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心拐》 第一章 机锋 “嗬!华山掌门白思俭白大侠也来了!” “走在他旁边的便是他的大弟子,人称‘飞天剑’的司文涛。” “那小子手底下有两下子。” “可不是只有两下子,人家那一手华山剑法,当真是出神入化,较之乃师也并不逊色呢!” “瞧瞧,那边来的,不是青城派的牛老前辈么?” “看来铁人凤面子不小啊,连白、牛这种身份的人竟都来了!” “要不怎么人称‘济南铁府’是武林第一家呢?” “赛孟尝之名果然名不虚传啊!” “看,来的那人是不是……” “啊——黑道大豪杨超杰!乖乖,他也来了!” “只怕有好戏看了!” “铁人凤广交天下豪杰,朋友遍及黑白正邪绿林道,来的人虽是诚心祝寿,也难保不打起来。” 一群老少江湖汉子们坐在茶楼里,议论着街道上走过的武林人物,似乎他们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也难怪,他们议论的,都是江湖上威名赫赫的大人物,大人物嘛,总是有许多轶事流传江湖的。 前面再走一段路,便是铁府。主人铁人凤,人称“赛孟尝”,仗义疏财,为人极是豪爽,朋友遍及天下。明天是他五十大寿,祝寿的人自然是蜂拥而来了。 “哟,怎么尼姑也来了?”一个汉子怪声叫了起来。 “是峨嵋派的,领头的是——” “哈!清虚老尼姑!” “也真怪,拜寿就拜寿吧,怎的领这许多小尼姑来?” “晤,一个一个,水灵灵的。” 果然,一队女尼缓缓走过楼前,都是眼问鼻,鼻问口,口问心,绝不旁视。 虽然尼姑并不少见,但围观的混混还是不少。因为尼姑是女人,而且有不少年轻漂亮的女人。 在混混们眼里,只有男人女人的区分。 这不足为奇。 因为历来反对礼教最坚决的,当之无愧是无赖阶层的人。 也只有他们最最接近了自然法则。 他们对女人的敬爱,不比所有的文明人差,甚至可以说,他们是比较崇拜女人的。 而在一个女人几乎没有任何地位的社会中,无赖们的这种崇拜便走了样儿。不过这里所说的混混无赖不包括为恶的坏人。大多数混混子还是比较善良的,但他们是“混混”。 不信你可以看,这些个大小混混们眼直了。因为女尼队中,有十几个年轻人,而其中又有五六个,貌美如花。 走在最后的那个小尼姑尤其美,谁都朝她看。 对于她的美,混混们竟然说不出什么话来,这只是因为她太美了。 虽然没有了满头青丝,虽然是缁衣毘帽,美丽毕竟是包藏不住,消失不了的。 她有一种纯洁的美,天真的美,俏皮的美。由于她是佛子,又有一种高尚的美。 有些混混便开始在心里叹息:“怎的她会去当尼姑呢? 真是辜负了如此容颜。” 所有混混们的哲学认为:不美的女人方人空门,最美的东西应该留在凡尘。 他们只是心里想想,不料却有人叹息出了声: “唉,这么美的人儿,干吗去当姑子?” 说出声的是个年轻混混,一付污浊不堪的混混打扮。 他的一双眼睛,贼忒兮兮地尽朝最后那小尼姑身上扫,仿佛想用目光剥开她的缁衣。 走在后面的几个年轻尼姑们都听见了,但除了最后那个最美的小尼姑外,都装作没听见。 峨嵋女尼的武功,名动天下,若是天天跟这些混混们斗气,那可就有整天生不完的气了。 像这样的混混天下太多了。“见怪不怪,其怪自败”,这是女尼们对付这些“下三滥”们的最好办法。 但走在最后的那个小尼姑,却颇觉奇怪地抬眼看了一下那个说话的年轻人,冷冷撇了撇嘴。 年轻人正古怪地笑着上下打量她。 小尼姑被他看得不自在了,一闪身,离开队伍,冲到年轻混混面前,怒道:“你鬼鬼祟祟地看什么?” 年轻混混正贪看她美色,没料到她来这一手,吓得退了一步,眼睛却仍笑咪咪的。他仄起嗓子学道:“你……鬼鬼祟祟地看……看什么嘛!” 一句恶狠狠的责斥,被他一学,变成了又羞又娇的情话,混混们哄然叫起好来,旁边几个江湖汉子也一齐起哄。 “就是!这小子的眼睛毒得很,小师太千万不能放过他!” “这小子眼光不正经,尽往小师太玉体上不该看的地方看呢!” “而且这小子眼光会透过衣裳看里面呐!” “不能饶了他!” 小尼姑愣了一下,这些污言秽语她还是第一次听到,不禁羞得面色粉红,嚓地一声,长剑出鞘,朝那年轻混混当胸就刺,“我杀了你!” 看见眼前剑光闪动,年轻混混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抱住脑袋大叫:‘哎哟妈呀!杀人了,杀人了!小尼姑杀人啦——” 小尼姑本来没想杀他,只是吓唬吓唬而已,没想到这小子如此没用,不由怔了一下、几个江湖汉子又嘲笑起来: “哈,小师太剑术如神,这臭小子跑不了啦!” “真他妈没用!臭小子,起来上呀!嘻嘻,小师太可舍不得杀死你呢!” 年轻混混却不怕起哄的江湖汉子,他破口大骂起来: “笑笑笑!哪个笑的,日后生个儿子没屁眼!” 小尼姑听他脏话连篇,早就后悔了,当下归剑人鞘,呸了一口。几个江湖汉子却火了: “这小子满口乱骂人,这还了得!” “宰了他!” 几个人拔出刀剑来,劈头盖脸朝那年轻混混斫了下去。 年轻混混似乎是被刀剑吓住了,呆呆地坐着不动。 一股浑和的巨力将他身子击飞了起来,让过了刀剑。 几个江湖汉子一愣,一转头,却见一个中年尼姑合什道: “几位施主何苦伤人性命。” 清虚师太出手了。这几个江湖汉子自然不敢执拗,讪讪地笑着退开去。 小尼姑两眼蕴泪,一指那坐在地上的年轻混混道:“师父,他……他……” 清虚师太叹道:“小施主,日后行走之时,不可再左顾右盼,多嘴多舌,以免……” 那年轻混混见刀剑已无,顿时来了精神,一跃而起,叫道:“师太你说得不对!” 清虚师太一怔,小尼姑却怒叫了起来;“不许无礼!” 年轻人指手划脚地道;“师太,佛日:‘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可知我相人相,尽同虚设,又岂有着与不看的区别?这位小师太说我看她,其实她不看我,又怎知我在看她?昔日玉帝送玉女如来座前,如来日:‘革囊众秽,尔来何为?’,可见臭皮囊无甚不可观处,既无不可观,看看又有何妨?若然有了男女之念,又怎能诚心向佛?佛法平等,应作如是观!” 众汉子听他竟高谈阔论起来,不由都是一怔。清虚也怔住了,小尼姑却气得直跺脚。 年轻人指着小尼姑道:“适才这位小师太,不知可曾读过六祖的诗谒;‘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本来并无一物,六根清静,自然不可污染,便如清水出芙蓉一般。这位小师太说我看她,并且大发其火,出手欲伤小人,岂不让我觉得她有六根不净之嫌么?—— 凡心未死啊!” 众人顿时哄叫起来:“正是正是,这小师太凡心未死呢!” 小尼姑又羞又恼,泪水盈盈,扯住清虚师太的袖子:“师父……,, 清虚师太奇怪地看了看年轻人,微微一笑:“施主果然好口才,不过你强解佛经,贫尼不能不予指正……” 年轻人接口道:“师太,请问什么叫作‘佛经’?什么叫作‘强解’?什么叫作‘指正’?请师太教我。” 清虚被当头一棒,打得嗡嗡然,“不敢动问施主大名? 贫尼清虚,系为峨嵋……” 一声沉郁的钟声破空而来。 年轻人微微一笑:“师太,你知道这是什么在响?” 清虚一怔,有些讶然地道:“钟声!” 年轻人摇摇头,又是一笑。 清虚面上见汗,恍然道:“多谢施主指点!” 不仅小尼姑奇怪,连所有的人都奇怪:这两人打什么哑谜呢? 年轻人哈哈一笑,朝小尼姑做了个鬼脸,转身施施然走了,一路笑声不停。 第二章 斯人 “师父,我瞧这小子就是强词夺理,歪曲佛旨!”小尼姑嘟着小嘴,十分不满。 清虚淡然一笑:“慧云,这人不可以貌相,的确是当世奇才呢!” “什么奇才,混混一个!”慧云又是直撇嘴:“他要是奇才,天下人人都是奇才了。” 清虚慈爱地道:“慧云,此人于佛旨精微之处所领略的境界,便是为师亦自愧不如啊。” 慧云道:“师父,我知道那是师父您谦虚!” “不是谦虚!日后若得再与此人谈禅,那是为师天大的造化了。”清虚在叹息,又道:“只可惜,这种机缘是可遇而不可求啊!” “弟子瞧他也没什么!弟子一出剑,他就吓得抱头大叫。”慧云十分不服气,因为那小于当那么多人,让她下不来台,实在太可恶了。 清虚笑了:“你真是糊涂。这人的武功,又怎是你能相比的?” “师父,”慧云不高兴了,“弟子的武功就那么差吗?” “你想想,你出手和那些江湖汉子的出手,谁快些?自然是你快多了,对不对?那些刀剑如此缓慢地所向他,他却能一动不动,这份定力,可说十分难得了!” 慧云自然不相信了:“他是吓的!若不是师父用拂尘将他推开,他早就死了!” “不对。为师用拂尘一拂之时,他体内生出一股极大的抗力,我的拂尘便没拂下去。后来他大约是要给为师一点面子,便收了抗力,才被我推开的。”清虚耐心地解释。 慧云将信将疑,一撅嘴道:“反正我不信他功夫比师父好。” 清虚轻轻一笑道:“只怕师父不是他对手呢。难得此子武功怫理都极精通,武林中何时出了这么一个少年俊杰,怎的我一点儿也不知道?” 慧云见师父如此郑重,不得不信。想起那小子竟然指责自己“六根不净”,面上蓦地一红,转过了脸。 “这人是谁?” 师徒二人,都是疑惑不解。 铁府。 贺客盈门。大厅里笑语喧天。 铁英、铁雄二人立在大门口,拱手迎客。 “铁氏双雄”的名头,这些年响彻黄河两岸,一来是因为铁人凤的威望,二来这二人手底下的功夫也确实惊人。 铁人凤则满面春风,笑呵呵地迎接各地赶来的贺客。 门外家丁吆喝道:“青城派牛掌门驾到——” 铁人凤枪上几步:“有请!” 一个昂藏的高大老人走了进来,笑嘻嘻地一揖道:“铁老弟,大喜呀!” 铁人凤连忙还礼:“牛老哥,您不远千里而来,可叫小弟太汗颜了。” 二人执手大笑不已。 不多时,又是一声报:“华山掌门人白大侠到——” “沧州杨老爷子到——” “峨嵋派清虚师太到——” “黄河老船帮张帮主到——” …… 各地英豪,顿时挤满大厅,铁人凤满面喜气,拈须微笑。 “白袍会秋帮主到!”门外又是一声喝。 厅中众人都是一怔,因为没有人知道白袍会来这里干什么。 白袍会出现江湖,不过是一两年的事,根本没有什么名气,即不为善,也不作恶,谁也不清楚这是个什么样的帮会。有许多人连白袍会帮主是谁都不知道,只知道白袍会起于河南境内.帮众一律着白袍,平素大多不露面。 “一个颇为神秘而没有什么力量的帮会。”这就是众人对白袍会的评价。 现在白袍会竟然到铁府来了,谁知道是怎么回事? ——没有人知道。 铁人凤一怔,忙道:“快请!” 一个清瘦的白袍老者缓缓踱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白袍大汉,面色肃穆。 穿白袍到人家寿厅里,确乎有些不太妥当,铁人凤自然有些不高兴,但也没有办法,因为那是人家的规矩。 “老夫秋水,忝为河南白袍会帮主,今儿来给铁兄祝寿。 一来因为铁兄交游遍天下,日后白袍会也多了个靠山;…… 二来么,老夫也想借此机会,认识一下各路英雄。……铁千秋、范云湖,捧上寿礼!” 所有的人都是一怔。白思俭和张常有二人的面色立即变得惨白,张常有更是惊得站了起来。 张常有吃惊,是因为听到“范云湖”这三个字。范云湖本是老船帮的弃徒,没想到竟投身于白袍会中。 其他人震惊,是因为听到“铁千秋”这三个字。 老一些的江湖人物都知道,十五年前,华山派传檄江湖,华山派叛徒铁千秋,毒杀掌门人,意欲夺位事败潜逃,请天下朋友查访其下落。 谁也没有想到铁千秋还活着,大家已经淡忘了这件事了。 你说秋水此来,能是好意吗? 铁千秋和范云湖二人走上几步。弯一下腰,算是行过了礼,司仪连忙接过寿礼,惴惴不安地退了下去。 铁人凤惊得说不出话来。 白思俭一拍桌子,叫道:“铁千秋,想不到你还活着!” 铁千秋却如聋子一般,低头看地,似乎什么都没有听到。 秋水冷冷道:“你们下去吧。” 铁范二人齐齐拱手,转身出门。 秋水冷冷一笑:“老夫来意,已经说得十分明白了。若然白掌门想席上翻脸,老夫倒没什么,铁庄主的寿筵可就被你搅了!” 白思俭一怔,铁青着脸坐下来。 铁人凤连忙打圆场,但厅中气氛已经变得不安和沉闷了。 究其原因,自然是秋水来得不好。 慧云却没注意这些。她仔细打量着厅中的人,想找到昨日那个无赖。直觉告诉她,那人一定在这里。 还真找到了! 那小子呆在屋角正眉开眼笑地大吃大喝呢! 慧云恶狠狠地瞪他几眼,见他没看见自己,大觉无味,只好不去看他。 但心里有事情,总归是有些不同,所以过不了一会儿,慧云忍不住又看了看他。 他正笑眯眯地望着她,眨眨眼睛,满面春风。慧云脸一红,连忙转过头。 她恨死了这个小混混! 因为他让她当众出丑;因为他敢讥笑她凡心未泯! 而她却是清虚师太最得意的弟子,武功和佛学在年轻弟子中,出类拔崒! 所以慧云恨他,恨得想杀了他。 慧云又恨恨瞥了他一眼,他还在看着她,满面挪揄的微笑,双目瞬也不瞬。 慧云只好转过脸。跟他这种人对眼谁也讨不了好的。 一个破锣般的声音飘了过来:“小鲤鱼,你这臭小子!——你滚出来——看老子杀了你!” 声音开始极远,但说到最后一个字时,已经到了大厅外面。 惊人的轻功,惊人的内力。 众人方发怔之间,门前已多了一个竹篙般的老人:“小鲤鱼,你在不在这里、’ 声音震得人耳中发麻。 铁英、铁雄一跃而前:“狂徒敢尔!” “啪啪”两声大响,铁英击中了铁雄一掌,铁雄踢中了铁英一脚,那个竹篙子还是好端端的立着。 这人好古怪的武功! 铁人凤一跃而起,牛沙河已经怒叫了起来:“你是什么人?敢到铁府来撒野?” 那人一怔,怒道:“你是什么人?敢如此对老夫无礼?” 白思俭也叫了起来:“今日铁庄主大寿之期,你怎可如此无礼?” 那人又是一怔:“哈,我说呢,老子一只脚踏进棺材里了!” 他正好一只脚门里,一只脚门外。 铁人凤气得胡须乱抖,但他毕竟有“赛孟尝”的名头,仍是强笑拱手道:“朋友有何见教?在下铁人凤。” 他自称“在下”,一来是因为他执礼,二来是因为对方年纪不在他之下,武功更是深不可测。 那人瞥了他一眼,爱理不理地道:“我来不是找你的!——小鲤鱼、臭鲤鱼,你出不出来?!” 铁人凤怒极而笑:“阁下找错了地方吧?” 那人怒道:“这小子惯是爱凑热闹,一定在这里的!” 慧云不由得一转头再看时,那个“他”已经不见了。 慧云知道,八成他就是那竹蒿子叫的什么“小鲤鱼”了! 虽然知道是“小鲤鱼”,还是不知道他是谁。 “这该死的臭小子!……臭鲤鱼!”慧云恨得牙痒痒。 第三章 心魔 “第五名,你看看我是谁!”厅内一个苍老的声音叫了起来。 门口那人一怔,旋即大喜:“是秋水吗?你看见小鲤鱼没有?” “我见他上南京去了!”秋水笑道:“走得匆匆忙忙的,好像有什么心事,又不肯告诉我。” 那人也不管真假,一闪身没影儿了,快得令人难以置信。他的轻功让人咋舌,他的轻信却似乎比他的轻功更出色。 慧云不由又朝那个方向看了看,却见小鲤鱼正笑嘻嘻地直吐舌头。 果然就是找他的! 秋水骗了第五名,而第五名居然就信了。 那人叫第五名,好古怪的名字。厅中几乎没有人听说过他,更不知道他找这么一个叫小鲤鱼的人干什么。 铁人凤气得怔在当场。无论谁的寿筵上出了这种事,心里也不会好受的。 牛沙河走过去,想解开铁英、铁雄被封的穴道,却是一点儿也不管用,不由老脸透红。 他这一不行,别人倒不好出手了。因为牛沙河乃是武.林前辈、青城派掌门人,威望身份都是极尊,他若解不开,谁要是解开了,岂不让牛沙河下不来台吗? 于是众人的眼先只好转向铁人凤和清虚师太。 铁人凤是主人,客不压主;清虚是出家人,凡不及佛,而且铁人凤和清虚师太的武学也确实渊博。 只有他二人出手,才不致让牛沙河大过伤面子。 但若连牛沙河也解不开,还有谁有此修为呢? 白思俭冷笑道:“秋帮主,看来你和这位第五名交情还不错么!” 于是众人的怒火烧向了秋水。 一切都是秋水的不好。几乎所有的人都这么认为,也都用不满的眼光看着秋水。 秋水点点头:“秋某和第五名相交三十年,交情虽不错,也不能说很好,老夫刚才还骗了他就是证明。平日里时常见面,吵几句,闹几下,也没什么。白掌门说这个,无非想挑起铁庄主对秋某的不满而已!老夫明察秋毫,洞若观火。……铁庄主,若蒙不弃,就由秋水出手如何?” 白思俭气得噎住了。 铁人凤忙道:“如此有劳秋帮主!” 牛沙河冷冷哼了一声,闪到一旁。他不信秋水能解开。 秋水瞪眼道:“你哼什么?你好好瞧瞧我的手段!”身子一闪,到了铁氏双雄身边,右手一掌,拍向铁英的“玉枕穴”。 一个细细的声音传了过来:“哈,秋水要出丑了!” 秋水一怔,这一掌便没有拍下去,因为有人在传音讽刺他。秋水不敢下手了,又不敢回头看。 牛沙河和白思俭顿时幸灾乐祸地摇头,让铁人凤十分不满二人的作风。地上二人是他的儿子,牛、白二人难道希望他儿子被封的穴道永远解不开吗? “左掌‘天突穴’,右掌‘玉枕穴’,然后转拍‘膻中’、‘章门’和‘环跳’三穴。老子是你朋友!”那个人还在传音告诉秋水该怎么做。 秋水笑哈哈地几掌拍了下去,姿式曼妙,摆明了是在卖弄。 于是铁英、铁雄马上便跳了起来,身子晃了几晃,喷出一口黑血来。 秋水的手段,果然不错! 牛白二人傻眼了,铁人凤却是感激不尽。 众人对秋水和白袍会,不得不重新评价了。 秋水大咧咧地回到席上,笑道:“铁庄主可知,近日江湖中出了一位少年高手吗?” 慧云的耳朵顿时耸了起来,又看了“他”一眼。小鲤鱼却冲她亲切地笑了一笑,笑得慧云慌张地转过了眼睛。 铁人凤一怔:“秋帮主是说那一位又称‘七绝圣手’的少年吗?” 众人又都是一震,因为“七绝圣手”的名头,几个月来哄传江湖。 秋水呵呵道:“正是正是,这小子武功是极好的。半年前在上方山,和慕容冲天对掌的,便是此人。” “七绝圣手”和天下第一高手、圣火教教主慕容冲天对了三掌,败了,但虽败犹荣。 因为江湖上能和慕容冲天对一掌而不死的人,已是少而又少了。 铁人凤点头道:“江湖哄传已久,铁某也有耳闻,只是不知真假。” 秋水笑得摇头晃脑:“秋某侥幸认识此人——” 那个声音又传了来:“不许乱说!” 秋水连忙改口:“可惜他不在此地。” 白思俭冷冷道:“白某不信那少年有那许多能耐。” 牛沙河也哼道:“老夫也不信。” 杨超杰不阴不阳地道:“信不信由你们,杨某是信的。 秋帮主适才出手,武功已在你我之上,他说的话,你敢不信?” 秋水大喜道:“对对,杨兄的话不错,不错之极!” 牛沙河冷冷道:“除非老夫亲见,否则万难相信。适才秋帮主解穴成功。无非因为他熟悉第五名的武功家数而已,焉知他二人不是早串通好了的!” 秋水气得差点跳了起来:“若不是看铁庄主的面子,我——” 清虚微笑道:“贫尼来时,也有所闻,原本不信,但昨日到了城中,才信此言不虚。” 秋水一怔:“师大莫非见到那人不成?” 清虚摇摇头:“不是。昨日贫尼路遇一年轻异人,佛理精通,武功深湛,因此贫尼不得不信了。” 一个江湖汉子忍不住叫了起来:“师太说的又不是一个人!师太又怎知有人能和慕容冲天对三掌?” 清虚微笑道:“以理推之,有何不可?以贫尼内力,可接慕容施主一掌,那少年武功高过贫尼,焉知他接不下三掌?” 慧云讶然地看看“他”,“他”皱皱鼻子,呲呲牙,吓得慧云一哆噱,差点没把碗碟碰翻。 清虚刚回到客栈,留守的女弟子匆匆进来,呈上一封帖子:“今天下午在楼上发现的,也不知是谁送来的。” 不知是谁送来的,就说明那送信之人轻功很高明很高明。 清虚打开帖子,皱起眉头,面现讶色。 慧云小心翼翼地问:“师父,什么事儿?” 清虚面现忧色,缓缓道:“白袍会约斗华山、青城和老船帮主三方。” 慧云奇道:“那给咱们下帖子干什么?” “当公证人,观战呗!”清虚叹了口气:“这些人啊,何苦来呢?” “师父……”慧云欲言又止,脸也红了。 清虚摆摆手:“你去休息吧!” 慧云躺在床上,却是怎么也睡不着。 都是那个小子闹的! 慧云浑身火热,心魔大生,连忙坐起,大念起“般若波罗密多心经”。 念经也不管用。 慧云有些害怕了,因为她总在想臭小子,欲念如魔,挥之不去。 可她是个出家人啊! 出家人又怎能如此大起凡心? 慧云气得直想哭:“臭小子,你可害苦我了!”她想去找师父,又不敢去。 这种事,她一个小尼姑,怎好意思说呢? 第四章 雪恨 秋水高声道:“本会弟子铁千秋,十五年前,曾被华山派白思俭陷害,今日前来复仇,本会诸人,一律不得出手相助铁千秋!” 齐刷刷百余名白袍汉子肃穆地立着。秋水讲完话后,飘然而退,然后沉声道:“铁千秋,出列!” 铁千秋应声向前道:“遵命!” 他的脚步很稳。 铁千秋缓缓走到场中,倒执长剑,冷冷盯着白思俭。 白思俭冷冷道:“铁千秋,你杀师夺位,罪名昭然,今日白某势必杀你,以雪我华山一派之耻!” 铁千秋长剑一抬:“白思俭,你当日发下武林帖子,说铁某毒杀师尊,用的是何毒药?” 白思俭一怔,怒道:“落魄散!” 铁千秋摇摇头:“白思俭,那日我从外地回山,你和孙不邪二人,将我请至后堂洗尘,当时师尊也在,对不对?” 白思俭点点头道:“不错!” 铁千秋道:“然后你二人轮着敬酒,我也给师尊敬了一杯酒,对不对?” “师父喝下你那杯酒后,立时毒发身亡,你便斥剑欲杀我二人灭口。铁千秋,天证人证,证据确凿,你毒杀师尊,天理不容!” 白思俭怒叫声中,一招“陈抟下驴”,疾刺铁千秋下盘“环跳”、“伏风”、“兔市”三穴,端的是老辣精妙,场中众人忍不住叫了一声好。 铁千秋身形一偏,手中长剑递出,竟也是一招“陈抟下驴”,却是后发先至,力道充沛。 白思俭自然不愿和铁千秋打这种同归于尽的架。 一声清啸,白思俭跃起半空,“飞天大九式”施展出来,满天里剑光人影,泻向铁千秋。“飞天大九式”是华山剑法中最为凌厉的绝技,纯以内力驭剑,非内功深湛之人,无法将其使得娴熟。司文涛号称“飞天剑”,这时见师父如此神采,止不住大声喝采。 铁千秋长剑疾挥,一阵丁丁当当,白思俭落下地来,面色铁青。 因为飞天大九式,也没有奈何了铁千秋。 铁千秋獐身而上,一招苍鹰搏兔,击向白思俭。三十招后,优势倒向铁千秋,无可逆转,白思俭已呈不支之状。 铁千秋喝道:“白思俭,你当时和孙不邪意欲要拿我,被我逃脱,半年后,我潜回华山,却找到了两具师父的尸体……” “放屁!“白思俭心中一凛,手上微缓,被铁千秋在左臂上刺中了一剑,血流如注。 铁千秋大声道:“两个师父面目相仿,身材相当,我当时十分奇怪,便着意检查,发现被落魄散毒死的并非师父,而是一个不知其名的汉子,只是面上戴了一副做工极其精致的面具而已……真正的师父,却是被你们用金蚕蛊害死的!” 白思俭心神大乱,厉叫道:“你血口喷人!” “铁某已将师尊尸首,移至大山千古寒冰之中!”铁千秋丝毫不放,叫道:“两具尸体俱在,你想赖也赖不了的!” 白思俭斗志全丧,大叫一声,长剑一挥,却是扫向自己的脖子。 司文涛惊呼一声,冲上前去,白思俭却已然气绝。 一代大掌门,竟死于一个弃徒剑下。 在场的人都忐忑不安,华山派的门人,更是羞愧复加惊惧。 白思俭是该死的,因为他是阴谋败露后自杀的。他的死不足惜,但华山派的名声却由此受到沉重的打击。 慧云看得一阵心跳,连忙低头喃喃念道:“阿弥陀佛!” 她平生第一次看到鲜血。佛门讲究不杀生,便是打斗之际,也不过点到为止。慧云更是第一次下山,第一次看见杀人。 她也觉得白思俭罪孽深重,但一代名派的掌门人,死得如此之惨,又让她不忍。 身边突然多了一个声音:“阿弥陀佛!小师太真是慈悲为怀!” 慧云惊得一转头,却见那“小鲤鱼”正满面虔诚地望着她,全然没有了往日的刁钻神情。 