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罕世枭雄》 第一回 桑少爷之死 空中的乌云浓得像泼上去的墨,一层层、一叠叠地往上面滚动着,狂风撩起刺耳的口哨声,卷起阵阵风砂遮人耳 目;那偶尔闪耀的电蛇,宛似一把锐利的尖刀刃芒,劈刺向大地,也刺得人们心头颤抖不已…… 就在这天昏地暗的时刻里,狂风不只送来阵阵风砂,也送来了一般子血腥味…… 一道沙丘后面,停了一辆篷车,拉车的马匹正在不安地剔着前蹄…… 传来低沉的吼骂声,有一具尸体正俯吊在车前座的一边,尸体的头尚在晃荡,有一道黏稠的血丝,线一般地往沙地上流…… 篷车后面还躺一个刚断了气的、嘴巴半张、刀口的肌肉翻卷、部分白骨森森外露…… 沙地上另外散跪着三个人,风砂中仔细看,竟是一对中年夫妇和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子。 篷车的窗帘全部拆掉了,两名彪形大汉在车上往下扔东西——大包小包,捧着箱笼,不管什么,只要能扔出车外 的,一概抛掷出来。 三个凶神恶煞似的人物,便仔细翻抄着这些丢弃在下的东西,他们搜查得相当仔细,对搜查过的物件全部肆意破 坏,胡乱抛掷。 站在一堆砂上前的,是个年轻的俊俏书生,大概只有二十三四的样子,肌肤白皙,身材修长,如玉般的面孔,配着一 双朗朗的星日,挺拔的鼻梁,唇红齿白,在一袭银袍的衬托下,更如玉树临风,潇洒倜傥,真是一位美男子。 车上的三人,及监视跪于砂地上的一人,都穿戴得一式一样,黑巾包头,黑色轻装,黑色软靴,只有胸前的两排密扣 是自己的,他们佩带的家伙亦无二致——肩背斜背“双刃斧”,腰板带上别角柄短刀,显然,这是同一伙人,或者是,江 湖某一个组合的属员。 跪在地上的那对中年夫妇,从外表上看得出都是出身于优裕环境里的人,两口子都胖敦敦,富态态的,穿绸着缎, 如今,他们的形容却糟透了。 那个半桩子大小的娃娃,长得也颇灵巧惹人怜爱,眉目神韵,与这对夫妇极为酷似,不消说,准是他们的儿子。 微微拂动银闪闪的衣袖,俊美青年十分不耐的口吻: “怎么样,找着了没有?” 东翻西抄的那个满脸横肉黑衣大汉,闻言之下——边抹汗,一边抬头赔着笑道:“回禀少爷,还没有见到,小的再找 找看——” 眉梢子一扬,青年人缓步来到跪着的中年夫妇前面,语气冷峭得没有一点人味地道:“吴天义,你说老实话,那只 “龙凤镯”你究竟藏在哪里?” 略呈肥胖的面庞上沁着油汗,沾着灰沙,更有那发自内心的惊恐与悚懔,这吴天义脸上的肌肉在抽搐,哆哆嗦嗦地 道:“我……我怎敢哄骗各位?的的确确是在我们临走前借出去了……借去观赏的人乃是我一位多年老友,我已向英雄说过,他就是世居在合肥,开设‘德丰粮行’的俞栋臣,英雄,有名有姓的人,我要说谎也不能……” 年轻人含着恁般阴毒意味的一笑:“姓吴的,我来说给你听——这一趟,你是盘清了合肥的生意,卖掉了房子,一心回老家置田购地享老福的,可是?” 吴天义惶恐地连连点头,道:“正是这样的打算,英雄……” 年轻人突然神色冷厉地道:“我正要告诉你,吴天义,在这种情况之下,你等于刨根迁移,不再有回归合肥的打算,而你在离开之前,岂会把这种稀罕宝物轻易借人,这话谁相信?” 吴天义急切地道:“千真万确,英雄,俞栋臣和我是二十多年的知交,那只镯子再珍贵,他要借看我怎能不允?而且他业已表明,只待三月之后他的寿辰一过,说派专人送回。英雄,东西固然重要,都是身外之物,究竟不及人与人之间 的情分可亲啊……” 年轻人忽然冷笑,伸手拂开飘至胸前的银色束发丝带, 反掌掴得吴天义口鼻喷血,翻滚于地。 跪在丈夫身边的中年妇人吴李氏,不顾一切地扑至丈夫身侧,悲恸地咽噎着吼道:“你们怎可如此毒打他,我丈夫 说……说的都是真话……你们不信……就算把他……活活打死……也不能……在这里找出那只……镯子来……” 年轻人冷笑着,慢条斯理道:“老虔婆,你没听到你那好丈夫方才在教训我?他认为我太过贪婪无知了,他认为我 毫不明白物件同人心的比重,可以,他必须得到应得的惩罚。” 孩子已被吓得口中不知呢喃些什么?显然已被吓坏了 年轻人目光一闪,宛若一道血影,又道:“至于他说的话是真是假,这要由我来决定,活活打死他吗?倒很有可能, 或许我有更好的法子,为了这件事,我已要了两条命,再加上几条,也不过是点缀点缀罢了……” 揉着满脸腥红的鲜血,吴天义的舌头也大概碰裂了,他僵混着,悲泣地道:“英雄……我一生刻苦成家……但却不 吝啬……那只镯子……你要了……也罢……却不值得……不值得卖上两个人的性命……” 年轻人笑笑道:“我素来有个习惯,不喜欢被某些不相干的人看见我做某些不便让他们看见的事,不幸被他们看 到了,我就只好让他们永远无法传扬出去,这样的手法,我们叫做‘灭口’。” 吴天义抖索着,道:“英雄……你开恩……镯子……我给你……” 年轻人摊开手心,道:“拿来。” 吴天义全身都在颤,都在晃,呐呐地道:“镯子……在合肥……真的……我可以修封信……英雄你着人去取。” 年轻人头际上凸突的青筋浮起,猛一把揪住吴天义前襟,双目中杀气盈溢:“吴天义,你这老奴才,老杂种,老混 账,你把本少爷看成哪一类的白痴?我岂会中你这种圈套,授人以柄,自滔囹圄?” 吴天义骇惧至极地分辩:“不,不,英雄……我全是一片真诚真意……我……” 扬起的手掌是细长柔嫩的,但挥掣在人的脸上却是如此坚实有力,年轻人掌掌掴扣着吴天义,血星子合着肉糜, 随着吴天义的脑袋俯仰摆动而纷溅飞洒! “住手,住手,救命啊,打死人了……谁来救命啊……” 吴李氏披头散发,形同疯狂拉扯着年轻人的手,她的孩子,一口一声“爹”,一口一声“娘”,趴在沙地上叩着头,连声调都变得不似人声了! 旁边那名粗壮黑衣汉子猛抢上来,飞起一脚便踢翻了吴李氏,怒叱连声,又接二连三地将这妇人踢得满地打滚凄惨地嗥叫着。 点点滴滴鲜赤的血洒在泥土上,便只是一星快呈紫褐而濡绲的小印痕,很快的又被沙尘吸收,留下斑斑不起眼的干瘢…… 年轻人满脸布着恁般邪酷暴戾的凶气,重重地将吴天义摔推出去,嗔目大吼:“赵大麻子,你们还没有找着?” 原先回应的那黑衣大汉子,不由暗地里打了个寒噤,他直起腰来,惶恐地道:“少爷,前后业已搜了四遍,没有放过 任何一桩物件,连箱笼的底层,都割开查过了,一些被褥衣服也通通拆了开来,就是找不着那只镯子……” 年轻人两眼凶光暴射,脸色泛青,道:“朱大头,篷车上下搜过没有?” 被唤做朱大头的汉子赶紧回答道:“连车底都搜遍了,少爷,没有啊!” 另一个也苦着脸道:“拖车两匹马的杠辙,皮套环也查验过两次,少爷,没见藏着啥!” 年轻人面孔扭曲了一下,愤怒地咆吼:“饭桶,都是一群不中用的饭桶!” 车上车下的几个汉子,全都垂手肃立,噤若寒蝉,没有一个敢吭一声。 踢打吴李氏的这一位挽着袖子,愣头愣脑地在旁边插口道:“少爷,保不准这吴天义老小子说的是真话,要不这里 怎么找不着东西,再说,人经过这样一顿狠打,少有不吐实话的,不信叫姓吴的刨开他吴氏祖坟,这浑小子他都会爬着 去。” 突兀,年轻人忽然变为温柔,他的声调也变得很好听: “赵大牛,你的意思呢?” 这赵大牛笑道:“若依我呢?少爷,就不妨叫这老小子写封信,随便派个人到合肥去找那姓俞的拿,他们只不过是 些做生意的肉头,有几个胆敢糊弄我们?” 嘴角牵着那一抹笑意,突然僵硬了,年轻人闪电似的大耳光,打得赵大牛嚎叫一声,跌了个人仰八叉。 指着满脸的晕黑牙掉血溢的赵大牛,年轻人狠狠地嚣骂:“你算什么东西,居然以你这种豆腐渣脑筋来替我出点 子?狗奴才,你想到这件事能在此地解决而不能延宕吗?你想到吴天义可能在信中搞花样设圈套吗?你又曾会顾虑到万一风声外泄对我们有何等影响吗?真正白痴一个!” 捂着血淋淋的嘴脸爬了起来,赵大牛哈腰垂头站在那里,再也不敢多说半句。 年轻人烦燥得走来走去,双手十指的骨节也在“咯崩”“咯崩”响不停,于是,他蓦地站起,斩钉截铁地,也是冷酷寡 绝的口腔:“东西必然在吴天义的身上,只是他不肯招供,这头咬牙的老狗,我们看看他能撑到几时?” 六名大汉,只是惶悚地站着,一个个都摆出那份“唯你是尊”的神色来,没有人敢表示半点不同的意见。 年轻人一探手,叱道:“你们先去把那毛孩子给我拎过来。” 六个人齐应一声,如狼似虎地扑了过去,吴天义同他的妻子,经过方才那一顿毒打,这时也刚刚缓过气来,甚至尚不能挣扎,那孩子已被赵大牛抓起来…… 吴天义伸着那双血污颤抖的手,痛苦地呻吟:“求求……你们……放……放过这……孩子……他只是……一个无知的孩子……啊……” 吴李氏划动着满地的黄土泥沙,孱弱凄惨的哭泣声更断人肠:“英雄……好汉……你们……要……要什么……都可……可以拿去……甚至……我们……夫妻的两条命…… 就只有……这孩子……我求求你们……行行好……饶了他吧……” 年轻人背负双手,踱到吴天义夫妇二人面前,他淡淡地道:“姓吴的,我发觉你虽是做生意的商人,却很有心机,能 熬,也豁得开,你比我预料中要难缠得多,也可恶得多!” 吴天义痉挛而低哑地道:“我……我……不明……白……你的……意……意思……” 年轻人慢吞吞地道:“那只镯子,一定在你这里,但你抵死不肯说出藏处,因为你清楚镯子交出与否,你两口子以及 你的儿子都是一样没命,所以你熬打熬刑,宁肯死,也不愿拿镯子给我,吴天义,我说的没错吧?” 吴天义挣扎着抬起头,脸上的裂口沾着沙土,青瘀紫肿的面颊在抽搐,血斑斑被两行热泪洗花了:“听……听我说 ……英雄……我没有骗你……我也……也决……不似你说的那种……那种想法……英雄……我没有理由……为了一只镯子……去贴上性命……” 年轻人冷冷一笑:“你就是我说的那种想法,吴天义,不会错,从你一开始,眼见我们宰了你那车夫,及你的长随,你 便明白你们的遭遇是什么,因此你豁出去了,宁死也不交出镯子,但吴天义,或许我有方法使你改变主意,不信你就试试?” 吴天义恐怖地嘶叫:“不……不……不……” 年轻人点点头,道:“你猜对了,我先肢解你那宝贝独生儿子,却不会叫他立刻就死,我会慢慢的来,然后再割切你 的老婆,你听到妻与子的哀号,惨叫,可能多少有些反应,因为我知道那种滋味十分难受,如果这一切不能生效,我再杀你,然后,算我命中注定得不到那只镯子。” 全身似在炸裂,在沸腾,在遭到凌迟,吴天义扭曲着,变了腔调:“求求你……开恩……做好事……求求你……积阴 德……求求你……求求你……” 而吴李氏早己惊恐过度,昏了过去。 年轻人生硬地道:“朱三黑子,动手吧!” 吴天义一对眼珠子突出了眼眶,喉结在上下移动,他张大嘴巴,宛似嘴巴不能透气…… 朱三黑子洪声道:“少爷,从哪里开始?” 年轻人端详着那个木然僵立,宛似痴呆的孩子——他无视于那孩子泪眼斑斑的小脸,无视于那孩子骇绝的迷惘神情,他只是端详着从何处割切比较有兴趣,那细瘦的双腿,盈握的两臂?或是,嗯,柔嫩的耳朵了于是,他道:“把那只左耳割下来吧!” 朱三黑子吃吃一笑,抽出腰间的角柄短刀,伸手抓着孩子后领,一手握着那柄锋利雪亮的短刀在比划着孩子左耳的位置。 年轻人阴沉地道:“快!” 寒光一闪,对着那稚嫩的小耳削下,利刃隔柔嫩的小耳朵半分,突然土堆后面,“嗖”声传来一溜锐响,“当”的一下 子,朱三黑子手中的角柄短刀便撬上半空,他的人也被震横得摔个跟斗! 变化是这样奇突,以至在场的人们——包括那年轻人 ——在一刹那间怔窒住了,他们又惊愕又疑虑地注视着那座声响传来的沙丘,须臾间竟没有想到做什么。 不必问他们做什么,砂土之后,一个人慢慢长身地走了出来。 那是一个身穿宝蓝长衫的年轻人,长眉斜飞,凤目重瞳,俊逸、潇洒、挺拔,还有一种令人说不出,但能清晰感觉 到的东西。 这种东西,使人有这么一个感觉,普天之下,只他这么一个,再也难找出第二个来。 的确,他就是这么一个人。 说他是个武夫,他文质彬彬,带着很浓厚的书卷气。 说他是文士,他英挺超拔,却又有一种逼人的英武气概。 他的年纪大概是十六七岁,或许是十八九岁,但绝不会超过二十岁就是。 他,他就是甫离师门,从黄山天都峰养心洞下来的雷一金。 风吹着他蓬乱的头发——松松的青布带,不能完全系住于结发于顶的发丝,有些发丝便飘扬起来了。 拎一个小小的包裹,雷一金走了几步,将包裹往上提了提,然后,面无表情地在看这些人——站的人,不是躺在地 上的人。 于是,赵大牛第一个吼起来:“他奶奶个熊,你算是哪个鳌洞里钻出来的活王八?居然胆上生毛,插手管起我们的闲事来啦?你他娘的是活腻了是不?” 赵大麻子也捋袖扫捏拳,恶声恶气地咆哮:“好个愣头穷酸,你这模样,只配去唱‘莲花落’,敲起板子来上一段‘数来宝’,向人讨口剩茶残羹,却也摆起架势来充人王?娘的,我看你是茅坑上搭凉棚——离死(屎)不远了!” 雷一金站着,仍然毫无表情地在看他们。 但是,那个年轻人却脸色有些不自然了——他已发觉到,刚才敲脱朱三黑子短刀的东西,不是别的,只是一根枯枝,干黄的、脆弱的枯枝。 年轻人明白,仅这一手,业已表示出来人乃俱有何等精湛的功力。 其他三名大汉,这时也在鼓嗓叫嚣,打算冲上去回攻雷一金,年轻人微微一摆手,僵硬地一笑道:“朋友,好功夫!” 沉重地摇摇头,声音低沉,雷一金道:“这孩子,这妇人,还有那边躺着的一个,是什么道理要遭致如此残酷的虐杀?” 年轻人表情僵木了一下,慢慢地道:“不关你的事,朋友!” 叹了口气,雷一金道:“我想问一问,因为我嗅着这般血腥,觉得作呕——大概是因为这股血的气息散发在不该散发的人身上……” 年轻人忽然强笑道:“这几个人和我有点过节,今天我堵上了他们,朋友,就是如此!” 喃喃的雷一金道:“这几个人?你是指的那几个人?这小孩子,这妇人,还有那个被打得半死的男人!” 窒了窒,年轻人声调有些僵硬了:“不要自寻烦恼,朋友,我已对你容忍有加了。” 雷一金眼睛巡扫,低喟着:“那只是个孩子……只是个妇人……还有那个男的,他们都不像会武功的样子,我想不 出,他们与你结有什么深仇大恨,竟使你这般毒辣的对付他们?” 年轻人渐渐起了怒火,道:“你想怎么样?” 雷一金淡漠地道:“我要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年轻人凶性突发,冷冷一笑,道:“好,我告诉你——我有一个心上人,我想送他一件珍贵的东西,而这件东西我没 有,躺在地上的那人有,因此我先探查清楚了这一天他要携眷回乡,经过此地,所以便埋伏附近,加以拦截,可恨他不肯 交出我要的那件东西,你所看见的情形,便是他不肯交出那件东西所得到的惩罚!” 指了指篷车上下的两具尸体,雷一金道:“这两个呢?也是不肯交出你所要的东西而遭致的惩罚?” 神色凶狠,年轻人厉烈地道:“这两个么?就算我高兴,宰着玩的吧!” 雷一金凝视年轻人,道:“你很暴戾,也像个被宠坏的孩子,可悲的是,你的恶性已经根植了,要渡化你,应该在距离 今很久很久以前辰光开始才对,现在你有如一段长坏了的树木,待要曲直,怕是不可能了……” 年轻人冷惊地道:“别在我面前假道学,你这一套唬不住我!” 雷一金徐缓地道:“任何一种危害善良的人或物,都该加以归正,若是无法归正,就只有毁灭,你这模样,似是应规于毁灭的那一类!” 鄙夷的一笑,年轻人道:“就凭你!” 雷一金平静地道:“如果我要做,我便可以做到!” 年轻人骜桀地道:“我也是一样,如果我要做,我便可以做到!” 雷一金脸上又浮现了一种落落寡欢的神色,缓缓说道:“这样吧!你们走,躺在地下的人,由我来施救,你们算是做好事,我也可对自己的良心有个交待……” 年轻人扬扬头,道:“你不想毁灭我了?” 雷一金沉默了一会,道:“我憎厌杀人,纵然是,像杀你这样不可救药的人;不过假若你这暴虐凶残的心性不改,将来总会得到报应的!” “嗤”了一声,年轻人道:“这就是你想说的话了?” 雷一金道:“这就是我想说的话。” 踏前一步,年轻人带着强烈的挑衅意味道:“我现在告诉你我要说的——这三个人决不能让他们活下去,杀必须杀绝,另外你看见了这件事,我也不能放你活下去,因为我不愿有人把它传扬出去。” 雷一金有些诧异的望着年轻人道:“你的意思是——这 三个人你一定要置于死地,只为了你拿不到一样原属于人家的东西?因我在帮你行好事,你连我也一起杀掉?” 年轻人阴毒而又邪恶地道:“不错,我就是这个意思。” 雷一金叹息地道:“人心是什么做的?” 年轻人不耐烦地大声道:“尽管你方才所露的一手显示出你的本领不弱,但我除了击杀你之外别无选择,是好是 坏,我们就赌一次运气吧!” 雷一金静静地道:“你认为——你行吗?” 年轻人尖锐地道:“不一定,但你也不一定能胜我,生死之分,只在于生前所施展的那一招上,而我对我自己的修 为,极有信心,眼前的形势,更迫得我必须加强我的信心——或者你实际的功力很高,远逊于你所显示的那一手也未可知!” 雷一金意味悲悯地道:“不要冒险,这乃是赌命——你可知道,你若败了,会是个什么下场?” 年轻人强悍地道:“我们的机会都差不多,但我不妨告诉你,我若败了,无论是怎样败法,你必然难有生望。” 捻着身畔的玉佩,雷一金潇洒道:“听你的口气——似乎是颇有来头的人?” 年轻人傲然地道:“‘流王谷三元会’的少主就是我,‘一掌擎开’桑羽是我爹,‘金夜叉’武二娘是我娘,我是桑少 强,‘金玉公子’桑少强!” 雷一金微微一怔,俄顷喃喃地道:“原来是‘一掌擎天’的儿子……” 桑少强微扬着那张脸,大刺刺的道:“你含糊吗?畏惧了吗?任凭你三头六臂,也开罪不了‘三元会’的人,今天你 晕头晕脑地愣充字号,我便叫你收不了场。” 雷一金涩涩地笑道:“不错,‘三元会’在江湖上是一个强有力的组合,是黑道甚负威望及受人敬畏的巨擘,尤其在 这皖北一带,更是遮顶的一块天,桑少强,我只是一个天涯浪迹的过客,初次出道,当然不足以与三元会的庞大实力相抗,但是,我抗不抗得过是一回事,敢不敢抗又是一回事,你抬出你身份来历恫吓我,恐怕生不了什么效果!” 桑少强冷锐地道:“我犯不着恫吓你,我让你知道你死 在谁的手里,叫你明白你这闲事管得如何的愚蠢,又如何的可笑可悲!” 雷一金淡漠地道:“只是求个于心无愧罢了,桑少强,在我伸手拦事之前,我唯一的问题是该不该管,至于对象是哪 种人物,或是具有何等样的身份,却不是我顾虑的了……?” 桑少强大声叱喝道:“你是个疯子和白痴混合成的怪物,在这个地域里,你胆敢侵犯我行事的权力,就是自寻绝路,任凭你怎样自我标榜与吹嘘,你都注定了一个‘死’字当头!” 雷一金叹息着,道:“桑少强,你真是被你家人宠坏了, 坏得不可救药了。” 桑少强暴跳着道:“而你,免不了尝试一下我这‘不可救药’的手段!” 一侧,朱三黑子吼着道:“少爷,不用和他多缠,下手除掉他才是正理,也不睁开那双狗眼看看清楚,找碴竟然找到 ‘三元会’的少主头上来?这不是他自己寻死是什么?” 赵大头也跟着帮腔:“零碎片了这狗娘养的,也好叫他知道招惹‘三元会’的后果如何——虎嘴皮上拔须不是,就 看他受不受得了这头老虎的拨弄吧!” 雷一金缓缓地道:“不要迷失于喧赫或荣耀的家世中, 有时候,在某些环境里,祖上的荫庇未见得能起什么作用——桑少强,我再问你一次,你一定要杀害这三个奄奄一息 的可怜人,一定不肯容我而去?” 桑少强俊美的面孔上是一片狰狞又蛮横的凶暴之气, 原本多么生动悦目的脸蛋,这时竟呈现那样可憎的杀机,他咬着牙道:“我要什么,就一定要得到什么,不管你是谁,不管你是昏庸与嚣张到什么程度,你竟敢破坏我的事,我就没有其他任何考虑——这三个人,以及你,都必须死!” 雷一金无声地形成几个字音的嘴形,仿佛对某个虚容 冥渺的对象解释什么,然后,他平静地道:“那么,我也不耽误时间了,地下的三个人,还极待施救。” 桑少强狂笑道:“你就打算打算先救你自己吧,大言不惭的鼠辈。” 一名手下悄悄掩进,猛地挥斧劈斩雷一金的后脑,力劲声急,这一家伙恨不得把对方的脑壳劈碎。 雷一金只是漫不经心地半转过身子——非常安闲自然的半转过身子,一点也不急,一点也不慌,更不似在运用什 么功夫,他只是半转过身子。 双刃斧便“呼”的一声,稍差一分地贴着他的背后劈空, 但见斧刃击起黄沙如烟,执斧者的身形却以惯性的作用向前倾俯,然而,竟自一直倾俯下去,再也爬不起来了 这名下手就如此趴倒不动,他侧搁着面孔在泥土上,双目圆睁,嘴巴歪扯,舌头因为过度的痛苦刺激而半伸在唇外 ——这不像是个活人的模样。 没有人看清这名手下是怎么死的,甚至连一声代表死亡的呼叫也未曾发生。 于是,其他几位人高马大的汉子俱不禁骇然失色,顿时像石塑木雕的僵直着不会动了。 桑少强注视死者身体俯压下的左胸部位,开始缓缓渗出的一滩新鲜的,腥红的血迹。 这位,“金玉公子”的呼吸,不由自主的急促起来。 雷一金,仍旧半转着身子,背对死者,他两手空空,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桑少强眼皮子突然一跳,声音愤怒:“朱三黑子……” 朱三黑子抖了抖,嗓眼里宛如掖进了一把沙:“在……小的在……” 桑少强冷酷地道:“你们还在看什么戏?并肩子上!” 朱三黑子咽了口唾沫,黑脸上是一层绿:“是,并肩子上……” 答应道,他掂了掂早已握在手上的“双刃斧”,深深吸了口气,朝左右的伙伴们像哭丧似的咧咧嘴,色厉内荏的大 吼:“兄弟们,一齐朝前扑,好歹把这杂种撂下再说!” 似是替自己壮胆,其他几位仁兄应声喝叫,五个人分别从五个不同的角度,疯牛一般冲向他们的目标。 斧刃在灰苍的虚空里闪动着寒光,带着破空的锐动,又狠又快地劈落,雷一金蓦的左臂吞吐,宛如他的出手早在事 前经过精深的量大与演练一样,那么准确地捉住最快劈来的双刃斧杆,几乎在他抢着斧杆的同时,这把“双刃斧”已经 改变了方向,闪电般反抡出去,深深地切进了执斧者的胸腔内。 热血洒于狂嚎中往外标扬,执斧者,膛目结舌,赵大头与另一个同伴还没有弄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他们业已觉得左胸部倏然沁人一股冰凉,一股尖锐的痛苦,全身热能与活力便这般冰凉沁人的一刹那冷却了。 黑暗来得多快——那永恒的黑暗……四个人全在尚未 倒地之前,即已变成四具尸体,他们侧跌的姿势怪异而可笑,但仅存在的朱三黑子并不觉得可笑,他只是甫始挥斧出 去,而斧刃尚在半途,他的四个伙伴都已横着倒下,强烈的恐惧震击着他,朱三黑子不由自主地惊嚎抽斧奔退。于是,他身体骤然侵入的那股冰寒来自右臂,冰寒还挟着撞碰的力量,朱三黑子凄厉的狂嗥着,连连打旋往外转,每一翻转,便洒起一蓬蓬的鲜血! 这些个“三元会”的人,在突然间交锋,瞬息里灭绝,然则从开始到结束这微不足道的须臾空隙中,都没有一个知道自己是如何送命,被什么东西所杀! 桑少强也不知道他六名手下的死,是被什么武器杀死, 他仅比那些死了的人稍稍多看到一点——他曾看见有一抹青森森的光芒掣映而已。 心腔收缩,沿着背脊往上升的是透向椎骨的寒气, 桑少强已经在惶悚不安了,他觉得喉咙里又苦又干,不知怎的, 连一双手都沁出了黏黏的冷汗。 真正是“行家伸手,便知有没有”,人家在功力上,竟然已达到不须显示便可制敌的境界,这种深厚精湛的造诣,绝 对不是桑少强自己可以比拟的,而论到杀人的技巧与手法, 那雷一金动作的干净俐落,更是体痕无着,炉火纯青,桑少强和雷一金的段数一称量,就越发差得不能并提了。 这是他自己要求的一场赌斗,一场以生命为注的赌,眼下虽尚未到揭底见分晓的辰光,但桑少强业已明白他自己 距离太远,怕是凶多吉少了。 忽然间,他想到了很多,想到了他的家庭,他的亲人,他的以前永思追怀的某些往事,于是,他的表情在此时此刻竟 然有些恍忽与迷离了,泛着悠悠怔忡,微微的僵窒,仿佛他已不自觉地随看这件事情进展,自身已变成壁上观的人,也 似乎他已和目前的情势脱离了干系…… 雷一金没有乘胜逼战,他是默默地站着不动,然而,他的神色坚定又肃索,并无分毫就此罢手的意思。 猛摇摇头,桑少强他从一个飘渺而又幽远的梦幻中觉醒——不沦那个梦幻中的内情是苦是甜,是悲是喜,至少他 知道,他必须面对现实,不能永远幻隔于过去,那些情景串连的只是持续的空间,而他早已越过了那段空间延伸到此。 此刻,才是决定他是否有幸享受未来时光的时候—— 桑少强舔舔干燥的嘴唇,紧紧握着双拳,道:“来吧!像你刚才所说的,不要耽搁时光了。” 雷一金目光注视着桑少强平淡而生涩地道:“你愿意收回你的话吗子” 心里像是被针刺了一下,桑少强自尊的反应,宛如——把火烧在他的胸膈,他激动地叫道:“你算什么东西?你把我 桑少强看成什么样的窝囊废?这六个小角色的死亡你以为就能吓住我,论到杀人夺命的实际,你家公子爷断不会落在后头。” 雷一金无动于衷道:“那好,可以开始了。” 桑少强挽起衣袖,展露出紧扎的银色护膝,他将衣袍下摆掖上腰间,然后,伸手人襟,“铮”声轻响,一把镶珠嵌玉的 华丽短剑,已在他手中吞吐着莹莹寒光。 雷一金双臂下垂,安详自若地道:“兵刃的珍贵处,在于使用他的人得如何运用,并不在于兵刃本身的价值与装饰 上,桑少爷,你好自为之吧!” 桑少强俊俏的面孔,微微扭曲,怨毒地道:“我已受够了……” 雷一金气定如山,古井不波地道:“生死一博之际,最戒嗔急,桑少爷!” 桑少强缓缓地,开始游走,绕着雷一金游走,最初只是慢慢地错步,逐渐越来越快,越走越急,衣袖兜风,影像幻灭 了模糊的一团,似是一个急速飞旋的银球。 雷一金双目平视,两手下垂,恍同不闻不见,任由桑少强在身旁旋走奔转,他却连面颊上一块肌肉的扯动都没有 桑少强在这样耗力的游走回旋,并不是故意卖弄什么 玄虚,耍什么花巧,其实这是一种极为诡异狠辣的身法—— “大环扣”,三元会魁首独擅的特殊绝艺之一,这“大环扣”的精要处在于利用快速的奔旋动作眩惑敌人使其无所适从, 然后在围绕奔转中,猝然震击,由于半身的移动,便于选择目标的下手位置,更可使自己在灵活闪腾中,有应变的余 地,这样觑准了时机,往往能收奇效,以动制解的上乘手法, 自然,如果敌人也跟着团团打转,在目眩神迷中,久经磨练的旋术者,博杀就越发方便了…… 可是,桑少强逐渐心惊胆战起来,他在全力施为下,察觉到对方的反应,竟是“大环扣”最忌讳的一种镇定,一种既 不能迷乱,更不惶惑的镇定,仿佛一座山般地深沉稳定! 桑少强咬牙横心拼命一博——风声呼呼,人影旋飞里, 一道冷电暴刺身侧,寒芒闪掣倏然又敛,站在中间的雷一金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右腕微带,啸声破空,青森森的光芒 隐现,桑少强的刺戮被撞回,甚至他奔旋中的身形也大大地摇晃了几下。 眉宇凝结,雷一金低沉沉道:“桑少爷,说到你桑家的‘大环扣’,你真该惭愧,居然连你爹的十分之一精髓都没有 得到!” 桑少强焦雷般叱喝着,旋飞中,剑芒连连穿射,势疾动劲,打眼一看,像是一圈带着芒刺的光环朝内明灭不定的快速流泻着冷焰,虚真不测,轮翻闪掣,隐隐然竟有些风啸涛乱之声。 而雷一金只是右手随身做着小幅度的移动——细细的动作,似是涵括了天地,他轻缓的举手垂腕,青光便暴现暴缩,每在那一点青芒的隐现里,桑少强贯以全力的刺戮都被破解无余。 人家犹是半步未曾挪过—— 桑少强骤然愤怨的狂吼,冲天腾起,就在身形掠空的同时又倒射而回,身体急速滚动,挟着纵横洒溢的剑芒兜头罩向敌人。 雷一金就在桑少强扑落的同时暴起九尺——快得令人的视线不及追摄,好像他本来就在腾起九尺的那个空间,也就是桑少强的顶上。 目标突然失去踪影,桑少强在惊恐之下努力转身拧腰,反手二十七剑有如一面扇网往后反卷,那抹青莹莹的光翠便在这时眩目夺神地流转穿刺,金铁交集声宛如密集的花炮,扇弧形的剑幕立时波散破灭,桑少强沉闷地噎窒一声,踉跄落地,他抢出几步,又摇摇摆摆地坐倒。 雷一金站在六尺之外,毫无表情地看着桑少强,神色并无半点喜悦、傲态。 桑少强噎呕了几声,随即呛咳起来,他的胸膛上是一片刺目腥红——血是熨热的、浓绸的,每在他呛咳之际,便一阵一阵往外冒涌。 银袍很快被血染透,顺着他的袍角往下滴,他坐着的地面四周,也渐形成了一圈漉漉紫褐透紫的湿痕! 桑少强极力提住气,脸色透着腊似的干黄,仿佛原来的神彩与容光全在这一刹那被抽尽吸光了。 他嗡着嘴唇,凸瞪着两只枯涩呆木的眼球! “看……看……你……你让我……看看……” 雷一金走近了些,低沉地道:“你是说,你要看那件取你性命的东西?” 桑少强微微颔首,他面部肌肉在往上抽紧:“正……正……是……我……要看……看……” 雷一金伸出右手,宝蓝长衫的袖子轻轻一拂,就像魔法似的,他的手上已握着一把刀,那是一柄长度只有一尺半的刀,宽度只有二指,刀锋呈现极其均匀优美的棱线,而刃质的本身更是完善无懈可击,它冷闪着那种单纯得毫无杂色 的莹澈青光,光的来源来自兵刃的表与里,看上去,似是半透明的一泓秋水,但霜凝寒聚的刀身,却有龙图,刀身的光 波眩灿着龙图,看上去,这刀像是活的,龙也是活的。 握着纯钢反缠以褐色半皮韧条的刀柄,雷一金柔和地道:“看见了?” 桑少强眉心紧结,似在苦苦思索一个问题,一个他似曾记忆,此刻都有些恍忽迷乱地问道:“这……刀……我好像 ……有些……熟悉……我以前……没……见过……但……我必曾听人……提起……” 雷一金叹了口气,道:“‘图龙刀’,桑少爷!” 桑少强整个身子猛然痉挛,双眼凝定于雷一金的脸上, 他剧烈地呛咳着,五官扭曲:“是……是……‘图龙刀’……你……你……是‘龙图修罗’……” 雷一金唇角抹起一声苦笑,截住他的话道:“不!那是恩师。我叫雷一金。” 桑少强忽然噎着声笑了,他尽量想笑得响亮些,但他办不到,发出的笑声窒闷幽凄得宛若在哭:“好……好……雷 ……一……金……我看你……以后……怎生……对……抗……三元会……全力的报复……” 雷一金悒郁地道:“我已经说过,能不能是一回事,桑少强,你不要认为我会向‘三元会’的势力屈服,就如同你也不 会向我屈服一样!” 桑少强脸孔又在抽搐,的两眼瞳孔在开始扩散,逐渐变得空茫而木讷了,他抽搐着,抖索着,逼得喉间呼噜呼噜的 发响,挣扎道:“雷……一……金……我……有……一……句话……要……要……告……诉……你……” 又凑近些,雷一金轻轻地道:“你说吧,我在听!” 挺着上半身,昂起头,桑少强的声音低得几乎是耳语: “我……要……说……的……是……你……你果然……是个……真正……的行家……杀人的……行家……” 不待雷一金再说什么,桑少强已叹息似地吐了口气,歪着身子往一边侧倒,他的两眼,仍是睁着未闭。 雷一金伸手抚合了桑少强不暝的双目,有些怔忡地呆了一会,直到那边一声呻吟,才突然惊醒了他。 于是,他赶忙上前探视吴天义夫妇及那孩子,又迅速出师门金创药,先为这饱经折磨的一家老小敷扶包扎了,这 才一个一个扶他们上了篷车。 可怜的孩子,虽然没有受到太大的伤害,但创痕尤深的却是心灵上的烙印,孩子在车上沉沉地晕迷着,好可怜! 吴天义挨了一阵毒打,虽然不轻,但身架骨络则完整无缺,他的老伴可没有他那么幸运,吴李氏的一支右手,齐腕 切断,只剩下一丝筋肉吊连着,人早已晕了过去。 雷一金暂且为她敷药止血,连着断手也一起包扎了起来,他明知吴李氏这只右手是废了,却也想找个好郎中碰碰 运气看。 把散集四处的杂物收拾好装上了车,雷一金才赶着马儿上道。 篷车在路上不停地颠簸着,车轮转动,“咕噜”“咕噜”震响,才出去没多远,隔着前座的车帘布,已被一只人手颤抖 着掀开,透出的是吴天义那嘶哑孱弱,却显得十分激动的声音:“恩公……恩公……你叫我们吴家老小,如何来报答你 所赐的恩德?” 雷一金没有回头,淡淡地道:“你躺着吧!我赶车到前面,到南昌府找个郎中替你们仔细疗治伤处,别的事你就不 用再记挂了……” 攀紧了篷框,吴天义喘着气道:“恩公……你是我们吴家再生的父母……重造的爹娘……恩公……往后的这半辈 子……曾是恩公的赐予……尤其令我夫妇感激零涕的是……你更成全了吴家的这条根……子秀这孩子……乃是我们唯一传继香烟的骨肉……” 雷一金眼睛望着路,道:“我并没有多做什么,只是在尽一个人的本分而已,你不要说得这么严重,除了我,别人遇 上了也会像我这样,此事过后,你忘了吧……” 青紫浮肿的脸孔上是一片虔诚的,发自肺腑的感动与崇敬,吴天义沙哑地道:“恩公……我们要用这一生,用吴家 子子孙孙每一代延续的供奉你的长生牌位……来报答你的恩德……恩公……请你多少接受我们一点心意……” 雷一金低吁了一声,道:“你别折磨我了……人与人之间,原该有点同情心,这点同情心的发挥,值不得如此小题 大做……” 吴天义恳求着道:“不要推拒我们于千里之外……恩公……你就让我们稍稍心安一点吧……你不能再对我们施以 如此浩荡的恩惠之后拂袖而去啊……那样会使我们终生愧疚的……” 雷一金轻挽着疆绳,微皱着双眉道:“再说吧……” 吴天义惶惑地急叫:“恩公!” 雷一金摆摆手,道:“路烂,车子颠得很,你身上不便,能不能先躺下?这些闲事以后再说,我又没跑,你急什么?” 吴天义唯唯诺诺,只好放下车帘布缩了回去,雷一金摇摇头,发出一声无奈的感喟。 第二回 血溅五老峰 南昌府在明朝年间,有朱宸濠镇守过,这位皇叔一心想夺取侄儿的天下,把一座南昌府模仿北京皇城建筑,设有外城、内城、皇城……。 后来王守仁奉旨戡乱,南昌府经过这次兵灾后,一些建筑也就被破坏了,但旧址仍在。 摆脱吴天义这一家人的挽留,不是一桩容易的事,但雷一金好歹总算挣了出来,不过,却无奈地留下了后会之期。 往往,诚挚与善意有时候也是一种莫大的负担。 杀人,对雷一金来说,是破天荒第一次,生死之间,本来就是极为平淡的事,但坚持的只有一点,生与死的内涵而已。 翌日,天朗气清,秋高气爽,正是行人赶路的良好天气, 旅客都在天甫黎明时分,纷纷离去。 雷一金因无紧要之事,直至旭日初升,才结清店账,离开了南昌府,走出南门,只见阡陌纵横,一望无际,辛勤的农人,正在低头忙着操作,他们只知道春耕夏耘,秋收冬藏,以劳力换取生活快乐,对于什么名利之事,江湖恩怨,是毫不 关心的。 亦是农家出身的雷一金,睹状之下,难免触景生情,感慨万千! 顺着官道,他一个人不紧不慢地向前走,步履安祥而从容,肩上挂着的灰布小包袱,便也有韵律地轻轻摇动着。 风吹着他那雪白的长衫,路两旁的白杨树上只剩下稀疏的枝梗,像一幅随意挥洒的淡墨书,显得如此清雅,而在 清雅中,又带着一抹难以言喻的虚虚渺渺的意态。 一条清溪,在几株幼松一侧弯向里去,这几株幼松,那么静逸地生长在驿道旁的空处,青松白杨,相映成趣,另有 一番风光! 雷一金那双剑眉毛微微舒展了一下,漫步行人,在溪边安适地坐了下来,默默凝视着溪水,专注而平静,仿佛欲在 流水中扑着什么,这,或是过去,或是未来。 自己六岁时便逢兵荒马乱,双亲与姐姐不幸死于乱世,而自己被一位白须老人路过救起,从此跟老人家习武练艺十余年来不曾知道他老人家的名讳,甚至年岁,只知道他老人家在江湖上有个“龙图修罗”的浑号,“龙图”表示他公正,有如包龙图处理案件,“修罗”是说他手段残忍,为奸作恶者在他手里,重则毙命,轻则废去一身武功,永远无法作恶。 他与老人建立了深厚的感情,那不是寻常的,是师徒的感情,也是父子的感情,而且比那更浓厚,更深沉;在这数千个日子里,自己习得了他老人家的绝学,不幸就在此时,他老人家归西了,残酷的现实再次地打击着他,自己实在受不了。双亲、姐,以及最敬爱的师父都离开自己。 从此,孤零零,孑然一身,遵老人遗命行道江湖,想不到甫下山不久,便伸手管了吴天义这档事,与“三元会”结下了 深不可没的梁子,今后…… 悄然叹息一声,雷一金的眸子里泛出一层朦朦胧胧的, 如梦如幻的烟雾,他的面容沉静,在沉静里,微漾悒郁与落寞,然而这样,却越发使他的神态俊逸,越加使他美得寻不 出些儿瑕疵了。 远远的,有一阵急促的步履之声传来,这步履声很急,很乱,没有看到,已可猜测出那奔跑的人,是处在惶恐失措的情形之下。 雷一金淡淡漠漠地往外飘了一眼,路上,他已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踉跄奔跑,这人一脸络腮胡子,肤色黝黑而两只眼睛又圆又大,混身上下却染满了血迹,头发散乱,面孔上满了痛苦与悲愤,张着嘴巴,流着白色泡沫的唾液,那样 子……狼狈加上凄惨。 忽然这大汉重重地在地上摔了一跤,他慌忙爬起,但却在一声尖锐的鞭梢子呼啸声中,又仆倒下去,背上,清晰地 映现出纵横交错的,血淋淋的鞭痕。 雷一金向那人背后看去,嗯,在寻丈之外,一个身材修长,穿着一袭月白儒衣的年轻书生,正单手负在身后,右手 握着一条九尺多长的细韧蟒皮鞭,那么闲闲散散地,像在抽笞一头狗那样地鞭打着这高大汉子,看情形,像这样一路鞭 打下来,已经有很长的一段路途了。 那大汉在地上痛苦地暴突着眼睛,牙齿深深陷入下唇之内。 年轻书生那张俊秀的面庞却没有一丝表情,鞭梢子似雨点一样猛烈地抽打下来,血,被鞭梢子带得四散进扬,但 是,这大汉就是咬紧了牙关不吭不叫。 年轻书生闭着他的嘴唇,鼻孔微微吸张着,嗖地将蟒皮抖了个鞭花,一下子缠在大汉的脖子上,猛力将他扯得离地 飞起,又沉重地摔在地上。 大汉躺在地上,混身抖索,四肢在不停地痉挛,血肉模糊的伤口染上了泥沙,汗水湿透他那件破烂不堪的衣裳,他 仍然瞪着双眼,仍然那么不屈不服地死死盯着那年轻书生, 目光里,有一股强烈得足可以焚熔一切仇恨的怨火。 年轻书生阴沉沉地望着他,冷冷地道:“晏修成,这段路不会太长,可你跑到尽头,到了那里,自会有人给予你应该 得到的报偿!” 大汉强烈地抽搐了几下,凄然却顽悍地笑了笑,哑着嗓子:“姓魏……的……你……你不用这么狠,我晏修成…… 不……不会向你求浇……” 那姓魏的年轻书生哼了一声,阴森森地道:“求饶也没有用,晏修成,你也是三十多岁的人了,在帮里也混了近十 年的时间,不想你却罔顾信义,丧尽天良,竟敢私通会主爱妾,晏修成我真为你感到羞耻,‘三元会’竟出了你这种败 类。” 叫晏修成的大汉,瞳孔升起迷迷茫茫的怆然,他痛苦地闭上眼,喉结在急速地抖动,可是,他没有为自己申辩一个 字,当然,现在就是有所申辩,也不会有任何用途了。 姓魏的年轻书生用手中蟒皮在颊上揉了揉,冷峻地道: “我魏正自接任‘三元会’红旗以来,与你相交亦算不恶,你应该知道我的习性,淫恶邪荡,我最是不容,使我难堪的是,想不到第一个交在我手中处置的本会叛徒,竟会是你!” 晏修成又痉挛了一下,但仍然没有出声,那书生——魏正,淡淡地道:“我无法使你早些求得解脱,因为我要忠于会 主的谕令,这——路上,只有请你忍耐,到了地头,令主的叛妾会与你一起送上柴堆火焚,那时,你就不再痛苦了,很快就 可使一切平静了。” 说完了这些话.魏正神色一沉,叱道:“现在,你给我起来!” 晏修成咬着牙,抖抖索索地爬起来,他刚刚摇晃不稳地往前走了两步,魏正已一声不响地猝然向他抽了两鞭,鞭稍子笞在皮肉上的声音清脆得刺耳,晏修成打了个踉跄,但没有再摔倒,他喝醉了酒一样地往前走,已经快到雷一金坐着 的地方子。 魏正轻飘飘地跟在后面,手中蟒皮鞭左右交转,没有一点怜悯地抽打着前面的晏修成,一双眼睛,却似有警觉地往 雷一金坐着的地方斜了过来。 又是一鞭抽在晏修成的头顶上,晏修成悲嗥了一声,一个筋斗打翻在地上,他全身簌簌抖索,嘴巴啃啮着地上的泥沁,双手十指痉挛地抓挖着地面,魏正往前迈了一步,生硬地道:“晏修成,爬起来!” 晏修成奋力往上挺了一下,却瘫痪了似的再度仆倒,他努力试了两三次,但依旧没有爬得起来,魏正脸色冷漠,手腕—振,蟒皮鞭在空中呼呼盘舞,嗖嗖嗖,又是十多鞭抽了下去,打得晏修成四肢卷曲,全身抽动。 一个淡淡散散,像天塌下来都惊动不了似的声音,那么带着一丝寒意传来:“你也知道,这鞭子抽在身上的滋味并 不好受,是不?” 魏正蓦地缩手后跃,目光尖锐地投向来人身上,在驿道的空处,雷一金正古怪地凝视着他,嘴角微微闭着。 一种本能的直觉,令魏正感到有一股沉翳的压力在胸腹间扩张,他隐隐觉得,这不速之客来得不十分突兀与怪异,而且,显然没有存着“友善”的意味。 魏正微微一斜身,头向上仰,双手握拳,右手中指、食指、无名指,三指合并上翘,一高一底地朝胸前一摆,这是 “三元会”向外人表明帮号及来历的架势。 雷一金淡淡地扬扬眉毛,幽冷地道:“我明白,你是‘三元会’的朋友。” 魏正冷板板地道:“想阁下也是道上同源,‘三元会’惩罚帮内叛徒,阁下是明眼人,尚请抽身让过。” 雷一金望望地上的晏修成,静静地道:“我想,你应该放了他。” 魏正刹时脸色大变,他狠狠地盯着对方,生硬地道:“道上规矩阁下全不顾了,插手到别人的家务事上去?要知‘三 元会’并不是好惹的!” 雷一金奇异地看了魏正一眼,缓缓向他行近:“现在,冲着你这句话,我就想试一试?” 不知怎么搞的,魏正竟然退后了一步,他强按住愤怒,厉声道:“站住,好朋友,你大约还不知道,如此鲁莽会换来什么后果!” 雷一金并没有站住,仍旧慢慢吞吞地向前移动,安祥地道:“我知道,而且,非常知道。” 魏正暗中一咬牙,猝然就地转了一个半弧,上身轻塌,手中的蟒皮鞭抖得笔直,有如一条贯射长空的飞鸿,带着刺耳的啸声刺向对方眉心! 好像根本就没有任何动作,但雷一金却已明明移闪三尺,看不出他是如何移动的,宛似他本来就是站在那里一样,蟒皮鞭的鞭梢子击打着空气,发出一片“嗤嗤”之声。 魏正心腔大大地震动了一下,顿时感到有些晕眩,他来不及再做其他思维,弓背曲身,拔起寻丈之高,在他身形甫一凌空之际,蟒皮长鞭又似骤雨急泻,劈啪连声地向敌人抽去。 令人不敢置信的,是雷一金雪白色的身躯在急雨狂风般的鞭与鞭的微小间隙里闪挪着,他闪挪得如此轻雅,如些洒脱,却又快得像一抹抹横过天际的闪电,就像他生来便适于在狭窄的空间活动,就像他生来便融合于快速之中。 在空中一个滚翻,魏正的右臂自右肋下探出,长鞭在空中抖成盘盘卷卷霍霍乎乎的再度缠扫上去。 雷一金双足钉立如桩,略一侧身,猝然暴掠,像一阵狂风迎面扑来,魏正迅速翻窜,手中鞭却在一紧之下被敌人夺去,他目光急斜,只看见一只白生生的手掌击向自己左肩, 几乎连意念还没来得及转动,那只手掌已接触了他的身体,一股强劲的力量,将他重重地震飞出寻丈之外,一个筋斗摔 倒于地。 魏正是“三元会”的红旗首领,一身功力深厚精堪,他身体甫一沾地,猛地吸了一口气,正待翻身跃起,一只穿着黑 色精致鹿皮靴的脚已硬生生将他踏回地上,那只脚,端端正正地踩在他的背心上。 仍是那淡淡漠漠的语声,轻悠悠地传人他的耳中:“魏正,回去告诉你们主子‘大魔刃’桑青,就说人给我带走了, 不服的话,就到‘庐山’‘五老峰’找我!” 魏正艰辛的转过面孔,他的脸颊上沾满了泥沙,他尤待倔强地说话,但入目触及一柄有龙形的小刀,混身起了一阵 痉挛,魏正的两只眼睛已发直了,他哆嗦着呢喃:“龙图修罗……老天,‘龙图刀’又现江湖……” 夜,已经很深了,没有月亮,只有稀疏的星辰,秋风萧萧,在这寂静的夜里,烟云迷雾中,扩散着一种说不出的苍 凉怅惘意味。 这是一栋完全用松木和斑竹筑成的小屋舍,雷一金替晏修成洗净伤口敷上药,放在一张矮榻上,他端起杯子,大大的啜了一口茶,回顾室内一桌一椅,一瓢一碗,都含蕴着太多的情感。 这儿是“千山云雾中,万象鸿蒙里”的五老峰,没有更鼓报时,可是,从直觉及经验上判测,雷一金知道已经是四更天的时分了,不出多久,东方就要亮了。 他轻轻站起来,那位身受重创的大汉,此时忽然在矮榻上转侧了一下,嘴里发出一声似有似无的呻吟,雷一金注视着,缓缓地,这人的眼皮已在煽动,于是,雷一金脑子里记起这叫晏修成的汉子在白天怒瞪的那一双牛一样的大眼。 晏修成的眼帘活像沉重得有千万斤,他努力撑开眼皮,一个淡淡的声音已飘进耳中:“醒了?” 用力点点头,眸子里映人的,是一张俊秀明朗得逼人的脸庞,这张面孔,似乎曾经见过,但,却觉得隔着现在太遥远了…… 雷一金站到他面前,朝他脸上看了看,笑笑道:“眼球上的红丝与晕翳已经退得差不多了,朋友,那真是一顿好打。” 混身一机灵,晏修成猛地记起了这是怎么一回事,也想起了自己现在的处境,他挣扎着要下来,口里激动地叫:“恩公,恩公,且受我晏修成一拜……” 雷一金用手按住他,宁祥地道:“你有心谢我,我接受,却用不着注重形式。” 晏修成喘了口气,感激涕零地道:“恩公,吾非恩公赐援,晏修成这条命早就成灰了,恩公……” 雷一金双眉微皱,低沉地道:“我姓雷,名一金。” “雷一金”这三个字,在他的感觉里是那么陌生,但他却从“红旗”魏正的手里把自己救了起来…… 雷一金轻喟一声,道:“你似乎有些紧张?朋友,雷一金虽然人微年轻,却只问善恶。” 晏修成满嘴大胡子掩不住脸上的飞红,他慌忙道:“不,恩公别误会……只是,你犯不着为了姓晏的这条贱命,开罪 了‘三元会’——” 雷一金道:“一个人只求心安,别管流言如何,能得一个理字,是非任人去论,对不?” 晏修成愣了一下,又急急点头,雷一金用食指在鼻梁上揉揉,道:“为什么‘三元会’如此对侍你,嗯?” 晏修成错愕了一会,低下头去,这么大的汉子,竟然掉下了两滴泪,雷一金微微仰起面孔,平静地道:“听说,你与 你们令主的姬妾有染?” 晏修成忽然抬起头来,面孔有些扭曲,他失态地叫:“有染?他强占我未过门的妻子,毁灭了我终身的幸福;我每天 还得在他的淫笑邪威里苟存,还得在我未婚妻室凄冷目光里装成一条好汉,天哪,那强挤出来的笑,那婢颜奴膝的脸,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原是我的一切,拱手让给了别人,我能做的,只有沉默,只有吞声,只有自认是个窝囊废,她已成为会 主的女人,会主的姬妾啊……” 说着说着,这位外表看去轩昂不凡的大汉已失声痛哭起来,雷一金拉过一张斑竹椅坐下,用手托着下颔,让对面的人尽情哭个够。当然,雷一金深切明白这是一种什么滋味,他虽未经历,却能体会。往往,世上有很多事,并非要件件历尽才能尝透的,只要你有灵性,你便会知道其中三昧。 良久。 晏修成的哭声低沉下去,他显然有些疲累了,在一场心里的积郁散发之后。 雷一金默默递过一方白色丝绢,晏修成一面擦泪,边红着眼羞惭地道:“晏修成实在不克自持,恩公,失态之处,尚乞恩公见谅……” 雷一金笑了笑,道:“不怪你,自古多情最磨人。” 晏修成又低下头,使劲用丝绢擦着眼,雷一金道:“朋友,你们那位会主,一共有多少房妾侍?” 晏修成脱口道:“七房。” 雷一金又笑了一下,道:“方才,你所说的可句句属实?没有欺骗我?” 晏修成那双牛眼又瞪大了,指天盟誓地道:“恩公,恩公连晏修成一命都救得,晏修成如何再能诳言以欺恩公?若有一字不实,恩公,晏修成用命顶上!” 雷一金微微点头,道:“那么,你的未婚妻已属败柳,你还愿意娶她不愿?哦,我是说,假如她可以跟着你的话。” 晏修成睁着眼呆了片刻,忽然叫道:“纵使她沦为妓娼,恩公,我也永不弃她!” 雷一金蓦地感到一阵晕眩,对方这几句话,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烙在他的心上,这么深刻,这么炙热,又这么血淋淋的啊! 他深深地凝视着这外表看去十分粗鲁的汉子,缓缓地问:“为什么?” 晏修成咽了口唾沫,有些困窘地,但却毫不犹豫地道:“假如你全心全意地去爱她,那么,别的,就不值一顾了。” 雷一金怔仲了一会,低低的:“好,朋友,我助你夺回你的未婚妻室!” 晏修成兴奋得全身发抖,他张口结舌了好——会,道:“真的?但……但,恩公,那要冒着与‘三元会’全会结仇的风险” 雷一金豁然笑了,道:“怎么,你是担心我真还担待不了‘三元会’那些好汉?你以为?” 晏修成连忙摇头,惶恐地道:“不,恩公,不,小的只是认为……为了我一人而如此大动干戈,实在不值!” 雷一金叹了口气,淡淡地道:“我如认为值得,朋友,那就是值得了。” 有一股洁翰而澎湃的情感充实在晏修成胸膛里,他有千万句话要说,有无限的心意要倾诉,但是,太多了,太浓了,在瞬息间,他除了再度热泪盈眶,任什么也表达不出来。 桌上的银灯摇晃着,莹莹的光辉显得有些森凉,将两条影子长长地映在壁上,拖在地下,他们没有再说什么,让一片寂静笼罩,但在寂静里,却有着只能意会的了解与诚挚。 轻轻淡淡的—— 雷一金眨眨眼,道:“朋友,如果倦了,就委曲你在矮榻上歇一会,我先出去看看动静。” 晏修成吃惊地望着雷一金,道:“动静?恩公,什么地方不妥吗?四周是这么安静……” 雷一金站了起来,摇摇头,道:“并不安宁,有衣衫擦过风尖梢叶的声息,那是有人在飞跃的征候,而且,不止一个。” 晏修成心腔急剧地跳动了起来,紧张地道:“会不会,会不会是‘三元会’的人追来了?” 雷一金略一沉思,道:“极有可能,因为我踏人江湖不久,结梁于的只有‘三元会’这一桩”。 晏修成艰辛地,撮起了嘴唇,要吹熄桌上的灯,雷一金阻止:道:“让灯亮着,朋友,我喜欢那清澈晶莹的光芒。” 晏修成有些奇怪地回首望向雷一金,心想,毕竟是初出道的新手,才会有这种违背江湖常规的做法;但是,就这一刹——自他闻声回头的—刹,室中只剩下他一个人的影子了。 没有自门扉中出去,没有从半掩的窗口中出去,雷一金只是飞到了屋里的横梁上,横梁的上方,有一块可以掀动的活动竹盖,他就是从那儿出去的,这一连串的动作,也只是晏修成在刚才回首的片刻。 拂晓前,空气更是寒冷刺骨,吸在口鼻里,像一把一把的冰碴子,冻得连心口都痛,雷一金一出屋,已紧贴在屋脊 上不动。 四周一片沉寂,空气更足寒冷刺骨,风吹着白杨在哗啦哗啦地响,黑暗得很,难得看清点什么,快天亮了不是,人, 在这段时光也原该睡得正酣。 有一个淡淡的影子晃了一下,然后快得像狸猫窜匿到竹屋的右侧,跟着又有两条人影一闪,分别隐向竹屋的两边,屋内的灯仍然亮着,那灯光,有一股子出奇的平静安祥气氛。 来了三个人之外的另一个人了,他并不缩闪,大摇大摆地从林子外行来,又大摇大摆地走到竹屋前面,站定了,又 有一条身影,那么斯斯文文地跟着行了上来。 那位神态傲倨的人物,回身向这位斯文的朋友竟然十分恭谨地施了一礼,那位斯文人,隐隐约约可以看出是一位二十来岁的、混身上下一片宝蓝色的翩翩佳公子。 那年轻人轻轻向他面前的同伴点点头,于是,这位方才大摇大摆的角色已朝这边走来,他是个大块头,怕有半头牛的重量,走到竹屋前,已扯开那混浊的嗓子吼了起来:“大磨顶的账该结算一下,既然插手管‘三元会’的事,也应该现 身出来了结?” 这人的话声又沉又浊,听在耳朵时像一把沙子掖在胸口,不上不下的好难受,他吼完了,两手斜插在腰上,那肚皮,足能装下三头肥猪。 雷一金伏在屋脊上,他的眉宇轻轻一皱,无声地叹了口气,无声地自屋顶上飘落,有如一个幽灵浮在空气中,浮到了那肥大汉子面前。 雷一金的身形甫一出现,就像带了一片血腥蒙了上来, 大块头目光一瞟着,跋扈的气焰似一下子被冷风吹散了大半,他不由自主地一缩脑袋,蹬蹬蹬往后退了三步,踩得地 下落叶沙沙地响。 雷一金优雅的一抛雪白长衫的袖子,唇角含着一抹怪异的微笑,以他贯常的那种闲闲淡淡的口气道:“朋友,想不到你们来得还真快,报个万儿吧!” 大块头的一张肥脸原是褚红色的,这时却有些儿苍白,两颊重挂的肥肉也扯紧了。他瞪着那双如豆的乌龟眼,但敞的小纺夹短衫迅速掖好,卖狠道:“雷一金,你他妈狂也狂足了,乖也耍够了,晏修成跟你他妈的半点纠葛沾不上,你却横插一手,我‘黑山神’申虎的拜弟魏正给你摔了个大狗爬,更使他在‘三元会’站不住脚,这笔烂账,小子,你捉摸着算吧!” 雷一金似在回忆,他仰着头,半晌,淡淡地道:“是我看见晏修成被打得皮开肉绽,死去活来,所以,才伸手拉了他 一把。” 申虎气得混身肥肉直哆嗦,吼道:“混账小子,那是人家家务事,小舅子你饱了撑着,你知道如此胡乱伸手会有什么 后果?” 雷一金澄澈的双目倏然一寒,他冷瑟地道:“申虎,你也背着个‘黑山神’的名号,你能背着这个名号闯了这么多年, 便该懂得一点是非黑白,那女子真是‘大魔刃’桑青的妾侍吗?晏修成真与桑青的妾侍有染吗?” 申虎宛如被敲了一记闷棍似的愣窒了一下,正在呐呐不能出言,一直站在那边没有开过口的那年轻人,忽然清雅地一笑,接道:“光看这付傲劲,便知道兄台手上真还有那么两下,不愧是‘龙图修罗’的传人。” 雷一金眉宇一扬,平淡地道:“近传武林出了一位年轻好手,外号‘玉魔书生’,瞧朋友那份稳劲,敢情就是贾石生 当面。” 穿着一袭宝蓝色紧身衣的年轻人,果然正是最近三年才自滇南崛起的“玉魔书生”贾石生,他出身自滇南“星谷”门,又拜进了滇境第一高手“七剑客”韩山洪的门墙,出师以后,听说更与在中原武林里声威显赫的“银龙庄”庄主“银 龙”金萱结成金兰之好,而且,金萱未出阁的妹子莫嫔和这位独斗过“点苍五鹰”的“玉魔书生”私底下也颇有点小儿女的情感,江湖上传闻,说这位“玉魔书生”自出道以来,尚一直未逢过对手。 “玉魔书生”贾石生朗朗——笑:“兄台好眼力,在于正是贾石生!” 雷一金唇角微微下垂,他安静地道:“申虎,今夜,月黑风凄,四位来此,可是要将晏修成带回‘三元会’受那火刑的 惨酷刑责?” 申虎添添嘴唇,用日梢斜了贾石生一眼,“玉魔书生”仍然笑着,清雅地道:“小可嘛,可能还是这个意思。” 雷一金忽然也笑了,他朝着贾石生道:“朋友,阁下是为他们三位助拳来的?” “玉魔书生”英俊的面孔上一直漾着笑意,他颔首道:“不错,这与兄台小魔顶为晏修成助拳是同一道理。” 雷一金轻巧地拂了一下衣袖,道:“贾朋友,在下伸手是拯之人危,阁下助拳占是哪门子理,再说,你可知道这三年 以来,你成名也是不易?” 贾石生笑着道:“当然。” 雷一金仰首沉吟了一会,说:“是非只为强出头。贾朋友。你明白?” 贾石生仍然笑着,道:“当然。” 雷一金冷冷地道:“在下言止于此,贾朋友,你是个聪明人,不要做出愚蠢的事。现在,你如果想退出,还来得及 ……” “玉魔书生”笑容一下子消失得这么快,像被一只手猛地撕掉道:“雷一金,自今日起,江湖上将不会有你这个人 了,‘龙图修罗’将会入历史的陈迹。” 申虎豁然大笑道:“雷一金,你他妈别在这里两面光滑,待申爷取卜你那狗头当球踢,你就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雷一金默默朝四周打量了一遍,淡淡地道:“申爷,记住出手要快,像流光闪射长空。” 申虎蓦地停止了笑声,手腕一闪,掌上已握着一柄两尺长短的“双刃铲”,一双豆眼睁得老大,死死盯在雷一金身 上。 雷一金轻轻退了一步,道:“秋天,是没落萎败的季节……” “节”字在寒冷的空气中拔起了尖音,一连串掌影猝然泻向了申虎,快得像一连串的早雷惊电! 申虎大吼一声,身形一晃,溜一样溜出七尺,双刃铲霍霍如银练盘绕,暴卷而上,但是,掌影却蓦然蓬散,如一个张 着利齿的恶魔,那么精钻刁泼地从铲刀挥舞的间隙恰到好处地飘了进去,毫不容情的,紧紧翻飞在申虎的身侧。 “玉魔书生”贾石生冷冷一笑,流鸿一样闪出,但是,他明明看见那白色的影子在前面,连眼皮都来不及眨一下,一 阵急厉的掌风,已斩到了他的头项,这掌风锋利得似一把刀,而又来自虚无! 头也不回,贾石生双臂后翻,两掌怪异地倒崩向上,耳朵里却听到“嗤”的一衣帛撕裂暴响,夹着申虎的怪叫:“好 龟孙,你狠……” 猛的一个大侧身,申虎的吼叫余音在袅绕未散,七片掌影已擦着贾石生的面颊斜斜掠过,锋利的劲风拂得贾石生似刀子刮了七次一样。 心头急剧地跳了起来,老天,这是一个什么身法?怎么快得到了这种地步?这会是一个“人”的力量与天赋所能到 达的境界吗? 贾石生强咬着牙,倏然斜掠,刚刚出去三尺,又倒翻而回,这一出一返,全在同一时间完成,而一柄闪耀着奇异色彩的利剑,已像来自九天之外的虹桥,那么惊煞人的笔直戮向雷一金! 白色的影子随着多彩的剑芒电闪似的打了个转,贾石生还来不及施展第二个式子,一片掌影已沾到了他的衣衫,骇得他倾力后仰,却仍然被那突来的掌劲余力硬推出两步之外。 双刃铲斜刺横扫上来,寒森的铲芒映着申虎缺了左边袖子的狼狈相,他咬着牙,切着齿,那光景似要生吞他的敌人才得甘心。 雷一金冷沉着面孔,双掌交互一拍,整个身躯倏然左右晃摇了一次,于是,其刃铲便落了空,而自他身侧两旁擦过,他轻描淡写的一掌,刚刚迎上了“黑山神”申虎那把肥胖多肉的胸膛。 申虎狂叫一声,吓得两眼全发了直,拼命朝一边滚出去,右肩上的一大片血肉已带着标溅的鲜血被那似刀一掌削掉。 雷一金猝然避开卷土重来的彩剑,淡淡地丢给申虎一句话:“申爷,包涵着点。” 说话中,他举掌做着短距离的点击十七下,看去仅是一下子,硬是敲拍在贾石生的剑脊上,贾石生才觉得握剑的手臂震荡了十七次,一掌已斜斜地劈向了他的天灵盖。 这种快法,他急忙用剑尖柱地,用力撑向后面,申虎那混浊的语声已鬼哭狼嚎地叫了起来:“并肩子哥们一起上啊,他妈的活剥这兔崽子啊……” 随着他的吼叫,左侧一条人影突地飞起,夜猫子般扑了上来,手上的紫金刀泛起一溜寒光,好狠! 白色的影子一闪,没有看清这是怎么回来,“呛啷”一声,紫金刀已飞上了半空,那条人影像是在和他这把刀较劲,嗥号一声,也紧跟着横飞了出去,只是,带着一嘴的血 竹屋两侧,又有两条人影猛扑而来,几乎在同一时间, 松林里竟又窜出来了四十多条人影,在屋子里的灯光隐隐 映照下,他们手上的兵刃闪泛起寒芒又呼噜噜地卷到,雷一金心电转了个念头,人已到了竹屋之前,那边,又传来申虎 的怪叫:“我申虎操他的娘,这次不掘这兔崽子的根,咱们就都别混了,杀,杀完了就烧他个娘!” 黑暗中,那奇异的彩色剑气又紧射而来,微一闪眨,却朝相反的方向划去,但是,当你望着他过去,令人不敢置信的剑刃却像个幽灵一样反了过来,嗯,雷一金不可觉察地连连闪移了九次,淡淡地道:“贾朋友,韩山洪并没有亏待你!” 雷一金知道,“玉魔书生”现在已摆出“七剑客”韩山洪的绝活“七剑法”了! 四十多条人影,像浪潮一样冲了过来,奔在前面的,是并排五个像竹竿一样高瘦的小年汉子,只看一眼,雷一金大笑道:“五行柱子,你们竟然也来淌这塘混水了!” 当头留着短发的高瘦汉子怒“呸”了一声,手上的“银索链”像流星一样舞得满天转,“兔崽子,明年今日便是你的忌 辰!” 雷一金没有说话,身影暴闪而出,彩色的剑气紧迫着他,三四条人影都来不及吆喝就纷纷跌了出去。 兵刃挥舞着,闪闪似流电,人影交斜,形成一幕杂乱却又无声的皮影子戏,而刹那问,又有七八位仁兄号叫着摔了 出去。 忽地,那么突然地—— 一片红光冲天而起,夹杂着劈劈啪啪的燃烧声,火苗子乱窜乱舞,而在每一次贪婪的窜舞里,一些物体已舐成了灰 烬。 雷一金一掌抖翻了一名黑巾包头的大汉,目光一斜,已发觉自己那幢心爱的竹屋已完全陷入熊熊的火舌中,红通通的烈焰,映得天空全带蒙蒙的暗紫了。他嘴唇紧闭成条微微的弧,如长虹般直射而出,突然,一阵强劲的弓弦声串响成一片,无数尖锐的暗器泛蕊汪汪的光点,似一群群的飞蝗般锐啸着蜂拥射来! 在空中已经力竭下堕的身产,又在雷一金双臂猛振之下电射而起,怒矢纷纷自他脚底掠过,他人在半空中一斜,已那么不可思议的飞掠而至,看着尚隔有寻丈,一个离得最近的山坡上的三名大汉已狂号拧分成三个方向摔出,三股血箭也如此鲜绝地喷洒出老远! 雷一金足尖一点地面,又朝另一端射去,那里站着的五名劲装大汉齐齐吼喝一声,五柄锋利的马刀照头便砍,雷一金看都不看一眼,在那五柄斩马刀刚刚举起的时候,他一式“铁胆屠龙”倏而猛力斩过去,两颗人头已直弹而起,双脚微 弯突闪,另外,三位仁兄也—路惨叫着滚下了五老峰,而雷一金却借着这弹腿之力暴扑向另一个方向。 纵横的流矢那么紧紧地跟着他,“卟”“卟”“嗤”“嗤”地在他身体前后左右闪飞着,但气煞人的却是老差那么一点 而射不中。 另一端的七名劲装大汉一轮暗器没有击中雷一金,先已心慌意乱,还没来得及躲闪,一只手业已如魔鬼的诅咒, 那么虚无莫测而又如影随形的飞来,七个人几乎不分先后地仰翻滚下,满腔的鲜血乱喷怒洒,在这里殷红的液体尚未 在人们的瞳孔中凝形,雷一金已如一头兀鹰般直扑向一个高瘦的中年汉子,口里冷森地道:“土柱子,你认了吧!” 高瘦的中年汉子,正是五行柱子中的老四土柱子杨力, 他惊慌失措之下才待举起手中兵器,而念头尚未转完,他连命也跟着舍弃了,那颗大好的脑袋在雷一金的话声里,卟” 地一声变成了一个大烂柿子。 雷一金眼皮子也没撩一下,正待直掠而人,一片迷迷蒙蒙的彩色剑气已迅速将他罩住,目前的形势十分简单,假如他要返身抵御贾石生的“反七剑法”,那么,就恐怕有一段时间的耽误,否则,他可以及时进入火场,但是,却多少要带点伤。 几乎不分先后的金柱子孙秉贴地暴窜,一柄锋利面刀在冷电掣闪中霍霍卷到。 雷一金猝然回转,“龙图刀”“咝”地,一声抖射而出,直贴贾石生眉心,贾石生一见来势太快,招架不及,被逼得挥 剑撑地,狂跃向侧,“龙图刀”的尖端“嗡”的一颤,活蛇一样反缠孙秉。 同样使用软兵刃的孙秉,攻势尚未移上位置,冷气已扑面而来,这位五行柱中之首的孙秉猛力挥刀拦截,“呛啷”紧响的金铁交击声中,跟着“咯”的一听响,孙秉已一个跟斗翻出——肩头上一块巴掌大的皮肉已血糊糊地弹起了老高。 这栋原来清雅而脱俗的竹屋,此时已成为一片火海,烈焰飞腾,火蝗四溅,竹壁木梁坍塌散碎,烟雾迷漫得令人睁不开眼。 雷一金一咬牙,有如一头鹰鹫直扑上一个红脸大汉站立之处。 红脸大汉几乎惊愕了,自对方甫始出手到现在已直冲自己而来,总共也不过是只喘两口气的时间,而这在寻常人认为短促得微不足道的时间里,自己方面已有十五个活生生的彪形大汉变成了掌底冤魂,对方出手得这份快,这份狠,这份歹毒,俱是惊魂动魄啊! “黑山神”申虎喉叫,低吼了一声,手上双刃铲一摆,咬牙切齿地道:“周循,人已来了,你还愣个鸟?” 红脸大汉急慌翻腕抽出自己的多背砍山刀,边向一侧怒吼道:“立即下令全力扑捉晏修成!” 他身侧手执长矛的大汉答应一声,高举手中长矛左右挥动,在这边,雷一金已在倏闪之下一掌振飞了两名拦路大汉,再猛一旋身,另两名也狂嗥着分朝左右跌去,在他们翻跌的一刹间,可以清晰地看见他们的眼球都已血糊糊地吊 在眼眶之外! 现场是一阵劈啪的燃烧爆裂声,是一阵听来心酸的屋宇倒塌声,外面,尚传来凶厉的叱喊与叫骂之声! 雷一金出道虽晚,但从不知道什么叫慌张,什么叫急虑,纵使在血淋淋的大厮杀中,在冷漠的荒郊坟地,在重重 仇敌围困之下,都不会引起他丝毫紧张与惶恐,可是,在这一刹,他却尝过了,全领悟了,尝得辛酸,悟得苦涩…… 这间竹屋是“龙图修罗”的遗产,他对这位不知名的老人,亦师亦父,那份感情,是罄竹难书,自小把他拉扯大,教 以艺,到头来却连抚养自己成人的恩师遗体都护不住,他一摔头,疯狂地窜入里间,这里,是恩师从前的起居室,一根燃 烧着横梁劈头砸下,被他一掌震开,不管火星子并射,不管溅在他身上的火屑,他宛如失去理智般冲了进去,于是,他 看见恩师的那方灵位正躺在地下,一片烧得火熊熊的竹墙上正哗啦哗啦塌到灵牌上。 雷一金眼睛全红了,似要追回千万年来流逝的时光,他用尽全部力量扑去,快得不能形容,在那火墙倒塌下的同时他已用背脊挡住了,迅速地从地上拾起灵牌揣在怀里,而在这瞬息,他的目光同时看见了混身起火的晏修成,这条粗犷的汉子,正扑在地下,双手紧紧扼着一个白衣大汉颈项,那白衣大汉空洞的瞪着眼,舌头滴着血半伸在嘴外,头发已在火堆里烧着了,他的一柄匕首,却从晏修成的右胸侧透进,再由肩胛穿出。 雷一金硬咽了一声,他一摔头,臂弯挟着晏修成,似一枝怒矢般冲天而起,燃着的竹片顶棚被他撞得哗啦,并飞四射,火苗子飞舞中,他已带着背后的火光跃空七丈! 东方尚未发白,在黑暗的光线里,他身上燃烧的火光是一个明显的目标,于是,一片弓弦声响自四方,无数点精亮的箭矢似无数只飞蝗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那么密,那么急,直将他当成了浮靶一个! 雷一金身形在空中一斜,的躯体已令人不可思议地直冲而下,隔着地面三尺,他却在一个狂风般的旋转中栽入前 面的一潭山泉里,“噗嗤”一声,他身上的灰被水浸湿了,还冒着枭枭的青烟在一阵错愕的呼叫声中,他又带着满身水湿哗啦啦倒射回来,身体尚未落地,他的双脚已重重地,结结实实地踏在两名大汉的胸膛上! 红脸大汉周循怒吼着冲来,边大叫道:“老子和你拼了,你这双手血腥的杀坯!” 雷一金怒极反笑道:“周循,骂得好,只是咱们谁也称不上善人!” 笑声中,他已连连躲开了两柄斩砍的鬼头刀,突闪之下,又是一记“千手飞虹”泻向了红脸大汉! 周循猝觉锐风袭来,心一震,手上金背砍山刀抖出片片金芒,银花护体,高大的身子同时向一旁掠出,这边,那位肥胖的“黑山神”申虎双刃铲也闷声不吭地掩扑上来,两柄双刃铲带过一溜的寒光,直插雷一金背后。 一声肉掌与金铁交撞声传来,红脸大汉周循被震出四五丈远,雷一余瘦削的身形倏然腾起,险险避过了“霍”然插空的双刃铲,左手一翻一拆之下,已那么巧妙地抹到了申虎的颈缘。 只觉一铲戮空,一片利刃似的冷风已逼上了脖子,申虎惊呼一声,拼命后仰,手中短铲猛带而回,雷一金左脚微挑倏点,已“铮”地一声将那柄回带的双刃铲蹴出,同一时间,左掌一晃突升,再劈对方天灵! 那边红脸大汉一口气尚未喘过来,已经看见自己同伴危殆之境,也顾不得其他,暴吼一声,手上沉重的金背砍山刀已脱掌击出,星光下一溜金芒曳闪,力道强猛无匹的斩向雷一金背脊。 时间是紧凑得间不容发的,雷一金掌沿尚差三寸便砍上了申虎的肥头大脑,背后的破空锐风已那么疾劲地来到, 他气得哼了一哼,凌空的双足猛然一拍,人已直射而出! 砍山刀带着劲风“霍”地从申虎耳边飞过,沉重地落人荒草之内,而刀尚未沾地,雷一金又已急转而回,在他这一翻一转之间,又有三名劲装大汉惨叫着骨碌碌地翻到五老峰下面! 一条高瘦的人影倏晃,人头大小的一柄“雷公锤”凌空砸来,雷一金披散着头发,猝然侧转,“雷公锤”擦着他的头皮掠过,在这微不足道的一丝空隙里,他的右肘已完会捣进了那人的小腹。 “卟”的一口鲜血洒得满天飞,他一矮身,又有四名大汉被扫得脚胫断拆,哀号着倒翻出去! 此刻,突然飞出数道人影,狂奔向前,目标正是刚才雷一金安置在水潭边上的晏修成! 雷一金狂笑一声:“三元会的狗腿子们,你们打错主意了!” 在他的吼叫声里,这扑向晏修成的十几人起落如风,行动如电,一看就知身手不弱! 雷一金向红脸大汉周循及“黑山神”申虎各攻出四掌,在他们仓惶闪避中,他已长射而起,有如一道流虹白天空直射而下——冲向扑近晏修成的大汉! 申虎喘得几乎躺下,他大大吸了口气,嘶哑地狂吼道: “注意,雷一金兔崽子扑下来了!” 周循抹了一把淋漓的汗水奋身而进,边也大叫一声道: “招呼我们的人往这边集中,快……快……快……” 在他们惊慌混乱中,雷一金已电闪而落,他双目怒睁不眨,一双又浓又黑的眉毛高高耸起,他瞪着已经奔至面前的 十几名大汉,突然尖厉地大叫:“龙图刀——” 他这突兀的厉吼高亢而凄怖,有如一只鬼手突然撕裂了人们的耳膜,空气在颤抖,星星在翻折,前面狂奔的几条 人影立刹住,在这令人永不能忘怀的一刹那,雷一金的右手已从袖中伸出——老天,他的右手上,已多了一柄长度只有 一尺半,宽度约是一掌,似霜疑雪聚寒的刀。 就在他“龙图刀”刚刚出现的瞬间,人已飞扑向前,在手臂无可言喻的疾速抽抄中,十几条人影在同一刹那狂嘶着翻倒地上,“龙图刀”闪耀着异彩,在星光下仿佛流烁着一条条,一圈圈,一片片的龙影,那么凌厉的闪飞着,那么张牙舞 爪地纵横着,那么血淋淋地齿噬着,只是人们眨眼一刹的空间里,十几名身手不弱的大汉,都已一个不剩的尸横于地! 整个五老峰已混乱成了一团,人在恐怖的号嗥,叱喝, 峰顶是一片不忍卒睹的血红,是一片象征死亡的血红,三个形容悍猛的大汉正在声嘶力竭地叫着镇压他们的部下。 雷一金满身染血,他双眼布满红丝,嘴唇残忍地紧闭着,方才那三名形容凶悍的大汉之一,他手上一柄板斧高高 举起,尚隔着七尺之远,已奋力向雷一金掷到。 雷一金“呸”了一声,看也不看地猝挥龙图刀,将这柄力重沉猛的板斧滴溜溜震飞,身形又似脱弦之矢长射进去,那名奔逃中的大汉神色一变,立刻回首轰三锤…… 宛如鬼魅般轻轻飘起一尺,就是那么一尺,铜锤又接连三次地砸了个空,雷一金冷森地一笑,说道:“相好的,该上路了——” 在这里,“了”字未了的音韵里,这名大汉已狂号着跳了起来,龙图刀透过他的胸膛穿向背后,他面色死白,四肢犹在疯狂而痛苦地挥舞…… 其余两名形容凶悍的大汉整个惊得怔住了,眼前的光景是何等凄厉,又是何等尖锐,纵使见过死亡闻过血腥,但血腥与死亡之间,却也分了很多级,无疑的,此刻可见是最残酷的一幕! 雷一金的身躯迅速落地,他猛然一旋,插在龙图刀尖上庞大的躯体己翻滚着飞出——正砸向另一名满口金牙的凶悍大汉! 第三回 飞驰白龙坡 同一刻。 斜刺里一个叫张彪的凶悍大汉,他双眼血红,一条红缨枪笔直指向敌人的心口上,看得出他满口牙齿都在紧挫着,显出一付势不两立的形态! 雷一金手上的尸体甫始丢出又立即返身,对方的红缨枪在一抖一圈之下已插向他的咽喉,他头微侧蓦地矮身,龙图刀缘天际闪过的一抹流星猝映猝灭,“咯嘣”一声脆响,那条戮来的红缨枪花已被他一击震断! 张彪乃是“黑山神”申虎得力助手,一身功夫十分了得,尤其在这根花枪上已浸淫了十五年时光,更为他赢得“铁马红枪”的雅号,此时,他做梦也想不到才在交手的第一个回合就拆了兵器,他骤觉手上一震一轻,自己这杆心爱的栗木柄红缨枪已断了三分之一,还没有来得及有第二个念头,一只手掌已鬼影般猝然斩来1“铁马红枪”张彪惊骇地呼叫一声,拼命侧身窜出,然而,就像是他自己扑—上去的一般,龙图刀“鸣”地一声暴闪着层层的光芒,那么准确地一砸下,“噗嗤”一声闷响起处,张彪的脑袋被切成了两片! 那边——满口金牙的凶悍大汉刚刚接住自己同伴的尸体摆下,这里又死了一个,他的目光方才触及,雷一金仿佛本来就站在这里似的到了他的眼前! 惊得他“哗”的大声一叫,就地一个翻滚滚出,一个仅存一只独眼的大汉,“黑山神”申虎闷不吭声地分开左右猛扑了上来。 独眼大汉使的兵刃器怪异之极,是一柄五尺长短,一头为山叉,一头为刃铲的家伙,中间的乌黑杆上尚开有三个小孔,每在兵刃挥舞之际,能发出一阵呜呜咽咽,狼哭鬼号的刺耳声音来,这件兵器有个名字,叫“叉铲”,可做叉,亦可做铲用,且在舞动之际所发出的怪响更可扰敌人耳目,是种相当霸道的家伙!“黑山神”申虎与独眼大汉两个人刚一上来便倏然分开,刀光如匹练也似卷成十三道光芒,交织着罩向敌人,独眼大汉的“叉铲”在连串“呜呜”怪响中翻舞腾飞,两头轮展,狂风暴雨般夹击合攻! 这时,方才狼狈退出的红脸大汉周循又气涌如山地反扑了回来,一柄金背砍山刀照面之下,三七二十一分为二十一个不同的方向横扫直砍——突然间,雷一金弹升半空,而在他弹跃的一刹,他的浑身四周拼射出千百条参差不齐的寒光,灿闪如一团爆烈辉煜的光球——他就似光球的中心,做着长远飞射形状的光尾,有如千万颗流星拉过的光痕,那么快,又那么疾,甚至侧边人们的意念尚不及转动,眩目的莹光又猝然沉寂——当“飕”“飕”的锐气破空之声尚袅绕在人们的耳朵里,独眼大汉的一颗大好头颅早已带着满腔洒溅的鲜血飞上了半空,他粗壮的身体犹在踉跄奔走——那是一种极其怪诞恐怖的情景,申虎正嘘着气连连跳跃,他的大腿上,肩背上,赫然裂开了七道血糟,红脸大汉周循歪歪斜斜地用他那根金背砍山刀咬牙切齿地拄着地,他的胸前整整有四两肉被削脱,现露了血糊、白森森的胸骨来,好险,只要再差一丝,他的内腑恐怕也要被拉出来了。 雷一金急急换了一口气,正准备作下步行动,却忽然发觉一名黑衣劲装大汉正拼命朝前面水潭奔去,他手中执着一把锋利的鬼头刀。嗯,现在,他已隔着晏修成容身之处不足三四丈了。 雷一金眼珠子一转,用脚尖直挑起遗留的一柄长刀,长刀被挑起的一刹,他已猝而倏射向“黑山神”申虎身上——一个声音惊恐的大喊:“申爷快躲——” 正在慌乱移动中的夜袭雷一金居处的一群,包括“黑山神”申虎在内,听到这惊恐的喊叫,俱不由心头一震,纷纷四散逃避。 雷一金豁然大笑,身形仿佛是那柄长刀冷芒的一部份,紧跟着猝然射出,在半空中他双臂用力向后一挥,像是夜空中一颗流星,那么快捷地在眨眼间已飞越过长刀,宛如生着光辉的曳尾一样长掠而回! 唔,那边,那边黑衣劲装大汉已逼近水潭边的晏修成,现在,雷一金隔他尚有十丈之遥。 尚有八丈——黑衣劲装大汉已扑到晏修成身前,他手中的鬼头刀闪起一抹冷芒,水潭边的晏修成蓦的大喝一声就地翻滚,回手六掌拍出,黑衣劲装大汉吃吃狞笑,身形一转一旋,鬼头刀带起一片溜溜的闪灼虹光再度劈下! 雷一金双臂倏震,人又腾空三丈,空中,他再次凄厉悠长的啸叫:“龙图刀——” 这声音的确太恐怖,人悲惨了,宛如冤魂夜哭,幽灵长号,又似恶魔的嚎啕,阿修罗地狱里传来的受刑厉鬼的惨嗥,有那么多不平,有那么多愤恨,那么多无尽的仇,无尽的冤,黑衣劲装大汉刚刚第一刀截空,不待第二刀再去,这三个颤抖而充满了一股无法煞厉的啸叫字音,钻入他的耳朵,骇得他猛一哆嗦,不由自主地“蹬”“蹬”“蹬”退了三步。 对了,雷一金就是要这三步,就是要这一丁点在别人看起来微不足道的时间,于是——他瘦削的身形一闪而落,准确无比地落在黑衣劲装大汉与晏修成中间。 黑衣劲装人汉又是打了个寒栗,再退后五步,一张脸已吓得变成苍白,手上的鬼头刀也在不停地抖索。 雷一金残酷地笑了笑,头也不回地道:“晏修成,你可曾受伤?” 后面水潭边传来晏修成带着喘息的回答:“托福,托公子的福,周义这小子,他还没有伤着我,倒是公子您这厉啸,却几乎唤去了小子的魂。” 雷一金没有表情地半侧身朝黑衣劲装大汉道:“朋友,早曾说过你莫试,你却非要证明一下,如今大约你已得到了答案,现在,你是自己动手还是由在下来成全你?” 黑衣劲装大汉,他叫周义——颤抖了一下,目梢子急速往两侧一斜,那边,“玉魔书生”贾石生以及“黑山神”申虎似在重整旗鼓,刀锋在暗淡的星光下泛着寒芒,只是,一个个的脸色都是青中发白,不大正常——雷一金仍然站在那里,神态平静地像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样,他连正眼都不向环伺四周的敌人看一下,自管执着衣衫的下摆在擦拭那把“龙图刀”的身上血迹。 晏修成的语声忽然自后面传来:“小心了,公子,有三个不怕死的角色正从岩石上掩了过来,他们忘记黎明的曙光将他们的影子拖在地下——” 雷一金淡淡地道:“周义,不要再瞟了,他们救不了你。” 眼前这位黑衣劲装大汉——周义已慌得完全失去了主意,他再犹豫了一下,蓦然身形暴纵,刀光一闪,狂风骤雨般朝雷一金砍来十几刀! 雷一金笑道:“好!” 龙图刀又稳又准又沉又报地倏而砸击,在一片连串金铁震响中,对方的十几刀已吃他全然硬生架出,龙图月一闪突掠,周义狂吼一声,左臂已裂开了一条长有尺许的翻卷血口子,热血顿时并溅,流了他一臂一襟! 悄无声息的,岩石后三条人影猝然扑下,一柄倒勾剑,支狼牙棒,一条钢骨鞭,分成三个不同方向却在同一时间猛击而来! 雷一金暴声宏笑,身体不闪不动,那么准确地将手中“龙图刀”击出,人影瞬间晃掠之下,那三名猝击者都已踉跄不稳地退了出去。 周义观准时机,大吼一声抢身而进,鬼头刀上插敌人下颔,半途一偏斩向对方右胯,左掌一晃突出,再猛劈敌人胸膛,一招三式,又急又狠! 雷一金“呸”了一声,仍然不移不进,龙图刀一闪,“哨”地一声震开了鬼头刀,左掌出招“潜龙在洲”倏平倏斜恰好撞上了对方劈来的掌势,于是,这一下就成了硬碰硬了! 在一声突起的“咔喳”声中,周义尖号着暴退跃出,连鬼头刀也摔在地下,雷一金冷冷一笑,如鬼魅般随形跟着前进! 大吼一声,那三名被震退的朋友又拼命合拢围上,三件兵刃带着破空锐风凶狠地招呼上来了! 雷一金身形微侧,“噗”地一下俯向地面,三件兵刃呼啸着自他背上掠过,当他们来不及做应变时,龙图刀“呼”地一声硬生生削断了三双人腿! 已重新布署好,申虎他们又围了过来,申虎努力吸了口气,勉强压制住了心头的激动与惶悚,他艰涩地道:“雷一金……你好歹毒!” 雷一金笑了笑,道:“一旦动了手,就谈不上仁慈了,好歹总算让你们见过‘龙图刀’的威力,‘龙图修罗’的传人并不像你们想的那样浓包!” 申虎咬着牙,道:“你不要得意,雷一金,你今夜逃不掉的,血债必用血偿,你要受尽痛苦来抵偿你满手的血腥罪恶。” 雷一金淡淡地笑道:“早已警告过你们不要逼我出手,你们不但不听,竟火焚我的窝,它虽然只是一幢竹屋,却和我一同生存了十五年之久,那里面的一桌一椅,一碗一瓢,是我师徒多年来汗水的累积所得,你们却迷信人多势大,以为可以吃定我了,竟不顾一切地把它烧掉,我雷一金要用你们的血去熄灭火烬……” 申虎肥肉颤动,目眦欲裂,他尖吼道:“雷一金,这才只是开始,隔着结束还远得很,你不妨睁眼瞧瞧,看看是我们全军尽没,还是你尸横五老峰。” 雷一金冷冷地道:“我正在等待这个结果。” 受伤颇重的“玉魔书生”贾石生咬着牙,语声拼至唇缝:“申爷,就算今夜我们全死绝了。也不能放过这畜生生还……弟兄们的血不能白流,命不能白抛。” 申虎喃喃地道:“我会这样做的……” 雷一金目光寒瑟似冰,缓缓地道:“那么,你们还等什么?” 一声狂笑起处,雷一金已经在一片银芒闪耀中。带着四溅飞射的满身莹光流电般掠进,这情景真是令人目眩神迷,他已能将体外的光辉融沾于本身的躯体上,这虽是刹那之间的幻象,却也够得上匪夷所思了! 前排的几名劲装大汉还没来得及挥舞兵刃,龙图刀忽地长啸,一阵连串的骨骼碎裂声加杂在凄厉的嘶号里传来,热血并溅中,已似狂风扫叶般裁倒了四五名大汉! “黑山神”申虎大叫一声,舞着手中“双叉铲”直掠而上,渗怖的大吼:“兔崽子,老子跟你拼了!” 雷一金忽落向地下,龙图刀闪晃起千百条匹练也似光带暴卷而去,照面之间,已将申虎逼得左招右拦,极为狼狈地连连退后! 两条人影厉叱声中,一条倒须鞭和一条蟒皮鞭,在空气中打着呼哨分缠向雷一金上下盘,雷一金哼了哼龙图刀一扬直捣,左掌却划过一道飘忽的点线颤抖着劈去,攻击者“嘿”了一声,迅速后退——雷一金身躯蓦地腾空,在空中一个急旋,龙图刀洒出万千晶点,“呼”“呼”的号叫声响得宛如冤魂夜泣,那两名使鞭者还没来得及再退,已像突然吃醉酒似的双双摇晃着倒下,他们身上,俱都布满了拳头大小的血窟窿! 雷一金一咬牙,左掌电闪般朝再度扑上的“黑山神”申虎劈出十七掌,暴翻之间,龙图刀已自一名掩到身后的高大敌人的胸膛插进又拔出,刀尖映着署光一晃,斜偏着砸飞了两个手执短戟的壮汉,平肘猛缩之下,龙图刀急啸硬磕掉了一把三环大砍刀,刀身一擦忽起,那名大砍刀主人的脸上五官已被撩擦得血肉模糊,不成人形了!雷一金发狂似的一挫身,龙图刀呼啸着急攻申虎,在一片汪洋般盖下的银光里,申虎素以擅长的“万宗铲法”竟已丝毫施展不开,七招之下,他的短柄“双刃铲”已被脱手震飞! “玉魔书生”贾石生幻舞“反七刃法”,那道缤纷的剑芒一丝丝空隙间飞点贾石生双目,银光浩荡中,他的左掌已一平倏斜,一招“潜龙在洲”猝斩“玉魔书生”踢来的双腿! “咔喳”一声刺耳的折骨之响传来,贾石生大吼一声,重重摔倒,雷一金低沉地道:“贾大公子,抱歉了!” “了”字出口,龙图刀的刀尖已插进了“玉魔书生”的小腹,一开始,他就折在雷一金手下,那时候,他就应该明白不该卷土重来,作侥幸的一击…… “黑山神”申虎面色全变乌紫,在地上连连翻滚而逃,他的双手虎口全已震裂,鲜血淋漓中,他的目光震骇得发觉己方之人皆已在这瞬息之间死伤殆尽! 心惊胆裂之下,他急忙挺身跃起,当他尚未回头注视,一阵巨大的痛苦已令他几乎又倒下去,他抵下头,一柄尖锐的刀尖端正透出他胸膛之外,刀尖上,一滴浓稠的血正缓缓淌下…… 申虎面色惨白如纸,他还硬生生地侧转过头,嘴角抽搐着道:“雷……—……金……” 雷一金目光澄澈,但是,却澄澈得那么寒森而不带一点暖意,他生涩地道:“如何?” 申虎眼皮翻了翻,低哑地道:“我……我……不能……不能活了吗?” 雷一金拭拭唇,冷森地道:“我想是如此。” 中虎喉头咕噜了一阵,声若游丝般地道:“三……三元会……会……的援兵……呢?” 雷一金哼了一声,道:“至今未见。” 申虎全身蓦的痉挛了一下,肥胖的身子软软倒向尘埃,龙图刀自他背心滑出,沾满了厚厚的血迹。 雷—金怔怔屯注视着自己手中的“龙图刀”,好半晌,目光再在四周移动,地上,都是些形状惨怖的尸体,都是滩滩点点的鲜血,各种不同状的兵器丢置一地,这是一幅活生生的地狱图。一个塌实实的屠宰场! 人生下来的目的乃是活着,但是,却又往往为了一些形势上的争斗而放弃了生命,这种争斗,有的在于必行,有的却应可避免,难得言的,却是在于参加争斗的。人们是否分辨得清楚,人类是最聪明的动物,人又何尝不是最愚蠢的呢? 曙光中,雷一金转过身,一步一步朝前面灰烬中走去,水潭边,晏修成缓缓地爬了上来,他显然已为眼前这片活生生的地狱景象震慑住了,张着大口,双眼直愣愣地瞧着,连眨都不会眨了! 他慢慢地走到雷一金面前站住,艰涩地咽了口唾沫,道:“这……这都是公子你一个人干的?” 雷一金没有表情地点点头。 晏修成觉得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沉默了半晌,他低沉地道:“有没有活口?公子!” 雷一金没有表情地摇摇头。 这时,天已亮了,东方,有一抹鱼肚白,有一片耀目的金霞,嗯,今天,将是一个好天气,但是,是和煦的呢?抑是残酷? 一匹肌肉如栗,雄伟高大的骏马,自九江官道有如一阵旋风般飞驰而下,这马毛色纯白,油光水滑,闪闪发亮,马头方而大,臀圆腰粗,四腿挺劲如桩,在长竖的两耳问,一撮黑色的鬃毛迎风飞扬,神态雄健无比。 这匹马是昨夜的战利品,不知原来主人是谁,将它遗留在峻山脚下,健马很多,雷一金看上了它,起初只当足匹健马,谁知登鞍之后,竟然涉水如舟,登山如履平地,凌空飞跃,可达数十丈,且可驰骋于削壁之间,行千里于旦夕,雷一金发现此马优点之后,真是爱逾生命。 雷一金一身白色长衫,骑在这匹马之上,他替它取了一个“小白龙”的名字,带有龙翔的意味! 现在,他正赶往一百七十里外的“白龙坡”。 此刻,正是阳光略略白天空正中西移的时候。 马儿快速地奔行着,像飞,四周的景物在波浪般向后掠,刹那间,一人一马已驰出了松林,直下斜坡,狂风般卷向前面的黄泥土道路。 路面上凹凸不平的蜿蜒而崎岖,迤逦于山陵与荒原之间,大的是一片刺目的金黄,深秋的阳光仍然明亮而炙热,照射着丛丛的灰绿,一块块的黄色土脊,予人一种神清气爽之感。 “小白龙”狂奔着,这匹骏马像是永远不知道疲倦是什么似的,他往往能在发力的驰行走上大半天也不用休歇,而且,其快至极! 蹄声敲击在黄土路面上,似是十二个强而有力的鼓手在猛烈地擂鼓,那么急剧而紧密,宛如一串串的将鼓声撼向天空,抛向四周,抛进了林间山谷,更抛入了闻及此声的人们心中——此刻黄土路正高拔延伸上去,雷一金双腿一夹坐骑,正待一冲而上,在扑面的劲风中,他突然听到了一声颤栗的呼救声,雷一金放慢了坐骑,转首朝两边打量,右面,是一片荒地,光秃秃的一目了然,左边,是一片杂树林,很深密,林边正靠着那侧的高坡坡缘,方才呼救的声音非常隐约,十分细渺,像是刚刚发出又被人堵塞住嘴巴,虽是突然而微小的声音,但雷一金却可以判断那是一个女子——一个好像受了束缚而正处于危险状况下的女子。 出道不久,但却体认出残酷的江湖生涯,一个涉世不深的大孩子竟养成了一种冷漠而深沉的习惯,除了他认为应该做的,其他的事他就懒得去管,这不是寡情,而是独善其身,因为江湖风云太过诡谲险诈,稍一不慎,便惹祸上身,当然,雷一金不会畏惧兵灾血祸,但是,他亦不愿缠上太多的麻烦。 马儿在慢慢地上坡,雷一金沉吟着,终于,他一抖缰绳,“小白龙”又扬起四蹄,骤雷般奔上坡去。 就在这乘骑影甫始隐人高坡另一面时,却像奇迹似的又圈了回来,而且来势有如风旋电掠,只一眨眼的工夫,已飞快地冲上了路边的密林,其威有如雷霆。 枯枝细桠的折断劈啪连响着,“小白龙”冲势猛烈,似箭一样窜扑向林中,鞍上的雷一金侧身伏在马首之旁,现在,他已看清几丈外的一番景象,那是一幅十分厌恶的景象,一个衣衫凌乱,秀发蓬散的女朗,被反手缚在一株柏树上,四个凶神恶熬般的大汉这时却全怔愕的反身注视着他,显出了过度的惊震与不知所措。 雷一金挺身坐回马上,冷冷俯视着这四个衣着混杂,形色粗陋的大汉。他又瞥了一眼那个被困在树上的女朗,这时,那受难者也正仰起脸孔来望着雷一金,唔,那是一张何等秀丽的面庞,虽然她如今衣衫揉乱,容貌憔悴,但却仍然掩不住她美绝的风姿,弯细的眉,有如两勾新月,似白玉雕凿成小巧而挺直的鼻子,柔软而殷红的菱唇,尤其是那一双眼,美极了,仿佛莹莹的秋波,水盈盈的,亮闪闪的,只要一瞄,或是一瞥,几乎能慑去人们的魂儿,好一个美人胚子! 这看上去只有十八九岁的美丽少女,此时正以一种异常的期盼目光哀恳似地瞧着雷一金,那么怜怯怯的悲楚楚的、而在这些情韵之中,更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兴奋与欢欣表情,像是久旱不雨忽见甘霖之普降,不,似是攀附在绝崖的垂死者发现了有。人正朝他奔来,而这奔来的人,岂又是不顾而去…… 连眼皮也不愿多撩一下,雷一金带着闲闲散散的声音道:“放了树上被缚着的女子,然后,每人在自己腿上插一刀再行离去,我不愿你们一个个横死!” 四个凶汉脸上齐齐变了色,他们互相看了一眼,这一眼中,他们都已觉察出自己同伴目光里的畏怯以及不甘,于是,一个脸上长着白斑的粗汉踏前一步,嘴巴十分强硬地道:“朋友,你我一无仇,二无怨,我们做我们的买卖,你走你的阳关大道,河水井水互不相犯,这么横里插一手,算的是什么江湖规矩?” 雷一金冷硬地一笑,道:“江湖规矩,别搬出这一套到我面前卖,在我眼里,正义就是规矩,公道就是王法,我看不顺眼的事便不能行!” 白斑大汉罪恶的面孔抽搐了一下,他回头望着他的同伴,咬着牙道:“朋友,你休要持强凌人,须知我们也不是好欺之辈!” 雷一金静静地看着他们.轻轻地叹了口气,道:“说出你们的来路吧!” 似是犹豫了一下,白斑大汉终于硬起头皮道:“便老实告诉你吧!我们是‘浮图岗’的人!” 雷一金长长地“哦”了一声,道:“‘秦广王’的属下?” “你。你还认识我们当家的?” 雷一金微笑道:“仅闻其名!” 白斑大汉怔了怔,有些惴惴地道:“朋友既然与我们当家的是神交,我们也不便翻脸成仇,朋友你哪里方便就请上道吧。” 雷一金摇摇头,道:“放下那女的,每人在自己的腿上戮一刀!” 这一下子可是大大地出了意外,白斑大汉惊愕地怪叫:“什么,你你你,你一点账也不卖?” 雷一金一仰首,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冷然道:“再不行动,等一下你们就不只一人戮自己一刀了!” 一侧,一个黄脸汉子蓦的窜了上来,手里一把“山叉”忽地直搠向雷一金的胸口,一面口中大吼道:“老子捅死你这小狗操的!” 马上的雷一金不动不让,对方的山叉尚隔着有三尺,他右掌一弹猝挥,虚空里一片如刃的掌风像钢锋一样斜飞而出,“咔喳”一声,这位黄瘦汉子一颗大头颅已带着满腔子热血进溅出丈外! 白斑大汉就在他同伴冲上的刹那间,也拔出背后的鬼头刀暴掠而上,但是,还没来得及够上部位,他的同伴已然尸横命断,一声骂叫尚未出口,雷一金一掌闪缩:“噗”的,一声将他横震出七步——另两位只怪叫声,反身待逃,等他们跑出了十几步,雷一金才观准位置,双掌凌空猛劈,于是,两团似是成形的劲风,便宛如两柄巨大的铁锤一般倏撞而出,紧跟着脊骨的碎裂声刺耳传来,那两个人已俯趴着被震当场,两具尸体,却十分怪异地扭曲成一团。 从雷一金动手开始格杀这四个人起,一直到他们全部伏尸地上,也只是人们寻常的一次呼吸之间,而雷一金并没有连用他的真功夫,他轻描淡写得如在捏死几只蚂蚁,这些动作,对他来说,仅是舒活一下筋骨罢了。 缚在树干上的少女正紧闭双眼,面色雪也似的惨白,全身更在不停的簌簌颤着,那模样,宛似已经吓瘫了。 雷一金策马走向前去,徐缓地,道:“好啦,一切都己成为过去了,姑娘。” 机灵灵地哆嗦了一下,那少女悲惧地睁开双眼,有如一。 头受惊的小羔羊般,极度不安与颤栗的瞧着马上向她俯视的雷一金,一时间已吓得说不出话来。 “呛啷”一声,抽出龙图刀,雷一金略弯下身,轻轻为这少女挑了紧紧缚在她身上的牛皮索。 于是,这位美丽的姑娘踉跄了一下,几乎毫无点力地软软依着树干滑坐到了地上,雷一金望着她,道:“你的名字……” 这少女喘息着,那张诱人的小嘴在微微张合,好一阵,她才孱弱地道:“我……我叫耿玉珍……” 雷一金点了点头,又道:“这是怎么回事?” 耿玉珍刚刚定过神来,她双手捂着胸口,惊悸地道:“这位英雄,什么……什么怎么回事?” 雷一金没有表情地道:“我是问你如何被他们劫掳到这里来的?” 这一问,耿玉珍忽然抽噎了一下,泪水儿似珍珠般扑簌簌地顺颊而下,啜泣着,她悲切地道:“我……我是在一个月前……与父母自大洛镇到婺源去访亲的……就在今天午前,我们经过那边的‘毒龙潭’……他们七个匪人隐伏在那里……拦住了马车,劫杀了我的双亲,又把我掳来此处…… 逼我说出我家那颗传家之宝‘双龙珠’的下落……我一直不肯说,他……他们竟以强暴要胁……” 耿玉珍哭泣着,更伤痛地道:“幸亏英雄早来一步,要不.我的清白便全毁了……尚有……尚有何面目见双亲于九泉之下?” 马上,雷一金用手指绕着皮鞭,低沉地道:“这些都是半途拦路的劫匪,他们又怎知你身上有那颗传家之宝‘双龙珠’呢?” 耿玉珍红肿着眼睛,抽噎着道:“我也十分疑惑……我想一定是那赶车的车夫走漏了消息……我们雇用他的车,自大洛镇开始……路上,也曾数次拿出来把玩欣赏过,那珠子,实在可爱光润地诱人。” “你刚才说有七个人,但此处怎么只有四个?” 耿五珍拭着泪,道:“还有三人押着那赶车的夫子朝南下去……” 雷一金咬着下唇,缓缓地道:“他们自称是‘浮图岗’的人,但这都不一定可靠,浮图岗订下的规矩很严,他们的人严禁私自外出打劫,如果这些人真是,也定然是偷跑出来行事的……” 雷一金沉吟了一下,道:“此去婺源往北走,虽然还有很远,但越过此山,便是一个大镇,你到了那里,雇辆马车,大约十天八天便可到达,我留下五十两纹银给你,姑娘,你善自保重了。” 说着,雷一金探手入囊,摸出五锭银元宝,他正待丢到耿玉珍的脚下,耿玉珍却哀叫一声“扑通”跪倒在他的马前,双手紧抱马腿,悲哀地哭泣着道:“英雄,英雄,婺源离此太远,山重路遥,你叫我一个弱女子如何去法?英雄。若是再遇上了歹人匪徒,你又叫我要怎生自处,丧命事小,失节事大。英雄,你救救我,送我一程吧……英雄啊……” 耿玉珍哭得悲切而凄凉。宛如子夜杜鹃泣血,婉转呻吟,断人肝肠,雷一金不由眉心微皱,难以处置,他低沉地道:“姑娘,非是我不肯助你,实在我有很重要的事,若是送你前往婺源,时间就来不及了……” 耿玉珍泪流满面,有如梨花带雨,她凄切地道:“我…… 那我怎么办呢?这里地处烟荒,四野无人,我孤零零的一个女子,你就忍心将我抛舍在这里吗?” 雷一金闭闭眼睛,终于吁了口气。道:“好吧,你上马来。” 欣喜融合在带泪的双眸中,耿玉珍吃力地以手撑地,艰辛地站好,她用手背拭着泪水,一面仍含着哽声:问:“前行四十里,有一处镇甸,叫‘武田埠’,是这边百里以内的百货聚集之所,先送你左那边,安置好,等我‘白龙坡’事情了结之后,再送你到你的亲友处所……” 耿玉珍柔弱地点点头,步履不稳地朽向马前,雷一金道了声歉,一把将她提起扶坐鞍后,掉转坐骑,立即上道。 一路马行的笃——大约是耿玉珍精疲过甚,她紧紧地靠在雷一金背上,双手也轻轻揽着雷一金的腰,随着马儿奔势,两人的身体一松一合,简直已贴到一块了。 雷一金可以感触到身后的人儿身体温热与软滑,有一股特异的,属于处子的幽香,气息隐约侵袭着他,这气息是柔腻的,轻渺的,在心头的感受上,觉得宛如飘然而悠忽了…… 当然雷一金想到了些什么,但也仅仅是想到而已,他曾想过很多,包括事业、归宿、女人,却也都任它去了,人,总得有些幻想,有一份希望,活在希望中的人,才是显得有朝气,但该分清虚幻与真实的分野,而雷一金,却是绝对冷静与理智的人! 马儿向前跑着,雷一金沉默不发一语?鞍后,耿玉珍轻怯地出声道:“英雄……还没有请教英雄高姓大名?” 雷一金平静地道:“今日之事,过去即成云烟,何日再见难以预期,‘白龙坡’我还能活着回来,那时再通名报姓。姑娘,此时不提也罢!” 虽未回首,但雷一金却可体会出背后这美丽的女郎那怨恚与难堪的神色。 双方又沉默了半晌,耿玉珍又幽幽地道:“英雄……你似是后悔救了我?” 雷一金淡淡地道:“不,路不平,有人踩,我只不过恰好是踩不平路的人而已,若是别人遇上,只要他能救你,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我并不觉得是桩恩惠,只是做人的最低行操罢了,你根本不用感激我。” 后面的耿玉珍轻轻抽噎起来,她喃喃地,道:“天啊!我今日遇上的怎么全是硬心肠的人。” 雷一金想说什么,又闭嘴未言,多年以来,自幼至长,他从未见亲近过女人,并非他是鲁男子,更非他不解风情,事业决定,漂泊的江湖浪子,你又叫他如何有闲情逸致去细享温柔滋味呢;耿玉珍轻柔的.幽幽的,声音又响起在雷一金耳边:“在他们围缚我的时候,我听见马蹄声白远处传来,好快,又好奇……我呼一声救,就被他们捂住了嘴……蹄声像雷一样地响过林边,飞一样的消逝了,我似是一下子从悬崖跌下万丈深渊,完全绝望了,我以为不会再有奇迹发生……他们打我,嘲弄我,凌辱我……我正准备以死相拒,多美妙多神异的一刹那啊,那雄悍的蹄声又疯狂似的传了过来,当我发觉,你已那么英挺勇悍地出现在我的眼前……你高高地骑在马上,威风凛凛,缘是一位自天而降的战神,好俊逸,好凌傲……英雄,你永远不知那一刻我心中的感受,那是多么刻骨铭心的一刻——” 料不到这位娇丽的少女会突然说出这些话来,雷一金不觉有些怔仲,微侧过脸孔,低沉地道:“耿姑娘,你不要过分地夸誉我,我也只是一个寻常的人,和你平素所见的那些人没有什么不同……这世上,不平的冤屈的事情很多,就像阳光不能普及每个阴暗的角落一样,时时刻刻总有些令人断肠的事件发生……恕我说一句或许你不愿意听的话,你所遭的不幸,随时随地都可以发生,在你来说是沉重而巨大的,但在我看来,却是异常淡渺与平凡的,这是一件典型的小不幸,随时随地都可以发现,那不过是几条人命。” 耿玉珍显然是激动了,他簌簌地颤抖着,嗓子黯哑:“只是几条人命?你……你……但其中两条人命……是我的父母!” 雷一金点点头,道:“不错,我时常见到几十几百的人命惨死,而那些人,也全是他们父母和孩子。” 耿玉珍哆嗦着,语气变得异常的憎恶:“你……你好狠!” 雷一金又点点头,凄然道:“若我不狠,今天使无法在此与你交谈了。昨天,你知道有多少人想取我性命,有多少条生命死在我手里,说句你不懂的话,若我不狠,只怕我也不能在我的生存圈子里活下去!” 耿玉珍有些失常的惊恐,哭叫起来道:“你……你也是匪人?” 雷一金淡淡一笑道:“随你怎么想吧!严格说起来,我自然也算不上什么大善人! 耿玉珍啜泣道,不再说话,雷一金可以觉出她身体的颤抖与痉挛,目光凝注着前路,雷一金平静地道:“耿姑娘,你不用担心,便算同属匪类,但我与他们略有不同,到了‘武田埠’,何去何从,随你自择!” 耿玉珍仍然没有说话:只是低低地哭泣,于是,雷一金快马加鞭,更为迅速地朝目的地赶去。 尘土翻扬迷漫着,眼前,已可望见“武田埠”依在远处山脚下的隐隐屋芋。 雷一金用舌尖润润嘴唇,道:“快到了,耿姑娘——” 还没说完,他忽然吃了一惊,身后的耿玉珍竟在这时软软地朝马下坠去! 雷一金右手一拧缰索,左腕倏回,一下子便将耿玉珍拉到前面,啊!那是一张何等惨白的面庞,唇角,腥红的鲜血正流满前襟!“小白龙”善解人意地停了下来,雷一金急慌搓着耿玉珍的面颊,捏拿她的人中,一面频频低呼:“耿姑娘,耿姑娘……” 耿玉珍双目紧闭,气息微弱,像一根吊着重物的丝弦,似乎随时都会折断一样,她已晕绝过去了。 雷一金虽然具有一身绝技,但却不太精于医术,纵使晓得一些,也只是有关技击方面受创后的基本知识,因而,此情此景之下,他不禁有些焦灼起来,匆匆移目回头,唔,在道旁右面二十来步的一条浅溪处,正有一栋残旧的茅舍陋屋,那栋茅舍,连围着的竹篱也倒塌了一多半啦。 雷一金没有再犹豫,一带马奔了过去,到了篱外,他提了耿玉珍飞掠而下,吹了声口哨,将马儿赶到篱边一株枯桠之侧,自己急忙走了进去。 刚刚进入这块破落的小院中,茅屋的那扇灰白斑剥的木门已“吱呀”一声启开,一个蓬头垢面的枯瘦老头子拄着一根竹杖,颤巍巍地走了出来,老人睁着一双又混又浊的眼睛,惊疑畏惧地瞪着雷一金,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起来,雷一金冷冷地道:“老丈请了,在下的幼妹忽在半途染上了急症,晕倒不醒人事,尚请老丈行个方便,挪出一个栖身之所,容在下幼妹暂歇、打扰相烦之处,在下自当重酬。” 老人长长地“啊”了一声,以沙哑的语声道:“行,行,出门在外的人谁也免不了本灾三难的,来,小哥,快往里请……” 雷—金谢了一声,不再推让,抱着耿玉珍进入屋内,甫一踏入,他便不由叹了口气,这间茅舍,非但光线晦暗,隐隐泛出潮靡之气,甚至连点像样家俱都没有,灰暗的茅顶,灰暗的土墙,泥地,除了一张破桌,两把烂椅,就只有一张用三块旧木板搭起的床,便且论它是床吧!连上面一条破棉被都是那么残破陈旧了,不但脏,而且有一股子汗躁臭,床上只垫了一张破席,摆了一个白中泛黑的包袱在床头,便算是枕头了。 在这等节骨眼上,雷一金也顾不得许多了,他匆匆将耿玉珍放在床上,转身向那老头道:“老丈,左近可有郎中?” 老人搔搔满头乱发,想了一会,摇头道:“没有,没有,最近的膏药郎中狗皮老张也住在五里之外,假若老汉去叫,来回怕也天黑了吧!” 雷一金一跺脚:道:“那只有我自己去找了了,老丈,我这幼妹便烦你多加照料!” 忽然老人一拍手,笑吟吟地道:“是了,小哥,老汉孤零一人,以拾荒为生,几十年下来,也多少知道一点各类草药药性,小哥如果放心得下,便由老汉暂且治上一治如何?” 雷一金看着老人,有些不大相信地道:“你会治病?” 老人呵呵一笑,得意洋洋地道:“不敢说会嘛,多少年来也治好过几十个壮稼汉子的病痛,老汉自己日常遇上个什么头晕腰酸的也是自行下一点药就好了……” 望着床上耿玉珍那苍白的脸色,那微弱的呼吸,雷一金生怕有变,他点头道:“也罢,老丈,你便先医上一医好了!” 老人眉开眼笑地走了出去,又拿进一支才生好火的小泥炉来,一面扇着,一面道:“老汉正预备煮点薯饭吃,恰好小哥你们就来了……” 满屋子的烟雾迷漫,火星劈啪飞溅着,老人又将床底下一个小泥瓦罐取出,连洗都不洗就搁在小泥炉上?又忙进忙出地取水,搬桌,寻捣臼,最后又将门后挂的一把菊花枝般的茎梗拿过来。 张开一口焦黄的牙齿冲着雷一金笑,老人沙哑着嗓子道:“水滚了,就放下这草药,老汉的药引便摆在床上的包袱里……” 雷一金急步过去,微微抬起耿玉珍的头,将她枕的包袱丢到桌上,老人解开包袱一角,伸手进去摸了一阵,手缩回来的时候,已拿着一个乌亮的黑牛角小瓶。 老人又是咧嘴一笑,道:“这就是药引子了,里头有雄黄、核眼、白末,功能带开药性,怯寒活血,对镇脉清脑也极有效能……” 说着,他扳开黑牛角的瓶塞,凑上鼻子去闻嗅,一边闻着,两道黄疏疏的眉毛皱在一起。 老人又嗅了一会,喃喃地道:“奇怪,这味道怎么有些不对?莫非摆久了变味啦?” 雷一金吁了口气,冷冷地道:“老丈,你尚未把脉诊探,怎知你用的对也不对呢?” 老人怔了怔,忙道:“小哥啊,老汉只是拾荒的人,能识得几味药性已算不差啦,哪里还会问病把脉?不过嘛,老汉这贴草药服了下去。至少不会将这位姑娘的病情加重却是可以断言的,如今情势太迫紧,拖得一时便是一时,若汉寻得到郎中,来往路途太长,小哥你骑得壮马,却不知那郎中住处,现不先给她服点药稳住病情,还能有别的法子吗?这中做重病乱投医啦……” 雷一金摇摇头,道:“方才老丈说那角瓶中的药引子可已变味?” 老人又闻了闻,递过来给雷一金,边道:“你也闻闻看,小哥,瓶子里是不是有股松香味?” 雷一金拿着角瓶在鼻端嗅了嗅,只觉得瓶中的药物散发着一阵阵辛辣的气息,还有些微甜的腥膻的味道,闻不出来有松香气息。于是,他告诉了老人。老人背着手,来回踱着步,半晌,又忽然想起什么似地道:“是的,小哥,你再用舌尖尝尝看,老汉老了,嘴巴混浊得尝不出真味来,你试试,若然这药引子还有点酸苦,那就还能用,假如变甜了就坏啦……唉。运道真叫不好啊……” 雷一金摊开左手,自角瓶中倾出一丁点儿药粉来,唔,那药粉是黑色的,一粒粒末子上还散泛着乌光,就像些煤渣子。 老人站在一旁,连忙催道:“快尝尝看变坏了没有,味道带点酸酸苦苦的还能用,这药引子摆了好些年了,要配起来可不容易……” 雷一金伸出舌头尖来,连忙向手心上的那些乌亮药粉轻轻舔了舔?还不等他觉出什么味道,整张嘴唇连着舌头像是猛一下子全变麻了,他必头一震,脑子里闪电般掠过一道灵光。于是,他霍地洒掉手上剩下的药粉,跨前一步急速转身,目光瞥处,已经看见了眼前一付气结的景象。 破床上的耿玉珍,已经神奇般地站了起来,好端端地没有一丝儿病态,老人也一变适才那副龙钟老迈之坎,满脸狞恶地横拉着那根竹杖,斜斜地立在屋角,不用想,这里,是预先布好的一个陷阱? 就在这时,嘴舌上的麻木感觉已迅速地往四周扩展开来,雷一金感到脸上,颈项的肌肉已逐渐僵硬,这种感觉,更极快地漫延向身躯及四肢……” 耿玉珍唇边的血迹殷然,她冷峻地盯视着雷一金,生硬地道:“雷一金,你算栽了!” 雷一金双日欲裂地怒睁着,又退了一步,他两眼中的光芒像是两道熊熊燃烧的火焰,宛似要烧化前面站立的两个人,那般炙热,那般犀利,又那般血腥,可怕极了。 耿玉珍似是震骇于两道凶残暴烈的目光、她不由自主地往一边倒退,脸色中透露出无可隐讳的畏瑟,人也像被慑住了,但他却一咬牙,硬着头皮吼道:“雷一金,昨夜的威风,昨夜的煞气,都到哪里去了,老实告诉你,跟‘三元会’作对的人,他不会有好的下场,今天是你身败名除的时光了!” 雷一金的目光宛似带着血,那么红扑扑的,他嘴唇紧闭,闭成一道微往下垂的优美半弧,一道剑眉斜斜竖起。仿佛两把刀,面孔组合成了一片冷漠,一片寒森,—片煞气四溢的冷酷! 于是——门外不知从什么地方拥进来五个大汉,他们冲进屋后随即分开,各自占据了最利于出手博杀的位置。 茅舍之外,像是还有不少人围持着,有粗重的呼吸声,间或的急促的低语声,以及乓刃的撞击声,这些人都像从地下突然钻出来的,一下子便将这残篱陋屋包围住了。 雷一金,一动不动地站着,甚至连一丁点微小的动作都没有,他缘僵硬了一样站在那里,双腿下垂,两腿站直不移,除了眼睛还在转动,连颈项也没有摆动一下。 那老人一看见冲进屋中的五个人,不由急忙叫道:“李立,雷—金兔崽子已着了道了,他现在动弹不得,但你们还是稍等一会,待药性再深一点才行事!” 五个人全是一式的黄色劲装,袖口上精绣着一条吐火的黑蛇,绣工巧细,那条盘据着吐火的蛇就像真的一样,这时,叫李立的那个秃顶大汉咧开那张血盆大嘴哈哈一哭,狂傲地:道:“马大爷,有你的!” 老人双目定定地看着雷一金,口里道:“先别宽心,这兔崽子是头狡豹,我们千万要留神,这一遭可不能让他脱走,否则就大大地不妙了!” 李立一扯他那满脸横肉道:“‘一笑断肠’唐老前辈的毒技天下无双,他交给我们的‘活僵粉’还会有错?马大爷,咱们等着把这兔崽子尸分八块了!” 叫马大爷的老人摆摆手,仍然小心翼翼地戒监着,一侧的耿玉珍电默默地站在那里不动,又过了一会,耿玉珍终于瞥不住了,她悄声道:“马大爷,我想……我先出去。” 老人考虑了一下,道:“等一会。外头正在紧张,你一出去别叫猜乱了心意,马上就行了,我们一道走。” 茅屋正中,雷一金依旧挺立不动,他那般僵直的站着,像一根木桩,连面庞上的表情都似乎冻结了。 李立有些不耐地叫道:“马大爷,现在行了吗?” 老人一咬牙,用力一点头,道:“好!” 于是,李立右手一挥,五人中的第三个已狞笑着逼了上去,有一人的手上,正握着上柄精光辉眼的倒勾小匕首。 室中的气氛随着这人的脚步一分分地凝冻,宛似有一股血腥味在隐隐飘散,更似一阵阵不甘的悲吼在愤怒的冥冥中号叫,于是,那位走上前去,手握匕首的人掀动着鼻翅,微张着嘴巴,露出残忍的,野兽般的笑容,现在,他已站在雷一金的面前。 狞恶的一笑,李立暴辣地道:“好,胡用,你剜出这小子的招子带回去,在老当家面前咱们‘飞锤五雄’也算是露了脸啦!” 那位马大爷哼了哼,道:“行了,胡用,你还在等什么?” 叫胡用的这位仁兄大喝一声,手中的倒勾匕首猛挥,毫不留情地笔直插向雷一金右眼! 室中,其他的一些人,除了耿玉珍是深深地垂着头外,其余的人都大张着眼睛,鼻孔吸合着,带着满足的神采来观望这一代年轻的高手受难——但是,就像太阳蓦的自西边升起,僵立的雷一金竟在这生死一发的关头猛然旋身,胡用的匕首刺空,惊怒的喊叫尚未及出口,已横着摔向一旁,满肚子的肠脏顿时花花绿绿地流泻了一地! 于是,这间茅草房立刻陷入一片混乱之中,一片过度惊骇的混乱,李立在大吃一惊之下猝扑而上,一面迅速伸手解取腰悬的“流星锤”,他的三名伙伴也是同——动作,马上往上包抄! 那马大爷比他们更快,狂吼一声,手上竹杖一挥倏点,闪电般戮向敌人的眉心,口中一边大叫着:“快退!” 雷一金的动作是捷如狂风,他身形微微突斜,龙图刀泛耀着夺目的寒光,出手之下便是他的“千手飞虹”手法。 锋利带血的刃芒掠过空中,洒出迷漫的光雨,而剑身颤抖着,每一颤抖,便是一圈圈光弧飞旋跳舞,一溜溜,一条条,一团团,一片片晶莹而明亮交织的毫光,而这明亮地可怖的龙图刀像是幻成了千百柄,从光雨中,芒弧中猝然闪刺,奇的是全在一个时间,一个动作里,但,部份成了无数的角度! 四条黄影尖厉的号嗥着纷纷滚倒在地,一根竹杖被斩断七段,那位马大爷紧接血淋淋的双手,在痛得不停地跳脚。 第四回 险脱毒陷阱 茅屋外——十几个黄衣人悍勇的朝内冲来,个个兵刃前挺,矫健非凡,雷一金上身微蹲,刀尖在人们眨眼之间,他已闪电般刺出。 十几个黄衣人霎时全倒仰了出去,各人的武器砰砰碰碰丢弃了一地,他们没冲进门,他们所得到的,只是在每人身上多了七八个血窟窿! 雷一金面上没有丝毫表情,猛然长身,龙图刀自肋下倒削而出,一声长嚎,那位马大爷已捂着肚子“蹬”“蹬”“蹬”退出三步,他睁着那双混浊而微带昏黄的眼睛,有些迷茫,也有些空洞,更有些儿悲凉的瞪着雷一金,嘴唇抽搐着,似乎想说什么。 蓦然——雷一金上身倏斜,手中龙图刀一沉猛翻,在一片刺眼的寒光暴闪下,又有三个甫始冲进的黄衣断头残命,两颗脑袋射向屋外,另个一颗,便像个球一样骨碌碌滚到马大爷的脚前!这位马大爷怔怔地瞧着脚下这颗死人头,而这头颅突然裂嘴,断头处仍在流滴着黏糊糊的血浆,像是直远视着马大爷,他们就这样对着看,马大爷突然全身抽筋似的大大痉挛了一下,捂着肚皮的双手一放,一股热血狂喷而出,还带着一小截缓缓蠕动的肠子! 雷一金沉默着,眼前的一切恍如未见,他仰首不动,龙图刀斜斜指地,宽利的刀身闪闪生寒,一溜腥红的血,正沾着刀脊自尖刃滴落,一颗颗,一滴滴,宛如被杀者心头的泪! 现在,茅屋内是一片沉静,茅屋外,同样也是一片死寂,听不到人的声音,一丁点都听不到,就像这里原本就是如此安宁,里外原本就没有活人存在似的…… 耿玉珍,她原本震骇得已经失了常。先前,她也曾偷偷瞧见过雷一金在那片野林子里格杀那四个替死鬼的手法,当时她认为高明是够高明了,但却不如他们传言那样吓人。 现在,她才算真正领略了这位年轻高手的本领。但是,这领略的滋味,却太惨酷,太暴厉,太使人魂飞魄散了。 有心想上前一博,但耿玉珍明白自己断断不是对手,以她自己的功夫,她明白,只怕再加上十个她也不足一博! 外面没有人再扑进来,天已全黑了下来。自门里放目观望,除了竹篱内的十几具残体,也看不见一条人影,四面都是黑沉沉的,黑得阴诡,黑得冷厉…… 耿玉珍的呼吸开始急促,冷汗涔涔而下,她瑟缩在屋的角落里,手中握着一把三寸尖刃也不可仰止地颤抖着,那双美丽的眸子里流露着过度的惊恐,极致的惶乱,以及无名状的畏怯与失措! 雷一金缓慢而沉重地靠在土墙上,这样他一面可以监视耿玉珍,一边也可以防着来袭者。这时,他面色已显得有点苍白。 雷一金喘了口气,伸出舌头尖来润了润唇,他目注耿玉珍,竟开了口,但是,语声却是沙哑的:“这是什么毒药?” 耿玉珍畏缩地望着他,不由自主地道:“‘活僵粉’……” 雷一金闭闭眼,显得十分吃力地道:“你们这个圈套做得很高明,但只怕困不住我。” 耿玉珍嗫嗫着,忐忑不安地道:“你……你怎么还能支持着没有倒下?” 雷一金半晌才哑着声道:“以后你总会知道,这毒……有没有解药?” 耿玉珍点点头,怯怯地道:“有,但不在我身上!” 雷一金身子晃了晃,又道:“下一步,他们会如何?” 耿玉珍神色惶惶,摇摇头道:“我,我不晓得……” 雷一金沉沉地道:“让我告诉你吧,他们会用火攻。” 耿玉珍猛地一机灵,惊恐地道:“他们不会,他们知道屋里还有马大爷,还有我,还有李立他们……” 雷一金干涩地一笑,道:“你太天真,耿姑娘,‘浮图岗’的仁义道德早已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若有一丁点,他们也不会助纣为虐,暗中坑我了!” 雷一金呛咳了一声,又道:“而你们,你们必不在他们考虑之列,懂吗?他们不会顾忌到你们,在这件事里,你们只是一些可怜的小角色而已……” 耿玉珍微张着小嘴呆了一会,于是,她惊悸了一会,方凄凉地道:“其实,看穿了这些对我并没有什么不同,他们若置你于此的,我定然陪葬,他们如果不敌退走,你不必杀我。我,总是难免一死,虽然死的方式不同,但结果却一样。” 雷一金艰辛地颔首,吃力地道:“你说得对,耿姑娘,我不会怒你的,你的戏演得太好,表情也太过逼真,假的里面含着似真的情感,好厉害,好高明、你须知道,要骗我是件不太容易的事,但你却成功了。” 耿玉珍垂下头、幽幽地道:“你与找,我们原是敌对的!” 雷一金笑笑,道:“当然。” 耿玉珍用手抚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衫,抬起头来,一双美丽的大眼中闪射着一片古怪而奇异的光芒,这一片光芒,有如西天的晚霞,很绚灿,很凄迷,又很朦胧,宛似包含着这多意韵,但却又似空洞芒然,她凝视雷一金,想说什么——雷一金看看她,冷淡地道:“我有句话要问你,耿姑娘,你们‘浮图岗’跟这件事是怎生扯上关系的?” 耿玉珍惨然一笑,道:“自从你救走了晏修成之后,‘三元会’的红旗执事魏正,一面飞鸽传书报告总坛,一边布下眼线追查你的行踪,我们的头子‘秦广王’原本与三元会的大头领‘人屠’廖冲是盟友,双方且又互订相互支援之盟,因为慑于‘龙图修罗’之威,他们除了请‘五行柱子’等人前往庐山斗杀,我们算是增援的人手,因为据战结束得太快,我们当家的鉴于前军之覆灭;才决定改为智取,故意留下‘白龙坡’的线索。” 雷一金“哦”了一声,吃力地道:“看来这桩闲事管得真是棘手……” “呼的”一声,一支熊熊燃烧的火把带着飞溅的火星打转飞抛了进来,“噗”地落在地上,冒起了伸缩的火苗! 耿玉珍本能地惊呼一声,又立即捂上嘴巴,变得十分凄然地注视着地上燃烧的火把,侧望雷一金,她幽幽地道:“你说对了。” 雷一金看着她,冷冷地道:“我一向很少说错,现在耿姑娘,你以为找会站在这里等死吗?” 耿玉珍错愕地道:“你要冲出去?” 雷一金以龙图刀拄地,身体有些摇晃,但他坚决地道:“不错。” 取玉珍心头一紧,脱口而出:“但你染剧毒……” 雷一金一咬牙,剑眉突轩,他怒道:“这要感激你的赐与,耿姑娘,你只是怕死得太早是吧!” 耿玉珍突然起了一阵颤抖,但这不是害怕,是气愤,委曲地道:“我早晚也脱不了一死,我何须畏惧?刚才我实是完全为你设想……” 雷一金冷峻地道:“好一个完全为我设想。” 耿玉珍一挺胸,平板地道:“你来杀吧,先前我是怕,我是不愿死,但我已经看透了,这条路迟早也得走,我何须苦苦求你?人活着,总会有这一天,我已经苦够了,我已经过腻了这种日子。也好,借着你的手,我正可以勉强自己做个解脱……” 接着她的话尾,黑暗中火光连闪,数十支火把“呼”“呼” 地抛了进来,间或挟着弩箭和蝗石飞镖等物,而茅屋的屋顶上也开始冒烟,火头四起,一阵阵的热浪扩散四周,只是眨眼间,整栋茅屋已陷于呼轰的大火中! 雷一金双日闪耀着狠厉而恶毒的光彩,他注视着呛咳不已的耿玉珍,阴沉地道:“现在,是你还债的时候了……” 龙图刀倏闪如电,寒光突起刃剑,仿佛来自九天,又归向虚无,而雷一金自然地站立原处,好像他原本就没有移动过一样,耿玉珍全身骤震,心儿猝沉,连四肢都在刹那间变得冰冷,她高挽的发束带,已被雷一金的刀尖挑断,瀑布似的乌黑长发泻满那削瘦的双肩,震慑惊魂未定,但是,她却觉察出自己并未受伤,一丁一点也没有受伤。 闪亮的火光红艳艳地映着雷一金俊逸的而苍白的面容,散发出一股出奇的美,出奇的勇,出奇的超拔?雷一金望着她,冷森地道:“记下这一刀之仇!” 雷一金冷酷地道:“你终须报偿。时日正长,现在,你跟我走!” 耿玉珍迷悯而畏缩地退了两步。 雷一金猛然掠前,一把将耿玉珍提起,同一时间,他已有如一只大鹏猛然飞冲向茅屋的屋顶! 于是,燃烧的茅草木条四散飞溅,火苗子迸足舞跳,绕着满身的绚灿星火?雷一金提着耿玉珍跃出火焰之外,而他刚刚掠过,整个茅屋已“轰”然一声完全倒塌下来! 四周的黑暗里,被火光映出幢幢人影,有如幢幢鬼魅,就在雷一金挟着他的俘虏腾空而起之际,千百暗器像飞蝗群蜂般紧射了过来! 闪耀的龙图刀凌空暴旋,像是一个无边的晶莹光球在急速滚动,而在滚动中,时见溜溜的星焰芒流四射伸缩,幻眩着夺目迷魂的明亮光辉,有如一颗自太空飞来的银星,带着无比凌厉的威势回转纵横,于是,自四周发射而去的各般暗器便有如黄蜂钻进了一个熊熊的火圈中,那么无声无息地便消失灭散。而甫始灭散,一片展成弧伞形的银屑铁雨已暴洒而下,满空的晶点光线,看上去奇妙极了,神妙极了! 被燃烧的茅舍火光所割裂的夜色中,可以发现有不少人影在奔掠闪动,而火光跳动着,红艳艳的,赤毒毒的,更将那人影子映得越发古怪与邪异,有一股梦魔压意味! 雷一金一口气掠出十五丈之外,有如流光直泻千里,他急速落地,左手猛提着的耿玉珍,右手手掌微翻轻拍,正在踉跄未稳的耿玉珍已尖叫一声,颓然倒地! 于是,四周的“浮图岗”所属也听到了这声尖叫,他们立即停止了暗器施放,纷纷自黑暗中往这边拥来。 雷一金干涩的,喃喃地道:“好了,他们不会再以暗器误伤你了!” 雷一金一个纵跃,身形有如风旋电闪,眨眼之间,将后面的敌人抛出老远,投身于无边无际的夜幕之中。 跑着,奔着,飞跃着,也不知走出去多少路,现在,雷一金已经来到一座乱石岗下,一条清洌的小溪,正绕着乱石岗蜿蜒的向东流去,这里是一片死寂,没有丝毫声息,除了潺潺的,碎玉般的轻微流水声,甚至连虫鸣枭啼的点缀也没有,嶙峋的灰黑色山石千奇百怪地耸立着,横趴着,自幽黑中望去,活像一个张牙舞爪的妖魔怪,真萧条,好凄怖。 雷一金吁吁地喘着气,奔上了乱石岗、他找着一块巨大的灰色岩石为掩护,迫不及待地坐了下来,一把脱去长衫。 任是全身冒着腾腾热气,寒风又扑身而来,他也毫不顾忌地将上身袒露,精赤的打光了胸脊,他那莹光而白晰的右胸上,赫然正鼓起一个拳头大的紫红色的肉球:这枚肉球显然不是天生的,它薄得像一层包水的皮,透着闪亮的紫红,鼓荡荡的,似是里面盛了些什么? 雷一金一咬牙,反过龙图刀,“哧”地一横斜抹过胸前鼓起的肉球,于是,只听得“噗”地一声,一股浓浆般的紫黑色黏液直喷出来,像箭一样标溅到前面一块山石上,黏黏的,散发出一股特异的辛辣带着甜腥的气息! 雷一金将龙图刀猛力插到泥土里,喘息着,用力挤压四周的淤肿,他的双手十指是这般用力,没有多久!残余的紫色黏液已被压尽,开始有泊泊的鲜血流淌出来。这时,雷一金吃力地站起,有些虚脱地以刀为杖、拄着地,一摆一拐地朝乱石岗下的小溪走去。 溪水是如此清冽与冰冷,宛如渗了满溪的凉雪,雷一金沉重地跪倒,颤抖着掏水洗涤伤口。 在茅屋中的时候.他甫始中了“活僵粉”的毒,便立刻知道情形不妙,因此。在他默立着不言的当儿,实则是在暗中聚集了一口真气,一口他拼着性命修为成功的丹田真气,这口真气禀性阳刚而纯猛,当年,随师习艺时,他便是借着这口气贯穿了“任督”二脉,打通天地二桥。 习武的人,往往修为到这个境界,都不敢冒这生命的危险,因为,一个不慎,便导致走火入魔,重则丧命,轻则成残,但雷一金却凭一股毅力,克服了重重难关,这股至真至烈的丹田真气,他取名为“至刚”,以这口至刚真气,能运用自如到排聚通泄本身的血脉,他可以用至刚真气随意封闭身上任何部位的毛孔经脉穴道,也能运用这口气随意使全身的肌肤突陷易位。 当然,更可以将身体内的毒素以这口真气强行聚于一隅,然后破肌放毒。方才他所以能奇迹般地支持未倒,便完全凭借着他这“至刚真气”的神力妙用,这对他的敌人来说,是做梦也预料不到的。 冰凉的溪水洒洗在炙痛的伤口上,有一股快意的颤抖,雷一金仔细地冲擦着,好一阵子,他才长长地吁了口气,站立起来,洒上一点金创药,然后撕下一块衣角将伤处紧紧扎好,懒洋洋地穿上衣衫。 就在他缓缓扣上斜襟最后一颗雪亮的钢钮时,背后一声极度轻微的“咯咯”声惊动了他——雷一金头也不回,轻轻地把长衫罩好,找着一块溪畔的平滑石块坐了下来。目光注视着在黑暗中嶙嶙波动的溪水,雷一金默默地沉坐着,好像他在想些什么,但他却什么也没有想。 