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啸江湖》 第一回 赶尸嫁祸 湘西白马山,高约两千尺,属云峰山脉,为湘西有数高山之一,山势挺拔峭险,且渺无人烟。 仲夏之夜,星月无光,在白马山深谷之中,隐隐约约出现数十条人影,向一座高峰走去。 这数十条人影之后,约三丈之地,紧跟着一个身材修长,一袭皂袍,头戴马连坡草帽之人,阔边草帽压得很低,将眉目深深掩起。 前面六人,分成两行纵列,也都是一袭宽大的皂袍,头戴马连坡草帽。 然而,明眼人一眼即可看出,前面六人有一点与后面独行之人截然不同之处,那就是前面六人都是身躯僵直,两臂下垂不动,除了沉重的脚步声外,无人出声交谈,更无人左右顾盼。 夜风掠过荒芜没胫的蔓草,夜枭不时发出凄厉的叫声,此情此景,为这荒山之中,凭添无限神秘恐怖气氛。 穿过深谷,即到达高峰之前,后面的皂衣人一声低沉吆喝,前面六人戛然止步,夜风掀起六人的长衫,发出“刷刷”声响,六人僵直着身躯,兀立在夜风之中,活像六根木桩披了六件长衫,显然毫无生气。 皂衣人略一打量四周地形,嘴角挂着一丝诡谲的笑意,喃喃自语道:“此刻六大门派之人也该到了,嘿嘿!你‘三心书生’卫天璈和‘鬼府神宫’之人,纵有通天之能,齐天之福也难逃过六大门派高手联合围剿,让你跳到黄河里也……” 蓦然,一声清啸,响自峰头,声如龙吟,震得空谷暴响回应,慑人心魄。 同时,四周已隐约出现几条人影,向皂衣人处掩来。 皂衣人身形疾挫,两掌平胸缓缓向六人推去,六人倒地的同时,皂衣人也以奇幻的身法,掠至倒地六人身边,迅速地收起六顶马连坡草帽,向林中逸去。 此刻,自峰头悬岩上掠下一条缟素身影,如灰鹤盘空,一掠而至,缟素身影之后,紧跟着一条灰影,两次借力,才掠下悬崖,紧跟上缟衣人。 缟衣人年约三十许,面如傅粉,英气逼人,电目中寒芒似水,注视着六具血肉模糊,面目全非的尸体,发出慑人心脾的冷笑。 缟衣人身后的灰衣人,年逾四旬,身躯高大,相貌威猛。此刻一见缟衣人嘿嘿冷笑,不由环眼暴睁,大喝一声道:“六大门派罹难者尸体俱在,你‘三心书生’还有何话可说?” “刷刷刷”又是五条人影,快逾电掣,将“三心书生”,卫天璈围在核心。 “三心书生”一双电目开阉之间,精光暴射,环扫一匝,突然仰天大笑一阵。 四周六人与他那电目一接,不禁微微一颤,继而被他那一阵摇魂震魄的笑声震得骤然色变。 六人年纪都在四旬以上,除一僧一道外,其余四个都是俗家打扮,由适才现身轻功看来,虽较“三心书生”逊色,但武林二三流角色,已难望其项背。 其中灰袍僧人一声佛颂,单掌问询,洪声道:“贫僧了空来自嵩山少林寺,忝应各大门派之邀,为此番代表,向卫施主讨个公道!” 了空和尚为少林寺三大长老之一,非但武功有独到之处,即涵养功夫亦是高人一等,在群情激忿之下,仍能平心静气,侃侃而谈。 他寿眉一蹙,向六具面目全非的尸体瞥了一眼,又是一声佛颂,续道:“卫施主武功盖世,老衲素仰大名,按理应超然六大门派之外,傲啸山林,与世无争,即或行道江湖,恩怨纠纷,自所难免,如说六大门派皆与卫施主势若冰炭,不共戴天,却难令人置信!卫施主可否见告此事始末?以便当六大门派代表之面,了此公案。” “三心书生”听罢了禅师一片缓和问罪之词,不由剑眉微挑,嘿嘿冷笑数声,道:“仅凭六具尸体,就能证明是卫某行凶吗?设若这六具尸体在嵩山贵派门前,禅师又当如何?” 了空禅师微微一怔,忖道:是呀!果真如此,自己又当如何呢?但是这六人都是六大门派得力高手,数日前集会于衡阳,共商二十年一度论剑之事,不意竟全遭毒手,若说不是“三心书生”卫天璈所为,放眼当今武林这之中,还有那个具此身手,况且事情又发生在白马山之中…… 此刻站在“三心书生”身后的点苍派高手“落星追魂”牟铿,已感不耐,适才只身登峰叫出“三心书生”,即是此人,他虽震惊于敌方超绝的轻功,且自知绝非对方对手,但他生性暴躁,且眼看自己的师弟“移山手”余恒横尸当场,面目全非,不由目红似火,大喝一声,道:“‘三心书生’虽然了得,却也唬不倒六大门派,想不到一个叱咤风云人物,竟也是胆小之人,人证、物证事实俱在,却又不敢承认,真是徒有虚名,哈哈……” “落星追魂”牟铿怒极而笑,声似裂帛,悲壮至极,随手一抄,一对沉重的魁星笔轻错之下,发出清脆金铁之声,即欲动手。 突然,一直未出声,静立在一旁的武当派掌门人师弟一叶道长一声“无量寿佛”,道:“牟施主稍安勿躁,在事情未明真相之前,请勿出手!” 一叶道长长髯拂胸,道气盎然,此时此地犹能从容不迫,不亢不卑,其稳重之态,较少林派长老了空禅师犹有过之。 只听他续道:“卫施主仍是武林翘楚,且数十年来武林中得能相安无事,宵小匿踪敛迹,乃施主威名所系也,但此番六人丧生施主手下,谅不无因,施主何不当面说明原委,如六人所作所为,确有忤逆武林正义,伤天害理之事,而有确实之证据,贫道坚信六大门派非但不记施主怨嫌,更将不忘施主代为清理门户之劳,尚请卫施主三思。” “三心书生”乃武林三大书生之一,因他生得英气逼人,仪表不俗,乍见之下,令人有悦目赏心之感。他的“无极黑风爪”霸道无伦,当者立靡,小一辈人物,见此绝学,无不灰头土脸,怵目惊心。一般武林中人,每一提及他昔年与“广寒仙子”陛宜德的情爱,又不禁替他大为伤心,于是,好事者集三心而称之。 “三心书生”卫天璈怒容稍敛,正欲开口解说,但抬目一扫之下,突见“落星追魂”牟铿一脸卑视不屑神色,且重重地哼了一声。且在场诸人,除了少林派了空禅师与武当一叶道长两人外,其余四个都是怒目相向,跃跃欲上。 “三心书生”卫天璈本是孤傲之人,况又因情场失意,心情不佳,在此情况之下,反而咽下正欲出口解释的话,一阵长笑,朗声道:“卫某一生做事,虽然有时略嫌过分,但自问于心尚能安,颇堪告慰,近年来更懒于过问江湖是非,但卫某有个原则,那就是无事躲事,有事不怕事,如果有人以为卫某是怕事之人,那可真是荒天下之大唐。此事不须徒费唇舌,就是卫某所杀,又当如何?” 蓦地,一声暴喝,“落星追魂”牟铿再也无法忍耐,双笔一错,上步欺身,一招“上下交征”,上取“结喉”,下戳“中极”两大要穴。 “三心书生”冷哂一声,白影一闪,已飘至牟铿身侧,卓然兀立,一脸肃杀之气。 此刻不但“落星追魂”牟铿羞忿难当,即其余五人也不由悚然一惊,心道:“盛名之下,果无虚士。” 说时迟,那时快,牟铿双笔一落空,身形疾转,右笔由下而上斜扫,左笔直点对方“丹田”。这一招“流星过隙”虽于劣势中施出,但丝毫不见呆滞,笔出锐啸,声势惊心动魄。 “三心书生”步下如行云流水,身如纸片,轻灵而美妙,此刻旁观者清,乍看是牟铿在主动攻击,对方守势闪避,实际大谬不然,两人造诣悬殊,守势者活像知道攻击者心意似的,反而能制敌机先,反客为主。也就是说,攻击者招式尚在似发未发之间,守势者已经乘虚蹈隙地抢在对方最弱的一面,只要一出手,攻击者不溅血五步,也得当场重创。 当场诸人虽然看得清楚,但在胜负未分之前,为了顾及牟铿的身分,谁也不愿上前替换。 此刻牟铿已是辣招尽出,攻了二十多招,仍是处于被动地位。 “落星追魂”牟铿在点苍派之中,属第二流高手,武功仅次于掌门人“圣手一判”罗云天,七十二式“落星迫魂”笔法,享誉武林将近半甲子,罕有敌手,不意今夜辣招尽出,在对方空手之下走了二十招,竟无法抢得主动,这已经是栽到小人国去了。 蓦地,“三心书生”冷峻地道:“你再不收手,可莫怪我卫天璈辣手了!” 牟铿心知对方一出手,定是凶多吉少,但他乃是宁折不弯的个性,要他中途收手而退,比杀了他还难过些。立刻大喝一声,“星海浮沉”、“银河遥空”、“星月交辉”三绝招连番施出。 “三心书生”眼见这种只攻不守的拚命招数,自也不敢大意,清啸一声,身形疾升四丈来高,在空中一叠腰,一个“朝天蹬”之势,头下脚上,身形略顿,十指箕张,疾扑而下。 这种绝世轻功,在场诸人无不变色,数声暴喝,人影交错之间,其余五人同时兵刃出手,包抄迎上。 了空禅师武功最高,出手也快,一根重过六十斤的乌亮禅杖,夹着呼呼风响,一式“野火燎天”,疾点“三心书生”的面门。 一叶道长剑光打闪,猛削“三心书生”双腕。 此刻,长白派高手“一杖追魂”裴刚一顺龙纹杖,也跟踪扑上,昆仑派“西天一鹤”高稼轩、青城派“青城三剑”之一的祝一航,也都抡剑欺身。眨眼之间,已将身悬半空的“三心书生”团团围定,情势十分险恶。 “三心书生”武功再高,也不敢轻视六个一流高手联手抢攻之势。 但他早已成竹在胸,左掌变抓为掌,向了空禅师杖端一按,借反震之力,身形再上升一丈,同时右手五指箕张,一抓一弹,分袭另外五人。 “无极黑风爪”震慑武林将近五十余年,但目击此种绝学的,却是屈指可数。 五缕疾风电射而至,在场诸人都是经验老到之人,皆不敢挺身轻试指风,一阵暴喝声中,各自跃退五尺,堪堪避过,但指风微及,仍感到一股寒气,慑人心脾。 “三心书生”卫天璈一式“寒塘鹤渡”,飘落在三丈以外,电目中寒芒似剪,微微冷笑。 诸人面面相觑,心中俱都暗暗吃惊,虽知适才即使不暴退闪避,亦不致被其“无极黑风爪”所制,但如被他够上一丈以内的距离施展出来,即素以内力深湛的了空禅师,恐亦接不下来。 蓦地,诸人一交眼色,又挺身再次围抄而上。 “三心书生”深知自己的“无极黑风爪”威力仅及七、八尺,在这些经验老到的高手围攻之下,本就极难施展,何况了空禅师的巨大禅杖,长逾八尺,其威力可及一丈二三,而且他的功力最为浑厚,有他在后面牵制,实是不利。同时他也深知,此番六条人命,显系有人嫁祸,在事情末明真相之前,实不宜再下辣手。 他心意一决,立即冷峻地道:“你等六人联手,要想胜得卫某,恐怕也要付出相当代价。此事来得实是突然,我等显然中了人家嫁祸东江一石二鸟之计,卫某也不为己甚,如你等信得过卫某,明年端午节,在黄山鳌鱼峰一十年一度的论剑大会上,自会还你们一个公道。” 他说毕,电目扫视一匝,高袖一挥,身形斜拔而起,上升何止四丈,曲腿扭腰,一式“孽龙归壑”,向一断崖下掠去。 “落星追魂”牟铿首先暴喝连连,衔尾疾追,了空禅师正欲拦阻,已是不及,只得尾随诸人掠下断崖。 暴喝之声越去越远,渐渐被松涛之声淹没,片刻又复沉寂。 夜枭又开始凄厉啼叫,成群的流萤,忽暗忽明,掠过六具尸体,暗淡的光芒,变成惨绿之色,映在尸体面孔之上,更显得恐怖怕人。 蓦地,当中一具尸体,微微动了一下,接着,轻轻侧起掩在衣袖之下的面孔,向四周扫视了一匝,一张英气逼人的俊脸上,闪过一抹得意的微笑。 接着,未见他曲腿作势,身形平直升起,斜飘出一丈五六,卓然立在五具尸体之旁。 他顺手脱下宽大的皂袍,露出一袭宝蓝罗衫,挥手一丢,将皂袍丢下悬崖。 原来是一个年约双十,面如傅粉,朗目隆准的英俊少年,夜风掀起他的罗衫,发出“刷刷”的声音,神态至为潇洒。 他向地下五具尸体瞥了一眼,喃喃自语道:“想不到我梅雪楼刚一出道,就遇上这等离奇之事,遗憾的是我虽然暗施手脚,半途冒充一具僵尸,参加了这行尸走肉的行列,却仍不知这位赶尸的中年文士的来历和身分。听适才几人交谈,那个被嫁祸的中年人,乃是大名鼎鼎的三大书生之一“三心书生”卫天璈,也正是自己的师兄,此人虽然孤傲一些,但他那一身绝活和那令人心折的豪气,确使我梅雪楼佩服得紧。说不得我梅雪楼也得为他作个见证……” 他说到此处,突闻异声,未见他沉肩作势,已就地电转一周。 一阵喋喋阴笑,慑人心魄,只见五丈以外,又站定一个英气勃勃的中年文士,一双电目,在黑夜之中,熠熠生辉。 中年文士乍见梅雪楼转身时的身法,不由微“咦”了一声,一脸迷惘之色 梅雪楼一眼即看出,此人正是适才闻声逸走的赶尸之人,因此,一见面时因其仪表而产生的好感,顿时一扫而空。 中年文士缓缓走向梅雪楼,在距离约一丈之地站定,一双略带阴鸷的电目,注视梅雪楼有顷,冷峻地道:“你是何人门下?胆敢插手我‘毒书生’的事?” 梅雪楼悚然一惊,呐呐地道:“你是‘毒书生’霍剑豪?” “哼!如果早知是我,你绝不敢拿性命作儿戏是不?”“毒书生”霍剑豪面呈得意之色,似为对方吃惊之神态所动,心中颇为受用,嘴角显出一丝揶揄的弧线。 梅雪楼微微一笑,道:“如果早知道是你,梅某将改变计划,你算是猜对了一半。” “毒书生”面色一沉,道:“你是什么意思?” 梅雪楼踱着四方步,负起双手,仰首舒了一口气,神态至为傲慢,道:“如果早知是你,今夜的事情根本就不会发生。” “毒书生”的为人,不但阴鸷,且极自负,自出道以来,从无一个敢如此对他说话,今夜面对这个高深莫测,看来却是文质彬彬的少年,不禁满怀狐疑,怔了一怔。 但他究是目空一切之人,放眼当今武林之中,除了宇内六奇之外,尚未见过武功高于自己之人,即便此子是六奇的门下,那般年纪,又能高到那里去。 他心念电转,脸上煞气陡增,道:“你是何人门下?” 梅雪楼仍是神态悠闲,负手而立道:“要问我的门派不难?你先说说你为何要嫁祸‘三心书生’?据我所知,‘三心书生’的名望,还在六大门派掌门人之上。且三人的武功皆在伯仲之间,更都一向自负其高,你与他既有怨嫌仇恨,何不当面化解,或者一争胜负,却为何出此卑劣手段,嫁祸……” “毒书生”冷哼一声,身形一闪,离梅雪楼立足之地不足五尺。 梅雪楼负手卓立如故,视“毒书生”奇妙的身法如未睹。 此刻,一向自负甚高的“毒书生”霍剑豪,亦不由剑眉微蹙,虽知道这少年人大有来历,箭在弦上,却不能不发。 但当他力贯两臂,正欲立下辣手的瞬间,突然又敞声大笑起来。 显然,他是怒极而笑,也可以说是为了莫名所以的惊异而发笑,因为他终于见到了比自己更狂傲的少年人,这是他以前从未想到的。 “毒书生”耸耸肩,作了个不可名状的苦笑,道:“好小子,霍某一生从未服人,今夜可真服了你,好吧!霍某破例开禁,你小子能接下我‘毒书生’一掌,你今夜冒犯我‘毒书生’之罪,一笔勾销,并且收你作个记名弟子,如果接不下来而溅血当场,也是你小子咎由自取。” 梅雪楼朗声大笑一阵,声如龙吟,随即说道:“你倒是一厢情愿,如果我能接下一掌而不愿作你的记名弟子呢?” “毒书生”似乎大感意外,微微一愣,道:“你能接下霍某一掌吗?看你脸不红,气不喘的样子,吹牛功夫可是高人一等。” 梅雪楼不耐地道:“对你吹牛也不会抬高我的身价,你未免太自负了些,如果对宇内六奇绝世高人吹吹牛,倒能因此扬名立万哩!” “毒书生”紧盯着这高深莫测的少年,心中不住嘀咕,若说他有惊人绝技吧!但从他的眼神看来,虽然清澈如水,却又不像,若说他是精华内蕴,深藏不露吧,以他这般年轻,似不可能有恁高的造诣。 虽然如此,他仍是不敢小觑这少年人,但他一听到宇内六奇,立即微哼一声,颇有自得之色道:“你也知道宇内六奇六位绝世高人?总算你还有点见闻,你知道我的来历?” 梅雪楼胸有成竹,似乎又知他必有此一问,微微一笑道:“按照你的行径和武功,当然不是卖把毒膏,大力丸之流调理出来的,不过这都不关重要,有所谓名师出高徒,当然是至理名言,但也有名师出劣徒的例子,那种劣徒与富豪之家纨绔子弟相同,倚仗上代的余荫,胡作非为,甚至伤天害理,无恶不作。” “毒书生”面色一变,怒喝一声,道:“住口!”他未想到自己一时大意,倒被这少年人拐弯抹角地骂上一通,俊脸上登时煞气陡增。 梅雪楼神态如前,挥挥手道:“别动肝火,我不过是举个例子而已,闲话休谈,你可敢先接我一掌试试看?” “毒书生”自负一生,面对这少年人,却处处落了下风,大有哭笑不得之感,道:“好吧!我就站在这里接你三掌。”说毕,兀立不动,面呈不屑之色。 梅雪楼道:“慢来,慢来。我们也得约法三章,你若接不下我的三掌又当如何?” “毒书生”大感不耐,道:“果真如此,只要霍某能力所及,你的任何要求,霍某都答应你。” 梅雪楼接道:“好!君子一言,只要三掌以内,逼你离开原位,你将此番赶尸嫁祸‘三心书生’的原因说出即可。” 此言一出,“毒书生”身躯微微一颤,但立即恚声道:“你倒是很有把握似的,好!我全依你,看你能否过得今晚?” 梅雪楼立即跃退三步,正欲作势,又向后退了一步。 “毒书生”冷哼一声,道:“少在我面前耍花样,让你再退五个步,今夜也逃不出霍某的掌握!” 梅雪楼力贯两臂,双掌平胸,脚下不丁不八,石破天惊的一击,就在一瞬之间。 “毒书生”嘴角挂着不屑的笑意,但暗中却将赖以成名的“九玄神功”流布全身。 梅雪楼缓缓放下两臂,道:“慢来,慢来。如果我赢了,怎能保证你所说的全是真话?” “毒书生”暴喝一声,力贯右臂,五指箕张,错步欺身,向梅雪楼肩头抓到。 梅雪楼卓立不动,仅以一双熠熠生光的星目紧盯着“毒书生”。 “毒书生”骤然打住前冲身形,颓然一叹道:“你小子真要找死吗?” 梅雪楼泰然地道:“那一个找死,稍顷即可分晓,光是虚张声势有啥子用,照你今夜的行为看来,你的话实难令人相信!” “毒书生”脸上忽青忽白,额角青筋暴起,气极败坏地道:“怎样才能使你置信?” 梅雪楼接道:“这很简单,只要赌个咒就行了,要不然……” “毒书生”忍无可忍,冷晒一声,一招“手挥五弦”,向梅雪楼胸前扫去。 梅雪楼微微一凛,暗自震惊对方身法之快,手法之奇诡。 因为这一式“手挥五弦”,本是极普通招术,但在“毒书生”施展出来,威势却迥然不同,梅雪楼虽然出道不久,但自幼得异人传授,加之资质奇佳,造诣自不能与常人相提并论。他自然能看出这一招之中,含有六七个变化。 说时迟,那时快,“毒书生”爪带锐风,相距已不足一尺。 梅雪楼惊叫一声,张惶失措,一个踉跄,险些栽倒,无巧不巧,自“毒书生”腋下斜掠而过。 “毒书生”一招落空,一个大转身,面呈惊疑之色,怔在当地。 此刻已近五更,夜雾笼罩着原野,晨风带来无限的凉意。 “毒书生”目红如火,嘿嘿冷笑道:“想不到今夜当真是走了眼,你小子倚仗这点鬼身法,成心找碴来了!” “毒书生”气极而笑,目蕴凶毒之光,暗将“九玄神功”凝聚到十成,贯于两臂,左掌自上下按,右掌自下上托,平胸向外一翻,一股奇大无比的暗劲,如排山倒海般,向梅雪楼胸前涌到。 梅雪楼暗吃一惊,想不到“毒书生”的内力竟雄浑如此,也想不到师父刚出道时,赖以成名的“九天罗”掌法,还真被他获得神髓,当下自是不敢怠慢,一声清啸,身如离弦之箭直拔起三丈来高,堪堪避过。 一股狂飚疾扫而过,掌风所过之处,蔓草已被连根拔起,飘出两丈以外。 “毒书生”再击落空,不由怪啸一声,一式“荒隼人云”,斜拔而起,骈指如戟,向梅雪楼的“涌泉穴”戳去。 姜是老的辣,一点不错,梅雪楼啸声甫落,蜷腿叠腰,已变成头下脚上之势,同时出手如电,反抓“毒书生”的脉门。 凭一口真气,在悬空相搏,本就不易,而“毒书生”与梅雪楼两人竞能连换两招,真是见所未见,两人同时为对方的造诣大为心折。 梅雪楼右手堪堪扣住“毒书生”的脉门,四目相对之下,梅雪楼大吃一惊,原来此刻“毒书生”微微冷笑之时,口中隐约含有一颗樱桃大小色作赤红的圆球。 梅雪楼焉能不知此物来历,师门“舌心赤血珠”歹毒无比,专破内家气功,只苦身悬半空,且已力尽,又知此物绝不能以掌风劈落。 千钧一发,不容置喙,他不由剑眉暴挑,俊脸上煞气浓重,显然在这刹那之间,作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他撤回右手,猛吸一口真气,宝蓝罗衫“蓬”的一声,如饱帆满篷般地胀起,且身形忽悠悠再升一丈。 “毒书生”正在舌抵红球,欲吐末吐之时,乍见此等玄奥的气功,不由惊咦了一声,真气一泄,飘落在地上。 梅雪楼也以“平沙落雁”之势,飘落在五丈以外。心中除了余悸犹存之外,又有点后悔适才不该炫耀师门绝技。 “毒书生”一脸惊疑之色,呐呐地道“你你……怎会‘鬼府’的绝学?” 梅雪楼面色一整,神态肃然,如一座凛然不可侵犯的神像,道:“不错!这是‘鬼府’的绝学,你做梦也想不到吧!告诉你,你数十年来危害武林之事,恩师无一不知,只因他老人家昔年练功走火,至今尚未……” 原来,“毒书生”入门之时,梅雪楼才七八岁,因他心地不好,所以,“鬼府”绝学仅得十之五六。因此,梅雪楼虽知有这么一位师兄,印象却极为模糊。 但梅雪楼此番出道,已奉师命予以警告,必要时可代师清理门户。 适才若不是“毒书生”炫露“舌心赤血珠”,还真不知他竟是如此恶毒,看来武林中对他所作所为的流言,十有九是真的。因此,他将语尾打住,深悔自己经验太差,以致泄露师父走火入魔至今尚未完全复原之事。 “毒书生”目蕴奇光,脸上诡异神色一闪即逝,立即改容,略一抱拳,道:“原来是梅师弟,失礼得很,小兄因浪迹江湖,毫无建树,以致终未回山省视恩师,师父他老人家近况如何?” 梅雪楼到底是涉世末深之人,经对方巧言令色的神态感动之下,面色登时又缓和下来,心道:“饶他再坏,总是自己的师兄,况且据师父说,他之走入邪道,乃由于个性太过倔强所致,照他适才所说,因出道以来毫无善况,以致无颜见师父的面,这也是合乎情理之事。” 不由答道:“师父昔年走火人魔,虽尚未完全复原,也不过是时间问题,小弟身负师命,尚希师兄能听小弟一言。” “毒书生”肃然道:“师弟代师父令,无异师尊在侧,小兄洗耳恭听!” 梅雪楼道:“论学识、经验,师兄高出小弟多多,自不待言,但更重要之事是:人之恩我不可忘,有所谓大丈夫受恩一滴,当涌泉以报。反之,则如蜉蝣营之,不知日之将暮,小弟才疏学浅,自不足为师兄谋也,不过浩荡师恩,粉身难报,谨以一得之识,与师兄共……” 突然,“毒书生”倏然欺身,出手如电,骈指如戟,猛戳梅雪楼的“乳根穴”。 此穴又名“翻肚穴”,属肝经,伤重则当场吐血而死,即使轻戳一下,也必受严重内创。 变生肘腋,一发千钧,梅雪楼做梦也未想到对方会骤下辣手。 但他究竟是武功已经登堂入室之人,虽然吃惊,却能临危不乱。急纳一口真气,展开师门“海天一瞬”上乘身法,滴溜溜地反而转到“毒书生”身后。 “毒书生”乍见人影倏失,心中一凉,立即哈哈朗笑—阵,道:“小兄适才见师弟炫露师门绝世武学,不由见猎心喜,不惜抛砖引玉,冒险一试。唉!说来惭愧得很,小兄这两手粗浅武功,实难当师弟法眼,本门绝学果然了得!” 说罢,悠然地转过身来,一脸悻悻之色。 梅雪楼惊魂甫定,正待发作,突闻“毒书生”类似自卑的语气,登时又信以为真,怒气息了大半。 但他仍以为对方太过恶作剧,不悦地道:“师兄过奖了,适才若非师兄有意相让,恐怕小弟早已……” “毒书生”突然赶前两步,一拍梅雪楼的肩胛,朗笑一声道:“师弟高抬师兄了,不要说小兄并无加害之心,即便有之,以师弟超凡身手,小兄亦属枉费心机。” “毒书生”说至此处,眼珠连转,微微叹了口气,道:“设若师兄有师弟这等身手,就不会受人凌辱,致使师门令誉蒙羞了。”说毕,面色怆然,又叹了口气。 梅雪楼本是有血性的青年人,一听师门令誉蒙羞,不由剑眉一挑,道:“何人竟敢欺侮‘鬼府’令誉,师兄可否见告?” “毒书生”耸耸肩,作了个不可名状的苦笑,道:“此人武功了得,师兄自叹不如,虽然师弟身手不凡,但身为师兄不能为师门争气,反而使师弟铤而走险,实是于心不忍,我看不说也罢!” 梅雪楼剑眉煞骤,道:“师兄但说无妨,小弟不才,倒愿意见识这位高人。” “毒书生”,道:“此人隐于湖北荆山一个秘谷之中,武功高不可测,师兄两次途经荆山,皆被其挫败,但他却不愿对兄下辣手,声言‘鬼府’徒有虚名,实是不堪一击,且嘱师兄传言恩师……” 梅雪楼忍无可忍,大声道:“师兄可还记得那个荆山中的山谷吗?小弟要立刻前往会会此人,叫他知道‘鬼府’绝学不可轻侮!” “毒书生”诡秘地一笑,道:“既然如此,咱们立即动身吧!” 梅雪楼道:“且慢!咱们先将这五具尸体掩埋后再走不迟。” 两人将尸体埋好,已是五更将尽,晨风劲急,夜雾浓重,天色即将黎明。 两个月后,两人来到荆山山区,只是山势连绵,峰峦起伏,在飒飒夜风之中,不时传来一两声猿啼虎啸之声。 梅雪楼又想起赶尸嫁祸之事,不由问道:“师兄可否告知那次赶尸嫁祸‘三心书生’的用意何在?” “毒书生”纵目四望,并未立即作答,突然一指数里外的一个较高山峰,道:“说来话长,待此番事了,必将此事始末详告师弟,师弟可看到那个较高的山峰吗?那个山谷即在那个山峰之后,我们还是尽快赶去吧!” 说着,迳自先向那座高峰跃去。梅雪楼一路上曾问过数次有关赶尸嫁祸之事,皆被“毒书生”霍剑豪拿话岔开,心想:“他即能改过自新,自己何必往事再提,揭他的疮疤。” 心念一释,也就紧跟上“毒书生”驰向那座高峰。 绕过高峰,眼前景物骤变,只见一座深谷在阴翳的树木笼罩下,且林木之间,弥漫着如烟似雾的轻烟。 只见“毒书生”霍剑豪站在一块四尺来高的碑石之前,手打凉篷,凝视着谷底。 梅雪楼目力非比等闲,虽在黑夜之中,亦可看出数里外景物,但极目谷底,却是灰蒙蒙的一片,毫无所见。 “毒书生”霍剑豪道:“‘荆山四狐’武功极高,据说当年曾败在师父与师叔手下。不过,他们四人的武功,都在六大门派掌门人之上。自那次惨败之后,即隐居此谷,声言誓报此仇。” 梅雪楼道:“‘荆山四狐’的为人如何?” “毒书生”道:“这四人一生杀人无数,两手血腥,而且不择手段,极尽残酷之能事。当年师父即因大狐杜湘和二狐杜资两人,一夜之间杀死开封震宇总镖局局主杜寒笙满门十七条人命,而一怒来此问罪。” 梅雪楼道:“当时双方较量的情形,师兄可曾听说过?” “毒书生”道:“当时,大狐杜湘和二狐杜资联手对付师叔,三狐杜沅和四狐杜澧则联手对付师父。据说他们两拨皆败在师父和师叔的“鬼神十三式”第五招上,而且无巧不巧,四人之中,大狐杜湘和二狐杜资,各被削去一个右耳,三狐杜沅和四狐杜澧,则各被削去一个左耳。” “毒书生”略顿,续道:“不过,四狐这十余年来足不出谷,埋头苦练,其造诣不问可知,师弟还宜小心才是!” 梅雪楼剑眉微挑,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师兄如有不便,请在此等小弟好了,让小弟一人下去看看。” 说着,不待“毒书生”回答,一掠十二、三丈,深入密林之中。 穿过密林,迎面赫然又是一块四尺来高的石碑,只见碑上写道“再越此碑,有死无出”八个大字。 梅雪楼冷哂一声,道:“好狂妄的口气,梅雪楼今夜倒要看看此谷是否龙潭虎穴!” 但他也不由灵机一触,回头一看之下,那里还有“毒书生”霍剑豪的影子,心道:“莫非适才他站在第一个石碑之前,乃是故意挡住我的视线,而那石碑之上,也有此类恫吓字样,恐怕我临阵退却。由此看来,他定是志在引我来此涉险了。至于他所说的一切,恐怕都是花言巧语,全不可靠。” 他想至此处,不由气极而朗笑起来。 蓦地,一阵阵鼙鼓之声,由远而近,动地而来,仅是转瞬之间,已经近在数十丈以外,不由大为凛骇,心想:“击鼓之人的身法好快。” 他意念未毕,奇景又现,原来这是四周环绕莽林,中央约数十丈方圆空旷之地,颇为平坦。而此刻,四周林边突然冒起数百道白烟,直冲霄汉,有如数百根玉柱,至为壮观。 而且此刻只闻低沉得有如窃窃私语的鼓声,忽疾忽徐,扰人心魂。但他却听出鼓声用乃是四周林中传来,相距空地中央不过数十丈之远。 梅雪楼自离开师门以来,连遇奇事,知道此时此地绝对大意不得,立即暗将“九玄神功”运足,蓄势以待。 蓦地,四周鼓声骤然昂急,如轰雷般传来,而且数百道白色烟柱,在数百声“叭叭叭叭”声中,浓烟骤散,慢慢向空地中央弥漫而来。 不一刻,整个空地之中,即已罩上一层薄薄的轻烟。 鼓声上骤急又变为低沉,似有似无。 梅雪楼略一试运真气,感觉并无不妥之处,虽知花样不久即将出现,却也未放在心上,深知只要此烟无毒,就无凶险。 突然,一阵轻微的步履之声,由对面林中传来,眨眼间走出四人,合肩一舆,上坐一个面型尖削,陷目尖嘴的老人。 舆上老人轻喝道:“小鬼可是‘鬼府’门下?” 梅雪楼正欲回答,一听对方口气不对,而且骤见对方竟少了个右耳,不由忍俊不住地朗朗大笑一阵。 舆上老人电目中黄光如火,厉声道:“小鬼因何发笑?” 梅雪楼反问道:“你是大狐杜湘?还是二狐杜资?” 舆上老人微微一愕道:“你怎知老夫昆仲排行?” 梅雪楼又是一阵朗笑道:“难道你的耳朵不是个很大的招牌?依梅某猜测,你该是大狐杜湘了。” 一声厉喝,舆上老人业以奇快身法,飘落在场中,一阵渗厉怪笑后,道:“不错!老夫正是杜湘,看来,小鬼果然是‘鬼府’门下,嘿嘿!今夜就叫你来得去不得,以报十余年前削耳之仇!” 梅雪楼轻晒一声,道:“你别自我陶醉了,今夜鹿死谁手,尚在未定之天呢!” 大狐杜湘突然仰天噪噪怪笑一阵,情绪似乎极为激动,道:“告诉你吧!小鬼,你已中了本门独家‘百毒狼烟’剧毒,不出两个时辰,就要抽筋而死。” 梅雪楼悚然一惊,连忙一运真气,果然有些异样,不由大怒道:“以这等下流手段暗算于人,真是猪狗不如,原来四狐扬名立万的伎俩不过如此。” 蓦地,左右后方树林之中,又闪出三乘肩舆,舆上各坐一老者,面貌与杜湘一模一样,惟一不同之处,是左右两面老者各缺一个左耳,后面的老人则缺一个右耳。 梅雪楼一看,即知四狐全已到齐,此时此地,不要说自己业已身中剧毒,即使没有,在四狐联手之下,胜负实难预料。 但衡量当前局势,速战速决对自己有利,如能在短时间内将四狐挫败,觅一隐秘之地将毒逼出,仍有可能。 此时,四狐业已在四个方位站定,成为包围之势。 梅雪楼“呛”地一声,撤出长剑,道:“小爷就是要死,也得你们四狐陪葬,你们就一齐上吧!” 四狐同时自背后撤出一柄亮银短戟,兀立不动,四人身后,各并站着四人,亦是各执同样短戟。 鼓声由低而昂,由徐而疾,数百道白色烟柱,又袅袅笔直上冲云霄。 梅雪楼剑眉煞聚,清啸一声,身形骤闪,长剑上抡起十三道青芒,向大狐杜湘兜头罩落。 大狐杜湘在四狐之中功力最高,心计也最工,他以为当年弟兄四人,虽然败在“鬼府神宫”两位奇人的“鬼神十三式”第五式上,且各被削去一耳,但那究竟是“鬼府神宫”主人本人,况且他们身居六大奇人之一,武功经验自是非比等闲,兄弟四人分别对付一人,仍然败得无话可说,实际上,双方武功相差悬殊,无法比拟。 但今夜情形可就不同了,第一,梅雪楼在未动手之先,已中了“百毒狼烟”剧毒,功力已打折扣,况且今夜是四人联手对付一人。 其次是自己兄弟四人,自昔年惨败后,埋首苦练,十余年来末履江湖,一套“雷电二十八式戟法”业已炉火纯青,内力增长将近五成,难道四人联手对付一个后生,还有什么问题。 说时迟,那时快,大狐杜湘微“噫”一声,亮银短戟旋起一蓬银光,迎将前去,“嗡”的一声,两下兵刃尚未接实,仅是雄浑的内力一触,即发出震耳声响。 大狐暗自心惊,戟走偏锋,向右滑上两步。 这时,二狐杜资、三狐杜沅、四狐杜澧,也都一齐拥上,银戟上发出锐啸之声,各取对方要害,一阵罡风过处,“当当”数声大响,梅雪楼踉跄退后三步,虎口差点震裂。 四狐可也没占到便宜,除了各震退一步外,由梅雪楼剑上所发出的罡风,将他们的头巾一齐掠去,登时披头散发,状至狼狈。 但梅雪楼亦是暗暗心惊,虽然一招震退四狐,但四狐步调一致,进退有序,就看他们在所受压力不同情形之下,竟然不多不少,各退两步,显然配合得天衣无缝。 虽然如此,梅雪楼信心仍然大增,剑势未停,身法一变,“海天一瞬”身法立即展出,同时,剑芒如泉涌起,立刻叠起六堵剑山,向四面压去。 这正是“鬼神十三式”的第二式——“神界六通”。 只见方圆五、六丈之地,罡风如山,剑气纵横,分不清有几十支剑,四面八方罩落。 四狐立感压力无俦,令人窒息,但他们究竟是成名人物,临危不乱,戟上展出风雷之声,稍退又进。 梅雪楼大喝一声,道:“再接一招试试!”剑势一变,第三式“九州幽幽”,又已施出。 只闻一阵“嗤嗤”之声,自剑上发出,登时天昏地黑,狂飚掠地而起,四支短戟如陷泥淖,登时运用失灵,不由门户大开,四狐惊呼声中,一齐暴退三步,虎口皆被震裂,鲜血汩汩涌出,且都气喘吁吁,面色如酱,一脸惊骇之色。 大狐杜湘心知低估了这个年仅弱冠的少年人,知道在这十余年中,人家的功力何止倍增,而且这“鬼神十三式”剑法,真是奇幻莫测,当真有鬼泣神惊,风雷色变之势。 他立即与三狐交换了一个眼色,四人同时高举银戟,在空中连摇三下。 突然,四周林中鼓声再次噪急,直如岳撼山摇,万马奔腾,同时,数百道白色狼烟之中,又是“叭叭”暴响一阵,笔直上升的白烟,立即飘散弥漫开来。 梅雪楼本来在施出第三招之时,已感全身一阵抽搐,此刻又突感心头发闷,且头目昏眩起来。 四狐同时一阵喋喋怪笑,四支亮银短戟,分四个方位当头砸下,力道威猛无比,直可开山裂石。 梅雪楼身躯猛地一颤,鼓起余勇,又是一招“九州幽幽”,向四支银戟盘旋迎去。 掠地狂飚之中,“当当”地数声巨响,四狐连退三步,而梅雪楼身躯摇晃了一阵,终于跌坐在地上,长剑震断为二,飞出三丈以外。 大狐一丢眼色,四人合拢来,又低低说了几句话,立即又按四个方位站定,插好银戟,各自向后挥手示意,林中鼓声戛然而止,登时落针可闻,白色狼烟也同时熄灭。 四狐微微点头,同时坐下,大狐杜湘伸出右掌,贴在梅雪楼背后“灵台”穴上。 二狐杜资坐在梅雪楼右侧,舒掌贴在梅雪楼头顶“百汇”穴上。 三狐、四狐分坐梅雪楼前方左右,各出一掌抵住梅雪楼的掌心,垂睑而坐。 梅雪楼跌坐在地上之后,心神仍未完全丧失,忖道:“此种‘百毒狼烟’虽然霸道绝伦,但据师父说,本门‘九玄神功’可疗百毒,谅此毒亦不能例外。” 心念电转,立即收摄心神,运起“九玄神功”来。 但当他的真气运行一周之时,突感“灵台”、“百汇”、和左右掌心,有四股奇热真气注人体内,不由大惑不解,心想:“难道以四狐的为人,会在挫败对方之余,不惜耗损自己的真气为对方疗毒不成?” 何况这个敌人,竟是使自己忍辱十余年削耳仇人之徒。 但事实摆在眼前,四股真气绵绵不绝,有增无减。刹那之间,体内即起了变化,只觉头脑逐渐清醒,不知不觉出了一身臭汗。 此刻他已不再多疑,断定四人是为自己疗毒,但他们为什么又会如此呢? 虽然如此,他的内心仍不免产生愧怍之感,心想:“江湖之中,蜚短流长,恶言中伤到底不可尽信,成名人物自有其不俗之处,‘毒书生’之言,焉能采信!” 此刻,他已经忘了对方施毒之狠,感激之情油然而生,立即微睁开眼睛,一看左右前方的三狐杜沅和四狐杜澧,正自垂睑跌坐,削瘦的脸上,虽然略现倦容,但此刻看来,却毫无阴鸷之色。 他乃是光明磊落之人,目睹此状,心实不忍,立即出口道:“前辈胸襟坦荡,令人敬佩,如此栽培晚……” 蓦地,三狐、四狐脸上,同时闪过一丝阴笑。 梅雪楼机伶伶地打了个寒颤,骤感适才自“灵台”、“百汇”及两掌注入体内的真气,突然倒行逆转起来,不由悚然一惊。 他立即收摄心神,极力护住四窍,不使泄出。 但此刻心神涣散,真气不凝,那能驾驭真气,顿觉体内真气如江河决堤,不可收拾。 仅是半盏茶的工夫,已感全身乏力,头昏目眩,有如油尽灯干,生命之火如风中残烛,大有见风即减之势。 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适才感激之情,一变为忿怒之火,立即热血沸腾,百脉暴张,因而神驰意走,更难抵御四狐吸引之力。 在这刹那之间,他想起极多之事,自己终于走了眼,误认四狐会捐弃仇恨,为自己疗伤,反之,如及早行功抵御,或可不为所逞。 何况对方在盗引自己真气之先,分明会以他们本身真气,帮助自己将剧毒逼出体外,适才出了一身臭汗,即是剧毒已消现象,设若趁机跃起再战,情形必将改观。 他又想起恩重如山的师父和师叔,虽然两位老人家对待自己都是同样的慈爱,但在自己潜意识之中,觉得师父更使自己敬爱,而且师父好像对自己更是无微不至。 还有那人面兽心的“毒书生”,以及眼前的四狐。他想到这里,又感到有点迷惘,因他心地太过纯洁之故,以致到此地步,仍然不敢相信人心竟会如此险恶阴毒。 他绝望地睁开眼睛,目光落在三狐和四狐身上,恍惚看到红润而光泽,似乎已进入某种境界。 但他一点也未感到意外,他更可以料想到,此刻身后及身侧的大狐及二狐的收获,一定尚不仅此。 他萎顿地合上眼睛,心情由紊乱而渐趋平静,但亦感不支起来。 他又用力睁开眼睛,想尽情浏览一下世上的一草一木,但是此刻已经力不从心,顿觉眼前迷蒙一片,视觉模糊起来。 蓦地,恍惚看到一个高大身影,自对面林梢蹑空而来,眨眼之间,仿佛已站在自己的面前。 然而,此刻他尽了最大的努力,也无法睁开眼睛了。 正在他浑浑沌沌生死一线之际,骤感自四狐掌心源源外泄的真气,突然又电转回流,而且力道之大,速度之迅快,无与伦比,以致使他身躯颤栗,血行如焚,几乎无法忍受。 然而,这种现象,不到半盏茶的工夫即已好转,渐渐觉得泄出的真气,已经源原注回。 又过了约半盏茶的时间,渐感真力充沛,通体舒畅无比,同时觉出,不但自己的真气全部回流,而且外来的四股真气仍在不断地增加,源源注入。 他好奇地张开眼睛一看,除了三狐、四狐仍旧端坐如故外,四周空荡荡地阒无人声,亦无异样。 但当他的目光落在三狐和四狐的身上时,不由大为凛骇。 原来仅在这一盏茶的工夫,三狐和四狐的脸上已经毫无血色,形销骨立,除了一息尚存外,和两具骷髅没有两样。 梅雪楼乃是极端聪明之人,前后一想,已经有所领悟,但又是何人竞能有此奇绝的内力呢? 蓦地,一声低沉喝道:“小子快收摄心神,遵引真气运行十二周天!” 梅雪楼一听,心知没有料错,确是有人成全了自己,但以这种手段加惠于人,倒是旷古奇闻,不过此人若无雄浑内力,曷可臻此。 连忙收摄心神,宁神静气,不到一个时辰,即运行了十二周天。 他一跃而起,身轻如纸,竟横飘出一丈多远,不由惊“噫”一声愣住。 突然身后有人发话道:“这有什么惊奇的?四狐数十年的内功修为,在这一个时辰之内,已予你十之八九。换句话说,你在一夜之间,真力已陡增两倍,已非一个人终生苦修所能企及,当然大感意外。” 梅雪楼霍然转身,只见一丈以外,站着一位须发如银,身躯高大而略显佝偻的老人。 这位老人生得相貌极为威猛,浓眉环眼,隆准海口,满面红光,令人顿生敬畏之感。 梅雪楼连忙拜了下去,道:“救命大恩,晚辈没齿难忘,敢请赐告大名?” 老人声如洪钟,道:“起来吧!小子,以后行道江湖,可要睁开眼睛,妇人之心趁早收起来!” 老人并未说出姓名,却一指四周林边躺在地上的十余条大汉,道:“你去把他们的穴道解开,到老夫住所再谈不迟。” 梅雪楼应声跃起,运指如风,刹那间,已将十余人的穴道全部解开。 老人微微颔首,瞥了四狐一眼,回身便走,道:“走吧!四狐自会从他们的弟子身上借用真力,虽然真力耗损过剧,但性命无碍!”说着,即穿林而去。 梅雪楼不敢怠慢,连忙展开绝顶轻功,紧跟其后。 别看老人大袖轻拂,挥洒自如,走起来不疾不徐,但梅雪楼若不施展“海天一瞬”身法,定然追赶不上。 穿过数道树林,已达谷底,只见一片古松林中,有四间青石小屋,而小屋四周巨松枝干之上,又造了十六个圆型木屋,远看好像鸟巢一般,十分别致。 老者一指石屋道:“四间石屋乃是四狐居所,四周松干上的木屋,乃是他们十六个弟子居住之所,四个老狐狸为了修炼武功,防人骚扰,就想出这个办法,在木屋之中可以远眺数里外景物,谷口一现敌踪,即尽收眼底。” 老者又道:“四狐自隐居此谷以来,尚属首次施放‘百毒狼烟’,此种狼烟,乃是以狼屎晒干后掺以百种剧毒,燃烧起来,百里外可见,至于暴响声,乃是一种特制无味毒弹,炸开后能使狼烟散开,端地歹毒无比。不过‘鬼府’绝学‘九玄神功’能御百毒,你若能临危不乱,运功相抵,只要半盏茶的工夫,即可迫出体外。” 语毕,又过了两个山头,即来到一个绝壁之上,只见壁高约三十余丈,壁下怪石嵯峨,石笋罗列,一旦失足壁下,非粉身碎骨不可。 而且绝壁直纵如削,寸草不生,苔痕累累,武功再高之人,也无法攀登。 老者一指绝壁之下道:“老夫即隐居此壁中央一个石洞之中,屈指算来已十余年了。” 说毕,大袖齐扬,一式“慧星过隙”身法,疾泄而下,有如大鹤临空,身形降至十五、六丈左右突然叠腰,一个云里翻之后,龙形一式,登时没入壁中。 这个绝壁,虽然高仅三十余丈,但因石洞恰巧在绝壁中央,上下都相距十五丈以上,不要说在上下两端无法发现,即使发现洞口,不是身负绝顶轻功的高人,也不敢贸然轻试。 梅雪楼略一打量,立即暗纳一口真气,涌身斜掠而下,降到十六、七丈时,果然发现一个高不逾丈的洞口,连忙剪腿弓腰,以“龙门戏浪”身法划了个半圆,落在石洞边沿。 原来这个石洞入口之处,略往内陷,因此在上下两方都无法看到洞口,而洞口高仅六七尺,进洞时尚须低头,但进入洞内十步以外,即宽敞起来。 梅雪楼此刻的功力,已非武林一流高手可比,目力更非等闲,所以进入洞中,仍可看到十丈以外景物。 洞径宽约三丈,高一丈五六,且淙淙流水之声来自壁间,但却毫无霉湿气味,真是别有洞天! 洞径往右弯伸,差不多是个大半圆圈子,梅雪楼走了约三十余丈,估计又回到绝壁边缘。 到了尽头,是一间石室,如果说是石室,毋宁说是个洞中之洞。 石室大约三丈方圆,室内床几桌椅之属,皆各就地势以石凿成。 壁上的石书架之上,满置书籍,自迎门壁上一个两尺见方的小窗户中,可望到天空闪烁的星星,窗口以下写了个斗大的“忍”字,笔力浑厚苍劲,深入石中逾寸,钩划深度如一,却不见匠痕。 梅雪楼暗地惊叹,似这等深厚的指力,敢情已超过捏石成粉的境界。 此刻老者已端坐在石床之上,虽然坐在那里,仍然要比较矮的人高出多多。 梅雪楼深施一礼,道:“前辈救命之恩,身同再造,敢请赐告大名?” 老人微微一叹,道:“老夫归隐之时,你还没有出世,但‘平地焦雷’郝岳五之名,谅你也有个耳闻。” 梅雪楼不由一震,连忙拜倒在地,道:“郝前辈乃是家师好友,家师时常言及,尚请前辈恕晚辈不敬之罪。” “平地焦雷”郝岳五道:“起来吧!小子,难得你师父还没忘记老夫,就凭你与四狐交谈和过手之风度看来,老夫果然没有走眼,你师父有你这样的衣钵传人,大可放心傲啸物外。” 梅雪楼这才知道这位前辈早在自己与四狐动手之初,即已发现狼烟赶来,所以才知道自己的底蕴。 他记得师父和师叔常提起这位郝前辈,每次提起,就不禁唏嘘良久,思念之殷溢于言表,不过师父曾说这位前辈性如烈火,昔年黑白两道高手一听到“平地焦雷”郝岳五之名,无不敬而远之。 “平地焦雷”郝岳五一指榻前的石几,道:“坐下吧,老夫尚有很多话要告诉你呢!” 待梅雪楼谦逊一番坐下之后,郝岳五又道:“有一件事,老夫必须告诉你,那就是你师父‘关山月’梅家骧和你师叔‘万里飞虹’令狐畅两人昔年走火入魔之事……” “平地焦雷”郝岳五突然打断语气,道:“在未谈此事之先,老夫须把他们的出身和成名经过约略告诉你。” 他微一凝想,续道:“你师父本来出身富豪之家,由于骨骼清奇,被你师祖大觉上人发现,如获至宝,立即征得你师父家中同意,将你师父携走,好在你师父有兄弟三人,虽是不忍割舍,结果终于同意。” “那时你师父仅有五岁,经大觉上人老前辈十五年的调教,乃造成他文武双全的奇才。” “你师父原籍是山海关附近,艺满返家不足一年,即侠名大噪,那时东北有名的黑道高手,如‘关内二枭’、‘绝斧客’和‘流星一判’等一流高手,都先后败在你师父手下,‘关山月’的绰号即由此而起。” “你师叔‘万里飞虹’令狐畅乃是江南人,家世亦颇不俗,与你师父同时艺满行道江南,也是未出一年,连挫黑道高手十余人之多,其中较为突出的有‘黑手华陀’、‘中原三毒’等人,由于他的轻功冠绝一时,有如神龙见首不见尾,所以武林中人给他个‘万里飞虹’的绰号。” “平地焦雷”郝岳五继续道:“当你师父和师叔于一年后会合于金陵时,某日,突然有一个绝色少女向他们两人挑战。” “结果,两人皆都输她半招,此女乃是金钟老人之女‘雾昙花’吕绣文,非但招术奇幻莫测,就是轻身功夫也不在他们两人之下。” “然而不打不相识,以后三人竟化敌为友,一同行道江湖。” “那时老夫已经三旬年纪,与他们三人已成莫逆,过从甚密。不久,老夫发现有一个武功奇高的年轻人,尾随窥视,而那人出现多在夜间,且戴有人皮面罩,因此老夫无法看他出的真面目。” “老夫确定此人是窥视他们三人之后,即将此事告诉了他们三人,当时你师父和你师叔年轻气盛,并末将此事放在心上,但老夫发现‘雾昙花’吕绣文听了此话的刹那间,神色微变,不过老夫当时也末深究此事。” “不久,‘雾昙花’吕绣文对你师父情有独钟,因那时大觉上人业已仙逝,乃由老夫以老大哥的身分,为他们揽将婚事,结成夫妻。” “至此,你师叔自觉长此混在一起,也极不便,便提议各奔前程,分途行道,三人也都同意。” “此刻,‘雾昙花’吕绣文突发奇想,提议两人以半年之期,合研一套冠绝武林的剑法。” “两人立即同意,乃定居在老夫故居九华山,半年后剑法研成,定名为‘鬼神十三式’,取此名之意,无非是惊天地位鬼神之意。在老夫看来,这套剑法端地了得,虽不敢说天下第一,无敌天下,也相去不远了。” “因为以老夫的身手,竟然接不下五招,此套剑法之玄奥凌厉,就可见一斑了。” “然而,他们三人仍然认为未臻理想,尤其是最后三式,虽然浑猛有余,却嫌奇幻不足,乃决定再下半年苦功,由三人合研最后三招,以期大成。” “正在此时,‘雾昙花’产下一男婴,满月后三个即开始参研。” “某日,正当老夫因事离山,‘雾昙花’在为他们守护之时,突然被人骚扰,走火入魔。” 梅雪楼微微一凛,不由问道:“可是那个暗中尾随窥视之人所为?” “平地焦雷”郝岳五微微一叹,道:“可能是他,但是此事发展到后来,竟糟得出乎意料。” “当老夫赶回九华山之时,已是他们两人走火入魔的翌晨,两人已瘫痪不支,但神志尚还清醒,这是由于他们都身负异禀,且功力深厚之故,若换老夫,恐怕早已不行了。” “老夫一进门,突见‘雾昙花’吕绣文满面泪痕,双目红肿,而你师父正自大声呵斥辱骂于她。” “老夫一问事情经过,说来不信,在老夫当时也大为卑视‘雾昙花’吕绣文的为人,原来他们两人正在行功之时,突然听到衣袂飘风之声进入石窟之中,因为他们两人每次行功,不是老夫为他们守护,就是‘雾昙花’吕绣文,但却是守在石室之外,从未进屋。” “他们觉得事有蹊跷,睁眼一看,不由大怒,原来‘雾昙花’吕绣文正自跃向两人之间的石几之旁,伸手抢夺‘鬼神十三式’剑谱,而左掌未停,分袭两人,两人心知这一出手,非但前功尽弃,恐怕轻则走火入魔,重则当场丧生。” “但‘鬼神十三式’剑谱,乃是他两人的心血结晶,焉能看着人家拿走,当下两人一齐出手,推出一掌,而剑谱即被你师父收入怀中。” “两下掌风一触,地动山摇,‘雾昙花’固然被震出七八步远,但你师父、师叔也一齐倒地不起,‘雾昙花’趁此机会溜出室外。” “但停了一会儿,却又佯作突然发现,惊慌失措,泣不成声,立即要以她本身真气,为他们二人护住心脉,待老夫回山后,再设法救治,但被他们两人严拒,并当面斥责她心如蛇蝎,人面兽心。” “老夫一听此事真相,也是怒不可遏,那时老夫血气方刚,性如烈火,因此博得‘平地焦雷’绰号,但自老夫遇见‘雾昙花’之时起,即深庆他们两人慧眼过人,经一年多的观察,老夫确信她是个秀外慧中的好女孩子。” “因此,老夫忍下一腔怒火,再详细询问当时情形,但你师父、师叔虽然瘫痪,而神志仍还清楚,坚信当时绝未看错,确是‘雾昙花’吕绣文所为。” “老夫一生脾气倔强,只要信任一个人,至死不移,设非如此,老夫老早就对吕绣文下手了。” “所以老夫忍下一腔怒火,再问吕绣文,她则坚称未进石室一步,仅在守护之时如厕一次。” “老夫至此,虽然信心也有些摇动,但仍不相信吕绣文竟是这等邪恶之人……” 梅雪楼听到此处,呐呐半天,摇了摇头,欲言又止。 “平地焦雷”郝岳五道:“你有什么见解,不妨说出来听听,反正事情早已过去了。” 梅雪楼接道:“晚辈虽未见过梅师母,但却坚信郝前辈相人之术,绝不至走眼,此中定有一个阴谋,以晚辈推测,或者有人与师母面貌酷肖,假扮师母抢劫剑谱,实则她的目的尚不仅此,主要想趁机扰乱,使师父和师叔走火入魔或当场死亡。试想,师母既与师父、师叔共同研成‘鬼神十三式’剑法,岂不是了若指掌,怎会出手抢夺!” “平地焦雷”一拍大腿,道:“对,大有道理,老夫当时竟未想到恁多。”但他立即又摇了摇头,迷惘地道:“据老夫所知,‘金钟老人’吕大壮仅有一女,况且若非嫡亲姐妹,世上那有如此酷肖之人?” 但他立即又点点头,道:“虽然如此,老夫对你这种推断,仍认为大有可能,因老夫事先发现曾有人窥视,所以此说甚有价值,不过此女能独接你师父、师叔合力一击,而未伤在当场,其武功实已高不可测,显然与那暗中窥视之中年人大有关系。” 梅雪楼又问道:“以后又怎样了?” “平地焦雷”郝岳五道:“尚幸他们两人功力深厚,入魔不深,‘雾昙花’吕绣文百般解释,亦无法获得两人的谅解,乃绝裾含悲而去。” “老夫将他们两人移至一个秘密山洞之内,恐怕陷害之人仍不死心,如果再蹈覆辙,那就不堪设想了。” “就这样在九华山住了五六年,老夫一面扶养他们的孩子,一面照料他们两人,说也不信,老夫还未听说过走火人魔,能于五、六年之中复元的,但事实如此,他俩竟于六年之中大致复原。” “两人吃此苦头,一日复活,焉能不了了之,立即分道下山,探查了两年,一无所获,但在这两年之中,每一出手,你师父必以‘鬼府’主人自居,而你师叔则以‘神宫’主人为名,因此,武林中‘鬼府神宫’之名不胫而走。” “两人又回到九华山,孩子已经七岁了,扎基功夫乃由老夫和他们两人同时调教,自是不同凡俗。” “但他们此番回来,又各收了一个带艺投师的青年人,一个霍剑豪,一个卫天璈,这两人天赋虽不如你,但亦算一时之选。” 梅雪楼听至此处,突然神色怆然,问道:“我那小师弟呢?他现在何处?为何晚辈竟未听师父说起?” “平地焦雷”郝岳五长叹一声,道:“你师父至今未告诉你的身世,也许有他的打算,不过老夫却不以为然!” 梅雪楼突然一震,极度的悲哀使他怔了一怔,霍地跪了下去,悲声道:“家父至今未认晚辈这不肖之子,谅他老人家有不得已的苦衷,但郝前辈对晚辈的养育之恩,实同再造,晚辈粉身碎骨也报不完前辈大恩。” 说至未了,已泣不成声,俗语道:“丈夫有泪不轻弹,只缘未到伤心处。”梅雪楼本是知书达礼,孝心颇重的年轻人,与父亲厮守十余载,竟不知其为生身之父,怎不使他伤恸欲绝。 “平地焦雷”郝岳五也不禁连连叹息,十余年荒山岁月,使他昔年烈火似的脾气消磨殆尽,眼看着曾经自己一手扶养数年的梅雪楼,老怀激动,也不禁落下几滴英雄之泪来。 两人唏嘘半晌,还是“平地焦雷”郝岳五百般劝慰,才使梅雪楼暂停悲戚之情。 梅雪楼慨然地问道:“家母自出走之后,迄今未与家父见过面吗?” “平地焦雷”郝岳五怅然点点头,道:“岂只再未谋面,就连一点音讯皆无,老夫在来此归隐之先,曾耗了两年的时间,踏遍了宇内名山以及边陲之地,结果仍是一无所获,心灰意冷之下,才离开那伤心之地的九华山,归隐于此山之中。” 他微微一叹,续道:“十余年的磨练,棱角全无,‘忍’之一字,不知消逝了多少豪气雄心,假若老夫没有这十余年的‘忍’的工夫,自信武功绝无今日之造诣,其结果也不堪想象。” 梅雪楼瞥了一眼墙上斗大的“忍”字,再看眼前须发皆白的老人,深解“心字上面一把刀”“忍”字的意义,由他的绰号推测,这位前辈昔年的作风,较之十余年后的他,实有天壤之别。 “平地焦雷”郝岳五道:“以老夫推测,你母亲仍在人世,只是她在伤心之余,有意回避,我等无法找到而已,如果老夫侥幸猜中,她的武功经过这十余年的苦练,恐怕远在你父亲之上,老夫大胆的说一句,恐怕当今之世,无人能与她相颉颃了。” 梅雪楼道:“难道晚辈外祖父仙逝之后,除了母亲一人之外,就没有兄弟姐妹吗?” “平地焦雷”郝岳五道:“她若有兄弟姐妹,那我们适才臆测的那个抢书之人,岂不就有了眉目,但据老夫所知,你母亲既无兄弟,也无姐妹,不过……” “平地焦雷”郝岳五突然打住,似乎有偶所悟,道:“不过她有一位师兄,姓金名羽,绰号‘大罗手’,武功与你母亲伯仲。” 梅雪楼道:“此人为人如何?郝前辈曾否见过?” “平地焦雷”郝岳五突然陷入深思,良久才道:“老夫见过一次,不过是匆匆一瞥而已,恍惚记得此人相貌不俗,身材修长,那是在‘妖庵魔寺鬼府神宫’及天目老人五大奇人集会于西天目山,商讨十五年后,论剑大会之事时,因金钟老人已逝,乃由其徒‘大罗手’金羽代表参加,那时老夫不过是以旁观的身分,随你师父、师叔前往,所以仅在散会后匆匆一瞥。如今想来,似乎你母亲对她的师兄‘大罗手’金羽亦无好感,所以老夫从未听她提起他,就是别人说起‘大罗手’金羽时,她也故作未闻,这样看来,他们乃是师兄妹,双方竟是如此冷落,‘大罗手’金羽的为人,可能大有问题!” 梅雪楼道:“郝前辈可知此番论剑大会的用意何在呢?” “平地焦雷”郝岳五屈指一算,道:“你若不来,老夫差点忘了,明年端午节即是大会之期,在黄山鳌鱼峰举行。据说大会的宗旨甚善,为了提掖后进,且使武林黑白两道有一个品格高尚,武功至高青年人为共同盟主,乃由那次大会决定:十五年后,黑、白两道各大门派,可自由选出一个年在二十五岁以内的青年人为候选人,在论剑大会前夕,由六大监护人轮流考核其人品、学识和心地,当然心地善良与否,更为重要,这六大监护人乃是‘妖庵、魔寺、鬼府、神宫、金钟、天目两仙翁’不及格的当场予以淘汰,剩下的才能参与端午节的论剑大会。” 梅雪楼不解地道:“以一个青年人来统御整个黑、白两道武林人物,如何能使那些久已成名的高手心服?” “平地焦雷”郝岳五道:“当然有办法,只要选出之青年人确是上上之选,有六位监护人轮流监护,放眼武林之中,还有那个竟敢不服!据说还有三面‘黑白滚龙令牌’为盟主至高信物,见牌如见人,即使监护人见了令牌,亦须听凭差遣,此刻这面令牌仍由‘天目老人’陆百川保管,所以老夫虽未亲履江湖,但凭想象,目前整个武林之中,正在加紧准备,甚至于勾心斗角,必欲得之而甘心,要知道一旦任何一派当选武林盟主,自是身价百倍,虽然盟主百年之后并非世袭,而是重行选拔,仅在这数十年之中已可光大门派,扬眉吐气,所以老夫猜想‘鬼府’的代表非你莫属,因为霍剑豪和卫天璈的年龄恐怕已届三旬,以你的造诣,再加上四狐所予你的内力,未来盟主甚有希望,你要好自为之!” 梅雪楼毅然道:“晚辈已作决定,在明年端午节论剑大会之前,决尽所能,设法找到晚辈的母亲,以赎不孝之罪。” “地平焦雷”郝岳五道:“这才是好孩子,不负伯伯抚养你一场。武功方面,伯伯自信仍比你父亲和你师叔要差上一两筹,不过伯伯自归隐以来,又将昔年赖以成名的三式‘玄天烈火掌’重加修炼参悟,同时又增加了四式,共为七式,较之昔年威力不可同日而语,伯伯今世又无授徒之意,干脆成全你吧!” 梅雪楼大为感动,连忙拜谢,并将师父及师叔近况,以及此番出道,遇见师兄“毒书生”霍剑豪赶尸嫁祸“三心书生”卫天璈,继将自己引来荆山之事说出。 “平地焦雷”郝岳五寿眉连轩,大为震怒,道:“老夫到底没有看走眼,昔年你父亲将你师兄带来荆山之时,老夫一看之下,即知此子心术不正,当即警告你父亲,你父亲当时似乎不以为然,但他究未将‘鬼府’精奥之学传他,足证他后来已经证实了老夫的预言。” 梅雪楼在荆山住了五天,尽得“平地焦雷”郝岳五的“玄天烈火掌”绝学,离山时,“平地焦雷”郝岳五嘱他时加小心,凡事要留余地,切勿动辄伤人,以致上干天谴。 第二回 九指天王 梅雪楼离开荆山,即向杭州进发,他记得“平地焦雷”郝伯伯在自己临别时曾说,母亲绝对尚在人间,而且据他猜测,她可能利用一般常人的心理,以为她是隐居在边陲荒僻之地,而使人忽略了中原地带,说不定她是隐居于中原名胜之地,据说母亲对中原名山大川,以及苏杭名胜,有所偏爱。 因此,他才决定先游西湖,以便查访母亲行踪。 但他一路上,似乎发觉有人暗暗跟踪于他,而且跟踪之人的武功,都极有根基,但他也未放在心上。 数日后,来到河南境界,距桐柏山不到十里之遥的一片松林之前,夕阳余辉笼罩着林梢,鸦噪阵阵,凉风徐来,顿觉心旷神怡。 此刻他又觉得,自进入此山附近地带,暗暗跟踪之人忽然不见,他乃玲珑剔透之人,心知不久就要出花样了,但却不露声色,骤然展开绝顶轻功赶路,因他必须在天黑之前,赶上宿头。 突然,一阵骤急的奔马之声,穿林而来,估计总在十骑之上。 梅雪楼心知那人来了,但他艺高胆大,且在光天化日之下,毫未在意,但却放慢了脚步,一摇三摆,信步向林内走去。 马蹄声如奔雷而来,梅雪楼眼前一亮,十二个彪形中年大汉,跨下一色青鬃马,骤然刹住,左右分开,每边六人,相互交换一个眼色,各以极为美妙的身法,翻下马背,肃然兀立在当地。 梅雪楼剑眉微挑,轻哼了一声,脚步未停,笔直向十二个大汉中央走去。 蓦地,“嗖嗖嗖”,三溜黑色浓烟划过林梢,林中又走出四匹健马,马上端坐着四个身躯魁伟的少年,俱都是一脸悍然之色,左右一分也滚鞍落马,一面两个垂手侍立。 接着,一批批的接踵而来,行动皆与前同,梅雪楼暗暗一数,除了第一拨十二个中年大汉外,以后每批四人,共有六批之多,每隔二、三十步一批,使这林中小径变成一条人墙胡同。 此刻,梅雪楼已走近最前一排的十二个彪形大汉之间不到一丈之地。 突然一声“恭迎嘉宾”,众人暴响应和,且皆躬身施礼。 梅雪楼如丈二金刚,一头雾水,左右一看,除自己一人外,并无别人,这些大汉对自己施礼,已是毫无疑问之事。 他奉是教养有素之人,虽然不知对方在搞什么名堂,但来而不往非礼也,礼教自不可废,立即抱拳当胸,左右来了个罗圈揖,面带笑意,大踏步地向前走去。 他所走过之处,两旁侍立的劲装少年,无不躬身施礼。 当他即将走尽这人墙胡同时,突然铃声大作,夹杂着辘辘车声及奔马策鞭之声,穿林而来。 梅雪楼突感眼前一亮,一辆四马并驰天蓝色的大轿车扬尘而来,轿车前后拥簇着十余骑,骤然停在距梅雪楼不到十丈之地。 梅雪楼久居南荒,初履中原,那里见过这等阵仗,不由微微耸肩,心道:“真是‘城门楼上卖猪肉——好大的架子’,此人既不是高官大佬,又不是皇亲国戚,看样子不过是武林中一方之霸,竟有恁大的排场。” 转念之间,在四马轿车之中,已经走出一个身着锦袍,身材瘦小,耸颧削颊,双目深陷的老人。 梅雪楼仅是瞥了这小老头一眼,就产生了一种强烈无比的坏印象。 尤其是自他那显着八字眉、倒八字胡,以及那略带阴鸷的眼睛所表现的神态,更无法挽回第一个坏印象。 锦袍老人略一抱拳,尖声大笑一阵,冲着梅雪楼急上数步,神态至为虔敬。 那一阵裂竹的尖笑,梅雪楼不由鸡皮疙瘩暴起,简直头发梢都有一点作痒起来。 但他仍不失风度,急上数步,抱拳一揖,道:“在下一介寒生,路过贵地,且素昧平生,何幸竞邀老丈重礼相待!” 锦袍老人一双夜猫子眼在梅雪楼身上滴溜溜地转了一阵,再上两步,握起梅雪楼的手,笑道:“老弟切莫过谦,你我虽属初见,但老夫与令师昔年有数面之缘,且令师‘关山月’梅老前辈视老夫亲如子侄,诸多援手,今闻老弟路过敝地,自应一尽地主之谊。” 梅雪楼心念电转,穷搜枯肠,似乎父亲昔日并未对自己提起这么一位晚辈,立即朗声问道:“老丈大名是……” 锦袍老人尖笑道:“老夫马延林,承武林抬爱,直呼‘九指天王’而不名,老弟可别见笑!” 梅雪楼心中一哂,忖道:“九指可能贴谱,天王情何以堪!此人其貌不扬,说起话来可是有骆驼不吹牛,像你这等‘内练一口气,外练筋骨皮’的样子,也敢自称‘天王’,待会儿可得掂掂你的斤两!” 梅雪楼连忙客气恭维一番,被马延林携着手进入四马轿车之中。 轿车内甚为宽敞,可容五、六人,若仅两人,则可以平卧休息,绿绒坐垫,整洁而舒适,轿壁上则是一色紫红绣缎,显得美仑美奂。 两人对面坐下,马延林随手一挽车门把手,“喀嚓”一声,门已紧闭。 轿车已开始向来路转动,而轿车外马蹄及铃声,却像在一里以外传来似的,显得模糊而遥远。 梅雪楼心中一动,下意识在伸手向轿壁一摸,“吓!”无怪适才轿车自来路上驰来之时,隆隆声十分震耳,且车轮过处,两条泥沟竟达四寸多深,原来此轿车乃镔铁所做。 梅雪楼虽然犯疑,但仍未放在心上。心想:“除非你这个老家伙也赔上一条老命,不然的话,可没那么容易。” 而他此刻已看出马延林所坐之处,距离轿车门口不足两尺,心中又是一晒,道:“让你再近些,也休想逃过少爷的手掌!” 轿车外隐隐传来“叭叭”的鞭声,轿车的速度已在逐渐加快中。 此刻已是日落西山之时,梅雪楼仅是估计而已,因为此轿车既无窗户,更无些微足以外眺的洞隙。 马延林倒八字胡一动,笑道:“老弟此番来到中原,敢是身负重大使命?如有需要老哥之处,切勿见外,老哥别的不敢说,论实力人手,敢说在河南境中畅行无阻,即少年派也得卖老哥的面子。” 梅雪楼微微一笑道:“马兄对小弟盛情可感,惟小弟此番来到中原,纯系游历性质,并无任何使命。” 马延林一摸倒八字胡,道:“梅前辈近年来贵体可好?” 梅雪楼心中一动,答道:“谢谢马兄关怀之意,他老人家尚称粗安。” 马延林为人何等老辣,仅自梅雪楼微微一滞的神态之中,已经有所发现,不由暖昧地一笑,道:“老弟今年是……”他伸出左手一翻两覆,又伸出右手,四个指头一正一反,乃是作成十八之数,问梅雪楼是否是十八岁之意。 但他甫出左掌,梅雪楼已隐若看出他掌心之中赤红如火,不由暗哼一声,立将“九玄神功”运集六成,双手一翻一覆,而左掌却在最后一覆之时,中、食指一曲,向袭来之指风迎去。 一面神态自若地道:“马兄真好眼力,小弟正是十八岁。” 马延林倒八字胡一阵颤动,忙不迭地欠起屁股,向车门移近一尺,尖削干瘪的脸上,闪过一丝凛骇之色。 这种微妙的动作,在高手来说,对对方的功力大致已了然于怀。 在马延林来说,他虽知“鬼府”的传人身手了得,但却未想到竟深奥如此,尤其梅雪楼最后屈指之下,那一缕疾风,真使他五脏翻腾,那还算他躲闪得快,仅被疾风扫了一下,不然,恐怕当场就得躺下。 虽然如此,马延林胸前锦袍之上约三寸见方之处,经过适才闪避微风拂动之下,布屑纷飞,已显出一个大洞。 马延林焉能不知,但他却佯作未见,一指梅雪楼身后道:“老弟如果累了,可倚在那里休息一下,老哥的蜗居即在前面不远之处。” 梅雪楼一侧视身后壁上,果然有一个软绵绵的绒垫,可作倚身休息之用。 说时迟,那时快,正当他回头之时,只闻“喀嚓”一声,轿车门开处,马延林已闪出车外。 梅雪楼身法再快,究竟晚了一步,况他所坐之处,距离车门五尺之远,身形电掠,刚到门口一半之地,车门已“蓬”地一声关上。 同时一阵轻微“轧轧”之声过后,一蓬细如牛毛的针雨迎面射到。 梅雪楼自发觉此轿车系镔铁所造之时起,已经十分警觉,在车门蓬然紧闭之时,他已将鬼府绝学“九玄神功”运足,只闻“蓬”的一声,他那宝蓝罗衫,已如饱帆满篷般地胀起,同时两掌自面前向外一分,千百根细逾牛毛的银芒毒针已全被震落,但他却同时惨呼一声,罗袖一拂铁壁,发出极大的声响。 接着,车外传来一阵得意的尖笑之声,道:“怎么样?小子,饶你再厉害些,也逃不出我‘九指天王’的计算。” 接着,又是一阵裂竹似的尖笑之声。 又一个洪亮口音之人问道:“适才听里面的声音,显然已着了道儿,庄主准备如何处置这小子?” “九指天王”马延林低声道:“这小子一身绝活,简直……若换了别人,恐怕当场要吃亏现眼。不过,为了省事,还是将他送往飞魂峡。” 外面语气骤然中断,而梅雪楼听到此处,也不禁悚然一惊,心道:“这魔头竟是如此辣手,不知他如此对待自己究竟为了何事。照‘九指天王’马延林的辈分与武功,父亲昔年绝不致于与他结下仇恨。” 梅雪楼虽然艺高胆大,却也不能听若未闻,况且此处正是桐柏山麓,而他们所说之飞魂峡,定是在这桐柏山之中。 他不敢再稍迟疑,连忙打量轿车内形势,经过一番敲打之后,他发觉只有轿车底铁板较薄,而且不易被外面发现。 此刻车行更快,且颠簸得厉害,显然已进入深山之中。 他立即神凝紫府,气沉丹田,右掌向轿车底板上一按,“格吱”一声,已显出一个半尺见方的大洞,而外面隆隆车行之声,如轰雷般传人车内。 这一式“玄天烈火掌”此中的“祝融离位”,乃是七掌中的第一式,梅雪楼做梦也未想到竟是如此厉害。 其实他不明了个中原委,“玄天烈火掌”固然了得,但他若不打下深厚的基础,饶那掌法玄奥,也不能仅以六七成真力,将厚逾两寸的镔铁板开个大洞。 这时车行渐慢,且是前高后低之势,不用问,已在爬上一个陡削的山坡,只闻一阵“叭叭”的鞭声,震得四谷回应,划破寂静的夜空。 梅雪楼不敢怠慢,急纳数口真气,瞬息之间,身形已缩小三分之一,像鬼魅般地掩到车盘之下。 他电目一扫,不由暗骂一声,道:“好狠心的贼子!” 原来此刻“九指天王”马延林已不知去向,且那十六个驰马的劲装少年亦失去踪迹,只有十二个彪形大汉,跃马挥鞭环伺左右。 这还不为奇,而车辕上坐着一今年约四旬的汉子,此刻却是两眼发直,面如死灰,已被用粗逾小指的牛筋皮索结实地捆在车辕之上,牛筋深入肉中半寸多深。 而那“趴叭”之声,并非此人手中皮鞭所发,乃是环伺左右的十二个大汉,轮流抽在四匹马屁股上和他身上所发出的声音。 因此,他那灰色长衫,已经被抽得稀烂,鲜血已顺着牛筋下流,滴在车辕上。 梅雪楼略探身一看,不由剑眉暴挑,咬牙切齿,原来拖车的四匹键马尾巴上,各挂着一串鞭炮。而被捆在车辕上之人左手之中,已持有一炷粗香,在夜风之下,冒着缕缕的青烟。 此刻,轿车已爬上一个陡削的岩顶,岩上方圆约二、三十丈,几棵老松古柏,发出浪涛之声。 四匹健马经过一路急驰,及爬上陡削的山岩,已经是筋疲力尽,鼻中呼呼喘气,汗水湿尽毛鬃。 其中一名彪形大汉翻身落马,小心翼翼地走到崖边,探头向下一看,直惊得咋舌不已,手中长鞭在空中挽了个花,“叭叭叭”一连三声,四山回应,接着,崖下也隐隐传来三声轻微的抽鞭之声。 这彪形大汉回过身来,对捆在车辕上的中年男子阴笑一声,道:“哥们,到地头了,想不到你‘钩魂手’在临死之时,也有扬名立万的机会,不是吗?不与‘鬼府’传人同葬峡底,日后传出江湖,嘿!不声名大噪才怪。” 名叫“钩魂手”的那人道:“我‘钩魂手’毛棣自问归附庄主以来,忠心耿耿,没有功劳却也有点苦劳,想不到竟是这般下场……哥们如果还念毛某昔日一点情分,高抬贵手……” 彪形大汉突然仰天大笑数声,长鞭“刷”的一声,在空中划了一圈。一抖一收,“钩魂手”毛棣手中一炷粗香,已到了他的手中。 梅雪楼正自人天交战,考虑是否应该救下这个名叫“钩魂手”毛棣之人时,彪形大汉手中的粗香,已经快速地在四匹马尾上鞭炮信线下端各触一下。 一阵“劈啪”之声中,夹杂着一声惨呼,四匹健马同时人立而起,一阵长嘶,疯狂地带起轿车,悬空飞落峡谷之中。 轰然一声巨响,夹着几声马的哀嘶,一切又归于沉寂。 而在巨响的同时,梅雪楼以奇幻绝伦的身法,闪至正在翘首向峡谷中探视的彪形大汉身后,运指如风,一戳一带,眨眼工夫,十二个彪形大汉已全被他闭了穴道,死猪般地躺在悬崖之上。 梅雪楼心性善良,由此可见一斑。 按照这些人素日伤天害理的禽兽行为,若换了手段稍辣之人,还不是挥掌劈下峡谷中算了。 但他总以为怨有头,债有主,这些人固然是罪不可赦,但若遇到善良的领导者,慢慢地谆谆善诱,潜移默化,亦未始不能走向正途。 因此,他在运指一戳的同时,将他们摔离悬崖边沿,但他这种独特的点穴手法,乃是“鬼府”、“神宫”独步天下的“散脉手”,被点之人在这瞬息之间,已变成一个武功尽失的普通之人。 但被点之穴道,一个时辰之内可以自解。 说时迟,那时快,梅雪楼制住十二个彪形大汉,也不过眨眼的工夫。 他手打凉篷向谷中一看,不由豪气大发,“九玄神功”运足,“蓬”的一声,宝蓝罗衫已如饱帆胀起,一声清越的长啸,一式“孽龙人海”,头下脚上,向云雾缭绕的飞魂峡中掠下。 那飞魂峡深逾五十丈,且峡底怪石林立,犬齿交错,平常人若自峡顶失足落下,恐怕连骨屑也找不到一根。就是武林一流高手,纵能掠下峡谷,恐怕至少也要借一两次力,更遑论以这种惊险绝伦的轻功身法了。 梅雪楼长身下掠,快逾流星,一阵惊呼声中,他已离地不足十丈,挺胸伸腿,身形轻如片纸飞絮,在空中划了个半圆,以“平沙落雁”之势,单足立在一根石笋之上。 这是什么轻功?无怪在他挺胸伸腿之时,下面正在仰首上视的十六个少年,俱都纷纷暴退数丈,发出惊噫之声,即使一向心毒手辣,不知见过多少风浪的“九指天王”马延林,也不由骤然色变,侧身暴退三步。 梅雪楼此刻如天神下凡似的,威风凛凛,俯视脚下一群狼心兔胆的江湖败类,不由气极而笑。 他一瞥血肉模糊的马尸,和肝脑涂地的“钩魂手”时,不由剑眉煞聚,大喝一声,道:“马延林老匹夫,你说说看,我梅雪楼和我的师门对你何辜,你竟出此毒绝人寰的手段?”“九指天王”马延林在黑道之中也是响当当的人物,而且此人心计特多,险诈无比,而武功也有独到之处,歹毒的“赤砂手”已有八成火候,今天可说是他一生中最大的失败,遇上了梅雪楼这个武功与机智都高于他的人,心中不由暗喊一声:“糟!”而且在轿车中,他已接了梅雪楼一指,心知自己绝非敌手,甚至于集己方所有人之力,恐怕亦奈何这少年人不得。 但是有一句俗语:“人的名,树的影。”何况又当着自己数十个部下之面,若自己一招不接就此逃走,今后在武林中如何立足?况且此番行动乃是奉命而行,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他略一盘算,朗声说道:“‘关山月’梅家骧,昔年倚仗武功了得,飞扬跋扈,不可一世,我道同侪受害最烈,老夫近年来早有为武林伸张正义之心,苦无机缘,不意天赐良机。” 突然,一阵银铃般的笑声,自“九指天王”马延林身后乱石中传来。接着,飞出一朵红云,一式“归位莲墀”之势,一掠七丈有零,站在“九指天王”身后丈余之地。 蓦地,又是一声破竹似的暴喝之声,来自同一个方向,一个身着蓝布短袄,面目奇丑的中年妇人,也以奇快的身法,掠至身着火红罗衫的少女身侧。 半路杀出两个程咬金,梅雪楼与“九指天王”两方,都不禁微微一怔。 但“九指天王”马延林夜猫子眼连转之下,脸上已现出笑容。 梅雪楼居高临下,将来人看得一清二楚,只见那火红罗裳少女面若银盆,明眸皓齿,体态丰腴,背插一支仅两尺长的短剑,红衣红襟、红靴红巾,连短剑的剑鞘和剑穗都是榴红之色。 至于火红罗裳少女身侧那个丑妇,吓!令人一看之下,就不由脚板发痒,浑身鸡皮疙瘩暴起,尤其是站在艳光照人的红裳少女身旁,美丑分明,相去万里,造物者对于美与丑的划分,竟是如此强烈和显著,除了使人摇头叹息之外,实无法遽下断沦:究竟造物者用意何在? 看哪!荔枝鼻,死羊眼,面板腰,蒲扇脚,两片厚大的嘴唇,要是拌一个什锦大拼盘,绰绰有余。 躯干魁伟,膀大腰粗,一看就知道她必是孔武有力之人,背后斜捆着一个镔铁长条板凳,重量不下七、八十斤。 红裳少女明眸一扫“九指天王”马延林,“咯咯”一阵娇笑道:“马大庄主雄才大略,令人心折。俗语说:打人不打脸,说话不揭短,不过,吹牛也得有个谱儿,‘鬼府’、‘神宫’可算得武林中泰山北斗,就凭你马大庄主……” “九指天王”马延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连忙侧身低声对红裳少女道:“姑娘此来目的心照不宣,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姑娘如愿合作,若能得手,小老儿自领盛情,况这小子师门,乃是我道克星,今夜趁机除去,我道中人必为我等后援。” “九指天王”的阴险和无耻,直使站在石笋上的梅雪楼恨极而叹。 红裳少女“啧”的一声,花枝乱颤,不屑地道:“死到临头还懵然不觉,你以为合我们两方面人手之力,就能留下人家吗?” “九指天王”马延林与梅雪楼同是一愣,“九指天王”一厢情愿,以为对方突然于此刻现身,不是想趁机打落水狗是为了什么?所以对方一唱反调,大出他的意料。 而梅雪楼在红裳少女现身之时,一看“九指天王”面露喜色,也以为此女来得突兀,且与自己素昧平生,必是“九指天王”的同路人,但却也未放在心上,继而一听红衣女敌友不明的语气,也不由愣了一下。 “九指天王”雄踞桐柏山麓飞云山庄,俨然土皇帝,素日说一不二,无人敢说个不字,遑论当面指着鼻子骂他。 今日霉运当头,先是被梅雪楼骂了个狗血淋头,已经是一佛不出,继而红裳少女也毫不保留地讽刺了一顿,不由恼羞成怒,冷哼一声道:“老夫若不看在你父亲‘金不换’的面上,就是十个‘毒玫瑰’今夜也得留下!” 突然一声破竹似的暴喝,站在“毒玫瑰”身侧的丑妇,不知何时已将镔铁板凳取在手中,随着暴喝之声,“呼”的一声,欺身抡臂,向“九指天王”马延林当头砸下。 “九指天王”马延林也非浪得虚名之辈,冷哼一声,横飘三步,冷峻地道:“你就是‘辣手无盐’柳遇春吗?” “辣手无盐”柳遇春闷声不响,一板凳落空,凭着雄浑无比的膂力,不须撤招换式,一式“横扫千军”,又向“九指天王”马延林拦腰扫去。 “九指天王”大喝一声,右掌一翻,向对方曲池拍去,血红如火的掌心,在星光闪烁的黑夜之中,仍看得十分清楚。 说时迟,那时快,“毒玫瑰”一声:“柳嬷嬷小心!”甫毕,“九指天王”马延林已倏然跃起五尺来高,挥起血红的右掌,向“辣手无盐”柳遇春“百会穴”拍去。 “辣手无盐”柳遇春人虽生得丑极,但对敌经验极为丰富,镔铁板凳仅以三四成力扫出,知道对方必有这一手,倚仗无穷的蛮力,仍不撤招,“野渡横舟”,镔铁板凳“呼”地一声上掠,迳砸对方脉门。 梅雪楼见这浑猛的丑妇出手招数,并不如想象中的笨拙,不由莞尔。 眨眼工夫,“九指天王”劈出十八掌,“辣手无盐”也施出七八招。虽然,“辣手无盐”的蛮力仍不能补招术之不足,但“九指天王”妄想在三、五十招以内制服她。 这时已交初更,夜风徐徐,一天繁星,若非人们大煞风景,打得风云色变,际此良宵,峡谷中当有另一番静谧清幽情趣。 “毒玫瑰”一面注视当场,一面抬眼上掠卓立在石笋的梅雪楼,美眸中流露出无限的情意。 “九指天王”打得兴起,大喝一声,辣招尽出,立将“辣手无盐”逼退五六步,趁机向四周扫视一匝,不由一怔。 原来在这一刻工夫,他的部下十二个贴身弟子及四个护庄统领,已踪迹全无。 而“辣手无盐”本是性如烈火之人,适才被迫退五六步,不由暴怒,蒜瓣似的大板牙咬得“格格”作响,正欲扑身再上,一声清啸之中,梅雪楼已如大鹤临空般地一掠而下。 “九指天王”马延林正自惊疑不定,骤见梅雪楼电掠而下,心中凉了半截,当场惊退三步。 但梅雪楼连看也未看他一眼,电目一扫,朗声道:“何方高人?鬼鬼崇祟,藏头露尾,若为梅某而来,何不出来相见!” 一阵朗朗笑声,乱石中走出一个中年文士,此人一袭紫色罗衫,风度潇洒,步履如行云流水,转眼工夫已到达梅雪楼面前。 中年文土向梅雪楼略一抱拳,道:“在下董平,适才路过此地,发现飞云山庄之人图谋不轨,手段卑劣,乃出手将他们数十人制住,正欲出来相见,不意少侠果然了得,已经发现在下行踪,佩服,佩服!” “毒玫瑰”惊“咦”一声,道:“‘千手书生’!”说毕,立即向梅雪楼作了个极含深意的眼色。 梅雪楼乃是冰雪聪明之人,心知这些独霸一方的人物,突然现身飞魂峡,绝非偶然,虽尚不知他们觊觎自己原因何在,但自己确为众矢之的绝无疑问,恐怕连着对自己表示善意的“毒玫瑰”也不例外。 “千手书生”董平果然不愧为三大书生之一,除了潇洒英挺的风度之外,不亢不卑的神态,令人立生景慕之感。 梅雪楼虽知这“千手书生”也是有为而来,但仍然抱拳当胸道:“董大侠折节援手,在下十分感激,待在下此地事情作一了断,再向大侠请益。” 说毕,闪身电目一扫“九指天王”马延林,不由剑眉微挑,冷峻地道:“梅某出道不足半载,自信与人无忤,就是飞云山庄也是第一次听说,更说不上有何过节,不料你这自认为不可一世的人物,竟是口蜜腹剑,处心积虑,对在下连施辣手,现在当着董大侠和这位姑娘之面,梅某说句狂妄的话,二十招内叫你溅血飞魂峡中,为武林除一大害,你就亮招吧!” “九指天王”马延林也是武林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心中虽然知道今夜是凶多吉少,但也不能太过示弱。 