 一个公子爷,到小杂货铺来干什么? 罗隐微笑:“请问,贵东家在不在?” 一个公子爷,怎么用这种口气跟一个低三下四的伙计说话呢? “在在在在,在!” 伙计惊醒似地抖了一下,一连说了五个“在”宇。 能有这么一位阔气而且和气的公子爷上门,该是小杂货铺开业至今最大的荣耀了。 “麻烦老兄去叫一下,行吗?” 伙计二话没说,一扭头就冲进了里间。 不一会儿,一个苦瓜脸、绿豆眼、吊脚眉、八字胡的小老头走了出来,重重地从喉咙里咳出一口黄黄的浓痰吐在地上,怀疑地盯着罗隐:“找俺?” 一口浓重的秦腔。 也许他是觉得这个公子打扮的年轻人有点不正常了。 无论如何,这么个破店,本就不是罗隐这样的人该进来的地方。 罗隐微笑:“在下找一个姓马名山君的人,据说他是本店的主人。” 小老头火了:“俺姓张,叫张有财,是东家。俺看你是找错店了。” 罗隐怪有趣地看着他发火:“可这牌子上不是明明写着‘应有尽有杂货铺’七个字嘛?” 小老头又吐出一口浓痰,转身往里屋走,嘟嚷道: “真是的,误了俺的好觉!小秃子真该打,咋的领了这么个疯子来。” 罗隐没有走,好像他已认定了小老头就是马山君。 秃子伙计捂着脸走了出来,苦笑道:“公子爷您请吧,东家吩咐小的赶你走呢。” 他的脸上,有捂不住的红痕。 罗隐叹了口气,轻声道:“对不起,让你受苦了。这是五两银子,算是我赔你的。千万别让东家知道了。” 伙计的眼睛马上放光了,嘴唇也哆嗦起来。他一把抢过银子,对里屋望了望,飞快地将银子塞进腰带里。 罗隐悄声道:“实际上我是捡了你们东家的一样东西。 既然他不识相,我就只好托你转交。” 他摸出一个小孩玩的拨浪鼓:“你把这个交给你们东家,就说有一个姓罗的人说的,让他再给你五两银子。” 罗隐离开杂货铺,走了还不到十步路,背后就有人大叫着跑了过来:“公子,公子请留步。” 罗隐微笑着停住脚步,却没有转身。 小老头苦着脸凑到他身边,低声道:“公子请到小店坐坐,待俺向公子赔罪。” “马山君?” 罗隐不看他,悠闲地转头看看四下的“风景”。 小老头抹抹额上的冷汗,点头悄声道:“正是。” 罗隐看看他,又问了一句:“你给了小秃子五两银子没有?” 马山君一愣,咬牙低吼道:“他竟敢说是十两!” 罗隐愕然。 万花楼的鸨母今天气色相当不好。已近二更天了,嫖客还不足往日的四成。 她正气哼哼地抬手想打一个龟奴耳光的时候,皮条老杨领着一个英俊潇洒、清华高贵的青年公子走了进来。 鸨母的眼睛马上就亮了,肥而白的手一收,又轻轻往另一只同样肥而白的手上一拍,扭动着丰腴的屁股迎了上去。 看她面上笑成的模样,真让人害怕那厚厚的官粉会不会一块一块剥落下来。 “哟——什么风把公子爷您给吹来啦?” 鸨母的嗓音甜得让人能起三层鸡皮疙瘩。 年轻人朝她微微点头,淡淡地道:“晚风。” 鸨母一怔:看来这位公子不太好说话。 但她还是极力赔着小心,笑道:“宛凤姑娘早就在等着公子爷了。” 青年公子的脸已沉下,皮条老杨忙朝她使了个眼色,干笑道:“罗公子是来找人的。” 鸨母乖觉地发现,老杨的神情很古怪,好像很怕这个青年公子。看来这位年轻人很有些来头,不是江湖上的煞星,就是位有权有势有钱的阔少。 这两种人她都惹不起,也不敢惹,忙问:“只不知罗公子要找什么人?” 鸨母不敢腻笑了,可又不敢不笑。 罗公子冷笑:“找你刚才想打的人。” 鸨母一呆,脸上的笑容一下僵住了:她刚才要打的人?那明明不过是一个龟奴啊! 这么一个窝窝囊囊、无亲无朋的龟奴阿三,又怎么会劳动这位贵公子找来呢? 一直萎琐地缩在墙角的阿三挺直了腰板,消瘦的脸已板得跟青石一样,眼中也隐隐射出了精光。 “找老子干什么?” 他的口气实在太不够客气了。 罗公子冷冷盯着他,缓缓道:“我姓罗,四川来的。” 阿三呸了一口:“老子不认得你。” 罗隐解下佩剑,举到他面前: “你看看这把剑,再决定是不是跟我走一趟。” 阿三的眼睛一扫到那柄剑鞘深绿的佩剑上,头就低了下去,身上也立刻起了一阵颤悸。 他轻声说了两个字:“我去。” “很好。”罗隐转身就朝门外走。 阿三低着头跟在他后面,走了几步,突然折回身,狠狠抽了鸨母两个耳刮子,恶狠狠地吼道:“五年里你打了老子一千二百四十三个耳光。老子今天先还两个,剩下的欠着,老子回来再打!” 早晨的菜市场,熙熙攘攘,吆喝声、骂声、讨价还价声响成一片。 罗隐领着阿三和马山君二人,竟然也在此转悠,但又绝不像是来买菜的,当然更不像是卖菜的了。 阿三一双凶恶的牛眼左右扫愣着,马山君的绿豆眼也在不停地眨巴着。 看样子他们在找人,可找人又哪有找到菜市场的呢? 罗隐微笑着直奔一个卖四季豆的摊子走了过来。但走到摊前,却又愣住了。 摊主不在。 马山君和阿三立刻就喊了起来:“谁家的四季豆,谁家的摊子?” 两人一个南腔,一个北调,同时一吆喝,韵味奇特。 隔几个摊子,一个村姑正跟人聊天,闻声笑着跑了过来:“我的我的。你们要扁豆?多少斤?” 罗隐微微一笑:“我们不买扁豆,只不过向姑娘打听一个人。” 村姑一怔:“打听谁?” 罗隐很有礼貌地躬着身子问道:“城东郊郭庄的郭强郭老爷子,人称‘扁豆郭’的,姑娘认识不认识?” 村姑的脸一下沉了下来,眼圈已红了。 “我爹已经……已经过世了……” 马山君和阿三都失怕惊呼了一声,村姑的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 罗隐也呆住了,半晌才苦着脸道:“人死不能复生,请姑娘节哀,在下等告辞。” 村姑突然止住哭,抬头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打听我爹干什么?” 罗隐有些为难地咧咧嘴,想了想,才道:“在下是受了一个故人的委托,前来给郭老爷子请安的。既然郭老爷子已经仙逝,在下等自然只有告退。” 村姑冷笑一声道:“好大的情分,谢了!我爹可不稀罕什么故人不故人,我也不稀罕你的拜访。” 马山君先有些忍不住了:“郭姑娘,你说话客气点好不好?俺们可没惹你。” 阿三也火了:“你这个丫头怎么这么不讲理?” 村姑毫不示弱地回骂:“你们两个奴才嚷嚷什么?都是你们主子没教训好你们!” 罗隐苦笑着拦住阿三和马山君,朝村姑拱拱手道: “在下实在没料到郭老爷子会作古,所以才会到莱市场来找,并非是有心找碴儿,请郭姑娘海涵,大人不记小人过,饶过我们。你看看,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了。” 村姑哼了一声,斜着眼儿看他,笑得又冷又凶:“说得倒好听,谁知道你们安的是什么心?” 罗隐见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只好干笑道:“好心,当然是好心。”分开众人就想走。 村姑冷冷道:“想逃?没门儿!也不先打听打听姑奶奶是什么人,就想找麻烦,瞎了你的狗眼!” 走在最后的阿三低吼一声:“死丫头!”倏地转身,一巴掌扇了过去。 大约是挨足了鸨母的耳刮子,阿三打人也总是打耳光,而且打得很有心得,又快、又准、又巧、又狠。 天下能躲过他的巴掌的人,应该说并不算很多。 可阿三这一巴掌却走了空,手掌落处,已不见了村姑的脸庞,另有一只纤纤小手从阿三眼前闪过。 “啪!”一声脆响。 阿三被打得转了两个圈,脸上凸起五条血痕,嘴角也已见血。 观众大哗。 他捂着腮帮子,钦佩地看着村姑,说话直跑风:“好丫头,有两下子!” 马山君嘿嘿一笑,一矮身贴地闪到了村姑脚边:“好大脚!” 他的两手已抓住了村姑的脚踝,一叫劲,准备把村姑奶出去。 村姑脸一红,叱道:“那就赏你两脚!” 马山君突觉自己两手抓着的脚踝像是两条鳝鱼,滑滑地握不住,心知不好,就地一滚,避开了村姑的几腿杀招。 他满身是灰地爬起来,惊讶地笑了:“郭丫头还真有几手绝活。” 村姑得意地撇撇嘴:“怎么样,服不服?” 她虽然是对着阿三和马山君说话,眼睛却瞪着罗隐。 罗隐苦笑着拱拱手:“服,服。”转身对阿三和马山君低声道:“走吧。” “慢着!” 村姑得理不让人,一扭腰闪到罗隐面前,两手一张,拦住了去路。 罗隐后退一步,低下眼睛,很谦恭地问:“郭姑娘还有什么见教?” 村姑扬着好看的漆眉,寒声道:“不说出你们的目的,今儿就别想离开半步。” 马山君苦瓜脸一沉,绿豆眼一瞪:“丫头,你也太狂了。俺们惹不起你,躲还躲不起?” 阿三腮帮子疼得直吸气:“你今日已经占足了便宜,就不能松松手?我们好歹都是你爹的老朋友,你怎么能这么放肆?” 村姑忿忿地道:“还好意思说是老朋友!难道我爹去世的消息。你们真一点也没听说?连来看一看也不能?这会子找了来,连祭他老人家一下都不肯,我爹没你们这样的老朋友!一见面就欺负我、骂我、打我、羞辱我,我爹有你们这么好的朋友吗?” 马山君和阿三的脸一下子都灰了。 村姑责备得极是,他们自然感到理亏。 理亏的人心虚,而心虚时最好的办法就是沉默。 阿三和马山君乖乖地缩到一边,不说话了。 罗隐正色道:“实不相瞒,在下等此来,实是不知郭老爷子已经过世,否则怎会如此冒犯姑娘?在下本是想找令尊帮个忙,因为事情很急,马上就要启程,只好先请郭姑娘原谅,改日再来祭拜郭老爷子。” 村姑眼中泪光涌动,口气还是很冲,但已不似方才那么冷了: “我爹不在了,还有我。你们求我爹的事,由我来承担好了。” 罗隐急得直搓手:“别别。事情不太好办,很……很棘手,不敢劳动芳驾。” 村姑悄然一四,泪珠滚滚而下:“人走茶凉。爹一走。 郭家的荣耀好像都带走了……” 罗隐还想再说什么,马山君和阿己却已都眯眯地点头了:“你去也一样帮忙,嘿嘿……” 第七章 “阿三啦,你是不是搞错了?” 马山君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疲惫地倒在一块大青石上,很不高兴地冲他嚷嚷。 阿三瞪眼:“老子说在这里,就是在这里。你要不相信,别跟着,回你的杂货铺,攒钱娶媳妇去!” 马山着气得捶胸顿足一阵大咳,咳出一大口浓痰: “要不是……咳咳……为了小罗,老子才不受这个罪!” “你当老子愿意?”阿三火气更大了:“这里大山绵延,怕不有五六百里,谁知道他们会窝在哪个山沟沟里?” 罗隐苦笑:“两位别吵了好不好?都够累的,还不趁机多喘口气儿,省些气力好赶路?” 阿三和马山君气哼哼地互相瞪着眼,瞪着瞪着,两人又都乐了: “你狗日的再瞪眼,也只有绿豆那么大。” 马山君也不客气:“你小子再瞪一会儿,里头就能下出驴粪蛋子来!” “痛快、痛快!”阿三大笑:“骂得精彩,这是我听到的最美妙的比喻。” “咱哥俩一边喝酒去。”马山君摸出一个大葫芦:“上好高梁,又香又醇。走走走,别碍手碍脚的,人家年轻人有悄悄话说呢!” 村姑的眉头立了起来:“要喝酒滚一边喝去,少说风凉话。” 她正倚坐在一棵歪脖柿树下吃干粮,吃得很慢,很仔细。 马山君笑笑,眨着绿豆眼,看看阿三:“听听,被俺说中心事了。” 村姑噗哧一声乐了:“你们俩瞪眼珠子,才真是‘大眼瞪小眼’,比‘张飞穿针’还贴切!” 马山君和阿三“嗷”地跳起来,作势要打,又一溜烟跑开了。 村姑笑软了,笑得直揉肚子。 罗隐也忍不住笑了:“郭姑娘,其实你是个很风趣的好姑娘,只不过有时侯看起来……有点……” 村姑转向他,马上就不高兴了:“有点凶,不讲理?” 罗隐尴尬地道:“我没有这个意思,没有这个意思。” 他实在对这个言笑无忌、泼辣胆大的姑娘没办法。她总能让别人下不来台。 村姑恨恨地瞪着他,半晌才”哼”了一声,又坐回树下,慢慢吃她的那份干粮。 罗隐坐在离她约一丈远的大石上,望着群山叹气。 村姑冷冷道:“其实象这么跑,根本不是办法。我倒是有个好主意,只不知是不是有人肯问我。” 罗隐一怔,惊喜地叫道:“郭姑娘,你——” 村姑瞪眼:“我是姓郭,不过我不喜欢人家叫我郭姑娘。我宁愿听人家叫我郭丫头,或者干脆叫我的名字。” 罗隐想了想,苦笑道:“不敢动问郭……你的……这个……名字?” 村姑突然银铃般笑了起来:“看到你想酸又不敢酸的样子,真是好笑。” 罗隐自然只有摇头的份儿。 村姑止住笑,一本正经地道:“我叫郭四季,四季豆的‘四季’,听清楚没有?” 罗隐也一本正经地点点头:“郭四季,你有什么好主意?” “我的办法很简单,两个字,——回去!” “回去?”罗隐一呆:“回去能干什么?” “什么也不干,等着。”郭四季答得脆生生的。 “等着?” 郭四季冷笑道:“咱们用不着去找他们,找也没有用。” “为什么?”罗隐简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实在也不算很聪明。”郭四季不屑地撇撇嘴:“看来你很少用脑筋想问题。” 罗隐自出师以来,从来没有人这么教训过他。而更可气的是,郭四季还只不过是个小黄毛丫头。 他闭上嘴,不说话了。 “怎么,不高兴了?”郭四季鄙夷地道:“男子汉大丈夫,气量这么窄,心胸一点都不开阔。” 罗隐还是不说话,干脆连眼睛也闭上了。 郭四季气得跳了起来:“跟你在一起真没意思,我找他们喝酒去!” 她是说走真走,留下罗隐一个人呆呆坐在石头上,闭目沉思。 日落西山,红霞满天。 “明天的天气一定不错。”马山君苦着睑道:“太阳一定很毒,天上一定没云彩,山上一定没风。” 阿三冷笑:“我早说过,想干大事就别怕苦。现在我看见你的苦瓜脸就有气。” 马山君毫不含糊地顶了回去:“你的脸好看?猴子屁股都没你脸红。” 两人都已喝了不少酒,马山君面不改色,阿三却已连脖子根都红透了。 郭四季的脸上也红扑扑的,宛如西天的晚霞,眼光有些迷蒙,走路也有些摇摇晃晃的。 阿三大笑道:“老马,你别说我,郭姑娘的脸才真成了猴子屁股呢!” 郭四季反手就是一肘:“放屁!” 阿三早已躲得远远的,大笑不已。 罗隐微笑道:“刚才郭四季提供了一个极好的行动方案,我已决定采用。大家想必都已休息得差不多了,准备动身吧。” 阿三的大笑一下止住,马山君的脸一下又拉长了一倍不止,更像苦瓜了。 “怎么,晚上也不歇着?” 罗隐拍拍手,站了起来,往来路走去:“你们去问郭四季。” 马山君怀疑地瞅瞅罗隐的背影,又看看郭四季: “你叫郭四季?四季豆的四季?” 郭四季瞪眼:“怎么,我不能叫这个名字?” 阿三忙点头:“能,能,咋不能呢!我们只不过稍稍有点奇怪,你为什么把名字告诉他,不告诉我们?” 郭四季火了:“我愿意,你管得着吗?” 马山君连忙附会:“就是!也不看看你长得那副德性,郭四季会看上你?”说完一扯阿三,两人嘻嘻哈哈地跑了。 郭四季气得破口大骂,追了上去。 阿三一听说回去等着,立时就炸了:“开什么玩笑?” 马山君也气急败坏:“这几天的路就白跑了,苦也白吃了?” 阿三红着眼吼道:“谁他妈出的这个馊主意?” 郭四季冲到阿三面前,恶狠狠地叫道:“主意是我出的!” 阿三惊得退了好几步,赔笑道:“好主意,好主意。 高明,高明!” 马山君似也想开了,点头道:“这倒真是个好主意,与其舍近求远,还不如守株待兔。” 阿三不敢骂郭四季,可不怕马山君。听马山君居然帮她说话,正想冲他吼几句,抬头看到郭四季冷冰冰的目光正盯着自己,只好硬把想骂的话憋回肚里。 罗隐笑了:“各位的见解或许不同,但拿主意的是我,你们要服从命令,听我指挥。” 阿三低声嘟囔:“我们听你指挥,你听郭四季指挥。” 