雷一金耳朵里听着又开始响起轻微的声音,在静静推断着那隐于暗处的不速之客隔有多远,在什么方位,正朝哪个角度移动…… 于是——雷一金似是在对虚无中的魂魄说话,他的语声有些空洞回荡:“假如你想做什么,朋友,现在是时候了。” 后面的乱石岗里蓦地响起了一声狂厉有如金钹般的大笑。一条魁梧的人影飞天冲起,在空中一个筋斗,又美妙而轻柔地缓缓落在雷一金五步之前! 雷一金微闭着眼,细细地打量着面前的人。嗯,这是个一看即知极为难惹的江湖人物。他一身黑衣,蓄留着如虬的短发,目光如炬,大耳方嘴,连皮肤也黑得发亮。看上去,给人一种特别震慑窒息的感觉,像面对着一座山,一座拔削的雄伟的山,那般孤傲,又那般猛锐! 这人也凝视着雷一金,良久,他微抱着双拳,声如旱雷般道:“少侠请了。” 在他一抱拳的时候,雷一金惊异地察觉到他双臂之下分缚着的一对金黄色铜钹,于是,立即明白了眼前的人是谁! 雷一金轻轻欠身,淡然道:“不敢。” 黑衣人目注雷一金,宏声道:“夜凉如水,又在荒岗寒溪之滨,少侠独坐沉思,莫不成有什么心事吗?” 雷一金笑了笑,道:“兄台却是好管闲事。” 黑衣人哈哈一笑,正要再讲什么,却突然看见了雷一金身旁的龙图刀,他悚然退后一步,压低了嗓门:“少侠身旁所置之兵器,可称‘龙图刀’?” 雷一金颔首道:“南宫当家好眼力!” 黑衣人大吃一惊,急道:“少侠如何知道我南宫铁孤?” 雷一金用龙图刀在地上划丁两个圆圈,徐缓地道:“‘双钹追魂’南宫铁孤名镇天下,尤其那一对夺命铜钹的独门标记,谁见了又会不认识?” 南宫铁孤豁然大笑,笑至一半,又恍然大悟地跳将起来叫道:“你是雷一金,‘龙图修罗’传人,近日轰动整个武林,灭‘五行柱子’,杀‘玉魔书生’的年轻高手,‘龙图刀’雷一金!” 雷一金平淡地道:“不足挂齿。” 南宫铁孤大步上前,再次抱拳道:“少侠,我南宫铁孤远至赣境,即闻得雷一金的大名,江湖上把少侠说得犹如天际神龙,不想竟能在此巧遇,实在感到荣幸。少侠风姿英爽,神形俊朗,不久当可成为一方英才,道上豪士!” 雷一金缓缓站起,微笑道:“过誉了,南宫兄!” 南宫铁孤打量了雷一金一眼。有些诧异地道:“少侠,你面色青白,精神亦带萎顿,莫非……莫非遭了什么意外?” 雷一金疲乏地道:“南宫当家面前,我雷一金也不须避讳,何况,江湖传言最快,不久也会知道。” 于是,他便将三元会魁首如何霸占晏修成未婚妻,如何诬晏修成与其姬妾有染,欲施以火刑。魏正如何一路鞭笞,自己一时不忍,伸手管了这档事。又如何夜袭竹庐。如何设计陷害,自己中毒杀出重围……详述了一遍! 南宫铁孤气愤膺胸,咬牙切齿道:“干得好。少侠,南宫铁孤永远和你站在一起。如今武林道上道义荡然,江湖是非黑白早已不分。” 雷一金苦涩地笑笑道:“南宫当家,你不在鲁燕享清福,却万里迢迢来到赣境,可有什么公干?” 南宫铁孤叹了口气,摊摊手,却十分坦率地道:“少侠赫赫神威,难得你我一见如故,我南宫铁孤也犯不着隐瞒,迢迢千里披星戴月,事情却只有一桩,我那女儿被人诱拐跑了,此来为了追她回去!” 雷一金怔了怔,低沉地道:“南宫当家手下高手如云,能人比比皆是,又何苦自己如此劳累奔波?” 南宫铁孤又叹了口气,道:“这就叫家丑不可外扬了,我‘铁旗门’的人虽说不少,但叫他们来办这种事,总透着点不是那么个味,而且,便算他们抓着那个贱人,如若她一哭一闹,我的那般人就不好应付了。想来想去,只好我自己走一遭啦!” 雷一金沉默了一会,道:“南宫当家,你如今可有了线索?” 南宫铁孤点点头,道:“一个半月前,我的好友‘玉萧幻手’姜穆还在九江遇见过这两个混账,亲眼看见他们往这边来了,当时老姜还在奇怪我那女儿为何会到这里?二十天前,又那么巧地碰上‘神威镖局’的驿马队,他们押运着一批货物到安徽合肥去,带队的是‘白发童子’潘畅,见了面就问我女儿怎么会到了这边?我当时支吾过去,问明了她们走的方向,这就匆匆赶来了,哪晓得这块地方一片穹荒恶野,除了山就是林,眼巴巴地找两个人,何异大海捞针,连个影子也看不着,加上我人生的不熟,转了十来天还是一无所获……” 雷一金咬咬下唇,道:“按说南宫当家莅临赣境,理应高接远送,更应该协助南宫当家追查此事才对,但……但在下既然插手搅下了那档子事,总得有始有终,何况他们还留下了‘白龙坡’之约,无法拖延,如若南宫当家能多耽几天,白龙坡事件了断之后,当可一尽地主之谊,也可多为当家分劳。” 南宫铁孤连连抱拳,感激地道:“萍水相逢,得蒙少侠如此关怀,南宫铁孤实是铭感不已,多耽数日无妨,只是少侠你……哦,只是少侠你此去赴白龙坡之约,难免人单势孤,何况对方处处设下陷阱,再加上你此时毒伤——” 雷一金淡淡一笑,道:“我自己的底子自己知道,这点难关尚能应付。” 南宫铁孤哈哈大笑着,道:“当然,当然。” 夜影中,这时忽然传来一声悲长而昂厉的马嘶之声,嘶声像带着哽咽,波波传散,宛如直扬霄汉,南宫铁孤侧耳聆听赞道:“只啸嘶之声,便知这是一匹好马!” 雷一金微微躬身,道:“此马不知原来主人是谁,竹庐夜袭窝居时遗留在山脚下,在下为了解决‘三元会’之事,正缺坐骑,被在下选用上了。” 南宫铁孤道:“名马认主,即可谓:名马配与侠士,相得益彰。” 雷一金道:“谢了!” 蓦然仰首,以啸声应合,尖烈的啸声直人空,绕散回荡,一直传出老远,十分迅速的,一阵闪雷似的蹄声已远远传来。 片刻之后,在沉沉的荒野中,已见一乘铁骑狂奔而来,雪白的鬃毛飞扬着,银色的鞍镫闪耀着亮晃晃的光彩,是“小白龙”,像一阵旋风卷了过来! 南宫铁孤又忍不住喝彩道:“好马,此马落在匪人手里,实是暴殄天物!” 小白龙飞奔至前,在雷一金身边兴奋地人立长鸣,雷一金欣慰地笑了,他走过去拥揽马头不住用面颊在爱骑的鼻端摩娑着,一面还不停地低声呢喃,那情状,便宛如一对久别的恋人重逢,真情流露,喁呐相亲。 半晌——雷一金回身拱手,低沉地道:“三天之后,请南宫兄至武田埠‘隆升’客栈等我。” 南宫铁孤有些依依不舍地道:“匆匆把唔,雷少侠风范气度已长留铁孤心头,虽说三天之后即可重逢,但在下却有一言,若不说出,犹同骨鲠在喉,须一吐为快!” 雷一金道:“南宫当家有何吩咐,雷一金在此恭聆教益!” 南宫铁孤道:“少侠,你我一见如故,铁孤托大,痴长几岁,想占点便宜,称你一声兄弟?” 雷一金道:“在下岂敢高攀!” 南宫铁孤微愠道:“少侠是否看不起南宫铁孤这一介江湖草莽?” 雷一金轩朗一笑,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适才所言,只是小弟相戏,尚祈大哥见肴!” 南宫哈哈大笑,一把将雷一金搂在怀里,拍着雷一金的后背道:“好兄弟,这才是我的好兄弟!” 这是真情的流露,人,男女之间有一见钟情,男人与男人,又何尝不会一见投楔呢? 南宫铁孤语毕,语重心长地道:“兄弟,不管你此去如何,愚兄谨祝你一路顺风,马到成功!” 同时,取出一面三角旗,递给雷一金道:“兄弟,此为‘铁旗门’最高令符,令符所到之处,即同愚兄亲临。” 雷一金本待逊谢,但见到南宫铁孤诚挚之情,溢于言表,连忙双手接过,道:“便托大哥之福了。” 说罢,偏身上马,一扬手,掉转马头飞奔而去,南宫铁孤独立溪畔,凝注着那乘消失于夜暗中的骑影,沉思片刻,立即作了决定,在夜暗中消失了。 小白龙飞奔着,直朝白龙坡疾驰。现在,约莫正是三更时分。 鞍上。 雷一金微闭着眼睛,利用这一点有限的时间调息养神,他仍要按时去白龙坡,活在这个圈子里,便无法避免这个圈子里的生存方式,既然结下这个梁子,就一定必须要解决。 马儿不徐不缓地轻奔着,蹄声脆亮的扬向圹野,传出去荡回来,荡回来又传出去,就这么响着,响着,而目的地也一里里的接近了。 转过一个弯路,两侧是沉黝黝的荒原,而面前,则是一声不响的数十名黑袍大汉默默伫立。 几十个黑袍人宛似几十个来自九幽的魁影,他们静静地站在那里,分布于道路及路两边的田野间,他们是如此沉默与冥寂,又如此生硬与阴酷,像是多少年来他们便是站在那里等待着什么了。 雷一金颇出意外的一怔,慢慢勒住了马儿,他正端详着眼前这个黑袍人的模样,迅速地猜测他们的来路之际,背后,“飕”“飕”风响,又有十几个同样打扮的黑衣人包抄了上来。 于是,雷一金对自己的疏忽粗失感到懊恨了,很显明的,从后面包抄上来的这十几个人极可能是一路上便跟踪着自己——至少,是在自己与南宫大哥分手后的某个地方即已缀上自己了,这分明是一个早已布置好了的口袋,一个陷阱,有如蟹钳一样合拢了来,而他自己,便恰好处在钳口的中间。 无可奈何地苦笑了一下,他打量着前后几十名——约有五六十之多吧——黑袍人,突然间,他想起来了,“浮图岗”的伙计可不就是这种穿着打扮吗?黑巾黑袍黑靴?哈,“秦广王”,齐永浩布置得周密,确是够得上天衣无缝了,一计不成,二计又生? 雷一金咽了口唾沫,用手指头轻敲在鞍端的“判官头” 上,现在,他发觉对方已在移动阵势,将前后夹钳的形式改为包围了。 这些人的动作与移行是轻快又急速的,没有声息,毫不吵杂,这就显示他们的训练有素和经验老到。 数约五六十名的黑袍人分布成两个圈圈,外层与内层,外层有四五十人之多,而内层只有十几人,这种阵式,雷一金是第一次遇上,但他的聪明弥补了他经验的不足,他明白,在这等阵式里,内围包围者往往也就是功力较高的一批。 现在,一切又静止下来。 内围的十余名黑袍人——仔细点说,总共是十一人,面对着雷一金者,是个面色黝黑,浓眉大眼,神态威猛阴鹜的六旬老人,他蓄有一把黑胡子,目光如炬,看上去,是一片黑中两点寒星,更周身散发着一股说不出的使人压窒的气息。 老人右侧,是一个满脸狠酷之色,鼻头尖削的中年人,再过去是一个少了一目颧骨高耸的枯瘦角色,这人亦有一种先天具来的狼一样的贪婪悍野的韵致流露。老人左边,嗯,靠着位宽脸膛,血盆大口,满脸铜钱大麻子的女人,这女人最特出的的方是一双大脚上穿着两只镶以金扣的草鞋,非但形容丑陋,而且奇特无比的丑陋,她旁边另一个腰粗膀阔,颔下留着络腮胡的大汉。就这样,五个人面对着雷一金。 雷一金回头过去瞧了瞧,不禁哑然笑了。哈,一个缺了耳朵其黑如墨,死眉死眼仁兄,另一个却其白如腊,同样的也是死眉死眼,两人一般的骨瘦如柴,有如两根竹竿,而黑的那个穿黑袍,白的那个穿白袍,有似城隍厅的黑白无常。 “黑白无常”的前面一点,是一个五官端正,白晰清秀的中年人物,这人虽然生得还像样,但看上去却老叫人有一种不对劲的感觉——他脸上毫无表情,肌肉僵硬,甚至连眼皮子都很少眨动,那张脸,简直像是用白腊捏成的,这人手执一方白渗渗的“招魂幡”,幡旗随风摇晃,就更显出那种阴沉沉冷森森的味道了。 另外三个人,样子十分肖似,宛如像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而且年纪全不大,至多二十三四岁,三个人俱是手握一式一样的短柄月牙铲,三张非常相似的面孔上都流露出冷木表情,活脱像三个专门抬惯了棺材的土工似的。 十一个人便是这样站在那里,默默地将雷一金围在中间,外层的四五十名他们的同伴,亦和他们一样鸦雀无声——但却虎视眈眈。 雷一金干咳了一声,首先打破沉默:“我道是谁?原来是‘浮图岗’的各位老大哥们,夜这么深了,各位不舒舒服服地在床上躺着,有女人的搂个女人,没有女的抱个被窝卷,该多么安闲自在,温暖顺心,却怎的跑到这里来一个个呆鸟似的喝着冷风?” “吠!” 石破天惊的一声大喝—那个面色漆黑的六旬老人发了话,他道:“雷一金,你这一套跟别人耍去,休在老夫面前卖弄你的口才!” 雷一金吁了口气,皮笑肉不笑道:“哦,这位老人家,我们虽说素昧平生,但睹人忆形,老人家你有十成便是‘浮图岗’的瓢把子‘秦广王’齐承浩了!他冷冷一哼,道:“算你尚有三分眼光,雷一金,你也风光够了,你也一定明白老夫等人,为何在此苦苦等候于你的原因了?” 雷一金闲闲淡淡地道:“什么原因?” 齐承浩勃然大怒:“好小辈,还想假痴假呆,跟老夫装聋作哑?” 雷一金舔舔唇,平静地道:“让我放聪明点,想想看——哦,可是为了没有毒死我,而你手下那批饭桶又被我收拾了是不是?” “嚣张!” 雷一金微微一笑,道:“是他们先招惹我,老人家,不是我先招惹他们,所以嘛,这件事我没有错,怪不得我。” 齐承浩黑脸变紫,长须拂动,暴怒地道:“雷一金,你摘了老夫手下十几个人的瓢儿,竟有这么些歪理谬论来狡辩?” 雷一金道:“老人家,我承认你们那幕戏演得很精彩,而且非常地成功,当然,这要归功于你这位导演,我忍无可忍,这才略施教训,也可以说是出于自卫!” 齐承浩怒道:“教训,老夫‘浮图岗’的儿郎用得着你来教训?你也配来教训?大胆狂妄的东西?” 雷一金冷冰冰一笑,道:“好了,齐承浩!我们不要再演戏了,不错,你是赣东的大豪,此地的地头蛇,‘浮图岗’三个字在江湖上提起来也颇有些声威,但正如你方才所说,要拿出唬别人,还说得过去,在我雷一金的面前,齐承浩,你浮图岗这块招牌我连看也不看一眼,根本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名堂。” 顿了顿,他又道:“最好——齐承浩,你在每次要对付某一个人,或者要在某一个人面前摆威风的时候,切记要弄清楚那个人的身份、来历,与武林中的地位,不要一视同仁,都付出是你浮图岗的徒子徒孙蟹兵虾将,老实说,你这点分量,在赣东尚堪一撑,若对着我来,只怕你就难以如愿了。” 齐承浩怒极反笑,他声如狼嗥般道:“早听说你‘龙图刀’雷一金狂妄、跋扈,为了天下苍生,对付你这等人,除了一个‘杀’字,将不会有更妥切的办法!” 雷一金淡淡一笑,道:“说得好,齐承浩,但你须要有两下子才行。” 这时——在齐承浩右侧的那个鼻端尖削,形色狠酷的中年人,突然开口,道:“大当家,此等狂妄之徒,除了立予颜色之外,根本没有其他任何方法可以降服,这种人也只相信功力的权威。” 雷一金注视着他,道:“你是谁?” 那人冷森森一笑,道:“‘浮图岗’‘大隆堂’堂主‘黑心棒锤’赵标,雷一金,你可要好生记住啊!” 雷一金冷冷一笑,用手指点了那个独眼的枯瘦角色:“那么,这一位想必就是你的副手‘独眼狼’孙超了?” 赵标不屑地道:“是又如何?你尚自认为他更强?” 雷一金笑一笑,道:“赵标,你先不要把话说得太满了,要不,到时候你怕难以找着台阶下了。”赵标双目中的光芒冷削如刃,道:“雷一金,你别以为你是‘龙图修罗’的传人,就狂妄自大,前两次是你侥幸,现在,你最好亮亮底子,也好证明一下你实在是个什么东西?” 雷一金用舌头舔舔嘴唇,淡淡地道:“于苍生之间,名字该不算是一件有意义的东西,‘龙图修罗’四字是江湖朋友送给他老人家的,雷一金并没有亮着这块招牌到处撞骗,是吗?” 几句话又锋又利,直气得赵标满脸通红,汗如雨下,他大大喘了口气,狂怒地吼道:“可恶!你他妈的竟教训起老夫来了?你这不开眼的乳臭小子,老夫横着打江山的时候,你他妈的还在你师娘腿肚子边打转呢?” 雷一金不愠不怒道:“素闻‘浮图岗’有三堂一使,三堂依序为‘大盛堂’,‘大隆堂’,‘大武堂’,一使为‘白幡魂使’钟荣;我一直没有领教你们是怎么个霸道悍法的机会,方才听得你这三堂中名列第二的‘大隆堂’堂主这一席话,我可是深深感受到这股子凶恶厉害的劲道了,只不过,是全在嘴皮上抖出来的——” 齐承浩右边那个奇丑无比,足踏金扣草鞋的婆娘,突然咯咯怪笑,声如破锣般号叫道:“雷一金,你可知道老娘是谁?” 雷一金目光在那付尊容上一瞥,笑嘻嘻地道:“看你的装扮,我依稀记起来了——‘金扣草鞋’何大娘?” 那婆娘老母鸡生蛋似的咯咯笑着,令人恶心地挤眉弄眼:“哟,瞧不出你还有点眼光呢,小伙子好呀!” 她又指着那个虬须的魁伟巨汉,道:“那么,你一定也晓得他是我的二堂主‘虎须’胡茂了?” 雷一金眨眨眼,淡淡地道:“这一位,我却不曾记忆,亦眼生得很。” “虎须”胡茂脸色一沉,厉声道:“马上你就会记得我了,雷一金,而且你会永生难忘。” 雷一金吊儿郎当地道:“希望如此,如此咱们岂不变成老友了!” “金扣草鞋”何大娘摇摇手,道:“老胡,我们‘大武堂’的人怎好如此粗暴?怎的给人家一个坏印象,说是‘大武堂’堂主二堂主蛮横呢!” 雷一金笑道:“没关系,反正我对你们的印象要好也好不起来,何况,你老太太也别朝着我卖弄风情,你配我,年岁嫌大了。” “金扣草鞋”何大娘勃然色变,口沫横飞地大骂:“混账小子,无知毛头,你竟吃老娘豆腐来了?就凭你呀?你想给老娘提鞋还嫌太嫩了,别在那里臭美,呸,满口放屁的东西。” 齐承浩哼了一哼,横了在那里叫嚷的何大娘一眼,朝着雷一金道:“雷一金,现在不是徒逞口舌的时候了,我们也没有那么多工夫与你瞎嗑牙。如今,有两条路摆在前面给你走——” 雷一金道:“哪两条?” 齐承浩寒着脸,道:“第一条,你自行割下你左右双耳,另加一只眼睛——哪一只眼睛可任由你自己选择,第二条,便把狗命撂下。” 雷一金似笑非笑地道:“没有转圆的余地?” 齐承浩厉然地道:“当然没有。” 于是,雷一金慢吞吞地下了马,道:“那么,你们便准备上来取我性命吧!” 黑胡子拂动了一下,齐承浩粗暴地道:“很好,雷一金,这可是你自己找的,怨不得我们心黑手辣!” 雷一金一拍马儿臀部,马儿轻嘶一声便跑开去,精神抖擞地搓搓手,如像要参加某项有兴趣的游戏,那般兴致勃勃:“不用客气,各位多少年来,你们也从来没有‘天官赐福’过,哪一回不是心黑手辣呀?”他仰头吁了口气,又感慨地道:“只是,这一次你如此做法,未免太令人惋惜。” 齐承浩怔了怔,疑惑地道:“什么意思?” 雷一金目光向四周一扫——那些“浮图岗”的凶神恶煞,早已个个磨拳擦掌,跃跃欲试了,他一点也不紧张,好整以暇地道:“很简单,齐老大,表面上,你们是为朋友两肋插刀,如临大敌般纠集了这多人来找我麻烦,如果你们浮图岗的人在我手上栽了筋斗,那时,你该怎样扪心自问,他们的生命是怎么失去的?我以‘仁慈’之心,拯救临生死边缘的人,却遭到你们无数的围杀与伏击。待凶恶之人何能仁义? 你不杀他,他即杀你,齐老大,你只是与“人屠廖冲”有歃血之盟,虽然订有相互支援条约,可不是要你助纣为虐,不要仗着有几手功夫,手下多了几个人,就不知天高地厚,罔顾江湖道义,须知‘龙图刀’它代表正义,它之所以能使邪魔颤栗,因为它饮的血,都是江湖恶名昭著,人人必欲除去的魔星恶煞。” 齐承浩蓦然仰天狂笑——声,浩然地道:“好,好,好嚣张的口气,别人惧你‘龙图刀’,我‘浮图岗’‘秦广王’齐承浩可不在乎,现在,你就试试你这把刀还能发挥什么作用?” 雷一金慢条斯理地道:“究其原,罪魁祸首是‘三元会’的魁首‘大魔刃’桑青,他霸占其属下未婚妻,为了使春光不外泄,无优无虑地过那些左拥右抱的快活日子,给晏修成加上一个染指其姬妾的‘莫须有’罪名,可是,天不从人愿,偏偏鬼使神差地让我遇上,为了杀人灭口,便先下手为强,怂恿着他的同路人以及他的爪牙抢在我的前面来截住我,你们这种做法,是偏袒他的恶行,助长他的淫欲,替桑青一个人的色心拼命而已,实在令人惋惜,也太不值得了!” 齐承浩黝黑的老脸不禁有些泛了紫,咆哮道:“胡说八道,满口厥词,完全是在挑拨离间,歪曲事实。雷一金,你这样的险恶,也就越发饶你不得。” 四周,所有的“浮图岗”党羽,个个沉默无声,每一张面孔虽然仍是扳得硬绷绷的,但眉宇之间有些不自在了。显然,雷一金方才这一阵抽丝剥皮的分析,业已在他的敌人心里蒙上层阴影。 雷一金洪亮朗声更进一步道:“各位好汉们,大家会是在外面混久了的人,招字都雪亮,这种‘师出无名’,为了一个人的私欲而要大家拼命的窝囊事,也是使各位这等聪明角色所应为、甘为的吗?桑青只不过是一个色魔、淫魔,又不是你们大家的老爹,这算什么名堂?伙计们,想想清楚,别上了当。何况,我们彼此原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啊!” 齐承浩一看情形越来越不对,立即旱雷般叱一声,大吼道:“不要听这黄口小于胡言乱语,捏造事实。孩儿们,给我站住阵脚,马—上就会将这畜牲给拾夺下来。” 齐承浩双目如火,胡梢拂动,暴叱道:“拿下来!” 紧接着他的语尾,“黑心棒锤”赵标第一个开始行动,他身飞闪,一支只有四尺、头粗尾细的红木棒锤已“呼”地砸向雷一金。 几乎不分先后地,“独眼狼”孙超贴地暴窜,一柄如带也似的锋利缅刀在冷电掣闪中霍霍卷到。 雷一金猝然回转,“龙图刀”“嘶”地一声抖射而出,直点赵标眉心,赵标一见来势太快,抬架不及,被逼得挥棒撑地,狂跃向侧,“龙图刀”的尖端“嗡”的一颤,活蛇一样反缠孙超。 同样使用软兵刃的孙越,攻势尚未移上位置,冷气扑面而来,他猛力挥刀挡截,“呛啷啷”紧响的金铁交击声中,跟着“喀”的一响,这位“浮图岗”“大隆堂”的二堂主已一个跟斗翻出——肩头上一块巴掌大的皮肉业已血糊糊地弹得老高。 “好杂种,给我围杀!” 在齐承浩大喝如雷声中,“金扣草鞋”何大娘,“虎须”胡茂二人应声分开左右猛扑了上来。何大娘使的兵器怪异至极,是一柄五尺长短,一头为山叉,一头为刀铲的家伙,中间的乌黑杆上尚开有三个小孔,每在兵刃挥舞之际,能发出一阵呜呜咽咽,狼哭鬼嚎的刺耳声音,这件兵器有个名字,叫做“叉铲”,可做叉使,亦可做铲用,且在挥舞之际可发出的怪响更可扰乱耳目,是种相当霸道的家伙。 “虎须”胡茂用的是一柄金背砍山刀,他与何大娘两人甫一上来,倏然分开,刀光如匹练也卷成十三道芒辉,交织着罩向敌人,何大娘的“叉铲”在连串呜呜怪响里翻舞腾飞,两头轮展,狂风暴雨般夹击合攻。 这时,方才狼狈退出的“黑心棒锤”赵标又气涌如山地反扑了回来,照面之下,九十九棒分成九十九个不同的角度横扫直捣。 突然间,雷一金弹升半空,而在他弹跃的一刹那,他的浑身四周拼射出千百条参差不齐的寒光,灿闪如一团爆烈辉煌的光芒——他就似光球的中心,逼向周围,做着长远飞射形状的光芒,有如千万颗流星拉过的光痕,那么快,又那么急,甚至连人们的意念尚不及转动,眩目的莹光又猝然沉寂—— 第五回 削平浮图岗 当“嗖”“嗖”的锐气破空之声尚枭绕在人们的耳朵里,“虎须”胡茂的一颗大好头颅早已带着满腔洒溅的鲜血飞上了半空。他粗大的身体犹在跄踉奔走——那是一种极其怪诞恐怖的情景,“金扣草鞋”何大娘正嘘着气连连跳跃,她的大腿上,肩背上,赫然裂开了七道血糟,“黑心棒锤”赵标歪歪斜斜地用那根红木棒锤咬牙切齿地柱着地,他的胸前整整有四处被削脱,现露了血糊糊、白麻麻的胸骨来。好险,只要再进一丝丝,他的内腑恐怕也要被拉下来。 “独眼狼”孙超却挺立在五步之外,不言不动,手上的缅刀高高举着,好像他还蛮有一个架势——但是,他那架势却好不生硬,好不古怪,当人的目光看仔细了,每个人都不禁凉气自背脊升起,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这位二堂主业已气绝多时了。 全场是一片死样的沉寂,“浮图岗”的人们都震慑住了,他们惊骇地呆望着这眼前凄惨的一幕。这令他们做梦都想不到的凄惨一幕。四个“浮图岗”上一流的好手,竟然就在这瞬息的接触间便全数遭到了伤亡。对方身手俱有一种什么样的武功?一种什么魔鬼似的武功?四个在江湖上全为响当当的好手,就这么一刹那间便通通栽了筋斗?而有半数现在却爬不起来了。 雷一金仍然站在原处,神态平静地像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样。他连正眼都不向四周的敌人看一下,管自执着衣衫的下摆在拭擦他那柄“龙图刀”,“龙图刀”的细窄刀刃上,血迹深浓。 齐承浩仿佛才由一个梦魔中惊醒,努力地吸了口气,勉强压制住心头的激动与惶悚,他艰涩地道:“雷一金,你好歹毒?” 雷一金笑了笑,道:“一旦动上手,就谈不上仁慈了,让你们也见识一下我这记‘千手飞虹’的威力……” 齐承浩咬着牙,道:“你不要得意,雷一金,你今夜逃不掉的,血债必用血来偿,你要受尽痛苦来抵偿你满手血腥的罪恶。” 雷一金淡淡地笑道:“早已警告过你们不要逼我出手,你们不听,非要尝到了苦头才知道后悔,我曾要你们搞清楚我雷一金的分量轻重,你们都迷信于你们的人多势众,以为可以吃住我。老齐,你们错了,的的确确错了,你以为我是浪得虚名吗?武林中的名望岂是这么容易就可骗到手的? 那是我多少年来血与汗的累积所得,没有一丁一点是侥幸。 老齐,你们是一群自狂自大实际上却狗屁不如的井底之蛙,在自己小圈子里陶醉,满足于不值一笑的些许成就,真是可悲。” 齐承浩长胡波动,目眦欲裂,他尖吼道:“雷一金,这只是开始,隔着结束还远得很,你不妨睁眼瞧着,看看是我们全军覆没,还是你尸横就地。”雷一金冷冷地道:“我就正在等候这个结果。” 受伤颇重的赵标咬着牙,语声拼至唇缝:“大当家,就算今夜我们全死绝了,也不能放过这畜牲……大当家,弟兄们的血不能白流,命不能白抛。” 齐承浩喃喃道:“老夫会这样做的。” 雷一金目光寒冷似冰,缓缓地道:“那么,你们还等什么?” 齐承浩“咯”“咯”咬着牙,右手回抄。“铮”声轻响,一柄长只两尺,却宽有三寸锋利短刀已到了手上,他左手再翻,将背后斜背着的一面银色圆盾套上了腕,他这面银盾的大小只如一顶斗笠,盾面上却有大小不一的尖锥,看上去凶恶极了,也扎眼极了。忽然——“黑心棒锤”赵标哑着嗓子叫:“大当家,且慢……” 齐承浩眸如血染,气冲牛斗道:“什么事?” 一拐一拐的赵标到了齐承浩身边,他喘息着,额上黄豆大的汗珠滚滚流淌,模样显得十分痛苦道:“大当家,我有几句话说……” 望了望对面稳如山岳的雷一金,齐承浩恨声道:“说吧。” 赵标舔了舔干裂失血的嘴唇,低促地道:“大当家,雷一金的艺业已臻上乘,‘龙图刀’快速绝伦,简直叫人不敢置信……他一出刀,对方便极难躲闪,光芒眨花了人眼,挡都无从挡起,况且,他能在一次出手中同时攻击几十个甚至几百个不同的方位,更是防不胜防。大当家,我们除非改换战法,动动脑筋,否则,恐怕还有人要丧在他的刀下。” 齐承浩咽了口唾沫,涩涩地道:“这一点,老夫也看得出来。” 赵标又喘了口气,重重地将木棒柱好,道:“大当家,如果只有一个人与他正面相斗,机会也就更形微小,因此,我们还得以多人围攻,就不定尚有一分制胜的希望。” 齐承浩哼了哼,重重地道:“赵堂主,你也休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他‘龙图刀’固然凌霸一方,而我‘秦广王’这么多年也不是白混到今天的的位。” 赵标忍住了心头的火气,低哑地道:“是,大当家的本事,我们全知道,但大当家何苦冒这个险呢?否则,如果有了差错,“浮图岗”只怕就难以收场了。大当家,现在不是逞意气的时候,总得想个法子放倒雷一金才是最重要的问题。” 齐承浩勉强地道:“你莫非有了腹案?” 伤处痛得赵标一抽搐,他咬着牙道:“我的意思是这样,由大当家你佯做正面攻击,牵住他的动作重点,然后,由‘白幡魂使’钟荣、‘黑白无常’方良、吕才、以及独于本堂‘严家三煞’贴地卷扑,此外,雷一金一定以为我和何大姐已失去了力量,无法再作博杀。实则,我两人还能再干一下,当你们全力展开攻袭之际,我便和何大姐飞腾于空,由半空中穿进去当顶各击,如此一来,分上中下三路同时猛罩,成功的希望比较有把握得多……大当家意下如何?” 齐承浩沉吟了一下,终于颔首道:“好,就用你的法子,但必须配合好。” 说着,他招手叫过来那边“白幡魂使”钟荣,附耳低语,钟荣点头,然后,又绕着圈子传话动员了。 齐承浩狞笑一声,道:“除非这小子是大罗神仙,多臂,老夫看他这一次如何逃过这么多高手的合力击杀。” 赵标痛得直咬牙,却也满怀希望地道:“大当家说得对……我就不信天下尚有能以敌得住我们这么多的硬把子联手攻扑的人。” 齐承浩一掖袍襟,低声道:“你去和何堂主打个招呼,到时候再一起当头狠击,但是要注意将时间与空间拿捏准了。” 赵标点点头,道:“大当家放心,看我一棒敲碎他的狗头。” 齐承浩哈哈一笑,似乎像是已经看见雷一金那头碎身溅的情景一样,又是兴奋,又是得意地道:“赵堂主,看你的了,别忘了再施展一次你的‘黑心棒锤’,露一手给大伙开眼。” 赵标微微躬身道:“错不了,大当家,你等着瞧吧?” 等赵标一拐一拐走开后,齐承浩踏前三步,大声道:“雷一金,老夫来领教你的不世刀法。” 冷眼观察了好久的雷一金,知道对方咕哝过这一会,定然已策划妥当一条毒计来应付他了,但他并不慌乱,更不惊疑,他抱定了“以不变应万变”的宗旨,仍决定以他惯常“出手快,制机先”的原则来争取这场险恶拼战的胜利,出生人死的场面经多了,再怎样恶劣艰困的环境也会渡过,他自信仍可以闯过眼前的这一关,就如同他前几次全在无比的危险中活了出来一样。 雷一金冷漠地一笑,道:“老齐,你也同样讨不了便宜,不信你试试看。” 齐承浩阴侧侧道:“雷一金,幸运不会老跟着你,今夜你若能逃出,以后你可以唾吐老夫的脸。” 雷一金冷冷清清的一笑,道:“说不定今夜你就将脸丢尽了,以后哪里还有脸来给我唾吐?” 齐承浩大喝一声,吼道:“雷一金,老夫看你还能狂到几时!” 那边,赵标提着气嘶哑地叫:“大当家,咱们干了!” 于是,齐承浩双足一垫,“呼”地一声飞腾,在半空中急速翻滚,而就在他那快不可言的翻腾里,刀挥流光千条,银盾旋舞有如团团闪耀的月弧,风声疾厉,猛罩雷一金。 雷一金不吭不响,身形微动,“龙图刀”宛似一抹空中映起的电芒,“嗖”声暴起,怪蛇一样向对方灿耀的刀光盾影中穿射而入。 狂啸穿云,齐承浩黑胡蓬张,根根倒竖,宽面短刀与银色锥盾在刹那间做幅度极小,却波颤奇快地闪动。顿时,凝成了一种令人惊叹的闪光映形,那么急,那么疾,那么流闪灿光,一溜溜的,一条条的,一股股的光带,加杂着一团团,一圈圈,一轮轮的弧影,相互交织纵横,在锐风呼啸中,“当” “当”“当”几十声撞响融成的一声暴喝,他竟硬生生地将雷一金首度出手的攻击挡了过去。 雷一金滑出三步,“龙图刀”斜粘,“嗖”的一声又像一抹流星的曳尾般绕了回来,就在这时,沉黑中白影晃掠,一条有如长龙般的白色布幡卷了过来,不分先后,“黑无常”方浩的“三菱剑”、“白无常”吕才的“薄刃弯刀”,加上那三个形容冷木的青年——“严家三煞”的三柄月牙短铲,也全像一阵风似的扑进,多少个武家高手将力量贯注在他们的兵器中,然后,将攻击的对象凝聚成一个焦点,雷一金即是那个焦点的代表了。 此刻,正对面,齐承浩又射卷向前,短刀与银盾合并,招呼过来。雷一金“呸”了一声,身形倏而弹起,于是,又是冷电精芒并射四周,又是有如一团巨大的光球在幻眼间破裂时所流纵飞戮的光之刃,似是千千万万颗陨石划空而过,条条溜溜的冷芒眩花了人眼。 这仍是“龙图刀”中的那式“千手飞虹”,雷一金这挥刀取敌的动作是这么凌厉,快速法,看上去,就真像一个千手魔神在同时做着千手千臂的动作一样。 耀眼的光彩,闪动的人影,各式兵刃的掠形,加上人尖厉的喊叫,愤怒的叱喝,痛苦的嗥号,霎时形成了一种惨怖的血淋淋的情景,“严家三煞”的三柄月牙短铲顿时齐齐折断,三个人同时手捂咽喉,窒息般呻吟横摔出去,他们射溅的血珠子却与“黑白无常”喉咙里狂喷的鲜血渗溶到了一起,这二位无常也蓦地跳升了几尺,又重重地跌出老远——。 丈长的白幡“喳”的被削去一半,“白幡魂使”钟荣一个猛旋仰出丈余,但是,就在这个微小得毫不足道的空间,齐承浩的宽刃短刀已插进了雷一金肩膊,他的银色锥盾却也在“当”的一震中被雷一金飞流的刀尖捣落,“龙图刀”“嗖” 声暴削,齐承浩的一支左手跟着扬上了半空,与身子分了家。 双方的接触是如此地快捷,如此地迅速,在瞬息里发生,又在眨眼间结束,整个过程犹不及人们呼吸一次的时间。当人们还没有看清情况的演变,早已分判出明确的胜负优劣了。 突然间——又有两条人影分两个方向直泻而下,一根红木棒锤走着奇异的波浪形式,挟着狂劲的力道含括了半天,另一柄“叉铲”却在一片晶莹的光华里游闪不定地直指向雷一金全身十七处要害。 蜡白的面容微微透出一抹激愤的红晕,雷一金咬牙腾旋,“龙图刀”突向前伸,在一晃之下成为两条光箭,分指这趁虚而人的两个敌人——赵标与何大娘。 怪叫一声,何大娘的“叉铲”竭力往下一撑,将前窜出去的势往后仰,寒光过处,她的一络头发蓬飞,但赵标却出人意料的不躲不避,硬生生仍照原来的势扑下,于是,射向他的一抹冷芒“嗤”的透胸而过,热腾腾的鲜血像炸了一样喷射,他的红木棒锤却也兜肩加肋一家伙将雷一金砸得向后退了数步。 令人毛发悚然的狂号着,赵标“轰隆”一声摔跌下来,但是,他又一骨碌地挣扎着爬起,头发披散,面孔扭曲,浑身上下全叫鲜血浸透了,他睁着一双怪眼,扁裂着嘴,发出那种叫人听了就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凄厉啸吼,手舞红木棒锤,又跄跄踉踉地冲向雷一金那边。 雷一金站稳之后发觉,他的左肩胛上插着齐承浩的那把宽刃短刀,臂膊处及肋下全是一片僵麻,火辣辣的僵麻,隐隐有一种木顿,顿的疼痛,就好像刚才挨了棒子的部位已经不属于他身体上的了,摇摇晃晃地站在那里,他尚未来得及喘口气,赵标又犹同疯子一样冲到前面。 雷一金干涩涩地一笑,大叫道:“嘿,你可真‘死’不甘心呢!” 赵标瞳孔散乱,脸色死灰地大张着嘴巴,“呼噜”“呼噜” 地吐着气,赵标不知道是否听清楚雷一金的话,挥起红木棒子劈头就砸。 雷一金唇角含着一丝残忍的微笑,他原地不动,待到对方棒子挥至半空,斗然出手,青森森的光线直飞如虹,猛地戮穿了赵标咽喉,一下子将这位“黑心棒锤”撞出去七八步,方始四仰八叉地横倒地下。 斜刺里人影一晃,何大娘的“叉铲”暴现,在一片劲风怪啸里对着雷一金的腰眼又插了过来。 雷一金连看也不看一眼,“龙图刀”自他肋边反穿而出,而准又狠地沿着对方的“叉铲”的沿杆“哧溜”一声倒削上去,何大娘的飞铁尚差半寸才够着雷一金的腰眼,当她刚听到“哧溜”的金铁刮响声时,她握在杆身的右手五指业已在血花涌现中齐根被削落了。 “哇……唉唷!” 何大娘骤遭这痛澈心脾的创伤,不由整个人像吃多了“跳豆”似的猛然跳起,口中鬼叫着,右手直抛在一滴滴鲜血洒溅中,她的“叉铲”也早丢到一边了。 “浮图岗”的十一名好手,如今,除了“白幡魂使”钟荣还是冷冰冰地站在那里未曾受伤外,其余的,有的躺着,有的坐着,有的在那里呻吟不绝,就没有一个还是正常完好的了。 齐承浩已被两名下手扶起,他那支自腕斩断的左手犹在颤索索地摆动着,断口处露出红颤颤、黏糊糊的嫩肉及皮指中夹层的筋脉来,甚至还可以看见白森森的骨头,以及那滴滴沥沥往下流淌的血水。 齐承浩喘着气,几乎连站也站不住了,他翻着眼皮,嘶厉地喊:“别……别……放他走……掉……儿郎们……务必要……截杀雷一金……于此……我们……不能……白……白遭受……此等……惨烈……牺牲呀!” 痛得张牙裂嘴,面上神色全变的何大娘也在声嘶力竭地喊:“钟荣……钟荣啊……现在只有你一个还能圈住他……你可不能放他走啊……这么多人丧在他手上,他就像宰鸡一样宰了我们……若不零割了他又怎对得起我们伤亡的兄弟?钟荣,你可别他娘老站着发愣啊!” 齐承浩呛咳了几声,也哆嗦着叫:“钟魂使……雷一金杂碎业已受了重伤……他的功力也一定遭到影响,你…… 你率领一干孩儿上前……给老……夫捉下来……活剥……了他娘……的杂碎。” “白幡魂使”钟荣冷漠又生硬地道:“大当家放心,我会截住他。” 齐承浩灰白的脸上几乎连皱折都像显得枯缩了,剧烈呛咳了一阵,颤巍巍地道:“好……好……钟魂使……今夜复仇雪耻……担子就会在……你身上了。” 钟荣缓缓地道:“自当倾力以赴,大当家。” 摇摇晃晃,气色泛青的雷一金还是那样吊儿郎当,蛮不在乎,他吃力地大笑着道:“那就来‘倾力以赴’吧,我的儿。” 齐承浩惨烈地咆哮道:“雷一金……你笑……我看你这……瓮中之鳖……还……能笑到几时?” 雷一金强行压制住自己晕眩的感觉与半边身子的热麻反应,他故意以一种目空一切的狂态道:“齐承浩,只配用斗斛量而已,就凭你这不登大雅之堂的风范气度,也能将我整进‘瓮’里装‘鳖’?呸!你做梦!” 几乎气得一口气喘不上来,齐承浩哇哇大叫:“钟荣,你还在等什么?” 只剩下半截的白幡突然“霍”地一展迎风暴卷,在白幡飞跃的一刹,幡后支撑的铁杆尖端已诡不可测地猝刺雷一金眉心。 以雷一金如今的体力来说,他是经不起剧烈的奔跃了,当然,他自己对自己的身体耐力是绝对清楚的,因此,当钟荣的白幡卷到,他原地不动,抖手之下,“龙图刀”如电穿射,“嗤”的一声,将钟荣逼出三步。 于是,这位“白幡魂使”不再正面攻扑,他流水行云般以快若翩鸿的身法围绕着雷一金游旋起来,半截白幡兜风飞展,发出“噗”的声音,撑幡的铁杆倏吐倏吞仿佛蛇信闪缩,神鬼难测。 雷一金十分清楚,别看钟荣那面幡旗只是用双层厚白布缝制,拿在他手中施展出来,其力道却不啻一面铁板,无论卷着扫着,全能将人砸个肉碎骨折,端的非同小可,尤其那撑幡的铁杆,尖端如箭,伸缩不定,扎上一下子,包管两头对穿,一插双洞。 不管钟荣如何团团围转,招出如飞,雷一金就是原地立定不动,他的“龙图刀”掣掠纵横,尖啸锐泣,闪动如流光千条,又俱是稍纵即反,不漏破绽,根本不容对方有一点可乘之机。 以雷一金一身武功造诣来说,钟荣绝非他的对手——固然,钟荣也是武功极强的能者——若非如今他肩胛,臂膀、肋腰等处受伤甚重,他可以赶得对方到处跑,但眼前他却办不到了,只因为他不能随意移动,所以,他只好站立原地,以“龙图刀”的旋射回掠来保护自己——如果钟荣不冒险进袭,始终在他刃端所指的范围之外的话,他就不易伤到对方了。 “白幡魂使”钟荣表面上虽然冷木如昔,但他内心的焦灼与愤恨是无可言喻的,不但是他同伴们的血仇所报全赖于他,当家的律令压头,就算他自己的老命吧,也全系于这一战上,可是,看情势,除非冒险进攻,恐怕是取胜无望,像这么绕圈子游转下去,他也明白,就算绕到天亮,也不会绕出个结果来。但若冒险逼近,固然他有希望博杀敌人,不过,敌人也同样有机会将他博杀。两相比较,他不禁有点寒心——因为,若是逼近,只怕对方摆平他的可能要来得大些,技击之道,丝毫不能勉强而求其侥幸,这点,钟荣也十分了解的,而今双方的功力深浅,乃是一看即知,用不着争辩的事。 钟荣心里一急,在持续的游转中,振吭大喝:“儿郎们,并肩子上。” 接着他的吆喝,一阵并不如何热烈的喊杀声响了起来,围在外围的四五十名大汉立即一拥而上,攻向雷一金。 一列的鬼头刀在寒光闪映中甫始砍向雷一金,隔着还有好几尺远,雷一金的“龙图刀”已经似活蛇一样“嗤”地反绞,交芒如雨中,十几溜殷红的鲜血狂喷,十几个黑袍人也就惨呼连声地撞跌成一片。 观准时机,钟荣身贴白幡,暴射而出进,幡旗“霍”地一声卷向敌人下盘,幡杆却狠戮对方咽喉。 情势迫急之下,雷一金猛偏身让过斜刺里砍来的六七柄鬼头刀,双手紧握“龙图刀”的白玉柄,狂挥猛绞,“削”一声尖啸立起,飞舞的青光白芒穿纵横,“喳”“喳”裂帛之声不绝,白幡幡面寸寸断落飘扬,但是,幡杆却在他偏身的一杀斜插进了他的背肉之中。 痛得雷一金猛一咬牙,猝然扑地,幡杆尚未从他肉中拔出,“龙图刀”“嗖”声暴回,“咔”的一声脆响,钟荣一双大腿业已齐根斩断。 当钟荣只剩下半截的身体尚未坠地之际,雷一金厉吼着飞掠,“龙图刀”的千百道精芒宛如浩浩千百叠浪排涌,青光掠舞中,钟荣身上的骨肉皮毛块块抛掷,五脏六腑寸寸弹甩,含着血,渗着浆,这位魂使者业已脱除臭皮囊,四大皆空的真正地成了魂使了。 一种恐怖的,惊震过度的骇然嚎叫出自那些残余的黑袍人口中,没有一个人胆敢再上前攻截围扑,他们全像见了鬼一样跌跌撞撞地往后退奔逃,一个个就宛如连神智都吓晕了。坐骑仍在路边,“龙图刀”飞扬而起,洒过一溜血水,“铮”的一声回归鞘内,雷一金蹒跚地,夷然无惧地、头也不回地跨上了停在路边的小白龙,一抖鞭,泼刺刺急驰而去。 坐在地下的何大娘,片刻的惊慑平复之后,突然爆出一阵呼天抢地的哭喊:“天啊……完了……全完了……浮图岗的威名……大当家的霸业……赵标、孙超、严家三兄弟、胡茂、黑白无常、钟荣,他们也都死不瞑目啊……多少年的心血……多少年的辛劳,俱成泡影了,我们以后再怎么混下去啊……天啦……” 面色灰白,形容已极憔悴的齐承浩,哆嗦着两片泛黑的干嘴唇,衰弱的叱责:“还……哭什么?何堂主……哭也没有用……反而……反而越发留人……笑柄!” 何大娘裂着一张血盆大口,满脸铜钱的大麻子里也沾着泪水:“怎么办啊?大当家,我们可怎么啊?任什么颜面都丢尽了” 齐承浩模糊地视线里,望着那些自四周畏畏缩缩磨蹭着回来的手下,不禁摇头悲叹。 何大娘眉心似打着结,衰弱地道:“幸亏……‘大盛堂’的人没来……” 齐承浩沉沉地问:“怎么说?” 何大娘颤了一下,抽噎着道:“若是来了……怕也一个不剩……” 齐承浩一翻白眼,重重一哼,怒道:“你说点好听的吧!” 何大娘不敢再说什么,唯唯诺诺地答应着。 半晌——何大娘凑上两步,奉承地道:“大当家,这小子逃不掉的,别说我们,三元会又怎会轻易饶过他?你老看着吧,早晚雷一金要死在我们手里!” 齐承浩怔怔地看着远处的烟雾,默默叹了口气,摇摇头,挪开步子缓缓行去,每一步足痕都是那般沉重而艰辛,泥地的脚印子,也似更沉陷了几分。 东方天际开始透出了隐隐地鱼肚白色,这白,白得朦胧而清晰,一层云叠着一层云,彩色中渗着红淡淡的光晕,空气凉得爽利,看样子,今天,将是一个晴朗的日子。 一条黄土大道蜿蜒地向西边伸去,黄土大道的那边,小白龙自远处奔来,鞍上驼着衰弱而摇晃不稳的雷一金,他的身上染满了血,小白龙的毛皮也染满血,这些斑斑的血迹,都是雷一金的。 雷一金没有再继续沿着大道驰下去,睁着那双满布了血丝的眼睛,偏向马路边的一条小径上,这条小径穿过路旁的疏林,穿过林草迷离的荒野,一直转入那边的起伏岗陵中去了。 小白龙缓缓地、小心地慢跑着,它也像知道了主人的创伤,也像知道了主人受不起颠簸,用小碎步跑着,甚至连喷一声鼻都是那般的低沉。 空中,阳光已由东方升起,晨间的朝阳和煦的光线洒在地下,反映着雷一金身上尚未干涸的斑斑血迹,空气飘荡着杀伐后凄凉意味! 雷一金目光朦胧地往周围打量着,眼前,就仿佛浮着一层隐隐的雾,自这层薄薄的雾中看去万物都是这般模糊,都是这般浮沉,他喘息着,间或夹杂着带血的呛咳,身上刺骨的痛楚啮咬着他,但他却忍受着振作着,他知道他不能现在倒下去,只要一倒下去,只怕便永远也醒不来了。 他在想,假如不是中了“活僵粉”的毒,这些人还没能力把他坑倒,自己绝对不会受伤,即使会,也只是轻微的,皮肉的而已! 耿玉珍,这女人,真是个好演员,唱作俱佳,自己竟被她蒙混得相信了。 女人,雷一金没近过女人,当然更不了解女人,从外表看来,耿玉珍好像任性、泼辣,其实她内心却寂寞、非常孤单,渴望与人接近,殷盼有人能关怀她,纵然她的行为使人无法饶恕,她内心却是善良的,并没有什么大恶,她之所以要如此做,光景全是被逼的,尤其是最后雷一金将她救出火窟,而且没有杀她,那一刻,她几乎被感动得真的哭了…… 沉闷的蹄声传荡在梢林岗陵之间,单调地响出去,又乏味地飘过来,听着蹄声,雷一金轻轻地合上了双眼。 江湖,就像是一支人染缸,只要一掉进去,便永也甩不开,洗不清。 往往有些事情,并非出乎他的本意,但是,只要一开始,结果便往往成为这样。 江湖,这就是江湖,即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猛然,跨下小白龙昂嘶着停住了前行之势,前蹄不停地敲着的面,宛似在咆哮,好像是发现了什么。 雷一金心头一震,本能的右手摸在“龙图刀”的白玉柄上,他强自打起精神,聚拢目力,艰涩地往前面望去。 一阵狂厉如雷的大笑响自前边的一丛林子里,随着笑声,一个胖大的人影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这人手上,还倒提着一根酒杯粗细,闪着灿灿银光的“金钢杖”! 雷一金闭闭唇,暗中叹了口气,他勒住了马儿,尚未开口,那们胖仁兄已经行近,喝,却是好一付尊容,肿眼泡裹着两颗细小的眼瞳,一双淡黄的眉毛衬着一支蒜头酒糟鼻,大嘴巴还缺了颗门牙,耳朵肥得几乎坠到了肩头上,再加上他那肥胖却粗壮的身体,令人一见便会连想起供神时摆架在神案上的那头脱了毛的肥猪。 胖大汉子穿着一身黑袍,腰上系了根大红宽边丝带,丝带上还吊着一枚玉如意,玉如意正晃呀晃的,这位仁兄暴吼一声,有意有节地道:“嘿,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留财买路,献宝赎命,好朋友,好肥羊,今天你算是遇对了人啦,却害得咱家一阵好等!” 雷一金在鞍上冷冷地望着他,动也不动,胖大汉子两眼倏睁,怒心上升:“咦!你他妈的是哑巴吗?也不懂得开口回话,我操你的二舅子,三天以来没有买卖上门,正好,先发个利市,开膛红彩!” 雷一金低沉地,呛哑的,道:“朋友,你是剪径的?” 胖大汉子——摸他发光的秃头,呵呵笑道:“要不成咱家还是来与你说媒的?” 雷一金点点头,徐缓地道:“你是哪条路上的?” 胖大汉子有些纳罕地瞧着雷一金,怪叫道:“哈,看不出你也是道上同源,不过嘛,好几天没有生意,便是同道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老友,把你身上的金银财宝乖乖献出来,我拿了,也不伤你,咱们一拍屁股,两下走路!” 雷一金吁口气,淡涩地道:“也不亮个万儿,攀攀旗号吗?” 胖大汉子嗯了一声,道:“咱家嘛,姓李名志中,有个匪号叫‘二头陀’不在帮也不在派,更没靠码头,呃,唱独角戏的,老友,够了没有?” 雷一金低沉地:“你只要金银财宝?” 这位“二头陀”李志中哈哈一笑,道:“正是!” 雷一金身子大大地摇晃了一下,跟着呛咳了两声,李志中退了一步,抽抽鼻子,道:“你可是喝醉了酒。” 雷一金微弱地笑了,疲惫地道:“‘二头陀’,我身上有的是金银财宝,你要取,我全给你,但是,我也有个小小的条件。” 李志中愣了愣,道:“什么条件?” 雷一金从衣袖中取出了“龙图刀”,沙哑地道:“只要你胜得了我!” “二头陀”李志中又呆了呆,随即大笑起来,他一身肥肉乱哆嗦地道:“想你也是个练家子,不过嘛,咱亦不是省油的灯,没有三分三,还敢他妈的上梁山?来吧,老友,如你胜了咱,咱二话不说,开步就走。” 雷一金艰辛地下了马,低沉地道:“此话是当真?” 李志中哇哇怪叫一声,道:“咱还有这个心情和你做耍子吗?真是笑话,如若咱家说了不算,便他妈算是你的儿子!” 雷一金僵硬地道:“一言为定!” 李志中一挺胸脯,道:“当然!” 这时,两边的距离约莫隔着七八步,四野的光度已经晦暗了下去,阴沉沉的,黑压压的,间或有阵轻风,自林梢子呼啸而过。 雷一金轻哑地道:“朋友,你准备了!” 李志中重重一哼,手上的金钢杖斜斜举起,道:“少噜嗦,你放马过来吧!” 两颗银锭倏闪而去,像煞两颗以千百年为一瞬横越苍穹的流星,就那么一闪,已经到了这位“二头陀”的胸口。 连喝吼也来不及,李志中手中倒提的金钢杖一抖之下呼的翻起,快逾闪电,黑暗中银光突幻,“叮当”两声,那两颗银锭已被震飞人荒野之中! 一声得意的狂笑还没来得及发出,寒芒一抹,就像鬼眼般定定指在李志中的咽喉上,而这时,他的金钢杖才收回了一半,正高举在头顶,换句话说,如果雷一金要取他的命,不待李志中的兵器够上位置,早已血溅五步,呜呼哀哉了。 这位“二头陀”像一下子僵了似的呆立着,苦着脸,瞪着眼,嘴巴大张,那表情是尴尬而可笑,他的金钢杖还高举在头顶上,但他十分明白,对方刀刺的速度必将较他挥杖的速度来得快,人家已是手下留情了,无可置疑的,他今天算撞上了硬板子,输定了。 李志中心中一慌,一急、一块,缺了门牙的嘴巴就关不住风了。他吼着大叫:“要杀就杀,不用卖他妈的交情,咱向来不吃这一套,算咱家招子不亮,栽了筋斗便是!” 雷一金到阴沉沉的暗影中,双眸闪烁地看着他,有如一对时隐时现的豹眸。只是,眸中的光芒虽利,却已极度孱弱卷乏了。 李志中咬着牙,干咽着唾沫,气急败坏地叫道:“喂。喂,老友,你到底想干什么?杀剐由便,咱可不是由你做耍子的,这么僵在此的,算是怎么回事?真是他奶奶的!” 雷一金哑暗的,全身蓦然的抽搐起来,巨大的痛苦使他弯下腰去,拄着刀,缓缓地坐向地面。 李志中几乎有些傻了,他愣愣地注视着地上坐着的人,喃喃地道:“咦!这是怎么回事?奇怪……”这位“二头陀”急急地向前移近了几步,聚集了目光,细细端详着那方才险些要了他老命的怪人。于是,不由得他大吃一惊,咋着舌跳了起来:“咱的乖乖,老友,你你你,你是怎么了?看看你身上的伤,你竟还能活到现在?又能将咱打败?老天爷,你是铁铸的不成?” 雷一金沉重地抬起头来,仰视着站在面前的李志中。 雷一金徐徐吁了口气,语声低弱:“朋友,你如守信,你可以去了。” 李志中摇摇头,道:“你伤得这么重,咱怎能不顾而去,这不成了见死不救吗?也幸好你是遇上了咱家!” 说着,他用力将手上的金钢杖插进泥土中,又把双手在衣衫上一擦,大步走了过来,三不管地将雷一金扶正,动作熟练而俐落地为雷一金检视起创伤来。 这位“二头陀”一边看,一边低呼大叫,口中“啧”“啧”不停,半晌,他的两手染满血迹地站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挽扶起雷一金,拔回金钢杖,一步一步地向前行去。 雷一金的体重几乎全依在李志中的臂弯上,他的身体依旧不停地痉挛着,冷汗滚滚。但是,肉体上的折磨虽已如此沉重,但他的神智却仍未迷乱,呛哑的,他呐呐地道:“朋友……你想做什么?” 李志中回头看了他一眼,咧咧嘴道:“咱?咱要救你的命哇!” 雷一金沉沉一笑,道:“你行吗?” 李志中哼一声,冒火道:“咱不行,小子,你不要狗眼看人低,打不过你,别的却不一定也全不如你,老实说吧,哼哼,只要有一口气,到了咱手上没有治不好的!” 顿了顿,他又得意洋洋地道:“别看你小子一身功夫吓人,受了伤却只有喊天的分了,休瞧咱把式上比不过你,比不上你那两下子,跌打损伤的窍门可又较你高明多,所以说……呃,说什么来着‘三个人走路,呃,还有一个可以做你的师傅哪!’” 雷一金拖着艰辛的双足,等于全叫李志中架着走路,他舔舔嘴唇,低弱地道:“陌路相逢,又未善待阁下……难得阁下以德报怨……这份胸襟,委实令人感怀!” 李志中“呸”了一声,道:“报个鸟,咱是以德报恩,却非报怨,若非你方才手下留情……唉,便算是留情吧,咱如今只怕早已经笑不动了。” 不待雷一金回答,他又道:“说真的,老友,你这几下子把式可叫狠,咱做无本生意也有近二十年了,虽是唱独角戏,却也没有栽过筋斗的。这两年来,因为关东买卖不大好做,才万里迢迢来到赣东。一向也是出马得胜,没有出过纰漏,哪里晓得今天遇上你小子却吃了这大的瘪!唉,想想也雷一金抬起血迹斑斑,苍白憔悴的面庞,侧视着挽扶自己的这位豪磊汉子,幽凉地道:“在赣境……你栽在我手……朋友,这不算丢人。” 李志中两只猪泡眼一睁,气嗖嗖地道:“好大的口气,栽在你手里不算丢人。不错,你刀上的招式是快,但你快不过‘龙图刀’雷一金,南刀北剑,并称江湖,但他的声誉却凌驾北剑之上,他虽然单刀匹马,但所向无敌,他的武功好,最主要的是够义气,没有大英雄的架子,只要义所在,他会抛弃自己的性命去管。因此,他是武林朋友崇敬的偶像。” 雷一金苦涩地一笑,萎顿地道:“你不可捧他捧得太高,朋友!” 李志中嘿嘿两声,道:“好了好了,你也用不着吃醋,看你年纪,有如今这等武功造诣,已是难能可贵了,你伤势痊愈以后好好地干一番,说不准也可与雷一金一较长短,做一做‘龙图刀’第二!” 雷一金虽是伤如火炙般痛苦,仍不免有些啼笑皆非,他咳了两声,吃力地道:“你……似乎对雷一金颇有好感?” 哈哈笑着,李志中正扶着雷一金穿过一片生满草荆的荒林,他口沫四溅地道:“闻说雷一金唇红齿白,气韵高雅,丰神俊明,容貌端秀,有如潘安再世,宋玉重生,行过街上,就差那些浪蹄子投花献果了,这还不说,光凭人家的武学修为,也到了惊世骇俗的地步,难得的却是他虽然为咱们这一行宗主,但却也丝毫不苟地做到了行侠仗义,扶危济困的老祖师的遗训,银子是谁都想要,他竟如此看得开,看得深,左手取来,右手散尽,自己落个两个肩膊扛个脑袋,一文不名。” 雷一金低沉地道:“若是雷一金知道,朋友你如此推崇他,一定会欣慰无比,高迎你这知音同桌而食,胝足而眠,结一个生死之交。” 李志中轻叹了口气他有些伤感地道:“咱只怕攀不上边,咱虽然也是硬底子,在他手下就显不出什么光彩;虽然都是独角买卖,但与他一比就差得太远,这好有一比,人家是大盘,咱呢?就像摇着货浪鼓行脚荒村野店的喊卖郎……” 雷一金再也忍不住呛咳着笑了起来,现在已十分欣赏这位爽直而坦率的汉子了。 李志中纳罕地道:“你笑什么?” 雷一金摇摇头,蹙着气道:“你的想法并不一定十分正确……说不准雷一金就喜欢你这种人呢?这也是很有可能的。” 李志中呐呐地道:“咱有什么地方值得他看上的?咱又没有标致的妹子,就是有,人家也不一定喜欢。” 雷一金沉稳地道:“你不须要有标致的妹子,只要你讲仁义,重节操、有骨气、不辱屈……也就够了。” 李志中若有所思地忖着,半晌,奇疑地道:“小友,你怎知道那雷一金会重视这些?” 雷一金笑道:“我只是猜,一个立威武林的人物……光是靠着暴力,贪沉女色是无法崛起的……是吗?” 李志中又想了一会,连连颔首道:“你……你小子说得对!” 这时,他们已穿过这片沉幽的林子,沿着起伏的岗陵转起圈子来,东绕一阵西旋一阵,脚下已没有路,全是些崎岖不平的山地,现在,他们又越过一座小丘陵子,再穿出一片芦花荡,来到另一座不高的山石之前,石山上下四周,全生满了杂树枯藤,看上去就如一个秃顶者的斑剥头发,略有八分像李志中的脑爪! 走了这么一大段路,雷一金已觉得有些不胜负荷的疲惫与难受,这还是李志中在扶持着他,不然,就更挺不住了。 但雷一金不是一个惯以表露内在感觉的人,亦不是一个忍不住痛苦的人,他尽管喘息着,两边的太阳穴更在不停地跳动,但他却咬着牙没有吭一声。 他们朝前面的这座小山走去,李志中也用袖子抹了把汗,他以手中的金钢杖向石山的半腰一指,笑呵呵地道:“到了,就是那里。” 雷一金迷蒙看了看,他闭闭眼,又睁开,问道:“朋友,你不是住在房子里?” 这位“二头陀”摇摇头,道:“不是,咱不想叫人知道咱的老窟,简单地说,咱做了买卖以后不再喜欢有麻烦上门,所以嘛,居住之处也只好隐密一点了。” 雷一金又急促呛咳几声,静静地咽下了一口涌到喉边的鲜血,唇角不停地抽搐……” 李志中看着他,轻轻地道:“可是有一口逆血上涌?” 雷一金微微颔首,同时也对这位仁兄增加了信心,哑声道:“是的!” 李志中咧嘴一笑,道:“甭慌,马上就到了,咱定将全心全力替你治伤,别看你的伤势是这般沉重法儿,只要咱下一番功夫,包管还你一条生龙活虎的身子。” 雷一金已经没有精神再讲什么,索性将肩头抵住李志中的肘弯里了。 此刻,他们业已来到石山之脚。 这座连在丘岗中的石山,虽说不算高深宏大,但从上到下也有二三十丈之高,而且山壁陡削峻拔,有如刀劈斧斩,笔直耸立着,十分难以攀登,便是有几处山势较为徐缓,但倾斜度亦异常大,不是轻易可以上去的。 李志中仰首望了望山腰上面,问雷一金道:“小友,你这匹坐骑,确是一匹好马,它一直跟在咱们身后没有离开,放在下面没关系吧?” 雷一金低应道:“它不会自己跑掉。” 李志中道:“那就好,山脚下有的是它的草料!” 说着,李志中仰起头来,像鸟叫般发出几声清晰悦耳的“咕”“咕”声,而几乎就在他声音甫落之际,半山腰一条斜凸出有两尺来宽石嵌之后,一块三尺方圆的石壁突然移开,同时一条黑乎乎的绞筋索从移开的壁洞内凌空抛落,恰好便坠在李志中脚边。 雷一金一笑,李志中道:“我们上去了,你不要动……” 语声未已,李志中将金钢杖一下子咬在嘴里;右手一扯那条绞筋,整个胖大的身体便负带着雷一金腾空而起,现在,他们等于是倒悬在石壁上一般,而李志中却借着右手拉索晃动之力攀掠如飞,连口大气也没喘,刹那间他已扶着雷一金跃人洞内。 这是一间温暖而隐密的石洞,更似一间石室,里面约有两丈方圆,洞顶有莹白的石笋垂下,地面也是乳白色的石底,干燥而洁净,靠洞里,有一方天然作不规则的平滑石桌,五支上置锦垫的黑亮瓷鼓,便散摆在桌边,一张铺着厚软兽皮的矮榻贴着右边石壁。右边,则将山壁挖空了做成一个古雅的壁炉。现在,炉中正燃烧着熊熊的炭火,整个洞室中和煦如春,但空气仍然清晰。原来,靠洞门的两边石壁上,都斜斜凿通十二个拳大的气孔,气孔里外都有与孔大小相符的木盖,而内外的气孔木盖中间全连着一根铁轴,只要将里面的孔盖揭开,外面的孔盖也就会跟着旋转,凉沁的空气随即吹进来。 此刻,石洞中正被悬在洞顶的六盏流璃灯光映得通明雪亮。一个方面大耳,眸莹鼻挺的年轻人正恭谨地迎站在洞口。这年轻人像貌堂皇而厚道,目光正直不偏,一看即知是位坦诚忠恳的人物。 李志中扶着雷一金带着满身冷风进入,那年轻人恭谨地垂手躬身道:“李大叔回来了?” 又有些惊疑地看了看雷一金一眼,但是,年轻人却没有问什么,匆匆过去将那块石壁推回原位,挡住洞口。 李志中急忙将雷一金扶到那张矮榻上躺下,一面回头道:“怀南,快去吩咐你那浑家准备热水,再将你后面暗壁内的檀木小药箱拿来,记得另带两支瓷盆,快!” 叫怀南的年轻人答应着匆匆向后走去,他来至后面石墙之前,用力朝一块山壁推去,哈,这块石壁竟有两人高的面积被他缓缓推开,甫一推开,一阵锅杓碰击的声音夹着一股隐隐的菜香已经飘了出来。嗯,敢情还是柳暗花明,别有天的呢。 李志中一边小心翼翼地为雷一金脱衣,一面道:“老友,你手上握着的这把破刀可以放下了吧?唉,看你也是太紧张下。” 雷一金艰涩地一笑,将“龙图刀”置于枕边,暗暗地,他又将身上的另一支百宝囊摘下置于榻沿。 雷一金身上累累的创伤,有的皮肉翻卷,有的血迹半干,伤口凝固,而衣衫沾在伤处,与嫩肉贴在一起,连衣衫也被染成紫黑色的,李志中却这般狠心,毫不容情地连拉带扯,一片片把雷一金身上的衣服全撕下来! 全身一上一下地痉挛着,每一片衣衫被扯下,都似连带着心页儿抓了一把,简直涌进骨髓里去! 雷一金牙齿深深陷入唇内,没有作声,甚至连吭也不吭一声,他的面孔肌肉在抽搐,额上筋肉暴起,他却睁着眼,屏着气,全身冷汗如浆淌! 终于,他全身的服装皆被脱束一空,精赤了躯体,而李志中却不管这些了,自榻下取出一支小小棉蕊灯来置于石桌上。 雷一金缓缓将紧绷的四肢放松,唇上的血迹殷然,他吁了口气,衰疲地道:“朋友,看不出……你还有这么个……好的方……还有个家。” 李志中哈哈一笑,道:“我这生意纯粹的家庭买卖,小本经营,是吗?” 回过头来,他又道:“这个的窝也不错吧?咱称它为洞天福地,强似花果山孙猴子的那个破窝!” 雷一金舔了一口腥咸的唇,低哑地道:“那位年轻人是你侄儿?” 李志中点点头,笑道:“也可以这么说,年纪上算他尊咱一辈也是应该的哪,那孩子实在好,有骨气,识进退,知礼数,最重要的,还在他心地善良,忠厚坦诚。今天这年头儿,此等儿郎可难找了。” 雷一金咽了口气,沉沉地道:“他已取妻?” 李志中犹豫了一下,压着嗓门道:“咱告诉你可不能向别人说,他那浑家只是他们小两口儿私订了终身,还没有正式过门行礼呢,连下聘也省了,就算文订之礼都是他们自己作主的。哈,女的老头不答充。” 雷一金苦笑了笑,道:“却是好生大胆。既是如此,我如今这般赤身露体的窘态,你老兄也不找件东西给我盖一盖,等下人家若出来了,却怎生是好?” 李志中怔了怔,呵呵笑道:“不妨不妨,咱叫她别出来就是。”二人在说话间,叫怀南的年轻人已经端着木药箱及瓷盆热水等物出来了,李志中朝里面叫道:“燕儿,待在里面不要出来,知道吗?” 石门后,传来一声清脆的甜笑,一个银铃般悦耳的语声响起道:“知道啦,大叔!” 李志中指了指一旁的年轻人,道:“这孩子叫季怀南,十八岁。” 季怀南有些腼腆地朝雷一金躬身,微带拘谨地道:“季怀南见过叔叔!” 雷一金在矮榻上吃力地欠身,徐沉地道:“不敢,少侠请了。” 李志中笑呵呵地道:“好啦好啦,大家都别客气了,怀南,你拿着东西在一旁听差吧。老友,你嘛,只怕会多少有点痛,但是,长痛不如短痛啦!” 雷一金轻喟了一声,轻轻地道:“来吧,相信我还挺得住!” 于是,李志中不再多说,也挽起了衣袖,先在一个瓷盆中用滚热的净水洗过手,用一块白绫拭干,换了一卷素净的软布,醮满了滚烫的水,开始仔细而彻底的为雷一金洗拭起全身每一处创伤来。 伤口是深入而新裂的,炙热的滚水洗上去,那味可真叫不好受,像火焰烙在心上,铁抓子通进骨头里,连全身的汗毛都在颤抖,肌肉的痉挛就不用提了,然而雷一金紧闭着嘴,双目半睁,急促地呼吸着,没有哼过一声。 李志中的神色是古怪的,他半露出那排缺了门牙的前齿,专心一意,谨谨慎慎地工作着,一面吩咐身边的季怀南拿这拿那,一边低沉地道:“老友,你背上的伤势最重,像是用铁锥插进去的,幸好还没有伤及内脏……幸运幸运。” 李志中一面讲着话,边自檀木药箱中拿出了些小瓶小盒小罐,在雷一金的伤口上,又是擦又是抹又是敷,将一些药膏药粉仔细地洒贴了上去,忙了好一阵,他又用净布结实地一层层将伤口包扎起来。 第六回 疗伤二头陀 然后,这位“二头陀”拿了一颗金色的芬芳四溢约有龙眼大小的药丸让雷一金服下,做完了这些,他一拍手,长长地叮了口气,有些儿疲乏地道:“行了,小友,你的伤口虽然重,但不幸之中万幸哪,全没有严重的伤着内脏,只是流血太多,元气大损。不过嘛,方才咱为你用了最好的外伤创药及内服炙丹,光制这些玩意,便几几乎乎耗去咱十多年的时光,你这一擦一抹,险些全给咱用尽了,你放心,至多休息十天半个月,便可痊愈如常,又还你一个活蹦乱跳的身子啦!” 现在,雷一金全身舒坦异常,先前的痛苦已消失了大半,代之而起的是一种松散,慰贴、清凉的感觉,就像在奔波了千百里后痛痛快快地洗了个热水澡,再加上一番高明按摩后的舒适味道一样,带着些儿懒散疲困,以及三万六千根毛孔笑着在跳跃的轻快。 雷一金倦乏的一笑,低沉地道:“谢了,朋友!” 李志中一摆手,道:“莫谢莫谢,你得感激你爹娘给了你一付好身子骨,咱的乖乖,可真结实得像铁铸的一样。” 雷一金润润干燥的嘴唇,哑着声道:“可以喝点水吗? 我的嗓子好干……” 李志中颔颔首道:“你是失血太多了,现在不能光喝水,咱给你一点补血固气的‘长命浆’喝,包管有百益而无一害。” 他说着话,季怀南又迅速倾倒一银杯色作碧绿,有似半明的液体来,这杯稠黏的液体,散发着一股奇特的,桂花般的芳香,尚未人口,已觉心脑俱爽,燥闷全消。于是,雷一金就唇凑杯,有些急迫地吸吮起来。 季怀南双手拿走了银杯,李志中从矮榻兽皮下抽出一条毛毯为雷一金盖上,又笑眯眯地道:“方才给你吃的那颗金丹,老友,你可知道是什么玩意?” 雷一金摇摇头,道:“尚请示下。” 李志中道:“这颗金丹,咱给他取丁个名,叫‘反魂丹’,凡是中气受损,心脉腑脏遭伤,伤口收痕,失血过多,虚脱衰疲,均有起死回生,加速痊愈的奇效。这‘返魂丹’是用关东特产五百年以上成形老参混合着乌炙首、脂玉冰,以及红角翼蛇胆再加上其他三十九种珍药材所制就。咱一共只配制了’十二颗,以前用去了五颗,再加上你服食的一颗,如今只剩下六颗。你这伤,要再耗一颗才够得上劲,这一颗你明天再服用,一定好得快……” 雷一金闭闭眼,徐徐道:“李朋友,我实在从心中感激。” 李志中哈哈一笑,道:“罢了,咱们也定个交。” 这时,季怀南走了过来,恭敬地道:“大叔,用晚膳吧!” 李志中一摸他硕大鼓出的肚皮,道:“好,我就来,老友,你可以好好的先睡上一觉,明天我再为你换药,到了明天,你定然精神抖搂,气爽心清了。” 雷一金也着实疲困的紧,裹了毛毯,轻轻将双眼合上,但是,有那么多摧心的忧烦缠绕着他,闭上眼,更越发觉得精神上的负荷沉重了。 于是,他听到了李志中开门的脚步声,季怀南的谈话,以及,那个悦耳,银铃般的轻笑声,间或有隐隐的酒肉香味传来,但他却不感觉饥饿,已快两天未进点米了。 翌日。 当和煦的、清新的秋晨阳光,那般明朗悦人的自半启开洞口中投入,雷一金已悠然醒转,全身上下的伤虽然仍在隐隐作痛,但却硬朗得多了。昨晚,宛如被彻底的换骨易筋了一般,那些会窒息的苦楚已离去了。现在,他除了有些疲乏,及蹒跚之感外,几乎他认为就可以下榻振臂纵跃了。 于是,他不禁在唇角浮起一抹深沉的笑意,冥冥中自有天数,哪里知道力竭以后碰上的独脚大盗竟会摇身一变成为救伤之人呢?非但结交了一个朋友,更使自己在鬼门关上转回来,那位“二头陀”,嗯,别看他生得粗鲁不文,一手医术却炉火纯青。看人,的确不能以貌相呢! 雷一金正在思忖着,后面,一阵轻柔的脚步声,已向这边移来,那是一个体态轻盈婀娜的女子行路时所惯有的步履声,一听这走动的声音,是如此文静而端稳,便可明白这女子一定受过良好的教养。 有一阵淡淡的、兰馨般高雅的芬芳飘了过来,其中,更渗揉着处于所特有的甜密与清新的气息。同时,那悦耳的银铃般温柔的语声已怯怯地响在雷一金耳边:“叔叔,你醒了?” 雷一金侧过脸去,目光触及的是一张甜甜的,柔柔的,如同婴儿般纯真而白嫩的面庞,很娟秀,很羞涩,那大大的眼睛,小巧的鼻尖,白中透红的肌肤,实在都予人一种柔和可爱的安祥感觉,她的秀发自然披拂在背后,齐耳一根杏黄色丝带,随意地束起,让人看了,从心底都感到清爽、明净,没有一丁点做作,没有一丁点矫情。 还给她和霭一笑,雷一金道:“醒了,谢谢姑娘。” 这少女嫣然一笑,带着些儿羞怯地道:“昨晚可睡得好?李大叔叮咛我们不要吵醒你。” 雷一金微微一笑,道:“这一觉睡得舒适极了,很久以来,没有享受过如此酣畅的睡眠了,昨晚打扰了你们?” 少女摇摇头,舔着嘴儿道:“哪里,只是李大叔和季哥哥打了的铺,其它也没有什么麻烦的……” 雷一金点点头,又道:“李兄与季小友二位呢?” 少女朝洞外一指,道:“大叔去为你采集草药熬汤,季哥哥到下面打柴去了,顺便也找点野味回来,他们大约都要近午时才能返家,哦,对了……” 她笑了笑,露出颊边的两颗酒涡,甜甜地道:“我去为叔叔准备漱洗用具,另外弄点吃的做叔叔的早餐。” 雷一金也不客气,颔首道了谢,这少女悄然离开,很快就端着瓷盆、面巾、剃刀、皂果、小毛刷,及一瓷罐清水转了回来。 方想起身,雷一金又猛地想起自己尚未穿衣衫,全身裸露怎能起来?他“啊”了一声,尴尬地又躺了回去,面庞却带了赤红。 这少女似是未注意到这些,她忙着将东西一件一件摆好,亲自走上来把雷一金盖着的毛毯掖到颈下,边笑嘻嘻地道:“大叔走前再三交待,不许叔叔你劳动,所以由我服侍叔叔梳洗,可能叔叔不大习惯,但过两次就好了……” 雷一金推托不得,只好再次称谢,任凭这位可爱的少女替他洗脸,刮胡,净齿,洗手……这女孩子做起来又是俐落、又是轻柔,那微凉玉滑的纤纤十指,触到肌肤上,可真舒坦极了,熨贴极了,像燥热的暑天咽下一块清凉的冰,一直溜到肠脏里,那滋味,好受。 过了一阵,一块软厚的面巾仔细而轻柔地在雷一金脸上揩摸了一两遍,这少女拿起面巾,站直了身子,喜悦地道:“好了——” 雷一金正要再说声谢,站在榻前的这位姑娘却像突然傻了一样,目光定定地投在他的面容上,小嘴微微地张着,拿着面巾的两手停在半空,那模样,宛如一下子看到了开天门一般! 雷一金也吃了一惊,他急忙侧首朝身后望去,又前后左右看了看,没有什么岔眼的事物呀,但是,呃,这姑娘是怎么回事? 有些怔仲,雷一金轻咳了一声,笑着道:“姑娘,有什么不对吗?” 于是,这位少女悚然惊悟,一张俏脸蛋儿不禁乏起一团红霞,这团红霞透自他白细的面庞上,就像一朵玫瑰花儿,她羞怯地退后一步,但却毫不隐瞒地道:“叔叔,你长得好俊啊,没有一处不美,眼睛鼻子都配合得恰到好处,比我们女孩子还生得俏。” 雷一金忍不住“噗嗤”一‘笑,埋怨道:“我还以为你忽然看见了什么意外的事呢,原来竟是这样,可把我吓了一跳!” 姑娘嘻嘻一笑,道:“叔叔看你年纪轻轻的,假如不是你先和李叔叔结识,假如不是李叔叔要我们称你叔叔,假如不是季哥哥先叫了,哼,我才不肯吃这种亏呢,你至多只有二十岁,凭空就比我们尊上一辈,称你一声大哥,你就应该顶上天了,连季哥哥的年纪恐怕都不比你小。” 看着这少女天真纯朴的样子,雷一金真不敢相信她会有胆量与情人私订终身,反抗亲命,而且,看这情形,他们又好像相偕私奔出来的,但却不知李志中和他们是什么关系? 他们是来投靠李志中的?或是李志中因为某种原因收留下他们的?但无沦如何,这小两口子生活在这环境中,总是不太适宜,这不是那种憧憬幸福生活年轻人所能完全接受的方式。 看看这位可爱的女孩子,雷一金平静地道:“姑娘,你不把东西抬好,过来陪着叔叔聊天吗?” 少女点点头,笑眯眯地道:“好,我先把屋子弄干净,再为你端一碗燕窝汤来,你再喝一杯‘长命液’,然后,我陪你一直聊到做午饭的时候。” 说着,这身段窈窕婀娜的女孩子便匆匆地收拾一切,又端来一碗热腾腾的燕窝汤及一杯“长命液”给雷一金吃下,雷一金舔舔嘴唇,把玩着手中这支精巧灿亮的银杯,笑了笑,他晓得,李二头陀不会自己去花钱打造这种名贵的杯子,不用说,只是他无本生意的一件小收获了。 女孩子搬了一支黑亮瓷鼓坐在雷一金榻前,双手捏着一方丝绢摆在膝上,轻轻柔柔地道:“我们聊天吧,但是,聊什么呢?” 看看她这娇美的样子,雷一金不禁又愉快地笑了笑,他道:“由一位美丽的姑娘陪着聊天,该是一种莫大的享受,是吗?” 少女一皱鼻子狡诘地道:“叔叔,你不要故意说给我听,我想,这假如是一种享受,叔叔你也一定享受过很多次了,是不是?” 雷一金哈哈一笑,道:“你不可乱猜,为叔从来未如此享受。” 女孩子摇摇头,坚持道:“我不信,叔叔,你生得俊,年纪轻,谈吐脱俗,气质又高逸,举止又从容,谁家的女儿看了会不喜欢?只怕挑灯笼也抢不到像你这种好男儿。叔叔,你家大门的槛儿都被提媒的人踩穿了吧?” 雷一金笑笑,道:“胡说,难道你看不出叔叔也是个草莽中的江湖浪子?” 少女嫣然一笑道:“看得出,但这又有什么分别,男女相悦的情感是靠一个‘缘’字系在一个‘人’身上,而不论那人是从事什么样的生活,做高官也好,卖劳力也成,走江湖亦可,这都无关紧要,因为爱悦的是那人,而并非那人身份事业,对不?人的地位被世俗的由人本身分别了高下,但人的尊敬与气质却完全相同,那并没有高低,都是一律相似的,对吗?” 雷一金颇为惊异地点点头,道:“对,但我料不到你一个黄毛丫头竟还懂得这么多,真不容易。” 少女又习惯地舔舔唇,道:“我只是喜欢常常想,这一生中,有很多事情值得我们去想的,依照一般人认为理所当然的事,仔细去推敲,却往往发觉并非一定是对的,人们认为悖违常规的事,有些事却值得效法。比如说,男女之间的婚姻,为什么偏偏要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可呢?把两个素不相识,毫无了解,根本没有情感可言的陌生男女硬拉在一块,于一个詹下共度一生岁月,这不是太残忍了吗?而世人却认为天经的义的事,若是一个女孩子爱上一个男孩子,或者这个男孩子爱上那个女孩子,他们情意投合,性情相符,进而产生了爱,哼,一些人就认为大逆不道,悖背伦常了。 为什么有些多少年来留传下来的而不合情理的规矩传统仍被人们盲目地沿用着,却不思加以更改和废弃?那些传统或者是善意的,但是,却不合时宜,过于刻板了,叔叔,对不对呢?” 雷一金哈哈一笑,道:“对,对,姑娘,你说得有理,更比喻得有理,我头一次遇见如此健谈明爽的女孩子,好,好。” 少女小嘴儿一叹,嗔道:“看你这付老气横秋的样子,一点诚意都没有,人家不说了。” 雷一金忙道:“说,说,我不再如此就是。对了,姑娘,我们一见如故,谈了这么多,却连你的芳名都不知道,假如没有什么不便,可否见告?” 少女咬着唇儿沉吟了一下,悄细地道:“你出去以后可不许对别人说!” 雷一金点点头,道:“当然。” 少女又犹豫了一会,又低低地道:“还有季哥哥的名字也不能说!” 雷一金笑了笑,道:“可以,但这不嫌太神秘了些?为什么不能说呢?有骨气的人都是行不改姓,坐不改名啊。” 少女唇儿一撇,道:“这不是改姓不改名,只是不愿意……不愿意让别人知道。” 雷一金吁了口气,道:“也罢,你说。” 少女轻轻地道:“我叫南宫燕。” “南宫燕?”雷一金嘴里念了一遍,脑海中霎时灵光一闪,想起前一晚自己遇到的一桩事,那个主儿,也姓“南宫”,他开始注视这女孩子的面容,嗯,果然,眉宇之间,不是颇有南宫铁的神韵吗?他轻轻地笑了起来。 南宫燕有气地道:“你笑什么?我的姓名有什么不好吗?”雷一金眯着眼,半晌,他缓缓地道:“姑娘因为你姓南宫,使我想起不久前发生的一段往事。” 南宫燕小瑶鼻一皱,道:“叔叔,什么事值得你如此好笑.又为什么与姓南宫的有关呢?” 雷一金问道:“那季怀南,姑娘,可是你的夫婿?” 南宫燕俏脸儿一热,不由垂下头去,羞涩地道:“还没有正式成亲。” 雷一金紧接着,又道:“那么,你们孤男寡女,隐居于此,一定是私定终身,相偕私奔的了!” 南宫燕忐忑着,惊慌地道:“叔叔,你怎么知道?” 雷一金微微一笑,道:“看这情形也可猜出来哪,由你方才所说的那篇宏论,证明你对婚姻之事有着强烈的自主观念,而你承认与那季怀南有婚约却又未曾正式成亲,再加上你们称呼只是称呼李志中为大叔,又住在这山洞里,生活于此等环境中,更怕将行止泄了出去,将这一段段的事情串连起来,不就完整地说明了你们是怎么回来了吗?” 南宫燕祈求哀恳地望着雷一金,怜生生地道:“叔叔,你说对了,但我求你不要传扬出去……这是我们一生幸福的关头,叔叔,你不知道我爹爹是谁,有多厉害,他若找着我一定会剥了我的皮,而怀南……怀南也没有命了。” 雷一金哈哈一笑,道:“我知道你爹爹是谁,而且我们前晚才见过面,他正在寻找你们,‘双钹追魂’南宫铁孤,是吗?” 南宫燕惊叫一声,花容失色,像一声晴天霹雳响在她的头顶,整个人在刹那间全傻了,连身躯也在不可抑止地颤抖着…… 说在这瞬息间,方才的融洽亲切的气氛全部一扫而光,南宫燕畏怯恐惧地看着雷一金,双目中泪波莹莹,那模样,活像一支受惊的小绵羊,猫爪下的小鸟,怜煞人,又爱煞人! 雷一金淡淡一笑道:“南宫姑娘,你怕什么了” 南宫燕带着哽咽的声音,瑟缩地道:“你……你要把我交给爹爹吗?” 雷一金没有直接答复,和谒地道:“你爹爹是位好人,他风尘仆仆从燕鲁赶来赣东,迢迢千万里,也吃够霜雪奔劳之苦,你身为他的亲生女儿,便不想给他一点心灵上慰藉吗?” 南宫燕泪珠儿又是夺眶而出,低泪着道:“但你不了解我爹爹,叔叔,他会打死我的,他会残忍地对付季哥哥,他永远不可能答允我们的婚事,他是那么独断专行的人,我是他女儿,知道爹爹的个性。叔叔,你要帮我们。” 雷一金轻轻地,道:“可是我遇见他的时候已经亲口答应了他寻找你们。真巧,是吗?” 南宫燕悲惶地道:“你不能见死不救。叔叔,你不能拆散我们,叔叔我们的幸福与你毫无关系,是吗?我们的痛苦也不关你的痛痒,是吗?你只要满足你的允诺,而不管这允诺包含了多少血泪。” 雷一金眉梢子一挑,道:“好个利嘴利舌的丫头!” 南宫燕自瓷鼓上站起,突然跪在雷一金榻前,她流着泪央求道:“不要告诉我爹爹。叔叔,我求你,将来我们子子孙孙都会供奉你的长生牌位。我们一辈子都会感激你。叔叔,你就成全我们吧!” 雷一金又不能起身扶掖,他急忙道:“起来起来,南宫姑娘,你快起来,我们慢慢商量,你这样子可折煞我了,南宫姑娘,快起来……”南宫燕摇摇头,道:“不,你不答应我就永远不站起来,我要一头撞死在你的面前,我要你一生都为此事内疚,永远不安。” 雷一金“唉”了两声,着急地道:“丫头,你,你怎么使起赖来了?你知不知道你爹爹焦虑成什么样子,你知不知道他有多憔悴,南宫姑娘,天下父母心,没有一个父母不疼爱自己儿女的,你得想想,你爹爹为什么不答允你们的婚事? 他一定有他的道理,而且,他的出发点也一定是为了爱你,为什么你们不心平气和地去哀求他,祈求他,而做出这样冲动不理智的举动呢?这种失颜的事,换了任何一家的父母,他都会气怒不易放过啊!” 南宫燕抽噎着,悲悲切切地道:“你根本不明白我爹爹,他不许我跟季哥哥好,全是因为季哥哥,出身微寒,没有身份,只是‘铁旗门’中的一个小执事,仅仅为了季哥哥没有地位,便一笔抹杀了季哥哥的诚恳、忠实、慈厚与上进,这是不公平的,是有偏见的。但爹爹有势力,有权柄,他可以强行拆散我们,压制我们。除了逃走,我们没有选择,我们也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雷一金叹了口气,道:“可是,你们为何不将时间放长一点,慢慢地磨他?须知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何况你们又是亲父女,用水磨工夫必可生效!” 南宫燕泪珠儿又像断了线的珠练般扑簌簌顺着颊而落,泣咽着道:“我何尝没有求他?求得太多了,爹爹先还厉颜斥拒,久了,他……他打我……打得好重,毫不给我置啄的余地,不但这样,爹爹竟加速地托人为我说亲,要将我许配一家粮绅巨富的独子。而且,那是一个远近闻名的纨夸子弟,浪荡公子,爹爹全不顾我的恳求、悲伤,他只是一个劲地硬干!” 雷一金沉默了半晌,徐缓地道:“说不定你爹爹是为了你终身幸福着想,将你许配给那粮绅的儿子,是指望你一生过得安定富足,无虑衣食之苦,这在你爹来说,出发点是为你好,没有什么不该的,是吗?” 南宫燕悲愤地、激昂地道:“但爹爹为何不为我想一想,我与那公子哥儿根本毫无情感,意趣不投,况且,他又是那样放荡轻狂,庸俗不堪。胸无点墨,粗鲁不才,听说他尚未正式成婚,外面与家中奉养的侍妾已有五六个,像这种人难道还能依托我的终身吗?予我一生幸福吗?把我一辈子掩隐在珠宝金银之内?叔叔,你该知道,一个人要的是灵性,是情感,而不是财富和地位,叔叔,你一定明白这些,你的年纪轻轻,不会腐朽昏庸吧。” 雷一金苦笑了一声,道:“姑娘,连我也一起骂了!” 顿了顿,他又道:“你先起来,姑娘,我们慢慢谈。” “不!” 南宫燕仍跪着,固执地道:“叔叔若不应允,我就永不站起!” 雷一金感到有些左右为难,他不能眼看着新结盟的大哥——“双钹追魂”南宫铁孤在迷荒荆野中漫无头绪地奔寻而不顾,又不便将这一对小儿女的行踪泄漏,以免引起无可收拾的悲剧。这,该怎么办呢?两头都不好应付,都难煞人。 雷一金低沉地,道:“这样好不,姑娘,我们来商量一个折衷的办法,你与你季哥哥由我陪同前去晋谒你爹爹,再由我劝说你爹,要他答允你们的婚事,如此一来,非但皆大欢喜,更可免了你们父女间的误解,你们小两口也不用成天提心吊胆地东逃西躲,掩掩藏藏,好吗?” 南宫燕用手背拭去面颊上的泪痕,疑惑地道:“你,你能说动我爹爹吗?这不是你的诡谋吧”” 雷一金正色道:“姑娘,怎可如此多疑,我以我的声誉承诺此事,并证实这决非诡谋!” 南宫燕睁着泪水未干的眼睛,摇着头,不相信地道:“你很年轻,和季哥哥年纪不相上下,虽然你认识我爹,但未必能压得住他,他不一定会买你的账。我不是江湖人,但武林中人的儿女,你可能在江湖上有点名望,但却比不上我爹,所谓技差一着,缚手缚脚,的位差得太远,你该明白我爹是一门之主。” 雷一金淡淡一笑,道:“说来说去,你只有一句话,担心我没有什么身份,你父亲不会重视我的劝告,是吗?我告诉你,江湖无辈,达者为尊,一个理字能压死人,你爹虽然是一门之主,但他不能不讲理。” 南宫燕老老实实地点头,道:“是的……” 雷一金正想再说什么,洞口人影一闪,李志中胖大的身体已窜了起来,他人还没有站稳,已哈哈大笑道:“多够轻快,小友,没负着你,咱一个人直上直下便如履平地那样简便——” 还没说完,这位“二头陀”已看清了洞中的情形,他怪叫一声,满头雾水地道:“咦?这是怎么回子事呀?你怎么跪在这位小友的榻前?呃,有什么不对吗?” 雷一金苦笑一声,道:“李兄,你回来得正好,快叫南宫姑娘起来,我是怎么劝也劝不起她,弄得毫无办法……” 李志中眼珠子一转,把手上的一包东西放下,忙道:“燕儿,你先站起来,有什么事说给大叔听,让大叔也好替你拿捏一个主意!” 南宫燕口中泣叫一声:“大叔”,猛然扑进了这位“二头陀”的怀里,李志中赶慌揽着她,一面轻拍她的肩头,边呵护边抚地道:“别哭,傻孩子,别哭,有什么事说给大叔听听,动不动就流眼泪,也不怕人家这位叔叔见笑……” 南宫燕一跺脚,娇小的躯体扭股糖般在李志中怀里使劲地扭动着,气恨恨地道:“都是你不好,大叔,你把这位叔叔救回洞来……如今他已探明我的身份,要到我爹爹那里去告发我们。” 李志中怔了怔,愣愣地道:“小友,燕儿此言可说是真话?” 雷一金无可奈何地道:“大体上不错,但她却误解了我的意思。” “好啊,你可真够朋友!”李志中蓦的怪叫起来,他一把推开了怀中的南宫燕,挽起了袖子气呼呼地大吼道:“咱细心为你治伤,亲自出去替你采药,弄到头来你倒要拆咱的窝,掀咱的底,你说,咱是什么地方对不起你?他奶奶的!” 雷一金摇摇手,道:“李兄,你且先息怒,不要弄不清黑白便冒邪火,事情的经过你何不问问这位姑娘以后再断语。” 李志中扳着脸,怒道:“燕儿,你给咱说清楚!” 南宫燕双手扭在一起,抽噎了一会,断断续续地将方才与雷一金谈黠地经过从头叙述了一遍,说过之后,她抹着泪道:“我求他不要告诉我爹,他一直不肯答允,还说要带我们一起去见爹,由他劝说爹爹成全我们……但他也不想想他自己是何许人?一个弄不好,就连他也到时吃不了兜着走!” 南宫燕这一番叙述,才算消了李志中大半的火气,他却仍然悻悻地道:“小友,看这情形,你与‘铁旗门’的南宫门主还有那么三分交情了?” 雷一金点点头,道:“交情谈不上,只是认识而已,不过,大家的印象都还不错。” 李志中重重一哼,火爆地吼叫:“你自己能吃几碗干饭,小友,你却要有个底,那南宫门主武学精深,威名赫赫,就凭你这两下子只怕罩不住他,到头来,若是一个搞不好,你自己逞能送了性命不管,这一双可怜的孩子叫南宫铁孤给硬行拆散,糟塌了,我‘二头陀’实在心不甘,情不愿!” 雷一金笑了笑,道:“我若剖明利害,晓以大义,南宫铁孤不是糊涂人,他未必真个要弄得悲悲惨惨,不可收拾!” 李志中尖叫一声,道:“你小子红口白牙,不要这般天真,南宫铁孤岂是吃这一套的?他到时一个翻下脸来六亲不认,你叫咱找谁算这笔账去?” 雷一金躺在矮榻上的身子微微抬起,道:“那么,李兄,你便听任这位姑娘的父亲焦虑急惶地寻找下去?你便领着头带他们躲躲藏藏,永生不敢出面做人?造成他们父女之间不可消除的误会与悲哀、怨恨?甚者,你更愿和‘铁旗门’结仇。眼看着他们高手四出,侦骑遍野?李兄,我不知你是什么心理,什么脑筋?” 李志中呆了半晌,跳着脚道:“照你说,你这样就算对了?假若南宫铁孤不理你这一套,你你你,你便怎么样向他们小两口交待?” 雷一金缓缓地道:“你怎会知道南宫铁孤不理我这一套?李兄。” 李志中龇牙咧嘴,火辣辣地吼道:“你又是什么人王? 你又不是什么武林翘楚,江湖霸主,人微言轻,再加上南宫铁孤看你年纪轻轻,胎毛未脱,他又怎会重视你的劝告?” 雷一金深沉一笑,道:“你以为我是谁?” 李志中嘴巴一张,又猛地愕住了,是的,他,呸,他是谁呢?搞到现在,连他是谁也不知道,这,不是太荒唐吗? 李志中尴尬之极打个哈哈,又忽然一扳脸,怒仲忡地道:“你是谁呢?你说你还会是谁?” 雷一金徐徐地道:“江湖上有几句流传的歌诀,你总有个耳闻吧,李兄。” 李志中毫不思索地念道:“南刀北剑,雨恨风凄,乾元真气天罡掌,大漠鹰扬飞虹上。” 雷一金道:“你知道‘南刀’是谁?” 李志中哈哈大笑道:“少来考我了,小友,谁不知道‘南刀’说是‘龙图修罗’的‘龙图刀’,他老人家虽然已有十多年未履江湖,但在武林人心目中依然是君临江湖,受人敬仰他的话就是金科玉律,皇上圣旨!”雷一金微微一笑,徐徐地道:“我只要一句话,李兄,你在赣境甚至整个江湖都无法立足。” 李志中呆了一呆,又不禁哈哈大笑,道:“少说大话了,老友,你自己在昨晚就差点完蛋操了,还要叫我立不住脚? 真他娘滑天下之大稽!”雷一金吁了口气,淡淡地道:“过这种日子,往往便免不了这种风险,这其实算不上什么,我们讲求是报偿,昨晚的血债,我会很快索还回来……” 说着,雷一金伸手从兽皮垫子榻褥之下,摸出那把龙图刀递给李志中,边沉缓地道:“你看过这把刀,应该知道我是谁了,看完之后,你再大放狂言不迟。” 李志中接刀在手,那是一柄长度只有一尺半的刀,宽度约是一掌,刀锋呈现极其均匀优美的线条,而刃质的本身是完善得无懈可击,它泛着那种单纯得毫无杂色的莹澈的青光,光的来源来自刃的表与里,看上去,似是半透明的一泓秋水。又似凝霜寒聚的月弧,不用探展,刀身的光波便已时时流动眩灿,这刀像是活的。 雷一金目注李志中,柔和地道:“看见了?” 握着纯钢上反缠经褐色牛皮条的白玉刀柄,李志中的眉心紧结,似在苦苦思索一个问题,一个他似曾记忆,此刻竟有此迷乱恍忽的问题,喃喃地道:“这刀,我好像有些熟悉,我以前没有见过,但我必曾听人提起。” 雷一金叹了口气,:“那‘龙图刀’,二大爷!” 李志中整个身子猛然一变,接着咧开大嘴一个劲地呵呵笑着,笑得有些尴尬,有些窘迫,更有些惊喜,一时之间,竟连手脚都不知该怎么放了。 一旁,南宫燕怔怔地瞧着她这位大叔,担心地道:“大叔,大叔,你……你没有毛病吧?” 李志中没有理她,急毛窜火地跃到矮榻之前,又是抱拳,又是弯腰,笑容里包括着掩示不住不宠幸与惶恐:“该死该死,真个见了真主不识龙颜,咱‘二头陀’李志中拜见过‘龙图刀’雷侠者!” 雷一金呆了一呆,道:“李兄怎会知道在下贱名?” 李志中道:“江湖传言本来就是一阵风,何况是这等重大之事,这两天只要是人见着人,谈的事都是庐山一战的事,他们都说‘龙图刀’的主人,开始管理武林是非,人间善恶了!” 雷一金在榻上一拱手,笑道:“李兄太过夸奖了!” 同时,一声惊叫出自南宫燕这妮子的嘴里,她怔仲着,手捂着唇,急急地叫:“什么?你……你就是雷一金,‘龙图刀’的第二代主人,近日传遍整个武林的第一高手?绿林邪魔克星的年轻霸主?” 雷一金微微一笑,有意整一整这妮子,伸手从百宝囊内取出南宫铁孤给他的‘铁旗令’往南宫燕脚前一丢:“姑娘,你看看这是什么?” 嚅嗫地道:“你……你有我爹的‘铁旗令’?” 雷一金微微一笑,道:“姑娘,你看这档事,我还够资格管吗?” “二头陀”李志中急忙回头喝道:“笨丫头,还不赶快过来拜见雷一金叔叔!” 南宫燕却也灵巧,闻言之后,拾起的上铁旗令,匆匆走近,双膝跪倒于地,怯生生地道:“侄女南宫燕叩见雷叔叔,尚请叔叔代为作主。”说罢,双手递上铁旗令。 雷一金伸手接过,笑了笑,道:“姑娘免礼,我既已允诺,自当承担,方才答应你的时候我也是我,并未因道破身份之后便换了另一个人,你说是吗?” 南宫燕俏脸儿一红,垂着头道:“侄女方才失礼,叔叔大人大量,万莫见责才是……” 雷一金连道:“当然,当然,若我为了这件小事而斤斤计较,那烦也得烦死了。” 南宫燕忍不住“噗嗤”一笑,抬起那张沾着泪痕的甜密脸蛋儿悄悄窥视了雷一金一眼,她那模样,可真叫又俏又调皮。 李志中搓着手,得意洋洋地道:“好了,这下可好了,遇上了龙图刀,南宫铁孤可算碰对了主儿,这笔账,他不卖也得卖啦,咱也用不着再成天他奶奶的提心吊胆,坐卧不宁了。唉,自从收留下你们这对宝贝,不知害咱受了多少惊,吃了多少怕,一天到晚防着你那狗熊老爹,摸了上来,咱虽也不惧,却担心你们小两口子吃亏哪。” 忽然,雷一金插了一句:“李兄,南宫姑娘与那位季老弟,他们,可已同房了?” 南宫燕脸蛋儿突红又白,她接着泪水盈盈地道:“没有……雷叔叔,我们没有,我们一直清清白白……” 李志中也道:“我可以用这条老命担保,他们两个人绝对没有那些狗屁倒灶乱七八糟的事,这点你可以放心!” 雷一金笑了笑,道:“这样最好,以后在你父亲面前替你们说话时,更能抓住理。” 雷一金看了南宫燕一眼.又倜侃地道:“现在,小妮子,你看我的分量够不够重?你爹爹就算有名望,我相信他也不会太过藐视我的苦谏,太刷我这刚结盟不久的弟弟的面子吧?我们一起到你爹爹面前讲明了,是不是比你们成天到晚偷偷摸摸来得好呢?” 南宫燕甜甜的俏脸儿红艳艳的,宛如涂上了一层珠砂,羞怯地道:“人家不来了,雷叔叔就喜欢逗弄人家……” 李志中哈哈大笑着,双手捧过“龙图刀”眉开眼笑道:“燕丫头,你放心‘龙图修罗’在江湖上简直就是二皇帝,他的传人还能差吗?圣旨一下,急急如律令,你那老爹爹听也得听,不听也得听!” 雷一金不禁莞尔笑道:“老兄,你休要将我捧得太高,须知捧得高,摔得重!” 李志中又打了个哈哈,道:“亏得昨夜鬼使神差地碰上雷大使你呐,要不这缘分到哪里去找,老实说,咱佩服你雷大使就差点便跪到地上去了,自心眼儿里服贴啦,雷大侠,咱二头陀说的可全是真言真语,并非当着你的面捧你的场!” 雷一金拱拱手,笑道:“谢了,这番知遇之恩,容许我雷一金后报啦!” 李志中连连躬身说着不敢,南宫燕那妮子一转一回又用银杯盛满了“长命液”双手捧敬雷一金,接过来,雷一金不禁睨着南宫燕作会心的一笑,这一笑,笑得南宫燕几乎连头都羞得抬不起来啦。 李志中一拍手,道:“哈哈,你这丫头可真会拿着大叔的东西做人情哪!” 于是,雷一金刚刚就唇于杯,洞外已响起了三声清朗“咕”“咕”之声,李志中笑对南宫燕道:“快丢下皮索下去吧,你那心肝回来了。” 南宫燕嘤咛一声,羞涩地奔向洞口,将盘结在一根粗大石笋上的皮索掷向洞外,她自己站在那里等着,片刻后,季怀南已挽着一捆柴气呼呼地攀了上来,一张朴实的面孔涨得红通通的。 季怀南还没有放下背上的柴枝,南宫燕已急忙拉着他到了洞室一隅,唧唧咕咕在他耳边嘀咕了好一阵,于是,季怀南的脸色连连变化着,目光,也不时又惊又喜地投向这边,末了,他丢下背上的枯柴,偕同南宫燕三步并作两步地奔到矮榻之前,双双“扑通”跪了下去,诚恳地道:“侄儿季怀南谢雷叔叔成全之恩!” 第七回 成全南官燕 雷一金连忙探手道:“罢了罢了,季兄万万不可如此多礼。” 李志中也在一旁道:“起来吧,我还怕雷叔叔诓你不成? 傻东西?” 季怀南红着脸站起来,南宫燕也怜楚楚地与他旁立一处,嗯,男的雄壮朴实、敦厚、坦诚爽朗,女的娇美婀娜,风韵妩媚,美艳秀丽,果然好一对壁人,雷一金望着他们点头微笑:“不错,是应该成全他们,应该的!” 李志中咧着嘴,忽然嚷道:“燕儿,你是欢喜得冲昏了头啦,如今什么时辰了?午饭还没闻着香味呢?光记着给雷叔叔端‘长命液’,就忘了咱李大叔的五脏庙也得修一修啦……” 南宫燕“啊”了一声,臊得拉着季怀南往后跑,两个人手拉着手,那般恩爱甜蜜地隐人后洞中去了。 李志中望着他们的背影,不禁欣赏而满足地吁了口气,摸着大肚皮道:“这两个孩子……也亏得他们有这份勇气与心眼儿,谁看见都会心疼。” 雷一金有些倦乏地一笑,道:“更亏得他们遇上了你这位明白二大爷!” 李志中讪讪地打了个哈哈,忙道:“雷侠者说得对,呵呵,咱当初是有些糊涂,是有些糊涂。” 忽然,李志中又似想起了什么,瞧着雷一金道:“雷侠者,呃,以你这等的名气与身手,却为何……呃,为何还吃了如此大亏?” 雷一金微闭上眼,缓缓地道:“江湖上,难有永远屹立的雄主,更难有力霸夫的超人,你可以敌一人,敌十人,就怕难敌百千人,你能胜一次,胜十次,却难次次都胜。这些,总括一句来说,人不是神,无法像神那样法力无边,高不可攀,任他再强再勇,也有失误的一天。” 李志中想了想,又迷惑地道:“但是……在赣东一带,又有谁敢惹你这位人王呢?” 笑了笑,雷一金道:“难怪你有些诧异了,只因为你到达赣境不久,还摸不清此处的江湖争斗的情势与黑道上的恩怨牵缠,赣境一带,群雄分立,自家师隐居之后,‘三元会’相续产生,实力凌驾所有各派实力,名声响亮,但却另有一股雄厚的实力,那便是蛇鼠窝的‘神龙教’,目前因为时机未至,羽毛待丰,担心冲突起来有损根元,更怕其他道上的势力借机崛起,所以大家都保全大局,暂时未正式展开火拼。当然,在这段漫长的相互忍耐时光里,其中的明争暗斗,大小纠纷层出不穷,而且无论任何场合,双方的阵线对峙,壁叠分明,全是一股势不两立的味道。” 雷一金停了停,又道:“这种僵持而仇恨的局势是无法维持得太久的,早晚都要爆发,‘三元会’未曾料到惩处一个‘会’徒,居然惹上了我……” 雷一金接着,将伸手管晏修成的事说起,对方如何夜袭庐山住所,自己如何追上“白龙坡”,对方设计下毒、截杀,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 李志中气愤填胸,磨拳擦掌地道:“他奶奶的,这算什么江糊规矩?这不成了他妈的不要脸吗?如今武林道中道义荡然,江湖是非不分,我都为他们脸红,雷侠者,你可轻饶了他们?” 雷一金吁了口气,道:“李兄,我的血,你应该知道不是白流的!” 李志中以手击额,喃喃地道:“大隆堂‘黑心棒锤’赵标、‘独眼龙’孙超、大武堂‘金扣草鞋’何大娘、‘虎须’胡茂、‘黑白无常’、严氏三兄弟……天啊,这是‘浮图岗’所全部势力啦……” 雷一金淡淡地道:“不,还有‘大盛堂’未到!” 李志中重重一哼,道:“咱不管‘浮图岗’这群王八蛋是什么铁金钢、铜罗汉,就凭他们这种以多吃少的下三滥手法,咱异日碰上就得斗他一斗!” 雷一金平静地道:“你可能有机会,他们还剩下了“大盛堂”一堂人众!” 这位“二头陀”吃了一惊,呐呐地道:“那么……呃,你是说,那些与你交手过的……都死了……” 雷一金点点头,道:“齐承浩断去一臂,何大娘失掉五指,其他怕难活了。” 李志中搓着手,道:“雷侠者,你的伤势痊愈之后,是否准备去白龙坡呢?还是另有所谋?” 雷一金神色转为极端严肃,徐缓地道:“我想,再休息一天,我便赶往白龙坡!” “什么?休息一天?”李志中叫了起来:“你,你疯了,你全身创伤累累,亏得你身体壮,再加上咱们的医术高,药材灵,如今你才能进食说话,其实你身上的伤连口都未封,元气伐伤更未恢愎多少,你就想走路?我说雷侠者,你全是把生命当成儿戏哪!” 雷一金冷沉地,道:“我也晓得,做人嘛?就应该言而有信,既然我已答应了晏修成,把他的未婚妻要回来,就得全始全终,哪怕因此赔上了我这条命,更何况我又与南宫门主有约,就越发不能耽误了!” 李志中呆了呆,呐呐地道:“不是叫你不要管这档事……雷侠者,说句不好听的话,那妞儿早已失贞啦,迟早又有什么关系呢?你的伤只要再一使劲用力,伤口便将进裂,到那个时候,欲要诊治就麻烦了。你要想想,不要救不出人反而把自己也坑进去。这,就不太上算啦……” 雷一金淡淡地一笑,道:“义之所在,虽死何憾,往白龙坡拯救一个弱女子。只有一个目标,那便是以手中刀阻敌之施虐,抱着这个意念和目标,我便会将精力集中倾注于一点,浑然人忘我之境,那时肉体上的痛苦也就算不了什么了……” 李志中有些不安与怔仲,低促地道:“雷侠者,这是一种……呃,一种奇异的自我拘禁和忍耐,可是,就算你当时受得下,事后的罪却怕你挺不住啊!” 雷一金澄澈的双目中流露出一股令人震悚的冷酷与寡情的光芒,这片光芒闪灿着,有如冥冥中恶魔的嘲笑,有如自殉前刃陵的眩灿,阴森极了,他徐徐地道:“假如我肉体的负荷承担不了那痛苦,痛苦的终极至多,也只是一死,这死,它对我来说并不可怕。在很多年以前,当我还在师门尚未步入江湖卷入这个漩涡之际,我便已准备有一天如此了。人人都免不了有一次……只是它的方法有所分别而已。” 雷一金的语声是那般的坦然与缓慢,有如古庙中的回响、空谷里的扬声,带着出奇的空洞和虚渺,其中,更有一种说不出的绝狠与落寞,没有一丁点情感与悲悯包含在内,好像他是在述说别人的事情,别人的遭受一样,平静得几乎已失去了一个“人”所应有的血气与活力,冷瑟得使听着话的李志中宛如置万年冰窖之中,连肌肤上汗毛都在寒栗颤抖了。 而一个江湖上的霸主,绿林中的硬汉往往是如此的,雷一金承袭了上一代“龙图修罗”的衣钵,就连这般残酷与狠劲也承袭了,许多人都能够对别人做到狠酷与寡情,但这不是真正的狠酷与寡绝,要对自己本身亦能毫不容情,这才算将情感的压制学到了家,那是不易的,有如眼看着可以躲过毒蛇噬啮而仍然含笑将手指送人蛇牙之下,这除了学得冷酷,还须要淡泊、悠远、远虑、忍耐,能看穿了一切,舍下一切,一切之内,便包括太多了。 李志中嗓子不知怎的有点沙哑,低沉地道:“雷侠者……就这眨眼的工夫,咱……呃,咱已服你服得五体投地了。不用你说,不用人夸,咱现在知道了你是位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真英雄!” 雷一金淡然一笑,道:“我实在平凡,有些时候我能看透生与死罢了。” 李志中宛如在沉思着什么,忽然,他昂然地道:“不管这条路有多艰辛,不管白龙坡是个什么龙潭虎穴,雷侠者,咱决心跟随着你,有什么事。咱与你分担就是!” 雷一金摇摇头,缓缓地道:“李兄,我不能让你卷入这场纠纷之内,你知道‘三元会’此次折翼之后,不知将以什么手段对付我,因此,今后我每一步都是荆棘,都是用生命下注,谁也管不了谁的安全。李兄,你的盛意,我雷一金心领了。” 李志中怪叫一声,跳着脚道:“咱不管,咱一定跟着去,要不,你前脚一走咱后脚跟,到了那里,生生死死也拼他一个,姓李的说过便做,你要是不信,到时候可以看到白龙坡的爪牙拖着的尸体给你看。” 有些人,表里不是一致的,口是而心非,只是装装样子而已,但有些人却是一根肠子通到底,说怎样就怎样,坚持不变,生死不渝,这两种人,假如细心去观察,便将不难分辨,雷一金看得出,觉得到,眼前的李志中属于后者,那是一片多么果断的毅志,多鲜赤的心肝,多感人的情怀。 四日互视着,没有再多说什么,良久…… 雷一金嗒然低下头去:“谢了,李兄。” 李志中“咦嘿”怪叫了一声,几乎手舞足蹈地雀跃起来,那一身肥肉全在他这兴奋的激悦中抖动个不停…… 两匹马飞驰向武田埠,马上骑士,一乃面容苍白的雷一金,一为神形昂昂的李志中,好说歹说,李志中留着他养了三天,这三天中,李志中倾其所有的高贵灵药,为雷一金疗治,在他们出发之前,李志中又替雷一金全身所有的伤口全换上了新药,并以独特的手法用白绸仔细又牢靠地将这些伤处交错扎妥,尽量使它们减少崩裂的可能性,另外,一口气再要雷一金服下两颗“返魂丹”。 现在,正是正当中午,而空间却飘浮着隐隐的萧煞。马儿,不疾不徐地奔驰。 鞍上,李志中低沉地道:“兄弟,挺得住不?” 雷一金咧嘴一笑,道:“还好。” 李志中沉默了片刻,又道:“咱临时出去劫了这匹马,脚程还不错,这一路来倒未落后多少……兄弟,稍时到了武田埠,见到南宫门主先把事情谈妥,你再把我抖出来,要不然,南宫铁孤不找我拼命才怪?” 雷一金目光迷离地注视着远处的山峦树林,过了一阵,他侧首朝李志中笑笑道:“你不要进武田埠,替我跑一趟上饶大肚镇,去那里找晏修成回来,我们三人一道往白龙坡,我在武埠田等你。” 接着,他把路线及晏修成的住处告诉了李志中。 前行一程,二人就开始分手了,天色有点阴沉,已是日落时分,道路上也没有什么行旅来往,静荡荡地,透着几分寂寞味。 不,并不是他一个人在放单,路后头,隐隐传来一阵铃铛的清脆音响,这阵音响中还夹杂着悠悠的蹄踏声,越来越近地飘向背后。 雷一金把小白龙往路边一带,没有回头看。 有什么好看的?横竖也只是个人罢了。 铃铛声从他身边响过去,带着一股子香风——幽幽的,如兰似麝的香风。 雷一金本能地吸吸鼻子,移目注视,嗯,竟是一个穿着桃红袄裤的大姑娘,大姑娘侧身骑在一匹青色驴背上,悬挂在驴颈子下的一串铜铃儿沿路响着朝下淌。他瞧着人家,人家也回头瞥了他一眼,好个美人胚子,白白净净的一张清水脸,新月眉,剪水双瞳下是微微翘的小鼻子,那张嘴啊! 宛如透密的樱桃一颗,丰润嫣红,看上去,曾令人兴起吸吮的念头。 只有一样不对,这大姑娘的神色宛若寒霜,冷冰冰的不见一丝笑容。 雷一金直觉地感到那股子冷硬的味道——他暗忖,大概这位花不沾手的雌儿刚和她某位心上人闹过捌扭吧! 小毛驴绝尘而去,驴背上那一朵桃红,也便逐渐远淡,终于隐没在道路的弯角后。 没有多久,雷一金也来到弯角的地方,路的右边,是一片丛生杂木树的斜坡,左侧,则是野草齐胯的荒地,他脑子里正在想看到南宫铁孤应该如何启口,以促成燕丫头小两口的好事。 小白龙驰出尚未到一箭之的,他突然勒住了马缰,因为已觉出四周的气氛不对,那是一种僵凝的,冷宁的,带着强烈压迫感的气氛,雷一金感觉到这是麻烦前惯有的一种特征。 于是,他又听到喷鼻声,以及偶尔铃铛被风吹动的细响。 缓缓抬起头来,不远处的路边上,那位大姑娘正在注视他,目光是那样酷厉恶毒地注视着他,毛驴便静静地在一旁刨着前蹄。 雷一金有些迷惑地打量着路边的少女,盯着他的那双眼神,就宛如两柄尖厉的利剑,那少女的声音更是撒出连串跳动的冰珠道:“找着你真不容易,雷一金,但我知道,我总有一天会找着你的。” 雷一金清了清嗓门,道:“我是雷一金不错,但我却记不起曾在哪里和姑娘你认识过……” 少女肃然道:“你不认识我,我却认识你,我是如此的认识你,魂萦梦系地认识你,哪怕你挫骨扬灰,我也能一丁一点把你拼凑起来。”雷一金叹了口气,道:“听你说话的味道,好像对我颇有成见?” 那少女猛一扬头,咬着牙道:“成见,雷一金,你错了,这不是成见,这是仇恨,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 雷一金思索片刻,道:“大概你错了,姑娘,我和你素昧平生,在此时以前,甚至不曾见过你,又何来的仇恨?” 那少女的唇角不由自主地抽搐着,双眸中闪沃着血漓漓的光芒:“你不认识我,但你认识另一个人,另一个人惨死在你‘龙图刀’之下的人!” 雷一金深沉地道:“谁?” 少女的腔调已带咽噎:“玉魔书生贾石生!?” 雷一金“哦”了一声,道:“我想起来了,假如我猜得不错,姑娘该是银龙庄的金莫嫔姑娘了?” 那少女深深呼吸几次,似是在努力控制自己过分激动的情绪,她闭闭眼,声韵中却仍有掩隐不住的颤抖:“不错,我是金莫嫔,银龙庄庄主金萱的胞妹,玉魔书生贾石生的未婚妻,我们从认识到结合,在他前三天,我们才决定了迎娶的日子,我们没想到,这一天是永远不会来临了……你,就是你杀了他,用你的‘龙图刀’在他身上戮刺了七刀……他的血浸透了全身的衣衫,他的双眼不闭……雷一金你这屠夫,你这刽子手,你是一个毫无人性的凶残野兽!” 雷一金毫无表情地道:“你,就是为了这件事找我寻仇的?” 金莫嫔悲愤地道:“这已足够令你承受碎尸万段的报应……雷一金,你杀的不止是一个人,你杀死了贾石生,你也杀了他的孩子,毁了我……” 雷一金怔了怔,道:“怎么说?” 金莫嫔的额头上浮凸起青色的筋脉,面颊的肌肉阵阵痉挛,她的声音进自齿缝:“我们……已有了孩子……才三个月的孩子……石生惨死之后,我悲伤过度,痛不欲生……孩子……也流产了……你……雷一金……你毁灭了我们的幸福、远景……糟塌了我们美满可期的未来……我……我死也不会饶恕你!” 雷一金感喟地摇摇头,道:“我当初没有料到会有这么多的牵连,但是,我逼得非如此施为不可,我实在没有选择的余地!” 金莫嫔脸色在青白中透着激动的紫红一抹,他哆嗦着:“雷一金……你双手染血,杀人如草……你是个不折不扣的恶魔,残酷凶邪的豺狼……我这一生,早已心死如灰,万念俱寂……唯一在我魂魄中燃烧,精神上煎熬的一件事,就是如何杀死你替他们报仇,如何剜了你的心肝至我夫儿墓前祭慰他们……雷一金,我要不顾一切,不惜一切地来达到我这今生今世最后愿望。” 人的仇恨如果根深蒂固,沸腾在血液,缩结在腑肺之间,便会有形无形地透露着那种舍身的执着与奉献的疯狂,那是刚烈的、凛然的、不惧的,有若信仰上的狂热,从这人的思想本质上,便不会有任何犹豫迟疑地向前依附攀归了。 雷一金看得出,这位被仇恨啮嚼中的金莫嫔,便是如此!雷一金润润嘴唇,道:“杀戮本来就是一桩悲惨的事,杀戮的过程及后果尤其可叹,但在许多情形下,却只有以杀戮的手段来达到慈悲的目的——姑娘,你的怨恨,我很谅解,不过,你曾否想过贾石生遭至不幸的原困?” 金莫嫔凄哀却冷硬地道:“这要看你是用哪种事实来污蔑他了,雷一金!” 雷一金平静地道:“我要告诉你的,只是唯一的一个事实,没有编造,没有虚假,没有喧染,只是一个事实。” 金莫嫔悲切地道:“我会等你说完,等你为你自己的狠毒行为申辩!” 雷一金缓缓的,微带呛哑地道:“半个月前,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我的居处,五老峰的竹庐,突然来了一批强人,不分青红皂白地烧了我的房子。” 金莫嫔尖锐地叫:“他们追杀的是叛贼,是个可恶可耻的染指上级姬妾的万恶淫贼!” 雷一金点点头,道:“不错,那是个叛贼,请你让我说下去——那姬妾原是这叛贼的未婚妻,他们原来就是青梅竹马的一对,‘三元会’魁首桑青见色起心,硬行拆散了他们,将这位叛贼的未婚妻纳入自己第七房侍妾。” 金莫嫔咬咬牙,没出声。 雷一金又接下去道:“桑青原想使自己丑行不致泄露,于是,替这位加了个莫须有的罪名——叛帮,染指姬妾,更判以火刑,这位仁兄心有不甘,偷偷逃走。” 金莫嫔唇角抽动了几次,仍未答腔。 雷一金安祥地道:“三元会势力遍及赣东,这人虽然逃出了白龙坡,但未曾脱离他们的眼线,魏正押他返回的时候,一路施以鞭打,恰巧我在途中遇到,是我伸手拉了一把,从魏正手上把人救走了,他们却纠集了许多黑道上的朋友来到庐山,在那种情形之下,要想善了很难,造成如此下场的人不是我,是他自己!” 金莫嫔吸了口气,道:“现在,你说完了?” 雷一金道:“说完了。” 金莫嫔用手十指抚压着两颊,慢慢向两侧舒展,似是要缓和面部肌肉的紧张,她沉痛地道:“你要杀害石生的刹那,我刚好从银龙庄赶到——你说得对,那是一个月黑的晚上,但并没有因无月色便无法看清你那张脸,你那张脸冷漠生硬,苍白得毫无表情的脸,只那一瞥,已经够了,我把这张脸印入脑里,烙在心版……我用石生的鲜血起誓,我要毁掉生着这张脸的人!” 雷一金轻轻地道:“姑娘,我很遗憾不能帮些忙,我认为,只凭你个人的力量,恐怕不容易完成这个心愿。” 金莫嫔坚定地道:“你说得对,只凭我个人的力量,不容易完成这个心愿,但是,你该明白我必须完成它——” 雷一金低喟一声,知道了,他的目光缓缓回巡——山坡的杂木林中,道路边的草丛里,有幢幢的人影,宛若幽灵鬼魅,悄无声息地悄然出现。 两边围抄过来的人,大约有二十余个,其中,展翅地排列着五名,右臂上缠以白绫的人物——“金带帮”,俱是以这样的方式来携带他们的武器“银带子”,并借机表明身份,然而,这五个“银带帮”的人都不似这批狙击者的主力,他们只是迫近到一定的距离,便停止不再向前。 走向金莫嫔身边的,是六个气质特异,举止沉稳的人,金莫嫔对这六个人,也有着一种流露于眉宇间的亲切与尊敬。 六人中,一个身材高大,脸膛朱赤的中年汉子首先爱怜地过来轻轻拥抱了一下金莫嫔的肩头——雷一金发觉,这中年汉子的面容神韵,竟与金姑娘有某些相若之处? 第二位,是一个五旬左右的精瘦人物面孔黄起皱,有若风干橘皮,两撇鼠须,更衬得他腮前唇薄,只是一双眼中,都展出世故意深沉与老练。 站在这人身边的,是一付矮胖如缸的身子,身子上顶着一颗红光满面的秃头,看不出他的确实年龄,他的五官细小而挤迫地生长在脸孔上,宛如是被捏成了一堆,这人负着手,挺着肚皮站在那里,有种滑稽突梯的味道。 并肩排着的二位,一个黑袍黑巾,双腕套齐肘的黑皮镶嵌银锥护腕,斜背的一柄无鞘大砍刀闪闪生寒,映着他那张漆黑冷酷的宽大面孔,越增悍野之气,另一个乱发蓬散,倒八眉,扁塌的鼻子配着掀唇獠牙,面目狰狞可怖,他的右手执着一只长逾五尺的黄布卷,布卷上半部分较后半截粗上许多,像是层裹着什么。 第六位,也是最靠边站着的那人,最令雷一金警惕——这人年纪不大,只在三十岁左右,面庞狭长,呈现着淡淡的青白,气质形色之间,是那么的深沉而冷肃,双目中不泛任何表示内心感受的反应,他的那双眼,仿佛两口深不见底的幽潭,除了阴郁的寒凛,就再不见什么了,他的身材适度,但他站在那里,都能予人一座山的感觉,坚强、深厚,而且无以测断内蕴。 雷一金深知这顶尖典型人物,大多是在“气”与“意”的淬练上已达顶尖的强者,他们能够把自己的七情六欲包容于灵魂之中,摒诸于意识之外,不受形势的影响而左右心智,养成了无比专一及果断的定力,“泰山崩于前面色不变” 的修为,只有这尖人才算俱有或多或少的成就! 这时,朱赤脸膛中年汉子注视着雷一金,他的表情沉重而萧索,语声也带着不可掩隐的晦涩:“雷一金,我想,你还不太清楚我们是谁,以及我们与贾石生的关系?” 雷一金点点头,道:“尚盼有以见教。” 中年大汉低沉地道:“我的名子叫金萱,银龙庄的庄主,江湖上的朋友,都称我‘银龙’,这位姑娘——也就是贾石生未过门的寡妻,她也是我唯一的胞妹。” “银龙”金萱,是武林中的少庄派,颇负名声,为人耿介,豪迈磊落,属于白道之流,“七步旋风掌”尤为一绝,甚为一般习武者所推崇,自从杀死贾石生后,雷一金早就预料到早晚总有一会,但没有想到,竟在此时此的,此种形势之下朝上了面! 金萱一指那脸若风干橘皮般的精瘦人物道:“这一位‘驳云博鹰’贾若云,是贾石生的嫡亲叔父,贾大叔也是鲁西一地驴马帮的总头领……” 雷一金对贾若云亦有耳闻,但却不算太详尽,只是,能够混到独挡一面的局势,便必然不会是泛泛之辈,他不由向贾若云看了一眼,接触到的,却是贾若云那一双充满愤恨的眼睛! 金萱又指着矮胖如缸的秃头道:“‘卷地龙’东方卓老哥,‘长白三龙’中的老二。” “长白三龙”乃是辽东江湖道上有名的大豪,也是“三龙会”的首脑人物,他们的人面广,手段活,不但在辽东一带,往中土去,一样兜得转,其潜力之雄厚,亦是头顶一块天的万儿。 雷一金自是不会知道这样有头有脸的人物,他端详着这位“卷地龙”东方卓,东方卓却笑呵呵地冲着他咧嘴。 金萱目注黑袍黑巾,双腕上套着凸锥护腕的骠悍黑脸大汉,声音徐缓地道:“白山黑水的十大高手之一,‘黑煞神’贺彪!” 雷一金暗里叹了口气,他不明白金萱兄妹是用什么法子请到这贺彪的。在关外,贺彪是出了名的“红须子”,但却不是抢股儿靠着人多势大,人一向独来独往,单骑陷境,只刀闯关,不论是上线开扒或者豁命拼斗,全是一个人朝上干,粗悍勇猛,是一条少见的硬汉! 金萱又引见那痊黄布长卷,狰狞有如厉鬼般掀唇獠牙人物:“这一位也是来自白山黑水的十大高手之一,‘鬼黑旗’柳飞扬,柳兄和贺兄是拜把子兄弟,平时却很少凑在一起,这一遭,难得他们赏给贾大叔面子,双双莅临……” “双双莅临,干什么?” 雷一金不禁心中笑骂,溅血博命的事,说起来好像赴宴听戏的味道…… 金萱这时移出两步,走向那年纪在这些人之中最轻的冷肃人物拱了拱手,态度上竟十分恭谨地道:“葛少兄……” 脸色狭长淡青,无表情的这人异常平静地道:“雷一金,我是‘血魂’葛无影。” 雷一金面庞上又浮起了一抹疲乏的笑意,他知道,今天这一关,乃是名符其实的鬼门关,能否过得去,实在没有把握,对方叫名唤姓的人物,一个比一个来得强硬,一个比一个来得能缠。前面五个,业已相当辣手,再加上这个“血魂” 葛无影,他遭受的压力就沉重到使他难以负荷了。现在,他已明白为什么甫始看到葛无影的时候,就有一种警惕的反应—— 葛无影出身昆仑一派,却在艺成下山之后,不知为了什么又投到西陲邪派宗师“无极童子”邪二独门下,他以昆仑的正宗心法,揉合了邪派诡异独特的武功,便俱就了一身别出一格,千变万化的本领。相传他最好访寻有名的高手挑战,而每次挑战的结果,他的对手除了俯首称臣之外,一条性命也同时献出,自江湖有了“血魂”这号人物后,还没有听说过有谁挫败过他,雷一金却猜不透,“血魂”葛无影出现在此,不知是受了金萱的请托呢,抑或是他一贯作风,来向自己挑战比试?金萱稍稍提高声音道:“那边的五位是‘银带帮’的几位师兄弟,‘银带帮’主因病卧榻,不得亲临,这五位,便是奉帮主余尚达差遣而来,替他的大师兄周循报仇,为同门聊尽一番心意。” 叹息了一声,他又道:“另外的十九位,皆是我‘银龙庄’武师,他们也不自量力,想来瞻仰一下你的风采,领教一番你的高招!” 雷一金明白,金萱之所以有别常情,在这种不可并立的情势下竟心平气和地为他一一介绍所有各人,其目的只是要凭借这些助拳者的喧赫声威来造成他心理上的威肋,从而挫败他的锐气,他不得不益加谨慎防范。因为,挫折他的锐气虽也未必,但至少他精神上的负担却相当沉重了。 雷一金润润微觉干燥的嘴唇,平静地道:“金庄主,你的打算,也和令妹一样吧?” 金萱苦笑道:“我势必如此,雷一金,你并没有留给我转圈的后路!” 雷一金徐徐地道:“其中因果,我想金庄主也已了然——” 金萱点点头,道:“不错,我那妹夫惨死的原因,我曾知道,你说的也是真话,尚无断章取义和是非颠倒之处。” 雷一金道:“庄主这样说,我很觉宽慰。” 金萱涩涩地道:“但是,我们今天不是和你辩曲直,争道理来的。雷一金,我们只看到一个事实,那个事实是,贾石生死了,是被你杀死的,至于他为何被杀,我们不愿再行探究,更不愿再作详断,我们要做的事,只是为他报仇!”雷一金静静地道:“这就是说,各位完全不论是非,单凭亲疏之情来以牙还牙?” 金萱毫不迟疑地道:“就是如此!” 雷一金深陷的双目中有一抹悲哀的神色闪动,道:“‘银龙庄’在江湖道上声名不恶,金庄主你也是一方霸主,却未料到也是这样感情用事,偏袒护短,人心人情,果是难以公正无私的。” 金萱微微有些不安,他沉沉地道:“雷一金,不要忘记死在你刀下之人乃是我未来的妹夫,被你毁掉终生幸福的人乃是我唯一的妹妹,我也是人,有人的弱点,我不能忍受这样痛苦的现实,而不空口在道理上为是非曲直的申论求解脱。” 雷一金沙哑地道:“金庄主既然心意已决,看来这场流血豁命的争斗是难以避免的了。” 冷峭的,“驳云搏鹰”贾若云接着道:“你早该明白,雷一金,从石生死在你那刀下的那一刻起,这流血博命的争斗便已不可避免,你将面临的下场,只怕要比你想像中更悲惨!” 雷一金有些卷怠的意味一笑,道:“江湖上本就是血海生涯,莽野风云,缀串着的是飘云的日子与那等卑贱又草率的幻灭,生与死原是桩很平淡的事,贾总头领,我很看得透,我虽然才出道不到一月,你我这类的人,有几个的下场会是预期中那般美满呢?” 贾若云咬牙道:“你明白更好,如此,在那一刻到来之时,你至少会教某些人痛快些!” 雷一金道:“这个你不必顾虑,贾总头领,我个人的习惯是——杀人或被人杀,求的都是干脆俐落!” 注视着雷一金很久的“血魂”葛无影,忽然语调萧条地道:“雷兄,对于悟得透生死关的人,我有一种出自内心的敬意,这表示此人的意境已升华到无我的境界,只是,这些恬淡的人实在不多,少侠,你真是吗?” 雷一金笑笑,道:“各位很可能看得到!” 葛无影目光直视,光芒尖锐:“你这句话很有意义;雷兄,你可是告诉我们,你已经预知我们要以众相凌了?” 雷一金坦率地道:“从各位现身的那一刹那开始,我便没有奢望过你们会按照规矩来!” 葛无影古怪的一笑,道:“是这样吗?” 接着,他扭头环顾,似是在询问其他人:“雷兄说我们要以众凌寡,群起围攻,各位朋友,我们真待如此施为?” 金萱苦笑着没有回答,贾若云却大声道:“我们是要这样做,但葛少兄,你却不是!” 葛无影点点头,道:“雷兄,你听到了吧?他们有这个打算,我却不——自我在江湖上行道以来,尚未曾借助我个人以外的任何力量来制服我的敌人,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我只依赖自己,单挑单的对决是我自己,雷一金,天下看得透生死,表里出气节的人,并非只你一位!” 雷一金低沉地道:“这倒真使我喜出望外了!” 葛无影阴沉地道:“不要把自己的分量估计太重,雷兄,这会是个致命的弱点。” 雷一金道:“轻视本身的能耐,便是缺乏自信。葛兄,只怕更会是个致命伤!” 葛无影微微昂起脸来,道:“我先来向雷兄你领教领教,至于他们有没有与你亲近的机会,便看我向雷兄领教后的结果了。不过,我却希望不必再劳烦他们各位!” 雷一金唇角勾动了一下道:“但我的想法却与葛兄正好相反!” 青白色的面孔上浮起了一层淡淡的黑气,葛无影的神色越发阴森冷酷了,他极轻极轻的彷若自语:“这一次,应该能够使我满足了……太久太长的辰光,我未曾遇上过一个堪可匹敌的对手。” 雷一金低喟一声,道:“葛兄,你插手进这件事里来,原因是什么?可又是你一向的习惯,挑一个你认为虚有其名的人物加以挫辱及击杀?” 葛无影的双眸中闪动着隐隐的血光,他的声音却是十分柔和:“凡是人,便有他的嗜好,譬如:吃喝嫖赌,皆是人们嗜好的一般,当然我也不例外,我亦有喜爱的事,我酷好刺激,刺激是一种享受,一种满足,一种心灵上的兴奋,及精神上的活力。雷少兄,天下各般的刺激,还有胜过血腥的杀气与生死间的争博呢?那凄厉的号叫,突凸的双眼,委曲的面容,那鲜血并溅,肌肉的绽裂,肠脏的外泄,该是多么令人激动鼓舞,百脉贲张?尤其在经历艰苦拼斗之后,于汗水涔涔中获致如此的收获,在那一声对手濒亡前尖长呼号里,一切的观感刺激便达到高潮了。” 雷一金摇摇头,心想,这不是正常人,这是一个狂暴嗜血的疯子。 黑气在葛无影狭长的面孔上逐渐阴郁了,他的音调越来越轻细地道:“每在这一刻到来,我就会有一种似是一个饥饿者获得一顿盛餐,一个疲累的行旅得到一张厚软的床铺,或是荒漠中的迷途者寻及了甘泉,当然,我也不否认,在意识里,自也会兴起一股荣耀及骄傲!” 第八回 狂暴嗜血人 雷一金喃喃地道:“你倒相当坦白。” 葛无影缓缓道:“为什么不呢?难道说,这其中有不可告人的忌惮吗?我认为,这并不比一个赌徒、嫖客、或酒鬼的嗜好更违背常情。” 雷一金暗里冷笑:“这已不是违背‘常情’而已了,这样的‘嗜好’,乃是违背‘人性’,违背‘天理’了!” 葛无影以一种稍带渴望的韵调道:“雷世兄,你虽然出道不久,但居然在短短时间内,赢得‘屠手’之称,确是不简单,看来,我们或许是‘同路人’。” 