当下八字胡一噘,一阵凄厉刺耳的笑声,划破峡谷中的长空,道:“‘鬼府’绝学虽然了得,却也吓不倒飞云山庄之人,小子,你就亮家伙吧!” 说着,自衣下取出一个奇型外门兵刃,长仅尺余,非笔非剑,尖端分成两叉,叉端各有一个外倾的圆圈。 梅雪楼出自名门,知道这种外门兵刃叫两仪笔剑。可当跨虎拦、剑、点穴镢、钩镰枪等数种兵刃之用,用此兵刃者,大都是轻功较佳,小巧功夫高人一等。 梅雪楼冷笑一声,道:“梅某在董大侠面前自属后生末学,但对付你这等三四流脚色的江湖败类,仅凭两掌已绰绰有余。” 突然一阵破竹似的笑声来自梅雪楼背后,直震得空谷暴响,历久不绝。 梅雪楼不必回头,即听出乃是“辣手无盐”柳遇春所发。 接着,破竹嗓音发话道:“马老儿认命吧!这飞魂峡就是你埋骨之地,你如果学乖一点,向我们姑娘叩几个响头,求她向这位少侠求个人情,或能……” “九指天王”马延林尖喝一声,道:“你这泼妇少逞口舌之利,有一天,老夫会叫你知道厉害!” 害字甫自出口,两仪笔剑已带着锐啸之声,疾点梅雪楼的结喉穴。 冷哂不屑之声来自场外,尤其是一直全神贯注着梅雪楼的“毒玫瑰”,更是呸了一声,骂了一声卑鄙的老贼。 说时迟,那时快,梅雪楼冷晒一声,未见晃肩作势,已经快逾电掣地横跨一步,素手疾挥,眨眼工夫劈出二十余掌,反将“九指天王”马延林逼退三步。 “千手书生”微微一凛,立即朗声道:“第三招……第四、第五、第八……第十一……咳!‘无极黑风爪’,躺下吧!” 果然,在梅雪楼的十一招之后,“九指天王”马延林心胆皆裂,右手“两仪笔剑”一式“余汝偕亡”,辅以左掌“赤砂手”绝招“烁金千里”,分向梅雪楼中、下两盘招呼之际,已引起梅雪楼的杀机,身形卓立如山,右掌倏伸,五指一抓一弹,“九指天王”马延林手中“两仪笔剑”立即“嗡”地一声脱手飞去。瘦小的身躯也踉跄退出—匕八步,连打两个“寒鸡步”,仍未拿稳桩步,一屁股坐在地上,登时面如死灰。 这不过是眨眼的工夫,“毒玫瑰”在“九指天王”笔掌齐施之时,正自暗吃一惊,因为她深深知道这是“九指天王”拿手绝活,自问自己绝对接不下来,谁知梅雪楼竟视若未睹,举手之下,竟将这个成名达数十年之久的黑道枭雄,一举挫败,而且看样子已受严重内伤。 因她自从暗暗跟踪轿车之后,已洞悉“九指天王”的阴谋,正欲下手之际,哪知梅雪楼已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将十二个大汉制服,涌身掠下飞魂峡。 俗语说:姊儿爱俏。像梅雪楼这样俊朗潇酒的年轻人,不用说一个少女见了会芳心忡忡,惟恐他人捷足,就是男人乍见他那浊世风范之下,也不由大叹造物杰作,爱才之念,油然而生。 “千手书生”董平即为一例,此番暗中蹑踪,当然亦有所图,但当他看到梅雪楼的超凡身手,慑人豪气,和那卓世风范之后,初衷大变,在他潜意识之中,顿时泛起一种自卑和羞愧之感,他觉得自己哪一样也不如这少年人,尤其是他那一脸凛然不可侵犯的正气。 因此,在这一刹那之间,他已彻底了解正与邪,善与恶的分野,灵台之间一片净明,脸上神色也变得祥和起来。 梅雪楼自出道以来,还是第一次出手伤人,对于一举挫败“九指天王”马延林,固然颇为惊喜自己大有进境,一记“无极黑风爪”,较之“三心书生”卫天璈有过之而无不及,但他本性善良,眼见马延林重伤当场,亦不由微生自责之心。 突然一阵破竹似的笑声,“辣手无盐”柳遇春已经跃至“九指天王”马延林面前,两手叉腰,极尽调侃之能事。 而此刻“毒玫瑰”成筠却是笑靥如花,姗姗走到梅雪楼的面前。 梅雪楼立即与“千手书生”董平,和“毒玫瑰”成筠重行见礼,并要求“毒玫瑰”成筠莫为已甚,放过“九指天王”马延林,予以自新的机会。 两人对梅雪楼的侠士胸襟,都不由暗暗心折。 梅雪楼与“千手书生”董平谈得十分投契,正是惺惺相惜,恰巧董平也有意一游杭州,可与梅雪楼结伴同行。 “千手书生”董平乃自动解开“九指天王”马延林手下数十人的穴道,并告诉他们悬崖上尚有十二个大汉被制,速行处理。 梅雪楼这才知道,自己一路上的行动皆落在人家眼里。 夜雾笼罩峡谷,晨风带来无限的凉意,天色即将黎明。 梅雪楼再次对“毒玫瑰”成筠表示谢意,与“千手书生”相偕跃向谷口。 蓦地,一声裂竹似的大喝,道:“梅公子就这样走了吗?” 梅雪楼止步回头,只见“辣手无盐”几个虎跳,跃将过来,一脸恚然之色。 她本是十分丑陋之人,这一动怒,更显得狰狞可怖。 梅雪楼不解地道:“此地事情已了,梅某尚有要事在身,难道不能走吗?” “辣手无盐”血盆大嘴一咧,露出一口蒜瓣似的黄牙,恚声道:“我家小姐为了你的安全,曾暗中跟踪数日,受尽了风吹日晒之苦,妈格巴子,难道有猪头送不上庙门不成。” “毒玫瑰”成筠喝一声,道:“柳嬷嬷,你胡说些甚么,还不快些回来!” “千手书生”董平一听“辣手无盐”的口音,敢情还是个山东佬,不禁莞尔。 但他乃是过来人,看“毒玫瑰”成筠含情脉脉之态,以为他们两人,也许早已认识,就因年轻人面嫩,当着自己的面不愿表露而已。 他连忙对梅雪楼道:“梅老弟如有未了之事,不妨留下,好在我们总要去杭州,在那里再见面不迟。” 梅雪楼心知“千手书生”董平误会了,连忙摇摇手道:“董大哥切莫误会,小弟确无留此必要!” 在这种莫名其妙的情形之下,他感觉空气十分沉闷,不由一摊手,耸耸肩,作了个不可名状的苦笑。 但他听出“辣手无盐”话中之意,不管此事是否属实,但适才“毒玫瑰”现身时的态度,确是站在自己的一边,情义可感,随即又遥遥抱拳当胸,朗声道:“姑娘情义,在下十分感激,梅某谨此再致谢意。” 说毕,回身招呼“千手书生”即欲离去。 “辣手无盐”出言相激对方之时,“毒玫瑰”成筠焉能听不到,但小妮子实是死心塌地爱上了梅雪楼,心知像他这样俊朗的年轻人一入江湖,不久就会被别人捷足,因而心中像小鹿似的“卜卜”跳个不停,素来空有锋利尖刻的口才,此刻却一筹莫展,不由螓首低垂,人羞答答。 继而一听梅雪楼再次申谢,芳心可可之下,不由自主地抬头,含情脉脉地睨了梅雪楼一眼。 但梅雪楼谢毕,仍是毫无情意地转身就走,不由柳眉紧蹙,颇有愠意。 “辣手无盐”柳遇春乃是成筠的乳母,夫妻两人都是自幼跟随成筠之父“金不换”成继祖,结婚不久,丈夫因病死去,从此与“毒玫瑰”成筠更是形影不离,当真是情逾骨肉。 “辣手无盐”也深知“毒玫瑰”成筠眼光太高,一般年轻人她连多看一眼都不屑为,如有不睁眼的轻浮少年对她表示轻薄,轻者灰头土脸,重者立下辣手,“毒玫瑰”之名即由此而起。 此番自跟踪梅雪楼之后,“辣手无盐”虽然是个半浑之人,也看出小妮子已经深深地爱上了这个少年人。依她,早就要现身硬上,开门见山,但都被成筠呵斥一顿。 此刻她内心的焦灼比成筠犹有过之,只见成筠黯然神伤,登时又原形毕露,况她本是性如烈火,不由暴喝一声,长身一掠,镔铁板橙已撤在手中,奋力一抡,“呼”的一声,一式“吴刚伐桂”,向梅雪楼罩头砸下。 “千手书生”适才看梅雪楼哭笑不得的表情,知道他们之间确是初见,早已不耐,冷哼一声,紫色罗袖拂处,发出一股奇深无匹的阴柔之力,硬将对方重逾千斤的一击卸于一旁。 “辣手无盐”一击不中,更是怪吼连连,镔铁板凳向地上一拄,身形趁势倒悬而起,旋起一片腿影,向两人中上盘扫去。 梅雪楼此刻还真被“辣手无盐”打出乐子来了,心道:这种事情,那有霸王硬上弓的道理,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深知此妇乃是浑人,自不必与她一般见识,连忙向“千手书生”一使眼色,各自横飘五步。 说时迟,那时快,两人甫自站定,突闻一声娇叱,接着“蓬”的一声,“辣手无盐”偌大的身躯,飞出一丈多远,四仰八叉摔在地上。 只见“毒玫瑰”成筠粉面铁青,眉黛含煞,向两人怒扫一眼,又别过头去,隐约有两颗晶莹的泪珠,滴溜溜地在眼眶中转动,但却未流出来。 “千手书生”董平调侃地道:“怎么样?梅老弟,你是走,还是留下?” 梅雪楼低声正色道:“董大哥莫开玩笑,我们还是走吧!”说着,一扯董平衣襟,展开绝顶轻功,向谷外纵去,且隐约地听到背后冷哼之声。 梅雪楼、董平两人一阵急奔,眨眼出了桐柏山区,两人放慢脚步,深深地吁了口气,且相对一笑。 “千手书生”董平道:“梅老弟要走桃花运了,这可真是‘有猪头送不上庙门’之事,此女若不是手段稍嫌毒辣,倒也配得上梅老弟。” 梅雪楼道:“董大哥快别开玩笑了,小弟根本就未想到这件事上去。再者,这种大事也不能轻率处之,反之,必将遗憾终生!” “千手书生”微微一叹,似乎勾起他无限的心事,面呈忧色,朗目中蕴含着怅惘悲恨之光。 数日后,两人进入浙江境界,百丈峰巍然耸立在眼前。 一路上两人谈谈说说,已经十分投缘,互相倾慕,仅是数日时间,交情已非泛泛了。 突然,“千手书生”微咦一声,道:“梅老弟,那话儿又来了!” 果然在一片松林之中,窜出六个蒙面人,俱都是兵刃在手,闷声不响,拦住了去路。 看六人出林的轻功身法,在江湖之中也都数得上一二流高手,尤其其中一个使李公拐的高大蒙面人,轻功更是不俗,一掠不下六七丈。 梅雪楼不由暗暗称奇,自从离开飞魂峡之后,沿途之上连遭阻挠,不下七八次之多,但来人都不肯以真面目相见,而且动手之下,往往胜败未分,即抽身退走。其中不乏一流高手,当然也有次一流的,未出十余招即伤在自己手下,但来人都以极快速动作将人救走,丝毫痕迹也未留下,看样子似属预谋。 梅雪楼心念一动,立即向“千手书生”董平道:“董大哥请暂为小弟压阵,小弟今夜非捉住一个,弄个水落石出不可。” 梅雪楼未待对方回答,已经拔起身形,平掠七八丈,与拦路六人保持两丈距离,道:“六位拦住在下去路,不知有何见教?” 但对方却避而不答,正在梅雪楼转念之间,对方说打就打,同时掠出四人,手中兵刃在夜色之中闪闪生辉,四面八方向梅雪楼攻到。 梅雪楼到底是血气方刚之人,一路上受尽骚扰,不由火上心头,立即辣招尽出,眨眼工夫施出七八招之多。但对方四人也都是一流高手,联手之下,威力自也非同小可,尤其那个使李公拐的,力大劲急,招术十分辛辣,带起呼呼劲风。 梅雪楼打得性起,身形横欺七八尺上空,两掌一搓,立即散发出一股炙人的热浪,围攻的四人微愣之间,梅雪楼已经大喝一声,单掌一翻一吐,“玄天烈火掌”第一式“祝融离位”,立即施出,向使李公拐那个蒙面人胸前推去。 刹那间热浪滔天,着肤如炙,一阵惊呼声中,夹着一声惨厉的呼声,使李公拐之人,当场被震出一丈多远,一阵浓烟过处,胸前衣衫一片焦黑,仆倒地上,其余五人几个纵跃,没入松林之中。 梅雪楼心中一凛,立即跃前一看,此人胸前肌肤焦黑,散发出令人欲呕的臭味,且青布面罩已被掌风揭去,露出一脸绕腮虬须。 此人虽然相貌威猛,却有一脸正气,似不像黑道中人。梅雪楼探手一摸,心头仍轻微跳动,不由悔意油生。 虬须大汉一阵痉挛后,微微睁开一双环眼,向梅雪楼端详一刻,微弱断续地道:“在下……并……无恶意……不过是想试一……试……少侠的武功……造……” 虬须大汉说至此处,环眼一翻,溘然逝去。 梅雪楼微微一叹,对“千手书生”董平道:“小弟一时失手,竟将此人一掌震死,不知道的人,以为小弟手段毒辣,其实……这是从何说起。” “千手书生”朗朗笑道:“老弟切莫自责,这就叫着咎由自取,你应当庆幸才是,若换了为兄,少说也得放倒两三个才能罢手。” “千手书生”下意识地一看虬须大汉的面孔,道:“如为兄猜测不错,此人乃是点苍派掌门人‘圣手一判’罗云天的大弟子‘一拐翻天’周鹏,此人功力不弱,与掌门人之师弟‘落星追魂’牟铿的武功在伯仲之间。由此看来,另外五人也必是六大门派中二流高手无疑,董某的臆测倒有八成猜对了。” 梅雪楼不解地道:“董大哥且说说看,这些自诩为正大门派中人,连番拦阻困扰小弟用意何在?” “干手书生”董平道:“昔年自六位奇人商定二十年后论剑大会,并选出一位年轻有为的青年人为黑、白两道武林盟主后,各大门派以及雄踞一方之霸主,都怦然心动,要知道一旦跃上盟主之宝座,不但光大门派,且武林大权在握,身价百倍,其中尤以六大门派竞争最烈。但是,以六大门派的武功造诣来说,要想与六位奇人的门下争一日之长短,实不可能。因此,他们在衡量利害之余,破除私见,同心协力,以六大派绝学,合传一个年轻之人,这样一来,就足以与六位奇人门下分庭抗礼了,虽然集六派绝学于一身,他们仍不放心,乃派出一二流高手多人,暗中出手相试,更不惜牺牲性命,获得对方武功造诣,以为参加大会时之借镜和准备。” 梅雪楼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不过像他们这等手段,虽然有欠光明,但其收获,恐怕亦是微乎其微吧!” “千手书生”道:“当然,以这些二流角色出手相试,绝不会有何收获,但据董某所知,六派掌门人也将亲履江湖。” 梅雪楼道:“董大哥可曾见过那位六派合传的弟子?” “千手书生”董平道:“据说待六派掌门人回山之后,即派其亲履江湖历练,当然对象是各派参加大会的代表人了,同时并推派三位掌门监护下山,据说六大门派为了势在必得,还请出一个年逾百龄的奇人呢!” 蓦地,一声清越而略带怒意的啸声,自松林中传来,且渐渐地听到兵刃相砸之声,似乎越来越近。 “千手书生”长眉一皱道:“这啸声听来很熟,待为兄过去看看。” 梅雪楼等了一刻,未见“千手书生”回来,且暴喝之声越来越近。 他正欲进林察看,突然松林中翻翻滚滚闪出十二个人来,且每人都是兵刃在手,兔起鸡落,拼搏狠斗。 梅雪楼略一注目,即已看出乃是十一个人走马灯似的,围攻一个手持金拂手兵刃的中年书生,正自辣招尽出,狂攻不已,而这被困之人,正是在白马山中被“毒书生”霍剑豪嫁祸的“三心书生”卫天璈,也可以说是自己的师兄。 梅雪楼白马山巧扮僵尸,混入行尸走肉之中,又发现了“毒书生”嫁祸的阴谋,因他想继续看看赶尸之人目的何在,是否仍有其它阴谋,所以未能及时当面说穿,以致使“三心书生”卫天璈背了杀人凶手之嫌,与六大门派结下深仇大恨。 所以梅雪楼自第一眼看到“三心书生”卫天璈时起,已对他发出敬佩之心。 此刻一看“三心书生”已是动作迟滞,穷于应付,恐难支持二十招以上,而此刻“千手书生”董平却已不知去向。 梅雪楼无暇他顾,心知以“千手书生”的身手和名望,当不致临阵怯退,定是有紧要之事,来不及和自己打招呼,迳自走了。 这时,“三心书生”连遇险招,金佛手上虽然仍发出锐啸之声,但在其中一僧一道的沉重禅杖和长剑抢攻之下,已无法扳回颓势。况且除了武功奇高的一僧一道之外,其余四个年龄较大之人,也都是一流高手,每一出手,都极辛辣狠毒。 此刻他又看出其中五个年纪较轻之人,正是适才拦阻自己的六个蒙面人中的五个,不用说,那六个年纪较大之人,定是当今六大门派掌门人了。 不错,他们正是六大门派掌门人,他们此番下山的目的有二:第一是找“三心书生”报仇,第二是想趁机看看“妖庵、魔寺、鬼府、神宫”十余年来调教出来的弟子,究竟武功如何,也好有个准备。 同时,他们还有第三个目的,也可以说是他们此番下山的最重要目的。 笔者暂时卖个关子,让读者去猜猜看,他们的主要目的何在? 不过,有一点笔者必须交代清楚,那就是六大门派传自这一代,声誉已普遍锐减,人才凋零固然是主要原因,但更重要的是这几个掌门人天资平庸,对于本门武学不能推陈出新,发扬光大。而且他们虽顶着正大门派帽子,但在素行及心性方面,有时却与上代传下来的清誉大相迳庭。 说时迟,眨眼工夫,场中又起变化,少林派掌门了尘禅师大喝一声,粗逾茶杯的禅杖,挟着锐啸之声,砸向“三心书生”肩头。 同时,武当派掌门一清道长身形一挫,一式武当镇山绝学,“无极剑”中三大绝招之一的“极合太虚”,戳向“三心书生”中极穴。危机间不容迟疑,梅雪楼清啸一声,以“海天一瞬”身法掠出十丈有零,素手挥处,十三叠掌影如山涌出。 两声暴喝声中,了尘禅师和一清道长踉跄后退两步,寿眉紧蹙,怔在当场,梅雪楼也被震退两步。 而“三心书生”卫天璈死里逃生,也不由出了一身冷汗,惊奇地瞪着这突然现身,有如天际神龙的少年人。 梅雪楼自己呢?此刻又何尝不是惊喜交集,自出道以来,除了在荆山之中,以“鬼神十三式”力挫四狐,又在飞魂峡中,一举挫败“九指天王”马延林,及适才以一招“玄天烈火掌”击毙一个蒙面人外,可以说真正绝学尚未以全力施出。况且,除了四狐外,被挫者亦不过是武林中第二三流人物。 而适才以一招“鬼神十三式”中的“鬼手罗魂”,竞将两个正大门派的掌门人,同时震退两步,怎能使他不惊。 其实,以他的造诣,与四狐打成平手绝无问题,但因中毒,功力打了折扣,乃为四狐所逞,此番经“平地焦雷”郝岳五以雄浑内力导引,借导四狐的真气为他打通“任督”两脉,功力何止倍增。 这时,了尘禅师与一清道长两人尴尬之情无法形容,尤其难堪的是一举挫败自己的,竟是一个年仅弱冠的白面少年。 梅雪楼心知此刻两人的心情,立即抱拳当胸道:“在下梅雪楼适才因恐双方失手,以致造成遗憾,乃贸然出手,尚请曲谅!” 他微微一顿,电目一扫,发觉武林中素所尊重的少林与武当两派的掌门人目光之中,隐约泛出狠毒之色,不由一怔,道:“白马山中一切情形梅某皆已看到,六大门派中数位高手之丧身,自不会假,而且杀人者确实是一个书生……” 六大门派掌门人重重哼了一声,而“三心书生”卫天璈,也以惶惑的目光盯着梅雪楼。 梅雪楼续道:“但是各位掌门人请注意,你们全错了。” 一阵不屑的冷哼声中,有人发话道:“年纪轻轻的,谈话却巧言令色,信口胡吹,白马山中除了各大门派诸人外,就是六具僵尸,难道你是一具僵尸不成?” 说话之人,乃是长白派掌门人“寒钩客”佟林,此人性情较为刚直,忍无可忍,才恚声斥喝。 梅雪楼仰天大笑一阵,道:“你真聪明,一下子就能猜中,不错,我正是其中僵尸之一,不过我这僵尸是冒牌的。” 青城派掌门人“回龙剑”凌霄冷喝一声,道:“胡说,六大门派虽然无能,却也不能拿活人当死人,你和‘三心书生’是何关系?竟敢挺身为他开脱罪名。” 梅雪楼摆摆手,道:“在下确是一番息事宁人的好意,待在下将当夜一切详情说出,各位自会明白事情真相。” 了尘禅师禅杖微顿,地上立刻现出一个数寸的小坑,道:“但愿小施主不要信口开河才好。” 于是,梅雪楼立即将他在白马山附近,遇到一队行迹诡异之人,自己以上乘身法,趁那赶尸之人休息之时,自己与其中一首尸体调换,参加了行尸行列,以及“三心书生”与六大门派的现身交手离去后一切情形说出,只是将涉及“鬼府”之事略而未提。 梅雪楼说毕,不但“三心书生”长吁一口闷气,即六大门派之人也不由面面相觑。他们焉能不知三大书生之名,凶狠毒辣,闻者丧胆,此事是他所为,倒是不足为奇。 突然,昆仑派掌门人“青罡掌”靳策,在武当派掌门人一清道长身边轻轻说了几句话,而一清道长在了尘禅师耳边说了几句,了尘禅师似乎不大同意,但结果还是点点头表示可以,三人神色显得神秘之中又有些暖昧。 此刻,“三心书生”正在与梅雪楼表示援手谢忱,互道倾慕,乍见三个掌门人鬼鬼祟祟,交头接耳的神态,皆不由微微一哂,忖道,真是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似闻名,六大门派掌门人光明正大为武林所推许,有什么事不可公诸当面,真是徒有虚名。 突然,昆仑派掌门人“青罡掌”靳策大声道:“‘毒书生’何等老辣,焉能被你这毛头小子蒙混过去,况且你说‘毒书生’被你击败逃走,我等怎能相信你这一面之辞,这样吧!看你适才出手的怪招,确实有点门道,你若能在三个掌门人联手之下,安然接下十招,我们才相信适才的话。” 梅雪楼又是朗朗大笑一阵,直笑得几个掌门人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本来嘛!以三个掌门人的身分,竞好意思联手对付一个少年人,他们心中自然不是滋味,但他们另有打算,也可说是他们此番下山惟一的要务。 其实,他们倒是太客气了一点。 梅雪楼嘴角一噘,道:“何必三人,六位掌门人既然同道而来,何不同时出手,至于招数嘛!也不必限得太死,因地制宜,随机应变,愿意多点就多点,愿意少点就早些结束。” 突然一声暴喝,长白派掌门人“寒钩客”佟林已自按捺不住,道:“吹牛可得贴谱儿,你小子嘴皮上的工夫可真不错,说你胖子你还喘起来了。我‘寒钩客’佟林一生就是不信邪,让我先……” 一声佛颂,了尘禅师大袖一挥,深意地看了“寒钩客”佟林一眼,道:“佟施主,稍安勿躁,梅小施主既然有此豪气,倒也令人心折,我等老迈之人,不妨与小施主印证一下。” 了尘禅师说至此处一顿,目注梅雪楼和“三心书生”卫天璈道:“还有一事,老衲必须弄个清楚,也好向各大门派有个交代,不知那‘毒书生’霍剑豪不惜开罪六大门派,一夜之间杀死六大门派中六个高手,再以赶尸邪术嫁祸卫施主,其用意何在?” 了尘禅师此一质问,不啻是六个掌门人共同急欲了解之事,只是被梅雪楼适才的绝技所慑,无暇及此而已。 此刻大家以忿怒的目光,盯注着梅雪楼和“三心书生”卫天璈,有的则嘿嘿冷笑。 梅雪楼没有想到对方会提出这个辣手问题,而他也暗自埋怨自己太粗心大意,当时竟未问出“毒书生”霍剑豪有关此事始末,显然他自己若答不上这个问题,适才自己所作见证,实难令人置信。 “三心书生”卫天璈立即接道:“此事当然有其原因,但因涉及私人恩怨,卫某无法公诸各位之前,各位如能相信,当然最好,反之,也是无法之事。” 梅雪楼乍见“三心书生”接口,以为他要向众人解释此事本末,但说了半天,还是不肯说出,心中颇感惊奇,但他知道像“三心书生”这种个性高傲之人,当然不愿当众示弱,将自己私事说出。 梅雪楼正自暗暗焦急之时,一清道长突然发话道:“卫施主既然不愿说出私人怨嫌之事,当然也不能勉强,况且即使说出,吾等又非当事人,仍然无法断定其可靠与否。所以贫道以为在未与‘毒书生’见面之先,暂且不提此事,就凭梅少侠这份胆识豪气,一切问题,都暂放开,希望梅少侠略展神技,以开眼界。” 梅雪楼此刻已略有所悟,心想:“无怪他们能暂压下胸中复仇之火了,‘千手书生’董平所臆测之事,还真八、九不离十呢!看样子,他们主要的目标还是自己。” 他这一想通,反而略为收敛豪迈之气,略一抱拳道:“各位既然如此瞧得起梅某,就请赐教吧!” 梅雪楼所以如此称呼,乃因他的辈分与各大门派掌门人平辈,虽然不愿自抬身价,却也不能妄自菲薄,自眨身分。 了尘禅师一声佛颂,扫视了一清道长和青城三剑之一的“回龙剑”凌霄一眼,三人互交眼色,同时跃出,品字形将梅雪楼围住。 梅雪楼微微一笑,心知六大掌门人之中,属这三个武功最高,且老练稳沉,当下也自收摄心神,将“九玄神功”贯布全身,含笑卓立。 他这种稳健风仪,确实使六大门派掌门人不敢轻视,但卓立一旁全神戒备的“三心书生”,却有点忡忡不安,不知这少年人到底有多大道行,竟敢如此轻视六大门派掌门人联手一击。 了尘禅师道:“少侠注意了!”粗重的禅杖一顺,“问樵指路”,杖带罡风,疾点梅雪楼“中庭、鸠尾、巨阙、建里”四大要穴,一出手就是少林的绝技“伏魔杖法”。 同时一清道长和“回龙剑”凌霄,也剑光打闪,分袭梅雪楼背后要害,且出手之毒辣,分明与印证武功大相迳庭,看得“三心书生”直皱眉头,蓄势准备。 梅雪楼不慌不忙,脚下展开“海天一瞬”奇诡步法,同时施出“鬼府”、“九天罗掌法”,素手挥拂之间,隐隐发出风雷之声,眨眼工夫,向三人各拂出十余掌之多。 “三心书生”轻咦一声,惊喜之情,兼而有之,喃喃自语道:“‘九天罗’!原来他是‘鬼府’的传人,无怪他能有此功力了。” 说时迟,在一片惊叹声中,梅雪楼幻起一片如山掌影,三人身形微滞之际,他已卓立在三人包围之外,朗声道:“第十一招!” 三位掌门人倏然收手,面色黯然,正自准备交代几句场面话下台之时,突然又是数声暴喝,另外三个掌门人骤然发动,同时出手,而在这混乱的刹那间,了尘禅师、一清道长和“回龙剑”凌霄,以及六大派五个高手一拥而上,声势之大,无与伦比。 这真是出乎意料之事,若非亲见,“三心书生”卫天璈绝不相信六大门派掌门人竟是如此卑劣。 而在六大门派诸人同时发动的刹那,突然一声:“梅师弟小心了!”一溜金光,挟着慑耳的的啸风之声,射向梅雪楼胸前。 梅雪楼又不由豪情大发,清啸一声,素手一抓,一把金光闪闪,耀眼生辉的金佛手已握在手中,身形倏然拔起七丈来高,两腿一收,头下脚上,在空中划了两个圆圈,飘落在三丈以外,接着一阵金铁交鸣之声,六大门派中人收手不住,自己人兵刃相接,乱成一片。 这时,除了“三心书生”连连点头,一脸欢愉神色外,六大门派十余人,俱都目瞪口呆,就连了尘禅师和一清道长那等经验老到之人,也不能例外。 显然地,他们对这少年人的绝世轻功,仍然低估了数成。 六个掌门人本来是心怀叵测,但此刻已经凉了半截,虽然他们各派绝技仍深藏未露,但心知六大门派要想与“妖庵、魔寺、鬼府、神宫”四大奇派争一日之长短,仍是毫无把握,虽然他们还有一个有力的后援尚未出动。 有所谓:三代以下不好名者几稀。人们的思想本是非常奇妙和矛盾的东西,有时明知不可为,而结果仍是不计利害而为之,这也可以说是人性弱点。尤其在了尘和一清道长两人来说,更是大不应该之事。 空山寂寂,夜风振衣,发出“刷刷”声响,一天繁星,闪烁苍穹,天色已近三更。 这是何等尴尬的场面,以六大门派掌门人的身分,受此奇辱,且在自己门人众目睽睽之下,可以说是无法立足江湖,称雄武林之事,若换稍有志节之人,即使不立刻当场兵解了断,也必从此隐迹荒山,终了此生。 蓦地,一串清脆如银铃之声,发自梅雪楼身后,一团素影,随着银铃般的笑声,掠人松林之中。 梅雪楼悚然一惊,骤感一继疾风电射而来,力道奇大,袭向自己脑户穴。他以上乘身法转过来,已是比来人晚了一步,一枚松针擦耳而过,仅看到一个纤小的身影没人林中,但他心中不服,将轻功施到十成,跟踪掠人松林中。 “三心书生”卫天璈也不由大吃一惊,心道:“此女身法幻如鬼魅,以梅师弟的身手,竟也差点着了道儿。”他来不及思索,也以绝顶轻功一掠十丈,穿林而人。 至于六大门派诸人,更是一头雾水,即连了尘禅师和一清道长也因适才受挫,羞忿难当,进退失措,根本就未看清是什么回事,只听到一串银铃般地笑声,和梅雪楼冷哼之声,即失去踪迹。 夜风中,传来衣袂“卜卜”之声,夹杂几声苍老的叹息。 第三回 天香玉女 且说梅雪楼进入松林之中,只见一个纤小的素影一晃,又发出一串清脆的笑声,没人林外。 梅雪楼目力非比等闲,适才因他一时大意,且因六大门派诸人兵刃交鸣之声,以致未曾发觉有人蹑至他的身后十丈以内,险些着了人家的道儿。 但梅雪楼心里明白,这个少女的轻功似不在自己之下,“三心书生”乃局外之人,竞也未曾发现,由此可见一斑了。 梅雪楼展开“海天一瞬”上乘身法,一个起落就是十三四丈,但与前面的素衣少女仍差二三十丈之远。 追了约顿饭工夫,已进入西天目山区,前面少女突然止步,并向梅雪楼招招手。 梅雪楼追了一肚子火,两个起落,即到达素衣少女面前,一看之下,不由暗自称奇不迭。 原来这个素衣少女年仅十七八岁,细眉大眼,瑶口琼鼻,身材婀娜多姿,但脸上除了一片娇憨稚顽之色外,眉宇之间略带煞气。 素衣少女一双清澈如水的美眸,在梅雪楼面上连扫数匝,立即又将目光别移,向一块巨大岩石之后,娇声喊道:“出来吧!岳少侠,你的朋友来啦!” 梅雪楼被这少女弄得一头雾水,真不知她在玩什么把戏,不由恚声道:“在下与姑娘素昧平生,不知姑娘如此捉弄在下是何居心?” 他口中虽是大兴师问罪,但心中却不由愧感交集,本来自以为郝伯伯传与自己“玄天烈火掌”绝技,以及导引四狐真元为自己打通任、督二脉以后,除了“妖庵、魔寺、鬼府、神宫、金钟、天目两仙翁”六位绝世奇人外,定是罕有敌手,那知今夜竟被一个少女弄得如此狼狈不堪。 素衣少女回头对他嫣然一笑,毫无敌意,道:“姑娘对你一片好心,难道不领情还落个不是不成!稍待那人来了之后,不必客气与他印证一番,对你大有益处。” 梅雪楼哼了一声,正欲发作,突见大石之后走出一个剑眉星目,气宇不凡,而面色甚黑的少年人。 这少年人年龄也在二十以下,一袭青色儒衫,步履如行云流水,但却一脸不悦之色。 素衣少女待青衫少年走到当场,一指自己的鼻子道:“本姑娘陆宜家,住在天目山中,近日来,江湖中对两位绝世武功大加赞扬,小女子见猎心喜,但又不知两位到底那一位武功较高,因此将两位请来此处印证一番,我想二位一定不会反对。” 她说毕,嫣然一笑,迳自跃退一丈,没事儿人似的,大有隔岸观火之态。 两个少年听她说出一篇莫名其妙的话,本欲斥呵一番,继而互一注目,两人同时暗喝一声采。 梅雪楼见这黑面少年英华外泄,及适才自大石后走出的身法,不由灵机一动,顿时有所领悟,但他不知这素衣少女如此安排的主要用意何在? 梅雪楼立即抱拳当胸,道:“小弟梅雪楼来自云南,请问兄台……” 黑面少年即还了一揖,道:“小弟岳堑,卜居祁连,尚请兄台指教!” 两人一通姓名,神情皆都为之一怔,心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有此现成机会,正好试上一试,事先也有个谱儿。” 两人互相寒暄一番,谁也不提被少女引来之事,立即商定印证三十招,不论胜负,立即收手。 突然一阵衣袂飘风之声,原来是“三心书生”卫天璈随后赶来。 “三心书生”卫天璈一瞥素衣少女,不由一愣,但他乃是正人君子,虽觉这少女十分面善,却也不好总看着人家,心知此女必是自己心上人的妹妹。 他立即走到梅雪楼身旁,轻声道:“梅师弟可知这少女的来历吗?” 梅雪楼茫然摇头,表示不识。 “三心书生”卫天璈道:“她就是天目仙翁陆百川的孙女‘天香玉女’陆宜家。” 梅雪楼微微一震,心道:“无怪此女身手了得,尤其是轻功方面,更是高得出奇,原来自己逢上当今武林中顶尖人物的门下。” “三心书生”又以“咫尺传音”的功夫,对梅雪楼接道:“这个黑面少年乃是‘魔寺’六欲和尚的门人,也就是你未来的对手。少顷,你只要与他打成平手即可,不必绝招尽出,那样反使对手有了准备。” 梅雪楼微微点头,向岳堑道:“岳兄请先赐招。” 岳堑也不再谦让,道声有僭,八角金轮一震,发出慑人心魂的啸声。 梅雪楼虽未见过八角金轮,但对这外门兵刃,却知之甚稔,与自己所用的金佛手,有异曲同工之妙。 岳壁八角金轮在面前一停,一式“韦陀献杵”之势,神态十分虔敬。 梅雪楼自第一眼开始,即对这名唤岳堑的黑脸少年产生了好感,若不是身负重大使命,关系一派之令誉,一定不愿与他动手,而立即与他握手言交。 岳垄金轮划了个圆弧,金光一晃,眨眼的工夫,向梅雪楼递出十五六轮之多。 梅雪楼也暗自吃惊,因为对方出手之快,招术之奇,实不在自己之下,如果对方也抱着自己同样的心意,拿手绝活深藏不露的话,将来此人实为一大劲敌。 “鬼府”的“九天罗掌法”,乃是“鬼府”、“神宫”两位主人尚未共研“鬼神十三式”之前,赖以成名的一套掌法,其威力自是非同小可。 此刻以金佛手施展开来,只见三丈方圆之地,金霞如彩虹经天,雷电并发,直看得“天香玉女”陆宜家不住点头,娇憨的笑靥中,又泛出赞许的微笑。 而“三心书生”卫天璈更是连连惊叹不迭,心想:“自己空负三大书生之名,但比起这位年轻的师弟相差甚远。”自不免顿生自惭形秽之感。 说时迟,那时快,场中两人已经交换了二十余招,突然两声清啸,两人同时冲天而起,上升何止八九丈高,在空中乍合又分,“叮叮”之声大响之后,又在空中交换了三招之多,才同时飘身落下。 两人相距一丈,卓然而立,飒爽英姿,令人心折,但两人心中同时油生敬慕之意,微微含笑而立。 “天香玉女”陆宜家玉臂轻舒,娇声道:“第二十七招,还差三招。” 两人在这刹那之间,立即作了个决定,那就是在这三招之中,略展绝学,锋芒小试。 “天香玉女”陆宜家娇声道:“出手呀!只要不伤和气,看家本领不妨施展出来,总共才三招嘛!” 梅雪楼与岳壁互相道声:“请!”语音甫落,身形已快逾闪电地游走了一匝。 梅雪楼暗纳一口真气,贯于金佛手之上,金佛手缓缓提至面前,横划了十二个圆圈,越来越快,到最后三个圆圈,身形与金光已合而为一,根本分不出来。同时,一股奇热浪涛翻滚澎湃,着体如炙,向岳堑胸前推去。 这正是“玄天烈火掌”起手式“祝融离位”,自金佛手上施出。 岳壁微微一凛,立即身形倏挫,八角金轮高举过顶,幻起数十个轮影,迎上前去。 这正是“魔寺”绝学,“万劫轮回”神功的第一式“万劫不复”。 “轰”然一声巨响之后,两人身形微晃,各退一步,显然半斤八两,胜负未分。 尘土飞扬之下,梅雪楼的金佛手再次幻起一片金光,同时左掌微收即吐,自金佛手圆圈中推出,这乃是“玄天烈火掌”第二式“火焚三界”。 岳垄不敢大意,抱元守一,大喝一声,“不修来世”,八角金轮上发出潮涌的无形罡气,不退反进,硬打硬接。 “天香玉女”陆宜家连连拍手称好,但一旁的“三心书生”卫天璈,却不由暗暗吃惊,心知这一下两人都施出七成以上真力,只要有一方内力稍差,非被震伤不可。 但这次却大出卫天璈意料之外,两人奇妙内力似接未接之时,“呼”的一声,各自撤回兵刃,迅速地交换了个位置。 同时两人面色肃然,目不斜视,各自以怪异姿势开了个门户,这正是“鬼神十三式”的起手式“鬼手罗魂”,和魔寺绝学“通天一炷香”的第一式“擎天一线”。 梅雪楼身似烟雾,缥缈回旋,幻如鬼魅,金佛手划起十三道金光,并发出“丝丝”的怪异啸声,向岳堑当头罩下。 “天香玉女”陆宜家惊咦之声甫落,岳堑已经右手金轮高举,左掌横抹数匝,吐气开声之中,八角金轮也发出“铮铮”之声,硬接重逾万斤的金佛手。 三五丈之内,已为一种奇大无比的罡风弥漫,令人窒息,“三心书生”卫天璈双拳紧握,不由自主地迈前三步。 一声震魂荡魄,摇山撼岳似的巨响,黄尘蔽天,飞砂走石之中,梅雪楼顿觉虎口如炙,通臂酸麻,身躯猛晃,被震退三步。 而岳堑则摇摇欲坠,踉跄倒退七八步,才勉强拿住桩步。 两人俊逸的脸上,皆都泛起一抹惊凛之色,俯视两人中间地上一道深逾三尺的土坑,迷惘惊悸之情,兼而有之。 就连一向促狭顽皮成性的“天香玉女”陆宜家,也不由大为吃惊,两人内力雄浑,招术之诡谲怪异,都出乎她的意料之外,骄傲之心收敛不少。 梅雪楼朗声道:“岳兄神技盖世,小弟心折,若不嫌小弟粗俗,折节下交,欢迎之至。” 岳堑急上数步,收起金轮,抱拳道:“梅兄谬赞,实使小弟汗颜,适才若非兄台手下留情,小弟非当场出丑不可。梅兄既能折节下交,小弟幸何如之,小弟今年一十九岁,兄台……” 梅雪楼接道:“小弟也是一十九岁,七月生日。” 岳堑一揖到地,道:“小弟九月生日,梅大哥请受小弟一拜。” 两人不打不相识,如今反而亲热起来,这当然是件好事,不但“天香玉女”陆宜家眉开眼笑,正中下怀,就是“三心书生”卫天璈也暗自庆幸,心知这两个未来武林奇葩,一见如故,对于消弭未来四大奇派之间的恩怨,实有莫大的帮助。 当下也自上前见礼,自我介绍。这时,不但岳堑心中高兴,一到中原即认识了几位顶尖高手,且都是意气相投之人,而且梅雪楼与“三心书生”卫天璈两人,这时才正式以师兄弟之礼相见,并互诉倾慕之情。 但是,正当卫天璈自我介绍之时,被冷在一旁的“天香玉女”陆宜家,不由冷哼一声,道:“你就是近来风传武林,令人发指,辣手击毙六大门派六个高手的‘三心书生’卫天璈?” “三心书生”卫天璈不由一愣,道:“在下正是‘三心书生’卫天璈,但击毙六大门派数人之事,乃是有人嫁祸,姑娘切勿轻信江湖流言。” “天香玉女”陆宜家冷哂一声,道:“真个是金玉其外的江湖……”她戛然打住,败类两字到底有些过火,况此事真相未明之前,说出来未免大伤感情,况且听梅雪楼对他的称呼,乃是同门之谊,投鼠忌器,倏然收口。 但她年纪虽小,个性却十分倔强,且自小被娇纵,武功又高,自不免飞扬跋扈,令人侧目。 但她一想起情场失意的姐姐“广寒仙子”陆宜德来,顿时又柳眉煞聚,粉脸铁青,道:“即使此次是有人嫁祸于你,难道十年前关洛道上辣手摧花,一夜之间连伤四名无辜少女,也是有人嫁祸不成?” 梅雪楼本来深知此番“毒书生”霍剑豪赶尸嫁祸之事,正欲出面代为解释,一听十年前发生之事,不由又是一怔,立即目注卫天璈,等待他的答复。 “三心书生”卫天璈长叹一声,道“卫某一生行事,虽然有时手段稍嫌过分,以致引起黑道人物侧目,但自问仰俯无愧,绝无愧对天地神明之事。至于十年前之事,以卫某臆测,可能与此次嫁祸之事同属一人所为。可惜卫某无能,十年来终日浪迹江湖,明查暗访,虽然略有眉目,但仍未获得确实证据。” 他说至此处,微微一叹,续道:“当然卫某不敢埋怨宜德对在下之误会,不过在下用心之苦,却非宜德所能得知万一……” 梅雪楼对“三心书生”卫天璈本极敬慕,一看他忧形于色之态,又隐若听出他与“天香玉女”陆宜家的姐姐,十年前定有不同泛泛的交情,而且自两人闹翻以后,一晃十年未曾见面。 蓦地,一声暴喝,中气浑厚充沛,连梅雪楼也不由微微一震。 大家俱都惊奇地向山上望去,只见一个身高在九尺以上,膀大腰粗的彪形大汉,从巨石后掠下,身体虽大如铁塔,却毫不笨拙,一掠也是七八丈。 “天香玉女”陆宜家娇憨地一笑,匏犀微露,退后四五步。 彪形大汉眨眼工夫,即来到众人面前,众人一看之下,皆都暗暗称奇。 原来这个巨人不但躯干高大魁伟,而且相貌更是雄猛无俦,两只眼睛大似鸡卵,两道扫帚眉直飚人发,鼻孔大得惊人,几乎能钻进老鼠,一张大嘴直咧到耳根。 这等威猛之相,若在半夜三更出现在这荒山之中,恐怕胆小之人不用动手,就要吓得屁尿直流。 巨人抱起硕大的拳头,向“天香玉女”陆宜家一揖,宏声道:“大宝听说这小子就是大姑娘的仇人,让大宝将他带上山去修理修理!” 这巨人声若洪钟,直震得诸人耳膜“嗡嗡”作响,且扬起蒲扇似的大手,向“三心书生”卫天璈肩头抓去。 “三心书生”卫天璈不由剑眉暴挑,喝声狂徒无礼,上身一偏,脚下不动,右手倏伸,反向大宝脉门扣去。 那知巨人看来浑浑噩噩,笨手笨脚,实际上大谬不然,原来他抓住对方肩头本是虚招,待对方掌近脉门,蒲扇大手突然横切,同时扫出七八腿,将“三心书生”卫天璈迫退三四步。 “三心书生”卫天璈何等经验,仅自对方一抬数腿之中,已看出他的功力不弱,但他十余年奔波江湖,乃是为了调查暗中嫁祸之人,获得证据后,以便向自己的爱人解释,重修旧好。 如今虽仍末获得有力证据,但已有可靠线索,预料不久即可弄个水落石出,目前这个促狭顽皮的少女和这个巨大的浑人,虽然对自己有些过火,但都是自己心上人的亲人,在这种情形之下,虽有一肚子怒火,也不敢发泄出来。 巨人大宝见“三心书生”连连后退,以为技不如他,咧开血盆大口暴笑一声,握起巨大的拳头,“呼”的一声,捣向对方面门。 “三心书生”卫天璈勉强忍下一口恶气,疾退三步,正待讲话警告几句,不意这个巨人大宝仍不放松,欺身上步,挥起两双大手,向“三心书生”卫天璈没头没脑地劈去。 别以为大宝动作乍看似乎毫无章法,颇似瞎抡,其实这正是“天目仙翁”成名绝技“乱魂迷踪手”。在“天目仙翁”初出道之时,仅凭这套绝技,就将天台一老、武夷残魔两个顶尖高手一举挫败,威名大噪。 “三心书生”卫天璈乃是识货之人,但他仍未将这巨人大宝放在心上。 大宝掌风虎虎,威猛绝伦,好像不将来人打倒绝不收手似的一劲猛攻。 “三心书生”卫天璈涵养再好,也无法容忍,冷哼一声,身形倏然育起三丈,叠腰剪腿,下掠如电,两掌一错,施出“神宫”主人“万里飞虹”绝技,“犁龙七掌”第一式“云龙吞岳”,分取对方百汇、心经两大死穴。 巨人大宝猛吃一惊,正待闪避,已是不及。 突然一声娇叱,素影一闪,已经欺至“三心书生”卫天璈身边,一片掌影狂风暴雨般地罩下。 “三心书生”卫天璈经验老到,在巨人大宝出手之时,他即想到可能有此一着。因此,在施展绝招凌空下击之时,仍是眼观四路,耳听八方。 在素影闪动的刹那之间,他已真气下沉,硬将招术收回,横跃一丈,堪堪躲过“天香玉女”陆宜家的一击。 但陆宜家娇纵已惯,眼见素日忠心耿耿的大宝,险些折在对方手中,焉能不怒,一招落空,跟踪而上,娇躯轻絮般地飘起三尺来高,身形平俯如紫燕绕梁般地围着“三心书生”划了个圈子。 “三心书生”卫天璈虽然见多识广,但像“天香玉女”陆宜家这等怪异身法,尚属初见。虽然他曾耳闻“天目仙翁”独家轻功身法“蝴蝶回风”。 他惊凛之下,再次暴退一丈。 “天香玉女”陆宜家身形划了个圆圈,力仍末尽,身形倏然拔起六七丈高,娇躯一侧,横泄而下。 这种下掠姿势,亦是大背轻功常规,见所未见。但“三心书生”猜得出,定是“天目仙翁”另一种凌空下击招术“横断云山”。 “三心书生”卫天璈不敢大意,力贯双臂,骨节“格格”作响,两掌十指微曲,蓄势以待。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有梅雪楼与岳堑两人知道,“天香玉女”这一式“横断云山”之中,有七八个变化之多,以他俩的观察,“三心书生”卫天璈不易躲过这凌厉无俦的一击。 说肘迟,“天香玉女”陆宜家煞聚眉梢,左掌平胸猛吐,右手中、食二指微分,悬空向“三心书生”卫天璈面部戳去。 刹那之间,冷哼娇叱声中,人影乍合即分,梅雪楼盛怒之下,“鬼神十三式”中第二式“神界六通”突然出手,“丝丝”之声不绝于耳,硬将“天香玉女”一式“横断云山”化解开去。 “天香玉女”身形飞出三丈有余,登时热血翻腾,娇喘吁吁。 而梅雪楼也不好受,虽然将一股奇大无比的阴柔之力,及两缕疾风勉强卸开,但胸前立觉如中万斤重石,痛澈心脾,且身形被震出数丈之远。 “三心书生”怔在当地,不由愧感交集,眼见小师弟为了救援自己,硬接对方一掌两指,可能已受内伤。 其实梅雪楼心中雪亮,适才对方左掌推出一股阴柔之力,右手中、食二指微分,乍看似乎不伦不类,既不是乾元指、一指禅、天罡指一类武功路数,且两指微分,别走蹊径,大背武学常规。然而,这正是“天目仙翁”救命绝招“绵里藏针”。这丫头仅得四五成火候,已是如此了得,如果“天目仙翁”自行出手,自己岂不是血溅五步。 不错,设若“天目仙翁”亲自施出此招,虽不敢说无人能挡,要想泰然接下,恐怕只有业已故去的金钟岛主“金钟老人”吕大壮才能胜任。 所以,梅雪楼心知“鬼府”绝学,较之“天目仙翁”的绝世武功,仍在伯仲这间,适才一击虽未受伤,但自己是因获得荆山四狐的真气后,内力增加两倍有余,适才一击,也仅只比对方略胜半筹,看来“天目绝学”实是盛名不虚。 “天香玉女”陆宜家自第一眼看到梅雪楼时起,已是芳心暗许,因此她才临时改变了预谋,叫他们两人交换三十招,不论谁胜谁负,都应收手。 其实,这小妮子此番听到四大奇派门人争夺武林之事后,十分不平,曾经询问姐姐数次,为什么“天目仙翁”的门下不能参加此次争名大会? “广寒仙子”陆宜德年事较长,且为人稳重,与乃妹个性适得其反,心知祖父不让自己姐妹参加论剑大会,乃因六位奇人决定,不准女子参加,此意甚善,乃谆谆开导于她。 但这小妮子十分任性,心中不服,表面装着若无其事,暗中却差人四出打听四大奇派门人行踪。这日,恰巧“魔寺”传人及“鬼府”传人,同时来到西天目山附近,于是她先将岳壁引来,声言有人要会他,岳堑不知就里,也就姑妄信之,在大石后等待,继而,她又将梅雪楼引来。 不过,她的本意却不是这么简单,她想让两人火拼,不管那一方受创,最后两人都逃不过她那一关。除去两人之后,另外其他派门下也将设法如法炮制,最后就剩下她们姐妹两人,那时祖父不答应也得答应了,武林盟主垂手可得,可谓名正言顺。 小妮子不谓不毒,“广寒仙子”陆宜德做梦也未想到这小妮子有此恶念。 但“天香玉女”心术狠毒,怎能瞒过阅人无算的“天目仙翁”?因此,老人虽然爱孙心切,却也不敢冒培养祸苗杀星之险。所以“天目”最高绝学“绵里藏针”最后三招,仍不传她,只是小妮子仍然不觉而已。 不过人之善恶,都在一念之间,好人有时也有恶念;相反地,坏人有时也有灵光一现之时,只看环境如何,及他们的悟性高低而已。 “天香玉女”年已及笄,情窦初开,终年卜居深山,与松风明月为伴,极少涉足江湖,自是俗念不起,一旦遇上梅雪楼与岳堑这种浊世风采,人间龙凤的少年人,怎不怦然心动。 当她首先遇上岳堑之时,恶念已收敛不少,再见到梅雪楼的卓然不群,潇洒俊逸风范时,不由暗叹造物之奇,何独厚彼若此,集天下之美于一身。 “天香玉女”一阵热血翻腾,立即闭目调息,但她生性骄狂,目空一切,以为略一出手,即可将“三心书生”挫败,甚至于梅雪楼与岳垄两人,也都不堪一击。 所以,她虽然闭目调息,但心情却十分激动,俏脸上神色变化无端。她那里知道梅雪楼也吃了很大的苦头。 但梅雪楼的个性与她迥然不同,激动的心情,瞬息平静下来,真气流转一周,纳归气海。 突然巨人大宝狂吼一声,撤下背后重逾百斤的降魔杵,疾奔梅雪楼,杵风腿影如潮涌至,力道之猛,惊人已极。 梅雪楼可真是动了肝火,冷哂一声,又是一招“鬼手罗魂”,十三叠掌影,带着风雷慑耳之声,向大宝兜头罩落。 要知道“鬼神十三式”乃是旷世绝学,适才与“天香玉女”的“绵里藏针”打成平手,乃由于梅雪楼看在“三心书生”面上,不愿使他为难,所以仅以四成真力施出,而“天香玉女”却以八成以上真力施为,梅雪楼当然吃亏不小。 一阵惊呼之声甫起,梅雪楼突感眼前一花,一条捷若游龙的身影,带着一缕香风,一闪而至,素袖霍地挥出,疾卷梅雪楼的脉门。 梅雪楼悚然一惊,心知又来了大敌,但他决心要使巨人大宝吃点苦头,左手五指疾收猛弹,袭向来人胸前,右手招术不变,仍向巨人大宝肩头罩下,但在这刹那之间,已收回两成真力。 “砰”的一声,巨人大宝铁塔似的身躯,“蹬蹬蹬”连退四五步,肩井穴上一片血渍,顺衣淌下。 而素衣人挥向他一袖之力,也被他以十成“无极黑风爪”化解开去。 两人四目相对,梅雪楼不由眼前一亮,只见一位美艳绝伦的少女,一脸悻悻之色,卓立当地,慑人的容光,较之“天香玉女”陆宜家和飞魂峡中相遇的“毒玫瑰”,另有一种令人不敢逼视圣洁的美。 来人正是使“三心书生”卫天璈废寝忘食,浪迹江湖十余年的“广寒仙子”陆宜德。 这时,“三心书生”卫天璈如获至宝似的走到“广寒仙子”面前,兜头一揖道:“宜德你好,这十余年来可真……” “广寒仙子”陆宜德冷哼一声,倏然转过身去,理也不理“三心书生”,迳自挽起“天香玉女”陆宜家走到巨人大宝面前,关怀地问道:“大宝,伤势不太严重吧?快快回山治疗去。” 巨人大宝大嘴一咧,道:“这种小灾难,我大宝还受得了,大姑娘请放心。” “三心书生”朗声道:“宜德对我如此冷漠,卫天璈毫无怨言,但如容在下将此事始末说出,能获谅解当然最好,反之,卫某从此不再……” “广寒仙子”陆宜德身法奇幻无比,倏然转身,粉面凝霜道:“怎么?从此一刀两断是不?哼!此番那个请你来的?像你这种草菅人命,伤德败行之人,走得越远越好,你如果是稍有志气之人,今生不必再来我见!” “三心书生”卫天璈突然仰天朗声大笑一阵,笑声中蕴含着无比的凄凉悲愤气氛,直震得四山回应,夜枭惊飞。 他狂笑一阵,似乎胸中郁气发泄不少,道:“卫某非低三下四之人,姑娘既然如此决绝,多谈无益,但卫某临别之前,仍有一言奉告,此刻江湖之中杀机四伏,暗潮汹涌,波谲云诡,人心难测,还请姑娘善自保重!” 他说至此处,又向梅雪楼和岳堑两人道:“梅师弟和岳少侠,我们走吧!” 走字方始出口,突然一声:“且慢!”“广寒仙子”陆宜德倏然掠至梅雪楼面前,道:“梅少侠神技盖世,果然名不虚传,小女子不自量力,趁此机会愿与少侠印证一番,不知梅少侠可愿赐招?” 此刻静立一旁的岳垄,突然剑眉一挑,电掠而上道:“天目绝学遐迩皆知,岳某久仰得很,今夜抛砖引玉,愿代梅大哥与姑娘印证一番。” “广寒仙子”气极,“咭咭”娇笑一阵,道:“好好,当然可以!就是两位联手齐上,姑娘接着就是。” 岳垄冷哼一声道:“如何印证?尚请姑娘裁定。” “广寒仙子”道:“悉听尊便!” 岳堑顺手一抄,“铮”的一声,八角金轮已经撤在手中,道:“在下想在兵刃上接姑娘二十招。” “广寒仙子”罗袖一甩,已自袖中取出一条丈八素罗。 岳垄艺出名派,见闻广博,一看“广寒仙子”成名兵刃“天蚕束魂绫”,即知对方这件奇异兵刃,不但宝刀宝剑难伤分毫,且威力之大之广,简直不可轻视,施展开来,五丈方圆以内罡风如刃,当者披靡。 更厉害之处尚不仅此,她这丈八长绫,因系以天山天蚕异种之丝所织,坚韧无比,而且,在内力贯注于长绫,挥动摩擦之时,会发出一种扰人心魂的“刷刷”之声,即使功力极高之人,乍闻之下,也有虫蚁钻心之感。 岳壁不敢大意,道声:“姑娘请!”足踏奇正,全神戒备。 这时最焦急的,莫过于“三心书生”卫天璈了,真是管也不是,不管也过意不去,但他深知此刻上前劝阻,无异自讨没趣。 “广寒仙子”陆宜德皓腕抖处,“刷”的一声,“天蚕束魂绫”如薄刃般地平伸挺直,微微颤动,发出“霍霍”之声。 此刻两人对面而立,相距不过七八尺远,“广寒仙子”的“天蚕束魂绫”本是向侧方伸出,岳堑年纪虽轻,却是识货之人,心知就凭人家这份玄奥的内力,已是先声夺人了。 “广寒仙子”未见作势,“天蚕束魂绫”“呼”的一声,前半段倒折回来,如灵蛇般地疾卷岳壁中盘。 梅雪楼不由一凛,心想:“盛名之下果无虚士,无怪她能在十年前出道之时,不到半年光景,连挫武林数十名一流高手了。” 说时迟,岳垄左掌向凌端悬空一吐,身形平悬四尺来高,顺着长绫欺进,八角金轮平推,猛削对方手指。 两人动作都快逾电闪,显然“广寒仙子”未料到对方应变如此之快,干净利落,狠毒辛辣兼而有之。 但“广寒仙子”不但已得“天目仙翁”武功十之六七,在对敌经验上,亦是非常丰富。 她斜欹一步,长绫倏然扫向岳垄双足,左手骈指如戟,疾点对方“儒臂穴”。 岳堑心知必有此着,金轮倏收,攻削对方手腕,左掌含劲,向地上一吐,身形由平悬改为头下脚上,登时闪过脚下长绫之危。 动作轻灵迅捷,不紊不火,恰到好处,直看得“三心书生”连连点头感叹,自认不如,既连梅雪楼,也暗暗赞赏不已。 岳堑削向对方手腕的金轮出手一半,立即撤回,身如纸片似的横飘五尺,卓然而立。 两人眨眼工夫,交换两招,半斤八两,谁也末占到半点便宜,但两人心中都不禁大为钦服。 岳壁心知,在刘方奇长兵刃能刚能柔的威势之下,惟一的办法是设法欺迈对方五尺以内,短兵相接,才能发挥自己短兵刃的威力。 他身形甫落,又疾拔五丈来高,疾泄而下,八角金轮上发出刺耳的啸声,当头罩落。 “广寒仙子”冷哼一声,旋起“天蚕束魂绫”,扫、卷、切、点、削、刺,五丈以内,素影弥漫,金光电闪,两人全力施为,没有一招不是当今奇妙绝学。 梅雪楼目不转睛,边看边想,果然两人招术之中,都有其独到之处,他乃是嗜武如命之人,有此观摩机会,焉能失之交臂,立即将精妙处默记在心。 突然一声娇叱,“天香玉女”不甘寂寞,技痒难熬,竟向“三心书生”发难。 “三心书生”虽不愿与她动手,但在她的凌厉抢攻之下,也不得不全力应付。 两人交换了三四招,“天香玉女”招术一变,瞬间发出七掌十一腿。 “三心书生”惊“咦”一声,不退反进,立即施出“九天罗掌法”第四式“金刚引线”,硬将“天香玉女”震出三步以外。 “天香玉女”本就恨极了“三心书生”,受挫之下,乍见披肩为对方指风扫裂两寸多长,不由粉面铁青,一双美眸之中,登时泛出狠毒的光芒。 突然,静立在一边全神注视的梅雪楼,大声嚷道:“第二十招!”同时两手高举,示意两人住手。 此刻,岳堑和“广寒仙子”两人正打得火起,绝招尽出,不但“广寒仙子”毫不保留地施出天目绝学,就是岳垄,也不由自主地使出“魔寺”六欲和尚绝技“通天一炷香”。 梅雪楼喊出第二十招已满时,因两人动作太快,且招式连绵不绝,下一招施出一半,根本不能收回,也可以说在胜负未分之前,两人根本就不甘罢手。 但他们在听到招数已满之时,立即迅速地变招,不用说,都是将自己认为可以一击成功的绝学使出。 说时迟,那时快,“广寒仙子”的“天蚕束魂绫”,挟着锐风,旋起五个大圆圈,向对方头上罩去,同时左手中、食二指疾伸,以十成功力,自圆圈中戳去 梅雪楼大吃一惊,他知道“广寒仙子”的身手,较之“天香玉女”要高出两筹有余,这招“天目绝学”、“绵里藏针”以全力施为,岳壁若稍为大意,必难幸免。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岳堑清啸一声,八角金轮倏然出手,一道金光,带着啸声,飞人长绫圆圈中。 只闻“当”的一声震耳巨响,八角金轮倏然飞回,“天蚕束魂绫”也力道全失,两人同时踉跄震退五六步。 敢情岳堑的八角金轮上的金链大有妙用,必要时可任意出手,收发自如。 但梅雪楼却“啊”了一声,掠至岳堑面前将他扶住,原来岳垄在全力出手,金轮击散长绫圆圈罡气之时,被对方指风所伤。此时,左肩井以下素衫,洞开了个碗大的口子,鲜血汩汩流出。 梅雪楼为人善良,两人虽属初交,且因惺惺相惜,意味相投,自是十分关怀,当下立即问道:“岳兄伤势如何?内腑是否受创?” 岳堑立即暗运真气,觉得通畅无阻,心知仅是皮肉之伤,无甚大碍。当下立即答道:“谢谢梅大哥关怀,小弟适才已运本门心法护身,内腑无碍,仅是外伤。” 梅雪楼心中放下一块大石,但立即一旋身,剑眉暴挑,恚声道:“‘天目仙翁’武林共仰,不意竞有这等不通情理,手段毒辣的门下,我等路经贵地,先受令妹无理取闹,百般纠缠,已属令人不耐,不意姑娘竞以印证武学名义,骤下辣手,哈哈……我梅雪楼乃是孤陋寡闻之人,今夜算是开了眼界!” “广寒仙子”陆宜德本是心地善良的少女,适才因一时争强斗胜,失手伤了岳壁,心中已感不安,如果此刻“三心书生”出面和解,定可云消雾散,就此收手。 但梅雪楼这一含怒讽刺一番,自是火上加油,“广寒仙子”登时粉面凝霜,冷哼一声道:“怎么?‘鬼府’高人也不服气是不?要想扬名立万,这可是大好的机会!” 梅雪楼究竟是血气方刚的少年,今夜被“天香玉女”捉弄,已是十分不快,对方针锋相对之下,也就顾不了许多,立即蓄势欲上。 “三心书生”大感不安,跃至梅雪楼面前,嗫嚅地道:“师弟可否看在为兄面上,暂且罢手……” 他说完,又向“广寒仙子”深意地睨了一眼。 梅雪楼一见“三心书生”焦急之状,也就忍下一腔怒火,正准备抽身退下,不意“广寒仙子”陆宜德仍不肯就此罢手,冷峻地道:“‘鬼府’绝学震撼武林,难道都是畏首畏尾之辈不成?” 梅雪楼大喝一声:“住口!”又接着说:“‘鬼府’、‘神宫’虽不如传说之神乎其技,却也不容轻视毁谤,姑娘既然强人所难,在下接着就是。” 说毕,金佛手“铮”的一声,已撤在手中,卓然而立。 “天香玉女”陆宜家突然焦急地道:“姐姐何必与他一般见识,我看还是放他们走吧!” 梅雪楼与“广寒仙子”同时哼了一声,因为两人都误解了“天香玉女”的深意。“广寒仙子”以为乃妹旨在消遣对方,拿话将对方锁住,不能一走了之。而梅雪楼又怎能知道这小妮子对他已生情愫,这句话乃是真想劝住姐姐,让他们离去,虽是妙语双关,却收到相反效果,所以两人同时冷哼一声,同时亮出兵刃。 “三心书生”卫天璈这时也不由勃然作色。因为他适才发现“天香玉女”陆宜家与他交手之时,露了手“鬼府”绝学“九天罗”中招式。因为“三心书生”卫天璈对于本门武功十分熟稔,所以在对方乍施此招之下,不由惊“咦”一声,立即化解开去,且使对方吃了个小亏。 但他立即犯了猜忌,因为“鬼府”、“神宫”武功,只有两派之中熟悉,“天香玉女”能施此学,足证有人曾将“九天罗”掌法私下传与她,而私泄武学机密之人,“三心书生”已了然于怀。因此,他已收起息事宁人之心,全神注视现场。 此刻,梅雪楼与“广寒仙子”陆宜德两人已动上手,且已交换了三四招之多。 这一交手,势道又自不同,不似适才双方尚留有余地。只见绫影金光纵横于五丈方圆之内,啸音入耳惊心,劲力着体如割。 两人身形之快,就连“三心书生”卫天璈这等身手,也为之目眩神摇。 这时,岳垄已由“三心书生”为他敷上的金创药包扎起来,全神注视这武林中百年罕见的搏斗。 乌云乍起,夜风劲烈,山中顿显黑暗一片,此刻已是四更时分。 两人瞬息之间,即交换了五六十招,这时,两人已经渐渐移至松林边沿一棵合抱大树之下。 梅雪楼打得性起,清啸一声,金佛手幻起十三道金光,且带着“丝丝”慑耳之声,向对方罩去。 “广寒仙子”陆宜德悚然一凛,“天目绝学”、“绵里藏针”再次出手,迎上前去。 这是石破天惊的一击,旁观的三人,皆都一脸惶急之色,注视当场,而“三心书生”此刻更是急得手心汗下如浆,不由自主地迈前三步。 “当”的一声震天价响,两人身形悠悠晃晃震出七八步之远,但各自试运真气之下,皆未受伤,于是一素一蓝两条身影,乍分即合。 梅雪楼展开“海天一瞬”上乘轻功,有如一缕轻烟,金佛手上发出“嗡嗡”之声,六叠金光如山拥至,“鬼神十三式”第二式的“神界六通”业已出手。 “广寒仙子”也已打出怒火,欲罢不能。 她虽比乃妹年长七八岁,到底是个少女,好胜之心在所难免,况且对方乃是未来争夺天下武林盟主候选人之一,天目派虽因两个女儿之身,无法参加武林盟主遴选,以超然身分置身事外,但天目的声望却不容轻侮,今夜一战,不仅是两派绝学的试金石,只许胜而不许败。 千钧一发,不容置喙,立即施出救命绝招第二招“万盏天灯”、“天蚕束魂绫”旋起十八个薄刃般的罡圈,疾迎上去。 一声凄厉的娇呼,“广寒仙子”的纤长身影,飘飘荡荡地飞出三丈多远,向一个峭壁下落去。 一片惊呼声中,峭壁下掠上一个高大的黄影,毛茸茸的长臂倏伸,恰巧接住“广寒仙子”的娇躯,没人峭壁之下。 “三心书生”几乎同时与“天香玉女”跃至绝壁边沿,向下望去,只见壁下灰蒙蒙的深不见底,其深不下百丈,壁上寸草不生,虽有微微斜度,但抱着一个大人,于一瞬之间下得绝壁,当今之世,除了“妖庵、魔寺、鬼府、神宫、金钟、天目两仙翁”六位绝世高手之外,无人可以做到。 但事实摆在眼前,除了数声夜枭虎啸声外,就是浪潮般的松涛之声,深谷中一片死寂,如果来人已失足壁下,绝不会毫无声息。 梅雪楼极目谷底,自悔孟浪,深知卫师兄十年奔波,茹苦含辛,方庆得修旧好,而今又成泡影。他记得师父曾说过,“天日仙翁”最为护短,不要说“广寒仙子”当真被震落谷底,业已香消玉殒,即使确已得救,身负重伤,则自己又为师门惹下大祸,况且卫师兄一片苦心终告落空。 他如痴如呆地暗自责备,但事已至此,无可奈何。 突见“天香玉女”陆宜家霍地转身,晶莹的泪珠如断线珍珠似的往下直淌,道:“你们这些狠心狗肺的贼子,没有一个好东西!告诉你们,慢点得意,我姐姐已为师叔金戈所救!这笔血债算是记上了,只要有天目一派存在,‘鬼府神宫’休想问津天下武林盟主!” 说毕,招呼巨人大宝联袂而去。 “三心书生”卫天璈突然大喝一声:“站住!” “天香玉女”立即回身,两手叉腰,恚声道:“已经够瞧的了,还发什么威!你叫姑娘站住有何话说?” “三心书生”冷峻地道:“适才与你过招,看见你施出‘鬼府’武学‘九天罗’掌法中一记‘天惘恢恢’,而且显得十分熟练,不知是何人所授?” 梅雪楼与岳堑两人不禁微微一怔,知道“三心书生”绝不至无的放矢,耸人听闻,必有所见。 “天香玉女”轻哂一声,道:“是谁教我的你管得着吗?反正他不会像你这样坏!”说毕,转身之时,有意无意地向梅雪楼睨了一眼,没人林中。 “三心书生”长叹一声,似乎是恶梦初醒,朗目中射出戚然怅惘神色,极目云雾缭绕的峰巅,心情紊乱已极,但他立即又收回目光,一瞥梅雪楼道:“师弟切莫自责,说真个的,今夜若非师弟适时赶到,为兄的早已栽在六大门派掌门手中,况且此事十分复杂,就拿六大门派掌门人来说,据愚兄所知,他们尚有绝技深藏末露,藏拙目的不问可知。” 他微叹一声,继道:“至于‘天香玉女’陆宜家能使出本门掌法,如今想来,事情已非常明显,梅师弟乃是聪明之人,定已了然于怀,可惜愚兄十余年来盲目奔走,白白糟蹋了十载岁月,竟让贼子逍遥法外,说来痛心!” 岳望插口问道:“小弟自出道以来,尚属首次逢上梅兄和‘广寒仙子’、‘天香玉女’这等高手,所以在梅兄与‘广寒仙子’过招之时,小弟十分注意。我发觉这‘广寒仙子’的武功造诣与对敌经验,似都不在……” 梅雪楼道:“岳弟不必客气,小兄也十分怀疑,对方既能接下小兄弟一招‘鬼手罗魂’,而且毫无败象,第二招‘神界六通’必能接得下来,退一步说,即使接不下来,也绝不至败得如此之惨……” 梅雪楼似乎突然有所领悟,肃然地道:“这样说来,小兄就想起来了,当小兄施出第二招之时,突感对方拥来的奇大劲力骤然消失,好像对方在这刹那之间,武功突然失去似的,这不是怪事吗?以‘广寒仙子’的造诣来说,本不应该有此现象。” “三心书生”接道:“这就是愚兄所说之事态复杂了。因为天日绝学,愚兄昔年也略知梗概,尤其是‘天目仙翁’的救命三大绝招,威力之大,不可思议。虽然本门未与之正式过招,不知孰强孰弱,据说只有金钟老人的武功足以克制。所以愚兄认为‘广寒仙子’实非伤在梅师弟手中,而是另有其人暗中借力出手,将她击伤。” 岳垄不解地道:“此人难道与天目仙翁有仇不成?为何要暗施下流手段,其目的何在?” “三心书生”微微一笑道:“据卫某判断,此人武功之高,恐怕天目仙翁亦不足与之颉颃。事情很简单,此人旨在借梅师弟之手,嫁祸‘鬼府’、‘神宫’,因为在当今六大奇人之中,‘鬼府’、‘神宫’实力最强,且与‘天目仙翁’和平相处,素无过节,而金钟老人又已仙去,未来主持论剑大会之人,非‘天目仙翁’莫属,如今双方发生怨嫌,对梅师弟实是不利。不瞒岳老弟说,此番‘鬼府’、‘神宫’参加盛会的代表,仅梅师弟一人。也就是说,他是两派惟一的代表人。若有人从中制造纠纷怨嫌,使梅师弟为众矢之的,梅师弟武功再高,也不能与天下各派为敌,到那时,千夫所指,久疑成真,可谓情势阽危,后果堪虞!” 梅雪楼道:“照师兄说来,这嫁祸之人武功高不可测,定非‘毒书生’霍剑豪之流可比,极可能是六大奇人之中一人了。” “三心书生”微微点头道:“可能如此,舍此以外,实无其他理由,足以附会,这仍是臆测……” 梅雪楼突然“咦”了一声,道:“折腾了大半夜,我倒把董大哥给忘记了。适才小弟本是与董大哥一道来此,听到叱喝之声赶来,董大哥已不知去向。” 梅雪楼立即将一路上遭遇,及“千手书生”董平突然现身,与自己结伴同行之事说出。 “三心书生”卫天璈微微一笑道:“‘千手书生’董乎虽非六大奇人门下,但武功自成一家,且为人善善恶恶,我想他此番与梅师弟订交或有企图。至于他在发现为兄时,突然不辞而别,不瞒两位老弟说,也正是为了‘广寒仙子’陆宜德之事,余恨未消呢!” 梅雪楼和岳垄两人虽然极想知道“三心书生”、“千手书生”和“广寒仙子”之间之情仇,但“三心书生”不说,两人也不好意思出口询问。 “三心书生”道:“梅师弟可知道‘毒书生’霍剑豪嫁祸愚兄的用意吗?” 梅雪楼道:“小弟不知,但如今想来,难道也是为了……” “三心书生”点点头道:“不错,他也是为了‘广寒仙子’陆宜德。而且,如小兄猜测不错的话,本门‘九天罗’掌法也是他泄于‘天香玉女’的。这仅是他嫁祸的主要原因之一。其次,我想他可能还不知道你一人独自代表‘鬼府’、‘神宫’参加天下武林盟主盛会,他还以为愚兄也是候选人之一呢!因此挖空心机向愚兄下手,必置愚兄于死地而后甘心。” 梅雪楼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里面还有这许多怨嫌仇隙,看来江湖之中,真个是步步陷阱,波谲云诡了。 岳堑虽不知事情原委,但略一思索,即猜出大半,况且“三大书生”之名,武林人尽皆知。 三人谈谈说说,不知不觉已走出西天日山区,天色尚未大明,已经穿过玲珑山麓,来到余杭附近。 三人略进饮食,直奔杭州,午时未到,已到达西湖之畔,只见波光岚影,白鹭翻飞,说不尽的旖旎风光。 三人决定先饱餐一顿,再遍览西湖景色。 尽管西湖八景,各有所长,但一般来说,却属孤山一带较为奇妙。 还有四照阁、别苏亭、观音楼、题襟馆等,但风光略逊于四照阁。 因四照阁依山而筑,推窗外望,可俯瞰西湖全景,如三潭印月、湖心亭、西山等均收眼底,坐下来要来一壶龙井,尽览湖中景色,恍似神仙境界。 三人之中,以“三心书生”见闻最广,西湖是他每年春夏之交必游之地,只是近年来因心情不佳,虽在山光水色之中,仍不免触景伤情。 只见这座四照阁,规模甚大,放置五六十张小茶几子仍显着宽敞得很。 此刻阁上已有不少的茶客,但明眼人一看,便知都是武林人物,至于诗人墨客、雅人逸士以及商贾,则一个不见。 阁楼堪堪满坐,但奇怪的是在正中央的三个小茶几,却仍空着,且未放置茶具,显然仍无人捷足。 “三心书生”何等经验,心知恰巧留有三个空位,事有蹊跷,但凭三人身手,敢说天下去得,区区一座四照阁有何惧哉。 这时,数十道炯炯眸光,自四面八方向三人射来,除少数目蕴凶光外,多是惊奇神色。 “三心书生”领先走到中央小茶几处,茶房已经将茶沏来,一壶龙井,四色点心,三个碎瓷茶杯。 “三心书生”趁倒茶之时,以咫尺传音向二人道:“今日此阁中有些蹊跷,虽说我等有恃无恐,但据为兄近来观测,江湖之中,似乎在酝酿一次风波暗潮,而这暗潮当然与二位有关,因为这阁上有几个扎手的魔头……” 蓦地,一声暴喝,一个马脸的中年汉子倏然自人丛中站起,指着邻桌上一个满脸骚气的少女道:“你这贱婢,大概是熬不住了,四出觅腥吧!大爷虽是三十未娶,孤家寡人一个,但对你这烂污货却没有胃口,哼!你两次以茶梗弹戳老子面颊,你当老子是省油灯!” “三心书生”低声对二人道:“看吧!好戏上场了,这仅是序曲而已……” 果然,马脸汉子左侧站起一个红衣少女,一脸妖气,冷笑一声道:“你这死王八不是省油灯,难道你姑奶奶是省油灯不成?不要说不是姑奶奶捉弄你,就是姑奶奶所为,你又能怎样?” 马脸大汉脸色一沉,向身边一个中年文土打扮之人看了一眼,似乎是在征求中年文士的意见,中年文士微微点头,佯作未见,端起茶杯呷了一口。 马脸大汉有人撑腰,哪里会把这个野荡的少女放在眼里,一双金鱼眼暴睁,道:“瞎子吃汤圆,你心里有数,不管是不是你捉弄大爷,今天非教训教训你不可!” 说道,上步欺身,向红衣少女肩头抓去。 红衣少女一闪让开,素手倏伸,反指对方乳根穴。 红衣少女身手亦颇不俗,尤其身法较之马脸大汉轻灵得多。 梅雪楼趁此机会,电目四扫数匝,将阁中茶客仔细看了几遍,这才发觉这些人当中,没有一个不是奇装异服,满脸暴戾之气,其中最刺眼的一个,使人一看之下,更是忍俊不住。 原来此人头戴九梁道冠,却身披褪了色的米黄袈裟,手持一条粉红色汗巾,不停地在面前扇动,扭捏作态,令人作呕。 梅雪楼目光稍移,又不由暗笑一声,只见在动手的两人不远处,坐着一个矮小肮脏的小老头。 此人衣装虽不奇特,但那副邋遢相,却使人不敢多看一眼,嘿!癞痢头,连疮腿,苦瓜鼻,蒲包嘴。 由于他一袭破皂袍齐膝撕去,两条裤管仅比皂袍长出寸许,且都破如流苏,所以干瘪如稻杆似的小腿上疤痕累累,一目了然。 这时,肮脏老头喝了一口茶,一双电目向场中扫了一匝,脸上闪过一丝神秘的微笑。 接着,突见他嘴皮动了几下,似乎在对人说话,又似自言自语,因为他似乎是单身一个独据一桌,并无同伴。 梅雪楼心知这个肮脏老头有点邪门,立即以上乘内功,辅佐听力,但老头嘴皮动了一下即停。 此刻,场中动手的两人,又起变化。就在肮脏老头嘴皮动的刹那间,马脸大汉微微一愣,立即快逾飘风地舒指戳向红衣少女双峰。 红衣少女一招落空,正欲欺身,突见对方奇招突出,似乎慌了手脚,只闻“嗤”的一声,胸前红裳裂了一条五六寸长的口子,里面细皮白肉,一览无遗,“蹬蹬蹬”连退三步。 马脸大汉一招得手,似乎大感意外,这一招乃是他本门三大绝招之一的“危巢取卵”,除了他的师父“苍鹰”狄茂以外,无人能于此时叫出此一绝招,但他深信适才耳边细微指示招术的口音,绝非自己的师父。 因此,他惶惑地向肮脏老头处瞥了一眼,肮脏老头黄牙一龇,有意无意地冲着他暖昧地一笑。 说时迟,那时快,红衣少女怒叱一声,掌风足影,狂风骤雨般地向马脸大汉胸前罩去。 显然此女怒在被挫,而非因衣不蔽体,当场出丑,若换正派少女,在此情况之下,焉能继续出手。 梅雪楼这次注意了,肮脏老头嘴皮又动,道:“‘狗尾续貂’,快!” 果然,红衣少女一轮急攻,将马脸大汉迫退三步,正初转身之际,“砰”的一声,屁股上如中巨锤,痛得他钢牙一咬,又踉跄退了两步。 “三心书生”和岳垄两人,同时向梅雪楼会心地一笑,显然他们也已发现其中奥秘。 突然一声阴笑,声音低而有力,中年文士霍然站起,对肮脏老头一指道:“我道是何人从中捣鬼,原来是你这个‘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狗不理’暗中弄鬼!” 又是一声娇叱之声,红衣少女身旁一个紫裳中年妇人也霍地站起向红衣少女道:“邱玉坐下来!”一面指着肮脏老头道:“好个狗不理,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还不出来领死!” 中年文士也招呼马脸大汉道:“蓝夏,你也回来,让狄某掂掂这老不死的斤两!” 肮脏老头端坐如故,放下茶杯,突然哈哈大笑一阵,道:“妙,妙!真是妙到小人国去了!你们两个活宝,一个是‘苍蝇’,一个是‘五花肉’,而且无独有偶,两个徒弟又是什么‘臭鱼、烂虾’,真是‘天虾蟆地狗’凑到一块啦!妙啊,妙啊!哈哈哈……” 这时,满阁之中,引起一片笑声,就连梅雪楼也不由笑出声来。 此刻惟一特殊之人,是一直伏在窗边茶几上,身躯高大的老人,他仅略为抬头,向场中扫视一匝,又伏在茶几上呼呼睡去。 “三心书生”对梅雪楼和岳垄二人低声道:“这中年文士名叫狄茂,绰号‘苍鹰’,因他轻功不俗,且他极为好色,所以有人将‘苍鹰’读做‘苍蝇’。那个中年妇人名叫‘五花肉’,当然也是她的绰号,这个别开生面的绰号,无非是对她表示轻薄,至于真实姓名,乃叫邱嗣芳,不过这两人都是下五门采花淫贼,十余年前即横行江南一带,后为一位白道高手挫败,逃避边陲,如今又……” “苍鹰”狄茂和“五花肉”两人虽然都是无耻之辈,但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横加侮辱,自是挂不住,同时怒哼一声,向肮脏老头扑去。 两人四掌,狠命地拍向肮脏老头的“百汇、玉枕、肩井、心经”四大要穴。 肮脏老头打个哈哈,使个身法,自两人中间一闪而过,同时促狭的在两人笑腰穴上轻轻摸了一把。 两个淫贼“格”的一声,差点笑出声来,同时扑空。 梅雪楼对这肮脏老头的身法颇为心折,只见他站在两人对面,不停地抓着白皑皑的癞痢头,白森森的疮屑如雪片似的落下。 这时,恰巧有一只红头苍蝇自他面前飞过,他舒手一抓一弹,“叭”地一声,污渍四溅,一只活生生的苍蝇,已经变成一个污浆,贴在“苍鹰”狄茂的嘴唇上。 他并自言自语道:“这个大热天,臭鱼烂虾五花肉都凑在一起,也无怪招来红头苍蝇啦!” 他有意无意地四下一瞥,突见窗边伏几大睡的高大老人,伸了个懒腰,正以一双慑人的电目向他扫来,不由微微一震,但又立即故态复萌,哈哈连声道:“这种地方避之为妙,老化子可要走了!”说着,迳向梯口走去。 这仅是“苍鹰”狄茂与“五花肉”两人被戏弄后一瞬间之事,肮脏老头正自蹒跚向楼梯口走去,两个淫贼尚未出声喝止,突然又是一声阴阳怪气的尖喝:“站住!”人丛中缓缓地站起一个奇形怪状的人来。 “三心书生”低声对二人道:“今天真是有好戏看了,不过压轴戏恐怕要你们二位老弟唱啦!这个肮脏老头,乃是成名三十年之久的丐帮帮主之下,三长老之一的‘狗不理’赵斌,至于这个不男不女,不僧不道的小老头,顾名思义即可了然,此人乃是黑道武林二怪之一的‘四不像’闵子望。据说此人乃是阴阳人,武功自成一家……” “狗不理”刚刚走出五六步,一辨声音,即知对方身分,霍地转身,不屑地啐了一口道:“今天老化子真是诸事不利,霉运当头,怎么?你这令人恶心的人妖,也要插上一腿?” “四不像”又是一阵刺耳的尖笑,手中粉红汗巾一抖,尖声道:“就这么一拍屁股走啊!可没有那么简单,相好的,学乖点,陪老夫走两招,说不定老夫高兴,放你一条生路。” “狗不理”一看走是走不了啦!也就故态复萌,蒲包嘴—咧,道:“老化子一生可有个忌讳,水早路不通,不要说你这阴阳怪气的人妖,就是道道地地的美人儿,老化子也不屑一顾,你就亮爪子吧!”说毕,又向窗边高大老人看了一眼。 “四不像”虽为黑道二怪之一,武功了得,但老化子“狗不理”还未把他放在眼内,只是窗边那个身躯高大,浓眉大眼,缺了半条手臂的老人,却使老化子“狗不理”有点忐忑不安。 此刻最难堪的,莫过于“苍鹰”狄茂了,此贼素日虽然无恶不作,但却自负甚高,今日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人现眼,直恨老化子“狗不理”入骨。但“四不像”一经出面,却不容他从中干扰,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武功与他相比,的确差得很远。 梅雪楼这时才看出,敢情这四照阁之上的茶客,清一色的都是武林中人,而且除了老化子“狗不理”之外,都是他们的同路人。 突然,“三心书生”以咫尺传音向梅雪楼道:“梅师弟看到那个伏几大睡的高大老人了吗?此人自醒来以后,似乎对场中发生事端置若未见,反而目不转睛地向这边睨视,尤其对你十分注意,此人缺了一条左臂,浓眉大眼,身躯高大,愚兄猜测此人一定是敛迹数十年之久的‘武夷残魔’房莘。” 梅雪楼悚然一凛,深知此魔的武功远在六大派掌门人之上,身手之高,仅次于“宇内六奇”,今日在此出现,绝非无因,看来武林之中真的是暗潮汹涌了。 说时迟,“四不像”细眉一挑,尖笑了一声,未见他作势,已闪至“狗不理”左侧。 “狗不理”为人虽然游戏风尘,随意所之,但他经验何等丰富,一看人家的身法,即知决不在自己之下,轻率之色,顿时收敛。 同时他已看出,此阁中除了“四不像”这个扎手人妖之外,尚有一个更厉害人物,正虎视眈眈地注视着他。 既然一时脱身不得,只有先下手为强,放倒一个算一个了。 “狗不理”抓了一下白皑皑的头皮道:“老化子陪你走两招原无不可,不过你那令人作呕的妖态最好收起来……” 说着,正在头上乱抓的黑手倏然平伸,指风劲疾,猛戳“四不像”的天池穴。 “天池穴”在腋下三寸,属手厥阴经,一经戳中,非死也得重伤。 说时迟,“四不像”尖笑一声,卓立不动,手中红色汗巾一抖,“腾”的一声,笔直地反戳“狗不理”的“儒臂穴”。 别看他阴阳怪气,且弱不禁风,但招式出手,既快且辣,更显出从容不迫,好整以闲之态。 “狗不理”微微一凛,不敢怠慢,戳出的右手,改戳为削,横切对方“乳根穴”,左掌一收一吐,丐帮绝学“竹叶手”立刻施出,直撞对方前胸。 “四不像”冷哂一声,横闪半步,让过对方右手一击,力贯左掌,击上前去。 “啪”的一声,两人各退两步,劲烈的掌风,将两人衣衫吹震得“卜卜”作响,而“四不像”的身躯,在退了两步之后,仍微微晃了几下。 显然在内力方面要比“狗不理”差上半筹。 老化子“狗不理”一击之下,略占上风,正是下台机会,嘴里嚷嚷道:“怎么样,老妖怪,这一下子过瘾吧?老化子今日有事,改日有空再陪你耍吧……” “狗不理”乃是姜桂之性,老而益辣,见好即收,他虽知能安然走下四照阁的可能性不大,但大好机会不能失之交臂,边说边向楼梯口走去。 “站住!”一声震天价响的暴喝,直震得屋瓦簌簌作响,纷纷落尘。 “狗不理”不必回头已知是何人喝止,他骤然止步回身,对窗边高大老人道:“老化子若没有猜错,兄台可是武夷山房莘房兄?” 高大老人端坐如故,浓眉微挑,两只牛眼中冷光电射,轻蔑地睨了“狗不理”一眼,突然“嘎嘎嘎嘎”一阵慑人心脾的怪笑,道:“就凭你臭叫化子,也配与老夫称兄道弟?哼!既敢当老夫之面耍骨头,当然未把老夫放在眼里,好吧!当着这许多人,若不教训你,传扬开去,当真要坏了老夫的名头,这样吧!五招以内,老夫若不能赢你,今天就放你一条生路……” “要是五招以内赢了我呢?” “狗不理”仍是嘻皮笑脸,面对这个绝世魔头,心知示怯有害无益,干脆就针锋相对。 “武夷残魔”房莘傲然地哼了一声道:“那还用问,四照阁就是你血溅之地……” “如果五招以内老化子赢了呢?”“狗不理”的苦瓜鼻子一皱,蒲包嘴一咧,轻蔑地一笑。 “武夷残魔”房莘在群丑之中,身分极高,自然目空一切,适才他不屑与“狗不理”称兄道弟也有他的道理。因为他的辈分比六大门派掌门人高出一辈,乃与六大奇人同辈,今日在这场面之中,自然是羊栏之驴,高人一头了。 “狗不理”戏言甫毕,“武夷残魔”房莘不由微微一愣,又是一阵“嘎嘎”怪笑,不屑怒道:“别做梦了!老夫能让你落个全尸,已是你臭化子邀天之幸,你还想赢得老夫?真是痴人说梦话!” “狗不理”明知不敌,却不愿输口,反正拖下去总是对他有利,即使不幸栽在对方手里,先在嘴皮上占点便宜也是合算之事。 他立即抓了下头皮,道:“那可不一定,常言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若在出手之时,你房莘突然得了绞肠痧,倒地暴卒,一瞑不视,老化子岂不是第一招就赢了你!” 一阵朗笑之声,如龙吟凤鸣,原来是“三心书生”等三人忍俊不住,朗声大笑。 “武夷残魔”房莘的相貌本来就是凶巴巴的,这一发怒,真是狰狞可怖。 其余之人,虽勉强忍住,未笑出声来,但脸上笑意毕现,继而一看“武夷残魔”房莘脸色,俱都不由打了个寒颤,噤若寒蝉。 “武夷残魔”房莘冷峻地瞅了梅雪楼一眼,重重地哼了一声,独臂抬处,宽大的袖口中黑爪如钩,青筋暴起,一招一引,指向老化子“狗不理”。 “狗不理”立感一股巨大无俦的阴柔吸力,如置身汪洋大海激流之中,身不由己地向前冲去。 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因两人距离不下一丈七八,就一般掌法而言,就是全力推出一掌,相距一丈七八,威力也将锐减,何况是含劲内收后引之力。 “武夷残魔”房莘方显得色,突感一股奇热之力,顺着自己吸引之力,如潮涌至,而且力道之大之猛,无与伦比。 这魔头可不是浪得虚名之辈,抬目一扫,单掌微向外吐,状至悠闲的梅雪楼,已经了然于怀,内劲倏收。只听房莘冷笑一声道:“果然有些名堂,不过在老夫面前来这一套,却还差得远呢?” “武夷残魔”房莘也倏然收手,独袖一挥,喝声:“走!”首先大步下楼而去,接着就是“四不像”、“苍鹰”,狄茂师徒、“五花肉”师徒,以及不知名的一千黑道群丑,也都相继离座。 “武夷残魔”能半途收手,悄然离去,三人大感意外。 眨眼工夫,除了老化子“狗不理”愕在当地,不解地看着梅雪楼三人之外,四照阁上顿时冷冷清清。敢情连茶房也都是识相之人,自楼上动手之后,也就充耳不闻,再未现身。 “狗不理”惊魂之余,故态复萌,蒲包嘴一咧,道:“老化子自以为眼皮子够杂,今儿可走了眼啦!除了大名鼎鼎的‘三心书生’卫大侠之外,两位少侠老化子可眼生得很,不知是那位仗义出手……” 梅雪楼一见这“狗不理”之时,即看出绝对不是黑道人物,况被他那滑稽的作风激起了童心,对他颇有好感,这也是惺惺相惜之故。老化子那份宁折不弯的豪气,正合了他的脾胃。 他立即站起,抱拳当胸道:“小可梅雪楼,因看不惯那魔头飞扬跋扈之态,略予惩戒而已,不过据在下判断,这魔头似乎未出全力,绝招深藏不露,这一虎头蛇尾的退走,实是令人不解!” 老化子“狗不理”一生还是第一次受恩于人,想不到对自己援手,且一伸手就将一个绝世魔头惊走之人,竟是一个英俊潇洒,年仅弱冠的少年。 饶他游戏风尘惯了,也不由唏嘘叹息一番,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在这刹那之间,顿觉苍老了几许。 但他立即又惊奇地一瞥梅雪楼道:“难道梅少侠即是‘鬼府’参加明年盛会的代表人?” 梅雪楼含笑点点头。 老化子“狗不理”叹道:“这就难怪了,梅少侠身兼两位奇人之长,一身绝学自是出神入化了。老化子近日来也有个耳闻,据说‘荆山四狐’、六大门派掌门人,以及‘九指天王’马延林等,都曾折在少侠手中。” 老化子一瞥岳壁,又向梅雪楼道:“这位少侠呢?” “三心书生”连忙道:“老化子莫怪在下未替你介绍,因此番‘妖庵、魔寺、鬼府、神宫’争夺天下武林盟主之位,当然各有必得之心。因此,各派代表在会前下山历练之时,多不愿招摇,不过老化子你也不是外人,喏!这位是‘魔寺’六欲前辈高足,岳堑岳少侠。” 岳堑连忙上前贝礼,老化子“狗不理”一双电目一扫岳壁,苦瓜鼻子蒲包嘴一皱一咧,哈哈笑道:“想不到我‘狗不理’活了一甲子,今天才算开了眼界,就是适才梅少侠一手绝活,岳少侠当然差不到那里去,不是老化子自己泄气,若论动手过招,老化子还得拜你们二位为师呢!” 两人谦逊一番,已是掌灯时分,就出了四照阁人了客店。老化子“狗不理”乃是丐帮三大长老之一,对于江湖中消息之灵通,自非一般武林高手可比,他特别叮嘱梅雪楼与岳堑两人要处处留意,此刻武林中俱都对两人虎视眈眈,两人武功虽高,但江湖中品流极杂,人心难测,难保无人暗中计算。 梅雪楼与岳堑两人,也深以为然,尤其是梅雪楼更是余忿犹存,“荆山四狐”的卑劣手段,“九指天王”马延林的笑面毒计,和“天香玉女”的恶作剧,皆都历历在目,而且由于“天香玉女”一手造成的误会,可能引起两派之间的仇恨。 晚饭间,老化子又向三人道:“武林中六大门派以及黑白两道高手,皆都心怀叵测,这还不足为惧,表面上虽然是六派联手,行动一致,但实际上,因为他们都是私心自用,明里是六派共推一个年轻人参加盛会,暗中却各自另选出一个资质极佳的弟子,授以绝学,妄想毁掉四位奇人的门下,然后再互相残杀,尔虞我诈,设法保全自己的实力,以期夺得天下武林盟主,进而统御天下武林。因此,他们之间的实力,互有消长,最后,将两败俱伤,徒劳心计。况且就他们武功而言,其中虽不乏佼佼者,若想问津武盟主,仍嫌不足,老化子认为最不可轻侮者,乃是新近成立的一个秘密‘天行教’。据说此派成立的目的,即是专门对付宇内六奇,阴谋制造纠纷,使之互相猜忌,乃至于互相残杀,最后坐收渔利,独霸武林。” 三人一听,不禁微微变色,尤其是梅雪楼,想起天目山中掌伤“广寒仙子”之事,如今想来,确是中了人家嫁祸东江之计,况且此人身手高绝,简直到达不可思议的程度,眼见“天目仙翁”与“鬼府神宫”之间就要一场火并。 “三心书生”微微一叹,立将天日山中之事说出,只是将自己与“广寒仙子”之间的一段恋情隐起。 “狗不理”一拍大腿,猛抓一下癞痢头,恚声道:“完了,晚了!” 梅雪楼接道:“前辈说完了?还是晚了?” “狗不理”蒲包嘴一张,吞了一只明虾道:“即完了也晚了!” 他又灌了一大口酒,道:“据老化子判断,此人嫁祸于梅少侠,乃是一个阴谋,假若当时三位能冷静下来,立往天日山找‘天目仙翁’解释一番,‘天目仙翁’虽然极为护短,但他究竟是一派宗主的白道人物,况以他老人家的自负,也绝对不信他孙女会伤在‘鬼府神宫’的门人手中,因此,一场恩怨可能当场化解,退一步来说,即使他不愿化解,也绝不会对后生下手。所以说三位已经失掉了一个大好机会,这岂不是完了,但是你们这一不辞而别,那个老不死的焉能不暴跳三丈,据老化子臆测,此刻恐怕已经离开天日山蹑踪而来了呢!以后遇上,任凭你磨烂舌头,要想解释,恐拍难比登天,这岂不是晚了!” 梅雪楼与岳垄两人初出茅庐的小伙子,虽知已惹下了麻烦,但如照老化子所说之“天日老人”果然不明事理,一意护短,说不得甘冒本门师长责罚之险,也要斗他一斗,所以两人不约而同地哼了一声。 此刻已是初更时分,因他们的房间是此店最后一进,显得非常清静,四人一阵沉默,屋内登时落针可闻。 第四回 天行教 “狗不理”的一番话,其成败利钝只有“三心书生”深以为虑。因为“天目老人”虽为六大奇人之一,但师门尚不至惧怕于他,但此番盛会的主办及见证人非他莫属。况且武林盟主的信物,三面“黑白滚龙令牌”现仍由他保管,此老若一旦不按理数与师门作对,后果实难想像。 因此,他不得不收敛与两个少年人同样不服之态,道:“老化子说得不错,‘天目老人’虽然了得,但本门却不怕他。不过俗语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此刻能不得罪他那是最好。” 岳堑道:“家师自隐居祁连之后,极少关心武林中事,一心向佛,此番遣小弟下山参与盛会之事,亦不过是实践当年诺言,至于问鼎之心,不要说小弟未作非分之想,就是家师也曾直言非梅兄莫属。” “三心书生”不解地道:“令师既然极少关怀武林中事,且一心向佛,定是足不离山,怎会知道此番问鼎之人非梅师弟莫属?” 岳壁摇摇头道:“这一点小弟也不知道,不过家师从不打诳,其中道理以后自知。” “狗不理”道:“这有什么不懂的,六绝前辈虽然极少关心武林中事,那只是指一般武林恩怨而已,像问鼎天下武林盟主这等有关整个武林安危大事,他老人家焉能等闲视之。老化子猜想,他老人家已于暗中审核了一番,当然包括四位奇人门下,以及武林黑白两道各派参与盛会之人,比较之下乃作此指示。” 梅雪楼连忙谦逊道:“六绝老前辈不过是随意说说而已,小弟顽劣不堪,哪配……” 蓦地,桌上巨烛“卜”的一声,无风自灭。因此时正值七月下旬,星月无光,屋中登时一片漆黑。 屋中四人可都是大行家,心知这乃是“百步吹灯”的绝技,虽说内功到了某种火候之人皆可办到,但来人自窗外凭一口丹田真气,无声无息地吹灭两丈以外的巨烛,这份精纯的功力,已是不比等闲。 说时迟,那时快,老化子“狗不理”与“三心书生”乃是见过大风大浪之人,经验自比两个少年人丰富得多。同时单掌一吐,一扇木窗“格吱”一声,飞出三丈多远,接着穿窗而出,身悬院子空中,电目一扫,毫无敌踪,昂头剪腿,扭腰变向,像两道轻烟似的,分落在东西厢房之上。 身手之利落,直看得两个少年人也不由暗自赞赏,果然盛名不虚。 梅雪楼与岳堑两人上得屋顶,“三心书生”与老化子“狗不理”两人已同时失去身影。 梅雪楼此刻的功力非比等闲,略一凝目四扫一匝,立见侧方有两条黑影由浓而淡,刹那间即消失在夜色之中。 他正待掠身追上,突感一股细微破空之声来自脑后,急施“海天一瞬”身法,转过身来,只见十丈以外,有一条高大身影电驰而去,一片柳叶“吱”的一声,钉入院中花架木柱之上,深入两寸,不禁大为震骇。 梅雪楼看出此人身躯高大,绝非自己方面之人,立即展开轻功追了上去。 梅雪楼最初以为只要展开绝顶轻功,定能在半盏茶的工夫追上前面那人。 哪知,事实大谬不然,追了三里多路,仍是相距七八丈左右,前面身躯高大之人,固然是将轻功尽量施展,但他自己也未留余力,看来半斤八两,轩轾难分。这样追下去,只有看谁的内力持久,谁就是略高半筹了。 又追了一刻,仍是相差五六丈,梅雪楼初来西湖,路径不熟,只记得是沿湖急驰,到了什么地方也不知道。 其实,已经到了西湖的里湖,宝石山一带,树木阴翳,松竹交辉,较之来处荒僻得多。 身躯高大之人尽力一掠,不下十一二丈,没人一片竹林之中。同时传来一阵“嘎嘎嘎嘎”的怪笑之声。 梅雪楼灵机一动,突然记起这怪异的笑声,不正是白天四照阁忿然退走的“武夷残魔”房莘吗? 如果自己猜得不错,正中了岳堑之言,此人昼间未出全力,深藏不露。看适才的绝顶轻功,就可见一斑了。 梅雪楼乃是绝顶聪明之人,深知这魔头不声不响将自己引来,定然有所图谋,但他究竟是血气方刚的少年人,当下也不管什么“逢林莫入”的戒言了,掠出十二三丈,一闪人林。 哪知,这一来正中对方诱敌之计,险些断送了性命,但却因祸得福,反而奠定了雄浑无俦的根基,因而在盛会上,能力挫天下绝世高手,赢得天下第一,这是后话。 且说梅雪楼掠入竹林之后,就不敢全力急驰了,只见碗口粗的竹子,都高可数丈,微风拂来,传出戛玉琮峥之声,但那高大身影却已不见。 好在巨竹间距离甚大,不甚密集,略一打量,即发现这片竹林并不太大,敢情是绕着一座规模不大的庙宇而植。 梅雪楼心知庙中可能有些蹊跷,因为此刻不过二更刚过,而庙中却是一片漆黑,阒无人声。 梅雪楼一打量厅前匾额,原来是座岳王庙,殿宇约十余间,但此刻却庙门深锁,似乎并无僧侣驻锡其间。 他不敢大意,绕至左侧,揉身飞至一棵四丈来高的竹树之巅,向庙中望去。 原来此庙前后两进,左右两厢各三间,左边厢房门前有一个巨型铁钟,因年代已久,风雨凋蚀,已是锈洞累累。 后进殿中隐约可见神龛,且神龛之前置有长形桌子一张,四周放有条凳,但长桌上首一端却安放一把椅子。 像西湖这等名胜之地,岳王庙中竟会无人看守,梅雪楼不由暗自称奇。 其实这倒无甚奇特之处,这座岳王庙为地方所建,除当地会首初一、十五开门打扫一番,准备善男信女膜拜外,其余时间都是门上加锁。 但梅雪楼认为蹊跷的,不仅是庙中无人看守,而是后殿神龛之前竟放桌椅之属,且桌上还有茶具点心之类,而且又不像是供神之用,分明有人将集会于此,因为茶点盈盘,分明尚未动用过。 梅雪楼艺高人胆大,心想:“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即使‘武夷残魔’房莘对自己果有图谋,而且设下陷阱,也不能就此退缩,只要自己加以戒备,也不见得会中了他的圈套。” 他略一打量四周,仍是死一般的沉寂,仅是戛玉琮净之声,此起彼落,此时听来,却陡增恐怖之感。 他暗纳一口真气,跃身一掠而下,落在左厢房门前,有如一缕轻絮,毫无声息,并且身形一幻,疾转一匝,向厢房中及四周扫视了一遍。 一切如旧,毫无异状,不过此刻可清淅看到后殿神龛上的岳王金身和殿中景物。 蓦地,墙外突然响起一长两短的击掌之声,这分明是夜行人暗中联络呼应的暗号,不由悚然一惊,电目四扫之下,快逾闪电般隐人巨钟之内。 蓦地,又是二长一短掌声,但这次却是响自后殿之中,但自钟上小洞中向后殿望去,仍不见人影。 他知道内外已经取得联络,连忙在钟内转了个身,向前头望去。 果然自墙外跃起一条青影,上飞四丈来高,几乎高与最高之竹梢齐,上点飞尽,叠腰蜷腿,一式“紫燕衔泥”向庙中斜掠而下,这一掠不下七八丈之远,离地不足两丈之时,挺身收腿,改为“野狐坐禅”之式,轻飘飘地落在后殿石阶之上。 梅雪楼一看来人轻功身法,虽算不上一流身手,但在一般江湖好手来说,已难望其项背,况此人动作轻灵快捷,随意所之,似乎尚未全力施为。 此人一袭黑中透光的长袍,薄底快靴,身上未带兵刃,面上覆有青色面罩,但隐隐可以看出,此人年龄约在三旬以下,举止颇为潇洒。 蒙面人略一抱拳,向殿中道:“玄武堂主到。” 后殿中响起宏亮之声道:“请进!” 蒙面人撒开大步,进入后殿中,登时失去身影,且声息全无。 梅雪楼大为惊奇,不知对方是什么路道,显然殿中已经有人先自己而来,而且适才殿中发话之人的中气极足,分明内功已达极高境界,不由又有点担忧自己的行踪已为对方发觉。 蓦地,又是一阵掌声响自庙外,似乎有五六人之多,接着殿中又响起两长一短之掌声。 六条青影自四面八方以“荒鹫人云”身法,一掠人庙,身形甫自站定,即准备向四下搜索。 梅雪楼暗叫一声“糟”,正自力贯两臂,准备必要时骤下辣手之时,突然殿中又响起先前宏亮之声道:“庙中不须搜查,你等仍回原来岗位,监视庙墙十丈以外即可。” 此人口气托大,完全是命令口吻,看来身分颇高。 六个蒙面人同声一诺,躬身后退,分别掠出庙外。 梅雪楼捏了一把冷汗,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突然后殿中传来声息,原来不知自何处走出六个蒙面人来。 其中一个身躯高大的蒙面人,大刺刺地坐在首位右手第一个座位上,适才第一个进殿,自称“玄武堂主”的中年人,坐在正坐左面第一个座位上,另外四人中有一个女的,梅雪楼略一端量,即看出乃是“五花肉”邱嗣芳,另外一个骨瘦如柴,身材奇矮之人,不用问定是“四不像”了。 另外一个身材颀长的中年人,可能是“苍鹰”狄茂,但走在最后的一个身材略矮之人,梅雪楼却猜不出是谁。 六个人一面坐了三个,最下首的乃是“五花肉”和“苍鹰”,两人对面而坐。 至于身躯高大之人,此刻梅雪楼业已看出,乃是“武夷残魔”房莘,以此人的身分和名望,今夜集会上尚不能坐上首位,看来这个秘密组织真个不简单了。 蓦地,“波”的一声,院子中央冒起一蓬黑色浓烟,在烟硝之中,托着五团淡绿色明亮的烟雾冉冉上升,升到七八尺高时,“刷”的一声,突觉眼前一亮,五团绿色烟雾立即变成“副教主驾到”五个惨绿色透明的大字,飘荡有顷,才渐渐熄灭。 梅雪楼虽有一身绝学,但初入江湖,见闻不广,何曾见过这种阵仗,不由一头雾水,暗自称奇不止。 其实这是一种烟花,远自唐宋即已流传于世。不过,民间因限于经济力量,极少玩此把戏,但宫廷官宦世家,每有喜庆及节日,此种烟花并不稀奇,只是梅雪楼少见多怪罢了。 突然一阵椅凳移动之声,殿中之人倏然站起,分站殿门两旁,肃然作恭迎之状。 梅雪楼大为惊奇,心道:“‘武夷残魔’何等骄狂之人,乍见这副教主几个大字之下,竞伏首贴耳,如老鼠见了猫似的,虔敬之状无以复加,这个副教主的厉害,就不言可知了。” 意念未毕,突见一个纤小的身影,在七八丈高空冉冉而来。 梅雪楼凝目之下,大为惊奇,本来“武夷残魔”房莘能与自己相差无几,轻功方面已是上上之选,但较之这个纤小身影,又不免瞠乎其后了。 因为这纤小身影,不但如悠悠轻云飘荡于天空,而且姿势也大异常凡,竟以半坐之式向前飘滑,直如腾云驾雾一般。 飘至庙中上空,身形略停,两腿微弹,已改为平卧之式,划了两个圈子,才以“平沙落雁”之式,落在院子中央。 梅雪楼暗叫一声:“惭愧!”深知此女的轻功,绝不在自己之下。 此女虽然身材纤小,戴有面罩,而身段之婀娜,已毕露无遗。尤其一双素手,在青色罗衫衬托之下,更显得白如凝脂,润如白玉。 此女视后殿大门两旁恭迎诸人如末睹,螓首微抬,似乎在凝视着天空。 梅雪楼换了个小孔,顺着她的视线向天空望去,不由大吃一惊。 原来一个身材修长,面貌白皙,但表情却有些木然的中年人,竟在四丈高空行云流水般地蹑空而来。 两只大袖交拂之下,一迈步就不下两丈有余,眨眼之间,即卓立在院中。 “参见副教主!”一阵恭迎之声,躬身站在殿门两旁的六人,俱都俯身不敢正视。 先来的蒙面女子也略一躬身,站在中年副教主之后。 梅雪楼虽然是在副教主侧面方向,但因他目力非比等闲,所以仍看得十分清楚。只感觉这个教主虽有绝世的轻功,和不凡的风度,但面上即死板板的毫无表情,不免暗自嘀咕。 副教主大袖一挥,道:“各位免礼。”声音虽极为低沉,但却如有形之物一般,入耳惊心。尤其功力稍差的“五花肉”和“苍鹰”狄茂两人,皆不由同时震颤了一下。 副教主微微侧首,有意无意地向巨钟上瞥了一眼,死板的面孔上抽动一下,无人知道他这种怪异的表情代表什么意思。 但在这一刹那之间,梅雪楼的一颗心差点跳出口腔来。 这种临时的惊悸,并不表胆怯,而是任何一个大胆的人,乍见某种怵目惊心的景象之时所必有的观象,只看他在震惊之余,能否迅速收摄心神,急谋对策而已。 副教主一瞥之后,意外的并无任何反应,仰首阔步地走人殿中,大马金刀地坐在首位之上。后来的蒙面女人,也毫不客气地坐在原先“武夷残魔”房莘所坐的座位上,“武夷残魔”则坐在首座右首第二位。 再住下左面是“玄武堂主”,右面是“四不像”,两人下首除了一个矮小的蒙面人,仍不知其身分之外,另外即是“苍鹰”狄茂,和“五花肉”两个下五门淫贼。 一看这些人凑在一起,梅雪楼就敢断定正如老化子“狗不理”所说,绝非正经路数,尤其他已看出那个“玄武堂主”,乃是连番对自己下手的“毒书生”霍剑豪。 此刻他虽然极为忿恨“毒书生”霍剑豪的下流行为,但好奇心暂时胜过愤怒,屏息凝神地向里望去。 副教主微微扫视了两旁之人一眼,目光停留在“武夷残魔”身上。 “武夷残魔”一揖而起,肃然道:“今夜为本教第三次临时集会,除了本堂及‘朱雀、玄武’三堂到齐以外,仅‘白虎堂主’因公未到,而且各堂主亦因副座交下使命分往……” “武夷残魔”房莘说至此处,戛然打住,下意识地向左首厢房门前巨钟上看了一眼。 副教主端坐不动,面上表情木然,冷峻地道:“请说下去无妨,本座在人庙之时业已发现,谅他逃不出本座之手。” 梅雪楼机伶伶地打了个寒颤,不由暗中叫一声:“果然厉害!”“武夷残魔”显然事先并未告诉他?而他竞能在人院的刹那之间,发现自己的行藏,就凭人家这点过人的经验和耳力目力,自己可就差得多了。 在座诸人,除了副教主和“武夷残魔”之外,俱都微微一震,侧首向巨钟扫了一眼。 但诸人对于这位气势凌人的副教主,似乎十分信赖,一瞥之后,即不再盼顾。 “武夷残魔”房莘干咳了一声,续道:“各堂香主奉命四出刺探各派虚实:多未回程,仅‘玄武’堂主和马香主已于数日前赶回,就请‘玄武’堂霍堂主先报告一下!” 梅雪楼暗哼一声,这时才知道“毒书生”乃是此教中“玄武”堂堂主。若按“青龙、白虎、朱雀、玄武”排列的话,“玄武”堂为最末,以“毒书生”的武功和狂傲的性格,竟甘于接受此教一个堂主之位,其意图实是令人不解。 “毒书生”霍剑豪应声而起,对副教主兜头一揖道:“本堂此番的使命是负责刺探‘鬼府神宫’两位奇人的近况和动态,经月余查探,皆未见到两位奇人之面……” 副教主冷峻地哼一声,道:“霍堂主的立场恐怕仍未站稳吧?这两个人废都废了,又奇在哪里?” 此人说话声音低沉,但一字一句皆如斩钉截铁一般,听来令人发毛。 “毒书生”微微一怔,连忙改口道:“正如副座所言,这两个废人至今仍末恢复昔年的功力,以本堂所见,实是不足为惧,而这两个废人参悟出一套‘鬼神十三式’剑法,传于一个姓梅的弟子,作为明年参加盛会的代表,这个少年人本堂曾经会过,虽然身手了得,但尚不足为本教心腹之患。” 梅雪楼暗骂一道:“畜生!”师父十余载教养之恩不报,已是大逆不道了,而口头上竟又如此不敬,由两位奇人一变为两个废人,不由浩叹一声:“冤哉枉也父亲老人家!” 他此刻已经豁出去了,自问较之“武夷残魔”等人并不逊色,但那后来的蒙面女人,也就是此教的“朱雀”堂主,就够自己对付的了,况且还有副教主这等绝世高手。 “毒书生”略顿续道:“至于赶尸嫁祸之事,尚幸不辱使命!本堂在回程途中,又顺便为‘天目老儿’和‘鬼府神宫’之间,制造了一点纠纷。不意天意佑我圣教,当本堂正欲离开天日山时,‘鬼府神宫’门下,竞因故与‘天目老儿’的孙女动手,不意成名达十年之久的‘广寒仙子’陆宜德,竞伤在对方掌下,消息立即不胫而走,而那‘天目老儿’一怒之下,竟……” 他似乎突然警觉似的,语气戛然中止,侧目看了“朱雀”堂主一眼。 突然,那副教主身躯一颤,“咯咯”一阵纵声阴笑,直震得巨钟里的梅雪楼耳膜都有些刺痛,至于副教主身边数人,更是机伶伶地颤了一颤。 副教主一阵阴笑之后道:“霍堂主请说下去,各位既入本教,当以本教利害得失为主,‘朱雀’堂陆堂主既盟誓人教,且执凶刑之职,自不会知法犯法!” “朱雀”堂主身躯微颤,抬头与副教主电目一接,立刻低下头去。 “毒书生”道:“‘天目老儿’一怒之下,皂白不分,竟毁誓再履江湖。” 梅雪楼心神静下来,略一转念,不由暗哼一声,忖道:“照适才这魔头突然狂笑的神态,分明正是天目山中借自己之手嫁祸师门之人,放眼当今之世,除了此人,还有何人有此奇幻的身法和无俦的掌力! 还有‘毒书生’霍剑豪这贼子,据‘三心书生’卫师兄说,昔年他也是倾慕‘广寒仙子’陆宜德的一分子,照适才此贼的口吻,显然对‘广寒仙子’毫无情意,而且竟有幸灾乐祸之心。” 副教主看了两旁的“苍鹰”狄茂和“五花肉”邱嗣芳一眼,冷冰冰地道:“狄香主和邱香主在四照阁中自相倾轧,过于招摇,触犯本教第十七条法规,但本座姑念而等人教不久,从轻发落……” 他略顿了一下,扫视了身躯震颤的“苍鹰”狄茂和“五花肉”邱嗣芳两人一眼,又向“朱雀”堂堂主问道:“陆堂主宣布本教第十七条教规!” “朱雀”堂主站起来,不假思索地道:“本教第十七条教规规定,未经许可,擅自在教外人士之前暴露身分者,死!” 止唁一出,“苍鹰”狄茂和“五花肉”邱嗣芳两人猛一震颤,站起身来低头不语。 副教主道:“本座既已准予从宽发落,自可免除死刑,着令各断一指,交‘白虎堂’监管,以观后效!” “苍鹰”狄茂和“五花肉”邱嗣芳两人死里逃生,同时一声“谢副座不杀之恩”,各自撤出长剑,断一小指。 副教主端坐位上如一尊石像,对两人断指之事,视若末睹。 梅雪楼暗叹一声,忖道:“好毒辣的教规!” 这时,坐在“花五肉”邱嗣芳上首的矮小蒙面人突然站起,躬身道:“本香主此番因对方身手极高,以致未能完成任务,谨请副座赐罪!” 副教主看也未看他一眼,道:“此事本座已知,姑念你尚诚实,此次免罚,下不为例!” 矮小蒙面人谢毕落坐,殿中登时一片死寂。 梅雪楼此刻业已听出适才请罪的矮小之人,乃是设计谋害自己未成的“九指天王”马延林。心道:“此教广容遍罗,群丑毕至,就看诸人对于这副教主虔敬之态,可知此教办得有声有色,可叹白道武林,非但未能防患未然,而且各自猜忌,钩心斗角,甚至之尔虞我诈,势不两立,就以六大门派而言,昔年何等声威,而今却是日落千丈,其行径卑劣,较之黑道武林,犹有过之。”不由暗叹一声。 殿中沉默了片刻,副教主突然发话道:“钟内的朋友,还不亮相吗?”说着,捏起一段较大的茶梗一弹,带着锐风,疾射巨钟吊链。 梅雪楼一听对方已公开指出自己行藏,知道非出去不行了,况对方弹来之物,劲道奇大无俦,铁链恐怕承受不住。 危机一发,不容思考,连忙施展上乘轻功“海天一瞬”身法,蓝影倏闪,已卓然站在巨钟五尺以外。 接着一声轰然震天价响,重逾千斤的巨钟吊链,竞在副教主一段茶梗之下,当场震断,黄尘弥漫方圆三丈之地,钟口陷入土中达半尺之深。 这种无俦的内力,不要说初出道的梅雪楼大为凛骇,就是“武夷残魔”和“朱雀堂主”两人,也不由惊咦出口。 自后殿座位上到巨钟间的距离,少说也有三丈五六,一段茶梗,竟能震断粗逾手指的铁链,实难令人置信,无怪这副教主目无余子了。 但是梅雪楼的奇幻身法,也不由他们不暗叫一声:“要得!” 梅雪楼一亮相,各人皆不由微微一震,但他们的心思却不尽相同。 副教主心折之余,又不由冷哼了一声,嫉恨之忿,如火如茶。 “武夷残魔”房莘、“毒书生”霍剑豪、“九指天王”马延林三人,则是惭多于惊,因为他们三人已经领教过梅雪楼的手段。 至于那个“朱雀堂”的陆堂主,则如痴似呆,一瞬不瞬地瞪着梅雪楼,她此刻的微妙心情,实不足对外人道也。 此刻只有“四不像”跃跃欲上,因他在四照阁上,并未看到梅雪楼露了一手,不知厉害,因而好大喜功,成心想在副教主面前露一鼻子。 当下尖喝一声,道:“无知小儿,见了本教副教主,为何不大礼参拜!”说着,飞掠院中。 梅雪楼此刻已豁出去了,深知脱身不易,况这副教主显然早已发现了自己,却不予理会,无非自恃身负绝技,手到拈来,为今之计,只有先将次一流的先放倒几个,最后施展本门绝技,与这副教主全力一拼。 他意念及此,不由豪气大发,朗声大笑道:“梅某所敬的是英雄侠士,忠臣孝子,至于邪魔外道之流,梅某杀之尚且不逮,焉能……” “四不像”尖喝一声:“住口!”道:“小子休出狂言,本香主成名之时,你还未出娘胎,别倚仗这点轻功就能吓倒人,本香主今夜就叫你血溅五步!” 梅雪楼出道虽仅数月,但阅历已增长不少,而且语锋也变得犀利多多。 立刻又是一阵朗声大笑道:“就凭你这邪魔外道也配称人,梅某把你好比是一……” “比作什么?”“四不像”冲口而出,他似乎颇想知道下文呢! 梅雪楼又是一阵朗声大笑道;“癞哈蟆吃萤火虫,你肚子里明白。” 此言一出,不但“武夷残魔”等人忍俊不住,就连“朱雀堂”堂主,也“咭”的一声笑出声来。 “四不像”自取其辱,不由暴怒,道:“小杂种休逞口舌之利,本香主若刁;能在二十招以内叫你血溅……” 梅雪楼冷晒一声,截断他的话道:“你倒会往脸上贴金啦!你自信能接下梅某十招?” 突然,“朱雀堂”陆堂主娇躯一扭,道:“豪气可嘉!” 端坐首座上的副教主微哼一声,“朱雀堂”陆堂主立即噤若寒蝉。 “四不像”倏然欺上一大步,尖声道:“难道老夫在武林中混了半甲子,连你这小子也拾掇不了!” 他语音未毕,已劈出一掌,踢出三腿,他知道动口舌已不是这年轻人的对手,所以干脆手底下见真章。 梅雪楼身形滴溜溜地一个大旋身,反而绕到“四不像”身后道:“稻草堆虽高,可压不死老鼠,有所谓有智不在年高,无智空长百岁,就凭你这副德行,不出十招,梅某就叫你躺下!” “四不像”自出道以来,会过的高手不知多少,可从未受过今夜这种侮辱,况旁观者,上自副教主,下至各堂香土,加上外围巡逻之人,不下数十之多,若不能在十招以内将对方制服,,今后在教中声望,也将动摇。 因此,他立将赖以成名的绝技“阴阳掌法”施出。 梅雪楼只觉得对方一刚一柔的掌劲中,威力陡然增强,且虚实互用,端地厉害。 在梅雪楼一味游走之下,“四不像”挥起一片掌影,狂风骤雨般地洒落,眨眼工夫,已经施出五六招之多。 梅雪楼深知“四不像”此刻的心情,众目睽睽之下,比自己更为焦灼,心不能定,其气必促,而其神必摇而殆矣!对敌有此现象,正是练武者之大忌。 又过了两三招,梅雪楼始终末出一招,只是身似游鱼般地游走,有时亦发出调侃性的讪笑。 “四不像”更加沉不住气,饶他辣招尽出,掌腿齐施,却连对方的衣襟也未摸到,而且被对方的虚幻步法,扰得头昏眼花。 梅雪楼见时机已至,步法加快,仅在一瞬之间,身形在“四不像”面前左右晃动十余次之多。 在“四不像”眼花缭乱之时,右掌趁势推向对方前胸,并促狭地道:“第……十……招!” “四不像”恍惚间见对方推出一掌,心中一亮,忖道:“只要你小子不以轻功穷溜,以老夫浸淫半甲子的掌力,不死也得叫你带点伤。” 说时迟,那时快,“四不像”提聚十成真力于左掌之上推出,突感一股炙热火浪直涌而来,顺着自己的左臂上升,热血一阵翻腾,不由大骇,正待撤招欲退,哪知梅雪楼衡量眼前局势,早就打定速战速决,放倒一个算一个的主意。 所以“四不像”一萌退意,梅雪楼立即觉出,突加三成真力于掌上,疾吐而出,只闻“唿”的一声,“四不像”左臂上冒起一股黄烟,且肌肤灼焦气味令人欲呕。闷哼声中,“四不像”瘦小的身子,飞出一丈多远,摔坐在地上。 在惊呼迭传声中,“苍鹰”狄茂掠至院中,将“四不像”扶起,到殿后治疗去了。 首座上的副教主端坐如故,表情木然,冷冷地道:“此乃‘玄天烈火掌’,‘玄阴手’可以对付……”语气末完即打住,看了“武夷残魔”一眼。 “武夷残魔”房莘,可算是姜桂之性,老而弥辣,城府之深,恐怕除了正副教主之外,无出其右者,昼间在四照阁上能中途收招退走,就是一例。虽然他劲力并未吐实,一发即收,但在双方掌力一触之下,自忖要胜过对方毫无把握,与其不能制胜,就不如收手,况其余之人,除为,仍比对方略高,但对方每出一掌,劲道奇大绝伦,以致使自己马步浮滞,正好抵消了身法上略占半筹的优势。 三十招一过,两人打得更是猛烈,五丈方圆之内,掌风如刃,黄尘漫空,加之星月无光,只见两个青影翻翻滚滚,有如乌云中两条见首不见尾的孽龙,在作殊死的搏斗。 这时,除了副教主仍端坐如故,就连“朱雀堂”陆堂主也缓缓离座,凝注着院中的搏斗。 两人掌风越来越激烈,当然此刻两人心中也是越打越寒心,在“武夷残魔”来说,已经是辣招出尽,非但不能得占上风,还大为抱屈呢! 其实,他哪里知道,梅雪楼尚有绝招“鬼神十三式”尚未施出呢! 此刻已过百招,梅雪楼仍以师门“九天罗”掌法,间或夹一两招“玄天烈火掌”的招术,居然也能和这个成名一甲子之久的魔头打个平手。 蓦地,一声低沉的喝声:“住手”两人同时递出一掌,“啪”的一声,各退三步,但梅雪楼却感到右臂一阵麻木,如像一掌打在冰冷的铁砧上似的,心想这魔头的玄阴掌力,果然雄浑绝伦。 其实,“武夷残魔”房莘一点也未占到便宜,他不但惊凛对方年纪轻轻,竟有这等无俦的内力,而且在对方奇幻莫测的招术之下,走了百余招,已经鬓角见汗了。 副教主木然步出后殿,站在石阶之上,目注梅雪楼一瞬不瞬。 万籁无声,落针可闻,除了“武夷残魔”房莘微微喘息声外,空气沉闷得令人窒息。 良久,副教主才冷冷地道:“本座不忍坐视你这可造之材从此毁灭,因而破例不究既往,只要你能加人本教,痛改前非,本教自不会亏待于你,以你的身手,可稳坐上正副教主以下,堂主之上,四大护法之宝座……” 梅雪楼朗笑一阵,道:“梅某处世待人,敢说俯仰无愧,痛改前非字句,如果加于贵教身上,才是名正言顺,恰如其分。” 副教主嘿嘿阴笑一声,道:“生死荣辱就在你一念之间,本座再予你片刻考虑时间。” 梅雪楼斩钉截铁地道:“道不同不相为谋,像你们这等邪魔外道,就是替我梅某携鞍随蹬,梅某尚有所不屑,遑论参加邪教,同流合污!” 突然一阵“咭咭”娇笑之声,大家同时向朱雀堂堂主望去,只见她狂笑一阵,道:“快人快语,真是好极了!我陆宜家差点遗憾终生!” 说毕,顺手扯下面罩,“呛啷”一声,一柄寒光湛湛的短剑,业已出鞘。 情势急转直下,群丑哗然,身影交错之间,已将“天香玉女”陆宜家围在核心。 副教主嘿嘿阴笑数声,身形兀立未动,道:“你自走绝路,可别怪本座言之不预,你身为本教凶刑堂主,执法犯法,罪无可逭,房堂主还不与我拿下!” —声暴喝,“武夷残魔”房莘的三菱乌金锥,业已撤在手中。 “天香玉女”陆宜家黛眉含煞,连看也未看“武夷残魔”一眼,显然根本未把他放在眼里,却对梅雪楼说道:“梅少侠可知道这个副教主的本来面目吗?” “武夷残魔”房莘大喝一声,三菱乌金银挟着疾风, 向“天香玉女”当头砸下。 “天香玉女”冷哂一声,娇躯疾转,登时让过一锥,手中短剑寒芒漫天,立刻与“武夷残魔”打在一起。 副教主沉声对梅雪楼道:“看你适才出手招术,果然有点门道,可能还有绝招未露,以本座的身分与你动手,难免有以大欺小之嫌。不过,以你身兼两家之长,且代表两派参加武林盟主之选拔,自是又另当别论!” 梅雪楼朗声道:“那是当然!” “天香玉女”凭卓绝的轻功,以补内力之不足,仍是游刃有余,二十招过去,“武夷残魔”房莘空白暴喝连连,却未占到半点便宜。 但“天香玉女”陆宜家要想在三百招内胜得对方,亦不可能。 此刻,她的短剑上幻出七八道青芒,“武夷残魔”微微一凛,不敢轻接,斜退两步。 “天香玉女”趁机向梅雪楼道:“此人乃是金钟老人之徒‘大罗手’……” “武夷残魔”房莘三菱乌金锥带着风雷之声,连袭她膺窗以下三大要穴,她不得不凝神对付。 天行教其余之人,虽然都是兵刃在手,但自己方面一个是高高在上的副教主,另一个则是“青龙堂”堂主,自然不容第三者插手。 况且他们心里有数,眼前这两个少年男女,都是当今六奇门下,武功卓绝,白问非其敌手,尤其是“毒书生”霍剑豪,尝过梅雪楼的手段,也乐得袖手旁观。 梅雪楼在“天香玉女”说出副教主乃是金钟老人之徒“大罗手”之时,只见副教主微微一震,阴笑一声,既未承认亦未否认。 由于“平地焦雷”郝岳五说过有关自己母亲“雾昙花”吕绣文昔年与父亲之间,发生不愉快之事,而且“平地焦雷”又未说出“大罗手”金羽的为人如何?所以以前在他印象之中,由于爱屋及乌之故,好像“大罗手”金羽乃是一个身材修长,风度潇洒而武功也是高深莫测的中年人。 所以适才在“天香玉女”说出这个副教主竟是自己母亲的师兄“大罗手”金羽时,不由一怔,他乃是心思细密之人,心念电转之下,灵机一动,冷笑一声道:“如此说来,你确是金钟老人之徒‘大罗手’金羽了?” 副教主阴笑一声,一撩衣襟,撤出一件奇形兵刃,说圆不圆,说方不方,直径盈尺,里面有四个锋锐月牙的金圈。 梅雪楼见闻广博,曾听父亲说过,这种兵刃名为四象环,乃是百年前黑道煞星“九阴手”庞通的绝门兵刃。 此物系五金精英打造,不畏宝刀宝剑,既能锁拿兵刃,又能破解暗器,端地厉害无比。 梅雪楼不敢怠慢,立将到达西湖后才买的一柄青钢剑撤出,道:“难道堂堂一个副教主,竟不敢承认自己的本来面目?” 副教主阴笑一声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难道你小子还想活着离开岳王庙!” 梅雪楼朗声道:“谁行谁不行,待会儿自然明白,我且问你,梅某在西天目山中,与‘广寒仙子’陆宜德动手过招之时,可是你这魔头暗中施了手脚,企图嫁祸‘鬼府’,造成‘天目老人’与本门仇恨?” 副教主道:“不错,正是本座所为,放眼当今武林之中,除了金某,何人有此本领,看来近日武林中人对你的渲染夸赞,尚不过分,的确有些名堂,不过在本座面前,可还差得远呢!” 梅雪楼冷哂一声,道:“且慢得意,你且小心了!” 他将长剑缓缓提至胸前,电目中神光内蕴,严肃的表情,有如一尊石像,直看得“大罗手”金羽也不由暗自点头,立将真气流布全身,凝神戒备。 武林中百年罕见的博斗即将展开,一旁虎视眈眈的“毒书生”等人,立刻又紧张起来。 此刻“天香玉女”与“武夷残魔”房莘已经交换了不下两三百招,仍是半斤八两,胜败未分。 梅雪楼清啸一声,身形立幻,“海天一瞬”身法全力施为,青钢剑上洒出十三道青芒,向“大罗手”金羽胸前罩去。 “大罗手”金羽何等经验,自梅雪楼摆开门户,已看出对方不但尽得“鬼府”真传,而且资质之高,功夫之纯,神态之严肃,心念之虔诚,在在都使他暗暗心折。 要知道练武之人对敌时,必须凝神一气,所谓神凝,不出手则已,出手之下,必是石破天惊。 说时迟,那时快,“大罗手”金羽四象环倏然向十三道青芒中推去,一阵龙吟之声中,两人身躯微震,各退三步。 这时吃惊的可轮到“大罗手”金羽了,他万未想到这个年仅弱冠的少年人,竞有恁般雄浑的内力,自己虽然仅出了五成真力,但已觉出对方比自己相差不多。其实,他哪里知道梅雪楼曾由“平地焦雷”为他导引四狐七八成以上的真气,而且又为他打通了任、督二脉,一夜之间陡增了一甲子的功力。 梅雪楼吃的苦头比他还大,一震之下,长剑险些出手,虎口奇痛如裂,心想:“这魔头当真是名不虚传!” 两人乍分即合,梅雪楼长剑上发出“嗡嗡”慑耳之声,划出六道弧线罡风,向对方中盘洒落。 “大罗手”金羽冷晒一声,让过正锋,四象环上,也发出“丝丝”之响,疾砸梅雪楼的腹结要穴。 蓦地,一声大喝,挟着金铁交鸣之声,“天香玉女”惊呼一声,“蹬蹬蹬”倒退四五步,娇喘呼呼,花容失色。 梅雪楼侧面一看,不由暗暗焦急,他知道,“天香玉女”论招术,决不在“武夷残魔”房莘之下,轻功可能尚略高半筹,但“武夷残魔”功力深厚,且经验老到,他必是稳扎稳打,利用自己内力之所长,慢慢消耗对方的真力,且利用对方急欲求胜之心,乘机以沉重的三菱乌金锥砸上对方的短剑。 他这一心神微分,立为对方所逞,四象环立化数百个圈影,四面电扫而来。 梅雪楼大喝一声,“鬼神十三式”第三式“九州幽幽”已经出手。 只见天昏地暗,狂飚卷地而起,三丈以内,短草连根拔起,漫天黄尘中,已不见人影。 “大罗手”金羽大为凛骇,眼见“鬼神十三式”一招比一招凌厉,自己如再托大,说不定会栽在这少年人手中。 四象环“锵”的一声,招术骤变,昔年“九阴手”庞通赖以成名的“绝命八环”第一式“三环套月”立即施出。 登时金虹涌起,风雷地动,梅雪楼立感压力陡增,长剑如入泥淖之中,呆滞不灵。 蓦地,一声娇呼,接着传来兵刃坠地之声,梅雪楼暗叫一声糟,侧目一看,“天香玉女”侧卧地上,似已昏死过去,“武夷残魔”房莘则环眼暴睁,对一旁自地上捡起一粒“舌心赤血珠”的“毒书生”霍剑豪怒目而视。 这仅一瞬间之事,但高手过招,丝毫分神不得,“大罗手”金羽何等经验,焉能放过这个机会,正待施出“绝命八环”第二招时,梅雪楼大喝一声,奋起神力,长剑上发出“嗡嗡”之声,立即天昏地黑,狂飚席地而起,同时左掌疾收猛吐,“鬼神十三式”第三式“九州幽幽”和“玄天烈火掌”第一式“祝融离位”同时出手。 “大罗手”金羽暗暗佩服对方变招之快,功力精纯,这掌剑并施,只觉砭骨生寒的剑芒中,挟着一股奇大炙人的热浪,排山倒海而来。 心中大为凛骇。回忆昔年“平地焦雷”郝岳五本人施出此招,劲力也未必有他雄浑,但他究竟是确有实学之人,四象环招术骤变,第二式“人寰鬼域”立即施出,四个月牙上,发出凌厉的啸声,斜上一步,让过对方“玄天烈火掌”,反向长剑上迎去。 梅雪楼心知厉害,但箭在弦上,不能不发,左掌倏收,变为剑诀,长剑疾挽,登时幻出漫天剑花,剑气蒙蒙,摇魂震魄,已施出“鬼神十三式”第四式“玄圃飞花”。 “当”的一声巨响,两人各退三步,梅雪楼的长剑,当场一断为二,上半截剑尖,飞出十五六丈高空,虎口汩汩流出鲜血。 而“大罗手”金羽低头一看四象环,也不由暗叫惭愧,原来四个月牙,已经被对方奇大无俦的内力震去一个,一条右臂,几乎震得抬不起来。 梅雪楼低头一瞥手中半截剑柄和虎口的鲜血,顾不得许多,大喝一声,手中半截剑柄带着锐啸劲风,向“毒书生”胸前飞去,同时展出“海天一瞬”身法,掠至“天香玉女”身旁,又是一记“玄天烈火掌”第二式“火焚三界”,以十成功力推向“武夷残魔”房莘中盘。 这仅是眨眼工夫,丢剑、长身、出掌,几乎是一个动作,“毒书生”和“武夷残魔”两人都吃过他的苦头,在这种拼命出手之下,当然不敢正撄其锋,立即跃开避让。 梅雪楼俯身舒臂,正待抱起“天香玉女”陆宜家之时,突然一声焦雷似的暴喝,来自庙墙之外,同时群丑一阵哗然,兔窜狗走,鸟兽四散,并有人惊喊“天目老人”! 梅雪楼一个念头尚未转过来,两手尚未触及“天香玉女”陆宜家的身躯时,灵台穴上已被来人拍了一掌,“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脑中“嗡”然暴响,倒了下去。 梅雪楼灵台穴上被来人拍了一掌,吐了一口鲜血,颤巍巍也倒了下去,恰巧压在“天香玉女”陆宜家的娇躯上。 群丑一阵哗然,纷纷暴退,真是“人的名,树的影”,就连“毒书生”及“四不像”那等不可一世的人物,也不例外。 然而,却有两个人例外,那就是昔年被“天目老人”挫败致残的“武夷残魔”房莘和“大罗手”金羽两人。 虽然如此,他俩仍是忐忑不安,真可谓“羝羊触藩,进退维谷”,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要说“大罗手”金羽真是怕了“天日老人”?那也未必,只因“天行教”尚未正式成立在先,不愿招摇,树此强敌。 而“大罗手”金羽虽是“衣冠枭獍”,“金玉其外”之人,却是自负极高。 在“天行教”之中,除了教主之外,谁也未放在他的眼里,既昔年风靡一时的“黑白二寡”,高居教主之下护法之职,他尚有些不服。 况他自获昔年一代魔头战船山的秘笈之后,功力倍增,更是目无余子,视天下武林人物如草芥了。 就以他挫败梅雪楼的情形来说,即可见一斑,别以为梅雪楼是初出茅庐的毛头小伙子,就等闲视之。 须知“学无先后,达者为师”,在招术上,“鬼神十三式”可以说功参造化,冠绝武林,就是内力方面,也雄浑得惊人。 试想,以“荆山四狐”每人七八成真气,由“平地焦雷”郝岳五以妙绝的导引手法,注入他的经脉之中,然后“平地焦雷”自己也以三四成真气奉送,在一夕之间,梅雪楼的内力陡增三倍有余,可以说集一个人毕生的修为,亦无法达到此种境地。 因此,他能在内力方面小胜梅雪楼,已经很不错了。 然而,这仍不是以证明梅雪楼绝对比他高明,因为梅雪楼的经验太差,且未能充分利用体内潜伏的真力。 因在荆山中“平地焦雷”为他导引体内经脉,由于他未能收摄心神,心有旁骛,因而有三成以上真力失散流窜于经脉之中,无法予以有效利用,致被“大罗手”金羽小挫。 其实,以“大罗手”金羽的身分,独门兵刃被一后生小子震掉一个月牙,已经是非常丢人的事情了。 闲话少说,来人制倒梅雪楼,立即将他提到一旁,运指如风,在“天香玉女”陆宜家数大要穴点了数十指,才缓缓转过身来。 “大罗手”金羽和“武夷残魔”房莘面色一肃,同时凝神戒备。 来人红颜白发,凤目隆准,身材适中而略显佝偻,面罩寒霜,向覆以面罩的“大罗手”金羽道:“你就是‘大罗手’金羽?” “大罗手”金羽朗笑数声,然后突然又面色一沉,冷冷地“嗯”了一声,作为答复,其声调之冰冷,有如口中噬着脆生生的冰块,令人寒意陡生。 “天目老人”名列五绝,何等身分,且他生性偏激,眼见这个后生如此轻视于他,直气得面色泛紫。 他怒极而呵呵暴笑数声,声如黄钟大吕,直震得“武夷残魔”面色大变,道:“数日前在天目山中,假‘鬼府’门人之手,伤我爱孙,不用说也是你这畜生所为的了?” “大罗手”金羽嘿嘿冷笑数声,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天日老人”凤目中电芒似剪,冷峻地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金钟老鬼一生耿直不阿,侠名久著,不意竞出了你这一个衣冠禽兽的徒弟,以你这等连番嫁祸正大门派,惟恐天下不乱,究竟用意何在?” “天日老人”说到未了,声色俱厉,如银白发,无风自动,可以概见。 “大罗手”金羽阴笑一声,目注天际,神态傲慢已极,道:“天行教承天启运,高手云集,披坚执锐,势不可挡,开创伊始,百废待兴,对那些自鸣清高者流,自是不择手段,可笑那些自诩白道人物,已不啻‘涸泽之鳞’,犹作……” “住口!”“天目老人”这把年纪和身分,反被对方消遣了一番,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气极败坏地道:“真是‘黄钟弃毁,瓦釜雷鸣’。像你们这些邪魔外道,也敢口出狂言,藐视天下武林,那天行教主又是何人?” “大罗手”金羽朗笑一声,负手踱蹀,简直未把对方放在心上,微微一顿,道:“本教主何等身份,焉能擅自对你言讲,本副座仅说出本教两大护法,就足够你心惊肉跳了。” 他吁了一口气,仰首看天,冷冷地道:“五十年前,以‘出水芙蓉十八腿’扫遍整个武林的‘黑白二寡’之名,你总该听说过……” “天目老人”惊“咦”一声,面色微变。 “大罗手”凝视着苍茫的天际,又轻轻舒了口气,斜睨了“天目老人”一眼,调侃地道:“怎么样?这两位前辈还值得金某一提吧!” 他潇洒地踱蹀了几步,举止简直帅得无法形容,续道:“告诉你,像这两位前辈在本教中尚属二流角色,你自问比她们任何一人高出多少?” “天日老人”突然狂笑一阵,道:“‘黑白二寡’五十年前虽然不可一世,但总归是邪魔外道,伤风败俗,天行教以此等淫魔为护法之人,其污秽龌龊可以概见!” 他冷笑一声续道:“不管天行教如何,老夫今夜先毙了你这个畜生再说,也好为金钟老鬼清理门户!” 说毕,功贯全身,怒目而视。 “大罗手”虽然自负极高,不假词色,那不过是想以“不战而屈人之兵”,先以言语激怒对方,使之功力大打折扣,然后再全力一拼。 因此,他也不敢大意,撤出四象环,蓄势欲扑。 突然,一阵“嘎嘎”怪笑之声,来自“大罗手”金羽背后,笑声中蕴含着无限悲忿和凄凉,道:“老鬼昔年残我肢体,此仇不共戴天,以副座身分,杀此老贼,无异‘牛鼎烹鸡’,还是让给本堂主吧!” “大罗手”金羽嘿嘿冷笑数声,退了下去。 “天目老人”冷哼一声道:“数十年修为,仍是怙恶不悛,老夫今夜就一并成全于你……” “武夷残魔”房莘暴喝一声,紫金降魔杵发出风雷之声,向“天目老人”当头压下。 “天目老人”微微一哂,兀立不动,待杵近头顶不足一寸之时,右掌倏举,疾划数个圆圈,左手中、食两指自圈中戳出,将赖以成名的“乱魂迷踪手”最后三式的第一式“绵里藏针”向“武夷残魔”脉门悬空一指。 只闻“嗡”的一声,紫金降魔杵登时荡丁开去,房莘腕臂一麻,凛然疾退两步。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不但“武夷残魔”一颗心直往下沉,深知数十年苦练,与人家相比,仍然相差一大截,不由雄心大挫。 就是“大罗手”金羽,也不由暗暗点头,不禁对“天目老人”的绝技,大为心折。 所谓“哀莫大于心死”,“武夷残魔”房莘这一心灰意冷,功力大打折扣,但他仍作困兽之斗,降魔杵舞起漫天紫影,挟着“呼呼”风响,只攻不守,完全是拼命招数。 “武夷残魔”这一拼命,威势也端地惊人。 但“天目老人”身为五绝之一,自有其独特之处,立即大喝一声,左掌疾收猛吐,数十个劲气罡球如山涌出。 只闻一声惨嗥,“武夷残魔”偌大的身子,像枯木败絮般地摔出三丈多远,死猪似地伏在地上。 “天日老人”原不欲恋战,一上手就施出赖以成名的“乱魂迷踪手”最后三大绝招之二,刚才这一式正是第二式“万盏天灯”,端的奇绝无方,令人目眩神摇。 像“武夷残魔”这等高手,竟未能接下两招,不!仅是一招半而已! “大罗手”金羽嘿嘿冷笑一阵,视奄奄一息的“武夷残魔”如未睹,道:“高人奇士果然盛名不虚,金某心折不已!不过……” “不过什么?”“天日老人”目射奇芒,注视“大罗手”金羽。 “嘿嘿!本副座必将索回同等的代价……” 他语音末落,身形已幻,四象环挟着慑魂啸声,向“天目老人”当头罩落。 这正是“金钟老人”吕大壮的绝技,“十二犁龙手”第一式“孽龙亢天”,劲力浑厚矫捷,罡风如割,撕裂着三丈以内每一寸的空间。 “天目老人”微微一凛,心想当年“金钟老鬼”也不过如此,哪敢怠慢,忙展开“蝴蝶回风”身法和“乱魂迷踪手”,在交睫之间,劈出十八掌之多。 此刻,殿前石阶之下,缓缓坐起一个缟衣少女,她下意识地四下一看,立即“啊”了一声,站起娇躯。 敢情此女正是被“毒书生”霍剑豪以“舌心赤血珠”袭倒的“天香玉女”陆宜家。但因“毒书生”仓卒出手,未中要害,仅在她的“肩井穴”上挂了一下,所以伤势不重,以致被“天日老人”以“疏脉活穴”手法将她救醒。 要知“鬼府”的“舌心赤血珠”十分霸道,功能斩脉截穴,且破内家气功,若以重手发出,击中要害,不死也得落个残废。 昔年“鬼府”主人梅家骧,专以此珠对付武林败类、十恶不赦之人,后来终觉此珠太过歹毒,乃弃置不用,不意竟被“毒书生”霍剑豪于下山之时,偷走了十余颗。 “天香玉女”注视一下交手的现场,立即又发现了身旁地上的梅雪楼。在这瞬息之间,她那娇艳而又带稚气的五容上,掠过一抹难以捉摸之色,变化万端。 她一会儿黛眉深锁,煞气隐现,一会儿又瓠微露,脉脉含情。显然,她的内心正天人交战,在考虑一件重大之事,而委决不下。 良久,她终于作了个决定,坐在梅雪楼身旁的地上,以掌心贴在梅雪楼背后灵台穴上,行功疗伤。 此刻五丈以外,“天目老人”正已打出真火,大喝一声,“乱魂迷踪手”最后三大绝招,第一式“绵里藏针”又已施出,只见他右掌疾划数个圆弧,右掌集八成真力,自圆弧中推出。 一股奇浑罡风,藏于阴柔暗劲之中,如排山倒海暴涌而出。 “大罗手”金羽冷哂一声,四象环上发出“嘶嘶”之声,也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横抹二个余次之多。 只闻“轰”然暴响声中,黄尘蔽天,狂飚骤起,“刷刷”两声,两人长袍前襟,均被无俦罡风撕去。同时,地下显出一个半尺的深坑,两人身躯猛颤,谁也未占到半点便宜。 这仅是交睫工夫,“天目老人”目红似火,在“大罗手”金羽朗笑连连,声音未毕之时,大喝一声,双掌交挥,白发虬立,数十个罡风劲球又自连绵而出。 “大罗手”金羽面色一肃,倏然掀起四丈,堪堪避过,只闻“哗啦”一声暴响,三丈外的庙门,连框飞出五丈多远,“天目老人”力犹未尽,招式骤变之下,一股奇妙暗劲缓缓涌出,以扇形向空中推去。 这是“乱魂迷踪手”最后三绝招最末——式“悠悠魂杳”。 “大罗手”金羽掀人四丈高空,堪堪避过一掌,本已力尽,突感一股奇劲,浑厚无匹,且带吸引之力浪涌而来,身形下落加速,不由大为凛骇。 但他身负奇学,临危不乱,立即嘿然一声,力贯百穴,身形一躬,四象环向下疾砸十五次之多,再向上涌的暗劲中一推一搅,“嗖”的一声,身形掠五丈,落在庙墙之上,随又哈哈大笑道:“老鬼绝技不过尔尔,金某不克久留,前途再见!”语音飘摇,已在十余丈之外。 “天目老人”须发战栗,身躯微微颤抖,激动得无法形容。 本来嘛!像他这等身分,在绝招尽出之下,连一个后生小子也未制服,而且对方语带讽刺,扬长而去,是可忍,孰不可忍? 其实“大罗手”金羽此刻的功力,已不在“天日老人”之下,因为昔年一代黑道枭雄战船山的奇绝武功“天风八式”太已高绝,尤以内力雄浑见称,“大罗手”金羽本为一代奇才,若非步人歧途,必为武林放一异彩,且他本有极佳之根基,再获战船山的秘笈,武功自是突飞猛进了。 这仅是一瞬工夫,“天目老人”身为五绝,自负奇高,眼见狂徒开溜,焉能罢休,立即暴喝一声,一掠十丈,越墙跟踪而去。 顷刻之间,小庙中又恢复了原先之宁静,流萤明灭于大殿之中,长桌上杯盘之属,隐约可见。 突然,躺在地上梅雪楼微微叹了口气身躯也随着动了下。 此时,“天香玉女”陆宜家已是香汗淋漓,缟裳尽湿,神态萎顿已极,乍闻梅雪楼叹气,立即睁开眼开,撤回贴在梅雪楼灵台穴上的玉手,深深地吸了口气,一双略带倦意的美眸之中,睇睇之间,风情万种,但她立即又扬起玉手,向梅雪楼的气海穴上拍去。 蓦地一— 一团榴红身影,电掠人墙,在怒叱之声同时,疾拍“天香玉女”的命门穴。 “天香玉女”此刻真力已耗去六成以上,本已十分萎顿,且正全神贯注在梅雪楼上,对背后猝袭,自是不及闪避。 只一声闷哼,在“天香玉女”倒地的同时,又是一声震天价响的暴喝,庙寺之外,又掠进一个“死辜眼、蒜瓣牙、麦面腰、蒲扇脚”的高大奇丑妇人。 丑妇挟起地上的梅雪楼,随着一榴红身影,越墙而去。 梅雪楼被“天目老人”拍中灵台要穴,本不太重,加之他内力奇浑,且在刹那间运功相抗,以致仅受轻创,反之,以“天目老人”一拍之力,恐怕早巳无救了。 所以,在“天香玉女”为他疗伤不久,已经逐渐悠悠醒来,只是仍在蒙蒙之间,对“天香玉女”似识非识。 待他被那高大丑妇挟起,越出寺外时,已经清醒大半,隐约看到前面一个榴红身影前导急走,而他自己却被一个高大的妇人脚前头后地挟着疾行,但却无法看到两人的面孔。 突然,前面红衣人惊“噫”了一声,接着两人行速骤减。只见庙外竹林中地上,躺着十余个蒙面大汉,有的面罩已经揭去,龇牙咧嘴,死状奇惨,肚破肠流,脑浆四溅,肢残骨折,肤裂筋断,令人毛骨悚然,惨不忍睹。 梅雪楼骇然一震,心道:“这些青衣大汉,分明是‘天行教’之人,武功可都算是一时之选,自己曾亲见过,不意在一夜之间,皆都曝死林中,这出手之人,身手之高,就匪夷所思了。” 蓦地—— 一阵清风过处,梅雪楼只觉眼前一花,一条淡淡的素影,一闪而没,自己手中忽被塞进一个小纸张团,而且隐隐约约听到一轻微的叹息。 这声叹,意味深长,梅雪楼白幼身世不明,自极憧憬天伦之乐,当下立即泛起羡慕之情,好像慈母倚门,翘望游子归来时所发出的叹息。 他茫然凝想有顷,莫知所以,立即打开纸团一看,不由猛然一震。 挟着他的高大妇人,此刻又随着红衣人急行疾走,梅雪楼身躯猛震一下,立即高大丑妇道:“好小子,老实点吧!若非我家小姐及时赶到,恐怕你早已不能吃饭了呢!” 梅雪楼此刻已陷入惊、喜、悲、奇的情绪之中,根本就未听到这高大妇人所说的话。 原来这张素笺首端写着“吾儿”两字,下面又着数行端正小楷道:“见条速按所示心法,习练奇功,以便在半年之中有所大成,俾能消弭一场弥天大祸,挽救武林浩劫,为娘昔年出走,获得旷世奇缘,被八十年前武林第一人‘天边一朵云’欧白莲老前辈收为记名弟子,传以奇绝武功。为娘以最近五年时光,研成三式奇妙招式。第一式为‘泽风大过’,第二式‘天鬼噬嗑’,第三式‘鬼神皆惊’,权为‘鬼神十三式’最后三式。至于‘一线天’轻功,亦为欧前辈盖世奇学,可一并参习,尔体内尚有四成真气,流窜于奇经八脉中,未能予以利用,半年之后必有大成,届时争取天能予以利用,可以用本门心法,导入正轨,如能苦学不辍,半年之后必有大成,届时争取天下武林盟主,可谓探囊取物矣!吾儿好自为之,望儿不负我望。天行教主与本门大有渊源,为娘正在奔走查探中,因而目前尚不克与尔见面,吾儿可耐心等待。” 后面划有三个简单的持剑人形,那长剑上分出无数的线条,圆、弧、直、仄、错综复杂,令人眼花缭乱。下面又记有习练“一线天”轻功心法,末端落款“母字”。 梅雪楼看到末了,已是泪眼模糊,泣不成声,只见那素之笺,也是泪痕斑斑,显然不是自己的泪痕。 “韩诗外传”曰:“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即俗称“风树卸悲”,乃是为人子者一大不幸,而“椿萱并茂”,却又不能,“冬温夏清”“昏定晨省”,岂不是为人子者莫大的悲哀! 梅雪楼已忘了此时何时,此地何地,亦不知是喜是悲,因为他在那珠泪纵横的俊脸上却又泛现出幸福的光辉! 第五回 金陵十钗 早春二月,在北国残冬虽仍摇曳着残尾,挟着料峭余威,肆虐人间,但在江南的原野之上,却已是回黄转绿,薰风阵阵,春耕伊始,庄稼人仗梨叱犊,行于田野之间。 暖风阵阵,中人欲醉,轻轻地拂摸着小草的脸,云雀三五,在悠悠的白云板上钉钉子。 蛰伏一冬的万物,都已苏醒,显出欣欣向荣、活泼的生机。 此刻,在那小山坳的夹道垂柳之中,驰出三匹骏马,马上两男一女,男的都是弱冠之年,且玉树临风,英华鉴人。女的却恰恰相反,年约四旬,丑得惊。人,嘿!“死羊眼、蒜瓣牙、面板腰、蒲扇脚”,身躯高大粗壮,不亚昂藏丈夫,乍看之下,简直令人毛骨悚然。 前面的少年,身着天蓝贡缎夹袍,文生巾,绿玉抹头,腰挂长剑,蹄声“得得”,蓝袂飘飘,但在他那俊逸的面孔之上,却有一抹淡淡的忧郁。 后面马上的少年,身着玫瑰紫色贡缎夹袍,青缎团花一字坎肩,面若银盆,明眸皓齿,直引得那些田野间的庄稼人,呆若木鸡,暗暗惊羡不已。 丑妇则是一套蓝色竹布衣褂,背负沉重的镔铁板凳。 三人放慢速度,按辔而行,纵目原野之上,脸上都已渐渐绽出欣悦的笑意。 蓝衣少年雅兴大发,随即吟道:“昨日晴,今日阴,楼下飞花楼上云,阑干双泪痕。江南人,江北人,一样春风两样情,晚寒潮未平。” 这是宋绍兴时,名词人朱孰儒的寄调长相思。蓝衣少年吟毕,剑眉微蹙,轻轻叹了一口气。 后面的紫衣少年,美眸连转,瓠犀微露,嘴角显出两条微愠的弧线,接着吟道:“古涧一枝梅,免被园林锁,路远山深不怕寒,似共春相躲,幽思有谁知讫契都难可,独自风流独自香,明月来寻我。” 音调优美悦耳,吐字极清,但却有些微幽怨意味。 蓝衣少年微微摇头,回头看了一下道:“筠妹与小兄有所同好,亦爱朱孰儒的作品,不过,筠妹此词如系有为而发,似属违心之论!” 紫衣少年脸上闪过一抹红晕,但立即又微哼一声,道:“小妹虽属附庸风雅,却非无心之人,焉能不知雪哥哥近日郁郁之情,‘天香玉女’陆宜家人品虽美,但心地却非常险恶,去年在那庙中,若非……唉!算了,人家是六绝之后,小妹自不免珠玉在前之感,雪哥哥仍欲深责否!” 蓝衣少年微微一叹,道:“姑不论筠妹对我尚有救命之恩,即半年来昼夜为小兄守护,小兄因而能练成奇功,只此一桩,小兄今生即报答不尽,怎能怪起筠妹来了,不过……” 紫衣少年道:“不过怎样?” 蓝衣少年面呈惘然神色,似陷入往事之中,道:“小兄总是感觉去年在那庙中,‘天香玉女’陆宜家曾为我疗伤,只是如今想来,无法弄清而已!小兄是想,如果她果然是为兄疗伤,而筠妹竞于极端萎顿之时,将她击伤,小兄岂不是变成千古罪人了!” 紫衣少年面上煞气陡增,但立即又悠悠地道:“小妹确曾亲眼见她挥掌向你的气海穴上拍去,难道还会看错不成?设若小妹果真走眼,也不是你的过错,小妹倒真是千古罪人了!并将予人以不可谅解的口实。” 蓝衣少年连忙安慰她道:“筠妹情关锦注,惠我良多,小兄已铭记于心,况你我已有盟约……” 后面的丑妇突然插嘴道:“少爷,小姐,快别逗嘴了,小俩口子谈点什么不好!想当年俺那口子,可真是体贴人微,简直把俺放在手心上,俺如今想来,还……” 敢情这个高大的丑妇是山东人,说话土里土气的,但却是一片率真憨直之概。 转过一个小村庄,再行数箭之地,即看到一座极大的石头城。 原来此处正是六朝金粉之地的金陵。 三人并辔驰人城中,只见石路宽敞井然,商贾云集,行人熙来攘往,端的热闹繁华。 蓝衣少年初见这等繁华的大邑,如入山阴道上,目不暇接,暗想:“洛阳已是名都大邑,但比之此处,却又相形见绌了。” 三人来到一座酒楼之前,蓝衣少年一指那漆金招牌道:“时已近午,也该进些饮食了,这‘金陵酒家’看来颇具规模,老弟可有意与兄人内小酌一番?” 紫衣少年点点头,三人落马后,只见大门内数声吆喝,三个伙计急忙颠着屁股走出,接过三人的马缰,眉开口膜地道:“两位贵公子和这位巨……咳!……请移玉楼上雅座,小人等自会照料马匹。” 这伙计小心翼翼地接过高大丑妇的马缰,连忙避而远之,生怕挨揍似的。 三人进人大门,不由大为惊奇,只见锦屏绣纬,翠阁回栏,极尽奢华之能事。 放眼后院之中,修篁处处,亭台无数,小桥流水,楼角隐现,笙歌盈耳,酒气迎人,这颇有王气之地,到底不同凡俗。 三人踏着软茸茸的绣垫,上得楼来,只见楼上极为宽敞,放置着五十余张八仙桌子,仍显得十分疏朗。 此刻伙计早已上前照应,将三个迎至临窗雅座之上看茶。 此刻午时未到,楼上仅有零星七八个食客。 作者即使不再交代,读者也必会猜出,这三人正是梅雪楼、“毒玫瑰”成筠,以及成筠的乳母“辣手无盐”柳遇春。 梅雪楼去年自庙中被那成筠救走之后,在途中又获母亲留笺传技,后来梅雪楼与“毒玫瑰”成筠相处牛月,已看出她对自己印象良好,且她为人虽然手段略嫌毒辣,却极正派。且“辣手无盐”开门见山,竟作起媒人来了,梅雪楼碍于无父母之命,乃答应待禀过父母后,再谈不迟,但梅雪楼对“毒玫瑰”成筠的表现,成筠也芳心可可,感到满意了。 梅雪楼乃请她们两人代己护法,在一隐秘之地,苦练“天边一朵云”的奇绝武功和轻功。 在这半年之中,梅雪楼发现这主仆两人心地善良,成筠更是无微不至,完全是以未来夫婿相待,梅雪楼不是愚笨之人,焉能不知,尤其“辣手无盐”柳遇春,更是忠诚坦荡,令人肃然起敬,因此他也以柳妈相称。 半年技成,离开那隐秘之处,一路之上,梅雪楼因又见到那座小庙,不禁触景生情。因为在他潜意识之中,似乎隐隐记得“天香玉女”陆宜家曾耗其真力为他疗伤,他乃极重情感之人,如对方确是如此,自己岂不变成忘恩负义之人,因此,一路上又郁郁不乐。 而成筠到底是女孩子家,心胸较窄,她以为梅雪楼仍对陆宜家情有所钟,乃大吃其醋,借“词”发挥。 不一刻酒菜已到,三人立即浅酌起来。 梅雪楼俊目向四下一扫,突见两个青衣大汉正向自己凝视注目,且面呈惊疑之色,梅雪楼也未在意,因为这种现象,一路上也见得多了。 俊目再往左一掠,只见一个痴肥的邋遢和尚,半侧着脸,正在据案大吃其砂锅十锦,那副馋相,好像几天没吃过东西似的,说他在吃,不如说在吞来得恰当些。 他那一袭月白色的袈裟,早已变成褚黑之色,且泛出油腻腻的亮光。 此刻,那两个青衣大汉,正自一面回头看着梅雪楼,且一面窃窃私语。 梅雪楼疑心大起,以本门心法“千里摄音”,静听两人交谈。 此种至高心法,不啻佛道两家的“天耳通”,况梅雪楼自遵母亲之命,以本门心法将体内元气导人正轨后,功力陡增,自是一字不遗,听得清清楚楚。 其中一个大汉道:“家主硬说此人即是‘鬼府’之徒梅雪楼,小弟倒真有点怀疑,看家主对这小子忌惮之态,好像这小子真有一身绝技似的。李兄,你看此人会是身怀绝技之人?” 另一个青衣大汉道:“那也说不定,据说武功已臻化境之人,能英华内敛,不着皮相,根本莫测高深。家主既然认为可疑,自有他的见地,不过以家主那等旷世高手,怎地也怕……” 他说到这里,生怕被别人听到似的,连忙四下打量一番,续道:“据说,今年端午节之武林盟主选拔大会,家主势在必得,但他忌惮四个年轻人,一个是六大门派共同培植的少年人,一个是‘妖庵’的传人,一个是‘魔寺’的传人,另一个就是‘鬼府、神宫’师兄弟共同培植的门人梅雪楼,去年武林中传说此人已死在‘天目老人’掌下,言之凿凿,但家主不大相信,因为如果梅雪楼确如传说,死在‘天目老人’掌下,‘鬼府’、‘神宫’主人焉能罢休,如此看来,家主的猜测可能没错,不过……” 另一个大汉道:“不过怎的?” 那个大汉续道:“据说有意参加此番选拔之人,不下数十人之多,即连‘三大书生’也跃跃欲试,本来当年几个高人认为英雄出少年,乃规定以二十五岁少年男子为限,但因最近各派联名请求修改至三十五岁为限,而且女子也可以参加,同时因时日仓促,已改为九月重阳举行选拔。” 他微微一顿,喝了一口酒,续道:“据说家主真正所忌惮的仅有三人,那就是‘鬼府’传人梅雪楼、‘妖庵’传人于得水,以及‘六大门派’共同传人雍怀玉,而在这三人之中,更以梅雪楼为最。” 另一个大汉接道:“此番家主订于三月三日召集燕子矶赏花大会,遍发武林帖,到底是宗旨何在?” 那个大汉似乎故意卖弄见闻广博,消息灵通,道:“据说是旨在试探各派竞选人的根底,以便预为安排,但又有人说……” 此人说至此处,面色一凛,戛然收住,道:“小弟说得太多了,请李兄原谅,家主的脾气你是知道的,若一旦传人他的耳中,小弟这条命可就完了,李兄千万要守密,好在我们今天的任务仅是个眼线,看他落在哪家客栈就行了。” 两人谈话于焉停止,低头大吃大喝起来。 按“毒玫瑰”成筠的武功,在武林中已非泛泛,但是相距两个青衣大汉三丈多远,且对方声音极低,自是无法听到,但她乃是水晶心肝,一看梅雪楼的神态,已知他是在倾听,所以也未打岔。 梅雪楼听毕,不由剑眉微蹙,忖道:“这两个青衣大汉的家主,既然连‘魔寺’传人岳堑兄及‘三大书生’等人都未看在跟内,其武功造诣可以概见,但此人是何门派却从未听说过……” 蓦地—— 那个邋遢和尚自砂锅中挟起一个卤蛋,放人血盆大口之中,一边又摇头晃脑地道:“嗯,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如假包换!” 一伸脖子,将卤蛋囫囵吞了下去,道:“‘混沌乾坤一口包,既无骨头又无毛,老僧带尔西天去,免在人间受一刀。’唔!这十锦砂锅之中,虽是山珍海味,无所不容,但老僧独爱这两个小蛋蛋子。”说毕,又挟起一个卤蛋放入口中。 梅雪楼耸耸肩,对成筠来了个会意的微哂,忖道:“世上酒肉和尚屡见不鲜,出家人有几个不是释迦的罪人叛徒?就以数百年来名震武林的少林掌门人来说,就卑劣得令人难以置信,这邋遢和尚虽然犯了清规,却坦直幽默得可爱,这种颇含禅机的歪诗,虽属自我解嘲,却是酒肉和尚中的佼佼者。” 而且,这邋遢和尚,样子虽是不雅,又脏又臭,却是一口京片子,口音十分悦耳好听。 梅雪楼到底是聪明之人,一听邋遢和尚的“两个小蛋蛋子”这句话,就不由心中一动。 突然,“辣手无盐”柳遇春死羊眼朝邋遢和尚一翻,道:“就凭这份德性还暗中骂人,真是混账!” 邋遢和尚又挟起一块肥肉,在鼻上闻了一下,“叭”的一声,一下子摔在地上,喃喃地道:“怎地十锦砂锅里还有猪嘴,就这两片嘴唇子,就能做个大拼盘,真是倒人的胃口!” 因“辣手无盐”的亡夫乃是北京人,她自是听惯了京话,这一句“小蛋蛋子”焉能瞒得了她,立即针锋相对。 哪知道邋遢和尚连头也没抬一下,就反唇相讥,说真格的,“辣手无盐”那两片奇厚而微翻的大嘴唇子,的确令人不敢领教。 梅雪楼初出道不久,对武林奇人知之甚少,立即以手指蘸茶,在桌子上写了“他是谁”三个字。 成筠微微一笑,立即也以手指蘸茶,在桌上写了“八月仲秋”四个字。 梅雪楼不由一愕,不知这四字代表何意,但成筠也不暇说明,侧目又向邋遢和尚望去。 蓦地—— 一阵辘辘车马及铃声,自大街一端动地而来,因街上是石板铺路,且车轮似乎又是铁铸的,所以声音非常之大。 梅雪楼和成筠两人,同时向窗外望去,只见一辆双马巨型碧油车,扬尘疾驰而来。 路人纷纷走避,且脸上神色既非惊羡,又非虔敬,令人无法捉摸。 而且酒店中,楼上楼下,一阵骚动,上下人等纷纷赶到大门之外,躬身迎接。 这辆巨型碧油轿车的黑色贡缎轿衣之上,绣着“金陵十钗”四个瘦金体大字,流苏绚丽,耀目生辉,轿顶四角上颤巍巍地兀立四只彩凤,栩栩如生,车门处锦帷低垂,不知轿车中何许人也。 但顾名思义,定是高官大佬之内眷千金,则属不容置疑之事,反之,谁有恁大气派。 车辕上坐着一个青衣大汉,一抖手中长鞭,“叭”的一声脆响,马车戛然而止,两匹高头大马,前蹄一悬,“唏聿聿”一阵长嘶,才稳住轿车前冲之势,恰巧停在这“金陵酒家”之前。 梅雪楼茫然地看了成筠一眼,只见她也是一脸惘然神色,显然她也不知所谓“金陵十钗”的来历。 蓦地—— 又是一阵“隆隆”之声,山响而来,只见金、银、红、橙、黄、绿、青、蓝、紫几辆同样巨型碧油轿车络绎而来,在一阵鞭声马嘶之中,分停在“金陵酒家”大门之外大街两边。 车辕上御车大汉的衣装颜色,皆与轿衣相同,即连长鞭的颜色也不例外,端的气派不俗。 其余车辕上的大汉,皆都端坐不动,只有金色轿车上的金衣大汉跃下车辕,大马金刀地走向大门,傲然地向大门两旁躬身迎接的十余人中一个四旬老人道:“‘金陵十钗’玉驾光临,已经清座了吗?” 那老人讪然一笑道:“张爷,很抱歉,小老儿实在有所不便。” 金衣大汉脸色一变,道:“好,我自己去……” 话没说完,人已像一阵风似地冲上楼去,双手叉腰,精目环扫,沉声喝道:“嗨!这‘金陵酒家’已经由‘金陵十钗’包下,请诸位立刻离去。” 包括梅雪楼在内的所有顾客,照样地喝酒,没有一个人理睬他。 成筠披唇一哂,一脸的鄙视。 梅雪楼悄声笑问道:“你认识他吗?” 成筠也悄声道:“此人叫‘天高三尺’。” 梅雪楼一怔,一时之间,他还弄不懂“天高三尺”是什么意思。 “天高三尺”怒声道:“你们没听到?” 这回有人接口了,接口的是邋遢和尚,道:“佛爷已经听到了。” 邋遢和尚虽然接口了,却仍然在伏案大嚼,并未抬起头来,一直到吃完之后,才抬头向“天高三尺”龇牙一笑。 正要发作的“天高三尺”不由一怔,道:“是你?” 邋遢和尚道:“是的,是佛爷我,认得佛爷我,佛爷有赏……” 紧接着,咳嗽一声,一口浓痰射在“天高三尺”的右眼上。 以浓痰袭人并不稀罕,也就是一般所谓“流星唾”、“铁砧沫”一类武功,但是,若被击中,即一流高手也得带伤。 但邋遢和尚“八月仲秋”这口浓痰,既不是“流星唾”,也不是“铁砧沫”,因为“天高三尺”看样子并未受伤,仅是感到肮脏而已。 这种噱天噱地的招数,简直不在五“武”行之中,梅雪楼直觉这“八月仲秋”确是太过分,尖刻了些。 “天高三尺”张剥皮素日飞扬跋扈,鱼肉乡里,倚仗“金陵十钗”的雌威,无恶不作,今日受此奇辱,可说罪有应得,也是他平生第一次。 至于“天高三尺”这个雅号,读者也许还不能领悟,其实非常简单,试想,地皮若不刮下三尺,天怎会陡高三尺?这无非是一般乡里恨他人骨,又无可奈何,乃以此名呼之。 而且这“天高三尺”素有洁癖,这口海蛎子似的浓痰,糊在右眼之上,不痛不痒,但却臭气四溢,真是抓又不是,不抓又不是。 “八月仲秋”站起身来,向梅雪楼一龇牙,又向“天高三尺”道:“滚吧!‘天高三尺’老兄,你能认得我和尚,总是没白吃亏。” “八月仲秋”这一转过身来,梅雪楼不由一怔,且“啊”了一声,这才恍然大悟,敢情“八月仲秋”这个绰号还大有来历呢! 只见邋遢和尚印堂正中,有一个茶碗口大的镜疤,既平又亮,闪闪生光,犹如皓月当空,端的生得是个地方。 蓦地—— 一声冷哼来自梯口,说道:“‘八月仲秋’驽骀下驷,金陵大邑,可不是你这狗和尚撒野的地方。” 梅雪楼眼前一亮,只见梯口站着一个黄衣宫装少女,云鬓高挽,身段窈窕,但因面里而站,因而无法看到她的面孔。 邋遢和尚微微一凛,抬目一打量黄衣宫装少女,突然又哈哈狂笑一阵,细小的眼角上,还堆着两滩眼屎,自言自语地道:“我道是什么冰肌玉骨,仙质娥眉了,原来是……哈哈哈哈……‘金陵十钗’……哈哈哈哈……干脆说是‘精灵夜叉’。” 黄衣宫装少女娇躯一震,似乎怒极,娇叱一声,黄袖挥处,娇躯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连扭数扭,一股奇柔的暗 邋遢和尚面色一肃,但立即又故态复萌,轻薄地道:“扫径以待,哈哈,有道是‘花径未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我‘八月仲秋’敢是走上桃花运了!既然命中注定情魔未了,徒忧无益,说不得前去得其所哉一番,参那欢喜……” 突然一声怒叱,邋遢和尚慌不迭地闪出一丈以外,让过黄衣少女八成真力的一拂。 黄衣少女陡然转过娇躯,对梅雪楼道:“还有你们三位,有胆的不妨与狗和尚一道,本园必一并接待。” 梅雪楼微微一怔,心中又是一噱,忖道:“既有‘金陵十钗’,又有什么‘大观园’,真是荒天下之大唐!况且此女面目丑陋,令人恶心,对‘金陵十钗’四字,实有莫大的讽刺。” 原来此女,一脸紫疤,一双金鱼眼,暴咧怒臂,且白多黑少,而一张大嘴却直咧到耳根。 “毒玫瑰”成筠一向促狭刁钻,自这黄衣少女上楼之后,早已手痒难熬,跃跃欲试,这一看清对方面貌,不由顽性大发,霍然立起道:“就凭这份尊容,也配称‘金陵十钗’?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小生不才,倒想掂掂金陵风云人物到底有多少份量。”说着,倏然欺身,素手疾劈对方儒臂,端的狠辣。 这是乃父“金不换”成继祖赖以成名的“回环八打”掌法。 掌近黄衣少女不及半尺,倏然由掌变抓,疾抓对方“结喉”要穴。一招两式,端的干净利落。 黄衣少女冷哂一声,兀立不动,柳腰款摆,大袖斜甩而出,一股奇大阴柔之力,山涌而出。 成筠面色一凛,急撤右手,与左手交互向外一拨,只闻“蓬”的一声,黄衣宫装少女端立未动,成筠则被震出两步,娇躯犹自摇晃不已。 黄衣宫装少女“咭”的一声娇笑道:“就凭这点道行,也想到金陵来撒野,看来你也是‘霸王卖豆腐’,货软人硬!” 成筠个性本极刁钻顽强,吃了苦头,再被对方消遣一番,自是无法忍受,明知不是人家敌手,硬着头皮也得再上。 她杏眼圆睁,黛眉煞聚,集十二成吃奶的真力,双掌交互连挥数次推出。 黄衣宫装丑女仍是不动,显然对成筠的全力一击,仍是未放在心上,真是“拿着豆包不当干粮”,成筠见状,气得发抖,敢情是连人带掌一齐猛撞的拼命招数。 说时迟,那时快,成筠拼命的一击,亦是十分惊人,黄衣丑女大袖未动,却欺身迎上,以惊人的速度,中、食两指向成筠天庭戳去。 黄衣丑女这一欺身而上,巧妙地让过对方掌风,成筠心中直冒寒气,深知不免。 蓦地—— 一声轻哂,接着,黄衣丑女一声微哼,成筠突感一股奇绝无俦的暗劲,自全身百穴蠢然而起,齐贯双掌之上,源源而出,不由勇气倍增,趁力一送。 只见黄衣丑女的身子,像断线风筝似的,疾退一丈,连打三个寒鸡步,才拿稳桩步。 成筠回头对梅雪楼露齿一笑,只见梅雪楼面色肃然,不由螓首低垂。 