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臣掌上娇》 第1节 ============== 《权臣掌上娇》 作者:沈缭缭 文案: 清阳郡主被皇帝舅舅捧在手心长大,本该娇宠一世,却不想马失前蹄嫁了个渣男。一朝郡主沦为阶下囚,死于长刀下。 重活一世,她把前世渣夫的聘礼丢出郡主府,放恶狗咬断他双腿,转头跟未来权臣陈熠定下婚事。 只因上辈子临死时,陈熠不但为她收尸,还为她落了泪。 * 满京城都知道陈熠此人喜怒无常,杀伐果决,踩着尸骨堆才一步步做成了大权臣。 朝中权贵都避之如蛇蝎。 却无人知晓,他心里藏着一道白月光。上辈子为她权倾朝野,却亲眼见她满心欢喜地嫁给别人,最终隐忍收场。 后来,他想起那摧心肝的滋味,心道不如先将人娶到自己身边再说。 *** 双重生互宠,似的,男女主都是重生的。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重生 甜文 主角:翟似锦,陈熠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他的小郡主 ============== 第1章 长宁二十二年,时至隆冬,天空黑沉压了数日,终于落了第一场雪,是丰年吉兆,百姓们欢欣鼓舞。 而宫苑之内,却是厮杀漫天,伏尸遍地。 大皇子借着北戎使臣“行刺”长宁帝的名头,一路带领左右神武军围杀皇宫,同谋清远侯李谦带着三百精兵冲进了长宁帝所在的太极殿。 在此之前,他的夫人清阳郡主正在御前侍疾。 灯火摇曳间,她从太医手中接过汤药,亲自喂给长宁帝,“太医说了,舅舅只是最近操劳过度,等太子皇兄从西山大营巡察回来之后,舅舅就能放手政务,安心休养了。” 长宁帝倚在床头看着她,“翟家将人送走了?” 翟似锦端着药的手顿了顿,边给长宁帝喂药汁,边道:“嗯,昨日连夜送走的,送去了城外的庵堂,再也不会回来了。” 长宁帝又问,“那李谦呢,你打算怎么处置?” 翟似锦垂着眉眼,不知如何回话。 作为长宁帝胞妹的女儿,她自幼颇受舅父长宁帝的怜惜,本以为得嫁良人一生无忧,却怎料,几日前,她的夫君李谦和堂妹暗通款曲,被她无意间捉奸在床。 李家这些年全凭攀着皇亲,才得以在朝堂立足,事发时,李谦万般悔恨,将所有过错都怪在了堂妹头上。 翟家害怕她会要了堂妹的命,做主将人扫地出门,送去城外的庵堂留下一条性命。 只是李谦依旧不肯和离,叫她心腔憋闷,恶心了数日。 现在长宁帝问起,她迟疑良久,只得敷衍过去,“舅舅不必担忧,似锦心中有数,会处理好的。” 长宁帝轻轻点头,声音有些倦怠,“当年朕就不同意你下嫁于他,他太过急功近利,并非良配。” 翟似锦垂下眸子,无奈地笑,“是似锦辜负了舅舅的心意,现在已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长宁帝叹气,“等朕百年之后,还有太子照拂你,谅那李谦也不敢薄待了你。” 翟似锦连忙打断他,“舅舅又胡说了!” 长宁帝望着她,但笑不语。 翟似锦脸眉心紧拧,还想开口说什么,谁知殿外却撞进来一道踉跄的身影,朱色太监服上满是血迹,胸口横穿着一柄长刀。 是往日长宁帝身边近侍的刘公公。 “刘公公!” 翟似锦慌忙放下药碗,起身去扶刘公公,触及他身上的鲜血,白皙细腻的手掌顿染殷红。 “陛下,郡主……大皇子谋逆造反,带着左右神武军已攻破四道宫门……叛臣清远侯更是带人朝着太极殿而来……外面的人都被灭口了……郡主,快带着陛下逃……” 他只来得及说这些,说完就垂下了头颅,倒在地上再也不起。 殿中的宫人们尖叫连连,纷纷疯跑出殿外逃命去,却在不久后响起了响彻黑夜的凄厉惨叫。 神武军厚重的脚步声也接连到了殿门外。 翟似锦浑身冰凉,压着心惊跑到病榻前,望向长宁帝的眼睛里露了怯。 “舅舅……” 长宁帝轻阖双眼,撑着疲惫的身子翻到床里拿了一个锦盒,交到翟似锦手中,低声对她说:“从书架右侧的暗道出宫去,去西山大营找你皇兄。” 话音刚落,大开的殿门外冲进来一队精兵,个个手持重剑长刀,为首的正是刚才翟似锦和长宁帝讨论过的李谦。 李谦迈进入殿,一双桃花眼扫向烛光明亮的殿内,最后目光落在翟似锦手中的锦盒上,朝她笑道:“似锦,过来。” 翟似锦暗自咬牙,把盒子藏在身后。 李谦下令让士兵用刀剑架在她白腻的脖颈上,清秀无害的脸上掩不住自得,“郡主还是把东西乖乖交出来吧。” 翟似锦气得浑身发抖,“休想!” 李谦让人将长宁帝从床上拖拽下来,叫他摔在地上猛地咳出一口黑血。 翟似锦震惊地睁大双眼,像是发现了什么,全然不顾刀剑无眼,脖颈擦着剑刃朝长宁帝扑了过去。 “舅舅!” 李谦眯了眯眼,“他喝了你亲手喂的穿肠毒药,活不长了。” 刚才那碗药?! 翟似锦蓦地抬头,双腿软得险些站不住。 李谦轻笑一声,“郡主,还得多亏了你,谁叫陛下防着所有人,独独从来不防备你。” 翟似锦指尖扣进掌心疼得滴血,近乎麻木地扶起长宁帝,思绪混乱中想去抹去他唇边血迹,手指已经颤抖得不受控制。 她不知道,为什么一向隐忍的李谦会突然做下谋逆逼宫的罪事,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好端端的补药会被换成了毒药。 她霍然回首,望向李谦的双眼怒而猩红,“难怪你今日催我进宫,是为了将我也困在宫中?” 如果她留在府里,在察觉李谦逼宫的第一时间,势必会跑去西山大营搬救兵。 但现在她被困在宫中,长宁帝连最重要的东西都交给了她,现在却要落在李谦这个乱臣贼子手里。 一石二鸟,他真是好算盘。 李谦不答她的话,只大跨步上前来,将她身边的锦盒夺走,打开盖子,赫然便是象征皇帝身份的传国玉玺。 翟似锦猩红的眼睛狠瞪着李谦。 长宁帝弥留之际紧紧按着她的手腕,痛苦到五官扭曲,却仍对她说:“逃……” 这是皇帝舅舅对她说的最后一个字。 随后,他浑身瘫软无力,咽下最后一口气。 “舅舅……舅舅……舅舅!” 翟似锦满手都是血,哭喊着摇着长宁帝的身体,可他再也没了动静。 李谦眼神中满是嘲弄,用居高临下的语气吩咐道:“将清阳郡主带下去,等太子殿下回宫之后,她便是大皇子送出去的大礼。” 士兵领命,上前几步架起翟似锦的双臂。 但翟似锦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忽然挣脱开,从发髻中拔出一根衔珠蝶形钗,疯了似的飞快朝李谦刺去。 殿中士兵大喊,“保护侯爷!” 李谦毫不犹豫地抽刀出鞘,一刀贯穿翟似锦的胸腹,随即士兵一拥而上,森寒利刀一道道落在她的血肉之躯上。 疼,很疼。 皮肉下血液骤然火热滚烫,随着长刀起落血溅青砖,她横倒在地,口中低喘谩骂道:“李谦……你不得好死……等皇兄回宫后,定要将你这等乱臣贼子碎尸万段……” 浓烈的血腥气在殿里散开,骇人而疯狂。 李谦低头看着她,目光冰冷,嘴角扬着嘲讽,“留你一命已是仁慈,既要寻死,我便留你不得。” 她眼神涣散地昂着头,看着李谦得意地转身离去。 这种的人,将来必定不得好死。 约莫是老天爷听到了她的祈求,下一刻,李谦带着玉玺正要踏出殿门,却只见半空中一道寒光呼啸而至,他错愕间还来不及后退,竟已被一箭封喉,顿时鲜血四溅。他惊恐地睁大双目望向远处,双手徒劳地紧握住那支冰冷的箭,只嘶哑地发出一丝声音,就已经仰天倒下,没了气息。 弥留中的翟似锦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尽管遍体鳞伤痛彻骨髓,却笑着涌出热泪。 朦胧中,她只听到周围兵刃交接,风声凄厉,然后惨叫声四起,一道模糊的身影下了马,直奔着她来,将她从冰凉的地面上抱起来。 她已分不清是自己疼得抽搐,还是抱着她的人双手在颤抖,只能撑住最后一口气,无力地靠在那人臂弯里,轻攥他的衣袍哀求道:“大皇子谋反……李谦抢走了玉玺,你快去西山大营找太子皇兄……找他……” 那人伸手擦着她脸上的血迹,动作轻柔谨慎,像是在对待世间至宝,默了半晌,用肃冷沉稳的声音道:“郡主,臣听见了。” 翟似锦感觉身体里的力量被渐渐抽离,意识即将彻底散去的那一刻,她用尽全力,努力看清楚了面前这个人。 怎么,是他?! 竟然是……陈熠?! 长宁帝的心腹,大宁朝数一数二的阴鸷权臣,他带着精兵冲杀至此,为的是什么?是想救驾还是…… 满心惊诧的她倚在陈熠怀中,手指微微动了动,却连一丝声音都再也发不出,顿然闭眼没了意识。 第2节 但是渐渐地,她从自己身体里飘了出来,更加清楚地看见陈熠抱着她的情形。 是她至死,也想不到的。 陈熠一人执掌廷尉刑狱,嗜杀成性,面对朝中重臣也是说杀就杀,全天下没有人不怕他的。 翟似锦出入宫禁时,经常能碰见他,但也是敬而远之,不敢深交。 只是现在这位人人惧怕的大权臣,竟抱着她的尸首,落寞地坐在淌满鲜血的玉阶尽头,周遭的一切变故,仿佛与他毫无关系。直至太子率领西山大军杀回皇宫,稳住大局后,他才缓缓起身,向太子道:“请允许臣……为她收尸。” 太子带走了长宁帝的遗体,陈熠抱着她在太极殿枯坐了一宿,直至天明。 她的灵魂陪陈熠坐了一夜。冬雪后初阳升起时,她看见陈熠漠着脸,双眸颓然没了昔日神采,却是稳稳地抱着她的尸身离开了太极殿。 她却被困在殿中,望着他的背景愈渐远行。 忽然,一道大力将她从身后卷了进去,陷入黑暗那一刻,她仿佛摸到了脸上陈熠滴落的几滴眼泪,脑海中也遽然回荡着陈熠那句话:请允许臣……为她收尸。 可,为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本质甜文,一切为了谈恋爱。架空,诸朝乱炖,小天使们看得开心记得收藏吖,信我不亏!! 下本预收求收藏:《娇媚撩人》 文案如下: 顾蓁蓁未出阁时,经常会做同一个梦。 梦中的男人狠毒乖戾,近乎变态的偏执,她怎么甩都甩不掉。 直到成婚洞房,她被挑开盖头,瞧见了三皇子的真容。 顾蓁蓁:…… 我现在和离,还来得及吗? 容毅肖想了顾蓁蓁数年。 成婚当日,容毅低头看着鲜红喜帕下的她,明艳动人,娇媚撩人。 这是他明媒正娶的妻。 为了让皇帝放心顾家毫无争储之心,顾家将千娇万宠的嫡姑娘顾蓁蓁嫁给了最不可能得势的三皇子容毅。 所有人都以为顾家会就此没落,不料容毅荣登九五,随后顾家也成为了当朝第一权臣。 夜时,美人卧在容毅腰间,问:“不是说事成之后就与我和离?我的放妻书呢?” 容毅将她将床榻里搂了搂,珍而重之轻吻她眉心,“乖,放妻书什么的别想了。” 第2章 长宁十七年,临近冬至,皇宫戒备更森严,太液池边却响起“扑通”一声巨响,紧接着便是宫女惊慌失措的呼喊声。 “郡主!” “郡主!” 路过的青衣少年询问了宫女两句,得知落水的是当今陛下最疼爱的外甥女清阳郡主,当即想也不想,就纵身跳进池中,将人救起。 …… …… 连着下了几天的雪,郡主府早早烧了地龙,翟似锦猫在绣榻,看着宫中派来的小太监,他笑容堆了满脸,从进门开始,嘴巴就没停过。 “……陛下可是将郡主当作亲生女儿疼的,如今正巧,三公主已选定驸马,只等着来年初春便完婚。” “郡主与三公主同岁,您的婚事陛下自是放在心上了的,今早他还让皇后娘娘过问了朝中适龄的年轻公子……” 小太监嘴巴叭叭叭的,说了许多好话。 翟似锦的母亲南康长公主是长宁帝唯一的妹妹。当年下嫁给皇商翟致远,本该是一段佳话,却因难产而亡,使得长宁帝痛心内疚,将所有的亏欠都弥补在了翟似锦身上。 现在她到了适嫁年纪,长宁帝再疼惜她,也要为她挑选合适的人家嫁出去的。 但翟似锦自己知道,皇帝舅舅这样着急地让皇后娘娘替她张罗婚事,是因为半个月前她不甚落水,被陌生外男救起的事情传开了。 想到这件事,翟似锦不由抬手捂住钝痛的胸口,像是巨石压着,喘不过气。 小太监见她脸色不好,后知后觉停住嘴,转身将身侧的宫装首饰放下,又笑嘻嘻道:“明日便是冬至,陛下要在玉华台摆家宴,郡主自从得了风寒就不曾进宫了,陛下一直念叨着呢。” 翟似锦点了点头,让婢女燕燕把小太监送出门去。 她倚在榻上,看向窗外白皑皑的一层寒霜。 从落水后醒来,她经常一个人坐着发呆,府里的人把消息传进宫中去,长宁帝还特意派太子皇兄来探望过她几回。皇兄登门来时,还曾戏谑她得了一场风寒,竟还落下了犯痴的病根。 对于他们来说,她只是因为落水得了一场风寒,身子虽娇贵,好好养着就是了。 可对于她来说,她已经经历过堂妹与夫君私通苟且,夫君造反逼宫,将她砍死在太极殿中。 她死过一回了。 死在大宁二十二年的隆冬,是陈熠为她收的尸。 李谦也死过一回了,可惜这辈子他也活过来了,而且算着日子,今天该是李谦上门提亲的日子。 燕燕送走小太监,风风火火地跑回来:“郡主,出事了!” 翟似锦从窗外收回视线,一边起身披上外裳,“什么事?” 燕燕道:“上次救了您的那位李家公子来提亲了,管家拦都拦不住,媒婆一股劲让人把聘礼全抬进府里了。” 翟似锦穿好衣裳,觉得身上还是冷,又披了件狐裘,才随燕燕出门去看看。 一路上,她都在努力回想自己十五岁这一年。 因为就是从这一年的冬至前夕,李谦上门提亲,而她因为半月前李谦的英雄救美,对他生了情谊,这门婚事便水到渠成。 但长宁帝对这门婚事极不满意,是她据理力争,招数使尽,非李谦不嫁,最后却嫁给李谦做了五年的垫脚石。 现在他还敢上门来提亲?呵。 行止二门处时,翟似锦忽然顿住脚步,冷着脸问燕燕:“隔壁府里养的那只大黄狗最近是不是又长得肥硕了许多?” 燕燕愣了愣。 翟似锦是皇帝亲封的郡主,郡主府就辟在翟府隔壁,因为某些缘由,翟似锦跟亲生父亲翟致远已许久不曾往来,仿佛就要借着这一堵府墙,隔断两人的父女情谊。 现在翟似锦主动问起来,燕燕转而露出一丝喜色,连连点头。 翟似锦装作没看见她的笑容,冷漠颔首:“去借过来,我有用处。” 燕燕就喊了府里的小厮赶紧去隔壁把大黄借过来。 翟似锦带着燕燕到了府门前。 前一夜的落雪积在台阶上,下人还没来得打扫,一个圆圆胖胖的花衣媒婆就乐呵笑着让人往里搬东西,脚印踩得乱七八糟,露出台阶原本的青砖颜色。 “你们胆子真是大,可看清楚了?这是堂堂郡主府,也是你们能撒野的地方?” 燕燕人小小的一只,声音却不小,站在庭院里朝外边吼,连着围在郡主府外看热闹的百姓都听得见。 上次翟似锦落水一事传得沸沸扬扬,大家今早见到李家抬着聘礼往郡主府抬,以为李家就此攀上了皇亲,特意赶过来看热闹。 燕燕这一吼,吼得那些人脑仁一懵,纷纷面面相觑,心道李家上门提亲没跟人家郡主打好招呼? 翟似锦攥着狐裘,垂着眼睑,敛去眼底的寒意,台阶下的青衣少年缓缓转过身来,剑眉星目,朝她微微一笑。 上辈子她就是被他这样风清霁月的样子给骗了! 不但害得她跟舅舅吵架离心,就连皇兄赵奕也指着她脑袋痛骂,骂她眼瞎心盲,天底下好男儿那么多,为什么偏偏选中了一无是处的李谦。 如今重活一世,她也想知道。 论相貌人品,京城权贵里随意拎出一个人来,哪个不比李谦强上百倍。论家世本事,李谦更是被甩几十条街。 “郡主。”李谦低头整理了下衣襟,从袖中摸出一道红彤彤的庚帖婚书,朝翟似锦恭敬行礼道:“在下心慕郡主,自那日救起郡主后便思之如狂,今日请了媒人上门,多有唐突,望郡主莫怪。” 翟似锦冷笑:“你心慕于我?思之如狂?” 要不是上辈子她是死在李谦手里的,她还真就信了李谦现在的鬼话了。 一开口就提半个月前落水一事,还当着那么多凑热闹的人说,是怕她名誉毁得不够干净,等毁干净了,她就只能选择嫁进李家是吧。 李谦用余光偷偷扫了翟似锦几眼,发现她面容明艳,骨相娇娆,只是浑身透露着一股寒意,跟那日含羞带怯的样子很是不同。 他先是有些愣怔,紧接着连忙说道:“在下句句属实,这便是在下父亲所拟的婚书,郡主可否一观,若觉不妥,再拒绝在下也未尝不可。” 翟似锦看了眼燕燕。 燕燕有些迟疑,但还是下了台阶,瞪着眼把李谦的婚书拿了过来,转递给翟似锦。 翟似锦拿着婚书翻开,在李谦眼中燃起希冀时,当着那些好事的百姓把婚书丢到了面前的雪地上。 “胡言乱语!不知所谓!” 李谦脸上的笑容渐渐僵住。 他如今没有权势没有地位,勉强只有一张看得过去的俊脸和传扬在外的刻苦好名声。 翟似锦偏要叫他希望落空,名声毁尽。 她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李谦,嘴角勾着冷笑:“半月前你救我一命,陛下已经派人送了赏赐去李家,恩情两清,你今日却招呼不打一声抬着聘礼上门,或是想挟恩求报?” 李谦脸色发青。 翟似锦侧目看向媒婆和几大箱聘礼,语气冷淡:“我这郡主府并非街头市井,老人家收了聘礼往里抬,也不看看这府前的牌匾是谁亲赐的。” 当然是当今陛下亲赐的。 媒婆两只脚都在门里,听到这话后,连忙哆嗦地蹿到门外去。 燕燕叉腰附和:“你们一个个活得不耐烦了吗?都出去!等我家郡主把你们这些刁民的行径告诉陛下,统统治你们一个大不敬之罪!” 李谦面色由青变红,急急解释:“郡主可是怪在下鲁莽,没事先与你商量。” “你想与我商量什么?” 翟似锦轻嗤地笑了下,没等李谦再开口,转头吩咐府里的下人:“把他的聘礼都给我丢出去,往后他要是还敢这样上门来,哪只脚踏进来就打断哪只,要是打死了就来找我要赏钱。” 李谦错愕不已,外边看热闹的百姓中却先爆出一阵骚乱,纷纷震惊地看着翟似锦,纷纷痛斥她这番言语。 第3节 “怎么能这样啊?恩将仇报啊。” “仗着自己是皇亲国戚了不起啊……” 翟似锦扫了眼那些百姓,捋了捋狐裘衣襟,笑容淡然清艳:“这人居心叵测叫人看得厌嫌,你们要是愿意揍他,郡主府也乐意给你们支赏银,一拳一两,绝不拖账。” ……谁会跟银子过不去。 原本凑热闹的百姓们还想为李谦说几句公道话,现在看向他的眼神,却都跟看白花花的银子似的。 李谦慌忙上前想继续跟翟似锦解释,翟似锦已经转身回府,头也不回。 一箱箱系着鲜红绸缎的聘礼被抬出来,摔在雪地里,铜扣掉落,里边的东西稀里哗啦撒了一地。 郡主府的人“砰”的关上了大门,百姓们还没走,等着李谦身边的护卫们先走。 但是没等到他们揍李谦一顿拿赏银,旁边宅子里突然奔出一只大黄狗,半人高,腰腹粗圆,张着血盆大口就朝人群里扑来。 百姓心生惧怕连忙躲避开,狂吠的大黄狗便朝杵在原地思考后路的李谦狠狠扑去。 第3章 李谦亲自到清阳郡主府提亲、却被恶狗咬断双腿的消息不胫而走,没到半日便传遍京城,连深居东宫的赵奕也有所耳闻。 正是午后,赵奕跟一众幕僚商议完要事,就有人将这个消息说给赵奕听。 那人哄笑道:“李家那般门第,居然想攀郡主的高枝,如今也是自食恶果。” 也有人面露担忧:“李毅虽任户部主事,李谦是他次子,出类拔萃、卓尔不凡,去年春闱中了前三甲,将来绝非池中物。” 说攀高枝也未必,李谦是个有前途的人,清阳郡主要是不喜欢他,就该好生商量,再把将聘礼退回去,也不该像这般行恶事、自损脸面。 想也不用想,将来李家势必不会善罢甘休。 赵奕瞬间黑了脸。 幕僚们纷纷起身告退。 诺大的书房中除赵奕之外只剩下一个人,偏那人好似察觉不到赵奕的恼怒,依旧捧着茶水轻抿。 “你还不走?”赵奕斜睨了他一眼,“新官上任三把火,怎么不见你去烧一烧廷尉署,他们忙得脚不沾地,你留在孤这里躲懒?” 陈熠轻笑:“殿下这里茶水好喝,臣想多留会儿。” 赵奕不以为然,却也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太子妃近日喜爱茶道,算你们有口福了。” 陈熠听闻此话,低下头继续喝茶。 赵奕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发觉茶水早已凉透,又涩又苦,顿时又皱了眉,“孤有事要出去一趟,你若想留就留着吧,孤再遣人给你送些茶点来。” 他说着放下茶杯,偏头唤常夏去准备马车。 陈熠眸光有些幽暗,状似无意般询问:“殿下要去何处。” 赵奕道:“表妹惯来性子要强,今日会发生这样的事,她必然是气狠了,不然不会这般不计后果。孤得去看看她,免得她再做出什么傻事来。” 此言非虚,满京城都知道清阳郡主是皇帝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从小到大何曾受过半点委屈。 之前她不甚失足落水,知道的人不算多,长宁帝下令不许外传。可不知怎的,几日功夫就传得人尽皆知,现在李谦还有脸登门去提亲。 陈熠听出了他的话外音,手指摩挲着瓷杯边沿,黑眸里的情绪不见底不可触。 赵奕稍一顿,忽道:“瞧你闲得日日发慌,不如随孤走一趟?她将这事儿闹得这样大,孤不好插手其中,你陈廷尉奏谳的名头应该是极好用的。” 他是太子储君,须事事谨慎,以身作则。 可陈熠不一样。他在廷尉署当差,手里正巧有点关于李家的把柄,拉着他去郡主府镇场子,实在妙极。 陈熠刚颔首,正要应下,侍从费康急匆匆进门来:“大人,廷尉署出了急事,几位监事拿不定主意,特地请大人您回去一趟。” 赵奕讶然,旋即摇头叹气:“罢了,表妹向来喜静,不愿见生人,懒得带你去打搅她。” 于是他就撇下陈熠,独自去了郡主府。 …… …… 午后的冬阳并不暖,还有带着一些凉意。 翟似锦裹着毯子倚在绣榻上,眉头紧拧,看着眼前巧笑倩兮的小姑娘,一身茜红小袄合身得很,露出娇软玲珑的身段,小小年纪便甚是勾人。 这就是她照拂多年的堂妹。一想起当初捉奸的场面,她到现在心里还是不舒服,一个巴掌拍不响,李谦是彻头彻尾的渣男,这位堂妹也不是盏省油的灯。 “……明日便是冬至,按照惯例,一家人总是要聚聚的。只是堂姐你贵为郡主,想必今年也要入宫伴驾。” “早上的事情大伯父也知道了,他说堂姐当真不喜李家公子,也不该放狗咬人,如今闹得大家都面上无光……” 翟嫣儿自顾自说了一堆废话,见翟似锦眼底浮起一丝冷意,神色间露出些微的不自然,立即垂头噤声。 大伯父也真是的,自己跟堂姐多年的心结解不开,还派她来做恶人。 堂姐这眼神都快能吃了她了。 燕燕替翟似锦从厨房把药端回来,进屋后瞅见翟嫣儿坐在屋里,笑着上前行礼道:“五姑娘怎么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来了,婢子都没来得及招待你呢。” 翟嫣儿袖间的双手握成了拳,点头轻声道:“明日便是冬至,大伯父事务繁忙,便托我来给堂姐传几句话。” “那传完了吧?”燕燕的笑声清清脆脆,很是悦耳,“太医一直叮嘱,郡主的风寒久治不愈,须得好生静养,五姑娘要是传完话了就让我家郡主好好歇息吧。” 这些话落在翟嫣儿耳朵里,有些刺耳。 就像是在催促她赶紧离开,别留在这儿碍翟似锦的眼。 可她凝神朝燕燕细看去时,只见她笑容真挚,正小心翼翼地伺候翟似锦喝药。 是自己多虑了。 翟嫣儿蹙着眉,双手将帕子攥得紧紧的,正要说什么,外边有小丫鬟进来禀报:“启禀郡主,太子殿下来了,管家将他接到了偏厅,郡主可要去见一见?” 翟似锦才喝了一碗浓苦的药汁,赶紧含下一颗糖渍青梅,酸甜的滋味立即溢满唇齿。 等喉口的苦涩压了下去,她嚼掉梅肉吐出核,看向一旁的翟嫣儿:“皇兄出宫来看望我,我得去前边招待他了,堂妹你想留便留,我让人给你换壶清茶来。” 翟嫣儿面色躁红,逐客话她还是听得出来的,随即慌慌忙忙起身回避。 翟似锦重新梳洗换了衣裳,才去到偏厅与赵奕相见。 她的喜好与常人有些不同,寻常姑娘大多喜欢针线诗词一类秀气的东西,她却偏爱射箭骑马一类,约莫是从小跟在两位皇兄身边沾染的习气,少了些女儿家的娇柔,多的是男子的洒脱肆意。 她迈进厅中时,赵奕正好站在前几日才挂好的一副秋日骏马图前,跟常夏在摆说什么。 虽然没听见,但她能猜到。 这幅画原是挂在长宁帝的御书房中的,中秋前后的时候,她缠着长宁帝讨要这画,长宁帝逗她不给她。 直到她落水之后大病了一场,这画就充作赏赐到了翟似锦手里,这样的珍贵墨宝府里有很多,管家没怎么上心,就随意挂在了待客厅这样的地方。 走到近处,赵奕的笑声清晰入耳:“……孤这表妹生性顽劣,还总觉得自己乖巧无比,若非父皇罩着她,孤能将她一天欺负哭七八回,哈哈哈……” 赵奕逮着常夏闲谈,并未注意到身后多站了一个人。 常夏有所察觉,听到此处觉得有些不妥,刚想张嘴就被翟似锦一个眼神扫了过来,默默闭了嘴巴。 赵奕还在笑说:“还记得前年的秋猎,她闹着要学骑马,偏偏笨得很,自己囫囵从马背上摔下来,哭得可凶了。” 翟似锦站在他身后,笑问:“是么?” 赵奕只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一时没反应过来,顺着附和点头:“那可不是,孤就这一个表妹,当时她摔得不轻,孤还特地托了宜乐给她送药上药,也不见她对孤说句感激话……” 常夏终是忍不住,掩嘴咳了声,讪讪扯他衣摆:“殿下。” 赵奕回头,他口中所说的娇气小姑娘如今就站在面前。 两人兄妹多年,早就熟得不能再熟,这种背后编排人被抓包也算不得什么。 他大大方方坐下,望向翟似锦微略苍白的脸色:“表妹这脸色不太好,可请太医瞧过了?” 翟似锦在他对面坐下,“只是小小风寒,不碍事,皇兄事务繁忙,今日怎么突然来了?” “当然是为了李谦的事。”赵奕半倚在梨花木椅上,忽而神情郑重,“表妹,你怎么想的?” 翟似锦伸手端了茶杯,借着撇茶沫的动作,眼底的情绪轻轻颤了颤。 他问她怎么想的。 这句话,她耳熟极了。 上辈子的这个时候,赵奕也是这样询问她,问她对这门婚事到底怎么想的。 唯一不同的是,当时她收了李谦的聘礼。现在重活一世,她不但把李谦的聘礼丢出郡主府,还关门放狗咬断了他一双腿。 现在外边肯定都在说她恩将仇报、心比蛇蝎,而赵奕这句话也就变成了是在关心她的后路。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意涌上心头,她抿唇微笑:“劳烦皇兄亲自跑这一趟了,今日事出有因,是似锦鲁莽无状,但一定会处理好这件事,不会给皇兄添麻烦的。” 赵奕摆手摇头:“麻烦不至于,孤也招惹不上什么麻烦,主要是你如此张狂行事,如今满京城都听闻你的恶名,不怕将来无人敢上你府上提亲么?” 翟似锦杏眸略有一顿。 难道他不该先问她有什么打算吗?毕竟她放狗咬断人家的腿是真,且大庭广众之下人人目睹,李家若要报官伸冤,那她会很难办。 这件事她确实是考虑欠妥了。 赵奕以为她小姑娘心性,脾气闹过了现在后怕了,唔了声又道:“这些日子你不曾进宫,父皇母后都在为了你的婚事忧烦,尤其是母后,刚操心完宜乐又要来操心你,你却弄这一出,权贵世家谁还能看上你。” 翟似锦只笑着答:“不然还能怎么办,当真如了李家的意,用这救命之恩嫁过去?再者说了,那天晚上夜黑风高,我怎么摔下太液池的,我到现在都还没回过神来。” 赵奕顿时皱眉:“此事你从未说过。” 大宁朝的风气还算开放,不像前朝那般条条框框,没什么男女七岁不同席的说法。但女子落水被人抱了身子,传出去总归不体面,且姑娘家脸皮薄,发生这种事情总是往死里捂着。 就像他三妹宜乐,有次偷偷出宫不甚落水,万幸知道的人不多,救她的也是个小侍卫,此事便瞒下来了。 但翟似锦和李谦这一次……倘若阴谋论一下,如果一切都是李谦自导自演,那他就可犯下欺君之罪了。 “这样吧,表妹你尽管安心养病,李谦的事情孤会跟父皇禀明的。” 赵奕没能说完,就被翟似锦打断:“你别告诉舅舅,我自己能解决的。” “你怎么解决?”赵奕看着她微凝的面色,口吻渐重,“你是个姑娘家,这等事岂能你去出面,放心吧,只要你不想嫁,这门婚事李家便攀不上。至于李谦被断双腿一事,他们也不敢闹,要是闹的话,廷尉刑狱的大门可为他们随时敞开着呢。” 翟似锦歪了下头,眼中满是疑惑:“廷、廷尉刑狱?李家犯了什么事?” 第4节 赵奕说得有些舌燥,端起手边的杏仁茶喝了几口,才勾着唇角笑道:“这还得多亏了新上任的廷尉监,他随手翻阅了几道卷宗,凑巧得知李家一笔烂账。李谦断腿事小,应当还救得回来,但他有功名在身,明年更是要入仕,身上绝不能有污点。那桩旧案要想翻案也容易,孰轻孰重,他自晓得。” 他没瞒她,也没细说,但翟似锦经他这样一提醒,也想起了七七八八。 在她嫁给李谦的第三个年头里,确实有人拿着陈年旧案去刑狱请求翻案,状告李谦曾失手打死过一个醉汉。但上边顾忌她郡主身份,就卖了李家一个面子,把这事遮掩过去。 后来她能知道这件事,还是陈熠亲口对她说的。 那时她还帮李谦说好话,觉得他身材板瘦弱成那样,怎么可能杀死一个体型多于他两倍的醉汉。 陈熠当时已经是长宁帝手中最锋利的夺命剑,喜怒无常,鬼神皆惧,听着她的解释面无表情,双眼分外阴鸷,叫她看得心生惧怕,竟然落荒而逃。 翟似锦又问:“皇兄说的廷尉监,姓甚名谁?” 赵奕舒眉笑道:“姓陈名熠,上个月余太尉刚举荐上来的,是个极有趣的人。” 翟似锦皱起了眉。 听赵奕这样说起来,那陈熠便是在这个时候做了廷尉,那他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替皇帝办事的? 要知道这时候的廷尉,还只是个廷尉,跟上辈子那样能随意处杀朝廷重臣、掌握生杀予夺的大权臣比起来,仍有很大一段差距。 起码皇帝是信他至极,才会放给他那么大的权利。 赵奕瞥了她一眼,温和浅笑道:“本来孤是打算带他一起来看你的,可廷尉署有急事把他叫走了,你要是也觉得有趣,改日孤替你引见。” 翟似锦袖下轻轻捏了捏指腹,面上显露出一丝迟疑:“这、这不太好吧……” “这有什么不好的。”赵奕哈哈笑,“此人城府颇深,善于藏拙隐忍,孤是他抓住的机遇,顺势而为提携了他一把,不过还没来得及讨报酬。你这次闯下大祸,要是能得他的助力,李谦将来就算真的残废了双腿,你也不必怕了李家。” 翟似锦和他对视着,眼底的忧虑几乎要溢出来。 这不是她怕不怕李家的问题。 她敢对李谦下这样重的手,就没有怕的打算,况且她是皇帝亲封的郡主,李家总不能告御状逼着翟似锦赔给李谦一双腿。 那样就显得李家太蠢了。 翟似锦这一回是栽在自己手里了,不但落人口舌,还连累皇室一起丢了脸面。 第4章 不过也没关系,是李谦先把她名声按在地上摩擦的,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百姓凑个热闹,随口说几句“公道话”,掀不起什么风浪。 上辈子的李谦也算是个人物,伙同大皇子逼宫谋反,她和长宁帝都死在李谦手中,简直千刀万剐都不为过。现在她只放狗咬断他双腿,算轻的了。 转眼到了第二日,冬至佳节,翟似锦酉时入宫,照着规矩先去了舅母萧皇后的景阳宫请安。 景阳宫内温暖如春,银丝炭烧得正旺。 翟似锦迈进金碧辉煌的殿中,将肩头沾了雪水的披风褪下来交给一旁的宫女,抬眼就瞧见坐在桌边的萧皇后把面前的叶子牌铺开,喜上眉梢道:“胡了!” 自古深宫寂寞,长宁帝醉心于朝政,嫔妃少得可怜,后宫里除了萧皇后之外,就只有贵妃张氏、以及贤妃刘氏。三位娘娘平日里打个叶子牌都凑不齐人。 往常她们会找女官秋芳来凑个数儿,但今日坐在萧皇后身边的却是昨日传旨的小太医提过一嘴的三公主赵宜乐。 听说赵宜乐的驸马人选已经定好了。 翟似锦屏气凝神,朝她们走近。 “似锦来了。”萧皇后笑着看向她,“外面天寒地冻的,冷坏了吧,来来快来,坐下暖暖。” 翟似锦道:“似锦没打搅到舅母的雅兴吧。” 张贵妃和刘贤妃颔首回礼。 三公主赵宜乐起身甜甜地唤了她一声:“似锦表姐。” “怎么会打搅,你难得进宫,本宫高兴都还来不及。”萧皇后笑着,转头问了女官秋芳现在的时辰,得知已经戌时初,惊道:“本宫这记性,原想着打几把叶子牌消遣一下时间,这倒是把家宴耽搁了。” 刘贤妃腾地站起来,“那皇后娘娘咱们还是快收拾一下吧,从这儿到玉华台可要一段时间呢。” 张贵妃不以为然:“怕什么,陛下身边有人伺候着呢,哪年冬至家宴咱们没迟到过,不必急着赶去伺候。” 萧皇后听到她这样的胡言乱语,脸上全无不悦,甚是还被逗笑。 翟似锦对几位娘娘这样的相处方式习以为常,只是揣着手炉站在原处,等她们收拾。 在去玉华台的路上,赵宜乐有意靠近翟似锦,跟她打听道:“母后这几日在给似锦姐姐你相看人家,不知姐姐你心中可有人选?” 相看人家? 翟似锦看了眼前方的萧皇后,身侧的两位娘娘正在跟她说些什么,三人笑着走着,和谐得不像话。 赵奕确实说过,长宁帝把给她相看人家的任务交到了萧皇后手里。 上辈子这个时候,她已经应下了李谦的求娶,结果在冬至家宴上被长宁帝好一番斥责,梗着脖子就是不愿退婚。 如今李谦的求娶没成,她的婚事就要耽搁了。 “你是帮舅母打听来了?我要是有心仪之人,何苦让舅舅舅母为我操劳。”翟似锦有意避开这个话题,抬手掩在嘴边,压低声音询问赵宜乐:“对了,今夜的家宴大皇兄是不是赶不回来了?” 赵宜乐心思浅,听她问话,就老老实实地答了:“是啊,大皇兄年初被父皇丢去戍守边关,那边战乱不断的,刘娘娘担忧得不行,时常在父皇跟前埋怨念叨,别说冬至家宴了,就是过年他也不一定能回来。” 翟似锦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 长宁帝对三个儿子向来一视同仁,把大皇子送去戍守边关历练,也只是想将他培养成一带名将,将来和四皇子一文一武辅佐太子赵奕。 只是没想到,上辈子大皇子竟然会做出谋逆逼宫的事情。 大家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翟似锦对于这位大皇兄还算了解,他性格爽朗憨厚,对权欲并不看重。 或许,他当初可能误解了长宁帝的意思。 长宁帝命他戍守边关,可能被他理解成了掣肘和抛弃? 可他的生母刘贤妃在宫中安然无恙,他根本没有后顾之忧,何苦走上造反这条路。 翟似锦这段时间都忙着想怎么报复李谦,忙着想怎么阻止大皇子将来的造反,如今走在威严森森的朱红宫墙内,她才真正意识到,能使大皇子突然造反的原因才是最值得深究的。 没有人会选择在一个安乐无虞的时候,突然豁出性命去弑父谋逆,那样夺来的皇位名不正言不顺,还会背负天下人的谩骂。 这中间一定有什么事情被她忽略了。 但现在她想不起来,因为身旁赵宜乐叽叽喳喳像只麻雀似的,吵得她脑海里的思绪乱成了一锅粥。 “……唉,我还是羡慕表姐你,我每日困在宫中,哪里都去不得,就连母后给我挑选的驸马我也一眼没见过,连他生得圆的扁的都不知道。” 翟似锦一开始怕她把话题绕到自己身上,免得小姑娘好奇心重,把李谦昨天被狗咬断腿的事情拿出来说。 却没想到,赵宜乐套话的目的不是她,而是那位素未谋面的未来驸马。 于是她揉了揉赵宜乐的脑袋,给她了一颗定心丸,“去年我随舅舅去大佛寺为百姓祈福的时候,晋阳侯刚好回京来,我曾见过他一回,生得一表人才,风流又有趣,与你甚是相配。” 赵宜乐愣愣地问:“真的假的?” 翟似锦道:“当然是真的,我从不骗人。” 她说的当然是真的。 赵宜乐和晋阳侯张承宣虽然有点盲婚哑嫁的意思,但赵宜乐上辈子嫁过去,两人琴瑟和鸣了一辈子,张承宣疼她入骨,从未叫她受过半点委屈。 这样好的姻缘,打着灯笼恐怕都找不到。 赵宜乐看着表姐温婉浅笑的双眼,确实觉得不像骗她的。 众人陆续到达玉华台。 宴会四角的大红宫灯红彤彤的,小小的家宴布置得异常温馨,除了大皇子远在边关赶不回来,已出嫁的二公主也带着丈夫儿子进宫来了,其余还有一位皇子和一位小公主。 翟似锦的座位安置在赵宜乐身边,对面就是赵奕,两人落座时,赵奕还朝她眨了眨眼。 长宁帝对她们集体迟到的举动略表不满,却叫萧皇后三言两语就糊弄了过去。 众人欢聚一堂,饮酒吃菜,好似寻常一家人其乐融融。 赵宜乐生性活泼,拉着翟似锦开始絮叨了许多话,从京城中关于晋阳侯的传言,终于聊到了昨日翟似锦关门放狗的英勇事迹。 翟似锦见状实在避无可避,哭笑不得地回道:“这有什么可高兴的,你觉得好玩,我可是闯了大祸了,昨日太子皇兄还特意去我府上,把我好一通说教。” 赵宜乐双手捧着下巴,诱哄地笑:“我知道表姐不喜欢那样的瘦弱公子,你做得没错,只是你有没有考虑找个人陪着你?往后要是再有那种不长眼的人撞上来,就有人帮你出气了!” “找个人陪着我?” 这回换翟似锦怔住了。 赵宜乐点头笑道:“对啊,表姐你看看我行吗?我出宫搬到你的郡主府去住,帮你看着那些不长眼的人,保管来一个赶走一个,绝不让他们打扰到表姐的清净。” 翟似锦一时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伸筷子给她夹了菜,劝道:“算了吧,舅母平日里将你看得比眼珠子还重要,哪能让你在这待嫁的时候出宫乱跑,等你嫁到晋阳侯府去了,到时候你想在我府上住多久都行。” 赵宜乐鼓了鼓脸,捧着饭碗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 翟似锦低头继续吃菜,味同爵蜡,吃了几口就停下了筷子,无聊地偷偷打量宴会上的这些熟面孔。 长宁帝此时身体还算硬朗,眉宇间透露出一股凛然威严,但并不严肃,跟儿女们无话不谈,俨然的慈父形象。 众人吃饱喝足后,有宫人上前来收掉碗筷,换上解腻的清茶和点心。 长宁帝忽然转头看了眼被赵宜乐揪住衣角的翟似锦,唤了声:“似锦。” 翟似锦望向长宁帝。 上辈子皇帝舅舅待她极好,即便毒药是她喂的,他也不恼,临死前想的都是让她逃。 那种窒息痛意蔓延全身,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长卷的眼睫颤巍巍地将眼中情绪掩下,嘴角轻扬地喊了声:“舅舅。” 长宁帝笑问:“你许久不曾进宫,一场风寒病了半月,如今可好些了?” 翟似锦杏眸里漾起笑意:“多谢舅舅关怀,似锦每日按时喝药,现在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长宁帝点头:“那便好,你养好身子要紧,旁的事情一律不必理会,府中若是缺什么差什么,尽管开口,朕让皇后给你安排。” 翟似锦知道皇帝舅舅向来对自己有求必应,但重生了一回,这种被宠溺的感觉还是让她忍不住指尖一颤,心里莫名有些发酸。 诚如赵奕所说,李谦的事情可大可小,大到他身为太子也不便随意插手,免得惹得百姓对皇室不满。 但是长宁帝不管那些,他只想对她好。 第5节 第5章 宴会结束时是亥时二刻,天幕深浓得像是泼天的墨,殿外簌簌落起了鹅毛雪,众人纷纷退席,各自回宫去。 翟似锦走出玉华台,迎面一阵寒风裹着细雪吹来,冻得她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拢了拢披风,还是冻得瑟瑟发抖。 肩头适时落下了一件朱红色狐裘,她略惊讶,瞧见上面绣着金凤牡丹,转头看向身后的赵奕和太子妃秦氏。 “皇兄,皇嫂。” 秦氏帮她披好狐裘,朝她笑:“方才父皇才说了你身子不好,你带着病体进宫,怎么不记得穿厚实一点。” 燕燕站在翟似锦身后,连忙将罪责拦了过去:“太子妃娘娘莫怪郡主,是奴婢大意疏忽了,一时没照看好郡主……” 秦氏嘴角微弯,笑起来很温柔,轻声询问道:“时辰不早了,你一个姑娘家回府去也不安全,正好本宫和你皇兄顺路,送你一程吧。” 翟似锦不知想到了什么,垂着眸角轻轻“嗯”一声。 赵奕下一刻将自己身上的大氅解下来,边给秦氏系上,边给翟似锦递去不悦的目光:“下次出门记得穿厚实些,免得你皇嫂担忧。” 翟似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刚想要道歉认错,赵奕就牵着秦氏走在了前边,絮絮叨叨的话传到后边来:“你管她做什么,太医说过你多少次了,你身子虚弱,受不得寒。” 翟似锦默然片刻,明明刚才在宴会上没吃什么东西,现在却觉得肚子梗得饱饱的。 三人同乘一车,很快出宫回到了郡主府。 原本一路翟似锦都没开腔,光顾着听赵奕和秦氏那些蜜里调油的情话,当即掀了帘子就要赶紧下车。 常夏赶着马凑到马车前来回报:“殿下,后面有人跟着咱们。” 这朗朗乾坤之下,竟然有人有胆子尾随东宫太子的车驾,怕不是活腻了。 三人眼中不约而同地流露出了耐人寻味的神情。 很快,有一道沉重的马蹄声赶来,那人凑近马车说道:“叨扰太子殿下了,我家大人遇到了些棘手的事儿,想请殿下过去解解燃眉之急。” 赵奕:“???” 他秉着陈熠那厮又在弄什么幺蛾子竟然能在这种时候来求上他的念头,沉吟着点头应下,“他在哪里?廷尉署?还是在家?” 费康指着身后不远处的街角,正是灯火阑珊,那里立着一人一马,黑黢黢的一片,叫人看不真切。 赵奕:“……”这就是要他过去的意思了。 这才几日功夫,陈熠的胆子就越发大了,连这种以下犯上的事情也做得顺手极了。 罢了罢了,谁叫陈熠手里捏着李家的把柄,他也算是有求于人家,等翟似锦那件棘手的事情过了,他再寻法子好好收拾陈熠。 翟似锦瞅着赵奕以肉眼可见沉下去的脸色,以及刚才听到的“廷尉署”几个字,她心中已经有了想法。 但赵奕也没跟她们解释什么,自顾跳下了马车:“孤去去就回,你安心待着。” 这话自是说给秦氏一个人听的,翟似锦忽然觉得心里有点酸酸的。 秦氏眉眼温柔,吩咐常夏帮他撑伞,免得被雪淋湿衣襟。 都到郡主府门口了,翟似锦索性朝秦氏施礼告辞。 秦氏送她下马车,单薄的身子裹在赵奕给的玄黑色大氅里,朝她微笑道:“晚上睡觉记得关窗,别踢被子别贪凉,好生照顾自己。” 翟似锦偷偷看了眼赵奕离去的方向,那处街角晦暗不清,只能隐约看见两三道浅浅的身影,看不清人脸,也分不清哪个是赵奕,哪个是陈熠。 “啊……知道了皇嫂,似锦记下了。”她后知后觉回话。 秦氏被逗笑,“时辰不早了,快回去歇息吧。” 翟似锦点头,朝郡主府走了几步,脚步顿在台阶上,忽然回头看了一眼。 她这时站在府前悬挂的灯笼光亮下,更加看不清街角的那处了,满眼都是天空飘落的霜雪,裹挟着刺骨寒风,跟刀子似的刮着脸颊,瞬间浇灭了她心里那丁点儿不可抑制的冲动。 即便她知道,那个为她收尸为她落泪的人就站在那里,她也不能冒失上前去跟他打招呼。 如今两人还未有过交集,她想要报恩,也无从报起。 秦氏正要回马车上去,见到翟似锦回头看过来,笑问她怎么了。 翟似锦沉默着摇了摇头,裹紧狐裘,转身踏进了府门。 而正跟赵奕低声交谈的陈熠,早在翟似锦下马车时,那一抹朱红身影便入了他的眼,鲜妍惹人,好似冬日里最鲜艳的那株红梅,悄然立于枝头。 偏偏她停留了一瞬,就毫不犹豫转身回了府。 …… …… 冬至家宴过后的第二日,翟似锦顾念着外面渐渐传开的流言,窝在府里哪里都没心思去,倒是东宫派人给她送了东西来。 是一封书信,还有一把陈旧的匕首。 燕燕帮她拆了信封,将里面的两张纸翻出来,递给翟似锦。 翟似锦看了两眼,捏着纸角的指尖微蜷缩在一起,抬眸看向面前送信的常冬。 常冬比常夏木讷些,但也看得出翟似锦这一眼所透露的意思。 他回道:“这是殿下今早特地去找陈廷尉要来的,说是郡主看了之后自然明白。” 翟似锦当然看明白了,而是明白极了。 这就是关于李谦早年失手杀人的罪证。现在赵奕直接把东西送到她手里来,李谦那双腿应该还能救得回来,只是名声就被她握在了手里。 只要她想,她随时能拿着这道供词和罪证去廷尉署立案,叫李谦染上污名,再也与仕途无缘,甚至连他父兄也会受到牵连。 翟似锦低头仔细看了看供词上的细节,以及那把短匕。 供词上杀人凶手的描述跟李谦尚有出入,但那把短匕手柄上的特殊花纹,她有些印象,曾经她在李谦身上见过一块同样花纹的腰牌。 “这种证据虽然算不得廷尉署的机密,但皇兄是怎么从陈廷尉手中要过来的?” 陈熠可从来不是个助人为乐的人。 常冬思忖了下,如实道:“这属下便不知了。” 翟似锦怅然叹气。 原以为她难得冲动一回,做了一件多了不得的事,没想到赵奕轻轻松松就替她摆平了,连将能够拿捏李谦的罪证直接送到了她手里。 这种被人护着的感觉挺好,但她心里还是不舒坦,有种不能明面跟李谦大干一场的遗憾。 是了,她想要报复李谦,并且这种强烈的感觉一直都挥之不去。 常冬留意到翟似锦的神情有些愣怔,稍一顿,又补充了一句:“殿下还说,这个时候陈廷尉应当如约带着太医去探望李公子了,相信这两日李家一定会给郡主您一个交代的。” 翟似锦把两大页的证词按着折痕叠了回去,塞回到信封里,交还给常冬,“你拿回去给皇兄吧。” 常冬下意识问:“为什么?” 殿下费好大一番功夫才从陈廷尉那里把东西要了过来,就是为了送给郡主做防身之用,她怎么不收呢。 翟似锦皱着眉,把信封和匕首塞到他手中,“跟李谦有关的东西,我看着心烦。” 何止心烦,还犯恶心。 “堂姐,我能进来吗?”一道娇腻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瞬间激起翟似锦一身的鸡皮疙瘩。 说曹操曹操到,这位堂妹上辈子恶心了她还不够,这辈子又来她跟前晃了。 燕燕握起了拳,压着心火淬道:“她怎么又来了,怎么没皮没脸呢。” 常冬顺着往门口看了一眼,瞬间懂了。 翟嫣儿挽着食盒走进来,察觉屋里的气氛有些怪异,笑容就僵在了脸上,诺诺道:“……康姨娘昨夜做了玫瑰酥饼,堂姐你当时入宫赴宴去了,康姨娘觉得堂姐一定会喜欢吃,她今日便起了早,做好了就让我送来。” 她打开盒盖,将一碟精致泛香的玫瑰酥饼摆在了桌上。 翟似锦看也不看一眼,语气冷到极点:“拿走!” 燕燕上前将酥饼倒回食盒里,也没忍住发脾气,冲她吼道:“你们翟家休要欺人太甚,我家郡主整日闭门不出,你们还要这般存心来恶心人!赶紧滚出去!” 翟嫣儿缩着肩膀,吓坏了。 要说前日燕燕还只是轻蔑嘲讽她几句,那今日燕燕就是毫不遮掩的嫌恶了。 她好歹也是翟府锦绣堆里养大的五姑娘,何曾受过这等委屈,眼睛眨了眨就眼泪花花了。 翟似锦看她哭得心烦,脑仁都疼起来,侧眸看了眼门外几个凑热闹的丫鬟,冷声道:“把她送回隔壁府去,往后也不准再放翟家人进来,否则我这郡主府也不会再养闲人。” 郡主府仆从数百,差事最是轻松,大家谁也不愿丢了活计,几个丫鬟嬷嬷赶紧进来把翟嫣儿架出去了。 常冬站在原处,亲眼目睹清阳郡主从软和变得满脸戾气,转瞬弹指间,她又恢复成了往日人畜无害的模样。 她扶着额头躺回了榻上,挥手吩咐燕燕将常冬送出去。 于是常冬揣着信封和匕首来,现在又揣着它们走。 快要走到外院时,常冬迟疑了下,对燕燕道:“你们就没考虑给郡主请个太医来瞧瞧?” 燕燕看着他,等他的下话。 常冬挠了挠后脑勺,“郡主这般大喜大怒,对身子可不好。” 燕燕白了他一眼,口吻尤带嗔怒:“你懂什么,郡主这是心病,只要那姓康的肯安分,我家郡主就能日日烧高香了。” 第6章 送走常冬后,翟似锦倚在绣榻上困倦入梦,重生后头一次梦到了从未见过的母亲。 见倒是见过,只是没亲眼见过。 她的母亲南康长公主,据说文能提笔与文豪儒师写诗论文,武能为皇帝提剑斩杀武将于马前,大宁朝对她的赞誉有多高,对她年华早逝就有多惋惜痛心。 这样一位奇女子,死于难产。 翟似锦作为她拼死生下来的唯一骨血,除了相貌上遗传了她,其余一切都让大家感到无比失望,只有长宁帝时常召她进宫,对她指着南康长公主的画像轻轻喃着。 “眼睛生得像她,眉毛也像她,不过你这脾气不像她……若是她还在的话,每日罢朝时,她总要端着一叠折子来问罪于朕。” “问罪,似锦,你懂吗?” “向来没有人敢将朕不放在眼里,只有她有那个脾气,也有那个本事。她指着朕的鼻子就骂,骂朕不争气,在朝事上非要顾着面子不敢跟那些老臣撕破脸面,朕也委屈啊,朕跟他们虚与委蛇,是要帮衬着百姓的。她却说,朕如果彻底除去那些顽固贪佞,才是真的为了百姓好。” “后来,朕做到了,她却连一句高兴话都没说……” 第6节 他登基后,新改国号为长宁,取自“长久安宁”的寓意。等他真正历经万难、大权在握时,已是长宁五年,距离南康长公主去世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年。 “……当年朕将她看得比眼珠子还重要,千算万算,十几年的兄妹情谊,一路相扶走来,她却要为了一个毛头小子来忤逆朕。那姓翟的有什么好?能护得住她吗?那就是个想攀龙附凤的小人!” “他果然没护得住她!” 说到此处,长宁帝眼眸已是发红,多年压抑的情绪崩塌决堤,“朕万万没想到,董太后那群人还是没打算放过我们兄妹,趁着朕忙于政事无心顾暇她时,派人潜伏进翟府,将正在生产的她害死了。” “董太后杀了她,朕便杀了她和她三个儿女,可皇妹却回不来了……” 堂堂九五之尊,在翟似锦面前泣不成声。 其实她有件事一直没告诉舅舅,在她记事的时候,父亲翟致远从青楼赎回一个清倌,模样跟长宁帝留存的画像中的南康长公主有五六分相似,听说声音也很像,府里听她说过话的老嬷嬷们都觉得跟南康长公主一模一样。 翟致远便是这样将一个青楼女子抬进府中,宠之又宠,甚至帮她改良籍姓“康”,也不知道是要恶心谁。 又或许,长宁帝是知道这件事的,只是睁只眼闭只眼,不想降罪于南康长公主此生挚爱之人。 可翟致远也不是个东西。 翟似锦对于自己骨子里留着翟家的血感到耻辱,可惜血缘这种东西又是无法割舍的,她住的郡主府和翟府仅有一墙之隔,时常能看到翟致远带着康姨娘过着伉俪情深的小日子。 自从南康长公主故去后,他正夫人之位一直空虚着,只有那位康姨娘被他金屋藏娇着,俨然一副正室的风范。也不知翟致远喜欢的是她那个人,还是那张脸。 在南康长公主活着的时候不曾对她好,死后却找了个跟她容貌相似的女人,除了名分之外,能给她的都给了。 这样懦弱虚伪的人,怎么会是她父亲呢? 翟似锦从梦中醒来,屋中没有点灯,只有窗外吹进来一阵清风,她望着如薄纱的月光,心中一点也不伤心,只是有点难过,为不曾见过一面的母亲感到不值得。 同样的,她又感到很羞愧。 母亲走过的路,她也走过一回,万幸的是她有了重活一世的机会,那么会不会?她母亲也跟她一样回到人生最初转折的地方,换条路走,再也不嫁给翟致远,就也不会落得难产而亡的下场。 她爬回床上去,惆怅地想,想着想着又睡过去了。 这次她再也没有梦到别的,一夜昏睡至天明。 鸡鸣三声,她起身唤燕燕进来伺候梳洗。 燕燕险些都要以为她睡傻了,边给她绾发,边试探问道:“郡主您这将近睡了两夜,可还好?” 翟似锦晃了晃头,道:“还行,就是脑袋昏沉沉的,四肢也使不上什么力道。” 燕燕咬唇低笑:“这是肯定的了,睡多了肯定头疼。对了,昨日下午宫中皇后娘娘派人来传了话,说是让郡主您今日进宫一趟,倒没说什么事儿,只是让郡主好生打扮一番,不能像往日那样一身素净。” 翟似锦一怔:“好生打扮?” 这又是闹的哪一出? 想起冬至那晚,赵宜乐对她说的,萧皇后近日在为她相看人家,只怕是为了这回事。 燕燕见翟似锦愣着没说话,就当她默认了,特地给她换了身颜色鲜艳的鹅黄色袄裙,珠钗满髻,两只手腕间还戴了一对宫中赏下来的桃蕊金钏。 这般妍丽的打扮,比前两日宫宴上还要隆重几分。 翟似锦一时不太适应,硬是拔下来两支多余的玉簪,才收拾着入宫去拜见萧皇后。 临行前,她特地让燕燕将上次太子妃秦氏借给她的狐裘带上,正好等会儿送还给她。 然而走在半路翟似锦就后悔了,昨天一整天没进食,睡醒时喝了几口白开水还不觉得,这会子在马车里晃来晃去,胃里却空荡荡的,实在难受。 等捱到了景阳宫,她几乎饿得前胸贴后背。 萧皇后坐在凤座上,一身华丽宫装,笑着冲她招手:“似锦来了,快坐。” 往常三位娘娘不聚在一起打叶子牌的时候,景阳宫多数会显得极为冷清,今日有些不同,女官连珠抱着两岁的五公主在一旁哄着,萧皇后下首还坐着一位穿着月白衫、眉宇浅笑的男子。 翟似锦给萧皇后请了安,被安置在男子的对面。 她恍惚记得在哪里见过这人,偏现在脑袋里晕乎乎的,什么都想不起来。 “用过早膳了吗?”萧皇后问。 翟似锦很实诚地摇了摇头。 萧皇后像是早就预料到了,挥手让人去传膳,将五公主赵保宁抱到身边逗弄了一阵。 赵保宁一双黑豆子似的眼睛却盯着翟似锦一动不动。 翟似锦见不得孩子这样可爱的模样,见早膳还没上来,就冲赵保宁招了招手,笑道:“保宁,到表姐这里来。” 萧皇后松了手,赵保宁就从她膝上滑下来,迈着小短腿扑进翟似锦怀里,嘻嘻笑:“表姐,保宁抱。” 翟似锦捏了捏她软乎乎的脸蛋,笑得眉眼弯弯,想了想,从腰间解下来一块玉佩,送给赵保宁把玩。 萧皇后道:“保宁本来就时常来本宫这儿,你每回都送她东西,可别把她惯坏了。” 翟似锦回道:“舅母言重了,保宁到底还是宫中千娇万宠的小公主,似锦能将她宠到哪里去。” 长宁帝有三个儿子三个女儿,萧皇后和张贵妃一人一双儿女,刘贤妃只生了大皇子一个。 她现在怀里抱着的赵保宁是一位宫女所出,本来能母凭女贵,可惜福薄,生下赵保宁过后就去世了。约莫长宁帝在她身上看到了翟似锦的影子,给的疼爱就比其他两位公主多了些,没让她给哪位娘娘抚养,只让三位娘娘轮流养着,大家都很喜欢这样可爱娇软的小公主。 宫女鱼贯进殿,将早膳摆上桌,萧皇后看了眼跟赵保宁玩耍的翟似锦,又看了眼对面俊面端方的男子,最终她让连珠先把赵保宁带下去。 赵保宁得了块新鲜的玉佩,玩得正起劲儿,也不哭闹,乖乖巧巧任着连珠将她抱下去。 萧皇后转眼看向翟似锦,抬了抬下巴道:“似锦,这位公子你可曾见过?若是不熟,本宫就给你介绍介绍。” 翟似锦先是点头,片刻后又摇头,有些哭笑不得,“有些眼熟,但想不起来。” 萧皇后微惊:“他前些年一直游历在外,前几日才回京,你如何见过他?” 翟似锦讪讪笑,无意接话。 萧皇后察觉出她笑容里的勉强之意,但人都拎到眼前了,戏总是也要做全的,便继续打着圆场,“这位便是晋阳侯张承宣的嫡弟,张承衍。” 难怪觉得眼熟,原来是赵宜乐未来驸马的弟弟。 翟似锦站起来行礼,“张公子安好。” 张承衍跟着起身回礼,“郡主也安好。” 两人客套得不像话,打过招呼后就各自安稳坐着,连眼神都再没对上。 萧皇后揉了揉眉心,借口身子乏了下去歇息,好让翟似锦和张承衍两人独处着用早膳。 翟似锦打定了注意要让萧皇后白忙一场,于是对张承衍这个相看对象就没了什么顾忌,抬眸对他笑了笑,“舅母让我们随便,那我们就随便吧。” 张承衍望着她两道弯眉,一时愣住了,还没明白她说的随便是怎样的随便,就瞅见她搬着凳子坐到桌旁,大快朵颐地吃了起来。 连珠还在一旁伺候,乍然见到清阳郡主这样敞开着吃,全然不顾及女儿家优雅的姿态,动作快得就像是怕人家张承衍抢了她吃食似的。饶是在宫中见惯场面的她也惊着了,这要她怎么回去跟皇后娘娘汇报…… 张公子先前跟皇后娘娘闲谈时,还说只喜欢温顺可人那一款的姑娘,如今郡主这个样子跟“温顺可人”哪里沾得上边? 第7章 用过早膳,翟似锦摸了摸衣裳下鼓鼓的肚皮,才觉得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连珠看得目瞪口呆,张承衍同样不知所措。 翟似锦道:“既然舅母身子不适,那我也不多叨扰了,正好我有事儿要去东宫一趟,就先走一步了。” 连珠挪开步子有意拦她,话至嘴边,磕磕绊绊却成了:“郡主可要人送送?” 翟似锦目光透过她看向了张承衍,微挑眉,道:“不必了,你好好招待张公子吧。” 说完,她还朝张承衍笑了下,“张公子为人颇为有趣,有缘下次再见。” 这是将人拒绝得明明白白了。 连珠脸都白了。 翟似锦毫无悔意,转身就走。 燕燕怀中捧着秦氏那件狐裘,雪天路滑,她走得小心翼翼,又不太甘心喊了声翟似锦,“郡主刚才为何要那样,把人家张公子吓得不轻。” 翟似锦没有回头,只有笑声传来,“舅母为我费心劳力,我虽然心疼,但也不至于就此顺了她意,随便找个人凑合嫁了,即便要嫁,那也是要嫁个知根知底、心意相通之人。” 燕燕以为她会推脱什么现在不想嫁,却没想到她的意思是想找个合心意的人。 那这就没辙了。 自家郡主自小被陛下娇惯坏了,心思一会儿天一会儿地的,谁能摸准她心里喜欢哪样的男子。 翟似锦离开景阳宫,转头去了东宫。东宫守卫认得她,问也没问就放行了。 一路通行无阻,她去到了秦氏的寝殿,找了一圈没瞧见秦氏,问了几个大宫女,也说不知道秦氏去了哪里。 燕燕提议,“郡主直接交给几个大宫女不就好了?” 翟似锦忍不住皱眉,咕囔道:“那怎么能行,东西是皇嫂当面给我的,我自然也得当面还给她。” 燕燕无奈叹气。 翟似锦前脚走出小院,后脚就撞见了花园回廊拐角处的秦氏。 秦氏笑着朝她走过来,“你今日怎么有空来这儿。” 朝她走来的不止秦氏一人,还有赵奕,赵奕身侧还站着另外一人,是翟似锦死时用力全力才看清楚面庞五官的陈熠。 她用力掐了下手心,给赵奕和秦氏请安,“似锦给皇兄皇嫂请安了。” 赵奕瞅着她今日鲜艳的打扮,谑笑道:“叫母后捉去相看了?谁家公子?可还喜欢?” 翟似锦:“???” 面对这致命三连问,不知为何,她现在有种想找条地缝钻进去,再把自己埋起来的冲动。 她几乎是咬着字,“皇兄你怎知舅母拉着我去相看了?” 赵奕上前将秦氏往怀里揽了揽,笑道:“往日见你总是穿的素净,今日打扮起来才像个娇艳的小姑娘嘛,说说,相看得满意吗?” 当然是不满意的。 但翟似锦不好意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说,反正东宫和皇宫就隔着一堵墙,赵奕要是想知道,随时都能去找萧皇后问。 她有意避开这个话题,转身从燕燕手里将朱红色的狐裘接过来,走几步交到秦氏身边的萱草手中。 “前日夜里多谢皇嫂借我狐裘防寒了,今日特意来还。” 秦氏莞尔一笑,“你留着就是了,难得这样跑一趟。” 第7节 赵奕也附和,“太子妃这般样式的衣裳多得是,不缺你这一件。” 翟似锦拿眼剜他。 赵奕忽而笑道:“对了,上次就想给你引见的,今日正巧,来来表妹,快见过陈廷尉。” 原本,按照翟似锦清阳郡主的身份是不用给陈熠行礼的,但既然是赵奕开口,那她也不能拂了他的面子。 正巧,陈熠的视线再次望了过来。 翟似锦不其然撞进他一双漆黑冰冷的眸子里,清清浅浅无甚感情,看了她一眼就淡然地移开了。 这不对啊。 瞧着上辈子陈熠哭成那样惨兮兮的样子,难道不是爱惨了她? 翟似锦有点茫然,借着屈膝施礼时垂了垂眉眼,掩下眼中的疑惑情绪,“见过陈廷尉。” 陈熠今日一身黑袍,明明站在艳阳日光下,却像披着幽深夜色,站在原地动也不动,听到小姑娘低声见礼,只漠然地嗯了声。 赵奕玩笑道:“你往日板着脸就算了,孤这表妹向来胆小,你就别吓她了。” 陈熠这才露出了一丝淡笑,道:“臣执掌廷尉,若是手段太过于软和,如何压得住刑狱里那些无法无天的罪犯。” “那是公事,如今这是在私底下,似锦又是孤的表妹,你要是将她吓坏了,明个儿父皇就该撤你的职了。” 两人的对话过于轻松熟稔,如同多年旧友般,翟似锦没忍住问了句:“皇兄跟陈廷尉看起来很熟?” 据她所知,陈熠从前在朝中一直独来独往,不曾与人这样交心。 更别提陈熠这样的人物,掌管刑狱律法,皇帝在上面压着,他与人私交过甚,怕不是要招来杀人之祸。 赵奕点头,“早跟你说过了,他是个极有趣的人,往后你们相熟了,自然知道他乐善好施的脾气。” 翟似锦疑惑地皱起眉,“乐、乐善好施?” 赵奕转头看了眼陈熠,笑说:“你不信?要不让他给你笑一个?” 翟似锦险些被呛到,连忙摆手喊道:“皇兄!” 赵奕得意地笑,“表妹你还是脸皮薄,跟他有什么好客气的,他欠着孤的人情,还给你也是一样的。往后你若是有难处了,也可直接去廷尉署寻他,保管什么事都能给你摆平。” 翟似锦讪讪笑。 陈熠微蹙眉,倒也没反驳这番话话。 赵奕瞥了眼翟似锦,又道:“你难得来东宫坐坐,不如陪你皇嫂聊会儿天去,孤和陈廷尉还有要事相商。” 翟似锦随口道:“我还得去找舅母说些事情,就不久留了。” 赵奕挑眉问:“什么事情?” 翟似锦怪他多嘴,有意叫她难堪,紧抿着嘴唇,面色有些不善。 赵奕来了兴趣,挑着眉一副欠揍的口吻,“让孤猜猜,你是不是打算等相看的那位公子走了,再杀回去找母后讲道理?” 翟似锦:“……” 她发现赵奕今天总是喜欢拆她的台,而且还浑然不知。 秦氏见翟似锦气得脸都红了,撞了撞赵奕的胳膊,连使好几道眼色,“殿下有公事在身,就快去忙吧,臣妾派人送似锦回景阳宫去。” 赵奕:“……” 没有丝毫迟疑,他点头说了声好,转头看向陈熠,“随孤去书房详谈。” 陈熠稍一挑眉,“臣突然想起廷尉署还有些要事需要处理,不如改日再和殿下商谈吧。” 赵奕:“???”这一个两个怎么都让他下不来台呢。 翟似锦笑得两眼弯弯,与秦氏行礼告辞,又对陈熠浅浅施礼,带着燕燕继续回去找萧皇后。 陈熠道:“今日叨扰殿下了,改日臣再登门来详谈。” 赵奕觉得有些受伤,挥手赶人,“走吧走吧,孤懒得管你廷尉署那些破事。” 陈熠颔首受令,转身离开了东宫。 翟似锦几乎是跟陈熠同时伸脚迈出大门的,察觉到身侧一阵风拂过。她抬头,看见了陈熠那张漠然冷硬的侧脸,一双黑眸深邃无比,寒凉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时,宛若实质般叫人浑身一震。 “陈廷尉……” 她声音发哑。 陈熠迈出门槛,朝旁边退避了半步,冲她拱手揖礼,“臣并非洪水猛兽。” 翟似锦:“???”他在说什么? 陈熠看了她一眼,只从她脸上看到了无尽茫然,“臣并非洪水猛兽,郡主不必害怕。” 翟似锦抿了抿唇,慢吞吞地道:“没啊,我没害怕。” 声音细若蚊蚁,兴许连她自己都没听见。 陈熠或许是听见了,冲她微微颔首,“那臣便回廷尉署了。” 翟似锦愣愣点头,“哦,好。” 陈熠是驾马来的,马匹就停在东宫旁边的草场里,两人说话时,已经有东宫小厮帮忙牵了过来。 他朝翟似锦行了一礼,才转身接过缰绳翻身上了马,马蹄飞扬,他挺括的背影消失在翟似锦的视线里。 燕燕扯着翟似锦的袖子,目露疑惑,“郡主,陈廷尉这是……”搭上了太子殿下的线,又想来攀她家郡主的高枝? 翟似锦挑眉笑了下,答非所问,“他刚才是在跟我解释。” 燕燕道:“郡主,你在说什么啊?” “没什么。”翟似锦收敛了脸上的笑意,摇头往皇宫方向走,“张承衍这会儿应该出宫了,我得去跟舅母解释一下,不要再给我相看人家了。” 没料到的是,她重回景阳宫,一进殿还是看见了张承衍,他根本就没走。 萧皇后看见她去而复返,笑得满眼欢喜,“你这孩子,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来人,快给似锦赐座。” 翟似锦一时留也不是,走也不是,思忖了片刻,只得顺着萧皇后的意思坐了下来。 此时萧皇后身边还坐着个赵宜乐,见到翟似锦的第一时间,就冲她俏皮地眨了眨眼,“刚才母后还在说表姐呢,没想到表姐你这就来了。” 翟似锦接了话,笑说:“舅母刚才不是在数落似锦吧?” 萧皇后似笑非笑,“本宫夸你都来不及,数落你做什么,你要是不信,等会儿寻了宜乐私底下问问,本宫都在夸你呢。” 翟似锦本来就是随口一说,萧皇后也是随口一回,却跟赵奕先前在东宫时的态度有异曲同工之效。 叫她不由想起来,赵奕让陈熠“笑一个”的玩笑话。 这样的玩笑要是放在五年之后,定是要惊起一阵腥风血雨,如今的陈熠倒是脾气软和,还追出来跟她解释。 “似锦。” “似锦?” 萧皇后的声音响在耳边。 翟似锦回过神,看到凤座上的萧皇后投来极其不赞同的一眼。 对面张承衍也微微别开了头,对她刚才的走神的态度感到无言可喻。 第8章 翟似锦到底没能跟萧皇后私底下好好聊聊。 反倒是张承衍善解人意,陪着萧皇后闲聊了一天,从诗词歌赋聊到民安生计,翟似锦浑然像个外人,半句话都插不上嘴。 最后只得匆匆离开,回郡主府去避着。 却不料,次日赵宜乐寻上门来,天色尚青时,她入府直奔翟似锦的卧房。 翟似锦前一日睡得脑袋疼,今天醒得早了些,刚睁眼就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坐在床前,捧着一碗山药粥吃得香甜。 “听说城郊的红梅林开了,京城许多权贵都去赏梅了,表姐你整日这样浑浑噩噩地睡,还不如跟我一起出去逛逛呢。” 翟似锦揉了揉脑袋,唤燕燕打水来梳洗,坐在铜镜前用篦子一下一下梳着头,还是有些犯困。 赵宜乐将空碗放下,蹲在翟似锦脚边,扯了扯她衣袖,“表姐。” 翟似锦动作稍一顿,拧着眉有些不悦,“舅母难得放你出宫,你要去寻未婚夫就自去寻,扯上我做什么?” 赵宜乐拽她衣袖的力道大了些,继续软磨硬泡,“表姐也知道母后难得放我出宫,我这可是借口说要去见晋阳侯她才肯答应的。上次不是你说的嘛,那晋阳侯生得风流倜傥一表人才,可我又没见过他,不如表姐陪我去见见,免得我到了那儿认错人,平白丢了脸面。” “我就听你胡说。”翟似锦无奈轻叹,“你居于深宫没见过他真人,画像上总见过吧,再者说,宫中女官见过他的也不少,她们带着你去寻人,还能认错人么?” 这当然不会认错。 赵宜乐那点小心思,翟似锦看得明明白白。 萧皇后历经数月,千挑万选才从一众京城才俊中选出晋阳侯张承宣来,相貌品行必是人中翘楚,赵宜乐有什么可担心的。 赵宜乐神情微讶,忙道:“她们……她们都不好,宜乐就想让表姐帮忙掌掌眼,表姐的眼光定然是极好的。” 翟似锦刚缓和的面色遽然僵住了,“……” 她的眼光好吗?不好吧。 不过赵宜乐撒娇粘人的程度超乎她的想象,一阵软磨硬泡下来,她不想答应也被迫答应了。 但等她系好狐裘,揣着手炉冒着鹅毛雪,走到府门前却只看见一片空荡荡,连半个人影都没瞧见。 “……你是偷偷出宫的吧?没有仪仗,没有女官,一个人就偷偷出来了?” 赵宜乐知道她想说什么,连忙抢了话,“真不愧是表姐,太聪明了!不过这个秘密既然被你发现了,我也只好坦白从宽了,你千万别告诉母后啊,她要是知道了,我不死也得脱层皮。” 翟似锦无奈抚额,“你这不是胡闹嘛,上次你偷偷出宫落水差点丢了性命,这次胆大包天还敢出来,你会怕舅母罚你?” 赵宜乐摇头,片刻后又点头,看出翟似锦是真生气了,低低求饶道:“表姐你千万别把我送回宫去,我回宫去就死定了。” 翟似锦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难道你以后都要住在我这郡主府,不回宫去了?” 赵宜乐拍手笑道:“表姐你这是答应收留我了?太好了!以后宜乐一定会把郡主府当作自己家,表姐让宜乐往东,宜乐绝不往西。” 翟似锦:“……” 是她从前忽略赵宜乐了,这姑娘的嘴真能忽悠。 第8节 她叹了一口气,让人牵来马车,率先踩上马车,回头冲赵宜乐微挑眉,“不是要去梅林赏梅吗,走吧,时辰晚了人多了,就占不到好位置了。” 赵宜乐顿时一喜,握着翟似锦的手上了马车。 到了红梅林,一缕梅香被风送进马车,悠扬绵长,还未掀起帘子,便仿佛已经置身于一片红艳艳的梅林中。 翟似锦牵着赵宜乐下了马车,找了个空旷的亭子铺上软毡,摆上瓜果点心,周围观景的亭子里也陆续来了人,还有些人步行入林,似乎比这样僵坐在亭子里更有趣。 翟似锦反正是无所谓,她就是陪着赵宜乐来凑个热闹。 刚才她们在梅林外悄悄观察了下,并没有瞧见晋阳侯府的马车或是随从,料想张承宣还没来,她们就先坐下等一等。 “表姐你说,那晋阳侯到底生得什么模样?” 桌上的小炉上烹了茶,盖子咕噜咕噜响,翟似锦先给赵宜乐倒了一杯,才给自己倒另一杯,“你不是早就见过画像了,画像里的人不会笑,晋阳侯的真人可比画像上好看多了。” 赵宜乐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挥着瓷杯上方漂浮的淡淡白烟玩儿,“表姐,你说我要对这桩婚事不满意,我能退婚吗?” “退、退婚……?” “对啊,我好歹也是个公主,难不成真要嫁给一个从未谋面的陌生男子?画像上看着他是谦谦君子,但要是日后成婚了,他性格暴躁揍我怎么办?” 翟似锦哭笑不得,“不会的,晋阳侯脾气很好的,将来对你也会很好。” 这姑娘整日都在想些什么? 晋阳侯张承宣那可是世家贵女做梦们做梦都想嫁的人,怎么到了赵宜乐这里,就被嫌弃成了这样。 翟似锦还想再劝,赵宜乐却捧着下巴走了神,双眼恍惚不知在想什么,跟刚才梅林中穿行而过的情窦初开的少女有些相似。 那种怅然若失的神情,极为相似。 将赵宜乐刚才的胡言乱语串联起来,翟似锦脑海中忽然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这姑娘……不是吧? 翟似锦觉得不太可能,忍不住摇了摇头,将乱糟糟的想法甩出去。 时至辰时,云层四散开来,霞光万丈,照耀着红嫩欲滴的梅林。周围观景的凉亭占得满满当当,没占到位置的人便选择了步行观赏,少女鲜艳的裙摆在梅林中穿行,独成一道风景。 翟似锦盯着梅林入口处,一辆罩着青油布的马车映入眼帘,两侧各跟着两三个随从,挤在乌泱泱的人群里,朴素得不像话。 “宜乐,人来了。” 她回头看了眼赵宜乐,发现她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也不吱声,仿佛对要见到未婚夫这件事情一点兴趣都没有。 从前她并未陪赵宜乐来过梅林,也不知道赵宜乐对张承宣的心意,现在亲眼瞧着,她对当初他们夫妻和睦的说法产生了极大的质疑。 “宜乐?”翟似锦又唤了两声,见她始终虚搭着眼皮,抬也不抬,便道:“既然都来了,那好歹见一见吧,你若觉得不满,再找舅母说去。” 赵宜乐这才抬起脸来,声音弱弱的喊了声,“表姐。” 翟似锦叹道:“难怪你出宫第一个想的就是来找我,找我给你背锅来的吧?起来吧,好歹见一见,万一你就喜欢上了呢。” 赵宜乐坐在对面,瘪了瘪嘴,没再说话。 翟似锦心知她的脾性,照着这般发展下去,这桩婚事十有八九怕是会告吹。 不过也没法了,她总不能拎着赵宜乐的衣领跟她解释,说她跟张承宣上辈子过得和和美美犹似神仙眷侣,让她这辈子就嫁了吧,张承宣总不会亏待她。 那样的话,赵宜乐估计会以为她病得不轻。 翟似锦吩咐燕燕,“梅林中观景的亭子没空位了,你走一趟,去问问晋阳侯愿不愿意过来坐一坐。” 燕燕点头,正要出亭子去问话。 入口处的青油布马车已经停下,走下来两位神采奕奕的青年,宽袍锦衣,儒雅俊秀恍若谪仙。 他们径直朝梅林这边的亭子而来。 燕燕擦了擦眼睛,确认他们是朝这边的方向来,赶紧折身回去,同翟似锦禀报道:“郡主,晋阳侯和张二公子正朝这边来了。” 翟似锦略一挑眉,顺着燕燕指的方向看过,果然,张承宣和张承衍两兄弟朝这边走来了。 张承宣倒没什么,那是赵宜乐的事。 只是张承衍怎么也在? 想到昨日景阳宫中,张承衍将萧皇后哄得大笑连连的模样,翟似锦揉着额头就觉得头疼。 好不容易解决了李谦的求娶,向来毫无关联的张承衍怎么还能回回碰见。 赵宜乐啊赵宜乐。 翟似锦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赵宜乐。 赵宜乐默了默,装作看不懂她的眼神,兀自直起身子正襟危坐,等着张家两兄弟朝这边走来。 两人皆是仪容端方,气质清贵,唯一不同的是,张承宣眉宇间偏英气飒爽,端的是不拘小节。 而张承衍则带着一股儒雅的书生气,含笑间叫人如沐春风,谈话时更是让人身心舒爽。 翟似锦心说要是萧皇后没有撮合他俩心思,这样八面玲珑的人,她很乐意交个朋友。 张承宣行至凉亭台阶下,看见亭中二人,脸上故作惊讶,眸底却浮着光亮,拱手行礼道:“今日可是巧了,竟能在此处遇见清阳郡主和宜乐公主。” 长宁帝对册封不太上心,赵宜乐自出生起就叫作赵宜乐,外人唤起来也是唤作宜乐公主。翟似锦因为母亲的关系就稍稍特别了些,赐了郡主尊位,还另享封号。 如今赵宜乐被一个素未谋面却是自己未婚夫的男人唤了声宜乐公主,心底蓦地颤了下,说不清是什么情绪,但其中一种是抵触,她能感觉到。 翟似锦把她细微的反应尽收眼底,视线转回张承宣和张承衍身上,笑道:“是挺巧的,近日梅林盛开,宜乐喜欢这样热闹的风景,我们便一起出来瞧瞧了。你们来得有些晚,别处怕是没了位置,倘若不嫌弃的话,不如坐下喝杯热茶,大家赏梅赏雪。” 步行穿林虽然畅意,但权贵之女总是对身份仪容更在意一些,外面飘着雪,要是被雪浸湿了衣衫,难免狼狈一身。 还不如坐在凉亭里,赏雪品茶两不误。 张承宣和张承衍欣然应下。 赵宜乐捧着自己面前那杯茶,提好裙摆换到了翟似锦旁边的位置,张承宣和张承衍便去了对面。 四双眼睛互望,一股难以言说的沉默,叫人不由觉得尴尬得可怕。 好在大家都是皇族世家出来的人,逢场作戏的本事一流,由张承宣起头暖了几句场,翟似锦再搭几句话,气氛渐渐活了过来。 只是赵宜乐闷闷地垂着头,一直不说话。 翟似锦:“……” 她也沉默了。 要……要完了。 赵宜乐这傻姑娘不会真想退婚吧。 张承宣身为晋阳侯,七岁随父征战沙场,一步步从军中小卒混到如今执掌虎符的大将军,这样的男人赵宜乐竟都看不上眼? 翟似锦正思忖着,对面张承衍朝她递来了一方素帕,“郡主,擦擦吧。” “???”翟似锦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 张承衍轻笑,伸手指她手腕的位置。 翟似锦看去,不知桌面何时撒了些茶水,她衣袖刚好蹭到,原本的胭脂色立即氤成了茜红色,幸好湿得不多,不太明显。 她抿唇笑了下,“嗯不必了,我自己有。” 燕燕紧握着帕子,赶紧上前帮翟似锦擦拭衣袖上的茶水渍。 悠然雅致的梅林中,却忽然传出一阵惊恐尖叫,一瞬间惊动了所有人,大家都站起来,往喧闹处看去。 嫣红娇艳的花瓣从枝头跌落,一道人影四周乱蹿,周围胆小的姑娘们被吓得惊叫连连,只因那人挂了满脸血痕,衣衫褴褛鞭痕满身,掌中鲜血触碰到花枝,比梅花还要红艳几分。 “……这是罪犯?” “官爷来了!” 有人高声喊。 张承宣站起来,靠着漆柱望向梅林入口处,一排黑衣佩剑之人逆着阳光,森严如鬼魅般飘进梅林,于花中穿行,似要将追拿那个重伤罪犯。 “应当是廷尉署的犯人跑出来了,陈廷尉带人追了过来,你们不必慌……” 张承宣话说了一半,剩下一半咽进了喉咙。 那个罪犯冲出梅林,朝观景凉亭奔来。 翟似锦特意选的显眼位置,为的是让张承宣他们一眼就能注意到这里,只是没想到,从天而降一个潜逃罪犯,直接朝他们这个亭子奔来。 “……”作为当事人的她,现在是一万个后悔。 第9章 那个满身鲜血的男人不管不顾地朝这边冲来,沿途撞倒不少公子姑娘,但他们都怕极了,任着男人朝凉亭跑去。 也不知他打着什么主意,攥着匕首就冲进了亭子里。 翟似锦当时离那把锋利的匕首,只差半寸距离。 是张承宣手疾眼快将桌子往她那边推了一把,撞得她腹部火辣疼,身子后仰,堪堪避开刺来的匕首。 男人发疯似的举着匕首,又朝最近的赵宜乐挥去。 张承宣从侧边飞上去一脚将他踹开,但他挥出去的匕首在赵宜乐手臂上划了一道。 赵宜乐从变故中愣愣回过神,伤口的衣料被划破,血迹从厚衣服里涌出来,疼得她哇哇大哭。 “宜乐!”翟似锦扶着腹部站起来,扑过去搂住赵宜乐,“伤哪儿了?” 廷尉署的官兵以陈熠为首追上来,那个疯癫男人已经被张承宣踢到了外面的雪地里,砸出一道不浅的坑,他艰难爬起来,举着匕首又伤了两位手无寸铁之力的柔弱贵女。 陈熠神情阴鸷寒冷,骤然刀剑出鞘,直直朝那个疯癫男人砍去,血溅雪地,那人当场死亡。 周围的贵女公子狠狠地松了口气,受伤的,没受伤的,还有刚才在林子里就吓得魂飞魄散的。 陈熠丢了长刀,稳稳抬步向凉亭里走去,桌子歪斜在一边,翟似锦正搂着赵宜乐低声安慰。 “郡主可还安好?”他低沉的声音里有些不稳,像是急于确定眼前的人是否安然无恙。 翟似锦闻声转过脸来,看到陈熠衣袍上溅到的血,吓了一大跳,“你……” 陈熠这一眼里包含了很多情绪,似乎惊慌似乎惧怕又似痛苦。 翟似锦奇迹般认为自己看懂了他的眼神,愣愣低头看了自己手上沾的血,复又抬头跟他解释,“我没事,是宜乐受伤了,这是宜乐的血。” 第9节 …… …… 翟似锦回了郡主府,赵宜乐被陈熠通知宫中侍卫过来,接回了宫中去。 回郡主府那一路,是陈熠送她回去的。 她坐马车,他仍穿着那身带血的衣裳,骑马护送她回府,还说一定要亲自送她回府才会心安。 翟似锦不好拒绝他。 虽然不知道两人没什么交集,陈熠是怎么对她动心的。但能肯定的是,现在陈熠对她的好是出于真心实意,她没法拒绝。 陈熠将她送到郡主府门前,她提着裙摆站在马下看着他,由衷道谢:“多谢陈廷尉今日出手相救。” 陈熠垂在身侧的手掌紧紧握了握,面上风轻云淡地微笑,“郡主安好,便好。” 翟似锦回以一个笑容,带着燕燕回了府。 陈熠望着她的背影。 今日梅林的事情很快传开,翟似锦回府用过晚膳,才躺下歇了会儿,赵奕就亲自杀了过来。 “伤到哪里了?严重吗?”赵奕拉着她站起来转圈上下左右地打量,用长辈担忧的口吻询问,“伤到了就说,别一个人硬抗着,孤已经把太医带来了。” 翟似锦被转得头晕,连忙摆手,“我没事皇兄,只有宜乐受伤了,你给她找太医看过了吗,那道口子划得可不浅。” 赵奕盯着她看了会儿,实在是看不出来她哪里有受伤,也就作罢,提起赵宜乐却挑了眉,“宜乐伤得活该,谁喊她到处跑的,这回事情闹得这样大,连母后也被她连累,挨了父皇的斥责。” 翟似锦愣住,“舅母被父皇斥责了?” 赵奕点头,往旁边的梨花木椅上一坐,摇头叹气,“母后私自放她出宫,她受伤事小,堂堂公主私自出宫抛头露面,这事让父皇很生气。” 翟似锦:“……” 萧皇后会默许赵宜乐偷偷出宫,这个错在她。 若非她昨天对张承衍态度不好,萧皇后今天就不会放赵宜乐出宫,算着她一定会带着赵宜乐去见张承宣,从而达到见张承衍的目的。 谁知道会有个犯人从廷尉刑狱跑出来,还沿途到处伤人。 翟似锦也坐了下来,认真地对赵奕道:“舅舅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宜乐平素里最讨他欢喜,她伤成那样,舅舅心疼都来不及。” 赵奕嘴角漫上几分玩味,“表妹你这话说得就过分了,谁不知道父皇是最疼你的,他有些心思藏着不跟人说,只肯跟你说。” 这话翟似锦没法反驳。 临了临了,赵奕走时还叮嘱她好生养着,不要被白日里陈熠杀人的血腥场面吓到了。等他这两日手里的差事松泛了,就替她把陈熠捉来给她赔罪道歉。 翟似锦没放在心上,随口应下,喊了几个丫鬟帮赵奕掌着灯,送他出了府。 次日燕燕蹬蹬蹬地跑进屋吵醒她,“郡主,太子殿下带着陈廷尉上门来赔罪啦。” 翟似锦:“……?” 她以为赵奕就是随口一说。 他还真把陈熠逮来赔罪了?人家又没错,罪犯逃了他就抓罪犯,看见罪犯伤人,他直接把罪犯杀了。赵奕带着他上门是要赔什么罪。 翟似锦脑子里乱成一锅粥,撑着困乏的身子坐起来,梳洗一番,浑浑噩噩去了待客的偏厅。 