雷一金道:“你行屠戮是为了‘嗜好’,我行屠戮是求个平安——良智与道义上的充实,不愧于心!” 葛无影“哦”了一声,爽然若失:“那倒是我想岔了!” 雷一金道:“今天我们这个遇合,葛兄,恐怕不是凑巧,而是你早已存心安排的吧了” 葛无影道:“这次你猜错了,雷少侠,你虽然近日声望如日中天,炙手可热,我尚未打算到你的头上,除非我们碰巧相遇,还不知道要等到哪一天才能有现在这个机会呢!” 怔了怔,雷一金有些意外地道:“莫非金庄主与你有旧?” 葛无影冷清地一笑,道:“金萱与我也配不上有旧,只是……” 一边,金萱形色窘迫地道:“葛兄……” 葛无影哼了哼,道:“阳光之下,没有不可说的事,讲明白了,也免得窝在里难受!” 站在那里的金莫嫔,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她目光漠然,嘴唇紧闭,冷硬得宛若一尊石塑之像。 雷一金心中疑惑,看情形,他们这些人当中,似乎也有着某种并不和谐的矛盾在内。 这时,葛无影又微微提高了腔调:“今天我之所以在场,雷少侠,这纯系一桩‘交易’!” 雷一金不解地道:“交易!” 葛无影加重了语气:“是的,交易!” 雷一金猜测着:“约莫是金庄主付了你一笔钱?” 葛无影左边的面颊突然痉挛了一下,仿佛被激怒了:“钱?我葛无影岂是可以用金钱或物质来役使的?没有人能用钱收买我,何况,我自己也很有钱,天下的财富我皆可予取求!” 雷一金迷惑地道:“那么,这会是一桩什么交易呢?” 神态可显得凶狠而暴厌了,葛无影道:“这是一桩人与人的交易——我来杀你,金萱的妹子金莫嫔跟我走!” 倒是简单明了,雷一金略带高讥诮地道:“原来,葛兄的‘嗜好’除了杀人之外,尚另人一端!” 葛无影直视着雷一金道:“难道不公平?雷少侠,你是近日武林最特出的高手,要杀你,亦必须付出生命的危险,而我看上了金莫嫔,为了要得到她,我来替她完成今生唯一的,也是最后的心愿,我若胜了你,她即是我的人,否则,她毫无损失,严格评论起来?我所付出的,已经超过她所付出的均势!” 雷一金望了金莫嫔一眼——而金莫嫔冷漠如故——他摇头道:“金莫嫔自己愿意吗?” 葛无影得意的一笑,道:“她当然愿意,雷少侠,你且看她那一身桃红!” 雷一金道:“一身桃红?” 葛无影解释道:“金莫嫔喜欢穿素色的衣裙,一直如此,但我却爱好鲜艳美丽的桃红色,金莫嫔为了表示她的决心,今天,她特的换上这桃红的一袭来加强她的允诺。所以,雷少侠,你认为她愿意吗?” 雷一金沉沉地道:“你真是一个完全以自我为中心的人!” 葛无影点点头,认真地:“我是一个完全以自我为中心的人?而且,永远都会是一个完全以自我为中心的人!” 雷一多舔舔嘴唇,道:“就为了这个,你来狙杀我?” 葛无影颔首道:“这已是一个足够的理由,雷少侠!” 说着,他向一侧的金萱道:“对吗?金萱,这是一个足够的理由?” 武林中声誉颇隆的“银龙庄”庄主“七步追风掌”金萱,在葛无影面前,竟是显得如此忍认,如此委曲,甚且有些卑懦的意味。 他赔着一张涩酸又凄惶的笑脸,呐呐地道:“是的,是的,葛兄……” 葛无影又转向贾若云道:“你也认为是如此吗?” 贾若云的态度比较硬挺,但他显然在竭力耐着葛无影的狂傲与专横,他冷冷地道:“话已说定了,葛少侠,似乎不必再加反复强调。” 葛无影不似笑的一笑道:“很好,我只是要你们更明白这点。” 一直没有开口的“黑煞神”贺彪,突然语声沉浑地道:“葛兄,我们都在等结果——但愿不须要我们在你之后接手!” 葛无影脸上的黑气隐聚,森冷地道:“似乎贺兄对我的信心不够?” 贺彪强悍地道:“我对你的信心够与不够并非重要,葛兄,却要看你自己有多少把握?” 葛无影神态怪异地端详着贺彪,慢吞吞地道:“贺兄,我知道你是一条好汉,但我对任何人的忍耐限度很浅,希望你和我说话,造词用句宜多加斟酌。” 贺彪如刀的双眉倏竖,大声道:“便是天皇老子,我也是这样说话!” 葛无影两眼中血光突增,他的声音反倒温和了:“看来贺兄有意展露一下你的威风了?” 贺彪狂笑一声,夷然不惧:“随你吧,天塌下来我姓贺的一肩扛!” 站在贺彪身边的“鬼黑旗”柳飞扬,这时已差开三步,双目如铃般瞪视着葛无影,但看他全身肌肉紧缩,弓背蹲身的模样,便知道这位来自白山黑水的好手,业已聚集功力,畜势贯动,准备帮着他拜把子兄弟“窝里反了”! 葛无影视若不见,淡淡闲闲地道:“二位不必摆出这架势,似二位这等外强中干的角色,我葛无影早已见惯经多了。眼前,我们先办正事,错开这一遭,我们随时随地可以凑合,但二位如果坚持要跟我印证,我也就只好舍本逐未了!” 此刻,“长白三龙”中的二爷“卷地龙”东方卓连忙出来打圆场,他朝中间一拦,笑呵呵地道:“我们这是怎么啦?大水冲倒龙土庙不成?正点子还摆在那里逍遥自在,窝里人反倒起哄来了!不该不该,大家都是场面上混的角色,忍着点让着点嘛,大不了谁也小不了谁,别吵啦,真个是办正事要紧哩。” 金萱拱手作揖,苦笑着道:“且请看在金某薄面上,彼此委曲一下,各位全是帮在下的忙,永生难忘求各位看开一步,莫作意气之争。” 贺彪哼了哼,终于不再说话,他的把兄弟柳飞扬也收势卸劲,退至一旁,噶无影微拂衣袖,就像没有这回事一样古井不波地道:“真是叫人为难,鱼与熊掌,不能兼得!” 冷眼旁观的雷一金,自是看得出这些人与葛无影之间的关系颇不和谐,他们甚至对葛无影有着相当程度的反感,但是,这种情势,跟雷一金目前的处境并无立即牵连,他们彼此尽管处在矛盾之中,但一致的目标却仍只是雷一金一个,至少,目前只有他一个!看来目前这一关,将是层层重重地艰险加上分分寸寸的危难了。雷一金委实不敢抱着一星半点的乐观!金萱踏前一步,向葛无影低声道:“葛兄,时光不早,是不是……?” 葛无影领首道:“我晓得。” 雷一金缓缓地放蹬下马,平静地道:“葛兄,你不再考虑考虑?” 葛无影脸上一片黑气,生硬地道:“若须考虑,我便不来了。” 雷一金闭闭眼,有些艰涩地道:“或许,你所获的代价与你所付出的代价并不相称。” 葛无影双目凝聚,冷漠地道:“这是我的事,雷少侠。” 雷一金驱走了小白龙,无奈地道:“也对,这是你的事。” 于是,其余的人便在这时往四处散开——采取的却是包围的阵势。 雷一金两手下垂,默默挺立,眼睛注视着对方的眼睛,散乱的发丝在风中飘拂,衣袍摆也在微微掀舞——模样在萧索中泛有孤寒的傲气! 葛无影站在雷一金五步之前,狭长的面孔上没有半点表情,他的目光专注又幽阴,不现丝毫内在的反应,那种冷森加上幽遂,薄薄的晶瞳便宛似遮上一层透明的墨玉,清冽到底却一无所见。 空气宛如已有血红的影像在不成形迷蒙的浮动,泛着那种铜锈般的隐隐腥味,它扣紧着人心,眩映着人们由于不眨而干涩的双眼,四周,是一片死样的沉寂甚至听不到呼吸换气声。 大概,就是“屏息如寂”了吧! 葛无影动作之快,和不动几乎没有分别——那真是山岳的亭寺与闪电的掣掠最鲜明的比照,他身形宛若只在原处一晃,幢幢的影子便出现在敌人四周,一对一的攻势便也凌厉至极的罩住全场! 雷一金挺立若鼎,毫不游走,他右手猝翻,一蓬青莹如冰的冷芒以他的身体为中心,一切又归向幻灭。 两个人依旧在原来的位置,以原来的姿态对峙着。 葛无影脸上的黑气更盛,眉心间,更有一股隐隐的黑雾向脑门方向聚升,他的视线却已缓缓移向雷一金的脚下。 雪白的长衫下摆,在微微飘扬,雷一金的表情是一片木然。 蓦的——葛无影暴起三丈有奇,而当人们的视线追摄及他拔高三丈之上的身影时,影子还在空中凝形,他的人已到了雷一金背后,整条右臂幻影成一股蓝汪汪的光华,猝指雷一金脊梁! 这是昆仑的不传心法,“心魔指路。” 雷一金的身形突然斜偏,但见他的腰身一俯,人已反转到葛无影的后面,九十九刀连成九十九条纵横交织的芒雨流电,狂卷急泄。 那条裹容于透蓝寒光中的手臂,便在葛无影贯力振挥中倏而幻作一面怪诞又不定形的光网,奇快无比地反兜上去,于是,密集如正月花炮也似的金铁撞响,便恁般急骤地敲进人们的耳膜中! 葛无形再度跃腾半空,十六个筋斗翻滚在十六个不同的角度上,筋斗俯仰的过程中,蓝彩缤纷,锐气如啸,仿佛囊括了天地般将他滚的点与线相连成面,削割似的劲力凌空下压! 现在,他施展的便是邪派绝学“阴阳童子”邢二的独门奇学“大天罩”! 雷一金双臂伸展,原的旋回——顿时有如龙卷风似幻成了一团游移激荡又强猛急速的淡青色螺影,一溜溜冷森的刃光便组合成一圈圈的弧环,由大而小,宝塔般绕转着他的身子从四周往上层叠,精芒并溅,碧焰闪掣,周围的空气,全泛着那样沁骨的阴寒。 掠阵的各人中,金萱、东方卓、贾若云、贺彪与柳飞扬等,全是功力至高的能手,他们甫一睹及雷一金使用的这种招式,已俱不由脸上变色——广博的见闻与经验告诉他们,这样的技艺形态,乃是刀法中久已失传的绝活儿:“刃叠浮屠!” 在一片眩闪的,灿亮的光华穿舞缤纷里,一蓬蓬的血点也同时飞扬洒抛,两条人影倏忽分开,却在分开的一刹那再度交合。 青莹翠碧的寒光陡然间宛若爆散开千百条闪掣的电蛇,弯曲的、扭折的、笔直的芒刺射弹喷飞,而蓝汪那抹冷芒也奇快地凝成缠天的浑厚匹练,当恁般锋利的光影做着诡异凌厉的接触之前瞬息,出乎任何想像的,一柄似真似幻的刀刃,突兀自虚无中凝形——凝形在那葛无影的背后,猝见又消,仿佛是一声恶魔的诅咒! 于是,葛无影猛然身子一挺,踉踉跄跄地退出几步。 狭长的脸孔上染印着斑斑点点的血迹,这位“血魂”脸上的五官却在那可怖的腥赤的斑点下扭曲了——他的左肩、右肋等部位,数处渗透着殷红的鲜血,尤其他的背后,从头下斜横至胯骨上端,更翻卷开一条尺半长的伤口,颤蠕的肌肉裂扯着,隐露出乳白的皮脂与经络的细小叉管,一片血糊淋漓,他的整个背部,便已完全浸染得赤红透溢了。 距离葛无影若有十余步的雷一金,亦并非完整无缺的,他那袭雪白的衣衫,左肩、胸、及腰肋处绽裂开四条齐长的破口,破处的周围,也一样沁透着团团湿漉漉的血印,他的脸色苍白且带着憔悴。 葛无影在急促的,也是痛苦的喘息着,全身更不时兴起一阵的痉挛直到这时,人们才看清他所用的兵刃——那是一种极为怪异的兵刃,像一支手套般与肘齐,通体闪亮着汪汪流灿的暗蓝,前端只有半尺长短,却形成削扁锋利的半圆刃口,这玩意全为薄钢打造,又锋利,又霸道,十足是件要命的家伙。 很多人未曾亲眼目睹葛无影这件兵刃的实体,但很多人却知道它的名称——锯命铲。 然而,“锯命铲”,也有它无以锯搂敌人性命的时候,这一次,葛无影是栽了,栽得惨,栽得恁般血肉狼藉,栽掉了那一朵桃红! 在四周一片僵窒的寂静,雷一金干涩地咽了口唾沫,沙哑地道:“葛兄,还要继续下去吗?” 以葛无影的伤势来说,自然目前是无以为续了,他并不激怒,更不冲动,仅是痛苦地吸了口气,撑持艰辛地回答:“你使的损失了许多……雷少侠,这不仅是一次挫败而已……血和肉的形体痛苦不算重要,重要的是那些看不见触不到的东西。” 是的,那是名望,声誉,以及自尊,或者,犹得加上一样不得不履行的诺言吧?对金莫嫔,那朵桃红。 雷一金略呈疲乏地道:“我很抱歉,葛兄,但主动的不是我,你并没有给我第二条可行的路。” 葛无影点点头,吃力地道:“你说得对,我并没有给你第二条可行的路……雷少侠,但你记住了,我会再来找你的,那时,我仍然不会给你第二条可行的路。” 雷一金道:“这个冤仇,我实在感觉结得太冤。” 葛无影的身子摇晃了一下,面孔又连连扭曲。他咬着牙,显然在竭力忍受着什么:“世上有很多事……雷少侠……都不是我们所乐意的……可是我们都不能不做……你明白?” 雷一金低沉地道:“是的,我明白。” 葛无影又吸了口气,挣扎着道:“末了……我要告诉你……今天的挫败我很甘服……因为我们全是凭仗真本事……没有取巧,没有虚诈……艺差一着。便没有什么可以埋怨的了。” 雷一金道:“你很度大,葛兄。” 葛无影缓缓摇头,道:“这不是度大……这叫坦率。” 身子又在抽搐,他强忍着,声调是从齿缝迸出的:“你……你的刀法……很不可思议……表面上……看似正统的刀法……实则,你练的是一种邪刀……尤其对在旋转狠着的时候……对不?” 雷一金低徐地道:“这我就不大清楚了,家师教我刀法的时候,并不以一套的成规,而是东一招、西一招,我从小就是这样练的,因此,我的刀法说不出是什么刀法,时日长久,铸定了型,往往在施展时都是根据对方招式出手的。” 葛无影喃喃地,道:“在我背后的这一刀,好像是来自幽冥的诅咒……那么无可防范,那么险诡奇幻……雷少侠,假如我猜得不错,它称为天罡刃?” 雷一金微微有些诧异地点点头,道:“不错,那一招是叫‘天罡刃’,想不到你竟能辨认得出。 葛无影的面孔上浮起一抹茫茫然的笑意,他极为艰苦的半转过身,对着表情惊愕又失望的金萱痛哑地道:“我不必说什么抱歉的话……金萱,这只是一桩告吹的交易而已,要讲损失,损失的是我,不是你们任何人。” 金萱搓着双手,呐呐地道:“葛兄伤得不轻,却令我倍感歉疚……我这就着人护送葛兄觅地疗治。” 葛无影昂头道:“不用,命是我自己的,我自己会设法调理。” 说着,他又转向一边神情依然麻木冷漠的金莫嫔:“打第一次看见你,金莫嫔,我就想得到你……我半生强横,却只有对情感这样东西不愿用强,很不容易有了眼前的机会,纵然你心意并不甘愿,但至少是你自己首肯了的……无奈事与愿违,是我没有获取你的能力,大概,也是我们没有这个缘吧……我不得不说,真是憾然!” 金莫嫔似乎微微动容,她的嘴唇轻轻蠕颤了一下,却终于没有开口吐露一个字。 葛无影目光冷冷地投向贺彪与柳飞扬两张脸孔上,那种惯有的生硬同桀骜又出现了,他孱弱但却强横地道:“你们二位,是另拣时光抑是现在?”“鬼黑旗”柳飞扬倏然怒火上冲,双目圆睁,举步就待逼前,贺彪一手拉住他,沉稳地道:“如果你有意思,时间地点由你挑选,我们必然不远千里,舍命奉陪!” 葛无影呛咳着笑了:“很好,多少还讲点道义——虽然‘道义’这玩意儿早已陈腐了。” 贺彪哼了哼,形容凛然,却不再接腔。 “卷地龙”东方卓圆滑地陪笑道:“葛兄,我看还是派人沿途侍候你一程吧!” 摆摆手,葛无影一言不发,踉踉跄跄地往前走去,每一步,全滴沥殷红的鲜血在地下。 片刻的沉寂之后,雷一金低哑地开口道:“我想,各位不会到此‘适可而止’吧?” 金萱猛一踏脚,大声道:“没有这么便宜的事,今天若不留下你的命来,我们是决不罢休!” “驳云搏鹰”,贾若云也冷峭地道:“雷一金,还有些不信邪的人在这里——如果你认为只凭挫败葛无影便能慑服我们,那你就是大错特错了。” 雷一金涩涩地一笑,道:“我知道你们是不会甘休的,很多次,当我遇上这样的情形,便差不多是相似的发展,而结果也往往和曾经一再形成的结果并无二致……总是血腥、挣扎、哀号,以及彼此在裂肌透骨中的痛楚。” 贾若云粗厉地道:“不要以为你有那样的侥幸机会。雷一金,今日此地,你最后的下场只是黄土三尺,孤魂一缕,我们决不会再容你继续张狂下去!” 雷一金道:“幸而我个人的感触,尚不似你说的这般悲观法,贾总头领,杀人泄恨是桩易事,难的却是有没有能力来杀人。” “黑煞神”贺彪忽然冷烈地笑了,道:“雷一金,无可否认,你功力高,定力深,尤其练气的修为更是炉火纯青,已达无我之境,对于你这等的强者,我素来就尊敬仰慕,心向往之,也更有着承领教益的亲切感,不敢说对招,雷少侠,就你点化点化我吧!” 雷一金道:“贺兄,这弯混水,你又何苦非趟不可?” 贺彪语声铿锵地道:“人在江湖,总得有点混下去的凭藉,雷一金,这点凭藉不是暴力,亦不是财势,乃是人与人之间的情义,今天我来,便是为的这一桩,你不必再加劝说,是非好歹,我分得清楚!” 贾若云又尖锐地插口道:“雷一金,你不用再打这分化离间的主意,光棍点,眼下这几口子,你就全照应了吧!” 肩胸及肋处伤口,鲜血浸溢的范围更宽更广了,几已将白衫的前襟染连成了一片赤红,但雷一金的表情却仍然是那样平静而深沉,带着惯常的一抹疲卷的神色——他是恁般淡漠又无动于衷,宛如这伤是别人身上的,血也是流自别人身上一样。” 双手微微向两侧伸展,他的双瞳深处透着一种萧索的叹喟韵息,嗓门出是懒散低哑地道:“一次又一次的博杀,光景依旧是没什么新鲜处,仍是那种令人厌倦的轮回,怪的是却有人乐此不疲——虽则对象不同,但某些人像是永悟不透的血腥该是桩多么作呕的事。” 贾若云大声道:“别说得这么悲天悯人法,雷一金,你种下什么因,便该得到什么果,这样的轮回是由你推展的,这样的血腥也是你开的头,就是你,心狠手辣,杀人如草,你还扮的哪门子‘好生之德’?” 这时,“卷地龙”东方卓皮笑肉不动的开口道:“我说贾兄,时辰也不早了,该送谁上道,我们也就赶紧一步少磨蹭啦!” 贺彪用力点头,道:“不错,我先上!” 东方卓眯着一双肿泡眼道:“形势不同,贺兄,我们也就不必客气了,并肩子一起动手吧!” 贺彪略一犹豫,金萱已干涩地道:“我们不能冒险,贺兄,舍妹的血海深仇能否报得,全在此一举,若是单挑独斗,万一有个闪失,不仅对不住帮场的朋友,力量折损之下,我们的心愿只怕就更难周全了。” “鬼黑旗”柳飞扬也突然低声哑气接口道:“金庄主说得对,贺哥称英雄扮好汉不在这个节骨眼上,雷一金小杂种嘴他娘本事大、阴狠,连葛无影都在他手上栽了跟斗,我们更犯不着担风险!” 贺彪咬咬牙,终于不大情愿地道:“好吧,我们但求能替金姑娘报仇,其他的也就说不上了!” 雷一金冷冷地道:“各位原来是打定这个主意来的,无须再另找借口,你们说得明白,我也心里有数,大家就不妨这样卯上,不必再摆什么场面话了!” 贺彪双眼圆睁,凛然道:“雷一金,你不错是条汉子,我姓贺的也不是没种,莫以为只有你响当当的是个人物,我贺彪也一样挺得直脊骨,只要不牵扯上这档子事,何时何地,我豁了命也会单独奉陪,找人插进一根手指头,就不算人生父母养的!” 雷一金笑笑道:“如果还有此等机会,贺兄,我当忘不了你这番豪语!” 贺彪身形一偏,他那柄沉重锋利,寒光赛雪的无鞘大砍刀已握在手中,削薄的刀,刀刃竖立上指,对着雷一金,一片森森的冷凛生气在流散溢动,刀未展,已使人的心腔颤悚,肌肤起栗。 然而,第一个出手攻击雷一金的却不是贺彪,而是他的结拜兄弟柳飞扬。 不知什么时候,柳飞扬的那只粗大黄布卷早已扯开,内中,是一个钢丝及人发混合编织成的软孰旗幡,旗端多出一截长有三寸的矛状尖锋,旗杆粗逾儿臂,也是纯钢打造,是一种极为怪异又霸道的兵器,而现在,这面闪闪的旗幡,便兜风挟动,有如一片带着雷电泄光的灿亮流云,斜横着暴卷雷一金! 雷一金倏然上飘起——宛若失去重量的一朵棉絮,任由柳飞扬银旗舒卷带扯,而在身形翻滚的一刹那,十九道莹莹的光彩便仿佛十九股冷焰,那么凌厉的散射而去! 柳飞扬狂吼半声,银旗突然抖手如毯,杆尾倒飞,力截对方的刀芒! 大砍刀便在这时暴臂而落。由于刃锋破空的速度过于猛疾,空气中响起一阵裂帛似的刺耳锐啸,那已不是一柄刀的挥展,而是一条凝结成形的匹练。 雷一金缩身扭腰——并不眩耀,却优美又准确至极地闪出三步,恰好避开了柳飞扬与贺彪的前后夹攻。 于是,贾若云就在此时跃空而起,身形腾掠间,那么矫捷又凶悍的自上扑下,一溜星点,随着他的动作连成晶闪的弧线,晃移不定的泄射而至! 目光凝聚而深沉,雷一金半步不退,右手猛挥,“龙图刀”的伸缩宛若洒出千百条掣映交错的电蛇,织成纵横飞舞的光芒图案于瞬间,金铁撞响声霎时乱成一片,贾若云弹滚侧翻,斜刺里“卷地龙”东方卓的一对板斧已贴地削斩! 雷一金双脚倏起,同时七十六刀暴射,卷进的东方卓,刀锋若霜,青气蒙蒙,但是刀华流灿,如真似幻,东方卓尚未填补上位,业已怪吼着像来时那般快速地倒窜回去! 金萱的一双铁掌便接在东方卓跃起的空隙填补上来,掌势挟着沉猛的劲风,只一出来,即带起隐隐轰鸣之声,力道雄浑,形式在稳峙中却蕴含着莫测的变化——不愧一庄之主,行家的手法! 雷一金倏忽大为晃动,而他晃动的身影还留存着好像在人们的眸瞳中,他本身的实体业已腾空五尺,自五尺的高空卷落,便也似卷落下漫天的光雨。 行云流水般畅快地移动,比不上这狂罩的一蓬光雨来得疾利暴烈,金萱试着以他所能施展的身去来做横的牵涉,但却抵不住那有逾寻常的密集光芒的凌压,陡然间,他刺只能往后急退。 大砍刀又如怒涛惊浪般层层重重地涌向雷一金,沉刺的刀身割创着空气,发出那种刺耳裂帛般的响声,冷焰并溅,威力万钧。 雷一金的幅度做得极小,但速度极快的闪晃,每在一声间避让锋锐于分寸里回旋躲刀——表面上看,他的动作,奇诡快捷,无懈可击,实际上,由于他旧创未愈,加上新的数处创伤的影响,举手投足之间,伤口的扯裂与炙痛,简直到了绞肠锥心的程度,尤其血流得太多,每一刻的迟滞,便增加上一分虚脱,但他却只有强忍着,竭力撑持下去,同时,他也非常明白,拼战的越长,对他越为不利,眼下,他唯一能取胜当前悍敌的方法,就是狠斩狠杀,速战速决! 贺彪大砍刀在那等凌厉凶猛的攻击着,柳飞扬的幡旗也挥展若风卷云起,而东方卓不愧有“卷地龙”之称,矮胖如缸的身体贴地旋回,他那对板斧,便似涌起了遍地的雪花,打着大大小小的旋流绕走周流,贾若云则连连腾空下击,手中的一柄粗短“勾连柁”,吞吐如虎,星点掣闪下,锐势逼人。 “七步追风”金萱完全是游斗的路数,他的身法,明快似飘风,纵掠进退迅捷无比,双掌劲力强深,寻隙钻缝,掌影成串飞舞,亦对雷一金形成莫大威力。 雷一金心里有数,对方此番大举狙袭于他,不论言谈上、行动上,业已明摆是执意要取他的性命,而这些人不是嘴里说,姿态上做的,不会就算了的,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要他死亡,永不予他翻身喘息的机会。 几处伤口全在抽搐,在扯绞,那种痛法,能把人的血气全搅混了,汗水自雷一金额角上往下滴,孔中往外溢,血合着汗浸透衣,黏沾成一团,逐渐地,他已感到呼吸粗浊,力道虚浮,甚至两眼朝外看,也有些朦胧了。 葛无影的失败并不是毫无补偿的,他已有了他所不曾预见的收获——这位“血魂”的“锯命铲”在雷一金身上所造成的伤害,远比实质的情形更为严重,他已大大地分割了雷一金在一般状况下能够发挥出的潜力。 受伤的的方宛若沾附着一种恶毒又邪异的诅咒,它们是那样的啃啮着,纠缠着,痉挛着,不但阻碍雷一金本身功能的施展,更连他的心思也在如此的艰苦折磨下变得灰暗酷涩了。 看破了生死关,往往不把生死放在心上,人,总有一口不甘的气存着,雷一金实在不情愿把一条命为了这么件事送到这些人手里,他必须挣扎,必须反抗,哪怕是非要毁灭不可了,他至少也得求个“同归于尽”! 内心的感受与愤怒,只是深蕴在内心,形色上,半点也未显露出来,他仍然沉稳得近似冷酷及僵木的应战,连面颊上一块骨肉的蠕动,一条筋络的抽卷都看不见。 锋利的光影飘飞,流闪的寒芒交织,人在死亡的明暗线条间闪掠腾跃,天地似一个上下交合的大圆,网着这些奔跃的,真以难辨的身形——有点飞蛾扑火的悲悯意味。 于是,当贺彪的大砍刀在一片半弧状的焰彩眩映中,刀锋偏斜,宛如石火猝闪,切向雷一金的后头,几乎不分先后,柳飞扬的银旗也由下往上,暴卷猛兜! 高手之间的拼搏与斗战便是如此,到了该分存亡的关头,到了势必溅血的辰光,总是有着一刹前的先兆——有如水流至渠、满溢间的过程分野即在须臾,那是无可避免的,时刻到了,就会是这般情景。 雷一金突然弓背弯身,不朝任何尚有空隙的方向躲闪,反而快不可言的冲迎下扑,只见银灿招展的旗幡卷扬,呼的一声,雷一金已被柳飞扬的旗幡兜翻七尺,然而,贺彪那来似流水般的一刀也戮了个空! 够了,雷一金须要的就是这样似的一发的空间,他翻腾的身形猝侧狂旋,九刀合成一刀,寒电穿射中,贺彪狂大的躯体连连往前撞跌,一股股透赤的鲜血四散飘溅,而在同一时间,当柳飞扬尚未弄清楚事情的演变因由,正惊愕于瞬息之际,雷一金凌空泄落白衫蓬飞鼓涨,柳飞扬银旗才起,一只右手已连着他的旗幡抛上了半天,又带着枭鹰般怪异的形象,“呼噜”坠落荒草地里。 “嗷——”悠长又凄怖的嚎叫声,柳飞扬痛得滚在地下翻腾,他的嚎叫声犹在血翳的空气中颤吟,“卷地龙”东方卓的大板斧已“噗”声削落雷一金大腿上一块巴掌大小的油皮,那块油皮向前抛射,雷一金的“龙图刀”已三次扎进了东方卓的肩背又拔了出来! “卷地龙”如今真叫“卷地龙”了,东方卓混身血湿透染,双斧脱手,倒捂着肩背,沿地翻滚,血含着沙土,名符其实的一条卷地土龙! 雷一金在几次踉跄里,还没有来得及站稳脚步,一条人影闪自他的后上侧,冷芒猝映,他已被撞出三尺,背后由左肩至右肩,裂卷开一道那等怵目惊心的伤! 不错,这是“驳云搏鹰”贾若云的杰作,贾若云的身形甫始掠起,金萱又一鼓作气扑了上来,双掌翻飞,劲力澎湃,雷一金竭力躲让,每在移动之间,俱是血同汗洒! 疲乏的面孔上是一片冷酷与厉然,贾若云手中的粗短“勾魂柁”一探,狠毒地道:“是时候了,并肩子上!” 一声啸叫,五名“银带帮”的高手加上金萱的十多名武师,同时自四周拥扑上来,白绫如龙.矫飞卷掠,各式的兵刃也挥舞交合,恨不能一下子便将雷一金大卸八块,分他的尸。 青莹莹的刀锋在雷一金手上吞吐着电火似的掣闪冷芒,它幻化为形形色色,向回异的角度穿飞,这些围攻的人们,又在进逼的同时嚣叫着四散奔退。 “哦”连声里,白绫才断,飘荡着有如雪花缤纷! 另四条白绫仿佛四股滚涌的云雾,霎时飞到,那么巧妙的分别缠绕上雷一金的双臂双腿,“七步追风”金萱的掌势,便居中铁杠般撞来! 雷一金的脸庞扭曲着,满头的汗水黏合血迹,发丝蓬乱披拂,牙齿紧挫,但是,他的那双眼依旧深沉而冷漠,好像他的双眸与他的身体其他部分是互相关连的,好像这双眼是长在另一个人的脸上——当金萱沉浑的掌劲快将沾触着雷一金肌肤的一刹——而他的四肢仍是被四条白绫扯住的——他蓦地张口。 一股血箭由雷一金嘴里赤漓漓地喷出! 那股血箭撞在近距离的金萱的胸膛上,蓬溅开一朵绚白鲜艳的血花,金萱的反应却似挨了一记锤棒,他双臂抛扬,大叫一声,整个人横着跌出,每一次翻滚,俱是满口呛血! “龙图刀”的冷焰紧随着金萱的猝跌而翻飞,漫天的残绫白絮在飘舞,执绫的四个“银带帮”高手也被兜顶的光芒逼得遍地滚飘,狼狈不堪。 第九回 怒斩鬼黑旗 几个“银龙庄”的武师慌忙抢援扶住他们脸色灰青、呼吸粗荡的庄主,“驳云搏鹰”贾若云目眦心袭,他切齿如锉,横身挺柁,护住了金萱,一边怨毒地盯着雷一金:“好……雷一金,你使的好‘血腑箭’!” 雷一金的神色更变衰颓了,他用衣袖拭去唇角上点点血渍,面庞上呈现着那样骇人的苍白,语声里宛如罩朦朦寒霜:“不用张牙舞爪……贾若云,你到终场的时候,也不会是完整无缺的……” 贾若云面颊的肌肉不停抽搐着,仇恨至极地道:“你今天必然会死在这里,雷一金,你已到了强弩之末,油渴灯尽的时候,你已挣扎不了多久,我们将把你分尸锉骨,散置荒野饲鹰喂狗,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雷一金疲乏地道:“贾若云,这野地狼藉的血肉,难道搪不住你那张狂言肆语的嘴?” 贾若云瞳中血光隐隐,这位鲁西一带骡马帮的头领,业已控制不住他激动的情绪,“勾连柁”颤晃晃地指着雷一金,他裂帛似的吼叫:“不知死活的跋扈东西,我即使拼却这条老命,也不容你逃出去!” 雷一金点点头,身形有些摇摆地道:“我们都是一样的打算——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金莫嫔幽幽地从他哥哥身边走了过来,脸颊上挂着泪痕,她哽咽着道:“二叔,事情已经到了这步田地,侄女身负的罪孽已是益深益重,侄女今天也不想活着回去了,只求能与这具恶魔同归于尽,用这条残喘苟活的生命向各位叔伯大哥谢罪吧……” 贾若云悲昂地道:“嫔儿,往一边站着,我这做二叔的还没有死,等我挺了尸你再豁命不迟,等着瞧吧,雷一金逃不了!” 肩、肋、腿,连中九刀的贺彪,这时在地下撑起上半身,痛苦又倔强地道:“二哥……今天我们真丢人丢回娘家了……这是助的什么拳,帮的哪门子场,我们功夫不济,好歹也得落个有始有终……却不能让嫔姑娘去替我们收场……二哥,你务必挺下来,我们虽说废了一半,还能替你缠绊缠绊那雷一金。” 右手齐腕断落的“鬼黑旗”柳飞扬,伸直一支血肉模糊的肘臂,一面倒吸着气,还挣扎着高叫:“总是留得一口气在……也得和这厮拼个了断……二哥……我们哥俩全豁上了,你可不能羞死我们,叫我们连一缕冤魂也没脸回乡哪!” 贾若云咬牙道:“二位贤弟宽怀吧,我姓贾的定然和他耗下到底,是福是祸,是生是死,我这做哥哥的亦必同你们一道!” 雷一金悲哀地摇着头,沙哑地道:“业已杀成这付光景了,奇怪各位的兴致仍然还有这么个大法……不知是你们‘杀得性’,抑是我果真狠不下心肠。” 贾若云气涌如山的叱喝道:“雷一金,少来这一套自命不凡的说词,你只是一头嗜血野兽,一个残暴成性的屠夫,你凶狠歹毒,又奸狡无比,偏还扮着清高,讲得悲悯,如果天下果有恶极罪大之徒,雷一金,那人则非你莫属!” 雷一金小心地,缓缓作了几次较深的呼吸,目光平视,像是凝注着虚冥中的什么,他低沉地道:“贾若云,你们还不就此收场!难道说非等到死光死绝了才肯罢手?” 贾若云“咯崩”一咬牙,大吼道:“就算我们死光死绝,雷一金,你也必然不是个活人!” 柳飞扬在激愤地嘶叫:“雷一金,你他娘即便认了也不叫冤,至少你已本利捞足,我们这么多人伴你上道,莫非还会屈了你?” 贺彪也似横了心,奋刀挣扎着挺立起来:“我姓贺的……十九年江湖,水里来,火里去,掉皮毛的事都不多,如今却叫你戮了个混身刀眼……雷一金,算你行,我这条残命,也就烦你一并收了去吧。” 雷一金喃喃地道:“看来我说的不错——这一遭,的确是要玉石俱焚了!” “勾魂柁”一摆,贾苦云凛烈地道:“你不怕死,我们还有什么怕的?”坐在那里痛得一张红脸透黄的东方卓,此刻提着一口气,张牙裂嘴地搭上腔道:“我说贾兄,雷一金的这条命,任是怎样摆弄也不能让他活着出去,但再次圈杀,可得谨慎点儿……他业已隔着打横那一步不远了,大伙瞧着他吧,全身裂肉透骨的伤,血流得似水,就算个是铁打的金钢,也禁不住这般折腾法。” 东方卓强忍住身上的肌肉突起了一阵痉挛,那种撕裂般的痛楚,他光秃的脑袋瓜上沁着油汗,又嘘着往下说:“所以嘛,……咱们再朝上圈的辰光,就得采用还攻游斗的法子,他使的是短家伙,但身手欠灵就难以伤人,大伙别愣向上凑,缓着点围着打,光是干耗,也包能将他耗跨累死!” 贾若云微微颔首,道:“对,东方兄说得有理,我们就这么办!” 东方卓的嘴巴吸合了几下,艰辛地挤出一丝笑颜:“只是……贾老哥,在撂倒雷一金的时候,可别太快结果他,总得留他一口气,好让兄弟我也报报这一箭之仇啦!” 贾若云冷峭地道:“我会记得,东方兄。” “龙图刀”的刀锋在雷一金的手上闪烁着耀耀寒光,青莹透澈,秋水映漾,但是握刀的手却被浓稠的血渍沾染,刀的冷森,血的腥气,混合起来便形成一种令雷一金极为熟悉的味道,这样的味道,自从下山牵扯上晏修成开始,就一直追随着他,无可否认的,他并不喜欢这种气息,其中包含了太多的冷酷与残暴,尖锐与生硬,这和他的心怕所不见相衬,然而,现在他却不由对这股气息有所眷恋了,因为他不敢确定,今天以后,他是否尚有机会再度体验刀和血的气味?那固然冷酷,是尖硬,可也表示一个人的感应——活着的人才会俱有的感应。 贾若云踏前一步,一双眼死盯着雷一金,“勾魂柁”斜指向地,口里低叱:“围起来!” 于是,“银龙庄”的武师立时又采取了包围的阵势,那五位白绫早化蝴蝶翩飞的仁兄,却纷纷自靴筒里拔出了净亮的匕首,一个个横眉竖目,看上去倒也虎虎生威,不似刚才翻过筋斗的横样。 金莫嫔半跪在地下,挟持着受创甚重的胞兄,两支眸子却紧张又焦虑地注视着斗场,十分明白,现在,可真是报仇的最后机会了。 “卷地龙”东方卓咬着牙叫:“小心,远着点,少朝近处凑,耗死这王八羔子!” 雷一金呛哑地一笑,道:“东方二爷,你歇着吧,犯不着这么过分热心,命是他们自己的,他们会晓得如何进退应对。” 东方卓慢慢地道:“你不用俏皮,雷一金,待会就有你消受的了,且看我一板斧劈开你的脑穴!” 雷一金道:“我不会忘记‘留得一口气在’,让你来报‘一箭之仇’——东方二爷,只要到时候你有力气拾得动你的家伙就行!” 东方卓重重一哼,尚没来得及回话,贾若云已倏然发难——他的“勾魂柁”的凌空飞指,冷芒凝成一道半弧,又猝而蓬散为寒星碎瀑,罩卷敌人! 雷一金寸步不移,“龙图刀”的光焰连串并射,疾猛冷锐,宛若炸开一颗死炮的火树银花,金铁撞响之声震耳扬起,贾若云的人已腾掠丈外。 闷不吭声的,三柄利刀加上一条三节棍,从雷一金身后挥到,雷一金反手抖腕,距离有七八尺,那片飞散的精芒冷电已逼得四名偷袭者仓惶急退。“龙图刀”的光华就这样一簇簇,一蓬蓬,一溜溜,或是群聚,或是单射,做准确又狠厉的攻拒,包围着雷一金的十多个人,就没有任何一个能够擅越雷池! 自然,雷一金也是极为痛苦,极为艰辛的,可是,他却只有硬挺着卷下去,这场血战,谁先躺下去谁就败了,而对方的失败,未必便是生命的终结,他却不同,一旦他倒下,他就永远不能再站起,所以,他只有熬着,耗着,一面竭力思索脱身之计,他何尝不清楚,像这样缠斗下去,便真会应了东方卓的话——光是干耗就能耗跨——因乏打转,抽冷子出手的人们,又再经过片刻的胶着后,两名大汉突然滚地暴进,一条竹节钢鞭,一对虎头钩,猛往雷一金下盘招呼! 同时,四条人影腾的半空,鹰隼般由上扑落。 刹那间,雷一金心头涌起一股暖暖的欣慰感——到底,还是对方先“熬”不住了! 他仍然没有移动,只是右臂由下而上,割过一条青森森的虹带,这条虹带由无数次刀刃探飞所形成,仿佛凝了永恒,流通了生与死的过程,于是,六声惨号只便隔为一困凄怖杂乱的血影,六个人分别摔跌向六个不同的方向! 瞬息前,这六个人是活的,瞬息后,这六个人已成为六具尸体——在长的艰难,与毁灭的简易,都是一种怎生可悲的对比! 更快的一条身影纵掠,寒芒一抹,在雷一金努力的侧翻下擦过他的额角,带起一溜血滴,而他似若不觉,刀尖“嗡” 声颤荡,千百光线流曳交织,那掠出的身影悬在空中猛地摇摆,同样洒着热血落地! 踉跄不稳地抢着步子,那人是贾若云——他背后纵横交错着七道血肉模糊的刀口,人未回身,已嘶哑疯狂吼叫:“冲上去扑杀——。 五名“银带帮”的高手匕首闪动,矫健的跃扑上去,雷一金身形猝翻——鲜血也随着他的动作洒滴——而他身上的血尚未沾染于地,“龙图刀”的芒影已幻异的透射进五名“银带帮”高手中三人的胸膛。 斜刺里,一柄大砍刀如此凶猛又毫无征兆地劈下,雷一金噎着气回旋五步,当头一面银旗又似一股狂风般卷至! “龙图刀”吞吐了十一次,十一道青光汇为一抹,银旗连连扬荡歪斜,雷一金也摇摆着退出了五六尺! 是的,那是企图以残存之力作死击的贺彪与柳飞扬他们哥儿俩! 厉哨声宛若鬼泣,贾若云再度飞扑而来,粗短的“勾魂柁”与他的形体成为一条直线,柁前身后,如虹贯日。 雷一金喘息着,并不急剧的呛咳,但他双目不眨,“龙图刀”斜举向天,他已决定——这一次,不管自己会受到何种程度的伤害,也必然不让贾若云失去!当两个人的距离在须臾间接近的时候,一条鹰隼也似的黑影比闪电更快的狂旋而至,这条黑影仿佛欲要横空飞虹追上逝去千百年流光,只是那么一闪,连他的形状、外貌全不容人看清,贾若云已蓦然尖号出口,而就在贾若云这惨厉号叫甫扬,雷一金的身体已被那团看上去只是一抹烟雾般的黑影凌空抱起,眨眼已脱离了包围圈! 这时,贾若云的惨号仍未消散,他的身体也正在缓缓倒地,事情的发生之快,在不觉中开始,又在不觉又在不及容人体会过来便已结束,好像,这一切现状原本已是如此明摆着! “卷地龙”东方卓,“黑煞神”贺彪、“鬼黑旗”柳飞扬、“七步追风”金萱,无一不是精明老练,久经风浪的人物,也不禁在猛然间全傻了眼,一时手足失措,目瞪口呆。不知如何应付,这瞬息里,四人皆似成了泥塑木雕一样愣窒在那里! 仿佛被蛊住了似的,一双双惊恐得几近麻木的眼睛俱被引到路边,而当他们每个人的视线触到路边的形像时,不由又给他们早已骇震惊恐的心理上再加上重重一击——路边,那团黑影正站在那里,老天爷!那竟是一个人,一个瘦骨嶙峋,宛如骨髅似的人! 那人,身材瘦得出奇,像一根竹杆,轻飘飘的又宽又肥,光秃秃的头顶泛着可怕青白色,双目深陷,一双隐在眼眶中的眸碧闪闪的,像是浮沉在乱葬岗的鬼火:颧骨高耸,塌鼻、薄唇、小耳,脸上的肌肤干黄枯皱,似是贴在骨上,找不出一丁点肉来,额上青筋暴突,一条条有如钻土的蚯蚓,与他同样枯瘦的双臂上的青筋相映,这人的状况就几乎和一个白无常毫无二致了…… 雷一金现今就坐在他的脚边喘息,但是,那却是一种快乐的、安慰的、满足如释重负的喘息…… 在一贴冰寒的冷气突升下,金莫嫔不禁机灵灵打了个哆嗦,好像已完全明白了这是怎么回来,于是,她抑不住的惊骇——金莫嫔的身边,金萱也全身轻颤,面如死灰,他想说什么,舌却宛似僵麻了,想转转念头,而脑子里,也仿佛全成了一片混沌,甚至,连四肢都在这眨眼间变得重有万钧…… 在后面,“银龙庄”的武师更是恐惧得腿肚子都打转。 地下,卷曲着“驳云搏鹰”贾若云的尸体,尸体的胸膛开了个血糊糊的巴掌大的洞,血溅溅得四周都成了点点斑斑的暗紫! 这怪人,是什么人呢?他竟然在此时此地出现,又有如许惊人的武功?他解救了雷一金,举手之间便毙了贾若云! 莫非,这人和雷一金还有什么关系?他怎么会知道雷一金在此地呢? 一连串的疑问,像闪电般一道一道地掠过了“七步追风”金萱这伙人的脑子。但是,疑团终是疑团,有一件事却已无用争辩——不可抗拒的厄运,即将来临了! 对面,路边——坐在的下喘息的雷一金已缓和了过来,他先朝金萱等人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然后,仰起头来,语声竟包含着无比的亲热劲道:“师叔,未能按照你老规定的日子时辰前去拜谒,还要你老人家操心,弟子我委实过不去,还请你老人家恕罪……” 几句话,说得金萱等人个个冷汗涔岑,心寒身颤,老天,这个怪人竟还是雷一金的师叔,“龙图修罗”的师弟,武林中只闻其名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魔刀鬼刃”杨陵! 怪人低下头,怜爱之情溢于言表,他温和至极地伸手轻抚着雷一金的头顶,语声带着一股特异的低喑沉哑:“小子,是这些人伤害了你吗?” 雷一金像和他这位师叔极其亲匿而且不大拘泥形式,他先叹了口气,接着苦笑地:“何止伤害?他们简直要活剥了我啦,师叔,你老就没看见我身上这些零零碎碎?全是眼前这些人给我恩典挂上的,唉,可苦着哪……” 令他们意外的是,怪人竟然缓缓地道:“我不管你们有什么恩怨,“龙图修罗”门下自然由他本人了结,我也懒得插手管这件事,但你们这么多人围杀他一个,又是车轮战,又是群体战,以帛绫宝刀,以多压少,真正把武林的传统规矩,江湖的道义全都糟踏尽了,我不是维护自己人,你们也做得太丢人,列位堪称无赖,我那混小子师侄,才叫好汉,老夫生平最敬的是硬汉,最厌的便是似你们这等恬不知耻的赖汉!” 怪人“魔刀刃”杨陵低徐地道:“不论是谁,只问行得正不正,立得稳不稳?” 顿了顿,又道:“我不管你们与混小子有过什么仇,结过什么怨,全不关我的事,此刻我也不想追究,将来让混小子自己了结,我只管我所看到的这一节,而这节乃是你们不顾武林传统,聚众凌寡,斩尽杀绝,小妮子,眼见这等不平的事,不管是谁,若管自装聋作哑,卿愿询情,这“魔刀鬼刃”四个字还能在道上叫得响吗?” 金萱咬咬牙,似是豁出去了,愤怒地道:“明说了吧,你是老前辈,是块金字招牌,我们惹不起你,更何况我们现在这付熊样,你想怎么办?”杨陵寒凛凛地道:“不怎么样,很简单,若是我杨陵询私情,我要你们全死,替混小子出口气,但我不会这样做。目前,人,我要下了,你们上道吧!” 东方卓透了口气,挨到金萱身侧,压低嗓门道:“我说,金老弟,眼前的形势你会看得明白,不是我们不尽力,实在是惹不起这个老怪物……我自己豁上一峰剐倒无所谓,好歹也是为了朋友,但却不能为整个‘三元会’着想,金老弟,这老怪物是出了名的难缠,只要沾上了,他会刨你祖宗三代,若是撕破了脸,后果就严重了,我,我负不起这个责任……” 金萱神色悲痛又冷肃,他呛哑地道:“东方兄,你的意思是?” 东方卓闭闭嘴唇,低促地道:“君子报仇,三年不晚,金老弟,识时务者方为俊杰,这老怪物既已表明了要管这档子事,他就一定会管,更何况他们还是师叔侄。如今我们又损兵折将,元气大衰,我们若是不放手,只是徒增伤亡而已。 依我看,现在不妨放手,由他将人带走,迟早,我们会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金萱额角上青筋浮动,颈间那颗喉结也在不停地往下移颤,他双目赤红,腔调怆然地道:“真叫人恨死——多少天的追搜,多少天的奔波,费尽心血,历尽艰苦,更不易聚齐帮手,在一场接一场的浴血拼杀下快要达到目的,却竟为山九仞,功亏一箦,半途上出这么一桩岔子,杀出来这么一位程咬金……我,我好不甘心!” 东方卓充满同情,却无可奈何地道:“王八蛋才甘心,金老弟,这档事,我东方老二在小兔崽子的手里也一样翻了跟头,说我不恼不恨,我就和白痴没有分别了!但是眼下我们却是心余力拙,抗不过这老怪物,何若非要硬到了死绝了不可?况且,即便叫人家杀横了一地,雷一金这鬼孙子仍然逍遥自在,反倒让他白检了便宜,划得来吗?” 金萱痛苦地啃下唇,呼吸粗浊,右手握着拳,五指关节全因过于用力而泛了青白。 路边,“魔刀鬼刃”已有了杀机盈目的征兆,他的语声冰凉如水:“怎么样?我杨陵出口的话,你莫非当做东风过马耳?还在磨蹭什么?” 东方卓赶忙赔笑道:“老前辈,请息怒,晚辈正和这几位老友打商量,看看该如何遵行老前辈的吩咐,这就快有回禀了。” “魔刀鬼刃”煞气毕露:“随他们怎么来都行,文武场我全收,假若想别别苗头,包管你们如愿就是!” 东方卓又打拱,又作揖,扮的那脸笑比哭丧还难看:“不敢,不敢,且请稍待,我马上就把前辈的交待办好……” “魔刀鬼刃”淡漠地道:“希望你越快越好——我的忍耐性是有限度的。” 东方卓忙道:“是,是,我省得。” 另一面,金莫嫔在噎声悲咽,泪如泣血,金萱半靠着胞妹肩侧缓缓转动,向身边的东方卓低哑地说道:“……时也……命也……这是上天注定……今朝不能为莫嫔报仇,她的路子却是尚未走尽……雷一金的气数大概也不到告终的辰光……东方兄……罢了……眼下我们……我们就认了吧……” “鬼黑旗”柳飞扬凄怆又悲愤地道:“东方兄,我好恨,好不甘心!” 金萱闭上眼,艰辛地道:“时势不利……枝节横生……各位为了我金萱已经尽了力,我永生难忘,目前形势……非我们目前之能可做抗衡……与其全军尽没,不如另图再起!” 金萱黯然颔首,沙哑地道:“好吧,我们撤!” 顿时如释重负,东方卓长长吁了口气,低声道:“别气妥,金少兄,咱们先且忍着,百忍成金,往后时光还长远,我就不信好风水不朝咱们这边转,我们回去从长计议,早晚,我们刨雷一金的根!” 说着,他转身回来,提高了嗓门:“老前辈,是你出了头拿了言语,你的成名够,声望足,我们有什么说的,同意撤兵!” “魔刀鬼刃”冷森地道:“却耽搁了我好多辰光。” 于是,金萱这边的人,匆匆将残局收拾扶伤摧死,就这么凄凄凉凉,狼狈颓唐地离去,行动开始至终,他们没有再看“魔刀鬼刃”及雷一金一眼,但是,雷一金明白,这狠,这怨他们全都铭刻在心版上了。 当金萱等人全都离开以后,“魔刀鬼刃”才回过头:“是了,小子,你的功夫之强,师叔不是夸你,普天之下只怕也少有与你匹敌之人,怎的却如此丢脸被人圈上了,弄得如此灰头土脸。” 雷一金耸耸肩,懒懒地道:“‘久走黑路终遇鬼’,师叔,我是先被人暗中下毒,遭到围杀后身子伤未愈被他们堵上的,何况,他们还有一个‘血魂’葛无影先跟我干了一架,要不,光凭这些杂零狗碎想对付我,只怕还差上一把火!” “魔刀鬼刃”若有所悟地点点头,道:“你就这样不爱惜自己身子,受了伤也不好好觅地疗养,还不停往外闯,师叔如今不问你,等一下,我们得好好谈谈!” 雷一金忙道:“师叔,现在你老——” “魔刀鬼刃”双手一绞,道:“现在跟我回去,让师叔把你的身子好好地整一整,你自己愿意糟塌,我看了还心疼哩!” 雷一金略一沉吟,道:“师叔,我们到‘武田埠’疗伤。” “魔刀鬼刃”怒道:“为什么?” 雷一金笑了笑,软软地道:“不为什么,我只是和一位新结识的大哥约好了在那里会面。” “魔刀鬼刃”语声竟转为慈祥和霭,道:“你这专会向师叔赖使刁的混小子!” 他们师叔侄在“武田埠”包下了一家客栈的后院,杨净过手,啜了口香茗,沉缓地道:“你要在此刻告诉我,抑是等我替你把身上的零碎修补后再说?” 雷一金笑笑道:“师叔可急着要听?” 杨陵道:“不错。” 雷一金咬咬下唇,低徐地道:“那么,弟子便先行呈述一番吧……” 于是,以极为简略扼要的方式,雷一金将他下山后所遭遇到的前因后果,来龙去脉,清晰地讲了一遍,末了,他又苦涩地道:“师叔,你老说说,这不全是我作人不够的罪吗?如若我略加小心,稍做警惕,事情便不至糟到至今……” 陷入深沉地思忖中,良久,杨陵才语声冷硬地道:“此次灾难之后,小子,你有何打算?” 雷一金平静地道:“无他,生死重一诺而已!” 杨陵碧莹莹的双眸一闪,道:“你可曾想到此事牵涉之广,尔后的结果吗?” 雷一金目光凄黯,但却又在凄黯中泛闪着凛烈与狠毒的光芒,低沉地道:“我知道,那将是血腥的、残忍的、歹毒的而又悲痛的,像剜刨着自己的心。但是,师叔,我没有别的路可走!” 杨陵面孔上浮起一抹古怪的神色,道:“我想也将如此,所以,小子,我劝你再琢磨琢磨,是不是须要再换个别的法子去做,比较温和的法子……” 仰视着自己这位硕果仅存的师执辈亲人,雷一金悠悠地道:“师叔,我何尝愿意弄得两手血腥,但是,对方肯吗? 他愿意乖乖地听我们吩咐的去做吗?如今,我既已答应了晏修成,不管人的结果如何,我自当一肩担承!” 杨陵额角上的青筋跳动着,枯干的脸肉也在不停地抽搐,他宛似有些迷蒙的回忆涌起,有些心里的赞许呈现,有些默默的感触缠索,以及有些难以言喻的叹息浮漾,似坠人一个梦中,像重又返回多少年之前的情景,若又对着另一个他所深刻敬佩的形影,那人宛似又复活了,那使他终生感恩的人——他的师兄,也就是雷一金的师傅,现在,雷一金的言行举止,甚至心思个性,不全和他当年的师傅肖极像极,有如他师傅的昔日的缩影吗? 雷一金微带诧异地道:“师叔,你老在想什么?” 杨陵悚然一惊,面孔上的皱纹颤了一下,他伸出手来,轻轻地摩挲着雷一金的头顶,迟缓地道:“小子,我知道我这做师叔的改不了你的心意,你和你师傅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什么地方全像他,往日,他活着的时候,脾气也和你一样,说到做到,决不犹豫,没有人能阻止他想去做的事,如今,师叔也不想拦你,其实想拦也拦不住,师叔只希望你在溅血之前,能再加斟酌,那些害你之人固不可恕,但是,冤有头,债有主,得饶人处且饶人……” 雷一金悲痛地摇头,沙哑地道:“但是因为如此,我这口气才越咽不下,这笔债我才越不能不讨,而且,要血淋淋地讨……” 顿了顿,他哽咽又道:“师叔,以耿玉珍来说,他是在那种情形之下我把她救了下来,而他们竟是做好的圈套,设就的陷阱害我……” 杨陵沉默了半晌,沉重地道:“小子,兵不厌诈,他们也是各为其主啊,也许师叔归隐已久,看破红尘,对血腥事有些厌倦,但是……小子,师叔并不阻你……” 雷一金苦笑着道:“师叔,人我是要去救,血债我也要去讨,本利的轻与重,我要看对方的决定了?” 轻喟了一声,杨陵喃喃地道:“人生若梦,可悲人生冷峭,可叹人心如虎,亦可恨……” 紧接着,雷一金道:“师叔曾有过一段伤心事。师叔,你老也该知道有些仇恨是无法忘怀,无法宽容,无法淡忘的……” 杨陵带着多少怆然,仰首唏嘘:“我知道……我知道……” 杨陵沉缓地摇摇头,又低徐地道:“小子,为了师叔我在江湖上闯,到头来,把自己的独生儿子也葬了进去,虽然,我终究还是走遍了天涯海角,手刃仇家,但这又有什么用?我那已经到达弱冠之年的独子还不是照样不能独生了?悲凉的一顿,又道:“我还离尘世独居在那穷山恶岭里,说穿了,也只是欲借着寂寥的岁月来忏悔往昔的杀孽,以孤苦的日子来参悟人生的因果——”一声轻喟的叹,接道:“我常想,我那独子为什么会得到横死厄运的?还不是因为我在外面伤生太多,双手染满血腥之后始招来的报应? 如我本来安安分分的,老老实实的,我那独子一定仍会好生生的健在至今,我儿的丧命,还不全是由我替他招引来的吗?” 雷一金深沉地道:“师叔,你老为什么又提起来这段伤心的心事?” 杨陵枯干的面容蒙上一层阴霾,道:“小子,我是担心你展开报复的手段之后,也会同样替你带来痛苦与不安!” 雷一金摇摇头,坚定地道:“以杀伐灭邪恶,用鲜血洗羞辱,持豪义明忠奸,为了这些,师叔,我甘愿以生命陪上,争抗到底,一切牺牲在所不惜,否则,人人姑息,事事马虎,天下岂有公理可存,世间岂有善恶之分?师叔,请不必以我为念,我已决定如此了!” 杨陵猛一跺脚:“也罢,孤处‘盘古山区’近六年,修省多日,我也并未悔透什么,甚至连一个‘嗔’字也参不尽,你看,方才我杀死贾若云的手法,又有多少改善了往日的习性? 天下恶人如不诛除殆尽,正义一朝不得伸张,只怕我这一生也悟不透什么了……” 雷一金不禁惊惑的一怔,忙截口道:“师叔,你老人家……” 杨陵一挥手,道:“可能你是对的,要用行动来维护公理,也可能我是对的,应以静思忏省来悔恶是非……但不论你对我对,小子,你这桩事我同意你去做了,可是,却要记得两句江湖通俗的话……” 雷一金轻轻地道:“哪两句话?” 徐徐的,杨陵道:“得放手时且放手,该饶人处便饶人!” 雷一金神色一肃,恭谨地道:“谢师叔赐言……” 此刻,店伙送来了热水,杨陵不再多说,开始为雷一金疗伤,他的肩、肋、背部、腰部,全部以净水印干,然后伸手从杯中取出一个白色瓷器小瓶,拔开塞子,倒出了四五粒红色的丸子,雷一金只感到一股清香的味道扑鼻,知道这是师叔自己秘制的“小还丹”。 杨陵把小还丹倒在掌中,两手不停地揉搓,直到丹丸成粉,才从瓶中取出一支小小的匙子,在手掌上搓碎的红色药粉立即消失。 雷一金不期然朝伤口处望,只见那红色药粉敷在伤处,立即化作一滩红色液体,沿着伤口窜进肌肤内,而伤口处马上起了一层血红色的黏膜,逐渐闭合起来。 杨陵依样尽葫芦的其他伤口处淋下,等到将所有伤口处理完毕,才小心翼翼地将剩余的红色药粉用一张白纸包了起来,和白色的小瓷瓶揣入怀中,一拍手:“好啦,明日再敷上一次就可以痊愈!” 一舒畅的酣睡,再加上周身轻松安泰,早起的雷一金,显得精神奕奕,容光焕发,只是一夜之隔,他已前后判若两人了。 雷一金换上一袭置于枕边的清洁长衫,长衫是黑色的,这袭长衫,虽然不是雷一金习惯穿的颜色,但是,雷一金进人内室开始梳洗,片刻后,他又自内室走出,看上去,他是如此拥容,如此高雅,如此俊俏,又是如此威武与骠悍,像一个来自沙漠深处的王——有着无比魔力的主宰者! 雷一金深深叹了口气,又舒动了一下四肢筋骨,然后,他开始回床上,闭目纳息起来。 雷一金知道他师叔昨夜是通霄未眠,完全为了照顾他而忙坏了,此刻,杨陵不在院里,雷一金不禁微微一笑,他也晓得,师叔必是去作他那风雨无阻,日日不断的早课去了,他那早课,便是内家的运气吐纳功夫,也是内家功夫里最基本,亦最重要的修为根底,一切内家武术之源,便发于这人的吐纳及调息功夫深浅上了——五十年来,杨陵不论在任何情形之下,俱未中断过他的早课,每在天将黎明,他总要拣一处高亢而荒僻的无人所在,对着快要东升的旭日,练上个把时辰的功夫…… 雷一金静静地等待着,也借这个空间调匀体内的一口至真至纯之气,他在运转之中,但觉血脉通畅,气旋如流,那么毫无阻窒地在全身四肢百骸流畅运行,宛似江河之水,浩荡澎湃,开朗极了,明快极了,也振奋极了…… 一个轻俏的比一根针掉在地下更轻的声音响惊动了他,这声细微若无的音响几乎不是“人”的听觉可以感触到的,但是,在灵台澄清,心境清明的雷一金来说,却是听得太清楚,太仔细了。 他双目微睁,嗯,却看见杨陵已站在那扇门之旁,正笑吟吟朝自己望着。 雷一金吁了口气,舒腿下地,向杨陵一笑,道:“师叔,你老好早。” 杨陵呵呵低笑,道:“不早喽,小子,太阳升起老高啦!” 雷一金又活动一下肢体,笑道:“晨课做完了?师叔,” 杨陵点点头,道:“做完了,顺便把压箱的玩意儿复习了一遍,年纪一大,就这么一点折腾也觉得有些累啦。唉,岁月,却是真个不饶人哪……” 雷一金闭闭嘴唇,道:“师叔不要叹老,你老人家六十多岁的年纪,看起来健朗却如四十许人,但是,不管师叔如何壮实,这些恩恩怨怨,却不敢劳动你老,我自己会去了断……” 杨陵一挥手,笑道:“好小子,一张狗嘴是越来越花巧啦,连哄带拍,就连我老人家这笔久经世故,饱尝沧桑的角色也觉得心里甜滋滋,腻生生的,醺醺然十分受用。虽然,我知道你小子全是一片胡言!” 雷一金长揖到地,道:“弟子岂敢巧言讨好。师叔,你老千万别误解了弟子我这一片至善的孝心……” 枯干如橘皮的老脸上布满了一层又是欣慰,又是亲切,又是慈祥,又是和谒的神色,杨陵爱怜地道:“别扯了,说真的你觉得身子可好了些?” 雷一金双臂举动数次,愉快地道:“何止好了些,简直已经全恢复原状了,我觉得现今劲道旋回激动,可以力劈九牛,生拆八马,一股浩荡之力,直能将五岳横推,三江拦阻!” 杨陵大笑,道:“少吹大气,你也没看见昨夜你那付熊样,披头散发,神态萎顿,一身零碎就像屠宰场剥了皮的猪!” 雷一金耸耸肩,道:“幸亏师叔你老来得及时,力挽狂澜,拯我于水火之中,救我于阴阳界上,否则,弟子我只怕二十年后才得再成一条好汉了!” 说到这里,他已古怪地笑笑,道:“对了,师叔,你怎么那么巧,就在我生死边缘的一刹那及时出现?” 杨陵深沉地看着雷一金,缓缓地道:“五年前,师叔与你试招,竟然未能占上丝毫便宜,从那时起,师叔即明白你天赋之高,根底之厚,已达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地步,又怕你江湖经验不够,阅人不深,自从你师傅——我那师兄走后,我便不定期隔一段时日总要到庐山转一转,一来凭吊师兄的故址,二来观察一下你小子的进境,谁知道这一次上得庐山,师兄故居竟付之祝融,心知必然发生事故,是以重现江湖,追查你的行踪,好在你小子一下就闯出了名,一路追踪下来,竟在你危急的时候发现了你,这也许是天意?” 雷一金微微苦笑道:“说来渐愧,师叔,因弟子不肖,祸及师门,使恩师故址无法保留,弟子实是罪孽深重……” 杨陵感叹地吐口气,道:“不要难过,小子,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只要你方寸之间不忘师门,岂在于形式,一座竹屋值几许?” 此刻,店小二突然走来,道:“老爷子,有一位南宫大侠,要见雷少侠,叫小的前来通报!” 雷一金忙道:“快请!” 接着回头对杨陵道:“师叔,南宫铁孤是一位有血性,有肝胆的朋友,虽然,我与他只有一面之雅,但是,却一见如故,同时我们已歃血誓盟!” 杨陵颔首道:“我先回避,免得呆在这里影响你们兄弟倾谈!” 说罢,不等雷一金回音,径自走人侧间。 一声步履声响传了过来,南宫铁孤在店小二引导下走进来。雷一金连忙迎了出去,南宫铁孤也一个箭步抢了上来,搂着雷一金肩膀,边大笑道:“兄弟,你这一客气,可就见外了,你我之间还讲究那一套繁文褥节做什,没有来得及为兄弟帮场,略校棉薄,已觉大大有亏……” 两人把臂,进入跨院,雷一金握着南宫铁孤一双大手,笑道:“创伤在身,致疏忽大哥之约,并累及久候,实在心中不安……” 南宫铁孤忙道:“什么话?休说是兄弟发生如此重大变敌,便是没有此争,大哥也不会为了这点芝麻绿豆小差池记怀于心。兄弟,你我交以道义,结以坦诚,还有什么不能包含,不能置之的呢?” 雷一金低沉地道:“本来想‘白龙坡’事情一了,你我能好好聚聚,想不到节外生枝,桑青居然布下了天罗地网拦截堵杀我,尤其是昨日一战,差幸没把这条小命丢掉。大哥你一定等得心焦如焚了?” 第十回 聚会小客栈 南宫铁孤哈哈一笑,道:“吉人天相,古人天相,我何止‘心焦如焚’,只差点抹颈子,好了,现在总算见到你,而且还打了场辉煌的大胜仗呢,不简单,真不简单!” 雷一金吁了口气,道:“其实,也没有什么,要不是师叔他老人家的到来,真还难预料哩!” 南宫铁孤一拍手道:“侥幸?兄弟,你以一人之力,搏杀敌人数倍之众,尤其是‘浮图岗’的朝谋诡计?兄弟,先是你,一个人击杀了‘黑心棒锤’赵标、‘独眼龙’孙超、‘虎须’胡茂、‘白幡魂’钟荣、‘黑白无常’,接着又击溃了‘血魂’葛无影、‘驳云搏鹰’贾若云、‘卷地龙’东方卓、‘黑煞神’贺彪、‘鬼黑旗’柳飞扬、‘七步追风’金萱,别加‘银带帮’五位大爷,‘银龙庄’十九位武师,这份气魂,这份功力,天下几个人有?兄弟,你还说是侥幸?那你不侥幸的话,只怕整个黑白两道都要被你搞得天翻地复了!” 雷一金微微一笑,道:“大哥怎知道得如此清楚?” 南宫铁孤得意地道:“江湖传言,捷如风帆,兄弟,这些天来,你所获致丰硕成果与光荣声威,真是令我又敬又钦,自感老耄落伍了。” 雷一金诚挚地道:“大哥廖誉过甚,却使我好生汗颜,而你正当壮年有为之际,又怎能称老叹耄呢?大哥!谁也知道‘铁旗门’的雄风甚多,谁也晓得你‘双钹追魂’的英武豪迈,大哥又何必客谦呢。” 南宫铁孤豁然大笑着,道:“兄弟,我与你相交,直今真恨晚,若非你伤后尚未恢复元气,此刻便要与你连干百杯!” 雷一金道:“来日方长,大哥,包管奉陪便是了。” “好!”南宫铁孤喝了一声,面色却又倏然沉了下来,他目光炯亮如炬地凝视雷一金半晌,他道:“兄弟,这一场热闹大哥我未及赶上,可说是打心眼里遗憾,今后,再也不让兄弟你放单了。兄弟,你知道这几天来,大哥我干什么去了?” 雷一金道:“是不是寻找燕姑娘?” 南宫铁孤道:“找她,我现哪还有那种心情管她,我是用八百里快讯,召集我‘铁孤门’的‘飞龙十卫’,要他们即刻赶来赣东见我!” 雷一金迷惑地道:“莫非‘铁旗门’发生了什么重大变故?” 南宫铁孤斩钉截铁地道:“下一次,也就是你准备索债的时候,因此,我要他倾力以赴,尽萃效力,说什么也为你捞个够本!” 南宫铁孤的神态里,眼眸中,口气内,雷一金知道他说这话时心理的恳切与诚意,这不是口头上的客套,更不是场面上的虚言,他是真心要这样做,一丁点也不虚假! 雷一金双手抱拳,郑重地道:“这里,先谢过大哥了。” 南宫铁孤一摆手,道:“你我之间的辞典里,没这个“谢” 字,古人有句话,道是‘士为知己者死’,我们在江湖上闯,武林城混的,对这句话更是来得讲究。兄弟,人与人相交,主要作在一个‘缘’字,有些人彼此认识几十年,却连一句置腹话都未曾说,根本交不出一个名堂来,有些人,却在一眼之下便誓死结心一生,当然,其中的演进仍须用时日去应磨砺与推敲,但大目标却是错不了的——这一眼之下便能看透可以结交一辈子朋友的大目标,是吗?就宛如在看一支水晶瓶一样,清楚而又透明?” 雷一金点着头,含笑道:“兄弟完全同意!” 南宫铁孤看看雷一金又道:“兄弟,你身上的伤,全是一笔笔的债,你用血放出长本,自当用血收回抵债,不只你去追索,大哥我以及‘铁旗门’的弟兄也同样要找那些人算账,我对你的许诺,就当作大哥的见面礼吧。” 雷一金笑道:“好重的礼啊!” 顿了顿,又道:“大哥,兄弟也有一份礼回敬!” 南宫铁孤笑道:“什么?兄弟你……” 雷一金吁口气,道:“大哥以释怀了,燕姑娘,我已经替你寻到。” 南宫铁孤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愣地看着雷一金,好一阵子,他才疑惑地道:“你是说,兄弟,你已找着那个贱丫头?” 雷一金低沉地道:“是的,已经找到她了。” 南宫铁孤用力甩了甩头,又惊异地道:“但……但兄弟你一直没有空下来过呀,一场接一场的干戈全占住了你的时间。兄弟,你是怎么找着她的?我费了好久的工夫,却连这贱丫头的影子也没探着……” 雷一金含畜地一笑,道:“说起来,这全是一次巧合,令人难以相信的巧合,而天下之事,便往往就有这么奇妙的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就是如此了。在当时,我确没有余暇去专程寻找燕丫头,那时我已受了伤,但也就因为受了伤,才未曾自耗费什么力气便完成了大哥所嘱之事。” 说着,雷一金便简单明了地将他在受伤之后遇着“二头陀”李志中的经过与李志中负他回去养伤的情形讲了一遍,他又说出如何在那洞中见着了南宫燕,以及知悉了南宫燕底蕴的一切,然后,便深沉地一笑,继续接下去道:“据我观察,燕姑娘是一个天真而纯洁的女孩子,虽然略嫌鲁莽与大胆了一点,但却也不致于罪不可赦,那姓李的年轻人看上去也相当忠厚老诚,并没有一般像他那种年轻人所惯有的浮华轻薄之感。最难得的是他们发乎情,止乎礼的清白节操,到今天,他们早然在一起相处颇久,却依旧保持着未婚男女的规矩,这一点,更属难能可贵的一对,怪就怪在当初他们走错了一步,撩起大哥的肝火。” 双眼怒瞪,两拳紧握,南宫铁孤锉着牙道:“好贱人,好季怀南,你们这两个下流无耻的东西,看我将用什么手段来惩罚你们……还有那姓李的棒老二,我同样也要剥你的皮,抽你的筋!” 雷一金看对方的反应大大不佳,带着冒烟的怒火与切齿的痛恨,看情形相当不好转圆,由于南宫铁孤目前的形态看来,也可明白他对这件事是如何的耿耿于怀,如何的愤怒气恼了…… 雷一金平静地一笑,低声道:“大哥且请息怒,此事可以慢慢商量,从长计议……” 在这片刻前后,南宫铁孤脸上的笑容完全消失,他的脸色铁青硬板,有如罩上一层寒霜,冷冷地道:“兄弟,这对狗男女及那李志中如今所在之处望乞赐告,我马上派人起程前往,无论是我的面子,是‘铁旗门’的声誉,老祖宗的家规,天下的礼数,人间的伦常,将要切切实实地整一整了!” 雷一金沉默了一下,道:“大哥,我方才已然相告,燕姑娘及那位姓季的朋友知情识礼,未逾大规,李志中更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好友……” 南宫铁孤摇摇头,摇头的动作却是极坚决而又有力的,他两额的太阳穴“噗”“噗”跳动着,狠狠地道:“我是南宫燕这贱人的亲爹,我生她养她教育她二十年,父女亲情加上骨肉血缘,她以什么来报答我?她以偕人私奔违悖礼数来报答我,季怀南是我手下一名小小管事,平素我待他如子如弟,时时维护,事事提拔,他用什么来报答我?用诱我独生女儿,坏我门规来报答我,而那李志中更是可恶,他竟知情不报,包庇这对混账与我为难,此罪可恕孰不可恕,三个人一样的龌龊,一样的下作,也一样的该杀!” 雷一金用手揉揉面颊,淡然道:“大哥准备如何对付他们三位?” 南宫铁孤重重一哼,道:“我早替那贱人与季怀南混账定下了罪征,南宫燕白绫缢死,季怀南斩首,尸体曝晒十日,现在,又加上李志中这老小子,这老小子,也得砍他的头!” 雷一金柔和地道:“这些罪征,你都决定了吗?” 南宫铁孤点点头,冷森地道:“决定了。” 雷一金闭闭嘴,又道:“不嫌重了一点?” 南宫铁孤看了看雷一金,没有表情地道:“老实说,兄弟,我还觉得太轻了些,没有将他们一个个凌迟处死,已是过分便宜了他们!” 雷一金沉深地一笑,道:“但是,我的看法却并非如此。” 尽量压制住心头的不悦,南宫铁孤生硬地道:“兄弟,你的意思是?” 雷一金仰头望望屋顶天花板,徐缓地道:“承受大哥抬爱,又受大哥推量,可说是缘分早定,对于大哥的心意,兄弟不但不应该阻挠,更须倾力相助才是。不过,唯其如此,我视大哥如兄长,便该坦诚无欺,心头有话,也得照说才对,不能眼看大哥行事错误,而隐瞒不谏。” 南宫铁孤怔了怔,脸色略见和缓,他低沉地道:“兄弟,有什么话?直说好了,也让我做哥哥的斟酌斟酌。” 雷一金微微一笑,拂了拂衣袖,双目中的光芒澄澈而柔润,看着他们的眼睛,令人心头有气也会消减三分。于是,他和煦地道:“不敢,我这拙见,说出来之后,大哥如若觉得尚有道理,便请再做考虑,否则,亦万祈勿动心火。” 雷一金说得这般温婉与客气,倒反使南宫铁孤有些不好意思了,他干笑两声,忙道:“见外了,兄弟也太见外了。” 雷一金笑了笑,道:“按说,燕姑娘与那季朋友所发生的事,乃是大哥的家务事,家务事便得关起门来理论,外人根本就不能插嘴也插不上嘴,在这里,我不惴冒昧,大胆直陈,也全看在大哥待我甚厚的面子上,要不,我也不敢为吗……” 南宫铁孤的老脸不禁暗暗一热,他打了个哈哈,忙道:“兄弟休要见外,大哥甚愿恭听你对此事的高见,只要兄弟说出来,行得通的,大哥定然相从。” 雷一金舒适地靠在藤椅背上,以一种平缓而悠沉地语声开始了他的谈话:“大哥,我在讲到要点之前,首先,我要述说一个道理,一个观念,也是一个对人间偏常的另一方面看法,自古以来,男女相悦这件事便是脉络相接,脉络相传,永恒不变的,在我们生活的大世上必得有男有女,有阴有阳,互辅互合才能绵延相接,生息不断,换句话说,男女之间发生情爱,进而结为夫妇,也说是顺天成理的事了。” 南宫铁孤点点头,道:“这个当然。” 雷一金又接下去道:“但是,男女相悦的这件事,却并非必须要循着一定地刻板方式或祖宗传统去求取,也就是说,男女间的性爱与结合不一定非得要依赖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可,就说我吧,如今我双亲俱故,族人杳渺,假使我遇上一位同样飘泊天涯的孤身女子,我们彼此有情有意,难道说,我们就不能结合了吗?如若我们必得去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却又向哪里去依,何处去寻?” 雷一金顿了顿,又道:“天下之大,似我同样的男女定然很多,因此,对婚姻嫁娶的看法就有了几种相异的角度,但是,不论这角度位置如何,却总是一个共同的目的,这目的,即使愿有情人终成眷属。” 南宫铁孤紧闭嘴没有说话,双眸中原先那种固执而愤怒的火焰却已多少消敛了一些,虽然他仍不表示可否,但看情形,却已略略有了点儿转机,不多,慢慢地来。 雷一金又安详地道:“往往父母的意见,并不能使儿女满意,父母的心思,也不一定会和儿女的心思相同,上一辈与下一辈之间到底相差了若干年代,而年老的人与年轻的人在各方面的爱好与兴趣也不大一样……儿女们有儿女们的想法,有他们私心的憧憬,希冀,也有他们向往的广阔天的,他或她既已投缘了,互相深爱了,那就表示他们情意融合,两心相许,也表示了他们的真诚与挚热,这其实并没有什么罪过,为什么不成全他们呢?不撮合他们呢?父母替儿女选择的对象不敢说全是完美的,而儿女自己寻求的伴侣也未必全是不对,儿孙自有儿孙福。大哥,又何苦替他们耽上太多的心事呢?” 南宫铁孤静默了一会,沉沉地道:“可是,这贱人与季怀南相偕私逃之事,却使我损足了面皮,受尽了窝囊,莫不成就这样罢了?” 雷一金笑着道:“这一点,当然要由家法处置,不过,只是由家法处置,而非你们‘铁旗门’门规。大哥,错误并不是单方面造成的,你也坚持得太厉害了,对独生的女儿除了关爱之外,还应该加上了解,可是你似乎忽略了这一点,所以,此次的事故,你不能全将责任放在他们的身上……” 南宫铁孤摇摇头,不以然地道:“兄弟,我是那两个畜生的尊长,他们即使相悦,也不能丝毫不顾我的颜面自行作了决定,更想一逃了事,如果我就这样轻描淡写的一笔勾消,日后我尚有什么威信统驭我的手下?” 雷一金安详地道:“话可不能这么说,大哥,我方才已经讲过,这只是上一辈与下一辈观念之间的问题,算不上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既然算不上大罪,就不该得到重罚,在你来说,他们是悖违亲命,大逆不道,但在他们来说,则是争取幸福,互相连心,唯一的错误,只是操之过急,你若要罚他们,也只能罚个操之过急而已,这一条罪,总不能太过残酷吧?大哥,是吗?” 南宫铁孤气冲冲地道:“他们是私奔!” 雷一金淡淡地道:“不,他们是在人逼迫之下为了终身斯守而不得已才出的下策。” 南宫铁孤一瞪眼,怒道:“我是这贱人的亲父,她瞒着我与那混小子跑了,只这一点,已够她用生命赔罪!” 雷一金低柔地道:“那是你逼她过甚,要拆散他们相印的心,打碎他们连理梦,她不能忍受和一个伧俗的浪荡子共渡一生,更不能忍受失去心上人痛苦与空虚。大哥,假若你与燕丫头易地而处,告诉我,你会怎么做?” 一下子将南宫铁孤问窘了,他像是和谁挣扎似的弄得面红颈子粗、汗水隐隐,喘息着低吼:“我是为了这畜生的将来着想……我为她看的哪门亲事,乃是一户富有的粮绅,姓赵,赵家那孩子不是武林人,或者稍嫌散漫了一点,但他却有万贯家财,足够这贱人终生享用不尽,而且只要他能好好尽心,也不难将赵家孩子的毛病改易过来……一切我全是为她打算,难道我还错了吗?我这把老骨头莫不成还斯望靠着女婿沾光吗?哼!” 雷一金低沉地道:“但你却忘了一件,大哥,燕姑娘与那姓赵家粮绅之子毫无感情,毫无认识,甚至极度憎恶,你若硬把他们两个拉在一起,你自己想想,以燕姑娘那种外柔内刚的性格,会闹出什么样的结果?你不是在凑合一场喜事了大哥,只怕你是在策演一场丧事了——” 不待南宫铁孤回答,雷一金又紧接着道:“再说,男女之间的情爱既已萌生,便难以消止,而且这其中却是奇异又纯真的,他们只要永相厮守,只须彼此深爱,一切虚华富贵全已不放在心上,不在眼中,换而言之,真正的爱,是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改变,可以代替,可以眩瞒的,金银、财帛、官爵、地位,全不行,因为在他们灵魂的境界里,这一切俱已包含了。” 目注南宫铁孤惶惑的双睛,雷一金又深沉有力地道:“大哥,且听我忠告,莫将你自己独生爱女的一辈子幸福放在一个不学无术,浮猾风流的纨夸公子手上,更莫为了一时的忿怒,虚无的颜面问题而断送一对原本可以比翼双飞的好儿女,他们仍是敬你爱你的,大哥,退一步想,自然海阔天空了。” 南宫铁孤微微低下头去沉思,好久没有作声,屋外的空气虽然清新,在此刻,却宛似凝冻了,隐隐中,有一股压在人们头上的窒闷。 忽然——南宫铁孤悻悻地抬起头来,道:“还有那包庇这对畜生的李志中,至少,我也要找他出这口怨气!” 雷一金和蔼一笑,道:“大哥,李志中此人豪气干云,古道热肠,故不论他收留了这对小情侣免于冻饿之苦,便说他为我治伤活命,如今又自愿追随着我,大哥,我想,就看兄弟的薄面一笔带过吧?” 南宫铁孤大大的一愣,呐呐地道:“他……他还救过你的命?” 雷一金用力颔首,严肃地将“浮图岗”施阴谋下毒伊始,至纠众围杀,简明地说了一遍。 南宫铁孤呆了良久,猛然一拍自己脑袋,苦恼地咆哮:“我怎么好呢?怎么办好呢?” 雷一金微微将上身微倾,真挚地道:“大哥,你素有英雄之称,而英雄便该做成人之美的事,更须有宽阔的胸襟与仁厚的气度,而且英雄敬重有血有性,有肝有胆的汉子。你恕宥了燕姑娘及姓季的朋友,便是成全了他们,显示了你这超越了常人的度量,你消解了李志中的仇恨,则表明了你惺惺相惜的豪杰胸襟。大哥,为什么不要采取这圆满而皆大欢喜的方法来结束此事,却非要弄得两手血腥,一片凄惨不可?大哥,你就高抬贵手,放他们一马吧!” 黝黑而刚毅的面容上涌现着懊恨及烦闷,这位“铁旗门”的掌门人真是火透了,但是,这气却又发不出来,完全束在雷一金那层层重重的道理中,完全受制于雷一金的颜面下,南宫铁孤唇嘴的肌肉在不停地抽动着,好半晌,他低吼一声,怪叫道:“罢了,罢了,兄弟,就算做大哥的栽在你手里!” 雷一金朗地一笑,再次双手抱拳,愉快地道:“大哥言重了,这里,兄弟敬谢赏脸,燕姑娘大喜之日,你就多灌我几杯,我这大媒可也做得艰苦啊!” 南宫铁孤蓦然大笑起来,手捻短须,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滋味,道:“到了今天,到了眼前,我才真正体会出‘龙图修罗’的厉害,他的门人不但‘龙图刀’能杀人,连说话都能圈死人啊……” 雷一金平静地道:“大哥太夸誉了,我只不过照事论事,坦诚拙见而已,还承大哥不弃,赏赐几分薄面罢了,如若大哥坚持不允,小弟任是舌粲莲花,怕也济不了事……” 南宫铁孤眼珠一转,呵呵一笑道:“这样说来,兄弟,大哥还差强可算得是个通情知理的人了吧?尚不以说太过混账固执。” 雷一金连忙欠身,道:“不敢,唯此一端,这才是交命交心的兄弟!” 南宫铁孤一拍手,大声道:“好个交心交命,兄弟,我们就这么说了!” 雷一金的双瞳中闪耀着奇异的光彩,他点头道:“当然!” 门扉启处,“魔刀鬼刃”杨陵一闪而入:“恭喜南宫门主,方才,真叫我老人家暗里捏着一把冷汗!” 雷一金介绍杨陵与南宫铁孤认识,这位铁旗门门主忙以弟子之礼晋谒,寒喧后,南宫铁孤耸耸肩,道:“师叔,其实你老这把冷汗根本用不着捏,雷一金兄弟的那几把刷子你老心里比我来得更为有数,你老早就晓得我终究逃不出雷兄的掌心的。无论是讲道理,说是非,较功力,我全不是对手,这好有一比,我是孙悟空,雷兄是如来佛了。” 哈哈笑着,他又接着道:“所以,我是吃瘪吃定了,不过,输在自己人手里,尤其是雷兄手下,我是心甘情愿,输得心服口服……” 杨陵深沉地一笑,道:“南宫门主言重了” 忽然——店伙计走来,道:“这位爷,外面有位姓李的李志中好汉打听你的下落!” 雷一金忙道:“谢谢你,快叫他进来!” 不一会,走进来一人,南宫铁孤赶忙将视线投了过去,只见来人体形肥胖,细眼蒜鼻的仁兄正往这边走来,他一身黑袍,腰上系了一条红色宽边丝带,丝带上吊着一枚玉如意,那枚玉如意还在晃呀晃的,看上去,令人有一种忍悛不住的感觉。 不错,来人正是“二头陀”李志中! 李志中一进门来,一眼瞥见南宫铁孤,一身肥肉不由哆嗦了一下,正想说话,雷一金替他引见了杨陵以后及南宫铁孤,接着道:“二大爷,已经没有事了,用不着躲躲藏藏啦!” 李志中一摸自己油亮的光头,打着哈哈,窘迫地道:“咱说兄弟,你可真会给人出彩,呃,这一下子,咱是要躲也躲不过,虽则是丑媳妇难免要见公婆面,这公婆,咱的乖乖,却也颇不好见啊,想起来咱的头皮就一觉有点发麻。” 他斜睨了睨正在瞪着自己的南宫铁孤,长长吸了口气,堆下满脸的笑容,作着揖,道:“不才李志中,木子李,志气的志,中庸的中,有个匪号,人称‘二头陀’,嘿嘿,在这厢向‘铁旗门’的大门主南宫老兄见礼了,尚祈南宫门主抬抬手。” 他一双淡黄的眉毛微动,又忙着道:“咱是久听南宫门主的大名,久慑于南宫门主的神威,若有什么对不住你老的的方,也请老兄看在咱一片好心,一番诚意的份上莫予罪责!唉,咱是好管闲事惯了,就有了那么一丁点的小纰漏,也还请多多包涵。是的,多多包涵。” 南宫铁孤深深盯着李志中,好久,他猛一抱拳道:“一谢阁下于陌路中照拂小女,二敬你古道热肠替我兄弟治伤,三佩你明智抉择助我雷兄弟匡扶正义,前陈旧怨,我南宫铁孤一笔勾销。李兄,你是个好人!” 李志中受宠若惊加上了大喜过望,有些飘飘欲仙,晕晕沉沉起来,他急急回礼,有些手忙脚乱地道:“不敢,不敢……呃,全是些小事,全是些小事……南宫门主,你恁般客气,却越发令咱心中愧疚,承担不住!” 南宫铁孤豁然大笑,道:“李兄不用谦怀,我南宫铁孤最敬的是临危相助的好汉,威武不屈的男儿,这两条李兄全占齐了。燕丫头与季怀南之事我并不怪你。李兄,非但不怪你,还得感谢你撮合了他们的姻缘!” 李志中胖脸红得有如猪肝,双手连摇,一叠声地道:“哪里,哪里,咱只不过适逢其会而已,还多亏咱兄弟一肩承担,南宫门主宽宏大量,要不,咱即使有三头六臂也搞不出什么名堂来。南宫门主如此看得起咱,却叫咱大大的不好意思了。” 雷一金笑道:“二位也不用再推谦了,南宫大哥是豪迈磊落,一诺千金的英雄,李兄是雪中送炭,赤心热肠的好汉,可说各有胜长,平分秋色,自此一见,更如故旧,小弟我总算放下了一桩心事。” 用力揉着胸口,李志中也如释重负地道:“咱亦像如梦初醒啊!” 南宫铁孤笑着,又感喟地道:“老实说,若非李兄这般委曲求全,雷兄弟如此开导劝解,我还真不答应就这么善罢干休……现在,已决定如此,到了小女与季怀南行礼之日,你二位这份重礼却少不得。” 雷一金颔首道:“这是一定的,!” 李志中舔舔嘴巴,也笑嘻嘻地道:“咱虽只是个独角大盗,至少也得凑合一点,假如实在拿不出来,到时候只要再去做上一票买卖也就成啦。” 众人闻言之下,俱不由哄然大笑起来,李志中也陪着打了几声哈哈,他眨眨眼,无可奈何地道:“老实说,小本经营,维生不易,加上咱又不善理财,弄得几个辛苦的钱,也就难得丰存下来多少了。” 雷一金打趣地道:“如果有一个不知内情的人站在这里听你讲话,李兄他一定以为你在做什么正经生意呢,说得那么有板有眼,兢兢业业的。” 李志中颊上的肥肉一动,道:“谁说咱不是在做生意? 只是一个有本,一个无本罢了,人家是‘君子无本,难求利’,咱却虽然无本,照样开张,君子是说不上了,好歹也混个三餐温饱,靠着这条老命兼口饭吃。” 这位“二头陀”的言谈之中,虽然诙谐调笑,半真半假,但是,却也隐隐含着一股难以道露的苍凉意韵。不错,在江湖上闯,已经够得上冷酷与孤寂了。如果再于黑道中舔着刀头血为生,这等味道也就更加酸涩了。表面上,或者大杯喝酒,大口吃肉,但骨子里,却又有着多少不能尽说的苦楚与悲痛?拿着性命换饭吃,这口饭,又是如何难咽啊! 南宫铁孤沉思着,他体会得出李志中语中的无奈意味与辛酸情怀。在当年,他,以及他铁旗门的兄弟们,不是也曾从这个环境里熬过来的吗?如今虽算奠定了基础,积存下财富,但往昔那一段坎坷的日子南宫铁孤却永远不能忘怀,那个时候,铁旗门是一片破颓唐,一片支离零落,没有什么强大的力量,没有固定的码头,没有维护的地盘,更没有既定的生财之路,光靠着一批老弟兄们在溅血,在舍命,在残身,借以换来大家的温饱。那一粒粒的米,一碗碗的饭,全是渗着血,滴着血,吞一口,便似是吞下满肚子凄苦,咽一口,他像咽下无尽的愁郁,而一张张的嘴巴不能没有食物咀嚼,一个个肚皮不能没有五谷填塞,内部积弱不振,人心涣散,外面悍敌环伺,弱肉强食,那些个日子,还是过得悲凉。 这些辛酸苦涩,也只有一个身为领导者才能体会得出,当南宫铁孤正回想昔日那惨然的时光,那些无告而寒怆的岁月时,只听得雷一金道:“志中,那晏修成怎么没有跟你一道来?” 李志中吞了口唾沫,道:“兄弟,我按照你告诉我的地址到了上饶大肚镇马老大处所邀接姓晏的,但在我抵达马老大住所之后,却发现马老大与姓晏的已经失踪三天了!” 雷一金急道:“你用词的时候须要斟酌,志中,可真‘失踪’了吗?” 李志中连连点点头,道:“可不是失踪了!我抵达之日,马老大的家人也正为了马老大与晏修成的下落不明而焦惶万状,四处找询,我问他们马老大和姓晏的何时失踪的?马老大的家人只说三天前城里‘李大户’派人来请他们两个到李府饮酒,就此一去就没有回来过。” 雷一金深沉地道:“那么,他们可去问过‘李大户’了?” 李志中忙道:“马老大家人说,业已去问过两次了,李大户说,那天是为了他的二姨太过寿才请客的,吃了晚饭后,马老大与晏修成便双双出门回了家,至于为何忽然下落不明又去了哪里,他们并不知道,而李木户的一千仆从门役更证明曾亲眼见他二人各骑一驴离开了李府。” 雷一金沉默了一下,道:“后来呢?” 李志中道:“为了对兄弟有交待,后来,我又亲自到了上饶城里李大户家去拜访,详细问明马老大与姓晏的那天离开李府前后的情形,李大户说的和他告诉马老大的家人是一样,为了这件事,李大户也感到十分难过与遗憾,他还说他也正派人四处查访呢!” 雷一金咬着嘴唇半晌,道:“那李大户与马大哥是什么关系?” 李志中低声道:“据马老大家人说,马老大田地的收成,每年有大半全由李大户收购转手,已然有好几年了,他们的交情就是这样建立起来的,大家相处得很好,平时有什么喜庆酬酢也时相往来,因为李大户去过马老大家中几次,也就顺带认识了晏修成。” 雷一金点点头,喃喃地道:“原来是生意上的往来关系。” 他一抬头,又道:“志中,你有否到过别处打探吗?” 李志中急道:“当然,我离开李府之后,又回去找着了马老大的儿子,两个人顺着马老大日常进城惯走的两条道路往返仔细搜查,无论是田野、疏林、山坡、流溪俱不放过,又询问了道路的附近一些人家,但是,全都没有结果。为了这件事,我一直耽搁了两天才回来。” 雷一金搓搓手,道:“以你的判断,你认为会是什么一桩子事?” 李志中谨慎地道:“以我的判断,马老大与姓晏的可能是遭遇了意外,吃什么仇家算计了!” 雷一金笑笑,道:“什么意外呢?” 李志中微微一愣,道:“自然是遭到劫掳或遭到杀害那一类!” 雷一金坐在椅上沉思半晌,忽然又道:“志中,据你看,那李大户中不是也像江湖中人?” 李志中回忆了一下,迟疑地道:“这个,很难骤下断语。 头儿,我与李大户会面之时,那李大户相当诚恳,言谈中也十分笃实,除了他手下仆从里有两个眉目比较精悍点,似是识个三招两式外,他本人却像不属江湖同道。” 雷一金笑了笑,道:“志中,你能否断言李大户不属武林一流?” 李志中苦笑一声,道:“俗语说:‘人心隔肚皮’,‘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如若这是李大户装扮得像,或许是我木纳愚钝,观察不出也未可定。” 一侧的南宫铁孤插口道:“兄弟,会不会是‘三元会’施的阴谋?” 雷一金平静地一笑,道:“大有可能!” 顿了顿,他又道:“‘三元会’的势力遍及赣东,他们想找去报仇,但每一次都没能讨好,因而便发觉了晏修成与收留晏修成的马大哥,即他们一道俘去了。” 忽然,南宫铁孤道:“兄弟,这会不会是一个陷阱?” 雷一金颔首道:“有此可能。” 南宫铁孤进一步分析道:“因为‘三元会’极欲获得晏修成而甘心,但他们同样知道姓晏的现在有兄弟撑腰,他们掳去了晏修成雷兄弟一定不会罢休,是以他们便故意如此做,又加上一个与金弟有金兰之谊的马大器马老大,以他们二人为饵,诱使金弟前往救援,以收一石二鸟之功!” 魔刀鬼刃杨陵镇定地道:“南宫大使分析得很有道理,我老头子看大半便是如此了!” 雷一金吃吃一笑,道:“那么,我便如了他们的心意吧!” 南宫铁孤忙道:“兄弟,你的意思是?” 雷一金道:“我就先到二郎山白龙坡‘三元会’那里去,人在那里便救人,人不在那里,我会连‘三元全’祖师牌位都给砸了!” 南宫铁孤“唉”了一声,道:“兄弟,你且稍安毋躁,这些全是我们猜测,是否正确尚未确定,在没有找出事实真相之前,又何苦……” 雷一金笑了笑,打断了南宫铁孤话尾,道:“你放心,大哥,我既不烦,更不躁,我平静得很,晏修成与马大哥失踪这桩小事,十拿九稳是三元会派人干的。晏修成的存在,便是三元会瓢把子眼中钉、肉中刺,马大哥退隐江湖好多年了,以前的恩恩怨怨早就一刀两断,毫不沾边,更不会有仇家去陷害他,况且他两个一身本事,既不会撞到河里,又不可能迷失掉山涧,寻常宵小连根毛也别想摸着他们,在这种情形之下,不是三元会动的歪点子,又会是谁?” “再说,我曾答应过晏修成,帮他把他的未婚妻从桑青手上要回来,去白龙坡是迟早的事,既然撞在一起,干脆就做一次解决!” 南宫铁孤思索着道:“若确是他们,他们用哪一种方法下的手呢?” 这时,沉默了好久的李志中接着道:“在城里是不会的,照李大户所说,他们二人离开的时间在掌灯之后没有多久,那时正是热闹时分,而城外到马老大府上有两条通路,这两条道路,一条是官驿大道,人车在入晚之后时有往来,另一条虽然比较偏僻,但也有人家农户散落四周,按理说,假如马老大与姓晏的在那个时候遭到敌人围攻,打斗声息必会惊动远近住家,但经我挨户探问结果,那天晚上住在左近的农户却未曾听到任何异响。” 雷一金豁然笑了,道:“如此一说,志中,正吻合了我心底的一个打算!” 南宫铁孤急问道:“什么打算?” 第十一回 狠斗黑须汉 雷一金搓搓手,道:“我早就怀疑那李大户有问题,志中兄这一叙述,更加强了我这个疑点。对,果然其中有鬼。” 杨陵笑吟吟地道:“说来听听,混小子。” 雷一金舔舔嘴唇,道:“因为我们一直只是判断‘三元会’的爪牙在搞鬼,却并无实证,所以,方才我已然暗自决定要先往‘上饶’走一趟,一则探望我那马大哥家人,二来亲自到李大户去再详细问上一问,大约是直觉吧,我老感觉到李大户不太对劲……我此刻仅是暗自决定而已,尚未找到什么可疑之处,如今志中兄这一推敲,便给我寻出破绽来了!” 顿了顿,他又兴奋地道:“试想,我那马大哥当年也是个了得人物,那几手把式相当硬朗,若有人在外头想击倒他,势必引起一声激斗,而晏修成虽然身体受伤,但那只是皮肉,武功仍在,亦不是简单得可以手到擒来的,他二人如果在城里或半途上遭受袭击,必会奋而抗拒,这一抗拒,必会有路人及住户闻到异声,如今却没有人知道此事,那么,便说明了一点” 老成持重的杨陵微微一笑,道:“这一点乃是说,老马与姓晏的并未走出李大户家?” 李志中犹豫了一下,低低地道:“但是,李大户的仆从门役却也证实马老大与晏修成确已离开……” 雷一金大笑道:“他们一丘之貉,那些下人怎么可能不帮主人说话?” 李志中一拍脑袋,道:“娘的,我这木头脑袋,怎么会想不到?” 杨陵一捋胡须,颔首道:“其实,我老头子方才也和混小子的想法无异。呵呵,我也在心底暗暗猜疑李大户不对劲呢!” 南宫铁孤吁了口气,道:“不论这猜测是对是错,却也不失是条追寻的线索。兄弟,你下一步准备如何进行?” 雷一金哂道:“当然先去‘上饶’县城,到李大户那里拜访拜访。” 南宫铁孤道:“何时启程?” 雷一金平静的,道:“明天。” “什么?明天就要走?”南宫铁孤叫着。 雷一金摊摊手,道:“救人如救火。大哥,耽搁不得的,我不能将马大哥救出,使他们家庭重圆,于心难安!” 李志中迟疑着道:“我……我们一路走吧?” 雷一金微微一笑道:“谢了,我这只是拜访,又不是干别的事,用得着吗?你们在此等我,最多三天,我就赶回来。” 杨陵沉声道:“小子,你别逞能……你身上的伤还没有痊愈,万一出了差错,我怎么对得起九泉之下的师兄?” 雷一金望着师叔,平静地道,“师叔,我真的好了,你老相信我,你也明白我,允诺之事,就必须完成,何况,马大哥又为了我栽进去了,更是刻不容缓!” 杨陵深沉地望着他,低低地道:“金儿,我知道拦不住你,记住,不要恼我。” 雷一金露齿一笑,道:“当然。” 杨陵道:“还要注意你的身体!” 雷一金用一抹真挚的目光答复了杨陵的问题。 东方才现出一抹曙光,雷一金驭着他的“小白龙”快马加鞭地赶向了“上饶”,“武田埠”离着“上饶县”,若是寻常脚力来说,大约得走两日才赶得到,但“小白龙”神骏无比,持久耐力,当日已时,业已奔近了“上饶县城”,他没有进城,缭着围圩直往“大肚镇”赶去,那里,有马大器的庄院。 片刻后,他已来到了马大器那座四合院的住宅之前,他抹了把汗弹向夜空,翻身下马,笔直地穿过两边土砖瓦房,大步来到中间的大瓦房门槛。 深吸了口飘散在空气中的稻米味,那种意味是淳厚的,朴实的,还带着几分浓重的泥土气息,就宛如一个本本分分的庄稼人身上的味道一样,雷一金静静地朝房舍四周流览了一遍,他借着这短促的空隙,重温着他对这宅院主人的依样及缅怀,蒙龙里,他似又坐在瓦房后的凉棚下品茗聊天,在微风习习里,耳际荡漾着他马大器的爽朗笑声……。 “雷一叔叔!雷一叔叔!”有人在喊他。 雷一金蓦然醒悟,迅速转身,嗯,四合院外,一个高头大马的年轻人飞一样奔到了他的面前! 那年轻人生得浓眉大眼,腰粗膀阔,一身肌肉油黑发亮,尤其他脸上的那蒜头鼻子,简直就和马大器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雷一金大喜迎上,叫道:“庄子!” 这年轻人不是别个,正是马大器的独生儿子马学礼,他的小名叫“庄子”! 马学礼抢到雷一金跟前,“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也顿时红了眼圈,哑了嗓门,他激动,悲愤,又加上无比的喜悦声调颤抖着叫:“二叔,二叔啊,你真来了,自从李大叔离开后,娘她嘱咐我日夜守着。二叔,侄儿的眼也望穿了,心也急焦了。二叔,我爹的事你老要作主啊!” 其实,雷一金比庄子大不了几岁,打从跟马大器结交那天开始,马大器就让自己儿子以叔侄之礼待雷一金。 雷一金一把将他撬起,疼惜地道:“你放心,傻小子,我就正是为了这档子事来,莫说这还是我牵累了你爹,就算不是,我也不能坐着看戏?” 马学礼抽了抽鼻子,呐着声道:“二叔,我爹和晏叔就在前些天去李大户家里喝酒,以后再也没有回来,不久前来了一位李大叔,还叫侄儿陪着他又去寻访了几次——” 雷一金颔首道:“事情我全知道,这些天可有什么新发现?” 马学礼摇摇头,直愣愣地道:“全没有,侄领着家里上上下下十来个长工都四处找遍了,城里城外的熟人那里也都去问过好多次,俱没探得爹和晏叔的下落。” 雷一金镇定地道:“你娘好吧?” 马学礼搓着一双粗大手掌,哑涩涩地道:“不瞒二叔说,才是几天工夫,娘把一双眼全哭肿了……” 雷一金叹了口气,愧疚地道:“唉,都是我给你爹娘添的麻烦。” 这时,瓦房里间已传来一个闷恹恹,哑苍苍的声音:“庄子,你在和谁说话呀?” 马学礼叫了一声“娘”,三步并作两步奔了进去,一面大叫道:“娘啊,你老甭愁了,雷一二叔来了啦!” 雷一金缓缓地自行进屋,在一张太师椅上落座,他也才刚刚坐下,里间的门帘一掀,一个胖敦敦,白嫩嫩的中年妇人已颠着一双小脚急忙走了出来,她一眼看见雷一金,有若见到救星一样,也忘了礼数,先合什念了一声佛,然后,她又哭又笑地奔近雷一金,一把拉住雷一金的手,抖抖索索地道:“二弟啊,上天保佑我那老马命不该绝,你可真赶来啦,我做嫂子的没有一天不叨念着你,就盼菩萨驾起一阵清风把你送来……这是作的什么孽啊,老马在外头闯的年岁全没遭遇这种邪事,不想洗了手反而出漏子……” 雷一金被她连球泡似的一阵子话窒得插不了嘴,现在才算有了开口的机会,他先把老嫂子扶着坐下安慰道:“不要急,嫂子,我就是为了这档子事特别赶来的,咱们慢慢商量着办,包管能把大哥及姓晏的找回来!” 这位马大器的女人抽出手巾擦了一把鼻涕,——田氏安心不少地道:“你来了我就宽畅多了。二弟,除了你,只怕谁也不能把这件邪事料理清楚。说起来也叫人怪啊,跳蹦蹦的两个大活人,怎么就会直愣生的不见了呢?讲起来谁也不相信哪!” 雷一金低沉地道:“在出事之前,嫂子,可曾有过什么岔眼的征兆?” 田氏揉了揉红肿的双眼,涩涩地道:“没有,一点也没有。” 雷一金舐舐嘴唇,道:“嫂子,这件事,我已揣摸出个六七分来了,你别焦急,我总会尽力去办。” 顿了顿,他又沉声地道:“说起来,也是我连累了大哥。 他这次的出事,极有可能是因为晏修成的事才牵扯卷了进去,而晏修成又是我为大哥引见后托大哥照顾的,假如没有这档子事,大哥也不会出漏子了。” 田氏连连摇手,一脸诚挚地道:“二弟,你快莫如此说话,你和你大哥交同生死,义比山高。兄弟之间原该患难相共,祸福与偕,说什么连累,又道什么牵扯?这全是兄弟应该尽的本分,你别看嫂子我是个妇道人家,你们道上的传统与讲究我也明白,假如连这一点点小事也怨天尤人,那还算什么义气呢?” 擦了把鼻涕,又道:“当年要不是你拉那么一把,老马也不会有今天啦。二弟啊,老马和晏修成能平安回来自是最好,要不,我……我也决不会怪你!” 雷一金动容地道:“嫂于,你这一说,我就越发惶惭不安了!” 田氏又擦擦鼻子,苦生生地笑道:“二弟,平素虽然嫂子我和你不大多谈,全由你大哥陪你,但是你的为人心地嫂子我也常听你大哥提起,你大哥爱你疼你,就算他自己的亲弟弟也不过就是这样了。在这里,就是你自己的家,你也和嫂子我的亲弟弟一般,任什么事都别和嫂子讲客气,你一客气,嫂子就更难过。” 雷一金拱拱手,道:“谢谢嫂子厚爱……” 他又一咬牙,道:“真是的,我若找出了这是哪个王八蛋干的好事,我不分了他的尸就算他八字生得巧!” 田氏忙道:“歇歇火,二弟……” 接着,田氏又小声道:“二弟,你刚才说,已经有了点眉目了?” 雷一金点点头,道:“不错,嫂子,那李大户有问题!” 田氏怔了怔,惊愕地道:“李大户?二弟,李大和你大哥在银钱上时常来往哩,我们庄稼收成也大多卖给他……你不会搞错吧?” 雷一金苦笑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嫂子,如今数他最是可疑,当然,我也希望不会搞错,反正有一条路总得顺着这条路追寻下去!” 田氏叹道:“眼前我已是六神无主了,二弟,这档子事便全托付你,还求上天保佑我那老马与晏叔莫出差池,等着你去搭救。” 雷一金喟了一声,道:“但愿如此,嫂子。” 田氏一转头,叫道:“庄子,你这浑小子啊,你二叔老远来了,你就连一杯茶也不晓得端来吗?” 屋里传来马学礼的回应,片刻后,他已端了一杯茶走出,双手置于雷一金前面桌上,一面呐呐地向他娘道:“娘,我进屋去找东西了。” 田氏一瞪眼,道:“找什么东西?” 马学礼吞了口唾沫,一双大手直往裤腿上磨,他嗫嚅着道:“我……我在箱子里头将爹藏着的那两把‘手钩子’找了出来。” 田氏呆了呆,一呆之后,立即怒道:“你这浑虫啊,你爹业已洗手归隐了,这才把那两双当年闯道的玩意收进箱底。 你,你却又翻出来做什么?” 马学礼怯怯地道:“娘,我是想要和二叔一道去寻爹,那两把‘手钩子’我也会用,爹以前教过我几个式子。” 雷一金严肃地道:“庄子,你孝心可嘉,是个好孩子,但这件事不用你去,二叔一个人足够了。再说,二叔要去的地方差不多都很险恶,你的功夫还不到家,一个弄不好再叫二叔反过来照应你,不就更麻烦了?你要知道,你爹都退出江湖了,你就越发不能往里跳,任什么全别沾,而家里你娘还须要你侍候,不可以由你涉险,这件事就算如此了,我去办,你陪着你娘听话吧!” 马学礼犹想再求,他方待开口,雷一金已是神色一凛,双目如刃般扫了他一眼,这一眼,看得马学礼心头蹦跳,垂下头去不敢启齿了。 日氏连忙在旁边道:“你二叔说得对,庄子,你不要去增添累赘,反给你二叔加麻烦,若是你爹出了险,你再犯上事,那就叫不值了。”马学礼唯唯诺诺,只好打消念头,于是雷一金又问明了那城里李大户的住处,再仔细地探听他家里有些什么人,田氏一一把自己知道的全说了,不足的地方,由马学礼在一旁补充。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过去了,已是鸡啼二遍,田氏忙去煮了宵夜,叔嫂母子三人又聊了一会儿家常,雷一金开始调息。 雷一金匆匆忙忙用过早膳,一抹嘴,就站了起来,他把身上抄袭了一下,便向田氏告辞。 田氏及儿子马学礼亲自送雷一金出了门,那边,一名粗大的长工替雷一金将喂足了料的“小白龙”牵过来,雷一金谢了一声,接过缰绳,面对田氏道:“嫂子,我这就去了,有没有消息,我会很快回来告诉嫂子,在家里门户要当心些,庄子督促着下人们多留神。” 他靠近了一点,小声道:“还有,如果事情如我所料,只怕对方会有人暗里伏在四周监视此地也未可定,总之,多小心!” 田氏连连答应,一面却不安地移目四瞧,马学礼这憨小子一捋衣袖,气昂昂地道:“二叔放心,侄儿若有发现那些鬼头蛤蟆脸,就是不砸断他的一条腿,也要剥脱他一层皮!” 雷一金哈哈一笑,道:“好,虎父无犬子。庄子,听说你爹当年,就是你这么威风八面。” 几句话说得马学礼又惊又喜,他裂开了大嘴,越发英雄地道:“多谢二叔夸奖,家里自有侄儿照料了!” 雷一金斜身上马,一拱手道:“嫂子,我去了!” 田氏连忙福了福,马学礼也跟着弯腰,雷一金口中“得儿”一声,小白龙已撒开四蹄,发风似的扬尘而去! 从西郊进城.也不过只是盏茶工夫,略经询问,雷一金已找着了坐落在城里南大街“和贵巷”里的李大户宅院。 望着那一片深沉的屋宇宅院,雷一金抛蹬下马,他今天穿的是一裳纯黑紧身衣,外罩纯黑长衫,黑头巾配着黑色鞋靴,周身一片黑,缀着黑的却是那一排胸前雪亮黄铜扣子,看上去,他是显得又悍野、又英武,而且,在悍野与英武中,还带着那么几分出奇的俊俏及洒逸! 任坐骑徜徉在“和贵巷”之内,雷一金大步登上了李大户宅院前七级宽大石阶,他朝着黑漆大门上那对犬环扮了鬼脸,伸手重重擂起门来。 “咚”!“咚”!“咚”! “咚”!“咚”!“咚”! 擂门声又响又急,就像是一百个鼓手在敲着大鼓,两扇沉厚的门扉,被雷一余震撼得都在簌簌摇晃了! 一阵急促的步履声匆匆来到门后,随着传来一个粗暴的吼声,道:“停手,停手,妈的皮,你这叫敲门吗?这是他妈的要拆房子了!” 雷一金收手,微微退后,须臾间,两扇黑漆大门“呀”然启开,一个人高马大的壮汉半座山似的当门而立,他那张黑黝黝的,横肉满面的脸膛上流露着无可掩隐的愤怒,一双火暴的眼瞪着雷一金,一双毛茸茸的手掌叉在腰际,挺着那肥肉虬突的胸膛,喝,就像能将人生吞了! 皮笑肉不笑地打量了眼前的壮汉一眼,雷一金吊儿郎当地道:“你这里是李大户家吗?” 那大汉重重一哼,火辣辣地道:“你是谁?” 雷一金笑笑,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问你,这里是不是李大户家?” 这狗熊似的巨汉双目越发瞪大了,他吼道:“凭什么老子要先回答你?妈的皮,你模样生得俏,你有个妹子要嫁老子做偏房?狗操的!” 雷一金吃吃笑了,毫不动怒地道:“大狗熊,我看着你是屎胀肚子了,竟然放出这等臭屁来,李大户用你这种狗不是晕了头吗?” 这巨汉一挽衣袖,露出那两双有寻常人大腿粗的强健胳膊来,吼一声,叫道:“好呀,你这俏鬼子,撒野撒到李员外府上来了?老子今天若是不教训教训你,你定然还道李府生嫩好吃呢!” 雷一金淡淡地笑道:“大狗熊,你看那满天净是星斗在旋了?” 巨汉愣了愣,怒道:“什么?什么星斗在旋?” 雷一金快得比闪电还要急,左手暴探,十记又重又沉的大耳光看上去宛如一下子,全结结实实地打在那巨汉的面颊上,十次清脆的击肉声急串成一片,这半座山似的巨汉已在怪叫狂号中踉跄倒退了好几步,满嘴喷出了紫血与碎牙! 雷一金搓搓手,道:“现在,可看见了满天星斗在旋吗?哈哈!” 那巨汉在这阵突然的痛苦中,业已被打晕了头,他厉吼如雷,张开两臂,饿虎扑羊似的当头扑向了雷一金! 雷一金嘴角微撇,连眼皮也不抬一下,右脚斜弹猝旋,横扫似流光一抹,那巨汉连敌人怎么个出式也未看清,巨大的躯体像蓦然失去了重心,手舞足蹈地腾空翻下了那七级石阶! 巨汉的沉重落地声就宛如倒塌了一座小楼,他这要命的一摔,是头脸先着地,于是,这位仁兄那付尊容,就全变成血糊糊的一团了! 用眼角斜瞄着趴在地下,痛得浑身抽搐,又叫得像杀猪嚎的那样。 雷一金笑吟吟地道:“如今,你不只看见满天星斗了,大狗熊,恐怕也尝到‘黄狗吃屎’的味道吧?难怪你一上来就满口的狗臭屁!” 他眨眨眼,又笑道:“在我面前称雄道霸,儿子,你还连边都摸不上,你也不打听打听老子是哪一号人王,就要混充壳子……” 那瘫在地下的巨无霸,如何还能回话?他甚至连身体的抖动都显得吃力了,如今,他就像一堆烂泥一样趴在那里,大张着嘴巴,“嗷……”“嗷……”地呻吟,惨叫个不停。 又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卢传来,霎时后,十几二十个下人扑从模样的大汉已各执刀枪棍棒,一窝蜂似的拥至门口,他们一眼看见这种情形,全不由分说呐喊鼓噪,汹淘淘地便将雷一金围在当中! 一个似是管家工头样的大麻子,像是这群人的为首者,他横眉竖眼地握着一根短棍,气势凌人地大吼:“喂,你这混小子是他奶奶吃了狼心豹子胆了?卖狂使狠摆到李员外门前来?他奶奶竟还将李员外家的司门打伤?今天不剥你一层皮,谅你也不知道大爷的厉害!” 雷一金有气无力地摇摇手,道:“别吵,别吵,麻皮,你说这里是李大户家?” 大麻子一听对方开口就揭他的短,竟然值呼“麻皮”,他不由得更是火上加油,一挥短棍,怒骂道:“混账小于,你他奶奶谁叫“麻皮”?” 雷一金故作迷惑之色,指着他道:“咦?你满脸雨打沙坑似的大麻点,不是麻皮是什么?我当然是叫你‘麻皮’啦。” 说到这里,他也旋首四顾,“喷”了一声道:“不错,就只你一个麻子嘛,又没有别人,不会错的!” 大麻子气得哇哇大叫,浑身乱抖,他脸红颈子粗狂吼:“反了,简直是他奶奶的造反了,竟敢当着爷的面前悔辱大爷,弟兄们,给我打!” 他这一声令下,四周围的十多个大汉齐齐呐喊一声,刀枪棍棒挥舞砸劈,就像雨点一样招呼向雷一金身上! “乖乖,还真打哪?” 雷一金口中怪叫,身形却是挺立如山,毫不移动,左手猝然翻闪,只见一阵狂飚倏然平地反旋,那十几个冲上来的大汉已自遭重击,纷纷撞跌滚摔,霎时乱作一团! 就在这十几个大汉呼爹喊娘的跌滚翻撞之时,雷一金的左掌飞也似的回转,搂头盖脸给了那大麻子十几记嘴巴子! 大麻皮只觉眼前一花,自觉那张脸就不像自家的了,他被雷一金打得一个筋斗摔下了石阶,与地下早已趴着的那个巨汉相似——同样跌了个黄狗吃屎,同样的满口紫血碎牙齐喷!一直保持原地不动的雷一金,这时懒洋洋地吁了口气,他瞧着四周东倒西歪的那些大汉们,笑吃吃地道:“各位高朋贵友,有哪一个不服这口气,我呢,随时欢迎候教,大家观摩观摩,游戏游戏!” 十几个鼻青脸肿,膀疼腰扭的大汉们,哪一个还有这个胆量再敢上前挨打?他们晓得今天算是撞正大板,碰上高人了,一个个忍着痛,憋着气,面无人色,哼哼唧唧地全先先后后地溜进了门后头! 雷一金用右手食指擦着胸前雪亮的铜扣,他斜着眼,大声道:“麻皮!” 那大麻子三魂之中,业已出窃了两魂,他正在晕晕悠悠抽气出气,猛听得人家那一叱喝,不由全身蓦地一哆嗦,粗大的躯体蠕蠕颤动了一下! 雷一金冷冷地道:“不要装死,麻皮,我知道你伤得不轻,但却还不到无法动弹的地步,你再不吭声,我今天就真个叫你一辈子动弹不得!” 这每一句话,每一个字,俱像锥子一样插进了麻皮的耳膜,透进了他的心底,无比的恐惧震撼着他,至极的惊骇笼罩着他,他知道,照那煞星方才的手段,他说的话就绝不只是吓唬自己,那煞星是做得出的,于是,拚着老命,麻皮使出那一点残力,勉强把自己撑得坐了起来——雷一金微微一笑,道:“嗯,这还像个人样。” 说着,用舌尖舐舐上唇,道:“李大户在家不?” 麻皮晕头晕脑地,吐出了一口带着碎肉沙土的紫血,含混不清地道:“在……在家…” 一张脸是火辣辣的,木生生的,脑袋里也像是混沌成一团了,麻皮吸着气,他只晓得害怕啦,不自觉地脱口道:“早送走啦——” 蓦地,麻皮又像是才从梦中警醒,亦宛似被人猛踢了一脚般全身一震,他恐惧地睁开那双青肿血污的眼睛,又畏缩,又骇怖的连忙否认:“不,不,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雷一金吃吃一笑,道:“没有关系,现在你知道不知道已经不重要了!” 麻皮颤抖着破裂流血的嘴唇,擦伤的面颊也在不住抽搐,他哆嗦着嚎道:“我……我什么也没说……什么也不知道……你……你不要诬赖我……我任什么也没说过。” 雷一金眉梢子挑了挑,笑道:“别这么窝囊,儿子,叫你的尊长看了也不是味道,英雄好汉并非似你这付熊样子的。” 麻皮干脆哭出了声——也不知是痛得哭还是吓得哭,他尖嚎道:“你这是杀人不用刀啊……我什么也没说……这是黑天的冤枉……我对老爷是忠心不二的啊!” 雷一金哈哈大笑道:“好,好,没有人说你背叛了你家老爷啊,你最忠心,最诚实,行了吧?你家老爷面前,我会代你转告的。” 正说到这里,雷一金已听见了门里遮风墙后的一阵嘈杂脚步声,他耸耸肩,笑喀嘻地道:“约莫是你家老爷来了。” 步履声匆匆接近,片刻后,嗯,有三四十个气势汹汹的汉子,已经簇拥着一个红脸黑须的高大人物走了出来,那红脸黑须的高大人物年约五句上下,狮鼻大嘴,一双环眼虎虎有威,顾盼之间,却也相当雍容狞猛呢…… 站到了阶顶中间,雷一金背负双手,闲散地注视着这前呼后拥的一批大汉来到门外,几十个人又立即雁翅般从两边排开下去,那红脸黑须的人物则挺立在中间。 四目互对,那红脸沉着地开了口:“阁下何人?我李善世居‘上饶’,自来与人无争无怨,阁下却不速而来,情由不说就伤了我家十几名仆从长工,我倒要问问,这是为了什么?阁下又是受了哪一个唆使登门寻雾?” 雷一金笑了笑,慢条斯理道:“所谓‘李大户’,大约就是你了?” 红脸黑须的那人——李善,寒着脸道:“不错,正是我李善。” 雷一金上下打理了一阵,道:“你可是道上同源?” 李善冷冷地道:“我虽然不是江湖中人,却也爱结交江湖上那些豪爽朋友,你方才说的行话我听得懂,我不在什么道上闯,我是做生意的,正正当当的买卖人!” 雷一金手指左右前后一点,道:“正正当当的买卖人? 你本人顶了一付阎王像不说,你这批什么仆从长工一个个横眉竖目,凶神恶煞也似就和些棒老二无异,这样的形貌你们还能做什么生意?不是全把上门的客户吓跑了吗?” 顿了顿,他又道:“而买卖人是应该和气生财的,真正的买卖人哪有你这种凶淘淘的架势,又哪里会有此等蛮横骄傲狂妄的臭排场?” 李善气得青筋浮额,双目骤睁,他咆哮道:“我们的态度要看是对什么人来决定!对朋友,对乡亲,对客户,我们自然和气笃诚,但对付像你这样江湖汉却必须如此,说,你是想凭着你有几手武功来讹诈不成!” 雷一金舐舐嘴唇,吃吃一笑道:“娘的,越说越玄了,我还没有刨你祖坟,你倒好,先把一顶“讹诈”的大帽子给我扣上啦,这个事情传出去可不大好听哪。” 李善怒道:“朋友,你不妨去打听打听,我李善虽然是个规规矩矩的生意人,但地面上有头有脸的英雄好汉,官家的捕快差役,哪一个与我也有着交情,你想出歪点子出到我李善头上,算你触了楣头了!” 雷一金耸耸肩,闲闲散散地道:“李员外,李大户,李老爷子,你是越说越他舅子不像人在说话了,我问你,你有什么值得我‘讹诈’的?又有什么值得我动歪点子的?不错,你家财万贯,而我呢?我只是个穷措大,但我穷得有骨气,你不妨张开你那臭嘴问一问,我向你府上这些狗腿子们哪一个‘讹诈’过了?又朝他们哪一个身上动过歪点子了!” 李善猛一跺脚,吼道:“你出手伤了人,言语粗野,就是存有祸心!” 雷一金哈哈一笑,道:“我倒是请教,你们这里是个什么所在?你老兄又是个什么玩意?是万岁爷的金銮宝殿吗? 抑是八镇兵马的都督衙门?你是奉恩钦点的状元公吗?还是巡回天下的御名王公?老子先还得向你行三跪九叩,开口卑谦惶恐?我出手伤人,是因为你老兄摆下了该挨揍的样子,我言语粗鲁,嗯,也只为了你们原是一批鸡鸣狗盗下三滥之徒!” 李善双目暴睁,气涌如山,他心是想要下令拿下雷一金,但他却不知为什么临时把到口的话咽了回去,管自在那里咆哮不休! 雷一金忽然脸色一变,暴烈地道:“好了,李善,我们全不必演戏了,妈的,任你装扮得像,也逃不过老子我这双可辨人妖的火眼金睛!” 李善大吃一惊,道:“你,你说什么?” 雷一金微微踏前一步,冷森地道:“李善,我想,我是谁你约摸早就知道了,而你是干什么的,我也大概有了个底,现在,我们打开天窗,说他妈的亮话!” 李善神色连连变幻,还嘴便道:“你休要胡说八道,纠缠不清,我怎知道你是谁,我是干什么的呢?我是生意人,‘上饶’全城上上下下谁都晓得的李员外。” 雷一金“呸”了一声,厉声道:“李善,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呀?你这两套戏法在我面前演,还他妈的差上三百六十年的道行呢,上次姓李的来,你能瞒过他,可别想骗得过老子,你不妨把脑袋清醒清醒,明白一下是哪个煞神站在你的前面!” 不待对方回答,雷一金又恶狠狠地道:“说,马大器与晏修成在什么地方?” 李善的双眼中极快掠过一抹惊惶神色,他赶快强白镇定,把脸孔一唬,大吼道:“好呀,你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明着朝人满脸喷起血来,马老大与我李善也是好几年的朋友,那晏修成亦属新认,他们两人日前失了下落,我这还心里急得不得了,三番四次帮着派人去找,这些事情,你不妨亲口问问马家嫂子和他儿子——庄子,还有左邻右舍的街坊,另外,我的从人长工也可以告诉你!” 雷一金哼一哼,道:“我用不着问,李善,这只是说你会摆姿态,耍手段罢了,与事实并没有什么关系!” 李善大怒道:“你不信可以自己去查访,我姓李的真金不怕火炼,一片好心反叫狗吃了,我和你打官司打到紫禁城都不怕!为了朋友,我也已卖了力气,尽了本分,怎么着? 如今我还能叫你硬背上这口黑锅?受你巫赖不成?” 雷一金朝左右一看,冷冷地道:“妈的,姓李的,我的火气已燃上来了,你不要逼狠了我,到了那时,我再叫你说真话你就不值了!” 李善一挺胸,黑须飘扬,他厉色道:“你含血喷人,诬赖善良,还待以武相胁?我不怕,我李善抑不愧天,俯不作地,你想陷害我,得拿出证据来!” 雷一金面色一凛,阴沉沉地道:“老子捏住你的脖子以后就有证据了,李善!” 李善色厉内荏地叫道:“好个大胆强盗,朗朗乾坤之下,你竟然还敢撒野使法?反了反了,王法何在?朝律何在?” 雷一金冷森地道:“我就是王法,我就是朝律!” 说着,他已一步一步逼向李善而去,李善双目中隐现惊惧,两颊肉也在不住抽搐,他后退着,边大呼道:“你想动粗? 你给我快快站住……” 雷一金步步向前,幽冷地道:“你叫吧,姓李的,就算你叫破了嗓子,看看有谁救得了你这挂羊头卖狗肉的‘大户员外’!” 悠然——就在雷一金隔着李善还有两步的时候,斜刺里,寒光骤闪,一把单刀已削头斩来,而雷一金却连看也不看一眼,“冤鬼索魂”猝地抖出,只听得一声尖嚎,那偷袭者业已在鲜血四溅中,一头横摔出去,他的颈项就在这眨眼间被雷一金掌沿砍进去了一大半,只剩下一块皮在吊着那个大好头颅了! 雷一金身形未动,左手就像魔鬼的狂笑一样,瞬息东西连闪速飞,就在他目不回视,脸不侧移的情形下,拥着那名汉子冲上来的七八名角色,亦已惨号乱成一片,此起彼落,滚绣球似的各各翻跌出去! 正对面的李善睹状之下,不由心惊胆裂,骇然失色,他怪叫一声,转身便朝门里拔出狂奔——而雷一金,却又怎能让他走掉?身形微闪之下,他也已似幽灵似的拦到李善面前,冷笑着,道:“急什么?李大员外!” 惊怒交集下,李善蓦地横了心,他厉吼如雷,双掌同时崩翻暴砍,两脚连续横扫直踹,双抬四式,喝,却是行家身手! 雷一金大笑不歇,倏然腾飞,接头盖脸就是四十九掌,掌影有如血刃,宛似狂沙,倏而自四面八方涌合罩下,威势凌厉无匹! 李善那两下即使不弱,面对武林第一奇人的衣钵传人——“龙图刀”雷一金的攻击,却也感到有心无力,难以招架,就宛如失陷到山崩岳颓的一条一石谷里似的,连天地全觉得混沌不清,震撼飘掠了! 李善颤悚的尖叫着,奋力挥出十二掌相抗,掌式击出,他人已就地滚倒,拼命往一侧翻去! 雷一金高吭的暴啸,凌空斜弹旋落,身形尚在半空,双掌电扬,又是七十六掌飞矢一样漫天震落,白麻石的地面上,顿时“喳”“喳”连响,碎石沙屑溅散如雾,并排成一条连着一条的深深掌痕,而这连接不停的掌痕向前延展其快无比的追逐着在地下翻滚如球的李善躯体,于是,就在瞬息之间,李善已狂号一声,整个身子如被一股大刀震击,蓦然震弹起三四尺高,又手舞足蹈地一跌摔倒地下! 一把抓着李善后领,雷一金霍然转身,面对那十余名甫自门外冲来的大汉暴喝:“都给我站住!” 十几个追过来的汉子,其实早就心惊肉跳,暗里含糊了,不过情势所逼,无法退缩,也只有虚张声势地呐喊发威,光是拥挤,谁也不敢上前。此刻雷一金一声暴叱,正好使他们找着理由收住了脚,全愣在那里,个个俱成了呆鸟。雷一金手中拎着业已面色发青,全身瘫软了的李善,冷酷地道:“我叫你们站住,并不是看你吆吆喝喝的还像那么回事,只是不欲你们白白赔上一条狗命罢了。假如你们当中有哪个不相信,大可以冲上来试试,看看老于是否能在他脚步刚动的时间,便摘下他脑袋!” 当然,用不着试,也没有人敢试,他们全知道雷一金能做得出来,而且,他也必定做得到。十几个彪形大汉便都你看我,我看你的傻在那里,没有人胆敢擅越雷池一步,也更没有人胆敢试试自己能否有冲上去的能力…… 雷一金露出洁白而闪泛着磁光的牙齿,吃吃一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说俊杰你们是差得远了,至少,你们还算知道老命重要,不全是些呆鸟!” 说着,他斜身看了看全身瘫软,四肢垂地的李善,而李善如今业已窝囊得像个孙子一样了。方才,他在一霎之间,中了雷一金凌空劈的三掌,虽说雷一金不欲置他于死地,在出手之际已经留了五分劲力,但这三掌下来,也将他内腑震得翻涌腾荡,气胀虚浮,连肋骨也拆断了两根,他的魂魄已经出窥了一半,只觉得混混沌沌,全身剧痛如锥,加上肌肤似裂,胸隔之内逆血反涌,连喘气也都那般柔弱了…… 轻轻巧巧的,雷一金骤然松手,于是“扑通”一声,李善那庞大的身体便重重地跌落在白麻石地面上。这一颠震,直痛得他连骨架子也碎散了。不过,也顿时令他恢愎了神智,他禁不住脱口呻吟:“嗷……唉呀……” 雷一金搓搓手,笑道:“好险,李大员外,你幸而还没有翘辫子!” 说着,他微微俯身,道:“告诉我,马大器与晏修成全被你送到哪里去了?” 李善咬着牙,瞪着眼,犹自强撑,他痛恨地道:“我,我不知道!” 雷一金笑了笑,道:“你果真不知道吗?” 大大喘了口气,李善倔强地道“不知道……” 于是,雷一金伸出脚尖,在对方拆断的肋骨处不轻不重地踢了一下,在踢上的瞬息,又暗来紧紧一扭! “哇——嗷——嗷……” 李善不由自主的尖声惨叫起来,一张红脸已痛成青中泛白,冷汗沂沂里,领下黑须也忍不住簌簌颤抖…… 雷一金淡淡地道:“你说是不说!” 雷一金口里问着话,却又伸出脚去,这次他换了地方,另外挑上李善挨掌的侧腹处,又不轻不重地踩了下去! 李善蓦然双目暴睁,面庞转成血红,脖子上的青筋立浮,他狂号着,四肢抽搐剧烈,窒息般哀哞:“我说……放了我……我说……” 雷一金笑眯眯地点了点头,道:“这才像话,如若你早些就像这样友善与合作,又何至弄到这种狠狈场面?” 李善大大喘了口气,在尽量忍受着身体上的痛苦,他一双眼又是疲乏,又是黯涩的半张着,连嘴角也吐出了白沫子,如今的“李大户”,与片刻之前出现在门口的那个时候来比较,简直已判若两人啦! 雷一金目光又朝愣在前面十来个大汉瞥了瞥,俯身问道:“也不用挑地方了。好朋友,我们就在这里把话说清楚了吧?” 李善脸颊抽搐了一下,低弱无力地道:“你……你让我喘口气……” 雷一金摇摇头,道:“李善,你少给老子拖延时间,你一面说话一面喘气也可以,我问你什么,你马上给我答复什么?” 雷一金顿了顿,冷厉地道:“马大器与晏修成被你送到哪里去了?” 李善挣扎着略略移动了几分,脸色异常难堪地道:“都……都早送走了……” 雷一金暴喝一声,怒道:“老小子,你他妈不要耍花样,我也知道你把他们送走了,我是问你送到哪儿去了?” 李善眼光闪烁地朝前边那十来个汉子的方向瞧了瞧,似乎有什么惮忌窒了窒,他呐呐地道:“送到……嗯……是送到……” 雷一金顿时恍悟,李善所以如此吞吞吐吐,不敢明言的原因了,他马上晓得,就在那十余名汉子里头,定有“三元会”所遣来的奸细啊…… 雷一金伸出舌尖来舐了舐上唇,抬头注视着前面十几名大汉,他皮笑肉不动地道:“你们这群龟孙子里面,有一个或是几个不是好路数,这些人我全要把他做掉。现在,其余的人给我指出来!” 十余名大汉禁不住心惊肉跳,面面相观,但是,每一张面也都显露着一片茫然迷惑之色,好像谁也不晓得谁是奸细。 雷一金本想叫李善亲自指认,这样一做,就犯了江湖大忌了,李善若是屈服在暴力之下,日后他的同路人还可能原谅他,假若他将自己同伴出卖,则必无法获得恕报,这不仅是实质的利害问题,更涉及了一个人的尊严及心理。江湖中人,最最不能得到人家宽饶与自己内心平静的事,便是出卖了伙友一种明显的出卖方式,而变相的暗示与无意间的表露则往往又当别论,至少,他那暗示里与无意间露出破绽的当事人来说,他可以自己安慰自己,可以找出很多道理来为自己辩护,不管这种道理及辩护是否属于掩耳盗铃,在人们的看法和他本身的感受来说,却较之直接出卖同伙的举止来得堪以心安得多…… 方才,李善已等于暗示过雷一金了,而基于以上原因,雷一金亦不能叫李善再亲自将那混藏在人群里的奸细指认出来,但是,那十余名汉子又显然不知道那卧底者是他们之中的哪一个,这事就难啦。 双方僵窒了片刻,雷一金不由叹了一口气,他懒洋洋地用手将头巾下摆拂了拂——而就在他左手刚刚离开巾端的一刹,一记“冤鬼索魂”已闪电般暴挥猝扬,几乎在他的掌势甫扬,“吭”“吭”两声闷响,站在最近的两名大汉已打着转子翻了出去! 雷一金身形倏旋,抖手狂劈,又是三个大汉惨号着滚倒地下,其余的大汉们立即惊呼大叫,魂飞魄散地拔足就逃,雷一金尖锐的啸吼着,掌沿翩舞,闪击如雷掣电,他瘦削的身影倏东倏西忽上忽下,人们的躯体也在鲜血的喷溅中抛起摔落,撞滚翻跌,当他的第一声啸吼尚未结束,十来个大汉已然全部被他斩绝宰光,没有一个还留着口气! 第十二回 夜袭青松庄 躺在地下的李善,早已吓得目瞪口呆,心惊胆裂,他瘫了一样软在那里,唇角不由自主的一阵急,一阵缓的痉挛着,方才略略恢复了一点血色的面孔,如今又变成青灰一片了! 老天爷,李善在内心打着哆嗦,就这眨眼的工夫,那十来个人高马大的汉子,业已成了十来具永远也不能动弹的尸体了,只这眨了眨眼的时间,那些人在遭受攻击时,甚至没有任何一个还手的机会。 雷一金头巾下摆又垂到眉前来,再次将它轻轻拂开,目光淡漠地扫视了一下四周那些横七竖八,血污狼藉的尸身,他的表情是那般平淡与自然,就好像那些尸体仅是一堆堆垃圾,就好像这些事情与他毫无关系一样!