罗隐当然听见了,只是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郭四季也听见了,却得意洋洋地扬起脸儿,用胜利者的目光斜睨着阿三。 马山君做了个鬼脸,什么也没敢说。 四人回到前天晚上住过的客栈,各回各的房间,马山君和阿三头一沾枕头就呼呼大睡过去。 罗隐却根本无法入睡,辗转反侧了好一会儿,无奈地叹了口气,披衣起床,慢慢踱到窗前。 今晚的月亮很好。黑黝黝的山峰静静地伏在宝蓝色的天幕下,宛如一幅明快的剪影。 罗隐似已被这迷人的月夜陶醉了,一动不动地立着,让月光静静地洒在自己面上肩上。 窗外突然有人“扑哧”笑了一声。 罗隐一惊:“谁?” “我” 郭四季袅袅娉婷地从树影里走了出来,到了窗前,野野地看着罗隐。 月色里的美人儿,只会变得更美,尤其当这个美人儿又是用这样的眼光看着你时,更是如此。 “哦,是……郭四季,”罗隐微觉纳闷:“你为什么不去睡觉?” “睡不着,想出来走走。你怎么也没睡?” 郭四季的声音出奇地温柔。 也许是月夜的静温和温柔感染了月色里的人儿吧,郭四季简直像换了个人。 罗隐苦笑:“我是在想,究竟我们是不是该往回走。” 郭四季嗔道:“你这个人真是的,一点都不果断,办什么都是婆婆妈妈的。” 罗隐摸摸鼻子,干咳了一声,道:“事关几十条人命,不能不慎重一点,你说对不对?” 郭四季呆了半晌,突然冷笑道:“你竟然不请我进去坐坐,莫非是想把我冻死?” 时令虽已春暮,但夜晚的凉气还是很重。罗隐这才发现,郭四季居然只穿着薄薄的丝衣。 而那柔滑的丝衣,又似乎只要有一阵轻微的风吹过,就会滑落到铺满月光的草地上。 罗隐移开目光,又干咳了几声:“这似乎不太好吧?” 郭四季却已经跳了进来:“有什么不好的?君子不欺暗室。你这人显然有婆婆妈妈的不爽快,但至少还有一点君子味道。” 罗隐没办法,只好去点蜡烛,口里嘟嚷道:“那也要看情况。” 烛光里的郭四季,似乎更诱人了。 她好像刚刚洗过澡,一头乌油油的长发散乱地披在肩上,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丝质的春衫掩着的胸胴体,窈窕动人,曲线分明,尤其那对高高耸起的胸脯,简直像要把春衫撑破。 罗隐看了一下,吓得脸都白了,赶紧转过脸,沉声道:“你有什么话,请快说吧。” 郭四季眼波流转,娇嗔满面:“不敢正眼看人的人,心里一定有鬼。” 罗隐被逼急了,低吼道:“你这个样子,谁见了心里都会有鬼!” 郭四季的脸一下红了,两手下意识地护住了胸口,嗔道:“谁让你贼眉鼠眼地尽往人家……人家身上瞧!” 罗隐哼了一声,抓过一件自己的白绸外衫,反手扔了过去。 “穿上。” 郭四季怒道:“就不穿!”双手却早已将袍子张开,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脑袋。 罗隐转头,皱着眉头道:“有什么话就快说。都这么晚了,我好像也很困了,该睡觉了。” 郭四季咬着薄薄的嘴唇,恨恨地瞪着他。 罗隐却很专心地盯着桌面看,好像那上面有一幅比眼前春色还美的画儿。 郭四季冷笑:“现在你为什么不看我?” 罗隐也报以冷笑:“我为什么非要看你不可?” 郭四季恨得牙痒痒,恨不能咬他几口出出气: “现在我们是在谈话,你当然应该看我。” 罗隐倏地抬起眼睛,严肃认真地直盯着她的眼睛: “现在你可以说了吧?” 郭四季没有说话,只是好委屈好委屈地看着他,有些想哭的样子。 罗隐眼中的寒冰渐渐消融了,他感到有些歉疚。 毕竟,像郭四季这么美丽的少女,不该受到他的责难。 郭四季的脸儿却渐渐红了,目光也变得闪烁不定了。 她突然扭过头,跺脚道:“价这么下死力地盯着人家,让人家怎么说得出话?” 罗隐一怔,苦笑道:“是你让我看你的。” 郭四季转回头,又狠狠瞪了他一眼,突然又“扑哧” 一声笑了: “我是想,这么多人失踪了,他们的家人、徒众、师门、亲朋好友们为什么不去找他们?” 罗隐一愣:“咱们不就是受酒王之托找他孙子的吗? 你怎么就肯定其他人没有行动?” 郭四季冷笑:“我说你不用脑子想问题。你想想,若是有人出动人手来寻找,不管明里暗里,江湖上不会没有风传的,何况这又不是一件极不起眼的事。现在咱们来这里的事,一定已经传遍南武林了,你信不信?” 罗隐沉吟半晌,道:“你是说,咱们去找他们的家人或师门问一问?” 郭四季点头:“我总算听见你说了一句不让我生气的话。失踪的人中,家住得最近的就是唐点点,咱们去徐州。” 罗隐的眼睛亮了。 第八章 唐家大厅的气氛,肃穆得让人窒息。 唐点点的父亲、唐家的主人唐伯将终于苦笑了一下: “谁说我没有派人去找?你知道我派了多少人?可就是找不到。” 罗隐惊讶地道:“贵府好手如云,若是真的想找一个人,绝对没有找不到的道理。” 唐伯符疲惫的面上满是无奈和酸楚,声音也低沉得可怕:“我派出的十批共一百二十人,从点点离家三天后就开始找他。可惜搜遍了天目山的沟沟坎坎,也没找到一点线索。” 郭四季突然接口问道:“请问唐大侠,贵府又是如何得知失踪的人是去了天目山呢?莫非唐公子临行前,曾留下什么暗示吗?” 她现在的打扮,居然和罗隐一模一样:白丝袍、金冠束发、浅蓝丝带,少了一柄香木剑,却多了一把洒金大折扇。连她的神情举止,也都很有些像罗隐,仅是声音有些尖尖的。 现在的郭四季,无论谁见了,也肯定会在心里暗赞一句:“好一个翩翩美少年!” 唐伯符第一眼见到郭四季时,神色就变了好几下,这时见她发问,更是很注意地盯了她一眼,叹道:“他什么也没留下,只说一月后准回来。” 他又看了郭四季一眼,道:“老夫之所以认为点点去了天目山,完全是因为一个传说。” “传说,什么传说?” 郭四季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若说仅仅只为了一个什么“传说”,就能吸引住这三十多名称王之人,岂非有些不可思议? 可细细一想,或许也只有“传说”一类的事情,才会有这么大的诱惑力吧!现实的东西,又有什么有如此之强的魅力呢? “是不是什么武学秘笈?”马山君的绿豆眼贼亮,让人看了心里发毛。 “难道是藏宝图一类的东西?”阿三的脖子一下也伸长了,像是被人伸住了头脚:“或者是堆着很多很多金银财宝的山洞?” 唐伯符苦笑:“都不是。” 郭四季突然大叫起来:“女人,会不会是女人?” 唐伯符又盯了她一眼,沉声道:“不错,这是关于一个女人的传说。” 阿三的兴趣更大了,急问道:“是不是一个绝色的美人儿?” 马山君冷笑:“放心,没你的份儿!脖子伸得再长,也够不到碗沿儿!” 阿三怒道:“老子也不想要。我只不过是奇怪,郭姑娘……呃……郭公子是怎么猜着的。” 郭四季见阿三泄漏了自己的身份,气不打一处来,只狠狠地盯着他,脸色铁青,一言不发。 阿三只好缩回脖子,只当自己刚才什么也没说过,什么错事也没做过。 罗隐朝唐伯符拱拱手:“这位郭公子实际上是位姑娘,在下等并非有意相瞒,只不过是想图个方便。” “好说,好说。”唐伯符微笑:“其实老夫早已看出,只是不便点破而已。” 郭四季更生气了。她现在不是气阿三嘴上没闸门,而是气自己为什么不打扮得更像男人一些。 马山君干咳了一声:“俺也很奇怪,郭姑娘怎么一猜就猜到女人上去了呢?看来俺是老了,对不对,阿三?” 阿三撇撇嘴:“你没看见郭四季的脸?我要是你,老老实实闭上嘴,乖乖坐一会儿。” 罗隐笑道:“其实这也不难猜到。这三十多人武艺出众、家财百万,寻常的武功和财宝自然不会放在他们眼里。那么,就只有女人这一种可能了。” “你倒知道得不少!” 郭四季终于按捺不住怒火了,看样子很想马上和罗隐吵一架。 唐伯符苦笑道:“罗公子说得不错。各位听说过这个传说没有?” 罗隐恭恭敬敬地道:“在下听人说起过,所以在下等原先也准备上天目山寻找他们。” 唐伯符点点头:“我估计,他们未必在天目山,如果他们现在还……还活着的话。” 他沉重地低下了头,无力地坐回椅中,轻声道:“或许他们真的……已经……” 他的声音里,有一种深沉的痛楚。 毕竟,唐点点是他惟一的儿子,也是唐家惟一的希望啊! 罗隐悄然一叹,站起身,朗声道:“唐大侠放心,在下等会尽心尽力,找到那个传说中的女人。” 郭四季哼了一声,跳起身就走,连招呼都没打。 马山君和阿三相视而笑。 郭四季气呼呼地脱下外衫,使劲扔给罗隐:“我回家去!” 罗隐接过,正色道:“也好。” “好?”郭四季跳了起来:“早晓得你是要找什么绝代佳人,姑奶奶才不来呢。” 罗隐笑眯眯地道:“现在你已经知道了,岂不正好回家?” “你赶我走?”郭四季瞪着他,激动地尖叫着:“你想赶我走?” “是你自己说要走的。”罗隐很委屈地摊开双手。 “我没说,我不走,就不走!” 郭四季一步一步逼上前,罗隐一步一步往后退,赔着小心: “好好好,你爱怎么办都行。” 郭四季直把罗隐逼到墙边,高高的胸脯都快触着他心口了。 罗隐忍不住低头瞄了一眼,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她领口处露出来的乳沟,不由心抖手颤,两膝发软,嗓子有些干: “干什么,你干什么?” 郭四季冷笑道:“我不干什么。我留下来的目的,就是想看看你要找的那个绝色美人儿到底有多美。” 罗隐也急了:“我说过我要找她了吗?你这人怎么这个样子?” “我不管!” 郭四季痴痴野野地凝视着他的眼睛,但她美丽清澈的大眼睛里已蕴满了泪水。 她猛一低头,转身就跑,跑了几步,又站住,往后伸手: “拿来!” “什么?”罗隐莫名其妙。 “衣裳!” 郭四季分明在哭,为什么? 罗隐将衣裳递过去,郭四季三下两下套好,低头呜咽着冲了出去。 罗隐望着她的背影发呆。 马山君同情地看着郭四季,用很慈祥的声音问道: “他又气你了?” 郭四季的泪珠忍不住又溢了出来,哭得抽抽噎噎的。 “呜呜……他敢……” 阿三叹了口气:“小罗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要是老子,哼哼!” 郭四季怒道:“要是你怎么样?” “早就抱你亲你了。”阿三气宇轩昂地挺起胸,神采焕发。 郭四季狠狠抽了他一个耳刮子:“放屁!” 阿三捂着脸,又笑眯眯地凑了过来:“你别生气,老子有个极好的办法,让小罗找不成那个女人。” 郭四季一下止住哭,耳朵也竖了起来。 阿三心里好笑,面上却已变得一本正经:“你想不想听?” 郭四季眼一横,手一扬,阿三马上就后退了好几步,赔笑道:“别打,别打,老子这个办法免费奉送。待找到那个女人后,先由老马拖住小罗,老子先冲上去抱住那女人就跑,这样,小罗不就成了郭四季的了吗?” 郭四季脸儿飞红,跺脚道:“谁说我喜欢他了?我才不理他呢!” 马山君笑嘻嘻地道:“就是,谁喜欢小罗,那才叫瞎了眼睛。蒙天眼睛撞天婚,随手一抱,也能找个比他强的。象咱们四季姑娘的人品,还怕没人要是怎么着?” 郭四季气得一扭头就跑,口里大骂两人不是东西。 阿三大笑:“小丫头真有意思。” 马山君眨眨绿豆眼,低声道:“俺俩合计合计,好歹要帮个忙撮合一下。保媒可是件积阴德的事情。” “对对对,对头。”阿三拍手:“老子别的什么爱好都没有,就喜欢保个媒、拉个纤儿什么的。” 两个脑袋凑到一起,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 郭四季心里实在是委屈极了,出了门也不知往哪里走,反正徐州城到处都很热闹,也就信步乱逛。 逛来逛去,迎面碰上一个人,不由吓了一大跳,一下子就站住了。 一个面目酷似自己的年轻女人正微笑着朝她走了过来,手里捏着块粉红的小手帕,神态可亲,落落大方。 “你是不是郭四季?” 她的声音温婉甜脆,沁人心脾,使人油然而生亲近之心。 郭四季吃惊地道:“你认识我,你怎么会认识我?” 女人甜笑道:“当然认识,因为我就是郭四季呀!怎么会不认识郭四季呢?” 郭四季脑中一阵晕眩,但还在努力挣扎着: “不可能的,我是郭四季。你到底是谁?” 女人的小手伸过来,轻轻托在她胁下:“你不是在照镜子么?我就是镜子里的郭四季呀!” 一时间,郭四季以为自己真的在照镜子,不由恍恍惚惚地点了点头:“可你怎么会……怎么会说话,怎么会跑到街上来玩呢?” 女人柔媚蚀骨地浅笑一声:“你不是也会说话,也上街来玩吗?跟我走吧,我带你找罗公子去。” 郭四季听了“罗公子”三个字,脑中更迷糊了:“我找他干什么,人家才不理他呢!” “傻丫头,你的心思已经明明白白写在脸上了。即使瞒得过别人,也瞒不过我呀,”女人吃吃笑道:“因为我就是你呀。” 郭四季晕陶陶地点点头:“可他总气我……不理我……欺负我……” “你呀,真是个傻丫头。你想想,你这么美,他怎么会不喜欢你呢?你跟我来,我已经和他谈过了,他以后一定会好好待你的。” 女人的声音里有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力量。 郭四季浑身酸软,无力地由那个女人扶持着,上了一辆停在路边的马车。 掌灯时分,郭四季还是没有回来。 罗隐皱眉道:“她是不是真的回家了?” 马山君也着忙了:“你气了她,或许她是故意不回来,想让你干着急。” 罗隐不说话,但他知道,郭四季虽然有时候很调皮,但绝对不会太出格。 马山君又道:“你们放心,郭丫头武功不错,也比较机敏,不会出事的。” 阿三却是真急了:“还不快出去找?要老子说,八成出大事了!” 罗隐铁青着脸站了起来:“咱们分头去找,逢人就打听,一定要找到她!不管结果如何,今晚四更天,在这里碰头。” 罗隐转悠了大半个徐州城,到车行马场都找了一圈,见人就问有没有看见一个穿白袍的青年男子,“手里摇着大折扇,长得很俊俏,声音尖尖的。” 很可惜,没人看见。 夜晚街上的行人少得可怜,这么打听,实在也不是办法,可罗隐总不能挨门挨户地搜吧。 罗隐的心在渐渐抽紧,他敏感地认为,郭四季是真的出大事了。 她会出什么事呢?罗隐额上已沁出了冷汗。 是不是那个传说中的“绝代佳人”已经开始行动了呢? 五更了,马山君和阿三居然也一个没回来。 他们是发现了郭四季的下落而追下去了呢,还是遭到了郭四季同样的命运? 罗隐木然立在房中,似已被这接二连三的打击弄晕了。 他感到自己被一面无形有质的大网四面缠住了。网正在收紧,他却看不见收网的手,甚至连网绳都看不清。 更要命的是,三个朋友和助手几乎是转眼之间就消失了,消失得无影无踪,一点线索都没有留下。 那么他自己呢? 什么时候,会轮到他自己呢? 他甚至已可以想像到自己像一条鱼那样被渔人从网中取出时是一种什么样的情况,只可惜他不知道那渔人是谁。 黎明的清风吹过他面额的时候,罗隐才发现,天已经亮了。 失踪了的朋友们,会不会有幸看见今天的太阳呢? 第九章 唐伯符震惊地从椅中站了起来,颤声道:“你说什么? 你的朋友们都不见了?” 罗隐点点头:“不错。” “这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呢?”唐伯符自言自语,不住摇头:“这简直太离奇了。” “实际上这并不离奇。”罗隐冷冷道:“唐大侠,你很清楚,我们从你家里出去后不久,就发生了这许多怪事。 