梅雪楼固然是豪气凌云之人,但为人却极厚道,对成筠适才的举措,大不以为然,俗话说:“冤家宜解不宜结。”黄衣丑女固然是盛气凌人在先,不可一世,但己方既准备赴她之约,贸然出手似属不当,因此,他那英挺的俊脸之上,显出些微不悦之色。 黄衣丑女受挫之余,面目木然,但从她那明眸之中,可看出她内心的惊骇程度。 她立即向梅雪楼道:“‘鬼府’传人果然盛名不虚,小女子身受了,如无不便,今夜三更仍请枉驾本园,以尽地主之谊。”说毕,喝声“走”,带着“天高三尺”下楼而去。 正所谓“寒天喝冷水,滴滴在心头”,黄衣丑女此刻的心情,梅雪楼深深体会到,自觉出手稍重了一些。 两人回到座位上,自窗口向外望去,只见那黄衣丑女到金色轿车之前,掀开轿帷,低声与轿内之人说了一阵。只见轿中一双似水美眸,向楼窗注视有顷,才放下轿前锦帷。 黄衣丑女也回到黄色轿车之中,那“天高三尺”挥起长鞭,“叭”的一声,立刻“隆隆”之声大作,一会儿工夫,十辆巨型碧油车,走得无影无踪。 华灯初上,笙歌缭绕,在“金陵酒家”最后一进正房之中,正有一双少年对坐品茗。 这正是昼间在“金陵酒家”一举挫败“金陵十钗”之一的梅雪楼和成筠。 成筠此刻容光焕发,笑靥迎人,对梅雪楼道:“日间在那‘金陵酒家’楼上,有两个青衣大汉窃窃私语,且不时回头窥伺于你,不知雪哥哥可曾听到他们在说些什么?” 梅雪楼英气逼人的脸上,闪过一丝哂然之色,道:“其中一人说小兄不是‘鬼府’传人,且说武林中传说小兄已被‘天日老人’击毙。但他们的家主却认为小兄未死,当然是因为家师及师叔未曾出来干涉之故,此种看法也是合情合理。他说武林盟主选拔大会,已应各派要求,将竞选人年龄改为三十五岁以下,且女性亦可参加……” 梅雪楼说至此处,凝思了一下,续道:“规章修改,为此次选拔大会重大改变,而且亦显示要求修改者大有文章,据说连‘三大书生’也都跃跃欲试呢!” 成筠忍不住问道:“那人有没有提及参加选拔者,以何派希望最大呢?” 梅雪楼道:“他们说到末了,据说只有三人,他们的家主甚为重视,那就是小兄和‘妖庵’传人于得水,以及六大门派共同传人雍怀玉,而其中尤以……” “是不是尤其中以雪哥哥最使他们家主忌惮?” 梅雪楼道:“话虽如此,这个家主何许人也?固然仍无所知,但有一点不容忽视,那就是这个所谓家主主人,连‘魔寺’传人岳垄兄,及‘天目老人’两个孙女都未放在心上,其武功造诣就可想而知了!” 成筠“哦”了一声,粉面肃然作色,显然也认为此人确是不可忽视,但她却想不出是何派人物? 梅雪楼道:“因此,那个家主想出了一个办法,三月三日在燕子矶召开什么‘赏花大会’,趁机观察各派虚实。不过这两个青衣人说到未了,神色诡谲,暖昧不明,戛然打住,以小兄猜测,那个家主或有其他阴谋也未可知。” 成筠凝神而听,面色肃然,道:“以小妹看来,近来江湖之中,暗潮汹涌,尔虞我诈,雪哥哥可要小心·了!不过,那选拔大会距今已不足三月,仍不见几位前辈动静,似属可疑之事。” 梅雪楼道:“大会已经决定改为九月重阳了,距此刻尚有半年之久,谅不至有岔,但这次‘赏花大会’,和今夜‘大观园’之约,却不可轻心大意,我看柳妈就别叫她去了。” 成筠点点头,一看天色,已是二更将尽,立即略子扎束,且向“辣手无盐”交代一番,即准备赴那“大观园”之约。 乌云乍起,星月无光,在那“金陵酒家”最后一进正房之中,冒出两条黑影,携手电掠,如脱弦之箭,御风而行,向金陵城北驰去。 这正是赴“大观园”之约的梅雪楼和成筠两人。 蓦地—— 又有两条黑影,在他们侧方飞起,以极速身法,没入夜色之中。 成筠正欲追赶,梅雪楼连忙阻止,道:“不管此二人是否为我等而来,此刻时已不早,还是赴约要紧,反正我们处处留意就是了。” 两人继续前行,不到半盏茶工夫,已来到一座规模辽阔,树木荫翳,楼角隐现,飞檐走啄的庄园之旁。 两人掠上一棵高大柳树,纵目向园内望去。 只见粉墙翠瓦,回阁曲栏,千门万户,灯火辉煌,端的豪华无比,实不亚帝王宫阙气象。 梅雪楼道:“筠妹,你确定此处即是‘金陵十钗’的‘大观园’吗?” 成筠道:“没错,小妹自问非但已打听清楚,且曾在大门以外向内看了半天呢!” 梅雪楼道:“我们既然应邀而来:自应光明正大白正门拜访。”说毕,两人掠下大树,绕至园门之前。 只见一座朱漆大门,金针兽环,闪闪生光,门外两旁两个巨大的石狮子,高可齐顶,龇牙咧目,栩栩如生。 大门以上,高悬朱漆大匾,写着“大观园”三个擘窠大字,铁划银钩,松盘柏立,令人有华园名字相得益彰之感。 蓦地—— 朱漆大门“呀”然而开,两人眼前一亮,只见八个眉目如画的宫装少女,手提宫灯,左右一分,每边四个,站在大门之外,同声道:“婢子奉小姐之命,恭迎梅少侠和成姑娘两位大驾。” 梅雪楼和成筠两人同时一怔,心道:“‘金陵十钗’果然盛名不虚,仅是半日工夫,且成妹又是易钗而弁,人家却早已摸清了自己的身分。” 蓦地—一 大门以内有人嚷嚷道:“谁说仅是两位,难道我和尚不算上一份!” 八个宫装少女连头也末回一下,同时对梅雪楼和成筠两人道声:“请进!” 两人略一谦逊,昂然而人,四个宫装少女前导,四个殿后,端的训练有素,宠辱不惊。 敢情适才在门内说话的人,乃是邋遢和尚“八月仲秋”,见八个宫装少女连看也没看他一眼,嘿嘿干笑两声,跟在梅雪楼两人之后,向里面走去。大门迎面有一个方圆一二百丈的荷花池,一条玲珑小桥,直通往池心一个假山之上,池中荷叶如盖,水深盈膝,—a游鱼可数。 梅雪楼踏上小桥,不禁暗自称奇,原来此桥乃是以极薄的彩色绫绸搭成,微风徐来,波纹起伏,若无相当造诣的轻功,马上就得现眼。 而八个宫装少女,却是步履安详,如行云流水,凭这份轻功,就不在成筠之下。 众人通过小桥,上得苔痕累累的假山,进入一个山洞之中。 只闻那无弦石漱之声,清脆悦耳,荡尘涤俗,但却不知来自何处,因为虽是淙淙水声纷至沓来,却无点滴水珠洒落衣衫之上。 湖回数匝,曲径通幽,穿出山洞,再通过一段彩绫小桥,又进入一片桃林之中,此刻已是蓓蕾盈枝,含苞待放。 穿出桃林,迎面一小亭,前行四个少女中第一个少女,跃人小亭中,连敲三声云板,响彻云霄,接着又跃下小亭,继续引导前行。 穿过一片五七亩大的花圃,又进入一片竹林之中,只见一幢精巧的华屋,坐落在五丈外数株老梅之间,苔痕上阶,草色人帘,端的幽静清雅无比。 只见那华屋门上有一深绿小匾,上写“潇湘馆”三个瘦金体宇。 梅雪楼与成筠两人同时一噱,心道:“当真是不折不扣的‘大观园’了,只可惜此金钗非彼金钗,不免令人有东施效颦之感。” 这“潇湘馆”规模颇大,怕有四五间,此刻里面虽是灯火辉煌,人影幢幢,但却门户深掩。 突然,适才在小亭中敲云板的那个少女走上石阶,高声道:“两位贵客驾到!” 少女声音甫落,馆门“呀”然而开,灿灿灯火射出户外,屋内景物毫发可辨。 梅雪楼与成筠两人同时一震,且微“噫”了一声,敢情在那迎门一张光亮鉴人的长桌四周,端坐着十位容光摄人的绝色佳丽,真是衣香鬓影,环肥燕瘦。 正中两位佳丽更为出色,就连邋遢和尚“八月仲秋”那等玩世不恭,不知男女情爱为何物之人,也不禁眼花缭乱,目眩神摇。 不用问,这定是“金陵十钗”了。 在馆门乍开之时,十钗娇颜之上,本有一抹揶揄的笑意,但当她们与梅雪楼的目光一接时,却一齐红晕上颊,且微呈惊奇之色。 成筠此刻不知怎的,一股酸劲直冲脑门,不由冷哼一声,侧目他视。 突然身后的“八月仲秋”大声叹道:“怡红馆主是到了,不知哪两位是林黛玉和薛宝钗?” 成筠忍俊不住,故意“咭”的一声笑出声来,似是借机发泄胸中郁气。 此刻十位佳丽正中两位一肥一瘦的美人,缓缓站起娇躯,冷冷一晒,尤其那个环肥的美人,黛眉间隐泛煞气,但立即又面色一缓,瓠犀微露,笑靥如花,美眸睇睐之间,各显出雍容华贵和风姿绰约撩人之态,同声道:“请两位嘉宾人室待茶!” 两人特别加重“两位”二字的语气,那“八月仲秋”不由面色微变。 此刻,那燕瘦的美人,忽然贴在环肥美人耳上低声说话,梅雪楼自进入“大观园”之时,即已运起奇绝的内功,一见二人交谈,立即运功摄听。 只听那燕瘦的佳丽道:“小妹看这‘鬼府’传人一脸正气,且已达精华内敛的至高境界,姐姐还是推翻前议,顺水推舟,和解这一番……” 突然,那环肥的美人玉容一寒道:“此人关系我等前途何等之大,二妹怎的恁不懂事……” 燕瘦佳丽面色一黯,又颇含深意地看了梅雪楼一眼,连忙将两人让于预为安排之绣礅之上,并献上香茗。 梅雪楼微微一震,心知这环肥佳丽乃是“十钗”之首,大权在握,照她谈话的意向,必有对自己不利的阴谋,因而全神戒备,不敢有丝毫大意。 “八月仲秋”未被邀清人室,直气得“哇哇”大叫,道:“怎么?难道有了小白脸,就把我和尚给忘了,真是‘见客下菜,狗眼看人低’!” 那环肥的佳丽,陡然粉面凝霜,向一位着红色宫装的佳丽道:“有劳三妹,先把这和尚拾掇下来!” 环肥佳丽为十大金钗之首,年纪略大,但也不过二十一二,虽然雍容华贵,婉变多姿,但此刻说话的音调,却冰冷而铿锵有力,无异“唾珠咳玉”,令人有不敢峻拒之感。 红衣佳丽应声而出,婷婷袅袅,莲步轻移地走出室外,一言不发,柳腰款摆之下,如风舞弱柳,但却快得令人目眩神摇,一片肘风腿影,狂风骤雨般地向“八月仲秋”头上罩去。 “八月仲秋”虽然戏谑成性,他焉不知这“大观园”之中不亚龙潭虎穴,但他仍不愿稍假词色,本想再刻薄一番,然而,当他那大嘴一咧,还未出声,已是面色陡变,只感一片肘风腿影之中,阴劲奇深无匹,较之昼问“金陵酒家”出手的那个黄衣少女犹胜一筹有余,以致无法招架,疾退寻丈之远。 他面色扇然,连嚷:“住手,和尚还有话说!” 红衣少女卓立当地,冷峻地斜睨着他,显出一脸不屑之色。 “八月仲秋”道:“昔年以‘索魂三扭’扬名宇内的‘巫山断肠’衣云裳衣老前辈是你何人?” 红衣少女冷哼一声,道:“她乃本姐妹的授业恩师,你待怎样?” 梅雪楼微微一凛,暗道:“无怪‘金陵十钗’有恁大气派!原来是此人之徒。记得父亲昔年曾提及此人,四—卜年前以‘索魂三扭’震惊于世,据说此人与一代狂生‘袖手天骄’司马钊相恋,因故交恶,‘袖手天骄’拂袖而去,‘巫山断肠’失意之下,忧伤逾恒,乃隐于‘巫山十二峰’,‘巫山断肠’绰号即由此而来,但她从此性情大变,善善恶恶,武功之高,仅次于‘袖手天骄’司马钊,与昔年一代黑道枭雄‘满天星斗’铁大器两人。” “像‘八月仲秋’这等高手,未出十招,竞被这红衣少女逼得手忙脚乱,此女内力之高,可以概见。” “八月仲秋”面色一肃,狂态尽敛,道:“衣前辈昔年对和尚有援手之恩,今夜冒犯,尚请原宥,和尚就此别过。”说毕,转身就走。 真所谓“赢招三只眼,输招一堆泥”,梅雪楼心中一噱,忖道:“即使确有此事,恐怕就此一走,也有点虎头蛇尾吧!” 红衣少女一阵冷笑,小嘴一撇,喝声:“回来!” “八月仲秋”如言止步回身,道:“姑娘还有何活要说?” 红衣少女道:“擅闯‘大观园’之人,向无全身而退之例,既然有此渊源,姑娘也不能不给点面子,你留下点记号再走不迟。” “八月仲秋”为人口齿尖刻,一生只知道消遣别人,今夜认栽低头,已经是够窝囊的了,不意对方仍不放松。 他那痴肥的脏脸上,神色变化万端,肌肉抽搐以至扭曲,显然激动万分。 “八月仲秋”终于又忍下一腔怒火,恚声道:“和尚今夜来此,乃是应邀践约,怎能说擅闯‘大观园’?”色厉内荏,已溢诸言表。 红衣少女冷哼一声道:“你既是应邀来此,自应堂堂正正自大门而人,自有侍女接待于你,哪个叫你越墙而人?且出语刻薄,本姑娘自要教训于你。” “八月仲秋”忍无可忍,突然狂笑一阵,道:“土可杀不可辱,别以为我和尚是怕了你,你待怎的?我和尚接着就是。” 红衣少女道:“这才像话,有道是‘人有旦夕祸福,月有阴晴圆缺’,本姑娘想给你留点记号,随便改千名字。” “八月仲秋”微微一怔,尚未及答活,红衣少女说打就打,娇躯电驰而上,柳腰款摆,幻起一片肘影,将“八月仲秋”裹定。 “八月仲秋”已经豁出去了,立即施出赖以成名的“青冥掌”全力相搏。 “八月仲秋”本是少林门徒,也就是本代掌门人的师兄,昔年因屡犯酒戒,乃被逐出门墙,但他一套“青冥掌”和“枯竹气功”,却已有八成火候。 然而,“索魂三扭”太过诡谲,乍看起来,柳腰款摆,弱不禁风,但其厉害之处,也就在此。 因为这种扭摆腰肢,皆有分寸,令人神驰意走,目眩神摇,显然是寓摇扭于奇妙的步法之中,往往——扭之际,即能在交睫之间,连换三五个不同的方位,令人有无法捉摸之感。 此刻两人已打了四十余招,“八月仲秋”使尽毕生功力,也无法保持守势,又退出寻丈之远。 说时迟,那时快,在梅雪楼目注门外十丈一棵梅树,且嘴角挂着一抹微哂的同时,只闻一声娇叱,“八月仲秋”踉跄退出三步,左手加额,鲜血自指缝中渗出,纵横满面。 红衣少女冷峻地道:“你现在该明白姑娘给你改名之意了吧!姑娘以本门的‘墨风指’在你那一轮明月之上,划了一朵乌云,颜色终生不变,你那‘八月仲秋’的绰号,从今开始应该改为‘乌云掩月’了,现在你可以滚了!” 红衣少女语气之冰冷,简直无法形容。 梅雪楼与成筠一交眼色,这才领悟到所谓改名之意,真是别开生面,既狠且谑。 所谓“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八月仲秋”一生捉弄别人,不留余地,所谓罪有应得。 “八月仲秋”嘶哑着嗓子道:“今夜姑娘所赐,和尚永志不忘,咱们后会有期。”说毕,回身数掠,没入夜色之中。 蓦地—— 一条瘦长灰影,自十丈外一株老梅枝上电掠而下,站在红衣少女两丈以外,哈哈狂笑道:“‘金陵十钗’的确高明,不出五十招,即能风云变色,‘乌云掩月’,哈哈!老化子见猎心喜,技痒难熬,也请一并打发。” 红衣少女微微一怔,但立即又不屑地道:“你可是丐帮帮主‘独目丐’邬龙?又有个绰号叫做‘上元灯’的?” “独目丐”嘿嘿冷笑道:“一点不错,老夫正是‘上元灯’邬龙。” 梅雪楼迎门而坐,室外五十丈内景物,虽在星月无光的深夜之中,在他也是毫发可辨,是以,他早巳发现那株老梅之上隐有一人,但因那人侧身伏在枝权之间,无法看清面目。 此人一现身,这才看出原来是个身躯瘦长,三角脸,两腮无肉,尤其那只独目之中,红光闪闪,真是见所末见,敢情“上元灯”这个绰号也大有根据。 此刻,那环肥的佳丽,向身旁的燕瘦佳丽淡然地道:“大妹,这次要看你的了,但姐姐要那一盏‘上元灯’。” 这环肥佳丽虽是淡然出口,但语气却冷峻慑人,似有无上威力,令人不敢抗拒。 银衣燕瘦少女应声而出,红衣少女立即退回屋中。 “上元灯”邬龙为丐帮一帮之主,武功自有独到之处,一见这银衣少女稳沉之态,也不敢大意,立即蓄势以待。 这银衣少女性情温和,与红衣少女大不相同,当即微微一福道:“邬帮主此来是客,既瞧得起‘金陵十钗’,还请先自赐招。” 此女说话神态不亢不卑,令人顿生好感,梅雪楼立有“十步之内,必有芳草”之感,对“金陵十钗”的恶劣印象,登时又减了几分。 “上元灯”邬龙随声“有僭”,双掌倏伸,错步欺身,幻起一片竹叶似的掌影,向银衣少女当胸袭到。 这正是“上元灯”邬龙赖以成名的“竹叶手”,掌力稳沉狠辣,劲风如刃,端的不可轻视。 银衣少女身形微挫,以极快速的身法,摇摆扭闪,脱出掌风,银袖霍然幻起漫天素影,如彩虹经天,银碗盛雪,不着纤尘,一口气挥出三十余袖之多。 梅雪楼微微一叹,深感这“巫山断肠”的“索魂三扭”武功果然霸道,昔年能风靡一时,自非幸致。 “上元灯”刚刚施出掌势,劈出十五六掌,但对方竟轻描淡写地扭出掌风以外,不由怦然心动,立即不遗余力,绝招尽出,每劈出数掌,必沉喝一声,端的声势惊人。 但是,“索魂三扭”毕竟是武林奇学,且这银衣少女的功力,较之适习—挫败“八月仲秋”的红衣少女,又高出一筹有余。 “上元灯”虽为丐帮一帮之主,但其武功造诣,也仅高出“八月仲秋”一筹不到,请想,他焉是银衣少女的敌手! 这还是因为银衣少女为人厚道,不为己甚,为了不违乃姐意旨,成心多拖些时间,无非是给对方留点颜面,自行知难而退,那时她自己即可借机收手,虽然不照姐姐的话去做,毁掉对方仅有的独目,也勉强可以交代。 哪知,“上元灯”邬龙不知好歹,虽然连连后退。且呈败象,但仍作困兽之斗,且硬是往对方致命处招呼。 银衣少女暗暗一叹,也就不再相让,清叱一声,娇躯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扭闪十余个不同方位,左手银袖如电掣般地,向“上元灯”那独目上一拂,疾退一丈,卓然而立。 “上元灯”微哼一声,疾退五步,以手掩目,瘦削的身子摇晃不已。 但他立即又轻轻放开掩在独目上的右手,向四周看了一匝,只见那只独目,像红梅似的肿起老高,但看他的眼神,显然独目未废。 梅雪楼此刻的心情,真是十分激动,是的!以银衣少女的身手,要毁去“上元灯”的独目,可谓易如反掌,那么此女心地之善良,较之其他少女,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上元灯”邬龙惨笑数声,道:“‘金陵十钗’技艺超凡,邬龙已经身受,就此别过。”说着,全力一掠,不下七八丈之远,没入竹林之中。 环肥佳丽面色一寒道:“大妹妇人之仁今后最好收起,反之,姐姐只有让大妹统御‘大观园’了!” 银衣少女默默走人室中,玉容黯然,不敢作声。 梅雪楼对这金衣环肥佳丽,立即泛出无比厌恶之感,深感此女心地阴恶,翻脸无情,以此人统御“大观园”,就难怪“天高三尺”会那等无恶不作了。 他心中一生恶感,立即如坐针毡,朗声道:“今夜奉召,不胜宠幸,如有见教,还请尽速赐告,因梅某尚有俗务待理,不克久留。” 燕瘦少女立即美眸流盼,笑靥如花,道:“梅少侠既肯屈驾寒园,小妹等自是万分宠幸了,如不嫌弃,且饮怀水酒如何?” 环肥佳丽美眸中寒芒如电,冷冷地睨了银衣少女一眼,似乎对她的越权大为不悦。 但她立即金袖一挥,吩咐一旁侍女道:“摆酒伺候。” 四个宫装少女应声而去,环肥金衣佳丽素手一抬,指着内间向梅雪楼道:“既来寒园,自无枵腹而回之理,即请人内就席如何?” 突然,其中一个黄衣佳丽冷冷地道:“此人一头是角,傲气凌人,大姐何必……” 环肥佳丽脸色一寒,瞪了黄衣佳丽一眼,黄衣佳丽立即螓首低垂,不敢作声,这环肥少女的权威由此可见。 梅雪楼立即听出,这黄衣佳丽正是日间在“金陵酒家”被自己小挫的黄衣丑女,原来此女也个美人胚子,敢情日间乃是易容。 只见这内间陈设极为简单,—且不如外间宽敞,除了一张覆有洁白的绣巾长桌和十余个绣礅外,其他一无所有。 众人按序就坐,酒菜立刻轮流而上,只见琼浆玉液,列鼎而食,端的丰盛豪华无比。 成筠江湖经验较为丰富,处此境地,自是不敢大意,连忙向梅雪楼示意。 梅雪楼水晶心肝,焉能不备,立即将早巳准备好的师门疗伤濯毒灵药“万应回魂丹”暗暗递给成筠一粒。 环肥佳丽立即又为两人介绍,原来“金陵十钗”乃是金、银、红、橙、黄、绿、青、蓝、紫、黑十种服色分别之,金为首,黑为末。 金名刘铃,银名刘雪,红名刘瑶,橙名刘珠,黄名刘佩,绿名刘琴,青名刘昭,蓝名刘玉,紫名刘霞,黑名刘黛。 这“金陵十钗”,以大姐刘铃和二姐刘雪两人最美,但两人的个性却完全相反。 刘铃城府极深,手段狠辣,刘雪性情温柔,极重感情。 酒过三巡,刘铃道:“云掩仲秋月,雪打‘上元灯’,真乃扫兴之事,今夜嘉宾在座,有酒无令,当属乏味之事,据闻梅少侠和成姑娘皆都是文武全材,何不请两位一现珠玉,藉增见闻!” 其余金钗同声附和,当然那黄衣少女刘佩不表欢迎。 “鬼府”、“神宫”两位绝世奇人,文事、武功之高,自不待赘述,梅雪楼自小受其薰陶,潜移默化,当然不同凡响,就是‘毒玫瑰’成筠在文事方面,也有极高造诣。 两人微微一笑,点头赞成。 刘铃道:“此令甚为别致,梅少侠以愚姐妹—卜字为数,联成一令,前三句为七律,末句十字,要谐韵,成姑娘则以愚姐妹十数倒序,完全七律,然后愚姐妹以小妹、大妹二人为代表,小妹和梅少侠之令,大妹和成姑娘七律,文体不拘,二位以为如何?” 梅雪楼心中一乐,忖道:“这题目倒是新鲜,但自己这方面显然先就吃了亏。”但他胸怀鳞甲,玑珠在握,立即点头应允。 他略一筹思,俊脸上显出一丝促狭之色,念道:“大姐不如二姐娇,三寸金莲四寸腰,买上五六七盒粉,打捞得八九姐妹十分娇。” 他甫自念毕,掌声如雷,这打油诗意境不深,却是捷才,刘雪杏眼含春,深情款款地睨了梅雪楼一眼,其他少女都向刘雪望去。 那黄衣女刘佩“咭”的一声,斜视了刘雪一眼,立刻目注天花板。 成筠见刘雪对梅雪楼含情脉脉,眉来眼去,心中本已冒起一股酸意,继见刘佩的幸灾乐祸之态,不由哼了一声,略一凝思,美眸电转,立即有个促狭报复的材料,吟道:“十九月夜八分光,七姐刘佩嫁六郎,睡到五更三四点,两人相好共一床。” 甫自吟罢,“金陵十钗”除了七妹刘佩外,皆都娇笑连连,掩口不迭,但梅雪楼却不由连称胡闹。 此刻刘佩看着得意非凡的成筠,直气得眼珠子发蓝,面色铁青。 但刘铃却微微一晒,念道:“正二三月春正浓,四五六七花迎风,八九十月霜菊季,腊月何见玫瑰红。” 梅雪楼暗叫一声:“不过尔尔。”但他立即也随和众人鼓掌,尤其那刘佩的掌声,历久不绝,显然刘铃为她出了口气。 成筠微微一哂,故作不见。 刘雪不假思索,吟道:“春花秋菊笑迎风,夏荷冬梅韵亦同,四钗皆都非凡品,我守心中一片冰。” 刘雪为人心地宽厚,由此诗看来即可概见,梅雪楼颇为赞赏,即成筠亦附和鼓掌。 蓦地—— 梅雪楼电目凝注窗外,朗声道:“窗外高人何不请进共谋一醉!” 在座诸人大吃一惊,不由相顾失色,敢情都是毫无所觉,皆都目注窗外,而刘铃却霍然站起,即欲出屋。 梅雪楼伸手一拦,示意不必出屋,显然他已看出来人轻功极高,虽然来人在距离三丈以外他已发觉。 突然,窗外有人吟道:“园非园来钗非钗,心怀叵测无限哀,稚燕未解厦将倾,犹衔泥水上石阶。” 此人音调虽不太高,但中气十足,显然是内家高手,而且梅雪楼隐隐听出,此人诗中颇含禅机,分明是说“金陵十钗”心怀叵测,自己两人正处在危险之中尚不白知。 而且此人文思敏捷,寓意至美,较适才二钗所吟之诗犹高半筹。 突然窗外“咕嘟”一声,似乎灌了一大口酒,又哈哈大笑一阵道:“‘鬼府’传人果然人间仙品,哈哈!心怀叵测无限哀,哈哈……三寸金莲四寸腰,敢情是又走上桃花运了,如你小子能代老化子清理门户,老化子就此谢过,不过你小子可要小心……” 语音摇曳,来人已在数十丈外。 梅雪楼叫声:“前辈留步”,同时以“海天一瞬”身法,穿窗而出,掠上屋面。 只见苍穹灰暗,夜风摇竹,发出“簌簌”之声,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来人自称老化子,自是丐帮中人,而丐帮帮主“上元灯”可算是丐帮中顶尖人物,今夜尚且栽在“金陵—卜钗”手中,放眼丐帮之中,那还有如此身手之人,况此人又说代他清理门户之浯,殊属令人不解。 但有一点,梅雪楼却毫不置疑,那就是此人居心甚善,且好像深知“金陵十钗”心怀叵测,因而警告自己小,b谨慎。 突然二钗刘雪蹑下屋面,四下张望了一下,又走到梅雪楼面前,低声道:“梅少侠若无他事,最好速离……” 蓦地,风声来自帘下,刘铃也跃上屋面,恚声道:“何方狂徒,竟敢骚扰‘大观园’?” 梅雪楼接道:“来人已经走了,此人游戏风尘,武功极高,显系前辈奇人。” 文龄道:“今夜寒园连遭骚扰,实是扫兴,梅少侠快请人屋用饭吧!” 刘雪颇含深意地看了梅雪楼一眼,示意屋内危机重重,梅雪楼焉能不知。 但酒席未毕,如就此离去,未免失礼,且显出气派不够,何况成筠还在屋中,因此,刘雪的善意他只有心领。 三人回到屋中,开始用餐,不久即毕,侍女献上香茗,撤走残席。 “金陵十钗”相继走出外间,屋中仅有刘铃、刘雪两人,陪着梅雪楼两人。 蓦地—— 刘铃突然疾抓刘雪脉门,向门外一带,并/顷手在门旁立轴下端捣了一拳,身形快逾飘风般地掠出房外。 在毫无防备之下,饶梅雪楼身负奇学,只因还须照应成筠,是以晚了一步。 只闻“轰”的一声,地动山摇,骤感整个屋子下沉数丈,蜡烛熄灭,屋中一片黝暗。 梅雪楼运起六成以上真力,向墙壁捣了一拳,只闻“当”的一声巨响,四壁一颤而止,不由暗吃一惊,敢情这屋中墙壁,乃是以五寸厚的铁板铸造。 两人仍不死心,将门窗及每一堵墙壁敲打一番后,不由同声叹了口气,敢情此屋固若金汤,饶他大罗神仙也将束手。 梅雪楼微微一叹,握起成筠的柔荑,慨然地道:“小兄如今为众矢之的,必欲得之而甘心,今夜粗心大意,竞连累筠妹罹此无妄之灾!” 成筠伏在雪楼胸前柔声道:“快别说了,雪哥哥,小妹此生已是哥哥的人了,自应患难相处,生死与共……” 蓦地—— 墙壁上端“嗒”的一声,有人发话道:“梅雪楼,你已入了姑娘的掌握之中,你纵有上天人地之能,鬼泣神惊之技,也无法逃出牢笼,哼!现在你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立即修书一封,致武林盟主选拔大会,宣布从此退出,放弃竞选,并自行毁去一身武功,姑娘本好生之德,放你一条活命,反之,此屋即是你的终老之所!” 梅雪楼已听出此女乃是刘铃,不由暴怒,大喝一声,向壁上推出一掌。 只闻“嗒”的一声过后,又是一声“轰”然暴响,直震得成筠跳了起来。 但四壁震颤了一阵,立即又恢复沉寂,此屋设计得天衣无缝,即霸王重出,亦无法破屋而出。 成筠悠悠地道:“雪哥哥,快别枉费气力了,我看还是动动脑筋,另想出屋之法。” 两人又分头挨着墙壁门窗,仔细敲打一番,结果仍不免颓然一叹。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大概已是五更将尽吧!突然壁上又是“嗒”的一声,有人低声道:“委屈梅少侠和成姑娘了!小妹甘冒大姐责罚之险,特来救两位出屋,但小妹却有一个要求……” 成筠娇叱一声,正欲跃起痛击,但被梅雪楼止住,因为梅雪楼已听出说话之人乃是二钗刘雪。 因为二钗刘雪早巳予他良好的印象,且在屋顶—上暗中警告过他,此番前来相救,谅不会假, 成筠恨声道:“‘大观园’哪还有一个好人!” 刘雪道:“成姑娘误会了,小妹只是不齿家姐的行径,诚意来救两位出险,仅求二位出屋之后,看在小妹面上,立即离开此园,并请原谅家姐此番的过错。” 梅雪楼慨然一叹,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姑娘宅心仁厚,梅某心感不已,就凭姑娘一句话,梅某出屋之后,绝不追究就是!” 壁上传来一声轻喟,接着,一阵“轧轧”之声,只觉此屋悠悠上升三五丈,“蓬”的一声止住,屋中立即光明起来。 梅雪楼与成筠携手掠出屋外,已不见刘雪的踪影,心知她是暗中相救,不愿招摇,以免被乃姐发现。 两人长长地吁了口气,深感江湖之中,处处陷阱,人心难测,光凭武功,有时难免吃亏上当。 此刻东方露白,天已微明,晓风传来无限的凉意。 蓦地—— 一声厉喝,自三丈外竹林之中,掠出一条金影,梅雪楼电目一扫,已看出此人正是“天高三尺”张剥皮,绷吊着一条右臂,迎面跃来。 梅雪楼一拉成筠,向相反的方向纵去。“天高三尺”自是追赶不上,但他情急之下,大声呼叫。 成筠早已不耐,几次想回身教训他一番,都被梅雪楼止住,仍然向前奔去。 怎奈此园占地辽阔,五六个起落,不下七八十丈,仍未看到围墙。 蓦地—— 四声娇叱,来自一丛修篁之中,人影交闪,只见四个少女,迎头拦住去路。 原来四女乃是“金陵十钗”最末四个,刘昭、刘玉、刘霞、刘黛。 四钗冷峻地道:“是哪一个放你们出屋的?” 梅雪楼朗声道:“区区一问屋子,焉能困住梅某,又何必假手他人!” 四钗同时怒叱一声,各自撤出一件奇门兵刃,此物长约两尺,前宽后窄,—且前端略弯,通身雕有龙风花纹,似钗非钗,似剑非剑,尖端且有七个小孔,金光闪闪,锋利无比。 这就是“金陵十钗”的独门兵刃“七孔金钗”。 四钗一交眼色,身形电分,立呈包抄之势,挥起一片钗影,且柳腰电扭,有如凌波妙舞,但漫大金影之中,却挟着锐啸之声。 梅雪楼虽不欲多事,但四钗联手之下,声势不可轻视,况他尚须照料成筠,因此,他不得不以本门“九天罗”掌法应付。 但他乃是重于言诺之人,既答应刘雪即离此园,自是不愿多事,爱屋及乌之下,颇留分寸。 转眼之间,双方已交换了三十余招,那“天高三尺”在一旁,空白嚷嚷,但当着四钗,却不敢插手。 “金陵十钗”虽是同胞姐妹,且师出一人,但武功却相差悬殊,五钗以下,功力平平,所以在四与二之比之下,仍未占到半点便宜。 蓦地—— 一声冷叱,来自五丈外一幢精舍之中,梅雪楼回身一看,只见刘铃率领着五钗,包括刘雪在内,电驰而来,不由暗叫一声:“糟!” 他意念末毕,刘铃已冷峻地问道:“是谁放你们出来的?” 梅雪楼哈哈一阵朗笑道:“区区‘大观园’,又非龙潭虎穴,怎能困住梅某!” 刘铃道:“‘潇湘馆’中机关,巧夺天工,放眼当今武林之中,除家师之外,尚无一人能破,鬼才相信你的话。” 梅雪楼正欲答话,突然刘雪悠悠地道:“小妹罪该万死,还请姐姐……” 刘铃面色一寒,怒叱一声,欺身舒掌,“啪”的一声脆响,刘雪粉脸之上,已多了五个清晰的红指印,道:“反了,反了!你竟敢藐视本园法令,私自通敌……” 梅雪楼对刘铃的印象,早巳恶劣不堪,见其如此翻脸无情,全无胞泽情感,不由大怒,身形一幻,掠出四钗包围之外,右掌集七成真力一送,一股奇大无俦罡风,向刘铃肩头推去。 这乃是“九天罗”掌法中,最后三大绝招之末的“钟鼎齐鸣”。 “鬼府”绝学所以能无敌天下,奇妙辛辣无方,固然是主要因素,但更重要的是,每一套掌法和剑法,都能单独以散手使用,且威力丝毫不减,而且按照次序,一式比一式神奇妙绝。 说时迟那时快,刘铃冷哂未毕,已骤然变色,急忙斜退五步,让过正锋,饶她身为“金陵十钗”之首,身手了得,也被掌风扫了一下,一个娇躯猛颤了一下,且肩头如中铁锤,痛彻心脾。 虽然如此,梅雪楼已看出此女之功力,在适才·联手四钗的总和之上,无怪她能领首群雌,执法如山了。 因为“九天罗”掌法,为“鬼府”、“神宫”主人昔年赖以成名的绝技,梅雪楼以七成真力施出最末一式,亦仅将对方震出五步,且看样子并未受伤,无怪像“八月仲秋”和“上元灯”那等高手,都栽在她们手中了。 梅雪楼不欲多事,一招震退刘铃,一看刘雪,此刻已是热泪盈眶,并且悠悠说道:“梅少侠,快走吧!愚姐妹不会再留难你的……” 梅雪楼心知她们毕竟是同胞姐妹,自己略予小挫刘铃,正好趁机下台,正欲招呼成筠离去…… 突然刘铃怒叱一声,立即撤出“七孔金钗”,挥起一片风雷之声,向梅雪楼罩头砸去。 梅雪楼心中一凛,忖道:“此女功力果比其余姐妹高出多多,纵目武林之中,能与她相颉颃的少——辈人物,实不多见,深信久已成名的‘三大书生’,也将瞠乎其后。” 梅雪楼不欲恋战,但他知道,今夜若不使她带点轻伤,绝难脱身,立即剑眉一挑,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撤出长剑,身形悬空五尺,剑尖银芒盈寸,吞吐不已,长剑挽起两个奇大的剑花,向刘铃“七孔金钗”上砸去。 这乃是“鬼神十三式”的第五式“玉辇捍门”,梅雪楼尚属初次出手,只见银芒缭绕,摄神眩目,又如漫天瑞雪纷飞,无孔不入。 一阵惊呼声中,又传来刘雪“手下留情”的凄惋之音,梅雪楼立即暗撤两成真力。 只闻一声娇呼,接着“当”的一声,一缕金光直冲汉霄,刘铃的身子立被震出一丈五六,玉手之上,鲜血直流,显然虎口已被震裂。 这是什么武功?“金陵十钗”心中同时冒起一股无比的寒意。 “鬼府”绝学“鬼神十三式”虽是遐迩知名,但亲眼见过的人,却是少之又少,而且只要见过此学之人,没有一个不是灰头土脸的。“金陵十钗”当然也仅是闻名,且她们素日自负极高,以为师门的“索魂三扭”乃无敌天下,今夜一见这奇绝的武功,真有“独此一家,别无分号”之感。 其实,她们哪里知道,这还是梅雪楼看在刘雪的面上,将七成真力暗减了两成,否则,刘铃一条右臂当场震断不可。 大地一片死寂,落叶可闻,木立当场诸人,几乎连呼吸都已停止,只有风在呜咽,发出类似凄凉的叹息,似乎在数说“金陵十钗”此刻的心声。 梅雪楼电日一扫,敢情围攻转成筠的四钗,也早已收手,观看自己的旷世绝学,否则,成筠恐怕早巳丧命“七孔金钗”之下了。 突然,他的目光停注在刘雪的脸上,只见她泪痕满面,凄婉动人,娇躯微微颤抖,但是隐约可以看出,她此刻内心的激动,微含着些微喜悦的成分。 梅雪楼只觉此女娟娟,楚楚可怜,正待交代几句,突然成筠一哂,一拉他的手臂道:“雪哥哥,我们走吧!” 梅雪楼向刘雪微微一点头,又向刘铃肃然地道:“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今夜谁是谁非,自不待梅某赘言,今后是友是敌,悉听尊便!”说毕,与成筠携手转身,消失在苍茫晓雾之中。 燕子矶在江苏江宁县北观音山,山上有一大石,俯瞰大江,形如飞燕,因而得名。 三月三日傍晚,夕阳余晖,将西天半壁,染成一片殷红之色,端的绚丽无比。 此刻,在那观音山下出现两个年轻人,其中一个身材修长,身着宝蓝贡缎夹袍,腰悬长剑,英气逼人的俊脸之上,神采飞扬。 另一个身着玫瑰紫色贡缎夹袍,青缎团花一宇坎肩,面若银盆,明眸皓齿。 这两人是谁?想读者自必已经了然。 两人通过五道关卡,来到燕子矶之旁一片桃李杂林边沿,只见这山顶之上,杂林之中,有一方圆百十丈,绿草如茵的草坪。四周桃花已经盛开怒放,蔚成一片花海,但李花却仍是含苞待放。草坪正中已搭起一座高台,高约三丈,方圆不下五丈,那迎面两旁合抱木柱之上有一对联,写道:“风花潇洒,雪月清空,惟静者为之主;水木枯荣,竹石消长,独闲者识其趣。” 高台正中高悬“赏花大会”匾额,简直是不伦不类。 梅雪楼冷哂一声,忖道:“‘附庸风雅,沽名钓誉。’当真是俗得令人不耐。” 台前两旁,分置长桌二十余张,已经上了八成座位,一看便知是三山五岳的高人异土,每人面前都有一杯香茗。 而台前正中却单独置有一张八仙桌子,和两张太师椅子。 两人穿进杂林,众人纷纷回头,数百道如电目光,一齐射向两人,有的竞站起身来,面呈惊疑之色。 梅雪楼目力非比等闲,仅是电目一掠,已发现其中有几个熟人,尤其一看便知的是那“癞痢头,连疮腿,酒糟鼻子,蒲包嘴”的丐帮三大长老之一“狗不理”。另一个是坐在“狗不理”身边,数日前在“大观园”中被二钗挫败的丐帮帮主“上元灯”邬龙。 另一边又发现了“魔寺”传人岳垄,其余老老少少皆都不识。 梅雪楼心念电转,已拿定主意,潇洒地走到正中空位的八仙桌子之旁,迎台坐下。 众人惊奇地看着他,可没有一个出言拦阻。 成筠也毫不客气,走到梅雪楼对面座位之旁,正欲坐下,突然身后微风一动,一个身材瘦小的干瘪黄脸老头,背着一个奇大的酒葫芦,已抢先一步,坐在梅雪楼对面。 这黄脸干瘪老头,连头也没抬一下,兀自自言自语地道:“人家不先上座,我老头子可不敢独树一帜,不过孙子辈,且站一会儿也不打紧。” 说着,迳自取下奇大的酒葫芦,拔下木塞,仰脖子灌了三大口,喘了口粗气,一抹嘴巴道:“这赏花会主,也恁地小气,连杯水酒也不施舍,哪及得上‘金陵十钗’够意思,虽然是心怀叵测,到底不会让客人空肚子干耗。尤其那‘三寸金莲四寸腰,逗得化子直发毛。’嘿!满够味的,美人当前,有酒有令,巧笑倩兮,蚀骨销魂,贾宝玉天生桃花命,那有啥子办法!格老子,洪福齐天,硬是要得!”接着,又仰起脖子,连灌五六大口酒。 梅雪楼心中一动,忖道:“此老颇为滑稽,既愠且谑,却语含禅机,显然还是个‘四川锤子’。听他的口音,不正是在那‘大观园’之中隔窗吟诗,并警告自己小心,且说代他清理门户的老化子吗?” 梅雪楼一看成筠正自怒容满面,立即向她道:“此位让给这位前辈也是应当之事,成妹可到那边自取一把椅子来就座。” 梅雪楼立即抱拳当胸,道:“前辈可是数日前在那……” 黄脸干瘪老头嘴唇微微动了几下,梅雪楼立即听出他是以最高的“千里传音”之法,道:“快别谈过去的事了,老化子还有话和你说呢!” 梅雪楼立即也以本门“蚁语咀喋”心法问道:“前辈可否见告大名?” “天台醉丐!” 第六回 黑白二寡 梅雪楼大为惊异,因他曾听父亲说过,“天台醉丐”乃是丐帮第一代创帮人,亦是“上元灯”邬龙之师,此人在五十年前即以游戏风尘,武功奇高震惊武林,目前怕不在百岁以上了。 这时,梅雪楼才领悟到所谓代他清理门户之意,原来他是指丐帮当今帮主“上元灯”邬龙。 梅雪楼一知是他,立即又欲站起见礼,“天台醉丐”连忙以手示意,叫他坐下,仍以“千里传音”道:“坐下吧!小子,第一,此处不是见礼之所,老化子也不愿以本来面目现身,你未看到劣徒‘上元灯’坐在那边,竞不认识老化子吗?其次,令师祖在武林中辈分太高,老化子在他老人家面前尚是孙子辈,你看是否还要矮半截子?” 梅雪楼心知这等奇人不拘礼数,如坚执迂礼,反而倒他胃口,随一笑作罢。 梅雪楼立即对成筠说明了“天台醉丐”的身分,并告诉她此刻不须执礼。 成筠立即也向他点点头,表示崇敬之意。 蓦地一— 台上出现一个身材颇高,青色劲装,年约二十五六,面目俊朗的青年人,但他那眉宇之间,却蕴含着一股阴毒傲然之色。 此人身后十二个青衣大汉左右——分,目不斜视地站在那里,端的派头十足。 此人抱拳当胸道:“在下西门琼,承各位赏脸,枉驾燕子矶,参加这赏花大会,至感荣幸!高人毕集,盛况空前,在下不愿辜负良辰美景,乃想趁赏花之便,一瞻天下奇学。” 西门琼说至此处,电目向台下一扫,又看了梅雪楼一眼,道:“当今各大门派,各有专长,谁也不敢小视任何一派。因此,在下不避擅专之讥,乃自行排成各位印证武功名单,按序上台印证,但以三招为限,在下相信,三招奇学,当可有个结果。” “天台醉丐”道:“此人一脸阴鸷之气,说话颇有技巧,饶那些上台之人深藏不露,也不能贻羞师门,当场现眼,必定以本门最拿手的三招相搏。看来此人心机与武功,都有独到之处,说不定‘金陵十钗’溅血‘大观园’,确是他的杰作……” 梅雪楼悚然一惊,道:“‘金陵十钗’何时溅血‘大观园’?” “就是在你们两人离开‘大观园’后的刹那之间。” “十钗全部死……” “不!仅二钗刘雪一人,身负重创,逃出魔掌。” “前辈怎知如此详细?” “难道你怀疑是老化子所为……” “不!前辈快别误会,晚辈……” “又是晚辈晚辈的,我看你有点毛病!” “你我年龄相差悬殊,你叫在下如何称呼?” “就叫老哥哥吧!” “谨遵台命!小弟是说,老哥哥既然遇上此等事情,怎能袖手?” “袖手?嘿嘿!老哥哥本是惦记你们两人,想回去看一下,不意竟晚了一步,来人皆都以布蒙面,身手奇高,尤其为首之人,更是了得,老哥哥一现身,他们即相偕逸去。不过,老哥哥似乎觉得,为首之人,即与台上的西门琼有些相似,因此老哥哥有些怀疑。” “老哥哥怎知刘雪未遭毒手?” “算了吧!老弟,有一个就算了!何必‘吃锅望盆’,如被身旁小妮子知道了,可够你受的!” “老哥哥,快别开玩笑了,只因她曾救我两人出险……” 语犹未毕,西门琼已念着第一对上台印证人的名字,这两人乃是“妖庵”传人于得水、“魔寺”传人岳垄。 只见一个面目奇丑,歪嘴斜眼的少年,首先一掠上台。距台十丈以外,竞能凌空一跃而上,众武林高手,不由一阵哗然。 岳壁为人正派,不屑易容,仍以本来面目参加此会,闻声,也跃上台去,向那歪嘴斜眼的少年人抱拳道:“于兄请了,小弟岳堑拜领高招,还请不吝赐教!” 那歪嘴斜眼的少年,哑着嗓子道:“岳兄少礼,‘魔寺’绝学天下无双,还请不吝珠玉。” 两人迎面而立,皆都神态肃然,台下恁多观众,可没有一点声息。 蓦地—— 歪嘴斜眼少年“嘿”的一声,骤然发难。大袖一翻,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捣出十七肘之多。 梅雪楼微微一凛,心知这即是“妖庵”“金莲毒育”赖以成名的绝技“水晶二十八肘”。 岳垄不敢怠慢,双掌一搓骤分,交互挽了数十个掌花,不退反进,向一片肘影迎上。 这种旷世绝学,当真是百年难见一次,就连老化子“天台醉丐”,也不由转过身来,凝目观看。 肘风掌影一接,身形倏分又合,“啪啪”数声,显然接实了几掌,两人身形微晃,各自退了三步,敢情三招下来,已是平分秋色,轩轾不分。 两人互相抱拳,掠下高台归座,众人目光随着两人移动,一瞬不瞬。 岳塑这时才与梅雪楼四目相接,立即遥相点头打招呼。 “天台醉丐”道:“这两个少年,都是一代奇才,对于对方招术拿捏估计之准,分毫不差,乃能在三招之内,既不辱没本门名望,仍可深藏不露。” 要知“妖庵”、“魔寺”的武功,本来就分不出高下,但如双方出招不得当,不是占了下风,就要泄露拿手绝学,两者皆都不利,因此“天台醉丐”大为赞赏。 西门琼自台角椅上站了起来,嘿嘿干笑两声,道:“两位高人未竟全功,谅在座高人,皆都有目共睹,如此印证,实属乏味,尚请以下各位炫露绝学,以新眼界。” 显然,适才两人未出绝学,使他大为失望,因而,言词之间,有不快之意。 接着,他又手持名单念道:“请‘龙门三钩’高弟贾云兄暨六大门派合传高弟雍怀玉兄上台。” 台下同时跃起两条身影,身法之妙绝,似不在“妖阉”、“魔寺”传人之下。 这两个年轻人也不是本来面目,一个面色泛蓝,一个面如紫茄之色,但都是表情木然,分明是戴有人皮面罩。 面色紫茄少年一抱拳道:“小弟雍怀玉,请贾兄赐教!” 面泛蓝光少年也一抱拳道:“小弟贾云,有幸与雍兄过手,幸何如之,请先出手。” 雍怀玉道声“有僭”,身形倏然欺起一丈五六,头下脚下,电掠而下,十指合拢齐弹,十股锐风疾射贾云面j、刁。 此人出手招术奇辣,根本不是印证武功的招式。 贾云哂然一笑,两手握拳,迎头捣出二十八拳,但身形纹风未动,雍怀玉反被迫得落地。 梅雪楼大为凛骇,心道:“龙门三钩乃是以‘金钩、银钩、铁钩,金银铁一百零八钩’闻名于世,不意,拳术方面也竟有这般造诣,由适才拳风看来,分明是‘百步神拳’。” 雍怀玉微落下风,杀机陡起,十指猛握,一阵“格崩格崩”声中,挥起数十只爪影,罩向贾云上盘。 雍怀玉盛怒出手,势不可当,贾云不敢正撄其锋,斜退一步,仍以“百步神拳”捣出十七八拳之多。 只闻“蓬”的一声,两人各退三步,但贾云身躯摇了几摇,显然已稍落下风。三招已满,荣辱互见,仍是平手之局。 两人微一抱拳,下台归座。 西门琼又念道:“‘金钟老人’门下高弟暨‘天目老人’门下高弟,也请上台一展绝学!” 他连念三遍,台下观众你望我,竟无一人上台。 显然,这两位奇入门下未来参加。 西门琼收起名单,向台下正中的梅雪楼看了一眼,突然仰天朗笑—阵,中气之足,直可穿云袭石。台下诸人,有的竟掩耳不迭,窘态毕露。 只见三十丈外,桃李杂林之中盛开的桃花,如粉雾绯雪般地纷纷飘落,蔚成奇观。 接着,台下一阵惊呼声后,掌声雷动。 “天台醉丐”向人丛中一噘嘴,梅雪楼连忙顺着方向望去,只见“上元灯”大声喝采,掌声历久不绝。 梅雪楼微微一哂,心道:“此人心怀叵测,老奸巨猾,此次大会收获良多,因而得意狂笑,目无余子,我若不煞煞他的锐气,岂非天下无人!” 梅雪楼自得到母亲再传神技以后,功力何止倍增,当下暗纳一口真气,也哈哈朗笑一阵,其内力之雄浑沉厚,可摇山震岳,直震得台下功力稍差之人,身形摇摇欲倒。 只闻一阵“簌簌”之声,来自三十丈之外,那杂生桃林之间李树上欺雪赛霜,含苞待放的蓓蕾,如冰雹般地纷纷洒落,但奇怪的是桃树上残存的桃花,却仍然纹风未落,片瓣未动。 而且,落地的白色李花蓓蕾,余力末尽,满地乱滚,好如遍地银珠,在狂风吹掠之下,到处滚动流转,良久始停。 台下众人,不由瞠目咋舌,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在他们一生之中,从未想到武功之中,会有此等玄奇的内功,而且这种内功,竟是由一个弱冠少年施出。 台下沉默良久,才“轰”然爆起如雷掌声。 因为其中不乏高人,他们知道这手奇绝内功,较之适才西门琼那一手,不知要高出多少。 西门琼本以为凭这手奇学,即可一鸣惊人,哪知人家比他高明得多,立即干笑一阵道:“高人门下,果然有点名堂……” 但他面色一寒,目蕴凶芒,立即大声向台下道:“在下开赏花大会,主要目的,乃是向各位高人,宣布一件令人发指的事,那就是此人为了争取武林盟主,不惜以卑劣手段,谋杀异己,我等对此等恶人,自应以非常手段应付之,各位高人以为然否?” 台下众人因不知他所说何人?皆未作答,突然,“上元灯”邬龙粗声道:“本帮主提议,以联手方式除去此人,在座诸人定不会反对!” 西门琼瞥了梅雪楼一眼,道:“在下告诉各位,此人乃是‘鬼府’传人梅雪楼!” 此语一出,一阵哗然,但大多数武林人物,皆都面呈怀疑神色。 西门琼道:“在下既然能语惊四座,自是证据确凿。‘金陵十钗’于一夜之间,全部就歼,请问这金陵一带,何人有此功力,非但此也,在下若不提出人证,谅各位尚不敢置信,第一,‘金陵酒家’上下人等,皆知‘金陵十钗’邀请梅雪楼赴约之事。其次,丐帮帮主邬龙兄,曾亲眼见到梅雪楼坐在‘大观园’的‘潇湘馆’中……” 梅雪楼暗骂一声“狗贼”,当真是“贼咬一口,入骨三分”,他这种嫁祸手段,真是歹毒无比。 西门琼戛然打住,嘴角噙着一丝冷笑,目注梅雪楼道:“梅雪楼,西门琼所提人证是否可靠?你在那‘金陵酒家’,可曾与‘金陵十钗’之一动过手?” 梅雪楼恚然道:“不错!梅某因她出手毒辣,略予警戒。” 西门琼立即向台下众人道:“各位高人听到了吧!” 他立即又问梅雪楼道:“‘金陵十钗’之一被挫之下,可曾邀你,你可曾赴那‘大观园’之约?” 梅雪楼道:“不错!本人确曾赴那‘大观园’之约。” 梅雪楼此言一出,群情哗然,且间有责骂之声。 西门琼大声道:“各位听到了吧!此人倚仗师门绝学,天下无敌,根本不把天下武林高人放在眼里,但本人相信,人间仍有正义,想各位定能同心合力,除去此一武林败类!” 台下哗然声中,“上元灯”大声疾呼,极尽挑拨之能事。 梅雪楼向成筠苦笑了一下,俊脸上显出气急败坏之色。 突然,“天台醉丐”回过头来,面色一肃,道:“急什么?小子,他有证人,难道你没有证人?” 梅雪楼眼中一亮道:“老哥哥要与小弟作证人?” “天台醉丐”道:“如今群情激怒,若一齐出手,饶你身负奇学,也接不下来,况且即令你能全身而退,今后怎生做人,所以说:‘此地事,此地了!’上台吧!先与西门琼邀斗,下手狠一点,反正对待这种阴险的家伙,不必再讲情面,不过绝对不能杀死他,以免别人误认为是杀人灭口,至于我那劣徒,也请你一并拾掇了,然后老哥哥再向大家揭穿。” 梅雪楼道:“谢谢老哥哥解我急困,小弟遵命!但令徒‘上元灯’之事,小弟不敢越权代理。” “怎么?老哥哥高攀不上?” “不!以小弟身分,实是不大妥当!” “有什么不妥当的!去吧!再耽搁下去,当真不可收拾了!” 梅雪楼一看台下的群众,已纷纷站起,群情激怒,除了少数不敢置信外,大多跃跃欲上。 梅雪楼道声“遵命”,一跃上台,连看也没看西门琼一眼,向台下连连摇手,接着,来了个罗圈揖。 台下哗然之声,于焉停止,要知道,台下观众都是见闻广博,阅人极多之人,适才西门琼说得人证、物证俱在,且有“上元灯”等人当面作证,众人自是激于义愤,大为不齿这等行径,但当他们再一看梅雪楼这等倜傥不凡,正气凛然之色时,适才的激动,已消大半,随即倾耳静听。 梅雪楼道:“所谓‘邪不胜正’这个道理,谅各位高人都比在下明了,梅某适才已经承认应邀赴‘大观园’,并承招待,但‘金陵十钗’心怀叵测,乃趁在下不备,开动机关,将在下困於‘潇湘馆’一秘室之中,然而,诚如西门琼所说,正义仍在人间,‘金陵十钗’中的二钗刘雪,为人正派,大为不齿这种卑劣行径,乃暗中将在下放了出来,在下为了报答刘雪援手之恩,乃应刘雪之请,饶过‘金陵十钗’,返回客栈。至于那冒充在下之名,前往杀死‘金陵十钗’之人,即趁在下刚刚离开‘大观园’之际,一举歼毙‘金陵十钗’,此人的企图,不必在下赘述,正是西门琼适才所说之‘排除异己’而已!” 梅雪楼微微一顿,续道:“现在在下也有两个证人,不!是三个证人,不过那一个如今不在此地,但终有一天会公诸各位之前。现在敝人在末宣布冒充本人之名,歼灭十钗之人以前,自应先领教西门琼的高招,但有一件事,梅某必先声明,本人即使侥幸小胜对方,也绝不会杀死他,因为这样一来,反而有杀人灭口之嫌,同时,请丐帮帮主‘上元灯’邬龙一并上台领教。” 台下观众已被梅雪楼庄严之态所慑,皆抱观望态度。 而且其中有两人却大声叫好,并高声表示绝对相信梅雪楼之言。 这两人乃是“魔寺”传人岳垄和丐帮三大长老之一的“狗不理”。 “上元灯”狠狠瞪了“狗不理”一眼,目蕴凶光道:“想不到你竟是胳膊弯向外,唱起反调来,待会儿有你瞧的!”说毕,又嘿嘿一阵冷笑,跃上高台。 梅雪楼在“上元灯”上台之时,立即面对西门琼道:“西门琼,你的阴谋虽然毒辣有余,却嫌周密不足,待会儿梅某自会叫你心服口服。上吧!梅某若在两招以内与你扯平,那就算梅某输了,适才所说之事,不管是真是假,梅某绝不洗刷辩白,一概承认。” 西门琼适才虽然震慑梅雪楼的绝顶内功,自知不敌,但他为人阴鸷狂傲,当众如此侮辱于他,如何能受得了! 他立即冷笑一声道:“难道西门琼还怕你不成!”说着,右掌平削,横切梅雪楼“华盖”死穴,且身法之快,无与伦比,同时在出掌之后,以交睫的速度,撤出一件奇门兵刃,此物似棒非棒,似钉非钉,长约两尺,通体活针,可立可倒,且尖端有三钩,振臂一抖,活针戟立,向梅雪楼气海穴砸去。 梅雪楼心中一动,忖道:“就凭此人那出手之奇,招术之辣,‘金陵十钗’自是不堪一击。” 就在西门琼出手的同时,“上元灯”邬龙也欺身舒掌,挟着劲风,猛戳梅雪楼的“命门穴”。 梅雪楼早已玑珠在握,但他知道此人功力之高,较之适才上台印证的四人,都要高出一两筹。以“鬼神十三式”前四式,恐无把握,乃决定以第五式“玉辇捍门”和第六式“斜抱飞罗”两式应付。 说时迟那时快,台下诸人,没有一人看清梅雪楼的长剑是怎样撤出的,只见长剑上挽起两个奇大的剑花,向对方奇门兵刃上罩去。 两般兵刃尚未接触,梅雪楼剑尖上已吐出半尺银芒,西门琼微微一凛,急忙变招,但他快,梅雪楼更快,在左手倒拍一掌,“上元灯”惨嗥声中,剑式骤变,长剑上发出“嗡嗡”之声,斜切而上,在交睫工夫,长剑如一柄大菜刀似的,斜削三十五剑之多。 只闻一声闷哼,接着,“刷”的一声,西门琼踉跄退出五步,青色长衫自左臂腋下至右边下摆,被梅雪楼的长剑划破一条长约四尺的裂缝,立即门户大开,内衣一览无余。 台下没有惊呼,也没有掌声,观众如木鸡塑像一般地怔立在夜风之中,良久,才由成筠一声喝采,将众人惊醒,于是,众人如疯狂般地暴喝起来,即“天台醉丐”也不禁连连点头,自言自语地道:“老了,老了,当真是英雄出少年,老化子这两掌,比起‘鬼府’绝学,不啻萤火烛光,与皓月旭日之比……” 他说至此处,一掠上台,左手向脸上一抹,立即现出本来面目。 原来此老相貌不俗,同字脸,蚕卧眉,凤目隆准,面色红润,略一抱拳道:“老化子名字早就忘了,因嗜杯中之物,承武林朋友抬爱,冠以‘天台醉丐’之名……” 此言一出,群豪又是一阵骚动,尤其半坐在台上,内腑受伤的“上元灯”邬龙,直惊得目瞪口呆,浑身哆嗦直抖。 “天台醉丐”续道:“梅老弟人中龙凤,光明磊落,老化子敢以百年令誉但保,不过,数日前在‘大观园’之事,若非老化子因跟踪劣徒,进入‘大观园’,发现了应邀赴会的梅老弟,以及看出‘金陵十钗’之首刘铃,心怀叵测,第二次重返‘大观园’,以致发现了十余个蒙面大汉,正在赶尽杀绝,一口不留,我这梅老弟今夜可就有得瞧了。” 台下众人面上皆泛起愧然之色,仅岳堑与“狗不理”两人喜上眉梢。 “天台醉丐”续道:“大观园,数十口上下人等除一人幸免外,余皆殉身。此贼手段之毒,可谓空前绝后,而这一代毒人,正是这赏花会主西门琼大侠!” “天台醉丐”说至此处,回头对怔立在台上的西门琼道:“西门大侠,老化子可有一言不实?” 西门琼面色难看已极,嘿嘿冷笑数声,侧目他视。 “天台醉丐”爽朗大笑一阵,又道:“江湖中人心险恶,尔虞我诈,但仍不乏公正之人,在场各位皆是当前俊彦,老化子自感已老,时日不多,此番再现江湖,亦不过为了劣徒,今夜之事,到此为止,但老化子趁机宣布,劣徒‘上元灯’邬龙,为人善恶不分,不配为丐帮一帮之主,从此逐出门墙,丐帮帮主之职,乃由三老之一的‘狗不理’接任。” 台下又是一阵掌声,只见“狗不理”恭恭敬敬走上高台,向“天台醉丐”行过大礼,站在一旁。 这时,岳堑也走上台来,与“天台醉丐”及梅雪楼握手言欢。 接着,众人逐渐散去,一会儿工夫,仅剩梅雪楼、“天台醉丐”、“狗不理”和成筠四人。因为岳垄也有要事,告辞离去,即“上元灯”邬龙,也被丐帮中一个贴身之人扶着下山而去,其实,西门琼偕大汉等悄悄离去,梅雪楼早巳发现,只是他存心仁厚,且已知刘雪已经脱险,不为已甚,故作未见。 燕子矶又恢复了一片宁静,只是落花遍地,夜色凄迷,不似早春气象而已。 “烟笼寒水月笼纱,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国恨,隔岸犹唱后庭花。” 这是唐代大诗人杜牧的秦淮夜泊名诗,确为秦淮风月生色不少。 初夏之夜,月明星稀,在秦淮烟水之上,更觉凄迷撩人。 此刻,一艘画舫之中,坐着一老二少,老的是身材瘦削,同字脸膛,蚕卧长眉,风目隆准,一脸正气。 其中一个年轻人,身着宝蓝长衫,剑眉星目,宝光内蕴,玄灵外泄,端的仪表出众。 另一个身着玫瑰紫长衫,面若银盆,明眸皓齿。 此刻三人正在对酌,而那蓝衫少年却陷入深思之中。 这三人正是“天台醉丐”、梅雪楼和成筠三人。 “天台醉丐”连干三大杯道:“小老弟,你现在已稳然可据武林盟主之位,还有什么不快之事,怎地又闷闷不乐了?” 梅雪楼道:“家母自现身授艺后,至今再未见到她老人家,为人子者不能奉养,且让她老人家奔波江湖,此心实不能安!” “天台醉丐”道:“好小子,天下的美德,当真都被你一手包办了,原来你还是个大孝子呢!就凭这一点,老哥哥拼着这把老骨头,算是跟定你了。” 成筠安慰他道:“雪哥哥,快别忧心了,九月重阳,距今不过四月,伯母她老人家只一查出‘天行教’的眉目,即可与你相见,你又何必整日忧思呢!” “天台醉丐”举杯向梅雪楼一照,道:“来!老哥哥难得享此美酒,今夜非醉不可,来!干杯。” 梅雪楼举杯与“天台醉丐”一碰,又向成筠一照,一饮而干。 “天台醉丐”道:“明月在天,美酒当前,若不吟诗作赋一番,实是辜负大好良宵。这样吧!老弟,老哥哥不惜‘班门弄斧’之嫌,考你一考,你以为如何?” 梅雪楼道:“且慢!老哥哥未考小弟之先,小弟倒有一事请教,不知赏花会主西门琼到底是哪一门派?” “天台醉丐”道:“以老哥哥猜测,此人定是因情场失意,失踪数十年之久的‘满天星斗’铁大器的弟子。” “‘满天星斗’之名,何其怪也!” “顾名思义,当可知道此人是一脸麻子,不!是一脸疤痕。” “不知此人情场失意,所恋何人?” “‘巫山断肠’衣云裳。” “据家父昔年告诉小弟,‘巫山断肠’衣云裳独爱‘袖手天骄’司马钊,怎地与‘满天星斗’又有瓜葛了?” “天台醉丐”道:“不错!‘巫山断肠’确是独爱‘袖手天骄’司马钊,但‘满天星斗’铁大器也暗恋于她,但却未获伊人垂青,要知道那‘满天星斗’铁大器,昔年也是仪表人才,且武功高绝,但‘巫山断肠’始终不为所动。不久,‘巫山断肠’与‘袖手天骄’因故交恶,那‘袖手天骄’司马钊乃是生性奇傲之人,一怒之下,拂袖而去。‘巫山断肠’失意之下,柔肠百结,据说,那‘巫山断肠’曾在巫山哀泣三昼夜,直至双目流血,可知其爱‘袖手天骄’之深,从此隐居巫山十二峰。而‘巫山断肠’之名,即由此而来……” 他说至此处,干了一杯续道:“那‘满天星斗’铁大器,心仍不死,见两人交恶,有机可逞,遂三上巫山,哪知‘巫山断肠’肝肠寸断,芳心已碎,拒不相见,当真是‘除却巫山不是云’了。‘满天星斗’铁大器一怒之下,又迁怒于‘袖手天骄’司马钊,立即远赴十万大山绝壑浮星峰,与司马钊苦战三昼夜……” “结果哪一个赢了?” “猜猜看?” “依小弟臆测,可能是‘袖手天骄’司马钊。” “何以见得?” 梅雪楼道:“适才老哥哥不是说过,‘满天星斗’铁大器昔年也是仪表不俗吗?依小弟猜测,可能因落败而弄得面目全非!” “天台醉丐”一拍大腿道:“对!到底是‘鬼府’传人,不同凡俗。两人苦战三昼夜,半斤八两,轩轾未分。‘袖手天骄’为人狂傲,起初,以为不必施出绝技,即可将对方挫败,哪知,三昼夜苦战下来,‘满天星斗’仍是狂攻不已,‘袖手天骄’一怒之下,施出绝技‘天芒手’最后一招,将‘满天星斗’弄得面目全非,从此变为麻面之人,‘满天星斗’因而得名。” 梅雪楼慨然道:“‘满天星斗’铁大器的不幸,倒是值得同情的了!” “天台醉丐”道:“昔年此人除手段稍辣外,尚无恶迹,但自受挫毁容之后,性情大变。唉!大凡有缺陷之人,多是愤世而孤僻,此番其爱徒受挫,必不肯甘休……” 梅雪楼道:“既然‘满天星斗’如今仍然健在,那‘袖手天骄’司马钊定也仍在人间了?” “天台醉丐”道:“大概不错,此人自隐居以来,未再露面,数十年来,恐无一人见过他。” 梅雪楼道:“老哥哥要考什么,现在可以开始了,不过小弟才疏学浅,恐不免丢人现眼呢!” “天台醉丐”微微一想道:“明末之季,在那脂粉堆中出了几位哀艳绝伦,奇行壮抱的名女人,与当时名人大佬,发生了缠绵动人的韵事,而且这些名女人,多少与这秦淮烟水有些牵连,老弟天生情种,且大走桃花运,对这类艳史,可能了如指掌。” 梅雪楼道:“这一下可把小弟考倒了!像这等稗官野史笔下的风流韵事,小弟……” “天台醉丐”道:“别卖关于了,是不是要个采头?” 梅雪楼微微一笑,道:“老哥哥终年幕天席地,哪里有什么好采头!” “天台醉丐”道:“那你是不要了?” “老哥哥所赐,焉能不受,但不知是何采头?” “活宝一个。” “快别开胃了!” “怎么?你不要?” “什么活宝?” “‘三寸金莲四寸腰’那个活宝。” 梅雪楼面色一肃道:“此话当真。” “天台醉丐”道:“老哥哥何时和你打过诳语来!” 此刻,静坐一旁的成筠,突然面色一寒,冷哼了一声道:“老化子,别故弄玄虚,本姑娘倒是愿受一考。” “天台醉丐”一愕,连忙摇手道:“你猜到也没用,你要她无用处。” “没有用处,本姑娘也要猜上一猜!” “那……老化子要先征求小老弟的同意!” 梅雪楼连连搓手道:“筠妹能猜得到也是一样……嗯!也是一样。” 成筠哼了一声,白了梅雪楼一眼,立即答道:“第一对是李香君与侯朝宗,李是侠骨柔肠的奇女子,侯是才震京华的名公子,结果生死缠绵,血染桃花。第二对是董小宛……” “天台醉丐”连忙摇手道:“算了,老化子认输就是了!”他说毕,向后舱高声道:“出来口巴!小妞,老化子把你给输了!” 只闻后舱之中,发出轻微之声,立即走出一个银衣少女。 梅雪楼微微一震,又立即站起,呐呐连声,既惊且喜,也不知说些什么好。 但他立即又激动地道:“二小姐,你好,在下深为贵园之事痛惜!” 原来,此女正是“金陵十钗”之二的刘雪,当夜,“大观园”扫数就歼,连刘雪也身负重伤,“天台醉丐”赶到,来人即相偕逸去,“天台醉丐”乃将刘雪救走。 蓦地—— “天台醉丐”一声惊呼,梅雪楼立即回过头来,只见“天台醉丐”欺起身形,落在三丈外一个画肪之中。 梅雪楼眉头一皱,知是成筠负气出走,立即也向相同方向五丈外一艘画舫掠去。 身在空中,四下一打量,只见这秦淮河上,突然之间,陡增千百艘小艇,梭行往来,但却有条不紊,似乎在操练一种阵法,哪里还有成筠的影子。 但他仍不死心,心知成筠轻功有限,此舫距两岸最少也有二三十丈,要想上岸,起码要借五六个落足之地,才能到达。 因此,他施展绝顶轻功,像海鸥般地四下飞掠,一点即起,绕行数匝后,仍然不见伊人倩影。他跃回画舫之中,“天台醉丐”连连摇头,并深自引咎自责,刘雪更是盈盈欲泪,埋怨自己害了他们的好事。 梅雪楼道:“两位快别说了,谁也没错,只是筠妹心胸太窄,气量不够……” 忽地—— 四周画舫及小艇,忽然有规律地排成一个大圆圈,而这圆圈之外,早已在三人未注意之时,绕成一个更大的圆圈。 而在这圆圈之内,仅有这一艘画舫。 “天台醉丐”道:“看吧!花样来了,敢情是在摆画舫阵呢!圈中仅咱们一艘画舫,其意图可见!” 蓦地—— 河上灯光骤灭,只见内圈快艇之上,人影幢幢,且“哗哗”之声不绝于耳,因此刻内圈每艘快艇之上,皆有数人抬着一个巨桶,将桶中油渍倾于河中。 忽然,两圈舫艇,缓缓地闪出一个宽逾五丈的大缺口,只见百丈以外,一艘极大的楼船逐波而来,船上灯火全无,仅隐隐看出两边船舷,有数十人摇着巨橹,发出“咿咿哑哑”之声,不一会儿工夫,即停在缺口处下碇不动。 此刻,内圈快艇上之人,同时以掌风劈向河面之上,只见一片深暗的油渍,向中央移动合拢而来。 “天台醉丐”道声:“不好!”向四周扫视一匝,续道:“看来,我等即将陷入一片火海之中了!” 梅雪楼与刘雪同时一惊,梅雪楼道:“怎见得对方要以火攻?” “天台醉丐”道:“你没有看到四周快艇之上倾人河中的油渍吗?此种油渍见火即燃,且能持久,我等若困其中,插翅难逃……” 梅雪楼道:“我们何不快走?” “天台醉丐”道:“已经晚了。” 忽然,那楼船之上,灯火大明,只见船首一张绣案之前,端坐着三个蒙面女人,三人身后,又一字排列十二个少女,但却未带面罩,在绣案前侧方,一个绣礅之上,又端坐着一个紫衣文生。 梅雪楼不必细看,即发现那紫衣文生乃是成筠,敢情不到半盏茶的工夫,已变成阶下之囚了。 此刻,三更已过,浮云遮月,河上虽有数百艘画舫和快艇,但却鸦雀无声。 梅雪楼道:“老哥哥认得这三个蒙面女人吗?” “天台醉丐”道:“放眼当今武林之中,能有如此阵容的门派,可以说绝无仅有,要知道,这两个圆圈的画舫和快艇,不下数百艘之多,而人数当在千字以上,且水旱路人物,自必兼容并蓄,声势浩大,试想,除了‘天行教’以外,何派曷克臻此!如老哥哥一言中的,确是‘天行教’之人,那么,这楼船上的三个女人之中,必有‘牛马二寡’在内。” 梅雪楼道:“‘牛马二寡’又是何人?” “天台醉丐”道:“‘牛马二寡’即是‘黑白二寡’,‘黑寡’名唤马绮年,‘白寡’名叫牛如花,武林中人以她两人水性杨花,丧德败行,又以‘牛马二寡’称之,无非示以轻藐之意。至于其中另一个女人,老哥哥就不……” 蓦地—— “咚咚咚”三声鼓响,来自楼船顶端,显然是内家高手,以内力贯注鼓锤之上击出,声遏行云,像敲在心板上似的令人震颤不已。 接着,“轰”的一声,火光烛天,内圈每艘快艇之上,燃起一个巨型火把,将圈内河面照耀得如同白昼。 三人面色微变,心知只要那些火把向水中一抛,圈内河面之上,立即就是一片火海。 忽地—— 楼船上三个蒙面女人正中一个,“咯咯”一阵荡笑道:“‘鬼府’传人梅雪楼听着,你等已陷入本教的‘两仪火艇阵’之中,除非你是金刚不坏之身,必将化为灰烬,不过,本护法念你资质甚佳,不忍看你葬身火海,仍予你一线生机。现在,你自行断去一臂,加入本教,本护法擅作主张,饶你那岳王庙外击毙本教十五名弟子之罪!在十声鼓音之内,速自抉择,反之,你等固然是身葬火海,而‘毒玫瑰’成筠,亦将丧命本护法掌下!” 梅雪楼悚然一惊,心道:“‘黑白二寡’果然名不虚传,此妇身在五十丈以外,侃侃道来,内劲之足,直震得四周夜空暴响不已,连‘天台醉丐’这等绝世高手,也不由骤然变色。” 此妇语音甫落,右手倏抬,“咚”的一声,楼船顶端已响起第一声鼓音,余音缭绕,历久不绝,令人寒意陡生。 梅雪楼究竟是一代奇才,俊目中电芒似水,嘴角上又泛出两道清晰的弧线,向四周电扫一匝,冷然一晒。 刘雪玉容一黯,道:“梅少侠和老前辈如果还来得及的话,就快走吧!小女子命运多舛,死不足惜,如连累两位罹此危难,实是百身莫赎! 梅雪楼道:“刘姑娘快别说了,此刻我等应同舟共济才是,况梅某这条命乃是姑娘所赐,梅某铭感不已!只要有梅某一条命在,必不使任何人动姑娘分毫!” 蓦地—— “咚!咚!咚!” 而且每一鼓响,那些巨大的火把,也随着下垂,接近水面。 梅雪楼道:“两位可谙水性?” 两人都默默摇头,此刻,“天台醉丐”心中的难过就别提了,本来,他此番重现江湖,乃是跟踪“上元灯”邬龙,准备在清理门户之后,仍归隐名山,傲啸山泉。但当他见到梅雪楼之后,立即又改变初衷,决心辅导梅雪楼做一番事业,因他自知武功不如梅雪楼,但论经验,可就比梅雪楼高明多了,不意今夜贪那杯中之物,,一时大意,事先竟丝毫未发觉,陷入重围。自己一死,不为夭寿,但梅雪楼和刘雪两人,皆在有为之年,如此死去,实为武林中一大不幸。 蓦地—— 画舫四周三丈以外水中,“哗”的一声,冒出十余个身着水衣水靠之人,同声道:“水下无异天罗地网,你等休打水下的主意!”说毕,没入水中。 “咚!咚!”又是两声鼓响,加上以前四声,已经六响,除了余音回荡夜空之外,四周仍是一片死寂,仅由那些巨大的火把之上,传来“呼呼”之声。 梅雪楼剑眉暴挑,目蕴奇光,道:“事到如今,小弟只有冒险一试了,好在水中油渍距……” 突然,舫尾水声微响,立即冒上一个头颅奇大的扁脸老头,阴阳怪气地道:“放心吧!老化子,有‘海里怪’在此,河底下无阳关大道……”此人语音末毕,即没入水中。 “天台醉丐”面色凛然,敢情葬身火海尚未使他如此吃惊,因为河底下有这“海里怪”在,固然是稳于磐石,但他知道此人善恶不分,武功虽不算顶尖高手,但水中功夫,却无出其右者,若此人也心怀不轨,今夜当真是凶多吉少了。 “咚!咚!”又是两声惊心动魄的鼓声,四周巨大的火把,距河面已不足一尺。 梅雪楼暗将真气纳足十成,道声:“老哥哥和刘姑娘小心了!”长啸一声,身形斜拔而起,直欲人十二丈高空。 四周两道圆圈舫艇上之人,一阵哗然。 梅雪楼上升力尽,两腿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交剪二十余次,“刷”的一声,再跃八丈,此刻已在二十丈的空中,在河面看来,已不及半人之大,而且四周快艇及楼船,此刻都在他的半径之中。 这正是昔年武林第一人,“天边一朵云”欧白莲的绝世轻功“一线天”。 此刻,不但“天台醉丐”与刘雪两人目瞪口呆,叹为观止,即楼船上的“黑白二寡”,也不由仰首凝望,竟忘了下令击鼓。 梅雪楼豪气大发,一个云里翻身,以“天马行空”之式,平掠九丈,挺胸舒臂,再以“亢龙人海”之式,向楼船船首斜掠而下。 船头三个蒙面妇人倏然立起,同时疾退一丈,接着,成筠欢呼一声,投入梅雪楼的怀抱。 三个蒙面女人,虽然六只电目如“虎视鹰瞵”狞视着梅雪楼,但中央那个蒙面女人却将抬起的手,颓然放下,冷峻地道:“你即便逃出火海,也逃不出‘黑白二寡’的掌握!” 突然,右边那个蒙面女人惊噫了一声,紧盯着梅雪楼,一瞬不瞬。 梅雪楼视若无睹,独对中央那个蒙面妇人道:“你可敢与梅某作公平的一拼?梅某是说你等三人联手齐上。” 他语音肯定而冷峻,因此刻已激起他一腔怒火,不免豪气大发,盛气凌人。 中央那个蒙面妇人,又是“咯咯”一阵荡笑道:“萤火之光,也敢与皓月争辉!昔年能在马老娘‘芙蓉十八腿’下走过十招的,已是绝无仅有,你自问比那些高人高出多少?你小子就凭这点轻功,可唬不倒人!常言道:‘全身掉下井,耳朵挂不住。’天行教以挟山超海之势,举世皆惊,相信不久,整个武林,黑白两道,即将悉数归顺本教,你且酌量酌量,能与天下武林为敌?” 这中央的“蒙面妇人”即是“黑寡”马绮年,她说了半天,仍未说出到底是三人齐上,抑是单打独斗。 梅雪楼推开怀中的成筠,恚声哂笑道:“‘鼹鼠饮河,不过满腹。’天行教左道旁门,鬼蜮伎俩,焉能成其大事!既然如此,你且将‘两仪火艇阵’撤去,梅某必能使你等长点见识。” 突然,左边那个蒙面妇人,贴在“黑寡”马绮年耳边说了几句话。 马绮年右手倏伸,楼船顶端,登时又是“咚咚咚咚”四响鼓声,接着“轰”然一声,立刻火光烛天,照亮了半边天。 梅雪楼回头一看之下,不由吃一惊,敢情快艇圈内一片火海,迅速地向中央蔓延而去。 梅雪楼眦目皆裂,暴喝一声,“呛”的一声,长剑已撤在手中,剑光暴涨之下,“鬼手罗魂”、“神界六通”、“九州幽幽”、“玄圃飞花”、“玉辇捍门”、“鬼神十三式”前五式连绵施出。 “黑白二寡”和另一个蒙面妇人,当真也不是浪得虚名之辈,在梅雪楼欺身、撤剑、出招的刹那之间,身形电分,同声疾呼:“鬼神十三式!” “黑白二寡”弹起五尺,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各扫出三十余腿,足未沾地,仅以左掌向下直微吐,又各自扫出十七八腿。 腿风“霍霍”,幻出朵朵莲花,狂飚拂起两丈外的十二个少女的衣衫,“卜卜”作响。 而另一个蒙面妇人,身手更是了得,在“黑白二寡”弹起身形同时,也撤出长剑,以极诡谲的剑招,攻出三四招之多,其剑势之凌厉,比之“黑白二寡”,似又略胜半筹。 梅雪楼心中一动,深感此妇的剑术,似与本门剑法有些微相似之处,只是仍不够精纯,和缺乏雄浑之力。 “黑白二寡”一口气扫出四个余腿,非但未将对方迫退,自己反而险象环生,只觉梅雪楼一柄长剑,如一条神龙怒蛟似的,虚幻妙绝之中,又排出令人窒息的无俦罡气,而且,一式比一式凌厉,剑光上半尺剑芒,犹自闪烁吞吐不已! “黑白二寡”这时才真正相信,何以近数月来,武林之中,将此子传为神奇人物,技盖武林,几乎无人能挡。 蓦地—— 梅雪楼长啸一声,剑式骤变,长剑上,且发出“嗡嗡”之声,交睫之间,竞斜切三十余剑之多。同时,左手疾收猛吐,以扇形推出一记“玄天烈火掌”的第四式“火天大有”,刹那之间,一股奇炙热浪,带着焦灼气味,如山涌出。 只闻两声微哼,“黑白二寡”踉跄后退的同时,梅雪楼挟着锐不可当的余威,电掠而上,“唰唰”两声,十根手指,洒落一地。 这正是“鬼神十三式”的第六式“斜抱飞罗”,在一记“玄天烈火掌”的第四式“火天大有”辅助之下,一举削下“黑白二寡”左手五指。 梅雪楼早已玑珠在握,立将“海天一瞬”身法施至极限,剑尖朝天,刹那之间,抖出漫天点点寒星,向用剑的蒙面妇人当头洒落。 突然“刷”的一声,这蒙面妇人的面罩,早已被梅雪楼的长剑削去一半,立即露出一个面孔来。 这最后一式,仅是“鬼神十三式”第七式“万煞朝笏”的半式而已。 此刻,不但“黑白二寡”手上鲜血淋漓,惊得如木鸡一般,即被削去一半面罩的妇人,也不禁骇然暴退五步,愣在当地。 当然,她们的惊愕,是不足为怪的,因为武林有史以来,一个后生小子,能以六七招剑术,同时挫败三个旷世高手,可以说是绝无仅有的。 然而,当梅雪楼与这个被削去半边面罩的美貌妇人,四目相接的刹那之间,不由惊噫一声,同时呐呐地问道:“你……你……你是谁?” 在梅雪楼极端困惑惊愕之时,三个身影倒掠而起,刹那间,消失在楼船之后的那艘画舫之间。 这时,秦淮河上的大火,早已熄灭,非但“天台醉丐”和刘雪那艘画舫,已失其踪迹,就是那多得不可胜计的“两仪水艇阵”,也走得一只也无。只见阵阵氤氲青烟,自水面袅袅上升,又散布于苍茫的夜雾之中,四周一片死寂。 梅雪楼怔立茫茫夜色之中,连三人离去似也未觉,因在他的脑海中,正在殚精竭虑,尽力构想一个呼之欲出,而又遥远得无法捉摸的影子。 这个影子的面貌,应该是慈祥而和蔼的,然而,这个构想中的影子,不!这个仅是惊鸿一瞥,即令人终生难忘的面孔,竟在秦淮河上“天行教”中出现。 因此,他感到惶惑、惊愕,乃至于肯定地摇头,否认自己适才所见的面孔,绝非十余年来,朝朝暮暮所构想的影子,因为那是不可能的,何况她老人家在半年前,曾亲自留笺授技,并称不久即可与自己见面。 然而,“啊!”他又惊疑地叫了起来,忖道:“她老人家不是说过,‘天行教’与本门大有渊源吗?难道这蒙面妇人与母亲是……” “不!”他又否认了自己的想法,因为他记得父亲曾对自己说过,自己的外公,昔年与武林异人之女,“万绿丛中一点红”宫天香结缡不久,即因意见不合而仳离,一年后,“万绿丛中一点红”又送回一个女孩,那就是母亲,而那“万绿丛中一点红”自此一去,再也末现身江湖,五六年后,外公又收了一个徒弟,就是“大罗手”金羽。而“大罗手”金羽资质极高,与母亲同时学艺。他艺成离开东海金钟岛后,却再无音讯,以为他已经被仇家所杀,但据说母亲却不喜欢这个大师兄。直至外公去世后,“大罗手”又突然回到金钟岛,并代替已故的外公“金钟老人”,参加了武林盟主选拔研究大会……” 他想到这里,又连连摇头,自言自语地道:“不可能的,如果母亲有姊妹的话,焉有瞒着父亲之理?” 一直静立在一边,看着他连挫“黑白二寡”和另一个蒙面妇人的成筠,这时才叫了一声“雪哥哥”,走到他的身边,道:“雪哥哥,你又在想什么?” 梅雪楼道:“小兄在想一件不大可能,而又非常可能之事,适才被小兄削去一半面罩的妇人,极为酷似……” 他说至此处,戛然打住,似乎又在极力捕捉适才脑海中那个妇人的影子。 成筠道:“难不成她像……” “像谁?” “小妹不知猜得对不对,所以恐怕渎亵长辈。” “说吧!不管对不对,也不算是渎亵。” “是不是有点像伯母她老人家?” 梅雪楼抓起成筠的玉臂摇撼着,激动地道:“你怎么知道?” 成筠道:“说起来简单得很,雪哥哥自技成重返江湖之后,昼夜思念伯母,可谓废寝忘食,试想,以你刚才见到那个妇人时的神态来看,在这个世界上,谁能使你牵肠挂肚,失魂落魄?” 梅雪楼又颓然地道:“但这究竟是不大可能之事,因为家母既不曾参加‘天行教’,而且她老人家也没有姊妹。” 成筠看着他失神之态,心中一阵黯然,道:“雪哥哥,你适才所说是对的,小妹以为这仅是由于你思亲过度,发生了一种幻觉而已。记得你曾说过,在伯母离去时,你尚不懂人事,且以后未再见过面,不要说这‘天行教’的妇人不会是她,即便果真是她,你怎会认识?” 梅雪楼自幼虽跟父亲长大,但他却不知师父即是父亲,而且,在他记忆中,母亲根本就未见过,如今,一旦知道师父即是自己的生身之父,且母亲也有了音讯,怎能不使他废寝忘食! 成筠拉着他的手道:“走吧!雪哥哥,这样忧愁,会影响身体的,况且,我们还要赶回店去,说不定会有奇迹出现,‘天台醉丐’和刘姑娘正在店中等我们呢!” 两人携手上岸,成筠又道:“今夜小妹一时任性,差点铸成大错,如果雪哥哥有个三长两短,我……” 蓦地—— 百丈以外,三条黑影电驰而来,梅雪楼的目力非比等闲,已看出最前面之人,乃是曾在白马山赶尸嫁祸“三心书生”卫天璈,而又投靠“天行教”的“毒书生”霍剑豪。 第二个人,正是“三心书生”卫天璈,最后一个是“千手书生”董平。梅雪楼微微一怔心道:“敢情‘三大书生’都到齐了。” 第七回 三大书生 梅雪楼剑眉一挑,正待迎上前去,但立即又一拉成筠,双双跃上一株枝叶茂密的大柳树,向前面看去。 原来,“毒书生”霍剑豪自岳王庙中退走之后,即携带一千喽哕,与“黑白二寡”会合,今夜楼船上的鼓声,即是他所敲击,当“黑白二寡”被挫,当场被梅雪楼削断五指时,知道今夜仍无法扳回颓势,乃溜下楼船,逃上河岸,但未出五六里路,即无巧不巧逢上了正在到处找他的“三心书生”卫天璈,两人一碰面,“毒书生”做贼心虚,回头就走,恰巧这时“千手书生”也因在天目山与梅雪楼突然分手,一路寻来。当下,“三心书生”急追“毒书生”,而“千手书生”却又不放“三心书生”。