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啸凤鸣》 第一章 血映秦淮月 孟夏之夜,月色朦朦,犹如一张轻丝纱网,笼罩在秦淮河两岸上。使周遭的树木房舍、田野平川若隐若现,飘忽迷离,似乎即将消溶在浓浓的夜色里。而那些穿梭在河中的一艘艘画舫,却是彩灯溢照、璀灿光明,仿佛天上的星星都被摘了下来,挂到了画舫的檐角上、镶到了河心里。使得水面清清的流波,泛映出无数晶莹的流彩,汇成一片片五色斑烂的光亮,真个如天上宫阙一般。画舫上有明蛑皓齿、秀色可餐的妙龄少女侍酒,其中不乏色艺双全的美人,是以达官贵人、学子文士、富商巨贾、纨挎子弟、江湖豪客乃至市井混混、三教九流,无不趋之若鹜,争相到画舫上来寻欢作乐、抛金撒银。人们按身份等级、囊中盈匮或是趣味喜好,分别选乘各种画舫。画舫有大中小三种型号。大型的有上下楼层,舱内可设两三桌宴席,船尾还拖挂着一条烹饪船。此类大船刻意建造得雕梁画栋、镂金描彩、美伦美奂。所办肴馔,山珍海味,一并齐全,与城中大酒楼无分轩轾。中型的只有一层舱面,船身也小得多,只限摆设一桌酒席,舱内陈设豪华艳丽,所供酒菜以精细雅致、花样翻新取胜。小型的则装饰得精巧玲珑,不设酒宴,只供人乘坐游河,饷以清茶瓜果,别具一番雅趣,颇受文士青睐。所有这些不同型号的大小画舫,加起来有数百艘之多,无不满载欢声笑语、丝竹弦歌,把一条原本是冷冷清清的秦淮河,装点得有如街市一般繁华热闹。每年四月起到中秋后,均是游人最盛之时,河上画舫穿梭,络绎不绝,叫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此刻,在一艘富丽堂皇的大画舫上,本城大富商、丝织业行帮会首万吉正宴请几位贵客。这位万爷除丝织业外,还经营着船运业、造船业,在京师地面的富商巨贾中,也算得上是头面人物。他生就一张国字脸,两道卧蚕眉下,双目如点漆,炯炯有神。一道鼻梁光润饱满,一张嘴方方正正如“四”字,形貌颇具威严之态。这副尊容,相面术士只要一朝相,就认定他是大富大贵之人。在他旁边,靠窗坐着的是独子万古雷,长相酷似老子,只是更为清秀英俊,称得上是俊朗丰神、儒雅飘逸,俨然一介书生,斯斯文文。他双目朝着窗外,打量来来往往的画舫,心不在焉地听着父亲与客人说着闲话。客人一共三位,正主儿史孟春,是近年来才在京师冒头的富商,年约四十上下,貌相端正,目光犀利,一望而知不是平庸之辈。另两位是油头滑脑的师爷,一位姓罗,一位姓焦,是应天府府尹大人的幕僚。作陪的还有万府的大管家陆文茂。主客加起来不过六人,却占据了楼上整整一个舱面,而斟酒布菜的女侍足足有八个,她们一个个浓妆艳抹,打扮得十分妖冶,浅笑兮兮地为爷们把盏助兴。 在画舫的下层,也摆了两桌酒席,供万爷和史爷的亲随享用,侍候的酒娘也有八个。双方壁垒分明,各据一桌,互不理睬,只与酒娘们恣意调笑,大吃大喝,热气腾腾。 相比之下,楼上显得冷冷清清,面对美酒娇娥,爷们都提不起兴致。 酒娘中为首的春桃姑娘暗暗惊异,到画舫上来的贵介公子、富商巨贾,不分老少,哪一个不是好色的主?面对美人,他们丑态毕露,动手动脚,恨不得把你一口吞了去,未见过今夜这几位爷台,一个个正襟危坐,板着面孔,毫无欢颜,似乎他们不是来寻乐子,都是来喝丧酒似的。这究竟是何缘故呢?须知“艳芳”号大画舫远近闻名,船上的娇娘一个个称得上是色艺双全,虽然姐妹们卖艺不卖身,但慕名而来的却是川流不息。然而不是大富大贵的有钱人上不了这条船,钱少的可望不可及。上了船的都被姐妹们施些手段逗得开心,留恋忘返,今夜再这么下去,生意岂不做砸了。 这样一想,她使个眼色给众姐妹,大家心意相通,立即有五位姑娘从壁角取出箫管笙簧,在一排锦凳上坐下,轻轻吹奏起来。 春桃则轻启朱唇,唱起小曲: “劝君今夜须沉醉, 樽前莫话明朝事, 珍重主人心, 酒深情亦深。 须愁春漏短, 莫诉金杯满, 遇酒且呵呵, 人生能几何?” 万古雷听她唱的是唐代词人韦庄的《菩萨蛮》,这姑娘声情并茂,唱得不错,当着父亲和生人的面,不便大声嚷嚷叫好,便轻轻赞道:“一字一珠,好!” 两位师爷拍掌喝彩,其余人点头称许。 春桃见局面有些活动了,不禁嫣然一笑,心想不出所料,这世上哪会有坐怀不乱的真君子,他们不过是假正经罢了。正欲再展歌喉,忽听一阵悠扬的胡琴声从窗外传来,其音柔韧刚劲、雄浑昂扬,其功底之深厚、技能之高超,非船上女乐伎所能比。 万古雷急忙循声望去,只见一艘小画舫上有四人围桌而坐,其中有一老者操琴,一女子背对船舷、在一侧坐着。 还未看得真切,一阵清脆的歌声倏起,虽是女子珠喉,却唱得响遏行云,穿云裂石,激得人血脉贲张,心潮澎湃。细听之下,唱的是宋代大词人辛稼轩的《南乡子》,一首怀古抒志之作。 何处望神州? 满眼风光北固楼。 千古兴亡多少事, 悠悠。 不尽长江滚滚流! 年少万兜鍪。 坐断据东南战未休。 天下英雄谁敌手? 曹刘。 生子当如孙仲谋。 万古雷十分惊异,一个流落风尘的歌伎,居然能唱如此英雄气概的曲儿,这是从未见过的奇事,忍不住大声喝起彩来,惹得小画舫上的人都朝他看,那姑娘也侧转身回过头,只见她生得明眸皓齿、秀丽端庄,美艳中含有一股英挺之气,直瞧得万古雷眼睛一亮,情不自禁大声唤道:“喂,姑娘,可否到这边船上来唱曲,礼金从厚如何?” 那姑娘一听这话,非但没有喜色,反而俊眼一瞪,斥道:“瞎了眼的东西,姑奶奶是供人消遣的歌伎吗?瞧你象个书生,骨子里却是个纨挎子弟,仗着家中有几个臭钱,便把那些苦命女子来作践,你的圣贤书读到哪儿去了!再敢这般无礼放肆,小心姑奶奶拆散了你身上的几根贱骨头,丢进河里……” 座中一中年文士劝道:“兰儿,少说几句吧,犯不着和这等人一般见识。” 万古雷万万没想到会招来一顿好骂,不禁面红耳赤,又羞又恼,欲待发作,但唐突佳人,理亏在先,占不住个“理”字。可是这位姑娘又是骂又是恐吓,未免过分了些,要是不回她几句,这口气又实难咽下。念头一转,大声道:“在下孟浪,一时认错了人,并非有意冒犯,还请姑娘原宥……”语气一转,接道:“但姑娘出口伤人、凶相毕露,也未免小题大做,姑娘既是读过圣贤书,当知古人‘恶言不出口’之训哉!”说完露齿一笑,得意洋洋。 那姑娘听他赔礼,本欲了事,哪知后面的话简直把人气死,便一下子从座椅上跳了起来,尖声叫道:“好可恶的东西,姑奶奶今日叫你下跪讨饶,叩头赔礼!”说着就要往大画舫跳。 中年文士伸手一拉,道:“咱们是来游耍的,犯不着与人生闲气,坐下坐下!” 姑娘跺足道:“爹,你不听他说话有多气人,这等纨挎子弟不吃些苦头,岂会学得收敛些,让女儿过去教训教训他!” “坐下坐下,些须小事,不值得动手。” 姑娘无奈只好坐下,但与中年文士同桌的两位翩翩公子却站了起来,以折扇指着对方,喝令立即赔罪,到舱板上来叩头。 着青衫的公子爷斥道:“你若不识相,便将你抛进河里去喂王八!” 着褐衫的公子爷喝道:“你若不叩头赔礼,打断你的手脚,让人抬着回去!” 万古雷两眼朝天,合掌于胸,喃喃道:“阿弥陀佛,这风光霁月的秦淮河上,哪来这班凶神恶煞、粗鄙野汉,岂不大煞风景哉!” 着青衫的公子爷大怒,一手提起长袍下摆,口中叱道:“小子你找死!”就欲腾身而起。 中年文士连忙拉住他:“邹公子且慢,些须小事,不值得认真,快请坐下吧!” 邹公子道:“季爷,这小子油嘴滑舌,不掌他的嘴,焉能咽下这口气!” 万古雷接嘴道:“你们蛮不讲理,动辄骂人打人,今日碰上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自可由你们张牙舞瓜,逞凶逞能,可你们也要小心些,一碰上勇武之士,便要倒那大霉,这便叫做‘恶人恶报’!”说完一缩头,拉上窗帘,任凭那女子和两个书生叫骂,再也不理,只当没听见一般。一场口舌之争,并未吃亏,再吵嚷下去,未免无聊。 这一幕,舱中人均看得清楚。 在万吉眼中,儿子遇事不慌,说话词锋犀利,既讲理又不示弱于人,颇为老练,完全可以参预商务,替自己分担些事务了,因此心里十分高兴。而在史孟春看来,万家这位少爷不过是个逞口舌之利的公子哥儿,不敢和人家较个真章,是个没用的废物,不必放在眼内,只要对付万吉和几个管家就可以了。至于春桃,心中却充满快意。谁叫他不听自己唱歌,去招惹良家姑娘,以至招来一番痛骂,真是话该!这些富家公子全都是吃着碗里的,瞧着盘里的,个个贪心好色,好不叫人痛恨! 她笑嘻嘻说:“公子爷,人家不领情,还是将就些,听奴家唱吧!” 万古雷未及答言,忽听窗外喝斥呼吼并夹着兵刃相击的铿锵声,便一把拉开窗帘看去,惊得他目瞪口呆,张口结舌。 原来,就在他缩回舱里的刹那间,那姑娘乘坐的小画舫已被两艘快船夹在中间。快船上的人全以黑巾蒙面,除了舵手和几名桨手,其余二十多人全都手执兵刃。有四人在小画舫上与中年文士和姑娘动手,另外两个公子爷因船小无法动手便跳到了左侧的快船上,被船上的人围着厮杀。 只有那操胡琴的老者坐着不动。 万古雷既惊讶又兴奋,仔细看他们相斗。 中年文士和姑娘使的是双锋刀,刀叶如剑窄,上半截成弧形,比下半截宽些。文士刀法凌厉,招式威猛,那姑娘的刀法与父亲相同,泼辣刚猛,却比父亲多些变幻,招式奇诡。 与他们交手的四人武功不弱,两人使刀,两人使剑,人虽多了两个,并未占得上风。 再看那两位公子爷,大概身上未带兵刃,只得以手中折扇对敌,两人武功各异,但都是一把好手,与快船上的人也打得难分高下。 艳芳号上的其余人,都从窗中看到了这番吓人的景象。 万吉讶道:“这是从何说起,秦淮河上居然有强人,叫船家快离此地!” 陆文茂道:“春桃姑娘,把船驶向下游!” 春桃拍着酥胸叫道:“吓死人啦,快让他们掉头往下游走呀!” 那史孟春忽然出声道:“不必,就在这儿瞧瞧热闹,万爷莫非怕强人上艳芳号来吗?” 万吉心中不悦,强笑道:“几个强人并不可怕,史爷既有兴致,那就不必转向。” 罗师爷和焦师爷却没这个雅兴,相互对视一眼后,罗师爷说道:“强盗杀人,难免波及无辜,不如远远离开些好。” 焦师爷忙接嘴道:“史爷万爷都是贵人之体,要是强人上这画舫来,危及两位……” 史孟春冷冷道:“在下不怕,两位又何须担忧,强盗杀人,难得一见,看看何妨?” 罗焦两人又对个眼色,不再出声,可心里却战战兢兢、魂不附体。 万吉不知史孟春的用意,心想你不怕难道我怕不成,便镇静下来,瞧着窗外。 春桃等姑娘则缩在壁角里,朝另一扇窗外偷窥,不多时便蒙上双眼,从指缝中偷窥。 这时小画舫上有了变化,中年文士一脚踹倒了一名强人,但快船上立即有人补了上去。最让万古雷惊奇的,不是动手的双方,而是那个坐姿不变的琴师。他的胡琴依然放在膝上,手仍持弓,只是没有拉响而已。他双目微闭,面朝艳芳号大画舫,并不朝厮杀的人看。 这样的镇定功夫,岂是一个不会武的人所能有的。这位老先生定是一位高手。 万古雷仔细打量老人形貌,只见他面庞瘦削,下巴尖尖,身形羸弱,著一件灰布大褂,是个极为普通的老头儿,不由想起一个人来,此人在江湖上大大有名,莫非当真是他? 正想着,一声惨嚎惊动了他。只见中年文士一刀砍中了一个强人,那强人站不稳跌进了河中,另一强人紧接着也受伤倒在船上。左侧快船上的人立即又有两人跳了过去,双足刚踏上画舫,就被中年文士杀得手忙脚乱,不出五招,便被中年文士砍翻落进河中。 与此同时,那姑娘也大发雌威,将一名对手砍伤,“扑通”一声倒进河里。 灯光映照下,万古雷瞧见了一片血水,把倒映在河中的一弯明月也染红了。 忽然,一声断喝,震响河面,只见在小画舫右侧的快船上跃起两人,眨眼便到了小画舫上。正与中年文士动手的两个蒙面人,立即跃回左侧的快船上,去围攻两个公子爷。 万古雷一度未去注意他们,只把目光盯在小画舫父女两人和操琴的老先生身上。此时顺便扫视了一眼,只见两位公子爷身手不凡,快船上的强盗已被他们点倒了四个。 他立即又移开目光,去瞧小画舫。但见中年文士和姑娘将刀斜指,互为犄角,注视着对方。与他们对峙的两个蒙面人一高一矮,衣着光鲜,高的着驼色,矮的着银色,十分怪异,手上的兵刃也与众不同,就像一面铜圆镜安上了一个铜手把,沉甸甸,黄澄澄,也不知叫什么名儿。心中不禁一动,想起两个人来,一时大为惊骇。若此二人真是横行江湖的天魔、地魔两个大魔头,中年文士和他女儿只怕是凶多吉少。 从中年文士的神情上看,虽然认出了对手,是以十分凝重,不敢贸然出手。就连那闭眼坐着的琴师,此刻也站了起来,将琴搁在一边,缓缓地朝舱板上走去,两眼却紧盯着两个魔头。 快船上的蒙面人从两个魔头现身之时起,便不再与两个公子爷动手,两人似乎也被小画舫上的紧张情势所染,不声不响跃回画舫,立在中年文士身后不远处。中年文士全神贯注在对手身上,对他们不闻不问。 此时,老琴师已走到了中年文士与姑娘中间的空位上停下,身上的长袍无风自动,显出了他精纯的内力,使万古雷甚为钦佩。但天魔、地魔可不是容易被吓倒的人,从他们那双精光闪现的目光中看出,他们已跃跃欲试,即将发出致命的一击。这一击,定然是石破天惊,威力无俦,江湖上又有多少人能够抵挡? 万古雷紧张得手心里都出了汗,为中年文士和那俏姑娘担心,他就是此刻跃了过去,也来不及救她的命,唯一可指望的就是老琴师。他如今毫不怀疑,老琴师就是名震江湖的胡琴先生西门仪。此老行踪飘忽,何以会到了京师? 那天地双魔更是神出鬼没,也居然出现在秦淮河上,真是不可思议的怪事! 但此刻他不及细想,紧张万分地注视着斗场,只等着那猛烈无比的一击。 突然,两个魔头身形一晃,回到了快船上,只听一声吆喝:“撤!”两只快船便飞一般朝下游而去,转眼间便没于暗处。 这结果使人料想不到,万古雷不禁松了一口气,只见那中年文士和姑娘将刀入鞘,胡琴先生则踱回原坐之处,闭上双目养神。 两个公子爷则忙着问中年文士,那两个使铜镜做兵刃的怪物是谁,为何又不战而退。 中年文士道:“说来话长,这里不是说话的场所,待回去再奉告如何?”说完不等回答,又对船家道:“各位受惊了,在下多出银两以表抚慰,这就把船划回码头吧。” 那姑娘不经意地朝大画舫一看,和万古雷打了个照面,“咦”了一声,狠狠瞪了他一眼,便径自进舱里去了,好叫万古雷失望。 不一会儿,小画舫驶到了前面,万古雷不禁怅然若失,只好无精打采地转回身来。 史孟春忽然冷冷道:“戏瞧完了,万爷,书归正传吧,时候不早,在下不能久候!” 万吉瞧瞧两位师爷,见他们微微点头,便对春桃道:“请姑娘们退下,我们有事商谈。” 春桃十分诧异,敢情这几位爷不是来找乐子的,那又何必花二百两银子包船呢? 她道:“总要留下一人侍候吧?” 万吉道:“不必。姑娘们的花红不会少的,就请各位走吧!” 春桃一挥手:“遵命!” 万吉等姑娘们出了舱房,道:“史爷,在下在京师行商已非一年半载,为人行事可说是尽人皆知,一向是以和为贵,同行会中的朋友互让互利,向无冲突。史爷欲置水运业,这本是好事,在下决不会从中作梗。史爷要在码头上讨个方便,在下当鼎力相助,所以今日请来了府尹大人的两位师爷作证,在下愿将部分码头让出,史爷该满意了吧?” 史孟春冷声道:“敢问万爷,这‘部分’是多大的地盘,还望明示。” “西岸码头让出两亩地供史爷出入货物,另拨五幢仓房,价钱低算,修路费则免了,算是在下一点心意,不知史爷以为如何?” 史孟春皱了皱眉,冷冷道:“三山门外东西码头,是沿长江进出货物的装卸地,万爷独占码头经营多年,获利之丰自不待言,也该知足才是。更何况在下所求不多,只要万爷让出一边码头即可,那些陈旧的货仓栈房以及道路,使用已是多年,在下出二千两银子盘下,万爷若是再刁难拖延,只怕一千两也拿不到了,这又是何苦来哉,万爷该仔细斟酌斟酌才好。” 万吉一听,这是什么话,当即面色一沉,道:“罗爷、焦爷,这话二位也听到了。十天前史爷出价五千两买下西码头,在下不曾答应,只许在码头上为史爷提供个方便,今日在下作了让步,史爷却得寸进尺,并且出言不善,二位既然是充当中人,也该说句公道话才是,史爷的胃口不是太大了吗?” 罗爷、焦爷对视一眼,交换个眼色。 罗爷道:“这个嘛,依老夫之见,二位都是京师地面有头有脸的人物,早不见晚见,今后当和合作才是,有什么事,尽可心平气和慢慢商量,焦爷,你说对不对啊?” 焦爷道:“罗爷说得极在理,两位都是京师的富商巨贾,同是府尹大人的座上客,买卖上的事尽可慢慢商谈,只要心诚,天大的事都好说。以二位的财力,谁让谁一步也无伤大局。除了码头水运,两位还经营着别的许多行业,并非少了水运码头就不成。所以嘛,二位不必为了个码头伤了和气,罗爷你说对吗?” “对极对极,不值为个码头红脸。” 两个老儿一唱一和,明显偏袒着对方,使万吉大感意外。这几年罗焦二人从他手里就得到不少好处,府尹大人就更不必说,怎么忽然间就翻脸不认人了呢? 压住火,他冷声道:“二位师爷说得好,为区区码头,不值红脸,在下已让给史爷两亩大的地,足够史爷用的了,二位说是吗?” 罗焦二人又对个眼色,罗爷道:“这个嘛,是的是的,万爷一向慷慨,让出一席之地是够大方的了,老夫十分钦佩。只不过……咳,史爷生意做得大,两亩地嘛未免小了些……” 焦爷道:“史爷在万爷地盘上占一席之地,彼此恐怕都不太方便,再说万爷有一岸码头也够用了,让出一岸码头与史爷,彼此方便。” “就是就是,两位爷各占一岸码头,今后携手合作,成了好朋友,府台大人定然高兴。” 万吉看清了两个腐儒的嘴脸,也不生气,只淡然道:“在下让出两亩地,已经尽力。” 罗爷一楞:“万爷,区区码头……” 万吉断然道:“以两亩地为限,再多就爱莫能助,罗爷也不必多说。” 史孟春冷笑道:“史某早已料到,万爷决不甘心让出一岸码头。请二位师爷转禀府台大人,请多担待,休怪史某人做事太绝,如今我要的是两岸码头,只出五百两银子,万爷明日要是不答复,那就只给一百两,后日不答……” 万吉再也忍不下一口气,厉声道:“在下的码头,谁也休想抢了去,京师重地,难道没有王法了吗?真是笑话!” 史孟春叹口气:“适才那小画舫上的人,差一点就送了命,这世上常有人死得不明不白,人要是死了,要财物何用?” 万吉怒道:“你这话何意?” 史孟春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万爷你多保重,还有这位仪表人才的少爷,千万别出什么祸事才好!” 万吉大声道:“罗爷,焦爷,这不是威胁万某人吗?两位怎么不说话?” 罗焦二人极为尴尬,说不出话来。 陆文茂道:“当着二位师爷的面以言威胁,这自然是不把王法放在眼里了?” 史孟春冷笑道:“我奉劝你们小心些,别遭什么祸事,这话难道犯法了吗?” 罗焦二人忙道:“这是良言,不犯法……” 万吉叫道:“船家,回码头!” 舱内沉默下来,再没人说上一句话。 船到码头,各自登岸上车。 临别前,罗师爷小声对万吉道:“恕老夫再多一句嘴,史爷身后有人,连府台大人也招惹不起,万爷就退一步保个平安吧!”言毕匆匆而去,登上马车走了。 万爷心中忐忑不安,目送马车远去。 该死的腐儒,这话何不早说! 万古雷五岁那年,万吉便请了京师的名武师、少林俗家弟子五雷掌沙宏授艺,同时请名儒教其读书。万吉之意,习武以强身骨,习文则为了长大后入仕做官。据好几个算命先生说,万古雷乃大富大贵之相。至十五岁时,沙老师父去世,万吉不再为其延请武师,只督促他勤奋读书以应考。生日那天,万吉请来了刚到京师不久的有名术士神八卦宫知非替他算命,宫知非让他闭上眼,双手在他脑袋上摸来摸去,又将他全身骨骼摸了个遍,然后对万吉道:“恭喜万爷,令郎骨骼清奇,不出二十年,定将出人头地,不封王也要封侯……”接下来将万古雷的生辰八字说了一通谁也听不懂的玄理之后又道:“令郎前程远大,万氏一脉从令郎起便由商贾转换成官宦世家,出将入相五代不衰……”略一顿,续道:“只不过这其中尚有曲折,天机不可泄露,言止于此。” 万吉大喜,对儿子道:“听见了吗?你当用功读书,少贪玩,明年去应试……” 话未完,宫知非道:“错了错了,令郎功名不在试场,中个举人又有什么出息?” 万吉一愣:“依先生之意,小犬该……” “在家读书习武,再过几年应出门历练历练,一旦时机到来……老夫不能多言以泄天机。” 往下,他果然不肯再多说一个字。万吉无奈,送了一百两银子作为酬谢。 临走,宫知非又道:“令郎名字万儒涵不好,濡涵一倒过来念,不就成了‘寒儒’的谐音,岂不倒八辈子的霉!” 万吉一想,果然如此,忙道:“烦请先生为小儿取名,在下定将重谢!” 宫知非并不答言,双目一闭,右手掐指一算,道:“后日六月六日乃令郎生日,万爷必会包席宴客,不妨请宾客为令郎取名,到时必有异人到场,令郎之名便可定矣!” “那异人是谁?什么模样?” “这个我也不知,万东家到时再看,瞧瞧我神八卦算得灵也不灵!” 说完,宫知非扬长而去。 六月六日那天,万吉将京师最有名的“鸿运”酒楼包下了一层以大宴宾客。席间请一些知名人士和饱学之士为儿子更名,于是“学海”呀、“念孔”呀、“崇孟”呀等等名字从四面八方传来,甚至还引起了争论,乱哄哄的。 万吉心不在焉地听着,脸上带笑不断点头,却是一个字也没往心里去,他等的是一位异人,儿子的名字应由异人来定。 可是,赴宴的都是熟人,且都是俗人,哪来的什么异人呢?莫非算命先生瞎说一通? 突然,梯口传来了一阵吵闹声,纷乱中有个沙哑苍劲的声音在大吼大叫,于是大家平息了争议,朝吵闹声处看去。 只见一个白发苍苍的瘦老儿,穿一身打着补钉的灰长衫,一望而知是个极为寒伧的穷酸,是个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你听他不断嚷嚷着要给万少爷取名,分明是借故来骗吃喝的,人们不禁哄堂大笑。 有人道:“这老儿不过是穷疯了要讨点赏银,凭他这副德性能取出好名字来吗?” 老儿见众人发笑,竟高兴得手舞足蹈,对那人的话并不在意,只顺手将那人的酒壶抓起来就朝嘴里灌,气得那人跳了起来大骂,邻桌周围的人都纷纷出言叱责,骂他无礼要他滚蛋。万吉虽不满疯老儿的行为,但喜庆之日不能生气,便走上前去和颜悦色对老儿道:“今日是小儿寿诞,在下奉送五两银子,请尊驾到别处去喝酒如何?”说着摸出一锭银子递过去。 疯老儿两眼朝上一翻:“这年头,尽多势利之徒,人穷便遭人白眼,我狂叟本为给那没出息的小子取名而来,既然主人不领情,我老儿又何必管这闲事,不如去休去休!” 他把酒壶一扔,转身就往梯口走。 万吉见他出语不凡,并非疯癫之人,莫非神八卦说的异人就应在这老儿身上? 他连忙追了上去,长长一揖,道:“在下一时孟浪,得罪了老先生,请老先生恕罪,这就请老先生为小儿赐名吧!” 众宾客听万吉这么说,纷纷议论起来,万公子的大名,怎能由这样一个疯老儿来取? 疯老儿眼一翻,道:“你是诚心的吗?” 万吉道:“在下是真心实意。” “那好,拿酒来,老儿喝了灵智才开!” 万吉立即亲自提了两壶酒来,老儿抓起一壶,对着嘴咕嘟咕嘟一下喝干,舐舐嘴赞道:“好酒好酒,再来两壶,不,拿四壶!” 宾客们大哗,都说这老儿骗酒喝,不等喝第二壶就要醉倒在地,大煞风景。 可是,老儿一壶接一壶,喝完五壶却不见他睡翻,大家感到十分惊讶。 这时老儿过足了酒瘾,大笑道:“万鼓雷殷地,千旗火生风,这两句诗你们知晓吗?” 一个儒生斥道:“此乃唐代诗人高适的《塞下曲》,你不过念了两句,又有谁不知?” 老儿嚷道:“这两句诗中就有万公子的名字,试想军中万鼓敲擂起来,岂不声震天宇?是何等的声势气派!令郎今后建功立业,要的就是这般响亮的名字,就叫万鼓雷吧,如何?” 有人大笑道:“疯老儿,你将万公子当成一面鼓吗?真叫人笑破肚皮!” 这一说,众多的人也笑起来,骂老儿荒唐。万吉也觉不妥,沉吟着没有答话。 疯老儿道:“你不欲儿子成‘鼓’,不会取个谐音古字来充数吗?万古雷,这比什么万儒涵、万念孔、万崇孟,呸!不知好了多少。” 万吉也觉这名儿响亮,于是道:“好,小儿从今日起,更名为万古雷,多谢先生玉成之美,在下奉送五十两纹银以作酬谢!” 疯老儿并不推辞,揣了银票乐呵呵而去。 满楼宾客不禁摇头。 晚上,万古雷睡得正香,忽觉冷风习习,耳畔也似有人呼叫,便醒了过来,睁眼一看,吓得他使个鲤鱼打挺跳将起来。 他几疑自己是在梦中,明明好端端是睡在家中的,怎么无缘无故到了荒野里!掐掐手臂,跺跺脚,哪里是做梦来着?四处瞧瞧,荒芜一片,不禁恐慌起来,连忙拔腿就走。 刚走出两步,就听见有人道:“浑小子,你这是往哪儿去!”吓得他一哆嗦,循声看去,右侧丈外草地上坐着一人,星光下只是模模糊糊一团黑影,便壮起胆道:“你是人是鬼?” “混账小子,鬼会说人话吗?” “那……你是谁?这里是何地?” “忘恩负义的小子,名字都是我老爷子白天在鸿运楼给取的,怎么转眼就不认人了!” “啊哟,原来是老丈,幸会幸会!请老丈指个方向,在下欲回城中,改日再叙。” “哼!说得轻巧,给你指个方向你就溜了?” “黑更半夜,诸多不便,故小可急于回家。” “你既然急于回家,又何必来这儿纳凉?” “这个……小可也不知为何会到这儿来。” “我老爷子却知道,你要不要听?” “请老丈示下,小可洗耳恭听。” “你在床上睡得舒舒服服,是我老爷子将你从床上拖起来,背到这儿搁着的。” “啊哟,这……这不对吧,老丈上了年岁,身子骨又瘦弱,岂能将小可背到此地?再说敝宅大管家陆爷武功高强,加之几位护院师父身手也不凡,就是小可自己,也有一身不俗功夫,岂是老丈能随意摆布的?” “啊哟哟,别看你年岁不大,吹功却是惊人,照你这么说,万家宅第就无人进得去了?” 万古雷矜持地一笑:“正是如此,自小可懂事之日起,小偷飞贼都是来得去不得!” “可我老爷子今夜就把你背到了这儿,你那大管家也好,护院也好,你自己也好,并无一人发觉,足见你们全是没用的东西!” “咦,老丈不可如此轻慢陆管家和护院师父,不过小可并不想和老丈争执,就算老丈将小可背到此地吧,那么老丈此举何意,还望见告。” “什么就算不就算,明明是我老爷子背你来的,你小子重得像头牛犊,累得我老爷子腰酸背痛,这不是躺着喘气老半天吗?” “是是是,老丈背我到此何为?” “也没别的意思,只不过想收你小子为徒。” “老丈要收小可为徒?不知习文还是习武?” “自然是习武了,要习文,自有那些腐儒教你,我老爷子可不爱掉文。我老爷子将授你绝世武功,将你小子造就成栋梁之材。好啦,话已说得清楚明白,叩头吧!” “慢来慢来,小可习武十载,身手不俗……” 狂叟插话道:“你跟谁学过武?不就是少林俗家弟子那个什么五花掌沙宏吗……” “错了,是五雷掌。” “还不都一样,那五花掌是吓唬呆子傻瓜的,一上阵就派不上用场……” “咦,老丈此言差矣,五雷掌乃少林绝技,我师父凭此掌纵横江湖,闯下了响亮的名头。” “你知道这是因为什么?” “小可不解老丈此言何意。” “那是你师父碰上的全是二三流角色,所以他才显得出类拔萃,要是碰上了一流高手,嘿嘿嘿,你师父恐怕就只有逃之夭夭丢盔弃甲!” “老丈辱及小可师父,本应略加惩戒,但老丈年岁已高,小可放老丈一马……” “什么?你放我老爷子一马?哼,你想找个借口溜掉吗?告诉你,老爷子今夜就要教训教训你,免得你有眼不识泰山!” “老丈一大把年纪,小可不与老丈计较……” “呸!你莫想溜,有种的放马过来!” “老丈当真要考较小可的功夫?” “你那三脚猫的把式也叫功夫?呸!羞煞人了,不信就过来试试,老爷子一个指头戳倒你,可说是不费吹灰之力!” “咦,老丈口气好大,青蛙吞象,成吗?” “臭小子,你敢骂我老爷子?掌嘴!” 万古雷忽觉眼前有影子一晃,“啪”一声左颊挨了个耳光,麻辣辣痛,不禁惹起了火。 他恶狠狠道:“老丈你敢动手打人,莫怪我动了真火,给点颜色你瞧瞧!” 话声中他拉开架式,朝前面的黑影一掌打去,手上只用了两三分力气。但掌未到人家身上,忽觉左腿被人一扫,站立不稳跌倒在地。 他大怒之下跳了起来,施展开一套掌法,又快又猛,师父说他已得真传,行走江湖足能自保。但他一连攻出五招,却连瘦老儿的大衫都碰不着,一咬牙,发个狠劲,连环出掌,虚虚实实,叫老儿吃不准。果然,他才打出七掌,那老儿忽然不躲闪了,居然站在原地不动,这一掌结结实实打在老儿没肉的胸骨上,他想收式已经来不及,这可要出人命的,吓得他“哎哟”一声大叫起来。只听“呼”一声响,那老儿居然连身子都不晃一晃。问他:“你打我老爷子,老爷子都没出声,你怎么倒先叫喊起来?”万古雷道:“小可怕老丈一把瘦骨头不经打,没想到这么结实,居然挺受得住。” 老儿怒道:“呸!你师父也打不伤我老爷子,莫说是你这点功夫,亏你说得出口!” “咦,小可虚实兼有,老丈闪避不开,是以吃了一掌,老丈已输,还吹什么大话?” “什吗?你小子真浑,老爷子让你打一掌,瞧瞧你吃奶的力气有多大,你却说自己胜了,看来你不但脸皮厚,赖功也不差!” “老丈明明输了,又何必光要面子不认账?” “臭小子,你再打一掌试试!” “啪、啪、啪!”老儿伸手打他耳刮子,一连三下他都让不开,气极之下连忙出掌攻击。 “啪、啪、啪!”老儿仍打他的脸,三个耳刮子后,又打他的肩、胸、背,还在他胁下捏一把,使他“哎哟”呼痛后又“吃吃吃”笑上几声。他发现自己掌掌落空,便专心防护自己,不再攻击。可是他身上、脸上还在挨打,怎么闪怎么挡架都没有用。急怒中他也不躲了,发狂似地攻出双掌,形同拼命。 老儿往后一跳,道:“怎吗?耍赖是不是?还自吹有一身不俗的功夫,却原来是市井混混的撒赖打法,真是丢人现眼!” 万古雷喘过几口气,道:“老丈不过是身子瘦轻些,是以躲功较好,敢不敢凭功夫取胜,莫要躲来闪去以巧取胜。” “你打不过我老人家,却编出一套说词,好,我老爷子不与你计较,就来硬的。” “看掌!”万古雷先下手为强。 老爷子把个枯手迎着他的手掌,将他震得一跤跌出丈外,气也喘不过来。 “如何,你服了吗?”老爷子走过来问他。 万古雷躺在地上喘气,浑身骨头像散了架,心中惊异万分,看不出只有几根骨头的糟老头,居然有这么大的掌劲。 他运功平息内腑的翻腾,半晌才答出话来:“老丈果然厉害,小可佩服!” “那你小子还不快快拜师!” 万古雷一骨碌翻爬起来,双膝跪下,口称:“师父在上,请受小徒一拜!”叩了三叩。 老儿呵呵笑道:“乖徒儿,坐下说话。”一顿,续道:“老爷子收你为徒,不可让人知晓,就连你亲爹也不必说,我老爷子夜里来传功,过几天还要带个老和尚来传内功,你只要学得我两位老人家的功夫,纵横天下还会怕谁?虽不能说是天下无敌,但能与你齐肩的只怕是少之又少,所以老爷子看中你是你的福气!”又一顿,问道:“你可知老爷子为何要收你为徒?授你神功后要你做什吗?” 万古雷道:“师父见弟子聪明,是可教之材,所以收列门墙,将来艺成行走江湖,行侠仗义,扬名立万为师门增光……” “你聪不聪明现在言之为时过早,等你学功夫后方知。你说什么行侠仗义扬名立万的话,是从何处听来的?是不是你那过世的师父?” “是的,沙师父常爱说些江湖上的轶闻传奇和武术名家的经历事迹……” “所以你也要去闯荡江湖!” “是的,徒儿要打抱不平,锄暴安良。” “这人世间处处都有不平事,你管得了吗?” “这个……徒儿只有尽力而为。” “你一人仗剑行走江湖,看得见碰得上的不平事自然可以伸手管上一管,要是看不见碰不上的呢?还有,这世上不知有多少贪赃枉法的官吏在鱼肉良民,你又能奈其何?总不能全都杀光了吧!因此,仗剑行侠江湖,只救济得少数百姓,并不能救民于水火。” “这……徒儿该如何做呢?” “以后再告诉你,你把功夫学成后,肩担道义,任重而道远,明白了吗?” “是是,徒儿定不辜负师父良苦用心。” 狂叟点点头:“孺子可教!”话锋一转,道:“你沙师父出身少林,为你扎好了根基,为师先授你点穴、擒拿术,今夜就学。” 此后,狂叟每天夜间来传功,一个时辰后离去。过了十天,狂叟与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和尚联袂来到,由老和尚传他玉蟾神功,每夜面对西方吸取太阴之气。半年后二老合力助他打通了三焦六脉,使任督二脉贯通,内功便达上层境界。之后老僧离去,一年后又来,传了他天弓剑法和玉蟾降魔掌,之后又离去。狂叟则留在他身边督促练功,夜来早去,也不知他住在何处。两年后狂叟传了他狂龙八式,全是一招招致命的绝招,要他练熟后夹在天弓剑法中施用。剑法习成后,狂叟也离去,说一年后再来。在他十八岁生日那天夜里,狂叟与老僧双双到来,二老检验他的各项功夫,又分别与他过招加以指点,两个月后与他话别。 狂叟道:“这一别恐要三年五载才能见面,你小子可别忙着娶妻安家,须知这太平日子已过不了几年,到时我老爷子自会找你,指点你投奔明主去建功立业!” 老和尚则不以为然,道:“老施主归隐山林,这功名之心也该淡泊了吧,何以……” 狂叟接话道:“老和尚,你我一身绝技传与古雷,莫非只要他仗剑行侠江湖吗?须知这样做帮不了几个人,若这小子助一王爷登上龙椅,则可封王封侯,届时手握权柄,当可造福于民,受益者何止百万,这不比做个独行侠强上百倍吗?当今天子已老迈,死后诸王必会争夺龙椅,这正是学武人进身的好时机,岂能错过?”略一顿,又对古雷道:“此后你应到各地走走,历练历练,到时机成熟时,为师纵然不来,也有高人来助你。在京师,你不必显露身手,尽量藏拙,以免锋芒毕露。多的话不再说,要说的都在平日说了,你好自为之!” 老僧道:“徒儿切记不可滥杀,能网开一面就网开一面,须知上山之路即下山之路,他日你荣登高位之时,不可忘了为师的话。” 狂叟道:“大丈夫当雄心,安能雌伏?吾辈既然到这世上来走一遭,岂能与草木同朽?记住古人之言:‘逐鹿者不顾兔’,你只管勇往直前,不折不挠,终能建一番大功业!” 万古雷道:“徒儿谨记两位师傅的教诲,临别之际,恳请二位师父赐告姓氏。” 狂叟道:“世人称吾狂叟,真实姓氏知道了何用?你把狂叟就当做老夫的名号吧!” 老僧道:“为师法号觉禅,从不在江湖上走动,世上无人识得。” 万古雷当即下跪,叩谢二位师父大恩。僧俗二老受他大礼后,不再说话,穿窗而出。 第二天,万吉命万古雷今岁应试,不要成天操琴唱曲,误了大好前程。万古雷小时受母熏陶,学弹古琴。其母乃大家闺秀,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古雷只喜音律,嗓音又好,母亲便加以调教。十四岁那年,母亲不幸病逝,将一名贵焦尾琴留与他,每当独坐抚琴,便思娘亲之音容笑貌。万吉怕他耽溺于其中,每每对他干涉,他却说抚琴思母,使万吉无法再开口。万吉对妻钟爱至深,至今未续弦,对这宝贝儿子,也不忍太严厉,儿子不愿应试,推说读书未成,来年再考,也只好由他。但一年复一年,万古雷只愿随商号的人外出历练,不愿应试去考举人秀才,晃眼五年过去,却没有应过一次试,万吉无奈,只好让他做生意上的帮手。 五年里,他走了不少地方,暗中干了不少行侠仗义的事,江湖人赠了他一个江南神剑的名号,传遍了大江南北。 但他出手时蒙着面,无人见过他的真面目,成了江湖上津津乐道又不知其根底的神秘人物。 这次他刚从山西送货回来,便被万吉叫去,说了史孟春索要码头的事,要他晚上同去艳芳号,将此事作个了结。没料到史孟春强横霸道,公然要占东西码头,出言极是不善。 从码头回来,万吉请来了另外两位管家杨士诚和罗庆功以及保镖头儿梁宏共同议事。 万吉把今夜会商的情形说了,末了道:“分别时,罗师爷扔下一句话,劝我把码头让与史某,说史某有大靠山,连府尹大人也招惹不起。这样看来,这码头只好拱手送人了!” 杨士诚惊道:“若是正三品的府尹大人都招惹不起,这史孟春的来头岂不大得吓人?” 陆文茂道:“史孟春出言恐吓,完全是一派江湖语气,在未摸清他底细之前,须防他雇请黑道人物来行凶,自今夜起要严加戒备。” 梁宏道:“放心,这事交由在下便了。” 陆文茂道:“我等兵刃不离身,大家都留神,不可大意,姓史的可不是善类。” 罗庆功道:“史孟春来历不明,若无仗恃,也不敢招惹是非,须尽快查清他底细。” 陆文茂道:“码头不能让,若是就此拱手送人,万家商号还能在京师立足吗?” 万吉道:“陆兄说得是,况史孟春极是霸道,给了西码头,他还要东码头,占完了码头,安知他又要鲸吞造纸作坊还是丝绸庄?是以我决心与他周旋一番,看他有多大能耐!”略一顿,对万古雷道:“你虽从小习武,已得沙师父真传,但从未与人交过手,若有贼人来犯,你千万不要出来,记住了吗?” 万古雷道:“记住了。” “还有,”万吉道,“你少出外玩耍,以防不测,小心姓史的对你下手。”略顿,又道:“万家有今日之基业,不知闯过了多少风浪,岂是姓史的几句大话就吓倒了的,即日起请各位多加小心,但也不必惊慌,看他史孟春有什么手段。明日我再到府台大人处摸摸底,瞧瞧史孟春究竟是什么人物,然后再作计较。” 万古雷回到南楼自己的屋内,躺在床上毫无睡意。小画舫上唱曲的姑娘令他难忘,那激昂的歌声、矫健的身手、美丽的容颜,堪称色艺双全,绝非他这些年见过的武林女子和庸俗脂粉所能比。可惜,这样好的姑娘却失之交臂。而且自己还冒犯了人家,以后就是见面,也难攀上交情。这姑娘不知什么来历,从口音上判断是从北方来的,何以会招惹了双魔呢?要不是胡琴先生西门仪在场,后果堪虑。但双魔既然找上了她,决不会就此罢手,她仍处于危险之中,自己应该帮她一把才是…… 他忘了自家的烦恼,一味替姑娘担忧,于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杨管家的两个儿子杨正英、杨正雄,罗管家的儿子罗斌,梁护院的儿子梁建勋一同来找他,将他从床上拉起来。 杨正英笑道:“老弟,你从太原回来也不打个照面,自己一人寻乐子去,该不该罚!” 罗斌笑道:“那艳芳号上的姑娘,个个色艺双全,古雷兄乐不思归……” 万古雷道:“冤枉冤枉,你们不必眼红,听我将昨夜的情形仔细道来……” 众人一听,又是惊诧又是兴奋,胡琴先生和天地双魔的大名都是听说过的。 梁建勋道:“可惜、可惜,没这个眼福,要不可以一睹胡琴先生的风采。” 罗斌道:“天地双魔要是和二胡先生动手,那才是精彩呢,可惜二魔却退走了。” 杨正雄道:“胡琴先生威震江湖,二魔自知不是对手,溜之大吉,这叫有自知之明。” 万古雷道:“天地双魔乃黑道上的顶尖高手,若二人联手,胡琴先生只怕对付不了他们。二魔之所以突然退走,也让我纳闷。” 杨正英道:“说说自己家里的事吧,那史孟春已欺到头上来,你我弟兄不能置身事外。” 罗斌道:“这小子来历不明,我托几位朋友打听,也没个结果,他像是天上掉下来的。” 杨正英道:“听家父说,姓史的出言不善,以后得提防点儿。” 梁建勋道:“不怕他,你我弟兄五人这些年也走过些地方,经历过些风浪,俗话说:兵来将当,水来土掩,看他姓史的有什么招数!” 万古雷道:“我从山西带了点土产,要到承恩寺附近的双井巷去探望师母,各位……” 罗斌道:“自然是一同去,何用再说?” 小厮送来洗脸水,万古雷匆匆漱洗毕,带上土产,遂往大街上来。 他们五人年岁相仿,自小一起长大,时时一同玩耍,交情自不同一般。杨正英等人皆随父习武,常被派押运货物或是外出收款,成了万家商号的得力人手。 双井巷离万家不算太远,用两刻时分便可以走到。开门的是沙师父的二女儿沙燕,一见是万古雷他们,高兴地扭头叫道:“娘,大哥,万师兄他们来了!” 上房里沙师母和大儿子沙天龙迎了出来,大家热热闹闹寒暄了一阵,进客室坐下。 沙师母道:“多时不见,又出远门了吗?” 万古雷道:“徒儿去了太原府,昨日才回来,捎带些土产孝敬师母。” 沙师母叹道:“古雷心好,这些年来一直牵挂着我们孤儿寡母。”一顿,道:“燕儿、龙儿,还不快谢谢万公子!” 沙燕今年十八岁,出落得秀丽乖巧,闻言道:“娘,我称公子还是称师兄?称公子就成了外人,称师兄嘛,自己人又何必多礼!” 沙师母道:“咦,你这丫头,万公子虽然跟着你爹学艺,但身份……” 万古雷忙道:“师妹说得是,彼此一家人,怎能见外?师母千万别这么说!” 沙燕道:“娘,听见了吗?这可是万师兄自己说的,大家既是一家人,还不如不说客套话,把大哥的事说说才是正经!” 沙天龙比万古雷大两岁,个头魁伟,貌相端正,闻言皱了皱眉:“万师弟刚坐下,何必说些扫兴的事,再说愚兄自能对付……” 沙师母叹口气道:“说给万公子听听无妨,这事只怕不是我们自己能了结的。” 万古雷道:“沙师兄,愿闻其详!” 沙师母道:“老身来说吧。自你师父死后,你父万东家曾送给老身千两银子,说是等龙儿十八岁成年后,到万家商号做事,武馆不必再开。但你师父出身少林,为人正直,在江湖上也曾闯下了薄名。到京师后开馆收徒,意在使平民子弟习武强身,二十年来颇受京师民众称赞。他在病危时嘱咐老身,待龙儿成年后继续开馆,授人以武,宣之以德,使少年子弟强身健骨并能防身,实乃功德无量的好事。因此他辞世后,老身闭馆一年就重新开张,当时龙儿已十六岁,由老身带他一同授徒,未接受万东家好意去商号当差。万东家明了先夫遗志后,又送银二千两,买下双井巷这座大院,院后设做练武场,以容纳更多子弟入门。这几年,我们一家三口忙的就是这事,倒也平平安安过来。对一些来寻衅不怀好意的江湖人,老身都一再忍让,实在欺人太甚的,就由龙儿与他交手,但点到为止不伤其体面。一些黑道帮派本也看我们这少林倡武堂不顺眼,但一则本堂有少林寺为后盾,二则在京师有了名声,一些在本堂习过武的弟子,做了文武官员,三则在本堂习过武的弟子太多,遍布京师各行业,是以不敢向倡武堂寻衅滋事。可是,半年前,来了两位气宇轩昂的壮士……” 沙天龙道:“娘,由孩儿往下讲吧。这两人一十六七岁,一人叫王骏,一人叫张华,由先父的好友镇远镖局总镖头黄兴隆前辈引荐而来,说是仰慕倡武堂之名欲与小弟交友,他们由黄飞羽少镖主陪同而来,并由黄少镖主作东,出去吃了一顿饭。之后,他二人隔三岔五,总要来倡武堂与小弟见面。日子一长,大家就熟了起来,少不得你请我一顿,我请你一餐,那黄少镖主也时时来作陪。王张二位见闻甚博,上至宫廷逸事,下至江湖传闻,无所不知,和他们二位在一起,十分有趣。半个月前,他们约我,兄妹晚间去游秦淮河,适逢家母身体不适,便将小妹留家,只小弟一人前去游河。除了王、张、黄三位,还有京师武术名家神枪顾仲贤的公子顾玉刚、千金顾玉梅。我们六人包了一艘中型画舫‘金菊’号,在船上饮酒聊天。席间王骏说,大丈夫生于世,当驰骋沙场,建一番大功业,方不负平生所学。我道:‘当今天下太平,大明立国快满三十年,边关虽时有侵扰,但无关大局,这驰骋沙场之说,只怕无法遂愿了。’张华道:‘沙老弟,你错了,未来风云变化无定,天有不测之风云,这个嘛,暂不去说它。愚兄在京师风闻各位亲王都在招纳贤才,各位知不知晓?’顾玉刚道:‘听是听说,但从未见张榜明示。’王骏笑道:‘招纳贤才都在暗中进行,岂会公开示于人?’我道:‘小弟成天忙碌,虽听说此事却未加注意。’顾玉梅道:‘不知各位王爷要招什么样的贤才?’张华道:‘据在下所知,首先招的是武功高强的壮士,其次为饱读诗书的文人。’顾玉梅道:‘奇怪,各亲王就藩分封在各地,为何要来京师招人?’王骏道:‘自然不光是在京师招人,州府各地只要有万儿响亮的人,便派专人前往延聘。京师乃一国之都,人才荟萃,故尔各位亲王在此争相招纳。’顾玉刚道:‘若是投效一位亲王,岂不是要到各州府去了吗?在京师的人,谁又愿离开京师?’王骏、张华互相对视一眼,王骏道:‘男儿志在四方,只要有所作为,离开京师又何妨?’我道:‘身在江湖,无拘无束,若去入仕为官听命于人,这日子大概也不好过,武林豪杰岂肯俯就于人?’张华道:‘沙老弟,你错了,据愚兄所知,江湖上已有一些顶尖高手投效于王府了呢!’此言一出,我与顾氏兄妹、黄少镖主都吃了一惊。黄飞羽道:‘此言当真?都有哪些人?’王骏道:‘黑道上的天地双魔各位总该知晓吧?他二人就已投到了锦衣卫中,要不就是投到了一位王爷麾下,这一点还摸不准。’顾玉刚道:‘这两个魔头在江湖上无恶不作,锦衣卫乃皇上亲军,岂能容得这样的盗匪混入其中,依我看,传言未必是真,决不可信!’王骏道:‘如今用人之际,谁管他是什么人,像病驼邵天贵,还有那凤阳双虎于魁、于宏,燕京三杰、镇中州贺元彪、荆州燕祝芳等等,据在下所知,不光是他们这几位,投效到各王爷府的武林高手已是数不胜数!’我道:‘这就奇了,黑白两道的英雄豪杰,怎地忽然间想做起官来了呢?’黄飞羽道:‘小弟也感纳闷,望王兄、张兄赐教!’张华道:‘当今皇上已年迈,未来之局殊难预料,若是天下大乱,岂不是英雄用武之时?此言不能为外人知道,以免招祸。’王骏见我等尚不明白,便道:‘诸王分封各地,手中均握兵权,安知今后不演出一场逐鹿中原的大戏?故此各王爷招储人才,以备不时之需,而武林豪杰正可在乱世中一展雄才,建不世之功业!’我道:‘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成王者封妻荫子,成寇者岂不连立足之地都没有了吗?’顾氏兄妹、黄少镖头都说我说得对。张华道:‘沙兄所虑甚是,但只要投效于明主,何堪言败?’顾玉刚道:‘不错不错,只要投对了主子,那是决不会失败的。但是,天下未乱之前,这么多位藩王,怎会知谁是明主呢?’黄飞羽道;‘这好办,只要打听各位王爷在分封地的作为不就成了吗?’王骏道:‘此外,还需看这位王爷有无雄才大略,若是沉湎于酒色之中,那前程也有限得很。’我道:‘未来世事难料,不过小弟只愿做个百姓,在家侍奉老母,并无出将入相的大志,今后大局如何,不操这份心的。’顾玉刚道:‘这位沙兄愿坐在家中过太平日子,年纪轻轻的就没了志气,真让在下不解!’我道:‘人各有志,兄不解也无妨。’王骏道:‘沙兄,你又错啦,这太平日子只怕是没有了。’我道:‘不对吧,小弟不招惹是非……’王骏不等我说完,道:‘沙老弟你且听我说就会明白了。诸王在京招纳贤才都是在悄悄进行的,若知晓某人欲投效别的王爷,就立即下手将其除去。若是发现某人已被某位王爷招纳,也毫不留情,让其魂归地府。这样做,为的是削弱对手。与此同时,锦衣卫也在明察暗访,只要认定是投效了某位王爷的,就悄悄动手铲除。所以别看京师表面秩序井然,其实暗中争斗十分激烈,稍一不慎,就会丢了性命!’我们几人听得目瞪口呆,这当真是从未想到过的事。我想了想,道:‘小弟并未投身于哪位王爷,自然是处于事外,这太平日子仍有的。’张华一笑,道:‘错了,少林倡武堂在京师颇有名气,岂不会引起各王府的注意?他们若没有找上门来,那也不过是迟早的事。而锦衣卫的那些凶神恶煞,一旦将目光投注于你,就有灭门之祸!’我道:‘在下既未投效王爷,锦衣卫又怎会找上门来?张兄未免危言耸听了!’张华道:‘是吗?锦衣卫如果怀疑沙兄已投效了某位王爷,请问沙兄又怎么办?你以为锦衣卫有这个耐性把沙兄查一查吗?那又何来这么多的冤狱?这班人的恶行还有谁不知晓吗?是以皇上前些年终止其刑狱之责,将犯人交三司会审,但其权力仍然大得吓人,只要对少林倡武堂起了疑心,不问青红皂白就会加罪于你,不声不响下毒手,请问沙兄又能奈其何?’我虽心中不服,但却无言以对。王骏道:‘要是某位王爷的人找上门来呢?沙兄若是拒绝,那不也是招了祸吗?’我道:‘不投效要强迫吗?’他道:‘为使沙兄不投靠别人,他们也会下手的!’我不禁大怒,道:‘岂有此理,若真有人要如此蛮干,我定与他们拼个死活!’张华道:‘沙老弟休恼,我们不过是将所知告诉各位罢了,人各有志,勉强不得!’黄飞羽有些担心,道:‘这般说来,我镇远镖局乃京师几个有名的大镖局中的一个,岂不引起各家的注目了?’王骏叹道:‘只怕是的。’顾玉刚道:‘我们顾家呢?家父已退隐多年了呀!’张华道:‘顾老前辈乃京师大大有名的人物,江湖人又有谁不知道顾神枪的威名,各王府岂肯放过?’顾玉梅道:‘二位说的王府,各在受藩地,派到京师招纳贤才的又是些什么人呢?’王骏道:‘各王府派到京师的人自然都是武功高手,只是相互难以摸到虚实,但实力却是十分强大,否则怎禁得起相互的拼斗和对付锦衣卫的袭击?’顾玉梅道:‘呀,这说起来还真有些为难,这入不入是非之地好像自己做不了主,请问二位,该如何对付这等局面呢?’张华道:‘唯一可行之法,是选择一位王爷报效。这样做,既有辉煌前程,又无后顾之忧!’我突然问道:‘那么二位又是哪一位王爷手下的人呢?’王骏道:‘这个么,暂不能奉告,因事关重大,只有各位愿由我二人引荐效忠王爷,才能向各位详述。’我道:‘原来两位是某位王爷的属下,但在下若不愿跟随二位报效王爷呢,二位是不是要招人来对付倡武堂?’顾氏兄妹和黄少镖主也很想知道答案,均把目光朝向了他。他叹道:‘沙老弟别误会,适才说的是各王府的实情,我二人决不会这般对待各位,但各位用得着我二人时,只管吩咐一声!’张华道:‘大家既是好朋友,就该肝胆相照,我二人决不会强迫各位。来、来、来,菜都凉了,喝酒喝酒,莫辜负了这霁月风光,……’一番谈话,就此为止,以后说的都是闲话……”说到这里缓了口气,又道:“我回来后,将听到的全对娘说了,娘说王张二人说的大概是实情,但少不了夸大之处,直到目前,除了他二人提及向王爷效劳的事外,周遭并无人提及,可不予理会。哪知事情竟这般凑巧,五天前寒舍突然光临了两位客人,一人竟是少林出身的有名武师青龙手康磊,另一人是他的徒弟王炳。康前辈年不满五十,因与先父有师门渊源,过去来京城总要来家。王炳二十上下,以前并未见过。一番寒暄后,康前辈提起先父,十分感叹人生之短促,又夸我兄妹已长成材,把个少林倡武堂兴办得有声有色,难怪少林寺方丈屡屡遣人来京师加以指点,又夸我娘风姿如昔,不减当年,教子有方。饭桌上,康前辈话锋一转,说我若蜗居家中,徒丧年华,应谋取远大前程。我娘说,在京师倡导少林武功,光大门户,并为京师百姓子弟开方便之门,使有志于学武者偿其心愿,虽未教出了武林高手,却使许多百姓商贾子弟得以强身健骨,也算做了好事云云。康前辈说不应鼠目寸光,只见蝇头小利,今后不久,必经乱世,乱世出英雄,应早作打算。他愿荐我们一家到一位王爷手下去效劳,保我们一家前程无量。问及是哪位王爷,他说要我们作了决定才能告之。临走时再三告诫守密,免遭横祸加身,说过几天再来听答复。娘说好意敬领,但我们无意效劳王爷。康前辈一下变了脸色,王爷何等身份?一旦相招,岂容推辞,那不是犯了禁吗,要娘千万别这么说。下次来的人不止他师徒,要我们说话当心。为这事,娘愁了几天,我却未放在心上。” 万古雷讶然道:“晚辈此次去太原,只听说晋王招纳了不少武林高手,对京师的事却一点也不知晓,真叫人吃惊!” 杨正英道:“我等行商,自不在是非圈中,听沙兄弟这般说来,情势不容等闲视之哩!” 沙师母叹道:“唉,这真是从何说起,王爷招纳,你还非去不可,否则就是犯禁。由此类推,王骏、张华处,不也一样吗?这叫我们一家怎么办?可要是投效一家王爷,被锦衣卫知道了或是别的王爷知道了,岂不要下毒手?这样一来,我们左右为难,这日子还过得成吗?” 罗斌道:“岂有此理,这不是叫人没法过吗?依晚辈之见,不理睬他们为上策?” 沙燕道:“得罪了王爷,兴师问罪怎么办?你还说是上策呢,我看是下策!” 罗斌道:“咦,莫非反要投效王府吗?” 沙燕道:“那更是下下策!” 罗斌一楞:“依你说该怎么办?” 沙燕一瞪眼:“一个女子若知道怎么办,还要你们这些大老爷们作甚?真是稀奇!” 罗斌被呛得话也说不出来,只好闭嘴。 沙师母道:“燕儿,怎对你罗师兄无礼?” 沙燕道:“没有哇,我只说他出的主意是下策、下下策,这难道说错了吗?” 万古雷笑道:“师妹没有错,不过这题目太大太难,愚兄也无法出主意。” 沙燕道:“这世上有难倒你的事吗?你们几人中数你鬼主意最多,小时候就是你带着我们胡闹,结果挨罚的却是我哥哥!” 万古雷笑道:“那不过是胡闹,燕妹妹可千万别当着人的面揭愚兄老底儿。” 梁宏也笑道:“小燕的话,愚兄也有同感,鬼主意是万老弟出的,挨骂的却是我们。” 沙师母笑道:“说起古雷小时的顽皮,小燕她爹当真头痛哩,只不过现在人长大了,自然也懂事了,变得老老实实的,你们说是吗?” 万古雷赶紧接嘴道:“是的是的……” 沙燕嗔道:“街上卖笛子,自吹!你还是赶紧出个主意吧,究竟该怎么办!” 沙天龙道:“照我说的,不理他们,看他们怎么办。要是来硬的,就给他点颜色看!” 万古雷道:“看来只有如此了,他们若是不讲理,沙师兄派人来知会一声,我们都来!” 沙师母道:“这几年蒙少林寺主持大师关怀,年年都派高僧前来指点,龙儿兄妹的武功大有长进,就凭我母子三人,也不是任人欺负的。但对方恐怕招有不少高手,可谓人多势众,这就使老身放心不下,须另谋良策对付。” 万古雷道:“师母所虑甚是,不如这样吧,事急时三位到我家来暂避,让他们找不着。” 沙师母大喜:“此计甚好,只是要麻烦万东家,老身心下不安……” 万古雷道:“师母千万别这么说,这不是见外了吗?大家本是一家人嘛!” 沙燕高兴起来:“好了好了,大事既定,该出去玩玩啦,万师兄,你说该不该!” “应该应该,师妹想上哪儿去玩?” “我在晚上还没去过秦淮河哩!” “好,今晚就去,师母千万别推辞!” “我一个老太婆,跟着你们去,岂不惹厌?” 沙燕道:“娘,你一点不老,一同去散散心吧,你也多年未游过秦淮河了!” 沙母道:“好好好,娘也去,凑个热闹。” 就这么说定,万古雷等辞别回家。 ※※※※※※ 月明星稀,河天一色。 万古雷等人分乘两辆马车来到秦淮河畔。 因为是宴请师母一家,万古雷特意包下了“艳芳”号楼上一层舱面。 大家兴冲冲来到码头上,只见“艳芳”号停泊在右侧不远处,万古雷招呼大家过去。 船夫见了他们,便放下踏板,春桃姑娘匆匆下来,脸上的神情十分尴尬,道:“万公子,请过来说句话。” 万古雷十分惊奇,便走了过来。 春桃低声道:“对不住,请公子爷见谅,今夜艳芳号已被一位贵人包下,请公子……” 万古雷不悦道:“咦,日间我叫人来订船,不是说得好好的吗?怎能言而无信?” 春桃十分惶恐,道:“公子爷,请听贱妾说个明白。日间公子爷派人订船时,这位贵人还未来,是以贱妾便一口答应下来。哪知黄昏时这位贵人派人来了,要包下整条船……” 万古雷冷笑一声:“你以为我包不下一条艳芳号吗?那好,这船我包定了!” 春桃急道:“哎,公子爷别误会,贱妾知道万公子不在乎这几个钱,贱妾也并非贪图银两,做生意本就讲的是信誉,情非得已,贱妾才敢毁约。只因为这位贵人得罪不起,万般无奈,出此下策,请公子原宥,明晚艳芳号免费款待公子,以补偿今日失约之憾……” “这位贵人是谁,如此霸道,你没说船已被本公子租去了一层吗?” “说了,贱妾对来人致歉,说只空着楼下,但来人不听,定要整条船,贱妾不依,他就抬出主人名号,贱妾一听,只好答应。” “是哪一位权贵,姑娘何妨说来听听。” “万公子可听说过无尘公子的名号?” “怎么,你说是无尘公子包下了船?” “不错,正是这位大名鼎鼎的公子爷,请问万公子,贱妾能得罪得起吗?” 万古雷早就听说过无尘公子的大名,此人据说文武双全,虽是吏部侍郎的少爷,但洁身自好、待人随和,不过择友极严,从不与权贵中的纨挎子弟交往。但人们最津津乐道的是他与皇太孙朱允炆的私交,说他常常奉诏入东宫,与皇太孙饮酒吟诗,下棋听琴。因此,若论他父亲的品级,自然及不上开国元勋、皇亲国戚的世家子弟,但就凭这一点,也将他们比了下去,使他成为年青显贵中的翘楚人物。 不错,艳芳号上的姑娘得罪不起这位公子爷。就是公侯家的少爷,也只有退让三分。 可是,万古雷却咽不下这口气。 他冷笑道:“无尘公子也罢,哪家显贵的少爷也罢,总得分个先来后到,我既然早一步订下了艳芳号的楼上舱面,为何要让与别人?” 春桃又恼又急,道:“求求你啦公子爷,贱妾请公子爷退让一步,明日赔礼就是……” 正说着,船上走下个年青壮汉来。 “春桃,公冶公子到了吗?”他问。 “没有,这位是订了上层舱面的万公子。” 壮汉把万古雷上下一打量,抱拳道:“对不住,订金在下退回,请明日再光临!” 万古雷道:“我请的客人已到,万无退船之理,你们做生意可不能不讲信誉!” 壮汉一愣,问春桃:“你没讲原因?” 春桃叹口气:“讲了,你且回船上照应,我自和万公子商量,请万公子体恤我们的难处,高抬贵手,容后再谢……” 万古雷道:“照你这般说,如果又来个公侯大员要包船,你们就把船给了他们。也就是说,谁的官大就给谁,全然按品级做生意,那你们干脆就变成官船,别再做百姓的生意!” 壮汉皱眉道:“公子不可这样说话,我们也是情非得已,这世上本有尊卑贵贱之分,要我等一视同仁岂非太不公道?请公子走吧!” 春桃道:“我们得罪不起权贵,请公子千万包涵些个,明日贱妾再向公子赔罪!” 万古雷见她满脸焦急之色,一双秋水巴巴地望着他,心便软了下来,道:“好,我不为难你,这秦淮河上岂止你艳芳号一艘船?