好像唐大侠应该对此作些解释才是。” “怎么,你以为是老夫抓了他们?” 唐伯符吃惊地瞪着罗隐,好像他面前坐着的这个年轻人是个疯子。 罗隐的声音出奇地平静:“也许不是你亲自下的手,但你绝对脱不了干系。” 唐伯符气得双手乱颤:“你血口喷人!我抓他们干什么?” “这个嘛,就需要唐大侠说清楚了,或许是‘杀人灭口’吧!”罗隐似乎是吃定了唐伯符。 “放肆!” 唐伯符面色惨白,戟指骂道:“老夫不过是看在你师门的面子上,才对你客气些,想不到你小子竟敢污辱老夫。你要再不快滚出去,可别怪老夫翻脸不认人!” 罗隐看看大厅四周涌上来的唐家武土,微微一笑: “看来唐大侠是准备拿我当暗器靶子了。” “滚出去!”唐伯符冲武士们吼道,两眼喷火:“少给老子丢人现眼的。” 罗隐叹气:“唐大侠,你最好还是别忙让他们滚出去。 若是他们离开太远,待会儿要救你,可就不太容易了。” 唐伯符一怔:“你想干什么?” 罗隐站起身,昂然道:“抓住你!” 三个字说完,罗隐已闪到了唐伯符身边,香木剑的淡淡红光乍现即灭,一阵若有若无的香气在红光闪过之后留了下来。 一声惊呼。 唐伯符后退几步,捂着右肩上的剑伤,不相信似地瞪着罗隐。 香木剑已归鞘,罗隐负手而立,面沉如水: “唐伯符,你骗不了我。昨天你说漏了很多话,我早就在怀疑你了。你看郭四季的眼神一直很不对,她若不是你下的手,我宁愿折剑请罪,终身不再言武。” 唐伯符冷笑:“你真的要抓我?” 罗隐笑得更冷:“不错。唐伯符,你要明白,如果我要杀掉你,你早已死了,你根本挡不住我的香木剑。” 他迫上一步,追问道:“快说,我的朋友在哪里?” 唐伯符吼了一声,身子刹那间倒飞。 “杀了他!” 四周的武士们早已扣在手中的各种暗器在唐伯符的吼声中猝然发出。 他们都背靠大厅的墙壁站着,距离罗隐约有十丈之遥。 而如此密集的暗器之雨,只有在这么远的距离范围才会更有效,不会伤及自己人。 刹那间罗隐四周方圆十丈之内,已布满了疾飞而来的暗器,更弥漫着惨厉的杀气。 夺魂砂、毒菩提、回旋镖、飞蝗石、甩手箭、飞刀铁胆…… 一厅的杀气,一厅的暗器。 罗隐也在刹那间拔剑、狂舞。 他的身子,已倏然消失,只有一团淡淡的红云,傲立于暗器之雨中。 红云虽不夺目,却温婉可人。 雨点般的暗器又利箭般从红云边向四周倒射,更快、更急,如闪电,如暴雨。 惨呼声中,武土中已有十几人倒地,其余的则已开始左蹿右跳地闪避着他们自己发出的暗器。 唐伯符面色大变,一转身,向一扇侧门闪了过去。 罗隐的身影乍现又失。 他已化成了一阵风,迅捷无比的风。 可那道侧门在他飞到的瞬间,悄然关上了。 香木剑电一般刺出。再刺。 门板发出沉闷的响声。 那是一扇厚重的铁门,香木剑只在它上面留下了两个深深的凹洞,却根本无法将它扎穿。 罗隐颓然罢手。 待他觉得脚下松动时,已经来不及跳开了。 一双巨大的铁钳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悄无声息地夹住了他的双脚,把他拖入了一个黑沉沉的洞口里。 洞口和铁钳很快又消失了,好像什么也不曾发生过似的。 唐伯符又从那扇侧门里走了出来,仰天大笑: “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也想找老子的麻烦!” 他指着一个正在发怔的武土,冷冷道:“明天这个时候,这小子已经变成肉酱了,你下去把他的香木剑取上来。” 罗隐感到自己在飞快地下坠,铁钳却仍夹在脚下。 他听到脚上面有铁链滑动的声音,忽然之间,铁钳松开了。 罗隐猛吸一口气,下坠之势立减,两脚一夹,已紧紧夹住了已合上的铁钳,然后再一猫腰,两手抱在了铁钳上。 铁索又在响,显然是有什么机关在控制着铁钳,将它拖回原处。 他暗自庆幸自己没有落下去,想到这里,不由往下看去。四周一团漆黑,什么也看不见,连自己的手都看不见。 但他能在铁索的滑动声里,听出脚下很深的地方,隐隐有轰轰隆隆的响声,像是有水车在转动。 “若是摔下去,不摔个半死,也得被水车砸死、绞死。”罗隐咬牙切齿:“姓唐的,你好毒啊!” 忽然身子一震,知道铁钳已经到达洞口顶部,又回到地板下面准备夹下一个人了。 再抱着铁钳或铁索,显然不是长久之计。上面根本没立足之地,单靠两只手的力量,又能支持多久呢? 罗隐松开右手,拔出香木剑,在心里叹了口气:“今儿是死是活,全靠你了。” 他的身子一弹,已离开铁钳,右手香木剑狠狠向右侧刺出。 他感到从飞出到剑碰洞壁这段距离相当长,足有一丈五六,看来地洞很大很大。 香木剑深深扎入了石壁。 “幸好,洞壁不是铁板做的,否则还真不好办。” 罗隐发现,自己总归还是属于比较幸运的那类人。 他左手解下剑鞘,从腰间部位捅进石壁,右手随即拔出剑来,身子又由左手支撑着。如此左右手交替着,慢慢向洞底移动。 既然已经被骗进了洞里,当然要尽量多知道一些洞里的情况,或许他的朋友们此刻也在下面呢? 罗隐苦笑着对自己道:“我倒真希望他们不在下面,否则……” 否则怎么样?罗隐不敢再想下去。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下到洞底。 脚下实实在在踏到了地上,总归是让人感到很舒服的。 经过长时间的黑暗之后,他渐渐已能看见四周的东西了。巨大的水车正正地对着上面的洞口,傲慢地转动着,发出巨大的响声。 脚下影影绰绰地有许多兵器和骸骨,看来死在这里的武林人物还真不少。 罗隐四下慢慢蹓跶了一会儿,没找到出口,不由灰心地坐了下来。 “还好,郭四季他们不在这里。” 他喃喃苦笑道:“也许我只有饿死在这里了,没有新鲜空气,憋也会憋死的。惟一的办法,似乎只有等他们开顶板时,才能冲出去。可谁知道那时候,我还能不能动弹呢?” 他随手在身边地上摸了起来,苦笑道:“要是能找到什么救命的东西就好了,就像戏文里说的,孙猴子从观音菩萨那里得到的三根救命毫毛一样。” 触手处是一堆骨头,不禁又悚然住手,再往另一边一摸,冰凉的是水。 冰冷的水滑过他的五指,沁得他手都有些发麻了。 他呆呆地望了水车一会儿,突然高兴地跳了起来。 “我真傻!” 有水流动,就一定有出口。 “我竟然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起来。” 他愉快地责备着自己,用手试试水流的方向,小心翼翼地绕过水车,摸到水流出洞的地方。 “老天爷保佑!” 他想也没想,跳进水里,闭住气,一下泅了进去。 水凉得刺骨,冻得他都快僵了,也快憋不住气了。 眼前却突然亮了。 他浮出水面,仰天长长吐了一口气,开心地大笑起来: “看来有人连死都不容易啊!” 他感到天特别蓝,云特别白,太阳特别令人喜爱。 这时候,他听到身边有人惊呼:“水里有人!” 就连这声惊呼,也让罗隐感到十分亲切。 惊呼的人,是个眉目如画的女孩子。 她正在岸边的石上,两只雪白的脚浸在水里,张口结舌地瞪着他,一副想哭又不敢哭的样子。 罗隐暗暗吃了一惊:“我还在唐家院内吗?唐家的院子怎么这么大?” 一个老婆婆飞一般跑了过来:“乖乖,怎么了,怎么了?” 女孩子跳起身,一下扑进她怀里,颤声道:“奶奶,水里有……水里有……” 罗隐跃上岸,苦笑着抹抹面上的水珠,哆嗦着拱拱手: “在下罗隐,刚从洞里逃出来。” 老婆婆的脸一下绿了,眼中闪着又毒又辣的光芒,声音冷得让罗隐忍不住又打了两个寒噤: “你没死?” “很抱歉,”罗隐苦笑:“让你们失望了,真不好意思。” 老婆婆冷笑道:“很好。想不到你居然能脱离满是毒药的死洞,说明你的轻功、内力、水性和防毒能力都相当出色。只可惜,你还得去死!” 罗隐抖抖贴在身上的湿衣,道:“我只想问问你,我的三个朋友现在在哪里?” 老婆婆嘿嘿阴笑起来:“他们都过得很不错,个个心满意足,打他们都不愿意走。” 罗隐一挺胸,不再哆嗦了,大踏步逼了过去:“他们在哪里?” 香木剑已出鞘,粉红的剑尖遥遥指着老婆婆的咽喉。 女孩子早已离开老婆婆的怀抱,这时急叫起来:“别打架,别打架!你们别打架好不好?” 老婆婆爱怜地拍拍她头心,慈声道:“乖乖,到前面玩玩去。奶奶有正事要办。去吧,乖,啊?” “奶奶,别打他,别打。”女孩子泪眼婆娑,又转向罗隐,哭道:“你也别打,好不好?” 罗隐一怔,剑尖垂下。 他的斗志已经涣散了。 又有谁会在这么一个纯真善良的女孩子面前和她的亲人动刀动剑呢? 老婆婆突然一低身,闪到了罗隐身边,双掌突出,猛击他下腹: “你死吧!” 这一击极其狠毒,极其迅猛,而且恰巧是罗隐斗志涣散的时候。 更令人心惊的,还是随她的双掌心飞出的一蓬牛毛细针。 罗隐已来不及闪开,连后退都已不可能。 他的身子在刹那间倒在了地上,倒得飞快,好像他原本就是这么睡在地上的,根本不曾起过身。 掌力击空。 牛毛细针呼啸着贴面而过。 罗隐的脚尖已正正地点在了老婆婆的章门穴上,将她点得滚了好几滚。 罗隐跳起身,苦笑道:“你们唐家的人,怎么一个一个都这么阴毒?” 女孩子扑到老婆婆身边,尖叫起来:“奶奶,奶奶你怎么了?奶奶你没事吧?” 老婆婆痛呼道:“罗隐,你记着,我会让你死得痛苦不堪!” 罗隐拧着湿漉漉的头发,没理她。 “罗隐,你听见没有?我要让你死!” 老婆婆还在嘶声厉叫。 罗隐道:“除非你现在就想死。” 他身后突然有人脆笑起来: “好,说得好!” 第十章 罗隐没有回身,冷冷道:“你是谁?” 那人的声音变得又柔媚、又欢悦:“你回头看看,不就知道了?” 罗隐心中忍不住微微一荡,脸上也有些发烧: “难道你就是那个传说中的绝代佳人?” 那人低笑起来,又说了一句:“你回头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只不过这次的声音更让人感到浑身酥软。 罗隐忍不住想回头看看,这种念头越来越强烈。 他努力定住心神,朗笑道:“我想你美也罢。丑也罢,都无所谓,反正我不想看你。我只向你要回我的三个朋友。” 那人的声音里已多了许多轻快和俏皮,更富有挑逗意味: “你这次舍生忘死而来。只不过是为了这么一点小事?” “不错。”罗隐更努力地压制住绮思,保持嗓音的清朗:“只不过对你来说是小事,对我来说却是大事。” “这好办,你跟我来就是了。”那人娇笑道:“我要走了,你跟不跟过来,我可不管。” 她细碎的脚步声果然在走远。 罗隐抬头看看女孩子和老婆婆,不由微微一怔。 女孩子美丽的眼睛里,已满是屈辱的泪水。老婆婆却幸灾乐祸地盯着他。 那个女人和她们是什么关系?如果是一家人的话,又怎么解释这祖孙二人的目光呢? 罗隐叹了口气,转身低头,跟着那人的脚步声而走开了。 那人的脚步声突然消失了。 罗隐惊得一抬头,那人却站在那里,背对着他。 仅看她的背影,已使人嗓子发干、眼睛发红、心里发苦了,若是看见她的正面又会怎样呢? 罗隐不敢想像。 她的头发高高挽起,盘在头上,好似乌云堆雪;雪白的脖颈好看地微微垂着;肩头的曲线柔和而又动人;迷死人的纤腰在轻微地扭动着:她的臀部浑圆丰满,两腿笔直修长,无一处不充满了奇特的诱惑力。 尤其是那一身乳白色的紧身衣裤,使人几乎会认为她是赤裸着立在那里的,但又绝对比赤裸着更诱人。 罗隐的心咚咚跳起来。 那人的声音梦幻一般飘了过来: “看够了没有?” 罗隐的脸一下涨得血红,眼睛不听指挥地还是看着她。 那人又顾自走了起来。 她走路的姿势,实在是有一种说不出的风韵。罗隐不敢再看了,再看下去,非出乱子不可。 他在心里反复告诫自己:“这个女人是一个恶魔,一个夜叉,她是个坏蛋、贱人、淫妇,你千万不要看她,千万不要上了她的当。” 可是,想抬头看她走路的念头却变成了一个恶魔,真缠住了他。 如此艰难的路,他还是第一次走。 女人走到一间小巧玲珑的屋子门口,停住了,冷冷道: “郭四季就在这间房里,你自己进去看看她。门没有锁。” 罗隐冷笑道:“如果这又是你设的一个圈套呢?要知道,门若是没上锁,她随时都可以离开,除非她现在已是一个死人。” 女人不屑似地哼了一声,扭头走开了,罗隐这时才看见了她的侧影。 她的侧影让罗隐大吃一惊,几乎脱口喊出声来:“你是不是郭四季?” 但他忍住了,因为他绝不相信那个女人就是郭四季。 直到那女人走进了竹林中,不见了,罗隐才悄悄嘘了口气,拭了拭额上的冷汗。 他仔细地观察着那间小屋,确信不会有什么问题后,才一步一步慢慢走了过去。 他走的每一步,都是那女人刚才走过的,可以说两人的脚印完全重叠在一起。 他知道,若是差了半步,或许又会有什么可怕的机关等着他了。 他已经上够了大当,不愿再蹈覆辙。 房门果然只是虚掩着的。 罗隐小心翼翼地推开门,抬眼一扫房内,不由又惊又喜: “郭四季,真是你!” 房里站着一个神情迷茫的、扮成白衣公子模样的姑娘,不是郭四季又是谁? 郭四季似乎根本没发现有人进来,她正玩着那把大折扇,一开一合的,玩得挺认真,挺开心。 郭四季的笑声显然很有些傻。 罗隐冲了进去,急叫道:“郭四季,我是罗隐,难道你这么快就不认识我了?” “罗隐,罗隐是谁?”郭四季喃喃道,眼中一片茫然: “你别这么大声嚷嚷好不好?我受不了吵闹,我需要安静。” 她又低下头去玩扇子,又开始傻笑。 罗隐叹了口气,他知道这是迷药的功效。 他看了看四下,走过去掩上了房门。这间屋没有窗户,正好可以掩人耳目。 郭四季已经停止了嘻笑,茫然不解地看着鬼鬼祟祟的罗隐,似乎不明白他要干什么。 罗隐抽出香木剑,一招迫住郭四季,将手中香木剑横在她鼻子前。 片刻过后,郭四季眨眨眼睛,震惊地瞪着罗隐,刚想说话,却被罗隐捂住了嘴: “轻声。” 郭四季迫不及待地拉开他的手,悄声问道:“这是什么地方?我这是怎么了?咱们怎么会在这里?” 罗隐苦笑:“这是唐家,你被他们用迷药迷住了。详情以后再说,咱们先冲出去。” 门外又响起了那女人的笑声:“我现在才知道,原来罗隐的香木剑,可以化解毒和迷药,难怪你在死洞里能逃出来。” 罗隐将香水剑交到郭四季手中,低声道:“你用它,就不用再怕迷药了!” 他推开门,朗声大笑起来:“现在郭四季已经清醒了。 我可不可以带她走?” 门外仍只有那女人一人,而且她仍是背对着罗隐: “当然可以。只不过她若是知道了昨天晚上发生过的事情,或许就不会跟你走了。” 郭四季一脸迷惘:“你说什么,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女人叹了口气:“昨天晚上,你春心大动,直叫着要罗公子抱你,连衣裳都脱光了。我实在是可怜你,就派了一个强壮的小伙子凑数,黑灯瞎火的,你们居然还很能折腾,弄得整个院子里的人都没睡好。” 郭四季面色惨白,嘶声道:“我不信,你骗我,我不信!昨天我根本没有被……根本没有!” 那女人苦笑道:“你可以再回屋去,看看你的床上,是不是有不少血迹?你再想想,你身上是不是有些异样?” 郭四季脚下一个踉跄,晕了过去。 罗隐扶住郭四季,双目似都已快滴出血来: “贱人,我不杀你,誓不为人!” 那女人似乎很无奈地摇摇头道:“实际上我也是为她好,你若不这么想,我也没办法,但你以后会明白的。你现在若想杀我,可以动手了,只不过你好像不那么容易杀我。” 罗隐一声历啸,带着郭四季跃上树梢,如飞而逝。 