雷一金走近了李善身边,将手背上几滴血迹擦在李善的衣衫一,他笑了笑,懒洋洋地道:“现在,我想你该没有顾忌了吧?这个难题,我已替你解决了,接下来,李善,就轮到你给我解决难题了。” 李善吞了口唾沫,只觉得喉咙管子里像烧着一把火,他苦涩地道:“那些人……你全杀了?” 雷一金不耐地道:“废话!” 李善抖了抖,呐呐地道:“他们当中,有三名‘三元会’的人在其中负责监视!” 雷一金淡淡地道:“我知道这些人里面有鬼。” 冷冷的,他又道:“你是否也是‘三元会’的人?” 李善苦笑着,音哑地道:“我哪一派也不是。” 雷一金生硬地道:“那么,你为何替虎作伥,当他们的狗腿子?” 李善舐舐嘴唇,窘迫地道:“我……我……唉,我有把柄握在他们手中。” 雷一金沉着脸,道:“什么把柄?” 李善十分为难的,吞吞吐吐犹豫着不肯说,雷一金冒出火道:“你不讲也没关系,妈的,等我找着了‘三元会’的人,我自然会问出来,就有你的乐子了!” 李善心头一慌,惶悚地道:“雷一金!” 雷一金嘿嘿笑了,道:“我猜的不错,你这老狗头早就知道我是谁了!” 李善嗫嚅着道:“是……是‘三元会’隐伏在马大器室外的人前来告诉我的,他们早已将你的外形记得明白,马大器也时常提出你……因此,我们知道是你来了。原先,我是想装装糊涂。把这件事推却掉……” 雷一金讥笑道:“你推得掉吗?就凭你那点道行就想在我面前耍滑头,你也未免把龙图刀的传人看得太简单了!” 一们头,他又道:“照事情发生的经过来看,你受的嫌疑最大,而且‘嗯’你那个大麻皮的手下也吐露出来了!” 李善吃惊地道:“什么?王二麻子露了口风?” 雷一金哼了哼,道:“他被我打糊涂了,晕头晕脑地说溜了嘴,就和你目前的情形来看是一样的,也叫我逼住了,由不得你不说!” 雷一金神情变得狠毒,又道:“我自来行事不冲动,不莽撞,只要我的理由充分,判断正确,我便照我决定的目标去做,我不用向对方提出什么证据,我仅须对方承认,而我也从来没有出过错,每一次我认定的对象全未遭过冤枉,譬如晏修成,从打第一眼见到他,就认定他是憨直的汉子,他的罪状是受人巫陷的;又譬如你,这是经过精密分析与详尽思虑的结果,那些与我为敌者不要想有侥幸,我不会给他们任何机会,但我喜欢爽脆与合作的人。李善,这种人我往往会格外开恩。现在,就看你合不合作了!” 李善叹了口气,伤心地道:“事到如今,除了告诉你你想知道的,我,我也别无选择。” 雷一金冷冷地道:“很高兴,你的脑筋还没有糊涂,不错,你业已别无选择,除非你连死亡也不怕了。” 古怪的一笑,他接着道:“而人世间,还找不出几个真正不怕这玩意的人来!” 李善呐呐地道:“马大器与晏修成,已经送到‘青松山庄’萧坤那里去了,那地方在距此往西约八十里地的‘青庄’山麓。” 雷一金点点头,道:“为什么不送往‘三元会’总坛‘二郎山’白龙坡呢?” 李善摇摇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雷一金沉思片刻,道:“他们怎么被暗算了的?” 李善吞了口唾沫,忐忑地道:“我……我受到‘三元会’的要胁,以替我三姨太做寿为名,请马大器与晏修成来此赴宴,在他们的酒杯里,加上一点特制的迷药……就是这样,当他们两人晕倒的时候,便被隐伏房外的‘三元会’高手进来带走。” 雷一金恨恨地道:“可知道他们准备如何对付马、晏二人?” 李善惶恐地道:“这个,我就不晓得了,他们叫我做的,只是将马大器与晏修成骗来这里,迷倒交由他们带去,别的事,我不能过问,也无以过问。” 雷一金怒道:“你是个十足的窝囊废,狼心兔子胆的活瘟生!” 李善又是气愤,又是畏惧,咬着牙结结巴巴地道:“雷……雷一金……你你……何必出口恶言?” 雷一金双目倏寒,道:“骂你几句是你的造化,依我的脾气,你就该给活剥了才对,混账的老狗!” 李善一看雷一金的脸色,吓得禁若寒蝉,再也不敢吭声了,他明白雷一金不是唬他,真个把对方惹火了,他会做得出来,在雷一金来说,宰个把人又算得了什么呢?杀只鸡却还要烧水拔毛,宰个人,连这些都犯不着费心啊…… 雷一金瞪着眼,道:“李善,‘三元会’捏着你什么痛脚? 你他妈活像个孝子贤孙似的,这么替他们尽力卖命?” 李善迟疑了一下,终于叹着气道:“我……唉,我当年也是江湖黑道出身,带着几十个得手下干无本生意……最后一票,我却杀了一个远道赴任的朝庭命官,发了大财,由于官家追得紧,我便决心洗手退隐了,在退隐之前,我……我……” 雷一金“呸”了一声,道:“你一定是不愿意将那笔血腥钱拿出来与你手下均分,由此就使了个法子全把他们坑了?” 李善既难堪又惊荒地道:“你……你怎么知道?” 雷一金冷笑道:“什么人做什么事,拿打狗棒的叫化子还穿得起龙袍?你就是这么块材料自然干得出这等卑鄙的勾当来,有何足怪?” 李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身上是一会冷一会热,呐呐地道:“我……我就在庆功宴的酒茶里,摆下一包毒药……待至我那几十个手下全倒了后,我牵出早就预备好的马匹来立即上了路,我……我自以为干得神鬼不知,天衣无缝,不晓得怎的却在那几十个人里活出来个小头目,这狼心狗肺的东西后来投进了‘三元会’,唉,就那么不幸,他又在上个月途径此地时,无意中发现了我,‘三元会’的人陪着他找到我头上,当时我十分慌张,有些失措,以为‘三元会’一定助他报仇了,但‘三元会’的人却并非此意,他们只是藉此威胁我,迫我从今以后听从他们的命令,接授他们的调度,否则即将此事宣扬出去。雷一金,这种事情一旦传扬出去,别说我名声扫地,无法立足,江湖中人那好管闲事,心存邪恶的人将会不断前来找我晦气,就算官家吧,他们也定然不会放过于我……而我如今辛辛苦苦挣得这份家财名位,我又怎生舍得就此毁掉?受一方面压制,总比受多方面勒索来得强啊。因此,我在百般无奈之下,就只好被迫答应了他们。” 他又深深叹了口气,接着道:“却不料,他们第一件迫我做的事,就是这桩大大麻烦……又引出你这个魔星来…… 我实在不愿干的,马大器和我处得很好,素无怨隙,叫我害他,我……我也下不了手……” 雷一金咆哮一声,大骂道:“滚你蛋!你为了自己的利益和贪念,可以做掉几十个亲随手下,算计一个马大器和萍水相认的晏修成在你来说,又算得了什么?” 李善面容歪曲了一下,又窘又迫地道:“雷一金……请你……明察……我……我委实出于无奈……” 他喘息了片刻,又哀求道:“另外,还请代为守密……留三分金口……不要将我这件事宣扬出去……否则,我…… 我就难混了……” 雷一金残忍地一笑,道:“嗯,我却有一个方法令你永除烦脑。” 李善睁大了眼,忙道:“什,什么方法?” 雷一金搓搓手,道:“干掉你不就结了!” 一句话像一把火塞进了李善的心腔子,望得他全身一震,神色惨变,黄豆大的汗珠子滚滚流淌,他惊慌至极地大叫:“不,不,雷一金……你不能如此对待我……你说过与你合作的人你要格外开恩的,你说过的……我业已将什么事全告诉你了……” 雷一金吃吃一笑,道:“你记住还很好,别的事不往脑子里摆,却端端记得我这句话,嗯,也罢,我便饶了你!” 李善惊喜交集,抖索着道:“多谢开恩……雷一金…… 我一辈子全感激你。” 雷一金淡淡一笑,道:“不过,在我离开此地之前,我还有一句话要奉劝你,以后,你的心性却是要改一改,否则,只怕报应不爽!”李善连连点着头,道:“一定改,我一定改!” 雷一金用右手食指擦了擦胸前铜扣,低沉沉地道:“希望如此,我们再会了,当然,我知道你是不愿意和我再会的!”李善尴尬地裂裂嘴,苦苦地打了个哈哈,而雷一金就在刚要转身过去的时候,李善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忽然叫道:“且慢!” 雷一金半侧身躯,平静地道:“有何见教?” 李善润润焦干的嘴唇,嗫嚅着道:“我想……你是否在离此地之后,便赶往‘青松山庄’去?” 雷一金点点头,道:“你很聪明!” 李善摆出一付知恩图报的形状,低哑地道;“有一件事,雷一金,我不能不告诉你,青松山庄的主人是白道人物,实力十分雄厚,庄上有很多奇人异士,而且你到达之前,他们恐怕便会得悉你将要赶去的消息了。” 雷一金皱皱眉,道:“大约是在我刚刚到马大器的家里的时候,隐伏于暗处窥探得知的吗?” 李善详细地道:“不错。在马大器与晏修成二人中计被掳之后,‘三元会’便一直不分昼夜,派了三个人隐藏在马大器宅屋外面严密监视,你才一赶到那里,三个人中一个连忙到我这里报信,另一个则快马奔往‘青松山庄’及‘二郎山’白龙坡‘三元会’总坛,剩下一个,仍然留在那里续窥行动,以便随时转告消息……” 顿了顿,他又道:“照这情形看,雷一金,他们早就料到你会来此地,又将赶赴他们那里一样,这其中,恐怕有阴谋!” 雷一金冷沉地道:“事先,当你惹下这桩麻烦的时候,可也会想到我会找上门来吗?” 李善语声沙哑地道:“我思考过了,我知道,你和马大器有着过命的交情,而且我也将这层考虑告诉了‘三元会’他们,但他们反叫我不用操心,他们说,你在发觉马大器等人出事之后,不会找任何人麻烦,马上就准去‘二郎山’和他们交涉,易言之,你便由:三元会’接下来了,轮不到我头上。 可是,我仍不大放心,我问他们,如果你真的来了怎么办呢?” 李善“格格”一咬牙,又恨恨地道:“他人装得一本正经地说,你如果真的来了,我只要把准备好的那番话——就是后来告诉马大器家人与李志中的那番话,讲出来就包管没有事,我当时一糊涂,想想也对,以为像那样说就可以,一推六二五,干干净净,事后瞒得马大器妻儿,骗起了李志中,我以为对付你也能生效。唉,想不到却不是那么回事,你根本就不听不信,一上来便先打了个满堂红!” 雷一金吃吃的一笑,道:“由此可见,‘三元会’的那些鬼孙子,根本就不将你的老命放在心上,他们也早就预料到你骗不过我了,可是他们却故意叫你出来顶缸,天下也只有你这等呆鸟,才会上这种邪当!” 李善躺在地下的上身,激动得微微撑了起来,咬牙切齿地道:“可恨之极,可恶至极,这些千刀剐,万刀的泼皮无赖,他们全是在玩弄手段,全是在利用我……” 雷一金闲闲散散地道:“幸亏你已想通了,虽然多少受了点罪,时犹未晚,总算还没有把一条老命赔上!” 李善愤怒地道:“我早晚要报此仇!” 雷一金笑吃吃地,道:“谨此预祝成功!” 扬一扬眉,他又道:“其实,我也早就盘算到‘三元会’此举除了晏修成的原因外,另外引我人股之意,但若能为我之手解决你,他们更是求之不得,我想,你那名投奔‘三元会,的小头目恐怕也正有此心,一个人不会忘记那种仇恨的,这小子一定早就向‘三元会’献计过了,而‘三元会’亦恰好藉此机会来个借刀杀人。嗯,可惜的是,我这把刀却不轻易出借呢!” 李善早气得青筋暴露,双目血红,他喃喃地骂:“好狠毒的一群畜生……好卑鄙的一干狗才……” 就在李善的切齿痛骂里,雷一金业已转身离开,他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大门之外。 当然,他也知道,这一走,只怕再回来就看不到李善了。 如他所说,李善是不会希望再与他见面的。 雷一金招来仍然乖乖徜徉在巷子里的“小白龙”,飞身上鞍,鞭绳倏抖之下,马儿四蹄扬起,如飞也似的朝外面奔去! “青松山庄”是“双绝谷”萧斌、萧坤兄弟的住所。 从上饶县城向西起,约八十里的路程,有一座青翠的山岳,这里的人称它为“小青山”,说它“小”可也真不大,在小巧中却更可显玲珑巧雅之韵,在那秀逸而不险峻,清奇而不峭拔的山岭峰郁间,遍植着青翠不凋的松柏修篁,时值秋末人眼看去,却仍是一片青丝莹碧,沁心怡神,无庸登临,只是隔在远远这么一望,已够得上明朗轩敞,令人悠然有出尘涤俗之念了…… 雷一金驻马欣赏片刻,不由已经喜欢上了这个地方,他在略略将身上拾缀了一下之后,便策马直奔而去。 沿着“小青山”的一条登山狭径上升驰,经路两侧是一片密茂清新的细竹,翠色相映,就更得深碧如海优雅宁静一条宽只尺许的幽径通过这片松林,半顿饭的工夫之后,这条盘旋回缭的窄狭的山道已然到了尽头,尽头有一片青翠苍郁的松林,松枝古虬飞扬,亭亭如盖,尤其是山风拂处,松涛如泣,就更是平空增添了几分诗情画意了。 路径太窄,已不适骑马。于是,雷一金振镫落地,牵着他的宝贝“小白龙”启步走向林中。 “小青山”这地方,雷一金从来没有到过,如武林中人也只知道“青松山庄”住着“双绝谷”贤昆仲,并不知“小青山” 其名,如今,雷一金知道,本地的人称它“小青山”的由来了! 松林后面,矗立一道高约十余丈的仞壁,一条清洁如银的细瀑,便自仞壁上悬落,在四溅纷散,宛似碎玉飞雪般的高水花流漩里,一座完全是以天然原木搭成的雅致楼宇便倚在仞壁之下,流瀑之侧,这座楼宇高有两层,建楼的木材仍还带着它斑旧而着有青色的树皮。楼前楼后,松柏成荫,枝虬古朴,眼见如画幽境,耳闻细瀑流泉,这风光,唔,可也真叫美。 雷一金卓立林边,细细欢赏了好一阵子,才赞叹着牵马朝楼前行近,忽听一个清脆动听的声音传了过来:“艳阳照松间,清泉石上流!” 雷一金扭头一看,只觉眼前一亮,不由为之一怔。 眼前,背着手站着一个白皮嫩肉的美少年,这个美少年年约十八九,穿一件海清色长袍,名贵的东珠扣子,领口还镶着一方白如羊脂的玉。 这美少年就跟那块玉似的,挑不出一点瑕疵来,他跟雷一金站在一块儿,天地间的灵秀之气全让他俩占光了! 严格地说起来,他比雷一金还俊逸三分,可是人比雷一金略矮半个头,也比雷一金少了那么一点儿勃勃的英气! 雷一金这儿望看人家发愣,美少年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瞅着雷一金,粉庄玉琢的嫩脸蛋儿上,可瞧不出什么表情来! 雷一金定了定神,轻呃了声:“好个‘艳阳照松间’,改得好,改得好,昔之杜甫、李白才思亦不过如此。” “过奖了!”美少年慢条斯理,轻轻说话,话声比刚才好听,模样也动人极了,“刚才不过一时兴起,信口胡言,倒叫阁下见笑!” 雷一金道:“字字出诸于肺腑,决非有意褒奖,我这个人也从来不善虚伪!” 美少年道:“‘龙图刀’雷一金若只是虚伪矫柔,岂不愧煞九泉之下的武林第一奇人——‘龙图修罗’?” 雷一金一怔:“你阁下知道……” “知道,”美少年道:“江湖传言本来就是一阵风,阁下你近来威风十足,横扫赣东宵小,再加以‘三元会’有意的渲染绘影有声有色,阁下这付尊容,已经烙印在武林同道心版上。” 雷一金道:“朋友你也是武林中人?” 美少年道:“忝为道上同源!” “朋友此来,目的何在?” “一认韩刑州而已!” 雷一金笑道:“没想到雷一金江湖一介草莽,能得如此看重,冲着这份情谊,这种朋友非要交交不可!” 美少年淡淡说道:“我是诚心想见认一下‘龙图刀’的风仪,至于交友,那还要看缘分!” “得能相逢,不就是缘吗?” “未必!” 这美少年有点儿怪,既然出面答仙,就表示他有意结认雷一金,可是这当儿雷一金提出时,想交他这个朋友,他的神色话题却又显然地拒人于千里之外,岂不怪哉! 放眼当今,雷一金如今的万儿已是如日中天,已经凌驾当年“龙图修罗”了,且有青出于蓝更胜于蓝的趋势。 这可是雷一金出道以来,头一回碰的硬钉子,他暗暗怔了一怔,可没真在意,脸上仍带着可掬的笑容,道:“阁下,我还没请教。” 美少年这回倒没拒人于千里之外,“贾,贾化!” “啊!原来是贾朋友……”雷一金还想再问,贾化道:“小青山虽然没有重重机关,但却也步步危机,不知道道路的人,往往有着望门兴叹之感!” 雷一金一怔,旋即含笑道:“莫非庄前怖下‘八阵图’与奇门遁甲?” 贾化没有正面回答,道:“我带你去,跟我来吧!” 贾化转身走了。 雷一金忙跟了上去,两人拼肩往前走,一般的飘逸,一般的萧洒! 雷一金不住地拿眼角偷窥美少年贾化,这不算失礼,贾化不是大姑娘,尽可以评头论足看个够! 年轻人,尤其是雷一金,自出道以来就卷入了一场接一场的打打杀杀,看见的都是三山五岳的凶神恶煞,难得碰见这样一位不俗的人物,自难免有惺惺相惜之感,多看两眼,也属人之常情。 他发现,美少年贾化越看越耐看,看一眼,就想看第二眼,看第二眼,就想看第三眼,最后,最好是紧盯着那张脸目不转睛,眨也不眨! 世界上,长得俊逸,长得美的不算少,可是有的耐看,有的不耐看。 有的,多看两眼,就觉得索然无味,懒得再看,有的,却是让人越看越想看,这,恐怕跟灵秀清奇有关了! 雷一金不但发现了身旁这位耐看,而且他还发现,这位大男人身上有股淡的幽香,随着风,一阵阵飘送过来,觉得让人舒服,觉得让人心醉! 走着走着,美少年贾化突然停了步,开口道:“到了!” 雷一金忙也停了步:“哪儿?” 山径的尽头处,有一片全是以白色巨石砌造成的屋宇依着山坡建筑,这片屋字形成了一个庄院似的格局,高有两丈,根根的约儿臂粗细的木栅栏围绕着这个庄院。 那里,便是“青松山庄”,“双绝谷”的最高发号施令之所了。 贾化抬手一指,尖尖的指头根根似玉,雷一金顺着人家的手看过去,他的目光几乎不忍离开那只手,奈何人家的手很快地收了回去。 雷一金将目光收回一抱拳:“感激不尽,贾朋友要不要贾化微微摇头:“不必了,我有胆带你到这儿,可还不怎么熟衷惹这个麻烦。” 雷一金道:“可否容我约个后会之期?” 贾花又摇了头:“我懂阁下的意思了,倘若能够相见,那就证明你我有缘,这个朋友就可以交了!” “不错!” “我虔诚的求上天赐下缘分,否则,我会抱恨终生,永远诅咒上天!” 他转身要走,贾化的双目之中闪过了两道明亮的异采,叫道:“等等!” 雷一金急转身:“阁下愿订后会之期?” 贾花又微摇头:“知已知彼,才能百战百胜,这句话你自然懂!” “是的,我懂!” “你对‘青松山庄’知道多少?” “一无可知。” “我愿意看你还能走出来,否则你我永无再见之日,所,以我想就我所知,把‘青松山庄’概况告诉你……” 雷一金由衷地感激,情难自禁,一把握住人家的手:“阁下……” 那贾化脸猛地一红,但他没有挣扎:“松开手,听我说。” 雷一金紧紧一握,才松了手,只这么一握,他觉得人家的手细嫩无比,柔惹无骨,凉凉的,还带着点儿轻颤。 “阁下,雷一金誓死交你这个朋友。” 贾化的两眼之中,那种奇异的光芒再闪,凝望雷一金。 “你对我,真觉得投缘吗?” 雷一金道:“我说不上为什么来,可是我这份真诚,皇天后土共鉴!” 贾化轻轻地吁了口气:“看来,我是不能不让你一定安然走出‘青松山庄’了,你听仔细着……” 顿了顿,接道:“双绝谷手下有一批武师,人人堪称一流高手,但却不足虑,可虑的是几个管事。” 雷一金迷惑地道:“管事?” 贾化道:“管事分前后两院,前院管事,名虽管事,其实不过等于一只看门的狗,算不了什么,真正厉害的,是后院管事,另外还有……我这么说吧,‘青松山庄’除了前后院跟东西两跨院之外,还有可谓‘一楼’,‘两厅’‘四馆’,两厅称文厅、武厅,都是待客所在,但各有管事,四馆分潇湘、梧桐、招隐,有管事,两男两女,更是一等一的高手,最厉害的还在那一楼,总称‘白玉楼’,楼主是双绝剑的嫡传弟子,那才是真正的高手。身边四婢,名金娘、玉姬、俏壁、梁珠,功力犹在‘两厅’‘四馆”管事之上,一个萧家的实力可以驾凌任何一个武林门派,何况‘双绝谷’兄弟还有几个把兄弟分布各地,各霸一方,互为呼应,就连少林,武当两大门派都让他三分,你听明白了吗?” 雷一金抱抱拳:“多谢阁下指点,我听明白了,也记牢了,只是……” 贾化微笑道:“只是什么,我怎么对‘青松山庄’知道得这么清楚?” “方便说吗?” “没什么不方便说的,既然订有后会之期,这问题就留作下次见面再说吧!” 雷一金道:“我再说声谢,只要能安然离开‘青松山庄,救出我的朋友,皆阁下所赐!” 说毕一抱拳,转身向着“青松山庄”行去,贾化站着没动,也没再说话,只是,他的表情是奇异的,流露出一双凤眼的光采。 雷一金将坐骑放在林中吃草,他自己在细细端详“青松山庄”的形势之后,来到溪边掏水洗漱,又将头巾浸湿了当手帕往脸上擦清冽的溪水贴润在汗腻腻,热燥的面庞上,一股舒适的凉意直透到心窝里去。 现在,是午后了,太阳业已往西偏了一大段,雷一金离开杨陵、南宫铁孤,今天也是第三天了。 用凉湿的头巾揉着脸,雷一金细迷双眼,又懒洋洋地注视着“青松山庄”那边,他已然数过,那山庄里一共有十座房屋,不规则的依着地形坡度散立在木栅的围绕之中。 房室的大小形状全是大同小异,只是紧靠在山脚的那座屋宇,特别显得宽大而神秘,雷一金自然知道,比较与个不同的房子,往往也就是一些比较重要点的人物居住的,他已选好那将是他的第一个目标。 “青松山庄”内外,防卫方面似乎并不显得如何森严,除了木栅门那里站着四名佩刀的黑衣大汉之外,就只有五处暗哨了,那五处暗哨实际上也称不得“暗”字了,守在哨位的人全露了形,不是在无聊的发着愣,便是来往度着方步,整个防卫情形,是平淡的近乎懒散的…… 雷一金自觉有些好笑,他笑“青松山庄”的人故意摆了这个姿态,这是一个特意装出来疏忽姿态,雷一金不信“青松山庄”方面在明知他将要抵达之前,还会如此轻松与平静,但眼前却正是这个样子,这只有一个原因,对方一定是设好了圈套,或者定妥计谋了。 雷一金沉吟了一会,走开,他将马匹牵到疏林子最隐密的地方,和这匹差不多已建立了浓厚感情的伙伴亲热了片刻,他便找了一棵结实而枝叶繁茂的树林跃了进去,选了个适合位置,闭眼呼呼大睡起来。 秋日的白昼很短,当雷一金感到一阵冷瑟的寒意时,夜幕业已低垂了,四周全是一片黑暗! 雷一金聚拢目光,探头出来看了看“小白龙”这匹马儿善解人意的正静静地做着小幅度的走动,还有一搭没一搭地啃着地下半枯黄的草梗。 雷一金无声地一笑,长长伸一个懒腰,然后,他猝然斜拔而起,在空中一个肋斗,快捷得就和一只飞鼠一样,贴着树梢子,毫无声息地掠过这片树林! 在离开林边最后一株树的时候,雷一金猛地长吸了一口气,双臂暴探,整条身影已流光横空也似,倏然之下已经弹出九丈有奇,轻轻悄悄地落在他预定的落脚地方——“青松山庄”左边木栅外的一块岩石背后。 雷一金迅速向四周搜视了一遍。没有异状,斜掠而出,一起一落,他夜猫子似的飞快越过了木栅直扑到一幢最近的石屋屋面上! 唔,原来是外弛内张,如今,他看出“青松山庄”今夜戒备得森严,一队队身着黑色的劲装的大汉往来巡行,明处、暗处,可以看见人影晃闪,刀芒泛着寒光,不时有几个身形飞快的人物直掠横跃,低喝沉答之声此起彼落,一派如临大敌的紧张模样! 雷一金略微朝那边打量了一番,挽紧衣衫下摆,流星般射向一棵巨松之顶,他在松帽上稍一惦脚,半空里一个翻转,已掠到一座小巧的八角亭之上! 两条黑影在他刚刚俯下身去的时候自一侧奔来,他们在八角亭下站住了脚步,东张西望地搜视起来。 正在这时,七八名武装大汉突地自一排短松之后跃出,为首一人鬼头刀一横,低喝道:“青松?” 两人中的一个“呸”了一声,道:“擒龙!” 他说出这两个字,冷冷地道:“钱九吗?你他娘紧张个什么劲?” 那唤钱九大汉是个麻子,他乾笑一声:“可是中院周管事?” 被称为周管事的汉子哼了一声道:“方才好似看见一条黑影飞了过来,快得像他娘的夜猫子,眨个眼就不见了,你们可曾看见?” 那钱九摇摇头,道:“不会吧,小的等一直守在这里,连只老鼠都没有看见,又哪来个大活人?莫不是周管事一时眼花?” 姓周的角色哼了哼,怒道:“凭姓周的这招子还会看丢了眼?一定有奸细从这里溜过被你们忽略了,真是一群废物!” 钱九愣了一下,忙堆着笑脸答是,姓周的又朝四周看看,大刺刺地道:“你们给我留神了,刚才庄主接到回报,雷一金那小子已经朝这边来了,说不定今夜就会来弄鬼,这小子不是好吃的葡萄,弄岔了大家砸锅!” 不待对方回答,姓周的已施着他的同伴匆匆而去,那钱九望着二人背影消失在一堵院墙之外,狠狠朝地下吐了口唾沫,低低地破口骂道:“我操你的亲娘,只会在下人面前作威作福,他妈的一肚子屎还硬说是满腹文章,你那招子走不了眼?我啃你妹子,看见个活王八包管你当成宝往家里抱。妈的,等到开杀的时候你个龟孙还不到哪儿凉快……” 他旁边一个汉子劝着道:“算了,九哥,和这种人生闷气就是不值,想想划得来吗?” 那钱九又“呸”了一声,像要吐尽满心的窝囊:“他奶奶个熊,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姓周的打低是个什么院主似的人物,其实他个龟孙只是秃驴头上的虱子,明摆明着狗腿子一条!” 俯在八角亭上的雷一金,忍不住咬唇一笑,待这些角色隐去,他双臂一展,飞掠出八丈之外,脚尖互一拍,再度射出六丈,前面,嗯,又是一幢雅致的两层小楼,现在,楼里还隐透着灯光。 雷一金轻得似一片鸿毛,悄然贴在二楼的水花格子窗外,他小心的沾了一点唾沫在小指上,微微戮破窗纸,自月牙形的隙缝里望进去,这是一间陈设华丽的明厅,面色淡淡的中年汉子正背负着手,在来回度着方步。 雷一金暗自臆测这中年人的身份,他没有贸然行动,因为,假如这人万一不知道囚禁马大器、晏修成的所在,徒劳无功事小,打草惊蛇就划不来了! 过了一会——那淡紫面孔的中年人端起一杯热茶啜了一口,沉得嗓子道:“阿福!” 一个穿着长衫的下人应声来到门口,垂手道:“师父。” 中年汉子略一沉吟,缓缓地道:“记得在三更唤醒我,这几天情形十分紧张,三更到天亮,是我与莫师傅负责巡视的时间。” 叫阿福的下人恭应一声,又垂着手退了下去,中年汉子像是十分无聊地打个哈欠,过去将门关上,慢步就待行向里间。 雷一金轻轻掀起纸窗,微一晃身,已上了明厅的花梁隔子上,那中年汉子蓦觉冷风震衣,身躯一斜霍地转向这边,但是,却什么也没看见,他疑惑地怔了一下,又到窗前仔细查视。 半响,摇头自语道:“真是草木皆兵了,这样下去实在不是味道。” 雷一金飘然来到它的身后,静静地道:“当然,心虚最苦!” 中年汉子全身一震,头也不回地反手一掌拍来,掌势过处,轻风震体如削! 雷一金一闪倏上,他的“血刃掌”中的九手散式,“冤鬼索魂”、“钟馗擒灵”、“千树梅花”、“苍龙人海”并出齐上,掌与掌连与一体,影与影晃闪不分,眼前四面八方皆是掌影,却又只是两掌成双,威力之宏,无可言喻! 中年汉子猝不及防之下,根本没有回手之力——甚至连招架也不殆。他正手足无措地退避,雷一金蓦地一式“月景西斜”已将他斜斜劈翻在地! 这人在地上一滚翻,还没有起,雷一金的一双脚已踩在他的头上,声音冷得能凝冻人们的血! “朋友,不要轻举妄动,假如我要取你性命,现在,你不会还有蹦跳的机会! 中年汉子一张紫脸涨成了猪肝之色,豆大的汗珠涔涔滴落,方才,雷一金的双掌只用了三分力道,而且是掌背着力击在此人肩胛之上,否则,他此刻的确已经不会再有活命的希望了! 这人躺在地下,沙哑着嗓子道:“你……你是雷一金?” “不错!” “你……雷一金,你想如何?” 雷一金将脚收回,道:“你站起来!” 中年汉子一跃而起,踉跄了一下,羞怒地道:“雷一金,有道划下来,有话摆过来,我吴大木皱皱眉头就算不上是条汉子!” 雷一金搓搓手,道:“你好生听着不要妄动邪念,我可以在须臾之间置你于死地现在。告诉我,我的那些朋友囚在何处?”吴大木神色微变,恨声道:“不知道!” 雷一金笑了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吴朋友。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吴大木冷冷一笑,缓缓地道:“你可以使用任何手段加诸于我身上,我吴大木在江湖上混了也近二十年。雷一金,但休想逼我说出一个字!” 雷一金脸一沉道:“你可以呼援,但是,我若让你来得及开口,就算我白来一趟!” 吴大木退后一步,淌着汗,呼吸急促地道:“姓吴的不是窝囊废!” 雷一金哼了一声:“说!” 吴大木摇摇头道:“不知道!” 雷一金忽然极为温和地笑了,那笑却是阳光里的冰渣,和煦中的冷厉。语调出奇的低柔:“朋友,我要生剜你的右眼!” 吴大木尚未及问答,已自鬼魂的诅咒般来自无形,只见人影一闪,他的双掌倏然上崩却崩了个空,一个手指那么准确而恰到好处地贴在他的右眼眼皮之上。 “你太愚蠢了。朋友,记得用短路子争取时间,你的头也移得太慢!” 吴大木哆嗦了一下,脸色紫中泛青,呐呐不能出言! 雷一金收手后退,安详地道:“不要逼我伤你,告诉我,我的朋友被关在何处?” 吴大木呆呆地站在那里,像根木头似的一言不发,他实在为对方这种闪电般快捷的身法吓破了胆,就好似自己是一个三岁的稚童在与一个专走钢索的卖艺人比赛着身眼手法一样,简直差得十万八千里! 雷一金用手揉揉脸,道:“吴大木,以后,你可以说是我逼你说出地方来的,不要愚蠢,以一件不需要死亡做代价的事而去死亡是最不值得,这包括你们庄主在内!” 吴大木紧闭着嘴唇不说话,他已横了心,宁死也不肯说出一个字,因为,他不愿,也不能背叛“青松山庄”! 自对方的神态上,吴大木是吃了秤铊铁了心,雷一金感到棘手,他并不真的想伤害这人,但是,若不用强,又如何能使他屈服呢? 雷一金摇摇头,道:“你真不说?” 吴大木仍然闭嘴不答,脸上一片湛然,大有泰山可倾此气不竭的意思。 雷一金目光冷冷地看着他,半响,道:“也罢,我走了!” 说着,他转过身,目稍子却瞥及吴大木那愕然的松散与释怀,于是,他身形刚刚转了一步,突的半侧出手,吴大木闪躲不及,“吭”的一声闷哼,人已像一堆烂泥般栽倒! 第十三回 巧进假阴山 雷一金点了他的哑穴及软麻穴,一把抓起他来,将他四平八稳地放在一张太师椅上,然后他蹲身到椅下,粗着嗓子道:“阿福、阿福。” 叫了几声,外面已起了一阵急促的步履声,方才那下人的口音传了进来。 “师傅,阿福在!” 雷一金压着嗓子,威严地道:“请莫师傅来。” 外面阿福似乎愣了一下,低声道:“莫师傅不是在三更里要与师傅您一起去查夜吗?怎的……” 雷一金粗起声音怒道:“去!” 阿福忙应了一声,急急去了,坐在椅子上的吴大木却空自急得大汗淋漓,两眼翻白,一点皮气也没有。 雷一金拍拍他的肩头,道:“我学你的声音,虽然不怎么太像,但韵味总还有那么一点,在这时,那阿福不会太注意这些,学人讲话首先要记住的一点就是语句尽量要短,要含混,而且不能说话太多,因为言多必失?” 吴大木气得浑身发抖,嘴角抽搐得像得了羊痫风。 雷一金微微一笑,将他的椅子搬转向窗,轻轻道:“别生气,硬汉,我点了你的穴道,别人不一定看得出来,但那莫师傅一定能察觉,可以,不能让他看到你的面孔神态,等我慢慢地骗,看看能有多少收获,当然,成功的希望只是一半!” 又等候了一阵,外面楼梯上已响起了脚步声,这脚步声沉实而迅速,俐落生生的,有经验的武林人士,一听就可以判明来人是个会家子。 轻轻叩了门,外面一个宏亮的声音道:“吴大哥,在下来了,大哥可有吩咐?” 雷一金悄然俯在吴大木耳边道;“此人声音宏亮清晰,可知定为一年轻人,而且他称你大哥,你的年龄最多四十多一点,那么,他大概也只有三十来岁,年轻人血气方刚,心直口快,骗起来较为容易。” 吴大木气得呼吸急促,全身抖索,却又毫无方法阻止。 雷一金笑了,故意有气无力地向门外道:“为兄突感身体不适,莫老弟,三更查夜,你独自去吧!” 外面姓莫的那人仿佛怔愕了一下,道:“吴大哥,某些地方在下不熟,而且往“老姑井”那里巡视时没有你也过不去卡子,这……这……” 雷一金又咳了两声,道:“老姑井?” 外面姓莫的急急地道:“是呀,就是囚禁马大器与晏修成的地方,虽然已加以戒备,雷一金未尝不会知道那个地方,但如万一因为我们未去查视而出了漏子可就担当不起啊!” 雷一金轻轻呻吟了一声,道:“唉,为兄确是因为身体不适。” 门被敲了几下,那外面的人又道:“吴大哥,在下去请前面的许大夫来为你诊视一下,顺便也禀明院主另派人手替你?” 雷一金想了想,咳嗽几声道:“罢了,咳咳,为兄好歹就挺他一夜吧!” 门外的声音停顿了片刻,带着几分迷惘地传了进来:“吴大哥……你声音好像有点变了?” 雷一金窃笑一下,闷悠悠地道:“唔……嗓子痛……身上酸软……唉……” 外面姓莫的像是略一犹豫,道:“吴大哥,可要在下进来侍候?” 雷一金压着喉咙,低哑地道:“算了,这也不是什么大毛病!” 停了停,门外姓莫的轻轻叩了叩门,道:“那么,吴大哥,在下去了,三更鼓响在下来此相待!” 脚步声一路响下楼去,片刻消失了,雷一金站起来望着吴大木那气急败坏的神色一笑,道:“在江湖上行走,不全光是靠力,有很多时候,也需要连用智慧,智慧里也要渗杂机运,互相互济,则事情往往可成。方才,很幸运,我得到的是成功的那一半。” 吴大木翻着白眼,满面涨得紫红通亮,汗水如下雨泪如泣,胸口不断急剧起伏,那模样可真够瞧的! 雷一金拍拍他的肩膀,道:“你好像真的病了?那么,睡一觉吧,明天起来又是生龙活虎。现在,原谅我要点你的‘黑甜穴’了!” 说着,雷一金的手指那么轻柔地戮在吴大木的“黑甜穴”上,于是,吴大木的眼皮重逾千斤,他不想睡,但再也撑不住地慢慢瞌上! 雷一金吁了口气,拭去自己额上也沁出来的汗珠,他明白方才的冒险是如何没有把握,但他尽量利用人们疏忽的弱点。 他装成吴大木身体不适的主要原因,乃为病人的语声比较沙哑含混,在成败的比例上,总多少也占有利的便宜,而且他只要听听吴大木说话的口气与一个人独居一楼的气派,便明白他在“青松山庄”的地位不低! 更晓得与他一起巡夜的那姓莫的人身份一定比他来的卑下,这种种因素的组合分析,使他演出了方才的一幕趣剧,成败分晓之前,雷一金自己却也提着一颗心到口腔上! 老实说,这吴大木号称“紫面飞叉”,武功深沉老辣,是青松山庄的总执事,一手飞叉绝技可以上落鹰异,下戮雄狮,端的非同小可。 但是,他一下子被雷一金制住,一时措手不及是个原因。 主要的,还是雷一金“血刃掌”的九大单招绝手一上来就施展了一半,这四招同出的威力,不要说吴大木招架不住,只怕连他们庄主“双绝刃”萧斌、萧坤也要狼狈不堪。 普通的江湖人物,有的连一式也搪不过的还大有人在呢!望着酣睡中的吴大木,雷一金轻轻地为他将长衫的斜襟拉好,默默走到窗前掀窗而出,快得似一抹不带余尾的流云! 目前,他已知道了囚禁马大器的地方叫“老姑井”! 但是,老姑井防守得如何严密且不去说,主要的,这地方到底座落在何处呢? 他伏在一株巨松之后,默默沉思,嗯,或者,只有冒一次险了! 大摇大摆地从树后走了出来,没有走上几步,两个彪形大汉已自一条碎石路的黑影里跃出。 沉声喝道:“青松——” 雷一金静静地道:“擒龙!” 两名大汉收住了来势,低低地道:“来的是那一位师傅?” 雷一金微微一笑,道:“金师傅!” 两位仁兄好似没有听清楚似的互望一眼,奇疑地道:“金师傅哪一院的金师傅?” 雷一金跨近一步:“‘龙图刀’雷一金!” 这一下子,宛如一记闷雷蓦地响在这两名“青松山庄” 庄友的耳膜里,震得他耳晕目眩,呆若木鸡! 雷一金的影子一闪,温柔地在他耳边道:“好朋友,夜深风寒,你们二位好好睡一觉吧……” 二人的晕穴皆被点了一下,那么自自然然地软软颓倒,雷一金一手一个,提着飞身上了一株松树的桠上!不一会他已套了一身青松山庄的装束下来,头巾包住眉心,倒提着鬼头刀,那模样,贸然一见,还真认不出他是谁! 雷一金故意装成一付紧紧张张的样子在矮树间巡望,一面小心的寻找他的目的——老姑井。 来到了一片小巧的花圃之前,一座花架之后,四名大汉闪身出来,低低地道:“喂,你小子是哪一院的朋友?走来走去也不怕碰着鬼勾你的魂?” 雷一金听对方出口就是自己人的口气,不由打蛇随棍上,叹了口气! “唉,奉了吴师傅之命,叫我先往这边看看,一个人走起路来提心吊胆,真不是味道!” 四个大汉低声哄笑了一声,其中一人道:“别他妈充能了,看个鸟,真的碰上那个什么‘龙图刀’,不用说去拦人家,只怕吓得连屎尿都往库裆里流……” 雷一金又唉了一声,苦笑道:“说的是呀,谁叫我们是下人呢?吴师傅还要我去老姑井巡一圈呢……” 那四个大汉吃吃一笑,一个道:“老姑井在他妈后院的‘假阴山’里,那个鸟地方更是鬼气森森,大白天走着也觉后颈窝发凉,别说这乌麻麻黑的晚上了,算你小子运气差,专门碰上了这个好差事,真够晦气。” 雷一金套出了老姑进的位置,不再拖延时间,他双手一拱,转身往回走,边道:“吃人家的粮听人家的差,又有什么办法呢?我这就去了。” 四个大汉望着他,其中一个还调笑道:“哥儿,提着心吧,咬着牙龈子,熬过今宵明朝宰只鸡补一补,再不就到庄外集子去找个姑娘们乐上一乐。” 调笑声落在雷一金背后,他心里暗自想道:“别乐,朋友们,明天早晨你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那时,需要补一补的该是你们。” 他运用自己越超的目力尽量闪避着一路的明桩暗卡,一会儿鼠跃,一会儿匍匐,一会儿飞掠,一会儿长射,似一缕淡淡的烟雾,一条清溜溜的蛇,一道横空的虹,有形无实的幽灵。 于是——在经过了一道粉白色的院墙,两片广阔的场地之后,他已来到后院。 后院,嗯,不错,他望见了另一道院墙隐隐的阴影! 极目四瞧,唔,那边,在这后院的左角上,有几堆高耸的黯影,那是用黑色石块堆砌成的假山,好大的一片,看去冥沉沉的,大约就是可谓的“假阴山”了吧? 身形在各种物体掩护下迅速地向那片假山移去,片刻间他已到达,这是由无数块黑石精巧堆砌成的“阴冥地府” 形态,有死亡门,长生桥、望乡台、善莲池,迷心道及十殿阎罗,每一样传说的地府形像都被活生生地砌了出来,依序叠累着,延伸着,组成了这片假山,虽然没有雕刻着神鬼之像,但那些空空洞洞的地府建筑,却更增加了恐怖的气氛! 雷一金望了这片景象,不禁暗忖:双绝谷在白道上甚有清誉,何以他的庄院竟有如此设施,这与小青山的外貌对比,真有天壤之别! 他微微怔忡了一会,目光略一寻搜,已长身冲射上善莲池,善莲池里果然也有一池乌混的池水,不波不动,死沉沉的,里面有黑石雕成的莲花,却像一个屈死在水里的幽灵,那么大呆呆地挺浮在那里! 围着善莲池,是几块斜耸欲飞的黑色巨石,一条小小的石路在两处黑石之间延展而去,黑石高有八丈,若是不能飞跃而上,则只有沿那条小路上去! 雷一金当然不会愚蠢到沿那小路上去,他吸了口气,双臂一振,如一头大鸟般腾空而起,那么轻飘飘地来到巨石顶上。 前面的视线,亦被一块削壁似的巨石挡住,巨石那边不知道是些什么,雷一金正想直掠过去,下面的善莲池里却突然传出了一阵波波的异声! 雷一金急忙伏下身来,凝目瞧去。老天,方才善莲池里黑沉沉的池水却吐泛着一个个的水泡,不一会,池水已由波波声转为咕噜噜的喘息,满池乌水像煮沸了一般翻腾着,而且,还升起一片蒙蒙的白雾! 稍微一瞧那白雾的沉浊混沌,雷一金已恍然大悟,哼,这哪里是什么白雾,这不过是藉池水蒸发出来的毒气! 他不能再留,因为,只要再过一会,那雾气便会飘浮到这里来,虽然不知道这属于哪一种毒性,但是,有一点却可以断言,不论是哪一种也终究是害人的! 雷一金弹射而起,在空中一个转翻,冲升两丈,斜斜飞到了前面那块削壁似的巨石之上。 嗯,下面是长生桥了,有潺潺的流水自桥下流过,长生桥那边连着并排的十殿阎罗,一座座连接的小型地府是雕砌得那么逼真,就差就里面跑出来几个青面獠牙的小鬼! 雷一金犹豫了片刻,像一地箭似的掠射而去!他一点木质的桥飞弹而过。 然而,就在他足尖一沾桥面之际,两边的桥栏已蓦地往中间合拢,“咔喳”一声发出一片火花,老天爷,桥栏的边缘里全都隐嵌着锋利的钢刀! 雷一金险险落到对岸,一个旋身闪到暗处,用力在石地上擦去方才一点桥面上擦底上的一团浓浓的黑胶! 七八条影子有如鬼魂般自阎罗殿里闪了出来,他们急急奔到桥边,东张西望地向桥的四周查看。 一个沙哑的嗓音响起道:“个奶奶,桥栏合拢了,方才有人从桥上经过,怎的这一会连个鬼影也见不到?莫不成飞了?” 另一个人粗着声音道:“不一定是人吧?或都是鬼老鼠什么的也说不定,这座机关桥就有这么灵法儿,什么东西上去他也来上一手,上一次不就斩铡了一头乱窜的花猫……” 有一个小矮子咳了一声,要走上桥去,语声沙哑的那位急道:“喂,武大郎,你他妈活腻了是不是?这长生桥也是随便走得?别沾上一脚‘缠粘死’缠粘死你个三寸丁!” 旁边一个大胡子收回去手中的“倒须钩”,呵呵笑道:“那他妈可便宜了西门庆,接着潘金莲活当他妈亲娘了。” 小矮子退了回来悻悻地道:“去你的骚胡子,我才爱接着你二妹子作乐呢!”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互相嘲笑了一阵,使栏干恢复原状后又匆匆退去,这里再度寂静下来,非常安宁——带着森森鬼气! 雷一金自一块巨石的阴影里出来,两度起落,也窜进了那几个人进去的阎罗殿,唔,里面冷潮潮的一片黑暗!除了一座供台,里面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还不如外面雕砌的精巧逼真,最少,雷一金还以为应该有块什么“善恶分明”、“苦海无边”的扁额才对! 他贴在墙壁上默默连用目力往四周打量,这不错是一间殿堂的格局,但是太空荡了,黑石地面,黑石墙壁,甚至连那座供台也是黑色的。 除了那进来的门以外没有其他出口,可是,那方才进来的几个人呢?他们都到哪里去了? 墙壁有些阴潮,忽然,雷一金心里有了个主意,他用手摸着墙壁,缓缓的一寸寸贴着试探,没有多久,终于被他按到一处与其他地方不同的乾燥石壁,唔,在这里了? 他眼睛亮了一下,轻轻往里一推,跟着再一推,仍然没有推动,慢慢的,他又在这一块石壁的四周摸索起来,嗯,在壁根果然有一块拳大的露出地面的石钮,没有考虑,他按了下去! 一块约有三尺长宽的石壁蓦然翻转,就在翻转的一刹,又突然猛力转回,然后,再慢慢转了回去! 雷一金笑了笑,一跃而进,他回头望望这块石壁,假如刚才贸然而人,只要被这翻转的石壁撞上一下,就算不死也要脱层皮了! 里面是一条通道,通道的尽头右边有一间石室,房里灯光隐隐,而且传出对话的声音。 雷一金急忙轻悄得如一头狸猫般来到石室之外,一扇楠木厚门半掩着,里面传出一个粗哑的嗓门:“钱执事,你看‘龙图修罗’的传人今晚还会来吗?” 另一个苍劲的声音,沉稳地道:“在下看他只怕今晚不会来,再过个把更次便要天亮了。” 那粗哑的嗓门道:“其实这也只是庄主的意测罢了,如今我们只知道雷一金那小子已抵达大肚镇,与马大器的妻儿会过面了。” 姓钱的执事徐缓地道:“以我推断,那斯十有八成会来此地,萧院主,你该知道他已找上李善的门了?” 被称为萧院主的那人,沙哑的一笑道:“不过,李善那老溜头敢承认吗?是他做的手脚,如果他承认了,依‘龙图刀’的习性,只怕就会活剥了他!” 那钱执事像是喟了一声,道:“萧院主,你不可忘记雷一金是个什么样的角色,他将有的是法子逼迫李善吐实,只要他犯了疑,他便会如此做,固然,死是可怕的,不过,我们不要忘记,那种零碎罪,比诸死亡更要难忍,想当年,那小子的师父‘龙图修罗’纵横江湖,早有杀星之称,据说在他手下从不冤杀一个好人,因为他懂的方法较之江湖上任何一个都来得多,雷一金是他衣钵传人,这一套本领自然也传授了他萧院主沉默了片刻,又道:“但是,这小子却至今未见露面!” 那钱执事低咳一声道:“这才令人疑虑,不知那斯又在搞什么花样,按说,现在应该到了才对,今日正午前后,大小姐还发现他在庄外树林内逗留,可是,大家空白紧张,但未见到他的影子,想来实在纳闷。” 这时,那姓萧的院主又道:“我看,咱们庄主也像有些沉不住气了,要不,他不会从后院抽派我俩来此坐镇。” 钱执事的声音低低地道:“这种情形若如此长久下去,体力上的负担尚在其次,精神上的负担实在够大,才只一夜工夫,已是草木皆兵了。” 那萧院主苦笑着道:“要对付的不简单呐。要不,庄主也不会从老远请来他的老伙伴‘阴逸’、‘毒煞’二公。” 那钱执事叹了口气道:“这二位武林异才的名气是大了,可是架子摆得更大,一付目中无人,四海皆空的模样,看—上去就像高不可攀的活神仙一样,一付太上皇的嘴脸,叫人打心底不舒服,按说,他们也只是与庄主同一时期的人物,真不如他们……” 萧院主的粗哑嗓子干哈哈又道:“算了,忍口气吧,谁叫我们有求于人?求着人家就得看人家脸色,甚至仰人家鼻息,这总比叫雷一金跑来乱捣一顿好受。” 钱执事冷凄凄地叹了口气道:“说句不见外的话,庄主这件事实在做错了,想想,‘青松山庄’在黑白两道,何等受人尊敬推祟,想不到惹上这么一个煞星,闹得人心惶惶不安……” 顿了顿,他又道:“所谓疏不问亲,萧院主与庄主是嫡亲叔侄,本来这些话我不该说,更不该当作萧院主面前说,‘青松山庄’人员的组成,虽然不是子弟兵,但大多都是十年以上的老人,大都建立了一浓厚的感情,融融洽洽,但自两位庄主纳妾之后,先后又抬进来了一批新人,无形之中形成了两派,如此一来,便产生了鸿沟,也就缺少那种亲性的维护了!” 粗哑的嗓音低徐地道:“说穿了,这都是那两只狐狸精招惹来的,本庄与‘三元会’建交,也是她的媒介,所谓临老人人花邺,红颜祸水,诚不我欺!” 那萧院主有些倦地打了个哈欠又道:“你先回去向庄主禀告一声吧,我进屋歇着了……” 于是,一条人影倏然掠走,另一条人影则懒散地步人另一幢石屋——隔着雷一金隐伏处右边那幢石屋。 唇角浮漾着一抹古怪的笑意,雷一金等到两人影甫始消失于不同的所在,他有如一股淡淡的轻烟般,无声无息地自伏身之处闪掠而下,来到那位萧院主进入的石屋之外! 那扇重厚的门没有关上,这正是雷一金预料之中,他知道,一个疲乏而又刚刚宽下心来的人是不会太过于谨慎的这种人往往都会认为业已尽了防范的本分了,亦会以为眼前的危机已经暂时消失,尤其是过度紧张与疲乏后的松散感觉,更将使他困倦得只想上床去歇息了。关门,早就不曾记得了…… 雷一金几乎毫未停留,身形微闪里便自侧身跟了进去。 轻快熟练得就像回到他自己家里一样,也宛似他和那萧院主是好朋友,两个人一前一后地把臂入室聚晤! 这是一间前厅,陈设简单而粗俗。前厅石边,有一条狭窄的走廊通到后面,从走廊上看去,后面好像还有几间隔开的房子。 现在,那萧院主正背对着雷一金,他在一张黑漆桌前大大地伸着懒腰,同时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然后,他揉揉头额,拿起茶壶为他自己斟了杯冷茶,“咕噜”“咕噜”就仰着脖子灌了大半杯! 雷一金露出洁白而整齐的牙齿一笑,背靠着掩上的门,笑吟吟地道:“可真又渴又累了嗯?” 骤闻这突如其来的话,那萧院主不觉惊得险些把喉咙的冷茶从鼻孔中呛了出来,他全身猛然一震,手上的瓷杯已“当郎”一声摔落地上,砸了个粉碎! 这个子高大魁梧的院主就像身上肌肉已经僵硬了一般吃力而又沉缓地。徐徐将躯体转了过来,就在他的目光接触到雷一金的形态时,那目光业已变得有如一头面对猛兽巨吻下的小鹿一样,显得恁般惶悚,又恁般惊骇与绝望了! 他那张原以巽血的大宽脸膛,也一下子转成了灰白! 就这么直愣愣地相持了片刻,这萧院主又用力摇摇头,双手直揉着眼睛,仿佛要摔掉一些恐慌与不祥。又宛如怀疑他自己的视力起了幻象。 他做着这些看上去有些可笑的动作。边喃喃地道:“不会的……不可能的……” 雷一金他伸出舌尖舐舐嘴唇,温柔地道:“你有什么困难吗?说不定我还可以略尽棉力。大院主,唔,你可是姓萧,庄主的嫡亲侄儿?” 那萧院主的头额上已经有冷汗沁出——这种天气里他竟然流了汗,两边太阳穴也在不停“突” “突”地跳动着,他的双目大睁,鼻子和嘴巴全歪向一边,甚至连两只硕大的手掌亦不自觉地扭成一团了…… 雷一金左右端详了一下,笑嘻嘻地道:“看情形,萧院主你好像不大舒服?也难怪这种气氛加上这些扎眼的阵设,确是不易令人感到愉快——” 那萧院主喉咙里似是进了一把沙子本来就显得粗哑的语音,使越发糙浊难听了,他挣扎着尽力抑住自己惊骇的不安的心绪道:“请教……尊驾何人?” 雷一金吃吃一笑,道:“你猜猜看?” 那萧院主强自镇定着,唇角一抽一抽地道:“我……我想,如今并非说笑……之时,尊驾休得……戏谑倜侃……尊驾可知……此乃何地?” 雷一金又四周打量了一番,故意皱着眉头道:“咦,这不是‘小青山’的‘青松山庄’吗?莫不成我走错了地方?要不,这又是何处呢?凌宵殿?水晶宫,还是南天门?老兄,你倒指引一下看!” 那萧院主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却撞上了后面的桌子。 他裂裂嘴,神情异常地窘迫,又异常惊怒地道:“休……休得讥笑嘲弄……你当我‘青松山庄’是容易受人欺侮的吗?你,你以为我又是……谁?” 雷一金摸摸下颚,道:“你们‘青松山庄’说得好听一点,是白道一雄,其实,只不过是人家的狗腿子,受人摆布的棋子。而你,你是谁?你不是什么大院主吗,东跨院?西跨院?要不我搞岔了?那你是谁呢?要不,就是个邪门杂种?” 一股突发的愤怒与恼羞,像一片涌漾的浪潮掩没了这萧大院主的理智及惊恐,他大吼如雷,双手十指其张,像一头牛似的冲扑了过来! 雷一金旋闪如电,抖手之下七十掌三十九腿在同一时间,分成不同角度由四周八方暴卷而上! 刹那间,掌影飞掠,腿势如桩,威力强悍无匹的猛然迎罩向那萧大院主,萧大院主的身形尚差好几步未及扑到位置,他自己业已隐人对方的层层重重裹挟里! 惊得这位大院主蓦一机灵,急忙抑身抛臂,斜着飞往右边,在转侧的瞬息,他的两脚却突而暴弹急踹! 雷一金低沉地笑着,倏然移出三步,他“血刃掌”里的前四招已在冷厉的功击中合并齐出,也就是对付吴大木的那四招,但见掌影翻舞着,旋转着,纵横着,流射着,空气呼啸,劲力澎湃,有如血刃漫天,水花暴溅,顿时室内每空间,全拢括于他这浩烈的威力之中了! 在这有如狂风骤雨的强猛攻击里,以那萧大院主的武功造诣来说,却已无法抵挡,他手忙脚乱的仓惶急出三招九式相抗拒,一面拼命朝右边的狭窄走廊上飞跃! 就在那些掌腿拖出,消失在雷一金浩大攻势中的一霎间,雷一金一记“判官开眼”已紧接出手! 锐风猝旋宛似鬼啸,狼狈不堪的萧大院主飞跃的身形尚未落地,业已被那招“判官开眼”所发出的怪异劲力凌空撞中了胸侧,他闷哼一声,庞大的躯体霍然半旋,一头撞在旁边的石壁上! 雷一金耸耸肩,回身,再大摇大摆地来到萧大院主身边,他微微俯身,淡淡地笑道:“抱谦,抱谦,我这人就是有点不知轻重,这一下子大约使你颇为难受,不过,还不至于要了命——” 说着,他伸手将几乎全瘫了的萧大院主抓了起来,就这么抓只鸡似的提到那张黑漆桌边的太师椅下! 这位萧院主的肋骨已经断了三根,内腑更受创不轻,再吃雷一金这一提,那等滋味,就更难以消受了,他不由自主地全身痉挛着,黄豆大的汗珠子滚滚流淌,大口嘘着气,面色在灰白中更泛了乌青! 搓搓手,雷一金面对着他笑道:“当然,在眼前你还不至于丧命,但是,过一阵可就不敢讲了,这须要看大院主的友善与态度来定夺,如若你和我十分融洽,你今晚的罪就受到此为止,假若你要充硬骨头,装大英雄,欲待和我撑抗的话,那么,这却只是小菜,正餐还在后面,大院主,把一个硬骨头磨成窝囊废,把一个英雄尘成狗熊,这方面我是行家,这有很多种有趣而奇妙的方法,不过,它的滋味自是不会太舒适了。 沉浊的喘息,萧院主柔弱又惊悸地道:“你……你可就是……‘龙图刀’雷一金?” 雷一金和善地道:“假如不是,你认为我又是谁呢?” 一股寒气顿时笼罩了萧院主的全身,他连心都变凉了,忍不住机灵灵打了个哆嗦。 他怯俱又绝望地道:“你……你要干什么?” 雷一金靠前一步,压低了嗓门道:“第一,先把现在来到门外的人支使开去,不管他是什么人!” 那萧大院主吃惊地仔细听着,片刻后,他才听到一阵低促的脚步声迅速往这边接近,这时,萧大院主始明白了,果真有人朝此处走来——或者奔来! 心里不禁暗暗佩服着雷一金的功力精湛,表面上,他却强硬地道:“如果,我不呢?” 雷一金露出那一口洁白如贝的牙齿笑笑,道:“也很简单,你就会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了,朋友,我不是善人。 你挨得起,我就做得出!” 又打了个寒噤,这萧院主尚不及开口,门外已敲起一阵低促的叩门声,有个谨慎的声音扬起道:“萧院主,萧院主……” 雷一金懒洋洋地倚在桌沿,目光却冷酷而狠毒地盯注在萧院主迟疑的面庞上,同时,他的左掌已如同刃口般缓缓提起! 这萧大院主抽了口气,舐了舐嘴唇,终于勉强地回应道:“谁?什么事?” 门外,那谨慎的语声似是放下了心,变得比较开朗地道“院主可有须要弟子效劳之处?” 萧大院主翻翻眼睛,恨恨地道:“哪一个叫你们来的?” 门外的声音略一沉默,有些忐忑地道:“方才,一名弟子行过院主屋外,似听得室内有叱喝之声,因此,那名弟子急急奔来传告,我等恐有意外,是而便赶来探问一声。” 雷一金悄声道:“叫他们滚蛋!” 萧院主咽了口唾沫,有气无气地道:“他……他听错了,我很好,没有事,你们全退下去吧。” 门外答应一声,步履声响,逐渐远去,半瘫在太师椅上的萧院主长叹一声,方待开口,雷一金已以指比唇,示意禁声。 他闪到门边,侧耳静听,好一阵子,才裂唇而笑,颔首道:“很好,他们已经走了,你还算合作,还算友善,虽然带着些儿勉强,不过我不怪你,这是人之常情,处在你这种情势之下。任谁也都会有这个熊样子,你看看,我也相当讲理吧?” 萧院主呻吟了一声,哑着嗓子道:“雷一金……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雷一金微微笑着道:“别急,我只是问你几个问题,仅仅几个小小的问题而已!” 这萧院主早已臆测到对方会有此一着了,而这又是他最忌最怕的一着。 因为,对方要问——或许说拷问更为恰当——那些问题,必是他壮里的机密,易言之,就是决然不可泄漏的事情,而困难就在这里了,如若说出来吧,便等于是叛庄背义,成为同道伙伴的公敌! 假使不说呢?雷一金必定施用逼供的手法,“龙图修罗”这魔星,他的名号早已深植武林人的心中! 他的传人,也必会用最最残酷的方法来达成目的的,萧院主并不想死,他还没有活够,只是事到如今,求生却也就得这样艰难与酸涩了。 雷一金淡淡地道:“怎么样?萧大院主,你尚未曾回话呢!” 萧院主的面色极其难堪,更极其灰败,他紧皱着眉头,双目半垂,呐呐地道:“你……你要问些什么呢?其实,庄里有些重大的事情,我也不见得全知道……” 雷一金眨眨眼,暗忖道:“这老小子居然耍起滑头来了,今天我擒了你,老小子呀,你就别想玩什么花样啦,除非你真像吴大木那样视死如归……” 心里想着,却笑吟吟地道:“好说好说,大院主,你放一千个一万个心,你不知道的我包管不问,而我问的,你却必定晓得——” 顿了顿,他又道:“但是,如若你晓得的事而你故意搪塞瞒混的话,大院主,就莫怪我心狠手辣,对不住人哪!” 萧院主苦着脸,吊着眉,沙哑地道:“如今我算人在屋檐下了……唉,你就问吧。” 雷一金点点头,道:“嗯,这才像话,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难怪你在‘青松山庄’里能混到大院主的地位,看情形,你还相当灵呢!” 那萧院主吃雷一金这一明夸暗讽,弄得哭笑不得,他狼狈地低下头,窘迫地道:“你有什么话要问?时间……也差不多了。” 雷一金哈哈一笑,道:“好,我问你,你姓萧,叫什么名字?” 萧院主怔了怔,呐呐地道:“敢情……你是要问这些?” 雷一金闲悠悠道:“我是一步步来,你且莫心里高兴,嗯,后面可能就有些问题要令你伤脑筋了!” 萧院主低哑地,道:“我叫萧光宗。” 雷一金嘴里“喷”了一声,笑道:“光宗耀祖,好名字,萧朋友,你是哪一院的院主?” 萧光宗道:“东跨院。” 雷一金笑了笑道:“很好,我再问你——” 他就在这几个字的功夫,一双眼睛中的辉芒已突然变得冷森如刃,仿佛泛射着闪闪血光,继续生硬地道:“马大器与晏修成你们把囚禁在何处?” 萧光宗机灵的一颤,艰涩地道:“这个……这个……” 雷一金又道:“不要欺骗,不要迟疑,大院主,我容忍的限度并不大!” 萧光宗叹了口气,嗫嚅着道:“他们……他们被囚禁在武厅。” 雷一金盯着对方的眼睛,道:“真的吗?” 萧光宗心腔子狂跳着,急忙道:“千真万确,千真万确!” 雷一金一直紧盯在萧光宗的一双招子上,而萧光宗的眸瞳深处涌现着惊惶、怯惧,以及异常的不安。 雷一金逼问道:“你真的没有骗我?” 萧光宗汗如雨水,他吃力地道:“我……我可以赌咒!” 雷一金毫不容情地道:“我相信赌咒,萧大院主,你赌吧!” 想不到雷一金真会叫自己赌咒,萧光宗不由愣了一下,当然,他并不十分迷信赌咒的灵验性! 可是,上古源流传下来的种种传说,再加上民间那些古老因果报应故事,总有意无意间造成了人们心理上的约束与恐惧! 这像一张看不见的网,你不去触摸它不觉得它存在,当你碰上了它,它就会发生一种怪事而神秘的力量了。 颧颜察色,雷一金紧逼地道:“你赌咒呀,萧朋友——” 他又冷森的一笑道:“不过,我得先警告你,若是你违背咒言,那咒言却往往十分灵验的呢!你不觉得,冥冥之中自有一双眼睛在瞧我们吗?” 萧光宗不禁颤抖了,但是,他业已势成骑虎,要变卦也变不过来了。 于是,他一咬牙,道:“若我说了假话,老天爷要我断掉一条手臂?” 雷一金吃吃笑了,他耸耸肩却突然反手给了萧光宗一记重重的耳光,这记耳光打得又沉又重,那清脆一响击肉甫起,萧光宗已经鲜血加杂着碎牙齐喷,一边面颊也怪异而迅速的立即肿起来! 一阵火辣辣痛苦过后,好半响萧光宗才从晕眩与迷乱中清醒过来。 他双手捧着肿胀的面孔,又惊又怕又怒地叫道:“你……你为什么打我?” 雷一金狠毒的道:“这只是对你不诚实的最轻惩罚,姓萧的,假如你再胡说八道:“我非但要你应誓毁掉你一只手臂,外加你一只狗眼,不信的话,你可以试试,哼,你混骗人混骗到我头上来了?你吃了浆糊啦!” 萧光宗惊愕着,犹自强嘴道:“这……这真是天大的冤枉啊……我句句实言……字字不假,又何尝混骗了你什么?” 雷一金低声咆哮道:“姓萧的,我们不要再兜圈子玩把戏了,从现在开始,只要你再有半句虚言,我立刻零碎剐了你!” 萧光宗抖索着,却还想狡辩下去:“我……我没有骗你……你有什么证明认为我所言不实?” 雷一金咬着牙,把一张脸凑近到萧光宗的鼻子前,他目光如血,煞怒怒地道:“我告诉你,老小子,你给我把心摆正,把邪恶收起,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假若我再稍有不满的地方,姓萧的,我不会向你多费一个字的唇舌,我就马上剜你一只眼睛下来,你想清楚了,人身的玩意一点一点地往下取乃是件痛苦的事!” 不待对方回答,雷一金语声突转温柔,道:“好,姑且我相信你,那未,老姑井又关的是什么人呢?” 萧光宗觑视了雷一金一眼,那一眼中,写满了惊奇,写满了无数的窘迫与惊恐! 现在他才明白,人家早就知悉了囚犯的囚禁处,假如不想死亡,就必须接受生存的条件! 雷一金用手揉揉鼻梁,慢慢地道:“告诉我,马大器与晏修成被你们囚禁何处?” 萧光宗沉默了片刻,终于屈服了,他音哑地道:“老姑井!” 雷一金迅速地问:“老姑井在何处?” 萧光宗吞了口唾沫苦涩地道:“石室外面通道之后就是。” 雷一金点点头,道:“很好,你很合作,老姑井可有什么遮掩之物?” 萧光宗像是呻吟一样,痛楚地道:“那是一个方桌,方桌下面就是老姑井。” 雷一金日注萧光宗的脸孔,阴沉地道:“有没有机关?” 萧光宗低哑地道:“方桌是石头的,重有千斤,推开石桌,即为老姑井入口,井壁有石阶通下去,没有机关……” 仔细观察着对方神色的变化,但这一次,萧光宗的神态却没有什么特异之处,唯—浮在他面容上的只是仇恨、羞辱、不甘、愤怒,与恐惧罢了! 于是,雷一金又冷冷地道:“谁在那里把守?” 萧光宗震了震,又切着齿道:“井底是一条走道。有三处兽栏,兽栏分为‘角虎’、‘异象’、‘红蛇’,最后面就是囚房,他们都囚禁在那里,囚房外有两个粗壮得像巨无霸,长得像熊的蛮子守着。” 雷一金沉着脸道:“为什么没有将他们直接送往‘三元会’总坛?‘三元会’早就欲杀害晏修成,以图杀人灭口,斩草除根的,萧朋友,这其中有什么原因?有什么阴谋不成?” 萧光宗蠕动着他那血污紫肿的嘴唇,沙哑地道:“这里面有几个原因……” 他顿了顿,又苦凄凄地道:“其一,庄主接受了他宠妾的建议,若是由我们收留人犯,‘三元会’酬谢我们黄金一千两;其二,‘三元会’也顾忌你,可以来上这一手借刀杀人计策,说来说去,这都是咱们庄主听了狐媚子的话,才会招惹上这种麻烦;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们探悉到晏修成的踪迹,也搞清楚了马大器的昔日出身,以及和你的关系,他们在进行此计的中间,便已料定你迟早必会来此搭救,因此,思借青松山庄的实力将你一并刷掉。青松山庄是白道上人物,若因此而遭受你的攻击受到伤害,不明内在因素的人必然会激起公愤,而你雷一金也将成为武林公敌。” 雷一金吃吃地笑了,道:“你们这些灰孙子表面上似是重情尚义,挂着正义的幌子,骨子里全是男盗女娼,说穿了一个铜板不值,尤其是你那狗屁庄主,竟会上此洋当,萧朋友,你为何却老老实实全漏给我听了?” 有一抹无可奈何的神色,抹过萧光宗的唇角,他沉沉地道:“我为何告诉你?很简单,第一,因为你问了,而我可选择非说实话不可,我不愿再受活罪;其二,我们也知道这是‘三元会’的阴谋毒计。可是我们庄主却被狐狸精迷晕了头。我们做属下的没有话说,只好用这条老命来挺,假若你能顺利地将人救走,或许能消除你一点怨恨,减少青松山庄伤亡。” 雷一金打断他的话道:“不要说了,你的用心我已经知道了,谢谢你告诉我这些,这是聪明的做法,哦,对了,‘红莲洞’两个怪物,也到来助你们撒野啦?” 萧光宗呐呐地道:“不错!” 雷一金哼了哼,道:“这两个老王八,他们大约是活腻味了,找麻烦来找到我头上了,他们还不够看——” 雷一金手指闪电般扫过萧光宗身上的晕穴,萧光宗便一歪脑袋失去了知觉。 雷一金看着他,喃喃地道:“姓萧的,希望你的话句句不假,否则,你就吃不完,兜着走了,‘龙图刀’下不会轻易原谅人的!” 话声中,他身形倏然掠出,足尖就地一旋,藉转动之力,双掌一合猛推,通道尽头那快光滑的石壁已应掌粉碎,嗯,原来那只是一块伪装的薄薄的大碎石! 第十四回 贾化伸援手 里面,是一间密不透风的小石室,空无一物,当然,除了屋子正中那一张看上去毫无异状的硕大石桌! 雷一金约莫计算一下,时间已经不多了,他不再做耽搁,奋起全力猛推桌面,那块厚有两尺,宽若寻丈的八角形桌面“轰然”一声已滚落地下,桌轴果然是中空的,下面,正是一口庞大的八角形石井,深黑而黑暗。 雷一金没有犹豫,跃身而下,这井深约三丈,三丈之下,确然有条通道,通道亦为黑石砌成,两边的石壁上潮湿湿的,地上并排插着十只松枝火把,在火把青绿色的火焰跳动里,映照出寻丈之外对死通道的一排铁栅,铁栏内,正传出一阵凶厉的,令人毛发悚然的野兽哗吼之声! 这种野兽的吼叫声,不但猛烈而凄厉,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悠长恐怖的意味,就像是远古留下来的,被关闭在此窟里的洪荒怪物所发出来那种不甘与愤怒的嗥号一般,听起来令人有些全身发毛。 雷一金略微犹豫在通道中站一会,擦去手心沁出的汗水,前面拦住去路的铁栅里看不见什么,但那低沉如闷雷似的兽吼却清晰地传入耳中。 插在壁间的松枝火把,劈啪爆响着火花,青红色火苗映得整个地道阴惨惨的,除了火把的嗥残外,就只有那一阵阵传来的兽吼了。 雷一金舐了舐稍有干燥的嘴唇,一步一步小心地向铁栅移近…… 靠近了,由寻丈远而七八尺,而四五尺,雷一金双日毫不稍眨地凝注着铁栅里面的情形,纵然现在看上去只是暗暗一片! 一阵腥臭的气味扑鼻而来,雷一金忍不住皱眉宇起来,这股难闻的气息,就像是一个整日担肥的人再加上三年没有洗澡一样,恶心得紧! 渐渐地,雷一金接近有儿臂粗细的铁栅,他目光急快地一掠,双掌闪电般倏出又回,就这一下,深嵌在石壁内的铁栅栏上“翁”的一震,有两根铁柱已弓进去了老大一个弧形! 没有稍停,他迅速半侧身,在身形半侧的刹那,又是快捷无伦地呼轰四掌。 于是,那两根弓曲的铁栅,门坚硬的石地下硬生生震拔而起,碎石铁屑蓬散飞舞,沉闷的回音在通道里撞击浮荡腥味的恶臭气息更浓厚了,像是一张污秽的有形幕幔浮在空气之中,浮在这片铁栅之内,令人几乎不敢呼吸! 雷一金咬着下唇,鬼魅般掠身而人,脚下的石地滑湿而阴潮,两边的石壁却是光溜溜的什么都没有,等于是说——两道铁栅夹着一段空无所有的通道,这,似乎不大可能吧? 方才的兽吼声,已经不知在什么时候消失了,铁栅内静得邪气,冥冥中,雷一金直觉有些毛发悚然,好像有一只鬼眼正从隐蔽之处向他注视着—般,忽然,他霍地一转身,目光投向壁顶——老天,壁顶上靠着右端,多出一块五尺长的檐脊便隐藏在外面火把光辉所照不到的阴影中,檐脊边缘,正露出一颗毛茸茸的头颅,那是由黑与白两种毛色所组合成的。 一双眼睛内映着碧中泛红的光彩,蠕淫的鼻尖下一张红蠕蠕的巨口,两排钢刀似的利齿在黑暗中浮动着,冷森森的白芒,在这颗头颅的额上,赫然还生长着一只半曲的,淡金色的独角,这不像是颗虎头,这像是地狱里生着獠牙丑面的恶魔! 雷一金慢慢退了一步,口光毫不稍眨地盯着头顶那颗虎头! 那颗有特别怪异与迷幻气息的虎头! 一阵低沉的,像是一个老年人的翳闷笑声般的嗥号声缓缓响起,这笑声似的嗥号,宛如传白远远的深山,来自幽渺的林丛,听起来使人有一种全身发冷的惊骇感觉,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人们的心神慢慢束缚……。 雷一金摇摇头,双手猛地拍了一下,足尖微旋,身形在通道里飘忽的转动起来,他游走得像一阵风,一朵云,非常快,但却足能让上面蹲伏着的那硕角虎看清他的形态! 那双邪恶的,碧中泛红的虎门随着雷一金转移的身形不停睃动着。逐渐的,雷一金的游走越来越快,一面也发出阵阵含有挑逗性的嗤嗤笑声来! 角虎高踞于顶,雷一金闪晃在下,虎目注视着人影,这情景,十分古怪而奇异。 当然雷一金明白,眼前的情势,将不会继续得太久! 他转移着,嗤笑着,好几次甚至直接转晃到角虎的正下方,于是,用不了多长的时间,角虎那种沉闷的,低翳的嗥叫声,已变成了原先那凄厉的暴吼狂吼,吼号宛若雷鸣风啸,在一阵骤然的高扬声中,一团黑白花纹相间的巨大影子,已像一块盘石猝而堕落! 而这堕落的方向,正是雷一金的头顶! 整个的身子笔直的横起滚出,雷一金大叫一声! “好畜牲!” 在他横滚的身躯下,这头角虎堪堪冲过,额顶的独角撞在石壁上,石屑粉飞溅散,就似一把千斤铁栅猛砸在石壁上一样! 上身猝地后仰,雷一金空中翻了个空心肋斗,右掌一弹倏探,那头角虎已狂吼着向侧拐出了好几步!雷一金轻吸了口气的身体没有落下,再度往上升起,角虎带着一阵腥风,悍猛地跃起扑来,两排锋利的牙齿就似两把已经开了口的断魂刀! 雷一金迎着角虎的来势,上身忽然一扬,双掌仰空如刀,朝着角虎的肚腹划去! 但是,这头怪异的猛兽却也非常精灵,粗劲的虎尾一剪,四爪迅速收缩闪躲开去,喉中又发出一阵低沉的吼声来! 经过这几个回合的接触,这头畜牲大约也觉得他目前的对手并非像以前那些进入它肚皮以内的角色一般容易对付! 此刻,安整个伏倨在地下,两只虎眼残酷地眨动着,那闪闪的碧红色光芒隐隐流灿;嘴角有乳白色黏液淌流,上下两排列齿挫擦着,形态在狞猛中带有极度的凶暴! 雷一金静静地站在那里,一面打量着前面这只与众不同的怪兽! 唔,它大约有五尺来长,一身是黑白相间的花纹油光水滑,躯体矫捷而充满了力量,四只利爪露出又钩又尖的爪趾,没有一般虎颊的烁嚣与鲁莽。 在那斗大的虎头里,好像蕴藏了许多不该属于一只兽类应俱有的阴诈和狡毒! 独角的淡金色光华轻轻闪动着,似是一柄坚硬的钢把子,不用说,也曾知道被这玩意触上一下将极不好受! 伸出舌尖在嘴唇上转了转,雷一金又拍了一下手掌,像对一个老朋友似的招招手,道:“来,带角的老虎,来,让我们再玩玩,快些结速这种不友好的场面。” 角虎慢慢地,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向雷一金逼了过来! 在这缓慢地进行中,它身上的毛稍子全已倒竖而起,发出一阵阵喘息的呼噜声,两只虎目瞪视着雷一金! 额顶的独角微微平伸,嗯,构成了一个最适宜的攻击角度! 雷一金表面轻松,心里却是—卜分焦急,他知道,自己的时间并不充足,能越早救人离开此地最好,否则,敌人一旦发觉情形有变而追来此处,势态可能就要大大地逆转了。 况且,眼前的所在,也并不是一个能令人有兴趣留下的地方! 他随着角虎的靠近而故意慢慢向后倒退,就在他脚步移动的短促时间里,他已运足了他平生最为得意的奇功之一。“千手飞鸿”,一口真气,全已贯注在“龙图刀”上,直逼刃口! 角虎逼得更近了,腥膻的气息中人欲呕,那呼噜噜的喘息,那流闪的目彩,那黑白相间的花纹,那锐利的角爪,交合成一付令人眩惑无措的景象。 雷一金忽地一笑,似箭一般猝然迎上! 角虎厉吼一声,突地平跃而起,正跃跳中,凶猛朝雷一金冲来! 独角在晕黝中划过一条淡淡的金芒,两只锐利的前爪,毕厉无匹的抓向雷一金肚腹,行动之快捷悍勇,无可言喻! 雷一金身形微斗倏沉,大吼一声,左掌宛如西天的流电一抹,“嘭”地击在角虎身上,在他左掌缘缘尚未离开虎身的同时,右手“龙图刀”亦印上虎头! 随着他左掌右刀的扬起,就像掌心有吸力一样,满空的黑白虎毛纷飞,血花四溅,硕大的角虎凄厉的嗥吼着翻滚出去! 独角创在地上,带起一溜溜的火星四射! 雷一金暴吼半声,急进不停,双掌飞舞起落,有如云朵飘浮,也似落英缤纷,劈啪击震之声,仿佛正月花炮般不歇响起! 那头凶残的角虎在地下不停的嗥吼滚侧,虎身似一团圆球般左撞右跌,大蓬的鲜血洒飞,厉吼之声响彻了整个通道,好不惨怖惊人! 雷一金蓦地大吼一声,双掌再次聚力,猛然挥出,角虎被震起七尺之高,重重地摔落地下后,略一抽搐,终于寂然不功! 雷一金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拭去额际的汗水,凝望着地下血泊中的角虎! 喃喃地道:“畜牲到底还是畜牲,除了力大身猛,却没有什么值得可畏之处。” 略微休息了片刻,他又运起功力,将这边的铁栅扭弯,扯开了一道尺许长的空隙,调匀了呼吸,他侧着身子就待挤将出去——一种自然感觉,促使雷一金直觉地转过头去一瞥——天爷!方才那头似已死去的角虎,此刻竟染着满身的鲜血站起,一双虎目中淌着血,却闪射着强烈的狠残光芒,似来自幽冥般无声无息地摇摆着走了过来! 一股凉气自雷一金背脊升起,他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知道自己,刚才所施展的“血刃掌”掌力是如何沉重浑厚,“龙图刀”把式“千手飞鸿”。 当初他会以此双式横扫起十二株千年古松紧结的厚皮,更将此二十株古松内心骨干完全震碎! 这头角虎少说也挨了自己三十掌以上,不活折了它已是奇迹,想不到,想不到这头畜牲竟然还能再度站起! 莫非是还了魂?畜牲也会有起死还魂的事儿吗?老天,这是怎么回事? 容不得他多想,那头角虎毫无声息的却又极快的移近,没有适才的呼噜声,咆哮声,嗥号声,就好像它已没有一切生理机能一样,那么静悄悄的,鬼气森森地扑了过来! 独角所指,正是雷一金的左肋,而雷一金此刻正挤在地道尺许宽窄的铁栅中间! 猛地一咬牙,雷一金厉吼一声,左掌倏然一旋伸出,拿捏得准确地握住了角虎戮来的独角! 只觉得着手之一处,那畜牲力道之大,几乎使他把持不住,刹那之间,角虎一仰头,两排利齿已咬向雷一金肘臂! 他双目倏睁,猛错左肘,结结实实地撞上了角虎下颚,在一阵“喀嘣”的脆响声中,他的左腿已倾力挑起,再次将角虎踢得飞空五尺,一头撞向了石壁! 角虎躺在那里,没有再站起来,没有再蠕动,雷一金咽了一口唾沫,顾不得再等待观察,用力挤出了铁栅,步履有些踉跄地向前赶去!寻丈之前,又是一排铁栏挡路,这一次,在石壁两边火把的光辉看得仔细,一头灰色的,牯牛大小的象站在铁栅之后! 一双小眼正悠闲而好奇地打量着闯进来的雷一金,这头灰象,看样子还蛮和善呢! 雷一金作着深呼吸,调匀体内真气,凝聚目光观察眼前这只灰象,灰象也朝他瞧着,两只蒲扇似的大耳朵,不但粗长却十分尖锐的象牙在鼻两侧,与一头普通的大象没有什么区别,只是小了一点,但……但,那是什么? 雷一金眨眨眼,注意看去,嗬!象背上重叠着两大片紫色的东西,似两片半透明的肉皮,上面筋丝密布,还在轻轻跳动! “翼象……” 雷一金心里呢喃着,缓缓蹲下身子,五指张曲如钩拍向地下,硬生生抓裂了一块石面,再捏碎成十多块虎角突出的石片! 他不再冒险了,犯不着以自己疲乏的身体再进去与眼前的恶兽硬拼,那翼象,正好是一个体积大的浮肥! 站在通道中间,雷一金展出一丝和祥的微笑,轻轻地道:“大朋友,你看起来很和气,而且与我无冤无仇,我本来用不着和你硬拼死干,但是你站错位置,刚好站在我去路中间,所以,我只有对不起你了,只可惜你那双肉翅膀。” 雷一金右手五指抓着石块,手腕猝然一抖,那片石块已“嗡”的一声带着剌耳的破空声飞去,灰象低声斯叫,小眼一闭,“嘭”的一声,击中它身体的石块反弹飞起,怔了一下,雷一金再试一块,结果仍然相同,灰象却似骚着痒处的扇动着大耳朵,长鼻子舒卷不停! 雷一金摇摇头,跃身抽出一支插在石壁上的火把,歉疚地道:“厚皮的朋友,在下只好烤烤你这一身肥脂了! “呼”的一声,火把溅射着满空的火星巧妙地穿过铁栏飞向灰象身上。 这一次,灰象仿佛不愿再用身体去硬挡了,它嘶吼一声,背上重叠的紫色肉皮蓦而伸长,“呼嗒”“呼嗒”的急速地扇动,它那笨重的身体,竟然在那双肉翼骤扇之下倏而升起两尺,火把在他肥厚的下腹擦了过去,热力却仍使这头象愤怒地叫了起来! 雷一金翻身连连抽下三支火把,以同一方法抛掷进去! 其中有两支正击中象身上,于是,这头灰象咆哮了,它用力扇动着铁栅,不停地吼叫嘶号,长鼻子卷在铁栅上往后拉扯,这种巨大的冲力十分惊人,通道的壁顶已有灰尘扑簌簌落下…… 雷一金淡淡一笑,闪电般飞近,“龙图刀”狠命地斩下,血光冒处,卷在铁栅上的一段象鼻已被雷一金硬生生地切断! 这一下,翼象痛得疯狂起来,它拼命地冲撞铁栅,一面惨厉地嘶叫着。 轰隆隆之声震耳欲聋,象鼻子洒着鲜血,肉翼飞展着,逐渐的,儿臂粗的铁栏干已被它撞碎了! 雷一金咬紧嘴唇,双腕猝而挥却,“嗡”的刺耳之声甫始响起,没有看见石块在空中踪影,没有查觉空气中任何物体的波动,翼象的一双小眼睛已蓦地飙射起两股血箭,随着这两股血箭的飙起! 这头灰色翼象已完全失去了理性,它扑腾着双翼,在铁栅内狂乱击撞碰,嘶吼声夹着鲜血齐溅,恐怖加上惨厉! 雷一金略一犹豫,深深吸入一口气,倏然跃回,像一道流光般来去不停,而他在每次跃闪里,前面的铁栅栏已被他劈弯了两排——刚好存着不到两尺的空间,而铁栅栏之内,那头狂怒的翼象越发嗥叫冲扑得更厉害了。雷一金将身上收拾了一下,一跳脚,跃在空中九尺,在他身体往下随落的刹那间,双手朝后一探,美妙的宛如一支射向青空的金矢,那么准确而快速的笔直飞出,恰好穿过了那不到两尺的铁栅空间,进入里面! 翼象似是发觉了雷一金的气息,它扑动着双翼,尖锐的象牙与洒着血的长鼻疯狂地在铁栅内刺戮卷扫,庞大的身体也盲目地冲撞不停! 雷一金一面灵快地闪躲着,一面似蛇一样滑溜地钻了出去,空将这头负伤的翼象留在铁栅内嘶吼冲腾! 时间不多了,他抹了把汗水,两个起落已到了一扇石门之前,先不管石室之后是什么玩意,他奋起全身之力劈下,十掌之后,石门已哗啦四散倾颓,雷一金连口气也来不及喘,侧身便进——一声闷哼,他又闪电般倒射而去,随着它的倒仰,石门内响起一片“啾”“啾”的吱叫刺耳之声,无数条红血色的,姆指粗,两三尺长短的小蛇,似泼了一地的水,那样的令人毛发悚然的蜂拥而出,蛇信吞吐,腥臭弥散,好不惊魂摄魄! 只要一看这些蛇全成三角形的丑恶头颅,那粗径的尾巴,带着蓝光的蛇目,便知道这定然都是极毒之物! 现在满地遍布,就宛如一波波,血红的浪潮,不但可怕,更是可憎。 雷一金脚未沾地,平着腾空,用背脊贴上了壁顶,他往下瞪着这些红色小蛇,这些红色小蛇也昂着头,上半身竖着仰望于他,那一片蛇信伸缩,那一片“嘘”“嘘”的叫声,直令这位江湖后起的霸才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整个通道里全是蛇,最少也有好几千条,几乎连立足之处也没有,怎么办呢?总不能干耗在这里啊! 雷一金突然灵机一动,略一挥臂,人已到了壁端插着火把之处,他抽下来两只,用指劲将火把束缚在一起的松枝捏散,用力挥动了几圈,在“呼”“呼”的轮转中,火苗骤然旺盛地燃烧起来! 一挥手,近百支细细的松枝,带着熊熊的火花飞射而出,就像近百只强劲有力的火箭一般! 通道里的红色小蛇起了一阵大大的骚动,“嘘”“嘘”的叫声响成了一片,那些细小的松枝几乎每一根都击中一条蛇! 于是在火星飞溅里,这些负创的红色小蛇,开始痛苦扭卷翻窜,嘘叫声尖锐而高亢,黑色的蛇信急束伸缩,没有目的的互相咬噬纠缠,自相残杀! 雷一金这才发现一件令他冷汗涔涔的事——这些红蛇,躯体却十分细小,但是,它们却生有一对与躯体绝不相称的毒牙,像钩子一样弯曲而锐利的毒牙! 雷一金吁了口气,开始在黑色的石壁间贴行,松枝火把成了他最有力的武器,一蓬蓬的火雨喷洒着,仿佛无数条交织的金矢,那么浓密而又强劲的射落! 一阵焦臭的气息混杂在一片刺耳的嘘叫声里,通道里的红蛇顺着石道往前逃窜! 于是,前面铁栅栏内受伤的翼象亦成了它们的劲敌! 铁栅内的翼象枉怒的翻腾冲撞,它粗短的腿上已经缠满了红色的小蛇,这些小蛇的毒齿咬在它的皮肤上,不论是否咬得透,总是令它十分不好受,于是,它嘶叫着,吼叫着,在它的跳跃扑腾里,许多红蛇已被那粗重的象腿践踏成为肉酱! “这大约就叫以毒攻毒了,真够瞧!”雷一金心里嘀咕着,又用力抖射出两支火把,石壁上,这时只剩下两支了,光度黯淡了许多,他又抽拔了一支,吸了口气,飘然掠入石门之内! 石门内,是一间突陷不平,到处置满泥污腐草的黑暗房间,一股恶臭的,沉漫腥膻的气味就像瘴一般弥漫空气之中,雷一金不敢喘息,更不能落足,他急快地催动体内那股至真至纯的真气流循轮转,而在真气环绕中,他的身形便在这间硕大而污秽的黑屋内一次又一次的虚空浮游! 忽然,他的双足在空气里用力一蹬,两手并握的拳,在两腿一蹬之际,他整个身体已冲向这间石屋的对面石壁,相距一尺左右,他双手并握的拳头已奋力击向石壁,轰然巨响中,石壁粉屑四溅,壁上纹裂了许多条隙缝,而雷一金却被自己的反震力倒弹而回! 在空中一个翻身,他没有沾地,又是以相同的方式再冲向前,藉着冲力,他又猛力一击,于是,在一片“哗啦啦”的倾颓声中,一堵石墙已倒塌了一半,在倒塌的石墙那边,唔,有一片光亮照了过来,那边,敢情也是一条通道! 雷一金双臂倏振,有如一头大鸟般翩然而出,美妙至极的滑过通道上空,一个转拆,已弯进了通道的另一段,身形未落,他已看见两个黄发披肩,腰粗如桶的肥大怪人正愣愣地瞪着这边! 那两个怪人,每人都在下体围着一张豹皮,浑身生满了毛茸茸的黄毛,窄额塌鼻,嘴唇外掀,一口参差不齐却尖利异常的牙齿露在唇外,形容狰狞而凶恶,就如两头大猩猩差不远! 雷一金微一弓身,轻轻地落在地下,目光冷冷地盯视着眼前这两个怪物碧莹莹的瞳孔,这两位仁兄一身肌肤乌油发亮,高大得活脱像两座小山! 喉头低吼了一声,两个怪人推开了他们原先坐着的粗糙木椅,分别抄起家伙来,乖乖,抓是两只几乎有人腿粗,上面钉满了锥的木棒,这木棒,足能一下子敲倒一头熊! 雷一金咬咬下唇,微微一抱拳,道:“二位请了,今夜总算遇见了同类,只是,二位不与在下闲谈一番吗?” 两个怪人笨重地走了几步,听见雷一金说话,又停了下来,不解地互相望了—眼,满脸的迷茫神色! 雷一金笑了笑,道:“二位莫非不明在下之言?那也好办,你们就生在那里,待在下办完事后再细细向二位解释如何?” 说着,他试探地向前走了一步,那两个怪人立即吼叫了一声,双双挡在道中,大木棒高高举起,两口獠牙龇得好丑! 雷一金眨眨眼,往侧面靠了一些,向这两个怪人勾勾右手食指,然后,他猛一运力,食指已“嗤”的硬生生戮进了石壁之内! 两个怪人惊奇地叫了起来,四只迟滞的眸子染上了一层可以意会欣赏神情,雷一金做了个友善的表示,拔出食指,暗地吸了口气,于是,他修长的身躯竟笔直地缓缓升空了五尺,又缓缓地落下! 那两位目光看得眼都直了,喉咙里欢愉的嗥叫着,雷一金拍拍手,向他们比划着,要他们也试试! 仿佛犹豫了一会,两个怪人呱呱杰杰地吵了半响,各自去掉手里的木棒,一个开始拚命用指头戳刺石壁,另一位则不停地蹦跳,口里都在嘻嘻笑着,就似两个玩童! 雷一金疲乏地吁了口气,谨慎地走上前去,轻轻拍了拍这两个巨人肥厚的肩头,和善地向他们微笑了一下,慢慢地从二人中间走了过去,通道的尽头,正有一扇沉重的石门! 到了石门之前,他又回头瞧了瞧那两个怪物,嗯,他们仍在嘻闹着蹦跳不停! 试着推推石门,这扇门却像一座山似的纹风不动,雷一金皱皱眉,他自己体力消耗过巨,如果每经过一道关卡都要倾以全力硬砸硬干,只怕他支持不了太久,人总是血肉之体,不是生铁铸的啊1雷一金实在不愿惊动那两个脑筋简单得像三岁孩童似的野人,他喜欢安安静静地启开门,再安安静静地领着他的所救的人出来,但是,目前似乎不太可能了,启门的钥匙没有,不知道启门的方法,除了再来一次硬砸,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他咬咬牙,一口气聚集了全身力气于双臂,吐气开声之中,强有力的掌锋两柄六丁六甲巨神的开门山神齐一样沉重地劈到石门上! 在一声坚硬的撞击声里,石屑溅飞起了一大片,但是,也同时惊吓了那两个怪物,他们愕然地停了戏耍,迷惑地转身打量着雷一金! 没有等到这两个野人真正明白他的企图前,雷一金又一口气猛挥了七掌,随着他的掌缘起落,石门一次又一次的震动摇晃碎裂的屑粉簌簌落下,这扇厚重的石门,已经严重的裂开了无数道不规则的裂缝! 一声怪吼像狼嗥似的响起,宛如一头犀牛冲了过来,巨女的带着菱锥的木棒以能捣塌一座山的力量轰然砸下,雷一金迅速闪开,目光正好与那龇着牙的野人残酷而缺乏善意的眼神接触,那双眼睛,流露着令人颤栗的碧色光芒! 另一根大木棒自斜刺里劈下,强烈的风声搞得空气都在打着转子呻吟,雷一金再次让开,先冲来的那个怪人已狂吼一声,巨棒挟着要命的呼啸狂乱的击打过来,又狠又快又猛! 雷一金轻快地游移挪闪,一边冷沉地道:“你们退回去,我不想伤害你们,懂不懂?退回去!” 两个野人喉咙里发出一阵阵兽颊的叫吼,叫吼里的意思就像鸷鹰一样暴戾而没有人性,于是,雷一金明白,除了血,将没有使他们认识的东西了。 那如水桶般的粗大身躯用力一扭,其中一个强蛮的冲到了雷一金石边两步的距离,一股特异的体臭钻进雷一金的鼻孔,那巨大的木棒斜着飞向他的脑袋,一只粗糙厚重的脚板狠狠地踏向雷一金的背脊,嗯,这小子倒还懂得虚实互用的法门呢! 雷一金叹了口气,蓦然像蛇一样滑出了五步,他的躯体轻轻地,挨到石壁之上! 就在他刚刚沾在石壁的刹那间,又电一般弹了回来,没有任何字可以形容他这快速,那个野人已杀猪似的尖叫了一声,噔、噔、噔、踉跄退出,在他身体转侧的当儿! 雷一金的龙图刀正从他胸膛内拔出,鲜血随着刀刃的拔出泊泊流、了出来! 没有一点空间供另外那个怪物环转,雷一金的左掌幻过一片激起的光彩,洒成了一道半弧。 这个野人的大木棒闪边一条沉重的暗影掠过雷一金的头顶,而雷一金已于这倾刻之间在敌人的胸腹之上击了二十几掌! 那边的怪物嘴里的哀号尚留下一个尾韵,这边的一位惨叫跟着响起,他牯牛似的身子打着旋转连连翻出,重重地撞在石壁上,又重重地一头栽倒地下! 雷一金疲倦地撇撇嘴唇,目稍子都不描一眼,脚步倏旋,又是疾雷般的十三掌劈在石门之上! 于是,一片“哗啦啦”倒塌声回荡在通道之中,当大小的石块并溅四周,雷一金已宛如一溜轻烟似的掠入了里面! 石门里面,是一间黝暗的房间,房顶也是横形的灰色石建筑,也有一箱晕黄的桐油吊灯悬挂,在发散着霉味的稻草堆上,坐着两个人! 那是“回掌夺命”马大器与晏修成! 雷一金心胸痉挛了一下,他压制住自己激动情绪,勉强镇定地道:“老马,我来了!” 马大器怔怔地注视着他,像隔着一层雾,目光里,有着过度的卷累与疲乏,也有些摇远的陌生。 雷一金慢慢蹲在马大器面前,这时,他惊悚地发觉马大器浑身上下凝结着成为紫青色的血块! 马大器那一头乱草似的头发也显得更塌塌污秽了! 雷一金吸了一口气,再低沉沉地道:“老马,是我,你二弟雷一金……” 马大器全身蓦地抽搐了一下,似突地从一个恶梦中惊醒,他用力摇摇那乱发蓬松的脑袋,直直地盯着雷一金,宛如他已经有几十年,甚至几百年没见过他一样,语音存着过分惊喜后的颤抖! “老弟……果然是你……呵呵……果然是你,我还以为又在做梦。” 是什么苦难将这位傲啸江湖,狂放不拘的好汉折磨成了这样?是什么恶毒的手段将这位铁铮铮的男人弄成了这么颓唐? 雷一金一口牙齿咬得格格作响,他沉默地,用力弄断了马大器手铐脚镣,又迅速以同样的方法解除了晏修成的梏梏,晏修成的情形比马大器稍好! 雷一金在为他弄断脚镣时,这位有着满嘴大胡子硬汉哆嗦地道:“恩公,你可来了,你不知道他们是如何折磨马前辈的……他们由外面的两个畜牲每天殴打马前辈三次…… 每天只给马前辈孩子巴掌大的一块粗饼……最狠的,他们由晚间还拿进一只丑恶的蝙蝠来吸食马前辈的鲜血……还有,还有……” 马大器沙哑的呸了一声,愤怒地吼:“晏修成,你他妈就不会少说几句!” 雷一金温柔地拍拍马大器的肩膀,低沉地道:“别生气,老马,只记住一点,我们吃的苦,受的罪,我们都将以千百倍的代价来偿还!” 说毕,他仰起头来,脸上平静得没有一丝表情,他只静静地注视壁顶。 但是,马大器却深深地颤悚了,他深切的明白,当他这位挚友如此做的时候,是代表着一种什么意义,代表着一种什么血淋淋的企望! 马大器咬咬下唇,低哑着道:“老弟,你又在想什么?” 雷一金目光注视着马大器,目光里,有一股自嘲的冷酷与狠毒,他摇摇头,凄然一笑! “没有想什么,老马,你知道的,我没有想什么!” 马大器犹豫了一下,谨慎地道:“老弟,我只要做适当的调理,又同样的是个生龙活虎的马大器,老弟,你不要又动了杀性,老弟……” 雷一金站了起来,岔开话题:“老马,你自己能否走得动?” 马大器叹了口气,道:“勉强可以。” 雷一金转过身来,又道:“晏修成,如何?” 晏修成早已站了起来,他一挺胸,昂昂中带着虚弱地道:“行!” 于是,雷一金一言不发,顺手提马大器,马大器皮包骨头的身子打了个踉跄,硬着性子道:“别扶,老马我还没到七老八十!” 三个人行出石门之外,马大器已经瞥见地下死状惨厉的那两个野人,也看见了一路塌颓过来的石壁破洞,他吸了口气,道:“公子爷,你,你就这么双拳一刀打了进来?” 雷一金左右打量着通道,边淡漠地道:“依你之意,是否还要带着三千铁甲兵马?” 一旁的晏修成咬牙切齿地往地下的两具尸体吐了口唾沫,恨恨地道:“杀得好,恩公这两头猪每天都进来打马前辈!” 马大器用手抹了把脸,正要开口说话,通道的那一边,已隐隐传来喧杂的人语声,还夹着不断的骂呼大叫…… 晏修成眼睛一紧,慌张地道:“恩公……他们一时过不来,那边全爬满了毒蛇,红色的毒蛇,我想,这该够他们忙上一大阵子!” 马大器喘一口气,迟疑地道:“老弟,现在,你在看什么?” 雷一金缓缓地道:“我想,这个石牢该不会只有一条通路,他们必有绕过前面三处凶物的秘道,他们应该不会像这样直闯进来!” 马大器点点头,古怪地道:“那么,这些灰孙子就快不了!” 雷一金现在的脸色,是平而板而冷酷,他低沉地道:“不错,就快来了!” 他们静静地站在门外,目光四处搜索着周遭的壁顶,石墙,期待看在任何一个地方会忽然裂开一道缺口,会有一些人执兵刃的恶汉蜂拥而出,他们都在想着一场血战,一场近距离的,不易闪躲的血战! 于是——一阵隐约约,沉闷的辄辄之声远远传来,似在上面,又像在地底,很缓慢,宛如一个带着齿轮的野兽在吃力的喘息! 雷一金忽然笑了,他裂开嘴,轻轻的,却盈溢着强烈的杀机! “老马,假如此战之后,我们尚能生还,我将与你计算一下在此战中我活宰了他们多少人!” 马大器深思地望着雷一金,艰辛地道:“老弟,你的狠,我早就领教过了,这是我不及你的地方之一。” 雷一金笑了笑,道:“他们用蝙蝠吸你的鲜血时,你是否后悔过对他们太过慈悲?老马,这青松山庄里的人都不是人,他们只是顶着一张人皮的厉魂凶魄! 晏修成激动地叫了一声,道:“恩公,我跟着你和这些王八蛋们拚了!” 雷一金赞许地点点头,道:“好,你将会获得加倍的代价,他们没有机会以一命顶着一命,晏修成,稳着干,咱们活着的可能性比他们更来得大!” 晏修成抹去了一把泪,低促地道:“恩公,有动静了!” 雷一金早已注意到左边的黑色石壁有一块五尺长宽见方在缓缓移动,他最先杀死的,那个野人的尸体,正仰卧在这转动石壁的下方! 马大器抽抽鼻子,沉重地道:“老弟,咱们只能照你方才所说的做了,我们如果不能突围,最少也要做到我们力量所能做到的!” 雷一金冷淡地道:“当然,我们会永远忘不了这次的记忆,那会令他们恐惧终生,惹上‘龙图刀’将会付出何等代价,一丝不苟的恐惧终生!” 那边,晏修成艰辛的移开了几步,站的位置正是自斜面可以侧击那石壁秘道内出来的敌人位置。 马大器微耸耸肩,在那慢慢,转动的石壁正面坐下,两只眼睛瞪得远如铜铃,他的双掌已叠放在膝上。 忽然——马大器骂了一声:“来了,老子第一个活劈那出来的人!” 那块沉重而缓慢的石块终于转开,一条人影微微晃动,马大器目光一冷,盘坐的身体倏而伸展,似一条卷舒的毒蛇,那么隼厉的暴射而出抖掌合劈,强劲的掌风一下子旋满了通道! 那条人影刚刚出来,赌状之下,不由惊骇的尖叫一声! 马大器的掌劲失去了准头,“劈啪”两声击在石壁上,在一阵石屑蓬散中,他已被雷一金送出去四五步! 吁吁的喘息声,马大器愤怒转身大吼:“老弟,你疯了……你……” 雷一金向他平静地摇摇头,再回望那半椅在石壁上的人儿,这人惊魂未定,一张白皮嫩肉的姣好面脸微带惊讶,他喘息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怔怔盯视着她面前的雷一金,连眨一下都没有。 他,嗯,是贾化,雷一金才认识的新朋友,且订下后会之期。 贾化仍是那身装束,但现在他的面庞却透着病态的苍白,鼻尖上沁出细细的汗珠,神色里头露着异常的慌张与焦恐,整个形容里,有一种楚楚可怜韵致,美,却在苍白中! 他这时站值了身子,急促地道:“雷一金,你的胆子也太大了,竟然敢一个人闯进假阴山老姑井来,现在庄主他们已经发觉了,全庄的高人都已聚集,把整个假阴山包围了起来……” 雷一金点点头,道:“这并未出我意料之外!” 通道那边,隔着中间的蛇室,喧嚣的人声更接近了,还传来杂乱的物体拍打声,间或可以看到闪烁的火把光芒! 贾化向眼前的三个人匆匆一瞥,唔,除雷一金外,其余二人都是那么憔悴瘦弱! 但是,却流露着一股不屈不挠的坚毅神色,贾化明白,假如他们与青松山庄的人对上了手,这将会是一声惊天动地的泣鬼神的惨厉杀伐,而雷一金一身功夫与他那冷酷的个性,早已哙炙人口了! 一仰头,贾花眸子里有一股极端痛楚与无奈的苦涩味道! 只有当一个人尽了最大决心一种至极牺牲决心的时候,他惶急地朝通道那边瞥了一眼,又下意识的向破碎的石门下方瞧瞧,毫不犹豫地道:“时间不多了,雷一金,请立即带着你的人跟我走!” 短暂的,却是深刻的凝视着贾化的眼睛,雷一金点点头道:“好,贾朋友,请先行引路!” 贾化没有再多说一句话,返身进入秘道入口,雷一金紧跟着他,再来是晏修成,马大器殿在后,在一块石阶的背面遵照贾化所说的方法按着了一颗暗钮,他踩了下去,于是,秘道之门又缓缓合拢了! 这条秘道似是一直往地低伸,陡斜着,而且,又暗又潮,像是经年没人使用过;一阵阵阴暗处所特有的毒腐气息扑鼻而来,地下十分滑湿,远近没有一丁点光亮,贾化在前面摸索着行走,沉默着一声不响! 第十五回 救命血刃箭 行动中,雷一金朝前略微靠近了一点,低沉地道:“贾朋友,此次冒险伸赐援手,不论雷一金能否出去,阴阳两世都不会忘记朋友一番盛意!” 贾化默默地走着,好半响,他幽幽地道:“用不着你感激,我这是出于自愿……” 说到这里,他的脚步在湿地上一滑,身形微微一倾,雷一金急忙伸出左手扶住了他! 贾化叹了口气:“为了下一次的约会,我不得不来!” 雷一金又随着他走了一段,这位贾朋友身上有股淡淡的幽香,一阵阵侵袭着雷一金的鼻子,香得令人舒服,他扶着贾化的肩膊的左手,不自禁地轻轻地握紧,又轻轻地道:“这条秘道很长,是通到哪里?” 贾化的身子似乎颤抖了一下,但却谨慎地走着,道:“这秘道可以一直通到后庄的荒山里去……” 雷一金又冷静地道:“贾朋友,你何以对青松山庄如此熟悉,莫非……” 贾化冷冷地道:“你以为这是一个陷阱,假如是,我犯不着用这么多手脚……” 雷一金咬咬下唇,真挚地道:“贾朋友,我们都是从心里感激你。” 贾化没有回头:“现在,首先要使你们脱离青松山庄,‘幽冥使者’丰都已经在一个时辰前到了,他大约已参加了青松山庄的行列!” 听到这个名子雷一金不由大大地震动了一下,他双目倏睁,直着嗓子问:“丰都?四川丰都县的丰都?” 贾化也为雷一金的语调吓了一跳,他放慢了步伐,惊讶地道:“当然,天下莫非还有第二个丰都?” 顿了顿,他又担心地道:“你,你也知道他?雷一金,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这种神情……这人令你忌惮吗?” 雷一金淡淡地一笑,放松了全身的肌肉,平静地道:“没有,天下或者有胜过龙图刀的人,但是,却没有令龙图刀畏惧的人;我只是觉得奇怪;丰都一向高傲孤僻,不问世事,而青松山庄又是白道,竟然蛇鼠一窝,龌龊混杂一起!” 贾化重重地哼了一声,似是不高兴地道:“喂,阁下最好留点口德,什么蛇鼠一窝,龌龊混杂?你说人家不好,人家也不见得就欣赏你……” 雷一金无声地一笑,道:“当然,否则也不会被人称做邪魔了!” 贾化未说话,步下加快了些,雷一金朝后面的人打了个招呼,也快步赶了上去,现在,这条两里来长的秘道,大约快到出口了! 渐渐的,雷一金脚下的道路渐渐往上升展,又走了半盏热茶时分,前面已有一阵清新的却是寒冽的风息拂了进来! 雷一金深深地呼吸了一口,低沉地道:“到了?” 贾化点点头,用手朝前面指了指,雷一金运起目力望去,嗯,有一列石阶延伸而上,出口处,有一个黑黝黝的物体挡着,雷一金笑笑,他知道那只是一堆干草,因为,从那团东西的隙缝里,他可以看见天上隐约的星光! 踏上石阶贾化显得有点紧张,惶急,他吸了口气,略一犹豫,却清脆地拍了两下手掌。 随着他的拍掌声,出口外也传来人同样的两下掌声! 贾化润润嗓子,窒着声音道:“梁珠。” 那团黑黝黝的东西被移走了,果然只是一堆干草,一张轮廓圆润的面孔露了出来,低促地道:“相公,都来了没有?” 贾化回头看了看,悄悄地道:“都来了,梁珠,外面的情形如何?” 那张面孔动了动,惊惧地道:“可吓死我了,庄里庄外满空的旗花火箭乱飞,还可以隐隐看见人影来来往往,就是刚才,我看见谭执事他们带着一队人奔跑过去,离着我不到五十步远,相公,你们快上来吧……” 雷一金突然抢上一步,沉吟地道:“为防万一,贾朋友,我先上!” 说着,雷一金双脚用力一曲一弹,有如一条悠矢般笔直地射了上去,他的身形甫始掠出,守在出口边的一个黑衣少女已惊得猛然张大了口——雷一金左手适当地捂在这位少女的嘴巴上,静静地道:“别叫,我是雷一金!” 那少女一身黑衣,用黑巾包着头发,一张瓜子脸儿,甜甜的,大约只有十八九岁的模样,假如她不是太过于惊悸而至于面色青白,她可能会更好看一点。 雷一金朝这小姑娘和善地笑笑,转过身去,逐一扶出了贾化,马大器,晏修成等人。 这个出口是开在一块平扁的岩石之侧,四周都是高可及颈的野草杂树远处,是群山重叠的暗影,夜风袭来,草摇树动,这草树正好遮掩此处! 但是,却也相对的增加了不少风风鹤唳的紧张气氛。 马大器四周看了看,一面忍不住喘着气,雷一金苦笑了一下,目光注视远山的阴影,低低地道:“老马,山谷是我们目前的最佳隐蔽!” 马大器捂着嘴巴咳了两声,哑着声音道:“只有凑合了,总不能沿着大道到城里去!” 良久,贾化道:“雷一金,你可以走了!” 雷一金暗然地叹息一声,道:“贾朋友,假如我猜测不错,你应该是‘青松山庄’‘白玉楼’的楼主,我虔诚地希望两位庄主不要给予你报复,否则,雷一金对青松山庄收回的就更大了?” 贾化奇异的微笑了一下,这微笑却又被他自己的喉咽所冻结,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半侧过面庞伤感地道:“这要看他们知道了多少。” 说到这里,他转过脸来,故作镇定地说:“至少,他们现在还不晓得,或者我掩饰得好,他们永远也不会晓得!” 雷一金望着他,雷一金知道他是在故意安慰着自己,事情不可能这样乐观,青松山庄的人不是傻子,尤其“双绝刃” 更不是。 马大器凑上一步,音哑地道;“老弟,可以上道了吧?” 雷一金仰起头来,望着天上闪烁的寒星,唇角在微微抽动,半晌,他喟了一声,轻轻地道:“我们走了,贾朋友,你要多保重,还有,梁珠姑娘!” 贾化没有说话,眸子里有一层蒙龙的的光彩,他沉重的,几乎不易察觉地点点头,仿佛无尽的伤痛牵制着他,这些伤痛是什么呢?是为了畏惧他自己所做的事情,或者将要降临的厄运?是为了对他这次的行为所产生的自责与内疚?或是,或是他承受不住这即在眼前的离愁别苦? 一行人蹒跚地行去,行在乱石间,小径上,杂树丛,他们行得缓慢而艰辛! 但是,他们总算走出去了,走向山边,走向拂晓。天,快亮了! 早晨的阳光刺激着他们的双眼,他们顶着晨光,披着朝露,绕着山脚行走。突然雷一金停止了前进,微叹一声,低声道:“二位,乐子来了!” 马大器及晏修成一口气尚未喘换过来,闻言之下,全惊得浑身一震,急忙定下心神,朝四周探视。 整个“小青山”顶,极目所见的范围之内,包括他们冲出的假阴山,全被无数名体格魁梧形色凶悍的黑衣大汉所包围! 这些黑衣大汉站成一个硕大的圆圈,人数之多,约有二三百名! 他们手上的鬼头刀在阳光下闪泛着森森寒芒,而那一张张面孔却是冷硬而沉板的,没有人说话,更没有人叱喝,他们竟是沉默的围着四周,用一双漠然的眼睛凝视着业已陷身于重围的三个敌人! 暗中叫苦不迭,马大器窒着叫道:“可不是,老弟,这一下算是真来了乐子啦!” 晏修成满脸胡须怒颤,睁目切齿地道:“好狠的一群畜牲啊,他们还非要赶尽杀绝不可!” 雷一金迷着眼睛环顾周遭,他平静地道:“看样子,‘青松山庄’极可能搬有外援,他本身不可能这多人手,好几百人把整个小青山围住了,嗯,可真看得起我雷一金呐!” 马大器用力活动四肢,颤巍巍地挺立起来,他沉重地道:“兄弟,这一场撕杀,恐怕又是免不掉了。‘青松山庄’看情形似乎是要破釜沉舟,硬干到底!” 雷一金伸出舌尖润润嘴唇,淡散地道:“你把他们说得全像些人了,老马,硬干到底?妈的,凭什么,就凭他们这群看不中用的废物吗?” 马大器忙道:“兄弟,我知道你武功之强,威震武林,有万夫不当之勇,但却轻敌不得,且再怎么说,也是敌众我寡啊!” 雷一金搓搓手,吁了口气,道:“大哥,你约莫退隐江湖太久了,一点阵仗就沉不住气啦,你看‘青松山庄’围在四周的这些邪龟孙,一个个挺胸鼓肚,蛮有那么两分味道,就以为他们横上了天?不,事实上并非如此,这种场面自我出道至今,已经过了无数次,溅血夺命之前与溅血夺命之后是截然不同的,他们现在装得人模人样,只要一动手,我就能叫鬼哭狼嚎,呼天抢地,恨爹娘少给他们生两条腿——” 马大器忍不住哑声笑了,道:“我的好兄弟,你可别把话说得太满了啊!” 雷一金笑吟吟地道:“当然,我也知道,‘满饭好吃,满话难说’!” 坐在地下的晏修成,这时侧过脸来,充满信心地道:“马前辈,虽说雷一金与你谊乃金兰之交,但是,恐怕你也未曾亲眼见过恩公大开杀戒的场面吧?老天爷,那就活脱像是九幽境的阎王爷人了凡,阿修罗的魔尊越了界,简直就不忍目赌了,卢山一劫,我是亲眼目赌的境地,那时,我方始明白古人所云‘血流成河’、‘尸集如山’是个什么样的寓照了。” 马大器低沉地道:“修成,我跟雷一金兄弟缔交,当时的情景,与你没有两样,认真说起来,我也应该称呼一声‘恩公’,但雷一金兄弟不弃,与我金兰订交,我退隐之后,雷一金兄弟也返回师门习艺,我虽未见他开杀戒的场面,但是,就我所遇上的那几次也足够领悟了,他的本事不但狠,不但绝,不但厉害,更残酷的没有一点人味,只要他一开始拚杀,唉,那与平常的他便像成为两个人了。” 雷一金吃吃笑了,道:“这是什么场合了?你二位还一搭一档地在替我吹擂?我看你们佩服我是假,藉此壮胆才真吧?” 马大器与晏修成俱皆失声而笑,忽然,马大器疑惑地道:“兄弟,怎的对方没有动静?” 晏修成四周环顾,亦纳闷地道:“不错,‘青松山庄’的人们不可能只是这等将我们包围在中间,为什么到现在还未曾有所行动呢?” 雷一金安详地一笑道:“或者,他们在商量对策,或者,在虚探我等是否尚别有图谋,另有对手,总之,他们会极其谨慎小心,因为他们不愿冒险,‘龙图刀’在他们心目中总还占着很重的分量!” 马大器笑呵呵地道:“说得有理,兄弟,有理!” 马大器悄悄的,道:“晏老弟,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才是对的上上之策啦!” 晏修成接着道:“那么,我们也和他们对峙着干杀?” 雷一金笑了,他道:“大哥说得是不错,但今日我们便来个相反的,采取主动,制敌机先,大哥,如何?” 马大器忙道:“全看兄弟你的意思了,我跟晏老弟是唯你马首是瞻!” 雷一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一笑,踏前一步,清越地大声道:“‘青松山庄’的朋友们,各位呆鸟似的站在那里发愣,相信也不是滋味,既然你们有意,我们也有心,便何妨开始热闹热闹了假如你们客气,我呢,便老着脸皮先行招呼也是一样!” 雷一金这一开口,虽说是嘻笑怒骂兼而有之,言词中所含蕴的血腥气息却是浓重无比,包围在四周的数百名黑衣壮汉,俱不由纷纷互观,起了一阵轻微的骚动! 就在这时——右后方,一个冷峭沉厉的语声已接着传来——“你是雷一金?” 雷一金缓缓转身,嗯,在那边一排丛林之前,也已站出四个人来,这四个人一字排开,那启声者是个年约六旬,高瘦干黄的老人,这老一袭黑袍,斑白的头发向后梳了个结,细眼窄鼻配上一张削薄的嘴唇,形态之间显得寡绝冷酷无比,他的旁边,却是两位成为鲜明对比怪异人物! 一个面如白玉,凤眼朱唇的白衫儒士,另一个虽也同样穿着一震白衫,模样却奇丑呕人,大麻子,朝天鼻,倒吊眼,尚生着一对八字眉,这两个白衫人站在一起,一个俊俏秀逸,一个恶虬丑陋,看上去,便觉得俊的越俊,丑的越丑了! 两个白衫人的身侧,哈,不是别个,便是夜间吃足了雷一金苦头的“青松山庄”东跨院院主萧光宗! 雷一金皮笑肉不动的一笑,道:“不错,我是雷一金,阁下当然不会是太上老君,玉皇大帝,想必是‘青松山庄’大庄主‘天绝剑’萧斌萧大庄主了?” 那启声发话的老人,果然正是“青松山庄”的大庄主——“天绝剑”萧斌,他不理雷一金的谬诮,寒森森地道:“雷一金,你真是胆大包天!” 雷一金点点头,道:“我承认,要不,还在江湖上混个鸟?” 萧斌干燥无肉的双颊蓦地一抽搐,他重重一哼,怒道:“雷一金,现在我让你满口胡柴,狂妄跋扈,用不了多久,我就叫你锉骨扬灰,死无葬身之地!” 雷一金吃吃一笑,吊儿郎当地道:“只要你老人家有这个办法,萧斌,我便如你的意,反正,嗯,我也活得不耐烦了!” 萧斌一双细长的眼睛闪射出有如火焰般的愤怒光芒,那削薄似刃的嘴唇微微一抿,他又暴烈地道:“雷一金,我问你,石室及地窖里的本派所属,可全是被你杀害的?” 雷一金点点头,道:“萧斌,虽然你那些狗腿子是栽在我手里,但用词方面却须斟酌一下,地点也有修改的必要,那不是地窖,是老姑井地牢,你那些手下是想杀我不成而被我反杀,并非我发了贱先去宰割他们,这一点,你先得弄清楚!” 雷一金在老姑井,除了破去三道兽栏,并未杀伤一人,他承认的目的,他猜想可能是他新朋友贾化所为,贾化为了救他们,狠心地杀害了自己人! 而雷一金又知道贾化可能是“青松山庄”“白玉楼”的楼主,因此,他竟一肩担承了杀人! 萧斌咆哮一声,厉声道:“好个利口小子,不管谁先找谁,地点对与否,我的属下惨遭杀害却是事实,雷一金,这些血债你必得一笔笔地偿还!” 雷一金慢条斯理地道:“我早就说过,我这条命好端端地摆在这里等你来取,唔,人生乏味哪!” 萧斌面色速变,咬牙切齿地道:“雷一金,血债血偿,青松山庄属下不是任人宰割的,你双手染满青松山庄门人的鲜血,身背青松山庄门人的血债,我要你一点一点,一丝一丝地报偿!” 雷一金搓搓手,笑道:“这不是在等着了,嗯?” 萧斌气得五内如焚,七窍生烟,他大吼道:“好狂夫!” 雷一金不愠不火地道:“我是狂夫,你呢?你是老狗才,十足的狗奴才!” 萧斌满口钢牙咬得“喀嘣”作响,睁目竖发地道:“雷一金,别人畏你‘龙图刀’虚名,我姓萧的却不含糊,旧仇新怨,不共戴天,眼前一拼结算了吧!” 雷一金神色突寒,冷厉地道:“少给我来这套把戏,姓萧的,你吹胡子瞪眼吓得住谁?娘的,为了一个女人,竟甘愿作人家的走狗,似你这样的窝囊废,在我雷一金手里已经不知摆平了若干,你表面像人,肚子里却和一头畜牲无异,披着你妈的一张人皮,却净做不是人做的事,见利忘义,替奸妄当帮凶,维护叛逆,出卖同道;见色忘本,欺瞒武林,数典忘祖,你他妈的还在这里人模人样,像条狗似的狂吼狂吠呢。萧斌,你丢人丢到南天门啦!” 雷一金目光如刃,又接着狠狠地道:“‘三元会’魁首桑青,霸占属下的未婚妻,却妄言染指他的姬妾,为了杀人灭口,以叛帮罪判以极刑,是我路见不平,拉了一把,一计不成,再计又生,桑青推着李善痛脚,胁迫他以下三流的龌龊手段诱擒与我有金兰之谊的马大器与晏修成,你这老浑球,不但招揽了这件事,为了一千两黄金,为了一个臭女人,居然妄顾是非,非但听磨他们,凌辱他们,更想藉他们来诱人壳。很好,不管你心肝是黑是红,我便老老实实来了,可惜你毒虫猛兽咬不了我,如今你又大排阵势,意图以众凌寡,想利用你那些不像玩意的手下来吃我。萧斌,你算在做你娘的春秋大梦!” 萧斌面色赤红,青筋根根暴起,两边的太阳穴也在“突” “突”跳动,他气涌如山,发稍上指,嘶厉地大吼:“千刀杀,万刀剐的雷一金,我马上就分你的尸!” 这位愤怒至极的“青松山庄”大庄主正待挥手下拿所属围杀上去,一侧,那个俊逸洒脱的白衫人已沉声道:“大庄主,且慢!” 在怒火焚心中,白衫人的几个字却有如一剂冰雪泼进了萧斌的胸膛,他立即停止自己的动作,长长吸了口气! 语声变得平静得多,道:“司马兄,有何见教?” 被称为司马兄的白衫人微微一笑,道:“萧庄主,时辰来到,小不忍,则乱大谋了!” 萧斌悚然醒悟,他用手一拍自己脑门,赔笑道:“幸而司马兄提醒,要不,我还几乎犯了大错……” 那白衫人淡淡地道:“雷一金小辈出言刻薄,舌利嘴刁,这是老套了,他骂,让他骂去,我们只当是‘东风吹马耳’,不值一笑!” 萧斌逐渐恢复了冷静,他笑道:“正是,正是。” 二人之间对答,雷一金听得清清楚楚,“时辰未到”,什么时辰未到呢?是他们另有帮手尚未赶齐吗?丰都,幽冥使者未到?抑是另有别的什么花招正待施展?这却不能不防啊…… 雷一金尽管暗里在动着脑筋,表面上却依然安详闲淡,他撇撇嘴唇,笑眯眯地道:“穿着白衫的,说风凉话的朋友,看样子,你大概就是所谓‘阴逸’的司马长虹了!” 那白衫人平列地看着雷一金,冷冷地道:“很感荣幸,想不到素未谋面,鼎鼎大名的‘龙图刀’雷一金却也认得出我‘阴逸’司马长虹!” 雷一金吃吃一笑,道:“你这付熊样子就是金字招牌,要死不活的,阴阴沉沉的,长相偏还文绉绉,雅儒儒,一看就正像你的道号——‘阴逸’与你身旁另一位丑无常般的伙伴一样,也一看便知道他即是‘毒煞’尉迟操了!” 雷一金斜瞅着那位奇丑无比的白衫人,又道:“我说得不错吧?你奇就奇在那姥姥不亲,舅子不爱的尊容上,这也是你的独家标志,尉迟操,是吗?假如我的记忆不错,你尉迟操那个‘操’字,敢情上就是三国时代那个奸雄——‘曹操’那个操?” 长像丑恶的白衫人——“毒煞”尉迟操,倒吊的三角眼暴睁,凶光闪闪中,他声如破锣般厉烈地道:“雷一金,你死定了!” 雷一金拱拱手,道:“别急,朋友,时辰一到,我说不定就上路,但是,可也说不定哪!” “阴逸”司马长虹生硬地道:“‘瓦罐不离井口破’,雷一金,你听过这句话吗?这些日子,你狂也狂够了,可惜只能昙花一现,威风的日子只怕也就到此为止了。” 雷一金舐舐唇,道:“那么,送我终的就是列位?” 司马长虹淡淡地道:“还不够你生死哀荣的吗?” 雷一金皮笑肉不动的龇龇牙,摇头道:“可怜哪?就只你们几个不成气候的邪物怪胎,便送了我的终,我恐怕就是死也难以瞑目啊!” 司马长虹耸耸人发的一双浓眉倏轩,阴沉地道:“雷一金,不要把你自己捧得太高,不错‘龙图刀修罗’是一块金字招牌,‘龙图刀’的传人,也是叫得响的字号,但猛如狮虎,亦有衰为萎顿的一天,坚似的柱石,终也会蚀磨倒塌,天下没有永远屹立不倒的英雄,更没有所向披靡的霸才,无论是谁,都不可能称强一世!” 雷一金闲淡地笑道:“你这道理很对,司马长虹,但只有一点你搞错了。” 司马长虹冷冷地道:“哪一点?” 雷一金负着手,安详地道:“英雄不能永远称霸,柱石亦终蚀磨倒塌。对的,只是那要看在一种什么的情形下才会有这等结果,或是悠悠时光的蚀损,青春年华的老逝,或是新的强者崛起,无可避免的病苦折缠,有了如上的因素,才会发生你所说的那种情势,但遣撼的是,目前并非如此,放眼一看,阁下等并非三头六臂,我又正值年轻力壮,似乎不会就这么快便拱手称臣、” 司马长虹古怪的一笑,道:“等着瞧吧,雷一金,看看我们谁的道理对!” 此刻,雷一金身后的马大器忽然低声道:“兄弟,这些家伙光练口把式,并不急着动手,事情似是有些反常,你看他们会不会有什么阴谋?” 雷一金早在狐疑了,闻言之下,他小声道:“一定有不对的地方,大哥,我也在纳闷。” 马大器四处环视,略现惶悚地道:“兄弟,你可想出了些端儿?” 雷一金摇摇头,道:“不敢确定,可能他们尚约请了什么厉害帮手来到,也可能他们还在考虑动手的方式……很难讲。” 站立一旁的晏修成担忧地道:“恩公,不管他们有什么阴谋诡计,时间拖长了对我们总是有害无益,就这么干耗下去,也不是那么回子事!” 马大器又低促地道:“而且他们老是没话找话说,显而易见的是在消磨时间,兄弟,我们不能等着亏吃!” 雷一金方待答话,那边,司马长虹又阴沉沉地道:“雷一金,便老实告诉你吧,我们所有迟迟未采取行动,乃是在等待一位好手赶来,如若你怕呢,不妨现在就开始较量,假使你想见认见认,正可等着我们那位能手来到之后再一并分个强弱!” 雷一金眼珠子一转,明白对方是在用激将法子,他是不吃这一套的。 他豁然大笑,道:“司马长虹,你的那个朋友还要多久才能赶来?” 司马长虹见雷一金有些入壳的倾向,他心头十分兴奋,表面上却仍然平淡如事,慢吞吞地道:“快了,至多也只是盏茶的工夫便来,怎么着,你含糊了吗?想不想知道这个人是谁!” 雷一金往前两步,背负着双手,暗中连连向马大器与晏修成示意!扬起眉毛笑道:“是谁呢?” 司马长虹冷冷笑着,笑道:“只怕一说出来就惊破了你的胆子。” 雷一金笑笑道:“乖乖,有这么个厉害吗?” 司马长虹一仰头,道:“你不相信吗?” 就在这个“吗”字甫始飘散在空气中,雷一金的身形已闪电一样暴射而至! 一侧的“天绝剑”萧斌立即昂然地大叫:“小心!” 在吃惊里的司马长虹与尉迟操倏然分跃,萧光宗也慌忙倒掠! 但是,黑影倏翻,雷一金却已斜身扑向左边! 几乎没有看清他的任何动作,对立在左边的十几名黑衣壮汉便秋风扫落叶尖嚎惨叫着纷纷跌滚出去! 血肉横飞,兵刃乱抛,而雷一金绝不稍停,长笑一声,凌空弹回,快速得就像他原本就没有移开方才站立的地方一样! “阴逸”司马长虹,“毒煞”尉迟操、“天绝剑”萧斌与东院主萧光宗,四个人刚才领悟过来上了当! 雷一金却已返回原地,好整以晰的含笑面对着他们了! 萧斌气得险些窒息过去,他暴跳如雷地大吼着:“雷一金,你这个奸刁狡诈的小人,杂种,你你你……你简直不要脸!” 雷一金双手互搓,不愠不怒地笑道:“先给你几分颜色看看罢了,大庄主!” “阴逸”司马长虹恨得面色发青地道:“这就是你成名立万的一贯手段?雷一金,你还有没有一点道义,讲不讲一点风度?” 雷一金吃吃一笑,道:“对你来说,这些全用不上。” 他舐舐嘴唇,又道:“而且,我现在就要动手,鬼才上你们的邪当。各位,我们不再等下去了,假如你真的尚有一个硬把子要赶来,那么,他或都正好赶来收你们的尸,替你们掉上两滴老泪!” “阴逸”司马长虹厉声道:“雷一金,你是害怕了?” 雷一金大笑如雷,不再多说,身形倏晃已到了他们面前,“天绝剑”萧斌一震,急速旋开! 宽大的袍摆飘动中,一柄金芒灿丽的三尺短剑已狂风暴雨般反罩过来! 不分先后,“阴逸”司马长虹腰间一探突挥,一把细窄如指,刃绵似带,却又锋利无比的软剑亦在漫天寒光中劈至! “毒煞”尉迟操却是双手各执一只蓝汪汪的,只有半尺长短,奇形怪状的“九瓣钢莲”冲上! 这对“九瓣钢莲”乃是由九片钢刃铸打成一朵莲花之形,每片钢刃全是又利又亮,莲心中,却伸出一截尖锐短锥,非但看上去凶恶森酷,而且,无可置疑这对家伙还经淬过剧毒! 萧光宗使的是一双“虎头钩”他虽也围攻上来,却显然余悸未消,只敢在较远处伸兵器,比起其他三个人,这位大院主是差了点啦! 倏弹而起,雷一金身形在空中飞翻滚,他大笑道:“妈的,又用起群殴战来了!” 萧斌紧紧跟扑,三尺剑颤似幻着波浪光层,又似千蛇飞舞,急密凌厉的狠攻猛戮,司马长虹的软剑挥霍闪掠,寒光如练,连空气都在打着呼哨呻吟了,尉迟操则与萧光宗目一侧包抄,硬截雷一金后路! 这时——四周包围着的黑衣大汉已经迅速将包围圈缩小,一声叱喝之下!十余名形色精悍,凶神恶煞似的大汉已在两个瘦削的中年人物率领下扑向马大器与晏修成! 马大器睁目切齿,脸孔赤红,他展张双臂,狂笑道:“来吧,狗杂碎们,来吧,老子就用这双肉掌和你们拚!” 晏修成早就在地下抓起两块拳大石头握在手中,他悲壮地叫道:“马前辈,我们豁出去了,再不济,也要在这些狗操的身上取回点代价!” 那两个率众扑来的中年人物,左脸颊上生有一撮痣毛的是“青松山庄”另一个大院主“铁臂”陈明仁,另外一个头大微秃的角色,则就是他们“武厅”的副厅主“血影飞梭”庄风文了,跟随在二人身后的十多名大汉,即为“青松山庄”的一些护院! “铁臂”陈明仁狞笑着,叫道:“漏网之鱼,釜里游魂,你们就试试看!” 十余名护院呐感一声,分散合围,刀刃如雪,锐风破空,马大器首先暴喝厉叱,腾挪闪移,双掌劈舞翻飞,奋力抗拒! 晏修成也豁出去了,胡眉俱张,双目如火,迅速躲让回避敌人如雨攻击! 他双拳紧握石块,前砸后敲,上截下打,与马大器同心倾力,堪堪将对方第一轮急攻抵住! 在旁掠阵的“铁臂”陈明仁怒哼一声,吼道:“那两个匹夫,你们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 说着,他立即招呼旁边的庄凤文道:“老庄,我们一起上了!” 庄凤文有些迟疑地道:“这……这不大好吧?” 陈明仁一跺脚,低促地道:“什么节骨眼了还讲这一套? 老庄,能放倒一个是一个,别磨蹭,我们上吧!” 庄风文无可奈何,只好点头,两个人闷不吭声,闪电般从两侧分左右攻击上去! 但是,就在此刻——半空中人彰猝闪,无数掌形像旋飞的血刃,那么突然而凌厉的急泻而下,事先没有任何征兆,没有任何警惕,就这么随着那条人影雷轰电射骤然罩落! 强劲的风声涌起呼啸,锐利的力道带起空气的旋滚,快得无可言喻,“青松山庄”这边十多名护院已有五个长号着横摔出去,个个喷血如雨! 其他的人正在尖叫着仓惶退避,内中又一人被晏修成缠身滚进的飞掷一石砸得头裂浆溅! 来人,嗯,是雷一金! 甫始攻近的陈明仁和庄风文二人赌状之下,不由骇得拼命跃退,雷一金行动如电,一记“攀月摘星手”倏展,猝光掌刃中,陈明仁已一个筋斗翻了出去,庄凤文也摔成了个大马爬! “小心点!” 雷一金吼出一声,暴掠而出,却刚好迎上第一个狂追过来的“天绝剑”萧斌! 三尺剑的光芒飞也似猛卷狂劈,风声如啸,雷一金闪挪旋舞,七十七掌,一口气同时反抛! 萧斌急忙躲移,一侧,司马长虹的软剑又长又虹贯日般置射而下,尉迟操的“九瓣钢莲”也猛烈攻到! 翻腾,飞跃,出掌,弹腿,雷一金在同一个时间里做着别人无法同时施展的动作,其快似风、似电、似鸿掠九天! 在这剧烈的拼斗中,雷一金突然感觉到全身一阵奇冷传来,这感觉虽只一刹那,却牵制了他的身手,险险乎被司马长虹软剑点上! 雷一金直冲空中寻丈,不禁心头猛跳,他在一怔之下立即恍然大悟,老天,他不知在什么时候中毒了! 有如一抹灵光闪过他的脑际,雷一金跟着明白了对方所以一再拖延时间的原因,这些人是想待他毒发倒地时来个兵不血刃,不劳而获啊! 但是,什么时候中的毒呢?在哪里中的毒呢?而毒性发作前的征兆已经产生了,还要多久就会彻底完全发作呢?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情形,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反应呢? 