至于赔罪之说,却大可不必,今后不再上你的船就是了,我不信揣着银子找不到另一艘好船!” 言罢,转身欲走,被那壮汉叫住。 “公子留步,订金五十两是否留作明晚包船之用?或是现在就退还给公子?” “以后谁还上你的船?把订金退来吧?” 春桃道:“公子不要生气,今后还请多多惠顾,今日慢待了公子……” 万古雷道:“姑娘不必多说,艳芳号是为贵人行船的,在下已领教……” 壮汉走过来,把一张五十两的银票递给他,道:“事出无奈,请公子好走。” 万古雷气哼哼回到众人处,道:“我们另找一艘船去,艳芳号已包给了别人。” 罗斌道:“咦,不是下午就定好的吗?” “包船的人来头大,船家长的是势利眼,下了订金也无用,另找船吧!” 梁建勋道:“什么人物,如此霸道?” “船家说是无尘公子。” 杨正雄道:“原来是他!难怪船家毁约。” 罗斌道:“无尘公子又怎么了,总不能这般不讲理,这不是仗势欺人吗?” 沙师母道:“算了算了……” 言未了,一个严厉的声音叱道:“朋友,说话小心些,别信口开河!” 随着声音从大路走过来两个英俊青年,只见他们板着面孔,一脸愠怒。 罗斌道:“我们说话,与你何干?” 略高的青年人怒道:“你小子竟敢对无尘公子无端贬损,我命你当场向公子赔罪!” 罗斌道:“哟嗬,好大的口气!你是什么人,敢来管闲事,你给我走开!” 稍矮的年青人冷笑道:“我们是什么人,是你配问的吗?识相些,快赔个不是,念你初犯,饶你一遭!若再敢放肆,有你好瞧的!” 罗斌大怒:“你小子好狂,大爷……” 就在这时,大路方向又走来了几人,一个悦耳的声音道:“苏兄、黄兄,何事与人争吵?”随着话声过来了一个着白裳的公子。 万古雷见此人面如冠玉、俊逸潇洒,文静中自有一股英挺之气,一身丝绸儒服,点尘不染,心想莫非他就是无尘公子公冶勋? 略高的苏兄答道:“公子,这班纨挎子弟不知何因,背地里无端贬损公子,我与黄兄让他赔罪,他竟敢出言不逊……” 白衫公子手拿折扇,轻轻打开,道:“在下公冶勋,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各位吗?” 说话时,他那炯炯有神的目光,依次打量罗斌等人,在万古雷脸上停留得最久。 人的名儿,树的影儿,无尘公子名噪京师,万古雷等人是早就知道的,现在人家就站在自己面前,犹如玉树临风,光彩照人,吸引了大家的目光,竟然忘了答话。 公冶勋一笑:“各位有何见教?” 罗斌鼓起勇气道:“话是在下说的,但非无端贬损之词。这艳芳号上面一层舱面,本由我们这位万兄包下,可公子后来,居然强行包下了整条船,船家长的势利眼,临时退了订金,扫了我等游兴,这算是哪门子的理?” 公冶勋讶然道:“竟有这等事?”说着把头转向了苏黄二人:“二位,是这样的吗?” 姓苏的回道:“不错,有这事,但这是船家自愿包船给我们的,哪有‘强行’之说……” 公冶勋拱手道:“在下不知此事,得罪了各位,不如这样吧,由各位占据一层舱面,在下等占一层舱面,大家同游如何?” 万古雷等人万万没料到公子这等谦让,人人对无尘公子便生出了好感,一时敌意尽消。 姓黄的连忙道:“公子,这样不妥,柳小姐、张公子岂愿与俗人同舟……” 公冶勋道:“我们也是俗人,有何不可?” 万古雷一抱拳道:“公子既然不知此事,那是一场误会,此事便算了结,愚兄弟言之不当处,望公子海涵。今日就此别过,在下等当另觅船只,不打扰公子游兴!” 公冶勋未及答言,姓苏的陪同三位器宇不凡的书生走了过来。一位著蓝衫的公子道:“公冶兄,上船吧,莫理睬他们!” 另一位青衫公子道:“舍妹不愿跟这些俗人同乘一条船,就是小弟也不能俯就。” 著浅褐色儒衫的公子不说话,只拿眼打量万古雷等人,对万古雷似更为注意。 这些话实在刺耳,噎得众人心里难受,大家都把目光去瞧万古雷,看他如何处置。 万古雷却沉得住气,非但不怒,反而显出了一脸笑意,对自己一方的人道:“古人曰:‘神龙失势,即还与蚯蚓同’,你们说是神龙俗气呢还是蚯蚓俗气?依我看,两者都差不多。”一顿,续道:“走走走,另寻一条船,别沾了俗气!” 罗斌等大乐,万古雷老兄的嘴就是厉害,大家没吃亏,便嘻嘻哈哈嚷着找船去。 蓝衫公子大怒:“站住!你好放肆……” 公冶勋忙道:“张兄不必如此,上船吧!” 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传来:“这人的嘴好厉害,张兄、柳兄,你们不是吃亏了吗?” 遂见一个娇美华贵的少女走了过来,她身材玲珑娇小,满脸的顽皮相,看年岁不会超过十六之数,把一双黑幽幽的眸子盯着万古雷。 青衫公子脸上搁不住,大声道:“逞口舌之利正是市井之徒的本色,待你柳大哥去教训教训他们,包管他那张嘴就再也尖利不起来了!” 忽然,一个娇美的女子声音道:“大哥,你怎会屈尊去教训这班市井之徒,这不是降低了自己的身份吗?要是小妹的话,对这等人既不看一眼,再不会说一句话!” 这声音虽然悦耳,但传进万古雷等人的耳里却不好听,非但不好听,简直刺耳。 万古雷正欲反唇相讥,公冶公子却跨前一步,低声道:“请兄台原宥,不必与之计较,改日在下再向兄台赔罪如何?” 万古雷道:“不敢不敢,就此别过。” 他当即转身向码头侧边走去,罗斌等人立刻跟在后面,停泊在岸边的画舫,蜂拥向他们兜生意。大船已经没有,便包下了一条中型船,众人高高兴兴走上去。侧目看,公冶公子等人也上了艳芳号,大船已起锚,向河中心荡去,他们乘坐的“兰花”号也开始游动。 沙师母道:“无尘公子名不虚传,谦和有礼,换了别人,只怕要引起纠纷。” 梁建勋之妹梁雅梅道:“我好担心,和这些官宦子弟争执,吃亏的只有我们。” 沙燕道:“有万师兄在,吃不了亏,你听他怎么说的,把那几个花花公子气得要死!” 罗斌道:“万老兄的嘴,小弟从来佩服。” 杨正英道:“那姓柳的小姐,说话更气人,古雷兄为何不狠狠刺她一刺!” 万古雷道:“公冶公子直赔礼,冲着公子金面,我还能损他的客人吗?” 沙师母笑道:“得饶人处且饶人,这些贵胄子弟,一向眼高于天,哪将我们这班百姓放在眼内,你要是再招惹她,事情便不好收拾了。你们切切记住,勿与官家作对。” 罗斌叹道:“看来要不受人白眼,就得去做官,做了官威风八面,人人敬畏……” 万古雷道:“也不见得,须知官分大小,你头上总有人管着你,一样受气。” 梁建勋道:“做官只能做大的,做小官一点也没味道,你们说对吗?” 万古雷道:“你不见那些做大官的也会遭灭门之灾吗?大明立国后,已有多少个公侯丢了性命?我看做大官也不好。” 罗斌叹道:“照这么说,还是当个布衣好,可平民百姓莫非就没有灾难了吗?” 杨正雄道:“这不好那不好,还能活吗?” 沙燕道:“怎么尽说些不相干的事,乏味极了,说点别的不成吗?” 万古雷笑道:“喏,菜端上来了,大家忙吃喝吧,什么话也用不着说了。” 不一会儿,侍女摆上了几碟精致菜肴,又替大家斟满了酒。万古雷举杯,敬祝沙师母长寿,大家一饮而尽,惟梁雅梅、沙燕只沾了沾嘴唇。酒过三巡,乐伎们吹箫奏琴,一位歌女唱了两只小曲,众人心情欢畅起来。 罗斌道:“古雷兄,唱一曲如何?” 万古雷笑道:“听这位姑娘唱吧,待我酒喝得酣畅之时,再把这破嗓门吼上一吼。” 此时,船行甚缓,河面上飘满了大小画舫,欢声笑语、丝竹弦歌处处皆闻。叫人忘了这是在河面上,恍惚中以为是在闹市中逡巡呢。 月光皎洁,清辉一片,远山近水,风光如画,这良辰美景,怎不令人陶醉? 万古雷又饮下了几杯酒,一时豪兴大发,道:“好,小弟来献丑,不过和歌处要各位凑趣,大家一起唱,好吗?” “好、好、好!”众人欢笑道。 万古雷对乐伎们道:“请姑娘们吹奏《阳关三叠》好吗?在下唱一段,春莺姑娘唱一段,大家来和,包准有滋有味。” 乐伎们笑着答应,稍停,收敛了笑容,幽然吹出带着惆怅、忧伤的曲调。 万古雷站了起来,仰望明月,引亢高歌: “渭城朝雨挹轻尘, 客舍青青柳色新; 劝君更进一杯酒, 西出阳关无故人。” 这本是唐代诗人王维写的《送元二使安西》,诗被谱成曲后,广为传唱,抒离别深挚之情。传到后人,又加了些长短句,使曲儿更为缠绵绯恻、动人心扉。万古雷虽无人生惜别的体验,但他的嗓音高亢嘹亮,唱得回肠荡气。 众人被他感染,和歌时声情并茂。 “遄行、遄行, 长途越度关津。 历苦辛,历苦辛, 历历苦辛。 宜自珍,宜自珍。” 歌声四处飘散,附近画舫上的丝竹静默下来,河面上只有万古雷穿云裂石的歌声,反复唱那四句诗,然后众人又跟着和。 春莺本该唱一次的,但她被万古雷的声音给震住,说什么也不愿再张口,只参加和歌。 万古雷沉浸于诗中意境,见她不唱便接唱下去,一共三次才罢。 歌声一落,四周竟然响起了彩声,万古雷左右一看,许多条画舫围在周围,游河的客人、侍酒的乐位,有的在舱板上张望,有的在窗口倾听。更有人大声叫好,让他再唱一曲。 “喂,唱曲的小子,可否到这边船上来唱曲,礼金从厚如何?” 这是个女子的嗓音,这声音听来很熟,而且这几句话也很熟,不由循声瞧去,只见一艘小画舫上,坐着一位琴师和四五个人,朝他说话的是一位姑娘,正是那个叫兰儿的凶霸霸的丫头,她居然也在这里,不禁大喜过望。 他嘻嘻笑道:“兰儿,何必这么小肚鸡肠记仇,你如要听我唱曲,过来就是了……” 兰儿大怒:“你这厚脸皮,‘兰儿’是你叫的吗?今日人多暂不与你计较,你等着瞧?” 她父亲不禁笑了笑,道:“兰儿,别那么凶,这位公子是和你说笑的,你已报了仇,气总该消了吧,何必耿耿于怀。” 万古雷抱拳道:“前辈通情达理,晚辈十分感谢,还望前辈对令千金多加开导!” 兰儿气得跳了起来,嚷道:“可恶!不准你和我爹说话,再说我就……” 万古雷伸了伸舌头,扮个鬼脸后坐下,背对那丫头,再不理睬,由她嚷嚷去。 杨正英、沙燕等人大奇,问他怎么回事,正欲回答,却见艳芳号就在西侧不远,公冶公子站在甲板上向他挥手,便也挥手作答。 只听公冶公子道:“兄台通音律,在下改日请教,不知可否赐告姓氏?” 两船相隔五六丈,河面人声嘈杂,公冶勋说话声音不大,但字字清晰,众人都听到了。 沙师母轻声赞道:“好精纯的内力!” 万古雷见艳芳号楼层窗口伸出了几个脑袋来看他,其中就有那小姑娘,便站起来把两手罩在嘴边成喇叭状,大声喊道:“在下姓万,名古雷,俗人唱曲自娱耳,有污公子雅听!” 公冶勋不禁笑了,道:“明日中午,在下请万兄至‘丰乐楼’见面如何?兄台的几位朋友也请光临,望勿推拒是幸!” 万古雷道:“承蒙抬爱,敢不从命!” 公冶勋又招招手,回舱房去了。 沙师母道:“古贤侄,公冶公子折节下交,真是你的福气,师母为你高兴!” 罗斌道:“怪事,无尘公子很少交友,怎会对古雷兄这般殷勤,连我们也沾点光!” 沙燕道:“我们也不是平庸之辈,谁要交上我们这一群朋友,也是他的福气!” 罗斌道:“燕妹说得好,愚兄敬一杯!” 沙燕白了他一眼:“要喝自己喝,少来烦人,谁要你敬酒了,我会喝酒吗?” 罗斌赶忙道:“好、好,我自己喝。” 众人俱都暗笑,罗斌钟情沙燕,这连傻瓜都看得出来,可沙燕却最爱呛他,不知何故。 梁雅梅忽然想起来,道:“万兄,你跟那个叫兰儿的姑娘是怎么回事,你招惹了她吗?” 万古雷把那天晚上误将对方当歌伎的事说了,惹得众人哈哈大笑,都说他遭报应活该。 当晚尽兴而归,说好明日一同赴约。 翌日中午,除了沙师母,众人全到了丰乐楼。这家酒楼是京师最著名的几家大酒店中的一家,到这里来用膳宴请的不是官家就是商家。这里的菜和酒都是一流的,价钱也贵得吓人。万古雷是这里的常客,他父请同行或是官家,只要他在家都要作陪。是以几家大酒楼的掌柜和伙计都认识他。一见他上楼,马上就跑着过来引座,殷勤周到。 沙燕和梁雅梅是头一次来,对酒楼的豪华装饰感到吃惊,禁不住要东张西望。 小二和掌柜今日就站在梯口,见他来了笑眯眯要给他引座,他说不忙,有人请他赴宴,不知主人来了没有。朝楼面上一张望,上座了六七成,却不见无尘公子。 “是哪位请万公子的客?”掌柜问。 “无尘公子,认识吗?” 掌柜和小二一脸惊讶:“啊哟,无尘公子请的是万公子呀,在下早已恭候多时,无尘公子已到,在雅间候客哩!请、请、请!” 掌柜的点头哈腰,殷勤之态胜过以往。他快步走到楼面西边,那儿有几间用屏风隔出来的所谓“雅间”。他把边上一间的门帘掀起,恭恭敬敬道:“公子,贵客驾到!” 公冶勋连忙站了起来,与他同来的苏、黄两人抢到门口,一改昨夜凶相,彬彬有礼地请万古雷等人入室,但神情中依然透着冷漠。 公冶勋笑吟吟地请大家坐下,雅间里有两桌,万古雷一行是八人,便分开就坐。 公冶勋笑道:“昨晚多有得罪,今日请各位来,一是赔礼,二是交友,在下先把两位好朋友引荐给各位。”一顿,指着姓苏的道:“这位是苏杰,乃苏州金刚神爪苏震宇老英雄之子。”指着姓黄的道:“这位名黄铮,师从峨眉派掌门清远大师。两位是我的好朋友,也是我的好兄弟,以后大家多亲近亲近。” 众人一听,两人都来头不小,若论门户出身,没一人比得上人家的,这朋友只怕难交。 万古雷道:“在下等人大多是做生意的俗人,只有沙大哥和沙妹妹以武济众,教人强身健体……”接着他把众人姓氏一一报出。 忽然,门帘一掀,众人眼前一亮,只见一位著粉红色劲装的少女,披着件大红斗蓬,一下闪了进来。这姑娘芙蓉如面柳如眉,星眸皓齿,似玉如花,把男人们的目光吸住了。 公冶勋眉头一皱:“咦,你怎么来啦!” 苏、黄二人则连忙上前迎接,请她坐下。 姑娘杏眼一瞪:“我为什么不来?”眼一瞟见邻桌有两个女的,眼睛一亮,喜道:“哟,还有两位妹妹作伴,那是最好不过!”说着笑嘻嘻从万古雷身边走过来,要和梁沙二女坐。 罗斌赶紧让出座位,让她坐下。 公冶勋摇摇头,苦笑道:“各位,这是舍妹公冶娇,少不更事,请各位担待一二。” 原来是公冶小姐,众人又一一见礼。 万古雷暗暗将这位小姐与那个凶霸霸的兰丫头相比,觉得公冶小姐还胜一分,只是年岁太小,显得稚嫩,而兰姑娘于秀美中有股英豪之气。 公冶娇等引荐完,问沙、梁二女:“二位妹妹,你们的兄长平日出去玩耍也带你们去吗?我这位大哥从来都是无情无义的,他上哪儿去都瞒着我,自己去寻乐子。没见过这样当哥哥的,我想你们的兄长大概不会像他吧!” 梁雅梅道:“还说呢,一说我就来气。只要我不知道,他就偷偷溜走。昨天他和万兄去沙妹妹家,我一点也不知道。昨夜游秦淮河,是我瞧见他要出门跟着他的,要不,他才不叫我呢?你想气不气人!” 沙燕道:“我那当哥哥的更糟,从来没带我出去玩耍过,除非娘也去,这才叫上我,要不你根本不知道他溜到哪儿去了!” 公冶娇皱起小鼻子,道:“原来如此,我们的命都一般苦,居然没有一人有个好哥哥的,柳家姐姐说男人心肠都是铁打的,又冷又硬!” 梁雅梅道:“姐姐说得对,他们一个个都坏死了,凭什么把妹妹一个人扔在家里,冷冷清清的,好不寂寞。” 沙燕道:“就是嘛,妹妹又不多,只有一个,为何不可以带在身边呢?我们又不是累赘!” 梁建勋道:“咦,怎么骂起哥哥来了?” 沙天龙道:“这是从何说起,几时又委屈了你们?做哥哥的哪能成天把妹妹带在身边。” 公冶勋笑道:“各位,听见了吗?她们这是相见恨晚,找到知音了呀!” 男人们大笑起来,冲着三位姑娘直乐。 公冶娇嗔道:“笑什么?亏你们还笑得出来,做妹妹的境遇这么惨,你们有没有良心?” 公冶勋叹道:“各位,我之所以不带这位妹妹出游,是因为她爱惹事闯祸……” 言未了,公冶娇跳了起来嚷道:“不准你说!你敢说回去我就告娘!” 公冶勋笑道:“好、好,我不说我不说。” 公冶娇道:“柳姐姐是大家闺秀,不爱出门玩,我一人出去又无趣,这回好了,我又认识了两位妹妹,从今后我带两位妹妹出去玩,谁稀罕要跟着你们!” 梁沙二女同声道:“就是嘛,我们自己去玩,不稀罕跟着他们!” 公冶勋笑道:“二位小姐,我妹妹今年十六岁还差两三个月,你们别让她充大姐!” 公冶娇被揭了底,气得嘟起嘴:“你多管闲事,人家当妹妹都当腻了,尽受气?” 男人们觉得好笑,一个个咧开了嘴。 公冶勋笑道:“好啦好啦,苦水吐尽该用膳了,叫他们上菜如何?” 苏杰立刻出去招呼,不一会儿小二送上来冷盘。 公冶勋兴致勃勃,亲自为大家把盏,把酒杯都斟满了,然后举起一杯:“为与大家相识干一杯!”说完一口饮尽亮杯。 男人们都把酒喝了,姑娘们只是把杯子在鼻子下嗅了嗅就放下。 公冶勋又道:“昨夜得罪了各位,扫了大家的游兴,今夜在下请各位再游秦淮河,并将在下的几位朋友引荐给各位如何?” 万古雷道:“昨夜本是场误会,公子再三提及,叫在下深感不安,请公子莫再提。” 公冶勋笑道:“一场误会结识了各位,这叫做缘分,今夜务请各位光临!” 万古雷只好答应:“多谢公子!” 苏杰与黄铮相互对视,很不以为然。他们不明白一向矜持的无尘公子,怎会对这班俗人如此热情,还要把与他来往的几位公子爷引荐给他们,实在令人不可思议! 席间公冶勋谈笑风生,与万古雷从音律到诗词歌赋以及江湖奇闻逸事,无所不包。 公冶勋说他也在江湖上走动过,见过一些武林名人,故也知道一些事。 一顿饭吃得快乐,大家都很高兴。 散席后约好晚上见面的时间,各自归家。 马车里,苏杰道:“公子,这姓万的一伙人底细不明,再说与市井商人交往,惹人耻笑,也降低了公子的身份,今夜之约由我与黄兄去应付,公子就不必去了吧!” 公冶勋道:“万公子虽出身商贾,但胸罗万象、机敏过人,乃人中骐骥,莫小看了他。” 黄铮道:“我看他十分平常,只是长着一副伶牙利齿罢了,公子对他过于夸奖了。” 公冶娇道:“大哥,你说他会武功吗?” 公冶勋道:“岂止是会,简直高明得很!” 苏杰道:“真的吗?要不要小弟试一试?” “万公子深藏不露,苏老弟不要孟浪。” 黄铮道:“今夜欲请哪几位同游?” 公冶勋知他明知故问,道:“我就只是这么两三个朋友,还能去约谁呢?” 黄铮道:“柳公子、张公子、郭公子、柳小姐,可他们几位怎愿结交这班俗人!” 苏杰道:“不错,只怕他们不来。” 公冶勋道:“让他们也接近接近平民子弟,不要只和王孙贵胄的公子交往,这于他们有好处。你们不必担心,我会对他们说清楚的。” 公冶娇道:“就是嘛,成天只和官府中的公子小姐来往,实在是乏味得很,我就想仗剑巡游江湖,做个人人敬仰的女侠客,那是何等风光又何等自在,象现在这般闷在家中,真是无趣得很,大哥你说是不是?” 公冶勋笑道:“你别异想天开,身为官宦人家的千金,就该静坐闺房,绣些花朵儿,操操琴,足不出户,做爹娘的乖女儿……” “呸!你怎么不去绣花?我绣得还不够多吗?成天叫人家呆在房里,还不成个木头人!” 公冶勋道:“好、好,我认输,无论我说什么,你总有一大箩理由好说,叫人头痛!” 公冶娇笑道:“你知道就成。” 回到家,公冶勋写了几封书信,派家丁送往柳家、张家、郭家。 晚上,他和妹妹驱车去接柳氏兄妹。 万古雷一行人到达秦淮河码头时,黄铮已在恭候,当即将他们引上画舫。舱板上十多位姑娘排列在舱门口迎客,万古雷一眼就认出了春桃、秋菊两位姑娘,便不予理睬。 春桃笑盈盈施个万福,道:“万公子再次光临,小女子倍感荣宠!” 万古雷道:“不敢不敢,这是沾无尘公子的光再上宝船,否则在下是不敢来的!” 春桃被噎得出不来气,但仍作出笑脸,引一行人上楼进舱,安排座次。 黄铮道:“公子兄妹去接贵客,请大家先用茶,命在下代公子致歉!” 万古雷道:“多谢黄兄张罗,请坐下吧。” 黄铮冷冷道:“尚有贵客来到,在下恕不奉陪,请各位随意。”说着走了。 罗斌道:“这位仁兄似对我等不满,摆出副居高临下的架子,不知他是无尘公子什么人,既不是随从又不是保镖……” 万古雷笑道:“管他是什么样子,请我们来的是无尘公子不是他,不必计较!” 这边梁雅梅惊叹道:“这画舫堂皇富丽,我这是头一遭来,算开了眼界!” 沙燕道:“我也是第一次。”说着去瞧她哥,问:“你呢?怕没有十次也有八次了吧!” 沙天龙笑道:“我从未来游过河,昨日是第一遭,今日是第二遭。” 沙燕把眼一瞟罗斌:“你呢?” 罗斌颇为得意地答允道;“年年都来,只不过是头一次上这艘艳芳号。” 沙燕不动声色,淡淡地说:“这画舫上的姑娘都是美人,其他画舫上的如何?” 罗斌见沙燕只对他说话,一见来了劲,忙道:“就我乘过的丽人号、如玉号、美艳号等看来,那些姑娘一个个都貌美如花……” 言未了,沙燕冷冷道:“是吗?那么说中你意的姑娘没有十个也有八个罗,对不对?” 罗斌一愣:“没有哇,我只说……” 沙燕小手一抬:“别说啦,我总算知道什么叫纨挎子弟了,原来罗君就是一位!” 罗斌大急:“哪儿的话呀,我……” 万古雷、杨正英等人都大笑起来。沙天龙边笑边摇头:“罗老弟,你上当啦,对我妹妹你可得多长个心眼,要不只有你吃亏的!” 沙燕一瞪眼:“吃里扒外,不准你再说!” 梁雅梅看在心里,便把眼去瞧杨正英,杨正英知道她和沙燕心思一样,便赶紧转头去和万古雷说话,装没瞧见,气坏了梁雅梅。 此时黄铮掀开门帘进来,道:“公子小姐已到,请姑娘们传话开席!” 有位姑娘忙着出去知照船后侍役,春桃、秋菊不一会儿便引公冶勋等进舱。 公冶勋含笑步入,仍是一身白衫裤,超凡出尘,拱手道:“在下来迟,累各位久等!” 万古雷等连忙起身迎接,抱拳行礼。 跟在身后的是公冶娇,她也穿了一身白衣裙,恍如天上下凡的玉女。在她之后是一位千娇百媚却又端庄矜持的小姐,年岁比她大,身着大红衫裙,浑身珠光宝气。她之后就是昨天游河的三位公子,一个个高人一等、目无下尘,公冶勋引荐时,他们连头也不抬。 “舍妹身后这位姑娘,姓柳芳名锦霞,乃后军都督府都督同知的千金,堪称将门之女。这位乃小姐之兄柳铭公子,这位是兵部侍郎家的张公子张文彦,这位是前军都督的大公子郭剑平……”随后是报万古雷等人的名号。 柳小姐等他引荐完,便径自走到里间落座,柳铭等也随她而去,坐在第二桌。公冶娇本欲与梁沙二女共坐,但万古雷等正好八人坐满了一桌,只好在柳锦霞身边坐下。 公冶勋把苏杰、黄铮叫来坐在第二桌,刚好八人。此时酒菜已上桌,公冶勋举杯站起,道:“各位,今日大家相聚于此,也算有缘,请共饮此杯,以示庆贺!” 万古雷一桌的人都端起子杯子,公冶勋那一桌却只有公冶娇举了酒杯,其余人皆不动声色,使公冶勋十分尴尬,不禁有些恼意,因道:“古雷兄文武双全,堪称南州冠冕,在下今后将引为知己,来,满饮此杯!”说完一口喝开杯中酒,亮出杯底。 万古雷心一热,道:“蒙兄谬赞,小弟愧不敢当,唐人有诗云:‘人生结交在终始,莫为升沉中路分。’愿与兄共勉!” 说完将酒喝尽。 杨正英等人也干了杯。 公冶勋大笑:“古雷弟说得好,交友要有始有终,切莫因人生沉浮而断了友情。世事难料,焉知老弟今后春风得意,愚兄潦倒落泊呢?世人贵贱本无定,惟友情长存!” 万古雷笑道:“好一个友情长存,干杯!” 他们这里热热火火干杯,却气坏了几位公子爷和柳小姐。万古雷家底厚实,人也生得似模似样,但又怎能当得起“南州冠冕”的赞语?此语出自西晋陈寿《三国志》中之《庞统传》。文中说:“颖川司马徽清雅有知人鉴,统弱冠往见徽,徽采桑于树上。坐统在树下,共语自昼至夜。徽甚异之,称统当为南州士之冠冕。”因此,后世便有了“南州冠冕”之语。试想,这是当年司马徽称赞庞统的话,一个商贾人家出身的纨挎子弟,当得起如此高的评语吗?公冶勋今日是怎么了,竟如此荒唐可笑! 头一个沉不住气的是兵部侍郎家的张文彦公子,他冷声道:“公冶兄,古人曰:‘行合趋同,千里相从。行不合,趋不同,对门不通。’此人乃商贾俗人,莫说当不起南州冠冕之誉,要想与我等论交也不配。人生来就有等级之分,贵贱之别,鄙俗浅薄之辈从来都想攀龙附凤抬高身价,这实在叫小弟齿冷!” 万古雷听他引用汉代刘安《淮南子》中的“说山训”中的话来标榜自己,意思是行事相合、旨趣相同的人才能交朋友,否则哪怕是住在两对门也不交往。这还不够,还骂人鄙俗浅薄,想高攀他们这些龙凤,不禁气往上冲,但如果拍案而起,又太不给公冶勋的面子,眼珠一转,压压火气,当即也引“说山训”中的话反唇相讥:“古人曰:‘小人之誉人,反为损。’在下被足下讥谤,并不以为耻,多谢多谢!” 这话很妙,意思是被小人称赞,反而会损害了自己。反过来,被小人咒骂,岂不正好说明自己是君子吗?这对于读书甚多的公冶兄妹、柳家兄妹来说,当然悟得到这层意思,最让人叫绝的是,万古雷居然能以同一篇文章中的话来回敬对方,足见他饱读诗书、才思敏捷,确是不同凡响。公冶娇忍不住笑出声来,毫无一点顾忌。公冶勋只笑一笑便尽力忍住。柳氏兄妹和张文彦则气得怒形于色。郭剑平则莞尔一笑,把手来掩住嘴,免露形迹。 张文彦一下站了起来:“放肆!你……” 郭剑平忙拉他坐下,低声道:“张兄,你得给公冶兄留几分面子,毕竟是他请来的客人,吵闹开来岂不是叫公冶兄为难吗?” 柳铭本也想发作的,郭剑平的话使他熄了火,便大声道:“张兄何必与这等人见识,冲着公冶兄的面子你我才来的,大可不必生气!” 公冶勋担心这话惹恼万古雷,却见他气定神闲,若无其事,便放下心来,连忙叫春桃等人奏乐唱曲,以免再发生口角。他有些后悔,不该把张文彦等人请来,弄得彼此格格不入。 春桃一直冷眼旁观,她最注意的是公冶勋和万古雷,暗赞两人龙凤,轩轾难分。惟公冶勋更为斯文矜持,万古雷则多两分顽皮放纵。 听见公冶勋吩咐奏乐,忙叫姑娘们取出弦管,顿时悦耳之声响遍舱房。 酒过三巡,乐曲也奏了两只,春桃笑盈盈道:“各位公子小姐都是诗书满腹的才子才女,喝酒也喝得高雅些,不如出些对子来对,或引前人佳对,或是自己出上联求对,指名对不上的,罚酒一杯,对上的,自罚,各位意下如何?”不等回答,她便吟出一道上联:“雪里白梅,雪映白梅梅映雪。”请公冶勋对下联。 公冶勋微笑着微闭双目答道:“风中绿竹,风翻绿竹竹翻风。” 众人齐声喊好,春桃便借万古雷的酒杯,以袖遮面,喝干酒才亮出杯底。 郭剑平微微一笑,道:“这副对子是苏东坡与佛印和尚踏雪赏梅对的回文迭字巧联,难得两位谙熟于胸,张口就出。在下不揣浅陋,也诵一上联,请春桃姑娘应对,说出出处。” 春桃笑道:“郭公子请!” 郭剑平吟道:“‘溪云初起日沉阁’,这是一首七律,请姑娘背出下句。” 春桃张口就答:“‘山雨欲来风满楼’,此乃唐代诗人许浑的《咸阳城楼晚眺》,对否?” 众人拍掌称赞,郭剑平便干了一杯。 万古雷道:“我也出个上联,请公冶小姐应对如何?联曰:‘把酒时看剑’,请诵下句。” 公冶娇吃了一惊,手扶香腮认真想,可是却想不出,不禁急了,道:“大哥,你哑巴啦,没听见对对子吗?” 公冶勋笑道:“这不是请你对嘛,怎么又来扯上我,对不出就喝酒认罚。” 公冶娇瞪了万吉雷一眼,只好用嘴碰碰酒杯,道:“酒已喝了,说下联吧。” 万古雷把眼去瞧春桃,春桃摇头,只好喝酒。公冶勋笑道:“此乃东晋王羲之与一位同僚在军中叙谈时所作,下联当为‘焚香夜读书’,万兄说对吗?” 万古雷笑道:“该我喝了,认罚。” 张文彦、柳铭觉得无趣,对万古雷十分瞧不惯,认为他有意卖弄,讨好公冶勋。 张文彦念头转了转,扬声道:“公冶兄,你说那人文武全才,是‘南州冠冕’,他又蓄意卖弄文才,也不自谦,何不叫他在武功上也露一手,让大家瞧瞧,可有什么惊人之处!” 公冶勋眉头一皱,十分不悦,未及开口,却听万古雷说道:“公冶兄谬赞在下,本是玩笑之语,当不得真。况且在下并未说自已有武功,那人要在下显露一手,未免荒唐。要是在下真有惊人的身手,还能容人欺辱吗?公冶兄以为然否?还是请那人免开尊口吧。” 张文彦称他“那人”,,他也以“那人”称他,双方都对着公冶勋说话,一个比一个呛人。 张文彦气得脸都白了,一拍桌子站起来。 公冶勋沉声道:“张兄请坐下,两位都是我请来的客人,多少总得给在下一点面子吧!” 这话份量不轻,张文彦只好忍下一口气。 忽然,柳锦霞说话了,声音冷冷的。 她道:“一个草民,一个商贾人家的子弟,竟敢公然侮慢兵部侍郎家的公子,这分胆量倒真不小,好叫人佩服。不过,依我看来,人总是分高低贵贱的。一个身份不高的人,就该对身份比自己高很多的公子小姐礼让三分。尤其是这些公子小姐已经折节下交,自己就该受宠若惊,感恩戴德。因为这足使你在同行同辈中体面风光一时了,同时也为你家增辉。可惜你太不自量,居然想僭越等级之差,妄想与龙凤比肩,狂妄地在言语中明贬龙凤,暗褒鸡犬,足见你自命不凡、夜郎自大。公冶公子从不与市井小人往来,此次破例纯属一时兴起,你千万别产生误会,当真以为公冶公子能与你称兄道弟、拍肩论交。你们身份如此悬殊,又怎能志同道合呢?本来,这些话我可以不说,冲着公冶公子的金面来游河,容你等共处一室,我和几位公子确实是降尊纡贵、勉为其难的了,谁知你出言无状,放肆张扬,让人难以容忍,不说几句公道话是不成的了,要不然,你岂不是越来越得意了吗?望你有自知之明,你再逞口舌之利,否则,后果不堪,自找苦吃!” 这一席话,足可噎死人! 公冶勋大恼,后悔把她请来。她一向清高自负,非官宦人家子女则不屑一顾,这实在是偏见。她自幼长于深闺,虽习得一身武功,但从不曾出外游历过,对世事一无所知。今夜请她来,为的是让她多接触一些人,消除偏见,哪知却闹出这等事来,叫人下不了台。 正欲出言指斥,却见万古雷倏地站了起来,对他抱拳施礼,道:“多承公子厚爱,邀游秦淮河,在下改日再谢。今夜张公子自恃身份,一再不容,在下并非攀龙附凤之徒,更非妄自菲薄之辈,只好告退。君子本不以贵贱论交,更何况古人早已说过:‘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张公子不过是仰仗父辈荫庇,并非自己建的功业,又何必自视太高?在下不欲使东道主为难,退让一步,请公子应允在下等先行登岸!” 这话不卑不亢,恰如其分,一副铮铮傲骨,不容欺辱之相,正气凛然。 公冶勋叹了一口气:“万兄弟,你……” 柳锦霞立即接上嘴,道:“公冶兄,他本是你请来的客人,但他出语放肆,辜负了你一片好意,我好心训戒他几句,他非但不听,竟然越发狂妄,攻讦张公子并累及我等。张公子和家兄是你挚友,你总不至于为这等人伤了他们的心吧!这人非但出身微贱,又不知礼,还妄自尊大,结识这等人岂不有损你的名声?他既然要走,你何不命船家靠岸打发了呢?” 万古雷道:“在下是公冶公子的座上客,与小姐并不相识,不论小姐身视多高都与在下无关。在下交友一向谨慎,平庸之辈向不理睬,对那些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纨挎子弟、公子哥儿更不屑一顾。小姐藐视在下,在下对小姐也不敢恭维。诚如小姐所言,人分等级,那就楚河汉界,各在一边就是了,又何必争执?” 柳锦霞粉脸一板:“放肆!你不配与本小姐说话。”略一顿,转向公冶勋:“公冶兄,你听见了吧,他如果不下船,那我马上离开!” 公冶勋怒火上升,他感到自己处于两难境地,一边是朋友,一边是红粉知己,若是太不给面子,她毕竟是位小姐,不能使她太难堪。但若要他听她的话不要万古雷这样的朋友,那也是万万不能的。一时间,他说不出话。 突然,舱板上传来一阵叱喝声。 有人喝道:“朋友,招子放亮些……” 另一人喝道:“闪开,你不要命吗?” “无尘公子在船上,你等敢放肆吗?” “嘿嘿嘿,天王老子在船上又怎么,闪开!” 舱内众人一惊,连忙走了出去。只见画舫上站着五个黑衣蒙面人,艳芳号上的两名管事正与之对峙,大概是碰上强人了。 公冶勋还未开口,苏杰、黄铮便迅速走上前去,万古雷等人则散开在舱门两边。 苏杰喝道:“什么人,意欲何为?” 蒙面人中的头领冷笑道:“嘿,人还不少嘛,还有两个漂亮妞,我说你就是万古雷吗?” 万古雷大奇,走了上去,道:“区区在下就是万古雷,你是何人,找我何事?” 蒙面人把他打量了一番,问旁边的同伙:“是这家伙吗?验明正身才好动手。” 同伙道:“不错,他就是点子!” 头领笑道:“好极好极,我说姓万的,乖乖儿跟弟兄们走一趟,要是不听从,小心狗命!” 万古雷道:“请问足下是谁,带在下去哪儿?在下并不认识你们……” 他有意装傻,像个道地的书生。 “大爷是谁你知道了没用,只要跟大爷走,到了地方你就知道上哪儿了。” “不去不去,你遮住耳目,定非好人……” “不去大爷就要你的命!”头领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想把他提过去。 万古雷叫道:“使不得使不得……”人却站着不动,任那家伙使劲也扯不过去。 “咦,小子你……”头领举拳就打。 苏杰看不过去,飞起一脚踢那家伙。 头领手一松,往后退出一步。他扯下了插在背上的朴刀,冷笑道:“找死!”话声中一刀向苏杰劈了过来。苏杰也出刀相迎。余下四个蒙面人呐喊一声,挥刀冲上。 黄铮暴喝一声,拔剑截住一人。 沙天龙等均未带兵刃,正欲赤手空拳迎战,梁建勋却抢先出手。只见他顺手一抓,便将碰到的黑衣人手中的兵刃抢了过来,左手当胸一把抓住衣襟,顺手朝后一扔,像扔个麻袋。 沙天龙手起一掌,将蒙面人打下河里。 梁建勋道:“捉活的,问口供!”话声中,剩下的两个蒙面人又被他夺下兵刃扔了过来。 杨正英、罗斌一人接住一个,点了穴放在脚下。再看与苏、黄厮杀的两人,已被逼得步步后退。那头领大呼道:“点子硬,请两位前辈快上来助战!啊哟……”痛呼声中,头领用左手捂住右臂伤口赶紧往河心里跳。 与黄铮动手的蒙面人,腿上负伤倒地,被黄铮点了穴,提着衣领扔到公冶勋脚下。 就在此时,画舫周围出现了两条快船,眨眼间嗖嗖嗖就跃上来八个蒙面人。其中一个衣服甚为宽大,个子却比别人短了一截。 “谁是万古雷,出来答话!”他厉声喝道。 万古雷道:“奇怪,在下并不认识各位,不知各位找我何事,能说个明白吗?” 矮子冷笑道:“跟我们走!” “在下无此雅兴,你是何人?” 苏杰喝道:“无尘公子在此,你们竟敢如此放肆,若不快滚,管叫你后悔莫及!” 矮子诧道:“无尘公子怎会在此?” 苏杰冷笑道:“休得噜嗦,快滚!” 矮子沉声道:“我等找的是万古雷,与别人无涉,抓住万古雷后我等自会离去!” 听口气,后上来的人不想招惹无尘公子,不似先前那几人鲁莽无知。 苏杰斥道:“无尘公子面前,谁敢无礼!” 矮子旁边的一个高个蒙面人怒道:“小子你休仗势压人,我等找的是万古雷,你若是伸手架梁,那可是惹火烧身!” 站在舱门口静观的柳锦霞忽然道:“苏壮士,既然是他们那等人之间的纠纷,你就犯不着管闲事,值得吗?更不要扯上无尘公子,公子何等身份,能与这些人发生争执吗?你叫他们要闹就到小船上闹去,别扰了我们的游兴!” 苏杰一楞,不知怎么办才好,拿眼去瞧公冶勋。但万古雷自己作出了回答。 他笑嘻嘻道:“苏兄请闪开,这些人找的是在下,就由在下自己处置吧!” 苏杰默然退开,瞧他如何个处置法。 罗斌性急,道:“我来对付这小子!” 话未落音,矮人突然出手,一掌攻向万古雷,其速之快,令人咋舌。行家从他一出手就看出,此人非等闲之辈,武功已入一流之境,这一掌要躲开,十分不易。只听万古雷惊得“啊哟”一声,慌得向后一仰,堪堪避过。但他那模样十分难看,哪像个练武的会家子,完全是碰运气才躲过一劫。罗斌见状,一拳击出。矮子挥臂挡架,一只手仍去抓万古雷。万古雷又是“啊哟”一声,赶紧退后,缩到人背后去了。沙天龙立即抢占空位,与那高个子动起手来。只听在舱门口观战的张文彦道:“这位南州冠冕原来不过如此,好叫人扫兴!” 柳铭道:“这也难怪,他本是这样一块料,怎能期望过高,郭兄你说呢?” 郭剑平只笑了笑,未作答复。 公冶娇心里向着万古雷,道:“这南州冠冕不是他自诩的,武功不济也不是丢人的事!”说着就往前去,被公冶勋叫住。 “小妹,你就在此地观战。” “我讨厌这些蒙面人,鬼里鬼气的!” “不准你出手,别惹乱子!” “咦,人家打上门来,你能袖手旁观吗?” “有这么多兄长在,何用你出手?” 公冶娇不服,正要分辩,却见罗斌已是不支,那矮个子一声大喝,一掌击到罗斌胸前,眼看罗斌无力闪避,不禁惊得尖叫起来。 突然,站在一边观战的万古雷,立即跨前一边,手一伸,抓住罗斌的衣襟一拉,罗斌倒退了两步,躲开了矮个子致命的一击。 万古雷这一拉稀松平常,他与罗斌相距丈余,跨了一步,手一伸,就把罗斌拖了过来,这不过是碰运气而已,从中看不出有什么异常之处。紧接着沙天龙与高个子对了一掌,被震退了两步,高个子内力上占了上风,大喝一声又猛出一掌,沙天龙无处可退,运聚十成功力咬牙一拼,当即举掌迎上。万古雷又跨了一步,叫道:“快回来,别打啦!”伸手去抓沙天龙后背衣襟,看样子是想把他拖回来。可是,他的手才触到沙天龙背上,沙天龙与高个子已经对了掌,只听“呼”一声震响,沙天龙往后退了三步,站立不稳连万古雷一起倒在舱板上。那高个子只退了一步,似已占了上风,但却忽然转过身,缩到了其余黑衣人的后面。 这情形使人大惑不解,但不及思索,杨正英等人急忙去把万古雷沙天龙搀扶起来。 杨正英急问:“受伤了吗?” 沙天龙道:“没有,是万师弟把我拖倒了的,那家伙第二掌没多大的力!” 沙燕埋怨道:“万师兄,大哥正与人拼掌,你怎能在这节骨眼上去拉扯他,要是大哥内力不及对手,你会受伤的。” 万古雷道:“是是,愚兄冒失了……” 言未了,见罗斌又落了下风,被矮个子打得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便道:“快去助罗老弟,他……” 此时,公冶勋突然身躯一晃,便到了矮个子身侧,一把向他抓去,口里道:“罗兄闪开,让在下斗一斗他!” 罗斌汗湿淋淋,连忙向后一跃跳出圈外。 公冶勋与矮个子交手五个回合,把矮个子逼退一步。 那矮个子怒哼一声,奋力反击,一掌向公冶勋胸前击到,掌力发出罡风,势头极猛。公冶勋冷笑一声,不闪不避,以掌相对。只听一声震响,矮个子噔噔噔退了三步。公冶勋却在原地站立,气定神闲,道:“如何,要不要再对一掌?奉劝你等速离,再要纠缠,休怪我不讲客气了!”说到最后一句,眼光变得犀利无比,令人不敢逼视。 矮个子不声不响,俄顷手一挥,带头从大船上跃向离此不远的快船,其余人赶紧随后跳下,顿时走得干干净净。两条快船等人一到,迅速划向下游,瞬间便消失在黑暗之中。 万古雷抱拳道:“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公冶勋一笑:“万老弟,你我兄弟称呼,且莫见外。”一顿,又道:“这些人是谁?” 万古雷摇头道:“一个也不认识。” “老弟有仇家吗?” “没有。小弟一向平和,从不惹事生非,……” 柳锦霞冷冷道:“这就奇了,人家指名道姓找他,他却推得一干二净。前人有云:‘知人之法,在于责实。’所谓‘责实’也就是根据事实真相。此人不顾明明白白的事实,矢口否认,连这一点点诚实都没有,能把此人当做朋友吗?公冶兄一番好意只怕是付诸流水了。” 张文彦冷笑道:“若是一个规矩之人,怎会有人找到头上,真是奇谈怪论!” 万古雷笑道:“公冶兄,请让小弟先登岸,救命之恩,改日再谢!” 对柳张之言,他却似一句也没听到。 公冶勋道:“对不住对不住,今日只好委屈老弟,改日再向老弟赔礼!” “不敢不敢,兄台千万莫这般说。” 公冶勋回头寻找春桃,道:“请姑娘命船驶回码头。”略一顿,道:“再请将酒壶酒杯移出舱外,在下欲与万公子再饮三杯。” 春桃等姑娘答应着,不一会拿出了酒杯,公冶勋连敬万古雷等人三杯。 柳锦霞气得一扭头,回到楼上舱里,柳铭张文彦也跟了去,只有郭剑平没有动。 公冶勋道:“郭兄不妨先回舱,等在下送万老弟等人上岸后再来奉陪!” 郭剑平微笑道:“弟欲与各位凑趣,不知各位容得在下否,若嫌在下碍事,便……” 万古雷忙道:“郭公子若不嫌弃我等……” 郭剑平道:“万兄且勿这般说,在下愿与各位杯酒论交,今后常来常往!” 众人大喜,那春桃又赶忙叫人送来一个酒杯,大家高高兴兴相互祝酒。 不多时,船靠码头,万古雷等人相继上岸,与公冶勋、郭剑平辞别,公冶勋问了万府地址,这才彼此分别。 第二章 无风三尺浪 从码头回来,万古雷在楼下客室见到了父亲。万吉一人独坐饮茶。 “你上何处去了?”万吉问。 万古雷把去秦淮河游玩的事说了,万吉又惊又喜,道:“你居然与无尘公子交上了朋友,这真是太好不过!”一顿,续道:“那伙蒙面人指名道姓找你,该不是没有原因的吧?” 古雷道:“孩儿在京师从未与人冲突,哪里来的仇家?说不定是史孟春派来的人。” 万吉叹口气:“看来就是他干的了。为父曾去求见府尹大人,两次登门都说府台不在家,这分明是有意躲避,那史孟春的来历仍然无法查清。既然府台大人都在回避,足证姓史的来头不小,背后有豪门权贵撑腰,真如此,这码头只怕保不住,只有双手奉送!” “这个嘛,孩儿尚有疑问。史孟春若是权贵爪牙,何不以别的手段巧取豪夺,只要亮出主子身份,还怕唬不住人?为何要派蒙面人来捉孩儿,使的是江湖手段,所以……” “你说姓史的是江湖人?那么府尹大人为何这般忌惮,连为父的面都不敢见了!” 万古雷一时无语,这事确实让人想不透。 万吉又道:“那么公冶公子对我儿如何?是否诚意相交?只要有他一句话,还怕谁来?” “公冶公子对孩儿以诚相待……”万古雷道。接着把交往情形说了个大概,不提张文彦、柳锦霞从中阻碍的事。 万吉高兴得直搓手,道:“好极好极,京师谁不知无尘公子与皇太孙的交情,我儿只要与他交往,史孟春的主子必不敢动万家的念头,这场劫难便会消失于无形,我儿以为如何?” 万古雷道:“这事还难说,但愿如此吧!” “除了与公冶公子会面,你最好不要出门,小心谨慎些好,提防姓史的下毒手!” “孩儿自会小心,请爹爹也要保重。” “你爹无妨,自身既会武功,又成天与三位管家在一起,他们三位身手不凡。对了,你外出时,把杨家兄弟他们叫上,千万别落单!” 万吉说完走了,万古雷自上楼歇息,思考在画舫上发生的事。黑衣蒙面人的头领,那一高一矮的两个家伙,武功都非泛泛之辈,沙天龙、罗斌都不是对手,若不是自己巧妙地抓住沙天龙后襟时,偷偷发出一掌抵消了高个子的掌力,沙天龙非负伤不可。这样的高手被遣来对付自己,当知幕后人不是平庸之辈。这一次他们不得手,必然还有第二次第三次。 那么,究竟是什么人要对付自己呢?说是史孟春也只能算猜测,无凭无据。因此下次再碰上类似情形,定要设法追根寻底。 公冶勋为何要与他交友?看来彼此之间惺惺相惜,颇有缘分,能交上这样的朋友可说是三生有幸。然而柳锦霞等人却从中作梗,张文彦、柳铭不足道,麻烦的恐怕是柳锦霞。她若是公冶勋的红粉知己,公冶勋难免就会听她的话,这朋友还交得成吗?柳锦霞目高于顶,瞧不起商贾平民人家的子弟,处于她家的身份地位,这也并不奇怪。自己和公冶勋身份悬殊,与之相交难免没有攀龙附凤之嫌。公冶勋与皇太孙来往密切,深受皇太孙赏识,谁要是请公冶勋在皇太孙跟前说句好话,只怕受益无穷。 这交友的事,一个巴掌拍不响,只有随他去,自己不要过于热心就是了。 他喝了两口茶,心思转到春桃身上。 这姑娘色艺双全,确是风尘中的一株奇葩,他对她除了同情,别无他念。但在登岸时她乘无人注意之际,轻声对他道:“万公子,明晚请来一晤,妾有要事相告。”他不由一怔,欲开口询问,春桃又道:“事关史孟春。”说完退回舱门,与众姑娘一起与客人道别。 他当时未及多想,现在看来,春桃身份有疑,至少不是个一般女子。当蒙面人袭来时,未听她或是船上的姑娘惊叫躲闪,从头至尾散在舱板上看热闹,这是风尘女子应有的胆量吗?由此可以看出,艳芳号上的姑娘,不像风尘女子。 其次是让他惊异的是,春桃如何会知晓万家与史孟春的纠纷?那天晚上谈正事时,春桃并不在舱房,她是怎么知道的!最后,她若真是风尘女子,就算知道了又怎会管闲事? 所以,他决定明晚单身赴约。 翌日晨,他刚练完内功,就有家丁匆忙来报,有位自称公冶勋的公子爷前来拜访。万古雷一听,连忙跳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飞快到门口迎接,刚走到花圃中心,就见一位仆役引着公冶勋迎面走来,便连忙赶上前施礼。 公冶勋一抱拳还礼道:“一大早就来烦扰万老弟,望勿见怪是幸!” “公冶兄大驾光临,小弟高兴还来不及,哪说得上‘烦扰’二字,公冶兄太客气了!” 公冶勋笑道:“好好,你我都抛去这些陈腔滥调,大家直来直往如何?” 万古雷笑道:“本应如此,小弟从命!” 两人绕过花圃,步入林荫道,公冶勋东张西望,赞赏道:“小径通幽,真是个好去处。” 万古雷道:“比起府上,只怕差得远了。” “哪儿的话,敝宅无这么大的宅地,家父为官清廉,不能与富商士绅相比。” 来到古雷住的小楼,公冶勋见门坊上有块扁额,上题“竹梅居”三个烫金字。笑道:“老弟清雅,这竹梅居是老弟题写的吗?” “我哪里有这么好的笔力,是家父请人书写的,小弟不过混充斯文罢了。” 公冶勋哈哈一笑,举步跨过门槛,见客室挂着些字画,以竹梅居多,茶几桌凳纤尘不染,既清洁又雅致。落座后,有小厮献上茶。 公冶勋道:“昨夜柳小姐等人偏激凌侮之言,请老弟宽洪大量……” 万古雷接道:“公冶兄不必再提……” “不,且听愚兄说。柳公子等人心地不坏,只是生长于权贵之家,耳濡目染,总以为平民子弟、商贾人家都是趋炎附势或是惟利是图的小人。不仅如此,对官绅人家的公子哥儿纨挎子弟也看不上眼。由于他们交游不广,尤其是柳小姐深藏闺中,更易偏激待人,愚兄对他们昨夜的行为感到羞愧。原以为使他们与老弟相交得些教益,哪知他们竟如此不可理喻!当然,错仍错在愚兄,不该贸然把双方凑和。” 略一顿,叹道:“有眼不识泰山者,诚如他们几位矣!愚兄实在对不住老弟,还请老弟看愚兄薄面,不与他们计较。今后你我相交,不再涉及旁人,不知老弟意下如何?” 万古雷道:“公冶兄言重了,柳小姐、柳公子、张公子是官宦子弟,自不免心高气傲,以后大家不见面也就是了。” 公冶勋一转话题,笑道:“老弟昨夜为何不一展身手,却要深藏不露呢?” 万古雷笑道:“小弟也知瞒不过兄台法眼,只有老实承认,那瘦高蒙面人乃小弟所伤。” 公冶勋道:“但你借拉扯那位沙老弟之际,掩藏得巧妙,画舫上并无几人看得出来。” “这些蒙面人来历不明,小弟有意隐藏功夫,并非要愚弄在场之人。” “老弟一点不知这些蒙面人的来历吗?” 万古雷将史孟春的事说了,最后道:“是否是他指使,小弟也无凭证。” “老弟在京既无仇人,八成是他指使的了,这史孟春到底依仗何人权势,敢这般横行不法,若是连府台大人都招惹不起,想必是朝中权贵,要不就是皇亲国戚。这事老弟切勿等闲视之,须迅速查明底细,然后再作计较。” “公冶兄说得是,家父已派人追查。” “一有结果就告知愚兄,愚兄当尽绵薄之力,与弟同仇敌忾。只要我二人联手,何惧江湖豪强、朝中权贵!”公冶勋说时充满豪气。 “小弟怎敢牵累兄台……” “老弟休要如此说,这不是见外了吗?” “公冶兄侠骨热肠,小弟感激不尽!” “老弟千万别这般客气。”略顿道:“老弟师从何方高人,能见告吗?” “小弟有三位师父,十四岁前师从少林五雷掌沙宏。十五岁那年,又拜狂叟和觉禅大师为师。沙师父传授的是少林罗汉功和雷音掌、少林刀法。狂叟师父授狂龙八式剑法及点穴擒拿术,觉禅大师授玉蟾神功和天弓剑法……” “呀!原来是会玉蟾神功的觉禅大师!” “咦,公冶兄也认识家师?” “我先问你,你听觉禅大师提起过印真大师这样一位高僧吗?” “知道知道,家师说印真大师的雷音驱魔功和雷音驱魔剑、雷音驱魔掌乃佛门雷音三绝……” “愚兄正是印真大师的不肖弟子。” “啊哟,两位大师本是相识的呀,这真是再巧不过,想不到真想不到……” “愚兄并未见过觉禅大师,但在家师口中不止听过多少次大师的法号,家师说玉蟾神功乃佛家最上层内功……巧、巧,你我的师父彼此相熟,可两位老人家的弟子今日才相识!” 两人越说越投机,兴之所至,当即出门折下两支树条当剑,切磋剑术。 公冶勋道:“雷音驱魔剑可刚可柔,愚兄走的是钢猛路子,舍妹走的是阴柔路子,剑式略有变化。过招时,贤弟要注意。” 万古雷道:“小弟不敢大意,兄台请!” 公冶勋当即出招,树条直点万古雷胸喉两处,但眨眼间变了招式,树条指向下腹。这一式三个动作,又快又准,煞是惊人。 万古雷一振手臂,技条划起圆弧,将对方一气攻出的八剑挡住,没露一丝破绽。 公冶勋忍不住叫好,又快速攻出十剑。但这一次没有这么顺畅,十剑被万古雷在招架中施以反攻,不能一气呵成。 两人越斗越兴奋,不知不觉中出手越来越快,力道也越来越猛。公冶勋的剑法气势恢宏,决无半点书卷气。万古雷的剑法则是柔中带刚,常有出人意外的怪招,若非公冶勋这样的高手,早已弃剑认输。两人你来我往,攻得巧守得巧,常在千钧一发中化解了去,彼此忍不住为对方叫好。他们就象两个大孩童,在玩一场攻守游戏,越玩越高兴,越玩越来劲。 三百招过去,两人才收手,笑着手挽手返回客室,经这一斗,彼此都十分佩服。 公治勋兴致勃勃道:“除了武功,老弟还通音律,这几上放置的焦尾琴就是上品,老弟可否奏上一曲,唱上一支曲子?” 万古雷笑道:“小弟琴技拙劣,那破嗓门更不敢污君耳,怎及得上公治兄……” 公冶勋接口道:“愚兄虽喜音律,也习过古琴之技,但却醉心山水画,琴技渐生疏,听老弟奏一曲‘梅花三弄’,愚兄作画如何?” 万古雷大喜,当即取出宣纸,摆好笔墨,然后在一小铜鼎中燃起香,开始抚琴。 公冶勋则砚好墨,握笔静思。 万古雷以低音奏出曲之开首,音色浑厚而明亮,接着音调升高,描绘着梅花的庄穆美丽,进入到高音时,音律跳动,大起大落,叙述大风雪中梅花傲然而立,依旧散发出香…… 他半闭双目,心中闪现出茫茫白雪中一株吐蕊满枝的红梅,不禁血脉贲张,热血沸腾。为人当如红梅,历风霜冰雪而不自馁…… 与此同时,公冶勋挥毫落笔,钩皴点染,在一张白纸上,画出一幅红梅斗雪图。 万古雷停手之时,正是公冶勋收笔之时。 万古雷从几后出来,到桌前一看,只见白皑皑风雪中,一株劲梅枝头怒放,傲立于一幢草屋前,雪地上有一书生举剑舞于梅树下。题图为“啸傲风雪”,并书有赠古雷贤弟的题款落名。那舞剑的书生,相貌酷似公冶勋。 公冶勋道:“献丑献丑!”说时又提起笔在题款处又书一行小字:“见画如见人。” 万古雷赞道:“好、好!兄才华盖世,弟自愧不如。”又道:“此画小弟当视如奇珍,无论走到何处都要带在身边。” 两人笑着,重又坐下品茶。 万古雷道:“以兄之才,为何不入仕?” 公冶勋道:“家父早命愚兄去考科举或是武举,但愚兄厌恶官场上的尔虞我诈,是以迟迟不入考场。但以目前情势而论,愚兄只怕身不由己。不瞒老弟,蒙皇太孙眷顾,时常召愚兄入东宫,言谈中有意要愚兄入东宫卫队当差,但愚兄婉转辞谢。皇太孙为人谦和有礼,并不相逼。但若日后皇太孙登了龙位,一道圣旨下来,愚兄还能拒绝吗?身受皇太孙知遇之恩,无以报答只有以身效命;可宫中规矩甚严,愚兄不惯拘束,真是进了宫,这日子难过呢?是以愚兄时时犯愁,真是进退两难!” “皇太孙识人,兄台何不一展雄才报效国家,立千秋之功,传万世之名……” 这是狂叟耳提面命说的,他一古脑儿搬了出来,还说得慷慨激昂。 公冶勋注视着他,听完后一笑:“愚兄中庸资质,今后成不了多大气候。听老弟所言,大有‘鸿鹄高飞,一举千里’之势。老弟既有报效朝廷之心,建功立业之志,愚兄可向皇太孙引荐,以老弟之才,定受重用!” 万古雷一楞,双手乱摇:“使不得使不得,小弟无此雄心,适才一番话,说的是兄长,小弟愚鲁,干不了大事!” “贤弟何必自谦,大丈夫取功名,乃有志者也,况贤弟才高八斗……” “啊哟,不敢当不敢当,小弟生于商贾之家,仗着家中有财源,不愁吃穿,因此一向疏懒,胸无大志,家父屡催小弟考场应试,小弟七推八推,不愿入仕,怎比得官宦人家子弟,一心金榜题名,中举者颇多。” “老弟知道唐代窦庠《醉中赠符载》中的两句诗吗?”一顿,吟道:“时人莫小池中水,浅处不妨有卧龙,贤弟以为然否?” 万古雷笑道:“浅水处或许有龙,但小弟不过是鱼虾罢了,何足道哉!” 公冶勋大笑:“如此说来,贤弟和愚兄一般,只想逍遥自在过日子,不欲谋取功名耶?” 万古雷笑道:“说来兄台恐怕不信,我的两位师父对小弟教诲不同。狂叟师父要我从大处着眼,干一番大事业,觉禅师父要我淡泊名利,说上山之路就是下山之路,因之小弟时而慷慨激昂,时而心止如水,你说好笑不好笑?” 两人越说越投契,饭后又在一起论武说文,晚饭前公冶勋有事,这才依依惜别。 晚饭后,万古雷说出外闲走,一个人在天黑后来到了秦淮河码头。 此时,码头上游客如织,乘车骑马步行的都有,吵吵嚷嚷十分热闹。万古雷顺人流挤到泊船岸边,只见“艳芳”号排在东侧边上,有几位客人正沿搭板往上走。心想,春桃约人来,不知要在什么地方见面,这里人这般多,又怎么方便? 他慢慢踱了过去,瞧见春桃、秋菊站在舱板上迎客,便站下仰望着她。 春桃一见他来,笑吟吟招手:“公子请!” 万古雷便沿搭板走上,春桃满面春风,引他上楼,他不禁有几分犹豫。 春桃见状,退下来悄声道:“今夜画舫无人包租,接的是散客,贱妾将他们安置在楼下,公子上楼好说话,无人打扰。” 万古雷只好上楼进舱,独自坐下。不一会儿,耳听有人喊开船,随即船身就摇动起来,缓缓朝下游驶去。春桃这时手端托盘,笑盈盈走了进来,把四碟精致下酒菜放在桌上,又置于五付碗盏,斟满了五个酒杯,又转身而去。紧接着秋菊也端个托盘进来,又放下四碟菜肴,对他嫣然一笑,走出舱门。 万古雷不禁纳闷,春桃为何要摆设酒席,自己不是来游河的,她为何不来说话? 片刻,春桃秋菊笑吟吟进舱来,各在一张锦凳上坐下,端起酒杯敬酒。 万古雷道:“还有两副杯盏,不等了吗?” 春桃道:“一会儿就来,万公子请!” “这两位是何许人,能告知在下吗?” “公子且耐心等待,客人到时自知。” “姑娘约在下前来是为了有事奉告,何以要为在下引荐什么客人呢?” 春桃笑道:“《三国志》中有句话,出自蜀书刘巴传,曰:‘大丈夫处事,当交四海英雄’,贱妾为公子引荐朋友,公子不以为然吗?” 这歌伎出语不凡,使万古雷对她更为另眼相看,因道:“既如此,姑娘引荐的是何方英雄,可否将姓氏来历相告?” 春桃一笑:“届时便知,公子何必性急?” “那好,请姑娘先将史孟春来历告知。” “贱妾之所以斗胆为公子荐友,盖因史某之来历惟他二位知晓,贱妾却不知道。” 万古雷见她守口如瓶,无奈只好转了话题:“姑娘知书识礼,才貌双全,为何沦落风尘,不知可以坦诚相告吗?” 春桃叹息道:“红颜薄命,自古皆然,贱妾家贫,无以为贷,父母只得忍心卖女,以供养三个年幼弟妹……” 这是人人都知道的老套故事,沦落风尘的女子十之八九都是家贫被卖,春桃不愿说真话。他只好点头叹息,佯装相信。 春桃举起酒杯劝酒,万古雷喝了一杯。 秋菊笑道:“万公子曲唱得好,文章也一定写得好,又会武功,为何不去谋取功名呢?” 万古雷摇头道:“在下胸无大志,不过庸碌一匹夫,浑浑噩噩过日子,哪里做得了官!” 春桃笑道:“无尘公子与公子是知交,只要他一句话,万公子定然平步青云……” “公冶公子与我初识,我们一见如故,但并未想到做官上去,姑娘说笑了。” “无尘公子一向眼高,从不轻易交友,如今将万公子引为知己,情形就不同了。想那皇太孙对无尘公子宠幸有加,只要无尘公子引荐万公子,万公子不就前途似锦了吗?” “在下无意仕途,不敢觊觎功名。” “那么无尘公子一定受封了吧?” “并未听他说过,公冶兄大概并未授职。” “昨夜柳小姐那席话,贱妾都为公子不平,她要是无尘公子的红粉知己,对万公子就大是不利。在她作梗,无尘公子怎好引荐万公子?是以致仕之道,此路不通。” 万古雷心想,这像是歌伎说的话吗?嘴里道:“姑娘说得不错,此路确实不通。” 秋菊插言道:“这般说来,万公子的才干岂不被埋没了?那有多可惜呀!” 万古雷顺着她的口气叹道:“奈何?” 春桃注意着他脸上的神情,道:“公子不必失望,当今藩王有十好几位,无不拥有一方之军政大权,公子只要投身一位王爷,以公子的才智,定能一展宏图。” 万古雷一愣,装傻道:“姑娘好说得对,但不知在下应该投效哪一位王爷为好呢?” 春桃抿嘴一笑:“这个贱妾就不知道了,那是公子的事。来来来,请公子再干一杯。” 万古雷见她又缩了回去,一点口风也探不到,也就不再追问,便举起酒杯喝酒。 秋菊道:“我不信万公子愿默默无闻过一生,只怕无尘公子早已将公子引荐给皇太孙,只是不告诉我们罢了!” 万古雷作出一副苦相道:“在下说的实话,姑娘不信也是无法。” “公子真不愿进皇宫当差?”春桃又问。 “不错,在下宁可在家中逍遥快活。” 春桃一笑,道:“贱妾去看看客到了没有,公子请用酒菜。”说着翩然离去。 万古雷瞧着秋菊道:“客人坐小船来吗?” “是的,一会儿就到。” “为何不与在下同乘大画舫,要中途坐小船追赶,是不是怕人看见?” 秋菊摇头:“不知道。” 万古雷见她年岁虽小,也不易套她的话,想了想,变个话题:“这船的主人是谁?” 秋菊道:“问船主?叫陈升。” “你叫什么名字?” 