远远地,他的厉呼传了过来: “我要让你们唐家变成瓦砾场,你等着吧——” 声音宛如奔马怒龙,震人心魄,唐家人每个人都听见了,每个人面上也都已变色。 唐乖乖偎在唐老婆婆怀里,惊恐地道:“奶奶,他为什么这么恨我们唐家?” 唐老婆婆慈声道:“他是个疯子,乖乖不用怕他,他根本就损害不了咱们半分。咱们唐家,在江湖上扬名已经数百年了,什么样的大风浪没见过,哪会把他放在眼里?” 唐乖乖摇头:“可他不像是疯子呀?” “奶奶说是就是。乖,不怕。他敢再来,奶奶就杀了他。” 唐乖乖激烈地摇头:“不,不,奶奶,不要杀他!我知道,他是个好人,一定是个好人!” “你怎么知道?”唐老婆婆笑了:“好人难道有什么记号,能让你认出来?” “奶奶你要杀他,他却只点了你穴道,他当然是好人了。”唐乖乖自信地道:“我相信我没有看错人!” “乖,你今年几岁了?”唐老婆婆慈爱地抚着她的秀发,笑得怪怪的。 “十五啦。奶奶,问这干什么呀?” “哦,乖乖都十五岁了,是大姑娘了,难怪呀!” “奶奶奶奶,你瞎说,我不依,不依嘛……” 唐乖乖羞红了脸,捏起粉拳,轻轻捶着唐老婆婆。 郭四季醒过来之后,就一直呆呆地坐着,不说话,也不动弹,连眼睛都很少眨,小脸儿惨白阴沉。 罗隐心里也在滴血。他不得不劝她,却又实在不忍出口。 这种事,对任何女孩子来说,都不是可以随便说说玩玩的。更让罗隐内疚的是,这一次的罪过,都是由自己引起的。 但他无法把自己的歉疚说出来。 他知道这时候或许让郭四季一个人呆一会儿会更好,可又怕她一时想不开,会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 在房里转了十几圈,罗隐才冷冷道:“晚饭放在桌上,是你自己吃,还是要我喂你?” 郭四季就像根本没听见他说话,就像根本没看见他这个人。 罗隐急了:“你这人怎么这么死心眼?有仇就报仇,干吗总跟自己过不去?若是你就这么不吃不喝,你还怎么报仇?” 郭四季还是没动,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罗隐冲着她耳朵大吼了一声: “吃不吃?你到底吃不吃?” 郭四季还是没反应,只不过这次眨了几下眼睛,大约是听见了。 罗隐没辄了,气呼呼地将饭桌移到床边:“好好好,你不吃,我喂你吃。” 可饭菜送到郭四季唇边,她却不张口。 罗隐只好像当年师父逼他吃药一样,捏着她的鼻子,将饭菜一口一口地送进她口中。 只不过才喂了一碗饭,罗隐的额上就已见汗。从小到现在,他还是第一次干这种事,受这种罪。 郭四季已完全像个活死人,闭着眼睛由他摆布。 罗隐又喂了她几口汤,点了她昏睡穴,将她抱到床上躺好,扯过一条毯子给她盖上,直起腰,拭拭汗,苦笑道: “你若再这么折腾几天,我真要给你累死了。” 他叹了口气,悄悄走出房,反手带上门,就在门口坐了下来。 郭四季这一觉,一直睡到第二天吃晚饭才醒,但情况仍不见好转。 罗隐只好又喂她吃饭。喂着喂着,郭四季的眼中溢出了泪水: “你……你出去一下……” 罗隐只好又坐到她的房门口,坐在地上,支起耳朵听房中的动静。 许久,郭四季的痛哭声才渐渐响了起来,越哭声音越大,越哭越伤心。 罗隐的眼中也已蕴满了泪水,他在心里念叨道:“哭吧,哭吧,哭过之后,希望你还是以前的郭四季,又泼辣,又伶俐,又美丽,又善良,又聪明,又骄傲……” 隔壁房里的一个男人不耐烦地冲出来,骂道:“死了老子娘啦?他奶奶的穷嚎什么?你个臭婊子养的小贱人,搅得老子酒都吃不安生!” 罗隐慢慢站起来,慢慢踱到那个人面前,突然出手,干净利落地抽了他十二个耳刮子,补上一脚,将那人从门口踢到了床上。 罗隐拍拍手,冷笑道:“你若是胆敢再说一个字,我就割下你的舌头。你可以试试看!” 那人早已闭过气去,自然已无法再说什么了。 罗隐朝纷纷涌过来看热闹的客人们瞪眼,吼道:“都回房去,听见没有?没你们的事。谁要是不怕死就过来!” 罗隐平常是个斯斯文文的人,很懂礼貌。 斯文有礼的人,不常发火,但一旦动了真怒,比所有的人都更可怕。 客人们都悄悄回房了。罗隐那副模样真能吓死人。 第十一章 郭四季伤心地大哭过一场之后,又昏昏沉沉地睡了整整一夜,第二天一大早就跳了起来,拉开门,却发现罗隐正从门边地上站起。 “你……你一夜没睡?”郭四季大吃一惊。 “睡了,睡了,”罗隐苦笑:“只不过不是睡在床上而已。” 郭四季眼圈儿一红,强笑道:“地上当然睡不好。你还是先回房睡一觉,我去给你弄点吃的去。” 罗隐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又打了两个十二成足的哈欠,伸伸胳膊动动腿,笑道:“也好,也好。”转身朝自己房间走。 郭四季咬着嘴唇,不让眼泪流出来。 罗隐这一觉,居然睡到日头偏西才醒。刚刚一翻身,郭四季已经推门走了进来,笑道:“睡得好不好?” “很不好。”罗隐苦笑着操揉揉眼睛:“我一直在琢磨着怎么才能救出阿三和马山君,再把唐家变成瓦砾场。” 郭四季咬牙道:“你先到我房里去吃饭,吃完饭咱们再商量。” 罗隐在吃饭,郭四季不停地给他夹菜:“多吃点。这些都是我自己做的,味道怎么样?” 罗隐微笑:“味道好像还不算太差。只不过我从小到现在,还是第一次让人家给我夹菜,非常不习惯。” 郭四季脸儿一红,正欲说话,有人敲门:“请问,罗隐罗公子在这里吗?” “万无忌!”罗隐跳了起来,喜上眉梢。 郭四季却看着满桌子饭菜叹气。 进来的人青衣方巾,温文尔雅,正是万无忌。 万无忌进门的第一句话就让罗隐两眼发黑。 “老主人不见了。” “不见了?”罗隐诧异地问:“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不见了就是失踪了,出事了。”万无忌面色惨白,不住微微喘气:“所以我只好来找你。” 罗隐呆了半晌,才苦笑道:“什么时候不见的?” “你们走后一天,我才发现老主人不在屋里。小弟等正在四处寻找,发现……发现……” 万无忌突然结巴起来,吃惊地瞪着郭四季。 他的眼中,竟然有许多惊恐和疑惧。 罗隐笑笑:“这位是我的朋友,郭四季郭姑娘,是我请她来帮我干这件大事的。万兄有什么话,但讲不妨。” 万无忌“啊啊”了半天,却是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他的额角已沁出了冷汗。 郭四季突然冷笑道:“你是不是看见过一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 万无忌后退了一步,似乎想夺路而逃。他的声音也哑得可。怕:“你……你怎么……会知道?” 罗隐心中一震,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郭四季自己已先说了出来:“我前天在街上就碰见了我自己在镜子里的影子,迷迷糊糊地上了她的当。” 如果一个人能称为另一个人的镜中像,则二人的酷似程度可想而知。 万无忌停止了颤抖,闷声闷气地道:“就是那个女人。 她说让我们别找了,老主人已经接受她的邀请,去她那里做客去了。她说她会好好伺候老主人的。” 直到这时,他说话才算自在了一些。 罗隐问道:“后来呢?” 万无忌脸上有些不自然了,嗑嗑巴巴地道:“当时,当时我心里很……很迷糊,糊里糊徐地就相信了她的话,她还……还说可以带我去……去看看老主人,我也答应了。恰好在这时,我的一个朋友路过,喊了我一声,才将我惊醒,再找时,那女人已经……已经不见了。” 说完这些,万无忌面上已满是羞愧和愤怒。 郭四季叹了口气:“我是女人,尚且入迷,你又何必埋怨自己呢?” 罗隐苦笑连天:“我到现在也还没弄明白,她把那么多客人请到她那里干什么?” 方无忌绝望地道:“罗兄,咱们还能不能……我是说……有没有力量打败她?” 罗隐只是苦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郭四季也冷冰冰地坐在那里,一声不吭地看着桌上的饭菜。 万无忌当然察觉到了郭四季的不愉快,而且也深知她不愉快的原因。 他连忙站起身道:“小弟这就去订个房间,罗兄请用饭。” 唐乖乖在床上躺着,闷闷地想着心事,面上忽喜忽嗔,没半刻安生。 烛影一闪,唐老婆婆走了进来,唐乖乖居然没有察觉。 “乖乖,刚吃过晚饭,先别睡,出去玩玩。你大哥不在,咱们可以玩玩鸟儿,斗斗蛐蛐儿。奶奶吩咐人给你抓了几个好的,斗起来可凶了。” 唐乖乖不耐烦地道:“奶奶,我不想看斗蛐蛐儿。” “那你想看什么,要不奶奶给你扎风车?” “奶奶,人家都十五了,再过两个月就十六了,还玩风车啊。” 唐乖乖懒洋洋地靠在被子上,眼睛都不想睁开。 “你总不能成天闷在房里呀,会闷出病来的。乖,听奶奶的话,出去玩去。”唐老婆婆心疼地瞅着神思慵懒的宝贝孙女儿。 “奶奶,你去玩吧,人家真的不想动。” 老婆婆叹了口气,柔声道:“乖乖有什么心事,告诉奶奶好不好?” 可唐乖乖今天却一点都不乖了:“奶奶,我没有什么心事呀,真的没有。” 老婆婆知道,女孩子在家里突然变得不乖了的时候,就说明她心里有个什么人儿了,而且唐老婆婆也知道,乖乖心里的那个人是谁了。 “乖乖,忘了姓罗的年轻人吧。他是你爹的仇人,也是你三姨娘的对头,你不该总惦着他呀。” 唐乖乖脸上飞红,渐渐又变得惨白如雪。她咬咬牙,轻声道:“我就是……就是喜欢他,就是想他,她又能把我怎么样?” 房里突然响起了一个柔媚动人的声音:“好啊,乖乖姑娘真是好眼力。” 唐乖乖望着来人,丝毫没有吃惊和害怕的样子。她的声音也很冲:“三姨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三姨娘俏皮地摇摇头:“没什么特殊的意思,不过是夸奖你的识人之能。罗隐实在是个很英雄、很了不起的小伙子。” 唐乖乖不顾唐老婆婆的眼色,冲口而出:“所以你现在又在打他的主意?” 三姨娘不以为忤地笑笑,轻快地说道:“原来有这个念头,不过后来又改变了主意。因为乖乖姑娘已经爱上他了,我当长辈的自然不该再插手。” 唐乖乖气得睑儿惨白,转头啐道:“不要脸!” 三姨娘笑得花枝乱颤:“小姑娘,等你长大了,变成了一个绝色的美人儿,你或许会更不要脸的。” 唐老婆婆大怒:“贱人,有你这么说话的吗?给我滚出去!” 三姨娘笑嘻嘻地往外走:“乖乖姑娘,你放心,不出半个月,我就会抓住他,好好教给他一些功夫,让他去拜倒在你裙下的。” 唐乖乖气得狠狠捶了一下床:“我不稀罕那些没骨头的男人,我也憎恨你这种不要脸的女人!” 三姨娘媚笑着走远了,她的笑声却像针一样扎在唐乖乖的心上。 唐乖乖突然无力地倒在被子上,呜呜咽咽地痛哭起来。 罗隐在摇头:“不对,我总觉得这个女人不是那个女人。” 郭四季咬着嘴唇,恨恨地瞪了他半晌,才道:“什么这个女人那个女人的,你说清楚一些好不好?” 万无忌已经忙着去找关系多方打探消息去了,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罗隐笑笑:“你碰见的那个女人,我们不妨称她为‘影子’,那么这个‘影子’似乎不会是传说中的那个绝代佳人。” 郭四季一听到“影子”两个字,心里不由又刺痛起来,沉下了脸。 罗隐兴致勃勃,似乎根本没发现她的脸已不对: “传说中的那个绝代住人,是天目山林家的。但林家究竟在天目山哪一处,没有人知道,实际上天目山究竟有没有这一家也难说。据说这个绝代佳人简直跟天上的仙子一般美,跟天上的仙子一样能白日飞升。传说中的林家有数不清的财富,有许多上古奇珍,更有许多已失传的武功秘笈。据说这位林仙子有过誓言,谁要是甘心做她的奴隶,她就可以答应那人的一项要求,无论是财富,是秘笈,还是她自己都可以。这样,唐点点作为暗器之王去那里,才有可能,因为林仙子或许有什么古代暗器可以吸引住唐点点。而这个‘影子’显然和唐家有极深的渊源,或许比亲戚更亲密一些,唐家总不会把唐点点也关起来吧……” “请你少用‘影子’这两个字。” 郭四季实在是忍不住,肩头一阵耸动,珠泪纷纷而下。 罗隐马上闭嘴。 郭四季放声大哭起来:“你是不是……已经……瞧不起……我了?” 罗隐严肃而又认真地摇摇头:“我只知道,一个人只要不是在自愿的情况下,发生的任何事情都不能作数。” “可……可我明明是……自找的……” 郭四季双手捂着脸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那是迷药造成的,并不能怪你。”罗隐苦笑道:“其实要怪也只能怪我,是我那天不该气你的。” 郭四季哭得更欢了:“是我不好……呜呜……是我不好。” 罗隐叹了口气,柔声道:“一个人一生中,总会有许多不如意的事。身为武林中人,凡事自然更应该看开些。” 郭四季只是哭,一头乌油油的秀发都摇散了。 罗隐走过去,拍拍她肩头:“我希望见到一个泼辣伶俐、爱说爱笑爱生气的郭四季,而不是一个整天嚎陶大哭的郭四季。” 郭四季的哭声马上小了许多。 “好啦,你去洗把脸,咱们再重新开始讨论。别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像什么样子!” 郭四季乖乖地自己去倒水洗脸,居然很温驯。 罗隐心里却在滴血。 “现在我相信,有两个女人存在,她们采取的战术都是一样的,也就是利用美色。”罗隐苦笑道:“可惜我还是不知道,她们想干什么。” 郭四季已经洗过脸,面上居然还不知什么时候扑了一点粉和胭脂,在灯下看起来,更是楚楚动人。 “我也不知道。或许她们都想独霸武林,也说不准。” 罗隐摇头:“我不相信世上现在还有如此狂妄的人,独霸武林,素来只不过是几个疯子的梦呓罢了。” 郭四季又道:“也许她们是想套出这些名人的武功绝招来,合练成一种绝世神功呢?”刚说完她自己先笑了: “这不可能。” 罗隐见她笑得很开心,心情不由也好了起来:“这简直像是神话传说。” 郭四季瞪眼:“我知道你又在想找什么绝代佳人林仙子!” 罗隐大笑。 郭四季慢慢地道:“我想,当务之急是先救阿三和马山君以及万无忌的老主人,免得夜长梦多。” 她的思路又渐渐变得清晰了,罗隐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知道单凭自己的力量,很难完成救人的艰巨任务。 郭四季是个“很有两下子”的姑娘,有她相助,再加上万无忌的力量,或许可以勉强一战。 但前提是,郭四季必须处于能大打一场的状态,而一个整天哭哭啼啼、寻死觅活的女人是无法参加战斗的。现在郭四季恢复了以前的性情,他当然高兴,而且放心。 郭四季见他傻笑着盯着自己看,心里又酸又热,强笑道:“你怎么了,说话呀?” 罗隐自知失态,干咳了几声,才一本正经地道: “我正在找一个词来夸奖你。” “找到了没有?” “没有。” 郭四季水汪汪的眼睛膘了过来。 罗隐的脸红了,嗓子的毛病似乎更多了,咳个不停。 第十二章 罗隐从睡梦中惊醒了。 月光从窗口泻了进来,房里的光线虽暗,但仍可以看清物件。 当然,如果房里多了一个人,自然更该能看清。 罗隐的房间里,居然多出一个人来。 “你……你来干什么?”罗隐有些惊慌,直愣愣地瞪着对方。 