赵奕今日穿了一身浅金色绣云纹锦衣,颇有几分世家贵公子的气质,坐在厅里翻着翟似锦随手丢的几本手札。 旁边坐着的便是陈熠。 他面上还存留着昨日斩杀罪犯的那种干练利落感,目不斜视地坐在椅子里,见到翟似锦从走廊走过来,起身撩袍先行了礼,“臣昨日失职,还请郡主原谅。” 翟似锦掩了掩嘴,掩住自己抑制不住的哈欠,“真是来赔罪道歉的。” 赵奕朝她瞧过去,“本来打算过两日再来找你,可现在有些急事要处理,就顺道把陈熠给你带来了。” 陈熠还维持着低头拱手的姿势,“请郡主原谅。” 翟似锦郑重摇头道:“陈廷尉言重了,昨日要不是你出手及时,还不知有多少人要遭殃。” “廷尉署的人办事不力,以至于让人从狱中逃脱出来,还伤了郡主和宜乐公主,是臣的过失。” 陈熠为人桀骜,自掌刑狱以来,从未将权贵放在眼中,现在却能放低身段亲自来郡主府赔罪,这份心意是极好的,让翟似锦略感惶恐。 她淡笑,“本就与你无关,我也不用原谅你什么。既然来到我府上,来者便是客,好好坐下喝杯茶吧。” 陈熠端视着她,她笑起来时眉眼弯弯,犹如一阵末冬初春的风,吹得人心里暖融融的。 她又笑了笑,“坐吧。” 陈熠轻轻颔首,一时眼底情绪纷涌。 翟似锦与赵奕对坐,“皇兄既然有急事处理,怎的还有空将陈廷尉带来我府上?” 陈熠回到原位坐下。 赵奕松开手里的手札,道:“你就继续装,孤看你能跟宜乐商量出什么花儿来。” 翟似锦微愣,“皇兄在说什么,似锦听不懂。” 赵奕拧了眉,认真道:“昨日宜乐私自出宫,跟你去梅林见了晋阳侯。” “是。” “昨日我找过你,跟你说父皇重罚了宜乐,连母后也遭受了牵连。” “是,你昨日已经说过一次了。” 赵奕深吸了一口气,“孤当时以为父皇就是气恼宜乐不服管教、私自出宫的事,谁知她昨日跟父皇说的是,她要退婚!” 翟似锦:“……” 行吧,她就知道。 赵宜乐从小被娇惯坏了,要风要雨,何曾有过半分不如意,这回萧皇后给她挑的婚事不满意,她会闹到长宁帝面前去退婚,也在意料之中。 而翟似锦这样淡然从容的态度落在赵奕眼中,就变成了她跟赵宜乐是同谋。 赵奕气得直呼了她的名字,“似锦,你知道这件事是不是?” 翟似锦抿了抿唇,“昨日宜乐来找我,说怕舅母给她选的未来驸马不合她心意,所以让我带她去见见晋阳侯。我心说他们赐婚圣旨都下来了,事先见见也无妨,谁知……” 谁知赵宜乐见了一面之后,就直接去长宁帝面前闹着要退婚。 朝中的勋贵子弟大多是靠着父辈的荫庇,才得到世袭尊位。晋阳侯张承宣却不一样,他长在军营,半生立下无数战功,这样的人家,岂能是赵宜乐说句退婚就能退的。 纵使张承宣通情达理,将这婚事退了,外边的百姓又该如何议论此事,还不是说皇室以权欺人,寒了忠臣良将的心。 这件事远比翟似锦想象中要严重许多。 厅中沉默良久,翟似锦缓缓出声,“皇兄,舅舅那边如今是什么情况?” 赵奕轻捏眉心,语气疲惫,“父皇罚了宜乐两个月禁足,让她好好思过,等明年开春,便嫁到晋阳侯府去。” 翟似锦皱眉,“宜乐她不愿意嫁。” “孤当然知道,可这是父皇的意思,谁能左右得了。”赵奕话音刚落,眉梢忽地一挑,似是想起了什么,“表妹你惯来最懂得讨父皇欢心,不如你去劝劝吧?” 翟似锦掩在袖下的手轻轻捏了捏指尖,心里莫名异样。 赵奕怕她推辞,便劝道:“宜乐并非下嫁,实则是父皇笼络晋阳侯府的手段,是没有感情的联姻,表妹你跟宜乐从小一起长大,感情亲厚,想必也不愿让宜乐嫁过去以后整日以泪洗面吧。” 翟似锦面上显露出一丝犹豫。 赵奕觉得有戏,接着又道:“表妹你最近不也被母后逼着相看么?那张家二公子也并非你喜欢的那一款,前日相看,昨日也相看,你怕是也烦了吧。不如你去求求父皇,让他高抬贵手放你和宜乐一马,如此对大家都好。” 翟似锦凝视着赵奕,缓缓点头,“那晋阳侯府那边,皇兄也去探个口风,免得舅舅夹在中间难做。” 要退婚,就要先过问张承宣的意见,他若不答应,赵宜乐这边就算闹翻天也是于事无补。 赵奕得到了翟似锦的肯定回答,眉宇间的忧愁散开了许多,惆怅叹了叹,“姑娘家长大了就是麻烦,一个两个都要嫁人,家世相貌品行样样不能差,也不能像那些个寻常宫女一样随找个人家便打发了。” 翟似锦忽然来了兴致,“皇兄身为储君,对朝中才俊英杰多有了解,往后要是碰见合适了的,替妹妹们多留意一下不就是了。” 赵奕又叹又笑,“朝中合适的人选多了,就怕表妹你眼光高不喜欢,不然哪能让你在外面抛头露面地相看。譬如孤身边坐的这位陈廷尉,相貌俊俏,就是不爱笑,料你也看不上眼。” 翟似锦蓦地怔住。 一直缄默不语安静坐着喝茶的陈熠被提及,眉眼微抬,朝翟似锦看去。 他转过头看向赵奕,口吻似玩笑般,“郡主妍丽高贵,臣可不敢有高攀之心,倘若殿下有意做媒,臣倒无所谓,就是不知殿下舍不得郡主这般讨喜可人的妹妹。” 赵奕笑骂道:“陈熠你越发放肆了,这等痴心妄想的话你也能当真,孤这表妹自幼胆小最不喜血腥,岂会嫁给你这样成日与廷尉刑狱为伍之人。” 第10章 翟似锦留了赵奕和陈熠用早膳,之后又应下赵奕的请求,去梳洗换了身衣裳,随他一道进宫。 出府时,她瞥见陈熠和赵奕都是骑马来的,一时心痒就要叫管家去牵马来。 赵奕斜着眼睛笑她,“还是算了吧,打扮得多漂亮的一个姑娘,要是从马背上摔下来弄得灰头土脸,父皇见了怕是会不高兴的,还是乖乖坐马车吧。” 要是以前,翟似锦一定要跟他理论一下,现在身边还有陈熠,她肚里翻滚的腹诽统统都憋住了。 最后还是燕燕忍着笑,给她台阶下,请她先上了马车。 入了宫,翟似锦先去了景阳宫。 女官秋芳道:“有些不巧,皇后娘娘带着保宁公主去刘贤妃娘娘宫里了,宜乐公主被禁足在暖阁,谁也不能见,郡主不如改日再来吧。” 翟似锦回头看了眼身侧的赵奕和陈熠,片刻后才抿着唇问,“连我和皇兄也不能见宜乐吗?” 秋芳摇头,“这是陛下的命令,除了皇后娘娘能去劝劝她,其他的人谁也不能见。” 翟似锦心绪微浮,这件事果然很严重。 从前赵宜乐性子骄横,纵使惹恼了长宁帝,也不过被当面数落两句。 像现在这般禁足她,还不许旁人探望,可想而知长宁帝到底是被气成什么样了。 见不到赵宜乐的面,赵奕站在原地也迟疑了半晌,“不如表妹你直接去见父皇吧,这一夜过去他火气消了不少,你去劝他,他肯定听你的。” 事到如今也没别的法子,翟似锦人都进宫来了,总不能收获全无地回去。 “好,我去找舅舅,那你们……”翟似锦点点头,视线从赵奕身上转到陈熠脸上,微微愣了下。 陈熠也正好低头看她,目光相撞,是先淡然颔首,转头看向别处。 第10节 翟似锦轻咳了下,转而继续问赵奕,“皇兄是要一起去?还是就此散了?” 赵奕并未注意到她异样的神情,只是微蹙了蹙眉,认真地想,“父皇兴许还在起头上,孤就不去了,孤和陈廷尉还有要事,就辛苦表妹跑一趟了。” 翟似锦:“……” 得嘞,都是一家人,她不计较。 赵奕就带着陈廷尉先走一步了。 翟似锦回头叫上燕燕,正打算掉头去太极殿探望长宁帝,身后的秋芳叫住她。 “郡主稍等片刻,今早宫里小膳房做了些樱桃煎,皇后娘娘本来打算晚些时候亲自去送给陛下的,郡主既然来了,不如顺道给陛下送些去。” 反正都是要走一趟,不如做个顺水人情。 翟似锦点头,等燕燕跟去膳房把樱桃煎取回来,才撑着油伞去了太极殿。 宫墙巍峨,守备森严。 翟似锦到的时候,从太极殿里面涌出来乌泱泱一群人,个个面色悻悻,约莫是因为长宁帝今日心情不好,这些大臣递的折子都挨骂了。 刘公公站在台阶上瞥见翟似锦站在雪里,连忙揣着拂尘下来迎接,“郡主何时到的,怎么没叫人通传一声。” 翟似锦笑道:“刚到,从舅母宫里过来,顺道给舅舅带了些舅母宫里做的樱桃煎。” 刘公公细纹密布的脸上笑意盎然,语气却带着几分忧虑,“陛下刚刚和诸位大臣商议了些事情,龙颜大怒,郡主不如改日再来吧。” 两边都让她改日再来。 翟似锦深觉得今日出门的时机不太对。 从前长宁帝再忙,只要是她探望,他总会放下所有事陪她闲聊半日的,这样叫她改日再来,不曾有过。 “刘公公,我看看舅舅就走,顺道把这点心送给舅舅尝尝,总归是舅母的心思,不能白费了。” 刘公公面露难色。 翟似锦笑道:“我晓得你的难处,放心吧,我亦有分寸,不会在舅舅面前胡言乱语的。” 刘公公这才勉强应下,道:“那郡主再等等,容老奴先去通禀一下。” “好。” 翟似锦站在雪地里,等到油伞面上又覆了一层薄雪,刘公公才折身回来,对她恭敬行礼,“郡主,陛下请您进去。” 翟似锦把伞收了交给燕燕,再把燕燕手里的食盒带上,随刘公公一起走进太极殿。 殿中燃着松木香,长宁帝坐在书案前,正提着朱笔在批阅奏折。 翟似锦走进去,刘公公就叫着殿中其他伺候的宫人各自退避,上前帮忙把翟似锦手里的点心接过来。 翟似锦浅笑唤了一声:“舅舅。” 长宁帝搁了御笔,抬起眼帘看了她一眼,半晌没说话。 刘公公把盒盖打开,端出里面颜色艳亮极有食欲的樱桃煎,“郡主说,这是皇后娘娘宫里做的,正巧让郡主顺路送过来。” 长宁帝伸手去拿了一块,嗤笑了下,又放了回去。 景阳宫在西侧,太极殿偏东,何来顺路一说,除非是她原本来要来太极殿的。 “说吧,找朕有什么事。”长宁帝面色不愉,继续低头批阅奏折。 翟似锦朝他侧着身子屈膝行了礼,“上次舅舅在家宴上所说,似锦思来想去仍觉得不妥,所以想求舅舅收回成命。” 长宁帝看到再次看到了一道言辞无度试图挑战皇权的折子,深深蹙了眉,稍有一顿,想起了翟似锦话里提到的事情。 那晚冬至家宴,他确实说过一些话。 但跟翟似锦有关的,无非就是劝她收收心,早日寻个如意郎君嫁了。 “舅舅说,让似锦早日寻个如意郎君,可如意郎君哪有那么好找。”翟似锦一边说,一边注意长宁帝的神情。 长宁帝再次停了笔,“这般说来,你是怪朕勉强了你?” 翟似锦摇头,“舅舅是好意,似锦都晓得,但如意郎君须得我真心喜欢,那才叫如意郎君,毕竟感情这回事不可强求。” 长宁帝将她脸上的勉强神色看在眼底,忽地叹道:“也罢,皇后给你挑的夫婿人选,朕也是过目了的,最后决定下张家二郎,也是看在张贵妃对他赞誉颇高的份儿上。你若不喜欢,那此事就作罢吧。” 话题翻得太快,翟似锦有些没反应过来。 “您、您就这样答应了?” 长宁帝挑眉看她,“那朕将刚才的话收回,朕继续找皇后给你相看人家,你也趁早把自己嫁出去,可好?” “不好。”翟似锦话音刚落,瞅见长宁帝眼尾的戏弄笑意,顿时愣住了,“舅舅!” 长宁帝让刘公公把折子堆到一边去,拣了块樱桃煎吃了两口,眉宇间的肃然敛去,笑得温和起来,“是皇后亲手做的味道,你也尝尝吧。” 翟似锦余光瞥见了侧殿正中央悬挂的画像,听见长宁帝发话,她就伸手拿了一块,吃得有些漫不经心。 长宁帝问她,“还有何事,一并说了。” 翟似锦垂了垂眸子,似是斟酌了番,才缓缓开口,“舅舅既然能答应似锦的要求,那宜乐的禁足能不能也一并解了?” 长宁帝险些被气笑,“解禁足?只是解禁足?” 当然不是。 翟似锦倒抽了口凉气,被长宁帝那肃然的目光看得心底发毛,她这点心思,在他那里就跟明镜似的。 但,长宁帝明知道她的心思,还能不恼不怒地陪她闲聊这么久,那这件事就未必没有转机。 “那舅舅给宜乐解禁足吗?”她问,“宜乐好歹也是金枝玉叶,您就为了桩婚事禁了她足,叫她往后在宫里如何抬得起头来。” 长宁帝冷哼了声,“那也是她自找的。” 他语气极重,惊得旁边刘公公手里的拂尘抖了抖,翟似锦心里的紧张也愈渐浓重。 明明刚才讨论她的婚事时,长宁帝还是有求必应,轻轻松松就收回成命,答应让萧皇后不再给她相看了。 怎么到了赵宜乐这里,就这么难搞了。 “舅舅你有没有想过,与其让宜乐嫁给一个不喜欢的人,将来她会过得如何?” 翟似锦心里有些急,说话语气就没太压得住。 等回过神来,长宁帝已沉声拍桌,“一派胡言。” 殿中瞬间安静得可怕,翟似锦俯身叩拜,声音徐徐淡然,“似锦明白,舅舅为宜乐定下的婚事自然是极好的,她不喜欢晋阳侯是她的错,但舅舅何尝无错。” 刘公公险些捏不住拂尘,心跳都要从嗓眼里蹦出来了,连忙出声喝止道:“郡主,注意言辞!” 这是伴君如伴虎的御前,寻常人直视天颜已是犯了大不敬。 这位清阳郡主可好,进殿时说自己会有分寸,这就是她的有分寸?跟指着皇帝的鼻子骂人有什么区别。 翟似锦仍躬着身子跪在地上,冰凉的地板硌得膝盖生疼,她久久听不到长宁帝的回答,只能探着他的底线继续说下去。 “舅舅可还记得,有一次深夜您召见似锦入宫,只是因为后半夜突然噩梦醒了,您还将侧殿的画像指着让我看,让我千万不要忘记了亲生母亲的模样。” “如果当初她没有嫁到翟家,那她不会死得那样早,她会一直被舅舅您宠着护着,是大宁朝最尊贵的长公主。” “宜乐闹着要退婚,是有错,可如果她顺从舅舅您指派的联姻,将来嫁到晋阳侯府去,她会开心吗?” 第11章 翟似锦的额头抵着冰凉的地板,殿中安静如鸡,时间一点点过去,她听到长宁帝微沉的喘息声,甚至还有他每次头疼时会握拳捶在桌子上的声音。 旁边的刘公公只觉得后背凉飕飕的冷风吹,明明烧了地龙,却跟站在严寒刺骨的殿外没什么区别。 这两人各执己见,谁都不让步,就看谁能坚持到最后。 但刘公公知道,长宁帝最后肯定会让步的。 宜乐公主退婚一事,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依着长宁帝这些年对清阳郡主的宠爱来说,这件事尚还有转机,让长宁帝答应妥协只是时间的问题。 谁叫清阳郡主把南康长公主搬出来了呢。 那可是长宁帝此生至痛。 不知过了多久,殿外的午阳照了进来,翟似锦感受到眼前似有光亮,额角不其然滑落几滴热汗。 长宁帝一直保持着沉默。 翟似锦就耐心地等。 等到长宁帝的耐心先耗尽了,开口叹道:“起来罢,地上凉,你风寒才刚刚好,不要再受寒了。” 翟似锦抬起脸来,望着近至半百的长宁帝,“舅舅这是答应了?” 长宁帝瞟她一眼,“休要得寸进尺。” 翟似锦皱起眉,还要劝,“舅舅,您还记得宜乐幼时被二公主捉着梳过一次头吗,她死活不愿意,二公主只当她腼腆害羞,硬是给她梳了。然后呢,舅舅您还记得吗?” 长宁帝一愣,他当然记得。 然后赵宜乐蹬蹬蹬跑回景阳宫,找了把剪子,一声不响地把头发铰了大半。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那是赵宜乐做得最出格的一次。 而今闹着退婚,是第二次。 长宁帝微阖双眼,按着太阳穴揉了揉,“起来吧。” 这一回他语气缓和,再也不是先前那般带着怒意,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长宁帝的意思也明了了,翟似锦若再拧着脾气,那便是抗旨不遵。 于是她扶着地面站起来,但跪得太久,起身时不慎往前一个踉跄。 刘公公连忙过来扶了下,慌张后怕道:“郡主可要当心了。” 翟似锦对他道了谢,转头继续望向长宁帝。 长宁帝现在看到她就心烦得很,低头拿了道折子翻开,随意挥了挥手,“若无其他事你就退下吧。” 顿了顿,许是怕她还要犯倔,他又补充了一句:“你说的事,朕会好好考虑的。” 这已然是最大的让步了。 翟似锦掩在袖下的手紧握了握,面上笑盈盈点头,“谢谢舅舅。” 长宁帝斜睨了她一眼,“你大病初愈,还是好好留在府里将养吧。” 第11节 这又是在提点她,让她不要在外面到处跑,免得再发生昨天那样的事。 翟似锦心中动容,笑着应下,“好,似锦记下了。” 刘公公亲自送着翟似锦出去,把她送到门口时,仍是惊魂甫定地拍着胸口,“刚才郡主真是吓死老奴了。” 翟似锦道:“让公公受惊了。” 刘公公连说好几声使不得使不得。 太极殿外走来一道熟悉的身影,翟似锦还没来得及细瞧,刘公公已朝着那人拱手行礼道:“见过陈廷尉。” 翟似锦神色一顿,看着那人由远至近走过来,赫然便是之前陪赵奕回东宫的陈熠。 只是不知道他怎么又回来了。 翟似锦向刘公公告了辞,抬步向陈熠走去。 两人面对面停下来,头顶正好是一棵覆满霜雪的枯树,风一吹,雪块就从枝头颤巍巍地往下掉,燕燕连忙把伞撑开给两人支着。 “陈廷尉。” “郡主。” 两人一齐开口,转而耳梢微微泛红,双双移开视线。 片刻后,翟似锦扳回脸来,笑问道:“陈廷尉是来找陛下的吗?” 陈熠点头,“嗯,关于昨日廷尉署犯人出逃的事,臣已经跟太子殿下拟好了奏折,正要去送给陛下过目。” 翟似锦也点头,话题终止。 陈熠看着她耳垂边沾到的半片雪花,盈透白腻得很,他忽地笑道:“郡主呢,替宜乐公主求情的事,陛下答应了吗?” 翟似锦轻蹙了蹙眉,思索了番,“应当还是晋阳侯府那边不好解释,毕竟君无戏言,现在又要悔婚,舅舅也不好拿皇室颜面开玩笑。不过舅舅答应我会好好考虑的,等皇兄去找晋阳侯把事情说清楚,再由晋阳侯出面去求一求,这件事应该就能办下来了。” 这回轮到陈熠默然。 两人似乎已经没有别的话题可聊了。 翟似锦暗叹了声,道:“陈廷尉还有要事就去忙吧,我也要出宫回府了。” 陈熠便不再多言,行礼后转身朝太极殿而去。 刘公公一直站在原处没有离去,见他来了,笑着迎他进去。 翟似锦收回视线,出宫坐上马车,回了郡主府。 她撩起帘子的时候,瞥见一辆富贵花哨的马车从面前绕过去,堪堪停在与郡主府仅有一墙之隔的翟府前。 燕燕帮她把帘子往上再撩了些,惊奇道:“郡主,那不是老爷吗。” 那辆马车上下来的,确实就是翟家的当家人,翟致远。 只是他下了马车后,转身朝车里伸了手,一只纤细素白的手握搭着他手臂,被他亲自扶下马车,揽在怀里。 燕燕看得双眼发直,脾气快要上头。 翟似锦冷笑了下,“亏得他将那康氏金屋藏娇那么多年,也苦了康氏跟了他那么多年。” 俗话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反之,可恨之人也有可怜之处。 燕燕憋着委屈附和道:“其实老爷还是心疼郡主的,要不是被康姨娘蛊惑了那么多年……” 翟似锦神情不耐,打断了她,“管他们呢,谁蛊惑谁都跟我没关系,我只有舅舅一家亲人,翟家早就八竿子都打不着了。” 翟致远没本事,护不住发妻,这翟似锦能理解,但翟致远这些年和康氏情谊绵绵,到底又是要恶心谁。 她垂着眸子想了些事情,燕燕却惊讶地戳了戳她手腕,“郡主,他们过来了。” 翟似锦:“?” 他们有病吗? 前方的马车已经入了小巷,翟致远正牵着康姨娘朝这边走来。偏偏翟似锦双手撩着帘子,这时候又不是放下去当作没看见。 翟致远在车下站住脚跟,看着翟似锦的目光里夹杂着几分隐忍疼惜,“许久不见你,你又清瘦了。” 翟似锦冷笑,“我与你有什么好见的,让开,你挡到我的路了。” 翟致远惯来长袖善舞,在生意场上逢人就笑,如今面对着唯一的骨血,满脸僵硬,根本笑不出来。 怀里的康姨娘牵着他衣角,小声地劝,“老爷莫要挡到郡主的路了。” 翟致远眉眼顿时柔和得不像话,侧身让开了路。 翟似锦微微咬了牙,袖里的拳头也是捏了又松,松了又捏,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句话果然是对的。 从前她纵然同情翟致远,发妻早亡,替身康氏也因病去世,她尝试着和翟致远和解过。 但是前几日,翟嫣儿送来康姨娘送的糕点,她突然惊觉自己并不能接受翟致远这种恶心的做法。重活一世,她仍旧接受不了。 尤其是现在亲眼见着他们在自己的眼前浓情蜜意,她后背全都是鸡皮疙瘩。 她看也不看翟致远两人,跳下马车就往郡主府里走。 翟致远不死心的声音传来,“似锦,过几日便是你十六岁的生辰了,可要过府来,咱们一家人已经很久没有团聚了。” 翟似锦回头看了他和他怀里的康姨娘一眼,怒极反笑,“求求你醒醒吧,谁跟你是一家人。” “似锦!” 翟致远怒了,瞥见康姨娘发白的脸色,他怒意更甚,“你莫要仗着你郡主身份就如此胡闹,你是我女儿,这是你一辈子都改变不了的事实!” 翟似锦笑他,“我是你女儿吗?你随便上街问问,谁会觉得我是你女儿?” 就连李谦上门提亲都是直接来郡主府,满京城的人知道,她清阳郡主跟翟家可没有半分关系。 几人默了默,翟致远或许是被她这话梗住了,没回话。 翟似锦觉得无趣,耸耸肩笑了笑,转身就走。 从前因为康姨娘病逝了,她觉得这个男人怪可怜的,连个跟发妻相似的人都守不住,想着安慰安慰他,才把父女情谊慢慢捡回来。 现在他怀里还搂着别的女人,竟痴心妄想继续跟她做一家人,置她母亲南康长公主于何地? 作者有话要说:  不行,我突然想萌一下~~ 燕燕:我就是个没有感情的撑伞工具! 第12章 转眼过了数日,翟似锦如往年一样,在生辰前一日入宫,辰时到太极殿拜见长宁帝。 有些不同的是,今日领着她进宫的人不是刘公公,而是刘公公身边小徒弟向青。 他一面迎着翟似锦往太极殿的台阶上,一面跟她解释,“陛下最近给师傅交代了要紧的事儿,出宫多日未归,所以只好派奴才来了。” 翟似锦还想问问长宁帝能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交给刘公公去办,但眼下已经走到了太极殿前,只好作罢。 她提裙迈进正殿,香炉里还燃着袅袅清香,她绕过帘子去了偏殿。 长宁帝在墙边摆了把椅子,正对着墙壁上的一幅画像出神。 “舅舅。” 翟似锦走过去朝长宁帝盈盈一礼,才看向画像上的女人,眉目温婉如初,秋水玉骨。 很难想象,在画像上这样软和的女人,竟然敢指着长宁帝的鼻子痛骂。 长宁帝朝她和蔼地笑,“坐吧,陪你母亲坐一会儿,跟朕聊会儿天。” 向青侍奉在侧,闻言立即再去搬了把椅子过来。 翟似锦坐下。 长宁帝挑起了话题,“明日一过,你便十六了,心中可有钟意之人?” 翟似锦下意识就摇头,“似锦整日待在府中,哪来的钟意之人。” 长宁帝锐利明察的老眸落在她脸上,仿佛在试图看穿她的紧张,“你是朕看着长大的孩子,你那点心思,朕看得清清楚楚。” 翟似锦神情自然地笑,“舅舅既然看得清清楚楚,又怎会觉得我有钟意之人呢,若是真有,早求着舅舅赐婚了。” “朕确实想将你再留几年,堂堂郡主,未来夫婿一定要好好挑选,马虎不得。”长宁帝叹了一口气,随即语气一转,“不过朕怎么听说,你与朝中一位新贵私交甚密。” “……谁?” “廷尉署廷尉监陈熠,上次你进宫,有人瞧见了。” 翟似锦懵了,“我与陈廷尉上次不过在舅舅这里偶遇,停下来说了两句话,谁那么多事,这种小事也要在舅舅面前嚼舌根。” “嗤,当真?”长宁帝语气嘲弄。 翟似锦点头,“当然是真的。” 从前的过往暂且不提,现在她跟陈熠之间连朋友都算不上,这般清清白白,都能被人说成私交过甚,嚼舌根那人到底是多无聊。 “没关系就好。”长宁帝眼里就浮现了几分笑意,“你是朕最疼爱的郡主,将来的夫君须得是人中龙凤,那陈熠要是寻个寻常贵女尚可,但绝配不上你。” 翟似锦陡然心底一绊,整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为何?舅舅是觉得陈廷尉的出身不好?” 她记得陈熠独身一人,从小在军营里摸爬滚打,后来几经辗转进入廷尉署,一步步往上爬,才做成了如今的廷尉监。 长宁帝坦然地笑,“朕很赏识他,于出身无关。他胜任廷尉监这一个多月以来,廷尉署很多旧案他都轻而易举结案了,着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翟似锦瞧着长宁帝,等他的下话。 “廷尉监的位置不好做,但陈熠天生就是吃那碗饭的,手段狠辣,杀伐果断,这样的人无论做臣子,乃至做权臣,都是极好的。但似锦你生性柔弱,定然无法驾驭这样的夫婿,所以即便你真钟意了他,也尽早打消念头为好……” 长宁帝把话说得很清楚,让翟似锦听得明明白白。 公主也好,郡主也好,需要的都是一个能温柔呵护她们的夫婿,而不是像陈熠这样日日与鲜血刑具为伍的人。 难怪前几日赵奕那般开玩笑,倒也不能说成是玩笑,他只是在委婉地提醒陈熠,以他那样的身份是绝不可能娶她的。 现在长宁帝就是第一个不同意的人。 翟似锦从太极殿出去之后就开始心情沉重,连萧皇后都没拜见,直接去了东宫。 她在茶厅里等了半晌,只等到了太子妃秦氏。 “原想着你去父皇母后那里拜见,坐下聊一会儿,还得用过午膳才能出宫来。你皇兄有事去户部了,将至年关,他这整日忙得脚不沾地的,午时都不一定回得来。” 第12节 秦氏叫人捧上来一个红漆锦盒,打开是一块圆形玉佩,上方雕刻着梅枝和喜鹊,寓意“喜上眉梢”。 她把玉佩取出来给翟似锦戴上,“之前父皇赐过你一块,见你转送给保宁了,左右想着你郡主府里什么都不缺,身上突然少了个挂件儿兴许会不自在,本宫就让人雕了一块,又送去大相国寺开了光,你随身戴着,沾点福气。” 翟似锦摸着那块暖玉爱不释手,笑盈盈地道:“每年皇嫂送的生辰礼都别出心裁,似锦很喜欢,多谢皇嫂费心了。” “你的生辰礼,自然是要多费心的。”秦氏拉着她坐下,“你可要留下来用过午膳再回去,留的话,本宫这就派人去叫殿下回来。” 翟似锦连忙摆手,“不用麻烦了皇嫂,我就是有件事情想问问皇兄,皇兄既然不在,我改日再来也是一样的。” 秦氏便惋惜地叹了一声。 突然小厮来报,门口有位自称陈廷尉的人要求见赵奕。 秦氏晓得赵奕最近和陈熠打得火热,关系不错,这时候肯定是有急事,就吩咐小厮,“你去同他说,殿下在户部清查账目,让他直接去户部寻殿下就是了。” 小厮点点头,正要退下去,却看见翟似锦站了起来。 “皇嫂,我突然想起府里还有些要事,就先走了。” 看见她着急忙慌的样子,小厮愣了下。 秦氏并未多想,朝她温和地笑了笑,“也好,年关将至,你回去的路上记得小心些。” 翟似锦轻嗯了声,带着燕燕离开。 小厮跟她一前一后,突然被她叫住,“你回去吧,正好我有事跟陈廷尉说,转告他皇兄在户部的事情也让我去说吧。” 小厮从未跟清阳郡主这样面对面说过话,一脸惶恐紧张,旋即如捣蒜般点头应下。 翟似锦怀着一种莫名情绪,走出东宫大门。 台阶下立着一人一马,陈熠依旧一身黑袍,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他侧脸透露出来一股生人勿近的寒意,比周围的洁白霜雪还要冷上许多。 长宁帝确实说得不错,他这样性情阴鸷、手段狠辣的人,要是换做别的小姑娘,靠近三丈之内都可能会被吓哭,何况是嫁给他,将来跟这样的活阎王过半辈子。 “陈廷尉。” 翟似锦抛掉心里的荒诞想法,提裙朝他走去。 陈熠看到她时,黑眸幽深了几分,嘴角轻扬起来,“请郡主安。” 翟似锦察觉到他话语里那丝几乎微不可察的笑意,心跳再次莫名加快,“陈廷尉是来找皇兄的吧,刚才我和皇嫂在闲聊,说皇兄近日在户部清查账册忙得不可开交,你若有急事找他,就直接去户部吧。” 陈熠视线从她微垂的脸颊划过,落在她纤白柔腻的手指攥住的衣袖,他眸光亮了几分,朗声笑道:“好,多谢郡主提点。” 翟似锦轻轻颔首,被他盯得浑身都不太自在,为了舒缓一下气氛,她敛去笑意认真地问陈熠,“陈廷尉还有别的事吗?” 陈熠眸光黯了几分,“没了。” 翟似锦:“……” 虽然长宁帝说陈熠这样的人不适合深交,但翟似锦有上辈子的恩情要报,现在还是想好好跟他打好交情的。 只是没想到陈熠这人冷着一张脸,说话还有些敷衍,她对于交友这种事又生疏得很,全然找不到话题交流下去。 气氛一时尴尬无比。 燕燕瞅着自家郡主揪袖子的小动作,知道她这是紧张局促的表现,于是欢悦地向陈熠提议道:“刚才太子妃还在叮嘱我家郡主,说年关将至路上怕是不安全,不如陈廷尉送我家郡主一程吧,刚好户部也顺路。” 其实并不顺路,还得绕开很远。 翟似锦对燕燕这样的自作主张不太赞同,刚要开口跟陈熠解释,就听他低沉带笑的嗓音道:“也好,臣顺路送郡主一程。” 翟似锦听得目瞪口呆,险些以为自己幻听了。 陈熠对她笑了下,催促道:“郡主快上马车吧,臣送您回府去,还要去户部寻太子殿下商议一些事情。” 送她归送她,急事也是要紧的。 翟似锦不敢耽搁,轻嗔了眼燕燕,随即钻进马车,捂住胸腔里那颗砰砰乱跳的心脏。 要不是长宁帝对陈熠有些反对,貌似以身相许这样的报恩法子也不错……? 马车毫无预兆地动了起来,她一个没留神后脑勺磕了下,头上的发簪戳她倒抽一口凉气,眼泪差点飙出来。 陈熠听到声响,靠近马车窗边问了句,“郡主怎么了?” 翟似锦掀起帘子,刚好正对上他那张阴鸷面庞,好半晌才压下心惊,摇头微笑道:“没事,就是刚才脑袋磕了下,并未大碍。” 陈熠黑眸中的情绪翻了翻,话语里含着淡淡的笑意,“郡主小心些,臣让马车再走慢些。” 翟似锦愣怔地说了好,放下帘子,回到马车里心跳砰砰,脸颊的红云烧到了耳根儿。 陈熠在帘子放下的那一刻,蓦地瞥见她粉面含羞的样子,心绪蓦地被撩拨了一下。 微微颤颤,酸涩微胀,恍若隔世。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又来了【看到有小天使评论,先跳舞转个圈圈哈哈哈哈飞起来~~】 长宁帝:禁止早恋!朕让你禁止早恋听见没有?你脸红什么?! 第13章 陈熠送翟似锦到郡主府门口。 翟似锦站在两道台阶上,视线刚好跟他平齐,望进他冷冽的黑眸里,“多谢陈廷尉送我一程了。” 陈熠轻嗯了一声,眉眼稍微缓和了几分,视线落在她腰间戴着的圆形玉佩上,似好奇般询问:“前几次见郡主,记得郡主腰间佩戴的一块青色双环玉佩?” 翟似锦低头摸了摸那块凝白如脂的玉佩,“这个是皇嫂送我的生辰礼,之前那块我入宫时送给保宁了。” 这原就是普通的一问一答的对话。 但陈熠眸中露出了一丝惊诧,“今日是你生辰?” 翟似锦微有一愣,双手松开玉佩,转而轻轻捏了捏指腹,摇头道:“不是今日,是明日。我出生时母亲便没了,每年生辰时都怕舅舅难过,所以我总会提前一日进宫,陪舅舅舅母吃顿饭,就算过了生辰。” 她的生辰日,便是南康长公主的殁日,没什么好操办的,也没人会在那样的日子里触长宁帝的霉头。 陈熠察觉到自己的失礼,旋即有些无措,“抱歉。” 翟似锦怀疑自己看岔了眼,抿唇笑道:“你也是无心之失,没什么的。” 陈熠看了眼她腰间的玉佩,道:“既然郡主的生辰放在今日过,臣手里也没什么趁手的礼物,不如下次臣再准备一份厚礼,也算是给郡主赔罪了。” 翟似锦微挑眉,对他这番话感到有些震惊。 这跟从前怎么不太一样。 上辈子他们在这个时候,好像并不熟吧。怎么现在熟到能私底下赠送礼物的地步了? 完了,舅舅才说了让她离陈熠远点儿的,这反而近了。 报恩归报恩,陈熠的心思她没法交代啊。 “咳好啊,反正你跟皇兄相熟,他这两年娶了皇嫂,都不兴送我礼物了。你跟他走得近,便由你替他送了吧。”翟似锦有些别扭,手指揪着袖子拧了拧,“对了,你不是还有急事要找皇兄吗,快去吧,别为我耽搁了。” 陈熠微微颔首,面色清冷依旧,只是眸中有情绪翻滚,翟似锦瞧了,什么都没瞧出来。 陈熠这时细看过来,双相对视,她被抓包得明明白白。 翟似锦慌乱避开他的视线,屈膝施礼,再次道谢,“今日多谢陈廷尉了。” 陈熠瞧着她低垂的眉眼,眼睫浓密似小扇子般,轻轻掩着,看也不敢再看自己,也不知是像刚刚那样害羞的,还是被他刚刚冷着脸的样子吓到了。 他正要开口告辞,身后不远处响起一个妙龄姑娘捂嘴发出来的尖叫声。 很尖锐,很不讨喜。 翟似锦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下意识蹙了蹙眉,转头看向翟府门口捂着嘴故作惊讶的翟嫣儿。 “堂姐!”她还朝这边高声喊。 她身边正要一道出门的翟家人也转过身,纷纷朝翟似锦投来目光。 翟似锦只想让人上去把她的嘴堵上。 陈熠倒是在看见翟嫣儿往这边跑过来时,饶有兴趣挑了眉,“这便是郡主那位在京城颇负盛名的堂妹吧。” 翟似锦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又想不起来是哪里不对,但陈熠问了,她就如实答了,“是她。” 遇到翟家的人或事,她就变得惜字如金了。 陈熠闻言盯着她微蹙的眉,眼底缓缓沁出一丝笑意,轻嗯了声。 翟嫣儿跑过来,伸手拉住翟似锦的胳膊,语气亲昵道:“堂姐你在跟谁说话呢,这位是谁啊,瞧着面生,从没有见过。” 翟似锦撇开她的手,脸上已经有了几分不耐烦。 翟嫣儿却毫无察觉,再次挽住翟似锦的手臂,笑得甜美乖巧。 翟似锦彻底没了耐心,甩开她的手,转头对陈廷尉勉强笑了下,“你快去户部找皇兄吧,别耽搁了。” 陈熠这回没有丝毫迟疑,颔首应下,翻身上了马,身影消失在银装素裹的雪天里。 翟嫣儿对着那道马上英姿露出了丝丝痴迷的神情,抓紧翟似锦的手问,“堂姐,这人是谁啊?” 翟似锦推开她后退半步,冷笑了下,“把你那眼神收好了,他可不是你能招惹的人。” 翟嫣儿蓦地脸一红,又想去捉翟似锦的衣角撒娇。 燕燕手疾眼快给她一巴掌拍开了。 白嫩的手背旋即红通通的一片,依稀泛了些微红,翟嫣儿不太明白自己错在哪里了,竟然能惹得堂姐如此震怒。 翟嫣儿瞥见自家父母已经走到近处,作势抬手捂着泫然欲泣的双眼,“堂姐,我只想知道那人是何人,你何故发这样大的脾气,莫非他身份贵不可言,是嫣儿这等卑贱身份结交不得的?” 翟二夫人江氏率先走过来,将翟嫣儿护在怀里,怒目瞪了翟似锦一眼,张口就骂道:“你也欺人太甚了吧,无缘无故的,你打她做什么。” 翟似锦眼眸一沉,心口作呕。 翟二爷这时也跟过来,手指捋着袖口上的金线,摆着长辈架势道:“翟家敬你是郡主,你却光天化日之下殴打姐妹,改日是得让你父亲好好教教你规矩了!” 翟似锦呼了一口气,原是有意压住自己这极其燥怒的脾气,可每每翟家人出现在眼前,都叫她这些年忍下的恶心都尽数重现在眼前。 尤其是这翟家二房,仗着名义上是长辈,就跟敢跟她摆长辈架子了。 翟似锦嗤笑了下,然后对上翟二爷得志的眼神后收敛了笑容,“你尽管去试试,去将你们翟家当家人叫过来,看他有没有资格教训我。” 江氏抱着女儿,闻言狠狠剜了翟似锦一眼。 她身后还站着二房几个妾室庶女,她好歹是正室夫人,脸面还得要,不能落了下风。 第13节 于是由翟二爷再次跟翟似锦交涉,“似锦,你若跟嫣儿好好赔个礼道个歉,刚才的事情大家就当做没看见,咱们还是一家人。” 燕燕帮忙上前呸了他们几声,“你们自家姑娘教养不好,还拿到郡主府门前来丢人现眼。” 翟二爷目呲欲裂,举手就想教训面前这个口出妄言的婢女。 只是巴掌没落下去,被一只纤瘦白皙的手臂握住,然后甩开。 郡主府突然府门大开,一群带刀侍卫鱼贯而出,将翟家人团团围住,在这临近年关的长街上,引起一阵不小的骚动。 路过的好事百姓都揣着手看热闹。 翟似锦淡淡地看了翟二爷一眼,声音冷得像冰霜般,“撒野也要看看地方,我这儿是陛下亲封的郡主府,府中都是三品带刀侍卫,他们往日里在宫中时就无视权贵勋爵,如今要是打起来,伤了你们就不好了。” 翟二爷气得瞪眼,江氏紧紧护着女儿。 翟嫣儿不服气,从母亲怀里钻出去,试图跟翟似锦讲道理,“堂姐你这气糊涂了吧,堂堂天子脚下,你还讲不讲王法了?” “王法?他们奉的便是皇命。”翟似锦笑了笑,忽然看向翟嫣儿,“你可知刚才你看到的男子是何人。” 翟嫣儿一脸懵。 她也就上次偷偷看见过一回,他是跟太子殿下一起来的郡主府,那般意气风发的模样,又跟太子殿下瞧着是熟识,定然是哪家侯爵世子吧。 翟嫣儿这样想着,翟似锦出口的话却将她砸了个荤七八素。 “廷尉署近日新上任的廷尉监,陈熠。” 见翟嫣儿吓得腿软站不稳,翟似锦漫不经心地伸手拢了拢披风,“你要跟廷尉刑狱讲王法吗?” 那可真讲不了。 廷尉署那样的地方,只要犯事被关进去,基本就没有活气能出来了。 翟家做着皇商买卖,平日里跟户部交情匪浅,知道的消息也比旁人多。 对于这位新上任的廷尉监也颇有耳闻,手段毒辣,残忍至极,他们只想着将来敬而远之,千万别犯事落到廷尉署的手里,然而刚才亲眼见了,却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丰神俊逸的少年郎。 刚才翟嫣儿才想着打听一下陈熠的身份,现在打听到了却高兴不起来,“那、那堂姐刚才跟他谈话的样子,看起来你们很熟?” 翟似锦挑眉看她。 这位堂妹,她还真琢磨不透。 从前她对李谦暗生情愫,甚至无名无分都愿意跟着他,现在这就移情别恋了? 恋的还是陈熠。 翟似锦有些脏话憋着想讲。 翟嫣儿双眼含着泪意,又问,“他是宫中陛下为堂姐挑选的相看之人吗?他将来会娶堂姐吗?” 翟似锦觉得翟家的教养真不怎么样,这种混账话翟嫣儿也能在青天白日里问出来。 还是在这种剑拔弩张的气氛里。 然而她这一顿沉默,落在翟嫣儿眼中就等同是默认了。 “你、你、你……” 翟嫣儿忽然变成了结巴,捂住闷痛的心口,然后哇地一声哭得伤心极了。 作者有话要说:  翟嫣儿(酸成柠檬):你们在一起了? 翟似锦:…… 翟似锦:我不是我没有你别胡说!! 第14章 翟家人天生脑子不清醒,翟似锦很早就知道了。 翟嫣儿也不知道抽哪门子,当街哭成泪人,活像是翟似锦对她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 最后还是翟致远听闻此事,急匆匆地赶回家中来,厉声训斥了二房好大一个没脸,全家人灰溜溜地钻进翟府,再也不敢出来了。 结果第二天,二房的人又敲锣打鼓上了郡主府,吵了翟似锦不说,还惊动了长宁帝。 长宁帝直接派禁军将翟府围得水泄不通,刘公公亲自走的一趟,鹿皮靴踩在大雪覆盖的台阶上,鞋面金光闪闪,吓得翟家众人都没回过神来。 “陛下的意思你们可听清楚了,清阳郡主乃是陛下之嫡亲外甥女,昨日尔等当街为难郡主已是大不敬,今日是南康长公主的祭日,你们这样吹锣打鼓是几个意思?” 他宣读完长宁帝的口谕,冷不丁看着这些试图挑战皇室威严的人, 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清阳郡主翟似锦是长宁帝最疼爱的人,比正儿八经的几位公主都要金贵的人物。 平日里长宁帝都不忍对她说什么重话,翟家安生了这些年,许久不曾被敲打过,如今又蹦踏起来闹幺蛾子。 既然如此,长宁帝不介意让翟家这等依附于皇室才能存活的商贾之家,彻底见识一下皇权至上的威力。 翟家被迫切断与内务府的采买往来,户部那边所需购置之物也在半日之内全都移交给了对家。 翟家皇商的名头,几乎荡然无存。 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二房的人在院里跪了一片,个个哭得昏天黑地,尤其那位往日瞧着娇滴滴的五姑娘哭得快要断过气去。 不过刘公公也没在翟府久留,转述完长宁帝的口谕就去了郡主。 翟家仅存的富贵空壳就将要开始从内朝外地彻底腐烂。 说实话,他也看翟家不爽很久了。 只是长宁帝看在已故的南康长公主的面子上,从来都不曾为难过这些人,但这些人蹬鼻子上脸,吃饱了撑的,偏要去惹恼了翟似锦。 这一回长宁帝便不忍了。 刘公公也深深觉得出了口恶气,转头去郡主府的脚步都不觉轻快了许多。 翟似锦站在府门前迎接刘公公,她穿着一身明红梅花纹的衣裳,鲜艳妍丽,既娇且媚,像极了宫中那些开得正好的红梅。 刘公公从她含笑的眉眼中,依稀看到了几分南康长公主的神似,“郡主安好,陛下有旨,传您进宫一趟。” 翟似锦原是念着刘公公大老远出宫跑一趟,站在门口迎他进去喝杯热茶,聊表心意,但没想到长宁帝在今日会让她入宫。 十几年了,从未有过。 她迎着他的眼神,忧虑地问,“舅舅有说是什么事吗?” 刘公公揣着拂尘,笑得有些无奈,“这就得郡主进宫之后亲自见了陛下,自然就知晓了。” 翟似锦不知道为什么,心底突然有些不安稳。 这些日子,她一直想改变从前的困境,大皇子却迟迟不曾回京,弄得她根本无从动心思。反倒是翟家和陈熠这两边超出了她的意料之外,她也不知将来事情会发展成什么样了。 翟家好办,长宁帝不会让他们过得太舒坦。 不过陈熠就难说了,上次长宁帝前脚告诫过她不要和陈熠走得太近,她转头就让陈熠送她回府。 她阳奉阴违不算什么,就怕长宁帝因此而恼怒,将罪都迁怒到陈熠身上。 翟似锦怀着极其忐忑的心情,随刘公公一起去见长宁帝。 今日太极殿有些热闹,已不像前几日那样冷清,长宁帝坐在书案前批阅奏折,张贵妃坐在一旁,张承宣正从她手里将赵保宁漏过去 翟似锦袖下的双手微握,上前给几人依次行礼。 行到张承宣时,张承宣把赵保宁从膝间放下,随即起身朝翟似锦揖手回了一礼。 长宁帝朝翟似锦看过来,眉眼间透着一股历时的老成,“赐座。” 立即有小太监帮忙搬凳子过去。 翟似锦坐下。 长宁帝的语气不咸不淡,道:“你可知朕此次召你入宫,所为何事?” 翟似锦摇头。 来的时候她想过,或许是因为她昨日与陈熠私下见面的事情,但现在,长宁帝肯定不会当着张贵妃和张承宣的面儿斥责她。 那就是为了别的事,那她更不知道了。 长宁帝沉吟片刻,轻瞥了眼张贵妃。 张贵妃掩唇笑了下,看向翟似锦,“是本宫央着陛下召你进宫来。” 翟似锦舒了口气,“不知娘娘召似锦进宫来,是有何事?” “今日原是你生辰,不想麻烦你走一趟的,只是刚好承宣这孩子进宫来探望本宫,本宫就想着,择日不如撞日,想跟你递个口风。” 张贵妃面若银盘,长眉细描,笑起来十分和气,原就是个在宫里左右逢源的人,说起话并不会叫人觉得不舒服。 翟似锦默默听着。 “下月中旬末便是本宫娘家嫡母的寿辰,也就是承宣祖母的寿辰,不晓得郡主可有空闲,陪本宫回趟娘家。” “……”翟似锦右眼皮子忽地跳了下。 她预感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张贵妃有儿有女,为什么出宫回娘家要找她陪着? 既是长宁帝派人接她进宫,那张贵妃肯定事先就交代过,且长宁帝已然应允了。 可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翟似锦想不通。 张贵妃却伸手来挽了她的手,笑问,“郡主觉得如何,那日宜乐也会替皇后娘娘去侯府赴宴,郡主也不愁会缺伴儿了。” 话挑明了,翟似锦就弄明白了。 “宜乐也去?” 张贵妃点了点头。 翟似锦一时说不上心里到底是忧是喜,也没法子当众下决定要不要陪张贵妃去侯府贺寿。 看来长宁帝还没放弃让赵宜乐嫁给张承宣的想法,不然不会答应让张贵妃把她也一并带去。 赵宜乐从小就最听翟似锦的话,闹得最凶的时候,也只要翟似锦轻轻喊一声“宜乐”,她就能立即从暴躁的小兽变回乖乖巧巧的小兔子。 可赵宜乐被禁足数日,心里定然还憋着气呢,即便长宁帝下令解她的禁足,她也不可能会乖乖地去侯府贺寿。 第14节 所以他们找上了翟似锦,故意来为难她。 长宁帝见她面色迟疑,冷哼了一声,“宜乐自然会去。” 这是就是刻意提醒了。只要赵宜乐愿意去晋阳侯府给老太君贺寿,她就能出宫,她的禁足也能解。 翟似锦再次舒了一口气,起身朝张贵妃浅浅施礼,“似锦能得贵妃娘娘青睐,心中十分欢喜,但随娘娘回家省亲贺寿一事,由于似锦近日风寒未愈,怕过了病气儿,娘娘还是另寻他人吧。” 大家都是常年在宫里打交道的人,这种话里浅显的意思,张贵妃瞬间就听懂了,握着翟似锦的手安抚道:“时日尚早,这才将将月底,离下月侯府寿宴还有十数日呢,你且好好将风寒养好,到时候带上宜乐一起回侯府。” 张贵妃的措辞令翟似锦的眉头蹙了蹙。 不过长宁帝还在看着,翟似锦不好露出半分异样,只得应承下张贵妃的笑颜,“那似锦就多谢贵妃娘娘的吉言了,要是到时候身子大好,定然不会叫贵妃娘娘您失望的。” 张贵妃便满意地点了点头。 长宁帝也投来几分夸赞的目光。 翟似锦整颗心反倒不如来时安稳了,七上八下也没个安稳,坐也坐不住,索性朝长宁帝告辞,“似锦突然想起来,昨日出宫走得急,还未去景阳宫拜见过舅母,似锦这就先行告退了。” 长宁帝颔首应允。 张贵妃眉开眼笑地道:“承宣,你不正好也要去晋阳侯拜见皇后娘娘么,正好顺路,跟郡主一道过去吧。” 赵宜乐要解禁足,单单翟似锦一个人的话是没有人听的,除非把张承宣也带上。 但这样的话,翟似锦只怕赵宜乐宁愿再被禁足两个月。 张承宣不懂张贵妃和翟似锦之间的眼神交流,只是按照来时张贵妃对他的说法,顺势向长宁帝告辞,“微臣便与清阳郡主去拜见皇后娘娘了。” 长宁帝不甚在意地挥挥手,“去吧。” 翟似锦跟张承宣两人各怀心思走出太极殿。 燕燕继续跟在翟似锦的身后,对于她进去一趟,出来带了个张承宣感到好奇十足,却也不多问,一直尽职地远离她数步距离,不打扰她和张承宣的谈话。 “……”翟似锦忍了忍,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了,“晋阳侯觉得宜乐如何?” 朱红夹道映在眼前,阳光照射下来时,更觉满目耀眼。 张承宣想了想,“宜乐公主生性活泼,像个小太阳,很叫人欢喜,也能给很多人惊喜。” 这种话由一个常年习武的人说出来,显然已经是极高的赞誉了。 也不知是赵奕还没跟张承宣提过退婚的事情,还是张承宣明明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却还在这里跟她装傻充愣。 “你……” 翟似锦有话想说。 “算了。” 翟似锦觉得自己没话说了。 张承宣也沉默了,“……” 两人一路无言,直到走到景阳宫的门口,宫女看见张承宣时脸上闪过一丝惊讶慌乱,这让张承宣有些费解,“郡主,我脸上是有什么脏东西吗?还是我这模样生得孔武,有些吓人了?” 翟似锦还没回答,宫女已经通报回来,请两人进去。 于是她无奈地怂怂肩,逾越地避开了他的问题,“你不是也要拜见皇后娘娘么,走吧,一起。” 张承宣心道这清阳郡主果然如传言中那般清高气傲,连奉承恭维几句都懒得了。 景阳宫中,萧皇后坐在凤座上,下手各自坐着两人,一人是赵奕,一人是陈熠。 三人正说到起兴处,翟似锦和张承宣到了。 翟似锦看到坐在殿中陈熠时,微微怔了下,须臾回过神来,给萧皇后笑着请安,“昨日似锦有些急事耽搁了,忘了拜见舅母,正巧今日进宫想探望一下宜乐,就顺道过来了。” 萧皇后眉心微动,对她的话生了疑。 赵宜乐被禁足,上次翟似锦来找赵宜乐就知道了。都被禁足了,还怎么探望。 翟似锦抿唇笑了笑,“刚才似锦是从舅舅那里过来的,正巧晋阳侯也在,他也要来探望宜乐,我们就一块儿过来了。” 萧皇后这回听懂了。 张贵妃今天一早就派人来跟她说,会有法子替赵宜乐解禁足的。 现在看来,翟似锦和张承宣都是从长宁帝那里过来的,那就是得了长宁帝的允许了。 翟似锦按着规矩,在赵奕身旁坐下。 陈熠那双格外幽深的黑眸便顺着赵奕,目光划落到了翟似锦的身上。 翟似锦稍稍动了动身子,抬脸时刚好和他视线对上,不知为何,昨日那种心跳砰砰的感觉又来了。 明明两人现在隔了那么远,周围全是人。 这一眼,却叫她好似回到了昨日掀起车帘,满眼看到都是陈熠面庞的时候,忽然映入眼帘的惊喜之意,也曾暗怪他行为孟浪。 可眼下并不是什么念旧情的好时候,萧皇后不疾不徐的声音传过来,问翟似锦,“你和晋阳侯都是来探望宜乐的?宜乐最近身子违和,太医叮嘱了说要静养,正在冬暖阁养着呢,你们要见,怕是不太方便。” 翟似锦飞快收回目光,转而迎上萧皇后探究的眼神,为她解惑道:“舅母不急,宜乐既然身子不好,那就好好着,只要到时候晋阳侯府老太君的寿辰她不缺席就是了。” 翟似锦说这句话的时候,有意瞥了眼张承宣。 张承宣垂眸回以淡笑。 萧皇后这回就彻底搞明白了。 长宁帝答应了解除赵宜乐的禁足。但也有条件,那就是要去参加晋阳侯府老太君的寿宴,还多留了将近二十日给她考虑。 要是答应,就得去参加晋阳侯的寿宴,这婚事怕就难退了。要是不答应,那无疑是在长宁帝心口火上浇油,赵宜乐的禁足还会继续下去。 萧皇后话锋忽然一转,“似锦,你也要去给老太君贺寿了?” 翟似锦不明所以地看着萧皇后,回道:“刚刚贵妃娘娘也在舅舅那里,她说她到时候也要出宫去贺寿,想带着我一起,我也不好拒绝他,就答应了。” 当然了,张贵妃那样热情地邀请她,只是为了暗示她好好劝一下赵宜乐罢了。 萧皇后却欣慰地点点头,“也好,上次让你和张承衍相看,人家还是极中意你的,待到侯府寿宴,你可要好好表现。” 翟似锦:“……” 作者有话要说:  翟似锦:……好好表现? 陈熠:我觉得不行。 第15章 萧皇后的意思,翟似锦不是很明白。 她应承下张贵妃的请求,只是因为这件事能帮到赵宜乐,但赵宜乐肯定是不愿去参加这个寿宴的。 赵宜乐平日里瞧着乖巧,一旦倔强起来,就是长宁帝也对她无可奈何。 去与不去,都还未定数。 可现在萧皇后却以为她是趁着机会去跟张承衍相看,相看什么?还说张承衍极钟意她,钟意什么? 这个寿宴她现在也不想去了。 就连对面张承宣看过来的询问眼神,翟似锦都觉得他是在看自己的好戏。 偏偏张承宣是坐在陈熠旁边的,翟似锦忿忿朝张承宣瞪了一眼,陈熠瞧见了,微翘起嘴角,是与旁人截然不同的笑意。 翟似锦此时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忽然觉得有些脸热,心虚地别过头,暗自羞恼。 萧皇后只当她害羞,秉着长辈口吻继续跟她笑道:“承衍那孩子也是极好的,等过了年就要去廷尉署当值,陈廷尉与你皇兄相熟,不如让陈廷尉给你留个门儿,往后你也可时常去廷尉署瞧瞧人家。” 萧皇后说的瞧,是瞧张承衍。 但翟似锦脑海中第一时间浮跃出来的,却是陈熠任职廷尉监,她要是时常去廷尉署,岂不就经常要跟陈熠碰面了。 恩情能留着往后再报,如今还是少见面吧,免长宁帝对陈熠心生不满。 翟似锦如是想着。 萧皇后刚才的话题已经翻篇,被张承宣带起来聊了别的。 翟似锦就捧着一杯茶继续想事情。等到张承宣起身告辞之后,赵奕突然戳了戳她手背,“人走了,咱们也走吧,看看宜乐去。” 翟似锦回了神,抿唇摇头道:“要不你跟舅母去看宜乐吧,我有事就先回去了。” 赵奕抬眸看她,挑眉问,“你能有什么事儿,宜乐被禁足数日,她肯定憋坏了,往日她最喜欢和你在一起,现在怕是最想见的就是你了。” 翟似锦觉得可能不是这样,“我倒是想见她,只是张贵妃抛给我这样一个难题,我也算是给宜乐挖了个坑,实在愧对于她,暂时还是别见了吧。我先回府去,等宜乐什么时候做好决定了,皇兄你再派人来给我报个信,我也好心里有个底。” 赵奕便不再勉强她,认真地点了点头,“也好,你且先回去等消息。宜乐这边孤会帮忙劝着的,退婚这事儿你也不必放在心上,本就与你无关,你也帮她努力过了,剩下的让她自求多福吧。” 翟似锦眉间微蹙,到底没再解释什么。 陈熠这时也朝赵奕望过来,极其善解人意地道:“殿下既然要去探望宜乐公主,廷尉署还有些事情等着处理,臣就先回去了。” 他是跟着赵奕一起来的景阳宫,现在赵奕要去处理赵宜乐的事,那他就不方便跟过去了。 赵奕颔首说了声好。 翟似锦狐疑地瞥了眼陈熠那故作深沉的样子,对赵奕插了句话,“那我就走了,皇兄记得好好劝劝宜乐。” “知道了。” 翟似锦带着燕燕走出景阳宫。 陈熠与她前后脚,瞧她穿着一身红裳走在皑皑白雪里,忽然心头一动,不由自主喊了她一声,“郡主留步。” 翟似锦转过身来,见到他时愣了下,“陈廷尉有何事?” 陈熠此时与往日很是不同,声音徐徐中却夹杂着几分控诉,“不过一日未见,郡主又开始视臣为洪水猛兽了。” 翟似锦默了默,“没有啊,陈廷尉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陈熠问,“那郡主为何有意避着臣?” 翟似锦见他眼神幽深地望着自己,下意识想要避开,可转念一想,那样就彻底显得她心虚了。 她倒也不是想避着陈熠,陈熠这人虽然外表看着冷冰冰,但内心热得像团火,要是能交个朋友,绝对是极好的。 只是长宁帝不希望她和陈熠走得太近,陈熠现在正是官位亨运的,她可不想恩将仇报,平白连累他遭了长宁帝的迁怒。 “没有,我没有避着你,我避着你做什么?”翟似锦嘴边说着谎话,心里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我只是出宫有些急事,所以若有失礼之处,还望陈廷尉莫怪。” 第15节 陈熠挑眉,垂眸看着她不知所踪乱眨的眼睫。 翟似锦心下郁结,不知陈熠信了她的解释没有,再抬头时,陈熠正对着自己低笑了声。 “陈廷尉笑什么?” 这很好笑么。 要不是从前她亲眼见到他为她收尸,知道他对自己的心思,她现在肯定会跟其他人一样,见到活阎王突然笑得这般亲切,被吓得不轻。 陈熠瞧着她,笑容软和得不像话,“没什么,就是突然想到廷尉署与郡主府顺路,可否请郡主赏个脸,让臣再送郡主一趟。” 翟似锦觉得他有些过分,竟然学会了蹬鼻子上脸。 他不是已经看出来她有意避着他了嘛。 他怎么还想着跟她亲近? 然,廷尉署确实跟郡主府顺路,她刚才已经说过没有避着他,那也不好再自打嘴巴拒绝他的好意。 “好啊,那就劳烦陈廷尉了。”翟似锦微笑点头,“只是不会耽搁你的公事吧?” 记住你是个有公事在身的人,别送我了,快忙你自己的事情去吧。 陈熠隐约察觉到了她话里的疏冷,脸上笑意渐淡,温柔有礼地道:“不耽搁,原本就是顺路,郡主请吧。” 他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翟似锦硬着头皮,讪讪笑着点头,转头看见燕燕好奇得双眼冒精光的模样,深觉自己被陈熠拿捏得死死的。 “还愣着做什么,走啊,回府去,别耽搁了陈廷尉的公事。” 燕燕被翟似锦无缘无故呵斥了一番,吓得小身板一抖,连忙让开了路,扶着翟似锦往朱红夹道上走去。 一路行至宫门,翟似锦坐马车,陈熠骑马。 陈熠今日似乎比往常话多,翟似锦坐在马车里心绪乱杂时,不其然听见他在外面询问,“郡主过些日子也要去晋阳侯府给老太君贺寿?” 这话适才在景阳宫的时候,萧皇后就当着大家的面问过两回了,她也如实回了萧皇后的话,当时陈熠肯定是听得清清楚楚的。 翟似锦心里这样想,但嘴上已脱口而道:“我与晋阳侯府并无深交,他家老太君高龄寿诞,我照着规矩给她送份贺礼去就是了。但张贵妃指名让我陪着她一起去,此事舅舅也已应允了,我便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了。” 她能拒绝的前提下,就是赵宜乐坚持要与晋阳侯府退婚。 但赵宜乐要是一直坚持退婚,张贵妃肯定会想法子再为难翟似锦,这就是一个无解的循环。 翟似锦依着车厢壁一阵长吁短叹,过了一会儿,才想起陈熠还未回话。她凑到窗边去掀起了帘子,瞧见陈熠略阴沉的侧脸。 陈熠注意到马车的帘子被寒风雪花吹得动了动,下一刻就显露出一张明媚娇丽的面庞来,配着衣襟上勾着一朵朵的梅花,犹似在红梅林中,立在枝头最显眼处俏然的那株红梅。 他不知不觉看晃了眼。 翟似锦凝视着神情恍惚的他,突然出声提醒道:“陈廷尉小心。” 陈熠攥住缰绳,驱使马儿绕开了一块半人高的拦路石,“……” 翟似锦撩着帘子,一本正经地笑话他,“你在想什么这么出神,我要是不提醒你,你是不是就要撞过去,然后摔得人仰马翻?” 陈熠掩嘴咳了下,喉结滑动,凝视着她的笑靥,她笑得眉眼弯弯,甚是娇媚撩人。 “郡主笑得十分不厚道。”他声音略沉,似是不悦了。 翟似锦顿时懊恼起来,回想起两人关系并不亲近,甚是连朋友都算不上,自己还这样笑话人家,确实不厚道。 “陈熠,要不咱们交个朋友吧,这样以后我就能光明正大笑话你了。” 她敢保证,这话要是换做别人来说,估计会被陈熠瞟过来的冷眼戳得浑身是窟窿。但她没这个顾虑,她只是想有个合适身份跟陈熠说话。 朋友这个身份就很合适,能说话,能开玩笑。而且她也不用为了忤逆长宁帝而感到苦恼,朋友嘛,走得亲近点也无妨。 那厢陈熠闻言,气氛却再次沉默下来。 过了许久之后,久到翟似锦以为是自己失礼逾越了想要收回这句话时,陈熠轻喃着问,“只是朋友?” 翟似锦道:“像你跟皇兄那样的朋友,虽然相处甚短,但是能无话不谈,引为知己。” 陈熠唇角的弧度彻底淡下去了。 翟似锦:“……” 一人在外面的霜雪寒风里,一人在华丽温暖的马车里,两两对视,翟似锦用手抠了抠眉心,局促道:“你要是觉得不行的话,那就算了吧……” 陈熠眼底的诧异闪得极快,再抬眸时,他脸上只剩下一抹淡笑,轻嗯了声。 翟似锦听着他嗯了一声,却也不知他应承的到底是前面的“交朋友”,还是后面的“算了吧”。 她视线划过陈熠寒冽的侧脸,最终落于他神情晦涩的双眼。 所以他到底是答应了还是拒绝了。 做朋友多好啊,有了光明正大说话的机会,她也不必担忧他被长宁帝责罚。 他要是拒绝了,那他们就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终究还是翟似锦耐心差了些,额头抵在窗边的木条上,再三踌躇才问出了口,“你这是答应了?还是拒绝了?” 陈熠骑着马伴随在马车旁边,距离翟似锦的不算近,但也不算远,能轻而易举看到她垂眸时掩下的一片深浓失望。 “郡主千金之躯,若要与臣交个朋友,怕是于理不合。”陈熠注意着她神情的变化,嘴角翘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但郡主开口了,臣岂有不从之理。” 朋友……那就朋友吧。 他看见翟似锦恹恹的双眼遽然间绽放光亮,像春日里最灿烂的那抹暖阳,暖暖的,似乎有着能熨帖人心的能力。 “当真?”翟似锦是真的高兴。 “嗯。”陈熠也是敷衍得十分违心。 翟似锦沉溺在终于解决一件大事的喜悦中,并未注意到陈熠的不妥之处。 陈熠将她送到郡主府,亲自下马替她掀了车帘,唇畔带着浅浅笑意,“郡主,到了。” 燕燕被人抢了掀帘子的活儿,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翟似锦因为没了燕燕的搀扶,不太方便下马车,索性提着披风裙角,用力一纵跳下了马车。 只是地上的积雪甚厚,她不知道一脚踩到了哪里,落地时压根没踩稳,整个人失去重心往旁边栽去。 刚好就栽到了陈熠的肩膀上。 翟似锦:“……” 陈熠:“???” 两人咳得尴尬,紧张得四处张望。 陈熠伸手扶着翟似锦的肩膀站稳,垂眼朝她轻笑,“郡主可要站好了。” 翟似锦耳梢发红,磕磕绊绊地道:“多谢……陈廷尉。” 陈熠轻轻颔首,松开她,后退半步保持着身为朋友应该有的距离。 燕燕上前扶住翟似锦,后知后觉关切道:“郡主可有伤到哪里?” 翟似锦摇头:“没。”其实伤到了。 好像还伤得不轻,右脚整个脚踝都火辣辣的疼,似要断了般。 她瞥见陈熠盯着自己瞧,耳梢更是觉得发烫,忍着疼稍蹙起了眉,“陈廷尉还有公事要忙吧,你快去吧,我这已经到门口了。” 嘶,好疼啊。 陈熠你赶紧走吧。 陈熠一愣,问道:“可是伤了?” 翟似锦深深蹙了眉,不在意道:“没事,你走吧。” 陈熠眸底几经波澜,最后只得轻嗯了声。 翟似锦看着陈熠上了马,目光追着他肆意的背影,正要扶着燕燕倒抽一口凉气,就看见陈熠又转过头来,于马上居高临下看着自己。 “往后郡主可以随时到廷尉署来,臣会吩咐到下面的人,不会让郡主白交臣这个朋友。” 陈熠说的有些大声,被寒风吹过,显得有几分凛冽冰冷,没等她回答什么,他双腿夹了夹马腹,就策马离开了郡主府前的视线。 翟似锦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景逐渐化成一块细小的黑点,直至再也看不见。 她忽然觉出他最后那句话有些不对劲,但也来不及琢磨哪里不对劲,脚踝的疼痛就使她揪着衣襟狠狠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作者有话要说:  翟似锦:我想跟你交个朋友。 陈熠:哦,为了能有光明正大去廷尉署探视我情敌的机会是吧。 第16章 翟似锦这一跤,摔得右脚踝肿得跟拳头一样大。 燕燕伏在床头一边抹眼泪,一边吩咐人进宫去请个太医来。 等太医来了,替她看了脚踝的伤,上过药,唉声叹道:“郡主这伤要是再耽搁一会儿,怕是以后都会落下病根儿。” 翟似锦眉心微蹙,犹豫着没说话。 燕燕哭嚎着嗓子,“那现如今我家郡主的伤势如何,严重吗?往后可还会留下病根儿?” 太医道:“不算重,但也不可再下地走动,须得安心静养,每日隔三个时辰就要揉一下药酒。” 这都还是能接受的范围,翟似锦点头一一应下。 燕燕起身送太医出门去。 回来时,常夏便跟着她一起回来了。 “殿下刚出宫时就听闻郡主府派人进宫请了太医,但手里还有陛下交代的要紧差事脱不开身,就让属下来瞧瞧。听闻是陈廷尉送郡主回来的,您怎么伤成了这样,摔的吗?怎么摔的?严重吗?” 常夏的话尤其多,多到一口气问出来都不带烫嘴的。 翟似锦回过神,有些哭笑不得,“你一口气问那么多,我先回哪个?” 常夏兀自尴尬地挠了挠头,道:“属下也是担心郡主,殿下那里要是知道郡主伤成了这样,怕也是要心焦得不行,定要亲自来看望郡主一番。” 恐怕不止,赵奕要是知道她受伤,肯定会跟常夏刚刚那样刨根问底,且赵奕并没有常夏那样好糊弄。 第16节 翟似锦悠悠叹了一口气,企图转移话题,“对了皇兄出宫了,是宜乐那边的事情办妥了?她是答应了还是……”拒绝了? 常夏如实回道:“此事殿下并不知晓。” 翟似锦:“……” 常夏顿了顿,转而又道:“殿下原本是陪着皇后娘娘一起去劝宜乐公主的,可她哭哭啼啼就是不愿意,然后皇后娘娘就把殿下也赶出来了,关起门来两人不知说了什么,再然后,宜乐公主就改口说她再想想。” “再想想?”翟似锦觉出一丝古怪。 照着赵宜乐的性子,答应就是答应,拒绝就是拒绝,退婚一事她都闹到长宁帝面前去了,现在还有什么时候能值得她再想想? 常夏没看明白翟似锦眼中的忧虑,附和着点头道:“皇后娘娘说宜乐公主的事情就不用殿下操心了,她会处理好的,她还说,让殿下多多关心郡主和张二公子的事,你们二人,总是要成一对的。” 翟似锦:“……” 她也不知,长宁帝都答应不急着替她挑选未来夫婿了,怎么萧皇后还如此热衷于她的婚事,还偏偏只想着撮合她跟张承衍。 这是鸳鸯谱乱点得,都没边了。 翟似锦后知后觉她就不该答应张贵妃的要求,反正她现在脚受伤了,捱个十几日将寿宴捱过去,张家兄弟谁爱相看谁相看去,尽扯着她和赵宜乐算怎么一回事。 …… …… 赵奕听闻翟似锦受伤一事,确实是想亲自去问问她,堂堂大宁朝的郡主,向来仪态端庄,姿容得体,因何故把自己一跤摔得卧床不起,这实在值得令人深思。 不过赵奕得知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是七日后。 这段时日他起居皆在户部,查账查得头大,恼怒时直接将手里的账册扣在几个小吏的面前,“这就是你们的户部做的账!整整二十万两的空账,你们都花到哪里去了?!” 几个小吏垂着脑袋,大气儿不敢出一声,账上空缺的银子又不是他们贪墨的,他们哪里知道去哪儿了。 可这银子去向查不清楚,太子怕就要在户部住下扎根了,到时左侍郎还是把他们丢来陪着太子,苦的还是他们。 众人心里不是滋味,却也不敢反驳,默默将赵奕的怒意尽数受下。 陈熠来时见到的就是这样的景况,赵奕用手撑着太阳穴,地上凌乱躺着几本账册,下面的小吏们死命地垂着头。 陈熠步子偏轻,直至走到书案跟前,赵奕才抬眸看了他一眼,“怎么是你,廷尉署都查清楚了?” 将近年关,户部自请上报库银不实,长宁帝特派赵奕来核清账册,尚未查清完毕时,就有证据指向户部右侍郎监守自盗,贪墨数十万两白银。 人被送进了廷尉刑狱,起先只是过了三审,还未到陈熠手中时,那人就吓得越狱出逃,在梅林伤人数几,最后被陈熠当场截杀。 线索中断,银子还没找回来,赵奕又在账册里发现了二十万两的空账。 他是真没想到户部这么有钱,不声不响少了二十万两都没人知道,要不是他查出来了,这笔账不知道还要烂多久。 陈熠微微颔首,转身坐在了旁边梨花木椅上,轻飘飘地说了句,“有人指证曾在晋阳侯府见过曹侍郎,不知真假,但我觉得这个线索挺重要的,就想着过来告知殿下一声。” 晋阳侯府,张承宣。 赵奕现在听到这名字就烦,怎么什么事都跟张承宣有关系。 偏偏赵宜乐那件事萧皇后还不允许他再插手,现在张承宣还跟户部贪墨案有关系,挺好的,这个可能会成为他未来妹夫的人,赵奕很想会一会。 “这件事孤去交涉,你再继续查一下廷尉署留存的卷宗,看看曹侍郎生前跟哪些人还有过密切联系。” 陈熠点头。 赵奕扶着额头叹气,看到面前跪了一地的小吏更头疼了,“都出去,这几日都不要再出现在孤面前了。” 几个小吏忙不迭行礼告退。 陈熠眸子划过地上的账册,对赵奕道:“既然毫无头绪,殿下不如把这些事情先放一放,说不定过两日便豁然开朗了。” 赵奕嗤笑,“你倒是说得轻松,父皇只想要年前把此事结案,孤是一定要给出一个交代的。” 不像陈熠,自从他胜任廷尉监以来,每每见面他都瞧着清闲得不得了。 “对了,你若无事的话,去宫里太医院取些伤药送到表妹的郡主府去。” 赵奕话说了一半,陈熠便挑眉插嘴道:“郡主受伤了?” “你才知道。”赵奕笑骂他,“自从那日她出宫时,不知怎么就摔了一跤,听常夏去探望说,她卧床数日不得动弹。孤实在腾不出时间去见她,但常夏的话一向不怎么靠谱,正巧你闲着,替孤走一趟。” 出宫时摔的,只怕是翟似锦没跟赵奕说清楚,她是跟他在一起摔的。 陈熠嘴角微抿,笑吟吟道:“如今这是臣的公事时间,殿下让臣替你去探望郡主,这是不是不合规矩?” 赵奕扫了他一眼,“既是公事时间,你不在廷尉署待着,来户部做什么。” 话音落时,陈熠已起了身,“去太医院该取些什么药?” 赵奕心说这人真是欠骂,面上继续绷着不悦道:“你去了太医就自然晓得给你拿什么,不过就是让你找个借口去瞧瞧,你若是空着手登门去,表妹定然要怀疑你是别有用心了。” “晓得了。” 陈熠唇角慢悠悠地扬起笑意,起身往外走。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看见小天使说男主不着急,就来补一句作话~】 男主表面稳如狗,实际心里早就慌得一批,直接放大招实名举报,拉情敌全家下水!! 第17章 陈熠先是去太医院取了伤药,然后才骑马去了郡主府。 见到翟似锦的时候,他胸腔的心脏似乎还因着骑马颠簸了一路,不正常地律动跳着。 “请郡主安。” 陈熠站在偏厅中,微风徐徐吹来,他笑吟吟地给翟似锦行了礼。 翟似锦腿伤没太好,半躺在主座上,右脚边还垫了个小凳子,闻言笑着免了他的礼,“不必多礼,你难得来,此次还专程给我送了伤药,我还得多谢你呢。” 陈熠低头看了眼她的脚,故作惆怅地叹了一口气,“郡主说要与臣做朋友,却连受伤一事都瞒着臣,这算是哪门子朋友?” 翟似锦稍有一愣,转而玩笑道:“难不成陈廷尉要我无理取闹坐在地上哭给你看?” 受伤的人是她,她没追究陈熠的责任,陈熠还反过来怪她没吱声,这又是哪门子道理。 陈熠挑眉作罢,“罢了,郡主说什么都是对的,臣并无不满,只是忧心郡主的伤势,若是伤得太重,臣恐怕就要愧疚难当,孤夜难眠了。” 翟似锦从未发现陈熠也有这样话多的时候,不由觉得新奇,“对了,你怎么知道我受伤了,还带了伤药来?” 她瞧着那几个药瓶子,跟往日里太医院送来的一模一样。 陈熠兀自坐在了旁侧的位置上,道:“臣原是在户部陪太子殿下查账,是他提到郡主受伤,特意让臣来探望郡主一番的。” “皇兄倒是有心。”翟似锦挑眉一笑,有意避着陈熠望过来的眼神,伸手端了杯茶,低头轻抿,“听说户部最近出了岔子,他忙得不可开交,难为他还能记起我,让你帮忙送来伤药来。” 陈熠沉吟片刻,忽然正色道:“不知郡主是否还要参加数日后晋阳侯府的寿宴?” 翟似锦抬眸看了他一眼,心道这话题翻得比她还要快,突然就从户部转到晋阳侯府了。 她答道:“离侯府老太君的寿诞还有七八日,我这腿伤若是好了,那还是要去的。” 陈熠便极其直白地跟她坦白了,“郡主最好还是不要去了。” “为何?” “臣今日在刑狱大牢里审讯了个从犯,他招供说晋阳侯与户部前右侍郎有诸多来往。户部丢失库银额数巨大,陛下已派人连日彻查,如今查到晋阳侯的头上,臣打算到时候趁着老太君的诞辰,去查探一番。” 翟似锦皱着眉,沉吟了片刻,“陈廷尉为何要与我说这些?你去查案抓人,是公事,我陪贵妃娘娘去侯府贺寿,是人情,这并不冲突。” 陈熠握拳掩嘴咳了声,道:“侯府要办寿宴,臣要去找银子,这到时候自然会有冲突的。当然,这也是殿下的意思,晋阳侯如今与户部贪墨案牵连甚密,郡主还是不要与侯府再有来往的好。” 翟似锦放下手里才茶杯,眉皱得越发深了,“那宜乐与晋阳侯还有婚约呢。” 从前她并不知道张承宣还跟户部的事情有关,且户部的事情她一点印象都没有,什么库银丢失,什么贪墨案,她全都不知晓。 如今想想,赵宜乐突然要退婚,这也不算一件坏事。 张承宣跟户部贪墨案的事情现在还未有定论,但要是赵宜乐嫁过去了,之后再翻出这样的旧账来,那赵宜乐这一辈子就毁了。 百般寂静中,陈熠将翟似锦面上的迟疑尽收眼底 他眸中笑意微敛,投其所好道:“郡主所担忧的,也是殿下所担忧的,倘若晋阳侯当真以权谋私,盗用朝廷库银,宜乐公主与他的婚事也自然作罢。” 翟似锦摇头,“可退婚一事,终究要舅舅点头才能作数。” 能让长宁帝点头,就要把张承宣以权谋私的罪名坐实,这法子听起来实在太卑劣了些,更何况张承宣到底有没有做对不起朝廷的事,还有待查证。 所以晋阳侯府的老太君的寿宴,倘若赵宜乐答应去了,翟似锦也得陪着去。 至于解除婚约,这就得容后再议了。 陈熠瞧着她,道:“宜乐公主不会答应赴宴的,她心有所属,决不会答应嫁给晋阳侯的。” 翟似锦脸上的笑意没了,视线扫过陈熠的脸,缓缓上移,迎上他隐晦的眼神,“?” 陈熠:“……” 翟似锦咳得差点没喘过气,转头看了眼厅里伺候的丫鬟们,吩咐道:“都下去,刚才你们什么都没听到。” 丫鬟们点头应是,很快都退下去了。 翟似锦重新端起茶杯,借着动作缓和下自己起伏的心情,瞥见对面的陈熠居然还在笑。 “你可知你刚才在说什么。”翟似锦脸色有些难看,“陈廷尉,宜乐身为公主,虽是退婚有错在先,你也不能胡编乱造这种话败坏她的名声吧?” 陈熠迎着她恼怒的目光,倏尔笑道:“郡主若是不信,不如亲自去问问宜乐公主,是否心有所属,所以才突然悔婚。” 翟似锦只觉得匪夷所思,“这不可能。” 这绝不可能。 赵宜乐上辈子嫁给张承宣,两人恩爱多年,连争吵都不曾有过,如今都走到退婚这一步了,赵宜乐哪里来的心有所属? 难不成赵宜乐不声不响地在心里藏个人,还能若无其事嫁给另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 这可不是赵宜乐能做出来的事。 陈熠眉宇间的笑意愈发浓重,隐隐一丝促狭意味,“郡主已经想明白了的事情,为何还要否认呢?人终究是人,即便心里藏得再好,但是不经意间表露出来的神情与动作,总会将她出卖得彻底,至于宜乐公主心里藏的那个人是谁,其实臣知道,只是郡主看起来并不信任臣,那就只好委屈郡主自己去问宜乐公主了。” 翟似锦蹙起眉,沉默了很久,才道:“陈廷尉,咱们是朋友吧?” 陈熠嘴角微翘,不置可否。 “上次你答应了,那我们就是朋友。既然是朋友,你正巧知道宜乐的事情,不如咱们做个交易,你将宜乐的事情告诉我,我就不插手你和晋阳侯之间的事情,你觉得怎么样?” 第17节 翟似锦还算摸得清陈熠的目的。 他就是不想让她去掺和晋阳侯府的事情嘛,可以,她答应。但他也得把赵宜乐的事情说清楚了,不然吊着胃口实在难受。 陈熠沉吟片刻,淡声道:“郡主说是我们是朋友,那也用不着做交易,反正横竖这个交易郡主都是得利的一方。” 被人毫不犹豫地当面拆穿,翟似锦感受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尴尬,大抵因为这话是陈熠说出来的,就更让人觉得稀罕了。 “咳咳……”翟似锦抿了口茶水,抬眸看了眼陈熠,没好气道:“好像你今日比往常话多了。” 陈熠倚着椅子,略有唏嘘,“那也是郡主愿意亲近臣,臣便话多了些,倘若郡主像从前那样视臣为洪水猛兽,那臣自然不会碍了郡主的眼。” 这话就说得严重了,太伤人了。 翟似锦正要劝他,就瞥见厅外走来一人,走近了才瞧出是常冬,他跟燕燕面对面说了什么,燕燕便进厅里来,向翟似锦禀报道:“郡主,宫里传消息出来了,太子妃让常冬过来跟郡主您说一声。” 宫里的事,那肯定就是赵宜乐的事。 翟似锦点了点头,“让他进来。” 常冬走进来,朝翟似锦和陈熠各自行了礼,然后向翟似锦道:“太子妃娘娘让属下来给郡主传个话,说是宜乐公主答应去晋阳侯府贺寿了,所以让郡主好生养伤,不要因为腿伤耽误了赴宴。” 翟似锦:“???” 陈熠:“……” 常冬传完话就走了,留下翟似锦跟陈熠面面相觑,气氛极其微妙。 翟似锦率先打破这种僵局,出声询问道:“你说的宜乐已经心有所属,她这怎么就答应去赴宴了。” 要知道,以赵宜乐的公主身份,根本没必要亲自去赴宴。如果去,那就是以张承宣未婚妻的身份去,也就等同放弃了退婚的想法。 可她既然有了心上人,又怎么会甘愿嫁给张承宣呢。 翟似锦觉得头都大了。 陈熠一怔,随即从容笑道:“兴许是宜乐公主想开了呢,觉得与其喜欢一个无名小卒,不如嫁到侯府去做当家主母,后半生顺遂安康,何其可幸。” 翟似锦沉思着,开口却问:“你当真知道宜乐喜欢的人是谁?” 陈熠摇头,并不打算解释,“是谁也不重要了,宜乐公主此举,便就是默认了要继续完成这桩陛下赐的婚事。” 翟似锦眉间微蹙,道:“那你之前说的事就不作数了,宜乐要去赴宴,那我也得陪着贵妃娘娘到侯府去,到时你带着人去侯府闹事,我们也没法避免了。” 陈熠垂眸默声,似是在思考这件事该用什么解法。 翟似锦低头抿了口茶,提议道:“不如你暂且把晋阳侯的事情放一放,等寿宴过了再好好去查。” 陈熠啧声摇头,“郡主真的好算计,交了臣这一个朋友,如今就想把晋阳侯的事情给摆平了。” 众所周知,新上任的廷尉监性冷孤僻,谁都面子都不卖。 翟似锦皱着眉,面上有些紧绷,道:“那你到时候查就是了,我和宜乐就是去侯府给老太君贺个寿而已,又没有跟晋阳侯狼狈为奸,你尽管秉公执法,不要有心理负担。” 陈熠:“……” 至此陈熠的游说失败告终。 作者有话要说:  陈熠他委婉提醒郡主不要去相亲,失败了!!【哈哈哈哈哈对不起我不厚道哈哈哈】 (解释一下,公主上辈子确实是心里有喜欢的人的,陈熠知道这件事,这辈子看见她为爱抗旨退婚,还挺感动,实名举报侯府也算顺手帮公主一把,结果公主她突然又反水了) 第18章 到了侯府寿宴那一日,翟似锦脚伤已无大碍,换了一身合制宫装,先进宫拜见了张贵妃,由张贵妃带着她和赵宜乐一道出宫,往晋阳侯府而去。 贵妃仪仗盛大风光,围观的百姓一路挤到侯府,都想一睹贵妃尊荣。 只是张贵妃下马车时,有四个宫女提着纱帘,遮挡着张贵妃换上软轿,直直进了侯府,他们什么都没看见。 翟似锦和赵宜乐两人仪容端庄,面秀娇丽,惹得众人低声议论纷纷。 其中有人说,宜乐公主前两个月就跟晋阳侯张承宣定下了婚事,如今得见公主真颜,当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赵宜乐却深深蹙了眉,很不高兴。 侯府前的贺寿之人络绎不绝,排场大到几乎是人挤人。翟似锦牵着她往侯府里走,一边向周围打招呼的女眷们回礼,一边在鞭炮轰鸣声里对赵宜乐轻声安抚,“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来了,可既然来了,咱们就得顾着贵妃娘娘的颜面,不能叫她难做了。” 赵宜乐垮了脸,“我原是不想来的……”但来都来了,就没有半道掉头的道理。 两人都很清楚,也都很无奈,跟着引路的丫鬟到了寿宴席上,按照位置坐好。 离开席还有些时辰,翟似锦粗略地扫了眼对面的男宾席,须臾收回视线,转头就瞧见赵宜乐双目失神的样子。 或许还真的是如陈熠说的那般,赵宜乐其实心里已经藏人了。 翟似锦瞧她许久,见她半点反应都没有,伸手戳了戳她脑袋,问道:“宜乐,你就没有要跟我说的?” 赵宜乐落寞地摇头。 翟似锦皱眉,“你如果遇到了什么难处,可以跟我说说,我不会胡乱去跟舅舅舅母说的,你说出来,我看看能不能帮到你。” 赵宜乐还是摇头,“表姐你帮不了我的。” “……”翟似锦顿住,“所以你还是有事瞒着我咯?” 赵宜乐低头不敢看她的眼睛,支吾也不吭声。 看来陈熠说的是真的了,这小姑娘长大了,也是个心里有主意的了。这么重要的事情就一直捂住,当初捂到出嫁、捂了半辈子都没叫人知道,她可真有能耐。 翟似锦恼得不想理她,别开脸看了几眼宴会的布局,宴会正中央摆了三张长案,想必到时候是老太君坐中间,张贵妃和张承宣两人各做一侧。 院们传来鞭炮喜庆的报唱声,是太子妃秦氏到了。 “宜乐,往日你我感情最好,我也不想难为你。”翟似锦回头看了眼赵宜乐,“我去跟皇嫂聊聊,你好好想想,你现在愿意将就着,往后也能一直将就吗?” 赵宜乐脸色更难看,眼底水雾盈盈,几乎是要哭出来的样子。 翟似锦去寻了秦氏,趁着她与周围人停下来的空档,坐到她身边,甜甜地唤了声,“皇嫂。” 秦氏知她来意,温和地点头,朝不远处赵宜乐的方向看了一眼,“宜乐怎么样了?” “还是闷闷不乐的,问她什么也不肯说。” 虽然能确定赵宜乐悔婚的原因了,但这婚该怎么毁,还是有点难度。 翟似锦顿了顿,叹道:“皇嫂可知,皇兄找过晋阳侯没有?” 秦氏也有心无力,轻轻摇了摇头,“殿下早就试探过了,但侯爷说既已宜乐定下婚约,就不会再退婚的。” 只要他不答应,即便是长宁帝也不能随意收回成命,怕君臣离心,这才是最难办的地方。 有那么一瞬,翟似锦觉得这比登天还要难。 张承宣非她不娶,说明心里其实是喜欢宜乐的,但宜乐又心有所属,不可能愿意嫁他的。 他们的关系怎么这么乱啊。 快开席时,翟似锦回到座位上,酒食菜肴已经端上来摆好,赵宜乐垂眸揪着袖口的细珠把玩,也不知到底想好了没有。 翟似锦深深吸了口气,正要开口跟她说话,余光瞥见一人从外面姗姗来迟。 宴席里的女眷们应声看去。 翟似锦也正眼看了过去,今儿明明是侯府寿宴,陈熠还是一惯穿着一身黑色锦衣,从人群中走来,耀眼十足,那般丰神俊逸的面孔引得姑娘们纷纷侧目。 不过随即陈熠的身份就在宴席上传开,姑娘们忿忿不甘地收回了眼,私底下却又忍不住偷偷看几眼。 翟似锦觉得好笑,随手抓了把瓜子,企图跟赵宜乐拉开话题,“宜乐你瞧,所有人都以为陈熠性冷孤僻,不近人情,无人敢与他深交,却不知他皮囊下其实是一副热心肠。” 赵宜乐瞧着她,“???” “你瞧我做什么,我只是想跟你讲讲道理罢了。”翟似锦磕着瓜子,语气随性地闲聊,“就好比你心里有喜欢的人,可能碍于身份不能亲近,可你从未尝试过,又怎知无法达成呢?