秋菊狡狯地一笑:“叫秋菊呀!” “我问的是真名,不能说吗?” “不能说。沦落风尘,羞辱家门。” 万古雷心想,这船上的姑娘都不是寻常人,艳芳号恐怕也不是只供游乐的画舫。 正想着,春桃引着两个客人进来了。一个三十来岁,身躯魁梧,生得豹头环眼,一个年岁稍许大些,文静中自有一股威仪,貌相不凡。 春桃娇声道:“万公子,这位是……” 言未了那豹头环眼的大汉接口道:“在下魏扬武,这位是卢湛卢爷。” 万古雷拱手道:“久仰久仰!” 春桃笑道:“万公子,魏大爷是江湖好汉,人称镇山虎,交游广,见识多,这位卢爷嘛,神通广大,人缘极广,公子有什么疑难处,只管请教他们二位,包你顺心如意!” 魏扬武道:“有话慢慢说,在下先敬万公子一杯。”说着伸手将万古雷的杯子拿过来,斟满酒后,一手递到他面前,不放在桌上。 万古雷伸手去接杯子,魏扬武却不放手,只以拇指食指捏住酒杯。他心中不禁暗笑,对方要考较他的功夫,他偏不让他如意。于是以两指竖拿酒杯往回拉,酒杯纹丝不动,假作吃惊道:“咦,兄台怎不放手?” 魏扬武道:“怕公子把酒泼洒了。” 万古雷一笑:“那就请魏爷放在桌上吧?” 魏爷不知他是无能还是装蒜,但不能老把杯子捏在手里,只好轻轻搁在他面前。 万古雷道:“多谢多谢!”抓过酒杯干了。 春桃旋即将酒杯斟满,万古雷举起,敬魏、卢两人,大家一起喝干。 万古雷道:“听春桃姑娘说,二位兄台能将史孟春的来历奉告,在下这就洗耳恭听!” 魏扬武道:“万公子对其人知晓几分?” 万古雷摇头:“一点不知。” 卢湛突然问道:“万公子不曾习过武吗?” 万古雷道:“小可曾拜少林弟子五雷掌沙宏沙师父为师,习过健身拳脚。” 卢湛一笑:“原来是名师高徒,佩服。” 万古雷忙摇手:“卢爷千万莫这般说,沙师父虽是京城名拳师,但小可自幼忙的是读书,家父欲让小可应试,因而习武只为健身,学不得沙师父一二成的功夫。” 卢湛道:“公子过谦。沙前辈为京城名武师,名师出高徒,这不言而喻。” 万古雷傻呼呼一笑:“是吗?过奖过奖!” 卢湛道:“据在下所知,令尊也习过武功,只是不曾在人前显露罢了。” 万古雷心中一惊,表面如常,道:“家父习拳,也是为的强身健体……”佯作惊诧之成,又道:“咦,你我素不相识,怎会知道?” 卢湛微微一笑:“令尊乃京师大富商,是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一举一动自会受人关注,稍加打听便一清二楚。” “是吗?那史孟春的根底,卢爷……” “史孟春行踪诡秘,在下等还未探知他的根底,但在下等却知他与锦衣卫千户柴忠过从甚密。一个千户不过是个五品官,但锦衣卫的千户身价何止于此。这个,万公子想必知道。” 万古雷道:“锦衣卫乃皇上第一亲军,虽然这几年被皇上废了刑狱,但仍有缉捕大权,连王公大臣都对他们畏惧三分。不过三山门外码头乃家父长年经营起来的,姓史的纵有锦衣卫千户做靠山,也不能抢夺万家私产!” 卢湛道:“公子说得是,但世间一个‘理’字并非人人都遵循的,锦衣卫权势熏天,只要栽你个谋反大罪,九族皆遭殃,难怪上至王公大臣,下至平民百姓,无不畏惧锦衣卫!” 魏扬武道:“史孟春还有不少江湖朋友,其中有几人可是黑道上的煞星。比如病驼邵天贵,鬼脸太岁彭锐,凤阳双彪于彪、胡彪。这些人武功高强,心狠手辣,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昨夜听说公子遭蒙面人袭击,若无无尘公子一旁相助,后果不堪设想。但事情却明摆着是史孟春下的手。由此可见,史孟春对付万家的手段不外乎两种。一是依仗权势,鲸吞万家财产;一是驱使黑道煞星,杀人劫财。无论以何种办法对付万家,万家都难以招架!” 万古雷眼神一呆,做出害怕的样子道:“啊哟,是的是的,魏爷说得对,这便如何是好?无论史孟春来哪一手,我万家都吃不消!” 卢湛等人交换个眼色,听他继续说。 万古雷一顿,叹道:“看来,在下只有劝家父把那一半码头恭送给人家了!” 卢湛道:“送了一半码头,事情只怕不能了结,另一半码头也只得拱手让人!” 万古雷惊道:“什么?把码头全给他!” 卢湛叹口气,道:“万公子,实话实说吧,姓史的不怀好意,占了码头也不会知足。” “那……那他还要干什么!” “万家富甲一方,谁不垂涎三分?” “如此说来,他要谋尽万家家产?” “恐怕是的,史孟春胃口极大!” “卢爷又怎知他要鲸吞我家财产?” “这不过是经验之谈,万公子难道不信?” “信虽然信,但在下总不能将家产送人呀!” “依在下之见,什么也不给史孟春?” “这当然好,可是姓史的会罢手吗?” “不会,卢某有一法可使万家避灾。” “真的吗?请卢爷指教。” “当今之世,纵观满朝文武,权势最大者,莫过于诸藩王。藩王乃皇上亲子,荣封各地坐镇,以拱卫皇权。皇上对诸子亲授金册金宝,委以重任。诸王拥有护卫亲军,最少的三四千人,多的上万不止。在边境防御蒙古的,更是重兵在握。此外的种种权势这里不再多说。之所以向公子提及藩王,是因为在下以为,公子只有去投奔一位王爷,方能趋吉避凶。试想,王爷手下能人极多,有王爷的荫庇,谁还敢动万家的财产?公子与令尊,当可高枕无忧矣!” 万古雷这下总算明白了,这些人找他来,就是为了让他投奔一位王爷。这和沙师兄遇到的情形一样,这班人定是某位藩王遣到京师来招纳贤才的,只不知他们隶属哪位王爷。 见他不作声,卢、魏对个眼色,魏扬武问道:“公子有何顾虑,不妨明言。” 万古雷愁眉苦脸道:“众多藩王都受封在外地,在下一位也不相识,又如何投奔呢?” 卢湛笑道:“公子不必焦心,只要公子诚心投奔,在下可助一臂之力!” 万古雷故做一惊:“真的吗?原来尊驾与各位王爷相识,那真是太好不过!” “公子误会了,在下只与一位王爷的手下相识,公子若愿前往,在下托友人相荐。” “是、是,多谢卢爷。但离开京师须得与家父商量,在下做不得主的。啊,对了,卢爷欲荐在下投效哪一位王爷,能见告吗?” “对不住,暂不能奉告,公子切勿将此事外泄,以免惹出是非,待公子决定后再说不迟。” “是、是、是,在下记住了。” 卢湛忽然站起,道:“就此别过,公子有事,只管告诉春桃,我等甘效犬马之劳!” “尊驾盛情!在下铭记,不胜感激!” 卢、魏二人当即离舱,春桃送二人出去,万古雷猜想有快舟跟随,否则如何离船? 片刻春桃就回来了,笑道:“卢魏两位爷是贱妾请来的,公子不谢贱妾吗?” “是是是,多谢姑娘!” “说着玩的,人家哪要你谢!” “姑娘何以知晓史孟春与我万家的事?” “贱妾能掐会算,神得很哩!” “我不信,请姑娘从实相告。” “喏,隔避有间卧室,贱妾换衣服时无心听到你们的谈话,是以知晓。” “据在下所知,那天夜里姑娘根本未换装。” “咦,你记得满清楚的嘛!好,说实话,我是有意听你们说话的。因为上画舫来的阔大爷,无一不是来寻开心的,惟你们几位有些古怪,是以我就听听,你们到底有什么事。” “看来,‘艳芳号’并不是游船。” “哟,怎能如此说,我们不是天天待客吗?” 万古雷见她仍然口紧,换个话题说:“在下与姑娘素昧平生,何以要帮在下?” “你说呢?”春桃把两个黑眼珠盯着他。 万古雷心中一荡,忙将目光避开:“这要问姑娘自己,在下哪会知道?” “不知道吗?那就别再提这事,我只希望公子听从卢爷魏爷的话,投奔王爷,消灾祛难。” “投奔哪一位王爷?” “要等公子决定投效才能知道。” “姑娘究竟是干什么的?” “咦,问得稀奇,谁不知我是唱曲的?” 秋菊道:“喝酒喝酒,万公子别再多问。” 春桃道:“诗云:别时容易见时难,相会一夕,也非容易,公子你说是吗?” “彼此都在京师,见面也非难事。” 秋菊一撇嘴:“公子与我姊妹身份悬殊,一走下这艳芳号,便将我们抛诸脑后!” “在下心目中,并未将两位当做烟花女子。” 春桃抿嘴一笑:“我姐妹明明就是烟花女嘛,若是大家闺秀、百姓淑女,岂能在此抛头露面取悦于人,侍候有钱的大爷!” “二位不肯如实相告,奈何?” “你当真想要知道我们的身世吗?” “不错,二位以诚相见最好。” “贱妾家贫,父母借债无法相还……” “这不过是尽人皆知的老调重谈!” 春桃一笑:“若非家贫,谁愿操此贱业?” 万古雷道:“既是不肯以诚相待,在下留此无益,还不如回家睡觉去!” 秋菊道:“你只要投效了王爷,还愁不会知道我们的身份吗?不过是早晚的事呀!” “若是在下不愿投奔王爷呢?” 春桃轻轻一叹:“那就无相见之日了!” 秋菊道:“史孟春正谋算万家,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你怎么一点也不着急?” 春桃道:“公子文武全才,不该埋没于世,理应出人头地,干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公子为何犹豫不决呢?” “这要家父决定,二位姑娘的好意心领。” 再呆下去无益,他决定回家。 ※※※※※※ 一早醒来,万古雷没有急着起床,他要把昨夜从卢爷那儿听来的话,再反复思索一番。 史孟春身后有个锦衣卫千户常忠,常忠身后又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呢?看来,要知根底,就得着落在常忠身上。可惜,昨夜忘了打听,姓常的住在何处,只有再找春桃探询了。 从卢湛的话中,不难猜出他和魏扬武以及春桃等歌姬,都是某位王爷布在京师的耳目,是以才会替王爷招纳贤才。 他们究竟是哪一位王爷的属下呢?晋王在太原,燕王在北平,周王在开封,楚王在武昌,齐王在青州,蜀王在成都,桂王在大同,湘王在荆州,他们欲荐自己投奔哪一位王爷,为何要神神秘秘不肯直言?这其中难道有见不得人的勾当吗?这些王爷究竟想干什么呢?想那当朝皇帝已立了皇太孙,龙椅后继有人,诸藩王虽是皇权身份,也得向侄儿称臣,这是顺理成章的事,一俟皇太孙继承大统登上皇位,有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起事谋反?诸藩王在京师偷偷摸摸招纳江湖好汉的举动,实在是令人难解,等哪一天问问公冶勋,究竟是何道理…… 他懒洋洋从床上起来漱洗,仆人送来一张请帖,是公冶勋遣人送过来的,约他下午在丰乐楼吃饭,看完心想,公冶勋折节下交,确是真心实意,自己千万别辜负了人家的盛情,便让仆人带五两银子赏给信差,由他转告公冶公子,下午一定赴约。 仆役刚走,又听有人上楼来了,脚步很轻,知道是爹爹来了,忙出内室迎接。 万吉绷着脸,跨进客室后递过一张纸页,道:“你看看,大祸来了!” 万古雷一惊,忙接过纸页打一看,只见上面画着四个人头骷髅,一字儿排开,下面歪歪斜斜写着几行字:“白银五百万两,黄金一百万两,限五日内备齐,逾期满门抄斩。”落款是“阴司四煞”。 “阴司四煞”这几个字落入眼中,万古雷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但他脸上神情镇静如常,问道:“爹,这是在哪儿见到的?” “丝绸庄。为父在后院,是店前伙计送进来的。据他说,是个戴一顶大草帽的汉子送到柜台上,说是一位大爷命他交给万东家。” 万古雷道:“奇怪,这阴司四煞怎会找到我们万家头上,莫不是有人故弄玄虚吓唬人的?这阴司四煞行踪无定,怎会到了京师,而且无巧不巧一来就找到万家……” “这阴司四煞是什么来头?” “孩儿这几年常在外行走,听人说起过他们。据说,这四人是近几年才在江湖上冒出来的凶神恶煞。没人知晓他们的姓名,阴司四煞是他们的自称。四人武功极高,每人都有一种独到的功夫,出道后专干杀人劫财的勾当,有时也替人杀人,但要价极高。这四人如影随形,从不分开,也不与人交往,性情孤僻残暴。平日居无定所,行踪诡秘,飘忽不定。几年来,敢于和他们作对的武林高手,全都死于他们刀下,可谓所向披靡,因而凶名大噪,无人再敢招惹他们,任由其横行无忌。这四煞劫财之前,先送一张四煞令。上面画四个人头骷髅,以示代表他们四人,骷髅之下写上索要的财物和来取的时间。你要是准备好了,便将财物搁在厅堂明处,他们自会来取,或许不伤人命。要是不按索要的份额备齐,那就斩尽杀绝!若是骷髅下面染有一片红色,那就是什么都不要,只要你合府上下的人头,不留活口……” 万吉忍不住问道:“他既先下书,被勒索者岂不可以延请保镖或是报官……”略一顿,摇头道:“没用没用,他们如果武功高强,岂是几个保镖和捕头对付得了的!” 万古雷道:“爹爹说得是,四煞武功太高,要对付他们实在不容易!” 万吉道:“真是祸不单行,史孟春索要码头之事未了,又凭空飞来这追命的四煞!”一顿,道:“为父已把几位管家请到你这里来,大家须商议出来个对付之法才好!” 话声中陆、杨、罗三位管家和总护院梁宏一齐来到。万吉把“四煞令”给他们看了。 梁宏等人十分震惊,一个个瞠目结舌。 俄顷,梁宏道:“风闻四煞横行西北道上,很少进入中原作案,怎会跑到京师来了!” 万古雷道:“不然,阴司四煞去年就进了中原,曾做下几桩大案,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梁叔叔不离开京师,故不曾耳闻。” 陆文茂道:“四煞为何找到万家头上,这其中必有原因,莫不是史孟春玩的花样。” 杨士诚道:“四煞索要如此多的金银,只怕搬也搬不动,这分明是受人指使,要万家倾家荡产,因此极有可能是史孟春在幕后指使。”罗庆功道:“这不是把人往死路上逼吗?也未免欺人太甚!依我之见,拼着老哥弟几条命,与这班狂徒决个生死!” 万吉道:“这四煞听说武功奇高,只怕不好对付,他若少要些银两,给他就是,无奈他狮子大开口,竟要几百万两,除非把所有店铺都卖出去,万家商号从此关门大吉……” 万古雷忍不住道:“爹爹不必担忧,有几位叔伯在,可保万家无虞,到时孩儿,也能助一臂之力,不信就斗不过这几个凶徒!” 万吉叹道:“你虽得沙师父真传,但缺乏历练,况四煞是高手,不是你能应付的!” 陆文茂道:“万兄不如带上细软,和古雷到乡下去避几天,这里的事由我等对付……” 万吉摇手道:“大敌当前,岂能远遁,老夫与各位患难十数年,才创下今日之基业,哪里能拱手送人。况老夫自信武功不差,若与老哥弟们联手,足可应付强敌!” 罗庆功道:“万兄说得是,凭我们几人的身手,岂能任人宰割,兄弟向不信邪,偏要斗一斗阴司四煞,看他们是不是长了三头六臂!” 杨士诚道:“从今日起小心戒备,我们都来万兄处住宿,以免临时人手不足。” 梁宏道:“京师武林有不少朋友,要不要兄弟去邀几个好手来相助?” 万吉道:“这自然是好,不知约请何人?” 梁宏道:“镇远镖局黄总镖头……” 陆文茂插言道:“以兄弟之见,最好不要约请外人,阴司四煞名头极响,别人未必愿管这档子事,到时岂不为难了他们?” 万吉道:“好!不请外人,老哥弟们自己对付,人手不够请梁兄自码头抽调就是。” 梁宏道:“兄弟自会安排,万兄放心。” 议完事,万吉等人匆匆走了。 万古雷稍后也出了门,往秦淮河边来。他要找春桃打听锦衣卫千户常忠的住处。从三山街折向大功坊,店铺林立,人多嘈杂,足走了半个时辰才到码头,河边只停泊着十几条画舫,艳芳号不在泊伍,只好回头走,回到闹市。 忽然,有个清脆的声音道:“喂,唱曲的小子,上茶楼来唱一曲,赏银多加如何?” 这声音是熟悉的,言词也不陌生。 一抬头,只见街边一家茶馆的楼上,从窗户伸出个头来,是个白面书生。万古雷一愣,不是画舫上见过的那个兰儿,于是低头走路。 “咦,小子,你聋了吗?大爷的话没听见?” 万古雷一停步,忍不住又抬头去瞧,那书生把手中折扇朝他一指:“上来!” 万古雷朝四周瞧瞧,从身边走过的人不少,虽有抬头去瞧的,但并未停步。 “兄台是和在下说话吗?”他问。 “不和你和谁?叫你唱曲呢,笨驴!” 万古雷还未及答言,窗户口上又探出个脑袋来,正是那天画舫上见过的中年文士,兰儿的爹爹,不由笑了,那书生正是兰儿改扮的。 “是兰儿吗?易钗而弁,一时未认出……” “呸!兰儿是你叫得的吗?你……” 中年文士道:“兰儿,休得无礼。”一顿,对万古雷道:“公子,请恕小女无礼,若不嫌弃,请公子上来喝杯茶如何?” 万古雷大喜,自是求之不得。 自那夜见了这兰儿以后,他总是时时想起她,很想与她结识交往,但偌大个京城里,你上哪儿找她去!不料今日竟然碰上,真是天大的运气。他喜孜孜进了茶室,三步并作两步上了楼,只见中年文士已站起迎接。 万古雷笑嘻嘻走过去施礼:“晚辈万古雷见过前辈,承蒙宠邀,不胜感激!” 中年文士微笑道:“万公子不必多礼,且请坐下,由在下向公子引荐几位朋友。” 万古雷在一只空凳上坐下,这才忙着与在座的几人见礼寒喧。中年文士自称姓季名国盛,那夜拉二胡的老先生叫西门仪,坐老先生旁边的中年人是王兆康,还有个年青些的叫刘继贤,再就是女扮男装的兰儿,她叫季兰。 引荐季兰时,她瞪了他一眼,不出声。 季国盛道:“小女年幼无知,开罪万公子,请公子看在下薄面,不要计较才好!” 季兰身子一扭,道:“爹,明明是他无礼,得罪了女儿,怎么倒成了女儿的不是了……” 万古雷连忙站起施一礼,道:“在下那夜有眼无珠,开罪小姐,请小姐宽洪大量原宥。” 季兰冷声道:“怎么,这就算完啦?” 季国盛道:“你好不懂事,万公子几次三番赔礼,你难道还嫌不够吗?” 季兰道:“他那是赔礼吗?气也把人气死了,他骂人家‘出口伤人,凶相毕露’,还骂邹公子‘凶神恶煞’、‘粗鄙野汉’……” 季国盛笑道:“够了够了,隔夜的事,还提他作甚?你别那么小肚鸡肠,叫人笑话!” 万古雷心想,这妮子好难缠,记着仇哩,不如再说两句好话消消她的气吧。 “是是是,在下知错,望小姐不记前嫌,那夜的话别放在心上……” “我偏要放在心上,等哪一天你再招惹了我,那就翻出来一并算账!” 西门仪微笑道:“万公子,什么人都可以招惹,惟独兰儿千万不可得罪!” 万古雷道:“是是,晚辈受教了。” 季兰道:“咦,西门伯伯话中有话……” 西门仪笑道:“我说错了吗?” 季兰嘟起嘴道:“没外人时再与你理论!” 西门仪摇头:“老夫帮你说话,你……” 话未完,茶楼上又来了一人,匆匆走了过来,低声道:“各位快走……”忽见万古雷在座,语声一顿,不再往下说。 西门仪等人立即站了起来,季国盛道:“万公子,我等有急事,改天到府上造访!” 万古雷只好起身相送,目睹他们下楼。他旋即坐到窗口,只见一行人往承恩寺方向走去,心中好不懊恼,不知哪一天才能见到季兰。 无精打采出了茶室,沿街慢走,对季国盛等人的身份揣摸了一番。胡琴先生西门仪在江湖上大大有名,季国盛是燕北三杰中的老大,也是响当当的人物。据沙师兄说,燕北三杰已投效了藩王,他们来京师盘桓,莫非也负有使命?那夜秦淮河上突然遭天魔地魔袭击,只怕不是没有原因。如今季国盛忽然愿意与自己交往,莫不是为了招纳自己投效某位藩王?但自己在京师并未显露武功,算不上什么人才,他们凭什么看上自己呢?…… 他一路都在想心事,回到家匆匆吃罢午饭,正好杨正英、杨正雄、罗斌、梁建勋相约而来,他们都为四煞的事担心,一个下午就在谈说中度过。到晚饭时间,万古雷去丰乐楼赴宴。 他换了一身湖蓝大褂,手握折扇,显得英雄潇洒,走到街上,世人瞩目。丰乐楼在古山街中段,离他家并不远。楼上,公冶勋靠窗而坐,不见苏、黄二人,一见他来,站起迎接。 万古雷笑道:“怎么只有公冶兄独坐?” 公冶勋道:“苏黄二位尊长与家父交好,遂遣二位到京师以谋出身,奈何两位不愿到公门中受人差遣,是以在寒宅陪伴愚兄。今日他们外出有事,说是迎接一位与苏老弟家门颇有渊缘的年青俊彦。此人年岁虽轻,在江湖上却是大名鼎鼎,姓方名天岳,人称追魂剑,不知贤弟可听说过?” 此时小二送来了酒菜,公冶勋斟满了两只酒杯,道:“来,敬贤弟一杯!” 万古雷道:“多谢公冶兄。” 两人喝干酒,万古雷道:“追魂剑方天岳名噪一时,年青一代中除了公冶兄,只怕数他名头最响。” 公冶勋道:“不然,还有一位江南神剑,名声不在追魂剑之下,只是此人神神秘秘,不露出真面目,因此无人识其出身来路。” 万古雷心想,公冶勋待他真诚,应说实话,便道:“蒙兄谬赞,这是小弟的匪号。” 公冶勋笑道:“愚兄已猜到三分,果然是贤弟,来来来,再干一杯!” 饮完酒,万古雷问:“公冶兄何以猜到是小弟?在京师,小弟藉藉无名……” 公冶勋笑道:“以贤弟的身手,京师却无人知晓,贤弟又时常外出,江南神剑行侠时不露真面目,把这几点连起来便不难猜出一二。” 万古雷道:“追魂剑方天岳据说出自江湖四大武林世家中的一家,不知是真是假?” “据黄老弟说,方天岳正是出自湖广襄阳府世称一剑震武林的方家,是一剑震武林方志钦的嫡孙。多年来方家在武林威名赫赫,出了不少高手,这位天岳兄是第三代中的矫矫者。”一顿,又道:“天岳兄出道后所向披靡,这不仅仗着家世的声威,也凭着自己精湛的剑术。” 万古雷道:“大哥说得是,小弟也听人说,方少侠嫉恶如仇,主持公道,行事方正……” 公冶勋插言道:“只有一条,这位仁兄手狠辣了些,听说动辄要人性命,因此才被人称为追魂剑。” 万古雷道:“除恶务尽,这浑号想是黑道上的人给取的,对他们而言,不狠不行。” 公冶勋道:“不然,对黑道中人也应区分罪之大小,罪大恶极者诛之,恶小者应放一条生路,让其悔改有日,以免多造杀劫。” “公冶兄说得是,人应怀有仁心。” “愚兄欲邀约老弟赴西湖一游。”公冶勋换了话题,“须知愚兄闲暇的日子只怕不多了。” 万古雷诧道:“兄何出此言?” 公冶勋轻轻一叹:“皇太孙又试探愚兄,想招愚兄进东宫当差,愚兄虽不情愿,一再拖延,但只怕拖不了多少时候。试想一旦进东宫当差,哪里还能随意离开京师?” 万古雷道:“公冶兄说得是,进了大内,只怕你我兄弟要见面也难了。” 公冶勋道:“并不难,只要贤弟随愚兄进宫,不就可以天天在一起了吗?” 万古雷一惊,道:“蒙兄台垂青,小弟也极愿与兄台共事,无奈家师有言,让小弟守在家中,不准婚娶,等时机到来再奉命行事。” “何谓‘时机到来’?” “家师预言当今皇上驾崩后,天下定会陷入战乱,那时方是英雄用武之地。” 公冶勋点头道:“明白了。令师所言不假,各藩王在京师招纳贤才,各怀异心……”一顿,续道:“酒楼不是谈话之地,这个话题以后再谈。如何,能与愚兄同游西子湖吗?” 万古雷叹气道:“想是想,只是小弟脱不开身,须在家对付强敌,事了后再与兄出游。” “对付强敌?什么强敌?” 万古雷把阴司四煞下书的事说了,公冶勋眉毛一挑:“阴司四煞这几个丑类,竟敢到京师来作案,欺我京师无人耶!贤弟放心,愚兄决不袖手旁观,到时定来助战!” 万古雷不禁后悔自己嘴快,忙道:“不妥、不妥,这几个强盗有小弟对付就可以了,兄台犯不着降尊纡贵去斗这些凶魔……” 公冶勋道:“贤弟这话就见外了,阴司四煞武功极高,性情凶残,不可大意,愚兄虽不才,若与贤弟联手,这世上又怕谁来?你我兄弟正好借机除掉四煞,为江湖除去一大害?” 万古雷豪气被激了起来,道:“兄台说得好,只要你我兄弟联手,这世上怕得谁来?让阴司四煞见识见识,京师藏龙卧虎,岂容邪道丑类横行!” 公冶勋笑道:“这才是好兄弟,来,喝!” 万古雷抓起酒杯,两人一饮而尽。 公冶勋道:“平心而论,你我兄弟联手,天下都可去得。要是能随心所欲去闯荡江湖,你我定能干出一番事业,贤弟以为然否?” 万古雷道:“大哥说得是,在江湖上快意恩仇,除暴安良,倒也逍遥自在。” 公冶勋叹口气:“只可惜愚兄身不由己,命中注定要为皇家劳碌……”一顿,换了话题,道:“贤弟有称手的兵刃吗?” 万古雷道:“有的,小弟所用之剑,是京师名匠打造,倒也不是凡品。” 公冶勋道:“京师名匠铸剑虽好,但终比不上龙泉剑,贤弟见过龙泉剑吗?” “久闻龙泉剑之名,但却不曾见过。” “龙泉剑得名于龙泉水,龙泉水也称龙渊水,故龙泉剑也称龙渊剑。据古书所载,河南西平县府有龙泉水,可淬刀剑,锋刃坚利,因此出了不少名剑。愚兄学剑,喜收藏四海名剑,虽有二三十之多,相较之下仍以龙泉剑为上品,愚兄幸获三把,都是百年之物,一名太苍,一名飞虹,一名神罡。愚兄使的是太苍,飞虹给了舍妹,这神罡就赠给贤弟吧!” 万古雷忙道:“此乃神兵利器,当属名贵之物,兄台得来不易,小弟万万不敢承受!” 公冶勋道:“名剑配名士,贤弟剑术精湛,正好合用此剑。你我既为挚友,还分什么彼此?贤弟若是不受,那就是瞧不起愚兄了。” 万古雷道:“不敢不敢,公冶兄言重了,小弟若受此物,于心不安……” “贤弟不必再说,今夜愚兄携剑到府上……” 万古雷忙道:“阴司四煞有五日之限,兄台不必劳动大驾,五日后再请兄助一臂之力。” 公冶勋一笑:“那不妨,今晚愚兄持剑来让贤弟一观,包你喜爱。” “多谢兄长,小弟受之有愧!” 公冶勋话题一顿,道:“说起剑来,当推古之干将、雌雄剑为最好。据史书所载,楚王曾召见两位铸剑名师,一位是吴国的干将,一位是越国的欧冶子,令两位名匠制出上好宝剑来献。欧冶子遂凿茨山取铁英,精心炼制三年,制成一剑,名玉市。而干将制成了龙泉、太阿雌雄剑,其品质超过了玉市剑。之后,欧冶子又被越王允常请去,炼铸了纯钩、湛卢、豪曹、鱼肠、巨阙五把名剑。到勾践继位,又召名匠制成了八口名剑,可惜都没有流传后世。后来汉高祖刘邦使的赤霄剑,晋怀帝使的步光剑,都是难得的名剑,也不知后来落于谁手。如今这样的名剑不可复得,只能在当今名匠所铸之剑中,挑选上品,贤弟可知挑选之法?” 万古雷道:“小弟知道《吕氏春秋》曾有观剑查其优劣之法,大体说来,剑色白者为坚,呈黄色者为韧,黄白兼之,当为上品。” 公冶勋笑道:“贤弟搏学广见,所言不差,但在挑选剑时,却并不容易。所谓黄白兼之,究竟有多黄有多白,就只有凭眼力了。” 万古雷道:“承教承教,小弟对此并无所知,选剑时也确实为难过,不知选哪一把好。” 两人谈兴正浓,却见苏杰、黄铮带着个玉面俊貌的翩翩书生来到。书生脸色白净,两道浓眉紧连,一双眼睛机灵敏捷,惟高高的鼻梁下端稍见弯曲,酷似鹰钩鼻,使他看上去于俊美中略带阴鸷,但无碍于风流潇洒的气度。 公冶勋和万古雷站了起来迎接客人,苏杰抢上一步、兴致勃勃地引荐道:“方兄,这位便是名满天下的无尘公子……” 方兄抢上一步拱手道:“襄阳方天岳拜见公子,天岳早慕公子大名,今日得见,三生有幸!”说着一揖到地,执礼甚恭。 公冶勋连忙回礼道:“不敢不敢,方兄大名,在下早有耳闻,今日相识,足慰平生!” 店小二见无尘公子来了客人,连忙过来侍候,公冶勋便换了个雅间,重点酒菜。 在雅间落座,公冶勋把万古雷引荐给方天岳:“这位是在下挚友万古雷万公子。” 方天岳在来酒楼的路上听苏、黄二人说,公冶公子在丰乐楼宴请个富家公子,那不过是个纨挎子弟,他二人也闹不明白,何以自视甚高的无尘公子,居然对此人折节下交。 苏杰还说,只有他方天岳才配做公冶公子的挚友,相信见面后公冶公子定会与他一见如故、相见恨晚。是以他对万古雷先就有了个印象。但见面之下,他发现万古雷人品俊逸,与着白衫的公冶勋难分轩轾,怪不得无尘公子对万古雷这般垂青。当下对万古雷一揖:“久仰久仰!” 公冶勋对方天岳也颇有好感,道:“彼此都是武林同道,方兄不必客气,坐下说话。” 方天岳笑吟吟道:“小弟性情直爽,和各位一见如故,若不嫌弃,当引为知己。” 公冶勋笑道:“彼此若是志同道合,自会成了知己。陶渊明曾云:‘相知何必旧,倾盖定前言’,各位以为如何?”意思是一见如故。 万古雷等都道:“公冶兄说得好!” 此时小二端来了酒菜,苏杰为众人把盏。 三杯过后,公冶勋道:“方兄缘何到了京师,是访友还是游玩,抑或是有事?” 方天岳道:“小弟日前到了苏州府,探访家父故交苏老前辈,得知苏兄、黄兄在京师,因而动了游兴,不瞒各位,小弟还未曾到过京师,一来游耍,二来看望苏黄二位。” 苏杰道:“家父早年行走江湖,曾蒙方兄之父方前辈于危困时施助,有救命大恩……? 方天岳忙道:‘苏兄别这么说,武林正道英雄,彼此相助也是平常事,何来恩德之说,家父一向告诫家中子弟,千万莫以恩人自居。’ 黄铮道:‘姑父于危难中受方前辈救命之恩,三十年未敢忘怀,小弟每到姑父家去找表兄,都要听姑父谈起,教诲我等有恩必报。’ 万古雷这才知道苏杰黄铮是姑表兄弟,又听苏杰接道:‘表弟说得是,当年公冶大人在苏州知府任上时,曾为家父冤案平反雪冤,家父感公冶大人之恩,遣小弟成年后追随公冶大人,以行卫士之责。后公冶大人升迁至京师,小弟与黄表弟奉派来此,方知公冶公子功深似海,哪要我二人做护卫……’ 公冶勋道:‘两位贤弟,何苦翻出这些陈年旧帐,来来来,小弟敬各位一杯!’ 万古雷心想,原来苏黄二人是为报恩而来,公冶勋却只字不提,只说他们来谋出身。 当下众人举杯一干而尽。 公冶勋询问方天岳行侠事,会过黑道上哪些凶煞,方天岳一一说个详尽。 公冶勋又道:‘方兄会过阴司四煞吗?’ 方天岳道:‘阴司四煞行踪诡秘,是近年来黑道上最凶残的煞星,少林、武当、华山诸派均有高手死于四煞之手,小弟赴苏州时,少林、武当曾有两位前辈造访家父,欲请方家会同各派,共同为江湖除害,并探询四煞出身来历。家父问过两位尊客四煞的武功家数,两位尊客却难以回答。因为凡是和四煞动过手的人都已死去,无人能从四煞眼皮底下逃生。家父答允派方家人手追杀阴司四煞,但四煞究竟在哪儿也不知晓,枉自兴师动众。最后两位尊客说,待获知四煞藏身地之后再以飞鸽传书知会方家。小弟离家时,家父曾嘱小弟访查四煞踪迹。但小弟一路行来,不曾得到半点消息。’ 公冶勋笑道:‘原来如此。方兄欲知四煞行踪,小弟倒略知一二。’ 方天岳奇道:‘公子知晓四煞行踪?’ 公冶勋笑着点头:‘四煞就在京师。’ 苏杰讶然道:‘公子何以知晓?’ 公冶勋一指万古雷:‘问老弟。’ 苏杰哪会相信,正色道:‘万公子,四煞行踪不是说着玩的,这四人……’ 万古雷接下他的话道:‘这四人找到了在下头上……’ 遂把四煞留书掏出来给众人看。 公冶勋十分好奇,看完后问道:‘方兄,你看这留书可是阴司四煞的手笔?’ 方天岳仔细端详一会儿,道:‘江湖传言的四煞留书就是这个样的,想来不会有错。’一顿,神色凝重地问:‘万兄,你怎会招惹了这四个魔头?如今被他找上门来就凶险无比了。’ 万古雷苦笑道:‘兄弟不在江湖走动,又怎会招惹了他们?这书信上写得明白,为财。’ 方天岳‘啊’了一声道:‘兄台,并非在下危言耸听,这四煞找上的人,没人能够逃出他们的魔爪,不知兄台怎样对付?’ 万古雷故作愁眉苦脸的样子道:‘这许多银两家父说拿不出,只好凭仗家中保镖……’ 方天岳接话道:‘万兄,恕小弟直言,上百个看家护院也不是四煞的对手,少林、武当、华山的几位高手尚损折在他们手中,何况保镖?’ 万古雷道:‘兄台说得是,但逃无可逃之处,钱也凑不够索要之数,万般无奈,只好与四煞放手一搏,舍此也无别应付之法。’ 苏杰冷笑道:‘万公子,你要与四煞一搏?这不是以卵击石吗?’ 万古雷叹道:‘情非得已,奈何?’ 公冶勋见他装蒜不禁好笑,笑道:‘不要紧,我与万老弟已说好,联手斗一斗四煞!’ 苏杰大惊:‘公子千万不可如此,这四煞阴狠毒辣,以公子万金之躯,怎可轻易涉险?’ 黄铮也道:‘不可不可,此等凶魔非光明正大之徒,暗器、毒粉令人防不胜防……’ 公冶勋笑道:‘二位担心我不是对手吗?’ 两人连忙辩解,说不是这个意思,以公子武功,并不惧怕四煞,怕的是卑鄙手段云云。 公冶勋等他们说完,正色道:‘在下与万老弟情同手足,万老弟的事就是在下的事。此外,四煞来京师作案,身为京师武林中的一员,岂能袖手旁观?再有,一旦入宫当差,还不知会遇到什么样的险情,若连几个凶魔都不敢照面,以后如何担当大任?所以两位不必再说,就凭我与万老弟联手,决不怕他四个凶煞!’ 苏、黄二人见他沉下了脸,不敢再劝。 苏杰道:‘由在下与表弟代公子去如何?’ 公冶勋微笑道:‘多谢两位好意,但在下岂能让二位代在下去冒凶险?’ 方天岳忽然道:‘公子豪情,小弟十分佩服,愿追随公子,共斗凶顽!’ 苏杰大喜,早想请他协助,但不好开口,闻言道:‘有方兄协助,何惧凶魔?’ 公冶勋道:‘不妥不妥,方兄远来是客,这事不敢烦劳方兄……’ 方天岳道:‘万兄有难,小弟岂能坐视,务请公子允准,让小弟会一会四煞。’ 黄铮道:‘方兄家学渊源,武功早入一流之境,若与公子联手,何惧四煞?’ 万古雷道:‘多谢方兄仗义,但四煞凶名昭著,与之交手风险极大,小弟内心不安……’ 方天岳道:‘万兄不必如此,不是小弟说句大话,凭他四煞要伤小弟只怕并不容易!’ 公冶勋道:‘方兄既是诚心相助,万老弟也不要再推诿,大家联手一会凶煞,若能乘机将四魔除去,也算我等对武林尽了一份心力!’ 万古雷抱拳道:‘多谢各位!’ 苏杰心想,算你运气,攀上了公冶公子,否则你万家定然是家破人亡,对公冶公子及我等的大恩大德,务须永记心中才是。但他嘴上没说出来,只旁敲侧击道:‘万兄,有公冶公子和方兄的鼎力相助,万家可保无虞矣!’ 万古雷赶紧道:‘是是,还有苏、黄二兄,在下当铭记于心,决不忘各位恩德!’ 公冶勋道:‘自家人,何必言及恩德?’ 万古雷道:‘小弟敬各位一杯!’ 众人举杯一口饮尽,彼此都觉十分欢欣。 一顿饭足足吃了一个时辰,方才兴尽而散。万古雷独自回家,公冶勋等人回府。 回到家中,杨正英兄弟、罗斌等人已守候在府第,万古雷将公冶公子及方天岳等人来助战的事说了,陆文茂、梁宏等老少皆大欢喜,万吉也兴奋不已,连说怎敢劳动公子大驾。 不一会儿,门丁报称公冶公子驾到,慌得万吉和陆文茂等亲自出迎。 万古雷见公冶勋、方天岳、苏黄二人都来了,遂向公冶勋等引荐老父和陆管家等人。公冶勋对万吉等尊长谦恭有礼,十分尊重,使万吉等人对公冶公子印象极佳。 众人遂到万古雷的竹梅居客室中就座,双方免不了又寒暄一阵。公冶勋遂将一柄剑递给万古雷,道:‘此乃神罡剑,老弟抽出来看。’ 万古雷接过剑,拿在手上把玩,只见剑把上有墨晶石嵌出的‘神罡’二字,剑鞘是绿鲨皮制的,十分轻盈牢固。一按机簧,只听‘铮’一声轻响,剑身已出二寸,抽出一看,灯光下剑身兼黄白之色,剑锋剑尖锋锐无比,寒气森森。不禁脱口赞道:‘好一把古剑!’掂之份量,比寻常剑重了一些,但剑身却极薄,稍一晃动,煞气凌人,忍不住连声叫好。在座之人,轮流传观,无人不赞是把难得的好剑。 方天岳在剑传到他手上后,反复看了又看,道:‘此剑胜过在下家传之金鲛剑,令在下开了眼界,公子好眼力,此剑确系珍品。’说着把剑递还给公冶勋,续道:‘万金难求!’ 公冶勋笑道:‘此剑在下已赠万贤弟……’边说边把剑给了万古雷,续道:‘在下之太苍剑及舍妹之飞虹剑,品质都不差上下。’ 方天岳一惊,没想到公冶勋如此大方,竟将这样珍贵的宝刃赠给一个武功低微的人,这岂不是糟蹋了神兵利器吗? 真是可惜,自己要是早一日与他交往,这剑恐怕就归自己所有了。 同样,苏杰黄铮也大吃一惊,这样的利器,万古雷受之有愧,公子未免过于慷慨了,莫不是多喝了几杯,一时大方得过了头。 苏杰忍不住道:‘万公子你好福气,这剑公子从不与人观赏,平日十分珍惜,今日竟送了给万公子,万公子当万分珍惜才是!’ 万古雷十分感动,道:‘公冶兄,古雷既蒙垂青赠剑,此剑当伴终身,剑在人在,剑断人亡,决不辜负兄之盛情!’ 公冶勋忙道:‘言重、言重,贤弟不必如此认真,只要称兄弟之手,愚兄也就知足!’ 黄铮道:‘此剑名贵,万兄切勿轻易示人炫耀,以免被一些江湖人生觊觎之心,若是被人强夺或是偷盗了去,岂不辜负公冶公子一番美意!望古雷兄将其收藏好。’ 言下之意,你那点武功怎能使好剑,不如珍藏起来免被武艺高的人抢去。 公冶勋笑道:‘黄老弟放心,神罡剑在万老弟手上,就和在愚兄手中一样把稳。’ 苏黄二人对视一眼,十分诧异,不明白公冶勋此话何意,但当着许多人面前不好再问。 万吉见公冶公子如此器重古雷,高兴得不知说什么好,心想古雷也该回赠一件礼物才是,家中也有几件奇珍异宝,待问过古雷后取一件相赠。主意打定,便告罪离开。陆文茂等也跟着他走出,让年青人自在些。 杨正英、梁建勋等人都听过追魂剑方天岳的大名,对方家在武林中的地位更是十分推崇,因而对方天岳行侠江湖斩妖除魔的业绩都很熟悉,免不了一桩桩提出来问他,请他讲述当时的情形。方天岳十分谦逊,再三推辞,只说当时不过是运气好,侥幸胜了对方。 正说得热闹,下人忽报公冶小姐和一位姓季的大爷驾到,门丁已引路前来。 公冶勋一愣:‘咦,舍妹怎么来了?’说话时拿眼去瞧苏杰、黄铮。 苏杰苦笑道:‘下午公子宴请的事小姐知道子,逼着在下问晚上到何处,在下……’ 公冶勋摇头;‘这妮子真叫我头痛!’ 此时万古雷、梁雅梅早迎出客室,只见三盏纱灯由三个仆役提着,后面跟着公冶娇、季国盛、季兰。季兰已恢复女装,但仍英气勃勃。公冶娇也不带丫鬟,身穿大红衣裙,带着佩剑,那娇小玲珑的身材和那把剑实在不相称。 万古雷抢上两步抱拳:‘前辈和姑娘光临寒舍,恕古雷不知,有失远迎!’ 季国盛抱拳还礼:‘夜晚惊忧,尚请原宥,万公子不必客气!’ 万古雷又连忙向公冶娇行礼:‘不知小姐芳驾光临,恕古雷迎接来迟!’ 公冶娇两只黑眼珠一转,道:‘免礼免礼,我大哥在屋里吗?你怎么有事也不说一声?’ 万古雷奇道:‘三位怎会同时来到?’ 季国盛笑道:‘凑巧而已,并不相识!’ 万古雷忙请三人进客室,梁雅梅和公冶娇手牵手走在后面,煞是亲热。 一进屋,古雷替大家作了引荐,免不了寒暄一番。季国盛父女见公冶勋、方天岳在座,心中十分高兴,庆幸来得正是时候。这万古雷武功虽不起眼,却攀上了公冶公子和方天岳这样的年青高手,真是不出所料,因此和万古雷交上朋友十分必要,旨在结识公冶公子。 季兰和公冶娇的到来,吸引了大家的目光,使这间布置典雅的客室增辉不少。 方天岳偷偷把冶娇和季兰相比,觉得公冶娇生得甜美,一望使人心醉,只是年龄小了些,稚气未脱。而季兰就不同了,俊美中含着英挺之气,加之身材曲线起伏,有一股迷人的成熟风韵。一时间,他两只眼忙来忙去,一会儿偷觑公冶娇,一会儿窥视季兰,真是大饱眼福,别人在说些什么,他一句也未听进去。 此时季国盛正说到他头上,他也浑不知晓。季国盛道:‘……未料在此又结识方公子,在下倍感荣宠,方家乃武林四大世家之一,武林同道,无不敬仰,在下虽行走江湖多年,却缘悭一面,今日得见公子,实遂平生之愿!’ 公冶勋道:‘晚辈浪得虚名,名不符实,前辈在江湖久负盛誉还请多多指教!’ 季国盛先赞扬无尘公子,故公冶勋谦答数言,说完后却不听见方天岳说话,斜眼瞟去见他似乎走神,连忙用拐肘碰他一下,低声道:‘季前辈赞扬方兄呢。’ 方天岳一惊,回过神来,但他久闯江湖,对江湖上这一套十分熟悉,虽未听到对方究竟说些什么,但大致离不了个范围。 因道:‘老前辈谬赞,天岳年青识浅,请前辈指教,异日请前辈到寒宅做客。’ 季国盛道:‘不敢不敢,日后定到襄阳府拜访令尊,叨扰一杯水酒。’ 客套话说得差不多了,再说就令人生厌,季国盛话锋一转,道:‘诸位都带着兵刃,莫非有什么事吗?万公子可否告知一二?’ 万古雷把阴司四煞的书信给季国盛看,季国盛反复看了一会儿,道:‘从阴司四煞肆虐江湖以来,百姓闻风丧胆,一些盗贼仿四煞的做法,冒名抢掠富商大户,因此这书信不可全信,莫不是万公子的仇家冒名算计万公子?’ 万古雷笑道:‘在下并无仇家,若不是阴司四煞那就最好……’ 季兰插话道:‘要真是阴司四煞呢?’” 万古雷叹道:“但愿不是吧。” 季兰道:“你说没有仇家,为何在秦淮河上会被蒙面人追杀,若非公冶公子在场,你这条小命就……”略一顿,续道:“因此你应如实将仇家说出来,我们才好替你谋划。” “姑娘怎会知晓秦淮河上的事?” “这事早传遍京师,我长着耳朵能不听见吗?你快把仇家说出来吧!” 万古雷心想,季国盛父女阅历甚丰,不如把史孟春说出来,看他们知不知底细。于是把吏孟春那天在画舫上的话详说一遍。 季国盛道:“这史孟春曾听人说起过,不知其人来历,但病驼邵天贵、鬼脸太岁彭锐、凤阳双彪于彪、胡彪似乎都听从他的差遣,这四人都是黑道上凶名昭著的高手,能差遣他们的人,自不会是一般富商。据一些朋友说,潜藏在他府第中的不止这几个高手,恐怕还有更厉害的角儿,只是没有露面罢了。” 万古雷道:“听说史孟春与一个叫常忠的锦衣卫千户交好,仗着几分官势,这千户后面是何人不得而知,但京师府尹大人招惹不起。” 公冶勋道:“若是依仗官势不足畏,怕只怕来无影去无踪的江湖豪客。” 万古雷道:“公冶兄说得是,不过这得依仗公冶兄的大力,小弟平常百姓家却抗不过官势,只能对付那些武林人物。” 公冶勋道:“好说,贤弟不必顾虑,只要查清史孟春依仗何人官势就成。” 万古雷问季国盛:“请问前辈,史孟春府第在何处?能告诉晚辈吗?” 季国盛道:“史孟春在莲花桥以西的怀庆坊金牛巷有一座宅第,位于巷底东侧,朱漆大门,高墙遮屋,内中情形不知。” 万古雷心想,这位前辈对京师无所不知,虽是外地人,对京师的情形熟过我们这些本地人,其身份只怕不仅仅是个江湖客,沙师兄说他是某位藩王属下,看来是真。 又听季国盛续道:“史孟春虽有居所,但无人见他出入,万公子且勿夜晚去探查,相信里面住有不少武林人,不欲让人知晓他们的行踪。若是侵扰了他们,一则危险,二则打草惊蛇,不知万公子以为然否?” 万古雷忙道:“晚辈谨遵台命!” 季兰道:“史孟春行踪诡秘,又和一班黑道凶魔勾结,自然不会干出好事,但他们中高手不少,千万别轻易招惹他们!” 她十分大方,当着这许多人,说话自如。 公冶娇呆呆注视着她,心中十分羡慕,很想学她一样,对万古雷也侃侃而谈,说点什么。但她一来羞于当众说话,二来也不知要说什么,她对万古雷十分关心,可是没法表示出来,不禁生自己的气,骂自己真是无用。 旋听公冶勋道:“万贤弟,季姑娘说得对,千万不要只身涉险,要谋而后动。” 公冶娇心想,对啊,我也是这么想的,怎么就说不出来呢?没想到自己这么笨! 此时方天岳说道:“黑道妖孽麇集,欲为害京师百姓,我辈决不袖手旁观,在下愿与各位一道,群策群力,诛除这班盗匪。” 季兰仔细看了看他,发现他与万古雷、公冶勋都是美如冠玉的翩翩少年,若论家世,方天岳在武林地位尊崇。若论名声,追魂剑与无尘公子名头一样响。在京师方天岳不如公冶勋,在江湖,公冶勋则不如方天岳。三人中只万古雷最差劲,他出身于富商之家,不免娇惯,将他招纳过来只为他家富甲一方,可资军饷,别的方面用处不大。而公冶勋与皇太子交好,看来只会效忠于皇太孙,不大可能招纳过来,至多只能从他口中刺探皇宫机密。至于方天岳就不同了,他武功高强,聪明睿智,是个人才,应千方百计设法将他招纳过来才是。 忽然,方天岳把目光转向她,四目交睫,她不禁脸一红,连忙将视线移开,却又和万古雷炽热的目光相遇,不禁心跳起来。万古雷的目光中有一种特别的神色,使她赶忙把头低下,再不敢四处张望,自己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儿。她深深吸一口气,才使自己平静下来。 这时听爹爹道:“方少侠豪气干云,叫人钦佩,在下不才,愿助一臂之力,先斗阴司四煞,再斗病驼邵天贵那一班妖邪!” 古雷连忙站起一揖:“多谢前辈!” 季国盛道:“这就回去取兵刃,二更后再带几位朋友同来,告罪先走一步!” 后一句是对大家说的,说完就走。万古雷亲自将他们父女送出门外。回到客室,正值方天岳在讲述他与黑道巨擘混世太保柴子奎相斗的情形。柴子奎乃关东一霸,在江湖上威名赫赫,是关东绿林的总瓢把子。方天岳与他一战之后,声誉鹊起,一飞冲天,使追魂剑方天岳之威名传遍江湖,成了武林瞩目的后起之秀。 据他说,这纯属偶然,前年五月他游泰山,与柴子奎相遇,双方并不相识。但柴子奎的随从中有人听到他与友人的谈话,听友人称其方公子,并提到襄阳府等地名,便禀告了柴子奎。那柴子奎当即折了回来,在碧霞寺找到他,问是不是襄阳武林世家方家,他说是,柴子奎说久仰方家剑术天下第一,今欲领教领教。于是二人以兵刃相斗,五百招不分胜败,斗到五百二十一招时,他险胜一招。那柴子奎倒是条汉子,输了不记仇,盛情邀他去关外做客,并说若有差遣,关东九十九寨弟兄随时听命。 方天岳讲得有生有色,直听得众人入迷,尤其是公冶娇、梁雅梅二女,听到紧张处会发出尖叫,并不时发话提问。 万古雷静静坐着听,公冶勋也不打岔,脸上带着一抹微笑。 这一晚,方天岳成了众人瞩目的中心。谈说中不知不觉到了二更,梁宏总护院分配了人手,请公冶勋兄妹、方天岳与万古雷守在竹梅居,公冶小姐由梁雅梅陪同,其余人均分散到各楼潜伏。刚刚分配完,陡见屋前落下几条黑影,只听有人道:“各位,在下等来迟,还请原宥则个。”听声音是季国盛。 万古雷连忙抢出客室迎接,只见除了季国盛父女,还有白天在茶馆见过的王兆康、刘继贤,一共四人,未见胡琴先生。 梁宏大是高兴,万家一下来了这许多高手,还怕什么阴司四煞!他请季国盛等人也留在竹梅居,并说了番感谢的话。 之后,熄去灯火,公冶勋等静坐客室。阴司四煞留书上限期五日,今日不过是第一天,大家都知晓不会有事,防个万一而已。 三更时分,蓦地听到两声惨嚎陡然起自西南角上,静夜之中分外凄厉,使人毛骨悚然,众人惊得一下站了起来,未及出声,又是一声惨叫传来,此后便静寂无声。公冶勋、方天岳同时晃动身形出了客室门,万古雷跟在季国盛等人之后,纷纷向西南角上奔去。竹梅居靠东南角,相隔不远,只有三十来丈。 大家奔到西南角墙边,只听一声锣响,园中亮起了灯火,一刹时到处都有光亮。 墙角边躺着两具尸体,颈上竟然无头。这惨相惊得公冶娇、梁雅梅赶紧退后,呕吐不已,她们从未见过这般血淋淋的景象。 不一会儿,梁宏和三管家罗庆功率人赶到,灯火把尸体附近地方照得通明。梁、罗二人细查尸身,只见两人胸前有个黑手印,断定两个护院武师先中掌而死,再被砍下头颅。 对两名武师胸前的掌印,梁罗二人瞧得十分仔细,季国盛、王兆康、刘继贤也认真验伤,并小声议论了几句,脸色十分凝重。 梁宏道:“园中花坛处也死去了一名护院,伤势与此相同,先被震碎心脉,后砍首级。来人武功极高,似已离开,请各位回雅梅居客室议事,在下要向各位请教!” 万古雷紧咬牙关,心中愤怒已极。 公冶勋气愤得连嗓音也变了,咬牙道:“好个狠毒的阴司四煞,此仇不报,天理难容!” 众人回到客室,罗斌等也相继来到,客室没有那么多的座位,便站在四周。 梁宏道:“三个护院……” 话未了,公冶娇忽然叫道:“你们看!” 众人顺她手指方向瞧去,在天花板上一把短刀钉着一页薄纸,大家进屋时头未上仰,自然都看不见。罗斌离得最近,立即跳起,连匕首拔下,递给梁宏。梁宏展开纸页—看,念道:“尔等不去筹资,竟敢邀约人助拳,今夜略施薄惩示警,再敢顽抗,鸡犬不留!”署名是阴司四煞。 念完,将纸页送给罗庆功看,看完又传给季国盛、公冶勋、方天岳等人。 梁宏道:“季兄、公冶公子、方公子,三个护院胸上的掌印各位都瞧见了,不知是什么掌力,竟如此霸道,在下揣测是黑煞掌……” 季国盛接嘴道:“不错,正是恶头驼沙空的独门绝技黑煞掌,梁总护院没有说错!” 罗庆功惊道:“咦,莫非这恶头陀也到了京师?若真的是他,再加上阴司四煞……” 他没有说下去,人人都明白他要说什么。 恶头陀沙空乃江湖邪道高手,二十年来损折在他手上的黑白两道高手也不知多少,论资历、论武功,他恐怕只会比四煞还难对付。 方天岳沉声道:“想不到会遇上这样的强敌,今夜是大意了,明日严加防范就是,在下早有除去此獠之心,这正是大好机会!” 令人谈虎色变的恶头陀沙空,在他却视为平常,别的不说,光这份胆量就叫人钦佩。 公冶勋道:“今日我等认栽,愧对万贤弟,明日严加把守,与这班凶徒见个真章!” 万古雷道:“公冶兄千万别这么说,贼人偷偷摸摸,防不胜防,更何况家中情形对方十分清楚,防守再严也无济于事。” 一句话提醒了大家,不禁纷纷议论起来。 梁宏道:“在下传令护院武师,遇敌报警,不要动手,可死去的三人却不声不响……” 罗庆功道:“若是恶头陀沙空到来,哪容他们有报警的机会,因此并不奇怪。” 万古雷道:“万一有人卧底呢?三个护院武师也许死在卧底手上,因为彼此相熟,并无防范,所以不及示警就遭了毒手。” 罗庆功道:“梁兄,有新来的护院吗?” 梁宏一楞,想了想,道:“只有一个姓任的武师是半年前来的。他是张同武师的老弟,张武师欲返故里,荐他来顶替。” 罗庆功道:“赶快把他叫来,若是他自觉败露身份,此刻只怕已不在府中了。” 梁宏连忙出去命人传话,请任威前来。 万古雷心中一动:“我去,防他逃走。” 梁建勋、杨正英、杨正雄不约而同抢着出门,万古雷只好留在室中。 季国盛道:“若是恶头陀现身,只怕武师来不及报警,但在下观验死去武师之伤势,黑煞掌力似还不够火候,因此来人并非恶头陀,但与恶头陀有着很深渊源,极可能是他徒弟。” 黄铮道:“不论是谁,都与恶头陀有关,这是一个强敌,一个江湖人不愿招惹的魔头!” 苏杰道:“不错,恶头陀极是难缠,不死不休,无论你走到何处,他都能找到你。” 两人的话,别人都听不明白,惟公冶勋知道他们的用意,他们不愿自己牵涉进江湖是非之中,但当着外人不便明说。 万古雷从二人的神色上瞧了出来,心想事前并未料到万家竟会招引来这些魔头,确实不该把无尘公子也牵扯进来,这话该向公冶勋怎么说好呢?如是直言请他回避,他定会为此生气,如说得弯转点儿,又该如何措词? 此刻,罗斌等人匆匆奔了回来,那姓任的武师已不知去向,杀人凶手不是他还有谁? 梁宏恨声道:“都怪老夫大意,竟收罗了奸细进府,险些误了大事!” 万古雷道:“若此人就是卧底,那么护院武师中有没有被他收买的人?” 梁宏心想,这古雷如同个老江湖,也不知他哪里学来的,判事居然头头是道,自己想到的他也想到了。因道:“贤侄之言有理,愚叔也判断任威虽然走了,但会留下卧底之人,待愚叔找几个可靠武师商议找出他们之法。” 万古雷道:“以小侄愚见,这事暗中进行才好,不必惊动他们,只要人监视就成。” 苏杰道:“今夜看来无事,大家也该走了,在这里空耗无益,万公子以为如何?” 万古雷道:“苏兄所言极是,此时已近四更,还请各位用些点心再回。” 公冶勋道:“不必,我们明日再来。” 公冶娇道:“再不走天就亮了,要是被爹爹知晓,以后休想再出府一步,走吧走吧!” 公冶勋笑道:“那时你定会被爹娘关在家中,我这个做哥哥的,倒无须有此顾虑。” 公冶娇皱起瑶鼻嗔道:“我若被关在家中,就一口咬定是你叫我出来的,你决脱不了干系,该骂的是你这个做兄长的!” 公冶勋环顾众人笑道:“各位听见了吗?她自己偷跑出来却拉我顶缸!” 众人不禁大笑,公冶娇连忙溜了出去,公冶勋、方天岳、苏杰、黄铮相继告辞。 季国盛对万古雷道:“公子已被几个魔头缠上,万万不可大意,在下等明晚再来。” 万古雷道:“前辈好意心领,但……” 一言未了,季兰插言道:“怎么,可是你有无尘公子、追魂剑两位高手相助,就看不起我们这些庸手了吗?可是嫌我们碍你手脚?” 万古雷吃了一惊,道:“姑娘何出此言,在下岂敢小觑姑娘,只是这些魔头穷凶极恶,季前辈和姑娘犯不着为在下结下仇怨……” “仇怨已结下了,那卧底的护院,不是知道咱们来助你了吗?你这话未免多余!” 她词锋犀利,说话爽直,叫万古雷下不来台,十分尴尬,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季国盛笑道:“兰儿,别为难万公子。”一顿,对万古雷道:“公子不必顾虑,咱们既然愿意助公子一臂之力,自然不怕与四煞和那恶头陀结仇结怨,况武林中彼此相助,也属平常!” “各位援手之恩,在下铭感五内,他日有用得着在下之处,在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季兰道:“话出你之口,入咱们之耳,你说话可得算数,该你帮咱们时,不得赖账!” 万古雷看她不像说笑,便道:“在下虽不才,但许下的诺言决不失信,可指天为誓……” 季兰嗔道:“谁要你立誓了,若你这个人不可信,咱们会来助你吗?” 季国盛道:“好了好了,咱们走吧!” 万古雷送到室外,众人越墙而去。 梁宏嘱他早睡,巡夜自有人手。 万古雷回到卧室,久久不能入睡。 万家从不与江湖人交往,怎会招来这许多魔头,果是史孟春在作乱吗? 他决心把史孟春的底细探个明白。等他沉沉睡去时,已经快到五更。 ※※※※※※ 日上三竿,万古雷才从床上起来。匆匆洗漱毕,就欲到东侧父亲所住福泽楼去,还未出门,却见陆管家和爹爹匆匆而来。 万古雷见了礼,三人在客室坐下。 万吉道:“昨夜事为父已知,你陆叔说,要我父子二人外出暂避,家中由他对付。” 万古雷摇头道:“为时已晚,孩儿确信府第已被人监视,只要出门,逃不过对方视线。好在有公冶公子、方公子、季前辈等人助力,倒不如大家都在府中,与这班歹徒一斗!” 万吉见儿子遇事不慌不乱,剖析事理清楚,不禁十分满意,把个头连点。 陆文茂道:“贤侄勇气可嘉,临危不乱,足见贤侄已长大成人,撑立门户。但那阴司四煞身手太高,再加上个恶头陀沙空,不是愚叔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只凭公冶公子等人助力,只怕也难对付。愚叔这般说,有几条理由。其一,对方除了四煞、恶头陀,还有些什么样的厉害角儿,我们却是一无所知。其二,无尘公子乃吏部侍郎家的公子,是皇太孙宠幸的臣下,若是为万家出头受了损伤,我们只怕担待不起!……有这两条已足够,别的可以不说了。因此,愚叔主张躲开强敌,暂避其锋……” 万古雷忍不住道:“可是这一劫躲得过去吗?四煞要的是万家财产……” 陆文茂接口道:“这个愚叔明白,但最重要的是保住性命再说,以后再……” “能有‘以后’吗?四煞限期五日,从今日算起还有四日,以他们在江湖上的作为,我们难以从他们眼皮底下溜走。” 万吉插言道:“古雷,你说的虽有道理,但以现在的人手,能是四煞的对手吗?此外正如你陆叔所言,公冶公子有个三长两短……” “孩儿也想到过这一点,正欲设法劝说公冶公子不再来插手,但公子性情中人,只怕不答应不说,还要责怪孩儿将他视做外人。” “无尘公子大名鼎鼎,武功出众,他要是真的不来了,我们不是更糟了吗?” 陆文茂一笑,道:“公子盛名,多仰仗皇太孙的宠幸,若论真实功夫,只怕不如四煞!” 万古雷道:“公冶公子武功超绝,谅那四煞也伤不了他,这个愚侄颇有把握!”一顿,对万吉道:“若是劝说得公冶公子不来,爹爹也不必担忧,孩儿自能对付这几个魔头!” 此言一出,万陆二人吃了一惊。 陆文茂道:“贤侄虽得了沙师父真传,用来防身自无不可,但对付四煞只怕就不成了。” 万吉道:“你陆叔说得对,你武功根基虽好,也难对付黑道高手,千万不能逞能!” 万古雷一笑:“爹爹放心,孩儿决不会以卵击石,但出走决不是上策,出了这府第,危险更大,不如在府中与敌一搏!” 万吉想了想,儿子说得对,便叹口气道:“好吧,听天由命,那就不走了!”陆文茂无奈,道:“既如此,四煞来时,万兄与古雷不要露面,见机行事,情形若是不妙,就赶紧逃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万古雷不欲与之争辩,连连称是。 方略既定,万吉和陆文茂便往店铺去了。 午饭后,季国盛父女来了,万古雷喜不自禁,他对季兰颇有好感,季兰着一身浅绿劲装,婀娜矫健,直看得他两眼发直。 宾主在客室中坐下,万古雷对父女俩道谢一番,并将陆大管家的主意说了。 季国盛道:“被阴司四煞盯上,休想走得了,只有与之分个高下,过于这一关再说!” 季兰道:“陆大管家的话其实也不错,你何必留恋京师,天下哪里都可以去得,等这场风波过后,你们家就该远走高飞了。” 万古雷一愣:“离开京师?在下连想都未想过,万家基业在此,怎抛得下……” 季兰白他一眼,接口道:“怎抛得下万贯家业是吗?我问你,你是不是打算今后继承父业,也做个大商贾是不是?” “这个……在下还未想过。” “应该想想了,你文武双全,人也不笨……” 季国盛插言道:“兰儿,万公子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外秀慧中,什么笨不笨的多难听,你说话不能让人听着耳顺些吗?” 季兰道:“咦,我说他不笨,不笨就是还有点聪明,意思不是一样的吗?爹,你别打岔,听我往下说。”一顿,对古雷续道:“听见了吗?我爹夸你呢,你既然才高什么的,就该想想今后的出路,如今正值用人之际,你若鼠目寸光,只想坐在家中享福,不是辜负了你的才学了吗?所以我说,你该作出抉择了!” 万古雷道:“多谢姑娘指教,但我该做什么呢,还请姑娘指出一条明路。” “你既然求我,我也不计较你在秦淮河的失礼行为,你想想,居然把人家当做了歌伎,你说气人不气人?