因为昔年“三心书生”与“千手书生”同时有意于“广寒仙子”陆宜德,然而陆宜德却独爱“三心书生”,“千手书生”一气之下,决心要找“三心书生”较量一番,况“毒书生”霍剑豪昔年在关洛一带采花伤命,竟将这笔滥账诬栽在“三心书生”卫天璈的头上,因此,“千手书生”又大为不耻“三心书生”的卑劣行为,今夜一见之下,当然不能放松,虽然他自己知道,“三心书生”卫天璈在“三大书生”之中武功最高。 梅雪楼居高临下,只见三人眨眼工夫,即来到大树之下,“三心书生”卫天璈全力一掠,不下八九丈,越过“毒书生”头顶,迎面将他拦住。 此刻“千手书生”董平也自赶到,一看前面之人竟是“毒书生”霍剑豪,不由微微一怔,哈哈大笑道:“幸会,幸会,想不到‘三大书生’今夜竞在秦淮河边聚集。” 他转身向“毒书生”一抱拳,道:“霍兄与他无特别深仇大恨,先让小弟头筹如何?” 敢情“千手书生”董平尚不知“毒书生”霍剑豪近年来的恶迹,因而,反而与“毒书生”较为亲近。 “毒书生”霍剑豪本来不知最后一人是谁,他还以为也是与“三心书生”同道的呢!虽然他亦深知“三心书生”武功高出他一筹,但他自信要全身而进仍无问题,而他所忧心忡忡的是恐怕梅雪楼闻声赶来,那可就非现眼不可了,所以他一听“千手书生”的话,不由大悦。 其实,他哪知梅雪楼此刻正在他的头顶上呢! 他连忙又朗朗一笑,故作镇静地道:“董兄只管请便,为兄这笔账晚算一刻也是一样。” “千手书生”道声“有僭了”,立即面对“三心书生”卫天璈冷峻地道:“我‘千手书生’董平虽然技不如人,但还能洁身自爱,不作非分之想,你卫天璈虽有一身惊人绝学,但却有一颗卑劣的龉龊心,董某明知不是你的对手,也要让你知道,有时光凭武功不一定能行得通。” “三心书生”面色微微一肃,道:“董兄说话放明白些,卫某白问仰俯无愧,所谓‘卑劣龌龊’,不知究系何指?须知卫某不是怕事之人。” “千手书生”突然仰天大笑一阵,道:“你不怕事,难道我董平还怕事不成?你少在我董平面前装君子,像你这等采花淫贼,无耻的败类,还敢大言不惭地说‘仰俯无愧’,如果‘仰俯无愧’四字,可以加在你这衣冠禽兽的身上,董某不知这四个宇到底含义何在?” “三心书生”性情孤傲,但却极为正派,一听董平的所谓“采花淫贼”,已知是怎么回事。 他那英气逼人的俊脸上,煞气陡增,大喝一声,迎面劈出一掌。 “千手书生”董平双掌一错,猛地也推出一掌,只闻“砰”的一声,飞沙走石,两人身形未退,但“千手书生”董平却身躯微颤,显然内力不及“三心书生”雄浑。 “千手书生”董平为一武林异人之徒,无人知他的来历,一套怪异掌法也极为霸道,能赢得“三大书生”之名,亦非偶然。至于“千手书生”之绰号,顾名思义当知其身手不俗。 两人拼命抢攻,三丈以内,劲风如割,有如排山倒海,“轰轰”之声不绝于耳。 “三心书生”虽在“三大书生”之中武功最高,但在“千手书生”董平拚命狂攻之下,一时半刻之间也无法占到上风。 掌风“呼呼”,“劈啪”有声,直震得一旁“毒书生”的长衫也“卜卜”作响。 此刻“毒书生”面色变化万端,眼珠电转,他正在暗自盘算,此刻立即溜走,抑是伺机对“三心书生”骤下辣手,因为他早巳深恨“三心书生”入骨。 衡量情势之下,他终于决定暂且留下,伺机出手。 他冷哼一声,右手“无极黑风爪”猛弹疾抓,五缕劲风,直奔“三心书生”“脑户”穴,左掌以“九天罗”掌法,快逾电掣地向“三心书生”肩头拍去。 掌爪并施,势道惊人,但“三心书生”究非浪得虚名之辈,发觉脑后劲风乃是本门武学,已知在一旁“虎视鹰瞵”的“毒书生”猝施辣手。 他待劲风接近,左手集八成真力,侧劈一掌,右手则仍以极诡谲的招式,向“千手书生”脉门抓去。 出手之稳、准、狠,当真拿捏恰到好处,饶他们两人身手不俗,也不能不略退半步。 梅雪楼对“三心书生”早已生出敬佩之心,今夜一见他出手的招式,不由大为赞赏。 要知梅雪楼固然是天纵之才,聪明过人,但若无“鬼神十三式”,昔年天下第一奇人——“天边一朵云”欧白莲的绝世轻功“一线天”奇技,其造诣亦不会高出“三心书生”多少。 此刻,梅雪楼和成筠两人已看得暗暗点头,觉得这三人能在武林中赢得“三大书生”之名,果然不是偶然。 突然,成筠微“噫”一声,梅雪楼回头一看,只见树干上千百只奇大带翅的蚂蚁纷纷爬来,川流不息。 成筠一个女孩子家,到底差劲,敢情连蚂蚁也怕起来了。 梅雪楼忙运起奇绝内功,体内立即排出一股无形罡气,蚂蚁虽多,但却被逼出三尺以外,无法接近。 此刻,树下的“三大书生”已交换了将近百招,饶他“三心书生”武功了得,也挡不住两大书生联手夹击,因而险象环生,节节后退。 梅雪楼突然灵机一动,舒掌向树干上一吸,掌心之上立即吸起数十只蚂蚁,以暗器手法射入“毒书生”衣领之中。 此刻,三人打得更加激烈,尤其“毒书生”和“千手书生”两人占了上风,更是势不可当,辣招尽出,狠命招呼。 突然—— “哇”的一声怪叫,“毒书生”招势大变,本来他是向“三心书生”发出一掌,递至中途,突然收回,反向背后抓去。 此刻,“千手书生”正在他的左后侧,见状微微一凛,不知这是什么招数,心道:“敢情‘毒书生’还有绝技未露呢i”立即向一边让过。 梅雪楼对成筠相视一笑,立即又吸起数十只大蚂蚁,射人“毒书生”袖管之中。 “哇……哇………哇……”“毒书生”突然跳了起来,两腿似踢非踢,两掌似拳非拳,似出招又似发抖,直惊得“三心书生”和“千手书生”大大地一怔,心道:“这是哪一门子绝技?” “哇呀!”一声鬼嗥似的厉呼,“毒书生”龇牙咧嘴,连眼珠子都翻白了。 成筠再也忍耐不住,“咭咭”笑得前仰后合,倒在梅雪楼的怀中。 梅雪楼并非铁打金刚,美人人抱自是无法再运神功,那排斥四周蚂蚁的罡气,立即消失,不久被蚂蚁咬了两口。 这时他才知道这些蚂蚁咬起人来,当真不是滋味呢!尤其是在衣袖和衣领之中。 “三心书生”微一惊愕,“毒书生”立即乘隙劈出三掌,抓出个一爪,而“千手书生”也嘿然一声,劈出五掌。 两人这一同时猛攻,“三心书生”登时又被逼退两步。 成筠半躺在梅雪楼怀中,仰着粉脸道:“‘千手书生’你为什么不如法炮制?” 梅雪楼道:“小兄与他早已订交,且颇为投缘,虽然他与‘毒书生’两人联手攻击一人,但不到紧要关头,兄实在不想出手。且更不能以此种手法捉弄于他。” 梅雪楼低下头来,只见成筠肤如凝脂,云鬓雾曼,柔若无骨,吐气如莘,那檀口樱唇,距他的嘴部不及牛尺。 成筠悠悠地叫了声“雪哥哥”,缓缓闭上了眼睛。那长 长的睫毛,似乎带有挑逗的意味,软玉温香,真个销魂。 成筠此刻红晕上颊,如痴如醉,好像在等待什么,又好像在试探什么。 梅雪楼心中狂跳,两片热唇立即与那樱唇胶在一起。 树下,“毒书生”在边打边叫,树上两人心中也在“咚咚” 地跳。 良久,才完成第一次热吻,成筠粉脸上更加红润了。她 悠悠地问道:“雪哥哥,这‘千手书生’的操守如何?” “依小兄弟看来,颇为正派。” “雪哥哥的朋友,小妹当然不敢置疑,但他竟然与‘毒书生’联手……” “这里面有极大的误会,且他俩尚有一段情仇。” “什么误会?” “你适才没有听到吗?昔年‘毒书生’开洛一带采花伤命之事,竟诬栽在师兄‘三心书生’头上,‘千手书生’为人正派,焉能放过他?” “情仇呢?” “昔年‘三心书生’和‘千手书生’同恋‘广寒仙子’陆宜德,结果‘三心书生’赢得美人垂青,热恋了一阵子,‘千手书生’自是黯然神伤,有所谓情仇大于亲仇生,两人见面之下,当然要拼个你死我活了。” “结果‘三心书生’,终于胜利了?” “可以这么说,也可以说没有胜利。” “此话怎讲?” “他当时是得到了,但‘毒书生’那时也觊觎‘广寒仙子’陆宜德,失意之下,竟将自己采花伤命之事,记在‘三心书生’账上,又在陆宜德面前说了些坏话,‘广寒仙子’一怒之下,从此避而不见,一晃十年,岂不算是也没有胜利?” 蓦地—— “千手书生”大喝一声,全力劈出一掌,“毒书生”见机不可失,也自“三心书生”背后掌爪齐施,并扫出十二三腿之多,此刻,三人已拼了两百余招,“三心书生”已是岌岌可危了。 但他乃是性情孤傲之人,明知再也难以支持百招,但仍是全力以赴,左冲右突,作背水一战。 梅雪楼微微一凛,立即又吸起两只大蚂蚁,射人“毒书生”的左耳之中。 “哎呀呀!”“毒书生”又突然收招,疾抓左耳,且扯着嗓子直喊。 梅雪楼一扬手,又是两只蚂蚁,射入“毒书生”的鼻孔之中。 “啾!哇呀呀!哇哇!”“毒书生”身形暴跳,两手乱抓乱舞,且连打三四个喷嚏。 “三心书生”压力减少,应付“千手书生”一人,自是游刃有余。两人同时回头看那“毒书生”,心道:“敢情这家伙有点毛病。” 此刻,成筠的娇躯像一堆酥软的香泥似的,笑得透不过气来,尚幸这时已起微风,摇动柳枝,发出“簌簌”之声,且下面三人都自分神之际,未听到上面的笑声。 成筠道:“雪哥哥,你为何不将‘毒书生’捉住,送回梅伯伯处?” 梅雪楼微微一叹,道:“事情不是这么简单,此人虽然步入歧途,无恶不作,且小兄出道时,已奉命于必要时可代师清理门户,但他总算是小兄的师兄啊!怎能下得毒手?” 这时,“毒书生”仍在以指甲挖耳,挖了半天,才把蚂蚁全部清理出来。 但这时“于手书生”已被“三心书生”逼得连连后退,败象已呈。 “毒书生”此刻已知有些蹊跷,因为空中并无带翅蚂蚁飞舞,况且,“三心书生”和“千手书生”他们两人,怎又毫无所觉。 他正待向四周打量,突见“千手书生”险象环生,即将支持不住,也顾不得其他,立即加入战团。 他可不是成心帮助“千手书生”董平,而是他此刻与“千手书生”董平两人有着唇亡齿寒的利害关系,万一“千手书生”落败,“三心书生”回头来对付他自己一个人,那可就惨了。 蓦地—— 数十丈外,一个高大的身影电掠而来,眨眼工夫即来到三人一丈之地。 “毒书生”乃是漏网之鱼,惟恐梅雪楼追来,连忙回头一看。 嘿!原来是一个死羊眼、蒜瓣牙、面板腰、蒲扇脚的高大丑妇,不由冷哂一声,“叭”地吐了口唾沫,骂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个母夜叉。” 来人乃是辣手无盐柳遇春,上次赴“大观园”之约及燕子矶赏花大会,均被成筠挡了驾,本就一肚子不高兴,但她不敢反抗,此番老化子“天台醉丐”提议到秦淮河赏月,她自是要跟着一道去了,哪知“天台醉丐”说与她一道赏月,简直是糟蹋月亮,大煞风景,于是又被挡了驾,她这一肚子火可就要气炸肚皮了,但她究竟是尊敬成筠的,结果,憋着一肚闷气,倒头便睡,但她为人忠心耿耿,哪里能睡得着,直过了三更多天,仍末见三人回来,她可就急了,因为三人走时,说最晚三更即可返店,于是,她立即到秦淮河边绕了数匝,毫无所见,回头想回店去看看,也许走了岔道也说不定,哪知,竟遇上了“三大书生”正在火并。不要说“毒书生”还当面侮辱于她,即使不骂她,这一肚子的闷气,也非出手发泄一下不可了。 她立即暴吼一声,撤下沉重的镔铁板凳,搂头向“毒书生”砸下。 这“辣手无盐”膂力惊人,镔铁板凳发出风雷之声,势道端的惊人。 “毒书生”再自负也不敢硬接,况且他已经拼了两百多招,真力已耗大半,只得立即跃开。 俗语说“伤人不伤心,伤树不伤根”,“毒书生”正戳中她内心的创伤,焉能不怒,因此,一招落空,凭无穷蛮力,不必撤招,顺势横扫,“呼”的一声,又向“毒书生”拦腰砸去。 “毒书生”还真不敢硬接,急忙起一丈,向外落去。 此刻,成筠已经离开了梅雪楼的怀抱,心知柳妈妈绝非“毒书生”的敌手,担心地道:“雪哥哥,我们是否应当下去?” 梅雪楼连忙以手示意阻止,道:“放心吧!此刻‘毒书生’真力耗损大半,倾其全力也不过扯个平手。” 果然,“辣手无盐”横扫落空,镔铁板凳仍然不撤,长身振臂,一式“直捣黄龙”,又向“毒书生”后脑“志堂”穴上捣去。 “毒书生”为人险毒,他虽未把“辣手无盐”放在心上,但他衡量情势,久战实于他不利,况此刻他体力已感不支,万一再来一个敌人,要想走可就难如登天了。 他主意打定,两手疾收猛抓,中途十指疾曲,向镔铁板凳上弹去。 只闻“嗡”的一声,“辣手无盐”半臂微麻,身形一滞,“毒书生”已趁势倒掠五六丈,两三个起落,即消失在夜色之中。 梅雪楼微微吁了口气,如释重负似的凝视着“毒书生”的背影,怔怔出神。 突然—— “辣手无盐”大吼一声,回头一掠,抡起镔铁板凳又向“千手书生”当头砸下。 此刻的“千手书生”已是回架乏力,恐难再支持三五十招,骤闻脑后劲风大作,不由悚然一惊,连忙斜纵三步,反手推出一掌。 蓦地—— 五十丈外又是一声大吼,一个高大身影的巨人,像铁塔似的电驰而来,接近时,早已撤出一极柄重的降魔杵,一式“野火燎天”,向“辣手无盐”搂头压下。 “辣手无盐”为人虽然浑了一点,但对敌经验丰富,一听风声,即知来了劲敌,但她立即又死羊眼一瞪,道:“妈格巴子,俺今夜才算遇上了真正的敌手。” 说着,猛地转身,一抬镔铁板凳,猛迎上去。 只闻“当”的一声巨响,两人同时各退一步,敢情是半斤八两,轩轾未分。 大凡力大之人,遇见使用沉重家伙的对手,即不免见猎心喜,非硬砸几下不可。 “辣手无盐”死羊眼一瞪,敢情她大出意料,这个浑小子竞一点也不含糊呢! 但她一生自负膂力天下无双,立即又暴吼一声,一式“力槌天鼓”,镔铁板凳夹着慑耳啸声,向巨人兜头罩下。 这巨人好像和“辣手无盐”一个心眼似的,嘿嘿傻笑一声,抡起降魔杵猛迎而上。 又是“当”的一声震天巨响,仍是半斤八两,两人仅是身躯晃了几晃,面不改色。 于是,“丁丁当当”之声不绝于耳,像打铁似的两人每一移步,脚下立即露出三寸多深的足印,端的惊人。 要知这种打法最耗真力,互砸了二十多下,两人已是面红耳赤,“呼呼”牛喘。 成筠又要下树,梅雪楼道:“你看,那边是谁来了?” 果然在五六十丈以外,一个素裳窈窕的身影,如凌波仙子似的电掠而来。 梅雪楼道:“看来今夜我俩当真要在这树上耗到天亮了。” 成筠凝视着来人道:“此女真美,她是谁?” “‘广寒仙子’陆宜德。” “啊!果然人如其名,无怪‘三大书生’为她拼得你死我活,你看她会帮哪一个?” “可能会帮卫师兄。” “他们不是闹翻,十余年未曾交往了吗?” 梅雪楼道:“正因为如此,她能于发现卫师兄在此而不回避他,反而赶来,所以小兄以为他们之间已有了转机。” “不大可能吧!怎知她不会帮‘千手书生’?” “看吧!只有待事实证明。” 来人正是“天目老人”之大孙女“广寒仙子”陆宜德,那个巨人即是大宝。 原来“天香玉女”陆宜家自姐姐被梅雪楼掌伤之后,不由大怒,对梅雪楼的好印象立即幻灭,且“毒书生”在旁使坏,添油加醋,小妮子更是恨上心头,立即被“毒书生”说服,参加了“天行教”。 但当她发现“毒书生”根本不是真爱她的姐姐,且听出他们“天行教”嫁祸的阴谋后,十分后悔,立即与梅雪楼站在一线,后来被“毒书生”以“舌心赤血珠”击倒,又被“天日老人”救活,直至被成筠拍了一掌,再次昏了过去,待“天目老人”返回岳王庙,又将她救醒,返回天日山后,才将“毒书生”及“天行教”的一切阴谋统统说出。 “广寒仙子”陆宜德一听此言,悲伤了三昼夜,立即携带大宝下山寻访“三心书生”。 要知她与“三心书生”的情感已非泛泛,一旦发觉冤枉了情郎,哪里还能忍耐,恨不得插翅飞到“三心书生”身边,尽情倾诉十年来的离衷。 但当她远远看到“三心书生”时,芳心“卜卜”直跳,方寸大乱,良久,才鼓起勇气走了过来。 她娇叱一声,道:“大宝,快些住手,怎地不分青红皂白就和人家打起来了?” 巨人大宝也十分听话,闻声如奉纶音,立即撤杵退了回来。 “辣手无盐”似已迷了心窍,抡起镔铁板凳,“呼”的一声,又向“千手书生”兜头砸下。 梅雪楼心中一凛,忖道:“柳妈真是浑得可以,似这等乱打一气,不知居心何在?” 其实“辣手无盐”并非毫无心机之人,她之所以连番向“千手书生”攻击,乃因在断魂峡中,她曾向梅雪楼表达小姐对他的爱意,不意梅雪楼竞无动于衷,与“千手书生”相偕而去。 她以为是“千手书生”从中作梗,硬将梅雪楼拉走,于是就迁怒于他了。 “千手书生”本已是强弩之末,落败在即,“辣手无盐”的镔铁板凳疾扫过来,势不可当,“千手书生”连忙疾闪三步,勉强让过。 “辣手无盐”一招落空,跟踪而上,没头没脸地罩落,有如疯狮狂虎一般。 此刻,“三心书生”已经收手,因他乃是光明磊落之人,不屑与人联手。 但他与“千手书生”早已发现“广寒仙子”陆宜德站在一边,心中的紊乱和激动,就别提了。 但他乃是精明之人,见陆宜德突然赶来,一反往昔处处回避自己之作风,大感奇怪,但他却不愿先向她低头。 因十年来,他不知去找陆宜德多少次,皆被挡驾,最后一次在天目山中又当着梅雪楼和岳堑的面给他难堪,已使他心灰意冷。 如今虽隐隐看出有了转机,但他想不出其中道理,也不愿贸然上前说话。 “广寒仙子”陆宜德见他那傲气凌人的样子,又是气又是爱,而且又有些不忍,但她仍沉住气,悠闲地冷眼旁观。 此刻成筠又向梅雪楼道:“雪哥哥,我们现在可以现身了吧?” 梅雪楼道:“现在更不能下去。” “为什么?”梅雪楼道:“你没有看见那‘广寒仙子’陆宜德不时斜睨我的师兄吗?而且她那娇靥之上,隐隐现出同情、怅惘和忏悔之色,显然他们之间已有破镜重圆之机,只是双方都不愿首先说话,也许是因为‘千手书生’董平在此之故。” 这时,“辣手无盐”与“千手书生”董平又打了将近七八十招,两人各有千秋,扯成平手。 因为,“千手书生”固然招术比“辣手无盐”高明得多,但“辣手无盐”的无穷蛮力,正可补招术之不足,且“千手书生”董平今夜一共拼了将近三百多招,早已人困马乏,能打个平手,还真有点勉强呢! 夜静得有点使人窒息,且有点凉意,虽然两人狠斗,传来“呼呼”风声,但此刻在“三心书生”和“广寒仙子”心中,却有如两团烈火在燃烧着。 梅雪楼深知,这位柳妈如不加以阻止,永远没完,而且“千手书生”若不和“二心书生”拼出个结果,两人也永远不会甘心。 显然两人相拼的结果,也是十分可怕的,如果“千手书生”落败,他绝不会就此甘休,但照目前情势看来,如两人再次动手,准是“千手书生”落败无疑。 他立即以“蚁语咀喋”向“辣手无盐”道:“柳妈快些住手,站到一边去,也不要向大柳树上看,我和你家小姐正在这大树之上。” “辣手无盐”猛然一震,大喝一声:“住手!” “千手书生”已筋疲力尽,闻声不由一愣,只见“辣手无盐”手持镔铁板凳,大刺刺地退到三丈以外,一双“死羊眼”倾注天际,连看也没看他一眼。 这时,“千手书生”的别扭可别提了,心道:“今夜当真是霉运当头,怎地竟遇上这些怪人,第一个是‘毒书生’,此人虎头蛇尾,疯疯癫癫,怪招迭出,且中途开溜,如今半路又杀出一个程咬金,不问青红皂白,乱打一通,但未打出结果,又大喝住手,站在那里看蚂蚁上树。” “三心书生”正自不知如何是好之际,骤见“辣手无盐”收手,退在一边,也不由大为惊奇,但他立即又对“千手书生”道:“适才你我虽未拼出结果,但卫某绝不乘人之危,你此刻真力已耗损大半,如你仍有意一拼,可改期再战。” “三心书生”假若此刻说得含蓄技巧一点,两人怨嫌可能就此化解,但如此一来,“千手书生”明知不敌,也不能示弱,而且曾使他废寝忘食的“广寒仙子”陆宜德,又站在一边观看。 他立即冷笑一声,道:“采花淫贼也敢卖弄人情,嘿嘿,我看干脆不见真章不散。” 此刻,“广寒仙子”陆宜德粉脸上闪过一抹歉然之色,但立即又向“千手书生”微微一哂。 两人再次出手,各不相让,但美人在旁,更是勇气陡增,一连硬接了三掌。 “千手书生”本来内力就略逊于“三心书生”,再折腾大半夜,早已不堪再战,三掌下来,踉跄退出三步。 但他仍作困兽之斗,两人各自施出绝学,打在一起。 此刻,最焦急的莫过于树上的梅雪楼了,因为一个是他的师兄,另一个是他的朋友,下去调解吧,师兄和“广寒仙子”陆宜德必因碍着生人,各不相让,以致无法重圆,不下去吧,“千手书生”不出十五招就得当场现眼。 正在他天人交战,苦思两全之策时,下面情势已经急转直下。 “三心书生”同“千手书生”过招,梅雪楼在树上看得正在心焦之时,“三心书生”已快逾电掣地拍出十一掌,抓出十七八爪。 “千手书生”踉跄退出一丈五六,满头大汗,只感眼前一花,“啪”的一声,肩头已中了一掌,立即又退出三步,身形摇摇欲倒。 梅雪楼长长吁了口气,向成筠耸耸肩,他知道“三心书生”已是手下留情了,这一掌最多用了三成力道,否则董平非躺下不可。 由此可见,“三心书生”之为人,见好即收,不为已甚,梅雪楼对他又增加几许赞佩。 此刻,“千手书生”董平头上冒着腾腾热气,面上神色难看得无法形容,沙哑着嗓子道:“董平技不如人,自是无话可说,但你这淫贼……” “广寒仙子”陆宜德冷哂一声,道:“董大侠说话最好留点分寸,当年‘毒书生’霍剑豪把那笔滥账栽在他的头上,致使他流浪江湖十载,受尽唾骂,此事始末乃由家妹自‘天行教’中听来,因此,小女子特地赶来作证。” “千手书生”面色一暗,连连摇手道:“姑娘快别说了,总之,今夜都是董某之错,陆姑娘启我茅塞,感激莫名,就此别过。” 说毕,转身电掠而去。 此刻,“三心书生”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惊喜之余,俊目中又泪光闪闪,急走到“广寒仙子”陆宜德面前,握起她的柔荑,激动地道:“十年了,宜德,虽然我受尽了千辛万苦,听尽了万人唾骂,但是,你太使我感动了……我……我……几乎不敢相信这是事实……好像仍在梦境之中……” 成筠向梅雪楼作了个鬼脸,一头投入梅雪楼怀中。 “广寒仙子”此刻已是梨花带雨,珠泪纵横,显得楚楚可怜。 “三心书生”掏出手绢为她擦泪,劝她不要悲伤,但他自己的泪珠却像断了线的珍珠,江河决堤似的不可遏止。 成筠悠悠地道:“可以下去了吧!雪哥哥。” 梅雪楼道:“此时怎能下去?你能领略到他们两人此刻的心情吗?” “那你一定能领略了?” “嗯。” “老油条。” 这时天色已近黎明,夜凉如水,但树上树下四片火热的嘴唇,却紧粘在一起,良久,良久。 “三心书生”拥抱了“广寒仙子”一阵子,好像在这刹那间要索回十年相思的报偿似的。 成筠小嘴一紧道:“我看你这位宝贝师兄也不大老实。” 梅雪楼两臂一紧,道:“你哪里知道十年相思的滋味。” 这时,树下一对情人喁喁情话了一阵,即欲携手离去。 那边背着一对情人而呆立着的巨人大宝,别看他浑得可以,但也颇为知趣,此刻见主人即要离去,立即向“辣手无盐”看了一眼,似乎颇为不舍。 “辣手无盐”对这浑小子,也发生了浓厚的兴趣,大喝一声道:“浑小子可敢再与老娘硬砸一下?” 巨人大宝傻笑一声,道:“来吧!母夜叉,大宝还没过足瘾呢!” “辣手无盐”一掠而上,默运十二成功力,抡起镔铁板凳,挟着风雷之声,向大宝兜头砸下。 “当”的一声巨响,两人各退一步,敢情两人都已全力施为,便谁也未占到半点便宜。 “辣手无盐”收起镔铁板凳,脸上泛出慈爱之色,道:“去吧!浑小子,老娘很喜欢你,有机会俺倒想收你做个干儿子,那时真是老娘英雄儿好汉!” “三心书生”与“广寒仙子”相视一笑,带着意犹未尽而又不知如何作答的巨人大宝,踏月而去。 梅雪楼和成筠两人伸了个懒腰,正要跃下大树,突见百丈以外,一条黄影疾奔而来,“辣手无盐”也颇机警,一跃上树,伏在一树干之后。 两人不禁大摇其头,纵目看去。 只见一个身材适中,身着黄袍,背着一个木箱,满头如银白发的老头,已来至大树两丈之地,他四下张望了一下,取下木箱,倚坐在大树之旁。 这老头看年纪怕不在七旬以上,相貌颇为不俗,可以看出他在年轻之时,也极为潇洒英俊呢! 老头打开木箱,取出两盘菜和五六个大馒头来,一边自言自语地道:“跑了半夜,也该吃点塞塞肚皮了。说不定那十二个小子一会儿就赶来了,咳!那十二个小子可真够损的!” 梅雪楼这时看出这木箱乃是一个药箱,上面雕了一绺乱草。 嘿!看哪!原来这老头端出来的两盘菜,一盘是黄瓜炒韭菜,另一盘是辣椒拌大蒜。 他大口吞馒头,大口吃莱,一副狼吞虎咽之状。 梅雪楼心中一动,忖道:“难道此人乃是数十年前,以‘神医’及怕老婆闻名于世的‘百草季常’翁天义不成?” 不错,此人正是以医道扬名武林,且有季常之癖的“百草季常”翁天义。 此人的老婆为闻名的泼妇,绰号“朝天尖”,这是一种异种辣椒之名,顾名思义,其泼辣可见。 他一边吃,一边唠叨道:“‘人是铁,饭是钢’,两个馒头下肚,肚皮就好得多了。” 他眼珠子一翻,白多黑少,用力一伸脖子,“呃”了一声,滴下两颗眼泪。 敢情是吃得太急了,而且馒头又干又硬,差点噎死。 他摸摸胸膛,喘了一口粗气,喃喃地道:“唉!不行了,俗语说‘树老根出,人老筋出’,就是再吃‘大力丸’、‘金枪……’……罪过,罪过!常言道‘药补不如食补,食补不如身体好’,想当年那股子劲儿,嘿!可真够瞧的,所以,‘金莲毒育’那浪货非咱不行……” 他说到这里,四下看了一匝,敢情还心有余悸呢! 但他立即又是一震,道:“糟—了!‘朝天尖’限老夫一月之期回家,如今已经过了十天了,这……这……回去怎么交代?唉!真是命中注定……” 他不禁面色凝重起来,苦想了一会儿,突然一拍大腿,道:“有了,我何不说‘娘子’,不,这种称呼显得不够意思,应当称呼‘老妹子’,对,‘老妹子,小兄在路上遇见一位老朋友……’不,是‘老前辈,老祖宗,嗯!是师父的曾师祖,他老人家非但头都秃光了,而且胡子上又生出胡子来了。’对,就是这样说,因为老妹子最尊敬长辈,这样她会相信的……嗯,哈哈哈……” 他得意地摇头晃脑,又吞了一大口馒头,挟了一堆辣椒送人口中。 他忽然又眉头一蹙,大摇其头道:“如果她不相信呢!” 他微微震颤了一下,面色骤变,道:“假如她这样‘啪’的一声。”他当真打了自己的右颊一下,以便使表演切实一点,续道:“如果她不问青红皂白出手就打,一切理由根本就莫须有,那怎么办?” 成筠娇躯猛的一震,梅雪楼立即将她搂在怀中,以长衫将她的螓首包起,虽然仍发出“咭咭”之声,但因“百草季常”正在全神贯注地表演,因而未发现树上有人。 “百草季常”又大摇其头,道:“她一定会说‘老杀才,你一定又是去找那‘金莲毒育’小浪货小泼妇去了?’这怎么办?” 他又肃然地道:“当年老夫和那‘金莲毒育’虽曾热了一阵子,那不过是露水夫妻,而她倒是铭记在心,永远不忘,真应了古人一句话‘唯小人与女人难养也’……嗯,真是……” 他突然腰杆一挺,脸上又现出坚毅不拔之色,道:“大丈夫焉能与无知女子一般见识,况且,打是亲,骂是爱呀!像陈季常那等有学问的人还怕……” 他淡然一笑,好像找到了替死鬼似的道:“对,何必与她一般见识,喏!老妹子,这边也请来一下,免得厚此薄彼,高低不平的!” “啪”他又在自己左颊上打了一巴掌,发出清脆之声,敢情为了预演逼真,也顾不得皮肉受苦了。 他又喃喃地道:“老妹子,你虽是左右开弓,连打小兄两个耳光子,但小兄一点也不怪你……嘻嘻。哭得要逼真一点,而且那时眼中可能有两颗泪珠,嗯!准有,那么一定要使它流下来,而且不要擦它,表示根本毫不介意,然后作出非常关心之状,不,作出像八辈子没见过女人之状,走到她的背后拦腰将她抱起,嗯!哈哈,奇怪?我今夜好像突然变得聪明起来,这不是怪事吗?嗯,就是这样,记得她昔年每次发火,一来这一手,灵得一塌糊涂……” “啪”,他又激动得拍了大腿一下,咬着下唇,状至得意。 良久,他忽然又摇摇头道:“如果这法子不灵了呢?” 他突然面色大变,重重地哼了一声,道:“‘男儿膝下有黄金,焉能低头拜妇人’?笑话,有一而再,岂有再而三乎,反了,反了……” 他喊到未了,喉咙已有些沙哑,声音也有点哽咽了。 梅雪楼和成筠搂在一起颤抖,但又不敢出声,反之,这场好戏可就完了,但眼泪却都笑出来了,且腰也笑得生痛。 他俩几乎不敢相信,世上竟有这般怕老婆的人,而这个人又是年近百龄,在武林中身分极高之人。 蓦地—— 百丈以外,十二条灰影飞驰而来。 “百草季常”微微一凛,连忙将菜盘纳入药箱之中,站起身来,蓄势以待。 梅雪楼以“蚁语咀喋”向成筠说了几句话,又向下望去。 只见十二个灰袍中年汉子,已来到树下三丈之地,一字排开,面对“百草季常”。 右面第一个身材矮瘦,鼠目尖嘴,神态至为猥亵的汉子,冷哼一声,道:“老匹夫还往哪里跑?‘十二生肖’若这次再让你逃出手掌,从此不再找你,但是,哼!恐怕明年今夜就是你的忌辰。” 梅雪楼微微一怔,不知所谓“十二生肖”何许人也!只觉这十二个人都是满脸骄横暴戾之气,——看便知不是正经路数。 “百草季常”哈哈大笑一阵,适才因“河东狮吼”而引起的余悸,早已飞到九霄云外,道:“跳梁小丑,也敢大言不惭,昔年你们那老鬼师父‘白马天狗’沙涤尘,尚且不是老夫敌手,就凭你们十二个杂种,也敢找老夫晦气?” 梅雪楼微微一凛,心道:“怎地这一年以来,昔年那些老魔头都出动了!无怪这‘十二生肖’飞扬跋扈,连这‘百草常季’都末放在眼里了,原来是一代魔头‘白马天狗’之徒。” 这“白马天狗”数十年前,声势显赫一时,目无余子,在江湖中以——匹白马和一只西藏异獒闻名于世,他与人过手,人狗齐上,且以一套“二郎腿法”震慑武林,那西藏异獒的搏击之术,亦是十分惊人。 当年,此人单恋“妖庵”主人“金莲毒育”,而“金莲毒官”对他却没有胃口,反而与“百草季常”打得火热。 这是“百草季常”未婚前的事,后来“百草季常”与“朝天尖”结婚,“金莲毒育”失意之下,乃削发为尼,归隐“妖庵”。 但“百草季常”不忘旧情,每年都抽冷子到“妖庵”探视——次,这次仍是前往“妖庵”,以致误了归期,又遇上了昔年仇人之徒“十二生肖”。 昔年“白马天狗”见“金莲毒育”投入“百草季常”怀抱,一气之下,找到了“百草季常”,两人舍死忘生地拼了一千余招,结果被“百草季常”赢了半招。 他本是孤傲之人,从此隐于“阿尔泰山”,苦练他那“二郎腿”。 这“十二生肖”可以说尽得“白马天狗”所传,只是火候稍差而已。此番“白马天狗”遣徒下山为他报仇,也是他刁猾之处,赢了固然是争回面子,出了恶气,如果输了,也不算丢人。 “十二生肖”来到中原不到半载,即在金陵遇上了“百草季常”,“百草季常”因老妻限期已过,急欲回家,且不愿与后生动手,就拔腿溜了。 不意,“十二生肖”紧跟不舍,竟又被他们找到。 此刻,忽又听成筠道:“雪哥哥,你看‘百草季常’能否赢得此战?” 梅雪楼道:“这很难说,这‘百草季常’的‘穿背琵琶掌’、‘当归指’和‘防风腿’,堪称武林奇学,不然,昔年怎会小挫‘白马天狗’沙涤尘,不过,俗语说‘来者不善’,‘十二生肖’既敢紧跟不舍,自也不容忽视。” 成筠道:“小妹不相信武学中竟有这等怪异的名称?敢情是三种药名。” 梅雪楼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百草季常’以神医闻名于世,对药物之知识,白是高人一等,虽然这三种药极为普遍,但也正因为普通之故,所以用途极广,几乎每一剂中都缺不了它。这与武功的原理相似,越是普通招术,越是变化万端,所以说武学一道,本不能以名称衡量,比如说武功中有一式‘笑指南天’。如把它改为‘笑指桑麻’有何不可?甚而把它改为‘指桑骂槐’,又有何不可?就小兄所知,‘天目老人’的‘绵里藏针’,‘金钟老人’的‘出云手’,‘魔寺’散手‘绳挂一条鞭’三招绝学,名虽不同,实则大同小异,本乎此……” 原来此刻树下,双方越说越僵,互相怒目狞视,蓄势以待。 “十二生肖”右首第一个矮瘦汉子大声道:“鼠牛虎,兔龙蛇。” “十二生肖”最后一人,立即应道:“马羊猴、鸡狗猪。” 语音甫落,“十二生肖”身形倏分,眨眼工夫绕成内外两个圆圈,将“百草季常”困在核心。 “百草季常”悚然一惊,知道这“十二生肖”果然尽得“白马天狗”所传,不敢大意,立即决定先下手为强。 他大喝一声,“穿背琵琶掌”第一、二式“妙手回春”,“早占勿药”连绵施出,直劈横扫,势不可当。 同时左手“当归指”第一式“扁鹊重生”也挟着锐风,悬空猛戳。 不仅此也,他那昔年一举挫败“白马天狗”的“防风腿”第一式“华陀不让”,也带着“呼轰”之声,猛扫而出。 交睫工夫,劈出十八掌,戳出十五指,踢出三十一腿之多。 罡风交相排荡,形成一堵罡气之墙,势道之猛,连梅雪楼也不禁微微咋舌。 “十二生肖”也不是省油之灯,在“百草季常”发难的同时,内圈左转,各自交换了三四个位置,且各扫出七八腿。 外圈右转,乘虚蹈隙,亦各扫出十一二腿,登时将“百草季常”凌厉的攻势,化解开去。 “百草季常”又是大吼一声,掌风、指劲、腿影,如怒涛骇浪般地连绵涌出,三丈以内几乎没有半寸完整空间。 “十二生肖”会者不忙,那为首之人大喝一声道:“闰!” 只见十二人身形电闪之中,各以迅雷之势扫出十一二腿,同时交换穿插,内外圈迅速地交换了位置。 梅雪楼不由暗暗点头,心道:“果然各有千秋,成名人物 自有其拿手的一套。” 成筠这时也深深佩服个郎的看法,深知树下十三人任何一人,自己也接不下来。 但她立即问道:“假如‘百草季常’不敌,雪哥哥,你帮不帮他?” 梅雪楼道:“帮。” “为什么?” “这‘百草季常’虽然十分惧内,有失大丈夫尊严,但他仍不失为正派人物。” “还有其他理由没有?” “如此而已。” 此刻双方已交换了百十招,“十二生肖”愈战愈勇,势不可当。 而“百草季常”却显得有些呆滞不灵了,虽然如此,他仍是拚命抢攻。 “十二生肖”的“二郎腿”端的不俗,只闻“腾腾”之声不绝于耳,双方腿风相接,形成音爆,“砰”然作响,沙飞石走,风云变色。 一百五六十招过去,“二郎腿”阵的攻势,更加凌厉。 要知“十二生肖”功力之总和已超出“白马天狗”一成有余,“百草季常”昔年仅以半招小胜“白马天狗”,自是难以应付这“十二生肖”的联手攻击了。 况这“二郎腿”阵,内外互换,可有喘息机会,永远不会乏力,且生生不息。 大战在极惨烈情形下进行着,“十二生肖”狞视着“百草季常”的致命要害,狠命招呼。 “百草季常”也以玉石俱焚的势道,倾力劈戳。 但树上的梅雪楼已然看出大战已近尾声。 梅雪楼轻轻伸了个懒腰,对成筠道:“可以下去了,看来此老熬不过十招了。” 蓦地—— “十二生肖”之首大声道:“再闰!” 外圈之人身形疾上,与内圈合成一圈,同时“二郎腿”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闪电踢出。 梅雪楼微微一哂,展开“海天一瞬”身法,身形一幻,鬼魅似的飘人阵中“百草季常”身旁,大喝一声:“住手!” “十二生肖”机伶伶地打了个寒颤,好像这一声大喝有无上的权威,令人不可违抗,悚然收腿。 但当他们看到不知以何种身法掠入了阵中的梅雪楼时,不由同时愣住。 因为他们几乎不敢相信这是事实,即“百草季常”也不例外。 梅雪楼神态安详,略一抱拳,道:“在下梅雪楼……” “十二生肖”一阵哗然,纷纷暴退。 敢情是“人的名,树的影”,梅雪楼的大名几乎变成“姜太公在此”了。 因为“十二生肖”一进人中原,即闻到梅雪楼如雷贯耳的大名了。 最初他们对于那些把梅雪楼说成神技盖世的武林中人,十分轻视,并嗤之以鼻,以为中原武林近年来势微以至于此。 哪知,所到之处,异口同声,誉多于毁,而且,传说之人都是一些武林中有头有脸的人物。 渐渐地他们有些相信,但他们素日自负师门“二郎腿”冠绝天下,当然心中仍是不服,决心找梅雪楼印证一番。 所以,当他们第一眼看到这个传说中的一代英才,立被其慑人的威仪风范震憾,不一禁哗然暴退。 但那为首肖鼠之人立即又冷哂一声,道:“‘十二生肖’与尊驾素无过节,不知尊驾突然架梁是何居心?” 此人虽有愠意,但语气外刚内柔,缓和得多了。 梅雪楼淡淡一笑,道:“各位请别误会,梅某绝非架梁,况梅某与‘百草季常’前辈亦是初次谋面,梅某以为双方既无深仇大恨,似不必拼得你死我活,如双方确有息事宁人的诚意,梅某倒愿作个调人。” 梅雪楼不亢不卑,神态安详,而仍有感人的无上风仪,即“百草季常”也不由得大为心折。 肖鼠之人面色变化万端,但立即又嘿嘿冷笑道:“要想插手‘十二生肖’之事,光凭一句话可不行,先得亮出一手看看。” 梅雪楼道:“各位既然有此雅意,梅某如拒人于千里之外,反显小气,但梅某既有息事之心,尚望各位能于梅某献丑之后就此和解。” 肖鼠之人道:“只要你能在本阵中四百招不败,今夜看你的情面,暂放过他,但他日遇上,自又另当别论。” 梅雪楼道:“那是当然,不过梅某尚有俗务待了,不刻耗时过久,仅能以三招相陪。” “啊啊”之声过后,又是一阵哗然,肖鼠之人一脸惊疑之色道:“三招?你是在故意消遣‘十二生肖’?须知‘十二生肖’也不是等闲可以轻侮的。” 梅雪楼道:“岂敢,岂敢,梅某初出茅庐,从无轻视武林人物之意,只是各位可能初履中原,见闻不广,以致感到惊疑而已。” 他一看“百草季常”,又抱拳道:“翁前辈请移到阵外如何?” “百草季常”像失了魂似的走出阵外,不时回头,以怀疑的目光盯着梅雪楼。 其实他们的惊疑是必然的,也可以说是合理的,因为,以两三招绝学能震慑武林阵法,可以说是史无前例啊! 这还是梅雪楼居心仁厚,故意多说了两招,其实,他仅以“鬼神十三式”第七式“万煞朝笏”就可以解决了。 因他估计这“十二生肖”联手之下,其功力总和也不会超过“天行教”两大护法的“黑白二寡”,和另一个蒙面女人三人合击之力。 而那三个罕世高手,尚且败在他的第六招牛上,“十二生肖”虽为后起之秀,但因“白马天狗”的武功与“百草季常”相伯仲,因而,他能将“十二生肖”的功力作较正确的预估。 况且,“鬼府”绝学之所以不俗,乃因不论掌剑及爪法,每招都可以单独施出袭敌,且威力不减。 “十二生肖”也是见多识广之人,眼见这少年人气势非凡,态度从容,知道盛名之下决无虚士。 肖鼠之人干笑一声,道:“这可是你说的,如果三招下来……” 梅雪楼微笑摇手道:“时间不早,一言为定,快请发动口巴!” 梅雪楼语音未落,为首肖鼠之大喝一声:“闰!” “二郎腿”阵立即发动,一片腿影罡风,四面八方向梅雪楼袭到。 梅雪楼身形略欲一丈,朗笑一声,道:“各位注意了!” 狂飙起处,“玉辇捍门”、“斜抱飞罗”、“万煞朝笏”三绝招,以美妙绝伦,雄浑无比的声势,四下罩落。 刹那间,五丈以内如奔电腾空,狂涛掠地,圈内立即陷入龙卷狂风之中。 “十二生肖”嘴角上的哂意未消,立感胸前如中万钧油锤铁砧,呼吸困艰,喉头且发出“勒勒”之声,“嘶嘶”之声大作之中,各自奋力暴退一丈,溃不成阵。 只见“十二生肖”个个面如死灰,作“吴牛喘月”之状,全身长袍已破如流苏,像卖零碎绸子似的迎风招展。 东方微白,夜凉如水,四周一片死寂,只有“十二生肖”在宰牢颤抖。 但此刻仍有若断若续之声,道:“大丈夫,嘿!不折不扣的大丈夫,老乞婆,看到了吧!这才是男性的尊严……你敢再虐待……哼!反了……” 这是“百草季常”激动而又凄凉的呓话,使四周空气更加窒息和难堪。 肖鼠之人微一抱拳,道:“‘鬼府’绝学,果然名不虚传,‘十二生肖’身受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前途再见。” 梅雪楼微喟一声,望着“十二生肖”踉跄的身形,良久没有出声。 他知道这笔滥账又记在自己账上了。 “百草季常”呐呐半天,正欲说话,梅雪楼立即摇手道:“前辈期限已逾半月,所谓寸金光阴,梅某不忍……” “百草季常”老脸一红,又哈哈大笑道:“敢情老夫的牌都被你们知道了?唉!一言难尽……但愿梅老弟可别像老哥哥这般没出息……” 他说到此处,又向成筠瞥了一眼道:“既然如此,老哥哥也不必打肿脸充胖子了,谢谢老弟援手之情,就此别过。” 说着,背起药箱,道:“梅老弟要想不蹈老哥哥的覆辙,最好是预作打算。”说着,抱拳转身,疾驰而去。 成筠哼了一声,道:“真是个老滑头,还有脸说出口呢!” 梅雪楼耸耸肩道:“此人颇为正派,早在小兄意料之中,试看他自奉之俭约就可见一斑了。要知像他这种人物,要想使生活过得舒适一些,只要向那些为富不仁、贪官污吏下手就行了。” 成筠道:“我看他是‘清官骑瘦马,有钱不札卦’,即便能洁身自好,似也不必‘黄瓜炒韭菜,辣椒拌大蒜’呀!不过是故意装穷而已!” 梅雪楼道:“筠妹这就看左了,须知他适才来到树下,并未发现我等三人隐在树上,他又做给谁看?况且一个人装不装假,一看便知,因为那种善于作伪的人,缺乏他那种天真憨直之气。” 三人回到店中,天已大明,但当他们推门而人之时,却不由惊噫了一声。 原来桌上插着一支长约三寸,通体乌光闪闪的“分水蛾眉刺”暗器,下面一张纸条,写道:“想要刘雪女,速到鸡笼山‘屠龙山庄’。” 梅雪楼面色一肃,以一块破布包着“分水蛾眉刺”暗器,纳入怀中,又取了一锭银子放在桌上,喝声“走”,拉着成筠和“辣手无盐”出屋越房而去。 第八回 屠龙山庄 鸡笼山在江苏江宁县北,山势占地虽不太广,但也颇为险峻,且颇有名,因宋文帝曾使雷宗次开馆授徒于此。 日薄崦嵫,倦鸟投林,雨后新晴,远山一抹伤心碧色,逐渐罩上一层薄雾,夜已将来临。 此刻,鸡笼山下来了三个人,这正是昨日发现客店中留柬的梅雪楼、成筠和“辣手无盐”。 此刻,三人距离那座正峰,最少尚有一二十里之遥。 成筠突然向梅雪楼问道:“雪哥哥,你能告诉我‘金莲毒宵’这个绰号的来历吗?” 梅雪楼:“所谓金莲,当然是小脚之意,方绚作了一部奇书,名为‘香莲品藻’,这是一部专门研究女人小脚的书。香莲(小脚),有五式:即莲瓣、新月、和弓、竹萌、菱角。由此五式,又引伸出十八种样子,为:四照莲、钗头莲、并头莲、倒垂莲……” 成筠微哂道:“这方绚真是缺德,什么书不好写,端写这种怪书。” 梅雪楼说道:“至于‘毒笠’,南唐李后主有个宫女叫蔓娘,善舞。李后主做成一朵六尺高的金莲花,让豆娘以帛将两足缠成新月之状,在莲瓣中跳舞。这么看起来,令人有凌云羽化之感,据说,那便是缠足的起源。大概,自唐末五代时,缠足便开始了。起初是优娼和宫廷妇女,富贵人家竞相效仿,逐渐推广,‘笠’字来源由此,顾名思义,‘金莲毒豆’乃是一双小脚。” 成筠道:“我不要听了,都是一些侮辱女人的话,你们男人哪!哼!可没有一个靠得住的。” “辣手无盐”突然扯着嗓子,插口道:“姑娘可别一概而论,俺那口子可就例外,其实咧,有时也怨不得男人,就拿小脚来讲,女人要是不缠足,看他方绚又写些什么?” 她吞了一口唾沫,续道:“俺柳妈生得丑,自己也知道,所以那老化子骂俺‘面板腰,蒲扇脚’,又说俺糟蹋月亮,这也难怪,就俺这双脚来讲,如果金莲下面还有银莲和铁莲的话,俺恐怕要列为铁莲了,就是横量,恐也不止三寸呢!” 成筠有好气没好气地道:“你呀!恐怕是横量脚指头吧!” 说到此处,三人一阵轰笑,梅雪楼连嚷道:“罪过,罪过!” 自昨晨三人出发后,成筠闹情绪,当然她自己清楚,是为刘雪之故,然而身为侠义中人,又怎能见危不救,尤其此女又救了自己和心上人一命,正因为如此,她心中十分矛盾和不安。女人之所以为女人,由此可见,心里总是有一股子别扭劲儿。 她知道心上人此刻心情不大好,因为他除了担心刘雪和“天台醉丐”的安危外,还常常思念母亲。 因此,她又不得不强打精神,装得若无其事,向梅雪楼问道:“难道‘金莲毒宵’没有名字吗?” 梅雪楼道:“只要是人,当然都有个名字,不过,仅知‘金莲毒宵’可没有人知道她的真名。据说,她年轻时,本为大内一个宫女,后为一位武林奇人携出宫廷,并传她绝技。至于这位武林奇人,除了‘金莲毒育’之外,无人见过她的庐山真面目,要说有的话,那恐怕是昔年武林第一人‘天边一朵云’欧老前辈了,这位奇人的绰号是‘无语问苍天’。” 成筠道:“怎的这些奇人的绰号如此之怪?” 梅雪楼道:“当然有其来历,据说,这‘无语问苍天’极端倾慕‘天边一朵云’欧老前辈,而欧老前辈却嫌他行为稍失检点,如他自大内携出一个宫女就是一例。” “因此,欧老前辈总是回避他,其实,此人虽然掳出‘金莲毒育’,可不是想入非非,而是‘金莲毒育’自愿,欧老前辈当然不知此中真象。” “这‘无语问苍天’此心不死,死缠不舍,某年,两人终于在华山落雁峰仰天池畔邂逅,那时他们都是三十许人了。” “欧老前辈见他缠扰不休,当面予以指责,那‘无语问苍天’本是倨傲之人,受辱之下,恼羞成怒,乃要求决斗。” “欧前辈婉辞不成,勉为其难,但约定印证千招,不管有无胜负,到了千招,立应收手。” “欧前辈此意,无非是念他一身奇学成名不易,况早年对他的印象,亦颇不恶之故。” “她暗暗准备打到千招,故意扯平;胜败不分,落个两全其美,也就算了。” “哪知,到了千招,那‘无语问苍天’已打得性起,非但无意收手,且辣招尽出,显然已翻脸成仇。” “欧前辈见事已至此,也不敢大意,因为两人的武功,仅差一成不到,欧前辈设若不全力应付,胜败还真不可预测呢!” “两人由拳、掌、内功以及兵刃,全部比过,四天四夜下来,不下万余招,到了最后,两人每牛盏茶的时间,才发一招,因为他们必须苦思新招应付。” “直到第四天傍晚,欧前辈仍善意提议和解,反正平手之间,谁也没有占到半点便宜。” “哪知‘无语问苍天’仍然峻拒,似已失理性。欧前辈浩叹之下,乃施出她的三绝招之二,将‘无语问苍天’一拳挫败。” “‘无语问苍天’从此失去踪迹,且‘无语问苍天’之绰号也由此而来,这无非是他仍然怀恨,也可以说是怀念欧前辈之意。” “但欧前辈自此以后,更是心如止水,一心向道,再也未现身江湖。” 成筠道:“雪哥哥知道太多了,小妹真不知道这些奇人之间,还有这些秘辛呢!不过,你说了半天,还没说出‘金莲毒育’的‘毒’字有何根据呢?” 梅雪楼:“此人之毒,与你这‘毒玫瑰’可就不可同日而语了。据说那位‘无语问苍天’昔年将她救出宫廷之后,并传她一身绝技。” “但‘金莲毒育’心犹末足,因她发现‘无语问苍天’有一部秘笈,乃起觊觎之念,据说她曾对那‘无语问苍天’三次下毒,但因‘无语问苍天’已有准备,未被所害。” “‘无语问苍天’因为在她技成之时,对她已有爱意,若不是她心怀毒念,‘无语问苍天’真有意和她比翼双飞呢!” “正因为如此,当‘无语问苍天’发现她的阴谋后,乃悄然离去,竟未取她的性命。” “‘金莲毒育’以此种手段对付有恩于自己的人,总还配得上这个‘毒’字吧?” 蓦地—— 梅雪楼将手一拦,沉声道:“四周的十余位朋友,若对梅某有所见教,何不现身一见?” 突然,“刷刷刷……”十五六条人影,自四周树上及草丛中,包抄而上。 其中一个年约四旬,身着青衫,背插沉重板斧的老者,哈哈笑道:“传说你小子神乎其技,所向无敌,要赴‘屠龙山庄’之约,必须先闯过老夫‘八臂吴刚’麻寿这第一关。” “八臂吴刚”麻寿突然目注成筠,道:“这位可是成姑娘?你怎地和这小子泡在一起了?” 成筠轻哂一声,道:“这是姑娘的私事,你管得着么?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八臂吴刚”略一犹豫,道:“没什么,你待会儿就知道了。” 梅雪楼微微一震,心道:“这‘屠龙山庄’端的气派不小,像‘八臂吴刚’这等成名已久的人物,也仅为它守护第一道关卡,看来今夜要进入‘屠龙山庄’,还要大费周折呢!” 因为,这“八臂吴刚”已成名二十余年之久,“三十六绝斧”早已闻名于世,较之当今六大门派掌门人,亦仅略逊半筹而已。 梅雪楼立即问道:“要进入‘屠龙山庄’,不知还有几道关卡?” “八臂吴刚”道:“内五道,外五道,一共十道。而且愈是往里,守关的人身手愈高,你小子自问能否闯过十关,况且,即使能闯过十关,还有‘屠龙三剪’三位庄主,以逸待劳,你小子可要酌量点。” 提起“屠龙三剪”老大龙志腾,老二龙志起,老三龙志拔,当真是赫赫有名。 要是三个连手,就是六绝之一也不敢轻接,况他们那“屠龙剪”奇门兵刃,谲诡绝伦,可分子母,必要时,母剪上一小型“屠龙剪”,可以内力震出当暗器使用,令人防不胜防。 梅雪楼不知此三人为何与“海里怪”打起交道,竟与自己作对起来。 因为梅雪楼以为在客店中留字者,定是“海里怪”无疑,他相信“天台醉丐”和刘雪两人,定是陷在“海里怪”手里。 但他又感到奇怪的是,该字条上并未说明,“天台醉丐”是否也失陷在他的手中。 此刻,他已不暇细想,正自准备速战速决,以便早些进入“屠龙山庄”。 蓦地—— “辣手无盐”柳遇春一声虎吼,抡起镔铁板凳,向“八臂吴刚”麻寿搂头砸下,并粗声道:“俺老娘倒想先闯你这第一关。” “八臂吴刚”早已将五十斤重的板斧取在手中,闻声立即以“叩门托钵”之式,迎将将上去。 只闻“当”的一声巨响,“辣手无盐”蒜瓣牙一龇,面不改色,而“八臂吴刚”却被震退两步。 此人素日自负膂力惊人,今夜竟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丑妇震退两步,不由老脸泛紫,大喝一声,展开“三十六绝斧”,横斫直劈,霍霍生风,端的惊心动魄。 “辣手无盐”一板凳震退对手,不由心中大悦,勇气陡增,施出“二十四板凳”,“嘿亢”有声,“呼轰”作响,立还颜色。 这两人都以膂力见长,虽然“八臂吴刚”略逊一筹,但他在招术上又略胜“辣手无盐”一筹,正好打成平手。 “辣手无盐”的“二十四板凳”,乃是由“金不换”成继祖的“回环八打”演化而来,着重硬打硬接,也正是将就她这块材料。 不到半盏茶的工夫,两人已打了七八十招。“当当”之声,震人耳鼓,敢情两人都以惊人的内力硬砸。 此时,梅雪楼却看得清楚,心想:“这样打法,要想连闯十关,恐怕要到天亮了。” 况他已经看出“辣手无盐”虽然膂力略胜对方,但对方招术却比她精奇得多,看来绝对熬不过两百招。 梅雪楼近月来暗中观察这位柳妈,人虽是粗枝大叶,浑浑噩噩,但却是肝胆照人,忠心耿耿,早已生出敬仰之心。 这时成筠道:“雪哥哥,我看柳妈绝不是这‘八臂吴刚’的对手,而你又要应付‘屠龙三剪’三个厉害人物,还是让小妹把她换下来吧!” 梅雪楼摇摇头道:“此人成名多年,自有其过人之处,筠妹切莫轻敌。” 成筠点点头,又立即对“辣手无盐”叫道:“柳妈且退下来,让我来对付他。” “辣手无盐”虽然正打得火起,但她不敢违抗,暗集十二成真力,一式“力捶天鼓”,镔铁板凳“呼”的一声,向“八臂吴刚”当头砸下。 只闻“当”的一声震天巨响,“辣手无盐”借势跃回,而“八臂吴刚”却“蹬蹬蹬”连退三步。 成筠知道柳妈这一手也大有用意,分明是想再消耗对方一两成真力,为自己节省气力。 “八臂吴刚”面色微变,一见成筠又将出手,乃道:“小妞,老夫与你父……你还是下去吧!老夫不愿与你动手。” 成筠故作未闻,喝声“接招”,手中短剑挽起数个剑花,向对方胸前洒落。 “金不换”成继祖的“回环八打”,所以有不俗之处,乃是能在动手时,随时调息,只要对方不是极高身手,便可永保充沛的内力,“回环八打”也就是因此得名。 成筠本已是智珠在握,况心上人在旁,可无后顾之忧,同时,心上人又是第一次目睹自己与人动手,自是全力以赴,一上手,就绝招尽出了。 两人又打了七八十招,成筠以自己之所长,根本不与对方兵刃相接,急削猛戳,“八臂吴刚”还真被她打得有些招架不住。 要知短剑与板斧过手,除非持剑者内力高过持斧者一倍以上,才敢以内力贯注剑上硬接,不然的话,非出手不可。 一百五十招过去,成筠愈战愈勇,“八臂吴刚”则节节败退。 蓦地—— 成筠娇叱一声,“躺下!”只闻“刷”的一声,“八臂吴刚”肩头衣衫,已被成筠的短剑戳破七八寸长的口子,鲜血汩汩流出。 而此刻成筠也有点吁吁娇喘,显然是胜来不易。 梅雪楼赞赏地对她微微颔首,表示她适才拿捏得恰到好处,小妮子芳心可可,不禁对他露齿一笑。 四周喽哕一见首领负伤,正自作势欲扑,“八臂吴刚”立即摇手阻止道:“老夫已尽了最大努力,任务已达,让他们过去吧!” 说着,连击三掌,三丈外草丛之中,立即“叭”的一声,射出一支青磷火箭,直上霄汉,显然是与第二关卡联络。 梅雪楼对这“八臂吴刚”立生好感,因黑道武林人物能有此磊落胸襟,实不多见。 “八臂吴刚”略略犹豫了一下,呐呐又止,似乎有话要说,又怕手下之人听去,乃又打住。 梅雪楼立即抱拳道:“梅某承让了!”说毕,喝声“走”,三人立即向山上跃去。 约一里之遥,蓦地,自一块大石之后跃出五人,为首这人年约四旬,手持—二根长约八尺,粗逾鸭卵的巨枪,道:“‘锁魂枪’尚志在此,你等要想入庄,须再闯我这第二关。” 梅雪楼一看天色,将近二更,似这等打法,不知何时才能人庄,他立即一跃而上,道:“梅雪楼愿领教高招。” “锁魂枪”一报出名来,梅雪楼就知道此人不好惹。 因此人乃是六合派分支之后,枪法乃由六合枪演化精研而来,不可轻敌。六合派虽然已在数大门派中除名,但六合枪也是武林中奇学之一,自是不能轻视。 况此番入庄,自己固然不惧那“屠龙三剪”,但己方三人之中,若有人负伤,则必须自己照应,那可就不易讨好了。 “锁魂枪”尚志能使用如此沉重的长枪,膂力自是非凡,但当他一听梅雪楼报出名来,也不由面色一变。 这还是“屠龙山庄”已知梅雪楼应约而来,预有妥善准备,反之,这“锁魂枪”尚志恐怕也要大吃一惊呢! 他那八尺巨枪一抖,挽起五六朵血红枪花,“嗖”的一声,猛戳梅雪楼的“丹田”穴。 梅雪楼已打定速战速决的主意,两掌一搓,同时展开“海天一瞬”身法,“祝融离位”、“水焚三界”、“玄天烈火掌”第一、二式,同时出手。 两股排山倒海的热浪,如潮涌出,在“锁魂枪”尚志面色大变,敛身暴退的同时,梅雪楼已喝了声“走”,三位立即又向山上奔去。 只闻身后一声闷哼,“砰”的一声,似乎有人倒下,但三人此刻已在二十丈以外了。 三人穿过一个夹道,又来到一座松林之旁。 蓦地—— 一声暴喝,林中立即掠出四个青衣中年大汉,为首之人,身材瘦小,身上未带兵刃。 此人端量梅雪楼良久,突然仰天狂笑一阵道:“我道是何等了不起的人物,原来是个黄口小儿,武林中人,把你形容成天神凶煞,技盖八荒,但以我‘青衫迷魂’贡布衣看来,实在是不敢苟同。” 梅雪楼微微一哂,嘴上两条弧线,不规则地抽动了几下,道:“‘青衫迷魂’贡当家的侠誉,遐迩知名,梅某一介书生,自是不足挂齿。然而……” “青衫迷魂”似为梅雪楼从容而镇定的风度所慑,道:“然而怎么样?” 梅雪楼淡然一笑道:“即梅某这等黄口小儿,亦不屑与你贡大侠动手。” 说毕,豪情大发,朗笑一阵,两手拉起成筠和“辣手无盐”,喝声“起”,身形悠悠上升九丈。 四下一阵哗然,敢情那位不敢苟同的贡布衣也未例外,接着,又射出一支红磷箭,直冲霄汉。 梅雪楼上升力尽,两臂一抖,两人立即脱手,向前平飞七丈,轻轻飘落地上。 而梅雪楼却又来了个“卧看牵牛”之式,面天背地,平掠十二三丈,然后以“滚龙闹海”之式,疾翻而下,反而落在两人之前约五六丈之地。 “辣手无盐”回头一看四个呆立的大汉,粗声道:“‘青衫迷魂’大当家的,这一手够迷魂的吧?哈哈哈哈……” 成筠道:“雪哥哥,像你这等奇绝的武功,不要说从未见过,即使想也未曾想过,小妹常常感觉你的武功,好像深如大海无边无际,随心所欲,要多少就有多少。” 梅雪楼道:“筠妹,快别这么说了,武功一道,浩瀚无涯,以一个人毕生岁月和精力,绝对无法登峰造极,怎能说是随心所欲呢?” 此刻,三人又已来到一座悬崖之下,一看这座悬崖高可八九丈,占地极广,若是绕路的话,恐要耽误半个时辰之久。 而这时,崖上却是静悄悄的毫无动静,其实梅雪楼心中清楚,越是这般死寂,越是不可大意。 夜风拂动崖上蔓草,簌簌作响,大有“万木无声待雨来”之势。 梅雪楼略一打量,立即“六神冲关,紫功叩阙,中元归府,气凝下田”。奇妙的真气,在这刹那间运行百骸一周。 他立即又对成筠道:“此崖虽不甚高,但小兄以为上面绝对有极厉害的人物把守,我想还是让小兄先上去看看。” 成筠道:“雪哥哥要当心呀!说不定崖上之人趁你身悬半空之时,猝下毒手也不一定。” 梅雪楼道:“这倒无妨,只是你们两人在下面可要注意了。” 他说毕,身形已贴着崖壁约五寸,直拔而起,待距崖头不及一丈时,上身突然后仰,向崖外倾斜,再欺三丈,已超出悬崖两丈多高。 蓦地—— 一声厉喝,一个高大的灰影,倏然弹起五丈来高,云里翻身,头下脚上,两掌一错,“呼”的一声,向身悬崖外空中的梅雪楼,全力推出一掌。 梅雪楼一触及此人掌风,立感十分阴寒,不由悚然一惊。 但他早已智珠在握,身形不变,却“嗖”的一声,直着身子向崖上横掠十二丈,越过此人的脚下,落在地上。 蓦地—— 崖下传来一声暴吼和一声娇叱,但立即归于沉寂。 梅雪楼暗叫一声“糟”,展开“海天一瞬”身法,掠至崖边,向下一看,崖下空荡荡地,哪里还有两人的影子,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 因为成筠和“辣手无盐”的身手,在武林中已有相当的地位,来人即使是两个人,要想在三两招之中将他们制服,已经不大容易,况且,又是在这一刻工夫将两人劫走。 蓦地—— 一股无俦阴寒掌力,自背后山涌而来,他自不敢大意,身形向崖外一纵,划了半个圆弧,又掠回悬崖。 他此刻因成筠和柳妈被人劫走,已是十分震怒,况此人两次偷袭,手段卑劣,立即大喝一声,“祝融离位”、“火焚三界”、“玄天烈火掌”前两式,又自连绵施出。 而这一次已用了十成真力,力道之威猛,简直无法形容,地上没膝的蔓草,冒起一股浓烟和焦灼之气味,向那灰衣人一丈方圆之地涌到。 灰衣人端的了得,虽然面色大变,抽身暴退一丈,且衣角被烈焰烧去约牛尺之大,但他显然毫发未伤。 这一来,吃惊的可是梅雪楼了,他记得:自“平地焦雷”郝伯伯传这“玄天烈火掌”之后,每次出手,对方不死也必烧得焦头烂额。 然而,此人却能在自己十成真力施为两式之下,毫发未伤,仅烧去一块衣角,此人当真是不可轻视了。 梅雪楼冷竣地道:“你能接下梅某两招,足见不是泛泛之辈,怎地如此无耻,连番暗施毒手?你且报上名来。” 灰衣人阴沉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悸之色,两只电目紧盯着梅雪楼的一张俊脸有顷,才喋喋怪笑道:“你小子再孤陋寡闻,也该听说过‘百步残月’许叔同之名!” 梅雪楼不由一震,忖道:“这‘屠龙山庄’当真不可轻视了,像‘百步残月’这等高手,竟才是第四道关卡的主持人,由此看来,那内道关卡守关之人,更是厉害非凡了。” 他暗纳一口真气,两掌猛搓,作捧物状向外送,“玄天烈火掌”第三式“烁金千里”,又自猛涌而出。 一股热浪狂飚“轰”然暴响,青烟弥漫方圆三丈之地,地上蔓草立成灰烬,且连根拔起,漫天飞舞。 只闻一声惊呼,“百步残月”踉跄退出三丈,胸前一片焦黑,身形摇摇欲倒。 梅雪楼不为已甚,长身一掠,就是十二三丈,不到二十个起落,已来到山顶之上。 只见这个主峰之巅,面积仅十余丈方圆,怪石嵯峨,犬牙交错,有如凶神恶鬼,作势欲扑,几乎没有一寸平坦之地。 而且最高的石荀,竟达二丈多高,粗逾一围,皆是一色灰黑之石,置此境地,令人顿生恐怖之感。 蓦地—— 一声裂帛似的阴笑,一根巨大石荀之后,鬼魅地飘出一条绿影,以极怪异的身法,站在梅雪楼面前一丈之地,道:“你就是梅雪楼?” 此人—身绿衫、绿巾、绿裙、绿须,即背后斜插着的一柄奇大的摺扇,也是一样的绿色,而且此人说话声音不高,但却阴冷得令人发毛。 梅雪楼何等功力,焉能被此人慑住,立即朗声道:“在下正是梅雪楼,你是何人?这般阴阳怪气,堂堂男子汉大丈夫,为何装妖作怪?” 此人嘿嘿阴笑一阵,道:“鬼王扇。” 此人突然变得阴中带刚,显然已是盛怒,答得干脆了当,且目泛绿芒。 梅雪楼又是一震,敢情武林中一些极厉害的邪魔歪道,都被“屠龙山庄”网罗了。 原来这“鬼王扇”阴翎数十年前即震慑武林,“鬼王七十二扇”很少有能接下一半的,尤其他那“氤氲鬼气”内功,更是阴毒无比。 梅雪楼若非仗着师门至高无上的内功心法,即在“百步残月”那一击之下,恐怕早已受伤。 “鬼王扇”一看梅雪楼脸上肃然之色,以为已被他气势名头所慑,乃道:“只要你能接下我阴翎一招,此关就算通过,亮剑吧!小子。” 梅雪楼微微一哂道:“在未见到‘屠龙三剪’之前,梅某敢说一句狂话,绝不亮剑!” “你就那么笃定?” “除了笃定这理由之外,还有一点附带的理由。” “什么附带的理由?你的名堂可不少。” “对付你们这些货色,如果亮出剑来,‘鬼神十三式’将不是武林绝学。” “你想死得更惨一点?” “这要问问你自己,因为‘鬼神十三式’之下,尚无一人全身而退过,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那人突然得了绞肠痧或者其他急症,梅某不能……” “鬼王扇”阴翎突然鬼嗥似的暴笑一阵,道:“绝!能在临死之前口头上占点便宜,也是划算之事,你准备接招吧!” “鬼王扇”大刺刺地取下一柄长约三尺,粗约碗口大的巨大摺扇,“哗”的一声,开合之间,幅度不下半丈,大如车轮。 而且,那扇柄、扇骨完全精钢打造,扇面则是北极万年冰层下一种冰蚕丝所织,即宝刀宝剑亦难动它分毫。 “鬼王扇”阴翎巨大摺扇“哗”的一声张开,横扫过来,阴劲之猛,简直无与伦比。 梅雪楼不敢怠慢,两掌交互猛搓,以十二成真力,反掌平推而出。 两股冷热不同的奇大力道一接,“轰”的一声震天巨响,阴水暗劲立即消失于无形,但在奇大热浪狂涛之中,“鬼王扇”身不由己地疾欺一丈五六,才堪堪让过,但他那绿鬓仍被烈焰烧去一绺。 这正是“玄天烈火掌”第四式“火天大有”。 梅雪楼向后山一看,敢情是个山谷,只见谷中树木荫郁,雾气缭绕,隐隐看出巍峨的一片庄院,但那庄院至少也在七八里外,却是灯火通明。 梅雪楼一掠入谷,进入一片松林之中。 这是一片原始森林,每棵松树都有数围之粗,盘枝虬干,颇为雄伟。 由于下弦月色洒落林间地上,淡淡银辉如一层薄纱似的,的确是优美已极。 但梅雪楼此刻已无心情欣赏月色,暗运神功戒备,往下疾掠。 蓦地—— 一声大喝,四谷暴响回应,树上松叶竞被震落少许。 梅雪楼一看天色,将近三更,不由大为焦急,觑定自树后飘出的身影,又全力推出一记“玄天烈火掌”“火天大有”。 同时,他身形自松隙间直拔而上,升至十一二丈,疾掠八九丈,然后下落,踏着林梢疾驰。 敢情这样倒也省事,不然的话,又要耗去很多时间。至于那大喝之人是否受伤,却无法知道。 他疾驰数里,竟无一人拦截,心想:“这办法倒是干脆了当。” 然而,松林已到尽头,下面是一片平坦之地,方圆不下数百丈,平地前约半里之遥,即是一座占地不下千亩的巨大庄院。 红墙绿瓦,气势雄伟,四周围墙,不下五丈多高。 他跃下树梢,正待向庄门走去,倏又顿住,敢情树下不知何时已站着一人,似乎预知他要在此落下似的。 此人年约六旬,头颅奇大,扁脸无须,脸上眉目口鼻紧挤在一起,乍看起来,好像一个大南瓜生有虫蛀似的。 梅雪楼不由一震,心道:“这不正是那秦淮河中,现身说法的‘海里怪’吗?” 他此刻因成筠和柳妈失踪,早已怒火填膺,恚声道:“刘雪在哪里?今夜同梅某来此的姑娘和她的乳母又在哪里?那客店中的纸条可是你留的?” 他此刻已是焦急万分,一口气问了三个问题。 “海里怪”诡谲地一笑,道:“急什么?小子,既然来到‘屠龙山庄’,可就由不得你了,告诉你吧!除了‘天台醉丐’那老不死的已在秦淮河上以龟息之法,瞒过老夫溜走之外,其余两女和一个丑妇统统在此。” 此刻,那“屠龙山庄”之中,灯火通明,如同白昼,且传来音乐之声。 梅雪楼恨极这“海里怪”为人刁诈卑劣,怒声道:“你可是‘天行教’之人?” “海里怪”怪笑一阵道:“敢情是‘摇了半天船还未曾解缆’,告诉你吧!此地乃‘天行教’一个分坛,除了已归附本教的此地主人‘屠龙三剪’之外,其余各路高手不下数百人之多。而且……哈哈……天机不可泄露,待会儿你自会知道。” 梅雪楼大吃一惊,心道:“这下可是凶多吉少了,此谷四周关卡重重,高手如云,而且听‘海里怪’的口气,好像还有一个极厉害的人物在此似的,无怪那‘八臂吴刚’欲言又止了。莫非是那‘天行教’教主在此?” 其实梅雪楼哪里知道,这个魔头比“天行教”教主还要厉害呢! “海里隆”道:“你别以为连闯五关就不可一世了,须知这内五关的把关者,都是武林一流高手,任何一人都够你调理的。本庄庄主因你已人掌握,不愿耽误时间,乃让你长躯……” 蓦地—— “屠龙山庄”之中灯火尽熄,梅雪楼一怔之间,“海里怪”长身一掠,已向庄门扑去。 梅雪楼早已恨透了“海里怪”,全力一掠,何止十七八丈,反而落在“海里怪”前面。 他大喝一声,两掌猛错,全力推出一掌。 这正是“玄天烈火掌”第三式“烁金千里”。 他出掌回身,只闻一声惨呼,也不暇回头察看,一掠人庄。 只见这庄院之中,花木扶疏,亭台无数,千门万户,皆各就地势,暗蕴无限玄机。 梅雪楼幼承庭训,文武全才,即五行八卦、奇门阵法,亦略窥堂奥。 他略一打量,即看出此庄一切布置,暗藏杀机,且一草一木,无不变幻无穷。 乍看起来,似是孙子八阵,但再仔细一看,又好像吴子的八阵,然而,又略似诸葛武侯的八阵。 所谓八阵,一般人都以为是诸葛武侯所创,殊不知早在孙子及吴子时即有八阵之法。 有关这三种阵法的详细分析,北宋曾公亮所纂修的《武经总要》一书中,可略知大概,此处不再赘述。 其实,这三种阵法大同小异,梅雪楼颇有心得。然而眼前这个八阵,却又不是上述三种阵法,而其玄妙,又不亚于上述三种阵法。 只觉杀机重重,玄妙莫测,四下淡雾缭绕,氤氲缥缈,令人不敢率尔遽进。 梅雪楼不敢大意,心知自己一旦失陷,非但刘雪和成筠等三人凶多吉少,今后整个武林必为“天行邪教”的天下。 他默察良久,突然灵机一动,忖道:“此阵分明是揉合以上三种阵法为一炉,然后以反序布置出来,若遇不擅此道之人,势非陷入此阵不可。” 他微微一哂,将真气流布全身,长身一掠,进入中黄之阵。 诸葛武侯的“中黄”,即孙子的“圆”阵,吴子的“车轮”,因位置居中,且土为黄色,故名“中黄”。 此阵利守非攻,所以梅雪楼先进此阵之中。 此处为“屠龙山庄”最前端中央地带,是一片花圃且杂植着高可齐顶的万年青。 这时偌大一片庄院,死寂无声,好像根本就无人住过,令人寒意陡生。 他又小心翼翼地跃人“龙腾”阵,其间有不太了解之处,他自是不敢涉险,仅凭绝世轻功,一掠而过。 此阵两翼高张,却能使被困者三面受敌。 附近有三个八角小亭,成为三角之势,相距五六丈,小亭中间有一条宽约一丈的小河,蜿蜒回绕,迤逦而去。 河中水平两岸,深可齐肩,且呈深蓝之色。 蓦地—— 一阵若有若无的琴声,自小河水面传来,声虽不高,但琴韵却极端凄楚,像天涯游子,雏雁孤鸿。 梅雪楼白幼身世苍凉,此音入耳,登时泛出一股幽怨之气,不可收拾。 但他又立即“噫”了一声,悚然愣住,只见这小河水面之上,氤氲薄雾之中,如梦似幻,隐隐约约出现四个高仅五寸的人影。 忽隐忽现,形如鬼魅,令人头皮发毛,毛骨悚然。 他这一吃惊,反而冲淡了那凄楚的琴音,他蹲下身子,张大眼睛注视着时隐时现的小人影。 他本是胆大心细之人,虽然乍见之下大为凛骇,但他立即否定了这种观念,因为武林中人根本不承认有所谓鬼怪之说。 忽然他又惊噫了一声,目注四个小人影,喃喃地道:“那个不是筠妹吗……咦,还有柳妈……那个怀抱琅琊琴的……啊!是刘姑娘,刘雪,刘姑娘家破人亡,身世飘零,无怪她能奏出这般令人断肠之音了,啊!那,那是什么……亮晶晶的,像一块巨大的水晶,当中还有一个人……是一个老人……” 他不禁愣住了,忖道:“难道他们当真已经被害了?幽灵不散,特地前来显现,要我代她们报仇?” 他一颗心猛地一沉,只觉得一向否认鬼怪之说的观念,此刻已彻底瓦解。 因为四周死寂一片,阴风阵阵,惨雾蒙蒙,下弦月洒落在树木草叶之上,泛出惨白之色,令人有置身鬼域之感。 梅雪楼虽是极端精明之人,但眼前幻象似真还假,似假还真,他不相信是此种邪阵的幻象,他更不相信是附近人影倒映小河之中。 因为凭他的目力和听力,五六十丈以内能辨毫发,即落叶之声也无异迅雷贯耳,焉能瞒得了他。何况这些人影仅有五寸多高,如果真是四周映射过来,怕不在两里以外。 一阵微风拂来,断断续续传来凄凉的琴音……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琴音回荡缭绕,极尽幽怨哀绝。 原来是李清照的寄调,“醉花阴”最后三句,此刻听来,令人断肠。 蓦地—— 一条锦衣人影,如经天长虹,飞越一个八角小亭,向梅雪楼猛扑而来。 这一掠之势,少说也在八九丈以上。 梅雪楼本是蹲在小河边上,看那四个虚幻的人影,乍闻衣袂飘风之声,心知来了劲敌,倏然站起,蓄势以待。 来人一身锦袍,粗眉大眼,面如淡金,身后背了一柄长约三尺的乌亮巨剪。 梅雪楼暗暗吃惊,忖道:“就看此人的轻功身法,绝不在‘天行教’两大护法的‘黑白二寡’之下,此人身背巨剪,定是‘屠龙三剪’之一了。” 锦袍之人嘿嘿冷笑一声,道:“你小子还不束手就擒?” 梅雪楼朗笑一阵,道:“邪魔歪道也敢口出狂言,我且问你,刘姑娘、成筠姑娘及柳妈,可在此庄之中?” 锦袍之人道:“当然在此,不然哪个为你收拾骨头?” 梅雪楼冷哂一声,道:“你是‘屠龙三剪’的老几?” “龙志拔。” “原来是倒数第一个。” “倒数第一,就足以拾掇你了!” “‘屠龙三剪’已经投入‘天行教’?” “哼!” “‘海里怪’劫走刘雪姑娘,是你的预谋抑是他适逢其会,故意送来讨好于你的?” 龙志拔嘿嘿冷笑一声,道:“‘屠龙三剪’即使不参加‘天行教’,也不容你小子横行天下。” 说着,撤下背后的屠龙剪,五指一拢一松,“刈”的一声巨响,且发出“嗡嗡”之声。 梅雪楼仔细一看,这屠龙剪端的霸道绝伦,两片剪刀长约两尺,剪身长约一尺,通体发出乌溜溜的光芒,一看就知道淬有剧毒。 不仅如此,且在剪身巨轴之下,有三个长约四寸的小型屠龙剪,形状和母剪一模一样,显然可以内力震出,当暗器使用。 梅雪楼不敢托大,知道今夜只许胜不许败,况龙志拔此刻现身,其余二剪必在左右监视,伺机出手。 他撤下长剑,卓然而立。 龙志拔的屠龙巨剪又是“刈”的一声,剪口大张,一式“天孙裁锦”夹着凌厉无俦劲风,猛戳梅雪楼左右“膺窗”两大死穴。 剪风锐啸,“刈刈”之声如魔鬼噬骨,入耳惊心,眨眼工夫,剪刀开合十余次之多,有如两条乌龙,引颈猛噬。 梅雪楼大喝一声,“鬼手罗魂”、“神界六通”、“九州幽幽”、“玄圃飞花”、“鬼神十三式”前四式,以撼山震岳,锐不可当之势,连绵施出。 只闻“当当”数声巨响,屠龙剪立被震歪数尺,门户大开,龙志拔立被震出五步之远,不由面色大变。 然而,“鬼神十三式”前四式终于被他接了下来,而且似未受伤。 梅雪楼剑眉一挑,暗叫一声:“果然名不虚传。” 要知梅雪楼出道以来,除了在邙山四狐联手之下,身中“百毒狼烟”受挫,及在西湖岳王庙中被“大罗手”金羽震断长剑,虎口出血外,以后每次出手都是估计对手功力,因人而施,可以说每战必克,战无不胜。 况且,那时他尚有三四成真气流散经脉之中,未能充分利用,且尚未获“天边一朵云”的奇学。 未想到今夜连出四式“鬼神十三式”绝学,仅将对方震退五步,且毫发未伤,梅雪楼不由大为惊奇,心道:“‘屠龙三剪’能有这大名气,且有恁多高手为他驱使,的确是有其独到之处。” 蓦地—— 又是两声阴笑,十丈以外小亭之后,又同时掠起两条人影,身在半空已撤出两柄同样的屠龙巨剪,“刈刈”两声,凌空扑下,分取梅雪楼的“分水”、“章门”、“建里”、“乳根”数大死穴。 同时,适才被挫的“屠龙三剪”老三龙志拔也大喝一声,“刈刈刈”猛戳梅雪楼丹田以下数大死穴。 龙志拔一人尚能接下梅雪楼的“鬼神十三式”前四式,三剪联手,势道更是威猛无俦,三柄巨剪开合之间,有如六支利剑,四面八方罩落。 这仅是梅雪楼前四式震退龙志拔的刹那间的事。 梅雪楼大喝一声,长剑换起两个大逾车轮的剑花,“玉辇捍门”、“斜抱飞罗”、“万煞朝笏”同时施出。 接着,左掌在腰上一搓,“玄天烈火掌”第四式“火天大有”,再次推出。 只见他那长剑倏然直立,半尺剑芒吞吐不已,倏然一抖,洒落半天寒星。 同时,一股狂涛烈焰,“呼轰”作响,夹着慑人的焦臭气味,向“屠龙三剪”身躯每一寸肌肉上洒落。 刹那之间,剑上寒芒如殒星纷纷堕落,劲气罡风,凝结了五丈方圆之空间。 而且,气罡圈内每一棵树木花草皆都连根拔去,形成一个奇大的旋涡,然后带着浓烟,向四面八方飘去。 只闻三声闷哼,“屠龙三剪”身如败絮,带着一身焦臭气味,飞出一丈五六。 同时,三张头皮仅一丝相连,挂在“屠龙三剪”前额之上,迎风飘荡。 盖世神技,惊心动魄,“屠龙三剪”可谓当今武林中一流人物,竟也未逃出“鬼神十三式”第七式“万煞朝笏”。 虽然梅雪楼为了慎重起见,仍辅以一式“玄天烈火掌”第四式“火天大有”,但即使无此辅助,“屠龙三剪”仍不免灰头土脸。 不过“鬼神十三式”固然是绝世奇学,所向无敌,但“玄天烈火掌”也堪称当今一绝,昔年“平地焦雷”未归隐之先,除了“鬼府”、“神宫”两位奇人外,可以说未遇过敌手。况他隐居以来,再加苦修参研,威力不啻倍增。 所以这两种绝学,在梅雪楼雄浑无俦的内力施展之下,“屠龙三剪”不被挫败,有谁能信? 第九回 白发怪人 他们面孔上,痛苦地扭曲着,身躯微微颤抖,显然,内腑已受严重创伤。 此刻,梅雪楼的激动,也是无法形容的,他觉得,在“鬼神十三式”绝学之下,武林绝顶高手,竟都变成微不足道,几乎不知如何还手,有如待罪的羔羊。 虽然如此,他却没有半点骄矜之色,只是感到些微迷惘而已。 “屠龙三剪”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各将削落的头皮,按在头顶之上,面上神色,简直无法形容。 蓦地—— “屠龙三剪”老大龙志腾,大喝一声,道:“龙生九子!” 老三龙志拔附和道:“九子一蛟!” 梅雪楼一怔之间,只见“屠龙三剪”同时一震手中的屠龙巨剪,“嗡”的一声,八缕劲风,向梅雪楼八大死穴电射而至。 梅雪楼事先虽知屠龙剪上大有文章,且出手之下,必是石破天惊,所以在动手之初,即严加防范。 但他做梦也未想到,三人在重创之余,竟能猝下辣手。 说时迟那时快,梅雪楼长啸一声,身形疾拔而起,同时,宝蓝长衫,“蓬”的一声,如饱帆满篷般地涨起,已弹起十二三丈高。 八缕乌亮劲风,自他身旁脚下呼啸而过,他暗叫一声“好险”!正待落下,突见一道乌光缓缓而来,与适才八缕劲风,迥然不同。 名师出高徒是不假,“鬼府”的“舌心赤血珠”,乃是暗器一绝,梅雪楼虽未获允携带此种歹毒暗器,但对天下所有各种暗器的打法,各躲避之法,却是极为精纯,这种暗器的高手法“暗渡陈仓”,焉能瞒得了他。 他心中一凛,长啸声中,身形再斜弹八、九丈高,向“鸟翔”阵中,斜掠而下。 只闻“波”的一声,火树银花,奇芒四溅,纷纷下落,登时照亮了方圆十丈之地。 梅雪楼暗叫一声“好厉害”!心知若被炸中,不死也得重伤。 他落在一个土墩之上,抬目四掠,只见四周雾气更加浓重,若换一般武林高手,恐无法透视十丈以外景物。 忽然—— 一声咭咭荡笑之声,来自七、八丈外一个花架之下。 梅雪楼电目一扫,敢情那花架之下,站着四人,其中最显眼的是身披袈裟,头戴九梁道冠,不伦不类的“四不像”,其次是“毒书生”霍剑豪、“五花肉”邱嗣芳、“苍鹰”狄茂。 此刻,“四不像”阴阳怪气地道:“认命吧!小子,此阵无异天罗地网,就是‘鬼府’主人到此,亦将束手……” 梅雪楼冷哂一声,长身向花架猛扑而去。七、八丈距离,在他来说,眨眼即到。 然而,当他掠至一半之时,突见那花架,似在这一瞬之间换了位置,竟远在十五、六丈之外,而且,先前四人,已经踪影全无。 梅雪楼心头一凛,心知此阵,端的奥妙绝伦,不敢大意,立即掠在“鸟翔”阵的轴心之处。他知道立足此处,即使阵形变动,亦可偏安一时。 突然—— 又是一阵琴音,夹着哀婉的歌词,但这一回似乎相距略近,也许是风向的缘故,竟比先前清晰多了。 