觉得困难就自暴自弃,你能保证你将来不后悔吗?” 赵宜乐脸色僵住,似是没想到翟似锦能猜到她的心事,“表姐你是从何得知的,我、我从未告诉过任何人……” 翟似锦避开她的问题,凑近她低声道:“倘若能让晋阳侯主动退婚,你还会愿意嫁给他吗?” 赵宜乐震惊得睁大了双眼,抓紧她衣裳,慌了神,“当真?他当真愿意主动退婚?” 宴会快要开始,周围的人坐满了人,大家听见赵宜乐这个问题,看了她一眼,又默默地转过头,当作什么都没听见。 翟似锦只后悔刚才没来得及把她的嘴捂上,一时又气又恨,笑骂道:“小声点,你是生怕别人听不见嘛。我只是先问问你的想法,晋阳侯是否会答应退婚,此时还有待商议。” 刚才秦氏说赵奕没法子劝张承宣,陈熠那里却说,只要赵宜乐坚决拒婚,赵奕就有法子让这桩婚事作罢。两个人两个说法,翟似锦更偏向陈熠一些,陈熠向来是成竹在胸之人,不会凭空唬她。 但纵然她信任陈熠,她也不想给赵宜乐太多希望,免得到时功亏一篑,让她白高兴一场。 “你想清楚,倘若真的不喜欢这桩婚事,咱们就去求求皇兄,他手里或许有法子,你要是怕他骂你,我替你去说。” 翟似锦紧盯着她,不放过她面上任何一点细微的神情,等了许久,只等到了她低低呜呜的哽咽声。 翟似锦拍了拍她的肩,轻笑道:“好,宜乐不愿意,我知道了,等寿宴结束了,我就带你先去找晋阳侯,我们跟他把事情说清楚。” 赵宜乐欣喜若狂地点头。 张贵妃和张承宣扶着老太君缓步走出,身侧还跟着张承衍和太夫人,侯府一家整整齐齐,入席后,宴会开始。 席中宾客按照规矩献上寿礼。 大多是寓意吉祥长寿一类的摆件,献歌献舞的也不少,一时欢乐热闹得不像话。 赏到歌舞时,张贵妃挥手将翟似锦和赵宜乐叫到跟前去,指给老太君瞧,“母亲好好瞧瞧,这宜乐公主和清阳郡主小时候就爱跟在您身后玩闹,如今长大了,眉眼倒还生得有些像您。” 赵宜乐忘性大,早就不记得有这回事了,面色拘谨得很,浑身都放不开。 翟似锦也不记得,提着心跟和蔼可亲的老太君插科打诨几句混过去,送了寿礼,就算见了礼。 赵宜乐好几次转头悄声跟翟似锦说,“表姐,我想下去。” 坐在这上面,被底下那些女眷们看着,用看待将来侯府未婚妻的目光看待她,她简直从头到脚的尴尬。 翟似锦也觉得难熬,尤其是对面坐着张承衍的情况,她性子再木讷,也猜到张贵妃这是什么意思了,一场寿宴,一石二鸟。 随着歌舞起落的,还有陈熠瞟过来的视线,几乎从她身上转到张承衍身上,转来转去,叫翟似锦心里莫名生出一股心虚。 到了陈熠献礼时,他送了一块雕刻的长寿玉石,看着价值不菲,老太君不知他身份,和蔼地笑称了他一句“小子”。 席间众人无措得很。 陈熠淡淡颔首地坐下。 翟似锦坐在张贵妃身边,将陈熠眼角眉梢的笑意看得清清楚楚,总觉得他另有深意。 第18节 约莫是因为先前陈熠说过,他参加寿宴是为了找银子的。只是今日见他除了喝酒吃菜,什么时候都没有做。 接着剩余的人各自奉上寿礼,只剩了个张承宣和张承衍兄弟还未送上。 张贵妃有意抬举他俩,叫跳舞的人退下,让寿宴稍微安静些下来,“今日是你们祖母大寿,你们的寿礼藏了数月,现在该拿出来了吧。” 张承宣笑道:“孩儿与弟弟花费数月才收集好的寿礼,自然不会让姑姑和祖母失望。” 旁边张承衍脸上浮着淡笑,仿佛也对这份寿礼极有信心。 太夫人被瞒了数月,现在倒是十分好奇,道:“是什么寿礼,值得你们花费数月?” 晋阳侯府在京城极有威望,名声富贵样样不差,能让她两个儿子这样得意的寿礼,想必不是俗物。 张承宣笑意更深,有意卖关子,“母亲瞧好便是。” 他挥手让人抬上来两口大箱子,四周用铜钉和蜡封得严严实实,他一边让人开箱,一边慢悠悠地对老太君和张贵妃浅笑道:“孩儿晓得祖母最爱礼佛,所以特地央求了大相国寺的方丈,将前朝流传供奉在佛前的万寿经借来亲手誊写了一遍,如今这里两箱万寿经誊写本,便是孩儿献与祖母的寿礼。” 话音落下,却没有意料之中的惊诧和赞叹。 张贵妃:“……” 老太君:“……” 翟似锦:“???” 众人沉默良久,赵宜乐抓住翟似锦的衣袖,想笑又觉得丢人,“他……他侯府这么缺银子吗?给自家祖母贺寿拿银子当寿礼?”这也太没诚意了吧。 是了,张承宣叫人打开的那两口箱子里并没有什么佛经,只有满满两箱的白花花的银子。 翟似锦:“……” 她心底顿时涌上一股不太好的预感。 陈熠今天来侯府参加寿宴,不就是为了来找银子的嘛? 果不其然,下一刻,她就瞅见陈熠从席间站起身,朝台上的两箱银子走来,面冷如冰,出口的话更是如寒冬腊月似的寒冷,“前几个月户部丢失了数十万两白银,感情都是被侯爷搜罗来当了寿礼啊。” 张承宣:“……”我没有我不是你们不要胡乱栽赃我!! 作者有话要说:  继实名举报之后,陈熠现场表演捉赃哈哈哈哈【他戏太足了哈哈哈哈(仗着自己是重生的就处处为非作歹,开外挂挖出人家辛辛苦苦攒了辣么辣么久的银子哈哈哈)】 张承宣:???我的银子藏得那么隐秘你们怎么找着的?? (然后有个问题,蠢作每天看点击,感觉有好多小天使,可是为什么评论的小天使好少捏?你们是在养肥呢还是在养肥呢[坚决不承认你们被我吓跑了!!]) 第19章 好好的寿宴成了捉赃现场,几乎是陈熠话音刚落,院外就涌出一批廷尉署的官爷,拔刀相向,对准宴会上所有人。 翟似锦看着那光洁白刃,想到当初刀剑落在身上的痛,面色突然惨白,仓皇转过头去。 赵宜乐以为她是怕了这些杀人不眨眼的廷尉署官差,于是轻轻握了握她的手,“表姐别怕。” 席间众人乱作一团,胆小的姑娘们见到这样的阵仗已经被吓哭了不少,惊乱声连绵不绝,张贵妃脸色难看到极致,老太君已吓得瘫坐在椅子上。 陈熠弯腰拣了几锭银子,将银子底部的户部印记翻出来给大家瞧了瞧,才慢悠悠道:“无关人等且先去后院等着消息,等晋阳侯将这来路不明的户部库银交代清楚了,诸位便可各自离去。” 张贵妃面色铁青,拍案而起,“陈熠你放肆,今日是侯府寿宴,你怎的存心寻衅!” 陈熠道:“臣身为廷尉监,管的就是朝堂里的冤案,户部库银如今出现在晋阳侯府,铁证如山,贵妃娘娘还是想好了再替他辩解求情吧。” 一句铁证如山,瞬间压垮所有人,连身为当事人的张承宣都沉默以对,张贵妃更没有立场帮他说话。 她转身去跟太夫人叮嘱了句,“嫂嫂照顾好母亲。” 太夫人点头。 张贵妃走下高台,绷着脸站在陈熠面前,“陈廷尉有备而来,将这侯府围得水泄不通,但本宫是陛下的嫔妃,也要跟她们一样被困在这里吗?” 陈熠挑了眉,“娘娘身份贵重,臣不敢阻拦,回宫也好,留下也好,娘娘您请自便。” 张贵妃是赶着回宫找长宁帝做主的,原以为陈熠会阻拦来着,他竟然轻易答应了。张贵妃虽觉诧异,但还是急匆匆离开了侯府。 赵宜乐仿佛看见了希望,对陈熠喊了一句,“那我们能走吗?” 她们是跟着张贵妃一起来的,现在张贵妃走了,她们留在这里也没有什么用处。 翟似锦强忍住心底的恐惧,朝陈熠瞧去,见他望过来,眉头微微蹙了蹙,他道:“抱歉,二位暂时还不能离开,请随太子妃她们一起去后院等消息吧。” 翟似锦已经等不及,她想离开这里,听到陈熠拒绝她们请求的时候,眼底不禁浮上一丝失望。 不及她抓住脑海中飞快闪过的东西,她就被人抓住了手臂。 太夫人拍着她的手,劝道:“今日叫郡主受惊了,不如先去后院等消息吧,承衍,过来带郡主下去安置着。” 张承衍上前来,抱拳一礼,道:“郡主,请吧。” 翟似锦避开张承衍,牵住赵宜乐朝反方向秦氏那边走去。 其他人也不想招惹祸端,忙不迭撤离去了后院。 翟似锦和众人被困在后院,时间一点点捱过去,等被告知可以离去时,已经是傍晚时分。 赵宜乐是个没心肝的,全然没察觉到翟似锦的异常,还压低声音同她说道:“表姐,你说的皇兄有法子,就是这个法子啊。” 寿宴被陈熠搅得一团乱,张承宣被当场捉赃。张贵妃不嫌事儿大,又去求了长宁帝做主,结果长宁帝龙颜大怒,直接将张承宣兄弟俩全都召进了宫,询问无果后,现在人已经进了廷尉刑狱。 进了廷尉刑狱,剩下的事情几乎全凭陈熠说了算。 陈熠是赵奕的人,赵宜乐以为今天的事情都是赵奕的谋算,可翟似锦知道不是,甚至猜测这件事只是陈熠一人的自作主张,毕竟赵奕素来手段软和,不是这种闷声干大事的人。 翟似锦揣着心事,跟秦氏和赵宜乐告别,怅然若失地回了郡主府。 用过晚膳,宫里来传了旨意。刘公公亲自来的。 “今日侯府事发时郡主在场,想必是清楚所有来龙去脉的,所以陛下让老奴请郡主去廷尉署走一趟,做个笔录口供,好让陈廷尉早日破案。” 翟似锦很想拒绝。当时在场的人不计其数,为何独独要她去做口供。 刘公公看穿她的心思,“陛下惯来宠幸晋阳侯,如今出了这种事,陛下痛心疾首,旁人证词俱不可信,只有委屈郡主走一遭了。” 翟似锦叹了叹,无法,只得应下。 刘公公领着她走到郡主府门口,给她指了指停在路边的马车,“郡主自去廷尉署,老奴还要回去回禀陛下。” 翟似锦点头,“好,公公去吧。” 刘公公微笑颔首,按原路回了宫。 …… …… 夜里风雪大,刘公公站在太极殿前拂落一身雪花,挥手屏退身后的一众小太监,独自进殿,关上殿门,冻僵的身子才觉暖和了一些。 长宁帝闻声抬眸扫了他一眼,“似锦去廷尉署了?” 刘公公在案前止步,垂眉回道:“是,去了。” 长宁帝将手里的信笺甩在案上,冷冷地轻哼了声,“想不到啊……不,朕想到了,朕只是没有想到真的会是他。” 刘公公垂着眉眼,余光瞄了眼信笺上的内容,那是他前些日子出宫寻到了一位农妇,那农妇不会写字,刘公公就让她开口念,由他落笔成字。直到今日晋阳侯府出了大事,他才迟疑着呈给长宁帝。 所以他很清楚,长宁帝看到这信笺会是什反应。 只是有些出人意料,长宁帝并未急着降罪于陈熠,而是让他连夜出宫,传旨让翟似锦去刑狱走一遭。 刘公公俯着身,好奇问道:“陛下为何不趁着陈廷尉如今羽翼尚未丰满,将他……” 刘公公话语顿住,小心翼翼地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长宁帝嗤笑,“朕杀过很多人,罪有应得的,罪不至死的,陈熠只是错在了他姓陈,手段倒是跟朕有几分相似,也颇有血性,朕很欣赏他。” 帝王的御权之术,不在于压制,而在于收服。 长宁帝对自己有信心,但对疼爱了半辈子的翟似锦没有信心。 “派人再盯紧廷尉署那边,似锦到底还是年纪小,见不惯那些血腥,叫她见见也好,免得她跟陈熠走得那么近。陈熠那人太过喜怒无常,近则伤己,她驾驭不了这样的人的。” 刘公公听懂长宁帝的意思,连忙弓腰附和道:“陛下说得极对,奴才这就去吩咐廷尉署那边的人。” 而对这一切毫无所知的翟似锦连夜到了廷尉署,却被告知陈熠在审讯囚犯,一时半会儿没那么快回来。 翟似锦就嘴欠了一句,“无妨,你带我去见他,我跟他说完事情就回去了。” 她想着,左右不过是把侯府寿宴上的只根末节说一遍,不费什么时辰,她早些跟陈熠交代完,就好早些回去歇着了。 看守的人什么都没问,点点头,让一个狱卒领着她进了刑狱大门。 燕燕胆小,抱着翟似锦的胳膊一刻也不敢撒手,“郡主,我害怕……” 越往刑狱深处走,空气里的血腥味就越重,透过牢房木栏,还能看见一些染血的刑具,包括蓬头垢面呜咽喊冤的犯人们,或是躺在地上动也不动的。 狱卒一边走,一边回头瞧她们,笑道:“二位莫怕,咱们这刑狱里啊,若是死了人,当夜就会拖出去掩埋了,不会留在这儿过夜的。” 翟似锦:“……” 这还不如不说。 感觉到燕燕的情绪越来越紧张,翟似锦心底也越发觉得难受,对长宁帝要求她来找陈熠做口供一事,也越发觉得蹊跷。 最后狱卒带着她们走到了一处虚掩的刑房门前,还未走到近处,就传来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叫喊,紧接着,就有人进去将一具尸首拖出来。 燕燕吓得尖叫出声。 翟似锦眸子微顿,看着被拖出来的尸首下垂的双臂,满是斑驳的刑具血痕,还有些坑坑洼洼的痕迹,不知道是什么刑具弄出来的。 年轻的狱卒笑了下,道:“瞧,这便是死在牢里的,这就要拖出去埋了。” 刑房里的惨叫还没有停止,尖锐得可怖而骇人。 狱卒让翟似锦稍等片刻,容他进去通禀一声。 翟似锦透过刑房虚掩着的门,看到一道熟悉的颀长身影,正在用刀子剜刮犯人的血肉。 她慌张后退数步。 陈熠出来时,用帕子擦着指尖的血迹,抬眸看到的就是翟似锦苍白的脸色,跟中午被人拿长刀对准时,是一模一样的惧怕神情。 他根本没想到,翟似锦会来找他,或者说,翟似锦会在这个时候来找他。 “郡主,抱歉让你受惊了。”他指尖还残留着一些血污,拱手行礼时特地拿帕子挡住。 第19节 翟似锦深呼吸了一口气,见到他沉笃的熟悉面容,心里的慌乱顷刻间减退不少,“宫中有旨,让我来廷尉署跟你做个口供,复述一遍今日寿宴上发生的事情。” 陈熠轻轻颔首,修长的腿迈在她前面,与她保持了一些距离,“这里说话不太方便,郡主请随臣去别的地方。” 翟似锦随他去了他时常办公的地方,房中宽敞整洁,案上多是卷宗文书。他让她坐着稍等,去隔壁侧间换了身衣裳。 等他回来已是两刻钟之后,翟似锦坐在椅子上有些打瞌睡,眼前一个模糊朦胧的身影走近来。 “我以为你就把我撇在这儿,独自下职回家去了。”翟似锦埋怨道。 陈熠沐浴过后,身上有股淡香,伸手给她递了块手帕,盯着她额头沁出的薄汗,语气带着几分自责道:“是臣的疏忽,刚才吓到郡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开始给陈熠披马甲,皇帝正式加入fff团,开启扒马甲任务!! 第20章 翟似锦见他这般神情,忽觉心底生出了些许不自在,数日前他们只是以朋友相称,陈熠现下所流露出的神情,实在叫人忍不住遐想。 从前的恩情,她想报。但怎么报,她一直没想好。 赵奕前不久说的那番话极对,她确实有些惧怕陈熠这种整日与鲜血刑具为伍的人,刚刚在刑房外亲眼目睹他对犯人用刑,那种阴鸷狠戾的劲儿,叫她看得心惊。 尽管现在陈熠在她面前,装作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翟似锦收敛情绪,拒绝他递来的手帕,随口问道:“不是要做口供笔录吗,就我们两个人?” 燕燕站在角落里,充当了木头人。 陈熠收回手帕,走到案前铺了纸笔,坐下后看了眼翟似锦,“郡主说,臣来记。” 翟似锦只盼着早些将事情解决,也不在意这般情形下做口供是否不妥,便如实按照今日寿宴上发生的事情复述了一遍,只是说到陈熠带人包抄寿宴时,她蹙着眉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陈熠就此停了笔,也不再写了。 翟似锦忍不住好奇,问了他一句,“你早就知道晋阳侯私藏户部库银了对不对?” 若不是提早知道,甚至是故意在众人面前将张承宣捉贼捉赃,陈熠肯定不会选在今天动手。 这难道就是他先前劝阻她不要赴宴的缘由吗? 陈熠抬眸瞧她,目光平静,波澜不惊,“户部丢失的库银确实在晋阳侯府找到小部分,但剩余的在何处,臣一时还没有头绪。” 这话有些狡辩的意味。翟似锦觉得他是有意隐瞒,毕竟这是廷尉署的机密,不是她该打听的。 陈熠暗忖了下,继续提笔,在纸张上写了几个字,然后叠好夹进卷宗里。 “你写了什么?”翟似锦还是很好奇。 陈熠唤人进房间来,把卷宗送出去,回头迎上翟似锦探究的目光,眉眼上挑了些,“臣写了,晋阳侯不知库银从何而来,余下库银更不知在何处。” 翟似锦一愣,看着他脸上的笑意,微微有些晃神。 不知为何,她有种预感,她觉得陈熠应该是知道的。长宁帝因为户部库银的丢失发了好大脾气,陈熠身为廷尉监,对这件事应该很上心才对,怎么会是这样一幅无所谓的散漫态度。 倘若他一直是这样的办案态度,长宁帝也不见得会破例提拔他坐上廷尉监的位置。 她决定换个问法,“听说晋阳侯两兄弟被舅舅斥责,如今关进了刑狱大牢?” 陈熠嘴角不经意笑了下,摇头道:“不是关,只是请他们在廷尉署里暂住几日,等余下丢失的库银什么时候找到了,他们就能洗脱嫌疑回去了。” 翟似锦注意到他说的是洗清嫌疑,而非是定罪一类的话。 所以,他到底跟张承宣是什么关系? 到底是要落实张承宣的罪名,还是要帮忙找到余下的库银,帮张承宣洗清罪名。 陈熠从架子上拿了件大氅披上,眼神示意送她出门去,“口供做完了,臣送郡主回去吧。” 翟似锦把想不通的事情暂时抛开,点头应了声好,带着燕燕一道随陈熠走出廷尉署。 外边,天空洋洋洒洒飘着雪花,陈熠将伞递给翟似锦,转身去吩咐小厮牵马来。 翟似锦的马车就停在台阶下。 燕燕给翟似锦打了个眼色,眼角使劲儿往陈熠身上瞟,朝她挤眉弄眼。 翟似锦恼得瞪她,正要转头跟陈熠说什么,昏暗的夜色下,一辆织金华贵的马车驶来,正好停在翟似锦面前。 常冬上前掀了帘子,赵奕那张风光霁月的俊脸顿时显露在人前。 翟似锦:“?” 陈熠:“……” 赵奕朝翟似锦走去,看到她安然无恙,缓缓舒出一口气,“孤今日忙得晕头转向,回到东宫听太子妃说起你连夜来了廷尉署做笔录,晓得你惯来胆小,定是怕极了刑狱里的那些东西,如此就急匆匆赶来了。” 翟似锦有些想笑,但觉得那样不厚道,嘴角微翘了下,“我已经跟陈廷尉做完笔录,这就要回府去了。” 赵奕煞有其事地点头,“也好,走吧,这大晚上的不安全,孤送你回去。” 那边的陈熠默了默。 小厮正好牵了马来,将缰绳递给他,“大人,您接好了。” 赵奕轻瞥了他一眼,神色有些讶然,“这么晚了,你还要上哪儿办事去?” 翟似锦尴尬地咳了咳,避开陈熠望来的幽怨眼神,别过头看向别处。 陈熠垂眸笑了下,手中握着缰绳,朝赵奕道:“不去哪儿,臣正要下职回家去,殿下既然来了,就帮忙送郡主回府去吧,将近年关,外边黑灯瞎火的不安全。” 赵奕原就是打着来接翟似锦的主意,哪里还需要陈熠提醒,“孤自有打算,你且回吧。” 陈熠微不可察地轻蹙了眉,向翟似锦行礼告辞,“那郡主同殿下一路走好,臣就不送了。” 翟似锦忍着笑意,点了点头。 陈熠的黑色大氅在空中划过一道弧,他稳落于马背上,独自策马离开廷尉署。 翟似锦跟着赵奕上了东宫来的那辆马车。 “你刚才在看什么呢?”车里烹着茶,赵奕倒了一杯浅浅抿着,抬眸扫了眼翟似锦,“瞧你那心神不宁的样子,不晓得的,还以为你相看上哪家的少年郎了。” 翟似锦顺着车壁坐下来,顺嘴反问他,“我表现得很明显么?” “谁?”赵奕敛了笑意,“陈熠?” 翟似锦挑眉,有意试探他,不作回答。 赵奕放下茶杯,企图跟她讲道理,“似锦你莫要胡闹,这可比宜乐的事情还要严重,由不得你胡来。” “这不行吗?” 赵奕脸色沉下来,“你觉得能行?这满京城那么多青年才俊,你怎么偏偏喜欢上了陈熠,他可不是什么好人,做朋友尚且要提防一二,你若是……诶,你这般胡闹,叫孤如何跟父皇解释?” 翟似锦拧了眉,眉眼间浮上一抹淡淡的忧虑。 赵奕板着脸,片刻后,忽而轻叹道:“你若当真喜欢陈熠,倒也不是不行。只要他再勤奋上进一些,在父皇那里好生表现,父皇又对你是百依百顺……” 翟似锦听得起了鸡皮疙瘩,出声打断他,“我开玩笑的,皇兄你还当真了。” 赵奕愣住,“玩笑?你觉得这玩笑好笑吗?” 翟似锦撑着下巴,笑得没心没肺,“谁叫皇兄你刚才取笑我的,我当然得以牙还牙报复回去了,你就把心揣回肚子里吧,我对陈廷尉才没有那样的心思,我们只是朋友罢了。” 赵奕皱着眉,“当真?” “真金白银一样真。”翟似锦有意引导赵奕,随即换了个话题,“对了皇兄,晋阳侯府遭此一难,与户部的贪墨案扯上了关系,那宜乐和晋阳侯的婚事是否还有转圜的余地?” 提及正事,赵奕神情认真了起来,“晋阳侯近年来在朝堂中诸多作为,瞧着是个前途无可限量的人物,竟也会做出这等贪赃枉法之事。” 翟似锦垂下眼帘,继续等他下话。 他又道:“此事是陈熠亲自督办,人赃并获,可谓是铁证如山,但晋阳侯府在朝中的威望不小,此事只怕难办。” 翟似锦点头,“咱们还有位贵妃娘娘在替晋阳侯求情。” 她忽然明白了陈熠刚才说的那几句话。 等余下的银子找到了,张承宣就能洗清嫌疑,重新做回干干净净的晋阳侯。 只因张家有权有势,即便是长宁帝也没有法子能在一夕之间将一个有底蕴的大家族连根拔起。 那陈熠大费周折将张承宣请进廷尉刑狱的目的是什么? 并且在赵奕开口时,翟似锦就听出了他对这件事情里的曲折毫不知情,陈熠完全是瞒着赵奕在行事,甚至还直接把事情捅到了长宁帝面前去。 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翟似锦再次想不通了。 赵奕顿了下,若有所思道:“贵妃娘娘的求情不算什么,无非只是拖延拖延时间,最主要的,还是看陈熠何时能将剩余的银两找回,在此之前,晋阳侯若是个识时务的,就该主动请父皇收回婚旨。” “他上回不是说,决不会与宜乐退婚?” 赵奕也觉得头疼,摇头叹道:“如今且看他是要名利,还是要婚约了,不过孤还真想看晋阳侯两兄弟栽一把,免得他们家总是惦记着你和宜乐,半点不知天高地厚。” 翟似锦不由愣了下,“……” “似锦你也不要怪母后对你的婚事过于插手,她就是被贵妃娘娘糊弄了,你别管她们,你只管挑你自己喜欢的男子。当然,陈熠那般的你得慎之又慎,若是相处好了,你先来东宫跟孤打个招呼,孤替你去父皇那里游说。” 翟似锦嘴角抽了抽,“……” 前脚才说了不行,后脚又提到了撮合,赵奕他能不能有点原则。 “皇兄要我怎么解释,我跟他真的只是朋友而已,你要这样操心我,还不如多操心操心宜乐,她以后的终身大事就压在皇兄你手里了。” 眼看马车停下来,翟似锦连忙掀帘子跳下去,肩头落了飞雪,她望着马车里的赵奕道:“今日多谢皇兄送我回来,改日我请你吃桌酒菜。” 说完,她赶紧带着燕燕转身回了郡主府。 作者有话要说:  翟似锦:皇兄你的原则喂了狗? 赵奕:不,孤的原则只有皇嫂,表妹你别多想。 【太子只是想了想,觉得陈熠那样的人如果做妹夫好像也不是不行哈哈哈哈】 第21章 没过几日,赵宜乐又出宫找上翟似锦。 第20节 翟似锦睡得不太清醒,撑着下颚看着燕燕替自己绾发,顺便从铜镜里看了眼赵宜乐忧愁的样子。 “又是偷偷跑出来的?” 赵宜乐愣住,片刻后红着脸摇头,“才不是,我是跟着皇嫂一起出来的。皇嫂今日进宫给母后请安,我缠了好久,母后才肯让我随皇嫂去东宫坐坐。” 翟似锦捂嘴打了个哈欠,“那你来我这儿做什么?” 上次的事情她还记得清楚,这一回赵宜乐出宫来找她,只怕又不是什么好事。 果不其然,赵宜乐下一句就道:“听说晋阳侯两兄弟被父皇关去了廷尉刑狱,那种地方阴暗又难捱,他们俩如何受得住,所以我想去探望他们一番,也算尽尽心意。” 翟似锦嘴角一抽,回头凉飕飕瞥了她一眼,“尽心意就算了吧,说得好听,你该不会是想去落井下石吧?” 赵宜乐想起上次寿宴上自己表现得太明显,现在被翟似锦轻易拆穿,脸色更红了,“表姐……听说前几日你去过刑狱大牢做口供了,不如今日你也带我去瞧瞧,我真的想知道晋阳侯到底有没有做出贪赃枉法的事情。” “廷尉刑狱不是什么好地方。”翟似锦劝她,“晋阳侯是否会被定罪,此事得由陈廷尉继续审讯,最后再由舅舅定夺,咱们静静等消息就是了。” 当然,照着陈熠上次透露出来的消息,张承宣极有可能会被撇清干系,继续做他高高在上的侯爵,婚约也会如常。 赵宜乐双眼盈着泪,拽她衣角,“表姐……” 翟似锦收回视线,有些心软了,唉声叹道:“去廷尉署问案情可以,刑狱大牢就不必去了,免得吓着你。” 赵宜乐笑,“表姐你答应了?!” 翟似锦抠着眉心,索性破罐子破摔了,“我先找人去问问陈廷尉,他若同意咱们过去,那咱们用过早膳就过去。” 事实上,派去廷尉署的小厮,回来不仅说陈熠答应她们这次过去,以后也随便过去,并不用这样谨慎地打招呼。 翟似锦带着赵宜乐去到廷尉署。 今日是休沐日,廷尉署来往的人不多,陈熠派近侍费康将两人先迎到他时常办公的房间,随后才姗姗来迟。 他迈进门槛的时候,正在用帕子擦拭手指。 翟似锦侧目看向他,眼底闪过一丝诧异。 陈熠的动作微顿,仿佛读懂了她眼神里的意思,翘起嘴角笑了下,“臣刚才在记录几道卷宗,听闻郡主过来,不甚打翻了砚台。” 所以不是从血腥的刑房来的,她不用害怕。 翟似锦也看懂了他的意思,半晌,愣着低头,不好意思红了耳梢。 赵宜乐对此毫无察觉,起身朝陈熠施施然行了礼,欢悦情绪掩藏不住,“听说陈廷尉与我表姐交了朋友,所以我便借着她的薄面,特地到廷尉署来想问一下陈廷尉,关于户部丢失的库银一案,现下进展如何?” 陈熠视线越过她,落在一旁静默坐着翟似锦身上,她就坐在那里喝茶,捧着瓷杯的指尖被烫得微微红,正用力吹着滚烫的茶水,也不知在较什么劲儿。 房间里还有两个翻找卷宗的官吏,被陈熠吩咐退下去。 好嘞。 官吏们一走,费康帮忙带上了门。 陈熠撩袍坐下,对赵宜乐道:“户部库银丢失一案乃廷尉署机密,公主为金枝玉叶,何故要过问此事。” 翟似锦抬头看过去,刚好看见陈熠那厮的眉梢微不可察的笑意。 他跟赵奕走得极近,怎么可能不知道赵宜乐今日前来是为何。 赵宜乐反正没看出陈熠的为难,抿住唇,故意做出一副为难模样,“因为晋阳侯是父皇指给我的未婚夫啊,他要是真背上了偷盗户部库银的罪名,那这婚约可就要泡汤了。” 陈熠挑起眉。 翟似锦:“……” 她怎么不知道,赵宜乐说话还能有这样欠的时候,简直就差把幸灾乐祸四个字写在脸上了。 陈熠连她小情郎的事情都知道得清清楚楚,她现在对张承宣装什么情真意切,这不是送上门叫陈熠笑话嘛。 不过陈熠并未笑话赵宜乐,而是侧目笑话了翟似锦,“郡主在想什么,茶水都撒了。” 翟似锦回过神,茶水被她倒在虎口处,烫红了一大片,她后知后觉抽了口凉气,眼前已递上来一块淡青色手帕。 好像是上次那一块。 但她顾不得太多,拿过来赶紧擦掉茶水,顺口对陈熠说了声多谢。 陈熠笑道:“郡主说要跟臣做朋友,却总是把‘谢’字挂在嘴边,太没诚意了罢。” 翟似锦微一拧眉,察觉这话的味道似乎不对,刚要回答,被赵宜乐牵起手,心疼询问道:“表姐疼吗?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 翟似锦只得放弃要问陈熠的话,对赵宜乐摇头,“我没事,你继续。” 赵宜乐没心没肺,当真转过头继续去问陈熠,“陈廷尉,我并非要妨碍你们陈廷尉办公,我只是有些好奇,想问问晋阳侯的案子,何时能结案?我与他的婚期,是否还能如期啊?” 翟似锦抬手抚额,有些后悔带赵宜乐出来了。 陈熠不答反问,“所以公主是希望晋阳侯被定罪,还是希望他清清白白地从廷尉署出去,继续与您完婚呢?” 赵宜乐愣住,“什么意思?” 陈熠挑眉,“公主若希望晋阳侯被定罪,那这婚事自然作罢,陛下总不会让公主嫁给一个危害朝廷的罪人。公主若希望晋阳侯平安无事,那他自然可以平安无事,与公主完婚。” 这番话,别说赵宜乐没听懂,就连翟似锦都听糊涂了。 翟似锦狐疑道:“陈熠,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陈熠继续问赵宜乐,语气十分诚恳,“不知公主可希望晋阳侯早日洗脱冤屈?” “当然是……想他平平安安的了。”赵宜乐脸上的笑容简直比哭还要难看,心说张承宣如果能善心大发,跟她退婚就更好了。 陈熠轻笑,“好,公主的话臣记下了,晋阳侯一案很快就会结案。只是要苦了公主,到时晋阳侯与公主的婚事作罢,还望公主切莫伤心过度。” 翟似锦觉得陈熠越说越诡异了。 伤心? 只怕赵宜乐会连着一个月做梦笑醒。 赵宜乐仍旧听不明白陈熠的话,连追问下去的话题都没了。 这时候就轮到翟似锦替她捋思绪,上阵与陈熠对答道:“你刚才说,晋阳侯一案很快就会结案,婚事也会作罢,所以他的罪名是定下了?” 陈熠慢条斯理地道:“宜乐公主希望他平平安安,但婚事确实是要作罢了。” “他亲口说的?” “还没说。”陈熠摇头,轻笑道:“但宜乐公主不想与他完婚,那这婚事,自然没有继续的必要。” 翟似锦倒想看看,陈熠能有什么法子逼迫张承宣退婚。 陈熠已接着说下去,“倘若郡主不信臣的话,就跟臣打个赌如何,臣收集证据还晋阳侯一个清白,同时晋阳侯答应退婚,还宜乐公主一个自由身。” “?” 翟似锦好像听明白了。 陈熠问她,“郡主赌吗?” 赌啊,当然得赌,这可是关乎赵宜乐后半辈子的终身大事。要是陈熠真有本事,翟似锦想,输他一回也无妨。 第22章 。 目送翟似锦和赵宜乐离开,陈熠坐在桌前,手指在桌面轻轻地扣,他将费康叫进来,面无表情地吩咐,“带上笔墨和卷宗,跟我来。” 费康早已习惯他这般,动作利索地带上东西,随他一起去了跨院西侧的一处房间。 房间内摆设俱全,只是有些阴暗,不见阳光。 陈熠迈进门槛,朝书桌前的张承宣走去,费康铺纸磨墨,开始等待张承宣的供词。 陈熠拉了把椅子在书桌对面坐下,“刚送走宜乐公主她们,顺便与清阳郡主打了个赌。” 张承宣从书卷中抬头,看了他一眼,闲适地开口道:“什么赌。” 陈熠指了指费康手下的空白卷宗,“我能保你平安离开廷尉署,同时你会答应与宜乐公主解除婚约。” “陈廷尉赌得可真大。” 陈熠挑眉,笑着点头,“所以为了完成与郡主的赌约,现在需要侯爷配合,将那余下十万两白银的下落说出来,让侯爷戴罪立功,结案后自觉愧疚于心,主动向陛下退婚。” 张承宣想也不想,“不可能。” 陈熠轻笑道:“侯爷先别急着回绝,我也并非逼迫你。我能用两箱库银将你寿宴上的佛经掉包,剩余的银两你藏得虽好,但总有蛛丝马迹在,再者,我如今还能听你招供,那就是还在意你的态度的,不然我若直接抬着银两去陛下面前邀功,岂不美哉?” 张承宣目光凝滞了片刻,眼底有些不可置信。 陈熠微笑颔首,道:“一场联姻就能拯救全族安危,我觉着这买卖还是挺划算的。自古民不与官斗,官不与皇族斗,我正好晓得一些关于晋阳侯府兴衰存亡的事情,不知侯爷可有兴趣听听。” 他转头看了眼费康,“等会儿那段不必记上。” 费康点头。 陈熠继续道:“这批银两的去处,陛下和太子殿下都在意得紧,尤其近日太子殿下一路追查,这查啊查,眼看就要查到你晋阳侯勾结边军的事上。” 张承宣呼吸微乱。 陈熠满意地看着他的反应,挑眉笑道:“如今证据拦在我手中,是否呈给太子殿下皆在我一念之间。不如做笔交易,你把银两还了,婚约退了,咱们各自相安无事。” 被直戳老底,张承宣神情颇为尴尬。 尤其面前坐着的是廷尉刑狱里出了名的心狠手辣,顷刻间要人命的活阎王。他能说出口的事情,根本让人辩无从可辩。 但张承宣还是不想就此栽了,忽然笑着反驳道:“证据呢,陈廷尉将证据拿出来,让本候看看还有没有狡辩的余地。” 陈熠低笑,“我便是证据,因为我也是大皇子麾下的。” 张承宣:“……” 蒙谁呢,诈人也不带这样的。 陈熠说话慢条斯理,有些温和,但却透露出一股极重的咄咄逼人来,“侯爷若执意不肯交代出剩余银两的下落,我便只能自己找了去陛下面前邀功了,到时晋阳侯府名声毁尽,家族一朝倾覆,连张贵妃与二公主四皇子也会遭受牵连,孰重孰轻,侯爷自然晓得的。” 张承宣轻阖眼皮,“你在威胁我?” 陈熠挑眉,当真就威胁他了,“还钱,退婚,我保你安然无恙。” 张承宣思忖了下,迟疑道:“一定要退婚?” 陈熠声音里带了轻松的笑意,“这也是太子殿下的意思。” 张承宣冷笑,“你既说是大皇子的人,为何又在替太子做事。” 第21节 陈熠回忆起于翟似锦的赌约,眉梢眼尾都是笑,随口回道:“为了赌约结束,郡主欠我的那一桌酒菜。” 张承宣:“???” 一桌酒菜就把大皇子的军资转手卖了,廷尉大人你的忠心可真值钱。 陈熠问张承宣,“怎么样,这笔交易可还划算,退一次婚,换回你晋阳侯府在京城的清誉威名。” 张承宣瞥了一眼他脸上的笑意,皱着眉反问,“你既是大皇子的人,又为太子殿下卖命,一臣不事二主,就不怕玩火自焚?” 陈熠笑容淡下,神情认真地道:“我自会好好周旋,侯爷不须理会这些,你现在该做的是把笔录做好,让我把案子结了好交差。至于你往后如何行动,我可以替你在太子跟前遮掩。但前提是,你得将这婚约退了,不然到时你与太子短兵相接,闹得难堪,那才是真的害了宜乐公主。” 说来说去,退个婚的事。 之后无论皇室如何相争,那都是男人们之间堂堂正正的较量。 权衡利弊之下,张承宣不得已妥协,“好,本候退婚。” 陈熠翘起嘴角,转头看向费康,笑道:“可以开始记了。” …… …… 从廷尉署出来后,翟似锦直接将赵宜乐送去东宫。 赵奕依旧在外面奔波,秦氏闲得无聊,拉着翟似锦坐着聊了一会儿。 赵宜乐在廷尉署得了陈熠的准话,此刻高兴得不得了,主动把翟似锦和陈熠的赌约告诉秦氏。 秦氏听完后轻唔了声,看向翟似锦,目光中多是担忧,“似锦你何时与陈廷尉走得这样近了,听说他为人手段毒辣,本宫有时见了他,都觉得不好打交道。” 翟似锦喝了口清香满溢的花茶,垂眸笑道:“不久前跟他交了个朋友,还算合得来,不曾生疏过。” 赵宜乐插嘴道:“皇嫂对陈廷尉有误会吧,我瞧着他人很好啊,对表姐照料也周到,今日表姐不慎被茶水烫伤,他当时可紧张了呢。” 秦氏愣住,“紧张?” 赵宜乐点头,“对啊。” 翟似锦差点呛了茶,忙拍着心口解释道:“皇嫂别听宜乐胡说,她现在看陈廷尉就跟活菩萨似的,见他对谁都好。” 秦氏忧心忡忡,“可前几日殿下跟本宫说,你跟陈廷尉之间有些……” 翟似锦忙打断她,“咳咳,有些什么?皇、皇嫂你千万别听皇兄胡说,我跟陈廷尉只是朋友。” “就当殿下胡说吧。”秦氏嘴上安抚,眼神却别有深意地望着翟似锦,“不过你也太急着否认了。” 翟似锦:“???” 她否认什么了,她跟陈熠真的只是朋友啊。 偏偏赵宜乐好死不死地跟着取笑她,“皇嫂可知道有句话,叫做此地无银三百两?” 翟似锦转头狠狠瞪她。 秦氏给赵宜乐打了个眼色,“你少说两句,要是着了似锦的恼,以后你再有事求她帮忙,她就未必肯帮你了。” 赵宜乐旋即闭了嘴,想来觉得不舒坦,又张嘴补了一句,“表姐不肯帮我,还有陈廷尉肯帮我啊。皇嫂你今日都没瞧见,陈廷尉待人接物温和得不像话,半点都不像传言里说的,简直太好说话了。” 翟似锦:“……”表妹长大了不听话,我可以叉出去吗? 秦氏掩嘴轻笑道:“那也不是对你好说话,跟你没什么关系的。行了快别说了,再说下去,似锦要是在这儿跟你打起来了,本宫可不会拉架。” 两人幼时确实经常打架,回回赵宜乐打不赢,长宁帝还故意偏帮着翟似锦,赵宜乐深受其害,再也不敢跟翟似锦胡闹。 只是今日赵宜乐有点飘了,现在被秦氏一提醒,立马闭嘴不再说话,用可怜巴巴的眼神望着翟似锦,企图蛊惑她再心软一次。 翟似锦心里烦,故意避开赵宜乐,起身跟秦氏告辞,“似锦府里还有要事,就不陪皇嫂久坐了。” 秦氏点头,应允了她。 赵宜乐站起来,上前摇秦氏的衣角,“那皇嫂,我也回宫去了,今日多谢皇嫂带我出宫来了。” 秦氏伸手点了点她额头,“回去吧,等你的婚事告一段落,记得好好谢谢似锦和陈廷尉,他们可是帮了你许多。” “会的!” 翟似锦躲着赵宜乐离开东宫,赵宜乐后脚追着她出来,从后面双手抱住她,软声甜腻道:“表姐。” 翟似锦扒开她的手,蹙眉沉吟道:“谁是你表姐,你叫谁表姐,刚才笑话我那么开心的人不是你?” 赵宜乐挽上她的手,笑眯眯道:“表姐这就生气了,不会是恼羞成怒吧?” 翟似锦握拳捂着心口,“赵宜乐你不要太欠了。” 她恼羞成怒个什么。 她简直后悔死把赵宜乐带去廷尉署了。 赵宜乐对她的羞恼恍若未见,送她上了郡主府的马车,自己也跟着钻进去。 翟似锦伸手拦她,“你不是要回宫?” 赵宜乐从她袖间钻进去,顺着车壁坐下,道:“我是要回宫去的,只是我有件事情想跟你坦白,所以要耽搁你一会儿了。” “你说。”翟似锦烦躁闭上眼睛。 赵宜乐讪讪道:“表姐,其实我突然要退婚,是因为我有喜欢的人了,只是父皇赐婚在先,我没得选。那时想着,嫁就嫁吧,嫁过去做着侯府主母,与后宅为伴,一生也就那么过去了。” 翟似锦睁眼看着她,眸底微微流露出几分讶然。 赵宜乐现在说的,跟她从前的认知渐渐有了重合,也正是赵宜乐突然转性的关键。 “可后来表姐你被李家强行提亲,关门放狗咬断了那人双腿,那件事我真的很崇拜你,你做得太对了。你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而活。我好羡慕你啊表姐,我也想像你一样,被父皇母后宠着,你说什么他们都答应你。” 翟似锦皱眉,“你整日都在想什么,我们大家都一直宠着你啊,舅舅舅母只是对你太宠了,所以才会干涉你的婚事,他们是怕你走了冤枉路,将来受苦。” 她疼惜地拍赵宜乐的肩,语调轻柔,“不过也没关系了,等婚事退了,将来尽管喜欢你喜欢的人,舅舅那么疼你,一定会顺从你的心意的。” 赵宜乐抬起脸,瞧了翟似锦许久,道:“那表姐你呢,你就没有喜欢的人吗?” 翟似锦默然皱眉,“没有。” 赵宜乐叹了一口气,愁眉苦脸地道:“表姐你就自欺欺人吧,我和皇嫂都瞧出来了,你这就是当局者迷,我们瞧得可清了,你肯定跟陈廷尉之间有点关系,不然他为何只对你一人柔情蜜意的。” 柔情蜜意……? 陈熠?对她? 翟似锦的思绪顿时冲上云霄,忍了几忍,还是没忍住敲了赵宜乐的脑袋,“你净胡说,我和陈熠只是朋友。” 赵宜乐撇撇嘴,道:“你觉得是朋友,可陈廷尉未必想跟你做朋友。” 翟似锦:“……”她好像一直忽略了这个问题。 可不做朋友,难道他还想上天?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公主开窍老早了,现在要来开郡主的窍了哈哈哈哈哈~ 提刀在路上的陈熠:想上天的是你吧?说好的以身相许,你又反悔了?谁教你的? 第23章 。 廷尉署的办事效率出奇的快。 年三十的前一日,陈熠带着官兵在城郊一处荒废破庙找到户部丢失的库银,同时还出示了原户部右侍郎贪墨的铁证,证明晋阳侯府是被人栽赃陷害。 长宁帝随即下令,将张承宣两兄弟无罪释放,就此结案。 满朝文武提心吊胆半个多月,如今终于舒了一口气。 翟似锦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亦是感叹陈熠手段非常,不但将张承宣从贪墨案里撇得干干净净,还能让他主动解除婚约。 是了,张承宣从廷尉署离开后,连侯府都不曾回去,直接策马入宫拜见了长宁帝,主动提出解除与赵宜乐的婚约。 …… …… 年三十,除夕夜。 翟似锦照例入宫,马车刚停在宫门口,赵宜乐从外面掀了她帘子,眉眼带笑地喊道:“表姐!” 翟似锦提裙下马车,被她拉住手腕,径直朝着宫门口走去。 “表姐,晋阳侯当真找父皇退婚了!”赵宜乐面带兴奋,忍不住向翟似锦汇报这个消息。 翟似锦淡笑看着她,道:“早就知道了,昨日晋阳侯前脚出宫,后脚大街小巷就已经传遍了。” 今晚宫中要摆除夕宴,宫门前人满为患,禁卫军设下关卡,须持腰牌或请帖才可入宫。 黄昏的霞光映在两人肩头,在雪地里投出两道浅浅的影子,赵宜乐一边向禁军出示腰牌,一边继续对翟似锦道:“这一回真的多亏表姐,要不是你的话,这件事根本就没有转圜的余地。” 侍卫们按规矩办事,将腰牌接过查看了番,递回给赵宜乐,才开口放行。 只是赵宜乐忽然有些出神,并没有伸手去接,弄得小侍卫也愣愣地站在原地,气氛一时有些古怪。 “想什么这么出神?”翟似锦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帮把她腰牌拿回来,交给身后随侍的女官。 赵宜乐回过神,揉了揉脑袋,随手给翟似锦指了指不远处的一辆马车,惊奇道:“表姐你看,那不是户部主事嘛。” 翟似锦顺着望过去,轻蹙了眉。 户部主事李毅,李谦的父亲。 想起当初放狗咬断李谦双腿的事情,倘若不是赵奕劝她别把事情闹得太大,她才不会同意让太医去给李谦治腿。 断了最好。免得他将来祸害人。 赵宜乐挽着翟似锦的胳膊,好奇道:“每年的除夕宴宫中只邀请五品以上的官员参加,这李主事为何能来呢。” 她说完不久,李毅被人扶下马车,捋着山羊胡摆着架子,向侍卫出示请帖,随即得到放行入宫。 翟似锦嗤笑,“管他为什么来的,外臣都聚集在长青殿,咱们是去景阳宫陪着舅母和女眷们的,跟咱们没关系。” 赵宜乐听她的语气不太对劲,立即反应过来,翟似锦和李家算是结了仇的,连忙转移话题,“也对,诶算了走吧,表姐咱们快去拜见母后吧,皇嫂这时候应该也进宫了,今年景阳宫里布置得可热闹了。” 她有意哄着翟似锦,翟似锦也有意迁就她,两人一道先去了景阳宫。 景阳宫正殿里摆了席位,众人按照身份高低入座。 时辰尚早,赵宜乐觉得在殿里坐着也无聊,索性拉着翟似锦去往东暖阁。 第22节 “为了报答表姐的大恩,我特意准备了一份大礼!” 赵宜乐神神秘秘地关上门,还让女官把灯烛熄灭,整个暖阁顿时黯下来,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什么大礼,这么神秘。”翟似锦倚在绣榻上,看着赵宜乐小心翼翼捧着一个长方锦盒出来,“还有啊,你用不着这样谢我,真正帮了你的是陈廷尉,你要准备礼物,应该给他也准备一份。” “啊……”赵宜乐正要打开盒子的手顿住了,后知后觉倒抽一口凉气,“诶呀表姐我忘了,我只顾着给你准备,忘了陈廷尉那一份了。” 翟似锦伸手点了点她额头,笑道:“算了,正巧他还欠着我一份生辰礼,你便也不用绞尽脑汁送他了,就当扯平吧。” 黑暗中,赵宜乐摩挲着翟似锦的肩膀,在她身边坐下,“表姐还说跟陈廷尉没关系,他怎么就欠你一份生辰礼了?” 翟似锦有些心神不宁,没听出她话里的揶揄意味,顺嘴就答了,“上次他瞧见皇嫂送给我的生辰礼,主动说要送我一份。可整整一个月过去,后来也见过几次,他却全然没提,怕是早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赵宜乐不厚道地笑了,将手里的长方锦盒献宝似的塞到翟似锦手中,“表姐别管他了,来来来,快看看宜乐送你的礼物,可合你的心意?” 寝阁里黑黢黢的一片,翟似锦摸着铜扣打开盖子,一道清幽的萤光从盒子里散发出来。 “好不好看?!”赵宜乐得意地笑,将盒子里的发簪拿出来,替翟似锦簪上,“这个啊,是之前番邦进贡的一种萤石,白日里瞧着平平无奇,可到了晚上,比夜明珠都要漂亮耀眼。我想着表姐你从来都不缺这些身外之物,但这萤石还怪好看的,所以我向母后讨要了一块来,找宫中手艺最好的师傅将它雕成了簪子。” 这种稀有的石头,翟似锦倒是听说过,只是没想到赵宜乐能找来,做成了簪子送给自己。 赵宜乐笑问,“表姐喜不喜欢?!” 翟似锦伸手把簪子摘下来,仔细瞧了瞧,簪身是绿竹形状,用萤石雕的枝叶部分散发着清幽灵透的光,确实比夜明珠还要瑰丽耀眼。甚至还能照清楚面前赵宜乐的笑脸。 “很喜欢,很好看。”翟似锦将簪子戴回去,顺手捏了捏赵宜乐软腻的小脸,“这礼物我收下了,等将来你成婚的时候,我再还你一份大的。” 赵宜乐没想到这样煽情的时候,她居然还有心思开玩笑,“表姐!” 翟似锦眸子在黑暗中微亮,笑道:“今晚是除夕夜,就是该高高兴兴地笑嘛,再说了,你苦恼许久的婚约终于解除了,指不定你心里得多高兴,只等着跟你的小郎君再续前缘。” 赵宜乐:“……” 她现在很后悔很后悔,后悔就不该跟翟似锦坦白,风水轮流转,现在轮到她被翟似锦笑话了。 不多时,萧皇后身边的女官秋芳过来,在门外催了她们一遍,“清阳郡主,宜乐公主,正殿那边宴会要开始了,娘娘让你们不要误了时辰。” 赵宜乐随口应了句,停下跟翟似锦打闹,两人结伴回到正殿宴席中。 她们的位置被安排在一起,旁边便是秦氏与二公主。 二公主的儿子与赵保宁同岁,却比赵保宁活泼好动,围在秦氏身边转个不停,嘴里含着糖,说话也甜,将秦氏哄得脸上的笑容就没停下来过。 宴会开始后,翟似锦和赵宜乐低头吃吃喝喝,倒也不曾跟旁人交谈过,这样的场面,近百人同坐殿中,比起以前寥寥数人的家宴,简直拘谨得叫人头皮发麻。 唯一的乐趣,就是听着秦氏和二公主聊后宅,聊丈夫,聊孩子。 当然,这对于翟似锦和赵宜乐来说,也算不得什么乐趣,她们尚未婚配,根本体会不到嫁人的烦恼。 赵宜乐现在唯一的烦恼,就是觉得时间难捱,望着那些端庄守礼的女眷们,她只觉得头大。 “表姐,这宴会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翟似锦皱眉,“再忍忍吧,这才开宴多久,长青殿那边往年都要两个时辰,这边怕是更要耽误些。” 她其实也觉得无聊透顶。 席间众人,无一不是笑脸相迎,或是曲意迎合,或是讨好奉承,这样的觥筹交错里,每个人都仿佛戴着另一幅面具。 赵宜乐懒散得跟没骨头似的,就差趴在桌子上了,“表姐,我们溜吧。” 翟似锦端了杯清茶,轻抿了一口,“???” 赵宜乐凑近她耳畔,道:“咱们偷偷溜出去,找个地方玩些别的,等宴会差不多快散了,再回来。” 翟似锦:“……” “表姐,你该不会是怕了吧。”赵宜乐用上刚学会的激将法。 翟似锦放下瓷杯,“……” 她怕? 她不怕。 她一脸镇定地看着赵宜乐,“怎么溜。” 赵宜乐牵住她的手,堂而皇之地从席位上退了下去。萧皇后从主座上投来目光,她低头装作没看见,任翟似锦被萧皇后扫了一眼,两人慢悠悠地退出了殿外。 走到殿外,迎面一阵寒风,刮了翟似锦一脸的雪花,她咬牙恨恨道:“赵宜乐你完了我跟你说,等会儿舅母要是找我算账,我第一个把你供出去。” 赵宜乐笑了笑,拍着翟似锦的肩膀,“诶呀表姐你怕什么,母后才舍不得斥责你呢。” 翟似锦看她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惯犯模样,险些被气笑,“所以你就拉我做你的挡箭牌是吧。” 赵宜乐挽住她的手,往御花园走去,“我这也是为了表姐你好啊,待在殿里都要闷死了,走,我带你去御花园瞧瞧新开的红梅,比宫外梅林开得好看多了。” 临近梅园,铺天盖地皆是雪色,还未瞧清楚红梅,倒是先瞧见了雪色间信步拈花的人。 赵宜乐惊奇得像是发现了什么惊世大事,“陈廷尉!你怎么在这儿?!” 陈熠侧目望过去,看到前不久赵奕才跟他念叨过几句的清阳郡主,正穿着一袭绯红狐裘站立在雪色里,清冷得如枝头红梅,俏艳可人。 作者有话要说:  翟似锦:……诓我跟你溜出来,就为了这??? 赵宜乐:吼吼吼表姐快夸我,我随机捉到了一只姐夫!!! 第24章 。 皇宫如此之大,外臣与女眷又各在一处,要不是赵宜乐不善撒谎,且脸上的惊讶不似作假,翟似锦都要以为,她是提前跟陈熠串通好的了。 翟似锦尚站在原地未动,赵宜乐已经朝陈熠走过去热络地打招呼,“陈廷尉,好巧啊!” 陈熠微颔首,风寒雪冷,他嘴角噙笑,“见过宜乐公主,清阳郡主安好。” 赵宜乐念着翟似锦说过的,陈熠也是帮她大忙的恩人,现下看着他就跟看活菩萨似的,双眼绽放着近乎崇拜的光,“陈廷尉你是到长青殿赴宴的吗?怎么到这儿来了?” 陈熠目光越过她,望向站得稍远一些的翟似锦,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垂眸轻笑道:“臣确实是从长青殿过来的,晚宴盛大却也无聊,太子殿下说御花园这边梅花开得正好,所以臣就过来散散心。” “散心?”赵宜乐追着问他,“陈廷尉你心情不好吗?为何要散心?” 翟似锦抬眸觑了她一眼,连忙使眼色,“……宜乐。”你话太多了。 赵宜乐偏着脑袋瞧了瞧翟似锦,没能从她眼神里看出什么,又继续回头望着陈熠,俏皮笑道:“那不就是巧了嘛,我和表姐也觉得宴会无聊,所以才溜出来随便逛逛。正巧咱们遇上了,不如结伴游园,也算打发时间了。” 陈熠颔首微笑,“公主之命,臣自然遵从,只是听闻清阳郡主一惯喜静,不知臣若同行,会不会打搅到郡主的雅兴。” 被点到名,翟似锦抬眸朝陈熠看去,他双眸沁着笑意,极淡极轻,见她视线看过去,眉尾刻意上扬,似是在等她的回答。 前几日赵宜乐提出来的问题,她刻意忽略不去想,随便几句话就把赵宜乐糊弄过去。但现在,陈熠就真真切切地站在她面前,四目相对,她没法无视陈熠眼底的情绪。 他是对她有意思的。 那她故意用朋友的身份接近他,就太无耻了。 “表姐你发什么愣啊?”赵宜乐催促翟似锦,“你快些考虑,别让陈廷尉久等了。” 翟似锦沉默片刻,伸手拢着狐裘,朝陈熠屈膝施礼,“左右无事,既然有缘在这里遇见,那陈廷尉就和我们一起吧。” 陈熠眸子映着满庭月光,潋滟生泽,带着笑意说了声好。 翟似锦感觉浑身都不舒坦,心不在焉走在前面,连赵宜乐都甩在了后面。 赵宜乐看出她心神恍惚,不敢上前打扰,兀自想起别的心事,连陈熠的步子她也没能跟上,渐渐拉远距离,被遥遥地甩在后面。 说好的三人同行,却谜一样的诡异。 梅园寂静,偶尔风声拂过树梢,积雪压着枝头,啪嗒而断,落在雪地里。 风拂面时,卷起淡淡的梅香,缱绻十足。 有巡逻的侍卫的脚步声靠近,陈熠神情肃然,三步并作两步上前,逾礼捉了翟似锦的手腕,拉她转到旁边的假山后遮蔽住身影。 赵宜乐眼睁睁瞧着他们两人身形一晃,躲去假山后,她愣在原地,等回过神想找地方躲避时,已经来不及了。 一队侍卫冲来将她团团围住,怕不是将她当作刺客,纷纷举起长剑对准她面门。 赵宜乐:“……” 今夜是除夕,这时候留在外面巡逻的侍卫大多品阶低下,从未见过公主真颜。 赵宜乐下意识想摸腰牌,摸了两下没摸到,才忽然反应过来,进宫时腰牌被翟似锦随手交给女官收着了。 “宜乐公主?” 侍卫里有人认出了她。 赵宜乐险些激动得热泪盈眶,侧目转头看向那人,是个清瘦高挑的年轻侍卫,喊出她的身份后,立即让同伴收回刀剑。 “这是宜乐公主。”那侍卫与同伴解释道,声音纯澈干净,像是夏日山涧中的泉水般。 赵宜乐一愣,有些出神。 然而却是张承宣的出现打断了她的思绪。侍卫们认得晋阳侯,齐齐躬身向他行礼。 张承宣从不远处走来,停在赵宜乐面前,脸上因应付了一晚的宴会显得有些疲累,朝侍卫们吩咐道:“这是宜乐公主,你们继续去别处巡视吧。” 侍卫们动作整齐划一,行礼告退。 赵宜乐急着叫住刚才替自己解释的那个侍卫,“等等,你站住,我还有事要问你。” 那人回过头,看向赵宜乐的目光里带着几分茫然。 张承宣凝视着赵宜乐,语气略沉地问,“公主不在景阳宫宴饮,何故到了此处,还被当成刺客。” 赵宜乐满心被别的事情占据,对张承宣只有敷衍的态度,“侯爷不也该在长青殿,怎么也跑出来了。” 她微微埋着头,回想自己退婚伤了侯府颜面,自己并不该对张承宣态度那么恶劣,想了想,又缓和道:“我只是觉得宴会无聊,所以就和表姐溜出来了,但是梅园里小道太多,天色又黑,我跟她……跟她走丢了,所以想让这个侍卫帮我找找她。” “清阳郡主走丢了……”张承宣重复了一遍她这句话,皱着眉提议道:“本候无事,不如陪公主一起找吧。” 赵宜乐忙不迭摆手拒绝,满脸都写着抗拒二字,“不用麻烦了,侯爷你去别处逛逛吧,我让这个小侍卫陪我就好。” 赵宜乐在这厢经受着刀山火海似的煎熬,那厢,翟似锦被陈熠按在假山上,嘴唇被陈熠的掌心紧紧贴着。 她能理解陈熠这是怕她出声引人注意,但这种不合规矩的亲昵姿势,挠得她心里痒得要命。 也不对,不是心里痒。 是陈熠贴近她脸庞时,垂下的发梢在她脖颈间晃啊晃,叫她痒得要命,偏偏嘴巴被捂住,身子也被他压着不得动弹。 “唔……唔!”赶紧把你头发拿开,痒死了! 第23节 陈熠瞧见她瞪着眼,企图挣扎的样子,倾身在她耳畔安抚道:“郡主再忍忍,宜乐公主和她的小郎君遇见麻烦了,等她把事情解决,臣再松开你。” 他声音微哑,气息轻呵在翟似锦耳廓处,还混杂着几丝弱弱的酒气,这简直比头发挠脖子还要磨人。 翟似锦眸里烧了两团火,心里已经将陈熠这等放浪行为归结为刻意而为。 她双眼瞪得发酸,恼得蹬腿去踢陈熠。 陈熠终于察觉她情绪不太对,手疾眼快制住她双腿,“郡主先答应臣,你不能说话,如果觉得可以的话你就眨眨眼,臣就放开你。” 翟似锦疯狂眨眼。 陈熠犹豫着瞧了她一眼,松了手,但也随时做着她若大喊就再捂她一遍的准备。 翟似锦捏紧拳狠狠捶了他一下,约莫是气得狠了,她这一拳力道不小,陈熠对她从来没有防备,一时捱得踉跄后退半步。 翟似锦微惊,以为自己下手过重,自责刚一漫上心头,想起刚刚陈熠捂她嘴的举动,又气又羞,脸颊泛了红。 陈熠低笑,继续扶着假山,目光回到翟似锦的艳丽面庞上,目光触及她发髻间散发着瑰丽光泽的竹形发簪。 “郡主今日这簪子有些特别。”他不知是纯粹的没话找话,还是想缓解之前的尴尬,总之这个话题非常不合时宜。 翟似锦知道赵宜乐还在外面周璇,现在不是开口的时候,只闷闷低低地回了他一句,“刚刚宜乐送我的,好看吧。” 陈熠低笑了声,似有醉意地瞧着她,“好看。” 翟似锦屏气凝神,透过假山缝隙,看见了那个被赵宜乐护在身后的侍卫。 陈熠跟着凑上来偷看,他面颊跟她挨得极近,几乎快要贴在一起,翟似锦眸子眨也不眨地盯着他,忽然觉得他今夜有些异常,总是故意做出这种逾礼的事。 本来他就不必将她拽到这假山后面来。两人明明清清白白,不过是宴会无聊出来逛逛园子赏赏梅花,即便被侍卫盘问,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躲起来,跟那什么似的。 可怜赵宜乐还被丢在外面,独自跟张承宣周璇。 她心思想得远,但还没来得及想开,手腕遽然被紧拽住,朝梅园深处走去。 翟似锦:“???” 她想喊人,怕惊扰到赵宜乐。她跟陈熠躲在假山后本来就不是什么光彩事,要是把人都喊来,免不了还要闹出误会来。 陈熠一路沿着假山堆,将翟似锦牵到僻静处。 翟似锦估摸着已经走很远了,正要开口质问陈熠今日的反常,面前被递上来一个描绘着腊梅图案的长方盒子。 她懵懵地眨巴了下眼睛,看着陈熠手里的盒子,不明白他的意思。 陈熠将盒子又递近了几分,眸子映着雪色,眉宇间堆砌起笑意来,“上次答应给郡主的生辰礼,最近廷尉署案子有些忙,不慎耽误了时日,但好在今夜除夕赶上了。” 翟似锦顿了下,细细打量着陈熠脸上的表情。 若是寻常人送她生辰礼,她也就收了,但是陈熠,她委实不知该拿他怎么办。 “难为陈廷尉还记得了……”礼都送到面前来了,她没有拒绝的理由,伸手接过来向陈熠道了谢,“多谢。” 陈熠颔首,垂眸微笑。 翟似锦打开盒子,一支梅花样式的红玉簪静静地躺在里面,红梅娇俏,梅蕊栩栩如生,看得出他送礼是费了心思的。 作者有话要说:  赵宜乐:姐夫,咱俩送礼可不是巧了嘛,你下次再出卖我一回试试? 第25章 。 陈熠挑着眉,时刻观察着翟似锦看到礼物时的反应,倘若是别的日子,他送根簪子倒也没什么,只是刚好赶巧,赵宜乐已经送过她一回。 但他觉着梅花簪才是最衬翟似锦的。 所以他没控制住自己,将她拽过来,把迟了许久的生辰礼补上。 “郡主可还喜欢?”他抿住唇,沉声问。 翟似锦听出他话语里的郑重,也晓得他这份心意到底有多重,“还、还挺好看的。” “郡主今日着红裳,这梅花簪配你。” 翟似锦心说陈熠还真会说话,正想说两句别的,陈熠就从盒子里将簪子拿了出来,朝她伸手,“臣替郡主戴上吧。” 翟似锦一愣,“我……” 陈熠停住手,目光端详着她,“郡主不喜欢?” 翟似锦低头,迟疑了下,“喜欢,只是……” 陈熠站在她面前,举着玉簪找寻合适的位置,却发现被那只萤石竹簪占去了,他轻蹙眉问,“宜乐公主这支簪子,能摘了吗?” 翟似锦感受着陈熠贴上来,她不及他高大,侧过脸时,正好能听到他胸腔里砰砰有力的心跳。 不知为何,她神差鬼使地就应承了陈熠,“……你摘吧。” 陈熠摘下竹簪,替她换上亲手雕刻的梅花簪,后退半步,仔细端详她俏丽娇红的面庞,“此间佳人,绝色端方。” 得了称赞,翟似锦手里紧捏着被换下来的竹簪,心里反倒不自在。 陈熠垂眸看了她半晌,笑意褪去,忽叹道:“只是可惜了,郡主这般人物,却要嫁到晋阳侯府那等贪墨污吏的人家去。” “……”翟似锦有心解释,“陈廷尉听谁说的胡话?” 赵宜乐跟张承宣的婚事都告吹了,她跟张承衍更是八竿子关系都打不着,这到陈熠嘴里怎么就成了板上钉钉要嫁过去了。 陈熠随意瞥她一眼,道:“刚才在长青殿中,二公子向陛下求赐婚了。” 翟似锦惊得抓住了陈熠的衣袍,瞪大了眼,“舅舅答应他了?” 陈熠视线不经意落在她纤细白嫩的手指上,按着他黑色的袍袖,越发映衬得她手指纤纤如玉。 他微颔首,问道:“郡主喜欢他?” 翟似锦脸色一闷,“不喜欢。”同时松开手。 陈熠收了眼,意味深长地说了句,“那就好。” 翟似锦晓得他今夜有些不寻常,只是没想到他说话颠三倒四,“好……好什么?” 陈熠随手接住迎风飘落的一朵梅花,摩挲着花瓣,面上显露出几分犹豫,“没什么。” 原就是随心一说,没成想勾起了翟似锦的好奇心,“你说啊,好什么?你要是不说,我就跟宜乐回去了。” 她作势扭头就要走,陈熠伸手握住她手腕,脱口而出道:“自然是郡主不喜欢那张承衍,臣便还有机会。” 翟似锦:“???” 她错了。 她就不该问的。 明知道陈熠对她心思不简单,她还傻乎乎地这样问他,岂不就成了撩拨不负责任。 翟似锦:“……” 陈熠:“……” 两人沉默了。 不远处赵宜乐找了过来,“表姐!陈廷尉!” 翟似锦把手里的萤石簪子放进盒子,藏到袖子里,转头看向夜色中一团桃粉朝这边飞奔过来。 赵宜乐扑进她怀里,都快气哭了,“表姐你们怎么这样啊,突然就跑了,留我一个人在那儿被欺负。” 她跟张承宣一点都不熟,还因为退婚的事情吃罪于他,表姐居然忍心将她一个人丢在那里,真叫她好一顿伤心。 翟似锦自知理亏,搂着她拍了拍肩膀,安抚道:“是我的错,叫你受苦了,改日我一定好好补偿你。” 赵宜乐委屈巴巴牵着她衣袖,吸了吸鼻子。 她抬眸瞅见陈熠望过来的眼神,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抛下她的人该是陈熠才对。 然而没等她开口,翟似锦看向了她身侧的侍卫,“这位是?” 赵宜乐擦掉眼泪,喉口有些发梗,一时不好解释,索性先给那侍卫引见了翟似锦和陈熠,道:“这是我表姐清阳郡主,还有廷尉署的陈廷尉。” 侍卫拱手揖礼,“卑职林昭,见过郡主,陈廷尉。” 翟似锦盯着林昭的脸,神情有些愣怔,“我好像见过你。” 林昭缓缓抬眸看向翟似锦,抿了抿唇,欲言又止。 陈熠轻笑了声,扯着翟似锦的肩膀退后些,他将林昭细细打量了番,戏谑道:“我也见过他。” 翟似锦微微讶然。 陈熠颔首笑道:“之前宜乐公主有一次偷偷出宫,闯了祸,就是这个侍卫救她回来的。” 他顾忌赵宜乐的脸面,没把话说得太明白,但翟似锦已然能听明白了。 原来当初救过赵宜乐一命的,便是这个人。那她亲口承认喜欢的人,也是他? 翟似锦看了看陈熠脸上的笑意,又看向低头娇羞的赵宜乐,若有所思地蹙了眉头。 原想着赵宜乐身份贵重,时常出入禁庭东宫,遇见的也大多是权贵世家子,没成想她喜欢的是个侍卫。 这…… 感受到赵宜乐小心翼翼递来的目光,翟似锦心底说不上什么感觉,最后只得心疼地抱了抱她。 上次长宁帝连陈熠都看不上眼,更逞论如今赵宜乐喜欢的是个侍卫,别说长宁帝不会同意,甚至萧皇后她们恐怕也会觉得赵宜乐是傻了。 “表姐。”赵宜乐察觉到翟似锦安抚她的意思,抬脸在她肩头蹭了蹭,撒娇道:“表姐你们故意抛下我,下次我若有难了,你们可得帮我。” 帮她,当然是帮林昭的事。 翟似锦忽然被气笑,“宜乐你可真会做买卖。” 不过就是欺负了她一下,竟要她和陈熠帮忙解决林昭的事,这种难如登天的事,亏得赵宜乐能想得出来。 赵宜乐双眼带着水雾,幽幽望着翟似锦,一声声唤着表姐,见她没什么反应,又转头看向陈熠。 陈熠略挑眉,伸手握住翟似锦的手腕,对赵宜乐道:“公主看上去跟林昭侍卫还有话说吧,正巧,臣和郡主刚才有事也还没聊完。” 赵宜乐瞪着眼睛,咬着下唇,极不甘愿地把翟似锦反手卖了,“那陈廷尉和表姐慢慢聊,我跟……跟林昭去别处说话,不会打扰你们的。” 翟似锦:“???”你们问过我的意见吗? 陈熠眉眼间浮起几丝笑意,牵着翟似锦转身就走。 第24节 身后还传来赵宜乐轻声叮嘱的声音。 翟似锦皱着眉,气得胸口直跳,走了一段才想起撒开陈熠的手,恼道:“你刚才跟宜乐都胡说什么呢?” 陈熠侧目看着她,嘴角翘着笑意,“郡主觉得臣在说什么?” 翟似锦想起刚才被赵宜乐打断之前的事情,登时就变成了哑巴,对着陈熠那双含笑的眸子再也说不出什么。 明知他心意,自己还肆意撩拨,说什么做朋友,连赵宜乐都看得出来,陈熠并不想做朋友,不过是退而求其次,换一种法子亲近。 可现在,陈熠摆明是要把这层薄薄的窗户纸捅破了。 翟似锦脑袋昏沉的时候,陈熠偏头凑上来,薄唇几乎贴在她耳侧,问她,“其实刚才臣说的,张承衍想陛下求娶你,是假的。” 翟似锦心跳得厉害,吓得连忙扭头,却不料陈熠离她太近,这一动作,陈熠凑在她耳侧的嘴唇,刚好擦过她的面颊。 翟似锦拧眉瞪大眼。 虽然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但这足以令她浑身情绪汹涌,羞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直接埋了立碑的好。 “陈熠!”她双颊烧了火,高声呵斥始作俑者的名字。 陈熠不知觉弯了嘴角,神情间多是淡笑,抬手帮她抚掉肩头落下的雪花,开口接住了之间的话,“臣想向陛下求娶郡主,才是真的。” 翟似锦知道他这就是耍流氓,可最羞耻的是,她竟不太排斥。怒是没有,多数是羞的。 可即便如此,她也觉得陈熠突如其来的示爱,叫她无所适从。 翟似锦用袖子擦了下刚才被陈熠触碰过的面颊,蹙眉道:“你怕不是在长青殿里喝醉了吧,这等胡话你也说得出来,小心叫皇兄知道了,他狠揍你一顿。” 陈熠将她此时的情绪尽收眼底,循着底线继续摩挲,“郡主可知,臣为何而醉。” 还真醉了? 那就是耍酒疯了。 “宴会上时,太子殿下说郡主心慕于臣,臣心中欢喜,便醉了,” “……”翟似锦情绪起伏得厉害,胸口也喘得很,现在听到陈熠这番话,已经没法再激动了,“你也听他胡说,他就是唯恐天下不乱。” 她以为赵奕拿着这件事跟秦氏讲讲就算了,他竟还去跟陈熠摆道。赵奕和赵宜乐这两兄妹,真是一个比一个把她卖得顺手。 正当她扼腕沉痛时,陈熠再次倾身上来,眸子里藏着些微幽深,带着几分诱哄问道:“那臣刚才问郡主喜不喜欢张承衍,郡主说不喜欢。他可是陛下和皇后娘娘煞费苦心为你挑的如意郎君,连他你都不喜欢,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 第26章 。 夜幕漆黑,宫墙之外隐约升起绚烂的烟花,在夜空中怦然炸开。 赵宜乐在景阳宫门前站了许久,双手冻得僵红,才堪堪等到迟回的翟似锦。 “表姐你可算回来了。”赵宜乐上前两步,朝她撒娇卖好,“你要是再不回来,我恐怕就要在这冰天雪地里冻死了。” 翟似锦揪了揪狐裘衣领,面颊还有些热,她微垂着头,刻意避开赵宜乐的眼神,“嗯,我们回去吧。” 赵宜乐拖着她胳膊,双眼滴溜溜地望着她,“那什么,表姐……” 翟似锦轻瞥了她一眼,抿了抿唇,到底是忍不住打断她,“让我帮你隐瞒?” 赵宜乐认命地点头,不期然眼底便蓄了水花,嗓音哑哑地道:“我退婚,是因为他。但是他不知道,他只当我是公主,可我想、想……” 神女有心,襄王无梦啊。 这到底是怎么样一桩孽缘。 翟似锦对林昭有些印象,是因为下午赵宜乐被检查腰牌时,看着林昭的那种眼神,十分古怪。 当时只觉得古怪,现在想来,那是一种极力隐忍的失而复得的欢喜。 赵宜乐生来便是公主,天之骄女,如今却为了一个小侍卫在翟似锦面前泣不成声。 翟似锦要说不心疼都是骗人的,将她搂在怀里劝了劝,忽地想起了什么,“宜乐,你可得想好了,你这样做,将来舅舅舅母若是知道……” 倘若长宁帝和萧皇后知道,这恐怕比她闹着退婚的事情还要严重,严重到翟似锦都不敢想。 “我知道,我知道的表姐。”赵宜乐用脸蹭蹭她的肩头,呜呜哭声娇弱惹怜,“表姐你答应我,先别跟母后说,等我跟林昭说好了,咱们再一块儿去父皇面前自首。” “自首什么?” 赵宜乐抹掉眼泪,终于笑起来,“你跟陈廷尉的事儿啊,表姐你不说我也知道,诶?你头上这簪子怎么换掉了!” 她拉着翟似锦转了两圈,确认不是自己眼睛哭花瞧错眼了,急忙道:“这谁送你的?!” 翟似锦抬手摸了摸半藏在发间的梅花簪,触及花瓣上沾到的细小雪花,指腹冰冰凉凉,双颊却渐渐热了起来。 瞥着赵宜乐那委屈巴巴的小眼神,她挑起秀眉,故意逗笑道:“陈廷尉送的。” 赵宜乐:“……” 不等她发作,翟似锦伸手拍在她肩头,柔声劝道:“好了好了,我替你隐瞒就是了。不过作为交换,你也不能告诉旁人我今晚跟陈廷尉在梅园遇见的事情。” 赵宜乐扁扁嘴,满脸的不甘愿,“你们……你们都说什么了?” 这话问得好了。 翟似锦思绪飘了飘,回到寒风肆意的梅林里,陈熠将自己的大氅盖在她肩头,借着醉意低笑问,“郡主喜欢什么样的?你瞧瞧臣这样的,可还行?” 她双颊陡然泛红,有意将大氅脱下来还回去。 陈熠却按上她肩头,道:“臣的心意,郡主晓得才好,至于前路如何,不用郡主忧烦。臣会处理好所有的事情,臣只要郡主一句话即可。” 喜欢,或者不喜欢。 她说:“让我想想。” 两人在雪地梅园里想了一个时辰,临走时,她将大氅还了回去,也没能对陈熠说出什么答复来。 陈熠倒是极有耐心,“郡主回去好好想,臣等你的好消息。” 好消息……他怎么就知道是好消息了,万一长宁帝不答应,他就算想破了天,这种事也是不可能的。 思绪绕回来,翟似锦看着眼前的赵宜乐,心里有些烦闷,伸手捏捏她的脸,笑骂道:“你管我们说了什么,不许多问,走吧,快回去。” 赵宜乐不再跟她争辩,只是用袖口摸着眼泪,再次叮嘱道:“表姐你可得替我守口如瓶啊,这事儿要是被父皇或是母后知道了,我肯定死得不能再死了。” 翟似锦忙捂住她的嘴,“呸呸呸,大过年的胡说什么,走了,赶紧回去了。” 殿中宴席还未散,众人饮得酣畅淋漓,女眷们倚着桌案,不知醉语些什么。 翟似锦拉着赵宜乐回到席间,旁边秦氏望过来,神情间颇有威仪,“你们去哪儿疯了?” 赵宜乐连忙摇头,想解释,嘴巴却被针缝了似的。 翟似锦在桌子下拍拍她的手,抬眸对秦氏笑道:“刚才殿里闷,我和宜乐就出去转了转,没闯什么祸,皇嫂请放心。” 秦氏目光落在她们脸上,发现赵宜乐不敢抬头看人,是一惯撒谎的表现,不过她也没再多问,只道:“你们刚才不在,母后说了些事情,等会儿宴会散后你们先别走,本宫说给你们听。” 翟似锦与赵宜乐异口同声地回,“好。” 宴会散后,众人窸窸窣窣起身离开。 翟似锦陪秦氏走到殿外,廊上风大,她和赵宜乐帮秦氏挡了挡,十分乖巧地等着秦氏的示下。 秦氏微蹙眉道:“每年初五的时候,父皇惯例是要出宫去大相国寺祈福的,但父皇最近龙体违和,所以由母后替他。到时候殿下照例随行,你们也要去。” “为什么啊。”赵宜乐问,“往年祭祀祈福,皇兄带着表姐去也就罢了,为何这一次我也要去?” 她从不信佛,拜什么佛祖。 还得在寺院里斋戒三日,哪里都去不得,无聊死了。 秦氏面色缓和了些,淡笑道:“这是母后的意思,想带着你一起去,到佛前给你算一卦。” 赵宜乐:“???”怕不是姻缘卦吧。 秦氏偏头看向翟似锦,眼神里就多了几分深意,拉住她的手使了些力道,“似锦,你比宜乐年长,也比她懂事,有些事情孰轻孰重你也看得比她明白。” 翟似锦神情自然,点头道:“皇嫂的教诲,似锦记下了。” 旁边的赵宜乐附和点头,磕磕绊绊地撒谎,“我晓得分寸的……皇嫂你不用担心,我可听父皇母后的话了。” 秦氏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 赵宜乐忽然讶然地指着一处地方,高声道:“皇嫂!皇兄来接你了!” 翟似锦望了过去,看到赵奕身着蟒袍朝服走来,仪仗隆重,独独不见与他影形不离的陈熠。 不对,她想他做什么。 陈熠是廷尉监,手里管着廷尉署,不过是因为户部的案子才跟赵奕走得近了些,又不是他麾下门客,岂会日日与他待在一处。 赵奕向秦氏走来,将她揽入怀中,温和笑道:“孤来接你回家。” 秦氏眉心微微一皱,瞧见翟似锦和赵宜乐都不厚道地憋笑,犹豫着把赵奕给推开三步远,“殿下……” 赵奕牵住她,旁若无人般转身往台阶下走,边走边道:“怕什么,似锦和宜乐她们早就见得多了,改明儿给她们送些好吃的,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翟似锦和赵宜乐面面相觑,僵站在原地,被赵奕讽刺得心肝抽搐地疼。 赵宜乐酸溜溜瞪着眼,揪着翟似锦的衣袖低低抱怨,“皇兄他可真得意,下次再被皇嫂大半夜赶出门不让睡觉的时候,可别再来求我当说客了。” 翟似锦噗嗤笑了声,转移话题道:“好了,你回去陪舅母她们守岁吧,我也要回府去了。” 赵宜乐抓住她不肯松手,“表姐,我送送你。” 翟似锦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点头应下。 谁料赵宜乐把她送到宫门口,见赵奕和秦氏走了,赵宜乐趁人不备先钻进了郡主府派来的马车,翟似锦拦都没拦住。 “宜乐?” 赵宜乐昂着头,倔强道:“表姐我不想回去,你就收留我一晚吧,把我带回去。” 翟似锦险些被气笑,尝试把她拽出来,“今夜是除夕,你不去陪舅母她们,跟着我做什么?” “我有好多事情要跟你说,我在宫里找不到其他人了……” 翟似锦幽幽叹了一口气,到底还是没忍心,做主将赵宜乐带出了宫。 回到郡主府,翟似锦跟赵宜乐各自梳洗沐浴,差人端了点心酒食上阁楼,赵宜乐愣是先灌了三杯酒,才开口跟翟似锦说话。 “表姐,其实我觉着……你跟陈廷尉是真的般配啊……” 翟似锦一默,片刻后转头叮嘱燕燕,“今夜除夕,让府里留下的人都各自回房歇着去,没事的话不许出来,更不许靠近阁楼。” 第25节 燕燕屈膝点头,应声去办了。 翟似锦陪赵宜乐喝了一杯,热酒入喉,顷刻间辛辣在肚里蹿起来,她连忙将赵宜乐面前的酒拿开,“傻姑娘,这酒这么烈你怎么能下口。” 赵宜乐已然有些醉了,拽着翟似锦冰凉的双手贴着她滚烫的脸颊,咕哝道:“似锦表姐,你说你跟陈廷尉多般配啊,你喜欢他,他喜欢你,你是郡主,他是父皇委以重任的廷尉监。” 翟似锦听得起了鸡皮疙瘩,抽回手打了下她脑袋,“净胡说,舅舅最不喜欢他了,还说让我将来嫁给谁都行,唯独不能是他。” 赵宜乐拍着桌子就撑了起来,“为何?” 翟似锦托着下巴,诶声叹道:“舅舅的意思是,你我这样的公主郡主,将来嫁的夫婿也须得家世清白,样样拔尖。陈熠虽好,却是执掌刑狱的廷尉监,性格阴晴不定,树敌也太多。” 她说着,瞥了眼赵宜乐,“至于林昭就更不行了,你是大宁朝的嫡公主,舅舅的掌上明珠,林昭只是个侍卫,你且好好想想,这样闹腾到底值不值得?” 侍卫与公主,身份有别。 陈熠和她,也横着一条跨不过的鸿沟。 作者有话要说:  陈熠:我觉得我能跨过去。 第27章 。 翟似锦留下赵宜乐过了除夕,次日年初一,赵宜乐借着宿醉头疼又赖下一日。 宫中派人催过多次,都叫赵宜乐用各种法子撵了回去。 直至初五,萧皇后乘着仪仗出宫,在郡主府稍作停留,翟似锦忙将赵宜乐收拾好,一道前往大相国寺祭祖祈福。 “母后也真是的,非得叫我来,烧香拜佛有什么好的,她宫里供着那么多菩萨佛陀,这么些年还没拜够么。”赵宜乐一路都在埋怨萧皇后不该将她带出来。 马车行至郊外有些颠簸,翟似锦捧着小半杯热茶暖手,闻言抬眸看她一眼,“舅母是为了替你求道姻缘卦,从前就听说大相国寺求签甚验,你去试试,也不算白来一趟。” 赵宜乐双手拖着下巴,问道:“我听皇嫂说,此行父皇特地叫了陈廷尉陪着皇兄,你说父皇这会不会是为了专程撮合你俩啊?” 翟似锦默默放下茶杯,“……舅舅要是知道我跟他有点儿事,怕不是要打断我的腿。” “噗!”赵宜乐不厚道地笑了笑,片刻后笑容渐渐僵在脸上,“诶,你说我们姐妹怎么就那么难啊。” “你难什么。”翟似锦叹气别过头,看向窗外倒退着的连绵雪景和山峦。 真正难的人是她啊。 赵宜乐目前只是一厢情愿,随时可以全身而退。 她就不一样了,明知陈熠对她存了别样心思,还无意间撩拨于他,这种行为,可耻得很。 除夕夜里,他送她梅花簪,陪着赏梅赏雪,只为要她一个答复。 叫她怎么答?躲在府里避了几日,原想着去大相国寺再斋戒几日,谁知临了临了,走到半路才发现赵奕将陈熠也捎带上了。 一个查案管卷宗的,跟去皇家寺庙祭祖祈福……莫非长宁帝是真想通了?打算撮合撮合?? 翟似锦想了一路,她反正是没想通。 等抵达大相国寺,已是黄昏时辰,众人下车修整,由住持带着几个沙弥安置他们各自的住处。 照着寺庙规矩,赵奕和秦氏的住处隔了两个禅院,惹得赵奕心情不佳,脸黑如锅底。 赵宜乐见他不痛快,她就痛快了,高高兴兴挽着秦氏和翟似锦回到禅房,唤人将斋饭端上来。 翟似锦刚才在大殿里就觉得胸闷气短,忍了许久,回到禅房还未坐下,就被屋里的檀香熏得头晕,连忙借口起身出去透口气。 从秦氏那里出来后,她回头吩咐燕燕,“你去瞧瞧我房里,是不是也熏了檀香,是的话就开窗透透气,把味道都散掉。” 燕燕晓得她闻不惯这味道,听着吩咐连连点头,顿了顿,问道:“那郡主就在这附近转转,别走太远,不然等会儿我回来找不到您。” 翟似锦揉着心口,烦闷地点头。 等燕燕一走,她绕出禅院,往后山走去,记得那里有处瀑布,是处散心的好地方。 山道铺着厚实的积雪,她站在瀑布下的栈桥边,自下而上望着山涧中飞流湍急犹如白练的瀑布。入夜静谧,哗哗的水流声激荡在眼前,迎面扑来阵阵沁凉,叫她勉强心静片刻。 但另一件烦心事接踵而来。 她瞧见栈桥下不远处,有两道熟悉的身影,一站一坐,周围水声太吵,她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 倒是那坐在轮椅上的年轻男子先注意到她,抬头瞥过来时,那张清俊的小白脸瞬间僵住。 与他说话那人也转过身来,脸色亦是难看。 翟似锦收回思绪,下栈桥朝那两人走去,“何时不知,晋阳侯与李公子竟然是熟识,会约在这大相国寺的后山相见?” 满京城的人都知道,李谦当众到郡主府逼亲,被她放狗咬断双腿,即便来年双腿能站起来再入仕途,那也是寻常人不会去招惹的主儿。 偏偏张承宣现在跟他搅和在一起,也不知安的什么心思。 李谦坐在轮椅上,眼中似有迷离地望着她,“郡主近日可还安好?” 翟似锦抬手摸了摸脸颊上被流瀑溅到的水滴,用帕子擦了擦,才看向李谦被困在轮椅上惨兮兮的样子,“托李公子的福,本郡主近日好得很。” 张承宣还在沉默。 翟似锦的目光不经意间落至他扶在轮椅上的手,“看起来晋阳侯和李公子很亲近?” “并没有。”张承宣收回手,否认道。 翟似锦冷笑了声,提裙迈过草堆,上了栈桥就要回去。 张承宣在后面叫住她,“敢问郡主,今日宜乐公主是否也与你一起同行?” 翟似锦蹙起眉,面露不悦,“与你何干。” 两人婚约已经解除,赵宜乐的行踪确实跟他没有任何干系。 不过张承宣自认还算有点善心,开口提醒道:“本候只是想做些臣子的本分。今日瞧见侍卫队里有个眼熟的小侍卫,鬼鬼祟祟地偷看宜乐公主,怕是心思不纯、欲图不轨。清阳郡主与宜乐公主向来亲近,还请将这话递到她耳边,请她务必小心。” 翟似锦皱眉,下意识反问,“什么侍卫?” 张承宣道:“上次宫中除夕宴,臣凑巧碰见了那个侍卫和宜乐公主在一起,公主年纪尚轻,心思浅,还望郡主多多照料,免得她被人奸人所蒙骗迷惑。” 翟似锦缓缓点头,算是应承下了。 张承宣站在那片夜色里,郑重地朝她拱手行礼。 翟似锦转身照着原路离开,只是走到半路,被人牵住手腕往旁边的一处两人高的磐石后躲去。 她张嘴叫了半声,就被人捂住了嘴巴。 陈熠从她背后贴近,凑在她耳侧低声道:“郡主别喊,是我。” 翟似锦被扳过身子,入眼看到的陈熠含笑的眸子,眉梢嘴角都是笑意,也不知在笑什么。 陈熠将她松开,正要说话,就听她羞恼地一通喊,“你越发胆子大了!” 于是他又把她的嘴捂上了,“此处离晋阳侯他们不远,郡主是想把他们喊过来吗?” 翟似锦:“???” 掌心触着柔软,陈熠顿了顿,眉尾微挑,“我到此处来纯属是个意外,真没想到会碰见郡主,不知郡主将我的提议考虑得如何了?” 翟似锦看着他眸子里的深意,只觉浑身上下涌着麻意,传到心间颤了颤,她连忙皱眉瞪眼示意他松手。 陈熠也就逗弄她一下,见她快要被惹急了,手掌顺势离开她的唇,转而握住她手腕,继续躲在磐石后面。 翟似锦要起身,被他扯着手腕拉下去。 他声音醇厚低沉,道:“郡主等会儿再走。” 翟似锦面颊微红,暗自庆幸此时有夜色替她做了掩护,面上依旧装作风轻云淡的模样,“你在这儿做什么?别拉着我,我就是出来转转,燕燕还在等我回去。” 陈熠的眸子洞察人心,将她偷偷掩下的羞愤尽收眼底,朗声笑道:“我出来找晋阳侯的,谁知瞧见他与旁人有约,偏偏瞧见郡主上前跟他们打了个招呼,一时心头难耐,忍不住将郡主拽来说两句话。” 听到他话里将李谦称作旁人,翟似锦略有心虚,双手撑着膝盖就要站起来。 这一次陈熠没再拦她,只是托着下巴静静地看她。 翟似锦道:“你若是为了公事,那我就不打搅你了。你若是为了私事要跟我聊,那也不必这样偷偷摸摸的,免得叫人瞧见生出是非。” 陈熠似笑非笑,“郡主愿意跟我聊私事?” 翟似锦一默,提裙转身走开。 陈熠追上去,有意再次试探地去握她的手,翟似锦有所察觉,加快步子避开他。 陈熠低低一笑,收回手,笑道:“郡主说要聊私事,却不给个准确答复,叫臣等得好心苦。” 她避了他数日,如今好不容易才见一面,自然要当面问个清楚的。 翟似锦眼前有些恍惚,心跳似乎是快了许多,停下来看向陈熠,望进他深情的眼里,“你、你是认真的?” 陈熠微一挑眉,语调轻松,却是道:“臣手下管着廷尉署,外人皆道臣不近人情,冷血至极。但郡主与臣亲近,更是朋友,想必不会用外人那些眼光来看待臣。” 翟似锦瞧着他,点点头,等他下话。 他又道:“那郡主以为,臣接近郡主,只是为了闲暇时逗弄逗弄郡主吗?” 当然不是。 答案呼之欲出。 翟似锦皱紧眉,转身往山道上走,积雪甚厚,她时刻注意着脚下,心跳砰砰不太正常。 “陈熠,你再让我好好想想。” 陈熠跟在她身后三步远,望着她走在夜色里纤细的背影,默了半晌,才幽幽说了声好。 翟似锦没再说话,沿着原路回到禅院门口,她才回头看了眼陈熠,“就送到这里吧,你有事就先回去吧。” 陈熠的目光落于她头上髻间的发簪,梅花簪,他送的。 他淡笑地道:“那臣便告退了。” 翟似锦轻轻颔首,目送他转身离开。 清幽的夜风中飘荡着寺庙里独有的檀香味,她一时心头堵闷,扶着额头往院里走。 身后却有人拍了拍她的肩。 她以为陈熠去而复返,又来捉弄她,于是停下脚步,扭头想跟他好好再谈谈。 谁知见到的却是个面生的中年男子。 那男子生得魁梧,抬手就劈来一个手刀,翟似锦躲闪不及,脖颈猛然吃痛,眼前不受控制地黯了下去。 