慧云本想不脸红,但还是红了。不仅脸红了,连脖子也红了。 “小师父,请问法号?”小鲤鱼仍是一本正经,但眼睛却不住瞟向她晶莹粉红的面庞和微微颤动的柔唇。 “不敢,小尼慧云。”慧云低声道,同时转头求援似地想找师父或同门,却见师父也正低眉合什,口里喃喃念叨着。 慧云不好走开,又不想呆在这小子身边,左右不是,可真是为难死人了。 她不能发火,不能出手,也不能说什么。 为什么呢?慧云也不明白,因为她觉得越来越害怕这小子,但究竟怕什么,却又说不明白。 小鲤鱼正色道:“原来是慧云师妹!” 慧云只好冷冷道:“谁是你师妹?贫尼是出家人,请施主自重。” 小鲤鱼讶然道:“莫非小人有何不知自重的地方吗?待我大声公布出来,让大家评评理儿!” 慧云急得直想哭:“请你走开!” 小鲤鱼一声不吭,点点头,走开了。 慧云长长地嘘了口气:“菩萨保佑,这坏小子到底还是走了!” 但她心中更是不停地打鼓,一刻也不得安宁了。 因为她不知道这坏小子为什么总是找自己的碴儿,而且他的眼珠子总是转得鬼鬼祟祟的。 难道他不知道,她是出家人吗? 难道他不害怕神明有知吗?菩萨若是降罪下来,他还能活吗? 慧云连连念起“南无阿弥陀佛”、“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来。 小鲤鱼走出树林,找个树根,躺下来,悠悠闲闲地哼着山歌。 他可不喜欢看死人,看打架,他今天本不想来看热闹的。 但他迷上了那个小尼姑,于是他就来了,还一本正经地跟她搭讪了几句。 “原来她叫慧云,”小鲤鱼默默笑了,“挺一般的名字! 不像我,姓魏名双鲤,字‘跳波’,号‘龙门这边人’,多么有趣。‘慧云’这两个字,有些呆板。不过,她是个小尼姑,出家人么,总是挺古板的。” 他用手枕着头,仰望着天上飘过的云:“唔,慧云,聪明的白云,挺美么!以后叫她白云好了,不知她会不会生气。 不过她生气的模样更加迷人了。唉,奇怪,这么美的妙人儿,干吗去当小尼姑?莫非她小时候遇上过什么伤心事吗?” 混混们的哲学中,有一条是极重要的,那就是不知道天高地厚,固执地以为老子天下第一。虽然他们对有本领的也服气,但仍然认为自己是最好的。 比如说,魏双鲤就认为,慧云当尼姑太可惜了,但慧云若是他小鲤鱼的人,就不可惜了。 瞧瞧,混混们是如此的自信。 魏双鲤的自信则已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他认为应该将慧云从尼庵的愁苦中救出来,他以为自己有这个能力救她出来。 他从来就没想到,慧云愿不愿意,慧云是不是在尼庵里真的很愁苦。 这本是个十分重要的问题。魏双鲤却忽视了,因为混混们考虑问题时,总是想当然。 在他们看来,红尘三丈,才是真正的人过的日子。出家是受罪。活受罪。 所以,反抗宗教的意识,最早是从无赖混混们中滋生的,他们十分坚决,而且付之行动。 自以为读书明理的,却永远反抗不了。 魏双鲤听得林中牛沙河的吼叫和另一个白袍会人的控诉,不禁喃喃自语道:“秋水这老儿倒还有些意思,白袍会从今日起,便可名动天下了,只是看起来和名门大派要结不少梁子……妈的!第五名这老小子穷追不舍,莫让他找到老子,那可大大不妙了!” 刚想到第五名,便听到他破锣般的嗓音:“臭鲤鱼,这回你跑不了啦!” 魏双鲤吓得一挺身坐了起来,第五名不知从何处“冒” 了出来,立在他面前,吹胡子瞪眼睛的: “看你往哪里跑!” 魏双鲤苦笑道:“第五名,你怎知老子在这里?” 第五名破口大骂:“昨日老子被秋水骗了,但第五名是何等样人?老子跑着跑着,越来越觉得不对劲儿,便赶了回来……怎么样,交出来吧?” 魏双鲤奇道:“什么?交什么?难道我欠你什么东西?” 第五名大怒:“你少装蒜!你方才自言自语,都被老子听得清清楚楚。你交不交?” 魏双鲤蔫了:“我又没说不给你,你吼什么?” 第五名转怒为笑:“快拿来!拿出来咱们就是好朋友。” 魏双鲤无奈地东摸摸西捏捏,直到第五名眼睛又圆了,才摸出一个书包:“给你,不就一块破铁吗!” 第五名忙不迭接过来,打开看过了,掂了又掂,眉开眼笑地道:“破铁?这是玄铁,武林至宝!破铁?你找一两这样的破铁来我看看!” 魏双鲤笑道:“好吧,就算是至宝,又怎样?第五名,秋水骗了你,你也不去找他算账?” 第五名呵呵大笑道:“老子平生不知上过多少当了,不在乎,不在乎。” 魏双鲤正色道:“你不在乎?秋水可是大大瞧你不起哩!你走之后,他说了你许多坏话,说你武功太低,又好吃醋,相貌又不俊,哎呀呀,可真难听死了!” 第五名脸长了。 “他在你走后,一招就解了铁氏双雄的穴道……就是被你打倒的那两个莽汉……然后他洋洋得意,大肆吹嘘!” 第五名“嗷”地大叫一声,电光一般闪入了林中,找秋水算账去了。 魏双鲤大乐:“好了,有热闹看了,只是老子也要赶紧走。两个老家伙一闹起来,明白之后,不会放过我的,走也,走也!” 小鲤鱼的身法,竟也是神妙非凡。 林中的第五名的怒吼声顿时压倒了一切。 “第五名上当,一次接一次。”这句话后来都快成歇后语了。 第五章 飞鸿 魏双鲤哈哈连天进了城,他知道第五名一闹上,可就不可开交了。 魏双鲤的家在大明湖边,离快哉楼不远。 魏双鲤回家,正路过快哉楼,肚中正好又饿了,便信步走了上去。 楼下的伙计见这位主儿来了,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似乎牙痛一般,直是吸气:“我说小鲤鱼,你又来打秋风来了!” 看来小鲤鱼打秋风是常有的事了。 小鲤鱼哈哈一笑:“下不为例,下不为例!”抬脚就往楼上走。 楼上是雅座。凭小鲤鱼这身打扮,谁见谁撵,他自己还想不识趣地往上凑。 这就是混混子们的又一特点:不太识趣,也可以说是故意寻衅,也可以说是自视过高。 反正小鲤鱼正往楼上走。 伙计急了:“小鲤鱼,你下来!雅座是你去的地方吗?” 小鲤鱼回头怒道:“为什么我不能上去?” 伙计也火了:“你摸摸你口袋里有几枚钱!” “一文没有!……所以我要上楼去,……看看湖景,哈哈!”小鲤鱼笑着,脚步不停。 伙计大叫:“楼上有位大爷包下了,你小子找白眼吗?” 小鲤鱼笑嘻嘻地道:“老子倒要看看那人是个什么东西,敢称‘大爷’。” 楼上果然有几个人正在吃酒,大约也听到了楼下的吵闹,大都停箸怒视着小鲤鱼。 只有一个人没有生气,只是挺好奇地盯着小鲤鱼,面色温和,眼角甚至还有一丝笑意。 这是个公子打扮的年轻人,面目俊美,风度洒脱。小鲤鱼不由怔了一下,朝他呲呲牙:“你长得挺帅!” 其他人都像见了鬼一般看着小鲤鱼径自在一个空位上坐下来,拿起筷子就挟菜。 筷子伸到盘子里,刚夹住一块牛肉,便被另一双筷子夹住了。那人是个六旬左右的老人,削瘦阴沉。 老头冷冷道:“滚下去!” 小鲤鱼火上来了:“你滚滚我看看。”他抽了几下筷子,却没抽动。 老头儿面色变成了深红:“滚!”他突地一收筷子,满以为小鲤鱼会因此而往后翻倒。 小鲤鱼不仅没动一下,反而挟起那块牛肉,塞进了嘴里:“唔,滋味不错嘛!” 老头儿怔住了,其他的人也怔住了。 看来这小家伙竟然还有两下子。 公子微笑道:“这位朋友,瞧着面生啊!” 小鲤鱼口里咬着牛肉,嘻嘻道:“一回生,二回熟嘛!” 这回连公子也怔住了,哭笑不得地看着他,小鲤鱼吃完了牛肉,又自己倒了杯酒喝了,不住点头:“好酒!好酒!” 年轻公子见老头正想怒叫,便挥了挥手,老头愣了一下,气哼哼地坐了下来,面色越发阴沉了。 “这位兄台,若不介意,便一起饮上几盅吧!” 年轻公子竟然以礼相邀。 小鲤鱼可没料到,怔了一下:“你请我?” “说不上请。”公子笑得很亲切,“不过是想和兄台交个朋友而已。” “那我也就不客气了。请,请,请!”他反客为主地招呼起众人来。 众人见他如此胡闹,公子却是不仅不加阻挠,反而与他推杯换盏,大是不解,面面相觑。 公子的微笑有一种不可抗拒的魅力:“不敢动问兄台贵姓大名?” 小鲤鱼道:“贵姓魏。” 众人一怔,哪有自称“贵姓”的? “大名双鲤!” 众人又是一怔,小鲤鱼的不逊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公子击节赞道:“客自远方来,遗我双鲤鱼。好名字,好名字!” 小鲤鱼瞪瞪眼:“别字跳波……” 公子又笑道:“老鱼跳波……这个……瘦蛟舞。……这个……” 他觉得有些不大好出口了,因为“老”和“瘦”这两个字对魏双鲤是很有些不敬的,而且也不符合事实。小鲤鱼既不老,也不瘦。 小鲤鱼笑道:“李长吉这句诗,用在我身上倒也相称。 ……还有,号‘龙门这边人’!” 公子一怔,旋即大笑:“兄台真是诙谐之极!” 小鲤鱼哈哈连天:“说不上说不上!我只想当鲤鱼,不想当龙王,自然只能在龙门这边蹦哒蹦哒了!” 年轻公子微微一怔,其余客人却都面上变色。 小鲤鱼却没察觉:“那么愚兄你呢?” “愚兄”一般是年长者谦称自己的用语,却被他用来称呼别人。 混混的本色,别人是学不来的。 公子哭笑不得地道:“先生尊姓张,大名飞鸿!” 他这是以其人之道,还制其人之身。 小鲤鱼怔了一下,又怔了一下:“哈哈,张愚兄,咱二人挺对劲,来来来,你敬我一杯!” 旁边的人肚皮都气炸了,张飞鸿却笑道:“魏愚兄,你也敬我一杯!” 二人一亮杯底,相视大笑起来。 “愚兄是本地人氏吗?”张飞鸿仍是以“愚兄”呼小鲤鱼。 小鲤鱼作茧自缚,也是啼笑皆非,光棍碰上了没皮柴,可就没办法了:“正是此间人氏,愚兄你呢?” 张飞鸿洋洋得意地看着他的窘态,笑道:“先生自闽地而来。” “不像,不像,”小鲤鱼直摇头,“一点都不像。” 张飞鸿面色微变:“有何不像?” “不像闽人,不像闽人。长相不对,口音不对,气质也不对!”小鲤鱼一本正经起来了,“简直跟闽人差得太远了。” “这回你却错了,先生确是闽地人,”张飞鸿道:“只不过往来于各地,口音已变得多了。” “那就算了吧!”小鲤鱼拍拍凸出的肚皮,“我还是第一次被闽人请吃饭喝酒。肚皮啊肚皮,日后再见了闽人,可得多多照顾了!” 张飞鸿大喜道:“多谢愚兄。” 小鲤鱼立起身来:“我酒尚未足,饭却饱了,走也走也!” 他说走就走,挥洒自如地下了楼,扬长而去。 几个“闽人”面面相觑,目光转向了张飞鸿。 有人问:“公子,此人莫非是锦衣卫的人吗?” 张飞鸿冷笑道:“不可能!” 一人道:“咱们从海上来此,不过一天工夫,谅锦衣卫也没有这么快的消息!” “李兄,少提‘海上’二字。”张飞鸿冷冷道:“隔墙有耳。” 那人道:“是,公子!” 张飞鸿道:“田总管,你跟去一下!” 那老头儿起身飘然下楼,轻功之妙,竟似不亚于小鲤鱼。 但他很快回来了:“不见影儿。” 众人沉默了。张飞鸿微笑道:“我有直觉,他是友非敌,最起码也不会坏事的!” 他很喜欢小鲤鱼,因为小鲤鱼不落拘束。 而他自小就和这些拘谨认真的人在一起,自然感到不太舒服了。 无赖往往能和“贵人”结交,关键便在此处,因为贵人们一般都活得很寂寞,很空虚。 第六章 织妇 一间暗淡的屋子里,一个老妇正在织布。 “干娘,干娘!”小鲤鱼跑了进来,笑嘻嘻的。 老妇慈祥地点点头:“小双儿,饭在锅里,吃去罢!又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总也不着家!” 小鲤鱼笑道:“干娘,我……已经吃过了。” 他突然觉得挺不好意思,自己山珍海味吃了一通,干娘却是粗茶淡饭,而且还在等他吃饭。 “你这小子,一定又是哪里蹭吃的去了,总也不长进!” 老妇笑骂着,声音却很平和:“莫不是嫌干娘饭菜太粗吧?” “不是,不是!干娘……你,你太看不起我了。”小鲤鱼十分羞愧。 “好好好,别闹了,洗洗去吧。看你这身泥巴,成天没个正经时候!”老妇笑了,手上却没停下。 “得令!”小鲤鱼愉快地叫了一声,跑开了。 小鲤鱼再调皮,再混,再无赖,在干娘面前,他总是个老实孩子,听话,孝顺,具有一切做儿子的优点。 小鲤鱼洗干净了,一个白白净净的小伙子,鼻子挺直,浓眉大眼,挺招人疼的。 “干娘,我来织一会儿吧。”小鲤鱼走到干娘身边,恳求道:“你休息一会儿。” 老妇抬起头来道:“你老老实实坐一边儿去,咱娘儿俩说会子话。” 于是小鲤鱼搬个小板凳,挨着织机坐下了:“干娘,你先说吧。” “你今年多大了?” “您老人家怎了,问这干啥?” “看你忘记了不曾。” 小鲤鱼大惑不解地道:“二十一岁,属小狗的。” “老大不小了,想不想找个媳妇儿?”老妇笑眯眯的。 小鲤鱼脸红了,不吭声。 不吭声就是表示他想媳妇儿了。 老妇含笑看看他:“干娘给你挑一个好人家的闺女,你要不要?” 小鲤鱼摇摇头,脸更红了:“不……不要。” “那你想找个什么样儿的?西门黄家的跟娘提过你了。 黄家的闺女生得可不赖呢。人又温驯,手脚又勤快。” 小鲤鱼直摇头:“不要不要!我又没个正经事儿干,连累人家干什么?” “你是不是想找个武林侠女?”老妇居然也知道小鲤鱼是高手,“找个武功跟你差不多的武林高手?” “不要!侠女们太傲太冷太嗜血。”小鲤鱼一口回绝。 “江湖侠女你不要,良家闺女你也不要,你是要王公的千金了?”老妇还是笑眯眯的,“没关系,包在干娘身上了。” “千金小姐太娇太不懂事儿,一定跟干娘您合不来,气着了您可太不值了!”小鲤鱼又是一口回绝。 老妇惊讶了:“你小子是不是看上谁家院子里的姐儿了?” 小鲤鱼更火了:“干娘,您也太埋汰人了!” “又不是?”干娘更奇怪了,“那还有什么人家呢?” 小鲤鱼脸又红了:“为什么非得是人家里的闺女?” 老妇大吃一惊:“你小子难道想打道姑尼姑的主意?” 小鲤鱼嚅嚅道:“一个……小……小尼姑……” 老妇气得一拍织机:“你想气死我?” “不敢。”小鲤鱼吓了一跳:“只是……尼姑又有什么不好?” “好,好什么?出家人古怪得很。再说,你冒犯菩萨,是要遭天条的!”老妇又惊又怒。 小鲤鱼伤心欲绝地道:“人家好不容易看中了一个,你又不愿意。……干娘,你干儿只好打光棍了。” 老妇心软了:“小双儿,别着急,办法总是有的。不过,你把稳能得到那个……小尼姑?” 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小鲤鱼蔫了:“她不理我,不过…… 一见我,脸,脸就红透了!” 老妇眼中放光:“哈,八成了!” 小鲤鱼来了精神了:“八成了?” 老妇点点头:“一个闺女和一个男人若然见面脸就红,可就有八成意思了,至不济她心里也有了你了。你跟干娘好好讲讲,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小鲤儿当然要讲。他早就想讲了。 老妇听着听着,却慢慢沉下了脸:“小双儿,你也知道,峨嵋派不好惹呢!你闹凶了,几个老尼姑都出手,你能赢?再说姑子还俗,麻烦事多呢……你别闹得名声大臭才好。” 小鲤鱼急了:“名声有什么用?我只要得到她,其他的,在所不惜!” 老妇摇摇头:“名声怎的没用?人家一个清清白白的出家人,跟了你之后,知道你是个小混混,还不伤心死了?不过,一个女人真要喜欢一个男人,……是不会在乎这些的。 只是,她是个出家人啊!” “她也是个小姑娘啊。干娘,你不知道她有多美多善良,我一见她就……”小鲤鱼红了脸,说不下去了。 老妇不说话了,低头织布。 小鲤鱼愣愣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干娘,我自己想办法。” 干娘也叹了口气:“听天由命吧!” “谋事在人,成事也在人!人定胜天,我就信这个!”小鲤鱼攥紧了拳头。 第七章 约定 混混们认定了一件事,总是趁热打铁、马上就着手干的。 所以小鲤鱼要去找慧云。他知道峨嵋女尼们住在哪里。 小鲤鱼蹓蹓跶跶上了街,迎头撞上的却是司文涛和四个华山派的弟子,正抬了一副棺材往城外走,看样子是给白思俭收尸。 “司文涛!”小鲤鱼叫了起来:“你这是干什么呀?” 司文涛一怔,抬头一看,见是小鲤鱼,苦涩地笑了一下: “魏兄你好。怎么,你也在这里?” 小鲤鱼道:“我在济南有个远房亲戚。……喂,出什么事了?好好的抬个棺材干什么?” 实际上他当然清楚出了什么事,因为出事时他就在现场。只是当时观者极多,他又隐藏得极好,司文涛没发现他而已。 司文涛满面怨毒地道:“华山派的弃徒铁千秋杀了我师父,我一定要报此血仇!” 司文涛是白思俭的首徒,白思俭的一身武艺全都传给了他,白思俭这一死,司文涛便是华山派掌门的首选之人。 无论为公为私,司文涛都必然要复仇。 可司文涛并不知道,小鲤鱼和秋水是好朋友,和铁千秋的交情也极深。 小鲤鱼同情地点点头,道:“仇自然是要报的。铁千秋呢?” 司文涛冷笑道:“跑了,说是上天山去了!哼,他就是到‘地山’去了,我司文涛和华山派也绝对饶不了他!” 小鲤鱼暗自好笑:铁千秋的武功,又怎是司文涛能相比的呢? 但他还是很认真似地道:“老司,没说的,有事叫上我一声。” 司文涛感激地点点头,冲抬棺的四个师弟摆摆手,道: “你们先去,我待会儿就到!”一拉小鲤鱼的手:“走,咱哥儿俩找个地方说几句话去。” 小鲤鱼认识司文涛,是因为一年前小鲤鱼救过司文涛的命。却没对外人说出来,司文涛很感激他。 找了个茶馆,二人上了楼,找个雅座坐下,啜着茶谈了起来。 “魏兄,你眼下住在哪儿?” 小鲤鱼笑笑:“哎呀,老司,我那个狗窝,别人一进去,非被熏出来不可。你不是马上就回华山吗?” “一时半会儿还回不去呢!”司文涛唉声叹气,似乎麻烦事缠身,不胜其烦。 小鲤鱼也叹气:“是为白大侠的后事?” “是,也不全是。”司文涛又叹了口气,转了话题:“魏兄,我听说了上方山一战,真为你担心啊!怎么样,身体没事儿吧?” 小鲤鱼苦笑:“奶奶的!三掌对下来,害得我躺了三个多月才回过神来!慕容冲天那老小子是真狠,日后再见了他,我得绕道走了。” “无冤无仇的,怎么就跟他打起来了呢?” “我也是闲极无聊,跑去找云水老和尚,想谈谈禅理。 不料想赶到上方山一看,好家伙,他正跟慕容冲天打架呢? 我一时气不过,就和老小子对了三掌。” “可慕容冲天怎么会和云水禅师动手呢?他们又不是生死仇人啊?” “嗨,我也不知道。而且我是三掌对过,人就啥屁事都不知道了,也不知后来慕容冲天和云水禅师怎么样了?” “据说慕容冲天也很吃力,和你对掌之后就走了。云水禅师方外高人,也没留难他。魏兄,这下你可大大地露脸了,连秋水也……也……”司文涛的脸色一下变了:“秋水,他是你的朋友?” 小鲤鱼笑道:“狗屁朋友!有一次我和人家下棋,秋水恰巧也在一旁观战,乱支臭招,搅得我们没法下,他自告奋勇地说要宰我一盘,结果被我杀得大败,灰溜溜地跑了。 后来也见过几次面,每次他都是看见我扭头就走,拉都拉不住。他说他是我朋友,大概是白袍会初出江湖,想借我抬高他身份吧!” 秋水会借小鲤鱼来抬高自己身份?这话说出来谁会相信? 可司文涛却信了,因为他知道小鲤鱼够资格说这种话。 司文涛迟疑地道:“那……魏兄认识……铁千秋?” “打过一架,他输了!”小鲤鱼笑嘻嘻地道:“不过,姓铁的武功着实不赖,很有两下子。” 司文涛大喜:“那可太好了!魏兄,日后小弟可得多多仰仗了!” “一定一定” 司文涛又道:“对了,昨天铁府寿宴上,有个叫‘第五名’的人找你呢。他的武功可真叫绝了。” 司文涛大起高山仰止之叹。 “武功虽还将就看得过去,人却糊涂,极易上当。”小鲤鱼似乎很为第五名惋惜似地摇头叹气:“就算他武功再高一倍,又能有什么大用呢?” 旁边一个人冷笑起来:“好你个臭鲤鱼,你竟敢在背后偷偷说老子坏话!” 司文涛一下呆住了。 小鲤鱼头都没回,口中笑道:“第五名,老子早知道你在偷听,又怎是乱说你坏话?别的不说了,你只说你是不是糊涂吧!” 第五名叹了口气,走过来坐下了:“老子几次三番被你捉弄,不糊涂又是什么了?只是你小子太不地道,一点也不懂得尊敬老人!”他看看司文涛,冷笑道:“哦,白思俭的大弟子!他叫司文涛是不是?” 司文涛吓得一头冷汗,只有赔笑脸:“正是晚辈!老前辈您好。” 第五名翻翻白眼,不再理他,转向小鲤鱼,诡异地一笑: “不过,你小子也别太神气了!你知不知道,老子现在抓住你把柄了。” “什么把柄?”小鲤鱼不屑之极地直撇嘴:“我能有什么狗屁把柄会被你抓到?” “嗬,你还嘴硬!你要不乖乖叫老子几声……叫老子几声……什么来着?……老子便将这件事捅出去,叫你小子名声大臭,一辈子抬不起头!”第五名笑吟吟的,似乎极有把握。 “你少卖关于!”小鲤鱼嘴上还是很硬,但心中却大是惴惴不安。 第五名轻功之高,可称当世第一。第五名要想探人隐私,实在是易如反掌,而世上又有几个人没点隐私呢? 第五名瞪眼:“司文涛,你走开,老子要跟小鲤鱼讲几句知心知肺的话。” 司文涛不敢得罪这二人,起身拱手,恭声道:“如此,魏兄,我先走了,后会有期!” 小鲤鱼也起身还礼:“恕不远送。日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只管吩咐。” 司文涛道:“多谢。”转身下楼而去。 第五名不屑地道:“这小子不是好人,你跟他搅在一起干什么?” 小鲤鱼火了:“老子交的朋友,你也敢诋毁?” 第五名摇摇头:“我劝你还是小心些。这小子目光不定,心神不安,一望可知不是好人。” 小鲤鱼怒道:“你少说几句好不好,天下糊涂蛋不是没有,但也只有一个,就是你!世上所有的人,都比你聪明。” 第五名一拍桌子,冷笑着低声道:“老子再糊涂,也还没糊徐到想讨一个小尼姑做老婆的地步!” 小鲤鱼的脸刷地红了。 他一跃而起,咬牙切齿地低声道:“想小尼姑怎么了? 老子偏要想,你管得着吗?” 第五名反而不生气了,笑眯眯地道:“你先坐下来好不好?……原来我也不过是想吓唬吓唬你,没想到你小子如此不中用,作贼心虚,一下就漏馅了!” 小鲤鱼恼羞成怒,但又不好大声嚷嚷,只好气哼哼地坐下了:“什么叫‘作贼’?老子就是喜欢她!” 第五名笑道:“其实老子也挺喜欢她的。” 小鲤鱼像个炮仗,一点就着:“你敢!” 第五名撇嘴:“哟,你这是干什么呀?你这是剃头挑子一头热你知不知道?人家小尼姑干不干你知不知道?” 小鲤鱼恶狠狠地低吼道:“我不管!” 第五名伸过头来,悄声道:“要不,老子去将她捉了来,让你们……嗯?” 他做了一个很不好看的手势。 “放你妈的臭狗屁!”小鲤鱼这回可真火了:“你敢起歹心?” 第五名也急了:“你小子怎么不知好歹?老子不也是为了你吗?” “老子要让她自愿跟我,强抢算什么本事?”小鲤鱼昂然道:“强按牛头不喝水,生扭的瓜不甜。这个道理你都不知道?” 第五名气道:“老子跟你打个赌,赌你要不霸王硬上弓,肯定没戏!” 小鲤鱼叫道:“要是真成了,你便怎样?” 第五名四下一瞄,咬咬牙,悄声道:“老子把玄铁押给你。……你若输了,又待如何?” 小鲤鱼大吼道:“我把脑袋押给你!” 他实在是快气疯了。第五名居然如此瞧不起他的魅力,这太伤他的自尊心了。 第五名讶然道:“嗬,好小子,你还真的动真心了!…… 押脑袋不好,我要你脑袋作什么用?你没了命,老子也会伤心的……这样吧,你把拐子送给我,怎么样?” 小鲤鱼一怔,迟疑了。 第五名一声浩叹:“我为小尼姑一大哭,她在你心目中,竟连一只破线拐子都比不上啊!” “好吧!”小鲤鱼咬咬牙,答应了:“不过,你可不许反悔。” 第五名眉开眼笑:“好好,一言为定。咱们三击掌怎么样?” “九击掌又怎么样?”小鲤鱼气鼓鼓地伸出右掌:“反正你是输定了!” 