只闻:明月茫茫……夜来应照南桥路……梦游熟处……一枕啼愁雨……可惜人生,不向吴城住……心期误……天远青山暮…… 这分明是宋朝吴文英寄调点绛唇,怀苏州,词意之凄绝,比之先前更甚,而且隐隐可以听出,是刘雪所唱。 梅雪楼本是极重情感之人,乍闻之下,立起共鸣,觉得此女不但婉变多姿,楚楚动人,极似林黛玉一类型人物。 琴声歌音到此中断,他不敢耽搁,向四下仔细打量有顷,略一思量,立即断定,此阵乃是揉合孙子、吴子及诸葛武侯的三种阵法,变成反八阵。 由此“鸟翔”,直入“折冲”,然后斜人“把机”,再退人“衡”,即可出阵。 他看出诀窍,不再迟疑,掠起身形,稍沾即起,二十几个起落和转折,果然已冲出阵外。 只见下弦月高悬,洒落一地银辉,敢情此处正是“屠龙山庄”左侧围墙之外。 他回头一瞥“屠龙山庄”之中,只见灰蒙蒙的一片,混沌不分,心中庆幸之余,又不禁余悸犹存。 梅雪楼记得原先的琴声,是来自这座山峰之上,立即向峰上跃去,不久,即来到峰头。 原来,此峰高仅七、八十丈,由于此峰之后,又有一高峰相连,所以在峰下看去,好像只有一个高峰似的。 对面山峰近顶之处,有一奇大瀑布,其宽不下七八丈,正自喷珠溅玉,直泻而下,“哗哗”作响。 梅雪楼突然灵机一动,凝视着对面的大瀑布,一瞬不瞬。 突然,奇迹又现,只见那瀑布水面上,隐隐约约又出现了四个人影,不过,这次都不止五寸高。 他惊噫一声,极目看去,一点不错,其中仍有刘雪,似在拥琴而坐,但却一动不动。 一股寒意,又涌上心头,敢情在这荒山之中,四下寂然,月色渗淡,哪里会有人影,莫非真有鬼魅不成? 但梅雪楼究竟不是凡俗之人,他向下面一看,原来两山之间,是一条宽仅数十丈的峡谷,云雾缭绕,深不见底,而且在他脚下,即是一个刀削般的绝壁。 由于终年背阳,且谷中四季有一种奇寒之风,因而绝壁上苔痕累累,虽值盛夏,仍感冷风砭骨。 突然—— 梅雪楼“啊”了一声,道:“莫非此绝壁之下有人,映在对面瀑布之上,然后,再反射在“屠龙山庄”中的小河水面上?” 梅雪楼果然是一代奇才,心机之精细敏捷,当真是无与伦比。 不错!总算被他猜对了!这种现象,本是不足为怪,住在沿海一带的人,差不多都见过“海市蜃楼”的奇景,无知乡愚,以为鬼神作怪,其实乃是日月之光,将远处景物,反映过来,造成奇幻之景。 此刻已近四更,梅雪楼不敢怠慢,暗纳一口真气,涌身直坠而下。 下降三十余丈,果然奇景又现,他连忙提气一掠,贴在一块突出岩石之上。 原来,此处有一个方圆十余丈的凹陷之处,也可以说是这绝壁上一个大石洞。 在这洞口边沿,有一堵自然的岩石之墙,将洞口挡住,仅余上端五、六尺空隙,所以在绝壁上下两端,根本没法看到。 所谓奇景,并不仅此,因为石洞口处,跌坐四人,刘雪怀中拥一古琴,面色惨白,似是已受内伤。 成筠和“辣手无盐”情况更坏,都是面如金纸,而且那“辣手无盐”丑恶的面孔上,更加狰狞恐怖。 而使梅雪楼惊凛的,尚不仅此,原来“天香玉女”陆宜家也在其中,面色之灰败,比其他三人,好不了多少。 但在那“屠龙山庄”小河上隐现的老人,却已不见。 梅雪楼不由暴怒,心道:“这‘屠龙三剪’,简直是蛇蝎心肠,三女何辜,竟遭此毒手!” 他正待掠下,突然一声慑人心魄的冷漠之声,道:“娃儿,再继续弹下去!” 此人语音之冰冷,有如噬着冰块,令人寒意陡生。 只见刘雪的娇躯,微微一震,像着魔似的,身不由己地拂弄琴弦,但却双目垂睑,似在忍耐着极大的痛苦。 梅雪楼悚然一惊,敢情洞中还有一人,连忙探头向下望去。 不看犹可,这一看之下,不由大大地愣住。 原来洞内尚有一凹陷之处,方圆不下一丈五六,当中有一块巨大的冰块,冰块中央有一个方圆两三尺,深约四尺的空隙,内中端坐着一个白发皤皤的老人。 这老人突目獠牙,两耳招风,像两个水瓢似的,微微翕动。 而且他那鼻孔之中,有两道淡淡的白气,交相穿流闭目垂睑而坐,但那一双凸突的金鱼眼,仍然十分醒目。 梅雪楼心中一跳,暗道:“难道此人是三十年前,以‘两仪冰璇气’及‘两仪冰璇掌’,震慑武林的‘冰魈’不成?” “无怪,在‘屠龙山庄’小河之中,映出一个老人来,如果此人果系‘冰魈’,怕不在百龄以上。” “据说,此人与‘屠龙三剪’之师‘乾坤一剪’较技,输了一招,乃自行禁居于秘洞之中,原来竟在此洞之中。” 梅雪楼心中直冒凉气,这才知道“海里怪”言中之意,敢情他们已知这个盖世魔头在此,而且似是故意引自己来此,昕以他们稳操胜算。 突然那白发怪人一挥手,向刘雪道:“娃儿别弹了,你等三人,与‘鬼府’传人梅雪楼是何关系?” 此刻,“天香玉女”陆宜家和成筠两人,突然睁开眼来,怔了一下,似感这一问,有点突如其来。 但“天香玉女”陆宜家,立即看了成筠一眼,道:“他是我的大哥!” 成筠小嘴一撇,不屑地道:“大哥有甚稀奇!他乃是我的未婚……”她到底是个黄花闺女,何况此事仍未完全决定,不由粉脸一红,戛然打住。 “天香玉女”陆宜家微微一愣,失神的美目之中,又泛出失望和妒恨之色,欲言又止。 白发怪人又向刘雪道:“你呢?” 刘雪萎顿地道:“他是我的朋友!” “天香玉女”陆宜家,似对刘雪的答案十分满意,展颜对她一笑。 她虽因身负重创,笑得有些走样,但一看,即知发自内心。 白发怪人道:“你们既然都与他有密切的关系,当然不愿他溅血‘屠龙山庄’了!” “那是当然!”三人异口同声。 突然,“天香玉女”陆宜家,斜目一瞥成筠,向刘雪道:“刘姐姐!” “嗯!” “你曾听说过梅大哥有未婚妻吗?” “没有!” “小妹也未曾听说过。” “你看会不会有人冒充………” “冒充?小妹不敢想象。” “你是说世界上没有这般厚脸皮的人?” “嗯!” “小妹总觉得那人有点自我陶醉。” “嗯!” “我看那人的脸皮,要是做成鞋底,足能穿上三年。” “……” “怎么?你不相信小妹的话?” “不!嗯!……” 突然,那“辣手无盐”冷哼了一声,蒜瓣牙一咬,扯着嗓子道:“俺小姐和那梅少爷已是夫妻名份,俺柳遇春可以作证,梅公子修研‘天边一朵云’欧老前辈的绝技时,俺家小姐曾为他护法,哼!那个厚脸皮,真是‘癞蛤蟆吃萤火虫’,你肚子里明明白白的……” “天香玉女”陆宜家面色一黯,正待反唇相讥—— 突然,那白发怪人猛然一震,金鱼眼暴睁,梅雪楼急忙缩身,已是晚了一步。 只闻那白发怪人,噪噪怪笑道:“下来吧!小子,丑媳妇终要见公婆的,老夫已等你好久了!” 梅雪楼朗声道:“那个还怕你不成!” 说毕,在三个少女欢呼之下,长身而下。 梅雪楼向白发怪人冷峻地道:“你可是三十年前,以‘两仪冰璇气’闻名于世的‘冰魈’?” 白发怪人微微一怔道:“果然有点眼力!无怪‘屠龙三剪’把你看成‘活报应’了。” 梅雪楼厉声道:“她们四人,可是被你借琴音震伤了内腑?” 白发怪人道:“你真聪明,猜得一点不错!” 梅雪楼大喝一声,两掌猛搓,向“冰魈”当胸推出一掌。 三女同时惊呼,拦阻已是不及,只闻“哗啦”一声暴响,冰屑水渍,四溅暴射。 一两丈方圆的大冰块,已被一记“玄天烈火掌”第四式“火天大有”,震得粉碎。 而那“冰魈”,却仍好端端地站在当地,竟然毫发末伤,两个水瓢似的招风耳,犹自翕动不已。 “冰魃”突然喋喋狂笑一阵,一旁四女,不由骤然变色,怎奈她们内腑已受重伤,支撑了半天,仍未站起来。 “冰魈”再次狂笑一阵,道:“三十年了……噪噪……冰禁自开……噪噪喋噪……三十年……” 梅雪楼不由自悔孟浪,心知今夜破冰纵魔,武林再无宁日了! 他立即双掌猛搓,暴喝声中,集十二成功力,再推出一掌。 这正是“玄天烈火掌”第五式“火雷贲睽”。 烈焰狂涛,掠地而起,向“冰魃”当胸涌去。 “冰魃”狂笑一声,双掌掌猛吐,向烈焰疾迎而上。 只闻“轰”的一声巨响,石洞四壁,石屑粉飞,地动山摇,风云色变。 梅雪楼只感一堵无俦冰寒之墙,当胸压到,威势无与伦比,“蹬蹬蹬”立即倒退三步。 而“冰魈”,却仅退了一步,面不改色。 梅雪楼虽未受伤,但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心道:“今夜才真正遇上劲敌了!” 其实梅雪楼哪里知道,这“冰魈”的“两仪冰璇掌”,乃是“玄天烈火掌”的克星! “冰魈”又噪噪狂笑一阵道:“老夫念你解我冰困,还我三十年前自由之身,若非如此,今夜你小子算是死定了!” 说毕,身如纸片,贴着洞顶,掠出洞外,转眼不见,但噪嗓怪笑之声,仍自半里外传来。 梅雪楼当然不服,但他因顾及四人已受重伤,眼看着“冰魈”逸去,空自恨恨不已。 此刻,三女都脉脉含情地睨着他,好像都想在这一瞬之间,得到梅雪楼明确的保证,尤其是成筠。 四人适才的谈话,他已全部听到,他本是聪明之人,此种表情,他怎会看不出来。 他不由大感为难,因为除了“天香玉女”陆宜家之外,成筠和刘雪,对他都曾有恩,成筠固然是与他已有默契,只是未正式决定而已。 就是刘雪对他真挚的情意,也使他不忍拒绝。况且此女家破人亡,身世飘零,而且“大观圆”之覆灭,虽不是他亲手造成,但却因他而起,当真是“我不杀伯仁,伯仁为我而死”了。 他虽不是朝秦暮楚,见异思迁之人,但在这种情形之下,也不由大为不安。 蓦地—— 绝壁上发出“嗖嗖”之声,疾泻而下,接着“轰轰”数声,浓烟烈火,立将洞口封锁,形成一道厚逾三丈的烈火之墙。 而且似乎绝壁上,继续有弹状物体掷下,火势有增无减,站在洞口,根本无法透视洞外景物。 梅雪楼立即招呼三女和柳妈,向洞内退去。 然而此洞深才六七丈,且无可以挡火之处,而且火势已逐渐向内蔓延,威猛的烈焰,虽相距三四丈,已感着体如焚,且令人无法张目。 梅雪楼暗叫一声:“这次可真完了!” 他眼看着烈火逐渐向洞内蔓延,不由束手无策。 因为这个绝壁高逾七八十丈,由洞口至壁端即不下三十余丈,由洞口至谷底,恐怕不下四十丈。 若仅他一个人,即使烈火再猛一些,也困不住他,但洞内尚有四个身负重创之人,他怎能不顾而去。 蓦地一一 两声暴喝自壁端传来,接着又是一声惨嚎,且有五六个青衣大汉,自壁端坠落谷底。 壁上“蓬蓬”之声此起彼落,不一会儿,即归于沉寂,而且洞口烈焰熄灭,冒起一阵浓烟。 梅雪楼眼前一亮,叫了声“老哥哥”、立即迎上前去。 来人一个是凤目隆准,仪表不凡的“天台醉丐”,另一个是“癞痢头,连疮腿,苦瓜鼻子、蒲包嘴”的当今丐帮帮主“狗不理”。 梅雪楼抱拳当胸道:“两位老哥哥解我危困,小弟感戴莫名!” “狗不理”苦瓜鼻子蒲包嘴扭曲了一下,不安地道:“梅少侠言重了,老帮主既与小侠平辈言交,老化子怎敢如此托大!以后还请改变称呼才好。” “天台醉丐”道:“算了,算了!老化子可不讲那一套!我们于脆各论各的,你说是不是?梅老弟?” 梅雪楼道:“老哥哥既然有此一说,小弟自当遵命,不知老哥哥从何处而来?” “天台醉丐”向地下几个少女一瞥,道:“快别婆妈妈的了!三个小媳妇都快咽气了,你还大谈家常——嘿!原来三寸金莲四寸腰在这儿!” “辣手无盐”一咬蒜瓣牙,道:“老化子穷吼什么!在秦淮河边,你要是不嫌俺糟蹋月亮,你怎会失陷,这会儿……你又……神气……” 她说至此处,已不支倒地,敢情因内伤颇重,再经过半夜折腾,已经恶化。 而且成筠、刘雪和“天香玉女”陆家家三人,也都半卧在地上,陷入了半昏迷状态。 “天台醉丐”道:“‘辣手无盐’由老哥哥调理,三个小媳妇可交给你了!” 梅雪楼不敢怠慢,立即坐在成筠身旁,舒掌贴在她的命门穴上,为她疗伤。 成筠和“辣手无盐”两人之伤势,并不比刘雪和“天香玉女”陆宜家轻,因为她们两人内力较差,被“冰魈”借刘雪的琴音,震伤内腑,受伤较重。 “冰魈”借琴音震伤四人内腑,主要是想招来梅雪楼,因为她们四人已听到“屠龙三剪”与“冰魈”的谈话,只要“冰魈”能击毙梅雪楼,解开冰禁,可任自去,而“屠龙三剪”说此话时,故意让四女听到,使她们不致和“冰魈”动手,其用意无非引梅雪楼入圈套。 因此,她们四人都不敢出掌袭击。但在梅雪楼突然现身之时,却因一时兴奋,忘了告诉他这个禁忌,以致击碎冰块,“冰魈”脱困而去。 “屠龙三剪”算盘打得不错,以为老魔头“两仪冰璇气”霸道绝伦,梅雪楼非死在他手中不可。 他们哪里知道这个魔头被困了三十年,陡然解困之下,兴奋逾恒,竟放过了梅雪楼。 此刻,“狗不理”已守在洞口为他们守护。 “鬼府”绝学,端的不同凡俗,仅半盏热茶工夫,成筠的面色已逐渐红润,好了大半。 直把“狗不理”看得目瞪口呆,简直有点怀疑自己的眼睛。 这种神奇的内功,当真是闻所未闻,昔日,他虽知“鬼府”绝学睥睨天下,但究是耳闻,今夜一见之下,果然别走蹊径,奇妙无比。 梅雪楼撤回手掌,再继续为刘雪治疗。 刘雪因怀中抱琴,伤势最重,不过因她在四人之中内力最高,所以尚能支持得住。 突然,“狗不理”向洞内一角扫了一眼,不由一震,差点忍俊不住。 但此刻,梅雪楼和“天台醉丐”正在紧要关头,若受干扰,可能走火入魔,后果不堪想象。随即转头向外,不敢再看。 这时天色已经微明,石洞之中,寒意更重,峡谷中雾气愈浓。 此刻,梅雪楼正为“天香玉女”陆宜家疗伤,成筠和利雪也在自行调息。 蓦地—— 一声暴喝,道:“臭化子,你敢消遣老娘,无怪有一股子火腿熊掌的味道直冲脑门了,敢情你是未尝过老娘二十四板凳的滋味。” 此刻,梅雪楼为“天香玉女”陆宜家行功疗伤已毕,正准备站起身来。 而刘雪和成筠也自行调息完毕,大家闻声一震,同时回头向洞内一角望去。 不看犹叮,这一看不由一阵哗然。 尤其是“天香玉女”陆宜家为人较为尖刻,适才“辣手无盐”说她厚脸皮,正感不大自在,这时抓到了出气的机会,笑得直不起腰来。 原来“天台醉丐”此刻正坐在一块大石上,赤着脚,那一双臭脚,大概仅在出生时洗了一次,白底黑面,活像穿了一双黑漆粉底靴。 他那两只脚板,却放在“辣手无盐”的左右太阳穴上,你说孰可忍,孰不可忍。 “辣手无盐”一声暴喝,他立即收回一双黑漆靴,道:“‘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老化子拼着耗……” “辣手无盐”霍地爬将起来,镔铁板凳早已撒在手中,一式“斜切莲藕”,向“天台醉丐”当头罩下。 “天台醉丐”一边嚷,一边闪躲,一时之间,“辣手无盐”的吼声和诸人轰笑之声,闹成一片。 梅雪楼虽也以为“天台醉丐”这一手有欠雅观,但他知道,这种以脚心传力疗伤之法,乃是一大捷径,惟因是一捷径,其对真力之耗损,却较手掌疗伤更甚。 他立即阻止道:“柳妈快些住手,老哥哥以此法为你疗伤,无非想事半功倍,其实他的真力已消耗过半呢!” 读者也许以为这是胡闹,其实大谬不然,老化子固然可以掌心疗伤,但因“辣手无盐”在四女之中内力最差,以致受伤颇重,要想以掌心为她在短时间内疗愈,实不可能。 况且,“辣手无盐”伤在太阳太阴脉,此脉若被拳指所伤,重者三日亡,轻则十五日内,亦必头大如斗,不治身死,“辣手无盐”哪知厉害。 “辣手无盐”见梅雪楼阻止,不敢违抗,立即收手,但仍恚声道:“似你这等疗伤之法,简直是侮辱人嘛!老娘可不领这个情!”一天云雾就此而散。 此刻“天台醉丐”已径穿上鞋袜,梅雪楼道:“我们上去口巴!” 梅雪楼先将“天香玉女”陆宜家和刘雪两人带上绝壁。 梅雪楼此举,也有他的用意,第一,四女之中以她俩武功最高,其次,她们两人比较合得来,这点微妙的关系,梅雪楼早已看出,当然是“天香玉女”陆宜家妒嫉成筠的缘故。 两女只觉个郎硬臂如铁,柳腰上犹有余温,不由同时向他含情脉脉地一笑。 何况“天香玉女”尚属第一次看到他那“一线天”的绝世轻功,更是惊喜交集,美目中柔情似水,令人目眩神摇。 梅雪楼微微一荡,只觉此女明眸皓齿,风姿绰约,虽然美眸中略带愣芒,但却另有一种风韵。 但他旋即肃然道:“两位且请稍待,小兄再下去助柳妈一臂之力。” 说毕,拥身而下。 梅雪楼将“辣手无盐”和成筠带上绝壁,“天台醉丐”和“狗不理”两人也随后掠上。 以“狗不理”的轻身功夫,要想上此绝壁,还真吃力呢!但在“天台醉丐”提掖之下,仅两次借力,即跃上绝壁。 此刻天已黎明,雾气浓重,只见七八丈外,横七竖八地躺着五六个青衣大汉,死状甚惨。 放眼“屠龙山庄”之中,浓烟阵阵,冲天击起,敢情已变成一片瓦砾场了。 梅雪楼向“天台醉丐”道:“这一切都是两位老哥哥的杰作了?” “天台醉丐”道:“三十岁老娘,倒绷孩儿,老哥哥一肚子乌气正自无处发泄呢!” 梅雪楼道:“在那秦淮河中……” “天台醉丐”道:“在秦淮河中,那楼船上三声鼓响,立即变成一片火海,老哥哥正自进退难谷之时,不意画肪突然翻了过来,心知是‘海里怪’所为,此獠水中功夫天下无双,老哥哥焉能是他对手!乃急纳几口河水,真气下沉,将肚皮涨起,以龟息之法诈作淹毙。‘海里怪’不察,将老哥哥和刘雪带至岸上,旋即将刘雪携走,后来老哥哥听到两个‘天行教’中的喽哕谈话,知道‘海里怪’已来鸡笼山,也未回店,迳赶而来,结果仍然走在你们后面。” 他微微一顿,续道:“不意老哥哥仍是迟了一步,‘天行教’一干魔头和‘屠龙山庄’中人早已撤走,乃放了一把火,烧了老巢,后来又看到十余个大汉在此往下掷磷火弹,乃将他们击毙,一个未……” 蓦然—— “丁丁”两声,自绝壁下传来,一条瘦小人影,一掠上峰。 “天台醉丐”哈哈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南北二怪’之一的‘金锤银钉’柳大木柳当家的。” 梅雪楼微微一怔,敢情此人成名已久,与“天行教”中的“四不像”合称“南北二怪”。 此人三角脸,三角眼,身材瘦小,但两臂却特别长,身法俐落,显然小巧功夫颇有造诣。 石手一柄羊角金锤长逾两尺,锤头锤柄纯系风磨铜打造,重逾二十余斤,一看便知,此锤可锁拿兵刃。 左手一根银钉,长约一尺,粗逾一寸,系纯钢铸造,银光闪闪。 此钉可当点穴镢、判官笔、匕首及短剑使用,必要时,且可出手当暗器使用。 此人年已四旬,昔年名头之高,还在“四不像”之上。 “金锤银钉”柳大木不理“天台醉丐”,却向梅雪数道:“你可是‘鬼府’传人梅雪楼?” 梅雪楼道:“正是,不知尊驾有何见教?” “金锤银钉”柳大木微微一哂道:“邙山中独挫四孤,金陵燕子矶技盖群雄,以及今夜连挫‘屠龙三剪’,难道那是你这乳臭小儿所为?” “小儿无愧,乳臭何堪!区区在下便是,柳兄出口伤人,不知是何居心?” “哈哈哈哈……” “的确令人可笑!但梅某见怪不怪!” “此话怎讲?” “因梅某已把武林人物分为三种。” “是哪三种” “第一种见多识广,宠辱不惊!其为武林共仰,自不待言。” “第二种虽然技不如人,且见薄识浅,却能虚心将事,仍不失为侠士风范。” “第三种……” “第三种如何?” “夜郎自大,积重难返,管窥蠡测,曲解武断,这种人可笑亦复可怜!” “你是说老夫属于第三种了?” “不!梅某不敢轻视天下英雄奇土,因为发觉仅此三种已不足兼容并蓄。” “难道老夫不在……” “尊驾标新立异,的确是可贺……” “怎么?难道还有第四种?” “正是!如将尊驾纳入第三种,同流合污,殊欠公道,乃临时附加第四种。” “哼!第四种又如何?” “第四种已进浑然忘我的至高境界,此种境界正和孟子所说……” “金锤银钉”柳大木尖喝一声的同时,“辣手无盐”也暴喝一声,长身抡臂,镔铁板凳挟着风雷之声,向金锤银钉柳大木当头砸下。 “丁当”两声,“金锤银钉”柳大木的羊角金锤固然已被荡了开数尺,门户大开,但他左手的银钉,却乘虚蹈隙,疾戳“辣手无盐”的乳根穴。 说时迟那时快,“辣手无盐”为人虽浑,经验却十分老到,倏然撤身的同时,两个布袋似的大奶子“叭”的一声,搭在双肩之上,登时躲过致命的一击。 敢情连两个大奶子也能收发由心,运用自如。 那一件蓝布衫本就十分宽大,长逾一尺的大奶子横飞直荡,根本就不碍事。 众人一阵轰笑,尤其是三个少女,简直苦胆都笑破了。 “金锤银钉”微微一怔,敢情这一手还未见过。 “天台醉丐”道:“看到了没有?柳大当家的,仅凭这一手,就能使你大开眼界,喏!要吃奶请到后面来。” “金锤银钉”柳大木也是成名人物,怎奈他霉运当头,遇上了几个当今顶尖人物,不弄个灰头土脸,其谁能信。 但他自负极高,目无余子,今夜来此,本想一会年来震慑整个武林的风云人物——梅雪楼。 未想到竞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丑妇幽了一默,不由大怒。 立即展开赖以成名的绝技“九锤十八钉”,狠命招呼。 “辣手无盐”以膂力见长,但轻身功夫也不含糊,虽较对方略逊半筹,但她那镔铁板凳的威势,正可补身法之不足。 一时半刻之间,实无法分出胜负。 转眼之间,已交换了五六十招,“辣手无盐”愈打愈勇,镔铁板凳上风雷之声更盛,似乎内力比受伤前又增进一筹有馀。 梅雪楼焉能看不出来,心知“天台醉丐”不惜耗损自己的真力,成全了她,但“辣手无盐”却懵然不知。 这也就是武林奇人的伟大之处,较之那些尚未帮助别人,就大肆宣扬者流,自不可同日而语。 “金锤银钉”的小巧功夫,也端的了得,躲闪腾挪,轻灵无比。 “辣手无盐”空白横扫直砸,始终未占到半点便宜。 又是七八十招过去,“辣手无盐”越打越有精神,加上“天台醉丐”在一旁嚷叫更是不遗余力。 此刻,一轮红日已升自东山,雾气已逐渐消散,但那“屠龙山庄”之中,却仍冒着白烟。 两百招过去,“金锤银钉”就相形见绌了,因为他的膂力较“辣手无盐”相差甚远,出手又须顾虑,只要金锤和银钉与镔铁板凳砸个正着,非当场震飞不可。 况且“辣手无盐”在一夜之间,内力增加一成有余,更是猛不可当。 “金锤银钉”柳大木辣招尽出之下,竟未将一个陌陌无闻的妇人制住,心中早已凉了一半,这一来,功力又打了折扣。 其实他若能不矜不躁,小心应付,小挫“辣手无盐”并非难事。 蓦地—— “金锤银钉”一式“章台折柳”,左手银钉猛戳“辣手无盐”的中极穴。 右手一式“倚门卖笑”,金锤猛扫“辣手无盐”的笑腰,两招并施,且是女人禁忌部位。 一旁观战的三个少女,同声一啐,骂了一声:“下流东西!” 梅雪楼则剑眉微挑,眉宇之间,煞气陡增。 说时迟那时快,“辣手无盐”死羊眼中红如喷火,大吼一声,集平生功力,扫出一板凳,同时欺身舒爪,一抓一抖。 只见“金锤银钉”柳大木瘦小的身子,直飞出三丈以外,以半空翻了两个筋斗,飘落在地上。 众人又是一阵哗然。 原来此刻“辣手无盐”手中提了一件长衫,呆呆地愣住。 “金锤银钉”柳大木却光着上身,尴尬地立在三丈以外。 “金锤银钉”固然是自叹技不如人,当场现眼。而“辣手无盐”却也深为佩服对方身手之矫捷,无与伦比。 原来当“金锤银钉”肩头被抓牢的刹那之间,急中生智,以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将长衫钮扣全部解开,然后以“脱袍让位”之式,随对方一抖之力,飘出三丈以外。 “天台醉丐”本就是一张油嘴,逢上这等下三滥货色,焉能放过,立即调侃道:“怎么样,柳大当家的,此刻虽是盛夏之季,太阳可是刚刚出来呀!难道吃奶也冒汗吗?” 众人一阵轰笑,“金锤银钉”冷哼一声,长衫也不要了,调头下峰而去。 梅雪楼微微一叹,似乎想起一事,对“天台醉丐”道:“老哥哥,你可知‘冰魈’其人?” “天台醉丐”微微一震,道:“老弟为何突然问起此人?” 梅雪楼立即将洞中所做之事相告。 “天台醉丐”连连摇头道:“此魔重出江湖,武林永无宁日了,但老弟你也不想一想,‘玄天烈火掌’虽然霸道,但‘冰魈’的‘两仪冰璇气’却正是它的克星。尚幸你内力雄浑无俦,虽败未伤,若换‘平地焦雷’自己,恐怕也要吃点苦头!” 梅雪楼道:“难道郝伯伯他老人家也不是他的…” “天台醉丐”道:“当然如此,别以为此学是郝岳五所创,就一定要比你高明,其实这正是‘冰山于水而寒于水’的道理,须知你老弟所获几次奇缘,内力之雄浑,非两个甲子不为功,郝岳五早已不是你的敌手了,即‘冰魈’老魔也将瞠乎其后。” “天台醉丐”续道:“据说此魔与‘乾坤一剪’较技,输了一招,自禁于古洞之中,双方约定非冰解自开不准出困。” “‘冰魃’虽是一代魔头,两手血腥,但这等人物言出必践,乃自禁于此,练他那‘两仪冰璇气’,此番可能与‘屠龙三剪’互有默契,以你老弟的性命为交换条件。” “他命令刘雪弹琴,用意有二:第一是想将你招来,其次是借琴音的奇妙的内力,将四人震伤以至于死亡,真是一举两得。” “但老魔也端的了得,他与你交了一掌之后,虽然小胜于你,但他知道‘鬼府’绝学尚未施出,为了他的名头,自是不愿和你硬拼。” “况且受困三十年,一旦开禁,其兴奋之程度,是可以想像的,所以乾脆送个人情,扬长而去。” “不过据老哥哥臆测,此魔与‘屠龙三剪’之间,可能尚有其他默契和阴谋,说不定共同参加了‘天行教’也说不定。” “如果‘天行教’再有此魔撑腰,那……” 突然—— 峰下又冒起一条身影,直拔起四丈来高,以“一叶知秋”之式,飘落峰头。 “天台醉丐”哈哈一笑道:“今夜敢情是群英毕集!不知哪阵风,把‘洞庭一勺’凌德汉凌当家的吹到‘屠龙山庄’来了!” 梅雪楼剑眉一蹙,心中不住嘀咕,忖道:“难道此人又是为我而来不成!当真是‘树大招风,名高惹妒’,似这等纠缠不休,真是令人不耐!” 只见此人,年约四旬,身材奇矮,肥头大耳,两眼奇小,却射出阴鸷的光芒。 令人一看之下,就知道不是正派人物。 此人身背一奇大的铁勺,与其说是铁勺,毋宁说是铁铲,只是铲头略陷而已。 此人嘿嘿一笑道:“臭花子还识得老夫,总算有点见闻,老夫不才,也想见识一下未来天下第一——” “天台醉丐”连连摇手道:“凌当家的快别说了,我们梅老弟有三个禁忌:初一十五不动手;份量不够不动手;尺寸不够不动手,扫兴得很,凌当家的恰巧占了三忌之二,你说这怎么好!” “洞庭一勺”面色一寒,脸上肥肉抖颤了一下,冷哼一声,正待答话。 此刻成筠微微一哂,即要出手,但刘雪已抢先了一步,道:“小女子刘雪,愿先领教高招。” “天香玉女”陆宜家本就和成筠有点别扭,立即冷哂一声道:“‘老鼠上天秤’,也不自己称一下,就凭那几手三脚猫,也想——” 成筠柳眉含煞,纷面凝霜,道:“你高明些,也不至于迭次遭擒。你能参加那‘天行教’,就证明……” 梅雪楼眉头一皱,连忙上前劝止。 要知这两个少女,都是调皮刁钻之尤,况且“情仇不让亲仇”,眼见心爱之人,被分了一杯羹,这股子怒火,当真是忍无可忍。 但梅雪楼这一出场干涉,两女为了博得他的好印象,也都不再出声,仅是互相怒视一眼,气虎虎地别过头去。 刘雪的武功,不在“天香玉女”陆宜家之下,梅雪楼和“天台醉丐”当然大为放心,同时两人也深深佩服刘雪的机智。 因为他两人知道,成筠绝对不是“洞庭一勺”的敌手,而刘雪即使不能挫败对方,最低限度,也可立于不败之地。 “洞庭一勺”取下沉重的大勺子,道:“你这娃儿且退下去,老夫何等身份,焉能与你动手。” “天台醉丐”道:“凌当家的谅来还不知这位的来历,老化子不妨先介绍一下,这妞儿乃是昔年‘巫山断肠’衣云裳之徒,当今后起之秀,‘金陵十钗’之一的刘雪刘姑娘。” “洞庭一勺”微微一震,但立即又轻哂一声,道:“‘金陵十钗’虽有薄名,究限金陵一隅,且在一夜之间全部就残,老夫成名之时,她们还……” “天台醉丐”道:“吹牛反正不犯罪,这妞儿既然如此不知好歹,凌当家的不妨以长者身分,教训她一番,不过……” “不过怎样?” “万一……万一……叫我怎么说好呢!” “吞吞吐吐,你算哪一门子英雄!” “老化子本就不是英雄,凌当家的身负屠龙之技,且有英雄之状,老化子早已佩服得五体投地。” “那不是变成狗熊了!” “好,凌当家的倒能未卜先知,是不是狗熊,待会儿便知。” “天台醉丐”又向刘雪一挤眼道:“小妞儿,听到了没有,老化子可要看你的了!” 刘雪向成筠微微点头,撤出七孔金钗,又向“洞庭一勺”道:“小女子献丑了!” 说着,柳腰一扭之间,交睫工夫,连换七八个位置,身法之虚幻,端的令人目眩神摇。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饶他“洞庭一勺”身手了得,也不由眼花缭乱,轻敌之念立敛。 但他若无真凭实学,怎敢不远千里找上梅雪楼较量武技。 当下立即展开“阴阳五十八勺”,全力应付。 一时之间,钗光勺影,此起彼落,尤其勺心有一凹陷之处,兜起曲折不定忽刚忽柔的劲气。 这“洞庭一勺”与“阴阳五十八勺”所以厉害,正因为它能忽刚忽柔,真真假假,明看是实,只要勺头微转,立即由实变虚,令人捉摸不定。 而此刻刘雪仍是采取守势,仅凭奇妙的“索魂三扭”穿行于一片勺影之中,似乎仍然游刃有余。 “狗不理”本也是游戏风尘之人,不过“天台醉丐”在一旁,略受拘束,但他仍然忍耐不住道:“嘿!凌当家的,真有你的,‘歪嘴吹火,一缕斜风’,就凭这一手,当真是独此一家,别无分号!” 这时,场中虽然打得十分激烈,但梅雪楼却陷入极端烦恼之中。 不是吗?有一个成筠,就足够他应付的了,如今再加上刘雪和陆宜家两-人,真是左右为难,动辄得咎。 尤其是陆宜家,个性倔强,且略嫌尖刻,她与成筠正如水火不能相容。 而且梅雪楼已看出三女对自己似都各怀野心,而他对成筠固然是矢志非好,但刘雪…… 蓦地…… 一缕疾风来自脑后,梅雪楼大为凛骇,敢情不带破空之声,且快逾闪电,立即以一“海天一瞬”身法,转过身来,伸手一招,一张短笺,已人掌心。 抬目四扫一匝,哪里还有人影,心道:“就凭此人的身法,若换一般武林中人,恐怕非打到后脑之上不能发觉。” 要知梅雪楼目前的武功造诣,三十丈以内,任何细微声音,都瞒不了他,而这一短笺,竞能接近他的后脑不及两尺,才被发觉,他焉能不惊! 此刻因他站在众人之后,所以动作未被别人看到。 他展开短笺,当目光触到笺端“吾儿”两字时,不由震颤了一下,立即闭上眼睛,深深地吐了口气。 蓦地—— 刘雪一声娇吐,身法骤变,只见一团银影,围绕“洞庭一勺”电转起来,间或夹着数十点银星,向“洞庭一勺”身上洒落。 此刻,“洞庭一勺”已施出二百余招,在刘雪变招抢攻之下,已经有些手忙脚乱。 突然,刘雪又是一声娇叱,龙凤金钗在眨眼工夫,划出十七八道金虹。 只闻“卜”的一声,在刘雪退出当场的同时,“洞庭一勺”立感左膝一麻,且肩头被按了一下,虽属阴柔之力,但在力乏之下,实是无法支撑,立即单膝跪在地下。 此刻太阳已高高升起,且亦有些燠热,但四周却静得有些异样。 本来,在“洞庭一勺”单膝跪地之时,“狗不理”、成筠、陆宜家和“辣手无盐”诸人,正待说几句风凉话。 但当他们一看梅雪楼和“天台醉丐”两人一脸肃然之色,大家立刻忍住,但数对眼睛,却一齐盯在“洞庭一勺”身上。 “洞庭一勺”受挫之下,羞愤交集,以为必然引起对方的讪笑和讽刺。 哪知恰巧相反,只觉得静得有点令人不安,不由抬头一看,众人各不相同的眼色与目光凝在一起。 此刻众人虽未出声,但眼神之中,却有不同的神色,成筠和陆宜家显出不屑之意:“辣手无盐”厚大的嘴唇子一瘪,龇了一下蒜瓣牙:“狗不理”眼珠子往上翻,作冷冷壁上观之状;而刘雪却面呈些微歉意。 “天台醉丐”目注梅雪楼手中的短剑,脸上略现惊异之色。 但梅雪楼的面色却迥然不同,此刻他的脸色变化不定,好像在思虑或决定一件重大之事,连看也没看被挫的“洞庭一勺”一眼。 梅雪楼将短笺递与“天台醉丐”道:“老哥哥,你且看来!” “天台醉丐”肃然接过短笺,只见“吾儿”下面写道:“为娘踩探‘天行教’之事,已有眉目,谅在九月重阳之前,即可真象大白,但有一事不容忽视的,那就是本次论剑大会主持人之一的‘天目老人’,突告失踪。” “吾儿有‘天台醉丐’辅助,当无大碍,但亦须小心谨慎,汝近日锋芒太露,易招妒谤,戒之,戒之!” “天台醉丐”看毕,面色肃然,即连其余诸人,也都看出事态严重。 因而,谁也无心取笑“洞庭一勺”了。 然而,“洞庭一勺”可不知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他还以为对方故意不出声,旨在消遣他呢! 他忍无可忍,立起身来,大喝一声,道:“老化子,你是哪一门子好汉!竟以这种手段消遣老夫!” “天台醉丐”被他一嚷,不由故态复萌,哈哈大笑道:“凌当家的,你当真是‘人不知自丑,马不嫌脸长’,不说话又不好了!你可知道猪八戒他妈是怎么死的?” “洞庭一勺”心知再待下去,也是自找难堪,立即冷哼一声,道:“臭化子先别神气,咱们前途再见!”说毕,掠下峰头。 梅雪楼微微一叹,对“天香玉女”道:“陆姑娘,此地事情已了,请立即返回天目山,因为……” 梅雪楼说至此处,实在不忍再说下去,立即不安地望着“天台醉丐”。 “天台醉丐”面色一肃道:“还是直接告诉她吧!反正这件事迟早都要公诸武林的。” 他立即将短笺上之事,简略说了一遍。 “天香玉女”陆宜家“哇”的一声,掩面悲泣,且回身狂奔下峰而去。 梅雪楼正欲将她追回,“天台醉丐”立即阻止道:“不必了,你即使能将她勉强留下,她也无法安心,只要我等从现在开始,注意这件事就行了。” 但他立即又向刘雪:“这件事要麻烦刘姑娘了,请你立即追上去,与她一道返回天日山,不管事情发展如何,八月中秋月正当中时,咱们鄱阳湖上见。” 刘雪应声掠起,回头对梅雪楼深情地看了一眼,没于峰下。 “天台醉丐”慨然地道:“看来,‘天目老人’突然失踪,必与选拔武林盟主有关,如果是被人挟持或暗算,那这个人就不易对付了!” 梅雪楼频频颔首,以为“天台醉丐”的看法颇有见地。 因为“天目老人”为论剑大会发起人之一,且未来盟主的至高信物,亦由他保管,如果确是被人挟持或暗算的话,此人虽不至劫得信物,妄相称霸武林,最低限度,也想破坏此次论剑大会,使之无法召开而告流产。 诸人叹息了一番,联袂下峰而去。 大别山又名鲁山,因山中有鲁肃寺而得名,山跨江汉两岸,江水南流,汉水来自西北,三国时属于吴疆,陆逊、诸葛谨均曾戌守于此。 三国、南北朝、隋、唐、宋、元诸朝,均以此山横阻南北,偏师守之,胜以雄兵十万。 六月末之夜,星月无光,在鲁山之麓,出现十余条人影,以轻灵快捷身法,向一山坳中驰去。一看便知,来人都是武林高手。 空山寂寂,松涛阵阵,间或传来一两声夜枭的悲鸣,令人有八公山上草木皆兵之感。 约二更左右,十余个武林高手,已来到一座绝崖之前。 绝崖之下,乃是一条深不见底的幽谷,距对面绝崖,不下五六十丈。 任何绝顶高手,都无法一蹴而过。而且轻功再高之人,恐怕至少也要三四个起落,才能到达对面绝壁。 然而在这幽谷之上,两个绝壁之间,却有一座宽不逾三尺,厚约两尺的木桥。 照理说,有这一座木桥沟通天险,应该是一件令人庆幸之事。 然而,错了! 此桥悬架于两个绝壁之间,却令人产生寸寸惊险,步步危机之感。 因为木桥另一端,有一个漆黑的石洞,洞口之上,雕着“不渡桥”三个大字。 这三个擘窠大字,虽然是铁划银钩,松盘柏立,但此时此地看来,却不免令人陡生寒意。 因为除了此地主人“血面叟”之外,相传没有一个人活着渡过此桥的。 因而,这座桥非但没有予人希望之感,相反地,却是死亡的象征,像狰狞的死神,伸出长臂,作势欲扑。 这时,站在绝壁上桥端的十一个武林高手,虽都戴有面罩,无法看到他们的表情,但从他们的眼神之中,已充分显出犹豫、凛然之色。 十一个人彼此看了一眼,却没有一个自告奋勇,跃下木桥。 夜,静得令人不安,只有微微松涛声中,夹带着幽谷中传来“哗哗”的天籁之音。 一切都是那么阴森和恐怖,尤其谷底“哗哗”之声,有时高亢人云,有时却又不绝如缕,有如死神的狞笑,令人毛骨悚然。 蓦地—— 一声裂帛似的长笑,来自对面绝壁的黑洞之中,四山暴响回应,历久不绝。 即厚逾两尺的木桥,也被震得“吱格”作响。 十一个蒙面人,相顾失色,面面相觑。 笑音摇曳之中,又传来阴恻侧的声音道:“老夫在此恭候武林盟主候选人的大驾,尤其是‘鬼府’传人梅雪楼!嘿嘿!老夫此桥不渡活命之人,不知各位是否有此胆气!” 此人语气冰冷,直如一支冰锥,十一个蒙面人同时颤抖了一下。 突然,十一个蒙面人之中,有一个沉声道:“人家指名‘鬼府’传人梅雪楼,不知哪位是……” 其余蒙面人微微一怔,左顾右盼,表示自己并非“鬼府”传人梅雪楼,而且充分显出悸惧之状。 突然,其中一个身材略高之人道:“各位既是专程来此,却又趑趄不前,不知是何居心?” 此人似乎颇有胆识,首先表示不耐,但他既未承认自己是“鬼府”传人梅雪楼,却也未加否认。 因此其余之人,皆都以惊疑眼色,注视着他。 此人突然豪气大发,哈哈朗笑一阵,道:“各位今夜来此的共同目的,当不外是一会此洞主人‘血面叟’,或者是为了‘天目仙翁’之事,各位若无‘宁为鸡首,不为牛后’的豪情,小可就要先行一步了……” 他说到此处,见其余诸人都未出声,不由嘿嘿冷笑了一阵,道:“为了安全起见,各位不妨待小可到达彼端后,再过桥不迟。” 他说完,冷哂一声,长身掠下木桥。 其余的蒙面人,也都是武林高手,虽然凛于此桥的危机重重,但在对方冷嘲热讽之下,皆都无法忍受,同时冷哼了一声,相继掠下木桥。 谷底“哗哗”之声,惊心动魄,木桥在微微颤动,十一颗心也在“卜卜”地跳动。 因为这是传闻中,从无一个武林高手安全渡过的“不渡桥”啊! 十一个蒙面人,都是当今各派小一辈中的高手,经验也极丰富,深知此桥长约五六十丈,即使全力施为,也要五六个起落,才能到达彼端。 但此桥不亚龙潭虎穴,寸寸惊险,自都不敢大意,仅将轻功施展二三成,每一个起落,不过两三丈远近。 因为假定桥身有机关,或者有人在旁暗袭的话,不至力尽而被所逞,十一个蒙面人心机相同,不谋而合。 这时,十一个人每人想距两丈左右,全神戒备,步步为营。 但对面黑洞之中,却是一片死寂,好像刚才口出狂言之人,已经离去。 又好像此人正在狞视着“临深履薄”的十一个蒙面人,嘴角噙着残酷的哂笑。 突然—— 一声惨嗥,来自为首的第一个蒙面人,其余诸人倏然收住身形,向前望去。 只见为道之人好端端地,单足拄地,身形摇摇晃晃,极似“喜鹊闹枝”的上乘身法。 诸人微微一怔,看此人的身法,似乎并未遇险。 但适才一声惨呼,分明发自他的口中。 明知此桥危机四伏,却又看不出丝毫端倪,这是令人气馁的主要原因。 所谓:“远怕水,近怕鬼”,即是这个道理。 幽谷之中,“哗哗”之声不绝于耳,除此之外,四周仍是一片死寂。 这本是刹那间的事,当第一个蒙面人,身形摇晃至第十一次时,突然又是一声惨呼,划破寂寥的夜空。 而这一次却是发自第二个蒙面人。此人与第一个蒙面人如出一辙,单足拄地,身形摇摆不定。 这突如其来的危机,直使其余蒙面人混身鸡皮疙瘩暴起,因为他们虽不知前面两人是否确实遇害,但两人都是惨呼了一声,且形态如出一辙,显然凶多吉少。 最后一个蒙面人较为刁猾,他之所以落在最后,可不是轻功最差,而是故意如此,以便危急时,只要一跃,即可返回绝崖。 然而自以为聪明之人,往往不是真正聪明之人,当他身形微动,正欲回身纵起,跃上绝壁之时,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呼。 这一声惨呼,较之第一、二个蒙面人,更加令人心悸。好像一个人在刚刚发现一线生机时,又濒临死亡边沿的呼声。 接着,中央八个蒙面人惨呼之声,此起彼落,转瞬之间,即归于沉寂。 除了第一、二个蒙面人外—— 全都身形摇摆,单足拄地,当然,谁也没有看到对方狰狞的面孔,因为十一个蒙面人全遭毒手,一个也未幸免。 蓦地—— 绝壁上又出现了三个身影,也都是面戴布罩,但身法之快,较之罹难的十一个蒙面人,又高出多多。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谁也未出声,显然地,这三人虽未出声,却是同路。 其中一人身背一支沉重的巨笔,恐怕不下二十余斤,笔杆上雕着“七紫三羊”四个草书。 另一个较为奇特,腰悬三个奇大的骰子,和两块乌黑的铁牌。 仔细一看,敢情是两张牌九中的“天九王”,两牌互撞,发出“狰狞”之声。 而那两个奇大的骰子,像小儿拳头似的,恐怕每一个也有一斤余重。 那骰子银光闪闪,上面的点子十分醒目,显系精钢打造。 另外一人,身背哭丧棒,此棒粗逾鸡卵,钢刺累累,长逾三尺,且通身呈深蓝之色,显然浸有剧毒。 三人交换了一个眼色,身背巨笔之人,长身一掠,不下八、九丈之远,落在先前落罹的第十一个蒙面人左肩之上。 此人身背巨笔,身法矫捷,又是两个起落,即站在最前面惨死的蒙面人肩头之上。 下面僵立的尸体,仅微微摇晃了几下即止,其轻功造诣可见一斑。 由他那顾盼之态看来,此人可能十分骄狂。 另外两个蒙面人、也相继飘落,各距六、七丈分立在几个单足拄地的尸体肩头之上。 蓦地—— 绝壁上又出现四条人影,也是戴有面罩,其中两人轻功之高,犹在后来这三个蒙面人之上。 其中两人略一打量,立即携手弹起六、七丈高,以“比翼双飞”之式,斜掠而下。 站在最后僵尸肩头的蒙面人,尚未发觉,两人已轻点他的左右肩,身形再次拔起四丈来高,向前平掠。 他俩越过中央一个蒙面人时,最前面那个身背巨笔的蒙面人已经发觉,霍地迎面推出一掌。 空中两人力道已尽,其中一个身着宝蓝长衫,身材修长之人,突然“嘿”的一声,宝蓝长衫如饱帆般地涨起,同时单掌向袭来的掌风一吐。 “蓬”的一声,身背巨笔之人,立被震下僵尸的肩头。 但他身手了得,身悬半空,向木桥上推出一掌。 这一掌有两个目的,第一,可借反弹之力,重跃到僵尸肩头之上;其次,是想试探这木桥之上,是否仍有毛病。 只闻“铮”的一声,木桥之上立即钻出一支长逾两尺的巨锥,发出“嗡嗡”之声。 说时迟那时快,这仅是空中两人借力纵身刹那间的事。 空中两人回头一看,暗叫一声“好厉害!”敢情这十一个惨死之人,身形摇摆不定,乃是被一支巨银白裤脚中穿入,自肛门戳入肚中。 因此,这十一个蒙面人在一声惨呼之后,连挣扎也没有挣扎一下,即告绝命。 “不渡桥”所以能震慑武林,闻之色变,当真不是过甚其词。 这仅是一瞬间之事,身背巨笔的蒙面人大吃一惊,但他身负绝技,临危不乱,一式“紫燕斜飞”,足尖在锥身上一点,又腾身跃上僵尸的肩头。 这时那携手双飞的两人,已借身背巨笔之人一掌之力,欺起十二、三丈之高。 此刻他们已过此桥之半,距彼端不过二十余丈。 那身材修长之人,一声清啸,两腿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交剪数十次,“刷”的一声,斜掠而下。 以“龙门三戏浪”之式,起伏三次,即飘落在桥的另一端。 这时,站在三具僵尸肩头的三个蒙面人,不由同时惊呼“鬼府”传人梅雪楼! 突然—— “格吱”一声巨响,十一具僵尸猝然倒地。 同时“哗啦”一声,木桥竟一折为二,向两端疾坠而下。 变生肘腋,一发千钧,三个蒙面人端的不同凡俗,惊骇之下,方寸不乱。 当那十一具僵尸中肚的巨锥倏然下抽,且木桥“格吱”暴响的同时,三人身影同时下掠,以两指捏住木桥边沿,随着木桥下坠的奇大之力,像三片枯叶似的,借力撒手,身子在桥下半空之中,划起一个极大的半弧,飞升二十余丈,飘落在石洞人口处。 这股力道,奇大绝伦,饶他三人身手了得,仍然踉跄退出十余步,才拿稳桩步。 三人汗出如浆,在他们惊魂甫定的同时,那下坠的木桥,却“蓬”的一声巨响,又恢复原状。 三人凝望着这座“不渡桥”,真有彷如隔世之感。 按理说:一般武林高手,对于机关陷阱,都有极丰富之经验,似不应如此丧胆落魄。 但那仅是对一般的翻板机关而言,因为普通的翻板陷阱,其面积最多不过三、五丈方圆,只要具有极高轻功造诣和经验的阅历,仍不难化险为夷。 然而此桥长逾五、六十丈中间一折为二,下坠的幅度,不下三十余丈之宽,即便是一流高手,若无神灵慧质,预有准备,也非作桥下游魂不可。 三人略一交谈,即由身背巨笔之人领先,小心翼翼地进入洞中。 此刻,在这三个蒙面人之前,正有两个蒙面人,以奇绝身法,贴着洞壁而行。 这两人也许不必作者说明,读者也能猜出,那就是“天台醉丐”和梅雪楼两人。 两人虽然身负绝学,但眼见“不渡桥”惊险情景,自是不敢大意。 “天台醉丐”在前,梅雪楼殿后,当真是步步为营,凝神静气。 两人深人洞中二、三十丈,且转了五、六个拐弯,仍无所见。 洞中非常黑暗,若换普通武林人物,怕也变成睁眼瞎子了! 而且洞中阴风阵阵,奇寒砭骨,却不知来自何处。 除了“嗒嗒”滴水之声外,一片死寂。 突然—— “天台醉丐”骤然煞住身形,且惊噫了一声,梅雪楼心知他必有所见。 不然的话,像他这等见多识广之人,绝不至惊噫出声。 梅雪楼电目一扫,不由头皮发炸,混身鸡皮疙瘩暴起。 原来在前面五、六尺处洞壁之下,倚坐着一个惨不忍睹的尸体。 这个尸体身躯高大硕壮,一颗光秃秃的大头颅,竟被人硬生生地按进胸腔之中,仅露出一个头顶,且分明是一个和尚。 饶他“天台醉丐”见过大风大浪之人,也不由心惊肉跳,一股凉气直冲脊梁。 因为这个和尚既能安渡“不渡桥”进入此洞,其身手绝不在后面三个蒙面人之下。 然而,这和尚却像根本未曾还手,任人摆布,不然的话,怎会有此惨状。 “天台醉丐”回头看了梅雪楼一眼,无非是要他不可大意。 两人继续前行,又转了两个弯,洞中更加黑暗。 蓦地—— “天台醉丐”又是一声惊噫,两人同时止步,贴在壁上,向前看去。 只见五、六尺外洞壁之上,贴着一个血肉模糊的尸体。 如果说是一具尸休,不如说是一团肉浆或者是一个肉饼,来得恰当。 因为这具尸体已失去人的形态,好像是一块软泥做成的泥人,被人用力摔在墙壁之上。 因此,脸上五官已经模糊不清,好像一张白板。 两人对传闻中的“血面叟”,当然早有所闻,且知此獠手段之毒辣,无出其右者。 然而,像这种摧残人体的禽兽行为,还真是未曾想到。 梅雪楼冷哼一声,道:“此獠手段之毒,闻所末闻,若不除去,武林必遭浩劫,老哥哥,我俩今夜绝对不能放过这个魔头!” 蓦地—— 一声冷如冰雪的阴笑之声,来自五、六丈外,道:“数十年来,擅闯‘九幽谷’者,从无一人生还!嘿嘿!梅小儿,限你立刻自断两臂,依附老夫,老夫破例一次,收你做个关门弟子,否则,嘿嘿……” 此人语气阴森狂妄,直视两人如俎上之肉,手到拈来。 “天台醉丐”哈哈大笑道:“血面老狗,你也不撒泡尿照一照,就凭你这块废料,也配为人之师!你就是给我梅老弟提鞋,他还嫌你的指头粗呢!” 蓦地—— 一股螺旋形的罡风山涌而来,“天台醉丐”经验老到,说话之先,早已戒备,并将内劲叫足,乍感奇劲涌至,立即全力推出一掌。 只闻“唿”的一声,“天台醉丐”登时被震下洞壁,踉跄倒退两步。 四、五丈外一阵阴笑之声,眨眼工夫,即远在十余丈外,两人连影子也没看到,洞中又恢复沉寂。 “天台醉丐”只觉得对方掌力雄浑无比,且是螺旋之形,极不易着力,自己全力推出一掌,仍然落了下风。 梅雪楼更为凛骇,他以前虽未见过“天台醉丐”出手,但他将近一甲子的修为,自是不同凡俗,结果仍被震退,这“血面叟”内力之浑厚,就可想而知! 无怪那两个高手,像失去抗拒力似的,惨死洞中了。 此刻两人更是不敢大意,尤其是梅雪楼,早将“九玄神功”流布全身,准备迎头痛击。 两人又转了三、四个弯,“天台醉丐”突然惊噫一声,道:“鬼打墙!” 梅雪楼悚然一惊,原来已来到一个圆桶形的石室之中,这石室四壁井然,天衣无缝。 在这阴风惨惨的古洞之中,再遇上这等怪事,当然会令人联想到鬼怪作祟上去,不由汗毛直竖。 “天台醉丐”何等经验,略一打量,立即冷哂一声,向前面走去,身躯一侧,立即失去身影。 梅雪楼仔细一看,不由暗暗称奇,原来这个圆桶石室仍有出路,只是乍看之下,不易发现罢了! 因对面石壁上有一道极窄的斜缝,仅可通人,不过在深夜之中,即使站在对面,也不易发现。 两人侧身穿出石缝,突然“吱吱”两声鬼叫,两团黑影,向两人头顶疾扑而下。 两人倒吸一口凉气,蓄势戒备,凝目望去,只见两只奇大的怪物,鼓起如轮之翼,自两人头顶一掠而过。 两人同时吁了口气,这才看清是两只奇大的蝙蝠。 然而,这两只鼠目尖嘴,狰狞可怖的大蝙蝠,展开双翼,怕没有三尺多宽。 蓦地—— 两人后颈上同时被吹了两口冷气,寒澈心脾,不由大吃一惊,霍地转身,各自劈出一掌,轰然暴响,石屑纷飞。 一看之下,哪里还有人影,饶他俩艺高胆大,也不由凉了半截。 突然“天台醉丐”轻哂一声,一指洞壁上两个小洞,作了个苦笑。 梅雪楼走近一看,敢情这两个小洞直通峰顶,冷风由峰顶贯穿而下,变成两缕奇寒劲急之阴风,端的奇凉无比。 突然数丈之外,隐隐传来“哗啦哗啦”之声,在这死寂的古洞之中,令人不寒而栗。 两人悚然止步,凝神静听。 “哗啦”之声越来越近,足音跫然,且夹着“啾啾”鬼叫之声。 转角处立即走出一具白骨皑皑的骷髅架子,这架骷髅虽然走得很慢,但全身骨节没有一处不响,所以发出“哗啦哗啦”之声。 武林中人不信鬼怪之说,尤其是“天台醉丐”和梅雪楼这等绝世高手。 然而事实摆在眼前,这具骷髅不但会走,“啾啾”鬼叫,而且两个黑洞似的眼眶之中,还射出惨绿的光芒。 梅雪楼大喝一声,劈出一掌,只闻“哗啦”一声暴响,这具骷髅立即变成一蓬骨粉,四下飘散。 接着,又是一阵“哗啦哗啦”之声,又转出五具同样的骷髅。 排成一行纵列而行,步伐一致,活像受过严格训练的士卒,且脚不沾地,蹑空而来。 两人鸡皮疙瘩暴起,心道:“难道‘血面叟’当真会旁门邪术不成!” 两人不敢怠慢,同时大喝一声,推出一掌,又是“哗啦”一阵暴响,骨屑纷飞,白雾氤氲,向四下洒落。 “天台醉丐”惊喝一声:“小心毒雾!” 但他正因说话之故,迟了一步,已吸人少许毒雾,登时感到一阵昏眩。 尚幸他经验丰富,闭气得快,中毒不深。 他立即跃开两丈,跌坐地上,运功逼毒。 梅雪楼因在“天台醉丐”惊呼的同时,已经有所准备,所以并未中毒。 尚幸再无骷髅出现,约有一盏茶的工夫,“天台醉丐”一跃而起,连道好险! 原来这六具骷髅,都经过“血面叟”独门毒药淬过数十年,奇毒无比,只要吸人少许毒粉,而未能在一个时辰内发觉,待剧毒渗入经脉之中,血管立即凝缩爆裂,即华陀、扁鹊重生,也将束手。 因此,武林中人视此毒为阎王帖子,“九幽毒粉”之名,震慑武林数十年。 这时两人才看出,洞顶有一条极细的铁丝,由转角处通来,敢情六具骷髅乃是拴在铁丝之上,有人在一旁操纵,当然行动一致了。 所以无论任何高手,乍见之下,自不免心惊胆战,当然不容易看到这个巧妙之处。 两人又转过五、六道曲折之处,估计已走了将近两里多路,仍是不见尽头。 蓦地—— “轰”然一声巨响,转角处一张巨大的石板,骤然向外倒下,尘土飞扬之中,隐约可见洞外花木扶疏,不啻世外桃源。 同时八个血面人,一字排开挡在洞口两丈之处。面上血肉模糊,五官不分,根本没有鼻梁,鼻孔变成两个黑洞。好像略一抖掌,即要掉落肉屑似的。 “天台醉丐”沉声道:“大麻疯!” 这句话有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梅雪楼直感头发梢发痒,全身汗毛暴竖。 两人出得洞口,突然八个血面人“哇哇”一阵怪叫,各自掩面,回头狂奔而去。 两人一头雾水,面面相觑。 蓦地—— 一声阴侧侧的暴喝:“回去!” 八个血面人如奉纶音,立即停止狂奔,同时转回。 但他们皆都不敢正视梅雪楼,而且脸上血肉抽搐,谁也摸不透他们为何如此激动。 但“天台醉丐”何等经验,观颜察色,立即了然于怀,道:“你知道这八个血面人为何一见了你,就好像疯狂似的不敢正视吗?” 梅雪楼茫然地摇摇头。 “天台醉丐”道:“这个你当然不会知道!” 他微微一叹,续道:“像你这等浊世风标,荡尘涤俗的仪表,不要说身有缺陷之人,由于自卑心作祟,不敢正视,就是一般普通人,也不免有自惭形秽之感!” 梅雪楼恍然大悟,原来他们飞越“不渡桥”时,发觉下面三个蒙面人,已经认出自己是“鬼府”传人,所以立即将面罩取下。 这时两人才看清这洞之外,另有天地,原来是一个山谷。 而这个山谷,却非常隐秘,因有两个高峰由上突出笼罩,即站在另一个峰顶,也无法发现。 八个血面人同时撤出一柄奇形兵刃,此物长仅尺余,首端有一半弯月形锐刃,但却极薄,微微一颤,即发出“霍霍”之声。 梅雪楼心知这是“血面叟”的独门兵刃“缅铁镰钩”。 “天台醉丐”说出八个血面人是大麻疯,梅雪楼立即产生无比同情之感。 因此他暗暗决定,略予微戒,即放他们一条生路。 “天台醉丐”道:“老化子念你等身罹绝症,且受‘血面叟’挟持,不无可悯,你等速将‘血面叟’叫出,老化子放你等一条生路。” 八个血面人咿呀怪叫一阵,同时抡起“缅铁镰钩”,将“天台醉丐”裹定。 只见千万道银芒,挟着“霍霍”锐啸,向“天台醉丐”全身要害狠命招呼。 梅雪楼大为凛骇,他未想到,身罹此等绝症之人,仍有恁般功力,由此可见“血面叟”当真不可等闲视之了。 然而,“天台醉丐”也是罕见高手,梅雪楼自与他论交后,尚属初次见他出手。 只见他掌影重重叠叠,纷纷洒落,而且掌势怪异,反、正不定,有如一蓬竹叶,当空洒落,飘飘闪闪,令人无法捉摸。 这正是“天台醉丐”赖以成名的竹叶手。 七、八十招过去,胜负不分。 “天台醉丐”已经不耐,大喝一声,掌势骤变,三丈方圆之地,已被掌风弥漫,八柄“缅铁镰钩”在一片罡风之中,有如八片薄纸,几乎要折断飞去。 梅雪楼心知八个血面人最多能再支持三、五招,即将落败。 若他们被掌风扫中,恐怕非筋断骨折不可,心中大为不忍道:“老哥哥手下留情!” 但在他说话的同时,“天台醉丐”已经绝招乍出,罡风大作,只闻“哗啦啦”数声,八柄“缅铁镰钩”已飞上三、五丈之高空。 八个血面人同时“哇哇”怪叫,似哭非哭,似笑非笑,令人不忍卒听,且踉跄没人一片竹林之中。 第十回 神功显威 夜风摇竹,传来萧瑟之音,此刻已是四更左右。 蓦地—— 一阵狂妄的敞笑之声,来自洞口,只见先前那三个蒙面人一掠出洞。 适才的狂笑,正是发自那身背巨笔之人。 此人昂首阔步,气势凌人,道:“小挫残废之人,不值一哂!贾某找遍武林高人手册,似乎没有你这一号人物!哈哈……” “天台醉丐”微微一怔,神秘地一笑,道:“清风不识字,何事乱翻书!” 身背巨笔之人微微一怔,似觉得对方讽刺之话,十分尖刻而又恰到好处,而且分明是金圣叹昔年所说的一句话。 此人本极骄狂,立即针锋相对道:“财主银钱广,穷人主意多。” “天台醉丐”一生玩世不恭,嘴皮上从不输人,况他胸罗万有,出口成章,在他面前来这一套,无异班门弄斧。随即不假思索地道:“不怕文人俗,就怕俗人文。” 此人怔了一下,不由语塞,冷哼一声道:“臭化子给我滚出来!” “天台醉丐”取下酒葫芦,灌了两口,背好道:“酸倒有点,臭不见得,圣叹地下有知,不知如何痛心!” 梅雪楼灵机一动,不由恍然大悟,心道:“原来此人乃是近年来声名大噪的‘赛圣叹’贾士文,与‘吊客’桑一臣、‘赌客’童霄合称‘中原三客’,那么另外两个蒙面人,定是‘吊客’桑一臣和‘赌客’童霄了。” 不错,这三人正是“中原三客”,这身背巨笔之人,也正是三客之一的“赛圣叹”贾士文,绰号又名“狂客”,看其狂妄之态,当真是名副其实。 且说“赛圣叹”贾土文语塞之下,不由纵声狂笑一阵道:“臭化子敢情也有一套,不知你是丐帮三老之几?” “哪里,哪里!孙子辈!” “谁是孙子辈?是你自己还是丐帮三老?” “谁都是!丐帮三老是他爷爷的孙子,臭化子是家祖父的孙子,冒充斯文之人是家祖父的玄孙子,这样算起来……” “你难道是‘天台醉丐’不成?” “好说,好说!是家曾祖的曾孙子!” “塞圣叹”微微一怔,立即又纵声狂笑道:“俗语说:‘稻草堆虽高,可压不死老鼠’,你虽然活了百十个生日,我‘赛圣叹’可没把你放在心上!” “那是当然,臭化子抱过的孙子可多了,可没有把你放在腿上!” “哼!本人乃是为‘鬼府’传人梅雪楼而来!” “天台醉丐”道:“快别陶醉了!凭你也配,今夜若非我的梅老弟为你等开路,恐怕连‘九幽洞’也无法通过。” “你少逞口舌之利,待会儿叫你知道‘中原三客’的厉害!” “‘中原三客’名不见经传,臭化子没听说过这号人物。” 突然,那“吊客”桑一臣嚎叫一声,道:“臭化子,‘中原三客’今夜就让你大开眼界。” 此人绰号“吊客”,当真名副其实,说起话来,鬼哭枭叫,如丧考妣。 “天台醉丐”有气没力地道:“臭化子早就在伺候你了!” “吊客”惨笑一声,抡起哭丧棒,向“天台醉丐”搂头砸下。 棒带锐啸,声势惊人,此人功力之高,恐怕不在八个血面人总和之下。 “天台醉丐”戏态立敛,自是不敢大意,略退即进,竹叶手幻起漫天掌影,疾罩而上。 梅雪楼冷眼旁观,不由暗暗点头,无怪“中原三客”近年来威名大噪了,敢情真有一手。 “吊客”桑一臣的哭丧棒奇诡莫测,专走偏锋,且间或来上一两声悲嚎,扰人心魂。 一百招过去,仍是未见胜败,但梅雪楼看出“天台醉丐”似乎未出全力。 “赛圣叹”冷哂一声甫毕,“天台醉丐”已大喝一声,掌势突变,掌风如涛,且抽空踢出十二三腿。 “吊客”也端的了得,惊噫一声,急忙弹起一丈多高,哭丧棒以“倒插杨柳”之式,斜砸而下。 “天台醉丐”暗吃一惊,身形微挫,全力推出一掌。 这一掌差不多是集他一甲子半的功力,非同小可,“吊客”本想一击成功,力已用老,且身悬半空,不由心胆皆裂。 只闻一声惨嚎,“吊客”桑一臣已被震出一丈五六,小腿之上被掌风扫中,落地后身躯摇晃一阵,才勉强站稳。 突然,“赌客”童霄一声尖喝,手中两张巨大的镔铁牌九,交错之下,“叭”的一声脱手飞出,分取“天台醉丐”的“风眼”和“断交”两大要穴。 敢情两张牌九有钢链相连,可当流星锤使用。 “天台醉丐”立即觉出这“赌客”的武功,较之“吊客”又高出半筹,立即飘闪让过。 说时迟那时快,两张镔铁牌九尚未完全落空,突然又是十二张牌九,先后飞出,猛袭“天台醉丐”上中下三盘要害。 出手之快,势道之猛,简直令人目眩。 “天台醉丐”不敢大意,身形快逾飘风,穿行于十四道劲风之中,同时竹叶手全力施为,丝毫不敢托大。 五六十招过去,“赌客”越打越有精神,十四张牌九,上下翻飞,忽左忽右,且能转弯抹角,霸道绝伦。 “赌客”见久战不下,尖喝一声,又是十八道劲风,电射而出。 眨眼之间,“天台醉丐”全身数十要穴,皆笼罩在一片劲风之中。 梅雪楼暗暗心惊,立即蓄势准备。 突然,“天台醉丐”大喝一声,罡风大盛,喝声“着”! 只闻“哗啦”一声,数十张镔铁牌九,脱手飞上半天。 “赌客”倒退三步,手中只剩下两张镔铁牌九,怔在当地。 “天台醉丐”末了一式,正是他的竹叶手最后三大绝招之一的“鹤立霜田竹叶三”。 “天台醉丐”哈哈笑道:“桑大当家的,可以揭牌了,看看能否通吃!” “赌客”倒也听话,揭开两张牌九一看,不由愣了一下,立即又冷哼了一声。 梅雪楼目力非比等闲,一看之下,竟是二板配长三,敢情是个“瘪十”。 蓦地—— “赛圣叹”冷哂一声,道:“雕虫小技,不值一哂!要饭的究竟上不了大桌面。” “天台醉丐”耸耸肩,看了梅雪楼一眼,取下酒葫芦,猛吞了三大口,干脆不理不睬。 “塞圣叹”取下如椽大笔,虚空一划,只闻“刷”的一声,像空气被撕裂破似的,端的惊人。 梅雪楼听说过这“塞圣叹”在“中原三客”之中,功力最高,一支七紫三羊巨笔,精妙绝伦。 笔杆为纯钢打造,笔毫乃是千年狼毫所做,不畏刀剑及烈火,而且他那一套“阿房宫赋”笔法,施展开来,无穷无尽。 “天台醉丐”正欲出手,梅雪楼立即朗声一笑道:“老哥哥且休息一下,贾君既为小弟而来,自不能拒人于千里之外。” “塞圣叹”狂笑一声道:“今夜得会高人,贾某宿愿以偿,但不知你能否接下贾某的‘阿房宫赋’?” 梅雪楼微微一哂,嘴角又浮起两道弧线道:“在下毫无把握!不过……” “怎样?” “此刻那‘血面叟’已在一旁窥伺,小可只想领教贾大当家的阿房宫赋一半,至第五十六句。” “第五十六句是什么?” “有不得见者三十六年。” “难道‘鬼府’传人连本人的全部阿房宫赋也接不下来?” “贾当家的豪气凌云,令人心折,既然如此,在下全部接下便是。” “哈哈!看来武林传闻,到底不尽可靠!” “在下浪得虚名,贾当家的何必听信江湖流言。” “赛圣叹”狂笑一阵道:“即使本人用阿房宫赋的一半,也足以拾掇你的了。” “那是当然,贾当家的待会儿便知。” “天台醉丐”哈哈笑道:“贾士文大当家的,凭你这份狂气,就合了臭化子的脾味,少顷如果你一旦失手,受点轻伤或者什么的,臭化子看在同是圣人门下之谊,聊备一方,可作贾当家的疗伤之用。” “赛圣叹”冷哂一声,道:“我看还是留给梅小儿用吧!贾某出道十余年,托福尚未失手过。” 梅雪楼剑眉一挑,道:“素昧平生,口出恶言,看来假斯文当真名实相符。” “赛圣叹”狂笑道:“废话少说,亮出家伙来!” 梅雪楼朗朗一笑,道:“梅某与人过招,要看斤两,可惜贾当家的就差那么一点点。” “赛圣叹”道:“就凭你口舌之刻薄,看来也不是好人!真是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似闻名。” “天台醉丐”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贾当家的是好人里面挑出来的!” “赛圣叹”深知斗口也不是敌手,立即沉声道:“梅小儿,你准备了……” 子字余音未毕,巨笔一点一横,然后左右分扫,“刷刷”锐啸,眨眼工夫,攻出四笔。 而且每一划都带起万钧笔力,端的独树一帜,奇妙绝伦。 这正是阿房宫赋第一句六王毕第一个字的六字。 梅雪楼展开海天一瞬身法,心中也不免暗暗吃惊。 因为这“赛圣叹”功力之高,又比其余二客高出一筹有余,而且这种以书法为招术的武功,尚是首次看到。 其实这也不算太玄,我国的书法,深奥无比,蕴含无上玄机和哲理,与武功原理不谋而合。 比喻说,同样的字,有人写得铁划银钩,力透纸背,有的人则浮飘无力,有肉无骨,而且又所谓中锋、偏锋和回锋等笔法。 武功何尝不是如此!一师之徒,尚有功力深浅,高低不一之分,可见不管写字或武功,虽然因人的天赋而异,原理却是相同。 这时“天台醉丐”也看得暗暗心惊,深知自己在连挫“吊客”和“赌客”之下,如果再与此人动手,可能接不下来。 而且这“狂客”功力之深,似也不在自己之下,无怪他睥睨武林,目无余子了。 这时“赛圣叹”正施出第二句,四海一的一字,七紫三羊巨笔横胸一划,“刷”的一声,带起极大罡风。 梅雪楼一闪而过,同时拍出八九掌,绕身游走,间或夹着一两式“无极黑风爪”。 但梅雪楼已然觉出,“赛圣叹”这套阿房宫赋笔法,越往后越精彩,而且正草隶篆,欧柳颜赵,变化无穷,令人无法臆测。 “赛圣叹”施展至“戍卒叫,幽谷举,楚人一炬,可怜焦土,呜呼!”五句时,笔势骤变。 中锋雷霆万钧,回锋玄妙无方,偏锋诡谲莫测,横、竖、撇、点、折、钩、捺,没有一笔不见功夫。 由此可见,这“赛圣叹”的书法也不含糊。 梅雪楼只觉那巨笔上带起的劲风,砭骨生寒,有时不得不辅以“九天罗”掌法,和一两式“玄天烈火掌”。 即便如此,也仅能扯个平手,看来非“鬼神十三式”是不行了。 殊死的搏斗在激烈进行着,五丈之内,砂飞石走,一旁的“天台醉丐”和“吊客”及“赌客”三人,也不由悚目惊心,紧张万分。 约一个时辰,“赛圣叹”已施出最后一句,最后“人也”两字。 只见那巨笔左右一分,啸声大作,直可穿云裂石,而且一气呵成。 “人”字下面是一个“也”字,连贯而下,他那右臂突然“格崩”一阵暴响,显然已将毕生功力贯于右臂之上。 同时那千年狼毫,发出一阵“铮铮”之声,根根竖立,端的惊人。 接着“刷”的一声,疾钩而上,且有一蓬银芒电射而出。 这正是“赛圣叹”阿房宫赋最后一句的最后一钩,也可以说是他毕生功力所聚。 说时迟那时快,梅雪楼清啸一声,面色肃然,两掌合拢,十指朝天,霍然推出一掌。 这正是“鬼神十三式”第七式“万煞朝笏”,也是他第一次自掌上施出此式。 只见于百只掌影,闪烁于三丈方圆的空间,向“赛圣叹”全身每一寸股肉和节环罩落。 “赛圣叹”骇然猛震,只闻“勒”的一声,身躯飞出一丈七八。 在这交睫功夫的同时,一团白影疾射向“赛圣叹”的巨笔,“嚓”的一声,射人七紫三羊巨笔的狼毫之中。 “赛圣叹”踉踉跄跄地退出七八步,发出凄厉的狂笑。 只见梅雪楼四周三尺以外,洒落千百根银毛,绕成一个极圆的圈子。这正是巨笔上的千年狼毫被“赛圣叹”以内力震出,被梅雪楼的“九玄神功”震落。 “天台醉丐”不禁大为震骇,梅雪楼的绝世武功,固然是举世无匹,反而使他见怪不怪,但这“赛圣叹”的绝活,却也令他大为叹服。 他扪心自问,要想赢他,也大为不易。 梅雪楼此刻迎风卓立,面色肃然,好像一尊大理石浮雕,令人顿生敬慕之心。 “天台醉丐”道:“贾大当家的,臭化子有点先见之明吧!化子虽然臭一点,却能言而有信,既然答应聊备一方,自是不能食言。喏!在你那狼毫……” “赛圣叹”电目一扫巨笔狼毫之中,立即发现一个纸团,展开一看,不由气得猛颤了一下。 他掷还“天台醉丐”,冷哼一声,道:“有一天赛某会叫你知道厉害!” 梅雪楼接过纸条一看,不由大大地一噱,只见上面写道:“巴豆三钱,守宫五钱,大葱半斤,蜂蜜四两,以无根水一次服下,吾儿试试。” “天台醉丐”哈哈大笑一阵,道:“赛当家的有此豪气,令人心折,不过臭化子风烛残年,不知哪一天伸腿瞪眼,要找臭化子,可得快一点!” “中原三客”同时冷哼一声,踉跄出洞而去。 蓦地—— 一阵“得得”之声,自竹林中传来,类似马蹄之声,却又比马蹄声轻微,两人同时向五丈外的一片竹林中望去。 只见五个血面人,踏着五尺多高的高跷而来。 一看便知,这五个血面人脚下的高跷,乃是镔铁打造。 但这五个血面人的面部,都与先前受挫的八个血面人稍有不同。 因为这五个人面部伤痕累累,且呈紫红之色,有的地方凹下,有的地方又生出肉柱。 有的左眼生在颧骨上,右眼却扯到左边额角上去了。有的鼻头没有鼻梁,有的有左眉而无右眉。 总之,奇形怪状,不一而足,直惊得梅雪楼倒退一步,骤然色变。 “天台醉丐”微微一怔,立即哈哈大笑道:“‘血面五残’今夜倾巢而出,哈哈!幸会!幸会!” 梅雪楼暗暗吃惊,这才知道五个脚踏高跷的血面人,乃是“血面叟”五大得意弟子,武林中称为“血面五残”。 这“血面五残”皆因残疾,削去双腿,乃装上两只假腿,因五人未残之前,都有一身绝技,被“血面叟”收留后,功力大增,而且又研成一种“铁拐腿”绝技。 此种腿法施展开来,数丈方圆风雷大作,势不可当。 况且“血面五残”每一出手,必是五人齐上,较之先前那八个血面人,又不知高出多少倍。 梅雪楼立即以“蚁语咀喋”对“天台醉丐”道:“老哥哥且为小弟压阵,以防那‘血面叟’偷袭,待小弟会会这‘血面五残’。” 他语音才毕,“血面五残”已闷声不响,欺起一丈来高,十根镔铁腿疾旋,向梅雪楼当头罩下。 “血面五残”所以震慑武林,闻之色变,乃因五人联手之下,威势可达七八丈方圆,且空中皆为镔铁腿笼罩,要想向上闪避,无异做梦。 但梅雪楼究是身负绝学之人,他知道大凡下盘稳固之人,其关键全在腰部,也就是说腰部是力道的源泉。 他身形一挫,在一片罡风之中展开“海天一瞬”身法,居然能梭行于十根镔铁腿风之中。 这种盖世身法,所以能冠绝天下,即因不论在任何情形之下,只要能容纳三分之一身躯的空间,即可滑行而过。 所以梅雪楼有时尚能穿出腿风之上,俯瞰“血面五残”抡腿猛攻,这当然是利用他们之短,以掌指之劲,专找对方腰眼,而收奇效。 然而,“血面五残”岂是容易对付的,他们所以不先下辣手,乃因“血面叟”已经面授机宜,他们知道梅雪楼的武功,如浩瀚大海,高不可仰,深不可测,乃先行试探一下。 而这“血面五残“又是性情孤傲残忍之人,一见梅雪楼只守不攻,以为他不过如此,立即展开凌厉的攻势。 突然,其中一个暴喝一声,腿势骤变,两人挫身猛扫梅雪楼的下盘,两人欺起疾扫梅雪楼的头顶。 而另外一人却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向梅雪楼中盘踢出十二三腿之多。 刹那之间,腿风“呼呼”,风云色变,即五丈外,“天台醉丐”的衣衫,也被一片罡风吹得“猎猎”作响。 梅雪楼大为凛骇,立推出一记“玄天烈火掌”第一式”祝融离位”,左手全力施出一记“无极阴风爪”。 两记绝学并施齐发,才勉强应付过去,但仍被一片罡风震得步法有点踉跄。 梅雪楼不敢再事托大,大喝一声,推出二三道罡风,“鬼神十三式”第一式“鬼手罗魂”已经出手。 接着“神界六通”、“九州幽幽”、“玄圃飞花”也连绵施出。 一片罡风之中,“当当”之声大作,原来是十根镔铁腿,被无俦罡风震得互相砸撞所发出的声音。 “血面五残”一阵“哇哇”怪叫,立即又狂攻而上。 梅雪楼见前四式仍不能收效,不由剑眉一挑,掌势又变,两掌齐划两个奇大的圆圈,向四下罩去。 但他掌势又是一变,斜掠而上,转眼工夫,斜劈二十余掌之多。 这正是“鬼神十三式”第五、六两式“玉辇捍门”和“斜抱飞罗”。 只闻数声凄厉的惨声,五条身影,在半空翻了几个身,四下飞出三四丈,没人竹林之中。 “天台醉丐”慨然地道:“就凭‘血面五残’的身手,老哥哥轻易也接不下来,‘鬼府’绝学当真是名不虚传!” 梅雪楼道:“说来惭愧!本门若不研成‘鬼神十三式’,恐怕小弟在那西湖岳王庙中,就非血溅五步不可。” 他说至此处,突然想起一事,道:“据说‘大罗手’金羽曾获当年黑道枭雄‘九阴手’的绝学,但又有人说他是获得昔年黑道煞星战船山秘笈,不知谁是谁非?” “天台醉丐”道:“老哥哥也仅略知此事,虽属传闻,可能两者都不会假,因为他那四象环乃是‘九阴手’庞通的独门兵刃,而他深厚的内力,又分明是得自战船山的秘笈之上,但却无人知此秘笈之名,所以据老哥哥猜测,他乃身兼三家之长。” 他向四周打量了一周,续道:“不然的话,以你雄浑的内力,焉能小挫于他。” 梅雪楼道:“小弟在那岳王庙之中,似见那‘武夷残魔’房莘曾用过两种兵刃,一件为三棱乌金锥,另一件是紫金降魔杵,不知是何道理?” “天台醉丐”道:“这有什么稀奇,武林人物用两种兵刃的屡见不鲜,这不外是他曾师事过两人,而两人的武功又不尽相同,他为了发挥两件兵刃的独特功力,乃携带两件兵刃。” 他微微一顿,续道:“遇上内力较深之人,他就用紫金降魔杵,逢上用轻短兵刃的对手,他就改用三棱乌金锥,无非是因地制宜,随机应变罢了。” 蓦地—— 一阵“哄噪”阴笑之,来自数十丈外竹林深处,道:“树上三个小子还不现身吗?” 梅雪楼和“天台醉丐”同时大吃一惊,立即电目四扫一周。 只见十五丈外,三株枝叶茂密的大树之上,先后掠下三条身影。 看样子三人都覆有面罩,且分隐于三株大树之上,但却不是同路。 其中一人哈哈大笑道:“血魔老匹夫也该亮相了!” 林中阴恻侧地道:“老夫何等身份,焉与你等小儿见面!” 另一个蒙面人朗笑一阵道:“看来‘血面叟’也不过是浪得虚名之辈!” 林中冷晒一声,道:“无知小儿休出狂言!别人不知你等来历,可瞒不了老夫,嘿嘿!你等三人一个是‘满天星斗’的首徒西门琼,一个是‘龙门三钩’得意大弟子贾云,另一个是‘妖庵金莲毒育’关门弟子于得水,也可以说是未来武林盟主的真正候选人,嘿嘿!你们这一套伎俩,未免太陈旧了。” 三个蒙面人微微一震,为之语塞。 梅雪楼不由一愣,而且大为惊骇,心道:“无怪三人藏在十五丈外三株大树之上,自己毫无所觉了,看来这三人的身手,当真高得出奇,原来燕子矶参与赏花大会的几个年轻人全是冒牌货。” 这就难怪两人吃惊了,如果竹林中之人所说的话不差,事态就不简单。 请想,以那几个冒牌货的武功,在深藏不露的情形之下,已是恁般了解,那么眼前这二个地道货色,就可以想象了。 梅雪楼与“天台醉丐”已听出三个蒙面人乃是童音,分明二十不到,已经了然于怀。 只见其中一个蒙面人冷哂一声,道:“这套手法果然陈旧,想必是你这魔头已经用过,六大门派合传弟子雍怀玉,不是也在你这里?” 竹林中又阴侧侧地道:“不错!本来武林盟主,各派势在必得,但有一个梅雪楼,嘿嘿!你等可别做那春秋大梦!” 梅雪楼和“天台醉丐”两人悚然一惊,原来六大门派合传弟子雍怀玉竟在这个魔头身边。由此看来,这个真的雍怀玉的武功,定然又在“血面五残”之上了。 不错!六大门派合传弟子雍怀玉,确在“血面叟”这里,这正是六大门派掌门人下山的主要原因。 同时这个魔头适才的语气,分明是挑拨离间,一石二鸟之计,如果三个蒙面人联手齐上,再加上“血面叟”和那六派合传弟子,两人今夜休想活着离开此地。 突然,三个蒙面人哈哈大笑一阵,道:“老鬼休想得渔翁之利,有种的出来接两招试试看!” 此刻梅雪楼和“天台醉丐”两人早将神功运足,凝神戒备。 蓦地—— 竹林中“刷”地掠出一条黑影,轻功之高,似不在三个蒙面人之下。 此人也是带有面罩,掠至三个蒙面人一丈五六之处,单掌在胸前划一个圆圈,向最近的一个蒙面人推出一股雄浑螺旋罡风。 “蓬”的一声,两人各退一步,显然是半斤八两。 说时迟那时快,自竹林中掠出的蒙面人,一连推出两掌,分取另外两个蒙面人。 “蓬蓬”两声巨响,仍是轩轾不分。 林中掠出的蒙面人身形未停,全力一掠,向梅雪楼霍地推出一掌。 同时期身疾上,转眼工夫,踢出十八腿,戳出二十五指。 梅雪楼早已有备,两掌一并,指尖向上,猛地一分推出,立即幻起千百重掌影。 一阵“劈啪”之声,双方同时退出三步。 此人趁反弹之力,疾掠人林。 梅雪楼大为惊骇,心知此人也未出全力,而他自己施出第七式“万煞朝笏”,也仅能扯平。 他转念未毕,三个蒙面人先后电掠而上,各自向梅雪楼推出一掌。 “天台醉丐”大喝一声,全力接了其中一掌,当场震退一步,而对方仅退了半步。 梅雪楼冷哂一声,力贯两臂,又是两式“万煞朝笏”,先后推出。 “蓬蓬”两声震天巨响,两个蒙面人疾退两步,而梅雪楼却多退了两步。 他感觉这两人内力浑厚,似不在“大罗手”金羽之下。 其中一个蒙面人冷峻地道:“这是‘鬼神十三式’第几式?” 梅雪楼心念电转,天人交战,他本是光明磊落之人,不善说谎,但这句话关系太大,而且对方的行径也不大光明,立即有所决定。 他立即朗声道:“第十式。” 三个蒙面人同时狂笑一阵,身形疾欺而起,上升何止六七丈,扭腰转向,掠人洞中。 梅雪楼耸耸肩,轻松地看了“天台醉丐”一眼。 蓦地—— 林中之人阴侧侧地道:“分明是第七式,却说……” 突然那“天台醉丐”灵机一动,大声道:“血面老鬼,你可是当今少林派掌门人的师伯,昔年因犯色戒,被逐出门墙,且又在琼崖采花,染上大麻疯绝症的悟性和尚?” “臭化子敢情有点见闻,嘿嘿!” “天台醉丐”道:“不知那‘不渡桥’上惨死的十一个蒙面人是谁?” “其中六人乃是六大门派瞒着老夫秘传弟子,嘿嘿!另外五人大概是‘天行教’中三流货色。” “那‘九幽洞’中惨死的和尚和那俗家打扮之人呢?” “嘿嘿!两个都是少林门人,一个是了尘的师弟了凡和尚,另一个是少林俗家弟子‘魔云手’展志。” “天台醉丐”和梅雪楼两人同时一惊,且大为不齿此魔的为人。 “天台醉丐”恚声道:“当真是‘寡妇心肠,晚娘手段’,对待同门之人,竞能下此毒手,‘天日老人’在哪里?” “喋喋噪喋!今夜你们算是上了大当,鬼才知道‘天目老人’在哪里!嘿嘿!了凡和尚和‘魔云手’两个畜生以小犯上,死有余辜,你两个今夜也休想活着离开此谷……” 语音摇曳,“血面叟”怕不在数十丈以外。 “天台醉丐”大声斥骂,连呼倒霉,这才知道上了大当,“天目老人”根本不在这里。 蓦地—— 一声尖锐的啸音,直冲霄汉,数十丈外竹林之中,异声大作,尘土蔽天。 “雪雪”之声,此起彼落,所过之处,树折竹断,“咔嚓”作响,分明是无数庞然大物,蜂拥而来。 “天台醉丐”飞身掠上大树,电目四扫,失声大叫:“过山刀!” 梅雪楼大吃一惊,敢情这是一种毒蛇之名。此蛇较之百步蛇、竹叶青等更加歹毒百倍。 