第26节 第28章 三合一 翟似锦醒来时, 感觉自己应该是在颠簸的马车上, 窗边的冷风吹进来,冻得她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 这身子一动,才发觉自己被五花大绑着,连嘴巴都堵得严严实实,半点声音都发不出。 夜风掀起车帘,她勉强分辨出夜色下的山峦, 还有半山腰上大相国寺那一团小小的光亮。 所以, 她这是叫人给绑下山了。 至于为何要绑她,令人费解。 “唔……唔……” 她费力地挪动身体, 或是踢打木板, 尽可能弄出声响来, 叫外面的人听见。 要钱要命,总要说清楚。 诚如她所想, 她弄出的动静叫外面的两个男子察觉到,其中一人当即掀起帘子进来,扯掉口中塞着的棉布。 “小郡主醒了?路途遥远, 不如咱们来谈谈价钱, 打发一下时间。” 翟似锦身子紧绷, 看着眼前俊俏的年轻男子, 静默了一下,问道:“劫匪?要钱?” 那人不以为然,手中捻着长鞭,单腿跪着同她说笑, “郡主瞧在下像劫匪吗?” 翟似锦当然知道他们不是劫匪,毕竟劫匪的目的只会是要钱,且就算去寺庙里劫人,至多劫个有钱人家的小姐,绑票换银两。 可眼下他们劫的,皇帝的外甥女,当朝郡主,面前这人开口就能喊她一声郡主,摆明是冲着她身份来的。 “你们若不是劫匪,那你们是什么人,今夜大相国寺住下的都是贵人,你们能从守备森严下将我带下山,身份怕是不简单吧?” 听着翟似锦的问题,男子皱眉沉吟了下,片刻后咂嘴道:“那郡主就当在下是劫匪吧,要钱,十万两,一手交钱一手交人。” 翟似锦冷笑,“确定价格不开高点儿,本郡主就值这么点钱?” 男子摇头道:“不,还挺多的,十万两黄金呢。” 翟似锦:“……”这不是劫匪,这是在抢钱。 顿了顿,她撑住靠着车厢坐稳,“我不管你们是什么人,你们既然晓得我是郡主,就该晓得绑了我会惹上什么麻烦。要钱可以,宫里不缺钱,可你们要是将我绑得太远了,大内侍卫一旦追上来,你们两人怕是活不过今晚。” 男子用长鞭拍了拍翟似锦的脸颊,无所畏惧地笑了笑,“这不是有郡主做护身符嘛,即便是大内侍卫追上来,他们也是不敢轻举妄动的。” 这样猖狂的姿态,真叫人看得牙痒痒。 这时,外面驾车的中年男子朝里边喊了声,“陆三,出来。” 翟似锦面前这个被唤作陆三的人迟疑了一下,转而继续用鞭子戳了戳她的脸,最后叮嘱一番,“我们兄弟俩只是为了要钱,郡主也只需要乖乖配合,等我们拿到赎金,你自然能平安回去。” 翟似锦还想问什么,刚张嘴,陆三就动作迅速再次往她嘴里塞了棉布。 “???”她有些慌了,“唔……!!” 陆三见她羞恼的模样实在好玩,忍不住啧啧笑了两声,“郡主可要听话,要是坏了我们兄弟俩的好事,您能不能活着回去就两说了。” “唔!!唔!!!”翟似锦气得险些昏过去。 外面的男人还在喊,“你赶紧出来!要是办砸了差事,咱们谁都别想活命!” 陆三立即收起笑脸,认真地看了眼翟似锦一眼。 翟似锦以为他或许是还想再唠什么话,结果他抬手就是一个利落的手刀,她再次失去了知觉。 而大相国寺中,燕燕里里外外找了三四遍,始终找不到翟似锦的影子,简直急得想把寺庙掀翻个面儿来。 直到发现房间门前放着一封勒索信,她拿去慌慌忙忙找了赵奕。 赵奕正在跟陈熠商讨接下来几日要用到的祈福礼仪,甫一得知翟似锦被绑架的消息,当即拍案而起,就要赶去赎人。 陈熠周身寒意冷得吓人,将那信笺拿过来,眼角陡然阴鸷猩红,压着喉咙里的哑道:“殿下,不可轻举妄动。” 赵奕愣怔看着他。 他顿了顿,道:“郡主尚未出阁,此事不宜张扬。” “可表妹她……” “我去赎人。”陈熠道,“我先行一步,殿下随后再带人赶来,先将事情瞒下,等找到郡主再说。” 光天化日,在戒备森严的皇家寺庙里,堂堂郡主都被人悄无声息地掳下山去,这种事情传出去委实面上无光。 且为了翟似锦的名声着想,此事一点风声都不能透露出去。 赵奕思索片刻,最终点头。 陈熠出门的脚步有些慌乱,高声唤费康牵马来,跌撞着上马,先到禅院门口查看了下绑匪留下来的痕迹,顺着线索追下山去。 夜晚的山风刮得人脸疼,陈熠驰骋在马背上,却觉眼底涩得发狠,喉口的惊恐几乎快要溢出来。 分明不久前,他还亲自将她从后山送回去,看见她戴着自己送的发簪,低头笑得娇羞,叫他忍不住想跟她多待一会儿。但最后却碍于身份有别,只得将她送回去。 只是没想到,他刚离开,她便遭遇不测。 正是深夜时分,山路崎岖难行,陈熠颠得阵阵耳鸣,心脏也跳得抽痛,整颗心想的都是快些找到翟似锦,将她完好无损地带回去。 以前他没能来得及,如今也不许自己再迟到一步。 夜风在耳边呼啸而过,他还有好多好多话,想风都带给她。 告诉她有一年,他曾见识到过一个艳阳天,她就像是黑暗里盛开出来的洁白花朵,屹立在阳光下,遽然像道光,照亮他许多年负重前行的道路。 下山的路变得漫长,他仿佛回到了前世宫变那日。听闻她深夜入宫,他心底生出从未有过的惶恐与慌乱,那也是一个这样大雪封路的夜晚,他连夜赶马回到京城,仍旧去迟了一步。 一步踏错,一生至痛。 如今重来一世,他想起那摧心肝的滋味,心道先将她娶到自己身边再说,免得她再受半点苦痛。 可她还没给他确切的答复,忽然生死未卜。 …… …… 翟似锦再次醒来时,依旧被捆在马车里,路越走越偏僻,深夜的寒意顺着帘子钻进来,愈发冷得钻心刺骨。 她缓缓坐起来,用力蹬踹车壁。 这次陆三没再进来,倒是那个中年男子探头进来觑了她一眼,“好生待着,胡乱动伤到自己,那我们可就卖不到什么好价钱了。” 翟似锦的嘴巴被堵得严实,一点都叫不出来,只能干瞪着眼,那人懒得理她,放下帘子继续在外面驾马。 陆三的笑声穿过帘子传进来,“陆元啊陆元,咱们这一票干完,以后就彻底翻身了。” 翟似锦绝望地闭了闭眼,一时还真分不清这两位到底是不是真的绑匪。 真绑匪只要钱,假绑匪怕是要命。 马车颠簸中,她额头磕在车壁上,火辣得疼。 正当她濒临窒息时,车轮滚着山石的嘈杂声里,马车外一道声音唤醒了她内心深处的希冀。 有人唤她,“郡主?” 翟似锦坐起来,往狭小的马车里四处看。 这是……这是陈熠的声音? 她的目光最后马车尾部,居然是道对扇式的后门,从外面锁了栓,中间有道合不上的缝隙,她从那缝隙里,看到了陈熠那双满含担忧的眸子。 真的是他! 翟似锦不敢相信会是陈熠第一个来救她,想开口喊他,嘴巴却被棉布堵得严严实实。 马车里昏暗得不像话,只有月淡淡的月光照射进来,她看不清陈熠在外面做了什么,只是没过多久,那扇门被轻易打开了。 陈熠攀着车厢,沿途的寒风卷起他挂在门口的衣袍,他沉着面色跨进来,拽起翟似锦的身子往怀里揉,力道重得如同想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般。 “郡主,抱歉,我来晚了。” 其实不晚。 翟似锦被揉得骨头都疼,但却说不出话,只能冲他用力摇头,示意他帮忙替她将嘴里的棉布取出来。 陈熠微顿,看向她的眼神有些隐忍,抬手帮她取掉棉布,解开背后的绳结,轻柔在她耳边安抚道:“郡主别怕,我这就带你回去。” 翟似锦怕惊动外面驾马的两人,张了嘴也不敢说话,只能紧攥住陈熠的手臂,用力点头,将所有的信任都托付于他。 马车还在飞快奔跑,陈熠刚才能轻松上来,现在要是想带她一起往下跳的话,她无疑是个累赘。 腰肢突然被一双坚硬有力的臂膀托住,她整个人再次落入陈熠怀中,立即感受到一阵无比的安心。 只是这时外面的人却撩起帘子,看着翟似锦与陈熠相拥的场面,陆三双手环胸跟看戏似的,笑道:“陈廷尉既然来了,就先把赎金交了吧,不然咱们哥俩好不容易才绑出来的人,就这么被你带回去了,多没面子。” 这个陆三说话真是欠,翟似锦身子刚动了动,陈熠就摁住她手臂将她拉去身后。 “阁下看来并非等闲之人,既然知道我与郡主的身份,还敢讨要赎金,胆子不小。” “真没意思。”陆三啧了声,摇着头,却不再说下话。 陆元抓起身侧的佩刀,不屑地看了眼陆三,又对陈熠横眉道:“懒得跟你废话,不交赎金,就拿你的命来偿。” 他话音未落,丝毫不等人反应,举着刀就冲进马车乱砍。 陈熠皱着眉头,揽住翟似锦往旁边避了下,避开砍来的锋利刀刃,转而抬腿踹在男人的腰上,侧头对翟似锦道:“郡主,他们是冲着我来的。” 翟似锦脸色难看,抓住陈熠的手不肯松开,“冲着你来的……?” 她怎么听糊涂了,这两人绑架她,是为了引诱陈熠过来? 即便陈熠在外面树敌众多,他们也不可能会找到她头上啊,她和陈熠之间的关系,天底下知道的人能有几个。 陆元魁梧的脸上染上一层羞怒,提刀又要来砍,陈熠推开翟似锦,避让时不慎从马车上跌下去,陆元也随后跟着跳下去。 陆三留在前面驾马,回头瞥见翟似锦那一脸的担忧,突然提点了她一句,“别想着跟他一起往下跳,他是习武之人摔一下没什么,你这种娇滴滴的郡主要是从这么快的马车上摔下去,只怕会摔得血肉乱溅。” 听出他是故意恐吓,翟似锦心里的惧意褪去了不少。 她慌乱地从发髻里摸下一根发簪,察觉是陈熠送她的梅花簪,愣了愣又插了回去,重新拔出一支金簪,上前地将簪尖抵上陆三的脖子,嗫嚅着唇道:“快停车,我要下去!” 陆三连头也不曾回,许是察觉到她捏簪子的手在抖,他便嘲讽地轻笑道:“京郊十里地外,有处山岭上有个翻云寨,常年靠打家劫舍为生,我和兄长便出自那里,杀人放火,无恶不作。郡主是个聪明人,这个时候不该激怒我,不然不用等到陈廷尉回来救你,你在我手中就活不过今晚。” 翟似锦面色微变,握着簪身的手指紧了紧,用力抵着他脖颈,只要再重几分力道,就能划破他喉咙,“本郡主鲜少出门,对山匪一概不知,但你这般衣冠楚楚,怎可能是打家劫舍的山匪?” 第27节 或许是陈熠在朝堂得罪的敌人派来的,又或许,是陈熠办案时得罪的仇家…… 但无论哪种,都不该将她殃及才对。她堂堂清阳郡主,长宁帝放在手心里宠爱的外甥女,到底是什么人活腻了,居然会想到将她绑来。 知道陈熠与她相熟,并且会在她危难时赶来救她的,不过寥寥数人而已。 陆三专心驾着马车,对于翟似锦的威胁根本没放在心上,反倒撇开紧张的气氛,同她说笑道:“郡主可知,我们大当家的真正想要的赎金是什么。” 翟似锦平复心绪,根本不信他的鬼话,“你们绝不是山匪,你们另有目的。” 她站在风口处,裙摆被风掀得扬起来,身子单薄得像是随时能被风刮下去似的。 陆三想让她回去歇着,不要白费力气,但想了想,觉得这位郡主还用簪子抵着自己的命脉,自己何苦装好人,自顾随她去。 “郡主觉得在下是什么人,那便是什么人。”他懒得争辩,随口敷衍道。 翟似锦微微咬牙,握着簪子朝他皮肤里刺进去。 “???”陆三倒抽一口凉气,连忙避着她再下狠手,瞪眼呵斥她,“你不要命了是不是?” 他被翟似锦扰了心神,手中缰绳拽偏了方向,等反应过来时,马车已经偏离道路,猛地撞向旁边的一处青石,车厢哐啷直响几乎要散架。 猛烈的撞击中,翟似锦脑海中一片空白,紧紧抱稳车门,差点被直接摔出去。 陆三一时不察,整个人摔出去一半,翟似锦急切地拉他一把,他堪堪重新回到马车上。 鬼门关前走一遭,陆三回过神来,神情还有些愣怔。 他大哥怎么把这种祸害人的小姑娘丢给了他,早知道他去取陈熠的性命多好啊。 然不及他思绪放飞,马车疯跑疾驰入了山林,车厢跟沿途大树撞了好几回,他再次不受控制直接被甩下马车。 骏马无人再掣肘,越发疯跑起来,翟似锦只觉得被晃得五脏六腑都移位了,背部撞得生疼,下一刻将她狠狠摔回车厢,马车朝山顶一路狂奔。 山风灌进车厢,呼啸寒冷。翟似锦腰背快要断裂,想站起来去控制缰绳,但马车颠簸晃荡得厉害,她刚站稳又摔倒。 山路尽头,大多是断崖绝壁,马车如果这样跑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她心底陡然生出深浓的恐惧,对死亡的恐惧。 这股力道驱使她拼尽全力扶着车壁站起来,风肆无忌惮地吹她及腰的长发,她扑上去拽住缰绳,虎口用力到攥出血痕来。 即便这样,马车依旧没有停下来。 翟似锦一想到自己就要这样葬身于荒野,浑身血液都变得冰凉,心里到底还有许多不甘,拼尽全力想要拽住疯马,却使得它更加疯狂失控,将她颠得几乎心脏都要跳出来。 完了。 快要到山顶了。 横竖都逃不过这一劫,留在车上等待的只有坠崖一条路,如果跳车的话,至多摔个半身不遂,起码还有口丨活气儿。 翟似锦轻喘一口气,刹那间做好抉择,抱着撞麻的胳膊起身,扶着车壁走到车门处,刚想刚下纵身跳。 身后传来一道清亮的声音,“你没事吧?” 翟似锦肩膀陡然一震,回头看到陆三从马车后门攀上来,“你?” 陆三上前来拽她胳膊,“快走,不想活命了?” “?”她思绪是真的被打乱了。 这马车眼看就要山顶,要是不幸遇到悬崖,车上的人都要葬身于此,这种时候陆三身为绑匪,还回来做什么。 “走啊?”陆三见她傻眼了,他急眼了。 翟似锦原就紧张的心情瞬间紧绷得不像话,压着声音问陆三,“是谁派你来的。” 说是绑她,现在却折回来想救她性命? 陆三懒得跟她解释,只道:“赶紧跳车,晚了就真的大罗神仙都救不了你了。” 翟似锦拒绝他伸过来的手,扶着车门跟他保持一段距离,既能保持自己随时可以跳车,又有了跟他谈判的资格,“你背后的雇主是谁?” “……”陆三一默。 眼瞅着时间紧迫,他连刚才摔下马车身上沾的草灰都没来得及拍干净,这样急匆匆就追上来救她性命,她居然还跟他谈条件。 “你不必管我们兄弟身后的雇主是谁,现在赶紧跳车,还有活命的机会。” 翟似锦发出嗤笑声,“我的生死与你有何干系,或者换句话说,你们背后的雇主很在意我的死活?” 陆三还准备劝她什么来着,听到她这番话,登时闭了嘴。 翟似锦觉得自己是猜对了。 眼看山顶就快到了,陆三简直急得想把翟似锦打晕从马车上丢下去,“郡主您行行好,我们的贱命不值钱,您总得顾惜自个儿的命吧?” 翟似锦故意掐着最后的时间,同样的,她也看得出陆三在掐最后的时间,就看谁比谁沉得住气。 山里的夜风寒凉刺骨,犹如利刀割在她脸上一样,她很想知道,他们的幕后主使到底是谁。 陆三涌到嘴边的话,差点就要说出来。 陈熠这时从后方攀上马车,飞奔到翟似锦身侧,手掌扶住她瘦弱的肩,有意遮挡她和陆三之间的视线。 “我回来了。” 翟似锦轻嗯了声,偏过头,继续看陆三局促难耐的模样。 陈熠忍着腰间的刀伤,看的却是马车前方的山顶。 距离越近,也就看得越清楚,山顶上是道悬崖,马车正在疯狂地朝悬崖上跑。 他紧了紧手掌,顾不得其他,用力将翟似锦往怀中一带,用自己的身体包裹住她,做她最坚实的壁垒。 两人从疾驰的马车上摔下去,滚进山道的雪堆里。 翟似锦眼前的景象忽然大变,她知道是陈熠带她跳了马车,却没能在第一时间察觉到是陈熠用自己的身体给她做了肉盾,等终于反应过来时,身下的陈熠已经被雪地里的茬石撞得面容扭曲,嘴角溢出的血溅落在她脸上。 鲜血滚烫,灼得她心头生疼,就跟前世里他落泪那次是一样的。 他暗地里为她做了太多。 “陈熠……”她声音嘶哑得不像话,两个字,痛及剜肉。 陈熠双手抱紧她,忽略掉身体翻滚间的疼痛,对她轻轻一笑,将她脑袋按在自己怀里,“郡主别怕,很快就好了。” 山体是个斜坡,他们缓缓停下来。 在这之前,翟似锦只来得及看一眼山崖的方向,疯马的嘶鸣声在夜里显得萧瑟,马疯了没有知觉,直直跌落山崖,再也看不见。 两人撞上雪地里一块凸起的大石头,势头终于停下来。 陈熠轻阖眸子,吐了口血,继续扶着翟似锦起身,往旁边树林去钻去。 “要委屈郡主先躲一躲了,那两人确实是冲着我来,叫郡主受了无妄之灾,实在罪过。”陈熠牵着柔若无骨的小手,偏头瞧了一眼她,垂着眸子道:“不过我沿途留了标记,太子殿下会派人找过来的。” 翟似锦除了刚才被颠得难受,只是面色微略苍白,稳定心绪后想起陈熠刚才痛苦的神情,他喜怒从不形于色,定然是伤得极重。 但他不曾开口提,只一口气牵着她走了老远。 翟似锦再清楚不过他是什么脾气,这时候问他伤势肯定得不到任何回应,只能心慌意乱问他别的问题,“他们……都是什么人?” 陈熠脚步未停,却是偏头看了她一眼,皱眉道:“他们要的赎金,是我的命。” 这…… 翟似锦愣住。 陈熠笑了笑,反问道:“郡主怕了?” 翟似锦张了张嘴,很多话想说,但最后只摇了摇头,道:“没事,我信你。” 信他能化险为夷,信他能捉出幕后指使者。 可她这句小小的“信你”,落在陈熠耳中,却是别有一番滋味。 “能得到郡主的信任,臣便是死也无憾了。” 翟似锦注意到,他自称臣的时候,几乎都是有意在哄逗她。 “刚才那样的情况我们两个差点连命没了,你竟然还有心思开玩笑?”翟似锦不知道眼前是哪里,风雪交加冻得她身子打颤,磕磕绊绊地走着,抓着陈熠的手越来越紧,“那你知道你得罪了谁吗?他为何要你的命?” 这是件根本经不起推敲的事情。 “你如果在朝堂上得罪了人,他们直接找你出气就足够了,偏偏今夜选在大相国寺对我动手,想必与内廷无关,也并不顾及我的身份,所以他们不是朝中的人。” 听着翟似锦的分析,陈熠在路边留下标记,回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对她的猜测没有否认。 以至于翟似锦认为这个思路没有错,继续猜测下去,“那就是你在廷尉署办案时得罪的仇家了?” 陈熠感受着手掌握住的那片柔腻,脚步渐缓下来,对她抿唇摇头,“不会,我从来不会留下漏网之鱼。” 翟似锦对上他幽深的眸子,轻轻颔首,叹道:“也对,你向来心思缜密,怎么可能会让自己留下隐患。” 可人无完人,谁都会有失手的一天……这话她在喉咙里憋了半晌,到底是没说出来。 因为今夜绑架她的两个人,明确知道她是郡主,还料定陈熠会来救她。 关键点就在这里,京城里知道陈熠与她相熟的人,笼统不超过五六个,明确知道陈熠喜欢她的,就剩下赵宜乐。 但想要陈熠性命的,一个都没有。 “陈熠,你再好好想想。”她情绪有些激动,急着想帮陈熠找出幕后指使者,“他们一开始抓的就是我,半点不顾及我郡主的身份,朝中怕是根本没有这号人,你再好好想想,你还得罪了什么大人物?” 她自认为人为善,除了翟家和李家之外,她再也没跟任何人结过仇。而旁人见了她总要恭敬行礼叫声郡主,绝没有胆量敢冒着被长宁帝抄家灭门的风险来绑架她。 追其根底,问题还是出在陈熠身上。 陈熠久久站立在他眼前,什么都没说。 “你……” 翟似锦还要问,他这回出声打断了她,“前边有个山洞,夜里林中蛇虫多,今夜看样子还要下大雪,我们先去山洞里避避吧。” 翟似锦冻僵的手指头微微动了动,赶紧点了点头。 两人进入山洞,升了火堆,热浪扑面而来,翟似锦赶紧坐下来暖和暖和,僵硬的手指也渐渐缓和过来。 陈熠坐在她对面,微弱的火光映着他狭长的剑眸,眸底沁着丝丝缕缕的笑意,伸手脱下大氅披在她肩上。 “怎么不早说,冻坏了吧?” 翟似锦飞快地瞥了他一眼,却是大氅脱下来还给他,“烤着火呢,我不冷,倒是你受了重伤,别再受寒了。” “小伤而已,不碍事。”陈熠摇头,“你是郡主我是臣,你若有需要尽管开口跟我说,有时我猜不到你的心思,你得告诉我,不然我可能领悟不到你的意思。” 第28节 翟似锦坐的位置有些背风,面前烤着火暖融融的,后背却是冷风直吹,又是冷又是热,她说话不由局促了几分,“嗯?你这是什么意思?” 陈熠望着她蹙眉的模样,笑着宽慰道:“臣想说,郡主心思藏得深,叫臣真是难猜,起来咱们换一个位置吧。” 翟似锦稍一思忖,“?” 陈熠已起身走过去,伸手扶起她双臂,沉缓而郑重道:“郡主不说,臣又怎么会知道呢,外面冷,你坐进去。” 翟似锦心里不是滋味,怔然着回道:“不用,我就坐在这儿挺好的,你救我受了伤,我应该谢你。” 陈熠轻笑了下,握她的力道加重了些,似惆怅道:“郡主又说谢字了。” 翟似锦一时语塞,一动不敢动。 山洞内狭小窄兀,火堆暖和明亮,她被陈熠握住手腕,抬头就能望进他漆黑如墨的眸子里。 陈熠抬手揉了揉她的头,道:“不用跟我争,安心坐着去吧,等明早殿下带人寻来,我们就能回寺庙了。” 翟似锦闻到他身上的血腥味,皱起眉头,刻意顺着他的话题问下去,“皇兄他要明早才能来吗?” “大雪封路,殿下找过来也是要费时间的。”陈熠见她这般模样,眸子里浮起一抹深意,哑声问道:“郡主是怕跟我共度一夜,传出去名声不保?” 翟似锦是皇室郡主,百姓惧于天威不敢妄论,但她也是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半夜在山上被贼人掳走,又跟陈熠这样一个血气方刚的男子捱上一夜,不提旁人怎么想,她自己想想都觉得要变味儿了。 她极力绷紧身子,想要问陈熠一些别的话,却久久没能问出口,最后心情复杂地问他一句,“倘若我坏了名声,只怕是正好遂了你的愿吧?” 陈熠瞧她脸色难看,心知是自己没能沉住气,一时操之过急,轻轻揉她头的手,下落移至她洁白纤细的颈间,替她将头发捋到身后去,低低笑道:“郡主不至于这样,臣喜欢郡主,并非要用这种的下流手段,况且郡主还未想好不是么?等郡主想好了,臣再来与郡主探究探究,到底能遂了臣的什么愿。” 翟似锦:“……”又耍流氓了。 陈熠撩袍坐在她原本的位置上,抬下巴给她指了指暖和的里侧,“郡主别站着了,快坐下歇歇,不然等太子殿下等会儿找来,你却没力气跟他回去了。” “……”翟似锦有些气恼,“你刚才耍我呢?” 陈熠笑道:“那是臣逾越了,不过若不那样说,如何能套出郡主是个无情无义的女子呢。” 翟似锦恼了,“无什么?你再说一遍?” 陈熠曲着双腿,双手在火堆上取暖,他敛去笑意,“那臣再说一遍,臣听闻郡主遇难,想也不想就追下山来营救,刚才更是不惜以命相救,这后背上还全是血淋淋的伤口子呢,郡主却转脸不认人,可不就是薄情寡性、无情无义之人。” 翟似锦:“……”这么一听,还真有点。 她被人绑架劫持,跟陈熠八竿子都打不着,难得他着急忙慌地赶来,为了受了重伤。且在刚才那样凶险的情况下,稍有差池,只怕两人都要一块儿去山崖下见阎王。 本来她还气他抱着别样的心思,故意为难她一起过夜,现在想想也就没必要了,跟个伤患计较个什么劲儿。 翟似锦避开陈熠的眼神,低头拿一根木棍戳了戳火堆,火星猛地蹿高四溅,险些将她裙摆烧着。 陈熠手疾眼快帮她抖了抖裙子,似宠纵般的笑了笑,提醒道:“郡主小心些。” 翟似锦兀自尴尬咳了一声,试图转移话题,“你……等你回去之后,好好安心养伤吧,我会抽空经常去看看你,这救命之恩我会报答你的。” 只是她忘了陈熠有项顺杆子爬的本事,“救命之恩,郡主想怎么报答?” 翟似锦尴尬懊恼,极想将刚才的话全都收回去。 陈熠嘴角微翘起,帮忙往火堆里添了些柴火,将她的窘迫看了个够,才挑眉笑道:“郡主先闭眼歇一会儿吧,等殿下来了,我再喊你。” 翟似锦这折腾了一晚上,除了中途被打晕两次,现在确实疲累得不行,稍一闭眼睛,就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 …… 天色将亮时,赵奕姗姗来迟,将睡着的翟似锦带回去,转头看向倚在石壁上假寐的陈熠,“孤路上耽搁了一会儿,来迟了。你怎么找到表妹的?” 陈熠睁眼望着赵奕,须臾,慵懒地起身,朝他笑道:“这不重要,郡主只是受了些惊讶,没什么大碍,不过我倒是有点事想跟殿下谈谈。” 赵奕刚才见到他的大氅披在翟似锦身上,就纳闷一直想说些什么的,“正好,孤也有事要找你好好谈谈。” 他觑了眼陈熠这般狼狈的模样,不知为何,竟然幸灾乐祸笑出声,“走吧,先回去给你找个太医瞧瞧,总归是表妹的救命恩人,她不在,孤替她照料照料。” 陈熠拧眉,觉得他这几句话里别有深意。 赵奕打量了他一眼,忽地上前拍拍他的肩,见他伤口吃痛眉皱得死紧,不禁冷笑了下,“陈熠啊陈熠,你这身伤也是活该啊。” 陈熠低头若有所思,活不活该他不知道,只是觉得挺值得的。 唯一的遗憾就是,翟似锦退避他的心思好像更重了,好在,赵奕这厢送上门了。 陈熠回到大相国寺,没让请太医,回房沐浴上了药之后,才让人去把赵奕单独请过来。 赵奕找借口从佛殿里出来,到后院来见他一面,瞅见他惨兮兮地趴在床头,满腔忧烦一扫而空。 “表妹送回去现在还睡着,请嘴巴严实的太医瞧过了,只是受了惊吓,将养几日即可。说吧,你有什么事想跟孤谈谈?”他拉了把椅子在床边坐下,端端凝视着陈熠。 陈熠约莫是觉得这样趴的姿势有些怪异,愣是坐起来,往背后垫了个软枕,端正态度道:“记得殿下也有事要跟臣谈谈,不如殿下先说吧。” “好,孤同你说。”赵奕道,“昨夜表妹遇难,你出手相救是君子作为,虽未传扬出去,但孤昨夜带人下山时闹出了点动静,就怕将来纸包不住火,祸害了表妹的名声。” 陈熠挑眉,片刻后又皱眉,“谁发现了?” 赵奕摸了摸鼻子,有些心虚道:“晋阳侯府的二公子,母后上次介绍给似锦相看那个。” 陈熠仿佛没听到这句话,神情如常,绕回先前的话,“殿下继续。” 赵奕又心虚又为难,踌躇半晌,才幽幽道:“陈熠,要不……你将孤这表妹娶了吧?” 陈熠不假思索,“好啊。” 赵奕还深深陷入自己的自责中,自顾自地找理由想要说服陈熠,“这不巧了嘛,孤就这一个表妹,偏偏她自小叫父皇骄纵坏了,喜欢什么就一直死心塌地得喜欢,谁叫她喜欢上了你呢,你说说吧……昨夜的事情孤也不是逼你啊,就是觉着表妹她人不错,与你也登对……诶不是?等等??陈熠……你刚才说什么?” 他以为刚才陈熠开口是说了句拒绝,但是后知后觉好像又不是,“你、你再说一遍?” 陈熠淡笑点头,“殿下刚才说的,臣答应了。” 赵奕等了片刻,仔细琢磨自己刚才说过的事情,又道:“孤是说,正巧似锦喜欢你,如今却出了这样的事……你若对她有意,如此正好水到渠成,父皇那边你们也不用操心,孤去帮忙游说,你考虑一下,觉得可还行?” “……”这还考虑什么,“臣听殿下的安排。” 两人一拍即合。 赵奕解决了一件苦恼大事,心情瞬间明媚了不少,望着陈熠那叫一个顺眼,笑意渐深道:“好说好说,你既然答应了,那这事就包在孤身上了。对了,你是有什么事要跟孤谈谈的。” 陈熠笑着摇头,“臣没事谈了,已经跟殿下谈完了。” 赵奕懵了懵,“?” 他这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哈哈哈哈陈熠……你行!”赵奕笑着起身拍了拍陈熠的肩,有意叫他痛上一痛,笑得咬牙切齿,“好说好说……你可真够行的!” 陈熠面不改色,拱手轻笑,“那就有劳太子殿下了。” 赵奕哈哈大笑,出了门去。 陈熠倚在床头,听着他跨出门外还能再传进来的笑声,嘴角翘起来,心里喜悦怎么也压不下去。 然后他无意间抬眸看了下门口,脸上的笑意渐渐僵住。 燕燕帮翟似锦提着裙摆迈进屋里,翟似锦面色难看,瞪着眼向他走来。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我来迟了,莫打我啊【扛着键盘赶紧跑.gif】 啊啊再回来揪一句,明天下一章评论送五十个小红包哈,先到先得,份额不大,小蠢作心意是真的~~ 第29章 。 翟似锦原想着昨夜陈熠为救她受了重伤, 回房都没敢多歇, 带着伤药就急匆匆赶来探望。 谁知刚走到门口,就听见赵奕和陈熠背着她成交了一笔不可告人的交易。 此时她怎么看陈熠都像是强买强卖,觉得说不定连赵奕都是落进了他的圈套里,“你刚才跟皇兄在聊什么。” 陈熠看向她,嘴角微扬,“郡主昨夜受惊了, 怎么不留在房里好好休息。” “受惊?你和皇兄刚才说的话, 才叫我够受惊的。”翟似锦沉着脸,将燕燕手里的伤药拿过来, 吩咐道:“你出去门口守着, 我跟陈廷尉要说几句话。” 燕燕一顿挤眉弄眼, “好好好,奴婢这就出去门外待着, 郡主跟廷尉大人好好聊,不着急。” 这番话听起来有些怪异,翟似锦刚一蹙眉头, 燕燕立马脚底抹油跑出去了。 翟似锦把从太医那里要来的伤药放在床头, 拖了张凳子坐下, 认认真真地询问了陈熠一遍, “你刚才跟皇兄说,要、要娶我?是真的??” 陈熠就势躺回床上去,故意将左腰的伤势露出一半,声音懒洋洋道:“听郡主的话, 想必刚才在外边听到不少,既然你是亲耳听到的,如此又为何明知故问。” 翟似锦有些生恼,“可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你何苦拿到皇兄面前去说,你想娶我,可我……” 她话语戛然而止,陈熠低笑着,替她接上后半句,“可你未必想嫁我?” 翟似锦苦着一张脸,“倒也不是。” “那就是愿意嫁我了?”陈熠眉梢上扬,一句接着一句,“好罢好罢,我知道你喜欢我了,现在正巧太子殿下愿意站出来为你我牵线做媒,你尽管放心,到时候你肯定能如愿以偿嫁给我。” 翟似锦瞪大眼,“???” 她,翟似锦,什么时候说过这种混账话? “陈熠你怎么回事,从昨夜上开始就总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撩拨人还上瘾了是吧? 陈熠伸出一根手指,将腰间包扎的伤口指给粗心的她瞧了瞧,“瞧见没,为你伤的。” 翟似锦一默,同样伸手将床头的伤药指给他看,“我这不是给你送药来了嘛。” 陈熠掀了掀眼皮,幽幽道:“不够。” 闻此言,翟似锦暗自舒了一口气。 他觉得不够,那就还是有商量的余地。如此他还想要什么,她给他就是了,顺道再加倍给他,这样也算全了前世的恩义。 于是她无奈叹道:“那你还想要什么?” “你啊。”陈熠笑吟吟道:“把郡主你赔给我,我便知足了。” 翟似锦抬手抚额,太阳穴突突地跳,“……我竟瞧不出你浑身上下哪里有知足的样子。陈熠,婚姻大事不是儿戏,你莫要胡来。” 陈熠枕着枕头,托着下巴看她,“我当然晓得婚姻大事不是儿戏。谁叫刚刚太子殿下亲自来找我,问我愿不愿意将郡主娶了,我心慕郡主已久,这等好事送上门,当然不假思索就应下了。” “?”事情超出了翟似锦的认知范围,她怀疑自己刚才在外面是听岔了,“是皇兄先问你的?” 陈熠眼底沁出数不尽的浅笑,点头道:“昨夜郡主遭了难,不慎叫旁人听去了。殿下怕那人会居心叵测将此事传扬出去,以此败坏郡主名声,所以殿下才来找我商议,让我先将郡主娶了再说。” 翟似锦跟他计较上了,“谁要你娶,别胡说。” 第29节 陈熠接嘴,“我可没胡说,是殿下要我娶的……诶不是,是要我娶你。” 翟似锦沉默,“……” 得嘞。 陈熠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她给他说得清楚就是怪事了。 绕来绕去,陈熠就是想借着救命之恩,找她来个以身相许。 不过眼下另一件事似乎更加棘手,“你刚才说,谁会把我昨夜的事情传扬出去?” 陈熠身子往床头倚了倚,看了眼她刚刚放下的伤药瓷瓶,浅浅一笑,“晋阳侯府的公子,张承衍,与你相看过几次,可还记得?” 翟似锦神思恍惚,道:“我当然记得他,为人脾性都挺好,但要说他会故意将我昨夜的事情传扬出去,这不太可能。” 陈熠脸上的笑意顿住,“他如今知晓你昨夜被劫匪抓去的事,你觉得他不可能会出卖你?” 翟似锦满心只想着该怎么说服陈熠打消娶她的主意,并未听出他语气里有什么不对劲,下意识就回答道:“我跟他不熟,谁知道他呢。” 晋阳侯府张家,去年简直流年不利。 张承宣和赵宜乐解除了婚约,又跟贪墨案牵扯上几分关系,以至于在长宁帝面前失信,再不如从前的恩宠。 再则,张贵妃撮合张承衍和翟似锦好几回,回回都打了水漂。 还有那张承宣的婚事,要不是她多管闲事掺和进去,赵宜乐也不会跟他退婚。 难保张承衍可能会为兄长抱不平,借此报复她。 陈熠见她用手指抠着眉心,仿佛很苦恼的样子,他眸中含笑,起身去拂开她的手,“郡主不必担忧,我已经和殿下商量出应对之策了。” 翟似锦愣住。 陈熠笑道:“郡主就答应了吧,嫁给我也没什么不好的,我堂堂廷尉监,管着刑狱大牢,张承衍要是敢造谣生事,我替你了断了他。” “你可别。”翟似锦对他突然转性成这样极其不适应,盯着他看了半晌,霍然起身要走。 陈熠叫住她,“郡主且慢,容我说两句。” 翟似锦回头,看他眼神里流露出几分黯然的意味,且坐在床头一副虚弱的样子,到底是心有愧疚,蹙着眉头,忍着不耐地道:“赶紧说,说完我就走,我怕耽搁你静养疗伤。” 陈熠偏了偏肩膀,靠住床沿,望着她神情郑重地道:“郡主原来也有耐心,可我之前向郡主问询的事情,你依旧没有答复。昨夜的事情我和太子殿下可以替你瞒着,但要是将来外面传出半丝流言,你该如何自处?太子殿下所言并非没有道理,我亦是觉得没有比那更好的法子,所以才会毫不犹豫地应下。郡主如今一口回绝,那就是没有将我当作朋友了。” 朋友,又是朋友。 翟似锦抿唇想了想,才缓缓道:“我知道你跟皇兄都是为了我好,但事情还没到一定要你娶我才能解决的地步。陈熠,你得知道,皇兄他愿意退一步,那只是他一厢情愿,舅舅那边是不会同意的。” “原来你是担忧陛下对我不满。”陈熠若有所思,片刻后眉舒眼笑,道:“那我在朝堂上再努努力,再有太子殿下在中间撮合,未必不行。” 翟似锦险些要被气笑,“你居然会相信皇兄的一面之词,他说能劝得动舅舅?宜乐当初的事他躲得三丈远,还是我顶着会惹怒舅舅的风险去劝了数回。” 说完这些,她觉得陈熠应该能明白他们之间的鸿沟在哪儿,临了临了,还是怕他钻进死胡同里,又补充一句,“只要舅舅不松口,我嫁不成你。” 陈熠挑挑眉,像是找到了乐子,“你问过陛下?” “……”翟似锦默了默,“我走了,你好好养伤,我下次得了空再来看你。” 没等陈熠再说什么,她就跟后面有虎豹豺狼追赶似的,跑得飞快。 翟似锦回到暂住的禅房里,灌了三杯清心茶,被陈熠搅乱的思绪才慢慢缓和下来。 但一想起刚才在陈熠屋里说的那些话,实在撩拨,别说小心翼翼地捅破窗户纸了,那都快把窗户房子给拆了。 她看得出他确确实实是动了真情实意的,也看得出他是着急了。 或许是昨夜她被贼人掳走的缘故,叫他赶巧遇上不着调的赵奕,正是打着瞌睡有人送去了枕头。 直到暮色四合,院外亮起了灯笼,昏黄的灯光照进来,她仍旧没能想到解法。 燕燕替她端了斋饭回来,一边用火折子点灯,一边偏头劝慰她,“郡主快别想了,船到桥头自然直,您想那么多做什么。横竖有太子殿下替你操心,实在不成的话,陈廷尉为人风趣,待您一向不错,您嫁给他也不算吃亏。” “好你个大头鬼!”翟似锦站起来,朝门外走,“我去隔壁找找宜乐,你不用跟来。” 平白挨了骂,燕燕委屈地扁扁嘴,“您去找宜乐公主商量拿主意,她不也还是向着陈廷尉的嘛。” 翟似锦绕去隔壁禅房,没能见到赵宜乐。 女官素铃回禀她,“公主前不久将皇后娘娘吩咐抄的经书抄完就出去了,身边谁也没带,只说在寺庙里随便逛逛。” 翟似锦点头,打算回去叫上燕燕和几个侍卫,一起出去找找赵宜乐。 昨夜她才出了那样的事,还真有点担心赵宜乐这么晚在外面会出什么事。 只是没等她走两步,就看见赵宜乐被林昭送回来,身边还跟着个张承衍。 “表姐!”赵宜乐奔过来抱住她,“今早听说表姐你感染风寒,连母后宣你去大殿上香你都没去,喝过药了吗?现在可感觉好些?” 翟似锦想撒谎把话圆过去,但是面前不远处的张承衍朝这边走来,念及陈熠说张承衍是知道她昨夜被掳走的事,这种当面撒谎的事情她干不出来。 于是她索性忽略掉赵宜乐的问题,转头看向张承衍,“张公子怎么来了?来这儿找谁的?还是说只是专程送宜乐回来?” 男女有别,两头的院子隔得很远,张承衍没事不会到这边来。 张承衍听了她的话,温润的面庞上升起一丝局促,踌躇着道:“在下确实是专程送宜乐公主回来了,并且还有些事情想请教郡主。” 翟似锦皱皱眉。 张承衍找她请教事情,肯定不是好事。 作者有话要说:  【攻克舅舅的第一天】 陈熠:舅舅你康康我,可还行? 长宁帝:舅什么?你喊谁舅舅?谁是你舅舅? 第30章 。 春寒料峭, 夜风冷得刺骨, 翟似锦搓着手背迟疑了一下,抬眸望向张承衍,“时辰已经不早了,张公子要是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 张承衍没想到她会这样直接,“就在……这儿?” 翟似锦一怔, 继而缓缓点头, “就这样说吧,我与张公子不过是萍水相逢, 点头之交, 想来你说的也不会是什么要紧的事。” 张承衍:“……” 他想说的, 还当真是要紧的事,只是身边杵着两个木桩子, 他一时说不出口。 “那什么……”张承衍看向赵宜乐和林昭,“公主刚才摔了一跤,不是说脚疼?” 翟似锦也看向赵宜乐, 问道:“你受伤了?” 赵宜乐连忙摆摆手, 围着翟似锦跳了两圈, “表姐我没事儿, 就是刚才在外面脚崴了一下,现在已经不疼了。” 张承衍再次偏头,看向林昭。 林昭懂他眼色,旋即拱手告退。 但翟似锦身边还跟着个赵宜乐, 揽着她手臂撒娇,死活不愿回去歇着,张承衍深深皱了眉,很是苦恼。 翟似锦却没什么心理负担,浅笑望着他,“你想说什么就说吧,宜乐她不是外人。” 张承衍端凝着她,忽叹道:“宜乐公主年纪尚轻,不知人心险恶,在下刚才分明瞧见,那侍卫对她别有居心。” 赵宜乐:“???” 翟似锦笑不出来了,“此话怎样?” 张承衍道:“在下瞧见,那个侍卫故意靠近宜乐公主,定然是想欺骗公主心善,借此攀龙附凤。” 连他也发现了林昭的事,翟似锦暗叹赵宜乐怎么这么藏不住了,顺道回头瞟她一眼,使眼神问道:“是真的?” 赵宜乐当然忙不迭摇头,“当然是假的,表姐你可别听他胡说!” 翟似锦便对张承衍笑了笑,“兴许是张公子看岔眼了吧,宜乐心思浅,但也聪慧,岂会被个小侍卫迷花了眼。” 张承衍张了张嘴,还要说什么。 翟似锦又道:“有劳张公子费心,将来宜乐身边出现的人,我会替她好好看着的,也劳烦你回去告诉晋阳侯,这种小事就不用他多加挂念了。” 赵宜乐刚还在心里埋怨张承衍多舌多嘴,现在知道他是被他兄长张承宣叫来的,当即耸着肩躲到翟似锦身后,再也不敢抬头胡乱看。 翟似锦暗地里拍了拍她手背,以示安抚。 这个话题就此终止。张承衍却叹了一口气,仿佛还有难言之隐,又道:“郡主,还有一事,在下想问问你……” 翟似锦认真点头,“你问。” 张承衍俊面微红,沉吟片刻,才缓缓道:“听太子殿下说,郡主最近和廷尉大人走得极近。” 翟似锦噎了噎,顿了半晌,“还算熟,怎么了?” 何止熟啊,那都是过命的交情了。 张承衍道:“在下还听闻,廷尉大人有意迎娶郡主,这是真的吗?” 翟似锦垂眸想了想。 躲在她身后的赵宜乐忽然探出半个头,下巴搁在她肩膀上,对张承衍挑衅道:“这当然是真的啦!” 翟似锦被抢了话,很懵,“……” 须臾,张承衍脸色微白,勉强对上翟似锦的视线,重复确认一遍,“郡主何时跟他走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当然是因为你昨夜撞破赵奕带人下山的时候啊! 翟似锦装作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念及赵宜乐已经把话说出去,她再反口显得尴尬,只能硬着头皮敷衍几句,“不曾到谈婚论嫁的地步,只是见过几面,有些好感。” 至于陈熠到底有没有本事说服长宁帝,这就看他自己了。 而她这样漫不经心的态度,落在张承衍眼里就成了对他的不耐烦,脸上浮起窘意,他郑重地朝她行礼道:“郡主的意思,在下明白了。” 翟似锦略挑眉,口吻好奇道:“你明白什么了?” 张承衍正要开口,院门外的夜色里传来一道询问道:“敢问清阳郡主是否住在这里?” 三人愣愣地看过去,只见门口站着个人,但黑糊糊的一团,根本看不清面容。 赵宜乐先朝那人喊了声,“你是何人。” 那人回道:“属下是廷尉署陈大人的近侍,特地来送东西的。” 陈熠的近侍。 第30节 翟似锦侧目看向张承衍,发现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很是一言难尽。 赵宜乐已经把那人叫了进来。 禅院的走廊挂着明亮的灯笼,光线清楚,三人也将费康认了出来。 费康垂眉低眼,不动声色用余光觑了眼张承衍,待走到翟似锦跟前时,才将袖里的瓷瓶拿出来,“大人说,郡主的好意他心领了,只是廷尉署向来各式伤药齐全,郡主给他送药,他实在感激,但下次还要送的话,不如换些别的物件。” 张承衍僵了脸。 赵宜乐傻了眼。 翟似锦袖里的拳头捏了又捏,看着费康手里的那瓶伤药,觉得十分碍眼。 他还想下次送些别的?没有下次了。 当她看不出来,他就是故意遣费康过来还药,再故意让张承衍听见这些话。 婚事还没着落,他心眼子倒是比谁都多。 费康顶着三道眼刀子,心里默默擦了把冷汗,同时将手里的白色瓷瓶又往翟似锦跟前递了递,“诶,郡主,您收好。” 翟似锦浑然没了脾气,接下药,长舒了一口气,“回去告诉他,好好养他的伤。”不要再打别的歪主意。 费康讪讪笑,连声应下,麻溜走了。 翟似锦心烦意乱,瞥见张承衍递来目光,下意识心虚地握住掌心的瓷瓶。 “满寺庙的人都不知道廷尉署受了伤,郡主却知道,还特地给他送药,这交情可真不一般。”张承衍语气里有些失落,面上微微笑,眉眼温润得很,“既如此,在下就祝愿郡主早日心想事成。” 翟似锦不知为何,竟想起白日里陈熠对她说过的话。 彼时他厚着脸皮张口就来,非说她喜欢他,还让赵奕牵线搭桥,说保管她能如愿以偿。 如今连张承衍都以为她想嫁给陈熠,真是稀奇,陈熠到底是有什么本事。 张承衍见她久久不说话,自以为得了冷脸,但从小的家世教诲不允许他有任何失礼之处,于是他忍下不悦,拱手说了句告辞,就匆匆告辞。 等他走远了,出去院门再也看不见身影,赵宜乐才推推翟似锦的肩膀,问道:“表姐,人都被你气跑了,你还在想什么?” 翟似锦回过神,看了眼手里的药瓶,随手塞给赵宜乐,就兀自抬步往自己的房间回去。 赵宜乐跟在她身后,念叨一路,“表姐你当真要嫁给陈廷尉了?这是好事啊,皇兄知道么?还有母后,母后要是知道你自己把婚事解决了,只怕高兴得整宿都睡不着觉。” 翟似锦有些晃神,只听到她后半句,反应着半晌才点点头,附和道:“是啊,舅母要是知道我跟陈熠牵扯上关系,是得气得整宿睡不着觉。” 且还有长宁帝那关,翟似锦一直都不敢想。 也就赵奕那样没良心的,三言两语就被陈熠诓进圈套里,等回了宫,长宁帝定然先第一个扒他的皮。 …… …… 经此一事,翟似锦再也懒得去探望陈熠。 休息两日过后,她去陪着萧皇后去佛前祈福,抄写了不少佛经,半个月下来,手腕废得几乎连筷子都提不起来。 临走的前一天,萧皇后终于把她和翟似锦叫到跟前,请主持慧方大师替单独她们算了一卦。 算的姻缘卦。 翟似锦不信佛,只当陪萧皇后打发下时间。 赵宜乐更不信佛,跪在佛祖脚下也没个正形儿,低头揪着翟似锦宽袖边沿缀着的细珠子玩,时不时看一眼慧方大师手里的签文。 佛殿里没有其他外人,萧皇后望着慧方大师,神情有些紧张,“如何?” 慧方大师摊开两支签,双手合十,对她行了佛礼,“回禀皇后娘娘,老衲方才替三公主和清阳郡主解了签,佛祖示下,皆是下下签。” 下下签,凶兆。 翟似锦听见这个结果并意外,自己跟陈熠不是一路人,会摇出一支下下签,不算奇怪。 赵宜乐听见这话反应有些激烈,蹭地站起来,起身时还不小心将蒲团踢开三步远。 “母后,他这签不准!”她满心想的都是那个跟自己一说话就会耳尖发红的小侍卫,哪里容得下有人说她情路坎坷,“不就是随便摇出一支签,凭什么就说我的姻缘不被老天爷祝福了?” 萧皇后严厉呵斥道:“胡闹,这是慧方大师的签,怎会有错。” 她只当是赵宜乐年前退了晋阳侯府的好婚事,如今才会得了支下下签。 而慧方大师随后说的话,无疑是印证了她的想法。 “三公主贵为天之骄女,一生富贵无忧,但也须得晓得月满则亏、水满则溢的道理,福气过多则易折损,因果轮回,厄运也会接踵而来。” 萧皇后不免提心吊胆,焦急问道:“可有解法?” 慧方大师道:“无解,一切就得看三公主的造化了。” 赵宜乐顷刻间面如死灰。 翟似锦怕她难过,起身上前拉了拉她手腕,示意她不要在萧皇后面前路出马脚。 慧方大师随即拿起另外一支签,对翟似锦接着道:“郡主这支签,也是下下签,但有绝处逢生之相,前世你命格不好,今生是福报临门。” 翟似锦顿了顿,眉头紧锁。 她很想问问大师,她活了两世,虽是上天的安排叫她改变了命格,但这福报又该从何说起。 她想着想着,不由问出口,“敢问慧方大师,我这福报,从何说起?”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明天上夹子,所以明天的更新会放在十一点之后~小可爱们等不及就先睡吖~ 第31章 。 佛门有规矩, 能窥探天命, 但是不能泄露天机。 以至于翟似锦并未从慧方大师那里问到什么,只被敷衍了一句:万般看命数。 但命数这个东西,玄之又玄。翟似锦再也不信佛祖这套说辞了。 次日是回宫的日子,翟似锦好不容易起了个早,临了被女官素铃喊去隔壁,说是赵宜乐遇见了难题。 也不知道赵宜乐是哪根筋搭错, 今天突然嫌弃素铃手艺不好, 偏要翟似锦替她上妆绾发。 稍一拾掇,两人耽搁了不少时辰。 等她们赶到大相国寺外, 跟萧皇后的仪仗汇合时, 随行的官员女眷早已等候许久, 就差她们俩了。 意料之中,挨了萧皇后一顿责骂。 万幸赵宜乐还算有良心, 知道翟似锦是自己连累的,悻悻然揪着她衣角,连饶求饶, “表姐我晓得错了, 等回宫后我一定好好给你赔罪!” 翟似锦没将这等小事放在心上, 只是目光穿过仪仗队, 看到后方和赵奕骑马并肩的陈熠,微微蹙了眉。 赵宜乐毫无察觉,挽着翟似锦就往她们的车驾走去。 刚好就停在了赵奕和陈熠的马下。 赵奕挑挑眉,轻斥道:“姑娘家就是麻烦, 赶紧上车,别磨磨蹭蹭了。” 赵宜乐鼓了鼓脸,憋着委屈说不出来。 翟似锦拉着她劝了劝,正要上马车去,耳侧响起陈熠开口对赵奕说了句,“公主和郡主尚且年轻,贪玩忘时也是正常的。” 赵奕顺着他笑了笑,眉眼促狭,“想替似锦说好话就光明正大的,捎带上宜乐做什么。” 听到这话,翟似锦不得不回头,凉凉瞥了眼赵奕,转头又对陈熠道:“上次见你伤得起不来床,这会子骑着马下山,不怕颠着?” 她记得他除了背上那些磕伤刮痕,腰间还受了刀伤。 不料陈熠想也不想就跃下马背,故作沉吟道:“难得郡主关心臣的伤势,如此臣岂敢辜负郡主的心意,这便换乘马车回京。” 翟似锦突然很后悔跟陈熠说话。 尤其赵奕幸灾乐祸的笑声传来,翟似锦只想找条地缝钻进去,匆匆拉着赵宜乐走上马车,打下帘子,再也不想看到陈熠嘴角噙笑的样子。 都怪赵奕给他撑了腰,倒叫他有恃无恐,行事越发孟浪了。 众人离开大相国寺,回到皇宫已是日暮黄昏。 不少女眷们在半道就各自辞行回府,翟似锦和赵宜乐的马车却是直入宫门,停下禁庭中。 陈熠的马车被拦在宫门口,下车步行入宫,陪赵奕去到太极殿,向长宁帝汇报翟似锦在大相国寺被掳走的事情。 宫殿巍峨,太极殿中灯火通明。 长宁帝批阅完一整日奏折,倚在龙椅上捏着眉心,静听着赵奕徐徐缓缓的汇报声。 “……那贼人自称是城外翻云寨上的匪徒,受人之托抓走似锦,是为找陈廷尉寻仇。” 赵奕自认为说得条理清楚,且翟似锦毫发无损,想来长宁帝并不过多责怪。 这厢他想法刚冒头,尚未抬眸,脑袋上就被结结实实砸了几道折子。 长宁帝盛怒拍桌,“何等罪人如此猖狂,朝廷里无人可用了?连郡主在大相国寺里都能被毫无察觉地带下山去,那天晚上值守的侍卫都干什么去了?!” 赵奕也不知道那天晚上的侍卫都干什么了,他只知道那两个贼人本事不小。 嘴上说是打家劫舍的山贼,但稍一细想,倘若山贼都能有这等本领,那要是入宫行刺,岂不犹过无人之境? 也难怪长宁帝会发这么大的火气。 他捋了捋心思,避轻就重道:“父皇消消气,似锦当夜虽是被贼人带下山去,但好在陈廷尉营救及时,似锦只是受了些惊吓,并无大碍。” 长宁帝气得胸口直跳,转头扫了陈熠一眼,面上依旧龙颜大怒,“既然知道是哪个山头的土匪,给朕派人去剿了,一个不留。” 陈熠感受到皇帝略有深意的一眼,眉梢刚挑起,身侧赵奕便急着开口劝阻,“父皇,此事万万不可!” “你再说一遍?”长宁帝气得又抄起折子砸了他,“朝廷这些年养了多少废物,连天子脚下都还留存着匪患!今时绑的是似锦,往后又该绑哪个朝廷命官?” 赵奕闭了嘴。 刚才他还在想那两个贼人的身手如果摸进皇宫会怎样,现在长宁帝这样的说法,他没得反驳。 不过长宁帝想剿匪,他还是得劝一劝,“父皇三思,山贼占地为王,无非是占着山头地形的优势,朝廷都多少年没打过仗了,这又刚过完年,怕是劳民伤财,还不得偿失。” 他提的意见中肯,却无疑是在长宁帝怒火头上浇油。 眼看长宁帝抄起手边的砚台又要砸过来,他还在迟要不要躲开,刘公公率先手疾眼快将长宁帝拦下,心惊肉跳地劝道:“陛下息怒,这可使不得……” 砸两道折子算是轻的,这砚台要是砸过去,只怕太子殿下三五日都不用再下床了。 第31节 长宁帝给赵奕下了最后的命令,“派人,剿匪,你亲自去。” 赵奕无奈,“遵命,父皇。” 长宁帝将他极不情愿的模样看在眼底,偏头又扫了眼陈熠,“爱卿跟匪徒交过手,知他们几分根底,便跟太子一起去吧。” 陈熠眉梢微动,直言拒绝道:“臣那日救郡主时受了伤,今日若非听闻陛下召见,臣只怕撑不到进宫来。” 长宁帝已不似先前那般震怒,缓和下来后,又恢复成往日里人前和蔼仁慈的皇帝,“爱卿受伤了?” 陈熠轻垂眉眼,恭顺道:“为郡主受伤,是臣的本分。” 长宁帝笑了下,“既然受伤了,就好生回去养伤,剿匪一事交给太子吧。” 陈熠垂眸笑道:“陛下派遣太子殿下去剿匪,这是为国为民的好事。但殿下久居深宫,一人怕是难为琢磨山贼的习性,臣倒有一人举荐,不知陛下可愿一听。” “谁?” “晋阳侯。” 长宁帝一愣,想了想,才缓缓应允道:“晋阳侯从前在军营里就是一把好手,如今回京数年,倒也算埋没他了。好,就依陈爱卿所言,朕让晋阳侯陪着太子一道去城外剿匪。” 事情便就这样定下。 长宁帝乏了,挥手让他们退下。 殿外夜色渐浓,宫墙幽深,赵奕简直愁死个人,“孤刚从大相国寺回来,还没来得及回去好好歇歇,明日又要去兵部找人商议剿匪的事。” 而面对明目张胆推掉这桩苦差的陈熠,他更是一万个看不顺眼。 “你还挺会躲事的,刚才孤在父皇面前都不好意思拆穿你。你那点伤早前几日不都好了?今日回来还能骑马,哪儿就撑不住不能去剿匪了?” 陈熠踩下太极殿前的台阶,披着月色走了几步,才回头看向赵奕,象征性安抚了几句,“殿下这就冤枉人了,臣只是个查案的,剿匪那类打打杀杀的事情臣可做不来,且廷尉署这半月里堆积了不少案子,手下人粗心大意做不好,臣得回去亲自盯着。” 赵奕眼神冰冷,仍不买他的账。 陈熠又道:“殿下大度仁慈,刚才没揭穿臣,臣不是作为感激已经将晋阳侯举荐给陛下了?晋阳侯骁勇善战,当年可是令敌军闻风丧胆的少年战神,有他跟着你剿匪,想必定会事半功倍。” 赵奕默了默,“孤逼迫他跟宜乐解除了婚约,他到时怀恨在心,怕不是直接将孤丢进土匪窝里?” 陈熠看了眼远处漆黑宫墙上的琉璃瓦,气定神闲地道:“不至于。” 赵奕轻嗤地笑了笑,“那你留在京城做什么?不必拿廷尉署那些鸡毛蒜皮的小案子当借口,孤还不知道你整日都闲成什么样了?” 陈熠轻唔了一声,道:“殿下前不久才说过,唯恐清阳郡主名誉受损,所以让臣先娶了她?” 赵奕一噎,“是如此。” 陈熠一副得逞的样子,笑吟吟道:“方才进宫时,瞧着郡主是去晋阳侯陪皇后娘娘了,想必这时候已经用过晚膳,要出宫回府了。” 赵奕皱眉,“然后呢?” 陈熠挑着眉梢,笑着摇头。 “然后打算去截人,顺道捎她一程?”赵奕替他把话补上,继而又学着他的样子摇头,道:“可你家和表妹家并不顺路。” 陈熠从喉咙里滚出一声笑,“顺的。” 根本不顺。 赵奕懒得拆穿他,犹豫地皱起眉,但心里始终不舒坦,“孤真是倒霉,不但要给你接手烂摊子,还要把身边养了十几年的表妹送给你。” 陈熠极为受用,“是因为殿下大度仁慈。” 赵奕很是看不惯他这样蹬鼻子上脸的模样,连忙催着他走,“要去接人赶紧去,别在这儿碍孤的眼。” 陈熠揖礼告退。 赵奕念及东宫里还有人等着自己,也并未在宫中久留。 翟似锦在景阳宫用过晚膳,还喝了些酒,和赵宜乐相扶踏出宫门,正准备遣人扶赵宜乐上马车,冷不丁瞧见马车旁还站着个人。 深浓的夜色下,陈熠披着一身月光走过来,对女官秋芳道:“秋芳姑娘回去吧,我与郡主正好顺路,我护送她和公主回去。” 秋芳刚还在担心翟似锦她们的安危,见陈熠愿意护送一程,当即就笑起来,道:“那就多谢廷尉大人了。刚才皇后娘娘才知道郡主遭了一难,加之三公主又闹着要出宫去郡主府小住几日,担忧得不行,现在有您护送,皇后娘娘定然能心安了。” 陈熠浅笑点头,“正好顺路,举手之劳。” 第32章 。 体面话都叫陈熠说完了, 翟似锦站在马车旁很是尴尬, 既不能反驳秋芳,免得萧皇后那边到时担心。 可要她忍着陈熠这样得寸进尺,她心里也不顺心,“陈廷尉,你陈府与我郡主府,当真顺路?” 陈熠朝她望过来, 眸子里沁着笑意, 道:“郡主这不是多虑了么,上次户部的路都顺了, 便也不差这一次。” 这话成功堵住了翟似锦。 秋芳的视线在她和陈熠身上转了一圈, 恍惚间明白了什么, 找人帮忙把半醉的赵宜乐塞进马车,旋即朝翟似锦行礼告辞, “郡主路上小心,奴婢这就回去给皇后娘娘复命了。” 翟似锦迟疑着点头,看着秋芳回宫的身影。 陈熠向前迈两步, 伸手拍了下她的肩, 故意吓她一跳, “郡主还在看什么, 快上马车吧,臣送你回府。” 翟似锦气恼地回头瞪他一眼,见到他眸底的笑意时愣了愣,顾忌马车周围还有不少侍卫, 她忍了好几忍,还是没忍住道:“陈熠,你来干什么?” 约莫是晚膳时喝了点酒的缘故,她并未察觉自己现在脾气糟糕得不下像话。 “自然是送郡主回府的。”陈熠解释,“我和太子殿下刚从太极殿出来,他怕你回府路上不安全,所以让我送你一程。” 翟似锦眉心微蹙,“当真?” 陈熠笑道:“你信不过我,总信得过太子殿下吧。” 其实赵奕在翟似锦心里也信不过,谁都知道他们现在合起伙来打的什么主意,翟似锦就差被他们诓着往陷阱里跳了。 身后马车的帘子被掀开,赵宜乐扒着车门向外边挥手,轻声唤道:“表姐,我们回去了。” 翟似锦随口应了声,宫闱外冷风四起,她扯了扯衣襟,回头对陈熠道:“姑且信你一回。” 陈熠轻笑。 翟似锦随后提裙上马车。 两刻钟后,马车停下,陈熠走近掀起帘子衣角,“郡主,到了。” 同时燕燕和素铃也凑上前,帮翟似锦将醉醺的赵宜乐从马车里扶下来,三人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把已经神志不清的赵宜乐劝着送进郡主府。 翟似锦抬手抹了把热汗,不忘朝陈熠道句谢,“不说谢字了,免得你不高兴,就当欠你个人情吧,下次还你。” 陈熠本来还有话要说,但见眼下翟似锦还要赶回去照顾赵宜乐的着急模样,他也不是什么不会看脸色的人,叹了叹便道:“欠人情也不必,用不着还,郡主快回去照顾公主吧。” 夜风徐徐,他能闻见翟似锦身上那股浓重的酒味,并不比赵宜乐淡多少。 他从不知,她酒量不错。 翟似锦心里还记挂着赵宜乐,没听出他话里的惘然,点点头道:“嗯,我走了,你也早些回去吧。” 陈熠颔首,轻嗯了声。 这一声,被风吹到翟似锦的耳畔,忽然觉得不自在,她来不及再说什么,头也不回就提裙跑进府门。 随后府里下人关了门。 陈熠再也看不到翟似锦的身影,无措地站在原地,过了一会儿,才转身离去。 …… …… 陈熠回去这一路想了很多,始终都没想明白翟似锦对自己忽冷忽热的缘由,最后郁烦整夜,一宿未眠。 不过翟似锦也同样没好受到哪里去。 上次除夕她陪赵宜乐喝了一夜,赵宜乐还算乖巧,不吵不闹乖乖睡觉。 只是今晚赵宜乐突然撒起酒疯来,抱着人又哭又笑。 翟似锦怕她小嘴叭叭说胡话,连忙让人把素铃支走,独自抱着她跟哄孩子似的,直到天亮才勉强将她哄睡。 燕燕陪翟似锦折腾了一夜,也是累得够呛,见赵宜乐醉呼呼地睡下,忙上前扶起翟似锦,劝道:“公主终于睡下了,郡主照料她一夜,也快去睡吧。” 翟似锦揉了揉酸涩发疼的双眼,一边扶着门框往外走,一边转头看了眼躺在床榻间睡得没心没肺的赵宜乐,“让厨房那边熬碗解酒汤备着,等宜乐睡醒了喝。” 燕燕应了声,再次劝道:“郡主快回去歇着吧……” 翟似锦点点头。 但两人还没踏出门槛,赵宜乐从床上翻了几圈,噗通地滚到了地上,嘴里还咕哝喊着一个名字。 翟似锦抬眸看向燕燕,燕燕也正无措地看向她。 “果然是个心思倔的,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燕燕,你再去搬几床被子来,夜里凉铺在地上,免得叫她受了风寒。” 燕燕愣愣点头,“好。” 翟似锦顿了顿,到底是没再说什么,兀自回到自己的卧房,刚一躺下,就听见外边隐约传来的闹哄哄的声音。 她喜静,睡觉根本听不得半点声响。 “燕……”她喊了半声,才想起燕燕去照顾赵宜乐了,临了唤丫鬟春泥进来,问道:“外面是在吵什么?” 郡主府落地僻静,寻常连市井里的早市吵闹声都传不过来,今夜实在吵得很,简直不让人睡觉了。 丫鬟怯生生觑了翟似锦一眼,才缓缓道:“回郡主的话,听说是隔壁府里,两房的人不知为什么打起来了,旁的倒是没出岔子,就是把老爷最疼爱的那位姨娘给打得不省人事,如今他们的人全杵在院子,只怕要吵到天亮去。” “原来是这么个事。”翟似锦坐在床头,看向窗外渐亮的天色,微蹙了眉,“两边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打谁不好,偏偏要打那个柔弱的康氏,但凡她磕着碰着,翟致远怕是能直接将他们活撕了去。吵吧吵吧,吵得越厉害越好。” 府里的人都知道,隔壁府要是过得不安生,郡主就高兴了。 丫鬟春泥忙不迭低头应是。 翟似锦躺回床上去,闭上眼睛却再也没了困意。 再翻来覆去两回,窗外已然天光大亮。 她唤人打水进来,梳洗过后就打算去厢房找赵宜乐,但一墙之隔的翟府,传来的动静非同小可。叫她好奇心犯上,吩咐管家去翟府探了探消息。 管家是跑着回来的,气儿还有些喘,“郡主,那边出大事了!” 翟似锦坐在偏厅里,给老管家倒了杯茶,笑道:“慢慢说。” 她最近忙着赵宜乐的事,刚过完年还没缓过来,没注意到翟府那边的消息,一直井水不犯河水,现在突然听到他们的坏消息,那便是她的好消息。 第32节 管家不敢喝她倒的茶,拍拍胸口自顾冷静,斟酌了下才道:“昨夜太晚,下边的人没听仔细,给郡主您说错了。” 翟似锦大大方方提了那人,“莫非是那康氏受伤另有隐情?” “正是。”管家这才面色一松,道:“不是康姨娘受伤,是那五姑娘昨夜去她跟前不知说了什么,把她气倒了。” 翟似锦啧啧笑,“翟嫣儿?她又抽哪门子风?” 管家道:“谁晓得呢,五姑娘犯糊涂招惹了老爷最看重的人,这下子二房全都要遭殃,这会子正要被撵出去睡大街呢。” 翟似锦喝茶的动作一顿,瞧着管家又问了一遍,“翟致远要把二房的人赶出去睡大街?” “是啊,东西都在往外搬了。” 实在稀奇。 翟似锦放下茶杯,捋捋裙摆,往厢房方向走了几步,随口对管家吩咐道:“记得把府门关严实了,别叫二房的人来我们这喊冤求收留了。” 管家笑道:“这怎么可能……” 他话音未落,立即就有小厮蹬蹬地跑过来,禀告道:“郡主,翟府的五姑娘来了。” 管家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 翟似锦挑眉,吩咐小厮道:“不见她,赶出去。” 管家在一旁脸色难堪,主动把差事揽过去,“老奴去安排此事。” 翟似锦心情极好地去见了赵宜乐。 赵宜乐宿醉未醒,小脸醉得酡红,蹭着枕头睡得香甜,瞧着就知道酒劲儿还没下去。 燕燕从床头的小椅子里坐起来,揉着惺忪的睡眼,道:“郡主怎么起得这么早,公主还未醒呢,奴婢守着她,郡主回去再睡睡吧。” 翟似锦忍不住把好消息告诉燕燕,“隔壁府的康氏被翟嫣儿气得昏迷不醒,翟致远怒不可遏,要将二房的人扫地出门。” 燕燕欣喜惊呼,但高兴之余,更是不解,“那郡主您是高兴康氏重病?还是二房那群人被扫地出门啊?” 翟似锦蹙眉,“都有吧。” 燕燕兴致缺缺,“哦。” 高兴康氏重病,这虽然不厚道,可翟似锦心里的疙瘩兴许是能减轻一点儿的。 燕燕从小跟着她,伺候多年,很懂她每每看到翟致远和康氏举案齐眉时那种感觉,那是对翟致远深入骨髓的恨意。 他对南康长公主的不忠不义,也就罢了,偏偏后来日日夜夜将康氏带在身边,也不知谁要恶心谁。 翟似锦坐在床头,替熟睡中的赵宜乐掩了掩被子,原先抄了半月佛经的手腕酸疼了一下。 她渐渐想起来大相国寺里劫匪的事情,赵奕只说帮她瞒着,昨夜陈熠送她回府时,却说长宁帝要派赵奕出城去剿匪。 那天夜里陈熠明明和匪徒交过神,怎么长宁帝不把他也一起派去? 翟似锦似乎还想起了什么,但思绪太快,她连尾巴都没能抓住。 “燕燕这里你不用守着了,把素铃姑娘叫回来照看她,你陪我去廷尉署走一趟,我有些事想找陈熠问一问。” 燕燕睡眼惺忪地盯着翟似锦,眼底生出笑意,恍然明了,抿唇笑了笑,什么都不问,旋即手脚麻利收拾了下,就陪翟似锦出了门。 朱红侧门刚一开,正对着跪下一道娇丽的身影,面色纸白,孤孤零零跪在门前,仿佛被郡主府欺负了般。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忘了作话,回来补上~ 开启另一个主线任务!郡主也开始扒陈熠的马甲啦哈哈哈哈哈~ 第33章 。 周遭不少人围观着, 一是为了翟家今早的热闹, 二是为了这一墙之隔郡主府的热闹。 翟似锦不太喜欢看热闹,更不喜欢自己被别人看热闹。 上一次在郡主府门前给她找热闹的李谦,如今还断着双腿,只能靠轮椅行走。 “正月都快过完了,你这才想起来给我拜年?”翟似锦蹙紧眉,转头扫了眼混杂在百姓里的翟府丫鬟, “你们五姑娘身子向来娇贵, 还不快带回去。” “堂姐!”翟嫣儿抬脸朝翟似锦望去,乍暖还寒的天气里, 她单薄的肩头瑟缩颤抖, 抓住翟似锦的裙摆哭求, “堂姐,大伯父他……” 燕燕上前将她推开, 把翟似锦的裙边从她手里扯出来,“五姑娘请回吧,这般胡搅蛮缠伤的可是你自己的颜面。” 翟嫣儿抹了抹泪, 哭声惹怜, “堂姐。” 见她还要扑上来, 燕燕兀自挡在中间, 偏不叫她那娇弱惹嫌的模样再碍自家郡主的眼。 翟似锦只是笑笑,没有作声。 那些看热闹的人自发让开道,她往台阶下走了几步,忽地回头道:“燕燕, 走吧,她既然故意闹事不肯离去,咱们去廷尉署报个案,叫官爷们来劝五姑娘。” 燕燕抿嘴一笑,“好啊。” 翟嫣儿却是瞠目结舌,原只是想着来郡主府碰碰运气,没想到她竟要直接去报官。 报官怎么能行,那廷尉监跟她是熟识,到时候自己还不任由她们拿捏罪名。 “堂妹,嫣儿知错了……嫣儿只是想求堂姐去求求情,大伯父最疼您了,他一定会听您的话的。” 翟似锦望着她,语调平稳地道:“可我未必听你的话。听说是因为你故意气病了康氏,翟致远才一怒之下将你们逐出家门?我知道你们着急,怕翟家落没后无处依靠,但找靠山也不该来找我,更不该去动翟致远心尖上的人。现在闹了出事,知道找我求救了?可我未必卖你们这个面子。要不这样吧,那康氏与我素有旧仇,你替我取来她性命,兴许我一高兴,就替你们二房安排别的后路了。” 翟嫣儿傻眼了,“这……” 她光是把康氏气得昏倒过去,现在全家都要被撵出来。她要是把康氏杀了,翟致远岂不是要杀光她全家? 周围看热闹的人也沸腾了。 继上次清阳郡主放狗咬断提亲之人的双腿,如今又放言让堂妹去杀人,这般歹毒心思,也就仗着是皇室郡主的身份,才敢这样胡作为非。 絮絮低低的议论声传开。 翟似锦对旁人的反应一概不放在眼里,轻瞥了眼翟嫣儿张着嘴吃惊的样子,自嘲地扬扬嘴角,侧目对车夫吩咐道:“去廷尉署。” 翟嫣儿猛然起身,但跪得太久,膝盖酸疼又跪了回去,眼睁睁看着翟似锦真是要去廷尉署的样子。 燕燕挡住她视线,眼神陡然转冷,“五姑娘快请回吧,以后翟家那些鸡飞狗跳的事情也别拿到郡主府来说,免得惹郡主生气,直接让翟老爷将你们一家逐出家谱,那可就比如今让你们重新分府立院强多了。” 无根无系之人,在京城根本就活不下去。 到时候翟家便没有二房这号人,郡主府也眼不见心不烦。 燕燕又道:“要么您就下狠心,取了康姨娘的性命,投郡主所好。” 翟嫣儿哑口无言。 这简直比登天还难。 翟似锦提裙上了马车,掀起帘子一角,“燕燕,走了。” 燕燕应声点头,再也不看翟嫣儿那张惨白无神的脸,蹬蹬蹬下了台阶,坐上去往廷尉署的马车。 初春融雪,天气还是极冷,街上没什么行人。 马车停在廷尉署大门前,燕燕先下车,进廷尉署询问了一番,才回到车前向翟似锦回禀道:“郡主,今日廷尉大人并未到廷尉署点卯,而是告假在家休养……那咱们现在怎么办啊,是去他家里?还是回府去?” 如果要原路返回,只怕翟嫣儿那边还有事儿。 翟似锦看着廷尉署门前的冷冷清清,烦躁地抬手抠了抠眉心,道:“去他家里。” 燕燕得令,让车夫掉头去陈熠家中。 马车再次停下。 这回翟似锦掀开帘子,看到胡同口两侧挺立着的杏树,枝头舒展着绿芽和粉白的花苞,想必过几日天气再缓和一点,杏花就能开满枝桠。 “他眼光还挺好,这地方偏僻却安静,比我那郡主府好多了。”翟似锦叹着,走下马车,走到门前挂着“陈府”匾额的门前。 燕燕帮忙叩了叩门。 不一会儿,门开了,从里边走出一个门子,模样俊俏年轻,开口有礼地问道:“二人找谁?” 燕燕指了指翟似锦,“这是清阳郡主,今日特地登门来探望陈廷尉,有劳小哥帮忙禀报一番。” “探望?”那门子面露疑惑,将翟似锦和燕燕上下打量片刻,“既然探望,为何不曾带礼?” 翟似锦和燕燕愣了。 燕燕回过神,当即便道:“郡主亲自登门探望,还要带礼?” 不是她说,陈熠府里的下人也太没规矩了。 翟似锦也微沉了脸,拦住燕燕继续胡言乱语,对那门子道:“今日事发匆忙,没来得及备礼,不过陈廷尉应当不会介意,有劳你快去通传一声。” 门子拧眉迟疑着。 这时,费康从胡同口走到陈府门前,手里还捧着几道卷宗,见状笑问道:“郡主怎会来此处,想必是探望大人的吧,既然如此为何不快回去,这外面风冷,要是冻坏了您,大人怕是要生气责怪咱们下面的人了。” 翟似锦没来得及开口。 燕燕便气恼插了嘴,“还不是这门子拦着郡主,说郡主登门探望不曾带礼,不让咱们进去!” “门子?”费康抚额,连忙解释道:“燕燕姑娘误会了,这不是府上门子,而是大人在堂子里带回来的孩子,年方十八,取名为陈慈,是大人认的义弟,这有点问题……” 他说着话,单手抱住卷宗,腾出一只手指了下脑袋。 燕燕恍然大悟。 翟似锦眼神复杂,望了望杵在门里的少年,又望向费康,讷讷问道:“陈熠认的义弟?取作陈姓?” 费康笑道:“是这样的。” 翟似锦蹙了眉。 京城人人都说,陈熠手段毒辣,性情狠厉,是个冷血无情的活阎王。这些日子她接触许多,也自然晓得他只在自己面前好说话,至于旁人,多数见到的都是刑狱里那个人人惧怕的陈廷尉。 可他竟也会收养一个孩子,当弟弟? 费康见翟似锦愣了神,而门口确实风大,便笑着提议道:“郡主进去说话吧?” 翟似锦轻叹了声,点点头。 少年不再拦着,但招呼不打一声,转身一溜烟跑没影儿了。 费康抱了满怀的卷宗,讪讪笑道:“郡主莫怪,二公子就这个脾气。” 翟似锦再次蹙眉。 第33节 二公子……? 费康是陈熠的近侍,连他都能这样称呼陈慈,说明陈慈在陈熠心中确实分量不低。 一股怪异的感觉在心里升起来,她从未想过陈熠的过往,但不代表陈熠的种种怪异摆在她面前,她不好奇。 翟似锦随费康走到正厅,费康却有心领她去书房,好一顿劝,“大人素来只是卧房书房两边走,这厅里隔得远,大人这里还有许多公务要处理,郡主不若还是直接去书房吧。” 她看了眼费康手里的卷宗,点头应允。 一路行到陈熠书房,费康推开门迎她进去,唤来丫鬟端座奉茶,他将手里的卷宗放在书桌上,才转身对翟似锦拱手道:“郡主稍等片刻,属下这就去请大人过来。” 翟似锦刚想问,为何来了书房没瞅见陈熠,现在听费康这样说话,便多问了句,“他还未起身?” 费康稍一沉吟,模棱两可地答道:“兴许未起身,又兴许起身了,还在房里用早膳,郡主莫急,属下这就去请他过来。” 翟似锦莞尔,觉得好笑,但也懒得跟他解释,只点点头,同意他去请陈熠过来。 费康揖礼退下。 燕燕陪翟似锦留在书房里。 这书房不大,格局有点像廷尉署陈熠时常办公的房间,除了书架都是卷宗,很多,几乎占据大半书房。 房间其余角落,还摆放着许多样式奇特的刑具,少部分她还在刑狱刑房里见过。 过去一些她快要忘记的事情,突然叫她想了起来。 陈熠是底层出身,能做到廷尉监这个位置,除去天时地利,还有他那一身叫长宁帝欣赏的手段和忠诚。 记得前世里有一次,朝中有位黄御史,因极言劝谏惹恼了长宁帝,气得夜里长宁帝头疼,连夜召陈熠进宫。 第二日黄御史便再也没出现在朝堂上。 直到第四日,街坊邻居闻见黄家传出来的怪味,才发觉黄家上百口人早就死于非命,黄御史肥硕圆滚的身子被长刀钉在青墙之上,死相奇惨。 所有人都知道是陈熠干的,且是长宁帝指使陈熠干的。 但还有人传言,黄御史从前得罪过陈熠,所以才会身首异处,连全尸都没留下。 可陈熠一步步踏踏实实爬到廷尉监的位置,跟一个御史会有什么仇。 翟似锦百思不得其解,目光无意识在书房里摩挲,最后落于书桌卷宗旁躺着的一把匕首上。 匕首手柄上的花纹,她有印象。 她朝书桌走过去,伸手想拿来细看一番。 身后燕燕惊喜笑道:“郡主,陈廷尉来了。” 翟似锦转过身,眸光微闪,看见陈熠穿着一身蓝灰色宽袖常服,逆着晨光走进来,分明气质阴鸷,满脸满眼的欣喜之意却溢于言表。 “这等凶物,郡主仔细伤了手。”他走近后,将她即将触碰到的匕首拿走,丢进旁边的木筒里。 作者有话要说:  陈熠:还好来得及时,好险!! 第34章 。 陈熠挑着眉, 一派闲适姿态。 这与他往日在廷尉署当值时的模样很是不同, 起码翟似锦看出了他神情间的遮掩。 是了,遮掩。 “郡主今日怎么得空想到来探望我,还径直到我府里来了?”陈熠笑着,有意伸手揽过她的肩,带她往圈椅里坐下。 翟似锦顿了顿,不甘愿地坐下, 只是目光依旧停留于那个木筒, 佯装好奇地问道:“你那匕首,我瞧着有些眼熟。” 陈熠撩袍坐在她身侧的椅子上, 将她面前已经渐渐温凉的茶水倒掉, 唤丫鬟重新过来添茶, 抬眸凝视着她,忽而笑道:“上次太子殿下从我这儿要走, 拿去送给你,可惜叫你又还了回去。巧的是,最近我忙得不可开交, 忘记拿回廷尉署封存留档了。”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 叫人根本寻不着错处。 因为他是廷尉监, 廷尉署里最大的官衔, 所以关于李谦的证物留在他这里,底下的人便不会过问半句。 但她上次见的,是短匕,并不是这一把。手柄上的花纹却是一样的。 他显然有事瞒着她。 丫鬟重新倒了新茶, 捧到她面前。 翟似锦接下茶杯,有些心神不宁,指腹摩挲着杯身的梅花纹,余光瞥见费康也回来了,继续问道:“方才我进府时,你的近侍说你认了个义弟,我瞧了几眼也觉得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陈熠一怔,看向费康。 费康不明所以,片刻后低垂脑袋,恍若做了错事。 翟似锦放下茶杯,杯沿淌出的茶水沾了几滴在手指上,她用帕子擦了擦,莞尔笑道:“是不是我说错话,叫你为难了。” “没有,我只是没想到,郡主忽然这么关心我了。”陈熠嘴角微翘,摇头沉吟着,“陈慈是我年前从外面捡回来的,瞧着挺可怜,每日在街头巷尾胡乱蹿,兴许郡主见过几回,才眼熟的吧。” 这一回翟似锦没把他诈出来。 不过她眼熟是真的。好像以前就在陈熠身边见过,只是她那时被陈熠拿着李谦的证据威胁过,之后进宫都躲着他,也就对他身边的人不甚关注。 “可你……瞧着不像是那种慈悲心肠的人,怎么突然想起收养个弟弟?” 要是觉得身世可怜,带回家养着就是了。 偏偏认了弟弟,还给他改陈姓,怕不是遗落在外的亲人,为了掩人耳目才这般做的。 照理来说,陈熠这等身份,何须藏着掖着。但凡他放出点风声,外面指不定多少人上赶着巴结这位陈府二公子。 陈熠眸里的笑意淡了淡,似叹道:“说起来怕郡主不信,我之前干多了亏心事,半夜总是睡不安稳,所以找人算了一卦,大师让我多做善事,才能逆转厄运为福报。” 翟似锦没忍住,笑了,“你信这个?我都不信,你居然信?” 陈熠煞有其事地点头,“本来不信,可按照大师的提议把陈慈带回来之后,我确实睡得比以往安稳,噩梦也少了许多。” 翟似锦陪着他演,笑得嘴角有些发僵,顺手端起茶杯抿了两口,借此掩饰面上的尴尬。 陈熠收回视线,垂眸轻笑道:“郡主今日为何而来,往日你都是去廷尉署,今日寻到我家里来了。” 翟似锦动作顿了顿,愣住半晌,才想起自己来找陈熠的初衷,“本来是去廷尉署找你,听说你在家中,就顺道过来了。对了,你昨夜说,舅舅让皇兄出城去剿匪,可你明明跟匪徒交过手,舅舅为何不让你去领兵去剿?” 陈熠淡笑,眸子里漾着些许玩笑意味,“臣这不是重伤未愈么?难道郡主特意登门,不是为了来探望臣的伤势?” 翟似锦心里还想着要紧的事,对他的揶揄没太听出来,蹙眉便怼了他一句,“你的伤不早就好了?我探望你不过是顺道,只是想来问问你,对那伙匪徒有没有什么线索。” 陈熠抬眸,语调变了几个度,“原来郡主对臣只有这么点儿挂念,真叫人伤心。” 翟似锦忽觉后背一凉,回头看了看,才注意到书架尽头正开着一扇窗,风吹进来,吹得她汗毛竖起。 费康眼观鼻,鼻观心,这时候该他开口说话,他也不敢含糊,上前朝陈熠和翟似锦禀报道:“郡主,方才属下从廷尉署拿来的卷宗,上边记着的就是翻云寨那伙贼人,大人知道这件事非同小可,昨夜刚回府就派属下去廷尉署调取卷宗了。” 这未免有些叫人感动。 翟似锦偏头扫了眼书桌上堆积的卷宗,问陈熠,“我能瞧瞧吗?” 陈熠点头,微抬了抬下巴,吩咐道:“挑重要的拿过来,给郡主瞧瞧。” 费康晓得他这是对自己说的,正要迈步去拿,却见翟似锦率先起了身,一边朝书桌走去,一边善意人意地道:“不必麻烦了,我自己去瞧。” 费康就识趣地待在原地。 翟似锦拉开桌前的椅子坐下,拿了两道卷宗细细地瞧,同时瞟了几眼木筒里的匕首,确认花纹无误。 陈熠起身走过去,站立在她身侧,斜眼扫了眼卷宗上的内容,觉得甚是无趣,摇头道:“占山为王的匪徒一般都是靠打家劫舍为生,为了活命,所以才会拼命敲诈勒索。但上次绑架郡主的两人,奇怪得很,要钱是借口,实际上只为取我性命。” 翟似锦附和点头,“可知道用我威胁你的人,京城里找不出两三人来。” 刚说完,她立即意识到他们的对话有歧义。 但陈熠犹似没有察觉,只是顺着她的话反问,“那郡主猜猜,幕后主使会是谁呢?” 很好猜,甚至几乎不用猜,稍微一排除就能想到。 翟似锦抿抿唇,低头看着手里的卷宗,神情有些迷惘。 陈熠伸手替她合上卷宗,修长的五指按在卷宗淡淡的墨字上,眉尾微微上挑,对她笑道:“郡主犯不着苦恼,万事交给我,或许我们还有旁的遗漏之处没想到,待我有了眉目一定告知于你。” 要是在今日之前,陈熠说出这样笃定又让人安稳的话,翟似锦也就信了。 但在今日,她第一次生出几丝不敢信他的心思。 单单一把匕首,他都解释不清楚。 那种特殊的花纹,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何跟李谦所用的短匕一模一样,甚至跟李谦往后会随身带着的腰牌花纹也一致。 陈熠用手在她面前晃了晃,端正面色地问道:“郡主在想什么,这么出神?” 翟似锦不敢多看卷宗,起身离开书桌,走了几步才发觉心乱如麻,心中的疑窦比来时更甚。 陈熠仿佛有个巨大的秘密。 她微蹙起眉,扭头看了陈熠一眼。 他也正疑惑地望着自己,眉宇间的英气化为疑惑,轻声问她,“你怎么了?” 言罢,他迈步走过来。 翟似锦后退半步,脚步有些仓皇,沉默片刻后,抬头问他,“看你这卷宗记得还挺有趣,只是不晓得办案是不是也这样有趣,改日可否让我见识见识?” 陈熠恢复成往日神态,挑眉问道:“郡主对查案有兴趣?” 翟似锦不假思索地点头。 其实她只是对廷尉署的卷宗感兴趣。 她有直觉,陈熠这些异常反应,她能在廷尉署的卷宗里找到。毕竟连翻云寨那些宵小鼠辈的事迹都能在卷宗里记得清清楚楚,陈熠费尽心思当上廷尉监,肯定会有迹可循。 陈熠不知她心思,当她真是对查案有意,便顺从地点点头,道:“郡主若喜欢,下次我办案时通知你一声,你陪我一道?” “咳!”费康很不合时刻咳了咳,强行打断两人的对话,“大人,您昨日吩咐的事情已有些眉目,那个叫做陆三的人每隔几日都会到醉仙居去过上一夜……” 言下之意就是,陈熠下次办案或许是在醉仙居。 “醉仙居是哪里?”翟似锦发出真诚一问。 陈熠眉头皱紧,陷入了沉思。 过了许久,费康才好死不死从牙缝里吐出两个字,“青楼。” 翟似锦:“……” 第34节 陈熠朝她笑,“还去吗?” 翟似锦:“???”激将法? 燕燕眼看情况不妙,连忙拉住翟似锦,劝道:“郡主,不可啊。” 陈廷尉这不是把她家郡主往火坑里推嘛。 大宁朝风气还算开放,但也还没到女子能随意上青楼的先例,更逞论她家郡主身份尊贵,这要是传出去,恐怕连皇室都得跟着蒙羞。 燕燕在这边心脏都吓得骤停了,半晌等着翟似锦回应。 不料翟似锦被陈熠一激,竟然答应了,“去啊,青楼怕什么,你都能去,我为什么不能去。” 鱼儿轻易上钩,陈熠为难地蹙眉,觉得玩笑似乎开大了,“当真要去?要不还是算了吧,那等地方不适合你这样的姑娘,倘若叫陛下晓得我带你厮混,怕是要诛我九族不可。” 翟似锦若有所思,低头捏了捏衣袖,再抬眸时,脸上已淡然得不像话,“你是为公事而去,怎么能叫做厮混,且说你是为了去蹲陆三,他上次差点害我性命,我也想尽早将他捉住,问出他们到底是被谁指使的。” 陈熠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心知翟似锦的脾气,她急于知道幕后主使,连青楼那样的地方都要赶着去。 早知道他刚才就不逗她了。 如今反倒弄得自己下不来台。 未及陈熠再开口婉拒,紧接着,翟似锦便道:“那就这般说定了?” 陈熠默了默,“郡主开心就好。”不用管他是否被长宁帝诛九族。 作者有话要说:  一起演戏!一起查案!然后接近廷尉署机密卷宗!郡主开始接近陈熠的秘密了!!再然后皇帝也要开始干活了!!! 【啊啊啊啊上次有小可爱猜到绑架是皇帝指使的……是的,是他是他就是他,他对陈熠有山东鸡了!!】 第35章 补。二合一 翟似锦会答应跟陈熠去青楼, 是因心腔里那股突如其来的冲动。她想了解陈熠背后的故事。 她也怕, 怕陈熠跟李谦会有所牵扯。 前世里,李谦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伙同大皇子逼宫谋反,作乱犯上,死有余辜。 