三击掌过后,第五名开心极了:“小鲤鱼,日后要老子帮什么忙,只管开口好了,别不好意思嘛。” 小鲤鱼气得不理他。 第五名越发开心了,嘴也就越碎:“老子以前给你做了许多媒,你都没答应,真没想到,你竟……嘻嘻……” 小鲤鱼急得直拱手:“你行行好,别说了行不行?” “行!咋不行呢?”第五名笑眯眯地道:“不说就不说,你当老子就那么闲哉,没事儿就念叨这些臭事吗?” 小鲤鱼怒火上冲:“这怎么是臭事?你今儿要不说个子丑来,我决不饶你!” 第五名起身往外走,口中笑道:“不是就不是,你急什么呀你?” 走到楼梯口,他又折回身,很认真似地道:“我说,你小子当心点,秋水说不定会找你麻烦的。” 小鲤鱼没好气地道:“我正要找他的麻烦呢!他要不是溜得快,哼哼!” 第五名眨眨眼:“我不是这个意思。小尼姑要是被峨嵋赶出来,又成了弃徒,秋水必然收留她,你的麻烦不就来了?”说完飞也似地逃开了。 小鲤鱼怔了好一会儿,才破口大骂起来: “第五名,老乌龟!” 第八章 夜半 小鲤鱼回到干娘家,神情怏怏的,干娘吃了一惊:“小双儿,怎么了?” 小鲤鱼赌气不理干娘,连看都不看她。 “啧啧啧,一定是碰钉子了!”干娘直咂嘴,眼中有讽刺,但更多的还是关心,“怎么,没见到她?” “哎呀,你叨叨什么呀?人家心里烦死了!”小鲤鱼气得跺跺脚,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呼地一声关上门,往床上一倒,扯条被子蒙住了头。 干娘走下织机,轻手轻脚地模进房里,柔声道:“小双儿,别生气,娘给你想想办法,好不好?” 小鲤鱼一下掀被坐起:“干娘,我问你……” 他突然又涨红了脸,不说了。 干娘轻笑道:“你是想问问,女孩儿都会喜欢些什么东西,是不是?” “可她……她是个小尼姑,怎么办呢?”小鲤鱼苦笑道: “胭脂花粉首饰衣裳都不能送,我总不能送个香炉给她吧?” 干娘也觉得很为难。 二人默默想了半晌,无计可施。 干娘探询他问道:“要不,干娘去找她,跟她说说?” 小鲤鱼叹道:“说什么呢?” 是啊,说什么呢?干娘又沉默了。 “要不,”干娘又来主意了:“我干脆去把她抓来?” “不行!小鲤鱼嗷地叫了起来:“绝对不行!我为这事,和第五名打赌了!” “第五名那个老混混儿,你跟他较什么真儿?”干娘不屑地道:“我警告你,你以后少跟他打交道,否则吃亏的总是你!” 看来她也认识第五名,不仅认识,而且还知之甚详。 “干娘,你说说,偷看……偷看小尼姑……睡觉,算不算……算不算……”小鲤鱼结巴,脸已变成了一块大红布。 干娘火了:“你敢去干这种下流事?” “我……我又没干,只……只是……问问吗!”小鲤鱼眼泪都快出来了:“就问问……也不行吗?” 干娘见他这样,连忙柔声道:“小祖宗,你要真忍不住,去看看,也没什么。” 她竟然说没什么! “只是……只是挺……没出息的。”小鲤鱼伤心极了。 “什么出息不出息的?”干娘道:“咱们才不管那么多呢……不过,小双儿,警觉些,别让她发现了,那就全完了!” 你听听,这娘儿俩,鼓捣出什么馊主意来了? 看来干娘年轻时,也是个挺可以的混混儿。当然,是个女混混儿。 慧云解衣上床,先趺坐念了一会“般若波罗密多心经”,便欲躺下。 屋瓦上衣带行空之声传了过来。 有夜行人来了! 慧云悄悄系上衣带,轻手轻脚模下床。长剑就在床头,她一探手便摸到了,握在手中。 轻轻的扣窗声把慧云吓了一跳。 那是夜行人在扣邻房的窗户,而那间房里住的是她师父清虚师太。 两下。停了一会儿,又是两下。又停了一会,三下。 然后是四下。 窗户开了,声音很轻,但慧云还是能听见窗户打开发出的声音。 奇怪的是,师父并没有出手,一点打斗的声音都没有,甚至连说话声都没有。 慧云的心都快跳出腔子了。 她实在想像不出,什么人会在这半夜里来敲师父的窗户,而师父居然会开窗迎接。 看来师父和这个人很熟。那么,这是个男人吗? 慧云浑身火热:“菩萨保佑!我怎的敢对师父起如此不敬的念头?” 衣袂行风之声又响起,只是方向相反,而且消失得很快。 那人走了。 慧云紧张得不敢动弹,喘气都不敢太大声。 然后是师父的一声叹息和关窗户的声音。 不,那人一定是个女人!慧云在心里一个劲儿对自己说。 她相信师父,敬重师父,热爱师父,师父永远是个佛心高远的人。 但她还是疑心大起,这个人夜半三更地来干什么?师父为什么会接纳这个人?师父为什么要叹气? 她轻轻又上了床,心潮兀自难乎。 慕地,一个细细仄仄的声音传了进来: “小尼姑,不许出声!你不要害怕,老子是第五名,正在用‘传音入密’神功,给你讲话。” 慧云吓傻了,但“肩井穴”上一麻,动弹不得,也出声不得。 “传音入密”这种功夫,慧云听说过,但连师父都不会使。今晚她还是第一次听到别人的传音。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即便知道,她也无法去办了。 “你乖乖听着,不要惊慌。穴道两个时辰自解,不损身体。老子这是‘弹指神通’绝技,谅你也不知道。” 其实慧云知道世上有这么一种凭借指力、凌空点穴的功夫,她听师父说起过。 “小尼姑,嘿嘿,老子要告诉你一些事情。……你知道一个叫‘小鲤鱼’的臭小子吗?他看上你了,要娶你呢!” 慧云又惊又羞又怒又怕,可就是动不了,也出不了声。 “……那混账小子名叫魏双鲤,字跳波,最是惫顽无赖,典型的大混混儿!他田无一垄,房无一间,只不过会几手花拳绣腿,没什么大能耐,连你都打不过!……小尼姑,你千万不要理他!老子特地今晚来告诉你,就是怕你不小心,被他骗了。你是个出家人,你可千万不能有凡心啊!不过你放心,老子会好好保护你的,他打不过我……” 慧云珠泪涟涟,羞辱万分,恨不能自己马上去死。 “……不过,我可告诉你,你不能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任何人,包括你师父。若是你泄漏了一个字,让小鲤鱼受到危害,你峨嵋派从此将从江湖上消失!老子的武功,你今晚也见识到了,你师父根本不是我的对手。老子要想挑了你峨嵋派,实在是易若反掌。你记住了没有?” 慧云知道,第五名的话不是吹的。 第五名传音许久,仍是谈吐自若,毫无滞涩之意。而且,昨日慧云亲眼见他施展神功制服铁氏双雄,今日在城郊又见他和秋水的恶斗,第五名若要真想挑了峨嵋派,必然不会成功,但峨嵋女尼的伤亡将十分惨重。 慧云暗暗伤心:连说出来都不可能,我就只有去死…… 第五名似是看透了她的心思,又道:“还有一条,你不能死,你若一死,我也屠尽峨嵋山的大小尼姑!老子说话,向来说一不二的。我走了,你好好睡觉。” 声音消失了。 四周静悄悄的,只有酣睡的人们发出的鼻息和虫儿的低鸣在回响。 慧云泪流满面。 “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菩萨,救救我吧!菩萨,保佑峨嵋一脉不遭毒手,保佑师父平安无事,保佑弟子平平安安。让该死的……第五名……下地狱吧!菩萨,让那臭小子……别再缠我吧!” 可怜的慧云,遭受的打击实在太大了,她承受不了啦! 而归根结底,都是那个臭小子不好!慧云恨不能生吃了他。 “那臭小子叫……叫什么来着?……他姓魏?还是姓卫? ……他叫双鲤,难怪人都叫他‘小鲤鱼’,字跳波,还挺不错的嘛……呸,该死的,你在想什么呀?……他是坏人,是大恶人!你从此不许理他,日后再见了他,狠狠啐他一口!……” 慧云想来想去,只想出这么个办法来,那就是——啐他一口。 不过,想想也挺奇怪的,小鲤鱼居然想娶她。 她是出家人啊! 慧云的脸红了,她知道自己的脸一定红了,因为脸上烧得很厉害。 “他是坏人。”慧云斩钉截铁地在心里对自己说着:“他是一个大恶人!” 可无论她怎么告诫自己,总摆不脱这个奇怪的消息—— 小鲤鱼想娶她! 慧云生自己的气了,她是出家人,怎么想这些呢?更何况,他还是个大坏人呢。 对坏人该怎么办呢? 啐他一口! 第九章 愁怀 第二天一早,小鲤鱼灰溜溜地回来了。 说他“灰溜溜”是一点没错的,小鲤鱼的脸灰得像炭布,而他的神情更说明,他刚刚当了一夜的“灰孙子”。 干娘啐道:“真没出息,一看就是一夜!你呀!” 小鲤鱼默不出声。 “说,你是不是动手动脚的,被她闹起来了?”干娘见他神色有异,微微吃惊。 小鲤鱼怒道:“我没偷看她睡觉!” 干娘倒怔住了:“没看?你不是说好了的吗?怎么,知道害臊了?” 小鲤鱼道:“没看就是没看!” 干娘讶然之余,不满顿生:“你既是没去偷看,干吗一夜也不回来?害得我老睡不安生,等你叫门。” 小鲤鱼欲言又止,叹了口气,摇摇头,脸色更灰了。 干娘心疼了:“小双儿,别老叹气。老叹气不好。…… 饭在锅里热着呢,吃去吧,啊?” “不想吃。” 小鲤门进了门,倒在床上,没一会儿就扯起了呼噜。 干娘这回可是真傻眼了:这鬼精小子是撞上哪路邪神了? 干娘知道,小鲤鱼是个很开朗很快乐的小伙子。他素来是干娘的开心果儿。可自打迷上那个小尼姑后,居然变得愁眉苦脸了,这可真是桩怪事了,干娘不由起了疑心。 小鲤鱼正在做梦:他在追小尼姑,小尼姑边回头骂他,跑到一处悬崖上,小尼姑纵身跳了下去,崖下白云翻腾…… 小鲤鱼一下吓醒了,发现干娘正在摇他肩头。 “小祖宗,你还睡觉啊?!出大事啦!” 小鲤鱼冷汗淋淋,连声道:“吓死我了,吓死我了!……什么大事?” 干娘急匆匆地道:“小尼姑出事了!” 小鲤鱼跳了起来:“什么?” 干娘大声道:“小尼姑出事了!” 小鲤鱼浑身一哆嗦,声音都变了:“她……她出什么事儿了?” 干娘叹道:“听客栈里的尼姑说,小尼姑病了。” 小鲤鱼似乎还是没回过神来:“好端端的,怎么就病了呢?” 干娘冷笑道:“还不是因为你!” “怎么是我?”小鲤鱼茫然不解:“跟我有什么关系?” 干娘气冲冲地道:“肯定是你把她吓成这样子的!” “我怎么吓她了?”小鲤鱼怔怔地道:“我怎么会去吓她?” “你不是……不是昨夜去偷看她睡觉吗?”干娘唉声叹气:“一定是吓的,唉呀呀,你小子真不是个好东西!” “我真的没偷看么!”小鲤鱼也火了:“没有就是没有! --嗯……,吓的?……一定是吓的!……这么说,是昨天晚上的事把她吓坏了?” 小鲤鱼居然一本正经地沉思起来,不住点头,自言自语: “这么说,她听见敲窗声了……” 干娘怒喝道:“你还不赶紧去问侯一下?什么这个那个的,你不是要献殷勤吗?这是个好机会。” 小鲤头扭头就跑,跑到门外,又折了回来: “咦,你怎么知道她住在哪儿?” 干娘瞪眼:“老娘什么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我就不会打听吗?” 小鲤鱼哈哈连天地跑了:“我还以为你是问了那个老乌龟呢!” 干娘吼道:“快滚!” 小鲤鱼早跑得没影儿了。 慧云居然病了,而且病得还不轻,对峨嵋派多数人来说,这可真是件怪事。 清虚师太好生烦躁:“慧云,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慧云满脸烧得通红:“师父,我……我也不知道啊?不过,弟子没什么,马上就会好的。” 清虚给她把了脉,又喂了她几粒丹药,低声道:“你好生休养吧!这几日可能会有事儿,你要再病倒了,可就没人给师父帮忙了。” 慧云泪花点点:“师父,弟子没……没事,会……会……好的” 清虚叹了口气,摆摆手,房中几个尼姑都退了出去。 清虚温言问道:“慧云,说实话,你是不是昨晚听到了什么,或是看到什么了?” 慧云眼中闪出惊恐的光芒,她的声音也抖得很厉害: “没……没有,没有。 一切都很清楚地写在她眼睛里和面庞上了,清虚看得很清楚。 人的眼睛不会说谎。像慧云这样的人,她的眼睛尤其不可能说谎。 清虚师太柔声问道:“慧云,是不是你听到有人敲窗?” “师……师父我……我……” 慧云吓得直科,直往床里缩。 清虚师太叹道:“没什么,慧云,师父不会怪你的,这件事,你迟早也得知道的。好了,你休息吧,师父还有些事情要去办。待你好了,我会详细地把一切事情都告诉你。” 她的脸色有些发白,她是低着头,慢慢走出门的。 慧云心里一松,差点没瘫在床上,浑身凉嗖嗖的,冷汗连内衣都湿透了。 “臭小子,都是你不好!”慧云咬牙切齿地在心里大骂小鲤鱼。“都是你害苦了我!我恨你、恨、恨你——” 小鲤鱼这会子正在客栈附近流连徘徊,急得团团转,可就是想不出什么光明正大的理由进去找慧云。 有人在远处哈哈笑了一声,小鲤鱼一转头,却见第五名正笑眯眯地在一个小巷口向自己招手。 小鲤鱼一肚子无名火,顿时发了出来。他飞快地冲上前去,低声吼道:“老子活吃了你!” 第五名也不含糊,脑袋向前一伸:“从头吃起,从头吃起!” 小鲤鱼没咒念了,只能恶狠狠地瞪着他干生气:“你想干什么?你是不是想气死我?” 第五名笑嘻嘻地道:“我气死你对我有什么好处?我不过是看你一个人闷得慌,围着客栈转了半天了,也挺累的,那人也不见出来,我是好心,要拉你去喝几盅儿。” 小鲤鱼涨红了脸:“你少胡说八道,小尼姑病了!” “病了?”第五名一怔,旋即诡异地笑了:“她怎么会病的呢?奇怪,奇怪呀!” “你鬼笑什么?”小鲤鱼一瞪眼,突然跳了起来,喝道: “说,是不是你对她说什么话了?” 他知道第五名干得出这种事。 第五名除了自己不能生孩子,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 第五名吓得两手乱摇,一迭声地叫道:“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小鲤鱼瞪着眼睛,居然笑了起来:“你真没说?” “没有就是没有!”第五名似乎很气愤地叫道:“没有的事,你让我说什么?你这不是逼我骗你吗?” “那么,第五名,你不说出来,我有办法让你后悔后半生!”小鲤鱼恶毒地点点头,转身就走。 第五名连忙抢步上前,拦住了他:“你说明白一点好不好?什么后悔半生的,我不懂啊——” 小鲤鱼冷笑道:“我念几句歌谣你听听:休洗红,……” 一语未了,第五名面色惨白,连声音都哑了:“她?” 小鲤鱼冷笑点头:“不错,拐子的正主儿。怎么样,这个条件不算不优厚吧?” “你答应帮我?”第五名可怜巴巴地道,老脸通红。 “你若告诉我你对小尼姑说了些什么,我可以保证不在她面前说你的坏话。至于帮忙么,……咱们再议!” 第五名不满了:“你小子拿跷?” 小鲤鱼二话不说,抬脚要走。 “好好好,我说,我说!”第五名低三下四地拦住了他: “你别走,我说还不行吗?” 俗语云:“各师各法,各马各杀,各庙有各庙的菩萨。” 谁都有自己的克星,谁都有自己的致命弱点。 看来,第五名的致命弱点被小鲤鱼发现了,他只有自认倒霉。 于是第五名就哭丧着脸,汇报昨夜的情况。 “你个老乌龟,你真该挨千刀!”小鲤鱼气得泪水滚滚而下:“她一个女孩儿,怎禁得起你如此折磨?” “是是是,老子认罪。”第五名吓得直哆嗦:“老子简直是罪该万死!” “她是被你吓病的啊!”小鲤鱼哭了,哭得好伤心好伤心:“她是个娇娇怯怯的女孩儿,那么美丽,那么纯真,那么善良,你怎么忍心吓唬她?” 第五名虽然觉得男子汉大丈夫不该流泪,但不敢表示出对小鲤鱼的丝毫鄙视,不仅不敢表示鄙视,还颇为同情地挤了半天干涸的眼睛。只可惜一滴泪也没有。 哭了一会儿,小鲤儿收泪道:“老小子,你想不想我帮你的忙?” “想啊,想想想!”第五名兴奋得直搓手,看他那神情,现在你让他叫小鲤鱼三声“爷爷”他都肯。 小鲤鱼抹抹鼻子,冷冷道:“可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先说你答应不答应。你要哼哼哈哈打马虎眼,我就不帮忙了。” “我当然答应!你只要肯帮我这个忙,要我命也行啊!” 第五名胸脯直拍:“说吧,无论什么事,我第五名一定办好,绝对不含糊,绝对不二乎!” 小鲤鱼道:“这么着,从现在起,你给我看护好小尼姑。” “行!” “日夜不分!” 第五名蔫了:“这……” 小鲤鱼冷笑道:“你一个人当然不行。你可以再找你的几个孤朋狗友,要轻功好的。总之,你不能让小尼姑受到任何危害,你不能让……任何男人伤害她,她要是出了一丁丁点儿事呢,我叫你——” 不用他威胁,第五名已经点了几十下头,哈了几十下腰了,“行行行,好好好!什么时候开始?” “现在。” “那……到什么时候为止?” “没有期限!”小鲤鱼凶霸霸地道:“我什么时候娶她,你就算完成任务了。” 第五名可怜巴巴地道:“那……我……和她的事儿……?” 小鲤鱼浓眉一轩:“我负责!” “一言为定!”第五名举起右掌,高叫道:“不许反悔!” “只是我再说一遍,小尼姑不许出任何事。”小鲤鱼沉声道:“你听明白没有?” “你就放心好了,老子自有办法!”第五名拍拍心口,突然又哈下腰去:“那……我的事呢?” “你放心!实在不成,拐子在此!”小鲤鱼拍拍腰间,道:“有了拐子在手,还有什么成不了的事?” “太好了!”第五名一跃丈高,又落下地来,喜笑颜开: “我该去上工了!” 小鲤鱼冷冷道:“赶紧去找人。我还有要事,先走一步。” “先击掌,先击掌!”第五名生怕小鲤鱼反悔,连声道: “击了掌再上工不迟。” 第十章 监视 不多时,高升客栈门前来了一个游方郎中打扮的中年人,愁眉苦脸的,看样子他自己身体都不怎么健康,卖的药效果如何,自然也就只有天知道了。 天下卖野药的人看起来都差不多,一个一个都像病秧子,而这个人就是“病”得最狠的一根病秧子。 “在看各种疑难杂症咧!有惊恐致病的、有半身偏瘫的、有想起死回生的,找我古人云来咧——” 他居然叫“古人云”,好古怪的名字。 古人云口中在尖叫,面上却一副不高兴的样子,真让人担心他是不是每天只能吃上一顿饭。 “专治妇科各种病症咧——”古人云见无人上前,火了,扯起破锣嗓子一阵大吼:“要买上好春药,找我古人云来咧——月经不调,花柳淋病,包治包好咧——” 小二急了,赶了出来:“你在小店门口乱叫什么?” 古人云一脸怒火、满腔怨气地叫道:“老子是在街上叫,又没进你的破店门,你急什么你?” 二楼一个中年尼姑推开窗户,探头叱道:“走方的,要卖药滚远些,少在这里鬼哭鬼叫的!” 路人都笑了。也是,在尼姑身边叫卖这些鸡零狗碎的玩意儿,也实在是有些不妥。 古人云是真急了,抬头大喊大叫起来:“本人专治各种尼姑病咧!有尼姑生怪病的、阴阳失调、思春过度的,尽可下来医治咧!分文——不取——” 摆明了,他是来找碴儿了的。 那中年尼姑怒极,正欲跃下,一个平和的声音响了起来:“师弟,关上窗户,莫要理他!” 古人云怒道:“不理我?凭什么不理我?” 窗户关上了,无论古人云怎么骂,也没再打开。 古人云见没人回骂,只得气咻咻地坐了下来,摊开一张油黑发亮的大布,将各色野药摊好,两手抱膝,一声不吭,一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的神气,谁见了这个德性,都是又奇怪,又好笑。 约摸过了两个时辰,一个儒者模样的老人踱了过来,摇头晃脑地念叨着: “子曰:‘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此诚至理也……子曰:卖野药之古人云,乃一天字号大草包也。诚然!” 古人云像火烧了屁股似的,一下跳了起来,大骂道:“子曰:‘孔子曰是个特级老乌龟。’诚然!” 老儒抬起头,恍然道:“呀!此人三角眼,吊脚眉,小耳朵,老鼠须,下巴尖尖,面目无光,身材消瘦,又是走方郎中打扮,莫非故人古人云么?待吾上前问候一声,再作理会!” 众人忍不住笑将起来。古人云怒道:“孔子曰,你放屁!” 老儒一脸讶然:“仲尼何时曾言及此?……不曾,不曾!只古人云曾大放臭屁数十日不绝,嘻,此必古人云无疑……” 古人云一蹦三丈高:“放屁!” 老儒手搭凉篷:“果然古人云也!真古人云也!非古人云不能道此等粗陋鄙俗之言也,……尔乃古人云吗?” 古人云气呼呼地道:“孔子曰,你少来这套!你再这么缠七缠八的,可别怪老子不客气了!” “仲尼未曾言此。此必古人云,非孔子曰也!”老儒仍作不满之状,酸气冲天。 古人云大吼道:“你少来呕老子,你名字就叫孔子曰!” 原来这老儒姓孔名子曰,这又是一大怪名了。 孔子曰哈哈一笑:“古人云,你在此卖药多时,可有进账么?老子肚内有些饥了。” 众人都讶然,这么个文质彬彬的饱学之土,偌大年纪,居然还是个打秋风的。 古人云讽刺地道:“孔子曰,你可真是孔子的门徒。当年老人家周游列国,不为别的,也是糊口而已。” 孔子曰不为所激,仍是笑眯眯地道:“老子方才偶至白香草处,承他苦邀,万般无奈,多吃了几块狗肉。你若有碎银,将些与我,我去买壶浓茶喝喝。” 他倒是真讲排场,喝茶居然还要用碎银。 古人云没办法,摸出一小锭银子,扔到地上,恶狠狠地道:“拿去!” 孔子曰一挺胸,昂然道:“孔某人不食嗟来之食!” 看不出,他还挺傲的。众人笑得直揉眼睛,围着不走,要看这二人如何收场。 古人云瞪了他半晌,突然拾起地上的银锭,双手捧着,恭恭敬敬地送到孔子曰面前,哀声道:“您老行行好吧,请千万走开些,莫误了我的生意!” 孔子曰伸出白皙肥圆的两根手指,略带嫌恶地钳过银锭,离自己远远地拿着,似是害怕被它弄脏了身子:“孺子可教,孺子可教啊。” “教教教,教你娘的个屁!”古人云实在忍不住了:“你个老东西,这些年也不知诳了我多少银子去了!” “咄!古人云你好生无礼!……不过,看在银子的份上,孔某并不与你计较。”孔子曰面不改色,右手向侧直伸着,钳着那锭银,踱进了对面的茶楼。 古人云松了口气,刚回地摊前,茶楼二楼的窗户推开了,孔子曰那头银发和那张白胖红润的脸探了出来: “子曰:临轩品茶,观古人云卖野药,诚一大赏心乐事也!” 古人云嗷地跳了起来:“不卖了,不卖了!”乱七八糟地收拾好药材,背上就跑,口中大骂道:“孔子曰你这老乌龟听着,有朝一日,老子要生吃了你!” 孔子曰嘻嘻一笑,旋又叹了口气,道:”唉,世风日下哟!连古人云这样纯朴的人,居然也想吃人肉。可怕,可怕!” 古人云的声音远远传了过来:“老子不吃人肉,专吃你的王八肉!” 满街哄笑。 孔子曰临窗品茶,品了整整一个下午,还不时摸出一本《诗经》来,拖长了声音,摇头晃脑地念几句:“关关雎鸠,在河之州”和“摽有梅,十之七矣”等等。 “这老穷酸真能烦死人!”掌柜的和小二走过来走过去地拿眼瞪他,可孔子曰居然装作没看见。 高升客栈的窗户紧紧闭着,也没有尼姑出门,看来,尼姑是怕了这个孔子曰了。 孔子曰直捱到茶楼打烊,实在无法再拖,才恋恋不舍地下了楼,一步三摇地走出茶楼,晃晃悠悠地拐进一条小巷,溜进了一户人家里。 第五名正焦急地等着他,一见他进门,劈面叫:“孔子曰,见到没有?” “奶奶的,臭尼姑关上了窗子,看不见!”孔子曰满口粗话,原形毕露:“老子的眼睛又不能穿透墙壁,真遗憾!” 第五名道:“我问你,老白他们是不是也在四下潜着?” “放心,跑不了一个臭尼姑!”子曰直拍胸脯,拍得山响。 第五名点点头,道:“今晚你们一起出动,将尼姑们一齐抓起来,细细数一下,应该是二十三个。然后,你们把最漂亮的几个都给老子带出来。” 孔子曰登时两眼放光,老脸通红:“放心,没问题!” 第五名瞪眼,冷笑道:“老子可把丑话说前头,这些尼姑你们几个要敢碰,可别怪老子翻脸不认人!” 孔子曰眼中光芒顿黯:“嘿嘿,嘿嘿,哪儿能呢?”