那人居然是郭四季,只穿着贴身小衣儿的郭四季。 淡淡的月光柔和地勾勒出她柔和而动人的曲线,像一个充满诱惑力的魔影。 “只要……只要你说一句话,就可以……决定我的…… 生死。”郭四季颤声道。 颤抖的曲线岂不是更美、更有魅力? 罗隐的声音居然也有些发颤了:“你这是……这是什……什么意思?” 郭四季慢慢走近,站在他床边,痛苦而又热烈地俯视着他:“你若是……要我,我就活着,只为你活着,否则……我就……死!” 薄而柔软的丝衣本就很难掩住那一双挺立的乳峰,更哪堪晚风的吹拂呢? 罗隐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你真是个傻丫头。” 郭四季倏地后退了两步,苦笑道:“我是傻,我居然还想……还相信你会……要我……” 罗隐宁静地微笑着,目光炯炯:“我是说,这么冷的晚上,你居然只穿这么点衣裳,还不肯进来暖和暖和。” 郭四季本已退到门口,这时像是被巨雷击中一般,一下僵住了。 她突然奔前几步,又站住,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不相信似地望着他。 罗隐苦笑:“其实你不用担心床太窄。” 郭四季像一堆烂泥一般,软软地往下倒。 罗隐叹气:“我真搞不懂女人到底是什么做成的。” 郭四季被扶起,低低地喊了一声什么,一下倒进他怀里,再也不想动了。 罗隐的手缓慢而又轻柔地在那双饱满坚挺的乳峰上抚摸着,揉动着。 郭四季紧紧闭着眼睛,微微向后仰着头,两手拽着他的头发,生怕他跑了似的,一任他火热的唇犁过她的眼睛,她的柔唇,她的脖颈、她的肩窝和胸脯…… 罗隐终于将嘴唇移开,叹了口气: “原来郭四季是这个样子的,真奇怪。” 郭四季突然又哭了,一下扑倒他,哭得直喘气: “我……我……我骗了你……呜呜……” “你骗了我?”罗隐吃惊地道:“骗了我什么?” 郭四季丰满而又结实的胳膊紧紧缠住他,又哭又笑: “我说了,你可不能……不要我……” 罗隐又吃惊又好笑:“我倒很想知道,我是怎么上当的。” 他实在想不出郭四季会在什么地方骗了他。 郭四季咬着他耳朵,又娇又羞,又伤心又骄傲地呢喃着: “其实,我根本……就没有被迷药……迷住……” 罗隐的身子一下僵硬,原本在她身上滑动的手也停住了。 郭四季更热烈地贴紧了他:“那个女人说的,都是假的,其实根本就没有……没有那么回事,我没有……没有……失过身,你马上……就会……知道了,……我还是…… 玉洁冰清,你不信,就……就……就试……试试……” 罗隐温暖的胴体似乎在变凉。 郭四季似乎感觉到了,伤心地哭了:“她是想气你,让我们分手……才说的,不是真的,呜呜……我当时……只想借机试试你对我……呜呜……是不是……真心的……” 罗隐固执地保持沉默,两手也松开了。 郭四季无助地松手,坐了起来:“我都说了,你……你还要不要我?” 罗隐不说话,像是睡着了。 “你不要我啦?啊?你真的……呜呜……” 罗隐突然坐起,抬手给了她一个耳光,冷冷道:“你竟然开这种玩笑!” 郭四季突然发怒了:“我为什么不能这样?人家喜欢你,想你,可你又总不理我,我……我……” 她又缠住了他,哭得浑身乱抖: “就算我……不好,……可我是……真心的,我不是…… 不是坏丫头,不是的……” 罗隐冷笑道:“嘿嘿,你倒是轻松,一个人蒙头大睡,害得我在地上睡了两夜,守着你,生怕你出事,你怎么赔偿我的损失?” 郭四季痴痴地抬起泪眼,凝视着他,突又把脸儿埋进他怀里,喃喃道: “你可以……永远……睡在……我……” 下面的话,已经细微得听不见了,但再傻的人也能用自己的心听清。 罗隐一本正经地道:“这还差不多,很公平。” “你气我,你故意气我!”郭四季回过味来了,一口咬在他肩上:“咬死你,咬死你这坏家伙……” 罗隐再也忍不住了,轻轻倒在了她柔软的怀里…… 好好的人,为什么会变成一对原始动物呢? 谁都知道答案。谁都不会说。 万无忌早晨见面的第一句话就是两个字: “恭喜。 罗隐佯作吃惊:“什么喜?” 万无忌苦笑:“其实我昨天晚上一直没睡好。隔壁住了一对恋人,好像在打架;打了一个晚上,吵得我没法睡。你说这是不是喜?” 郭四季虽然做出一副想生气的样子,脸儿却早已通红,嘴角也已露出了羞笑。 罗隐满面春风地拱拱手:“得罪之处,万兄海涵。” “好说,好说。”万无忌笑道;“看来我今天最好换个房间,听房可不是个很好的习惯。” 罗隐收住笑,正色道:“不知万兄昨晚打听的结果如何?” 万无忌也停止了调侃,忧郁地轻声道:“没有打听到主人的下落,也没有马山君和阿三的消息。” 罗隐怔了一怔:“一点都没有?” “只是,据说唐家最近买菜比以前多一些,这能不能算是线索?” 郭四季冷笑:“当然是线索,而且是重要线索。” 万无忌苦笑:“就算是也没有用。我察看了一下,唐家的地盘很大。” 罗隐道:“也就是说,关押人的地方,一下子很难找到?” 万无忌点点头:“不错。而且……他们很有可能被关押在地下。” 罗隐沉吟半晌,又问:“你打听到没有,那个女人在唐家是什么身份?” 万无忌忍不住看了郭四季一眼,叹了口气:“好像应该是唐伯符的三姨太、唐点点的三姨娘。” 罗隐也忍不住看着郭四季,对万无忌道:“还有什么?” 万无忌迟疑了半晌,才道:“据说,唐家的老人越来越少,出入唐家大门的,新面孔居多数。这个转变好像是三年前开始的,那时候唐伯符恰好娶了这位三姨娘。” 郭四季又冷笑:“你一口一个‘好像’,难道就没有一点情况是可以肯定的?” 万无忌苦笑:“这些都是别人告诉我的,我当然无法肯定。惟一可以肯定的是:老主人现在唐家,你们的两个朋友,也在唐家。” 罗隐也只好叹气:“看来有两个地方,都在极力搜罗武林精英。一个是传说中的天目山林家的林仙子,一个是眼皮底下的徐州唐家的三姨太。她们采取的手段基本上相同,都是利用美色。” 万无忌摇摇头:“不太一样。枪王、刀王、范宁儿。 唐点点他们都是只听人家一声招唤,马上就走的,显然林仙子具有更大的号召力。” “不错,林仙子没有用迷药。”罗隐承认,但马上又问两人:“这两件事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呢?” 郭四季点头:“若说不相干,打死我也水相信。” 万无忌也点头,但显然有些魂不守舍。 要救人,就要打唐家,要打唐家,就得先进唐家。 可是郭四季和罗隐在步步机关的唐家大院内吃够了亏,若是这次再不能成功,唐家可就不那么容易出来了。 万无忌又出门去了,郭四季直撇嘴:“我看这个人有点那个。” 罗隐没说什么,只是在叹气:“这该死的唐家该怎么进,才能又救人,又不伤及自己?” 郭四季冲口而出:“用火攻!”但刚说出口自己又否定了:“火攻不行,那不是连自己人也会烧死。” “水攻呢?”罗隐问她,自己马上也笑了:“当然更不行,哪来的那么多水呢?” “迷药怎么样?”郭四季眼睛一亮:“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罗隐好笑:“你有没有迷药或是毒药?” 郭四季得意地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瓷瓶,朝他晃了晃: “当然有。走江湖的女孩子,若是不会用迷药、不会防迷药的话,那就实在大惨了。” 罗隐正色点点头:“很好,你这一瓶子药能迷倒多少人?” “十几个人总没有什么问题吧!”郭四季不太有把握地道,但马上又眨了眨大眼睛:“你想不想试试?” 罗隐吓了一跳:“不想。” “哼!”郭四季收起小瓷瓶,冲他威胁似地呲呲牙: “若是你以后敢……敢不要我了,我就用它来对付你。” 罗隐心里一荡,忍不住又朝她似要涨破衣裳的胸脯望去,讪笑道:“其实根本用不着迷药。” 郭四季红了脸,低着头吃吃笑道:“好没羞,好没羞,又想不正经的事儿。” “言归正传吧。”罗隐收起心滚意马,严肃地道:“还是好好讨论一下怎么救人。” “不是说好了用迷药吗?”郭四季不满地冲他瞪眼,眼波里却尽是浓浓的情意。 “这么点点药,能管什么用?”罗隐苦笑:“唐家卫士如云,不下三百。这点子迷药,还不如不用。” “毒药也行啊。”郭四季偎过来,抱着他的腰,将脸儿埋进他肩窝里,喃喃道:“我心口还有一个小瓶子里装着毒药,很厉害,也很管用。你摸出来看看,好不好?” 罗隐的手一伸进去,就好久好久没有出来。 郭四季潮红着脸儿,微微喘息着,身子怕痒似地不住扭动着。 初夏,难道不是一年中最令人激动、最令人兴奋的季节吗? 刚从春日的温暖步入夏季的炽热,人们又怎能不兴奋、不激动呢? 终于,罗隐深深吸了口气,笑道:“毒药呢?俄怎么没找到?” 郭四季眯起眼儿,喘息着,胸脯在剧烈地起伏着。 她的语声已滞缓缠绵,带着诱人的呻吟: “你已经……找到了呀?” “没有啊?”罗隐真的吃惊了:“是不是弄丢了?” “昨天晚上我才……放好的,不会……丢的……” 郭四季的声音象是燕子在呢喃,她的两手捉住罗隐的手,把它们拉回到她的胸脯上: “再摸摸……再找……噢……” 罗隐再傻,也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毒药”了。 “好好摸摸……多找找,就……就会找到的……” 郭四季体热如火,媚眼如丝: “那是专门……毒你的……毒药,只毒你……毒你……一个人……” 第十三章 三更时分。 唐家院内,已没有半点灯火,也没有一点声响,静悄悄的像是一座空院。 可若是有人真的将它视为空院,他就必死无疑。 罗隐朝万无忌点了点头,黑衣蒙面的万无忌随即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黑暗中。 郭四季朝罗隐打了个手势,借着乌云遮月的机会,两人飞鸟一般越过了院墙。 落身之处是唐家下人们居住的地方、尽是些土房木棚,相对唐家其他地方来说,要脏乱得多。 罗隐选择这里作为偷袭的突破口,可说是煞费苦心的。 看来这里的警戒不是很严,两人沿着墙角,利用障碍物作掩护,走了十几丈远,居然连一个人也没碰上。 郭四季找到一个堆杂物的屋子,仔细听了半晌,确信里面没有人后,才对罗隐招招手,闪身进去。 “看来唐家也没什么了不起的,”罗隐悄声笑道:“进来这么久,居然没人发现我们。” 郭四季轻轻咬着他的耳垂:“你别得意得太早。这叫作实者虚之,虚者实之,大当还在后头等你上呢!” 罗隐咬牙低声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不老实?” 郭四季无声地笑了一下,明亮的眸子在黑暗里一瞟一瞟的,显得好可爱。 罗隐刚想说:“万无忌怎么还没动手?”就听四下里脚步声响成一片,有人在大声呼喊:“你们、你们几个,还有你、你,到南门去,支援中里。剩下的各就各位,困住这座房子,别让这两人溜了。” 罗隐苦笑:“这可好,我还自以为挺神秘的,其实正进了人家的圈套。” 郭四季也笑出了声:“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光明正大地进来呢!” 窗口一下子变亮了,四下里尽是脚步声。 罗隐站起身往门外走,一面走一面叹气:“现眼,现眼!我怎么会想出这么馊的主意呢?” 郭四季偎着他,懒洋洋地笑道:“因为你实在是太聪明了,连‘声东击西’都知道。” 门外已是火把林立,不知有多少人围住了他们。 愤怒的眼睛在灼灼的火把下亮闪闪的,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罗隐大声道:“请唐大侠出来说话。” 火把突然向两边分开,一个和郭四季几乎一模一样的女人袅袅地走了出来。 她的眼波在火光的辉映下,有一种震撼人心的悠力。 她在微笑,笑得很柔、很媚、很娇,也很可爱。 罗隐忍不住侧目看着郭四季。 郭四季正恶狠狠地盯着自己的“影子”。 三姨娘停在离他们两文远的地方,俏皮而轻快地道: “唐大侠不在,贱妾代他向二位致意。两位怎么今儿有兴致到下人们住的地方赏月呢?” 罗隐干笑:“其实赏月没必要选地方,月亮好就行。 郭四季你说对不对?” 郭四季横了那女人一眼;“你少跟她搭腔,看你那副色迷迷的样子!” 罗隐一怔之际,郭四季已转向三娘娘,冷笑道:“我们是来救人的。你要是识相,乖乖地把人放了,否则我们就要踏平唐家。” 三姨娘温柔地摇摇头:“你们没有这个能力。你们也无权命令我干什么。我只要一声令下,谁也别想逃出去,你信不信?” “不信。”郭四季大声喊道;“你若是那么大的本事,就没必要搜罗那么多武林高手对付天目山林家的人了。” 三姨娘的微笑一下僵住了,眼中也闪出了幽幽的绿光。 郭四季昂着头,毫不含糊地和她对视着。 “看来你们知道的还真不少。”三姨娘冷冰冰的声音听起来仍叫人心醉:“可惜,知道的太多的人,好像命都不长。” 郭四季骄傲地道:“我周岁的时候,号称天下第一神卦的马铁嘴给我算过命,我能活到一百零六岁。” 马铁嘴的卦,一般说来都很难,武林中人都崇拜他,把他当神仙。若是马铁嘴说郭四季能活一百零六岁,谁都不会认为她只能活一百零五岁。 马铁嘴的卦没人怀疑,也没人敢怀疑。 三姨娘一怔之下,旋即脆声娇笑起来,好像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事情。 郭四季火了:“笑什么笑?” 三姨娘抹抹笑出来的眼泪,上气不接下气地娇喘着说道:“马铁嘴当年也给我算过一卦,他说我活不过十三岁。 结果我十四岁生日刚过,就一刀杀了他。” 郭四季突然怔住,呆呆地盯着三姨娘。 罗隐叹了口气,缓缓抽出香木剑,一层淡红的宝光护住了他和郭四季,他说:“我今天才了却了一桩心愿,找到了杀害马铁嘴的凶手。天幸,天幸!” 三姨娘挺着迷人的胸脯,媚笑着瞟着他:“你想为马铁嘴报仇?” 罗隐点点头:“这是家师交待的任务之一。” 三姨娘柔美的纤腰微微一扭,万种风情顿生:“你能杀得了我吗?” 罗隐摇摇头。 三姨娘娇笑道:“你既然杀不了我,又何必说大话呢?” 罗隐也笑了:“我不杀你。我只是想抓住你,交给马铁嘴的后人处置。” 三姨娘放声大笑起来,指着罗隐道:“你们看看,这个人是不是疯了?马山君是马铁嘴的儿子,他现在我手里,这个人居然还想抓住我交给马山君!” 没有人敢说话,夜空里只有三姨娘的笑声在响。 罗隐平静地举起香木到,剑尖指向三姨娘:“你也许知道香木到代表着什么?” “无知和狂妄。”三姨娘笑盈盈地脱口而出。 “错了。”罗隐似乎根本没听出她的讽刺,骄傲地高声道:“香木剑代表了医者之仁。它不是用来杀人的,而是用来救人的。” “难道你想救我?”三姨娘佯作吃惊:“我的处境真有那么可怕?” “不错。”罗隐微笑:“你的神智已濒于疯狂,你的所作所为已表明你是个失心疯的女人!” 三姨娘的脸一下青了,半晌才颤抖着嘴唇进出三个字: “你找死!” “你找死”这三个字是和一把雪亮的小刀以及三十招毒辣、凌厉、阴狠的杀着一同出现的。 已没有人能看清三姨娘的身子在哪里,甚至连刀光都看不清了。 似乎她已消失,又好像她无处不在。 近处的火把一下熄灭了十九个,远处的火把上熊熊的火焰也一下向外飘开。 凌厉的杀气,使火焰都变绿了。 