陈熠是长宁帝的心腹,他绝不可以跟李谦有关联。 翟似锦离开陈府时, 特地跟陈熠再三交代, 等下次陆三去醉仙居时,他一定要派人去知会儿一声。 随后她回府关起门来, 睡了个不太舒坦的回笼觉。 再睁眼时, 已是黄昏时辰。 窗外天色黯淡, 橘红的霞光映在窗纸上,从窗格里照射进来, 她朝外边唤了声燕燕。 “郡主这一睡睡了半日,您现在饿吗,可要传膳?”燕燕进屋来, 一边伺候她穿衣, 一边汇报道:“公主那边也是刚醒不久, 已经吩咐厨房送了吃食过去。” 翟似锦摇头, “懒得折腾了,我去看看宜乐。” 赵宜乐宿醉一天一夜,头疼得很,正让素铃端着热粥吹凉了, 一勺勺喂给她。 见到翟似锦进门,立即伸出双手,两眼巴巴地瞅着她。 翟似锦没走过去抱她,而是停在桌前坐下,自顾舀了一碗素粥,“也不看看你昨天那股疯劲,连睁眼喝口解酒汤都不行,现在头疼难忍了,怪谁?” 赵宜乐埋头咕哝了几句,不服输地努努嘴,“那表姐你还说呢,你早上趁着我没睡醒的时候跑出去玩,还不带上我。” 翟似锦捏着勺子喝了几口粥,闻言瞥她一眼,道:“你都没睡醒,我怎么带你去玩?再说了,我去找陈熠是为了正事,又不是真的是为了玩。” 赵宜乐撇撇嘴,摆明不信。 素铃忙在中间劝和,“公主您还是少说两句吧,昨夜您扰得郡主一夜未睡,她为了照顾整宿都没合眼,您要是还故意找茬,说不定郡主就要赶咱们回宫去住了。” 赵宜乐面色羞愧,低下头不敢再说话。 翟似锦抿嘴笑了笑,喝完一碗粥,把碗交给燕燕,让她帮忙再添上一碗。 门外这时突然响起管家的禀报声。 “郡主,外面有人自称是陈廷尉的近侍,说找您有急事。” 翟似锦稍一蹙眉,还没作声。 赵宜乐已撑起身来,拂开素铃喂来的粥,又开始朝翟似锦挤眉弄眼,“陈廷尉啊。” 翟似锦见素铃好奇地望过来,当即便对赵宜乐冷了脸,“喝你的粥。” 敲打完赵宜乐,她才转头对门外道:“陈廷尉的近侍不少,来的是哪个近侍?” 管家的声音传进来,“他说自己叫费康,有事要当面跟郡主讲。” “费康?”翟似锦讶然,“都这么晚了,他来做什么。” 燕燕却是差点没捧稳手里的碗,惊得后背脊梁骨直冒汗,连忙劝道:“郡主,您不能去!” 翟似锦还没反应过来,“去哪儿?” 燕燕死咬着下唇,结结巴巴道:“醉仙居啊……” 翟似锦一默。 听到这话的赵宜乐爬起来,惊诧问道:“醉仙居是哪里?听起来好像很好玩的样子!” 翟似锦皱皱眉,恨不得上前把赵宜乐的嘴巴堵上才好。 …… …… 夜色幽深,明黄的灯笼被风吹得晃来晃去,翟似锦特地穿了件不起眼的墨蓝色襦裙,戴着帷帽遮脸出了门。 费康站在门外等她,没觉着她的装扮有何不对,反倒是被她身后穿着男装的赵宜乐吸引了目光。 “郡主,三公主这是……?” 翟似锦隔着帷纱回头扫了眼赵宜乐,亦是一脸的生无可恋,叹气解释道:“刚才不小心被她听到要去醉仙居,现在非得要闹着一起去,让她扮作我的小厮,应该没问题吧?” 费康脸色尴尬,不太确定,“应该……没问题吧。” 翟似锦牵着赵宜乐朝巷子口的马车走去,临了临了,还是回头跟燕燕和素铃吩咐了番,“你们回去歇着吧,记得闭紧嘴巴,我和宜乐今晚哪里都没有去过。” 两人连连点头。 翟似锦满心惆怅地牵着赵宜乐上了马车。 一撩帘子,里头端端正正坐着个陈熠。 陈熠嘴角微微笑,目光落至赵宜乐身上时,笑容渐渐消失,有些欲言又止。 翟似锦有心解释,马车外传来素铃的声音,“燕燕妹妹,你行行好告诉我,那醉仙居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陈熠听见了,“……” 翟似锦没话解释了。 陈熠掩嘴咳了咳,往旁边挪着位置,故作闲适地问,“郡主为何将公主也一并带来了?” 翟似锦只觉满满的罪恶感,“我跟她解释过了,可她觉得青楼也很好玩,偏要一起去,还扒了我府上小厮的衣裳,不去的话就要哭闹。” 若非实在没辙了,她肯定不会把赵宜乐捎带上。 两个未出阁的姑娘家,竟然深夜到青楼去,这事要是传出去了,长宁帝的老脸恐怕都要被她俩给丢干净。 想到这个后果,翟似锦的心拔凉拔凉的,再三叮嘱赵宜乐,“记得少说话,更不要东张西望,免得惹人注目。” 赵宜乐从袖里掏出一柄小铜镜,借着窗外月光理了理刚梳上去的冠髻,扭头对翟似锦笑了笑,“晓得了。” 陈熠叫费康驶着马车去醉仙居,才笑道:“公主虽鲜少出宫,但京城里认得你的权贵公子也不少,你为何不跟郡主一样,戴着帷帽示人?” 赵宜乐收好小铜镜,皱起眉头道:“带着帷帽多麻烦,我还是第一次去那种地方呢,可得瞧仔细了。” 翟似锦冷不丁敲了敲她额头,咬牙恨恨道:“瞧什么瞧,规矩点,要是不听话我现在就赶你下车去,赶紧回去睡觉。” 赵宜乐捂着被敲疼的额头,眼底包着两汪泪,“表姐你别啊……” 翟似锦故意板着脸,语气十分唬人,“那就听话,不要在外面闯祸。” 陈熠一时看得兴起,翟似锦杏眸里的骄纵模样落在他心头,酥酥痒痒的,巴不得自己挨她训两句才好。 可赵宜乐确实快被她吓哭了,弄得他杵在旁边显得忒不厚道,于是他帮忙拦住翟似锦的手,劝道:“郡主快别打了,这要再重些,打得公主额头落了青,可就不好看了。” 赵宜乐仿佛找到了靠山,腰背瞬间直起来不少,“就是就是,陈廷尉你可得管管表姐,她最近脾气蔫坏了,总是打我出气。” 翟似锦:“??我总是打你?” 陈熠握住她手腕离赵宜乐远了些,嘴角微翘起,“公主年纪小,你跟她置什么气。” 翟似锦被他劝着,心里还是不舒坦,生怕赵宜乐会坏事。 陈熠一边挡住她的手,一边偏头看了眼赵宜乐,“公主一会儿可得好好听话,要是惹出麻烦来,臣就得替你挨郡主的打了。” 赵宜乐立即指天立誓,神情认真得不能再认真了,“陈廷尉你放心,我绝对不会给你和表姐添麻烦的!” 陈熠松开翟似锦,对她挑眉笑,“郡主消消气。” 翟似锦消停了些,不再跟赵宜乐玩闹,收回手安静坐着。 很快,马车停下来。 费康在外边唤道:“公子,咱们到了。” 陈熠起身去撩开帘子,先让翟似锦和赵宜乐下马车。 高楼灯火亮如白昼,映照着湖面水光潋滟,沿街或是孩童嬉闹声,或是摊贩吆喝声,耳畔恍惚还能听见阵阵琵琶音,丝丝缠绵,媚而不俗。 翟似锦隔着帷纱看向醉仙居门口,来往皆是华服锦裳,环佩叮当,其中好些还很面熟,只是她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陈熠迈开长腿往醉仙居走了两步,回头看向站在原地的翟似锦,嘴角微动,突然不知该叫她什么。 费康最懂自家大人的心意,当即上前拱手道:“姑娘,公子在前面等您呢,一会儿进去了您不用紧张,跟公子去二楼雅间里坐着就是。” 翟似锦轻轻颔首,示意身侧的赵宜乐跟上。 快要进门的时候,她忽地侧目望向费康,“以前你们常来?看起来你们对这儿很熟悉。” 费康:“……” 他抬脸朝前边的陈熠看去,发现他已经迈进醉仙居,悄悄咽了口唾沫,头皮发紧地道:“倒也不是常来,只是偶尔公务需要……” 第35节 翟似锦淡淡一笑,没再作声。 费康老实地跟在后面,心里有些打鼓,怀疑自己是不是不小心把自家大人的老底儿揭了。 四人循着悠扬的琵琶声踏进醉仙居。靡靡之音绕梁不绝,晃眼的媚色和春情漾荡于其中,大堂里人声鼎沸,不乏官宦子弟沉溺于此。 翟似锦遮了遮帽檐,亦步亦趋跟在陈熠身后,时不时回头看一眼赵宜乐是否跟上来。 赵宜乐从未见过这样热闹的地方,忍不住好奇四处乱看。 翟似锦偏头睨她,道:“别乱看。” 醉仙居里来往的男子,平日里见过多少娇美女子,但凭一眼都能看出她是女扮男装。 赵宜乐眉梢微微皱起,即便垂着脑袋,眼角余光仍忍不住四处打量着。 立即有穿着花哨的鸨母走上前来招待,“陈爷!您可许久没来了!” 陈熠将手里的折扇挽了道扇花,轻颔首笑道:“楼上开了雅间,派人送些酒水吃食来,稍后若是听到什么响动,不许来打扰。” 鸨母一边听着,一边斜眼观察旁边戴着帷帽的翟似锦和一身男装的赵宜乐。 “原来陈爷这回自己带了人啊,那奴家就不让春红几个去打搅您了。” 鸨母叉腰挥了挥手帕,浓烈的香粉味顿时挥散开来。 翟似锦闻不惯太重的味道,下意识往身边躲了躲,刚好捉住陈熠的胳膊。 陈熠身子微僵。 鸨母圆胖的脸笑了笑,啧了两声,扭头两个伙计吩咐刚才陈熠说的话,然后转身走了。 翟似锦帷帽下的面色微赧然,忙松开陈熠,抱歉道:“不好意思。” “没事。”陈熠嘴角噙笑,抬腿走在前面,“先上楼吧。” 几人随陈熠走上二楼,进到靠里侧的雅间内,与外边大堂的喧闹截然不同,雅间内寂静如许,香炉熏着淡淡的果香,令人很舒适。 费康迎着翟似锦和赵宜乐进了雅间,留在外面关上门。 翟似锦自顾在临窗边的方桌前坐下,杏眸微闪着看向陈熠,“刚才听他们唤你陈爷,看起来你经常来这里?” 陈熠一愣,看了眼守在门外的费康,微垂着眼睑道:“不算常来,偶尔来也只是为了公事。” 赵宜乐插嘴道:“那方才鸨母说的春红姑娘是谁?好像姑娘还挺多?” 她浑然没察觉到陈熠面上的尴尬,自顾掰着手指头算,“方才鸨母说‘她们’,起码得三个吧?陈廷尉你是不是不老实啊,背着我表姐在外面都干了什么啊?” 陈熠抬手抚额,眉心开始突突地跳。 翟似锦原就是好奇一问,万万没想到赵宜乐居然能想到这么多,帷帽下的眼睫轻轻眨了眨,她故意不喝止赵宜乐,只等着看陈熠会怎么解释。 不料陈熠抬了抬眼,目光穿过翟似锦,悠悠落在赵宜乐身上,语调微沉道:“我若说,我往常都是陪太子殿下来的,公主信吗?” 赵宜乐:“???”你把黑锅甩给我皇兄,我为什么要信你? 翟似锦摘下帷帽,转头看了眼特殊木格制的窗户。刚才他们还未上楼时,她就注意到这种窗户在外面视线有限,根本看不到雅间里,但现在她坐在窗边,又能轻易看到一楼大堂的景况。 赵宜乐还在恼陈熠拉赵奕下水的事,气得三步并作两步,小跑过来搂着翟似锦的手臂,有些急了,“表姐……” 全然是告状的语气。 翟似锦懒懒地靠着桌沿,凝神看了眼陈熠,见他凝重地望过来,不知为何,心里突然有点撞破别人的秘密的感觉。 刚才她就是开个玩笑,赵宜乐闹得真情实感,恐怕是有些难以承受。 “诶,说好的不闹事,我们跟着陈廷尉出来是为了查案的,可不是叫你胡闹的。”翟似锦拍着她的肩,哄道,“快别闹了,要是耽误了陈廷尉办案,我以后再也不带你出来玩了。” 赵宜乐不甘地吸了吸鼻子,压根将陈熠来时为她挨打的话忘到了九霄云外去。 陈熠在旁边瞧着,险些失笑。 门外很快来了伙计,想必是送酒水点心的,不过人却没进来,低语几声过后,是费康端着果酒糕点进来,还有两碟绿茶味的瓜子。 翟似锦出门之前只喝了一碗素粥,现在肚里还空着,看见费康手里的玫瑰莲蓉糕模样精致,先伸手拿了一块吃着垫肚子。 赵宜乐一看有吃的,立马抓了把瓜子磕起来。 雅间里清净,陈熠坐在方桌旁,看着一楼大堂正中央的高台微微出神。 时间缓缓过去,原本喧闹的大堂忽然安静下来,一阵清扬的箜篌声起,连场中醉人的琵琶声都成了托衬,直叫众人被那把箜篌的主人吸引了目光。 陈熠用扇尖敲着掌心,将费康叫进来,吩咐道:“派人守着对面的雅间,等陆三闯过来了,直接按着打。” 费康领命,拱了拱手才出门去。 翟似锦对这样拍卖花魁的事情不感兴趣,一碟糕点还没跟赵宜乐分够吃饱,撑着下颚,和赵宜乐一起眼巴巴望着陈熠。 陈熠偏头看着她俩,微微皱眉道:“二位没用晚膳?” 翟似锦轻微颔首。 赵宜乐鼓着腮帮子,很是羞耻地道:“我和表姐都睡了一整日,醒时只来得及吃了一碗粥,就被陈廷尉你叫来醉仙居了……” 陈熠脸上的表情几经变换,最终轻笑了下,唤人去准备了些饭菜过来。 “下次要是饿了就直说,几块点心吃不饱的。” 翟似锦跟着赵宜乐一块挨了训,很是没面子,顾着等会儿会有人进来,便重新将帷帽戴上。 赵宜乐尚还趴在桌面上等吃的。 与此同时,大堂里的箜篌声也停了下来。 鸨母出现在高台上,牵着那位弹奏箜篌的姑娘开始叫价。 翟似锦问道:“她是陆三的人?” 陈熠能出现在这里,是为了陆三,如今虚耗一晚上,终于等来了这么一位被拍卖的花魁,应该是跟陆三有点关系的。 陈熠闻言点了点头,“陆三喜欢这个姑娘,可惜身家不够,赎不去她,所以才会每隔几日就来醉仙居留宿一夜。但今夜有所不同,鸨母突然与人做了交易,要将这位姑娘卖给岑将军的小儿子,这也是我突然让费康找你出来的缘由。” 翟似锦听明白了。 因为陆三心爱这位弹奏箜篌的姑娘,所以今夜势必会出现在醉仙居,兴许还会跟那岑将军的小儿子来场一掷千金。 不过翟似锦想到了另一处,“可你不是说,陆三他没什么身家吗?” 陈熠朝她轻扬嘴角,“原本他是没钱的,可是上次他接了任务,虽未取到我性命,但那点赏钱已足够他从醉仙居赎人了。” 翟似锦愣住,旋即苦笑了下,移开目光。 大堂里开始叫价。 从五十两开始,一连蹿到三百两。其中大抵是因为那位姑娘相貌算不得上乘,只有一手箜篌弹得好听,但他们隔壁雅间的客人,却一直再跟价。 醉仙居的伙计敲门送来饭菜,知道陈爷是位不好得罪的主儿,从进门就没敢乱看,手脚麻利地把饭菜摆上桌,又麻溜地退出去。 翟似锦起身去搭上门栓,才坐回桌边,抬手摘下帷帽,开始吃饭填肚子。 陈熠坐在窗边抬价,时不时看一眼翟似锦,她吃东西的样子十分秀气,半挽着宽袖夹菜盛汤。对比起旁边没吃相的赵宜乐,简直不要太赏心悦目。 翟似锦察觉到他炙热的目光,没来由地咽菜时梗了下,拍着心口缓过来,抬眸横他一眼,“不是要买下那位箜篌姑娘么,怎么不跟着喊价了,万一叫别人买去了,岂不是叫你白忙活一场?” 陈熠沉默片刻,皱着眉头迟疑地问,“郡主正吃着饭,谁惹得你,刚才你不是听见我是为了引陆三现身?” 翟似锦哪里管得那么多,饭也吃饱了,心里也羞够了,匆匆放下碗筷,用帕子擦擦嘴。 陈熠敛下眸子里的笑意,转头继续往外面抬价,“三百两。” 赵宜乐低头扒着饭,抬头好奇问了一嘴,“诶陈廷尉,记得刚才就是三百两了,抬了几回价,怎么越抬越回去了。” 陈熠道:“现在是金子了。” 赵宜乐饶是公主,也没见过这样撒金子去拍卖一个青楼女子的。 翟似锦飞快瞥了眼陈熠脸上的笑意,忍不住想泼他冷水,“你这样叫价,陆三万一太穷,叫不上怎么办?” 陈熠眉毛一挑,“他叫不上正好,外面的人我已经安排好了,就等着他过来求和了。” 他话音刚落,翟似锦便注意从木窗望下去,高台下再也没了喧哗声,一片静悄悄的,只有对面雅间传来一道耳熟的声音,“三百五十两!” 随后隔壁雅间也传来跟价,“四百两。” 陈熠再次往上抬,“四百五十两。” 翟似锦恍如发现了什么,笑得眯了眼睛,伸手戳了戳陈熠的手肘,“你……你不是在逗陆三吧。” 她发现了,隔壁雅间的人一直再帮陈熠压着陆三,把价格一抬再抬。 完成一笔任务,所得银两三四百两金子怕是已经封顶。 陈熠和隔壁这种抬价法子,简直是当旁人的钱财都是从天上刮下来的。 陈熠听了翟似锦的话,笑着颔首,算是默认她的猜测。 翟似锦双手撑着下巴,等了一会儿,却没再等到对面雅间叫价,连陈熠说过的那什么岑将军的小儿子也没了踪影,只剩下陈熠与手下人演双簧。 “怎么办,陆三没钱了,不喊价了。”她问。 陈熠伸手叩了叩桌子,却是问赵宜乐,“公主可吃好了?” 赵宜乐愣愣点头,嘴角还沾着饭粒,“好像吃饱了。” “那就别吃了,等会要是打起来了,你和郡主记得躲着点,别伤到你们了。”陈熠低笑了声,看向翟似锦,“郡主听见了?” 翟似锦顿时失笑,“放心,要是打起来了,我肯定躲得远远的。” 陈熠眸中含着笑意。 大堂里很安静,没有人再继续叫价,鸨母似乎也不急着定锤,只等着将价格再抬高一点。 然而翟似锦他们的门外很快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几乎是踹门而入。 陆三劲装俊俏,跟那日在山头痞相的绑匪形象不太相同,今日的打扮有些像富家公子。 只是当他刚踹了门,踏进门槛,看见屋里坐着的三人,其中两位分外眼熟,当即僵了脸。 陈熠似笑非笑,起身去迎他,同时对四周高声道:“出来吧。” 旋即不知何处冒出来的数十人,黑衣黑面巾,将陆三强拱入房中。 第36章 。 第36节 由费康领头, 带人将陆三堵在屋里。 陆三眉头紧皱, 见势不妙正要顺手摸腰间的佩剑,但五指摸了空。他才想起每次来醉仙居时,怕吓到巧娘,佩剑从来不带。 没曾想陈熠会在此使计诈他。 陈熠望着他,目光沉静,“打。” 费康立即招手, 带着人捏拳抬腿, 狠狠往陆三身上招呼。 翟似锦不想被波及,戴好将帷帽往角落里站了站, 同时把赵宜乐也拽过去。 “看别人打架, 你激动什么?”她看见赵宜乐紧捏的双拳, 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赵宜乐第一次见到这种景况,激动得鼓掌叫好, 看见陆三被揍得毫无招架之力,简直恨不能上前搭把手,“这人上次绑架表姐, 差点害及表姐性命, 活该打死他才好!” 翟似锦拉着赵宜乐后退几步, “别胡闹。” 看热闹归看热闹, 要是离得太近,万一陆三为求脱身,随便抓她们其中一个作人质怎么办。 她思忖间,瞧见陆三被揍得鼻青脸肿, 抬脸朝这边看过来。 他眼神里有着一股隐忍的孤绝意味。 翟似锦听见他嘶哑的叫喊,下一刻,他已然抓起旁边的木椅挥开众人,直直冲过来推开她,转瞬扼住赵宜乐的脖子。 翟似锦反应不及,整个身子扑出去,摔在一只半人高的花瓶上。 花瓶倒地,应声而碎。 陈熠拧起眉,快步走过去将她扶起,紧凝着她被瓷片划得鲜血淋漓的双手。 翟似锦疼得倒抽凉气,额角突突跳,转头怒目质问,“陆三你疯了?!” 陆三用半截木头的尖刺紧抵赵宜乐脖颈,带着她慌乱往后退,“是郡主你们疯了,好好的,逼我做什么?兔子急了还知道咬人呢,上次我不过是拿钱办事,我也救过你一回,算是两清,今日你们却如此埋伏于我,实在欺人太甚。” 他稍顿,胸口狠狠喘了两口气,才对赵宜乐道:“公主莫怪,草民这也是为了活命,不得已而为。” 赵宜乐只觉得脖颈刺痛得很,吓得哇吱乱叫。 翟似锦看见赵宜乐细嫩白皙的脖颈被木刺扎出血来,下意识抓住陈熠的胳膊,向他喃喃求道:“陈熠,你救救宜乐,救救她。” 陈熠眸底如同寒潭般,颔首安抚道:“她不会有事,你放心。” 翟似锦抓着他的手指收紧了些,鲜血浸透他半片衣袖。 而陆三带着赵宜乐一直退到临湖的窗边。 他看向窗外,又看了眼赵宜乐脖颈的伤,低低说了句抱歉,旋即将她往前一推,自己奋不顾身从窗户跳下。 房中响起起伏不一的惊呼。 赵宜乐只觉耳畔擦过一阵风,回头看着窗外,回过神来,惊叫道:“他、他跳下去了!” 翟似锦上前扶住她,手指颤抖摸向她脖颈间的伤,“宜乐你还好吧?” 赵宜乐也伸手抹了把脖子,手指变得黏糊糊的,好像是翟似锦手上的血。 “我没事,表姐。”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走,我带你回去,我们回去……”翟似锦手掌还在流血,却固执地牵着赵宜乐往雅间外走。 陈熠挡在她面前,并且拽住她手臂,道:“郡主稍等片刻,容我将这里处理一下。” 翟似锦身子微微一僵,隔着帷纱望向陈熠,微蹙眉道:“你慢慢处理,我先带宜乐回去。” 陈熠转头对费康吩咐,“派人下去找找,初春湖水冰寒,他跑不了太远。” 翟似锦已经等不及推开他,牵着赵宜乐迈出门。 老鸨正要带着人冲进来,看见她们两人手掌血迹斑斑,顿时慌得让开了路,挥着手帕担忧道:“两位姑娘这是怎么了?陈爷他刚才在屋里干什么呢?” 翟似锦不作答,牵着赵宜乐绕开她,下了楼。 陈熠后脚从屋里出来,被老鸨带着俩伙计堵在门口,“陈爷哟,你们刚才那是什么动静啊,可把左右隔壁的客人们吓坏了!” 翟似锦和赵宜乐已经走出醉仙居,找马车送她们回府。 马车上,赵宜乐不停地解释自己没事,捧着翟似锦的双手哭成了泪人。 “表姐你这手……都怪那陆三!”她恨恨得咬牙,“等陈廷尉将他捉住了,定然要将他送进刑狱大牢,狠狠折磨一顿为你报仇。” 翟似锦倚着厢壁,一时说不清心底是什么情绪,但关于刚刚赵宜乐被挟持的事情,她很清楚自己是埋怨陈熠的。 “不会,他不会将陆三关进刑狱。” 赵宜乐听出她语气里的不悦,微微愣了愣,问道:“为何?” 翟似锦有气无力地摇头,“没事,不关你的事,我会找陈熠要个说法的。” 刚才情况紧急,她没想到。现在冷静下来,她想明白了。 陈熠分明有很多种方法收拾陆三,却偏偏放任他挣扎,叫他有机可乘。 是陈熠的疏忽大意,才使得赵宜乐陷于危难中。 回府后已是深夜。 翟似锦的手血流不止,赵宜乐着急忙慌遣素铃进宫去请了个太医来。 翟似锦躺在榻上瞧着太医用镊子给她取掌心里的细碎瓷片,又上了止血药,包扎好。 太医忍不住嘀咕,“郡主您真的够折腾的,臣这把老骨头都要……” 都要什么,他没能说下去。 因为陈熠就站在旁边,脸色微沉,视线紧盯着他给翟似锦包扎的伤口,“郡主伤势如何。” 太医心肝颤颤,拘谨回道:“郡主这伤有点严重,那瓷片划得深,郡主接下来这两个月可要吃些苦头了。” 他回完之后,偏头好奇地问道:“郡主,这深夜里,您与三公主不该好好睡觉,怎么都弄成这幅样子?” 一个伤在手,往后一段时间行动不便。 一个伤在脖颈,稍有差池就能要了性命。 翟似锦面色发白,有气无力地道:“就刚刚跟宜乐打闹,不小心伤的。” “……”太医给宫里贵人治病治伤大半辈子,就没见过两个小姑娘打闹能打成这样的。 见太医眼神怀疑,赵宜乐憋得脸红,连忙点头附和道:“对,是我不小心打翻了花瓶,又推倒了表姐,才让她伤成这样。” 太医:“……” 可能没有人告诉过公主你,你有个一说谎就脸红的毛病。 …… …… 次日,天色刚亮,东宫太子妃的仪仗就停在了郡主府门口,排场之大,引得路过众人痴痴驻足。 翟似锦和赵宜乐慌忙爬起床,等换衣梳洗完毕,再赶到正厅接见秦氏,已经是三刻钟之后。 两人停在珠帘外,看见秦氏坐在主座上,捧着茶,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下首还坐着一位素衫男子,他正巧背对着帘子,光看背影认不出来是谁。 赵宜乐朝厅里的秦氏走去,咧开嘴角笑起来,“皇嫂你怎么来了,皇兄日日将你藏在东宫,如今也舍得放你出来了?” 翟似锦随后进去,眼神随意一瞥,瞥到坐在椅子里的张承衍,莫名觉得有些尴尬。 但张承衍好似比她更尴尬,见她视线望过去,手指微微动了动,险些打翻手边的茶杯。他一边伸手护住茶杯,一边起身朝翟似锦行礼道:“请郡主安。” 翟似锦屈膝回了礼,转头看向秦氏那头。 不出所料,秦氏开口便问道:“听闻昨夜你在似锦这里胡闹,还将她打伤,竟要到了要连夜进宫请太医的地步?今日天还没亮,母后那边就派人来传消息,让本宫来看看你们到底在搞什么幺蛾子。” 赵宜乐低着头,不敢抬脸看秦氏。 但秦氏瞧见了她脖颈上的伤,“你脖子上的伤怎么回事?” 一晚上过去,颜色浅淡了些,开始结了小指甲盖那么大的薄痂。 赵宜乐摸着伤口,吞吞吐吐地道:“皇嫂,我如果说这是表姐打的,皇嫂你信吗?” 秦氏顿了下,接着又蹙起了眉,道:“定然是你不小心弄伤的,不许诬赖似锦。” 赵宜乐鼓了鼓脸,甚是挫败。 秦氏拉着赵宜乐坐下,对翟似锦解释道:“似锦你不用那样看着张公子,本宫带他来,是奉了母后的懿旨。” 翟似锦收回思绪,讪讪笑了下。 秦氏瞧着她,挑眉轻笑,“似锦你怎么了,往日见你很是活泼,怎么今日见了张公子反倒没话说了。” 翟似锦正要继续回话。 管家进来禀报,“郡主,陈廷尉带人送礼来探望您。” 秦氏余光看了眼张承衍,对翟似锦压低声音询问,“陈廷尉?他怎么知道你受伤了?” 翟似锦垂眸望着被包扎漂亮的手掌,心情复杂地敷衍道:“皇嫂说笑了,他怎么可能是为我受伤来的。应该是皇兄离京剿匪前,特意与他叮嘱过,不然我俩素无交情,他怎么会突然登门来探望。” 秦氏认真地想了想,道:“你带着伤,不必去见他,留在这儿让张公子陪你说说话,本宫去帮你拦住陈熠,他那一身血腥煞气的,别冲撞了你。” 翟似锦微微变色,“皇嫂,不是……” 秦氏站起身,侧目扫向赵宜乐,“好好照顾似锦,不然母后那边连本宫也没法交代。” 赵宜乐咕哝着,无奈点头。 翟似锦眼见秦氏带着人离开,跟着就要起身,却被赵宜乐扶住双手劝道:“表姐,我扶你回去休息吧。” 翟似锦很快明白赵宜乐的意思,旋即对张承衍施礼告退,“我身子不适就回去歇着了,公子请便,宜乐会好生招待你的。” 张承衍一脸的求之不得,“郡主慢走。” 翟似锦微颔首,转身离去的时候,回头看了眼秦氏将陈熠堵在二门处的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家里出了点事,更新不稳定,见谅。欠的我都会慢慢补上。 第37章 。 第37节 秦氏会突然出面帮翟似锦拦住陈熠, 完全是出于萧皇后的交代。 临出东宫时, 萧皇后特地派了秋芳向她传话,郑重其事的,让她帮忙劝着翟似锦,让翟似锦离陈熠远点。 京城有才有貌的男子多得是,她犯不着在陈熠这棵树上吊死。 且秦氏对陈熠也了解颇深,他这样的人, 翟似锦根本管不住他。 “陈廷尉不是告病在家养伤么?怎么有空来探望似锦了?” 秦氏就那么挡在面前, 饶是陈熠再无视权贵,也得顾全堂堂太子妃的几分薄面。 他挥手让费康退后, 朝秦氏作揖行礼, 面不改色将赵奕拉出来当借口, “太子殿下离京前,曾特意叮嘱臣要好好照料郡主, 今日听闻她受伤,便亲自来探望一番。” 秦氏狐疑地瞧着他,反应了下, 才发觉他跟翟似锦两人说的话几乎分毫不差, 弄得她心情突然颇为不悦, “难为你有这份心了, 似锦昨晚被花瓶划破了手,听太医说伤得不轻,你虽是殿下托付来郡主府探望,但似锦终归还是个腼腆的小姑娘, 你身为廷尉监,还是尽量顾着公事要紧,私底下别和她交往太深,免得吓着她。” 陈熠眉头皱着,“郡主并非胆怯之人,从未怕过臣。” 岂止没怕过,昨晚她气恼得还直接在众人面前拂了他颜面。 秦氏劝道:“陈廷尉,你我不用揣着明白装糊涂,你明知道似锦和晋阳侯府的二公子婚事将近,你在京城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如此这般跟她交往甚密,到时候岂不是要坏了她的名声?你是男子,当然不怕,但似锦她……” 陈熠的眉头拧得极深,不耐地打断她这番絮叨,“郡主是否还没跟太子妃娘娘您说过,她与臣已经约好,等殿下剿匪归来后,便由他向陛下上奏,为我们请求赐婚。” 秦氏:“?” 陈熠须臾浅笑,“所以郡主将来要嫁的人是我,此事我们两厢情愿,娘娘以后莫要再说郡主和张承衍的事了,那都是无稽之谈。” 秦氏默了默,“……殿下没跟本宫说过这回事。” 陈熠嘴角扬着笑意,却泛着一丝丝的冰冷,“等殿下回来了,娘娘您大可去亲自问他。” 霎时间秦氏愣住了。 陈熠挥手让费康上前,从他手里接过一个纸包,绕开秦氏便往内院走去。 秦氏转回身看了一眼,正厅哪里还有翟似锦的影子,只剩下张承衍坐在原处喝茶,孤零零的,分外可怜。 陈熠去到后院,停在房门外。 翟似锦还要找他算账,让人请他到小阁楼上等着,随后跟上去,又让燕燕在下面守着,不许任何人靠近。 陈熠站在围栏边向远处眺望,单手倚着木栏,风吹起他珠冠下的青丝,黑袍锦衣,面相清冷。 听到上楼的脚步声,他转过身来,眼底便沁出丝缕的笑意,“郡主的伤,可还疼?” 翟似锦走到阁楼里的桌前桌下,瞪了他一眼,道:“廷尉大人不是紧着办案么?今日有空来我府上闲聊?” 陈熠将手里的纸包递过去,“来的路上,路过糕点铺子给你买的。” 刚出炉的糕点,从纸包里传出阵阵甜香。 翟似锦刚起床不久,还没来得及吃早膳,闻到这香味,还真有点饿了。 陈熠抬眸瞥她一眼,扬唇笑着帮她拿了块糕点,喂到她嘴边,“是我疏忽了,忘记你双手不便。” 提到这件事,翟似锦刚消下去的火气又上来了,“我不饿,我不吃。” 陈熠轻唔了下,垂眸看着手里的糕点,有些哭笑不得,“记得昨晚你很喜欢这种玫瑰莲蓉糕,不吃就不吃吧,我吃。” 他真就在翟似锦面前吃起来。 翟似锦恼了,目光凶巴巴地瞪他。 陈熠吃完一块,又重新拿了一块递到她嘴边,轻笑着劝道:“吃吧,没人看见。” 香喷喷的糕点都到嘴边了,哪里有不吃的道理,翟似锦忍住被他勾起的恼意,张嘴咬住他手里的糕点。 陈熠眸子里净是笑意。 翟似锦将旁边的凳子踢到他面前,用手背扶着糕点,声音含糊不清地道:“你先坐下,我有事问你。” 陈熠坐下来,以手撑着下巴望着她,眉眼温和,轻声细语地道:“郡主慢慢吃,吃完再说,不急。” 可翟似锦心急,匆匆把糕点咽下去,一时不察,糕点碎末呛得她喉咙里火辣,整个人咳得快要断过气去。 陈熠上前给她拍背顺气,连忙吩咐燕燕去倒杯茶水来。 燕燕急急忙忙,端来的茶水滚烫滚烫的,陈熠皱着眉头,吹了好一会儿,感觉茶水温烫了几分,才喂给翟似锦喝下。 一杯水下肚,翟似锦才觉得活了过来。 陈熠无奈,“郡主小心些,这糕点是我带来的,要是把你呛出个好歹来,叫旁人瞧见,我可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翟似锦心跳忽快,推开他坐回原位,羞恼道:“别打岔,昨晚的事情我不跟你计较,但也不代表我就能原谅你。” 陈熠垂了垂眼睑,没作声,算是默认。 翟似锦抿抿唇,斟酌着道:“除非你让我去廷尉署,让我自己查有关陆三的卷宗。” “前两日费康不是都拿给你看过了?”陈熠略挑眉,隐隐猜到她应该是想私底下去调查别的事情。但她开口,他没理由拒绝。 “不过既然你想查,那就去查吧。”他说着,随手从腰间扯下来一块腰牌,“收好了,我最近留在家里养伤,没法陪你去廷尉署。廷尉署里最重要的就是那些卷宗,他们到时候不认人,你拿着我的腰牌去,随便你在廷尉署怎么查。” 翟似锦接住腰牌,用指腹轻轻摩挲着上面的浅金色“廷尉”二字,眉心突突地跳,“就这么给我了?” 她以为陈熠上次遮遮掩掩,这次也肯定会多加阻拦的。 却没想到他连问都不问,就把腰牌给了她。 陈熠又拿了块糕点递到她嘴边,“咱俩什么关系,你都开口了,我还能拒绝不成?” “……”翟似锦瞪着他,“不会说话你就别说了。” 陈熠抿着唇轻笑,起身拍了拍手指上的碎屑,指着桌上的玫瑰莲蓉糕,交代燕燕道:“城南杏花胡同口的那家铺子买的,你家郡主若是喜欢吃,可以经常派人去买。” 燕燕点了点头。 翟似锦用露在纱布外的指尖捻起糕点,低头啃着,没注意到陈熠已经起身走了两步。 陈熠见她没反应,倏地停下来,挑眉问她,“瞧见我都要走了,郡主不留一留?” 翟似锦抬头看他,故意怼回他道:“你都要走了,我留你做什么?” 陈熠失笑,“你可真是……算了,等太子殿下回京之后,我再来找你。” 翟似锦疑惑道:“为何要等皇兄回来之后你才来找我?诶不是……我的意思是,你来找我跟他有什么关系?这也不对……我是说……你随时都能来找我,为何要等皇兄回来?”绕来绕去,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偏陈熠好像听明白了似的,煞有其事点着头,“郡主安心养伤,这些事情你不用操心。” 翟似锦意识到自己心急,显然是让陈熠误会了,但也懒得再解释,省得越描越黑。 陈熠就此告辞。 翟似锦留在府中将养了半月,手伤渐渐结痂愈合,太医登门拆了纱布,只吩咐每日按时上药,再有半月便能痊愈。 双手虽还不能太活动,但她觉得已无大碍,吩咐管家拨了马车,心急着要去廷尉署查阅卷宗。 赵宜乐缠着也要去,被翟似锦劝住,“你不是也喜欢吃玫瑰莲蓉糕?听陈熠说是在他家附近的铺子买的,等我回来的时候,顺道再去给你买点回来。” 一听有吃的,赵宜乐便依了她。 翟似锦去到廷尉署,向看管卷宗的小吏出示廷尉监腰牌,小吏看了眼腰牌,却将燕燕拦下。 “郡主见谅,廷尉署大多卷宗都属机密,郡主有大人的腰牌自然能进去,只是这婢女便不用带了。”小吏恭敬又不失礼貌地笑道。 翟似锦偏头对燕燕道:“你在外面等着,我应该很快出来。” 燕燕无奈点头。 翟似锦被小吏一路引着,到了一处僻静安寂的库房外,周围无人,只有黯淡的光线从两侧的小窗照射进来。 小吏拿出一串钥匙,借着光线打开房门,然后躬身迎她进去。 翟似锦提着裙摆走进去,只见诺大的通间里排列着许多木架,架子上全是密集厚重的卷宗,光线昏暗,叫人看不太清楚。 空气里还有一股浓烈的刺鼻霉味,鞋底一脚脚踩得全是灰尘,看样子这里面已经很久没打理过了。 小吏一边掏出火折子点灯,一边同她解释道:“郡主您要的长宁元年开始建档的卷宗,一直到长宁十五年的都在这里了。廷尉署经历上任廷尉监的整治,自长宁十六年起的卷宗便隔离放在了别处,郡主若是需要,等会儿属下再陪您去隔壁找找。” 翟似锦若有所思,摇了摇头,“不必了。” 陈熠前几年便开始在京城崭露头角,绝不可能跟长宁十五年之后的卷宗有关系。 小吏挨着墙上的烛台点灯,等忙活完之后,再看向翟似锦,发现她已经用帕子擦干净最前头桌案上摆的目录册子,翻开看了起来。 想起自家廷尉大人之前交代过的事情,小吏深吸一口气,上前堆着笑问道:“不知郡主是要找什么卷宗,可还记得是哪一年?又是何事?属下打理这些卷宗已有七八年,兴许能帮郡主一起找找?” 翟似锦当然不知道是哪年的,也不知道陈熠具体是为了什么事。 “不用了,你出去吧,也别让旁人来打搅我,我自己慢慢找就是了。”翟似锦翻着手里的册子,顿了顿,忽地开口问,“对了,你可曾知道有谁曾经跟朝中的黄御史结过仇的?” 小吏正要转身的身子愣了下,抬手挠着后脑勺,迟疑着回道:“是前些日子那位夜宿花楼酒巷,还欠了一屁股赌债,被同僚御史弹劾的黄坚之黄御史?” 翟似锦对朝廷里的官员不太了解,且他这番形容,跟她记忆中那位敢顶撞得长宁帝半夜犯头疾的黄御史根本不一致。 “没有别的姓黄的御史?”她皱眉问。 小吏道:“朝中只有这么一位黄御史了,自先帝在时他便以冒死进谏闻名,唯一的缺点就是私德不检,青楼赌场就他数最在行。又因他御史的身份,数十年间倒是得罪了不少人。” 这一点又对上了。 翟似锦抬起头,目光紧盯着小吏,“继续说,他都得罪了什么人?” 小吏想了想,又道:“近些年他倒是安分,朝中陛下治理有方,并不曾发生过什么大事,就是陛下登基的那几年,这位黄御史弹劾了许多先帝留下来的旧臣……” 约莫是说到什么不太好的事,小吏突然停下来,觑了眼翟似锦的脸色,不知该不该说下去。 翟似锦微挑眉,道:“为何不说了。” 小吏忽然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声音更加细弱,“敢问郡主,您为何会关心这种事?” 不是他不想说,实在是长宁元年那些事太敏感。 即便是朝中那些有头有脸的大人们,说起那些事也是闻之变色,感叹世事无常,如今京城大多的勋贵们皆是经历过腥风血雨才存活下来的。 翟似锦敛了敛笑意,神情无端认真了几分,在小吏微略惶恐的眼神下举起手里的腰牌,“陈熠说过,我拿着它来廷尉署,你们务必招待周全,且我还是郡主,你想好了再回话。” 小吏擦擦汗,郁结叹道:“其实……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陛下登基那几年,朝野动荡混乱,陛下为巩固朝政,下令清除了许多异臣,有流放的,有抄家的,甚至还有夷三族、诛九族。” “那时候黄御史因是先帝心腹,自陛下登基之后,他在朝中也颇有威望。这人嘛,权力大了,总有私心的时候,据说那些被他弹劾检举的官员里,有些根本没有罪过,只是被黄御史的私心连累,好些被他害得家破人亡……” 听完这些,翟似锦直觉陈熠便是为黄御史在朝政更迭期间陷害的人家来的。 翟似锦问,“长宁元年到长宁五年的卷宗在哪边?” 小吏伸手指了指左侧那排木架,“那边便是。” 第38节 翟似锦微颔首,放下手里的册子,直接朝那排摆放着无数陈年卷宗的架子迈步走去。 第38章 。 翟似锦站在木架前, 隔着面前厚实的一层灰尘, 挨着卷宗边角上的布签一个个查看,遇到刚才小吏提到过的有关黄御史被牵连的事件,就把卷宗抽出来,全部摆在一旁的空桌上。 半个时辰后,她将长宁元年里廷尉署经手过的案件卷宗找出来半数,拆封一一查看, 又费了半个时辰。 直至她翻开关于上上任户部右侍郎的卷宗, 一家数百口人,被满门抄斩, 无一活口。原因是他挪动公账, 接济外敌。 说来户部右侍郎还真是个倒霉差事。 上上任, 因朝局特殊,挪动公账被下令满门抄斩。上任那个, 因为贪墨案锒铛入狱,在红梅林被陈熠当场诛杀,死相难看。 翟似锦看得入迷, 继续翻找与户部侍郎有关的卷宗信息, 不曾注意到身后有个人已经站了许久。 她转身想再去翻找别的卷宗, 乍然瞧见一个黑影站在面前, 吓得赶紧扶住架子,差点忍不住喉咙里快要溢出的尖叫。 张承衍微微屏住呼吸,“我吓到郡主了?” 翟似锦不小心推翻一排木架,砰地一声, 架上的卷宗掉落散在地上,万幸架子之间离得远,只倒下一排。 她捂住急速跳动的胸口,凝神看向张承衍,“你觉得呢?” 张承衍帮她挥了挥书架倒地时激起的灰尘,示意她到干净的地方去说话。 门外的小吏闻声赶进来,担忧问道:“郡主?您这是怎么了?” 翟似锦掩着口鼻以免呛灰,到了外边喘了喘气,才道:“我不小心弄翻了一排架子,卷宗也弄乱了,怕是要麻烦你们重新整理了。” 小吏也心惊地拍着胸口,暗自松了口气,“您人没事就好。” 翟似锦心绪平定下来后,才看向始作俑者,“你怎么会在这里。” 刚才小吏不还说存放卷宗的地方是廷尉署重地,闲人免进么?怎么张承衍就能大摇大摆地进来,还能悄无声息在她身后站了不知多久。 张承衍有意理了理衣襟,让她看清楚自己这一身衣裳。 而翟似锦也如他所料,见他穿着廷尉署的衣裳,眼底显露出一丝惊奇来。 “想来郡主肯定不记得了,之前皇后娘娘还提过一回,说我今年会到廷尉署当值。”张承衍把腰间挂的腰牌给她看了一眼,道:“许是因为我初来乍到,办案的大事用不上我,所以只能做做整理记录卷宗的闲杂事。” 翟似锦颔首长长哦了声,察觉手里还握着那道关于户部的卷宗,摊开手掌一看,她刚刚受到惊吓,手用力过猛,右掌心刚愈合的伤口便裂开流了血。 张承衍心知有愧,摸出一方手帕递给她。 翟似锦没要,拿出自己的手帕简单包扎了下,继续回去房间准备找卷宗。 张承衍跟上去,善意提议道:“郡主要找什么样的卷宗,我近几日打理这里,还算比较熟悉这些卷宗。” 翟似锦再次摊开双手,给他看刚才沾到的灰,“瞧这儿的灰尘都多厚了,你打理过这里?谁信?” 张承衍嘴角微抽。 他顿了顿,又道:“刚才郡主找的那一排卷宗现在倒得乱七八糟,你再想去找想要的,怕是难找。不如等过两日我将它们收拾好了,郡主直接告诉我你想找什么,我帮你留意一下。” 翟似锦眼神在他脸上转了两圈,不是很懂他的意思,“我与你并无深交,你帮我做什么?” 张承衍不答反问道:“上次听闻郡主被人抬着聘礼上门强逼求婚,不知如今郡主对那人是何心态,是耿耿于怀?还是一笔勾销?” 当然是前者。 翟似锦被激起一身的鸡皮疙瘩,“你问他做什么?你也想试试他断腿的滋味?” 听她语气恶劣,张承衍笑了笑,侧着身子望了下门口,才回头对她低声道:“那郡主就要小心了,刚才我从刑狱过来,瞧见他也来廷尉署要办点事。你莫要与他撞见,免得你一时气恼,找人打他在廷尉署闹事,这后面的牢房可还空了许多呢。” 翟似锦:“……” 虽然但是,她厌恶李谦那样的小人,可晋阳侯府也不干净。 “你让我避着李谦,我能理解是你的好意,可你兄长晋阳侯与李谦关系匪浅,你怎么不去劝劝他?” 张承衍微愣,“我兄长怎么了。” 翟似锦有些恼了,“你去问他啊。” 张承衍不再纠结这个问题,反倒问她,“郡主难道没察觉这件事有问题么,你当初放狗咬断她双腿,这才两个多月,他就能安稳行走,替他父亲来廷尉署跑腿了。” 翟似锦讶然,“???” 这……好像还真是?? 分明正月初她陪萧皇后去大相国寺祈福时,李谦还要靠着轮椅行走,如今这就能站起来与常人无异了? 张承衍极其满意她的表现,又继续道:“郡主难道不想知道,他为何这么快就能治好双腿行走了么?” 翟似锦微蹙眉,等他下话。 两人相处时间也算比陌生人多一点,张承衍大致了解她的脾性,也不敢故意吊着,便如实道:“传闻前不久,李家不知从哪里找了个据说是神医的老头,说能治好李谦的双腿。京城里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少,大多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毕竟李谦瘫了双腿,是郡主你的手笔,可谁料,那神医还真就治好李谦了。” 翟似锦还是不能理解张承衍的做法,“所以你跟我说这些是为了什么?” 她不认为自己跟晋阳侯府的人有多深的交情。 而且是在她和张承衍的相看已经告吹、赵宜乐和张承宣已经结仇的前提下,张承衍到底安的什么心思,拉她在这里讲这一堆有的没的。 她烦得转过身,将手里的卷宗摆在桌上,接着琢磨上上任户部右侍郎的案子。 张承衍在她身后絮絮叨叨,“此事自然与郡主没什么关系,可是郡主你或许不知,李家父子正打算将那神医进献给陛下,这下子你该不会还以为跟你没关系吧?” 这就有关系了,而且是大关系。 翟似锦转身看着张承衍,房间里的烛光映得他眸光发亮,神情很是真挚,不像是撒谎诓骗她的样子。 本身他就没必要骗她。这种事他既然能说出口,起码也是有九分可信度的。 翟似锦嘴角扯开一抹轻蔑的笑,“李家为了往上爬,真是用尽手段。” 张承衍附和她,“是这样。” 翟似锦蹙眉看他,“那你跟我说这些,又是安的什么心思?” 张承衍这就不乐意了,什么儒雅气度也都不顾,绕到她跟前解释道:“有句俗话说得好,买卖不成仁义在,你我相看不成,总能交个朋友吧。你与陈廷尉也是朋友,朋友的朋友便也是朋友,你就当我想结交陈廷尉,所以退而求其次给你透露点紧要消息。” 翟似锦有点懵,险些被他绕晕,“那你直接找陈熠啊。” 找她做什么? “你初到廷尉署当值,你想结交陈熠,那就去啊,又没人拦着你,费尽心思来打听我的事情做什么?” 她一直注意着张承衍,从他进来开始,就对她查卷宗的事情很是在意。 虽然她暂时怀疑陈熠,但不代表旁人也能随意窥探陈熠的秘密。 张承衍淡笑着,笑容之下,仍有几分被翟似锦拒绝后的讪然。 翟似锦翻着卷宗,视线定在上面的结尾的两行字:牵连甚广,户部数人被牵连殃及,满门抄斩。 张承衍等她将卷宗再看一遍,看完后又看向那些倒成一堆的卷宗,才不紧不慢地道:“郡主再考虑一下?我如今在廷尉署当值打理卷宗,你想要找什么,有我帮你会很快的。” “不需要。”翟似锦开口就是拒绝。 她走到满是灰尘的卷宗堆里翻找了几下,不小心牵动掌心的伤,疼得她倒嘶了口凉气,于是她选择暂时放弃,带着手里的那道卷宗出了门。 门外的小吏还在等着。 “我能把这道卷宗带回去么?”翟似锦将手里卷宗的布签拿给他看了看。 小吏见是长宁元年的东西,右眼皮子忽然跳了跳,忍下逾越之罪道:“郡主有廷尉大人的腰牌,这种无关紧要的卷宗,您想拿多少回去都行。” 拦是不敢拦的,他只能尽量降低翟似锦对长宁元年发生的事情的好奇心。 但翟似锦铁了心要继续查,并且直觉陈熠跟户部侍郎被黄御史陷害一事有关。 实在是陈慈的身份太让人好奇。 翟似锦带着卷宗走出廷尉署,外面暖阳已经照进门槛,晒在人身上也是暖洋洋的,勉强能驱散一些廷尉署里带出来的森冷气息。 燕燕早就等得心焦,见她出来,赶紧迎上前去,“郡主您可出来了,说好的很快呢。” 翟似锦好笑地伸手点了点她额头,道:“我这不是出来了嘛。” 燕燕撇撇嘴,不太高兴,目光落至她包着手帕的右手,旋即慌张地问,“郡主您又受伤了?” “还好,回去再上点药就是了。”翟似锦偏头看见张承衍跟几个小吏站在一起交谈什么,突然就觉得不太顺眼,赶紧催着燕燕离开这里,“我们走吧,到杏花胡同给宜乐买糕点去。” 燕燕被带偏思绪,愣愣点头扶她上了马车。 一刻钟后,马车停在胡杏花胡同。 翟似锦走下马车,入目处皆是粉白娇嫩的杏花,满开枝头,沉甸甸的,被清风一吹,饱满的花瓣晃悠悠地飘下来,落在胡同口用油毡布支起来的一家糕点铺子前。 燕燕给她指了指那里,“郡主瞧,上次陈廷尉说的就是这儿,奴婢来这儿买了好几次,那对夫妻十分和善,周围人缘也极好。” 翟似锦笑着点头,迎着杏花雨走到糕点铺子前,“老板,两屉玫瑰莲蓉糕。” 年轻的老板在旁边和面,漂亮的老板娘帮她拿了两屉糕点,用油纸包好,递给她。 翟似锦转头让燕燕掏钱。 旁边一个人突然冒出来,先一步取走老板娘递来的糕点,又低头在兜里找银子。 抬眸一瞧,竟是陈慈。 翟似锦轻笑,主动跟他打了声招呼,“二公子,好巧啊。” 少年还记得他,只是脸上表露出的神情不太友善,看她一眼就移开视线,继续埋头找银子。 老板娘有些尴尬,赶紧重新再包了两包糕点给翟似锦,替陈慈说了好话,“姑娘看起来认得这位公子,他最近经常来买点心,可喜欢吃我们这儿做的玫瑰莲蓉糕了。来,这是给姑娘你的,收好了。” 翟似锦接住两包糕点,让燕燕给了钱,才看向还在努力找银子的陈慈,问道:“你一个人出来的么,陈熠呢,他在家闲着无聊,怎么也不陪陪你?” 陈慈抬脸扫她一眼,脸上神情淡漠得很,“我跟你熟吗?” 翟似锦默然。 陈慈不再跟她说话,找出一锭碎银子交给老板娘,捧着糕点转身就走了。 燕燕指着往胡同深处走的陈慈,有些傻眼了,“陈廷尉竟然会收养这样的人做义弟……?” 翟似锦抿唇沉默,眼看着陈慈走到陈府门前,忽然扭头看了自己一眼,旋即蹬蹬蹬地跑进府里,再也看不见身影。 她自嘲地笑,“谁知道陈熠的心思呢。” 第39节 义弟不义弟的,又有什么关系,总之陈熠是拿他当亲人的。 翟似锦回府后,把玫瑰莲蓉糕分给赵宜乐一包,余下一包连同卷宗一起带回房间,细细琢磨起陈熠可能会在这桩案件里扮演的身份。 长宁元年的事情,她还未出生,陈熠在那时也不过是一个三岁孩童。 联系起前世里他对黄御史的恨意,极有可能便是因为他的家人被黄御史污蔑陷害过。 可上上任户部右侍郎姓袁,不姓陈。 陈熠把陈慈捡回去赐姓,说明他们本身就姓陈,不存在改名换姓的可能。 那他们会是被户部牵连的那批人? 翟似锦不确定。 或许这件事她能暂且做假设,认为他就是来找黄御史寻仇的。但陈熠上次藏着的那把匕首又是为什么,他跟李谦用过的那把短匕有什么关系。 疑点重重,她连午膳都没心情吃,草草吃了两块糕点,一直想到日落西山,她仍旧想不明白。 晚霞过后,便是夜幕降临。 随着外面传来的的一阵铜锣丧乐,翟似锦倚在榻上,冷不丁打了个寒颤,正要唤人进来询问,赵宜乐便揪着燕燕闯了进来。 “表姐大事不好了!” 翟似锦稍微伸了个懒腰,睨她一眼道:“我好得很,你好好说话行不行?” 赵宜乐来了个大喘气,呼呼道:“不是,表姐……是……是你父亲那个姨娘没了……” 翟似锦笑容僵住,沉默半晌后才道:“康氏没了?怎么没的?” 赵宜乐自顾倒了杯茶水,边喝便道:“就是上次翟嫣儿气她那回啊,害她病得不轻,这半月来就吊着一口气儿,听说今天早上就快不行了。” 如今丧乐都奏了起来,那人肯定是没了。 翟似锦一时间望着窗外的夜色愣怔出神,想到从前康氏病逝时便是这样的景况,但时间对不上,康氏病逝,整整提前了三年。 回过神,翟似锦没觉得高兴多少,只道:“算了,反正翟家二房已经被赶出京城了,至于康氏是死是活,跟我也没什么干系。” …… …… 一整夜翻来覆去,翟似锦毫无睡意。 总觉得哪里不踏实。 怨恨两世的翟致远和康氏终于得了报应,她心里实在高兴不起来,说不上为什么,就是闷闷地难受。 次日天亮时,翟府的丧乐锣声越发响亮,穿过院墙,吵得郡主府上下都不得安生。 赵宜乐顶着乌青的双眼找上翟似锦,“表姐,我想回宫住了,你这儿也才太吵了。翟家真是不分轻重,区区姨娘就操办这么大的丧礼,估计那唢呐还要吹上三五日,我顶不住了,我得回宫去才能睡个好觉。” 于是翟似锦亲自送她回去,也顺便去宫里避一避。 赵宜乐离宫大半月,萧皇后想念得紧,一见面就搂着她有说不完的话。 翟似锦指尖轻敲着圈椅,看着眼前这种母女温情的画面,思绪微微陷入僵局。 她从未见过自己的亲生母亲,唯有的念想便是长宁帝吩咐人给她临摹的一张画像。她并不喜欢看那张画像,收进库房就没拿出来过,每次去太极殿拜见长宁帝时,也不喜欢看殿里挂着的那张。 因为画像上的人即便画得再像,她也不会笑,不会说话。 外人都说,康氏的音容笑貌与她生了六七分相似,翟似锦远远看眼,有过幻想,但也恶心翟致远将康氏娇养在后宅的做法。 “似锦,你的手伤养得怎么样了?”萧皇后和赵宜乐说完话,一脸温和地望过来。 翟似锦收回思绪,低头看着手里的几道口子,“还好,太医给的伤药管用,等再过几日应该无碍了。” 萧皇后点头轻笑,转而又嗔骂她道:“你们也真是的,都不是小孩子了,怎么半夜还打起来了。” 她转身抬手敲了敲赵宜乐的额头,“宜乐你胆子也越发大了,下手没个轻重,将似锦的手伤成那样,等会儿你父皇肯定还要找你算账。” 赵宜乐搂着萧皇后的手臂,不愿就此认栽下去,“母后,我不是故意的,父皇那里你可要帮我多多担待啊,他最听你的话了,你帮我求求情好不好?你要是不管我,父皇他肯定又要生气禁足我了。” 她答应过翟似锦对那晚去醉仙居的事情要保密,但面对自家父皇母后的连番责骂,她哪里受得住,连忙朝翟似锦眨眼睛使眼色。 翟似锦晃了晃神,也跟着劝道:“是啊舅母,此事与宜乐无关,是我自己不当心弄伤的,宜乐她这些日子在我府中住得可乖了,是吧宜乐?” 赵宜乐连连点头,“对对对,我最近跟表姐住在宫外可乖了,要不是隔壁正在为姨娘发丧,我还想继续住下去呢。” 萧皇后轻拧眉头,语气不悦道:“什么姨娘不姨娘的,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你在外面野着说几句就算了,断不可叫你父皇听见。” 长宁帝极其厌恶翟家,也厌恶翟家那个姓康的姨娘。 赵宜乐这才反应过来说错了话,正想插科打诨说些别的把话题带过去,女官连珠就匆匆进来,凑到萧皇后跟前低声说了什么。 萧皇后脸上微微变色。 赵宜乐问,“母后,发生什么事了么?” 萧皇后轻阖双眼,摇了摇头,“张贵妃让我替她去太极殿走一遭。” 翟似锦捧着热茶,指尖点在杯沿上,抬眸望向萧皇后微顿的脸色,“贵妃娘娘有事儿要求舅舅,就该自己去,求到舅母头上算什么?” 她以前只当张贵妃是个心直口快的性子,但自从张贵妃坑了她和赵宜乐一把,她对张贵妃的印象便极差了。 萧皇后沉吟着起身,周围的宫女立即上前帮她提着逶迤的凤袍,准备好仪驾,去太极殿给长宁帝请安。 翟似锦松开茶杯,亦是打算离开景阳宫,再去别处逛逛。 赵宜乐却拉住连珠,询问她刚才对萧皇后说了什么。 连珠向来磨不过赵宜乐的招数,三言两语就败下阵来,老实交代了,“刚才贵妃娘娘派人过来说,昨夜廷尉署突然走水,被烧掉大半的档案卷宗。刚巧昨夜值守的是晋阳侯的二公子,档案卷宗被毁,这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大事,贵妃娘娘唯恐陛下会迁怒晋阳侯府,所以就央求咱们皇后娘娘先去找陛下求个情,怕事情闹得太大。” 赵宜乐对这种曲曲绕绕的事情不感兴趣,她只对可能会成为未来姐夫的廷尉监有点关心态度,“那陈廷尉呢,廷尉署走水,他身为廷尉监,父皇会不会也迁怒于他啊。” 连珠叹气道:“帝心难测,谁知道呢。” 赵宜乐转头看向尚还坐在椅子里的翟似锦,有些着急道:“表姐,这怎么办?” 她是比翟似锦要着急的。 但翟似锦面上虽看着平静,心底却捏了把汗,再次问连珠,“廷尉署里存放的卷宗当真被烧了?” 连珠点头,“听说火势凶猛,底下的人救不及,烧掉大半。” 翟似锦霍然起身,往景阳宫外走去。 赵宜乐叫都没叫住她。 翟似锦出了景阳宫,站在宫墙下发怔许久,低声喃喃道:“燕燕,这巧合是不是太巧了?” 燕燕伺候在身侧,听到她的问话,也自然晓得她问的是什么意思,“照理说,郡主您昨日刚去廷尉署查找了卷宗,还没什么眉目,后脚廷尉署晚上就走水了,确实可疑。” 燕燕不知她查陈年卷宗的具体缘由,说的话更有可信度。 翟似锦稀里糊涂莫名犯愁,一路出宫,马车行至长街转角,再往前绕两条街就该到杏花胡同了,她踌躇着让车夫停在街尾,想了很久,终是原路回了郡主府。 她回房关起门来,将卷宗翻看,仔仔细细看着结尾两行字,牵连甚广,满门抄斩。 如今的大宁朝,在长宁帝的治理下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朝廷官员们也各司其职,偶有作奸犯科者,按律流放或是处斩,并不牵连家人。 但长宁元年那时,听说朝政混乱,佞臣当道,长宁帝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皇位坐稳,靠的是铁血手腕,以及经手过的累累白骨。 那是真的白骨成山…… 别看长宁帝近些年随和温敦得不像话,但朝中年长些的官员,对他无不畏惧臣服。 这也是长宁帝对翟似锦说过的,陈熠的杀伐果决跟他有几分相似。坐上皇位的人,能有几个手段软和的? 大相国寺的绑架,让她看清楚了一些事情,醉仙居时陆三的行径,也应证了一些事情。 如今还差一道铁证。 酉时夜色已然漆黑,翟似锦唤来燕燕,换了身素裳,乘着马车趁夜出府,朝陈熠家中驶去。 掠过翟府门前时,车帘掀起一角,翟似锦看见了府前高挂的白绸和白纸灯笼,将整座府邸笼罩在一片惨白里。 也不知当年她母亲过世,翟致远是否表现得如这般悲伤,给她安排这么大的排场。 马车到达陈府,翟似锦下车亲自叩门。 门子不在,开门的依旧是陈慈,他嘴里叼着一根孩童吃的麦芽糖,有些孩子气地赶她们离开,“找我哥么?他不在,你们走吧。” 陈府前挂着一排红灯笼,夜里光亮朦胧,翟似锦看不真切,隔着门侧看,觉得陈慈的长相还真跟陈熠有点相似。 白日里陈慈像个孩子,陈熠面相阴鸷,两人的气质大相径庭。 翟似锦神差鬼使就问出了口,“你当真是陈熠的弟弟?” 陈慈稀奇古怪看了她一眼,把麦芽糖从嘴里拿出来,嘴巴叭叭道:“我不是他弟弟,难道你是他妹妹?赶紧走啊,都说了他不在。” 翟似锦:“……?” 燕燕看得捉急,帮忙问道:“二公子,我家郡主的意思是,她有急事要找陈廷尉,急事,很急很急的事,你懂吗?然后你如果是他弟弟的话,那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陈慈起先听见前半段,下意识配合地点点头,听到后半段,他眉眼便皱成了一团,看着手里吃了一半的麦芽糖有些不知所措。 “我哥他带着费康出去了,不让我跟去……说是去了什么……醉鬼居……?” 醉鬼居……? 翟似锦笑容无力,“醉仙居吧。” 陈慈恍然,用力点头道:“好像是!” 燕燕转过去看了眼翟似锦,小脸泛苦道:“郡主,您该不会跟着又去醉仙居吧?” 翟似锦去一回,就伤得双手半个多月都不能做事,连每日的吃饭喝水都要人喂。 燕燕深受其苦,这一回说什么都不愿意让翟似锦再去那等烟花青楼之地。 偏偏翟似锦好脾气先把陈慈劝回去,临了还塞几颗糖用手帕包着粽子糖给他,然后才对上燕燕微略严肃的神情,不紧不慢地朝马车走去,“上回的帷帽正巧还在马车里,我带着帷帽去,你到时候留在马车里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燕燕差点就要信了她的“很快就回来”了。 她急得都快哭了,“郡主……” 翟似锦态度非常坚决,“不听我的你就现在回去。” 她有好多疑惑,她自己想不清楚,既然陈熠知道,那她何必舍近求远,直接去问陈熠不就好了。 两刻钟后,马车停在醉仙居不远处的窄巷里,翟似锦带着帷帽走下马车,往醉仙居人来人往的门前看了几眼,确定门口停着一辆刻有陈府标志的马车。 她安抚燕燕留在车里,兀自理了理帷帽,踏着清娆的琵琶声迈进醉仙居。 第40节 第39章 。 翟似锦踏进醉仙居, 靡靡之音不绝于耳, 她带着白纱帷帽,又是独身一人,吸引了不少周围人的目光。 鸨母上前热情打招呼,“这位姑娘,你找哪位?” 醉仙居这样的地方,一般姑娘不会来。倘若来了, 那就肯定是为了捉人的。 鸨母瞧她姑娘家的打扮, 觉着有些几分眼熟,但始终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 翟似锦从帷纱后看向鸨母, 语调平缓地问, “陈熠在哪间房?” “陈……熠?”鸨母恍然, 猛地一拍手掌,就那么把翟似锦想起来了, “喔喔,你是上回陈爷带来的那位姑娘啊!” 她还记得陈熠当时对翟似锦的照料态度,当下也不敢怠慢, 老实交代道:“陈爷他就在上回的雅间, 姑娘你是要现在上去?” 翟似锦微蹙眉, “他现在不方便么?” “方便方便。”鸨母面露为难, 见翟似锦提裙就要上楼去,又连忙扯住她胳膊,改口道:“陈爷他正在办事,应该不太方便。” 翟似锦:“……”于是她果断捋开鸨母的手, 提裙走上二楼。 还是上次的雅间,房门不知为何没关,露着一条细缝,连费康也没在外面守着。 翟似锦迟疑驻足许久,最终连门都没敲,直接推开走进去。 房间里的人投来目光,费康未料及这个时候会有人闯进来,下意识拔刀出鞘,直指翟似锦的面门。 陈熠也转头望过来。 房里没有翟似锦所预料的样子,之前鸨母提过一回的什么春红姑娘也不在,应当说,这里没有姑娘,除去费康,只有一个单膝跪在地上的陆三。 见冒失闯进来的人是翟似锦,费康并未及时收刀,而是下意识地看了眼旁边坐着的陈熠。 陈熠皱眉呵斥道:“退下。” 费康这才将长刀收回刀鞘,退到一边去。 翟似锦微怔,还没从方才眼前闪过的刀光回过神。 陈熠面色微凝重,修长的手指还搭在桌面上轻轻叩着,抬眸望着翟似锦道:“郡主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他记得她很害怕看见长刀,上次在晋阳侯府时,被她看到官差拔刀,吓得脸色都白了。 翟似锦后知后觉失礼,回过神看了眼跪在地上的陆三,“你又将他捉住了。” 陆三微微抬着脸,看过来,脸上神色极为颓然。 陈熠顺着翟似锦的话点了点头,“是人就有弱点,我知道他的弱点,自然能在醉仙居三番两次守株待兔。” 翟似锦惊魂甫定,又看见他手旁放着一块腰牌,样式有些像宫中侍卫随身佩戴的那种,她指着询问道:“你那腰牌……?” 陈熠随即颔首,将那腰牌拢进手心,似乎是不打算给她细瞧,顿了顿,又直接抛向费康,“这是费康的东西。” 翟似锦狐疑着盯着他,并不信。 她觉得那是宫中侍卫的东西,费康只是廷尉监的一个近侍,身上又岂会有侍卫的腰牌。 陈熠看向费康,“把陆三带下去。” 费康收好腰牌,点头领命,将陆三带出去,顺便还带上了门。 房中瞬间安静下来,翟似锦屏住呼吸,用怀疑的眼神看着陈熠,开口问道:“刚才你从陆三嘴里问出了什么?” 陈熠偏头微笑,“他什么都没招,嘴硬着呢。” 翟似锦狐疑愈重,在他旁边的位置坐下,扯下帷帽后才道:“陈熠你对我到底有多少实话,我一眼就能瞧出来刚才陆三肯定什么都招了,你瞒我做什么。” 陈熠微怔,旋即伸手给她倒了杯茶,道:“他真的什么都没招,我骗你能有什么好处。” 翟似锦扯开嘴角讥讽地笑了下,将袖中的卷宗扔在桌上,“你自己好好看看吧。” 陈熠挑着眉,将那卷宗翻开看了几眼,道:“长宁元年的卷宗,郡主这里居然还有一道,昨夜廷尉署走水,陈年卷宗都被毁尽了。” 翟似锦问,“卷宗被毁,你不着急?” 陈熠被她的眼神看得心里发毛,失笑道:“那把火又不是我放的,我着急什么。” 该知道的事情,他都知道,所以他压根用不着去查那些卷宗。 “放火?”翟似锦眉头皱紧,心说果然这件事情不简单,“你知道是谁放的火?” 陈熠摇头,有意避开这个问题,“我怎么会知道。” “那你总知道这道卷宗里的事情吧,十七年前的户部因为得罪小人,屡遭构陷,不少人被判决满门抄斩。” 陈熠感受到她情绪起伏,稍凑近她,反问道:“郡主问这个做什么?” 翟似锦横他一眼,开门见山地问,“你跟御史台的黄御史之间,是不是有仇?” 陈熠伸手拎起桌上的茶壶,给她斟茶,微垂着眸子,微笑道:“看来郡主已经查到很多了。” 翟似锦脸色渐渐白下去,“你果然跟他有仇……” 因为有仇,所以当初才会借长宁帝的势,一夜之间血洗黄家上百口人。 而这仇,十之□□是因为黄御史当年陷害户部而被牵连才结下的。 陈熠沉吟着,将茶杯推到她面前去,面上却是笑着,“郡主这是在关心臣么?” 翟似锦看了眼面前的茶杯,陈熠的指尖就抵在杯沿口,氤氲的白雾升起,让她看得不太真实。 从前他就是用这双手抱着她,在太极殿中枯坐一夜。 那是恩情,她得报。出于朋友之谊,她也不能看着他叛经离道,自毁大好前程。 她抬眸望着他,努力想要看进他眼中的晦暗,“你、你会和舅舅作对吗?” 这个问题,她今天已经反反复复问了自己数百遍。 但只有亲口向陈熠问出来,并得到否定答案,她才能真正安心。 陈熠倾身坐回去,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端着轻抿了口,视线落至她重新包扎的右手,“怎么又受伤了?疼吗?” 翟似锦今晚恨极了他这样胡乱转移话题的毛病,不由咬牙恼怒,“陈熠!” 陈熠不再插科打诨,正色道:“有些事情太复杂,我不想让你去查,可你偏偏就要查下去,现在查到一些蛛丝马迹,又来找我发脾气,我实在委屈。” “???”翟似锦气得袖中双手捏成了拳,一口气提在喉咙,“你还委屈了?你堂堂陈廷尉手段非常,把大家都骗得团团转,你委屈什么了?” 陈熠拧眉,眸光摩挲着她眉眼间的怒意,忽地笑起来,“那郡主你呢,你甘愿被我骗上一骗么?” 这就把翟似锦问住了。 她能被陈熠骗什么,当然是在大相国寺陈熠说过的,说为保她的名声,等回宫安定下来,陈熠便要向长宁帝请旨求娶于她。 但现在的问题是,如果陈熠是为了十几年前的旧案而来,长宁帝第一个容不下他。 “你是要拉我一起下水。”翟似锦思忖良久,最终得出一个最理智,且最能说服自己的说法,“因为你要跟我舅舅作对,所以把我和皇兄都一起拉上你的贼船,然后你还想用赐婚把我和你绑在一起,是这样吗?” 陈熠眉头拧得更紧,“郡主你这想法很是别致啊。” 翟似锦一脸笃定,“难道不是?” 陈熠顿了顿,才不疾不徐地道:“陛下是陛下,你是你,我分得很清楚。郡主你信我这一回,从始至终我都没想过用你当棋子去与陛下抗衡什么,我愿意待你好,只是因为喜欢你罢了。” 听他说着“喜欢”二字,翟似锦心里仿佛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并没有预想过的那种欢喜羞怯,只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满腹酸胀,难受得她一时无法开口说话。 陈熠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似玩笑道:“怎么还傻眼了,不会是被我的深情告白感动到了吧。” 翟似锦抄起手边的帷帽打了他一下,皱眉骂道:“你还笑得出来!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有多危险?舅舅向来自负,你要想拿着十几年前的旧案翻案,这几乎没有可能。” 是根本没有可能。 长宁帝的态度已经说明一切。 从一开始,长宁帝就三申五令不让她靠近陈熠,想必在那时他就知道了陈熠的身份和目的。 以至于后来在大相国寺,陆三试探陈熠的底线,想来也是长宁帝的安排。 什么山匪和翻云寨,还特地让赵奕火急火燎赶去剿匪,哪知都是长宁帝自导自演的一出好戏。 陈熠抿着嘴角,目光落在翟似锦紧蹙的眉梢上,忽地起身,拿过她手里的帷帽,替她戴上。 翟似锦眨眨眼睛,“你做什么?” 陈熠低头看她,手扶着帷帽摆正了下,“时辰有些晚了,醉仙居里的人也多起来了,我先送你回去。” 翟似锦没作声,被他牵出雅间,见到费康投来的深意一眼,才讷然反应过来,赶紧把陈熠的手捋开。 费康冷哼了声,旋即别开头。 翟似锦和陈熠正要绕开走廊,面前迎上来一位穿着娇丽的姑娘,香肩半露着,用团扇轻轻地扇风,娇滴滴喊了声,“陈爷。” 费康今夜反常得很,这时候他偏偏也对那姑娘回敬一句,“春红姑娘。” 陈熠:“……” 他看向翟似锦,她打量了眼春红,到底是郡主身份摆在那里,她看了几眼就侧目收回了视线。 但是下一刻,春红身后的房间里走出来一个人,是赵奕。 陈熠来不及叫翟似锦避开,果然看见她愣在当场。 赵奕捻着折扇把玩,“陈熠……”他看见翟似锦时,亦是吓了一大跳。 翟似锦想起上次费康说过的,赵奕和陈熠还真是经常来这醉仙居。算着日子,赵奕也该剿匪回来了,没想到宫中都没得到消息,他倒是先在醉仙居露面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有点激动惹!!郡主正式扒掉陈熠一半的身世马甲! 【下一章,诓太子帮陈熠打掩护,拉上贼船.jpg】 第40章 。 “表妹啊……” 赵奕收好折扇, 站得端端正正。 翟似锦还戴着帷帽, 稍微平复下心神后,才望向眼前的赵奕,他刚才那副风流样子荡然无存,不过片刻间,就变成了往日里那位贤良端方的储君。 第41节 “皇……”她一开口,意识到这样喊他不对, 皱皱眉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陈熠为了办案抓人, 偶尔混迹于醉仙居就算了。赵奕可是东宫储君,他剿匪回京之后不回宫复命, 也不先回家找秦氏, 如今竟然出现在醉仙居里。 翟似锦双眼紧盯着赵奕, 企图等他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赵奕的眼神却瞥向陈熠,打手势唤他过去, “陈熠,我有话要问你。” 陈熠微点头,顿了顿, 对翟似锦道:“你和费康在这里等一下, 我去去就回。” 翟似锦忙伸手拉住他, “我也要去。” 赵奕眸中流露出几分不赞同, 以为她在闹脾气,“不行,我找陈熠问的是旁的事,至于我今晚为何会来醉仙居, 稍后回去我会给你嫂子解释清楚的。” 翟似锦并不听赵奕的话,揪着陈熠衣袖的手指又紧了紧,杏眸微瞪着,大有他不答应,她就要闹上一闹的意味。 陈熠还从未见过她还有这样骄横的一面,到底是心软了,伸手摸摸她的头,指腹轻揉着她帷帽下的发髻,轻声应道:“好,那就一起吧。” 赵奕:“……?” 陈熠牵着翟似锦回到雅间,赵奕的抗议无效,抬步进屋坐着,余光瞥见翟似锦不停地朝他抛眼刀子过来。 费康在外面关上门,顺便将春红支开。 陈熠率先开口道:“殿下是为了翻云寨的事?” 赵奕顾及翟似锦在场,他不好开口。 陈熠的手指搭在桌沿轻轻叩着,轻笑道:“殿下是不是查到那日的两个劫匪并非翻云寨之人,而是出自宫中。” 他语调缓慢,带着能熨帖人心的温度,但叫翟似锦听着,心都凉了半截。 赵奕紧接着他的话,道:“是。孤查到,陆元和陆三两兄弟确实是翻云寨的人,但在前两年他们就被人带走,该是做了大内的招安军。” 长宁帝手里有支特殊的队伍,不属于左右神武军,也不属大内禁军,由他独自组织和命令。外人没见过他们,只知道军饷每月从户部拨放,数额不小,完全赶得上一支正规的千人禁卫军。 翟似锦前世也只是听说过,没见过。如今听赵奕的这番话,陆三刚才还是被陈熠擒获的匪徒,摇身一变,就成了正经吃皇粮的官兵。 但官兵为何突然会做了匪徒,这当然是他主子的安排。 三人陷入沉默,默契得谁也没作声。 翟似锦看了陈熠一眼,伸手想去拎桌子上的茶壶,后者挡住她手腕,劝道:“茶水凉了,让费康换壶热的来。” 翟似锦收回手,低下头,“算了,不用麻烦了。” 费康今晚对她多有敌意,她刚才没反应过来,现在把长宁帝派陆三找陈熠的麻烦的事情摆在眼前,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赵奕看不惯翟似锦这样心情低落的样子,不由掩嘴轻咳了声,道:“其实表妹你也不用太过担忧,父皇他只是一时不喜欢陈熠,等日子久了,他将廷尉署的差事办得漂亮,父皇肯定能接受他的。” 翟似锦:“……皇兄你在说什么?” 赵奕摇着折扇,一脸关切地道:“难道不是因为陈熠不自量力肖想你,触及了父皇的逆鳞,所以才招来杀身之祸的?” 翟似锦抿唇摇头,微微讶然地看向陈熠。 陈熠声音微沉,“看来殿下对我和郡主的婚事很有把握。” “那是肯定的。”赵奕挑眉,忽然觉得嗓眼干,径直倒了杯冰凉苦涩的茶水喝下,才接着道:“似锦是父皇的心头肉,陈熠你要想将她娶了,不费一番功夫,你将来怎么能知道珍惜?孤觉得父皇这样做也还行,反正没真伤到你性命,不过吓唬你一回,想你堂堂廷尉监,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 翟似锦只觉得赵奕肯定是误会了,她正想开口解释,陈熠在桌上伸手握住她。 他手指上带着常年习武的薄茧,摩挲着她细嫩的手背,有些痒意。他端凝着她道:“既然殿下也这样觉得,那我将陛下的怒火受下便是了。精诚所至金石为开,陛下总有一日会晓得我对郡主的真心的。” 翟似锦:“???” 赵奕笑道:“这样就对了,你们年轻人互相喜欢,是你们的事,父皇他就是看不清楚,总想着插手儿女们的婚姻大事。瞧着宜乐那样的,现在跟晋阳侯府把婚事退了,都不知道过得有多开心。” 翟似锦实在不忍心陈熠就这样将赵奕拉上贼船,秉着良心问了他一句,“皇兄你怎么会觉得舅舅将我的婚事看得跟宜乐一样重呢?他即便不想我嫁给陈熠,那也不用派人取他性命啊。” 连她都能察觉到陈熠的行为有异,怎么赵奕没怀疑过陈熠的来历? 长宁帝知道陈熠是为陈年旧案而来,都急得用她来威胁他了,赵奕这时候上赶着和陈熠站在一起,怕不是嫌太子之位坐得腻烦了。 赵奕并未听出翟似锦话里的不妥,一边捧着茶杯,一边斜眼睨她,“真不愧是你,得了便宜还要卖乖。谁不知道打小父皇最疼的就是你?你婚事他必定谨慎再谨慎,且不说父皇只是吓唬陈熠一下,就算父皇是真想取了陈熠性命,那也是他没福气,这辈子都娶不到你了。” 翟似锦:“……” 赵奕都这样认为了,她还真没话说了。 陈熠有意压着语调里的轻快,附和赵奕的话,“殿下说得极是,陛下在一众小辈里最疼的便是清阳郡主,我确实是要多花些心思,让陛下尽快认可我。” 赵奕用扇子敲着桌沿,一本正经地道:“那就这样说定了,说服父皇的事儿就包在孤身上了。” 翟似锦险些两眼一闭晕过去。 她将陈熠的来历查得明明白白,长宁帝会答应她和陈熠的婚事才有鬼,赵奕揽下的都是什么破烂差事。 偏赵奕毫无察觉,一拍桌子板上钉钉,“孤刚才还担心似锦会害怕,现在好了,事情也说开了,都各回各家吧,时辰也不早了,太子妃还在东宫等孤回去呢。” 翟似锦一默,“皇兄你还是赶紧回去好好跟皇嫂解释吧,你刚才跟那春红姑娘……?” 赵奕起身捋着袍子,随口道:“孤跟那位姑娘什么关系都没有,你可不要拿到你皇嫂面前去乱说。” 他说着,眼神落至陈熠拉着翟似锦的手上,啧啧道:“你还是管管陈熠吧,春红是陈熠的人,孤刚才就是借地方坐一坐,具体的,你该好好问问陈熠跟她是什么关系。” 赵奕略做收拾,迈步出了门。 翟似锦随后也被拉着离开雅间,她一边理着帷帽,一边盯着陈熠的后脑勺,忍了好几忍,最终没能忍住,趁着下楼梯的空档,低声问他,“你在醉仙居也安插了人?” 陈熠并未回头,只有沉稳的声音传来,“廷尉署管着刑狱,其实跟御史一样有监察之责,这种纸醉金迷的地方,往往出入者非富即贵,能打听到的消息也很多,自然会安插眼线。” 他说那是眼线,那便是眼线吧。 也就难怪了,鸨母三番两次都表露出对陈熠超乎寻常的恭敬,跟对权贵的谄媚是不同的。 “那你廷尉署打听消息,每次都要你亲自来么?”翟似锦又问。 这显然是没话找话。 陈熠想起刚才赵奕临走时说的调侃,忽笑出声,“你若不喜欢我常来,我便不来了。” 翟似锦:“???” 她是这个意思? 陈熠又在曲解她的意思了。 翟似锦一时脸热,直到走出醉仙居,迎面一阵清风吹来,将她心里那些烦心事的吹散了些。 “算了,我还有些事就留着明天去你府上问你吧,时辰不早了,你回吧,燕燕还在那边等我。” 她知道陈熠不想跟她说实话,于是她索性多给他一晚的时间,让他好好想想,还要不要继续试探长宁帝的底线。 陈熠无视不远处燕燕投来的急切眼神,双手将翟似锦抱起,快步走到马车前,将她放上马背,砍断连接马匹和车厢的绳子,随后他也翻身上马。 翟似锦面对这样的景况有点懵,险些失声大叫,“陈熠??” 陈熠双手从背后环住她,在她耳边道:“我送你回去。” 他转头对费康吩咐,“我送郡主回府去,你将燕燕照看好,夜晚不安全,将她好生送回去。” 费康沉默一瞬,问道:“大人您要带郡主去哪里。” 陈熠没回答,策马便走,倒是扬了费康一蹄子灰。 “你带我去哪儿?”翟似锦刚才分明听到了费康的话,现在被陈熠按住上半身,作势要反抗下马。 马奔得飞快,耳畔有风掠过,陈熠松开一只手,将怀里的腰牌摸出来,塞到翟似锦手中,“郡主的聪慧异于常人,陆三确实是陛下的人,陛下也确实不想让我将十几年前户部的案子查下去。” 翟似锦消停了下来,握住他给的那块腰牌,借着沿街的灯火光亮,她认出这是大内侍卫的腰牌,但在质地上却有些差异,应该是他先前在醉仙居从陆三身上拿到的。 “舅舅为何不让你查下去?” “因为那原本就是一桩彻头彻尾的冤案。” 陈熠垂头蹭着她耳尖,压着嗓眼里的沉闷,字字沉稳。 作者有话要说:  陈熠:郡主!站我这边!! 第41章 。 风在呼啸而过, 翟似锦的后背抵着他胸膛, 砰砰的心跳声有力地传过来。 初春的夜风寒凉刺骨,陈熠挥鞭打马,用袍袖将她尽力拢住,同时在她耳畔将一桩旧事徐徐道来,“当年陛下刚登基时,以铁血手段肃查了许多佞臣污吏, 其中户部右侍郎被冠以私通外敌的罪名, 被处以极刑,此事震惊朝野。” “户部那样的地方, 官官相连, 被牵连其中的人不知凡几, 最终连累全家被抄家灭门的,足有千数人。那段时日, 京城里人人自危,唯有御史台那伙人深受皇恩,手握生杀大权……” 因为新帝信任御史台, 所以但凡被御史们盯上的人, 有罪的, 有冤的, 全都成了政权更迭下的牺牲品。 翟似锦不确定当年长宁帝的想法,只是按照如今长宁帝的行事风格,那种听信谗言诛杀忠臣的事,她怎么也不能相信。 “陈熠, 你也是被黄御史诬告牵连的人么?”她轻缓出声,声音里有着难以察觉的轻颤。 陈熠垂眸看着她纤巧白皙的侧脸,风吹起她额角碎发,他神情微微变幻了些,重复了一遍之前说过的话,“陛下是陛下,你是你,我分得清。” 无论是黄御史的不堪私欲,导致了陈家不幸的命运,亦或是长宁帝识人不清,受人蒙蔽,既然上天不给公道,他可以自取。 翟似锦眉心蹙得越发紧,微微偏头想看陈熠一眼,却察觉到陈熠搂在她身侧的双手紧了紧,提醒她道:“别动,我带你去个地方。” 翟似锦抿了抿唇,安静地坐在马背上,沿途掠过街道和夜市,最终到了一处满是灯火的湖畔。 陈熠先下了马,随后朝她伸手。 翟似锦用手指勾着袖口的银线霜花,垂着眼睑望着陈熠伸来的大掌,本想说自己能下马,却被他钳住腰侧和肩膀,轻轻一揽,下一刻她双脚就落地,稳稳地下了马。 陈熠带着她往湖畔走,迎面是徐徐清风,旁边还有几个小孩子提着花灯玩耍。 陈熠在花灯架子前挑了盏绣球灯,付了钱,将灯送到翟似锦面前。 她看着面前精致的花灯,不是很想接住它,“你突然买灯给我做什么,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刚巧,那群蹲在湖边玩耍的小孩子忽然跑过来,穿过翟似锦和陈熠中间,手中提着的花灯既欢乐又漂亮。 陈熠将花灯递得近一些,道:“你要是不喜欢,就拿去送给那些孩子们吧。” 送给别人是不行的,终归是他的一片心意。 翟似锦踌躇地将灯接过来,看着灯罩里面微蹿的小火苗,很新鲜,很好玩。 她小时候几乎是在宫中长大,这种市井玩意她从没玩过,后来稍大一点,搬出宫辟了郡主府,身边也有好几个教养女官叮嘱她注意仪态,顾及郡主身份。 陈熠瞧见她微翘起的嘴角,开口道:“去那边坐吧,我还有些话想跟你说。” 第42节 “哦。”翟似锦点点头,跟他走到湖边的青石旁坐下,抬眼就能看见他身后湖对面的喧闹灯火和高楼,“那里是醉仙居么?” 她指着那幢高楼。 陈熠看了眼她提在手里的绣球灯,点头道:“嗯,这样安谧的夜景,你还从未见过吧。” 当然没见过。 “也就跟你认识之后,几次三番做出那么多出格的事儿,以前我连想都不敢想。” 她虽被长宁帝封为郡主,但身份放在皇室中,总是叫人觉得尴尬。萧皇后和张贵妃都是有女儿的人,嘴上没说什么,但心里肯定是怪她分走了长宁帝大半的疼爱。 陈熠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眸子里还沁着丝丝笑意,很懂琢磨她的心思,“那如果让你违逆陛下的命令,与我牵扯上关系,你敢不敢?” 翟似锦才想问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忽然脑海中闪了下,她就明白了,“你使这些激将法没用的,舅舅不会答应我们两个的。” 长宁帝在很早之前,就告诫过她。 结果她阳奉阴违没听长宁帝的话,继续跟陈熠来往,却给陈熠招去了杀身之祸。 恩将仇报也不是这个理,她总不能害了陈熠。 “其实也不是……我的意思是,舅舅他原就不喜欢你,你还想为十几年前的旧案翻案,定然会惹得他恼怒,这桩婚事,他不会答应的。” “你答应就好了。”陈熠神色微动,“陛下那里我会处理好的,只要你想好了那个答案,然后告诉我。” 他一度将话题带回到上次除夕的时候,宫墙之上的烟花,怦然炸开,还有他凑近低沉的诱哄声,像只能蛊惑人心的妖精。 约莫是她心底也住着一只小兽,被束缚多年,只想着叛逆一次。 她以前从未见识过的东西,陈熠都能带给她。 无关信念和感动,只是觉得能这样被一个人牵挂着,很好。那她也能竭尽所能,替他在长宁帝之间周旋,毕竟那就是一桩彻头彻尾的冤案,既是冤案,那就要翻案正名,告诉世人真相。 “我收了你的绣球灯。”翟似锦两眼弯弯,手里将流光溢彩的花灯给陈熠瞧了一眼,“我很喜欢它。” 她说完,笑起来时,眉眼精致如画。 夜风一阵阵拂起两人的衣袖,陈熠眸光望着她,突然觉得心腔里的那个缺处,圆满了。 但又觉得不真实,他已经等了很多个日日夜夜。 “郡主说的可是真话?不是戏弄臣的吧?” 