又一想,道: “不碰她们,又怎么把她们带走?” 第五名语塞,只好又瞪眼:“自己想办法!我告诉你,一个生病的小尼姑是正主儿,一定要抓住她,她是最漂亮的一个,记住了没有?” 孔子曰苦笑道:“临老入花丛,难免眼花镣乱,看哪个都是天仙。我看你还是一起去吧,要弄错了,不是当玩的。再说,也好监视老古、老白他们几个老色鬼的手爪子不干净,嘿嘿!” “嘿嘿,”第五名沉着脸道:“嘿嘿个屁!” 他也没法子了,只好答应亲自出马。 自答应小鲤鱼之后,第五名便先抓住了古人云,逼他去客栈打探,然后又找到孔子曰去接替古人云,让古人云去找白香草,自己则去通知杜美人和李少白。 有这五个人出手,第五名自信没有问题。只要能抓到慧云,就完成了任务,这是他能想到的最省心的办法了。 第五名虽然容易上当,可并没有糊涂到太笨的程度,他的脑瓜子还是比较灵光的。 不管别人怎么想,反正他自己这么认为。 果然一帆风顺。 第五名领着五名老友,半夜摸进了客栈,一律蒙着面,拿着兵刃,一言不发,只是闷头动手。 除了清虚武功高强,较难对付外,其余惊觉而起的尼姑们,都经不起他们一招半式,一点就倒。 即便是清虚,也没费第五名多大劲。他只用了五招就夺下了清虚的剑,封了她的周身大穴。 数了数,一共二十三个尼姑,一个不多,一个不少,都被点倒了。 第五名很轻松地就找到了慧云,确信她不是别人改妆之后,便用一只麻袋将她一套,拎起就走。 孔子曰等人也都如法炮制,拣了五个漂亮些的小尼姑,用麻袋拎着跑了。 轰动江湖的峨嵋女尼失踪案,便是如此发生的。 第十一章 情债 干娘等了一宿,才见小鲤鱼回来了。 干娘撇着嘴儿道:“又去了?” 她笑得怪怪的,眼中尽是讽刺揶揄的神情。 “什么又去了?没有!”小鲤鱼口气挺冲的,“干娘,你少埋汰我!” “你小子怎么了?吃错药了?”干娘火也上来了:“你跟干娘也敢呛呛起来了!我看你的胆子越来越大了,再不教训你,你还真以为干娘好欺负了。” 小鲤鱼没精打采地一屁股坐在地上,阴沉着脸,没理她。 干娘一下心疼得跟什么似的,连忙走近,伸手拉他:“好双儿,别坐地下,进屋睡去,啊——” 小鲤鱼扁扁嘴,看样子是想哭。 干娘急了:“小祖宗,出什么事儿了?别哭啊,啊——告诉娘,娘给你做主!” 小鲤鱼伤心地道:“有人欺负我。” 二十一岁的大小伙子,居然会说这种没骨气的话来。第五名若在一旁,保不准连大牙都要笑飞了。 干娘却生气了,怒叫:“谁敢欺负你?是谁?你说出来,我去找他。娘一定把他大卸八块,给你出气!” “我打不过他,没办法。”小鲤鱼都快哭出声来了:“他还骂我,骂得难听死了!” 干娘脸都青了:“好乖乖,不哭,啊——娘一定杀了他!……乖,不哭不哭……” 说不哭不哭,小鲤鱼还是哭了。 二十一岁的大小伙子,居然哭得还很伤心,你说邪门不邪门? 可干娘却弯下身子,珠泪纵横,抱着小鲤鱼的脑袋,哭道: “好乖乖,娘的好宝宝,……不哭哦,不哭哦……” 小鲤鱼泣道:“他还……还……” “还什么?……慢慢说,不急。”干娘紧紧搂着小鲤鱼,不住柔声安慰:“娘给你报仇,一定给你报仇。……” 好像小鲤鱼不是二十一岁,而是一十二岁似的。 “他抢了……抢了……织心拐。”小鲤鱼嚎陶大哭起来。 干娘怔住了,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 “娘……娘啊——”小鲤鱼似乎被吓住了,扶住干娘,一迭声大叫:“娘啊,娘啊——” 好半天,干娘才缓过气来,咬牙切齿地问道:“是谁?” 小鲤鱼道:“第……第五……” “第五名?”干娘厉叫起来:“难道是第五名那个老王八蛋干的好事?” “就是他!”小鲤鱼也恶声恶气地道:“除了他,还能是谁?!” “他人呢?”干娘猛摇着小鲤鱼的肩头,都快把他摇散架儿了:“他现在在哪里?” 小鲤鱼道:“我……我也不知道啊。” 干娘一跃而起,面色铁青:“我去找他!” “干娘,不能去呀。”小鲤鱼连忙扯住了干娘:“千万千万不能去啊。” “为什么不能去?”干娘瞪眼道:“他又算什么?我为什么不能去?” 小鲤鱼泣道:“他……他把小尼姑……抢走了……” “他敢!”干娘声音都哑了:他敢这么下贱?” 小鲤鱼道:“是真的呀!……他还说,除非干娘肯……和他……后面的话,可难听了,我都没法学给你听!” 干娘尖叫起来:“他休想!” “娘啊,你就可怜可怜儿吧,啊?儿此生的幸福都系在小尼姑身上,她要有什么三长两短的,儿……儿也不想活了!呜呜……”小鲤鱼哭得山响。 干娘没办法了,抱住小鲤鱼放声大哭起来:“苦命的儿啊……” “苦命的……娘啊——”小鲤鱼也不含糊,哭声拔高了许多。 娘儿俩抱头痛哭,直哭了个昏天黑地,不知哭了多久,两人才不约而同地止住了哭。 干娘擦干泪,坚决地道:“双儿,咱娘儿俩找他算账去!” 小鲤鱼点头,但马上又道:“可不能动手啊。” “为什么不能动手?” “他有几个朋友,守着小尼姑。一动手,他们先杀了……小尼姑。小尼姑要一死,我也……我也……”小鲤鱼说着说着,又带上了哭音。 干娘看样子简直快昏过去了:“那可怎么办呀?” “有一个办法……挺好的,可……干娘不肯。” “你想把老娘卖了?”干娘瞪起了眼珠子:“你是不是想用娘去换小尼姑?你说,是不是?” “娘,其实你也……还是很喜欢……他的嘛。”小鲤鱼嚅嚅道:“我知道,你心里还……一直在念着他……” 干娘火了,大吼道:“放屁!” “你总在梦里……说……” 于娘脸一下红了,啐道:“放屁!” “干娘,要不,我叫他来给你跪下赔罪,你原谅他,好不好?” 小鲤鱼探询地望着干娘的眼睛,慢吞吞地道:“这也是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是不是?” 干娘又骂开了:“是个屁!” “娘,你救救儿啊……”小鲤鱼又想哭了,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转。 干娘忙道:“别哭别哭。咱们再想想办法,好好想想。” “就一个办法,娘又不肯!”小鲤鱼伤心地转身欲走:“那么儿也只好找个地方死去好了!” 干娘咬牙切齿地道:“好,就依了你!” “真的?”小鲤鱼跳了起来,眼中闪出了惊喜的光芒。 干娘怒道:“娘几时骗过你?” 小鲤鱼道:“我不信。” “我对天发誓!”干娘怒叫了起来。干儿不相信她,最让她伤心了。 “哈哈!”小鲤鱼仰天大笑起来。 干娘怔住了,吃惊地道:“你……你……你……” 小鲤鱼笑嘻嘻地道:“干娘,你已答应了,可不许反悔哟?哈哈,哈哈……” “你是骗我的?”干娘醒悟了:“你一直是在骗我?” 小鲤鱼跪了下来:“娘,你千万别生气。娘,你打我骂我吧,儿自知对不起娘啊!” 干娘狠狠打了他一爆栗:“好,你骗我,你骗我!” 小鲤鱼不住磕头:“娘,娘,你要心气不顺,就再多打几下子吧!只要娘心里高兴,儿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干娘又心疼了:“儿啊,娘不该打你。” 小鲤鱼笑道:“只要娘高兴,再打几下也没什么。” 干娘的脸更红了:“放屁!我高兴什么?” “儿哪里知道啊?”小鲤鱼又开始放刁了。 于娘气得没办法,想打又舍不得,只好扯住他耳朵:“起来!” 小鲤鱼站起来,一把把干娘横抱了起来:“娘,儿是不是办了件大好事?” 干娘羞恼地道:“放下来放下来!这成什么样子?” 小鲤鱼放下干娘,伸手一捞,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只粉红色的线拐子: “娘,拐子还在这儿呢!” 这是一只桃花木制成的线拐子。它的名字就叫“织心拐”。 为什么叫织心拐,只有干娘知道,小鲤鱼知道。 悄然织心,怡然织心,它是想织一面密密的网,网住某个人的某一颗心吗?“ 第五名也知道。 他不仅知道,而且曾经差一点被网住过。 粗看起来,这不过是一只很普通的线拐子,惟一不同寻常的,是它的颜色。 那是一种柔和的粉红色,柔得直让你想叹气,红得让你想入非非。 你绝对想不到,这只线拐子上,记载了多少哀艳动人的故事。 于娘的眼中,已盈满了热泪。 这只线拐子,是她准备送给她心上人的定情之物。 多少人曾梦想过得到这只桃花织心拐,最后却都废然长叹,悄然离去。 当然,你也绝对想不到,这个木拐是一件兵器,因为它和普通的线拐子一模一样,你根本就看不出它会有什么神奇的地方。 “意想不到”这四个字,却往往成了克敌制胜之本。 第五名又沙又哑的声音在门外响了起来: “第五名……特来领罪。” 干娘吓了一跳,拧住小鲤鱼的耳朵,恶狠狠地低声道:“你跟他约好了的?” 小鲤鱼嗷嗷叫痛:“第五名,快进来救驾,干娘拧我耳朵呢! 哎哟哎哟,耳朵掉了,耳朵掉了……” 干娘怒道:“叫他滚,滚出去!” 小鲤鱼生怕第五名走了,大叫起来:“第五名,现在机会大好!你快进来,我干娘不会打你的!你再不进来,我要骂你没出息了!” 第五名磨磨蹭蹭到了门口,迟疑着不敢迈过门槛。 他的脸已通红,眼睛都不敢抬起来,一脸傻笑。 干娘脸一红,转过了头,往内屋走去,却被小鲤鱼拦腰一把抱住了: “第五名,快来帮忙,干娘好大的力气!” 干娘怎么挣也挣不脱,急得泪水直流,却也说不出话来。 小鲤鱼将干娘抱着拖到第五名身边,怒道:“第五名,还不跪下?我干娘已经发了重警了,一定要和你重修旧好,你还不快谢恩?” 第五名扑通一声,直挺挺地跪了下来。 小鲤鱼大笑一声,松开手,跑出了门,顺手将大门带上了,躲在门后偷听,听了没一会儿,哈哈大笑着跑了。 干娘摇摇欲坠,第五名趁机一纵而起,挨了她四个重重的耳光,却抱了个满怀。 第五名眼冒金花,心中则觉得幸福极了。这可都是小鲤鱼的功劳啊!第五名感激涕零。 干娘在他怀里又抓又挠,又拧又捶,又踢又蹬,第五名全不在乎,只是箍紧了她的腰肢,绝不放手。 终于,干娘累了,没力气了,也哭成个泪人儿了。 第五名这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道:“小红,再……再给我一次……机会,好木好?我保证再也……不跑了,你怎么打我。 骂我,我都不跑。你就是真让我当……老乌龟,我也认了。” 干娘气得一口咬住了他肩头。 第五名当然不会叫痛。不管怎么说,她总算动了口了。 果然,没一会儿,第五名一把老骨头都快散架了。 这都是因为有了小鲤鱼哟。 第十二章 伤情 “啼”地一声大响,门被掠开了。 正搂着亲热的第五名和干娘二人倏地分开,齐齐转头。 小鲤鱼正恶狠狠地瞪着第五名,面色铁青。 干娘羞愧万分地道:“双儿,我们没……没怎么……” 她以为小鲤鱼是因为看见第五名和她在一起不正经而生气,连忙掩好衣襟,脸上红扑扑的。 第五名也点头哈腰,连连陪笑,心里却直打鼓:“这小子是吃错什么药了?” 小鲤鱼恶声恶气地道:“第五名,你干的好事!” 第五名连忙点头:“是是,我干的好事,我干的好事……什么好事?” 小鲤鱼吼道;“小尼姑!” 第五名恍然大悟。干娘却尖叫起来:“老乌龟,你对小尼姑干什么了?” 她以为第五名敢手脚不干净,不由得怒气勃发,抬手就是一个耳光。 “叭”,耳光打个正着,第五名转了个圈,定住身子,很委屈似地叫:“小鲤鱼,我是为你好!” 小鲤鱼怒道:“我只叫你暗中保护她,谁叫你把她绑走的?” 于娘恍然,跟着也逼问:“老乌龟,谁叫你愉绑了小尼姑?你胆.子倒不小!” 第五名嚅嚅半晌,才硬着头皮道:“我怕一个眼错不见了,出了事不好向你交待,才伙同几个……老朋友,把她绑了来,为的是好看守些。” 小鲤鱼叫道:“那你绑一个也就算了,干吗一绑就六个?” 干娘顿时急眼了:“好哇,你个老不死的!你竟敢……竟敢……我永不理你!” 小鲤鱼也冲干娘急上了:“干娘,你别瞎呛呛好不好?你和第五名的事,你是发过警的了,莫不成你还要反悔?你站一边去,这是我和第五名的事!” 第五名也道:“是是是!小红,你别管这桩事行不行?” 干娘一捂脸,冲进房里,嚎陶大哭起来。 小鲤鱼怒火又转向了第五名:“你不快进去,给我干娘赔个不是!咱们的账,以后再算!” 第五名刚走到房门口,小鲤鱼又叫了起来:“小尼姑关在哪里?” “城西,‘紫竹林’孔子曰家里……” 第五名还没说完,小鲤鱼已跑得没影儿了。 “紫竹林”是一个大院的名字。 大院的主人孔子曰,是个酸溜溜的老童生。不少人想买他这个大院,孔子曰死活不答应。 大院虽然名叫紫竹林,里面却一竿紫竹也没有,天晓得它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小鲤鱼站在门口大叫:“孔子曰,你把小尼姑关在哪儿了? 放出来!” “你小子是什么人,竟敢如此喝叱老夫?唉,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哟!”孔子曰愤愤不平地念叨着,捧着一卷书,拦在了大门口。 小鲤鱼吼得山响:“老子是魏双鲤!听到没有?放人!” “老子这里没有尼姑!”孔子曰瞪起了眼,义愤填膺地道;“你跑到老子家里来找尼姑,这不是骂我吗!” 小鲤鱼气得直拍屁股:“有尼姑,第五名说在你这里。” 孔子曰倒怔住了:“你认识第五名?” 小鲤鱼道:“就是老子让他保护小尼姑的。” 孔子曰又惊又喜:“原来你就是小鲤鱼。好好好,请进请进。 那个小尼姑美丽非凡,我见犹怜,你小子真有眼力。” “放屁!”小鲤鱼怒火冲天,赶着孔子曰怒骂:“你放臭屁!” 孔子曰火了:“你骂我?” 小鲤鱼瞪眼:“骂你怎么了?” 孔子曰转眼间就蔫了:“没怎么,骂骂我能怎么?你是在这里成其好事呢,还是……” “放屁,老子要放人!”小鲤鱼恼羞成怒:“成其好事,好个屁的事!多好的事,让你们一搅和也得坏!” “放不得,放不得呀!”孔子曰急了,拦住了他的去路央求道: “传出去,我们几个人的老脸往哪儿放呀?” 小鲤鱼大声道:“一定要放!第五名违抗我的命令,我要让你们没好果子吃!” 孔子曰怔了怔,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带路,口中嘟嚷道: “连第五名都受你的气,老子也就没什么可说了。放就放吧,只是怪可惜的。” “可惜?什么可惜?”小鲤鱼追着问:“可惜什么?” “好容易抓了来--嗨!”孔子曰痛心疾首地道:“白费了许多工夫!” “那是因为第五名自作主张.有气找他撒去。”小鲤鱼冷笑道:“我压根儿就没让他这么胡来!” “老天,谁敢惹那老家伙!”孔子曰直叹气:“我要敢找他算账,也就不会被他逼着去抓小尼姑了。” 走到关押小尼姑们的房间外面,小鲤鱼站住了,挠头苦笑道:“可怎么说呢?” 的的确确,这话不好说。 孔子曰颇有点同情地望着他,讨好地道:“要不,我老起脸皮帮帮你?” “不行,这事儿还得自己说。”小鲤鱼咬咬牙,推门进去。 六个小尼姑兀自昏睡不醒,玉体横陈,楚楚动人。 慧云自然也在其中,面色苍白憔悴,让人看了就忍不住会心疼。 小鲤鱼就心疼得直落泪:“她还生着重病啊,你们就……你们真是混账透顶!” 孔子曰忙道:“我已经给她吃了古人云的药,她的病差不多好了。” “古人云?”小鲤鱼奇道:“古人云是谁?” 孔子曰尚未答言,古人云已经奔了进来:“一代药王古人云,你小子竟然问‘是谁’,真是岂有此理!” “我管你什么药王药贼的!”小鲤鱼翻翻白眼,问道:“我问你,小尼姑的病好了没有?” 古人云本欲发火,见孔子曰不停向他使眼色,只好忍气吞声地道:“好了。” 小鲤鱼点点头,冷笑道:“既然她的病都已经好了,你还站在这里啰嗦什么?” 古人云看着孔子曰,见孔子曰二话没说就出去了,狐疑地瞪了小鲤鱼一眼,悻悻地追孔子曰去了。 六个小尼姑中,自然是慧云最美。 最美的人在许多事情上都有优先权。比方说,六个小尼姑中,只有慧云一个人被拍开了穴道,醒了过来。 “我……我这是在哪儿?咦,你……你……” 慧云看见身边立着一个男人,不由吓昏了过去。 但她很快又被救醒了。 “你……你干什么?歹徒!呜呜呜……”慧云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小鲤鱼满脸彤红,一跺脚怒吼道:“哭什么哭?” 慧云抬头,怨毒地瞪着他,嘶声道:“你杀了我好了,我峨嵋派决不会放过你的!” 但她突然间又哆嗦起来:“是你?” 她终于认出来了,他是小鲤鱼,是那个小泼皮,那个想娶自己的小混混儿。 她当然也就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了。 小鲤鱼苦笑道:“你先不要说话,先听我讲。我讲完了,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于是一个讲,一个听。讲的人和听的人脸上都是时红时白的。 讲完了,小鲤鱼叹了口气,道:“实在是对不起,都是我一时糊涂。尚乞慧云师妹不要轻生,因为你并未受到任何伤害。” 慧云又羞又气又惊又怒,但说不出话来,只是流泪,哭得直如梨花带雨一般。 第五名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小鲤鱼!小鲤鱼!小鲤鱼你在不在里面?” 小鲤鱼火苗子往上直冲,吼道:“第五名,你个老不死的!” 第五名道:“我进去……方不方便?” 小鲤鱼嗷地跳了起来:“滚进来!” 第五名连滚带爬地进来,冲着慧云就最一个大揖:“小师太,都是我不好,是我干了傻事,这不关小鲤鱼的事,是我该死!” 慧云只有哭的份儿。她还能说什么呢?她恨小鲤鱼,只恨他一个人,恨得想吃了他,一口一口咬着慢慢吃。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第五名也没办法,只有连声责备自己不是东西不是人。 干娘走了进来,朝第五名等人横眉立目地道:“都给我滚出去!” 男人们都“滚”了出去,一个一个灰溜溜的,蔫头耷脑。 小鲤鱼更是恼羞成怒,走到门口,又转身叫道:“慧云师妹,你要是不解恨,可以一剑杀了我。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干娘怒道:“叫你出去,没听见吗?” 也不知干娘使了什么绝活儿,反正干娘领着小尼姑们走出门时,显得又骄横又得意。 几个男人都藏在山石后面,面面相觑。 第五名唉声叹气。小鲤鱼直想大哭一场。孔子曰和古人云却十分惋惜,心里大叹上好的美味又飞了。 小鲤鱼蹓蹓跶跶,不想回家。第五名和干娘破镜重圆,自然有些话要说,有些事要做。自己跑回去,岂不是找不自在? 再说,小鲤鱼见了干娘伤心,见了第五名生气,他回去干什么? 不回去,可又找不到去的地方,小鲤鱼觉得无聊极了。 慧云的事,弄成这么个结局,让小鲤鱼伤透了心。慧云一定是十分十分地很他、十分十分地瞧不起他了。 可他就是忘不了她。 只要一静下来,小尼姑的形象就会出现在他眼前,赶也赶不开。 小鲤鱼知道自己算是完了,全完了。他被一个小尼姑给毁了。 也许用不了几天,所有的人都会知道他干的荒唐事了。他会被所有的人讽刺耻笑,变成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如果天下所有的出家人从此都成了自己的仇人,他的日子还怎么过呢? 其实这些还不是小鲤鱼最伤心的。最让他伤心的是,慧云见了他之后,肯定会朝他面上啐一口。 一个男人让一个女人看不起,又该是何等的无奈呢? 小鲤鱼晃晃悠悠,不知不觉间竟走到了峨嵋女尼们居住的客栈前。待到他清醒过来时,已经迟了。 一个中年尼姑正站在他面前。 清虚师太! 第十三章 遣将 小鲤鱼打了个寒噤,又打一个,面色顿时变得惨白惨白,浑身筛糠似地抖了起来。 你害怕什么东西,什么东西就会来找你。 小鲤鱼脑中嗡嗡直响,眼前金光四射,心里阵阵发虚,他简直连转身逃跑都忘了。 清虚师太讶然道:“施主怎么了?” “小双儿,师太问你话呢,你病了吗?儿呀!”干娘从门里转了出来,扶住了快要倒下的小鲤鱼。 清虚师太更吃惊了。“苏前辈,这位莫非就是……” “这是我的干儿子,魏双鲤,绰号小鲤鱼。”苏小红笑嘻嘻地和清虚说话,暗里却掐了小鲤鱼一把:“双儿,病了?” 小鲤鱼吃痛,总算清醒了些,结结巴巴地道:“没……没病,刚……跟人打……打了一架……” “你受伤了?”他的干娘苏小红信以为真,顿时急了:“是谁打的?” 小鲤鱼彻底清醒了,冷汗淋漓:“呃……是个老头,我不认识。” 苏小红急问道:“怎么打起来的?” “没怎么,走着走着,对上眼了,几句话一呛呛,就开打了。” 泼皮无赖们打架的原因,多都是如此。其实打架双方也许根本就不认识,打起来却跟碰上生死仇人似的。 泼皮们走路,喜欢拿眼横人,若恰巧横到另一个泼皮身上,就会有一场好架。 苏小红愈发火了:“走,找他去!” 小鲤鱼面色已恢复了正常:“干娘,你怎么说风就是雨的? 人家早就走了。再说我也没吃大亏,只不过腰眼上挨了一拳。” 苏小红怒道:“你打他十拳,是他活该;他打你一拳,是他该死!他敢打我干儿,这还了得?走,找他去,我饶不了他!”护犊之情,溢于言表。 清虚师太不觉莞尔一笑:“苏前辈,如此贫尼就不送了。小徒们多亏前辈援手,才末被奸徒所趁,峨嵋上下,齐感您的大恩大德。” 苏小红忙谦道:“师太不必客气,自己人么。师太回山,见到清静师太,代我问个好。” 清虚师太含笑稽首,缓缓转身,进了客栈。 “好险!”小鲤鱼走出老远,兀自冷汗直冒:“我差点就倒地上了,要不是你来了,非露馅不可。” 苏小红直撇嘴:“出息!”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和清虚师大打得火热?”小鲤鱼惊魂未定就急着追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不告诉你。”苏小红居然向自己的干儿子撒起娇来了。 这是爱情的力量。 爱情可以使一个少年整日作出一付深沉忧郁的样子,也可以使一个老人脸红上好一阵子。爱情可以使人成熟,也可以使人返老还童。爱情可以使人憔悴,也可以使人容光焕发。 苏小红面上就容光焕发。 小鲤鱼吃了一惊,瞅瞅她,苦笑道:“干娘,我可不是第五名,你冲我娇什么?” 苏小红的脸‘腾”地红了:“放屁!拿娘开心呢!乖乖站好,让娘打你一下出口气。” 小鲤鱼果真站好了,毕恭毕敬的,可干娘又舍不得打了。 “算了,打你你也改不了性子,我还是留着劲儿,回头去敲乌龟壳。” 小鲤鱼一怔:“乌龟壳?”旋即又哈哈大笑起来,苏小红也笑,笑得又幸福又满意。 小鲤鱼笑了一会,不笑了:“干娘快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小红笑道:“我当时把你们轰了出去,将你的事情细细告诉了那个慧云。先时她不相信我,后来信了,羞得脸通红,呜呜地哭。” 她理了理鬓角,掸掸衣衫,笑眯眯地不说话了。 小鲤鱼急得差不多快跪下了:“干娘,求求你了!你要再拿跷,我就要哭了。我放大声音哭,哭得让所有人都围过来看热闹。” 苏小红道:“她也没说什么。人家是女孩子么,能说什么? 更何况她还是个出家人呢?我就告诉她,说这件事不是你的错儿,是第五名的错儿。又求她为了你的名声和几个武林异人的脸面,千万别把这事张扬出去……” 干娘又不说了。