但我心胸宽,大人大量,不与你计较,否则,哼哼,才不理你呢……” 万古雷莫名其妙,怎么说着说着又扯到那天晚上的事去了,只好陪笑道:“是是是,在下无礼冒犯,十分对不住姑娘……” “咦,谁要你赔礼呀,我大人大量,并不与你计较,你也用不着放在心上……” 万古雷心想,是你放在心上呀,你不提我会挂在嘴上说么,我又不是傻瓜。 “你要我指出明路,明路当然是有的,就看你愿不愿走。” “对了,你先说说看看,让在下琢磨琢磨,然后请示家父……” “什么?你还要琢磨琢磨?难道我会害你吗?你听听,说话多气人……” 季国盛笑道:“你这丫头也真是的,你有什么主意只管说出来,万公子听了自然要思量思量,这有什么不对的?” 季兰撇了撇嘴:“大路一条,怎么不能走?男子汉也婆婆妈妈的吗?好吧,我说给你听听,你只要投效到一位王爷麾下,还愁没有进身之阶吗?凭你那一小点聪明……” 季国盛道:“你怎么又来了,以万公子的才智,不难建功立业,前途不可限量!” 万古雷心想,他们果然是效忠王府的人,便试探道:“姑娘是要在下投奔哪一位王爷?” 季兰翻了翻白眼:“这个嘛,我怎么知道?藩王多的是,以后再跟你说吧!” 这丫头不愿说,大概还信不过自己,便道:“这么多王爷,万家一位也不相识……” 季兰道“怎么,你愿投奔?” “这个嘛,一时难以决定……” 季国盛道:“当今之世,藩王各拥军甲,统辖一方之土,以拱卫皇室,故招天下有志之士、有用之才效力,公子文武兼修,当可一展雄才以不负平生所学,成就一番事业!” 万古雷道:“晚辈才疏识浅,难有作为。” 季兰哼了一声道:“不识抬举!” 季国盛连忙转了话题:“在下今日请了西门先生来助拳,有先生在,胜算多占一分。” 万古雷大喜:“多谢前辈,晚辈感激……” 季国盛制止他道:“万公子不必客气。”略一顿,道:“公子与方公子相交已久了吗?” 万古雷把相识经过说了,道:“方公子义薄云天,虽说彼此才见面,却自告奋勇,愿助晚辈度此一劫,叫晚辈好生感激。” 季国盛点头道:“方家在武林声誉极隆,盖因行道江湖,救人于疾难之中。方少侠此次来京,是访友还是……” 万古雷道:“晚辈听说他到京师游玩。” 季国盛父女对视了一眼,不再追问。 万古雷又道:“那日秦淮河上,前辈等怎么遭人突袭,莫非是遇上了仇家吗?” 季兰嘴快,道:“哼,他们虽然蒙着脸,别当咱们不知道,这都是……” 季国盛连忙接嘴:“在下行走江湖,行侠仗义,不免结下仇家,那夜便是仇家所为!” 季兰骂道:“一群肖小之徒,第二天咱们有意又去游河,他们却缩头不敢再出来!” 万古雷道:“那日经过情形晚辈看得清楚,西门先生还未出手,那两个使怪兵刃的蒙面人就不战而退,这是何故?” 季国盛道:“那两人是黑道上有名的凶神,人称天魔地魔,使的兵刃叫慑魂镜,以他们的武功,本可一战,但与胡琴先生对恃片刻后遁去,这原因也叫咱们费猜疑。在下说,胡琴先生的深湛内功使他们自知不敌。但胡琴先生却认为并非如此,二魔只是对他也在船上感到惊愕,二魔不想拼个两败俱伤,所以退去。” 万古雷有意试探,便道:“说来奇怪,这些鼎鼎大名的魔头,怎么一个接一个到京师来了,可也不曾听说做了什么大案呀,他们到京师来又为了什么?总不是来游耍吧!” 季兰道:“你是京师人,怎么连这个也不知道?如今皇上年迈,皇太孙又才弱冠之年,各藩王在分封地拥兵自重,谁知道谁怀什么鬼胎?这不,各王府都在各地招纳贤才,京师藏龙卧虎之地,又岂能放过?于是天下武林人,不分黑道白道,纷纷投到王府中去养尊处优,而那些胸怀大志有安邦定国大志的年青俊彦,都欲在乱世中建一番千秋功业,便纷纷前来京师。古人曰,飞禽择良木而居,英雄自该投明主……”说到这里一顿,忽然问他:“你呢?” “我?我怎么了?”万古雷一愣。 “咳,你这人真是的,我问你是不是胸怀大志,是不是要投明主以展宏图。” “这个嘛,在下庸庸碌碌,成不了器……” 季兰生了气,把头一扭:“不说了!” 季国盛站起身道:“二更后在下等再来,此刻还有琐事暂别,万公子多加小心!” 万古雷挽留不住,只好起身送客。 晚上二更,公冶勋、方天岳、苏杰、黄铮与季国盛、西门仪等人前后来到。西门仪在江湖上大大有名,万吉亲自前来致谢。 公冶勋提议摆酒在室外,由他和方天岳、万古雷在外诱敌,其余人隐藏室中,所有护院不必分散潜伏园中,全都集在一处以免再有损失。 这办法不错,当即命人照办。 三更时,万古雷等三人在室外饮酒聊天,坐等四煞光临。三人谈笑风生,浑不把强敌放在眼内。半个时辰不到,忽听有冷笑道:“好狂的后生,大难临头,竟敢如此张扬!” 另一个声音道:“他们知道命不长,多乐一刻是一刻,人们摆的是丧酒,不是喜酒!” 这声音阴沉沉的,让人听着极不舒服。 方天岳朝声音传来处喝道:“不知死活的丑类,有种的就过来,让方大爷见识见识!” 那阴沉声音不愠不火:“这世上尽是些不长眼珠子的家伙,跟着一个只会三脚猫把式的师父学了几招,就敢藐视天下英雄!” 又一个粗嗓门道:“对付这班狂妄小子,杀一个少一个,杀两个少一双!” 随着话声,从树荫下走出几个蒙面人来。 方天岳冷笑道:“来者何人,通名!” 他和公冶勋、万古雷依然坐着不动。 几个蒙面人直逼到酒桌前两丈停下。 粗嗓门冷笑道:“嘿嘿,三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死到临头还打听大爷姓名,知道了何用!” 方天岳倏地站了起来,走出两步喝道:“你们一共六人,哪四人是阴司四煞,出来!” 一个矮个子冷笑道:“你是何人,好大的口气!今日先把你活劈了,扔到郊野喂狗!” 方天岳大怒,手握剑把又走出一步,怒喝道:“矮鬼,你滚出来,方少爷教训教训!” 粗嗓门是个高个子,闻言吼道:“你小子不过仗着方家的威风,大爷早就看不惯方家在武林作威作福,今日正好宰了你这小子……” 矮个子道:“且慢,我有话说。”一顿,对方天岳道:“姓方的,我们今日找的是万家,与你并无仇怨,你何苦来架梁子……” 方天岳喝道:“有方少爷在,岂容尔等行凶作恶,识相的扔下兵刃,跪地求饶!” 粗嗓门大汉再也忍耐不住,大吼一声冲了出来,只见刀光一闪,劈向方天岳。 此时只听一声沉喝传来:“点灯!” 刹那间,一片灯火亮起,一盏盏灯从树丛后花坛旁被人以竹竿挑了起来,迅速走到万古雷等坐着饮酒的小桌后,把场地照得通亮。梁宏率领杨正英、杨正雄、梁建勋、罗斌、梁雅梅等人来到万古雷身后,酒桌被迅速撤下。 此刻方天岳与粗嗓门动手过了十招。万古雷见方天岳剑术果然精湛,一招一式方方正正,确有大家风范。出手时迅快绝伦,变化时灵活巧妙,加之内功深厚,使出的招式锐不可当,方家剑法名不虚传。 公冶勋心思与他一样,看得不断点头。 那粗嗓门使一柄厚背鬼头刀,武功也十分了得,但见他攻势威猛,力大刀沉。 方天岳在众目睽睽之下,十招未能击败对手,心中不免焦燥,于是猛提一口真气,剑芒突增一尺,施出连环三招,劈、绞、刺。他第一剑斜劈对手左肩,用上了七成真力,那粗嗓大汉以鬼头刀反挑剑身,意在以力击落对方兵刃。哪知刀剑刚一相接,方天岳剑势一变,以九成真力使出“绞”字诀,那大汉再也握不住手中兵刃,鬼头刀被挑向半空,惊呼声中猛觉眼前剑光一闪,胸口一阵剧痛,被利剑刺了个透心凉,眼前一黑,栽倒在地,当即了账。 这一下,双方观战人众都感到意外,没想到看来势均力敌的对手,竟然突然间决了胜负。杨正英等一愣之后喜出望外,大声喝彩。 万古雷也由衷称赞方天岳的剑法,喝彩道:“方兄剑术高超,叫小弟好生钦佩!” 公冶勋也赞道:“好剑法,好剑法!” 藏在室中的季兰、公冶娇再也呆不住,两人跑了出来,和梁雅梅站在一起。公冶娇怕见死人,只把脸对着方天岳一方。 方天岳见两位姑娘出来了,便谦逊地对万古雷、公冶勋道:“献丑献丑……” 这情形仿佛是他在演练武功一样,把对方剩下的五人气得发了狂。那矮个子命身后一人把粗嗓门尸体拖了过来,旋即慢吞吞走上前来,阴沉沉冷笑道:“你活到头了!” 方天岳不屑地瞟他一眼,道:“矮子,方少爷要将你大卸八块,不落全尸!” 矮个全身都罩在一件黑色宽袍里,形似鬼魅,只听他狞笑一声,突见乌光一闪,左手往前一递,一只乌亮的判官笔点向对方前胸。 方天岳手腕一抖,那本是垂着的剑尖突然刺向对方握笔的手腕。这一招快如电光石火,眼看那矮子已无法闪避。就在这一眨眼间,矮子右手突然往前一伸,另一支判官笔刺向对方下腹,同时左手判官笔闪电般往下一击。这一招变化极速,时候拿捏得极准。方天岳的剑被击得往下一沉,不能去格挡刺向下腹的兵刃,只得一收小腹,急速退了一步。这一来,失了先机,被矮子抢了上风,两只笔穿、点、挑、扎,并佐以腿攻,时踹时弹,变换多端,直看得众人眼花缭乱,为方天岳捏了把汗。 方天岳没想到矮子武功奇高,先前过于轻敌,不禁又惊又怒。但他身经百战,迭遇强敌,当下收敛心神,使出连环三招,虽未能伤了对方,但迫得对方退了一步,扳回劣势。 倏忽间两人斗了二十回合,方天岳越战越勇,渐渐占了上风,迫得对方守多攻少。又是二十招过去,矮子改变了战法,来个只守不攻,方天岳一时半时也不能奈何了他。 突然间,矮子向后跃出丈外,道:“住手!我有话说。”略一顿,续道:“今日我等并非来厮斗的,有几句话正告万家。若是备齐了银两,全家离开京师,便饶了性命。如果似今夜这般,以为依靠一两名高手就能逃过此劫,那是你万吉打错了算盘。俗话说,躲过了初一,逃不过十五。这些助拳的人,不能一辈子呆在府上。”又一顿,对方天岳道:“阁下武功高强,人前扬威,但在下奉劝一句,最好不要惹火烧身,五日限期期满之日,阴司四煞便会亲自来取钱,阁下若是不识时务,到时……” 方天岳喝道:“住口!方少爷岂将那阴司四煞放在眼中,到时叫四煞知道少爷的厉害!” 矮子冷笑一声:“言尽于此,告辞!” 方天岳叱道:“还想走吗?说得轻巧!” 梁宏手一摆,喝道:“围起来……” 言未了,矮个子等人早已腾身而起,其中一人手一扬,撒出一阵粉红尘灰,灯光下看得清清楚楚。季国盛急忙从室中跃出喊道:“快闭住气,那是毒粉……” 方天岳颇有江湖阅历,一见红雾就连忙闭气跃开,万古雷和公冶勋同时手一扬,打出两股罡风,将红尘吹得没了踪影。这么一耽搁,矮子等人早已没入黑夜之中不见。 梁宏等人齐向方天岳道谢,对他的武功赞扬不已。他微笑道,连说献丑献丑。 逐走强敌,大家心情舒畅,万吉命下人送上细点,大家站着边吃边议论。 季国盛道:“今夜来的虽不是四煞,但也都不是庸手。那矮子正是赫赫有名的病驼邵天贵,后来撒出一把红粉来的,恐是五毒先生仇灵子。如果真是他,倒有些不好对付。此人武功既高,使毒的手段又多,下次遇上千万小心!” 王兆康道:“季兄说得不错,那矮子八成就是病驼,今夜走了下风,定然是于心不甘,下次再来时,决不止这几个人。” 方天岳昂然道:“不管人来多少,凭我等现有之力,足堪对付,前辈不必担心。” 时候不早,公冶勋等忙着回去,季国盛等相继离开,约好第二日下午见。 第三章 东宫骄子 公冶勋住在长安街靠近大中桥的“顺和”坊内,这附近的几坊,住的都是朝中大员,出出进进的不是大轿就是车马,寻常百姓一般不会走到坊内来,所以,显得清静。 从万府回来后,公冶勋睡了个好觉,醒来后已是阳光射窗。他懒洋洋起身,推开了窗户,室外的仆人听到动静,便进来禀告,都督同知家柳公子来访,听说他还未起床,就到后花园散步去了,公冶勋点点头说知道了,等漱洗完自会到后花园会面。仆人便去端水来给他洗面,他动作缓慢,心思回到了昨天下午。 午饭后,他正欲小睡,柳铭便来了。 两人在客室里见面,相互寒暄。 柳铭道:“文彦兄时时到寒舍相聚,无暇来拜望公冶兄,今日想请兄台到寒舍一叙。” 自那夜在画舫,柳锦霞不顾情面斥走万古雷后,公冶勋再未到柳家去过。那天晚上,他确实动了真火,但竭力控制着没有宣泄出来,只一味喝闷酒,再不多说一句话。 柳锦霞无论变换什么话题都引不起他的兴趣,闹个不欢而散。柳锦霞也生了气,临别时不理睬他。 柳铭话中有话,他自然听得出来。张文彦和许多官绅子弟一样,对柳锦霞十分迷恋。柳锦霞在众多的千金小姐中是出了名的美人,但她性情高傲,不轻易与人言笑,要见她的面也很难。有的携带姐姐或妹妹来访,为的就是见她一面,与她结识,而她却不留情面地拒客于门外,因此有人给她取了个“冰美人”的绰号,在官绅子弟中颇为流传。只有张文彦与他公冶勋,因与柳铭交好,她才时时与他们在一起游耍。不用说,面对如此佳丽,哪个男子不动心?不惟张文彦已拜倒在她石榴裙下,就是自己也日益被她倾倒。然而,她对万古雷的藐视,大大伤了他的心,拉开了他与她的距离。当然,他并未将她抛诸脑后,她的倩影仍时时在他心中浮起。他想等万古雷家的事了结之后,再登门拜访。而柳铭却先他而来,告诉他张文彦天天去柳家,意思是说,你若再不去,只怕柳锦霞的芳心移向了张文彦。这个,他并不担心。他在与柳锦霞相处中,感受得出她那隐藏在心中的情意,他和她心心相印,彼此心照不宣,他不信张文彦能使她移情别恋。 微微一笑,他答道:“对不住,愚兄有些琐事待料理,改日再与老弟痛饮三杯如何?” 柳铭见他拒绝,有些急了,道:“说实话,小弟受舍妹之命来邀公冶兄,有要事相商,公冶兄无论如何随小弟一趟如何?” 公冶勋有些奇怪,问:“有什么事?” 柳铭道:“详情到寒舍后由舍妹告知。” 看样子不去是不行了,公冶勋只好答应。 柳府在忠顺坊,离此不足两里,二人遂徒步走去,不一会儿便到,柳锦霞在花园中等候。今日她着淡黄衣裙,显得十分典雅,杏脸桃腮,如花似玉,这一照面,公冶勋早把他对她的不快扔到爪畦国去了,一抹笑意旋即在嘴边绽开,连忙抱拳道:“霞妹安好?” 柳锦霞柳眉微皱,淡淡道:“不好,为你担着心,还能好吗?”一顿,道:“坐吧!” 公冶勋一愣:“为我担心?这话从何说起?”边说边在石凳上坐下。 柳铭示意给妹妹,表示要离开,柳锦霞却道:“哥哥你也坐下吧,你与公冶兄是莫逆之交,也该劝劝他方是,总不能不管吧。” 柳铭对妹妹向来是言听计从,便坐下了。 柳锦霞续道:“公冶兄,人家为你担心,你反来问我从何说起,这不是太寡情了吗?” 公冶勋讶然道:“这……” 柳锦霞叹口气,道:“哥,你说吧!” 柳铭一怔,随即道:“好,我先说。”一顿,续道:“公冶兄,听说你不惜以万金之躯,去和江湖上的凶徒纠缠,舍妹和小弟极为不安。故此不揣冒昧,邀兄至此,劝说兄台不要管俗人家的闲事,这不仅有损兄台公子身份,对兄台今后的仕途也极为不利,望兄台三思!” 公冶勋一听,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因道:“多谢二位关心之情,但……” 柳锦霞截断他的话道:“公冶兄,你能先把是怎么回事儿告诉我们吗?” 公冶勋点头,把阴司四煞的事说了。 柳锦霞静静听完,冷声道:“我早就看出姓万的不是好东西,他若不在京师兴风作浪,这等江湖凶徒会找上他吗?既然是他惹出的是非,他就该自己兜着,为何要把你拉扯进去,这不是将你往火坑里推吗?你是朝中大臣的公子,岂能和这些江湖浪人去打打杀杀……” 公冶勋眉头一皱,岔话道:“话是这般说,万兄弟是被四煞找上,愚兄也不是他拉进去的,是愚兄自己要伸手管这事。阴司四煞是一伙凶徒,他们来京师作案,愚兄岂能不管?” 柳锦霞冷冷道:“是吗?姓万的惹上了麻烦,自然要求助于你,他不好开口,只要把事情告诉你,你自己就会上钩。江湖上全是些低下之人,以兄的身份,怎能与之为伍,那四煞敢在京城作案,自有人对付于他,与兄何干?” “愚兄与万兄弟已成莫逆之交……” “这个小妹早巳知道,所以把神罡剑也送了人家,兄台真是慷慨大方呀!小妹不解的是,姓万的不过是商贾人家的子弟,一个善于钻营的惟利是图的小人,你怎会如此看得起他?和这样的人称兄道弟,兄台不以为耻吗?” 公冶勋听她越说越不成话,心头不禁火冒,冷冷道:“愚兄能以交上万兄弟这样的朋友为荣,至于贤妹是不是看得起他,无关紧要!” 这话刺伤了柳锦霞,她板起粉脸道:“小妹一片好心,竟然被当作了恶意,既然兄台心目中只有那个俗人,那小妹也就无话可说了!” 柳铭见双方闹僵,急忙道:“公冶兄,小弟与舍妹确出于好心,望兄台切勿招惹江湖是非,那阴司四煞听说是穷凶极恶之徒,兄台何等身份,犯不着拿性命与这些人作儿戏……” 公冶勋叹道:“贤弟贤妹之言,愚兄并非听不进去。阴司四煞是江湖上大恶人,来到京师作案,愚兄又怎能坐视不管?……” 言未了,柳锦霞突然道:“大哥,人家听不进去,多说无益,替我送客吧!” 公冶勋没想到她竟会下逐客令,气得当即站起,也不告辞,大步向外走去。 柳铭追了上来,道:“公冶兄,舍妹……” 公冶勋道:“柳兄不必再说,就此告辞!” 这是他与柳锦霞相识后第一次严重的冲突,心中又恼又气。不用说,诸般情形都是苏杰、黄铮两人告诉她的,本想回家后狠狠斥责两人一顿,叫他们以后少管闲事。但回到家后又改变了主意,这两人对他忠心耿耿,向柳锦霞通风报信也是希望他别卷入江湖是非,为了他好,并无恶意。便装得没事儿一般,照常与方天岳、苏、黄说说笑笑,闭口不提。 今日柳铭又来找他,是不是柳锦霞叫他来的呢?会不会与他从此断交?如果这样,他会变得心灰意懒。柳锦霞已在不知不觉中走进了他的心坎,他不能想象失去她的日子怎么过。 这样一想,着急起来,随便漱洗一番,便到后花园去见柳铭,只见他正来回踱步。 公冶勋道:“对不住、对不住,让兄久候,既然来了就该叫人知会一声……” 柳铭笑道:“没事没事,小弟知兄夜来辛苦,本不该打扰好梦,无奈舍妹定要小弟来走一遭,只好前来侵扰……” 公冶勋笑道:“自己兄弟,客套话不说了,令妹可是又有什么事吗?” “舍妹对昨日下午之事深感愧疚,故要小弟来请公冶兄过去,舍妹要当面道歉。” 公冶勋大喜,忙道:“这就走这就走!” 这次依然在花园见面,柳铭借故走开,只剩他们两人坐于石凳上,周围鲜花环绕。 柳锦霞着一套水红衣裙,与昨日相比,艳丽得令人眩目,公冶勋不禁看得呆了。她今日刻意打扮了一番,脸上薄施脂粉,一双勾人心魄的媚眼含情脉脉地注视着他,嘴上挂着一抹浅笑。这片刻间,化去了公冶勋心中的恼意。 “昨日小妹太过放肆,惹恼了公冶兄……” 公冶勋连忙道:“没有没有,哪有此事,贤妹是为了愚兄好,是愚兄辜负了贤妹,该赔礼的是愚兄,望贤妹雅量,饶恕愚兄……” 这些话出口,竟然毫无障碍,顺顺当当、滑滑溜溜,一口气说了出来。他也闹不明白自己为何要这般说,口一张就说出来了,半点也不困难,而且心中喜滋滋的,毫无愠意。 柳锦霞起先还以为要和他和好只怕要费些口舌,没想到一句话未说完他倒先认了错,不禁大喜过望,娇声道:“公冶兄别这么说,小妹出言无状,虽是一片好心,但……” 公冶勋温言道:“贤妹莫再提起,过去的事就过去吧,贤妹的好意,愚兄岂有不知之理?何况愚兄也有错,不该如此对待贤妹。” 柳锦霞叹口气道:“只要兄台明了小妹心意,小妹就放心了。”一顿,换了话题:“昨夜兄台又去了万古雷家,没出什么意外吧?” 公冶勋把昨夜的情形说了说,柳锦霞眉头一蹙,道:“一个姓万的缠上了你,又来一个姓方的,公冶兄岂不是被一般肖小所累了吗?” 公冶勋道:“贤妹有些误会,万兄弟并不愿猎取功名,方天岳如何,愚兄不知。但这两人年青有为,与愚兄情投意合……” 柳锦霞道:“这般说来,我那大哥和那张公子都不配做你的知己,只有这两个肖小……” 公冶勋忙接话道:“令兄与张兄自然也是愚兄的知己,贤妹该是知道的。愚兄一向以为,交友不论身份,只要是为人正派……” 柳锦霞不听,岔话道:“公冶兄,你难道没有仔细想过吗?若是旁人交友,与小妹何干?惟其是你,小妹不能无动于衷。不论姓万的姓方的是何等样的正人君子,但一个是商贾子弟,一个是江湖世家,你与这些人交往,必会传扬开来,若是传到皇太孙耳里,对你不会产生误解吗?”一顿,叹口气,续道:“不仅如此,更糟的是你居然介入了江湖是非,与江湖凶徒打打杀杀,若被皇太孙知晓了,又将以何种眼光看你?”稍顿,又道:“你深得皇太孙垂青,这在京师可说是无人不晓,进入东宫当差,不过是迟早的事。今后皇太孙一旦继承了皇位,哥哥你的仕途何等光明远大。小妹就盼着这天早日到来,能使哥哥尽展奇才,建万世之功业。这是上千名官宦子弟梦寐以求的宠遇,然而他们却是可望而不可及!对哥哥蒙受圣恩,羡慕者有之,嫉妒者有之……因此哥哥的一举一动都受世人瞩目,难道还不该小心吗?须知许多文武大臣,眼见自己的儿郎欲见皇太孙一面都不能,对哥哥你受到的圣恩会无动于衷吗?有的妒火炽盛,只要哥哥有什么不慎行为,小妹猜想必有人呈报皇太孙。可是,哥哥却不珍视人人求而无望的圣恩,忘了慎于言行的古训,居然和江湖浪人、商贾子弟交友,司马迁云:‘不知其人,视其友。’就是说,从一个人的交友,可看出其为人如何,足见交友不是小事。而今哥哥非但交上了这些不三不四的小人,而且卷入江湖是非之中,这是何等惊人的大事,传到皇太孙耳中,岂不毁了哥哥的大好前程?此外,哥哥前两日交上个万古雷,这两日又交上个方天岳,似这般下去,哥哥岂不是沦到三教九流之中去了吗?”说到这里,她越来越激动,“因此,为了哥哥的远大前程,不让哥哥毁在这群肖小之辈手里,妹妹不惜做个恶人,不怕哥哥恼怒,在画舫上出身露丑,与这班市井之徒逞口舌之争,就为的是断了哥哥与那班人交往的念头。哪知妹妹一番苦心,非但不被哥哥采纳,反惹得哥哥恼怒无比。那一夜回来,小妹于静夜中辗转,毫无睡意,小妹终于悟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那就是小妹在哥哥心中,远不如一个商贾子弟,这好叫妹妹伤心啊!……”她低下头背过身抽泣起来。 公冶勋被她一番话说得目瞪口呆,你能说她的话毫无道理吗?更何况她是处处为你着想,这深情厚谊你能不接受不感激吗?可为何还要对她生出恼意,一点不理解她的一番苦心呢?公冶勋不禁大感惭愧,再看到她伤心落泪,更是惶惶不安,如坐针毡。 他呐呐地低声道:“贤妹,愚兄错怪了你,请贤妹恕罪,贤妹对愚兄的深情,愚兄决不敢忘,请妹妹不要伤心,愚兄追悔莫及……” 柳锦霞止住抽泣,但并未回过身来,轻声答道:“小妹岂敢奢望哥哥赔不是,只要哥哥不怨恨小妹,小妹就已知足矣……” 公冶勋心酸万分,道:“妹妹,愚兄其实早将妹妹当作红粉知己,只是不知妹妹心意如何,不敢唐突妹妹,因此……因此……” 柳锦霞心跳如鼓,面如红霞,等着他那决定自己终身大事的一句话,可是他却没有爽爽快快说出来,不禁焦急万分。 她早就等着这句话,有几次他已是话到嘴边,可舌头一转又转到别的话上去,错过了大好时机,令她十分失望。今日正是良机,须鼓励他说出来才好,于是壮起胆,喘着气小声道:“哥哥有话尽管说,小妹听着呢。” 公冶勋此时也面红耳赤,难以启齿,他害怕被柳锦霞给顶了回来。是以数次想开口,都在紧急关头泄了气,把话扯到一边去,过后又后悔不已,直骂自己没用,不是男子汉大丈夫。他今年已届二十六岁,上家中提亲的已有十好几家,都是官宦之家的千金,其中不乏知书识礼的大家闺秀。但他执意不结亲,定要寻个文武双全、中自己意的姑娘。和柳铭结识后,他终于找到了她,但柳锦霞清高无比,十分矜持,使他不敢轻易与她涉及婚姻大事。 今日,他终于说出了他心中的话。 “贤妹,愚兄早已寄情于妹妹,若妹妹不嫌弃,愿与妹妹永结秦晋之好,不知妹妹……” 柳锦霞头垂得更低,没有答话,她从头上拔下一枚碧玉簪,悄没声地递了过来。 这就明白无误地告诉公冶勋,这是她的信物,她一颗芳心已许了给他。一阵狂喜,涌上心头,他立即解下玉佩递了过去,柳锦霞背着身接下了玉佩,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他一把将柳锦霞拥在怀中,柳锦霞转过身来,把头埋藏在他怀里,说不尽的柔情缱绻,一往情深,两人都沉醉在缠绵不尽的情意中…… 公冶勋如醉如痴,忘了周遭的一切。 柳锦霞虽愿就这么一辈子倚在他怀中,但毕竟没有忘记花园中会有人出入。 她轻轻推开公冶勋,低声道:“小心有人,哥哥还是坐下说话,以免授人以柄。” 公冶勋若从梦中醒来,双眼痴望着她,顺从地在石凳上坐下,情不自禁叹口气道:“我现在才知道唐人卢照邻的两句诗真正的含意:‘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唉,世间当真有这样的情意,你为情不畏死,为情可以连仙人也不做,为情可以抛下世间的一切。愚兄对妹妹的情意就是这样的……” 柳锦霞低声道:“妹妹愿与哥哥比翼双飞,白头偕老,助哥哥成就功名,流芳千古!” 公冶勋道:“多谢妹妹,愚兄回去后当禀告双亲,择吉日托媒上门……” 柳锦霞连忙摇手道:“不可不可,此事暂不与家中知晓,俟哥哥入宫后再提亲不迟,哥哥的前程要紧,且勿为妹妹给耽搁了。” 公冶勋讶然道:“入宫不过是早晚的事,这与结亲何干?愚兄不明白妹妹的意思。” 柳锦霞柔声道:“皇上年迈,皇太孙继位在即,哥哥要是被皇太孙宠召,定有许多事要哥哥去做,若是哥哥耽于儿女私情上,岂不因小失大?况你我既表明心意,迟些日提亲也不妨。总之,妹妹要哥哥做个‘赤心事上,忧国如家’的大丈夫。须知皇太孙仁弱,诸藩王拥兵自重,皇太孙继位后,焉知天下不乱?哥哥文武全才,自当做朝中顶梁柱,安邦定国。到时妹妹与哥哥同担道义、患难与共……” 公冶勋听得热血沸腾,当即站起一揖:“受教了,妹妹不让须眉,当今巾帼,愚兄自愧不如,当遵妹妹玉旨,先国后家!” 柳锦霞灿然一笑:“妹妹何敢与哥哥相比,成大事者还是哥哥,妹妹不过是……” 公冶勋见她美如仙女,情不自禁又将她拥在怀中,喃喃道:“妹妹、妹妹,愚兄情愿不去做官,只要能和妹妹长相厮守,今生今世还有何求?什么功名富贵,不过是过眼云烟……” 柳锦霞伸出个纤纤玉指,在他脑门上轻轻戳了一下,嗔道:“没志气、没出息……” 公冶勋叹道:“有妹妹相伴,哥哥只有柔情,哪来的志气,再说志气要来何用……” 柳锦霞伸出小手捂住他的嘴:“不许你说!这么大的人了,说话像小孩子!” 公冶勋不再作声,他软玉温香在抱,只有满腔的柔情蜜意,如醉如痴,什么都不愿去想,心中只装得下柳妹妹…… 柳锦霞低声道:“放开我,有人……” 公冶勋满不情愿松开双手,重重叹了口气。柳锦霞举个手指在自己粉脸上轻轻刮两下,笑道:“羞、羞,男儿汉这般没出息!” 公冶勋道:“没出息就没出息……”说着伸开两臂又想来抱,柳锦霞一闪躲开。 “坐下,规规矩矩坐着,妹妹有话说。” “是,小兄遵命!” 公冶勋装个正经面孔,双手放在膝上,目不斜视,像个木头人,连眼睛也不眨。 柳锦霞“噗哧”一声笑起来:“没想到堂堂无尘公子,居然会装相,扮小丑!” 公冶勋笑道:“这不是规规矩矩的样子吗,若不准如此,我可要放肆了!”说着伸出双手,假装又要扑过去抓她。 柳锦霞笑叫道:“你敢你敢!”一边退到石凳外,防他当真发疯。 公冶勋大笑:“原来你怕我!” 柳锦霞笑道:“别闹了,我有话说!” “洗耳恭听,请讲!” “你今夜不要再到万家去,好吗?” 公冶勋一愣,蹙起额头:“霞妹,你对古雷兄弟带有偏见,他并不是你说的那种小人,愚兄与他一见如故,相见恨晚……” 柳锦霞见他沉下了脸,看来不让他交这个朋友不行,便道:“吾兄心目中只有朋友,没有小妹一席之地是吗?那小妹只有退避三舍。” 公冶勋急道:“霞妹千万别这么说,在愚兄心中自是霞妹第一,但‘大丈夫处世,当交四海英雄’,愚兄要成就一番功业,岂能无人相助?总不能形单影只……” “够了够了,哥哥不必再说,小妹只问哥哥,万古雷除了卖弄口舌,武技平平……” “霞妹错了,古雷兄弟的武功在我之上……” “胡说,我不信!” “愚兄折枝当剑,与古雷兄弟切磋,三百招愚兄未胜一招,愚兄岂是信口开河的人?” 柳锦霞十分惊异:“照这么说来,他的武功还高过我了?”摇摇头:“这真叫人难以相信。想不到他挺会装蒜,居然深藏不露。” “不错,他虽身怀绝技,却并不张扬,但对愚兄却不相瞒。说来十分凑巧,他的师父与家师相识,也是得道高僧。” 柳锦霞越听越惊讶,心想原来是这么回事,看来再阻止他与万古雷交往就不明智了,不如随他去了,以后慢慢再使之疏远。 她道:“既然如此,我便不阻止你与他交往,但你为他卷入江湖是非,却令我放心不下,要是有个闪失,怎么向皇太孙交代!” “贤妹放心,凭愚兄与古雷兄弟的武功,再有方天岳和江湖名士胡琴先生相助,对付四煞绰绰有余,决不会出意外。” “虽说有高人相助,小妹总是不放心,看来小妹为了哥哥,只有携上兵刃跟在身边……” “啊哟,这如何使得,妹妹千万别去!” “怎么,可是嫌小妹武技低人一等吗?” “妹妹武功得自家传,兼有高人指点,不在愚兄之下。但妹妹千金之体,何苦与那些恶徒去争斗,这事妹妹就不必过问了。” 柳锦霞一笑:“承哥哥瞧得起小妹,小妹也自信武功不差于人,等有机会,定向万古雷讨教几招,看看他是不是像哥哥说的那样高明,小妹不信他的武功高于哥哥。” 公冶勋一惊,忙道:“古雷兄弟武功与我在伯仲之间,这并非夸大之词,至于比试就请妹妹免了,愚兄不想无故生出事端!” 柳锦霞笑道:“你急什么,人家说着玩的,我素来不愿搭理俗人,怎会和他动手?” 公冶勋想转换话题:“妹妹的亮银鞭使得神出鬼没,那观音指更是武林绝技……” “你不用夸我,观音指虽然厉害,但我才练到七成火候,防身有余,克敌则不足。” 公冶勋拿眼去看她,笑道:“有谁想得到,妹妹金枝玉叶体,居然怀有上乘武功?” “别尽拿话夸我,万古雷当真不需要妹妹追随在你身边吗?我放心不下你呀!” “不必担心,愚兄只等除掉四煞后就来陪妹妹,并不过问江湖事,妹妹等好消息吧!” 此时丫鬟来请小姐用午膳,柳锦霞要公冶勋留下,他也不推辞,心中甜蜜蜜地跟着走。还未来到小花厅,与柳铭相遇。 柳铭道:“小弟正要去花园找公冶兄,贵府来人禀报,皇太孙遣人到府上召兄入宫。” 公冶勋一愣:“什么时候?” “就是此时,小弟刚打发来人回去。” 公冶勋摇头:“我吃了饭去吧!” 柳铭道:“皇太孙有话,请兄进东宫小酌,寒舍这顿午膳,兄台是吃不成了!” 公冶勋刚与柳锦霞挑明心事,正是情浓之时,只想多和柳锦霞在一起,闻言直叹息。 柳锦霞看出他的心事,又羞又喜,柔声道:“哥哥只管去,改日小妹备酒把盏……” 柳铭故作惊讶:“咦,妹妹要愚兄哪里去?皇太孙召的是公冶兄,不是……” “去、去去,谁和你说话?” “你叫哥哥不是叫我吗?唉,怪不得人家说,女大心朝外,一个时辰不见就认了新哥哥,连自己的亲哥哥都不要了!”说着就赶紧溜。 锦霞脸红啐道:“打你!你好可恶……” 公冶勋却哈哈大笑,十分得意。 锦霞气得跺足道:“还不快去,傻笑什么?”又对躲得远远的柳铭嗔道:“你等着……”公冶勋笑着,恋恋不舍出了柳府。 吏部侍郎公冶子明自幼崇佛,为官后不忘佛事,闲暇时常读佛经,喜同高僧论禅,故而与他相识的高僧不少。 在公冶勋七岁那年,印真大师相中了他,与公冶子明商议后,携至浙江西天目山授艺,三年后公冶子明调京师任职,印真大师将他送回京师,在家中另壁静室,由大师继续授艺。一年后,大师离去,在京郊佛寺挂单,时时前来授艺,八年后习得上乘武技,印真大师临别前嘱他行走江湖,扶危济困,体察百姓下情,游历山川,以增阅历,并积阴功。于是他仗剑出行,行侠仗义,博得了无尘公子的雅号。公冶子明盼他科举会试,他却不愿做官,说受不得官爷的闲气,让他再过几年逍遥日子。公冶子明无奈,只好由他。至于婚姻,他自视甚高,决不娶庸碌女子为妻,为此得罪了不少上门提亲的官绅。此后,他不时出游,直到去年皇太孙见召,他才半步未出京师。 有一天,他正在家中作画,清凉寺方丈觉玄大师命僧人送来书信,邀他父子明日午时到寺用午膳。觉玄大师熟悉他父子俩,他有时去寺中与方丈对弈,说佛论经。第二日,父子俩驱车前往清凉寺,被请至方丈室中,除觉玄禅师外,还有本寺监寺觉胜大师以及一位不曾见过面的六旬高僧。经引荐,才知是朝廷僧录司的右善世悟性大师。僧录司乃管理全国僧尼的官署,设左右善世及阐教、讲经、觉义等职。左右善世品级虽不高,只是正六品,但任职的都是极有名望的高僧,官职由皇上亲授。这位僧官何以要见他父子,不禁有些奇怪。 寒喧见礼后,方丈觉玄大师道:“今日悟性师兄有事要与两位施主相商,老僧特备素席,恭请二位,用膳后再作详谈。” 有事相商?有什么事何不早说?直叫人纳闷。但父子两人都有涵养,并不多问。 匆匆食毕,撤去碗盅,小沙弥奉上香茶。 悟性大师开言道:“贫僧常奉召至东宫与皇太孙说佛。皇太孙宅心仁厚,礼贤下士,谦恭有礼,常思在公卿将相子嗣中觅一二良伴,托贫僧代为物色。贫僧自感责任重大,不敢随意推举。与皇太孙为伴者,不独是容貌俊逸,尚需超尘拔俗,就此两项觅之已不易,皇太孙还指明要文武双全。半年多来,老衲多方打听,也见于不少官绅子弟,却都不是入选之材。前日偶与觉玄师兄说及此事,蒙师兄荐引公子,并得知公子乃印真大师高徒,贫僧便预知已为皇太孙觅到良伴矣!”一顿,续道:“老衲二十年前曾受过印真大师教诲,悟通了不少禅理。印真大师文武兼修,实为佛门之高僧也。今日一见公子,果然人中骐骥,若是凡夫俗子,印真大师决不会收为衣钵弟子。贫僧明日当禀明皇太孙,荐公冶公子为良伴,不知公冶大人与公子允准否,还请示下。” 一时间,父子俩惊得呆了。 这是天大的好事!公冶子明连做梦也未做到过。儿子一旦受到皇太孙宠幸,这是何等的荣宠,何等的福气啊! 公冶子明激动万分,当即站起施礼,感谢大师的提拔。而公冶勋却是不大乐意,皇太孙乃帝位继承人,自小颐指气使,自己该怎样侍奉这位龙孙呢?要是不合他的意,岂不累及家庭?但他不能说出心中所想,只能跟着父亲向这位僧官道谢。 第三天,他惴惴不安地随悟性大师到东宫去谒见皇太孙。那一次,他已记不得自己说了些什么,只记得皇太孙与他谈文论诗,他渐渐去了拘束,和皇太孙竟然十分投契。 皇太孙朱允炆温文尔雅,年岁比他轻,待人和蔼,毫无霸气,就像个儒雅的学子。回来后,爹娘叫他讲述经过情形,一遍又一遍。问他皇太孙对他到底如何,他说他不知道。三天后,他又奉召入东宫。此后,他频频奉召,使爹娘大大松了口气。要是儿子不受皇太孙赏识,这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有一次,皇太孙说要奏请爷皇封他为亲军官佐,他连忙婉言推拒。皇太孙想了想,顾虑到他一旦入了军旅,被皇上派到锦衣卫去,要见他一面也难了,便决定等自己登位时再说。 这就是公冶勋奉召入东宫的前因后果。 且说公冶勋自柳家出来,匆匆回家乘坐早已备好的马车,直往奉天门赶去。 和往日一样,他被带进了御花园一亭中,摒退左右,两人随意谈话,无拘无束。 皇太孙朱允炆乃太祖孙,懿文太子之第二子,他头上有个哥哥朱雄英已故去,是以洪武二十五年其父太子朱标疡故后被立为皇太孙,明年十五岁。他生得眉清目秀、温文尔雅,聪颖慧智,惟身体柔弱,与乃父一样,从小喜文不尚武,心地仁柔,性至孝。立皇太孙后,他曾遍考礼经、参照历朝刑律,将本朝量刑过重的七十三条律法改定,足见其宅心仁厚。 今年他已届满二十岁,太祖频频让他参与政事,所以闲暇之日无多,有空闲时便召公冶勋入宫一叙。 朱允炆笑道:“匆匆召卿入宫,连午膳也不让卿在家安享,特备几个小菜,以补过失。” 公冶勋见亭中石桌铺了锦缎,摆满了菜肴,忙道:“蒙殿下恩典,草民……” 朱允炆道:“卿不必客气,今日忙里偷闲,与卿小酌,并有事相商。” 公冶勋道:“殿下差遣,草民万死不辞!” 朱允炆笑道:“此地无人,别一口一个殿下草民的,太生分了不好说话。” 公冶勋道:“遵命!”于是端起玉壶,将两只白玉杯斟满,他不是第一次在宫中用膳,是以并不拘束。皇太孙举起酒杯抿了一口,他则一饮而尽,只觉满嘴清香,爽口已极! 酒过三巡,朱允炆道:“公冶兄,你看我将来能治理天下吗?请君据实相告。” 公冶勋吃了一惊,一时回答不出。 皇太孙在无人时称他为兄,这早巳听惯,不足为奇。 令他惊异的是能不能治理天下的问话。一年多来,皇太孙喜谈经史,要不就是要他讲述游历天下山川的经历以及各地风土人情,每次都听得津津有味,很少涉及政事。 有一天,也就是半月前见面的那一次,皇太孙忽然问起他的武功,之后叫来了两个会武功的太监,一名张泰,一名康鹤,据说是大内中的一流高手。两个太监都在三十上下,一脸傲态,根本就不将他放在眼内。张泰与他比兵刃,使的是弯刀,但大家都没有带兵刃,便折枝以代。交手十合,公冶勋看出对方武功确实高明,难怪眼高于顶。但他自信三十招内就能取胜,只是当着皇太孙的面,最好不要伤其面子,以免结怨,最好斗个平手了事。三十招后,他说到此为止,彼此不轩轾。哪里想到张泰非要打出个输赢来,话中之意挑明他再有二十回合必败。他一时兴起,二十招内将张泰胸前点了三下。康鹤说没兵刃就比拳脚,也是个不打出输赢就不罢手的家伙,他只好在五十招上轻轻拍了对方肩头一下。张泰、康鹤当着皇太孙的面丢了脸,虽不敢发作,但也说得清楚:“承教承教,他日再以兵刃领教!” 皇太孙见他胜了,喜形于色,夸他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以后要“多多倚重。” 今日皇太孙提起如此重大的话题,是不是要倚重于他呢?他不禁心跳起来。 朱允炆见他不答,又道:“其实我有自知之明,仁弱有余而悍勇不足,皇上以武开创大明基业……”一顿,没有往下说。 公冶勋答道:“殿下以仁义治天下,万民归心,孟子曰:‘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悦而诚服也。’圣人之言,诚不欺我,殿下不必多虑!” 朱允炆道:“治国之理,古人议论颇多,但大致不外乎三点,其一,任官唯贤材;其二,要有公正的法度,不能滥用刑;其三,善于理财,不可骄奢淫逸。然而,我就是做到了,也未必就能治理天下,所虑者……”一顿,没有往下说,却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公冶勋不便多问,只是默默陪着喝酒。 朱允炆吃了些菜,又道:“我曾说过要借重公冶兄的话,不知兄还记得否?” “殿下之言不敢忘,只是……” “只是什么,我替你说了吧。草民不才,不堪重用;或是小民愚鲁,有负殿下重托……” 公冶勋不禁笑了,这正是他想说的话。 朱允炆一顿,续道:“今日我请公冶兄来,只想听兄一句大实话,我有国事相托,君愿不避艰险,承担此重任否?” 公冶勋又是一惊,看皇太孙郑重其事的样子,当不是与他说笑,但以国事相托,这责任就大了,要是难以胜任,该当如何? 朱允炆见他沉思不语,轻叹道:“我知公冶兄只想啸傲江湖、无拘无束,一旦为国事所困,辛劳自是难免,而且凶险万分,兄若不愿担当重任,我也不会勉强。” 公冶勋忙道:“殿下差遣,小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唯恐才疏学浅误事耳!” 朱允炆道:“君文武双全,足当此任,只是凶险万分,甚至有性命之虞,君应慎之。” 公冶勋昂然道:“蒙殿下隆恩,小民刀山火海敢闯,大丈夫为国为民,死而何憾!” 朱允炆点头道:“兄能受命,我就放心了。别看宫中高手不少,但我又怎能放心他们?思来想去,几经犹豫,方才决定请兄出马。” “殿下差遣草民何事?” “请兄满饮此杯,听我慢慢细说。” 公冶勋举杯一口喝干,静候下文。 朱允炆慢慢说道:“公冶兄想必知道,太祖皇帝至今已封了二十四位藩王,但这其间,有好几位藩王已仙去,那又自当别论。记得当初只封了九个藩王,就是秦王、晋王、燕王等王叔。太祖皇帝分封藩王之本意,旨在卫国安民。以诸王节制元勋宿将,以防尾大不掉,确保大明江山之永久……” 公冶勋有些紧张,大气也不敢出。 “据我所知,朝臣中对分封藩王之举也有非议,胆大者上书皇上,言分封藩王属地,辖域邑数十,甲兵上万,日后诸王倘生异心,为祸大矣,并援古例西汉七国之乱、西晋八王之乱以证之,请皇上消除此议。皇上见奏,龙颜大怒,拘该大臣下狱问罪,此后再无人敢言,惟交好者私下议论而已。记得事后皇上曾对我说道:‘分封藩王,为的是防范边境,让你今后做一个太平天子。’我心中颇不以为然,便问道:‘若边防胡虏入侵,有各位藩王率兵御敌固然是好,但如果藩王不安份萌生异心,那又让谁去对付、抵挡他们呢?’皇上大约不防我有此一问,一时无语回答,默思良久,问我道:‘那么依你主见,又当如何?’这事我曾想过,便道:‘以德使诸王归心,以礼法制约他们,若是施德施礼无用,仁至义尽,便削其封地以示警戒,要是再不改悔,依然如故,则废为庶人,夺其封号。对有谋反之心的藩王,只好兴兵征讨,维护大统!’皇上点头称赞:‘皇孙言之有理,舍此别无良法。’……”说到这里,朱允炆停了下来,端起酒杯啜了口酒,续道:“适才我说所虑者为何,你该知道了吧?” 公冶勋直听得一颗心乱跳,皇太孙将宫中的机密大事告诉他,这可不是妄加议论的事,他只能保持沉默,最好就是没有听到。 朱允炆见他低头不语,微微一笑:“我视君为心腹,所以才将宫中机密相告,君不必这般拘泥。”一顿,又道:“顺便知会兄一声,我已奏请皇上,任你为东宫卫队忠信卫从三品指挥同知,待兄熟谙军旅事务后再领指挥使。此令由吏部颁下,后日可行文到府。但兄暂不必到宫中任职,我有要事相托。” 公冶勋惊得目瞪口呆,半晌未回过神来。 按大明军制,五千六百土卒为一卫,主官为指挥使,正三品,副职为指挥同知,从三品,设两人,之下为指挥佥事,正四品,设四人。卫之下设左、右、中、前、后五个千户所,每千户所设正千户一人,正五品。副千户一人,从五品,统兵一千一百二十人,下设百户,正六品,统兵一百一十二人。入伍后要想升迁,唯凭战功。可自己不过是个官绅子弟,一下子便任了东宫卫队忠信卫的指挥同知,从品阶上说,只比任吏部侍郎的爹爹低了一级。侍郎是吏部副职,正三品。爹爹从做官那天起,历经二十多年才升迁到这个品级。他不禁感到惶惶然,竟然忘了向皇太孙殿下叩谢龙恩。 朱允炆见他局促不安,也不说话,便道:“怎么,公冶兄可是不愿意吗?” 公冶勋这才省悟过来,连忙站起,长袖一甩,跪下叩头谢恩。口称:“臣公冶勋叩谢皇上隆恩,叩谢殿下……” 朱允炆大悦,双手将他扶住,不让他再叩拜,道:“请起请起,赐卿平身!” “谢殿下,微臣……” 朱允炆笑道:“你可是感到意外?这事本该和你先说一声,但迟早你都要应召入宫,不如早些到职,我有事相托。” 公冶勋赧然道:“臣并无建树,受之有愧,这指挥同知一职……” 朱允炆道:“以你的武功文才,定不负我重托,卿不必再谦逊,且听我把话说完。” 公冶勋只好不作声,但心里却不知是什么滋味。以他本意,的确不想进入仕途,只想自由自在做个游侠。皇太孙垂青于自己,可说有知遇之恩,不能不报。再说爹爹就在朝中做官,岂能拒不受命给家带来灾祸。 他暗暗叹息,命中注定要为皇太孙效命,看来只有勉为其难、报效皇恩了。 他念头急转,听见朱允炆又往下说,便收束心神,专心致志,因为已说到正题了。 只听朱允炆道:“近来太祖皇帝因年事已高,龙体间或不适,常患小恙,精神大不如前。据锦衣卫密报,诸王越来越不安份,都派有亲信匿居京中,刺探皇宫动向,并在京师广招文武贤才。据云在各王封藩之地,加紧训练甲兵,并广招江湖能人,扩充实力。当然,所说这一切均在暗中活动,抓不到把柄,不能凭借这些消息就判定诸王有篡位之心。再说,我也不愿相信诸王叔愿闹出一家相残的惨剧。因此,我想请公冶兄秘密到各藩王驻地一行,暗查他们的所作所为。我相信以公冶兄的才智,不难作出公允的判断。但此项差务却极凶险,晋王、周王、齐王、代王脾性暴烈,一旦兄被其手下发现,必会致兄于死地。而兄到各地暗访,不能涉及官府,只有忠信卫跟去的人可资调度。当然,兄也可自行物色人才,查访归来后,论功行赏。”说到这里一顿,又道:“这许多藩王兄台一人不能兼顾,先查晋王、燕王……”一顿,叹口气道:“我不愿怀疑诸位王叔,锦衣卫的人难免捕风捉影、疑神疑鬼,是以请兄涉险一行,以明真象,不知兄可愿……” 公冶勋连忙答道:“谨遵台命。” “你准备上几日再动身,此行切勿对外人提及,以防泄漏消息,对兄不利。” “是,微臣记住了。” 朱允炆叹息道:“我实在不愿以后面对骨肉相残的惨景,愿上天佑我大明,平平安安!” 言罢低头沉思,公冶勋不敢惊动,默坐相对。须臾,朱允炆一抬头,打起精神道:“为使以后兄台可方便出入宫廷,将此物赠兄。”说着,从腰上摘下一个玉佩递给公冶勋,续道:“有此玉佩,通行无阻,兄可随时来见。” 公冶勋双手接过,只见玉佩碧绿晶莹,是块上好翡翠,一面雕刻着一条龙,一面镌有“东宫”二字,当下要跪下谢恩,被朱允炆止住,道:“不必多礼。我还有话说。诸王中,秦王劣迹最多,也最不安分,但前两年已死去。而宁王、晋王、燕王拥兵最重,三王中燕王政绩昭著,战功显赫,也深得皇上宠幸,若说治国之才,这皇位非燕王莫属。但依长幼之序,先父就成了太子,我成了皇太孙……” 公冶勋见他脸上并无笑意,语气中也毫无得意之色,心情反似沉重,不禁十分惊异。 “以我之柔弱,登上大位时,能统驭诸王吗?记得刚立我为皇太孙之时,我曾请教太常寺卿黄子澄先生,他曾是先父太子的伴读。我问他:‘诸王在封藩地权位极尊,又各自拥有重兵,然而这些年来他们并不守法,皇上在位时尚且如此,以后又该怎么办?’黄先生答道:‘殿下不必忧心,诸王虽有甲兵,但为数不多,只是充作侍卫而已,至多也只能自守疆土。若是哪一位王爷敢违背祖训、叛变朝廷,只要皇太孙一声令下,派大军进剿,诸王那是谁也抵挡不住!’我心想,话虽如此说,但真是闹到兵戎相见的地步,那不是太残酷了吗?我与诸王是叔侄,本就是一家人哪!所以,我希望诸王叔与我同心同德,共治下天,同享福贵。我这样反复向兄台说明我的厚望,就是要兄台代我一行,眼看为实,不轻易听信别人之谗言。”说到这里—顿,道:“我想兄台已经明了,不需要再多说,以兄台之智慧,不难作出明断。” “是,微臣深知责任重大,不敢轻率从事。” 朱允炆又道:“为使兄台有人手可资调派,我让忠信卫指挥使何骐,拨一千户所归兄节制,指挥佥事葛镇海、千户张铭、副千户施鹏、卫刚。这四人是东宫卫士中的佼佼者,是我亲自挑选的,无论是武功还是心智,都有过人之处,且忠诚可靠,我命他们与你见面,从此刻起,便听你调遣。”说完举起石桌上放置的一只铜铃摇了几下,数丈外树荫下闪出一名小太监,快步奔过来。朱允炆命他传葛镇海等人,片刻后便来了四名年青武士,在亭外叩安。 朱允炆命他们免礼,入亭相见。 葛镇海三十五六岁,身躯魁梧,张铭中等个,施鹏、卫刚英俊挺拔。这三人都不超过三十岁,卫刚年岁最小只二十五六。这四人精神抖擞,双目精光闪烁,都是内外兼修的高手。 彼此见过礼,四人对公冶勋执礼甚恭。 朱允炆道:“尔等从此时起,受命于忠信卫指挥同知公冶勋,所行之事指挥使不得干预,一切由公冶勋做主,各位明白了吗?” 四人同声答道:“遵旨” 朱允炆道:“各位暂时退亭外听命。” 四人遂退亭外七八丈外垂手待命。 朱允炆道:“一切拜托公冶兄了!” 公冶勋遂辞别皇太孙,出亭后约葛镇海等人半个时辰后在三山街中段之“品香茶室”会面,叫他们换下戎装,着平民服。 回到家让门役牵走马匹,遂往三山街来。 “品香”茶室分楼上楼下,装饰得十分雅致,室内明亮宽敞,墙上贴有字画。公冶勋在靠窗处坐下,等候葛镇海等四人。 茶楼上,客人不多,只坐了三成,说话都是低声细语,无人高声喧哗。盖因茶楼收费较高,来此闲坐的多半是文人书生,并非贩夫走卒云集的嘈杂场所,公冶勋选这里与葛镇海等人见面,说话还比较方便。 他边品茶,边打量饮茶客人,见都是些斯文人,只有墙角一桌,坐着两个妇人和一个后生。一个妇人四十五六岁,一个却是十七八岁的年青女子,她脸上蒙着一块白绸巾,只露着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使他好笑的是,那姑娘喝茶时,须得以一只手撩开一角面巾,一手端茶盅往小嘴里送,喝两口又把面巾放下。他不由心想,这姑娘也真是的,又何必不将面巾取下? 此时,他听到了一些茶客的议论,这才发现整个楼面上的四桌茶客,都把目光往姑娘那儿睃,难怪她不取下面巾,宁肯费点事喝茶了。但那后生带着把雁翅刀,中年妇女旁边的凳子上,也摆着一把柳叶刀,看来都是会家子,并不好惹,是以茶客们评论那姑娘只敢窃窃私议,用词也不敢放肆,不禁一笑。 那姑娘和妇人也早注意到他,不时投来一瞥,若公冶勋的目光与那姑娘相遇,姑娘就会赶快别转脸去,不一会儿又偷偷地觑他一眼。 公冶勋觉得有趣,也不时瞟她一眼。 片刻后,楼梯轻响,葛镇海等四人来到。在梯口一打量,见公冶勋在招手,便连忙走了过来。一到近前,葛镇海等人就抱拳行礼,葛镇海轻声道:“参见大人……” 公冶勋忙道:“各位请坐……”随即压低声音道:“以兄弟相称,切勿泄露身份。” 四人点头,拉开椅子坐下。公冶勋命小二沏上好龙井茶,并将瓜果零食送上几碟。 公冶勋见他们有些拘谨,低声道:“在下从未进过军旅,诸事不通,望各位多多指教!” 葛镇海道:“不敢,无尘公子大名,我等闻之久矣,只是无缘结识,今后能与公子共事,实是我等之大幸,当效犬马之劳!” 公冶勋还未及答言,千户张铭道:“葛兄所言,均是在下等人所想,公子有何差遣,只管吩咐,我等誓死效命,忠心不二!” 副千户施鹏道:“与公子共事,不胜荣宠,公子文武全才,我等渴慕久矣,望公子不吝赐教,在下等俯首听命,万死不辞!” 公冶勋道:“蒙各位抬爱,在下受之有愧,好在大家今后同乘一条船,患难与共,请各位不必客气,大家以兄弟相称。” 副千户卫刚笑道:“在下入京师三年,无尘公子大名如雷贯耳,早想登门请教,又恐过于唐突,不敢冒然打扰。其实在下未出师时就听家师说过,下山后行走江湖,若有幸遇到公子,要多向公子请教……” 公冶勋奇道:“敢问令师尊讳,何以知我?在下虽行走江湖,结识之武林前辈并不多。” 卫刚道:“家师乃华山派掌门元华道长,与令师印真大师相识,常谓当今武林异人名声最著者为武当开山祖师张三丰真人。然印真大师不涉足江湖,故未扬名,实则武功造诣只怕不在张真人之下。又说印真大师已收了衣钵弟子,将来必定名扬四海,要门下弟子相遇时,多向公子请教。是以小弟对公子闻名久矣!” 公冶勋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华山掌门元华道长是家师交往的少数武林前辈之一,卫老弟是道长亲传弟子,可谓福泽深厚。” 卫刚道:“小弟蒙恩师调教,受益匪浅。”一顿,续道:“然并非小弟一人出身名门正派,表兄镇海出自保定名武师天罡刀张宁门下,张兄系武当外家弟子,施兄家学渊源,武功出自黄山派。” 葛镇海笑道:“表弟不要出愚兄的丑了,与公子相比,我等皆差之甚远……” 公冶勋忙接嘴道:“葛兄不必太谦,能在东宫卫队当差,又岂是等闲之辈?”略一顿,道:“公子称谓免去如何,大家兄弟相称。” 葛镇海道:“这个嘛,恐怕不妥……” 公冶勋道:“这有何妨?又不是在军中。”旋又问卫刚:“卫兄弟是如何进了忠信卫的?” 卫刚道:“三年前小弟被师父遣下山,回老家保定省亲,与表兄葛大哥不期而遇。闲谈中表兄问我作何打算,并邀小弟入京卫。家父母颇为赞成,力促小弟与表兄同行,要小弟谋个一官半职,光宗耀祖。到京师后表兄将小弟荐给指挥使何大人,经何大人考核,报奏皇太孙亲准,授以百户官职。今年初皇太孙令何大人在全卫挑出武功最高的十人赐见,令我等各自演练一套功夫,皇太孙看完颇为嘉许,然后亲自遴选了小弟等四人,并将小弟提升为副千户,说不久另有差遣,想不到竟是分在公子手下当差,我等无不感到欢欣。” 公冶勋又问了葛镇海等人经历,以葛在军中最长,已有十多年之久,对宫中情形最为熟悉。谈说一阵,公冶勋低声交代了差务,限五日内安排好军中事务,第六日出发。 刚说完正事,只见一个身躯高大的头陀和一个三十来岁的公子哥儿以及两个壮汉上了茶楼。那头陀满脸横肉,一脸凶相,站在梯口用目一扫,立即盯住了墙角蒙面姑娘那一桌,嘿嘿嘿冷笑起来。那公子哥儿生得塌鼻斜眼,满脸邪气。他稍后看到了蒙面姑娘,也立即跟着笑起来,道:“妙、妙,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这叫有缘处处来相会!” 公冶勋看那蒙面姑娘,只见她倏地站了起来,顺手一抄,将搁在凳子上的剑抓了起来。与此同时,那中年妇女和那男子也把刀抓在手里,并肩挡在蒙面姑娘前面。 那中年头陀冷笑道:“怎么,还想动手?见了佛爷,还不快快放下兵刃,束手就缚,莫要惹得佛爷性起,一个个活劈了你们!” 那书生阴阳怪气地道:“使不得使不得,莫吓坏了那个小娇娘,这样的美人儿打着灯笼难找,咱们追踪而来,不就为了她们?” 中年妇女怒道:“姓冯的,休要逼人太甚,只要姑奶奶在,休想得逞!” 楼上茶客一个个看得呆了,竟忘了自身处境,遂听头陀一声喝道:“你们还不快滚,要佛爷将你们这班东西踢下楼去吗?”这才吓得赶紧留下茶资,一个个溜之大吉。 公冶勋等人坐着不动,一个个从容自在。 头陀见五人没有走的意思,怒喝道:“你们五个王八羔子,不要命了是不是?” 卫刚大怒,一拍桌子站起来:“秃驴,你敢随口骂人,大爷今日不走,看你奈何?” 张铭厉声道:“非但不走,还要伸手架梁,有大爷们在此,决不容你欺辱那位小姐!” 头陀怒极,一张丑脸胀得通红,喝道:“好小子,原来你们是一路的,那就先死!” 那公子哥儿忙挡住他,道:“慢来慢来,等小弟问问他们是哪条道上的!”一顿,道:“你们是什么人,敢来伸手架梁,报上姓名!” 中年妇女双手抱拳道:“多谢各位仗义,这个头陀人称鬼面头陀悟修,无恶不作,那姓冯的名锦泰,人称追魂秀士,另外两人是冯锦泰的爪牙刘永、胡辰,人称江南双虎,他们迫得我家小姐有家难归,那冯锦泰浑不知耻,上主人家逼婚,欺我家老主人刚刚过世……” 冯锦泰歪着头、笑嘻嘻听着,岔话道:“余三娘你说够了吗?冯大爷既然看上你家小姐,那是她的福分,应该欢天喜地才是……” 余三娘骂道:“无耻小人,你……” 冯锦泰突然板下脸来,恶狠狠一指,喝道:“你再敢骂你家姑爷,立刻就让你死在五毒针下,让你受够活罪,全身肿胀……” 这几人的凶名,公冶勋等人都是听说过的。冯锦泰为人阴险,武功极高,五毒针伤人于三丈外,十分恶毒。那鬼面头陀和江南双虎都是极凶残的黑道高手,想不到今日竟然碰上。那余三娘报出他们的姓氏,就是想提醒自己一方,以防轻敌上当吃亏,足见余三娘甚是善良,这事非管不可。公冶勋正待出声,卫刚已离座而去,走到余三娘身边站下,冷笑道:“原来是一班行凶作恶的歹徒,你们不睁眼看看,这是京师重地,岂容得你们在此张狂?” 刘永喝道:“小子你活得腻了,通名!” 卫刚道:“华山弟子卫刚,你待怎的?” 施鹏也走了过去:“黄山弟子施鹏!” 张铭在座位上道:“武当弟子张铭。如何,凭我兄弟三人,这份量够了吗?” 悟修瞪起两只铜铃眼吼道:“佛爷最恨那些自诩为名门正派的王八羔子,见一个就要杀一个,你们这是自投死路!”说着就要动手。 葛镇海道:“慢,这茶楼太小,不是用武之地,有种的到三山门外码头去见个高下!” 冯锦泰冷笑道:“几个无名小辈,也敢出头架梁,对付你们这班人,何必大费周折,大爷就让你们死在这茶楼上,岂不省事!” 正好小二把掌柜的请了上来,那掌柜一见楼上阵势,急得哀求道:“求各位大爷行行好,小店经不起折腾,请爷们到外面去评理……” 话未说完,楼梯震响,一下涌上来三个伙计,其中一个讶然道:“那位不是无尘公子吗?”其余两人忙问他是谁,要他指给他们看。 掌柜的一听,这才注意到白衣白裳、俊秀出尘的公冶勋,连忙行礼道:“原来是无尘公子,请恕小老儿眼拙,小老儿这就退下楼去。” 此时那个认识公冶勋的伙计正对伙伴说,他何以认识无尘公子,是因为他有一次去丰乐楼找跑堂的表兄,表兄指给他看的。 公冶勋听见掌柜的这般说,不能不开口了,便道:“掌柜放心,贵店要是受损,就由在下赔偿,这几个恶人要行凶,请掌柜避一避!” 那店伙计道:“哼!有无尘公子在此,谁敢放肆,我看这几人是吃错药了!” 话声中,掌柜的和店伙计急急忙忙下楼。 那蒙面姑娘听说那俊美书生就是无尘公子,一双妙目直朝他张望,心中高兴无比。今日的灾难将化险为夷。从她入京师后,就不断听到有人提起无尘公子大名,知他文武双全,是皇太孙宠幸的翩翩公子,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冯锦泰、鬼面头陀悟修等人闻言后怔了一怔,八只眼睛直朝公冶勋身上盯。 冯锦泰在心中转了转念头,一收狂态,双手抱拳道:“敢问阁下真是无尘公子吗?” 卫刚喝道:“既知无尘公子之名,还不快快滚下楼去,免得自讨没趣!” 