就凭“过山刀”这个名字,就可想象其厉害的程度。 况且听其折树断竹之声,其粗定在一围之上,况且数目之多,怕没有百十条。 蓦地—— “咔嚓”一声,一株脸盆粗的大树,连折三段,枝叶横飞,黄尘蔽天。 只见一条可怖的花斑大蛇,“雪雪”而来。 头如笆斗,眼似酒盅,三尺余长的红信,吞吐之下,其红似火,腹部已超过一围以上。 虽隔三五丈远,但“忽忽轰轰”已感地动山摇。 接着,又是三条,五条,九条,十七条,以至无法胜计的巨蛇,衔尾而来。 “天台醉丐”电掠下树,站在梅雪楼身边,肃然地道:“老弟快退!” 然而,当他们转身之时,只闻“唿”的一声,一片罡风已电扫而至。 敢情仅在片刻工夫,四周已被“过山刀”包围。 说时迟那时快,一条粗逾儿臂的蛇尾,挟着猛不可挡的力道,疾扫两人中盘,而且另两条的森森毒牙,已距两人不过三尺。 况且这种百年罕见的奇大毒物,早已通灵,本在数丈之外,仅一伸缩,即可择人而噬。 千钧一发,不容置喙,两人同时跃起三丈来高,堪堪避过。 正待落下,突闻“雪雪”数声,来自两人脑后,两人同时一震,一式“卧看牵牛”,在空中翻了两个身,才避过四条“过山刀”的偷袭。 原来有两条最大的“过山刀”人立而起,头部仰起三丈高,张开血盆大口,猛袭两人后脑。 两人掠到大树之巅,向下一看,敢情是蛇山蛇海,交叠穿行,“雪雪”发威。 其中两条因偷袭未成,已被激怒,蛇尾倏然仰起,“蓬蓬”数声,将地面扫成数道巨沟。 饶他“天台醉丐”见多识广,可也没有见过这等阵仗。 突然其中最大的两条,绿汪汪的巨目向树上一扫,同时身形一躬,“唿”的一声,向两人落脚的大树杆上扫来。 来势之猛,无与伦比,此树虽然粗近合抱,但两人深知这两条最大的“过山刀”一扫之力,重逾数千斤,绝对承受不住。 果然,在两人弹起身形之时,“咔嚓”的一声,大树已一折为二,枝干横飞,砂飞石走。 两人弹起一丈来高,距地下已不下四五丈,只见满谷庞然大物蠕蠕蠢动,简直没有落脚之地。而且洞口不知何时已被人堵塞,而此谷两面为上丰下锐的奇峰,根本无法猱升。 另外两面则是平直如削,寸草不生的绝壁,在力尽之下,又不易贴住。 两人此刻,当真是危如累卵,一发千钧。 “天台醉丐”到底是经验丰富之人,心知这样跃来跃去,待力尽之后,势非葬身蛇腹不可。 他立即想出一个权宜省力之法,道:“老弟快折两根竹子……” 突然一股奇腥气味,自身后袭来,两人立即闭气横掠,各自抓住一株竹树。 敢情是那最大两蛇之一,口喷毒物,白气氤氲,电射而上。 饶他两人反应够快,仍然吸人少许毒雾,立感有点不对,连忙运气将毒雾逼住,随手各折了两根长逾一丈五六的巨竹。 这样一来,利用两根竹杆,像踩高跷似的,跃来跃去,似可偏安一时。 然而,两条最大的“过山刀”见迭次袭敌,皆末得手,不由凶性大发,横扫直扑,“轰隆”有声,十五丈方圆之地,简直陷入罡风旋涡之中。 因为这两条最大的“过山刀”,头部已粗逾一围,腹部将近两围,其长不下十五丈。 它所过之处,较小的“过山刀”,慌避不迭,有的闪避不及,竞被扫出数十丈之远,直挺挺地挂在树梢之上。 而且毒雾不停地喷射,渐渐向四周蔓延,而这两条庞然大物似解人意,猛扫两人的竹杆上。 蓦地—— 又是一声低沉的竹哨之音过后,“嘶”的一声,自草丛中射出一条三尺来长的红影,其快逾电,疾奔梅雪楼的右腿。 同时一声阴恻侧的暴喝,自林中掠出一条黑影,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猛拍梅雪楼的天灵死穴。 “天台醉丐”大吃一惊,眼见梅雪楼力尽落地,尚未欲起,红影和掌风已经袭到,心道:“梅老弟完了!” 只闻“蓬”的一声巨响,那条黑影暴喝一声,趁反弹之力,一掠人林。 而那射出的红影,也在梅雪楼快逾电闪的身法之下落空。 但梅雪楼在竹杆上接了一掌,且闪过红影的袭击,自然再也无法站稳。 然而此刻遍地都是张牙吐舌的“过i山刀”,不要说被其咬中会立即毒发身死,即使被其轻轻扫上一下,不变成肉饼,恐怕也非筋断骨折不可。 但他此刻力道已尽,非借一次力无法弹起,急中生智,电目一掠,只见其中一条较小的“过山刀”,因被那巨大的“过山刀”扫伤,正白痛得翻翻滚滚,不暇他顾。 梅雪楼不假思索,单足在那蛇头上一点,宝蓝长衫“蓬”然张起,“刷”的一声,斜拔十二三丈。 然后两腿交互数剪,仰头挺胸,直拔而上,此刻已在十七八丈的高空。 上升力尽,已近在如削的绝壁两丈以外,身形一翻,头下脚上,“唿”的一声,背部贴在绝壁之上。 这手绝世轻功,直惊得“天台醉丐”目瞪口呆,几乎忘了身在虎口之中,还以为是眼睛花了呢! 他估计梅雪楼贴身的绝壁,相距约三十丈左右,自信三个起落,尚可勉强达到。 立即一点两根竹杆,身形斜掠而起,在树帽子上借了两次力,才贴在梅雪楼贴身绝壁之下的五六丈处。 “天台醉丐”心中一阵黯然,心道:“‘天边一朵云’被誉为天下第一人,真是当之无愧,自己活了百岁出头,将近一甲子半的修为,较之这位小老弟,仍然望尘莫及。” 此处绝壁,其高不下百丈,且壁上寸草不生。 梅雪楼身负绝技,猱升百丈绝壁,自是轻而易举之事。 但他自吸入少许“过山刀”毒雾之后,因运功逼于一处,仍是不敢全力施为。 他知道“天台醉丐”必也不能幸免,在中毒之下,猱升百丈绝壁,可能非常吃力。 他立即问道:“老哥哥需否老弟助你一臂?” “天台醉丐”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梅雪楼知道“天台醉丐”受内力所限,恐怕泄了一口真气,不敢开口说话。 蓦地—— “轰轰隆隆”,挟着“雪雪”之声动地而来,所过之处,枝叶横飞,一片竹林已被卷为平地,百十条“过山刀”蜂拥而来。 “天台醉丐”贴身之处,高仅七八丈,一看之下,不由猛吃一惊,立即再纳一口真气,力贯手心和足心,用力一吐,再升四五丈,贴在绝壁之上。 而梅雪楼此刻,却仍在他顶上五六丈之处。 “天台醉丐”心里明白,知道小老弟为了自己的安全,不敢离开太远,准备必要时予以援手,不然的话,此刻他身已飞上绝壁了。 突然—— “呱”的一声,一条红影电掠而上,越过“天台醉丐”直奔梅雪楼的面门。 因梅雪楼此时仍是头下脚上,以背贴壁。 他的目力何等锐利,况此刻东方天现曙光,在红影飞近一丈以内,“天台醉丐”惊呼声中,“嘿”的一声,身形贴壁疾升五丈。 但梅雪楼也惊出一声冷汗,敢情他已看出,此物全身赤红,双头扁身,利牙罗列,原来这只怪物尚生了一双血红的翅膀,所以能飞升数十丈之高。 说时迟那时快,怪物一扑落空,“呱”的一声怪叫,仰头直掠,跟踪而上。 敢情这个怪物猱升绝壁的速度,比梅雪楼的“一线天”轻功还快。 千钧一发,不容置喙,梅雪楼虽然大为惊骇,却不由童心大发,心道:“若连这个冷血动物都拾掇不了,尚有何颜争夺武林盟主之位!” 这仅是转眼工夫的事,他立将“九玄神功”运足,宝蓝长衫“蓬”的一声巨响,散发出氤氲紫气。 在他清啸一声的同时,长剑已撤在手中,离开绝壁,以怪异的身法,在数十丈高空划了一个大圆圈,剑芒大盛,竟达三尺余长,向红影罩去。 “天台醉丐”差点失声惊呼,因为他虽未见过驭气飞剑之术,但他深信,这正是此类玄奥绝学:的开端。 因而差点泄了一口真气,坠下绝壁而遭蛇噬。 这仅是梅雪楼剑戮怪物刹那间的事。 只闻“呱”的一声凄厉的嘶叫,三尺余长的蛇形怪物,已被斩为五六段,洒落漫天血雨,向绝壁下落去。 “天台醉丐”暗暗叹了口气,若非亲眼所见,他几乎不相信当今之世会有这等人神之间的剑术。 梅雪楼一击得手,不由豪气大发,剑尖在绝壁上一点,一式“怒叩玉阙”,“刷”的一声,竟弹起十七八丈之高。 而此刻距离绝壁顶端,已不过五六十丈。 蓦地—— 绝壁上隐隐传来暴喝之声,梅雪楼暗叫一声“不好”!心知守在“不渡桥”彼端的成筠和“辣手无盐”柳遇春,已经遇上了劲敌。 当下不敢怠慢,蜷腿叠腰,一式“朝天蹬”之势,倒拔而起,仅以剑尖在绝壁上点了三次,而飘落在绝壁之上。 但当他甫自站稳,却感到微微一阵昏眩,心知适才全力施为,且以本门“鬼神十三式”剑法揉合“一线天”绝顶轻功,自己创研了一式剑招,用力过度,而使剧毒散开所致。 但他顾不了许多,放眼向下一看,只见“不渡桥”彼端地上,躺着一个紫衣人,正有青衣大汉在解他的亵衣。 旁边一个青衣大汉手持一口黄澄澄的大环刀,与“辣手无盐”打得风云色变,而且“辣手无盐”已是连连后退,看样子即将支持不住。 梅雪楼衡量情势,知道“天台醉丐”的身手,猱升百丈绝壁,虽感吃力,若全力施为,绝难不倒他。 但成筠在魔掌之下,不要说被其玷污,就是被对方解开,摸上一下,以成筠的脾气也非当场自行了断不可。 他大喝一声,又是一式“龙门三戏浪”的身法,电掠而下,三起三伏,已过“不渡桥”之牛,长剑在桥上点了两三次,已飞上桥的彼端。 两个大汉哗然暴喝声中,梅雪楼已经满脸煞气卓立在离两人一丈之地。 只见这两个大汉,都是年约三十五六,一脸猥亵暴戾之色。 梅雪楼恨声道:“你们两个败类是何人门下?” “辣手无盐”蒜瓣牙一龇道:“这两个杂碎都是‘关内二枭’之徒!” 此刻,两个青衣大汉似乎惊魂甫定,一听“辣手无盐”说出他们的身分,立即冷哼一声,道:“你小子敢是活腻了,竟敢插手‘关内二枭’门下‘辙地双狼’的事。” 梅雪楼冷哂一声,道:“‘关内二枭’江湖下三滥,昔年被‘鬼府’主人挫败,难道……” 两个大汉又是一阵哗然,道:“你是‘鬼府’传人梅雪楼?” 梅雪楼剑眉暴挑,目射奇芒,道:“怎么样?难道又有冒牌不成!识相点,梅某不为已甚,仍留你们一个活口,好回去报信,但采花淫贼,死有余辜,干脆自行了断,免得少爷动手……” 突然,两个大汉暴喝一声,身形疾挫,同时抡起黄澄澄的大力环,向梅雪楼下盘扫去,敢情是“关内二枭”赖以成名的滚堂九法,端的不俗。 梅雪楼一闪避过,两柄大环刀力挟着慑耳啸声,同时落空。 梅雪楼不由暗暗点头,昔年父亲出道之时,虽一举挫败“关内二枭”,但也尽了最大努力,由这两个大汉看来,“关内二枭”近年来武功也大有进境,不然的话,以成筠和“辣手无盐”的身手,焉能落败。 梅雪楼展开“海天一瞬”身法和“九天罗”掌法,堪堪打成平手。 “辙地双狼”老大蔡超、老二苗华盛,乃是“关内二枭”的得意弟子,素日无恶不作,近年来“关内二枭”养精蓄锐,严令两徒苦练武功,以雪当年之耻。 十余年来,功力大进,自以为可以与“鬼府”主人一较上下,乃派出两个徒弟先到江湖中踩探一番,当然主要是看看“鬼府”情形,以便准备报仇。 刚才以滚堂刀法最后三招之末制倒成筠的,正是老大蔡超。 此贼性喜渔色,在关内一带不知糟蹋多少良家妇女。 不到半盏茶的工夫,双方已经交换了七八十招,梅雪楼心中暗暗吃惊,深知自己若不仗“海天一瞬”身法,仅以“九天罗”掌法,要想赢得两人恐怕不易。 况且这种滚堂刀法,专攻中下两盘,饶他梅雪楼轻功佳好,也总得落地借力,因此在两人配合之下,有时还真受到不少的威胁呢! 但梅雪楼已是不耐,大喝一声,“鬼神十三式”的“鬼手罗魂”、“神界六通”、“九州幽幽”、“玄圃飞花”四式连贯施出。 且在最后一式“玄圃飞花”施出的同时,左手一记“玄天烈火掌”第一式“祝融离位”也同时推出。 “辙地双狼”与梅雪楼交换了七八十招,虽然未落下风,但他两人却已有轻敌之念。 因为两人来到江南,早已听到“鬼府”梅雪楼的名头,所 以今夜乍见之下,不禁哗然暴退。 但几十招下来,感觉也不过如此,自信绝招施出,必能挫败对方。 然而,当他俩嘴角上的狞笑尚未全消之时,对方掌势已变。 立感自己施出的招式,如入泥淖之中,呆滞不灵,而且对方第四招施出时,已感数百道暗劲,雄浑无俦,无法抗拒,简直令人窒息。 两人暗叫一声“不好”!立即抽身向外翻滚,但“鬼神十三式”第四式“玄圃飞花”何等霸道,况且又辅以一式“玄天烈火掌”。 只闻两声惨嚎之中,“咔嚓”一声,“辙地双狼”老大蔡超偌大的身子,枯木般地飞出三丈多远,摔在一棵树干之上,树干承受不住万斤重力,当场折断。 而蔡超的躯体,像一团浆糊般地,糊在半截树干之上。 老二苗华盛抱着已折的右臂,飞出两丈以外,摔坐在地上。 梅雪楼恨极了采花淫贼,况且这个淫贼又是对自己的爱人下手,他焉能叫他落个好死! 梅雪楼一脸肃杀之气,连看也没看“辙地双狼”一眼,迳自走到成筠身边。 好在成筠仅是被蔡超以刀背点中穴道受制,并未受伤,且亵衣尚未完全解开。 虽然如此,她那丰腴肌肤,已使梅雪楼怦然心跳不已,且阵阵少女身上独有的芳香,直冲鼻端。 梅雪楼一看呆立在一旁的“辣手无盐”,此刻竞背面而站,好像颇为识趣似的。 梅雪楼心中一嘘,忖道:“别看柳妈为人粗枝大叶,在这方面,还真有点鬼心眼呢!” 但他立刻解开成筠的穴道,对“辣手无盐”道:“柳妈快将你家姑娘的衣衫……” 蓦地—— 四周隐隐传来极为纷杂的步履,和衣衫飘风之声。 梅雪楼电目四掠,已发现峰下四周林中及草丛中,有数十条人影电驰而来。 他冷笑一声,正待迎上前去,突闻背后有衣衫飘风之声。 他回头一看,原来是“天台醉丐”已经掠上壁端越过“不.渡桥”。 但他此刻突感头目一阵昏眩,一个踉跄,又差点栽倒。 “天台醉丐”一掠而至,恰巧将他扶住广乙知是身中剧毒,又用力过度,毒气已散于筋脉之中所致。他立即道:“快坐下来以‘九玄神功’将毒气逼出体外,我等三人自会……” 一阵裂帛似的尖笑,划破寂静的长空,只见数十丈外鱼贯掠出十二个衣着灰袍的中年人来。 为首之人鼠目尖嘴,适才一阵裂帛似的尖笑,正是此人所发。 梅雪楼刚刚坐下,准备行功逼毒,闻声睁眼一看,原来是在秦淮河畔,被自己挫败的“十二生肖”。 接着,“刷刷刷”又是几条人影,电掠而来。 其中两人,一个是“金锤银钉”柳大木,另一个是“洞庭一勺”凌德汉。 后面是六大门派掌门人,少林掌门人了尘禅师领先,其次是武当掌门人一清道长、昆仑派掌门靳策、青城派掌门人“回龙剑”凌霄、长白派掌门人“寒钩客”佟林、点苍派掌门“圣手一判”罗云天。 这还不足以使梅雪楼吃惊,因为他已经发现一位年约五旬,身材适中,相貌不俗,却又极为酷肖成筠的老人,单独跟在六大掌门身后,电掠而来。 而且此人自发现站在他自己身边的成筠和“辣手无盐”,之后,立即面呈怒色,一瞬不瞬地怒视着成筠。 突然,成筠娇呼了一声“爹爹”,立即迎上前去,但她掠出五六步时,却突然止住,看了梅雪楼一眼,又趑趄不前起来。 梅雪楼早已猜到此人是“金不换”成继祖,同时他也隐隐猜出,这“金不换”成继祖,可能不是白道人物。 因为在他出道之初,在那桐柏山断魂峡中,“九指天王”马延林曾对成筠说,“鬼府”主人梅家骧乃是我道死敌等话。 而且当时成筠并未否认,可见这“金不换”定是善善恶恶之人,即由此刻他那眼色亦可看出。 “金不换”成继祖冷着面孔,向成筠走去,而此刻成筠却连连后退,又回到梅雪楼的身边。 突然一声尖喝:“老鬼止步!”成继祖回头一看,原来是“十二生肖”之中为首之人。 “金不换”成继祖乃是成名已久的人物,焉能把这个默默无闻之人放在心上,立即冷哂一声,道:“何派鼠辈?竟敢对老夫如此不敬!” “十二生肖”之首尖笑一声,道:“老鬼少卖狂!你若再接近梅雪楼,可别怪‘十二生肖’心毒手辣!” “金不换”成继祖狂笑一阵,道:“无名小卒,也敢口出狂言,老夫不但要走过去,而且……” 突然数声暴喝,“十二生肖”立即电掠而上,将“金不换”,成继祖围在核心。 “金不换”成继祖嘿嘿冷笑一阵,似未把“十二生肖”看在眼里。 这时成筠真是进退维谷,不知如何是好,个郎正在行功疗毒,须人守护,且四周二十多个武林高手,都在虎视眈眈地待机而动,好像都是为他而来。 而自己的爹爹却不知厉害,以为“十二生肖”是无名之辈,如果动起手来,绝难讨好。 因为她在秦淮河边,和梅雪楼隐在大树上看到“十二生肖”的二郎腿法,即“百草季常”那等高手,尚差点丢人现眼,她自忖自己的爹爹讨不了好去。 况且此刻那六大门派掌门人,也都缓缓向前移动,即连“金锤银钉”柳大木和“洞庭一勺”凌德汉两人也不甘落后,慢慢向前欺进。 “天台醉丐”心知事态严重,因为他自己也已中毒,只是尚未发作而已,一旦出手,可能比梅雪楼还要严重。 而梅雪楼正在行功的紧要关头,丝毫大意不得,至于成筠和“辣手无盐”两人,乃是女流之辈,合其两人之力,也仅能挡住六大门派掌门人之二。 姜是老的辣,一点不错,衡量情势,以拖延时间为当前要务,只要对方能在一个时辰之内不发动攻势,待梅雪楼将毒逼出,即使在场之人联手齐上,合自己方面四人之力,要想全身而退,仍无问题。 况他自看到梅雪楼在那绝壁上露了一手驭剑奇技之后,信心大增,他相信合六大门派掌门人之力,也未必能接下他那一招。 他略一盘算,立即哈哈大笑,道:“六大门派掌门人一门不缺,全到齐了,真是难得。但不知各位驾临荒山,用意何在?” 六大门派掌门人,见识广博,焉能不认识“天台醉丐”,所以他们多少有点顾虑,未敢冲上。 “天台醉丐”一问,正击中了他们的要害,谁也没法回答,尤其那了尘禅师和一清道长,更是尴尬万分。 要知道六大门派虽然心怀叵测,但他们几个掌门人,仍然装模作样,俨然正门大派风范,其实一肚子鬼胎。 就拿“血面叟”来说,他本是少林派之人,今夜六派十一个出色的弟子,全毁在“不渡桥”之上,不过六派掌门人对此事仍无所悉,不然的话,焉能甘休。 “天台醉丐”这一问,他们焉能受得了。 此刻另一边,“十二生肖”为首肖鼠之人尖喝一声,阵形已经发动,眨眼工夫,各自向“金不换”成继祖踢了七八腿之多。 “金不换”成继祖这才知道厉害,连忙施展赖以成名的“连环八打”掌法,全力应付。 “天台醉丐”一看这边打起来了,心中一亮,知道这“十二生肖”和“金不换”成继祖暂时已无威胁,立即又对“金锤银钉”柳大木道:“柳当家的别来无恙!老化子在‘屠龙山庄’之中,得瞻当家的一手绝活,当真令人心折!不知柳当家的今夜来此,用意何在?” “金锤银钉”柳大木在“屠龙山庄”被“辣手无盐”折腾了一下,且被“天台醉丐”消遣了一番,深恐他在此当众说出。 他立即哈哈大笑一阵,道:“你臭化子也有今天,真是难得,告诉你吧!你别装蒜了,来人都是为了梅小子身上三面‘黑白滚龙令牌’,嘿嘿!饶你臭化子舌灿莲花,也挡不住数十人……” “天台醉丐”微微一愣:道:“什么‘黑白滚龙令牌’,你柳当家的敢情是吃奶吃糊涂了吧!” “金锤银钉”柳大木脸上一红,道:“就是未来盟主的最高信物。” “什么?‘黑白滚龙令牌’?哪个讲的此物在他身上?” “‘中原三客’!” “天台醉丐”暗骂一声“好毒的嫁祸手段!”但他立即哈哈笑道:“那么柳当家的和六大门派掌门人也都相信了?” 了尘禅师一声佛颂,砚颜道:“老纳等一行人,虽然都是为此物而来,但目的却在弄清此中真相,且问问梅施主可曾见到‘天目老人’的行踪。” “天台醉丐”微微一哂,立即又哈哈大笑道:“名门正派的掌门人,到底不同凡俗,即连说谎的伎俩也高人一等,老化子真是开了眼界,想不到堂堂正大门派的少林……” 第十一回 大开杀戒 突然一声冷哼,长白派掌门人“寒钩客”佟林已自忍耐不住,向另外五个掌门人一使眼色,立即同时包抄而上。 此刻梅雪楼行功已到最紧要的关头,成筠眼看着自己的爹爹被困在“二郎腿阵”之中,亦无法上前,空白焦急。 “辣手无盐”柳遇春早巳不耐,若非成筠示意她不可轻举妄动,为梅雪楼守护要紧,她老早出手了。 此刻成筠也不敢怠慢,立即撤出短剑,蓄势以待,而“辣手无盐”的镔铁板凳早已撤在手中。 蓦地—— 站在一旁久未出声的“洞庭一勺”长身疾掠,迳奔梅雪楼,抡起大铁勺,当头便砸。 一声暴喝之中,长白派掌门人“寒钩客”佟林,倏然欺身,双钩一错,发出清脆之音,将“洞庭一勺”接下,道:“凌当家的最好能置身事外,反之……” “洞庭一勺”凌德汉也是独霸一方的人物,焉能就此退下,两人立即打在一起。 这时最焦急的莫过于成筠了,她一方面全神注视着梅雪楼,但另一方面又不时望着被“十二生肖”围困的爹爹。 但此刻除了少林、武当两派掌门人外,其余三人已经欺至梅雪楼两丈不到之地。 蓦地—— “辣手无盐”暴喝一声,镔铁板凳挟着慑耳啸声,向点苍派掌门人“圣手一判”罗云天当头砸下。 招未用完,又是一式“横扫千军”,猛扫青城掌门人“回龙剑”凌霄。 敢情“辣手无盐”已是忍无可忍,心知早晚免不了打一场,干脆早打早完事。 六大门派掌门人虽然为了梅雪楼而来,且亦不大相信“中原三客”的话,但他们各怀私心,谁也不加点破,这样冠冕堂皇的找梅雪楼,岂不是师出有名。 但他们在“天台醉丐”冷嘲热讽之下,仍然有些愧意,然而,这到底是关系一派兴亡的大事,他们故作未闻,等待机会。 “辣手无盐”这一猝然发难,在了尘禅师和一清道长来说,正中下怀,六派守望相助,自应联手对抗。 “天台醉丐”暗叫一声“糟”!眼看“辣手无盐”绝对不是两个掌门人的对手,即使一个掌门人,她也接不下对方一百招。 他立即对成筠道:“上去助他一臂,梅老弟老化子负责……” 成筠加入阵围,接下青城派掌门人“回龙剑”的同时,了尘禅师一清道长已经欺到“天台醉丐”身后。 “天台醉丐”暗吃一惊,如换平时,即三个掌门人联手对付他,他也不会放在心上。 然而此刻梅雪楼正在紧要关头,而且另外昆仑派掌门人“青罡掌”靳策,和“金锤银钉”柳大木两人也正在待机而动。 “天台醉丐”虽然未把两个掌门人放在心上,但他自己身中剧毒,不宜用力,到这般田地,也只有豁出去了,立即又故态复萌,哈哈大笑道:“来来来,昆仑派掌门人靳大当家的,老化子零碎打发,有些不耐,干脆你们一起上吧!” “天台醉丐”也有他的打算,因为如果四人一起上,他可以减少顾虑,虽然梅雪楼仍有危险,总比两个人在一旁虎视鹰瞵地监视可就好得多了。 哪知昆仑派掌门人别有用心,嘿嘿冷笑一阵,道:“别吹了,臭化子,三个人就足以拾掇你了!”敢情他自己另有企图,却希望“金锤银钉”柳大木也加入战团,以便进行他自己的计划。 了尘禅师和一清道长焉能不知他的鬼心眼,虽然他们不太相信“中原三客”的话,但在未确知“中原三客”的话是否确实之前,真假各有一半,他们怎能让此物被别人捷足。 因此他们不由微微一怔,望着“青罡掌”靳策,好像要洞穿他的肺腑,看到他心里去似的。 但“天台醉丐”也有他的想法,心知早晚不免动手,不如早些放倒几个,如果他们之间取得妥协,反对自己方面不利。 他大喝一声,“唿”的一声,向了尘禅师劈出一掌。 了尘禅师急忙一闪,他的掌势挟着“呼呼”劲风,又向一清道长扫去。 一清道长也不敢正撄其锋,斜退两步让过,他的掌势仍然不变,欺至昆仑派掌门人靳策面前,迎面劈出三掌。 “青罡掌”靳策本是心机较深之人,他更不愿硬接,以便保持自己的实力,等待有利时机。 只有“金锤银钉”不知好歹,“叮”的一声,锤钉一错,分袭“天台醉丐”两大要穴。 “天台醉丐”可没有把他放在心上,反劈一掌,将“金锤银钉”震退三步,接了了尘禅师一掌、一清道长两掌,避过“青罡掌”靳策三掌五腿,四人立即打在一起。 此刻,“洞庭一勺”和“寒钩客”也在全力相搏,打得风云变色,显然一时牛刻仍难分出胜败。 成筠应付“圣手一判”罗云天,本就有点吃力,况她心有旁骛,既担心梅雪楼,又牵挂“金不换”,因而落了下风。 “辣手无盐”沾了力大的光,对付“回龙剑”凌霄,尚能支持七八十招。 这时最危险的莫过于“金不换”成继祖了,他那“连环八打”掌法,虽然可在对敌过招时调息,那是指一般实力相差不多的对手而言,让他独自对付“十二生肖”,可就惨了。 这是,他在一片腿风之中,团团乱转,根本就是挨打的局面。 突然,那肖鼠之人大喝一声“闰”!二郎腿阵骤变,刹那他大喝一声,“唿”的一声,向了尘禅师劈出一掌。 了尘禅师急忙一闪,他的掌势挟着“呼呼”劲风,又向一清道长扫去。 一清道长也不敢正撄其锋,斜退两步让过,他的掌势仍然不变,欺至昆仑派掌门人靳策面前,迎面劈出三掌。 “青罡掌”靳策本是心机较深之人,他更不愿硬接,以便保持自己的实力,等待有利时机。 只有“金锤银钉”不知好歹,“叮”的一声,锤钉一错,分袭“天台醉丐”两大要穴。 “天台醉丐”可没有把他放在心上,反劈一掌,将“金锤银钉”震退三步,接了了尘禅师一掌、一清道长两掌,避过“青罡掌”靳策三掌五腿,四人立即打在一起。 此刻,“洞庭一勺”和“寒钩客”也在全力相搏,打得风云变色,显然一时牛刻仍难分出胜败。 成筠应付“圣手一判”罗云天,本就有点吃力,况她心有旁骛,既担心梅雪楼,又牵挂“金不换”,因而落了下风。 “辣手无盐”沾了力大的光,对付“回龙剑”凌霄,尚能支持七八十招。 这时最危险的莫过于“金不换”成继祖了,他那“连环八打”掌法,虽然可在对敌过招时调息,那是指一般实力相差不多的对手而言,让他独自对付“十二生肖”,可就惨了。 这是,他在一片腿风之中,团团乱转,根本就是挨打的局面。 突然,那肖鼠之人大喝一声“闰”!二郎腿阵骤变,刹那间,“十二生肖”各自踢出十一二腿之多。 “金不换”须发皆张,也大喝一声,绝招尽出。 于是,场中数十丈方圆之地,掌风腿劲,“劈啪”有声,金铁交鸣,此起彼落,皆都辣招尽出,狠命招呼,但有一点相同,那就是所有之人,都不时抽空注视正在行功的梅雪楼,暗暗焦急。 这时天已大明,旭日东升,各式兵刃在朝曦映照之下,闪闪生光。 “天台醉丐”独接四大高手,早已感到吃力,况且他感觉“过山刀”的毒气,已在体内蔓延。 但他恨透了这些龌龊的正大门派掌门人,他大喝一声,向“青罡掌”靳策一气劈出七八掌,同时又向“金锤银钉”踢出十五腿。 只闻一声闷哼,“金锤银钉”已被踢中笑腰穴,飞出一丈七八,满地翻滚,狂笑不已。 “天台醉丐”哈哈大笑道:“奶吃足了,就打着滚玩,敢情不要大人操心了!” 而“青罡掌”也被震出三步,面色大变,若非了尘禅师和一清道长同时自背后加以牵制,恐怕他也要当场现眼。 蓦地—— 一声尖喝,峰下立即冒起一条黄影,此人须发皆白,一袭黄衫,身背药葙,口中却狂喊“救命”。 他的后面紧跟着一个红衣、红裙、红裤、红鞋的老太婆,此刻她一脸煞气,疾抓黄衣老头的背心。 这老太婆虽然已是年届六旬以上,但在她那面貌看来,除了眉宇间略带棱芒,煞气稍重之外,当年也是一个美人胎子。 “天台醉丐”一看来人,不由哈哈大笑道:“翁老儿,你跑个啥子劲,大褂叠起来,多叩两个响头不就结了……” 此刻,了尘禅师和一清道长,见他心神微分,全力拍出七八掌,把“天台醉丐”震得步下踉跄,连退三四步。 来人正是素以惧内闻名的“百草季常”翁天义和“朝天尖”季瑞绫夫妇两人。 “百草季常”边嚷边跑,“朝天尖”闷声不响,随后紧迫,围着场中打斗之人直绕圈子。 突然场中大喝一声:“闰”!“天台醉丐”回头一看,敢情“金不换”在“二郎腿阵”之中,已被踢中一腿,踉跄退出两步,险象环生。 成筠心胆皆裂,心神一分,肩头上立被“圣手一判”罗云天扫了一掌,踉跄退出两步,形势非常危急。 此刻“百草季常”恰巧跑到“圣手一判”罗云天身后,大袖一拂,向罗云天推出一记“穿背琵琶掌”。 “圣手一判”罗云天未防这一手,立被震出三步,热血一阵翻腾,虽然受伤不重,可正好解了成筠的危困。 说时迟那时快,这时“百草季常”又跑到“十二生肖”的“二郎腿阵”之旁,闷声不响,向阵中各推出一记“穿背琵琶掌”、“防风腿”和“当归指”。 只闻两声闷哼,“十二生肖”中有两人已被“当归指”风点中,立刻阵形大乱。 这一来,“十二生肖”不由暴怒,舍了强弩之末的“金不换”,反而疾追“百草季常”。 “朝天尖”追了大半天,正自一肚子无名烈火,无处发泄,一看“十二生肖”挡在她的前面,穷追“百草季常”,不由大怒,尖喝一声,霍地推出一掌。 这“朝天尖”自现身以来,始终未参与过诸人的搏杀,光是穷追“百草季常”,因此,“十二生肖”没有防她这一手。 只闻两声闷哼,适才中了“百草季常”的“当归指”的两个人,恰巧又中了一掌,当场不支倒地。 要知道“朝天尖”的武功,较之“百草季常”犹高出一筹,这虽不是“百草季常”怕老婆的主要理由,但也是他惧内的原因之一。 她那“散花乱魂手”端的厉害,而且快得惊人,能在眨眼工夫,在同一方位,拍出十八九掌之多。 场中暴喝之声,此起彼落,尤其“十二生肖”更是怒不可遏,立即将“朝天尖”围在核心,狠命抢攻。 由于“百草季常”和“朝天尖”两人的出现,加之“洞庭一勺”满地乱滚狂笑,场中一片大乱。 这时“百草季常”见老妻被“十二生肖”缠住,深深吁了口气,他知道以“朝天尖”的武功,对付已经打了半天的“十二生肖”之十,定是绰绰有余。 于是他电目向场中一扫,发现“天台醉丐”已是险象环生。 他立即一掠而上,向“青罡掌”靳策“呼”地推出一掌。 “青罡掌”靳策虽然为人刁诈,未出全力,但打了这半天,真力消耗一大半,哪能接得下“百草季常”一记“穿背琵琶掌”,立即“登登登”连退七八步,差点栽倒,不由面色大变。 突然,“青罡掌”靳策回头一看,见梅雪楼正坐在他的身后不到三步之地,双目垂险,却又面带微笑。 他此刻已被打出真火,毒念陡生,哪能体会得那么细微,立即狞笑一声,身形快逾电掣,掠至梅雪楼身后,右掌贴在梅雪楼的灵台穴上,同时大喝一声:“都给我住手!” 这一声大喝,在“百草季常”、“天台醉丐”、成筠和“辣手无盐”四人来说,无异掠地闷雷,简直如冷水浇头,怀抱寒冰,心道:“这下可真完了。” 果然,这一声大喝,灵效无比,场中诸人立即收手,登时鸦雀无声,即“洞庭一勺”也被“百草季常”踢了一脚,解开他的笑腰穴,坐在地上呆呆发愣。 此刻在场诸人,虽然都是一脸惊凛之色,但内心却不尽相同。 六大门派掌门人及“金锤银钉”、“洞庭一勺”、“十二生肖”等诸人,当然是妒多于惊。 “天台醉丐”、成筠和“辣手无盐”则是愧恨交集,三人深责自己未能尽到守护之责,以致梅雪楼被人所逞。 然而,此刻“百草季常”心中的难过,可别提了,梅雪楼是他的忘年之交,且对他有援手之情。 今日非但未能解他的危困,反而给他招来杀身之祸,饶他“百草季常”游戏风尘之人,也不由急得面如紫酱,须发皆张。 此刻只有“朝天尖”无动于衷,因为她对近来武林中的事情,根本不甚了了,因此,她仍是怒视着“百草季常”。 由于“青罡掌”靳策这一手辣着,使情势急转直下,场中二十余人除了轻微的喘息声之外,几乎落针可闻。 “青罡掌”靳策嘴角上挂着一丝丝得意的狞笑,沉声喝道:“臭化子,老夫限你等立即退出百丈,站在对面一角,老夫得手之后,仅废去梅小子一身的武功,仍然留他一个活口,不然的话,只要老夫掌力一吐,嘿嘿……” “天台醉丐”和“百草季常”互看了一眼,面色大变,一筹莫展。· 是的,像他俩这等年纪,可以说是见多识广之人,但在这种情形之下,又有什么办法。 因为如果答应对方要求,退到百丈以外,让对方废去梅雪楼一身武功,这是不堪想象之事。 一个身负绝学之人,若一旦被人废去武功,想想看,他的痛苦该到达何种程度。 况且这个废去他的武功之人,又是一个不堪一击之人。 然而,如果两人不答应,“青罡掌”只要一用力,梅雪楼立即就要被震断心脉而死。 在场诸人面面相觑,时间像蜗牛般地在爬行,且好像已经静止,令人窒息。 “青罡掌”靳策冷笑一声,道:“两条路任择其一,老夫没有工夫干耗!” “天台醉丐”道:“靳策老儿,你来这一手的主要目的,不外是想获得武林盟主最高信物‘黑白滚龙令牌’,妄想役使天下武林,悉数臣服于你,这办法当然够绝!而且当年几位主持人也曾有所决定,那就是不管此番论剑大会结果如何,即使没有选出适当的人选,亦须求其次而维护之。” “也就是说在这次论剑大会之后,‘黑白滚龙令牌’即是整个武林至高信物,凡持有此物之人,即可驱使命令任何派别之人。但此物一定要在论剑大会之后才能发生效力。” 他微微一顿,看了梅雪楼一眼,不由一怔,只见梅雪楼安坐如故,神态安闲,似乎行功已毕,大有“拈花微笑”之态。 “天台醉丐”这时也真是方寸大乱,这可以说是他平生遭遇的最大困难。 此刻梅雪楼的安闲神态,非但未使他的老怀宽慰,相反地内心一阵酸楚,两颗老泪差点夺眶而出。 但他仍然强自忍住,续道:“靳策老儿,不要说这是‘中原三客’嫁祸之词,梅老弟身上根本没有‘黑白滚龙令牌’,退一万步来说,即使有之,当着这些武林高手之前,你自信能全身离开此处吗?” “青罡掌”靳策狂笑一阵,道:“臭化子少来这一套,老夫自有办法,要知道在场二十余人之中,关心这小子死活的,仅有你等三数人而已,其余诸人皆恨不得这小子早些死去,此其一,假如确如你臭化子所说,在场之人联手对付老夫,那很简单,老夫当场将‘黑白滚龙令牌’毁去。” “我倒要看看,六大门派各位掌门及另外几位高人,是对梅小儿的生命重要,抑是武林最高信物重要!” 此刻,“天台醉丐”真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梅雪楼身上哪里有什么“黑白滚龙令牌”。 但是,此刻六大门派等人,显然已为靳策的威胁所动,因为他们正如靳策所说,恨不得梅雪楼死去,少却一个大敌,哪里会以他的生命为重。 同时,“青罡掌”靳策又是一阵阵哈哈狂笑,回头向峰下喝道:“昆仑派来人何在?” 突然一阵步履及衣袂飘风之声,来自峰下,转眼工夫,即窜上七八十个壮汉,将峰头团团围住。 “天台醉丐”凉了半截,虽然这些人他没放在眼里,但有这许多人牵制,“青罡掌”靳策要全身而退,绝无问题。况且六大门派各怀私心,勾心斗角,且又态度暧昧,令人捉摸不定。 此刻,场中突然传来饮泣之声,“天台醉丐”电目一扫,立即发现是成筠在掩面悲泣。 这样一来,更使“天台醉丐”老怀激荡,不知如何是好了。 况且“青罡掌”靳策身后已经分站着十二个大汉,不用说这十二个大汉,都是昆仑派第二三代高手,显然是掩护“青罡掌”靳策退走的得力高手。 此时成筠突然螓首倏抬,粉脸上珠泪纵横,梨花带雨,对“青罡掌”靳策道:“靳大掌门人可否听小女子一言?” “青罡掌”靳策道:“有话快说!” “请靳大掌门相信小女子之言,梅哥哥身上确实并无‘黑白滚龙令牌’!” “哈哈哈哈……即使你说的千真万确,老夫也不能半途而废!” “小女子有一言奉告,靳掌门人三思而行。” “哼!你若想教训老夫,趁早别说!” “小女子所说句句是真,在靳大掌门人来说,实是不智之举,不要说他身上根本没有此物,即使有之,试想,即令你能抢到此物,总归是以不光明手段获得,武林各派必不甘心,更何况……” “何况什么?是不是‘鬼府’、‘神宫’主人会出面对老夫算账?” “小女子是说,假如靳当家的高抬贵手,‘鬼府’、‘神宫’两位奇人必将感戴你的盛情,绝对不会……” “住口!老夫若怕‘鬼府’、‘神宫’主人,还不出手了呢!” “青罡掌”靳策电目一扫,眼珠电转,且脸上闪过一丝诡谲之色,对五大派掌门人道:“五位掌门人若仍不忘前言,请即站到小弟这边来。” 五个掌门人似乎出乎意料之外,但又有点受宠若惊似的,立即纷纷走到“青罡掌”靳策身旁。 这一来情势更糟,本来“天台醉丐”等人以为“青罡掌”靳策突出奇兵,乃是六大掌门派窝里反,想独吞“黑白滚龙令牌”,哪知他们是有计划的行动。其实“天台醉丐”等人并未猜错,这正是“青罡掌”靳策狡猾之处,他要另外五个掌门人站过来,正是一种极高的心理战术。 成筠娇躯宰搴颤抖,若非“辣手无盐”在扶着他,恐怕早已支持不住了。 但她为了个郎,仍是不遗余力,立即向一旁怒视着她的“金不换”道:“适才未能兼顾爹爹,请原谅女儿不孝之罪,梅小侠身上确无‘黑白滚龙令牌’,爹爹可否代为向……” “贱婢住口!你若是成继祖的女儿,快给我滚过来,随我回去,嘿嘿!要想叫老夫为他说情,那是梦想!” “天台醉丐”寿眉一挑,冷唉一声,道:“成当家的,我看你快别往脸上贴金哩!凭你也配!女儿虽然是你生的,但与梅老弟在一起有什么不好!嘿嘿!我看你这‘金不换’当真要换今名字了。” “你臭化子算什么东西,敢管老夫的家务事!” “老化子什么也不是,就是臭一点,但却有一颗干净的心,不像那些伪君子,整天假仁假义,背后却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老夫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你参加‘天行教’就是一个铁的事实。” 成筠惊噫一声,道:“爹爹此事可是真的?” “金不换”微微一震,立即又恚声道:“不错,老夫确已参加了‘天行教’,嘿嘿!‘天行教’承天启达,高手如云……” “住口!”“青罡掌”靳策见诸人尽谈一些不相干的事,早已不耐,况他知道梅雪楼功力深厚,如果让他行功完毕,必将前功尽弃。 他冷峻地道:“在老夫数出十个数字之前,限你等退到百丈以外,不然的话,嘿嘿……” “一!” 这个一字不啻是一把利刃,分戳在“百草季常”、“天台醉丐”、成筠及“辣手无盐”的心坎上。 这时不但“天台醉丐”诸人顾及梅雪楼的安危,不得不暂时向后退去,即“金锤银钉”柳大木及“十二生肖”等人,也慑于对方的威势,缓缓后退。 然而此刻独有一人仍然卓立当场,不理不睬。 原来此人正是“朝天尖”季瑞绫。她既不关心梅雪楼的生命,且也没把六大门派掌门人放在心上,自是不肯示弱了。 “二!” 成筠的娇躯微抖了一下,粉面黯然。“辣手无盐”的死羊眼中此刻红欲喷火,蒜瓣牙猛咬了几下,却又不敢发作出来,只有跟着后退。 “三!” 这单调的数字有如几根冰锥,猛戳几人的心板,尤其是“百草季常”,此刻已是热血沸腾,怒目眦裂,他自信此刻的感受比“朝天尖”对他的酷刑又惨酷百倍。 “天台醉丐”冷声道:“靳老儿,虽然到此地步,老化子仍希望你三思而行!” “四!” “青罡掌”靳策嘴角挂着狞笑,根本不予理睬。 此刻“辣手无盐”一双蒲扇脚,着地“咚咚”有声,可知她紧张到如何程度。 “五!” 这是“天台醉丐”等人,好像宣判死刑时犯人的心情,一步步地后退,也就像一步步走向死亡的边缘。每退一步,地上即显出三寸多深的足印,其内心的愤怒和激动可以概见。 因为“天台醉丐”诸人,如果眼看着梅雪楼被震断心脉,或被废去一身武功,他们非当场了断不可,还有何面目活在世上。 “六!” 六字甫自出口,五个掌门人已经迈前五步,一字排开,刚好将梅雪楼挡住,且同时撤了兵刃。 空气有如冻结,情势剑拔弩张,场中诸人却不免心惊胆战。 突然,“青罡掌”靳策在了尘禅师和一清道长背后轻轻说了几句话。 两人立即应声走出,直奔立在场中的“朝天尖”季瑞绫。 两人闷声不响,抡起巨大的禅杖和长剑,,向“朝天尖”搂头砸下。 “朝天尖”尖喝一声,眨眼工夫拂出十五六掌之多,立即将两人逼退三步。 “七!” “天台醉丐”电目四扫,焦灼之情,无法形容,希望奇迹出现,以便发动攻势。 然而,除了“朝天尖”和了尘禅师及一清道长打得天昏地暗不可开交之外,一切都显示着危机在步步接近。 死神的狞笑,啃噬着“天台醉丐”等诸人的心,死神的毛手,也在逐渐接近,接近…… “八!” 在这慑人心魂的同时,“天台醉丐”突然哈哈朗笑一阵,一拍须发皆张的“百草季常”翁天义的肩胛,道:“怎么样?百草老儿,我看你还是帮帮我那嫂子,你千万可别在人前装大个子,回到家里那一顿刑罚……” “百草季常”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道:“梅老弟都快完蛋了,你还有心开玩笑!” 这时不但“百草季常”大为不悦,就是成筠和“辣手无盐”也以惊奇的眼光远看着“天台醉丐”。 她俩虽然知道老化子花样特多,但此情此景,此时此地,任他大罗神仙也将束手。 即连嘴角上挂着狞笑的“青罡掌”靳策也不由微微一怔,不知“天台醉丐”要搞什么花样。 然而,此刻“天台醉丐”好像根本末把此事放在身上,迳自取下大酒葫芦,“咕噜咕噜”连灌十余口。 他连看也没看成筠等人一眼,蹒跚地走到“朝天尖”和了尘禅师及一清道长打斗现场旁边,摇头晃脑地欣赏着,且不时指点了尘禅师和一清道长一招半式的。 蓦地—— 又是一声令人心悸的沉喝:“九!” 成筠好像心瓣已碎,娇躯已颤巍巍地倒在“辣手无盐”怀中。 “百草季常”急得直跺脚,狠狠地骂道:“臭要饭的敢情是要饭要饱了,此刻倒有心情看蚂蚁上树!如果梅老弟有个三长两短,老夫先和你拼了……” 蓦地—— 一声暴喝之后,又是一阵哗然,接着“轰”的一声,“青罡掌”靳策偌大的身子,像断了线的风筝似的,直飞出三丈多远。 而梅雪楼却不知以何身法,好端端地站立在几个掌门人对面,一脸肃煞之气。 变生肘腋,出人意料,此刻不但五个掌门人呆若木鸡,即成筠、“辣手无盐”和“百草季常”也都不由愣住。 他们心中不知是苦是乐是余悸抑是兴奋,反正他们都像泥塑木雕一般。 太阳早已高高升起,天气也开始焰热,但在五个掌门人心中,却冒起一股无比的寒意。 刹那间一切又归于沉寂,场中一片死寂落针可闻,因为“朝天尖”和了尘禅师及一清道长三人,也在一声暴喝的同时悚然收手。 然而此刻在场中却传来令人一听之下,就不免脚板发痒的小调之音。 那是:“一更……一点……一炉子香呀!……大胆的张郎跳过园墙,撞得砖瓦响……” 那声调好像超载的车子,发出“咿咿呀呀”之声。 总之,不管任何伤心或悲愁之人,一听之下,都要忍受不住。 原来唱小调的不是别人,正是“天台醉丐”。 他此刻坐在一块大石上,翘起二郎腿,直向五个掌门人飞眼。 成筠的美眸中一泡泪水,终于忍不住往下直滴,不知是兴奋过度,抑是被“天台醉丐”逗得忍受不住。 突然,又是一声尖喝,“朝天尖”骂声“老杀才”,疾扑“百草季常”。 “百草季常”叫声:“我的妈!”拔腿就跑,猛奔下峰而去。 此刻峰上又趋于沉静,只有“青罡掌”靳策间或发出一两声呻吟。声音是那么微弱与颤栗,和适才那不可一世的威猛神态,简直不成比例。 原来梅雪楼在“青罡掌”靳策猝然发作之时,他已行功完毕,这是出乎在场任何一人意料之外的。 也正因为如此,诸人才会心胆皆裂,相反地,“青罡掌”靳策和五大掌门人才会喜上心头。 俗语说:人算不如天算,一个人总要走正路,才能不受意外之辱,也正是“要把一心行正道,自然天地不相亏”的道理。 “青罡掌”靳策哪知“鬼府”绝学的厉害,他又哪里知道梅雪楼迭获奇缘。且他自己数月来,凭着天纵之资,参研出许多无上心法和剑招。 而这些心法和剑招,没有一种不是绝世之学。即“鬼府”、“神宫”主人,甚至于昔年天下第一人“天边一朵云”欧白莲也将瞠乎其后,这是后话,暂不多言。 这仅是“天台醉丐”独哼小调,“百草季常”翁天义和“朝天尖”季瑞绫掠下峰头刹那间的事。 梅雪楼注视着尴尬不安,惊愧参半的五大门派掌门人,朗朗大笑一阵,俊脸一寒,道:“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六大门派掌门人何等身份和见闻,竞能轻信‘中原三客’片面嫁祸之词,各位醉翁之意不难想象,梅某自出道以来,迭遭困扰……” “天台醉丐”此刻突然自大石上站起,走到五大门派掌门人面前,面色一寒,道:“梅老弟和他们哕嗦什么!像这江湖败类,那有资格称为一派之尊,干脆每人留下一件零碎,放其逃生,以观后效!” 饶他五大门派掌门人心亏理屈之下,也不由大为羞怒,听“天台醉丐”的口气,简直把他们看成一群废物,手到擒来。 尤其“十二生肖”等人,更是怒形于色。但“金不换”成继祖却不知何时悄然离去。 原来“天台醉丐”听到“青罡掌”靳策数出第八个数字之后,正自焦急万分之时,突然有人以极高的传音人密对他说道:“醉侠不必焦灼,雪儿早已行功完毕,小妇人吕绣文谨此致最深的谢意。至于鄱阳湖之行,可以作罢,因为‘天行教’老巢已经迁走,至于‘天日老人’陆百川,已查出落于‘天行教’之手,谅在论剑大会之前无碍。六大门派掌门人,虽然蓄意不善,亦不是十恶不赦之人,尚希略予惩戒,予以自新之路。” 说至此处,即告中断,“天台醉丐”长长地吁了口气,他心里清楚,就凭“雾昙花”这份传音的绝学和轻功,自己再练上五十年,也不克臻此。 但他究竟是心胸宽宏之人,心中大放不下来,立即故态复萌,戏弄了“百草季常”一着,且大唱其风流小调。 闲话少说,五大门派掌门、“十二生肖”、“金锤银钉”、“洞庭一勺”及昆仑派七八十个高手,不由大怒。 “呛啷啷”一阵金铁交鸣之声,兵刃皆都撤在手中。 梅雪楼嘴角上噙着一丝揶揄的冷笑,道:“在各位未得到应得的报偿之前,梅某再次劝告,希望各位见好即收。梅某不为已甚,今日之事一笔勾消,只要各位以后不暗算梅某,也就算了,反之……” 突然五大门派掌门人互交眼色,沉喝一声的同时,骤然散开,将梅雪楼团团围住。 而且“金锤银钉”、“洞庭一勺”及“十二生肖”等人也合拢过来,伺机出手。 大有一触之势,紧张万分。 但这仅是对六大门派及“十二生肖”诸人而言,因为尽管他们凶霸霸地即将动手,但他们心中有数,人数多往往不具有利的条件。 因为梅雪楼的绝世武功,他们都曾领教过。他们硬要出手,也不过是情势所迫,不得不尔。 人,本来就是矛盾的动物,有时往往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像六大门派诸人就是一例,,此刻要他们收手退去,恐怕要比捏起洒落在石缝中的水银珠,还要难上几倍呵! 蓦地—— “寒钩客”佟林大喝一声,首先发难,一对寒钩挽起无数道劲风,分袭梅雪楼的“膺窗”和“凤尾”两大要穴。 梅雪楼冷喝一声,连动也没动一下,双掌微微一吐一送,一对寒钩已荡了开去。 接着,其余四个掌门人一拥而上。 同时“十二生肖”也不后人,立将“天台醉丐”困在核心。 “金锤银钉”柳大木在屠龙山庄中被“辣手无盐”折腾了一下,心中本就不服,但又不敢妄为,憋着一肚子闷气走了,今日一见,自是不能放过,立即与“辣手无盐”打在一起。 而成筠和“洞庭一勺”也接上了手。 刹那间,峰上又是杀气腾腾,刀光剑影,“劈啪”有声,展开了殊死的搏斗。 这一接上手,势道更是不同,因为六大门派诸人,可以说是为一生名誉而战,自然不遗余力,即“金锤银钉”和“洞庭一勺”两人,也是辣招尽出,狠命抢攻。 这时昆仑派中人,早已将掌门人“青罡掌”靳策带走,但仍留下三十个大汉,将打斗诸人团团围住。 此刻“十二生肖”展开二郎腿阵,将“天台醉丐”围在核心,正打得不可开交,“天台醉丐”虽然了得,但他中毒已深,且折腾了一夜未曾休息,已感到力不从心,心知难以再支持百十招。 另一方面同五大掌门人独战梅雪楼,更是声势惊人,掌风腿劲,“轰轰”作响,砂飞石走,黄尘蔽天。 尤其是了尘禅师的巨大禅杖,带着无比的罡风,横扫直劈,锐不可当。 “回龙剑”凌霄的一柄长剑,也不稍逊了尘禅师的禅杖,抡起一片剑芒,向梅雪楼全身罩落。 而梅雪楼这时却仅以“九天罗”掌法,合着“海天一瞬”身法应付,间或施出一两招“无极黑风爪”,堪堪打个平手。 蓦地—— 四周虎视眈眈地大汉之中,突然有人暴喊一声:“上!” 接着三十个大汉电掠而上,二十个直扑梅雪楼,五个奔向成筠,另外五个向“辣手无盐”没头没脑地乱打一通。 这三十个大汉,虽属昆仑派三流角色,但都是百中挑一的精壮大汉,俗语说:好汉架不住人多。凭空增加三十个对手,情势立即大起变化。 尤其是成筠和“辣手无盐”两人,首先感到压力陡增,渐感不支。 本来她们两人对付“金锤银钉”和“洞庭一勺”两人,也仅是平手之局,这一增加五个大汉,立即险象环生,连连后退。 然而,此刻最危险的莫过于“天台醉丐”了,因为他接上手后不到三五十招,已感到头目有点晕眩,不由暗暗吃惊,但他这时除了全力以赴之外,还有什么办法。 梅雪楼在陡增二十大汉之后,也感到情势不妙,但他使着绝顶轻功,有时可以掀起身形,另换一个有利的角度出手。 突然,“十二生肖”大喝一声“闰”!二郎腿阵骤变之下,“天台醉丐”已经岌岌可危,且毒性发作,眼前开始模糊起来。 梅雪楼侧头一看,大吃一惊,立即大喝一声,两掌交挥,拍出十三道罡风的同时,身形斜拔而起。 一式“寒江飞渡”,掠至“十二生肖”二郎腿阵之中,而几个掌门人在十三道罡风之中骇然暴退一步,但也被震得热血翻腾。 这时梅雪楼看到老哥哥神志已经不清,也顾不了许多,大喝一声,“鬼手罗魂”、“神界六通”、“九州幽幽”、“玄圃飞花”、“玉辇捍门”、“斜抱飞罗”、“万煞朝笏”等“鬼神十三式”一连七式,以排山倒海之势施出,只闻四周惨嗥之声此起彼落,“十二生肖”一齐滚出一丈开外。 梅雪楼过分激动,已经红了眼,几乎忘了“十二生肖”接 不下“鬼神十三式”第七式“万煞朝笏”。 在“十二生肖”惨叫滚出的同时,他身形一切,又是一式 “九州幽幽”,立即又有三个昆仑派的大汉被震出三丈开外,登时了账。 于是“鬼神十三式”前七式交互使用,无形罡风在五丈方圆之地呼啸而起,惨嗥之声此起彼落。 转眼工夫,十五六个大汉已被活活震毙。 “鬼府”绝学虽然早已闻名遐迩,但像这种盛怒之下施展开来,六大门派诸人尚属首次看到。 这时五大门派掌门人,都以惊骇之色看着类似天神下凡的梅雪楼,不由愣住,惊怒之色无而有之。 梅雪楼略一扫视,立即又大喝一声,掠至成筠身边,一式“玄圃飞花”,又是两三个大汉的身躯像枯木般地摔出两丈以外。 即“洞庭一勺”凌德汉也闷哼一声,倒退七八步之远,坐在地上,显然已受了内伤。 “辣手无盐”本来早已力竭,骤见梅雪楼以锐不可当之势,力毙十余个高手,且将几个掌门人震住,不由牛性大发,大吼一声,镔铁板凳带起无比的罡风,猛扫“金锤银钉”的中盘。同时,欺身猛上,踢出五六腿之多。 “金锤银钉”虽然有五个生力军助阵,轻松不少,但因他早与“辣手无盐”打了数十招,内力已消耗大半。 这时“辣手无盐”以无俦的蛮力横扫而来,已感难以招架,连忙后退。但“辣手无盐”得理不让人,反正大援在后,自己绝吃不了亏。 她成心想叫“金锤银钉”栽个大的,欺身疾上的同时,左边布袋似的大奶子,“唿”地飞起,“叭”的一声,打在“金锤银钉”的右颊之上。 “金锤银钉”未防她这一着,脑中“嗡”的一声,满天星斗,差点栽倒。 在成筠“咯咯”娇笑声中,她理直气壮,霍地踢出一腿,正好踢在“金锤银钉”的右腿迎面骨上。 此骨是人类骨骼最脆弱的一环,不要说“辣手无盐”这等蛮力,即使一个普通之人踢上一下,半天也直不起腰来。 “金锤银钉”哼了一声,脑袋瓜上豆粒大的汗珠子,“劈哩叭啦”地往下直淌,痛得一张嘴都咧到左耳根上去了。而且右颊上赤红一片,肿起老高。 “辣手无盐”正待上前补上一板凳,梅雪楼立即阻止道:“柳妈饶饶他吧!此人虽然恶一点,尚无大恶。” 梅雪楼回过身来,一看坐在地上自行疗毒的“天台醉丐”,不由一阵黯然。 但他立即又扫视了怔在当地的五个掌门人,和半坐在地上的“十二生肖”一眼,冷峻地道:“各位如果有兴,不妨再一齐出手,如果没有这份兴致,此地事情已了,自管请便!” 五大门派掌门人脸上的表情简直无法形容。总之,如果此刻在他们面前有一个洞,他们一定会钻进去。 梅雪楼此言一出,皆都老着脸皮纷纷离去,即半坐在地上内伤颇重的“十二生肖”和“金锤银钉”等人,也相继勉强站起,黯然下峰而去。 片刻工夫,走得无影无踪,就连负伤和死亡的昆仑派十余个大汉,也都被运走。 成筠惊魂甫定,得见个郎无恙,白是芳心可慰,立即走上前来,握着梅雪楼的手,摇撼不已。 梅雪楼对这位红粉知己更是心感不已,不是吗?成筠能在爹爹与情人之间,作一个适当的抉择,毅然为情人效死,就凭这份情义,就足以令梅雪楼铭记在心了。 读者也许会怀疑,一个不顾自己亲生之父安危的少女,还有什么可取之处? 这种怀疑当然不无道理,不过这仅是对一般父慈子爱的父女关系而言。 但“金不换”成继祖心怀叵测,且已投入“天行教”,早与白道武林为敌,而且不采纳别人的良言劝导,一意孤行。 而成筠在当时权衡情势之下,梅雪楼最为危险,“金不换”即使不是“十二生肖”的对手,则仍可支持百招以上。 所以在这种情形之下,成筠的抉择是合手时势的。 梅雪楼与成筠携手走到“天台醉丐”身旁,道:“岳王庙中使小兄两世再生,今日又为小兄舍命守护,筠妹对小兄的隆情厚意,实使小兄感激莫名?” 成筠娇躯一扭,臀部幻起一个美妙的波浪纹,投入梅雪楼的怀中,道:“雪哥哥快别说了,只要你不嫌弃小妹,小妹就心满意足了,因为家父已经人了邪教,现已是你的死对头!” 梅雪楼微微一叹,道:“小兄但愿将来令尊能悬崖勒马,退出此教。” 成筠道:“雪哥哥怎能在那紧要的关头,将‘青罡掌’靳策震伤?” 梅雪楼微微一笑道:“小兄早已行功完毕,且亦得到家母的指示,想看看这些自称为名门正派的掌门人,侧屁绅坛何种程度!” “怎么?伯母她老人家又现身了?” “嗯。” “说些什么?” “她说鄱阳湖一行不必去了,固因‘天行教’老早已经迁走,且‘天目老人’也落在‘天行教’手中,只是在论剑大会之前,无甚大碍。” “难怪老化子突然故态复萌,一反焦急之态,也是得到伯母的暗示?” “大致如此。” “伯母的轻功简直不可思议了。你没有看到她老人家?” “没有。” 成筠立即道:“雪哥哥,请原谅我,小妹不该提起令你伤心之事。” 梅雪楼立即紧握起他的柔荑,促狭地道:“筠妹放心吧!小兄虽未见过家母,但凭猜想,定是一位开明婆婆。” 成筠捏起粉拳,扬了一扬,道:“原来雪哥哥也不是老实人!” 虽然如此,小妮子心中那份得意就别提了,也许用“心花怒放”四字,仍难形容于万一呢! “辣手无盐”这时倒也识趣,独自坐在三丈以外,翘起蒲扇脚,在远眺山下景物。 突然,“天台醉丐”一跃而起,哈哈大笑道:“老哥哥敢以人格作保,不但婆婆开明,就是公公也是百里挑一的好公公……” 成筠粉面赤红道:“老化子好坏呀!原来你早已行功完毕,在那里装蒜,偷听我们讲话。” 这时“辣手无盐”突然一个虎跳,跃将过来,指着“天台醉丐”的鼻子道:“老化子怎地恁般不识相,他们小俩口难得亲热一阵子,你就不能多装蒜,在地上多死一会儿吗?” “天台醉丐”取下大酒葫芦,灌了几口,道:“老化子可没你那么聪明,就连‘金锤银钉’那等高手,竟被你一奶子打得满脸开花!” 梅雪楼和成筠两人不由莞尔一笑,四人正待下山,突然一阵衣袂飘风之声,立即掠上一个红发红须,背插两把沉重的板斧,身材奇矮的老者。 接着峰下又掠上七个身背巨斧的中年大汉。 “天台醉丐”哈哈大笑,尚未出声,红发老人已经沉声喝道:“老化子可是‘天台醉丐’?” “区区臭化子便是。尊驾可是‘绝斧客’萧岩?” “绝斧客”哈哈大笑道:“老化子还认识老夫,盛情可感,敢问这位可是‘鬼府’传人梅雪楼?” 梅雪楼心道:“这一下又来了麻烦了,敢情此人正是昔年被父亲出道时小挫的‘绝斧客’萧岩。” 此人武功之高,尤在“关内二枭”总和之上。当年“鬼府”主人梅家骧全力施为,也仅以一招小胜,此人的功力可想而知。 梅雪楼朗声道:“在下正是梅雪楼。” “绝斧客”萧岩狂笑一阵,红发红须根根有如猬泣,声调中蕴含着无比的悲怆,道:“俗语说‘父债子还,师债徒还’,梅家骧昔年为害武林,飞扬拔扈,目无余子,大有君临天下之概,今日老夫倒要看看近日来声名大噪的‘鬼府’传人有多大道行!” “天台醉丐”哈哈大笑道:“萧老儿小心闪了舌头,我看你还是回去再练五十年,等到百岁出头之时,叫你这几个宝贝徒弟抬着棺材,且把青衣青貌戴整齐,再来……” 突然数声暴喝,“绝斧客”七个徒弟早已将板斧撤在手中,一拥而上。 梅雪楼微微一哂,闪至“天台醉丐”身前道:“人家为小弟而来,自不能麻烦老哥哥!” 说话之间,以极为潇洒而又迅捷的速度,施出五记“无极黑风爪”。 “鬼府”的“无极黑风爪”共有十五式,当然每式又含有五六个变化,端的玄妙无方,辛辣绝伦。 且在迭获奇缘的梅雪楼施展开来,威势更是不同。 只闻数声惊噫,七个大汉忙不迭疾退五六步,堪堪避过,不由面色大变。 但梅雪楼也不由暗暗点头,就凭对方反应之快,似比“三大书生”差不了多少,无怪“绝斧客”竟敢率徒南来复仇了。 这七个大汉绰号“七绝斧”,在关内一带,名头极高,每次对敌都是七人齐上,对方一人如此,三五人乃至于十余人也是如此。 “绝斧客”沉喝一声:“住手!”又道:“果然有些豪气,你等且退下来!” “七绝斧”应声后退,同时间“绝斧客”大喝一声,绝斧一摆,以闪电之势砍出十七斧。 斧风霍霍,匝地掠空,两丈方圆之内,织起万道光墙,端的惊人。 即“天台醉丐”也不由上前两步,暗自戒备。 梅雪楼不由暗自吃惊,因为他此刻施出“九天罗”掌法,“无极黑风爪”和“玄天烈火掌”,只能堪堪保持守势。 百十招下来,仍是势均力敌,轩轾不分。 蓦地,“绝斧客”招术骤变,斧上疾出风雷之声,两丈之内,几乎没有一寸可滑行闪避的空间,光墙重重叠叠,其声慑人。 梅雪楼心知这“绝斧客”萧岩的武功,较之昔年,确实大有进境。 突然—— 一声娇叱,自峰下掠上一条素影,以快逾电掣的身法,疾扑成筠。 这时成筠正自全神贯注在个郎身上,闻声一惊,立即暴退三步。 但来人身法之快,无与伦比,成筠身形甫动,骤感脉门一麻,已被来人制住。 梅雪楼回头一看,不由一怔,原来正是“天香玉女”陆宜家。 此刻她柳眉煞聚,粉面凝霜,冷峻地道:“今天姑娘才知道你是一个人面兽心之人!……” 成筠冷哼一声,正待严斥,突感脉门一股暗劲顺臂而上,热血倒行逆转,令人无法忍受,立即粉面煞白,娇躯颤抖不已,但她秀眸之中却射出冷电的光芒。 “天台醉丐”沉声喝道:“陆姑娘快些放手,有什么事先讲清楚再动手不迟!” “辣手无盐”暴喝一声,抡起镔铁板凳,正欲砍下,立被“天台醉丐”挥掌震退三步。 “天香玉女”陆宜家冷峻地道:“老化子少管姑娘的事,哼!若非适才在峰下听到梅少侠和她讲起西湖岳王庙之事,本姑娘还一直被蒙在鼓里,以为背后偷袭本姑娘一掌的,乃是‘天行教’中之人呢!” 梅雪楼暗叫一声“糟”!心想:“怎么这么巧,竟被她听到了,这一来当真辣手已极。” 因为在西湖岳王庙之中,梅雪楼被成筠救走之后,已经隐隐觉出,似乎“天香玉女”曾以真气为他疗伤。 且成筠曾说当时“天香玉女”陆宜家,曾舒掌向他气海穴上拍去,这显然是陆宜家想以她本门手法打通他的穴道,而被成筠误会为猝施毒手。 但梅雪楼心知这是一场误会,且“天香玉女”陆宜家已经康复,也就绝口不提,希望此事不了了之也就算了。 哪知道神差鬼使,竟又被她听到。 楼雪楼这一分神,“绝斧客”焉能放过,立即大喝一声,一口气砍出二十余斧之多。 梅雪楼被抢了先机,不由骇然暴退三步。 但他眼看成筠和“天香玉女”陆宜家就是一场火并,心知若不早些化解,当真不可收拾了。 他心念一决,掌势一变,“斜抱飞罗”、“万煞朝笏”两式立即推出。 “嗡”的一声,绝斧飞上三丈高空的同时,又是闷哼,“绝斧客”踉跄退出七八步,立即暴起身形,将绝斧接住。 一件长衫被无俦罡风撕成千条万缕,像卖零碎绸子似的,迎风飘展。 虽然如此,梅雪楼却暗自惊心,敢情这“绝斧客”的功力,绝不在“天行教”两大护法的“黑白二寡”和“屠龙三剪”之下。 梅雪楼在“绝斧客”身形飞出的同时,以“海天一瞬”身法,掠至玉女身侧,舒指如电,疾扣“天香玉女”的脉门。 自卫本能与生俱来,何况是身负上乘武功之人,“天香玉女”玉手一松的同时,“叭”的一声,打了梅雪楼一记清脆悦耳的耳光。 而“天香玉女”虽然盛怒之下,打了梅雪楼一记耳光,仍退三步。 但来人身法之快,无与伦比,成筠身形甫动,骤感脉门一麻,已被来人制住。 梅雪楼回头一看,不由一怔,原来正是“天香玉女”陆宜家。 此刻她柳眉煞聚,粉面凝霜,冷峻地道:“今天姑娘才知道你是一个人面兽心之人!……” 成筠冷哼一声,正待严斥,突感脉门一股暗劲顺臂而上,热血倒行逆转,令人无法忍受,立即粉面煞白,娇躯颤抖不已,但她秀眸之中却射出冷电的光芒。 “天台醉丐”沉声喝道:“陆姑娘快些放手,有什么事先讲清楚再动手不迟!” “辣手无盐”暴喝一声,抡起镔铁板凳,正欲砍下,立被“天台醉丐”挥掌震退三步。 “天香玉女”陆宜家冷峻地道:“老化子少管姑娘的事,哼!若非适才在峰下听到梅少侠和她讲起西湖岳王庙之事,本姑娘还一直被蒙在鼓里,以为背后偷袭本姑娘一掌的,乃是‘天行教’中之人呢!” 梅雪楼暗叫一声“糟”!心想:“怎么这么巧,竟被她听到了,这一来当真辣手已极。” 因为在西湖岳王庙之中,梅雪楼被成筠救走之后,已经隐隐觉出,似乎“天香玉女”曾以真气为他疗伤。 且成筠曾说当时“天香玉女”陆宜家,曾舒掌向他气海穴上拍去,这显然是陆宜家想以她本门手法打通他的穴道,而被成筠误会为猝施毒手。 但梅雪楼心知这是一场误会,且“天香玉女”陆宜家已经康复,也就绝口不提,希望此事不了了之也就算了。 哪知道神差鬼使,竟又被她听到。 楼雪楼这一分神,“绝斧客”焉能放过,立即大喝一声,一口气砍出二十余斧之多。 梅雪楼被抢了先机,不由骇然暴退三步。 但他眼看成筠和“天香玉女”陆宜家就是一场火并,心知若不早些化解,当真不可收拾了。 他心念一决,掌势一变,“斜抱飞罗”、“万煞朝笏”两式立即推出。 “嗡”的一声,绝斧飞上三丈高空的同时,又是闷哼,“绝斧客”踉跄退出七八步,立即暴起身形,将绝斧接住。 一件长衫被无俦罡风撕成千条万缕,像卖零碎绸子似的,迎风飘展。 虽然如此,梅雪楼却暗自惊心,敢情这“绝斧客”的功力,绝不在“天行教”两大护法的“黑白二寡”和“屠龙三剪”之下。 梅雪楼在“绝斧客”身形飞出的同时,以“海天一瞬”身法,掠至玉女身侧,舒指如电,疾扣“天香玉女”的脉门。 自卫本能与生俱来,何况是身负上乘武功之人,“天香玉女”玉手一松的同时,“叭”的一声,打了梅雪楼一记清脆悦耳的耳光。 而“天香玉女”虽然盛怒之下,打了梅雪楼一记耳光,仍然气得娇躯乱颤。 说时迟那时快,成筠吃了苦头,本已怒不可遏,又见个郎无端受辱,立即扬起玉手,“叭”的一声,打还“天香玉女”一记耳光。 以“天香玉女”的武功造诣,本不可能为成筠所逞,但此刻她已怒急,且以为梅雪楼袒护成筠,更是醋气冲天,方寸大乱,哪有不被打中之理。 成筠盛怒出手,这一巴掌真打得不轻,“天香玉女”粉脸上立即显出五个指印。 “辣手无盐”早已不耐,在“天香玉女”被成筠打得满脸开花的同时,扬起蒲扇大手,“啪”的一声,又在“天香玉女”左颊上来了一下。 这一巴掌端的厉害,直打得“天香玉女”左颊上赤红一片,立即高高肿起,且踉跄退了两步。 “天台醉丐”不由大怒,欺身舒掌,“啪”的一声,“辣手无盐”也中了一记耳光,她那死羊眼中挤出两颗豆大的眼泪,“登登登”倒退三步。 她那一脸横肉,本就够瞧的,“天台醉丐”这一含怒出手,势道岂是等闲,右颊上的横肉抖擞了一阵,竟然愣住了。 在场四人除了“天台醉丐”之外,谁也没有占到便宜,敢情梅雪楼也被打得啼笑皆非。 然而“绝斧客”师徒七人,却不知何时走得无影无踪。 梅雪楼本就隐隐感到“天香玉女”曾救他一命,今日一听果然不错,虽然被打了一记耳光,也是有火发不出,兀自捧着面颊发愣。 “天香玉女”陆宜家本是娇生惯养之人,打人一记换了两记,已是吃亏的局面,白是无法容忍,不由热泪盈眶,对梅雪楼道:“我以前还以为你是君子哩!原来是一个知恩……” 她说至此处,“咯咯”狂笑一阵,续道:“不意你竟然袒护这卑劣龌龊、蛇蝎心肠的贱人,我陆宜家增了见识……” 语音未毕,掩面疾掠,狂奔下峰。 梅雪楼连呼:“冤哉枉也!”微微一愣,立即长身疾追,并大声道:“陆姑娘且听在下一言,在那岳王庙中,在下神智未清,以致未觉姑娘施恩……” “天香玉女”陆宜家本是悲伤已极,当然全力施为,且起步较早,梅雪楼追了一里多路,已落后二十余丈。 又追了一里多路,已经进入一片树林之中。 突然对面掠来一条黑影,身形奇快,圈臂向“天香玉女”陆宜家疾扑而上。 “天香玉女”早已泪眼模糊,尚未看清来人是谁,霍地全力劈出一掌。, 这一记“乱魂迷踪”以全力劈出,力道威猛无俦,只闻一声娇呼,来人纤小的身子,已飞出一丈五六,摔在地上,当场喷了几口鲜血,一动不动。 梅雪楼电目一扫,来人正是刘雪,不由剑眉暴挑,一跃而上。 陆宜家一掌袭倒对方之时,连看也没看一眼,径自狂奔而去。 原来“天香玉女”陆宜家离开“屠龙山庄”之后,一路狂奔。刘雪的轻功虽不在她之下,但因晚了一步,总是落后了将近一里路,追到“天日山”,已经失去“天香玉女”的踪影,一问山上之人,知道“天目老人”未回,“广寒仙子”和大宝也未回山,而“天香玉女”已自山后下山去了。 刘雪不敢怠慢,立即紧迫,一路上虽未近脱,但总是落后一两里路,至于丐帮帮主“狗不理”,因为轻功较她们两人相差甚远,老早就联络不上了。 追到此处山下,即失去“天香玉女”的踪影,刘雪找了半天才在树林中相遇。 她本以为“天香玉女”看到她了,且见梅雪楼在后紧迫,所以毫未提防,以致造成了大错。 突然一阵衣袂飘风之声,自林外而来,原来是“天台醉丐”赶到,敢情在梅雪楼全力施为之下,也落在半里之遥。 “天台醉丐”虽然终日嬉皮赖脸,游戏风尘,但却是仁心侠胆之人。 自秦淮河上因刘雪出现,成筠当场气走,以致三人差点葬身火海,本就对她大为不悦了。 不过他对这位梅老弟心服口服,百依百顺,见梅雪楼与她较为亲昵,心中虽不以为然,但男女间之事,他却懒得多管。 今日“天香玉女”陆宜家突然现身对成筠骤施辣手,已使他了然所怀,因为梅雪楼在西湖岳王庙中之事,早已对他说过,前后一印证,已经明白大半,因而他对成筠的厌恶,又增加了几分。 所以在盛怒之下,打了“辣手无盐”一记耳光。 而他却与梅雪楼有同样的感觉,都对刘雪寄以无限的同情。 梅雪楼自小身世不明,这在一个稚子来说,在他潜意识之中,早已伏下极度倔强和孤僻的个性。 这种潜在的个性,一旦表现出来,就极不易控制,在好的方面,是以极度的同情感去维护那些与他同病相怜,失去天伦乐趣之人,假如稍有偏差,所表现出来的就是仇视和妒恨了。 失去天伦乐趣之人,故然值得同情或怜悯,然而,这种人生不幸,大可归咎于命运,而不是某一个人加之于自己身上的,这是指因父母而失去天伦乐趣之人而言。 然而,人到底是人,热烈烈的情感和冷冰冰的理智自是不易平衡,即使那些失去天伦乐趣之人,不对那些幸运的骄子产生妒念,而直接付诸行动,最低限度,也要把内心强烈的同情感的升华,以一种挑衅或报复的方式,施于他们值得同情之人的身上。 而梅雪楼却属于这好的一方面,虽然他此刻已经得悉他自己的身世,不日即可享那天伦之乐。 但十余年孤寂落寞生涯,其潜移默化的力量,是难以估计的。 而刘雪本是父母双亡之人,姐妹十个被“巫山断肠”一起收养,也可以说是命运多舛之人。 况且“金陵十钗”在一夜之间,除刘雪一人幸免外,余皆蕙根兰摧,香消玉殒,这个惨重的打击在一个小女子来说,是何等残酷,所以梅雪楼对她更加同情,虽然“天香玉女”、刘雪和成筠三人同样对他有恩。 这时梅雪楼一见刘雪受此严重内伤,不由剑眉暴挑,煞气隐现,一直搓手叹气。 “天台醉丐”道:“老弟快别叹气了,只要你将来别辜负小媳妇一番好意,也就行了,还不赶快抱起她来,正南三十里,老哥哥有个旧相识,住在‘柳浪轩’,我们可在那里落脚。快走吧!老哥哥回去看看成筠和‘辣手无盐’两人。” 梅雪楼微微一叹,抱起刘雪,向正南驰去。 三十里路在梅雪楼来说,何须半盏茶的工夫,但他抱着刘雪不敢疾驰,且在光天化日之下,也不愿惊世骇俗,况且他还要等待“天台醉丐”等人,也就慢了下来。 快到地头,“天台醉丐”已经气急败坏地赶来,梅雪楼观颜察色之下,已经明白大半。 他心中一阵惘然,因为成筠对他更是无微不至,况且还有默契在先,心知这一负气离去,以她的脾气,极可能步人歧途。 即使不会如此,在这暗潮汹涌,尔虞我诈的江湖之中,实是危险重重。 但他仍然问道:“老哥哥没有见到筠妹和柳妈?” “天台醉丐”道:“老哥哥幕天席地放荡一生,可真没伤过这等脑筋,咳!‘天若有情天亦老’,老哥哥今日才知道情之为何物,真对人性之戕伤,真是可怕!格老子!她们两人早已走得无影无踪了!” “天台醉丐”一指前面一箭之地,一片柳林之中数十缘茅屋道:“此处正是吾友‘柳浪瞽隐’余乐天的‘柳浪轩’,为了刘雪的严重伤势,只有在此小住了。” 梅雪楼微微一怔,敢情此人既与“天台醉丐”同辈,自是成名多年的高人,怎地竟未听说过。 此刻他也不暇细问,只见怀中的刘雪,面如金纸,气若游丝,显然内伤已逐渐恶化。 他连忙自怀中取一粒师门疗伤圣药“万应回魂丹”,纳入刘雪口中。 两人进入柳林之中,只见一道高仅齐顶的竹篱,将数十椽茅屋围住,竹篱上凌霄花卉盘结如织,看来颇为典雅。 两人推开柴门走入院中,除了奇花瑶草,修竹处处之外,并无假山水池之属,完全是田园情趣,高雅之中又不失为朴素。 这时突然自茅屋中走出一位红颜白发,身材适中,双目全眇的老人,道:“三位高人既临寒轩,何不请进小座?” 梅雪楼暗吃一惊,两下相距何至十三四丈,且自己方面又未出声,这眇目老人竟能听出是三个人。 “天台醉丐”道:“明明是两个人,尊驾怎说是三个人?” 眇目老人哈哈大笑道:“贵客光临,老朽那哪不客气客气,其实是两个半人而已!” 梅雪楼又是一震,暗叫一声:“好厉害!”敢情此人的听觉,已达出神人化之境。他所说两个半人,无非是指刘雪有病,仅算半个人而已。 “天台醉丐”哈哈笑道:“余老儿除了须发皆白之外,还是那份德性,老化子今天可要打扰你了。” “柳浪瞽隐”余乐天微微一怔,立即又哈哈笑道:“原来是老化子,哪阵风把你吹到柳浪轩来了,还不快请进来!” 两人进入屋中,立即有一个中年大汉过来见礼,并为两人沏茶,原来此人乃是“柳浪瞽隐”之徒“柳浪闻莺”高翔。 只见这柳浪轩中虽然陈设简单,却是几净窗明,一尘不染,由此可见这“柳浪瞽隐”绝非泛泛之辈。 将刘雪置于侧间之中,三人轮流贯输真力,为她疗伤,且又给她服下了数粒“万应回魂丹”,才略见好转。 但直到傍晚,刘雪仍不能说话,可见她伤势之严重。 此刻已是掌灯时分,四人正在柳浪轩中饮酒,突然“柳浪瞽隐”道:“近来附近高人毕集,行踪诡秘,老夫派劣徒踩探之下,得悉其中竟有‘巫山断肠’衣云裳在内……” “天台醉丐”和梅雪楼微微一震,“天台醉丐”道:“余老儿,令徒没有看错?想那‘巫山断肠’自归隐巫山之后,数十年来未下巫山一步,怎会来此?” “柳浪瞽隐”道:“老夫当然也有些怀疑,放眼当今武林中女流高手,仍活在世上的女流高手,不外‘万绿丛中一点红’、‘雾昙花’、‘金莲毒育’、‘朝天尖’、‘黑白二寡’和‘万绿丛中一点红’之女‘粉面无常’宫九霞数人,而‘巫山断肠’的‘索魂三扭’………” 梅雪楼和“天台醉丐”同时猛震,“天台醉丐”急急问道:“怎么?‘万绿丛中一点红’还有第二个女儿?” “柳浪瞽隐”微微一怔,道:“难道老夫还骗你不成?” 梅雪楼灵机一动,问道:“余前辈可曾见过那‘粉面无常’宫九霞?” “柳浪瞽隐”道:“梅少侠和她有亲?” 梅雪楼迫不及待的道:“子不言母名,‘雾昙花’吕绣文乃是家母,但她老人家从未谈及有姐妹之事,不知是何缘故?” 于是,梅雪楼又将昔年父亲及师叔合研“鬼神十三式”,有一女人进入石室抢夺剑谱之事说了一遍。 “柳浪瞽隐”微微一怔,道:“原来如此,小老儿倒是失教了,无怪梅少侠有此身手,敢情与当今几位顶尖人物有此渊源,据老夫猜测,当年令外祖母‘万绿丛中一点红’宫添香,与令外祖父‘金钟老人’仳离后,即一胎生下两个女婴,一个自己独养,一个送与令外祖父‘金钟老人’,试想,如果她仅生下一个女婴,怎会舍得送给‘金钟老人’!” 梅雪楼和“天台醉丐”两人同时“啊”了一声,真是一语点破春秋梦。 理由是如此充足而浅显,两人竟从未想到,真所谓“当局者迷”了。 “天台醉丐”突然一拍大腿,道:“如此说来,昔年冲人石室抢夺剑谱之女,定是‘粉面无常’了,而那‘天行教’中,被梅老弟削去半边面罩的蒙面女人,一定又是‘粉面无常’无疑。” “天台醉丐”“叭”的一声,又拍了大腿一下,道:“既然‘粉面无常’在‘天行教’中出现,那‘万绿丛中一点红’宫添香,很可能是‘天行教’教主。” 梅雪楼道:“余前辈可认识‘大罗手’金羽其人?” “柳浪瞽隐”道:“此人乃是‘金钟老人’之徒,也可以说是‘金钟老人’之婿,老夫自然认识。” “天台醉丐”又是一震,道:“难道他是‘粉面无常’之夫?” “大致如此。” 梅雪楼和“天台醉丐”对看了一眼,年来心中的疑团骤解之下,反倒愣住。 由于“柳浪瞽隐”说出“万绿丛中一点红”生了两个女儿,事情已经开始明朗,昔年抢夺“鬼府”、“神宫”剑谱及使他们两人走火人魔的元凶,已呼之欲出。 然而,此刻梅雪楼却又陷入苦思之中,良久才微微摇头,对“天台醉丐”道:“余前辈所说家母有一姐妹名唤‘粉面无常’,也就是‘天行教’中那个蒙面妇人,小弟自是深信不疑,但小弟以为昔年抢夺剑谱之人即是‘粉面无常’,仍有存疑!”. “天台醉丐”道:“你且说说看!” 梅雪楼道:“我等怀疑昔年抢夺剑谱之人是‘粉面无常’,无非是因为她是家母的孪生亲姐妹,面目酷肖。” “天台醉丐”道:“那是当然,难道这理由不够充足?” 梅雪楼道:“这理由当然够充足,因为家父和师叔两人,曾亲眼看到那抢夺剑谱的少女,且曾异口同声指系家母所为,由此看来,就足以证明那抢夺剑谱的少女是如何酷肖家母了。” “天台醉丐”道:“哪还用说!” 梅雪楼微微摇头道:“然而,以小弟的看法,那时家父和师叔两人曾以平生功力向来人推了一掌,两人这一联手,威势何等惊人,但来人却仅被震出数步,好像并未受伤,即使受伤也极轻微,此女功力之高,显然犹在当年家母之上。” 他微微一顿,续道:“若说‘天行教’中的蒙面人是‘粉面无常’,小弟自无异议,虽然小弟至今未见过家母,但在小弟潜意识之中,似曾相认,况且那蒙面妇人乍见小弟之下,也不由惊噫一声,由此推测她是‘粉面无常’,当属不容置疑之事。”. 他剑眉微蹙,道:“但如果认为‘粉面无常’即是昔年抢夺剑谱的少女,小弟不敢苟同!” 梅雪楼喃喃地道:“小弟以‘鬼神十三式’六招半,也就是“万煞朝笏”的半式,即削下她的半边面罩,由此一点,可以证明昔年她绝不可能接下家父和师叔,全力联手一击全身而退……” 梅雪楼的推测,果然精辟绝伦,“柳浪瞽隐”白眼珠子直往上翻,“天台醉丐”也连连点头。 显然地,适才显示的一线曙光,又告消失,诸人的思潮又趋于混乱。 屋中登时死寂一片,落针可闻。 蓦地—— 窗外一条高大的身影,像纸片似的缓缓飘落,着地无声。 接着传来一阵声若洪钟的敞笑,道:“柳老和老化子久违了,郝某夤夜打扰,心实不安!” 说着走进一个身躯高大,相貌威猛的老人。 梅雪楼欢呼一声:“郝伯伯。”即迎上前去。 来人正是以“玄天烈火掌”名噪武林的“平地焦雷”郝岳五。 “天台醉丐”哈哈大笑道:“老化子还以为你郝老鬼钻在洞里冬眠了呢!武林中闹得天翻地覆,好像和你无干似的。” 这时“柳浪瞽隐”也起来打招呼,“柳浪闻莺”又添来杯筷,五人重新人座饮酒。 梅雪楼见到这位郝伯伯,异地数月来思慕之苦,消失大半,道:“郝伯伯可曾见过家母?” “平地焦雷”微微一叹,道:“岂是见过而已,而且近月来都是和她在一起,为了‘天行教’及‘天目老人’之事,终日奔波,总算也有些眉目了。” “天台醉丐”道:“那‘天目老人’可是落人‘天行教’之手?” 郝岳五道:“最初确是落于‘天行教’之中,但不久又为一个绝世高人劫走,此人是谁,老夫还不知道,‘雾昙花’吕绣文正在跟踪,以她年来的武功进境,谅不久即可探出。” 郝岳五道:“至于昔年冲人石室,抢夺剑谱,致使‘鬼府’、‘神宫’两位师兄弟走火入魔的女子,现已察明,并非‘天行教’中那个蒙面女人。” 梅雪楼插口道:“那个女人可是‘粉面无常’?她可是小侄的姨母?” 郝岳五道:“不错!但此女确非昔年抢夺剑谱之人,但她承认昔年曾与‘大罗手’金羽在石室四周觊觎过,这是你母亲吕绣文前些日子潜入‘天行教’中,与你姨母见了一面,两人虽然自小未见过面,但同胞姐妹,当然可以认出。” “天台醉丐”道:“这就怪了!