于剑刃中穿掠,钢莲的瓣刃下飞旋,雷一金出手开始慢了,身形也较前迟缓,现在,他急速地将本身真气在作最适当的调度! 司马长虹一边急攻狠杀,一面阴侧侧地道:“雷一金,大约你已心中有数了吧?可还须要我告诉你,我们的那位厉害帮手是谁?” 雷一金闷声不吭,“龙图刀”已经出手,但他并不抢攻,紧守门户,探取守势,龙图刀舞得风雨不透,使四位围攻者难越雷池一步! 这样相持了半顿饭之久,雷一金动作加快了,猛烈地抖手三十掌攻向司马长虹,掌势涌起,又不分先后地给了萧斌十七腿,尉迟操二十一肘,身形暴斜,龙图刀一线泻往萧光宗,把这位东跨院院主逼得几乎就差点叫了妈! 翻腾闪挪中,雷一金冷森森地道:“是你妈的头!” 司马长虹进退奔移里,嘲讽地道:“任你满口秽言,雷一金,你也骂不多时了!” 雷一金“呼”的从萧斌金芒射卷的三尺剑上掠过,顿时下了决心,狠宰毒杀,速战速决! 这时——萧光宗的一对虎头钩在银光如电里由下而上,急攻金胸腹! 但是,雷一金却毫不躲让,反而猛烈沉身而下! 萧光宗大吃一惊之下几乎愣了,他牙根紧锉,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加快速度挥钩狠插——在此一瞬间,他也根本来不及去想敌人如此反常的道理了! 同时,司马长虹见状惊呼:“快退!” 双方的接触是快捷无伦的,而变化更是快捷无伦的,司马长虹警告甫始出口,雷一金身形已骤然快异地在急沉的堕落势子中顿了一顿! 于是,萧光宗的双钩便全没用着上力,刚好站在雷一金衣衫上! 人们的瞳孔来不及迫摄情况的演变,雷一金已似水中游鱼也似的“呼”的顺着萧光宗的钩身打了个旋转! 同时,他的左掌已结结实实地在萧光宗胸膛劈落了十八掌! 当这位“青松山庄”的大院主窒息般号叫道连连滚翻出去的一刹那! “毒煞”尉迟操已鬼魅般适时暴进,“九瓣钢莲”挟着两团蓝汪汪的光彩,猛震雷一金背后! 雷一金断喝震耳,霍然电光石火般翻弹,“血刃掌”的前五招,“逸鬼索魂”、“钟道擒灵”、“千树梅花”、“苍龙入海”、“回风八打”在瞬间合并融汇推出! 掌势汹涌,浩浩滔滔,似群山齐颓,巨浪掀天,又如流星交掠,锐风呼啸,尉迟操的一对九瓣钢莲立时在他奋力暗震中将十八瓣蓬刃抖散,蓝光闪闪,飞罩雷一金! 但是,他自己却在眨眼间挨了十七掌一刀,整个躯体翻上半空,又落石一样重重摔落! 猝然倒仰贴地,怒矢般反射向后,雷一金方才脱出那十八瓣猝毒蓬刃的震击,斜刺里,司马长虹锋利的软剑又拉成笔直飞戮左臂! “喀嘣”一咬牙,雷一金的身形又像先前一样,奇异无比地在千钧一发中贴着敌人的剑刃往上掠! 但是,剑刃不比钩身,“嘶”的一声,雷一金左肋已被割开一条五寸长的血糟! 司马长虹厉笑一声,飞快后退,雷一金尚是横身贴剑,挥掌抡刀却已不及,就在这切齿锥心,眼看对方即将逸脱的刹那,他猛狂啸似泣,猝然张口,一股血箭已经漓漓地泛闪着腥赤光芒暴射飞标! 这一看,使任何人全出人意料之外,那“阴逸”司马长虹猝不及防,一声惊呼尚未出口,已被雷一金那一股血箭当脸撞上,这一撞之力,竟然将他震得仰飞起来,直跌出七八步远!雷一金的这一手,乃是他最为狠毒的救命绝招之一“震腑箭”,也叫“血刃箭”,是用自己胸腔内的热血逼挤成箭,杀伤敌人的一种至高奇的内家功力! 自下卢山后,一共用过两次,前一次是搏杀“金家庄”庄主“七步加风掌”金宣,今天则用在“阴逸”司马长虹身上! 现在,“天绝剑”萧斌业已心胆俱裂,魂飞魄散了,“龙图刀”雷一金的精湛武功他已亲眼目睹,并且亲身领教过了,尚无比的骇怖震撼着他,至极的惊恐笼罩着他,使这位“青松山庄”的首脑人物斗志全消,除了逃命之外,任什么也不想了! 有如一抹黑烟,萧斌闷不吭声,飞也似掠出五丈之外,他双臂急挥反扬,整整一百支笔杆似的“金蛇箭”便骤雨般洒向了雷一金! 雷一金狂笑着,吐气如老龙哮天,他双掌倏伸,微沉猛翻。于是,在一片震耳的“哗啦啦”暴响:扣,平地起雷,一股有如江河缺堤也似的无形罡气猛卷急扬,抉着移山裂鼎的万钧之力,呼轰飞震萧斌! 这是“须弥芥子功”! 一百支漫空射来的“金蛇箭”突然遭遇到这种威力无匹内家罡气,俱不由在一阵狂飚里激散反折,断落残堕,金屑如雨中! 萧斌瘦长的躯体“呼”的一声被抬上半窄,他身上插满反震回来的他自己的“金蛇箭”,就那么哀号着,手舞足蹈的远远跌落五丈之外!雷一金方始吁出一口长气,全身又突然一冷,就像一下子将身体跌进了冰窖里,那种冷透心刺骨,几乎就能连血液都冻结了,但是,这种奇冷的感觉似先前一样,骤来又消,不过,紧接着他就开始头晕目眩,心头作呕,呼吸也有些艰幸起来! 本来,他已将体内之毒物控制住,使它集中于一隅,事后可以破肤放毒,但由于两度妄用真力,使体内剧毒又扩散伸展。 雷一金勉强咽了口唾沫,竭力振作精神,急急回顾马大器与晏修成那边,这一看,他又险些令他大笑起来! 原来,晏修成正愣呵呵的也在朝他看着呢,晏修成身边的马大器,左臂上鲜血淋漓,皮肉翻卷,看样子似是挨了一刀,没有人再围攻他们,四周,尚可看见那些渤水般纷纷逃窜的黑衣大汉的背影! 他们一个个奔逃得那等快法,你推我挤,前倾后踏,简直已集狼狈、仓惶,惊恐之大成了,人人有如丧家之犬,呼号如泣,真是恨爹娘少生两条腿啊…… 雷一金摇摇摆摆地向那边走去,吃吃笑道:“兵败如山倒哪,二位,这些灰孙子们逃得可真快。” 如梦初醒,晏修成急忙过来扶住雷一金,边焦急地问:“恩公,你,你受伤了。”雷一金舐了舐干裂的嘴唇,用力摔摔晕沉的脑袋,音哑地道:“先别管我,老晏,你跟大哥没有吃什么大亏吧?” 晏修成低促地道:“没有,你方才一过来放倒了他们七个好手,这些狼心狗肺的东西也已逃了,个个直劲后退,待到你一口气将他们的大庄主及几个帮凶摆平,剩下的即心惊胆寒,一哄逃散,就如同现在这个情获。”。 雷一金“啧”了两声,沙哑着嗓子道:“我看,‘青松山庄’的二位庄主,‘地绝剑’萧坤该现身了。” 马大器忧急地走了过来,连连点头道:“当然……兄弟,且先不去讨论这些,你的伤势看样子不轻,得马上医治,为兄的这就背你离开此地!” 雷一金摇摇头,道:“一离开就死定了!” 马大器大吃一惊,慌张地道:“这,这话怎说?兄弟,你不要自己吓唬自己,你左肋的伤势是不轻,但却还要不了命。” 雷一金哑吃吃的一笑,潺弱地道:“我不是自己吓唬自己……大哥,你道我只是外表这点浮伤?妈的,我中了毒哪!” 马大器仿佛一记焦雷响在头上,大大地摇晃了一下,他目瞪口呆地道:“什……什么?你中毒了?中的什么毒?在哪里中的毒?先时你还好生生的啊!” 雷一金软绵绵的先行坐下,他舌头宛似打了结:“这个……我也不大清楚……但……中了毒是不会错的。” 一边,晏修成几乎吓掉了魂,他颤声叫道:“可不得了,可不得了……这该如何是好……这该如何是好?恩公,你如今感觉得怎么样?” 雷一金吸了口气,艰涩地道:“头晕目眩……全身酸痛……加上一阵阵发冷……” 马大器忧急攻心,双目也已见了泪光,他哽咽着焦急地道:“怎么办呢?到哪里去找解药,可恨‘青松山庄’这些王八羔子,狼心狗肺的东西!” 雷一金有气无力的摆摆手,道:“看……说不定还有个最后……希望?” 马大器惶急加上惊忧,忙道:“快说,兄弟,你快说还有个什么希望?为兄我卖了命也要替你设法!” 晏修成也慌忙地道:“快说呀,恩公,哪怕是要小的心肝,小的也给恩公剜出来!” 第十六回 花下设酒宴 雷一金又是哑吃吃的笑了,脸色十分灰白,他却仍然吊儿郎当地道:“别急……别急……命是我的……我都不忙……你们忙什么?大哥,烦你先去看看躺在晏修成那边的两个中年汉子有没有活着的?……照我方才出手……的情形预测……该有一个死不了!” 晏修成立即飞也似的奔向铁臂陈明仁与血影飞梭庄凤文躺着的地方,他俯下身来,急促的细细查视,片刻后,他突然兴奋的大叫,恩公,有一个是活着的,还在呼吸! 雷一金半睁着眼,沙哑地道:“可是那大脑袋半秃头的伙计?” 晏修成忙道:“正是!” 雷一金吁了口气,涩涩地道:“麻烦你老晏……抱他过来……” 晏修成立即弯下身去,按雷一金的吩咐“抱”庄凤文,小心翼翼地将他移到雷一金这边——晏修成之所以谨慎的原因,是生怕稍一粗暴影响到姓庄的老命,庄风文如果有了万一,他的恩公——雷一金那一抹希望岂不也落了空吗? 用力撑开沉重下搭的眼皮,雷一金目光晦暗的注视着躺在脚前,面如金纸,唇角血渍殷然的这位“青松山庄”“武厅”的副厅主,可怜庄凤文在雷一金那一记“攀月摘星”手下,已是挨了九掌之多,虽则雷一金这一记绝招的重点是攻击“铁臂”陈明仁! 但庄凤文依旧遭了池鱼之殃,没有躲开这式奇招的威力范围。 阵明仁固然是首当其冲,立即毙命,而庄凤文也强不了多少,他这九掌一挨下来,业已腑腾血逆,骨折肉肿,伤势相当严重,连吐气呼气亦是那般微弱了! 马大器蹲在一旁,搓着手,低促地问:“兄弟,这人就在面前,他大约伤得不轻,眼前还在晕迷着呢,要怎么做,你告诉为兄的,我来替你办!” 雷一金低哑地道;“先救醒他再说……大哥,试着拍遍他周身穴道……为他通脉活血……搓捏关节。” 马大器立即照着雷一金所说,开始在庄凤文身上施救起来! 这位“青松山庄”“武厅”的副厅主总算呻吟出声,悠悠转过一口气来,缓慢而艰辛的,他那双眼皮也微微睁开,迷芒而又空洞地观视着马大器。 这时,马大器一面更加用力地替他活血通脉,边忙道:“兄弟,这人醒过来了。” 雷一金振作起精神,徐缓地道:“庄凤文,你我原无私怨……你是受人之示,忠人之事……我呢?为了道义与责任,目标的是‘青松山庄’……如今虽说事未了,但你确是劫缓余生……当然,我会饶过……你的性命。” 庄凤文幽幽长叹,悲凉地道:“罢了……雷一金……多谢你的恩典……也知道你并不时常如此仁恕的……自此以后,庄某若能侥幸疗伤,即将辞去此职退出江湖,永归林泉,再也不做复出之想了。” 雷一金咽了口唾沫,干哑地道:“很好,这是明智之举……不过,我也要求你一件事!” 庄凤文呆了呆,迷惘的道:“求我……一件事?雷一金……我是你手下的败将,阶前之囚……此情此景,我还有什么事……值得你求?” 雷一金抿抿唇,苦笑一声道:“当然有,而且事情很简单……庄凤文,麻烦你告诉我一声,解药在什么地方?如何去取?” 庄凤文又是一愣,呐呐地道:“解药?什么解药?” 雷一金尚未回答,一边的马大器几乎连眼泪也急了出来,他抢着焦急地道:“我雷一金兄弟不知在什么地方中了毒,但这毒却是你们‘青松山庄’的人所做手脚,如今业也危殆万分,他全身发寒奇冷,且头晕目眩,心口作呕……庄凤文,是谁下的毒?什么毒?毒性如何?解药在哪里?请你马上告诉我们,这件事,你身为‘青松山庄’首要人员之一,断无不知之理,这兄弟恕了你一命,你也该投桃报李,拿出解药来替我雷一金兄弟解毒!” 马大器这又急又快的一番话,顿时使庄凤文完全明白过来,他闭上眼,脸色在急速变化,颊肉在不停跳动,仿佛,他正陷于一个进退维谷的窘境中,一时难作决定,连他的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看这情形,久经世故的马大器便立即明白了庄凤文心巾的犹豫,他恶狠狠地道:“姓庄的,我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活,我兄弟对你手下留情于前,再又恕你性命于后,如果你以怨报德,不吐实言,妄想坑害我兄弟,今天你就免不了到鬼门关当客人!” 庄凤文仍然紧闭着双眼,喘着如泣着风霜! 但是,却又簌簌抖索起来,他似是正面临一个痛苦的抉择之前——自己的性命,敌人的性命,多少仇怨,但又多少恩偿,全交集在一起了! 猛然,雷一金低哑徐结地开了口:“不,大哥,随他的意吧……不管他说不说出解药的所在,全放过他……因为我早已说过放过他……君子一言,快马加鞭……我们决不藉此要胁于他!” 雷一金的这一番活,有如狂风暴雨般震撼着庄凤文的心弦,也似根根钢针一样刺扎着他的耳膜! 蓦地,他双眼倏睁,泪如泉涌,刚张开嘴巴,突然林后响起一阵朗声道:“不要逼他。我说,解药在‘毒煞’尉迟操内襟的口袋里,是密藏在一只小巧的锦包中,一共有三帖,全是纯白的药粉、服一帖即能解毒,两帖合服更具奇效!” 话声甫落,从密林后走出一个身穿黑色衣褂,年约四旬白面短发的中年人。 马大器闻言之下,一阵风也似奔向了那边尉迟操的尸体所在处! 庄凤文则如释重负,长长吁了口气,但却双目睁得好大注视着来人! 雷一金涩涩的一笑,道:“二庄主……很好……‘青松山庄’总算还有点正义感!” 来人竟是“青松山庄”二庄主“地绝剑”萧坤,他凝注着雷一金! “这件事错在本庄,雷一金,你既能如此光明磊落,‘青松山庄’也并非全是小人,我假若非要捏住你不可?固然,我若坚持不说,或许可以报却杀死盟兄之仇,了却伤我属下之恨,但良心上,我会自责一辈子。” 随即苦兮兮的一笑,他又沉重地道:“你雷一金是光明磊落的汉子,我萧坤亦非人间贱丈夫,我一向恩怨分明,事情错在本庄于前,恕我属下性命于后,这解药,算是萧某投桃报李,但盟友被杀之仇则不能不报,三日后,希屈驾本庄,各凭艺业,了却恩仇!” 雷一金闭闭眼,低哑地道:“很高兴你有这些想法…… 二庄主……三日后,在下必亲临贵庄,恭候教益!” 萧坤没有吭声,背负着庄凤文悄然地走了。 这时,马大器已手拿一双锦丝织就的小巧包囊快步奔了回来,他忙乱的伸手人内,掏出三小包牛皮纸包着的药粉,蹲下来,颤索索地打开了两包,不管三七二—卜一,捏开了雷一金的嘴巴便一股脑地倒了进去! 没有水服送,这两包纯白色的药粉干涩涩地咽进雷一金喉中,其味生苦无比,还带着那么一丝生苦的辣味,就这样直愣地吞下肚里,感觉上的难过,简直就到了家啦! 雷一金连连吞着唾沫,双眉紧皱,龇牙裂嘴地道:“天爷……好苦……” 马大器给他用力在胸口搓顺着,边道:“兄弟,有道是良药苦口啊!” 在那边伸长着脖子的晏修成急切地问:“怎么样?恩公,有没有觉得好过一点?” 马大器试试额门上的汗水,插口道:“不会这么快,只怕要再过一阵药性才能行开。” 雷一金又吞了一口唾液下肚,哑着嗓子道:“乖乘,嘴和喉间全苦得发涩……肚子里却又似烧着一把火似的难受……滚烫焦热。” 马大器越发用力为雷一金搓搓起来,道:“快了,方才你不是觉得发冷吗?药下了肚便感到火烫,冷热相克,看情形,这药性已见效了。” 说着,马大器目光一抬,又立即惊喜地道:“兄弟,你的脸蛋儿已经变为红亦赤的了,嗬!你看你全身都在发烫呢,连脑门子都见了汗!” 突然——雷一金一个扑身俯向地下,“哇——”的一声已吐出一大堆粘粘的腥血来,紧接着,他便开始大吐特吐,四周汗水泉涌,浸透里衣,而甚至连那些汗也都黑淡淡的颜色,亦同样带着一股腥味的恶臭! 好一阵子以后,雷一金才算吐完,他周身上下,业也汗水湿了个透透的,一阵阵的刺鼻臭味从他身上散发出来,马大器却丝毫不嫌脏秽,一个劲地用自己的衣袖及短衫下摆为雷一金连连抹擦嘴脸! 现在,雷一金的面色已由原先的灰白泛青转为一种病后般的淡红,呼吸也畅顺多了,他四肢伸展仰卧在地下,胸腹之间,平静而均匀地起伏着。 马大器长长地吁了口气,如释重负地问:“兄弟,怎么样?觉得好了点吗?” 雷一金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闭着眼,异常疲乏地道;“好得多了……已经再没有那种奇寒的感觉……体内也十分和畅清爽……头也不晕了,眼也不花了……只是,卷怠得很,肌肉都像拆散了一样……宛如大病初愈。” 马大器连连点头,喜悦地道:“这就是了,兄弟,剧毒初解,便正是你此时的情形,先歇会儿,等下山之后,找个地方养息两天便可以恢复如常了。” 晏修成双手合什,跪在尘埃,余悸犹存地道:“上天保佑恩公化险为夷,逃过此劫,真是令人振奋欣喜……方才恩公那样子,把小的我心都吓得卷缩成了一团了……假设恩公有什么长短,小的罪过可就深重了,只怕除了伴随恩公而去,任什么法子也不能叫小的心安了。” 雷一金乏累地挥挥手,懒洋洋地道:“老晏,别尽说丧气话……把罪过全往自己身上揽……其实我中了毒全乃我自己疏忽大意……又怎能牵连到你身上?况且……嗯……我也实在不会这么容易使翘辫子呢!” 马大器第一次开怀地笑了,他带着微倦的声音道:“你就先躺着养神吧,兄弟,也没见过你这样的宝贝,身子骨还能那么虚弱,嘴皮上却又要俏皮来了。” 雷一金吁了口气,低哑地道:“提提精神罢了,大哥。” 晏修成忙道:“恩公,你先闭上眼睡一会,你剧毒一解,元气必伤,还是少劳分神的好,歇一会儿,咱们再到镇上去静养。” 嘴角绽出一抹安详又宁静的笑意,雷一金不再开口,他闭着眼,开始小睡起来。 雷一金小睡之后,体力已略为恢复,便束装下山,刚拐过山脚,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孩拦在身前,眨动着两眼,望着雷一金三人! “三位大叔,你们刚从小青山出来?” “没错,我们刚从‘青松山庄’出来!” “你姓雷一?” “也没错!” “这张字条是给你的。” 小孩儿把字条往雷一金手里一塞,转身跑了。 雷一金打开字条一看,不由一怔,署名的是贾化,字条儿上,龙飞凤舞的一笔狂草,人香,连字条儿也带着香! 那一笔狂草写的是:“花下置酒,恭候兄台,贾化。” “花下?花下是哪儿?” “花下”这个地方并不难找,贾化是个细心人,就在字条儿的下方,画的有简略的“地图”。 “地图”上有箭头指路,箭头的起点,是“青松山庄”的大门口,经过几条大道,最后的一个箭头的指处,是一个小方格。 雷一金等人就照着字条儿下方的地图,找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宅院,很明显的,眼前这座宅院,是座已经荒废的宅院! 因为它断壁危垣,两扇大门只剩下了一扇,那仅有一扇,油漆剥落,还摇摇欲堕! 雷一金迈着潇洒的脚步,进入废园,前院,房子毁的毁,塌的塌,到处是丛生的杂草,到处是瓦砾! 后院,也有杂草,也有一堆堆的瓦砾,可也有处处的花圃,可也有一应俱全的楼榭亭台。虽乏人照料,花儿仍然开得很好,亭、台、楼、榭仍然还保持七八分完好! 雷一金三人刚进后院,一缕清音便从那八角小亭后一处花丛里响起!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 雷一金一笑接道:“朋友来了,怎说独酌?” 贾化含吟声停住,并未出现,雷一金走了过去,缭过那座八角小亭,眼前突然一亮,花间一座石桌。四张石鼓凳。 几上,一壶美酒,几样精美的小菜,一位云髻高挽,黛眉凤目,清丽若仙,美得不带人间一丝烟火气的姑娘坐在石桌旁的一张石凳上! 目光凝注,嘴角微着笑意地望着雷一金! 雷一金举手一揖:“姑娘隆情美意,雷一金先行谢过!” 姑娘缓缓站起:“不过半日不见,经历了一次生死之战,怎么?就嫌得生分了!” 雷一金道:“不然,这不能叫生分,阁下这一显示本来面目,又如此周到,很使我心中起了一阵激荡,怎能不谢呢!” “哦,你心中起了什么激荡?” “有知友如此,有美人如此关怀,心中焉能不起激荡。” “你我不过初交,能称知友吗?” “知友不必深交,只一面便生相惜之心也就够了,若非如知友,又岂能摆酒相候!” 姑娘深深一瞥,那清澈目光中,疾快无比闪过两道异采! “你的确会说话,你不但手里下把式硬,这张嘴也的确具有动人的魔力。” “皇天后土可鉴,我是句句由衷,字字发自肺腑。” 美姑娘笑了笑,似乎有意改变话题! “我这是不是有点像当年置酒恭候汉寿亭候斩花雄?” 雷一金笑了笑道:“姑娘这种知友可人,便雷一金却不敢上比汉寿亭候。” 顿了顿,接着:“姑娘这贾化之名,也便是东吴大将贾化,敢情姑娘真实姓名见赐?” 美姑娘一笑抬手,欺霜赛雪,晶莹如玉的柔美,手指根根修长。 她微露贝齿:“小妹姓萧,闺名一个玉字。” 这时,那守在秘道外的梁珠姑娘端来一个碗,萧玉把碗接过来递了过去:“参汤,不烫了,正好喝!” 雷一金微怔:“这……” “你不会老让我这样举着碗吧?” 雷一金忙接过去,道:“这怎么好,让姑娘……” 萧玉道:“你这么愿意交我这个朋友,又何必介意这些有形的物事呢?” 雷一金赦然,呐呐地道:“如此,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没再多说一句,一口气把碗参汤喝了下去,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问道:“是了,姑娘,我到底中的什么毒?” 萧玉道:“一种名叫‘寒斑’的剧毒。” 马大器迷惑的,道:“‘寒斑’?什么叫寒斑?” 微露贝齿,萧玉道:“这种毒药,非但毒性特强,杀人于无形无影之中……更且极为稀罕,只在藏北一带的深山峻岭才找得着,而且,为数亦少之又少……那是由一种生长在阴湿及不见天日的石隙中的名叫‘寒斑芝’的怪异毒菌上提炼其汁又经过蒸煮而成的毒药,干透后无色无臭,平常看上去它只是装在小瓶中的一些淡黄色水液而已……将这‘寒斑’涂在器物或人体上,至多半柱香功夫便能干透,一旦乾透,即毫无异状,只要有其他人畜沾上那些涂了毒的物体,毒性又便附着,半个时辰内必定毒发,若没有解药则必死无疑。” 马大器惊愕的,道:“萧姑娘,你们是将这玩意涂在上面而使我兄弟沾染上这种厉害的毒药的?” 萧玉苦涩的一笑,呐呐地道:“说出来,只怕你们要大吃一惊。” 马大器惊异地道:“为什么?” 萧玉略一犹豫,道:“这‘寒斑’毒,乃是涂抹在你及晏修成身上的?” 马大器几乎将—双眼珠子也瞪出了眼眶,震骇地道:“你,你这是真话?” 萧玉道:“字字不假。” 后面,晏修成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他大张着嘴巴,眼睛发直,一时连话也说不出口了! 半晌——马大器神智恢复过来,他抹了把冷汗,惊悸地道;“可是……为什么我与晏修成却没有中毒呢?这玩意不是附在人体上就会穿肌透肤,毒性自发吗?” 萧玉道:“这却不会,因为他们早已在你与晏修成的饭食中渗进解药了,这解药只要进入人体,非但可以解毒,而且……亦能产生抗毒性能。” 马大器惊叹地摇摇头,又道:“却不知道‘寒斑’之毒有多久时效?” 萧玉道:“三日而已!” 马大器急道:“那么,他们把这毒药暗里抹在我们身上现在是第几天了?” 萧玉想了想,道:“今天刚好是第三天……至旁黑时分,毒性自清……不过,若是再用‘艾草’渗‘大曲酒’将全身擦洗一遍,会更可靠!” 马大器点点头,道:“他们把这玩意都悄悄抹在我们身上什么部位?何时涂上的?怎生我们二人俱未发觉?” 萧玉道:“三天之前,‘毒煞’尉迟操不是亲自前往地窖中查看你们二位吗?他当时还试了你们的手铐,脚镣够不够结实?更捏了捏二位的脖子?” 马大器回忆着,颔首道:“不错,记得我和晏修成还破口大骂……但我们只以为他这个捏脖子的动作是侮辱性罢了!” 萧玉摇摇头,道:“他就在那时做下手脚了,他双手中全浸满了‘寒斑’毒液,便一一涂抹在你们二位的手脚与脖子上了……” 马大器咬着牙,狠狠地道:“好阴毒的东西!” 这时,晏修成亦恍然道:“是了,恩公在破牢救我们出来的时候,不是便先行扭断我们的手脚的铐镣吗?约摸便是那时沾上的毒!” 马大器悻悻地骂道:“好个奸诈的匹夫,他们算得可准啊!” 萧玉自觉有愧,羞涩地道:“这乃是他们最后一着棋,假如他们布下的兽栏能抵住雷一金,自不必再说,否则,他们的第二步棋是火药,届时将炸药引爆,纵不死,也要脱掉一层皮,但他们没有想到我吃里扒外,安然地引导各位出来了,他们怕火爆仍无法除去雷一金,于是,最后一招就是用毒,他们事先便判测推敲过,如若雷一兄一一破除了那些兽栏,他在搭救你们二位之先,一定会将二位身上的镣铐解掉,只要他这么做,便无法避免接触二位的手足部位,易言之,他们便非得沾染上剧毒不可,继之,便是不顾一切地冲出通道,而此时,埋伏在通道引发炸药的人,立即点燃炸药,假若你们仍然侥幸脱险,已是元气大丧,再加上寒毒附体,便可达到他们兵不血刃的目的了。” 顿了顿,凤目一瞥雷一金,又道:“但令人意外的是,雷一兄在中毒之后,却仍然有这大威风,单人独力地把他们做翻。” 马大器闻言之下,顿时同感荣幸了,他扬眉吐气地道:“姑娘。说老实话,你大伯最大的错误便是将我兄弟低估了,他那几下子,嗯,先看着就能惊破人的胆!” 萧玉完全同意地道:“马兄此言,我是毫无异议。” 此刻,雷一金吃吃地笑着开了口:“大哥,你怎么好意思当着萧姑娘面前替我瞎吹嘘呢,况且,事情已经过去了,说出来徒伤人意……” 萧玉道:“我有句话必须说明,布火药设毒之事,我事先并不知道,事情发生之后,等我知道已经迟了,为了亡羊补牢,我才逼着爹出来说明解药所在及服用方法,就是围住各位的那些黑衣大汉,也不是‘青松山庄’的人,这些人是什么时候到达,哪里来的,我跟我爹完全不知道,当然,这些话是难以令各位置信的!”雷一金道:“我相信,我为姑娘坦城相告,真相大白!” 他一仰而干。 萧玉却停杯未饮,凝目问道:“你就这么相信我,要知道目前我们还站在敌对的立场?” 雷一金道:“难道姑娘不信!” “那倒不是,而是我想知道为什么?” 雷一金摇摇头道:“我说不上来,如果非要我说不可,只好说是一个‘缘’字!” “你认为你我有缘?” “无缘不可能邂逅,无缘不会再相逢,无缘……” “如果……你我缘分,就到这一杯酒为止呢?” 雷一金一整脸色道:“如果如此,雷一金不敢相强,那是苍天太残酷,雷一金将认为今生中一大恨事!” 两道异采又从萧玉那双清澈、深遽的眸子里飞闪而逝,她凝目举杯! “缘分,冥冥中安排,谁也无法预测,且莫管你我缘分是否就到这杯酒为止,至少这眼前花下相聚,且让它尽兴尽欢,来,喝酒!” 雷一金自斟一杯,然后举杯道:“我要喝,也要让眼前这花下相聚尽兴尽欢,但倘若你我的缘分仅止于此,雷一金从今以后,滴酒不沾!” 萧玉脸上掠过一阵激动神色,没再说话,举杯仰干! 从这杯酒以后,两个人谈得是文学、武功、谈的是天文、地理……无可不谈,甚至于琴棋书画诗酒花! 经过这一番倾谈,雷一金对这位花解语的萧玉姑娘,是益发的倾心,益发的相惜。 只因为,除了武功一途外,这位其人如玉的萧姑娘,她的腹句、胸蕴、竟较雷一金毫不逊色,在那琴棋书画诗酒花上,甚至于比雷一金还略胜半筹! 这是雷一金生平首遇,恐怕普天之下,也只有这么一个可人儿! 雷一金怎不倾心,怎不相惜?但,却不知萧玉她心里是怎么想的。 这杯酒言欢,的确是尽兴,尽欢! 最后一杯酒饮下,萧玉脸上带着丹霞似的红涨了起来,一双眸子,益发的晶莹! “酒喝完了,也到了你我该分手的时候……” 雷一金心头一震,急忙站起道:“姑娘……” “缘尽兴否,谁也不知道,只要缘分未尽,异日定可再相逢,是不?” 雷一金道:“聚散何太匆匆?” “人生本就如此,谁也难测未来,你有你的事,我有我的事,别忘了还有三日后践庄之约,是不?” 雷一金吸口气平静一下自己道:“姑娘能否有以教我?” “不必问我,大丈夫应以当为而为之,只要俯仰无愧,何在乎人言?哦,对了,梁珠留在此处,照料三位饮食。” 雷一金没再说话。 萧玉转身飘然而去,他留给雷一金一份怅惘,还有一份淡淡的幽香!雷一金又来到了“青松山庄”! 现在,雷一金骑着他的“小白龙”奔来,傲然不屈地奔来了,后面是马大器与晏修成,他们一左一右地跟着! 当他们甫始进来,一声沉亮的锣响“哐”地慢慢传出,“哗啦啦”的滑辘转动声跟着响起,庄子的双屑水栅猛然落下! 眼前是一片扇形广场的黄土旷地,一排排石砌的房舍便接于对面向后延伸,广场上竖立着三根高有五丈以上的旗斗,如今旗斗的杆子却空荡荡的没有挂上旗帜! 雷一金感觉到上次来的时候竟忽略了,尤其是这三根旗斗,又是急速的两声锣响传来,对面的房舍中,已有两排灰衣劲装大汉快步奔出,行动矫健而熟练地围成了一个半圆,这些灰衣汉子,为数三十六人,个个人高马大,身材魁梧,每人手中都是一把红绸朴刀,他们才一站定,握着的朴刀已整齐的斜斜高举起来! 这时,青林石墙垛上也忽然不知从何处冒出幢幢灰色的身影,刹那间墙垛上面每隔五尺便站立着一个,放眼看去,这围成圆形石墙垛上全站满了人! 雷一金安详地坐在马上,丝毫不为眼前阵势所动,他洒脱自如地取下马身边挂的百宝囊,轻轻松松地悬挂在腰际! 围成半圆的灰衣壮汉们,此刻又突然齐齐呐喊一声,闷雷般连连“嘿”了七次,分向两边排成双行,斜举的朴刀同时在空中划了个弧度,双手握着刀柄,在红绸的翻抖里,刀刃完全直举胸前,刃尖朝天! 这些动作,雷一金自然十分熟悉,他知道这乃是对方摆出江湖最为尊贵的迎宾大礼来了,这种礼节,称为“披红袍”,只有一帮一派之主才受得起! 这一帮一派之主必须在武林中享人盛誉,稍差一点的角色是连边都沾不上的! 雷一金偏腿下马,单脚旋地,一掀青衫,抛身,双手上下握拳,母指朝上,摆了一摆又收,他漂亮的显出“双龙头” 架式后,沉缓地又抱拳为礼道:“‘龙图刀’第二代弟子,末学雷一金告进!” 随着他的语声,前面的房屋中走出四人,当先一个,是二庄主“地绝剑”萧坤! 靠左一位是个福福泰泰的白胖老头儿,文生巾、福字履,再加上他那两步走,十足的一个老学究——冬烘先生。 靠右边是一个独目人,睁着一只仅存的右眼冷冷瞥了雷一金一下,脸上的疤痕轻轻扭动;最后面的一位是萧玉! 在八步之外,对方四人完全站定,七只眼光全朝雷一金打量着! 半晌,“地绝剑”萧坤朗声道:“士别三日,刮目相看,雷一世兄雄风依旧,英姿如昔,谅必剧毒已解,萧某因庄务缠身,未及远迎庄外,望祈见谅!” 雷一金徐缓地道:“多承庄主垂爱,得侥天之悻,死里逃生,复蒙庄主赐示,约地至此,以断恩怨,事先未及递帖拜庄,鲁莽之处,还请海涵!” 双方客套已毕,众人在“地绝剑”萧坤的引导下,来至一幢大厅,分宾主坐定,使女献上名茶,萧坤喝了一口,道:“家盟兄误信搀言,致引起无谓战端,囚禁雷一世兄贵友,固属本庄之错,但死者为马大,身为盟弟的我,不能不为死者报仇雪恨,今天,我们就在此大厅之上,以三阵定输赢,以我想,雷一世兄当不会容惜。”雷一金闲闲淡淡地道:“庄主若真个如此讲求信义,雷一金当全力一赴!” “地绝剑”萧坤神色不动,他冷冷地道:“雷一金,你休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雷一金针锋相对,毫不留情地道:“庄主倘能遵守信诺,雷一金愿深致歉意!” “地绝剑”萧坤尚未答话,一个身躯粗野的黄衣人忽然站起,霹雳般厉喝道:“住口!雷一金,你以为在对谁说话?” 雷一金大袖一拂,看也不看那人一眼,冷森地道:“滚下去,这里没有你插嘴之处!” 那黄衣人一怔之下顿时神色大变,他额上青筋暴起,喘息粗急,涨红着脸,愤怒至极地将两条又粗又短的手臂缓缓提起……。 雷一金嘲弄地一笑,向“地绝剑”萧坤道:“萧庄主,你‘青松山庄’平素的礼教是如此吗?”“地绝剑”萧坤目光不斜,严峻地道:“车轩,你身为总执事,应该明白庄中规矩,现在先记着,少时你自己前往‘白玉楼’请领规矩!” 车轩没敢顶嘴,眼中有惊恐色,额上也已微有汗渍! “地绝剑”萧坤缓缓地道:“萧某驭下不严,倒教雷一世兄见笑!” 雷一金本待再讽嘲几句,目光正好瞥见萧玉投过企盼之色,连忙正容道:“是在下一时年轻气盛,言语冒犯之处,在此先行致歉!” 说完,并朝“地绝剑”萧坤拱手一揖! “地绝剑”萧坤哈哈笑道:“所谓‘不平则鸣’,年轻人往往皆如此,此事已经过去,现在我们仍维持原议,本庄人选是‘文厅’厅主孟都,‘武厅’提尧提厅主,最后——场则由老朽亲自讨教,雷一世兄可有异议?” 雷一金道:“在下从命!” “好!”萧坤一瞥孟都:“第一场由孟厅主讨教!” 一旁的老夫子干咳了一声:“老朽虽是读圣贤书,知道所为何事,但是身在‘青松山庄’,食人俸禄,不能不为五斗米折腰,自不免将东家的利益放在前面,这一点,年轻人你想必能够屈谅! “那是当然,老夫子,俗语说得好,吃谁的向谁嘛!” “对,对,对极,老朽正是这意思,只不过老朽会替人着想,会心平气和跟年轻人你谋求个解决之法……” 雷一金:“老夫子既为五斗米折腰,把贵上的利益先放在前面,这,还有妥善的解决之方吗?” “有,当然有,老朽这解决之方,不但不伤双方和气,而且还担保雷一少侠你愿意一试!” “哦!” “年轻人你莫非不信?” “在下愿闻其详!” “雷一少侠,老朽刚才已经说过,老朽不能不先把东家的利益放在前头,老朽食人俸禄,势必要挺身而出。维护东家利益,即称维护,难免力争,但老朽这力争不是打斗,老朽是个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尤其这大年纪,一把老骨头,纵然想斗也是力不从心,所以老朽不得不改用其他方法与少侠你全力一斗。” “哦!” “雷一少侠,你读过书吗?” 雷一金已听出玄外之音,这位老夫子要在“文”这一套上卖弄了! 当下笑笑道:“不多,读书几年。” “只要读过书便好办,少侠,你读书不多,咱们就从浅易的着手。” “老夫子的意思是——” “雷一少侠,你可知道,老朽在‘青松山庄’所任何种职务?” “哦!我明白了。” 雷一金一付恍然大悟之色,道:“既称‘文厅’厅主,当是不沾‘武气’,老夫子想必要跟区区在下文比?” 老夫子孟都附掌笑道:“对极,对极,你的确是聪明人,不愧是‘龙图修罗’传人,老朽正是要跟你文比,你意下如何?” 雷一金笑笑道:“人境随俗,客随主便,老夫子既有所命,雷一金自是应该敬谨尊从!” “别客气,别客气,有道是‘相骂无好口,相打无好手。’你我虽是文比,但事关胜负荣辱,尤其是你为朋友,我为东主,一旦比试起来,自也是互不相让,你若是不愿意……” 雷一金含笑接口:“老夫子,由得区区在下不愿意,不接受吗?”“可以,当然可以,只不过你若是不愿与老朽比试,那就当弃权论,弃权就是输。” 雷一金闲淡淡地道:“这就是了,老夫子,雷一金并没有说不接受,更没有表示不愿意,好在是三场比强弱,即使这场输了,还有两场以定王冠!” “这个老朽知道,只是事关比试规矩,老朽不能不明言在先,以免少侠后悔。” 雷一金道:“区区在下一向不知道什么叫后悔,怎么个比试法,老夫子就请示下吧!” 老夫子目光一凝,一双老眼直盯在雷一金脸上! “刚才少侠你说,没读过几年书,是吧?” 雷一金道:“在下虽是没读过几年书,但涉及颇广,只要不是太冷僻的,在下多少都能记得一些!” “哦,哦,好,好,是这样的,咱们互相考,老朽出三题,你作答,你出三题,老朽作答,当然,谁答对的多,谁就胜!” “这的确是个免脸红脖子粗,不伤和气好办法,只是,倘若老夫子胜了,或者老夫子承让又如何?” 老夫子孟都道:“很简单,无论哪方输了,三城已失其一,想折回,就靠另两场了!” 雷一金道:“的确是很简单,夫子请命题吧?” 老夫子脸色一凝:“雷一金,你可曾听说过,十年前有个突然从武林中隐没不见的‘百晓老人’?” 雷一金淡然一笑,道:“何止会听说过,仰名已久,如雷灌耳,百晓老人上知天文,下识地理,诸子百家,三教九流,无所不通,无所不晓,就天下武林来说,腹笥之宽,胸罗之洲博,诚无出其右者。” “即是这样,年轻人,你才多大年纪,还敢与老朽比胜负!” 雷一金用手搓搓面颊,道:“谁叫我天生一付倔脾气,老夫子读圣贤书,焉有不知择善固执的道理,当不会教我虎头蛇尾,半途而废吧!” 顿了顿,又道:“老夫子,别的不敢说,也不必多说,‘百晓老人’是因为无法解释‘九华’绝峰那方石碑上的字句才隐没江湖,这一点,我比‘百晓老人’稍胜一筹,我能解!” 老夫子脸色大变,霍地站起,惊声道:“年轻人,你,你,知道‘九华’绝峰事?” 雷一金道;“区区生也晚,但有幸悉知其详!” 老夫子一双老眼中精芒暴射,直逼雷一金,这时候看,他哪还像一个冬烘先生老学究! “雷一金,你真能解?” 这不是吹牛就可敷衍过去,要拿出真才实学,胡言乱语扯,定难瞒过老夫子法眼!” “好,好,说得好,雷一金,只要你能解释出石碑字句的意义,老朽认输,其他问题老朽均作弃权论!” 雷一金笑了,他露出一口让人心跳的白牙,深深看了老夫子一眼,道:“夫子请道原碑文!” 老夫子微一思索,念道:“于答呈也何有,不揣其本,而齐其末。方寸之木,可使高于岑楼。金重于初者,宣谓一钩金与一舆羽之谓哉?取食之重者,与礼之轻者而比之,莫翅食至。取色之重者与礼之轻者而比之,奚翅色重。” 雷一金朝老夫子又深深看了一眼,道:“老夫子所述碑文,原也是孟子答屋庐子的话,孟子告子篇里有一个故事,最能说明:“任人有问屋庐子曰:‘礼与食,执重?’曰:‘礼重。’‘色与礼,执重?’曰:‘礼重。’曰:‘以礼食,则饥而死;不以礼食。则得食。必以礼乎?亲迎,则不得妻;不亲迎,则得妻,必亲迎乎?’屋庐子不能对。明日之邹,以告孟子。 于是孟子,便说了如夫子口中所述的这一段话,时往应之曰:‘给兄之臂而夺之食,则得食;不给则不得食,则将给之乎?逾东家墙而搂其处子,则得妻,不搂则不得妻,则将搂之手?’在这段文字中,‘给兄臂’‘搂处子’是‘个体’的兽性;‘不给’‘不搂’是‘个人’的人性。‘百晓老人’他却朝着深奥的一面去探讨,而忽略了沐浴寝馈的历史文化,所以才钻进了牛角尖,究其实,这并不是碑文,而这文义字句,仅仅“人”“我”二字而已。说文:‘仁,亲也,,众人二。’中庸:‘仁者人也。’乐记:‘仁以爱人。’论语颜洲:‘樊迟问仁。子曰:爱人。’韩非子解老篇说:‘仁者,谓其心中欣然爱人。’韩愈原道上说:‘博爱之谓仁。’个人是社会关系的一个基本单位,社会是人际关系的总系。只是‘人’为‘物’所蔽,未能达‘仁’。 所谓‘人’有两种含义:一是指生物性的单位或有机体,可称之‘个体’;一是指社会的分子,即在人群中生活,而具有人格的人,或称为人或个人。 而文字中的‘我’字,说文上说:‘我,施身自谓也。’这意思就是‘施之己身而自称也。’孟子曰:‘万物皆备于我’。 ‘我,身也。’又说:‘杨子取为我。’‘为我,为己也。’所以,‘我’有‘身’和‘己’的意思。 论语子罕:‘毋固毋我。’此一‘我’,有‘私’的意思存在。” 老夫子没话说,呆了半响始方一叹说道:“雷一少侠,你说的句句是理,由不得人不服,别的不说,单你引经拟典释出碑文之义,恐怕老朽就难以考倒你了。” 老夫子神情微黯,站了起来,道:“学无先后,达者为尊,老朽认输,准备接试第二场吧!” 那“武厅”厅主提尧,淡然踏前一步,随意拱拱手道:“青松山庄武厅‘半弧手’提尧。” 雷一金心里浮起一丝异样的感触,他一点也不感到愠怒,因为,他明白一个人身体上有缺陷的人总是会有些怪僻,或是孤独,或是冷漠,他们却有一种不愿与常人过于亲近的习性!他们差不多喜好单独。 于是,他们也就隐隐用这些筑成一道无形的墙,将自己与一般人隔绝起来,将自己残缺掩饰于这种人工砌成的高傲里! 他双手抱拳,微微躬身道:“得见提兄,真个幸会,在下请领教益!” 提尧欢欣用力一拍手,抱拳道:“如此,在下就领了!” 抱拳道:“如此,在下就领了!” 说话中,他的身形微一弓,不见他振臂跃腿,就在这一弓之际,已美妙地向前射出隐隐落在大厅的中央! 雷一金舐舐嘴唇,缓步跟上去五步站住,这边,“地绝剑”萧坤指挥着众人向后移,胜荣辱之战,说不定会演就成生死的拼斗! 气温并不太高,阳光从天井射下,并不太炎热! 但是,半弧手提尧的鼻尖却已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将丝光闪闪的披风卸下,独目毫不稍眨地注视着雷一金,束发的金环,在阳光里映射出抹抹芒影,金灿灿的! 第十七回 比武知真诚 高瘦的身躯倏而一蹲,提尧脚下像安装有弹簧,—样猛然射起,在空中一斜,挟着一团急劲的风声闪电般扑来,动作之快,几乎在他刚一蹲身之际便已到了雷一金头顶,迅捷得无与伦比! 定定地挺立在大厅中央,待到对方长大的影子自空中猛然堕下! 雷一金微微向右一晃,而这时提尧已蓦然吐气开声,左掌快得似西天流鸿,划过一道狠辣的半弧猝斩,雷一金右晃的趋势一变,倏而又移向左边! 提尧身在半空,却豪不迟滞的一提双脚,身形闪过了一度小圈,右掌抖起一片拱形的周转风声,眨眼间已到雷一金耳际! 雷一金目光习惯性的一寒,左臂微振人已腾空,在掌却似天神的巨指搅动了满天的云彩,闪掠起无尽的掌影倏罩而上,左掌影的纵横中,左手一挥,幻成十七个不同的方向同时攻去! 霎时只见片片的手掌成立状,斜状,砍状,绵绵密密的交织于空,似无数的精灵旋舞飞璇,宛如千百个人同时出掌震击一般,又快又狠,又诡又奇! 提尧目光一眩,层层重重的掌势,已排山倒海般涌来。 他大吃一惊之下,身体倏忽往左旋掠,溜溜的掌影在他双面的半弧中奇异地泻去,仿佛苍穹的流星成串激射,玄妙而隼厉,果然是道上高手! 掌与掌在空中交击,影与影在空中交揉,密密的劈啪声响起如正月的花炮!几乎使人们的耳膜来不及接受。 而这一片掠舞的光彩里,这一连串的震击声里,两条人影欣然分成两个方向跃掠而出,在空中各自翻身,又再度圈回交手! 地下,“地绝剑”萧坤的目光一直毫不闪眨地盯视这场完全凌空的较斗! 此刻,他不可察觉的微微摇头—— 空中的两条人影就似两股淡淡的烟雾电掣般互擦而过,当人们的视觉尚未及跟随,他们已稳定地落下,他们的脚底沾着尘埃,空中才传来九下沉闷的掌击声! 这即是说,二人出手掠身的速度,已经快捷得超过了音响的传播了! 提尧的面孔上有着明显的汗迹,他的脸色有些涨红,喘息得也比平时粗浊,就这短暂的两度接触,他这形状却似已经过了一场持久而耗力的鏖战,在疲乏中,还带着果如所然的羞愧! 雷一金平静地站在一处,神态安详得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事,就像他一直就那么悠闲的站着未曾移动过一样! 现在,他正轻轻拂着衣襟上一小片尘土,懒洋洋的,却又那么洒逸。 “地绝剑”萧坤大笑着迎上,大指一伸:“好,果然好,雷一世兄,老夫今日算开了眼界了,你出手之间,简直快得像飞一样,呵呵,好像有几十个在帮着你抡臂使腿。” 雷一金平淡地——笑道:“庄主过奖了,这是提兄存心相让罢了!” 提尧的面孔又是一红,他推了推黑色的眼罩,呐呐地道:“雷一大侠,庄主之言不差,尊驾果是比提某强过太多太多!” 雷一金微一摆手,道:“武学之道,漫无止境,而且各有专攻,互有长短,谁也不敢讲一定比谁强,提兄掌法能有如此造诣,已是大为不易了!” 提尧由衷钦佩地靠近了两步,满脸敬仰地道:“雷一大侠,在下于方才交手过程之中,虽是两次接触,却已倾注了全力,在下一共旋出九十六掌,但是尊驾却几乎展出了的两百掌以上,在同样的时间与空间里,也在同样的环境与地形上,尊驾艺业竟超出在下如此之多,实在令人折服。而且,假如在下未曾估错,尊驾似乎尚未尽全力……” 雷一金微微一笑,道:“差不多也就是如此了,在下实在也没有什么超人之处……” 提尧润润嘴唇又道:“刚才,俨如以尊驾与在下的招术掌势来看,俨如尊驾存心相折,在下只怕最少也要挨上五十掌以上,雷一大侠,在下虽然尽力防范,却宛如所有攻击全部落到一个无底的网中,而这面网,却是尊驾在须臾闲用一拳一脚结起来的。” 老实说,提尧的感觉与形容都是十分贴切的,雷一金方才和他较手之时,确是未尽全力,仅只以他另种奇艺,“龙鱼十八式掌”,应对! 他并未展出他最为擅长的“血刃掌”,因为,武林中有很多人只知道“龙图修罗”的“血刃掌”是如何奇异玄妙的,但却很少人知道“血刃掌”一旦施出,不见血就决不会放手! 他没有施出霸道的“血刃掌”有两个因素:其一,“地绝剑”萧坤一开始就摆出了极为友善态度;其二,萧玉不时投入那企盼之色,爱屋及乌,演出流血事件,实是件不智之举!施展“血刃掌”是不适宜的。 这时,“地绝剑”萧坤含有深意的一笑道:“提尧,你有没有一种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沉滞感觉?而且,好像每一举手投足全在对方控制下施展不开?像是……哦,像是一个愤怒的孩子,用尽力气去打一个壮汉又老教人家轻易推出一样?” 提尧红着脸,面上的疤痕微微跳动,但是,他却老老实实地点点头,带着些少见的羞涩地道:“现在,我总算知道‘皓月秋水萤’的意思是比喻什么了!” 接着,朝雷一金恭敬地弯身为礼,低沉地道:“雷一大侠,不到海滨,不知云天阔,不登高山,不知山多高,感谢尊驾今日之指教,在下日后必将勤奋苦练,以求更进。” 雷一金颇为欣赏提尧这种不记挫折,不忘胜负的磊落风范! 他赶上一步,握住了提尧的双手道:“在为人与度量上来说,提兄,这比你的武术更强,有许多武林名士,有这一点与你比较简直不可同日而语了。” 提尧正想说什么,忽然觉得被雷一金握紧的手里塞进了些东西,他暗暗一试,又急忙向自己胸前探视,老天,那一双斜斜交褂的杆铜梭竟已全然短少了一截,两只铜梭折断之处都在杆部,断处又是如此整齐平滑,似是被一柄吹毛截织的宝刃,平平切断一样。 但提尧知道切断他这一双铜梭的东西不会是一柄宝刀! 这是雷一金的手,那只手在游动如飞中准备斩来,又丝毫未曾伤及他一丁点儿的手! 当然他明白,俨如雷一金要伤害他,那么,现在他已没有可能再站在这里了。 如此深沉的凝注着雷一金,提尧的独眼中,闪动着奇异而炙热的光芒,这般光芒是强烈的、感激的、崇抑的,也是惊骇的! 一边,“地绝剑”萧坤呵呵笑道:“二位可是不打不相识,来日方长,永久的时光多的是,别再耽误下一场了!” 说到这里,萧坤装做没有发现什么似的道;“提尧,你披风披上扣好,里面的衣服都被汗水浸透了!” 提尧怔了一下,随即领悟了什么似的朝着他的庄主微微苦笑,返身走去拾捡他的披风! 提尧明白,自己钢梭被截断的事情萧坤已早看到了,“地绝剑”身为二庄主,嗯,招子果然是雪亮啊! 萧坤朝雷一金微微一笑道:“雷一少侠,本庄主已输两阵,论理已是败方,由于兴武学绝世,在下斗胆,祈赐教益,想少侠应该不必客气指示,以启在下茅塞!” 其实,“地绝剑”萧坤对雷一金丰神仪采,文才武学,早就打心里喜欢,尤以刚才一文一武之试,更发觉雷一金一身所学,深不可测,所以打算亲自试一下! 雷一金对萧坤那爽朗性怀,也颇具好感,心知推托不掉! 只好一笑道:“在下萤火之光,岂能与皓月争辉,庄主执意如此,在下只好现拙了,但不知庄主欲以何种方式比较?” “地绝剑”笑道:“你我以刀剑见长,便以这手中之刀剑,来比划一下吧!” 雷一金点头称善,右碗倏翻,龙图刀已从袖里射出! 萧坤一抬手,铮的一声轻响,又将背后“珠曜剑”拔下! 顿时一溜银光闪烁流灿,明亮摄人,他将剑身向头顶连举三次,再抱握胸前,这正是“青松山庄”与高辈动手的礼仪! 雷一金亦双手环抱胸前,两手拇指微微翘,双目沉凝,面上神色极为肃穆! 萧坤见状,心中不觉甚感快慰,他身为青松山庄二庄主,对武林中黑白两道的规矩,他却十分清楚,尤其是武林一代奇人——“龙图修罗”。 虽然萧坤未曾谋面,但对这位奇人的行规他却知晓不少! 目前雷一金摆出的姿态,正是这一代奇人对敌时表示敬对方的礼数,相传当年龙图修罗一生之中,也不过仅仅用过三次而已! 但雷一金却是首次出示! 萧坤逐不再客套,喝声:“有了!” 剑势骤起,宛似惊雷奔电,舞起千朵银花,刺向雷一金胸前,剑行一半,倏然抖成片片银光,罩向敌人全身! 此招为“地绝剑”法中之“流云无际”,确是凌厉异常,寻常武师只怕连这招也接不过! 雷一金此刻“龙图刀”并未出手,他见对方剑势浑厚凌厉,出手之中,更含有千变万化之妙! 心中不由暗赞,微喝道:“好!” 全身不动,猛提一口真气,人已飘飘升起二丈,身在空中,轻啸一声,疾向萧坤当头扑下! 眼见离对方不及五尺,始见他半屈腿,双掌微错,“锵锵”破空之声骤起,一道冷气森森的刀芒,已如贯天长虹,如电劈下! 其出刀之快,来势之疾,使萧坤触目惊心,他急一转身,手中剑演“落石烧天”、“洪花饰柳”、“浮云掩日”连环三招,疾然挥出! 雷一金此时身形蓦然弹起,在他一弹之刹那,手中“龙图刀”已叮叮连响,将萧坤刺来三剑,以无比的快速全然挡开! 他却借龙图刀反弹之力,身形骤翻,刷的一声,刀芒又闪电般点向萧坤“步即”、“神封”、“灵虚”、“神藏”、“或中”、“俞府”六大要穴,来势之快,恍若流星倏闪而过! 萧坤不禁惊得手中连挥八剑,退出三步,才堪堪避过,面上不由一红! “珠曜剑”匹练也似的一转,亦将“地绝剑法”中的奇招绝学绵绵使出! 瞬息间,二人已风驰电掣般互换了六十余招,萧坤越打越心寒,心中暗忖:“对方此时循环连用的虽只四招,但来势快速,刀路也神奇诡秘,自己处处留神,再加小心,也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 萧坤正在焦虑之际,蓦觉雷一金招式忽然一慢,他心中一动,知道对方故意松怠让自己喘息反攻,以制先机,遂也顾不得客气,剑势骤然一紧,光幕大增,挟着“嗤嗤”剑气破空之声! 地下尘土也被激起层层薄雾,罡烈风声吹得雷一金劲装下摆飘飘欲起,声势端的惊人夺魄! 雷一金心中暗夸一声,仍以“龙图刀九绝式”中之前四招,“潜龙在洲、龙腾云际、龙行布雨、金龙琐柱”四招,以无比的快速拆解来式。 但“地绝剑”萧坤亦为一代剑豪,又承雷一金让其先机,自己再一全力猛攻,因而虽不能说已占上风,但将适才那种尴尬场面扭转来不少! 此时,两团银白色的光华,同样的带着使人目眩神摇的威势,以极快的速度来回冲击,转眼间又斗了一百多招! 萧坤激战之下,已觉真力微乏,脸角鼻洼也微微见汗,但雷一金仍是生龙活虎神采奕奕,身形起落如电,“龙图刀” 仍—招连一招绵绵攻到,毫无疲累之态。 此时,双方攻守之间,已快二百招了,萧坤心中焦急不已,强烈的自尊心压制着他,他全身热血都在沸腾…… 倏然,“地绝剑”萧坤连出九剑三掌,将雷一金逼得稍稍限却,他的身形急掠出一丈以外,脸上顿时显出一股浩然肃穆之色,令人见了,皆会产生一种令人畏惧的威严,手中“珠曜剑”也端端正正抱于胸前! 雷一金轻飘飘地跨了一步,已到了萧坤一丈远近,他一见对方此状,心中不由得悚然微懔! 暗道:“江湖传言,‘青松山庄’‘天地剑法’为武林一绝,乃武林中极少的罕绝剑法之一,足可与‘武当剑法’及‘峨眉剑法’相较的剑法之一,昔才相较并无稀奇之处,对方此刻如此凝重,想必有厉害绝招使出……” 他正暗自警惕,蓦然萧坤暴叱一声,雷一金骤觉眼前奇光刺目,光芒四射中,耀眼难睁,对方那雕刻于剑身的七个太阳,竟放射出万道豪光来! 雷一金眼睛倏然一花,好在他自幼即打下基础,练功时必须面对日出的朝阳瞪视,接受旭日初升的刺射而不眨,因此反映抗御强光,就在这双目视线迷蒙来乱的一刹那,已隐约瞧见对方剑尖向自己左肩至点! 雷一金心念一动,龙图刀已以令人不可思议的奇快速度,挟着鸣鸣之声,“锵”的一声响,竟将对方震来敌剑挡开,龙图刀并抢在剑气破空之前,抖成三朵耀眼电光,疾然在萧坤肩头轻轻一压,力量用得恰到好处! 在如此凌厉而快速的剑中,于沾身前刹那便将劫力消卸,连对方的衣服都未划破,此等身手,可谓卓绝! 这一招,正是“龙图九绝式”中的“九龙吐水”! 双方剑芒倏然而敛,萧坤满脸惊惭地望着雷一金。 此时,雷一金的龙图刀,却在收招的刹那已隐入袖中,因为快速,故而瞧不出他兵刀所置之处,就好似他从头至尾,未拔兵器一般! 二人皆默然无声,空气显得沉闷。少顷,萧坤始自羞惭中惊觉过来,他不由踏前一步,长揖到地,口中道:“雷一世兄技甲天下,萧某今朝始算开了眼界,适才世兄一再相让,末了又不使在下出丑,这份宽容大度,使在—卜感愧不已!” 雷一金急急伸手将萧坤搀起,道:“庄主过谦了,请勿如此折煞在下!” “地绝剑”萧坤正色道:“萤腐之光,欲与皓月争辉者,非世兄,而是在下,萧某自家父手中接掌‘青松山庄’凡廿年之久,足迹踏遍南北十三省,自问平生所学,尚不落人后,不是在下狂言一句,如今江湖之中,武学较萧某高出一筹,尚为数不多,尤其能在两百招以内,使在下落败的,更是首次遇到,雷一世兄,在下对你是口服心服了!” 顿了顿,又道:“世兄与尊友请先在蔽庄稍息数日,以便盘坦!” 雷一金道:“不满庄主说,在下友人未婚妻尚落于‘三元会’手中,及早救出,方为上策!” 萧坤道:“此事在下知之其详,但急不在一时,况尊友尚须好好疗养一番,他们可没有你底子硬啊。” 雷一金看看马大器与晏修成,情形确是如此,目前只是硬撑而已! 于是道:“如此,只好打扰贵庄了!” 他们被安置在宾馆歇息,这宾馆叫“卧凤阁”,并派了一名执事伺候,萧玉萧姑娘又遣梁珠送来一些珍罕补品,丰美吃食,处处表露出她对雷一金的关怀与爱慕! 次日,他一大早就起来了,梳洗过后,换上一件昨晚萧玉遣人送来的一件干净素雅的淡青长衫,想独自到外面散散步! 也只是他方才跨出门口,那位伺候他的执事“蹦猴”唐舫便鬼灵精般一下子跳到他的面前! 雷一金微微笑道:“唐兄,早呀!” 唐舫笑得龇牙道:“越早过来伺候,便越见对雷一大侠的一片心意呢!” 雷一金道:“我这个人就是闲不住,在屋子里闷得慌,唐兄,陪我走走如何?” 唐舫道:“自是遵命。”雷一金道:“上山看看,怎么样?” 唐舫拍手道:“成,雷一大侠,我开路!”两人由卧风阁抄小路直越小青山,一面走,雷一金一面浏览青松山庄的建筑格局,不由赞叹道:“这地方的亭台楼阁,池树园榭,配搭得真好,无论形式、格调、方向,或位置、角度、地势,均是匠心独造,有恰到好处的美妙,尤其气派恢宏,明雅至见,真如世外桃源,人间仙土。住在这里的人,真是有福人!” 唐舫走在前面引路,他回头一笑道:“雷一大侠果有这样的感觉吗?” 雷一金道:“当然,难道你没有?” 唐舫轻声道:“如果雷一大侠有意长住于此,乃是我们庄主最欢迎的事,像你这样的人才,挑着灯笼都找不到,怕只怕我们主子了,留不住你这尊大菩萨呢。” 雷一金心头微震,道:“唐兄说笑了。” 唐舫正色地道:“一点也不是说笑之词,据我所知,我们庄主这几年来,眉头从来没有舒展过。昨天,是他最最愉快的一天,虽然输了,但输得却十分开朗,好像把烦恼忧愁都跟着输掉一样,尤其是我们小姐,甚少对人如此关注礼遇过,假若你稍稍示意,庄主绝对会有所安排。” 雷一金苦笑道;“不瞒你说,唐兄,我一介草莽,从小在孤独中长大,出道不久,就落了两手血腥,满肩恩怨,朋不朋,友不友,前程后路,皆乃茫茫一片,就似与贵庄这段梁于来说,要不是庄主授于我濒绝之间,此身恐怕早已毒发尸寒,那份坦荡胸襟,实在令人心折。” 连连摇头,唐舫道:“你错了,雷一大侠,我们庄主不仅是慈悲天性,仁厚存心,对人不差,但若只是为了你底子硬、把式绝而这般殷殷垂爱,那就差了。他对你如此谦和爱护,则然有着某项特异的原因在内,至少,原因之一是他欣赏你。” 雷一金低沉沉地道:“唐兄好意,我是心领神会,但我天涯飘泊已惯,虽然庐山有一个窝,但那里等于是我师歇脚处,先师经常带着我到处走动,他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因此养成浪荡不羁的个性,长年住处一地,恐怕不能适应!” 唐舫恳切地道:“雷一大侠,唐舫算是极缘,得能伺候你,有根有业的日子,总比长年在外飘零来得安稳呀!” 雷一金没吭声,他们不徐不缓地走着,山里的空气十分新鲜,在一般凉沁中带着淡淡的甘甜味道:“每吸一口,仿佛连五藏六腑都烫贴多了。 走着,走着,唐舫侧脸望着雷一金,道:“雷一大侠,假若你也能加入‘青松山庄’,我们就更是阵容坚强,如虎添翼了,老庄主也许……” 雷一金笑笑,道:“唐兄高抬我了,凭我一己之力,对‘青松山庄’来说,参予与否,其影响都是微乎其微的。” 唐舫忙道:“不然,雷一大侠是砥柱之材,朝石之用,怎么同一般寻常角色相提并论?” 雷一金微哂道:“唐兄,我真怀疑,你是否受到什么人的示意来游说于我?” 唐舫嘻嘻笑道:“倒还没有,只是我能体仰老庄主的一片心意罢了。” 雷一金拍拍唐舫肩头,道:“唐兄,人与人相处,重要的是个‘诚’字,至于是否能够就近斯混,倒无关紧要,你的盛意我很感激,我会真心真意地交你这个朋友,哦……对了,你方才两度提及老庄主,怎么我未曾听人说过呢?莫非……” 唐舫真挚地道:“能得雷一大侠垂顾,是我唐舫的造化……至于老庄主的事,小的也不十分清楚,雷一大侠见着敝庄主时再问吧!” 现在,他们已来在山脚下,由唐舫领着,沿一条显见是经过人工刻意修筑的道路往山上行去,这条山道已算是相当宽阔平整了,路面宽有四尺,铺没着接衔的青石板! 青石板上还沾着湿辘辘的晨雾,而松柏夹道,翠绿掩映! 那一股爽逸之气震人心脾,在凉沁中,泛出那等出世脱尘的幽雅韵味,人在其中,有种逐步攀向青明之境的禅意! 走着走着,便不觉山路之曲折与盘升,没有多久,他们业已信步来至半山腰了。 雷一金深深呼吸着道:“唐兄,你叫这样的散步是‘攀山’吗?” 唐舫嘿嘿一笑,道:“不叫攀山又叫什么呢?我们总是越走越高呀!”雷一金赞叹地道:“这地方真好,景色好,建筑好,设备也好,连上山的道也开辟得如此宽敞平整,原是崎岖荒寒所在,因此便成了一幅赏心悦目的美景了!” 唐舫得意地道:“‘小青山’本来灵秀雅奇,乃天然景致,这条山路一开,不但没有破坏山色的纯朴风味,反而是增它幽深古拙情调……” 雷一金笑笑,道:“是唐兄设计的吗?” 唐舫打了个哈哈,道:“我哪来这等的眼光?是我们大小姐玉姑娘的构想。” 雷一金点点头,道:“果然不凡!” 唐舫兴致极高地道:“再往上去,一处断崖边椽,筑有‘养心亭’,山顶上,还盖着‘卧云轩’,都是颇堪一游,格调整甚高的地方。” 雷一金笑道:“你都去过?” 唐舫笑道:“少说也去过百来次了‘卧云轩’乃是老庄主常到静休的所在,平素有人留住,负看守清扫之责,一般人是不准无故擅人的,但现在已经关闭了,‘养心亭’却谁也都可以去,雷一大侠,我们登临一游如何?” 雷一金无所谓地道:“只要你有兴趣。”搓搓手,唐舫道:“这样吧,雷一大侠,想你尚未进过早膳,我也有点肚子饿了。待我回去弄包吃食来,再砌上一壶好茶,我们便在‘养心亭’享受一番这大好晨光!” 雷一金道:“是不是太麻烦了——” 唐舫忙道:“一点也不麻烦,我一溜腿便到了,来回顶多半个时辰,雷一大侠,有吃有喝,这晨光欣赏起来才越发堪瞧!” 雷一金颔首道:“你这么一说,我倒真觉饿了。这样吧,你下去拿吃喝的,我独自往上逛,先到‘养心亭’去等你。” 唐舫道:“就这么说定,雷一大侠,你顺着山路往上走,只拐个弯,便可看到‘双心崖’的亭子便筑在崖边,是用雪白的大理石砌的,一眼分明。” 雷一金道:“我找得着,你快去快回。” 唐舫拱拱手,返身飞奔而去一路走一路蹦,果真有几分“猴味。” 于是,雷一金独自顺着山道往上走,他的步履悠闲,神态安详,似这样平静的心情,自下得庐山后就未曾有过了。 到了山道拐弯的地方,不用细寻,他的视线已被眼前的一幅奇秀景色吸引过去! 左边,青翠的树林突然向两侧分开,展出一片灰黑色的岩石面来,岩面向高处升起,形成斜坡,坡顶却以刀削斧凿般急泻而下,造成绝壁悬崖。 而一座洁白如玉的雕冰砌的亭台便筑在岩顶上;那座亭台是伞形的圆顶,中间一双巨大的支柱为中心撑着圆顶。 四周围绕着浮缕突花的上下双重栏干,亭内一圈环状的石桌,内外两圈环状的石凳;亭台的整体,便隐隐散发着那种如雾般的柔和莹白,它有着那种孤挺的、倔傲的、坦然以承的美感。” 雷一金吸了口气,不由快步伐走了过去。这时,他才发现,自山道通往亭台,也有着一条铺满石板的小路——只是石板的颜色已从青黑改成了淡白。 正当他迫切地想要领略一下处身亭中的风味时,亭台的左侧,在视线被遮的右下方! 忽然有一声惊窒的喊叫声传来! 那是出自一个女人——年轻女人口中的叫声,窒迫而惊恐,似是在突然间遭受到某种意外时的本能呼喊! 雷一金怔了怔,反应比它的意念更快,他的身形猛起青衫迎风飞,人在空中急速斜度旋,似一头鹰隼般的凌虚曳落! 亭台的右下方,是六级大理石台阶,台阶向前不及十步,便是雾气轻浮,蒙蒙幽幽的绝崖。 此刻,一个身材窈窕,长发结垂肩的女人,正斜倒在最下层一级石阶上,距离他三四步外,赫然有一条粗逾儿臂,通体金色的毒蛇。 这条蛇的整个胴体业已高高升起,三角形的头部微微摇晃,乌黑的舌信伸缩不定,发出那种可怖的“嘶”“嘶”怪声,它的一双细小又冷漠的碧绿眼晴,也在闪射着恶毒的寒酷光芒——一种仿佛戏弄又满足的寒酷光芒! 蛇在探取这样的姿势时,便是它噬齿猎物之前的最后准备动作了,自准备到攻击,其过程仅有电光石火般的一刹那。 歪倒在石阶上的女人,似乎被吓呆了,她斜倚在那里,以手捂嘴,竟连呼吸都已忘记! 空中的身形不及沾地,雷一金右臂暴探,一抹冷电自地的袍袖之中猝闪,那条金色的毒蛇斗然间紫血喷溅,翻撞于侧,整个身子扭曲扑腾.却再也挣扎不开——“龙图刀”自蛇的七寸部位穿人,透钉于岩面之内,刀身颤抖不已。雷一金落在石阶的一边,默默地注视着这个受惊的女人,同时,他也暗中惊讶这个女人的美艳——这是一个年轻的少妇,大概不会超过二十六七岁,眉目如画,肌肤似雪,但生就一对挑花眼,虽然,他尚在余悸未消的情况之下,美眸依然漾起一抹春情! 半晌——少妇长长透了口气,目光缓缓移到一侧雷一金面庞上。 那双眼,令人灵魂出窍的媚眼,正含着还羞欲现的眸光,能令人甘心死在这样盈盈一泓的双眸中! 雷一金也凝注着她,没有说话! 轻轻地,少妇开了口:“我如何向你道谢?” 雷一金静静地道:“不必客气!” 少妇望了那条蛇尸一眼,似是悸怖仍在:“这位壮士,我知道,你救了我一命!” 雷一金平淡地道:“我只是杀了一条蛇而已,或许,那条蛇正打算要击你?” 少妇苦笑道:“打算要击我,它已经要击我了,若非你适时相救,这条蛇的毒液此刻已经大半渗进我的血液之中——你可知道这是一种什么蛇?” 望了蛇尸一眼,雷一金道:“好像是一种毒蛇。” 少妇吸着气道:“这是一种苗疆最毒的蛇类,它名叫‘金线蛇’,其毒无比,只要被它咬上一口,人畜都不会活上半个时辰,而且,死得很痛苦,那是属于窒息性的死亡;这种蛇出现的机会不多,而且这又是赣东地面,路程相隔十万八千里,想不到我会遇上,更想不到的是,在生死一发问有你来救我。” 雷一金微微一笑:“世上有些很凑巧的事,只是,有些巧着很完美,有些巧得很遣憾,而完美的巧事比较容易为人所欢迎,嗯?” 少妇轻抛秀发,站起身来道:“我却不能只为了事情的凑巧,就一声完美便作罢,壮士,希望我报答你,你能不能告诉我一条报答你的途径?” 雷一金摇头道:“这是无须报答的。” 顿了顿,他又道:“你刚才说这种蛇叫‘金线蛇’,产自苗疆。” 少妇点点头:“嗯!” 雷一金道:“你能确定?” 少妇又“嗯”了一声,道:“我不渎亵你……或者我可送你一点钱?” 雷一金笑笑,道:“我不要钱。不过,我想知道一件事,烦夫人诚以告我!” 少妇想了想,道:“什么事?” 雷一金道:“诚如夫人所说,此蛇产于苗疆,掳在下所知,‘金线蛇’在苗疆亦是罕见之物,而且,大多为‘金蛇骷髅’收集,此时此地出现此物,夫人谅必与‘金蛇骷髅’有了恩怨?” 少妇微微一怔,轻轻地道:“我以前好像未曾见过你,你也是‘青松山庄’的人吗?” 雷一金道:“不是!” 似乎微感惊讶,少妇道:“‘小青山’是‘青松山庄’的私产,不是‘青松山庄’的人,极少有进入的机会,你是从哪儿来的呢?” 雷一金一笑道:“‘青松山庄’。” 少妇怔了怔,不解地道:“你刚才不说,你并非‘青松山庄’的人,怎么又曾从‘青松山庄’来?” 雷一金道:“听起来似乎矛盾,其这内情十分简单,我不属于‘青松山庄’的组合,但是,我可算是‘青松山庄’的客人。” 少妇“哦”了一声,道:“请问壮士大名?” 雷一金道:“我复姓雷一,单名金。” 于是,少妇媚眼一抛,娇笑一声,道:“真巧,原来你就是雷一金呀!那个号称‘龙图刀’的人?” 雷一金有些意外地道:“夫人是如何知道我的?” 少妇笑得更甜了:“这几天‘青松山庄’就像火山爆发后一样流泻沸腾,谁不谈论你?而且,你与我有不共戴天的杀夫之仇!” 雷一金恍然大悟,道:“夫人是大庄主夫人萧夫人?” 少妇点点头,道:“我是简依春。” 雷一金心中一种复杂的感受涌起,面对这位未亡人,不由显得急促起来。 “不知是萧夫人,在下对此事深表遗憾,但当时的情景,我别无选择!” 简依春道:“我当时确实是恨你,恨不得吃你肉,剥你皮,但现在,这恨反而冲淡了。” 雷一金道:“为什么?” 简依春叹了一声,道:“雷一大侠,你可听说过‘飞鸟尽,猎弓藏’吗?” 雷一金道:“夫人的意思是……” 简依春.道:“是的,我只是被人利用的工具,他们用我控制‘天绝剑’萧斌,如今萧斌死了,我也失去了利用的价值,可惜他们太现实了,竟这么快的便派‘金蛇骷髅’来除掉我,也惊醒我的迷梦,你我之间,已没有仇恨存在,蒙受恩德的人,该是我才对。” 雷一金道:“不管如何,我总感歉疚,大庄主之死,我很难过,还请夫人节哀……” 沉默了一会,简依春幽幽地道:“萧斌的死,我很难过,不管这场夫妻是否彼此利用,但一夜夫妻百日恩,总算是夫妻一场……” 顿了顿,她忽道:“雷一大侠,‘青松山庄’需要你,我曾私下听到玉姑娘夸你,说你有骨气、有胆识、有魄力,傲而不骄,实而不华,平淡中见精奇,冷肃里现抱负,一个独挡一面的人!” 雷一金笑笑道:“萧姑娘也太赞誉我了,江湖过客,孤伶草莽,实不知何以为终?哪里谈得上雄才大略?” 简依春道:“你自谦了,雷一大侠,玉姑娘的眼光向来高人一等,能得她如此赞誉,应该引以为荣。” 雷一金沉默了一会,有感而发:“对于萧姑娘的关爱与赞誉,我深感惭愧,我实在不值得她如此嘉许。” 简依春微微一怔,道:“为什么?” 雷一金正待置词,亭子的另一侧,已传来“蹦猴”唐舫的呼叫声! “雷一大侠,你在哪里?我业已将吃的喝的都带上来啦。” 于是,雷一金走到蛇尸那边,伸手拔回透过蛇身,钉入岩石之内的“龙图刀”,当刀刃扬起,蛇尸也被挑向绝崖之下,“龙图刀”浮亮莹寒的锋刃上,却是半点血污不沾! 收妥家伙,雷一金方始转回身。 简依春望着雷一金,小声问:“这是谁?” 雷一金走上前来。边道:“贵‘青松山庄’的人,唐舫唐兄!” 简依春笑道:“原来是这只‘蹦猴’呀!” 雷一金提高嗓门道:“唐兄,我们在亭子前面——” 一条身影跃腾而至——果然正是唐舫,他左手提着一只上复着罩的紫竹篮,右手提着一把中长铜壶,壶嘴里还正冒着热气呢! 脚未沾地,唐舫已喘吁吁地咧嘴嘻嘻开来:“这一阵好跑,来回我皆是全力奔起,生怕雷一大侠等久了,厨下热食都还现成,只是这冲茶的开水得耐着性子等它烧沸,就误了些时——” 说着,他一面转转脸打量着那头的简依春,简依春对他一笑,静静地道:“唐舫,看你跑得满头大汗,坐下歇会吧!” 唐舫的脸上笑容消失了,但仍向前跨了几步,躬身哈腰:“夫人,唐舫这向你请安!” 简依春道:“不必多礼,你是和雷一大侠—起上来的?” 唐舫道:“是的,雷一大侠初到‘青松山庄’,一眼便喜欢上了咱们‘小青山’景致,晨起游兴勃法,我便陪同雷一大侠上来走走。” 简依春道:“唐舫,你都带来些什么好喝的?” 唐舫双手的物件微微上举,道:“篮子里盛的是油炸春卷、玫瑰苏糕、鲜肉包子,铜壶中是冲好的极品‘铁观音’名茶,瓷杯两件,便在竹篮罩下。” 简依春莞尔一笑道:“你倒设想得很为周全,不过,经你这样一说,我也觉得饿了。” 唐舫忙道:“那正好,请夫人陪着雷一大侠一起用膳,小的适才来的时候,提听主正有事差遣,嘱我早点回去,这一来,小的也不愁雷一大侠没有人陪他用膳了。” 简依春道:“不,我们一起用。” 唐舫咧咧嘴,有些不大情愿:“这……夫人,唐舫岂敢如此冒失?更何况……” 简依春落落大方地道:“不要过于拘泥戒规,这里不是执事厅,大家随便点,自然愉快得多,再说,是我打扰二位,不是你们沾我的光,哪有强宾压主的道理。唐舫,提厅主那里我会派人前往说项,再说,你若不吃不喝,叫我如何下口因?”唐舫呐呐地道:“夫人,我看还是……” 简依春打断了他的话,道:“好了,不要这么婆婆妈妈的,一起来吃吧。” 雷一金也笑道:“夫人说得对,唐兄,礼数体制自当遵行,但也要看环境时地,夫人已经请你一同用膳,你若再加推托,反倒成为抗命啦!” 唐舫恭身道:“那么,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于是,三人来至亭中,在那别致的,形同环状的石桌子,唐舫将青竹蓝里的食物一一取出摆好,焦黄浅红色的三式点心,尚称以纹边的精细瓷盘,香喷喷,热腾腾,别说吃了,光是看着闻着,已令人食指大动! 再来上两杯滚烫芬芳的热茶,那等光景,就越发诱得人唾沫暗吞,迫不及待了。 简依春先坐下来,雷一金于旁落座,唐舫只挨着凳边沾靠半个屁股,不知是碍于礼数?抑是其他因素,微欠着身,模样真个受罪。 简依春深深吸了口气,笑道:“晨间山景,原已爽气沁心,精气盈怀,再加上这样的口腹享受,真可说得上十全十美了。” 雷一金不经意的瞥了简依春一眼,发觉她眉宇之间,那桃花眼含着荡人心潮的眸光已完全消失了,而且兴起一股肃穆! “如此十全十美,夫人,还得感谢我们唐兄的一番往来辛苦呢!” 唐舫忙道:“理该效劳,嘿嘿,理该效劳。” 点心的滋味丰美可口,茶水香醇,喝饮之下自足更加甘饴。 只是,只有两只茶杯,只好分开来用,简依春是妇人,自然独占一只,剩下的一只,便由雷一金与唐舫合用! 在这样的环境,这样的情调里,原该是多么安详爽逸,宁静满足,但各人却忏着不同的心情,都有一股说不出的怔忡,难于言喻的苍凉,以及隐隐的刺痛…… 这已形成了…—个怎样的形势,造成了一个怎样的局面? 世间事难道果真像如此变幻无常又不可逆料吗? 简依春咽下一小块玫瑰糕,惊异地望着雷一金:“你怎么不吃呀?雷一大侠,我看你似乎有什么心事!” 雷一金喝了口茶,顺口拈一条春卷咬了一半:“我会有什么心事?我向来是一个很豁达的人,肚里难得隐藏一点东西。” 雷一金又笑道:“怕我胃口太大,连你的一份也装到肚子里去啦。” 简依春柔和地道:“最好多吃些,雷一大侠,我已经差不多饱了。” 雷一金扭过头来,道:“我看唐兄倒是在和我们客气呢,他吃得这等斯文!” 唐舫正在用牙齿咬下一个鲜肉包子的外皮,闻言之下! 不由笑了起来:“雷一大侠,你就别逼我了,这可不是同伙计们在一道,容得狼吞虎咽,风卷残云。夫人面前,真伪总得扮个样子是不?” 简依春轻笑道:“不要紧,唐舫,你爱怎么吃就怎么吃,吃相好看与否无须顾虑,我先前已告诉过你,眼前并非正式场合,用不着太过拘礼。” 唐舫道:“是,夫人!” 在心情不愉快的气氛下,结束了这顿早膳,也结束了早晨的游兴…… 第十八回 密议白石楼 深夜。 无星无月。 雷一金在马大器与晏修成房中盘垣了一阵,回到了“临风阁”,刚想关灯就睡,门扉上已吃起几下轻轻的叩击。 雷一金怔了怔,有些迷惑地行向门边,略微提高声音问:“是哪一位?” 外头,传来一阵莺声燕语:“雷一兄,快开门,我有话跟你说。” 萧玉,“天绝剑”萧坤掌上明珠,身肩“青松山庄”“白玉楼”楼主,地位仅次于庄主,在这等深宵夜暗的辰光里,来找自己会有什么事? 虽然,雷一金对这位美姑娘已暗生情怀,巴不得常见面,但此时此刻,心头难免有所猜疑! 匆匆开启门,萧玉那娇小玲珑的身影已一闪而人,并且顺势反手将门掩上。 雷一金轻轻握着姑娘柔美的玉手,压低嗓音道:“玉姑娘,可有什么事情发生?” 萧玉摇摇头,轻声道:“爹请你过去一趟。” 雷一金颇觉意外地道:“庄主此刻要见我?” 萧玉道:“正是,爹已在‘白石精舍’相候,雷一兄,我们快走吧!” 雷一金道:“姑娘可知为了何事。” 萧玉道:“知道一点,详情不大清楚,爹自会告诉你。” 于是,雷一金不再多问,吹熄了灯,两人手拉手出了门。 两人一路疾行,在“青松山庄”广大幽深的地域里迅速穿走,雷一金却已发觉,萧玉专挑阴暗隐蔽的所在移动。 尽量避免灯光映照着的地方,行迹上甚至有些闪闪躲躲的意味。 他心中不由纳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地绝剑”萧坤深夜相召,已是有离常规,自己好歹总算是客人,有什么话,主人应该移樽才对,而萧玉姑娘又如此举止诡秘,像是生怕被人看到一样! 以萧玉的立场来说,大可不必弄这些玄虚,可是实际上又偏偏叫人捉摸不透。 “白石精舍”到了。 那只是一幢小小的,全以乳白长条巨石砌造的房屋! 石面粗糙未经打磨,然而,凹凸不平的原石,却更增古雅朴拙的风味! 石屋四周植有千竿青竹,簌簌于夜风之中,有天籁之音,石屋的一扇窗口透出晕沉的灯光,暗蒙蒙的,黄惨惨的,似乎凝翳在窗纸上了。 萧玉将柔指从雷一手中抽出,越前推开那道厚实的桧木门,一间陈设的小厅中,已经坐了好几个人,“地绝剑”萧坤正盘膝坐在一张雕花矮脚的长桌之前,他的对面是“文厅”老夫子,“武厅”“半弧手”提尧,他的右边坐了一位青衣老叟! 长桌的右侧,亦已摆着另一面蒲草席垫,可能是预先给雷一金留的坐位。 晕黄的灯光,便自墙角一座莲花灯罩上散映出来,静静的,沉沉的,宛如浮漾起一淡黄的雾气。 萧玉回身把门掩好,雷一金上前施礼:“是庄主相召于我?” “地绝剑”萧坤道:“世兄请坐。” 雷一金在预先置好的席垫上坐下,他侧边坐着萧坤,静候这位庄主有所嘱咐。 沉默了半响,萧坤缓缓地开了口:“现在我先向大家介绍,雷一少侠,这位是丰都丰世伯!” 雷一金心头一怔,脱口道:“‘幽冥使者’?” 青衣老叟微微地—‘笑道:“正是老朽匪号,倒教雷一老弟见笑!” 雷一金原地欠身道:“前辈盛名,如日中天,在下习艺之时,常闻先师提及,行道江湖不久,就双手沾满血腥,两肩挑满血债,无暇拜领教益,尚祈见肴!” 青衣老叟丰都感叹地道:“老朽性情怪僻,举世之间,能谈得来的,仅二三知己而已,令师便是其中之一,无如故人已乘黄鹤去,再寻知音,已是人天远隔。” 屋中顿时沉静下来,半晌,“地绝剑”萧坤打破了沉寂,他放低了声音道:“今夜在‘白石精舍’相处的,一为本庄骨干,一为本庄至友,因为,本庄已面临存亡兴绝的紧要关头,因此,萧坤在这等深宵的夜暗的辰光里,邀请诸位来此共议良策!” 雷一金道:“我能为庄主效劳吗?” 萧坤注视着雷一金,开门见山地道:“实不相瞒,有件事,想请雷一少侠帮忙,不知能否答应?” 雷一金目光一瞥萧玉,玉姑娘也正以一双美眸投过来,似乎充满了急切期盼之色:“但请示下,雷一金愿效棉薄!” 微微一笑,萧坤道:“谢谢雷一少侠慷慨应允!” 顿了顿,他左右看了看,放低了声音道:“这件事远溯自十年前,家父往四川丰伯父家做客,返回‘青松山庄’途中,救了一个倒卧在风雪里的负伤者,这人当时奄奄一息,离着鬼门就差一步路了,他被家父救了回来,费尽苦心调治好,家父曾赐以盘缠返乡,但他却以此生乃家所赐,续命重生之德,不知要以何来报答,但以此为留在庄上听候差遣,略尽对家父的感怀于万一……因此,家父就收留他在‘青松山庄’,嗯,这小子的确是个人才,又聪明,又伶俐,手底下也很硬札,大小事情经过他处理后,都妥妥贴贴,毋庸家父劳神心烦,因此,从头而目,执事,而副厅主,唉,这小子竟是包藏衬心,鼠狼之心忘恩负义小人?” “在两年前的一个夜晚,他在家父猝不及防之下,将家父击昏,又秘密的运出了‘青松山庄’……翌日,全庄仅知道庄主突然失踪,却不知是这个小子一手玩的把戏。有一天,他突然跑来见我,说是家父被‘神龙教’掳走了,若要保全老人的性命,必须归顺于‘神龙教’,是时,为了老人家的安全,只好苟安求生……” “又一天,他要把我庄主之位让给他,可保老人家安生,当时,我心痛如割,在亲情与基业两难之下,我傍徨,我难以取舍,但玉儿却极力主张舍基业全亲情,徐圆后举,为了安其心,我对他说:‘庄里都是老人,一旦突然由他接掌,恐难服众!’” “于是,我以义兄的名义,让他当了大庄主,我则退居为二庄主……” “他也了解庄中人员动态,也就答应了,他开始布置心腹,诸如东明仁、庄凤文、萧光宗便是他罗致来的,庄里上上下下,皆敢怒而不敢言,在投鼠忌器之下,‘青松山庄’无形之中分成了两个系统,老人们只好慢慢地等……” “机会终于来了,那便是他们劫掳了晏、马二位,我们极为了解少侠与马兄的关系,因此,我们不但没有反对,且极力促成,而且以抵御你的名义,请来了丰伯父,目的在一举灭他们及其党羽,雷一少侠,请原谅应该我们的事,但不得已,使出这种‘驱虎吞狼’之计!” 雷一金牵动一下唇角,安详地道:“敢问庄主下一步如何行动?” “地绝剑”萧坤叹了口气,道:“直毁‘神龙教’老巢,拯救家父!” 雷一金摇摇头,道:“庄主,非在下冒味,假如贵庄仅是目前这点实力去攻击‘神龙教’总舵,只怕力不所及,神龙教方面在下虽不熟悉,但日常也曾略有闻及一二,他们力量十分雄厚,派内高手众多,其党徒个个标悍残酷,况且他们与其他黑道帮派皆有连紧,贵庄却是远攻其坚,只怕弄得不巧反会蹈入深陷难出之境,此其一,老庄主现仍在其控制掌握之中,贵庄在投鼠忌器之下,又能怎样呢?” 萧坤浓黑的眉毛微结,沉重地道:“雷一少侠所言,在下亦曾考虑过,但现在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少侠破老姑井救晏、马二位,是我暗中叫玉儿引诸位从秘道遁逸,少侠力灭萧斌等人时,‘青松山庄’原有的人均按兵不动,少侠身中剧毒,又是老朽指出解药藏处,‘神龙教’不可能仅只此数人潜存本庄,一定尚有其他党羽,这种种做作,极显明地已经道出本庄脱离神龙教统治,因此,舍此别无良策!” 雷一金望望在坐诸人,他的思维深人了一个问题,半晌,他慢吞吞地道:“庄主,只怕‘神龙教’不肯交出老庄主来!” 萧坤苦笑道:“这个结果是极可能的,但是,那时只有流血溅命了。” 雷一金平静地道:“贵庄只想将老庄主救出来吗?” 萧坤摇头,道:“这只是第一步,待到没有后顾之忧时,第二步便是联合白道高手一举而歼灭之!” 雷一金咬咬下唇,道:“贵庄若是如此打算,只怕一场血战无可避免。” 萧坤微喟了一声,道:“这亦在吾等预料之中,如若情势演变至那一地步,也只好如此了。” 雷一金一叹道:“‘神龙教’如果知道不可力敌,他们必会游说敦讲其他黑道同路协助,那时,白道只怕也将损失惨重,哦,在下直言无忌,尚讲庄主及丰老莫予责怪!” 静静地道,室内除了呼吸声外,一根锈花针落在地上就可听得清楚,萧坤瞧着雷一金目光似有所求,似有所言,但是,他嘴唇蠕动了几次,终于又将一肚子话咽了回去,眉宇之间泛起一层隐隐的,却极为浓重的忧愁。 雷一金早已注意到萧坤的神态,而且他也明白对方想说什么。 这使雷一金十分困扰,多少也带着些为难,他深深知道“神龙教”是个什么样的江湖组织,方才他告诉萧坤的一些有关神龙教的事,已经十分含蓄了。并未曾将神龙教一般的情形详细托出。 而看情形,“青松山庄”对“神龙教”的内幕所知道的只是个轮廓,并不过于了解! 老实说,神龙教是武林黑道中最为歹毒的帮会之一,他们不是爷们组织,不是哥们伙,从老大到爪牙,一共有十个领导人物,个个都是狠上加狠,带滑,每人的一身功夫也都是拔尖儿的,神龙教的势力范围遍及两湖及赣省一带做的全是没有本钱的生意,偶而也替人客串一翻杀手的行当。 不过,收的银子却极为可观;他们从不讲江湖规矩,更不谈情感道义,利之所在,赶尽杀绝;一旦与人结仇,不纠缠出个生死存亡决不肯罢体,用的手段更是阴诡残酷,恐怖至极! 因此,江湖同道,谁也不愿招惹他们,而他们最恶毒之处,就是武林各派各帮,不论黑白两道,都有他们人员参与,他们称之为死间;“龙图刀”几次准备予以残杀。 但顾及牵一发而动全身,故而作罢。因此,他们自创派迄今,不但没有遭受严重打击,反而更形壮大! 这对雷一金来说,却称得上毫无纠葛,但是,他们却对“神龙教”一般情形,知道得不少,“青松山庄”纵有白道高手助阵,但他们远兵攻坚,猛虎离山,若真个的干将起来,只怕也占不到什么便宜! “半弧手”提尧将披肩的长发往后拂了拂,挪移了一个位置,靠近雷一金道:“雷一大侠……” 雷一金侧脸望着他,道:“提兄有何指教?” 独眼投注在雷一金脸上,提尧呐呐地道:“我们有一事相求……” 心里轻叹了一声,雷一金晓得对方可能就要提出来了,这个问题是答允好呢?还是不答允?虽是初交,但武林中人讲究的就是赤胆忠肝,豪迈磊落! 何况,人家又有那份热情,更何况,心上人更在期盼呢? 雷一金平静地道:“请说!” 提尧十分为难地沉吟了一阵,艰涩地道:“雷一大侠,在下,在下……唉,在下实在不好启齿……” 雷一金仰仰头,道:“也罢,雷一金为此事效力便了!” 此言一出,玉姑娘蹦得老高,喜得抚掌道:“雷一兄,你真好!” 小姑娘一时得意忘形,当众人目光移注她时,羞得把头埋在胸前不敢抬起来了! 而“地绝剑”萧坤却似中了状元一样,他睁着眼,有些口吃地道:“雷一少侠,哦,你,你是说,说可以协助本庄,一起对付‘神龙教’?” 雷一金笑了笑,道:“在下想,提厅主方才提的就是这个意思吧!” 萧坤摸着短发,道:“当然,当然,只是初识少侠,萧某有些些难于出口,少侠果是玲珑心肝,赤忱肚肠,在下感激至极!” 雷一金抿抿嘴唇,道:“朋友理该相助,这也算不了什么嘛?” 萧坤轻柔着面颊,忽然沉默了下来,过了一会,也低沉地道:“少侠,只怕如此一来,‘神龙教’不会与你善罢干休。” 雷一金怪异地瞥了对方一眼,道:“浪迹江湖,这些风险是免不掉的,既是武林中人,就要坦然顺乎应该过的生活方式,否则,何苦选上这门行当呢?” 萧坤一拍双手,道:“说得好!” 紧跟着,他们又密议了一阵,雷一金更深一层地了解了“青松山庄”的实力。 自从“青松山庄”遭逢变故后,“地绝剑”萧坤已在暗中培蓄了一股庞大的实力,他之下,除了现在的建制外,暗的方面有二、三、四、五,四位当家,一位大司律,而一些好手通称为“把头”。 “把头”分为“风”、“雨”、“雷”、“电”四级,每级有六名列属,每级“把头”的为首者,便叫做“大把头”,按照顺序排下,层层节制,权责分明! 在没有挑明之前,他们并没有聚集“青松山庄”大多分布于外,以各种不同的身份俺饰着。 中宵的风,吹得有些萧索,夜很深,透着寒瑟,一种令人感到寞又孤寂地寒瑟…… 雷一金又像往昔一样,孤寂的踏上了遥远的征尘,追着落月,迎着朝阳,那种逍遥无定的日子,虽然很苦,但很自在,可是,这次的旅途却隐隐里总是觉得缺了些什么。 他有点后悔,没有叫马大器与晏修成同行,俨如三人结伴的话,或多或少总可解除一点这长夜的寂寞! 骑在“小白龙”身上,不徐不缓地往前奔驰着,缺了些什么呢?雷一金在想——一条根,一个窝吗?抑或是精神上的无所依托的空虚感? 以往,他很少有过这等近乎伤感的想法,慕孺亲情,天伦之欢,似是隔着他十分遥远,好像不是他这辈子应该企盼的事,然而,为什么又会生有这般的感触呢?莫非……莫非萧玉给他的影响? 摇摇头,他不禁自嘲地笑了,这算什么呢?尽管萧玉对他很好,但才见过几次面,怎的就如此胡思乱想呢? 迎着夜风,他深长的吸了口气,决定不再去寻思这个问题,他日前须要全神贯注地还有两大任务,一是救出晏修成的女人,跟“三元会”作一次彻底的了断。 当然,这了断的结果难免血肉横飞! 另一件事情是“青松山庄”的事,按说,他答允萧坤,便等于卷进与“神龙教”争斗的旋涡,他的本意是不愿涉人他人是非圈。 然而,正义使然,不容他推拒,那是提尧求助,这个磊落的汉子,予他极为好感,“地绝剑”萧坤那种艰涩的表情,这个老人,曾经施大恩于他的人,天下再没有比救命之恩更浩大的。 生死的扭转,何啻性命的重造?还有,那萧玉灼热的眼神,似乎已将自己溶化? 他用手摸摸被萧玉亲过的面颊,似乎那余香犹存呢! 嗯,马蹄声,是他的坐骑驰行之外的马蹄声。 回头望了望,来路一片黑暗,看不见什么,但是,他可以断定是两乘健骑,正在以全力奔跑,仿佛正在追赶着前面的什么。 莫非追的是自己吗?他摇摇头,自己没有被人追赶的理由,至少,目前是没有! 将马儿侧行靠近,雷一金心中坦然,他有意让路,好叫后面的奔马抢道先走! 于是,来骑近了,果然是两匹健马,两匹毛色深暗的健马,鞍上的骑士,体形相当高大魁梧。 雷一金只瞥了一眼,便将视线收回,他不想招惹些什么麻烦,而盯着不相识的人注视太久,在江湖上的习惯来说,往往便是轻蔑与挑剔的表现,他有什么理由去无端生事呢? 他将坐骑让向一边,便是,后面的双骑竟不超越,不但不超越,更且把奔速缓了下来——极为突然地缓了下来。 雷一金心里有些纳闷,也立即生起警惕,没有回头,依旧以原来的速度不快不慢地靠边前行,他已觉得情势不大对劲! 后面的两骑跟缀了一阵,蓦的略为逼近,其中有个沉浑稳重的声音响了起来! “朋友,且请稍住!” 雷一金轻勒鞭绳停在路边,扭过身躯,夜暗里,那两匹马也停了下来,约摸和雷一金相距十步,同时,雷一金亦发现这两个不速之客只这须臾功夫,竟已将头巾蒙住了半张面孔! 雷一金静静地一笑,道:“你是叫我吗?” 马头较前的一位骑士拱拱手道;“正是招呼尊驾。” 雷一金端详着对方,道:“我们曾是相识的吗?” 那人摇摇头道:“不曾相识!” 雷一金“哦”了一声,道:“以前不曾相识,往后可能有见面的机会,否则,二位何苦如此顾忌,不肯以本来面目相示?恐怕二位心怀有异吧!” 那人沉声道:“我们实有难言之隐,失礼之处,尚盼尊驾包涵!” 雷一金淡淡地道:“二位找我,有何见教?” 对方缓缓地道:“请问尊驾,夜来‘地绝剑’萧坤相召尊驾至‘白玉精舍’所议何事?” 雷一金不觉暗自吃惊,表面上却极为安详地道:“你们是什么人?” 那人道:“我们底蕴不便泄知于尊驾,请能见谅,方才请教的事——” 雷一金忽道;“二位也是‘青松山庄’所属吗?” 两个骑士互望了一眼,仍由原先说话人回答:“不,我们不是!” 雷一金笑笑,道:“二位并非‘青松山庄’所属,却对‘青松山庄’的事了若指掌,这等神机妙算,倒令我佩服之至!” 那人语调不禁透着尴尬:“朋友,我们此来并无恶意,只是要向尊驾询问一桩对尊驾毫无损失的身外之事,但求能以赐言,则感激不尽!” 雷一金摇摇头,道:“非常抱歉,萧庄主与我谈话的内容,在道义上我有保密的责任,不能告诉二位,违命之处,也请二位多多体谅!” 两人又互望了一眼,仍由这一个说道:“希望尊驾再加考虑——” 雷一金温和却又坚决地道:“不用再考虑了,我是无可奉告!” 僵窒了半晌,那人低沉地道:“朋友,尊驾既不愿相示,也就罢了,但我们斗胆,却有几句忠言要向尊驾奉告!” 雷一金道:“我在洗耳恭听!” 那人清了喉咙,神色显得极其凝重地道:“尊驾与‘青松山庄’毫无洲源可言,甚至还有劫掳贵友的仇怨,这次因为萧坤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施恩于尊驾,并延至‘青松山庄’盘垣终日,并系仅此而已,身份上,尊驾仍属局外之人,切莫涉人‘青松山庄’的是非圈,明哲保身,方为上策!在道义上,萧坤只是出卖盟友,卑鄙小人,不值得尊驾折节下交!” 雷一金故作迷惘地道:“我不大懂你的话,这位兄台,在‘青松山庄’我虽然仪只住了二日一晚,这段时光里,大家也只能谈得来,但还未到介入是非那份熟络,莫非‘青松山庄’有什么‘暗潮’在滋长,朋友以为我涉入其中吗?若真是如此,那就使在下有些摸不着头脑。” 眼神中似乎掠过一抹愤怒的光焰,但那人却忍耐着道:“尊驾如能置身事外,不牵扯于‘青松山庄’某些事之内,自足最好不过的,但是这并不是尚佳之策!” 雷一金道:“什么才是你所谓‘上佳之策’呢?” 那人略略提高了声音:“为求尊驾彻底脱离牵连或避免可能遭受牵连。我们诚恳地向尊驾建议——请尊驾立即离开‘青松山庄’,永莫返回!” 雷一金笑了,道:“兄台是以什么人向我作这种建议? ‘青松山庄’的一分子呢。抑或是‘青松山庄’的敌对者?” 那人窒了窒,嗓门已有些生硬:“我们是以什么立场来忠告尊驾,就不必深究了。总之,我们是一番好意,尊驾四海逍遥,五岳飞鹤,实不须凭空白招烦恼!” 雷一金颔首道:“好,我记住就是。” 另一个从头开始就未曾启言的朋友,蓦地出了声——火辣而暴烈:“雷一金,你现在要到哪里去?去做什么?” 雷一金嘴角一撇,抹起一阵冷笑:“江湖上什么时候出了你这楞头者,你要知道,你现在是在放什么屁,你以为雷一金是善人吗?那是做你娘的春秋梦!” 这一位的火性不小,他厉声道:“雷一金,别以为自己了不起,你要是不说出到哪里去?去做什么?就别想离开此地!” 雷一金盯视着对方的眼睛,似笑非笑地以左手拇指点点自己的脑门,故意慢条斯理地道:“我也懒得去分析你们是神圣呢,还是见不得人的东西?你们要问的一切内涵,都蕴藏在我的脑子里,你们有兴趣,有本事,何妨设法剥开来看看?” 那人双目如铜铃,杀气毕露:“你当我不敢?” 雷一金一哂:“不是不敢,怕是你们没有这份能耐!” “喀嘣”咬牙,那人悍野地叫道:“给你抬举你不受,雷一金,你以为凭你就能横过这块地面?” 雷一金吃吃笑道:“好歹总算活到如今,可不是,就凭你这两块料要来超渡我,那是小鬼板金刚,不拈拈自己分量!” 那人叱喝:“他娘的!” 他的同伴急忙伸手拦住,边向雷一金赔笑道:“尊驾见谅,尊驾见谅,我这同伴就是心直口快,脾气急躁了些,尚请尊驾莫予计较……” 雷一金又是一声冷笑:“怎么,二位可真是好搭配,一红一白,天衣无缝,硬的不成改用软求了。” 比较深沉的一位忙道:“尊驾言重了,好在我早经表明在先,我们此来,丝毫未存恶意。” 雷一金点点头,道:“我相信,因为二位的实力不够,并不一定吃得住我,否则二位早就把我放倒了,严刑逼供,还怕我隐讳不招吗?” 那人干笑一声,道:“朋友,言尽于此,取舍之间,尚祈善自斟酌!” 雷一金道:“且慢,二位!” 对方眼神一硬,形色孤疑,虽仍在笑,却笑得有些牵强了。 “什么意思,雷一大侠!” 雷一金道:“在二位到来之前,我会聆听蹄声,知道只有双骑,换句说话,似乎除了二位之外,再没有其他的人了——当然,我是指二位的同党而言!”那人吸了口气,道:“你想干什么?” 雷一金道:“老实说,我在考虑,能不能把二位大驾留下来?” 另一个勃然大怒:“你试试看!” 这一位摆摆手,冷森地道:“以你的本领来说,雷一金,或许可能——虽然你将经过一番周折,但我劝你不必尝试,因为你会发觉此举只是徒劳无功!” 雷一金道:“怎么说?” 那人阴沉地道:“来此之前,我们考虑到这一层上,固然我们的目的不是袭击于你,但我们对你的各项反应仍做了周详的防范;第——,我们二人坐骑都是从千百良驹中挑选出来的,脚力极健,起步的冲势尤为猛捷,我相信你已注意到我们与你之间的空隙,那是十步,待你稍有动作,我们会在你扑临以前奔出两倍于此的距离,待你全力追赶,你亦发现越追越远,永不可能有接近的机会——” 雷一金道:“不见得,我的马儿或许不及你们的快,但我个人的动作却相当迅速——” 那人冷笑道:“我们相信你很快,朋友,然而你不要忘记,当你可以接触到我们的时候,却难保证一掌奏功,我们只要有一次招架的余地,便有足够的机会远逸——我想,至少我们能够招架一次!” 雷一金想了想,道:“不知你们的坐骑是否有你说的那等神骏法?” 那人凛然道:“我们会让你看到——其二,我们两人此来,都有着不可被俘的誓言,所以,我们全在事先预服了一种潜延性的剧毒,只要天亮之前不能返回服下解药,便将毒发身死;朋友,我们也是道上称字号的人物,万一落入你手上,不敢说是如何硬朗的英雄,起码熬上一两个时辰的自信还有!” 雷一金慢慢地道:“二位倒挺看得开,豁得出,听你如此一说,大有‘壮士一去不复还气概’,悲壮得很!” 雷一金看了看两人的神色,又狠狠地道:“现在,也罢,二位请回——但我要预先声明,如果二位的坐骑不似你们形容的那般快速——也就是我可追得上的话,我即将截留二位,而且不再相信二位预服毒药之说,因为你们在第一项对策上骗我,我就没有理由再相信二位那第二项对策——” 两人猛地忽哨出声,齐齐带缰,他们跨下的坐骑倏然长啸,但人立之后不似平常马儿那样再行落地,却藉着前蹄扬抬之势,旋风般回转冲刺,但见双骑昂啸,业已消失在暗中——蹄声狂骤,仿佛连串的密雷一路响去! 不错,他们并没有夸大,这的确是两匹其快如飚,其疾似箭的好马,较之“小白龙”还有稍胜半筹! 雷一金没有追,以他的坐骑“小白龙”性能而言,纵然追赶上亦虽费很长的时间,而他本人也不见得有把握一招之内摆平对方,假若对方要逃,不错,他只有一招下手的机会。 怔忡了片刻,他终于叹了口气,策骑上道。 一路上他在想:这两个不速之客会是什么身份的人物,他们的消息怎会如此灵通?又是受了谁的指使而来!他们的确实目的何在? 不管怎么说,雷一金至少体会到一点——从此,“青松山庄”将会是武林正邪决战的导火线了。 十天了,他又回到了“上饶县”,回到了“大肚镇”,安置好了马大器的家小,且给他们捎回平安信,这才回到县城“升昌客栈”歇息。 现在,是清晨。 仍然是一身黑衣,外罩黑袍,头札黑巾,那种纯净的黑,深沉的黑,配着雷一金俏而白里透红健朗脸色,看上去,他显得神采奕奕,英姿昂昂,此际,他正从房中起来,悠闲行出客栈大门。 空气有些冷凛,但阳光却是暖烘烘的,照在人身上十分舒适慰贴,是个散步活腿的好日子…… 大街上大杂杂忙乱了,来来去去尽是些牵牛羊马,赶早集的人群,因此,他放开脚步,悠然闲闲地朝着郊外行去。 郊外,一畦畦的庄稼把阡陌纵横,早稻也都青葱葱地在晨风中轻轻摇晃着,这是大路的右边,左面则是一座半高不大的小山,山上山脚,长满了错杂却不十分浓密的的想思树,这些想思树,有些还延伸到路边来了! 快步朝山脚下的想思林里去,雷一金一面伸展双臂,一次又一次的做着深呼吸,早晨这旷野中清新的空气吸入肺中,特别予人一种愉快又舒畅的感觉,那么鲜凉,那么干净,那么柔美,不由把隔宿的沉淘之气一扫而光! 在林中,雷一金略为活动了一下,便拾着一块平坦的石块坐了下来。 他轻轻瞌上眼,默默在沉思一些事情——他之所以要折回大肚镇,就是要到无后顾之忧,免得对方获悉他与马大器这层关系而牵连到马大器的妻儿,届时投鼠忌器,接下去,便是救出晏修成的的女人,然后好好地帮“青松山庄”去对付“神龙教”! 四周是沉静而幽静的,一种带有禅意的沉静与幽寂,没有一丁点喧嚣,一丁点吵杂。 在这片刻,雷一金仿佛已能听到泥下的虫蚁呼吸,树梢冷露的擅抖,多美好,之恬适的时光啊。 但是,唔!是什么声音,破环了这安详而平静的境界呢?那声音由远处传来,显得急促而近切。 第十九回 巧救耿姑娘 雷一金不快的睁开眼睛,侧耳聆听着:这一次,他明白了,是马蹄声!不错,一阵急骤的马蹄声正朝这边传来! 雷一金叹了口气,喃喃地道:“这几个狗才该下地狱,他们简直一点诗情书益的修养也没有……煞风景煞到他娘娘家了!” 他自言自语着,然而,还有使他更为不快的事情发生,那一阵吵杂密集的蹄声竟然还朝着林中奔来了! “妈的!” 雷一金妈的一声,离石站起,快步走向松林浓深之处,他实在不愿和那几个破坏了这宁静情调的俗夫照面! 在一株技杆般虬的树后面站定,雷一金方才回过身来,嗬!一匹枣红马已箭似的由外面大道上猛窜而入! 这匹枣红马冲势太猛,一下子由直坦的驿道上窜入这坎坷不平的树林里,前趾一滑便失了蹄,整个马身便往左横摔,但马上骑士却好功夫,全身倏弓,业已凌空一个肋斗站到地面! 这人一身水儿绿的紧身袄裤,头扎水儿绿的头巾,连一双小蛮靴也是水儿绿的,哈,敢情是个女子! 此刻,那女子像是有些焦急,有些惶然,也有些犹豫,但是,他却宛似下定了什么决心,一咬银牙,迅速先朝立身处的四周环境打量起来! 他这一转脸,便给树后的雷一金看了个一清二楚,同时,雷一金不禁露齿笑了,天下何其小?世事又何其巧? 那女子,嗯!不是别人,正是与雷一金有着过节,曾经使用毒药差点要了雷一金老命的耿玉珍! 雷一金正在疑惑这是怎么回事时,林外,另一阵强悍又汹的马蹄声亦跟着来到。 后来的骑士并没有纵马人林,他们就在林外勒住了坐骑,然后,人影连闪,飞掠而进! 五个人中的为首者,是个身材魁梧,面容铁青,形态异常威猛冷酷的中年人,他身边,一侧是位鹰钩鼻,秃头削腮的阴沉老人,再过去,一个牯牛般强壮的黑脸巨汉,另两个,便全是相仿的块头——矮矮胖胖的,只是一个脸圆、一个脸方,二人的容貌,俱皆平板无奇,但若加以仔细看,才越发觉出那种平板木呐的脸孔上所隐隐流露出来的疯狂及残暴味道! 这五个不速之客,除了两个矮胖人物之外,俱是一色灰衣裤,那两位矮胖仁兄,则是穿着袍子,圆脸的那个是褐色袍,方脸的那位却是暗紫袍。 站在松林中间的耿玉珍,骤见那五人飞掠进来,神色间立刻涌起一片惊恐,不过,她宛似豁出去了,尽管惶悚忐忑,脚步并未移动,一个俏生生的身子也便那么倔强地挺立着于是——一进人林中的五个人迅速站定了他们的位置——那是一种巧妙的,可攻可守,又截住耿玉珍进身退路的位置! 五个人的五双目中,全似寒刃般投向耿玉珍的身上,而耿玉珍也毫不示弱,他亦睁着那双风眼仇恨的还视来人。 就这么互相望着,六个人的形态间全充满了冷厉,尤其耿玉珍的双瞳深处,更在惊悚中透出了无比的愤怒! 半晌后——那个身材魁梧的中年人启了声,字字有如拔鸣:“耿玉珍,任你逃到天涯海角,又岂能逃过‘灰狼帮’的手掌?千里追赶,我们终究还是追到了你,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说!” 俏丽的脸蛋是苍白的,耿玉珍的唇角也在微微抽搐,他深深吸了口气,强行压制心头的激动,嗓音有些颤动——但他倔强地道:“二当家,你不觉得,灰狼帮是不是欺人太甚了吗?” 那魁梧的大汉啧啧怪笑,道:“好贱人,你罪大滔天,尚不知道忏悔白责,反而大胆责备本帮的不是来了?耿玉珍,就以此点,便是证明你早有叛心!” 耿玉珍凤眼如火,全身颤抖,她愤怒地道:“巫义,你少在姑娘面前狐假虎威,拿着杂毛当令箭,什么罪大滔天?什么忏悔自责?全是你们‘灰狼帮’的上上下下欲加人罪,含血喷人的说词!我耿玉珍自从十七加入‘灰狼帮’的六七年间,可以说是兢兢业业,倾心尽力,无时无刻不在这‘灰狼帮’卖命,无时无刻不在为‘灰狼帮’奔劳,六七年来,我流了多少血,多少汗,而我这些用生命换来的功绩,却全叫你们用‘莫须有’三个字的理由给抹杀了…… “不错,‘白龙坡’那桩买卖,我们的确损失了一笔可观的收入,但那不是我的错,实在是对手太强了,雷一金也在我们预谋之下中了毒,但他仍能在那种情形下仍能控制‘活僵粉’杀出重围,这并不是我的错,是领导者估计错误,你们要我继续对雷一金采取行动,我不肯的原因有二:一是我已经亮了相,对方不可能入壳;其二是雷一金在那种情形下宽恕了我,且从烈火中将我救了出来,我岂忍心再去坑陷救命恩人;而你们就为了此事竟另借事端加给我的罪,你们一个个良心何在?道义何在?” 那巫义冷烈地一哼,厉声道:“耿玉珍,你不用白费口舌了,任你说得天花乱堕,舌上生莲,我也不会听信你这套胡说而稍加怜悯!” 耿玉珍尖声狂笑,道:“怜悯?姓巫的,你把自己看得太像人了,把你们‘灰狼帮’那群乌合之众也捧得太神话了,我耿玉珍虽是个备受迫害,屡遭欺凌的女人,但却永不求人怜悯,更不稀罕你们的怜悯!” 巫义气涌如云,暴吼道:“大胆贱人,你是欲求速死?” 耿玉珍一甩头,毫不畏缩地道:“就是我真个死了,变为厉鬼也要索你们的狗命!” 巫义铁青的脸孔越发铁青得不带一丁点人味了,双目血红,鼻孔大张。 他暴烈地叱道:“耿玉珍,帮主有谕,你若束手就缚,便同我回总坛受审,否则,授权于我就地格杀勿论!” 顿了顿,他恶狠狠地道:“看这情形,耿玉珍,你恐怕是要就地正刑了!” 耿玉珍一咬牙,暝目道:“灰狼帮只是一群江湖草寇,绿林贼,凭什么可认定我的罪?你们反正人多势众,可以凭着暴力强取人命,但要我受审受缚,却是妄想!” 巫义阴沉沉地道:“很好,我早就知道你玩冥不化,刁泼难驯,说不得我只好在这里将你除了!” 说着,他一侧首,道:“赖堂主,宣其罪状!” 这时,那个鹰钩鼻,秃头削肋的老人踏前一步,冷漠的,一付绝情寡义嘴脸,开口道:“本帮前‘净荷堂’副堂主耿玉珍,行事不力,不听调度,贻误事机,发交刑堂论处之后,又轻视帮规,抗拒谕令,竟然私行离帮潜逃,以此数端足证耿玉珍早存叛帮之心,背弃手足之义,违盟誓,轻诺言,反宗门,数典忘祖,罪无可逭!” 巫义火毒毒地一笑,道:“定何刑?” 赖堂主森严地道:“死刑!” 巫义点点头,道:“耿玉珍,刑堂帮规我随身带着了,你也听见了方才赖堂主的宣判,现在,你是自绝,抑要我们代劳?” 耿玉珍窈窕的身躯,在抑止不住的簌簌抖索,一张脸面转变为惨白泛青,她目光惊述悲愤,咬牙切齿地道:“巫义……我不理你们那一套,你们要动手,一起上来好了,我决不甘心受制,任由你们宰割!” 巫义眼神如炬的怒盯耿玉珍,半晌,他重重地道:“耿玉珍,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螳螂之臂,忌能挡住,你也太不知自重了!” 此刻,那赖堂主冷冷地道:“二当家,可要拿下?” 耿玉珍唇角颤抖着,凄凉而不屈地道:“赖甫忠,你刑堂把持的年代久了,连心全变黑了!” 赖堂主——赖甫忠,闻言之下生硬地撇撇嘴,冷酷地道:“本堂素来便是如此,耿玉珍,你别看你是女人,长得像一朵花,本堂照样能毁你的脑袋!” 耿玉珍凌厉尖笑一声,道:“姑娘我也不含糊你这双手染血,善恶不分刽子手,杀人狂!赖甫忠。除了‘灰狼帮’收容你这种歹毒兽类,世上哪个角落也站不住脚,生不了根!” 赖甫忠的鹰眼一寒,额际青筋缓缓暴起,他阴森地道:“就是你这几句污言秽语,耿玉珍,本堂就会叫你多受点罪!” 耿玉珍猛一仰头,横了心道:“你们来吧,姑娘我等着了!” 巫义怒哼了一声,叱道:“刑堂主,你还等什么?还不给我把这贱人拿下!” 赖甫忠狰狞地一笑,侧首道:“侯蛟!” 那半高马大的黑脸巨汉立即应声:“在!” 赖甫忠冷喝道:“拿下来!” 宏然答应一声,叫侯蛟的这个巨汉一步抢前,回手“呼” 的一下寒光眩目,他已将斜背的厚沉“九环刀”拔了出来! 耿玉珍微微后退,也缓缓地将她暗藏于腰际一具锦囊中的布满红锐倒须钩的金鞭取出,同时,她的身躯已站成斜侧! 巫义阴沉沉地笑着,瞅着耿玉珍道:“贱人,你还真打算你那几手对抗本帮刑堂的第一好汉吗?” 耿玉珍专神一致地注视着侯蚊,冷冷地道:“好汉是要拿本事来证实的!” 赖甫忠大吼道:“侯蛟,你去证实给这贱人看!” 侯蛟暴叱如雷,身形倏闪,一个回旋就待扑前,就在这个紧张的关头,林子里的浓深处,一株松树后面,已突然传来一阵笑吟吟的口音:“慢来慢来……”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不禁将在场的双方六个人齐惊得一愕,巫义第一个回身,厉叫道:“谁!” 雷一金大摇大摆的,自他隐藏的那树后面走出来,他满脸堆着“天官赐福”的笑容,连连抱拳道:“我,是我!” 骤见雷一金,耿玉珍猛然惊呆了,此时此刻,此地此情,她说不出心里头是个什么样的滋味,又是酸涩,又是凄苦,又是兴奋,又是窘迫,带着这些莫名的激动,也泛着些儿隐隐的忧愁,生着些儿盈盈的喜悦,亦漾着些儿羞怯的甜蜜! 除了耿玉珍外,其他五个人均未曾与雷一金照过面,不认识这位仁兄便是近日名震天下的“龙图刀”,他们五个人深具戒心地监视着雷一金吊儿朗当走近,在隔着他们六七步远,雷一金便站定了! 巫义狠狠盯着对方,狠厉地道:“小子,你是何方神圣,竟敢插手‘灰狼帮’的事?” 雷一金吃吃一笑,眨眨眼道:“老家伙,你又是哪里钻了来的鬼头癞蛤蟆呢?” 巫义闻言之下,不由怒火顿生,他那原本铁青的脸色泛起一抹激愤的红赤,大吼道:“我看你是活得不奈烦了,小于,‘灰狼帮’的事,竟敢不知天高地厚的横加插手?” 雷一金舐舐嘴唇,笑迷迷地道:“我原以为你们是玉皇大帝,托搭天王、二郎神?原来是一群畜生?你们在干什么?说穿了一文不值,也不过在干一些以强凌弱,辣手摧花,下三滥的窝囊事罢了……” 巫义咆哮一声,喝道:“小子,像你这种血气方刚,幼稚简单的混蛋,我已看得太多了,我奉劝你在伸手管闲事之前,最好想一想自己的分量,看看够不够这块材料,别硬不楞登地混亢护花使者,到头来护花不成,呼爹喊娘,悔之晚矣!” 雷一金口里“啧”了两声,道“你吓坏我了,老兄,这时我已经心惊肉跳了呢.但是,我就是天生贱骨头,宁可叫人打死也不肯叫人吓死,明明知道我不够分量,却也非得用这条命撑一撑不可,唉,谁叫我‘血气方刚’、‘幼稚简单’、‘不知天高地厚’呢?我是太富正义感了,以至连自己是块什么材料也忘了啦!” 几乎气得晕了过去,巫义切齿地道:“这么说来,小子,你是非要把这条小命赔了不可了?” 雷一金懒洋洋地道:“应该这么说,我是非管这件闲事不可了!当然,我是螳臂挡大车了,不知自量,可是,便真个给你们摆平了我也甘心,这总是为了救人,为了道义,而且美人有知,恐怕也会大大的感恩于我吧?” 说着,他斜瞅了怔在那边的耿玉珍一眼,又似笑非笑的长吟:“救佳人,拼老命,斗群丑,硬头皮,装英雄,靠胆气在强敌环伺之下,雷一金却毫不在意,任性的嬉笑怒骂,调侃讥笑,根本就不把眼前紧张情势当作一回事,他这一吟一颂,耿玉珍再也忍不住嘴唇微笑,而巫义几个人几乎肚皮气炸了! 雷一金一看耿玉珍忍不住笑了,他拍手道:“笑了,笑了,美人一笑,倾国倾城,闭目羞花,我情淘淘,我心晕晕,哈哈,得此一笑,虽死何憾?” 这时——巫义发梢上指,握拳透掌,他疯狂般狂叫,道:“混账王八蛋,我们‘灰狼帮’是给你作乐子来的?我叫你俏皮,叫你耍宝,马上我要你连哭都哭不出来!” 雷一金笑吃吃的,道:“巫二当家,巫二爷,巫老前辈,请你收收气,乞你收震怒,我这里已是哆哆索索得将三魂抖出二魂了……” 猛一跺脚,巫义暴烈地道:“来人啊,给我先将这个开眼的小畜生宰了!” 那巨汉侯蛟轰然一声,返身便转向雷一金逼近,此刻,赖甫忠忽然一皱眉,挥手道:“且慢!” 巫义怒道:“赖堂主,你还有什么高见?” 赖甫忠走到巫义身边,低促地道:“二当家,此人年纪虽轻,却是神态轩昂,举手投足之间,便流露出一股傲凌强悍的霸道韵味,而且,他早不来,晚不来,恰巧就在我们正在行事的时候出现,其中必有怪事,本堂之意,切切不可贸然动武,还是搞清楚了这人来龙去脉及真正意图才是上策!” 巫义迟疑了一下,叶‘分勉强地道:“赖堂主既然如此说,我也没有什么意见……你去和他攀攀道吧!” 赖甫忠微微躬身道:“二当家吩咐,本堂便有问了。” 他往前走一步,一双锐利的鹰眼炯亮寒森地打量着雷一金! 半晌,这位灰狼帮刑堂堂主阴沉沉地道:“阁下再用不着装疯卖傻了,嬉笑胡言了,看你年纪不大,却敢往虎嘴拔须,必然是有两下子,朋友,报个名儿听听?” 雷一金故意庄容,道:“这位想必就是灰狼帮的刑堂之主赖大人了?” 赖甫忠心头冒火,却强忍住道:“本堂主正是灰狼帮刑堂主‘勾魂手’赖甫忠!” 雷一金指了指巫义,道:“那一巫二当家的尊号义是什么?莫不成是叫‘太上皇’?” 赖甫忠怒道:“本帮二当家巫义,外号叫‘青鹏’!” 雷一金又朝那两个矮胖的人物呶呶嘴,笑道:“这二位呢?又是什么天王?” 赖甫忠双目倏寒,道:“朋友,你问得这么清楚作甚?” 雷一金耸耸肩,吊儿郎当地道:“很简单,等下若是打起来,我如果打不过你们被摆平了,至少也该叫我到阎王爷那儿报到的时候,说得出送我终的人是谁吧?没得做了糊涂鬼才不上算呢?若是打不起来,嗯,知道了各位大名尊号之后,也可以交个朋友,日后拿着各位的招牌出去眩耀眩耀呀!” 赖甫忠冷森地一哼,道:“你站稳了,那二位乃本帮二当家的生平挚友,‘银虹’史进,‘飞月’林冲!” 雷一金长长的“啊”了一声,道:“久仰,久仰,这两位的盛名我早已如雷贯耳了,一知道是他们二位,我就越发觉得今天自己的举止是做得鲁莽了。” 赖甫忠一时弄不清对方是真话抑是假话,道:“不管你心中是否确有此意,朋友,本堂奉劝你还是抽身退出为妙,否则,只怕你再是勇猛,得胜的希望亦是不大!” 雷一金慎重地点点头,道:“是,是,我也想抽手退出了。” 此言一出,耿玉珍不禁全身一冷,顿时如堕下万丈深渊,一种出奇的孤单与绝望感觉侵袭着她,以至在刹那间连她的眼圈都红了! 赖甫忠心中暗喜,得意洋洋地道:“朋友,这无疑是个有益的决定,本堂答应你,若是你知道悔悟,自愿抽手离开,刚才你那冒犯之罪,自可不再追究。” 雷一金露齿一笑,连忙拱拱手,道:“多谢了!” 赖甫忠微微颔首,形态间有些傲慢了:“以后,年轻人,行事之前务须多加细心,细为考虑,要不,恐怕你便没有今日这等好运了!” 雷一金躬身道:“金玉良言,我自当谨记不忘,赖堂主,我们这就走!” 赖甫忠听到雷一金词里有“我们”二字,不禁怔了怔。 他疑惑地道:“我们?哪个我们?莫不是你还有朋友隐伏在近吗?” 雷一金睁大了眼,也装成愕然之状道:“你不是叫我们乖乖离开吗?” 不待对方回答,他又紧跟着道:“我当然就和这位姑娘一同离开呀,你放心,我们会尽快走远,决不再与各位动手动脚。” 赖甫忠这一下把眼珠都气红了,他指着雷一金! 尖厉地叫道:“你你你……你这不知死活的混账小子!” 一侧,巫义也暴跳如雷地大吼:“妈的皮,可恶透顶,小畜生,小王八蛋,你耍我们的活宝是这样耍法的?你把我们全当成木头啦?” 一声冷凄凄的笑声响起,那圆脸的矮胖人物——“银红”史进第一次开了口! 他盯着雷一金道:“巫二哥,这小子从头到尾就是在耍活宝,吊胃口,他根本就没有一点点抽手退身的意思。巫二哥,他既想试试,我们何不成全了他,看看这位后起之秀到底有些什么能耐?” 方脸的“飞月”林冲也严厉地道:“便是他想去,我们也容不得他走,巫二哥我们全是干什么的?叫人家如此戏弄?” 巫义用力颔首,宏然地道:“二位贤弟说得有理,今天便把这不开眼的小子,与耿玉珍那贱人—起做倒!” 雷一金连忙大叫“苦也”,他冲着啼笑皆非的耿玉珍道:“美娘子,看情形,我们得做同命鸳鸯了。” 长叹一声,他又道:“以下自幼孤苦,从来未享人间温暖,那佳人柔情,红粉蜜怜的滋味就隔得更远了,今日何幸,今世何幸?在下虽与姑娘陌路相逢,却能以陪同共死,相偕驾云西赴,做一对再世鸳鸯,这种机缘,实在多么美妙,多么神异?罢了,在下全心领死便了!” 赖甫忠暴叱道:“混账小子,你做的梦倒是美,同命鸳鸯,本堂要分你尸,剥你的皮,割你的肉!” 雷一金一指赖甫忠道:“你好狠心呀!” 就在这时,巫义蓦然大吼:“给我劈了!” “哗啦啦”的环节暴响声中,一片寒光又急又快地猛砍雷一金头顶,距着三尺,那刀刃一偏,又诡异地削向头前! 雷一金怪叫道:“皇天呀!” 叫尽管叫,他的身躯却毫不移闪,出手之下便是他的绝招——“血刃掌”!硕大的圆孤中穿掠着无数流星飞芒似的掌形,而弧形便宛似囊括了整个天地,掌影便如充斥了整个空间,气流旋荡,锐风尖啸,人的眼中,看见的全是魔鬼咒语般的刃刀利掌了。 “吭”的一声闷哼,陡然间一条牯牛大的身体凌空翻滚出去,一把“九环刀”抛到三丈多高的天上,刀身还在打转,那人的躯体己重重铁落! 这一上来便丧了命的攻击者,正是“灰狼帮”刑堂下的第一好手——侯蛟! 双方的接触开始如此突然,但,结束得更加突然,几乎就在人间一眨眼的时间,竟就分了胜负,定了生死。 方才还是那么虎虎有威的人高马大的汉子,居然便在这瞬间前后便挺了尸,完了蛋! 一霎间,“灰狼帮”这边的几个人全像看见了开天门一样呆在当地,每一双眼都直愣愣地瞪着,嘴巴也木生生地半张,他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视觉,这会是真的?一个功力强悍的巨汉就在一眨眼时间里便栽了筋斗?而且栽得如此惨法——永世不能再站起来了! 好一阵子,“灰狼帮”这边的几位兄弟才算惊醒过来! 巫义看着赖甫忠,赖甫忠看着史进,史进看着林冲,大家面面相觑惴惴不安,巫义咬了咬牙,开口道:“你,你到底是谁?” 雷一金淡淡一笑道:“我?一个‘血气方刚’的末学后生而已!” 巫义忍住一口气,愤怒地道:“朋友,你可是真人不露相,沉得住气,不过你也得顾着江湖规矩,我们‘灰狼帮’在追拿叛逆,维护帮规,任何人也不该插手,如果你与本帮有什么过不去的地方,无妨等到我们这件家务事处理完了再行议论,或者到‘二度关’我们总堂理论,若是你想藉此插手,横加干预,便违背道上传规,不够光棍了!” 雷一金扬扬眉,道:“是吗?” 巫义急道:“当然!” 雷一金微微一笑,道:“我却不以为然!” 巫义双目如火,发稍上指,大声道:“为什么?” 雷一金笑吟吟地道:“不为什么,我认为不以为然,就是不以为然,这无须什么理由!” 巫义吼叫道:“你,你是硬要蛮到底了?” 雷一金“啧”了一声,道:“我只是主持公道到底罢了,我伸手管了这档子事,自然便不能虎头蛇尾,中途退出啦!” 顿了顿,他突然声色俱厉地道:“不必再说废话,现在,你们通通给我夹着尾巴滚,至少你们还能留着吃饭的家伙,否则,你们一个个只好二十年后重做好汉!我把话说得明白点,就凭你们这几块料,根本就不在我眼里!” 被雷一金的霸道震得一窒,巫义脸红脖子粗地叫:“你……你简横不讲理,欺人太甚!” 雷一金暴笑一声,道:“比起你们仗势凌辱一个孤身女子的灰狼帮狗腿子来,我自觉还清高得多,也堂皇得多!” 巫义气得浑身发抖地大叫:“我和你拼了!” 雷一金冷冷地,道:“欢迎之至!” 此刻,“银虹”史进猛然插嘴道:“朋友,雷带响,人有名,你的尊姓大名可否见告?” 雷一金重重地道:“你想知道吗?比起阁下的声威来,我不知自谦地说,恐怕要强上那么一点!” 史进压制着满腔怒火道:“你何不抖露一下比较?” 雷一金大笑一声,道:“很好,我就是那个你们要追杀的人,而使耿姑娘落个叛帮抗令的人!” 有如焦雷震响,五狱齐头,“灰狼帮”这边的四个人全在刹那间惊得往后倒退,张开嘴巴不约而同地吐出三个字:“雷一金?” 雷一金拱拱手,道:“冒犯了!” 接着,他淡淡地又道:“我想,你们四位若欲和我动手,那是‘寿星公上吊’,笃定的一个都活不回去,这是我奉劝各位的由衷之言,不信,你们大可一试!” 顿了顿,他再道:“只不过,你们必须明白,若要一试,也仅一次机会而已,人间美好,何不多留恋留恋?” 巫义长长地吸了口气,道:“雷一金,上一遭,我们的买卖叫你砸了,耿玉珍就是为此事而受到惩处,你何不抬抬手,让我们把耿玉珍办了?人要脸,树要皮,我们只要端正帮规,你的事,我们更一笔勾销。” 雷一金面容一肃,冷森地道:“去你的球,你他妈的不提上次我还不火,提出上次,老子恨不得把你们这班畜生给剥了,你娘的阴损,坑了老子,还敢说出来,什么脸,什么皮? 你们这一窝都是畜生,你们拍拍屁股走路是祖宗积了德,要办耿玉珍,门都没有?要办?可以,除非把老子也一道算上了!” 巫义额际青筋浮起,唇角抽搐,道:“雷一金,你……你这是不给我们走路了。” 雷一金冷哼一声,道:“姓巫的,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不给你们走路?你不妨出去打听,老子不给人走路的时候曾是这么个宽大轻松法?” 巫义这时不禁有些进退两难了,若要打吧,他知道莫说只凭他们眼前的四个人不会是雷一金的对手,便是再上四个也一样吃不了兜着走! 但是,假设就这样窝窝囊囊地退去,非仅一口怨气难以下咽,这面皮也丢他不起,而且,回去又怎样向当家的交待呢? 雷一金挺立如山,寡情地道:“用不着迟疑了,巫义,事情很简单,打,或是不打,我们告诉你们一次,若要动手,你们的希望很渺小,换句话说,只要一动上手,我断然不会叫你们四个中任何一个生还!” 巫义不由自主的打一个寒颤,后退几步,他将目光投向赖甫忠脸上,赖甫忠苦笑着没有表示什么——当然,此时此景,他又能表示什么呢?气,固然难以下咽,不过,老命却还是得要啊…… 巫义猛一咬牙,仇恨如海地道:“好,雷一金,这一遭我们忍了,容你得意猖狂,但我告诉你,今日此仇,无论在何时何地,我们一定会报复回来的!” 雷一金淡淡一笑,道:“铁血江湖,谁都会说上几句狠话,姓巫的,我和回答任伺一个仇家一样回答你,欢迎人们找我报仇,但你们须要多少有点把握,否则,你便是提着脑袋在儿戏了!” 巫义几乎要苍出血来般厉吼道:“你等着吧,雷一金,我们断乎不会干休!” 雷一金道:“有骨气,姓巫的,我恭候你‘灰狼帮’各位大驾了!” 于是,巫义头也不回地一挥手,大叫道:“走!” 他自己抢先掠向林外,赖甫忠却过去扛起那侯蚊的尸体,才和“银红”史进,“飞月”林冲两人一同垂丧无比地跟着离开。 一直等到蹄声扬起,逐渐远去了,雷一金才转过身来面对着耿玉珍,他笑了笑! 温和而友善地道:“昔日一别,姑娘风姿依旧,芳韵不灭,只是玉容却略显得瘦了,姑娘,近来可好?” 耿玉珍俏伶的站在那里,那张美艳秀丽的脸蛋儿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她怔怔地凝视着雷一金,好一阵子出不了声。 雷一金笑道:“有什么不对吗,耿姑娘?” 耿玉珍忽然冷索的一抖,宛如从一场恶梦中醒转,她马上眼圈儿就红了,硬塞着欲然欲泣地道:“为什么?雷一金,为什么?” 轮到了雷一金发愣了,他迷惘地道:“什么为什么?” 耿玉珍抽搐了一声,双目含泪地道:“为什么……你要救我?” 雷一金笑了,他低沉地道:“不该救吗?” 耿玉珍珍珠似泪水扑簌簌,沿颊滚落,激动地道:“我跟你原本是仇家……差点没有把你弄死……你却放了我…… 但……你为什么还要救我?你要我欠你多少恩了多少惠才肯放过我?……你要我遭受多少的良心的折磨才肯宽恕我?” 雷一金耸耸肩,平静地道:“老实说,耿玉珍,我愿意怎么做就怎么做,你可以不领情,这只是我单方面的行为而已!我做我喜欢做的,做我认为应该做的,如此罢了,我不须要人家的感激,耿姑娘,正如你由衷的不愿意接受人家的怜惜一样!” 耿玉珍哭泣起来,她悲切地道:“我恨你……我更恨我自己……” 雷一金和煦地道:“现在该我问为什么了!” 耿玉珍咽泣道,道:“我恨你毁我的基业……前途…… 迫使我天涯浪迹……备受辛酸……我便恨我自己无能…… 弱小……犹豫……以致今天又一次地接受了你的恩惠!” 