冯锦泰脸色一变:“姓卫的,他若真是无尘公子,我追魂秀士也未必怕他……” 悟修根本不相信这个白脸书生会有多大能耐,冷笑一声大步走了过来:“佛爷从不信邪,你是无尘公子又怎么了,吓得住佛爷?” 卫刚、张铭、施鹏迅速横过,挡住头陀。 公冶勋道:“三位贤弟,放他过来!” 卫刚等人闻言,只好闪开。 悟修边走边道:“你敢不敢与佛爷较一较掌力,让佛爷瞧瞧你是不是浪得虚名之辈?” 公冶勋声色不动,道:“奉陪!” 余三娘急忙阻止道:“公子不可和他对掌,这头陀有毒沙掌,两手全是毒!” 葛镇海一惊:“公子不必和他动手……” 悟修来到茶桌前,冷笑道:“不敢吗?” 卫刚一跃而至,道:“公子休要上当!” 公冶勋一笑:“不妨事……” 悟修道:“佛爷先让你见识见识!” 他抓起一个瓷酒杯,夹在两掌之中,轻轻一搓,只听喀嚓嚓轻响,一阵粉沫漏下。 这一手,看得众人变色。 蒙面姑娘眼中尽是焦急之色,盯住公冶勋,却见他神色自若,无一分惊诧之色。 悟修狞笑道:“如何,你是佛爷的对手吗?既知不敌,你就下跪叩头,佛爷要让掌柜的上来看一看,无尘公子不过是个废物!” 公冶勋从从容容抓起个酒杯,放在掌中轻轻一握,然后撑开五指,酒杯托在掌心,并未碎裂,葛镇海等人莫名其妙,余三娘和那姑娘却大失所望,看来无尘公子当真只有虚名。 悟修等则大笑起来。悟修道:“你这么一握,酒杯完好如初,足见你欺世盗名,非但没有高深的功夫,简直就是浅薄得很……” 话未完,忽见那酒杯没了影儿,只有一堆粉沫集在掌心,不禁一愣,闭上了嘴。 两人内功孰高孰低,大家看得明明白白。 葛镇海、张铭等大是佩服,从内力将瓷杯捏碎不难,但公冶勋只是轻轻一握,使杯子保持原状,实则已将杯子震碎成粉,这份内功的威力大得惊人,比鬼面头陀不知高明了多少。 而冯锦泰等人则大吃一惊,心知遇上了劲敌,若在茶楼上动手,决无几分胜算。 冯锦泰道:“无尘公子果然名不虚传,佩服佩服!但若以为只凭这份内功就能唬住人,那也未免太小瞧我等兄弟了。我与那乔莺的事,公子最好别插手,否则就结下了深仇大恨,这世上凡是招惹了我追魂秀士的,命都活不长,望公子三思!”一顿招呼悟修:“我们走!” 公冶勋道:“限你两日内离开京师,若是再被我撞上,决不让你全身而退!你若再纠缠这位小姐,后果自负……” 突然冯锦泰一甩手,几线乌光一闪,惊得余三娘大叫道:“公子小心五毒针!” 公冶勋不闪不避,大袖一拂,打出一股罡风,只听几声细微的响声,三枚五毒针全钉在了靠窗一侧的墙壁上。 与此同时,冯锦泰等人一个个跃下扶梯,转眼走得干净。 余三娘扯了一下乔莺的衣袖,二人袅袅娜娜来到公冶勋面前,同施万福,公冶勋急忙站起回礼,道:“二位不用多礼,请坐下说话如何?” 余三娘道:“多谢各位援手之恩,惊退了这班强人,使妾身等免去一次劫难……” 公冶勋笑道:“区区小事,何是挂齿。” 张铭、施鹏、卫刚返回桌边坐下,都把目光对准了蒙面姑娘,看得她忙把头低下。 余三娘道:“冯锦泰诡计多端,决不甘心退出京师,我主仆无论走到何处,都脱不出他的魔爪!”一顿,叹道:“若非老主人不幸过世,妾身等也不会落得这班光景!”又一顿,自责道:“看我只顾叹息,忘了向公子引荐我家小姐。小姐芳名乔莺,家住苏州府,老爷乔斌乃江南名镖师,五年前不幸染疾,便回家养病。今年三月这冯锦泰找上门来,适逢老主人刚过世,他竟然要强娶我家小姐为妻,老身与犬子伍彤与他动手,小姐也来相助,将他逐退。一个月后,他约来了江南双虎刘永、胡辰和悟修,以三对四,我们不是对手,老身和犬子伍彤受伤被擒,若非小姐以自刎相威胁,迫冯锦泰放了老身,只怕老身与犬子早没命了。冯锦泰料想我们逃不出他的手掌心,强令三天内成亲。当夜我们略施巧计,骗过了监视我们的刘永、胡辰,连夜从苏州逃了出来,在湖州躲了几天,绕道来了京师,打算投奔老身的一位远亲,不想这位远亲前两年就离开了京师,我们只好住在旅舍。今日一早去承恩寺上香,饭后到这茶室歇息,就撞上了这几个魔头,多亏各位搭救……” 此时乔莺解下面巾,众人只觉眼前一亮,只见她杏眼桃腮,十分美丽,不禁有了好感。 乔莺粉面含羞,起身向众人行个万福,道:“多亏各位壮士相救,难女当铭记于心。” 众人连忙抱拳还礼,请她坐下。 卫刚道:“茶楼上不便动武,只好让这班恶人离去,但请三位放心,在下等定要查出他们的踪迹,将他们逐出京师!” 葛镇海道:“卫贤弟,偌大个京师一时半时只怕找不到他们,况我等五日后离京,得另外设法安顿余大嫂他们。” 公冶勋道:“葛兄说得不错,余大嫂和乔小姐的事,我们不能不管,但五天后我们要外出,若不想个万全之计……” 乔莺幽幽道:“若是几位为难,小女子也不敢烦恼扰。就此辞别吧!”一顿,对余三娘道:“余嫂,我们回旅舍去。” 公冶勋知她有了误会,便道:“小姐坐下,稍安勿躁。我等确有要事于五天后离京,这一去少则三五日,多则半年余,因此……” 余三娘插言道:“公子既有要事离京,老身等留在京师也无人相助,不如离开的好。” “余嫂有去处吗?” 余三娘沉吟道:“去投奔小姐在山东的一位远亲,只要人在,就不怕那冯锦泰纠缠,” 公冶勋道:“如此也好。”一顿,对葛镇海道:“葛兄,请施兄、卫兄送一程如何?” 葛镇海道:“遵命!” 乔莺道:“怎敢劳二位大架,我们自己去吧,只要一路上小心,也不会出事。” 公冶勋道:“本来在下有个好兄弟在京师,尽可安置三位,无奈他此时正对付强敌,三位去了,不得安生,是以无法留下各位……” 余三娘心想,凑巧才和你搭上腔,怎能轻易言别,便道:“只是那位远亲不知还在不在世上,要是去了扑空……这样吧,不如去公子那位朋友处,也可助贵友一臂之力。” 公冶勋摇头道:“三位去了也不必动手,我那兄弟对付的是阴司四煞、病驼邵天贵等人……”一顿,续道:“但我那兄弟武功高强,又有追魂剑方天岳大侠助拳,对付……” 余三娘倒抽口冷气道:“令兄弟是做什么的,怎会招惹了阴司四煞这样的魔头?” 卫刚惊道:“阴司四煞凶悍无比,对付他们可不大容易,余嫂还是不要去吧?” 公冶勋简单说了说万古雷家的情形,末了道:“不去万兄弟家也无妨,我请他另找地方安置三位,如果三位愿意,我们马上就可以找他。” 余三娘道:“恕贱妾直话直说,这位万公子自顾不暇,又怎能帮人度过劫难?” 公冶勋道:“我那万兄弟决不畏惧阴司四煞,至于愿不愿去,请余嫂和小姐斟酌。” 卫刚等都动了好奇之心,心想京师武林中的名人,他们虽不相识,但大名总是听过的,这万古雷是何许人,怎么从未听人说起过?但此人既受到他无尘公子的推崇,自然不是庸人,一定得找机会去见识见识。 余三娘则与乔莺窃窃私语,商量行止。 余三娘道:“小姐,你说呢?” 乔莺道:“由余嫂做主吧。” 余三娘道:“山东那位远亲多年不通音讯,也不知还在不在那里。此去若是扑个空也就罢了,要是再被冯锦泰追踪上,岂不糟糕?那万公子家财万贯,房舍必多,安置我们三人毫不费力。至于他现在虽然处境不妙,但无尘公子说他无恙,这话看来可信,是以贱妾以为,不如暂时住个三五月,以后看情形再定行止。” 乔莺道:“好虽好,但素昧平生,怎好去得?我们不如去山东碰碰运气。” 两人商议片刻,余三娘道:“若万公子处可以接纳贱妾等三人,就请公子引荐。” 公冶勋见她们答应,十分高兴,道:“只要三位愿去,万老弟定会竭诚款待。说实话,把三位安置在他那里,在下也就放得下心了。” 当下,公冶勋付了茶资,由他带路,一行人遂往万古雷家走去。 卫刚等人都想见一见万古雷,被无尘公子看重的人,定然不是凡夫俗子。 ※※※※※※ 公冶勋一回到家,就立即去见爹娘。只见内宅客室内,二老正在听公冶娇叽叽喳喳说什么,见他来了,嚷嚷道:“说曹操曹操就到,爹、娘,快治他的罪吧!”说完大笑。 公冶勋笑骂道:“好你个小丫头,又在爹娘面前告愚兄的黑状,小心愚兄整治你!” 公冶娇一跳跳上了夫人膝头,双手搂住夫人的脖子叫道:“你敢你敢,有娘帮我哩!” 夫人“哎哟”一声,笑骂道:“你这蹄子何时才懂事些,十五六岁的人,你娘还抱得动吗?还不快快放开手下来,娘可承受不起!” 公冶娇不干,道:“女儿再大也是女儿,做娘的抱一抱女儿也是应该,又有什么不妥?”说着双手搂得更紧,把头往夫人怀里钻。 夫人又好气又好笑,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好向老爷求助:“老爷,你还不管管这个野丫头,老身被她搂得气也喘不过来了!” 老爷看得呵呵直笑,道:“谁让你娇惯她,这么大的人,还跟个小孩儿一般!” 公冶勋也笑着,问公冶子明:“爹,妹妹又告我什么黑状了,是不是没带她出去玩?” 公冶娇接嘴叫道:“好啊,不打自招,我问你,一大早你上哪儿去了?连午饭也不回来吃,害得人家满屋子找不着,你说你说!” 公冶勋笑道:“今日你算白告了,一大早哥哥就被皇太孙召了去,留在东宫午膳,这下可糟了,哥哥以后再也不能带你出去玩啦!” 公冶娇奇道:“又来骗人,皇太孙召你去玩,与我何干?你休要找托辞找借口……” 公冶勋道:“你不信?那听我慢慢道来。” 于是,他把皇太孙授职派差一事详细说了一遍,末了道:“孩儿功名本来淡泊,但皇太孙如此器重,孩儿只有勉为其难了。这一来,只怕不能天天承欢于双亲膝下,也不能带妹妹随心所欲地出去玩耍了。”说完叹了口气。 公冶子明与儿子相反,高兴得眉开眼笑,道:“我儿叹什么气,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呀!蒙皇太孙宠幸,我儿前途无量,为父的也去了一桩心事,免得你终日闲游,虚度光阴!” 夫人也大喜过望,道:“我儿受皇太孙如此器重,叫为娘的欢喜不尽!” 公冶娇道:“指挥同知是个什么官儿,叫爹娘这般高兴,你快说给我听听,” 公冶子明笑道:“指挥同知是从三品,比起你爹这个正品的吏部侍郎,只矮一级。” 公冶娇吐了吐舌:“啊哟,这官儿不小哇!”一顿,又道:“娘,哥哥做了大官,不是更要欺负妹妹了吗?你们做老的可不能看着不管,训示他以后好好待妹妹,上哪儿去玩都要把妹妹带上,让妹妹在人前也威风威风!” 夫人笑道:“你会耍娇耍赖皮,你哥哥官做得再大也奈何不了你,你少装蒜!” 公冶勋笑道:“娘说得公允之至,做哥哥的什么人都敢惹,就不敢惹你这个娇妹妹。” 公冶娇在夫人怀中大扭身子,嘴里叫道:“爹,做娘的编排亲生女儿,你不管吗?” 夫人被她扭晃得吃不消,连叫哎哟,骂道:“你娘这把老骨头,经得起你折腾吗?还不快下来,娘的双膝都麻木了。” 公冶娇嘻笑着,这才从娘膝上下来坐好。 公冶勋又把皇太孙赠的玉佩拿出来给爹娘瞧,二老赞叹不已,为儿子受到皇太孙的恩宠喜不自胜。公冶子明道:“此玉虽是珍品,但皇太孙的宠信更加珍贵无比,一旦皇太孙登上大位,我儿便是御前宠臣,公冶一家荣光至极。皇太孙仁和慈善,当为一代明君,身为臣子,我儿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夫人也十分激动,道:“皇太孙他日必是圣明天子,老爷父子一文一武辅佐明君,安邦治国,建不世之伟业,当流芳千古矣!” 公冶娇忽然叹口气道:“娘啊,你对女儿极不公平……” 夫人一愣:“这话从何说起?” “你偏心眼儿把哥哥生成男儿,却把我生成女儿家,这不害了女儿的前程吗?瞧,官也做不成,有便宜尽让哥哥占了去……” 夫人笑骂道:“生男生女由得为娘的吗?娘又怎知你是个女孩子?我怎么偏心了?” 公冶子明笑道:“胡搅蛮缠,无可理喻!” 公冶勋大笑:“你就做爹娘的乖女儿吧,今生今世只怕就得如此了,谁能改变?” 公冶娇啐道:“呸,得意什么啦,我不过是说说而已,你以为人家想当臭男人吗?你想错了,我才不当臭男人呢,臭男人有什么好!” 夫人骂道:“不知事的妮子,你怎么连你爹你哥都骂在一块了,什么臭不臭的!” 公冶勋笑道:“五日后愚兄外出公干,娇娇你替兄长侍奉父母,不许再往外跑!” 公冶娇扮个鬼脸,道:“不要你管!” 公冶子明道:“我儿去查藩王行径,这事须得小心,但不知先查哪一位王爷?” 公冶勋道:“皇太孙之意,先从晋王、燕王查起。孩儿一向不问朝中事,对诸藩王的情形并不了然,爹爹可否告知一二。” “提起诸藩王,说来话长,为父仅择其要,简述诸王情形,让你了然于胸,心中有底。我儿知道皇上多子,长子立为皇太子,其余诸子封为藩王。太子立后,皇上对太子的仁柔不满,太子对皇上诛杀有功重臣之举于心不忍,曾数度进谏,更让皇上恼怒。有一天,皇上特命人找来一根棘杖放在地上,命太子赤手相握。太子见那棘杖上的刺又尖又利,哪敢用手去拿。皇上便道:‘你为何不敢去握棘杖,盖因杖上刺多,若是把刺削去交给你,你不是就敢去握了吗?如今朕杀掉的都是奸恶之辈、迕逆之徒,这些乱臣贼子正如杖上之刺,不削掉你今后安能稳坐龙廷?’太子闻言后道:‘父皇,儿臣认为,若是君为尧舜之君,则臣民定是尧舜之臣民。’皇太子话中之意分明是说,有什么样的君主就有什么样的臣民,只要君主如尧舜般英明,那么臣民也如尧舜治下的臣民一样顺和。皇上一听,龙颜大怒,顺手抄起一张椅子就往太子头上砸去,吓得太子仓惶逃走。这事最初滴水不漏,后来才从宫中传了出来,但朝中大臣,无人敢公开议论。洪武二十五年四月,皇太子一病不起,撒手人寰。这东宫一席本该由长子继任,但长子数年前天亡,是以轮到二弟,就是现在的秦王。按太祖在立国之初所定,皇储由嫡长子充任,兄终则弟及。因此,皇储由现在的皇太孙继任也可,由其王叔秦王继为皇太子也可。秦王是太子之二弟,但秦王一向行为不轨,在任宗人府宗人令掌管皇戚事务期间,屡犯过失,曾遭皇上多次训斥,若非当时还在世的太子劝解,秦王只怕连封号也保不住,所以皇上不愿立他为太子。那么立谁为皇太子好呢?为这事,皇上十分犯愁。若是按兄终弟及之制,皇储不定秦王,就只能定太子的儿子,也就是现在的皇太孙。皇太孙虽然聪慧过人,但皇上总嫌他过于仁柔文弱,怕他难当重任。实际上,皇上心中已另有人选。在诸王中,最受皇上器重的是燕王朱棣。洪武十三年春,朱棣受命就藩于北平府,王府就设在元朝旧宫,规制如同天子一般,比诸藩王高出一筹。皇上为此告谕诸藩王,不要与燕王攀比,元故宫是现成的燕王府,不必新建。其余诸王府第均得下天子一等,不得超越。由此可以看出,燕王所受宠遇确乎是超于诸王之上……” 公冶勋诧道:“既如此,何不立燕王为太子?又为何立了皇太孙?” 公冶子明道:“你听为父往下说。那北平府所处位置极为重要,它不仅是长城内外、大漠南北的枢纽,且是边防重地,因此驻有重兵,使燕王的兵权大于诸王。朱棣就藩后,生活极为俭朴,平日四处巡视,兢兢业业操办公务,颇有方略。他深知父皇倡导节俭,痛恨奢靡,平日便不以珍宝供奉父皇。洪武二十八年,他命人送了几串嘉禾上京师敬献皇上,嘉禾穗粒又大又多,这不啻是向皇上报丰收报平安,大受皇上嘉许。与燕王比,他的两个哥哥秦王、晋王就大大逊色了。秦王过失太多失宠,晋王则性情暴虐,多有不法之事,怎堪大任?”一顿,呷了口茶,续道:“洪武二十三年,皇上命晋王、燕王起兵,征讨旧元臣相咬住和平章乃儿不花。结果,晋王还未见到对方兵卒,燕王已将乃儿不花围住,迫使乃儿不花不战而降,又由乃儿不花去劝丞相咬住归降,咬住慑于燕王军威,便上表请降,于是燕王兵不血刃便大获全胜。捷报传至京师,皇上龙心大悦,对燕王及其部属赏赐甚丰。皇太子殁后,皇上曾召几位亲近重臣密议立储之事。皇上说:‘皇孙朱允炆柔弱,只怕无力驾驭天下,朕思之再三,诸皇子中唯燕王堪担大任,朕欲立为皇太子,众卿以为如何?’在场的一位翰林学士言道:‘陛下若立四子燕王为太子,那么秦王、晋王按长幼之序为二子、三子,皆在燕王之上,这于伦理宗法不符,微臣以为万万不可。且皇孙已长大成人,臣以为应立皇孙为储君才是正理。’此言一出,得到诸近臣的赞同,皇上无奈,这才打消了立燕王为太子的念头,把皇孙立为皇太孙,以继大统。此事万分机密,你们千万不可外泄,切记切记!” 公冶勋、公冶娇齐声答道:“是,孩儿知道,爹爹放心!” 公冶子明又道:“为父以为,诸王中确以燕王才智最高,天性和皇上极为相似,颇具雄才大略,他日生异心者,八成是他。我儿此去北平,应小心谨慎,燕王武功出众,手下皆精兵猛将,稍一不慎,有杀身之祸!” 夫人道:“老爷言重了吧,我儿奉皇太孙命查访边事,谁敢动我儿一根毫发?” 公冶勋道:“娘,儿此去不得暴露官差身份,以平民之身去明查暗访。不过爹、娘放心,孩儿自会谨慎,平平安安归来。” 公冶娇大喜:“原来如此!”旋又对父母道:“爹娘放心,有我在,定保哥哥平安!” 公冶勋一愣:“什么?你要去?” 公冶娇道:“我当你以官差身份外出,我自然不方便与你同行。如今你以百姓身份去,我自然也可以去了,你说可对?” 公冶勋笑道:“原来如此,不过多承美意,愚兄承受不起,盛情只好心领,只要小妹不给做哥哥的添麻烦,哥哥就感激不尽了……” 公冶娇大恼:“咦,谁给你添过麻烦了?你胆敢瞧不起我娇娇?我练的也是雷音驱魔功,能耐不差于你,你去得我就去得!”说完眼一瞥,见二老在一旁哑笑,更是不依,一把扯住公冶子明的袍袖直摇,嘴里嚷道:“做老的偏心,处处袒护于他,他去得我凭什么去不得!”公冶子明被他拉扯得吃不消,忙道:“娇娇,快放手,爹这把老骨头被你抖散了!” 夫人笑道:“你这孩子越来越不懂事,你哥又不是去游山玩水,怎好带你在身边?” 公冶娇放了爹爹的衣袖,嘟着嘴道:“人家又不是不会武功,印真大师还夸我聪慧、资质佳,只要吃得苦,定能成就一身不俗的功夫,想想看,印真大师何许人,能随便称赞人吗?我娇娇要是没有两下真功夫,大师……” 夫人笑道:“得啦得啦,你别学那王婆卖瓜,人家不夸自己夸。印真大师夸你两句,那不过慰勉之语,你却记得一个字不差。那么大师训诫你的话呢?你怎么不背出来听听?” 公冶娇小脸红了,嚷道:“那是牛年马月的事,谁还记得?不提了不提了……” 公冶勋和爹娘大笑,公冶娇又一头栽进娘的怀里,再也不出声,自己也忍不住闷笑。 原来,印真大师见她聪慧活泼,资质极佳,便以气功替她按摩,使她身体十分健康。那时她才三岁。待她五岁时,便教她练功,因此,她的根底颇好,往后进展神速。 前年她十四岁不到,竟然在承恩寺大发雌威,恰巧被印真大师撞见,因此受了一顿呵责。大师那天去承恩寺找方丈有事,出来时只听轰雷似的喝彩声,只见一大群人正围在广场上,不知看什么杂耍,当时并不在意。哪知走过人群时,只听看热闹的人在赞扬一个小女孩,把几条大汉治得服服贴贴,使人众又惊讶又兴奋。印真大师一时动了好奇之念,便挤入人丛一看,只见一个富贵人家的半大小姐,正把睡在地上的汉子用足尖一挑,那汉子便飞到丈外躺着的汉子身上,接着又一挑,又一条汉子压在那二人身上,共有五个汉子象垒沙袋般垒在一起。她每把一条汉子挑上去,围观人众就齐声喊好,大拍巴掌。那五条汉子想是被治住了穴道,一个个翻着牛眼,任其摆布。大师不禁又好气又好笑,这小姑娘不是别人,正是那公冶娇。心想把人打得鼻青脸肿还不够。干嘛还这般捉弄人,回去后非要好好训斥一番不可。 正想着,忽见娇娇纵身一跳,跳到最上边一人身上,不禁奇怪她这是要干什么,念头刚闪得一闪,就见她往后一跳,凌空一脚踢出,把摞在最上边的一人踢得横飞丈外,叭达一声跌在地上,她却轻轻巧巧落在第四人胸脯上站着,双手叉腰,左右顾盼,在一阵轰雷般的彩声中十分得意。紧接着她又是一挑,一脚把第四人踢出,不偏不倚落在第一人旁边,并头躺在一起。接下来如法泡制,摞着的人一个个被踢飞。剩下最后的一个,被她用莲足轻轻一挑,身子横飞,落在最远的地方,刚好与前面踢出的四人并头躺在一起。大师心想,这丫头得了自己不少真气,内功实不亚于乃兄多少,似这般顽皮,以后怎么得了。看她把人打了还不算,如此折辱于人,这未免太过份了。等她歇手,再把她叫回家训诫。哪知小丫头走到躺着的人跟前,莲足一勾,第一人又摞到了第二人身上,轻眼间又把五人摞了起来,大师不禁生了气,怎能如此这般再三折辱人,便问旁边看热闹的人,究竟是怎么回事,才知这五人是承恩寺广场一带的地头蛇,平日横蛮无理,欺侮在广场上卖艺摆摊的贩夫走卒。今日里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把乡下来卖水果的农夫整治了一番。要三人一个挨一个并肩跪着,他们从后面一脚一个,踢得人家像滚瓜一样跌出老远,五个凶汉则拍手大笑,然后又命三人爬起来乖乖跪着,如法炮制再踢一回。这还不够,又强令和农夫一起来的两个村姑,命她们躺在地上,强逼三个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农夫,去躺在她二人身上。两个村姑抵死不从,吃五条汉子打了几巴掌,幸得这位小姐仗义挺身而出,惩治了这班地痞。言词间对娇娇赞不绝口,对那五个恶汉痛恨不已。大师听罢,心想原来如此,小丫头是打抱不平,情有可原,但略加惩戒便可,不必再三折辱人。思忖间抬起头,小丫头已溜得没影。大师遂到公冶府上,当着老爷夫人的面,问她有没有出去玩耍,她说没有啊,在闺房呆着呢。大师说,那么在承恩寺广场逞能的小姑娘又是谁?她闹了个大红脸,问大师怎么知道。这一问,无异是泄了底。父母便再三追问,她才支支吾吾承认在广场惩戒了几个恶徒。大师把她训诫了一番,说武功一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切勿如此卖弄。她低着头,喏喏连声。可以后,她又在街上惩治过跟在她后头胡言乱语的轻薄子弟,大师叫她万事容忍,不到非出手不可时再出手。可她是这么想的,被人欺侮羞辱还不施以教训,那么学武功何用?见了不平事不管,心里憋得住吗?对那些贼眉鼠眼、生就一副讨厌死相的人,还有那些有点武功就横行霸道的家伙,不把他们痛打一番出了心头这口气,学了武功又何用?那还不如成天关在闺房里刺绣去哩。总之,对大师的话,她颇不以为然。公冶勋不愿带她出游,就因为她闲事管得太多,所以串通好爹娘,把她管紧,尽量不让她出门。可你只要稍不注意,她就溜了,一个人到街上去逛,从不带丫鬟相伴。 此时,公冶子明见她心虚了,笑道:“好吧,过去的事不提就不提,可以后不许你出外惹事生非。坐下吧,为父还有话对你哥哥说。” 公冶娇扮个鬼脸,挤着她娘坐下。 公冶子明道:“我儿去北平府暗访,必会看出一些迹相,燕王决不甘心雌伏……” 公冶勋插言道:“爹爹,若燕王确实具有雄才大略,皇上传位于皇太孙,未来能治国安邦吗?皇太孙太仁弱,难免受大臣操纵,若是用了贤相也罢,若是用了奸臣,岂不要糟?” 公冶子明道:“若以皇太孙与燕王相比,为父自有一番见解,但不敢与外人道,自己家中说说无妨,但你兄妹千万不能在人前提及。为父以为,皇太孙与燕王各具优劣之处,盖因性情不同,气度各异。为父讲一件事,你们听了就会明白。有一次,群臣伴龙驾在宫中观跑马,为父也站列其中,乃亲眼目睹。当时皇上一时兴起,出了个上联有意让燕王和皇太孙对下联。上联是:‘风吹马尾千条线’,皇太孙沉吟半晌,对曰:‘雨打羊毛一片毡’……” 公冶娇忍不住道:“对得不错啊,那燕王怎么办?佳句已被皇太孙先得。” 公冶子明道:“莫急莫急,燕王的也不差,他吟出的下联是:‘日照龙鳞万点金!’你们二人说说看,两条下联孰优孰劣?” 公冶勋道:“两个下联都对得好,但燕王的句子气魄大得多……” 公冶子明道:“我儿说得对,燕王的句子气魄大,但这不过是两人气度的不同。但为父却以为,大明不能再有第二个武皇帝了,还是有个文皇帝的好。” 公冶勋道:“何谓文皇帝武皇帝?” “这是为父的说法,得从大明立国时说起。你们都知道,太祖皇帝出身淮右布衣,时逢天下大乱之际,便投奔郭子兴帐下充一名军校,以后在征战中职级渐高,权势在握,终于在十七年后登上了龙位,开大明之基业。之后,为保皇太子今后继位施政,连连剪除重臣。许多开国元勋都遭了灭门之祸。洪武十三年,臣相胡惟庸受诛,牵连了不少人,太子之师宋濂也被波及。十年后,胡案又起,皇上说钦天监夜观天象,有星变示不吉之兆,当杀大臣以应劫。身为太师、韩国公的李善长被人诬告谋反,是胡惟庸党羽,于是全家七十余口被诛,还牵连了延安侯、吉安侯、平凉侯、南雄侯等十四位侯爷以及一大批文武重臣,被诛三万余人。洪武二十五年太子疡殁,皇太孙立,第二年大将军蓝玉被告谋反,株连者被杀二万余。此后断断续续、零零星星处死了不少功臣元勋。以胡案而论,他确有谋反之心,案发时牵连也不多,本已结案,哪有十年后又来追究的道理?李善长乃大明第一功臣,怎会助胡谋反? 而蓝玉一案,仅他一人行为不轨而已,被皇上处了剥皮刑,又怎能牵连上如此众多的武将文臣呢?两案处置之后,功臣中仅余三人了。”一顿,叹口气,续道:“不瞒你们说,满朝文武无不颤颤栗栗度日,早上上朝,安知能在午时平安回来。为父和大家一样,深恐飞来横祸……” 夫人和公冶兄妹听得呆了,想不到一家之主过的竟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日子,为免妻儿担扰,压在心里从不显露。 夫人眼一红,流出了泪,道:“怪不得老爷时时郁郁寡欢,沉思不语,却原来担着这么大的心事,何不说出来由妾也分担一份呢?唉,早知如此,老爷不如辞官闲居过几天安稳日子,何苦辛勤操劳之际还担心吊胆度日呢” 公冶子明苦笑道:“夫人,辞官闲居就能避祸吗?皇上一旦要想处置你,就是不在任也可把你牵拉上……”一顿,打起精神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下官并非重臣元勋,平日里又勤勤勉勉,受过皇上嘉奖,至今不是好好的吗?夫人又何必担心?还是听下官往下讲吧。皇上以武夺取天下,以重典治臣民,不免失于苛酷,这又与皇上性情刚烈暴躁分不开。立国以来,实行廷杖,朝臣触怒龙颜,当即施以杖责。此外皇上忌讳颇多,常常无事生非。比如朝臣上奏章或是贺表,写有‘则’字的,说是隐射‘贼’字是骂他,写表者便被杀了头。福州府学训导林大人,替福建省按察使撰写《贺冬表》,文中有‘仪则天下’之句而被诛,你说冤枉不冤枉?常州府学训导蒋镇,为本府作《正旦贺表》,文中有‘睿性生知’一句,说‘生’是取笑皇上当过‘僧’,又被杀了头。诸如此类丢了性命的人,举不胜举。因此,皇太孙性仁柔,礼敬读书人,提倡以仁治天下,这该是朝野上下之福。想那燕王,性情与皇上相近,若登大位,严酷之处恐不下于皇上。是以大明还是有个文皇帝为好,你们以为然否?” 公冶勋道:“爹爹所言极是,孩儿为那些开国元勋叫屈。想当初历尽千辛万苦、九死一生打下了江山,到头来却落得个诛灭九族的下场。早知如此,还不如做个平民百姓为好。” 公冶子明道:“话虽如此,但我儿不能因此颓丧,更何况皇太孙宅心仁厚,将来定是个好皇帝,我儿当尽全力,助仁君开创一个太子盛世,留下千秋功业,彪柄万世!” 公冶勋道:“孩儿受教了,当不负皇太孙所托,为国尽忠。” 夫人叹道:“但愿皇太孙成为一代明君,举国是福,我公冶一家也平平安安为国效劳。” 此刻下人来请用饭,一家四口和和乐乐。 未来前景光辉诱人,明君治国,天下祥和。 第四章 阴司四煞 朱允炆待公冶勋等走后,独坐亭中沉思。 诸王之中,他最担心的就是燕王。然而皇上对燕王的偏爱,你就是抓到燕王的把柄又能怎么样呢? 记得凉国公蓝玉私下里曾对他说:“殿下,当今诸王之中,圣上最钟爱的是哪一位不知殿下已觉察出来了吗?” 他当时回答说:“那自然是燕王了。” 蓝玉道:“臣闻燕王在封地颇得民心,不少人夸燕王有人君之度,更有些算卦术士造谣惑众,说燕地有天子之气,这不明指燕王而言吗?以臣之见,殿下对燕王不可不防,他日生野心谋反的只会是他!” 蓝玉是统兵之将,权势极重,他既这么说,今后自己倒可仰仗于他,只可惜他又被皇上处死,株连了太多太多的人。 如今皇上龙体渐衰,继位之日临近,对燕王的顾虑也日胜一日。派遣公冶勋去暗查能查出个结果来吗?他知道什么结果也不会有,这样做,不过是得些确实消息罢了,能奈其何? 正思忖间,听见有人说话,回头看去,见随身太监史靖正拦住三个太监,其中两人是张泰、康鹤,另一个是老太监盛经子。此人经常侍奉于皇上左右,是皇上的心腹太监,便连忙道:“史靖,让他们过来!” 三个太监近前行了礼,盛经子道:“殿下,奴婢听说殿下驾前新来了一位武功高手,这位能人为何不见了?奴婢极盼见上一面。” 朱允炆诧道:“什么武功高手?” “就是那位叫公冶勋的公子。” “啊,你说他呀,已经走了,有什么事?” 盛经子冷笑一声:“奴婢这两个不争气的徒弟,在殿下面前丢人现眼,好生叫奴婢不安,奴婢特来见识见识这位公冶公子的武功。” “原来如此,他已走了。” “请殿下将其招来与奴婢一见如何?” 这是什么话,哪有皇太孙替太监召人之理?这老东西太过放肆,皇太孙心中十分不悦。 但老家伙据传是宫中数一数二的高手,皇上让他做了随身护卫,夜间寝宫的安全,也交由他负全责,不可得罪了他。 因道:“盛公公要见公冶勋,有事吗?” “有啊!他自恃学了点武功,竟敢到皇宫内院放肆,折辱张泰、康鹤,这明摆着是瞧不起奴婢们了。这个面子奴婢可丢不起,要是让皇上知道了,还以为奴婢们是酒囊饭袋,又如何能保护宫闱禁地?还不如把锦衣卫的人弄几个来了。是以奴婢定要瞧瞧这公冶勋究竟是一个怎样了不起的人物,不信大内高手会被他比了下去!故请殿下将他招来,奴婢也好讨教讨教!” 朱允炆这才明白他的用心,心想这下糟了,原只想看看公冶勋的武功,以便酌情任用,没想到他胜了康鹤、张泰会和盛公公结怨。 当下便道:“这事不能怪公冶勋,今后他也在宫中当差,大家不可伤了和气。” “殿下放心,奴婢岂敢得罪公冶公子,不过是向他讨教讨教而已!”说完冷笑几声,向皇太孙行个礼告退,气呼呼走了。 朱允炆目注三人远去,对史靖道:“奇怪,盛经子为何知晓公冶公子在此?” 史靖道:“回殿下,盛公公只要随便找个人问一下,宫里的侍卫、太监就会如实禀报。” “听说盛经子是大内第一高手,这话确实吗?他比起你师傅俞观来如何?” 史靖道:“奴婢的师父俞公公虽然身手不凡,但不能与盛公公相比。听说与盛公公武功在伯仲之间的,整个宫中只是少数人,老太监吴乾仁公公是其中之一,另一人是锦衣卫指挥使。有的则说还有不少人,只不过深藏不露而已。那吴公公从未授徒,也未显示过武功,因此他是不是武功高手,奴婢们也说不准。” “这吴乾仁可是在御花园里管园丁的那个老太监?看他步履蹒跚、老态龙钟的模样,能是武功高手吗?莫非传言有误。” “回殿下,奴婢的师父相信传言是真。” “唔,有根据吗?” “有,但奴婢不知详情。殿下,盛公公在宫内无人不畏惧三分,公冶公子那日比武胜了张泰、康鹤的事,早已传遍宫中,这无疑开罪了盛公公,扫了他的面子,不找公冶公子挽回颜面,只怕不会甘休。” 朱允炆道:“这是我下的旨意,令他们比武,岂能怪罪到公冶勋头上?” “殿下不知,盛公公器量窄小,宫内无人敢开罪于他,是以奴婢甚为公冶公子担忧。” “有什么好担忧的?公冶勋是我东宫卫士,他能怎么样?只怕没这个胆量吧?” “殿下,明着来他自然是不敢,但如暗中派人下手,来个不明不白地死去,那也奈何?” “好可恶的东西!”朱允炆骂道。 “殿下,盛公公深得皇上宠幸,武功又深不可测,因此皇宫卫队里的头儿,大都对盛公公毕恭毕敬,他吩咐下的事,人人照办。加之宫中会武功的太监,不少是他的徒子徒孙,因此谁要是得罪了他,就会死得不明不白。” “咦,照你这么说来,他岂不成了宫中的霸王,皇上岂会容得他在宫中横行不法?” “万岁爷对诸般情形一概不知,又有谁能接近万岁爷时可以避开了他呢?” 朱允炆心想,这话不错,连自己这个皇太孙去见皇上时,盛经子都站立在一旁陪着皇上,莫说其他的人去见皇上了。 “那么,你和你师父是不是盛公公门下?” “奴婢师徒与盛公公并无师门渊源。” “我那卫队指挥使何骐,与盛经子有无来往?你知不知情?” “据奴婢所知,何指挥使和其他卫的几位指挥使与盛公公均无往来,他们的武功不弱,不受盛公公的摆布,和盛公公手下太监时有冲突。” “这么说来,忠信卫的头儿都是靠得住的?” “据奴婢所知,他们都忠于殿下。” “看不出,你居然知道这么多事,既然如此,为何平日不禀告?” “殿下不问,奴婢不敢多嘴。奴婢知晓的事,宫中人人知道。” “王三如何,是不是盛经子门下的人。” “是的,他师父陆荣生是盛公公的徒弟。” “呀,我的两个亲随太监中,一人竟是……” “殿下放心,王三自跟了殿下,对殿下忠心耿耿,决无二心!” “你怎知他心中所想?” “奴婢们天天在一起,无话不谈。” 朱允炆“唔”了一声,不再说话。心中暗忖,过去从未想过宫中太监、护卫的事,原来也这般复杂,以后要多个心眼才成。想到此心中一动,问道:“宫中卫士、太监,可有与诸藩王有往来的?” “有!”史靖回答得很干脆。 朱允炆道:“你说说看。” “诸藩王都曾在宫中长大,侍候他们的太监就不少,至于卫士,负守护之责,自然相识。” “你说的是一般情形,我问的是:现在宫中卫士头目,可有与诸藩王往来密切的?”一顿,又道:“这样说也不妥,应该说他们暗中与诸王有无联络。诸王在外地,自不能与他们见面。” 史靖道:“回殿下,非但各卫指挥使与诸藩王有联络,就是宫中太监也如此。但没有人明来明去,因此无法知晓他们与哪位王爷联络。这事在宫中,人人心照不宣。” 朱允炆暗暗吃惊,照这么说来,宫中的一切情形都有人外传,自己的一举一动也瞒不过诸藩王,这事千万不能疏忽了,等自己荣登龙位时,一定要妥善处置,不能为人所乘。 俄顷,朱允炆又问:“忠信卫的头目,有和藩王暗中联络的吗?你要具实禀报。” “回殿下,奴婢不知。” “你不是什么都知道吗?怎么又不知了。” “殿下,宫中卫士、太监与藩王联络都在暗中进行,谁也不知谁的底儿,大家都守口如瓶,无人将此事挂在嘴边议论,怕遭横祸。” 朱允炆想了想,道:“你师父在哪一处当差,把他要到东宫如何?” 史靖大喜,道:“师父余公公现在御马监当差。师父一向敬服殿下,说殿下仁善,以文安邦,嘱奴婢忠心侍奉殿下。若师父能到东宫侍卫殿下,那是再好不过。” 朱允炆道:“那好,就这么决定。” 史靖又道:“殿下,师父有两个知己太监,一名米孝义,一名赵崇,两位公公武艺高强,一向对盛公公的霸道不服,若将他二人调到东宫,既能守护殿下,又能为殿下监察宫中侍卫、太监的动静,并充当耳目。” 朱允炆道:“好,依你所言,今日就由你去各监传我令谕,着他们三人到东宫当差!” 史靖大喜过望,立即跪谢皇太孙隆恩。 此时,忠信卫指挥使何骐和指挥同知方宏匆匆而来,朱允炆诧道:“二卿有事吗?” 何、方二人连忙行礼。何骐道:“禀殿下,臣等闻盛公公来御花园找公冶公子较技,特赶来照应,以防公冶公子吃亏。” 朱允炆道:“这话怎么说?” 何骐方面大耳,一脸正气,年岁四十上下。方宏年岁轻些,三十五六岁,魁伟健壮。朱允炆边说话边打量他们,不由把他们与公冶勋作个比较。按理说,他二人忠心耿耿,执行差务尽心尽力,没什么让他看不顺眼地方,可他与他们却无话可说。而对公冶勋却是不同,他与公冶勋十分投契,与公冶勋说话毫无顾忌,这不仅仅是他们年岁相仿,更主要的是情投意合,或者说这是缘份。思忖间只听何骐道:“殿下,盛公公一向骄横,睚眦必报,公冶公子比武胜了张泰、康鹤,盛公公岂肯罢休。” “他敢把公冶公子怎样?” “殿下,盛公公与公冶公子比武时下毒手,让公冶公子带上内伤,一两日后身亡。既是比武,难免伤亡,殿下也不好怪罪于他。” “二卿畏惧盛公公吗?” “殿下,盛公公武功极高,又深得皇上宠幸,臣等虽不惧怕,但也不去招惹他。” “公冶公子早已离去,二卿退下去吧。” 何骐、方宏行礼走了,朱允炆慢慢从亭中走出,打算回宫。走着走着,忽见水池边半卧着一个老太监,只见他一手支头侧卧,一手指指点点,指挥着几个小太监在花丛中修枝剪叶,不禁心中一动,此人莫非就是吴乾仁?于是顺着小径绕向池塘。史靖遂吆喝道:“殿下驾到!”那些正专心修枝剪叶的小太监,一看是皇太孙来了,慌忙整衣跪下迎接,口呼千岁。而吴乾仁却不慌不忙,慢条斯理晃悠悠站起来,由一个小太监手中接过一根木杖,这才跪下一条膝盖,再跪另一条腿。朱允炆不等他叩下头去,就道:“免礼,平身!” 老太监闻言也就不行礼,慢慢站了起来。 “你就是管花园的主管吴乾仁吴公公吗?” “奴婢正是吴乾仁。” 朱允炆打量着他那老太龙钟的外貌,心想这能是一个武功高手吗?只怕传言有误。 又问道:“你每日都在花园中?” “是,奴婢每日都在园中。” 盛经子虽已六十五六岁,但身体发福,虽说不上很胖,但面色红润光滑,十分富态。而吴乾仁年岁与他相仿,但看起来却老了许多,个子矮小,又瘦又干,像个小老太婆,两人差别太大。但也许如人所言,真人不露相。 不管他会不会武功,这一把年纪了,不该再劳作。 因道:“吴公公年岁已大,不必再在园中操劳,回头让史靖去打个招呼,免了差吧?” 吴乾仁抬头看了皇太孙一眼,道:“奴婢虽老不中用,却不愿成天闲着等死。” “噢,吴公公不愿闲着,到东宫来当差如何?你可以自由自在,想干什么干什么。” 吴乾仁又迅速看了皇太孙一眼,道:“奴婢喜种花,到东宫去却派不上用场。” 朱允炆微感惊讶,他居然拒绝自己的好意。照理说得到皇太孙的恩宠,无不额手称庆、受宠若惊的,可他却无动于衷。 “那么说,公公精以爱花木培植了?” 一个小太监插言道:“禀殿下,吴公公酷爱名花异草,无所不知,若为殿下荐引……” 吴乾仁道:“又来多嘴,殿下对花草并无兴趣……” 朱允炆道:“不,我亦喜爱花木,只是不懂罢了,吴公公若肯解说,我极愿听。” 吴乾仁目中闪过一丝喜色:“殿下若不嫌奴婢唠叨,就请殿下随奴婢去观赏一二。” 朱允炆道:“好,有劳公公。” 吴乾仁像变了个人似的,陡然间精神抖擞,喜笑颜开,说了声:“奴婢头前带路!”便向一条小径走去。朱允炆微笑着跟在后面。 ※※※※※※ 万古雷把乔莺、余三娘、伍彤安顿在园中东南角上待客的花锦楼,离他的竹梅居十来丈远。公冶勋一行并未久留,只把乔莺的经历说了说,只因公冶勋等五日后要外出,只好把乔莺主仆托付与他照顾。 当晚,公冶勋兄妹、方天岳、苏杰、黄铮及季国盛等相继来到,乔莺等不便袖手旁观,带着兵刃出来与大家相见。 万古雷道:“不敢劳动三位……” 言未了,余三娘道:“公子切勿这般说,蒙公子收留,贱妾等感激不尽,公子既有事,贱妾等岂能不闻不问,愿微尽薄力。” 万古雷欲待再说,公冶勋笑道:“万老弟不必再说,有这许多老少英雄相聚,还怕对付不了阴司四煞吗?余大嫂一番好意,却之不恭,多一人多一份力……” 方天岳接嘴道:“古雷兄放心,阴司四煞来时,由小弟出头打第一阵刺探虚实,各位旁观应可想出应敌之法,不让四煞伤人。” 这意思说得婉转,叫古雷不必担心乔莺等人受伤,尽可让她们参与其事。 因时辰还早,众侠三三两两分开,有的在客室闲卿,有的在花园小石凳上谈天。 季国盛父女约了方天岳,在花丛旁的石凳上坐下。王兆康、刘继贤一旁相陪,胡琴先生则被万古雷请到客室奉茶。公冶勋兄妹及苏杰黄铮在座。几位管家和年青子弟则在园中巡逻。梁雅梅被遣去照料乔莺主仆。 季国盛是当着众人面邀请方天岳的,他道:“方公子,在下有事请教,可否到那边小石桌前一叙,外间较凉快,方公子以为如何?” 这样说,其他人不便再跟去凑热闹。 方天岳见季兰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注视着他,哪有不答应之理,连忙道:“是是,晚辈极愿与各位前辈一叙,在石凳上坐最好。” 那小石桌离竹梅居不过七八丈,厅中人可以看得见他们,彼此随时可打招呼。 坐定后,季国盛道:“方家在武林声名显赫,在下等虽在北方,但亦十分崇敬,早想结识贵府之人,只可惜无此机缘,不料却在万公子家与公子相遇,彼此可算有缘!” 方天岳道:“前辈过奖,方家蒙江湖朋友抬爱,对家祖家父极给脸面,凡是方家派人送出的书信,武林朋友都不会相拒。晚辈在江湖行走,亦受到朋友们的照顾,交了不少朋友。燕京三杰晚辈早已听说,迟至近日才与三位遇见,晚辈大有相见恨晚的感慨!” 他的话前后不连贯,但季国盛等并不计较,以方家在江湖上的威名,他那自诩之言并不过份。须知实情如此,有谁愿意得罪方家? 王兆康笑道:“咱们三人徒有虚名而已,方公子剑术精湛,不愧为后起之秀?” 刘继贤道:“以方公子的武功,要在江湖称雄不难,只是如今情势不同,只做个行侠的剑客,未免糟蹋了一身杰出的武功!” 方天岳诧道:“前辈此言晚辈不甚明白。” 季兰道:“方公子行走江湖,难道未听说过,如今黑白两道的英雄,都争相投到各个藩王府去了吗?把一身不俗的武功,用于建功立业,不再为武林中的恩怨纠缠不休打打杀杀!” 方天岳道:“这事在下听说过的……” 季兰接着道:“那公子作何想?” 方天岳道:“在下以为,大丈夫在世,自当有所作为,若能效忠国家,建大功立大业,那是求之不得的事。但若无此机缘,仗剑行侠江湖,管人间不平事,也不负一身所学。” 季兰道:“两者相比,孰轻孰重?” 方天岳道:“自是建功立业为重!” 季兰十分欢喜,道:“好,英雄所见略同!但公子既有报国之心,却为何依然飘荡江湖。” 方天岳叹口气道:“报国无门耳!” 季国盛等故意不插言,让季兰对他说。 季兰道:“咦,这就奇了,时下诸藩王都在招纳贤才,方公子为何不择明主投之?” 方天岳道:“不瞒姑娘,有几位武林朋友也曾要将在下引荐给一位藩王,但在下素闻这位藩王喜怒无常,若是投奔了去,在府中充个侍卫,岂不羞辱了家声?” 季国盛看话已入港,便插言道:“方公子之言极是。大丈夫当投明主,明主则渴求人才,以方公子的武功及家世,怎能委屈去王爷府中做个侍卫,这不仅屈才,也误了前程。” 方天岳觉得这话很对心思,道:“前辈说得是,这几位朋友邀晚辈去,说是在卫所先任百户,待有军功时方能升赏!请前辈们想想看,我方某人就只配做个军中的百户吗?” 季兰见他愤愤然的模样,笑道:“你又何必生气?不正好告诉你,这位王爷不识人嘛,那你一口回绝了就是,理他们作甚?” 方天岳依然气难平,道:“姑娘不知,那王爷周围已有了许多武林人,那几位朋友引荐在下去王府,见的不是王爷,是府中的侍卫头儿,由他们给你派差安顿你,王爷根本不知!” 刘继贤笑道:“这些武林人妒贤嫉能,害怕将公子引荐给王爷后夺了他们的位。” 方天岳道:“不错,正是如此。我那几位朋友在侍卫中,就只是个百户的身份,轮不到他们去见王爷,只有听候差遣的份!” 季兰道:“你那几个朋友未免没有骨气,既然在人家手下受气,何不抬脚就走!” 方天岳道:“在下也是对他们这样说的,但他们却说,武功不如那些头目,若不经允许离开王府,当视作叛逆加以治罪,他们虽然后悔,却已经是无法可想,只能呆在王府。” 季兰杏眼一瞪:“真没出息,怕什么?” 方天岳道:“在下也是这么说的,只要他们跟随在下走,看看有谁敢来撒野!但他们说不愿拖累在下,王爷若发缉捕令至各地,各地捕快都得遵命照办,这日子也不好过。” 季兰生气道:“别提他们了,这么窝囊,哪象个大丈夫!”一顿,道:“说你吧!” “说我?说我什吗?” “咦,你这人真是,说你的打算呀!” “哦,原来如此。在下此次来京,一来游耍,二来瞧瞧可有机遇。哪知这一趟我却是来对了,机遇就在眼前,得来却是不费吹灰之力!” 季兰等迅速对了个眼色,季兰道:“方公子是说,已有了机遇,因为你与公冶公子交上了朋友,公冶公子自会荐你,对吗?” 方天岳点头:“不错。无尘公子既蒙皇太孙垂青,入朝为官只是迟早的事,只要他……” 季兰嘴快,道:“公冶公子已荐引了你?” “没有,此事在下还未与公冶兄商谈!” 季兰似是松了口气,又迅速与父亲对了个眼色,道:“公冶公子自己都不知在何处当差,又怎能将你相荐给皇太孙?” 季国盛道:“方公子决心投效朝廷了?” 方天岳道:“是的,在下以为,与其投入藩王府效劳,还不如直接投效朝廷。” 季兰冷冷道:“那可不见得,这不过是你的一孔之见而已……” 方天岳见美人忽然变了脸,由热变冷,不禁摸不着头脑,心想我难道说错了话不成?她怎么以这样的口气对我说话,真是怪事。 此时已近二更,仆役来请去用夜点。 季国盛道:“今日言不尽意,改日再谈。” 方天岳道:“愿向前辈请教。” 众人吃了夜点,埋伏于园中,静等阴司四煞前来。哪知快到四更,却是不见踪影,于是遂告辞而去。 第二天日快当头,万古雷才起了床。仆役送上洗脸水时也送上了一份书信。拆开一看,是春桃姑娘写的。大意说,有要事相告,请于午后至大功坊聚宝门前的“兰香”茶室会面。 此刻离吃饭还有两刻时光,正打算去见乔莺、余三娘,问可有什么需要。他虽请梁雅梅陪客人在花锦楼同宿,但作为主人也该探问。 刚出门,就见一个小厮慌慌张张跑来禀告,刚刚吃过午饭的仆役,竟有十二人中了毒,梁护院已经知晓,派人去请了郎中。 万古雷大吃一惊,慌忙赶到厨房,只见梁建勋铁青着脸站在伙房隔壁仆役用膳的餐室内,那些中毒的男女仆役,已经一命呜乎,直挺挺东倒西歪睡了一地,闻讯赶来的亲眷,一个个放声大哭,其余仆役也纷纷落泪。 万古雷见中毒死去的有五名女仆七名男仆,他们一个个面呈黑色,脸相怕人。 梁建勋见他来了,把经过情形略说一遍。 原来,按万府的规矩,不当差的仆役先行用膳,膳后再去替换当差的来吃饭。是以只有十二人中毒,要是所有人、包括主人一起用膳那后果就不得了,岂不死个干干净净? 然而这毒是什么时候下的,下在什么菜肴里,是谁下的,现在还一无所知。 正说着,马车把一位老大夫载来了,经他仔细检查,发现饭中有毒,判断毒放在水里,用毒水煮饭,以至害人。他查出水缸里的水有毒,水井里的水都是干干净净的。但他却不知是什么毒,竟然无色无味,而且也无能解毒。 送走郎中,万古雷满腔哀伤回了竹梅居。 他心中明白,定是五毒先生仇灵子做的手脚。不是他亲来下药,就是有人潜入万府。这些人未免太过份,毒杀这些下人有何用,为何要伤及无辜?对这班凶残的恶人,决不能再留情。 他也知道,此举意在警告万家,震慑全府,逼人就范。但不过是徒劳,他决不屈服? 他念头几转,觉得敌暗我明,再这样斗下去,只有挨打吃亏的份。若是查到对方巢穴,便可上门搅他个天翻地覆。那春桃既不是普通乐伎,也许知晓一些情形,她既约我相见,不妨就去问问她。主意打定,匆匆出门。 来到街上,找了家饭馆用膳,心头总拂不去仆役惨死的阴影,不禁越想越怒,索性叫了壶酒,慢慢的饮,并苦思对敌之法。待约会时刻快到,方才付账下楼,匆匆走去。 此刻行人众多,人如潮涌,他避让着迎面相对而来的人,心里却想着对敌之策。 突然,有人挡住去路,便向横里迈开一步好绕过去,然而那人也横迈了一步,又挡住了他。不假思索,当即又往左闪,偏巧那人也一闪,挡在前头。他本来就充满了怒火,忍不住抬起头瞪了一眼,是什么人这般不知趣。 只见一个年纪幼小的书生,不过十四五岁光景,生得目清眉秀、唇红齿白,这样的半大儿郎,怎好生人家的气。于是,头一低,又往旁边让,哪知对方身一横,把他挡住。 “不会走路吗,怎么挡了人家的道!”那书生说话不知为何压低着嗓子,怪声怪气。 万古雷不由火起,明明是你挡道,反来指责别人,头一抬,怒声道:“你讲不讲理,明明是你挡了在下的道,怎么反咬一口!” “你才不讲理呢,明明是你挡了小爷的道,非但不赔礼,反而出语粗俗,不知羞吗?” 万古雷正想大发脾气,转念一想,与这样的少年人计较个什么,还是去赴约会要紧。把头一低,朝横里大步跨出,不再理睬对方。 “咦,想走吗?没那么便宜的事,你得给小爷说清楚了才行,究竟谁挡了谁的道!” 万古雷发现少年书生挪动身子又挡了道。 这是怎么回事,这小子何许人,如此霸道?便抬头瞪着对方,总算把人看了个仔细。 这小子生得好俊,面容极熟,不禁一怔。 “咦,你瞪着人家干什么,不认识了?” 这回他没有压着嗓门说话,清脆动听,不禁恍然大悟,一腔怒气消去,笑道:“原来是公冶小姐,怎么着了男装,倒叫人认不出。” 公冶娇道:“谁叫你低着头不看人,就是抬起头也视而不见、目中无人。” “啊哟,不敢不敢,在下真的没有认出……” “不对吧,明明是认出了装不认识……” “冤枉、冤枉,在下岂敢这般对待小姐。” “你匆匆忙忙往哪儿去?” “在下应邀去拜访一位朋友。” “人家正要前往你府上,可你却不在家。” “小姐要到寒舍,有事吗?” “怎么,没事就不准去了是不是?” “不是不是,在下只是随口问问。” “那怎么办?我上你家,你却去访友。” “这个……实在对不住小姐,在下应一位朋友之约,说有要事相告,小姐明日……” “叫我明日再来?真叫人扫兴!” “实在对不住了,请小姐原宥则个。” 公冶娇略一沉吟,笑道:“有了,我和你一道去吧,人家本就是来找你玩的。” 万古雷一愣,心想不妥,公冶娇去了,春桃还愿不愿说真话?于是道:“这不大方便,要不请小姐先到寒舍,让雅梅陪小姐……” “这么说,你是不带我去了?”公冶娇不高兴了,小嘴呶着,眼瞪脸板。 “对不住小姐,今日之约有要事,不能……” 公冶娇不等他说完,赌气转身走了。 万古雷慌了,忙道:“小姐……” 公冶娇立即转过身来,一脸笑意:“怎么,你愿意带我一同去了是不是?” 万古雷一愣:“不是啊,小姐听我说……” 公冶娇气得一扭身,头也不回走了。 万古雷摇摇头,心想糟了,她还是个小孩儿,若向她哥哥告状,岂不引起误会?可今日实在是不方便带她去,只有今晚向公冶勋告罪了。这样一想,松了一口气,赶紧朝前走。 来到聚宝门附近,找到了兰香茶室,一掀门帘跨了进去,只见室内布置雅致,楼下客人已上满了五成,正聚精会神听人说书。满场扫视,不见春桃,便往楼上去。 楼上布置更为典雅,客人较楼下少些,各自低声交谈,并不喧哗。正打量间,角落上有人向他招手,正是春桃,她着了男装,一个人坐在那里,附近几张茶桌都空着,说话方便,就向她走去。哪知她却站了起来,微微一笑,转身推开壁角上的一扇门走了进去。万古雷走到门前,见门上挂有“客人止步”的字牌,想是店家用屋,便走了进去,春桃示意他关上门,插上木梢。只见站立的地方是一条走廊,春桃在前面引路,拐个弯进了一间精美客室。 春桃满面春风,笑盈盈道:“公子请坐。” 万古雷道:“多谢。想不到还有这样一个好去处,姑娘和茶室主人一定相熟了。” “那是自然,若非主人允准,岂能进来?” “姑娘邀在下前来,说有要事相告……” “公子先别急嘛,先喝口茶再说不迟!”春桃说话间已冲好一杯茶,双手端了过来。 万古雷无法,只好端起茶盅。 春桃道:“这几日府上有人侵扰吗?” 万古雷也不瞒她,照实说了。 春桃讶然道:“原来公子已经知道了!” “姑娘指何而言?” “阴司四煞。没想到他们已经下了四煞令!我还当公子不知他们到京师来了呢!” “那么说,姑娘约在下来,就为告知此事?” “当然不止。”一顿,又道:“史孟春原想让锦衣卫对付府上,但公子却与公冶公子交上了朋友,使他们有了顾忌。须知公冶公子是皇太孙驾前的常客,锦衣卫自然不敢轻举妄动。” 万古雷道:“岂有此理,万家是规规矩矩的商家,并无违法之举,他锦衣卫凭什么来对付万家,这不是毫无道理的事吗?” 春桃道:“锦衣卫行事,自不会不抓把柄。他们只要让一两个死囚咬定,万家与谋反的某个罪臣暗中勾结,以银两助其谋反云云,不就构成了抓捕万家的理由了吗?总之一句话,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公子不见当朝文武大臣,不是有好些人都以谋反罪灭了门吗?这些大臣忠心耿耿,到头来又落个什么下场!” 万古雷一想,这话确实对,锦衣卫要栽赃害人,易如反掌,这倒是不得不防。 春桃续道:“公冶公子插手万府,使锦衣卫有了顾忌,是以史孟春改换了手法,要以江湖手段对付万家。最近又请来了五毒先生伍灵子,这个公子已知道。还有拘魂钩闵泰,追风刀张兆,衡山三剑王昌玉、袁子安、高元超,再就是阴司四煞。这些人都是黑白两道有名的高手,公子千万不可等闲视之!” 万古雷暗暗吃惊,春桃说得一点不夸张,这些人只要随便来一个就够对付的,何况聚集在一起。这史孟春到底何许人,能这般呼风唤雨,把这些有名的武林人收纳于麾下。 念头转了转,他道:“姑娘说阴司四煞真的来了吗?不是病驼那几个冒牌货?” 春桃道:“据我所知,四煞昨日才到。” “姑娘何以知之?” “靠的是眼线,决不会错。” “姑娘到底是什么身份?” “这个,恕我不能奉告,除非……” “姑娘信不过在下吗?” “若信不过公子,又何必把消息告诉公子呢?难道公子不明白,我们是在帮公子你呀?” “在下怎会不明白,正因为感谢姑娘,便欲知晓姑娘底细,倘若互不交底,能深交吗?” 春桃道:“公子想与妾身深交吗?”说时两只大眼盯着万古雷,十分急切听他回答。 万古雷心里一跳,觉出她眼神中有些异样,不敢与她对视,慌忙移开视线,道:“姑娘帮助在下,彼此就该成为朋友。” 春桃听他这平淡的回答,未免失望,叹口气道:“要成为朋友不难,只要公子投效一位王爷,与我们在一起,那就成一家了。” “姑娘效忠的是哪一位王爷?” “公子在投效前最好不要知道,一旦知道了,公子就非投效不可了,若再拒绝,定有横祸加身,是以公子不必忙于知晓。”略一顿,又道:“公子究竟愿不愿意如我所愿呢?” 万古雷道:“在下无意去王府当差。” “公子可是要效忠朝廷?” “在下出身商家,子承父业,顺理成章。” “公冶公子乃皇太孙宠幸之人,已被皇太孙任为东宫忠信卫指挥同知,只要公冶公子向皇太孙引荐,万公子前程远大。” “咦,你说什么公冶兄任了官职,我怎未听他说起,姑娘只怕误听传言了吧?” “这事千真万确!不过请公子切勿在公冶公子面前泄露贱妾身份,千万别说贱妾告诉你的事,不知公子愿作承诺否?” “放心,我决不对人泄露就是。” “公子,我有一言相劝,愿听否?” “姑娘请说,在下洗耳恭听。” “当今皇上已近古稀之年,近来时有病痛缠身,毋庸讳言,皇太孙继位在即。这本是顺理成章的事。然而皇上的十多位皇子,受封于藩,划地为王,又各自拥有甲兵,权势极重。其中不乏雄才大略之士,而皇太孙仁柔文弱,岂能驾驭得住诸王叔?届时天下大乱,群雄并起,焉知今后何人得坐龙椅?是以有识之士,理应审时度势,选择明主投效,将来封王封侯,封妻荫子,成开国之元勋。以公子才智,不难成为人上人,又何必眷恋家中雌伏,不愿展翅云霄呢?贱妾此言,出自肺腑,望公子明鉴?” 万古雷道:“姑娘目光远大,不让须眉,但在下无意谋取功名,皆因有自知之明,在下文不通经略,武功又平平……” 春桃接话道:“但公子家中富有,这就足以成为进身之阶,况公子文武双全……” “慢、慢,姑娘说家中富有是进身之阶?” “不错。俗话说,大军未动,粮草先行。没钱怎能养兵?没钱怎能置办器械?以公子之富有,哪个王爷不愿收纳公子,以得财力之助?” 万古雷恍然大悟,春桃他们之所以看上他,原来是为了万家的钱财,怪不得要笼络他了。因道:“在下明白了,但还是无意投效。” 春桃道:“公子面临强敌,那史孟春对码头势在必得,不惜派出武林杀手作案,以公子现有之力,怎能抗拒?因此公子只有投效贱妾等的主人,贱妾等才能助公子退敌!” “就凭着魏大侠、卢大侠两位吗?” “当然不止,我方高手在京师的有十好几位,足可助公子退敌,望公子三思!” “姑娘是否能告诉在下,史孟春究竟何人?”万古雷有意避开答复,岔开话题。 “史孟春的来历我们还未查清,但已知晓锦衣卫千户柴忠、指挥佥事富志安与其过从甚密,此外还有些身份不明的江湖人物在其府上出出进进。我们曾派人夜探史宅,去的人一进去就被发现,差点不能全身而退,可见其宅防守之严。公子试想,与这种神神秘秘的人对阵,能有几分胜算?不如听从妾身的劝告,投效王府。否则,情势危急,难逃此劫!” 春桃满脸忧急之色,一片诚挚,使万古雷十分感动,便道:“多谢姑娘关怀之情,容后图报。但在下自信能对付史孟春这个恶徒,请姑娘不必担忧。至于投效王府一事,在下自有苦衷,只能辜负姑娘盛情了,请姑娘勿怪。” 春桃大失所望,幽幽道:“公子为何就听不进妾身的只言片语呢,莫非嫌我是个流落风尘的下贱女子,因而……” “姑娘千万别这么说,姑娘不过是托身画舫,遮掩本来面目而已,以姑娘的谈吐,岂能是一个风尘女子?在下决无轻视之意!” “公子既然不愿投效王府,何以拒敌?” “在下就凭现有之力与敌一搏。” “追魂剑方天岳武功高强,但也不过一人而已,公子究竟有何仗恃,能否告知贱妾?” “并无仗恃,只凭府中几位弟兄。” “公子不谙江湖事.恕贱妾直言,只凭府中现有之力,怎能抗拒阴司四煞这样的杀手,公子难道一点也不着急吗?