翟似锦垂了垂眼睑,起身站起来,忍住在舌尖转了许久的话,只肃然道:“戏弄你做什么,那你还不如只当今晚是场梦,明早醒过来,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 任谁都能听出她这只是一时气话,陈熠抿紧的唇角顿时扯出一抹极浅的笑意,心里那股压抑多年的沉重,也陡然间轻快起来。 只因刚才翟似锦说她喜欢那盏花灯, “好。”他伸手握住翟似锦提着花灯的那只手,眸色极深,“郡主今夜收了我的绣球灯,那往后便不能后悔了。” …… …… 次日清晨,窗外大亮,翟似锦醒来后就呆呆坐在床头,盯着木架上的花灯看了半晌,突然觉得自己才像是做了一场梦的人。 她怎么就答应陈熠了。 并且在策马回府时,还大言不惭说要跟他一起为多年前户部的冤案翻案。 燕燕敲门进屋,上前扶着翟似锦伺候着去沐浴梳洗,她一边给热气氤氲的浴桶里添水,一边用余光觑着翟似锦泛红的脸色,问道:“郡主昨夜跟陈廷尉去哪儿了,回来时都快睡着了,手里却还抓住那盏花灯不肯松开。” 翟似锦也忘了昨晚都在湖边说了多少话,总是就是很多话,陈熠也很有耐心,一直撑着下巴,静静地听她说,整个人都温柔得不像话。 “你管我去哪儿了,快帮我去把衣裳拿来,等会儿我还要去陈府见一见陈慈。” 燕燕不太情愿地拿了衣裙递给她,问道:“陈慈?陈廷尉认的那个义弟?” 翟似锦没解释什么,换好衣裳用过早膳,就出了门。 燕燕陪她去到陈府,轻轻叩了叩门上的兽环。 来开门的是费康,沉着脸,什么话都没说,只微躬着身子迎翟似锦进府去。 燕燕好奇地问道:“郡主,费康大人这是怎么了?今日怎么怪怪的?” 燕燕昨夜全程等在醉仙居外面,不知道陈熠已经查出陆三是长宁帝的手下,自然猜不透费康对翟似锦态度急转直下的缘由。 不过翟似锦没打算告诉她。 “谁知道他,估计是陈熠这段时日告假在家,费康在廷尉署里被公务压身,烦心的吧。” 燕燕轻轻哦了声。 翟似锦绕开花园,直接去到陈熠的书房。 他的书房格局跟上次无甚差异,只是在书桌旁边还摆了张稍矮些的桌子,桌面上还有几张乱画的宣纸,笔墨沾得到处都是。 陈熠见她进了门,将手里的卷宗放在一边,起身去迎她,眸子缓缓流露出浅淡的笑意,瞥见她盯着那张矮桌子,便闻声解释道:“刚才让阿慈坐在这里练字等你,他嫌麻烦,溜出去玩儿了。” 翟似锦站在原地,看着陈熠今日穿的玄色锦裳,家常的样式,剑眉不复从前阴鸷,扬眉笑起来时,很好看很温和。 也就对她能有这样的好脾气。 要是换做在廷尉署里,翟似锦都见过他两回满身煞气的模样,实在吓人。 “吃过早膳没有?”陈熠抬步上前,站在她面前问道。 翟似锦愣了愣,如实点头,“吃过了才来的。” 陈熠:“……” 他轻瞥她一眼,笑出声来,转头吩咐费康,“去厨房把早膳端过来,再把阿慈找回来。” 费康顿住脸色,看了眼翟似锦望过来的眼神,憋着脸应了声是。 陈熠言罢,拉住翟似锦坐下来,亲自给她斟茶,“郡主,喝茶。” “大清早的,献什么殷勤。”翟似锦接下他递来的茶,见站在旁边的燕燕一脸难以言说的表情,到底是脸皮薄了,“你别这样,我不自在。” 陈熠背靠圈椅,顺从地点头,“好说,都听郡主的。” 翟似锦喝了口茶,继续等着陈慈回来。 只是费康还没把陈慈找回来,管家反倒先领着一人来了书房,且那人迈进书房的脚步似是一顿,旋即脸色有些精彩,目光在翟似锦和陈熠两人身上来回打转。 “昨晚就见你们在砚湖边上互诉衷肠,今早你们这还……本候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啊。”张承宣跨进门来,瞥见下人端着早膳也跟着进来,他就跟发现了什么事似的,“左右郡主和陈大人要一起用早膳,本候也来了,不妨多凑我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  木有绣球,就先送个绣球灯叭……(顶锅跑.jpg) 第42章 。 张承宣这大清早就赶到陈府来, 肯定是为了公事, 翟似锦没立场也没理由赶他走,只能将目光投向了陈熠。 陈熠修长的手指轻敲在桌沿,皱起眉,“那就一起吧。” 翟似锦收回视线,目光瞥向书房外费康拎回来的陈慈。 陈熠不知从哪儿回来的,双袖挽了好几圈, 手肘处弄得全是泥, 一进门瞧见好几个陌生人,当即就垮了脸, “哥, 我不饿, 我不吃!” 张承宣闻声回头,瞅见一个明眸皓齿的小少年, 朝气蓬勃,他面露微讶,“廷尉大人你何时多了个弟弟?” 陈熠抬起眸子瞧他一眼, 目光不悦, “与你何干。” 张承宣别有深意地啧舌。 翟似锦见状放下茶杯, 手指尖轻捏了捏袖口, 起身朝陈熠道:“你和侯爷用早膳吧,记得陈慈喜欢胡同口那家的玫瑰莲蓉糕,我带他出去买点儿回来。” 刚才她说过,她出门之前已经吃过早膳了。 陈熠也没有劝她的道理, 且陈慈听到这个提议,眼睛里的笑容都明亮了几分。 “阿慈。”陈熠叫了声陈慈,“跟郡主一起出去吧,郡主带你去买好吃的,你要听她的话。” 陈慈听见有吃的,当即连连点头。 翟似锦便带着陈慈出了陈府,朝杏花胡同口那家夫妇铺子走去。 陈慈约莫是听了陈熠的话,一路上都不吭声,半点不给她添麻烦。 到了糕点铺子前,翟似锦让老板娘包了两屉玫瑰莲蓉糕,递了银钱,正要伸手去接,陈慈却扯住她手腕,低头看看自己空荡荡的小荷包,用商量的语气问道:“我能再要一屉山药糕么?” 陈慈跟同龄人相较起来,话很少,几乎不会主动跟人说话,尤其是前几次还对翟似锦冷眼相对,现在这样揪着她的软和样子倒是稀奇。 翟似锦伸出另只手,将老板娘递来的纸包接好,偏头看了眼陈慈脸上的窘意,“这里包了两屉,再来一屉,你吃得完吗?” 陈慈如捣蒜般点头,“能的,我能吃完,你帮我多付一屉的钱,回去我找我哥还给你。” 找陈熠还给她。 听着这话翟似锦忍不住笑了,让老板娘多拿一屉山药糕来,带着陈慈在铺子旁边的小桌边坐下。 她道:“几块糕点而已,用不着你哥哥还。” 陈慈有了吃的,就不太爱说话了,坐在小桌边,双手各举着两种口味的糕点,吃得很开心。 翟似锦托着下巴,静静望着他这样无忧无虑的样子,光是吃到合口味的糕点,他就高兴得像个孩子。 与此同时的陈府里,张承宣刚蹭完第一顿早膳。 陈熠坐到书桌前,将费康带来的卷宗一一查看完,才斜眼睨着坐在旁边圈椅里张承宣。 张承宣那双手东摸一下,西碰一下,看得陈熠面色阴鸷,伸脚踢了踢他的椅腿儿,“别乱碰,要是给阿慈碰坏了,回头他又该找我闹脾气了。” 张承宣旋即坐得端正,一边从袖口掏出一封信递给他,一边好奇问道:“那真是你那个失散多年的弟弟?” 陈熠接了信笺,将信笺风口处的火漆挑开,展开信纸看了看,“……运送十万两白银到边境?你晋阳侯府哪来的钱,又从户部偷钱了?” 上次的事情记忆犹新,陈熠不是很想再蹚晋阳侯府的浑水。 偏张承宣好似看不出他的推辞,只道:“这钱从哪儿来,你不用管,总归跟朝廷没关系,有劳廷尉大人派人走一遭,将这些银两送到大皇子手中。” 陈熠看完信上的内容,将整封信烧成了灰烬,他皱起眉,沉吟道:“我确实跟你说过,往后若有什么困难就来找我,我能帮衬你与大皇子的,不会含糊。可近日里我在家养伤,廷尉署的差事交出去大半,只怕没有多余人手替你安排了。” “你总有办法的。” 张承宣又摸出一块铜制腰牌给他,“上次你说你是大皇子麾下的,本候倒是不信,还专程派人去询问了大皇子,他那边承认得极快,还让本候将这东西给你。” 陈熠垂眸看了眼腰牌上的花纹,没去接,而是敲着桌面,手指落下发出轻轻笃笃的声音,淡淡道:“那今夜侯爷就将东西送去西门吧,届时我会让人安排放出城。” 张承宣担忧的脸色一散而尽,笑道:“答应就好了,就知道这京城里还没有你廷尉大人办不下来的事儿。” 第43节 陈熠这才将腰牌从他手里拿出来,却是随手丢在桌上,系着腰牌的穗子刚好溅在砚台里,他眼也不眨,脸色已沉得不能再沉。 “帮忙归帮忙,以后这种东西就别拿来给我看了。” 张承宣不知他怎的突然发了脾气,瞧着翟似锦带陈慈出去还没回来,他秉着好意提醒了句,“你嫌这东西麻烦,怎么不嫌清阳郡主麻烦?她与太子嫡系交好,你与大皇子合盟,便已是两路人。” 陈熠自始至终眼皮都没抬一下,声音里却带了冷,“晋阳侯管得有点宽。” 张承宣啧啧笑,“你怕是没吃过两边不是人的苦。想当初我夹在三公主和大皇子中间,难为得很,也幸亏有劳廷尉大人你拉我一把。萧家么,中宫嫡出,东宫储君,我晋阳侯府是高攀不上了,张贵妃所出的四皇子年幼多病,也靠不住。但后宫总有个刘贤妃不是?刘贤妃的大皇子英明能干,其实也不比太子差。” 书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张承宣最难堪的时候都叫陈熠见了,现在说起话来便有些口无遮拦,“陈廷尉你呢,跟我当时也是一样的处境。我是瞧出来了,你心悦清阳郡主,可你有没有想过?你若是迎娶了郡主,便是和太子绑在一起,大皇子那边你该怎么交代?” “或者说,你是为了陈家翻案而来,但如果你娶了翟似锦,你如何能再找陛下将十几年的冤案重查呢?” 张承宣知道陈熠的目的,那完全跟翟似锦的身份背道而驰。 “且不说陛下能不能接受你这样一个罪臣之子,即便他顾及翟似锦的感受,就此退一步,可你想将十几年前的旧案重提,这无疑是要昭告世人,痛骂陛下是个是非不分的昏君。帝王最在意的就是名声和面子,你不懂循序渐进,还故意跟翟似锦搅和在一起,真是……”不怕死。 张承宣终究是忍住了那几个字,对于从尸山火海存活下来、过着十数年刀尖舔血日子的人,还能说什么怕不怕死的。 所以于陈熠,他到底是佩服二字多一点。 “说够了?”陈熠依旧轻敲着桌面,眼底越发清寒,“晋阳侯你是真的管得宽,我如何行事,用得着你来指手画脚。” 张承宣得了个冷眼,顿时收敛不少。 两人半晌没说话,静默片刻,张承宣顿了下,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等等,方才本候瞧着清阳郡主带着你弟弟出去了,她知道你的事?” “知道。”陈熠吐字冰冷。 张承宣:“……”所以还真是他多管闲事了。 陈熠用帕子包了手,将砚台里的腰牌拣起来,丢进木筒里,回头瞥见张承宣吃惊的神情,不由蹙眉道:“早膳吃过了,事情也答应帮你办了,你还有事?” “没了。”张承宣也不久留了,站起来将椅子摆回去,再把陈慈的小桌子收拾好,对陈熠揖礼告了辞,“那本候就走了,今夜等着廷尉大人的的好消息。” 陈熠烦躁地拧眉,眼看着张承宣离开,书房里静悄悄下来,只剩下他一人,酝酿着眼底的深幽,一时心乱没有头绪。 翟似锦带着陈慈回来的时候,陈熠刚好将手里的卷宗丢出去,堪堪摔在地上,落在翟似锦脚边。 “你、你这是怎么了?”翟似锦脸上的笑意一滞,弯腰捡起卷宗,重新放回他书桌上去,“刚才张承宣走之前惹你了?发这么大的火气,别吓到陈慈了。” 陈熠抬眸望着她,周身的寒气尽数柔和下来,余光瞧见陈慈抱着糕点在啃,不由失笑道:“我没事,倒是阿慈跟你相处得还可以吧,他有没有给你添麻烦?” 平日里陈慈的病情总是间歇性的,乖的时候很乖很听话,闹起来的时候,府里只有陈熠才能震住他。 所以陈熠一方面希望翟似锦能多照料着些陈慈,多亲近些,但又担忧陈慈犯浑,发病起来伤到她。 翟似锦不知他心中所想,只是照着字面上的意思回了他,“他除了嘴巴馋得很,其他都很乖。” 陈慈吃完糕点,拍掉手上的碎屑,就走到陈熠的面前摊开了双手,一双眼睛微微眨着,带着股莫名的孩子气。 “做什么?”陈熠瞧了他一眼,起身抬手示意翟似锦坐下,他命人去奉茶。 陈慈道:“郡主刚才给我垫了糕点钱,哥,你帮我还给她吧。” 陈熠默了默,瞧见翟似锦在那边不厚道地抿着唇笑,他心头有股情绪好似快要溢出来,恍若隔世般浓烈。 “阿慈你记得,以后郡主给你买糕点吃,不用还她钱。” 陈慈不明白,“为什么啊?” 翟似锦站在那里,忽觉面上有些热,火烧似的,一路蹿到耳根都是烫的。 “陈熠,我先前还跟宜乐约好今日进宫去陪她,这时候不早了,我就先走了。”她顿了下,看了眼陈慈望过来的清澈眼神,对他笑道:“下次我要是再来,就带你再去吃别的好吃的。” 陈慈喜上眉梢,拍手叫好,“谢谢郡主。” 陈熠从木架上拿了件披风系上,“我送郡主吧。” 第43章 。 翟似锦以为陈熠就是送她到门口, 不料瞧见他还转身吩咐费康去牵马。 “不用你送我去宫里, 快回去陪陈慈吧。” 陈熠顿时舒眉笑了,偏头瞧见府前四下无人,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指腹揉着柔顺的青丝,说出的话也含着淡淡的笑意,“前两日廷尉署走水卷宗被毁一事, 我今日要进宫找陛下负荆请罪, 所以不是专程送你,你别多想。” 翟似锦吓了一大跳, 忙后退躲开, 微瞪着他道:“说话就说话, 动什么手,叫别人看见怎么办?” “谁看见了?”陈熠站在石阶上望她。 翟似锦不赞同地撇了撇嘴, 抬着下巴指向马车旁背过身去的燕燕。 陈熠朝她再次伸手,替她捋了捋耳畔的碎发,“她转过去了, 看不见了。” 这一次翟似锦没躲, 盈盈杏眸迎着陈熠略深沉的视线, 什么话也都没说。 陈熠低低喟叹了声, 瞧见费康已经将马牵来,他收回手,低声说了句,“郡主等等我。” 翟似锦有些分心, 没听明白,“等你什么?” 陈熠的视线触及到她眼里的疑惑,微微一愣,旋即心间溢满了甜头,道:“等我解决完那些事情,就向陛下求娶你。” 翟似锦:“……” 虽说已经明确答应了陈熠,可他这样堂而皇之地提及,翟似锦心里哪能没点儿波澜。 “燕燕在那边等我,我就先过去了。” 不及陈熠再说什么,趁着脸色还没彻底失控,翟似锦忙转身先上了马车。 陈熠随后送她进宫。 到了宫门口,两人凑巧遇见了赵奕。 “还真是巧啊,孤也是要去拜见母后,今日表弟萧琮进宫来了,孤去瞧瞧他,似锦,咱们顺路便一起吧。” 翟似锦对他话里提到的萧琮有些印象,而且是不太好的印象,她理也没理赵奕,半晌才缓缓哦了一声。 赵奕又看向陈熠,眼神里很是不赞同,“孤也不是说你,只是陈熠你是不是做得有些过分了,你跟似锦还尚未婚嫁,如今这样黏黏腻腻的算是什么?” 陈熠脸不红心不跳,声音沉沉道:“臣此次进宫,是为找陛下负荆请罪的,至于和郡主,刚巧顺路走一走。” 赵奕默了一会儿,心说他见识过千般人,陈熠这点心思怎么瞒得过他? 不过话说回来,他总要在翟似锦面前给陈熠留点面子的。 赵奕清了清嗓子,道:“既是负荆请罪,就别笑得这么开心了,最近父皇他心情烦得很,你小心他恼了直接动手打你。” 上次他与长宁帝为了争执剿匪的事情挨了揍,陈熠可是在边上瞧见的。 陈熠闻言微微颔首,轻垂眼睑,道了声好。 翟似锦便跟赵奕一起去到景阳宫,还未踏进殿门,里边就传来一阵欢快的说笑声,想也不用想,赵奕口中说的那位表弟将萧皇后哄得很开心。 翟似锦对萧家的事情知道得不多,但是对等会儿进去要见到的萧琮,她不由轻嘲了句,“舅母和萧家向来不怎么亲近,怎么今日那萧琮就进宫来找舅母了?莫非萧家有了麻烦,特意来宫里求人的?” 赵奕并不否认,一面抬脚迈进殿门,一面对翟似锦宽慰道:“他跟着岑将军一道进宫来的,人都走到景阳宫了,母后也不能将他赶走不是?走吧,瞧瞧他去,你与他已经有七八年没见过了吧,一会儿你们打声招呼,你就去找宜乐玩,眼不见心不烦。” 翟似锦点点头。 等两人进了正殿,萧皇后坐在凤座上,不知刚在说到哪里,将她哄得笑容满面,不远处赵宜乐牵着赵保宁在玩。 “似锦给舅母请安了。”翟似锦面朝萧皇后行礼,顿了下,又转过身,朝下首那位一身意气风发的少年屈膝行礼,“似锦见过萧公子。” 萧皇后挥手免了她礼,“快坐快坐,刚巧萧琮今日进宫,你们许久未见了吧。” 翟似锦浑身不自在,讷讷地点了点头。 赵宜乐见翟似锦来了,立即起身牵着赵保宁过来,赵保宁直奔翟似锦怀里。 “表姐,抱。” 翟似锦把赵保宁抱起来,借此避开萧皇后的话题。 萧皇后也看出来了,不想为此生出嫌隙,只看向赵宜乐道:“似锦是来找你的吧,保宁没吃早膳,估计这会儿饿了,你和似锦带她下去吃点东西垫垫肚子,等会午膳你们再回来。” 赵宜乐微有一愣,看了眼翟似锦。 好嘞。 反正她和翟似锦都不喜欢那个什么萧琮,能避开自然最好。 翟似锦抱着赵保宁,维持住面上的微笑,起身告辞。 赵宜乐带着她们去了东暖阁,一路上翟似锦若有所思,赵宜乐唤了她好几声,她全无反应。 “表姐你想什么呢,这么出神?”赵宜乐嘀嘀咕咕,“你要不还是把保宁放下来让她自己走吧,你这样心思不宁抱着她,别等下子两人一块摔了。” 翟似锦把赵保宁放下来,指尖不甚触及她滑嫩的脸颊,一时觉得好奇又戳了戳,触感软得跟刚出炉的糯米糍似的。 赵保宁年纪小,不懂她这样是在做什么,只顾睁着滴溜溜的双眼望着她。 还是赵宜乐劝了劝翟似锦,“表姐你轻点儿,别戳疼保宁了!” 翟似锦悻悻然收回手,叹了口气。 赵宜乐带着她安置下,又唤了素铃去御膳房端碗素粥来,给赵保宁垫垫肚子。 “表姐你府上怎么样,隔壁还在折腾么?” 她随手拿起针线篓子里的一只铃铛,用红绳穿起来,帮忙系在赵保宁的手腕上,赵保宁高兴得手舞足蹈,随着动作,银铃叮当发出脆响。 赵保宁用另只手揪着铃铛,甜甜地笑,“谢谢三皇姐。” 赵宜乐回头,瞥见翟似锦还在愣着,“表姐你今天怎么回事啊?” 翟似锦抬手揉了揉烦躁的眉心,默了默,半晌才道:“哦哦……翟家啊,康氏走得匆忙,翟致远还伤心着呢。” 赵宜乐早就觉得她今天不太正常了,想到刚才从正殿回来时,宫女悄悄八卦的话,她不由凝神询问翟似锦道:“听说刚才是陈廷尉送表姐来的?” 刚才宫门口有很多人看见了,赵宜乐要是想打听,随便找个人都能问出来,翟似锦没必要否认。 “早上我有事去找他,结果被晋阳侯耽搁了时间,也没顾得上跟他说话,就赶着进宫来见你,刚好他也要进宫,就顺道了。” 赵宜乐闻言挑眉,恍然大悟道:“果然是这样啊……其实表姐你不用太过担忧陈廷尉的,父皇他现在只是正在气头上,等什么时候火气消了,陈廷尉自然又能被父皇重用了。” 翟似锦随手将桌上的蜜饯罐子打开,听着赵保宁在旁边蹦蹦跳跳手腕间发出的银铃声,她含下一颗糖渍青梅,舌尖都是酸酸甜甜的味道。 赵宜乐也伸手捻了一颗去吃,声音有些含糊不清道:“不过这事儿皇兄说不简单,陈廷尉在朝中树敌太多,前两日廷尉署卷宗被毁一事,怕是要叫陈廷尉遭受好大一顶罪名了。” 她说的事情有些严重,都是翟似锦尚未来得及去设想过的,现在听在耳中,她脸上流露出几分担忧来,“舅舅要重责陈熠?” 第44节 赵宜乐道:“廷尉署那么多卷宗被毁了,多大的事儿啊,往日朝廷里那些对陈廷尉有仇怨的,这次可不是抓住机会了。听皇兄说,光是太极殿里请求父皇严惩廷尉署失职之罪的折子,就堆了这么高呢。” 赵宜乐用手帕接住吐出来的梅子果核,双手张开比划了个半人高的高度。 翟似锦知道她在夸大其词,但想起先前在醉仙居里陈熠和赵奕的口风,廷尉署那把火,估计也是长宁帝派人放的。目的应该是不想让她查到长宁元年户部的案件。 现在朝臣抓住机会想要拉陈熠下马,长宁帝会怎么解决这件事? 火是他放的,罪名要陈熠去承担? 赵宜乐只是今早听赵奕提了一嘴,给翟似锦摆道起来也只能说个大概,弄得翟似锦的心里七上八下,反倒更加担心陈熠如今的处境。 捱到午时,萧皇后派女官来催,翟似锦陪着大家吃了顿午膳,全程心不在焉,直到萧皇后摆摆手,说自己有些困乏,让他们跪安。 翟似锦旋即长舒了一口气,起身行礼告退。 赵奕和萧琮亦是离开内殿,刚要迈出殿门时,赵奕叫住了翟似锦,“表妹。” 翟似锦脸上的笑意很淡,“皇兄有何事?” 赵奕扫了眼身侧吊儿郎当的萧琮,知道她不喜旁人这般模样,当下也就将她拉到一旁,低声长话短说,“午膳之前,刘公公那边派人来跟孤知会了一声,说父皇大发雷霆,停了陈廷尉的职,责令他回家闭门思过一个月。” 意料之外,偏偏又是意料之中。 翟似锦的心瞬间凉掉半截,神情恍惚离开景阳宫,身后燕燕追着她,想安慰她几句,却又不晓得该怎么开口。 翟似锦停在一处宫墙下,抬眸看了一眼,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太极殿外。 如往常一样,殿外挂着几只鲜艳的红灯笼,被风轻吹起明黄的花穗子,还有偶尔进出殿中的内侍或是大臣,周围是大内禁军,各个腰持长刀缨枪,肃然得闲人勿近。 不多时,太极殿殿门被推开,从里边走出来乌泱泱的一群大臣,其中有道靛青色官服的男子,目光瞥到这边,直直抬步走来。 “郡主在这里做什么。” 李谦脸上温和地笑着,笑容之下,泛着一丝丝阴沉的冷意。 像是被压抑许久,终于翻了个漂亮的身,如今再站在翟似锦面前,仿佛他穿着一身官服,就能扬眉吐气似的。 “不过一月未见,郡主为何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这就不认得我了?”李谦斜斜挑着眼,身侧有路过的宫人,故意凑上前朝他问好,余光却在对面翟似锦的身上打量。 “李谦……我现在该叫你什么,郎中大人?”翟似锦轻扯嘴角,无视周围人的打量,满是讥讽地道。 听闻几日前,他向长宁帝进献神医,长宁帝龙颜大悦,提拔他为户部五品郎中,比他亲爹李毅的户部主事还高两阶。 宫里多是见风使舵之人,这厢是赶着上前巴结,连翟似锦的面子都不顾了。 燕燕脸色变得快,赶紧用身子挡在翟似锦面前,拒绝那些人的打量。 翟似锦眼神略顿,伸手捏了捏燕燕的胳膊,让她退到身后去。 李谦接着刚才的话,道:“郡主乃金枝玉叶,身份贵不可言,从前顾着陈廷尉的薄面,在下对郡主怒不敢言,如今陈廷尉已被陛下停职,郡主怎么还对在下这样冷淡。” 翟似锦觉得自己大概就不该把李谦杀人的罪证还回去,就该捏在手里,时时刻刻让李谦担惊受怕,恐惧身败名裂的滋味。 作者有话要说:  诶嘿~ 情场得意,职场失意(不是!)【不用上班了,就能更好的谈恋爱了啊哈哈哈哈是这样的叭】 第44章 。 午后的太阳有些热烈, 李谦面容得志, 任谁都能听出里边那股嘲弄的意味。 不过也难怪,长宁帝年纪大了,痴迷于神医仙丹,一时宠幸李谦也是正常。 不过那神医到底能不能帮人延年益寿,尚未可知,单就看他能在一个月之内治好李谦的双腿, 几分本事该是有的。 翟似锦本来就担忧陈熠, 刚听赵奕说起他被停职,心里不太舒坦, 现在李谦又无缘无故地朝她讽刺, 也不知是安的哪门子心思。 李谦见她不做声, 自以为颜面上受到了极大的折辱,脸色逐渐凝固, “郡主怎么不说话,还是说郡主的心思全都被在下猜中了?” 翟似锦侧了侧身子,看了眼从太极殿匆匆走出来的小太监向青, 回头轻瞥了眼李谦, 默了默, 眸中陡然有了冷意, “你能猜中什么,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李谦,即便你如今在陛下跟前得了脸, 那也只是个臣子,而我是郡主,是你的君,你这般言语无度,怕是想造反不成?” 向青随后迎着一人走出来。 那人瞧着年近半百,肥硕的身把御史官服撑得满满的,他跨出殿门,注意到这边的情况,也朝这边走来。 李谦闻言只是略一顿,转而笑道:“郡主这玩笑开得过分了,在下可担不起这罪名。” 翟似锦抿抿唇,见黄御史朝这边越发走近,眼底的戾色愈发浓深,“谁跟你开玩笑了,赶紧让开,别挡道。” 她脸色变得快,李谦觉得越发有趣,“郡主怎么就对在下这样冷淡呢,三两句都不是什么好话,还是说……郡主就喜欢陈廷尉那样年轻有为的?那可惜了,他遭到陛下贬斥,怕是要辜负郡主的期望了。” 翟似锦真恼了,“与你何干??” 她急着想走,李谦偏不如她的意,故意挡在面前。 燕燕急得上前帮忙推开李谦,后者却作势侧身躲开,刚巧撞到走过来的黄御史。 “唉哟,二位这是在做什么?” 幸而黄御史出手极快,将李谦稳稳扶住,随后理了理衣襟,才堆着满脸笑意看向翟似锦,“给清阳郡主请安了。” 他就是那个被陈熠抄家的黄御史。 翟似锦微蹙眉,仔细打量了他一番,良久才回道:“御史大人也安好。” 黄御史看着翟似锦脸上的淡漠神情,稍有一愣,旋即朝李谦问道:“刚才郎中大人和郡主聊什么呢?怎么打起来了?” 翟似锦刚才就知道黄御史是奔着李谦来的,一丘之貉,都不是什么好人。 果不其然,李谦这厮听着黄御史的话,转头就朝翟似锦看了过来,话语中带着刺地道:“也没说什么,就是刚才与郡主说了几句关于陈廷尉被陛下降旨停职的事儿,郡主同陈廷尉交好,自然听不得这种话,是我欠佳考虑了。” 翟似锦:“……” 黄御史闻言,便与他一唱一和笑起来,“郡主诶,这陈廷尉擅离职守,往日里还欺压朝臣,臣几个向陛下状告于他,也是为了大家着想啊,您对郎中大人生什么气?郎中大人之前不还上门向您提亲么,那陈熠生性残忍,算得是什么良人,您与郎中大人才最是般配啊。” 翟似锦:“……” 燕燕见不惯自己郡主被这样欺负,强忍着怒意,咬牙道:“御史大人要是不会说话,那就别说了。这还尚在宫禁之内,你就这样造谣我家郡主,就不怕传到陛下的耳朵里,陛下治罪于你?!” 黄御史顿时闭嘴,李谦替他接上,从善如流地笑道:“就是开个玩笑罢了,郡主这也能生气。” 翟似锦看出他是故意激怒自己,心中忍了好几忍,到底是忍下了,但再开口时,半点好脸色都没了,“李谦你大度,几个月前的事情还有脸拿出来讲,是嫌腿伤好了,念着我再放狗咬你一回?我也是开个玩笑罢了,你堂堂户部郎中,如今陛下跟前的红人,何须与我计较呢。” 李谦瞳孔一缩,旋即生出些许被人踩到痛脚的感觉。 翟似锦很欣赏他这样脸上血色尽失的样子,嘴角微翘了些,“李谦你靠着投机取巧一步高升,就以为是翻身了?你还有些把柄在我手里,你往后最好给我安分点。” 旁边黄御史听见这些话觉得不妙,正想要开口劝劝,不料翟似锦下一刻就将冒头对准了他,“还有你啊黄御史,你协理御史台,有着监察百官之权,却与李谦这等人为伍,是否真的能做到□□朝纲,不让奸佞小人当道?” 黄御史脸色一度难看到极点。 明明是掌握百官命脉的御史,受人尊崇和惧怕,如今却被翟似锦说成是自私自利结党营私的小人。 同样的,李谦也满脸阴霾。 他从小便被称作天之骄子,科考一路顺遂,本以为会平步青云,直到那次被翟似锦毫不犹豫地关门放狗,断掉他后半生。 今日他得神医庇佑,官路亨运,翟似锦又旧事重提,这无疑是将他的脸面按在地上摩擦。 他半晌才挤出几个字,“看来郡主这是不打算与我冰释前嫌了。” 翟似锦抬眸扫了眼李谦,满是薄凉讥笑,“没打算,我嫌恶心。” 李谦跟着黄御史一起状告陈熠,竟然还想跟她冰释前嫌,做梦吧他。 黄御史在旁侧已经看傻眼了,“……郡主,您说这话就过分了吧?” “这是我跟他的事,御史大人也要掺和进来么?”翟似锦侧目挑眉,眸子里泛着极显然的怒火。 黄御史缩了缩圆硕的身子,并不打算多管闲事。 宫道另一侧,赵奕和萧琮并肩走来。路过时停下来,萧琮一张俊俏翩鸿的脸望向翟似锦,声音很清脆地道:“清阳郡主早前不就说要出宫了,怎么现在还在宫里。” 翟似锦扫了眼萧琮,神情间不是很愉快。 赵奕看着翟似锦,微微蹙了眉,问道:“怎么回事?” 黄御史连忙拱手行礼,赶在翟似锦前面回话,“启禀太子殿下,刚才臣与李郎中偶遇郡主,便闲聊了几句。” 赵奕是知道翟似锦的脾气的,上次李谦那样败坏她名声,她要是还能心平气和跟李谦闲聊,那才是见鬼了。 “表妹,是这样?” 翟似锦抬眸看了眼赵奕,一腹的委屈想说,还有包括黄御史亲口承认状告陈熠的事,但她一看见萧琮也站在旁边,登时什么话都不想说了。 萧琮目光落在翟似锦低垂的眉眼上,挥手帮忙解围,“刚才郡主不就赶着要出宫么?走吧,咱们三人许久未见了,顺道一路上说说话。” 萧家在朝堂上的地位不低,黄御史是懂得审时度势的人,这时候赵奕在场,他便不能拂了萧琮的颜面,只得强颜欢笑朝他们揖礼,“那几位走好。” 李谦在一边铁着脸,在身份地位面前,他连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黄御史怕他坏事,忙给他打眼色。他愣了半晌,后知后觉才跟着恭送翟似锦一行人。 赵奕上前拉了翟似锦的手臂,“走吧。” 翟似锦拧着袖口,心里火气烧得很,一路走到宫门口,依旧没吭声。 临到上马车时,萧琮才用折扇指了指她,一脸嫌弃地道:“殿下你瞧瞧,清阳郡主真是没有良心啊,连句谢都懒得说了?” 翟似锦身子微微一僵,扭头看了眼赵奕和萧琮,极为不情愿地说了句,“谢谢。” 萧琮还是不满意,扯扯嘴角还想为难一下翟似锦,但她显然已经懒得连身旁的赵奕都不想搭理,转身钻进了马车里。 萧琮指着她的手僵在半空,又气又恼地道:“几年不见,脾气越发大了。” 赵奕帮忙嘱托车夫好生将翟似锦送回,才扫了眼萧琮道:“谁叫你小时候顽皮,追着她和宜乐打,现在她们两姐妹哪个不记恨你?” 其实他也不喜欢萧琮。 但因为萧琮姓萧,是萧皇后的亲侄子,所以即便他再不喜欢,也不能随意怠慢了去。 作者有话要说:  郡主知道陈熠被人坑了一把√ 即将解锁萧家表哥的玩法√ 第45章 。 因着赵宜乐回宫去住, 郡主府一下子冷清下来, 翟似锦花了数日才养回独处的习惯。 第45节 这日临近午时,燕燕已经去厨房替她吩咐了午膳,管家却从门外进来,低声禀报道:“郡主,外面有个自称姓陈的公子要见您。” 翟似锦揉着眉心在绣榻上坐好,问道:“姓陈?是陈熠么?” 这几日隔壁府白事办得热闹, 停灵七日给足了康氏颜面, 直到昨日葬礼后,翟似锦勉强安生半日, 现在浑身都提不起什么精神。 管家摇头道:“不是陈廷尉, 就是一位年轻公子, 他说他姓陈,哦还有, 他身边跟着陈廷尉的近侍费康,都姓陈,怕是什么亲戚吧。” 听这形容, 是陈慈无疑。 管家顿了顿, 见翟似锦愣着, 又问了一遍, “郡主,你见么?” “见啊。”翟似锦坐正身子,等着管家把陈慈带进来。 不多时,陈慈的声音到了门外, 进来时手中还拿着一只胖娃娃的面具,一进门就嘴甜地唤了声“郡主!” 翟似锦先是看了眼站在门口的费康,才看向陈慈,笑着问道:“你哥呢,他怎么没陪着你,让你一个人来找我了?” 陈慈将手里的面具举着给她看,那只胖脸娃娃的脸上被抹得红彤彤的,他也咧嘴笑起来,道:“我哥他就在外面呢。” 翟似锦挑了眉,“?” 陈慈见屋里没有外人,连忙摆手解释道:“就是上次我还欠了郡主你一顿糕点钱啊,今早我哥说要带我去看戏,我就问能不能把郡主也带上,他就答应了。” 翟似锦看着陈慈,忽然被逗笑了,“上次陈熠不是跟你说了么,以后不用跟我客气的。” 陈慈神情天真地问道:“为什么啊?” 翟似锦下意识蹙起眉,眨巴了下眼睛,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陈慈的问题。 费康在门口催促道:“郡主如果要一起的话,就快些收拾吧,大人还在外边等着。” 翟似锦一默,“……” 她让陈慈稍等片刻,回屋去换了身衣裳。 燕燕一边替她理着衣襟,一边嘀咕着,“郡主不吃午膳了?厨房都做好了,您这时候出去上哪儿看戏啊?” 翟似锦面朝铜镜整理了下发髻,将梅花簪戴正,扭头随口道:“陈熠带着去看戏,总要管饭的吧。” 燕燕默了默,到底是没再说什么。 收拾妥帖之后,翟似锦带着燕燕到了府门口,马车就停在阶下,陈熠他们都是骑马来的,特意给她留的马车。 翟似锦站在阶上,视线刚好和坐在马背上的陈熠齐平。 他仍是玄色锦裳,风轻云淡望向她,眸子里沁出丝缕笑意,道:“我说要带阿慈去看戏,他记挂着你,偏要将你也捎上。” 这话刚才陈慈已经解释过一次了。 翟似锦撇撇嘴,看他骑在马上威风的样子,眼底流露出希冀的样子,有些心痒道:“陈熠,要不这马车就不用了,我让人牵匹马来。” “牵马?”陈熠目光略一顿,“你要骑马?” 翟似锦点了点头。 陈熠挑眉,不赞同地皱了皱眉,“骑马危险,郡主还是坐马车吧。” 只此一句,就把翟似锦的小心思堵得明明白白。 燕燕原本还不高兴陈熠这大中午的就来折腾人,见翟似锦亲身在陈熠面前吃瘪,愣是强忍住笑意,催促着扶她上了马车。 “郡主您啊,这是被陈廷尉吃得死死的了,连句话语权都没有……”燕燕不厚道地笑道。 翟似锦横她一眼,头也不回地钻进马车里。 陈熠带着她们到了一处梨园门口,翟似锦刚下马车,就听见外面传来的咿呀戏语,与站在醉仙居前听到的琵琶声有些相似。 但也有不同的,醉仙居叫做醉仙居,这戏园子,叫做百花楼。 “百花楼……?”翟似锦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看了眼陈熠,顿了下,“你说的看戏,是这个看戏啊?” 陈熠侧过身去照料陈慈下马,帮陈慈把胖娃娃面具戴好后,又转身去马车里拿了个帷帽来给翟似锦,“戏园子里人多眼杂,郡主遮遮。” 翟似锦给他推开了,皱眉道:“戴这个做什么,是百花楼又不是醉仙居,我不过跟你们看看戏,遮遮掩掩反倒惹人注意。” 她能明白陈熠的好意,只是想到她跟陈熠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却连面都不能露,到底是有些委屈。 且说长宁帝那边,她也不想跟陈熠遮掩什么,她喜欢就是喜欢,没得藏着掖着跟那什么似的。 陈熠爱极了她这样的骄纵模样,但想到后果可能会给她带来麻烦,便蹙了蹙眉,“你不怕让被人瞧见了?到时候他们说我被陛下停职,却私下攀上了他最宠爱的小郡主。” 翟似锦推开他手里的帷帽,叫上陈慈往百花楼里走,走了几步远,她才回头瞥了眼陈熠,语调低闷道:“不是要看戏?锣开了,戏也要开场了。” 陈熠一时不知该喜该忧,顿了下,将帷帽交给费康,兀自迈开长腿跟了上去。 在来之前,陈熠便让费康订了买了几张上座的戏票,刚好正对着戏台,足够看得清楚。 戏台下还有不少空位置。 陈慈极少见到这样热闹的场面,拉着陈熠在座位上坐下,满眼期待地望着戏台帘子后边那些已经穿好戏服的人。 陈熠瞅了眼被陈慈坐下的中间位置,脸上笑意略淡了淡,“阿慈,让个位置。” 陈慈看见小桌上摆了果盘,伸手去拿了两个金灿灿的橘子,自己一个,递给右手边的翟似锦一个,半晌才回头瞪了眼陈熠,“哥,这儿不是有位置么?” 他说着,还拍了拍左手边的椅子。 陈熠:“……” 统共三张椅子,陈慈他横在中间坐着,还有理了? 翟似锦接着陈慈递来的橘子,一边剥着,一边抬眸扫了眼陈熠的脸,低低笑道:“陈慈就是个孩子,你跟他计较什么。” 而且陈慈还是他弟弟,他再生气,总也不能当众打他一顿不是。 陈熠默了默,在谜一样的气氛里坐下,伸手也剥了个橘子。 戏开场,乐声起。 一位粉墨油彩的姑娘唱道:“可怜一片无暇玉,误落风尘花柳中。” 原来唱的是《杜十娘怒沉百宝箱》的故事。 翟似锦对戏没什么研究,但杜十娘的故事有些感兴趣。 以前宫里每逢端午,萧皇后都会派人搭好戏台子,《杜十娘》是她必点的曲目。 每每唱到杜十娘从自己的百宝箱中拿出赎身银两交给李甲时,萧皇后就会面带嘲讽道:“这世间女子啊,就是这般痴情愚蠢,自以为情深绵长,实际上只不过是男人们随口说的几句花言巧语。” 翟似锦丢掉手里的橘子皮,掰开橘子,专注地盯着戏台,突然听见身侧传来陈熠的惊诧声。 偏头一看,原来是陈慈顽皮,故意去抢了陈熠手里的橘子。 陈熠兴许也没料到,就那般任他抢走了,闹出的动静引得周围的看客都纷纷望过来。 翟似锦心中微微动容,将手中刚掰好的橘子给陈慈递过去,颔首笑道:“要吃橘子就跟我说,我给你剥。” 陈慈收下橘子,不忘回头冲陈熠嘚瑟地抛了个媚眼。 陈熠险些被气笑,但想想陈慈已经很久没这样开心过了,也就由着他胡闹这一阵了。 翟似锦将他们兄弟俩的玩闹看在眼里,嘴角不自觉翘了翘,重新拿个橘子剥着,剥好了就放在陈慈手边干净的瓷碟子里。 台上的杜十娘唱到,“郎君有何难言之事,频频叹息?” 这一幕,是戏中的李甲得知富商孙富愿赠他千金,可使他回家与父亲重修旧好,但条件是要把美貌的杜十娘卖给孙富做妾。 杜十娘愿意将自己卖给孙富换取千金,以求让李甲回家给父亲有个交代。 交易那日,杜十娘盛装打扮,走到船头,让李甲得到千金,随后她将自己多年来积攒下的价值连城的金银珠宝全部扔到江中,自己也随之跳江。 她是个刚烈女子。 她虽风尘数年,但也知人心可贵,带着万金私财和李甲归家,却错付良人,被他以千金卖出。 所以她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宁可将价值连城的百宝箱尽数沉入江中,叫那李甲尽管悔不当初。 一曲戏罢,台下多数鼓掌叫好,少数唏嘘不已,约莫是觉得杜十娘怒沉百宝箱大可不必,平白断送了自己半生性命。 翟似锦用帕子一下下擦着指尖被橘皮染上的颜色,微微用力了些,双手被擦得泛红。 陈熠轻淡的声音缓缓传来,“这些人都不理解杜十娘,她只是想有个安稳而已,李甲就是她认定的归宿。希望没了,她也就死了。” 翟似锦蓦地抬眸,刚好望进陈熠看过来的眼神里。那种执着和坚持,旁人或许不明白,翟似锦大抵懂的。 陈家旧仇,旁人觉得或许只是一桩案子,只是摆在廷尉署里的一道卷宗,但对于陈家来说,是被扣上通敌叛国的罪名,诬陷陈家的罪人如今仍在逍遥法外。 翟似锦拧着帕子,迎着陈熠的视线,轻声道:“嗯,我能理解她的想法。” 同样的,她也理解陈熠的想法。 正思忖着,面前突然出现了一只金灿灿的橘子。 陈慈将橘子递到翟似锦面前,笑嘻嘻道:“郡主,帮我剥个橘子好不好?” 翟似锦稍有一怔,旋即无奈地笑了笑,接过来继续帮他剥橘子吃。 陈熠道:“阿慈,胡闹。” 翟似锦笑道:“陈慈乖巧,给他剥个橘子怎么了。” 她低头剥橘子,没能听见陈熠再说什么,正抬头想看他一眼,从座位小道里走出来一个赵奕,宽袍大袖上绣着金线牡丹,脸上噙着笑意,啧啧道:“表妹善解人意,不知给孤剥个橘子可好?” 翟似锦随着他身侧望过去,刚好看见他身后还有个萧琮也在。 陈熠已起身朝赵奕微微拱手,顾着身旁的看客,声音极轻地唤了声,“殿下。” 赵奕摆摆手免礼,随后不紧不慢地在旁边的位置坐下,捋着衣袖,瞥着翟似锦道:“表妹竟然和陈廷尉来百花楼听戏了,怎的不将孤也捎上?害得孤这两日带着萧琮在京城找出找乐子,都快腻烦了。” 翟似锦扫了眼萧琮,发现他们的位置刚好连着自己,赵奕故意隔了一张椅子,将翟似锦身边那个空位让给了萧琮。 就这样还想让她剥橘子?他怎么不回东宫喊太子妃给他剥去。 萧琮没觉出气氛不对劲,见中间空了张椅子,戏票上也写着这个位置,就老老实实地坐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这章关于《杜十娘怒沉百宝箱》的戏词和故事,来自百度词条】 第46章 。 赵奕也浑然未觉, 也或许是察觉了, 但就想逗一逗翟似锦。 他从自己那张小桌上的拿了只橘子,对着翟似锦掂了掂,挑眉问道:“表妹可否帮忙剥几个?” 第46节 剥他个大头鬼。 翟似锦拧着帕子站起来,看向陈慈,“我能跟你换个位置么?” 陈慈手里还捧着几瓣橘子,闻言愣怔了下, 又看了看陈熠的脸色, 得到后者肯定的眼神后,立即起身让座。 翟似锦坐到陈慈的位置上, 陈慈绕过去挡在萧琮跟前。 赵奕哪里还不明白翟似锦的心思, 这是全然是有了心上人就忘了自家表哥。 而且还是两个。 赵奕视线瞥向萧琮, “表妹不给我剥,表弟你给帮忙剥一个?” 萧琮:“……” 翟似锦在陈熠身边坐下, 陈熠帮她倒了杯清茶,轻声笑道:“看上去郡主很不喜欢萧家公子。” 虽然不知道陈熠关心这个做什么,但只要一提到萧琮, 翟似锦就心情烦, “我喜欢他干什么?小时候我差点死在他手里!” 陈熠微微颔首, 见她神情间不似玩笑, 便也不再多问,“怪我多嘴。” 翟似锦手里还拿着帮陈慈剥的橘子,动作飞快地三两下剥好,帮他放在瓷碟子里, 才继续对陈熠低声道:“我刚记事时,萧家还在京城颇有名望,萧琮也经常往宫里跑。那时候我还住在景阳宫么,萧琮这人可恶得很,经常往死里欺负我和宜乐。萧家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当然得宠着咯,即便舅母也不好说他什么,我跟宜乐简直恨死他了。” 陈熠一愣,听出她有意跟他唠家常,不由轻扬起嘴角,将自己手里刚剥好的圆滚滚的橘子递给她,“萧公子瞧着是个开朗明快的性子,没想到小时候还这样顽皮。” 翟似锦顺手接住橘子,掰开吃了,才轻嗤了声,“那可不是,都二十好几的人了,如今仍一事无成,还要找舅母替他谋求个一官半职。” 原来上次顺道送她进宫,听闻萧琮突然拜见萧皇后,是为了这件事。 只是没等陈熠再接话,旁边的萧琮已经转过脸来,眼神睥视地看了翟似锦一眼,连名带姓地道:“翟似锦,你又在编排我什么呢?” 背后议论还被正主听见,饶是翟似锦再脸皮厚,也微微发窘,“你还用得着人编排?就你那些事迹,京城里谁不知道?” 十足的火丨药味儿。 陈熠长指敲在桌上,眼底沁满笑意,望着她因气恼而微蹙的眉。 要是私底下,翟似锦也这样生气,他可能会忍不住帮她捋平蹙起的眉。但要真是两人私下独处,那他定然不会惹她这般生气。 “不知全貌,不予置评,懂么?”萧琮语气冷得不像话。 翟似锦紧蹙着眉,正要怼回去,赵奕适时帮两人止住话题,“吵什么,看戏呢。” 戏台上唱到情绪高昂处,戏台下的看客们接连鼓掌叫好,将他们几人的争执压得死死的。 翟似锦收回目光,打算继续剥橘子吃,低头一瞧,果盘里已经没橘子了,就剩下几把葵瓜子。 于是她朝陈慈努了努嘴,“陈慈,能帮忙拿个橘子过来么?” 陈慈看戏看得入迷,压根没听见。 翟似锦不免有些尴尬,正想开口使唤燕燕,萧琮抬手就将自己桌上整个果盘都端了过来,“喏,瞧表哥我待你还好吧?” 翟似锦没料到,深深皱了眉。 燕燕低着头伸手接过果盘,放在翟似锦这边的小桌上。 萧琮自觉翟似锦失礼,顿时得意地笑了笑,“说句好话怎么了?别憋住啊,说出来让我高兴一下?” 翟似锦不由瞪了瞪眼,俨然是要发威的小野猫的架势。 赵奕忙伸手杵了杵萧琮,“少说两句,你们都多大的人了,这都能吵起来。” 之前萧皇后不让两人聚头的原因就在这里了,三两句话就能吵起来,要是不拦着,怕是能当众打起来。 赵奕生怕翟似锦心里不舒坦,临了回头安慰她两句,道:“似锦,你别管他,他就这张嘴巴喜欢得罪人,你就跟陈熠好好坐着看戏,不理他他就没劲儿了。” 翟似锦确实不想在这样的场合里跟萧琮吵起来。 但萧琮没有丝毫眼色,趁着台上台下热闹一片,他从陈慈身后凑过脸来,朝翟似锦微眯着眼睛,挑衅笑道:“小表妹向来伶牙俐齿,怎么不说话了?还是说,你跟京城里其他的姑娘一样对我仰慕已久,见了面磕磕绊绊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翟似锦气得心梗,“……你再胡说我打你了!” 她随手抓起一个橘子,作势就要往萧琮脸上砸,陈熠身子稍微一动,伸手捏住她手腕,“郡主消消气。” 翟似锦也不是真想打人,就是不想看见萧琮那副贱兮兮的样子,明明赵奕都劝着了,他却还要无事生非,故意惹她生气。 “郡主……” 陈熠握在翟似锦腕间的指尖微微紧了紧,朝她轻摇了摇头。 赵奕亦是紧绷着脸,神情郑重道:“萧琮,你要是再胡闹就回去。” 萧琮脸上的笑容微顿,回眸看了眼赵奕,又看向翟似锦,道:“怎么就生气了,跟你说笑罢了。放心吧,你这样的小姑娘我才看不上,我早就有心上人了。” 翟似锦险些一口老血涌出,不能忍了,“你可闭嘴吧!” 管他有没有心上人,故意搅和她和陈熠的人,都活该叉出去狠揍一顿。 陈熠将一切都尽收眼底,指腹触及翟似锦柔软的手腕,目光跟着她转了一圈,停在萧琮身上,“郡主脾气不好,有劳萧公子见谅了。” 萧琮幸灾乐祸的笑容还在脸上,却是猛地愣住,像是发现了什么,“你们……” 萧琮:“???” 倒也不是萧琮觉得惊奇,只是京城里关于陈熠的传言大多是少言寡语,或是铁面无私,总之就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他起先进宫时萧父还特意叮嘱,说朝中陈熠这人尤其不好招惹,让他收着点性子,尽量离远点。但他向来一身反骨,自打刚才他进百花楼起,看见陈熠跟翟似锦关系不错的样子,就故意招惹翟似锦,只是没曾想,这两人?? “妹……妹夫?” 萧琮也不嫌弃,当即就痛快地对陈熠换了个称呼。 翟似锦听得眉头突突跳,冷着脸把萧琮凶回去,“你喊谁呢,谁是你妹夫?” 她跟萧家可是半点关系都没有,要不是萧皇后跟萧家挂着血亲,她连萧琮的面儿都不愿见的。 陈熠不疾不徐地轻微颔首,松开翟似锦的手,同时接受到来自赵奕的示意眼神。 “好好看戏,都有什么好聊的,反正以后都是要成为一家人的。”赵奕悠悠地道,状似无意问了句,“不过话说回来,萧琮你何时有了心上人,怎么从未听你说起过?不会是为了防着家里,随口胡诌的吧?” 萧琮笑道:“胡诌什么,自然是真的,她每晚都入我梦中,简直是我挥之不去的神女。” 赵奕心说自己就是闲的,竟然问他这种问题,旋即别过头去继续看戏。 赵奕吃了瘪,翟似锦还是很高兴的,手指搁在桌面上随着戏曲打着拍子,感受到身旁陈熠望过来的目光,她还能有好心情笑得出来,“刚才你是不是被我吓到了?” 陈熠道:“郡主这样柔弱的小姑娘,能吓得到谁。” 翟似锦点点头,也觉得是这样,她就张着一副好欺负的样子,谁都觉得自己能上来欺负几下。 以前是翟家那些人,现在是李谦和萧琮这些人。 戏台上唱着戏,台下萧琮的心思全然不在戏上,一会儿跟赵奕说笑,一会儿又故意凑过来对陈熠道:“听说廷尉大人之前办案总是去醉仙居,据说那里的姑娘个个娇丽美艳,我过两日打算瞧瞧,不知到时候廷尉大人可有空一起去?” 翟似锦:“……”请问他是失智了吗? 萧琮摊手表示无辜,顿了顿,忽然又对陈熠挑挑眉,语气欠欠的,“诶不对,不该这样叫你,太生疏了,还是叫回你妹夫吧。” 陈熠自顾从果盘里拿了个橘子,语调轻快回道:“醉仙居是个好地方,有酒有美人的,萧公子若是要去那就去,你诚心相邀,我便也心领了。但喊我一道就不必了,没空。” 萧琮笑,“怕表妹?” 他是知道的,陈熠现在被停职在家,今日都能闲着坐在百花楼看半日的戏,明日就不能去醉仙居找乐子了? 翟似锦微微闭了闭眼,咬牙问道:“你能不能闭嘴啊?” 萧琮表示无所畏惧,目光越过她,继续看向陈熠,“怕什么,走吧,咱们一起去,也不用带着表妹,免得她碍事。” 翟似锦:“……” 陈熠轻笑了下,依旧婉拒道:“不去,上次答应郡主了,说不去就不去。” “真不去?”萧琮自以为男人们不该这样畏手畏脚。 陈熠摇头。 翟似锦顿时舒展开眉头,偏头瞪了眼萧琮。 萧琮得不到陈熠的回应,约莫觉得面上无光,扭头找赵奕打算再合计合计,“那表哥你觉得呢?” 赵奕专心致志看着戏,手里喝着茶,险些呛住,“……什么?” 萧琮挑眉问,“去醉仙居啊,昨日你才跟我说过,趁皇嫂陪着我姑母素斋礼佛,你该不会忘了吧?还是反悔了?” 面子都丢到这个份上了,赵奕觉得自己有必要把陈熠也拖下水,顿了顿,忽道:“除非你把陈熠也叫上,不然似锦找你嫂子通风报信怎么办?” 翟似锦:“?” 作者有话要说:  翟似锦:我不跟嫂子说,你去啊,你去啊。 【来晚了,抱歉,照日更三千的分量,我一定继续补回来orz……】 第47章 。 翟似锦并不喜欢陈熠和赵奕时常流连于烟花之地。 陈熠么, 她虽嘴上说着不答应, 心里到底还是信他,知道他不是胡来的人,偶尔办案去一去也无妨。 但换做赵奕很难说。 毕竟她没理由替秦氏做决定,他们夫妻俩如今是过得如胶似漆,羡煞旁人,但万一出了什么事, 翟似锦可不愿夹在中间当罪人。 以至于, 陈熠顾及她的想法,将萧琮拒绝得明明白白。随后赵奕也借口推辞, 说过两日朝中事务繁忙, 他再也脱不开身, 让萧琮自己一个人玩去。 离开百花楼的时候,萧琮好一阵长吁短叹。 翟似锦抬眸嗤笑一声, 跟着陈熠去了梨园隔壁的酒楼,要了一桌酒菜,请客做东, 顺道将迟吃的午膳连同晚膳一并解决。 等他们走出酒楼, 已是傍晚时分。 陈慈把玩着手里的胖娃娃面具, 绳子不小心打了结, 天色黯淡,周围光亮模糊不清,他解了几下都没解开。 翟似锦和陈熠并肩走着,见状朝他伸出手, 笑道:“我帮你吧。” 陈慈乖巧地将面具递给她,双眼紧盯着翟似锦在面具与绳子间穿梭的白皙指尖。 翟似锦帮他解开绳子,才重新还给他。 陈慈笑得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将面具带好,胖脸娃娃后面传来他甜嫩的笑声,“谢谢郡主!” 陈熠望着这一幕微眯了眯眼,眸底漾出丝丝笑意,翟似锦侧目时,正好与他视线相对。 第47节 心里莫名翻涌起些微的情绪,她面上轻笑着问,“前几日的时候,陈慈对我还很提防,是你跟他说了什么吗,他现在好像很信任我。” 陈熠挑眉,飞快瞧她一眼,偏过头看向远处城楼处渐沉的霞光,出声回道:“郡主人美心善,谁接触多了,都会喜欢的。” 翟似锦愣了愣,笑容也顿住了,想起在戏台下时萧琮那番孟浪言语,她确实有些理亏,不好辩解,“……行吧,这话我就当你是在夸我了。” 调侃罢了,她不至于跟他置气。 陈熠微微皱了眉,被她无所谓的语调气到了,稍放缓呼吸,脚步跟着停下来。 翟似锦怀疑自己说错了话,“怎么了?” 陈熠眸光深邃,视线摩挲着她纤巧的面庞,她不像刚刚那样面带笑容,而是微略紧张的神情,眼睫轻颤几下,又缓缓问他,“不会真是为了萧琮的事儿吧,你吃醋了?” 顿了顿,她瞥见陈熠眸色更深,心底惊了惊,忙解释道:“不是……陈熠,这种醋你也吃啊?” 实在始料不及啊,陈熠竟也有这样矫情的时候。 “臣没吃醋,臣能吃什么醋?”陈熠哑哑地笑,一边反问着她,一边动作熟稔地替她捋了捋耳畔落下的碎发。 “当真没吃醋?”翟似锦轻咬下唇,抬头望进陈熠的黑眸里。 陈熠眼底藏着一抹极浅笑意,片刻后,才别有深意瞥着她,道:“当然没有,郡主信我,我自然也信郡主。” 翟似锦心里起了一丝波澜,无论陈熠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总之被人信任的感觉,很好。 “你信我就好,萧琮就是那张嘴爱胡说,你瞧瞧他先前说自己还有个心上人,指不定是胡诌出来唬谁的。且就算他当真有了心上人,还敢去醉仙居鬼混?” 陈熠煞有其事附和她的话,“有了心上人,自然不能去醉仙居鬼混。” 翟似锦说到心绪激动,并未注意到他这句话带着一丝戏谑,只是见着他眼里突如其来的笑意有些费解,“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正在这时,前边的陈慈发现他们没跟上,折身回来朝他们埋怨道:“哥,郡主,你们怎么不走了。” 看见陈熠的手还落在翟似锦的脸颊边,陈慈眼神变了变,将面具摘下来挂在手指上,默默躲到费康身后去。 陈熠收回手,面色如常地道:“费康,你先送阿慈回去,我晚些还要送郡主回去。” 费康扫了眼翟似锦,喉口动了动,才不紧不慢看向陈慈,道:“二公子,走吧,属下送您回家去,大人和郡主还有话要说。” 陈慈很听陈熠的话,乖乖跟着费康就走了。 陈熠偏头,眼底还有未散的笑意,趁着夜色降临,朝她伸出宽厚熨帖的大掌,道:“走吧,心上人,我送你回家。” 翟似锦顿时羞红了脸,兀自咕哝道:“你也胡说。” 陈熠再次牵住她的手,将她拦腰抱起,放在马背上,旋即自己也翻身上马啊,用宽大的袍袖将她整个人拢进怀中,娇娇软软的一团,白皙的脸庞上泛着微红。 “郡主抓稳了。” 陈熠沉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一股让心安的感觉。翟似锦想着反正没人看见,之前也是抱过几次,于是侧坐在马背上,伸出双手稳稳将陈熠抱住。 陈熠带着她策马穿过街市。 途经醉仙居时,沿街的明亮烛光耀眼得很,从醉仙居门口传来阵阵喧闹的声,遥遥望去,那里似乎很热闹。 “他们在那儿做什么?”翟似锦问。 陈熠低头看了她一眼,认真地解释道:“醉仙居里养的姑娘都是百里挑一的佼佼者,并不如寻常青楼女子那般低贱,反而养大之后,大多要卖给京城里的那些达官显贵们。” 翟似锦点着头,“这个我知道。” 陆三那次匆匆赶到醉仙居,就是想为一位姑娘赎身,可偏偏被陈熠搅和了。 世间男子,到底都是难过美人关的。 不过青楼女子本就命薄,要是能攀上权贵,即便是做妾,那也好过在青楼里蹉跎一生。 “再过两三日,醉仙居那位被众人垂涎已久的巧娘便要再次出阁,依旧是拍卖的法子,谁出的银子多,谁就能把她买回去。” 陈熠眼底的情绪晦涩,出口的声音里却是带着笑意,马掠过醉仙居门口后,他才垂首在翟似锦耳侧道:“萧公子口中说的那位心上人,想必就是她了。” “……谁?”翟似锦蓦地抬头,脸颊上突然擦过一丝凉意,待察觉到是什么后,她心底没什么别扭,就是脸红了些,“那巧娘,不是陆三的心上人么?” 怎么又变成了萧琮的心上人? 他们的关系怎么这么乱啊。 陈熠握着缰绳的手松开一只,转而去摸到了翟似锦的手腕,珍而重之地轻捏了捏,道:“醉仙居里姑娘的来历,我前不久才拿到花名册查点清楚,得知巧娘身世是官宦之女,幼时与萧公子曾是旧识。如今流落风尘,又跟陆三结识,但其实她有自己的小算盘。” 翟似锦感受着陈熠略带薄茧的指腹摩挲着腕间,不太确定地问出心中的猜测,“她家道中落,跟黄御史有关?” 陈熠顿了顿,点头道:“她约莫是想在出阁日对黄御史出手的。” 翟似锦眼底映着沿街的烛火亮光,微微闪动,伸手抓住陈熠的胳膊,道:“这该是什么样的傻姑娘啊,也太不自量力了,怕是报仇不成,还得把自己搭进去。” 想起那日在醉仙居里随意打量了几眼的姑娘,翟似锦仍是记忆犹新着。 初见只觉得她一手箜篌弹得宛如天籁之音,现在再从陈熠口中得知她要找黄御史报仇,怎么也想不到那双柔弱无骨的素手,该怎么拿刀提剑。 “陈熠你既然知道她的计划,她也是被黄御史迫害过的可怜人,你能不能出面帮帮她?”翟似锦没多想就问出了口。 但稍一思忖,她又觉得自己是在为难陈熠。 长宁帝责令他闭门思过,他今日带着她和陈慈在百花楼看了半日的戏,已算是违逆圣旨,哪里能让他再大摇大摆去醉仙居救人。 万一落了把柄在那些时刻盯紧朝臣动向的御史手里,那她可就是害了陈熠。 “算了……你还是不要插手了,反正那巧娘有陆三和萧琮护着,应该出不了什么事。” 陈熠抿着唇,在她耳边低语,“萧琮不知她身份。” 翟似锦愣住,“……” “陆三前不久也被陛下派离京城,短时间内回不来。” 翟似锦:“?” 她可算是反应过来了,“你该不会就在这儿等我吧?” 刚才她路过醉仙居就觉得不对劲,分明陈熠是故意带她在长街上绕了一圈,感情就为了给她透露醉仙居的事。 “你这人心眼多得跟马蜂窝似的,就知道你不会做对自己毫无利处的事,你跟故意我解释巧娘,就是想我先开口,让你去救巧娘吧?” 陈熠将她松开,忽然停下马,“郡主。” 翟似锦以为他是要半道把自己撇下,顿时气得心口疼,“陈熠你什么意思啊?!” 陈熠眼神微凝,不多说什么,将她抱着放下马,抬手将郡主府前的牌匾指给她,“郡主不要胡思乱想,你这是到家了,你要是不想我多管闲事,那我不去就是了。” 翟似锦好一顿天旋地转,站稳脚跟后,回头瞧着确实是到家门口了,一时搅着衣袖拘谨起来,“咳咳……我……我还以为我不答应你去醉仙居,你就要……” “就要什么?” 翟似锦将他诚恳的态度看在眼里,沉默许久。 长巷中微风徐徐,府前的灯笼被风吹起,陈熠站在清冷的月光下,翟似锦的视线却穿过他肩头,看向他身后那些灯笼里映照出来的红光。 他身上便也沾染上了这样一丝烟火气。 陈熠也默然,片刻后轻笑道:“燕燕在那里等你,我送你回去吧。” 没必要的。 陈熠原就是为家族翻案而来,因为她的缘故,才被长宁帝除去差事,停职思过。 若按照他以前的活法,他想要做的事,没必要跟她解释,或者是征求她的意愿。 翟似锦下意识反握住他的手,“你要是实在想去,那就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郡主你中招了!他唬你的!快揍他!!】 第48章 。 翟似锦答应让陈熠去醉仙居, 但有条件, 她也要跟着去。 陈熠颔首应允。 两日过后,月朗星稀的夜里,翟似锦戴着帷帽出了门,随陈熠同乘马车,朝醉仙居而去。 约莫是因为距离花魁姑娘们出场还有些时间,醉仙居大堂里没有上次那样热闹, 但也是座无虚席, 都等着花魁们出场,一掷千金后抱得美人归。 二楼雅间却是截然不同, 约莫是隔音好, 又或者多数人自持身份, 不似一楼吵闹,反倒安静得有些诡异。 陈熠一边引着她上了楼, 一边回头瞧她,笑道:“原想着郡主喜静,不愿让这等琐事烦扰了郡主。” 翟似锦抬手理了理落在胸前的帷纱, 耳边喧嚣不止, 她拧着眉头从二楼栏杆处看下去, 座椅间人声鼎沸, 三教九流的人都有,也有些穿着矜贵的年轻公子在其中掠过。 她看见了萧琮和赵奕。 “你们男人啊,嘴上说着不来,其实个个都私底下都赶着来了。”翟似锦帷帽下的嘴角轻扯, 语气尤带着几分讥讽。 陈熠顺着她看的方向望过去,果然瞧见萧琮和赵奕穿过人群,直直朝楼梯走来。 他倒是见怪不见,只挑挑眉道:“殿下只是偶尔来坐坐,找人陪着喝喝酒,不是你想的那样,他对太子妃娘娘并无二心。” 翟似锦扫了眼陈熠,显然不相信这番说辞,“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等着吧,等我明日进宫就要给皇嫂说说,要是等他在外面铸成大错,那可就来不及了。” 陈熠的目光在她帷纱的面庞上划过,能看得出,她被赵奕欺骗,现在颇为气恼。 “放心吧,太子殿下是个有分寸的人。”陈熠她带她进入雅间,吩咐小厮去准备点心来,扭头对她笑了笑,道:“我也就这一次了,以后至多陪阿慈去逛逛集市看看戏,再也不来这种地方,郡主这样可放心了?” 翟似锦嘴上说着不放心,转身走到窗边坐上躺椅,看到小厮退出去关门的缝隙里,萧琮和赵奕两人绕过走廊,去了隔壁雅间。 “陈熠,有件事我没想明白,你说萧琮尚不知巧娘的身份,那他今夜来醉仙居做什么?” 这要是等会儿鸨母让巧娘上了场,萧琮再认出她来,这得有多尴尬。 陈熠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手里端起桌上的茶壶倒茶,抬眸瞧了她一眼,道:“自然是为了寻花问柳,然后再上演一出旧友重逢的好戏。” 翟似锦倚在躺椅上,身子轻微地晃,眼神也跟着飘忽不定,问道:“你难道想让萧琮帮你对付御史台?你也不瞧瞧他那样吊儿郎当的模样,别说他与巧娘是旧相识,他能有几分本事跟御史台作对。” 自打陈熠跟她透露巧娘一事,她思来想去,唯一能想到对陈熠有利的便是萧琮背后的萧家。 那也是萧皇后的娘家。 这些年萧家在朝中低调得很,可毕竟实力放在那里,确实是够黄御史喝一壶的。 可一个巧娘,并不足以让萧家出手。 陈熠像是知道她的想法,道:“萧家会出手的。” 翟似锦微昂起头,望着他笃然的面容好一阵儿,霍然间睁大双眼,猛地想起了前世里关于萧琮的一些事情。 第48节 那个时候她已然出嫁,对京城里的事情不太关注。但有件事,却震惊朝野,害得萧家近乎与长宁帝决裂。 起因便是萧琮流连于烟花之地,后来好像因为一个花魁跟人起了争执,对方出手过重,萧琮又喝得醉醺醺,躲闪不及被当场打死。 花魁。 莫非巧娘就是那个花魁?那萧琮今夜岂不是…… 翟似锦撑着摇椅起身,才走两步,陈熠就拉住她,问道:“郡主去哪里。” 翟似锦僵着身子挣扎了几下,感觉陈熠的手掌如火滚烫,她心跳也慢了半晌,回头讷讷地问他,“陈熠你老实说,你掺和过萧琮这件事没有?” 陈熠似有疑问,“郡主此话何意?” 翟似锦反应过来,她问的方式不对,“不是……我的意思是,萧琮要和黄御史争夺巧娘,兴许等会儿还要打上一架……这件事你可曾在中间推波助澜过?” “自然不曾有过。”陈熠大方地摇头,牵着她重新坐下,双手用力按在她肩头,语调轻柔得不像话,“郡主聪慧,能想到激起萧家与御史台作对的矛头,但你也不够聪慧,竟琢磨不透我的心思。” 翟似锦:“?” 陈熠笑道:“放心吧,你与萧公子论起来也算是亲戚,今日有我在,他不会有性命之忧。” 翟似锦得到陈熠的解释,稍微冷静下来,但心里还有些紧张。纵然她无心萧琮的生死,但也不想陈熠为了报复黄御史,牵连到其他无辜的人。 陈熠拍拍她的肩,轻笑道:“郡主该知道,我并非穷凶极恶之人,今日无论是醉仙居的花魁还是萧公子,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我都会救的。” 这也是他今夜特意来到这里的原因。 翟似锦深深吸了一口气,抿唇点点头,算是信他一回。 不多时,外边的大厅顷刻间安静下来,如上次那般,鸨母开始将新养的姑娘牵出来叫价,价高者得。 等到最后,熟悉的箜篌声响起,翟似锦走到窗边,透过窗格看向高台上娉婷袅袅的人,以红纱遮面,玲珑之貌,难怪能引得众人趋之若鹜。 “我们要跟着抬价吗?”她转头问旁边淡然喝茶的男人。 陈熠放下瓷杯,将前不久小厮才端进来的糕点推过去,“郡主不是喜欢吃这种玫瑰莲蓉糕么,来尝尝,咱们不急,先看戏。” “你有把握么?”翟似锦知道他要等,但要等到什么度,她怕他把握不好。 陈熠将身边的凳子也推过去,“郡主过来坐着等吧。” 翟似锦见他这样气定神闲的样子,一时琢磨不透他的态度,正要说什么,费康推门走了进来。 陈熠敛起脸上的笑意,偏头看向费康,道:“何事。” 费康拱手,余光扫了眼翟似锦,声音沉沉地禀告道:“回大人,黄御史来了。” 黄御史来了,今夜的重头戏便来了。 翟似锦目光亮了几分,走到陈熠身边坐下,嘴边却凑上来一块糕点,她抬眸一看,陈熠忍不住轻笑了一声,“郡主,张嘴。” 翟似锦微微发愣,下意识听话张开了嘴,陈熠将糕点喂给她,是甜糯的莲蓉味,还带着一股淡淡的玫瑰香。 费康看不下去,沉默着拱了拱手,识趣地退了出去。 翟似锦吃着糕点,唇齿舌尖都是甜甜的滋味,涨红着脸,开口的声音也是绵绵软软的,“陈熠,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左右离好戏开场还有些时辰,她和陈熠独处的机会不多,趁着屋里没有旁人,她想问些她不曾知道的东西。 譬如陈熠是什么时候对她动了心思的。 陈熠怕她吃糕点口渴,顺手替她重新倒了杯茶备着,听到这话时微挑了下眉,缓缓收回手,抬头望向她精致如画的眉眼,明明是浅笑着,却叫他看出几分酸涩怅然来。 两世为人,现在能与她亲近,已是意外之喜了。 “当然是喜欢郡主了。”陈熠帮她捋了捋鸦青柔顺的发,指腹触及细腻的耳垂,使得她身子瑟缩了下,但并未立即躲开,而是抬起一双水盈盈的杏眸,带着几分郑重。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问。 陈熠用指腹触碰她的额头,视如珍宝般动作轻而又轻,淡笑着道:“很早,早在郡主不知道我这个人的时候。” 翟似锦尚还记得从前第一次知道他的时候,是在长宁十八年的时候,而现在她是去年长宁十七年跟他相识,还要更早,那又是什么时候? “你唬我吧?” 陈熠手里的动作一顿,将她的头发别到耳后,微蹙了蹙眉,道:“郡主不信?” 翟似锦点头,片刻后又摇头,急得脸色微红,明明有很多话可以问,偏她喉口像堵了团棉花似的,不知该先问哪一句。 陈熠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头,沉沉发笑道:“郡主只要知道,臣已经肖想郡主数年,至今不能得偿所愿。” 翟似锦:“……?”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可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听着陈熠这般表明心意,心底立即涌上一股暖意,四肢百骸都变得轻了轻,仿佛浑身都要飘起来。 “哦……”她愣怔点头,“你会得偿所愿的……” 约莫是被陈熠传染了,她说话也懒得再顾及什么规矩,陈熠喜欢她这样说,那她就说给他听。 陈熠幽深的眸子里漾起笑意,果然很受用,嘴角微微弯了弯,又捻起一块糕点喂她。 他真的,喜欢了她很多年。 醉仙居一楼大堂里,叫价终于超过上次的价格,已至黄金五百两。 鸨母将巧娘牵在手里,听着二楼两位客人将价格抬到醉仙居封顶的规矩,笑得眉舒眼展,赶紧向大家解释道:“咱们这醉仙居啊,去年有位客人为姑娘一掷千金,可谓是在京城出尽了风头,但官衙那边也点了醉仙居的名字,往后一次五百金足矣,不能再多了。” 台下普通座位上的客人有的嬉笑道:“巧娘可是你们醉仙居的头牌了,上次出阁她留下了,今日出阁掀了面纱,确实是娇艳欲滴,不负众望。只是不知那楼上两位客官都出了五百两黄金,巧娘今夜该是入谁的房啊?” 鸨母笑得拍了个巴掌,“这就看巧娘的意思了!” 周围很多人起哄。 鸨母给了巧娘选择,“巧娘啊,今日是你出阁的日子,也是你们这些姑娘重新投胎的日子,你且瞧瞧,该选那天字二号房的客人,还是选对面的天字六号房的客人?” 巧娘早早除去了面纱,一张楚楚纤巧的脸蛋显露在人前,垂眉低眼时更是撩拨得很,青葱水嫩的手指轻抬,毫不犹豫地指了下天字六号房的方向。 大堂里顿时哗然一片。 翟似锦收回眼神,忍不住急着问陈熠,“陈熠,我们几号房?” 陈熠微颔首,轻声道:“天字一号房。” 翟似锦:“……”那他们隔壁就是天字二号房了。 “她选的是黄御史。”陈熠起身,走到她身后停下,示意她看一眼巧娘掩在水袖中的双手,“她早就准备好了。” 鸨母听到巧娘选了天字六号房时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但却被她掩饰得极好,随口安抚了下其他客人,就要派人将巧娘送到天字六号房去。 “姑娘啊,这可是你选的,唉……我都暗示你好几回了……”鸨母知道有些话不当讲,可还是想讲讲。 巧娘笑容清浅,全无被人当做货物买卖的不悦,对鸨母说了声多谢,便跟着人去了天字六号房。 客人们纷纷猜测起天字六号房客人的身份,只有翟似锦他们隔壁的雅间,传来砰的一声开门声。 翟似锦惊了惊,完全能想象得到,萧琮好不容易认出幼年时便倾心的姑娘,如今却见着她沦落风尘,义无反顾投入仇人怀抱。 即便这可能最后会拼个鱼死网破。 翟似锦紧捏着袖口,拉着陈熠往外面走,刚好外面的赵奕也才拦住萧琮,连路过的小厮都被他们这样的阵仗吓得不轻。 “表妹?!” 赵奕看见翟似锦跟着陈熠走出来,颇为震惊。 翟似锦抬手一摸,这才发觉有什么不对劲,她刚才听见动静出来得太急,忘记戴上帷帽了。 不过这问题也不大,眼前最重要的是劝住萧琮。 只见萧琮被赵奕将半边身子按在门上,却执拗地昂着脸,目光紧紧盯着对面栏杆走廊处的纤细身影,一晃而过,她被人送进了天字六号房。 赵奕用力拦住他,皱眉问道:“你当真认定是她?” “就是她!”萧琮想推开赵奕,然而赵奕却更加用力将他往房间里推,他简直急得要命,“表哥你放开我,真的是她!我要去救她!” 见萧琮这样声嘶力竭的叫喊,赵奕明白过来他这回是认真的,但也不想让他在萧家这样的紧要关头平白去招惹一个御史。 翟似锦抿唇,转头看了看陈熠,又看向赵奕,道:“皇兄你放开他吧,巧娘如果真是他找了十几年的人……如果巧娘今日出了什么意外,你让他怎么活?” 萧家别的不说,就是把萧琮这位嫡长子养得脾气骄纵,但凡一点不顺心都能把家里闹得鸡飞狗跳。 巧娘要是出了意外,这位小祖宗怕是能把醉仙居都掀翻个面儿来。 赵奕思忖了下,是觉得翟似锦的话没有问题。 只是没等他松手,天字六号房就传来一阵尖锐的男声惊叫,骇人十足,不但翟似锦他们听见了,就连一楼大堂里的人也都纷纷抬头朝二楼看来。 “那位客人这么会玩么?” “未必吧,这声音……”不太对劲吧? 萧琮面目狰狞,不知什么缘故忽然就将赵奕一把推开,蹬蹬蹬地朝不远处的雅间跑去。 赵奕撞在门上,暗恨那小子亲仇不分,这一下简直叫他浑身都快摔散了,咬牙高声道:“快拦住他!” 几人匆匆赶去天地六号房,还未跨进门槛,一股浓烈的血腥味迎面便飘了出来。 房中四周散乱着不少桌椅瓷杯,萧琮将一团娇小护在怀中,而黄御史肥硕的身子摔在地上,满手满脸溅的都是血,也不知是谁的。 那黄御史应该也是吓坏了,胸口剧烈喘着粗气,看见翟似锦几人赶来,通红的面色更是气恼,旋即捡起地上的匕首,愤恨地朝巧娘两人刺去。 第49章 。 翟似锦刚想开口喊陈熠帮忙, 陈熠便速度极快地向前掠去, 伸手制住黄御史,一脚踢在他膝盖骨上,迫使他以屈辱的姿势跪在地上。 顿时响起杀猪般的惨叫声,“啊——” 黄御史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跟陈熠向来井水不犯河水,陈熠竟敢这样对他,“陈熠!你疯了?!” 陈熠眼神冷冷瞥向黄御史, “我疯没疯不知道, 但是你持刀伤人,这件事要是捅到陛下面前, 你就完了。” 黄御史早就褪去了外裳, 此时腰间的白色中衣破开了一道口子, 想必是之前巧娘靠近他时划伤的。 他脸贴着地,喘着气看向萧琮护在怀里的女子, 面目狰狞得如同厉鬼般,气得红了眼睛,“本官是被这贱人算计!是她先要杀我的!” 萧琮怔然松开巧娘, 咬着牙弯腰拎起黄御史的衣领, “狗贼你有胆你再说一遍?!” 翟似锦见状挑眉, 有心想劝萧琮被冲动, 但想一想,黄御史也是活该。 先前在雅间里等着抬价,她就听陈熠说起过关于巧娘的身份。 巧娘原本姓陆,是十数年前权臣世家出生的姑娘, 一朝被御史弹劾获罪,陆家被满门抄斩。 第49节 当年萧家与陆家交好,陆家破落时,萧琮只是个五六岁的孩子,却什么忙都忙不上,后来萧父怕他太难过,只说陆姑娘被陆家两个护卫救走了。 巧娘就是陆家血脉,黄御史就是当年陷害陆家的罪魁祸首。 像他这样满口谎言祸害朝廷的罪人,活该千刀万剐了去! 因着萧琮和黄御史要算私人账,陈熠两步退了回来,站在翟似锦身边,一言不发。 她不着痕迹地握住陈熠的大掌,轻声问道:“如果……如果只是这样,能治他的罪么?” 陈熠默不作声,面上冷得犹如寒冬腊月里的霜雪,过了半晌才轻扬嘴角对她笑了下,“当然不能够。” 因为不能够,所以可能要小小牺牲萧琮一下了。 翟似锦深吸了一口气,用怜悯的眼神看了眼萧琮,又看向站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巧娘。 一身红裳,瞧着柔弱不堪,手里却能握紧匕首。 匕首?翟似锦凝神细瞧,这不是刚才黄御史手里握的哪把么,什么时候被她握在手里了? 翟似锦右眼皮子猛地跳了跳,牵在陈熠掌心的手指还没来得及动一下,眼看巧娘巴掌大的小脸浮起一抹视死如归的笑容,抓着匕首就往拧打成一团的萧琮和黄御史扑去。 谁都没反应过来,巧娘这是铁了心要杀死黄御史报仇,根本不怕会不会伤到萧琮。 而黄御史在危险来临时,反应竟然快了半拍,趁着萧琮面对面很掐他的脖子,他憋得脸色微微发紫,却心生一计,推着萧琮去迎上巧娘手里的锋利匕首。 …… …… 被心心念念数年的心上人一刀捅在胸口,萧琮没有半分伤心,只是险些赔上性命。 当然陪他在醉仙居闹事的翟似锦和赵奕也没能捞住什么好处。 醉仙居胆小怕事,当夜时辰太晚,第二日立马就派人去报了官,官衙派人到醉仙居询问了案件细节,得知昨夜斗殴的人都是些了不得的人物,这件事完全超出了他们的能力范围,于是打算睁只眼闭只眼。 谁知黄御史自个儿跑到长宁帝面前去哭惨,将这桩案子被直接拎到了长宁帝面前去。 翌日的清晨,翟似锦早有预料地被召见进宫,殿中静悄悄的,还有赵奕也被叫了来,跟她一起站在书桌前,接受长宁帝鲜少的震怒。 “青楼?醉仙居??” “太子,你是太子储君!往日你做事糊涂一些便也罢了,朕不管你那些私事,可你身为储君,竟去那等地方厮混?你置皇家颜面于何地?” “你独自厮混也就算了,将似锦一个姑娘家也带着去?!你滚罢!不要再让朕看见你!” 长宁帝脸色越发难看,将桌上所有能砸的东西,都扔去砸了赵奕,最后再没有可砸的,瞅见刘公公端上来的清心茶,一把抓过来,掼在地上砸了个粉碎。 这样的气急败坏,长宁帝从未有过。 赵奕自知躲不过去,生生捱下,华丽的锦袍被茶水溅得深浅斑驳,抿紧唇一声不吭。 翟似锦被殃及池鱼,地上溅起的碎瓷片划伤了她的手背。 “解释啊,给朕一个解释啊!”长宁帝怒地拍了下桌子。 刘公公被吓得肩膀瑟缩,连地上的碎瓷片都没收完,赶紧转身退下去。 翟似锦捂住手背倒抽了一口凉气,顶着长宁帝的怒火,乖乖巧巧地应了声,解释道:“舅舅,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住口,朕等会儿再找你算账!”长宁帝怒火中烧,脸色自然好看不到哪里去。 翟似锦默默闭了嘴。 赵奕心里就很难过了,明明长宁帝气得要杀人,偏偏还能忍住不对翟似锦发脾气,反而将所有的怒火都发泄在他一人身上。 “父皇……这件事确实不是您想的那样。”他苦着脸,有心解释,但眼下事实摆在眼前,他越解释,只怕长宁帝就越生气。 “其实这件事,都怪儿臣吧,是儿臣没羞没臊带着表妹去逛青楼,还没能拦得住表弟对黄御史动手,都是儿臣的过错,父皇您想怎么罚儿臣,儿臣都认了……” 赵奕憋着脸,掀袍跪在地上磕了两个响头。 翟似锦听他咬字极重的语气,心里愧疚得要命,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再把埋土给自己立个碑。 诶,可怜的皇兄。 殿里气氛沉凝,长宁帝正要继续训斥赵奕,刘公公去而复返,将萧皇后带了进来,“陛下,这……皇后娘娘要进来,奴才拦不住……” 长宁帝刚涌到嘴边的骂话堪堪绕了个弯,悉数回了肚里,他垂眸叹了口气,似随意问了萧皇后一句,“你来做什么?” 萧皇后今日素衣钗环,俨然是为负荆请罪而来,一进殿就陪赵奕一同跪下,朝皇帝磕头请罪道:“是臣妾管教无方,萧家更是家门不幸,教出萧琮那样的孩子,陛下要罚就罚臣妾一人吧。” 翟似锦和陈熠见状也先后朝长宁帝跪下。 萧皇后是一国之母,罚她是不可能的,罚她就是动摇储君根基,朝中大臣也会有所不满。 长宁帝老谋深算的眸子落在赵奕和翟似锦两人身上,“你们这是算准了朕不敢罚你们。” 赵奕和翟似锦谁都没说话。 萧皇后低眉恭顺,声音清亮不卑不亢,“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奕儿带人在青楼闹事打架闹事,又败坏了似锦的闺誉,还请陛下重罚,叫他往后长长记性。” 翟似锦这时候插了句嘴,“舅舅连我也一起罚吧,去青楼是我自己的意愿,是我胡闹了,与皇兄无关。但那黄御史他持刀伤人,舅舅也不能轻饶了去。” 昨夜他们离开醉仙居时,早早就串好了口供。 甭管长宁帝今日如何怪罪他们,持刀伤人的罪名一定要给黄御史扣上。尤其要说,是他与萧琮争夺花魁起了争执,所以才会恼羞成怒,想要一刀取了萧琮性命。 长宁帝捏了捏眉心,烦躁得很,扭头问刘公公道:“太医院那边怎么说?” 刘公公忙不迭回道:“太医院派人去萧家瞧了,说幸亏是萧公子命大,那一刀险险地偏过心脏,加之昨夜大夫又处理得及时,才没闹出人命来。” 长宁帝又问,“黄御史呢?” 刘公公道:“他啊,就是身上划了道小口子,太医连看都没给他看,留下一瓶伤药就回来了。” 长宁帝:“……” 到底是亲疏有别,他不可能为了一个小小御史就对自己的儿子和侄子怎么着。 即便两边口供不一,但萧琮确实是险些丧命,他是萧家千娇万宠的独苗苗,萧家倘若要追究黄御史的麻烦,那口供内容只能是黄御史先动手行凶。 倘若反过来,他也不可能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御史去伤了萧家老臣的心。 所以孰轻孰重,已经很明了了。 长宁帝这样想着,心里的怒火顿时消褪了不少,摆手准备唤他们起身,殿外有人跑进来禀告,“外边萧尚书求见。” 长宁帝眸光黯了几分,“宣。” 刘公公亲自出去将萧尚书请进来。 萧尚书进到殿中,想也不想就跟萧皇后联袂跪下,“犬子闯下大祸,陛下当罚则罚,但臣也要状告左都御史持刀行凶,险害犬子丧命。” 长宁帝一默。 众人也沉默许久。 翟似锦抬眸看了眼长宁帝,又飞快低下头,实在跪得太久,她背脊酸软极了,双腿也麻得厉害。 但长宁帝只要不发话,他们就得继续跪着。 也不知过了许久,长宁帝开口沉沉道:“皇后和萧尚书留下,其他的人都出去。” 翟似锦略迟疑着,膝盖疼痛,她双手撑在地上缓缓站起来时,赵奕顺手扶了她一把。 “谢谢皇兄。” 赵奕笑了笑,“跟孤还客气什么。” 他不知道翟似锦和陈熠在谋划什么,如今被牵连进来,只当是个意外,倒也笑得没心没肺,只当这件事情过去了。 翟似锦忍着心虚,将他的关心受下。 长宁帝视线落在他们几人身上,忽然冷哼了声,道:“似锦你在外面候着,等会儿朕还要跟你慢慢算账。” 翟似锦身子僵住,紧张得喉口有些发痒,全然不明白长宁帝突然这样吩咐她的用意。 但眼下只能顺着长宁帝的意思。 翟似锦点了点,先随赵奕退出太极殿,在殿外不远处的凉亭里坐下等着。 赵奕望着太极殿紧闭的殿门,对这件事忽然琢磨出了一些味儿来,“似锦,今日造成这般的罪魁祸首,该是陈熠吧?” 要不是他把翟似锦一个姑娘家三番几次带到醉仙居去,昨夜能出那样的事? 即便萧琮的事情拦不住,那也不至于把这件事情闹到长宁帝面前,其中还有个翟似锦参与。翟似锦是长宁帝最疼爱的侄女,她出现在青楼坏了名声,长宁帝肯定是要气坏了的。 不然这件事至多只是他们男人间的小事。 翟似锦见他终于反应了过来,虽然晓得他是无辜的,但也不好跟他说实情,只得心底叹了一口气,面上扬起嘴角轻笑了下,道:“皇兄放心吧,此事有舅母和萧家人出手,黄御史他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赵奕稍一顿,亦是忍不住发笑,“那是自然的,萧家别的不说,就是护短。萧琮差点去鬼门关走一遭,萧家是不会放过黄御史的。” 翟似锦觉得身子还是有些发软,靠着廊椅缓缓坐下,顺着赵奕的话点点头,道:“嗯,这样最好了。” 诚如她与陈熠猜测的那样,萧琮差点在黄御史手中丧命,如今萧家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就算不能逼长宁帝杀了黄御史泄恨,让黄御史降职或是革职,出出气也是可以的。 御史这种得罪人的差事,等他失去了长宁帝的庇佑,到时候想要睬他一脚的人多了去了。 如此这般,看着黄御史从云端跌落到泥里,也算是为陈熠和巧娘他们死去的家人报仇了。 翟似锦想到巧娘,不由好奇地问了句,“昨夜醉仙居发生那样的事,萧琮伤重昏迷不醒,后来她去哪里了?” 