雷一金深深地注视着有如梨花带雨的耿玉珍,不由感喟地道:“耿姑娘,你唯一的错误,是把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条件看得太偏激了,江湖中人没有长胜的强者,任何计谋总有缺失的,诸葛亮一生唯谨慎,尚有一‘失街亭’之错,你已经尽了责任,但没有料到我受到那种剧毒后仍能控制住,你没有料到,你们的领导又何尝料到,竟然将一桩过失全委诸于你一人,已经有失领导者的风度,我之所以帮助你,目的并不在于向你施惠,可以说连一丁点这种念头也没有……” “只是单纯的要在你受到欺凌,遭到迫害而孤立无援的时候予你适当的支持。今天这个场合,如果不是你,便是换了任何一个人我也会同样的帮助他,所谓路不平,有人踩,仅是如此而已;人的因素固然重要,便道义与公理的责任感更属重要!” 耿玉珍咽声道:“我……我觉得我太过无用……处处比不上你刚强,处处比不上你卓越……更处处避不开你的怜惜……” 雷一金温和地道:“不要这样想,耿姑娘,在某一方面来说,男人是应该比女人刚强,但在另一方面说,女子则往往又比男人高明的多,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笑了笑,续道:“至于说到怜惜,你完全错了,我在你困难的时候帮助你,乃是基于人类的互爱及帮助心理,也是我辈江湖上起码作为,哪里谈得上‘怜惜’二字?” 耿玉珍拭着泪,凄怨的道:“你真……是这样想吗?” 雷一金点点头,道:“当然,我举几个例子来说,譬如你病卧于途,有人将你救起送去求医,这算怜惜?又如你溺之于水,有人奋勇跳水前往将你救起,这也是怜惜吗?你饱受欺压,有人为你不平之鸣,也能说是怜惜吗?” “不,这只是一种正义感,一种天生的侠义行为罢了,施者与受,全乃基于人之博爱,没有其他什么参杂其中,我之对你,亦是这样了!” 耿玉珍长长地吸了口气,似已心头宽释,他微垂着头,在泪痕未干中,带着些儿的羞涩道:“雷一金……谢谢你。” 雷一金一笑道:“不用客气,你终于想通了,我十分欣悦!” 耿玉珍又伸出纤纤玉手拭着泪痕,低声地道:“世间的事情是太凑巧了,我做梦也想不到竟会在这个地方,这种情形之下,再遇到你。” 雷一金温和地道:“无巧不成书,嗯!” 耿玉珍咬咬唇,脸蛋红艳艳地道:“这些日子,你可好吗?” 雷一金笑了,道:“托你福,好得很。” 耿玉珍幽幽叹息,道:“我知道你的日子从来都是过得惬意……在这人世间,似乎没有使你困惑的事情,没有能使你心烦的问题。” 雷一金深沉地道:“也不尽然,那是你只看到我的表面罢了,耿姑娘,有的人包瞒不住他内在的烦恼,有的人却可以,我就属于后者。” 第二十回 美女似天降 耿玉珍睁着那双微红的凤眼,低声地道:“你也会有烦恼?” 雷一金淡淡一笑,道:“人世间是美丽的,但却不一定美满,是吗?” 耿玉珍轻垂臻首,苦涩地一笑道:“太不美满了。” 雷一金用鞋尖在地下随意划动者,道:“这些日子,你呢,好吗?” 耿玉珍唇角牵动一下,伤感地道:“你看我会过得好吗? 整天过着逃亡的生活,躲藏被人追杀!” 雷一金悄然地道:“这件事已经随着现在消失了。” 耿玉珍沉默了半晌,苦笑道:“可能吗?” 雷一金岔开话题,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还恨我不?” 耿玉珍瘦瘦的身子抖了抖,怔怔地望着他,她那如水的目光澄澈极了,清莹极了,瞳眸深处有一股无可言喻的,令人颤动的古怪意韵流露了出来,是那么温柔,那么真挚,那么坦诚,又那么火热,就像一把无形的,但足以熔得了精钢的火,当人们面对着,几乎就能在她的凝望下迷失了…… 雷一金不可自禁地打了个寒颤,他也为自己的浮动与刹那间的晕眩所惊异了,胸腔里的一颗心急速地蹦跳着,血液往头上冲,浑身火热,嘴巴苦涩,连呼吸也都显得急促了。 这,这是为什么呢?老天!这是怎么回事呢,雷一金整个怔愕住了,有生以来,他未尝产生过此际的感触,那是惶乱的,忐忑的,热切的,依恋的,慕求的,而且,更带着一丝儿甜蜜的,一丝儿振奋! 两个人却像痴了一样,站在那里,面对面地互相凝视着,宛如天地混沌,古今成空,一切俱已消失了,一切俱已不存在了,彼此看见的全是对方的眼睛——以及眼睛里火一般的炽热,想看的,也只是那种强烈的情感激荡下的奇异与美妙了…… 良久…… 良久…… 雷一金首先如梦初醒,机灵灵一哆索,恍然醒转,刹那间,不由面容通红,窘迫无已,他连忙咳了一声,他这一声干咳,也蓦然将耿玉珍惊觉,悠然神智立即回到了现实! 于是,耿玉珍那张俏丽的脸蛋更红红欲垂了,她羞涩万状地深深垂下头去,惶惶不安地连一双玉手也不知怎么放才好。 雷一金连忙打了个哈哈,掩饰地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耿姑娘,还恨我吗?” 这句话一出口,雷一金马上就暗地里跺着脚,他暗骂自己愚蠢,老天,这一问,不是又回到先前那种景境中去了吗? 耿玉珍的身体又是一震,但是,猛然间,她宛如决定了什么,毅然反抬起头来,她的面庞羞红未消,像似玉染米沙,颤抖着,她语如蚊子般细微:“不……我不恨你……雷一金,一点也不恨……还在你上次释放了我之后,我已经不恨你了。” 雷一金硬生生,咽了口唾沫,干巴巴地道:“很好,这样很好!” 他忽然又发觉,一向舌利唇锐的自己,这时讲起话来竟然一下变成了呆滞木纳。“我也希望你不会恨我,因为在我心底深处,就没有丝毫把你当做敌人看待……” 耿玉珍惊喜地道:“真的?” 雷一金忙道:“当然。” 耿玉珍一甩头,道:“但我心里却记得一件事,也曾立下一个誓念!”雷一金迷惘地道:“哪件事?什么誓念?” 耿玉珍犹豫了一会,低下头道:“我说过——你赐给我的,我要报还?” 雷一金恍然一笑,道:“不算什么,不算什么,耿姑娘,你千万不要客气,助人最乐,我何尝又希望得到什么回报呢?” 耿玉珍猛然抬头,像是没听到雷一金的话,这瞬息间,她美艳的脸庞光灿如花,娇丽欲滴,有一种湛然的异彩来自她的双瞳,烁热极了,明媚极了,也晶澈极了,她毫无保留的,赤裸裸地道:“你已恕了我太多,给了我太多,如今,我更须报恩了,我没有什么可以回报你的恩赐,雷一金,假如你不嫌弃,我只有这个身子,我愿意奉献给你!” 做梦也想不到耿玉珍竟会说出这一番话来,雷一金顿时只感到头晕目眩,天旋地转,脑子里乱糟糟的,耳朵里震嗡嗡的,他一下子呆住了! 耿玉珍匆忙说完了这些话,也不禁激动得全身发抖,脸如白纸,泪珠儿滚滚而落,她像等待着命运之神的宣判一样,又是紧张,又是惶恐,又是羞涩,又是焦急地死盯着雷一金——而雷一金在窒怔着,茫然地看着她。 半晌,耿玉珍凄怨已极的,颤声道:“你不愿意?” 雷一金突然一哆索,脸红如血,唇干如燥,呐呐地道:“我……我……” 全身僵立在那里,任是泪如泉涌,心往下沉,任是有无尽的羞辱、悲凄,绝望感觉,任是那一种自惭形秽的卑下心里紧抓着她,耿玉珍却仍哆索着问:“你……你……雷一金……说出来……假如你不要我,也……也……没有关系……因为……因我原知配不上你!” 雷一金猛一甩头,长长吸了口气,他的两只眼睛仿佛要看透耿玉珍胴体一样,深深地,锐厉的,却又激动地凝视着对方,忽然,他果断地道:“我要你!”于是,耿玉珍的颤抖立即停止,双眸却相反地睁得大大的,泪水染在双颊上,而她的面容刹那间变得苍白如纸,在这永恒的瞬息里,耿玉珍在先前兴起的那些羞辱、悲切、绝望,及自己惭形秽的感触一下子全消失了,全化为乌有了。 但是,她还有一时受不了这么多的喜悦,这么多的振奋,这么多的欣慰及甜蜜,猛然间,她只感到一晕眩,一阵空白,一阵混沌的痉挛,瞪着雷一金,她只能微弱地吐出两个字:“真……的?” 雷一金用力点头,肯定地道:“真的!” “嘤咛”了一声,耿玉珍觉得天旋地转,热血上冲,她摔掉金鞭,双臂急伸,却瘫痪了一样软软晕绝过去! 雷一金一个箭步抢上前去拦腰抱住耿玉珍,焦急又惶切地叫:“耿姑娘,耿姑娘,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整个娇软的躯体依靠在雷一金怀中,耿玉珍双目紧闭,脸色透着一片令人心疼的煞白,未干的泪痕在她白嫩的脸颊上闪着凄楚的莹光,而她小巧的鼻翅在轻轻地翁动,长卷的睫毛在微微颤抖,那神情怜人极了,也迷人极了,虽在此时此景,却另有一股幽幽的美。 雷一金连忙将她抱到树林深处,用力替她推揉着,搓拿着,一边低促地道:“醒醒,耿姑娘,醒醒啊……” 好一阵子之后,耿玉珍才稍稍复了一点血色,同时,在一声低迷的呻吟中,那双星眸也缓缓地睁开。 雷一金不禁如释重负,他紧握着耿五珍一只细腻洁白的手,关注地道:“你可吓得我连魂也出窍一半了,半晌,耿玉珍才宛如将神智完全清醒过来,一刹那,她的脸庞上,又涌起一阵奇怪的红晕,呼吸再显急促,他硬塞地道:“雷一金……你……你刚才说……” 雷一金忙道:“我刚才说,我要你,就是这样了!” 耿玉珍全身簌抖着,哭了,在哭泣中,她又带着泪光,抽搐的问:“我……我……我是在梦里吗?” 雷一金摇晃着她的手,诚恳地道:“不是梦里,这是千真万确的事,耿姑娘,就好像五岳一样坚实,大地一般硬实!” 耿玉珍自泪的晶幕中瞧向形影朦胧的雷一金,咽声道:“原谅我的……失态……雷一金,因为我太兴奋了……” 雷一金微笑着,道:“当然,我还不是相同?方才那一阵子,我几乎也变傻了!” 耿玉珍温驯地任由雷一金替她擦泪,仍带着一丝苍哑,她道:“金……谢谢你……” 雷一金一怔之后急问:“谢什么?” 耿玉珍羞惭微垂下头,低弱地道:“谢谢你要我!” 雷一金轻轻笑了,托起耿玉珍下颚,望着她道:“玉珍,不要谢我,男女之间的相悦并不全连系在感恩上面。另外,还多少有点别的!” 耿玉珍睁大了那双水盈盈的凤眼,有些意外地道;“你是说……金,你所答允我,除了怜惜的同情……还有其他原因?” 雷一金深沉地一笑道:“玉珍,我知道‘怜悯’及‘同情’这些字眼出自你的口中乃是一件十分艰难的事,不过,实际上我之所以要你,并没有一点牵涉到那上面去!” 耿玉珍惊异的,道:“那还有什么原因?” 雷一金收回手,互相搓着,窘迫地道:“老实说……我……哦,我是真有点喜欢你!” 耿玉珍顿时为这过度的惊喜所震憾了,他眩惑地道:“你?喜欢我?你真会喜欢我?” 雷一金严肃地道:“不错,你就是那种女人——适合我的女人!” 迟疑了一下,他又接着道:“这只是一种只能意会,不可言传的事。玉珍,你叫我解释,我也一时解释不下来……大约勉强可用一个‘缘’字来说明吧,总之,打第一眼看见你,我便有这种感觉了,虽然那只是潜在的,隐约的,但我确知我那时已经有这种感觉了,就好像特别顺眼,特别可心似的。” 耿玉珍激动地道:“但是……但是你那时为什么不讲呢?” 雷一金吃吃一笑,道:“怎么讲法?那时我们正处于敌对之势,你还正想要我命呢!我又如何表达这内心深处的仰慕厂耿玉珍叹息了声,低低地道:“我告诉你,那时……我也早就欣赏你……你是那么坚毅,那么勇敢……那么果决,而又那么仁慈,当你离开火窟后走了的刹那,我好几次都想叫你,而你像电光石火似的一掠就失去了踪影,从此,只好将它埋藏心底。” 雷一金悄声道:“幸亏我有两下子,否则,如果那次被你摆平了,我们两个隐藏在心底的一段情不就交付流水了?” 耿玉珍惭疚地看着对方,微颤道:“对不起,金……” 雷一金又握住了她一双纤细白嫩的玉手,低沉沉地道:“没什么,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算了。美好的,我们封存于记忆,丑恶的,便当从未发生过。” 他有些贪婪地一直注视着耿玉珍的脸容,臊得耿玉珍头也不敢大抬,雷一金轻轻地道:“古人赞红粉,有‘秋水为神玉为骨,芙蓉如面柳如眉’的两句话,现在一想,再仔细瞧瞧,可不是用得恰到好处丝丝入扣?玉珍,我看这两句话简直专为你写的!” 耿玉珍忍不住“噗哧”笑了,悄声道:“金……你好会逗人家……看不出鼎鼎大名的‘龙图刀’,夸赞起女人来还真在行。” 雷一金哈哈大笑,道:“夸奖了,玉珍……有一件事必须告诉你。” 耿玉珍道:“什么事?” 雷一金正色道:“实不相瞒,在一次偶然中,我认识了一个女孩子,我们的情感虽然不是在患难中建立,但却自然的形成,希望你能接纳她!” 耿玉珍停止了前进的步子,寒着脸站在雷一金身侧,那么冷森地盯着他,好久,才缓缓地道:“我可以委曲,我愿做小,我尊你的那位为姐。” 雷一金“噔”“噔”退了两步,呐呐地道:“你……你…… 你不要太傻,受太多的委曲。” 耿玉珍摇摇头,冷静地道:“这一点也不傻,我清醒得很,就是因为我太清醒了,我才会这样委曲求全,这么低声下气……” 顿了顿她咬着牙道:“这原因很简单,只因为你在我心,我爱你,仅此而已!” 说到这里,耿玉珍用手抚抚微见散乱的头发,这个小小的动作,却显得特别妩媚俏丽,她抿抿嘴,又道:“凭你这么优越的条件,这么显赫的声名,自然是女孩子追求倾慕的偶像,一夫二妻世间比比皆是,我可以和你一起去见你的那一位,假如她不愿,我可以祈求她,哀恳她,人心总不是铁铸的,是不?” 雷一金举起左臂,道:“我可以向你保证,玉珍,她不是那种醋娘子,假如……” 忽忙将雷一金的手拉下来,小手捂住雷一金的嘴,耿玉珍楚楚可怜地道:“对不起,金……我只是说说而已!” 雷—金搓着手,苦笑道:“玉珍,这样对你太委曲了……” 雷一金哼了一声,道:“这才证明你对我的情深到何种地步,玉珍,虽然我没有和女人谈过爱,但是,我知道男女相悦的终极目的是占有,其手段是自私的,不希望别人分一个杯羹,就是所谓‘爱越深恨越深’是也不是?” 耿玉珍深情地笑了,满足地偎依在雷一金身侧,任由雷一金搂着她的柳腰,翠绿色的氲氤缓缓向他们包围,向他们笼罩,而翠绿色闪泛着隐隐的喜悦与安详,有如一片蒙蒙的雾,这雾,又多使人沉醉。 耿玉珍幽幽地,道:“好像我们十分亲近,没有丝毫距离,像是我们在很久很久以前已是这么亲切而熟悉了,是吗?” 雷一金点点头,道:“我有一种感觉。” 耿玉珍温柔地道:“你说。”雷一金低沉沉地道:“我觉得……好奇妙,太奇妙了。” 两人默默朝通往镇上的路上缓缓地走着,耿玉珍突然问道:“金……你为什么忽然会到这里来呢?” 雷一金笑了笑,遂简扼地将他离开茅屋火窟后,如何遭到“白龙坡”突袭,如何突围到遇到李志中,伤后又碰上“金家楼”的人寻仇,与师叔相会,“三元会”又如何掳去其拜兄马大器,自己单人独骑往“青松山庄”的事说了一遍,耿玉珍听得心惊胆战,花容失色,她焦急地问:“现在你的毒伤与剑伤可痊愈了?” 雷一金道:“全好了,如今我健壮得一头牛似的!” 耿玉珍略一迟疑,道:“那么,以后呢?还去哪里?” 雷一金道:“回南昌,准备合师叔及‘双拔追魂’南宫铁孤到荏港‘白龙坡’救出晏修成的女人,再与‘神龙教’一分生死!” 耿玉珍吃了一惊,忙道:“怎么你又和‘神龙教’缠上了?” 雷一金平静地道:“玉珍,人无信不立,我既然答应了‘地绝剑’萧坤,就得有始有终,丢开我跟萧玉那份虚无飘渺,各自埋藏心里的情不说,站在武林道义上,我也应该出一份力,拯救老庄主脱离开他们的掌握!” 耿玉珍忧虑地道:“金,你可知道……‘神龙教’与‘三元会’也是声息相通,互有勾结的呢!他们和很多黑道和帮会都有来往。” 雷一金淡淡地一笑,道:“我晓得。” 耿玉珍又低低地道:“这样的话,你们只有几个人对抗他们如此雄厚的力量,不是太冒险了,也太孤单了吗?” 雷一金气势如虹地大笑道:“玉珍,自我出道闯荡江湖开始,我就不知道什么叫‘冒险’,什么叫‘孤单’,而回意往昔,我的所做一切,又有哪一件事是脱离了那两词的含意所括范的?我自来全是单人独骑,四海为家,我对抗过无数悍敌,无数强仇,哪一次不是以寡敌众?假如事事全是表面上的优劣之分,全凭气焰取胜,我这‘龙图刀’怕早成为墓中骷髅了!” 耿玉珍有些惶怵,道:“你别生气,金,并不是我小看你,我只是为你担心,劝你慎重行事,别吃了亏……” 雷一金开朗她笑道:“你太过虑了,玉珍,我怎会生你的气,我知道,你全是一片好意呢。” 耿玉珍伸出一双洁白细腻的手给雷一金握着,低徐地道:“人生该多奇异,也该多美妙,今天早晨以前,我还隔着这些幸福好远,尤在鬼门关上徘徊,但是,就在这短促的一刹那,我已经全叫幸福包围了……金,我好像是从阴黑的夜里走到了阳光下,也好像是自阴寒的角落中来到另一个温暖的境界……假如说这是命运的安排而命运就对我太优厚了……” 雷一金紧握着那双柔若无骨的玉手,低笑道:“所谓‘身无彩风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正是这样的了,玉珍,我们的缘分大约早已订下。” 耿玉珍红着脸儿道:“我好兴奋!” 雷一金道:“彼此。” 说着,他温柔地将耿玉珍自地下扶起,又为她挥去衣裳上的草屑尘沙,耿玉珍眼皮流转,悄声说道:“回到你住的地方?” 雷一金点点头:“是的,城里‘升昌客栈’。” 于是,由雷一金自地下拾起耿玉珍抛落的双鞭,他交还给玉珍收好,一面眨着眼道:“这条金鞭,玉珍,好几次你都想从我身上括块肥肉下来,以后,我看它不会再这么不友善了吧?” 耿玉珍臊得深深低下头,央求道:“金,你再取笑我,我就只好挖道地缝钻下去了。” 雷一金豁然大笑,忙道:“不笑,不笑,如果你挖地缝钻下去,我不就要喊着拉?” 在耿玉珍羞涩窘迫中,雷一金替她拘了马缰,齐肩行向林外,一边走,雷一金边道:“玉珍,你火啦?” 耿玉珍抬头展颜微笑,小声道;“我哪敢?” 雷一金舐舐嘴唇,道:“言重了,日后,恐怕这句话会随意从我口中说出来了。” 耿玉珍掩着小嘴,道:“你呀,金,一句话能叫人哭,一句话也使人笑。” 雷一金有趣地道;“我有这么个厉害法?” 耿玉珍轻理发鬓,妩媚地道:“你还不知道,目下江湖,都说你‘龙图刀’雷一金武功超绝,心性狠毒,而一张嘴巴更能做刀剑使用,连死也会叫他说得在棺材里跳!” 雷一金哈哈笑了,道:“我哪有那种本事,传言谬误、失真,未免也太夸大了!” 耿玉珍道:“其实,若是领教过你唇利舌锐功夫,也真会兴起这种感觉,就以我来说吧,以前,不是即曾被你气得要死不活?” 雷一金和耿玉珍并肩走着,他顺脚踢飞了一块路上的小石子,边笑道:“那不是我言词锋利,玉珍,那是你太容易动怒了。” 耿玉珍抿抿唇,道:“为什么你不说我的度量太窄了呢?” 雷一金耸耸肩,学着耿玉珍的口吻道:“我哪敢?” 耿玉珍轻呼了一声,佯嗔道:“不来了,你又逗人家。” 雷一金低笑道:“不敢,只是消痰化气罢了!”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朝“升昌客栈”走来,甫人店门,店小二即道:“公子爷,有人找你!” 雷一金才待再问,只听洪亮的语声:“兄弟,你这一去,也不稍个信过来,老爷子急得不得了!”抬头看去,只见“二头陀”李志中从内间走了出来。 雷一金忙道:“志中,是不是那边发生了什么事?” 耿玉珍移目打量着这位“二头陀”,肿眼包里裹着颗细小的眼瞳,一双淡黄的眉毛衬着一颗蒜头酒鼻,大嘴巴还缺了颗大门牙,牛山濯濯,耳朵肥得几乎堕到肩上! 一眼看到雷一金,“二头陀”神色一松道:“兄弟,大伙儿都在为你焦急,南宫铁孤颁下了‘铁旗令’,调来了‘飞龙十卫’,现在就等你回去发号施令啦!” 雷一金闲闲地道:“一个‘三元会’哪要这么大张旗鼓,我一人就足能踹它一个天翻地覆!” “二头陀”李志中道:“兄弟,这是南宫老哥一份心意,我们……” 话没说完,这时才看到与雷一金并肩而立的耿玉珍,只觉眼前一亮,李志中不由突地愣住了! 雷一金见状之下,微微一笑道:“志中,你怎么啦!” 李志中“啊”了一声,急将投在耿玉珍面脸的视线收回,有些脸红脖子粗地搓着手,尴尬地道:“哦,哦,兄弟,这位是?” 雷一金侧首道:“玉珍,这就是我对你说的那位‘二头陀’李志中兄!” 耿玉珍轻踏一步,盈盈地道:“耿玉珍见过李兄,谢谢你救治了金。” 李志中慌忙还礼,边一叠声道:“不敢当,不敢当……我叫李志中,木子李,志气的志,中庸的中……” 耿玉珍柔婉地道:“我已听雷一金说过李兄的尊讳了。” 李志中有些迷惘,也有些失措,变得结结巴巴地道:“耿……耿姑娘,呃,你与我兄弟是……呃……是…” 耿玉珍大方地道:“是巧遇上的。” 李志中转望雷一金,又再看耿玉珍,呐呐地道:“巧遇……巧遇上的?” 雷一金知道这位“二头陀”是个真心肠的人,不会连想到那么多,假如要解释实情三言两语不能说清楚,于是忙道:“志中,我们早就认识了,是玉珍故意逗你的。” 李志中如释重负地道:“我说嘛,若非有约,怎么这般巧法?” 耿玉珍与雷一金相视一笑,笑声融洽之中,李志中道:“兄弟,咱们何时登程,免得老爷子惦记?” 雷一金道:“下午吧?” 耿玉珍望着雷一金道:“到‘武田埠’?” 雷一金道:“是的,到‘武田埠’。” 武田埠又在望了,在雷一金别了这短暂的日子,并没有任何改变,雷一金骑的当然仍是他的“小白龙”,而耿玉珍则乘她的挑花马,李志中则仍然骑他那匹临时劫来的马,虽说没有“小白龙”那般神健雄骏,却也相当强壮,腿肌健实,背圆臂浑,也是两乘良驹。 一段日子的旅途奔波,三人面上都带着倦色,但是,这些微之疲劳,却掩不住他们看见“武田埠”之后的振奋,目的地总算到达,纵然仍是旅途,却也能给跋涉的旅途者带来一份即将获得安适与恬静的喜悦,渴望着歇下来的心念总算如愿了! 旋过头来,耿玉珍有些扭捏地道:“金,你曾告诉过我,武田埠客栈有你的师叔和结义大哥?” 雷一金笑吟吟地道:“不错,我师叔杨陵,他老人家的外号是‘魔也鬼刃’,一身功夫,却是拔尖儿的,别的你学不上,那手‘鬼刃’倒非常适合你,可以磨着他教你,另外那位结义大哥,是‘铁旗门’门主,复姓南宫名铁孤,外号‘双钹追魂’!” 耿玉珍犹豫着,羞涩地道:“他们……他们会不会笑话我?” 雷一金轻轻拍着她的香肩,和煦地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有什么可笑话的?玉珍,你不用多虑,我们之间的事光明正大又多彩多姿,没有人闲言闲语,尤其是师叔和南宫大哥,只怕他们替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耿玉珍红着脸儿凝视着比她高出大半个头的雷一金,似喜似嗔地道:“但是,你出来的时候是一个人,而回去即变成了两个,假如他们问起来认识的经过,不是……不是很窘吗?” 雷一金哈哈笑了,道:“这有什么窘的?我告诉他们你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不就成了?老天能降鸿财,难道就不能降美女?” 耿玉珍轻轻“嘤咛”一声,不依地道:“你好坏……金,连你也在调侃我!” 雷一金柔声道:“别生气,玉珍,说真的,师叔他老人家从小疼爱我,视我如同亲生骨肉,为人开朗豁达,诙谐有趣,南宫大哥跟我一见投缘,你没听见‘二头陀’说,这次他连‘铁旗门’‘飞龙十卫’都调来了,由此可见对我是何等爱护,你我之事,包管他们不但赞成,而且还会大加赞赏呢。” 耿玉珍欣喜地道:“他们真不会笑我?” 雷一金肯定地道:“我负责!” 平安客栈,已被南宫铁孤整个包下了,作为“铁旗门”的临时行辕,“二头陀”李志中已经先一步去报信了,俟雷一金与耿玉珍行抵客栈,杨陵和南宫铁孤已在店门口等着他们了! 甫抵门首,杨陵瞅了耿玉珍一眼,他突然失笑了,重重在雷一金肩上拍了一记,笑骂道:“好哇,你这个混小子,你的花巧可真不少,说,你什么时候勾引上人家大姑娘,说,再不从实招来,看我怎生料理你?” 雷一金被拍得“呀啊”叫了一声,忙道:“轻点,师叔,轻点!” 杨陵哈哈大笑,又道:“轻点!小子,你不快快吐露真言,老夫今天就非剥你的皮不可。混小子,竟连如此重大的事,也把老夫子瞒在鼓里,你可知该当何罪?” 雷一金无可奈何地苦笑道:“师叔,我并没有瞒你什么呀,我和玉珍的确是在这次才碰巧遇上的啦,在遇见之前,任谁想不到会碰头的。” 杨陵连连摇头,道:“怎么这般巧法,你去上饶县马大器家里,一共才多少天呀?” 雷一金忙道:“天地良心,师叔,我说的句句事实!” 一侧,耿玉珍也羞答答地道:“师叔,真的……我们不敢骗你老,真是不久前才遇上的,就连我们也觉得十分意外呢。” 杨陵怔忡了一下,纳闷地道:“竟真的这么个巧法?” 雷一金笑道:“听过这句话吗?师叔,‘有缘千里来相会’!” 杨陵吃吃地一笑,道:“小子,好个‘有缘千里来相会’,你说老实话,你是什么时候与这位姑娘认识的?怎么从来没有听你提过?你们已要好多久了?如今的情感已到了什么地步?” 雷一金用手搓着面颊,笑道:“这些事,我自然全会一五一十向师叔你老禀报,但是,总不能站在这门口说吧?况且,其中经过,讲起来我还话长呢!” 杨陵哈哈笑道:“你小子别想跟老夫耍滑头,也休想漏掉半句,好吧,我们一道进去,你可得仔仔细细地给我说个清楚。” 一行五人朝内走去,雷一金一面笑道:“你放心,师叔,这件事自会一一详禀,我不向你说,又向谁说呢?而且,以后还得请你作主呢!” 斜视了娇羞不胜的耿玉珍一眼,杨陵受用十分的颔首道:“嗯,这还像话!” 当雷一金将耿玉珍为杨陵与南宫铁孤引见过了,大伙儿刚刚坐下,杨陵便又迫不及地道:“小子,先前我问你的那些话现在该可以说了吧?” 南宫铁孤也急巴巴地道:“是呀,兄弟,你却瞒得好紧,不声不响地闷着头干,表面上看你若无其事,实则你却在肚子里作文章呢!” 雷一金双手直搓道:“二位别嚷嚷,我便一一招来便了,只是,我的脸皮厚,玉珍的脸皮薄,如果我在叙述当中有什么词欠当之处,尚请玉珍不要生气。” 耿玉珍脸儿红红地道:“金……师叔与南宫大哥都不是外人,你……你就直说好,我怎会生气?” 南宫铁孤大笑道:“你看看,兄弟,人家耿姑娘都这么落落大方,没得你却黏磨缠,推三阻四,一点也不够干脆。” 杨陵也笑哈哈地道:“怎么搞的,混小子,一下子变得忸怩起来了?跟以前那种豪气干云的气魄判若两人啦!” 雷一金吃吃地笑了,道:“好,我现在就说,如果再拖延下去,不知道会被你们二位形容成一个什么样子呢!” 南宫铁孤一拍手道:“对,这才叫俐落,兄弟,快快将你与耿姑娘之间的前因后果全盘托出,让我这做大哥的也好分沾几份喜气。” 杨陵立刻问道:“小子,你们是何时相识的呀?” 雷一金想了想:“大约有两个多月了。” 杨陵长长“哦”了一声,忽然大吼道:“好呀,混小子,这么久了,上次我叔侄见面时,你连提都不提,说,这是为什么?” 看了耿玉珍一眼,而耿玉珍也正抿着唇儿微笑过来,雷一金搓搓手,道:“师叔,我们那时只是见过一次面,叫我怎么对你老说!” 南宫铁孤忙道:“别生气,凌老,让雷一金弟慢慢说吧! 兄弟,那你们以后是怎样发展下去的呢?” 雷一金笑吟吟地道:“说出来只怕你们不相信,我们是打出来的朋友,我与玉珍初遇的那一天,正是她奉命暗杀我的时候……” 接道,雷一金便详详细细将他与耿玉珍结识的经过及耿玉珍被驱出“灰狼帮”叙说了一遍,又索性连在上饶县城外想思林中为耿玉珍退敌及二人互表情衷的前后也讲了出来,在他快又简洁的语声里,杨陵与南宫铁孤全不由听得眉飞色舞,就连“二头陀”也欣喜无限,就宛如他们也都成为另外的雷一金了。 雷一金说过了,笑道:“怎么样,二位满意了吧?” 南宫铁孤吁了口气,感叹地道:“兄弟,你们这段情发展得可真是曲折离奇,怪异之极呐,从隐藏、萌芽、成长,到成为事实,其中经过多少曲折,多少磨难,又多少矛盾?但是,你们总算如愿了,这真是一个‘缘’字,由此证明,男女之间的相亲相悦,实在不可强求,老天业已注定了。” 杨陵连连颔首道:“难怪这小子一直闷着不吭声,原来他是害怕自己‘剔头挑子一头热’,恐怕人家耿姑娘不喜欢他,弄不好还是单相思呢!” 雷一金笑了笑道:“这个原因多少也有一点,而有时候我自己想一想,亦觉荒唐,如果我说出我已暗暗倾慕一个恨我入骨的女子,师叔,你们不笑我发了疯才怪!” 南宫铁孤道:“不过,你自己也不敢想像那恨你入骨的女子亦正好和你具有同样心愿及感触吧!” 雷一金搓着手道:“当时,我还道她整日在盘算用什么法子剥我的皮呢,人处在这种情况下,便心里有一点怪异的想法,再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顿了顿,他岔开话题道:“大哥,听志中兄说你连‘铁孤门’‘飞龙十卫’也调来了?” 南宫铁孤眉飞色舞地道:“不错,本门共分六堂一卫,六堂分为“教悌”、“忠信”、“节义”、“金月”、“银红”、“飞星”等,一卫便是“铁卫”的以外还有一个总堂,总堂直辖这六堂一衙,总堂设大护主,大护主的地位相当于六堂一卫的首座。” 雷一金想了想,道:“六堂一卫的排序可是按着高下来排的?” 南宫铁孤道:“是的,最高为‘孝悌堂’,最低为‘飞星堂’,但这只是表面上的排列而已,那只是依各门首要在派中的年龄辈分来确定,其实分工示职,各有所理,也谈不上什么高低之分了……” 说到这里,南宫铁孤又补充道:“至于‘铁卫’,则直接听命于掌门人,排序不在六堂之内,因为这一卫的事情较为特殊繁重。” 雷一金沉默了一会,道:“谢谢大哥告诉我‘铁旗门’内部组织情形,如今,我确实需人手,请大哥允许将‘飞龙十卫’投入这次战斗?” 南宫铁孤道:“说这句话你就该打,兄弟,你这之间用得上‘允准’二字吗?为兄调他们来,不是帮兄弟你,莫不成我是来赣境创天下,打江山?” 雷一金忙道:“请息怒,大哥,我知道!” 南宫铁孤气呼呼地道:“知道,早知道我听了会难受,就不该说出这种话来,好了,我也不能把你怎么样?现在你说,要大哥怎样帮忙法,打从开始,‘铁旗门’他由你调遣,我想,对付‘三元会’有我们现在的手足够了,不需要再调他们了!” 雷一金道:“我所说的不是‘三元会,谅他们那些牛鬼蛇神还不会放在我眼里,如今,我要面对的,是另一股强敌!” 杨陵道:“又惹上些什么凶神恶煞,值得你如此慎重从事!” 雷一金淡淡一笑,道:“也没什么,只是‘武功山’一群跳梁小丑!” 杨陵,南宫铁孤都为之一怔,杨陵道:“你什么时候又惹上‘神龙教’那批瘟神?” 雷一金道:“师叔,你含糊啦!” 杨陵冲口而出:“我含糊个鸟!” 话一出口,觉得室中尚有耿姑娘在,不由得不自在地道:“我是说,那批瘟神是出了名的骨子里坏,他们在中原各大门派中都有着人员潜伏渗入,当年你师父就是顾忌到各派,才让他们苟全到今天。” 于是,雷一金便将此行经过,仔仔细细地说了一遍,最后他强调道:“不论维护正义伦常,伸张德恕怀仁之道,都须要贯彻始终,迎头痛击,不可畏缩犹豫……” 顿了顿,接着又道:“我做这件——便算是善举善事吧,我既答允了,我就做到底,不能半截仁,不留个尾巴,老实说,对这件事我作了很长的考虑,我还真咽不下这口气,假如每一个武林人,都避衬脱世,那将被‘神龙教’压迫得远飚荒烟,而如此一来,我们还称得起明是非,守道义?” 南宫铁孤窒了一窒,道:“现在,兄弟,你可有计划,准备如何行动?” 雷一金的右手往下一切,做了个“斩”的表示。 耿玉珍惊呼出口:“全部?” 雷一金狠厉地一笑:“当然全部!” 耿玉珍有些颤栗儿,惊恐地道:“太……残忍了吧?” 雷一金吁口气道:“老实说,‘神龙教’以他们平日所作所为,哪一个都够得上挨刀的报应,他们所做的残忍之事,业已不知多少件了?” 顿了顿,他又眉宇带煞地道:“要使武林安宁,便只有消灭‘神龙教’,否则,等我们落进了他们的圈套之中,就是后悔也不来及了,‘神龙教’是不懂什么叫‘仁恕’,什么叫‘慈悲’的,他们只知道在暴力手段下达成一切目的!”用力点头:“在很多时候,处于极端的无奈情势之下,往往令我们无所选择,就像对‘神龙教’的办法除了以杀止杀,以战行仁,我实在想不出还有其他两全其美法子!” 杨陵道:“这个问题,就讨论到此为止,如何付诸行动,还是等到了时候再谈吧……” 略略一停,他又道:“现在我们先研讨对付‘三元会’,先把晏修成那个女人救出来,再代他们作一次彻底的解决!” 雷一金道:“我有一个初步腹案,师叔,你带玉珍先去‘青松山庄’去,那里还有一个丰都,有你们二老坐镇,青松山庄定然安如盘石,‘三元会’则由我同‘二头陀’前往……” 他还未说完,杨陵双眼蓦然一瞪,大火地吼道:“不行!” 雷一金平静地道:“师叔,请你老稍安毋躁——” 猛一跺脚,杨陵大叫道:“简直造反了,我自小看你长大抱过、牵过、喂过,甚至连洗澡拉屎也由我老头子伺候了多少年,如今你长成人了,功夫硬了,把式强了,脑筋灵了,名声大了,就把我这糟老头子不当个玩意?说什么都是自作主张,甭说你这混账,就是你师父也不敢这般跋扈呀!” 雷一金低下头来,有些伤感地道:“师叔,弟子不敢。” 一看雷一金认错,杨陵的火气也不由立时消了五分,他重重一哼,微微喘着道:“再怎么说,我是你的师叔,你的尊长,你就是爬上了天,见了师叔也要矮一头,现师叔我是关心你,为你好?你竟这么一意孤行?南宫贤侄是你结义大哥,他调来‘飞龙十卫’,为的是什么?还不是怕你势力单薄,孤身涉险,你竟然不领情,把我们遣到‘青松山庄’去……” 他顿了顿,接道:“小子,你承认你智慧卓绝,武功精深,心计慎重,手法诡异,你是一块上好上好的材料,又恰巧碰上你那个死去的师父又是位好的雕琢匠,把你琢磨成武林里的奇罕瑰宝,你自己要使它发扬光大,统吃四方——” 一顿,又气愤愤地道:“但是,小子,你有了这一切,并不能志得意满,便不能跋扈骄狂,你要记往,除了你如今所拥有的以外,你更须做到‘满招损,谦受益’!” 雷一金闭闭眼,苦涩地一笑,缓缓地道:“师叔,我不否认你老说的那些话,但有一点,你老却未曾明察,只有那一点……” 杨陵沉沉地道:“哪一点?” 雷一金诚挚的,丝豪不加掩饰的,坦然说道:“因为我恩怨得太明,南宫大哥与我有结义之情,但他的部属没有义务,自我出道至今,在任何凶险情况之下,我都未曾常惴惴不宁过,逢到我认为顺应天理之事,我满怀挚热,一腔群愤地去干,进到我增厌陋意的卑劣龌龊行为,我则深恶痛绝,不屑一顾,而不论我兴奋、激昂、或唾弃憎恶,只能引发我的固执法心,一些情绪上的变化而已…… “该做的,自会去做,不该做的,绝然不为,没有什么不安,假如造成‘铁旗门’的伤亡,我将会受到良心的谴责!” 凝视着雷一金澄澈而清朗的双眸,好一阵子,杨陵找到了雷一金话中的诚挚,果然是一点也不虚伪的。 他感喟地道:“我想信你的话,但对你南宫贤侄来说,就显得生分了……” 南宫铁孤长长吁了口气,说道:“谢谢你老,师叔,你有一颗公正而仁慈的好心,你的话,绝对的公正!” 杨陵沉默了一下,低徐地道:“话说到此地为止了,小于,现在该是你行动的时刻了!” 雷一金用一抹真挚的目光答覆了他们的关怀,撇撇嘴,已似飞鸿般掠空电射而去,去得那么快,宛如他原来就不在这里。 雷一金前脚一走,杨陵向志中、南宫铁孤等人道:“你们在此稍歇,我替混小子打接应去!” 荏港——白花堆。 这里,离着武田埠约莫有五十多里路,雷一金行动如飞,消失在苍穹。 眼前,两座尽是怪石嶙峋的山岳已经在望,在这两座山的中间,还横着一条不高的岭脊,活像一根扁担挑着两座山,嗯,怪不得有人称它为“二郎山”,就像二郎神肩着要走路了,而那道岭脊与脊的连接,徐徐相接,仿佛欲来飞去飞云真龙似的,故称为“白龙坡”。 雷一金靠在一块岩石旁,喘了一会儿气,将呼吸调匀,他这一路急赶够累的,但是,不这样,他似乎会感到不安,因为他是个十分重信诺的人,只要答应了,绝无反顾,甚至赔上生命亦在所不惜! 前面,就是“三元会”的总舵所在地了,像一头猎猫似的,在黑暗中不带一丁点气息。雷一金似烟雾般来到二郎山山脚,一条青石道路绕着上山,可是,除了白痴,谁也知道这条大道走不得! 雷一金静静向四周打量了一阵,终于飞身人道旁差峨的石隙中,他谨慎地往山上趟着,很快的,他也安然越过了六道明桩暗卡。 他继续朝山上淌着,且一边默察二郎山的情势。 小心翻过一条丝似的细索,细索上挂着一串告警的铜铃,再掩过一排捆好的枕木,三处硕大的“弹弩石灰色”,一片用木栅围成的寨墙已然在望。 十六名灰衣大汉把着栅门,栅门之前有一根旗斗,一面灰色绣着一个大白“元”字旗,在夜风中飘飘作响,栅墙之上,但见人影晃动,刀光映闪,倒真是有一番防卫森严的景象。 悄然闪人暗处,栅门边高吊的两盏气死风灯照不着了,雷一金伏下身来,双手抓住栅墙墙根,缓缓用力,不一会儿,那些粗有大腿用钢索铁钉紧拔硬札的栅墙便被他硬生生地拉开了一个尺许宽的缺口,钢索的崩断声轻微得简直听不到,只是被分开的栅木上半戚略显一点倾斜而已。 雷一金迅速窜了进去,有数十栋大小不一,或用木筑,或用石砌的屋舍已呈现眼前,远远的,在一个高起的坡上,当然另有一栋特别巨大宏伟的白色建筑。 往里面闪不多一会儿,雷一金发现了个灰衣大汉匆匆向自己这边走来,他隐在一处屋檐的暗景里,大汉走过去的刹那,他的手指已点在这人的腰眼上。 雷一金连吭也来不及吭一声,将这人扯了过来,对方那张惊恐的脸上充满了惶惑,雷一金在他背心一拍,低沉地道:“朋友,若想要命,就不准叫嚷,否则,明天的太阳你就看不到了。” 大汉张张嘴,又急急点头,雷一金冷冷地道:“晏修成的未婚妻在哪里?” “谁……谁的未婚妻?”大汉似是不明所以,结结巴巴地问了一句。 雷一金又重复了一遍。 “晏修成,有一脸大须子的那个晏修成。” 那汉子“哦”了一声,惴惴地道:“姓晏的反了……他的那个姘头现在囚于大牢……大牢就是往前去不远的那栋麻石屋子……” 雷一金抿抿嘴,朝前面所说之处一瞧,不错,有一栋用大麻石砌就的房子,阴森森的独筑在一块空地上。 大汉咽了口唾沫,又道:“今夜二更,晏修成的那个姘头就要处死了,大约是用火刑。” 雷一金有些奇怪地看看这汉子,因为他没有问及到这些,而这人都自动地说了出来,大汉明白雷一金的意思,他苦涩地龇龇牙:“不瞒这位好汉,晏修成的事咱们帮里上上下下都知道,谁是谁非大家口里不说,心里也有个数。何况,小的与晏修成一向交情也不恶,小的明白好汉是来营救他那姘头的,这女人不是一个夭折之相。” 雷一金笑笑,道:“既是如此,我也不难为你。不过,朋友,你得暂且歇一会。” 说着,雷一金双指闪电般点在这人的晕穴上,这汉子哼了一声,像瘫了一样软下去,刚好在墙角为他留着一块不容人察觉的好位置一条铺着木板的干沟下面。 几个纵跃,雷一金已到了那间大麻石房屋的右侧,那栋石屋在一片空地中间,没有任何遮掩,石屋外,可以看见四名灰衣大汉抱刀齐立,石屋周围亦有数条人影在往来游巡,假如要接近石屋,这片隔在中间约有十余丈的空地,是一个最大的妨碍。 平静了一会,他走出暗影,大摇大摆地往前石屋行走,刚刚走了几步,两响击掌声传了过来,随即起了一声响问:“准?” 雷一金也还拍了三下手掌,低沉地道:“我!” 对方似是一愣,雷一金一跨步,已经飘飘地向前移近了寻丈之遥,口中道:“哥们辛苦,头儿这就到了。” 一条人景朝他走来,疑惑地道:“来的是哪位兄弟?你方才回答的讯号不对。” 雷一金在这一刹那,又移近了一大段路,他镇静地道:“刚换了暗号,怎会不对?会首问火刑的家俱备妥了不曾?” 来人还有两丈远近,犹是惊疑不定:“换了暗号?兄弟,怎的不知?” 雷一金嘿嘿地一笑,蓦然地来到那人身侧,没见他动手,那位仁兄已躺了下去,他狂风似的一旋身,五尺外另两个大汉也跟着栽倒,他闪身甚至连对方是个什么模样也没看清楚。 四名守在门外的大汉正觉不对,尚未及喝问,人影一晃,已都醉了酒似的倒成一堆,雷一金闪身入门,一张木桌后两个灰衣人已大叫一声扑了上来。 雷一金的身体一转,双掌扬起急转,冷冷一笑,再扬再转,同一时间幻成双招十七式,于是,和外面的人一样,两名灰衣人亦“扑通”连声躺了下去。 这是一间毫无陈设的正堂,左右双方各有一道石门,石门紧闭着,雷一金冲向左边的石门,奋力一掌劈去,石门哗啦啦倒塌了下来,里面黑黝的一条通道,通道两侧约有八间囚房,雷一金低促地叫道:“谁是晏修成的未婚妻?请快回答。” 他连叫三声,只换来了八间囚房里一阵乱骚动,他知道时间不多了,一个翻身,回掌猛劈左边石门,在一片碎石溅飞里,他又低促地叫道:“晏修成的未婚妻是谁?在下是来救你的,请快答话。” 叫到第二声,最末尾的一间囚房里忽然传来一个女子颤抖的回答:“我……我就是……” 没有考虑,雷一金脚尚未沾地,抖掌已震倒了那间囚房的坚硬栗木门。黑暗里,一个虽然腌脏蓬垢,却依旧可以看出一付窈窕身段的女子怯生生地移了上来,嗯,她身上手镣脚铐都俱全了。 雷一金匆匆一瞥,运掌如刀,硬生生地切断了这女人的镣铐,急促地道:“你就是晏修成的未婚妻!” 那女人抽噎着直点头,话声发抖:“桑……桑青,要在今夜……以火刑杀我。” 雷一金将她一把挟在肋下,冷冷地道:“他害不了你!” 第二十一回 狠斗大魔刃 说着话,雷一金往外电射而去,但是,一出那破碎的石门,一片通明耀亮的火把光辉却映得他双目一眩。石屋之外,已围立着无数名灰衣大汉。他们的兵刃在火把的光芒里闪浮着寒光,再衬着那一张张冷漠生硬的面孔,越发显得气氛僵酷而沉重了。死亡的僵酷,沉重的阴森。 为首者,赫然正是“三元会”的魁首“大魔刃”桑青,围在他身侧的,都是“三元会”的一流高手——三堂六舵的首要。 桑青眉心上那道菱形的疤痕现着红光,一双眼睛冷得带血,脸上毫无一丝表情,他死死地盯着静立在他面前的雷一金,那情景,不带一丁点人味。 挟在雷一金肋下的女子急剧地抖索着,面色灰白,四肢痉挛,她恐惧极了,原已准备脱离苦海,谁又知道那苦海无边呢? 眉梢子动了一下,桑青阴沉地开了口:“雷一金,你终于慢了一步。” 雷一金平静地靠着石墙,淡然地像是没有看见眼前的局面,低沉地道:“老实说,不幸的是你们赶早了一步。” 桑青冷冷一笑,道:“雷一金,今夜,你只怕是来得去不得了。” 雷一金撇撇唇,低沉地道:“不要过于乐观。桑青,你将得不偿失。” 桑青鼻孔一张,他压制拧愤怒,恨恨地道:“逼人不能逼绝!雷一金,你若想骑到我三元会的头上撒尿,你还不够这个道行别人怕你,桑某人却不将你置于眼内!” 雷一金吸了口气,平静地道:“桑青,这女人是别人的,何苦拆散人家夫妻?你并不在乎这个女人,可是别人却要相偕过一辈子……” 桑青蓦地大喝一声,怒叫道:“住口!晏修安勾引本会首侍妾,已是罪该万死,如今你这狂徒居然助纣为虐,大胆前来劫牢伤人。我三元会若任你如此妄为下去,异日江湖还有我等寸土立足之地吗?” 雷一金搓搓面颊,低低地道:“不要冲动,桑青,为了一个女人栽筋头不值得。” 一声冷哼,魏正出现在桑青身侧,他向桑青诡秘地点点头,转朝雷一金,阴沉沉地道:“雷一金,立即就会知道谁要为了一个女人栽筋头,立即……” 雷一金微微一笑,安详地道:“桑青,我再问你一句,让不让路?” 桑青忽然怪异地笑笑,道:“让路简单,只要你能将我三元会所有人的性命取去。” 雷一金冷森地一笑,道:“桑大会主,你当我雷一金做不到吗?” 桑青微退一步,重重地道:“本会主正等你做到!” 雷一金淡淡闲闲一笑,又露出那股“天下万事不足一提”的劲儿,慢吞吞往门外逼了过去。 桑青哼了哼,蓦地一挥手,堵立在门口的三元会首要们闪电般往两侧让开,在他们背后,三十名灰衣大汉正成梯形叠排,每个人的手上都执着一具两尺长的银筒,看得见银筒底部一根拉簧,他们的手都按在拉簧上,嗯,筒子里不用说是装的什么,若非火药,定是毒气瘴雾一类! 雷一金心头微微一跳,他平静地道:“桑青,你准备孤注一掷了?” 桑青额上浮突着暴出的青筋,他的语声自牙缝中进了出来:“放下那女人,用你自己的手点自己的软麻穴!” 雷一金笑笑,道:“你明知我不会那样做,桑大会主!” 桑青目光一寒,嘴角略一抽搐,于是,雷一金已知道他方才想干什么,出道以来,他本着一贯的宗旨与信心——抢先出手,制敌极先,当然,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一条淡淡的白影像烟雾似的飘向门边,几乎在同一时间,在一声粗厉的大喝下响起了一连串的“嘭”、“嘭”的震响,一团团的火焰,带着溅散飞舞的火星,划过一条条碧绿的曳尾,那么迅速地来到那条白影身前! 不及人们的视线追摄,那条白影突然在门槛外一扑,没有看清他什么时候来又在当地站起来,两名三元会的舵主已狂号着摔出三丈之外! 此刻,飞舞的火焰才射入石室内,一片刺耳的炸裂声布起,石室内倾刻间已成为火海地狱,熊熊的火光竟附在不能助燃的大麻石上燃烧,火苗窜舞,正浮动着一片碧莹莹的绿芒! 那是渗有赤磷的火药弹,只要沾上一点,除非立即割掉那块肉,否则,它会一直烧进骨头! 三十名执着银筒的大汉面色十分沉重,一见不中,即刻伸手入怀,熟练而快速的,又摸出一粒儿拳头大小的红色药球,急急再装向筒尾——雷一金左掌在须更间连出三十一抬,同时逼退了五名三元会高手。目光一飘,在他略一仰暴旋下,一片半月形的银芒已鬼叫般呼啸着飞了出去。 银色的半月旋转着,眼看隔得很远,却连这个很远的念头尚在人们脑海中消失的刹那,九颗人头已喷着鲜血滴溜溜滚到一边。 银筒坠地的铿锵声串连成一片,惊呼惨号的叫吼声乱得心烦。桑青怒吼着冲上,手中的“大魔刃”狂风暴雨般攻向他的敌人。 雷一金以足尖柱地,“呼噜噜”旋出五丈,在他旋转的过程中,又有十多名灰衣大汉翻跃扑摔,没有任何一个人看清对方是如何出手的。 三条人影疾掠而至,分成三个不同的方向扑下,掌声沉雄,动力强浑。这三个人,便是桑青手下三堂堂主——“明远堂”堂主“翻天掌”余世康,“清心堂”堂主“袖里针”崔明进,“澄意堂”堂主“黑旋风”项成! 雷一金沉马立桩,身形不动,左掌划过一道伞形的半弧,狂厉的掌风已凝结成一道有形的气墙,而在他这半弧的挥动中,已向对方这三位堂主各迎拒了十五掌! 成串的肉掌交击声爆连,三元会的三名堂主俱皆闷哼一声,分朝两侧跃落,每张面孔上都带着那么一丝苍白。 大魔刃桑青又狂扑而来,他口中大叫道:“搁下这个狂徒,今夜流尽了我们的血也不能放这畜生生还!” 大魔刃的顶端闪出两条冷森森的勾刃,变幻莫测的戮向雷一金,一条长勒的蟒皮鞭,也在这时划破空气卷向他的脚踝。 雷一金紧了紧肋下那女子,在做这个动作的同时,他已闪挪着躲过桑青的攻击,大肘在他的猝退中捣向那执鞭的人——魏正。 魏正大叫一声,慌忙跃闪,他想不到对方是用什么身法能在这瞬息间到了眼前,更能用拐肘向他攻击,在地面跃避中,那个有着一把浓紫色的长髯的“澄意堂”堂主项成已沉喝一声,流鸿般切上,朝雷一金背后拍出十掌踢出九腿。 雷一金蓦地左右摇晃,飞起一掌直斩对方的头颈,这一掌来去无踪,宛如来自虚渺,项成心头一跳,拼命后撤,肩头的衣衫已“呱”的一声被削破了一条裂缝,这一掌,项成哪里知道便是雷一金有名的绝活中的“修罗索魂”呢? 翻天掌余世康叱一声,他的“双环金刀”已呼轰自斜刺里削到,下而双腿也狂风般连连扫出。 雷一金连眼角都未曾斜视,他听风辨位,电光石火般移走了九个不同的位置,又是一记“修罗索魂”逼退了自左面掩上的“袖里针”崔明进。 桑青额心的菱形疤痕前闪现着红光,双目圆睁,形如疯虎般舞着手中“大魔刃”猛攻急打,而这时,三元会中剩下的四名舵土亦已加入战圈,与桑青等五人结成一体,不止不休地杀了上来。 四面青麻石墙垛上也忽然不知从何处冒来幢幢黄色身影,霎时向墙垛上每隔五尺便站立着一个,放眼看去,这围成圆形的石墙上已布满了这些凶神恶煞般的汉子了! 雷一金默察眼前的形势,心中升起一道流鸿,瞬即作了另一决定。他闪开了一连串狠辣攻击,抖手二十一掌劈出,在漫天掌影旋舞里,身影已倏而掠出六丈。 桑青大吼连声地追上,怒骂着:“雷一金,这就是你的作风,也不怕弱了‘龙图修罗’的名头?” 雷一金—言不发,猛然挥手,三道半月形的,闪耀着射门的银光的“龙图刀”已倒飞而去,他没有回头,长射如虹般,耳中已听到背后传来一连串的惨号。雷一金明白,他的“龙图刀”出手,从来没有不染血的! 猛提一口真气,在这股真气流循回荡里,他似一缕被狂风吹拂的轻烟,那么快捷的一飞而上,去得无影无踪! 片刻间,他已连起连落地点着二郎山的岩石脱逸,肋下挟着的女子似乎已晕了过去,软绵绵的动也不动,四肢垂落,蓬乱的长发散披向下,现在,他迅速地找到了一个山洞,将女子安置好,也不管那女子有没有听到:“你先在此歇息等着,还要拐回去跟‘三元会’的朋友做彻底的了断!” 当雷一金再返回二郎山石屋之时,场中起了很大的变化,此刻,他的师叔“魔刀鬼刃”杨陵,已跟八个一式灰衣、灰裤、灰头巾,甚至连面孔出映得有些灰了的人打在—起。 雷一金虽然涉人江湖不久,但一眼就看出这是鲁西“骡马帮”的护法,总称“灰骑八龙”! 此刻——一条灰影隼鹰似的猝掠而出,四片掌影俨然有如利刃般分成四个不同的方向飞斩杨陵上盘四处。 原地闪电般左右晃动,在晃动之间,流星似的掌声已合成一串铁溜泻撞出! 另两条灰影如飞鸿一闪而出,人尚未到,一道半弯的白光“噗”的斜削,另一条“长蛇环”也游龙似的兜头戳向杨陵。 在凌半弯的白光刀刃与长蛇环的纹扣里,杨陵仍然半步未动,瘦削的身躯钉在原地,完全不依一般转动惯性的急速扭俯仰侧,在闪动下,两掌劈斩挑砍,劲风有如铁锥毒刃,快捷得无可言喻的四旋飞舞,像煞一个十臂神君挥掌抗天! 于是—— 三条灰影眨眼间被逼后退,另两条灰影却有如水银泻地,寻隙而人! 一声狂笑,灰龙八骑剩下未动手的三个,除了那八骑之首的贾维扬仍然稳立原地以外,其余两人已倏然拔升入空,直扑杨陵而来! 杨陵的眼光何等尖锐,睹状之下,他正待施展绝招将他们一并围人,雷一金岂容他们介入。 “龙图刀”的冷电精芒宛如极亮的蛇电,一闪之下十六道光柱成轮射状布成了一道,恰好将那两人阻在网外。 两个灰衣人一高一矮,却是相同的面孔,他们微咦一声,分向两侧跃出,高的那个已抖手一把黑芒散向雷一金! 刀刃划破空气,带起“嘶”的呼啸,寒电顿时扩展成一个巨大的光弧,一片细微的“叮”声响密密传来,那大把的“乌木透骨针”已然碎为粉靡! 矮个子双目怒张,粗暴地叫道:“龙图刀” 高个子在空中一个翻滚,两枚连着赤铜的绞练的拳大“南王锤”已有若流星坠泻,挟着惊人的变幻不定的急砸地猛击而来! 雷一金目光清流,手中的刀又准又狠地纵横点截,刹那间一连将敌人的“南王锤”磕出二十九次之多! 矮个子贴地猝进,一把开着七个漏斗形孔洞的锋利“阎王刀”翻滚似浪涛千里带着鬼哭般的尖啸声,卷涌舞进,那份快,那份奇,简直就甭提了。 龙图刀的招式忽然转变,眩目的光芒不规则形的飞快刺射,招接着招,蓦然一见,仿佛是一座刃锋隼利的刀山。 杨陵以一双掌力敌着对面五个强敌,那边雷一金的情形看得仍然十分清晰,大笑一声,他叫道:“混小子,你还不去办你的事。这几块废料还拦不住我老人家!” 站在一旁的贾维扬深沉地,接道:“没有什么惊人之处,‘魔刀鬼刃’这块老招牌,还唬不住我‘灰骑八龙’!” 大斜身,抖手三十掌同时逼退了正面三敌,杨陵轻蔑地道:“贾维扬,不要多久,你就会站不住了。” 贾维扬阴沉地冷笑道:“我们可以等着证实你的话。” 杨陵长笑一声,猛然迎向了飞来的长蛇环,使环的灰衣汉子是个瘦削的中年人,他料不到对方竟敢直迎上来,心里一犹豫,不由猛然带环转开! 使着半弯的“弦月铡”的灰衣人适时跟进,但是,时间上却差了一线之微,这一线之微是别人所不能察觉的,而杨陵却已等待很久了,高手要的便是这一线之差! 黑色的身影一侧旋起,有如一双激射的怒矢,带着一声惊鬼神泣的叫号冲天而起! “魔刀——” 这声凄厉的号叫,似是像一把钢刀猛地插入了人们的心脏,令全身的血液一下子都翻腾了,而那柄微微带着弧形,闪泛着银色晶莹光芒的“魔刀”,已宛如恶魔的狞笑,如此能碎人魂魄地对着贾维扬,当面压下! 银光一闪,贾维扬已知不妙,一跃向侧,同一时间,他右手一探猝挥,做禅杖形的三尺“超灵杖”已抖出一溜蓝汪汪的光彩奋力硬截上去! “铛”的巨大的震响成波浪似的往外扩散,贾维扬但觉热血上涌,手臂发麻,他微一蹲身子,错步移出,反手又是狂风暴雨般十几杖翻飞劈去! 魔刀跳动,硬拦急撞,出手之下宛似大海怒涛,欣起漫天风云滚滚罩合,连空气中也全是月弧形的刀影! 甫一接合,双方便是一连串快攻快打,而只一眨眼,又闪电似的分开,就这一瞬,贾维扬面孔上已微见汗渍! 杨陵如影随形跟进,傲然笑道:“姓贾的,我老人家早就看你站不住了。” 此际——五条灰影同时围来,弦月铡、长蛇环、刺猬棍、蝎子钩,加上一个动手的那人所展出的一双分水刺,排布得又密又急的骤雨般攻到。 杨陵冷瑟一笑,突然回转,魔刀一起如大风呼啸,幻成大轮似的刀影狂厉反震,五名灰衣人又被迫咬牙退后! 贾维扬的超灵杖挟着呼轰之威再次攻来,沉重的无形劲力好像层云了样重重地往下压,而杖影蓝光并溅飞舞,有如千万杖泄击而至的巨星! 杨陵双目一敛,双膝突然向两边分去,就在这双膝一分之际,他人已古怪地缩短了半尺:“生死即分——” 魔刀陡然抛幻出一圈圈满月似的圆弧,而幻弧连环纵横,闪掠泻移,令人目眩神迷,“呜”“呜”地厉啸有如万鬼的哭号,天地宛似一下子漫长起昏沉的愁云惨雾,魔刀的尖端旋飞着点点猝截四方! “哇”的一声,使蝎子钩的灰衣人肩头血如泉涌,他打了一个转子被撞出三步之外,猛地摔向地下! 弧形铡、长蛇环、刺猬棍、分水刺,甚至连贾维扬的超灵杖,也都会在此时被魔刀疾厉的翻舞硬生生荡开! 五个人面孔上没有丝毫表情,长蛇环“呼”地在空中打了个圈旋,狠急无匹的猝然扣向杨陵头顶,刺猬棍也在另一个灰衣人的怪异盘旋下直捣杨陵腹胸部,出手是又猛又辣,时间部位拿捏得准确之极! 杨陵的魔刀狂啸而起,如雷轰电闪,几乎要将宇宙空间划入他的指掌之内,刀影蓦似千波万涛,长蛇环被“铛”“铛” “铛”连敲出九次,刺猬棍也“碰”然倾斜于侧,布满棍身的钢刺一下子便折断了十几根! 于是,贾维扬又上,超灵杖如山岳重叠,似乌云骤至,似阿修罗卷来的龙卷风,那么浩烈雄伟的转扫合罩过来。 使分水刺的灰衣人紧跟着插入,长蛇环与刺猬棍再度冲上,五条人影起伏如飞,掠闪如电,令人们的瞳孔无法追摄的快杀急斩,根本已看不清每个人的形象,只有五条淡淡的影子,仿佛五股狂风中的轻烟,晃移得飘忽无定,不可捉摸。 这确是一场罕见的龙争虎斗,双方的招式瞬息万变,出手诡秘奇幻,没有任何可回转的余地,没有一丁点思考犹豫的空间,在连串的攻击中,彼此俱是做着狂风暴雨般的猛烈砍杀,在眨眼的一瞬里含有十几次生死之机,在急促的呼吸间,往往已经多少遍自鬼门关还转了,他们的攻拒方式、身法步眼、速度,无论是哪一方面,也将足令武林中一流高手震骇,这几乎已不像人与人在搏斗,而似是驼云驾风的魔神在拼杀了。 三十招——六十招——现在,已超过一百五十余招,双方的攻势愈越凌厉,出手更加狠辣,宛如一轮猛力旋动绞缠的轮盘就快到了戛然中断停止的时候了! 又是一百余招过去——宛如一屡形成的血露逐渐升起笼罩,空气中流露着浓重的、尖锐的死亡气息,大地的温度本能应是夜凉如水,如今,似乎是酷热的严夏令人们的血液更加激荡,更加沸腾,除了拼斗者偶尔喝叱与兵刃短促的撞击声外,周围是——片沉寂,不祥的沉寂! 映着耀眼的光,长蛇环闪闪地凌空射扣,然而,却在出式的同时已被魔刀一弹震开,而弦月铡一弯猛削,杨陵猝然横空穿出,像是贴着弦月铡滑扑而上,左手猝然幻出一抹白惨惨的淡淡无华的扇形的半弧,一闪之下已到了这面形冷酷,肤黝黑的灰衣人的头边! 鬼刃终于出现了——贾维扬暴厉的吼声急切传来:“老四快躲——” 往往世上有许多事情,当事者与旁观者的看法和感触是不一样的,就像一个做着恶梦的人,看他躺卧着十分平静,实则他早已惊魂欲断五内如焚了,这种感受,是十分不易和第二者勾通的,目前,这使着弦月铡的朋友正是如此情境! 双方动作快得无以复加,贾维扬的第一个字出口形势已经接触,到第四个字还在他舌尖上打转,胜负已然摆明! 弦月铡“噗”的一声将一片黑色头巾削落,但却像一头失去理智的野虎,又蓦然一转倒翻向后,使铡的灰衣人全身卷曲着连连滚出,每一次滚动,地面上俱皆印上了一滩滩殷红的粘稠鲜血! 长蛇环“呼”的一声,像煞一条真正的毒蛇紧跟着噬来,杨陵的魔刀一颤之下恰好穿人那枚锋利的钢环中,左手的鬼刃古怪地射向天空,而又往斜刺里闪电而至。 一股突然自虚无中发生的锐力,宛如一柄利锥“哧”的反射而出,它的来去踪影,快速绝伦,“噗”的一下透人那握环的灰衣人咽喉! 这种朝目标旁边攻击的招式,其奥妙处在于借空气的反震力将兵刃在巧妙的位置折射回来,恰好伤敌于无形之中,练比重招式,最重要的是在于习艺的人对于兵刀适当的控制与微妙的回旋腕动,更要有无比的耐性与毅力,一直要练到十步之外将射出的暗器兵刃击在一张绷着在竹筐上的大棉纸,而棉纸不破,能将暗器反弹身摆在七步左右的成斜角的一尊石像上,更要将这座石像透穿而过,这才能算成功。杨陵光练这一手,将近耗了他五年的时间,这手反弹法,是他从“修罗八掌”中蜕变而成,名曰“鬼索魂”,也是杨陵搏得“鬼刃”之名的来处。 那灰衣人的喉咙立刻鲜血狂喷,洒溅一地,他捂着咽喉,面色由黝黑霎时转为死白,突凸着眼,张大嘴,脸上的肌肉,痉挛地跳了两跳,连利刃来自什么地方都未搞清楚,一跤栽了下去! 贾维扬的超灵杖呼啸着猛扫急砸,劲力澎湃中,他脸上汗水四洒,脖颈突起了一条条青筋。灰色的头巾整个向上飘扬,几乎是不要命的冲了过来! 杨陵的目光冷澈得有如一泓秋水,没有一丝表情的倏然以魔刀笔直点,像刀影才闪,他已呼呼转出三步,刚好迎上了猛劈过来的刺猬棍! 双方的动作足发展得如此快捷,只见刀与棍影猝闪,“咔喳”之声即已连成一片,刺猬棍上的钢锥顿时被魔刀削掉了一大片! 使分水刺的灰衣人一双细长的眼睛突睁,两根光锐而浑圆的银色分水刺在一振之下幻出溜溜寒芒来,快得不得一点声息的猛然刺向对方双肋!但是——杨陵并没有回身迎拒,他好似冤鬼缠身一样,认定了面前那手握刺猬棍的角色,魔刀翻飞砸打得有如群山齐崩,挟着无匹的雷霆之威压置敌人,后面截来的分水刺,却老是稍差几分的连连落空。 贾维扬高大的身影凌厉的自一侧掠进,超灵杖狠击快打,同时左手一翻,一点红影直射而来。 杨陵吃吃一笑,流水行云般行出了七尺,分水刺依然拼命追截他,而正面使刺猬棍的朋友却已被逼得左支右绌,气喘如牛。 心中以为已然将贾维扬发出的暗器让过,杨陵正待奋力一举对敌,背后却突然有阵轻微的“嗡”“嗡”声紧跟而来! 目稍子一斜,竟然还是那枚拳大的红色物体,杨陵唇角微撇,反手就是鬼刀猝射而出,几乎就在人们的眨眼的瞬间,鬼刃竟一连将红色物体透穿了十七次,刃尖透人处,却是甚为柔软,他手腕倏翻,已将那红色物体挑了过来,目光微扫之下,这红色物体竟然是一双生着透明薄翅的蜘蛛形怪物! 杨陵见多识广,一瞥之下,立即认出这种物体乃是产自苗疆的“红蜘蛛”,他本身的那对薄翅俱有飞旋的功能,腹部藏着粘腥的毒液,由于主人用本身的血饲养,所以与主人的心灵感应而追杀敌人。 鬼刃将“红蜘蛛”挑起抛落,但是,却也因为鬼刃的刺戮而溅起了怪物体内点点腥绿色恶臭的粘液物,像一蓬细雨似的喷了下来! 使刺猬棍的仁兄像是极力避开那被抛落的“红蜘蛛” 微微有些慌乱的向左边抢出,杨陵此时若要毙敌正是大好时机,不过,他却只怕躲不开这往下喷落的毒液,如要躲开这些毒液,则将失去毙敌之机,鱼与熊掌只能取得其中之——。 这时,就可以看出一个人的智能与经验,意念在脑海中一闪,先天真气立即排出体外,将那蓬细雨似的毒液截阻,双腿猛蹬,断然向敌! 去势是如此隼利而急促,当面的灰衣人愤怒地狂叫一声,刺猬棍翻江倒海般倾力攻罩而去,棍与棍间造成一体,没有丝毫的空隙,仿佛以棍的体形结识成为一片庞大的劲网,稍带着呼噜的空气激荡声,威势惊人地猛然合下! 杨陵已经存心要将拼斗尽早结束,而这提早唯一结束的方法便是杀敌残命,他飞扑之势不变,魔刀蓦然一抖推出,而在他那一抖之下,宛似一层云雾涌起,在云雾中,竟,下有如一座刀山罩落。 刀山幻影已于此时接触,在连串的清脆撞击响中,对面的灰衣人已大叫一声飞向半空,在空中滴溜溜地翻了两转的同时,他蓦地将真气一收,人已斜射出去,那蓬细雨恰好罩在灰衣人身上,只见他四肢伸张着重重跌落地下,一根刺猬棍脱手斜斜抛向十丈之外。 霍然转身,杨陵的魔刀“叮”“当”猛挑,一柄戮来的分水刺已“猝”的磕飞,那灰衣人虎口热血并流,踉跄退出五尺! 杨陵露出一抹生硬的笑意,直射向前,边阴沉沉地道:“你们挣来的名声真不易啊!” 斜刺里超灵杖蓝汪汪的光影“呼”一劈来,强劲的杖风括得杨陵面上有如刀割,他一个俯卧贴向地面,左手一斜倏平,鬼刃快得不可言喻地飞斜倒削,魔刀却依旧狂涛狂浪般继续攻敌,在令人窒息的快动作里,灰衣人被魔刀一连撞出十步,身上陡然开出了十七个血洞,大量的鲜血涌如泉,可是,就在这一刹那,他刺下的单双分水刺竟向杨陵大腿擦至! 智者不惑,勇者不惧,好个“魔刀鬼刃”临危不乱的将射出的鬼刃,倏然向回一收,恰好阻截了分水刺! 杨陵以一招“鬼索魂”反拒贾维扬,盘算至少可以挡他瞬息,而只要这瞬息之机,已足够等他成事之后再回来对付贾维扬,于是,当那执着分水刺的灰衣人被重创的一刹那,他估量时间便想转回时——好一片蓝汪汪的光华来得实在太快,快得完全出了杨陵的预料之外,当他猛地发觉,超来杖的镂空杖头已到了身侧! 就连杨陵那么超绝的高手,因为时间稍有差错,他的魔刀已来不及挥击阻架,在这生死存亡的瞬息,杨陵双目似欲睁裂般突然暴瞪,双手顿时变得雪白似的,超灵杖隔着尚有七寸,杨陵已蓦地吐气开声,就像一双手挤一个盛满了水的皮囊,他的口中,已有一股白气激射喷出! 于是——超灵杖就似碰上了一柄铁锤,“嗡”然颇荡开三尺,那股白气“噗”的四散溅开,在贾维扬惊魂未定时,杨陵的魔刀已插入了他的肩胛! 满脸的汗水珠混着泥污滴落,贾维扬的超灵杖在地倏然痉挛之下“铛”的坠落,双眼的眼球布满了血丝,他痛苦地喘息着怒瞪杨陵! 那边,联手合击雷一金的两个灰衣人,已双双躺在地上不动,而雷一金已离开了。 嘴唇已因过分的干燥焦怒而裂开,贾维扬浓眉倒竖双目暴突,他瞪着对面的杨陵呛哑地吼道:“杨陵,命就是这一条,你看着办吧,灰骑八龙的血责骡马帮早晚会有人找你索取,看你能背负到几时!” 杨陵斜着眼朝场看了看,轻轻动了一下尚插在贾维扬肩胛里的魔刀,贾维扬痛得面色铁青,汗如雨下,他却咬紧牙根,两边的腮帮子高高鼓了起来——杨陵舔舔嘴唇,道:“本来,你们骡马帮在鲁西道上做你们的买卖,我这孤老头子过的孤苦日子,大家井水不犯河水,谁也惹不着谁,这一次,你们头儿不知道中了什么邪,居然跟着三元会桑青那狗操的瞎起哄,骑到我们叔侄头上撒野,不错,各位个个都是人物,但我杨陵‘魔刀鬼刃’的字号岂是白混的,你们要动粗,我们自然也就摆不出高雅了,有句俗话儿,叫‘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听以嘛……” 贾维扬呛咳着狂笑一声,道:“姓杨的,我们彼此的作风大家心里全有数,我们是屠夫,你也不是善人,失了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皱皱眉头的便不是灰骑八龙的老大!” 似乎有些疲乏,杨陵笑道:“好气魄,我老头子就欣赏似这等铁铮铮的汉子,老实说,我并不怕野草重生,更不含糊冤冤相报,因为我本身就会是这等角色,你们请便,若有雅兴,不论何时何地,只要遇上了,我杨陵定然奉陪……” 他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又道:“水远流长,姓贾的,我老头子现在还要去打接应,咱们等着后会了。” “呼”的抽出了魔刀,在魔刀抽出的瞬息,一溜鲜血成为滴溜溜浑圆的血珠子,散散落落地坠在地下,又迅速的被干燥的尘沙吸尽。 贾维扬呛踉地退了一步,却强撑着没有倒下,他艰辛地弯下身去,异常吃力地将地下超灵杖拾了起来,摇晃了一下,他怨毒地向杨陵道:“今日你不杀于我,将来你定会后悔。杨陵,你记着,我灰骑八龙并不感激你的赐予!” “我知道你们并不感激,而且我老头子也并不需要你们感激,将来我若栽到你们的手里,你尽管放手好了! 贾维扬喉结急速的颤动着,死死地盯视了杨陵好一会,然后,他侧过脸去,目光缓缓的,逐—白地下五俱尸体之上掠过,那五俱尸体,浑身的鲜血已将他们的灰衣完全染成透红,他们的死状凄惨而恐怖,个个双目圆瞪,面色铁青,五官过分的痛苦而扭曲着,木然的眼珠上蒙着一层空洞而寂寞的磁光,虽然他们的眼睛瞪得那么大,但是,他们却永远再也看不见什么了…… 贾维扬仰起头来,长长吸了口气,转头移步——一直坐在远处,半边身体已全被血染透的另一个灰衣人蓦地跳了起来,他踉跄着奔跑几步,又一跤跌倒,嘶哑地狂叫着:“大哥……大哥,你就这么罢休了?” 贾维扬生硬地瞧着他,冷森地道:“卜老八,你跟我闯去。” 那个灰衣人双手痉挛地抓着地下的泥土,将面孔埋在沙土中,全身抖索着号啕大哭:“不,大哥,不,我要和这个狂夫拼了……大哥……我没有脸回去啊……兄弟们的血还没有干,眼还没闭。大哥,你叫我怎能安得下心……” 贾维扬面色惨白着大吼一声,愤怒地道:“卜老八,记着他们也是我的兄弟,也是一个头磕地的手足。” 那灰衣人不响了,却趴在地下痛苦地抽噎着,泣声悲切而凄凉,贾维扬一拐一拐地走了过来,头也不回地道:“战泰,告诉桑青,兄弟们的遗骨麻烦他们安置,骡马帮血仇得报之日,将是我们告慰凭吊之时!” 剩下那名尚还完整的灰衣人低声答应,贾维扬强架着卜老八,他回过头来,语声中包含着难言的凄楚与悲愤:“杨陵,让我们将满地的血染在心上,还有,你那位师侄!” 杨陵大声道:“当然。” 然后,他头也不回地向二朗山的深处纵跃而去。 雷一金以极快的手法结束了两名灰衣人,默察形势,嗯,师叔说的没错,“灰龙八骑”虽然够得上字号,但跟“魔月鬼刃”比起来,真还差了一大截,于是,他放心地离开了门场,找“大魔刃”桑青去了。 越过石室,长躯直入,雷一金感到异常纳闷,暗忖:桑青和他那三堂六舵的高手,怎会一下子便消失了呢? 他冷冷地向四周瞥了一眼,偏着身子走进石门,石门后面,是一条丈许长的通道,通道尽头有一列石直通上面,上面还盖着一面看去很厚的铁板! 两个穿着长衫,卷起袖子的大汉,正支着腿半靠在墙上坐着,雷一金哼了哼,身形猝然掠进,倚掌倏扬猛挥,已将其中一个震得摔出老远,一头撞在墙上。 另一个还没有来得及伸手拿取斜倚在墙根上的兵器,只见白影一闪,他伸出一半的右手已“咔嚓”一声被扭得脱了节,这人痛得面孔一扭,身子却又猛地翻倒。 雷一金一脚踏在他的胸膛上,血迹斑斑的青肿面颊在暗蓝的琉璃灯光映照下宛如厉鬼冤魂,他注视着地下的人,冷冷地道:“朋友,你生听着不要妄动邪念,我可在须臾间置你于死地,现在,告诉我,桑青他们到哪里去了?” 中年汉子嘴角抽搐了一下,道:“三元会真是时衰连蹇,前有狼,后有虎,也不知怎么搞的,一向在鲁西安窑的‘铁旗门’竟乘危而入,由后山八攻进来了……” 雷一金未等他说完,突的半侧出手,中年汉子闪躲不及,“吭”的一声闷哼,人已像一堆烂泥般瘫软在墙根! 他点了这人的软、麻,二穴,低柔地道:“朋友,这是为你今后好做人,你心里应该明白。” 雷一金出了通道,抵达后山,乖乖弄的咚,这位仁义大哥——南宫铁孤,还是趟人了这塘浑水。 他在匆匆——瞥之下,已大致看清了双方的情势,嗯,“铁旗门”的“飞龙十卫”虽然个个骁勇,但在众寡悬殊之下,情势并不怎样乐观。 正主儿“大魔刃”桑青仍未露面,三元会方面约有三百余人,除了有近两百名徒众围成一个大圆圈,虎视眈眈地散立于四周之外,其余的人完全投入了战斗,这与“铁旗门” “飞龙十卫”比较起火,几乎足三十与一之比,武林道义荡然,在情急之下,根本没有什么规矩好讲! 再向四周巡视,感到惭愧,自己原以为三元会只不过三堂六舵几个高手而已,这下不知从哪蹦出来这批大王八! 铁旗门飞龙十卫之首“慈面辣心”莫云正力敌“紫面飞叉”色玄,“白鹰”项安,“旋风旗”徐元龙则独斗“云中鹤”轰凯,“追魂无影”孙正燮与“翻天掌”余世康打得难解难分,“幻魔双心”阎忠、阎义与“袖里针”崔明远”、“黑旋风”项成激斗正酣,看情形,时还难分胜负。 离开众人约有三丈之遥,“落星一残”王三品,“一矛断命”田华在火拼着两个道装老者,那两个道装老人,一个戴着一顶闪亮的黄铜道冠,身穿八卦长袍,生得环眼方嘴,双耳垂肩,拂动着三绺长须,好一付岸然之貌;另一个披着水火道袍,面容灼黄,峨冠高耸下半掩着一双寒电般似的眼睛,他紧闭着那张削薄的嘴唇,正一心一意与面前强敌拼战。 雷一金抚摸着插在右手上的“龙图刀”,再缓缓移目搜视,哈,在一栋精舍的阴影下,“华陀杆”丘谦也在奋力攻击着他的敌人——“大蟒鞭”魏正,他们两个可谓是棋逢敌手,将遇良才,二人的功力俱是在伯仲之间,他们都已用上了全力在格斗着,芒闪光掠,好不剧烈! “二头陀”李志中跟“铁扫帚”丁磊,一个使的金钢杖,一个猛挥铁扫帚,两人用的都是重兵器,而且又是外家功力,招招硬打硬接,“砰”“碰”之声,铿锵震耳! 铁旗门的魁首“双钹迫魂”南宫铁孤功力精湛、技艺精纯老练,他虽然以一敌二,但他面前的两位老道却丝毫占不上便宜,攻拒之间,非但制不住先机,进退挪移,更是受尽了拘谨,南宫铁孤那对铜钹,金光闪闪地翻飞,简直就和一道阎王的催命告示相似了。 另两位铁旗门的高手,紧贴在南宫铁孤的两侧,替他排除他那些抽冷子的三元会徒众! 雷一金电闪似的一走近,南宫铁孤已看见了他,大喜过头之下,这位鲁西的大盟主已急叫道:“兄弟,你那边办的怎样子?这里正热闹着啦!” 雷一金露齿一笑,像头豹子,笑道:“只能说是办好了一半,个中详情容后再禀!” 他缓缓地,轻蔑地打量了与南宫铁孤交手的两人一眼,嘴里“嗯”了两声,淡淡地道:“这两位,可是‘龙虎山’的‘双道三仙’中的双道?” 南宫铁孤双钹如电闪舞,开言笑道:“不错,龙虎山的高人,第四位‘铜冠客’白云子与第五位‘铁板道’杳青子,两位无量寿佛!” “当家的,可要我接下一阵?” 大旋身,铜钹“当”“当”震开了白云子“三刃两板”,又“呼”的逼杳青子的“铁板”,狂笑道:“多谢了,兄弟,这两个杂毛老道我还收拾得下!” 雷一金嘴角噙着一抹深远笑意,他微微颔首,站在一旁道:“大魔刃桑青这老匹夫呢?” 场中突然响起一阵尖刻的笑声,桑青阴酷得有如一头狼嗥,阴沉地道:“雷一金,自从你大包大揽包庇下了三元会的叛徒,我桑青知道难以善了,早就发出绿林帖,邀请了赣境绿林朋友,一睹‘龙图修罗’传人的风采!” 雷一金缓缓的,语声空洞无比地道:“桑青,在这里,就以你们这些来对付我吗?” 大魔刃桑青小心戒备着,冷冷地道:“你就会知道我们留着多少人来对付你的,雷一金,你不要自视太高,你并未生着三头六臂!” 雷一金目光环扫视,语声沉静得可怕,道:“如此,你们今日便须遭到浩劫了!” 大魔刃桑青冷嗤着,用手朝北边一指,阴阴地道:“向那边看,雷一金!” 雷一金顺着他的手指的方向看去,那边,在青麻石墙堆的根脚处,有四个人幽灵似的站立着,他们四个全是一身猩红的长袍,长袍上,当胸绣着一面白色的八卦图,红白相映,线条鲜明,但是,它给予雷一金的反应是强烈的、震动的;这红袍八卦,已代表着一个标志、一个意义,那是千百冤魂的诅咒对象,闯道者的丧门星,向有“八卦无极”夸誉的武林第一邪派“神龙教”的招牌,红星派由“红袍七尊”所组成,全派的首要人物也只有他们七个,而他手下则高手无数,有的渗透在其他帮派之中,甚至白道各正宗门派都潜伏了他们的人,个个都是杀手,眼前,无可置凝地已经到了四位。“红袍七尊”横霸江湖三十年,雷一金的恩师“龙图修罗”曾屡次出面狙杀,均被他们逃脱,想不到今天竟于斯时斯地出现! 大魔刃桑青得意的斜睨着雷一金,奸狡的浮起一丝微笑在脸上,道:“雷一金,常言说得好:‘姜还是老的辣,人是老的滑’,连武林七大门派也不敢轻易招惹我,你才多大点道行?万儿还没创红,竟然庇护我三元会的叛徒,犯起武林的大忌讳起来了?现在,你意该明白你那几下子实在差得太远了吧? 尝到步步荆棘的后果了吧?我姓桑的自来不说大话。如今,雷一金,我乔你和你的朋友怎么走出我这二朗山白龙坡了” 雷一金一双原本清澈的眼睛闪泛着血淋淋的煞光,浓眉如刀般竖起,嘴唇弯成一抹冷森森的半弧,极其平静,棱锋冰凉的平静,他慢慢地道:“只要雷一金一口气在,决不使正义蒙羞!桑青,雷一金除了倾力一拼,便无它择。顺便告诉你一件事!” 桑青有些意外的怔了怔,尖声道:“什么事?你说说看?” 雷一金道:“你那宝贝儿子桑少强因为巧取夺豪,斩尽杀绝,连幼童弱妇都不肯放过,恰好碰上了我,管了这档闲事,桑少强和他那几名手下我就一并超度了!” 大魔刃桑青似未感到意外,居然毫无悲凉沉痛的表现,极为平静地道:“谢谢你证实了这件事,雷一金,当我们找到强儿的尸体时,从伤口上我已判别出是死在一种极为霸道的刀刃之下,武林中使用这种霸道刀刃,不外乎三人,一是‘龙图刀’,一是‘魔刀鬼刃’,另一个便是我‘大魔刃’了,虎毒不食子,我不会发疯地去杀死自己的儿子,剩下的就是这两位了,而且同一师门,不难寻找。如今,由你亲口说出,也就免去了我奔波跋涉地去寻找了,旧仇新恨正好一并了结!” 那个“结”字还在空气中跳动,雷一金已狂风般猛然向后倒旋而去,就在他身形以快得无可言喻的架子翻出之时,暴闪的刀芒有如漫空气云压盖下蓦然射掠而出的千百条夺目蛇电,那般凌厉得挟着山崩地裂的威煞之气猝斩而出,有如万面金钹在挥舞,在敲打,足令任何一个武林高手神移目眩! 七个团围着的黄衣人俱不由齐齐感到一片怒浪般地压力漫天倒海般排涌过来,刀锋割裂空气是刺耳宛欲撕碎人们的耳朵膜,七位白龙教的高手竟没有一个能递得上招,顿时像炸开了一堆碎石般四掠分跃! 雷一金决不容情,他飞掠而上,龙图刀起落如虹,由于他的出手已快得匪夷听恩,映人人瞳的便不是一道道的刀影,而是一片匹练电似的寒光了,七名黄衣人东跃西腾,前奔后窜,一时之间哪里还有招架之力?那情状,真个好不狼狈! 桑青气得怒吼一声,右手向腰间一抄,“霍”地一声,大魔刃出手了,一丝闪泛着蓝汪汪的光华的圈刃在空中一旋,斜刺里斩向了雷一金! 雷一金贴地平射飞出,龙图刀一颤猝翻,“当”的声震响,已将两个黄衣人的“短蛇矛”及“狼牙棒”荡了开去,而“穿山锥”陈桦适时自后掩至,他手中的穿山锥带起一抹寒光,戮刺雷一金背心! 雷一金半蹲的身躯没有移动,却倏然侧缩三寸“穿山锥”贴着他肋旁擦过,手中的龙图刀已“呼”的一声反削而至! 陈桦大吃一惊之下忙低头躬腰,“咔”的一声暴响起处,他头顶的一块油皮已应刀而飞! 龙图刀弹射闪起,“当”、“当”、“当”一连三响将桑青的大魔刃磕开,在火花四溅中,雷一金双手握刀,如飞般上下翻戮纵横,将刚刚逼上来的另三名黄衣人迫得急忙退下! 厉吼一声,那位姓石的大爷扭曲着脸孔,悍不畏死的从一侧闪上,一面两尺见方,沉厚无比的“生死牌”,便有如一阵狂风般猛砸而下。 雷一金断叱着,全身有如鬼魅般左右急晃,在晃动中,刀影蛇电般闪溜猝射,这位姓石的仁兄嗥叫着,生死牌竟然回撞,刹那幻出了十面牌影,金光眩迷,动风呼啸,在连串中的金属碰响声里险极地架开雷一金这快逾电掣的环刀式! 雷一金有些意外,大叫一声:“好”! 他不顾身后又攻到的三件兵刃,全身在隔着地面一寸的高度急速翻滚,翻滚中,龙图刀反手抖出,一片半弧形的寒光宛似一把打开的扇子,而由刀身的奇快组成了扇面,猛戮正在奋力后退的那位姓石的大爷! 于是——背后三件兵刃全在一刹那间一一落空,砍在地上扬起漫天的尘土。同一时间,龙图刀的凌厉棱锋已擦过石大爷的肤体,三股血箭并射,他的前胸、右肋、后背,顿时衣破肉翻,露出三条町怖的猩红口子来! 石大爷瘦削的面孔铁青着,他上下唇紧合,踉踉呛呛地倒退出去,雷一金就地侧斜,龙图刀的绝招“千手飞虹”猝展,晶莹的光雨与耀目的圆弧相互争辉,带着漫天盖地的迷蒙杀气,然后,每个幻闪的弧光中都有刀影在穿射伸缩! 桑青手中的大魔刃呼啸着欲待截击,但在绚丽的光彩中空自被震得跳跃晃摆,根本无法插入,其他六名黄衣人的攻势亦全被阻拦住,他们好像吃了一面无形的罗网所挡截,任是用尽力量扑击,却仍被拼拒于这面罗网之外! 蓦地一声惨号声凄颤的传来,像有千百双手在撼动着人们的心弦,那位姓石的大爷像得了羊癫疯一样抽搐着栽倒在地上,他那辉煌的生死牌抛在七步之外,瞪着眼,裂着嘴,整个脸孔的线条完全变了形,身上的十七个血洞正如喷泉般往外标射着鲜血,那情状,好不凄惨! 大魔刃桑青怒目切齿的咆吼着扑上喊道:“雷一金,我要剜你的心,锉你的骨!” 时间是迫切而急促的,没有空隙,没有环回,雷一金冷漠地估计着敌人兵刃罩来的角度,龙图刀弹戳如风,桑青挥舞得呼呼霍霍的大魔刃便一次又一次的被硬生生地磕开。 陈桦大吼着,偕其他五名黄衣人再次拼命围攻上来,而雷一金洒逸又狠毒的连用着他的龙图刀,那般无畏无惧的周旋在当前七名高手之间,他穿掠着、纵横着,浑身并射着星光冷电,有如一个能呼风唤雨,腾云驾雾的天神! 忽然,在十步之外,仿佛早已站在那里似的,四震红袍哗映着刺目的色彩,静静地排成一排,那袍绣的四个白色八卦图宛似在眨着冷眼;雷一金已从掠飞的寒光隙缝中看见了这四个恶魔般的影像,那四张恶魔般沉酷的面孔,来了,终于来了,“神龙教”的“红袍七尊”! 四个红袍人全是头发蓬乱,任它门然的凌乱生长着,四双深邃如潭的眸子隐隐闪动着绿莹莹的光芒,那种光芒,只有在猫的眼里或鹰的眼里,以及那种体内流循着兽性血液的人眼里才可寻见,阴森得带若死亡的韵息。 四个人的身材都很适中。不算太高大,也不算很瘦弱,他们的五官轮廊或有不同,但是,他们那种寡毒的邪恶神情却是一样的,四俱躯体里像蕴藏了深不可测的力量,那般慑人,又那般寒凛! 雷一金的龙图刀猛然抡起一度浑厚的弧光向四面,空气被连接排阻的刀刃割破,发出有如裂帛般的可怖呼啸声,自桑青以下的六个黄衣人全不由地倾力后跃,而雷一金已在大旋身之下闪电般掠向那四位红袍人! 似乎估不到雷一金竟有这般铁似的胆量,四个红袍人俱不由重重一哼,分朝四个方向飞旋出来! 一抹龙图刀的棱锋,雷一金冷冷地道:“神龙教的朋友,你们唬不住雷一金我!” 四个红袍人齐声狂笑,为首一个眉深眼细,小鼻小嘴,面色青白的红袍人猝然迎上,双掌分合倏劈,两股狂厉的寒风有如两柄重大的铁锤一样呼轰捣山,飞砂扬尘,力道万钧! 雷一金倏然拔空,一晃猝落,龙图刀分成三点弹射向外三个红袍人,刀柄一转,波光似的刀身又在同时倒斜这位发掌者! 四个红袍人以极巧妙的身法让出三步,骤分又合,就在这短促的时间里,一柄“千流芒”,一柄“龙头短杖”,一条“倒天索”及另一柄“朝月刀”已在刹时合并涌到,气势惊人,声威显赫! 雷一金滴溜溜地翻转去,正待挥刀攻击,耳中突开“魔刀鬼刃”杨陵叱道:“混小子,这里交给我老头子!” 人影闪晃,杨陵已降落在雷一金与四位红袍人中间,缓缓地道:“谢琪千流御飞芒,陈少安雄霸龙头杖,彭得成一索扯天斜,朱天青朝月笑银刀”四位,这四句偈语,正是代表着“红袍七尊”这四人使用的兵器。 第二十二回 奇幻驭刀术 “千流芒”谢琪阻止了其他三人的蠢动,皮笑肉不笑地握着那柄像一柄拂尘,却全为缅铁钢磨成的千百条尖锐长尖的千流芒,道:“我当是谁,原来是‘魔刀鬼刃’杨师傅,闻说你已在‘孤家山’归隐,不再过问江湖事,今日怎有闲情趟这混水?” 魔刀鬼刃仰首狂笑,道:“谢老师,你这是明知故问。不错,我杨陵确是归隐‘孤家山’,但总是人,是人就难抛开七情六欲,自从我那独生儿子走了以后,如今世上只有这个师侄是我唯一亲人了,我能眼看让你们先是车轮战,再来围攻,最后大杂烩地煮了吗?我熟能忘情,又何况是亲情呢!” 谢琪“千流芒”蓬迎上去,一边阴毒地道:“即使加入,也是无济于事……” 一溜落虹般的寒光暴闪,“朝月刀”飞斩而采。“红抱七尊”,中的朱天青生硬地道:“只怕也妨碍不了多少时辰!” 龙头短杖幻迷地纵反翻飞,那陈少安道:“姓杨的,你师叔侄今天就认吧!” 彭得成那黑色缀满倒须利钩的“扯天索”旋罩如长蛇卷舒,索头连着的一枚锋利金锥幻着一点夺目的异彩,他冷沉沉地道:“看来你师叔侄活该命绝‘白龙坡,’!” 四人以笃定吃住了似的讽刺着,但并没有激怒他师叔侄。 雷一金龙图刀抢先出手,口中却道:“师叔;你老替我掠阵!” 于是,龙图刀狂风暴雨般在四件兵刃中上下掠飞,霍霍如电,雷一金是如此沉静,如此淡漠,以至看起来越发得彪悍无匹了! 红袍七尊中的这两位顶尖高于又开始他们那毫无笑意的狂笑,笑声如狼嗥枭泣,刺耳至极,他们原是惯于阴沉的人,却偏发出那种粗厉的笑声,笑声传播得突然又暴烈。 瞬息间,他们已互展了一百二十七招。 大魔刃桑青如今才确实明白了雷一金武学的深度,才知道他那股悍野骠猛的力量,这深度不可怖的,那力量是足能摇山撼岳的,带着血淋淋的煞气,威赫的声势,有如利刃,有如霹雳! 大魔刃桑青暗中咬着牙,朝他身边那六位心晃目眩的大爷一挥手,低促而严峻地道:“你们加入战圈,我以游斗的方法用‘血齿刃’长攻牵制,记得不能让雷一金这小子生还,否则日后的纰漏就大了!” 他这六位得力的手下提心吊胆地点着头,分成三个不同的方向悄然掩上;大魔刃唇角漾起一丝的笑意。 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桑青如意算盘虽然打得不错,但却忘了一旁虎视耽耽的掠阵的“魔刀鬼刃”杨陵,当六位黄衣大爷倏然起身跃扑的刹那,魔刀及时出手,离他最近方向的二位大爷连吭都未曾吭出一声,便被魔刀斩成四截! 杨陵人在空中,一个大回旋转向了另一个方向,截住了另二个人。 这时,雷一金已感到对方所施的压力逐渐沉重,而另两名三元会的黄衣大爷也适时插了进来,他以一己之力,独敌六名好手,这份艰辛也够瞧的了,目前这六名对手,哪一个也是棘手人物。当然,红袍七尊中这四位,功力之高,劲道之雄,那就更不用提了! 血齿刃凌空飞来,来得那般突然,雷一金在急猛中移挪让了过去,这一让的空间里。他也一下子看清了师叔对敌人的拦截与狙杀! 呼啸着,龙头矮杖绚丽的银辉直泻向雷一金的胸心,扯天索则如活蟒般盘地而来,在须臾里,雷一金双使出了他的微波术,身形距离地面一寸左右急速翻滚,翻滚在扯天索之上,龙头短杖之下,而在这时,他左手即抖,一枚“铁旗令”以及一枚“修罗令”已在一闪之下猝然同时暴射而出! 二枚令符的去势是如此之快,宛如欲追上过去了的千百年时光,方才一现,那边两个黄衣大爷已全部惨号着摔倒,二个人中令的位置都是一样——心中! 红袍七尊中的谢琪愤怒地怪啸,千流芒有如一蓬晶玉般闪烁着刺到,在他们,不,加上抽冷子打空档的桑青应该是十一名,他们十一名高手,竟在围战人家独身双刀之下的情势中,仍吃对方放倒了自己这边掠阵的人马,这份羞,这口气,可不要了命啦! 蓦地——又是两声惨号传来,另两名抽冷子的黄衣大爷已被杨陵给解决了! 雷一金双手握刀,刀刃立时有如极亮的电闪劈掠,快得几乎不能用人类的瞳仁追摄,他在一片震耳的撞击声中,连连荡开了千流芒,龙头杖,扯天索,朝月刀四件兵刃,大旋身,猝射远扬,在他穿射的瞬息里,一名附近的黄衣大爷已打着转子栽倒尘埃——他的颈项已被雷一金如风的利刀切断了一半! 身为红袍七尊的朱天青,“朝月刀”猛刺落空之下,不由气急败坏的大叫道:“不好,雷一金这小子要溜!” 大魔刃桑青心中一惊急怒大叫:“孩儿们,快给我堵住!” 他一叫出口,觉得不对已经来不及了,雷一金已经身在十丈之外,红袍七尊中的陈少安、彭德成、朱天青正加索追赶,谢琪掠过大魔刃的身边,阴沉地道:“桑当家,你失算了!” 这一眨眼的工夫,一队黄衣大约有二十多人已冲向了雷一金,个个朴刀高举,杀喊震天! 雷一金狂笑着,身形暴旋,寒光闪烁中,二十来个黄衣汉子已有十六七颗头颅飞上了半空! 红袍七尊中的朱天青九刀连袂,幻作一刀斩出,雷一金略一挪转,扯手将一个黄衣汉子,送进了朱天青的怀中! 四周,又有五六队约百名黄衣大汉呐喊着扑了进来。声势是够了。但却造成了一片自己人挡者自己的混淆场面,有施展不开的感觉! “魔刀鬼刃”杨陵笑了,他明白了雷一金的心意,知道他是意欲借着混乱的场面施展各个击破的手段,一则免掉众矢之的,焦点一致的压力,二则可以相互支援,三来可以造成对方更大的伤亡! 大魔刃桑青何只又不明白呢?但是,如今阵脚已经发动,在攻杀之中,如果再发令避退,所属不明就里,军心一涣,将越发不可收拾,不过假设任他如此下去。则尸集如山,血流成河的结果却必成定局,真是一步错,步步错,一着失算,唉,怕就满盘皆输啊! 大魔刃桑青跺着脚,这下子是第一次惶急了,他有些失措的喘息着,一下子竟不知怎样去做是好…… 而雷一金在人群中穿掠纵横着,忽东忽西,倏左又右,时而幽魂飘渺,时而长虹贯日,时而掣电闪飞。时而狂风旋舞,红袍七尊中这位朱天青尊者,虽然功力精湛,艺业沉厚,却也一时施展不开,那五位白龙坡的领队大爷可就急怒得暴跳如雷,他们像捉迷藏似的和雷一金在人影奔跃腾挪中追逐起来,也分不清是谁追谁,而一声声惊叫惨嗥却不断响起,拔着高音,压着低音,一波一波地扬上了宣腾的半空! 一个白龙坡的大爷连连超过了三个手下,紧迫在雷一金身后,雷一金的龙图刀再次翻斩中砍倒了两名黄衣汉子,他微一矮身,淌着血的刀刃同时穿进了另四个人的胸膛,再洒着血拔出,龙图刀的刀尖又那么巧妙的一颤,恰好抡向这泣大爷的咽喉! 黄衣大爷目睹一切演变,却措手不及施救,他刚冲到了跟前,一点寒光已飞快地刺向喉头! 这黄衣大爷怪叫一声,倾力左让,手中的“短戟矛”反绞而上,双脚也连环猛踢两侧,另一名黄衣大爷与红袍七尊者中的彭德成亦已赶到! 但是,雷一金却完全不理会将要来到的新敌人,他的龙图刀猝然幻成一面扇形的弧光,在火花进溅中,一柄弯刃短刀已无踪无彩“噗”地一声透进了这位黄衣大爷的心窝! 经过是快逾电光不火的,彭德成已有如一头大鸟般凌空飞来,红袍飘舞着,扯天索呼啸攻下! 另一个黄衣大爷一见他的同伴,连忙招呼道:“老方,你去拦那边——” 话还没说完,他已顿时傻了,他口中的老方,正睁着一双茫然的眸子望着他,就那么瘫痪了似的软倒下去! 雷一金狂笑一声,龙图刀急猛地弹斩,七次削开了盘旋舒卷的扯天索,然后,他毫不迟疑的攻向了拼命赶来的大魔刃桑青! 桑青观在这种阴沉的脸已经完全变了色,那是由急惶、悔恨、愤怒、激昂所组成的失常与狰狞的神态,他的“血齿刃”呼啸着有如一轮月弧般奇幻的穿过人群飞罩而来,尖锐的利齿与眩闪的刀刃冷射着冷森的光芒,蓝汪汪的,有一股寒凛的味道! 龙图刀挥出漫天的刀影如山,那么猛沉地磕震硬击,毫不容让。 于是,震耳的金铁声撼人心弦的串响着,有如十二个怀有巨力的铁匠在用力敲打着铁板,“血齿刃”激烈的左右晃动,雷一金的龙图刀斜削而下,活生生又将六名黄衣大汉齐肩斩死! 一名黄衣大汉翻闪追来,手中的狼牙捧忙打急砸,捧上锋利的棱锥有如饿狼的森森白牙,似欲择服而噬! 身躯尚未落地,连正眼也不看一下,雷一金猝然反手回砍,“碰”声荡开了狼牙棒,几乎不分先后,刀尖已颤动着倏然泻向那位大爷的咽喉! “呃”的怪叫着,这位黄衣大爷拼命侧仰,双脚飞踢敌人胯下,雷一金如影随形,微闪又到,冷然地道:“认命吧,朋友!” 当刀尖就要透穿这位黄大爷喉头的一刹那,背后一股凌厉的劲风猝射而来,直取雷一金背心,同时传来一个刻毒的语声:“不见得!” 就在这舍取两难的瞬息里,雷一金目稍子一斜,已看出那来者正是彭德成,他的那根扯天索,宛如一条闪着乌光的蛇影,如风般缠向自己的足踝,而雷一金明白,只要一被缠上,自己这双脚也就算废了! 眨眼间,有很多念头翻腾在他的脑海里,眼前的形势,众寡悬殊,已不利他继续战,且对方早有预谋,相约了如许多的武林高手,只是现在这一些已是不易收拾,若然再有能人隐伏着以逸待劳,那么,今日之战,自己怕就要断送于此了——! 自己一死,同样的这些为自己出生入死的肝胆相照朋友,他们为了自己,付出视死如归的慷慨,尤其是南宫铁弧大哥,只是一面之缘,便一头到地结下兄弟盟,如今,更将自己属下,甚至整个基业都投入了这场生死搏斗…… 一道灵光像闪电一样通过了雷一金的脑际,他蓦然一横心,满口钢牙紧锉,大旋身,右手龙图刀去势不停,急速插进,左手在腰际猛翻,将取来的战利品四柄短刀闪飞如电,穿射扑来的彭德成而去! 彭德成似未料到从不使用暗器的“龙图修罗”,他的传人“飞刀”功夫竟有这等精深狠辣的造诣,他只觉眼前一亮,四柄眨着冷芒的短刀已到了身边,几乎连一点躲闪的余地都没有,等他看到了短刀的影子,方才听到这些刀刃破空的啸声,来势太快了,这,简直已不敢相信是由“人”的力量及手功所发! 在危急里,彭德成猛地吐气开声,就在他吐气开声的同时,他身上宽大的赤红长袍已忽然似气球般膨胀起来,一片旋回的奇异气体也刹那缭着他的身体转动不已,就像是一股小龙卷风缭着他在旋回一样! 四柄挟着隼利来势的短刀竟仍能与这般急劲的气体相抗衡,它们在一跳之下依旧穿进,但是,却在站着彭德成红袍的时候被那股气流所激歪坠落了。 一声惨号悠悠响起,那名黄衣大爷已然被刀刺穿咽喉,猝然摔向七步之外,而扯天索擦过雷一金的小腿,撕得他的小腿肌肉皮开血溅,雷一金连动也不动,日注着彭德成后退一步,身上红袍多出了四处寸许的裂口! 雷一金大吼一声,暴扑而上,龙图刀急刺正在惊喘未定的彭德成,彭德成不及收回他的扯天索,只好勉强斜掠! 雷一金狂笑着,“轮回十八式”中的九式一气呵成为一式挥出,同一时间刀招倏变,“千手飞虹”刀式紧跟而上,星芒与弧光交织的刀影便自漫天的弧圆中穿出,狠毒极了,威猛极了! 彭德成大叫着,脱手丢掉了他的扯天索,红袍上标射着红色的血,但他没有倒,双掌连挥,二十几掌有如排天之浪,汹涌卷出! 这一连串的经过,其过程完全在一眨眼间开始,又在眨眼间结束,快得有如迅速扯过的皮影戏,当你看见它发生,还未及想到什么,这一切都已成为定局了! 细眉细眼的谢琪与面容铁青的朱天青分白两个方向鹰隼似的扑近,朱天青嘶哑地吼着,他已不顾四周奔突的人们,左手倏扬,一蓬黑雾似的绝细沙粒径急罩雷一金! 在雄浑的二十几围狂风中,雷一金晃跃如电般旋闪腾挪,当那蓬黑雾罩至,他已尖啸如泣,龙图刀突然光芒暴涨,尾芒倏仲,像魔术一样将他整个躯体全然包含进去,就在他身形隐人蒙蒙刀芒中的一刹那!天啊,这股粗有斗圆般的光体已凌空而起,长射朱天青! 见多识广的谢琪睹状之下,禁不住心惊胆寒,他脱口狂呼:“老朱小心,这是‘驭刀术’!” 不用他招呼,朱天青也已明白他已遭遇到什么,那蓬黑砂骤然四散溅飞,当那些被黑砂击中的三元会手下们正在哀号翻滚的时候,那股流星拽尾般明亮夺目的光柱已逼头掠来! 是的,这是“驭刀术”,与“驭剑成气”有异曲同功之妙,刀术中户最为登峰造极有精华结晶,无可比拟的至高造诣,碰上这种奇幻得滴血的攻击,除了你具备与他相似的武功成就之外,便只有以生命来冒险一搏了。 但是,后者却往往占据了大多失败的比例,不过,目前却已无法可施了! 朱天青狂嗥着,朝月刀挥向不同的十八个角度,却都朝着一个目标聚合,于是,缤纷似云花的寒光便组成一片倒伞形的银包光茫,在光茫中,闪动着波颤的刃影,而刃影呼啸着,跳动着,猛烈地迎向了那股光流! 同一时间———谢琪也拔高到这股刀气的上方,他的“千流芒”拢集如一支巨大而尖锐的笔毫,身形与笔直的千流芒成为一条线,宛似一支怒失般猛射而下。 那边——陈少安的龙头短杖疯狂地扫倒了十几个阻拦着他进路的黄衣大汉,他扭曲着脸倾力赶到,大魔刃桑青也喘吁着赶来,但是,他们却迟了一步! 凝聚成一股晶莹流光的刀气猝然浊颤盘缭,两条人影突合又分,就是那么快,一大蓬热呼呼的鲜血便渗揉在紧急得成为一连串暴响的金铁交撞声里聚雨似的溅飞洒落! 多少成名高手,苦练几十年,所求的便是这宛如永恒的实则短促至极的一击,在这一击中,无数的人命丧黄泉,无数的人称雄道霸,纵练式拿桩的初步入门功夫开始,到力能却千百悍敌,摘叶飞花均可伤人的深湛成就为止,他们艺业的精湛的程度如何,就会在这瞬息中分晓了! 弹飞半空的两条人影,分成两个的位置沉重坠落,淋漓的血染浸着全身,以至分不出那是袍上的颜色,仰是身体上的血液了,他们,是谢琪,以及朱天青! 陈少安目眦皆裂,嘴唇歪曲,他推肝厉胆般顿足大呼:“红袍七尊啊——” 奔到一半的大魔刃桑青也惊愕住了,他失措地站在混乱骇叫的人群中,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去做是好。 桑青身旁的一位大爷李长顺也泥塑木雕般呆呆地站在桑青的身边,他却仍旧本能似的以目光追寻着正摇晃不稳地掠向另一个方向的那股眩目流光! 猛然的,李长顺悚凛大悟道:“大当家,你看那刀气!” 桑青急忙顺着李长顺手指的方向看去,他到底也是行家了,甫一看见,便精神倏振,允吭大吼道:“不用急,雷一金这小子也活不了多长!” 正在悲怒交集,奔向他同伴那边的陈少安闻言之下蓦地回首,于是,他也看见了,双目中闪射着像要食人般的凶光,陈少安狂叫道:“桑青,你快派人救治我的兄弟,我去剥这王八蛋他娘的皮!” 话还没说完,耳际突然传来冷森森的声音:“陈少安,少动歪脑筋,想打落水狗,还得过我老头子一关!” 说话的是“魔刀鬼刃”杨陵,他一直跟随在雷一金左右,刚才由于变起仓促,雷一金又使用着至高无上的“驭刀术”,一时插不上手,这时,一见陈少安要检便宜,岂肯将他放过! 大魔刃桑青明白以陈少安一人之力,决难是杨陵刀下之敌,他急忙地交待了李长顺几句,一挥手,带着仅存的两位大爷,十来个二爷三爷之流的角色匆匆赶上。 这边,李长顺急如星火地遣人救伤,又一面压制着慌乱哗叫的一干手下们,情势混杂得紧! 那边——晶莹流灿的柱桶形光芒骤敛,雷一金跄踉着抢行了两步才勉强站稳,他身上有两处伤口,血肉模糊的肩胛,另外,他的腰带裂断了,细细的裂缝中,正有津津血水渗出! 伤口虽然可怖,但仅只是皮肉之伤,也未伤及筋骨。雷一金的脸庞并不苍白,反倒有一股奇异的,病态的红晕,宛如染上了一抹丹殊,他这时强行压制干涩辛辣的喘息,冷厉地还扫了一下斗场,红袍七尊唯一仅存的“龙头杖”陈少安,武功仅次陈少安的三元会魁首“大魔刃”桑青双双被师叔圈住,一时之间脱身不了,其他所在的战斗,由于刚才他那各个击破的手段奏功,再加上一举击毙红袍七尊之三,已使敌方慌乱,失去斗志,情势的优劣已经扭转! 他作了两次深呼吸,调匀体内流转的真气,然后取出杨陵留给他“小还丹”吞服了两粒,一面调息适才所牦损过多的体力,一面监视全场!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陈少安,龙头短杖映着日光,反射出一溜一溜的灿银光彩,也反照出陈少安那充满了怨毒与狠酷神情的狞厉面孔,那充满邪恶的对手! 但是,陈少安只是圆睁双目,愤恨的火焰流露出他的两眸内,却没有动手,因为杨陵这举刀之势,予人一种强不可破,无懈可击的感觉,是那么沉猛,那么肃杀;那股无形的冷酷与深沉气息已愕然地震憾了他! 仇恨使陈少安的语声变得无比的沙哑,还带着轻微的颤抖。 他道:“杨陵,我要一寸一寸的割裂你师叔侄,让你们辗转哀号着死亡!” 杨陵吃吃地一笑,异常平静而徐缓,道:“陈少安,大话无济于事。要拿出真本领硬功夫来,你们已试过,但你们不行……” 喉结在不停地上下移动着,陈少安像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杨陵……你试试看,今后你们师叔侄将寸步难移,‘神龙教’不会轻饶你们的……” 杨陵喝道:“陈少安,你给我闭嘴,‘神龙教’并非无敌,只是善于掩饰,在武林中从事颠覆、分化,暗杀的勾当,昔年家帅兄亲莅‘武功山’兴师问罪,你们的教主皇甫仁亲口许下愿为武林祥和,天下苍生谋幸福的诺言,家师兄作古不久,但言犹在耳,想不到你们居然为虎作伥,枉顾道义,恩将仇报,我老头子虽然洗手归隐,两手不欲沾染血腥,为了整个武林,说不得只好重作冯妇了!”就这片刻的说话时间,大魔刃桑青偕同他的手下一窝蜂似的从四面包抄上来,幢幢黄影闪掠着,映进杨陵的目光里,他故意引陈少安说话:“姓陈的,你们红袍七尊的招牌砸了!” 陈少安狂叫道:“但要你们师叔侄的命来赔赏!” 杨陵在他几个字音的吐露里,左手闪电翻去,他成名的鬼刃已经出手,十支短小的鬼刃甫始眩晃,十声厉啤已应刃传出,那些围上来的黄衣人中,竟有十个人同时栽倒! 显然,杨陵已动了杀念,毁弃了誓言,作了实际行动。 这一下,也几乎将陈少安气结,龙头短杖带起了蒙蒙的云雾,将光彩连成一面莹幕,暴卷强敌! 杨陵的身躯横起急落,贴着地面一寸以上目眩神迷地翻滚着斜掠出去,陈少安连环三十七杖全部落空,他霍然回转之下,魔刀又硬生生斩下三双人腿! 鲜血溅洒成一幅奇异而悦目的图案,纵然那是一现即逝的,狠酷的,尖锐而寡毒的,但总是一种刺目的杰作,在人体的歪倒中,杨陵巧妙地穿射过去,魔刀透过一个黄衣人的胸膛,串截进另一个黄衣人的小腹! 大魔刃桑青一双白眼几乎全气成红的了,他的“血齿刃”忽上忽下,倏左倏右,滴溜溜的旋舞着,以幽灵一样追逐在杨陵的身后,不过,遗憾的却是他老是晚了那么一丁点儿! 陈少安的龙头短杖挟着移山倒海的强悍劲力呼轰纵掠着,在气流的排挤涌回中步步紧逼在杨陵的左右,但是,杨陵却利用人体的间隙和移动游闪来攻拒,他接连用得如此巧妙,以至陈少安与桑青都无法及时追赶上他,双方只在人影的晃闪中兜旋着,出手之间也碍足了事,但杨陵却不在乎,反正,眼前只要是人,便全是敌人! 一位黄衣大爷猛自斜刺里刺来七刀,那是一柄锋利的“弓背刀”,杨陵身子一转贴着刀锋偏过,魔刀翻劈另一个黄衣人,左手却在近距离的刹那间一沉倏挥,一支鬼刃已深深插进这位使弓背刀大爷的心口! 正准备作下步攻击的陈少安,杨陵已流光似的飞射向前,一股寒气直凌陈少安头顶! 他就地暴旋,龙头短杖又发泼似的倒卷而上,杖影如山排峰颓,同一时间,另一位黄衣大爷纵身跃起,双脚飞蹴杨陵背后! 杨陵魔刀闪电般刺向陈少安龙头短杖,陈少安自是不敢硬砸,他甫始挫腕换式,魔刀已“咝”声回卷,刚好削掉这位黄衣大爷的那双尊足。 同一时间,侧旁,另一位黄衣大爷也咬着牙,切着齿,双手紧握一柄虎叉,猛扎杨陵肋下! 一仰头,杨陵腰部骤然硬生生闪开五寸,魔刀抖起直穿人桑青套来的大魔刃,“锵啷啷”的金属磨擦声暴响而起,就在魔刀格开大魔刃的一刹,杨陵上身斜翻,猛力摔刃向右,而此刻,那位大爷刚好一叉刺空,收不住势,往前抢进一步! 桑青的大魔刃被穿击抖出,他怒骂着往后带,但是,当他发觉大魔刃所击对象有了差池,再迅速松手时,却已经来不及了! 人的命就是这样容易丧失,桑青只是那么往回一带,大魔刃已透进这位自己人的后脑,他扑跌跃向前,虎叉横抛入空,桑青方始惊怒的松刃,那边,杨陵又已骤雨狂风般与陈少安连连闪击了十八招! 还剩下七八个二爷之流的人物几乎已经吓破了胆,他们匆匆忙忙尽往四边散去,表面上是在包围着敌人,实则随时都在为开溜方便打算,桑青疯了一样的高呼尖叫着,提着大魔刃冲了进来!零散杂置在四周的火把光芒,闪闪灼灼地映幻着雷一金的面庞,而他那张深沉冷毅的面庞便也在青红色的焰苗眩照里显得越发怪异起幽忽了,他的双目中隐裹着尖锐又森酷的血彩,仿佛一旦现射,便将染赤了这望出去的一片。 雷一金快得无可言喻的身形一晃,龙图刀已有如片片交线寒光泄落,向风啸如泛,气回似涛地罩向冲进来的大魔刃桑青! 桑青狂吼一声,贴地暴进,大魔刃再起:“好一招‘蟒蛇吐信’!” 雷一金身形飞旋中,龙图刀砍削如电,彼此间速攻速截,快逾石火,招式于瞬息里变化,身法在须臾间翻腾,但见人影滚动,却分不清谁是谁了! 陈少安亦已跟杨陵展开了狠拼,一个是名慑江湖的“红袍七尊”之一,一个乃威震武林“龙图修罗”师弟,彼此豁命格斗,冒死撕杀,惊险猛辣之况,不言而喻是一场龙争虎斗! 正酣斗,雷一金听到一声痛楚闷哼传来——这声闷哼是出自女人口中,而且是他最熟悉的声音! 雷一金“刷”的一声弹出去,正好借着火光发现耿玉珍被“穿山锥”陈桦震翻地下,头发披散,面色惨白! 朱桦形容狰狞可怖,他捂着左肩,恶恨恨地破口大骂:“狗娘养的小婊子,想不到你还有这么个阴毒法,那根破鞭上的鞭头竟有机关,幸亏老子见机得快用匕首将那两根刺进肉里的毒针削了,要不岂非绐你坑死啦!” 耿玉珍喘息着,咬牙切齿地叫:“你这畜生,我恨没有把那两根毒针射入你的心脏,好叫你一尝万蚁穿心的痛苦!” 陈桦狂吼一声,扑了上来:“老子要零刮了你……” 毫无惊兆,更没有招呼,就那么突然的,斜刺里,一溜冷芒倏然横飞,“嚓”的一下在陈桦的面颊上割了上道血痕! 陈桦前扑的势子猛而弹回,捂着脸尖吼:“暗箭伤人的王八羔子……” 等他看到那个伤他的人,蓦然将未尽的尾音硬生生咽了回去,他全身一哆嗦,踉踉跄跄后退了三四步! 雷一金目光冷冰冰的注视着陈桦,向地下的耿玉珍道:“玉珍,伤得可重?” 耿玉珍挣扎着用鞭柄支地,吃力地站起。也未曾开口,却“哇”地吐出一口血来! 雷一金关心的扶住她道:“支持得住吗?玉珍!” 耿玉珍上身斜倚在雷一金臂弯,却咬着牙道:“没关系……我想可以支持得下去……” 雷一金道:“陈桦伤了你……” 耿玉珍怨毒的盯着陈桦,痛恨地道:“我中了他两掌,一在右肋,一在右胸……” 陈桦神色惊恐又愤怒地大叫:“你他妈的臭婊子?用毒计暗算我……” 雷一金大喝一声,“住口!” “口”字刚自雷一金舌尖上跳跃,陈桦已猝然双手暴挥,七枚“黑心雷”立时飞射而至! 雷一金弹跃而起,“龙图刀”横过夜空,带起一片夺目的寒光,就在寒芒闪映中,“龙图刀”的刀尖以奇快的速度颤刺抛挑,只一眨眼,七枚“黑心雷”已经全部倒射铺地吞吐! 陈桦怪叫着,跳跃腾闪,七枚“黑心雷”便一一在他四周爆炸,烈焰急速蔓延,陈桦目露凶光,反手就掷来一双灰土的筒状物! 雷一金回身,拦腰抱起耿玉珍.笔直拔起七八丈有余,他的动作一气呵成,快如石火,而就在他甫始腾空之际,那双灰土的筒状物业已着地碎裂,在一声“咔喳”轻响之后,一片青虚虚的,有如鬼眼般的的发光体立即“吱吱吱”发出怪异的声音贴地飘浮…… 雷一金虽然不知道这玩意究竟是什么,但知道必定是一种极为残酷的暗器,他人在空中,紧挟着耿玉珍,在“龙图刀”的虚探下借力驭气旋回了一圈! 站在废堆上的陈桦狂野的大叫:“我要活活整死你们这—双狗男女……” 叫喊声中,他又是双手轮翻飞转。“黑心雷”一颗连一颗的飞射雷一金,雷一金蓦地吐气开声,整个身体连着耿玉珍“呼噜噜”连连悬空翻滚! 于是,“黑心雷”全部击空。纷纷坠落地下,只听得爆声不停,“吱”“吱”“吱”连响,地下烟硝烈火,业已与青焰磷光混成一团了! 陈桦面孔扭曲,他两边太阳穴“突突”直跳,口沫横飞的暴怒着历吼:“好,老子看你还能悬空多久!” 一面吼,他又挥手如电,于是,几十枚细小有如人指,黑乌乌的管状物密集射来,同时,他连着再抛出团围看上去软绵绵的白纸包。 目光甫一触及陈桦这一次投掷的东西,雷一金已不禁神色倏变,他双脚互蹬,已倾力拔高寻丈,嘶烈地叫:“你这畜生……” 那些黑细的管状物体就在凌空的一刹,竟突然成双成对的互相撞击,立即有一声声“噗”、“噗”的细响,紧跟着各自并裂出一蓬红毒毒的,泛出白亮焰头的火蛇,而几下双这种玩意碰撞一起,看吧,满空的树银花,彩芒焰苗,有如闪电般飞喷流射,眨眼间,那两团白纸包似的东西亦已同时“嗤” 的一声裂开,里面的白粉状物“呼”的四散弥漫——石灰!刹时间,雷一金肋下的耿玉珍尖叫出声——她业已受到灼伤了,而雷一金亦同样被烧伤了三四处,但他咬紧牙根不肯出声——事实上。他也不能出声,否则,势必双双坠落到下面的火海之中! 陡然间,雷一金双日尽赤,他蓦地松掉全身劲力,任由身子往下坠落,耿玉珍以为雷一金已经遭到伤害或者支持不住了,她不禁惊恐的尖叫起来,但是,就在雷一金与她的身体沉重的坠落有丈高的距离时,雷一金突然全身肌肉僵硬,粗浊的呼吸立即屏寂,连方才还是热腾腾的体温也一下变得冰冷了。耿玉珍在极度的慌乱与急躁中,正觉惊骇欲绝,猝然间——雷一金的“龙图刀”往上挥掠,于是,奇迹出现了,简直令人不敢置信! 就在那又窄又利的锋刃朝半空一挥之际,竟发出了一声意想不到的巨大的声响——“轰”、“霍”,这种声音,甫人人耳,宛似巨浪的呼啸,飞瀑的悬流,又似龙卷风的旋回,叫人听着,不由自主的会感到一种大自然的愤怒震憾情形之下自家的渺小,那是一种颤栗又心胆俱裂的恐惧反应,就仿佛见着大海的翻腾,江河的流泻,狂风的肆虐一样。 本能的觉得自己是那么无能为力,那么微不足道了,随在那声巨响之后,“龙图刀”所卷起的光芒竟似匹练般粗圆浑厚,完全将雷一金与耿玉珍两人吞含隐遮入内。 这时,耿玉珍觉得雷一金与她的身体全在以不可言喻的速度飞旋流曳,像是要直接往永恒之境,她感到全身出奇的冷,冷得有如置身冰窖一样,四周的风,凌厉尖锐得似是用刀片在刮着她的肌肤,她睁着眼,但任什么也看不见! 只见一股眩目的蓝白色寒光像旋涡一般在她四周流动回转,在一刹那问,她宛如觉得自己沉人海底,或者附攀着流星飞向月宫了! 当然,耿玉珍没有想到,雷一金此刻正拼着损耗内力施展他的最高武技精萃——两大绝式之一——“大海啸”! 耿玉珍的感觉是这样的了,但是,她若站在圈外来看,则必将更为惊异,现在,由外面看去,雷一金与耿玉珍的身形已隐融在那道匹练也似粗浑的刺目精光样的那道光华里,仿佛是一条龙在舒卷盘缭,却更像一道呼啸飞旋的龙卷风! 只是,它不是黑灰而凄蒙的风,而是并射出寒芒莹电的银蓝色光与气! 立在颓墙泼墟上的陈桦骤见之下,忍不住内心至极的惊骇,猛的长嚎出口。他知道他看见的是什么,也明白即将遭遇到什么! 而只要那道光体是对他而来,他便必无尤躲避的,不但他。处在相同情形之下,能够全身避开的人恐怕整个武林道里也没有几个,就像航行在大海上的船又遇到海啸的时候,船上的水子又有几个能生还! 漫空的烟硝焰火只要触及这道光体,立即有如滚汤浇雪,纷纷波散消减,而它的飞势之快,又是无可比拟的,就和光的速度相似,飞射陈桦! 不似人叫般凄怖的哞吼着!陈桦没命地飞扑逃窜,同时,他已拔出他的兵器“穿山锥”反手暴刺,自七十二个不同的角度刺向七十二个不同的方位,用这些密集相关的闪耀光点保护自己,但是,蓝银色的光体挟着洪水似的力量笔直冲刺,陈桦的七十二锥仿佛全戳在精钢上! 只听得连串的“叮叮”脆响混成一片,这位称得上黑道上的建者业已手舞足蹈地被撞上半空,他带着一声悠长的呼号,洒着雨也似的血滴重重摔落下来———摔在地下犹在燃烧的青火绿焰之中! 滚桶似的光华凌空一转,射向十丈之外,光敛气消,雷一金大汗淋漓的以刀拄地,喘息吁吁,耿玉珍亦已惊魂未定,站立一旁! 雷一金的面孔是赤红的,双颊在急速地抽搐着,他大口大口的呼吸,亮晶晶的汗水业已湿透重衣! 耿玉珍定定神,关怀地扶着雷一金,并用力在他胸前背后搓揉,担心地问:“金……你没有怎么样吧?” 雷一金长长吸了口气,吃力地道:“还好……” 耿玉珍余悸犹存地道:“刚才真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我们全要掉在火里去了呢,可是,忽然间又被一种什么不可见的力量抬了起来,那力量好大……我一下子像沉进海底,又冷又寒,四周全似流进着蓝汪汪,白森森的旋涡,但又有一种感觉,好似攀附在一道流光之上,那么不可抑制地穿过苍穹,直奔向月宫……” 雷一金涩涩地一笑,道:“你很有想像力,玉珍……” 耿玉珍好奇地道:“金,你的动作简直快得不可思议了……那‘穿山锥’陈桦……可就是在你这种怪异独特的手法下送命的?” 雷一金低声道:“是的。” 顿了顿,他又道:“但这并不算什么‘独特怪异’的手法,只要稍有武学深度的人,就会知道那是什么,从未亲见,也该闻及,玉珍,你一定有点慌乱,否则,你应该想得出来!” 耿玉珍怔了怔,呐呐地道:“我真的没有见过这种武功……它有名字吗?” 雷一金笑笑道:“有。” 耿玉珍吸了吸气,轻轻地道:“剑术中的一种修为?” 雷一金缓缓地道:“是的,武家称这种修为是‘驭剑成气’,因为我是发自‘须弥介子’因此较之‘驭剑成气’威力尤大,我姑以‘大海啸’呼之!” 耿玉珍猛地一颤,惊叫:“天,这就是‘驭剑成气’?我只听说过这个名称,可是却一直到今天以前还没有亲眼见过谁能施展,想不到威力竟是如此惊人,……金,我实在太渺小了,我只知道你功力很高,功力深厚,哪知道你竟到达了这种境界?我以前跟你为敌,实在是螳臂挡车,自不量力!” 雷一金低喟一声,道:“不要再提那些不愉快的事,珍,你现在已经是我的人了,我可以告诉你,我师父替我扎下武功基础之后,从没有教我一套正式的拳法、剑式,他只把武林名派拳掌剑式精华择要传我,然后让我修练其他武学、佛学、道学,甚至魔教武功我也用了很长的时间钻研,我用智慧去融合贯通,所以,我的武功路子很杂,也很广,连我自己也搞不清楚是哪一家的!” 耿玉珍大大摇头,吐舌道:“说得简单,金,真学起来全不是那么回事,其中的苦处难处只怕不亚无翼蹬天,也只有那种怪杰师父!” 雷一金淡淡笑道:“此时此地,我们不能再谈这些了,只要你有兴趣,以后有的是机会钻研,我也会一样一样的传受给你,现在,你歇过来没有?” 耿玉珍点点头道:“差不多了。” 雷一金端详着她,又道:“中掌的地方痛不?” 耿玉珍皱眉道:“痛是不太痛,就是里面沉翳翳,热呼呼的感觉……” 雷一金道:“那是内伤,看样子陈桦并没有想一下子要你的命,否则,以他的功力足可在掌力吐实之际,将你当场震死!” 耿玉珍不服地一哼,道:“他哪有你说的这么清官赐福,大慈大悲?他并不是不想一下子要我的命,只是他仓促间没来得及!” 雷一金扬眉道:“怎么说?” 耿玉珍冷笑道:“就在他出掌伤我的一刹,我已给了他两根‘金蛇针’,否则他肯手下留情?” 雷一金疑悟地颔首,道:“原来如此……” 目光向四周一闪,他低促地道:“玉珍,你自认还可以过招吗?” 耿玉珍点点头,倔强地道:“我想可以……而且必须可以!” 雷一金道:“很好,那你现在就朝东南方去,距离约五里的地方,一个石隙下的小山洞里,晏修成的女人被我救出后暂时放在那里,你去将她带回客栈,这里我必须速战速决。只要再把“大魔刃”桑青和陈少安也收拾了,这场拼战也就结束了!” 第二十三回 善举重金报 在远近拼斗激裂声及火苗子剥刺声中,耿玉玲盯注雷一金的面庞,十分关切又十分担心地道:“金,你伤得不轻,有把握对付这两个凶人吗?” 雷一金信心十足地道:“你看,现在师叔不是将她们圈住了吗?只要我一介入,一对一,问题便解决了!” 耿玉珍看了看那边的,咬咬牙,道:“你说得对。金,何妨再用‘驭剑成气’?” 雷一金道:“只要用得上,我当然会用。” 她何旨知道,雷一金今夜已两度使用,消耗了不少真力,雷一金现在是处于咬着牙苦撑的局面,为了不使耿玉珍担心,他依然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 耿玉珍急切地道:“金,速战速决才是上策,像你这种武功,正是解决眼前的唯一最佳万式,似先前那种快法……” 雷一金深沉的一笑道:“我想?这一点无须你提醒,我的招式快逾电光石火,方才若非负你在身,其势将会更快……” 耿玉珍予以深深一瞥,方半转身道:“那么,我走了!” 雷一金道:“小心。” 于是,耿玉珍行冲有些蹒跚地绕着前面的火场离开,雷一金亦不再迟凝,迅速将真气调整了一周天,立即向南宫铁孤那走去! 现在,那边的拼战似乎已更白热化了,兵刃的撞击声是那么刺耳的震响着,而暴叱厉吼的也和任何一场杀伐中的味道无异、凄厉与残酷;间或夹杂着短促或悠长的惨号悲叫,这惨号与悲叫,总也透着千百年来人头在生命寂灭前的一刹那,那种绝望及恐布,这一切,他下山后就一直经常的听到,他直向“双钹追魂”南宫铁孤身侧走去,如今,南宫铁孤勇如悍虎,攻势似滔滔长江大河,他的两位对手却窘态毕露,捉襟见肘,被逼得左支右绌,那“铜冠道”甚至还挂了彩,右肩角上鲜血流着! “双钹追魂”南宫铁孤狂笑着,身形闪跃得快捷无匹,一对追魂钹暴出暴缩中,他霹雳般大吼道:“都来吧,看看‘铁旗门’的老子们含不含糊你们这狗屁的‘三元会’龟孙子!” “华陀杵”丘谦使的一把七七四十九斤的杵,看似很笨重,尤似捣药的杵棒一样,但在丘谦的手里,简直变成活的了,那份快、狠、准、稳,再加上杵身所泛闪的黑黝的寒芒,一时飞卷一时横掠,一时直起,一时猛砸,功力之深其妙处可称“匪夷所思”四字,与他对搏的“大蟒鞭”魏正感到吃力异常,手上的一根蟒鞭几乎已有些旋展不开了! 丘谦一边狠拼,一边叫道:“门主,你放心,我们倒一个也必拉着他们一双来垫底,‘铁旗门’不会能人丢在二朗山!” 南宫铁孤大笑道:“好,手底下加把劲!” 这边,雷一金有如行云流水般洒脱地飘掠过去,在他飘移的时候,凡是挡着他进路的“三元会”的徒众无不闷哼连连,像似风吹稻穗般纷纷扑倒,出过五丈的距离,已有三十多名三元会的徒众横卧于地! 双钹翻飞中,南宫铁孤喝采道:“够劲,兄弟,有你两下了!”雷一金“龙图刀”挥舞中,他回首一笑道:“过奖了,大哥,看不才挡住这些猪头三!” 逐渐地,戾气在形成,血腥更浓重了,斯杀中的双方,以及围在周遭的每一个人,大家都预感得到,这必然会是一个惨烈至极的结局。 雷一金仿佛一惊亮光射向永恒,忽然交扑三丈之外,他毫不迟疑地旋展了最威猛的攻击,用他的“龙图刀”“就像密集的虹电和刚暴起的龙卷风一样,凌厉无匹的重重落向“紫面飞叉”包平! “紫面飞叉”包平和“白鹰”项安原是双战“铁旗门”“飞龙十卫”之首,“慈面辣心”莫云,鉴战一千多招,好不容易才占上风,雷一金竟倾全。力猝袭,这样的变化是颇为出人意料的,原本就打得极为艰辛,突然介入雷一金这就更加仓惶失措了——滔滔的寒电仿佛暴雨般纵横四面八方泻射,圈舞的形影带着有形无形的狂飙卷挥,把空气撕开,把天与地都含括了,“紫面飞叉”包立的兵刃方才慌乱的扬起,庞大的躯体已抛向了半空,在那团疾劲的充斥满了纵横力道的漩涡中翻滚弹撞,不似人声的号叫,便含着腥赤的鲜血溅落! “白鹰”项安,急迫中贴地滚窜,连人带着他的家伙“三环刀”飞撞“慈面辣心”莫云,莫云原本没有料及雷一金会介入,尤其是包立一死,项安又被圈人那狂风中。精神稍为一松,想不到项安来这一手。 “慈面辣心”莫云,不愧“飞龙十卫”之首。在那样的情势里,居然蓦地旋身,硬以自已头承受项安“三环刀”挥扫。一大片血淋淋的皮肉随着刀锋沿刮起,却不吭不哼,他双枚翻劈,宛如自虚无中凝铸了华陀神的杵杖,浑然有声地猛将窜撞过来的项安劈贴于地,项安只惨号了半声,骨折腹破,肠脏溢流四处,他便恁艇古怪地黏在地下,粗肥的身子,刹那间也似是缩减了好多——像一个干瘪的猪胆! 雷一金望着“慈面辣心”莫云抱愧地一笑:“莫兄,很抱款……” 莫云道:“二爷,别那么说,莫云只是皮肉之伤。能为二爷效劳,莫云荣幸!” 而这时,“大魔刃”桑青竟抛下了陈少安,让这位“红袍七尊”的唯一生存者独战“魔刀鬼刃”杨陵,形同疯狂似的随后追至! 雷一金似乎不见不闻,他的龙图刀猛落急卷,攻击转向就近的“翻天掌”余世康,而“慈面辣心”莫云也参加了另一个战圈。协助“心双魔”阎氏昆合斗“三元会”的“清心堂”“澄意堂”——“袖里针”崔明远,“黑旋风”项成两位堂主! 这边,雷一金刀掌交织,倏落急挥,“翻天掌”余世康在地下连连滚动,一双“峨嵋刺”拼命地招架,桑青则挟其雄浑的掌力兜压向雷一金。 “追魂无影”孙正燮的对手,原本是这位“三元会”首席堂主“翻天掌”余世康,如今顿失对手,但他没有离开,眼见桑青震向雷一金,“追魂无影鞭”幻起圈圈鞭打兜向“大魔刃”桑青! 而此时,雷一金双脚幻出几十点黑影,蹴踢桑青,而“龙图刀”化成一蓬刀雨并袭,去势如电,把正在地下滚逃的余世康连手斩断,活活刺死! 桑青双目赤红形容狞狰至极,他身形不变,去势如旧,单臂在急速的颤挥里,将千百劲力溶泻为一点,猛卷反逼,人影交掠,桑青连中三鞭,衫破肉绽,血肉横飞,但是,他右袖猝而抖闪,袖口中,一团拳大的蓝星倏射倏缩,打得雷一金几乎摔跌下来! 那是一枚连着银色细莲的锥球,就像一个拳头大的刺猬,全都嵌满了尖锐的锥角,这一记,是打在雷一金的腿臀部位,如果桑青不是在挨鞭之下身形不稳而失去准头,雷一金受的创伤恐怕就会更重了,饶是如此,雷一金左大腿根部,仍是破裂一个血洞,由伤口肌肉的陷凹与血糊状看来,那枚锥球是硬生生嵌进去的! 一个跄踉之后;雷一金己拔回了插在“翻天掌”余世康尸身上的“龙图刀”一边暴喝道:“孙正燮,这里没有你的事,去,速战速决!” 他一边说着话,“龙图刀”甫自余世康尸身拔出,又似一条怪蛇飞也似的飞向桑青! 满身血污,面孔扭曲的桑青,模样似要吃人的张牙舞爪,他一面硬攻,一面锉碎牙地吼:“卑鄙下流的东西,你还有什么脸面叫你的字号? 雷一金左手“血刃掌”飞腾闪掣,右手“龙图刀”则晃掠不定地以吞吐的电芒做着试探,他冷冷地道:“以众凌寡,桑青,并不比我战法光彩,而搏命之际,又有谁订下了一定的规律及程序!” 桑青极快地移挪腾飞,“大魔刃”有如水银泻地,那般无孔不入的劈斩穿舞着,他左边的衣袖中的锥球则时而闪射,收缩之间,神出鬼没。 “我会要你死在这里,雷一金,我会一丁一点地零刮了你,碎削了你,活杀了你!” 雷一金没有回答,只是全心全意地做着进退攻拒,大腿上,血流如注! 另一边,和“铁扫帚”丁磊火拼中的李志中,骤然在一个扑跃中扑向丁磊,别看这位“二头陀”腰粗体壮,这时的身形宛如一团圆球,由上而下,银杖直穿,铁扫帚丁磊立时大吼如雷,须眉俱张、旋身、抛肩,铁扫帚暴探,反攻李志中中盘! 向下急落的李志中,竟然不躲避,近着对方的铁扫帚冲击,在离地那档接近的高度里,做了个美妙又如石火般的滚翻,连人带杖刺向丁磊。 全身蓦地后仰,丁磊铁扫帚各自划过一个小弧由下往上暴挥,他的右手铁扫帚在李志中的头陀杖砸下“铛”一声斜荡,右手五指却在李志中背上抓下了五条深深的几可见骨的血痕;肌肉是硬被撕碎刮裂的,那样的痛苦,李志中却忍受了,实际上,如果他想躲避对方伤害,是可以躲过的,只要他跃闪出去,然而,他不愿这样做,他要冒这次险,受这样的创伤,目的仅是要收回他预定的代价! 