贱妾真为公子焦心!” “姑娘但请放心,在下……” “唉,公子说来说去都是这几句话,并无退敌良策,贱妾本该在此危难关头助一臂之力,但上命难违,只好愧对公子!” “姑娘至诚之心,在下决不会忘。” “公子执意不允,贱妾无法可想,请公子回去后三思为解燃眉之急,只有投效王爷,公子若是回心转意,请立即知会贱妾。” 万古雷起身一揖:“在下告辞!” 春桃无奈,幽幽道:“但愿今后能相见!” 万古雷道:“在下定会探访姑娘。” “公子之言可真?” “出自肺腑,决无虚言!” “唉,只怕世事多变,各自东西……” 万古雷心想,的确如此,有谁能知道今后会怎么样呢?便道:“世事难料,人生聚散无常,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春桃轻叹一声,不再说话。 万古雷仍由走廊出茶室,刚走几步,一张茶桌上有人叫他:“万兄,不理人吗?” 万古雷扭头一瞧,忙停下脚步笑道:“原来是公冶小……”旋又改口:“是公冶小弟。” 公冶娇不知为何板着脸:“坐下说话。” 万古雷过来坐下,道:“小……小弟为何一人来此喝茶?没有回府上去吗?” “你到那里面做什么?”公冶娇不答反问。 “会一位朋友。” “是吗?贵友是干什么的,怎会躲在客人止步的房间里会客,鬼鬼祟祟的!” “这儿人多,不方便说话。” “你见的是男客还是女客?” 万古雷不防有此一问,搪塞道:“自然是男客了。小弟不是要到寒舍吗,现在去如何?” “谁还有兴致去你家?你行为不端,人家从此再不理你,还要把今日所见告诉哥哥!” 万古雷一愣:“在下行为不端?此话从何说起?”他感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刚才和春桃姑娘进了那道门,半天才出来……” 公冶娇红着脸,一脸恼意:“可你还哄人家说去见男客,哼!却原来不正经!” 万古雷目瞪口呆,心里叫苦,后悔不该对她说假话,这下让她有了误会,得赶快释清为好,否则自己在她眼中岂不成了花花公子? 公冶娇又道:“你瞪着人家干什吗?我跟在你身后来到茶馆,那春桃虽是着了男装,却被我一眼认了出来,你说是不是她!” 万古雷无奈,只好承认:“姑娘说得不错,那人确是春桃,但她邀在下来此是因为……” “不必多说,谁想听你的秘密,我只对你说,哥哥将你当成人中龙凤与你相交,哪知你却不知自爱,竟跑到茶室里来找……”脸一红,咽回了几个字,续道:“一个人须学好,要上进,莫学那纨挎子弟,只知吃喝玩乐,虚掷光阴,到老来一事无成,徒叹奈何,你该……” 万古雷见她板着脸,一本正经教训自己,不禁又好气又好笑,插言道:“承教承教,不过小姐不知真相,是以有了误会。” “误会?我亲自看见的!” “小姐看见什么?不就是进了那道门吗?进了门,门外的人自然不知道里边的情形。其实,春桃姑娘有事告诉在下,她说阴司四煞已到京师,要在下小心提防,并告知在下,史孟春与锦衣卫佥事富志安也有勾搭云云。” 公冶娇狐疑地看着他,道:“你哄我,春桃是‘艳芳’号画舫上的歌伎,不知江湖事。” “错了,小姐,她的身份神秘,我虽问不出她的来历,但猜想她决不是一般歌伎。” “咦,当真?”公冶娇脸上有了喜色。 “在下若有一字不实,定叫雷打……” “嘘——谁要你立誓的,人家相信你就是了!”公冶娇半嗔半喜,十分娇憨。 万古雷总算松了一口气,道:“春桃姑娘托身画舫,迎迓四方游客,因此消息得来容易。阴司四煞既已现身,今夜必来侵扰……” 公冶娇道:“怕什么,有我兄妹在,决不让阴司四煞伤你一根毫发!” “多谢多谢!有姑娘和令兄以及方少侠、苏黄二位相助,在下心中一点也不怕。” 公冶娇忽然“哎呀”一声,脸又红起来,道:“我忘了哥哥的话,他说你武功决不弱于他,那不是比我还要高吗,何消我关照你。” “令兄夸奖在下,其实在下怎能和令兄比。” “这话也对,不然你在京师早该有名。” 万古雷见她幼稚,毫无心计,暗暗好笑。 公冶娇又问:“你说方天岳这人如何?” “武功高强,豪侠仗义,令人敬佩。” “是吗?可我觉得他爱夸口,成天对着我夸夸其谈,炫耀方家在武林中的声望。” “方家为武林四大世家之一,在武林中地位极高,并不弱于各名门正派,方兄所说并无夸张之处,小姐不熟谙江湖情形,有所误会。” “哼!你以为人家没走过江湖,就什么也不懂吗?一个人本领再高,也用不着挂在嘴上说。他没事总爱找人家说话,一张口就说他在江湖上的丰功伟迹,而且说些……说些……”公冶娇忽然说不下去了,脸也红了起来。 万古雷奇道:“说些什么?怎么不说了。” “也没说什么,只是些奉承话。” 万古雷不禁好笑:“小姐外慧内聪,文武双全,方兄自不免仰慕,这也无可指责。” “那我怎未听你对我说这些话?” 万古雷一愣,十分尴尬,支吾道:“小姐之才,在下也是佩服的,只是和小姐见面少,所以……所以没有机会……” “现在只有我和你,你怎么不说?” 万古雷一怔,念头几转,道:“小姐一坐下就说春桃的事,其间并无空闲,在下没法说。” “现在不是有了空闲吗?说吧!” “说什么呢?小姐貌比天仙,文武双全……” “就这么两句,没有了吗?” “暂时没有了……”万古雷窘得脸红。 “方天岳不像你,他说得可多了,你以为我爱听奉承话吗?那就大错特错了。” “他对姑娘说些什么?”万古雷动了好奇心。 “他说我国色天香,绝代佳人,又说什么他对我无比仰慕,愿充我裙下不二之臣……” 万古雷一听,忽觉心中有了酸溜溜的味道,那方天岳莫不是动了她的念头?幸亏她年岁尚小,不解风情,竟把他的私话也拿来对自己说,否则,方天岳岂不是要捷足先登? 抬头看去,公冶娇脸红红的,似乎十分害羞,心头不禁一震,她莫非已懂事了,知道这些话的含意,不知她为何要说与我听? “我说我不要人来充臣仆,这些话对别人说去吧!”公冶娇匆匆结束了叙述。 万古雷不知该说什么,一时无语。 公冶娇换了话题,道:“哥哥已被皇太孙授了忠信卫指挥同知官职,告诉你了吗?” “没有,昨夜令兄并未提及。”一顿,又道:“在下该向令兄道贺,这可是大喜事。” “你愿进宫当差吗?” “在下不曾想过,再说我也无能充任官佐。” 公冶娇叹了口气,道:“家兄做了官,人人都说好,其实不然。俗话说,伴君如伴虎。若是皇上宠幸之时,你自然风光之极,权柄在握,威风八面,倘若一旦失宠,丢官丢命不说,还要累及九族,到时只怕悔之不及!” 万古雷想不到她小小年纪,竟然说出如此有见地的话来,不禁对她刮目相看。心想她年岁虽轻,但已不是小孩子了。 因道:“小姐不必忧心,皇太孙仁厚,对公冶兄宠幸有加,前途无可限量。” “你和我哥称兄道弟,怎么对我却称小姐?” “这个……好,愚兄即时改过口来。” “大哥一早去了柳姐姐家,那方天岳也不知上哪儿去了,我背着娘溜出来,此刻快到用午膳的时候,娘不见我又要说我了。” 万古雷付了茶资,两人出了茶室。两人住所在相反方向,万古雷送她一程。 ※※※※※※ 柳锦霞对公冶勋任东宫卫队忠信卫指挥同知一事十分高兴,还将他引去见老夫人,受到老夫人的称赞,命丫鬟传话厨房多备几个菜,要留公冶勋用午膳。之后两人又到花园闲坐。 柳锦霞容光焕发,丽如天人,看得公冶勋心醉。柳锦霞说什么,他都微笑着听。他欣赏她说话时的一颦一笑,喜欢听她那悦耳的语声。此刻无论说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和她在一起。四天后他要离开京师,要好长时间才能见到她,是以要珍惜这宝贵的光阴。 忽然,他心血来潮,面对如此佳丽,何不泼洒丹青,为她画一幅绣像? 他兴致勃勃地说道:“霞妹,愚兄……” 话未完,他忽然一甩右手,打出一股罡风,同时跳了起来。人刚站立,阳光下白光一闪,破空之声响起,柳锦霞脸色一变,长袖一甩,将疾射而来的三点寒星击落。 公冶勋双肩一晃,向五丈外的花坛扑了过去,柳锦霞莲足一点,朝斜刺里跃出,与公冶勋成犄角之势。两人还未落地,只见六点寒星从花坛后飞出,三点直奔公冶勋,三点射向柳锦霞。两人连忙甩出长袖,把暗器击落,但紧接着又有三颗寒星射到,两入只好吸气下坠落地,再发罡风击飞暗器。就在两人落地之时,一个蒙面青衣人从花坛后跃出,直逼公冶勋,一掌向他胸前击到。公冶勋仓促应敌,双足刚沾地就被迫出掌,双掌相击,一声大震,两人同时后退,蒙面青衣人退了两步,公冶勋多了一步。两人当即调息,内心都感到十分震动。 柳锦霞担心公冶勋吃亏,正待朝青衣人进击,花坛后忽又蹿出一个蒙面女子,身着劲装,手持窄如剑身的腰刀,白光一晃,一刀夹着罡风劈到。柳锦霞在自己家中,自然不带兵刃,身躯一闪,以食中两指朝对方腰肋点去。蒙面女子一惊,朝后退开一步,一刀横斩而出。柳锦霞见其变招迅速,连忙后退,刀锋一过,立即伸玉手抓对方腕时。那蒙面女子并不闪避,左手一掌劈向对方酥胸,右手微微一抬,一刀当头劈下。两人均知对方武功不弱,不敢大意。瞬间交手五个回合,谁也未能抢到上风。这边公冶勋早已猱身而上,双掌轮番出击,与蒙面人打在一起。从刚才的对掌中,公冶勋已测出对方的功力,知道遇上了劲敌,因此不敢怠慢,一上来就全力进击。那蒙面人在防守中竭力抢攻,但对方掌势雄浑飘浮,变化奇诡,是以三招后便落了下风,守多攻少。 忽然,花坛后又跳出两个人来,个子都不高,使的是短兵刃,带护手的铁筷子,而且筷头十分尖锐。此种兵刃又称点穴针,用这种兵刃的人都是打穴高手。两人直奔公冶勋,以三打一。公冶勋被两人一夹攻,顿时落了下风。这两人手法奇诡,四只点穴针,穿、点、扎、挑、拨、缠,专点他身上各部位的要穴,他手中无兵刃,不能硬挡硬架,也不能将对方从身边逼退。加上这两人身段灵活,配以双腿出招,时而点穴用针,时而以腿出击。两条腿蹬、铲、弹、踢,竟然是凶狠异常。公冶勋在三大强手攻击下,被迫以守为主,稳住局面。倏忽间斗了十个回合,他总算适应了点穴针的招数,便提起七成功力,竭力在对方破绽中反攻,渐渐扳回了劣势。照这般打下去,五百招难以分出高下。在一边相斗的柳锦霞已占了上风,眼见公冶勋被三个高手围攻,担心有失,便猛提功力以求速胜,她以观音指连连向对方戳出,迫得蒙面女子东躲西闪。观音指力到处,无坚不摧,一个大花盆被指风击得粉粹。 “住手!在下有话要说。”与公冶勋动手的蒙面人突然大喝,并率先跳出圈外。 两个使铁筷子的蒙面人也各自跳开,落了下风的蒙面女子赶紧与他们会合一处。 公冶勋气定神闲,道:“有话就说吧。” 蒙面人道:“无尘公子名不虚传,果然高明。但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如果我等再增人手,公子只怕难以对付。是以在下有一言相劝,请公子退出万家这场是非,以公子身份,本不该卷入江湖是非的,又何苦为万古雷这小子与人结下仇怨。须知江湖仇怨一旦结下,从此就会纠缠不休,公子不得安宁,这实在不是好事。在下对无尘公子一向仰慕,故特来以武拜谒,纯属一片好心,不知公子以为然否?” 公冶勋尚未答言,柳锦霞叱道:“大胆的东西,竟敢到都督府来撒野,还不给我跪下请罪,否则你们一个也走不掉!” 青衣蒙面人并不动怒,心平气和地说道:“柳小姐,我等私闯都督府确实不该,但为了请公冶公子退出万家这场是非,只好冒犯了柳小姐,这情非得已,请小姐宽宥是幸!” 柳锦霞见对方口气已软,心想他要公冶勋退出万家是非的意图正中我意,又何必为难他们,但这些江湖人不给点颜色也未免不知天高地厚,小觑了官家的威严。于是斥道:“纵然你们出于劝阻公冶公子的好心,但大白天私闯都督府第,显然未将官家放在眼里,你们也太过放肆,我且让你们这班无知刁民长长见识!”话一落声,举手一挥,道:“家将护卫何在!” 突然间,四面八方,花坛后、树冠中,草丛里,一下跃出了二十多个带甲家将,将众人团团围住。这还不算,只见一排二十八个士卒,手持强机弩,从一排矮树丛后走了出来,机弩对准了青衣蒙面人等四人。这种强机弩威力强大,能连发,纵是武功高手,也难挡二十支强机弩的攻击。是以青衣蒙面人等为之一惊。 柳锦霞又道:“先前我未招他们,是以各在隐身处不动,你们当真以为都督府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吗?……” 言犹未了,那使铁筷子的一个蒙面人冷笑道:“纵有这些家丁家将,也困不住在下等人,柳小姐也未免小觑了江湖好汉!” 柳锦霞大怒:“不长眼的东西,不给点教训,看来你是不服的了!”一顿,喝道:“上!” 蒙面青衣人连忙道:“柳小姐,请听在下一言,我等并非有意冒犯都督府,请小姐高抬贵手,我等今后再也不会跨进都督府一步!” 柳锦霞也不想大打出手,她要趁此机会劝公冶勋脱离万古雷家的是非,便把手一挥:“退下!”家将家丁眨眼间退走不见。 柳锦霞续道:“念你初犯,又为的是劝解公冶公子退出江湖是非,本小姐就宽宥一次!” 公冶勋这下才有了说话的机会:“你们是何人,奉谁人之命来做说客?” 蒙面青衣人道:“我等是谁无关紧要,不过是受朋友之托,请公子退出万家是非。” “好好,你们的意思我懂了,去吧!” “公子答应退出是非了吗?” “这个嘛,不劳动问,我自有主张!” “公子能否给在下一个确实的答复?” “我已说了,你们去吧!” “公子务请三思,千万不要引火烧身,在下可以奉告公子,以万古雷家的那几个管家护院,实在是不堪一击。纵使有方天岳出手相助,也是众寡不敌,请公子……” “不必多说,你们快走吧。但我也有一言相劝,下次再敢对我无礼,休怪我手辣!” “如此说来,公子是非插手万家的事了?” “告诉你们的主子,你们胜不了万古雷兄弟,不信就走着瞧!”公冶勋板起了面孔。 青衣蒙面人一挥手,四人遂向花园西墙蹿去,眨眼越墙而过,没了踪影。 柳锦霞道:“你该明确答复他们的。” 公冶勋道:“他们岂能唬得住我!” “话不是这般说,他们虽无礼,但劝你不要介入江湖是非,这话却没有错。” “万兄弟与我情同手足,他的事就是我的事。况这并不是什么江湖是非,是史孟春要强占他家经营的码头,京师岂容他横行霸道!” “这话虽有道理,但吾兄现在是皇宫卫队头领,怎好与这些江湖人争争斗斗。吾兄应为东宫皇太孙尽心竭力应差,岂能为这般小事劳神。” “贤妹,愚兄四天后离京师,这四天内不能袖手旁观,就容愚兄对万贤弟尽点心力吧!” 柳锦霞见他语出诚挚,料想不能令他改变主意,另外被他出京师的话所惊,便按下心头的不快,问道:“哥哥要到哪儿去?” “奉皇太孙差遣。” “有什么事,不能说给妹妹吗?” “去暗访几位藩王的行为,这事极为机密,不可与人道,妹妹是第一个知道的人。” 柳锦霞芳心大悦,道:“小妹又不傻,岂会说与外人?但哥哥此去危险,无人相助吗?” “有,都是忠信卫的属下。” “藩王在外,权势极大,手下有不少武功高强的江湖客,哥哥此去小妹放心不下,不如女扮男装,跟在哥哥身边。” “此事万万不可,与愚兄同行的都是部属,妹妹乃千金之体,路上极为不便,再说伯父伯母也不会允准。其实妹妹不必担心,愚兄自信武功尚可自保,同时此去不过暗访,不是去厮杀,妹妹自管在家中等待哥哥回来就是了。” “小妹也知身不由己,不能随哥哥同行,只是不愿意离开哥哥而已!”柳锦霞叹了口气。 “愚兄快去快回,至多三个月……” “什么?要三个月?那还不够长吗?”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哥哥也不想离开妹妹,但公务在身,情非得已……” 柳锦霞脉脉含情,一双媚眼凝视着他:“妹妹不误哥哥公务,会在家等候哥哥回来,望哥哥早日完成差务,妹妹备水酒为兄接风。” 公冶勋入迷地看着她,心中似有千言万语要说,但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只想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又碍着花园里有值勤的卫士。正不知该说什么好,柳铭恰在此时笑嘻嘻来了。 “公冶兄,霞妹,该用午膳了!”柳铭边走边说,“公冶兄荣任忠信卫指挥同知,小弟向兄道贺,此事已在朝中传遍……” 公冶勋连忙道:“不敢不敢……”说着与柳锦霞一同起身,向通内宅的月洞门走去。 柳铭笑道:“公冶兄前途无量,好叫小弟羡慕,愿追随公冶兄左右,共创功业!” 公冶勋笑道:“贤弟若不怕委屈,愚兄当向皇太孙荐引柳兄到忠信卫如何?” 柳铭大喜,道:“只要兄不嫌弃小弟……” 柳锦霞道:“得了吧大哥,内外一向疏懒,进军中谋个苦差,岂是你受得了的?” 柳铭道:“与公冶兄在一起当差,情形就不同了,若再把张兄、郭兄也引荐了去,大家好朋友在一起,岂不快活?只可惜妹妹是女儿身,这份快乐是享不到的了,愚兄深表遗憾!” 说完还故意重重叹口气,有意气气她。 柳锦霞嗔道:“谁稀罕与你们这些臭男人呆在一起?那才真是乏味得要命呢!” 柳铭笑道:“不对吧,只除了公冶兄……” “你再多嘴,打你!”柳锦霞抬起了玉手。 这时刚好进了小跨院,柳铭直起嗓子喊:“娘啊,妹妹要打人,欺负哥哥呢!” 柳夫人正在餐室等他们来用膳,闻身走到门边探视,嘴里道:“吵个什么,也不知羞,这么大的人了,还像个小孩儿般乱嚷嚷。” 柳锦霞笑道:“活该,谁叫你告状!” 公冶勋抢步上前向夫人请安,大家笑嘻嘻入室用膳,说说笑笑,充满天伦之乐。 膳后老夫人回内室,柳铭知趣地避开,公冶勋与柳锦霞又到花园闲坐。两人娓娓而谈,情话绵绵,浑不知时光匆匆,转眼间金乌西坠。公冶勋又在柳家用膳,天黑方才归家。 公冶娇将白天见到万古雷的事说了,最后道:“春桃说阴司四煞已到,要万大哥当心,哥哥你究竟能不能对付得了四煞?” 两人在公冶勋的书房说话,却听窗外脚步声响,随即有人道:“公冶兄在吗?” 这是方天岳的声音,便答道:“请进!” 方天岳兴冲冲进了客室,后面跟着苏杰、黄铮。大家又相互见礼,然后坐下。 方天岳道:“听说公冶兄被皇太孙任用为东宫卫队指挥同知,不知当真吗?” 公冶勋心想,这消息竟然传得这般快,嘴里答道:“确有此事,方兄在何处听说?” 方天岳避而不答,只道:“恭贺公冶兄荣受军职,据说平日军职晋升不快,但公冶兄一上任就是从三品的职阶,足见皇太孙拔擢人才。小弟与公冶兄甚为投契,有个不情之请,公冶兄能否在殿下驾前引荐小弟,小弟愿与公冶兄同进退,效忠殿下,相互提携。” 公冶勋一怔,此事并未想过,一时不好回答,便道:“方兄愿入忠信卫当差,小弟自当为方兄引荐,待面见殿下时上奏。” 苏杰怕公冶勋为难,便道:“方兄,大家都是自己人,小弟直话直说。皇太孙非比常人,公冶兄不能随意引荐亲朋,以免有笼络亲信、谋求私利之嫌。若是皇太孙下旨要公冶兄招纳人才,公冶兄才好提出相荐。” 方天岳见公冶勋不说话,似乎默认苏杰之言,忙道:“苏兄言之有理,公冶兄若有不便,此事也就作罢,公冶兄千万别作难!” 公冶勋道:“小弟见机行事就是了。” 方天岳见他并不热心,心中十分不悦,心想无尘公子难道嫉贤妒能不成?若彼此是好兄弟,在皇太孙驾前为何不能引荐?莫非他怕皇太孙宠幸于我,将他压了下去?心里转着念头,但不形诸于脸,道:“多谢公冶兄。” 而公冶勋其实不像苏杰所说那样,在皇太孙驾前避嫌。只是因为引荐人并非小事。试想皇太孙不久将登龙位,一句话就能让人做个一品大臣。若是万古雷愿意,他毅然将万古雷引荐给皇太孙殿下,因为他对万古雷的品德信任得过,这样的人在皇太孙身边守卫,哪会有不放心的。而方天岳彼此才见面,他对方天岳的为人还未弄清,怎敢随意向于太孙引荐? 此刻他随便答了一句:“方兄不必客气。”便将话题转到今夜可能遇到阴司四煞上面。 黄铮道:“若四煞真的到了京师,加上病驼等人,还有那未露面的恶头陀沙空……” 公冶勋道:“不止这些个人,我上午在柳兄家就遇上了四个高手……”当下把情况说了说,续道:“很显然,这四人是跟踪我到柳家去的,他们旨在使我退出这场是非,足见史孟春决心抢夺万兄弟家码头,不达目的不罢休,今明两晚,势必派出大批高手一决生死,各位万万不可大意!”一顿,对公冶娇道:“娇娇,你从今夜起不要到万兄弟家去……” 话未完,公冶娇把身子一扭:“我要去!” “敌势极强,你年岁太小,又无历练……” “我若是永远不与人动手,何来历练?” “这话自然不错,但对手非比一般高手,愚兄能全神对敌,无暇照顾妹妹……” “用不着照料,我自己能管自己!” “愚兄确信,家宅附近人家布了暗桩,你留在家,也可保护爹娘,若是有个好歹……” “我不信他们敢碰爹娘一根毫毛……” 苏杰劝道:“小姐千之体,犯不着与江湖凶徒去拼性命,不如在家为好。” 公冶娇不听:“我说了要去就是要去!” 公冶勋道:“咦,娇娇,你该听话才是。” 公冶娇道:“不跟你们去也不要紧,我长着脚呢,那就各去各的吧!” 公冶勋无奈,道:“好好好,我怕了你啦,你千万别一个人乱蹿,一同去吧!” 公冶娇一笑:“这才是好哥哥哩!” 方天岳被她一笑笑迷了,呆看着她目不交睫,心想这样的美人儿还到哪里去找?便道:“公冶兄不必担心,小弟当细心照料小姐。” 公冶娇嘴一撇:“我又不是小孩儿!” 方天岳有些尴尬,忙说话转移大家的注意。他道:“今夜必有一场狠斗,小弟愿打头阵,称量称量阴司四煞到底有多少斤两!” 苏杰道:“公冶兄,你今为朝廷命官,恐怕不便再与江湖人纠缠,不如由我与黄老弟去助万公子,公冶兄就不必亲自去了吧!” 公冶勋一笑:“贤弟好意心领,但共赴危难彼此才是好弟兄,贤弟以为然否?”苏杰肃然道:“愿与兄赴汤蹈火!” 公冶勋道:“我信得过贤弟。”一顿,又道:“时候不早,大家坐息一个时辰就走。” 于是,各自散去。 第五章 算命先生 夜幕徐徐降下,大街上灯火如群星璀灿,照得四处通亮,人群熙熙攘攘,车水马龙,热热闹闹。万古雷在巷口墙下的阴影中朝外窥望。和往常一样,有来往的人,有三三两两站在道旁嗑家常的闲人,看不出有什么异状,也见不到什么扎眼人物,不禁十分纳闷。 下午他与公冶娇分手后便回到家去见父亲,把春桃说的全说了,爹爹不禁大骇。若真是锦衣卫的头目与万家作对,万家不仅倾有荡产,还要断子绝孙。于是爹爹要他投效皇太孙,说只要受到皇太孙的任用,何惧锦衣卫加害。至于投效某一位王爷,不如投效皇太孙,因此不必再议。此外,为防万一,爹爹欲将财物转移出京师,并将生意往北移向太原、北平二府,如果在京师立不住脚,也可有容身之地。他完全赞同爹爹的举措,至于投效皇太孙一事,刻不容缓,他决定今夜等公冶勋来后再说。议完事,他到厨房探望罗斌、梁建勋,从有人下毒后,二人就日夜守在这儿。之后他回到卧室练功打坐。晚饭后便在府中走动,叮嘱仆役们做完事便回房早睡,不要点灯。回到竹梅居时,他楼上的屋里居然点着灯,惊得他一跃上楼,只见室中无人,但桌上却用镇纸压着一张便笺。低头一看,上面写道:“小子,你居然到处晃悠,浑不知凶煞已找上门,速去巷口匿身,当见找你的人亮相。”除了这两行字,并无署名。他端起烛台走到对间书房,只见砚台里墨汁犹存,毛笔也未插进笔筒,那字条分明是才写的,这留字人胆子也够大。他回到卧房,把字条儿收进怀中,吹熄了灯,越墙而出。 可是,他在巷口张望了盏茶时分,什么也没看到,心想这留条人大概是在捉弄自己,要么就是调虎离山计,不如回去为好。 主意打定,正欲转身,忽见人流中出现了四个头戴斗笠、遮住面孔的人,个头儿都差不多,身材粗壮结实,分着青、蓝、黑、紫四色劲装,肩头上露着兵刃把手,浑身都是杀气。街上的人连忙闪开,有的则伫足观望。这四人前头有两人引路,貌相看得清楚。粗眉大眼,方鼻阔嘴,年约三十四五,神情阴郁、目露凶光,仿佛他们走到街上来就为的是寻衅滋事。 万古雷心中一动,纸条上说的凶煞莫非就是他们?难道他并肩走着的四人就是阴司四煞?这样一想,又赶紧盯住打量,觉得这四人杀气之重,叫人惊骇。他们并肩而来,脚步迈得一样,仿佛有根无形的绳子将他们紧紧连在一起。虽然斗笠遮住了面孔,看不见形貌,但更使人觉得诡异。他们整齐地走着,腰板挺直,肩不晃动,似乎没有人能拦得下他们。 正观察着,只见六人已朝福寿巷来。 突然,从街边人丛中挤出来个瘦枯的杂耍艺人。只见他两手不停地动着,右手抛起一个黑球,左手立即递给右手一个紫球,还有一青一蓝两个圆球在空中。这四个圆球依次被他接到一只手上再递给另一只手抛到空中,没一个球掉到地上来,招引得道旁闲人齐声叫好。 杂耍汉子似乎十分得意,边抛球接球走到了街心,迎面挡住了给四个截斗笠汉子引路的两个大汉,使他们只好停下步子。 “滚开!大街上是你耍技的地方吗?”一个大汉气呼呼喝道。 杂耍艺人满脸肮脏,看不清面貌,只听他答道:“大路宽宽,各走一边,莫挡人财路。” 口中说着,手上却忙个不停,四只彩球轮番流星般在他头上转,煞是好看,引来阵阵彩声,他索性站住不动,把彩球抛得更快。 大汉怒吼道:“死囚你活腻了,滚!” 杂耍艺人嘴不示弱:“你才活腻了哩,匆匆忙忙往阴司地府去,赶去投胎吗?” 大汉牛吼一声,提起斗大个拳头,兜头砸了过去。这一拳,准把这瘦汉子砸死,惊得人众叫喊出声。有的叫他快跑,有的叫他让路。 杂耍汉子“哎哟”一声,吓得往后一退,手中彩球扔了出去,直冲戴斗笠的汉子。只见第一个球未到,第二个球就赶上来直撞到第一个球上去,“波”的一声,两个球撞得爆裂而碎,里面的青色水汁和黑色水汁四处洒滴,四个戴斗笠的汉子被溅到一脸一身都是。与此同时,那蓝球和紫球在引路的两条大汉头上爆裂,他二人头上没有斗笠,更是溅得一头一脸,狼狈不堪。这一结果大出人们意料之外,一个个忍不住捧腹大笑,叫爷喊娘。 这一瞬间,耍杂艺的汉子没了踪影。两条大汉和那戴斗笠的四个怪人自是不肯罢休,立即电掣般沿大街追了过去。 万古雷不胜惊异,这杂耍汉子是有意挫辱这六条汉子的。他那四个彩球的颜色与四个戴斗笠的汉子所着衣服颜色一样,分明是蓄意捉弄对方的。他以两球相撞的办法,使对方防不胜防,中了圈套。彩球是猪膘所制,里面盛满色水,以内力使两球相撞破碎,水汁四溅,在猝不及防的情形下,很难躲闪开。这杂耍汉子如此有心计又如此胆大,自然是隐匿风尘的异人。那个留条在自己桌上的人并未骗人,看来与杂耍汉子是一路,似乎有相助自己之意。 可是,为何又不肯现身相见呢? 他沉思着回到竹梅居,看看卧室书房,没人再来过,便上床闭目打坐。一个时辰后,公冶勋等人来到,万古雷将杂耍艺人的事说了。 方天岳道:“江湖上传闻,四煞分着青、蓝、黑、紫四色衣着,万兄所见,当是四煞。” 正说着,季国盛父女、胡琴先生西门仪及王兆康、刘继贤等五人来到,闻听适才杂耍艺人戏弄那六人的经过后,一致认为四个戴斗笠的汉子就是阴司四煞。至于杂耍艺人及桌上的留言,大家都猜测不出是何方神圣。 快三更时,众人按梁护院的安置,分散在院中隐藏。 公冶勋则约万古雷到楼上卧室一谈,把任官职及奉命外出暗访的事说了。万古雷也把春桃的话复述了一遍,只隐去投奔藩王一节,以免暴露春桃等人的身份。 公冶勋听后道:“锦衣卫权势极大,贤弟不可等闲视之。依愚兄之见,贤弟不如随愚兄效忠皇太孙,一来避祸,二来为国出力,不知贤弟意下如何?若贤弟有意,愚兄明日就到东宫晋见殿下,为贤弟请封职阶。你我兄弟在一起效忠殿下,便能朝夕相处。” 万古雷叹气道:“并非小弟不愿与兄共事,实因家师嘱咐小弟在家候命,这事小弟曾向兄提过。如今家中遭难,老父最惧锦衣卫,也命小弟随兄共侍皇室,小弟情不得已,只好违背师训,随兄去东宫卫队效劳吧!” 公冶勋大喜,一把抓起万古雷的手:“贤弟愿与愚兄共事,平生之愿足矣!” 万古雷也激动地回握公治勋的手,道:“小弟执鞭相随,与兄共进退!” 两人含笑对视,意气风发。 公冶勋道:“今日若能与四煞一斗,贤弟决不可软手,务求一击致命。愚兄两日后便要外出,不能再助贤弟,早将四煞除去为好。” 万古雷道:“小弟遵命。”一顿,起身走到书柜前,打开柜门,取出一个两寸长的玉观音,回到座位,道:“蒙兄赠神罡剑,小弟无以回报,将此玉观音赠兄,以保兄一路平安!” 公冶勋接过来放在手中把玩,只见玉石温润,是上好翡翠,观音像也雕刻得栩栩如生,便道:“此乃珍宝,本不该受,但此乃弟赠之物,愚兄也就收下,见玉如见弟尔。”说着将玉揣进怀中,又道:“走,到园中巡视。” 万古雷取了天罡剑,与公冶勋下得楼来,两人并肩从客室出来站在门外,方天岳本是在客室坐着的,连忙出来和他二人并立。灯光下,三人英气勃勃,如玉树临风,散在花坛、树后的老少英雄,不禁都在心里称赞。 此时已经到三更,公冶勋道:“把灯笼点起,将四煞引过来,大大方方对阵吧!” 万古雷道:“好主意。”遂大声道:“梁叔,请把灯点上,客人也快到了。” 梁宏依言下令,眨眼间二十几盏灯笼挂在竹竿上,由人持竹竿,站在竹梅居前的室地上。季国盛、胡琴先生等人也走了出来。季兰和公冶娇、梁雅梅、余三娘、乔莺在屋里坐不住,一起出门,站在阶沿下。 就在此时,只听一个喑哑的声音喝道:“万吉出来答话,银两是否备齐?” 随着话声,五丈外有几人沿砖砌小路从两侧的树荫中走了过来,渐渐进入到灯光中。 他们一共五人,全都蒙着面,走到离万古雷等人站立处两丈外停下。中间一人又以喑哑嗓门喝道:“万吉何在,还不快出来答话?” 万古雷挺身前两步:“在下万古雷,万家的事由我做主,你是何人,通名!” 对方冷笑一声,道:“银两齐备了吗?” 方天岳冷笑答道:“备齐的是刀剑,你不是清清楚楚看到了吗?还装什么蒜?” 那人大怒,叱道:“你是什么人,敢……” 方天岳喝道:“追魂剑方天岳,今日来此就为追你们这班藏头露尾小人的命!” 对方旁边一人阴恻恻笑道:“方天岳,你莫狂,今夜便是你授首之时,稍等一会儿何妨?” 话音刚落,众人瞧见蒙面人身后又走来了四个人,那狰狞如鬼的貌相,把众人吓了一跳,梁雅梅、乔莺、公冶娇尖声叫了出来。 季兰道:“别怕,他们脸上戴的是面具!” 这四个戴鬼脸面具的人一出现,仿佛带来了森森鬼气。他们分别着青、蓝、黑、紫四色衣服,就连面具也与衣服同色。先露面的蒙面人纷纷闪开,让四人走到前面。 那喑哑嗓门又道:“万古雷,你若不献出金银,满门抄斩,在场之人,不留活口!” 万古雷冷笑道:“就凭你们九人吗?” 那人道:“不长眼珠子的东西,名震江湖的阴司四煞在此,还敢猖狂,你小子定遭惨死不说,凡是敢顽抗者,千刀万剐!” 方天岳回顾了众人一眼,眼光在季兰等姑娘那儿停留着稍长,嘴里道:“各位,我方某人天不怕地不怕,何惧什么阴司四煞!”话一落音,抽出金鲛剑,大步走出。 乔莺注视着他,不由赞道:“好胆气!” 这声音虽不大,方天岳都听见了,回头一笑停住,喝道:“何人出来受死!” 着紫衣戴紫色鬼脸的紫煞前出两步,缓缓从背上扯出兵刃,众侠一见,倒抽一口冷气。 这紫煞使的竟然是一把大菜刀。刀身又宽又重,比常,见的菜刀至少大两倍,而且把儿长得多。大菜刀刀身乌黑,唯刃口处磨得雪亮,灯光下十分耀眼,让人感到寒气森森。 方天岳出道以来虽会过不少高手,见过不少奇门兵刃,但紫煞手中的玩意儿,也令他瞠目结舌,心生寒意,不敢小觑对手。 “你是何人,报上名来!”他大声喝道。 紫煞并不答言,缓缓举起手中大菜刀,突然间疾挥而出,白光一闪,只听“呼”一声,如泰山压顶,搂头劈了下来。 方天岳心中一懔,不敢硬接,肩一晃左脚迈出一步,右手长剑反撩对方手腕。但紫煞这一招是虚招,大菜刀一沉,硬砸对方长剑。方天岳收式不及,只听“铛”一声,火花四溅,只觉虎口一麻,长剑差点出手,不禁又惊又怒,连忙提取真气,握紧剑把,使个“绞”字诀,哪知对方已抽回兵刃,紧接着眼前白光闪动,大菜刀直往他身上招呼。劈头劈肩,抹颈截腕,拍挂片扫,既凶猛又灵活,杀得他手脚慌乱,不禁怒火升腾。从出道以来,他还没有吃过亏,如今当着众人的面,尤其是姑娘们的面,叫他今后怎么做人。怒火攻心之下,他奋力反攻,使出的尽是致命的招式。 两人以快对快,以猛对猛,奇招迭出,凶险万分,直看得双方人众把心悬了起来。 乔莺轻声道:“啊哟,好怕人……” 梁雅梅大口喘气,道:“天,只怕方……” 季兰截住她的话:“方少侠不会败。” 公冶娇道:“只怕两败俱伤,……” 余三娘道:“四煞果真了得,方少侠武艺惊人,换个人只怕早已身首异处!” 正说着,黑煞忽然走了出来,手指着万古雷,比划着指头,意思叫他出来。 万古雷一笑,挺身而出。 梁宏大惊,道:“少东家速回,待我……” 管家陆文茂、杨士诚、罗庆功亦同时出声阻止他上阵,一个个忙向场中赶来。 万古雷道:“各位叔叔退下……” 话未完,黑煞已亮出了一把特长的剔肉尖刀,打磨得通体光亮,使众侠又是一惊。 季兰忍不住叫道:“万公子,速退!” 公冶娇则叫她哥哥:“哥哥,你快出阵!” 公冶勋回头一笑:“不妨事,看万老弟一显身手,用不着担心……” 此时黑煞已经动手,那吓人的剔肉尖刀晃起道道白光,把万古雷圈住,只听叮叮铛铛一连串的声响,万古雷一把剑寒光闪闪,把对方迅猛的攻势挡住,并在招架时反攻了八剑。 黑煞突然间往后一跳,万古雷并不追击,两人静静站着,相互对视。稍顷,刀光一闪,黑煞又扑了上来。这一次他攻得更猛,看得众侠心惊肉跳,无不为万古雷捏了把汗。也不知两人交手几招,乍见两个身影一分,白光收敛,双方站立相持。那黑煞戴着鬼面具,看不见脸上神情,但胸膛的起伏都瞒不过满场的会家子,看得出他这一轮攻击使出了很大的劲力。而万古雷也微微喘气,满脸严肃,双目眨也不眨,盯着黑煞,丝毫也不敢大意。 这一来,除了公冶勋,人人大出意外。无论是府中的几位管家也好,与他同辈的梁建勋、罗斌也好,无不瞠目结舌、惊诧万分。万古雷的身手竟然如此之高,他们竟然不知道。 季国盛、西门仪也大吃一惊,相互对视了一眼,在江湖行走经年,居然看走了眼。 公冶娇对万古雷的身手该是知道的,但只是听哥哥说,不大相信,今日亲眼见到,不禁喜出望外,双目紧盯着他,心中起了一种异样的感觉,很想和他在一起,就他们两人…… 季兰也是又惊又喜,心想这家伙原来深藏不露,这下更好,定要设法把他笼络住,来个人财两得,不啻是意外的收获。 梁雅梅忍不住道:“啊哟,万大哥有这么高的身手,却把我们来瞒住,好可恶!” 季兰奇道:“什么?你也不知道?” 雅梅道:“非但我,大家都不知晓……” 忽然,蒙面人中有人惊叫道:“他是江南神剑!不错,就是他,他就是江南神剑!” 喑哑嗓门的蒙面人道:“真的吗?老二。” “一点不错,兄弟岂会看走了眼!” 万古雷听出是谁来了,微微一笑,道:“鬼抓韩熊,原来是你,太原一会,别来无恙!” 韩熊叫道:“听见了吗?闵老大,他认出了我!在太原就是他坏了兄弟的好事,他蒙着面,来去无踪,小弟一伙人全栽在他手里!”一顿,又恶狠狠指着万古雷:“小子,今日总算揭穿了江南神剑的真面目,原来就是你,韩二爷从此找到了欠债的人,再不怕你隐形藏迹!” 这一嚷,大家又是一惊。闻名已久的江南神剑,却原来就是自己的少东家万古雷! 此时,场中局势又起了变化,只见黑煞剔肉刀一抡,展开了第三轮攻杀,使众人吃惊的是,那为首的青煞也突然奔袭万古雷。他亮出的是一把大镰刀,比常见的镰刀大三四倍,好不吓人。名震江湖的阴司四煞,竟然不讲江湖规矩,这是大大出人意料的事。公冶勋连忙抽出太苍剑,闪电般掠了出去,但没有截住青煞,那黑煞有意与青煞错位,迎战公冶勋。 众人看那无尘公子,一把剑如龙蛇灵动,雄浑飘忽,变化奇诡,令人难以捉摸,那看起来猛不可当的黑煞,攻势陡然锐减,不得不小心防御。而万古雷与青煞交手,情形又与前大不相同。只见他剑如矫龙,抢先进击,处处钳制了对方的出手,使对方不能尽力施为。 再看方天岳,从猛攻转为稳健,双方似已称出对方的份量,不是几十招就能把对方打发了的,因此不能徒耗精力,使后力不继。 眼前局面使蒙面客大为震惊,横行无敌的阴司四煞,居然被三个年青剑客敌住。眼看一时不能取胜,早知如此,不该如此托大,应多来些人,一举杀尽对手,今夜只怕空手而归。 那观战的蓝煞似已猜到同伙心思,猛地扯出一把大砍刀,不声不响直扑万古雷。他动作极快,冷不防一跳,大砍刀已向万古雷身上招呼。万古雷居然丝毫不惧,运足腕力,硬生生架住这一刀,只听铛一声响,火花爆射。紧接着万古雷施出狂龙剑法的第一招狂龙出海,神罡剑急速绕了几个小圆圈,呼呼作响晃起刺眼的白光,令对方不知剑尖刺往自己身上何处。蓝煞运足功力砍出一刀,未料对方竟敢硬挡硬架,而且震得他手腕发麻,惊骇之余,眨眼间对方长剑已指向自己咽喉及胸膛部位,这一剑出得恰到好处,正是他手中大砍刀被震开露出破绽的一刹那,若是稍慢一慢,就失去了时机。大惊之下,急忙吸气缩胸、头向后仰,只听“咝”一声,剑尖已透衣襟,剑气已伤及皮肉。这一招真是险之又险,但他总算逃过了一命。而此时青煞的大镰刀已砍向万古雷,使他撤剑变招。否则,万古雷只要身子稍再前倾,他蓝煞不死也得受重伤。狂怒之下,使出全力,把大砍刀使得呼呼响,向万古雷砍杀过去。但是,眼前一晃,一个上了年岁的老书生,从侧面以一把窄叶双锋刀向他刺来,使他不得不转身迎敌。 这老文士自然便是胡琴先生西门仪。他看出四煞武功确是高明,自己再不出手,万古雷只怕不敌。战得五个回合,心中惊异万分。站在一旁观战,尚觉不出四煞凌人的威力,倘若亲自接战感受和袖手观截然不同。以自己之能,要想除去四煞之一煞,也非三五十招所能做,这足见方天岳、万古雷、公冶勋之高明。这个发现,使他震惊不已。 就在此时,青煞忽然发出一声怪叫,遂见其他三煞突然腾身而起,一个后跃出去三丈,那青煞在发出叫声的同时向后退去,众人不知所以,一愣之间,四煞没了踪影。 剩下的蒙面人也十分机灵,一个个跟着消失在黑暗之中,想追也来不及,只是愣愣站着。 方天岳骂道:“该死,竟让他们逃了!” 季国盛道:“奇怪,四煞未败为何逃走?” 万古雷心中明白,他以剑气伤了青煞、蓝煞。青煞伤得更重些,是以赶紧抽身逃走。但他不说出来,只把剑归鞘,道:“各位请到膳堂用过宵夜后早些歇息,有话膳堂说。” 众人议论纷纷,一战击退四煞,真叫人兴奋。大家边走边说,往膳堂走去。 梁雅梅、公冶娇、罗斌等人拥着万古雷,一个个问他为何有这般高的身手。 梁雅梅埋怨道:“万哥哥你实在不该,竟瞒着一身绝技,为何不早说出来?” 罗斌道:“万兄这身武功,不全出自沙师父门下,不知是从何处学来?” 梁建勋道:“不错,沙师父的武功出自少林,我们也看熟了的,可今日老弟的剑法妙不可言,令人耳目一新,大开眼界!” 万古雷连忙道:“各位,这事明日再说,先招待客人用夜霄要紧。” 膳堂内早有准备,众人分坐几席。 万古雷举杯道:“蒙各位前辈及各位兄弟姊妹助力,晚辈敬各位一杯,请!” 大家干了杯,匆匆吃完,各自散去。 翌日午饭前,公冶勋匆匆来到万府。他上午去东宫看见皇太孙,不意殿下被皇上召进宫,要他随侍在侧,晚上也不回东宫。 “看来,愚兄这两日无法见到皇太孙了,贤弟入东宫卫队的事,只有等愚兄回来时再说。愚兄走后,贤弟千万小心,以贤弟之能,再得方老弟之助,还有西门前辈、季前辈,想来不至为史孟春所图。愚兄至迟三四个月返回京师,那时将贤弟引入东宫卫队,再无人敢惹。”公冶勋最后说。神情间有些忧郁。 万古雷道:“四煞武功虽高,尚不足惧,小弟自信能保住家宅,兄台自管放心去。” 公冶勋叹口气,道:“时不凑巧,愚兄不能相助在侧,实在愧对贤弟!” 万古雷道:“兄何出此言,此恩此德……” “自己兄弟,说什么恩德,不提也罢。愚兄为避耳目,今日天黑离开京师。本以为还有两天逗留,但今早去东宫时,属下传皇太孙令谕,着愚兄及早起程。苏、黄两位愚兄本要将他们留下助贤弟,但两人不放心愚兄……” “苏兄、黄兄对兄台忠心耿耿,自当随兄去!” “是以愚兄请方公子留下助贤弟,他满口答应。有他在,愚兄也放心些……” “多谢公冶兄……” “愚兄行色匆匆,回去打点行装,老弟务必小心谨慎,千万别出意外,等愚兄回来!” “请兄台放心,小弟届时在家恭候!” “好,一言为定!” 公冶勋嘱他勿为外人知道,两人依依惜别。 送至大门,万古雷见他登上马,挥手作别。直到公冶勋转过巷口,他方慢慢回屋。这一瞬间,一股凄怆怆之情从心头涌起,仿佛这一别,他们就再难相见。他低着头回到屋里,依然摆不脱心中的阴郁,自己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他宽慰自己,公冶勋最多去三四个月,日月如梭,转瞬即过,很快就能见面。 午饭时,万吉将万古雷叫到福祥楼自己的宿处,说今早听陆管家言,我儿武功惊人,这到底怎么回事。万古雷便讲了狂叟、觉禅大师授艺的经过,使万吉欢喜不尽。 他庆幸道:“好了好了,我儿有这样一身绝技,还怕谁来?以后家中事你多拿主意,万家今后靠你撑门面呢,以后不必事事问我。” 父子俩谈说一阵,万吉去了铺面。 万古雷还未回到竹梅居,杨正英、杨正雄、罗斌、梁建勋兄妹一起来找他,他只好把另有师父的实情说个大概。众人闻后,惊羡不已,都说他生来有福气,什么好事都落到了他头上。大家说笑着,仆役报沙师母和沙天龙、沙燕来了,忙和众兄妹出屋迎接。 在客室坐定,又相互见礼寒喧。 沙师母道:“贤侄,愚师母被逼,无处可去,只有携天龙、小燕来府中暂避。多年来沙家多亏老东家照顾,本不该再来麻烦贤侄……” 万古雷忙道:“师母,自家人怎好说两家话,师母有事,弟子理应服其劳。” 沙师母叹道:“贤侄大度,师母有愧。” “千万别这么说,不知师母受何人所逼?” 沙师母对儿子道:“天龙,你说吧。” 沙天龙道:“万师弟,你记得前几日我说过的话吗?那王骏、张华又找到小弟,要小弟去投明主,小弟执意不从,王骏便放下了脸,道:‘沙兄,王爷宠招,你竟然敢抗拒吗?’我道:‘不敢,但在下无意猎取功名……’张华截断了我的话道:‘沙兄,并非我二人为难你,王爷既然宠招,你能抗命吗?这后果不言而喻,沙兄不要再固执了吧!’他两人又说了半天投效王府的好处,最后说再给一天斟酌。这是前天的事。哪知昨日一早,少林俗家高手青龙手康磊带着徒弟王炳来了,还有两位锦衣华服的大爷,年岁不过三十五六岁。康磊引荐时未报名,只报了姓,一位姓何,一位姓田,看得出,康磊对两人甚是恭敬。寒喧完,康磊开门见山道:‘几日不见,老嫂子该有了决定,在下就是来听回话的。’我娘道:‘老身一人孤寡,若将天龙招去,剩下女儿和……’言未完,康磊道:‘谁说让老嫂子一人留京师了,天龙贤侄和老嫂子还有贤侄女,都要到王府当差,一家人还不是团团圆圆的吗?’我忍不住岔言道:‘晚辈一家并无离开京师的打算,前辈好意心领……’话未完,康磊勃然变色:‘沙家有你娘做主,做小辈的岂能胡言乱语!’我不由大怒,正欲发话,我娘道:‘承蒙厚爱,但沙家三口无意离家,请各位原谅!’姓何的冷笑道:‘王爷宠招,居然不识抬举,你娘儿俩未免把自己看得太高。’姓田的道:‘违抗王爷旨意,判你等死,姑念孤儿寡母,容你等再思量一天,明日再执迷不悟,大祸临头!’说完三人愤然起身,那姓田的随手一把捏住太师椅扶手,轻轻一捏,只见粉末下泻,扶手少了一截。这厮好厉害的金刚指力。一阵冷笑声中,三人扬长而去。他们走后不到半个时辰,王骏、张华又来,被我母子坚拒,两人叹着气离开。临走时王骏道:‘贤弟既无心投效,那就快快躲开,免遭横祸,愚兄也无力相助,言尽于此,好自为之!’后来一家商定,暂到万师弟府上避一避,免得与人动手又结仇怨,我母子三人,势单力孤,无法对付。” 万古雷道:“原来如此,师兄师母师妹只管住在寒舍就是,但寒舍也正值多事,就……”接着把前后经过说了,惊得沙师母目瞪口呆。 “照这么说,都是江湖上的大魔头找上门来,这史孟春到底何人,竟有这般大的能,能役使这许多高手与万府作对,这便如何是好?” 万古雷道:“寒舍时下难保平安,不如师母携沙兄、燕妹到乡下去避几天……” 沙师母正色道:“贤侄,万家有难,老身岂能袖手旁观,我们母女三人也能助一臂之力,今日就在贵府住下,大家同仇敌忾!” 沙天龙道:“这么大的事,万师弟也不知照一声,这不是把我们当外人了吗?” 万古雷又赶紧解释,说不愿牵累师母云云。梁雅梅趁他们说话,附着沙燕的耳朵叽喳了一阵,听得沙燕满脸惊奇之色,大声道:“真的吗?万师兄力敌阴司四煞中的一煞……” 沙师母一怔,道:“有这事?” 梁雅梅把昨夜情形说了,听得沙家母子万分惊诧,并追问万古雷,可是真的又投名师。 说不得,万古雷只好简述学艺经过。 沙师母心中狐疑,但嘴上却没露出来,只连声赞好。 万古雷不想再提这事,请沙师母入住花锦楼,又引荐了余三娘、乔莺、伍彤。 当晚众侠老少会齐,方天岳是跟着季国盛等一起来的。时辰还早,大家随意在竹梅居附近的草地树荫下闲谈。万古雷注意到,季兰与方天岳谈得甚是投机,心中不禁泛起一股酸意。为何会生出些妒意,他自己也说不清。 要说他已拜倒在季兰的石榴裙下,似乎有些离谱。但说他对季兰一点意思也没有,也不符事实。 此时方天岳不知在讲什么,不但季兰在认真听,梁雅梅、沙燕、乔莺也凑了过去,似被他所说吸引。他本想走过去听一听,又抑制住这种想法,独自在树荫下徘徊。 正好此时公冶娇来了,她一身劲装,披着个披风,腰系长剑,柔媚中不失英气。 一见他,她就低声道:“哥哥走了,他要我转告你,一定要多多保重。还有,要你……” 万古雷见她忽然不作声了,奇道:“要我如何,娇娇怎么不说了?莫不是忘了吧。” “谁忘了哩,人家不说是因为害羞。” 万古雷甚是惊诧:“要我做什么,怎会让娇娇害羞?这叫愚兄莫名其妙。” “那么猜猜看,一定猜得着的。” “啊哟,这可不好猜……我想,公冶兄要我量力而行,不与对方硬拼……” “不是不是,牛头不对马嘴,你说的与人家一点关系都没有,都扯到哪儿去了!” “与娇娇有关?”万古雷一怔,念头几转,笑道:“明白了,公冶兄要我代行兄长职责,对娇娇要严加管束,不准她出去惹乱子……” “咦,谁要你管束人家,我哥说要你善待我,到什么地方去玩都得带上我,要对我好些,不得冷冷淡淡。还要你听我的话,让我有求必应,什么事都得顺从我的意思,不得违忤,更不准惹我生气,做个听话的好哥哥……” 万古雷心想,这哪象公冶兄说出来的话,分明她添油加醋编出来的,不禁莞尔一笑:“不对吧,这些话真是公冶兄说的?” “你别管这话真不真,你愿不愿做到?” 万古雷见她板着小脸,一副认真的样儿,对这样天真的小姑娘,你忍心让她失望吗?于是把个头连点:“好好好,愚兄遵命!” “你答应的,可不许反悔!” 万古雷笑嘻嘻:“不反悔不反悔!” 公冶娇大喜,绽开了笑颜,两个深深的酒窝使她俏丽无比,万古雷不禁看得呆了。 公冶娇头一歪:“看什么,不认识了吗?” 万古雷大窘,忍不住嘴边滑出的话:“娇娇你好美……” 忽又警觉不该对一个小孩儿说这样的疯话,忙闭上了嘴,一脸羞红地转过头去,改口道:“娇娇,上梁姑娘她们那儿去吧,愚兄去把整个园子巡视一番。” “我和你去,那方天岳又在夸夸其谈……” 话未完,季兰等诸女瞧见了她,纷纷出声唤她过去。 无法,她对万古雷扮个鬼脸走了。 万古雷在园中走了一遍,回到竹梅居前,只见众人已进屋,便上楼取了兵刃,下来坐在客室。三更过后,众人都有些紧张,料想对方来时人手必然增多,只怕是一场血战。 哪知快到四更也不见夜行人来,众人便去膳堂吃了霄夜离去。万古雷不放心公冶娇,便把她送回家。公冶娇并不反对,两人上房后,公冶娇突然施出轻劲,改变方向乱蹿,万古雷不知她要去哪儿,急得拔脚就追。可公冶娇忽而跳到大街上,忽而藏到人家屋檐下,急而又跳上房头狂奔。万古雷心想,好你个小丫头,要和我捉迷藏吗?算你找对人了。小时,他最喜捉迷藏。他躲起来时,杨正英、罗斌等人小伙伴找不到。可别人躲藏得再隐密,他总能把人家拖出来。为这,有一次梁雅梅和沙燕还哭了好半天,怎么哄也不住嘴,最后他只好藏在易找的地方让两个小姑娘找到,才算了结。为此,他觉得十分委屈。此时公冶娇调皮,引起他的童心,便使出心眼,故意趁公冶娇藏着时消失不见,暗中悄悄接近她。公冶娇躲了一会儿不见他追来,心想莫非他追到别的地方去了,这可不好,回头相互找不着,岂不无趣。没法,这人真笨,只有现身让他看见吧,于是从藏身处出来。刚一现身,万古雷无声无息跳过去,一把抓住她的衣裤,惊得她尖叫出声,迅即一肘拐往后出去,万古雷哪里防得到,赶忙运气受她一拐,打得他生痛。要是没有护身罡气,这一肘足可以让他在床上躺三天。 “哎哟,娇娇,是我呀!”他没忘了说话。 公冶娇连忙转过身来,嘴里念道:“吓死我了,谁让你吓人家的……”一顿,马上改口:“打伤你了吗?哎呀,我真不该使这么大的劲,应该猜到是你的……伤了吗?你……” “不妨事不妨事,娇娇你出手好快!” “真的不碍事吗?别让人放心不下!” “愚兄皮厚,挨几下打经受得住的。” 公冶娇“噗哧”一声笑了,旋又问道:“我的轻功如何?你要不要再试上一试?” 万古雷忙道:“娇娇轻功好极,不必试了。”他怕她又躲起来难找。 公冶娇一笑,突然转身奔去,身法之快,使万古雷大感惊奇,便赶忙追去。先前她跳上跳下,时跑时藏,此时一个劲直奔,像一只狂跑的野兔,十分快速。万古雷接连提了几口真气,才算将她赶上。但两人已到了公冶家门前,万古雷轻声道:“娇娇,愚兄辞别!” 公冶娇道:“明天我来找你,你等着啊,可不准你独自一人去找春桃,让人家白跑!” 万古雷笑道:“遵命!” 公冶娇说了声:“乖弟弟!”便跑了。 万古雷摇头,一路上笑容挂在嘴边,心里十分快活。要不是在房头上跑,他真要引吭高歌,唱他一曲。 回到竹梅居,发现书房里竟亮着灯,连忙悄悄跃了上去,哪里有人?推门进去,书桌上的镇尺下又压着一张字条儿,砚台里的墨汁未干,不用说又是那人手笔。只见纸上写道:“小子,你好大胆,竟然不听劝告,前夜与阴司四煞对上了阵。须知对方高手甚多,前夜若倾巢而出,你小子定被人家打得东躲西藏。不过,也无性命之忧,因为暗中有人保驾。四煞昨日为何不来,使人煞费猜疑,但若今明两夜再来,必是兴师动众,你小子千万小心。由于无尘公子助你,万家已引起各方注意,必再有人找上门来,让你手忙脚乱,穷于应付,不亦乐乎!若不信,小子你就等着瞧吧!” 万古雷连看了三遍,有些莫名其妙。照留条人的口气看来,他似乎是在暗中相助。但后面的语气,却又有点幸灾乐祸。此外,他说的“各方”不知指些什么人,当真会找上门来吗?若是这样,果真麻烦,难于应付。 他把怀中字条取出,两张字条字迹相同,龙飞凤舞,写得一手好字。他把两张字条折好,揣进内袋,脱去鞋子,上床打坐,运气行功,足足两个时辰才醒,已是巳时正。下得楼来,却见余三娘、乔莺、伍彤在竹梅居外站着闲谈,一见他就过来招呼。 余三娘道:“万公子,贱妾等有事相告。” “各位请!”万古雷将三人让进客室。 余三娘道:“贱妾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说错了请公子勿怪。贱妾等蒙公子收留,感激不尽,公子府上正遭厄难,贱妾等力弱,难以相助,心中实在有愧。但贱妾等却知道有一个好去处,奉劝公子不如离开京师去投奔,以避大祸,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万古雷道:“什么去处,请前辈指教!” 余三娘道:“公子府上人手有限,所幸无尘公子、方少侠、西门先生鼎力相助,那夜方能逐走阴司四煞,但无尘公子、方少侠等人总不能年年月月都来助拳,要是因故离开了京师,公子又去依仗何人相助呢?因此贱妾以为,离开京师是上上之策,天下之大,何处不能容身?更何况公子一身超人的武功,不难找到用武之地。他日吐气扬眉之时,再返京师。” 万古雷道:“前辈所说在理,但万家基业大部在京师,难以扔下,所以……” “公子的难处,贱妾知晓,但当今之势,谁也说不准以后是否有变,若是天下大乱、兵祸又起,这万贯家财又如何能保得住?” “这话晚辈不明,请多加指教。” “不敢,老身一孔之见,说不上指教。当今皇上老迈,皇太孙弱,雄据各地的藩王,岂甘雌伏,明摆着在皇上驾崩后要有一场龙争虎斗,那时天下岂能不乱?故贱妾劝公子及时投一位藩王,以公子之才,定能大展宏图……” 万古雷目瞪口呆,他万万想不到这些话会从余三娘口中出来。按公冶勋所说,他们主仆三人被追魂秀士冯锦泰纠缠,无依无靠,是以把他们带来暂避。此刻余三娘一番话,像是个孤立无靠的弱女子吗?真是荒唐! 他转着念头,余三娘后面的话没听,这些话他听几个人说过,早已熟悉。 “以前辈之见,晚辈该投效哪一位王爷?”他在余三娘话停后问,“须知在下一介平民,怎高攀得上各位王爷,所以是投靠无门呀!” 乔莺大喜,道:“公子不必担心,贱妾等愿为公子引荐,以公子之才,定受王爷重用。” 万古雷很少见她,也未听她说过话,此刻她的声音娇细动听,不禁拿眼去看她,发现她容貌秀丽,温文尔雅,也是个美人呢,由不得多看了两眼,和她脉脉含情的目光相对,心中不禁一荡,有种异样的感觉,便移开视线。 伍彤接嘴道:“小姐有亲戚在一位王爷府中当差,只要公子愿意就可引荐。” “原来如此,敢问是哪一位王爷?” 余三娘喜道:“公子愿投奔了吗?” “这个……因事关重大,还须与家父商议。” 余三娘、乔莺有些失望,脸上笑意消失。 伍彤道:“据在下所知,季国盛等人也向公子说过类似的话,莫非公子已答应了他们?” 万古雷反问道:“伍兄此话从何说起?” 伍彤道:“打开窗子说亮话,公子不必瞒我,季国盛从北平府来,安知不是投效了燕王?这在江湖上早有传闻,公子不会不知吧。” 万古雷道:“在下不跑江湖,是以未听说过。不论季前辈是不是燕王府中人,但他们助在下退敌,在下十分感激,他日必报此恩。” 余三娘道:“季国盛助公子,并非江湖义气,不过藉此与公子相交,以将公子招纳入伙,其用心十分显见,公子大约是知道的。” 乔莺道:“公子不见季兰那丫头的行为吗?这两日已缠上了方公子,诱其投效。” 万古雷道:“在下不敢妄加猜测,投效王爷之事,在下不能做主,请三位原宥。” 余三娘道:“公子面对强敌,贱妾等愿招人助公子退敌,但公子须口头作出承诺,效忠王爷。以季国盛等人之力,不能救公子于危难。我方前来的高手,人数较多,足够制敌!” 万古雷心想,这和春桃姑娘的口气一样,不效忠他们的王爷就不能相助。嘴上答道:“承三位垂青,但在下未作出抉择之前,不能信口承诺,请三位鉴谅是幸!” 乔莺轻叹道:“公子爷请三思而后行。” 余三娘道:“今日我等之言,请公子勿为外人道,我等身份已泄露给公子,也请公子守密。否则,将出大祸,请公子守信。” 万古雷道:“在下绝不泄露三位身份!” 伍彤道:“如此甚好,今日我等将辞去,但仍会派人与公子联络,公子若是投效了其他王爷,对公子将十分不利,望公子慎重处之。” 乔莺道:“伍兄之意,并非我等霸道,逼公子效忠。但公子一定明白,王爷既然相招,王命自不可违,违抗王命有何后果,公子是聪明人,勿须贱妾多嘴。这不是你我之间的私事,贱妾等是奉命行事,作不得主。” 余三娘道:“蒙公子款待数日,贱妾等十分感谢,效命王府之事,务请公子斟酌。” 话到此结束,三人告辞而去。万古雷将他们送到大门,方才转回竹梅居。 余三娘等人是公冶勋无意中在茶楼碰上的,但听今日一番说辞,茶楼上那一幕演的该是假戏,他们分明是串通好的,有为而来。但何以那么巧就被公冶勋碰上呢?这实在叫人纳闷。 午膳后,万吉从铺面匆匆回来,到竹梅居找到儿子,递给他一张请柬,道:“茂昌绸庄赵老板请我父子到他府上赴晚宴,但要我们提早一个时辰到,说有重要之事相商。赵东家为人不错,生意上彼此互有往来,为父想把几个绸庄让与他,北上时多有些沉银。” 万古雷道:“他有什么事?” “为父不知,请柬是他的账房送来的。你换换衣服,让他们备车,这就上他家去。” 万古雷遵命照办,顿饭工夫父子坐车前往大功坊赵家,被赵东家请到内宅书房。 赵东家道:“请二位前来,为的是向二位引荐一位贵人,请二位稍等,在下这就去请。” 万吉道:“慢,这位贵人台甫如何称呼?” “万兄莫急,见面时就知道了。”赵东家说着掀开门帘而去,不一会便转了来。 他身后跟着三人,衣着华贵,最先被引荐的是一位四十上下的中年人,姓张,大号松年,另两人是三十多岁的彪形大汉,一人叫阮宏,一个叫祝绍德,大家寒喧一阵坐下。 赵东家道:“张爷在一位王爷府上当差,早慕万兄大名,着老夫引荐相识。” 张松年颇有点官架子,他拿腔摆调,哼着鼻音道:“万东家在京师商贾中称得上是大名鼎鼎,在下仰慕已久,今日与万东家见面,真乃三生有幸!”一顿,续道:“不过在下此番要见万东家,乃奉王旨行事,王爷将贤父子招为幕宾。万公子能文能武,可在王宫卫队当差,万东家则在王府理财。王爷对贤父子的恩宠,使王府上下莫不感到震惊,对贤父子鸿运无比欣羡。在下今日只是口述王爷旨令,王府文令几天后就到。在下恭贺父子荣任官差……” 万吉父子听得莫名其妙,目瞪口呆。 万吉一怔之后问道:“敢问张爷,是哪一位王爷宠招在下父子,可否说得明白些?” 张松年哈哈一笑,拍了拍脑袋道:“在下一时高兴,竟忘了告诉两位,对不住、对不住!”一顿,道:“在下等在大同府代王处任职,二位有幸投到王麾下,前程无比远大!” 