小鲤鱼急得直跳:“她答应没有?” “人家姑娘可真是个好姑娘,模样儿俊俏不说,更难得的是性子温顺,心地善良,说起来也是,人家姑娘……” 小鲤鱼一屁股坐在地上:“我说干娘,我这是干什么呀?你要真想害死我,也别这么整我呀?” 苏小红嘻嘻笑道:“就是要气气你!不过话说回来,慧云那孩子确实不错,真算得上是百里挑一,不,万里挑一哟!你小子眼力真不赖……好好好,我说。她考虑了一会儿,哭着答应了,只是要我保证以后不让你再缠她了。她说她走出家人,准备青灯古佛,终老一生。咦,你倒是不怎么伤心啊?!” 小鲤鱼叹了口气:“早就应该如此了。我确实不该再去纠缠她了,不该再让她难过,不该再让她生病……” 苏小红也叹道:“后来,我就假装是去救人的,拍开那些小尼姑们的穴道,再说出我的名头来。凭我的武功,她们自然相信真是我救了她们。再说,我当年行走江湖时,结识了峨嵋派的掌门人清静,算起来也是峨嵋派的故人。所以我见到清虚,一说即成,化解了这件……奇事。” 小鲤鱼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挺起了胸膛:“好了,一场虚惊过去了!我还有事,要马上去办。妈的,老子日后再也不看小尼姑一眼了,我要再去缠她,我不是人。” 苏小红笑得怪怪的:“放心。会有结果的,包在我身上。” “什么放心不放心的,”小鲤鱼快快地道:“都到这份儿上了,还有个屁结果!” “你去忙你的事吧,”苏小红微笑道:“这件事我来办。” 小鲤鱼又气又急:“干娘,我可把丑话说前头,你要敢去找小尼姑套近乎,我……我就……” “你就怎样?”苏小红还是不温不火的。 小鲤鱼转身就跑:“我就一头碰死!” 白香草是干什么的? 全济南城的人都知道,白香草是个卖狗肉的,白香草的狗肉是济南一绝。 至于白香草的狗肉为什么好吃,知道的人就少了。认真说起来,也就一个人知道,那个人就是白香草自己。 有些不怀好意的人说:白香草的狗肉里加了轻微的迷药,使人越吃越爱,舍不得放筷子。 对于这些捕风捉影的猜测之词,白香草一概不理。反正只要吃客盈门就行了,他不在乎别人说什么。 人么,怎能不被人说呢? 白香草待人很客气,待那些吃客们更是热情洋溢,和气生财嘛。 可当白香草看见小鲤鱼进门时,脸就板起来了,脸上的横肉也不住抖动,眼中闪着戒备的寒光。 他的声音也变得冷冰冰的了:“你来干什么?” 小鲤鱼瞪眼:“我不能来?” “来当然能来,不过最好还是不来。”白香草冷笑道:“我这里不欢迎你。” 小鲤鱼猛一拍柜台,大吼道:“白香草,我告诉你,你以后见了老子再这么狠霸霸的,老子一把火烧了你这狗肉店!” 白香草也一拍柜台:“你敢!” 眼见两人就要动手,里间蹿出两个人来,一个去拉小鲤鱼,一个去劝白香草。 拉小鲤鱼的是个中年文土,一身青衫,五绺长髯,显得很洒脱,但偶一翻白眼,傲气十足。 拉白香草的是个浑身油腻腻的矮胖老头,让人一看就知道他跟厨房、饭馆很有缘分。 其实矮胖老头就是个开饭馆的,同时又兼首席大厨师。他叫杜美人,但自己离“美人’的标准差十万八千里。 杜美人劝白香草,“何苦来?一见面就斗气,还不把你给气坏了?我知道,我知道,不就是他说了你几句不中听的话么?算啦算啦,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白香草更起劲了,直往前冲:“不行,这小子要不给我赔礼,我饶不了他!” 小鲤鱼被中年文土拉得直往里间跑,但还是回头大叫:“白香草,你狗肉里到底放迷药没有?!你别不承认,总有一天我会查出来的!别拉我,李少白你别拉我!他不是要打我吗,让他来打好了!” 中年文士李少白哪肯松手,终于还是笑嘻嘻地把小鲤鱼拖进了里间。 白香草骂了一会儿,一肚子气没地方出,又指着杜美人大骂起来: “杜美人,都是你们把他惯坏了!我只找你们算账!” 杜美人冷笑:“找我们算账?‘我们’是谁呀?包不包括第五名?” 白香草显得有些心虚地大声道:“当然不包括第五名。” 杜美人怪笑起来:“哟,咱们老白好大的胆子啊!” 正吵得不可开交,李少白沉着脸走了出来,沉声道:“白香草,小鲤鱼找你!” 白香草一怔,旋即怒火冲天地抢进了里间:“他还敢找我?!” 杜美人问李少白:“怎么回事?” 李少白苦笑道:“大事不妙,小鲤鱼要抓差了。可能是要咱们去找一个人。……找秋水。” 杜美人一下变得更矮了:“我家里还有事,先走一步,先走一步。” 李少白扯住他:“其实我家里也有事,但小鲤鱼吩咐过了,都不许走。” 两个正相对苦笑,白香草愁眉苦脸地跑了出来,没理他二人,径自冲着吃客们大吼起来: “别吃了!本店歇业三天。大家都走,马上都走!” 看来白香草是非出趟远门不可了。 第十四章 苦夜 小鲤鱼居然知道司文涛住哪里,而且一找就找到了司文涛。 司文涛虽然还为师父戴着孝,但神情中已没有了前几日的悲戚和愤怒。他显得愉快、很滞洒,很有点华山派掌门人的派头。 司文涛看见小鲤鱼,面上就浮起了亲切的微笑:“魏兄,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你来得正好,我还正要去找你呢。” 小鲤鱼道:“我是来看看,有没有要我帮忙的地方。怎么,就你一个人?” 司文涛道:“他们送我师父灵枢回华山了,我还有点事,暂时走不了。” 小鲤鱼点点头,笑道:“对了,你找我有什么事。’司文涛眨眨眼睛:“当然是好事。” 小鲤鱼来兴趣了:“什么好事?” “我想请魏兄一次,又怕魏兄不肯赏脸。”司文涛笑得有点神秘:“怎么样,是不是好事?” 小鲤鱼道:“请我干什么?” 司文涛正色道:“逛窑子。” 小鲤鱼脸一红,连连摇头:“不去。” 他知道司文涛是个时常流连青楼的人,可现在白思俭刚死没两天,司文涛就去逛妓院,只怕有点不正常。按理说,司文涛若想执掌华山派,本该给人一种严谨持重的好印象的。司文涛敢去嫖妓,是不是因为本门中人已不在济南? 小鲤鱼似乎想规劝司文涛几句,但又打住了话头。 司文涛微笑道:“你在女人的事上,也太古板了,这不能不说是个缺点。你应该多向我学学。对了,听说城南滴翠楼来了个漂亮姐儿,美得出奇也狂得离谱,魏兄有意思没有?”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小鲤鱼怅然道:“再美的姑娘,也没放在我眼里。” 司文涛大吃一惊:“哦——这么说,魏兄曾经有过艳遇吗?” 小鲤鱼自知失言,涨红了脸:“没有,没有。” 司文涛当然不相信:“那么,‘曾经沧海’、‘除却乌山’又该作何解释呢?” 小鲤鱼脸更红了:“我只是随口念念而已。……喂,出去喝几杯去,怎么样?我这几日心情十分不好,想到你老兄是个好朋友,特来请你。” 司文涛大喜:“好,咱哥儿俩喝酒去!妈的,什么漂亮姐儿,去他妈的!” 小鲤鱼也大笑:“就是,去他妈的漂亮姐儿!喂,你请客,我没钱。” “哈,打秋风的来了!好好,我请客,去快哉楼吧。”司文涛笑道:“快哉楼的酒不错,莱也好。” “行啊!快哉楼我是常客,一年中也要去叨扰个十几二十顿。” 司文涛叹道:“我想你大概也没几回是给钱的!我真奇怪,快哉楼的掌柜,怎么受得了呢?” “我还真是没给过钱。”小鲤鱼挺自豪地道:“伙计们拿我没办法,赶又赶不走,只好认倒霉。” 实际上小鲤鱼给快哉楼的钱是不少的,但不是每次都给,有时候一次给足十次的钱,有时候连着吃几天也一文不给。 小鲤鱼虽不是有钱人,但也不缺钱花。 混混们都是这个德性,吊儿郎当的,腰里却总有钱。只要他们愿意去找钱,总能找到不少。 二人刚走到快哉楼下,楼上有人哈哈大笑起来: “愚兄,又来打秋风了?” 小鲤鱼还没抬头,先就笑了:“愚兄你好!这回我可不是打秋风来的,是这位愚兄请客。” 司文涛大惑不解:“愚兄?” 小鲤鱼笑道:“这个司兄你就不明白了。我和楼头这位张公子交情非同小可,咱们上楼去,让他请客。” 张飞鸿朗声大笑:“请上来,咱们一醉方休!” 酒过三巡,小鲤鱼道:“看来张兄是爱上大明湖这个地方了,要不怎么我两次来,都碰到你呢。” 张飞鸿笑道:“把酒临风,诚一大乐事也!再说,我到此处来,也是想再遇到你,好好谈谈。上次咱们不是谈得很投机么?” 小鲤鱼笑了:“不错,是很投机。不过,你要是再叫伙计上些酒菜来,咱俩就会更投机了。” 张飞鸿大笑,招呼伙计上菜。 整个快哉楼上,只有他们三个人。 司文涛甚是拘谨,大约是因为有生人在座之故。张飞鸿也不大理他,只顾和小鲤鱼说话。 小鲤鱼见又上了一批菜,乐得喜笑颜开:“放下放下,放这儿放在这儿!难得张兄请客,我也就不客气了。吃、吃!” 张飞鸿含笑望着狼吞虎咽的小鲤鱼,道;“你上次显了几手武功,可让我的几个同伙大开了眼界呢!” “什么武功?”小鲤鱼大惑不解:“我上次干什么了?” 张飞鸿举起筷子,做了一个挟菜的动作:“挟牛肉!” “哈,看来张兄你也是个会家子。实不相瞒,我练过一些武功,而且很不错。’小鲤鱼得意洋洋地道:“虽然我打不过许多人,但也有许多人打不过我。” 张飞鸿笑道:“好,老弟真是快人!……这位司兄,想必也是个武林高手了?” 小鲤鱼拍拍脑袋:“真是的,怎么忘了把司兄介绍给你了。 ……这位司兄,乃是华山派掌门的第一候选,武功超卓,人称‘飞天剑’,一手剑法神出鬼没,无人能敌。” 张飞鸿动容拱手,连声道:“华山剑派,名动天下,张某好生失敬。” 司文涛忙道:“在下不过后进末学,不值一提。魏兄神功盖世,远在在下之上,和慕容冲天对掌的,便是魏兄。” 张飞鸿大惊失色:“真的?” 小鲤鱼愧笑道:“唉,提这事作什么?我足足躺了三个月才把伤养好,司兄这不是故意气我吗?” 张飞鸿道:“久闻慕容冲天乃天下第一高手,魏兄能和他对掌,武功自然高绝。唉,什么时候,能见到慕容先生就好了。” 小鲤鱼叹道:“还是不见为好!这老头儿的脾气古怪得很,有些像……你上次带的那个老头——就是夺牛肉的那个。他喜怒无常,保不准什么时候就会要你的命。” 张飞鸿道:“我那个同伴,平日极为自负,自见识了你那手功夫后,傲气一下消了许多。” “他今儿怎么没来?”小鲤鱼嘿嘿笑道:“要不也可以切磋切磋。” 张飞鸿含笑道:“他为人很古板,我很有些讨厌他,所以干脆没跟他说我要来这里喝酒,让他们几个人在客栈里睡大觉。” “就是!我最烦的就是和这些人在一起,连个玩笑都开不起。”小鲤鱼大有相见恨晚的意思:“只有张兄和司兄对我的脾气。” 三人都大笑起来。 张飞鸿笑得爽朗,小鲤鱼笑得开心,司文涛笑得干巴巴的。 司文涛虽自认不是个古板的人,但较之张、魏二人,却是古板多了。司文涛淮一不古板的地方,就是玩女人。 而且,司文涛这人,开不起玩笑。 小鲤鱼喝了一口酒,又道:“张兄还要在济南呆多久?其实济南也没什么地方好玩的,风景差得很。” 张飞鸿微笑道:“我此来并非仅为了游览泉城风光。武夷风光可谓天下奇绝,我又何必舍近求远,跑这么远看‘风光’呢?实不相瞒,我是有事才到济南来的。” 小鲤鱼道:“不知张兄可有用得着兄弟的地方。要我帮什么忙,只管开口,只管开口,我不要工钱,你管我有酒吃就行了。” 张飞鸿摇摇头:“不敢劳‘愚兄’大驾。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有我那几个同伴,已尽可应付了……哎,你知不知道,昨夜峨嵋派遭袭,丢了六个小尼姑,听说都挺美的。也不知是谁采花迷了眼,来到峨嵋派头上去了。” 小鲤鱼脸上本来就被酒烧红了,再红一点也看不出来:“我方才听说,小尼姑被救了。救小尼姑的人么,嘿嘿,是我干娘。” 张飞鸿和司文涛都吃了一惊:“你干娘?” 小鲤鱼叹道:“我干娘是谁你们都不知道?唉,真没办法。 ……你们总听说过‘东海织女’苏小红这个人吧?” 司文涛瞠目:“老天!苏……苏前辈!她老人家还……还健在?” “实不相瞒,苏小红就是我干娘!昨晚我去一个朋友那里喝酒,喝多了没回家,今早到家一看,干娘不在,我就上街去找她,正撞上了一个老头,几言不合,打了一架,被他打了我一拳。他告诉我说,小尼姑是他抢的,被我干娘救了。要我转告我干娘,他日后还会报复的。我打不过他,只有认了。”小鲤鱼谎话连篇。 司文涛奇道:“依魏兄的武功,怎会折在一个老头手里?” 小鲤鱼苦笑道:“我虽然自认武功不错,但和许多人比起来,可差远了。比如说,我就接不下我于娘三招。许多高人根本就没什么名气呢。” 张飞鸿也奇怪了:“那个老头抢小尼姑干什么?” 小鲤鱼笑笑:“还能是干什么?无非是色、仇两件事呗。也许老头和峨嵋派有仇,就把气出在小尼姑身上了。” 三人吃吃谈谈,颇为欢洽,只差没换金兰谱了。 这顿酒直吃到黄昏时分,三人才离开快哉楼,各自走路。 小鲤鱼蔫耷耷地往家里走。虽然这时候回家难免会让干娘和第五名尴尬,他也得回去。 不管怎么说,浪子总得回家。 “快哉快哉!什么快哉,却是‘苦也’!” 小鲤鱼一路嘟嚷着,也不知是在和谁生气。 干娘家里一点儿声息也没有,门也关得紧紧的。 难道两人已经上床睡觉了? 第五名没来的时候,小鲤鱼一进院门,就会听到织机的轧轧声。 现在第五名来了,干娘就不织布了? 小鲤鱼干咳一声,屋里还是没人应。 小鲤鱼大叫道:“干娘,我回来了!” 没人答应。 小鲤鱼吓得酒意全消,一冲进屋,进屋就站在那里发呆。 屋里一个人也没有,也没有打斗的痕迹,两个老人像是出去串门儿了。 可小鲤鱼知道,干娘是从不串门儿的。 依苏小红和第五名两人的武功,就是慕容冲天来了,也决讨不了好。即使打不赢,逃命也该没问题的。 没有打斗痕迹说明,两人是自己走的,要么就是被人用歹毒的迷药迷倒后带走的。 小鲤鱼的心突突乱跳:“娘的!全乱套了,全乱套了。这可怎么好,这可怎么好j” 他实在想不出干娘和第五名是出什么事了,还是干什么去了。越想不出,心里越着急。 小鲤鱼急得在屋里转了三个圈子,才想起一个人来,大叫道: “有了,找孔子曰问问去!” 孔子曰和古人云是第五名的老朋友,他们的关系好像还很不错。或许他们能知道二位老人的去处,亦未可知。 紫竹林并不近,小鲤鱼赶到时,天已黑透了。 院里黑沉沉的,没有动静。 小鲤鱼惊得直发怔。难道这里也没人?这许多大高手,怎会在大白天失踪呢? 小鲤鱼大喊大叫:“孔子曰!孔子曰你出来!” 他一面喊着,一面将紫竹林大院仔细地搜了一遍,一个人也没找到。 “苦也,苦也!” 小鲤鱼急得都快哭了:“怎么找谁谁不见,这不是要把我气死吗?” 第十五章 夜战 慧云只愿自己一个人呆着,谁也不想见,什么话都不想听也不想说。 这几天的遭遇,可把她给吓惨了。 想想简直是不可思议,一个小混混儿居然爱上了她—— 个小尼姑! 而且那个小混混不仅本人武功好,人缘也好。那许多武林前辈竟都向着他,为了他甚至不怕得罪峨嵋派,把她给绑架了。 那个小混混儿的干娘,居然就是昔年有名的侠女“东海织女”苏小红,而苏小红又是清静师太的故交。 不仅如此,那叫第五名的老怪物还暗中胁迫自己,不许她说出真相来。 慧云想不明白:世上的人怎么都这么怪呢?世上的事怎么都这么怪呢? 她自幼出家,极少出庵门。第一次行走江湖,就碰到了这许多麻烦事儿。 而且,更要命的是,她碰上了那个臭小子! 想起他,意云就羞愤欲死。但第五名说过,她要敢自杀,他就血洗峨嵋。 她还能怎样呢? 慧云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清虚师太推门而入,轻声道:“慧云,好些了吗?” 慧云惊得跳了起来;“师父,我……” 心里有鬼的人,才会如此吃惊。慧云是个善良纯真的小尼姑,不擅作伪。她心里的“鬼”,明明白白地映在她的眼中,画在她的脸上,让人一眼就能看清。 清虚师太默默坐下,凝视着清瘦了许多的慧云,慧云被看得低下了头。 清虚师大微微一笑,道:“慧云,你也坐下吧!别害怕,我不会问你什么的。” 慧云慌忙地道:“没……没什么呀?真的没什么,弟子…… 很好。” 清虚轻轻一叹,道:“慧云,为师离山已久,想来你师伯会担心了,所以,为师想派几个人回山一次。” 慧云一怔:“那好啊!” 清虚道:“想来想去,却是无人可派。你可愿意替师父跑一趟吧?” 慧云更是惊得跳了起来:“要弟子回去?” 清虚探询地问道:“怎么样?” 慧云的泪水夺眶而出:“弟子正想……回去,还是……山上……山上好些!” 清虚叹道:“痴儿痴儿!你想的也有道理,你们几个还是回山上去好些。只是此去峨嵋,路途遥远,旅程艰苦,万一你们要再出点什么事儿,我可就没法向掌门人交待了。” 慧云伤心地哭了:“师父,弟子……罪孽深重,给师父添了……许多麻烦。呜呜……弟子还是回去的好,从此后,弟子再也……再也不下山一步了,再也不了。” 清虚抚着慧云的肩头,眼中也已闪出了泪光;“痴儿……” 慧云扑到师父怀里,痛痛快快地哭了起来: “弟子……不怕……路途艰难,只怕……这些坏人,师父,让我们回去吧。” 清虚欷嘘道:“好吧,为师让清云师叔送你们一起回去。一路上可要千万小心,凡事警觉些,别再……上当了。” 慧云哽咽着只是点头,心中重又充满了希望。 她就要回山了。还是山上好,山上没坏人。 一个中年尼姑,六个小尼姑,从后门偷偷溜出客栈,大袖掩面,匆匆而行。 直到出了南城墙,到了城外了,七个人才松了口气,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夜间清新的空气。 慧云的心里更是舒服极了。她终于将那些烦恼抛在身后了,也终于脱离那些坏人了。 四下里静悄悄的,并没有人跟踪她们。看来,这次“逃亡”算是成功了。 清云轻声道:“大家走快些,寻到尼庵后,再进去歇息。” 尼姑只有住进尼庵里,才会觉得安全,其他的地方都不是她们的“家”。 本来这次清虚让女徒们住客栈就是件不合常规、大违常理的事。但女尼们并没有怀疑这其间有什么不对,因为她们绝对相信清虚。 这次她们虽被迫“逃”回峨嵋,但也还是不明白真相。她们只是认为,可能是绑架她们的淫贼还在暗中算计她们。 七人南行约模小半个时辰,走在最前面的一个小尼姑募地惊呼一声,向前栽倒,立时不动了。 清云等顿时停住。 “什么人暗中下此毒手?峨嵋清云在此!” 死寂。 没人应声。只有夜空吹着乱草发出的刷刷声,使人听了胆战心惊。 慧云一咬牙,拔出剑来,向前冲去,口中怒叱道:“小贼,滚出来!” 她早就不想活了,被敌人杀死,落得干净,也免得连累师父和峨嵋派了。 她叫声刚落,前面不远处的草丛中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喊杀声。十几条黑影纵了起来,走马灯一样狠斗猛打。 清云一把扯回了慧云,低叱道:“不许莽撞,看看再说。” 说实话,清云也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事,不明白那些人在搞什么鬼。 清云扶起倒地的小尼姑,却见她心口正中了一枚飞刀,气绝身亡。 “我跟你们拼了!”慧云一挥手中剑,又想往前冲。 清云又扣住她左腕,悲声道:“慧云不可妄动。这些人若全是咱们的敌人,绝不会互相之间打起来,有人来救我们了!” 她毕竟是老江湖了,反应要快得多。 六个尼姑围在死去的同伴身边,低低地念着佛号。 “你可真够厉害的啊,古人云,和你放对的俩小子是谁呀,你怎么这半天还没收拾下?” 这是孔子曰在嘲笑古人云。 古人云自然要反唇相讥:“你更不行!我好歹是以一敌二,你只对付一个,你好意思说我?” 一个破锣嗓子嚎叫起来:“你们少说话,多出力!给我下死力打,只留一个逼口供就行了!” 这发号施令的人,当然就是第五名。 又有一个女人的声音在尖叫:“你们先收拾这帮王八蛋,我去看看小尼姑怎样了!” 是苏小红的声音。 杜美人在唉声呗气:“来晚了一步,死了一个了——” 李少白也直嚷嚷:“是个小尼姑!” 他们都是口中大叫,手上不停,打得兴致盎然,对手被连连击倒。 第五名十分肯定地叫道:“不会是慧云!”双掌连挥,身边已倒下了两个大汉。 “当然不会!”苏小红抢白了一句,摆脱对手的纠缠,掠向众尼姑。 “老李、老杜,苏小红的那三个,你们揽过去!”古人云呼喝声中,两个对手也在他手下倒下了一个。 一声嘹亮的唿哨响起。 缠斗在一起的人影顿时分成了两部分,一方是五人,一方是十人。 那十人各自背着一个人。也就是说,那一边共有二十人。 第五名怒叫道:“不好,这帮小子是想溜号!追!” 第五名是说追就追,一溜轻烟般闪到了那十人前面,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第五名自称轻功天下第一,虽未必能得到武林一致的认可,但敢这么吹的人,轻功当然非同凡响。 剩下的四人却没动,站在那里看热闹。 孔子曰叹道:“奶奶的!不服气不行啊,这老小子轻功是不赖!” 古人云冷笑:“这还用你说?要是老子跑得比他还快,早躲起来了!” 杜美人道:“就是。我要是打得过他,何必到这里来受罪?” 李少白纠正道:“不是受罪,是杀生!” 古人云又冷笑:“还不快追?待会儿第五名火了,你们是要死要活?” 但他自己却没挪窝。 四人正斗着口,那边第五名惊叫起来:“了不得啦!从哪里蹦出来的混小子,这么厉害!孔子曰古人云杜美人李少白,你们再不过来帮忙,老子一定打你们个半死!” 李少白笑着大声道:“第五名,你还能叫这么响,想必还能支撑一阵子!” 孔子曰也道:“正是。我们斗乏了,歇歇。” 古人云道:“他们都不去救你,我也不好轻举妄动啊!” 苏小红在远处怒吼起来:‘放屁!还不快去?” 四人都是大惊,飞一般赶了过去:“快去!这老婆娘专管第五名呢。” 第五名气喘吁吁地叫道:“你们先别顾我。老孔老古,去截住那十个家伙。老杜老李,你们去帮我老婆守着小尼姑,可别出事儿才好!……哎哟,好狗日的!你敢打我一掌!” 世上居然还有能击败第五名的人! 孔子曰和古人云本已赶上了疾驰的十个大汉,听第五名叫唤,都是一呆,忽觉眼前黑影闪动,连忙后退,但还是被黑乎乎的东西撞了好几下。 撞他们的“东西”,居然是那十具尸体! 孔、古二人再抬头看时,那十条大汉已没了影子。 孔子曰大叫晦气:“呸,呸!撞了尸了,撞了尸了!” 古人云叹气:“老子还以为他们是不愿把同伴遗弃荒野才背尸而逃,没想到他们是用这些尸体当暗器挡我们路的!” 二人正发感叹,第五名的惊叫声又响了起来:“哎哟妈呀——” 谁能把第五名打得连声惨叫? 苏小红急得大叫:“老不死的,我来帮你!” 第五名大骂道:“妈的!刚才不来,这会子来了,还说风凉话,该打屁股!” 苏小红大怒:“你个老乌龟敢骂我?!” 第五名忙大声解释:“不是,不是!我哪敢骂你呢?我是骂孔子曰和古人云这两个王八蛋。” 苏小红问道:“那些人呢?” “都溜了!奶奶的,手脚挺利索!” 第五名骂骂咧咧地跑了过来,身后跟着灰溜溜的孔子曰和古人云。 “刚才和你放对的,好像是个年轻人啊?!”孔子曰捅了一句,正捅在了第五名痛处。 第五名“嗷”地叫了起来:“你是说老子连个年轻人都打不过?” 古人云忙道:“刚才那人分明是个白胡子老头,老孔眼睛不太好。书读多了的人就是这个样子的,第五名你就原谅他吧!” 杜美人没看清,也忙着讨好:“我看得清清楚楚,就是个老沙人!他的眉毛都是白的,怕有百多岁了……” 他连忙又捂着嘴,不说了。 百多岁的老人修为再好,也是筋衰力枯之体,怎会是第五名的对手? 李少白接口道:“第五名,你别听老孔瞎呛呛,要是个年轻人,你怎会打不过他?” 