他的面孔在突兀歪扭小,头陀杖也电掣般透进了丁磊的胸膛,丁磊全身猛缩,右手荡出的铁扫帚,李志中急速仰首蹲腰,堪堪从头皮掠过的铁扫帚已抛出老远,李志中提杖起身,往上一挑,丁磊的一个身体便被挑出一丈多远,倒跌而下! 丁磊口中发出来的惨叫,泛着如此凄怖的尾韵,窒溢在满口的鲜血涌喷着,而“旋风匠”徐元龙和“云中鹤”聂凯这一对也到了决定性的阶段! 这时,徐元龙右臂微微抖起一片红亮的弧形影,在那圈淡淡的弧影中,“旋风桨”已猝然从斜刺里奇异地飞袭救人,聂凯大吼一声,“鹤嘴槌”急沉急起,同一时间,左的“双刃刀”也猛插徐元龙的小腹! 照前面一段他们彼此搏斗的过程来说,到了这一步,双方只得在其间闪躲,再难继续换招接式,可是,徐元龙却不再避让了,他斜着身子电掣般揉进,挥出了“旋风浆”依然毫不缩移的直撞了过去! 聂凯一下子怔了,他估不到对方竟然是这种拼命的打法,但,现在他再想收手,时间上都已来不及了! 满口铜牙紧锉,聂凯双日怒突,他在瞬息里也豁出去了,自己的招式也同样不变,逼近敌方——当然,这乃是个两败俱伤的打法! 眨眼间,双方已经接触上了,朱红的“旋风桨”,“嘭”地一声重重地打在聂凯的右胸,而聂凯,他推出来的槌刀却在沾及徐云龙身上分厘之前,被斜刺里一片突至的寒光整个震开,在四溅的火星里,这位独脚巨枭已惨嗥着倒翻出去! 一口鲜血尚未及自聂凯口中喷出,龙图刀的刀尖一弹,“噗”的深透他的咽喉,聂凯几乎没有时间体尝痛苦,而这种足以要命的巨大痛苦却已结束了! 这及时而发的一击,却是雷一金,他虽然力敌“大魔刃” 桑青,仍随时用眼角的余光观察场中的变化,徐元龙才一展开那种要命的打法,便知要糟,他可不愿让盟兄的属下因自己卷入漩涡而因此毙命。于是,手中一紧,逼得桑青一退,一个旋身急快又准地震开槌刀,同时结束了“云中鹤”聂凯! “旋风桨”扬起翻回,徐元龙顾不得抹拭额上汗水,他抢先一步,微微躬身,惭愧地道:“二爷,我太无能了。” 一洒剑尖的鲜血,猝然一翻,正好迎着桑青的一记偷袭! 桑青的形状已不像桑青了,他更似一个走魂的厉鬼,一个狞怖的恶魔,他竟不顾当前浩瀚强猛的力道,贴地飞射,单臂蓦然弹起尖锐的动势,而这股奇异的动力,却又能突破雷一金的气墙,在连串的“噗”声中透穿而入!这门功夫,乃是桑青的绝技——“无形箭!” 刹那间,雷一金“龙图刀”展现了一幅扇形的弧光,弧光中,精芒流灿! 不可否认的,雷一金的防守稍慢了一点,因为对这“无形箭”的威力,实在出乎他的意外! 那一股尖锐的动力,激撞得雷一金的“龙图刀”震动吟响,而其中,仍有两股击中雷一金的腰侧与小腹,但是,桑青却被那如山的掌影打得满地乱爬! 于是,雷一金吐了口气,猛的格进,他的“龙图刀”抖成一线,,再戮桑青! 猝然间,满身浴血的桑青单臂撑地,贴着刀身倒飞,左袖暴起,锥球倏闪之下射向雷一金脑门! 抖成笔直的“龙图刀”,便在此时有了奇异的变化——刀尖抖起数朵刀花,然后怒矢般“嗖”的一声往回卷射,蓦地透人桑青背脊,更将他整个人撞送过来,而桑青那枚锥球便偏了方向,贴着雷一金头顶飞向上空! 双日平视,雷一金的“龙图刀”横挥,“呱”一声暴响,桑青的身子也分成了两半,一半跌过雷一金背后,一半跌在雷一金脚下。 桑青没有哼过一声——至死没有哼过一声,他的两截身子,下半部仍在抽动颤蠕,上半部双目爆出眼眶,脸孔青黑歪扭,一口牙全啃进泥土里! 满地的血,满地的肚肠腑脏,像走进了屠场,便是人身上的东西吧,在此刻看来,也与畜牲一样的卑贱不值了…… 四周,一片鬼哭狼嗥声,那些“三元会”的徒众,有的被劈向半空,有的正在地下翻滚,有的却像喝醉了酒,全身是血、跌跌撞撞地踉跄着,而更多的人在亡命奔逃! 所谓“树倒猢狲散”,桑青的死,带来了“三元会”的烟消云敞,一些助拳的朋友,如今人死义绝,谁又肯为此继续卖命呢! 在这一趟赴“二朗山”与“三元会”的决战中,雷一金最人的收获并非击溃了顽强的敌人,而是目睹了邪恶的覆灭,因果业已轮转,报应到底不爽! 这样的收获,对随行的人每一个人来说,都得了极度精冲与实质的喜悦,也忘记了身上的伤痛! 五十多里的路程,对他们来说,并不怎么遥远,但由于有部分人身受重伤,必须敷药包扎,所以走来却很慢,日正当中,众人才抵达客栈,虽然他们包下了整个客栈,那只限于客房,并不包括楼下食座,这时,食客也上了五六成,大概山于食客不多,并不太嘈杂喧嚣,但是,却未见店伙计出来招呼肃客! 眉头一皱,南宫铁孤道:“怪了,怎么没有人出来招呼呢?” 雷一金眼尖,他早已发现了蹊跷,用手往客栈一指:“快看,大哥!” 随着雷一金所指的方向看去,南宫铁孤不由恍然大悟,为什么没有店伙计出来迎客的原因了;就在楼下靠入门处的角隅,那方红木大柜台边上,正有七八个店伙围成一圈,他们个个衣袖高挽,横眉怒目,露出一付气冲牛斗的形态来! 被他们围在中间的,却是个瘦小枯干,衣衫翩翩的人物,这人看不出他确实的年纪,但亦不会太年轻了,他蓬乱披拂一头花白垂肩的长发,黑炭似的面孔上,生着两双青虚虚的眼睛,朝天鼻,一张嘴唇上又黑又厚,衬着一双招风耳朵,就是那两道眉毛还显得有点儿神气,浓密而斜耸人鬓,颇带有三分成威味道:“这人怪的是两双手臂又粗又长,垂直过膝,击臂上肌肉虬结如粟地块块愤起,一双大手如蒲扇,手指却是根根又粗又长,这两条怪异的强壮过了分的手臂与那瘦小的枯干的身体比较起来,却委实是太不相称了……” 楼下的食客们所以并没有大声喧哗,也并非在于他们教养有素,而是每个人全凝臼欣赏着这场闹剧,他们个个悠闲,夹菜吃酒,边低声谈论着双方是非,看得出每个食客全有点幸灾乐祸,隔岸观火的味道,这场争纷,不正也为这些食客们一助酒兴吗? 七八个店伙计气势汹汹地围在那位瘦干仁兄两侧,但却没有人出声,那瘦干仁兄也大马金刀地倚在柜台上半睡着眼养神,柜台后,一个胖大秃头,满脸红光的中年汉子正怒形于色的擎着一只黄苍苍的,生有锈斑的三足鼎杯在反复细看,那双足有半尺来高的三足鼎杯,看不出是用什么金属打造,不过,先瞧那形式,恐怕也是一件年久远的古物了,今若用它来盛食物,嗯,只怕已不大适合! 柜台后胖掌柜的越看越火,越看越生气,突然间,他两眼一睁,“嘭”的一声,重重将那双三足鼎放在柜台上,因为放得太重,又把台面砸下去三个浅凹,他肉疼的急忙把鼎杯推开,伸出一双胖手连连在浅凹上抹动,希望能抹平这三点痕迹,不过,显然的,他是抹不掉了! 愤怒得脸红脖子粗,两颊的肥肉直在抖动,胖汉一拍柜台,朝那位不惊不动的瘦干仁兄低吼道:“喂,喂,朋友,你你你,你简直欺人太甚,你叫我仔细察看这只破铜烂铁的值钱处,但我看了半天也找不出来倒底值钱在什么地方?你,你大吃大喝了一顿,却想用这种下五门的骗术来搪塞,天下哪有这么简单的事?” 四周围着的店伙计有两个已忍不住气了,叱喝着道:“拖出去狠揍一顿!” “剥他的衣服再送官,妈的,白吃到‘升昌客栈’的头上来了!” 胖掌柜的连忙一挥手,咆哮道:“不要吵,正是上生意的时候,还有客人哪,你们咋呼什么?” 压制住店伙们的激愤之后,胖掌柜的又抑制着自己怒火——却真个气得青筋暴起地道:“朋友,我已再三说过了,你这东西不值钱,你想想,你一进门就大吃小叫,要了一整桌子上好全席,偏偏又酒量大得吓人,再灌下我们店里最名贵的“花雕”十二斤,折一结,是五两八钱银子,你却没钱付账,掏出这块破铁抵押,如若这是块金子呢,价值倒是够了,便算是银子吧,也差不多,但却仅是块又破又旧还生锈的老古董……” 干瘦仁兄忽然嘻嘻一笑,声如破罐般开了金口:“掌柜的,你不要有眼不识金镶玉,这只鼎杯,乃是前朝最末那位皇帝用的御用酒器,照现下的时值,要值黄金数十两之巨,我只吃了五两八钱银子的酒席,就忍痛暂且押在你这里,你委曲了,我还不情愿呢,多则三天,小则一日,我就马上拿着银子前来赎取。” 胖掌柜仍然憋着气,一个劲地摇着头道:“这东西值钱,朋友,你还是留着吧,我们不想占客人的便宜,不敢代客人保管这等贵重的古物。朋友,我们只要你付出五两八钱银便得,这是你自己口吃肚装的酒席钱。” 用那双粗大的手掌抹抹嘴,那张又黑又厚的嘴巴上敢情还是油光光的呢,这位瘦干仁兄哑生生地道:“你怎么这么死心眼法?难道我跑了几十年江湖,还会白吃你这破饭馆一顿吗?眼下这双鼎杯,包你吃不了亏,你还是他娘开店的,就连这一点眼光都没有?你再看看我的模样我会是一个白吃的人吗?” 不由自主地打量了这位干仁兄一眼,实在不怎么样,肥胖的掌柜更越发没有信心了,他气愤填膺地道:“朋友,我们开店做生意的,是要和气生财,广结人缘,只要是稍为过得去,我们也全认了,但这也须要有个边啊,你吃喝的数目若是小小三五钱银子也就算了,可是,你你……你一下子就吃掉了五六两银子的酒菜,人这一拖一赖,估摸论我们如何向东家交待,日后若是再多碰上似你这等的白食客,我们还要混吗?我们大伙儿只好张大口去喝西北风啦。” 打了个酒嗝,那仁兄露出那口黑牙一笑,道:“西北风并不顶饱,那种日子,我也过过。” 胖掌柜再也忍不住了,的猛然一拍柜台,嗔目切齿地大吼:“你,谁在和你扯淡?你给是不给?” 干瘦仁兄迷着眼,两手一摊,道:“别生气,老兄,我当然是要给的,但你叫我拿什么给呢?我全身上下,除了这双宝贝鼎杯,就只有身上这套衣裳啦,还是五年前买的便宜货……此外,肚皮里倒装满了大鱼大肉,珍馐美酒哩。” 胖掌柜的怒吼道:“你,你是存心想赖账了?” 干瘦仁兄搔搔乱发,无奈地道:“不是我想赖账,只是我无银可付,那双价值巨万的前朝鼎,押给你又不要。” 双臂高举、胖掌柜双目圆睁,气急交加的怪嚷:“众位客官,诸位乡亲,众位爷伯大叔兄弟,你们各位可是亲眼看见,亲耳听见这无赖老小子的横蛮霸道了,他不但想白吃白喝,还敢欺蒙诈骗、强词夺理,我们再是委曲也无法求全,我斗胆请各位做见证,要好好收拾一番这无法无天的老混蛋,也不用叫人家说我们武田埠是好欺的。” 他两眼一扫,已看出座上的食客们对他有了支持与同情,于是,这位胖掌柜的吼叫道:“伙计们,给我将此人拖出去打!” 干瘦汉子低声吆喝道:“反了,反了,你们不顾王法了吗?” 七八个横眉竖眼,腰粗膀阔的店伙计往上便围,其中一个大麻子店伙怒骂道:“混小子,你还知道王法吗了” 这位干瘦仁兄就那么胡乱一退,就那么巧的一下子躲过了大麻子店伙的扑抓,其他店伙叱吼连声,跟着要一齐冲上——“住手!” 一声清朗而虚哑的叱声突然响起,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音里,却蕴含了无可言喻的威武力量,渗入了令人心颤的乡容韵味! 刹那之间,非但那正欲动粗和七八个店伙全惊得怔住不动,就是满座的食客亦人人愕然,纷纷侧过头脸,将目光投注在那出声之人的身上! 不错,这出声阻止地正是雷一金! 引着杨陵、南宫铁孤一行人徐徐步人里面,他凛然的目光向四周扫射,而凡是与他目光相接的人,无不悚然颤栗,不其而然的匆匆低下头去,没有一个人胆敢正面相视! 干瘦仁兄一拍双手,笑呵呵地道:“路不平人踩啊,你们众人欺负我一个孤单外乡客,终究还是有那招子亮的好朋友仗义执言呢。” 柜台后那位胖掌柜,一看是包下他们整个客栈住房的一干爷们,气急败坏地转绕出来,颤巍巍地奔到雷一金跟前,打躬作揖地惶然道:“公子爷,各位好汉,诸位是有所不知,小店再是无理,也不敢殴打客人,是因为——” 一探手,雷一金冷冷的道:“事情我全看到了,不用再罗嗦,掌柜的,这位仁兄一共欠了多少钱?” 胖掌柜诚惶诚恐的,他忙道:“回禀公子爷,这位…… 呃、客人,欠小店酒席钱,不多不少,一共是五两八钱银子。” 雷一金点点头,的道:“一起算在我的账上便了,此外,赶急着人准备汤水,大家要洗澡漱洗,然后照平日一样把酒饭送到楼上来,今天多加一份杯筷!” 胖掌柜如释重负,赔上笑脸,一叠声哈着腰道:“是,是,全遵公子爷吩咐。” 说着,他一回头叱喝那些还呆在一旁发愣的伙计:“混账,你们还呆在这里干啥?看戏吗?还不快替爷们准备?” 雷一金不再理会店中多少人,他朝那边站在柜台前面,正向自己龇牙微笑的那仁兄一拱手,道:“兄台请了,可有雅兴再进水酒几杯?” 干瘦汉子哈哈一笑,重重抱拳,道:“多谢,多谢,刚刚麻烦你替我承担了欠账,此情未报,怎能厚颜再行叨扰?” 雷一金淡然一晒道:“同属江湖飘零,些许小事何足挂齿?若是兄台身无急务,何妨小坐片刻,彼此一叙,也好交个朋友?” 干瘦仁兄连连点头,笑道:“如此一说,倒是正中我的下怀,行,我打扰了!” 雷一金侧身肃客,道:“兄台请!” 回手自柜上拿起他的三足鼎杯,干瘦仁兄略一推让,便与雷一金等人同时拾级登楼。 楼上的陈设,比诸楼下的确实高尚得多了,因为是他们整体的包租,许多雅座屏风都撤了,除了三四张开食用的位子外,其他的家具摆饰都撤走了,显得非常宽敞! 雷一金挑了付座头坐下,交待了店伙所点的酒菜之后,面对着那于瘦仁兄道:“尚未请教兄台高姓大名?” 干瘦仁兄沉吟着,面上颇有难色,他尴尬的直搓着一双大手朝着雷一金干笑。 雷一金淡淡地,道:“或淡泊人生,或许另有隐衷,有很多扛湖同道,往往不愿说名道姓。兄台,免了吧!” 一拍手,干瘦仁兄爽快地道:“不管他了,对别人可以鬼鬼祟祟?对少侠你,如此做就显得我不够大方了,我便老实说了吧。我姓熊,叫光炳——” 雷一金心头倏震,脱口道:“金雷手熊光炳?” 熊光炳豁然大笑,连连拱手道:“惭愧惭愧,贱名陋号,料不到少侠也有耳闻,这赣境一地我还道是无人知我呢。”不待雷一金回答,他又道:“尤其是在方才那等羞人的场面结识少侠,呵呵,更是岂有此理,贻笑大方了。” 雷一金微笑道:“好说,尚请不要挂怀!” 这时,堂倌已把酒菜送上来了,其他各人也经这一番梳洗,陆续来到敞厅,他们分做三桌,飞龙十卫与李志中占了二桌,杨陵、南宫铁孤、熊光炳与雷一金占了一桌,耿玉珍与晏修成的女人在室内另开一席。 摆置舒齐后,堂倌又毕恭毕敬地呵着腰杆子退下,雷一金在各人酒杯斟满了酒,举杯道:“我对熊光炳是神交已久,异地相逢,也是有了缘了。” 接着,他又为熊光炳一一作了引介群豪见面。 熊光炳向群豪作了一个罗汉揖,一口干了,酒下肚,他才变得更为豪迈磊落地道:“各位,咱们是陌路相逢,萍水初交,诸位对我似乎也不怎样讨厌,尤以雷一金少侠解围之德,更感羞愧……这叫什么……呃,一见如故吧?是的,也叫有缘,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现在我借花献佛,水酒一杯,作为我们订交之始!” 群豪纷纷起立,雷一金见大家把酒干了,始道:“一见熊兄,才便知必是性情中人。” 熊光炳又向杨陵敬了杯酒,他接着道:“过奖了,过奖了,这次我之所以仆仆风尘,赶到了这里,无他,只是应一旧约耳。” 雷一金又为他斟满了酒,没有再说什么,熊光炳深沉地一笑,缓缓地道:“少侠想知道此约之内容吗?” 雷一金微微摇头,道:“依在下之判,无非是生死之会罢了!” 熊光炳大大惊异了,他叹服地道:“好个神算活判,只是不知少侠如何知道在下于此乃是等一个生死之会?” 雷一金淡淡地道:“熊兄目光如电,神采奕奕,虽然表现得很开朗,眉宇间隐含惆怅,形色洒脱,但却宛似太过渺淡。” 熊兴炳急道:“此言怎解?” 雷一金笑了笑,道:“熊兄神情总括来说,便是一个了无牵挂的性情中人,不应该这般怅怅然的,我再作深一层的研判,兄台迨迨赶来赴约,实在一迫于三个无奈,两份勉强,双加上五个身不由自主。” 熊光炳沉默片刻,感叹地道:“人曰‘龙图刀’厉害,今番我‘金雷手’总算尝试了?” 雷一金沉吟了一会,道:“敢问约会之人是谁?” 熊光炳坦挚地道:“少侠不知曾否听过‘君子剑’这名号?” 雷一金的眉毛一皱,低低地道:“熊兄说的是‘金流门’的的‘君子剑’公孙无咎?” 熊光炳点点头,道:“不错,正是此人。” 雷一金道:“在下与公孙无咎有过两面之雅,此人豪迈粗犷,不拘小节,却是个不折不扣武林狂生,熊兄如何与他结下的怨仇?” 熊光炳略一犹豫,坦白地道:“说来简单,公孙无咎‘金流门’的人夜入万载向一家与在下素识的巨户寻仇,这家巨户遣人至在下处求授,因而在下伸手管了这桩事,‘金流门’的寻仇者铩羽而归之后,公孙无咎当即着人执来他的‘金流箭’,要在下退出此事之外,但是,在下无论在道义为人,或声誉上讲,势皆无法就此收手,因此,公孙无咎就约在下今日会。” 雷一金皱了皱眉头道:“熊兄在万载伸手管此事之际,曾否伤了他‘金流门’的人?” 熊光炳无奈地一笑,道:“俗曰骂无好口,相打无好手,当时他们气势汹汹,人多兵众,岂会轻易收手?” 雷一金道:“那么,熊兄伤了他们多少人?” 熊光炳颔首道:“当时打伤了他们一十七人。” 雷一金笑了笑,道:“现在,公孙无咎约你来此,是怎么个打法?一对一呢,还是不拘形式至死方休?” 熊光炳沉重地道:“以一对一,至死方休。” 雷一金吁了口气,道:“老实说,当今武林之中,熊兄与公孙无咎俱是鼎足之流,名望声威之隆堪称喧赫,二位如若搏命相斗,两败俱伤之局乃可想见,二位皆是霸王之才,又何若为了一口气而互毁基业名声?” 熊光炳又苦笑了一下,道:“在下亦深知公孙无咎不易相与,这一战下来,只怕彼此都讨不了好,是而在下于启行之前并当一切,交待后事,以便准备倾力一搏,少侠之言虽则有理,却已不及了。” 雷一金道:“我辈武林中人往往一诺掷头颅,在下虽然有心,但为了熊兄声誉却也不便插入!” 熊光炳道:“少侠盛情心领,此战若仍侥幸生还,当另谋相聚之期!” 雷一金笑了笑,道:“那么,熊兄为何又囊中艰涩至此呢?莫不是所携银两半途遗失了?” 黑脸一红,熊光炳尴尬地打着哈哈道:“提起此事,也真够窝囊,够现眼的,而且,还怨不得别人,全是我自己给自己找难堪!” 雷一金十分有趣地道:“此话怎讲?” 熊光炳搓搓手,发窘地道:“此行之际,我带的盘缠倒是足够有余,一路上,也花费了不少。就是今天早晨,在我到达这个什么‘武田埠’之前所经过的一个小村子上,却发生了一件事情,一个老农的儿子和些赌棍赌钱,输了个鸟蛋精光,又回去偷了家里仅有三亩半地契押上台面准备翻本,庄稼汉子和江湖朗中赌钱,还想到哪里赢,一眨眼,地契也到了人家手中,那个输得两眼发直的憨小子这才知道中赌不妙,回到家里,呼天抢地的待寻死,他一家老小也慌了手脚,男男女女六七个全哭摊成了一堆。我呢,就恰好经过看见,问明原因,本想带那混小子前往找着那几个骗子理论,可是,混小子告诉我人家早就跑了,连赢去的地契也是在当场就出手卖脱了的,我一愣之下,想要抽腿也抽不得了啊! 没有法子,只硬着头皮问他们一共输了多少钱?乖乖,却竟有八十多两纹银之多!” 熊光炳甜甜唇,又干了杯酒,涨红着脸道:“当时,我就想,他娘的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天,何况,跟公孙无咎的约会,到时候要是两脚一蹬,两眼一闭,身上的银子还不是让别人发财!一咬牙,一横心,一跺脚,我把身上的全部家当,九十两白花花的银子通通给了他们,这一赠给了他们,唉,我自己可就一文不名了,但我忖想,宁愿自己受上点罪,也不能让这一大家人绝了生路,断了食粮的老根。离开了那家人,我到了这里,肚皮已是饿扁了。无奈之下,我想起囊中还有一双前朝鼎杯,这双鼎杯乃是我在上个月路过‘九江’时,自一古董店以二十两银子的代价买来,闻说乃是前朝皇上御用之物,其实真的是不是,我也不知道,买这双鼎杯的时候,只因它形式古雅,规模不俗,一时见了独心喜欢才买下来的……进了这家酒店,我一思量,二十两银子买来的古董,少说也押上十两八钱总成了吧?因而我就放开胆子,开怀大吃大喝起来,不瞒你说,我的食量酒量特大,别看我这么瘦,一个人却可吃上四五个人份,哪知一吃下来却出了漏子,那混账的店掌柜偏生不识货,竟然说什么也不肯抵押,闹得我简直灰头土脸下不了台。这种事,又不能动武……幸亏遇见了各位,仗义过来,慷慨替我解围,要不,我还真不知怎么办才好呢。” 南宫铁孤一伸母指赞道:“原来竟是这么回事,熊兄,你助贫济困,抚弱拯难,乃侠土本色,为了行善举而遭此窘境,说起来,该是一件颇值自傲之事。” 熊光炳苦笑道:“善举固然是善举了,在我来说,却和惹了一身麻烦毫无两样,这种闲事,以后还是少伸手为妙。” 雷一金微微一笑,道:“怕烦窘而不行善,这不是有些因噎废食了吗?” 熊光炳深深地注视着雷一金,双目中有恍悟的光彩,他点头道:“不错,你说得对,不能因为怕烦,怕哕嗦,就不为善行侠了。江湖中人,看重的说法是这一条!” 说到这里,他双手举杯,道:“以这杯水酒借花献佛,一谢少侠解我困窘,二谢赐我良言;来,我先干为敬了!” 一仰脖子,“咕噜”一声,杯中酒已一滴不剩地入熊光炳的嘴里,他抹去唇角的酒渍,目注着几人也干了杯,他开怀地道:“少侠,刚才见各位回来的时候,满身都是血渍,其中还有人受了伤,尤其是少侠你,面色苍白,神态萎顿,连说话也有虚疲过度的沙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雷一金放下酒杯,笑道:“也没什么,只是管了一桩闲事引起,想不到最后把师叔他老人家与南宫大兄也拖下了水!” 接着,他便把晏修成的事说了一遍,自己如何授手,至消灭“三元会”为止,简明地说了一遍。 以手击额,熊光炳喃喃地道:“红袍七尊,这七个人名声极大,素来‘八卦无极’自夸,表示他们睥睨天下,难有敌手,老实说,他们的成名绝非幸致,确是有他们能以狂妄的本钱!” 接着重重一哼,接道:“咱不管他们是什么铜金钢,铁罗汉,就凭他们这种以多吃少的下三滥手法,咱异日碰上,就非得斗他一斗不可!” 雷一金平静地道:“你可能有机会,他们还有三个人未死!” 吃了一惊,这位“金雷手”呐呐地道:“那么……呃,,少侠是说那四个与你交过手的……都死了?” 雷一金点点头,道:“恐怕是很难活了……” 熊光炳搓搓手,沉吟片刻,道:“我自幼粗通医术,迄今已沉淫此道逾四十余年,少时我替少侠换一次药,重新抱扎一下,我再留下点金创药,几天以后,这些外伤就可痊愈了!” 继之,又端详了一阵,开怀地道:“少侠,你面色白中泛青,乃失血过多之兆,双目光泽干涩,说明了你因体力亏损导至元气中虚,你语音暗哑,表示真力有些疾滞,内腑曾受波震!” 雷一金缓缓地道:“全说对了。熊兄,究其实,江湖中人,流点血跟本算不了什么,至于体力亏损,乃是我好功心切,一夕之间曾两度施用‘御剑成气’,我想只要作适当的调息,几天后便没了事。” 熊光炳想了想,道:“这样吧,我这里有一张大补方子,这就叫伙计拿纸笔来,容我为你将那些味药名开下,照方抓药,合起来配制丸散服了,包你亏损的身子痊愈增快强健更过往昔,可收事半功倍之效!” 说着,熊光炳已侧首吆喝:“伙计!” 一个在梯口伺候的堂倌,闻得招乎,立即匆匆奔来,熊光炳大刺刺地道:“纸、笔,现在就给我送上来!” 伙计不敢怠慢,答应着,叠声去了,片刻后,已拿着笔砚与一张白纸回来,恭恭敬敬地放在桌上,又哈着腰退下楼! 熊光炳拿起笔来,沾满了墨,便将白纸摊平,开始振腕书写起来,一边写,他一面道:“方子上,一共有一十六种味药、药材都十分昂贵,但却颇有奇效,先不妨用水煎服几贴,饮下后能生肌长肉,去毒清心,更可补气养颜,明神静脑,受过巨创而尚未痊愈的人服用过后,包管裨益至大,进展神速,以后制成丸,长期服用,可收预想不到的效果!” 江湖豪士,本就英雄本色,而且又是全胜而归,这一顿饭,也可以说是庆功宴,虽然有部份人受伤,但依然无法掩饰欢乐的气氛,一直闹到日色西沉才尽欢而散。 夜,吞噬了大地,“金雷手”熊光炳已经赶到“半截山”一赴生死之约。 一阵急剧的马蹄声那么凌厉而猛烈地传了过来,敲响了大地,划破了夜空,嗯,黑黝黝的原野之中,奔来了一匹白色的骏马,白色的马鞍上,坐着一个白色的人! 只是单人单骑,没有随从,没有一个帮手;那匹神骏的白马以惊人的快速急切移动,马上骑士的面容逐渐清晰,那是一张清癯而苍白的面孔,浓黑的眉毛,挺直的鼻梁,削薄的嘴唇,右颊上,尚有一道寸许长短的红色的疤痕,还有那一双眼,凌厉得怕人! 就在这时,突然一条淡淡的影子凌虚而空,那条影子在空中一个美妙的转折,人已斜斜落在“金雷手”熊光炳和“君子剑”公孙无咎之间! 俊美的面庞没有一丝吃力喘迫表情,他脚尖甫始落地,公孙无咎与熊光炳不禁同时喝彩:“好一手‘分爪攀云’的轻功!” “刷”的一声,这人待起身形猝旋,一下子便到了公孙无咎马前,压着嗓子道:“公孙大哥,你好!” 白马白衣的惊猛人物已偏腿飘然下马,斜视了马前的人一眼,这一眼却觉得有些面善,他赶忙仔细望去,又行了好几步,蓦地脱口叫道:“金兄弟!” 不错,这飘然而至的正是雷一金。 雷一金微微一揖,笑着道:“久违了,多年不见,兄弟还以为公孙大哥不认得。” 白衣人急急走前两步,双手紧握着雷一金两肩,兴奋地不停的摇憾:“该死,该死,愚兄因为有事在身,一时未曾注意,尚祈兄弟包涵,有五年多了吧?这五年多来兄弟你是长得更结实了,功夫也更俊了。” 雷一金笑了笑,道:“大哥谬誉了,这一千五百个日子却也过得艰辛。漫长时光,兄弟却也时刻不无想念大哥。” 白衣人——公孙无咎哈哈大笑道:“谢谢兄弟关怀。 哦,对了,兄弟声誉近日已是名重一时,如日中天,发生了这等重大的事,也不告诉为兄一声,是怕为兄成为你的累辍。” 雷一金忙赔礼道:“大哥言重了,小弟知错就是!” 咬咬嘴唇,压低了嗓门又道:“那边‘金雷手’熊兄,可要弟引见一番?” 公孙无咎神色一沉,又立即堆下笑容:“不敢相烦兄弟,为兄与熊大侠客是老交情了。” 雷一金摇摇头,道:“看情形,公孙大哥似是与熊兄不大愉快?” 公孙无咎哼了哼,恨恨地道:“为兄这次就是与他算账来的!” 眉稍子微扬,雷一金道:“公孙大哥可知两虎相争的后果下场吗?” 公孙无咎咬着牙道:“便是拼得这付臭皮囊,愚兄也不能咽下这口鸟气!” 雷一金略一沉吟,道:“小弟适逢其会,恰好在此时此地与二位大名鼎鼎的当家相见,而二位又是小弟最仰慕的兄长,可否请公孙大哥给小弟一个薄面,先谈谈再动手好吗?” 公孙无咎犹豫了一下,道:“为兄没有意见,只是请兄弟问问那姓熊的!” 数步之外的熊光炳沉沉一笑,道:“在下自是赞同,你我之事早晚也得解决,不争这区区时光。” 雷一金笑道:“如此正好,大家可以在未动三味真火之前先聊聊别情,否则,一打起来就没有韵味了,是吗?” 两个相对着微微笑了一下,雷一金仰头看看天色,缓缓地道:“公孙大哥,你与熊兄所结之怨,在下已听熊兄大略示明,当然,在江湖上混,就是争的一口气,不过,却也要看这口气值不值得争,更要看看争这口气的代价是什么?” 公孙无咎与熊光炳都没有讲话,雷一金又道:“比如二位,在下又是为弟的身份,不论在哪一方面都相差甚远,实不敢斗胆厚颜自充调人。” 熊光炳与公孙无咎连忙道:“兄弟你太谦了。” 雷一金淡淡闲之地一笑,道:“非谦也,实在怕二位不赏这个脸,若万一给个钉子予小弟碰,兄弟这‘龙图刀’的旗号也就砸了!” 公孙无咎急道:“兄弟,你这是在刷我的盘子,愚兄对贤弟还不是马首是瞻。” 熊光炳也忙着道:“少侠太客气了,只要少侠交待的事,在下哪有不遵办之理?” 第二十四回 震慑莽和尚 忽地,两个人都同时住了口,他们蓦然想起在此时此地说这些话,似乎味道不大对劲,但是,雷一金却已抓住这要紧的节骨眼,清朗地一笑道:“即蒙二位如此看重,小弟若不说几句话,便是显得也太幸灾乐祸。二位,俗语有云:冤家宜解不宜结,又说,英雄不打不相识。 再曰,惺惺惜惺惺,好汉重好汉;二位之争嘛,不过也是在一个‘气’事,公孙大哥是恨熊兄伸手管事,熊兄是怒公孙大哥不给面子,说穿了实在都系在一口气上,为了这口不值得争的气,二位却要以性命相搏,这未免是大大的不智,试想,公孙大哥白手创立‘金流门’流血流汗,费了多少心血才挣得如今的局面?若是为此而有所失闪,非但一世英名付诸流水,便是半生基业也随着瓦解。而熊兄,在万载可称一块天,如果今日栽了,这一块天塌下来不说,异日万载一地受了委曲还有谁能出来撑腰露脸?万载的灵气亦就从此荡然无存,还有,熊兄的家人弟子又靠谁来照顾安排?二位尚请思之再思,虑之再虑才是。” 雷一金恳切而真挚地讲了这些话,微微垂下眼帘,自眼角中,他看见两人相对着都陷入了沉思,两个人的两双手也在不自觉搓揉着,过了好一阵,雷一金轻轻咳了一声,低沉地道:“小弟愿以本身的名声来担保二位的弃嫌修好,愿以待至友的情感来同时奉待二位。如果,二位以为在下的话尚值一顾。” 两个人犹豫了一会,公孙无咎有些不甘地道:“兄弟,你说得有理,只是……只是愚兄我的手下有十几个人在姓熊的那里吃了亏,我若就此回去,实在不好交待。” 雷一金点点头道:“大哥顾虑极是,但如果大哥回去亲自向他们晓以大义,明以利害,再由熊兄负责全部医药赔赏呢?这样,是否可以交待过去!” 说着,雷一金侧脸向一边的熊光炳道:“在下代为做主,熊兄可以忍下去吗?” 熊光炳有些尴尬地一笑,道:“当然。” 公孙无咎搓着手,呐呐道:“不过……呃……只是……不过……” 雷一金踏前一步,恳切地道:“大约是大哥以为小弟嘴上无毛,做事不牢,信不过在下了?” 公孙无咎呆了呆,猛一跺脚,道:“罢了,罢了,谁叫我今日遇着兄弟你呢?” 雷一金紧接着道:“如此,大哥与熊兄答许将此事一笔勾销了?” 公孙无咎无可奈何地道:“若不如此,怕你跟大哥划地绝交了!” 雷一金微微一笑,接问熊光炳道“熊兄意下如何?” 熊光炳笑道:“自然没有异议。” “那么。”雷一金一手拉着公孙无咎,一手扯过熊光炳,欣慰地笑道:“来个小小的亲善,二位握手言和吧!” 两个相对着窘迫十分,却又不得不伸出手来,就在这种微妙而奇异的情景下握住了手,而且,不自觉的握得很紧很紧! 一场戾气就如此消除了,轻松而愉快,两个原要以技相搏的武林大豪,转瞬间已成了朋友,或者这朋友须要再以时间来培养彼此的感情,但总之有了良好的培养情感的的开端,不是吗?冤家宜解不宜结啊! 雷一金豪爽的大笑道:“二位能够如此地赏脸,我雷一金永铭心内,多谢了!” 于是,公孙无咎与熊光炳也愉快地笑了起来,公孙无咎道:“兄弟,今日我们两个老江湖都被你耍了个不亦乐乎,该罚!” “金雷手”熊光炳躬身长揖道:“少侠今日之赐,我姓熊的是刻骨铭心!” 雷一金急忙避开,笑道:“快莫如此客套,二位均为一世英才,任谁也不愿见二位中哪一个有所损折!” 公孙无咎高兴地道:“兄弟,离此十里向西行,有一个荒村,荒村有家野店,那家野店很有几手带劲的猎味,便小兄弟你作东,罚你一场如何?” 雷一金笑道:“心甘情愿,不过,地点稍作更改,小弟原住的客栈就有现成的酒菜,那几位大师傅的手艺很不错,不妨一道回去谋求一醉,同时,我也顺便介绍几位朋友与大哥认识!” 公孙无咎豪迈地一笑,道:“如此请兄弟引路前行!” 三人之中,只有雷一金乘骑而来,他自然不会一人单独乘坐,而让二人步行。 于是,三人徒步而行,任由马匹在后跟随,公孙无咎豁然一笑,转头对雷一金道:“兄弟,昔日九江一别,至今已有五年多了,那时,你是十五岁吧?” 雷一金道:“不,十六岁!” 公孙无咎感叹地道:“真是岁月催人老,一代新人换旧人。兄弟现在已是名动武林了,啊,对了,听说,“三元会”已被你歼灭,可是真的?” 雷一金道:“这只能说是侥幸,其中曲折离奇非三言两语可以说完,要不是‘铁旗门’南宫铁孤大哥及他的‘飞龙十卫’及师叔从中援手,靠小弟一人之力还真要大费周折!” 公孙无咎疑惑地道:“兄弟那几手把式,愚兄非常了解,五年前就步人炉火纯青,这几年的磨练,不会开倒车吧,就凭‘三元会’桑青和他那三堂六舵几个人还能玩得了你?” 雷一金道:“大哥可知道桑青那老小子为了除掉我,都请来了什么人?” 公孙无咎道:“莫不请来了西天如来佛,南天门的托塔天王,三太子哪叱。” 雷一金微微一笑,道:“虽然不是什么天兵神将,但都是头撑一块天的狠角色!” 公孙无咎急道:“是那么邪魔魍魅,值得如此大张旗鼓,连‘魔刀鬼刃’杨老前辈也出马了?” 雷一金徐缓地道:“有灰狼帮的’灰龙八骑‘红星派’‘红袍七尊’的四尊,龙虎山‘双道三俗’的双道,如意坊的‘铁扫帚’……这付阵仗够不够硬?” 公孙无咎惊愣了半天:“桑青这老不要脸的竟然搬请了这么多的硬把子,的确是够硬的,就这样说,兄弟你这方面还是势单力薄了一点!也亏你们的底子硬要不……” 雷一金道:“总算托天之福,这件事现在已经过去了!” 公孙无咎想了想道:“兄弟现在作何打算,有无去处?” 雷一金目光平垂,低低地道:“兄弟答应了为一帮朋友办一件事。” 公孙无咎微微一怔,却反应迅速地道:“可是与‘青松山庄’有关?” 雷一金有些奇怪地道:“大哥如何知道?” 公孙无咎裂唇一笑,道:“江湖流传最是快速,有如春风传讯,一去千里,你前往‘青松山庄’救马大器与晏修成的事,如今已传遍江湖,你们化敌为友,同时萧老庄主失纵之事,已经不是秘闻了,现在桑青伏首,‘三元会’已烟消云散,你既然还要帮朋友办事,自然是寻找萧老庄主的下落啦!” “金雷手”熊光炳在旁亦关切地道:“据在下想,少侠果是如此了?” 雷一金微微点头,熊光炳又道:“而且,看情形少侠下一个目标应该是,‘神龙教’了!” 雷一金沉默了片刻,道:“不错!” 公孙无咎瞪大了眼,低低地道:“那么,兄弟,你这次的行动,是为了‘神龙教’了!” “正是。”雷一金坦然地道:“二朗山之战,三元会的人马完全折掉,其三堂六舵的好手只剩下一个‘大蟒鞭’魏正,不会有什么作为了,只等‘青松山庄’事一了,我便还我自由,回卢山伴随恩师墓园了。” 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什么事似的,回首侧顾公孙无咎道:“公孙大哥,你的手下多,眼线广,对‘神龙教’内部实力可有个了解?” 公孙无咎想了想,道:“每一个门派都有其固定的组织,其实力凡是行走江湖的人都能概略知道,唯独神龙教却十分神秘,外人知道的只晓得这一派是十个黑道魔头组织而成,他们没有建制,他们没有一定的服装,自己人多用暗语识别,因此,究竟实力如何,外人不得而知。 这也许是天意吧,为兄在半个月前,偶然救了一位武林朋友,想不道竟是神龙教的,从他的口中,才了解神龙教的一点,他们有许多心腹,隐藏在其他各派,换句话说,他们收卖了其他各派的人,其收卖的方法是金钱女色双管齐下,这些人,平时对其门派表现得十分忠贞,但一旦接到了神龙教的密令,便是该派的敌人了! 因此,神龙教用四句话来作他们最高的决策:“取之于敌,用之于敌,以敌攻敌,还诸于敌!” 熊光炳感喟地道:“这皇甫仁可能是集古今邪恶之大成,此人不除,此派不灭,武林将永无宁日矣!” 公孙无咎道:“武林各门各派不肯忍痛割毒瘤,以致姑息养奸,让这一派坐大,而贻成今日之过!” 熊光炳道:“公孙兄也不要苛责他们,中原各门派,都有其根深蒂固的历史,每个掌门人,谁愿冒大不讳去发动此事,一个不好,便成了该派的千古罪人了!” 顿了顿,又道:“就以贵门来说,你公孙兄即不知奸细为谁,又怎会无端起风波来清理门户,造成门中人心惶惶,留下每人心中一片阴翳呢?” 公孙无咎默然无语! 雷一金摇摇头道:“此等敌人,就如同心脏上插了一柄利刃一样,迟早都是致命,不早清除,异日不知多少善良毁于他们手中,独霸武林指日可待,则武林将永无安宁,故然,有的人须以仁恕渡化,但有的因为邪恶已深,毒根已固,以行恶为能事,仁恕已无法令他回返彼岸,那只能用他自己的血洗清他们的罪了!” 熊光炳道:“少侠莫非胸有成竹,可否将高见说出来让我们广开听闻?” 雷一金道:“谈不上高见,只是一种即愚蠢但可收效的笨办法!” 公孙无咎急忙道:“什么办法?兄弟,你就别再卖关子了!” 雷一金笑笑道:“事情很简单,我们今天假设要清除内奸,而这内奸又明知是某一派的人,事前不妨制造一点事故,然后风雨雷霆的声言与该派势不两力,现在我问二位,该派渗透的奸细会采取什么行动……” 公孙无咎猛地一拍掌,道:“好兄弟,真有你的,不但把式硬,而且心思也细密,将来成就将是一块天是无庸置疑的了。” 雷一金淡淡一笑道:“夸奖了!” 眼前三人继续前进,彼此沉默了好一会,熊光炳却低声道:“那么,少侠是决定协助青松山庄对抗神龙教了?” 雷一金坚定地道:“当然,义无反顾!” 熊光炳双目中倏然出现—片湛莹莹的神彩,他低沉却有力地道:“少侠,在下愿意供效驱策,略尽棉薄!” 雷一金显然是感到意外,怔厂怔,缓缓地道:“熊兄…… 熊兄的感意在下实在感激,但是此事非同小可,异常麻烦,若因此而将熊兄卷入旋涡,则在下心中难安!” 熊光炳笑了笑,道:“在下即有此心,便不怕卷入其中,如果少侠不以在下艺业平庸,才疏识浅而见掘,在下便与少侠并肩进退了!” 雷一金犹豫了一下,轻轻道:“但是,熊兄为何又甘愿冒此大险来助在下?你我虽然一见如故,却是萍水相逢,熊兄未免太慷慨了。” 熊光炳含蓄地一笑,深刻地道:“凡人相交,有百十年而泛泛者,有穹半生之力却难得一知己,天下虽大,真正可以托心托命的朋友实在少之又少,这不能以相识的时间的久暂来代表人与人之间的了解与互爱,而在能否正确断定对方的心性及品德是不是可以完全信赖,我你虽属神交,由今日初见,在下已经可以清楚认识雷一金少侠,阁下正是至性重义重仁的难得好友!” 雷一金沉声道:“熊兄,太夸誉了。” 忽地,公孙无咎怪叫道:“喂,你们两个老是拉近乎,却将在下丢在一边,这未免太厚此薄彼了吧!难道说熊兄能助雷一金一臂之力,我姓公孙的就不够这个格吗?” 雷一金一笑道:“大哥言重了。” 公孙无咎翻翻眼睛,道:“老实说,方才为兄就想表明效劳之意,只是正在思考插手之后如何了结之道,却没有想到反叫熊兄先开了口,如此一来反而显得我姓公孙的缩头缩脑,畏不敢前了,现在不管他后果如何,在下决定要趟一趟这滩泥水!” 雷一金冷静地一笑,道:“大哥这是何苦?” 公孙无咎两手一摊道:“只是一个‘义’字罢了,为朋友可以两肋插刀。兄弟,江湖上不是人人都说着这句话吗?” 雷一金苦笑道:“岂敢,只是有些受宠若惊。” 公孙无咎哈哈一笑,大声道:“哪来这么多罗嗦,若是不允我二人相助,就是瞧我二人不起,换句话说,咱们这朋友也就不用交了!” 雷一金咬咬唇一沉吟,伸出来一双手,公孙无咎与熊光炳也各自伸出了手,三双有力的手紧紧一握,熊光炳愉快地笑道:“对,这才够交情,少侠义解在下与公孙当家之怨,我二人小小的棉力又算得了什么?” 公孙无咎哈哈笑道,豪迈地拍拍雷一金肩头,这细微的动作,却已表露出太多的关怀与挚爱,更有着无比的同仇敌忾,连心连胆的薄天之义在默默中传递。 朝阳的曙光在东方缓缓升起,远近的群山似是在沉睡中醒了,披着晨装,大地也显出一种逢勃的气象,而三人的友情,也正如旭日东升。 到“武田埠”了——武林人相见,不免又是寒暄,何况公孙无咎乃是金流门当家的,一方霸主呢! 原本准备往“青松山庄”,因为“铁旗门”的人有几位负创,再加以“魔刀鬼刃”杨陵坚持要雷一金在客栈养伤,是以一行人只好住下来。 这天,公孙无咎闷得慌,邀了“金雷手”熊光炳、南宫铁孤、雷一金到楼下小酌。几人酒兴正浓,店门口出现一个形态极其怪异的和尚,这和尚体魄修伟,满脸疙瘩,穿一身火红缀以金线的迦裟,手执一柄沉重巨大的佛门方便铲,左手上还握着一串乌黑泛亮的念珠,珠粒大如核桃,在这大和尚捻动之间,时而发出几下清脆的撞击之声! 和尚乃出家的人,多是食素者,吃荤的实在少之又少,而且,大模大样地进入酒楼食馆的,可说更少了! 南宫铁孤迷起眼瞧着这位大和尚,公孙无咎也似笑非笑地舔了舔上唇,双眼斜着向上翻,雷一金与熊光炳则低声细语讨论。 和尚根本就不向四周端详,他一屁股坐在一张椅子上,那张椅子似是不胜负荷般吱呀地呻吟了一声,和尚的方便铲“咚”“咚”往地板上一捣,拉开又粗又浊的嗓门吼道:“有活着的快来一个侍候佛爷,没活着的佛爷就将这破楼拆了。” 吼声鸣鸣隆隆!宛如在响着连串的闷雷,两个怔着的堂倌慌忙跑了过来,哈腰弓背诚惶诚恐地道:“有,有,有,有活人,有活人。大师父,呃,你老有啥吩咐?” 和尚用左手摸摸脸上的疙瘩,寒着面色:“佛爷看你们个个都是地狱血池中的孽障,都是阿修罗界的小丑魔鬼;到这地方,不是来随喜一番,还会有别的事儿吗?” 两个堂倌咽了口唾味,愣愣互望了一眼,其中一个呐呐地道:“大……大师,大师莫不成要吃些什么?” 和尚两双斗:眼一瞪,像要吃人般地吼道:“不吃东西难道佛爷是来看的?” 那堂倌猛一哆嗦,不敢再说什么,另一个伙计鼓起勇气,硬着头皮道:“大,呃,大师父,小店……小店都是荤食,不卖素的。” 和尚瞪着那说话的伙计,好一阵子,直瞪得那伙计面青唇白,不住往后畏缩,他才凶恶地遒:“你这无知无识,胆上生毛的畜生!‘酒肉穿肠过,佛在寸心间’难道佛就不能吃荤食吗?” 两个堂倌冷汗涔涔,赶忙一叠声地答应着,像跑一样地退了下去,和尚得意地一笑,将方便铲斜倚桌沿,目光开始朝楼周遭打量起来。 于是,其他桌上的食客自然地感到一丝压窒不安的感觉,隐隐中,那和尚的炯灿目光里似含有一股冷厉的意韵;有几个客人开始匆匆地结账离去,像一阵风吹过,其他桌上的食客宛如躲避着什么一样,挤着一个一个地溜了。只是一会儿,整个楼就只剩下两张桌上有人,一张是雷一金他们,另一张,唔,当然就是大佛爷!” 雷一金抹抹嘴,淡淡地道:“三位,我们也走吧?” 公孙无咎一扯脸,道:“对,别人都吓跑了,咱们犯不着充好汉。” 那和尚闻言之下,蓦地回头盯着公孙无咎,粗暴地道:“直娘贼,你说什么?” 公孙无咎估不到这凶和尚竟然这等狂妄,自己只不过话风沾了点刺,对方就敢直接毛了上来,公孙无咎也是一门之长,是个惯于吃生米的角色,这口鸟气叫他怎生受得下?重重哼了一声,他也怒瞪着和尚:“老子说你这囚秃驴心邪貌不正!怎么,你吸得了老子?” 和尚“呼”的站起来,双目中神光骤射,他口中冷笑道:“在佛爷面前这般张狂,想你多少也有点道行。孽障,佛爷今天就渡化你这混虫!” 公孙无咎大嘴一撇,缓缓站起来暴辣地道:“你狗肉吃多了敢性叫油蒙了心啦,找碴找到老子头上也算找八字生得巧,来来来,老子便看看你是怎么个渡化!” 一阵跋扈嘲笑起自大和尚口里,他身前踏出一步,蛮横地道:“孽畜,你竟是这等有眼无珠托塔李天王当作土地小神,这一遭,孽畜,我叫你不能见天睹日。” 公孙无咎一掖长袍,冷厉地道:“好极,不要在这里妨碍人家做生意,外面摆上!” 一直冷眼旁观的雷一金用手轻轻拦住外出的公孙无咎,他咳了一声,淡漠地望着对面的和尚道:“师傅乃是出家人,对人对事的涵养,应该较吾等凡夫俗子高超才是,只为了区区口头之言,便要大动干戈,未免道行太不到家。” 和尚满腹的肥肉一抽,狠毒地向雷一金道:“你要插手?” 雷一金眼帘半垂,毫无表情地道:“如何?” 冷森地狞笑着,而当那笑声方起,一溜强劲如天的锐风,已那么神鬼不觉地射到雷一金的双眉之间,来势之快,真是匪夷所思! 半垂的眼帘未睁,雷一金的身形猝然微蹲,同样的没有看清他有任何动作,眩目的银芒暴闪如同极亮的流电,“铮”的一声脆响,一粒乌黑沉重的纯钢念珠已被切成两半,“噔”“噔”飞嵌入楼梯之上! 雷一金神色如常,双手微提,深沉有如一泓潭水,没有看见他出刀的动作,而他却在人们瞳孔的追摄中,早已完成了好几个动作。 那和尚似是大震惊地愣在那里,半张着嘴巴,如核桃大小一串念珠尚在手中微微摇摆;他摆摆头,一双牛眼连连眨着,好一阵,才强压着惊恐道:“你,你是谁?” 雷一金平静地道:“你是谁?” 和尚那张狞恶的面孔一寒,道:“孽障记住这桩事,佛爷饶不了你!” 说完话,他回身拿起方便铲,抬起一脚踢飞了桌子,在一片哗啦的震响中,他掉头便走。迎面碰着端菜上来的伙计。伙计在惊吓中仍叫道:“大师父,你,你老的酒菜来了。” 和尚怒吼一声,一手打翻了伙计的托盘,菜肴四溅,他抖起巴掌扇向那个面无人色的伙计! “我打你这空生一双狗眼的东西!” 就在他的把掌刚刚出手,雷一金的身子已蓦然前倾,双掌合拢——倏地向两边一分,一阵有如裂帛之声“嗖”的割裂空气,一抹光影飞泻向和尚的背脊,去势之快,简直无法形容! 几乎在同一时间,和尚狂吼一声,扬出左掌一翻,核桃般大的那串念珠“呼”的荡起,似一圈轮影般上下飞舞着卷起迎向上,右手急挑,方便铲雪亮的锋芒已像毒蛇般插向雷一金的小腹! 和尚的反攻甫出,雷一金已叱喝一声,右手一抖,龙图刀斜着削出,在光彩方现又倒斩而回的刹那间宛如结成了一面金芒绚灿网,以锋利的刀刃做为经纬所织成的网,血淋淋的! 怪叫一声,和尚的大红袈裟飞起,有如一朵红支般破窗而出,在他的身形消逝,方才的兵刃撞掌余韵尚在人们的耳膜里嗡嗡回绕不息! “雷金手”熊光炳猛一拍掌,叫道:“好,好,少侠,太绝了,这一招可有个名称?” 雷一金“龙图刀”已不知何时回归袖中,他淡淡地道:“‘龙图刀’法中的第四式‘龙归海’!” 公孙无咎咽了口唾味,呐呐地道:“好绝的名称,龙归海,嗯,可是龙归大海吗?” 沉吟了一下,“金雷手”熊光炳道:“这和尚好生凶恶,却不知是何路数?看他满身邪气,举止蛮横,想也不是什么正道出身。” 南宫铁孤伸手掏出一定十两的银子朝桌上一丢,“嘭” 的声里,他过去拍拍那个早已吓得呆若木鸡般的店伙计,和熙地道:“银子在桌上,抱愧在店中的生事,告诉你们掌柜,一切都已过去,这只是一件偶然发生的意气事之争,不会再有事的!” 店伙计双目如痴,愣愣地望着前,浑身像发寒势般不住地抖索着,南宫铁孤的话他好似根本没有听到,在此刻,闪现在脑海中的,眩在他眸子里的,只怕还是方才那金蛇般灿呼啸的光彩寒芒! 南宫铁孤微微摇头,朝三人招招手,四人拾级蹬楼,现在,楼下成一片真空,甚至连店伙计都找不到一个。 楼上,热闹了,他们像迎接凯旋归来的战士,把雷一金团团围住,当然,他们问的发生事的原因! 公孙无咎抽抽鼻子,低低嘀咕着:“啃他妹子,这算怎么回事?无缘无故打了一场。” “魔刀鬼刃”哈哈一笑,道:“我说公孙老弟,这码子事你应该比谁都清楚!” 公孙无咎讪讪地笑着,觉得很不好意思,沉默了片刻,突然大声道:“是了,老爷子,咱们这样住在客栈,虽然花费不多,但这等龙蛇混杂的所在,早晚难免会发生事端,我倒有个主意,你看,使不使得?” 雷一金平静地道:“什么主意。” 公孙无咎道:“距此若二百多里进贤县城里有一位响当当的人物,号称“鬼见愁”朋盛,是我的把兄弟,他专门开赌场与护镖吃饭,却是条铁铮的汉子,在南五里人缘广,交情熟,咱们不妨先去他那里歇上几天,等大伙儿伤愈后,再往‘青松山庄’!” 雷一金沉吟了半晌,道:“方便吗?” 公孙无咎“呸”了一声,道:“三枝香插下,九个头叩上,就是差一个娘生的,这还有什么方便不方便?就是姓朋的要赶鸭子上架,也要给老子硬挺!” 雷一金点点头,道:“看来只好如此了。” 二百二十里的途程,对武林豪士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何况每个人都有一乘千中选一的良驹呢! 众人默默地走着,雷一金侧目注视着耿玉珍,半晌,低低地道:“玉珍……” 耿玉珍慌忙抬起头来,强颜一笑,道:“嗯?” 雷一金换了一只手拉缰,沉沉地道:“你,在想什么?” 耿玉珍微微仰头,幽幽地道:“我在想,江湖上的日子实在太惨厉,像是在每一寸每一寸光阴上都抹着血,在每一段每一段的事情上都沾着那泪,人与人便生活在血与泪里,便浸润在恩与怨中,平和的日子是那么少,安详的日子是那么难得,讲究的全是硬崩崩,火辣辣的豪义和勇悍,崇尚的日子是腥颤颤,血淋淋的杀伐与报复,而江湖中人还口口声声说这是骨气和志气;一个人是否值得钦敬,一个人的善恶好坏也都在于此了;难道说取决一个人的高下便全以这些为准吗?难道说,江湖中的那些好汉们除了这些就没别的观念与主张了吗?” 雷一金惊愕地望着耿玉珍,估不到这位昔日叱咤江湖的“灰狼帮”曾有一席地位的女孩子,于今时隔不久,却似乎有了厌倦江湖的意味,她说的不一定全是对,但是,其中却多多少少,含蕴着一些道理,一些一针见血的道理。 耿玉珍怯怯地,又低下头道:“对不起……我说得太多了……金,但请你相信我,我不是唠叨……我心里是这样想的。” 雷一金坦荡地一笑,缓缓地道:“别放在心上,我并没有怪你,一点也没有。” 顿了顿,他又接着道:“玉珍,你方才说得不错,可是,我却有几点向你解释的地方,这混沌的天下,说穿了,原本便是一个庞大竞技场,也是一个用各种方法谋求生存的大圆环。人,自出生到老死,除非他不愿活下去,否则,就必须谋求生存之道,要活下去的方法很多,而谋生之道各有不同,有的人营商,有的人为官,有的人出力,有的人便卖命,每一种的方式皆有异,但结果却相同;都是为了过完这长短不一的一生,而我们,玉珍,便算是卖命的一类吧,但我们却只有一条命,不到必要,也同样不能轻易抛舍,因此,我们便以技艺武术来维护我们卖命的这一行当,我用以谋生路,或用以行侠义……” 雷一金感喟了一声,又低沉地道:“由于如此开端,便形成了今日武林中纷攘与不宁;因为以技艺谋生的手段不同,便产生了正邪的分野;因为行侠方式的不同,便有了微妙而复杂的思想。是而武林便难以平静了,但是,总括来说,这只是为了生存下去的作为,只是人活着要做些事的表现。” 耿玉珍专注地聆听着,美丽的眸子里浮起一片莹澈的光芒,她望着雷一金,雷一金又续接下去道:“不仅是人,便是空中飞的禽鸟,地下走的野兽,土壤中的虫蛾,也同样有他们生存的方法,夜枭不是为了活命而食母枭的之举,野兽为了求偶也有互相残杀或母兽弱肉雄兽之事,虫蛾为分争食不也彼此争杀的行为吗?这些举止,在人类看起来是大逆不道与违背常理的,但在他们那一类中,或者是认为理该当然与顺理成章的。人,都太聪明了,有些时,实在是聪明过了分。” 耿玉珍轻轻点着头,想开口讲什么,雷一金却摇摇手,他舔舔嘴唇,又清晰而平静地说道:“在属于我们人的天下里,大至朝廷有对外的用兵权与对内的攘治,中至村镇间为了获得集体之利而做出的争斗与纠纷,小到个人与个人之间的恩怨的缠连,这些皆不可避免,因为人有思考,有感情,有灵性,是而便不能将人的生活路子规划成一定的线路与模型,因为不能规划,便有了一些事情发生,有好的,也有坏的,于是,人类便以顺合人类惯于生活的方式是非不平,只是武林中更多一点,更切合实在一些罢了。” 耿玉珍怔怔地注视着雷一金,好一阵,才吁了口气,悄细地道:“金,你讲得很对,至少,你懂得比我深……在这些话里,我好像一下子领悟了很多。” 雷一金笑了笑,道:“所谓‘江湖越老,胆越小’你只是在厌倦江湖生涯。” 耿玉珍也跟着笑了,她道:“金……” 雷一金望着她,道:“嗯?” 耿玉珍笑道:“我觉得,你刚才像是划了一个圈圈,从圈圈的起点开始,一直到结尾,正好圆成了一个道理,完完全全证实了你所讲的,更把我说过的那些话圈在你那个圈子里。” 雷一金用手搓搓面颊,道:“不敢,我们习武之人学的便是这个道理,以自己所识的圈住对方所识的,到末了,刚好将对方的圈在里面,而且,往往圈住对方的不只是他们的见识与思想,很多时候,也圈住了自己的生命。” 耿玉珍低柔柔地道:“我懂……这原本是江湖生涯,江湖生涯,原本如此!” 雷一金缓缓地道:“这生涯,却太令人伤感,还有,疲乏……” 前行的公孙无咎蓦然勒住了马,回头叫道:“疲乏,老弟,你累了吗?” 公孙无咎双目一瞪,又没奈何地继续策马而去。路,便在铁蹄之下迅速地向后面倒退,倒退得那么快,像原来就在朝后移动一样。 白天和黑夜轮流着转动,宛如一个大大的轮盘,在亘古以前就是如此转动着,以人的生命和前程为赌注,谁也不知道往昔是如何混混沌沌地过来,谁也不知道将来是如何混混沌沌地过去。 二百二十里的路程是何其遥远,又是何其接近,当马匹的脚步以一尺一尺地距离与其接近,当人们的心腔一次一次加速了跳动,而路途便一尺一尺地缩短,便一尺一尺地倒移了。 只用了两天的时间,而这两天,这一群豪便已踏进了进贤县的地界。进贤县,或者,在他们心中,只是一个休息站,人生的一个短暂的休息站。 进了城门,向南大街走,在南大街的街尾,矗立着一幢巨大而巍峨的宅第,十二级的青石阶,阶旁各有着一对大石狮子,漆黑的大门,金黄的兽环,衬着一式一色的大麻石围墙,围墙里是楼阁连云,好壮观、好气派。 公孙无咎右手高举,首先勒住了马,在马上伸了个懒腰,长长地吁了口气,用手一指大门,有气无力地道:“老弟,到了,就是这个地方。” 雷一金朝四周打量了一番,赞美地道:“这宅第,真是够排场……” “嗤”了一声,公孙无咎道:“算了,够个屁的排场,朋盛这小子还不是顶了一张嘴巴吃十八方,见空买空,凭了一条命耍狠;只是这个进贤县吃他一套罢了,又有什么值得称羡的?稀松得很!” 众人在离宅第数丈之外下了马,公孙无咎偕同雷一金往前走,雷一金低沉地道:“我一直有点担心,不嫌冒昧吗?” 公孙无咎摇摇头,大刺刺地上了石阶,将那门上的兽环拉叩一阵,回首嘻嘻一笑,裂着嘴道:“冒昧什么?小朋只怕高兴还来不及哩,你不用客气,自家兄弟嘛,一客气就见外啦!” 他正转头说着话,漆黑大门“吱呀”一声开了,但是,却见启门了尺把宽窄就从这尺把宽窄里,六个彪形大汉已一个接一个地挤了出来! 为首一个,是位七尺高下的大个子,个儿高,块头大,敞着衣襟,满脸的横肉衬着一双三角眼,他前脚踏出来,已横眉竖目的一叉腰,暴辣辣地吼道:“喂,喂,干什么的?他妈的擂起门来就像哭丧似的,你家老子挺尸了吗?就像这么个急法儿?” 这一吼,不由吼得公孙无咎一愕,但是,这一愕之下却陡然引起他的无名之火高三丈跨起前一步,也大叫起来:“咦?咦?他妈的这是怎么回事?反了吗?你他妈的竟敢对着你爹放起狗臭屁来?老子敲敲门就不能敲了哇?你们这里不是朋府,倒成了皇帝老儿的金銮殿了?” 大块头斜瞄着公孙无咎,冷凄地笑了起来:“朋友,我看你是寿星公上吊,嫌命长啦,你想找碴找到朋把子的府上,你敢情是顶着十个脑袋来的?” 公孙无咎双目怒睁,额际青筋暴突,气得喘喘地吼:“老子要不看你们脚站在朋家大门,头上刻着朋字,今天老子就该活活斩了你这狗养的杂种!” 大个子朝地下“呸”了一声,三角眼中凶光暴射,他一斜肩转了出去,就这一斜肩一转步的工夫,也不知什么时候手上已握着一柄锋利异常的匕首,狠辣辣的一竖眉,他道:“朋友,光棍眼里揉不进砂子,你是哪个王八蛋教唆你前来捣? 大爷说你心中约模也会有数,不用再演戏了,咱们就抖落出来吧!” 公孙无咎紫色的袍袖一挥,怒极反笑道:“好极,老子今天拼着与小朋这混账东西红眼,也要试试你这狗熊是生了颗什么熊胆!” 大个子满脸的横肉一紧,暴叱道:“放倒他!” 一直围立的五名彪形壮汉,闻言之下,“霍”地扑了上来,一式短的匕首,匕首尖直扎向公孙无咎的手肘及腿弯,又是猛又是狠! 庞大的身形猝然闪扑,就像一阵狂风,五柄锋利的匕首一下全落了空,这五个大汉尚未及转过身来,公孙无咎已大吼一声,双掌左右开攻倏挥而出,同一时间,两腿也“刷”地升起——五个大汉中的四名怪叫连声,滚肉球似的翻跌了出去,剩下一个还未及弄清这是怎么回事,公孙无咎已迅速地扑了上来,左手微翻,右手已一个大耳刮子将这名大汉扇倒在地!于是——那个大汉已呼吼着朝上冲来。雪亮的匕首,闪闪生寒,隔着三步,一下子戳向公孙无咎的心口! 公孙无咎大吼一声,朝边一歪,“金线缠腕”倏翻而上,那个大个子却十分乖巧,匕首下压,猝然直捅对方小腹! “好杂碎!” 公孙无咎叫着,右掌斜坚如刀,猛然下截,只听得“铛” 的一声,那人锋利的一柄匕首竟已齐中断为两半! 大个子惊叫一声,慌忙迅退,目注着手中的半截匕首发呆,只这一刹,公孙无咎却毫不留情的缓步而上,右手一弹一抬,“呼”地将大个庞大的躯体悬空提起,在空中舞了一圈:“狗操的东西,老子要活活掼死你……” 台阶下的雷一金急忙叫道:“老哥慢着——” 当雷一金叫声尚留着一个尾韵,黑漆的大门已突然拉开,十多条骠猛大汉已急速奔出,跑在最前面的是一个瘦高条,颔下留着一撮山羊胡,他一步踏出大门,暴烈地吼道:“胆上生毛的小子给我住手!” 公孙无咎右臂高举着大块头,闻言之下略一偏脸,目光甫一接触,他已狂厉地笑了起来:“胡毛子,你才几年不见就敢对我公孙无咎吆喝起来啦?” 瘦高条一听语声竟是这般熟悉法儿,不由得急急刹住了去势,仔细地向对方端详过去,这一看,却不由不使他大吃一惊,一张黑脸顿时涨成米紫,他慌忙一抬手,惶恐而又迷惑地大叫:“通通停下……公孙当家,这这这,这怎会是你?” 公孙无咎仍然举着那个早已面青唇白的大块头,冷冷一哼,阴恻恻地道:“胡毛子,又怎会不是我?打上次见面到今还没几年吧?姓朋的人就敢到老子头上撒尿啦?” 被称做胡毛子的瘦高条尴尬地踏上一步,恭恭敬敬地弯着腰道:“不敢,公孙当家,是什么风突然把当家的吹来了?这些小角色不识你老,闹出这些笑话,当家的大人大量,千祈恕过他们……” 公孙无咎怒目暴睁,道:“想当年,老子与姓朋的好歹也是一个头磕的老哥们,就这段日子,你们却已数典忘祖,不顾渊源,触霉头触到老子头上来了!” 胡毛子心头一跳,腰就弯得更低了:“当家的,你老千万莫责怪下来,都怪这些混账东西有眼无珠,分不清内外尊卑。当家的你知道,就是给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开罪当家你……公孙当家,请你老暂且息怒,毛子我一定重重整治他们。” 公孙无咎火辣辣一跺脚,吼道:“没有这么便宜,老子向小朋仔细问个明白,若是他小子有什么偏袒,老子拼着拔掉这把香头也在所不惜。” 后面这句话说得胡毛子哆嗦着,一阵寒气直透背脊,他颤着声道:“公孙当家,公孙当家,你如此说,是逼煞我们了。” 公孙无咎转过脸去,冷厉地道:“不要多说了,去叫朋盛出来见我!” 胡毛子与他手下一干人俱皆木鸡般呆立当地,手足无措地发着愣,那模样,可怜生生的,活像一群待宰的羊羔。 那被打倒的五个人早已悄悄爬起来,鼻青脸肿的苦着脸站着不敢稍动。 雷一金缓缓地,步上了台阶;他柔和地一笑,低沉地道:“大哥,够了,不要使人家太难过。” 公孙无咎两眼一翻,气咻咻地道:“不是我要他们难过。 是他们先要我难过。老弟,方才你亲眼看到,这还成什么样子,这还成个体统吗?幸亏为号的我好歹也有那么两手,要不,刚才我这条老命不就先搁在他们手上吗?” 雷一金靠近一点,道:“算了,大哥,得放手时且放手,不要太过分。” 公孙无咎仍有些忿然地道:“老弟,你……” 雷一金平静地道:“便算看在我的薄面,饶了他们,可以吗。” “呼”的一下子将高举着的那位大个子放了下来,那位仁兄不由一个踉跄,面色全发了紫! 雷一金一笑,道:“谢谢老哥了!” 公孙无咎一跺脚,吼道:“你老是挑在这些节骨眼上帮人家说好话……胡毛子,你他妈的还不叫你们把子出来,莫不成还等老子去叩见吗?” 说到后面,他转过头去朝那一群发愣的角色施出威来,胡毛子赶忙大声应诺,拔腿便朝门里跑,他奔跑的势子太快,却几乎与门里风一样冲出来的一条人影撞了个满怀! 门里闪出来的却是好快的身法,口中怒叫一声,已快得无可言喻地“刷”然转到一边,右手一抓一带,已将胡毛子推出了五六步去! 胡毛子正是一肚子怨气发作不得,这时吃来人一把推出,不由怒火陡然冒升,他两眼发花,身子还未站稳已狂吼道:“是谁他妈的这么——” 这么什么他却突然咽了回去,急忙堆起满脸的笑容在那怒容尚未消散的面孔上,而笑容渗着强打压抑的尴尬与余怒,是如此不调和,如此生硬,宛如姜里塞进去大把的胡椒,苦涩里有着窘迫,好不是味道。 来人是个三十刚出头,瘦长而黝黑的中年人,一双刀也似的浓眉,一个尖削的鼻子配着一张薄薄的嘴巴,最令人难忘是那一双眼,光芒冷峻而深澈,有着尖锐的韵味,而且,竟隐隐泛闪着赤红的辉彩,朝人一看,似是能一下子穿透人们的肺腑五脏,带着三分酷厉,七分寒瑟! 他甫一出来,已冷冷朝对面公孙无咎瞧去,这一瞧,原来满面的冷厉之色迅速化为乌有,代之而起的,是发自内心欢愉与兴奋! “大哥,是你!” 公孙无咎余怒未熄地哼了一声,懒洋洋地道:“小朋,久违了。” 那人一个箭步赶了过来,双手紧紧拉住公孙无咎两手,用力摇憾着,他显得十分激动地道:“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也不先派个人送个信来?也好让为弟早些迎接大哥。大哥,这几年来,可把兄弟想坏了……” 公孙无咎转眼瞅了肃手呆立在一侧的那些角色一下,这一瞧,却不由令这些人骨子里冒起一阵冷气,生怕他稍稍吐露出一点方才事情,他们异常明白他们这位瓢把子的脾气,翻下脸来,准能将人活拆了。 但是公孙无咎却没有说出一个字,他的脸上也带出了欢容:“刚刚才到,你小子干吗搞了这久才出来?又他妈瘟在那个骚娘们的裤裆里了?” 第二十五回 结拜鬼见愁 来人哈哈大笑道:“别扯淡,兄弟我正在谈正事,召集几个手下开紧急会议,筹商对策。大哥这一来,可是天降救星,一天阴霾也散了;对了,方才吵吵闹闹的,大哥你可是有什么……” 他这一问不打紧,却将胡毛子一下子吓得心腔直跳,公孙无咎却一摇头,呵呵笑道:“进了你这一亩三分地,还有个鸟的麻烦?做哥哥的我嗓门向来就大,你又不是不知道,什么地方我也是这付德性……” 那人跟着笑了,又回头喝道:“毛子,大哥来了你们也不赶快进去禀报,真是糊涂透顶,幸而大哥没有见怪,要不,小心你们的狗头!” 胡毛慌忙道:“是,是,兄弟刚刚迎出来,还没来得及禀告把子……” 那人冷冷哼了一声,堆着笑脸道:“大哥,且请进内详谈。” 说到这里,他又移近了一点,低声道:“大哥,你的那位贵友,尚请代为引见。” 公孙无咎裂嘴一笑:“先别忙,让你闷一下再说。为兄还有许多高朋贵友恭候在宅子外面里!” 那人忙道:“罪过,罪过?” 三人又返身下了台阶,将“魔刀鬼刃”杨陵,“金雷手”熊光炳、“双钹追魂”南宫铁孤等一干人迎入庄内。 众人分宾主坐定,那人向群豪一抱拳,道:“不才朋盛,匪号“鬼见愁”凑合着带领一帮子小弟兄在这地区混碗饭吃!” 公孙无咎则替“鬼见愁”朋盛代为引见了各位,这一下,把朋盛震惊得手足无措,除了两个坤道不提,其余的无不是名动江湖大豪,脚踏一方的霸才,好半晌,朋盛始道:“诸位光临寒舍,直使在下受宠若惊,怠慢之处,尚祈见谅!” 下人们送来茶点,公孙无咎道:“小朋,适才你言天降救星,莫不是遇上了什么麻烦?” “鬼见愁”朋盛呐呐地道:“没有什么?真的,没有什么麻烦?” 公孙无咎哼了一声,道:“小朋,今天我公孙无咎以大哥的身份,手抓着咱们的香头,命令你说出来,在坐的杨老英雄是咱们的长辈,余的跟为兄都是过命的交情,用不着顾忌,家丑不可外扬,应该看是对什么人。” 朋盛不由面色赤红,呐呐地道:“大哥如此逼我,兄弟我说就是。” 公孙无咎道:“那么,我在洗耳恭听。” 朋盛咽了口唾液,像是先将欲待出口的言词在层次上作了一番整理,然后,他才十分低沉又缓慢地道:“大约在月余之前,是一个下着蒙蒙细雨的阴晦天气,‘神龙教’的三当家‘毒枭’潘畅茂、四当家‘红巾’黎保旭,率同他们的‘神龙教’的四名‘右角郎’与昔日号称‘盱江三友’之一的顾兰英,合计是七个人,突然来到本庄,声言要找我出去说话,他们个个形色不善,声势汹汹,下头人来传报之后,我就知道情态有异,但是,‘神龙教’在江湖上尤其是赣省一地,党羽广植,却非我所可开罪甚或抗衡,无奈之下,只有勉强延纳入宅。唉,他们那股子气焰,可真是叫人难以忍受,简直就要骑到人头上来了。” 公孙无咎道:“这些人的来意是什么?” 朋盛道:“他们是要来找寻‘盱江三友’的老大李铨,但是,李铨却早在三个月以前离此而去,不在我这儿了。” “金雷手”熊光炳道:“朋兄,这未免有点奇怪,那顾兰英即是‘盱江三友’的一份子,怎会不知他拜兄的下落却找到你这里来!再说,李铨不与他们的兄弟们在一起,却跑来贵庄做什?” “鬼见愁”朋盛沉重地道:“我这就说到问题的症结了,‘盱江三友’这三人,原是黑道上的人物,但平素行事作为,倒还中规中举无甚恶迹,三个结义兄弟相处亦佳,情感颇称融洽……但人与人之间所具的忠义诚信不是在乎常可以断测深浅的,却须经过考验才能肯定,也须经过考验方晓虚实,不幸的是,‘盱江三友’这三位拜把子昆仲却未能承受住一次突来的考验。” 公孙无咎较有兴趣的聆听对方的叙述,道:“那是一遭什么样的考验?” 朋盛又叹口气,道:“自古以来,酒色财气最是代表人志,但又何旨不引起人贪?使‘盱江三友’拆伙的原因,便是那个‘财’字……” “魔刀鬼刃”杨陵道:“如此说来,这笔财富,必是极大的数目了?” 朋盛点点头,道:“不瞒前辈,约莫前辈也听说过距今百年的一个巨盗‘鄱阳王’林五常这个人吧?” 杨陵颔首道:“林五常是南七省的头一霸王巨擘。在当年,他在江南一带水陆上,声威之隆,势力之雄,已不作第二个人想。北京有个一统江山的真皇帝,但在江南一带他却是个二皇上,因为他盘据鄱阳湖,所以大家称他为‘鄱阳王’,朋兄弟,你突然提起这个人,是否因为‘盱江三友’所获得的财运与此人有关?” 朋盛忙道:“一点不错,杨前辈,‘盱江三友’是在有一晚露宿于一个不知名的慌林,无意间在一处崖石隙中发现了一只密封的木盒,那只木盒的质材极佳,且雕刻非常精细,形式奇古,虽然在他们发现时木盒业已附满了泥土青苔,又微见腐蚀,却丝毫不见裂缝,更没有破损处,他们拾获之后,便知道不是近年代的东西,猜测内中必有文章,待他们剥开查看,木盒中竟藏有一卷防腐的涂油羊皮图志——一卷‘鄱阳王’林五常亲手绘制的藏宝图!” 众人倾听着,杨陵以目示意对方继续说下去。 朋盛歇了口气,又道:“那卷藏宝图保存得十分完整清晰的,除了略现陈旧泛黄之外,可谓和百年前绘制此图时无差异。 图上,更有林五常向来罕见的铃记‘龙头印’六枚,且有林五常的亲笔留名。另外,还有几句偈语似的言曰:“取之天下,还之天下,来去空空,无牵无卦”笔迹粗豪,与林五常留名的形式完全相同,想是他自己的言白无讹,从而研判,那张图也必然是真的了……” 雷一金忽道:“怎知那是张藏宝图?” 朋盛道:“在图上的一个塔形标记下,有一行小字,那行小字是这样写的:“吾一生财富所聚在于此,金银器皿,财为不义,留赠有缘,广散天下贫苦孤寡,赎吾前愆,减吾罪孽。” 由这行小字看来,可见这张图是林五常毕生劫掠所得的财宝隐藏处所无凝!” 雷一金道:“后来呢?” 朋盛摇摇头,表情沉晦地道:“‘盱江三友’在无意中得到这张藏宝图之后,三个人的情绪激动起来,他们深知林五常当年的威名气势,便也清楚林五常的这批藏宝必然数目可观,幸而得之,不但终生享用不尽,恐怕子子孙孙也得受荫庇,永保丰裕了…… 可惜的是,他们多年的感情厚谊,却在一刹那间被猜忌与贪婪激于无形,三个人都想保存这张宝图,却谁也不相信谁。 他们先是争执吵闹,末了终于动武,往日的亲挚,昔旧的关爱,金兰交拜时的誓言,全然化为烟云,幻作泡影。” 杨陵低喟着道:“打有人类开始,便不知发生了多少相似的悲剧。” 朋盛语声悠悠地道:“三个人在互相搏斗了一阵之后,还是他们的拜兄李铨较有理智,也觉醒得快,在他竭力阻止之下,好歹总算将这场眼看着避不开的血腥惨祸免除了。 当三个人在稍事平静之后,终于获致了一个协议,把这张宝图分割成为三份,由三个人各执一份收藏起来。 换句话说,这桩秘密即由一而成三,若在按原图前往寻宝,非三人三图合并不可。 宝图分开以后,三人立时分手,有家的回去安排交待,无家的便去设法筹集银钱购买必须的设备。 原来他们要用一艘好船,要雇几名精通航海的船夫,在准备挖掘的工具,大量的食物与生活用品,三个人约定一个月为期,届时相会于彭泽三里外的一处小渔村聚齐。” 公孙无咎道:“这是多久以前的事?” 朋盛道:“大约一年半以前吧!” 公孙无咎算了算,道:“时间很长久了,怎么到今天才发现了端倪,出了漏子?” 朋盛沉沉地道:“近日的变化与风波,亦乃是当年留下的祸患;本来,他们预定一月以后在彭泽外的小渔村相会,但是,就在李铨与他的两位拜弟分手之后的第三天,便因遭了风寒引发一场大病,他病倒的所在,即是进贤县我的那间赌场门口…… 这一场病,来势甚凶,李铨的身体底子薄,病发之下,又连带数症并起,使李铨整整卧病床榻了两个多月,在病发的前十天甚且神智不清全然陷入昏迷之中,我本不认识他,但一个奄奄待毙的路人倒卧门前,哪有弃之不顾之理?我听到弟兄报告后,立即唤人抬他进来,并备专房、派人伺候,请来了附近最好的郎中替他细心调治,两个月过去,幸而皇天不负苦心人,将李铨从鬼门关拉了回来,把他的病治愈了。” 杨陵道:“你设法将李铨的病给治好了?” 朋盛连连点头道:“是,是,我终于将李铨的病痛治愈,而在经过一场险象环生的灾难之后,李铨不但体力衰退,被病磨虚了身子,他对人生的观念也完全转变过来,他像是看穿了世情,看透了人心,对一切都是那么淡漠,也都是那么无动于衷了……他向我表示他无家无业,而且也没有既定的目的,他愿意在我这里吃份长粮,大家同是武林一派,李铨这个人又颇为忠耿赤诚,我便一口答应下来,给他在庄子里安排了一名管事缺。我虽然不怎么样,却还不愁多几个帮手。而李铨干他的差事,倒也称职。” 公孙无咎道:“他干了多久?” 朋盛道:“一年多,在这段时期,他的表现良好,尽职尽责,精明勤快,替我分担了不少的心事。 本来一直像这样下去,日子倒是过得很平静又舒适,但谁知这事竟为他拜弟顾兰英知悉。有一天,李铨忽然来找我,我尚未向他询明来意,他已直截了当地表示要离开此地了。我自是不允,一再加以挽留,但他告诉我,他不能连累我,他要跟两位拜弟——王宗全和顾兰英作一了断。 最后,我实是挽留不住,只好放他离开;临走前,他把那份藏宝图交我保管,说是如果跟两位拜弟谈得拢,他们来取回宝图,如果两位拜弟依然顽冥不化,只好让这批藏宝永远沉埋了……” 公孙无咎道:“‘神龙教’的人皆同顾兰英来此寻找李铨,恐怕就是为了李铨这份宝图吧?” 朋盛点点头,道:“正是为了李铨的这份图。” 胡毛子也抢着道:“姓顾的无仁无义,可恶透顶,他为了要劫夺这份宝图,竟然罔顾结义兄弟之情,昧着良心勾搭‘神龙教’的人前来胁迫他的拜兄。” 公孙无咎沉默了一会,道:“事情的经过如何?” 朋盛低声道:“神龙教的人由毒枭潘畅茂为首,就在我们现在所坐的这间客厅里,声势汹汹的非要我把李铨交出来不可,他们态度蛮横,言语粗暴,不但不讲理,简直连最低限度的教养也没有,一个个那种霜尘满面,眉宇悍野的样子,实在令人又是怯惧,又是憎恶;在他们喧嚣叫骂,斥喝怒责,不停地恐吓,而顾兰英更是狐假虎威,在旁帮腔作势不说,还一个劲的指责他拜兄的不是,讲李铨的失约毁诺,无信无义,想要独吞这笔藏宝。他表示李铨既然如此心黑手辣,他也就绝情绝义,邀请别人入伙,来助他夺回宝图,并且对李铨要加以严惩。” 胡毛子气愤地道:“公孙当家,你就没亲眼目睹他们那种跋扈嚣张,目无余子的狂态,他们到庄子来,好歹总是客人,但他们压根就不把我们这‘坐地’的主人放在眼里,就算在家里关着门骂儿子好了,也不作兴这样欺人凌人之法,不仅咆哮吼叫,指着鼻尖辱骂我们的三代先人,更拍桌子摔板凳,不干不净地用舌尖子刨我们的祖坟……那口鸟气,可真叫难咽啊!若不是把子一再压着我们不准妄动,我们即使叫他们活刮了,也非要豁上这条命拼他一场。” 公孙无咎缓缓地道:“那种情况,我虽然未亲见,但也想像得出,‘神龙教’的势力来说,可谓吃定了你们,张狂骄傲之态便自所难免了。” 顿了顿,他又道:“小朋,‘神龙教’就那么几条人,你就含糊了。” 朋盛呐呐地道:“姓顾的有‘神龙教’的人撑腰,目的就是找碴来的,他还生恐我不启衅呢,当时情形,一是有备,一是无患,敌我势力,彼长我消,一旦翻脸,除了增加兄弟们的流血伤命,又能收回什么代价呢?所以,我只好咬紧牙关,一直忍受下来。” 公孙无咎还待再说,雷一金忙道:“这是上策。大哥,换了你我,为了减少兄弟们的伤亡,也会这样做的。人命毕竟无价啊。” 公孙无咎站起了踱几步,道:“江湖闯了这么多年,哪一天不是踩着人家的头顶走过,叩山门,踢堂口,卷香坛的事我见得多了。小朋,你事后可曾派人告诉我?” 朋盛惶恐地道:“有,还是我最力的助手‘大力虎’方奎去送信,但大哥已经离开了‘金流门’了!” 公孙无咎道:“那是多久的事?” 朋盛道:“迄今已有半个月了!” 公孙无咎默默地计算,那时他确实离开了总坛,出来与“金雷手”熊光炳了结恩怨。 公孙问道:“现在你做何打算?” 朋盛道:“也没有什么打算,我已经将老弱妇孺全已送走,限时招集得力的手下准备应变,现在可应了一句话,叫他妈的什么‘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公孙无咎咬咬牙,道:“好,这才算是男子汉,他们可曾撂下话?” 朋盛道:“有,限期一月,若不交出李铨及宝图,则血洗本庄,鸡犬不留!” 公孙无咎猛地刹住步子,朝着回来的一千群豪道:“各位,我公孙无咎原是叫各位来静养,想不到祸起萧墙,我跟小朋是一个头叩下的兄弟,各位就犯不着趟这弯混水,这件事,我一个人留下来。” 南宫铁孤摆摆手,道:“公孙无咎,别跟我来这一套,就好像我们跟着你是个累缀一样,你就不想一想,人有失神,马有乱蹄,任是功夫再强,谁也不敢担保没有闪失的时候,承你看得起,把我们当朋友,怎么着,有酒有肉是兄弟,如今眼看敌人犯境,我们就泰山笃定的眼,看着你单枪匹马地赴汤蹈火,跟朋兄弟孤军奋战,这样一来,我们还算有点人味没有?江湖上的义气还提他作什么?你这个人,怎么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晓得?” 雷一金笑了笑,阻止又待发言的公孙无咎,异常诚挚地道:“公孙老哥,承蒙你看得起在下,叫我一声兄弟,今天我能泰山笃定的眼看你拼死拼活,而不让我插手,你这是存心陷我不义,话说回来,我是师叔唯一的人,他老人家会眼看着我留在这里不出手吗?南宫大哥、熊大哥会这样做吗? 江湖上,哪家的烟火也有个连接,哪个峰头也能够互连,谁与谁攀起来也有他九道弯子的渊源,好像在五百年前大家都是一个爹娘生的同门兄弟一样!” 公孙无咎搓着手,连连道:“这叫我怎么说,这叫我怎么说呢?” 南宫铁孤笑笑道:“公孙兄,什么也不要说,倒是我们五脏庙还没有祭呢!” 一句话,把大家都说笑了。 进入朋府已有四天了,大家因为得到充分休息,再加上“金雷手”熊光炳那帖补方用来熬水当茶喝,受创伤的除了留着疤痕外,精气神情都显得异常充沛。 为了排遣这漫长的下午,也为了有个独自沉思的机会,雷一金走出了朋府,独行于庄前那条道路上。 不知什么时候,他已来到朋府这条私有道路与官道交接的地方,他犹豫了一下,正待举步向官道对面的那片疏林,两边的大路上,一阵隐隐的马蹄声又将他迈动的脚步引了回来。 蹄声很急,十分狂;放马奔驰,雷滚密鼓,只见那沙尘飞扬,灰烟浸天的情状,业已可以断定那些骑士是如何的狂傲跋扈,目中无人。 雷—金生平最憎恶的就是这一类人,他讨厌那些不可一世的角色。因为,那些角色大多在实际上并没有“不可” 一世的本钱。 他摇摇头,又开始朝着原先预走的目标——那片疏林子踱了过去,他的步履很悠闲、很安详,他不急着赶什么,也无意为了来路上那些狂悖骑士而仓促,他也一向不喜欢仓促。 于是,来骑以惊人的速度奔近了。 并没有回头探视,听觉已经告诉雷一金——来骑共有七乘! 七匹铁骑以雷霆万钧之势卷了过来,稍差尺许的扬着飞舞的灰沙已掠过雷一金身则,强劲的风力带着四处漫然飘落的灰沙洒了雷一金一身,那么险地奔向了“朋宅”的私道,雷一金恍若不觉,依然悠闲地往前踱去。 于是——七骑突然勒转,在一阵“希聿聿”的马儿嘶叫声中齐齐奔回,七匹马四匹散骠合,一下子便将雷一金围中间。 嗯,倒是相当利落! 雷一金站住了,默默打量围在四周那七匹马上的七个狂夫。 七个人当中,只有一个是穿着青衫,以外六个,全是一色的深黄紧身外罩深黄长袍;面对雷一金的那位,干干瘦瘦的身材,衬着干干瘦瘦的一张狭长脸,老是带着那么一股子似笑非笑的神情,可是,这人五官的配合。却予人一种阴森冷酷的感觉;此人之侧,是一个豹头环眼,短小精悍的人物,然后,就是唯一身着青衫的那位朋友了,这位朋友白苍苍的一张脸孔,倒也嘴是嘴,鼻是鼻,没有什么特异处,只是他那一双眼长坏了,白多黑少不说,且骨碌碌地转个不停,贼兮兮的典型一双鼠眼,由这双眼,便破坏了他整个面孔的调和,变得那么鬼祟邪异了! 在雷一金两边及身后的四个黄衣人,全是腰粗膀阔的彪形大汉,一个个形色强悍,生像狰狞;一看就知道都是些什么狠角色! 雷一金没有作声,吭也不吭。 豹头环眼的那人瞪着他,突然叱喝道:“兔崽子,你是干啥吃的?” 雷一金慢吞吞地道:“走路的”。 那人厉声道:“混你娘的球,老子不知你是走路的吗? 老子是问你,你是干什么的?” 雷一金平静地道:“你问我这个则什?” 那人大吼一声,道:“老子要问你就得答,罗嗦你娘个头!” 雷一金似乎有着什么感觉,他昂着脸道:“你们又是干什么的?” 豹头环眼的那入神色猛沉,但随即又狂笑起来,他转脸向身侧那似笑非笑的人物道:“三哥,这兔崽子好大狗胆,居然反问起我们干什么来的了,三哥,可否告诉他呢?” 被称为三哥的人物嘿嘿一笑,声音尖尖地道:“我看这小子有点不地道。老四,你抖漏抖漏他!” 豹头环眼的那人大笑道:“成,奔驰了这么好几天,正好活动活动筋骨,也顺便给大伙开开心!” 突然,雷一金问:“神龙教?” 正准备动手的那人不禁怔了怔,他收起架势,上下打量着雷一金,蓦而暴烈地道:“你是谁?” 雷一金注视对方,缓缓地道:“阁下,想就是‘神龙教’的四当家‘红巾’黎保旭了?” 豹头环眼的那一位形貌冷厉地道:“不错,我就是黎保旭!” 雷一金头向那似笑非笑的人物,又道:“这一位,想必就是‘神龙教’三当家的‘毒枭’潘畅蔑了?” 对方唇角勾动了几下,尖尖细细地道:“一点也不错。” 雷一金指了指那青衫人,道:“‘盱江三友’的顾兰英?” 青衫人冷冷地道:“正是” 雷一金点点头,又道:“那么,其余四位,必乃‘神龙教’所属高手,四位‘右角郎’了?” “毒枭”潘畅蔑颔首道:“完全正确,朋友,你说的完全正确。” 黎保旭凶狠道:“兔崽子,你怎么认识我们的?” 雷一金安详地道:“‘神龙教’威镇南北十三省,列位为‘神龙教’之翘楚俊颜,更是名震武林,声慑江湖,我又怎么会不认识呢?非但认识,更乃仰慕久了!” 黎保旭粗暴地道:“少他娘的来这一套‘过门’,老子们不受你这一套‘道’,娘的,老子看你举止鬼祟,行迹可凝,必不是什么好人路数,说不定就是来采探我们的!” 雷一金淡淡地道:“我采探你们什么?” 窒了窒,黎保旭勃然大怒:“好杂碎!” 潘畅蔑忽然摆摆手,笑道:“朋友,你是哪个‘码头的呀’?” 雷一金摇摇头,道:“不在山不在寨,凑合着混碗江湖饭吃而已,自是比不得列位堂堂扎实。” 黎保旭破口大骂:“狗娘养的,你休要话中带刺,当心老子活剥了你这龟孙!” 雷一金笑笑,道:“朋友,你口气不小!” 黎保旭微微一呆之后,大吼:“兔崽子,我就称量称量你!” “毒枭”潘畅蔑忙道:“且慢,老四。” 黎保旭怪叫道:“三哥,这小子的这份狂法,可真叫稀罕,若不教训教训他,他还以为咱们‘神龙教’的人脑门子上全顶着一个‘瘟’字哩!” 潘畅蔑阴恻恻地道:“你别急躁,老四,三哥我哪一时没有叫你痛快过?慢慢来,人家只怕有点恃仗呢,啧啧,一付大马金刀的架势。” 雷一金低沉地道:“列位,我们彼此之间,一无仇,二无怨,我也没有犯着列位,原本是你们走你们的路,我过我的独木桥,谁也管不着谁,但列位突然骠马相回,来势汹汹,出言不善,请问,‘神龙教’扬名江湖,就是以这么个霸道法闯出来的万字?” 黎保旭气得口味四溅地吼:“你他娘的。越来你越想上天了啦!” 雷一金不愠不怒地道:“我是说的实情。” 潘畅蔑冷冷地道:“朋友,看你的模样,似乎是想和我们别别苗头?” 雷一金静静地道:“只要诸位有此雅兴。” 潘畅蔑脸色阴沉下来,他严俊地道:“你倒很狂,多少年来,我还没有遇过有你这样个胆量的。” 雷一金眉毛轻挑,道:“总会遇上,对不对?” 黎保旭气涌如山地咆哮着:“三哥,让我来剥了他这一身人皮!” 潘畅蔑摇摇头,反而有些迟凝了;所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对方气宇轩昂,年纪轻轻而又沉定如山,只那份稳练劲就已够瞧,他摸不清人家来路出来,一时之间,倒不敢动手…… 雷一金慢吞吞地道:“随便哪一位先上都行,或者,各位一起!” 潘畅蔑注视着雷一金,尖锐地道:“说出个名号来听听,只要你够种。” 雷一金抿抿唇,道:“我不认为有此必要。” 潘畅蔑嘿嘿一笑,道:“你怕我们报复?” 雷一金道:“我不怕。” 黎保旭怒叱着,道:“那就亮个字号出来,娘的皮,缩头缩脑,算是哪一门子英雄好汉?” 雷一金微笑道:“老实说,我怕一亮字号,吓跑了各位,就没得耍了。” 黎保旭气冲牛斗,火冒三丈:“你这不知自己为何物的王八兔子贼,你如此嚣张狂妄,敢情是吃了迷魂药、疯了心? 你他娘的。你今天死定了!” 潘畅蔑也动了真怒:“好朋友,说不得我们要见识见识,领教领教!” 顾兰英很突兀的,突然出声:“喂,你可是‘鬼见愁’朋盛的人?” 雷一金莫测高深地道:“我是哪里的人,目前暂不相告各位,但是,各位有一个最佳的探查方法——将我撂倒,再严刑相逼,不就随手可得了!” 黎保旭狂吼:“放你娘的屁。” 这时,顾兰英面色肃然地对潘畅蔑悄语:“三爷,此人来历不明,讳莫如深,定不是好路数,我们千万当心,可别着什么人的道儿,阴沟里翻了船!” 潘畅蔑微微点头,道:“我晓得。” 黎保旭又在怒喝:“娘的,你这胆上生毛的野种,我看是八成发了痴癫,这一下黎爷就要给你以当头棒喝!” 潘畅蔑略一沉吟,道:“朋友,你即不肯亮万,我们也不能轻饶过你,但如今我们尚有要事待办,没工夫与你瞎缠,这样吧,咱们给个时间地点,到时候,再痛痛快快地热闹热闹!” 雷一金闲闲地道:“列位忙什么呀?” 潘畅蔑愤怒变色道:“你什么意思?” 雷一金拂拂衣袖,道:“很简单,我不想拖拖拉拉,我的意思——现在就解决!” 潘畅蔑愤怒地道:“你以为我们含糊你?” 雷一金夷然不惧地道:“至少,列位不会以为我含糊各位了吧?” 怒极的黎保旭大叫道:“三哥,我们无须跟这野种瞎纠缠,眼下就宰了他,岂不干净利落?否则,他还以为我们胆怯心虚呢?” 雷一金点点头,道:“这一位黎老四说得不错,列位即有胆惹事生非,横里找碴,就该有胆见个真章,光是吃软怕硬,欺善忌恶,算不了好汉子!” 雷一金一发现对方是‘神龙教’的人,就存心给他们一个下马威,更有心要剪除他们的一份实力。所以一再出言激怒他们动手! 潘畅蔑狠毒地道:“给你鼻子长了脸,你当我们不能当场分你的尸?” 雷一金抬抬手,笑道:“我正在等着,可不是?” 就在雷一金的语尾袅绕在唇边的一刹那,左侧,一股劲风猝然对准他的左边太阳穴袭来! 雷一金没有躲闪,在如此接近的距离下,加上事出突兀,他却恁般雍容自若,毫不慌张地伸出手去,过程是那样的明确,却准确无比地抓住了飞袭而来的东西,那是一只没羽钢棱。 这只没有羽的钢棱沉重而尖锐,又在强劲的力量之下射出,可指的部位更是他的太阳穴,显然,出手的人是要他的小命! 雷一金手指甫始捞住了钢棱,即见钢棱在他手中一闪便形消失,几乎在同一时间,左边,一声怪如撕裂心般的蓦地响起。 马背上,一名黄袍大汉在嘶喊声中滚跌地下,那只钢棱端端正正地插在他的心窝上,随着他的翻动便寂然了! 当然,那名毙命的大汉便是方才发动偷袭的同一个人,如今,他只是收回了自己的凶器而已,只是收回的方式并非为他所喜罢了。 事情的经过与变化在瞬息之间,遭袭、反击,像是幻影般的一转而成,快若光闪,一气贯通——斜刺里,一条“竹节鞭”、一柄“砍山刀”便不分先后地猛扫过来! 雷一金依旧纹丝不动,他目光紧紧注视着正面的潘畅蔑、黎保旭、顾兰英三人,右手电掣般穿飞挥舞,日影像在花幻中,扫来的竹节鞭猝然跳震,“铛”地一声砸在同伴手里的“砍山刀”上,于是,鞭荡刀斜,两名黄袍大汉也因用力过猛,惊叫着各自从鞍上翻落。就在这时——背后,第四名黄袍大汉飞身而起,头下脚上,连人带着他的一对短柄山叉,流失一样暴射向雷一金头顶。 雷一金身形不闪,只微微偏头,叉尖颤动着擦过他的鼻尖,直插他的胸膛,在此电光石火之间,他右掌一翻,那名凌空扑击的大汉已闷吭一声,满口的鲜血喷得像洒了一天的红雨,手舞足蹈地跌出了五六步外,一柄山叉早就抛出了老远。 然后,雷一金背着手站在原地,形态悠闲而安详,仿佛他跟本没有动过手,仿佛地下两死两伤的四名黄袍大汉与他们无牵连一样。 从头至尾,他一直没有动过半步,甚至出手及反击敌人,也只是使用单掌,那股子强悍、那股子威猛、那股子冷傲,简直就凝成形了! 潘畅蔑的神色业已大大地变了样,狭长的面孔便似罩上了一层灰,似笑非笑的表情也冻结成了那样惊恐的愤怒地僵窒,他的双眼急速翻动,呼吸粗浊,一口牙差点便锉碎了。 “红巾”黎保旭的模样更不中瞧,这位“神龙教”的四当家的面孔扭曲,双目如火,额上的青筋蚯蚓般地突起,两边的太阳穴也在不停地跳动,他大张着嘴巴,一次又一次地往内吸气,好像若非如此,便抑制不住他内心的那股狂焰了。 顾兰英还算比较镇定,只是一张苍白的脸庞更白得泛青而已。 他们曾经顾虑到对方的功力程度,也猜疑过人家出身来历,但事前任是个怎么的酌量法,他们却也未曾料到竟是这样一个结果——头一遭的试探,居然一败涂地,且又败得这样灰头土脸,面上无光。 刚才向雷一金进攻的四个黄袍人,并非是“神龙教”的小角色,也不是滥竽充数的稀松货,相反的,他们是经过严格挑选,历受实力考验方能应任的“右角郎”! 但是,平素横眉竖目,张牙舞爪的这四位“右角郎”,在雷一金的手下如此不堪一击,这样的结果,不要说他们的主子大出意料之外,连他们自己也不敢相信,伤得冤,死得不明不白。 那两名未死的仁兄,此刻已坐在地下,抱着受伤的腿,痛得龇牙裂嘴,面色泛黄,就差一点没哭出声来。 雷一金淡淡地,道:“如果说这名闻遐迩的‘神龙教’‘右角郎’之属,只是像这四位一样的窝囊,潘老三、雷老四,你们‘神龙教’可真叫有名无实,白白糟塌大好的粮食了。” 黎保旭猛地石破天惊般地大吼:“你是什么东西?你以为你占了便宜就能吃定我们了?告诉你,差得远呢?” 雷一金半点肝火不动,平静地道:“所以,我要过五关、斩六将,步步高升,一个又接一个来,由小而大,黎老四,你手下的狗腿子们业已挡不住我了,且替你丢尽了脸,你还不放马过来捞回点脸面,更一泄心中怒气!” 黎保旭锉牙如磨,野兽般号哞:“你这狂夫,我要一丝丝地撕了你,一点一点地割了你!” 雷一金道:“这也正是我对你的想法,黎老四。” 黎保旭“霍”的一声偏腿下马,咬牙道:“混账的王八羔子,是你自寻死路,本能饶你,如今却也饶不得了!” 雷一金微笑道:“说得多么动听,你们横里找碴,无事生非,以为我是好吃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呢? 我也便不饶人;我的修养比列位稍好,但也好不到哪里。所以,你们先前找我的麻烦,现在要想抽腿,只怕却不是这么容易的了!” 黎保旭双目中的光焰赤红,狠毒地道:“试试看,狗操的野种,我们就试试看!” 雷一金反应异常平静,徐缓地道:“当然,黎老四,当然。” 潘老三慢吞吞的,也下了马,他冷森地道:“自今而后,朋友,神龙教是不会与你甘休的了,不论这场纷争的后果如何,你将遭到‘神龙教’的严酷追杀,惨烈报复,上天人地,不取你的头誓不放手!” 雷一金冷幽地道:“假若我在乎你们‘神龙教’,我便不会拿你们开刀,你们这块招牌,去唬唬那些平调子或生嫩儿的犹可,想罩到我头上,算你们霉运当头——潘老三,天下很大,江湖中更是卧虎藏龙,凭‘神龙教’还充不起招牌,提不起大梁,你们这几下子,只配在河里网些鱼鳖吓蟹,要在我眼皮底下摆架势,连门都没有!” 潘畅蔑阴恻恻一笑:“好大的口气,然则你狂是狂了,怎就不敢留个万字,也好叫我有机会拜访?” 雷一金缓缓地道:“我已说过,我是怕吓跑了你们,如果我漏了底,届时列位转身一溜,这场热闹岂不没有了!” 潘畅蔑嘴角痉挛了一下,道:“娘的,你以为你是谁,你又以为我们是些什么人?” 雷一金尖锐地道:“你们是谁,相信不必再强调我也晓得,而我是谁,当然,我自己更清楚,就是因为我清楚我这点底子,才不会把你们看在眼里,否则,我岂非愚昧?而列位看看,我像个愚昧的人吗?” 潘畅蔑实际上早已气得肺都快炸了,那股杀机充盈于心,狠酷的意念充满了他的思维,但是,表面上他却还能摆出一付冷凄凄的笑脸,他道:“我看,你是非得经过刀口子底下见真章不可了?” 雷一金道:“是你们逼我如此,列位若不先找我的碴,怎会有这么个场面叫列位下不了台?我不得不给各位一点惩罚,煞煞列位的气焰,也好叫你们晓得‘神龙教’在某些状况之下,做不了你们的‘护身符’,甚至更是你们招来惹祸的根源!” 潘畅蔑面颊的肌肉微微抽搐,道:“我们会令你满意,我们会的——” 黎保旭的扑击便在此时发动。 第二十六回 初创神龙教 这位“神龙教”的四当家,功力之纯,动作之猛,果然大大不同于方才那四位“右角郎”,只见他身形一闪,“哗啦啦” 的金铁震憾声便密雷似的串响,而形同怪蛇一样的黑影也漫空飞舞,纵横闪织,宛若一条六尺长的大铁练。 顾兰英同一时间亦就一个溜滚,飞快地横身缠扑! 雷一金这一次没有再像原先那样卓立不动了——他感受到敌人的攻势异常的凌厉,他不愿托大,这不是托大的时候,也须要相当小心。 没有丁点情感,冷硬如石地嗤笑出自雷一金喉间,仿佛天空的蛇电闪映,“龙图刀”在一刹那间已从一百刀幻出一刀探出,破空的锐啸起处,阳光下现露一片眩眼的光幕,而那片光幕却是波颤纵横的,又快速无比的,说不出有多么快法,光闪声啸,“红巾”黎保旭闷吭一声拼命跃退,“盱江三友”的老么头顾兰英也狼狈不堪地倾刀滚向一旁,这一刹那,两人的肩背处俱已开了三条血口子! 但是,另一抹乌黝黝的光华已笔直地指向雷一金腰肋! 那是一枝笔,一枝生铁铸成的“九莲笔”。 九朵浮雕于笔身的莲花隐若映动,并不美观,但却带着一种幽森灰暗的气息,笔尖一颤,点成了千百幻影在霎时散开。 雷一金已经来不及再去给黎保旭加上一下子,他的“龙图刀”就像突涌的怒浪倒卷,照面间便把那枝“九莲笔”的攻击封了出去。 不错,握笔的主儿是潘畅蔑。 潘畅蔑急速闪挪,乌黑光亮的“九莲笔”诡异的莫侧游动点戮,做着线与点的变化;他不与敌人正面硬拼,却借着移转与晃动的间隙寻找下手的机会——这是一种刁滑的阴柔的打斗方式,就如同使用这方式的人。 雷一金的动作是连续的,快速的,雷霆万钧的,他完全采取主动的攻杀,每一翻腾间便狠斩猛劈,每一旋回里便闪电飞卷,身与影,势同刀,密合不分,一气呵成。 那种刀芒的挥耀简直骇人听闻,快得一道接一道,一道连一道,就像是千百人在一个时间,却自千百个不同的角度挥刀合刺一样,诡奇极了,也凌厉极了! 咆哮着,吼叫着,潘畅蔑跳跃腾让,被逼得团团转,“九莲笔”飞舞扫卷,那“呜”“呜”的夺魂异响,如今也似是失去了它应有的抗敌作用,变得倒有些失措下的哀鸣了。 于是——一团黑影暴飞天空,凌空一个斜斗摄向雷一金,雷一金甚至连眼皮也未撩一下,“龙图刀”以不可思议的快速回刺,快到丝毫不影响追戮潘畅蔑的刀势——换句话说,便宛如有两柄“龙图刀”在同一时间做着两种回异的攻杀一般,当潘畅蔑怪叫一声抛着冒血的左臂侧窜出去之际,那自斜刺里扑来的黑影却已被雷一金通了个透心凉! 颤抖的惨叫是那么令人毛发悚然,被雷一金通穿了的那人,正是“盱江三友”的老么头顾兰英,他的身躯在遭到剑刃透穿的瞬间,蓦然直挺,双臂却痛苦地捂向胸口,于是,那两双手掌也顿时被露在胸外,被刀锋割裂! 就在他的赤血分成几个部位喷溅之际,雷一金已挥手拔刀,将顾兰英的身体抛出九步之外! 尖厉的喊叫,“红巾”黎保旭疯子一样往上冲,他的“大铁练”狂挥急舞,风声呼呼,幻出似网的光影,光影又随着他快不可言的动作团团飞旋交响,一股脑地朝雷一金头顶罩合! 猝然间,雷一金蹲身、侧首、“龙图刀”在他的右手腕上打了个转,猛地自肋边由下往上挑起,在那密集的网隙中急刺! “红巾”黎保旭要收势换招已是不及,他尖嗥如泣,已经被那宛似九幽的“龙图刀”倒开了膛。 不管黎保旭花花绿绿的肚肠倾泻满地,雷一金电射两丈,再取“毒枭”潘畅蔑。 汗水、泥土,加上斑斑的血迹。潘畅蔑的模样早已不中看了,他“九莲笔”虽猛戮快打,但自家却不知抵不住雷一金凌厉的攻杀,步步后退,他的左臂由肘到胛,裂开了一条长有半尺的血糟,每一运动,俱都牵引伤口,痛得他龇牙瞪眼,喘息如牛,招架起来,便越不是那么回事了。 暴叱连连,又两条人影发狂似的扑上。 雷一金猝然几个筋斗弹跃,“竹节鞭”贴着他的背脊擦过,“砍山刀”掠擦于他的面颊,他非常轻松,非常从容地挥刀,冷电闪击下;两位偷袭的仁兄早已被洞穿了喉管,连吭都没有吭一声便那么走了。 “铛”、“铛”、“铛”、“铛”…… “锵”、“锵”、“锵”、“锵”…… 金铁的交击仿佛是正月里鸣放的花炮,连串连串的响个不停,一刹间,雷一金已攻出三百招! 甚至把吃奶的功夫都用上了,但那刀连刀、刃接刃,光融光,刀势如虹,气吞河岳,挥斩的速度也与一刀之快不相上下! 来自四面八方,天幕地角,放眼看去,到处全是紫电金芒,刀气弥漫,像是每一寸空气也俱叫刀气给布满了。 骤然,“毒枭”潘畅蔑狂猛地打了个转子,沉重得像一头狗熊横摔倒地,他全身都呈现出条条纵横的刀痕,鲜血早已浸透了内外衣衫——其实他的衣衫现在也称不上是件“衣衫”了,业已被削割成一片片,一缕缕,一块块的破碎布条,看上去,好像他是披着一身可笑的流浪网一样! 不过,这些还不致于要了他的命,致命的一刀,是喉间那一刀,正好切断了他的喉管。 甫始落地的雷一金,甚至连眼皮子都不看一下,他头也未转,脚一沾地,便已飞掠八丈之外。两次腾跃,业已消失在路那边的树林子里了。 回到住处之时,雷一金发觉公孙无咎正在门前走来走去地等着他了! 一见到雷一金,公孙无咎顿时如释重负。他匆匆迎上,急切地道:“兄弟,你到哪里去了呀?一吃下午饭只见你朝后园走,我还以为你去溜溜腿,可是等我歇了会起来,到哪里也找不着你啦,整片庄子全找遍了,也未见你的影子。” 雷一金笑道:“有事?” 公孙无咎摇摇头道:“事到没有事,不过,我跟‘金雷手’熊光炳,还有‘双钹追魂’南宫铁孤突然兴起了一个念头,正想找你商量的时候,却不见了你的踪影,这才犯着嘀咕。” 雷一金望着他,笑道:“什么事?” 这时,公孙无咎仰首略一沉思,仿佛毅然决定了一件事,他大步行向雷一金,洪声道:“雷一老弟,你可愿折节下交,与老朽几人结为异姓兄弟吗?” 雷一金微一怔愕,随即正色道:“承公孙兄抬爱,在下只怕高攀不上。” 公孙无咎豪迈地一笑,大声道:“哪里的话,‘龙图刀’能与老夫等结为异姓兄弟,我等正感无上荣幸呢!” 说到这里,两人把臂入内,公孙无咎更是连忙:把南宫铁孤与熊光炳拉了出来,几人跪落尘埃,张嘴咬破右手中指,几滴殷红的鲜血,已分别自各人的手指上洒落杯中。 雷一金心中甚为激动,他尚是有生以来,首次结拜异姓兄弟,何况,这些人更是一方霸主,武林豪雄。 这时,他向三人诚挚地一笑。 公孙无咎正待开口说话,四人身旁又响起了一声豪迈的声音道:“雷少侠,我知道我只是一个混混头儿,我不配,但是,我也想……” 四人闻声循视,原来这说话之人,竟是本宅主人,“鬼见愁”朋盛。 南宫铁孤急忙起身,将朋盛拉至身旁,歉然道:“请朋兄恕在下一时失礼,在下早想与朋友结为生死之好……只是我以为朋兄与公孙兄已是三枝香插下,九个头叩了,这与我们无异,须知一个真正的挚交,并不在于他的名声地位,而在以真诚相交。” 公孙无咎大声道:“啃你妹子,朋盛,谁瞧不起来了,来,欢迎你参加!” 朋盛大步向前,旁着公孙无咎跪下,咬破中指滴血入杯! 这时,“金雷手”熊光炳洪声说到:“上有浩浩苍穹,下有茫茫大地,今有公孙无咎、南宫铁孤、雷一金、朋盛、熊光炳五人,愿结为异姓生死兄弟,今后荣辱与共,心连心,若有二志,天殊地灭。” 说罢,五人已当空瞌了三个响头,又举起面前的酒杯,每人轮流一盅饮干。 五人起身后,又分别叙了生辰月日,“君子剑”公孙无咎年居长,是为大哥,“双钹追魂”南宫铁孤为二哥,“鬼见愁”朋盛较“金雷手”熊光炳小了七天做老四,雷一金最小居末。 雷一金向四位哥哥施过礼后,笑道:“四哥,庄前近官道疏林边,有几俱尸体,请派人把他们掩埋了!” 四人忙问何事,雷一金便扼要地简述了一遍。 公孙无咎道:“老五,大哥算服了你啦,就这么一阵工夫,把来犯的‘神龙教’全料理了,你不说出来我们还蒙在鼓里呢!” 朋盛忙派人前往处理尸首,五人又联袂入内参见“魔刀鬼刃”杨陵,他们都以弟子之礼参拜,杨陵接受了他们的叩拜,庄容道:“自今日起,无论是汝等兄弟何人之事,都得五人鼎力承担了。” 五人回到前厅,秘密商议了一阵,立即作了如下的决定: 一、朋庄妇孺老小立即迁移至安全的地区隐匿,“神龙教”不灭,他们也就不能出来,耿玉珍随同妇孺撤走。 二、“金雷手”熊光炳、“君子剑”公孙无咎与雷一金为一批,三人以暗采方式进行摸入,相机救出人质。 三、南宫铁孤及其“飞龙十卫”潜入“武功山”为呼应,一切行动必须配合“青松山庄”行动。 四、“鬼见愁”朋盛挑选其精壮手下:一百名,化装成为各行各业的人员,分批到达赤谷与陆公坡两地隐伏,“魔刀鬼刃”杨陵为指挥,策应南宫铁孤。 五、“青松山庄”的人马由“地绝剑”萧坤率领,沿荷溪、卢溪至武功山背面,以攻击“神龙教”之后面,切断其后路,并一鼓而歼之。 一切分配完毕,各路人马也便整装待发,“青松山庄”方面已由朋盛派人持了雷一金的亲笔函说明了此次行动的一切。 夕阳的余晖在西天染上一抹嫣红,远近的群山峰峦浮沉在迷迷蒙蒙的灰蓝色的暮霭里,山顶映衬着皑皑的积雪,积雪却落在那凄凉得令人叹息的晚霞之中,大地似笼罩着一层失落的空洞抑郁,不知要使彷徨的心儿定在哪里才好! 四周都是黯沉沉的氲氤,这氲氤弥漫在冬天黄昏的景致里,也弥漫在人们的带着幽戚的意识里,涌塞多少过往人的胸腔,以致看起来那轮红色的夕阳也淡涩了。 朝“陆公坡”的路上——说是路,未免有些夸张了,这尽是一望无涯的荒地野郊,难以寻得出一条可以正式称为通路的痕影,便是故旧的车蹄洼也不可得见! 有丛丛枯萎的野草钻出在重雪覆盖之上,露出那一把纷乱的顶子,摇晃着,愁恹恹的,雷一金等三人的三乘骑,就这么往前面奔了下来。 抖抖衣衫,熊光炳轻喟地道:“怕见黄昏,又到黄昏。” 雷一金淡淡一笑,他道:“夕阳似与闲愁约。嗯!” 熊光炳半侧过面孔,道:“说得好,五弟,确是似与闲愁约。” 前面的公孙无咎哈哈一笑,回首道:“你们两个都是武林大大人物,不想却是酸气冲天,这一下子算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了。” 雷——金含蓄地笑了笑,道:“此情此景,便是再为愚鲁木讷之人,也会平空带上几分诗意。” 公孙无咎的手指头轻轻敲了敲鞍前的硬皮把子,道:“这诗意,只怕到了陆公坡便没有了,那里,如果为兄的猜得不错,充满的大约除了血腥便是杀伐!” 雷一金笑了笑,道:“这原是我们预料中的事,是吗?” 在转过一道拐弯之后,前面已有一片疏落的房舍映入视线,这些房舍零散地筑在两侧,而通路,便在中间穿了过去。 公孙无咎低沉地,放缓了坐骑的奔速道:“这小村便是‘旧宁镇’的前站了,隔村子约莫二十里地便可望见那镇上的大牌坊,晚上摸过去比较合适些。” 雷一金点头,道:“我们在这村子里先养足神?” 朝前面望了望,熊光炳道:“依在下之意,还是不进村子为佳,这里离旧宁镇太近,我们三个人贸然而入,提防泄了消息。” 公孙无咎眼睛向两边打量了一下,颔首道:“老三说得有理,咱们骑马斜插过去,就在村头那林子里歇会儿,大家委曲点,先将就用些干粮充饥,待办完正事才补回这一顿来,老五,你以为如何?” 没有说话,待到三骑进了林子,公孙无咎翻身而下,目光炯然向周遭搜视着,雷一金也站在地上活动一会,懒懒地道:“大哥,没有岔眼的事吧?” 公孙无咎摇摇头,边向他马儿走近:“没有,现在我们就战前先饱餐一顿如何?” 说着话,他已自鞍旁的皮囊内拿出两个大油纸包来,三把两把打开,里面包着四大块烙饼,两只油炸整鸡,二十个茶鸡蛋,一大块熟猪腿,将纸包晃了晃,又伸手人皮囊拿出一把塞了嘴的大锡酒壶,笑着道:“怎么样?酒肉俱全了吧?” 雷一金眨眨眼,道:“这种日子,就须要像大哥般打算才过得下去,要不,终年奔波再真个餐风饮露,大家都不成了骷髅?” 在公孙无咎的哈哈笑声里,三个人借着自林子外透进来的微弱余晖,十分有味地放怀吃喝,凄凄的夕阳映着枯黄的林干,映着白惨惨的枝丫,似抹上一层泛着紫黯的鲜血,冷栗得好生硬! 残肴包在原来的油纸中,公孙无咎挖了个洞埋了起来,于是三个人都负着手,静静等待着时间的流逝。 林子里逐渐暗了下来,变得黑沉沉的,像一层黑色的纱幔在不知不觉中盖落;又起了风,这风,括得树梢子全在呻吟,叫得使人心里都在发酸。 用右手母指与食指弹出一声清脆的响声,公孙无咎道:“五弟,可以走了。” 三人没有骑马,任由马儿在林中倘徉! 首先是公孙无咎平着身子飞出,且低呼道:“上路。” 三个人行动几乎像夜空中划过的流星,甚至这一点疾飞的遗痕也看不出,他们却早已掠过“陆公坡”而扑向“抱虎庄”了抱虎庄是“神龙教”的大本营,三个人身形一折一转已躲开了一道暗桩——三名赤衫大汉半伏在一块洼地里,毫未发觉异态,那模样,活脱三只呆鸟。 于是,他们奔掠之间已更形小心,此刻,已进入抱虎庄的禁地了,又游过七处明哨与六处暗卡,让过三次巡罗队伍,现在,抱虎庄的巨大庄门已在眼前! 那是一道儿臂粗的铁栅栏,已经放了下来,铁栅栏上面用大青石横砌了一条檐顶。檐顶上用赤铜铸造着一头突眼掀唇的大虎。 十二盏气死风灯高高吊着,二十名赤衫大汉左右卓立,双刀斧映着灯光闪眨着寒光,一队队巡行者往来不绝,守卫可说森严之极。 雷一金打量片刻,低声道:“大哥,三哥,咱们由正门飞越进去!” 熊光炳微微一怔,道:“由正门。” 雷一金点点头,道:“门高三丈,加顶檐七尺,合起来不足四丈,先由我对树枝发出声响,令他们分散注意,然后我们以最快的身法凌空跃进,二位,记住一个‘快’字!” 公孙无咎与熊光炳连连点头,二人急忙运足一门气,而就在他们刚刚运气缠转的当儿,雷一金已折下两枝枯枝,手腕倏抖了出去。 黑暗里,两节枯枝竟带着“噗簌簌”的风声电飞向前,而就在快到大门的时候却突然分飞两侧,“噗簌簌”的声音像泡沫一样串串翻涌,在这肃静的空气里,听来古怪极了,清晰极了。 把守大门的二十名赤衣大汉齐声一震,即刻分向两边扑去,同一时间,雷一金等三人已拔空而起,六条手臂在空中猛掠,丹田气急往下压,三条身形已快得无可言喻地凌空飞人了抱虎庄。 三个人甫始飞入,雷一金低促招呼一声,他们没有落地,有如三头大鸟一样斜扑上了一棵植在庄门右侧的大柏树上。 二十名赤衫大汉已经迷迷惑惑地返了回来,一个生着疤拉眼的壮汉砸砸嘴巴,莫名其妙地道:“怪了,刚才明明听到了衣衫的飘动声,怎的却连个鬼影子也没有发现?莫非咱们的耳朵都不大灵光了?” 另一个瘦长汉子将两刃斧一垂,懒懒地道:“别疑神疑鬼了,这几天真他妈的穷紧张了一场,有个风吹草动活像来了千军万马,大伙儿疯了似的东西奔跑乱吆喝一通,再这样下去,不用人家打,咱们都他妈的自己变成了一群疯子啦!” 这时,另一名大汉亦忍不住气,在发牢骚道:“说的是嘛,那‘青松山庄’老家伙不已经送到‘再世牢’中,却硬要吾等四处巡行,虚声势,妈的,若真的那个‘龙图刀’要来救人,咱们还能将人家怎么样?了不起一拍屁股——开溜!” 雷一金向二位拜兄做了个手势,然后一式“手步青云” 离开了大柏树,空中一个转拆便到了另一栋屋上。 雷一金伏身屋脊背面,喃喃自语道:“再世牢?这是什么地方?名字倒是相当吓人……” 他略一犹豫,向四周黑沉沉的建筑物微微一打量,双臂微振,身形已似一头大鸟般凌空而起,向庄后一排连绵屋字楼阁飞去。 雷一金身形才越过一堵不高的红砖围墙,已发现这片围墙之内,有着三间十分高大的石砌巨屋,这三幢黑石砌的房屋,孤零零地耸立在这片阔幅约十余丈的围墙之内,其外,便没有任何建筑,仅只是一些极为稀疏的花草树木植于四周。 这三幢巨大的石屋,矗立在抱虎庄之内,与其他玲珑堂皇的楼阁比较起来,非但显得不衬,更透着离奇,就好像一些衣冠华丽的富商巨贾之间,坐着一个衣衫滥缕的乞儿一样…… 雷一金急速地将体内的真气沉下,身形在空中直射而落,他脚尖甫一点地,立即闪人一丛花草之后。 他凝眸注视着前面沉寂无声的三幢石屋,良久,良久石屋中,除了正中有一间房子,余下两间,则是一片漆黑。 忽然,雷一金发现这幢石屋外的旷地上,有一片泥土微微一动,那片泥土便缓缓移开,露出一个深坑来,坑中,随即现出一个黑衣大汉,向四周略一探视,双掌轻轻一拍,丈许之外的一片泥土,又缓缓移开,这名黑衣大汉立即纵身掠人! 原来,这三幢石屋的旷地上,贸然一见,全然静荡封无防,其实,在这片宽阔的旷地地底,正藏着不少土坑,上面以浮土花草伪装,并凿有眼洞,藏身土坑之下的人,可将周围的情势,看得一清二楚! 雷一金一看这严密的防守情形,心中已然知晓这定是那囚禁人的“再世牢”了。 但是,内心却十分忧虑,因为,在这种罕见的防卫之下,若想不露痕迹地摸人那三幢石屋之内,却并非一件易事。 雷一金静静地伏在地下,听着周遭的动静,脑中亦在不停地思十寸对策…… 忽然,他像毅然决定了一件事,将身躯盘漆坐好,面孔却微微仰起,正对着刚才自东方缓缓升起的上弦月。 过了一刻后,只见雷一金那白净的脸庞,逐渐转为暗紫之色,而且,那瘦削的身体亦徐徐缩小,他那时间拢合嘴唇,正对着月华,蜿蜒吐着一道淡淡的紫气。 这时,每在他呼吸一次之时,他那盘坐的身躯,便仿佛被空气托起似的向空中微一升。此刻的公孙无咎与熊光炳也相继直入了这座旷院,同时隐身在花草丛里,两个人一见这情形,都不由相视一笑! 他们都知道这是武林失传的“广寒蹈虚”! 雷一金这时将真气凝聚丹田,而他的身躯,亦缩短到不足三尺之谱! 他心中十分清楚,他所要施出的“广寒蹈虚”之深异武学,虽然危险,却能在那短暂的刹那,发挥出其举世无匹的功效! 此刻,他缓缓站起,双臂猛地一抖,身形猝然间升空七丈,雷一金那截小的身躯,在他拔升之劲消失后,并未向下坠落,竟似夜空中一片浮云般,又轻轻飘起,随向那三十丈外的石屋飘去。 这时,如有人抬头仰视,可以看到的,仅是一片浮云约有三尺多长的阴影在空中载浮载沉地轻轻移动,而断然不会怀凝到那竟是一个人的身体! 因为这已决定一个人的身体所具有的天赋禀能所做得到的! 雷一金的身躯,仿佛已与夜空中的云雾清风交流,融为一体,顷刻间,已飘移至那三幢石屋之顶! 但是,他却并未向屋顶落下,缓缓地晃过那居中石屋壁端的一个通风口中! 他身形才闪动,目光一瞥之间,已发现在这石屋之内,坐着四个身着赤衫的彪形大汉。 这四名彪形大汉,个个腰粗膀阔,杀气腾腾,围坐在一张木桌四周。 石屋四壁,尚插着八支松枝火把,熊熊的火光,映得室内通亮毕露,恍若白昼。 四名赤衫大汉的兵器俱皆置于桌上,八双眼睛,神光奕奕,没有一丝卷容地向四周察视着。 神态之间,真似如临大敌一般! 雷一金又向室内微一打量,发现除了这四人一桌外,这石屋并没有其他物件,连在这石屋左右的另两间石室,却被壁端的两扇木门严密的隔绝,无法窥探! 他心中不由疑惑起来,忖道:“这间石屋空洞洞的,根本没有囚人之处,但是,这四个呆鸟却介有其事地还严阵以待,又是什么原因呢?” 他目光又向那两扇木门一瞥,想道:“是了,可能他们将人质囚于另外那两间石屋内……” 雷一金想到这里,轻轻经右掌贴在面前的铁栅之上。 于是,片刻之间,两根粗若核桃般的铁条,已在他手心一点三昧真火焚炙之下,无声无息地溶断。 他望着下面的四个赤衫大汉,仍毫无所觉地静坐不动,心头不禁暗暗哂笑一声。 这时,他伸手摸出一件金光光的小形物件来,在手中微微一沾,以中指轻轻一弹,这枚小形的物件立时飘然向下飞去。 雷一金发出之物,乃是他劲装上的一粒多余的袖扣,此刻他以内劲发出后,在空中极快地旋回不停,并发出衣袂带风之声,令人揣摸不定。 他袖扣甫一施出,双手十指猝弹,十股尖锐的劲风破空而去,瞬息间,石屋中的八支火把已应声而息。 暗影中,只听那四名赤衫大汉哗然大叫道:“不好,有劫牢的人来了?” 跟着,他们又听到一阵衣袂带风之声,在空中往来游走,四人惊悸的大喝数声,手中兵器,狂舞如风,在石屋中捉藏般的四处追逐起来! 但是,任他们急劈乱砍,又怎能扑中目睥之物呢? 这时,那两扇密封木门,倏然启开,登时一线光亮透入,十数名赤衫大汉在形容枯瘦,冷面含煞的老者率领下急冲而进。 “金雷手”熊光炳与“君子剑”公孙无咎已趁混乱的一刹那,接近了石屋且飞身到了石屋顶端。 这两扇木门启开的刹那,雷一金眼看清另两间石屋之内,亦竟然和中间这间一般布置,除了一桌数椅之外,荡然无物。 但是,雷一金却发现,在那左侧的石屋之内,却多出一个约二尺高的石墩! 他心中念头一闪,双掌又再用力臂出,狂风卷处,另外两门石屋内的灯火亦骤然息灭,周遭顿时又恢复了一片黑暗,于是,两枚体形微小的暗器,又分别向这两门石屋之内旋回飞出,雷一金乘着发出的暗器的刹那之间,身形猝然如幽灵般掠入左面石屋之内! 这时,三间石屋中,俱是盘绕回转的暗器破风之声。 冷面含煞老者此刻不由又惊又怒,他大喝道:“吾等小心应付,勿中敌人诡计!” 说话中,他身形却扑向左面石屋之内! 此刻,三间石屋已乱成一片,兵刃交击之声随处可闻,只听得里面有人大吼道:“妈巴子的,你们这些混账乱打个什么劲?啊,你这一刀为什么砍到老子头上来了?” 雷一金目光锐利地无匹,可以暗中视物,冷面含煞老者身形向内一扑,他心中已自雪亮。 这位冷面含煞的老者虽然也属一流高手,但在这漆黑如墨的石屋中,却仅能看清五尺左右距离,他大半全凭听觉摸索! 这时,他身形方始扑进,便掠向那石墩前,急急用手向石墩后一摸。 随即,他面色一松,大声道:“大家注意,来人可能尚在外面!” 其中有人大叫道:“祁当家,来人身法好快,又好像不止一人。” 姓祁的凝神倾听着那已逐渐微弱的衣袂飘风之声,不由紧皱双眉,掌势已提至胸前! 正在这时,他蓦觉后身的流波,好似起了一阵极为轻俏的波动,接着嗖然一响,一股风声急速地掠前而去! 姓祁的大喝一声,抖手便挥出七掌,身形亦急追而出。 他身形始出的刹那间,一条铁织的黑影轻轻地飘至那石墩之前,不用说,这又是雷一金施出的手法! 雷一金身形甫至,立即迅速伸手向那石墩之后摸去,手指触处,却发现有两个突起的暗钩! 他微一犹豫,骤然伸手向那两个暗钩同时按下,随着他的动作,这二尺多高的石墩竟毫无声息地移开,露出一个黝黑的深洞来! 雷一金适才伸手按钩的动作,可说是被他误打误撞的碰上了决窍,否则,他如只按下其中之一,那么,不但与这间暗钩消息相连的埋伏会突然发动,且更会即时警铃大作。 雷一金眼看着石墩移开后,毫不考虑的掠身而下,就在他身形甫落的刹那间,这石墩又缓缓回复封闭! 这石墩下的黝洞,原来却是一条地下秘道,尚砌有层层石阶。他在脚踏实地后,急急吐出一口气,那奇小的身躯,随着吐气的动作,霍然恢复原状! 他略为休息一阵,然后缓缓地向前移进,这条秘道,长约五丈,辟端挂着两盏气死风灯,暗淡的灯火,映得这幽长的道,氲氤着一股阴森森的邪气。 雷一金小心步步踏行,他望着通道尽头的一扇黑色石门,正在心中疑虑,脚步踏处,突的蓦觉脚下一软! 他心头一悚之间,一股本能的反应,促使他迅速跃起。 于是,他适才立身处的墙壁之内,霍的一声伸出十柄锋利的钢叉,忽然戮出,又忽而缩回! 雷一金正待向下飘落,头顶壁端又是“嗄嗄”一响,一股劲风,已向他背脊撞到! 几乎已不容他再细想,立时双臂倒翻,人已反掠而出! 这时,雷一金才有暇忽促地回首一望,那自壁端向他背上袭来之物,竟是一柄连有机簧的斗大的铁槌。若是一个闪避不及,被其击中,便是不死,也定会重伤! 雷一金身形落地,一抹额际冷汗,忖道:“这尚不过入口处,已经这么凶险,再向内进,不知更有什么绝活!” 想着,他蓦然一咬钢牙,双手倏推,一阵刚烈的劲风涌处,那道黑石巨门,已“哗啦”一声,被震得纷碎! 雷一金掌出人飞,倏然穿门而入! 他身形才穿出这道门户,“咝”的声响处,一蓬银雨似的暗器,已如天女散花一般,向他当头迎到。 雷一金不由怒火突炽,大喝一声,双掌疾挥劈出,狂飙卷处,这蓬银雨已被纷纷震落于地。 原来,这尽是一些体积微小的彷若体毛的细针。 雷一金身形落地,抬头打量了一下四周,却发现这竟是一片圆丈许的石室,而这小小石室之内,除了一盏灯之外,便空无一物,显得极微空荡…… 他靠立门边,忖道:“这什么‘再世牢’的极纽地带,到底在何处呢?如此瞎闯,不知闯到何时方休?” 正在想着,这间四壁密封的石室,又起了一阵“嘎嘎”之声,他连忙双掌一个“大封门”交叉护胸,凝神等待着另一次凶险未卜的场面到来! 但是,这次却出乎他意料之外,在这阵嘎嘎之声响过之后,石室右端的墙壁竟缓缓移开,显出一条宽敞的通道。 雷一金略一犹豫,已掠身进入那条通道之中,于是,背后石壁,又霍然封闭。 这条宽敞的通道,全为一色风火砖砌成,迤逸于前,长约三丈,通道尽端,便是一个大约桌面的赤铜鼎虚…… 雷一金疑惑地望着眼前通道,喃喃自语道:“这又是什么玩意,怎的……” 他尚未猜测出来,通道尽头那硕大无棚的赤铜鼎虚,却忽然冒出一丝火苗,雷一金正自暗叫了一声不好,鼎虚之内,已蓦地一声爆响,一股粗约寻丈的火舌,宛似一条长怒火龙般,疾卷而至,将整个通道全然遮满! 雷一金不由双目尽赤,急惶之下,大喝一声,将本身须弥介子气运载至十二重楼,他双掌疾速横推,一股白色的凝形气体,挟着山崩海啸之势,有如一条出海神龙似的,快速迎上,于是,那强烈炙人的火势,立被雷一金发出的“须弥介子功”所抵制。 雷一金极力推动体内的真力,绵绵贯注两掌之中,与那股来势慑人的火龙相互迎抵,因为他知道,只要让这股汹涌的火苗卷身前,那么,任自己功力如何精深,亦将尸骨无存了! 他额际的汗珠,顺颊淌下,呼吸亦逐渐沉重起来。 这宽敞的通道上,全然被弥合的热气及气体所充塞,于是,空气在极度的压力下膨胀、扩散…… 蓦然,“轰”地一声巨震,接着又是“哗啦啦”连声暴响,这建筑十分坚固的通道墙壁,因抵受不住两股极大劲气之下的澎胀压力,而崩溃倒塌! 这一列风火墙始才倒塌的刹那间,隔墙的一间石室内,已“嗡嗡”密响,一大群成千累万的密若乌云的黄色毒蜂,向雷一金身前飞来。 雷一金心头一震,双掌劲力突然收回七成,于是,那股熊熊炙人的火龙,立时霍的一声卷到雷一金身前。 一阵焦臭难闻的气息,随着扑翅的嗡嗡声响传出,这无数的黄色毒蜂,已被那突然冲到的火势,瞬息间烧得尸骨无存。 雷一金不再迟疑,断喝一声,已飞身掠向那间石室内。 这时,他双臂急振,劲力排开十分坚固的石屋震破一个大洞。 他毫不停留的急穿而出,目光一瞥之下,面前,却是一个陡削的斜坡,斜坡之下,却黑暗黝阴,腥气扑鼻。 雷一金心神微微一动,已向斜破下溜泻而到,他尚未脚踏实地,细目瞧去,却已吓得他一哆嗦! 原来,这片陡削的斜坡下,便是一片泥泞潮湿的沼泽,沼泽中,却尽是些蜿蜓蠕动的毒蛇。 雷一金身形尚未落地,其数无尽,成千上万的毒蛇,闪耀着绿色如豆的眼睛,蠕动着那黏湿发光的胴体,黑信乱吐,嘘嘘连声地游到。 其状之狞恶,令人又是惊恐,又是作呕。 雷一金这时双臂倏抖,选择了一处较为高些的地势翻身落下。 他目光凝望着面前万头耸动的三角形蛇首,随着丝丝湿润的蠕动鳞光,形成一个半圆之形,向他立身的之处缓缓逼近,而且,一阵阵腥膻扑鼻的恶臭,亦仿佛永无尽绝似的扩散四周,随着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嘘嘘叫声,构成了一付恐怖已极的景像。 雷一金沉着地迅速向四周细一打量,这时,他发觉在这片陡削的斜坡对面,约三丈之外,有着另一片耸立的石壁,而在那石壁之上,却极浅的砌有无数级几乎是象征性的阶梯,那石壁之顶,却奇异的裂开地道仅供一人钻入的裂缝雷一金略打量了一下地势,在心中暗自做了一个决定,这时,鳞光一闪,一条长达七尺,头呈三角形的毒蛇,已悄无声息的蜿蜒到雷一金脚下,蛇信伸缩中急齿而到! 他大喝一声,足尖倏然挑起,那条毒蛇立被他踢飞两丈之外;这时,嘘嘘连声,为数约有十数条之多的鳞形斑烂的毒蛇,又向雷一金身侧群吃而至。 雷一金突然吐气开声,运掌如刀,瞬息间连劈三余掌,劲力如削中,残断的蛇尸渗合着污泥血四散进溅,十数条毒蛇与左近寻丈的毒蛇一样,顷刻间已转肚皮,浮沉于混浊的泥沼之中。 但是,这些有着斑烂的花纹,形态丑恶的剧毒长虫,却并没有因此而停止它们的攻击,混沌的泥沼这时更加秽浊地翻涌起来,无尽无绝,各类各型的毒蛇,蠕动着那黏滑的躯体,搅动着泥水,纷纷游到。 这幽暗的潮湿的泥沼中,但见浮动着万千三角形的蛇首,绿光点点,嘘嘘之声混成一片,真是惊人至极! 雷一金暗暗叫声苦也,目光微略之下,便待纵身飞起,忽然,他脑海中闪电般浮起一个念头,于是,他又站回原地,置身于适才火海处,右手凌空虚摄,但见熊熊大火,随着他那“凌空摄物”的功力投入了泥沼。 这一道熊熊火焰,始才飘落,一时之间,凄厉着“吱吱” 的烧肉焦臭,顿时充满在沼泽四周。 雷一金见此计得手,心意大快,将功力加速推行,炙人的肌肤的狂热,四处扩散,潮湿的空气,亦变成带着灼热的气流在回荡,波旋…… 他目睹千万毒蛇全陷身火海,不由发自内心狂笑,然后在大笑声中,身形已飘然飞起,向对面岩壁之顶掠去。 他脚尖在那浅浅的阶梯上连点三次,已如脱弦流失般,穿进这壁顶裂开的隙缝中! 但是,他却没有想到,这是一个更凶险的陷阱,早就在静静的等候他了。 雷一金身形始才掠身而入,脚下那道裂开的隙缝,已嗄嗄连声的徐缓闭上。 雷一金经过一连串的惊险埋伏后,心中已较泰然,他这时并不惊慌,面含冷笑地环视了四周。 只见他这时处身的地方,却是一间粉白的空室,而且,室中尚悬挂着一盏铜罩的流璃吊灯…… 灯蕊正在燃烧着青白的光辉,再经过这空室四周粉白的墙壁反射之后,更加显得明亮耀眼;但是,这间空屋却没有任何一丝缝隙,仿佛是一个石盒似的。 