万古雷这是头一次听人明明白白告诉他,是哪一位王爷看上他要宠招他了。 他长吁了口气,道:“多谢张爷为敝父子张罗投效代王,但敝父子一介草民,庸碌之士,不敢当此大任,张爷好意心领!” 阮宏一听,瞪眼道:“什么?你好大的胆!王爷的旨意你敢违抗吗?” 万古雷已知晓了他们这一套,什么王爷宠招,王爷怎会认识万家的人,都是这班走卒在兴风作浪,自作主张,所以他把话点明,多谢张某人张罗。这阮宏不知趣,又来吓唬。便道:“王爷与我万家素不相识,何来什么旨意?各位要想将愚父子招了去,也该先听听愚父子怎么说,愿不愿意,怎能不问青红皂白就定了案,各位不觉得这样做太鲁莽吗?” 张松年沉下了脸:“万公子这话太过狂妄,以万公子的身份,不过是个商贾平民而已,王爷的宠招是何等的大恩大德……” 万古雷懒得听他絮叨,岔话道:“在下说了,愚父子不愿为官,好意心领!” 阮宏和祝绍德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怒气冲冲就要上去打人,被松年止住。 赵东家忙道:“万爷,不是老夫多嘴,这年头做买卖的没有靠山可不行,代王……” 张松年道:“赵东家,话由在下来说吧,适才没有说得清楚。”一顿续道:“万爷,王府任用贤父子只是给两位一个官职,并不是要两位离开京师去大同王府上任。两位的商号仍由两位经营,但两位从此是代王府中的臣僚”,万吉道:“多谢张爷,愚父子无意投入王府,请各位鉴谅,请恕老夫不敬!” 张松年大怒,喝道:“不识抬举的东西,竟敢渺视王爷旨令,速将其拿下问罪!” 阮宏、祝绍德一跃而起,分别去抓万家父子。这间客室不算宽大,要动武却是不好施展开来,只能以擒拿术制敌。万古雷抢上一步,拦在万吉身前,正好阮宏一拳击了过来,当即手一抬,捏住了对方腕脉。这时祝绍德伸出大手,叉向他的颈脖。万古雷不动声色用力一捏阮宏的手,阮宏“哎哟”一声蹲了下去,万古雷同时身形一矮,一指点在祝绍德的小臂上,祝绍德也“哎哟”一声不能动弹了。 这不过是弹指间的事,张松年脸色一变,倏地站了起来,万古雷对他道:“张爷,彼此无仇怨,愚父子只想一走了之,不愿伤了阮、祝二位,请张爷坐下,不劳相送!” 张松年气得脸色铁青,大吼道:“小子你走不了,来人啦,把门堵住!” 遂见客室门口身影闪动,一个五旬汉子带着三个年轻壮汉把住了门,看来是走不了啦。 万吉向赵东家道:“赵兄,你我无怨无仇,却将我父子二人诳来上当,说得过去吗?” 赵东家面带愧色对张松年道:“张爷,有话好说,大家从长计议,不必忙于一时……” 张松年厉声道:“代王见招,他二人不识抬举,拿下治罪,还有什么话好说!” 万吉道:“张爷,事出突然,容在下父子斟酌斟酌,就请宽限二日如何?” 张松年冷笑道:“王爷诏讼,岂容你思量,今日你若抗旨,严惩不贷,除非你马上叩头谢恩,立誓效忠王爷,方可免你死罪!” 万古雷忍不住了,道:“你这人如此横蛮,无可理喻,代王爷手下,居然有你这种人。我劝你死了这条心,我父子决不屈从!” 门口老者冷笑道:“好大的口气,待老夫将你拿下,让你尝尝分筋错骨的滋味,恐怕你就不会如此张狂了。小子你识相些,乘早……” 万古雷道:“你是何人,敢口出大言?” 老者冷声道:“老夫青龙手康磊,你小子若是闯过江湖,就不会不知道老夫之名!” 万古雷心想,原来是逼沙师母一家归顺王府的人,这倒是巧了,在这儿碰上他。嘴里道:“不管你是何人,只要敢拦阻我父子……” 话未完,突觉身后劲风袭到,立即侧身出掌,与袭来之掌硬对,“嘭”一声,他双肩微晃,脚步未移。偷袭他的张松年,却退了两步,脸上充满惊讶之色,似乎不相信这样一个年青人,居然有这么精纯的内功。 万古雷道:“承让承让,在下告辞!” 他当即向外走去,万吉紧跟身后。 青龙手康磊并不闪开道,张松年的失手他认为是轻敌所致,他不相信这样一点年岁的人,内功修为能超得过他。更何况,他的名就出在手上,他要当众制服这小子给张松年看。张松年平日依仗着地位,对他青龙手康爷极不尊重,今日就借机扫扫姓张的这张脸。心中转着念头,双手已聚满了功力,手掌刹那间粗大了许多,见万古雷仍然昂首挺胸走了过来,不将他放在眼中,不禁怒上加怒,一声大喝,右手五指箕张,向万古雷击了过去。 万古雷早就注意到对方的双手,知其武功出自少林,非泛泛之辈,但若与之硬拼,自己要是占了上风,岂不毁了他一世英名。心念电闪间将身一侧,抬手点其腕脉,嘴里道:“在下与前辈无冤无仇,请前辈让路!” 康磊哪里听得进去,右手向下一击,左手抓向对方脑门,动作快如电光石火。万古雷无奈,左手自下而上格挡对方左手,右手不闪不避,与对方下击之手相击,来个硬碰硬,用上了六成真力,以玉蟾神功具有的反弹之力将对方两只手震弹开去,整个身子暴露在他两手之前,他只要乘势戳出一指,就可点中对方穴道。但他却将两手一合,抱拳道:“请让道!” 康磊没想到自己两手与对方胳臂相触之际,一股柔和的强劲之力将自己双臂荡开,露出空门,不禁大吃一惊,要想收回两臂防御却心有余而力不足,眼看要吃大亏,却见对方行礼要求让道,以为对方毕竟还嫩,不知乘隙下手,心想对方只是侥幸胜了一着而已,不会再有第二次,于是突然收臂变招,双掌齐出。 这不过是刹那间的事,万古雷话才落音,对方双掌已至,夹着一股刚劲的罡气,锐不可当。连忙滑步侧避,不欲硬拼。但康磊早料到他有此一着,身形与他向同一方向闪动,又是双掌狠命击出。这一来惹恼了万古雷,便不再闪避,一提双掌,迎了上去。一声轰然震响,康磊如受重捶击胸,一时喘不过气来,身子不由自主“噔、噔、噔”连退三步,嘴里流出了血水,眼一黑昏了过去,向后栽倒,多亏徒弟王炳一跃而前将他抱住。 何震、田禹见状大惊,两人同时出掌,向正迈出门来的万古雷袭来。万古雷不再谦让,双掌齐出,将何震、田禹震退了一步。两人武功亦是了得,正欲再次出击,却听室内张松年喝道:“放他走,改日算账!”便收式退开。 万古雷父子这才畅通无阻,穿过大院来到街上。万吉这才松了口气,道:“彼此素不相识,这真是从何说起了这一下得罪了代王,如何是好?公冶公子不是说将你荐给皇太孙么,怎么不见动静,你快把今日情形告知公子吧!” 万古雷道:“公冶兄去见过皇太孙,皇太孙被皇上召了去,没法见面,他有公务离开了京师,入东宫卫队的事,只有等他回来再说。” 万吉叹气道:“竟有这么不凑巧的事,这下更糟了,公冶公子一走,不怕锦衣卫下手?” “爹,事已至此,准备好离开京师吧。” “只好如此了!”万吉又是一声叹息。稍停,万吉又问道:“这代王远在大同府,怎会知我父子要录为其用,真是怪事!” “爹,岂止是代王一位王爷看中了万家,光孩儿知晓的就有三四位王爷,他们看中的是万家的财产,没有银两,如何扩充士卒?” “原来如此!这真是祸从天降……” 回到家,公冶娇正和梁雅梅、沙燕坐在竹梅居前面的石凳上说话。万古雷忙走了过去。 ※※※※※※ 当晚,万古雷从厨房回来,发现书桌上又有人留了书信,上面写道:“小子,今明两夜四煞一伙必然大举来犯,你既不愿逃之夭夭,那就与之一战。若不敌,自有人来助拳,只管放心。时下有好几股势力找上了你,须小心应付,最好不要与之结仇,否则你小子成了众矢之的,岂不糟糕?对付四煞,还要提防五毒老鬼,不然抛出一把五毒桃花瘴,你小子就只有直僵僵躺着,任人宰割矣!因此对阵时,要逼住老鬼,不让其有施展的机会。若有可能,我等将其截住,让你捡个便宜。” 字迹与前两条子相同,仍然没有落名。 季国盛等来到后,他把条子内容对众人说了。留信人的神秘,引起种种猜测。 方天岳道:“此人只怕不可靠,莫听。” 季国盛道:“他并无恶意,恐是一位高人,贤侄一点也猜不出是什么人吗?” 万古雷摇头:“晚辈并不认识这人。” 西门仪道:“四煞出道后所向披靡,决不甘心在万府无功而退,看来情势紧迫,老夫等不如从今夜起就在万府住下,以防万一。” 季国盛道:“先生说得是……”一顿,问万古雷:“贤侄府上是否方便?” 万古雷大喜,双手一揖:“前辈愿留寒舍,求之不得,这也可以免去各位奔波之苦。” 陆文茂道:“有各位住此,实是万府之大幸,花锦楼上下十间屋,足够各位住下。” 季兰道:“我们还有两位高手,明后日就到京师,也请他们一道过来相助。” 王兆康道:“他们二位要是来了,我方就多了两成胜算!” 方天岳一听,心中不是滋味,道:“不知来的两位台甫如何称呼,想来是江湖上大有名望之人,否则前辈不会这般称颂。” 季兰抢着答话,道:“当然啦,一位是我远房表兄,姓孙名锐锋,江湖人称金笔秀士,是江湖异人欧阳迁老前辈的关门弟子……” 欧阳迁人称追魂笔,当年威震江湖,出手狠辣,令人丧胆,为人有些乖张,因此与白道人物也疏于往来。金笔秀士孙锐锋不但继承了他的武功,也承袭了他的脾气,是北方年轻高手中的佼佼者,方天岳等自然是知晓的。但他却对季兰说话的口气十分不满,心头泛起一股酸意。听得出来,季兰对表兄十分推崇。 万古雷也觉得心中不是味儿,他对季兰有着几分爱慕。不见她时想见她,见了她时似乎也并无多少话说。其实不如他与公冶娇相处时来得愉快。但他总把公冶娇当做小孩儿,觉得不该对她有任何男女私情,只该把她当小妹妹看待。因此,他把心思移到季兰身上。 季兰不知他二人心中都在泛酸水,仍津津乐道地讲下去:“我表兄已得欧阳前辈的真传,一入江湖,声誉鹊起,在北五省的黑白两道,没人不知晓他的,就连一些成名老前辈,对我表兄也礼让三分……” 这话让方天岳大恼,使万古雷丧气,但她仍说个不停:“他要是明日来到,无疑使我方增添了胜算,不必再担什么心。和表兄同来的是我娘,是燕北三杰的师妹……” 季国盛笑道:“好了好了,人还未到,你就先嚷了出来,谁知他们何时来到呀!” 方天岳忍不住道:“令堂和金笔秀士都是闻名已久了的,到时一定向他二位多多请教!” 季兰道:“我那表兄文武全才,与你们一定谈得来的,只怕你们一见面就会成了知己!” 方天岳心想,谁稀罕与他成知己,我方家在江湖上何等声誉,追魂笔虽是武林异人,也不能和方家三代相传的武林世家相比。但嘴里道:“但愿令表兄早日到来,一瞻风采!” 万古雷却在一旁暗忖,她对表兄不但敬佩,只怕还有情意,这以后如何是好? 时候不早,大家按梁宏的意思分布在园中,竹梅居四周仍点亮了灯火,以待对方。 三更未到,花锦楼边墙上“嗖嗖嗖”接连跃进了许多蒙面人来,众侠也从暗影中出来,背朝竹梅居,站在灯光下,静观对手走来。 万古雷数了数,不下十五六人。 蒙面人走到与众侠相对处停下,只见四煞头戴斗笠,并肩立在中间,左右只站着两人,其余人则站在他们身后。右边的一人,嗓子暗哑,颇为熟悉,前两天领教过的。 只听他厉声道:“今日斩尽杀绝,不留活口,这是你们自作自受,已是悔之莫及!” 话声一落,阴司四煞一起抽出了兵刃,四把形状各异的利刃,在灯光映照下寒光闪闪,发出阵阵杀气,咄咄逼人,威势依然不小。 方天岳、万古雷、西门仪、季国盛迎着四煞走去。但见道:白光挥舞,四煞冲杀过来。 方天岳的对手是黑煞,两人狠命出招,抢制先机,打得险象环生,叫旁观者提心吊胆。 万古雷的对手是青煞,他以稳健守住对方的猛攻,不失时机地趁隙反攻。 西门仪的对手是蓝煞,他今日已带了自己称手的兵刃,一只铜萧。那日他借了季兰的双锋刀,一斗之下方知不可轻敌,故后来的几天,把铜萧带在身上。这铜萧,他已多年不用。 蓝煞一把大砍刀,招数凶猛,劲力十足。西门仪的铜萧不与他硬挡硬架,专点他腕脉穴,迫他中途变招换式,威力去了五成。 季国盛对的是紫煞,交手十合,就感到吃力,不得不小心防守,以耗对方气力。 此刻,蒙面人中一个瘦高个子,从后排移到了前面,和那黯哑嗓子的人交头接耳。所有人都把目光对着斗场,谁也不去注意他。 忽然,有个声音不知在何处叫道:“五毒老瘦鬼要撒他的五毒桃花瘴啦,老瘦鬼除了偷偷摸摸叫人上当,别无一技之长,真不要脸!” 瘦高个子闻言大怒,立即转身寻找。 “老瘦鬼你瞧什么,看打!”那声音嚷嚷道。“打”字声中,有几个圆圆的东西,似有拳头大小,从一片阴影中疾飞而来。 五毒先生冷笑一声,喝道:“来得好!”袍袖一抖,就欲接那古里古怪的暗器。哪知飞来的玩意儿却到了他头上一丈处,根本伤不了人。正诧异间,又听那人喝道:“爆!淋他个狗血淋头!”就听“噗”一声,那圆滚滚的玩意儿接二连三被什么东西击破,一阵水汁洒了下来,一大股血腥味,淋得他满头满脸。与他站在一起的蒙面人也同时遭殃,淋得一身是血。 只听那发暗器的家伙欢叫道:“好极好极,再泼他个猪血淋头!”话声中只见又飞来几个圆球,一到他们头上就爆开,躲也不躲不掉。 “哈哈哈,妙极妙极……”那人开心已极。 五毒先生仇灵子几曾受到这般羞辱,直气得浑身打颤,顾不得一身狗血还是猪血,狂叫一声,朝笑声来处扑了过去。四个蒙面人也气得发了狂,紧跟仇灵子去抓捕敢于捉弄他们的王八羔子。这情形使众侠不胜惊异。 梁宏见对方只剩下了六人,便亮出朴刀,朝众侠吼道:“各位并肩子上,捉拿匪人!”说着立即去助季国盛,他已被迫得无还手之力。 王兆康早就想助季国盛,闻言抽出雁翅刀,与梁宏同时攻向紫煞,季国盛也趁机反攻。 其余众侠也呐喊着攻向六个黑衣蒙面人。 那暗哑嗓门的蒙面人抽出背上的双钩,迎战大管家陆文茂和梁建勋。使一双铁筷子的两个蒙面人被罗庆功、罗斌截住。杨士诚父子三人立即赶来助战。还有三个蒙面人被沙师母、沙燕、沙天龙、季兰、刘继贤、公冶娇敌住。 一时间龙腾虎跃,喝斥连声,斗得十分激烈。 万古雷见众侠都动上了手,担心有失。此刻他已把青煞逼落下风,青煞打红了眼,使出的全是拼命招数,使他一时伤不了青煞。为保己方之人平安,他必须尽快除去对方。 忽然,青煞左手一扬,喝了声:“着!”只见袖中一物闪电般袭到。万古雷急忙以剑格挡,将那物击落。却见青煞一抖手,那物飞了回去用手接住。万古雷这才看清,是链子爪,两人近身格斗,防不胜防,不由十分小心起来。 两人又斗了三招,青煞一落下风就以链子爪助战,扳回劣势万古雷又怨又急,便学他的样,左手一挥喊声:“打”!青煞惊得挥舞大镰刀护身,万古雷运起八成功力,一气攻出狂龙剑法中的三式:狂龙出海,狂龙摆尾,狂龙布雨,只见一团白光将青煞卷住,一阵叮铛声响过,青煞闷哼了一声,向后跃出一丈。只见他左臂鲜血淋漓,伤得不轻。正待追了过去,忽听他口发尖啸,人已拔地而起,没入树丛不见。万古雷急忙探视斗场,只见蓝煞、黑煞、紫煞一个接一个遁走,连招呼也不打。剩下的黑衣人也一个个东逃西蹿,刹那间走个干净。众侠知无法截住他们,只好不追。 本以为要有一场拼个死活的酷斗,哪知却是有惊无险平安度过。这一半得力于暗中相助的高手,是他把最难斗的五毒先生和四个高手引走,否则今夜必有死伤。 吃夜宵时,众人议论纷纷,讲述各人格斗情形,方知与胡琴先生对阵的蓝煞也带了伤,此外公冶娇也伤了一个蒙面人。但大家议论得最多的是那暗中相助的高人,不知是何方神圣。 第二天,季国盛等人携了衣物来,在花锦楼住下。大家高高兴兴在园里闲谈。 午饭后,众人各自歇息。万古雷回到房中,又见桌上有封书信,忙取来一看,只见上面写道:“小子,昨夜替你引走五毒老鬼和恶头陀,费了不少力。四煞等人虽然铩羽而归,但事情并未了结,千万小心,无事最好不要出门,小心对方又在宅中下毒,夜晚仍要提防,不可大意,以免为人所乘。” 正在此时,只听楼梯响,爹爹又来找他。 “古雷,近日行帮中的大商家,突然找些借口,中断生意,你说奇不奇怪?为父猜想,这其中定有缘故,经多方打听,方知是史孟春干的好事。据一位商家悄悄说与为父,史孟春威胁各大商家,若继续与万家做买卖,家败人亡便是结局。有几家未将他的话放在心上,不两日便有家人无疾而终,吓得其余商家一个个俯首听命。此外,他还告诉为父,史孟春身后有权势人物撑腰,众商家无人招惹得起,所以只好忍痛断绝与万家商号的来往,哪怕损失千金也在所不惜。因此为父斟酌再三,无尘公子又不知几时返回京师,你在东宫谋个差事,只好仍接原定方略行事,将资产北移。若是无尘公子回来,我儿进宫当了差,那时无人敢惹,为父费些事,再把资产移回,你意下如何?” 万古雷道:“这史孟春好可恶,孩儿定要查出他的根底,决不让他阴谋得逞。为保万家基业,爹爹可接原计划行事。” 商议毕,万吉自去办事,万古雷独自在房中陷入了沉思。他想这一个月以来,没能过上几天安生日子,天天夜里守卫,闹得大家不宁,长此下去,如何熬煎得住?不如前往史孟春府第去探查一番,也搅他个鸡犬不宁。 主意打定,他匆匆下楼,先到莲花桥以西的怀庆坊金牛巷去踩踩道,夜间才好前往。 出得巷来,直往北走,半个时辰才来到怀庆坊,迎面却碰上了春桃姑娘引荐过的魏扬武。两人见面,俱都十分惊愕。 万古雷抢先道:“魏大侠,幸会幸会!” 魏扬武一怔之后忙笑道:“原来是万公子,巧遇巧遇!不知公子何往?” 万古雷道:“过来访一位朋友。” 魏扬武低声道:“是找姓史的吗?” 万古雷一惊,旋又坦然道:“不错。” 魏扬武道:“公子好大胆,请随在下来,找个地方说话,有话奉告!” 万古雷道:“遵命!” 魏扬武立即转身,带万古雷到了另一坊,在一家屋门口停下,敲了敲门,立即有人开启,魏扬武请万古雷进去,随后关上了门。 这是个不大的四合院,魏扬武请他进正堂客室落座,有个青年汉子前来奉茶。 万古雷端起茶碗连喝茶边问:“魏爷何以知晓在下前来探查史孟春宅第?” 魏扬武道:“这地址是春桃告诉公子的,公子来此自是为了找寻史孟春老巢。”一顿,续道:“但史孟春根本就不住在这里。” “那……春桃姑娘所言……” “她所言不虚,直到最近两天我们方发现史孟春并不住在金牛巷,金牛巷只是用来安抚江湖豪客的,住在这里的有恶头佗沙空、鬼脸太岁彭锐、拘魂双钩闵泰等人。” “那么,史孟春到底住在何处?” “这个嘛,还未查出。这史孟春当真狡猾,非但不知他的住处,连他的真实身份也不知。” “阴司四煞住在金牛巷吗?” “是的,但不见他们外出。” “这么说来,金牛巷里高手不少。” “金牛巷共有六幢住宅,住的全是江湖豪客,听说这些房屋的户主叫刘文德,此人身份不明,我们还未能查出其根底。” “这些江湖客全是史孟春的人吗?” “估计全是。究竟六幢房舍里到底住了多少人,我们却弄不明白,也不敢冒冒失失去查。” 万古雷一时无语,暗自惊心。 魏扬武又道:“阴司四煞找上门了吗?” 万古雷淡淡地回答:“已上门两次。” 魏扬武十分惊诧:“两次?找上两次公子仍无恙,这么说公子有了高人相助!” “不错,凭仗几位前辈大力,逐退了四煞。” “想来是无尘公子请来的人吧。”一顿,又道:“公子是否答应无尘公子进宫效命?” “没有,在下无此打算。” “那么,公子愿投效我方王爷吗?我方有几位手高三四天后到京师,可助公子保住家业。” “魏大侠好意心领,古雷并无此意。” 魏扬武叹息一声:“公子又何必固执?” “人各有志,请魏爷原宥。” “我方高手来后,若能查明史孟春身份,也将对其下手。是以万公子只要能熬过这段日子,坐等时机,与我们共同对敌!” “贵方何以要对付史孟春?” “不瞒公子,各位藩王都胸怀大志,自不免要明争暗斗。此时若能除去一些对手,就是削弱了对方实力,消除后患,是以在京师的各方高手,时时在暗中交手,在下与春桃姑娘等人的性命,可说是朝不保夕,不知何日血溅三尺。从去年到现在,我方已损折了十多人,至今也不知凶手是哪—方,完全是笔糊涂账!” “各王府相互争斗,不是太早了吗?当今圣上还坐镇龙廷,皇子们相互残杀有何益?” “皇上年近古稀,来日无多,故诸藩王都在暗中加紧准备,若不把各王派在京师的暗探除去,谁知这些暗探勾结了多少朝臣,拉起了多大的势力?是以从今年起始,暗斗愈烈。” 万古雷不禁叹息,一时无语。 魏扬武又道:“各藩王都在竭力收纳武林高手,声望愈高,受到的礼遇越多。有的王爷还派专人去礼聘那些名重一时的能人,不管白道黑道,暗单全收,因而投效的武林人越来越多。公子应审时度势,及早有所抉择为好,未来决不是个太平盛世,难逃兵祸于一隅。公子家财万贯,早成为各王府眼中的美食,试想各王爷若无财力,又怎能养兵?公子想要维护家业,不参予王府之争,那只是一厢情愿罢了。” “多谢指教,但在下仍无意投效。” “言尽于此,请公子多加小心!” 万古雷起身道别,径自回家。他刚走到怀庆坊,迎面来了算卦的老先生,瘦削的脸盘,颏下留着一小撮山羊胡,肩上不伦不类披着块八卦方巾,扛着一根小旗幡,上画八卦图。正欲绕开而走,那算命先生却一横身子挡住他,眼睛盯住他脸上瞧,嘴里道:“这位公子爷印堂发暗,家有凶灾,老儿替公子打一卦如何?” 万古雷哪有心思与之纠缠,道:“多谢多谢,在下有事,改天再找先生问吉凶吧!” 小老儿眼一翻:“你知小老儿住何处吗?” “这个倒不知,但同住京师,总会碰上的。” “今日不是碰上了吗?打一卦才一钱银子。” 万古雷心想,好贵的卦费,别的人只敢要个三文五文铜钱,这老儿挺会骗钱,谁能信他?但嘴里道:“多谢先生好意,在下有事……” “富家公子舍不得花一钱银子,也太小气!” 万古雷懒得理他,绕开走路。 “哼,明明是熟人偏要装眼生,这年头儿当真是人情薄,世情恶,可叹哪可叹!” 万古雷听得明明白白,心想我可不曾见过你,说不上相熟,你这一套拿去对付愚人吧!但老儿又接着说的话使他不由停下了脚步。 老儿道:“当年替他取了大名,如今长大了,瞧不起人啦,我老儿无非是穷些罢了!” 万古雷转过身,老儿正跟在后面,两眼朝天不理会。 打量了两眼,依然觉得眼生。 老儿眼珠一转,直勾勾对着他瞧:“看什么?老儿又不是唱曲的大姑娘,有什么好看的?你小子的名儿不是我老儿在酒楼上取的吗?” 万古雷恍然大悟,是有这么回事,连忙抱拳施礼:“原来是神八卦宫老先生,恕晚辈失礼,对不住对不住,请先生原宥是幸!” 老儿道:“你总算不笨,想起来了。”一压嗓门,续道:“这里不是说话处,你速离开此地,天黑后到承恩寺空场以西的六顺巷第七家找我,注意莫被人蹑踪,千万千万!” 万古雷十分惊诧,口里答应着转身走了。 宫知非看来不是俗人,莫非就是他暗中相助?留字条儿的就是他? 万古雷一回到家,就有仆人呈上个大红帖,打开一看,不禁目瞪口呆。 这是请他明日到三山街“丰乐楼”赴宴的请柬,落款是曾玉麟。这人在京师也大大有名,人称粉面太岁,据说有一身不俗的武功,与豪门贵少、花花公子多有来往。他父亲曾随当今圣上打天下死于沙场,大明立国后皇上对曾家后人多有封赏,让他兄长做了官,如今是京师府尹属下正四品府丞,颇有权势。曾玉麟成天不务正业,吃吃喝喝,花天酒地。他与锦衣卫指挥使武大魁之子武忠仁、中军都督佥事许大人的公子许亮是莫逆之交。武忠仁人称黑心太岁,许亮人称辣手太岁。三人横行不法,素有恶名。 这曾玉麟为何要请自己赴宴?彼此从未朝过相,他究竟有何意图?俗话说,宴无好宴,但若不去岂不是伤了他的面子? 回到竹梅居,见公冶娇、梁雅梅、沙燕在门前石凳上坐着说话,方天岳也在一旁凑趣。 “万大哥,你回来啦!”公冶娇欣喜地从石凳上跳起来:“去哪儿了这么半天,叫人好等!”她心无城府,毫无什么忌讳。 万古雷笑道:“上了趟街,真是对不住!” 方天岳道:“万兄手拿红帖,要赴宴吗?” 万古雷走了过去,他帖子递给方天岳:“还说呢,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方天岳打开帖子看了看,递给公冶娇。 梁雅梅、沙燕连忙去瞧,一见曾玉麟的大号都不禁一怔,叫道:“是他?!” 公冶娇道:“哼,这是个坏小子,万大哥你怎会认识他?这样的朋友可不能交!” 方天岳道:“这是何人?” 万古雷把曾玉麟的情形说了说,然后道:“我根本就不认识他,不知何故请我赴宴。” 公冶娇道:“不理他,让他白等去!” 沙燕道:“这人坏透了,怎能与他来往?” 梁雅梅道:“把帖撕了吧!” 万古雷道:“这事得斟酌斟酌,好在还有一天,到明天再说吧,各位以为如何?” 公冶娇道:“咦,有什么斟酌的?” 万古雷道:“此人不是善类,请我赴宴必有用心,若不去就得罪了他,时下正是多事之秋,少一个对头好些,娇娇说对吗?” 公冶娇见他问自己,高兴得要命,禁不住要笑起来,但她拼命忍住了,装作十分老练的样子,把双手一背,点头道:“有理有理!” 万古雷瞧她学大人的样,忍不住笑了。 公冶娇瞅着他:“你笑什么?” 万古雷忙道:“娇娇有见识,小兄十分高兴。”怕她起疑,忙转了话题:“季姑娘上哪儿去了,怎不和妹妹们在一起?” 梁雅梅道:“她和季前辈他们接人去了。” 方天岳道:“不错,听季姑娘的口气,她那远房表兄只要一来,四煞就会闻风而逃!” 万古雷暗笑,方老兄怀有很大醋意。 梁雅梅道:“不会吧,当今年青高手,谁有你追魂剑的名头大呀,季姐姐当然知道的。” 方天岳大乐,但十分谦逊地说道:“不敢不敢,万兄之名,犹在小弟之上。” 万古雷道:“方兄乃武林世家出身,江湖上对方兄十分敬仰,小弟薄名怎能相比。” 方天岳道:“哪里哪里!”话一转:“若是这位金笔秀士来了。定然是鹤立鸡群,卓尔不凡,否则季姑娘怎会这般推崇于他?” 公冶娇道:“说他有什么意思,等一会儿人来了不就知道了吗?说点有趣的事吧。” 方天岳忽然道:“瞧,这不是来了吗?” 众人转头去看,只见季国盛和一个二十六七的年青书生走在前面,后面是季兰挽着个中年妇人,王兆康、刘继贤陪着一对三十来岁的男女走在最后,便知是客人已到,忙去迎接。 这年青书生定是金笔秀士孙锐锋了,只见他生得俊逸儒雅,只是斯文中透着一股傲气。 万古雷抢上去抱拳道:“在下万古雷,恭候贵客,不胜荣幸,各位路上辛苦了!” 季国盛笑道:“万公子,这位便是金笔秀士孙锐锋孙大侠,二位多亲近亲近。”又指着季兰搀着的中年妇女道:“拙荆赵芝兰。”指着那一对男女道;“旋风刀李滏,神弹女沐香菊。”引荐声中相互行机寒暄,热闹一阵。 孙锐锋不论引荐到谁,只是微微点头,连个“久仰”一类的应酬话也不说,对万古雷、方天岳莫不如此,只对公冶娇微笑了一下。 万古雷忙命仆人照应客人,送他们到花锦楼去梳洗换衣,并让厨下准备接风宴。 谁都看得出,季兰容光焕发,十分兴奋。 万古雷一见到她,就会被她的风姿吸引,总是想多看她两眼,如今见她这种神情,禁不住心中发酸,说不出的滋味。他忽然间变得兴味索然,无精打采,只想回自己屋里去单独呆着。正好公冶娇要回家,便送她出门。 公冶娇边走边道:“这孙锐锋好傲慢,我可不喜欢这种人,有什么了不起的,你说呢?” 听不到回答,扭头一瞧,万古雷似乎心不在焉,不禁奇怪,问道:“喂,万大哥,你怎么啦?有什么心事呀,说出来吗?” 万古雷一惊,忙道:“没有啊……” “你骗人,我对你说话你都未听见!” “啊,这个这个……” “我看你就是有心事,快说出来吧。” “我没心事,只想着明日粉面太岁的请宴。” “原来如此,有什么好想的,不去就不去!我说那孙大侠目中无人,只怕不好相处。” “初来乍到,还看不出来。” 出了大门,万古雷又送了一程方转回来。 晚膳时,大家在膳堂见面,少不得又引荐一番,孙锐锋仍端着个架子,令人难以接近。 方天岳悄声对万古雷说:“万兄,这姓孙的目高于顶,你不觉得好笑吗?难道我方家在武林的盛誉还盖不住他师父追魂笔欧阳迁?” 万古雷道:“不必计较……” 方天岳道:“小弟实在看不惯……” “请方兄看小弟薄面,不要生起风波才好。” 方天岳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席间季兰老对着孙锐锋说话,不仅方天岳受冷落,就是万古雷她也不多看一眼。 万古雷心中直冒冷气,一顿饭吃得好没味道。饭后告罪说有事,请尊客们自便。 此刻天已黑,他匆匆出了大门,很快走近人流中,不时注意后面可有人蹑踪。不到半个时辰他已来到承恩寺前的空场地,这儿更是热闹,有摆地摊的,叫卖丸药的,他迅速东走西绕,确信无人跟在后头,才折入六顺巷,依次数着两边的房屋,到第七幢一看,果是神八卦的房舍。因为门上贴着一付对联,上联曰:“神算论祸福”,下联曰:“八卦卜吉凶”,这大概是宫知非老先生自拟的。此时门紧闭着,便敲了敲,不一会儿就听到脚声。 “问卦的吗?”有人边问边开了门。 万古雷见正是宫知非,连忙一辑。 宫知非让他进屋,关上门,室内点着灯,有一张案桌,几只矮凳,但宫知非却掀开一道门帘,进入过道,丈把远便是个小天井,有个小四合院,三排平房。正中的客室灯火通明,两侧厢房却是漆黑一片。那正堂客室里坐着两人,小方桌上有酒有菜,似正在吃喝。 见他来了,那两人便站了起来。万古雷认出其中的瘦子中年人正是那耍杂技的戏弄四煞的艺人,不禁十分高兴。另一个人光着头,个子矮壮,浑身是铁鼓鼓的肌肉,一张圆脸上眼睛大大的,笑起来带着稚气,年岁不大,顶多十八岁,看上去虎头虎脑的,又带两分傻气。 宫知非径自坐到主位上去,下手空着的叫他坐,道:“先把这杯酒喝了,再说话!” 万古雷也不客气,依言坐下,端起面前的酒杯就往嘴里倒,刚咽一口就皱起眉头,作出一副苦相,这酒虽然是酒,却苦得要命。 杂耍汉子和光头小子大声笑起来。 宫知非道:“这是药酒,珍贵无比,喝了补气,平日老儿可舍不得给人喝。” 光头小子道:“宫师伯,这酒公子爷喝不下肚,又苦又涩,愚侄从小贫苦,吃惯了苦东西,不如由我代公子爷喝了吧!”说着一只胖手伸出去抓万古雷的酒杯。 宫知非一伸手,用筷子敲那胖小子的手,骂道:“你喝了两杯还不知足吗?” 光头小子忙缩回了手:“我是好意呀……” 宫知非不理他,对万古雷道:“你再不喝,这傻小子就要抢了,快些快些!” 万古雷无奈,只好闭住气一口喝干,苦得他五脏六腑都翻腾了,又听宫知非喝道:“快运气一周天,将药力散开!” 万古雷连忙运气,只觉舒畅无比,气行一周天后浑身疲劳全消,精气充沛,方知这药酒果非凡品,自己的功力定有增长,不禁大喜。 正要道谢,宫知非道:“这药酒是我老爷子藏了二十多年的宝贝,泡有一片千年人参和一小段千年何首乌以及六十八种珍贵药材。这酒喝下去能增长功力,专补元气,你们今夜要行功八个时辰,将药力全部吸收,今后百毒不侵,受益无穷。好,书归正传,你们自己通名,然后说自己知晓的事,再商议对策。” 杂耍艺人笑道:“我姓汤,大名早忘了,人家都叫我汤老五,是世上少有的老实人……” 宫知非眼一瞪:“你少往脸上贴金,有你这样的老实人吗?真是天大的笑话!” 光头小子道:“该俺说了吧,俺叫蛮牛。” 宫知非道:“没出息的东西,你姓耿,就叫耿牛,这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还改不过口!”一顿,对万古雷道:“人如其名,这小子又傻又蛮,以后交给你调教吧,须得好好管住他!” 万古雷莫名其妙,不知老爷子用意,只好不出声,心中却存着许多疑团想开口询问。 这时汤老五道:“我已探明,史孟春又请来了九阴女程彩娥,粉罗刹俞珠和两个不相识的人,这些人都不好对付,个个都是心狠手辣……” “你怎知他们是史孟春请来的人?” “我亲眼见他们进了金牛巷,决不会错。” “老爷子下午去转了几转,什么杀才都没遇到,只见了这位公子爷……” “那是你老眼睛不好使的缘故……” “胡说八道,我老爷子又没老眼昏花!” “嘻嘻,是是是……我还见了镇中州贺元彪,带着两个不认识的人穿街走巷。嘿,如此多的武林高手会集京师,真是热闹极啦!” “两个女妖精骑马乘车还是坐船来的?” “她们乘船而来,一上码头就坐马车走。” 宫知非对万古雷道:“这两个妖精非但武功高明,暗算人的手段也比别人多,她们不知是冲着谁来的,幸好不关我的事,要不就该倒霉!” 这些话听得万古雷心跳不已,不用说,暗中相助自己的就是这几位江湖异人。 汤老五道:“还能冲着谁?当然是这位老弟的福气罗!”说完冲着万古雷直乐。 宫知非喝了口酒,叹口气埋怨道:“都是你师父不好,这些年疯疯颠颠也不知跑哪儿去了,却把你小子扔给算命的照看。前些年也还算好,你没灾没难的,我老爷子也落得逍遥。谁想到从今年起,你小子却惹上了麻烦,害得我老爷子也跟着受罪,一把老骨头成天忙忙碌碌替你打探消息,劝你暂避锋锐,哪知你小子不听,偏要和四煞对阵,惹毛了史孟春,因此搬来了一堆凶神恶煞,这下你说该怎么办?就凭你那几个帮手就能对付得了吗?” 万古雷一惊,原来算命老爷子与狂叟师父有渊缘,多年来一直呵护着自己,便连忙站起身行礼道:“原来宫师伯与家师交好,请恕师侄不知之罪,这许多年也未拜望过师伯……” “别一口一个师伯的,你那狂老儿师父年岁比我大,你这是催我快些老吗?” “是、是,称师叔,愚师侄记住了。” “当年我多管闲事,替你取了名,又把你引荐给狂老儿,他果然看上了你,把你收做徒弟,结果他拍拍脚一走了之,耍赖说你是我给他找的,他走了我不能不管。你说,我这不是和自己过不去吗?没法儿,只好认命!” 万古雷赶紧道:“多谢师叔多年关照……” “这些话不必说了,把你知道的情形详尽说出来,让我老爷子听听,好出谋划策。” 万古雷便把近来的遭遇合盘托出。 宫知非道:“那些藩王看中了你家的钱财,史孟春也是如此,这局面还不好对付呢!” 汤老五道:“皇帝老爷子还没死,做儿子的就这么不安分了,真不知以后的世道……” 宫知非道:“你操什么心?任他世道多乱,你卖你的艺,我算我的卦,照样度日。” 汤老五一指万古雷:“我老五过一天算一天,从不想今后的事,我是为他操心哩!” 宫知非道:“狂老儿自会安排他的去处,往后的事不用你我操心,只要帮他度过眼前的难关,就算尽到本份。只是对方高手云集,一点都大意不得,我们人手也不够,煞是棘手。”一顿,续道:“汤老五你得设法摸清史孟春的底细,这老小子总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吧!” 耿牛突然问道:“师伯,我呢?” “你跟公子爷去,做厨师的帮手。”一顿,宫知非目光转向万古雷:“这小子宰鸡屠狗十分在行,麻利得很,有他在,厨房无人能下毒。” 万古雷连忙道:“师叔,不妥不妥,怎能让师弟去厨下操贱役,这不是太屈尊了吗?” 宫知非道:“什么不妥?这小子跟着他师父开肉行,本来就是屠猪宰牛的料。他师父教他些拳脚功夫,又求我老子指点指点,他自己也来死磨死缠,脸皮厚,赶也赶不走。我老爷子看他人虽笨得出奇,干活还肯卖力气,就勉勉强强收他做个寄名弟子,闲空时替我老爷子扫扫地抹抹桌做些家务。如今你那里缺人手,把他带去凑个人数,你只管支使他就罢了。” 万古雷道:“多谢师叔,可是让师弟下厨房,这未免太委屈师弟了……” 耿牛笑嘻嘻道:“俺蛮牛本就是屠牛宰羊的,到厨房干活正合俺的意。” 宫知非道:“蛮牛到厨房,替你查出下毒的人,须知别人看他又傻又愣,会提防他吗?” 万古雷一想也,道:“如此,只好暂时委屈师弟了。” 汤老五道:“我呢?也去万家吗?” 宫知非眼一瞪:“势利眼!都想往有钱人家里钻,你走了谁来跑腿?真是的!” 汤老五笑道:“我这一辈子都是穷命,也想到万公子家享几天清福呀!” 万古雷忙道:“请汤爷随时驾临,在下定然恭候!那日承汤爷戏弄四煞,引走他们,在下十分敬佩,早就想与汤爷结识。” 汤老五笑嘻嘻道:“第一次在你家巷口,是我一人干的。第二次在你家里,我抛一个猪膘,宫老爷子就击破一个,叫五毒老鬼防不胜防,咬牙切齿来追,还有恶头陀,咳,绝啦!” 宫知非道:“你们叔侄相称吧,这小子外号八臂猿,发暗器的功夫倒有一套,捉弄人的本事更大,十分缺德。 京师里没人认识他,行事方便,以后有事就让他去找你,但别让人知道。蛮牛去你家,也装不认识。”稍停,“季国盛是什么来路,知道吗?” 万古雷摇头:“详情不知。” “他如此热心助你,不惜把西门老儿也拉了来,不怕得罪阴司四煞、老头陀这一班大恶人,自然不会是白干的……啊,对了,你说今日还来了个孙锐锋,是欧阳老儿的关门弟子?” “是的,同来的还有季夫人和……” “欧阳老儿武功上确有独到一处,但为人心胸狭窄,又太过于傲慢,对他的徒弟要小心。” “是,弟子定加小心。” “公冶勋把你推荐给皇太孙了吗?” “公冶兄未能见到皇太孙便离京师远行,所以没有荐举得成……” “幸好你没去东宫当差。别忘了你师父临别的嘱咐,到时候他自会找你安排你一个去处。” “弟子未敢忘恩师教诲,只是眼前各方相逼太甚,只好答应去东宫当差。” 这时,前门吱嘎响,又有人进来。一个四十来岁,满脸络腮胡,身躯魁伟。一个三十七八岁,个子中等,相貌平平。两人粗布衣裤,颇似工匠一类人。蛮牛一见络腮胡就喊师父,对那年青汉子称师叔,并忙着去抬椅子。 宫知非道:“补锅匠,怎么来迟了?” 年青汉子笑道:“地方大,找人难呀!” 宫知非对万古雷道:“他是街头补锅匠,叫刘二本。这络腮胡叫罗大雄,蛮牛的师父,开肉铺的。还有个开茶馆的马禾没到……” 遂听过道里有人应道:“来了、来了,小的这就为客官沏上一碗上好茶叶!” 只见一个又瘦又矮、留着八字胡,年约四十许的中年人,紧跟在刘二本身后进到天井。此人这副模样,不折不扣是个小掌柜。 宫知非道:“好,总算到齐了!坐下说。” 万古雷站起,对来人口称师叔行礼,慌得三人说不敢当,只能以兄弟相称。 宫知非道:“你们叔侄相称吧,都是自家人,用得着客气吗?听我讲事情吧!”接着把万家的事简要说了说,然后道:“你们讲吧。” 刘二本道:“早知镇中州贺无彪是艳芳号画舫那一伙的人,我也不必去追踪了。” 马禾道:“咱死死盯住了独龙枪王翔、无敌双鞭郑桂荣,这两个老小子走过会同桥,进了嘉禾坊一家四合院里。适才咱又上了嘉禾坊,找人打听出那四合院的主人叫闻大龙,是锦衣卫的千户。这闻大龙不知与柴忠是不是一伙。若不是,王翔、郑桂荣就不是史孟春着的人。” 罗大雄道:“俺去了怀庆坊金牛巷,在巷里走来走去,竟未碰见一个人。后来俺出了巷口,在暗处等着瞧,看有没有人来。后来果然给俺等着了,是一辆豪华马车,马车直往巷里去,俺连忙走到巷口,见马车停在第三家,有三人从车里下来进门去了,看不清相貌。那马车往巷底去,就停在那里,俺只好回来。” 宫知非道:“金牛巷是史盂春接待江湖客的地方,这是魏扬武说的,这省了我们不少事。从明日起轮流去金牛巷监视,看看到底有哪些人,等心中有数了,夜间再去。” 一顿,问万古雷:“曾玉麟那小子明日请你赴宴,去吗?” 万古雷道:“此人不是善类,不想去。” “去,怎么不去!听听他怎么说。” 万古雷道:“遵命!” 耿牛道:“徒儿去万府当差,怎么个去法,和师兄要装不认识,人家不要咋办?” 罗大雄道:“那还不容易?万家厨房的王老大天天来铺上买肉,俺让他荐你去不就成了?” 宫知非道:“古雷,四煞既有人受伤,这两天大概不会再惊忧你家,你且耐心等侯,一俟查出史孟春的老巢,我们就去搅他个天翻地覆!时机未到时,你千万别轻举妄动,金牛巷不要再去,以免打草惊蛇,切记切记!” 万古雷道:“遵命!” 宫知非道:“话说完,散了吧!” 万古雷先行告辞,出门而去。街上人还多,他快步向南而行。 ※※※※※※ 万古雷怔怔站在窗口,俯视着在院中漫步的季兰和孙锐锋,心里涌起阵阵苦涩。 看来,人家早就是一对儿了,表兄妹嘛,从小青梅竹马在一块长大,怎不产生情愫呢? 不过,这话也很难说。他与梁雅梅、沙燕不是从小就在一起的吗,为何又只有兄妹之情呢?大概是无缘吧。那么,对季姑娘是不是一见钟情,终生难忘,非她莫娶了呢?似乎也不见得。那么,来了个孙锐锋,你吃的哪门子的醋?对此,他无法想明白。 此时,太阳东升,霞光万道,照得满园熠熠生辉,把那些万紫千红的花朵儿映照得娇艳无比。季兰和儒雅俊秀的孙锐锋穿行其中,恰似一对璧人,令人羡煞妒煞。 他不由轻轻叹了口气,听天由命吧,千里姻缘一线牵,该是他的决不会投入别人的怀抱。 此刻,季兰不知对孙锐锋说些什么,只见他眼一闭,一歪头瞧着季兰,这神情高傲无比,昨天下晚的家宴上就曾见得过,对季兰似乎是一副俯就的姿态,令人不快,以季兰好强的个性,怎么就能容忍得下呢?真是奇怪。 当然,孙锐锋不是平庸之辈。他们师父追魂笔欧阳迁,在武林中独树一帜,既不亲白道,也不沾黑道,为人孤芳自赏。曾经和名噪一时的大漠神女奚凤玲、大魔头魔鹰皇甫佐安分别交过手,结果是势均力敌,因此哄传江湖,声誉鹊起,受到黑白两道的推崇。狂叟师父说起他时颇有赞词,这实在是难得之至。孙锐锋得到这样的名师调教,武功自然高明,出道江湖身份百倍、无往不利,这难道就是他眼高于顶的原因?如果是,也属寻常,见怪不怪。 正想着,忽见公冶娇来了,身后竟然跟着方天岳,难怪不见他呢,难道去了公冶家? 他不禁有了恼意。那方天岳迈开大步赶上公冶娇,边走边说,不一会儿就到了季兰面前。季兰含笑上前拉住她的手说话,方天岳则与孙锐锋交谈。孙锐锋两眼注视着公冶娇,听方天岳在说什么。令万古雷惊奇的是,孙锐锋的傲慢并未像昨日那样令方天岳反感,只见他满脸笑意,不停地在说,而孙锐锋连头都不点一下。再看季兰、公冶娇,娇娇一面听她说话,一面拿眼朝竹梅居张望。那孙锐锋忽然走前两步,抛下方天岳去和娇娇说话,娇娇却爱理不搭,头朝着竹梅居,然后不知说了句什么,径自撂下孙锐锋、方天岳往竹梅居走来。 万古雷忽然开心起来,嘴角绽开哑笑了一阵。娇娇让目中无人的孙锐锋受了冷落,这是何等叫人痛快啊! 他脸上挂着笑容,赶忙下楼迎接公冶娇。 “娇娇,”他快活地说道:“昨夜回去已是四更,怎不在家多睡一会儿,养养精神呀?” 公冶娇笑道:“还说呢,人家一起来就听丫鬟说有位公子爷来访,还以为是你呢,哪知下楼一看,是方天岳,真让人扫兴!” “方兄找娇娇有事吗?” “他说来玩,见识见识侍郎府第。我说我要去福寿巷,他只好跟着我回来。” 万古雷大乐,这娇娇人小不懂事,方老兄若是在她身上动心机,岂不白费功夫? “咦,你笑什么?傻乎乎的,话也不说!” “娇娇来了,我这做兄长的高兴呀!” “哼,嘴上说得好听,保不定心里烦我呢!” “哪会如此呢?太冤枉愚兄啦!” 忽然,沙燕在外面喊:“娇娇,出来,季姐姐要唱曲子呢,快来听呀!” “哎,来啦来啦!”公冶娇答应着。 两人出了门,只见季国盛夫妇、旋风刀李滏夫妇、沙师母等人都在园中,说说笑笑,好不热闹,便赶了过去,与众人寒喧。 孙锐锋道:“难得相聚,西门前辈的古琴、兰表妹的珠喉堪称二绝,故请两位唱奏两曲,以娱诸位。若是大家今后志向一致,这相聚的日子就多了,否则人生散多聚少……”说到这里一顿:“在下之意,不言自明,闲言少叙,先听两位的曲吧!” 西门仪含笑调了调音,立即双目一闭,奏出刚劲有力的乐声,使人心弦一震。 季兰则抽出双锋刀,姗姗走到草坪中间,亮开架式,高声唱道: “百花发时我不发, 我一发时都吓杀! 要与西风战一场, 满身穿就黄金甲。” 这是当今天子当年作的《咏菊》,词锋凌厉强硬,气魄恢宏。季兰唱得字正腔圆、慷慨激昂,再伴之于刚猛的刀舞、婀娜健美的身姿,直叫人听得心脉贲张、心情激昂。 歌声落时,众人情不自禁大声喝彩,把园中仆役都惊动了来,站在一边观赏。 紧接着曲调一变,季兰刀式未停,唱出的仍是雄武之声,强健有力。 “大将南征胆气豪, 腰悬秋水吕虔刀。 马鸣甲胄乾坤静, 风动旌旗日月高。 世上麒麟终有种, 穴中蝼蚁竟何逃。 大标铜柱归来日, 庭院春深听百劳。” 这也是当今皇上的七律诗,是题给大将杨文以总兵之职去征广西等地的,气势雄豪,威武壮观,激得众人心潮澎湃,欢呼鼓掌。 万古雷深深被歌声打动,心情激越沸腾,豪气顿生,意气风发。季兰身为女子,喜的是慷慨激昂的曲调,从不唱卿卿我我的小曲,大概只有驰骋沙场的英雄,才是她心目中的情郎。难怪自己这个富商之子,不入她的法眼。 歌声停,舞姿收,季兰在赞扬声中道:“献丑献丑,只不知万公子、方公子听得入耳否?”说最后一句时,把眼来瞧着万古雷。 万古雷连忙道:“在下佩服得五体投地!” 方天岳则说:“姑娘珠喉,世间无双!” 季兰笑道:“这未免过誉了,小妹可不敢当。只是小妹从不唱那些呢喃靡靡之词而已,两位大概听惯了歌姬的柔腔柔调,耳目一新而已。” 孙锐锋道:“我辈大丈夫,习得一身武功,若不能高瞻远瞩去建功立业,岂不是辜负了这男儿的七尺之躯?唐人岑参诗云‘功名只向马上取,真是英雄一丈夫!’望各位审时度势,休要沉迷于声色犬马之中,浑浑噩噩度日,虚掷光阴,醉生梦死。须知大乱在即,安能静心度日,不如早投明主,建立功业!” 这一番说教赢得众人赞赏,季兰尤为兴奋,直拿一双媚眼朝万古雷睃。 方天岳道:“孙兄妙论精言,小弟叹服,愿追随骥尾,投报明主,虽万死不辞!” 季兰带头叫好,两眼直瞅万古雷。其余人也为方天岳喝彩,气氛甚是热烈。 孙锐锋笑着点头:“方兄既愿与小弟一道共患难,信得过小弟,那么方兄放心,引荐之事,包在小弟身上,决不会使方兄失望!” 季兰见万古雷无动手衷,气得皱起了眉头,就不断使眼色,意思要他学方天岳的样,也在众人面前一表心态,追随孙锐锋投明主。可是万古雷只呆瞧着她,不懂她的意思,恨得她狠狠瞪了他一眼,把头转了过去。 其实,万古雷并非猜不到她的心意,只是他不愿意而已。他要听师父的吩咐,若师父不来,他就只有随公冶勋去东宫效忠。 奇怪的是,一向高傲的方天岳,为何今日当着这许多人的面这般低声下气,令人难解。 正想着,有人拉他袖子。回头看,是公冶娇,她道:“我走了,免得娘又找我。” 万古雷正好借机走脱,便道:“我送你。” 公冶娇向几个姑娘辞别后,两人同走。 公冶娇道:“姓孙的夸夸其谈,方天岳居然对他拜服,真叫人好笑!我看出来,季姐姐要你学方天岳的样,追随孙锐锋,你似乎不愿。还好你有骨气,否则我就看不起你!” 万古雷一惊,这小妮子说不懂事还真懂事,她居然看出了季兰的意图。便道:“人各有志,无可指责,愚兄疏懒,成不了材的。” 公冶娇幽幽道:“我真替你担心呢。” “担心?担什么心?娇娇就直说吧。” “人家担心季姐姐说动了你,追随她去投奔一位王爷。须知皇太孙虽仁柔,但也决不饶恕反叛之徒。我不信这些藩王能成得了气候!” “不会、不会!”万古雷连忙声明。 “我瞧你会听季姐姐话的。” “何以见得?愚兄又不是小孩子。” “你先别夸口,我见你在她又歌又舞时,看得痴痴迷迷的,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 万古雷一惊,脸红了起来,申辩道:“季姑娘唱得好,我素爱音律,是以沉迷于歌声,如此而已,岂有他哉,娇娇说对吗?” 公冶娇叹了口气:“只怪我任性,只想学武功,虽也爱听曲,自己却不去学。” 这话无头无脑,万古雷只担心追问下去,既然她岔开话题,就赶紧顺竿而下:“你年纪还小,要学什么都来得及,这么聪明的人,自是一学就会。你喜欢什么呢?” 公冶娇兴致高了起来:“你说学什么好?” “愚兄习的是古琴,娇娇学琵琶如何?” “为何不要我学古琴,却要我学琵琶?” “娇娇喜爱什么就学什么,我原先想的是,娇娇学琵琶,闲空时我们来合奏……” “真的吗?那才叫美妙呢,好,我学琵琶!” 万古雷忽然沉默不语。 公冶娇诧道:“咦,说得好好的,你怎么又不说话了,瞧你那模样,有心事吗?” 万古雷轻叹一声,道:“万家处境艰危,往后不知如何,这与娇娇合奏的话,只怕说得太早了,因此有些烦闷,并无其他心事。” “别担心,有我,有大哥,还有你那些弟兄,难关总会度过的,你说是吗?” “是的,愚兄相信如此!” 他不愿使娇娇难过,又装出快乐的模样。 此时他们早已走在大街上,公冶娇催他回去,说她吃过饭若没有被娘亲逮住的话就再来。望着她纤小的背影,他忽觉心头冒出一股暖意,心想可惜她还太小,要不…… 要不又如何?他收起绮念,摇摇头,责备自己不该这么想,不该亵渎这天真无邪的小姑娘。这样一想,十分惭愧,脸也红了。 他回转身,朝家中走去。跨进大门,想起了耿牛,不知他来了没有,得去看看,于是朝厨房走去。宫师叔和他周围的人,看上去都是市井之徒,一个个却身怀绝技,他们何以要隐迹于市井之中呢?和狂叟师父一样,叫人猜不透。那么,季兰他们呢?春桃呢?谁又让你猜得透啊!他忽然感到一种茫然,为何人都有猜不透的秘密,每个人都似生活在云雾中,若隐若现,看不真切,因此你就不能了解他们,但你又得去信任他们,这不是很荒唐吗?…… 还未走到厨房,就见耿牛在一侧破柴。他光着膀子,干得很卖力,脸上还挂着笑容。 他放下了心,正欲往竹梅居走,罗斌正好从厨房出来,一见他便忙着走过来。 “万兄,家父有话要说,这里不方便,请到我家去,可别让人知道!”罗斌声音压得很低。 万古雷奇道:“现在就去吗?” “现在去吧,家父一定在家!” 万古雷道:“好,这就去。罗老弟天天守厨房,一定乏味得很,等我换换你吧!” “那如何使得,你要陪客人呢,快去吧!” 万古雷又匆匆出大门,罗家就在斜对面。 罗庆功果然在家,一见他来,十分高兴,忙带他到厢房去,那儿有间清静客室。 两人坐定,罗庆功道:“有件事愚叔早就想说出,却又碍于情面,思之再三,还是说出的好。愚叔虽受雇于万家,但令尊待我情同手足,十多年来不分彼此,还有你杨叔、陆叔,大家齐心协力如同一家,使万家商务得以通达四海。令尊万吉兄除给我等三人俸禄外,每年年底都要抽成,是以这些年来积敛甚丰,足够两代人的吃喝穿戴。本以为日子就这么平安度过,愚叔已十分知足。不料京师忽然来了个史孟春,搅得大家不得安宁,虽说万家得公冶公子、季大侠、方少侠等人之助,数次击退强敌,但此劫还未能逃过,万家如处险境。于是四天前陆叔在家摆酒,约愚叔去用晚膳。你陆叔单身一人,未曾将家眷接来京师,这情形你是知道的。用膳时,陆叔打发走了仆役,问愚叔有何打算。愚叔不明话中之意,说衣食丰足,有产有业,平生之愿已足。他说:‘贤弟,时下处境险恶,愚兄问你可想好了后路?’愚叔一愣:‘这个嘛,看万兄如何安置了,小弟随各位兄长进退。’他道:‘贤弟,你难道看不出来,我们根本斗不过那姓史的,再这样熬下去,只怕人亡财空!’我道:‘不至于吧,凭着古雷的武功,再有季大侠、方少侠等人的助力,加之我表弟兄……’他打断我的话道:‘贤弟,你把史孟春估计太低了,他一则仗着锦衣卫之势,二则有许多武林高手愿供其驱使,凭我们现有之力,难以支撑下去!’我道:‘以兄之意,该当如何?’他道:‘贤弟,自古乱世出英雄,当今皇上驾崩,世道必乱!’我道:‘真要乱,与我等何干?’他道:‘贤弟,你我练了一身武功,生逢敌世,就该弃商从政,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伟业来!’我听了这话十分惊愕,道:‘想不到陆兄心怀大志,但小弟却是个庸人,无意于功名。’他道:‘贤弟错了,当今皇太孙仁柔,难于驾驭诸藩王,这鹿鼎之争,势所难免。乱世之中,贤弟又能到何处去找一块平安之地?因此,与其东躲西逃避战乱,不如投身军旅去建功立业!’我道:‘陆兄要投入皇家亲军吗?’他一笑:‘皇太孙仁柔,投奔他岂不误了自己?’我一惊:‘陆兄难道要投藩王造反?’他道:‘不错,藩王也是龙种,为何不能投效?’我道:‘陆兄要投哪一位王爷?’他道:‘你我情同手足,愚兄愿肝胆相照,不瞒你说,愚兄欲投效太祖皇帝第七子、受封于青州的齐王。这位王爷精通武略,浑身是胆,手下人才济济,为诸王所不及,实乃明主……’我道:‘世间传闻齐王性情凶暴,每有不轨之事……’他不让我说完,道:‘贤弟,那是对一般人而言,对能文能武之士,备加青睐,只要贤弟愿与愚兄同赴青州,愚兄保你授个千户以上官职。’我道:‘你我初次去投奔,安知王爷接不接纳?’他笑道:‘王府中人不认识贤弟,可他们不能不认识愚兄!’我惊道:‘什么,陆兄与他们相熟?’他道:‘自然相熟了,否则怎敢贸然去投奔?’我这才明白,道:‘陆兄原就是王府中人?’他笑道:‘正是如此。贤弟既知愚兄身份,该放心随愚兄去了吧?’我沉吟道:‘小弟庸人,事出突然,须得认真想上一想。’他便讲了一通大丈夫当如何处事的道理,最后看我不为所动,十分生气,道:‘人各有志,罗兄不听劝告,愚兄不便勉强,但今夜愚兄之言,勿为外人道。’我答应了他,随后便告辞回家。” 万古雷听得心惊肉跳,他做梦也不会想到陆大管家竟然是齐王府中的人! 罗庆功一顿之后,续道:“你陆叔在我临走时又道:‘愚兄还将劝告万兄,欲摆脱困境,只有大家一起去投效齐王。’听他这么说,愚叔就一直将话搁在心里,昨夜始对斌儿提起,斌儿说应先告诉贤侄,不该隐瞒……” 万古雷心中纷乱,道:“真是怪事,忽然间相识的人都要万家报效一位藩王,就连亲如一家的陆叔也不例外,真叫人想不开!” 罗庆功道:“投不投效藩王是自己决定的事,无碍大局。你陆叔这些年助令尊做成了不少买卖,因此贤侄不能对陆叔有偏见。” 万古雷道:“小侄只是感到震惊罢了,不会对陆叔不敬,请罗叔放心就是。” 从罗家出来,已是用午膳的时候,少不得与孙锐锋等客人应酬一番。饭后不久,孙锐锋等人出去游玩,他想出门去店铺找父亲,哪知父亲赶回来找他,便一同到竹梅居楼上说话。 万吉道:“今早你陆叔劝为父投效齐王,以避凶灾。他说凭万家财力,定能得到齐王的封赏,若再犹豫,后悔莫及。” 万古雷道:“孩儿已知陆叔是齐王府中人……”接着把上午罗庆劝说的重述了一遍。 万吉道:“原来如此!这些年他瞒了身份,其实大可不必如此,这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 “爹如何打算?” “投靠藩王不如效忠皇太孙,皇太孙是太祖皇帝的继任人,藩王若有异心,那是谋反,大逆不道!我万家岂可与叛臣为伍?” “爹爹说得是,我们就在京师,哪儿也不去,看那史孟春还有什么高招!” “为父仔细思量过,只要公冶公子一回京师,我儿进东宫当差,还怕什么锦衣卫?是以只要煎熬过这两三个月,就可以不离开京师。” “爹如何回答陆叔的?” “为父说基业在京师,无意投奔藩王,他又苦苦相劝,见为父始终不松口,方才罢休。” “陆叔没说他何时离开万家吗?”。 “没说,他只劝我多想想。”万吉说着站起来,又道:“家中事由你照料,为父只顾得及铺面上的事,你要多小心。另外,罗管家要随我办事,不能在家照料。”说完匆匆走了。 ※※※※※※ 万古雷带着罗斌、沙天龙去“丰乐楼”赴宴。曾玉麟有何企图,见了面才会知道。 一进门,楼下食客不多,顶多二十多人,齐把目光来看他们,有的窃窃私语,有的互使眼色。万古雷心中明白,这些人并不是食客,定是曾玉麟邀约来的。正好有几位客人跟着进来,却被掌柜的挡了道:“对不住几位大爷,今日小店由曾公子包下,门边已张贴了告示,请爷们明日再来光顾,敬请原宥是幸!” 几位顾客好生失望,相继离去。 万古雷轻声道:“好大的排场,走,上楼见识见识去!” 三人上得楼来,迎面是四条大汉阻路。 “哪位是万公子?”一个大汉问。 “在下万古雷,有何见教?” “请!”大汉一摆手,其余三人闪开让路。 万古雷举目一扫,只见楼上人颇多,分西东两头就座。西头不下四五十人,东头至少有二十多人。大汉引他向东头去。 走了几步,发现东头墙边伴酒的歌姬乐伎,竟是春桃、秋菊、紫杏、白梅等六位姑娘,全是艳芳号画舫上见过的,不禁十分诧异,何以这般巧,竟在曾玉麟的酒宴上相遇。 他对着春桃微微一笑,她却露出焦急神色,使他大惑不解。此时有一着粉红衫的公子,从中间的一席站了起来,双手抱拳道:“在下曾玉麟,请万公子就座!”说着一指席上的座位。 万古雷一面打量他一面答道:“承蒙曾公子宠邀,多谢盛情。” 曾玉麟年不满三十,五官虽生得端正,但脸上却有股邪气,神情间十分傲慢。 万古雷、罗斌、沙天龙依次坐下,曾玉麟道:“先为万公子引荐几位朋友。”一指他右首边的褐衫公子道:“这位是锦衣卫指挥使武大人的公子武忠仁……”又指左首的蓝衫公子道:“这位是中军都督佥事大人的公子爷许亮。” 一顿,不无得意地续道:“对在下三人,想来万公子早有耳闻,京师中人不知晓京师三太岁的,只怕是没有,无须在下多费口舌!” 万古雷抱拳道:“久仰久仰!”一面迅速打量武、许二人。武忠仁粗眉豹眼,长相粗鲁,天生一副凶相。许亮斯斯文文,秀秀气气,只是眼角有些上吊,带着几分邪气。 武忠仁两眼瞪着他,不理不答,模样凶霸霸的,一副横蛮无理之态。许亮则含笑点点头,虽不说话,总算是打了个招呼。万古雷心中虽有气,但不愿旁生枝节,便不理睬武忠仁,同席还有两人还待引荐。哪知武忠仁却一拍桌子,对着他喝道:“你竟敢对本公子无礼!” 万古雷一愣,道:“是你横眉瞪眼、目中无人,怎么反来指责于我,请问是何道理?” “这道理嘛,由本武师来讲说明白,”随着话声从旁边一席上走过来一个中年壮汉,用手指着万古雷:“你以为一个富商家的小子,就可以和咱们武公子相提并论吗?这真是天大笑话!武公子的老爷子是锦衣卫指挥使,上至公侯大臣,下至黎民百姓,无不敬畏三分。武公子既是他老人家的少爷,身价自然非同一般。平日城府县衙门的官爷,五城兵马司的兵爷,见了武公子谁不是低眉垂目、打躬作揖加意巴结的?