第五名顿时又急了:“年轻人就是年轻人,老子怎么打不过他了?” 孔子曰不依不饶:“我明明听你被打得直叫妈。” 第五名怒道:“老子高兴乱叫。叫妈能加强掌力,你懂不懂?” 孔子曰阴阳怪气地道:“可他全身而退了。” 第五名迫问他:“你也打不过我,你怎么不跑?” 古人云道:“那人武功小有所成,第五名不愿伤他,他能跑掉,是因为第五名惜才之心大起之故。非不能也,是不为也!” 第五名转怒为喜:“对对,老古知道我爱才!我第五名武功超卓,天下无双,一个小年轻的,又怎是老子的对手?” 苏小红怒道:“放屁!你能打过我的小双儿?” 第五名吓得一缩脖子:“当然打不过。嘿嘿,对小双儿我可根本不是对手。” 苏小红得意地道:“知道就别瞎吹。还愣在这里干什么?跟我一起去,把小尼姑接回城!” 第十六章 伴虎 铁人凤在房中踱来踱去,眉头都快打成结了: “公子他们回来没有?” 一个老家人恭声道:“回老爷,还没有。” “清虚呢?” “回老爷,清虚师太尚在客栈,此时还未到三更,不会来的。” “嗯……你探明那几个尼姑是真走了?” “回老爷,是的,清云领着六个小尼姑,出城南了。” “清虚真的没跟出去?” “回老爷,没有。手下兄弟们说,清虚一直在客栈中。” “那就好。……公子怎么还没回来?按理说,应该很快就能完事的呀?”铁人凤焦虑不安,连连搓手。 半晌,铁人凤又问道:“你见尼姑们出城时,有没有可疑人等跟踪?” “回老爷,没见。” “这就怪了。那几个小尼姑武功平平,清云也不算强手,按说派个把人出手,便可尽数灭口的呀?!” “老爷请放心,绝不会出事的。” “唉,我倒不是担心别的,公子的安危,可是关系到天下呀!” “回老爷,有人来了。” 进来的是张飞鸿和他带来的几个同伴,一个个浑身是血。 铁人凤脸都灰了:“公子……” 张飞鸿冷冷道:“有人接应她们。若非我及时赶到,只怕他们一个也回不来!” 铁人凤颤声道:“有谁……武功这么高?” 张飞鸿冷冷道:“第五名。” 铁人凤头皮一炸:“他!” “苏小红!” 铁人凤大惊:“苏小红也去了?清虚上当了!” 张飞鸿冷笑道:“还有四个高手:孔子曰、古人云、杜美人和李少白。这几个老怪物的武功都很高,高得令我吃惊!” 铁人凤心里叫苦:“老天爷,怎么这些煞星全都来凑热闹了?” 铁人凤已是冷汗淋漓,他清楚这几个人的力量。 第五名虽不是济南府的人,而且和铁人凤刚照面不几日,但孔、古、李、杜四人却是地道的济南人,而且是济南武林的名人。 虽然他们平生足迹不出济南,在江湖上无甚名气,但他们的武功的确高得吓人,脾气也怪得吓人。 第五名这人,铁人凤以前虽然没听说过,但见识过他诡异之极的武功,再加上当年名噪江湖的“东海织女”苏小红,这六个人合在一起,差不多能翻天覆地。 但他不能把这些全部告诉张飞鸿,他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公子,清虚说起过,这四人中,孔子曰和古人云就是监视客栈的那两个怪人。” 张飞鸿沉吟道:“这么说,这四人是受第五名控制的,好像第五名又是听命于苏小红的,而苏小红又是魏双鲤的干娘。抢小尼姑的人是第五名这批人,救小尼姑的是苏小红。这一切都和魏双鲤有关系!” 铁人凤是真的吃惊了:“魏双鲤?就是第五名上次闯来要找的那个人?” 张飞鸿冷笑着连连点头:“不错、不错,就是他!” 铁人凤愣了半晌,才低声问道:“公子,莫非他们已经探得了什么蛛丝马迹吗?” 张飞鸿默然,那几个同伴都施礼后退了出去,房中只留下了张飞鸿和铁人凤。 铁人凤不解地问道:“他们为什么要盯着几个尼姑不放呢? 他们没有理由跟小尼姑们过不去,也没有理由去救她们啊?” 张飞鸿双眉一轩:“莫不是清虚有什么妄动,被这几个小尼姑发现了吗?” 铁人凤讶然:“不会吧?那样的话,清虚自己会来灭口的,清虚一向是个很谨慎的人。” 张飞鸿冷笑道:“未必!清虚这人极是护犊,而且心心念念,总不忘峨嵋一脉,我看日后坏事的,必定是她!至于她现在是否还忠心于我,也还是未定之数。” 铁人凤一怔:“公子——” 张飞鸿冷冷一笑:“铁老,武林中的事,你比我熟,但要说到这些,我自忖还略略强些。” 铁人凤忙躬身:“是,公子。” “若然是清虚有什么言行被小尼姑们察觉,不太好解释已经发生的事情。一来,清虚来铁老府上,均未有小尼相随,而且来回均在深夜,清虚轻功不错,不会惊动小尼们,而小尼们要想偷窥清虚行动,岂非儿戏?二来吗,小尼姑们即便察觉清虚的行动,也断不会怀疑她,谁都能看出来,清虚在峨嵋众尼中极具威信。再说,第五名他们劫持小尼姑的行动也不好解释了。” 张飞鸿苦恼地皱皱眉头,低声道:“这里面一定有什么古怪,只是我一时察觉不了。” 这件事的确令人不解之极。 铁人凤变色道:“也许清虚已经受节,将事情泄漏出去,让小尼姑们知道了真相,第五名他们才会去抓人的。” 张飞鸿摇头:“也不是!要是真这样,小尼姑已经抓到手了,问出了口供,再送回来干什么?要是没问出口供,更无送回之理,何况,抓小尼姑,怎比得上抓清虚呢?清虚那晚确已被点倒,第五名却没抓她,而清虚知道的情况要比小尼姑们多多了。这绝对不像是知情人干的事。” 铁人凤连连点头。 张飞鸿问道:“小鲤鱼这个人,铁老可知道些什么?” 铁人凤一呆:“不太清楚。” 张飞鸿叹道:“我和他在一起喝过两次酒,很喜欢他。这人品性不坏,没什么么野心,有点落拓不羁,我原以为他不会坏事的,他与这件事,到底有什么关系呢?” 铁人凤不敢回话。 张飞鸿在沉思的时候,不喜欢手下人打断他的思路。 良久,张飞鸿才抬头问道:“杨超杰还没有答应吗?” 铁人凤回道:“没有”。 “那就杀了算了!”张飞鸿皱眉道:“现在是多一个人知道内幕,那就多一份危险。” “可……可江湖上都知道他还在老奴家里。”铁人凤低声道: “若是杀了他,老奴可没法向武林中人交待呀!” “办法是人想出来的。”张飞鸿冷冷道:“铁老是老江湖了,这点事还用问我?” 铁人凤悚然。 张飞鸿道:“铁老,大举之期,只在一年之内,我回海上后,你只要能让铁府在武林中的崇高地位保持一年即可。一旦起事,区区武林,又能奈我何?” 他大笑起身,道:“铁老,我先去换衣裳,清虚很快就要来了,你先稳住她。” 铁人凤则应了一声是,老家人已在门外叫道:“清虚师太到。” 张飞鸿一笑,从另一扇门走了出去。 张飞鸿再进来时,已换上了华美的锦袍,浑身上下,已看不出一点打斗过的痕迹。 清虚起立稽首:“公子,贫尼来了。” 张飞鸿满面春风,含笑点头,显得温厚雍容,他的声音也很亲切: “师太你好,请坐吧。令徒已经出城了吗?” 清虚点点头,感激地道:“师弟清云领着六名小徒,已经出城多时了,多亏了公子的好主意。” “哦,那就好,那就好。”张飞鸿微微颔首,显得十分欣慰。 铁人凤突觉一股冷气从腹下直达天庭。 “伴君如伴虎”,这话真是不假,铁人凤感到了一种切肤的恐惧。 他看着张飞鸿对清虚那种温文有礼的神情,心里却忍不住发冷。 世上也许没有一个人,能得到面前这个年轻公子的半分信任。 张飞鸿含笑道:“师太,我有一事不明。” 清虚道:“公子请讲。” 张飞鸿道:“我不明白令徒为何会被人劫持。方才我和铁庄主谈起这件事,均觉有不可思议之处。” 清虚怔了怔,缓缓道:“公子,被劫持的六名劣徒,虽是出家人,但容颜超常,尤以……慧云为最。” 张飞鸿转头看着铁人凤,笑道:“看来确实是为色了?” 铁人凤干笑。 清虚叹道:“有些话,贫尼讲起来也许不太合乎出家人应有的规矩。依贫尼想来,绑架慧云六人的,必是苏小红的干儿子小鲤鱼。据贫尼所知,小鲤鱼一度纠缠过慧云。这次无巧不巧,又是苏小红救了慧云等人。若非有意为之,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呢?” 张飞鸿笑吟吟地道:“方才我和铁庄主也正琢磨小鲤鱼。只是,他捉去了慧云后,为什么又要送回呢?” 清虚苦笑:“想来此子佛心未冺罢。不瞒公子,贫尼曾和小鲤鱼谈禅,被他点化,大是欢喜,小鲤鱼不仅佛理精通,武功也极不凡,可为武林后起之秀。只是,只是他不该行此无耻之事!” 她是真心为小鲤鱼的堕落而叹息。 张飞鸿道:“我也见过他两次,田总管还试量过他的武功,此人若能为我所用,岂非天大的好事?” 他还有话没说出来:如果小鲤鱼投靠了他,苏小红、第五名。 孔子曰等人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为他的手下了。 清虚摇头:“此子极难收伏,极难打动。” 张飞鸿慢悠悠地道:“我倒有个好办法,只不知师太你舍得不舍得了。” 清虚一怔:“贫尼……” 张飞鸿道:“任何人,都免不了贪欲,即便是出家人也是如此,因为对‘正果’的追求也是一种贪欲。而一个人只要有了贪欲,就不可能保证不被收买,所谓‘无欲则刚’,不过是一句空话。 小鲤鱼的贪欲在于何处,师大已经说出来了。师太,你觉得怎么样?” 清虚的脸一下雪白:“公子是……说……慧云?” 张飞鸿朗声大笑起来:“师太果然慧人!” 清虚半晌才颤声道:“公子,这太……太匪夷所思了吧?慧云是个出家人,自幼出家,一心向佛。要是那样的话,会要她命的。” 张飞鸿笑道:“师太你错了,那不会要她命的。不错,慧云是个尼姑,是出家人,但她首先是一个美丽的少女,师太,你能说慧云不知道她自己是个女人、一个含苞待放的女人吗?只要是女人,就会想男人。女人思念、渴慕男人是一种天性,与生俱来,并不受任何东西的阻止。” 清虚感到有点头晕,紧紧握住了椅子的扶手。 张飞鸿又道:“小鲤鱼这种男人,对女孩子来说,自有一种超群的魅力。慧云的心早已动了,我想师太是个明白人,该早已看出来了吧?师大,怎么样?” 清虚虚弱地道:“不,这不行!公子,贫尼为了张家,一生事业,已付之东流。公子你……你就……你就……饶了慧云这一回吧?” 张飞鸿蓦地大笑起来:“师太莫急,我不过是开开玩笑罢了,这种事情怎会当真呢?” 清虚回过神来,拭拭额头的冷汗,低声道:“多谢公子。贫尼粉身碎骨,亦难报公子的大恩大德。” 张飞鸿笑道:“师太,方才是我失礼了,请千万别往心里去。” 清虚感激地道:“贫尼怎敢?” 三人谈了一会儿,田总管也走了进来,低声议论不休。 他们的声音都太低了,你根本就不知道他们在谈论些什么。 第十七章 屠狗 到了四更时分,清虚才悄悄闪出铁府,施展轻功,上了房顶,直向客栈方向奔去。 她想起适才的虚惊,仍是只出冷汗。 “慧云,你可千万别出事儿啊!” 慧云是她的化身,她的命根子,她的衣钵传人。 清虚未曾为人妻,更没有当过母亲,她在慧云身上,倾注了她全部的母爱。她不希望慧云受到任何伤害。 “站住!” 一声低沉的断喝响起。 一条颀长的黑影挡住了去路。 情虚一惊而退,低声喝道:“你是谁?” 月华流瓦,剑光激冷。长剑已在手,清虚衣袂飘飘,威风凛凛。 拦路黑影是个蒙面人,手中也有剑。 蒙面人哑声笑道:“无常!” “判官!”清虚身后突然又有一个尖嗓门低叫起来。 “牛头!” “马面!” 左右两间房顶上,也出现了四个蒙面人,隐隐形成了四面合击之势。 清虚再镇定,也忍不住心寒。 这四个人中,任何一人的身手都未必在她之下,当面的那个“无常”更是如鬼麓一般出现的。 她知道自己决讨不了好去。连活下去的可能都极少了。不远处就是客栈,她不愿惊动客栈中的尼姑们,她不愿让她们来送死,更不愿她们知道自已夜出的事。 清虚冷冷道:“你们想干什么?” “无常”哑笑道:“听听咱们的名字,不就知道了?” 无常索命! 清虚冷笑道:“可是为什么?” “老子平生最烦人问为什么,上!”无常一声断喝,长剑上刹那间光华大盛。 四个蒙面人电闪一般扑向清虚,剑光幻成几大团美丽之极的光环。 最美丽的东西,往往也是最能要人命的。 清虚身形突然间急促地旋转起来,她的全身都发出了慑人的寒光。 那是她手中剑发出的寒光。 一柄剑刹那间幻成无数柄剑,迎向四面袭来的剑雨。 她只有这样,才可能挡住他们的四柄剑。 但她也知道自己很难成功。 一阵急促清脆的碎金断玉声响起。她挡开了三柄剑的抢攻,并折断了左、右两柄剑。但她自己也中了三剑。 第四柄剑是无论如何也挡不住了。 清虚在心中发出了悲叹,闭上了眼睛,可—— 没有第四柄剑。 第四桶剑为什么没有刺出? 清虚回头一看,愣住了。 两个蒙面人正在斗剑,其中一个,正是那个“无常”。 清虚讶然,再看看四周,却见房顶上已有三个蒙面人横卧着一动不动。 她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一点都不明白。 “无常”肩上被刺了一剑,一声闷哼,倒飞着落下房顶,落进了黑乎乎的深巷。 得胜的黑影却未去追赶,只提起两个已不能动弹的蒙面人,掠到清虚身边,沉声道:“师太,你认不认识这几个要杀你的人?” 月光冷清地照在两张男人的面孔上。 当然认识! 因为这二人就是张飞鸿从海上带来的随从。 清虚眼前一黑,大口的鲜血喷了出来,昏了过去。 “飞鸟尽,良弓藏。他还没成功呢,就开始残杀部属了。”蒙面人叹道:“这样的人,怎能成大事呢?” 清虚叹道;“贫尼算得上什么‘良弓’?贫尼不过是他张家一名走狗而已!” 蒙面人顿了一顿,又道:“在下很奇怪,师太怎会是他的部属呢?” 清虚半晌才长长叹了口气,苦笑道:“贫尼曾祖原先是他曾祖部下大将,乃是主仆君臣的关系,贫尼又怎能不是呢?就算贫尼想不当他的部下,也毫无可能。” 蒙面人道:“师太你已出家,还是无法摆脱吗?” “出家又顶什么用?”清虚凄然摇摇头,低声道:“出家人虽无家,却有国,也有……故国!” 蒙面人沉默良久,方叹了口气,道:“师太,你以后怎么办?” 清虚道:“再说吧。反正贫尼已无法再回峨嵋。贫尼不能再连累峨嵋派了。” 蒙面人道;“师太,你可千万……多保重。师太要是不介意,在下家中倒有地方,师太可以先养好伤,再作打算。” 清虚忙道:“不,那会连累……” 蒙面人笑出了声:“师太,在下可以猜得出,你遁人空门,原意是想摆脱张家控制的。结果他们还是找上了你,而且要求你拉拢峨嵋派,对不对?” 清虚嘴角抽搐了好几下:“是的。” 蒙面人道:“结果呢,师太在这方面很不积极,一力敷衍,他们很不满意,这次让师太领着弟子们来济南,目的是想以她们来胁迫师太,这一点,或许师太也早有察觉吧?” 清虚惊恐地瞪大眼睛,颤声道:“施主,你……怎么……都知道?” 蒙面人笑道:“在下的确知道不少!师太,在下佩服你的为人,你要是害怕连累在下而不去我家,未免是瞧我不起。而瞧我不起,那是最让我伤心的了!” 他已将“在下”换成了“我”,说话声音也变了。 清虚又惊又喜:“你是——” 蒙面人笑了起来,声音很爽朗,但又有点油滑: “师太,钟声是空,人名亦空,何必问又何必说?” 清虚已知他是谁了,不由合十道:“贫尼领教!” 蒙面人是小鲤鱼!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至于小鲤鱼怎么会突然出现救了她,她也不想多问。但她知道一点,那就是小鲤鱼知道许多很机密的大事。 小鲤鱼是如何知道的呢?清虚想不明白。 小鲤鱼道:“师太,贵派中人尚在客栈,只怕……” 清虚惊道:“坏了!” 小鲤鱼惊道:“什么坏了?” 清虚颤声道:“慧云她们……她们……” 小鲤鱼一听“慧云”二字,立时就毛了:“慧云怎么了?” 清虚定住心神,疾声道:“公子让他们先回峨嵋,只怕在路上会……,, 小鲤鱼头皮直炸,连声问:“什么时候走的?” “二更未。晚了,只怕已经……出事了。”清虚两腿发软,心头一阵绞痛。 小鲤鱼怒道:“往什么方向?” “城南。 小鲤鱼一跺脚;“师太,你往前走,转过……算了,我先领你去我家,再去救她们!” 清虚急道:“你就快去吧,贫尼去通知客栈里的弟子们,你快去!” 小鲤鱼急得直跳:“现在你身上有伤,不能御敌……” 清虚道:“这点轻伤,不算什么,你快去!” 小鲤鱼气得直骂人:“妈的,狗日的第五名他们又不在,找个帮手都没有!” 清虚猛地跃起,向客栈方向飞奔而去,口中大叫道:“施主,劳你快去城南--快去--!” 小鲤鱼分身无术。他要顾清虚,就救不了慧云,要去救慧云,又怕清虚再出事。 他蓦地低吼一声,一跺脚,利箭一般射向城南。 “已经四更天了,慧云会不会……” 小鲤鱼一面狂奔,一面在心里狂叫: “老天爷,求求你们,别让慧云出事啊!” 第十八章 要挟 清虚奔到客栈外。尚未冲进去,暗处响起了一个阴冷低沉的声音: “清虚,乖乖跟我走,不要妄动,也不要说话。” 清虚怔住了。 一个干瘦的老人从阴影里踱了出来,正是田总管。 田总管冷冷一笑,低声道:“如果你还想让她们活命,如果你还不想让峨嵋派覆灭,最好还是悄悄跟我走。公子要见你。” 清虚手中的剑垂下了,剑上已不再有杀气。 她知道得很清楚,公子的话,向来是由田总管传达的。田总管传达的话,绝对都是公子本人的意思。 公子如果下令铲除峨嵋派,那峨嵋派就一定会消失得干干净净。她知道公子的力量有多么强大,她知道得十分清楚。 清虚低声道:“你们可以杀贫尼,但不能伤害峨嵋派的任何一人。” 田总管冷冷道:“你去求公子好了。现在,你跟我走。” 清虚悄然叹了口气。 她知道,用自己的一死,也极难换回这些峨嵋派人的性命。 公子即便当面答应了她,她也不会相信的。 但清虚不想叫醒女尼们,因为她们若此刻被惊醒,就连一线生机也没有了,马上就会被尽数杀死。她知道客栈四周一定已埋伏了很多好手。 清虚垂下了头。 张飞鸿正笑吟吟地等着清虚,一见清虚被带进来,马上就起身迎了上去。 很开朗很迷人的微笑,出现在他英俊清秀的面庞上,观之可亲亦可敬。 要是你根本不知道他曾派人截杀清虚,你就会以为他待清虚真是礼敬有加,体贴周到之极。 “师太,出手救你的,可是小鲤鱼吗?”张飞鸿微笑道:“这件事的经过,田总管已经告诉我了。” 清虚摇头,平静地道:“田总管年老眼花,看错人也是常有的事。” 田总管双目怒张,怒吼道:“胡说!” 清虚淡然一笑,道:“贫尼并不知道是何人相救。” 张飞鸿表示理解似地点了点头,温言道:“师太,有件事,现在告诉你还不晚。令徒慧云,已被第五名和苏小红等人救走了,他们还杀死了我派去的十个人。我想,师太听到这个消息,一定十分欣慰了。” 清虚眼中惊喜之色一闪而逝:“公子,贫尼斗胆恳请公子,千万莫伤峨嵋门下的性命。” 张飞鸿讶然道:“莫非田总管没把我的意思说清楚吗?…… 师太,你也知道,叛主求荣的人,应该是只有一条路可走的!” 田总管冷冷道:“死!” 清虚淡然一笑道:“这个死字,贫尼从小就听过无数次了。 我一死又何足惜,臭皮囊早晚也得交待了。对贫尼来说,死并不可怕,而是一种解脱。” “师大果然大有德行。不过,我还不想让你死,我希望你答应找一个条件,否则……”张飞鸿说到这里,停住了,微笑着看着清虚的眼睛。 “我不答应!” 张飞鸿道:“真的?” 清虚冷冷道:“无论是什么条件,我一概不答应!你动手吧,你现在可以毫不费力地杀死我!” “不是杀你,而是杀尽峨嵋派。”张飞鸿笑得迷人极了:“干干净净、一个不剩地杀掉,再一把火烧尽峨嵋山的破尼庵!” 清虚嘶叫起来:“公子,你太歹毒了!” 田总管吼道:“放肆!” 清虚浑身都哆嗦起来:“公子欲取天下,当以仁义待人,怎可残杀无辜?岂不知失人心者,失天下吗?” 张飞鸿大笑道:“仁义是对朋友而言的!而对付敌人,尤其是叛徒,怎么能讲仁义呢?” 清虚慢慢平静下来了。既然她已无力回天,何必再多说什么呢? 张飞鸿笑道:“事情还没有到无可挽回的地步。我说过,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可以放过峨嵋派。” 清虚长叹一声,低声道:“什么条件?” 张飞鸿道:“其实很简单。师太你上次也说过,小鲤鱼痴恋慧云,纠缠不休,对不对?” 清虚没吭声。 张飞鸿道:“因为我想,慧云现在是在小鲤鱼手中,她若听见你叫她来,应该会答应的。” 清虚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 “卑鄙!” 张飞鸿笑笑:“只要慧云和师太尚在我手中,小鲤鱼便会为我所用,他的朋友们也都会被我控制了。” 清虚不说话了,张飞鸿的算盘的确打得很精。 张飞鸿叹道:“咱们也不急在一时,师太你先考虑再说吧。 良机莫失啊,师太。” 清虚无奈地点点头:‘好吧,我先……考虑一下。” 张飞鸿大喜:“如此甚好!田总管……” “属下在!” “带杨超杰。” 杨超杰被两名铁府卫士押了进来。 这个黑道的魁首、昔日叱咤风云的人物,已经被折磨得不成样子了,浑身血迹斑斑,步履蹒跚。 只见他那双环眼中的傲气、霸气,依然如故。 张飞鸿微笑道:“杨大侠,你这是何苦来哉?只要你答应了我,我就会马上放你,你日后要反叛,尽可反叛,又何必吃眼前亏呢?” 杨超杰呸了一口:“姓张的,老子平生不打诳语,说不投降,就不投降!老子说一不二,不像你狗日的!” 张飞鸿微笑道:“你以前不打诳语,是因为你一直活得很自在,没人能奈何得了你,可现在你杨大侠碰上我了!” “不就是个死吗?老子无妻无子、父母早亡。那些门人徒众,也不过是群乌合之众,老子一死,他们自会散去的。老子无牵无挂,活了四十多年了,什么滋味也都尝过了,好事坏事我都干尽了,我还怕什么?你杀了我吧!” 杨超杰仰天大笑起来。 如果有人能面对死亡而如此放声大笑,那就证明他的确是个将死看得比某些东西轻的人。 而这些“东西”包括什么呢? 爱情?自由?信义?威严?…… 杨超杰以前常说的话是:“在我这个地盘里我是老大,谁也别惹我。你要有本事,别在我面前显。要想让老子低头,除非杀了我!” 杨超杰是个只能当“老大”的人,所以他才不投降,才能大笑大骂,能面对死神不皱眉头。 张飞鸿摇摇头,叹道:“好吧,好吧!我保证一定会让你死,但你肯定会死得很下流很卑鄙,我要让你死了,还要在地下听天下人对你的唾骂!” 杨超杰大笑道:“人死了,还听得见个屁!” 田总管暴叫道:“押下去!” 清虚一直什么话都没说,甚至连看都没朝杨超杰看一眼,但她的脸色很白。 张飞鸿微笑道:“师太,这个姓杨的,你看见了吧?” 清虚冷冷道:“你是想杀鸡给猴看?” 张飞鸿摇头:“不是。我先让你看看这个人,是想让你有个准备。你知道,我在海上,有一种奇药,名叫‘阴阳散’,效力极强。” 清虚吓了一跳。 张飞鸿柔声道:“师太,你要是不答应我的条件,我就抓住峨嵋派的大小尼姑们,给她们服下这种药,再找一些无赖青皮地痞流氓,也给他们吃点。然后,你猜猜我会怎么办?我会把你们赶到天下最繁华的地方,像京师、扬州、金陵、洛阳、长安等等名城,搭起戏台,让你当众宣淫……”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根银针,深深刺入了清虚的心脏。 清虚彻底垮了。她整个人在刹那间已变成了一团稀泥。 她连叫都没叫出一声,就晕倒在地上了。 张飞鸿冷冷看着倒在地上的清虚。沉声道:“来人!” 铁人凤走了进来。 “扶她下去,严加看守。不能让她自杀,更不能让她偷跑。” “是,公子。” “再着人去通知客栈外的人,把那些姑子尽数抓来!” “是,公子!” “立即寻找小鲤鱼的下落,一有消息,马上通知我。” “是,公子!” ‘你去吧。”