雷一金不解地瞧瞧四周,又用手在墙壁上轻轻敲了几下,由于手指敲下的回声,及肌肤敏锐的感触,雷一金知道,这间空屋的四周,竟然全是以极厚铁板制成,仅是外层涂上一层白粉而已…… 他愕然望着面前冰冷的墙壁,暗忖道:“奇怪,抱虎庄造了这间外层涂有白粉的铁屋,有什么用呢?莫非他们借此来囚禁人吗?” 雷一金想到这里,不禁嘲弄地冷笑起来。 独自冷笑了一阵,又想道:“不管抱虎庄企图如何,但自己已深入这所谓“再世牢”中如此之久,非但没有发现囚人的牢房,而更连‘神龙教’的人也没有见到一个,难道说,他们直到如今,尚不晓得自己摸进来了吗?” 忽然,他又想到与自己来探庄的二位拜兄,此时不见自己,不知会急成什么样子? 四周仍是静寂的,沉默的,此刻,一阵细微得几乎不可闻及的“嗤嗤”之声,却忽然在这时响起。 这声音虽是如此细微,但已足够令雷一金悚然惊悟了,他急切地环目四顾,身形也倏然飘向屋壁一角。 此刻,他看清了,原来,那室中帛悬着的流璃灯架,正自那缕雕的中空花纹细孔中,透散出股股淡淡红色烟雾! 这飘散出来的红色烟雾,并非随即消失,反而轻飘地缓缓笼罩室中,逐渐凝结成一片桃花般浅红色的雾幕…… 经验告诉他,可能是毒,急忙闭住呼吸,并从怀里取出一个白色的瓷瓶,这是熊光炳调制的解毒丹,此时不管是否有效,赶忙用唾味吞服了两粒,然后用一条右臂,紧紧按在铁壁之上,随着他手指不断的挖削,那么坚硬的铁壁,亦被他挖出条条的浅糟,铁屑纷纷脱落……室中弥漫的红色烟雾更浓了,而铁壁之上,此刻已被那注入无比雄厚真力的右掌,挖出一道道直径很长约丈许的深沟,慢慢的,缓缓的忽然,雷一金全身一震,他那坚强的手擘已穿出铁壁之外! 于是,他卷伏地下的身躯,亦随着他右壁的拉动,缓缓向前移进,终于挪到那条沿穿的铁壁隙缝之旁! 一股清新而潮湿的空气,如水银般溜泻进雷一金的鼻孔中,他贪婪地深深地呼吸起来。 在这时,一口新鲜的空气,对他来说,该是多么需要啊随着他深沉的呼吸,一股新的力量,开始在体内滋长,虽然,他因此消耗了不少真力,却已较适才的情形好得多了……。 他轻轻地睁开双目,又吸进一口真气,掌势倏然拍出,“铛”的一响,铁壁已吃他罡猛的掌劲震陷了一片! 雷一金随即再运玄功沉喝了一声,双掌闪电般连续不停地向铁壁击去,终于——在“轰”然一声巨响之中,一大块沉重的铁板,已随着一股雄浑的劲力倒塌,外面则是一片空旷沙地,沙地尽头,则赫然是一间以铁栅相连的囚人室! 在仓促的一眼中,看见那囚室之内,正坐着一位红面白眉皓首的老人,从外形看,似乎是萧玉所说的“红面韦陀”萧千羽,也正是萧玉的祖父。 疾然将双臂平伸,身形已挺立在囚室前面,他道:“老丈可是‘红面韦陀’萧老前辈?” 面色黯淡的红面白眉的皓首老人,蓦然惊喜地站起,激动地道:“小兄弟,如何知道老夫贱名?” 雷一金道:“此事说来话长,老前辈,先让我破除掉这铁栅救你出去之后,再慢慢地详禀。” 忽地! 一声沙哑的惊呼起自他的背后道:“来人哪,来人哪,不得了啦,有人突破铁室,冲到外面来了!” 雷一金向萧千羽道:“时间紧迫,老前辈,我要动手了!” 只见他力贯双臂,双手各抓住一根铁栅,猛地吐气开声往两边一拉,两根粗逾儿臂的铁条便向两边弯曲,恰好可以容一个人的进出! 但,“红面韦陀”萧千羽却未动,雷一金忙道:“老前辈,你可是有什么地方不适?” 萧千羽苦笑一声,道:“小兄弟,老夫双臂穴道受制,此刻出去,反而成为累缀……” 雷一金不待萧千羽说完,两手凌空一阵虚点! “老前辈,你穴道已解,请速运功活动筋骨,由晚辈替你护法!” 正在这时——一连串的长笑声起处,十多条人影,已纷纷凌空而降,利落无比的围着雷一金,站成一个半包围的形势。 雷一金冷漠地向这些不速之客逐一瞥视,每当他双目印上一个人的面孔,心内便不觉有一股强烈的仇恨与憎厌升起。是的,他并没有与这些人结过什么深仇大恨,但是,这些人为了自己的名声与利益,却将痛苦建筑在别人身上,将别人置之死地而后已! 这些人无一不是武林强者,也都是黑道巨擘,“魔龙子” 田昆,“摧碑手”章明,“游魂叟”罗腾,另外,还有鼎鼎大名的武林双鹰——“怒鹰”韩普、“彩鹰”万昆山二人在内! 最令雷一金注意的,却是一直紧紧在众人中央,一个身材修长,神仪内蕴的中年人,在他脑海的记忆中,对这个人完全陌生,而此人的修为,尤在五人之上。 这些中年人身后,一字站立着五个俊丑迥异,年龄俱皆不大的角色,每一双眼睛,都毫无表情地凝注着他。 忽然,中年人冷哼一声,迟缓而生硬地道:“年轻人,你能从‘再世牢’中出来,的确是不简单,须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能侥幸走出‘再世牢’,却难从老夫手下逃脱?” “红面韦陀”萧千羽此时不顾一切的加紧运功,他知道,四周所站的人,个个俱是江湖上独霸一方的雄才,无论哪一个也有一身超绝不凡的武功,年轻人技艺虽高,处于此等境地之中,难脱中年人——“毒一笑”范禹等人的围攻。 “毒一笑”范禹面如寒霜地踏上一步,道:“年轻人,老夫假如猜得不错,你大概就是近来崛起江湖,被誉为‘龙图修罗’的雷一金,‘龙图刀’的传人?”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雷一金,冷静地启口道:“不错,正是区区在下。现在,阁下等欲待如何,在下一一拾命相奉陪就是! 环立一旁,面孔阴沉的彩鹰万昆山,这时一拂他那缤纷地夺目的衣袖,冷冷说道:“雷一金,阁下是为萧千羽而拼命吗?” 雷一金眼皮不眨,淡淡地道:“万昆山,尊驾是为名利而拼命吗?” “怒鹰”韩普一见拜弟语风受窒,不由大吼一声,怒道:“雷一金,少来这套舌上功夫,吾等念你年纪轻轻,成名不易,横尸于地,甚为可惜,故而点化于你,想不到竟是如此不知好歹?” 雷一金冷冷一笑,沉声道:“好情心领,好死歹死,总是一死,不过,想要在下性命的,是区区与阁下以一对一呢? 还是周围诸人一捅而上?” “怒鹰”韩普老脸倏热,狂吼道:“住口,凭老夫一人还怕收拾不了你?” 雷一金傲然道:“自然,何不放马过来,如此来缠绕拖延也能算是江湖上的一号人物吗?” 说话有如一根根钢针刺韩普的心,他气得须眉利张,双目发红,便要出手。 “毒一笑”范禹忽然冷煞地哼了一声,双目有若两道冷电般向“怒鹰”韩普一瞥。 任是韩普威名赫赫,被毒一笑这一瞥,也不由全身一颤,满腔的怒火不得不压制下来。 雷一金悠闲地一哂道:“这才对,别太冲动,以免破坏了整个行动计划!” “毒一笑”范禹冷冷一笑,道:“好小辈,老夫已多年没有看见有人敢在老夫面前如此狂妄了,哼,不错,‘龙图修罗’倒调教得出你这种弟子!” 雷一金微微一笑道:“范禹,你到底准备如何?” 雷一金此刻能够叫得出对方名号,实因为公孙无咎与熊光炳二人已经潜入,同时公孙无咎已施用“蛾音传语”告诉了他,只是二人尚未现身罢了。 毒一笑强忍心头的如火般的愤怒,生冷地道:“雷一金,今夜老夫誓必不容你有个全尸!” 雷一金已从毒一笑的言词中,意识到血腥的气息,而他所担心的,却是南宫铁孤与“青松山庄”的两支人马是否能够及时赶到,否则,功亏一篑,势必将遭到敌人的击破,内心虽急,但并未表露! 于是,他豁然大笑道:“未必,不信就看看谁留不得全尸!”毒一笑范禹脸色泛青,在星光的灰暗中,闪幻着一片冷栗的光华,他凄厉地大叫道:“黄口孺子,老夫不杀你誓不为人。” 在寒夜凄风中,毒一笑的尖叫声音有如鬼哭狼嗥,刺耳已极,也慑人已极! 魔龙子田昆一拂髯,宏声道:“大当家,据朋盛那方面的密探传报,三当家,四当家,他们均遭此子毒手,今日吾等正好借此良机,除去此子,为死去的兄弟报仇!” 摧碑手章明亦须发俱张,激愤地大吼道:“兄弟的血债必需要偿还,吾等决不容此等恶徒横行。大当家,且请发令,立诛此獠于此!” 怒鹰韩普随着厉色道:“对,我们还等什么?” 这时,围立于四周的众人,俱是神色激动,群情愤然,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尽管强敌当前,鼓噪喝叱的声音此起彼落,不绝于耳,但雷一金与萧千羽却恍如未闻,似人无人之境。 这一来,不但使环立于侧,虎视耽耽的群丑忍耐不住,甚至连已达望百之年的毒一笑范禹也按耐不下了。雷一金此举,不啻是最为藐视的表露! 于是,毒一笑的愤怒已达顶点,那一股先天的暴戾之气,似黄河决堤般泛滥开来,他疯狂地尖吼:“全玉,你去解决萧千羽,万兆年,你去收拾这小子!” 银衫青轮万兆年答应一声,银色的衣衫在落雪中微微闪晃,几如长虹经天,一道青窒莹的光华,已威猛无匹的凌空飞向雷一金! 而在同时,飞索全玉身形如鬼魅欺进两丈,手臂伸缩间,倏戮雷一金上盘十三大穴,左手却一把折向萧千羽。 雷一金蓦而后退一尺,正好堵住了适才铁栅弯曲的缺口,狂笑道:“来得好,这一天在下已等得太久了!” 和话声一起涌出的,尚有他那疾苦奔雷电驰的九腿二十一掌! 飞索全玉脚步倒旋,反手又是十六掌,掌掌凌厉,紧跟而上! 银衫青轮万兆年大喝一声,手中“青刃轮”急转如浪,层层片片,弥合卷近,招式狠辣已极! 蓦地,一条人影由上直泻而下,人未到,剑芒光至,来人正是君子剑公孙无咎。 踏上一步,公孙无咎挺胸道:“好极了,‘神龙教’原来是这么叫字号的,一上来就是群殴战,真他娘的丢人丢到家了!” 一番话又讽又损,又酸又辣,直逼得万兆年张口结舌,一时竟找不出话来回顶了! 旁边游魂叟罗腾不等毒一笑范禹吩咐,挺身上前道:“公孙无咎,这里不是鲁西,由不得你耍横,没有那么多话的,你空生一张利嘴管不了什用,有种便刀下见真章?” 公孙无咎“叱”了一声,斜斜眼,不屑地道:“滚你娘个蛋,你算什么东西?挤人口唾的奴才罢了,这里岂有你来插嘴放屁的地方?” 罗腾不由僵住了,他用力吸口气,一张胖圆脸涨得通红,口齿笨拙地顶抗着。” “你……你又有什么……呃……大不了——” 公孙无咎双目怒睁,“啧啧”地道:“我的儿,越说越不像人话了,我没有什么了不起,我只不替人捧卵泡!” “好杂种!” 罗腾怒叱着,短刀电闪,十九刀分成十九个不同的方向刺向公孙无咎。 “君子剑”映泛着微微乌光,在公孙无咎手上一转,以狂风暴雨之势反击敌人。 游魂叟罗腾兵器短又轻,不敢力挡,又被迫出两步。 银衫青轮此时已回过气,手中“青叉轮”急展加入,公孙无咎身形急进,行动如飞,一柄剑挥舞,砸、扫、削、砍,上挑下翻,左回右带,在一片呼轰狂飙劲气里,肥“银衫青轮”万兆年与“游魂叟”罗腾圈在层层剑幕里。 “毒一笑”范禹阴恻恻地站立场外,双目似两道寒冰般凝注场中,半响,他冷冷地哼了一声,毫无情感地道:“田昆,是时候了!”“魔龙子”田昆如何听不出毒一笑言中暗示之意?他微微颔首,沉声一笑道:“大当家,属下知道。” 话声中,他脚步倏转,一个大翻身,已一口气向雷一金劈出五掌,这五掌几乎连在一起劈出,劲风如啸,空气成涡,确是惊人至极! 毒一笑目光透出一丝笑意,呢喃道:“嗯,魔龙掌法,果然盛名无虚,老三,老四快走了,等这桩事情了了,这两个位子倒要让一个给你。” 这时,雷一金掌一挥,一溜连接近成串的银色光弧急涌而出,幻妙的挟着劲风震向敌人,同一时间,他双腿几乎不分先后的猝而飞去,方圆五丈之内,在瞬息间充斥着银色的弧光与飞舞的腿影。 尽管飞索全玉艺业强极一时,尽管魔龙子田昆技深如海,但是,二人不得不在对方这猛裂而奇妙的攻击下,再度纵身前躲。 紧跟着,雷一金大喝一声,身形暴旋如飞,掌脚齐飞,六招、三肘、九掌、二十一腿,立似惊涛怒浪般狂涌而出! 那怪蛇的索影倏而一折,让开三尺,青芒却似流星般沉重地砸落雪地之上,但是,在刹那间,魔龙子田昆苍老的笑声又起,一片漫天掌影,又如漫天罗网般卷到! 毒一笑范禹看得微一皱眉,忖道:“唉,真是一代不如下一代,想当年九龙飞索全武柱的武功是何等高强?怎的他这宝贝儿子却如此不济?连兵器亮出来也占不到人家一点上风,而且以二敌一,日后江湖上怎么说起呢?” 其实,这只是毒一笑单方面的看法,飞索全玉的武功,在江湖上已然少有匹敌了。 但是,奈何他的对手,却是武林中罕世奇才,坚卓沉练的“龙图刀”,这样一来,哪里还有多少便宜占呢? 场中的激斗,在转眼间已过了三十余招,毒一笑非常不悦地摇了摇头,冷然回首道:“韩普,该你兄弟泄愤的时候了。”怒鹰韩普狂吼一声,猛冲而上,出手便是“推山掌”中的精绝学“摧山三式”! 只见他掌掌连绵,双臂飞舞处肌肉虬突,风啸云卷,劲力横溢,大有天地变色,移山掇鼎之概! 彩鹰万昆山以一种怪异之极的身法——他飞快回旋,在雷一金攻击中奇妙无比的连闪连过,短刀划起千百芒影,一串地接一串飞袭雷一金! 毒一笑看得微微点头:“旋鹰,旋鹰”! 这时,场中战况已起了变化,在“飞索”全玉,“魔龙子” 田昆、“怒鹰”韩普、“彩鹰”万昆山等人的合力围攻下,雷一金已逐渐落于下风! 老实说,这与雷一金对敌的四人,无一弱者,武功俱是异常卓绝,加以雷一金要保护萧千羽,一身绝学尚未充分展出,自然便不易抵挡面前这四名足可独霸一方的人物了! 毒一笑冷森森地一笑道:“雷一金,老夫还以为你继承了‘龙圆修罗’多少道行?如今一见,也不过如此而已!” 雷一金没有回答,倏出十一掌攻向“怒鹰”韩普,双脚起处分踢“飞索”全玉及“彩鹰”万昆山,大旋身,又躲过“魔龙子”田昆七掌! 他鬓角鼻洼微微见汗,连出五招中,急忖道:“依目前的形势看,对方是誓必要置自己于死地了,敌人声势之壮,可谓空前,如不绝展辣手,只怕无法全身而退了……” 忽然,红面韦陀萧千羽:“小兄弟,加一把劲,让开通路,老朽要出来了!” 雷一金知道萧千羽运功完毕,心中一喜,身形展处,又如狂风暴雨般向面前强敌攻出七腿二十一掌! 这一顿猛攻,逼得四人向后退出一大步,雷一金跟身而进,又是一轮抢攻,萧千羽便借这一瞬间脱困而出,抖手就是“天地剑法”,他是以指代剑,专攻魔龙子一人。 田昆只好放弃围攻雷一金,而专心一致地应付萧千羽! 毒一笑越看越气,厉声道:“易志、易成,你们还呆在那里作甚?” 默立于后的连心双雄齐齐答应一声,分向左右霍然行开,四条铁臂宛如出自一人,在须臾问挥出千百掌影,急攻雷一金! 突然,只闻一声:“不要脸!” 连心双雄攻出的一片掌影,竟被另一人接了下来! 来人非别,正是“金雷手”熊光炳。 十二人分作四对撕杀,雷一金以一敌三,他的对手是:“飞索”全玉、“怒鹰”韩普、“彩鹰”万昆山。 “红面韦陀”萧千羽力拼“魔龙子”田昆,一面展开“魔龙掌法”,一则施出“天地剑法”精华,拼得难解难分,“金雷手”熊光炳刀敌连心双雄易志、易成,三人都以掌法见长,真是式式威猛汹涌,招招雷霆万钧,一时三刻还不易分出胜负! 公孙无咎黏住了摧碑手崔明、游魂叟罗腾,此老为人刚直,性子出烈,对敌根本不留余地,全是致命的招式! 此刻,只是飞索全玉的“引龙索”呼啸而起,索端的锐利钢环在夜空中映射出生命的光辉,沉重的尖锥霍然溜刺,掩盖于一片青色光华与无数掌影之中! 第二十七回 直捣抱虎庄 几乎没有一丁点征兆,雷一金猝然闪动,他的左掌倏翻,虚空劈向半空,右掌却鹰爪般折向眼前的怒鹰韩普,左右同时出手,同时攻击,势于快狠无匹,有如自虚无中扑来的魔豹。 惊吼半声,韩普拼命后退,而雷一金劈向空中的掌力,竟蓦然自另一个方向折回,不可思议地从两个根本毫无可能的位置撞向万昆山与全玉,这两股劲力是来得如此狠辣悍厉,尖锐凶猛,又来得如此神鬼难觉,以至万昆山与全玉两人虽然倾力躲闪了,却仍旧被力道的边缘扫带了一下,各自踉跄好几步去! “鬼索魂!” 站在一边地毒一笑范禹,不由脱口叫出这招名字。 是的,这是雷一金“血刃掌”中的第五招“鬼索魂”! 一迷眼,雷一金道:“嗯,你们还真是不行!” “行”字犹在他的舌尖上打转,“霍”的寒光暴射,一柄短刀直飞他的脑门,而不分先后,另一溜金灿灿的索芒也怪蛇似的骤掠脚下! 瘦削的身形像一只怒鹰激飘半空,快得就宛如雷一金原本就在半空中一样! 于是,全玉与万昆山的短刀及九龙索便突然斩了个空! 斜刺里,韩普飞冲而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手中已握着一条“蛇尾鞭”,在连串急促的“啪”“啪”震响中千流万道的缠卷过来,势子之快之急,简直就像千百个使鞭的高手同时展开了攻击一样! 于是,就在不及人们眨眼的十分之一的时间里,在那阵密集的鞭影中,雷一金身躯倏闪猝横,就像滚桶般凌空翻出,韩普的蛇尾鞭竟连根毛也没有沾上。 彩鹰万昆山历叱一声,和飞索全玉又分左右,闪电般夹击上来,两件兵刃的光芒灿亮炫目,带着刺耳的破空锐风猛攻雷一金! 惊鸿般又自刀棱索影中穿出,一个空心筋斗稳立于地,雷一金表情闲散地冷冷叱道:“相好的,拿点真实的把式出来!” 短刀有如瀑布散射并溅,幻成流光银电伸缩飞舞,那么悍厉的再次罩上,彩鹰万昆山激昂地叫道:“无耻的狂妄,你,雷一金!” 雷一金蓦然全身扑向地面,贴着地面有寸许高度猝而掠进,锋利的刀刃就在这一刹间几十次擦过了他的背脊,那几十次短刀飞掠的时间只是瞬息,他是来得那么快,那么奇,那么出人意外,以至当万昆山发觉自己再次落空之下,雷一金差不多到了他前面三尺之处! 金索飞扬,全玉灵蛇似的“九龙索”兜空暴射出手,便是十七索,索头精工雕缕的龙头映着月光,反射出一片片抖动炫灿的的光芒,以至那雕刻的龙图越发栩栩如生,须爪如真了——雷一金的身子是贴着地面的,而万昆山的短刀又在此刻山上面斜着砍倒,在任何人意志的中,他必然会拔高或者横窜,当然,全玉与万昆山也有着这样的想法。 但是,他们却想错了,每个人全想错——一声尖锐的啸声宛如鬼泣般出自雷一金的口中,就是这种间不容发的危殆中情势里,他的双臂竟环身挥帚抖振,动作之快,简直已看不清他每一个挥展过程了,只一眨眼,一阵狂猛而盘旋的劲风猝然缭着他的身躯卷起! 如同一阵突起的龙卷风,这般呼啸的劲气来得如此急速,如此奇异,又如此刚烈,以至全玉挥来的十七索全在一下子里被反震倒了一旁! 韩普正骇然跃避,一溜溜,一朵朵,一波波的掌影已有如恶魔的嘲笑般蓦地并飞四散! 方才,雷一金“血刃掌”中精绝招式以连续“鬼索魂”、“鬼出棺”、“鬼拜月”的招术造成了护体的无形罡气! 现在,他这三招已并成一招,同时推出了! “彩鹰”万昆山“吭”了一声惨嚎,结实的身子连翻带滚地摔了出去,手上套的短刀也滴溜溜地抛飞了一边了,一溜划过空际的寒光衬映着他一口接一口的鲜血,那情景好不凄惨! 厮斗的来临是快捷而突然的,而厮斗的结果亦然,这结果是如此令人感到不及承受,以致当奔救不及的“怒鹰”韩普正惊得一窒之际,雷一金已猛地大翻身扑向了韩普! 这时分,韩普的手膀还仍在发麻,他脑袋里的念头尚未及转过弯子来,雷一金已带着一片大雄浑暴烈的掌山压到头顶了。 韩普怪叫一声,斜窜三尺,“蛇尾鞭”反手倒旋,雷一金却一下子黏到他的身上,身形随着他的鞭身起浮摆动,仿佛雷一金已然失去了重量,失却形质完全和空气融为一体了! 心惊俱裂的全玉拼命冲了上来,一边狂叫:“抛鞭,韩普,抛鞭!” 韩普脸孔全扭曲了,他颚下的短髯根根倒竖,双目中光辉带亦厉吼着,他的左掌血刃似的猝而劈去,右手的“蛇尾鞭”也立即抛弃,力向上猛抛? “呼”的一声,雷一金身躯弹起数尺,他闪电般略斜旋右手已立拍向前面的空间,但是,就在他的掌劈拍向虚无的空气时,一股强如铁的沉重的劲力已及时猛撞过来! 这发掌的人是“毒一笑”范禹,及时挽救了韩普,把韩普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当韩普鞭掌失算,正抛抽身,一看窒人的轻风却宛似锤一面网骤然地罩下,“通”的闷响传出,韩普好像被人自身后猛锤了一锤似的扑跌向前,他扑撞的势子十分强烈,刚好又把冲上来的全玉逼得狼狈闪开! 而韩普半身还没有贴实的时候,雷一金已飞起十一脚又将他似个大绣球踢得在空叶,连连滚动,红漓漓的热血狂喷自这位怒鹰的口中! 雷一金在他第十一次往下坠落的当儿,猝然地伸手往地下轻轻一削。 于是,“嗤”的一下刺耳裂层之声响起,韩普偌大的身躯被重重横摔出三丈之外,雷一金的手中,有一把连皮带肉,血糊糊的短髭,正在雪光下发出令人作呕的光彩来,那光彩是赤红的,黏着肉,似乎还在雷一金手上抖颤! 现在,毒一笑范禹及他身后的四名护卫全傻了,全愣了,他们惊恐地看着雷一金血淋淋的右手,震骇地注视着雷一金脸孔上那抹平淡的笑意! 而雷一金慢慢地松开手指,那块皮和肉相连的东西便落向雪白地上,一片殷红! 目光似利刃一样,望着因过度的恐怖而愣在他前面的韩普。 雷一金慢吞吞地道:“方才,抵掉那双彩鹰的那一招,叫‘鬼索魂’,老韩,你该知道,鬼要索魂,除了张天师没有人拦得住的!” 韩普的面容越发黄得像一块老姜了,他的心中似燃着一团火,嘴里又干又涩又苦,喉结在上下不停地颤动着,浑身里外宛如才从水里捞上来,湿得透透的,连手上握着的那条软钢“蛇尾鞭”,也真和一条死蛇般瘫痪在地下了。 毒一笑范禹环扫了他那四名护卫一眼,冷冷哼了一声:“上!” 四柄砍山刀齐举,从四个不同的方位分别震向雷一金,毒一笑也手握软剑挺身而上。 于是,飞索全玉的“九龙索”再度呼啸而起,索端的锐利龙齿在夜空中映射出生冷的光辉,沉重的大锥霍然溜刺,掩盖于一片青色光华与无数掌影之中。 雷一金双目倏睁欲裂,他嘴唇紧闭,强自沉着,身形做着极为幻妙的闪躲,掌腿齐出,在积雪粉溅中,绝招迭出不停! 主要原因,雷一金因为破“再世牢”使用了过多的真力,尤其是那种“广寒蹈虚”功夫,最为损耗真元,而破牢后,又是一番强烈的打斗,所遇的对手,无一不是强者! 此刻,他虽然绝招层出不穷,但是,对方攻击已达极为凌厉之境,在一连串的紧密暴响中,他已被震退三步之多! 空中那条黑色鞭影倏忽一闪,竟亡命似的适时射到,这人便是怒鹰韩普,他已豁出去了,招招都是敌我皆亡的进攻招式! 而这时,雷一金正是被对方聊手之力震退之际,他的脚步尚未及站稳,那魔鬼也似的“九龙索”已悄无声息地来到! 出手之人正是“飞索”全玉,雷一金瞳孔骤然暴睁,精芒暴射中,他大吼一声,左掌一翻倏地抓向那震来的索影! 一声轻微的,割裂肌肉的刺耳声响起处,“九龙索”突然暴涨,雷一金左掌却已在瞬息间皮肉翻卷,鲜血淋漓:原来,“九龙索”暗藏卡簧,那索身的龙舞在卡簧推翻之下,尽是一些刃锋锐利的尖锥! “怒鹰”韩普大喝声中,身形闪掠游动,“蛇尾鞭”迹迎疯狂似地攻向敌人。 毒一笑的四卫,四柄砍山刀更是合力施为,空气在急剧的流荡,劲力在强烈火速地旋回,而雪花仍在不停地飞扬,无论是天上飘落的,抑是地下存积的。 此时,“神龙教”的第二批高手已群来增援! “百步弯月”齐小泉,一道蓝汪汪的光芒,已似闪电般倏而射出,有些疯狂般笔直的飞向战圈! “百步弯月”齐小泉,乃是关外的有名大豪,名声极为响亮,他与“九龙索”全玉交称莫逆,此次进至赣省,只是顺道探望好友,想不到却赶上了这场热闹! 所谓“打鼓还要亲兄弟”齐小泉故而一上来就加入了攻击雷一金的战圈,其他的人亦分别支援别三处。 齐小泉虽然年过七旬,外貌沉默,但是却是一个倔强好胜的老人,因此,他一上来,招式的狠绝却是凌厉至极的,甚至带着拼命的意味。 随着他“弯月刀”上蓝色眩目的光彩,怒鹰韩普与飞索全玉;已同时挟击,红星四卫四柄砍山刀则在前后左右相互地连环递出,毒一笑范禹攻势更是凌厉! “九龙索”的索影宛如在刹那问幻成千百条,与连点青芒,连串刀光掌影倏震,八大高手围着雷一金一人厮杀,劲风与积雪又在瞬息问混成一片!于是,雷一金的两只眼睛,已因愤怒而睁裂,滴滴的鲜血,与他瞳仁中的血丝相映对,仿佛是在喷着焰! 刀光、索影、轮芒、掌势,几乎全在呼吸的瞬息间交织着击到,没有丝毫空隙躲闪,那是一面死亡的网! 而这时,“金雷手”熊光炳、“君子剑”公孙无咎、“红面韦陀”萧千羽他们也好不到哪里去,呼啸的掌风与沉重的压力,与他这边差不多少! 尤其萧千羽,因为穴道长时间受过制,虽经解开,但总嫌不够灵活,功力也大打折扣,此时已捉襟见肘了,身上也有几处轻微的刀伤。 雷一金心痛如绞,目眦皆裂,他天摇地动的厉啸一声,满头黑发耸然欲竖,在啸声出口的同时,身形如水中游鱼,微妙之极的转出三步,“龙图刀”出手了,他已在刹那问连展“龙摆尾”、“龙绕柱”“龙在天”,这神奇诡异的盖世绝学,首式三招,已被他一口气之间同时施出! 于是,成弧、成点、成片、成网的刀光,似在天崩地裂的厉啸声中,仿佛弥蒙的云雾,带着惊人的巨大压力,猝然地充斥于周遭每一寸的空间。 “毒一笑”范禹不愧是“神龙教”魁首,蓦觉空气中起了一阵剧烈的波动,而雷一金毫不迟滞地使出奇异的招式,不由将目光一扫,脱口惊呼道:“小心,这是‘龙图刀’的‘天龙九式’!” 他的话声尚未及收尾,空气中已猝然响起子无数紧密的暴响,惊吼厉叱,亦随之而起。 这是一个十分奇异而罕见的场面,空中飘落的雪花,宛似遇着一面庞大的巨伞般,被撑散至十丈之外,地上的积雪却向空中飞起,适才猛扑而出的“百步弯月”齐小泉倒飞三丈沉重落地! “飞索”全玉、“怒鹰”韩普与“神龙四卫”正在踉跄后退,而雷一金却在这时横移一丈以外,将围斗“红面韦陀”萧千羽的敌人斩杀了其中之一! 没有人看清“龙图刀”是如何掠过这死者胸膛,快得就仿佛事实未来就是如此——在银光闪翻腾中,那位仁兄转出一半的身子正想攻击萧千羽,自己的身子却猛然横飞弹出,“嗤”的一声,血箭竟溅起了三丈高! 雷一金格杀这位仁兄的原因十分简单,那就是一个“快”字,“飞索”全玉那张面孔,这时已扭曲得变了形,他厉吼一声,手中“九龙索”倏抖急射,索端龙头;猛罩雷一金! 悲厉的“毒一笑”范禹大叫道:“不论后果,杀死他,杀死他!” “怒鹰”韩普,神龙四卫等五人,亦是同时大喝一声,齐齐猛攻而上。 雷一金绝不稍迟,随着他双臂的落下,“呼”“呼”“呼”在空中连连做了旋风似的速筋斗,而在这一串的筋斗中,韩普的“蛇尾鞭”与神龙四卫的砍山刀便都落了空! 突然,雷一金猝而直射悲愤莫名的“飞索”全玉,全玉的“九龙索”抖起猛砸,雷一金的“龙图刀”在反挡里骤然沉下,全玉狂吼着出掌劈来,几乎不分上下先后,雷一金“天龙九式”第五招“龙归位”已紧接着使出! 于是两人的兵刃相格于外,两人的掌势同出,但是,“飞索”全玉和这位刚死的仁兄犯了同一毛病,慢了…… 令人毛发悚然的一声尖哞,全玉去掉了手中的“九龙索”捂着咽喉倒在地下狂翻乱滚,他的面孔扭曲得已失了原样,鲜血从他捂着咽喉的指缝中流出,显然,雷一金的一刀已切断了他的颈骨了! 同时,他左臂幻魔般的快速递出,一共七七四十九掌已在同一时间不分先后地劈出。 这四十九掌宛如空中片片飘舞的雪花,是如此散漫,如此密集,却又如此狠辣与厉烈,像是四十九个慑人魂魄的妖魔! 于是,在一声闷叱声中,神龙四卫的其中之一已满口鲜血地倒翻而出,其他三人也连连在地上翻了几个跟斗。 这龙图刀的第五招,威力之恢宏是难以比拟的,甚至连毒一笑范禹也在正待掠身救援之前,被那忽飘而厉辣的掌影,惊得废然而退。 这时,怒鹰韩普嘴角抽搐不停,他嘶哑地大吼一声,“蛇尾鞭”已倏施而出! 强烈的风声,有如一阵大龙卷风,空气呼啸,形成一个旋涡,有如魔龙突出,翻云覆雨! 毒一笑范禹亦厉叱半声,抖手之间,便是那刀足以移山拔鼎的“摧山三式”! 仅存的神龙四卫中的三位,却在其伙伴倒地之时,气急败坏地掠至探视,正在手忙脚乱地为他这位同生死、共患难的伙伴检视伤势! 于是,只有“怒鹰”韩普与“毒一笑”范禹两人,在对雷一金做直接的战斗了。 二人这形似拼命的攻击,雷一金心情却是轻松的,因为他面前的压力减轻了许多。 熊光炳与“君子剑”公孙无咎不愧是江湖一鼎,虽然在众敌环攻之下,打得仍然有攻守,有进退,他四周却躺下不少赤衫大汉! 唯一较弱的一环,便是“红面韦陀”萧千羽,这位年近八旬的老人,依然地在作殊死拼命的搏斗,虽然有时迭遭险招,但仍以丰富的打斗经验避过。 唯一使雷一金担忧的是拜兄南宫铁孤至今尚末露面,而神龙教的首要仅只毒一笑一人露面而已。 其次,是“青松山庄”的人是否在行动上能配合呢?而“青松山庄”又有内奸,他们的行动是否曾泄漏而遭到对方半途拦截呢? 这些问题虽然困扰着他,虽明知任何一方都不能有所闪失,虽然内心无限的忧虑,脸上却毫无表露,他大马金刀地稳立在原处,狂笑道:“范禹,假如就是这点阵仗想围住‘龙图刀’的传人,那你是太小看‘龙图刀’了!” 狂笑声中,左掌诡异而猛烈地急使而出,风号力涌间,却是“血刃掌”中的第五招“哭跳墙”! “僻拍”的“蛇尾鞭”尖锐的连串飞卷着,而雷一金的“龙图刀”翻飞更快,几乎已快得无法用人的瞳仁去追摄了,红星四卫仅存的三人却在此际倏然而至,三柄砍山刀也一次又一次在他身边穿舞劈刺,映起闪闪寒光,瞬息间,五个回合倏忽过上! 雷一金的龙图刀则连续地挥弹了七十九次攻袭韩普,在韩普的骇然退避里,当前的七十九次光彩尚未消失,后七十九次攻击,在同一口气中分七十九个回异不同的角度反震红星四卫! 于是,在风啸光闪里,在气流旋荡下,满天的刀影飞掠交织尖呼、横射,“当,咔嚓”“当,咔嚓”的金铁折断声与利器的撞击声便混成了一片,难分难辨了。 像长虹射日,雷一金的身体腾空飘起,在空中一个盘旋,又冉冉飘落! 他飘落在范禹的身前不及五尺,间不容发地左掌幻起一片掌影直逼毒一笑范禹! 而在另一边——韩普全身像大字形横摆在一侧,五官挤成了一团,小小的眼睛,又不甘,又恐惧,又骇怖的大张着,眼珠于突出了目眶,似一对毫无生气的死鱼眸,那么芒然迷悯地默默瞪视着夜空,夜空有些什么呢?星星,下弦月,虚渺,凄凉罢了! 隔着韩普的尸体五步远近,“红星四卫”其中二人也在同时摔坐于地,两个人的小腹上,各有三个儿拳头大的窟隆,在急涌着鲜血里,黏黏蠕蠕的肝脏一起往外淌,两人一边痛苦地嚎哞,一面疯狂又笨拙的捂挡小腹上的伤口! 但是,他们只有两双手,伤洞却有三个,捂了这个洞口那个照流,捂了这个那个照淌! 另外一位,也好不到哪里,他的一柄砍山刀全断成一寸一寸的废铁散落于四周,折断的刀片在向着他混身斑斑烂烂殷红的鲜血直眨冷眼,这位彪形大汉头巾飞飘,长发披散,而发上也沾着血迹,他身上有七处伤痕,从侧面看过去,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些创伤的皮肉翻卷,血浆淋漓的惨状,但是,他并没有死,至少仍在喘息,仍在发抖颤! 毒一笑范禹能领导起“神龙教”,自非泛泛之辈可比,此际含忿出手,声势之浩大,更是无可言喻,令人色变魂飞,宛如天地之大,皆在这四道罡风中摇晃震荡。 在刹那里,四片出自两人之手,来自两个截然不同的劲力,已有如两团有形的风暴轰然接触。 尺许厚的积雪霍然被扫刮一空,混合着黑湿湿的泥土扬向四周,劲力与空气磨擦,发出异乎寻常的炙热,而尖锐的呼啸则钻人每个人的耳中。 两条高矮不一的人影,已如醉汉般踉跄,每退一步,地下留下一双深深的脚印,显然,二人是在尽力稳定着身形! 这两个踉跄退后的人影,正是雷一金与“毒一笑”范禹。 范禹已不似先前那样萧洒了,面孔已变得惨白而豪无血色,喘息如牛,头顶大汗如注,雾气腾腾,但是,双目却怒瞪不瞬,充满怨毒的凝视着他的敌人! 在“血刃掌”的恢宏神威下,虽然已将天下的掌法中同为一绝的“血魔掌”震退,但是,雷一金本人却也挪出了三步,方才拿桩站稳。 这时,雷一金与范禹二人,俱皆紧闭嘴唇,在急促的片刻中,二人均急速地调运着体内波荡甚剧的真气,随时都在作另一次拼斗的准备。 雷一金寒森森地一笑,目光凝注范禹道:“范禹,你使的可是“血魔掌”? 此刻,范禹也睁开了双目,低冷冷地道:“不错,娃儿,你可是怕了。” 雷一金寒森森地一笑,道:“在下行道江湖迄今,尚不知道‘怕’字是何物,因适才见你使用‘血魔掌’,想必与‘邪剑’必有源?故才一问!” 问字甫落,只听得一阵极为寒冰的语声道:“老夫皇甫仁,人称‘邪剑’,范禹就是我不成材的徒弟,多蒙‘龙图修罗’的传人教诲,老夫感激不尽,不少得要称量一下你这南刀的传人究意有多少斤两?” 话声甫落,人已来到斗场,雷一金看他行走身法,不由暗赞道:“好一个‘缩天地为一指’!” 此刻,皇甫仁已低冷地道:“禹儿,拿我的剑来。” 范禹得意地一笑,默默地走了。 皇甫仁语声虽低,但雷一金却听得十分清楚,他急速地忖道:“看来皇甫仁那老煞星要亲自出手了,他的武功不知是否较当年更有精进?唉!看样子,将是一场惨烈的杀伐了……” 一股使人颤悚的凄怖感觉,在冥冥中如幽灵般无形地侵人每个人的心房,这种感觉,其深刻寒瑟是无与伦比的。 当着面前每一张残酷而没有表情的面孔,隐约中,仿佛有一个低沉而苍老的语声在雷一金耳边响起:“金儿,行道江湖,不可滥杀无度,但是十恶不赦者又当别论,若对方要取你的性命时,那么,不必迟疑,你可以用最狠毒的方法,先取去他的生命!” 雷一金全身机伶伶地一颤,他内心低叫:“恩师,弟子永远不忘你的教诲……” 此刻,范禹已取来了邪剑,那是一柄形式古怪的“血齿剑”! 雷一金已在这片刻之间做了一个决定,于是,他缓缓踏前一步,镇定而深沉地道:“前辈,今晚之战,是否由我两作一次决定性的胜负,其余的可否让他们就此罢手?” 他这句话,问得奇突,邪剑皇甫仁闻言之下不由微微一怔,但随着又残忍地尖声道:“小辈,‘抱虎庄’岂是如此容易受人欺凌,‘神龙教’又岂能如此受人侮辱,今夜,何止你一命,凡进入本庄的人都要躺下。” 雷一金平静地、不怒不气地道:“没有回转的余地?” “邪剑”皇甫仁轻轻抚了一下他穿着的黑衫,冷酷地道:“废话!” 雷一金古怪地一笑,面对邪剑皇甫仁道:“这是你在逼我,我要你‘神龙教’付出最高的代价!” 邪剑正想训斥雷一金,而就在这时,几乎是一道闪电,寒芒暴闪中,四条人影已摔出三丈外!直到那四条人影落地之时,惨叫声才如狼哞般响起,那溜银色的光华,已毫未停留地将飞入场上的四位赤衫人逼于刀下,人不动了,看来他们是永远也不能动了。 原来,雷一金已下定决心:“以血还血,以杀止杀”,他们得到邪刀皇甫仁的答覆以后,猝然旋出的正是他“龙图刀九式”的绝招! 在他疾如电光石火的蓦然出手中,“毒一笑”范禹登时斗了个手忙脚乱,首尾难顾。 “邪剑”皇甫仁冷森的瞳孔,现出两股前所未见的煞气,他是真的气极了,邪剑跟龙图修罗是同一时期的人物,江湖有人称之为“南刀、北剑”,想不到南刀的传人竟没有把他放在眼里.还当着他的面杀了四名属下,他迅速地紧紧衣衫,脚步正待迈出——一声震天裂地的怒吼已然响起:“龙从云!” 若浩翰的洋面起了个巨大的旋涡,若天神的巨杵搅动着大海,而大海翻腾激荡,狂啸顿起,空气几乎在刹那间排除一空,厉烈的劲气四益横扫! 天苍苍,地茫茫,一片凄风号叫,这是“龙图修罗”成名的“龙图刀”法啊! 银芒如天空电闪,闪缩纵横,又似九天之上的神箭,如飞落,四下所能见到的,全是一片如虹的寒芒! 哀号声倏而响起,热血溅于四周,两条人影,几乎成了片片的碎肉,血肉糊糊的摔落在雪地之上。 邪剑像是被人打了一棒似的呆在当地,雷一金突然施展的龙图刀法,这惊鬼泣神的威力,已将这位显赫几近一甲子的煞星震住了,在他脑海之中,无论如何也想不起这是那一派的绝学?更想不到雷一金能旋展出他所估量不到的奇技,而且,出手之快、之狠,竟是他场中任何人都措手不及的。 银芒倏敛,毒一笑范禹面色惨白,狼狈不堪地掠出圈外,一身儒衫破裂三处,全身更在不可抑止的轻颤。 范禹到底不愧为邪剑的传人,在敌人狠绝天下的“龙图刀”法绝招之下,他能有惊无险,已是太不容易,与他并肩的两位“右角郎”,此刻则早已尸碎如糜,被雷一金的“龙图刀”绞得粉碎! 这时,“金雷手”熊光炳和“君子剑”公孙无咎已解决了缠斗的敌人,一群小角色目赌眼前情形,俱不由倒吸一口凉气,怔在当地。 寂静,一片如死的寂静罩在场中,没有人说话,也没有动作。 雷一金蓦然仰天狂笑道:“朋友们,上啊,看看是谁不得全尸?” 邪剑皇甫仁上下打量了一阵,语声里透着无比的冷漠! 道:“年轻人,我承认你可堪与我一搏,但是,若想卖狂,还得冲过老夫这一关,别以为你刚才侥幸得手!” 雷一金明亮的双目一寒,道:“能否闯得过,试一试才知道。” 邪剑这时反而没有火气,不疾不徐淡淡地道:“二十年了,没有遇到一个能使我满意的对手,年轻人,希望你别使我失望?” 唇角微撇,雷一金道:“我会使你满意。” 说着,他转脸朝“毒一笑”范禹道:“范禹,我们的账,留待下步再算!” 范禹的一脸肌肉抽动了几下,道:“只要你能在家师手下留得命在‘神龙教’随时奉陪……” 移出一步,雷一金对毒一笑范禹似乎特别地痛恨,点点头,他一个字一个字地道:“你记着了,好朋友!” 雷一金将那个“好”字说得特别沉重,以至范禹听在耳中似乎不是味道。 情况的发展到这种地步,是谁也预料不到,“金雷手”熊光炳与“君子剑”公孙无咎却为拜弟捏一把冷汗,他们虽然知道雷一金把式硬,但究竟到什么程度他们并没有亲眼目赌,何况面对敌人是享誉一甲子的邪剑呢! 萧千羽就不必说了,他不了解其中的因果,总觉得这年轻人为自己丢了性命实在……。 正待上前,“邪剑”皇甫仁冷漠地道:“年轻人,你还有什么可等的吗?” 邪剑皇甫仁的语声虽然并不凌厉,但却含着一股令人难以忍受的逼迫与压窒感,好像他一直就是高高地在上,一直就可以随心所欲地驱使别人一样,倨傲极了,横霸极了! 将头巾扯紧了一点,雷一金平静地道:“我想,我是没有什么可以等待的了……” 忽然,在这时——场中出现三人,一个生了张婴儿脸,留了一撮胡子的矮老头子踏近了些,他个儿小,声音却如宏钟大叫:“皇甫兄,这小子就交给我拾吧!” 眉宇微一转,皇甫仁缓缓地道:“吴兄,你可有把握?” 哈哈一笑,矮老儿大刺刺地道:“我‘婴叟’吴强比你老哥哥虽是差了—把火,但照应这小儿娃大约自信还不致太泄气……” 那边,公孙无咎嘲弄地道:“我还道是哪里跑来的土行孙呢?原来是中南淮河一带的独行怪盗“婴叟”吴强,只可惜你姓吴的狂是狂,如今恐怕狂错了地方,你的风水不巧哪!” “婴叟”吴强吃吃一笑,手指头点着公孙无咎的头道:“公孙小儿,等一下,只要等一下,你的护身符挺了尸之后,下一个就会轮到你,用不着猴急!” “邪剑”皇甫仁冷冷地道:“吴兄,你真要来挡这一阵吗?” “婴叟”吴强笑嘻嘻地道:“假如你运气好,老兄,这一阵之后就万事解决,你也无须烦心了。” 公孙无咎向雷一金低促道:“五弟,让我们挡这老小子一阵! 摇摇头,雷一金平淡得就像是局外之人在说话一样,道:“不用,大哥,一个人要倒霉的时候,注定是跑不掉的,这老小子就正像这样,你看着吧!” 公孙无咎忙道:“还有个皇甫仁!” 雷一金轻轻地道:“没关系,大哥,你掠阵!” 于是,公孙无咎立刻让到一边,剑护胸前,而对面另外两人,公孙无咎认识,一个足“三手金叉”裘凡逸与“黄衫一奇”徐家祥也分立两旁采取了戒备之势,独有“邪剑”皇甫仁只略微退了两步,神情中,看不出有丝毫紧张或是忐忑,他稳如山岳峙立着,深遂之极,含蓄之极。 龙图刀已回归袖内,雷一金左手护胸,右手下垂离开前腹约有两寸,他的眼,一动不动地盯视着“婴叟”吴强的眼睛上! 一掀短衫,吴强自腰际拔出一柄晶莹莹的匕首来,这柄匕首前端叉开有如蛇信,光芒隐隐伸缩,他露齿微笑,道:“娃儿,你先出手吧!” 他们双方是站在一条陡斜的青石板小道上,四目交相互凝视着,气氛沉重而烦闷,这种情势异常可怖,因为,大凡高手作生死之斗时,只要在斗前彼此僵立,那就是只表示一个意义,双方都要在首次出招之下分出胜负,斗前的对手,只是在寻找适当的机会与部位。 此刻,“婴叟”吴强的面容,开始沉重了,他的笑容已经消失,紧握着怪异匕首轻轻地上卜移动着…… 大凡是一场搏命之争,都会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受和韵意侵袭着双方,这是一种无形的,奇妙的一种心灵反应,它看不见,摸不到,而别人更休会不出来,只有僵持的双方才能觉得,往往,在尚未接刀前,此种感受便能使决战的人体预先测知了胜败。 吴强用力在唇角挤出一丝笑容,他这抹笑容刚刚出现,粗短的身子已有如脱弦怒矢般激射敌人! 匕首的寒光带起了一溜流星曳尾般的光芒,无比快速地戮向雷一金的胸膛,但是,却就在这股寒光甫快的时候,雷一金的龙图刀却更快一步地猝然掠出,锋利的刃口割裂空气,颤抖出团团光雨银弧,而在这些突起的眩目.晶线弧芒幻闪中,雷一金的刀蓦然变成了千百支,却全都指向一个焦点——吴强的身体刺来! 在不及人们眨眼的千分之一时间里,甚至当有些人的意念尚未及转过来,“叮叮当当……”清脆的金属撞击便连成了一片,“括”的一弹之下,龙图刀又重新笼入了袖内,而“婴叟”吴强却已踉踉跄跄地往后退,再也挺不住一屁股坐向地上! 吴强的身上已共有五处伤口鲜血狂涌,他手中的匕首也早已创痕斑斑,犬牙交错的使人看起来不像一柄匕首,倒似一柄短锯。 坐在地上的吴强,身体正急速抽搐着,一边的“三手金叉”裘凡逸慌忙跃到他的身侧,伸手就待掏取金创替他裹伤,“邪剑”皇甫仁目光在吴强身上转一会,淡淡地道:“裘当家,不用白费事了。” 裘凡逸正感到一怔,吴强那婴儿也似的红润的面孔已变成了铁青,唇嘴也浮紫,他喉咙里咕噜着,唇角,带着气泡的血沫子已缓缓溢流出来…… 在生死界上,皇甫仁经得太多,也看得太多,只要几眼,他便明白吴强的创伤已经严重到了无可救活的地步,他身上中创的部位非但伤口整齐,连大小宽窄都一样,这证明出击者,是一个高强得可怕的使刀能手,一个不折不扣的刀中之圣! 第二十八回 尸首遍山村 双目瞳孔的光芒在迅速扩散,反映着死鱼般的黯淡灰芒,吴强嘴巴翕合着,呢喃地道:“皇甫……兄……替……我……报……仇……” 还不待皇甫仁回答,这位也曾纵横一时,叱吒一方的“婴叟”吴强四肢突硬,沉重地倾卧于地! 皇甫仁徐缓地道:“吴兄,放心,你先走一步吧,就会有人陪你上道。” 面对着毫无表情的雷一金,皇甫仁道:“不愧是‘龙图修罗’的传人,雷一金,在使刀上,只怕再难找出第二个能与你相比,你这一刀是‘龙图修罗’的第几式?” 雷一金没有回答,心中却在冷笑着,是的,方才他出手之下便是那护命搏命的精绝之式“龙图刀法”里的第五招“龙归海”! 皇甫仁凄冷地一笑,安恬地道:“但是,事情并未就此了结,是吗?在吴强之后,雷一金,就该老夫来领教你的龙图刀了!” 雷一金十分平静地道:“我已等着,皇甫仁,希望你比刚才那位幸运一点。” 于是,血腥气息又浓厚了,一场更大的杀伐即将到来! 正在这紧张的关头,蓦然飞起三朵旗花,“波、波”数声响处,空中已闪出三朵精光耀目的透明银芒来! “邪剑”皇甫仁不由一怔,愕然望向空中,他似乎不明白这旗花是代表,什么意义! “毒一笑”目光一抬,面上已白色变,脱口惊呼:“‘铁旗门’?” 这惊呼并不是表示“铁旗门”如何厉害,而是他震惊于铁旗门十一人怎么能够通过他们的:截击呢? 正在严阵以待的“三手金叉”裘凡逸、“黄衫一奇”徐家祥二人,却迷惘地望着空中闪耀的银芒,不明所以。 这时雷一金但觉心头一阵无比的激奋,眼眶也微微湿润起来,他目前并不须要别的帮助,但南宫铁弧的无恙,使他放下心头一块沉重的石块。 因为,接照预定的计划,南宫铁弧这支人马早就应该到了,而迟迟未见出现,按定是遭到了意外。 他不担心朋盛,说“鬼见愁”朋盛这批人无论在哪一方面来比都逊于‘铁旗门’,但是,他并不忧虑,那是‘魔刀鬼刃’杨陵在指挥,对这位师叔之能他十分清楚! “毒一笑”范禹深恐引起哗然,急忙沉喝一声,厉色吼道:“神龙教注意,各自严守岗位,镇定听令,不得妄动,否则,格杀勿论!” 就在他这几句话的当儿,白雪皑皑的山坡上,已出现了近百条人影,忽然一个豪壮的声音大吼道:“铁旗雄风”! 随着这入云天的大吼,众人背后不远的竹林里,传出一声巨大的回应:“六旗扬东!” 声音宏亮,有如雷鸣,而那一豪放之气,更如浩海长天! 于是,一声清雅已极的笑声起处,数条人影,以电光石火般的快速,在微一纵掠间,如飞而到! 走在最前面的是“魔刀鬼刃”杨陵,其次是“双钹追魂” 南宫铁弧,后面跟着“鬼见愁”朋盛,朋盛的后面是“铁旗门”的飞龙十卫,雷一金目光犀利无比,细一凝注之下,已看清飞龙十卫只有七人跟着前来。 雷一金激动地大声道:“师叔,你老来啦?” 魔刀鬼刃倏而止步,双目慈祥而喜悦地望着雷一金,笑哈哈地道:“浑小子,你不曾吃亏吧?” 继之一看雷一金血淋淋的左手,面色一寒,唇角浮起一抹古怪的微笑,他冷峻地向“邪剑”皇甫仁一瞥,缓缓道:“假如老夫眼光不差,尊驾定是“邪剑”皇甫仁了,尊驾如此以众凌寡,以大压小,集这么多高手围袭二三人,不嫌太失身份吗?” 魔刀鬼刃对这位师侄的爱护,尤胜过自己的性命,此次行动曾经过详细计划,且掌握胜机,是故言语之间单刀直入,带着浓厚的教训口吻! 邪剑皇甫仁冷厉地一哼,道:“杨陵,你对老夫充字号还远呢,你以为你是谁,就凭这几句话,老夫稍时便要你付出极大的代价!” 魔刀鬼刃淡淡一笑,道:“皇甫仁,我是谁,想不到二十年不见,你竟在此地充起人王来了,神龙教虽然横行二十年,但是,此遭却挽回不了溃灭的厄运!” 他说到这里,不管邪剑反应如何,回首向“毒一笑”范禹人一扫道:“好呀,原来江湖魅魑妖邪,全被你网罗来了,喏,连心双雄,生死一笑,再有三手金叉、黄衫一奇,够了,够了,这次行动,可谓不冤不虚,此间一了,江湖今后可太平了!” 魔刀鬼刃杨陵这几句话,其狂,其辣,已至极点。 他够狂,因为他有狂的本钱,在这里,他没有把对方任何人放在眼里。这时,雷一金闭嘴一笑,道:“三哥,青松山庄那方面行动如何?” 南宫铁孤道:“没问题,神龙教这次算是垮定了,他那武功山老寨子已经澈底瓦解了,那边的那些人,将永远没有希望看见明晨的太阳了;假如明晨有太阳的话,哈哈,老五,三哥硬是服了你,这次行动,真似诸葛亮用兵,配合得天衣无缝!” 二人轻谈纵笑,几乎全未将神龙教诸人放在眼内,这怎不令他们个个怒火大炽? 邪剑皇甫仁钢牙一咬,手中“血齿剑”高高一举。 “毒一笑”范禹目欲喷火,振吭大叫道:“杀!” 随着他的高叫,连心双雄易安、易面,三手金叉裘凡逸,黄衫一奇徐永祥,生死一笑于朴已与那些右角郎纷纷喝叱连声,猛扑而上! 南宫铁孤狂声大笑道:“来得好!” 语声出口,他已带着飞龙十卫迎了上去。 在南宫铁孤等现身迎敌之际,突然一逢飞煌也似的利箭,射向站于场中的雷一金! 一团眩目的夺神的光芒,已如初升的旭阳般,辉煌的映射在黑沉的夜色里,而来自四面八方的利箭,在触及那团浩浩的金色华光之际,立时纷纷倒飞散落,碎成片片! 于是,南宫铁孤古怪地一笑,身形暴旋,双臂略伸,已将两个迎面而来的左角郎逼得左窜右跳! “慈面辣手”莫云石破天惊地怒喝一声,左掌猛劈挡在身前的“黄衫一奇”徐家详,右臂倏颤,一条带着银色长练的、短斧,已霍声飞斩向另一名赤衫大汉。 这时,场面已是一片混乱,杀喊连天而起,神态威猛的追魂无影孙正焚,额际疤痕隐泛红光,他不声不响地,抖手已劈飞出三名持弩待放的赤衫大汉,大转身,呼轰九掌,猝击揉射跟上的二名右角郎。 雪地上践踏着零乱的脚印,鲜血在脚印上滴落,一条瘦削的黑影如鹰隼般飞起,以无可言喻的去势,神速无比的戮向凌空飞来的“毒一笑”范禹! 在那金芒芒锋突盛的同时,银色的光华亦同时暴涨,毒一笑的身躯却奇妙至极的横移五尺,手中双煞剑狂风暴雨般连串挥出。 于是,在不停的击杀巨响中,二人已互不相让地各自硬拼了十七招,双方俱是出手如电,一气呵成! 这时,南宫铁孤正在与三手金叉及二位头领级的人物拼开,他见状之下,不由想到雷一金目前功力似是又更进一层楼,心中一喜,高呼道:“五弟,加把劲,出重手对付这无恶不作,罪魁祸首的毒一笑!” 在高呼声中他身形如大海中的漩涡般急剧转动,转动中双钹如巨涛骇涌,绵绵而出。 一旁不远的“金雷手”熊光柄,正以一双臂膀,雷轰电闪般力敌生死一笑及他的两名副手——“判官令”仇三绝,“煞眸”王羽。 他一对手掌,挥舞之间,隐隐挟着雷声,金芒闪闪,出手如电,奇招连连。 围着公孙无咎的是连心双雄易志、易成兄弟,公孙无咎的“君子剑”,此刻似乎不太君子了,每一出手,带着呼啸的杀气,有如巨斧捣山,足以断石裂碑! 这边,雷一金已奋起神威,与煊赫武林的神龙教魁首“毒一笑”拼了个难解难分,这两个对手,一是当年天下一尊的“龙图修罗”的传人,神威盖世的龙图刀,一是武林黑道称最的“邪剑”的弟子,人见人头痛的“毒一笑”范禹,二人功力之高,俱已达到登峰造极之境,招出之际,更是精妙绝伦,狠辣至极。每一抬手移足之间,皆关生死,每一呼吸顾盼之际,俱连存亡! 杀喊声震天遍野,神龙教这边,在人数上已占优势,但是,在激斗的进展中,却没有获得与上优势成正比呢! 杨陵深沉的面容上浮起一抹带着无比寒酷的笑意,冲着“邪剑”皇甫仁道:“皇甫仁,该轮到我们二人了?” 皇甫仁冷冷地哼了一声,伸出右手的姆指与食指轻揉着白玉的剑鞘,他目光凝聚,“铮”的一声哑簧脆响,在秋水似的泓泓冷电晃映下,一柄锋利无比,光芒闪射的长剑已握在他的手中。 杨陵静静地看着皇甫仁手上的剑,这柄剑虽非干将、莫邪,但它不知道已沾染了多少能人异士的鲜血,更不知夺去了多少英雄豪杰的生命,而如今,它被皇甫仁握在手中,看上却是那么熟练而又灵巧,就好像是皇甫仁身体上某一部分似的,只看他拿剑的形态,只看他神情是那么恬淡安适,便能明白这是一个精湛的剑手,更可晓得他在剑术上的造诣是如何超绝了。 有些紧张起来,飞龙十卫中的“落星一剑”王之品,也是用剑能手,看此情形,忙低促地道:“老前辈,你小心!” 微微点头,杨陵道:“当然”! 长笑一声,杨陵叱道:“来了!” 一溜寒光有如极亮的流星,猝闪暴飞,皇甫仁毫不移动,手中剑突然翻掠,在一片深莹的精芒中竟那么准确而狠辣地将杨陵攻来的招式全部击开,而只这一出手,杨陵已攻杀了十刀! 略一偏身,皇甫仁就移动了这么一丁点微不足道的角度,他的“怒天剑”已凶似天瀑侧泻,黄河堤溃般浩浩滔滔地深洒而出,银亮的剑芒似匹练环绕,如此雄深与凌厉的猛卷横扫! 杨陵的身形开始流水行云般旋起飘移,双刃刀做着人们的目光所无法追摄的挥击挑刺,向匪夷所想的各个位置弹飞纵横。 他们两人的攻扑是奇异而精深的,在人们的视力感觉上往往只是一刀一剑的挥展,实则这一刀一剑中已包含了十次一刀一剑的连动也不止,表面上双方好似豪未迟疑地施一招,而真正的内涵却是在这招相遇前已不知变了多少招,他们闪掠之快,定非两边的观斗者所能一一看清,其中的奥妙与变化,就更不是一个局外的人可以领悟的了! 很快地,就在一般高手只能施展三十招的时间里,他们已彼此拒了几近百招之多! “邪剑”皇甫仁的艺业之强,不愧是黑道称最,那支剑上的功夫,可说已经到达出神人化,如臂使指的奇妙境界了,他在出手之间,除了诡异狠辣之外,更深得一个“稳”字的要诀,沉毅地宛如一座不可动摇的山岳,凶猛地又似波涛万丈的海洋,更且是深远的,广博的、浩瀚的,在他的怒天剑飞闪之下,像是已能在任何时间内幻出任何招式,在任何角度得以攻取对方任何部位,隼利极了,也凌厉极了! 杨陵全心全意聚精会神地对付这一场生死之斗,也是为了声誉,因为,二人却是上一代的高手,如今“龙图修罗” 走了,他代表了一切,龙图的声名不能在他的手上而殁! 他尽量把握一个“快”字,步步抢先,着着超前,以晃掠如电的身形配合连续不断的主动攻击,一点也不稍事松怠地施展着拉砍狠杀的悍野招数,他的双刃刀旋斩之快,并不比他强大的敌人略有逊色,但是,他却把握了一个“快”字! 相反的,“邪剑”皇甫仁心里开始了焦急,他已经尽他所能施展着他的成名护命的绝技“子午十二剑”法,但是,任他如何回环互用,单攻双出,却仍不能将对方摆平在剑下,尤其是对方行动之急速,应变之悍猛更是令他暗暗吃惊,如今皇甫仁明白了杨陵何以称“魔刀鬼刃”,就好像杨陵也了解了他为何能在剑上称霸一样! 黝暗的夜色里,剑与刀光的尾芒有如群星的流泄般交舞飞旋,逝然聚散,倏左倏右,忽上忽下,而光闪的移动却是不可思议的,每每在难以置信的短促时际出现,每每又在回然相反的角度互映,剑身幻出的灿亮异彩时如雪花缤粉,时如流瀑进溅,时如狂涛涌天,时如风啸云滚,奇玄得几乎令人怀疑这是不是仅由两个人在做着力的展示了。 又是百招过去了——空气是寒冷的,窒闷的,像是凝冻在四霹,凝冻在每一个人心头,随着皇甫仁与杨陵厮杀的时间拖长,随着他们的剑柄利刃的幻动,汗水已自双方观战者的毛孔中溢出,甚至连他们的心腔的狂跳也彼此可闻了,不错,这是一场惊心动魄的较斗,这场较斗,非但引住了旁观者的目光,且震慑住了他们的神志。 蓦然——长啸如泣,“邪剑”皇甫仁修长的身体凌空而起,就像不可思议的魔术一样,他悬空的身体猝然闪动,老天,怒天剑闪耀的银光突发暴涨,将皇甫仁的躯体刹时卷裹于内,看不见皇甫仁的形象了,只见一条滚桶般的晶莹光柱绕回旋舞,带着“嘶嘶”剑气,“咻”一声长射杨陵! 是的,这是剑术中最深奥的绝顶功夫之一——“驭剑成气!” 掠阵的王三品神色大变,全身汗湿又冷瑟如冰,他知道“邪剑”皇甫仁的剑上的功夫高明无比,但是,他却想不到这位黑道称最的邪者在剑道中练就了这等登峰造极的本事,“驭剑成气”! 神龙教的人个个面露喜色,他们似乎已看见了对方将尸骨破碎,胜利的果实已经可以摘取了! 但是,他们却疏忽了对手是谁,“龙图修罗”在武林称尊,他的师弟会是弱者吗?“魔刀鬼刃”岂是如此简单? 双方动作之快速是无可言喻的,更没有丝豪的时间供你去思索考虑,就在皇甫仁驭剑飞刺的一刹,杨陵骤然挺立如桩,他双目怒睁,钢牙紧挫,全身血脉贲张,双刃刀在他手中一颤之下猝然随着他的身形的突闪幻出了千百道煞光,同一时间,杨陵的影子仿佛由几百面铜镜映着一样,就成了无数条,而每一条影像都隐晃在一道刀芒之后,相交叠层,玄异之极,剑光是冷厉而幻成的,影子却模糊而迷蒙,似是猛然间闪出来了千百个杨陵,出来了千百柄双刃刀,但是,溜溜剑芒光灿明亮,幻沉的人影却虚渺空荡,宛如是一些有形无质鬼魂,宛如是原来本隐藏在双刃刀里又突然地出现的精灵。 当人们的瞳孔尚未及将映像摄人——凝聚成形的灿亮剑气已猛然射到,但这股剑气却仿佛倏然迷失了一样,连连冲撞转突,在极快的猝而波颤之后似是失了准头般曳向一旁,并溅的星光芒点立敛,皇甫仁转身抢出三步,眼看着他要跌倒,就在歪斜着快要沾地的时候,幸亏他一把抓住了身旁一株矮松! 于是,凄厉得令人毛发悚然地一笑,皇甫仁霍然转过头来,老天爷,他那张原本清奇古雅的面孔上,自左眼至唇右角,整整翻开了一条可怖的血口子,鲜红的嫩肉尚在微微颤动,最令人惊胆的乃是皇甫仁那只左眼,那只左眼现吊在眼眶之外,有如一枚大胡桃般血糊糊的一团,由一根肉筋扯着,正在脸上晃来晃去,而浓稠子的血液,也就滴滴地淌落下来…… 此外,他的左胸及右腹,也正大量的鲜血泉涌而出! 那边,杨陵仍然挺挺地站着,他的一身衣服已变成了流泉,几处正往外冒出丝丝血液,脸上是一片反常的苍白,随着他急促的喘息,体内的热血便流淌得更快了…… 又是一声不似人类发出的恐怖嚎叫,皇甫仁一把拉掉了挂在目眶的左眼球,在满眼的血水里,他摧心裂肠般惨叫:“杨陵,你记住了,假如我皇甫仁今夜能以不死,有生之日定然寻你索债!” 深深作了一次深呼吸,杨陵道:“皇甫仁……我等着你……来!” 令人不能闻的惨怖长啸着,皇甫仁踉跄地猛冲出,他连接不断撞倒树枝,连续不断地跌滚摔爬,又疯狂地挥舞着他的怒天剑乱劈横斩,于是,在扑簌簌的枝林暴落声中,在野兽般的哞叫呻吟里,在沉重的连连翻滚下,他去了,但是人们不知皇甫仁去哪里了,在这双方全处于混斗的局面中,没有拦截他,让他悄然地离去! 此刻有如恶梦初觉,王三品机伶伶地打了个寒颤,他大步抢到杨陵身前,急叫:“前辈……前辈,你没有怎么样吧?” 没有理睬王三品,他的视线转注到雷一金与“毒一笑” 范禹那边。 在另一边——雷一金与毒一笑范禹之战,早已进入白热化了,二人俱日施出甚至从未显示过的绝学,小心应战,每在瞬息间做着神鬼莫测的奇袭,在电光石火般的交接互击中,有着千变万化的杀着,彼此间不给对方留一丝余地,出手尽是赶尽杀绝的招数,三百招迅速过去了。 银虹似的万道光霞,又似旭阳的千丈豪光,闪射着充斥大地的精电冷芒,几乎没有间息,没有空隙,毫不保留地滚滚涌合;而另一片灰沉剑影,却似一望无际的云层,挟着风暴雷鸣,不可抑止的忽来忽去,凌厉中带着无比的浑厚。 在瞬息万变的激战中,雷一金急快地思忖着:“这毒一笑范禹不愧是‘邪剑’传人,一身技业果然超绝无伦,为自己下山出道以来所仅遇的顽敌,虽然自己只用前六招“龙图刀”法循环施展,但一般武林高手已无法抵挡,可是,这范禹却能硬撑不退,而且,更能寻源回攻,看来自己非得再施奇学不可——” 雷一金哪里知道,范禹此时早已心急如火焚,连他毕生施展的“劈天十六剑”也用出来了,而且施展至今,尚毫无进展呢! 这时,空中已飞起南宫铁孤所发出的信号。 雷一金抖擞精神,连出十九掌,大呼道:“范禹,得道多助,你该信了吧?” 毒一笑范禹冷哼一声,急挥十八剑,振吭大叫道:“孩儿们,拼了!” 话未说完,一阵惊天动地的杀喊声,已自山破上、竹林内,石破天惊地传出。 南宫铁孤那悠然的语声,又遥遥传入雷一金耳内:“这一次,江湖上将再不会有‘神龙教’这个名字了!” 此时,四处人影纷飞,怒喝暴叱之声乱成一片,无数身着灰衣的朋家庄勇士,骠悍无伦地猛冲而至! 于是,范禹双目尽赤,他声斯力竭地大吼道:“杀,杀,杀,不要放过任何一名来犯之敌!” 吼叫声中,一条灰色的人影宛如隼鹰般凌空扑到,照面间,便是排山巨浪的二十六剑。 雷一金一睹来人,急道:“萧庄主,此间在下足够应付,请速去接应老庄主。” 这朴向范禹的人,正是“青松山庄”庄主“地绝剑”萧坤,他这时一个大翻身,闪电般倏出六脚十二剑,身躯借势又升回空中。 一旁的铁魔臂怒叱一声,铁魔臂一挥,尖啸着飞戮而上,口中边大骂道:“鼠贼之辈,哪里走!” “地绝剑”萧坤突然身躯一伏,箭矢般倒射而下,大笑道:“‘红袍七尊’余孽,老夫‘地绝剑’萧坤,忝掌青松山庄,请厉当家不吝赐教!” 铁魔臂万老四正自心头一怔,背后又蓦然袭来一股锐风! 在刹那间,铁魔臂足尖用力一旋,奇险无比的让了开去,同一时间,他手中“铁魔臂”向后一挥,呼的一声向来敌飞出! 来人身手卓绝,长笑一声,腾空而起,“地绝剑”萧坤则揉身攻上,边宏声道:“厉当家,那一位是本庄大把头赤眉项殉,由咱们两人侍候阁下,想必不会太辱没阁下了吧?” 这时,那飞起的人影又已到折而回,月光的反映中,那一双惹眼的眉毛,正闪闪发出殷红的光彩。 厉老四一声不响,“铁魔臂”挥舞如风,凌厉至极地向二人急攻而上。 此刻,四周惨号时起,喊杀如雷,在寒光的辉耀中,渗挟着不断进浅的鲜血,怒叱厉吼此起彼落,人影纷掠中,上演着极度的凄厉的杀伐。 身形矮胖的“华陀杵”丘谦,他正赤手空拳地力敌玉哪叱手中一柄吹毛截铁的宝剑,二人进退如电,身手迅捷无匹,一道蒙蒙的剑气中,映闪着丘谦那矮胖的身躯,刺、扎、截、戮,利剑如练;腾、跃、蹴、拿,身手似电,二人已在那刹那间拼开了二十余招。 入云神陀其貌不扬,手持他的成名兵刃,与十卫之一的旋风桨徐元龙杀做一团,徐元龙功力浓厚,出手更是十分狠辣。 蛇矛断命田华此时已感到压力减轻,原来,与他对敌的是“红袍七尊”之一的“二阎罗”尹华,这时已被“半弧手”提尧替下,提尧是青松山庄“武厅”厅主,出手之间,雄劲沉稳,隐含煞气,招式变幻莫测,凌厉至极! 南宫铁孤仍与那两个人斗在一起,力斗不歇,这二人是连心双雄易安志、易成,但是,他却丝毫未落下风,这时,他一面双钹齐飞,边以目光环视着双方拼斗情形,唇角的古怪微笑,似乎又加深了。 二头陀李志中此刻加入斗场,与慈面辣手莫云并肩作战,虽然,他似乎较莫云略逊一筹,但他打得凶悍泼辣,一根行者棒招招做着拼命的进招方式,黄衫一奇虽然是早年成名人物,但在二人交相掩护之下,感到施展不开了。 三名“右角郎”却已被“落星一剑”王三品用剑圈住,“鬼见愁”朋盛居中策应,三名右角郎左冲右突地拼力死战,看情形,不大妙呢。 而在四散横溢的劲风下,神龙教的数十名赤衫大汉,这时正以手中的兵器与连珠弩,在与身着灰衣的朋盛属下拼力死斗,刹声遍野,他们十分清楚,要求得自己生命的保障,只有夺取敌人的性命,但是,这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呢? 血与血混合,刀光在锐风中挥舞,尖利的锐锋如一双贪婪的兽吻,是如此迫切的须要啮噬人体上的血肉! 死尸增多了,狼藉遍地,难得有一个死尸体是完整的,几乎全是突目咧嘴,肚破肢残,仿佛一堆堆朽石灿泥无异的物体。 于是,在不知什么时候,一团火把燃烧了,火把的数量是繁密的,分成两个方向,一在坡之上,一在竹林之前,在那闪动的红色光芒照耀之下,可以看见白雪皑皑的山破上,冷酷地立着无数名灰衣大汉,他们与挺立竹林前不动的同伴一样,俱是手持着寒光隐泛的兵器,冷森而严肃的注视着眼前的激斗,每个人的神情都是那么淡漠,像是一个个残忍的刽子手,对着这血与肉的激斗,似是丝毫无动于衷。 显然,在局势上看来,神龙教目前已处在绝对不利之处,他们最大的靠山,“邪剑”皇甫仁已落败溜走,“魔刀鬼刃”虎视耽耽地站立一旁,予他们的莫大威胁。 但是,雷一金及青松山庄的人欲握胜卷,却也不是一蹴可及的事呢? 全面的火拼已进入高潮,每个人的眼都红了,每个人的热血都在极度彭湃着,在这时,欲得到胜利,欲保全生命,只有狠绝与毒辣的充分发挥才行! 站在山坡上的灰衣大汉中,有一个人特别突出,便是青凤萧玉,她一双秀目不停地注视着雷一金那边,她的心情随着战斗而伸缩,手中捏着一把冷汗。 在另一面,与雷一金拼斗的“毒一笑”范禹,此刻已感到事之渐行严重,他一边力斗强敌,一面急快地换了一个方位,目光扫向身后不远的竹林,这一看,几乎使他惊得一哆嗦。 原来,竹林前站立的这群灰衣大汉,在光辉的火把照耀下,赫然有两个特别引人注目的大汉挺立于前,那两个人在早年曾与范禹有过一面之雅,范禹亦曾千方百计地拉他们入伙的均被婉拒,那双目一大一小,浓眉如刷的中年大汉,禀性最为狠毒,人称‘生死一屠’章琛,在他身旁那五官细小,体魄修伟的六旬老人,则是“摩月飞星”朱平,两人为关外大豪,想不到这时竟站在敌人行列。 最令人惊心的,却是那些灰衣大汉手中,俱抱有一枚粗圆如球的黯黑物体,这东西范禹早已闻及,乃是一种特制的火药利器——硫硝弹——每一枚足以毁灭一栋巨厦。 范禹冷汗直流,他在倾力还攻的二十三招中,引吭狂呼道:“吾方各人注意,尽量与他们混战,以免敌人借机施展火药利器!” 雷一金那冷峻的面孔上,漾起一丝嘲弄的讽笑,身形暴闪中,立还九刀、五腿、十七掌,边大笑道:“范大当家,范大门主,别叫,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这时,“双钹追魂”南宫铁孤似已感不耐,他在闪电般施出令人昨舌的九掌后,双钹旋舞中,沉声笑道:“老五,不要说教,放开手干?” 雷一金闻言之下,急忙探出十九掌,猛然一个大翻身,又是连串的九式双招,高声答道:“三哥,可以用他其方式感化他们吗?” 南宫铁孤冷酷地一笑,避过一溜蓝光,冷冷地道:“除杀之外没有他途,老五,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雷一金身形急速游移中,似乎微一犹豫,毒一笑范禹又尖笑着攻出十一招剑。 于是,他那瘦削的身体有如空中一抹淡云,在敌人凌厉的无以复加的十一招中,做着几乎不可能的穿掠,口中却伤感地道:“三哥,听你的!” 南宫铁孤突然长啸如浪,其声如裂金石,高拔入云! 随着啸声,山坡上的灰衫大汉,立时在辛德与熊长寿的率领下,如潮水般猛冲而下。 此二人乃“鬼见愁”朋盛手下得力助手,骠悍、凶狠,早已磨拳擦掌,跃跃欲试,因未得指示,不敢乱动,此刻南宫铁孤喊杀信号一出,那还不勇猛扑入! 竹林前的灰衣大汉,似乎取得默契,在“生死一屠”章琛及“摩月飞星”朱平的领导下亦勇猛攻入! 与南宫铁孤对手的是“三手金叉”裘凡逸,此际目瞪如铃,愤怒地大叫道:“南宫铁孤,你还算不算是一方霸主?用这种卑鄙的战策,今后你还有脸去见江湖人吗?” 南宫铁孤迅速向裘心逸攻出十九钹,冷冷一笑:“裘当家,在我们未到达以前,你对付我五弟,是车轮战,难道我们便不能不还治于你吗?” 一旁的公孙无咎剑掌奇绝,力可开山的劈出六掌,大笑道:“没脸见江湖朋友的应是你们,又何必将责任向吾等身上推呢?” 正在各人说话叫喊的时候——一条高大的人影如飞而落,照面间,已将手抱强弩的两名神龙教的人震翻于地,脚尖倒纵,又反扑向人云神柁吕忠! 人云神柁吕忠正与旋风桨徐元龙力拼,二人可说是旗鼓相当,这高大人影一介入,就如积雪浇滚水,难以招架! 这高大人影不是别个,正中那心狠手辣现任青松山庄大司律的——生死一屠章琛! 生死一屠一声怒叱,面孔冷厉地呼轰劈出八掌! 入云神柁堪与徐元龙匹敌,这时突遭猝袭,不禁手忙脚乱,招架无方,旋风桨徐元龙大吼一声,“呼呼呼”旋风桨一阵急舞中,三尺多长的桨叶已蓦而现出,猛砍入云神柁双腿! 入云神柁吕忠惊吼半声,往后急退,但生死一屠章琛,适于此时跃身上步,又是捷若迅雷的十九掌。 劲风彭湃中,入云神柁吕忠已退无可退,他牙根紧咬,手中银枪奋力射向生死一屠章琛,双腿急起,飞踢旋风桨徐元龙! 生死一屠章琛神色不变,双掌当胸往上一崩,立将射来银柁震飞空中三丈,同一时间,他的右脚则结结实实地踢在吕忠胸口! 旋风桨徐元龙略慢一步,但他拼着左掌力接敌人双腿,右手猝挥,只听那支沉重的桨“嘭”然击在云动神柁的天灵之上。 于是,半声凄厉惨号,合着迸溅的鲜血,吕忠那瘦长长的身躯,软软地倒在七尺之外! 生死一屠章琛看也不看,身形猛旋,已扑到玉哪叱岳羽的面前,抖掌攻去,丝毫不作任何迟疑! “双剑追魂”南宫铁孤唇角的冷酷微笑更深沉了,他飘身一掠,蓦而倒射,四肢在瞬息间连成一片,聚成一点,仿佛不争先后,不分方位,以令人目眩神迷、疾若狂风暴雨般一口气使出五招、十三招、十九肘、七腿、三十三掌! 最称奇异的,却是他那对飞剑,竟随着掌指的气流,在空中盘旋袭敌,这样一来,便等于合两个人的力量! 有若漫天的浓云突然袭罩下来,又似怒啸的巨浪排山而起,像大海狂涛,又如天吼地摇,声威惊魂动魄,这是他苦练而成的“钹掌令斩”! 黄衫一奇徐家样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惨白的脸上已毫无血色,南宫铁孤冷漠地道:“不要怕,徐家祥,当你准备踏进江湖的第一步,你就应该料到这一天迟早会来的,你出手吧。” 顿了顿,他又道:“来,徐家祥,很快就可以解决,便是痛苦,也只在眨眼间的功夫就过去了!” 又退后了一步,徐家祥太阳穴在不住地“卜”“卜”跳动,他觉得咀巴发干,喉头苦涩,肚子里在燃烧着一团火,连全身都感到火辣辣的,毛灿灿的了…… 南宫铁孤没有移动,他沉重冷酷地道:“你怕了吗?徐家详,你实在枉为关外大汉,拿出点勇气来呀,就是死,也应该死得像个男子汉!” 徐家详仍自不动,他瞪着一双眼,似是要喷火,脸上的肌肉僵直了,喉头颤抖不定,渐渐晕倒在地。 “魔刀鬼刃”自击败“邪剑”皇甫仁之后,就监视着全局,但是,他发现皇甫仁并未离去,而是躺在一株古柏后憩息,于是,他对这位“邪剑”却一丝未松怠,可谓虎死尚有余威! 果然,就在这紧要关头,他竟实施偷袭,于是,就在他举手投掷之时,即刻扑身而出,魔剑纵横之上,绞碎了藤杖,也开始了追击! 于是,魔剑的毫光盛如挥洒的银弧,在夜色中,在月光下,做着令人魂散的往返,在银弧中冲突穿掠的“怒天剑”,则似一条疲备的蛇,越来越迟滞不灵了…… 南宫铁孤睹状之下,狂一笑道:“好皇甫仁,想不到你这成名的老前辈,竟然会这样卑鄙无耻,现在,你是偷鸡不着反蚀一把米,可得将这个背后袭人的教训记住!” 这时,一声闷哼又起,“三手金叉”裘凡逸似已受伤,手中的豹头叉亦坠落雪地,面色惨白地急退两步。 “金雷手”熊光炳冷哼一声,双掌蓦而幻起,自九个不同的方位,连续向“三手金叉”各自拍出四掌。 这三十六掌宛如三十六柄自四面八方捣落的巨锤,层层、片片、密密、麻麻,连冲成一串串的掌影,交织成一道道的网,倚诡凌厉至极! 这正是“金雷手”熊光柄名震武林的绝技——“九方四掌”! “三手金叉”多肉的面孔此刻已涨成紫色,他一见对方的掌势,就知道非自己目前功力所能抵挡得住,大叫一声,竭力向侧方滚去! “追魂无影”孙正燮,这时冷森森一笑,右手姆指倏旋,黑芒急闪,一枚大如制钱,周遭突出如削的“精致焦铁”追魂镖,宛若流矢般飞向裘凡逸。 “三手金叉”裘凡逸心猝间,双目倏睁,单掌往地用力一撑,人已霍然飞起,但是,却被“金雷手”熊光柄发出的狂猛掌风震离数尺之遥,他双手倾力一抖,又努力拔升三丈,眼前黑光突闪,另一枚追魂镖,又无声无息地射到他的面门! 这位黑道名宿,门齿已深深咬人下唇中,他不闪不避,左臂用力往外一格,那枚焦铁追魂镖立时“噗”地一声,嵌入他左臂肌肉之内! 几乎在同一时间,另一片雄浑的劲气又猛卷而至! “三手金叉”裘凡逸面孔也扭曲,额际青筋暴露,倾出全身之力,尽量推出四掌,趁着与敌人劲力接触之后的弹力,猝然突飞四丈,他憋住一口真气,拼命向“追魂无影”孙正燮扑落! “金雷手”熊光柄蓦地大喝道:“好朋友,还想做困兽之斗吗?” 话声中,身形一斜,双掌反抛,又是疾若电光石火般的十七掌,连串流泻而出! “三手金叉”裘凡逸这时早已豁出去了,他大吼一声,身形在空中奇妙地一闪,并不与“金雷手”作正面较斗,双掌聚足十成功力,在空中颤成无数的迷幻掌影,仿佛千百柄锋利的削刀,突然罩向无影追魂孙正燮! 这正是他颤长的“三叉掌”中精绝之着:“陡壁如削!” 追魂无影不闪不躲,嘿然吐气,推掌迎上,同时,又看到一点黑然的精芒,挟在劲风之中,悄然急射而上! 三手金叉究竟是早期名宿,较之孙正燮自然略胜一筹。 于是——轰然巨响中,又跟着一连串劈啪之声,追魂无影双目木纳,满身鲜血地痴立当场,他从头至脚,几乎有十多处尺许长的伤口,而且皮肉翻卷,像煞利刃所砍! 三手金叉却似空中一块殒石,在打了两转,沉重地摔落地下,满嘴血迹之外,眉心赫然嵌着一枚黑色的追魂镖! 熊光柄急步掠至,哽伤地道:“孙壮士,支持住,支持住!” 无影追魂转动着那双神光焕发的瞳孔,断续地道:“三当家,不……不行了……唉…本卫……未曾会判明……敌人……那招的……妙处……,那……那原是同归……的……一……一招啊……” 南宫铁孤飘然赶到,见状之下,双目倏睁,他强忍悲痛,悠悠地道:“孙护卫,去吧,安静的去吧,铁旗门必然会将你的遗骇存入‘忠烈堂’!” “追魂无影”孙正燮嘴角浮出一丝安慰的笑容,喉头一窒,终于缓缓地倒下。 “金雷手”熊光柄裂帛似的悲号一声,蓦如疯虎般冲向正在与“蛇矛断命”田华拼斗的“二阎王”尹华而去! 南宫铁孤黯然无言,默默垂首,忽然,他又缓缓抬起头来,目光中煞气慑人,一步步行向连心双雄易志、易成而去! 此刻,连心双雄易志易成的对手——“君子剑”公孙无咎维持平衡之局,但是,已经十分艰辛了。 熊光柄一言不发,抖手间已向尹华攻出凌厉无比的十九掌。 “二阎王”尹华在猝不及防之下,几乎被险险击中,他低叱一声,倾力向左跃出三步“蛇矛断命”却掠身而出,口中恭谨地道:“二爷欲教训这姓尹的吗?” 言语轻藐,丝毫未将这位“红袍七尊”之列的“二阎罗” 置于眼中! 金雷手先不回答,又是疾苦怒浪般连出八腿十七掌,沉声道:“不错!” 第二十九回 生死莫等闲 “蛇矛断命”深知这位与自己掌门结拜的二哥习性,连忙躬身为礼,又另外杀向其他敌人去。 “金雷手”在刹那间展开了他五十年来所浸淫的一身超绝武功,毫不保留地攻向敌人,每一出手抬脚,掌指所至,聚满了其威猛浑厚的“混元真气”劲功之强,足以开山裂石,风云为之色变。 “二阎王”尹华换上这个新的对手,不但没有丝毫轻松之感,攻拒之间,更较适才不易施展,他倾心倾力地发挥着“倒勾匕”上的奇绝招式,再在呼吸之间,身手回旋如电,每在交互错掠之中,匕影漫天而起,尹华已经使出了他自有生以来的最大力量。 这时,在另一方面——“魔刀鬼刃”杨陵击飞了“邪剑”的藤杖,飞身来至近前道:“皇甫仁,你也是上一代的成名人物了,怎可如此行卑鄙之举动,叫晚辈他们看来,实在令人齿冷!” 邪剑皇甫仁面目狰狞,怒声道:“杨陵,自古‘成则王,败则寇’没有什么理论好谈,能找一两个垫背的,也可增加一点利息!” 杨陵道:“老邪,你本来可以从此找个地方疗伤,仍可卧养天年,想不到你居心如此龊龊,我只好成全你了!” 狂吼一声,皇甫仁简直气疯了心,他尖叫着道:“杨陵……你你你……你以为你是谁?可以如此侮辱我?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竟也这般狂言跋扈?” 杨陵阴森森地一笑,毫不留情地道:“我是谁?我是刀俎你是什么?你是鱼肉,如此而已!” 皇甫仁愤怒地全身簌簌而颤,深深地知道他自己的功力能达到什么程度,同样地,他也明白杨陵的功夫已经达到什么程度,二者相较,他是无论如何也抵不住人家的,武功之道一丝一毫也取不得巧,斤两如何,一秤便知,就算以计谋相辅吧,论起心眼来,杨陵也是老得成精,换句话说,眼前除了发生奇迹,否则他是万难操胜卷了,可是,皇甫仁有生以来,几曾受过这等侮辱?又几曾受过这等怨气?明知非敌,也只好挺了。 杨陵神色不动,慢吞吞地道:“我晓得你不高兴,老邪,甚至你非常气愤,但你奈何我不得,你吃不住我,相反地,我,可以打倒你,所以,看情形这口气你咽得下也得咽,咽不下也得咽,你就非硬咽下去不行了!” 皇甫仁喉结颤抖着,浑身抖动着,道:“杨陵……你……你实在欺人太甚!” 叹了口气,杨陵道:“废话,你我血债未清,互处敌对之势,莫不成,我还要将你们一个个全抬到我头顶上供奉着!” 说到这里,他勃然生变,暴喝道:“老邪,怕面子不好看,是吗?当然这件事不会令你脸上贴金的,可是,我认为这却比死更难接受!” 倏然闪晃,“怒天剑”呼轰还攻,他一边大叫:“杨陵,我和你拼了!” 杨陵身形翻飞激旋,双刃刀飞舞着,有如狂风暴雨,一刀与一刀之间的速度是那般急促,那般绵密,看上去便仿佛有千万柄双刃刀自阴冥中倏然射撞刺一般,眩晕极了,诡邪极了,也狠辣极了! 皇甫仁的身手也是顶尖之选,虽然身受重伤,如今作困兽之斗,攻拒依然凌厉,再加上内力悠长,施展开来自也非同小可——但是,这只指一般武林人物感受来说,如今他的对手乃是“魔刀鬼刃”杨陵,场面便大大不一样了,“邪剑”的武学造诣固然称得上一代宗师;黑道称最,但是,杨陵却尤较他胜之一筹,何况又是负伤之身呢! 皇甫仁手中的“怒天剑”闪舞翻飞,来去如电,却无法突破杨陵的刀,只见纵横穿掠的银色刀影紧罩着一层层,就宛如漫天的银霞网着一轮乏力而挣扎不停的昏暗月亮似的,眨眼间,二十招过去,皇甫仁已迭迭遇险,逐步退入山岩边缘了…… 出手如电,杨陵道:“老邪,你要和我拼?用什么拼?放你一条生命,你自己不知道珍惜,也不能怪我赶尽杀绝啦!” 皇甫仁闷声不响,只管全神贯注地与他有生以来的所遇上的第一个强敌厮杀着,虽然,他早已感到左支右绌,压力如山了! 突然,杨陵暴闪逼近,七十七刀一次抖手挥出,猝斜急旋,反手又是七十七刀,同时,左掌一式“铁甲手”血刃似的飞出! 大吼急叱着,皇甫仁手上的“怒天剑”雷轰电驰也似的四周挡拦拒绝,金芒流泻呼呼生风! 全身倏缩,杨陵的身形贴着地面平平射出,双刃刀由下而上龙卷风似的团涌飞卷,气势磅礴! 邪剑尖叫着怒天剑往下快击,身躯倏然地拔升,杨陵狂笑如啸,双刃刀如影随形紧跟而上左手划出一道硕大的圆弧,在这圈无形的圆弧中,千百掌影穿插飘射,有如星月交辉,浮沉不定,展现出一付罕异的景色,这幅罕异的景色,只是突然一闪而寂,而凌空的“邪剑”皇甫仁却已闷哼连连,身子在急剧地翻滚中,断线风筝般沉重地摔跌在山岩左侧的一片锯齿形石面上! 方才,杨陵一口气连连串暴展“修罗刀法”中的精华招式,同时,左掌也以他那别出心裁创出的古怪邪异卓绝散手“摩云追月”合并攻敌,如此双管齐下,皇甫仁任是加上三分刁赞狡猾,何况是受了重伤,又如何能挡得住这连串的快攻猛击! 仰卧在那起伏不平,粗厉坚硬的石岩上头,皇甫仁口中黯紫色热血不停地往外狂喷,他单眼怒睁,眼珠子似欲突出眼眶,面上瘰痉赘赘的伤痕也呈现一种可怕的乌青色彩,胸口在剧烈地起伏,四肢断续地痉孪,而他那柄“怒天剑” 却仍紧紧握在他有如滕箩般的五指缠绕的手中。 杨陵的双刃刀并没有伤到他,仅只逼着他往高处跃躲,真正使皇甫仁吃到苦头的乃是同时推出的“摩云月”,这一记古怪邪异的掌式,在刚才那一刹那间,便有十七掌重重击中了皇甫仁的身体,而且,大都伤到要害。 现在,杨陵缓缓地走近了皇甫仁,皇甫仁仰躺在那里,已经无法移动,无法挣扎,甚至他连那仅存的独眼也难以转侧了! 有生以来,杨陵曾看见过很多的尸体,以及,很多垂死的人,如今,他知道皇甫仁已然快要接近成为一具尸体,现在,他正是一个典型的濒死者了。 微微俯下面孔,杨陵有一种悲悯地注意着那奄奄一息的皇甫仁,口中“啧”了两声,他叹息道:“何苦来呢?老邪,虽说早晚你也难逃这一关,但多活些些日子总是好的哪,你却非要争一口气,真叫我替你宛惜。” “哇”的喷出一口紫血,皇甫仁张了张嘴想嘶叫,但是,发出的声音却低弱有如蚊蚋。 “你……你好恨……” 摇摇头,杨陵平静地道:“当然,你在临去之前,必定不会感到心甘情愿的,假如我是你,我也会和你一样,老邪,觉得痛苦吗?” 那血红的单目,却光芒散乱僵厉的眼珠子死盯着杨陵,在鲜血溢流中,皇甫仁气若游丝道:“六十年……江湖…… 闯荡……到头来……却竟栽……你的手中……我……我死也不能……暝……目……” 叹了口气,杨陵颔首道:“瓦罐难离井边破,老邪,如今你也就应了这句话啦。” 喉头发出一阵咕噜噜的怪异声响,在这片声响中,皇甫仁口里的鲜血又狂涌如泉,蓦地,他单眼怒翻,摧肝涩胆似的嘶叫:“杨……你等着……我要找你索命……!” 杨陵尚未及回答,皇甫仁已全身一挺“咯”地一声之后立即断了气,他就那么形状惨怖地仰卧在那里! 这时,神龙教方面,已处于绝对不利之势,四十几名右角郎经过激战之下,伤亡累累,剩不下足二十人,虽然,雷一金这方面的人亦损伤不轻,但却士气如虹,越战越勇,锐不可当! 雷一金与“毒一笑”范禹之战,已超过了五百招以上,看情形,二人在一时半刻之间,仍然无法分出胜负! “毒一笑”范禹功力并不逊于“邪剑”皇甫仁,所学又极为渊博,他甚至已将正邪各种绝学融于一身,但是,他所遇的对手,又是这一代的武林奇材,尽管他将所习武功全部施出,也仅只能维持一个不败的局面而已! 场外的战况,他仍然看得不十分清楚,对方采取的各个击破战策,他亦已洞澈于心,但是,明知道却无力加以阻止,不是等于不知道一样吗,以他的对手——雷一金一身超绝武功来说,他是决然无法再抽身去兼顾别人的,而且,范禹十分明白雷一金目前的身手虽然凌厉精绝,似乎还有绝招未曾发挥,未倾全力一般! 于是,他紧咬着牙关,那双目透出火一般的炙烈愤怒,全身的肌肉都在抽搐,手中的一支剑上下翻飞,时圈、时点、时挑、时劈、时刺,进如神龙舒卷,退似灵蛇闪掣,轻灵得像空中一丝云彩,又沉重得有若厉钧的山岳,他已将手中的兵器与心相连,可以随着意念纵驰左右。 但是他的对手雷一金,瘦削的身形,如一条有形无实的幽灵,在冥淼中任意来去,在不可觉察的凌厉的剑影中上下穿走,而每每于千钧一发之空隙里,做着最为狠毒威猛的攻击,在不足方寸的空间,有着瞬息万变的招式,每一点、每一丝,都足可制敌死命,每一条脉络的移动都蕴含着无比的真力,任何一处关节的曲折都洋溢着浩瀚的罡气劲,“龙图刀” 的光华眩目夺神,啸声如浪,慑人魂魄,招式的诡异精卓,更是惊世骇俗,令人不寒而栗! 那边——公孙无咎现在的对手,却是红袍七尊之首“海天游魂” 纪斌亦已接近白热化了,公孙无咎唇角抹起冷酷而古怪的笑意,只是其中孕育的杀机仿佛更深厚了,他淋漓尽致地施展着他的不世绝学“旋斩剑法”,一招一式,俱含有那无坚不摧的真气,掌指腿出,锐风疾厉,剑气所至,大有断石裂碑之功,更狠的尚在他那连续不断,游移难测地快速攻击,往往在敌人出手拆解之前,便已变化改异,令人防不胜防,躲不及躲! “海天游龙”纪斌虽是“红袍七尊”之首,但他功力之间,尚难是公孙无咎之敌,此刻在敌人倾力硬攻之下,更是捉襟见肘,首尾难兼,“骷髅索”虽然仍旧神鬼不测的盘旋伸缩,但动作迟滞,已是强弩之末了! 最苦的,莫过于正在和“金雷手”熊光柄过招的“二阎罗”尹华,他那倒钩匕比起熊光柄的金雷手,可就差了,比狠,他比不上,比精,他比不上,比奇,他比不上,比力,他比不—卜,更比不上的,还有一个“快”字! 再说,熊光柄因为一时的疏忽,使“追魂无影”殒命,内心不由歉疚,愧恨之心,激使他几乎疯狂。 “咔喳”一声闷响,一名神龙教的右角郎手舞足蹈地斜斜翻跌出去,他的脑袋,天爷,竟然去掉了一半! 如此结果的发生竟是一连串的、紧跟的、一声令人毛发悚然的惨叫声扬起,又一名右角郎头下脚上的被硬生生地砸飞了八尺多远,看他身体尚在空中滚动时的怪曲形状,便可以断知他的背脊椎已经折断了! 熊光炳一口气干掉两名右角郎,行动之间,更加凌猛隼利,锐不可当! “二阎罗”尹华本来便不是对手,方才因为两名右角郎两侧呼应,勉强支持了不败之局,现在,就更不够灵光了,眼看着两名手下惨死,尹华更不由心胆俱裂,斗志全丧,先前的那一股子豪气,就这眨眼间已不知全跑到哪里去了! 汗淋淋,气喘喘地招架了七招,尹华忍着全身酸麻的痛苦,方才躲过熊光炳的一掌,还不待他看清什么,一片沉浑得有如铁槌似的掌风,已括着他的耳边撞过去了——。 “哇……” 凄厉的号叫,就像在杀头猪一样,一名偷袭的右角郎弓腰被震出十步之外,连手上的鬼头刀也抛出了老远,满口鲜血狂喷僵躺在那里。 熊光炳的“金雷手”依旧猛罩尹华,在尹华再度慌张躲避中,熊光炳已飞腾而起,“呼”的一团罡烈之力直捣而出,当那团强猛的劲力甫始挥出的时候,尹华已闪躲出了五尺,不是逼退五尺! 面色泛青的尹华是越发不济事了,他平素称得上高明而又别出心栽的“倒钩匕”,如今也一下子变得出奇的沉重迟滞起来,而全身骨骼,像是散了似的,若不是强烈求生欲在支持着他,只怕这位“二阎罗”随时都可能倒下去。 蓦然,熊光炳的“金雷手”在掠舞起千百条金光的一刹那,又带着雷霆万钧之力当头劈落,在激荡的空气回展中,尹华连连挥十匕,仓惶后退。 大笑一声,金雷手隔着头顶三尺,那股强烈的罡气已暴射而下。 精疲力竭的尹华是再也抵挡不住了,他心神恍忽震骇之下,后退的脚步没有踏实眼看着熊光炳带着狞笑的面孔锐利的劲力同时压来,尹华大叫一声,“倒钩匕”脱手猛掷,在他身子后仰的瞬间,他左手已倏然由下往上猝挥! 闪电般侧移三尺,熊光炳以“金雷手”横拍射来的“倒钩匕”,在一声清脆的“铛”声震响扬起,映着雪光,一蓬密密集集的物体己迎面罩来! 时间的急迫已无法再做任何犹豫,熊光炳大吼一声,蓦地将全身大旋了一个半圆,在旋转的同时,仍在虚空中悠荡的这般真气,硬生生被他收回,又快又狠地猝然回射! 于是“咔喳”一声闷响传来,这一股强烈的罡气已结结实实地击中了尹华,但是,尹华在着急发出的那一片细小金针,也有十几根进了熊光炳的左膀! 猛一挫腕,顺手自靴筒里拔出一柄匕首,连想也不想便快不可言地翻腕削向了自己的左膀,血光四射,一片巴掌大小的薄薄的皮肉已连着一片同样面积的衣衫跌落地下,十几根细若牛毛般的金针正颤巍巍地插在那片皮肉之上,而那块皮肉,在逐渐由白变黑哩! 瞪了一眼横在地上的尹华尸体,熊光炳狠狠地吐了口唾沫,当金针沾肌,他已知道上面有毒——因为不痛,却有微微凉麻的感觉,在熊光炳的经验里,他知道治疗毒伤的最好方法,那即是把受了伤的肌肉立即削掉,一劳永逸,永保无忧! 此时,生死一屠章琛侧对“玉哪叱”岳羽展开殊死之战,玉哪叱一身武学,得自“邪剑”皇甫仁及“毒一笑”范禹两代高人的熏炙,虽已堂堂人室,但对付一个“蛇矛断命”尚还可以支持,现在加入了“生死一屠”那就担待不起来了! 他一刻使出“邪剑”所传绝学,加杂着“一峰指”,一会又以“万仞掌”融汇于“毒一笑”的“血齿剑法”中,交相施展,剑气弥漫中,掌影千百,身形闪掠间,但却步步后退,受制于面前两大高手的恢宏威力之下! 生死一屠章琛那两道煞气腾腾的浓眉,往上耸吊,一大一小的双目满布红丝,铁掌翻飞间,着着不离敌人的要害重穴。 蛇矛断命田华仍是稳扎稳打、闪耀如风,一双蛇矛配合着章琛的攻击,步步紧逼,不容敌人有丝毫喘息之机! 雪地上洒满了斑斑鲜血,猩红得刺目,躺满了惨怖的尸体,狰狞得吓人,空气中有着寒瑟,寒瑟里蕴含杀伐! 一声清脆的铮铮之声蓦而传来,只见“玉哪叱”岳羽手中兵刃脱手飞出,身形亦踉跄歪出三步! 生死一屠狂声笑道:“小辈,记住,一山更比一山高!” 岳羽绝望地惊号着,险些一头栽个狗吃屎! 冷冷的、徐缓的,生死一屠垂着手,一步一步逼了上去,他满头乱发被寒风吹得飞舞,脸上染满了油汗、泥污、血迹,衬着他含煞的双瞳,紧绷的两颊,青森森的胡碴子,那模样,天爷,就和个屠夫差不多了! 好不容易,岳羽才勉强站好,他恐怖又惊骇地瞪着逐渐逼近的章琛,哆嗦着、颤抖着,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从他的目光中,可以看出他的畏缩与乞告,现在,他又好像连喘气也都喘不上了。 生死一屠做出一抹毫不带笑的笑容——皮笑肉不笑的笑容,他嘿嘿地咧着一口黄板牙,故意温柔地道:“你叫什么——呢,岳羽?来,过来,岳羽,不要光是朝后退,也向前挺一步哪,我们很公平的,机会均等的,我保证我的朋友不会来帮我,我们一对一,真的一对一。”仍然倒退着,岳羽畏惧已极地哀叫:“章大侠……章大侠……你老饶了我……我给你老叩头……” 像闪电般一掠而上,生死一屠叫道:“叩你妈的大头——” 生死一屠狂笑着,猝然矮身,右手倏沉斜扬——快得几乎看不清他的动作片断,“碰”声震响中,岳羽已猛地打了个旋转,尖哞着摔了出去! 章琛嘿嘿笑道:“起来,小王八羔子,这一下还要不了你的命,老子喜欢这样,这可以证明你多少也有点种!” 抽搐着,岳羽摇摇晃晃地从雪地上爬起来,他的左脸全是一片淋漓的鲜血,一大块皮肉被硬硬搓擦掉了,红糊糊的肌肉还在颤抖着……。 章琛往左一侧,又蓦然暴旋向右,岳羽飞起两脚俱皆落空之下,生死一屠的左掌在微微偏斜中,“咻”地一下将他的左耳齐根刮落! 痛得岳羽尖叫如泣,他一眼看见飞跌在地上那只还在微微颤动的左耳,不觉凶性突起,怪叫着,他疯了一样冲向生死一屠:“我和你这万恶的屠夫拼了!” 单足为柱,生死一屠“呼”地转到一侧,他大笑道:“我的儿,这才他妈的像个人!” 而“人”还在章琛的舌尖上跳动,他已大仰身,右手乍探倏翻,“喳”“喳”连响中,岳羽的右耳及鼻子全被生死一屠不知用什么手法活生生地擦掉,一块一块地跌落在雪地上! 岳羽痛若的哀号着,又悍不畏死地再度冲向了章琛,章琛有如一抹流烟般飘游晃移,两双手臂坚硬如铁的翻飞砸舞,出手又狠又毒又快又刁,在耍猴子一样戏弄着东扑西闯的岳羽,于是,片刻之后,岳羽非但两耳俱失,鼻头擦落,连满口牙齿也被一颗一颗地打掉,他满身是血,嘴巴破烂,肋骨也有三根被砸了。 蓦地,一个清雅的声音遥遥传来:“行了,章琛。” 生死一屠十分清楚,这语音来自“地绝剑”萧坤口中,他知道这位庄主不喜欢他这一套。 于是,抢上一步,觑准了岳羽翻过身来的一刹那,挥手点出一手指,在岳羽又一次的尖哞里,章琛已重重地点碎了他的阴囊! 手臂一翻又转,猛击而下,“咔喳”一声,又把尚未喘过气来的岳羽一颗脑袋拍得稀烂,红红白白,喷溅出几尺远! 此刻,所有的拼斗俱已停了下来,仅只雷一金与“毒一笑”范禹,“地绝剑”萧坤与“枭霸”顾子英两对,仍在做着殊死之战! 这“枭霸”顾子英是“神龙教”的副帮主,武功仅次于“邪剑”与“毒一笑”二人! 火把的光芒闪耀着场中的四条人影,面色沉凝的“青松山庄”、“铁旗门”、朋盛属下,这几方面的人围立四周,每人手中的兵刃,在火光下泛着森冷的光辉。 雷一金洒脱而飘逸的施展着手中的龙图刀,忽而翔若真龙飞舞,忽而幻成霞光万道,忽而聚集成如[厶的豪芒,忽而闪烁似神火,在双臂永无停息的挥动中,刀影连衡而永无断绝,在身形神妙的飘移下,仿佛是大海中一条游鱼,令人惊骇的攻拒的翻腾着,而他手中的龙图刀更宛如化为一条活生生的神龙! 灰色的“血齿剑”显然渐趋强弩之末了,毒一笑范禹已经黔驴技穷,身手迟滞,他已将六十余年来的修为整个投于这场拼斗之中,但是,结果却令他感到无比的悲哀与痛惜,己方的惨败,他早已看在眼中,但是,时至如今,又有什么法子呢? 忽然,雷一金仿佛手法一缓,毒一笑范禹连进二十九刀,身形暴闪中,又是十八掌十七剑。 剑影如山下压,雷一金左拦右架,连消带打的拆过,冷然道:“范禹,只要你能洗心革面做人,我可以废掉你的武功,保全你的生命!” “毒一笑”范禹疯狂般一抡急攻,尖厉地叫道:“放你娘的臭屁,不错,老子是要重新做人,但是,却在割下你这兔崽子的狗头后!” 雷一金长笑一声,蓦而使出半招“掌不刃血”,身躯暴旋中,又是一记“龙归海”紧随而出! 寒芒突涨下,范禹急退九尺,反攻十一剑,大叫道:“雷一金,你逃不了!”雷一金淡淡地飘游三次,连环不停地施出二十三刀,悠悠地道:“范禹,‘神龙教’已注定了将于今日冰消瓦解,我适才之意,乃是问你是否愿意保留残命?” 毒一笑迅速又攻出七招,厉声吼道:“小狗,你做梦!” 雷一金冷冷一哂,沉声道:“那么,范禹,你将无法生离此地!” “毒一笑”范禹半神经质地狂笑不歇,拼死攻出十掌二十四剑,声如夜枭般道:“小辈,你有多少手法尽管使出来,试试老夫是否含糊于你?” 雷一金嘴唇紧闭成了一道优美的弧线,他似乎陷入思考之中,思考着是否要即刻出他直到片刻之前才领悟的那数招煞手奇技! 金雷手越看越有气,在侧旁大叫道:“老五,别他妈的婆婆妈妈了,宰了这小子算了!” 公孙无咎亦沙哑地叫道:“对,斩草除根,不要留下以后无穷的祸患!” 雷一金冷冷一笑,脚尖轻轻一点地面,瘦削的身体突然升起,在万千剑影中略为穿掠,洒脱无比地如滚筒般翻出八尺,突然大喝道:“一尊苍天!” 龙图刀在倏然急震问,一片金蛇似的光影再度灿闪,盘绕环射,有如烈阳豪光,顶天立地! 毒一笑范禹倔强地钉立不退,“怒天十六剑”舞起如狂风暴雨,绵绵密密,劲力四溢中,竟然硬生生将敌人凌厉至极的攻势化解! 他鬼号般厉笑一声,双目眨着生冷的寒光,枯干的身体忽然平飞而起,以手中的“血齿剑”为支柱,呼轰轰如风车般的旋动中,已电光石火似的攻出二十四腿十九掌! 这是毒一笑范禹绝技之一:“乾坤一点!” 他曾以此一招会过无数高手,没有一人能够侥幸逃过。 雷一金嘿声吐气,飘然掠向一旁,范禹大叫道:“小辈,‘龙图修罗’传人也不过耳耳,你想凭它困住老夫吗?” 雷一金又大吼道:“二尊大地!” 二十四条真龙在金芒中蓦然涌现,徐徐连衡相接,仿佛欲乘云飞去,爪舞鳞耀,绚灿无匹! 毒——笑范禹神色一紧,双目冷冷一眨,身形猝然电射而起,双臂伸缩间,神速至极地上抬下架,连削带打,又险险挺过此招! 雷一金未予他有喘息机会,悠悠喝道:“三尊怒海!” 龙图刀嗡然一震,宛如脱手幻真,雷一金身躯迅速仰俯,双臂几乎不易察觉地在上下交移挥展,光芒暴涨中,祥云如雾,弥弥漫漫,又像煞怒海翻荡,扩散旋回,威势惊人至极! “毒一笑”范禹双眸光影突变,他虽然竭力抵抗,却似乎觉得整个天地已在刹那间缩小,向他急拢而到,力量之沉重,无可言喻! 一声惨烈的大叫忽起,这位驰名武林六十年而未落败的高手,不由自主地被逼退六七步之外,身形摇晃不止! 雷一金轻蔑地一笑,石破天惊地大吼道:“四尊穆山!” 他手中的这柄龙图刀,几乎已成精灵般急剧颤动,猛厉的罡风四处飘扬,幢幢光山,列现横陈,在雷一金暴旋如轮中,一道美妙的长绵弧闪耀夜空,纵横上下,苍穹虽大,却几乎全罩于那令人目眩神摇的豪光之中。! 毒一笑范禹倾出全身之力拼命抵敌,枯瘦的身躯如缩紧的弓弦,微微的佝偻,细长的双臂在神鬼莫察的以极小幅度挥展着血齿刃,他头巾已失,长发飞扬,一身黑衫澎涨似鼓,以无比的内家真力,已在刹那间贯注四肢百骸,更聚集施出! 于是,双方的招式接触了,呼轰的劲气撞击了,银芒飞闪的绚丽的刀影,如龙吟也似发出“铮铮连响,雷一金身形急速,最后,终于未移半步! “毒一笑”范禹大叫一声,鲜血沥沥,似一个断线的风筝一样,被那威猛的劲气震出一丈之外,黑色衣衫破裂如粉,露出里面的丝质中衣,那柄“血齿刃”更是缺痕斑斑,伤痍满目! 他在快要沾地的刹那间,在空中迅速地转折一次,又颤巍巍地挺立雪地之上! 但是,由他目光中的萎顿、散慢,及胸前急剧地起伏看来,这位黑道魁首,已经受到相当伤害了! 雷一金抚着手中的龙图刀,缓缓向前踏进三步,目光凝注毒一笑范禹,冷冷地道:“阁下,‘龙图修罗’的盖世绝学,你见识了吧?” “毒一笑”范禹急剧的咳嗽了两声,双目怨毒的瞪着雷一金,他竭力平静着自己波动不已的真气,使自己浮躁的心神安定下来,范禹十分清楚,若在这时鲁莽从事,则极可能造成终生遣憾! 他悄然一瞥不远处已力虚的步浮,危在旦夕的“枭霸” 顾子英,又焦急地搜索其他各人,不禁吸了口凉气! 雷一金冷漠地道:“范禹,我已放了你一马,故而给你喘息之机,我再提醒你一句,现在,若你愿意自废武功,在下可以代做主张,你的以往一切,包括今仇旧恨,永不再提……” “毒一笑”范禹蓦然惨厉地长笑起来,用手一指遍地尸体,大叫道:“神龙教的命脉已然断送于此,属下俱皆尸横命殒,这些血淋淋的仇恨就这么如此轻描淡写的一笔勾消吗? 雷一金,你想得太天真了。范禹纵使不敌,也决不会独自偷生!” 雷一金冷然道:“范禹一个人活到你这把年纪更不容易,我看,你还留残生,以待善终更佳,否则,以你的年纪不说,便是争名夺利,又能得到什么结果呢?” “毒一笑”范禹全身一阵痉挛,他暴怒叫道:“住口,老夫还用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子前来教训不成?来吧,小辈,今夜你我必得有一人离开这个世界!” 他说到后句,语气之中,透出无比的阴森与冷厉,显然池是准备孤注一掷了! 雷一金豁然笑道:“范禹,我便要你看看在下可须借他人之力克制于你?” “毒一笑”范禹忽然仰首向天,大叫道:“落雪吧,人世之间的仇恨要在此汇集了啊!” 叫声中,他形似疯狂般猛冲上前,几乎毫无停息地劈出三十三剑,二十八腿! 雷一金身形暴闪,暴喝道:“吾为至尊!” 仿佛沉沉的天空蓦而映起一道强烈的闪电,厉啸惊魂动魄的响起,耀目的寒芒,几乎充斥天地宇宙,是那么博大无际,龙图刀的刀形做着极度的回旋暴闪,至强至刚的压力,猛然笼罩四周! 浩荡的光辉绵延于永恒,千古天地连衡于忽起的虹彩中闪烁,缤粉,纵横,终至一切都归向于虚渺。 “毒一笑”范禹由心底惊惧了,他几乎不敢相信,这奇绝之技,乃是由一个“人”所创造! 在刹那间,断肠般尖叫一声,手中的血齿刃蓦然挟着万钧之力飞射敌人,而在血齿刃出手的同时,一圈圈宛如皓月似的弧冉冉升起,仿佛天空中忽然又出现无数浑圆的月亮,悠悠的、沉重的,圈向雷一金! 任何一个人,自第一眼看到这成串成片的弧光,便会有一个共同的感觉,这不似是一种暗器,这像一只只,一双双幽灵的眼睛,充满了煞气,充满了死亡气息,生冷而迷幻。 魔刀鬼刃急惶的语声忽而传来:“小心,这是‘幽灵环’!” 于是,金芒似怒啸的海浪,波波涌起,劲风似九天之上降落的冰雹,横扫万物,嗡然颤抖中,灰色的血齿刃顿成朽烂的枯木,粉尽散碎,一大半的圆形弧光折落毁损,但是,仍有一个小部份皓月也似的圆弧,却似恶魔的瞳仁般。意然穿透了这浩威无双的罡气,忽然神速至极地向雷一金飞射而去! 像灿闪绚丽,呼风唤雨的真龙矫健腾挪,在雷一金的身体四周盘绕游动,圆形的弧光浮沉上下,若有灵性般去而复返,终于,冷电进溅中,一切归向静寂,半声愕厉的尖叫缭绕夜空。 范禹双手荡然,在他倾力施展“幽灵环”之后,于银芒狂飘之中,被震飞两丈之外,那张脸露出疤痕斑斑,恐怖铮狞的面孔来,那疤痕是如此红嫩,又是如此鲜艳,似蚯蚓般布满脸上,殷赤的血纵流五官,一双眸子泛着死鱼也似的黯淡光彩,除此之外,毒一笑的全身上下,更有着一道道深刻的伤口,血肉模糊翻卷,肠流骨现! 此刻,数条人影飞向雷一金,而雷一金正默然卓立,左肩大肋,赫然切入两枚锋利无匹,泛着森冷光芒的圆形铜环。 当先奔到的是“青凤”萧玉,她手扶雷一金惊呼道:“金哥,你受伤了?” 公孙无咎亦骇然地道:“五弟,铜环切入太深……” 雷一金缓缓一笑,神色淡然,好似这锋利的风磨铜环,并非切入他的体内一样。 公孙无咎上前扶持,雷一金却微一摇头道:“大哥,谢谢你的关注,这两枚铜环还要不了我的命,嗯,这‘毒一笑’范禹武功确是精湛,小弟因为判断错误,以为在那“至尊刀”法最后一招之浩瀚无匹的威力之下,足可破解对方之最后绝技——“幽灵环”,但是,嗯,就在这判断有失误之中,虽破去他所有的飞环,却依旧吃其两枚击中,我想,假如有第二次的话,就不会有这种事发生了!” 萧玉见雷一金侃侃而谈,眉头都不皱一下,她却有些担忧地望了尚在激斗的“地绝刃”萧坤一眼,低声道:“金哥,依我看,你还是坐下来休息片刻为佳。” 雷一金笑道:“无妨,玉妹,这两枚铜环,切入肩头的深度约寸许,幸而我已避过主筋,仅是皮肉之伤而已,肋下这一枚,亦被我以肋骨间的肋膜夹住,未曾伤及内腑,玉妹,真的不要紧。” “青凤”萧玉听得咋舌之下,却又哭笑不得,他想不到雷一金功力之深,竟达到能以骨骼关节却敌的地步,更想不到这种情况之下,还有心情说笑,害她紧张得差点哭出来! 此刻,“魔刀鬼刃”杨陵已移步前来,“哼”了一声:“命是你自己的,浑小子,别跟我老头子逞能,你乖乖地到一边去让熊老侄给你治伤!” 雷一金恭谨地应了声“是”! 那边,神龙教硕果仅存的“枭霸”天子在作困兽之斗。 蓦地——“地绝剑”萧坤大叫一声,连环猛击中,身形暴闪,转了一个巨大的弧度,立时有如夜空的银河突崩,群星缤纷殒落,无尽无绝,漫天纵横的剑芒,腿影、肘山、指风,没有任何一丝间隙的绵绵而到! 这正是他轻易不肯施展的绝招——“天地绝”! “枭霸”顾子英声嘶力地的狂吼连连,半步不退,“骷髅串”宛似一条濒临死境的毒蛇,疯狂而凶猛地挥舞伸缩,钢环与尖锥左右交织,上下翻飞,布成了一个无懈可击的光网。 萧坤豁然地长笑如雷,身形似鬼魅般在敌人身侧快速闪掠,一个急旋中,厉声叫道:“顾子英,阁下生死之时已到,助纣为虐的下场就在眼前了——” “了”字未落,他那身飘忽的襦衫暴涨,身躯像是怒海中的漩涡,带起一阵惊魂动魄的厉啸,剑影掌势,有如自长空、自虚无、自四面八方疾扑而至的魔手鬼刃,不容喘息,不容思量,不分先后地向顾子英流泻而至! 招式之紧密,变化之复杂,劲之充斥,几乎已不是在一个“人”的天赋下所能发出的! “天地双绝”的八个招式,这时已被萧坤在刹那间一气使出,亦即是说,这名震天下的绝技,已在同时出现,本就厉烈劲猛的威力在陡然间又增加数倍! 各人的动作之快,宛如电光石火,几乎没有任何间隙,一阵布帛的裂碎声已加杂在沉闷的掌声里,和痛苦的哼哞声中响起,自然,尚有血光进溅! 萧坤所着儒衫,自襟以下,破裂两尺,血渍殷然,他冷冷卓立,嘴角那抹深刻冷酷的微笑,依旧浮现着,“枭霸”顾子英却已横卧地上,口中鲜血如泉水般向外狂喷不停,全身亦在抽搐不已,他在手中“骷髅串”以一招“碎玉残金”的杀着出手后,连中了敌人三腿九掌,内腑已碎,看来回天乏术! 天快亮了,曙光前,寒意更浓,这群大豪却舒出了一口瞥在心里很久的、很久的一口气,他们是舒畅了! 这真是武林前所未有的狠斗,兄弟相逢犹如隔世! “魔刀鬼刃”杨陵与“红面韦陀”萧千羽并肩站着,他沉稳地道:“诸位,现强敌已歼,速派人整顿伤亡、清理战场,对敌方之人,除首要者,一律释放,伤者亦予尽力救治!” 这时,抱虎庄周围的杀喊之声已经停息,只有四处的血迹遗骸,仍偶而传来的几声叱叫喝吼,还残留着几分恶梦似的杀伐气氛! 庄内,“青松山庄”的弟子武师正在往来抢救伤者,庄外,在“生死—·屠”章琛率领下的“青松山庄”弟子,正分别清扫战场! “魔刀鬼刃”杨陵、公孙无咎、熊光炳、萧千羽、萧坤父女、雷一金、朋盛及飞龙十卫一干人先后进入了抱虎庄大厅,各人依次坐定,显然,群豪或多或少都受了轻重伤! 空气是哀伤与沉穆的,青松山庄大司律卫云报告着激斗经过:“敌方首要均全部就歼,本庄方面:二当家赛尉迟聂栋,三当家飞雷花振及风雨雷电四位把头均先后在武功山及抱虎庄毙命,武厅厅主半弧手提尧因与敌方赤发星君刁杰硬拼掌力,敌方虽已当场格毙,提厅主亦振伤内腑,正由本庄随行大夫诊治中,无生命之危,本庄弟子死者七十余人,伤者亦有数十人,正裹伤治疗中!” 这时,满面忧戚的“慈面辣心”莫云挟着一方以黑油纸包扎着的木盒到来,他已在这段时间里,用铁旗门特制的“蚀骨散”,合着霹雳柁荆鸿、追魂无影孙正熨的鲜血化为灰糜,置入盒中,挟着自己生死与共的伙伴遗骸来了。 南宫铁孤沉默地以手抚盒,良久无语,神色悲悼至极! “红面韦陀”萧千羽扶着孙女儿萧玉的肩头站起,语声诚挚地道:“南宫门主,承蒙尊驾大力相助,更令尊驾所属遭遇伤亡,老夫内心之感怀歉疚,实非唇舌所能表达于万一……还有,公孙门主,熊当家,朋庄主等情深义厚,老夫在此一并谢过……。” 南宫铁孤微微苦笑,道:“萧老庄主忒谦了,冲着五弟之关系存在,铁旗门不论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都原作为前驱,他们之死,死得其所,他如有灵,必会含笑九泉。” 萧千羽已在进人大厅这一段时间,由萧坤向他禀告过了,也了解孙女与雷一金这段情愫,因此,颔首无言,多少由衷感激,尽在唏嘘之中。 “魔刀鬼刃”环顾各人,苍劲地一笑道:“神龙小丑已经歼灭殆尽,吾人却兀陷入忧戚之中,不太显得烦恼了吗?” 第三十回 朋庄婚礼笑 在座的群豪,皆都是生死一笑间的豪雄,经杨陵一提,也开始了欢颜了。 此际,厅门一声轻响,旋风桨徐元龙进来道:“五爷,外面有一男一女要见你!” 雷一金此刻已由大夫取出幽灵环,包扎妥当,忙道“有请!” 不一刻,随着徐元龙进来的一男一女,雷一金一声之下,不由一愕,这进来的一男一女,男的是“血魂”葛无影,女的是“金家楼”掌珠金莫嫔。 “血魂”葛无影在江湖上的万儿,可是响铃当的一块金字招牌,尤其,其中大部份的人都知道他和雷一金有过梁子,此时出现,不言即知其来意。 葛无影与金莫嫔并肩站着,他仍是形色淡漠,冷冷地开口道:“你们有什么话,不妨留着延后再说,我这里的问题还没有解决!” 大吼一声,公孙无咎厉声道:“想落井下石吗?阁下可惜晚来了一步,如令这边事情已结束了,在下等正可一体恭候!” “金雷手”熊光炳道:“我知道你是葛无影,你和雷一金有梁子,大丈夫恩怨分明,有恩心报,有怨心还,但你现在找他似乎会落个乘人之危之嫌,雷一金现在负伤数处,既然是道上知名人物,就不该拣这个便宜,想此时了结,我们断不会答应!” 葛无影表情木然,一声不响,魔刀鬼刃喝止了大家的喧哗,他望着对方,静静地道:“年轻人,你跟雷一金有梁子,可是?” 点点头,葛无影道:“一点不错!” 杨陵谨慎地道:“既有梁子,就该了结,浑小子,你出来,跟这位葛当家把旧账结一结!” 摆摆手,葛无影道:“我有三件事,各位,可容我一件一件地说出来!” 沉默了一下,杨陵道:“请说!” 葛无影语气清晰地道:“第一,我是来给大家道贺,恭贺诸位旗开得胜,一举残灭了这包藏祸心,危害武林而人人想除而不敢的毒瘤——‘神龙教’!” 一言出口,大伙又有点迷惑了,想不到这位“血魂”提出的第一件事,竟是这么一事。葛无影冷然地道:“但是,各位也太疏忽了,‘神龙教’有一位‘肚里烂’的师爷叫苟不理,你们有谁见过?” 大伙立时未能悟及,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似乎是想问对方有没有看见葛无影道:“不用看了,方才各位团聚在这里,那‘肚里烂’竟准备引燃炸药,想叫各位来个粉身碎骨,我想,大概是苍天有眼,不叫大家横遭恶祸,竟被我撞个正着,是我拦阻了他,这小子一试挣不脱,倒也干脆,反手一匕首扎进了自己心窝,偌,这就是人证、物证!” 说完,将手上一节引信往地下一丢,并一指不远的一具尸体。 飞身掠向前去的人是“红面韦陀”萧千羽,略一查视那具尸体,立即扬声道:“是苟不理,老夫被掳来的第一天,就跟他照过面。” 杨陵眉目不动地道:“便宜了他。” 顿了顿,他又道:“我们不敢言谢,至少,我们明白了一项秘密——‘血魂’葛无影亦有罕见的慈悲。” 难得的露齿一笑,葛无影又道:“那第二桩事嘛!‘银龙庄’对你已经不再记仇了,他们事后作了次澈底的检讨,‘玉魔书生’贾石生固然死在你的手里,可是在那种情形下,仁者不为,所以,他们查明真相后,都认为贾石生过于横暴,恶毒结果乃造成如此下场。” 雷一金拱手道:“谢谢阁下来告诉我真相,再谢‘银龙庄’能深明大义……” 葛无影复露齿一笑,又道:“第三件事,‘长白三龙’已经悄然离开,我没有向各位示警,也没有丝毫留难他们,不管怎么说,我跟他们总有一点地缘情,他们有权离此,对于‘卷地龙’与‘鬼黑旗’而言,他们流的血已经是尽了朋友的本分,他们未曾获及什么,受到的伤害却大,心余力拙,未复何言?” 雷一金道:“‘血魂’威名,日正中天,江湖上的纷争,尤其难得判个是非曲直,梁子结下了,便总有各执一词的两方,分别上在于赢字与输字,主动与被动而已,怨隙的内涵,往往变成次要的了,难得葛兄深明大义,助我危险之际。” 葛无影淡淡地道:“别尽给我戴高帽子,雷一金,我们曾经说过,我会以君于的道义回报,现在,这些已经过去了,我还活着,因而我很想知道‘君子之义’是什么?” 神色一凛,公孙无咎道:“别忘了,葛当家,咱们老五现在是负伤在身,又何能报义于你,即使他勉力而为之,公平吗?” 雷一金踏前一步,提起一口气道:“大哥,请容我与葛兄说几句话……” 公孙无咎看着雷一金模样,虽然表现很洒脱,只是气色却很灰暗,那双瞳仁也似乎失去原有的光彩。 这些微笑,在证明因失血过多,人体受创之后过度透支体能的征兆,他提高声音:“你不必再说什么,你须马上停止活动休息,来人,扶五爷下去休息——” 雷一金睁定两眼,坚决地道:“不,大哥,我自己知道我的体能,大哥,请准我为我的诺言守信,这也是完成我的一桩心愿。” “魔刀鬼刃”杨陵沉静地道:“无咎,浑小子话是对的,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岂可背信,尤其是江湖儿女,往往生死重一诺,既然踏进了这个圈子,就不能违背它。” 公孙无咎仅说了一个“但”字,便默默退下。 “青凤”萧玉含着泪水的双眸注视着雷一金,这些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雷一金继续踏前一步,道:“葛兄,相信你与我,对于肉体上的痛苦,都不会过于重视,也就是说,我们之间在艺业上的高下之分,不必一定拘泥于在对方身体上所造成的创伤大小来做论断……你认为……” 葛无影颔首道:“非常正确,雷一金,我认为更重要的是尊严及声誉的重新建立。” 雷一金微笑道:“很好,葛兄,我们的看法和观念一致了,现在,存下来的,便是方法与技巧了,我提议我们用口述招式来决胜负,分判高下,你同意吗?” 神色之间,略显紧张,葛无影往前凑近,似乎有些口干舌燥的沙着声音道:“我同意,我们以几招为限?” 雷一金道:“其实,习武终生,一招之赐往往已受用不尽,葛兄,是吗?” 葛无影道:“足见高明,所说又是至理,我同意,就是一招——” 这样别开生面的印证武功,分判强弱,倒是少见,全场的人个个凝神贯注,屏息如寂,其关注紧迫的心情,决不亚于在注视一场血肉相搏的生死斗。 雷一金道:“葛兄,此间虽然我非主人,但较葛兄先到一步,林泉无主宾,先到为主,葛兄远来是客,你,你先攻。” 拱拱手,葛无影道:“我不客气了。你注意,雷一金,我的‘镌命铲’会凝九道光轮正面罩着你,光轮尚在凝形,我的人已经十六个筋斗在十个俯仰不同的角度与点角行结衡的攻击你,然后,我的左手另执一面‘龟铜镜’反扬,右手‘镌命铲’以斜弧回卦——这便是一招的全部过程!” 仔细听着,雷一金的回答则异常快捷简明,他说:“我的‘龙图刀’分在我的急速旋回下布成一团青色螺影,刀刃组合成一圈一圈的环弧,由大而小,成实塔形往上层叠,我的人则在塔形正中,而螺影移动狂猛迅速,这将能阻你正面的光圈及十六个俯仰角度各异的攻击,紧接着,刀锋刺成千百,但真正的一刀却来自下面,系突现自炼狱之手,往上飞截。” 大大一震,葛无影愤怒地问:“这是哪一招?” 雷一金微带笑容,平静地道:“地煞指!” 面色随即暗淡下来,葛无影冷汗涔涔,连连跺脚:“是了,‘地煞指’,我只知防‘天罡刃’怎么会忘了这要命的‘地煞指’,该死,真是该死!” 猛一摔头,他重重抱拳,道:“雷一金,你不但是位君子,更是一位义士,我们之间的怒隙,自此一笔勾销!” 顿了顿,坐在身傍的金莫嫔,忽然一笑道:“雷一金,你的确较我强,但是,有一件事,我却比你强!” 雷一金笑道:“可愿说出来开我茅塞子” 葛无影手揽金莫嫔织腰,笑嘻嘻地道:“因为我要比你先做爸爸!” 这句话说得哄堂大笑,紧张的气氛,一下子就变得喜洋洋了。 雷一金在笑声中大声道:“我总算发现了‘血魂’的另一个秘密,葛无影除了有一颗慈悲的心,还有另一方面的幽默!” 葛无影道:“在下现系‘银龙庄’庄主,希望少侠抽空来敝处一叙,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不待雷一金再说什么,也不管其他人的反应,葛无影偕着金莫嫔转身奔出。 此刻,朋盛属下煮了一大桶茶水送来,经过一夜的拼斗,一杯热茶,倒是提神剂,雷一金俯近南宫铁孤耳边低语了一阵,南宫铁孤霍然大声道:“对,不是五弟提醒,差点把丫头给忘了!” 雷一金莞尔一笑,朝“慈面辣心”莫云道:“莫当家,我想麻烦你去办一件事?” 莫云恭谨地道:“五爷请吩咐!” 雷一金道:“你同李志中兄同去接你们的大小姐!” 莫云惊愕地看着南宫铁孤,一时说不出话。 南宫铁孤佯怒道:“莫云,你敢莫是得了失心疯吧,五爷跟你说话,你听到没有?” 莫云结巴着道:“门主……你……你……” 南宫铁孤道:“莫云,是叫你去接燕丫头,还有那个浑小于。” 莫云仍迷惑地道:“门主,你饶恕小姐了?” “浑球!”南宫铁孤没有好气地道:“我本来不饶他,是五弟跟我说了一大堆道理,我说不过他,不饶成吗?” 莫云回首朝着雷一金一跪,道:“谢谢五爷,谢谢五爷,铁旗门上下永志不忘!” 南宫铁孤道:“娘的,你看,我饶恕自己女儿,他像捧着大元宝。” 又是一陈哄堂大笑,之后,“魔刀鬼刃”杨陵宣布了两件事:第一,此次随征人员,除了“青松山庄”人员先行返回外,其余均前往“朋庄”歇息,并予伤者治疗,第三、嗣南宫燕到达后,即赴“青松山庄”为雷一金、耿玉珍、萧玉三人举行婚礼,主婚之事,男方杨陵是当然主婚人,女方这面,萧玉由萧千羽主婚,耿玉珍则请公孙无咎代表。 公孙无咎十分荣幸地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金雷手”熊光炳却有些着急道:“那么,师叔大人,晚辈呢?晚辈扮演什么角色?” 魔刀鬼刃笑道:“筹划婚礼,接等宾客,加上身为男方亲族,列席执事,还不够你与朋贤侄忙的吗?” 一言出口,全厅的人都笑了起来。 朋庄——在朋庄的客厅,炭火生得兴旺,满室如春,气温在暖和中,另有一股子骚着人心的宁静韵味,魔刀鬼刃坐在正中大圆椅上,右手边,是公孙无咎、熊光炳、雷一金、铁旗门的莫云、徐元龙、阎忠、阎王三品、田化、丘谦等一干人便坐在他的对面,左手边,是南宫铁孤、南宫燕与季怀南小两口子坐在他左右手,再过来是李志中,耿玉珍则倚与雷一金身侧。 面对着这整屋子人,魔刀鬼刃尔雅地一笑,清朗地道:“我召集各位来此,是为了告诉各位一下,明天,南宫姑娘季少侠的婚事将正式举行,本来,他们原拟回到“铁旗门”后才举行,是老夫自作主张要为他们小两口福证。因此,才借朋贤侄庄上举行,如今一切准备俱已舒齐,大家是不是还有什么可以补充的未尽高见?” 公孙无咎哈哈一笑道:“我认为,师叔大人,这次准备已差不多了,就不能说尽善尽美,也是用煞心机啦,实在没有什么不好。” 杨陵道:“既然没有意见,现在我要宣布另一件事,南宫贤侄,小两口婚后一月,你饬季怀南去伺候我一年,在这一年中,就要看这小子有多少造化。” “魔刀鬼刃”与“龙图修罗”一门师兄弟,毕生未有传人,如今主动传授季怀南艺业,南宫铁孤心里明白,季怀南与雷一金有一段不平凡的交情,而主要的,本身只此一女,今后,与怀南成亲后,铁旗门便成了他当然的接棒人! 因此,魔刀鬼刃之所以如此做了,便是为了光大铁旗,怎能不感激涕零,忙道:“怀南。还不快过来叩谢师叔祖!” 季怀南与南宫燕双双起立,堆金山倒玉柱叩了三个头,杨陵欣然地含笑受礼。 点点头,雷一金回首对耿玉珍道:“玉珍,将我们送给一对新人的礼物拿出来吧!” 轻轻站起,耿玉珍走进内室,取出两方宝蓝锦盒,回来交到南宫燕与季怀南手中。 南宫铁孤威严地道:“还不谢谢你们五叔?” 南宫燕与季怀南急忙行礼称谢,满脸感激之色,雷一金笑道:“你们打开看看!” 眨眨眼,南宫燕轻悄地掀开盒盖,立时,霞光宝气随隙而出,盒中的蓝色软垫上,平整地摆着一串项链,一串以一百颗浑圆晶莹的同样大小如龙眼般大的猫儿眼连串而成,项链下紧接着一枚心形祖母缘,闪泛着柔润的金光。 这条项链,不论内行外行,只要一看,马上就会晓得其珍异,恐怕倾以千金,也难以搜购! 接着,季怀南亦启盒而视,同样的盒子里,却装着不同的礼物,那是一柄小巧精致的匕首,三寸的匕首却是以纯粹白金打造,琥珀的剑柄嵌缀着十二颗碎钻,排成的凌形,有如十二颗星星在闪烁,刃面上,更嵌合着一枚形同八角的丝翠,翠心赫然映现着一抹血纹——有如细小的龙蛟,光是这枚“血龙翠”就价值连城了! 微微颤抖着,南宫燕秀目含泪,激动地道:“五叔……你对我们太好了,我们不知道该怎样来报答你,我们一生全感激你。” 季怀南也呐呐跟着道:“这么贵重的宝物,五叔,我们实在受之有愧,你给我们的已经太多。” 笑笑,雷一金道:“丫头,你别会错了意,这是你公孙大伯、熊一伯、朋四叔及我跟玉珍共同送的,东西贵重与否不关紧要,紧要的是我们做长辈的对你们二位的关注,我们祝福你们,白头偕老,同心永结!” 这时,南宫铁孤脸上的表情也是奇怪的,像哭、像笑,他连声道:“看看,这两个孩子,这两个孩子……” 李志中忙站起来道:“好了,两个宝贝全别在这里现眼了,你们记着你们的伯伯叔叔待你们好就行了,在朋庄主的‘留香阁’里,咱们这些老弟兄的礼物,包括你们‘铁旗门’几位当家的全摆在那儿,你两个也去瞧瞧,就不比他们所送的玩意好,至少意义也是一样,到时候,再看你们两个怎生感激吧!” 吃吃一笑,雷一金道:“志中,你像是摆旧货摊的,耍贫嘴!” 公孙无咎笑道:“我颇有同感,他有点选错行了!” 这时,大伙儿向杨陵告辞,杨陵留下雷一金与耿玉珍道:“金儿,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你们几个兄弟中,唯独老大公孙无咎未成家,今后你与玉珍的第二个儿子给他,好继承‘金流门’衣钵!” 雷一金应了声“是”!耿玉珍已面红双颊了。 雪花纷飞飘飘散散,大地银装玉琢,是一个纯洁无瑕的白色世界,至少,它表面上的丑恶已被庶盖。在南宫燕与季怀南小两口婚后的第三天,他们便开始出发了,朝着“青松山庄”而来。 当他们距离“青松山庄”尚有十里之遥,萧千羽即率同所属前来迎接,萧玉最先走过去,紧紧握着耿玉珍的手,落落大方地叫道:“珍姐!” 耿玉珍这时心中有一股说不出的滋味,这滋味奇妙得很,假如你曾与一个同性处在另个异性之前,而又站在相等的“爱”的立场时,你或者会明白这滋味如何,虽然你是如何豁达与谅解? 于是,耿玉珍尽力微笑了,他语声颤抖地道:“玉妹妹,你真的不恨我分了‘他’对你的感情?” “不。”萧玉断然地道:“就像你不恨我分了‘他’对你的情感一样,珍姐姐,因为我们两人爱他,也因为我们两人互爱,以后的日子长,你会明白我说的话是否真诚。” 耿玉珍颤声道:“玉妹妹,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雷一金在一旁都听到了,他厚着脸皮道:“二位贤妻,在下……在下实在对二位歉疚至极,唉,上天造人之际,为何不将你两人的躯体并为一体呢?” 耿玉珍脸又红了,垂下头去,羞得讲不出话来,萧玉却杏眼圆睁,纤纤玉指轻戮在雷一金额角,嗔道:“喂,你这个人怎么了?我们女孩子讲私话你也敢听,珍姐姐,咱们以后得防着他,哼,他呀,名堂花巧多得很呢!” 雷一金双手连摇,忙道:“玉妹,你可别这么编排我,在你们两位面前,我还有什么花巧吗?真冤枉!” 他们的声音虽然并不大,但全都让人听去了,公孙无咎笑谑道:“我们这五弟,像是脱缰野马拴上龙头了!” 熊光炳笑嘻嘻地道:“比翼连飞,三心相萦紧……” 大家全笑了,洋溢在整个白色的原野上——萧玉羞得垂着头,偷偷地瞅了雷一金一眼,低声道:“都是你……” 雷一金却大方地伸出双臂,分揽二人人怀,两张美丽绝俗的娇面分靠在他的肩上,是那么妩媚、娇艳,却又嫣红欲滴。 于是,“魔刀鬼刃”笑了,悄然告诉公孙无咎,耿玉珍以后所生的第二子,将继承于你衣钵,以慰老怀。 公孙无咎高兴得合不拢嘴,甜在心里,憧憬着未来的一切,与胖儿子嘻戏的美丽时光。 近了,近了,巍峨而雄伟的“青松山庄”就在眼前,每一张脸庞都是那么和熙而亲切,多美啊!这一切!——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