罗隐却好像没动过似的。他只是闭目,宁静地站在那里,手里的香木剑在极缓极缓地挥动着。 他根本就不像是在作殊死搏斗,而像是小孩在洋洋自得地体会着当剑客的惬意的滋味。 又像是在领悟着侠客真正的意义。 一朵血花绽开,又是一朵…… 似乎是转眼之间,罗隐的白袍上已缀满了艳丽瑰奇的血花。 只有他的右手,还是雪白的。 而他的脸上,也并没有因沾满血迹而失去肃穆和傲岸。 郭四季只觉得心都不知跳到哪儿去了,双脚也软软地站不注了。 她很想冲上去帮帮他,可她根本就看不清三姨娘究竟在哪里。 “奶奶,奶奶你还不快去救他!” 唐乖乖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不住使劲拽着唐老婆婆的袖口。 唐老婆婆叹气:“你知道你爹宠着你三姨娘,凡事都是听她摆布。奶奶也不好去救人呀!” 唐乖乖忍不住尖叫起来:“难道你就眼看着他被人杀死吗?” 唐伯符悄然出现在她身边,冷笑道:“乖乖,你竟然向着咱家的敌人!” 唐乖乖激动得失去了理智:“他不是唐家的仇人,他只是三姨娘的仇人!” “乖乖!”唐伯符大吼,显得有些惊惶。 唐乖乖一下没了力气:“爹,他是好人,不是坏人。” 唐伯符严厉而又不失慈爱地抚着她的头发,沉声道: “乖乖,跟奶奶回房去吧。女孩子家,最好少看这种打打杀杀的场面。” 一抬头,看见了唐老婆婆眼中的鄙夷和愤怒,唐伯符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罗隐突然朗笑一声:“三姨太,该住手了吧?” 三姨太的身形突然出现在众人面前,依旧那么风姿绰约,甚至连她的发丝都没乱。 而罗隐却已变成了一个血人。 胜负该是昭然若揭的。 可罗隐却在微笑,而三姨娘已是满面惨然。 “狂刀三十八,厉害!”罗隐咧嘴笑笑,冲三姨娘点点头道:“果然是你。” 三姨娘的身子突然微微晃动起来,手中小刀已落地。 很显然,她也受伤了,而且伤的不轻。 郭四季发出一声欢呼,扑到罗隐身边,颤声叫道“你赢了,你赢了!” 罗隐伸出右手,轻轻揽住她的腰肢,微笑道:“不赢不输,平手” 三姨娘慢慢弯腰拾起小刀,又慢慢地站直身子,慢慢地抚摸着刀锋。 她的眼中,似有晶亮的东西在闪动。 罗隐叹了口气:“三姨太,你杀不了我,我也杀不了你。我想我该走了。” 三姨娘抬头,深深地看着罗隐,神情很奇怪,似有一些伤感,有一些痛苦,也有一些怨恨。 “我就知道一定是你!” 罗隐低下眼睛,囔囔道:“不错,是我。” 郭四季惊讶地看着罗隐,又看看三姨娘:“你们…… 你们认识?” 三姨娘眼中突然射出了怨毒的冷光,直射向罗隐: “就算我杀不了你,你也绝对不会好过的。我要毁了你,让你身败名裂!我要让你跪下来求我,求我宽恕你往日的无礼和今日的罪行!” 郭四季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三姨娘突然转身,寒声叫道:“闪开,放他们出去!” 远处的唐伯符也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第十四章 “你认识她?” 郭四季追着问,面上醋意浓得能酸死十头大牯牛。 罗隐苦笑:“不认识。但我知道世上有这么一个女人。” “你怎么知道的?” 郭四季眼睛瞪得大大的,生怕他说谎欺骗自己。 罗隐沉默了,面色很不好看,嘴角也痛苦地抿紧了。 郭四季乖觉地住了口,温柔地亲了他一会儿,起身笑道: “我去给你打盆热水来,洗洗伤口,也该换药了。” 她刚走到门口,却被罗隐叫住了:“我是该告诉你这件事。” 郭四季抿嘴一笑,悄悄地走回来,偎进他怀里,娇柔无邪地轻声道; “我不想听了。只要你好好亲亲我就行了。” 罗隐轻轻吻了吻她的柔唇,抬头叹道:“她原来姓陈,小名叫黑儿,我们是……” 他迟疑了一下,似乎在选择着什么言词。 郭四季往上爬了一点,用火热的唇堵住了他的嘴。 罗稳向后一仰:“我们是指腹为婚的……” 郭四季吓了一跳,脸一下白了,殷红的唇也失去了颜色。 罗隐不看她,只顾低声往下说:“……但我们从来没见过面。长大以后,她知道我叫什么,也知道我是香木剑的传人,我也晓得她是狂刀的后代,仅此而已。所以,实际上我并不认识她,而只不过是知道她……” 晶莹的泪珠溢出了郭四季的眼眶,但她还是努力在微笑: “你这次出山,也是为了寻她?” “不是。十年前,就是她杀了马铁嘴之后,我师父知道了,出手救了马山君,当面狠狠训斥了陈黑儿一顿。后来她家就送来了退婚的信……”罗隐苦笑:“实际上我和她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你说对不对?” 郭四季不答,只是娇羞而又欣喜地撅着嘴儿,凝视着他的眼睛,一任珠泪儿乱滚。 罗隐讨好地伸出手,替她轻轻拭去面上的泪珠。 郭四季“嗯嗯”了几声,突然双手抱着他的脖子,飞快地亲了他一下,将他的脑袋抱在心口: “你听听,心跳得多快。人家差点儿就要吓晕了。” 郭四季吃吃笑了起来:“她真傻。” 罗隐根本不想说话,只顾享受这一刻的温馨。 “她现在一定后悔死了。”郭四季呻吟道:“不过,我不怕她跟我抢你,她抢不过我的……” 唐伯符焦灼不安地搓着手,来来回回地在门外走着。 门里传出的是三姨娘的痛哭声和东西摔到墙壁和地毯上的声音。 三姨娘在骂人,当然是在骂罗隐:“混小子,你凭什么教训我?干吗要让我碰见你?我要……呜呜……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唐伯符凑到门缝里,柔声叫道: “黑儿,黑儿……黑儿你别哭,我会杀了姓罗的小杂种给你出气的……” 三姨娘尖声大叫起来:“我的事,不要你管!” 唐伯符苦笑着摇摇头,叹了口气。 “告诉你唐伯符,你少张狂!惹得姑奶奶火了,连你们唐家我都踩平!” 唐伯符低着头慢慢走开了,三姨娘还在叫骂不绝。 郭四季红着脸推开了罗隐,也斜着水汪汪的眼儿,断断续续地道: “别胡来!你的伤还……还没好,就想……” 罗隐一把扣住她手腕,郭四季挣了几下,没挣脱,又被他拉了回去。 唐老婆婆冷冷地看着垂手而立的唐伯符,冷笑道: “这件事本来我是不想管的。我已经老了,不中用了,管不了那么多,你也早就不把我这个当母亲的放在眼里了,是不是?” 唐伯符苦着脸咬着牙,冷汗直流。 唐老婆婆指着三姨娘住的方向,又道:”自打你讨了这么个狐狸精似的小老婆,咱们唐家安生过一天没有?你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女人倚门卖笑,勾引男人,闹得家里乌烟瘴气的?亏了你还整天赔着小心,像条狗似地成天跟着她转!莫不是她要偷男人,还得你去帮忙收拾铺盖是怎么的?你还像不像个男人?还有点刚骨劲儿没有?难道你是成日价戴着绿帽子,戴久了,习惯了,心安理得了是不是?” 唐伯将只是一声不吭地听着,双手已微微颤抖起来。 唐老婆婆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锋利的小刀,一刀刀地割他的心。 唐乖乖轻快地捧上一杯茶,娇声道:“奶奶,你别气坏了身子,有话慢慢说吗!” 唐老婆婆喘了几口粗气,指着唐乖乖对儿子道:“你看看乖乖,都被她欺负成什么样儿了!你原来多喜欢乖乖,现在呢,为了那个小骚货,见了自己亲生女儿受气,大气也不敢出一声,难道乖乖被她欺负得还不够,还要你这个当老子的再雪上加霜吗?” 唐乖乖眼圈一红,强笑道:“奶奶您真是的!爹对我还和以前一样好……” “你别打岔,让我把话说完。”唐老婆婆气势正凶: “咱们唐家在武林中多大的名声,你知不知道?莫不是唐家兴旺了二百多年,要败在你手中你才高兴,才觉得对得起祖宗?你好好听听,她还在嚎、自打前儿晚上见了那个小伙子之后这骚婊子安生过一下没有?你以为她是真心要杀那个小伙子?不是,她是又嫖上他啦!” 唐乖乖气得一接耳朵,一溜烟躲开了。 唐老婆婆余怒未消,还在怒骂:“你要还是唐家的后代,还是我的儿子,就趁早给我休了她,让她滚蛋,咱们唐家没她那么不要脸的女人。你要是不休她,趁早杀了我!” 唐伯符双膝一软,跪了下来,泣不成声:“娘——” 唐老婆婆震怒地站了起来:“怎么,你还护着她?’” 唐伯符摇摇头,惨笑道:“您老人家圣明,现在府里的人,还有几个是真心忠于唐家的呢?” 唐老婆婆一呆,无力地坐回椅中,她的双目中已不再有怒气,只有无尽的悲哀。 唐伯符泪如雨下:“点点若在,或许没事。可现在……现在点点已经失踪了,我还能怎么办?” 他突然发疯般地捶起自己的胸膛,低声嘶叫道: “我不是人,我丢尽了唐家列祖列宗的脸啊……” 两滴冰冷浑浊的老泪,从唐老婆婆的眼角沁出。 唐乖乖惊叫着扑了过来,抱住了唐伯符的手:“爹,爹你别打自己了!” 唐老婆婆沉声喝道:“乖乖退下,让他打!” 三姨娘哭够了,房里也没有什么东西好破坏了,这才重施脂粉,走了出来。 一个黑衣人悄然出现在她面前,垂手而立,状极恭敬。 “都准备好了没有?” 三姨娘的声音已经又恢复了自信、尊严和魅力。 黑衣人低声道:“都准备好了,只等主人的命令即可行动。” “很好。”三姨娘冷冷地哼了一声,又道:“记着,找几个人给我看着唐伯符。我看他很有些不老实了。至于那个老虔婆和小丫头,也不可掉以轻心,必要时都给我灭口!” “是” “段樵、马山君和阿三几个人这些天的表现怎么样?” “他们都很安心,只是急于要为主人效忠。”黑衣人毕恭毕敬地答道。 “很好。告诉他们,机会会有的,只要他们对我忠心,自然有他们的好处。” “是!” “你下去吧。” 黑衣人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树丛中。 又一个黑衣人出现了。 “天目山林家有什么消息?” “属下正要禀报,刚接到姓林的贱人送来的一封信,说最正式日期改在六月十五。” “……唔,答复她,说我同意。” “属下告退。” 第三个黑衣人又奔了出来:“参见主人。” 三姨娘冷冷道:“打听好罗隐和万无忌的动向没有?” “回主人,他们都住在‘江振子客栈’,万无忌住甲四号,窗口靠近南大街;罗隐开的房间是乙六号,但总和郭四季一起住在乙四号,窗口靠近西大街的几条小巷。属下等已把住了路口,附近的几个房间也已租下,住下了几位兄弟。只等主人示下,即可一举成功。” 三姨娘的脸色变得阴沉可怕了,半晌她才冷冷道: “杀郭四季、万无忌以及和他们接触的江湖中人。” 黑衣人后退几步,三姨娘突然又回了一句: “留下郭四季!” 万无忌突然发现,自己已被四个黑衣蒙面的大汉堵在小巷里,进退两难。 小巷的墙虽然很高,但依万无忌的轻功,再高一倍的墙也难不倒他。 但他不用看也知道,墙头上一定有兵刃或暗器等着他。 而身在半空的万无忌是无法闪避众多的兵器的。 他似乎只有两条路可走——前进,或是后退。可前后各两条大汉的身手.都绝对是一流的_ 看他们渊沉岳峙的神态,都必是武林中的一代名师。 万无忌还很年轻,他一直都认为自己前程远大。 可现在他才发现,自己的路,好像已经走到头了。 万无忌眼中闪出了恐惧的光。 罗隐安安隐隐地伏在“床”上,睡得很香很甜。 郭四季宁静而又温柔地拥住他,哼着一首哄宝宝睡觉的歌谣。 这是她从别的母亲那里学来的,本该是唱给儿子听的。 哼着哼着,郭四季的脸儿红了。 恰在这时,罗隐抬起头,苦笑道:“你有这么大的儿子?” 郭四季羞极:“原来你骗我,你没睡着!” 她轻轻推着罗隐的肩头,嗔道:“快起来,人家身上都麻了!” 万无忌确实已无路可走。 他站在那里,面上一片茫然。 四个铁塔般的大汉,四把大砍刀,在慢慢向他逼过来,沉重的杀气迫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大汉们似乎已知道他无路可走。 他们并不急于杀死他,他们要欣赏欣赏他临死前的恐惧的神情。 万无忌突然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是野兽垂死反噬的表现。 大汉冲出。刀发。 “膨”一声闷响。 四把大砍刀落空。 小巷的墙上,已出现了一个人形的洞口。 黑洞里有人在尖叫。万无忌却已消失。 路是人走出来的。 万无忌一直相信这句话。 第十五章 六月十五,该是一年中最热的几天之一。 热得让你喘不过气来,热得让你没心思干任何事情,热得让人想扒光所有的衣衫跳进水里。 可就在这么炎热的一天里,居然还有人从头到脚都裹得严严实实,一寸皮肤也没露出来。 但没有一个人认为这个人有毛病。相反,所有的人都觉得,这个人的打扮是天经地义的。 因为这人是个女人,一个仅看见她的身材就已令人感到更热的女人。 这样一个女人,若是只穿很少的衣衫,岂不是要颠倒众生? 正午的时候,这个女人领着三十个灰衣蒙面的男人来到唐家大门外,站住了。远远跟着来看热闹的人,怕不下五六百。 三姨娘一个人仪态万千地走了出来,满面春风地道: “林姑娘,你来得可真够准时的啊!” “十年之约,敢不准时?” 这个女人的声音很冷很冷,冷得会让你感到自己是睡在冰块上。 三姨娘娇媚地微笑着,用又俏皮又欢悦的声音说道: “我一直听说你媚功大成,真的好羡慕你哟!” “你也不差,用不着假惺惺的!” 林姑娘仍是冷冰冰地回答三姨娘的挑衅。 两个同是艳绝天下的女人,一热一冷,一露一隐,形成了鲜明有趣的对比。 三姨娘轻笑道:“听说画眉仙子网罗了三十个成名立业的‘王爷’,小妹先恭喜你了。待会儿较量的时候,还希望你的那些‘王爷’们手下留情,多担待我们这些草民啊!尤其是我们当家的公子唐点点,更要多拜托你关照了。” 林姑娘冷笑一声:“我可是听人说,你请到了许多意料不到的人物,想不到你的胃口这么好!” “胃口好的人一般身体比较好一些。” 三姨姐笑得如同牡丹怒放,看得众人都心醉口干,两眼发直。 “只是妹妹的胃口似乎太好了些,连马铁嘴的儿子。 徐东海的私生子和宋长风的祖父都引上了床,未免有些太好笑了吧!” 三姨娘得意地道:“这只能证明我的魅力比你稍稍大一些。” 林姑娘道:“依照十年前的约定,咱们各选三十个名动天下的奴隶,由他们比试的结果来证明谁更有魅力。” 她指指肃立背后的三十名灰衣蒙面人道:“这三十人就是我带来的奴隶。我要他们生,他们不敢死;要他们死,他们不敢生!” 三姨娘轻快地拍拍手,三十条蒙面汉子从大门内鱼贯而出,悄无声息地立在了三姨娘背后。 “这是小妹的三十个奴隶。若是小妹让他们脱光衣裳在大街上跑三天,他们也不会道半个不字。” 众人都听得头皮发麻—— 世上哪有这种以男人为赌注的约定? 世上哪有如此毒辣残酷的女人? 她们居然无聊地赌起谁更有魅力,能吸引更多的男人! 残酷的赌约开始践行了。 两边各三十个男人遥遥相对,林姑娘这边一色灰衣蒙面,三姨娘这边当然仍是黑衣蒙面。 林姑娘手下出场的第一个人,竟然就是刘过——“枪王”刘过! “枪王”仍旧是枪之王。枪在手,神在心,威风凛凛,仪表堂堂,令人望之生畏。 众人大哗。 他们心目中的英雄,怎么会成为一个女人的奴隶呢? 他们气愤、不满、不理解。 刘过冷静地微笑,丝毫不为所动。 林姑娘转头对众人叱道:“谁敢再大声喊一下?