张飞鸿不耐烦地挥挥手:“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铁人凤挟起清虚走了,张飞鸿还站在那里发怔。 他万万没料到,小鲤鱼会坏他的大事。 他还不知道,小鲤鱼究竟探听到了多少秘密,而正因为如此,小鲤鱼的存在对他的威胁也就越大。 小鲤鱼必须去死! “小鲤鱼……”张飞鸿来回踱着步子,眉头皱得紧紧的。 一个小混混儿,居然会让他这么一个公子伤透了脑筋,这可是他没预料到的。 他派去截杀清虚的四个人,武功都是上上之选,但却被小鲤鱼转眼间杀了三个,另一个也被废去了一条胳膊。 张飞鸿觉得,小鲤鱼的武功居然出乎他意料之外的高,高得令他有点不太相信了。 第五名的武功也高得出奇,张飞鸿知道,自己和第五名放手一搏的话,胜算虽大,但也难免两败俱伤。 还有苏小红、孔子曰、古人云、杜美人、李少白,这些家伙都是难缠的人物,武功造诣都和田总管、铁人凤不相上下。 那么,中原武林中,还有多少这种名气不大的高手呢?这些高手中,又有多少和他张飞鸿过不去呢? 张飞鸿不知道,他突然间感到有点灰心了。 但他的心只是“有一点灰”,而且“灰”的时间也很短。 张飞鸿很快又振作起来了,自信又迅速回到他心中。 他开始微笑,踱着方步,开始考虑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第十九章 急智 小鲤鱼迎头碰上了孔子曰,忙喝道:“孔子曰!” 孔子曰正拿着卷书匆匆赶路,听他一叫,惊得一下站住,戒备地问道:“你是谁?” 小鲤鱼在他问话的同时,已连珠炮似地叫道:“第五名呢? 快跟我走,去救小尼姑!快去叫上第五名,往城南赶!我先走了!” “救小尼姑?等等——”孔子曰有些恍然了:“你是小鲤鱼?” “对对对!你这时才知道?你见到小尼姑了?”小鲤鱼停住脚,急问道:“见到没有,啊?” 孔子曰道:“你说的小尼姑,是不是指慧云小师父?” ‘对对,就是她!” “哈哈,那你算是找对人了!”孔子曰将书往手心一拍,笑将起来。 小鲤鱼急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孔子曰洋洋得意地道:“我们几个人已经救了小尼姑,你也就不用再白忙乎了。” 小鲤鱼大大松了口气,问道:“她人呢?” 孔子曰道:“放宽心,不会出事的!你干娘正看着她,她就是想跑也没门儿。” 小鲤鱼一屁股坐到地上,直喘粗气:“娘哎,可累死我了。” 第五名远远跑了过来,大骂道:“孔子曰,让你狗日的去找小鲤鱼,你还有心思跟人聊天!” 小鲤鱼累得够呛,不想再说话。孔子曰大声道:“又不是我想聊天,是他硬拉着我不放,我又有什么办法?” 第五名奔近,怒道:“是哪个王八……咦,你……你是不是小鲤鱼?” 小鲤鱼没好气地:“老子不是你是?” “你蒙着脸干什么?”第五名莫名其妙。 小鲤鱼脑中电光一闪:“坏菜了!” 第五名和孔子曰都吃惊地道:“坏菜了?” 小鲤鱼跳起身:“快跟我去救老尼姑!” “什么老尼姑?”第五名不满地道:“几个小尼姑还没缠清呢,你怎么又和老尼姑勾搭上了?” “小尼姑的师父被追杀,快去!”小鲤鱼边跑边叫:“第五名,你要总这么拖沓,你可仔细着!” 第五名连忙追了上去:“我去我去!孔子曰,你别像跟屁虫似的!快回头报信儿去,快点!” 小鲤鱼赶到客栈外,停住了:“怪,怎的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第五名追到,也狐疑起来:“邪门!我先进去看看小尼姑们还在不在。咦,都在,还睡得很香呢。” 小鲤鱼跃足道:“坏了,老尼姑出事了!” “不会吧?”第五名道:“她都那么老了,谁还会……” “她被人抓走了,八成没命了。”小鲤鱼连连顿足:“第五名,叫醒小尼姑,领她们去找我干娘,先保护好她们再说。我这就去救老尼姑。” “我一个人,这许多尼姑……”第五名十分为难地道:“又都是些小丫头,都是青春年少的身体,我怎么……这要让你干娘知道了,非把我的老骨头给拆了!” “自己想办法去。”小鲤鱼两眼一瞪,身影一闪,没了。 第五名急得直叹气。 可急归急,第五名的听觉还是很灵敏,他的反应也很快。 他突然两手一举,已捏住了袭来的五六件暗器。 有人埋伏在附近,有人想暗算第五名。 这还了得? 第五名一声不吭,两手连扬,将每一件暗器都送回了发出的地方。他的身子也鬼魅般扑了出去。 月光下的第五名就像一只大鹰,飞快地飞起,又飞快地下击。 他每次下击时,某个角落里就会有人闷哼着倒下。 当这只“大鹰”围着客栈飞了一圈后,张飞鸿埋伏在客栈四周的九名部下就全都不能动弹了。 第五名又开始叹气,这回刚叹出第三口气时,他就真想出办法来了。 “了不得啦——杀人啦——老尼姑被人抓去啦——” 静夜中第五名的厉声惊心动魄,睡得再死的人也会被惊醒。 隔着几排房子的另一条街道上,两个蒙面人正向客栈方向疾行,听到第五名杀猪般的叫喊声,两个人都停住了。 走在前面的人低声骂道:“妈的!” 走在后面的人低声问道:“怎么办?” “回去!” 想想也是,第五名这一叫,左邻右舍全都惊动了,他们再想抓尼姑们,可就极难了。 第五名这个人虽然易上当,但人还是挺聪明的,有时候还很有点机急智。 两个蒙面人转身狂奔,口中仍在低声交谈着: “客栈边的兄弟们怎么不动手?” “也许他们早没命了!” “扯嗓子叫的人是谁?” “第五名。” “他妈的!” 第五名叫了几声,客栈里乱成一片,尼姑们纷纷推窗执剑跳了下来。她们竟都是衣不解带,反应迅捷。 第五名灵机一动,抱头便跑,跑得不快也不慢,正好能让尼姑们不会追丢。 尼姑们自然不会放过他,紧紧追了过来,边追边喊: “抓住他!” “别让他逃了!” “师父在哪里?” “不知道啊?!” “先抓住他问个清楚!” 第五名筋斗流星地跑到紫竹林,钻了进去,杳无声息了。 小尼姑们情急之下,也忘了“逢林莫入”的古训,一窝蜂似地跟了进去,大喊大叫地搜寻第五名。 结果是可想而知的,第五名出手如风,点了尼姑们的穴道,而这些尼姑竟连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孔子曰和古人云奔了出来,吃惊地道:“怎么了,这些尼姑是怎么回事?” 第五名揩揩汗,一本正经地道:“小鲤鱼交给我一个十分棘手的任务,我完成得非常出色,就是这么回事。” 孔、古二人正发愣间,第五名又开始瞪眼了:“还愣在这里干什么?想法送她们去狗肉店!” 白香草不在家,他的狗肉店就成了尼姑们的避难所。 小尼姑们到了一处,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再加上第五名和苏小红在一旁补充,事情很快就弄明白了。 她们听说清虚师太被劫走,都嚷嚷着要去救师父。 第五名怒道:“就凭你们?你们一去,就像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救你们师父一个人容易,连你们一起救可就难了。” 苏小红白了他一眼,板着脸喝道:“第五名,你和李少白、杜美人赶紧去铁人凤家中,去把小双儿给我找回来!双儿要有个三长两短,我惟你们是问!——还不快滚?!” 第五名和李、杜二人连滚带爬地奔了出去,孔子曰和古人云看得大为解气,不住做鬼脸。 但苏小红的命令很快就下到他们头上了: “孔子曰、古人云,你们两个,着意守着四下。要是有人溜进来了,老娘要你们的狗命!” “人手不够啊。”孔子曰总是敢于发表一点不同见解的。 “自己想办法。”苏小红不耐烦了:“快滚出去,这是你们呆的地方吗?” 孔子曰和古人云也灰溜溜地跑了出去。 慧云哭得哀哀欲绝:“师父可怎么办啊?红婆婆,师父怎么办啊!” 苏小红忙柔声道:“乖孩子,你师父不会出事的,小双儿一定能把她救出来的。你们好生呆着,这里很安全,不会有人找来的。你们师父的事儿,包在我老婆子身上了。小双儿和第五名的武功,天下少有敌手,要救出你们师父不算难事。” 慧云哀声道:“红婆婆,我们要去救师父……” “你们呀,只要不出事,那就是帮大忙了,你们也知道,清虚师太最是慈悲,要是你们有个闪失,被敌人抓去了,拿你们逼清虚师太,她不是更为难么?别伤心,云儿,不会出事的,乖云儿,婆婆的好云儿……”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苏小红已开始叫慧云为“云儿”了,而慧云则称她为“红婆婆”。 慧云倒进“红婆婆”怀里,放声痛苦起来:“都是我,都是我……呜呜……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呜呜呜……” 苏小红楼着她柔软的身子,老泪涟涟地骂起了小鲤鱼: “是我那不长进的小双儿不好!好云儿,不怪你,不怪你。 待那混小子回来,我让他给你赔罪,你只管打他、踢他、啐他,有婆婆在,你别怕,他不敢还手的。” 慧云不由一阵心慌意乱,脸也红了:“是我不好……” 实际上她心里却是恶狠狠地驾着小鲤鱼:“臭鲤鱼、烂鲤鱼,都是你,都是你!” 她恨死了小鲤鱼。 没有他,师父怎会出事? 没有他,她又怎会生死两难,整日不得安心? 可世上只要还有男人和女人,就什么都可能发生。 这个道理很简单,但真正明白的人却不多,至少不算太多。 第二十章 飞花 张飞鸿静静地听完铁英、铁雄的禀报,半晌没有出声。 他实在没料到,小鲤鱼竟又抢先一步,救走了客栈里的小尼姑们。 小鲤鱼不仅抢了这一步先手,还在其他地方占了先。 你说,张飞鸿能不生气吗? 他面上的微笑已渐渐凝固,又渐渐消失。他的眼中闪出了寒光,凛冽之极的寒光。 “把司文涛叫来!” 司文涛恭恭敬敬地走了进来,一进门就行叩见大礼: “属下司文涛,叩见公子。” 要是小鲤鱼在场,一定会大吃一惊——司文涛居然也是张飞鸿的部下。 白思俭虽不隶属于张飞鸿,司文涛却是张飞鸿的人。难道司文涛也和清虚一样,祖上曾是张家的臣仆吗? 张飞鸿冷冷道:“平身。” 司文涛又磕了个头,这才爬起来,垂手而立,极其恭敬。 张飞鸿道:“你坐下。” 司文涛脸白了:“不敢。” 主人对仆人的客气,大多情况下是一种不好的兆头,随着客气而来的,很可能是极严厉的惩罚。 当仆人的人都明白这个道理。 司文涛是个聪明人,他当然更明白。 张飞鸿倒也不再勉强他,只冷冷哼了一声,道:“司文涛,你和小鲤鱼的关系好像很不错啊!” 司文涛颤声道:“是。” 张飞鸿道:‘你想必该知道你这个好朋友的家在哪里了?” 他并没有盯着司文涛看,但司文涛总觉得他眼角的余光比剑还锐利。 “不……不知道。” 张飞鸿道:“哦?” 司文涛额上沁出了冷汗:“他……从未……跟小的说起过。” 张飞鸿点点头:“那好吧!你现在就出去找他,一定要找到。” 司文涛吃惊地张大了口,恐怖地望着张飞鸿。 张飞鸿冷笑:“听清楚没有?找到小鲤鱼!” 司文涛对济南并不熟,让他找一个成日不着家的小混混儿,实在是太困难了。 司文涛转悠来转悠去,也没转悠出个所以然来,眼见天色已晚,肚中也咕咕乱叫,才想起自己一天没吃东西了。 在回去向公子交差前,无论如何也得先吃饭再说,就算公子饶不了自己,当个饿死鬼总不太明智。 一想到要吃饭,他马上就想到了一个地方——快哉楼。 他记得小鲤鱼说过,小鲤鱼是快哉楼的常客,时常去那里打打秋风。 司文涛连忙往快哉楼赶,他希望能在那里找到小鲤鱼,即便找不着,也可以从伙计们口中打听到小鲤鱼的下落。 司文涛的算盘打得还真没错儿。 他刚走到快哉楼前,小鲤鱼已在楼上大叫起来: “司兄,快上来!” 司文涛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找不到小鲤鱼固然是死罪,找到也并不令人愉快。 司文涛现在就充分感觉到了这一点。 他把不准小鲤鱼在听了他的话后,会不会放过他。如果小鲤鱼要杀他,那实在比捏死个臭虫还容易。 但他无法不去见小鲤鱼,张飞鸿的命令就像是无数柄利剑拦住了他的退路,逼着他往另一处刀山剑林里闯。 小鲤鱼据案独坐,浅斟慢酌,意兴陶然,你根本看不出他会有什么心事。 司文涛哈哈连天地坐下了。 桌上摆着两副杯筷,看来小鲤鱼早就准备有人来找他了。 司文涛的心在怦怦乱跳。 “司兄,你尝尝这个!” “来来来,司兄,干一杯!” 小鲤鱼张罗不停,兴致颇高。 司文涛却是心神不宁的。谁都能看出来他有心事,而且心事重重。 偏偏小鲤鱼今儿就看不出来。 “司兄,你这几日,没去滴翠楼找姐儿?” 司文涛干笑两声,道:“没有。魏兄,我今儿来是……是……” 小鲤鱼不高兴了:“司兄,你想说什么,就痛痛快快地说好了,咱们自己哥儿们。还有什么不好开口的?你信不过别人,还信不过我吗?” 司文涛结结巴巴地道:“有人……有人让我捎个口信儿……” 小鲤鱼神态自若地自斟自饮,笑道:“是谁让你捎口信的? 是张飞鸿,对吧?” 司文涛两个眼珠子差点滑出眼眶:“你……你怎么知道?” 小鲤鱼开心地道:“我嘛,哈哈,我不仅知道是张飞鸿派你来的,我还知道张飞鸿昨晚什么时辰叫你去的,我也知道他对你说了些什么。” 司文涛跳了起来,差点撞翻了桌子。 他从惊恐中清醒过来后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逃跑,他必须赶紧离开小鲤鱼。 小鲤鱼脸一沉,站了起来:“司文涛,你可以逃走,我不会迫你,但你自信能逃得出张飞鸿的手心吗?” 司文涛本已腾身而起,闻言一怔,落下地来。 他僵硬地站着,愣愣地看着小鲤鱼。小鲤鱼又坐回椅中,自顾自饮酒吃菜。 良久良久,司文涛才长长叹了一口气,喃喃道:“你都知道了?” 小鲤鱼冷笑道:“自然都知道。张飞鸿想算计我,只怕没那么容易。” 司文涛茫然坐了下来,表情跟快死的人没什么两样。 小鲤鱼问道:“司兄,张飞鸿让你转告我,要我把慧云等人交给他,对不对?” 司文涛无力地点点头。 “然后,他可以借清虚师太的性命胁迫慧云,利用慧云胁迫清虚,这样,引诱我上当,让我去救慧云,将我拿住,对不对?”.“对” “他想让慧云委身于我,这样就可以笼络我,让我为他所用,是不是?” “是” “如果我成了他的走狗,我干娘和第五名一批人也就成了他的属下,对吧?” “对” 小鲤鱼面色铁青,声音也冷得怕人:“其实,我绝对不会答应他任何一件事,他应该能想到这一点。因为如果我不答应交出慧云,处于困境之中的就只有一个清虚老尼,对不对?况且清虚并非没有一线生机,只要我努力寻找她被关押的地方,再叫上一些帮手,不怕不能救出她。我甚至可以端掉铁府,我有这个力量,你信不信?” 司文涛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就像是一件搭在椅背上的破衣裳。 小鲤鱼又道;“我要是答应了他,那清虚就会因为反叛而被处死,二十几个尼姑也会被张飞鸿杀了灭口,不仅如此,我也会被杀,我干娘、第五名他们为了救我,也会被杀。这样一来,岂不就是三十多条人命?” 三十条人命和一条人命之间的差别有多大?不说谁也都知道。更何况,那一条人命还有可能被挽救呢? 司文涛哆嗦了一下,却没有力气站起来,他已经被彻底去垮了。 小鲤鱼喝了杯酒,悠闲地道:“而且,司兄,你想过你自己现在的处境没有?只要我和我干娘他们联名发个武林帖子,你一夜之间,就会被万人唾弃,你就成了中原武林的罪人!张飞鸿在中原的势力再强,只怕也没能力保护你的安全。即便你能躲起来,你过的也是不见天日的生活。更可能发生的情况是,张飞鸿会杀掉你以谢天下!” 司文涛又抽搐了一下。 “司兄,有些事情,一时半刻是想不清的。我给你时间,你好好考虑一下,我等着。你什么时间考虑好了,回答我。” 小鲤鱼斟了杯酒,慢慢品咂起来。 司文涛挣扎了几下,坐正了,伸手拿起酒壶,也给自己筛了一杯。 在放下酒壶时,他右手指甲的一点灰粉巧妙地从壶嘴里滑进了壶中。 小鲤鱼没有察觉什么,他又倒了杯酒,慢慢喝了起来。 当那杯酒全进了他肚中时,司文涛才哈哈大笑起来。 小鲤鱼一呆:“你笑什么?” 司文涛笑得喘不过气,不止捶胸顿足,连眼泪都笑出来了。 小鲤鱼有些同情地苦笑道:“真没用啊司兄,吓疯了?” 司文涛突然止住笑,傲慢地挺直了身子,冷冷道:“我们公子在海外曾研制过一种奇毒,放在酒里,会使酒味更醇更香。这种毒药的名字很好听,只有两个字,叫飞花。” 小鲤鱼一下呆住了,他在笑,可笑得已很勉强: “司兄,你告诉我这些,是什么意思?” 司文涛叹了口气:“人生亦如花朵,风一吹,花就会飞,不管它飞到哪里落到哪里,反正已经离开了枝头,再也回不去了。” 小鲤鱼跳了起来,但身子晃了一晃:“司兄,你……你……” 司文涛端坐不动,木然道:“不错,刚才我在酒中,就下了‘飞花’绝毒。” 他漠然的面上现出了一丝痛楚和愧疚:“魏兄,认命吧!” 小鲤鱼慢慢地仰天摔倒在楼板上,发出沉重的响声。他的四肢抽搐了几下,终于不动了。 司文涛被那闷响吓得哆嗦了一下,他缓缓站起身,缓缓走到小鲤鱼身边,喃喃道:“魏兄,咱们以前是好朋友,你还救过我司文涛的命。我是迫不得已才杀了你的,请你原谅我。你若地下有知,千万别来找我。” 他倏地转过身,大踏步走了,头都没回一下。 张飞鸿听完司文涛的禀报,点点头,挥了挥手,没有任何赞扬之辞。司文涛失望地退了下去。 铁人凤很不安地道:“现在小鲤鱼已成了死鲤鱼,苏小红和第五名他们一旦知道了,会不会来玩命!” 张飞鸿信心百倍地道:“放心好了!苏小红和第五名这些人是一群狼,但小鲤鱼是他们的狼王。现在狼王已死,一群无主的狼,已经对我构不成任何威胁了!” 他看看铁人凤,微笑道:“如果这群狼来了,那更好。只要他们一出现,就会落进我的手掌心。说实话,他们不找我,我还要找他们呢!” 铁人凤忧郁地道:“只不知他们近日又把知道的秘密告诉了什么别的人,那可就……” “铁老只管放心,这些人都是老江湖了,都是前辈人物,心傲手狠,嘴却比较严实,他们向来是靠自己的力量了断任何大事的。” “公子…” “我处理完这桩事后,马上回海上去。现在时机还不太成熟,经费也不足了。” “老奴会吩咐手下人仔细的。” “那就好。现在,咱们要想办法,诱使第五名等人出头,然后咱们兵分两路,你带人去杀尼姑们,我和田总管等人在此擒杀第五名等人。” 张飞鸿并没有把小鲤鱼的死当回事。 而小鲤鱼被毒死的消息,对许多人来说,却是十分不愿听到的。 世上的事,就有这么怪! 第二十一章 决战 黎明时分。 张飞鸿被惊醒了,外面传来了喊杀声。 铁英、铁雄在门外大叫道:“公子,第五名闯庄了!” 张飞鸿笑出了声:“来的正好,通知铁老了吗?” 铁英道:“我爹已经赶到前面去了。” 张飞鸿慢慢起身,不慌不忙地道:“铁英,闯进来几个人?” 若是敌人倾巢出动,情况则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只来了一小部分敌人,而敌人的有生力量又处于暗处。 如果只有第五名一人闯庄,就说明苏小红等人一定埋伏在什么地方,或在玩什么花招。 铁英道:“六个。第五名、苏小红、孔子曰、古人云、杜美人和李少白。” 张飞鸿仰天大笑起来。 小鲤鱼的死,看来已深深激怒了第五名等人。而处于狂怒中的人,行事往往很冲动,脑瓜也变糊涂了。 对于张飞鸿来说,第五名等人不过是一群莽牛,不足为惧。 铁雄道:“他们又叫又闹,说是为小鲤鱼报仇的。弟兄们已经……死了十几个了。” 张飞鸿面色一沉,冲了出去。 院中正打得呼呼生风,十分激烈。 地下已倒下了二十多具尸体,而且尸体的数目还在不断增加。 第五名一面出掌,一面怒骂:“倒一个!倒一个!” 他每喊一声,身边就会倒下一名铁府卫士。 苏小红手执长剑,舞得泼风暴雨一般,身边尽是溅起的鲜血和断肢残兵。她的头发披散着,浑身浴血,不住嘶叫道:“赔我儿子命来!” 孔子曰和古人云面上肌肉扭曲,眼中凶光毕露。 看来,小鲤鱼的惨死也使他们气疯了。 杜美人苦着脸,闷声不响地挥动着手中的长剑。他出招不多,但每出一招,总会有点收获。 李少白一反往日满洒飘逸的神态,显得庄严肃穆,眼中似乎也有一种悲天悯人的神色,但他手中的剑挥得最狠,他杀的人也最多。 “住手!” 一声大喝,震得众人耳中一阵嗡嗡响,不由都停了手。 张飞鸿倏地定住身子的同时,院中又有六个铁府护卫砰然倒地。 一共三十八具尸体。受伤而退的有七八十人。 张飞鸿一现身,院中空地上,已只剩下了第五名等六人,其余的铁府卫士都退到了廊下阶前,虎视眈眈地瞪着他们。 张飞鸿身后,站着目光阴狠的田总管和铁人凤。 “第五名,你们来得正好,”张飞鸿冷冷道:“我正想收拾你们呢!” 第五名一瞧他身形,便知他是前晚击败过自己的蒙面人,顿觉脸上挂不住,怒火上冲,也不答话,足尖一点,飘了过来,右掌当胸一立,击向张飞鸿心口。 掌风锐利如刀,掌力雄浑如山。 “找死!”张飞鸿一声怒叱,身子一闪,让过了第五名凶猛的扑击。 第五名招式未老,一折身,又击向张飞鸿小腹:“你找死!” 张飞鸿没办法了。 俗话说得好,“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 张飞鸿武功虽高绝,却无奈第五名武功也极高,而且第五名尽用些不要命的招数,他不得不挺身而上,以掌力硬拼。 转眼间,已是二十多个照面。 无人能看清两人的身法和招式,只能听见一阵劈劈啪啪的响声从两条淡极的人影纠缠处发出,扣人心弦。 第五名向来自诩轻功天下第一,这次却是越打越悔怒,越打越心烦,一面狂打乱攻,一面怒叫道:“张飞鸿,你师父是谁?” 这当口,他倒问起对手的师承来了! “谅你也不知道!”张飞鸿以快打快,面色平和,浑若闲庭信步一般从容洒脱。 转眼间,两人的招式又慢了下来。 第五名冷笑道:“我怎么不知道?你师父叫百里长信,你师祖就是石和尚!” 张飞鸿心中大惊,但口中却大笑起来:“哈哈,你眼光倒还不错嘛!” 第五名可不含糊:“你少狂!老子不过是跟你玩玩的,你以为老子真的打不过你?现在我已知道你的武功家教,想杀你真比嗑瓜子儿还容易。” 但谁都看得出来,第五名攻势虽盛,却无法奈何张飞鸿半分。张飞鸿游刃有余,得心应手,显见武功高出第五名一筹。 无奈第五名不信邪。 而对于不信邪的人,你只有把他打倒在地,他才会服气。张飞鸿一声清啸,声若龙吟。 他要反击了。 苏小红剑尖一指田总管,叫道:“过来,让老娘教训教训你,好叫你知道,什么叫剑法!” 田总管的老脸顿时拉长了一倍不止。 长剑出手,电闪般一击,田总管已杀向苏小红,口中暴喝道: “杀!” 奇怪的是,剑尖前的苏小红没影儿了。 田总管心中一凛,倏地一个前跌,向前冲了几步,猛地回身出剑,仍然刺了个空。 苏小红这当儿已经挥剑撂倒了一个前来助战的铁府卫士: “老马脸,你不行。” 田总管的武功,在海外向来极受尊崇。他怎容得苏小红如此羞辱?当下一声厉啸,身子急促地旋转起来,剑光如白练般裹着他,卷向苏小红,宛如一截“光柱”。 “身剑合一!”苏小红叫道:“你还有两下子。” 她手中长剑飞快地刺出,刺向“光柱”。 一阵爆响,“光柱”消失了。苏小红连着退了七八步,田总管却如醉酒一般,步履瞒哪,摇摇欲坠。 很明显,他已受了重创。 孔子曰连着放倒三个卫土,兴致勃勃地道:“苏小红,你武功还真不赖,竟然轻巧巧地破了‘身剑合一’。” 他的武器很奇怪,是一卷书——他总捧在手里的那卷《诗经》。 