赵奕见她还有闲心问起这个,转念间哼哼了两声,“孤跟你皇嫂交代了一晚上醉仙居的事,哪有空去关心一个花魁的去向。” 翟似锦愣住,转而戏谑地笑话他,“都说了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 赵奕顿时沉下脸,“有什么可幸灾乐祸的,孤反正是身正不怕影子斜,你还是留着心力多管管陈熠那厮吧。” 他一边觑着翟似锦的神色,一边嘴角挑着笑意故意逗她,“你不是关心那个花魁的去向么?今早孤进宫时收到消息,她被陈熠收进了陈府。” 翟似锦不笑了,“???” 赵奕见她这般,便笑得开心了,伸手拍拍她的肩,意味深长地道:“当然孤也是听人说的,你要是想知道的话,等会儿忙完了就自己去找他问问。” 翟似锦:“……” 论火上浇油的本事,谁还能抵得过赵奕。 反正她现在是笑不出来了。等到长宁帝遣了刘公公出来寻她时,刘公公见她跟霜打的茄子似的,以为她是害怕被长宁帝责骂,吓到的。 “郡主莫怕,陛下刚才跟皇后娘娘和萧尚书都商议完了,解决了一桩大事,他心情不错。” 翟似锦面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回了刘公公的好意,“多谢公公提点。” 第50节 再次面见长宁帝,他果然不似刚才那般恼怒,手里端着清心茶,不及翟似锦屈膝行礼,他便挥手道:“先坐下,朕要好好跟你算账。” 翟似锦眸底升起丝丝不解,不太明白自己跟长宁帝之前有什么可算的账。 刘公公立即端了凳子过来,又命人奉上一杯刚沏好的清茶。茶香四溢,醇厚袅袅,有着淡淡的安抚人心的效果。 翟似锦手指勾着袖口绣着的海棠花叶,拘谨地坐下等了片刻,随着长宁帝的沉默,她心里扑通跳得越发厉害。 “舅舅单独找似锦,是有什么事?” 长宁帝放下瓷杯,挥手让殿中其他无关人等都退下,才对她倏尔温和一笑,“似锦你如今长大了,年纪也不小了,心中可有觉得合适的佳婿人选?不若告诉朕,朕为你做主,趁着与你舅母身子还硬朗,也好替你好好张罗张罗。” 话题偏得太远太离谱,翟似锦半晌都接不住话。“舅舅?” 特意叫她留下来单独说话,就是为了这?就这?? “没有……不是……似锦年纪还小,婚事不着急……”长宁帝这厢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弄得她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了,“倒也不是不着急,似锦确实有合适的人选,但是只怕舅舅你看不上人家……” 长宁帝这时候笑得极为亲切,就像个和蔼的长辈,身上连半点帝王威严都看不出来,“你是朕亲封的郡主,身份尊贵无双,全天下能配得上你身份的能有几个?朕并不希望你找一个多出色多有能力的人,只要是你喜欢的,便足矣了……” 那这些陈熠都符合啊。 翟似锦望向长宁帝的目光中带着欣喜,只想着等他说完,她就把跟陈熠的事情全告诉他。 她生来便没了母亲,一生最亲的人便是舅舅,如今她和陈熠在一起,自然不能瞒着他的。 但长宁帝接下来的话,却犹如一盆冷水将她浇得透心凉。 “但朕听说,你与陈熠最近走得极近,你说的人选,不会是他吧。”他眼底没有了笑意,声音缓缓回荡在空旷的殿中,“朕之前就跟你说过,你未来的夫婿可以是任何人,但独独不能是他。” 翟似锦心凉掉半截,微低下头,无意识地咕哝道:“为什么啊……” 陈熠多好啊。 “他不适合你。”长宁帝双眼沉了沉,里边是化不开的一抹幽深冷意。 翟似锦被他的话吓得呼吸都乱了套,急急起身站在他面前,道:“可婚嫁是两个人的事,他愿意娶我,我也愿意嫁给他,舅舅你怎么就知道不合适呢?” “朕说了他不行。”长宁帝也带了几分恼意,“你当朕看不出他打的什么如意算盘?朕今日没召见罚他,是看在你的薄面上,这并不代表朕不知道他都做了什么。” 翟似锦深吸了一口气,固执地替陈熠解释道:“舅舅,陈熠他没有……” “他没有什么?他明知醉仙居里会发生什么事,还故意带着你一起去,叫所有人都都看见你堂堂清阳郡主出现在一家青楼里,你的名声不要了?似锦,你不要胡闹了,朕都是为了你好。” 翟似锦心里陡然有些发颤。 长宁帝说得太快,捂着胸口喘了喘,冷静下来后,又语重心长说了句,“似锦你还年轻,很多事情你不知道其中利害,难免被人蒙蔽。” 他对陈熠的印象已经根深蒂固,翟似锦深知一时半会也给他拧不过来,索性不再解释,只垂着头扯着袖子闭了嘴。 长宁帝见她说着这种事情居然分了神,以为她对陈熠只是一时有些兴趣,根本就没放在心上,便也稍微放了下心,“似锦,朕这都是为了你好,等以后日子久了,你总会遇到更喜欢的。” “好……” 等以后日子久了,长宁帝总能接受陈熠的。 “你能理解朕的苦心就好。” 两人沉默了一阵,长宁帝又道:“醉仙居的事情,朕不罚你,也会替你将事情牢牢捂住。朕只要答应一件事情,离陈熠远点儿。” “好……” 翟似锦乖巧应着,起身告辞。 作者有话要说:  长宁帝(冷脸命令):不许早恋! 翟似锦(阳奉阴违):好的呢。 第50章 。 迈出太极殿, 入目便是一排排朱红宫墙, 一道靛青色的身影被一群小太监拥簇着走来,在朱红的颜色里扎眼十足。 翟似锦眯眼细看了看,还未有所动作,身侧送她出殿的刘公公已经抬脚迎了上去,“李大人又是来给陛下送丹药的?” 那李谦手指轻抚着宽袖,对他这等恭维十分满意, 语气都快飘起来了, “神医刚炼好的丹药,正巧本官有事要启奏陛下, 所以就顺便带来了。” 皇帝入口的东西, 往往太医院那边都要反反复复检验十数遍, 现在李谦带着几颗丹药过来,就能随便给长宁帝吃了? 翟似锦蹙紧眉头, 上前问道:“是什么样的丹药,比太医院开的药方都管用么?还能让李郎中亲自来送一趟?” 李谦笑容一顿,将手里的丹药盒子揣回袖里, 拱手看向翟似锦, “给郡主请安了。” 翟似锦没工夫跟他嬉皮笑脸, 只冷着脸道:“药拿来我看看。” 李谦后退半步, 面上是温和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刘公公插进两人中间,拦着笑道:“就是些强身健体的丹药,陛下最近身子不好,只有吃着神医炼制的丹药还能好转些, 郡主您刚见过陛下,想来也是知道情况的。” 翟似锦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李谦把那什么所谓的神医送进宫里才多久,长宁帝就到了吃他的丹药才能身子好转的地步了?谁知道那丹药里加了什么东西。 长宁帝怎么突然会这样信任李谦了? 刘公公避开翟似锦似研判的眼神,偏头对李谦做了个请的手势,“李大人既然来了,就快些将丹药送进去给陛下吧,他刚才还念叨着头疼呢。” “那臣就告退了。”李谦朝翟似锦行了退礼,捋捋宽袖就转身进了殿门。 翟似锦缓缓阖着双眼,念及李谦进贡的那劳什子丹药,心里实在放下不下,便拉住刘公公问道:“刘公公,舅舅他素日里身子硬朗,太医院那边也照料得当,怎么突然就开始信奉这些神丹妙药了?” 刘公公见状忙道:“这老奴哪里知道啊,陛下信奉长生仙丹已不是几日了,左不过算是李大人走了运……不过郡主,李大人如今终归是陛下看重之人,您即便心中再不喜,也最好不要叫他瞧出来了,免得他在陛下那边吹吹风,您到时候可就麻烦了。” 听到这话,翟似锦就笑了,“李谦能有那本事?舅舅是我至亲,那李谦算得了什么。” 刘公公心里暗叹一声,望着殿门的方向,忍不住给翟似锦提个醒儿,“郡主别怪老奴多嘴,刚才陛下才召见您与太子殿下商议了萧家那件事,现在李大人后脚就带着丹药来求见陛下,这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事出反常必有妖。 翟似锦的目光在刘公公脸上停了一会儿,片刻后深深皱眉,抿唇道:“你的意思是,李谦他是来找舅舅替黄御史求情的?” “谁知道呢……”刘公公也不抬头,只微妙着笑道。 翟似锦一默,心梗得说不出话来。 照理说,李谦不该这个时候站出来替黄御史求情的,可上次她就看见李谦跟黄御史两人关系匪浅,只怕早就勾搭在了一起。 好不容易才让长宁帝偏心萧家,打算严惩黄御史,现在李谦突然站出来插手,是嫌活腻烦了吧。 翟似锦提裙作势就要回去殿里,刘公公连忙将她拦在门口,急得额头沁了层薄汗,道:“郡主您这是作何?” “我倒要看看李谦能替黄御史怎么开脱。” 刘公公自然知道翟似锦跟李谦有仇,何况昨晚醉仙居的事情她又是在当事人,但她总归是个姑娘家,为保名誉,且这还是世家官员之间的恩怨,没得让她进来蹚浑水。 “老奴就不该跟郡主您说这些事。此事萧家当然不会罢休,御史台那边的关系也是错综复杂的,两边可以说是势均力敌,郡主要不还是回去吧,您帮不了什么忙的。” 他说得委婉,就差把长宁帝现在不想见她的话摆在明面上了。 但就因为刘公公藏着说,翟似锦心里更不是滋味。 倒是她以前小看了李谦,现在他竟能插手朝堂的事,还能让长宁帝把丹药看得比她还重要。 刘公公叹了一口气,没再劝什么,转身就回了太极殿。 留下翟似锦站在阶下扼腕顿足,巴不得冲进殿里去将李谦揪出来才好。 也不知长宁帝这时候听李谦说了多少谗言谬语。 就在这时,宫道迎面走上来一位熟人,一身廷尉署文吏服,手里还拎着两道卷宗,步子缓慢地走来。 “好巧啊,郡主。”张承衍笑意盈盈地道。 翟似锦粗略扫了他一眼,看见他手里整理得整整齐齐的卷宗,不由挑眉问道:“还挺尽责,这种跑腿的小事二公子都亲力亲为。” “御前跑腿怎么能算是小事,多少人求着这样的机会呢。”张承衍走过来朝她行了礼,挥手叫殿门前伺候的小太监过来,叮嘱他拿去呈给长宁帝,才回头继续看向翟似锦,“不过在下还有另一件重要的事想跟郡主谈谈。” “你跟我有什么可谈的?”翟似锦还记得他曾旁敲侧击打听陈熠的事。 张承衍全然不被她生硬的态度吓退半分,反而笑道:“刚才在下远远就瞧见李郎中进了太极殿,听说他最近很得陛下信任,在下在此之前还不信,但刚刚看见郡主被拦在外面,也就信了。” 翟似锦现在听见李谦的名字都嫌膈应,“你到底想说什么?” 张承衍旋即正色,微微一笑,“在下想跟郡主谈谈关于萧尚书之子被左都御史黄大人刺伤的事情。” “……”翟似锦:“好,那就谈谈。” 张承衍揖礼道:“那郡主先请吧,在下也正是要出宫。” 翟似锦抬步走在了前面。 张承衍挥手让随从和燕燕一起跟在后面,也别跟太近,随后他追上翟似锦,走在清风微扬的石子路上,他心情甚好地起了个头,“郡主厌恶李郎中,在下看得出来。” 翟似锦对张承衍并没有什么好脸色,“你既然看得出来,何必再提起他来找我的不痛快。” “在下怎么敢找郡主的不痛快,现下提及李郎中,也只是想让郡主想想他现在在陛下心中的地位,连萧家的事情他都能插手左右陛下的想法,郡主以为,假以时日之后,他还会在朝堂上掀起什么风浪?” 大家都是聪明人,张承衍更是早就将其中的利害关系琢磨清楚了。 晋阳侯府手里虽然有兵权,但最倚仗的就是长宁帝的信任,可现在信任不但没了,在朝堂上还要被李谦一个后起之秀踩一脚,张承衍也想帮兄长尽些绵薄之力,找上翟似锦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 张承衍想到这,脸上笑容就真挚了几分,像是生怕翟似锦怀疑他别有居心,立即将自己所有的私心都交代了,“朋友做不成,合作的买卖倒还是能做的,如今李郎中借着神医之名亲近陛下,晋阳侯府身受其罪,相信郡主今日也看到了,要是李郎中真的有几分本事的话,萧家的事情,郡主心里念着的打算,怕是都要落空了。” 翟似锦:“???” 张承衍见她反应惊讶,眼底划过一丝不掩饰的得意,“郡主那日在廷尉署查到关于长宁元年的旧案,其中被牵涉之人难道不是黄御史?” 翟似锦忙瞪他一眼,制止他再继续说下去,“你闭嘴。” 他能猜到她对黄御史的想法,那就肯定能猜到萧琮这件事里,她也是搅过混水的。 “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 张承衍挑眉道:“在下最近正好在收集一些有关长生仙丹的谬论谣言,还有那个‘骗子神医’的事迹,不知郡主有没有兴趣瞧一瞧,若是有兴趣的话,这种东西要是送到陛下手里,想必陛下也会极高兴的。” 长宁帝到时候高不高兴,翟似锦不知道。 她现在只知道张承衍说的事情对她来说犹如久旱甘霖般,她正愁着该怎么剔除长宁帝对李谦的信任,现在张承衍就送上门来了。 “骗子神医?”她问,“你是说李谦进献的神医是个骗子?” 张承衍脚步微顿,眼前不远便是宫门,他只能长话短说了,“只要郡主想让他是个骗子,那他就是个骗子,仙丹妙药只是唬骗陛下的小把戏,进献他的李郎中也自然会在陛下跟前失信。” 翟似锦微微颔首,眼神里的光有些涣散,半晌后才缓缓说了句,“听起来还不错。” 第51节 张承衍听着翟似锦的语气,觉得不太对劲儿,“郡主觉得不妥?” 翟似锦停住脚步,认认真真将自己的理解说给他听,“我也不知这是你的想法,还是你兄长晋阳侯出的馊主意,你们晋阳侯府忧心将来的路,我表示同情,但你们何苦来诓骗我?” 张承衍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在廷尉署那次,你说想结交陈熠其实也是唬我的吧,应该那个时候你们就打上我的主意,想让我给你们晋阳侯府当垫脚石。” “而今李谦这一次,虽然不知道他怎么威胁到了晋阳侯府的利益,你们想要跟他争权夺势,那是你们的事,这样坑蒙拐骗来唬我,张二公子,你的良心不痛么?” 翟似锦蓦然冷了脸色,眉眼间竟是有几分长宁帝素日里训斥朝臣的模样。 张承衍的良心并不痛,只是有些畏惧于她的冷脸,接着上话道:“这怎么能说得上是坑蒙拐骗,原就是你情我愿的买卖而已,郡主只要想想,万一李谦真的插手萧家与黄御史这件事,对郡主来说,全无利处吧。” 其实不止没有利处,而且还会更加膈应人。 张承衍欣赏着翟似锦苦恼的样子,正想再说几句给她心里添把火,余光瞥见宫门口的一片玄黑衣袍,旋即收敛起来,掩嘴轻咳了几声,道:“咳咳……郡主不若回去再好好想想,到底是放任仇人靠着不光彩的手段一路前程似锦,还是跟侯府合作一把,将他从高处拽下来。” 翟似锦偏头望了望宫门口,同样也看见了陈熠带着陈慈在那里等她,但下也懒得跟张承衍再费口舌,留下一句“让我想想”,带着燕燕朝宫门口直奔而去。 “陈熠你怎么来了?”她跑得略喘气,看向陈熠时笑得两眼弯弯,开口向燕燕拿出几颗粽子糖递给旁边的陈慈,才继续对陈熠道:“你还被舅舅禁足着呢,不在府里谨慎做人,跑到宫门口来就不怕被人给撞见了?” 刚才在太极殿的事情她还心有余悸着,长宁帝的口风摆明是不信任陈熠了,她可不想陈熠被自己牵连。 陈熠望着她,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本来是陪阿慈出来随便转转的,听说你一早被召见进宫,就顺道过来瞧瞧,见郡主府的马车还停在宫门口,就想着等等你。” 翟似锦愣怔了一下,“等我做什么?” 陈熠注意到她若有若无的回避,微微蹙了眉,将陈慈牵到面前来,“阿慈念着你,这几日他新写了几个字,说想带你去看看,所以才让我在这儿等你的。” 翟似锦顿时失笑,看向陈慈问道:“是这样?” 陈慈手中紧握着粽子糖,闻言连连点头。 翟似锦记得陈熠书房里有张小书桌,原以为是摆着好看的,没想到陈慈还真会练字。 翟似锦笑了两声,有意逗弄陈慈,道:“那好啊,阿慈都这样说了,我肯定是不会拒绝的,只是这都快到中午了,你问你哥,他帮忙管饭么。” 陈慈一听他答应了,连忙转身将刚才翟似锦给他的粽子糖递给陈熠一颗,“哥,郡主要去咱们家,你帮忙管管饭?” 陈熠吃了粽子糖,笑容泛着丝丝缕缕的甜意,“当然管啊,别说管饭,郡主的什么我都管。” 陈熠既答应了管饭,翟似锦就陪着陈慈去了陈府,特地看了看他练的几张字,稍微指点了下运笔落字。等到了饭点,陈熠就吩咐人去厨房准备好午膳。 丫鬟们端着热气腾腾的饭菜上桌,翟似锦看着陈慈吃得欢心的模样,自己却没什么胃口,稍微动了几筷子,就心不在焉地看向别处。 哪知刚刚好,就跟陈熠晦暗的眼神撞在了一起。 “郡主有心事?”他用完膳,先放下了碗筷,目光轻悠悠地落在翟似锦身上。 但翟似锦能感受他视线里些微的灼热,明明表面上看着风轻云淡,实际上指不定早就把她和张承衍在宫门口说的那些话琢磨清楚了。 陈熠是天生做权臣的人,对朝堂风向远比她要敏感许多。 作者有话要说:  陈熠:郡主帮我太多了,辛苦了! 翟似锦:知道就好。 陈熠:(捏肩捶腿.gif) 第51章 。 陈熠的目光里带着一丝灼热, 叫人根本不可忽视, 翟似锦有些无所适从,微微别开头,避开他的眼神。 陈慈这时候没察觉到气氛不对,只是捧着碗笑道:“哥,郡主,你们吃完了嘛?” 陈熠微笑颔首, “嗯, 我和郡主吃完了,但我们还有些事情要说, 你先慢慢吃, 不着急。” 陈慈哦了声, 继续低头乖乖吃饭。 陈熠起身朝门口走去,身子微顿, 又回头深深望了眼翟似锦,“郡主随我出来吧,府中后院辟了块地方给阿慈种花, 昨夜我见它们都开了, 我带你去瞧瞧。” 翟似锦也想跟他说说张承衍提议的事情, 于是跟了上去。 陈熠将她带到后院的花圃旁, 花是没见着,只见到土堆里栽着几根刚嫁接好的木枝。 不过两人都心照不宣,在围栏边停下来。 陈熠道:“张二公子是不是跟郡主说,他有主意能助郡主一臂之力, 但要先劳烦郡主为他们担着风险?” 午后的阳光有些猛烈,晒在人身上有些发疼,翟似锦往花圃旁的小棚子走去,那里还有两把椅子,刚好能坐下歇歇,还能庇荫。 翟似锦坐下后,朝他招了招手,“过来坐下吧,外面太晒了。” 陈熠不知为何目光有些晦暗莫辩,走过来刚坐下,便将她心里的想法否认得明明白白,“郡主该知道,晋阳侯府他们这是病急乱投医了,主意都打到你头上来了,这种人你打理他做什么。” “我是知道……”翟似锦有自己的打算,想给陈熠解释一番。 但陈熠听不得她的解释,极快地打断她,“李谦进献神医与否,跟郡主并无干系,郡主没必要为了旁人,陷自己于不利之地。” “这怎么会?”翟似锦对他这番话并不赞同,当下就皱紧了眉,反驳道:“陈熠你难道忘了,他跟黄御史关系不错,今早我刚从舅舅殿里出来,他就拿着那什么神医炼制的丹药去见舅舅了,谁知道打的什么主意。” 陈熠也蹙了眉头,只是语气沉了沉,“你是觉得他会插手黄御史的案子?” 翟似锦自然是担心的,而且怕长宁帝因为丹药对李谦产生的依赖,会致使长宁帝对黄御史产生偏颇。毕竟真正捅萧琮那一刀的人,是巧娘,而不是黄御史。 “不管他插不插手,我都不想让他好过。” 陈熠眼底的情绪变得有些微妙,手指搭在椅子扶手上轻轻敲了敲,过了一阵才轻声问道:“郡主是想为我解决黄御史,还是单独不想让李谦好过?” 翟似锦稍有一愣,听出他语气里的丝丝不屑,忽然想起自己在陈熠面前提李谦做什么,赶紧将话题拉回来,“当然是因为李谦为人心术不正,你与他同朝为官,难免会碰上,我能帮忙做些事情将他除去,也算是为你尽些绵薄之力。” 陈熠心里泛着的酸意减缓了些,眼里渐渐淌出淡淡的笑意,“如果郡主是这样想的,那就大可不必去蹚晋阳侯府的浑水,他们想怎么对付李谦是他们的事。或许他们可以来找我帮忙,但算计到郡主头上,以后就算李谦借着陛下的宠信踩他们一头,也是他们活该。” 翟似锦抬眸看了眼陈熠,他面上犹如覆着一层薄冰,眸子里头也是一片黯色,很陌生的样子。 但她想帮陈熠的心是真的。 “陈熠……” 陈熠再次打断她,“郡主放心,一切有我,冤有头债有主,该还债的人,一个都跑不了。” 翟似锦陡然间泄了气,一时不知该怎么再跟陈熠说。 …… …… 翟似锦用过午膳后,陪陈慈练了一会儿字才借口离开陈府。 回到郡主府的第一件事,她就派人去晋阳侯府给张承衍带了一句话,让他明日去砚湖旁的小楼一叙,他们说过的事情,可以慢慢好好谈一谈了。 燕燕忍不住劝了劝,“郡主怎么不听陈廷尉的话呢,那张公子摆明是唬着郡主去给他们打头阵。万一您拿着那些所谓的证据去找陛下,陛下不信呢?他们兄弟俩倒是拍拍屁股走人,身上干干净净的,陛下到时候怪罪在您头上怎么办?” 翟似锦没将这个打算放在心上,“舅舅素来疼我,这种事情伤不了我们情面的。况且是李谦三番两次挑衅我,我实在心里膈应得很,这次他要是插手替黄御史澄清罪名,这就更是恶心人了。” 要是能扳倒李谦,她甘愿替陈熠冒这个险。 次日。 她连赵宜乐邀她进宫的事情都推掉了,早早出门,去到砚湖小楼里开了个雅间等着。 天色还未亮全,从窗户往湖面望下去,有一片淡淡的烟青薄雾,像是一层轻纱罩在湖面上。 翟似锦捧了杯热茶在手里,稍微暖了暖手心,听见门外小厮引着人走近来,她回头轻瞥一眼,脸上笑容淡了很多,“我记得只邀请了张公子一人来小楼一叙,怎么晋阳侯也跟着来了。今日不用早朝么?要是想谈完事情再赶回去,路程怕是来不及。” 门口张承衍领着张承衍迈步走进来,两人眉眼间有些相似,气质神情却相差甚远。 “当然是跟郡主商议要事来得要紧些。”张承宣开口时就流露出几分干练英气,“本候不请自来,还望郡主莫怪。” 怪是不会怪的,翟似锦还要跟他们商量怎么扳倒李谦,现在张承宣也跟着来了,那也省去一些麻烦。 这种损人的法子张承衍是想不出来的,该是张承宣出的主意才对。 张承衍抬手揖了礼,“是在下没通知郡主,上次与郡主所说,都是出自兄长的想法,所以昨日听闻郡主约在此处相见,便将兄长一起带来了。” 翟似锦轻轻颔首,示意他们坐下,又转头吩咐燕燕,“帮两位贵客倒茶。” 燕燕上前帮忙倒了茶,很乖觉地退到门外去守着。 张承宣从袖中摸出一封信笺,递给翟似锦,开始切入正题,“这是暂时收集到的,剩下的还得等等,本侯还在派手下的人慢慢调查。” 翟似锦摸着那信封还挺厚实,拆出来摆在桌上看了看,净是些无关的东西。 “……”翟似锦默了默,“晋阳侯未免也太儿戏了吧??” 神医近年来在市井间的动向?有人作证看见李谦跟神医往来甚密?这种随处打听一下就能知道的事情,他们神秘兮兮地就拿这些东西来糊弄她?? 张承宣神情一顿,偏头扫了眼她手里的几页纸,旋即目光坦荡道:“那些都是承衍放进去的,郡主看看后面的吧。” 翟似锦:“……” 她看向张承衍,后者自觉面上无光,赶紧转过脸看向别处。 翟似锦叹了一口气,继续往下翻,其中一页纸上,记录着一位内务府小太监的述词。 “这是内务府的一个小太监发现的,他说他有次偷拿了神医炼制失败的丹药残渣,送去太医院找太医验药,发现里面有许多安神药物,偶尔吃一次能缓解心绪,长此以往下去,定然会消耗人的精气,以至身体日渐亏空。” 张承宣话音刚落,翟似锦望他一眼,眸底划过一丝深意,点头道:“刘公公昨日是跟我这样说过,舅舅近日龙体微恙,只有吃了李谦进献的那位神医的丹药才能安稳一些。” 只是丹药,又不是仙丹,怎么可能吃了就身心通泰、无病无灾了。 原来是这样。 张承宣见她看得眉头紧紧蹙起,猜到她对这份证据故意还是不满意,“这点东西确实不足以撼动陛下如今对李谦的信任,所以本候让那个小太监再静候时机,找机会再偷一颗炼制完好的丹药,到时趁着下个月陛下大寿时,郡主再当众将人证物证呈到陛下面前。” 翟似锦将纸张重新叠好,只留下关于小太监发现丹药有异的那张,其余纸张都还给了张承宣,“那个小太监记得要派人保护好,不要让李谦察觉了对他引去灾祸。” 她说着,忽然觉得张承宣刚才有句话不太对,“等等,你说趁着舅舅寿辰时把证据交给他?” 张承宣和张承衍互相对视了一眼,片刻后张承衍插嘴,慎重地点头,“此事非同寻常,自然要找不寻常的日子跟陛下禀明。要是成功了,就解决了郡主您心里的头等大事,担些风险也没什么吧?” “担些风险当然没什么了。”翟似锦险些气笑。 听到她这话,张承衍轻轻舒了一口气。 但她紧接着又道:“因为这风险全给我担着了,你们身上干干净净的,确实什么都不怕的。” 这一句听在耳朵里,就别扭了。 “郡主……” 没等张承衍说什么,翟似锦的视线就从他身上移开,落在他兄长张承宣身上。 第52节 “我有些不明白的地方,还想请侯爷为我解答一二。” 张承宣微微皱眉,似是迟疑了一瞬,才点了点头。 翟似锦道:“我和李谦有旧仇,看不顺眼他就罢了,你们晋阳侯府这些年向来独树一帜,独来独往,怎么就认为李谦挡了你们的路,想要将他除去?” 这是翟似锦从昨日想到现在都没想明白的事情。 现在正主就在面前,她想问个明白。 张承宣对她这个问题选择了回避,“这个问题郡主问错人了。现在我们是合作关系,我不问郡主看不顺眼李谦的具体缘由,郡主也不该问本候认为李谦挡路的原因。” 翟似锦知道他们俩兄弟对自己有隐瞒,但也没想到隐瞒得这么明目张胆,正想再磨他们一番,张承宣已然起身打算告辞。 “距离陛下下月寿辰之日还有将近两旬,倘若郡主不反悔的话,那就等着本候到时候将更多的证据送到郡主府吧……” 第52章 。 翟似锦很清楚, 她跟晋阳侯府的合作只能算是一桩随时可以出卖对方的买卖, 惊险又刺激。 张承宣把所有风险都让她担着,同时的,她也不可能把宝都压在张承宣一人身上。 所以她离开小楼后,直接乘着马车去了萧府,带上早就准备好的薄礼,以探望萧琮的名义, 想要打听萧家对黄御史的态度。 昨天她出宫早, 不知道李谦跟长宁帝具体说了什么,但萧家肯定在宫里留了眼线, 时刻注意长宁帝那边的动向。 她到了萧府, 迎客的是一位面相和善的管家, “老爷进宫早朝还没回来,老夫人出去跟人踏青去了, 不知郡主您要见谁?” “见你家那个带伤卧床的小公子。” 管家顾及她的郡主身份,倒是什么话都没多问,随后就让人带她去后院见萧琮。 萧琮因为心口上被捅一刀, 现在还躺着下不来床。 翟似锦迈进屋里时, 他正龇牙咧嘴地倚在床头, 小厮在帮他换胸口的伤药, 随后丢在凳子上的纱布全都是殷红的血。 “果然是心上人,净往你心口上捅刀子了。” 见到翟似锦笑吟吟地走进来,萧琮当即差点从床上跳起来,“你怎么来了?” 他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 知道翟似锦从小就讨厌他,现在竟还亲自登门来找他,指不定心里憋着什么坏主意。 翟似锦脚步未停,走进屋里先找了个凳子坐下,安静等着萧琮换伤药,同时秉着几分好脾气劝了劝,“身上还有伤,就别大声说话动气了,免得伯父伯母回来,还以为我对你怎么着了。” 萧琮等小厮包扎完伤口,回头瞥了眼翟似锦,心里不是很有底,“无事不登三宝殿,表妹你这是为何?” 翟似锦移开目光,看了看他房间的陈设摆饰,轻扯嘴角笑道:“为你心上人而来。” 赵奕跟她说,巧娘自醉仙居出事那一日,就被陈熠带去安置着了,但昨日她满怀心事,忘了找陈熠问问,他到底怎么安置了巧娘。 但现在巧娘就如同萧琮的命脉,稍一提她,萧琮急得脸色都变了,连忙扭头吩咐身边人,“你们都出去,不许让任何人打扰我跟郡主谈话。” 屋里伺候的小厮听话退了出去。 翟似锦看向萧琮,啧声道:“看来你真是对巧娘对了真情。” 她像是发现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萧琮脸色有些发红,不知是刚才换药被疼的,还是因为翟似锦的话羞恼的,“我醒来后就立即派人去醉仙居找了巧娘,可她不知道去哪儿了,是不是你把她藏起来了?” “我藏她做什么?”翟似锦拉着凳子往床边凑近了些,笑道:“放心吧,她现在应该是被陈熠安置起来了。我要找你说的,不是用巧娘来威胁你,而是要问你,你那天晚上挨了一刀,答应做伪证把这笔账算在黄御史头上。你父亲和皇后娘娘都在为你喊冤,现在进展怎么样了,你父亲跟你说过没有?” 萧琮心口那一刀实在严重,现在听翟似锦这番话,反应了好一阵儿,才脸色苍白地摇了摇头,道:“父亲只说会替我讨还公道,别的我还没来得及问。你今天特地来找我,是不是这件事出了什么岔子?巧娘是一定要杀了黄坚之那狗贼报仇的,她一定等急了。” 翟似锦抬眸笑望着他,“以前怎么不知道,你为了旁人能连命都豁出去,那巧娘跟你非亲非故,你这样尽心帮她,图什么?” 亏得那巧娘心眼不坏,只是个急切报仇的傻姑娘,这要是换成那些心术不正之人,还不把萧琮这傻小子骗得团团转。 萧琮倒是觉得她跟自己不过半斤八两,顿时嗤笑了声,“那陈廷尉与你非亲非故,你总是在陛下面前替他游走说情,又是图什么?” 当然是……图陈熠那个人啊。 “咳咳!”翟似锦咳了咳,装作淡然的样子看了眼萧琮,“跟你说认真的,醉仙居的案子确实可能会出问题。” “什么意思?” 翟似锦眨着眼,道:“字面上的意思。” 萧琮:“?” 翟似锦叹了一口气,“还记得上次在宫里,你见到过一个跟黄御史走在一起的男子么?那人叫作李谦,最近因为给陛下进献了一名神医,颇得圣宠,且他跟黄御史之间有点勾当,如果他出面向陛下替黄御史开脱的话,那巧娘这些年的谋划就都要泡汤了。” 萧琮听不得这样的话,双眼顿时就升腾起了怒火,“那李谦是什么人,他一开口陛下就会答应了他?” 翟似锦人畜无害地点头,“很大可能会,如果他愿意开口拖延时间的话,等御史台那边回过神,指不定要怎么联名上奏逼陛下妥协呢。” 毕竟当日翟似锦也在场,长宁帝只想把这件事情按死,并不想让它摆在明面上。 到时候事情一闹大,长宁帝只有妥协的选择。 翟似锦要做的就是要在事情闹大之前,张承宣说的能扳倒李谦的证据还没给她送来,她要先找到足够的势力,先狠狠压得黄御史不能翻身。 萧琮也明白了翟似锦的意思,稍稍坐起了些身子,扶着床沿的双手浮起了好几条青筋,道:“多谢表妹今日提醒,等父亲回来了,我一定会让父亲去找陛下,尽快将这件事情解决,不会给黄诚之那狗贼喘气的机会。” 翟似锦微微一笑,“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萧琮点头,“嗯,回去等我的好消息吧。” 好嘞。 翟似锦起身告辞,走的时候还好心情地把凳子从床边放回到桌子旁。 但她和燕燕还没走出萧府大门,管家追上来说萧尚书回府了,听闻她登门探望萧琮,十分感激,所以请她去正厅喝喝茶。 翟似锦刚才只讲萧琮诓骗上了贼船,可关于萧家对黄御史的态度什么都没打听出来,现在萧尚书请她去正厅喝茶,正好遂了她的意。 于是她跟着管家去到前院的正厅,那里萧尚书已经坐在主座上,见她姗姗来迟,敦厚和蔼的脸上没有半分不悦,倒是笑着吩咐丫鬟给她倒茶。 翟似锦让燕燕留在厅外,独自走进去,朝萧尚书行礼道:“似锦见过伯父。” 萧尚书冲她摆手笑了笑,“郡主快快请起,你极少来府上做客,不用讲究这些虚礼。” 说是虚礼,翟似锦也欠着身子把礼行了个周全,才在旁边的椅子坐下。 萧尚书似是忧愁地叹了叹,“记得你跟琮儿小时候最是不对付的,如今他伤重卧床,他身边的那些狐朋狗友全都散了,只有你还记得来探望他一下。” 翟似锦伸手端起手边的茶,抿唇笑了笑,摸着良心说了实话,“伯父言重了,其实事发那日,我也在场……没能帮忙救下萧琮表哥,我也有一份责任。” 萧尚书闻言摇了摇头,“不关你的事。” 翟似锦:“嗯……” 她是真自责了。 萧琮小时候对她在混账,那也是小时候的账,那天要是巧娘的匕首要是再偏一寸,现在可能就见不到萧琮的活人了。 厅里经过短暂的沉默,翟似锦抬头看了眼萧尚书,发现他面露忧愁,唉声叹气的,仿佛遇见了难事。 应该就是要长宁帝严惩黄御史的事情了。 翟似锦问道:“伯父可是在为萧琮表哥的事情忧烦?那黄御史当众伤人,险些害了表哥性命,陛下肯定会公正处置的。” 萧尚书叹气,“要是公正处置就好了……” 翟似锦端在瓷杯沿口的手指用力到发白,略惊愕地看着萧尚书,以为是自己听岔了,“伯父您的意思是,陛下眼见着物证人证,并不打算将黄御史正法?” 这不应该啊。 按照长宁帝的性子,黄御史这种心思阴暗的人,就该趁着机会除了,长宁帝莫非还真被李谦蛊惑,选择放过他? 萧尚书觉得翟似锦是长宁帝的亲侄女,也不算无关紧要的外人,这时候他心里难受,总想找个可爱的孩子吐吐苦水,便道:“郡主有所不知,昨日你我在太极殿见面时,陛下那时候是答应会帮琮儿主持公道的,且不会让恶人逍遥法外了去,可结果今日陛下早朝后将我叫到一边,说……” 长宁帝将他叫到一边说了什么,萧尚书表现得有些为难,顿了许久都没继续说下去。 翟似锦不敢显得太着急,端起茶杯轻抿了口,安静等他自己说下话。 “陛下跟我说,琮儿和黄坚之的争斗发生在青楼烟花之地,如果重罚黄坚之的话,事情必定会闹大,外面百姓也肯定会知道此间事情,到时候萧家和皇室都会面上无光。所以他劝我不如息事宁人,等这件事风声过去了,再做打算。” 翟似锦默了默,没作声。 长宁帝这就有些欺负人了。 萧家不是什么毫无根基的小家族,且当年长宁帝登基之时,萧家在其中助力不少。只是后来朝政渐稳,他们自觉渐渐退出朝政,只留下萧尚书一人任户部尚书,继续辅佐长宁帝。 翟似锦微蹙着眉,又问道:“那伯父真就打算这样轻易放过黄御史了么……” 萧尚书无奈摇头,“这不是我的打算,只是陛下的打算,我还能抗旨不成。” 抗旨是不可能抗旨的。 翟似锦没想到刘公公说的话竟然成真了。李谦这人真的邪门了,处处都有他蹦踏的身影,膈应死人了。 萧尚书顿了顿,又说了一句,“陛下为了让我没空揪着这件事不放,还给我安排了别的差事。” 翟似锦这回好奇心使然,下意识问了回去,“什么差事?” “下月是陛下的寿辰,他提早派人去边境通知了大皇子,又命我明日启程去迎接大皇子回京。琮儿的事情,萧家是真的要打碎牙往肚里咽了……” 萧尚书尚还沉浸在不能为萧琮讨还公道的悲痛中,翟似锦面色微变,却是险些将手里的茶杯丢出去。 忍了好几忍,她才逼着自己接受了萧尚书说的消息。 “伯父你刚才说,大皇兄要从边境回来了?为的是参加舅舅下个月的寿宴?”翟似锦喉口里卡住了一口气,脸上浮现着微妙的笑意。 瞅见萧尚书直直叹气,她才察觉到自己这个时候不该流露出这样的神情,赶紧解释了下,“伯父你别误会,我就是很久没有见过大皇兄了,突然听到他的消息,一时间有些控制不知自己。” 萧尚书知道她是无意,便也没将她的失言放在心上,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是要回来了,大皇子自十六岁就去了边境,陛下如今很想念他。” 长宁帝很想念大皇子赵彬,翟似锦也惦念了他很久,他可终于要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陈熠:…… 翟似锦:??? 陈熠:郡主我给你一次重新组织语言的机会,你再说一遍你惦念谁? 第53章 。 前世大皇子逼宫造反的事情还历历在目着。 第53节 翟似锦每次深夜醒来时, 都会想到那晚被长刀砍在身上的痛意, 像是活活要将她肉骨分离。她连一丝反抗的力量都没有。 而现在罪魁祸首终于要回来了。 一切都该扼杀于萌芽中。李谦不会在朝堂上步步高升,大皇子也不会再次背上弑父逼宫的罪名,长宁帝和所有人……他们都会好好的。 接下来的半月,翟似锦安心留在府中等着长宁帝的寿宴到来。 寿宴前夕,晋阳侯府也派人将证物丹药送到翟似锦手中,包括先前发现丹药有异、找太医院验药的小太监。 那小太监看上去年纪不足十六七八, 面皮白皙细嫩, 站在翟似锦面前时,浑身都抖得厉害, “侯爷说, 让奴才全力配合郡主……” 翟似锦倚在绣榻上, 将证据都交给燕燕放好,才抬眸瞧了小太监一眼, “你不用这样怕我,我又不是洪水猛兽。好生在我府中歇一夜,明日扮作小厮随我进宫, 到时候寿宴上该说什么, 你该知道的。” “奴才都知道!”小太监连连点头。 …… …… 次日, 翟似锦起身用过早膳, 才带着燕燕和小太监姜平进了宫。 先是到景阳宫给萧皇后请安,凑巧其他两位娘娘都在,她们刚摆上牌局,正准备让女官秋芳凑数打牌, 见翟似锦来了,就把位置留给了她。 翟似锦脸皮薄磨不过人,半推半就地坐下,“晚间还有宫宴,大家都要去给舅舅贺寿,几位娘娘怎么不慌不忙的,还有心思打叶子牌。” 萧皇后手里摸着牌,面上无所谓地笑了笑,“陛下公事繁忙,每年寿宴都是由本宫操办的,今年一切照旧,没什么好忙的。倒是现在时辰还早,咱们不如先打两把牌消磨下时间。” “娘娘说得对。”张贵妃当即出声附和,“寿宴年年都有,大家早过腻了,咱们姐妹每年按时准备寿礼已经很用心了,至于其余别致的想法,陛下他想都不要想。” 翟似锦抿唇笑了下,偏头望向桌对面的刘贤妃,见她今日似乎有些心神不宁。 刘贤妃自然察觉到了翟似锦微略复杂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搅了搅桌下的帕子,笑着将话题接下,“陛下对咱们宽厚,他的寿宴咱们还是要尽些心意的,至少寿礼别跟往年重样。” 张贵妃闻言当即就笑起来,丢掉手里的牌,笑得直拍桌子。 萧皇后微微皱眉,出声轻斥她,“好好打牌,这有什么好笑的?” 张贵妃老实巴交地闭了嘴。 翟似锦坐在旁边憋了憋笑,自然是知道刘贤妃的话中所指。 萧皇后操劳后宫,已是满心疲累,每每给长宁帝送寿礼还被要求一定要别出心裁,她嫌烦,所以每年寿宴都给长宁帝送绣屏,各式各样的绣屏,每年的图案绣样都不带重样儿的。 弄得长宁帝很是无奈,有心提醒她换个别样的寿礼,结果萧皇后就以长宁帝嫌弃她绣工的借口挡了回去。 大宁朝的后宫就是这么和谐,帝后和睦,嫔妃相处融洽,几位皇子公主也同气连枝,从来都不存在勾心斗角这个词。 翟似锦出了一张牌,嘴角扬了扬笑,看向一脸愁容的刘贤妃,提醒道:“贤妃娘娘到您出牌了。” 刘贤妃回过神,手忙脚乱抽出一张纸牌放在桌上。 萧皇后扫了眼刘贤妃,略有深意,也跟着打了张牌。 “哈哈,吃!”张贵妃拣走那张牌,朝刘贤妃递去一个感激的眼神,“多谢妹妹了,我可就等着这张牌停胡了。” 刘贤妃感到尴尬,讪讪笑了笑。 翟似锦对打牌不是很热衷,她只关心刘贤妃今日这般失态的缘由,趁着出了牌的空档,开始对刘贤妃试探地道:“听说大皇兄昨日就被萧尚书接回京中,在宫外驿馆住下,稍后怕是也要进宫来请安了。贤妃娘娘在牌桌上放水,是不是想早些输了回宫去见一见他?” 话音刚落,刘贤妃还没搭腔,旁边张贵妃就停下动作,看向翟似锦的神情有些惊诧,“彬儿回京了?似锦你从哪里听来的消息,本宫怎么一点风声都不知道?” 翟似锦皱着眉,“贵妃娘娘不知道?” 赵彬从边境回京来这么大的消息,张贵妃竟然一点都不知道,她哪里还有打牌的心思,只顾拉着翟似锦询问道:“好似锦,你快给本宫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翟似锦被她拉住手摇了好一阵儿,有些为难地看向萧皇后。 萧皇后撤了手里的牌,身子后仰靠着椅背,宽慰地看了她一眼,旋即又看向张贵妃,“你最近整颗心都放在保宁身上,宫里的事情你知道那么多做什么。彬儿被陛下派去边境数年,屡屡抵御外敌,险胜奇功。他跟奕儿笙儿一样,都是陛下的亲生儿子,如今陛下召他回京祝寿见一面,也是人之常情。” 张贵妃不满地咕哝了下,用余光幽幽怨怨瞪了眼翟似锦,“臣妾也不是那个意思,臣妾只是心里不舒坦,你们大家都知道的事,就臣妾一人被蒙在鼓里……” 翟似锦心虚地别开眼。 张贵妃出自晋阳侯府,这种消息要是不瞒着她,她肯定立马就派人出宫告诉张承宣他们了。 长宁帝统共就三个儿子,萧皇后的太子,刘贤妃的大皇子,还有张贵妃的四皇子。虽说三妃现在和睦相处,可这种争权夺势的心眼,总得提防一下。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前世不就是出了这样的意外么。 翟似锦眉眼微微拧起,见萧皇后眼皮都没掀一下,直接无视过张贵妃的软磨硬泡。 在景阳宫消磨到午时,刘贤妃赶着回宫去见数年不曾相见的儿子,张贵妃也要回去照顾赵保宁,诺大的景阳宫一下子冷清了下来。 翟似锦陪萧皇后用过午膳,就去东暖阁陪着赵宜乐玩了一下午。 直到太阳落山,宫人们点亮宫墙梢头的灯笼,翟似锦才吩咐燕燕把将要呈给长宁帝的证据和寿礼放在一起,先萧皇后一步去到玉华台寿宴上。 这寿宴跟上次冬至家宴有些不同。 今夜到场的还有许多朝廷官员,从一品到五品,都可带着内眷一齐参加。 因着翟似锦和赵宜乐到的时间有些早,宴席中空位还很多,两人就在玉华台旁边的小亭子里坐着歇了一会儿。 赵宜乐不知从那里把林昭叫了过来,两人在亭子角落里说话,从翟似锦的角度看过去,林昭还从腰间摸出一袋糖递给赵宜乐解馋。 被迫沦落到替他俩打掩护的翟似锦对此很不满,“赵宜乐你可行,这地方八面通风,万一叫谁过来撞见了,我看你怎么跟舅舅和舅母解释。” 她以为她和陈熠在长宁帝面前闹得已经足够声势浩大了,没想到赵宜乐竟然和林昭的感情突飞猛进,在今日寿宴这个关口上,竟敢这样明目张胆。 赵宜乐不甘不愿从袋子里抠出一颗糖,委屈巴巴地望着她,“给表姐一颗封口费,你可千万别跟别人说啊,母后皇兄皇嫂他们都不行。” 翟似锦看着她白嫩手心里的淡棕色粽子形状的糖,嘴角微微一抽,转头让燕燕也掏出一袋子出来,在赵宜乐面前掂了掂,“你的粽子糖就留着自己吃吧,我这里也有。” “表姐你的是谁送的?”偏偏赵宜乐放错了重点。 翟似锦:“?” 赵宜乐将手里的糖塞回带子,伸手指着翟似锦那一袋满满的粽子糖,突然眉眼促狭笑出声来,“是不是陈廷尉送的?表姐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翟似锦:“……” 她也有糖,只是因为见陈慈喜欢吃,所以才随身备着,跟是不是陈熠送的有什么关系。 且陈熠跟她相识的这些日子,也只给她送过一只簪子。 翟似锦缓缓舒出一口气,抿唇笑道:“宴会快开始了,你和林昭有什么话就快说吧,咱们得去入座了,要是太晚了会挨骂的。” 赵宜乐闻言猛地一拍后脑勺,磨磨蹭蹭跟林昭约好下次相见的时间地点,又依依不舍地作别。 翟似锦无意听了一耳朵,只觉得赵宜乐这样的举动无疑是在玩火,也是在拿自己的公主身份开玩笑。 半夜子时?御花园见?她怕不是嫌宫里抓住宫女与侍卫私会的丑事太少了。 翟似锦定了定心神,偏头想催一下赵宜乐,眼角却冷不丁瞧见陈熠穿着一身朝服往这边走来,身边还跟着好几个近侍和小太监,比往日要气派许久。 “陈熠?”翟似锦随即站起来,朝他走过去。 陈熠见她眉眼间满是疑惑,知道她想问什么,伸手替她捋了捋头发,笑道:“陛下开恩,允我进宫赴宴。” 翟似锦其实刚才第一眼看见他身上的朝服就明白了。 赵宜乐跟林昭告完别,忙不迭跑过来给陈熠打了个招呼。 陈熠的视线却落在翟似锦身后站着的小太监姜平身上,挑着眉似无意一问,“郡主往常入宫只带燕燕一人,今日怎么带了个小厮?” 翟似锦跟张承宣的事情是瞒着陈熠的,这时候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的话。 赵宜乐适时帮她解围,“应该是帮忙拿着要送给父皇的寿礼吧,我看表姐今年确实有心了,还给父皇准备了两份寿礼。” 陈熠眸光微暗,在黄昏的余光里更显幽深,半晌后才顺着赵宜乐的话露出一丝惊讶神情,“是么,那郡主可真是有心了。” 翟似锦眉头紧皱,直觉得陈熠可能是察觉了什么。 可她一开始就打算瞒着陈熠的,答应张承宣在长宁帝寿宴这一天揭穿所谓神医的假面,也是因为陈熠最近被禁足,不可能会收到寿宴的邀贴。 可陈熠偏偏今日进宫来了。那她等会儿还不要把证据呈给长宁帝了。 翟似锦紧张得手心里直冒汗,正想随便掰扯些别的把寿礼话题绕过去,猝不及防就看见赵宜乐那个缺心眼的把燕燕手里的一个长方木盒拿了过去。 然后她反手就递给了陈熠。 那里面装的刚好就是今晚她要在寿宴上呈给长宁帝的证据。 “刚才在景阳宫的时候我就一直追问表姐给父皇准备了什么寿礼来着,她一直藏着不肯说。既然陈廷尉也好奇表姐准备的寿礼,不如帮忙看看,叫我也满足满足一下好奇心。” 翟似锦恨不得把赵宜乐的嘴捂上。 宜乐啊宜乐,好奇心是会害死猫的。 陈熠眼睛都没眨一下接住木盒,修长白皙的手指按在黑漆盒盖上,翟似锦看见他作势打开木盒的动作,心都险些从心腔里跳出去,“倒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等会儿寿宴上我会呈给舅舅,你们到时候就能看见了。” 翟似锦心跳如雷,堪堪忍住把盒子从陈熠手里抢过来的冲动。 陈熠这人城府极深,她表现得越紧张,反倒越可能惹他怀疑。 赵宜乐这时候低头戳了戳手指,语气弱弱地道:“表姐你就是藏私,反正等会儿都得拿出来。我前些日子选礼物选得头都大了,最后还是母后给我出主意,让我绣了一副桃仙贺寿图。不过我觉着父皇应该是不喜欢的,毕竟母后每年都给他送绣屏,他估计看见绣的东西都眼疼了。” 翟似锦讪讪笑,对她这番话没有任何反应。 陈熠按在盒子上的手迟迟未动,瞧见翟似锦的目光只紧盯着它,便知这个东西对她应该挺重要,垂眸扫了眼,伸手给她还了回去,“不逗郡主了,郡主收好吧。” 翟似锦赶紧接住,将它收进袖子里,才抬眸望向陈熠,缓和了下语气,飞快地转移话题,“陈熠你给舅舅准备的什么寿礼?” 陈熠深深瞧她一眼,轻笑,“反正都是寿礼,等会儿到了寿宴上郡主一样也能看见,不必急于这一时。” 被他卖了个关子,翟似锦低低叹了一声。 陈熠似毫无察觉,转头看向赵宜乐,道:“宴会时辰差不多了,公主和郡主也该去入座了。” 翟似锦故作从容嗯了一声,带着赵宜乐一同入席,在安排好的席位上坐好。 她们时间掐得刚刚好,席间众人基本到齐,只有帝后尚未露面。 男女席位分在两侧,翟似锦刚坐下,一抬眼就能看见对面陈熠望过来的清寒目光。 跟往日独处时的柔和神情不同,此刻他仿佛就是闲暇一望,只一眼就看向了别处。 翟似锦安慰自己,觉得这样也好,他们还没过长宁帝的那关,现在宴会里人多眼杂,他们表现得没有瓜葛也没什么。 不多时,殿外便有宫人高声唱道:“陛下、皇后娘娘驾到——” 长宁帝到了。 翟似锦霍然跟随众人起身行礼,却将手里的木盒捏紧了几分。 作者有话要说:  啊对不住我来迟了_(:3」∠)_ 第54节 今天写一半突然推翻重写了一遍,现在才整理好,是时速五百它的锅!(bushi) 第54章 。 长宁帝与萧皇后相携入座, 一齐挥手免了众人的礼。 翟似锦缓缓直起腰, 不经意间看见斜对面的宴席里站着萧琮,他该是旧伤未好,此时全靠身旁的巧娘扶着,才勉强身子站正了些。 这种场合他来做什么,还带着巧娘?萧尚书呢,他也不管管么。 翟似锦在宴席中扫了一圈, 并未见到萧尚书的影子。 众人悉数坐回原位, 萧琮按着巧娘的肩膀让她先坐下,而后独自转身对长宁帝请罪道:“臣向陛下请罪, 今日家父身体不适, 实在无法进宫赴宴, 便只能由臣替他给陛下贺寿了。” 翟似锦皱了皱眉,心说萧琮病恹恹地出现在这里, 竟然是萧尚书的意思。 他这是对长宁帝前些日子偏颇黄御史和李谦而感到不满啊。 周边临近的几个官员已经不着痕迹地挪了挪位置,根本不敢离萧琮太近,生怕今晚会被萧家连累半分。 好在长宁帝听了这番话却没什么反应, 反倒亲和一笑, 道:“萧家这些年一心只为朝堂, 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朕哪有怪罪的道理。你身上还有伤,快些坐下歇息吧,记得等会儿别饮酒,伤了身子就是朕的罪过了。” 像是为了安抚萧琮, 长宁帝又转头吩咐刘公公指派了两个侍从去萧琮身边伺候着。 赵宜乐原就对这样的宴会不感兴趣,随意一瞥,就被扶着萧琮坐下的巧娘吸引了注意力,“表姐,你看那个姑娘好眼熟啊,咱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翟似锦没觉得巧娘眼熟,毕竟是早就认识的。 她只觉得长宁帝指派到萧琮身边的两个侍从很眼熟,看着他们从殿外走向萧琮,然后转身时光明正大露出侧脸,根本就是那日自醉仙居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的陆元陆三兄弟。 赵宜乐也注意了陆三,又惊又惧,想起那次被陆三威胁差点丢命的事,双手紧紧抓住翟似锦,心口起伏得厉害,“表姐……那个人不是上次的土匪吗……” 土匪怎么会进宫来了?此刻还穿着宫里侍卫的衣裳。 翟似锦眉心一蹙,在桌下伸手拍了拍赵宜乐,将她捏得死紧的瘦弱手指掰开,语气带着安抚道:“宜乐别怕,这是在宫里,他们不会再乱来的。” 赵宜乐还是不放心,偏着身子让翟似锦身后躲。 翟似锦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除了时刻观察跟赵奕坐在一起相谈甚欢的大皇子赵彬,还得疑虑长宁帝将陆三两人派到萧琮身边的用意。 巧娘是陆家仅剩的唯一血脉,而陆三和陆元两人则是陆家护卫。让护卫站在自家姑娘身边,长宁帝这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 寿宴开始,歌舞先起,南府舞姬的水袖舞了一重又一重,应和着弦声鼓点,底下觥筹交错,一派歌舞升平的模样。 中途宫人上了好几次菜,翟似锦没吃几口,只顾着哄赵宜乐开心,给她夹菜又陪她说话。 歌舞退去后,寿宴的重头戏才开始。 大臣们不约而同停下了动作,皇子公主们也都纷纷抬头望向长宁帝,一一进献自己精心准备的寿礼。 大皇子赵彬数年不曾回京,今日站在宴席里,眼底翻涌着数不尽的英武锐气,按照长幼有序,由他第一个先献上寿礼。 “大皇兄会给父皇送什么?”赵宜乐微微探出头,看向不远处那个陌生又熟悉的人,说是血亲兄长,她脑海里却没什么印象,还不如萧琮来得熟悉。 翟似锦刚吃了一颗樱桃,拿着帕子擦了擦嘴角,才抬眸回了赵宜乐的话,“大皇兄数年镇守边关,能接触到的好东西,且能拿来给舅舅做寿礼的,大概也只有关乎边境安宁的东西了。” 长宁帝一直关心的都是大宁朝的安宁。 赵宜乐看见赵彬喊人抬上一口大箱子,不由发散了番思维,“不会是一箱子敌军首级吧?” 翟似锦:“……” 赵彬在众人的注视下将箱子打开,里头是满满一箱珍奇古玩。 底下的大臣正欲借此奚落几句,赵彬伸手将箱子最上面的几张文书拿了出来,亲手交到刘公公手中,声音醇厚沉重道:“儿臣在回京前生擒几名外族夷部的将领,得三郡四城,扩充疆土三百里,今日父皇大寿,儿臣将这割地书献与父皇做寿礼。” 殿中骤然惊起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长宁帝亲自将文书从刘公公手里接过来,眼底浮起一抹笑意,显然是极满意赵彬送的寿礼,“好皇儿,回去坐着吧,好不容易回来了,该吃吃该喝喝,不要拘谨。” 底下的大臣顿时对赵彬产生了刮目相看的想法。 谁说他是被发配边境七八年,这一回来就用敌军的割地书重活长宁帝的喜爱,往后必然会有了不得的造化。 “多谢父皇。”赵彬不骄不躁,身上全无武将那股子莽意,朝长宁帝揖了揖手,才退回原位。 赵宜乐看到他这么厉害,忍不住唏嘘了句,“难怪母后昨日就在念叨,说大皇兄回来了,太子皇兄往后就难了。” 翟似锦闻言点头,“是得难了。” 有赵彬的珠玉在前,而后赵奕领着弟妹献上的寿礼就显得中规中矩,贵重珍稀不足,心意也逊了好几筹。 最后轮到翟似锦。 她从袖中拿出两个黑漆描金的木盒,余光扫了眼宴席中安静如鸡的张承宣,他正往这边看过来,用眼神鼓励了她一下。 稍凝半刻,她只带了其中做了标记的一个木盒起身朝长宁帝走去。 这时候还有很多双眼睛都看向她,因为她开口说了句,“似锦借着今日陛下寿宴,有个不情之请。” 说完这句话她就提起裙摆跪在了猩红色的地毯上。 全场寂静片刻,旋即哗然,都不明白清阳郡主今晚这一出是要闹什么。 陈熠从饮酒之后的微醺中睁开双眼,目光落在翟似锦跪在地上的单薄身影,眸底幽深难测,讳莫难辨。 刘公公准备接住翟似锦呈上的木盒的手也收了回去,心头发紧地捏了捏拂尘,低声问道:“郡主您这是作何?” 翟似锦将木盒举高了些,想让刘公公接下,“请陛下看看盒中之物,您一看便知。” 刘公公什么风浪没见过,见翟似锦今日这般神情,便知盒子里不是什么好东西,用拂尘的长柄给她推了回去,趁着还没捅出什么大篓子,赶紧劝道:“郡主,今日是陛下寿宴!” 往日里翟似锦私下跟长宁帝闹闹脾气也就算了,今日这种重要的日子,底下的大臣们都目不转睛看着呢。 她要是在寿宴上闹出丑闻来,即便长宁帝再宠爱她,也得狠狠重责一番。 长宁帝深深望了眼翟似锦,这一眼里裹挟着即将迎来狂风骤雨的震怒,事到如今,他哪里能不明白翟似锦近日的安生,不过是为了寻到机会,一鼓作气为她心里认定的冤屈讨要一个公道。 可这朱墙青瓦下,从来不是只讲公道的地方。 萧皇后在旁边看得胆战心惊,稍稍动了动身子,旋即呵斥道:“似锦你莫要胡闹,快回去。” 翟似锦微昂着头,满脸倔强,摆明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意味,面不改色地道:“前不久户部郎中李谦为陛下进献一名神医,这神医自称炼制的丹药能让人强身健体、延年益寿,天下医术讲究循序渐进,哪有一朝一夕就能让人身体康健起来……” 长宁帝微眯着眼,沉声打断她,“你到底想说什么。” 翟似锦抿了抿唇,心底紧张得浑身冒汗,将手里的盒子再次举出去,深吸了一口气,正要陈述李谦和假神医之间用滋养丹药祸害长宁帝龙体的事。 面前刘公公退后好几步,她手里却感觉一轻,低头看了眼,是陈熠不知何时走过将她手里的木盒拿了过去。 “陈熠……你……” 她不明白陈熠这时候站出来做什么,她一个挨骂就够了,他上赶着来做什么。 陈熠将她木盒打开,清冷的面庞神情如常,径直迈步走到上首,帮她把寿礼呈到长宁帝眼前,“还请陛下赎臣失礼之罪了,臣实在是不忍看着郡主行差踏错半步,免得酿出大祸。” 翟似锦目光紧紧盯着那只木盒,陈熠帮她打开送到了长宁帝面前。 但意料之外的是,长宁帝看见她和张承宣收集到的丹药和述证,脸上的怒意竟开始减缓,半晌后,他平缓下来,轻斥翟似锦道:“似锦,看在你这般颇有孝心的份上,刚才你顶撞失言一事朕恕你无罪。” 翟似锦:“?” 怎么回事。 长宁帝看到盒子里的丹药,怎么也该盛怒质问她如何得到的他日常服用的丹药,而不该是这样轻轻淡淡想替她将这场闹剧翻过去。 除非……是她准备的东西出了问题。 她看了眼席位见张承宣皱眉的样子,仓皇起身去检查被陈熠拿在手里的木盒。 盒子还是她准备的盒子,只是证物丹药和口供不见了,现在静静躺在盒子里的是一块颜色莹润通透的宝玉。 陈熠将那块玉拿出来,尾端的青色穗子在翟似锦眼前微微的晃。 他亲自递给长宁帝,笑着替翟似锦辩解刚才的失礼,“这块玉是臣和郡主一起得到的,听说出自南疆那边,有着养身祛毒的效用。郡主方才对陛下看重的神医不敬,许是觉得丹药效用低微,不足比拟这南疆宝玉吧。” 什么玉,翟似锦压根就不知道什么玉,陈熠在帮她撒什么慌?还是说他难道早就知道盒子里没有证据,只有一块能养身护体的宝玉? 萧皇后见状连忙吩咐道:“来人,扶郡主下去歇息吧,她刚才定是在席间喝醉酒了。” 翟似锦很清楚自己没有喝醉酒,是她准备的东西被人换掉了。 作者有话要说:  【郡主不要生气,陈熠换证据是为了帮你!!等下他再用别的办法帮你修理李谦!】 第55章 。 夜凉如水, 从偏殿的窗外望出去, 一眼就能看见羊肠小道前有人提着灯笼走过来。 “郡主刚才真是莽撞了,要不是陈廷尉反应得快,您怎么下得来台?” 耳边听着燕燕的念叨,翟似锦心底越发烦躁,“这么说我还要谢他了?” 她今日简直被人耍得团团转,好好的罪证收在盒子里, 突然就变成了一块她连见都不曾见过的玉, 还将她先前揭穿神医的那番话给盖了过去。 往后她要是再揪着神医的丹药说事,岂不就是自打嘴巴。 等外面响起宫人们的请安声, 翟似锦才回头看向从殿外走进来的陈熠。 陈熠步履生风, 直直行至她面前三步远才停下, 并且转头让殿外看守的宫人都退下了。 “陈熠,你是不是该给我一个解释。”她微挑着眉, 眸里烧着两团火,又像是裹挟着数不尽的眼刀,要把陈熠捅成筛子似的。 陈熠微微一顿, 看见宫人们听话尽数退下, 他才迈开长腿坐在旁边的玫瑰椅上, 道:“郡主稍安勿躁, 容臣向你慢慢解释。” 翟似锦强忍着怒意坐到他对面,双手将袖口死死捏紧,面上却扬起一抹轻笑来,“反正现在舅母让我等寿宴散了之后再出宫, 时间还多着呢,不急,你慢慢狡辩。” 陈熠抬眸望她,殿中明亮的烛光照在她纤巧的侧脸上,灼若芍药,往日里柔顺含笑的杏眸里此时却满是咄咄逼人。 她何曾在他面前有过这样生动的时候,估计真是气很了。 陈熠自知着了她的恼,便将袖里藏着的木盒先拿了出来,推到她面前,“物归原主。” 翟似锦看着这个眼熟的盒子,眉头突突地跳,直接站起来去狠捶了陈熠一顿,恨不得锤死他完事,“陈熠你要死啊?你什么时候把我的东西偷过去的?” 陈熠任她发泄一通,叫旁边的燕燕都看不下了,憋着连背过身去。 等觉得差不多了,他才伸手捉住翟似锦的手,眼底藏着极深的笑意,“郡主别生气了,我这都是为了你的好。” “为我好?为我好你偷我东西?你知不知道刚才我在寿宴上丢了多大一个人?”翟似锦只要一想起刚才看到证据被掉包的那一刻,现在心里都是拔凉拔凉的。 第55节 “舅舅他也总说为我好,他让我跟你不要往来,那你现在过来做什么?不在宴会上好好待着,赶着来害我么?” 眼见翟似锦心绪越发激动,陈熠真怕她再说出什么离谱的话来,忙将她拽过来捂住嘴,紧蹙着眉道:“郡主何须说这种伤人的话,你可知你刚才在寿宴上的那番话,险些酿成大祸……” 翟似锦咬咬牙,把他推开,“我知道会有什么后果,我也不怕被舅舅责骂,只是你把我准备的证据掉包了,往后我再想抓他们的把柄就难了。” 陈熠刻意顿了顿,才道:“你不该蹚这这趟浑水的。” 翟似锦默了默,解释道:“真的就只有这个机会了,你却突然打乱了计划……我不仅仅是为了针对李谦,是那所谓的神医根本就是个江湖骗子,他那些丹药要是继续让舅舅吃下去,难保会出什么大事。” 陈熠缓缓叹气,垂放在身侧的大掌松了又紧,最后将翟似锦整个娇小的身子都搂进怀里,才勉强心安了些,“这些事情我会帮你做的,你不要着急。晋阳侯府是故意引你入局,想让你给他们当垫脚石,我不会看着你陷入危险之中的。” 翟似锦被按住额头,刚好贴住陈熠沉稳有力的胸膛上,心跳和鸣,她的心正砰砰直跳。 她当然知道张承宣玩的是借刀杀人,但她觉得这根本就是无足轻重的小事,只要遏制李谦在朝中势力壮大,将来他和赵彬的谋逆便也能胎死腹中。 可这件事她没法跟陈熠开口,重生本就是怪力乱神之事,说上三天三夜怕是都说不清,还不如就一直瞒下去。 陈熠看着她低垂的眼睫轻颤了下,自然极快猜透了她的心思,长指轻抚上她光洁的额头,“郡主千金之躯,不该在这种危险的事情上多花心思。” 他说着顿了下,屈指敲了下她额头,道:“万事有我,你无须担心” 翟似锦捂着额头,作势就要后仰身子躲开他。 不料陈熠双手将她抓得紧紧的,她根本挣脱不开,被迫又捱住第二下,额头顿时泛红了一大片。 陈熠也是有些恼了,“刚才寿宴上是我没有事先跟你打招呼,可你也是先斩后奏,咱们半斤八两,这笔账便算是扯平了。” “根本就扯不平,你让我这半个月以来的准备全都白费了。”翟似锦心里不舒坦,故意揪住他腰间的软肉狠狠拧了拧。 陈熠握住她捉弄的手,“不要乱摸。” 翟似锦抿着唇不说话,故意又使了使劲。 陈熠无奈,只能将她双手都制住,“别生气了,走,我带你去看看,我这半个月以来的准备。” “你也准备了?”翟似锦:“你准备了什么?”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陈熠侧了身子,替她将披风系好,才牵着她往殿外走。 华灯初上,周围的宫人全都被支开,陈熠带她走上一条僻静的小道,直通玉华台,最后停在一处花坛后,刚好能看见正殿里的情况,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今夜风嚣,翟似锦攥着披风往殿里望了望,里面不再是欢笑一堂,反而气氛剑拔弩张,底下的大臣们一个个身子绷得笔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长宁帝竟然从座位上起身,朝殿中央走去。 陈熠帮她拂开旁边伸出来的树枝,指着玉华台正殿的方向给她看,“郡主看见了吗?” 翟似锦抿唇点头,“你安排了什么?” 殿里现在的情况,比她刚才献礼时要紧张得多,她稍一眯眼,就能看见跪在地上的两道身影,一个是萧琮,一个是巧娘。 有个微妙的想法浮现在脑海里。 翟似锦微怔,抬眸望向陈熠沉笃的侧脸,问道:“醉仙居过后,我一直忘了打听巧娘的去处,也不知巧娘是什么时候回到萧琮身边的。宴会刚开始的时候,我看萧琮带巧娘一起来赴宴就觉得蹊跷,现在里面闹成这样,该不会萧琮在为巧娘伸冤吧?” 陈熠垂眉颔首,算是印证了她的猜测。 “他……他不要命了?”翟似锦惊讶地张大了嘴,她半月前探望萧琮时,他伤重得连床都下不了,现在是不要命了,“陈熠,这就是你准备的计划么?巧娘是你送回到萧琮身边的吧。” 陈熠再次颔首,道:“萧家本就不会善罢甘休,把陆家旧案当众摆在陛下面前,陛下便有了一个不得不查的理由。”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放心,萧琮不会有事。” 翟似锦凝神朝殿里看去,此时长宁帝就站在萧琮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萧琮和巧娘。 隔得距离有些远,翟似锦什么都听不见,只能看见萧琮让巧娘给长宁帝磕头,并且拿出了一道早就准备好的血书,当场交于长宁帝。 长宁帝的嘴张张合合,像是说了很多话,过了许久才将血书接过,看完之后直接勃然大怒,唤刘公公到身边说了什么。最后连萧皇后都没能劝住,宴会闹得很难看,众人不欢而散。 陈熠不知何时凑到了她颊边,轻轻地在她耳后呵气,道:“萧琮将十年前陆家旧案摆在陛下面前,陛下只能彻查,届时廷尉署会上交这些年来收集的所有关于黄御史的罪证,他活不成了。” 这种祸害,活不成了自然是最好的。除去陆家的案子,他身上还背着陈熠双亲的性命。 翟似锦回头,双眼直直迎上陈熠的目光,道:“但是这还不够。” 陈熠垂下眼睑,眸底化开一抹极深的黯色,伸手捋起她落在肩边的一缕乌发,问道:“郡主还想问什么?” “还有李谦呢?黄御史因为以前的污蔑旧案被定罪,李谦顶多只有为他求过情的过失,这根本不足以让舅舅罚他。” 陈熠将她的头发在指尖打旋儿,嘴边却似不经意间问她,“郡主为何这般关心那李谦?” 翟似锦一默,“他用假药祸害舅舅的龙体,就活该千刀万剐了去。” “只是这样?” 翟似锦心说陈熠吃的飞醋也太没道理了些,“不然呢。” 陈熠松开她的头发,转而拍了下她的肩,“时辰差不多了,寿宴散了,大家都出宫各回各家,我送你回去吧。” 翟似锦不甘心地追问:“那李谦呢。” 陈熠抬手点了点她额头,这回她没顾着躲,被他略带薄茧的微凉指尖在头上重重一点。 “一切有我,别看我现在闲职在家,我跟你打个赌,明日陛下就要让我重新回廷尉署去主持大局,到时该怎么收拾他,全都归郡主你说了算。” 翟似锦凝望他许久,深吸了一口气,“我知道你有本事,但李谦那种心术不正之人,多留一日便是祸害……” 陈熠没等她说完,便伸手去捉她的手。 翟似锦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不轻,旋即下意识抱住他的手,“你干什么啊。” 陈熠用另一只手从她袖子里将先前那个木盒取出来,收到自己的宽袖中,语气无奈中带着几分宠纵,“郡主等不及要将敌人绳之以法,臣怎么能不尽一份心力呢。” 翟似锦:“?” 她愣了半晌,才明白过来他话里的意思,立即就要去将盒子抢回来。 “郡主。”陈熠声音沉沉地唤她。 翟似锦紧皱着眉,整个人扑到他身上,一心将把证据抢回来,“你还给我,我自己能去找舅舅说明这件事。” 陈熠眼眸里烧起了火,忽然将她抵在旁边的树上,半晌后才稳住气息,低声唤她,“郡主。” “这种讨骂的事情,有我一个人去做就够了,让郡主去挨骂,叫人舍不得。” …… …… 翌日一早,昨夜皇宫寿宴的消息就传遍了京城每个角落。 翟似锦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好喝了一碗热粥,用帕子擦了擦嘴,就让管家帮忙准备马车要进宫去。 临出门,她还特意叫丫鬟捧来铜镜,将面上刚擦好的胭脂和口脂全部擦掉。 燕燕在旁边看着,猜出了她大半心思,“郡主是要为了昨夜寿宴的事情进宫去请罪?” 翟似锦略一挑眉,把擦脏的帕子丢给丫鬟,转身提裙迈出了门槛。 燕燕追在后面劝道:“群主别怪奴婢多嘴,宫里这个时候正乱得很,您何必往枪口上撞呢。” 翟似锦出门上了马车,才隔着帘子正眼看了眼燕燕,“陈熠拿着李谦和假神医的证据进宫找舅舅,全然是为我涉险,我想去看看,到时候起码能帮他担着些罪责。” 陈熠目的是在翻案,为陈家正名,而不为了揭穿黄御史就要将自己暴露在阳光,他本可以不正面与长宁帝作对的。 昨夜是她莽撞,连累陈熠要为她涉险。 进宫后时辰尚早,翟似锦估摸着离长宁帝下早朝还有些时间,就想着先去景阳宫向萧皇后请安。 只是不巧,她到的时候,正好跟张贵妃和刘贤妃打了个照面,她们也是来请安的。 “郡主今日看着脸色不太好。”张贵妃很亲昵地牵起她的手,摸了摸,旋即皱眉担忧道:“这手怎么这么冰啊?” 翟似锦不着痕迹将手抽回来,面上笑吟吟叫人挑不出一丝错来,道:“许是昨夜受了些风寒,不打紧。” 张贵妃也笑了笑,转头朝被宫女抱着赵保宁招手,“保宁快来郡主表姐这里。” 赵保宁许久未见翟似锦,直往她怀里扑。 张贵妃笑道:“昨夜你出宫走得太急,保宁还想找你玩来着,等会儿你给皇后娘娘请完安就去本宫那儿坐坐,陪保宁多玩一会儿。” 翟似锦抱着赵保宁掂了掂,笑话她最近又吃重了,才转看向张贵妃,微微笑了下,“多谢娘娘好意了,我还跟宜乐约好了,就不去娘娘宫里了,不如把保宁留在景阳宫吧,我和宜乐会照顾好她的。” 张贵妃听出她的婉拒,只得讪笑作罢。 她本来想趁着这机会再拉拢翟似锦,外人只知昨夜翟似锦鲁莽顶撞长宁帝,但宫里哪个不晓得,等这事儿风波过去了,翟似锦依旧会是长宁帝最看重的清阳郡主。 只是奈何这郡主心比天高,看不上她,也看不上她背后的晋阳侯府。 张贵妃心底不舒坦,对翟似锦再也笑不出来了。 翟似锦抱着赵保宁,余光打量了眼张贵妃,心说她真是什么把什么打算都写在脸上了。 前脚张承宣才拉着翟似锦往火坑里跳了一把,张贵妃后脚又来给她挖坑,晋阳侯府的人怕都是有毒哦。 翟似锦杏眸里漾起一丝笑意,抱着赵保宁先走在了前面,路过刘贤妃身侧时脚步顿了顿,对她道:“昨日事发突然,似锦没能来得及跟大皇兄问好,贤妃娘娘莫要怪似锦失礼了。” 刘贤妃柔和一笑,道:“这有什么可怪的,郡主要是念着彬儿,改日本宫让彬儿进宫来,你们好好见见就是了。” 翟似锦轻嗯着点了点头。 随后几人一道进了景阳宫,给萧皇后请安。 张贵妃没久坐,把赵保宁交代给秋芳几人就走了,临了还不忘刺一句,“反正本宫在哪里都不讨喜,你们且聊着吧,免得本宫在这里坏了你们的兴致。” 刘贤妃始终微垂着头,不曾抬脸看过张贵妃。 等张贵妃走远了,萧皇后才开口安慰道:“她就是被陛下惯坏了,你不要放在心上。” 刘贤妃忙笑着回道:“贵妃娘娘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平日里还是很关心臣妾的。” “你不用帮她说话。” 翟似锦正和哄着赵保宁玩,见状随口插了句话,“舅母和贤妃娘娘这话说起来,怎么听着像着贵妃娘娘欺负了人似的。” 她只是无意一提,手里还端着一碗御膳房新做的藕粉,舀了一勺打算继续喂给赵保宁。 萧皇后接过话道:“倒也不是本宫私下里排挤张氏,她近些日子是真有些恃宠而骄了。先前宜乐与晋阳侯府退婚,陛下深知伤了晋阳侯府的颜面,便多补偿了张氏几分,怎知她背地里竟可劲儿地欺负贤妃,怪本宫当时是赞成宜乐悔婚的,现下也说不得她。” 翟似锦把碗勺递给赵宜乐,让她帮忙喂赵保宁,兀自走到刚才张贵妃坐的位置坐下来,望向刘贤妃的眼底带着几分深意,“原来娘娘在宫里过得这般不容易。” 萧皇后道:“也怪她性子太软和,但凡争口气,张氏也不至于骑在她头上。” 刘贤妃腼腆地笑了笑,心里暗暗发苦。 “往后她要是背着本宫再找你麻烦,尽管来景阳宫找本宫,本宫会为你做主的。”萧皇后喟叹了声,又道:“不过如今彬儿回来了,应当短时间内会一直留在京城,你们母子俩多年未见,可要好好聚聚。” 刘贤妃应声点头。 第56节 翟似锦在旁边微微有些出神。 宫里统共三个嫔妃,往日里瞧着和睦共处,没想到张贵妃私底下还是两幅面孔,约莫是仗着刘贤妃的娘家在朝中无人,唯一的儿子赵彬又被长宁帝派遣镇守边境,被外人认作弃子。 毕竟张贵妃儿女双全,背后又有晋阳侯府做靠山。 诶不对。赵彬是个极有孝心的人,他不可能放任刘贤妃在宫中被人欺负。那前世里赵彬毫无预兆的谋反,会不会就是这个诱因? 定是有人利用他与京城相隔甚远,故意给了他虚假消息,毫无依靠的刘贤妃在后宫成了人人可欺的可怜虫,最后才逼得他不得不反。 翟似锦正想得入神,连珠突然进殿来禀告,说赵彬下朝直接往这边赶了。 翟似锦旋即站起来,朝萧皇后和刘贤妃告辞,“今日似锦请安就到这里了,舅母和贤妃娘娘慢聊。” 刘贤妃笑道:“郡主刚才不该在惦念彬儿吗,他等会儿就来了,你们也好见一见,多说说话。” 翟似锦对见赵彬没有任何兴趣,也就是刚刚为了跟刘贤妃搭话,随便胡诌的借口,现在倒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我……” 她正要找别的话糊弄过去,萧皇后冷不丁板了板脸,道:“似锦你别胡闹,昨夜的事情本宫还没找你算账呢,你还赶着去给陛下添什么堵。” 果然不愧是舅母,一眼就看穿了她的想法。 “你跟萧琮真是没有一个叫人省心的。”萧皇后并没有表露出的那样若无其事,她见翟似锦面上仍带着几分倔强,语气便更重了些,“萧琮不争气,给陛下惹了麻烦,你比他懂事,总该知道这时候最应该做的事情就是安分守己,你还去太极殿做什么?” 翟似锦很少挨骂,几乎没有过,但最近她都快把一辈子的骂都挨完了。 “舅母,原来舅母你知道啊……” 昨晚的事情,实际上她和萧琮的目的大同小异。只不过她想做的更偏私心一点。当时宴会上情况混乱,现在旁人细细想一想,肯定会以为她跟萧琮是商量好的。 这不萧皇后已经认定是她撺掇着萧琮带巧娘去大闹寿宴了。 “好好坐着,哪儿都不许去。” 翟似锦:“……”委屈,弱小,无助。 她不甘不愿坐了回去。 好在赵保宁极其贴心,朝她扬起手笑了笑,声音又甜又糯,“表姐,抱。” 翟似锦抱着赵保宁玩去了,成功避开萧皇后的念叨。 不多时,赵彬便到了。 多年不见,他嘴皮子功夫见长,将萧皇后和刘贤妃哄得连连发笑,将角落的翟似锦全然忘记了。 直到临近午时,萧皇后命人去传膳,还打算留他们几个一起用午膳。 翟似锦和赵彬同时起身,默契地很。 萧皇后挑眉看着他们两个,最后目光落在翟似锦的身上,“留下来用顿午膳委屈你了?” 翟似锦叹气,“姑母,我府里还有些事儿,真的要走了。” 赵彬也跟着拱手告辞,“儿臣刚回京,驿站那边还有很多需要打点,就先行告辞了。” 萧皇后眯了眯眼,仿佛从两人身上看出了什么来,当下也不拦着了,挥手让两人各自退下,眼不见为净。 翟似锦先离开景阳宫,见到外面阳光的一刻,感觉终于缓过来一口气。 赵彬腿长步子大,很快跟上去,与她并肩行走,眉眼挑着一抹看不透的笑意,道:“表妹昨夜表现得很英勇啊。” 翟似锦:“……” 表现得英不英勇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她针对李谦的事,很可能已经触及了赵彬的利益。 “表妹怎么不说话,以前你这么小的时候,你可是很喜欢跟在我和太子身后跑的。多年不见,生疏成这样了。”赵彬说着,一边叹气,一边伸手在腰间比划了个高度。 气氛略尴尬,翟似锦用手抠了抠眉心,犹犹豫豫哦了一声,“那时候似锦还小,记得不多。” 唯一记得的大概就是,赵彬和萧琮两人一样爱玩,总是把她和赵宜乐欺负得够呛。 但这种欺负也仅限于整蛊好玩,与弑父谋反全然是天差地别。 翟似锦低头看了眼脚下的路,眼前却突然出现用锦绸包着的四方盒子。 翟似锦:“???” 赵彬往前递了递,“只来得及赶上父皇的寿宴的,你的生辰没赶上,生辰礼倒是能补上的。” 翟似锦:“……” 这样憨厚和蔼的大皇兄,怎么可能会是几年后谋反忤逆的乱臣贼子。 “……谢谢。” 她收下盒子,打开瞧了瞧,里面是一个瓷娃娃,喜庆的红衣服,笑眯眯的大花脸。最主要的是,这娃娃的脸捏得还挺像她。 “大皇兄你……”翟似锦剩下的话咽进了喉咙里,看见从对面宫道走来的陈熠,忙将瓷娃娃交给燕燕收着,朝陈熠迎上前去。 “你还好吧?” 陈熠刚才就见她跟赵彬聊得还挺开心,顺势将手里的调查令收到身后,眸底藏着极深的黯色,故意漠着脸道:“看来臣来得不是时候?” 翟似锦微蹙眉,“???” 陈熠见赵彬迈步走来,便将手里的调查令交到翟似锦手中,“郡主好好看看吧。” 翟似锦只觉得他莫名其妙,亏得她担心陈熠大半天了,好不容易从萧皇后那里脱身出来,现在陈熠给她摆冷脸做什么。 她扯开捆着调查令的红绳,上面清清楚楚写着,户部郎中李谦蓄意谋害皇帝,即刻查清家产,投入廷尉刑狱。 第56章 。 翟似锦惊得眉头一跳, 将纸张铺开仔仔细细看了数遍, 确认上面落着长宁帝的玺印,才抬眸看向陈熠,“你就这么容易就让舅舅相信了?” 临近午时的阳光有些热烈,洒在人肩头发上,陈熠此时望着她,眼底闪着细碎的光, “臣办事, 郡主放心。” “当然最放心你了。”她声音里带了几分难以言说的愉快,低头把调查令收好, 还给陈熠收好。 赵彬走过来, 目光扫过翟似锦递还给陈熠的东西, 面上笑意一顿,开口打趣道:“廷尉大人和表妹看起来关系很好啊, 这种公务机密都能给她瞧。” 陈熠垂了垂眼睑,“机密不至于,不过是陛下的一道命令, 很快就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了。” 赵彬表现得对陈熠手里的调查令很感兴趣, “什么命令, 不如说来我听听?” 陈熠眼底划过一丝深意, 倏尔笑道:“大皇子说笑了,很快京城里就会人尽皆知了,何必急于这一时半刻。” 翟似锦知道赵彬或许现在就跟李谦之间有些关联,陈熠好不容易才替她做成这件事, 可不能平白被赵彬搅和了去。 于是她给陈熠使了个眼神,下一刻就帮忙挡住赵彬,道:“多谢大皇兄刚才送的礼物了,但似锦现在还有些别的事,请恕不能奉陪了。” 赵彬颔首,“那你忙去吧,以后见面的机会多得是,或者你得了空,来驿站找我也行。” 翟似锦客套地点点头,转身走了两步又回头看向陈熠,道:“我今早进宫太急,没来得及带护卫,不知陈廷尉是否还有要事在身,倘若没有的话,不如顺路送我一程。” 陈熠略思索片刻,“倒是无事,正好顺路送郡主一程。” “那就走吧。” 陈熠偏头瞥向赵彬,无奈地说了句失陪,才迈步跟上来。 翟似锦故意走的偏僻小路,急着向陈熠求证自己的猜想,“陈熠你觉得李谦跟大皇子会不会是同谋?” 陈熠有意迁就她迈着小步,闻言稍一顿,皱眉反问道:“郡主为何这般问?” “你肯定在想,大皇子常在边境,李谦在今年之前还是个无官无职的庶人,他们俩又怎么会勾结在一起呢。”翟似锦将双手背在身后,侧目看向陈熠时,杏眸中顿时泛起一片狡黠来,又挑了挑眉,摆明是要让他猜一猜。 陈熠没有猜,只是摇头叹气,“郡主处于深闺,不该知道这些的。” “是不知道,只是我猜的而已。”忽然走到了一片树荫下,身边吹过一阵冷风,翟似锦下意识瑟缩了下身子,“不过你刚才的话我不能认同,宫里哪有你想得那么好,我虽然是舅舅封的郡主,受他疼爱,可暗地里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看着我,等着我跌落泥潭的那一日,” 陈熠深浓的剑眉皱了皱,目光晦涩望着她,避轻就重回答了她后半段话,“郡主命相富贵,不会有那一日。” 其实是有那一日的,翟似锦已经经历过一次了,以至于如今面对一些细微的变故,她总是要多提防思考一些。 话题陷入沉默许久。 临着快要走到宫门口时,翟似锦又说了一遍,“舅舅对儿女们向来一视同仁,就连宫女所出的小五赵保宁都是交由三宫娘娘一起抚养的,吃穿用度不比皇后嫡出的宜乐差。只有大皇子赵彬年幼时就被派去守卫边境,难保他会误解舅舅的意思,认为自己被抛弃,于是开始私底下筹谋,做出糊涂事来……” 起码前世里她这个想法是成立的,赵彬造反,与长宁帝的常年漠视有着直接关系。 陈熠只当她在她玩笑话,还故意笑话她,道:“郡主刚才还收了大皇子的礼,怎的现在就在背后编排他的不是了。放心吧,昨夜寿宴上大皇子对陛下的孝心大家有目共睹,怎会是你说的那样狭隘小气之人。” 翟似锦顿了顿,正要反驳回去,陈熠又抢了她的话,正了正脸色道:“郡主许是昨夜吓坏了,什么胡思乱想都有了,大皇子不是什么坏人,你惦念的李谦也不会再有机会见到大皇子了,这两人怎么可能会有勾结。” 翟似锦:“……”好像也是。 不管前世里李谦是怎么跟赵彬勾搭在一起的,但如今李谦落在了廷尉署手里,随时都能小命不保。 翟似锦由着陈熠送自己回府,直至下马车时,她却还是有些事情放心不下,想让陈熠随她进府坐下慢慢说,她想把前世那些蛛丝马迹都提醒他一遍。 陈熠站在马旁边瞧了她一眼,想也不想就拒绝了,“今日是没空了,我得了陛下的命令,要将李谦亲自抓到刑狱。” 这也是要紧的事。 翟似锦捏了捏袖口,还想说别的什么,抬眸看着陈熠眉舒眼展的笑脸,突然发现陈熠刚才对她撒了谎,“你要去抓李谦,那还送我回来做什么?这根本不顺路啊,都快绕遍大半个京城了。” 陈熠瞧她瞪眼娇怒的样子,心里简直软的不像话,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头,轻笑了下,“郡主让我送一程,不顺路也得顺。” 翟似锦见不得他这样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样子,佯装恼怒地催赶他,道:“既然你还有公务在身,那咱们就改日再聊吧。” 