舌头不想要啦?” 哄闹声立寂。 一般人都喜欢看疯子,而不愿逗疯子发急。因为疯子急了,什么事都干得出,而且可以不负任何责任。 众人都认为,这两个女人都是疯子。 三姨娘微微一笑,勾了一下小手指。 一个瘦小的黑衣人站了出来,扯下蒙面巾,深深朝三姨娘一躬身,谦恭而又充满爱慕地立在一边。 他是谁? 没人认识,连刘过也似乎有些发愣。 三姨娘懒洋洋地笑道:“阿烈,跟你放对的那个男人叫刘过,‘枪王’刘过,你听说过他没有?” 那人皱眉想了想,摇摇头:“没有。” 刘过的瞳孔一下收缩了:这人居然没听说过“枪王刘过” 这四个字! 那人冷笑道:“我只知道,三十多年前,别人也都叫我是‘枪王’赵烈!” 刘过的嘴一下张大了。 赵烈当年的名气,实在是太大太大了。三十年前,在江湖上只要一提“赵烈”二字,人人色变。 三姨娘又是怎么收伏他的呢? 赵烈的眼睛又一次充满欲火地看了看三姨娘,才转向刘过:“我要杀了他!” “不行。”三姨娘媚笑道:“阿烈,我要你被他一枪捅在心口而死!” “遵命!” 赵烈注眉头都没皱一下,从怀里抽出一根一尺长的粗铁棒。 只见他两手齐用,铁棒不断地从他身上摸出来,又不断地接在一起。 最后接上的是枪头。 红缨在烈日下红得夺目,宛如一朵鲜花。 一枝丈八铁枪,他只用了短短一句话时间装好。 这句话就是:“我要他一枪捅在我心口而死。” 这算是什么比武? 刘过的自信在飞快地消失,他的铁枪已不再有往日的霸气。 赵烈的胸膛几乎是自动地送到他枪尖上的。 刘过的铁枪深深扎进了赵烈的心口,从背上露出了枪尖。 观众们已有许多人捂住了眼睛,不敢再看这种残酷的场面。 就在林姑娘刚叫出一声好时,赵烈的铁枪突然射出。 两代枪王。两杆铁枪。两朵红缨。 他们的结局却几乎完全一样。 没有人知道他们为什么会被这两个女人左右。是为了金钱、武学,还是美色? 三姨娘咯咯脆笑道;“第二个出场的人请站出来吧。” 于是宋长风和段樵走到了一起,默默对视。 三姨娘柔声道:“这位是五十年前误传已死的‘酒王’段樵,他今天会杀死他的亲孙儿宋长风。” 林姑娘冷笑道:“宋长风,想想段樵是怎么不顾廉耻地污辱了你的母亲,又逼死了你的父亲。今天是你报仇的最好机会。” 宋长风收刀,转身就走。 段樵也收刀,跟着宋长风往外走。 林姑娘冷叱道:“宋长风!” 三姨娘也媚笑一声:“段樵?” 宋长风站住。段樵也站住。 林姑娘恨声道:“宋长风,当年若不是我妹妹收留了你,你早就被段樵害死了!你难道不想想,小雪是怎么对你的?她为了让你体会出刀法中的精义,不惜以身相殉,成就了你。这些你都忘了吗?” 宋长风转过身,冷冷道:“没有,我没有忘,永远都不会忘记的。可那是我和小雪之间的事,与你无关。我这次答应你来这里,本来就纯粹是为报答你当年对我的好处。但要我杀我的爷爷,我办不到!” 段樵也冷笑着转身,盯着三姨娘,嘲弄地道:“你的那点点迷药,也想糊弄老夫?老夫看在一夜夫妻的份上,也就不再追究你了。” 他转过脸,老泪纵横地看着宋长风:“我今天才知道,我的孙子是‘刀王’宋任风!” 宋长风喃喃道:“走吧!” 徐东海一亮相,更是轰动全场。 他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谁是我儿子?” 阿三扯下蒙面布,怒吼道:“老子就是!” 他一下冲出队列,跳到徐东海身边,狠狠一个耳刮子扇了过去: “你害死了我娘!” 徐东海没有闪避,腮帮子上结结实实挨了一下,却大笑起来:“好狗日的,有两下子,咱爷俩还打不打了?” “要打也要回去以后再打。”阿三恶声恶气地道:“你乖乖地到我娘坟上磕一天响头,没准老子还能饶了你!” 林姑娘气得直哆嗦,三姨娘也笑不出来了。 这哪里还是赌博和比武?这不简直成了“认亲会” 了? 林姑娘转头,厉声喝道:“你们二十七个人,是不是愿意为我生,为我死丫’ “是!” 二十七人齐吼,声势惊人。 林姑娘满意地点点头:“唐点点出列。” 俊秀文弱的唐点点果然也是蒙面人之一。 他文质彬彬地深施一礼,微笑道:“三姨娘,点点给您老人家请安了。” 三姨娘笑靥如花:“好好,乖儿子,真懂礼貌。” 唐点点笑笑:“不知三姨娘裙下哪位高手肯指教?” 王姨娘摇头:“这一阵算是我输了。点点,你回家里去吧。” 唐点点又是一躬声:“谢三姨娘!” 他转过身,又对林姑娘深施一礼:“林画眉,我已为你胜了一场,你是不是可以告诉我那件暗器是怎么做的?” 林姑娘冷冷道:“过了这阵子,我自会告诉你的。” 唐点点呆了一呆,施施然走进家门:“原来你是骗我的。早知道我就不去了,真是的!” 下一阵,林姑娘手下出场的,竟然是“偷王”范宁儿。 范宁儿在苦笑:“林姑娘,在下虽然答应过为你生,为你死,也因此而上过你的床,但很遗憾的是不曾见过你的庐山真面目。若是在下能在死前一睹芳颜,则死而无憾矣!” 应该说,这个要求并不算过分,可林姑娘却生气了: “胡说八道!还不快动手,给我杀了马山君!” 马山君冷笑:“你以为俺是那么好杀的?” 三姨娘的脸色突然变了,因为她发现,马山君的神态,全然不像是已被迷药控制的。 要命的是,连阿三好像也没被控制住。 这是怎么回事?是迷药失效了,还是手下这些人都不怕迷药? 林姑娘也吃惊地回顾着手下的“死士”,却见他们的目光都极不像一个“死上”了!。 这中间发生了什么变故? 林姑娘突然飞身而起,跃出人群,如飞而逝。 三姨娘也嘶声叫道:“你们还不快给我杀了马山君!” 没有人动手。那些“手下”都用冷冰冰的目光瞅着她,脸色阴沉得可怕。 “你们……你们想造反?难道你们不想活了?” 三姨娘惊恐地一步步退向大门。 可在她背后,唐点点的笑声响了起来:“如果你不怕死,我手里有一件很有趣的东西等着你——一种很厉害很厉害的暗器。” 第十六章 一场离奇而残酷的搏杀被阻止了,究竟是什么力量发挥了作用呢? 郭四季皱着眉头,苦着脸,叹着气:“我现在一直在犯愁。” 罗隐关切地摸摸她的额头,柔声道:“犯什么愁?能告诉我吗?” 郭四季道:“我一直想不出一个词儿,来形容我现在的心情。” 罗隐看她忧心忡忡地转着圈子的样子,忍不住有些好笑:“那你现在又是什么心情?” “要是能说出来,我还会犯愁吗?”郭四季咬着红红的嘴唇,愁眉苦脸的。 罗隐只好不说话了。 “我现在还有一件事情犯愁。”郭四季忍不住又开了口。 这次罗隐学乖了,紧紧闭着嘴,看着她笑。 郭四季飞红了脸儿,水汪汪的大眼睑一瞟一瞟的: “我愁的是……怎么才能……告诉你,让你明白…… 我有多么……多么爱你……”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头也越埋越深,小手慢慢绞着衣角,动人之极。 罗隐动情地托起她的下颏,微笑道:“好好亲亲我,说一些我爱听的话就行了。” 郭四季痴痴地望着他,摇头道:“不够,还不够……” 她喃喃地道:“你竟然肯把香木剑切成碎片,让中了迷药的人清醒,让他们彼此不再残杀,我连想都不敢想。” 罗隐诚挚地道:“若是换了你,你也会这么做的。” 他肃穆地望着西边的天空,缓缓道:“我师父把香木剑传给我的时候,就告诉过我,香木剑代表了医者之仁,它不是用来杀人的,而是用来救人的。” 郭四季仍然摇头:“不,你师父不过是说说,你却是真的这么做了,还毁坏了你们这一派的宝物。” 她叹了口气:“我想了这许多天,才想出一个办法,或许可以稍稍表示我对你的……爱意。” 罗隐笑了,他觉得郭四季有时候会产生一些很古怪的念头。 郭四季红着脸儿,抱紧了他,在他耳边悄声道:“这个办法就是——我给你……给你生许多……许多许多…… 儿子和女儿……” “这个办法不好!” 罗隐断然拒绝,将她扶起来。 郭四季顿时大怒:“你不想娶我了?” 罗隐附着她耳际笑着说了几句什么,郭四季的脸一下更红了。 徐东海和阿三、马山君、段樵、宋长风、范宁儿等人都来向罗隐道谢辞行,然后都愉快地走了。 郭四季却很吃惊罗隐为什么还不想走。 罗隐苦笑:“呆几天再看吧,事情还远没有结束呢。” 郭四季膘着他,微笑道:“你是不是在等某个人?” 她指的当然是被唐家赶出大门的陈黑儿。 罗隐叹道:“实际上我只不过是要……” “我知道,你是要救人。”郭四季抿着嘴儿乐:“就跟当时救我似的。” 罗隐摇摇头,正色道:“你这几天看见万无忌没有?” 郭四季一怔:“好好的提起万无忌干什么?” 罗隐道:“他一直没有露面,这中间难免又有什么古怪。段樵是他的主人,他本不该不出来跑腿的。” 唐乖乖痴痴地托着腮,好像是在认真地听唐点点讲故事,其实心早已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唐点点正说得兴致勃勃,手舞足蹈。 “其实林画眉不晓得,我早就和偷王范宁儿合计好了,刚去林家不到三天,范宁儿就将她珍藏的那件暗器偷到了手,又转交给了我。” 唐老婆婆慈爱地嗔道:“为了一件暗器,冒这么大的风险,真是的!” “奶奶,这可不是一件很普通的暗器。”唐点点认真地道:“至少到现在,我还不知道该怎样拆卸它。” 他突然跳起身,跑向自己的密室:“不行,我一定要马上弄清楚它是怎么做出来的!” 唐老婆婆看着他的背影,满意地叹了口气:“点点这样的好孩子,才真正是唐家的子孙呀!” 唐乖乖漫声应了一句;“哦——”其实她根本就没听清奶奶在说什么。 唐老婆婆咳怪地轻轻拍了她一下:“乖乖,又想心事了?” “没有,没有啊。”唐乖乖惊醒了。 “跟掉了魂似的,还说没有?”唐老婆婆苦笑道:“我劝你还是忘了他罢!你没见他身边已经有了一个姑娘了吗?” 唐乖乖的脸红了,恼羞成怒地啐了一口:“鬼才想他!” 范宁儿哼着小曲,愉快地在城外路上走着。 但当他走到一片树林边,看见林姑娘从里面走出来时,便再也得意不起来了。 “偷王范宁儿,你偷了我的暗器,还给我!” 林姑娘的声音里充满了愤恨和羞恼。 范宁儿似乎大吃一惊:“没有啊,不信,你可以搜我的身!” 林姑娘冷笑:“你别以为我真的不会杀你!” 范宁儿苦笑道:“好歹咱们也做过两夜夫妻,你真忍心杀我?” 林姑娘冷笑:”你别臭美了!陪你们睡觉的,不过是我训练的一些婢女。你以为凭你们的德性,也配和我亲近吗?” 范宁儿一下呆住了。 林姑娘逼近几步:“别磨蹭了,还给我!” 范宁儿无奈地道:“我已经交给唐点点了,因为我根本不知道拿它作什么用。” 林姑娘的眼光一下变得惊慌了,她的声音里也充满了恐惧和绝望: “你……你为什么……偏偏给他?” “世上只有他是‘暗器之王’啊!我不给他还能给谁? 反正我留着那玩意儿,一点用处也没有,乐得做个顺水人情。” 林姑娘跺跺脚,飞也似地往城里跑。 范宁儿又得意地笑了。 这么轻松地就摆脱了林姑娘的纠缠,他实在无法不得意。 可是,当他走近一破庙,看见一个儒生打扮的年轻人走出来时,面上的笑容一下变得比哭还难看了。 林画眉流星赶月一般冲进唐家,嘶声叫道: “唐点点——唐点点你千万不要动那件暗器呀!” 几十个武士闻声而动,连续扑击,想阻止住林画眉。 可他们很快都倒在了地上,身上尽是各种淬毒的暗器。 那最他们自己发出的暗器。 余下的人都站得远远的,做着姿势,却无人敢再上前。 林姑娘在唐家院内左冲右突,如人无人之境,一面奔跑,一面尖叫:“唐点点,你不能动那件暗器,你会死的呀!” 可惜,她不知道唐点点的密室在哪里! 唐伯符匆匆赶了过来,怒吼道:“你乱叫什么?还不快给老子滚出去!” 唐老婆婆也在远处厉叫:“姓林的践人,你想害死点点?” 林姑娘站住,哭道:“我不骗你们,他不能动那件暗器,一动就会……” 话未说完,就听到了唐点点的一声惨叫。 唐伯符和唐老婆婆都大惊失色,飞也似地冲了过去。 林姑娘无力地瘫坐在地上,对四周已搭上利箭的无数张弓根本不在意了。 “他死了,死了……是我害了他……” 利箭射出,如狂风暴雨。 林姑娘转眼之间,已变成了一个刺猬。 可她还是自言自语:“点点……好点点……是我不好,是……我……不……” 林画眉死了,唐点点也死了。 没人知道为什么唐点点这样的暗器名家,竟然会死于一种不知名的暗器之下。 也没有人知道林画眉为什么不逃跑,为什么不反抗,而甘心万箭穿身而死。 有人说,是林姑娘已经对唐点点动了真情,所以才会拼命赶去告诉他不要动那件暗器。 所以她才在唐点点发出惨叫后,心灰意冷地以身相殉。 虽然也有人不这么认为,但无可否认,这是最有可能的一种解释。 范宁儿看到的人,竟然是万无忌。 万无忌依然风度翩翩。 “你看着好像心情蛮不错。”他在微笑。 范宁儿苦着脸,躬身道:“不敢,属下绝不敢得意忘形。” 万无忌点点头:“你刚才干得很不错,现在我们已经除去了林画眉和唐点点,下一个该轮到谁了?” 范宁儿的嘴角挤出了一丝笑意:“当然是罗隐。” 万无忌点点头:“不错,这小子留着,终究是个祸害。 老主人已经用过他了,不想再看见他。” 范宁儿会心地微笑道:“只怕是主人你不想再看见他吧?” 万无忌一惊,冷冷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范宁儿低声道:“属下范宁儿,愿为新主人效犬马之劳。段樵已经老糊徐了,现在又认了孙子。主人你不早动手,只怕……” 万无忌脸色连变,冷冷一笑:“我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罗隐是老主人要杀的人,现在他的香木剑已经毁了,你已经可以杀他了。” 范宁儿大吃一惊:“你要我去杀罗隐?” 万无忌道:“不错。你是不肯去,还是不敢去?” 范于儿被他盯得低下了头,嗫嚅道:“属下不过是在想,怎样才能杀了他。” 万无忌微微一笑:“很好。你现在马上回城去,做好一切准备工作。三日之内,我等你的捷报。” 范宁儿迟疑了半晌,才硬着头皮问道:“那么,姓郭的丫头呢?” 万无忌做了一个切菜的动作。 范宁儿还是没动弹,还在问:“如果当时有人跟他们在一起,是不是也……?” 万无忌丝毫没有显出不耐烦的神色,反而用赞许的口吻道:“我发现你现在变得很仔细,也很谨慎,这是优点,希望你能够保持下去。” 他突然又微微一笑:“但我还是希望你问这么多问题不是因为胆怯。” 范宁儿一颤,低声道:“属下为主人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万无忌满意地点点头:“很好,很好,你能这么想,我很欣慰。” 他面上的微笑渐渐变冷了,目光中也露出了凶狠残忍之色: “记住,无论谁和他们在一起,格杀无赦!” 第十七章 罗隐和郭四季正在蜂狂蝶浪的时候,屋顶上突然一声巨响,一大团黑乎乎的东西随着灰土瓦片砸了下来。 罗隐猛地抱着郭四季滚下床,撞上墙角,又滚回到床底下。 那团东西沉重地砸在地板上,接着又是瓦片碎木杂七杂八地落了下来,尘土飞扬。 奇怪的是那团东西并没有什么动静。 罗隐和郭四季分开,从地板上滑了过去,滑到那团东西旁边。 “是个人!” 郭四季惊叫起来,飞快地躲开了,抓起自己的衣衫,跑到墙角,拼命往身上套。 因为那人虽然手脚都已被捆住,像个大粽子,眼睛却还在骨碌碌转动着。 罗隐也三下两下穿好衣裳,沉声道:“你是谁?” 屋外有一个柔媚动听的声音响了起来:“他是范宁儿,受万无忌或是段樵的命令来刺杀你和郭丫头。