若不是‘粉面无常’所为,那还会是谁?” 郝岳五微微一叹,道:“若被你老化子一言中的,大家还伤啥脑筋,此女可能与劫走‘天日老人’那位高人有关,这是‘雾昙花’吕绣文所说,而且告诉你们吧!数日前各大门派及武林有头有脸人物,都收到通知,声明黄山论剑大会决定按期召开,主持人一个都不少。” “天台醉丐”等人同时一震,显然地,暗中有一位高人在主持正义,说不定自“天行教”中劫走“天目老人”之人,正是这位发帖通知之人。 此人能自“天行教”中将人劫走,且能不留痕迹,其武功造诣,不问可知, 这对论剑大会来说是一件曙光,不管“天行教”势力如何庞大,有此高人支持,再加上“妖庵”、“魔寺”、“鬼府”、“神宫”、“天日老人”、“平地焦雷”、“天台醉丐”及“雾昙花”几入主持,事情就好办得多了。 郝岳五微微一笑,对“天台醉丐”道:“老化子一向自诩为万事通,你猜猜看,‘天行教’教主是谁?”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一震,显然这个问题是大家都想急欲知道的。 郝岳五大口吃菜,口到酒干,连看也不看老化子一眼。 “天台醉丐”急得老脸赤红,显然已被难住。 “柳浪瞽隐”似有所感,正要说话,郝岳五立即阻止道:“老瞎子且慢长嘴,人家老化子博古通今,末卜先知……” “天台醉丐”一生捉弄人,这下子可显了形,怒道:“郝老鬼,你弄啥子玄虚,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梅雪楼道:“郝伯伯快说出来吧!老化子哥哥快急死了!” 郝岳五戏态一敛,肃然一叹道:“说起来谁也不信,‘天行教’的教主竟是‘金钟老人’之妻,‘万绿丛中一点红’宫添香……” 众人皆都“啊”了一声,不由愣住,但立即又连连颔首。 因为宫添香是“天行教”教主,“粉面无常”当然是“雾昙花”吕绣文的同胞姐妹了。 同时那“万绿丛中一点红”宫添香的武功,高出“金钟老人”两筹有余,所以当年“金钟老人”也处处让着她。 事情到此,已逐渐明朗,虽然仍不知昔年抢劫剑谱之女人是谁,但也不过是时间问题,众人相信,在黄山鳌鱼峰论剑大会上,即可揭开此一谜底。 第十二回 巫山断肠 夜阑席残,“平地焦雷”郝岳五声言要到“鬼府”、“神宫”走一趟,以便同赴大会,并嘱梅雪楼要特别小心,立即告别离去。 刘雪伤势虽然在逐渐好转,但时光过得极快,三人在“柳浪轩”住下,弹指已届九月初。 而这时刘雪已经完全复原,梅雪楼心急如焚,立即告别“柳浪瞽隐”师徒,向黄山进发。 这一日三人来到安徽境内太湖西北,靠近潜山镇附近,一个山岗之上,天色已是傍晚。 蓦地—— 岗下冒起一条素影,以妙曼绝伦的轻功身法,一掠而上。 “天台醉丐”微微一震,立即哈哈笑道:“原来是‘巫山断肠’衣当家的,看来‘初手天骄’马大侠也要在左右了!” 来人正是以“索魂三扭”震慑武林的“巫山断肠”衣云裳。 刘雪一声娇呼,投入“巫山断肠”怀中。 只见她身着缟素罗裳,看来不过四十许人,但自她那风韵犹存白粉脸上,依稀可看出当年是个美人胎子。 然而,在她眉黛之间,却有一种令人忧肠百结神色。 此刻她冷然地注视着梅雪楼道:“‘大观园’于一夜之间冰消瓦解,可是因你而起?” 梅雪楼道:“此事确系由晚辈赴约引起,但晚辈赴约‘大观园’,劝;是不得已……” 刘雪立即仰起粉脸,道:“师父快别难为他!说起来都是大姐不好……” “你别插嘴!不管他如何诡辩,但他总是祸事之首,况且近来武林中人对‘鬼府’传人为之侧目,可见他倚仗师门余荫,肆无忌惮,飞扬跋扈!为师今天非教训他一顿不可!” “天台醉丐”哈哈笑道:“衣当家的不看僧面看佛面,他们俩个早已密袍调油,两小无猜,难道你忍心着一双两好,各自西东?况且,哈哈!衣当家的成名不易,也该珍惜羽毛哩!” “巫山断肠”冷哼一声,看看刘雪一眼,道:“本人的事情,你老化子最好别打岔,‘鬼府’绝学虽然了得,老身还未放在心上!” 梅雪楼望着干着急的刘雪,心中亦是十分为难,道:“前辈可否容晚辈将此事始末详细奉告……” “不必了!你亮剑吧!” “巫山断肠”语音冷冷,根本就没有转圜的余地。 “天台醉丐”道:“亮剑吧!小子,不过你可别使小妞为难就行了!” 梅雪楼如言撤出长剑,道:“晚辈勉为其难,尚请前辈手下留情!” “巫山断肠”推开刘雪,道:“老身一生不用兵刃,你就亮招吧!” 梅雪楼进退维谷,骑虎难下,深知不动手是不行了,道了一声:“晚辈得罪了!”即展开“九天罗”剑法,与“巫山断肠”打在一起。 “巫山断肠”能享誉武林,当然不是浪得虚名之辈,梅雪楼招势才出,她已经跃起身形,眨眼工夫,在梅雪楼四周连换十二三个不同方位,简直令人眼花缭乱,目眩神晕。 此刻不但梅雪楼大为凛骇,就是“天台醉丐”也不由暗暗点头。 梅雪楼不敢大意,况且论剑大会即将来临,为了确保师门令誉,此时只许胜不许败,更不能受到丝毫剑伤。即使得罪刘雪,也在所不惜。 “巫山断肠”大袖挥处,无数道阴柔暗劲潮涌而来,梅雪楼开始时,心理上就受了影响,自然未出全力,况以“九天罗”剑法对付这等高人,仍嫌不足,立即被迫退五六步。 他立即微微一震,剑式骤变,长剑上之剑芒倏伸,“鬼手罗魂”、“神界六通”、“九州幽幽”、“玄圃飞花”、“玉辇捍门”、“斜抱飞罗”、“万煞朝笏”。 “鬼神十三式”前七式一口气潮涌而出,到第七式“万煞朝禅”时,“巫山断肠”已被迫退三步。 梅雪楼不为已甚,见好即收,剑势一缓,即准备收手跃退。 哪知“巫山断肠”自昔年情场失意,早已变成冷酷之人,被一个后辈小子迫退三步,在她一生来说,直属首次。她怎肯善罢甘休。 她怒叱一声,倏然欺身的同时,两袖交错,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向梅雪楼胸前幽门穴猛拂而至。 梅雪楼万未料到有这一手,已是晚了一步,肩头“嗤”的一声,已被她那大袖上的罡风撕破,且奇痛如割。 这—来梅雪楼不由大怒,心道:“你以为我怕你了?哼!” 他大喝一声,长剑“嗡”然大响的同时,“鬼鼓神钟”、“风阁龙楼”、“森殿罗印”、“鬼神十三式”八九十式以雷霆万钧之式施出。 尤其这第十式“森殿罗印”玄奇无比,“巫山断肠”顶上一丈以内,有如万斤重铅,猛压而下。 “巫山断肠”当真不是浪得虚名之辈,面色骤变之下,仍然咬牙全力推出一掌。 这一掌是她毕生功力所集,力道何等惊人,但梅雪楼也已打出真火,大喝一声,剑势再变。 只见方圆五丈以内,狂风匝地而起,砂飞石走,天昏地暗。这正是第十一式,“泽风大过”。 只闻一声惨呼,“巫山断肠”的身子直飞出两丈多远,向岗下落去。 蓦地—— 岗下“轰”的一声巨响,立即掠上两个中年文士。 “天台醉丐”又是一震,喃喃地道:“果然不出老化子所料,不但‘袖手天骄’司马钊来了,就连‘满天星斗’铁大器也不甘寂寞。” 而“巫山断肠”正被一个青衫文士抱在怀中。显然刚才这两人在岗下对了一掌,可能是抢着去接“巫山断肠”,结果是“袖手天骄”抢先了一步。 说时迟那时快,怀抱“巫山断肠”那个中年文士掠上岗顶,快逾电闪,大喝一声,疾向梅雪楼劈出一掌。 梅雪楼直感这掌风十分怪异,在雄厚罡风之中,又有千百道如斜似刺的暗劲,暴射而至。 梅雪楼听说过“袖手天骄”司马钊成名绝技是“天芒手”,深知这一掌必是他的煞手绝学。 梅雪楼不敢轻敌,况且此人武功犹在“巫山断肠”之上。即“满天星斗”铁大器也输他一招。 千钧一发,不容思考,大喝一声,又是一式“泽风大过”。 五丈方圆又狂飙怒卷,天昏地暗,而且这次梅雪楼又增加了两成真力,势道甚是惊人。 眼见那“袖手天骄”司马钊即将受伤。 突然又是一声暴喝,站在一旁的“满天星斗”铁大器,为了“袖手天骄”怀中的衣云裳的安危,也暂时丢开和司马钊之间的仇恨,霍地推出一掌。 就在这个档口,“天台醉丐”也不由大怒,闷声不响也向“满天星斗”推出一掌。 突然,梅雪楼大喝一声,剑式再变,一阵令人不忍卒闻的啸声之中,第十二式“天鬼噬嗑”已经出手。 只闻两声闷哼,“满天星斗”和“袖手天骄”两人同时被震出一丈多远,胸前血渍斑斑,且“袖手天骄”因为抱着“巫山断肠”之故,受伤颇重,一绺长发已被削下。 场中死寂一片,梅雪楼怔在当地,不知是喜是忧,“满天星斗”脸上本就是高低不平的疤痕,此刻看来更是狰狞可怖。 “袖手天骄”也愣在当地。 因为像“袖手天骄”司马钊,和“满天星斗”这等高手,任何一个都是震慑武林人物,然而两人联手之下,也未接下梅雪楼“鬼神十三式”的第十二式“天鬼噬嗑”。 像他们这等骄狂之人,怎不生英雄末路之感。 其实他们哪里知道,这“鬼神十三式”最后三式,乃是昔年天下第一人“天边一朵云”欧白莲的绝学精粹,再经“雾昙花”参研而成,其威势自是不同凡俗了。 此番“巫山断肠”闻得爱徒恶耗,立即离开巫山。那“袖手天骄”昔年虽然一气拂袖而去,但事后也颇后悔,怎奈他天性奇傲,自是不肯低头,因此,一段大好姻缘,变成了两地相思。 所以这次“巫山断肠”一离巫山,他即跟踪而来,那面目全非的“满天星斗”也不甘落后。 然而,“满天星斗”最初的宗旨虽是找“袖手天骄”报仇,当然也想顺便看看昔年使自己寝食难安的爱人。 两人跟在“巫山断肠”身后,她焉能不知道,她不但也深深后悔当年的意气用事,辜负了大好春光,她同时也十分同情“满天星斗”。 情之一字,就是这么玄妙,它既能予人以仁慈,也能给人邪恶的念头,使人陷人万劫不复之地。 这不过是眨眼间的事,“袖手天骄”和“满天星斗”两人面色灰白,惊凛之色是难以形容的。 “袖手天骄”身躯摇晃不定,但怀中抱着“巫山断肠”仍是不放,对刘雪喝一声:“走!”首先踉跄掠下土岗。 刘雪犹豫了一下,留恋地看了梅雪楼一眼,与“满天星斗”掠下土岗。 此刻虽是秋高气爽的秋季,但梅雪楼却已是满头大汗,可见他刚才是未留余力了。 但他心中也涌起侧隐之心,是的!这三个人都是情场失意,情操极高之人,性情过于偏激,乃是意料中之事,刚才出手,显然过分了些。 然而,这是谁的过错呢?梅雪楼若不施出绝招,在这两个绝世高手联手之下,也非重伤甚而死亡不可,难道要他舍弃师门荣誉于不顾,落个两败俱伤? “天台醉丐”拍拍梅雪楼的肩胛,道:“快别发愣了,梅老弟,这不是你的错,老哥哥相信,这仍是你宅心仁厚,不然的话,他们三人之中,至少有两个要溅血五步呢!” 蓦地—— 岗下“嗡”的一声,且传来“得得”马蹄之声,一匹神骏白马之端坐着一个五旬的老人掠上土岗。 此人赤红脸膛,粗眉朗目,但鼻小却略往下勾,令人有阴鸷之感。 而且一只高大凶猛的西藏巨獒,也张牙舞爪,作势欲扑。 接着,岗下又接连窜上十二个人来,身形电闪,立将梅雪楼和“天台醉丐”围往。 梅雪楼一看这匹白马和巨獒,就知道定是“白马天狗”沙涤尘了,随后上岗的则是“十二生肖”。 “天台醉丐”耸耸肩,高声嚷嚷道:“沙老儿,你可是来迟了一步!格老子,“金莲毒宵”刚刚离开此地,不过嘛!你若紧赶一程,也许还来得及,她刚才还问过你的近况呢!” 别看“白马天狗”老奸巨猾,一提起“金莲毒育”,他可就有点沉不住气。 他立即微微一震,沉声道:“臭化子,此话当真?” “天台醉丐”道:“格老子,不信就算了,刚才‘百草季常’翁老鬼跟她说什么?” “说什么?” “白马天狗”迫不及待地问。 “她说:死鬼,你给我滚开,你有了‘朝天尖’就把老娘给忘了!如今想起来,你哪里及得上沙大哥!” “此话可是真的?” “你不信就是王八蛋!” “结果怎样呢?” “翁老儿连声叫老妹子,差点出来……” “怎样?”金莲毒育又道:“哼!你怎能赶得上沙大哥!如果他在此地,大褂早就叠起来了!” “天台醉丐”向梅雪楼耸耸肩,作了个鬼脸,梅雪楼忍不住笑出声来。 “十二生肖”却大喝一声,道:“师父别听他瞎扯,准是这臭化子编出来的!” “白马天狗”老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嘿嘿冷笑声中,已经飘下马背,道:“臭化子过来领死!” 梅雪楼冷哼一声,向“天台醉丐”道:“老哥哥且休息一会儿,今天小弟要想单独会会这十三位高人!” “天台醉丐”微微一怔,心知梅雪楼有把握胜得“白马天狗”师徒,同时,也知他豪气大发,无非是想试试自己的功力,以便论剑大会上有个谱儿。 “天台醉丐”关心地看了他一眼,退到一边。 “白马天狗”沙涤尘自负极高,见梅雪楼要单独接他师徒十三人联手,微微一怔之下,不由仰天一阵狂笑。 这魔头虽然心中怒极,但他一看梅雪楼精光内蕴,气定神闲之概,深知绝非易与。 但他自恃身分,怎能与徒弟联手齐上,他喝退跃跃欲上的“十二生肖”道:“老夫一人就足以拾夺你了,亮剑吧!” 梅雪楼道:“既然如此,在下便以双掌接前辈的‘二郎腿’法……” “白马天狗”语音未毕,已经旋起漫天腿影,向梅雪楼电扫而至。 同时“嗡”的一声,那只巨獒也疾扑而上,向梅雪楼小腿上猛噬。 梅雪楼不敢怠慢,一上手就施出“鬼神十三式”,左手在腰上一搓,向巨獒推出一招“玄天烈火掌”中的“火天大有”。 西藏巨獒虽然经过“白马天狗”训练,且搏击之术极为厉害,但今它所遇上的对手,却是冠绝天下的人物,这一招“火天大有”虽仅以六成真力推出,但势道之惊人,也绝非一只巨獒所能承当得了的。 只闻“嗡”的一声,这只巨獒连吠一声,全身长毛冒着烈火浓烟,飘下岗去。 一个照面爱犬即被击毙,“白马天狗”怎能不怒。 “二郎腿”挟着风雷之声,纷纷罩落。 这时梅雪楼已施到“鬼神十三式”第七式“万煞朝笏”。“白马天狗”被一片无俦罡风震出两步,但立即再扑而上,罡风更加凌厉。 蓦地—— “十二生肖”肖鼠之人大喝一声:“上!”人影交闪已将梅雪楼围住。 接着一声大喝“闰”!“十二生肖”的“二郎腿阵”已经发动。 梅雪楼在一片腿风之中,有如天神下凡,威风凛凛,接着“鬼鼓神钟”、“风阁龙楼”、“森殿罗印”三式连绵施出。 “十二生肖”在大别山中本就受了重伤,功力大打折扣,怎能接下“鬼神十三式”八、九、十式。 只闻四声惨嗥,“十二生肖”之四,已被震出一丈开外。显然内腑已被震得支离破碎,登时了账。 那“白马天狗”沙涤尘也在“森殿罗印”万钧罡气之下,被震出七步以外,鲜血猛喷而出。 在大别山之中,“—卜二生肖”参加六大门派,乘人之危,梅雪楼早已恨之入骨,今日他师徒同来干扰,足见“白马天狗”师徒都是邪恶之人,因而他手下毫不留情。 “白马天狗”怒嗥一声,集平生功力,欺身再向梅雪楼扫出十五六腿。 这是他毕生功力所集,势道惊人,梅雪楼冷哼一声,“森殿罗印”再次出手。 突然—— 两条高大的身影,电掠上岗,闷声不响身形一挫,手中大环刀“哗啦”一声,全力向梅雪楼中下盘扫去,敢情是滚电刀法。 梅雪楼眼观四路,耳闻八方,骤感背后涌来两道奇劲,立将这招“森殿罗印”收回三成真力,左掌在腰上猛搓,身形电转,向来人推出一招“玄天烈火掌”。 只闻“白马天狗”又是一声闷哼,高大的身子飞出一丈以外,“十二生肖”连忙接住,放在白马之上,狼狈下岗而去。 说时迟那时快,梅雪楼这时“玄天烈火掌”正演第六式“火海遗珠”。 只见三丈方圆浓烟暴起两团赤红火球,直奔来人面前。这正是缩气成丸的顶绝内力以“玄天烈火掌”发出。 两人乃是昔年被“鬼府”主人挫败的“关内二枭”柳飞和柳腾兄弟,两人早已来到岗下,见有机可乘,才同时出手偷袭,以为一定事必成功。 哪知道这一式“玄天火烈掌”,乃是“平地焦雷”归隐后参研而出,较之前几式,更加凌厉,而且烈火之事,凝聚两团赤焰真火,锐不可当,且两人以为对方不死也得重伤,未免粗心大意。 于是,闷哼声中,两人飞出三丈以外,人肉焦臭气息,立即四散开来。 敢情两颗头脸,已变成焦黑之色,全身衣衫已全被焚毁,像两块烤山芋似的,向阎王爷报到去了。 然而,他并未告诉“天台醉丐”,当然他不是不相信他,而是要他大大地惊奇一下。 “天台醉丐”长长地吁了口气,老脸上搐了一下,不知是激动还是担心,递给梅雪楼一块手帕。 梅雪楼满头大汗,因他连战数大绝世高手,此刻已是筋疲力尽了。 两人联袂下岗,向潜山镇走去。 “天台醉丐”说道:“老弟,适才连挫几个魔头,可是已施出‘鬼神十三式’第十一招?” 梅雪楼默然点点头,但他立即可以看出,“天台醉丐”有一种隐忧之色。 梅雪楼冰雪聪明,焉能不知老哥哥担心自己绝招已将用尽,而将来论剑大会上,是否能一举夺得武林盟主,颇有问题! 但他心中却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因为近日来,他曾连夜暗下工夫,将在大别山中绝壁上突然施出的一式怪招,再加苦研。 果然上天不负苦心人,近日来已能融会贯通,得心应手。他曾暗自估计,这一招奇学,是否可与昔年,“天边一朵云”前辈一争长短。 两人在潜山镇宿了一夜,继续向黄山进发,五天后已来到黄山西北名叫七都的小镇上。 此镇距黄山不过百里之遥,而离九月重阳仍有四日之久。 所以两人仍然不慌不忙,游山玩水随意所至。 两人投宿在七都镇一家来兴客店之中,饭后无事,两人正欲到外面溜达一番。 但当他们看到桌上的一张血红纸条时,不由同时一震。 原来是“荆山四狐”联名邀约梅雪楼今夜三更到镇外乱坟岗,一了两代血仇。 “天台醉丐”道:“‘荆山四狐’虽然了得,但老哥哥估计四人联手,也接不下老弟‘鬼神十三式’第十招。如今敢冒老夫和你两人联手之力,下帖邀我,依老哥哥想,他们背后可能有一个厉害的人物撑腰!” 第十三回 武林盟主 两人进入乱草墓地之中,枭飞狐走,划破死寂的夜空,令人毛骨悚然,寒意陡生,估计此刻二更刚过。 蓦地—— “刷刷刷”九条人影电掠而来。 “天台醉丐”不由一震,略一打量,即看清来人除了“荆山四狐”外,另外五个都是黑道一流高手。 他轻轻对梅雪楼道:“身材瘦小,三角脸的老人,即是被你师叔昔年击败的‘黑手华陀’梁高,那身材奇高的三个老人,乃是‘中原三毒’固仁、固义和固礼兄弟三人。” “至于另外那个跛子老人,乃是‘流星一判’秦尤,这些黑道煞星昔年都吃了你父亲和你师叔的亏,今夜联手之下,可要小心应付,因为‘中原三毒’乃是施毒名手,即‘黑手华陀’梁高,也善使‘毒蝎钉’,此钉见血封喉,两个时辰以内,若无他独门解药或及时将毒逼出体外,大罗神仙也将束手。” 蓦地—— “黑手华陀”阴笑一阵,道:“老化子为这小子陪葬,可是有点冤枉,嘿嘿!你若知趣的话,跪下叩上三个……” “天台醉丐”哈哈大笑道:“梁大当家的快别说了。格老子,你也不打听打听,‘袖手天骄’、‘满天星斗’、‘巫山断肠’、‘白马天狗’以及‘关内二枭’等人,比你们这些残废坯子如何,结果还不是灰头土脸,除了‘关内二枭’当场死在梅老弟‘玄天烈火掌’除外,那几个高人,皆都负了重创,半年之内,无法与人过手啦!” 几个魔头听完面色微变,敢情那几个人的名头,当真比他们响亮得多,结果尚且如此,今夜合九人之力,是否能将两人留下? 但这些魔头都是黑道穷凶极恶的人物,他们虽然半信半疑,都不相信合九人之力,拾掇不了这两个人,况且“中原三毒”事先已拍过胸膛,三人毒绝天下,可能已智珠在握。 “天台醉丐”嘴皮一动,以传音人密对梅雪楼道:“老弟,待会儿动手之时,必须立下辣手,一个别留,而且要先将‘中原三毒’和‘黑手华陀’除去,因为这四人一身是毒,令人防不胜防!” 梅雪楼暗暗点头,两人一交眼色,立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发动攻势。 九个魔头之中,以“黑手华陀”功力最高,九人联手之下,势道简直惊天抵柱。 梅雪楼心知九人之中,有四人身上都有剧毒,自也不敢大意,运起“九玄神功”的同时,“鬼神十三式”立即施出。 “天台醉丐”独接“荆山四狐”,梅雪楼亮出长剑接下“中原三毒”、“流星一判”和“黑手华陀”五人。 但梅雪楼已下决心,一上手即自“鬼神十三式”的第七式开始。 而且一柄长剑挟着慑人啸声,专找“黑手华陀”和“中原三毒”等人的双手,这几个魔头都是以双掌对敌,而且施毒之法总离不了双手。 “流星一判”的流星锤虽然长逾一丈五六,但在“鬼神十三式”之下,却无法施展。 梅雪楼大喝一声,“玉辇捍门”、“斜抱飞罗”、“万煞朝笏”…… 一声惨嚎,“中原三毒”老二固义的右臂,已经齐肩折下,踉跄退出七八步。 接着“鬼鼓神钟”、“凤阁龙楼”、“森殿罗印”…… 又是两声惨呼,“中原三毒”老大和老三同被断去左臂,抱肩退出一丈。 梅雪楼一看“天台醉丐”对付“荆山四狐”尚可支持,立即大喝一声,施出第十一式“泽风大过”。 猛风掠地而起,蔓草连根拔起,天昏地暗,石走砂飞,几乎对面无法见人。 只闻又是一声闷哼,“黑手华陀”左腿飞起一丈的同时,双手齐扬,十五枚“毒蝎钉”,带着乌光向梅雪楼电射而至。 这魔头断腿之余,仍无不忘袭敌,其狠毒可见一斑。 梅雪楼早已有备,长啸一声,身形疾拔丈来高,立即避过歹毒的“毒蝎钉”。 但他早已蓄意除去这个毒绝人寰的魔头,上升力道未尽,倏然头下脚上,一式“龙门三戏浪”身法,电泻而下。 同时两掌一搓,推出两道无俦的热浪,而这两股热浪之中,又蕴藏着无数条钢柱似的劲气。 梅雪楼近来功力大进,自己又将“玄天烈火掌”加以精研,将内家至高真力“桂气成柱”神功配合施出。 “黑手华陀”霉运当头,且恶贯满盈,手中尚有二十余颗“毒蝎钉”还未发出,已经闷哼一声,接着又传来肉碎骨折之声,“叭”的一声,瘦小的身躯,像肉饼似的贴在一座石碑之上。 而“流星一判”也惨叫一声,身形飞出两丈摔在地上,鲜血猛喷而出。 梅雪楼吁了口气,向“天台醉丐”那边跑去。 只见“荆山四狐”等人虽是拼命抢攻,但已显出心瘁力拙之态,分明上次受创极重,则现在仍未完全复原,因而功力大打折扣。 梅雪楼衡量情势,“荆山四狐”当初虽是心怀叵测,但自己确是受到了实惠,反之,在西湖和“大罗手”金羽全力一拼末受到严重伤害,以及在大别山中毒,能尽快将体内余毒逼出体外,皆都仗着内力深湛而未蒙其害。 追根朔源,四狐每人六七成真力,实在对自己裨益太大,所以他此刻眼见四狐要溅血五步,心中实是不忍。 他立即朗声道:“老哥哥手下留情,四狐对小弟也有施惠之情,就让他们去吧!” “荆山四狐”早已看到“中原三毒”和“黑手华陀”四人死得奇惨,不由心胆皆裂,知道今夜绝难全身而退。 况且真元大伤,至今未复,一闻梅雪楼的话,不由灵光忽现,立即感觉这年轻人实在足以当得武林盟主,自己兄弟四人,一生善恶不分,全凭意气用事,以致被“鬼府”主人梅家骧削耳示戒,这也可以说是罪有应得。 说时迟那时快,四狐脸上同时显出一片圣洁之光,“天台醉丐”当然也能看出,但此刻他已施出竹叶手最后三绝招之末,欲罢不能,但他仍然收回二三成真力。 也由于“天台醉丐”及时收回了二三成真力,“荆山四狐”才得以幸逃一死。 但尽管如此,“荆山四狐”还是被震得眼冒金星,一齐跌倒五丈之外。 死里逃生的“荆山四狐”连忙爬起来向“天台醉丐”和梅雪楼二人分别抱拳一揖,道:“多谢两位手下留情。” 道“天台醉丐”正容道:“不用谢,但愿今后四位都能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是是……” “荆山四狐”喏喏连声,又抱拳一揖之后,才蹒跚地离去。 “荆山四狐”才离去,另外三人却适时赶来。 那是三个老叫化,丐帮帮主“狗不理”和丐帮的二位长老。 这两位丐帮长老,已是六旬以上的老人,但却是神采奕奕,双目开合之间,精光四射,显然都是内外兼修的一流高手。 而且,这两位长老还有另一特色,那就是不论身材、面貌、神情,都一模一样,如果分开来,一定分辨不出谁是谁来。 原来这两人是孪生兄弟,善使“火雷弹”,武功都与“狗不理”在伯仲之间,但他们的“火雷弹”却霸道绝伦,丐帮能跻于数大门派之中,两人实有莫大的功劳。 三人此来目的,固然是瞻仰论剑大会,但却调集了大江南北丐帮高手数百人,为梅雪楼助威,当然也是预防“天行教”阴谋扰乱,但却不欲露,仅在鳌鱼峰四周巡逻。 梅雪楼大为感动,因为丐帮中的高手,虽不如“天行教”多,但论人数却比“天行教”多出几倍。有此一着,此番论剑大会有惊无险。 丐帮“火雷二丐”两大长老与梅雪楼见过礼后,“狗不理”立即将“天台醉丐”请到屋外,窃窃私语起来。 梅雪楼大为惊奇,因为这两人和自己都可以说是默契之交,即使是丐帮本门之事,也断无背着自己私谈之理。 他灵机一动,立即运起“千里摄音”神功倾听。 只闻“狗不理”道:“‘天行教’老窝在黄山莲蕊峰下一个深谷之中,这是本丐眼线近日来探出。因为明天就是论剑大会,所以晚辈此举尚请老帮主勿责,万一被梅小侠知道了,他一定会涉险前往,一旦……岂不误了论剑大事……” “天台醉丐”连声道:“对!对!你这种想法完全正确,此事绝不能让梅老弟知道……” 梅雪楼大为震惊,“天行教”哪里不好设坛,偏偏地设在黄山,竟和论剑大会搅在一起,这难道会是巧合? 他又肯定地否定了,因为“天行教”假如一开始就设在黄山,自己的母亲和“平地焦雷”郝伯伯以及“妖庵”、“魔寺”、“天目老人”几位高人绝不会毫无所悉,由此看来,可能是为了扰乱大会,最近才迁来,随即大声和“火雷二丐”攀谈起来。 “天台醉丐”和“狗不理”两人返回屋中,见梅雪楼与两大长老高谈阔论,以为他毫无所觉,心中也就放下一块大石。 狗不理向两人要了数十枚“火雷弹”,并介绍此弹的威力给梅雪楼听。 不久“火雷二丐”告辞离去,三人谈了一会儿,也就各自归房就寝。 梅雪楼回到房中,哪里还能睡得着,心中不住地盘算,适才“天台醉丐”和“狗不理”所顾虑之事,当然也不无道理。 万一自己只身涉险,失陷“天行教”中,岂不误了论剑大会。 师门殷切寄望,和郝伯伯的爱护,都将落空,自己岂不变成千古罪人了! 然而,“天行教”中的秘密太多,第一,“粉面无常”宫九霞应该说是自己的姨母,且母亲已经与她见过一面。 但郝伯伯在柳浪轩中,却未提及母亲是否见过“天行教”教主?既然“天行教”教主就是自己的外祖母“万绿丛中一点红”宫添香,又为何处处与“鬼府”作对。 他们与“鬼府”作对,也就等于与自己的母亲作对。 到底猜想的有没有偏差? 和那魔头力拼的又是谁? 他想到了“天行教”、姨母……“粉面无常”,内心实在不是滋味。 甚至于他想到了“雾昙花”,他想得太多太多,以致毫无睡意。 他以为应在论剑大会上场以前弄清一些事,探出一点端倪来,才不至误事。 可是由于他的乱走乱闯差点误了论剑大会,这是后话。 他终于溜了出来,月色洒了一地银辉。 他对黄山不熟,但他却知道黄山有大峰三十六峰七十二之胜,最后就是莲蕊峰,高约万尺光景。 那么瞧着最高一座峰走,总是错不了。 然而,这个秘密山谷,是在莲蕊峰之东,之西,之南还是之北面呢?黄山周围不下二十余里,这样盲目去找,怎成? 管他呢!先登莲蕊峰,在峰上向下鸟瞰,有任何秘密,也必将尽收眼底。 梅雪楼展开上乘轻功——“海天一瞬”和“一线天”轻功身法,有如一缕轻烟,不到半个时辰,即登莲蕊峰之巅。 且说梅雪楼刚登上莲蕊峰顶,向下一看,只见一条纤小青影,在峰腰处一闪而没。 梅雪楼微微一凛,自信此人的轻功,绝不在自己之下,深知这等高手在此出现,即使不是“天行教”中之人,也必与“天行教”有关。 他不敢怠慢,将“一线天”和“海天一瞬”身法施至极限,向那青影跟踪而去。 不到半盏茶的工夫,即发现前面三五十丈之处有一个黑衣蒙面人,向前疾驰,好像一缕黑烟,若非梅雪楼功力深湛,目力奇佳,绝对不易发现。 梅雪楼不敢靠得太近,相距七八丈,紧紧跟踪,转过一个山谷,就是一片原始柏林,黑黝黝一望无际。 他追进柏林,仍是紧追不舍。 哪知深入林中数里,忽然出现了一块平坦之地。 他大为惊奇,居然发现了楼台殿阁,四个堡楼之中,有规律地闪出了几个人影,个个轻功不俗。 梅雪楼不敢大意,在树上以密叶遮身向前望去。 其中有一个侧像是“天行教”中见过的人。 此人身手不俗,干净利落,“天行教”真不单纯。 这时此人以“渴骥奔泉”之式掠人高可四丈的院落之内,梅雪楼立下戒心,由于近来功力大进,总不免有睥睨一切的心理,有此发现,此念立消。 他不由暗自庆幸,自己误打误撞,竟毫不费事的找到了“天行教”。 他立即窜起五丈来高,一跃人墙,就在这眨眼工夫,那黑衣蒙面人已经失去踪迹。 只见这围墙之中,房舍栉比,屋宇比栉,但却一漆黑,阒无人声。 越是寂静无声,越显出杀机四伏。况且“天行教”中高手如云,昔年黑道高手,几乎尽被网罗,今夜若不小心,当真要误了论剑大会。 梅雪楼暗自忖道:“自己此来主要目的,是想见见‘天行教’教主‘万绿丛中一点红’宫添香,也就是自己的外祖母,希望能探出昔年抢夺剑谱,使父亲及师叔走火入魔之事,而更重要的是想劝劝她老人家,放弃创此邪教,使那些黑道魔头无所掩楼,力量即不能集中,再予以各个击破,当不是困难之事。” 但梅雪楼自己深知,如果事情如此简单,自己的母亲早就办到了,怎会拖到如今。 他小心翼翼地,有如身履薄冰,潜入第一排房舍之中,只见大堂正中,高悬“朱雀堂”三个漆金大字。 蓦地—— 一声尖细低沉之声喝道:“何方狂徒,竟敢擅闯‘天行教’?” 梅雪楼不由一震,身形疾转,只见前面三丈以外,站着一个黑衣蒙面人,此人与适才在围墙所见之蒙面人完全一样。 梅雪楼微微一愣,尚未答话,黑衣蒙面人又以“传音人密”对梅雪楼道:“你可是梅雪楼?” “不错!” “你来此目的可是想见本教教主?” “嗯!在下确有此意。” 黑衣蒙面人微微一叹,好像有无穷心事似的道:“可惜你晚来了一步,现下连我也见不到她老人家!” 梅雪楼又是一愣,道:“请问这位可是姨母宫九霞?” 黑衣人微微点头,又叹了口气,道:“跟我来吧!让我们碰碰运气,但可要小心!” “粉面无常”宫九霞喝声:“走厂转身向后面跃去。 梅雪楼跟在后面,绕过数十道暗卡,才来到庄后一片竹林之旁。 只见这竹林旁边,人影幢幢,往来梭巡,戒备十分森严。 “粉面无常”一拉梅雪楼,两人掠上一棵大树之上,“粉面无常”微微一叹,道:“此时此地也不暇细说,母亲的个性虽然偏激了些,以致当年与父亲仳离,但若不收留那些黑道魔头,‘天行教’的名誉也不至于坏到这般田地,当年她老人家,生下我和你母亲后,却将你母亲送到东海金钟岛……” 梅雪楼插口道:“难道外祖母仅有姨母和母亲两个女儿?” “粉面无常”道:“此事也就是昔年一段恩怨的症结,白姨母前些日子与你母亲见面晤谈后,才知道昔年一段误会,说起来令人难以置信,昔年我和你姨父‘大罗手’金羽,确曾在你父亲和你师叔参悟‘鬼神十三式’的石室外觊觎过,但却未出手抢夺剑谱。实际你姨父那时仍对你母亲……唉!不说也罢!所以前几天我曾问你外祖母,是否仅生了两个女儿,这个问题乍看起来似乎很可笑!哪知……” “粉面无常”微微一顿,续道:“其实表面看来极为简单之事,往往十分复杂,当我将昔年发生之事告诉了你外祖母,并问她是否仅有两个女儿之时,她老人家竟然无法肯定回答!” 梅雪楼不解地道:“这怎么可能?难道外祖母生了几个孩子也……” 他感觉这种话不太恭敬,因而中途打住。 “粉面无常”道:“这就是此中的关键了,因为她老人家昔年快要临盆之时,已知一胎可能产下两个婴儿,那时她正在华山采药,不意胎气一动竟提早一月生产……” 梅雪楼差点惊“啊”出口,因为事情到此,已经略现端倪,渐渐开朗。 “粉面无常”续道:“由于难产之故待生下两个女婴之时,她已昏了过去。” 醒来后,她才发觉两个女婴已被人用布包了起来,放在她的怀中,而她自己身上也被盖上一件长衫!” 梅雪楼“啊”了一声,连忙掩口不迭,好在距离那些警戒之人很远,未被发觉。 “粉面无常”道:“你为何惊奇?” “侄儿以为有一个可能!” “可能怎样?” “可能一胎三婴!” “粉面无常”也差点惊噫出口,一把抓住梅雪楼的肩胛道:“你真聪明,我和母亲也曾有此猜疑,但事隔数十年,却始终未能证实此种想法……” 梅雪楼道:“侄儿倒是发现了一点端倪,请问姨母刚才是否自莲蕊峰进入此庄之中?” “粉面无常”道:“没有呀!我因母亲和你姨父传言闭关,教中大权暂由‘冰魈’执掌,但我至今未见他们一面,我知道母亲和你姨父就在这竹林中一间石屋之中,但每次来探皆被冰魈手下之人挡驾,声言教主有谕,在论剑大会之前,一概不准谒见,所以姨母心中甚为怀疑,七八天来我未离开此庄一步!” 梅雪楼道:“外祖母何时宣布闭关的?” “七日前?” “七日前真是荒天下之大唐,明日就是论剑大会之期,难道闭关之期仅有七八天。” “这也就是我所怀疑的了!” “侄儿可以断言,仍有一位姨母在这‘天行教’之中……” “粉面无常”猛地一震,道:“我也看到一个黑衣蒙面人,与我极为相似,曾来此踩探过两次,但因她轻功太高……” 蓦地—— 一阵衣袂飘风之声来自两人身后,其快无比,两人心神微分,白是晚了一步,但梅雪楼此刻的武功非比等闲,在灵台穴被人按上的同时,也以不可思议的手法扣住来人的左手脉门。 两人回头一看,“粉面无常”惊“噫”一声愣住,但梅雪楼却仅是一怔,心中已经雪亮。 原来此正是梅雪楼追踪的黑衣蒙面人。 此人一双电目,在两人脸上溜来溜去,不由身躯微颤,撤回按在梅雪楼灵台穴上的右手,将面罩取下。 接着出手如电,在一声惊呼声中,“粉面无常”的面罩也被她取了下来。 三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有开口说话,真是无言胜有言,但六只手却紧握在一起,微微颤抖。 梅雪楼叫了一声:“姨母。” “粉面无常”也叫了一声:“姊姊。” 这是非常奇妙之事,这种开门见山的称呼,仅凭心灵感应,但三颗心已融结在一起了。 来人年约三十许,面目姣好,略现煞气,但从她那熠熠生辉的眸子之中,可知她功力犹在“粉面无常”之上。 她微微一叹道:“说来话长,昔年母亲在华山采药,一胎生下三女,但在生二女时,母亲已经昏倒,适乃家师遇上,见我骨格适于练武,乃将我携走,以致母亲自己都不知道生了几个孩子。” 梅雪楼和“粉面无常”同时吁了口气,心道:“原来如此!” 来人继续道:“家师为我取名宫继霞,且家师自归隐之后,一心向道,似对昔年与‘天边一朵云’欧白莲前辈闹翻之事,感到十分后悔,小妹受其潜移默化,也看破红尘,带发修行,今生也不再事人。” 她微微一顿续道:“但家师却从未谈及小妹的身世,问亦枉然,但自去年偶探‘天行教’,在那西湖岳王庙中,发现了雪楼,见他与我极为酷肖,不由灵机忽动,以后又在‘屠龙山’中来了一次,但始终未见到母亲,而那次在西湖岳王庙四周杀死十余个‘天行教’中的巡探大汉,正是小妹所为。” 梅雪楼这才知道去年岳王庙外血肉模糊的十几个大汉,原来是这位姨母所为,看来这位姨母的手段当真辛辣无比呢! 宫继霞又道:“自最近我看到九霞姊姊的真面目后,已知我们确是嫡亲姊妹,而且也知道了‘雾昙花’吕绣文也正是我们的同胞姊妹。于是小妹于昨夜就潜入石室之中,与母亲见了一面……” “啊!你已经进入石室见过母亲了!她老人家怎样?”宫九霞母女连心,不由急急地问。 宫继霞道:“母亲和姊夫尚好,请放心吧!不过小妹已经探知此番阴谋劫持母亲之人。以老魔头‘冰魃’为首,‘屠龙三剪’、‘黑白二寡’、‘鬼王扇’阴翎、‘金不换’成继祖、‘青衫迷魂贡布衣’、‘百步残月’许叔同。现在已经擅自拥‘冰魈’为教主,‘鬼王扇’阴翎为副教主,‘屠龙三剪’龙氏兄弟为三大护法,‘黑白二寡’分主‘朱雀’、‘玄武’二堂,‘百步残月’许叔同主青龙堂,‘青衫迷魂’主白虎堂,所谓闭关之说,根本就是欺人之谈!” 宫继霞续道:“至于当时未充分表示支持‘冰魃’为教主之人,全被除去。其中包括‘毒书生’霍剑豪……” 梅雪楼“啊”了一声,显然地,在他来说,这位师兄虽然死有余辜,但被这些邪魔外道杀死,总感得有些不忍。 宫继霞续道:“‘四不像’闵子望、‘上元灯’邬龙、‘八月中秋’、‘苍蝇’狄茂、‘五花肉’邱嗣芳、‘九指天王’马延林、‘八臂吴刚’麻寿、‘锁魂枪’尚志、‘锤银钉’柳木大、‘洞庭一勺’凌德汉,这些人都是死在‘冰魈’的‘两仪冰璇掌下’。” 楼雪楼和“粉面无常”长吁了一口气,他们这一声叹,蕴含着无限的感慨和些微轻叹成份。 因为像“八臂吴刚”麻寿、“金锤银钉”柳大木、“洞庭一勺”凌德汉等人,可以说并无大恶,仅是一念之差,误人歧途,不意竟是这般下场,而轻松的是“天行教”自相残杀,元气大伤,覆亡之期谅不会太远。 梅雪楼道:“姨母说了半天,还未说出你师父他老人家是谁呢……” 蓦地—— 一阵“噪喋”怪笑之声来自树下,倏然灯火大明,自竹林中走出十余个人来。 为首之人年逾百龄,身材瘦小,白发皤皤,突目獠牙,两耳招风,像两个水瓢似,微微翕动。 此人正是当今“天行教”教主“冰魃”。 他的身旁,分站着“屠龙三剪”龙氏兄弟,“黑白二寡”牛如花和马绮年,“鬼王扇”阴翎、“青衫迷魂”贡布衣、“百步残月”许叔同、“金不换”成继祖。 宫继霞立即低声道:“姊姊和雪楼下去与他们动手,只要能支持半个时辰即可,小妹先到石室中去救人,待小妹返来之时便可一举歼灭‘天行教’。” 两人应声掠下大树,同时撤出长剑,梅雪楼对“粉面无常”道:“让侄儿对付‘冰魈’和‘屠龙三剪’及‘黑白二寡’六人,姨母可与‘鬼王扇’阴翎‘百残月’许叔同、‘青衫迷魂’贡布衣及‘金不换’成继祖等人周旋,但‘金不换’成继祖还请姨母手下留情……” 梅雪楼语音末毕,大喝一声,长身抡剑,洒出—卜三道银芒,首先向“冰魃”罩去。 这正是“鬼神十三式”起手式“鬼手罗魂”,眼前几个魔头,可以说都是绝顶高手,任何一个都不易应付,况且六人联手。 因此,梅雪楼一上手即以八成真力贯于长剑之上,左手仍未闲着,在腰上一搓,向“屠龙三剪”推出一记“玄天烈火掌”,掌势刚刚推出,在“屠龙三剪”闪避的同时,又以闪电之势,向“黑白二寡”分别施出两记“无极黑风爪”。 出剑、推掌、探爪,一气呵成,势道惊人之极。 那宫九霞也以奋不顾身之势,与“鬼王扇”阴翎、“青衫迷魂”贡布衣、“百步残月”许叔同及“金不换”成继祖,打在一起。 然而,这几个魔头中除了“金不换”成继祖外,任何一个都不易对付,即“鬼王扇”阴翎的武功,即不在“粉面无常”宫九霞之下。 这一接上手,未出十招,宫九霞立即岌岌可危,而那边“冰魃”等人在梅雪楼凌厉无匹的“鬼神十三式”之下略退即进, 尚幸“屠龙三剪”和“黑白二寡”等人,都吃过梅雪楼的亏,有所忌惮,心中一有怯意,功力自然打了折扣。 然而,光是一个“冰魈”就足够梅雪楼调理的了,于是,“神界六通”、“九州幽幽”、“玄圃飞花”、“玉辇捍门”,长剑上寒芒盈尺,“玄天烈火掌”热浪涛天,“无极黑风爪”劲风如刃,撕裂着方圆两丈以内每一寸的空间。 “冰魈”噪噪怪笑,说道:“各位护法、堂主手下加点劲,今夜若不能生擒本教叛徒和这个小子,“天行教”还有何颜独霸天下!……” 梅雪楼回头一看?“粉面无常”已是攻少守多,连连后退,心知若不加以牵制,她可能支持不了三十招。 他大喝一声,“斜抱飞罗”、“万煞朝笏”、“鬼鼓神钟”三式连绵施出,同时左掌集八成功力,推出一记“玄天烈火掌”第六式“火海遗珠”。 在“黑白二寡”惊叫暴退的同时,梅雪楼展开“一线天”的绝顶轻功,窜起六丈来高,一式“龙门三戏浪”身法,向“鬼王扇”阴翎疾泻而下。 身距“鬼王扇”头顶约一丈之处,长剑上涌出万钧罡气,直取鬼王扇的百汇穴,这正是第十一式“森殿罗印”,左掌霍地又向“青衫迷魂”和“百步残月”推出一记“火海遗珠”。 只闻“当”地一声巨响,“鬼王扇”的巨大折扇了两根扇骨,踉跄退出五六步,一条右臂已经折断无法抬起。 面在此同时又是两声惨呼,“青衫迷魂”和“百步残月”许叔同长衫上冒起一股浓烟,摔出一丈多远。 “粉面无常”宫九霞压力骤减,不由信心大增,一抡急攻,将“金不换”成继祖逼出一丈以外。 然而这时“冰魈”和“屠龙三剪”、“黑白二寡”六人立即又卷土重来,包抄而上,那“鬼王扇”阴翎也忍痛鼓勇,抡扇再上,将梅雪楼围在核心。 这一来梅雪楼压力陡增,且这七个魔头又是含怒出手,显然已放弃生擒的狂言,这一联手之下,五丈方圆之内,罡风有如排山倒海,竹折枝飞,砂飞石走,黄尘弥漫回旋。 梅雪楼心知若不先放倒几个,今夜当真是凶多吉少,可能要误了明日的论剑大会。 于是“鬼神十三式”第十一二式“泽风大过”、“天鬼噬嗑”又自施出。 这两式还是第二次施展,第一次是对付“袖手天骄”司马钊和“满天星斗”铁大器等人,绝学一出便将那几个绝世高手挫伤。 刹那间狂飙匝地而起,剑上夹着鬼啸之声,接着又传来“咯嚓咯嚓”骨折之声,两声闷哼,“黑白二寡”的身子在一蓬血雨之中,飞出一丈以外。“黑寡”被齐肩切去一半,“白寡”则被齐顶砍成两片。刹那间两个风流鬼魂,已向阴间报到去了。 说时迟那时快,“冰魈”宛如鬼魅幽灵,倏然欺身,乘机向梅雪楼背后推出一掌。 变生肘腋,千钧一发,梅雪楼骤感一股奇寒之气,砭骨生凉,直逼内腑,不由大吃一惊。 生死一发,不容置喙的将“海天一瞬”身法施至极限,一个大转身,勉强让过一掌,长啸一声,长剑上发出“嘶嘶”之声,剑芒吞吐,竟达一尺五六寸长。 长剑上幻出二十五个小钩弧,向“冰魃”头上罩去,这一招正是“鬼神十三式”最末一招“鬼神皆惊”,其威力之大,真是难以形容。 登时天昏地暗,鬼哭神愁,阴风惨惨,无俦暗劲如涌而至。一阵凄厉的惨呼“冰魈”已变成五六段肉块,夹着血雨腥风洒落开去。 蓦地—— 一声尖呼,梅雪楼回头一看,“粉面无常”已是披头散发,身上血渍斑斑,颤巍巍地倒了下去。 而“鬼王扇”阴翎正厉笑一声,抡起巨大的鬼王扇,向“粉面无常”当头劈下。 梅雪楼大喝一声,一掠而至,霍地推出一记“水火既济”。 这正是“玄天烈火掌”最后一式。 “鬼王扇”志在必得,心神微分,闪避已是不及,这一记“水火既济”不偏不倚,已将他全身笼罩,一阵“滋啦滋啦”声中“鬼王扇”身上冒起一蓬黑烟,身躯一片焦黑之下,眨眼工夫已变成令人欲呕的人干了! 此刻,两个人影隐在大树之上正自焦急万分。 蓦地—— 一声尖喝:“梅少侠退……” 梅雪楼挟起“粉面无常”,身形电射而起,掠出十二三丈的同时,大树上掠下一条红影叫了一声:“爹爹!”直奔场中摇摇欲倒的“金不换”成继祖,只闻“轰”然一声巨响,地动山摇,烟屑黄尘弥漫了方圆数十丈之地。 一时之间,肢残骨折,血肉横飞,“天行教”全部精锐,在这一颗“火雷弹”之下炸得骨眉也找不到一根。 蓦地—— 一阵如丧考妣的哭声自一棵大树上传来,梅雪楼隐于一棵合抱大树之后,虽未受伤,但也弄得灰头土脸。一闻这悲泣之声,就知道是“辣手无盐”柳遇春。 梅雪楼这一惊,几乎昏了过去,放下“粉面无常”,掠至黄尘飞扬的当场。 电目一扫,除了一个深约五尺的土坑以外,就是血肉模糊的残肢败体。 但当他的目光倾在一个红衣尸体上之时,不由大叫一声,声如巫峡猿啼,鹤唳九霄,颤巍巍地倒了下去。 林中一阵哗然,“刷刷刷”掠出六条人影,那是“天台醉丐”、“狗不理”、“辣手无盐”柳遇春、宫继霞、“大罗手”金羽,和“万绿丛中一点红”宫添香。 晨风撩起众人的衣襟,发出令人断肠之声,“天台醉丐”疾拍梅雪楼数大要穴,拦腰抱了起来。 “辣手无盐”凄厉的哀号,声震四野,令人怆然泪下。 她将成筠的尸体抱在怀中,突然撤下镔铁板凳,暴喝一声,向“狗不理”当头砸下。 “大罗手”金羽出手如电,将“辣手无盐”制了穴道,对“狗不理”道:“请赵帮主再糟蹋几颗‘火雷弹’将此庄毁去,免得再被宵小利用!” “狗不理”一脸歉然神色应声而去。 “万绿丛中一点红”宫添香自“天台醉丐”手中接过梅雪楼,怜悯地凝视了一刻,满头白发无风自动,濡濡泪光即欲脱眶而出。 她长叹一声,一手拉着宫继霞,喝声:“走!” “天台醉丐”挟起“辣手无盐”和成筠的尸体,在“轰轰”一阵巨响,火光烛天下之,下山而去。 “天行教”何等气势就在一瞬之间兔躐狗走,瓦解冰消。 九月重阳,秋高气爽,万里无云,长空一碧。 黄山鳌鱼峰头,搭起一座高可三丈的木台,台分三层,色分黑白红。 最下一层为黑色,有三个座位,不论桌巾、椅垫、茶具等,都是一律黑色。 第二层有两个座位,一律白色。 第三层仅有盘龙雕花太师椅,但在太师椅之后,都一字排开六把普通椅子,一律红色。 这最高的一层,也就是第三层猩红桌巾之上,放置着一块黄绫,黄绫上放着三面茶杯口大小的“黑白滚龙令牌”。后面一排椅子之前,架着一面巨鼓,鼓架上又挂着一个手摇金铃。 在这三层木台之两旁,各搭了一座巨大的看棚,每一个有顶之看棚,都坐位井然,而且其中已经上了七成座,估计每棚都可容纳数百人以上。 朝阳初升,将鳌鱼峰头染成一片金黄之色,微风习习,是一个晴朗的日子。 蓦地—— 两旁看棚之中,一阵轻的骚动,接着千百只眼睛一齐向峰下看去,场中立即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峰下鱼贯走上五位相貌清奇,有如松风明月之人。 第一位红颜白发,风目隆准,身材适中而略显佝偻,此老正是被“天行教”劫持,又被另一位高人救去的“天目老人”陆百川。 第二位年约五旬,面目姣好,眉黛间煞气隐现,身着官装,一双小脚三寸不到。 此妇正是“金莲毒育”,她的身旁跟着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 第三位年约四旬,英气逼人,身着宝蓝长衫,背插长剑,风度潇洒,使场中数百观众,不禁神为之夺。 这正是“鬼府”主人梅家骧。 第四位是个和尚,头颅奇大,虎鼻海口,眼如铜铃,身披灰白相间僧袍,腰间一个八角金轮,直径不下三尺,金光灿灿,耀目生辉,身旁也跟着一个少年,此人是“魔寺”主人“六绝僧”。 第五位年约四旬,神采飞扬,仪表不俗,但略逊于“鬼府”主人梅家骧一筹,也是背插长剑。 这正是“神宫”主人令狐鬯。 五人缓步上峰,在看棚中武林人士起立恭迎之下,脚下如行云流水,一步就是一丈七八,微微抱拳答礼。 五人鱼贯登上第三层木台,以刚才上峰之序,坐在太师椅后普通椅上。 两个少年也迳自进入看棚之中就座。 接着峰下又走上三位年约五旬之人,和一个白面少年,每人身—亡都背着一柄巨钩,最前一个背后巨钩金光闪闪,第二个是银钩,第三个是镔铁钩。 而那少年也背着一柄份量,略怪的银钩,这正是“龙门三钩”师徒。四人刚刚进入看棚,山峰下又走上五人。 这五人乃当今六大门派掌门人,包括少林寺了尘禅师、武当派一清道长、长白派“寒钩客”佟林、青城派“回龙剑”凌霄、点苍派“圣手一判”罗云天。 仅昆仑派掌门“青罡掌”靳策因在大别山中受了重创,未能赶来,事实上他也无颜来此。 五个掌门人入座未久,峰下一阵“噪噪”怪笑,掠上两人,其中一个老人以青布蒙面,另一个年轻人年约十八九岁。 两人上得峰头,看棚中立即有人惊呼“血面叟”,声音虽然不高,但因场中之人全神贯注,无人交谈,所以听得非常清楚。 “血面叟”向第三层木台上看了一眼,发出一阵慑人心脾的冷笑,与少年人携手而行,绕场转了一周。台上五绝互相交换一个眼色,发出——个会心的微笑,“天日老人”立即取下鼓架上的金铃,摇了一阵,场中立即又静了下来。 蓦地—— 峰下一声暴喝,立即掠上一个“死羊眼、蒜瓣牙、面板腰、蒲扇脚”的丑妇,她抡起镔铁板凳,掠至五个掌门人面前搂头砸下,此妇正是“辣手无盐”柳遇春……“回龙剑”凌霄冷哼一声,迎面劈出一掌,“辣手无盐”暴退三步,正欲抡臂再砍,峰下有人朗声道:“柳妈还不住手!” “辣手无盐”悻悻退下,“回龙剑”凌霄也尴尬地入座。 接着台上微起一阵骚动,尤其是“鬼府”、“神宫”两位奇人,同时站起身来。 原来此刻峰下鱼贯走上六人,第一个是满头白发,手持龙纹拐杖的老妪。 这老妪两旁紧跟着两个容光慑人,清丽绝伦的中年妇人,三人身后是两个老化子。老化子身后则是一个仪表慑人的少年人。 看棚中有人惊呼“梅雪楼”!敢情连这轰动整个武林的老妪——“天行教”教主“万绿丛中一点红”宫添香,和“雾昙花”吕绣文及宫继霞三人,都未使一千武林人物感到惊奇。 实际上,数十年来,这三人从未公开露面,不要说少一辈的根本不认识她们,即使成名已久的武林人物,也没有几人见过她们的庐山真面目,即使六大门派掌门人也不例外。 然而“血面叟”却是识货之人,乍见“天行教”教主和“天台醉丐”以及梅雪楼等人走在一起,不由凉了半截,暗叫一声:“完了!” “万绿丛中一点红”宫添香电目一扫,立即冷笑一声,对“雾昙花”吕绣文轻轻说了几句话。 “雾昙花”吕绣文立即轻移莲步,在场中缓缓转了一周。 此刻,最感激动的莫过于“鬼府”主人梅家骧和“雾昙花”两人了,梅家骧一看自己的岳母与已仳离的爱妻以及爱子在一起,同时又多了一位与爱妻面目酷肖的中年女人,心中已经雪亮,知道“天行教”教主必是她老人家。 而爱妻容颜如昔,数十年思慕之苦即可得偿,他怎能不激动万分。 “雾昙花”吕绣文内心的激动,更非笔墨所能形容,夫妻、母女、姊妹、母子团圆在即,且爱子身怀绝技,此番论剑大会,可稳坐上盟主宝座,试想,她此刻是什么滋味! “鬼府”、“神宫”主人立即向另外几位主持人说了一阵,联袂走下木台,向“万绿丛中一点红”深施一礼,又与宫继霞相见,及与“天台醉丐”及“狗不理”等人道谢一番。 “天台醉丐”一生游戏风尘,焉能放过这大好促狭机会,立即哈哈大笑道:“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好看!宫前辈一家团圆,母女重逢,固然是天大的喜事,但梅大侠和吕女侠阔别数十载,两地相思,嘿!” “万绿丛中一点红”笑骂道:“狗嘴里永远吐不出象牙来!老化子修点口德好不好,老身一念之差,致使他们两人妻离子散,这些年来,也真够苦的了!一旦相见,你再……” 台上金铃骤响,“天目老人”朗声道:“请吕大嫂和老化子上台就座,大会即刻开始。” “鬼府”、“神宫”主人立即将两人让上第三层红台,让人增加座位。 “天目老人”陆百川朗声道:“大会时辰已届,谅各派候选人已到,本人承四位主持人推举,忝为此番论剑大会司仪之人,本人自应先将本会章程及进行程序,竞争方法向各位宣布一下!” 论剑大会为武林盛举,台下之人立即鸦雀无声,只有“血面叟”发出嘿嘿冷笑。 “天目老人”续道:“迄今报名参加大会之候选人,仅‘妖庵’传人于得水、‘魔寺’传人岳垄、‘血面叟’传人雍怀玉、‘鬼府’传人梅雪楼、‘龙门三钩’传人贾云五人。大会报名虽已截止,但为避免沧海遗珠起见,仍有所补救,未及报名而合乎竞争标准之人,仍可于每次淘汰结果,出而‘闯场’,如果得胜可取代而晋级。” “第一次淘汰,五位高弟可随意选择一位对象,余下一位可随两组得胜者,进入第一层黑台准盟主之座位,第一次淘汰结果,只剩下三人。” “第二次淘汰,仍由第一次晋级三人自由选择较技对象,在三人之中任选一位较量,得胜者可与未动手者同时进人第二层白台。” “第三次为决赛,也就是决定盟主谁属的最后一战,胜者固然可以荣登盟主宝座,败者仍可屏居副盟主之位,这是本会主持人临时决定的。” “如果正副盟主已经产生,而仍有‘闯场’者仍可参加,但须声明竞争盟主抑呈副盟主,盟主和副盟主依例应与之较量,胜者取其位而代之。” “本会为了公允起见,不得不尔,尚请各位先进多多指教!” “天目老人”语音甫落,台下立即响起如雷掌声,只有“血面叟”嘿嘿冷笑,未曾鼓掌。 “天目老人”击鼓三通,道:“各位竞技高弟请即出场!” 台下观众万头攒动,昂首瞻仰这几位未来盟主,情绪既兴奋又紧张。 五位少年鱼贯走入场子中央,向台上深施一礼,面台一字排开。 台上金铃一响,道:“‘妖庵’传人于得水,请即选择较技对象。” 于得水不加考虑,立即对“魔寺”传人岳垄道:“小弟有意先向岳兄讨教。” 岳垄连忙抱拳道:“小弟甚表同意,上次在燕子矶赏花大会上,与于兄印证三招,获益不浅,于兄请不吝赐教!” “天日老人”道:“两位即时开始,徒手或使兵刃,可自行决之。但以点到为止,务请谨守大会决定,三十招为限,如三十招内胜负未分,再延三十招如仍不分轩轾,可由主持人决定之……” 于得水道:“小弟想在拳掌上领教岳兄高招。” 两人道声:“请!” 于得水幻出一片肘影,向岳垄胸前数大死穴罩去,一上手就施出“妖庵”绝学“水晶二十八肘”,端的不可轻视。 岳垄面色一凛,不敢大意,两掌一错,掌锋朝天,霍地拍出十二三掌之多。 这正是“魔寺”绝学“通天一炷香”。 两人一上手,都是尽出绝学,不留余力,虽然是第一次淘汰,但机会仅有一次,只许胜不许败,反之,即名落孙山,惨遭灭顶。 一时之间,掌风肘影,纵横于三丈方圆之地,砂飞石走,“劈啪”有声。 二十招一过,于得水大喝一声,两肘发出一阵“咯叭咯叭”之声,罡风大作之下,疾撞岳垄的璇玑穴。 岳整见时机已到,暗纳一口真气,集十二成真力,一口气拍出二十一掌。 只闻“轰”的一声,人影倏分,岳堑“蹬蹬蹬”连退三步,而于得水却多退了半步。 台上铃声大作,“天目老人”道:“魔寺传人岳堑进入黑台,已赢得第一次淘汰。” 接着又响起二十一声鼓响,接受天下武林同道考验,鼓声一毕,无人出场,岳壁立即抱拳,道:“承让!”缓步进人黑台之中入座。 于得水满面羞惭之色,看了台上“金莲毒育”一眼,悻悻回到看棚之中。 “咚咚咚”又是三通急鼓,“天目老人”道:“‘龙门三钩’高徒贾云,请选择较技对象!” 贾云不假思索,立即向“血面叟”传人雍怀玉抱拳道:“小弟有意向雍兄讨教。” 雍怀玉微微一哂,面现不屑之色,此人随侍“血面叟”这种毒绝人寰之人,自是习成残暴之性,冷冷地道:“如何比试?” “兵刃!” 敢情贾云也是吃软不吃硬的年轻人,针锋相对,以牙还牙。 雍怀玉“好”字余音未落,“刷”的一声,撤出一柄缅铁软剑,微微一颤,发出“霍霍”之声。贾云也撤下一柄银钩。 两人同时道声:“看招。”已经战在一起。 缅铁软剑有如万道银蛇,耀目生辉,一柄银钩,有如出水寒蛟,鬼神莫测。 “龙门三钩”绝技“一百零八钩”固然了得,但“血面叟”的“螺丝七毒掌”和“螺丝七毒剑”更是歹毒无比,况且雍怀玉已得六大门派掌门人五六成武功,所学更为庞杂。贾云当然是相形见绌了。 六大门派私心自用,除合传雍怀玉外,又各私传了一个弟子,但已死于大别山“不渡桥”上。 两人一上手,情势果然不同,雍怀玉的缅铁软剑诡谲莫测,无孔不入,但贾云的银钩,也夹着无比的锐风,形成一堵光墙,令人捉摸不定。 十五招一过,果然雍怀玉技高一筹,缅铁软剑上发出“霍霍”之声,慑人心魂,大喝一声,左手推出一式“七毒螺丝掌”。 贾云在对方剑势骤变,力道大增之下,本就有些支持不住,突感一股螺旋罡风,暗涌而至,不由大吃一惊。 心知取胜无望,在这千钧一发之时,先求自保要紧,立即大喝一声,最后三绝钩之末“铁划银钩”已经施出。 只闻“嗤”的一声,两人倏然分开,贾云的左袖,已被对方缅铁软剑划破一条尺余长的口子,踉跄退出五步。 台上铃声大作,“天目老人”洪声道:“‘血面叟’传人雍少侠和梅少侠已同时晋级,赢得第一次淘汰。” 梅雪楼和雍怀玉向台上深施一礼,接首向四周来了个罗圈揖,走上第一层黑色木台之上入座。 “咚咚咚”又是三声鼓响,“天日老人”道:“台下各派英雄豪士,如有合乎标准而有意竞争者,可随时‘闯场’。” 台下一片寂静,良久竟无人出场。 “天目老人”道:“现已进入第二次淘汰,‘魔寺’传人岳壁选择较技对手。” 岳堑向雍怀玉一抱拳道:“小弟愿向雍兄讨教。” 雍怀玉应声而起,两人走下木台,站在场中。 雍怀玉道:“看招!”两掌疾合猛推,一股无俦螺旋罡风,向岳壁潮涌而至。 岳垄心知这一关不易闯过,集毕生功力推出一掌,这一掌正是“通天一炷香”中三绝招之首“擎天一线”。 雍怀玉也是识货之人,岳堑绝招,他自信不下辣手获胜无望,当下大喝一声,掌势一变,立即推出两个螺旋暗劲。 岳堑面色骤变,招式也变,“绳挂一条鞭”立即出手。此式乃是“通天一炷香”三大绝招之二,也可当散手使用,端的霸道绝伦。 两丈方圆之内,罡风大作,有若排山倒海,黄尘弥漫了五六丈方圆之地。 雍怀玉俊脸上杀机陡起,冷哼一声,身躯暴起一丈来高,头下脚上,右掌疾收缓吐,向岳壁“百汇穴”上推去。 台上几位主持人面色微变,而台下的“血面叟”却阴侧恻地笑了一声。 说时迟那时快,岳堑叫一声:“不好!”集全身功力,施出“通天一炷香”三大绝招之末“敬神如在”的同时,雍怀玉又是一声厉喝,身形疾挫,左掌贴在右臂之上,全力推出一掌。 “魔寺”六绝僧巨目中寒芒一闪,微微闭上眼睛,而梅雪楼关心至友,也不由惊呼了一声,就在这个当口,“轰”的一声,身形倏分,岳垄微哼一声,踉跄退出七八步,雍怀玉也“登登”退了五步。 台上铃声大作,“天日老人”正欲宣布梅雪楼和雍怀玉晋级,突然人丛中有人大喝一声“闯场”!接着掠出一个身材修长,身背“七紫三羊”巨笔之人,向台上一抱拳,道:“在下‘赛圣叹’贾士文,愿向‘血面叟’传人雍怀玉较量。” 此人突然出场,似出意料之外,而此人不找梅雪楼,偏偏向雍怀玉挑战。 此人正是“中原三客”之首“狂客”贾士文,他在大别山中吃过梅雪楼的苦头,深知要想夺那盟主之位,已是无望,不得不求其次,希望获得副盟主,此人虽然亦正亦邪,但却目高过顶,他之对雍怀玉挑战,可不是想趁他人力乏之时,乘人之危。 蓦地—— “血面叟”站了起来,噪噪怪叫道:“大会比赛之法太不公道,这种乘人力乏之时出而邀战之规定,本人绝不赞成!” 台上“天台醉丐”哈哈大笑道:“本会对各派之建议非常欢迎,血面老鬼当然也不例外,但建议者需亮出本来面目,好让天下同道,一瞻建议人的风采。”此言一出,台下一阵哗然,“天台醉丐”果然不愧老江湖,这句话立即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血面叟”“噪噪”怪笑一阵,又坐了下去。 此獠此来势在必得,今日一到场,就在场中绕行一周,无非是将他那独门“九幽毒粉”暗中撒出,想在三五个时辰之内,将台上台下所有之人,全部制倒。但他没有想到“雾昙花”吕绣文奉了“万绿丛中一点红”之命,立即以独特解药散于空中,解了“九幽毒粉”之毒,不过场中观众仍是懵然不觉罢了! “天目老人”连敲三通鼓,洪声道:“既然有人‘闯场’,雍少侠自应接受考验。” 雍怀玉冷哼一声,撤出缅铁软剑,“赛圣叹”贾士文也撤下沉重的“七紫三羊”巨笔。 两人这一上手,风云色变,罡风大作,贾士文巨笔“刷刷”作响,慑人心魂,每一笔都带起无俦的劲风。雍怀玉的缅铁软剑虽是一柄吹毛断发的宝刃,但却不敢与巨笔接实。 这样一来,雍怀玉就吃了大亏,二十招下来,雍怀玉已是相形见绌。此刻,峰下突然掠上一个素衣少女,略一打量,即走到“狗不理”身边,此女正是“天香玉女”陆宜家。“狗不理”向“雾昙花”吕绣文说了几句话,吕绣文立即又轻轻地对“万绿丛中一点红”说了一阵。 “万绿丛中一点红”连连点头,立即一招手,“天香玉女”陆宜家立即感到一股不可抗拒的吸引之力,身不由己地向前冲去。 “万绿丛中一点红”向她端量了一会儿,连连点头,立将一手放在“天香玉女”头顶之上,“天香玉女”立感一股奇热之力源源注入体内,这妮子内功极深,立即暗运真气将之导人奇经八脉之中。 不到丰盏茶工夫,“万绿丛中一点红”道:“此战‘赛圣叹’必然得胜,而‘赛圣叹’又是梅雪楼手下败将,必然屏居副盟主之位,但此人善善恶恶,岂能让他当这副盟主!所以待会儿你可向他挑战,首先要求较量掌法,必能得胜,那时你们一正一副……” 蓦地—— 场中情势大变,原来“赛圣叹”已经施出“阿房宫赋”最后“也”字最末一笔,啸声大作之下,雍怀玉的缅铁软剑已经脱手飞出。“天目老人”铃声一响,还未宣布结果,突然一声娇叱“闯场”。 台下观众不由一震,敢情来人是个少女,竟敢向“赛圣叹”挑战,不由大为惊奇。 “天香玉女”高声道:“小女子陆宜家,愿向‘赛圣叹’贾士文较量。” 梅雪楼自昨夜以来,眉头始终未展开过,成筠惨死在“雷火弹”之下,使他心灰意冷,若非即将全家团圆,心情开朗了些,恐怕早已支持不住了。 “天香玉女”陆宜家突然现身,他早已看到,而且外祖母的一切举措,他也看在眼里,此刻他的心情,真是难以描叙。“赛圣叹”贾士文一震巨笔,尚未开口,陆宜家立即对他道:“本姑娘想在贾当家的掌上领教几招。” 贾士文嘿嘿冷笑一阵,状至狂傲,好像根本未把陆宜家放在心上,道:“兵刃、拳掌,在下一概奉陪。”说着将巨笔背上。 “天香玉女”陆宜家娇喝一声:“看招。”左臂划了个奇大的圆圈,右掌自圈中一吐,推出一道阴柔无比的罡劲,这妮子一上手就是“乱魂迷踪手”三大绝招之一“绵里藏针”,端的够狠。然而贾士文也不是易与之辈,虽然也不由一震,但也立即感出“陋室铭”掌法最后四大绝招,也就是最后四个字——“何陋之有”。 何字施出,接下对方一招,略退半步,不由大吃一惊,他哪里知道这妮子已被“万绿丛中一点红”注入四成真力,功力大增呢!即使没有这四成真力,两人也不过是平手之局。 贾士文心知遇上了劲敌,招未用老,第二字“陋”字已经施出。陆宜家略占上风,得理不让,第二式“万盏天灯”立即施出,数十个劲气罡风如山涌出。 贾士文吃惊之下,大喝一声,“阿房宫赋”最后“之有”两宇连绵施出,势道何止万钧。 陆宜家娇叱一声,掌势骤慢,但暗劲却如台狂涛骇浪,令人窒息,这正是“乱魂迷踪手”最后一式“悠悠魂杳”。 只闻一声闷哼,“赛圣叹”贾士文连退五六步,面如死灰,显然已受内创,但他冷哼一声,招呼同伴“赌客”和“吊客”两人下峰而去。 “天香玉女”陆宜家能挫败“中原三客”之首的“赛圣叹”贾士文,即“天日老人”也大出意表,而在场之人无不对她刮目相看。 “咚咚咚”鼓声响起,台下一阵骚动。“天目老人”宣布正副盟主业已产生,然后再击鼓三十六下,欢迎天下同道,在这三十六下鼓声之内,仍可出场考验竞争。 “咚咚咚咚……” 鼓声响遏行云,直上云霄,“天目老人”以内力贯于鼓锤之上,自是不同凡响。 不要说台下数百武林观众,心情紧张,就连梅雪楼心中也现不安。 但梅雪楼此刻心中,却毫无欢愉之情,他看到陆宜家,就想起了成筠,尤其台下“辣手无盐”死羊眼中射出火般的光芒,此情此景,也仅有“天台醉丐”和“狗不理”两人心中清楚。 就在最后一下鼓声的同时—— “天香玉女”陆宜家突然高声道:“小女子陆宜家想与盟主挑战。”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在“天目老人”、“天台醉丐”和“万绿丛中一点红”诸人来说,无非是大为不满“天香玉女”的好高骛远,得寸进尺,但台下数百武林观众,心里却恰巧相反。 今夜论剑大会,梅雪楼连闯三关,始终未出过手,虽然“鬼府”绝学“鬼神十三式”冠绝天下,年来声名霍起,允为天下独步,稳坐上盟主之位,乃属意料中之事,但武林同道不远千里赶来参加盛会,主要目的乃是一瞻“鬼府”绝学。 因此,“天香玉女”陆宜家此言一出,台下一阵哗然之后,又是一阵欢呼之声。 “天目老人”一脸不悦之色,但又毫无办法,立即击鼓三通,宣布可以按照大会规定,以副盟主身份向盟主挑战,争取红座——武林盟主。 此言一出,台下又是鸦雀无声,死寂一片。 梅雪楼微微一笑,因他自成筠惨死之后,已是心灰意冷,对这盟主之位已无兴趣。 然而“鬼府”荣誉不容稍惰,他暗暗决定,小挫对方即可,道:“陆姑娘意欲怎么比法?” “掌上印证即可。”陆宜家自小娇生惯养,且自大别山中发生误会,一气出走之后,已恨梅雪楼入骨,以为他是忘恩负义之人,当然转眼成仇,所以丝毫不假词色。 梅雪楼哂然一笑道:“姑娘请……” “天香玉女”陆宜家余恨未消,在对方请字未落之时,“乱魂迷踪手”最后三大绝招已经施出。 “绵里藏针”、“绳挂一条鞭”、“万盏天灯”,势道惊心动魄,鬼哭神惊。 梅雪楼剑眉微挑,轻哼一声,侧目向台上自己的父亲看了一眼,只见“鬼府”主人脸上一片祥和之色,不由微微一震。 因为在这一刹那之前,他眉头曾现煞气,这种心理当然是由于成筠惨死,引起他的杀机所致。 但他一看父亲的表情,不由暗叫一声:“惭愧!”立即心平气和,身形一幻,施出“鬼神十三式”第五式“玉辇捍门”。 陆宜家深知“鬼神十三式”的厉害,不敢硬接,略退即进,但她雄心不小,虽未抱着登上盟主之位,却成心想折腾梅雪楼一下。以泄胸中之气,所谓“情仇大似亲仇”真是不假。 此刻她已施出“乱魂迷踪手”最后一招“万盏天灯”。 梅雪楼只感千百道劲风汹涌而来,不由微哼一声,“鬼神十三式”第十一招“泽风大过”立即出手。 他含怒出手,至少有七成以上的内力。罡风狂飙匝地掠空,砂飞石走之下,只闻一声惊呼,陆宜家两手束于腰间,娇躯飞出一丈以外,勉强拿稳桩步。 然而,她那一身素衣罗裳裂了数处,而且更使她恨极的是,裙带被罡风扫断,若非及时抓住,非当场出丑不可。 蓦地—— 一阵敞声大笑,“天台醉丐”自台上走了下来,道:“昨夜裙带解,今朝于子飞……好花堪折且须折,莫待花落空折枝……” 突然场中一阵哗然,一条灰影有如流星过隙,天马行空般地,自峰下一掠而至,毫无声息地落在梅雪楼身后。 这一来全场都不由愣住,即台上几位主持人和“万绿丛中一点红”诸人也不例外。 来人身材适中,一袭灰袍,头罩黑布,连头发也全部罩起,背插长剑,仅有一双电目,向场中扫视了一匝。 就凭来人这上峰的轻功,“鬼府”主人脸上,已微露惊凛之色。 因为来人一掠之下,其高不下七八丈,且竟达十五六丈之远,在场几位主持人,自信也不克臻此。 此刻旭日虽高挂天中,也略有些燠热,但鳌鱼峰头,却有如冰封一般,好像所有的人呼吸都已停止。 来人朗声向台上道:“本人循例闯场,向盟主讨教……” “天日老人”道:“本会召开宗旨,即在发掘天下奇才豪士,为我武林主持正义,尊驾此刻闯场,自亦附合大会规定,但本人希望尊驾撤下面罩,以便天下同道瞻仰尊驾的风采!” 此言一出,千百只眼睛一齐集中在来人身上。显然“天目老人”所提要求,乃是在场任何人所共同企望之事。 灰衣人哈哈大笑一阵,道:“本人此番来此,虽然希望获得盟主,但主要想一瞻‘鬼府’绝学,本人如在三十招之内能赢得此战,或打成平手,自当遵命取下面罩,如果输了,想各位也不必强人所难了。” 几位主持人一想,这办法倒也可行,此人虽然别树一帜,开大会之先例,但大会并无规定,参加闯场者不准戴面罩。 “天目老人”道:“尊驾既不愿以真面目示人,大名总该赐告,以便附合报名手续,本会也好向同道有个交代。” 灰衣人干脆了当地道:“温苍天。” 场中之人皆都一怔,此人可以说名不见经传,没有一人听说过有这一号人物。 然而,几位主持人心中雪亮,深知乃是假名,此人突然显身,来意不明,若无绝对把握,焉敢冒此大不韪。 “天目老人”向另外几位主持人交换一个眼色,立即击鼓三通,道:“来人温苍天,可依例闯场。” 此言一出,台下数百人皆都站起身来,空气之紧张,简直无法形容。 温苍天道声“看招”的同时,众人眼前一花,不知他的长剑是怎么出手的,挽起十五六个碗口大的剑花,向梅雪楼罩去。 奇怪的是那一蓬剑花,不向梅雪楼身上洒落,却向梅雪楼身旁罩去。 然而其厉害之处也正在此,梅雪楼丝毫不敢大意,一上手就从“鬼神十三式”第十一式上开始。“泽风大过”、“天鬼噬嗑”、“鬼神皆惊”。 这最后三式奇妙绝伦,可以说穷天地之造化,当今之世,无人能挡,即“鬼府”、“神宫”主人也不例外。 当最后一式“鬼神皆惊”施出之时,“鬼府”主人梅家骧脸上刚现喜色,然而…… 温苍天长啸一声,身形倏然拔起九丈多高,一个朝天蹬之式,头下脚上。 此人奇技乍出,台下惊呼之声迭起,即台上几位主持人,也不由缓缓站起,其紧张之情可以概见。 梅雪楼在技穷之下,心胆皆裂,但师门重托太大,自己粉身碎骨亦不足惜,必需全力以赴。 千钧一发,不容置疑,他也长啸一声,窜起十一丈多高,反而高出温苍天两丈,头下脚上,也来了个朝天蹬之式。 地上千百颗心直欲脱腔而出,即“天台醉丐”那等高人,也不由满脸肌肉抽搐,骤然色变。 这是荣辱的一刹,也是生死的决定,武林中人以声誉为第二生命,况且梅雪楼已经登上了盟主之位,因此,“鬼府”、 “神宫”两位奇人此刻的焦灼和紧张,是可以想像的。 说时迟那时快,温苍天仰头叠腰,长剑平伸,悠悠地在空中盘旋了一周。 能在八九丈高空交换一招的高手,当今之世已不多见,而此人竟能身悬高空划个大圆圈。 台下惊呼出声,此起彼落,即连“万绿丛中一点红”也惊得目瞪口呆。 然而,温苍天这一突出奇招,反而引起梅雪楼的好胜之心,说时迟那时快,他暗纳一口真气,宝蓝长衫“蓬”地一声涨起,长剑一抬,跟在温苍天身后,不多不少,也划了一个大圆圈。 死寂的鳌鱼峰头,突然响起轰然喝采之声,两人在空中划了个圆圈,也不过是眨眼之事。 温苍天回头一看,似乎微微一愕,一式“森罗点鬼”,长剑后持,洒出二十多个剑花。 梅雪楼豪气大发,再纳一口真气,“刷”的一声,避过剑芒,侧身一闪而过,登时又划了个圆圈,长剑一震,以眨眼工夫,向温苍天斜砍二十余剑之多。 “当当当”,两人接实了三剑,两个身子在空中一颤,各自飘落地上。 场中空气像已冻解,数百个武林高手木立台上及看棚中,都像泥塑木雕一般,半晌才疯狂地叫起好来。 蓦地—— 温苍天突然取下面罩,场中诸人一愕之间,宫继霞娇呼一声:“师父。”疾奔过来。 台上主持人惊噫连声,道:“‘无语问苍天’!” 昔年天下第一人“天边一朵云”欧白莲死后,“无语问苍天”即被推为天下第一高手。 而众人惊奇的是梅雪楼竞能与这位绝世高人打个平手。 其实最感惊奇的莫过于“鬼府”、“神宫”两位奇人了,因为梅雪楼和“无语问苍天”适才窜上十一二丈高空所施的一式怪招,显然都是驭气飞剑的起手势。 这种失传绝学竟能在这年轻人身上看到,请想这两位高人怎不激动万分。 突然,梅雪楼一声大喝,身形斜出五步,霍地推出一掌。 只闻一阵破瓜之声,“血面叟”连哼也没哼一声,竟摔出一丈多远,一个脑袋瓜子已碎成一团烂浆,真可谓肝脑涂地,惨不忍睹。 这魔头一生杀人无数,惨绝人寰,这也算是应得的报应,适才见大势已去,想趁梅雪楼心神微分之时,一击成功。 哪知梅雪楼此刻的功力非比等闲,说得明确些,即“无语问苍天”也略逊他半筹,即由适才两人在空中交换了两招,即可看出。“无语问苍天”仅划了一个圆圈,而梅雪楼却多了一个,且奇招施出之下,打了个半斤八两。 “天目老人”当场宣布“鬼府”传人梅雪楼荣登盟主之位。“天香主女”陆宜家荣登副盟主,在一阵狂呼之中,梅雪楼和陆宜家已被拥上第三层红台之上,坐上盟主之宝座。而陆宜家却怯生生地站在他的旁边。 三面“黑白滚龙令牌”,一面由盟主掌管,另外两面头三年由“妖庵”、“金莲毒育”和“天目老人”保管。 在数百武林同道向各盟主行礼如仪后,协议由“鬼府”、“神宫”主人在黄山天都峰建造武林盟主行宫。 此刻五大掌门满脸羞愧之色,无地自容,要知道他们仅是虚荣心太重,不知奋发,推陈出新,发扬光大,以致使本门绝学失传,逐渐式微,而又想以不光明的手段,夺取盟主信物事实上也并无大恶。 “万绿丛中一点红”缓缓走到场中,向“无语问苍天”福了一福道:“老身昔年在华山采药,提早生产,以致昏了过去,前辈予以援手,并携去小女继霞扶养,以致老身到今才知道昔年一胎生下了三个女婴,说起来也真可笑,老身就此谢过!” “无语问苍天”客气了一番,又和几位主持人攀谈起来。 “天香玉女”陆宜家白被梅雪楼撕破罗衫,震断腰带,真是羞愤交集,然而小妮子心中又有一丝甜蜜之感。因为她已知道自己的情敌成筠,已经死在“狗不理”的“火雷弹”之下,而刘雪也因师父身负重创,且可能已与“鬼府”结下深仇,已跟乃师归返巫山十二峰,即便双方有意,也必因师门作梗,好梦难圆。 这妮子水晶心肝,心知此刻有“万绿丛中一点红”从中撮合,必能水到渠成,夙愿可遂,怎不使她喜上眉梢。 突然峰下又出现两人,那是“大罗手”金羽和乃妻“粉面无常”宫九霞,缓缓上峰。 宫九霞因昨夜负伤,为了不失一瞻盛会之机,要“大罗手”扶她来此,但仍是晚了一步。 “天香玉女”乍见“大罗手”金羽,立即想起姐姐“广寒仙子”陆宜德,在天目山中与梅雪楼过手,被他暗中施了手脚,震下百丈绝崖,若非狒狒相救,非粉身碎骨不可,不由大怒,柳眉骤挑,娇叱一声,掠下红台,向“大罗手”金羽推出一掌。 “大罗手”金羽为人虽然深沉,但还不算大恶之人,只因他昔年也属意“雾昙花”吕绣文,但却被“鬼府”主人梅家骧捷足,一气之下,由嫉成恨,才借“天行教”之势,屡次嫁祸“鬼府”。 他昔年在“鬼府”、“神宫”参研“鬼神十三式”石室之外觊觎,乃是想看看吕绣文,虽然那时吕绣文已经嫁与梅家骧。 “天行教”一旦冰消瓦解,他也自悔前非,今日“天香玉女”向他下手,他焉能不知自己理屈。他立即挟起宫九霞,掠到“万绿丛中一点红”身边。 而“天目老人”一见“大罗手”金羽来此,也不由冷哼了一声。 此刻“万绿丛中一点红”正与“天日老人”、“鬼府”主人等在商量一件事,“天目老人”连称高攀,但老脸上却绽出大喜之色。 “天台醉丐”哈哈大笑道:“死丫头真是野得可以,公公、婆婆、媒人、证人都在眼前,你竞耍起骨头来了! ‘大罗手’金羽既然改邪归正,当然也不究既往,况且,若无那次误会,你姐姐怎能和“三心书生”破镜重圆?嘿嘿!如今那两个宝贝不知哪里风凉去了,敢情连论剑大会都没兴趣!” “天香玉女”一听,敢情几位老人正在谈论自己的婚事。饶她泼辣刁钻成性,毕竟是黄花少女,偷偷地瞥了梅雪楼一眼,讪讪走到“万绿丛中一点红”身边。 “无语问苍天”须发皆白,已逾百龄,两人婚事乃由他做主,他并声明愿为武林盟主监护人之一。 此言一出,又是一阵欢呼,像他这等世外高人,也为盟主效劳,试想那个不开眼的还敢兴妖作怪! 蓦地—— 峰下又掠上三条身影,其中一个中年书生,还挟着一个人。 来人正是“三心书生”和“广寒仙子”陆宜德。而被“三心书生”卫天璈要挟着,正是“毒书生”霍剑豪。 “三心书生”和“广寒仙子”两人连夜赶来黄山,不意到达黄山附近,竟与“毒书生”逢上; 原来“毒书生”霍剑豪心计极工,早已看出“冰魃”等人有意叛教,并趁“冰魃”清除异己之时溜走,不意冤家路窄,竟遇上“三心书生”和“广寒仙子”两人。 后来那“千手书手”董平也撞巧赶来。这一来“毒书生”虽知不易逃脱,欲作困兽之斗,且曾施出“舌心赤血珠”。. 三人虽然武功不同,但“一人拼命,万夫莫当。”况那“舌心赤血珠”非常霸道,因此合三人之力,用了半天工夫,才将他制住,但已误了论剑大会。 三人见过几位前辈,并将近况说了一遍。 “鬼府”主作梅家骧脸上煞气陡增,冷哼一声,舒掌向“毒书生”天灵拍去。 突然—— 一声雷似的大喝,由峰下骤起一个高大的身影,一掠而至,原来此人正是“平地焦雷”郝岳垄五,因在路上有事耽搁,也误了盛会。 他一把抓住梅家骧手臂道:“梅老弟饶了他吧!老哥哥年来棱角全无,自信他无非不可救药之人,还是交给我口巴!” 梅家骧无可奈何,只有长叹一声,道:“老哥哥有此心愿,小弟心感不已,只是此子心地太毒,人性已泯,将来恐怕要为你增添不少麻烦。” 此刻几位大会主持,也都为霍剑豪说情,“毒书生”这才保得一命。 梅雪楼长长地吁了口气,俊目一扫,正与陆宜家怯生生的目光相接,连忙别过头去。 “天台醉丐”哈哈大笑道:“好花堪折且须折,莫待花落空折枝,我的梅老弟,你还装个啥子蒜嘛!小媳妇都等不及了!” 鳌鱼峰头传出洪亮的笑语之声,回转于山谷之间,观众已相继离去。 夕阳余辉轻轻地映照着两个年轻人红润的双颊,在无数双羡慕的眼光中,红晕逐渐加深。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