陈熠不疾不徐地点头,视线却越过她,落在不远处燕燕手里捧着的瓷娃娃身上。 翟似锦想起陈熠之前跟赵彬见面时的反常,垂眉觑了眼他的神情,讷讷解释道:“大皇子送的,说补我上次的生辰礼。” 陈熠收回目光,余光轻瞥了眼翟似锦头上的玉簪,嘴角噙着笑,“果然是男子送的礼,不实用还不好看。” 翟似锦:“???”你送的就实用又好看了? 愣了半晌,她伸手摸了摸发髻间的簪子,默默把话咽回肚里。 陈熠低笑,“我亦是男子,不懂你们姑娘家的东西,还是那日问过你之后,专程去东宫求的太子妃娘娘,她说郡主喜欢梅花,要是能亲手雕刻一只梅花簪子,郡主肯定会喜欢的。幸而她没骗我,郡主果然很喜欢我送的这只簪子。” 翟似锦被他勾得心里浮躁,声音却是迟缓又讷然,“原来是皇嫂出的主意啊……” “好了,我真要走了,郡主好生回去歇着。” “嗯,好。” 目送陈熠策马离开,翟似锦半晌后才转身跨上台阶,看见燕燕一脸不知所措的样子。 第57节 “燕燕你干什么呢。” 燕燕双手紧了紧,把盒子里的瓷娃娃给她看了看,心有余悸地道:“刚才陈廷尉可是一直盯着这娃娃呢,奴婢还以为他会一时吃醋,跑过来把这娃娃摔了泄愤。” 翟似锦微挑眉,上前将盒子里红脸瓷娃娃拿出来,有些哭笑不得,“……燕燕你成日里脑袋都在想些什么啊,是不是最近看那些苦情话本子看多了?陈熠哪有你说的这般小气。” 燕燕扁扁嘴,坚持自己的想法,“那可说不准,郡主没瞧见他今日整个人都怪怪的么?” “瞧见了。”翟似锦点头,“他今日确实有点怪怪的,像是突然跟我生分了似的,聊天的时候还故意岔开我的话题。” 燕燕眼里闪着微光,期待翟似锦同意她的猜测。 “不过肯定不会是吃醋的关系,我跟赵彬有什么醋可吃的,陈熠他又不是陈慈那样心智不全的小孩子。”翟似锦将她否定得明明白白,同时不忘规劝她一句,“以后那种乱七八糟的画本子还是不要看了,免得你总是冒出这种稀奇古怪的想法。” …… …… 这一日午时,京城里又发生了一件大事,廷尉监陈熠领着皇命圣旨,带人直接冲进李家,将所有人落入大狱。 距离晨间御史台的风波传遍京城也才不到两个时辰而已。 百姓们只管这茶余饭后的闲谈滋味,其中真假倒是一个都没开口问过。 到了晚间,翟似锦用过晚膳,歇了歇准备就寝,燕燕才打听折回来给她禀报,“这回陈廷尉可算是给郡主出气了,廷尉署的刑狱向来是有进无出,那李谦屡屡欺辱郡主,活该受刑丢了命才好。” 翟似锦倚在床边,见燕燕背对着自己正在摆弄油灯,身影被烛光照得摇摇曳曳,投照在墙壁上,有些像古画里画着的那些张牙舞爪的凶兽。 “丢命就丢命吧,那也是他活该。”她低嘲轻笑,“你这么一提,我倒想去廷尉署看看,李谦如今会是什么下场。”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本来想着断他一双腿就算完事,没想到他竟得寸进尺,不但连番招惹她,还用假神医祸害长宁帝的身体。 燕燕剪掉灯芯,又添了灯油,才转头看向翟似锦,连忙捂住嘴自责道:“哎呀奴婢这张嘴,大晚上的给郡主说这些做什么,您最怕大牢刑具那些东西了。” 翟似锦瞧了她一眼,笑道:“这怕什么,跟陈熠在一起这段时间见了那么多次,也没什么可怕的了。” “啊?郡主您不会真打算去廷尉署吧?” 翟似锦扶着床沿躺下,不忘给自己盖好小被子,“明日就去,不过不是去见李谦,而是去找陈熠。” 燕燕中午跟她说的,现在她想来,其实还挺有道理。 第57章 。 第二日翟似锦收拾着出门去廷尉署, 燕燕正准备让管家去准备马车, 她却只要一匹马。 “郡主您要骑马?”燕燕眼神都变了,连忙扯着她的衣袖劝道:“郡主您都多少年没骑过马了,万一摔着了该如何是好。” 翟似锦面色一沉,固执得很,“要你去你就去,赶紧的。” 燕燕劝不住, 只能去找管家要了匹马。 翟似锦先上了马, 让燕燕坐在自己身后,又要她抱着自己, 等确认她坐稳之后, 才一挥马鞭策马入市。 微风从耳畔呼啸而过, 燕燕惊喜的叹声从身后传来,翟似锦忍不住翘了翘嘴角, “怎么样,我骑马的技术还可以吧。” 燕燕应声连连点头,“是是是, 郡主骑马真棒, 等今年秋猎的时候, 郡主可好让太子殿下瞧一瞧了, 看他还敢不敢笑话郡主。” 穿过集市时,翟似锦放缓速度,任马慢慢地走,时不时看一眼早市里的热闹, 往常她出府都是乘着马车,还不曾亲近过这样繁华热闹的景象。 快要绕开一处长街拐角时,燕燕突然扯着翟似锦的袖子,“郡主!” “怎么了?”翟似锦拽住马停下来。 燕燕给她指着不远处小巷里的几个孩子,神色微略张皇地道:“郡主,你听一听。” 听一听? 翟似锦望向巷口那几个孩子,他们年纪约莫三四岁,最大的瞧着也不过是六七岁而已,正围着圈圈在唱童谣。 “……黑面神,威风凛,鬼神皆惧腰配长刀。惩恶人,逆君王,权势滔天直上九霄……” 燕燕道:“郡主您听着这像是在说谁……?” 翟似锦微蹙眉头,细想了下,“腰佩长刀威风凛凛的黑面神,有点像陈熠。且那后半段……” 燕燕接着她的话喃道:“逆君王,直上九霄……” 这可不就是在说陈熠么。 翟似锦面色微白,越发觉得不对劲,立即下马朝那几个孩子跑去,逮住其中一个年长的问道:“这是谁叫你们唱的?” 其他几个孩子吓坏了,全跑完了。 翟似锦只能逮住手里这个男孩子,因为怒极而加重语气,再问了一遍,“谁让你们在街头唱这种童谣的?” 京城的街巷里常有一些小孩子玩耍作乐,偶尔会唱些脍炙人口的小调童谣。但今日这种指向性尤为明显的童谣,小孩子编不出来,肯定是有人指使。 男孩子吓得吱哇乱叫,猛地挣扎,“放开我!救命啊!救命啊!!” 眼下正是晨间集市正热闹的时候,他这一顿乱喊乱叫,顿时引来不少围观的路人。 翟似锦无奈松开一只手去挡脸,但男孩子就等着这个机会,旋即挣脱开她另一只手,拔腿就蹿进小巷中,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她气得头疼,看着空空如也的小巷,只得回头吩咐燕燕道:“燕燕你先回府,找人去查查到底是谁教孩子们唱的。” 燕燕点头,先折身回府去。 翟似锦独自去到廷尉署,她有陈熠给的腰牌,看守的人直接将她一路放行至陈熠时常办公的房间。 侍从一边将她迎进屋,一边又恭敬地道:“大人还在忙别的事情,郡主稍等片刻,小的这就去请他过来。” 翟似锦点点头,先在屋里坐下等。 不消多时,陈熠回来了。 翟似锦听见推门的声音,刚起身打算迎上去,抬眼见到的就是陈熠一身深蓝锦衣的斑驳血迹,“你……” 陈熠许是没料到今日她会来找自己,一身的脏乱没来得及收拾就赶回来了。 见她脸上的些微错愕,他侧身迈进屋里,掩嘴轻咳了声,道:“郡主再坐坐吧,容我去换身衣裳。” 翟似锦转身坐回圈椅里,随意摆摆手道:“……快些换了吧,我还有急事要跟你说。” 陈熠微颔首,去侧间的小耳房里换下脏衣裳,用水将手上的血迹擦拭干净,穿戴整齐后才重新回到房间里,“郡主刚才说有急事,是什么急事?” “都急得火烧眉毛了,你居然还能笑得出来。”翟似锦轻叹一声,拉着他坐下,道:“刚才我来找你时路过城北一处街头,遇见几个小孩子唱关于你的童谣,暗示你逾权僭越,恐有……恐有造反的嫌疑。” “造反?我?”陈熠皱眉。 “‘惩恶人,逆君王,权势滔天直上九霄’,你细细品品,你最近在朝中都得罪了什么人,他们这是想让你死啊。” “只是谣言而已。”岂料陈熠语气淡得不能再淡,就跟喝了口子水似的。 翟似锦以为他是没把这种事放在心上,便认真劝了劝,“虽然只是谣言,可你跟御史台树了敌,这种风声要是被他们听了去,定然会伺机狠狠参你一本。” “已经参过了。” 翟似锦酝酿了一肚的话,登时被陈熠轻飘飘的话堵了回来,“??已经参过了?” 陈熠轻嗯了声,唤仆人端了茶食点心进来,回眸轻瞥着翟似锦,眸底漾着几丝浅淡的笑意,“今天早朝上,御史台那几个老东西已经将我参得明明白白了,索性陛下信我,没将这种下三滥的谣言放在心上。” 但凡知情的人都知道,他陈熠所求的,不过一个公道。长宁帝懂他,所以不会相信那些谣言。 翟似锦长舒了一口气,“舅舅信你就好,这种谣言虽然只流传在市井之间,但时间一长,难保其他人不会信。” 陈熠将茶点推到她面前,挑眉笑道:“郡主不用操心这些的。吃过早膳了没有,没吃的话先垫垫肚子,或者我让费康去小厨房给你下碗面来。” 翟似锦:“你们这儿还有厨房?” 陈熠侧眸看着她,忽而轻笑,“以前廷尉署里忙得通宵达旦,大家都是要吃宵夜的,有个厨房有什么奇怪的。” 翟似锦想了想,还是选择拒绝,“吃过了,不用麻烦了。” 陈熠垂眸轻笑,当然知道她是害怕廷尉署的血腥,不过厨房和刑房到底还是不同的,也没她想得那样可怕。 两人正说着,门外有人敲了敲门。 陈熠瞥了眼翟似锦,看向门口的方向,道:“进来。” 进来的是费康,一进门就朝陈熠拱了拱手,神情间有些慌张,“大人,刑房那边出事了……” 陈熠问,“什么事?” 费康余光扫了眼翟似锦,欲言又止。 陈熠皱眉,“不用避讳。” 费康默了片刻,仍是低头凑近了陈熠,才轻声道:“底下的兄弟们今日起早了闲得无聊,便将李谦抓去刑房用了刑,没成想李谦是个有脾气的,竟咬舌寻短见,现在已经派大夫去瞧了。” 陈熠并不关心李谦的死活,只是他在廷尉署里受刑寻了短见,传出去就是他的失职,说起来也不好听。 “既然他想死,那就让大夫把他的命暂且吊着,不用救活,随便下面的人折腾。” 除了如李谦所愿,他还能怎么办。 陈熠神情和声音一瞬间都尽数染上了寒意,费康领命点头,听命下去办了。 翟似锦与他视线对上,眼睫轻轻地眨了眨。 陈熠解释道:“这廷尉署里有很多折磨人的刑具和法子,但最要命的不是酷刑,而是那些个手段变态的大夫。” 他说着,稍有一顿,“抱歉,郡主,我不该跟你说这些的。” 翟似锦抬手抠了抠眉心,倒抽一口凉气,装作不在意的口气道:“没事,我已经不怕这些东西了。” 陈熠微微挑眉,眸子里再次沁出笑意来,起身垂眸看着她,“那不如臣带郡主去瞧瞧吧,李谦多次欺辱于郡主,合该让郡主看看他如今的下场。” 翟似锦怔了一会儿,眨眨眼问道:“去瞧李谦?” “郡主是见不得那些血腥,还是见不得李谦自讨苦吃的样子?” 翟似锦抚额。 这人又来了,最近怎么总是三言两语就把李谦挂在嘴边,连给她换个把柄都懒得了。 “去瞧瞧就瞧瞧。” 明知道是激将法,翟似锦还是跟着去了。 仍然是上次路过的刑房,还没走近,一股难闻的刺鼻气味就混着血腥传了出来,还有几声细弱的痛呼声,听着就叫人毛骨悚然。 “郡主倘若害怕的话……”陈熠朝她伸出一只手臂,“可以抓着我的手。” 第58节 从阴暗潮湿的牢房前走过,四面八方都是铁链搅动的声音和嘶喊嚎叫,幸而是大白天,天窗边还投射进来不少的阳光。 翟似锦自顾抱着双手,看也不看陈熠伸来的手,皱眉轻斥道:“走你的路,我不怕。” 陈熠步子沉稳,收回手后一步步走在她前面。 到了刑房,两侧守卫的狱卒恭恭敬敬唤了声“大人”,立即开门让道。 翟似锦是跟在陈熠身后进去的,入目处尽是鲜血和刑具,李谦被人绑在一块木板上,旁边还有个身形佝偻的老大夫凑在面前,把手中罐子里的东西舀出来往李谦嘴里灌。 “他们给他喂的什么?”见李谦嚎叫不止,她忍不住问。 陈熠侧开身子给她让了让,叫她更清楚的看见大夫手里的药罐子,从里面舀出来的白色膏状不小心掉了一坨在李谦的脸上,里边的黑色小虫子立即顺着他脸颊的伤口爬去。 随即响起李谦响彻刑狱的惨叫。 “郡主看着不怕吗?”陈熠问。 翟似锦:“……”她为什么要怕? 那老大夫用完一罐药膏,回头给陈熠行了礼,方才看向翟似锦,道:“这些都是以前廷尉署流传下来的招数,犯人要是乖巧,就能安稳活到行刑前,要是不乖巧,那多的是法子折磨到他奄奄一息。老朽别的不说,也就这一手医术能看,只要是没死透的人,老朽都能从鬼门关给他拽回来。” “这么厉害吗?”翟似锦忍不住多看了李谦脸上那些黑色会蠕动的东西,像是直往他脸上的伤口里钻。 老大夫这时候又从腰包里摸出一个布袋,摊开来,里面放着各种的形状奇特的小器具,在光线昏暗的刑房里油光发亮。 翟似锦凑近前还想细看,却被陈熠拉住了手腕,“郡主还是不要看了,怕你等会儿连午膳都吃不下。” 她面前的视线被陈熠挡去了大片,刚好把木板上躺着的李谦身影遮去。 但李谦痛苦凄厉的叫声传了来。 翟似锦忽觉后背阴风阵阵地吹,顺着陈熠的台阶就此下了,随他一起离开刑房,出廷尉署外面的阳光底下。 翟似锦在太阳底下晒了好一会儿,张嘴吐出一口浊气,才觉得把身上沾染的那股阴冷血腥味散干净。 陈熠坐在屋檐阴影下的藤椅上,翘着腿,隔着很远一段距离望着她,像是岁月静好的样子。 第58章 。 “刚才听费康说, 你们找大夫是想救治李谦的意思。可刚刚我看见那个大夫给他喂的药膏里, 是不是还有别的东西?”翟似锦轻声细语的,看向台阶上坐在藤椅里的陈熠。 周围偶有办差的狱卒小吏们,看见这边立即识趣地绕道,谁都不敢上前来打搅。 陈熠背靠着藤椅,姿态闲适慵懒,闻言倏尔一笑, 道:“当日我受命于陛下时, 陛下就说过李谦此人睚眦必报,廷尉署若要对他动刑, 那就要让他再无翻身的可能。” 因为李谦寻死会给廷尉署带来麻烦, 所以陈熠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给李谦整成残废。反正长宁帝那边打过招呼, 随便陈熠怎么折腾。 “郡主心疼了?”陈熠忽然从藤椅上起了身,高大的身躯朝阳光下的翟似锦走去, 走近时,将她周身的暖阳也尽数遮去。 翟似锦默了默,她才问道:“陈熠你这两天是不是吃错了药?” 不然怎么会没完没了抓着她的旧账不放。 陈熠低头望着她微微颤的眼睫, 毫不费力将她拆穿, 道:“明明心里头惶恐慌乱得很, 又何须在我面前装作如此镇定的样子, 还不是叫我一眼就看穿了。” 两人靠近太近,翟似锦怕被周围路过的人瞧见,赶紧伸手撑着陈熠的胸膛想要将他推开一些,“是是是, 就你厉害。” 不料陈熠就势捉住她的手腕,放在他心口上。 砰砰的心跳仅隔着一层薄薄的春衫,透过翟似锦的手掌,传到心里。 陈熠他在干什么??? 这光天化日之下的??? 陈熠问,“郡主感觉到了什么?” “心跳声……?” “嗯……它在跳,跳给郡主听的。”陈熠不顾周围是否有人,低头就凑在翟似锦的耳边,轻声道:“等所有事情都处理好之后,我就让太子殿下为我做媒,上郡主府提亲。” “嗯……”挺好的。 “那在此之前,郡主能否不要经常到廷尉署来?”陈熠眉眼深深地看着她,像是某种暗示,“现在李谦被关在廷尉署,郡主要是常来,我担心……” “???”翟似锦觉得他有点不正常,赶紧打断他,“陈熠你真的是……你还不如直接把李谦弄死得了,省得你老是惦记他。” 陈熠松开她的手,转而轻捏了捏她的手腕,面上清冷却带着一丝浅笑,“那还是算了,直接弄死也太便宜他了。廷尉署里千般酷刑,没叫他一一受过,怎么对得起先前郡主受过的委屈。” 翟似锦不满陈熠故意逮她把柄,但这番话却实实在在说到了她心坎里去,心头稍暖,道:“行吧我应下了,往后我少来廷尉署就是了。” 说完这话,她还将腰牌摸出来递还给了陈熠,“知道你嫌我耽误你办公了,这腰牌就物归原主吧,下次我就算来了,你也叫人拦住我,这样才管用。” 陈熠收回腰牌,上面似乎还沾着翟似锦贴身香囊的淡香。 周围渐渐起了风,吹起翟似锦胭脂色的宽袖,刚好落在陈熠的手指尖上,一晃而过。 翟似锦后退半步,施施然行了礼,道:“不留下碍你眼了,我先走了,下次也不来了。” 陈熠几步将她拉进怀里,眼底顿时生出些微的无奈,“倒也不是不要你来,只是不要常来罢了,这廷尉署里又脏又乱,怕污了你的眼。” 翟似锦稍有一愣,赶紧把他推得远远的,板着脸佯怒道:“你这人还真是口是心非,到底要不要我来?” 陈熠抚额,深知翟似锦这是跟他倔上了。 但谁让是他说出去的话,现在翟似锦再怎么闹脾气,他也得哄着。 “郡主想来就来吧,随时都能来。”他轻叹,迈步上前打算把人拽过来再哄哄。 翟似锦却躲开,双眼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才缓缓道:“陈熠你有事瞒着我吧?为何这两日总是这样怪怪的。” 陈熠微挑眉,旋即否认,“没有,郡主想多了。” 翟似锦迎着他的目光,杏眸微瞪,颇有几分咄咄逼人的气势,道:“你跟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就连燕燕那种没心没肺的丫头都能看出你有心事,我还能看不出你有事在瞒我?” 陈熠垂眸看了眼她拽着自己衣袖的柔如无骨的手,动作轻而又轻,像是唯恐他会拒绝般。 “我这样做,自有我的道理。”他抬手揉了揉翟似锦的头,“我也有我的打算,你不用担心。” 翟似锦当然知道他做事有自己的道理,以前瞒她也好,骗她也好,总也是好好说话,对她态度也温和。 但这样将她往外推的做法,她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她将陈熠脸上的表情变化看在眼里,微抿了抿唇,打算细问他遇上了什么难事,这时候廷尉署大门口忽然有个人闯进来。 陈熠偏头看了一眼,顺势掐灭话题,对翟似锦道:“太子殿下的近侍常夏,来找郡主应该是有急事。” 翟似锦俏脸微寒,心里不舒坦,“怎么会是来找我的,来的是你的廷尉署,许是皇兄为了公事才让常夏来找你的吧。” 陈熠微微挑眉,再不作声。 等常夏禀明身份,掏出腰牌被放行,再赶到翟似锦面前来,已经急得满头大汗,艰难地喘了一口气,道:“宫里出大事了,殿下请郡主去一趟。” 翟似锦面上的笑意一点点僵硬,“宫里能出什么大事?为什么要让我去一趟?” 常夏擦擦汗,觑了眼旁边的陈熠,只摇头道:“殿下叮嘱了不能说,郡主去了就能知道了。” 翟似锦知晓赵奕的脾性,能让他这样着急,只怕宫里还真出了大事。 陈熠见翟似锦沉了脸,当下便揖礼告退,“郡主有事就去忙吧,我也要回去处理卷宗了。” 翟似锦微微蹙起眉,只得点头先放过陈熠,随后打算跟常夏进宫。 刚出廷尉署,常夏瞅见翟似锦牵着一匹马正要翻身上去,赶紧拦住她道:“郡主别骑马了,还是坐马车吧,路上属下先跟您把情况说一遍,等会儿您记得见机行事。” 翟似锦一默,转身上了常夏准备的马车。 “殿下今日刚一下朝就被皇后娘娘叫去了景阳宫,说是昨晚宵禁,有侍卫巡逻抓到内宫有人私通,郡主您也知道这种事在宫里早就屡见不鲜了……偏偏那女子竟是宜乐公主!” 翟似锦听着常夏扼腕顿足的神情语气,内心没有丝毫波动。 其实这件事不是很难猜,赵宜乐带着林昭于夜晚隔三差五私会,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肯定会有被人戳穿的一天。 但翟似锦没想到会这么快。 因着常夏出宫时先去了一趟郡主府,中间耽搁了不少时辰,等翟似锦跟他一起赶到景阳宫时,赵宜乐所在的暖阁已经被长宁帝随行的禁军围得跟铁通似的。 赵奕在廊上焦急踱步,看见翟似锦来了就跟看见救命稻草似的,赶紧迎上前去,“表妹你可算来了,来的路上常夏都跟你打过招呼了吧。” 翟似锦看了眼小阁楼门口守着的侍卫,眉心紧蹙,手心里紧紧捏了把汗,“事情发生在后宫,舅舅也怎么来了?” 赵奕唉声叹道:“宜乐和侍卫夜半私会,这种事情怎么可能瞒得住父皇。” 翟似锦想了想,好像也是。 “先前孤刚赶来景阳宫时,宜乐就央着要找你帮忙,瞧着你是早就知情了?你们两姐妹感情是真好,把所有人都耍得团团转,现在捅出篓子来了,看你们怎么收场。” 赵奕往日里最注重储君仪态,现在也忍不住对翟似锦发了一通火。 翟似锦偷瞄赵奕的神色,半句不反驳都不敢说,“都怪我一时心软,不然宜乐也不会这样胡来。” 赵奕恼了她,语气也自然好不到哪里去,“亏得你知道这样是胡来,她可是一朝公主,怎生跟着侍卫勾勾搭搭不清不楚。似锦你这回真是闯大祸了!要是你早些把这件事告诉孤或是母后,就算是跟你皇嫂提醒一下,如今也不会闹到今日这般田地。” 能让赵奕急成这样,只怕里面的情况比她想象中更加严重。 翟似锦心思飞快地转,别过头问赵奕,“昨晚的事情知道的人多吗?” 赵奕顿了顿,才道:“倒也不多,只有十几个巡逻的侍卫,昨夜事发时母后就已派人压下去了,宜乐和那人也没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但这件事既然捅到了父皇眼前,必然是没法善了的。” 翟似锦点点头,“现下最重要的还是舅舅的态度。” “你去求求情啊。”赵奕毫不掩饰他怂恿的态度,“父皇往日里最疼的就是你,上次宜乐闹退婚那么严重的事,你去说几句他就答应了,这次你再出面护着宜乐,父皇定然会顺着你的心意的。” 翟似锦涨红了脸,有些为难地支吾道:“皇兄,这次我可能帮不上什么忙,前日我才因为寿宴的事情惹恼了舅舅,他未必会听我的劝。” 当然其中最重要的是,她因为陈熠的事情对长宁帝阳奉阴违。 长宁帝如今嘴上不说,可她感觉得出来,长宁帝待她早就不如从前那般亲厚了。 这样的情形里她怎么敢贸然充大头,到时候兴许还要连累陈熠跟她一样被厌嫌。 赵奕脸色陡然间严肃了起来,一本正经地道:“似锦你怎么跟个榆木脑袋似的,父皇何曾对你真的恼过,母后和你皇嫂都在里面求情呢,要是有你出面,肯定能事半功倍。” 翟似锦:“……”确定不是火上浇油? 作者有话要说:  _(:3」∠)_大纲走得差不多快完了(?)需要番外吗(?)因为在准备新书,所以更新又不稳定了,下本我一定做一只好咕咕… 第59章 。 第59节 东暖阁里外都是侍卫, 翟似锦想进去都被拦下了, 硬闯不能行,等了许久,里头传来赵宜乐歇斯底里的哭叫,没过多久,又响起一阵乱杂的脚步声。 翟似锦旋即后退半步,朝门里走出来的长宁帝行礼。 赵奕来不及与随后出来秦氏对眼神, 就先神色关切地向长宁帝询问道:“父皇, 宜乐她……” 长宁帝面带阴沉,余怒未消只冷哼了声, 倒是身侧的刘公公挥了挥拂尘, 高声道:“陛下摆驾, 回太极殿。” 多数侍卫跟着长宁帝一起离开,只余下少数还继续把守着门口, 不让翟似锦和赵奕踏进阁里半步。 “皇嫂,舅舅刚才在里面怎么说。”翟似锦凝神问秦氏。 秦氏脸色很难看,抿着唇看了看赵奕, 又看了看翟似锦, 才缓缓道:“父皇提议让宜乐尽早择选驸马, 将婚事定下来。可宜乐被那侍卫灌了迷魂汤, 死活不愿意,气得父皇又罚她一顿禁足,让她好好想明白。” “选驸马?” 秦氏叹气,“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昨晚看见她和侍卫幽会的人不少,为防这等丑闻泄露出去,只有让宜乐先与驸马成婚,才能将谣言压下。” “这不行的。”翟似锦最清楚赵宜乐的脾性,她认定了林昭就是林昭,这样做无疑于是要逼她去死,“舅舅难道就没有说别的?” 秦氏道:“父皇还说,如果宜乐不答应的话,就要把她送到大相国寺带发出家去。” 翟似锦指尖发白,深吸一口气沉默许久,“舅舅怕不是气糊涂了。” 赵宜乐打小就被皇宫众人如珠似宝地疼着,出家是不可能出家的,要让她随便找个男子嫁了,更是比登天还难的事。 赵奕目光幽幽地看向翟似锦,所有意思都写在眼神里了,“表妹,全靠你了。” 翟似锦:“……”别靠我,我靠不住。 但没办法,赵宜乐会被逼到这般田地少不了她的隐瞒不报,她除了硬着头皮找长宁帝帮忙求情,貌似再没有别的办法。 只是翟似锦赶到太极殿时,却被刘公公拦在外面,“郡主倘若是为了求情而来,就不必进去了。” “连我都不能进去吗?” “陛下先前吩咐了,来为三公主求情之人一律不见。” 翟似锦看了眼虚掩的殿门,往日这个时辰,长宁帝该是在召集大臣商讨公务,如果没有,那就是独自在批阅奏折。 正是私下求情的好时候。 刘公公见翟似锦脸上的不甘愿,旋即语重心长地劝道:“郡主请回吧,今日之事非同小可,皇后娘娘和太子妃娘娘一齐劝陛下都无果,郡主还是不要再徒劳了。” 翟似锦微微抿了抿唇,异常坚定道:“多谢公公提点,但宜乐的事情我已经答应了皇兄,能替宜乐尽点力就好。” 刘公公唉声叹了叹,便折身回殿里去,留翟似锦一人站在殿门外。 外间暖阳正好,光线从回廊照映得殿内寸寸生辉,然刘公公进到殿内后却是心惊胆战,半分不敢懈怠。 半个时辰后,风卷起窗边的纱幔,刘公公身子微动,忧心长宁帝吹了风会头疼,于是上前把窗户关上。刚好从他的角度,还能看在笔挺地站在门外的翟似锦。 “陛下,清阳郡主还在外面候着呢。” 长宁帝将手里的奏折倒扣在桌上,因为有些突然,殿里所有伺候的人都被吓得不轻。 刘公公揣着拂尘赶紧跪地请罪,“陛下恕罪!” 长宁帝抬手揉了揉眉心,余光扫了他一眼,冷嗤一声,“去把外面那个孽障叫进来。” 刘公公肩头微颤,抬眸看了看长宁帝,确认自己没听说命令,旋即起身去将翟似锦请进来。 翟似锦一迈进偏殿里,长宁帝立即挥手让殿里所有人退下,只留下刘公公在身侧伺候。 “找朕何事?”长宁帝沉声开口。 翟似锦微垂着头,走到长宁帝面前径直下跪,双手交叠置于额前,声音清软地唤了声,“舅舅。” “别是来求情的。”长宁帝睨她一眼,“朕还有许多账没跟你算明白呢。” 翟似锦微微抬起头,迎上长宁帝老谋深算的眸子,背脊也有些发凉,“舅舅不是翻旧账的人,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宜乐的清誉与名声不是吗?” 长宁帝嗤了嗤,将刚拿起的奏折又放了回去,面带正色地问翟似锦,“你想说什么。” “似锦想说,宜乐与侍卫私会的确是德行有愧,于皇室颜面受损,可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只要舅舅肯下令将事情压下,就不用逼着宜乐草率地选定驸马了。” 为公主选驸马是一国大事,确实不该如此草率。 但长宁帝反问她,“你怎知朕会随便给宜乐塞个驸马?” 翟似锦愣住,“您是早有打算了……?” “不然朕由着她跟一个侍卫整日厮混?”长宁帝险些被气笑,顺道把她也数落了一遍。 “你以为朕是好糊弄的,真不知道你跟陈熠私底下那点事情?你阳奉阴违惯了,宜乐跟着你也学坏了。” 翟似锦心虚得很,不等长宁帝发话,便用手撑地站起来,朝长宁帝走去,“舅舅,似锦知道自己犯的什么错,等宜乐的事情解决了,您到时候怎么罚我我都认了。” “那朕罚你以后不许跟陈熠见面?”长宁帝挑着眉,话锋一转便无情嘲笑,“只怕你嘴上答应得快,心里还想着等会儿一出宫就去找陈熠。” “舅舅……”还真被他猜到了,“咱们还是来说宜乐的事吧,您当真要打算逼着她嫁人?” 长宁帝冷冷瞥她一眼,随手翻开一本奏折看起来,并不作回答。 “我们都知道您是心疼宜乐的,说什么让她出家去当尼姑的话都是唬她的,您觉得宜乐到了婚配的年纪,正好她也心有所属……” 翟似锦见长宁帝久不搭理自己,紧张得手心捏出一把汗来。 长宁帝声音轻缓又带着几分威压,猝不及防地反问她,“那个叫林昭的侍卫?” “诶……是他。” 反正现在瞒是瞒不住了,索性把事都摊开在长宁帝面前,照着长宁帝对赵宜乐的疼爱,起码不会再逼她嫁给不喜欢的人。 岂料翟似锦答完这一句,长宁帝脸上的神情顷刻间严肃了起来,冷冰冰地道:“果真是朕往日太纵着你们了。” 翟似锦愣愣地望着长宁帝,才绕到舌尖的话顿住。 她这时候该狡辩什么? 虽然她和赵宜乐两人阳奉阴违都是事实,但直言激怒长宁帝的后果她们根本承担不起。 不及翟似锦开口说话,长宁帝再次对她诘问道:“上次宜乐推掉晋阳侯府的婚事,也是因为那个侍卫?” “啊……应该是吧。” 要说翟似锦现在心里一点不后悔,那都是假的。她都快忘了,长宁帝是个念旧的人,自然也最会翻旧账。 “舅舅,其实这也不见得是坏事。您想啊,宜乐长这么大难得遇上个喜欢的人,还能为他放低身段做那么多事,您要是一昧阻拦,她肯定要伤心死了。” 长宁帝冷哼了声,低头又开始批阅奏折。 翟似锦恍惚觉得自己应该是被长宁帝唬了,心里扑腾跳得实在没底。 刘公公沏了杯安神茶来,特意交到翟似锦手里,让她帮忙递到长宁帝跟前去。 翟似锦凑近前轻轻地唤,“舅舅。” 长宁帝抬眸看她一眼,脸上的不耐极其明显,“朕的容忍是有限度的,朕可以既往不咎你和陈熠的事情,只要你往后收住心不再与他往来。但宜乐的事情你休要再提,她是一朝公主,绝不可能嫁给一个侍卫。” “可宜乐她喜欢啊,舅舅您要是强给她塞一个驸马,宜乐她不会开心的。”翟似锦把茶杯放在桌上,打算再劝劝。 “难道像你一样,私下跟外臣不清不楚?”长宁帝将手里的奏折丢到她面前,“宜乐就是跟你学坏了,你自己好好瞧瞧,你一心相中的男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混账。” 翟似锦看着奏折上写着陈熠二字,右眼皮子当即就跳了两下,“舅舅这是做什么?” 朝政上的事情,不是她一个女子能看的。 “你自己瞧。”长宁帝抬了抬下巴,算是允许,“朕早就说过陈熠不是个安分的人,他杀戮太重,不适合你。你打小就听话懂事,宜乐跟着你玩,朕和皇后从来都是放心的,可这次你解释一下,你相中的心上人是个居心叵测的,宜乐跟着你喜欢的竟也是个无足轻重的侍卫,这叫皇室颜面何存?” 奏折上写的尽是御史台那群人对陈熠的弹劾,刚好就是翟似锦晨间在集市里听到的那些流言,说陈熠握权独大,有造反行迹。 翟似锦只粗略扫了眼折子就帮忙叠了回去,对长宁帝道:“陈熠不是这样的人,舅舅您可要明察秋毫。” “无风不起浪。” 翟似锦解释道:“市井街头人多眼杂,陈熠为人又不懂变通,肯定是因为在朝中得罪了什么人,如今才被人传谣言波脏水。” “朕只信自己的推断。”长宁帝眸色深深,看向翟似锦的眼神中多是失望之色,“原先朕确实是看重陈熠,可现在日子久了,他在公事上玩忽职守,在私事上与你牵扯不清,这样的人你到底看上了他什么?” “舅舅……” “似锦你乖一点,陈熠他不是你能驾驭得了的。” 长宁帝紧紧皱眉,语气失望至极,“他是否有谋逆之心,朕会派人去查,但在此之前,你不许再跟他有任何纠葛。似锦,你可明白了,你比宜乐年长,她处处将你视作榜样,你得给她起个好头,不能教着她外面胡乱结交些不三不四的人。” 翟似锦一默。 她就知道,长宁帝肯定会用她和陈熠的事情来赌她的嘴。 “可舅舅,宜乐她年纪也不小了,她能懂是非,我和陈熠的事情与她无关,她喜欢林昭是她的事,舅舅您要棒打鸳鸯,何苦将我拖出来当挡箭牌。” 她话音一落,长宁帝刚皱眉,旁边伺候的刘公公已忙不迭伏地跪下,生怕会被翟似锦这番话牵连。 翟似锦坦荡地迎上长宁帝的目光,再次郑重其事地道:“舅舅,我信自己的眼光,陈熠绝不是私心利欲之人,我也信舅舅是明君,市井里传出来的那些谣言还请舅舅下令彻查,不要再让陈熠蒙受不白之冤了。而宜乐的婚事也请舅舅慎重考虑,与其逼她嫁给不喜欢的人,她到时候万一真出家当了尼姑,您和舅母便是后悔都来不及。” “你这是在威胁朕?”长宁帝蹙眉,语气变得危险。 翟似锦稍后退半步,摇头道:“似锦不敢威胁舅舅,只是很冷静地在向舅舅提议,男女之情本就是无规律可循,若真是两情相悦,舅舅您再怎么阻止也是无果的。” 长宁帝沉默许久,半晌后终于开口,却只道:“朕不会接纳陈熠,也不会退步让宜乐下嫁给一个无权无势的侍卫,你们俩就死了这条心吧。” 他说完就偏头看了眼刘公公,“送郡主出去,带她去找皇后给她安排下住处,没有朕的命令不许她再出宫去。” “??舅舅您这是做什么?”翟似锦懵了。 长宁帝继续翻开桌上弹劾陈熠的折子,“似锦你还是太年轻了。朕是皇帝,朕想做的事,就没有办不到的。” 说完便不再看她。 刘公公上前挡在翟似锦面前,做了请的手势,“郡主,奴才送您去景阳宫。” 翟似锦俏脸微寒,袖间双手捏了捏,偏偏只得遵从长宁帝的安排,俯身行礼道:“似锦这就告退了。” 迈出太极殿,便看见赵奕眼巴巴在外面等着,见翟似锦一出来,立即迎上来问道:“表妹,如何?” ……不如何。 翟似锦撇撇嘴,深吸了一口气,声音也闷闷的,“舅舅将我罚了禁足,不许我再出宫去。” 赵奕:“???” “因为舅舅觉得我跟陈熠时常在一处厮混,把宜乐给带坏了。” 赵奕:“……”事实如此,父皇明察秋毫。 赵彬一直站在赵奕身边,闻言忽然插了句嘴,“陈廷尉的事情早朝时我就知道了,刚才听太子说了三皇妹的事情,如今表妹你这又……虽然我才刚回京不久,但如果有我能帮得上忙的,表妹你尽管开口。” 第60节 翟似锦微拧了下眉,对于赵彬脸上显露出的担忧十分怀疑,“陈熠那都是朝堂上的事,大皇兄你才回来,还是不要蹚这趟浑水了。” 赵彬是武将出身,可察言观色的本事一绝,翟似锦就这么一句话,便叫他感受到数不尽的寒意与疏冷。 分明前两日翟似锦对他言辞还算温和。 “表妹你这么对我说话,我可要想想是不是哪里得罪你了。”赵彬原是好意,被她曲解不怀好意,心里怄得有点难受。 翟似锦想起他前世干的那些混账事,自然对他笑不出来。 赵奕忙在中间打圆场,轻斥着道:“似锦你怎么跟大皇兄说话的,他也是好心,你怎的有了心上人连皇兄都不认了。” 翟似锦抬手烦躁地抠了抠眉心,心不甘情不愿地朝赵彬道歉,“大皇兄没哪里得罪我,是我在舅舅那里挨了罚,所以心情不佳……” 赵彬蹬鼻子上脸,轻啧了下,暗叹这小表妹吃瘪的模样有些好玩,往日只晓得她被长宁帝如珠似宝地疼着,还从未见过她这般。 刘公公在边上瞧着耽误时辰,再拖下去长宁帝那边就该问罪了,无奈出声道:“两位殿下,老奴该送郡主去景阳宫找皇后娘娘了。” 赵奕皱眉问,“找母后做什么?” 刘公公讪讪道:“陛下说了,让郡主陪三公主在宫里住一段时间,两人好好聊聊,好好想想。” 作者有话要说:  想了想还是回来补一个,520情人节快乐~(送花.jpg) 第60章 。 太极殿离景阳宫有一段路。 赵彬知道自己算是个外人, 早早借口离宫去了。 只有赵奕跟在翟似锦身侧, 故意把刘公公甩开一大截,低声问她刚才在长宁帝面前求情的细节,“往日父皇最疼的就是你了,他怎么能忍心连你也禁足?” 翟似锦垂头看了眼脚下,微一沉吟,怅然又无奈, “皇兄你还不明白吗, 舅舅他是九五之尊,他绝不允许有人质疑他的决定, 即便是你我都不行。” 赵奕凝了眉心, 显然还是有些认同翟似锦的话。 “我本来就因为陈熠的事情对舅舅有所欺瞒, 寿宴那次更是当众给舅舅难堪,他现在肯定是不愿再听我的劝了。”翟似锦故意平静语调, 不想让赵奕太深究她惹怒长宁帝的缘由。 但赵奕看着她长大,哪里能看不出她话语里的遮掩,“似锦你说谎了吧, 父皇从来都是最疼你的, 不至于为这点小事罚你, 定然是因为旁的事情。” 翟似锦微挑眉, 飞快地摇头,“没有。” “当真?” “自然当真。” 赵奕脚步缓了缓,扭头望了眼跟在不远处的刘公公,复又抬眸望着翟似锦的脸, 语重心长道:“似锦,你同孤说实话,到底是因为什么,父皇竟连你的劝都听不进去了?” 翟似锦稍一顿,张嘴就想随便胡诌个借口糊弄过去。 但赵奕眼神极为认真,眸光紧盯着翟似锦,仿佛她只要说假话就会被他立即拆穿。 翟似锦叹了一口气,不太情愿地道:“现在当务之急是宜乐的事情,皇兄你揪着我不妨做什么” 赵奕停下来,与她对视一眼,“似锦,孤只是在关心你到底闯了什么大祸,竟能惹得父皇如此罚你。” “我没闯什么大祸。”她坚决不承认。 “你没闯?那就是陈熠闯的?” 翟似锦一默。 赵奕挑着眉,继而无情嘲笑,“果然是这样,怪不得父皇迁怒于你,上次孤答应陈熠在父皇面前提你们的婚事,恩典没讨到,简直是被赶出来的。” 翟似锦抽了抽嘴角,继续迈步穿过御花园,往旁边冗长的宫道走去。 但说到底,赵奕也是为她和陈熠挨的骂。 她想了想,忍着头疼反过来安慰赵奕,道:“害皇兄挨骂是似锦的不是,等改日似锦一定好好补偿皇兄?” 赵奕闻言一脸不屑,“得了吧,是谁的账就算在谁头上,没得让你一个小姑娘来赔罪。快给孤老实交代,陈熠他背着孤到底做了什么,怎么惹得父皇这般针对他?当然了,别说是因为今日朝堂上他被弹劾的事,孤可不好糊弄。” “皇兄。”翟似锦袖里的手指搅了搅,心头一痛,“皇兄你别问了,我们帮不上忙的,还是别给他添乱了。” “这怎么能叫添乱。” 翟似锦深吸一口气,支吾道:“皇兄你真的别问了……陈熠和舅舅的事,只有他们两个能解决……” 赵奕打断她,“怎么会是他们两个人的事,这是你和宜乐以后的终身大事。” 翟似锦愣住。 赵奕牵着她继续走,有意跟后边的刘公公拉开距离。 “孤原先想着让你去劝父皇,肯定能帮宜乐把事情摆平,没成想你和陈熠还有事瞒着,要是连陈熠都过不了父皇那一关,父皇怎么可能会答应宜乐和一个侍卫在一起。” 赵宜乐的脾气大家都知道,逼她和林昭分开等于要了她半条命,要是再让她跟别人成婚结合,那索性就不用活了。 翟似锦也是心疼赵宜乐的,但眼下这个情况她显然有些草木皆兵,现下被赵奕这么一提,才知道是自己把事情想得太过简单。 “那现在怎么办?” 赵奕挑眉,“你告诉孤陈熠犯了什么事,让孤去想办法,一定尽力帮你和宜乐摆平父皇。” “……倒也不是什么新鲜事。”翟似锦道:“就是……皇兄你该知道,陈熠从一开始就是想进廷尉属,是因为他家里的关系……” 赵奕一愣,“他家里?他不是孤儿吗?” 他早在举荐陈熠之前就派人打听得清清楚楚,陈熠无父无母,是在军营里摸爬滚打长大,可以说是家世清白,毫无污点,这样的人他用起来最是放心的。 “是,陈熠是父母双亡,因为十几年前他全家因为得罪了左都御史黄坚之,被……被误判满门抄斩。”翟似锦说得小声,且说完后就赶紧扭头看向别处,生怕身后跟着的刘公公看出端倪。 “???”赵奕却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你、你刚才说什么?你再给孤说一遍?” 翟似锦用力地抠了抠眉心,满心烦躁,“就是你听到的那样啊,陈熠是为了替陈家翻案才进宫的,舅舅更是要面子的人,他怎么可能把自己误判冤案的事情公之于众。” 难就难在这里了。以前翟似锦总觉得长宁帝宠爱自己,难题算什么,只要她乖乖听话,没事去长宁帝跟前软磨硬泡,长宁帝总有心软的一天。 可现在她还没来得及做什么,长宁帝就先用赵宜乐的事情来威胁她不许插手陈熠的事。 长宁帝将她禁足在宫中就是这个意思。 翟似锦伸出手牵住赵奕的衣袖一角,像幼时那样轻轻地摇,“皇兄,你说要帮我们摆平舅舅,那就都靠你了。” 赵奕顿住,微笑道:“诶,倒也不是,刚才那话你就当孤没说过吧。” 翟似锦:“……” 唬她玩呢。 “皇兄你这就不厚道了。” 赵奕摆了摆手,侧开身子避开翟似锦再次伸来的手,道:“表妹,孤被你和陈熠骗得好苦啊。亏得孤还让陈熠娶你,娶他大爷,他一个罪臣后人,父皇没将他斩草除根都是父皇这些年修身养性了。” “那我们总不能见死不救不是?”翟似锦道,“我想跟他共进退,但是舅舅那边始终防着他。” 赵奕心底低叹一声,“真麻烦。” 到了景阳宫外,刘公公伺候着翟似锦和赵奕进殿,自顾去寻了萧皇后传达圣旨。 赵奕陪翟似锦小坐一会儿,一面觑着翟似锦脸上的冷静,一面蹙眉道:“陈熠的事情暂且不算急,大皇兄那边已经在帮忙了,既然你这段时日被父皇禁足,那就留在宫中陪宜乐散散心,她现在很需要人陪着说说话。” 说完,不等翟似锦回话,又继续道:“尽量别跟她提选驸马的事,她那脾气受不了这样的打击。” 翟似锦浅浅舒出一口气,“我知道的。陈熠那边就有劳皇兄替我给他传个话,说我在宫中安好,等哪日出宫了再去拜访他。” 赵奕点头嗯了声。 刘公公传达完旨意就折身回了太极殿,萧皇后顾念着赵宜乐往日最听翟似锦的话,索性把她安排到东暖阁陪着赵宜乐。 翟似锦端着午膳进屋,将里头唯一伺候的素铃支走,轻轻咳了声,道:“舅母她很担心你,你从昨夜到现在水米未进,身子会撑不住的。我知道你想跟舅舅反抗,但也不是用这种伤害自己的法子。” 赵宜乐蜷着身子坐在床头,闻言双手更加抱紧膝盖,却是抬起一张惨白的脸望着翟似锦,声音哑哑地唤:“表姐!” 翟似锦见她双眼肿得跟核桃般大,连忙把午膳放在一边,掏出帕子给她擦掉眼泪,“表姐在这,不哭了,哭得傻气。” 赵宜乐扑进翟似锦怀里,紧紧抱住她,泣不成声地道:“表姐我不要嫁人!我不要父皇给我选驸马!” “好好好,宜乐不嫁人,宜乐只嫁给自己喜欢的人。”翟似锦嘴笨不会安慰人,只能先顺毛哄着赵宜乐,“不过你闹绝食哭花脸也没用,舅舅他现在看不见,就算宫人禀报给他听,他也只当你在无理取闹。倒不如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别让舅母再担心你了。” 赵宜乐胡闹抹了把脸,肩头轻颤,低啜着道:“表姐你去找了父皇,他怎么说?” 翟似锦拍拍她的肩膀,道:“舅舅没说什么,只是让我留在宫里陪着你。” 她怕赵宜乐还要问些难题,端起玉碗就堵住赵宜乐的嘴,“好了先别说那些了,吃完午膳我们再慢慢说。” 赵宜乐生无可恋地瘪瘪嘴,勉强扒下半碗米饭,眼皮子就开始打架,小脑袋磕在桌上直接睡了过去。 “宜乐?”翟似锦推推她。 这都能睡……? 翟似锦唤素铃进屋来,两人合力把赵宜乐小心翼翼地抬到床上,翟似锦帮她掖好被角,朝素铃打手势让她一起出去。 素铃跟着翟似锦离开暖阁,去了稍远些的凉亭,还未迈上台阶,她便噗通向翟似锦跪下,泣声求道:“求郡主救救我家公主,她这次真的知错了!” “你慢慢说,把舅舅在暖阁里对宜乐说过的话,还有事发当晚的情形,通通都给我重复一遍。” 如今的时局全然超出她的预料范围。不管是陈熠还是赵宜乐,都是要她命的难题。 赵宜乐前世姻缘何其美满,现在被她搅和成这样,早知道还不如让她顺应天意嫁给张承宣,起码张承宣能护她一生周全,而不是赵宜乐现在受罪,林昭却不知身在何处。 素铃向翟似锦交代清楚,连赵宜乐在长宁帝面前怄气说要出家当尼姑的话都没遗漏。 只是当翟似锦问到事发当晚,赵宜乐与林昭私会是怎么被发现的,素铃就有些支支吾吾了。 “当时……当时就是情况特别混乱,突然冒出一队巡逻的侍卫……他们全都认得公主,然后就不知道怎么事情就闹到了陛下跟前去。” 翟似锦听出她话语里的颤音,明显知道她在撒谎,“素铃你跟我说实话,宜乐她聪明得很,我也叮嘱过她好几次,让她万事小心谨慎,她怎么就被巡逻的人给撞见了。” 闻言,素铃默了默,慢吞吞道:“如果奴婢说公主是故意让别人发现的,郡主您信吗?” 翟似锦:“???” 她能信吗?大抵是不能信的。 素铃身子旋即跪得更低,连看都不敢看翟似锦一眼,道:“公主说,她自幼便被陛下与娘娘们捧在手心里长大,她如今别无所求,只想要林昭一人常伴身侧,可陛下和娘娘们定然不会应允。所以公主才想出这个法子,说是能逼迫陛下为她赐婚。” “她想逼舅舅退步赐婚?”翟似锦差点没被她这番话听得气晕过去。 “……我倒是没料到她能有这胆子,这下玩脱了吧,她恼羞成怒闹着要出家,舅舅确实疼她,但舅舅除了依着她还能做什么?” 第61节 第61章 。 “我实在想不到, 宜乐能为他做到这个份儿上。” 见翟似锦既震惊又失望的神情, 素玲忙不迭磕头认错,“求郡主帮帮公主,她就是一时糊涂,如今连皇后娘娘和太子妃娘娘都被陛下拒见,就只有郡主您能说得上话了。” 素玲向来忠心,额头重重地磕在地板上也不喊一声疼。 翟似锦微蹙眉不忍, 弯腰扶她起身, 道:“这是宜乐闯的祸,跟你没关系, 你回去之后嘴巴闭紧, 别跟宜乐说我也知道这件事情, 至于舅舅那边我和皇兄皇嫂再去帮她想想办法。” 素铃连连点头。 翟似锦却是头疼不已。 早在黄御史和李谦那件事情的时候,要不是她和陈熠一起把证据捅到长宁帝面前, 他估计还会一直包庇下去。 而今赵宜乐为林昭而自毁名声,只怕长宁帝到时候顾全颜面,强塞一个驸马给她就算完事。 …… …… 次日, 翟似锦安抚住赵宜乐, 主动去太极殿请安侍奉长宁帝。 因是才下早朝, 长宁帝回来时身侧还跟着好几个重要官员, 几人进到殿内,片刻后就传出不小的争执声,字词间还隐约提到了“幽会”“私德败坏”。 最后是长宁帝一声断喝结束。 翟似锦端着刚新鲜出炉的茶点,低头踢了下门槛角落的灰尘, 抬眸时刚好望进刘公公意味深长的眼神里。 “陛下将郡主留在宫中是为了让您好生休养的,这种累活儿还是交给下面的人来做吧。”刘公公走近前,使唤了个小宫女过来接翟似锦手里的托盘。 翟似锦侧过身子避开,笑道:“没什么,小事而已,我年幼时便出宫辟了府邸,难得还会有机会住在宫里侍奉舅舅,刘公公你可别拦我,不然我可要去舅母面前告你的状。” 刘公公老脸堆着笑,神情略尴尬,道:“老奴怎么有胆量敢拦郡主,实在是陛下还在里面和诸位大臣商议要事呢。” “商议怎么把宜乐逼上绝路?”翟似锦笑,“刘公公,三公主也是你从小看到大的,她那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到时候会做出什么傻事,可没人知道。” 刘公公讪讪道:“老奴是明白三公主的性子,可陛下才是老奴的正经主子,郡主您就别为难人了。” “我没说要为难你啊。” 翟似锦端着糕点后退两步,给从殿里出来的官员们让了让路,欠身行礼道:“几位大人安好。” 那几人原先在里头争得脸红脖子粗,见到翟似锦立即变换脸色,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同她打招呼,“清阳郡主。” 翟似锦微抿唇。 几个官员正了正脸色,脚底抹油走得飞快。 翟似锦垂眉道:“公公帮过我不少,我不为难公公,我自己进去找舅舅就是了。” “郡主……” 刘公公伸手想拦,但又不敢碰翟似锦的身子,最后只得任她强行闯进太极殿。 翟似锦进去时特意加重了脚步声,殿里还剩下张承宣未走,站在书桌前像是正在听长宁帝交代什么。 而长宁帝见翟似锦闯进来,当即沉下脸色朝她怒斥,“你怎么进来了,给朕出去。” 翟似锦端着糕点放在书桌旁,扫了眼旁侧面色如常的张承宣,才侧头迎上长宁帝的视线,“舅舅刚才在跟晋阳侯说,廷尉监心术不正,恐有危害社稷之嫌,打算将他清查革职?” 张承宣略一挑眉,心说翟似锦被骄纵得脾气小,这种情况都能直接向长宁帝质问。 长宁帝脸色微僵,低喘了几口粗气,最终脸色十分难看,道:“谁让你进来的,是往日朕太惯着你了吗?一个两个都不叫朕省心!” 翟似锦袖中的十指紧紧交握,面上不可置信地问,“可舅舅你明明答应过我会彻查这件事,如今连查也不查,直接让晋阳侯给他定罪?” “放肆!”长宁帝大怒。 刘公公后脚迈进殿中,听见这动静差点没直接给跪下,连忙颤巍巍着身子小跑过来,在翟似锦身前挡了挡,“陛下,是老奴没看住郡主。” 长宁帝道:“出去。” 翟似锦背脊挺得笔直,倔强得动也不动。 长宁帝气得胸口发闷,扶着桌角看向张承宣,高声斥道:“朕让你出去没听见吗?” 张承宣:“?” 让他出去? 好嘞。“臣这就告退。” 他拱了拱手,极为无辜地转身离开。 长宁帝坐回太师椅,一手扶着额角,一手朝刘公公招了招。 刘公公立即替翟似锦端了个凳子过来,摆在书桌旁边,离长宁帝的位置不近也不远。 “舅舅?”翟似锦微微睁大双眼,很不明白他的意思。 长宁帝淡淡扫她一眼,稍稍平息了怒火,“坐。” 翟似锦提着裙摆走过去,顺便把桌上的糕点往长宁帝那边推了推,“这是似锦今日早起借了景阳宫的小厨房做的茶点,舅舅尝尝。” 长宁帝轻嗤,“你刚才到底听了多少。” 翟似锦低眉顺眼,态度比刚才诚恳少许,坐下后才缓缓回道:“舅舅跟晋阳侯说了多少,似锦就听了多少。” 长宁帝沉默。 翟似锦想了想,觉得该先把自己的立场说明白,不然长宁帝总以为她和赵宜乐还是小孩子,没办法做自己的主。 但长宁帝显然看出她的意图,并在她之前先开口道:“也罢,既然你什么都听见了,朕也不瞒你,陈熠他被御史台弹劾,这是政事,容不得你一介闺阁女子插手,朕会让晋阳侯好好彻查那些市井流言。” “然后按照刚才舅舅给晋阳侯交代的那样,若查出陈熠心怀不轨,便就地诛杀?”翟似锦激动得脸色微微发红,忍不住出声质问,“可明明舅舅你知道,他只是因为得罪了御史台,那些人才不分青红皂白往他身上泼脏水。” 殿里没有外人,她说话便没什么顾忌。 长宁帝冷声反问,“你当真要为了一个陈熠,跟朕过不去?” 翟似锦肩头不受控制地瑟缩了下,说不惧怕长宁帝的铁血手腕都是假的,往日两人舅甥亲近,但现在攸关性命,她总得为陈熠争取些什么。 “这是舅舅您自己过不去的坎儿,陈熠何其无辜,他本也是重臣之后,可以靠着父辈荫庇半生潇洒,却因为舅舅您错信奸臣,致使他满门受辱,至今不能正名。” 长宁帝脸色愈发难看,“朕没有做错。” “舅舅您就是做错了。” 翟似锦双手撑着桌沿,身子微微前倾了些,声音隐隐含着细微的颤抖,“陈家无辜,陈熠无辜,您继续将真相藏着掖着,这就是错了。” 长宁帝背靠着太师椅喘了口粗气,似解释般娓娓低声道:“朕这都是为了江山社稷,朕没有做错任何事,就算是重来一次朕也会那样做。你以为那只是一家上百口人命?那是关乎于大宁朝数十年安稳的大事,如不顺应时局做出一些小牺牲,哪有现在你看见的太平盛世。” 翟似锦蹙眉,“照舅舅您的说法,诸如陈家一等人都是朝廷的功臣了?” 长宁帝稍有一愣,没作声。 翟似锦便当作他是默认,提着裙摆退后,郑重地朝他行了个全礼,深吸一口气道:“舅舅,陈熠他只是想要一个公道,您何必将他逼上绝路呢,他是似锦喜爱之人,舅舅您非要除去他,难道要让我像宜乐那样心如死灰去出家吗?” 长宁帝强压着怒火,拍案而起,“你又威胁朕?” 翟似锦将头低得更低,额头几乎贴着猩红色的地毯,半晌后哑着嗓子平静陈述,“似锦不敢威胁舅舅,似锦只是觉得陈熠没错,且他对似锦曾有救命之恩,似锦不能眼看着舅舅您为了自己的颜面置他于死地,若舅舅执意要取他性命,不如连似锦的都一并拿走吧。” 长宁帝气得指向她的手指都在颤抖,“他处处接近你,你以为他又是什么好人,还不是为了你今日甘愿为他豁出命去。” 翟似锦抬头就望进了长宁帝那一双失望至极的眸子里。 自幼她便是最得长宁帝心意的,尚记得年幼顽皮,她不甚将传国玉玺打碎了一个角,长宁帝都连一句重话也没说过她,还赏赐她好多东西作为安抚,怕她胆子小被吓着。 “舅舅。” 她张嘴轻轻地唤,嗓眼里已经有了哭腔,“舅舅,我和宜乐我们都长大了,我们不是小孩子了,舅舅您为我们选的路,走得开不开心只有我们自己知道,您这样一昧为我们做决定,那全都不是我们想要的。似锦承蒙舅舅疼爱十数年,如今唯一所求不过陈熠的安危,还请舅舅看在似锦的薄面上饶他一命。” 长宁帝听着她这番话只觉得是以往太惯着她了。 “朕可以饶他一命,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朕会给他定罪,让他离开京城再也不要回来。”长宁帝扫了她一眼,“如此两全其美,也算全了你的心意,可是?” 翟似锦摇头。 当然不是这样。 她要的是护住陈熠,让长宁帝接受陈熠,现在让陈熠离开京城算是怎么回事。 长宁帝看着翟似锦不满意的脸色,险些被气笑,“还嫌不够?” 翟似锦正要回话。 长宁帝又道:“朕能看在你的薄面不对陈熠追究,你莫要太得寸进尺了,来人,把郡主送回景阳宫去。” 话音划落,不待翟似锦再说什么,刘公公推门进来,恭敬行礼道:“郡主,皇后娘娘那边差人来问,说让您跟陛下说完话就快些回去。” 翟似锦撑着地板起身,侧目望向长宁帝,始终不肯迈腿半步。 “舅舅如果要这样处置陈熠,似锦感激舅舅能对他高抬贵手,那宜乐那边呢,事情已经在宫里传开了,舅舅打算用一样的法子对付宜乐的林昭吗?” 好在长宁帝还算搭理她,冷声回她,“现在知道跟朕服软了,早干什么去了?宜乐朕已经给她选好了岑将军的小儿子,只等钦天监算好日子赐婚,你们两姐妹休要再给朕闹出什么幺蛾子,不然朕随时可以要了陈熠和林昭的性命。” 第62章 。 那日翟似锦顶撞过长宁帝之后, 紧接着她也被禁足起来, 像赵宜乐那样被隔绝外界的所有消息。 暖阁里,赵宜乐趴在阁楼窗口观察下面严防死守的侍卫们,忽然看见秦氏拿着太子手谕命令侍卫放行。 禁足这段日子几乎磨掉她们仅剩的希望,此时她惊得连忙回头唤翟似锦,道:“表姐你快看,皇嫂来了!” 翟似锦左手放了颗白棋在棋盘上, 右手思量片刻, 黑棋开始步步紧逼,等到白棋再无退路的时候, 她才抬眸看向门口, 刚好秦氏推门走进来。 赵宜乐直往秦氏怀里扑, 亲昵地用脸颊蹭她胳膊,语气委屈至极地道:“还是皇嫂最好, 皇兄和母后嘴上说着心疼我和表姐,可这半个月来连探望一次都不曾。” 秦氏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慰,迈进屋里直直看向翟似锦, 道:“似锦, 外面出事了。” 翟似锦将手里剩余的棋子丢回棋盅里, 微微垂着眸角, 看见秦氏流露出的焦急神情,“舅舅把陈熠怎么了。” “你自己看吧。”秦氏让随行侍女掏出一张告示,一边弯腰铺在桌上,一边愁眉叹道:“还有一件事, 大皇子派人托本宫转告你一声,他确实帮你出力了,可父皇为此震怒,认为他跟陈熠是同谋勾结,把他也一并暂押在刑狱里,他让本宫转告你想办法救救他。” “……”翟似锦有些哭笑不得,“没想到大皇兄这次还挺实诚,说帮忙就帮忙,可我自己现在自身难保,连景阳宫都走不出去,我怕是帮不了他什么了。” 秦氏抬了抬下巴,示意她赶紧看告示,“昨日的事,殿下今早才知道的消息,说是晋阳侯张承宣在彻查市井流言时,在陈熠府中发现了陈慈,还意外找到证据证明他们两兄弟是十几年前本该被抄家灭门的陈家余孽。” 翟似锦粗略扫了眼告示上的内容,饶是早就知道长宁帝会用这样的招数对付陈熠,现在亲眼所见,自脚底便升起一股不可自抑的寒气,直蹿向四肢百骸。 第62节 秦氏眼神落在翟似锦微略苍白的面庞上,“你怎么一点都不惊讶,你难不成是早知道陈熠的身份了?” 翟似锦手指微微动了动,抿着唇,轻轻点头。 秦氏便往她手里塞了个令牌,“这是殿下给你的,陈熠身为陈家余孽,落在父皇手里肯定讨不着好,殿下让本宫带你去看看他,兴许,兴许是你们的最后一面了。” 清晨的风里尚带着几分凉意,翟似锦明白赵奕的好意,也看得出这是长宁帝默许的,如若不然秦氏一开始就进不来。 “好,皇嫂,我去看看他,多谢皇嫂今日为似锦奔走了。” 秦氏笑道:“无须这样生分,咱们都是一家人。” 翟似锦忍住心里的急切,看向坐在旁边的赵宜乐,想到陈熠都被长宁帝解决了,只怕赵宜乐的林昭在长宁帝手里更不好过,便道:“宜乐,我陪皇嫂出去一下,你留在宫里不要着急,我很快就回来。” 赵宜乐眨巴了下眼睛,眼尾是红着的,却一言不发。 翟似锦倾身过去握住她手腕,轻轻捏了捏,抿唇笑着道:“宜乐乖,我们都会有办法的。” 赵宜乐的眼泪哗啦落下来,抱住翟似锦和秦氏哭得像个泪人,“那皇嫂和表姐快去快回,宜乐在这里等你们回来。” “宜乐最乖了,别哭,我们很快就回来了。” 翟似锦拿着赵奕的令牌,出宫路上通行无阻,直接到了廷尉署的刑狱。 刑狱牢房中,听着不远处刑房里飘来的阵阵嘶喊惨叫,陈熠微挑眉头,将夹在指尖把玩的棋子落在棋盘上,强硬堵住赵彬的后路。 赵彬精心设计的棋局付之一炬,登时心疼得捶胸顿足,把棋盘推得远远地的,“如今你我二人好不容易能找到点儿消遣的事做,你一下子将我的棋路堵死了,这还能玩下去吗?” 陈熠把打乱的棋子重新拣回棋盅里,不疾不徐地笑着道:“下棋最重要的是心情,大皇子你这样急躁,输棋是肯定的,可你也不该把罪过都推到我身上,难不成你就这样输不起?” 赵彬沉默。 陈熠收好棋子,将其中一盅推到他面前,“再来一局。” 赵彬环视了下周遭牢房里关押的囚犯,个个面容凄惨浑身是伤,对比下来他和陈熠已经足够特殊待遇。 想想自己一介尊贵皇子,莫名蹚进浑水里落得这番下场,连找开口伸冤的机会都没有,现在除了和陈熠下下棋打发一下时间,也没别的事可做了。 陈熠轻瞥了眼他紧皱的眉头,兀自先落下一子。 赵彬随后紧追,嘴边似闲聊般问道:“看你这不慌不忙的样子,我心里那点慌张都不好意思说出来了。” “可大皇子不还是说出来了?”陈熠目光放在棋局上,随口宽慰他道:“大皇子姑且把心揣进肚子里,陛下即便对我有了杀心,可对你还是尚有亲情的。” “尚有亲情?” 听到这话,赵彬就不乐意了。 “他要是对我尚有亲情,就不会因为我替你求了两句情,把我也一并罚没刑狱了。”赵奕脸上不知何时多了几分凄凉笑意,自嘲道:“我又不是小四那样不记仇的好孩子,也并未太子那种懂得顾全大局善于隐忍之人,我这些年被抛弃在边境那样艰苦恶略的地方,形同弃子般,还得为朝廷呕心卖力,这我都忍了,可父皇他从始至终都没把我这个儿子放在心上。” 陈熠指尖的棋子久久不落,闻言摇了摇头,出声纠正他话里的错漏处,“看来你对陛下的误解还挺深,连累你入狱的人是我,与陛下并无太大干系,且他待你确实是不错的,有些事往后你自会明白。” 赵彬皱皱眉,深觉陈熠此时跟他数年前刚结识的性情大相径庭,尤其是多管闲事这一条,令人咂舌。 不过很快他就想到了缘由。 “陈熠,你说来说去不就是想背着我表妹做好事嘛,这样藏着掖着有什么意思,你如今自身难保,就该让表妹知道你都做了什么,叫她更加心疼你,有她在父皇面前为你求情,你被无罪释放还不就是时间问题。” 陈熠:“……” 顿了顿,他才道:“大皇子,不要将郡主也牵扯进来,小事而已,不必去麻烦她。” 赵彬握着棋子的手心微微发汗,“如果表妹现在已经知道了我们被关进刑狱……” 陈熠:“?” 赵彬猛然察觉自己仿佛泄露了什么,连忙用咳嗽掩饰心虚,“咳咳,我的意思是,如果表妹知道你故意拖我下水,想以此来威胁父皇,她那么孝顺一个姑娘,夹在中间肯定会很为难吧。” 陈熠道:“所以就得委屈大皇子陪我在这牢里多待几日了。” 赵彬讪笑点头,“好说好说,演戏可是我最擅长的事情了,陈熠你要是能用这件事帮我试探出父皇对我的态度,也算报答了当年我对你的救恩之恩,我们就此两清。” 陈熠眼神微微涣散,望着赵彬纯良得毫无防备的模样,不由感叹,“是啊,到时候就真的是两清了。” 正在这时,狱卒将牢房门大开,将秦氏和翟似锦放了进来。 翟似锦起先还在担忧陈熠以前树敌太多,这次被人捉住把柄,指不定有多少人要对他落井下石,岂料进来就瞧见他和赵彬有说有笑的样子。 “二位还有心思下棋,瞧着这刑狱里的日子过得还不错。” 翟似锦扶着秦氏打算一起进去,秦氏拍拍她的手,善解人意地对赵彬说了句,“大皇兄可否出来一下,太子有些话让本宫转达给你。” 赵彬抬眸扫了眼陈熠,起身让出位置,笑道:“当然没问题。” 赵彬被秦氏支走,窄小的牢房里就剩下翟似锦和陈熠两人,陈熠身上穿的是粗麻囚衣,坐姿却淡定如许,仿佛现在他们是在陈府书房里对坐下棋。 受不得陈熠这样从容,翟似锦忍不住轻咬下唇,心急问道:“陈熠,舅舅他要把你送到哪里去。” 陈熠眸光微微幽深了些,紧盯着翟似锦面庞上的担忧,像往常那样稳重地宽慰她,轻笑着道:“我哪里都不会去,郡主放心。” 翟似锦略诧异,抬眸望着陈熠,“可舅舅他要借着陈家的旧事对付你,你要是不顺着他的意思离开这里的话……” “我若不顺着陛下的意思,陛下会怎样?”陈熠挑眉问,全然不将她的担忧放在心上。 翟似锦忍不住伸手去拽了他衣袖,轻摇了摇,道:“他可能会要了你的命。” “那我就跟陛下赌上这条命。” 翟似锦吃惊地睁大双眼,陈熠面上瞧不出任何变化,神情间也不似赌气模样,就好像刚才那句话只是她的幻听。 可她的的确确听见了。 “陈熠,你别冲动。”她用力握紧陈熠的手掌。 陈熠敛了敛神色,轻轻回握她,继而慎重地道:“我不冲动,郡主,这次我是认真的,我只有跟陛下博弈对赌赢一次,陈家才能翻案正名,我才能有足够的身份,向陛下求娶你。” “放心,郡主,我做事向来有始有终,怎么可能任由陛下拿捏住我的把柄。” 陈熠说着微抬了抬下巴,示意翟似锦看向站在牢房外的赵彬,“我这不是为自己事先攥了一道保命符嘛。” 第63章 。 距离探望陈熠不过数日, 翟似锦突然收到长宁帝的召见, 临去前赵宜乐牵着她的手抽泣呜咽,问,“表姐,父皇是不是真的不疼我们了。” 将赵宜乐赐婚给岑将军的小儿子的旨意一直没下来,加上禁足憋了将近一月,赵宜乐每日以泪洗面, 生怕哪天一睁开眼就收到长宁帝的赐婚圣旨。 翟似锦看着赵宜乐泛红的眼眶就心疼, 拢进怀里哄了哄,才收拾着随刘公公一道去太极殿。 去的路上, 刘公公面色颇为凝重, “郡主一会儿到了, 可千万记得别顶撞陛下。” 近来翟似锦为陈熠顶撞长宁帝的次数一双手都数不过来,刘公公也是怕了她。长宁帝年事已高, 身体每况愈下,虽说有些事情做得不对,可翟似锦万一把他气出个好歹来, 刘公公也是难捱。 “看来舅舅不是为了宜乐的事。”翟似锦脚下的步子不停, 语调刻意拉长了些。 刘公公一路垂着脑袋, 对此三缄其口。 快走到太极殿时, 他才忍不住又提点一句,“今日陛下早朝上被气得不轻,传太医来瞧过,特意嘱托陛下不能轻易动怒, 郡主切记,切记,可千万被再顶撞陛下了。” 翟似锦迈进太极殿时,果然闻到一股浓苦的药味,长宁帝躺在床榻上闭着眼睑,身侧的刘贤妃接过宫女端来的汤药,殿中悄然无声,长久寂静下叫人心底越发不安。 翟似锦上前俯身,盈盈一礼,“似锦见过舅舅,见过贤妃娘娘。” 长宁帝一动不动,连眼皮都没掀一下。 好在刘贤妃懂得察言观色,知道长宁帝这是要让她给翟似锦一个台阶下,用帕子轻拭了下微红的眼角后,将刚接到手的药碗递了出去,笑道:“郡主来吧。” 翟似锦望着那碗浓稠的药汁,满殿的苦味就是从它那里发出来的,长宁帝确实是病了,刘公公没骗她。 “郡主你还傻站着做什么。”刘贤妃充分发挥着打圆场的作用,倾身过来,不由分说就将药碗塞到翟似锦的手里,“刚才陛下还念着郡主呢,郡主既然来了,以前的事情就过去了,你们亲舅甥俩哪还有隔夜仇的。” 听到这里,长宁帝重重地咳了一声,撑着床沿坐起来,对刘贤妃轻斥道:“就数你心软,处处为他们说话。” 刘贤妃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自觉退下去。 翟似锦端着药碗上前,坐下乖乖给长宁帝喂药,长宁帝稍稍别开头,避开药勺。 刘公公见状劝道:“陛下,太医说这药得趁热喝,要是凉了对您身子不好。” 翟似锦捏着药勺再次凑近了些,长宁帝勉强张嘴喝下一口。 药苦,苦得他眉头皱紧。 翟似锦又喂给他第二勺,长宁帝这时眼神冷冷瞥着她,声音沉沉地道:“似锦你可晓得刚才刘氏找朕是为了何事。” 翟似锦低眉顺眼,看上去非常乖觉地摇头,“似锦不知。” 但其实她能猜得出来,刘贤妃久居深宫,唯一的儿子多年不见,如今回来还没在身边待几天,却因为被陈熠连累入狱,刘贤妃不可能不着急。 但长宁帝也不会任由刘贤妃干预政事。 所以他这番话极大可能是试探。 果不其然,长宁帝下一瞬便道:“刘氏来找朕为彬儿求情。” 翟似锦呼吸顿轻。 长宁帝又道:“朕已经下旨废掉陈熠的廷尉监之职。” 翟似锦双手微不可察地轻颤了下,抬眸瞧见长宁帝意味深长的眼神,她勉强安定半月的心彻底慌乱起来。 “舅舅接下去打算如何?” “难道不是朕问你打算如何?” 长宁帝声音里带着一股施压的意味,翟似锦想忽视都不行,犹豫着看了眼手里的药碗,只得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喂药。 “舅舅说过,朝廷大事容不得似锦插嘴,一切全凭舅舅做主。” 药勺喂到长宁帝嘴边,长宁帝还是不喝。僵持片刻,他才倚着床头往里面挪了挪身子,缓缓道:“朕后悔了,他和陈慈都是陈家余孽,朕身为九五之尊,绝不允许他们还留存于世,叫他们时刻提醒朕从前犯下的错误。” 翟似锦手抖得厉害,药汁淌出来一些洒在锦被上,险些没端住碗。 “郡主!” 刘公公被吓得不轻,连忙把药碗夺过去,一边用自己的衣袖去擦锦被上的药汁,一边紧张关切地问长宁帝,“陛下您没事吧?” 长宁帝毫无反应,甚至眼神都没从翟似锦身上离开。 翟似锦慌乱之中抓住了床幔,一半床幔落下来遮挡住眼前的长宁帝,她看不清他此时的神情,只能依稀回忆起他刚才说的话里尤带杀气。 “舅舅你怎么能说话不算数呢。” 翟似锦满心挂念着陈熠和陈慈的安慰,那一瞬间根本来不及思量长宁帝话中的前后矛盾,只能震惊地站在原处,手指都僵得不能动弹,惊恐之余双膝已经软得跪了下去,“舅舅你答应过我的,你说不会再追究陈熠的死罪,会送他离开京城,以后我再也不顶撞你了,你饶了陈熠好不好?” 第63节 长宁帝摆手让刘公公后退,伸手扶着床沿坐直了些,隔着床幔看向翟似锦。 “余孽二字,似锦你可懂得,陈熠他本可以带着弟弟远离朝堂,从此隐姓埋名不理是非,可他既然有胆量跟朕亮出身份,那这就是他该得的下场、。” 殿中顿时一片死寂,长宁帝的字字句句犹如重石一下一下地砸在翟似锦的心头,她眼前现在没有什么仁德的明君,只有一个为了掩藏真相而不择手段的皇帝。 “可、可他原本就没错啊,余孽身份是那些谄媚奸臣强加给他的,您身为大宁朝的皇帝,本该公正严明,怎么能为了自己的颜面颠倒是非。” 长宁帝的声音传出幔帐,怒气里尤带着显而易见的恨铁不成钢,“朕就是要处死陈家余孽,你是朕的外甥女,你也要为了一介罪臣之后跟朕作对?” 刘公公连忙给翟似锦递眼色。 翟似锦摇头,有些迟疑。 长宁帝重重地咳了声,道:“似锦,你好好想清楚,你可是朕亲封的郡主,你若执意要和陈熠这样的人有瓜葛,这无疑是让皇室为你蒙羞。” “舅舅要处死陈熠,岂不是让大皇兄也背负上包庇的罪名?”她这次迎着长宁帝的逼视,孤注一掷地反驳回去,“若论包庇,那舅舅您先前包庇左都御史的罪名又该怎么算?” 陈熠投下赌注,她也能陪着赌一次。 “放肆!”长宁帝猛地锤了下床板,作势要起身怒斥翟似锦。 刘公公拦在面前,两头紧着劝,“郡主您快别犟嘴了,陛下的身子可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翟似锦便不再说,却双手交叠高高举过头顶,郑重一拜。 长宁帝按着胸口喘气,见状皱眉问,“你这是做什么。” 翟似锦强自镇定,再一拜,道:“若我这郡主身份只能沦为陈熠的桎梏,那我不要也罢,我愿意陪陈熠一起受责,只求舅舅能对他从轻发落。” “你怕不是魔怔了?他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长宁帝深吸一口气,险些气个仰倒,“去,给朕将书案的圣旨拿来,朕要亲自去廷尉署赐死陈熠。” 赐死??? 翟似锦微一蹙眉,挪着膝盖上前掀起床幔,拉住长宁帝衣袖求道:“别啊舅舅!” 长宁帝甩开她,兀自起身换衣裳。 刘公公就势挡在翟似锦面前,“郡主留步,陛下更衣,您还是请回避吧。” 翟似锦迫不得已退出殿外等候。 长宁帝更衣完毕时,殿外阶下已经侯好了出宫的仪仗,长宁帝从里面缓缓走出来,刘公公伴随左右,同时双手捧着一道明黄玉轴的圣旨。 “请舅舅三思……” 翟似锦话音刚落,仪仗两侧随行的护卫立即拔出腰间佩刀,锋利的刀刃正对她的脖颈。 “舅舅。” 翟似锦低唤着这两个字,不信自幼疼爱自己的亲人会做出这样的事。 长宁帝坐在珠帘后,对翟似锦的唤声充耳不闻,临行前只对刘公公沉吟着吩咐了句,“派人拦住她,别让她跟来。” 刘公公点头领命。 翟似锦被隔绝在仪仗之外。 面前的侍卫根本不听她的话,任她挥动双臂硬闯,他们都犹如一堵堵铁墙拦在面前。 刘公公瞧了眼翟似锦发红挣扎的眸子,苦口婆心地劝道:“郡主您冷静点,也听老奴一句劝,别再跟陛下置气了,他这都是为了您好,您何苦为一个外人伤了您跟陛下的情谊。” “你让我怎么冷静,舅舅他都要杀了陈熠了。”翟似锦痛苦地捂了捂胸口,眼眶的热泪再也忍不住落下。 刘公公心疼地别开眼,轻叹一口气,转身跟随仪仗离开。 幸而没过多久,翟似锦突然看见赵奕朝这边走过来,连忙向他招手求救,“皇兄!” 赵奕走过来,周围的侍卫自动退到两侧,翟似锦陡然间失去倚靠,半截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去。 膝盖磕得生疼,她艰难地重新站起来,朝赵奕高声唤道:“皇兄,带我出宫去廷尉署,舅舅他要杀了陈熠,他要杀了陈熠……” “???”赵奕表情惊愕了半瞬,“杀陈熠?” 他本想细问一番,但瞧见翟似锦哭得这样伤心,倒也不好耽搁时间细问。 其余侍卫敢拦翟似锦,却不敢拦赵奕,于是翟似锦跟着赵奕得以顺遂出宫。 刚出宫门口,正好撞见张承宣和张承衍一齐出宫,不等小厮将马牵过来交给他们,翟似锦就奔过去夺过缰绳,动作飞快又干练地翻身上马,什么都没解释,双腿夹住马腹背影疾驰而去。 张承宣莫名其妙,“???” 赵奕后脚也跟着抢了张承衍的那匹马,翻身上了马背,他才回头对张承宣和张承衍道:“得罪了,孤和表妹有急事要办,今日借马一用,改日再好好重谢二位。” 张承衍目瞪口呆,“……” 张承宣双手虚虚地停在半空正准备行礼,还没等他开口,赵奕也急匆匆骑马走了。 “只不过早朝上听说陛下要赦免陈家人,清阳郡主就高兴成这样了?”他偏头睨了眼张承衍,边说边摇头,语气甚是可惜,“亏得姑姑还总劝你与郡主多亲近亲近,如今看来,你不如趁早打消这个念头。” 张承衍摸了摸鼻子,确实有点不好意思,“早说了我跟郡主不合适,姑姑总是瞎操心,等陛下给清阳郡主和陈熠一赐婚,那就更没我的事了。” 论自知之明,他自认不比兄长差到哪里去。 …… …… 翟似锦一路策马而行,穿过热闹繁华长街,行至停落皇帝仪仗的廷尉署门前。 她虽比长宁帝晚了许久出宫,但也只晚了片刻到达。 她踉跄着身子跑进廷尉署的大院,看见里头已经跪满了乌泱泱的人群,长宁帝一脸冷沉肃然地坐在正中央,刘公公开始宣旨。 “长宁元年,蒙奸臣谗言,致使忠臣陈氏满门尽灭,我朝之难,万幸上天赐朕悔过之幸,留其血脉陈熠与陈慈,今冤屈平反,着陈氏子弟……” 翟似锦猛地一个趔趄,摔在门边,引来众人注目。 长宁帝淡淡看了她一眼,便很快移开视线。 接下来刘公公说的话翟似锦全都听不见了,她脑海中只充斥着一个想法,陈熠他赌赢了。 纵使长宁帝专横固执,她也跟着赌赢了。 刘公公宣完旨意后,院中众人紧接着伏拜高呼,“陛下圣明。” 翟似锦急切想要站起来,赵奕这时候也匆匆赶到,见她跪坐在门外,脸色吓得煞白。 “表妹你坐在这儿做什么,刚才你太着急我都忘跟你解释了,今日父皇在早朝上开口赦免陈熠,亏得御史台那些老东西把父皇气得不轻。对了,你刚才说父皇要杀了陈熠,你这是从哪里听来的胡话?” 翟似锦脑袋里嗡嗡地,隔着人群望着长宁帝坦然肃穆的面孔,低低喃喃道:“原来不是我们赌赢了,是舅舅不跟我们赌了。” 赵奕听得有点懵,“你在说什么?” “我说我是来找陈熠的。” 赵奕伸手扶了她一把,道:“早说啊,陈熠已经不在廷尉署了,父皇早就将他放回了陈府,你要去的话孤陪你去。” 翟似锦轻蹙了下眉,抬手随意抹了抹眼泪,哑着嗓子说了声不用,便推开赵奕再次翻身上马。 途经杏花巷口的糕点铺子,翟似锦略做停顿,仿佛看见一个熟悉背影坐在那里。 她下马,走过去。 “郡主?” 陈慈转过身来,满脸满眼都表现得十分惊讶,嘴边还挂着一块糕点碎屑,手里是刚咬了一口的玫瑰莲蓉糕。 顺着飘过来的风,翟似锦都能闻到玫瑰莲蓉糕的甜甜香味。 她强自定了定心神,想笑又想哭,“糕点好吃么,要不要等会儿给你哥也带些回去?” 陈慈睁着乌黑的双眸实诚地摇摇头,又咬了口糕点,才道:“我哥不喜欢吃这些零嘴,不过只要我喜欢,他就会带我来吃的。” “你哥带你来的?” “对啊。”陈慈孩子气地点点头,嘴里嚼着糕点以至声音有些含糊不清,“喏,他就在你身后啊。” 翟似锦不由愣了愣,心跳失常跳得极快,下意识转身时动作太急,不甚撞在桌角上,顿时痛得倒抽一口凉气。 “郡主怎么这样不小心。” 陈熠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翟似锦忽略掉腰间的剧痛,急急想要转身去看陈熠的脸。 陈熠却在背后揽住她,替她轻揉了揉腰间,另只手端着刚出炉的喷香糕点,在她面前晃了晃。 “本来想先跟郡主道喜的,可阿慈惦念着这家铺子的糕点,我就先带他来吃着。”陈熠埋首在她耳边轻声道,“没想到郡主自己寻来了,可要坐下一起吃点?” “吃……吃啊……” 陈熠将她松开,转而握住她手腕,牵着她在陈慈对面坐下。 翟似锦这才看清楚陈熠的面容,半月的牢狱之灾让他清减许久,但眉眼间总算是多了几分发自真心的笑意。 陈慈一边吃着糕点,一边问翟似锦,“郡主,我哥说见完你之后,要回去看看我们的爹娘,现在你来了,那等会儿我们去看望爹娘,你也一起去吗?” 翟似锦稍一蹙眉,心说陈慈这傻孩子在说什么傻话,陈熠就递了块玫瑰莲蓉糕过来,冲她挑眉暗示。 他什么意思? “去……去吗?”是这个意思吗? 陈熠把糕点递近了些,待她张嘴咬下一口,轻笑着道:“陛下答应了。” -完- 第64章 。 除夕这夜, 雪落枝头。 陈熠走在太极殿的廊下, 宫殿四角静穆无声,只偶有积雪压断树枝的簌簌声,因是长宁帝急召,他步履稍快带风,但沉稳有度不见乱相。 尚未迈进殿门,刘公公便出来亲自迎他, “廷尉大人快些来, 陛下念了您好些回呢。” 陈熠皱皱眉,问, “陛下所为何事?” 今日除夕, 早前翟似锦就央了长宁帝, 说她六甲之身不便进宫赴宴,他也惦念着产婆说的临盆之日将近, 本想留在府中贴身照料,没想到宫中宴会一结束,长宁帝就派人急召他入宫一见。 刘公公闻言只笑了笑, “大人见了陛下就知道了。” 陈熠颔首, 随他走进殿内。 第64节 长宁帝正坐在桌前, 面前摆着棋盘, 抬眸瞧了他一眼,抬了抬手道:“过来坐,再陪朕下局棋。” 陈熠默了默,“陛下宣臣进宫就是为了让臣陪您下棋?” 长宁帝冷哼一声。 陈熠皱眉道:“郡主近日总是被腹痛折磨, 尤其夜里更是翻来覆去的掉眼泪,臣什么时候陪陛下下棋都行,只是如今眼看郡主就要临盆,臣还是陪在她身边为好。” 长宁帝也拧了眉,语气颇为不屑,道:“朕最瞧不惯你们年轻人这样黏糊的模样,似锦便也罢了,怀着孕,朕也不能让她挺着肚子来回跑,宜乐更是过分,年前就带着驸马躲去了岭南。今夜除夕,太子太子妃带人去了皇后宫里,留朕一人守岁,让你陪朕下局棋怎么了?” 这话听着还挺委屈,陈熠叹了一口气,无奈坐下,陪长宁帝摆上一局。 “陛下您要是拉不下面子,不如臣陪您去景阳宫走一遭,昨日太子夫妇把小太孙抱去给郡主瞧了瞧,小太孙又长圆润了不少呢。” 长宁帝原想着下下棋打发时间,现在被陈熠这么一提,心里的苦闷反倒越发强烈了起来,“你跟朕得瑟个什么劲儿,还不是因为你们两年前那一顿折腾,害得朕被皇后太子他们排挤,现在都没能抬得起头来。” 陈熠执棋落下,有些苦笑,“那也得多亏了陛下的成人之美。” 但长宁帝从不是喜好成人之美的人,尤其是他现在成了全皇宫最讨嫌的人。 “算了,朕没心情下棋了。”长宁帝伸手抚乱棋局。 陈熠垂着眸子,顺势拱手提议道:“景阳宫那边正热闹着,陛下当真不去瞧瞧?” 长宁帝揉了揉额心,头疼,“皇后不让朕去景阳宫。”一个人过节是真的难受。 陈熠又道:“那陛下不如随臣出宫去,臣今夜在府中安置了烟花哄郡主玩,陛下也能去凑个热闹。” 长宁帝沉吟着,“听着倒是不错……” 只是没等他回应,刘公公脚步飞快地跑进来,急声禀报道:“陛下,廷尉府传来消息,郡主突然腹痛难忍,皇后娘娘已经派太医赶去了,怕是要生了!” 夜风从窗户灌进来,一下子将两个男人的神志吹得清醒又惶恐。 陈熠见识过翟似锦半夜被腹痛折磨醒的样子,也曾听人说起过生产时的痛苦,稍有差池便是阴阳两隔。 且他答应过翟似锦,无论如何,生产时他一定要陪在她身边。 “陛下,臣先回去照料郡主了。”不及长宁帝应允,陈熠就迅速出宫,策马回府。 比起沿途的一片喜庆,府里灯火通明,每个人的脸上却都是惶惶不安。 陈熠下马直奔后院,看见下人们将一盆盆的血水端出来,帘帐后传来翟似锦虚弱无力的痛呼,他喊来其中一个产婆问话:“郡主她怎么了,不是说还有几日才临盆?今日怎么这么突然?” 产婆被他问得一头雾水,“虽是早产了几日,可孩子来了福分到了,你也不能让郡主忍回去不是……?” “可她疼成了那样……” 产婆连忙把他推出房门外,“大人您还是出去等吧,女人生孩子都是这么过来的。” 陈熠急得在门口来回踱步,长宁帝和皇后一行人也接连赶到。 萧皇后最先开口问道:“似锦情况怎么样?” 看着端出来的一盆盆的触目惊心的血水,陈熠握在身侧的双拳都在颤抖。 赵奕站出来稳定局面,本想安抚一下大家,“表妹自有天相,早前太医就说表妹这一胎稳得不像话,不会有事的。” 秦氏把儿子交给奶娘抱着,转头对赵奕没好气地道:“女人生孩子就如同去鬼门关走了一遭,哪有你说的这般轻松?” 房内翟似锦的叫喊声渐弱于无,产婆们突然惊呼大叫,陈熠心跳猛地一滞,不听劝阻地冲进房中掀了帘帐,只见翟似锦躺在床榻上脸上毫无血色,嘴唇咬得发青发紫,却还奋力咬着牙想要使劲儿。 “郡主……”陈熠颤着手替她捋了捋汗湿的长发。 翟似锦微微睁开眼,望进陈熠担忧的眼神里,“你怎么进来了,产房晦气,你快出去。” 陈熠更加握紧她的双手,低头吻去她眼角的泪水,“我答应过要陪着你的,不能食言。你也说过,有我陪着,你会更安心一点。” 翟似锦紧扣住陈熠的手腕,无奈点了点头。 半个时辰后,翟似锦喊得嗓子都快破了,那口气没提起来,一闭眼就昏睡了过去。 产婆把孩子洗干净抱过来给陈熠看,笑得合不拢嘴,“是个漂亮的小姑娘,生得可真像清阳郡主。” 房中充斥着小姑娘清亮有力的哭啼声,这是正好窗外的夜幕中烟花绽放,新的一年到了。 陈熠看了看孩子,让产婆抱出去喂奶,继续低头给翟似锦掖被角,换人打了盆热水来给她擦拭身子。 等翟似锦清醒过来,已是半夜。 卧房中静悄悄的,桌上点了一盏昏黄的油灯,她侧过身子熟练地推了推身旁的陈熠,虚弱地喊了声,“陈熠。” 陈熠伸出食指放在嘴边,继而小心翼翼地将好不容易哄睡的小姑娘放在翟似锦身边,手指轻抚上她的面颊,捧着细细亲吻,“是个很漂亮的小姑娘,长得像你,陛下赐了骄字。” 翟似锦眼底溢了泪花,“娇惯的娇?” “骄阳的骄。寓意坚强,热烈。”陈熠笑,“陛下喜欢她不得了,还抢着要赐字,连太子都没拦住,倒是可惜了你先前起好的名字。” “没事,不管叫什么名字,都是我的心肝宝贝。” 翟似锦把女儿抱在怀里亲了亲,香香软软怎么都亲不过。 陈熠接下话,“我也是。” 翟似锦闻言嗔了他一眼,“自家闺女的醋都吃,无不无聊?” -番外也完了_(:3」∠)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