方才他正在窗边吹闷香,被我用天仙索捆住了!” 罗隐一怔,血都吓凉了。 没有了香木到的罗隐和郭四季,自然无法抵抗闷香的偷袭,而范宁儿选择的时机又极佳,正是他们两情欢悦。 飘飘欲仙的时候。无论男人和女人,在那种时刻对外界的感觉都是十分迟钝的。 若是没有屋外发话的这个女人,罗隐和郭四季可说必死无疑。 天仙索是一种什么兵器? 天仙索的主人是谁? 世上或许没有人比罗隐更清楚了。 “狂刀”陈天仙除了精擅三十八招狂刀刀法外,还会使一种奇特的软兵器——天仙索。 陈天仙曾经是罗隐父亲的好朋友。 陈天仙的女儿曾经是罗隐“指腹为婚”的伴侣。 罗隐叹了口气道:“陈黑儿?” 屋外那人娇笑道:“不错。” 火光一闪,陈黑儿擎着一盏油灯,笑吟吟地走了进来,冲罗隐甜甜地一笑,轻盈地飘到桌边,将油灯放在桌上,转过身,媚媚地看着罗隐。 罗隐后退几步,退到郭四季身边,冷冷道:“你来干什么?” 陈黑儿深夜出现,显然并不是专为捉范宁儿的,这个罗隐心里有数。 陈黑儿满面娇嗔:“你这人真是的。人家救了你们两条命,你不但不感激,还冷言冷语的。我来干什么?即使什么都不干,我就不能来坐坐吗?好歹我们夫妻的名分还在么!” 罗隐一愣,怒火上冲:“胡说八道,咱们之间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郭四季也冷笑道:“你这个女人真不要脸!你明明是唐伯符唐大侠的三姨太,怎么又和罗隐成了夫妻呢?” 她特意将“唐大侠的三姨太”几个字咬得特别重。 陈黑儿果然笑不出来了。她的脸上居然有了一层淡淡的幽怨,好看的柔唇也已颤抖起来:“妹妹,别……别这么说……说我。” 罗隐的嘴一下张大了。 郭四季也吓了一大跳:“谁是你妹妹?你少胡说八道的,我看你这人一定是疯了!” 陈黑儿凄惨地微笑了一下,喃喃道:“我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她留给我的遗物中就有一封信,记载着我的身世……” 她看着郭四季,苦笑道:“难道爹爹没跟你说过,你还有一个姐姐么?实际上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已经知道了……” 郭四季拼命摇头:“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没你这样的姐姐,没有,没有!” 罗隐悄然叹了口气,看来郭强的确跟郭四季说过,她还有一个异姓姐姐。 至于郭四季的姐姐为什么是陈天仙的女儿,也许又是一段奇异的故事了。 看着这两姊妹奇异的相逢,罗隐心里真不知是什么滋味。 陈黑儿已是珠泪盈盈:“妹妹,姐姐虽然不好,但毕竟是你姐姐。你认不认,我总归是你姐姐呀!” 郭四季突然掩面大哭起来,扑到床上,把头扎进凌乱的被子里。 陈黑儿和罗隐默默相对,谁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半晌,陈黑儿才轻声道:“看来她的确不屑于认我,她恨我……” 罗隐苦笑。他无话可说。 陈黑儿凄凉地摇摇头:“我是自作自受,怨不得别人。 请你好好待我妹妹,别伤她的心……” 罗隐点点头,还是没说什么。 陈黑儿呜咽一声,身子纵向屋顶,飞快地消失了,好像她根本就没来过。 可范宁儿还在地上躺着,郭四季还在床上痛哭。罗隐不得不承认,陈黑儿的确来过。 而且,她一来,就把所有的事情都搅得乱七八糟的。 一桌精美丰盛的酒席,设在花厅里。 桌边却只坐着两个人。 段樵笑眯眯地看着宋长风,眼里满足慈爱、欣喜之色。 宋长风却显得有些不耐烦,眼睛也闭得紧紧的。 他的右手仍习惯地放在刀柄上。 无论在任何情况下,只要一摸到刀柄,他就会感到安全,感到浑身有一种勃勃的力量。 段樵微喟道:“长风,真想不到,爷爷还能见到你…… 过去,是我对不起你爹和你娘,也……也害苦了你……” 宋长风闭着眼睛,冷笑道:“现在说这种话,好像已有些晚了。我爹我娘早都已经去世了,我也早就不姓段了。你知道我这次为什么当众认你吗?你以为我是回心转意了吗?不!我是要让你知道,你当年丧心病狂地把我轰出家门,我却活下来了,还活得很好2” 段樵痛苦地闭上眼睛,昏黄的寿眉上已沾满了眼角溢出的长泪:“长风,爷爷已经老了,爷爷希望你能原谅爷爷,能一直呆在我身边。爷爷一定努力补偿你这许多年失去的东西。” 宋长风冷笑。 “当年爷爷不过是一时冲动,听信了谣言,出手重了些,失手打死了你母亲,爷爷不是真的想……” 段樵几乎是声泪俱下地哀求他了。 宋长风倏地睁开眼睛。段樵在那双怒张的眼睛里,看到了无尽的愤怒和羞辱。 宋长风在怒吼:“不要再说了!” 段樵吃惊地看着他。 宋长风激动得肩头颤抖,话都说不清了:“你现在还……还在……花言巧语,还想……还想骗我!你以为我……我是瞎子?是傻瓜?是聋子?那年我都已经九岁了,九岁了!” 他站起来,逼在段樵脸上吼了一句: “你算什么爷爷!狗屎!” 段樵像被人抽了一鞭子似的,浑身抽搐起来。 宋长风倏地拔出刀,在空中狂乱地舞着,嘶叫道: “我为什么不杀你,我为什么不能杀了你——” 段樵突然停止了抽搐,站直了身于,神情又回复了往日的慈祥和温厚: “长风,你太累了,好好歇息去吧!” 宋长风突然收刀,冷冰冰地扫了他一眼,慢慢地道: “我今天才算见识到了,什么叫作伪善!” 他转过身,大踏步走出门去,留下一阵狂放悲怆的笑声在大厅里回荡。 段樵呆立半晌,突然长长叹了一口气,沉声道:“无忌——” 万无忌应声而出。 段樵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一番,微笑道:“你都听见了。” 万无忌平静地道:“属下近日得了耳疾,听觉很差。” 段樵点点头,满意地道:“长风是我的孙儿,我百年之后,这片基业是不是应该留给他?” 万无忌躬身道:“这是主人的家务事,属下不敢妄言。” 万无忌的态度显然让段樵感到很满意。 “好吧,你差些人手,暗中跟着长风,要不时把他的情况报告给我。他对你没有什么恶感,你可以趁机和他交个朋友,也好随时劝劝他。 万无忌恭声道:“属下遵命。” 万无忌走了很久,段樵才发出了阴沉的笑声:“年轻人,你想跟我斗法,还是太嫩了些吧!” 段樵满意地踱着步子,嘴里居然还在哼着什么小曲儿。 转悠了一会儿,段樵才拍拍手。一个幽灵般的人出现在他面前。 “你去跟着万无忌。不管他和宋长风交手的结果如何,都要马上通知我。我现在要去的地方你知道。” 那人什么话也没说,又幽灵般诡异地消失了。 马山君苦着脸,看着阿三和徐东海。 阿三恶狠狠地站在坟前,监视着徐东海磕头的质量。 马山君实在不明白,徐东海为什么肯如此虔诚、如此卖力地给一个死去的女人磕头。 “还有六个时辰,不许停!”阿三怒吼着,挥动着粗大的手掌:“要不老子就揍你!” 徐东海毕竟已年过八十,实在没有力气再磕头了,往后一倒,晕了过去。 阿三狠狠踢了他儿脚,才跪到母亲坟前,哭叫道: “娘啊,你看见了吧?儿子终于让他给你磕头来了。娘啊,你在地下,也该可以闭眼了吧?” 马山君不知道徐东海和阿王的母亲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想来总归徐东海不是个东西,忍不住也洒了几滴泪,陪着哭了一会儿,收泪道: “俺们还是走吧,看看小罗和郭丫头去。” 阿三点点头:“这种狗日的老子,老子也不想跟他走!” 他们走远了,徐东海才悠悠醒转,一见失而复得的儿子竟然得而复失,又昏倒在坟边。 宋长风木然坐在小雪的墓边,已不知坐了多久,像一个完全没有知觉的石头人。 他似乎是在回忆着什么—— 是那个九泉之下的人儿吗? 是那个人儿的音容笑貌吗? 握着的刀柄突然起了一种奇异的颤动,这是小雪在告诉他,背后有人偷袭。 宋长风没有动,好像他的感觉已经迟钝,根本没发觉危险的来临。 直到偷袭的刀离他的头顶不到半尺时,宋长风才微微动了一下。 这微微一动的结果就是:他的刀已出鞘,反手撩了出去。 他感到刀砍入了某个人的身体,听到骨头断裂的声音和偷袭的刀落地的响声。 然后是偷袭人倒地的声音。 但他没有回头,甚至都没有站起来。 因为他知道,那个人已永远不可能再从背后偷袭任何人了。 他收回刀。 在夕阳下,刀光似在流动。 宋长风凝视着刀光,嘴角漾起神秘的凄艳的微笑。 刀光就是小雪的眼波。 刀就是小雪的灵魂。 当小雪把这桶神奇的刀亲手佩在他腰间的时候,刀就成了小雪,永远陪伴着他。 当小雪深情地倒在这柄刀下,为的是让他领会神刀真正的精髓时,刀就是小雪的香魂,日夜萦绕着他。 他是怎么遇到小雪的呢? 该如何相见,就如何相见,冥冥中自有天意。 宋长风笑出了声。 刀光在流动,是小雪在呼唤吗? 刀光流动的方向,是宋长风的咽喉。 突然,他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在笑在说话:“大哥,你不是说过,十年之后,还要和那个会东流刀术的武士在这里比刀么?我想看见你赢他。” 刀光顿黯。 宋长风惊喜地叫道:“小雪,小雪?是你吗,小雪?” 坟草在晚风中瑟瑟地抖着。 宋长风慢慢站了起来,挺起了胸膛,深深地看了一眼墓碑,转身走开。 这时候,他才发现了那个已倒在血泊中的刺客。那人正用绝望的目光向他乞命。 “万无忌!” 宋长风轻蔑地冷笑了一下。 唐乖乖好像一下长大了很多很多。 唐点点的死,给唐家的打击太大了。唐伯符几乎在一夜之间,头发白了,背也鸵了,行走之时好像随时都有可能倒下去。 唐老婆婆也病倒了。像她这种年纪的人,实在是已走到生命的尽头了。 她默默地将唐家的一切大权交给了唐乖乖,什么也没有说。 唐乖乖也就悄悄地成了唐家实际的主人。 她遣散了唐家九成以上的卫士,只留下了十几个几乎和唐伯符一样老的老人。 唐家一下清静多了。 许多年之后,江湖上已没有人知道徐州唐家了。 三两间朴素精致的瓦房,几畦碧绿的菜地,一方半亩的池塘。 这就是段樵现在呆着的地方。 他正静静看着一个年轻妇人低着头缝制小孩的衣裳。 她的腹部已隆起老高,显得很臃肿。 而且她长得也很难看。 但是段樵宠她,怕她。 因为她腹中怀的是他的种,一个姓段的小子。 “我终于又有了一个儿子了。” 八十岁的段樵微笑着做着美梦—— “我挣下的基业,要传给他,给我的接班人。” 马山君轻轻摇着那面拨浪鼓,泪水在皱皱巴巴的脸上纵横着。 马山君虽然长相老相,其实并不老,他今年三十岁都不到。 阿三知趣地沉着脸不说话,一碗一碗地喝闷酒。 他不知道那面拨浪鼓究竟代表了什么。但他明白,对马山君来说,它就是马铁嘴。 “爹呀,爹呀……”马山君哭出了声。 阿三一拍桌子,怒道:“你狗日的不是马山君吗?山君山君,山君就是老虎,你呢?我看你像个老鼠!那践女人老子见了就有气,你干吗不马上去杀了她?哭、哭,哭顶屁用什 马山君咬牙切齿地道:“爹,俺这就去宰了那个淫妇,给你老人家报仇!” 他突然跳起来,将拨浪鼓往怀里一揣,抱起酒坛子,咕嘟咕嘟灌了一气,大叫道:“走,找她去!” 陈黑儿突然出现在门口,冷冷道:“你们要杀我,何必费心去找?” 马山君怔住,阿三也呆了。 陈黑儿突然狂笑起来:“你们不是要杀我吗?上来呀,动手呀?哈哈,哈哈哈哈……” 马山君突然大吼一声,冲了过去。 郭四季突然冲了过来,尖叫道:“住手——” 陈黑儿浑身乱颤起来,好像已经快支持不住了。 她虽然还想笑,但已无法出声,泪水却流了满面。 马山君吃惊地瞪着郭四季:“你怎么在这里?” 阿三也吼道:“你干吗护着她?” 郭四季跪了下来,哭道:“她……她是我姐姐,是我亲姐姐,你们……放过她吧,啊?求求你们,求求……你们了!” 阿三目瞪口呆,慢慢退到桌边,抱起酒坛子,一阵狂饮。 马山君更是如遭雷击,踉跄了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郭四季还在哭着求着:“你们饶了她吧,饶了我姐姐吧?” 陈黑儿也颤抖着跪了下来,两人抱头痛哭起来。 马山君木然呆坐了半晌,突然爬起来,坐到了阿三对面,端起一碗酒,一口干了,抹抹嘴唇,苦笑道:“其实俺爹也不是个东西,人家好好一个女娃子,硬说人家活不过十三岁。” 第十八章 香木剑实际上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兵器。 因为真正的兵器是凶器,是用来杀人的。 而香木剑却秉承了它主人的“医者之仁”,它的目的是救人。 香木剑虽然已毁,但它的仁泽,却已洒进了许多人因干涸而龟裂的心田。 郭四季在和罗隐吵架,吵得很凶,连平日很文静的罗隐也是脸红脖子粗的。 郭四季叫道:“我姐姐有什么不好?” 罗隐怒道:“她好不好你不知道?她好不好又关我什么事?” 郭四季喊着吼着,双手乱挥:“怎么不关你的事,怎么不关你的事?救人就要救到底!你把她救出火坑,又不找个好地方安置,不就是要逼她再往火坑里跳吗?” 罗隐怒发冲冠:“胡说八道!路是自己走的,靠别人扶着算什么好汉?难道她自己不会找个地方立身安命?” 郭四季尖叫道:“我姐姐是女人,不是好汉!女人当然跟男人不一样,不一样!” 罗隐开始拍桌子:“有什么不一样的?只要她与人为善,谁又会难为她?” 郭四季跳了起来:“谁说的谁说的?昨天不是还有几个蒙面人想要她的命?” 罗隐气结,半晌才一梗脖子:“反正我不听你的。” “我说的有理,你为什么不听我的?”郭四季叉着腰大发雌威:“你是不是还在恨她以前伤过你的心?” 罗隐哼了一声:“那时我根本就不认识她,我伤什么心?” “那你是嫌弃她后来的所作所为?” 罗隐恶毒地点点头;“不错!” 郭四季怔了半晌,突然伤心地哭了:“你就不肯原谅她,一点都不肯?” 罗隐叹了口气,坐到她身边,柔声道:“这不是原谅不原谅的问题。我已经原谅她了,但并不等于可以……这个……” 郭四季哭道:“她现在已经改好了,以前的事情你又可以原谅她,那你为什么不能娶她?” 罗隐深情地拍拍她头顶,微笑道:“因为我已经有了你。” 郭四季哭声一抑,但还是十分坚决地道:”你要是不肯娶我姐姐,我也不会嫁给你的!” 罗隐一呆,陈黑儿已推开门,微笑着走了进来。 她仍是那么风姿绰约,那么柔媚动人。 她牵着郭四季的手,挑衅似地望着他: “你听着,你若是不肯娶我,我就再去找个落脚之处,再去勾引许多男人,专门与你作对。反正是你不要我,逼我这么干的!” 罗隐气得面色惨白,两手直哆噱。 郭四季“扑味”一声笑了:“杀人须见血,救人须救彻。你为了天下许多家庭的美满着想,也该娶我姐姐呀。 这副重担你不挑,还有谁配呢?姐姐你说对不对呀?” 陈黑儿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很对!” 罗隐一跺脚,转身就要走。 郭四季和陈黑儿一人抱住他的一只胳膊,把他扯了回来。 郭四季软语央求:“好哥哥,答应么,啊?” 陈黑儿红着脸儿,低着头,喃喃道:“要不信就只有……只有睡硬床板的份儿……” 罗隐看着这一对明艳无比的姊妹花,一时找不出什么话来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