天知道这卷书里面有什么古怪,反正刀枪剑戟都奈何不了它。 这才是孔子曰的真功夫。 苏小红没说话,看来刚才破“身剑合一”耗了她许多内力,她显得很疲惫。孔子曰见状忙冲到她身边,击退围过来的铁府卫士。 杜美人还是闷着头,苦着脸,全力缠斗铁人凤,李少白则应付那些不怕死的卫士。 孔子曰突然大笑起来:“你们看,人家古人云可真能耐,连铁人风的两个儿子都收拾不了!” 闷着头的社美人居然也开起玩笑来了:“老古恋旧!” 李少白笑道:“老古这人样样好,就是爱恋旧不好!铁人凤的老婆跟他有一腿,他能不手下留情吗?” 古人云大喝一声:“倒下!”铁雄已应声而倒。古人云大叫道:“李少白,我操你姥姥!” 李少白还没回嘴,闷着头的杜美人却问出一句怪话来:“你奸尸!” 古人云一愣,笑了:“娘的,杜美人……哎哟,铁老儿,你打我一掌干什么?” 原来铁人凤见爱子倒地,悲愤万分,舍了杜美人,掠过来给了他一掌。 铁人凤一出手,古人云的情况顿时逆转。不出三招,古人云就被打得连连倒退、左支右绌,眼见不敌。 苏小红已缓过气来,替下了古人云,和铁人凤斗了个难解难分。 又有一批卫士冲进院加入了战团,喊杀声惊天动地。 斗得最艰苦的,自然是第五名。 张飞鸿实施反击战术,使第五名顿觉周转不灵了。 凌厉的掌风,逼得他透不过气来;漫天的掌影,使得他的轻功失去了作用。 第五名只好运起真力,和张飞鸿对掌。 一掌,两掌,三掌…… 对到第七掌,第五名被震得退了一步,已然输了。 但这是拼命,不是较技比武。第五名绝不会罢手。 八掌,九掌,十掌…… 第十八掌。 张飞鸿倒跃三丈,微笑着负手而立。 第五名身子摇晃了一下,但没有倒下,他在笑,大笑: “老子不是打不过你,只是不想杀你而已!” 屋顶上一个清朗的声音笑了起来: “第五名,你又在胡吹什么?” 第二十二章 巨变 张飞鸿惊得一回头,呆住了。 他看见了他不可能看到的人。 小鲤鱼笑嘻嘻地立在屋顶上,他身后还站着两个中年人,一男一女。 那个男人,赫然便是黑道魁首,沧州杨超杰。 那个女人,却是峨嵋派的清虚师太。 杨超杰的目光中,尽是怨毒和愤怒。清虚师太的眼中,却闪出了悲无悯人的神色。 死的人太多了,不是吗? 可他们怎么会在这里?小鲤鱼怎么没死? 张飞鸿心中顿时有一千个念头转过。但结论只有—个—— 他失算了! 司文涛缓缓从小鲤鱼三人背后转了出来,朝张飞鸿拱了拱手,冷笑道:“公子,请恕小的失礼了!” 张飞鸿的目光锐利如剑,直射向司文涛。 司文涛背叛了张飞鸿。 可张飞鸿曾藏身于快哉楼外树上,亲眼看见司文涛毒杀小鲤鱼的,小鲤鱼当时的确已倒下。 小鲤鱼没有死,自然司文涛没下毒。可司文涛又怎敢背叛张飞鸿呢? 张飞鸿到快哉楼之前,司文涛和小鲤鱼有很长一段时间相对无言。如果张飞鸿知道这一点,他就会明白小鲤鱼为什么没有死了。 第五名笑道:“小鲤鱼,你干得不错!老尼姑救出来了,小尼姑也就放心了。” 苏小红也笑了:“小双儿,领师太他们快些离开,这里的狗种们,由我们打发。” 张飞鸿冷冷道:“你们一个人也走不了!” 第五名哇地喷出一口鲜血:“放……放屁!” 他已经受了内伤,而且伤得还很不轻。 苏小红掠过来,扶住了他:“老不死的,你受伤了?” 第五名得爱侣相扶,大为受用:“没事。我能……能有…… 什么……什么事?” 小鲤鱼道:“干娘,扶第五名回去。这里由我来!” “不行!”苏小红惊叫起来:“你一个人,怎么对付这些坏蛋?” 小鲤鱼瞪眼怒道:“你们都不听我指挥了?第五名,你走不走?” 第五名想说什么,刚张开口,又是一大口鲜血喷出。 苏小红忙道:“好,我们先走。” 说道“走”字,她已扯着第五名冲上了房顶,孔子曰等人也相随跃上。 张飞鸿和铁人凤并不追赶,只是大笑。 小鲤鱼等人一转身,才发现自己确实走不出铁府了。 另一排房顶上,出现了两排弓箭手,弓已拉满,箭在弦上。 张飞鸿的确有理由大笑。 小鲤鱼叹口气,转过身,苦笑道:“张兄,难道你真的想把我们全都杀死吗?” “不错。”张飞鸿笑得迷人极了:“一点都不错。” “你放我们走的条件是什么?”小鲤鱼开始讲条件:“如果条件合适,我可以答应你。” 张飞鸿摇摇头,柔声道:“你以为我会放你们?” “也就是说,你不惜冒着被我们杀死的危险,,也一定要杀我们,对吧?”小鲤鱼晓之以理:“要知道,我们的力量还是强得很,你很有可能会被我们杀死的。” 张飞鸿淡淡地道:“张某已有后,不可谓不孝。死何足惧? 死何足道?” 小鲤鱼叹道:“那么你忍心看见你苦心经营的事业,就此毁于一旦吗?” 张飞鸿脸色一变,沉声道:“什么意思?” “我是说,我有一个好朋友,他身上有我写的十份状纸……” 张飞鸿的脸一下扭曲了:“放你妈的屁!” 他竟然会骂出这种粗话来,让几乎所有的人都吃了一惊。 小鲤鱼笑眯眯地道:“信不信由你。只要你放我们走路,这份状子,我自会销毁。” 张飞鸿很快又回复了往日的宁静祥和,他又开始微笑了,笑得依旧迷人: “愚兄,我不会放你们走的,我为什么要放你们走呢?我杀了你们之后,便立即着人将天下衙门都监视起来,凡有告状的,一律杀之,你还能有什么办法?” 小鲤鱼笑得开心极了:“那没有用。我这状子不是送到衙门里去的,而是交给某些通天的大人物,你绝对奈何不了他们。” 张飞鸿笑道:“那也好办!我可以派人监视皇宫和京都各部,你知道,我是有这个能力的。” 小鲤鱼笑不出来了:“可事情终究会有水落石出那一天的。” 张飞鸿哈哈大笑:“可到那时候,天下已经是我的了!” 小鲤鱼半晌才叹道:“张飞鸿,我实在是很佩服你。” 张飞鸿道:“哦?” 小鲤鱼道:“我佩服你的雄心。我没想到你四代之后,尚有如此雄心壮志。” 张飞鸿面色一变,眼中暴射出凛冽的寒光。 “你曾祖就是和太祖皇帝争天下的那个张士诚,对不对?” 张飞鸿不答。 小鲤鱼苦笑道:“你想否认都不行!我每夜都来铁府,偷听偷看,我知道你的许多机密大事。” 张飞鸿冷冷道:“是又怎样?朱家天下,本就是我张家的!” 小鲤鱼道:“天下天下,你说天下是你的,别人也说天下是他的。打来打去,苦的却是平头百姓,何苦来着?为了争一个位子,害死那许多生灵,值得吗?” 清虚叹道:“魏施主所言极是。公子……” 张飞鸿冷笑:“小儿之见!妇人之见!” 小鲤鱼摇摇头,正色道:“张兄,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张飞鸿道:“任你舌翻莲花,也逃脱不了今日一死。” 他突然大喝道:“放箭!” 一枝箭也没有射出。 张飞鸿大吃一惊:“快放箭!” “哈哈……嘿嘿……呵呵……格格” 四下里爆发出惊雷般的大笑声。 孔子曰直伸脖子。古人云乱转眼睛。第五名却咧开嘴无声地笑了。苏小红流泪了。 一群白袍人出现在弓箭手背后,他们都在大笑。 小鲤鱼松了口气,团团一揖,大声道:“多谢各位援手!” 李少白山喝道:“卖狗肉的滚出来!” 白香草顿时火了,一溜烟似地冲了出来,大骂李少白: “你他娘的害得老子的生意都没法做了!店里的尼姑是谁放进去住的?这不娃要老子倒一辈子霉吗?” 李少白笑道:“是第五名干的好事,你冲他吼去,找我干什么?” 白香草似乎没听见这句话,转头又骂杜美人、孔子曰和古人云,但就是不敢骂第五名和小鲤鱼、苏小红。 “欺软怕硬是白香草的本色,别人学都学不来。”孔子曰一脸苦笑。 秋水走到小鲤鱼身边,瞪眼道:“你可太不够意思了,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害得我白袍会全班人马星夜从开封赶来?” 小鲤鱼傻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他实在是很感激秋水,感激白袍会的朋友们,也感激狗肉铺老板白香草。 如果没有这些朋友,他今儿不死也得脱层皮。 杨超杰突然大吼一声,跳下屋顶,直扑向铁人凤:“老子给你祝寿,你倒想害老子!” 混战再起,但胜负已定,张飞鸿这一方注定要失败。 张飞鸿站在院中,一动不动。他在等小鲤鱼出手。 他已经被激怒了,就像是一只被激怒的猛虎,眼中喷出了疯狂的怒火。 杀气凌云。 小鲤鱼也没有动,他笑得很轻松,也很开心。 他好多天没这么开心地笑过了。 渐渐地,张飞鸿眼中的怒火熄灭了,他重又变得宁静、洒脱、优雅、孤傲。 他第一次认识到,自己是一只孤鸿,一只从海上飞来的孤鸿。他已没有栖息的地方了。 他问道:“我这次回中原的目的,你是怎么发觉的?” 他的确很想知道。败也要败个明白。 小鲤鱼怔了一下,脸刷地红了。 但他终于还是说出了实情:“那天晚上,我去偷看一个小尼姑睡觉,恰巧看见前面有个夜行人也正向客栈奔去,我一时好奇,就悄悄隐在暗处。结果,那夜行人居然不是采花贼,他敲了敲一扇窗户,窗户就开了,接待他的人是清虚师太。两人在清虚房中悄悄说了些什么,我没听清,心中就有点怀疑了。” 张飞鸿:“于是你就跟踪那夜行人,一直到了铁府?” 小鲤鱼点头。 张飞鸿叹了口气,苦笑道:“我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 的确无法想象、他的基业毁于一桩芝麻绿豆大的小事上——个小无赖去偷看尼姑睡觉,发现了他的秘密。 这是不是就是人们所说的“天意”? 天意如此,他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他无话可说。 小鲤鱼却有话说:“我也没想到,你我会成为仇人……” 他在说些什么,张飞鸿都没听见。 张飞鸿心里一直在想着两个字的一个词——天意! 第二十三章 奇兵 混战早已结束,铁人凤重伤受擒,田总管也被杨超杰拎出来,狠狠地打了几个耳光。 秋水、第五名和苏小红一干人围成了一个大圆圈。 大圆圈圈住了两个人,张飞鸿和小鲤鱼。 张飞鸿缓缓道:“魏兄,事已到此,夫复何言?你出手吧。” 小鲤鱼道:“张兄,本来咱们可以成为好朋友的,我的确很佩服你,也很喜欢你。” 张飞鸿道:“我也一样。” 小鲤鱼苦笑道:“难道咱们之间,真的已到了水火不相容的地步吗?咱们非得拼出个你死我活吗?” 张飞鸿森然道:“不错!你死,我活!” 小鲤鱼呆了一下,又道:“其实你如果不对慧云下手,我也不会拼命的。你还不知道,慧云对我有多么重要。” 张飞鸿道:“你为女人,我为天下,彼此彼此!” 小鲤鱼又道:“你为什么不走?” 张飞鸿道:“我为什么要走?” 小鲤鱼道:“我真的不愿意和你这样的人发生冲突。” 张飞鸿道:“我也不愿意。” 小鲤鱼喜道:“这么说,张兄是答应离开了?” 张飞鸿眼中已有了一种深沉的寂寞和痛楚。他的声音也被一种伤感的情绪浸透了: “基业已失,性命何用?就拿你来说吧,如果慧云真的为你死了,你还会顾惜自己的生命吗?” 小鲤鱼说不出话来。 如果慧云真的为他死了,他一定会相随她于地下。 清虚悄然叹了口气,她也不知道,慧云究竟该怎么办。 张飞鸿沉声道:“魏兄,出招吧!” 小鲤鱼跺跺脚:“好,我要出招了!” 张飞鸿微微一笑,道:“你可以用剑。” “好” 小鲤鱼真的弯腰拾起了一把沾满鲜血的剑。 按理说,张飞鸿空手接剑,是对小鲤鱼的大不敬。 但能够做到“宠辱不惊”的人,才有可能成功。 张飞鸿心中一凛,他知道自己又犯了一次错误一一又小看了小鲤鱼。 长剑轻轻划了一个圆圈,递到了张飞鸿心口。招式平平,去势极缓。 张飞鸿却感觉到了莫大的压力,因为小鲤鱼这一招,令他无从闪避。 而令人无从闪避的剑招,该有多大的威力呢? 张飞鸿两手一抬,大袖拂起。 左袖倒卷而上,袭向小鲤鱼下腹。 张飞鸿的武器,竟然是衣袖! 小鲤鱼立时感到一股浑厚绝伦的力道由剑上传过来,同时,小腹上的穴道已经受到了罡风的侵袭。 小鲤鱼大叫一声,两腿一弹,身子平平飞了起来,让过了张飞鸿右袖的一拂,长剑顺势直扎了下去。 居高临下,势若破竹。 这时他的周身已尽是空门,但张飞鸿若要反击,自己也势必会被这一剑扎个透心凉。 他自然不愿打这种不要命的架。当下右袖也搭上了长剑。 小鲤鱼身形猛地一顿,旋即倒飞而回,摔倒在地。 小鲤鱼已经输了。 “张兄,我认输。’小鲤鱼爬起身,抛掉了手中剑。 刚一个照面,他就弃剑了。 张飞鸿摇摇头:“魏兄良贾藏之若虚。你不过是想让我一招而已。” 小鲤鱼当然不承认:“我的确已输,不用再比了。” 张飞鸿含笑道:“如果你认输,我这个胜者就有权决定你的生死,对不对?……那好,你和你的朋友们都自点穴道!” 秋水等人都怒叫起来:“放屁!” 第五名虽很想再骂几句,无奈一张口,血就往外涌,只得做了几个手势以泄其愤。 小鲤鱼叹气:“张兄,真要斗出个生死来吗?” “不错。” “依我看,张兄的得意兵器,乃是绑在臂上的一对金笔,对吧?” “不错。” “那好,我也让你见识见识我的兵器。” 一只线拐子。一只粉红色的线拐子。 张飞鸿怔了一下,他没有想到,小鲤鱼的武器居然会是一只线拐子。 小鲤鱼执拐在手,笑吟吟而立,拐子在早晨的阳光中泛着柔和的红光。 “张兄,这最我干娘的织心拐,希望你不要小视了它,因为它曾饮过无数武林健者的鲜血。” 张飞鸿缓缓道:“我从来不会小瞧任何一个高手的兵器,我也从不小瞧任何一个高手。所以若论单打独斗,我还从未失败过。” 小鲤鱼道:“张兄可知,它为什么叫织心拐吗?” 张飞鸿当然不知道。 小鲤鱼叹道:“据说这只拐子代表了一种怨苦幽独的情绪,拥有这只拐子的人和被这只拐子击中的人,都会陷入一种忧伤无奈的境况而不能自拔。” 张飞鸿当然不相信。他不相信鬼神之说,不相信那些荒诞无妄的东西。 小鲤鱼道:“其实我并不知道这种说法是否有根据,但我想也许有点道理。这拐子饮了太多的鲜血,它本身已有了某种灵气。这种血腥的灵气或许就是造成怨苦幽独情绪的原因吧!” 张飞鸿微笑:“哦?” 小鲤鱼认真地道:“你若不相信,我也没办法。这只拐子究竟源于何朝,已没人知道。它的制造者是谁,也没有人清楚,但它的主人一直都是女人,我大概是第一位男主人,……也可能是它的最后一位主人。” 张飞鸿还是微笑:“哦?” 小鲤鱼道:“它叫织心拐,是因为它可以织出一张凄迷哀怨的网,网住它碰到的人,一直到那个人……死去。” 张飞鸿大笑:“果真如此,那魏兄怎么现在还好端端地立在我对面?苏小红怎么会活到半百之年?魏兄,这种攻心战术,你用在我身上,可说一点用处也没有!” 小鲤鱼沉声道:“我不过是要提醒你注意,并不是想‘攻’你的心。” 张飞鸿笑声夏然而止:“那好,张某人倒想尝尝被拐子‘织心’的滋味!” 小鲤鱼的头发和衣袂,突然都已向后飘起。 张飞鸿挥舞双袖,宛如一只愤怒的蝴蝶。 蝶影中,不时有金光闪烁。 小鲤鱼突然迎风硬冲上前去,手中织心拐斜斜一划,扫向张飞鸿左臂。 一道粉色的光影,在朝阳中闪烁。 一个是以天下为计的年轻人。 一个也是以天下为念的年轻人。 但他们的决斗,绝对不是为了争夺天下。 清虚闭上了双目,虔诚肃穆地不住低声念着佛号。 苏小红扶着第五名,孔子曰扶着古人云,都紧张地注视着场中的变化。 秋水微笑而立,他显得很轻松。 是不是他认为小鲤鱼已胜定? 不管怎么说,除了奄奄一息的铁人凤和田总管,没有人希望小鲤鱼失败。 可希望毕竟只是希望。 张飞鸿的大袖中,突然飞出一点金光。 小鲤鱼被击倒了。他在倒地前曾闪了一下,但没闪开。 他的右肩上,已出现了一个血洞,那是张飞鸿袖中射出的金笔击穿的。 拐子落地,小鲤鱼口中也喷出了鲜血。 张飞鸿傲然兀立,冷冷打量着抽搐不已的小鲤鱼。 小鲤鱼爬起身,左手拾起拐子,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哑声道:“你……你走吧,我……认输。” 张飞鸿缓缓道:“让你的朋友们都自点穴道,免得我再费神。” 小鲤鱼哑笑道:“张兄,你真的……想这么做?” “不错!”张飞鸿环视着地上的部属们的尸体,寒声道:“血债血还,天经地义!” 小鲤鱼左手一扬。 织心拐从他手中飞了起来,飞向张飞鸿。 看来他已孤注一掷了。 张飞鸿淡然一笑,双袖齐拂,口中叱道:“去!” 织心拐的构造是这样的—— 一片一片的桃花木是由金丝铰钉在一起的。 每一片桃花木都是一只极薄的飞拐。 只有到了最危急的时候,织心拐才会变成十八只飞拐。 大袖拂上了织心拐。 织心拐散开了,幻出了满天的淡红光影。 张飞鸿已忘了去闪避抵抗,他只是怔怔地立着,看着那些飞拐。 飞拐从各个不同的方位飞向他。 飞拐如梭。 张飞鸿这时才明白,被“织心”是一种什么滋味。 可有些事情常常是明白了,也就晚了。 第二十四章 织心 策五名直眉瞪眼地吼道:“老子有件事不明白!” 小鲤鱼顾自斟酒,冷冷道:“什么事不明白?” “你为什么要放了他?”第五名叫道:“像张飞鸿这样的人,抓住就该一刀杀了,免得留下祸根!” 小鲤鱼一口喝干杯中的酒,叹道:“我很喜欢他,不想杀。” 第五名又想叫,苏小红抬手给了第五名一下:“那是双儿的事,你穷叫唤什么?” 苏小红护干儿子,护得都不像样子了。第五名妒火中烧,可总又找不到机会发泄。 小鲤鱼怅然不乐,长吁短叹的,脸色也很惟怀。 苏小红伤心地低声问道:“双儿,又想云儿了?” 小鲤鱼扁扁嘴,泪花在眼眶里直打转转。 苏小红慌了手脚:“好双儿,不哭,不哭,不哭,啊?” 第五名撇撇嘴,怪声怪气地道:“哟哟哟,德性!” 苏小红大怒:“老不死的,没你说话的地方,滚一边玩去!” 第五名推桌而起,冷笑道:“你叫谁滚一边去?” 苏小红怒火益盛:“叫你滚!” 第五名大怒,吼道:“你可别后悔!” 这一下苏小红可炸了:“我后什么悔?后悔让你滚?我告诉你第五名,像你这样的男人,老娘我一天能找七八十个!” 第五名抬脚就去。 小鲤鱼眼疾手快,一把扯住他袖子,怒道:“你们闹什么闹? 干娘,快给他赔个不是!这老东西是吃咱俩的醋呢!” 第五名顿时慌了,老脸通红。 苏小红征了一会,突然放声大哭起来。“老不死的,你真有出息哟!……你个挨千刀的,老不要脸的!” 总之是第五名不好。 “我告诉你们小尼姑现在躲在哪里。”第五名讨好地道:“这件事只有我知道,因为我一直在履行当日对小鲤鱼许下的诺言。” 白云庵。一个极小的尼庵。 白云庵的香火不盛,因为庵中的尼姑很冷淡,而且,白云庵藏在深山中,很少有人知道。 庵中除了住持,只有两个小尼姑。 一个小尼姑对另一个小尼姑道:“慧云师弟,外面有个施主要见你。” 那“另一个小尼姑”居然就是慧云。 慧云听说有人找自己,吓得一哆嗦,小脸更白了: “是……是什么人?” 小尼姑淡淡地微笑着,低声道:“是个年轻轻的施主,说是姓魏,济南府来的,专程来见慧云师弟。” 小尼姑话中有话,语气间颇多醋意。 “我不见,叫他滚!”慧云满脸通红,大叫起来:“叫他马上滚,滚远些!我不想再见到他!” 慧云当然已不再是一个有“德行”的尼姑了。她尖叫的神态和她说的话都证明了这一点。 那小尼姑吓了一大跳,吃惊得说不出话来,连着退了好几步。 住持缓缓步入,长叹一声,道:“慧云,去见他吧。愈是躲避外魔,心魔也就愈盛,去吧,去见他。” “我……我不去,不去!”慧云哭了:“就不去,呜呜……就不去……” 云房中静悄悄的。 慧云抬起泪眼,发现住持和小尼姑都已悄然离去了。 然后她就感到背后有人在动,在移向她。 慧云咬咬牙,修地一转身,长剑拔出,刺向那人。 一剑刺中。 那人目瞪口呆地立着,一点没有闪避,更没有丝毫的反抗。 他绝对没想到,慧云竟会杀人,杀的人竟然就是他。 因为他就是小鲤鱼啊! 慧云也已呆住,甚至都忘了抽出正刺中他心口的剑。 小鲤鱼看看她,又低头看看剑刃,慢慢仰大倒了下去。 剑落地,血喷出。 慧云僵住的身子剧烈地哆噱起来。 “菩萨!我……我……我杀了他,杀了……他,杀了……” 慧云摇摇晃晃地到小鲤鱼身边,惨叫一声,晕了过去。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又是一年。春暮夏初。 慧云跪拜在菩萨前,默默地请求菩萨饶恕自己的罪孽。 她已是很瘦很瘦了。她的脸色也白得可怕。 祷告完毕,慧云慢慢从蒲团上立了起来。 “慧云师父,你好。” 一个暗哑的声音在她身后响了起来。 慧云一转身,只觉天晕地旋,踉跄了好几下,还是没站稳: “你……你……” 令人不可思议,小鲤鱼还活着,就站在她面前。 他已经很憔悴很憔悴了,瘦得很厉害,胡子拉碴的,好像已有三十多岁了。 只是他的眼睛还是那么亮,那么年轻。 他显得很平静,声音也很低沉:“我来找你,是想问你一句话,然后我就要走了。” “问……问什么?” 慧云艰难地挺直发软的腿,艰难地支撑住身子,不让自己倒下,不让自己散开。 小鲤鱼冷冷道:“你愿不愿意还俗嫁给我?” “不……不!”慧云嘶叫起来:“绝不!” 小鲤鱼点头,好像并不感到吃惊,也不伤心:“这些日子,太打扰师太清修了,真是很对不起。……告辞。” 他倏地一转身,抬脚就走。 “回来!”慧云惨叫一声,向前栽倒了。 但她并没有倒在地上,她被一双结实的胳膊抱住了,她倒进了一个宽厚的胸怀里,她听到了一个世上最最可恶、最最可恨的人的声音: “我是骗骗你的,小尼姑。……我今天来,就是要把你带走,不管你愿不愿意,我都要带走你!你要自杀!我也自杀!” 慧云觉得自己一定是飞到天上去了。她只能感到自己的一颗心还在狂跳,而她的手足身躯都没有了。 但她的嘴唇还在。因为他的嘴唇在物她,咬她的唇,他在用胡茬扎她。 嘴唇似乎着了火,烧得她好疼好疼哦。疼得她的心乱抖,疼得她脑中一阵阵发晕,疼得她居然没发觉自己的手已经抱住了他的腰,而且还抱得很紧。 唇上燃起的火,迅速地烧遍了全身。 慧云觉得自己会死的,会被这熊熊的烈火活活烧死。 但她并没有松手。她就想死,就想让这奇异的火烧死,无怨无悔。 她感到自己的身躯又渐渐从天上回来了,因为他的大手在她身上移动,充满了激情,充满了爱意。 当她感到他的手揉着她的胸脯时,突然惊惶了。 天啊,这可是在禅堂啊! “抱我……出去,快抱我出去。”慧云颤声道:“有……有菩萨,菩萨会不高兴的。抱我走,抱我走,求求你把我抱走!” 小鲤鱼打横将她一抱,柔声道:“菩萨会高兴的。菩萨心肠好,当然希望世上所有的人都能找到自己的幸福。” 慧云只是央求:“抱我走,求求你,把我抱走……” “我们当然要走的。”小鲤鱼的声音里满是愉快和柔情;“我当然要把你抱走。我知道你走不动啦,小尼姑。” 慧云的确已走不动了。 菩萨和小鲤鱼,谁肯抱她走,她就是谁的人。 值得庆幸的是,菩萨有腿不能走路,菩萨有嘴不能说话,菩萨有手不能动,便宜了小鲤鱼。 小鲤鱼娶了小尼姑为妻,这件事顿时轰动了江湖。 但没人知道这小尼姑是哪个庵里的,没人知道她的法号,更没人见过她的相貌。 小鲤鱼的妻子,从来不见外人。即便有事非出门不可,她也都肯定要蒙着面,由文夫陪着坐在车里,而且一定会将车帘拉上,挡得严严实实的。 小鲤鱼的妻子,从来不和外人说话,以至有人怀疑她是哑巴。可有一次,常给“小鲤鱼”魏大爷赶车的王贵儿酒后透露说: 那“小尼姑”的声音又甜又糯,听了让人心里漾漾的,只可惜说话时声音很低,没法听清她和丈夫在说什么,似乎她挺怕羞的。 其实,小尼姑若还了俗,就不再是小尼姑了,但人们还是愿意这么称呼她。 不管怎么说,娶回个小尼姑总比娶个寻常女人来得稀罕么。 至于小鲤鱼幸福不幸福,你可以从他喜气的脸上看出来。 这人世间的事,可真怪。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