而你不过是个布衣百姓,有幸与武公子同席宴饮,就该感到无比荣宠才是,对武公子的大席感恩戴德、铭记于心……” 武忠仁微微点头,听着非常受用。 “……因此你小子必须恭恭敬敬向武公子行礼,若是武公子高兴,你小子……” 万古雷一笑,道:“你是何人?” 那人正口若悬河说得高兴,忽被万古雷打断,十分不耐烦地答道:“咱乃武公子随从武师焦元,江湖人称铁砂掌,你小子……” 万古雷又岔话道:“久仰久仰!” 焦元得意地说道:“怎么,你听说过焦爷大号?” 万古雷十分谦恭地应道:“听过听过,在下听江湖上传言,焦爷的功夫不仅是掌功……” 焦元夸口道:“那是自然,除了铁砂掌,焦爷还有几项克敌制胜的本领……” 万古雷接嘴道:“在下听说,焦爷最得意、最拿手也最厉害的功夫是……” 焦元喜道:“是什么,说啊!” 万古雷一本正经地说道:“是嘴功!焦爷一张嘴油腔滑调、喋喋不休,信口雌黄、不知所云,拾人牙慧、大吹法螺,奴颜婢膝,阿谀逢承,趋炎附势,你哪里还有一二分江湖好汉的风骨,似你这等人本公子不屑一顾!” 他一口气说完,说得又快又流利,焦元不及阻止,听得罗斌、沙天龙大笑,就连曾玉麟一方的人也忍不住咧开了嘴。 焦元气得一脸通红,大吼一声:“小子你找死!”冲上来一掌击向万古雷前额。 在座这许多人,没人出声劝阻,分明是要给万古雷一个下马威,打掉他的锐气。 万古雷冷笑一声,仍端坐不动,举左手一扬,与焦元对了一掌。这一扬手上迎之势,既不威猛又无劲力,谁都看出他要吃个大亏,一只手只怕是废了。哪知双掌一碰之际,焦元一声闷哼,蹬蹬蹬连退三步还没站稳,一跤跌到席上,被一大汉抱住,才算没将桌子撞翻。只见他呲牙咧嘴,一只右手由左手捧着,似乎十分疼痛。这一来,镇住了在场的爪牙。 武忠仁又惊又怒,喝道:“你好大胆……” 曾玉麟连忙道:“武兄息怒,今日还要与万公子做笔买卖,这事暂且揭过如何?” 武忠仁虽然怒极,但万古雷的身手也使他有几分畏惧,便乘机下台,道:“好,冲你曾兄金面,这笔账过后再算!” 突然,春桃一声尖叫:“万公子快逃!” 万古雷一惊,只见一个壮汉一把揪住春桃长发,便倏地站了起来喝道:“放手!” 那汉子摸出一把牛耳尖刀,指在春桃咽喉上,喝道:“你小子只要敢动,大爷宰了她!” 万古雷咬牙道:“你敢动她,要你的命!” 曾玉麟察言观色,见万古雷又怒又急,不禁大为高兴,笑道:“万公子放心,没有本公子的话,手下人不会难为春桃姑娘的。”一顿,朝大汉喝道:“放开!”大汉果然退向一侧,但离姑娘们只有两步之距,随时可取她们性命。春桃姑娘也有武功,居然任人摆布,定是被治了穴道,万古雷不禁心急如火。 “万公子,坐下说话!”曾玉麟得意洋洋:“原来万公子也是风流人物,对佳人也知道怜香惜玉,这一来彼此就好说话了!”一顿,道:“开席,本公子与万公子要杯酒言欢!” 万古雷冷冷道:“多承美意,我看这酒不喝也罢,曾公子有什么话就直谈吧!” 曾玉麟道:“喏,菜上来了,不必客气!” 不一会儿,几个小二捧着木盘,把菜端到各席,爪牙们兴奋起来,掀起一片嘈杂声。 一个壮汉替曾玉麟等人倒了酒,曾玉麟举起酒杯:“万公子,干了此杯?” 万古雷毫不犹豫,举起杯子一口喝干。 沙天龙、罗斌想阻止已经来不及,心里埋怨他太过冒失,要是酒中有毒怎么办? 曾玉麟也一口把酒喝完,亮出了杯底。 “万公子,在下还未将几位贵客引荐。”曾玉麟说着,指了指坐在沙天龙旁边的中年汉子:“这位是锦衣卫千户柴忠。”又指着罗斌身边的中年矮壮汉子道:“这位是龟鹤帮帮主蒋魁!” 万古雷双手抱拳致意,心中却转着念头。 这柴忠早已闻名,是史孟春的同伙,这蒋帮主是码头一霸,与万家多少有些关系,在码头上扛活的苦力,都是龟鹤帮的帮众。把这两人叫来同席,自有他的用意。不消说,曾玉麟也是史孟春一伙,今日事不能善了,但春桃姑娘等不知为何会落在他手里,被治了穴道,要想救出她们却不是易事,这该如何是好? 曾玉麟又指着邻席的人道:“这里几位都是京师武林名重一时的人物……”又指着另一席道:“这边坐的都是三山五岳的好汉……”一顿,续道:“若是万公子能与在下等人做成买卖,大家就成了好朋友,在下自会一一引荐。若是万公子不给情面,那就是不把在下等京师三太岁和大家朋友放在眼里,那么万公子只有与他们以武功见高下……好,现在书归正传。万家在京师经营多年,大约不止挣下了一座金山,这是有目共睹的事。太史公云:‘有而不知足,失其所以有。’万公子是读书人,当知此言之意。以万府之富有,该知足矣!倘若不知足,那么非但不能再赚,只怕还要把手里的失去,这种事大概谁也不愿碰到吧?万家占据三山门外两岸码头十多年,获利之丰,无一商家能及,因此现在让与他人,万家并不吃亏。如果仍想一家独占,这不是太不知足了吗?……” 万古雷岔话道:“曾公子要万家把码头让给谁,只管直言便了,何必绕山绕水?” “万公子不是知道的吗?除了史爷还有谁?” “原来是史孟春,曾公子……” 曾玉麟打断他的话,道:“万公子,大家都在等你一句话,别的暂时不说吧!” 万古雷道:“这么大的事,当由家父做主,在下岂能在此信口开河……” 龟鹤帮帮主蒋魁道:“小哥儿,三山门外码头上干活的,都是我手下的弟兄,只要蒋大爷一句话,凡是上码头的货,弟兄们就会把货全都扔到江里垫河床!你若想另找苦力扛活,告诉你小哥儿,没人有这个胆量!除了龟鹤帮的弟兄,哪个王八羔子敢跨进码头一步,看我蒋爷打断他的狗腿,扔进江心喂王八!小哥儿,你听懂了吗?万家的货也好,别家的货也好,通统摆在我蒋爷手里。这些年,万老爷子从不敢慢待龟鹤帮,我龟鹤帮也对得住万老爷子,大家两不亏欠!如今我蒋大爷与京师三太岁成了好朋友,三太岁只要说一句话,我蒋大爷无不遵从,因此蒋爷我最讲义气,为朋友两肋插刀!因此,你小哥儿要是敢得罪了三位太岁爷,蒋爷我一声令下,龟鹤帮弟兄就不干活,把一个乱轰轰、忙得不可开交的活码头立刻变成死码头,一箱货出不去也进不来,看你万家父子跳脚干瞪眼!所以我说小哥儿你识相些,乖乖把码头让出一半来,到时龟鹤帮弟兄照样替万家卖力,银子还不是照样赚。要是不识时务,他娘的就别怪我蒋大爷翻脸不认人!” 万古雷虽不知码头上事,但蒋魁的话自是一听就懂的,若龟鹤帮这么干,无疑就成了死码头,那可是不得了的事,马虎不得。 思忖间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又见邻桌站起一位中年士绅,对他道:“在下耀威镖局总镖头蔡宗范,少东家想来对贱名并不耳生。这些年耀威镖局为万家走了不知多少趟镖,不是蔡某夸口,耀威镖局承蒙江湖朋友抬爱,所到之处从未失过镖,因此万东家对敝镖局十分信赖,彼此常来常往。冲着万东家远份情谊,在下奉劝少东家一句,让出一半码头与史爷,对万家商号无甚紧要。史爷得了码头,自然要领受这份盛情,彼此就化敌为友,这真是一举两得的大好事,何乐而不为?因此少东家……” 万古雷打断他的话道:“蔡镖主,把耀威镖局连房舍带人马分与我一半如何?在下自会领受蔡镖主这份情谊,今后你我就成了好朋友,这不是一举两得的好事吗?何乐而不为!” 蔡宗范十分尴尬,怒道:“你好狂……” 言未了,一阵银铃般的笑声起自窗外,遂见酒楼中段临街一面的大窗口,一个接一个跳进四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来,使众人眼睛一亮。 万古雷一看大急,真要命,她们怎么也来了,这不是更难逃脱身吗?不禁心中叫苦。 来的四位姑娘是季兰、公冶娇、沙燕、梁雅梅。只见她们脸上仍挂着笑意,朝他走来。 季兰边走边笑道:“万兄,你这张嘴好厉害,真叫人好笑,那姓蔡的傻瓜没话说了吧!” 公冶娇道:“以己之矛,攻己之盾,姓蔡的还能说什么?他最好一头撞墙死了吧!” 四女生得美艳,尤以季兰、公冶娇为最,直看得三太岁和满楼爪牙眼睛发直,她俩说些什么一句也未听得进去,只顾盯着她们。 梁雅梅最先感受到这一双双针刺般的目光,举目一扫见到的男人都是馋相死相,不禁羞红了脸,十分着急,呐呐提醒季兰她们:“兰姊,这些人好讨厌,死盯着人家呢……” 季兰在外闯荡过,见识过男人各种各样的目光,因此毫不在乎。她回头一笑:“别睬他们,既然是死相,就当他们是死人吧!” 此刻,三太岁已回过神来,心中都在想,这样的美人打着灯笼也难找,千万别让她们跑啦!于是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脸上同样是一副神魂颠倒色迷迷的表情,同声向四位姑娘献殷勤,竟忘了万古雷这个正主儿。 曾玉麟说的是:“小生曾玉麟这厢有礼,敢问四位小姐芳名?” 许亮说的是:“四位小姐请了,小生许亮见礼,望小姐赐告芳名!” 武忠仁一向不喜读书,不能像曾、许二人说几句文皱皱的书生语,他说的是:“大爷武忠仁,小妞儿叫什么名,快说与大爷!” 季兰眼一瞪:“谁问你们的猪名狗姓了?” 公冶娇学着她:“谁和你们说话了!” 沙燕、梁雅梅有些怯意,不作声。 万古雷见她们走过来,连忙迎了上去,小声道:“四位快离开,此地凶险!” 哪知季兰冷笑一声:“怕什么?这里是龙潭虎穴吗,姑奶奶可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公冶娇立即学她的样:“我们是来帮你的,有凶有险,正好让姑奶奶见识见识!” 沙燕见她俩毫无惧意,一时壮起了胆,道:“这些贱坯如敢无礼,看姑奶奶怎么教训他!”说时一手握住腰间悬着的刀把。 梁雅梅见她们三人都开了腔,自己不说一句岂不被人小看,便道:“这些人个个一副死相,姑奶奶恨不得剜了他们的眼珠子!” 沙天龙、罗斌面面相觑,对她们的到来束手无策,你就是让她们走也太晚了。 万古雷却不死心,他试探道:“曾公子,码头一事在下做不得主,须回去禀明家父后再作定夺,两日后给曾公子一个答复!”一顿,对季兰、沙天龙等道:“我们走!” 一个“走”字落音,只听一阵桌凳轰响,东西两头的爪牙,全都在刹那间站了起来。有的守住窗口,有的拦住楼梯,休想走人。 曾玉麟冷笑道:“万公子,今日若不放下一句话,对得起在桌的各位朋友吗?” 许亮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又何苦敬酒不吃吃罚酒,万公子意下如何?” 武忠仁喝道:“让出码头,四个小妞儿留下,放你姓万的一条生路,否则就叫去大狱里蹲着,每日打你一百棍,看你骨头多硬!” 曾玉麟道:“依我之言,万公子最好坐下说话,有件事还未及告诉公子呢!” 万古雷心中牵挂着春桃,不能就这么走掉,须想好救人之法。于是依言坐下。 公冶娇等人没坐凳,沙天龙、罗斌在邻桌一人提两个凳子给她们,大家挨着坐。公冶娇这才发现春桃等人,不禁十分奇怪,心想她怎么来这里唱曲,莫非和这些人是一伙? 此时曾玉麟笑道:“史爷要了一半码头,万公子还剩一半码头,这码头就让给京师三太岁吧。因为在下等替万公子调解与史爷的争端,京师三太岁并非银两珠宝之类的玩意儿可以酬谢的,所以就向公子讨那一半码头。那一半码头其实我们也未看在眼内,这只手接过来,那只手就送出去,成全史爷经营码头的宿愿。” 万古雷心想,原来史孟春要独霸码头,胃口越来越大了,倒要看看他们还有何企图。 因道:“史爷要一半码头,三太岁要一半码头送与史爷,史爷就独占了码头。除此而外,史爷还索要什么,一次列出清单不好吗?” 许亮讥笑道:“万公子慷慨大方得很,不但送了码头,还要送出些家产,爽快爽快!” 武忠仁得意地嚷道:“姓万的不大方也不成,一个人若是死了,要金银珠宝何用?” 曾玉麟目中闪着狡黠神色,揶揄道:“万公子的慷慨,倒让在下不好意思了,在下等只要码头,别的嘛以后再说,万公子先留着吧。” 万古雷道:“曾公子别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的该是在下,因为在下从未想过要把码头送人,史爷也罢,你们三太岁也罢,用不着和在下套交情,在下从未打算与各位论交!” 季兰等人听他与对方斗口,不禁抿嘴一笑。沙天龙、罗斌则佩服他这分镇定功夫。 曾玉麟故作惊讶之色:“怎么,万公子出尔反尔、说过的话不作数了吗?” 许亮道:“曾兄,也难怪万公子,好好的码头白白送与了人,怎不会心痛呢?” 武忠仁道:“心痛管心痛,送还得送!” 曾玉麟假惺惺叹口气道:“武兄说得是,万公子虽然心痛,码头还是要送人的,因为由不得他呀,有什么办法呢?哀哉!” 万古雷笑道:“有句俗话,各位想来听说过,那就是:‘乌龟想骑凤凰,白日做梦!’三位太岁一唱一和,那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 武忠仁大怒,喝道:“大胆!反了你啦,大爷不信今天治不服你,给我抓起来!” 立即有四个汉子冲了过来,公冶娇气得一指柴忠:“你是什么人,竟敢在此横行!” 柴忠冷笑道:“本官乃锦衣卫千户柴大爷,今日说要拘人就要拘人,小妮子你又奈何?” 沙天龙、罗斌迅速站起,挡住四条大汉。 公冶娇一握剑把,叱道:“小小一个千户,也敢口出狂言,你凭什么拘人?” 柴忠平日骄横惯了,怎能忍受一个富家小妞如此轻慢的口气,气得他牛眼一瞪大吼:“臭丫头你以为你是谁?大爷连你一起拿下!” 公冶娇跺脚道:“天子脚下,你敢目无法纪,任意捉人,姑奶奶今天叫你好看!” “嚓”一声,她抽出了飞虹剑。 柴忠冷笑道:“大爷就是王法,你敢拒捕,今夜就连你家人一并拿下,满门抄斩!” 武忠仁眼看双方要动手,忙道:“柴兄,慢来慢来,这花朵似的人儿你们别碰她,小弟要将她纳为小妾,看在小弟面上……” 公冶娇大怒,娇斥一声:“你找死!”挥剑向武忠仁冲来,被万古雷一横身挡住,尖叫道:“大哥闪开,姑奶奶宰了这头畜牲!” 万古雷低声道:“不忙不忙,要设法打救春桃姑娘,她们都被治了穴道。” 一转身,万古雷对柴忠喝道:“姓柴的,你要拘捕这位小姐吗?那真是天大的笑话,你虽有这个心,却没有那个胆!奉劝你收敛些,小心掉了项上人头,吃不成公门饭!” 柴忠不怒反笑:“姓万的,好大的口气,几句大话能唬住你柴大爷吗?这小妮子有多大的本事,柴大爷倒要见识见识!” “论武功,你不是这位小姐的对手,不过你那千户官儿的身份,还不配和小姐动手!” “嘿,这般说来,小妞儿是皇亲国戚不成?姓万的,报出小妞儿的家底来,让哥们见识见识,掂掂份量,瞧瞧我柴大爷敢不敢惹!” 爪牙们大笑起来,吆喝声此起彼伏。 万古雷也笑哈哈的:“这位小姐的家底不用报出来,总之你这个千户官儿惹不起也不敢惹,奉劝你知趣些赶快躲开,以免惹祸上身!” 柴忠道:“哥儿们听见了吗?这世上还有锦衣卫惹不起的主儿,岂不让人笑破肚皮!” 众爪牙又鼓噪起来,又笑又嚷。 柴忠续道:“姓万的,你耍这一手实在不高明,你休要虚张声势,快报妞儿家底!” 万古雷道:“姓柴的,你站稳了,公子爷就报给你听听。这位小姐是吏部侍郎公冶大人的千金,东宫忠信卫指挥同知公冶勋之妹,怎么样,够份量吗?来来来,来抓人吧!公子爷说你不敢,如何?你敢吗?说呀!” 这一刹那间,整个楼面一下子静了下来,柴忠脸色大变,适才那侮慢轻视的笑容僵在脸上,使他看上去似哭似笑,难看极了。 面对万古雷的冷嘲热讽、咄咄逼人的问话,他一句话也答不出来,仿佛嗓子眼被桃核塞住了,心里那后悔劲真没法说。他不该得意忘形,太过张狂,惹下杀身之祸。 公冶娇见他怔怔站着,一副死相,气不打一处来,指着他骂道:“你身为锦衣卫千户,竟敢不把王法放在眼内,我倒看看你长了几个脑袋,敢如此横行不法!待姑奶奶回去禀告兄长,请兄长面见殿下,锦衣卫的小小千户……” 柴忠吓得魂飞天外,赶紧抱拳躬腰行礼:“卑职不知是公冶小姐,多有冒犯,请小姐恕罪……请小姐高抬贵手……卑职感恩不尽……” 眼看柴忠从倨傲的巅峰一下子跌进奴颜的低谷,使得三太岁以及在座之人脸上无光,十分懊丧,一个个手足无措,茫然旁观,直到听见公冶娇的喝声:“还不快滚!”一个个才清醒过来。只见柴忠一挥手,率同六个部下快步走到梯口,争先恐后抢着下楼梯,生怕落后一步就会丢了性命,那狼狈之状,看得人生气。 曾玉麟最先叫出声:“柴兄别走……” 跟着武忠仁也大叫:“柴兄你回来,天蹋下来有我武公子顶着,你怕个什么?” 然而无用,柴忠头也不回一下走得没了影,直气得武忠仁抓起个碗一下摔在地板上,把旁边的人吓了一跳。只见他怒目圆睁,指着公冶娇大骂:“臭丫头你有什么了不起?你……” 曾玉麟忙扯他的衣袖,道:“武兄,别让万公子转了话题,这不是上当了吗?我们与公冶小姐素不相识,适才有所得罪,但俗话说不知者不罪,想来公冶小姐也不会怪罪,况且今夜的事与公冶小姐无关,你若冲着小姐发火,不正中了万公子挑拨离间之计吗?” 武忠仁本就没有什么心智,听他这么一说,觉得很是有理,便立刻闭上了嘴。 许亮道:“万公子虽然来了一手移花接木之计,把公冶小姐推在前面,自己躲在佳人身后得意,这虽不失为一条好计,但却显出公子的卑鄙低下之处,大丈夫遇事自当挺身而出,何苦让一位千金小姐做挡箭牌呢?” 这话说得极是阴损,爪牙们起哄喊好。 万古雷道:“许公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那自然是混淆黑白,颠倒是非的了……” 曾玉麟不让他说完,岔话道:“万公子你逞口舌之利,你先别忙得意,以为自己胜了一着。告诉你,今晚的主角可不是京师三太岁。正主儿在大教场恭候,公子爷你就请吧!” 武忠仁冷笑一声:“只怕他没胆量!” 万古雷一听,大出意外,原以为要将他困在酒楼,逼他就范,没想到对方还埋着一手。 未及答话,又听许亮道:“没胆量也不成啊,他还非去不可,等着瞧吧!” 万古雷道:“史孟春在大教场吗?” 曾玉麟冷冷道:“去了不就知道了吗?” 季兰道:“不去不去,凭什么听你们的!” 公冶娇道:“回家去,看他们敢怎么样!” 许亮道:“两位小姐千万别阻拦万公子,大教场他是非去不可的,由不得他呀!” 公冶娇叱道:“我不信!今日偏不去。” 万古雷道:“三位将在下邀到酒楼,绕了半天弯子,却原来是去大教场一较高低,为何不早说呢?真是何苦来,三位未免小题大做了。我万某并非怕事之辈……” 曾玉麟哈哈一笑,得意起来:“万公子虽说饱读诗书,却还是不够聪明……” 就在这一瞬间,万古雷早巳功布全身,双脚一蹬,人如飞鸟般掠到墙边,挥手替春桃解穴。站在春桃两步外的壮汉惊得手一扬,手中牛耳尖刀朝春桃的脸戳去。万古雷早防有此一着,左手一掌打出罡风,把那大汉打得跌出几步倒在楼板上。与此同时,姑娘们依次报了受冶穴位,他以隔空解穴除去了她们身上的禁制。这不过是刹那间的事,谁也无法阻拦他。 春桃等人立即跳了起来,抓起身后的凳子,准备和冲上来的对头大打出手。 曾玉麟及时喝住了冲上去的爪牙,对万古雷笑道:“万公子身法好快,江南神剑,名不虚传,叫在下好生钦佩!只不过春桃等人是朝廷钦犯,公子若是带走她们,那是惹火烧身!” 公冶娇道:“你胡说些什么!春桃姑娘是画舫上卖艺的,怎会成了钦犯,你血口喷人!” 许亮道:“错了错了,公冶小姐请听在下一言,春桃等人是藩王府派到京师之密探,已悉数落在锦衣卫手中,只要严刑拷打,不难得出口供,那时就知道她们的主子是谁了。” 公冶娇一惊:“春桃姐,是真的吗?” 春桃道:“小姐别听他胡言乱语,小婢是卖艺的歌女,哪里攀得上什么藩王……” 公冶娇放下了心,道:“就是嘛,若真是钦犯,怎会在你们手里,全是一派胡言!” 武忠仁喝道:“这几个贱婢是大爷要来的,你别以为你是侍郎小姐就能伸手管这档子事,就是尚书本人只怕也不敢过问!” 万古雷道:“人被我救出,你们爱说什么就只管说去。”一顿,对自己人道:“走!”说着当先举步往楼梯口去。 曾玉麟道:“慢,万公子是去大教场吗?” 季兰道:“不去!你敢怎样?” 曾玉麟笑道:“万公子以为自己聪明,救出了春桃几个贱婢。可惜,万公子只会打小算盘,却没记住大账,真叫人好笑!” 许亮道:“让本公子点醒这个蠢才吧!你虽然救走了几个丫头,却难保你老父亲之命!” 万古雷一惊:“此话何意?” 曾玉麟叹口气道:“万公子,认真说起来,你真的不能算是个聪明人。正如你所说,三太岁何以绕个大弯儿呢,使的正是调虎离山计呀!你怎不好好想想呢?你本该早些走的,但你要救春桃,就和我们磨时间,殊不知这正好是我们的用意,所以你就掉在陷阱中了!” 万古雷知道不妙了,心跳起来,但表面神色自若:“照你所说,你们同伙去了万府……” 许亮道:“不错,被你说对了!” 武忠仁得意地大声道:“你这个蠢才上了当,到现在才明白。告诉你,高手都去了你家,你那老头子早巳是网中之鱼!哈哈哈……” 曾玉麟洋洋得意:“当万公子在酒楼上逞口舌之能时,令尊已被五花大绑捆走。唉!万公子,你这不是成了不孝之子了吗了为了几个美女,宁可让老父丧命,也太不该了呀!” 武忠仁大笑道:“万古雷也是个好色之徒,只要美女,不要老父,没心没肺……” 季兰再也忍不住,尖叫一声道:“住口!你们骗不了人,我们从万府出来时,什么事也没有,你们这是凭空捏造!退一步说,即使你们真有人敢到万府行凶,那也不过是徒劳之举。万府中的高手,足能将你同伙生擒活捉!” 万古雷本已大大焦心,闻言一想也是,有方天岳、孙锐锋连同季国盛、西门老先生,就是四煞亲来,也无法得逞,不可轻信对方之言,于是深吸口气,把焦燥之情压了下去。 曾玉麟笑道:“小妞儿,你说话声音真好听,叫什么名儿以后再问。本公子要告诉你的是,你这话大错特错了,别以为仗着西门老儿、方天岳小子、孙锐锋小子就能保住万老爷子,我方出动的高手甚多,不会来个声东击西,把你们的人引开吗?嘿嘿嘿,闲话少说,时候不早,只要你们如约到大教场,包管还可以看到活着的万老爷子。若是执意不去,万老爷子项上的人头只怕保不住,何去何从,万公子……” 万古雷不能不相信他的话了,一股怒火直冲顶门,厉声道:“家父若有意外,我万某定取你三太岁颈上人头,不信就走着瞧!” 武忠仁大怒,喝道:“武大爷要活劈了你,今日大教场就是你葬身之地……” 万古雷心悬老父安危,不欲再在此地耽搁,便道:“大教场见高低,休逞口舌之能!” 说完,大步走向梯口,公冶娇、季兰等连同春桃的几位姐妹随后紧跟,三太岁又没叫人阻止,只率爪牙们相继下楼,离万古雷等人一段距离,似乎在监视他们。 万古雷对春桃道:“此去大教场定有一场恶战,尚不知对方布下了什么圈套,姑娘和姐妹们速离去,不必参与万家的是非!” 春桃道:“情势紧急,我们急于返回一探,然后至大教场助公子,此时暂别……” 她说完就施展轻功,猛往前蹿,万古雷则殿后,防止三太岁的人追赶。但春桃等人已没入人流之中,瞬间便没了踪影。 万古雷又请公冶娇回府,公冶娇不干,没奈何只好请她小心,不要轻易犯险动手。 第六章 码头风云 大教场位于城的东南角,从三山街向东行,到通济门后再折向南,过中和桥不远就到。 万古雷一行来到大教场时,已近二更,月儿高挂,满地清辉,只见场中不少人站在那里,不下二三十个,还有四辆马车停在一侧。 万古雷心急如焚,纵身一跃,来到这伙人面前,公冶娇等也急忙追上,后面跟着的三太岁一伙也纷纷施展轻功尾随,站定后将他们围在中间,使万古雷等四面受敌。曾玉麟、武忠仁、许亮、蔡忠获、蒋魁则从侧面绕向同伙,这些人都以黑布蒙着面,不声不吭站着。 曾玉麟对其中一人道:“史公子,万古雷已带到,就由史公子发落吧!” 这意思,万古雷已是瓮中之鳖掌中之物。 史公子道:“万古雷,你老父已在本公子手中,再不交出码头,老头子的命……” 万古雷道:“你是何人?” 武忠仁喝道:“他就是史爷的大公子,你小子还不行礼告饶,救你那糟老头子一命!” 史公子道:“本公子史杰。你若当众许诺让出码头,就可将你老父带回!” “我父亲在何处,请出一见!” 史杰冷笑道:“万古雷,你认为本公子诈你?好,就让你见上一见!”一顿,朝人圈外马车停处喝道:“请四位爷台现身,把老东西押出来,让孝顺儿子尽一尽孝心!” 万古雷运足目力看去,五丈外停着的一辆马车上,下来了四个面貌狰狞可怖的壮汉,最后一人从车上拖下个人来,月光下瞧得清楚,正是老父万吉,一时间惊怒交加,心如火焚。 片刻,围着的人散开让出条路,面戴青、蓝、黑、紫恶鬼面具的阴司四煞大步走来,万吉被紫煞夹着胳膊,萎顿地被拖着走。 公冶娇、季兰、梁雅梅、沙燕惊叫出声,曾玉麟等人却哈哈大笑,得意已极。 万古雷再也控制不住,一个身子往前冲,嘴里叫道:“爹,你受伤了吗?孩儿不孝……” 万吉被治了穴,动弹不得,嘶声答道:“不妨事,只是穴道受治,你要小心……” 史杰身边的蒙面人挡住了万古雷,史杰喝道:“站住!你再往前一步,立即毙了老头!” 罗斌、沙天龙忙拖住万古雷,怕他动武。 万古雷深吸一口气,稳住自己情绪,以思解救之法,今日之事凶险,万万不能鲁莽。 季兰见万吉果真在人家手中,芳心已乱,急问道:“万老伯,我爹他们呢!” 万吉有气无力答道:“他们人来得多,你爹他们寡不敌众,老夫被擒,不知后来情形。” 史杰道:“够了,点他哑穴!” 紫煞依言治了万吉哑穴,将万吉带向人后,急得万古雷喝道:“史杰,你待如何!” 史杰道:“我们是先礼后兵,你父子不识时务,好说不听,只有来硬的……” “少废话,给你一半码头,放了我父亲!” 史杰一声冷笑:“万古雷,现在可由不得你了,价码得由史少爷来开,除了码头全要,还得加上些零碎,钱庄、绸庄史小爷全要!” “你好贪心!做事不要做绝,留条后路!” “史小爷的后路早想好了,不劳你万公子费心。你说小爷做事很绝是不是?那算你还有眼力,待小爷再让你见识见识!”一顿,又朝马车方向喊道:“二位夫人,把货亮出来,听听万公子开多少价!” 遂见另一辆马车上,出来了两个三十来岁的年青女子,然后转身从车上拖下个中年妇女来,沙天龙、沙燕齐声惊叫道:“娘!你……” 原来,这中年妇女正是沙师母刘秀英。 史杰哈哈笑道:“万公子,这是你师娘,你舍得出价多少,就爽快些说吧!” 沙燕急得大骂:“不要脸的小贼……” 史杰喝道:“住口!你敢骂小爷,小爷就当场把你娘开膛剖腹,剜目割舌!” 沙天龙牙齿咬得格格响,强自压住冲上去拼命的念头,沙燕也住了口,眼泪潺潺流出。 万古雷告诫自己要镇静,爹爹和师母的性命就攥在自己手里,万事以救人为第一。他沉声道:“姓史的,你要什么,尽管开口!” 史杰不理他,对两个年青女子道:“请二位夫人将她带回马车,若万古雷不照本公子吩咐行事,就请夫人把她宰了!” 一女子笑道:“公子放心,我只要戳她一个指头,她就会全身浮肿中毒而死!” 接着,两个女子把刘秀英抱上车,史杰这才对万古雷道:“开价呀,你舍得出多少!” 万古雷道:“你尽管出价,本公子依你!” 史杰哈哈一笑:“那好,从明日起,万家所有商号全都姓史,再没你万家的份!” 万古雷道:“好,给你,放人吧!” “你急什么?还不够呢!” “所有财产都给了你,万家还有什么?” 公冶娇气得一跺脚:“你这禽兽,抢夺了万家财产还不够,你还要什么?” 史杰喝道:“什么人,敢来岔嘴!你再敢胡言乱语,公子爷就把万老头子的耳朵割下!” 公冶娇气得泪流满面,可也不敢再出声。 万古雷道:“姓史的,说吧,还要什么!” 曾玉麟突然插言道:“万古雷,你不是笨人,就凭你几句话,交易就做得成吗?” “那好说,我立下字据,你们快放人!” 许亮道:“不成不成,你虽留下字据,心中却是不服,难免要生方设法来捣乱,史公子虽然不惧,但终究是个麻烦,所以嘛,还得向你索要一件东西,以除后患!” “什么东西,说吧!” 武忠仁大叫道:“要你的脑袋,你只有死了,才会让人放心,你说是不是?” 万古雷不理他,对史杰道:“史杰,你说吧,还要什么才放子我父亲和我师娘。” 史杰道:“武公子说得对,我要你脑袋!” 公冶娇、季兰、沙天龙等都叫起来,万古雷止住他们,沉声道:“史杰,以万家财产换取一家平安,这不是你开出的价吗?” 史杰冷冷道:“不错,但本公子说得清楚,除了财产还要你项上的人头。你要是舍不得一条命,你老父和你师母就要身首异处。这都是你害的,谁让你逞能,自恃武功高强、目空一切呢?所以,你自作自受,怪得谁来!” 公冶娇叫道:“你敢!姑奶奶宰了你!” 史杰回头对四煞道:“四位爷,万古雷若不引颈就戮,就请各位把万老头毙了!” 万古雷心一沉,直到现在还未想得出解救老父和师母之法,今夜当真是凶多吉少。 没办法,他一咬牙,道:“好,我答应,快把我父亲和师娘放了!” 万吉大叫道:“我儿不可,为父死了你替为父报仇,千万别让万家断了后……” 史杰道:“点了老家伙的哑穴,让老儿亲眼目睹儿子掉了脑袋,活活气死!” 万吉立即被治,不再出声。 万古雷道:“我死了,怎知你有没有放了家父和师母,所以你必须先放人……” 史杰道:“没那么便宜的事!你过来让小爷治了你穴道,然后就放了你老父和师母。” 万古雷道:“你们人多,我们人少,我被你们治了穴,你若不守诺言,我也无法。因此你得先放一人,我再由你治穴……” 曾玉麟冷笑道:“万公子,这盘棋你已经输了,由不得你讨价还价,这还不明白吗?” 史杰道:“本公子怎么说你就怎么做,要是不听,公子爷就先杀人,再收拾你们一伙!” 万古雷无奈,明知对方狡诈,也只有低头。他现在惟一能做的,就是冒一次风险,一次很大很大的风险,他并无把握保住自己。 “好!我先让你点穴!”他开口答应。 “不成,你不能相信他们!不成不成……”公冶娇一把攥住他衣袖又哭又叫。 季兰也叫道:“你不能上当!千万别……” 梁雅梅吓得直哭:“你不能死不能死……” 沙天龙、罗斌双目尽赤,咬牙切齿,恨不能赤手空拳上去拼命。两人不约而同伸手拉住万古雷,不让他送到对方手上丧命。 曾玉麟见状,十分高兴,道:“好一个生离死别的场景,真叫人叹息……” 万古雷突然喝道:“曾玉麟,大丈夫死不足惜,只是你们手段太卑劣,大爷死不瞑目!” 曾玉麟道:“是吗?瞑不瞑目无关紧要,谁让你敬酒不吃吃罚酒,这叫咎由自取!” 武忠仁嚷道:“万古雷,武大爷命人替你烧些纸线,足够你在阴司地府的花销!”言罢哈哈大笑,十分得意,爪牙们也跟着起哄。 万古雷趁机以传音入密分别对沙天龙、罗斌道:“快松开手,不必为我担心……” 许亮大声道:“万公子,有四位如花似玉的妞儿为你送终,你是死有所值,对不对啊?” 曾玉麟笑道:“这叫死得风流,快哉!” 万古雷忽然出声道:“两位快放手,小弟岂能看着父亲和师母死在他们手里,背着命案苟且偷生,做个不孝的逆子吗?” 他以传音入密却说不动沙、罗二人放手,又怕对方疑心,便索性大声喊出来,同时运起玉蟾神动两臂一抖,将沙天龙、罗斌甩开,两大步跃到史杰跟前,道:“由你治穴……” 史杰吓了一跳,正欲后退,见万古雷已站定,双手背在身后,便道:“各位,万古雷欲对本公子下手,就立即掌毙了万老头!”说着跨前一步,小心翼翼一招手,许亮、曾玉麟、武忠仁围了过来,四人同时出手点穴。万古雷动也不动,胸前膻中穴、两臂肩井穴、背后风门穴被治,再也不能动弹。公冶娇不防他突然甩开沙、罗二人,来不及阻止,见他被对方治住,不禁大声哭了起来,“嗖”一声抽出飞虹剑,尖叫道:“你们敢动万大哥,姑奶奶宰了你们!” 史杰见季兰抽出了双锋刀,沙燕亮出了柳叶刀、梁雅梅扯出了柳叶刀,一个个泪流满面,咬牙切齿,一付拼命的架式,连忙喝道:“四个丫头听好,你们若敢妄动,大爷立即毙了万古雷,叫你们收尸,不信就试试看!” 四女闻言,果然不敢再动,心如火焚。 万古雷有气无力道:“史杰,我已被你治穴,你该守信,放了家父和师母。” 史杰、曾玉麟等人哈哈大笑起来。 曾玉麟道:“万古雷,你被大爷们玩弄于股掌之上,凭你那点智慧,怎是对手?今日非但你不能活命,就是这几个丫头也休想离开此地。这叫做斩尽杀绝,以免后患!” 史杰道:“你两父子到阴间去相依为命,黄泉路上也不寂寞,再有四个小美人作伴,哈哈哈,你该知足了吧,还有哪一点不称心?” 武忠仁道:“先杀他老子,让做儿子的送终,尽一番孝道,再让他眼睁睁瞧着大爷把四个小美人拿下,气得他妒火攻心,吐血而死!” 许亮道:“不错不错,不能让这小子先死,让他看着老头子首级落地,开心开心!” 四人你一言我一语,得意忘形。 突然,万古雷身形一矮,两臂直伸,点了站在两个相反位上的史杰、武忠仁胸前膻中穴,惊得两人闪避不及,发出两声大叫。万古雷旋又向曾玉麟、许亮出手,但两人已经警觉,急忙向后一跃避开。万古雷并不追赶,两手按在史杰、武忠仁头上,大喝道:“你们只要敢动,本公子立即将二人震毙掌下!” 爪牙们大骇,纷纷喝斥叫骂,围了上来。 曾玉麟喝道:“万古雷,你速放了两位公子,不然大爷砍了你老父的头!” 万古雷也喝道:“你只要敢动我老父,我将史杰、武忠仁的脑袋拧下来!” 武忠仁惊得大叫:“使不得使不得,快把那老头放了救我们,你们听见了吗?” 史杰却气得恶狠狠叫道:“万古雷,你敢动史大爷一根毫毛,大爷叫人杀了你爹!” 万古雷吼道:“大爷先宰了你!”说时手上稍一加力,让史杰、武忠仁先吃点苦头。 史杰、武忠仁立觉脑袋上似有大石压下,痛得眼冒金星,眼珠外凸,不禁惊骇万分。 武忠仁先就大吼起来:“住手!大爷答应放了你家老头,你快住手,你这个杀千刀的!” 万古雷撤了力道,冷笑道:“快叫他们放人,否则我今日铁定了心,先宰你两个小子!” 史杰喘了一口气,大叫道:“万古雷,你纵然一时得逞,也休想逃出史大爷的手心!” 万古雷喝道:“快放人,少废话!” 公冶娇等人本已绝望,一个个丧魂失魄,不知该做些什么,心里直抽冷气。忽然间万古雷反手治住了对方的首脑史杰、武忠仁,局势为之大变,不禁又惊又喜,也不知万古雷是怎么弄的,似如在梦中一般,于是不等有谁招呼,一个个争先恐后抢到万古雷身边将他护住。 万古雷见他们配合极好,十分高兴,大家在一起,方好互相照应突围。于是又对史杰喝道:“史杰,快放了我父和师母!” 史杰咬牙道:“你不敢把本公子怎么样,你爹在我手里,你要是不放开公子爷,公子爷就下令杀了你爹,不信试试看!” 万古雷见他凶顽,念头一转,想出了对付了他的办法,便道:“那好,本公子先宰武忠仁,留着你做交易,看看谁占上风!”说完一顿,对公冶娇道:“娇娇,拿剑来!” 公冶娇把剑递给他,他举剑在武忠仁脖颈上比了比,宝剑的寒气直刺肌肤,吓得武忠仁尖叫起来:“小子你快住手,有话好说!” “没什么说的,放人!” 武忠仁大叫:“快把他爹和他师母放了,你们这班死囚,没看见武大爷遭灾吗?” 他带来的七八个爪牙忙冲到四煞跟前,要四煞放人,可四煞根本不理。 万古雷把剑一举吼道:“放人!” 武忠仁吓得尖叫:“史杰,快放人!” 史杰道:“武兄,他父亲、师娘都在我们手上,他决不敢行凶,不必担心!” 万古雷咬牙道:“你以为我不敢?那好,我把武忠仁宰了,让你瞧瞧!”说着一抡剑。 武忠仁吓惨了,气急败坏地喊道:“住手、住手!武大爷叫他放人,你别行凶!” 万古雷道:“好,等你片刻!” 武忠仁一名手下厉声道:“史公子,我家武少爷何等身份,要是有个三长两段,我家老爷面前你如何交待?万老头子的贱命,十条也顶不了我家少爷一条,公子你就放人吧!” 武忠仁气得破口大骂:“史杰你小子不讲义气,少爷有难你不救,你想让少爷死吗?少爷死了你也休想活命,锦衣卫自会找你算账!” 史杰分辩道:“武兄,话不能这般说,我不是和你一样,被万古雷这小子治了穴吗?不光是你有难呀!万老头和那老婆子在我们手里,万古雷决不敢碰我们一根毫毛……” 武忠仁狂叫道:“放人放人,用不着讲这些废话,只要少爷脱难,再把万老头抓来就是了,这又有何难?你快叫他们放人!” 史杰恨得咬牙,这武忠仁没半点豪气没半点胆量,被人家一吓就软,没有骨气!可是他老子是锦衣卫的头,确实不能得罪,看来只好把万老头放了。今夜己方高手尽出,万古雷人少力薄,还要分心照顾他爹,放了人他也逃不掉。心念转动间只听曾玉麟、许亮还有一些人,都要他先放人质便顺水推舟道:“好,为了武兄,小弟放人。”一顿,道:“万古雷,少爷放人,你要是不讲信义……” 万古雷叱道:“我自然守信,不像你这等小人,言而无信,鬼诈多变!” 史杰发狠道:“谅你也不敢失信!”一顿,对四煞道:“请四位爷台放了那老儿!” 紫煞闻言,一把提起万吉,像扔只口袋般,一抖手将万吉抛了出去,罗斌、沙天龙双双抢上接住,抱到万古雷跟前。万古雷以右掌按在老爷子灵台穴上,输进一股真力,万老子顿觉气机通畅,精力立刻恢复,不禁大喜,道:“古雷,爹已没事,快救你师母!” 史杰嚷道:“你为何不放开我们?” 万古雷道:“忙什么,等师母出来。” 史杰无奈,对着马车叫道:“两位夫人,快把那老婆子放了,让她下车吧!” 众人齐把目光对着马车,却不见经毫动静。史杰又说了一遍,依旧无人应声。 忽然,马车走动起来,车辕上并无驭手,那马儿显然是自作主张,众人一时愣住,呆呆瞧着马车走出四五丈停下,没人想起要拦它。 车一停,车门总算开了,师母刘秀英伸出个头来,道:“古雷、天龙,不必惊慌,我已脱险,你们快过来,一块走吧!” 这一来,大出众人意料之外,万古雷等喜不自胜,史杰等人却是又惊又怒,不知是怎么回事。万古雷一把一个,揪住史杰、武忠仁提气跃了过去,罗斌等也紧随其后。 曾玉麟惊得连忙大叫:“快追上他们,别让他们跑啦!” 突然间,车内抛出两个人来,抢在头里的四煞不得不伸手接住,正是在车里监守刘秀英的两位夫人,便把她们轻轻放下。经此一阻,万古雷等人全都到了马车前,一个不落。 万古雷喝道:“你们快往后退,再敢上前大爷就毙了这两个玉八羔子!” 四煞等人投鼠忌器,只好停在三丈外,手握兵刃,虎视耽耽,盯住万古雷。 曾玉麟喝道:“万古雷,你言而无信……” 万古雷喝道:“等我爹和我师母走了之后,大爷自会放人,用不着你来唠叨!” 武忠仁叫道:“你先放我,一人换一人!” 万古雷拍开了他的穴道,一掌将他推出去,嘴里道:“留下史杰,送我等回城!” 武忠仁踉踉跄跄跌在曾玉麟怀里,刚站稳,就跺着脚骂道:“万古雷,少爷定将你千刀万剐,毁尸灭迹,叫你下地狱,永世不得翻身!”接着命令手下人:“给我上,宰了这畜牲!”他像个疯子,又喊又跳发了狂。 曾玉麟忙拉住他,劝解道:“武兄,且慢动手,史公子还在他手里,等救出史公子……” 武忠仁不听,一个劲叫:“我不管,给我杀,我要万古雷的命,你们快上啊!” 许亮也赶快拉住他,附耳道:“武兄,使不得,阴司四煞只听史杰的,史杰要是有个闪失,须防四煞寻我们哥儿的晦气,再说要除掉万古雷,也得依靠四煞,所以武兄暂忍下一口气,等史杰一脱险,再找姓万的算账!” 武忠仁这才住嘴,改口道:“好,万古雷,你快把史公子放了,有种的当场见个高低!” 忽然,马车驭手座上突然有了人,谁也没注意他是从哪儿来的,只在他说话时众人才发觉他。只听他嘻嘻笑道:“姑娘们上车走吧,何必与这些见不得人的东西纠缠,沾一身晦气。他们若敢妄动,把史杰这小畜牲宰了就是!” 万古雷一回头,见是八臂猿汤老五,这才释去心中疑团,敢情师母就是他救的。 阴司四煞认出坐在车辕上的瘦子,就是那天夜里,他们到福寿巷踩道时戏弄过他们的杂耍汉子,气得怒吼一声,往马车奔去。 万古雷大吼道:“站住,要不我劈了史杰,你们听见了吗?快站住……” 阴司四煞置之不理,万古雷一把捏住史杰臂膀,略一加力,史杰痛得大叫起来。 四煞这才止步,四张面孔对住了万古雷。 万古雷从容道:“你等不必盯住我,放心,等家父走了之后,我一定领教!” 万吉本已上了马车,闻言探出头来:“古雷,快走,不必与他们纠缠……” 万古雷以传音入密对他道:“爹,不斗一场,怎能走掉,有史杰做人质也无用,请爹先走,孩儿自有方法脱身。”说完一顿,对公冶娇传音道:“娇娇,你和雅梅她们先走,愚兄留下以史杰做人质,随后再走……” 公冶娇不等他说话,也以传音入密对他道:“不成不成,我留下来陪你,你别小瞧了人家,其余人可以先走,你别再多说,反正我决不先走,知道了吗?” 以传音入密说话,别人只能见到嘴动,却听不见声音,无法知道说些什么?是以史杰就站在旁边也不怕。 万古雷无奈,正欲对季兰说,却听见汤老五以传音入密对他道:“乘现在对方人手未赶来会齐,你就打上一阵,我助你一臂之力,只要能逐退四煞,脱身就不难!” 万古雷大声道:“好,今日就与他们见个高下,请各位守护马车,看好史杰!” 史杰怒极:“姓万的,有种的放了我,大家凭真功夫见个高下,你挟持大爷算什么好汉,亏你还是在江湖上叫字号的人物!” 万古雷道:“你先不仁,我才不义,劳驾你耐心等着送我们上路,到,时自会放了你!” 史杰吼道:“你死定了,休想走出教场!” 季兰伸手给了他一耳刮子,叱道:“你给我闭嘴,再乱嚷嚷姑奶奶割了你的舌头!” 史杰被打得满嘴是血,半边脸肿了起来,气得他破口大骂:“你这婊子,大爷要将你五马分尸、剁你四肢,再……哎哟……” 季兰飞起莲足,将他踢倒,往前一跳正待再踢一脚,被万古雷将她拖住,道:“好了好了,别理他,对付四煞要紧!”接着将史杰拖了起来,治了他哑穴,以免再惹事端。 史杰从不曾受辱过,何况又是当着众人的面被一个女了惩治,直气得他咬牙切齿,不顾被点了哑穴,发疯般咒骂不已,却出不了一点声音。罗斌看着他那怪模样,不禁笑了起来。 此时万古雷挺剑大步走上,道:“你们四煞谁出战,总不会一窝蜂上吧?” 青煞一举大镰刀,“霍霍霍”舞起道道白光,煞是吓人。万古雷一抖剑尖,划出密密的无数小圆环。晃起一道道寒光,眨眼间点其咽喉、胸左、胸右,叫对方难以识别。青煞和他交过手,知道他的厉害,当即一退半步,大镰刀及时反撩对方手腕。但对方剑招已变,“当啷”一声硬挡大镰刀,直撞得火星四溅。青煞顿觉一股劲力将大镰刀荡开,露出空门,赶紧向后一跃,脱离接触。不用说,第一回合他就走了下风,不禁凶性大发,施足劲力再上,唰唰唰一连攻出三刀,又猛又快。万古雷心中也憋足了火,运足腕力迎上,毫不示怯。众人只见两道白光盘旋飞舞,不时夹杂着叮叮铛铛声,每一声响都伴着一串火花,两人拼斗的激烈可想而知,旁观者俱都悬着心盯着他们。 十招过后,两人分不出胜败。 曾玉麟喝道:“这不是比武,讲究个一对一,今夜是要诛除这班人,不必讲什么江湖规矩大家并肩子上,来个乱刀分尸!” 沙天龙喝道:“你们只要敢群攻,大爷立即把史杰的脑袋砍下来,不信试试看!” 本来闻声而动的爪牙们,又只好退开。 但是蓝煞已挥舞大砍刀和青煞合斗万古雷,迫得万古雷暂时采取了守势。公冶娇有心去助他,可手上没有兵刃,急得她心乱如麻,但万古雷斗了一阵并未落入下风,心才安下来。 万古雷自喝了宫知非给的药酒,功力增加了一成,对付二煞,觉得游刃有余,自己也感到惊诧。可是突然间,青煞左手一抖,有一铁抓飞了出来,他急忙挥剑一挡,不防蓝煞等的就是这一刻,左手也打出一只飞爪,万古雷惊得往旁一挪,只听“嘶”一声,左侧肩背大褂被撕了个口子,吓得他出了一声冷汗。此时青煞的大镰刀又砍了过来,他与蓝煞的飞爪又收了回去。原来爪上有铁链系着,收发随心。万古雷挥剑挡开大镰刀,蓝煞的飞爪又抓了过来,由于双方离得很近,真是防不胜防。他连忙闪身避过,挥剑去攻蓝煞。在场之人都未想到四煞还有这一手,当真阴狠厉害,难怪不少武林高手栽在他们手上。沙天龙看不下去,将沙燕的柳叶刀要了来,一个箭步蹿出,去助万古雷。 黑煞一见,舞起剔肉尖刀迎上,不让他去助万古雷。 两人立即动手,五招后沙天龙便处于劣势。但他屡受少林寺高僧点拨,立即改变以守对攻的打法,防守为主,这才又支撑了十招。黑煞急于打发了他,施出的刀势越来越猛,只听“哨”一声,沙天龙柳叶刀被震脱出手,惊得罗斌急忙上前营救,却听马车上的瘦汉连声喊打,接着一阵“嗖嗖”声,有好几件暗器飞了过去,黑煞被迫躲让,沙天龙这才赶紧后跃,退了回来,心中不禁十分羞愧。 此时瘦汉子不停地喊打,但并非每一次都有暗器打出,有时不喊则打出一两种暗器,目标对准青煞、蓝煞,众人看出,这帮了万古雷好大的忙,迫得二煞分了心,难以施展飞爪。 就在此时,万古雷趁机施出狂龙剑法,一招“兴云布雨”,幻出一片耀目光亮,打得对方措手不及,紧跟着施出“噬日吞月”将蓝煞圈住,只听一声痛哼,剑光忽敛,只见蓝煞左肩流血如注,一个后跃出去了两丈。 青煞适才正躲避马车上发出的暗器,无暇去攻袭万古雷,致使蓝煞受伤。他大喝一声扑了过去,大镰刀舞起道道寒光杀向万古雷。 这情景使公冶娇等人大喜,发出欢呼声。 其余二煞大吼一声,身形闪动,向万古雷冲去。罗斌连忙一抖三节棍,去助万古雷,但眼前一暗,有人从他头上掠过,先一步挡在万古雷之前。罗斌一看,是个只穿件褂儿、赤着两膀光着脑袋的少年人,手中提着一把长约二尺七八的牛耳尖刀,刃薄背厚,磨得雪亮,不知他是哪儿来的,只见他手中刀光一闪,向紫煞砍了过去,这才知道是帮自己一方的。于是放下心来,去斗黑煞。哪知黑煞忽然避开了他,一下转向了受伤的蓝煞,两人一会合,立即向空旷处跃去,紧接着青煞、紫煞也跳出圈外跟随而去,眨眼投入夜色没了踪影。 这一来,均出大家意外,但都明白一点,四煞情同手足,一人受伤,三人同行。 万古雷吁了口气,立即以剑指着曾玉麟道:“姓曾的,出来一见高低!” 曾玉麟见他力敌二煞,这份功夫当真吓人,他不是呆子,用不着去逞能犯险。未及答话,两个年青姑娘从一群蒙面人身后走出。穿红的姑娘有几分妖媚,对着光头赤膊的耿牛叫道:“野小子,快放了我家夫人,你知她是谁吗?” 穿绿衣裙的女子则冷冰冰斥道:“野小子,你不放出我家夫人,定将你碎尸万段!” 耿牛将头转过一边,不理不睬。 马车上的瘦子笑道:“史杰王八羔子你听好了,你请来的九阴女程彩娥、粉罗刹俞珠,现在正躺在车上,你若不识时务,惹恼了大爷,一刀一个宰了,看你怎么交代!” 两个女子尖叫起来:“你敢你敢,天杀的!” 万古雷走回来拍开了史杰的哑穴,道:“你听见了吗?快叫你的人退走……” 史杰喘了两口气,骂道:“小子你休想走,我们人多,只要一起涌上,你们难逃一死!” 万古雷道:“那就先宰你!” 曾玉麟转了转念头,道:“好,万古雷,你放了史公子,我们就放你走!” 万古雷道:“你言而无信,我为何听你的?” 马车上的瘦汉子道:“不要紧,车上还有两个女煞星做人质,谅他们不敢追。” 这时,有个中等个子的蒙面人走了出来,他手中握一把铁扇,边走边轻轻摇动,仿佛他来大教场是为了漫步,举止十分从容。 他边走边道:“姓万的,在下讨教!” 万古雷立刻大步走出,迎向蒙面人。两人相距不足一丈,蒙面人的扇子还在摇动。 “姓万的,你何苦要与史爷作对,不如依在下劝告,立刻拱手让出码头,大家就是好朋友,又何必闹成这个样子……” 万古雷目注对方,鼻间闻到一股异香,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车上的汤老五叫道:“不好,他是仇灵子,小心放毒……” 仇灵子哈哈一笑:“迟了迟了,万古雷,你已中了老夫的五毒桃花瘴,除了老夫解药,大罗天仙也救不了你,快把史公子放开,换取解药,否则你在一个时辰后将死得凄惨!” 武忠仁大喜,叫道:“好极好极,万古雷你还不伏地求饶,放了史公子吗!” 万古雷冷笑一声:“仇灵子,我与你无怨无仇,你却数次算计于我,那就接招吧!” 仇灵子笑道:“你还想与老夫动手?你只要敢妄动真力,内腑就疼痛无比……” 话未完,眼前寒光一闪,对方剑已攻到,仇灵子举扇一挡,用上了几分真力,想把万古雷震伤。哪知铁扇一碰对方兵刃,震得他虎口发麻,铁扇差点出手,不禁大怒,一挥铁扇攻了过去,嘴里喝道:“小子你找死!” 两人瞬间拆了十招,仇灵子无比惊诧。 这小子明明中了五毒桃花瘴,却何以还有那么大的劲力,这真叫人猜不透。惊疑间,他使足功力,挥扇猛攻。 但见对方剑气突然伸长了五寸,只听“当当当”三声凶猛的撞击之后,两人忽然停了手,面对面相恃。 众人见蒙面人仇灵子胸前起伏不停,万古雷似乎也在喘气,看得出他在运功调息。两人以兵刃拼比了内力,耗功不少。 片刻后,仇灵子一步步后退,躲到同伙身后。万古雷仍留原地不动,还在调息。 蓦地,众人只见人影一闪,一个蒙面人不声不响蹿到万古雷身前,手上的鬼头刀闪电般劈下。那站立不动的万古雷,突然举剑刺出,这一招似乎是要与对方同归于尽,惊得公冶娇发出一声尖叫。其实,她大可不必担心,万古雷的剑后发先至,迫使对方改换招式。紧接着他又刺出三剑,招招不离对方咽喉,对方只得接连退步,手中鬼头刀忙着招架,无力攻人。但他不管怎么使劲,对方的剑尖始终都威胁着他的咽喉,简直无法摆脱,惊得他魂飞魄散,不禁后悔自己大大失算,不该以为万古雷身中毒伤内伤,自己可以捡个便宜。这么一动心思,不免分了神,被万古雷一剑戳在臂肘,鬼头刀当啷落地,吓得亡魂皆冒,向后纵跃。 万古雷喝道:“暂饶你一死,下次再敢来行凶,定把你送上西天,到时后悔莫及!” 蒙面人见万古雷如此神勇,连五毒桃花瘴都不惧,又连败两大高手,不禁心中发悚。 曾玉麟知道今夜难再取胜,便道:“万古雷,你放了史公子、程夫人、俞夫人,我们便不再阻挡你,一言为定如何?” 万古雷道:“好,我们走!”一顿,对众人道:“各位先走,我挟史杰断后!” 于是汤老五当先施展轻功如飞而去,余下众侠一个接一个出了大教场。万古雷待他们走完,扔下史杰,如箭一般掠去。 黎明,晨鸡报晓,万古雷在卧室运功醒来,浑身的疲惫消失,自觉精力充沛。时候还早,便往床上一躺,把昨夜的事理出个头绪来。 从大教场回来,季国盛、方天岳、孙锐锋、西门仪等均在花锦楼楼下客室。相见后才互说经历。原来万古雷等去酒楼赴宴以后,季兰、沙燕、方天岳等年青人在园中石凳坐着闲谈,公冶娇来后,说要去酒楼看看,季兰征得季国盛的同意,四位姑娘便带上兵刃前往。到酒楼后一看楼下情形,季兰出主意跳到一楼的瓦檐上,听听说些什么,街上虽有行人,但伏在瓦檐上暗处,不会引人注意。于是四人一个个跃上瓦檐,听了一会忍不住从窗户跳进。而季国盛、梁宏等则依然坐在客室,等她们回来报信。半个时辰后,突然从墙外跳进四个蒙面人来。其中一人问,谁是季国盛、梁宏。二人应答后,蒙面人说万古雷等三人已被擒,要万吉出来答话。梁宏说万吉不在,有事对他说。蒙面人道,万古雷已愿献出码头换取一命,若万吉不出面,半个时辰内万古雷人头落地。梁宏说他信口雌黄,蒙面人冷笑道:“不信你们可以去看,和万古雷面对面交谈。梁宏一口答应,季国盛便请方天岳、孙锐锋陪同前往。他们走后,季国盛请沙燕母刘秀英去请万吉,不料她刚进福泽楼便闻到一股异香昏倒。季国盛、西门仪等了一会不见刘秀英回来,便和西门仪去福泽楼,只见仆役丫鬟躺在门边、室内,情知不妙,立即返身出来,直奔厨房去叫梁建勋、杨正英、杨正雄,半途遇上蒙面人,便大打出手,杨正英等人闻打斗声,便出来助战。但蒙面人实在太多,身手不凡,众人被分割开,独自为战,由于寡不敌众,只好朝外奔逃。一个时辰后返回,大家再度相聚。梁宏等人一离开万家后,跟随蒙面人沿房脊走,不出十丈,便被一群蒙面人围住,以少敌众,边战边退,经过与在家的季国盛等人相同。这才知道上了大当,万吉和刘秀英八成是被人掳走。 万吉饭后正在室中算账,被一股异香迷倒,醒后已在大教场。耿牛则不同,他在柴房里面躺着,听见窗外有人小声说话。一个声音是护院刘正的。刘正守护厨房,所以他认识。只听刘正道:“来了吗?有多少人?”一个陌生嗓音道:“别问那么多,快指路。” 刘正道:“走,先去福泽楼捉万吉。” 陌生人道:“赵禄呢?怎么不见?” 刘正道:“在厨房墙边蹲着等你们。不过厨房里有大管家的两个儿子和二管家的……” “废话,管他有什么人,见一个杀一个!” “大教场那边……” “我说老兄,你别操那么多心,大教场的事有史大爷谋划,轮得到你我嚼舌吗?” “是是,那么我带路,走吧!” 仆役住所在府中西边,离厨房不远,紧靠大墙。耿牛后来,还没有住处,王老大就打发他睡在柴房里。刘正的话惊得他赶紧爬起来,从大墙跳出,急急赶到承恩寺广顺巷去找宫知非。此时马禾、刘二本、汤老五、罗大雄都在,闻言便直接赶到大教场,正值万古雷与三太岁对恃之际。宫知非、汤老五蹿到了马车车厢下,车内粉罗刹剑珠、九阴女程彩娥正在闲谈,宫知非运指力戳破地板,凌空以气治穴,把二女和随身侍婢治住,随后让耿牛、汤老五上了车,由他二人公开出面,其余人隐伏暗处,见机行事。当然,这些事耿牛是背着人讲的。 回顾起来,昨夜的确是险中求胜。当三太岁点他穴位时,他运起玉蟾神功,三人指头一戳到穴位的瞬间,便发动冲穴。确切些说,他是运功护穴,因此三太岁虽然戳了他的穴位,但却未能治住他,是以他能出其不意反败为胜。不过这方法太过冒险,若是不成,他和父亲性命难保,万家产业将归史孟春所有…… 提起史孟春,他不由想到,此人做事又狠又毒,可直到现在却对他毫无所知,只知道他有个儿子叫史杰,戴着面巾直接出阵,当时竟忘了摘下他面罩,认清他的真面目。这都怪自己临阵还不够沉稳,因父亲在敌人手中而心慌意乱,足证自己功力不深,道行尚浅……那么,姓史的为何要将万家置于死地呢?莫非就为了万家的财产和码头?……混在护院中的刘正、充当伙夫的赵禄昨夜都走了,否则抓来加以审问,或可追出一丝线索…… 他东想西想,仍想不出个头绪来,遂听脚步声响,只见老父万吉气冲冲来了。 “爹,出了什么事?”他一翻身坐起。 万吉在窗下八仙椅上坐下,气呼呼道:“大管家走了,不告而别!为父委托他转到太原、北平的两笔银两,他却私自带走了……” 万古雷一惊:“带走多少?” “足足五十万两!唉,知人知面不知心哪!” “他何时走的?” “昨天就不见他的面,今日我在钱庄,掌柜说陆管家已提走了银两,要我过目收据,这才发现他带走了这么多银票!” 万古雷叹道:“大管家的心未免狠了些。” 万吉道:“十年情义,就此付诸流水!” 万古雷道:“陆叔将银票带去献给齐王,这大概是各为其主吧……” 万吉道:“京师只怕是不能呆了,为父决定北上,尽快将银两转到太原、北平两府,若是公冶公子回来了,再从两府转回不迟。” 万古雷道:“任凭爹爹做主。” 万吉道:“好不容易凑来的五十万两,被陆文茂掳掠而去,再要凑这个数,十分不易,需要半个来月,只怕等不到那时候,史孟春又下毒手,这便如何是好,你有应付之法吗?” 万古雷安慰老父道:“不必担心……”遂把有宫知非等异人相助的事说了。 万吉这才高兴起来。但万古雷担心又有人劫持老父,请老父多带几人保镖。父子商定由二管家杨士诚和两个儿子杨正英、杨正雄以及三管家父子罗庆功、罗斌再加上沙天龙,随时随地与他一起出进,提高警觉,确保平安。 万吉走后,万古雷打算去厨房把耿牛叫来与他同住,没必要再睡在柴房充下人了。他刚下楼,季兰正向竹梅居走来,便迎出门道:“季姑娘,找我吗?”季兰一笑,道:“不错!” 万古雷请她到客室坐下,道:“有何吩咐?” 季兰道:“咱们有事要离开你家,临走时有话对你说,你愿听吗?这可是至关重要!” 万古雷一惊:“姑娘要到何处去?” “这个你不能知道。先听咱说吧,你究竟愿不愿投效一位藩王?或许你要投效皇太孙?” “这个……在下只想守住万家基业……” “你好没出息!”季兰一下变了脸,生起气来:“你有这么好的武功,又有文才,为何鼠目寸光,只看得见万家的金山银山呢?李白云:‘大丈夫必有四方之志!’杜甫云:‘男儿生世间,及壮当封侯。’这些话你都知晓的。你看咱表兄孙锐锋,他也出身豪富之家,又是名师高徒,但他决不满足于做个江湖侠客。他心怀壮志,选投明主,矢志要凭自身才干,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来,你为何不学学他的样,立个大志,做个大丈夫呢……” 万古雷听他拿自己和孙锐锋相比,心中大不是个滋味,对她的话不由起了反感。 季兰不知他想什么,自顾说将下去。 她道:“咱之所以坦诚直言,实在是为你好,咱不愿看见你的才气,消耗在聚敛财物上。万兄,你明白我的话吗?” 这些话她出自至诚,使万古雷心中的芥蒂烟消云散,刹那间对她充满了爱意。 自从在秦淮河上与她邂逅相遇之后,他便会时时想起她,盼望着与她重逢相交。不久后他如愿已偿,季兰和季国盛自愿到万府相助,使他得以和她常常相见。但他却没有单独和她相处的机会,总觉两人之间心思并不相通。而他与公冶娇却十分合得来,只可惜她年龄太小,不能与她涉及情意。除娇娇外,他对季兰抱着一线希望,她在他心中占有一席之地。是以季兰只要对他表示出几丝柔情,他便激动起来。 “季姑娘对在下的关怀,在下当铭记于心!” “好说好说,你能说真话吗?你是不是要投效皇太孙,和无尘公子一同效忠皇室?” “史孟春相逼太甚,在下确有意进东宫当差,但这并非出于本心,实在是不得己而为之。” “这是你的真话,我相信。但咱劝你不要去东宫当差,免误了前程。实话告诉你,当今诸王,以燕王最具雄才大略,是名符其实的明主,咱劝你投到燕王麾下,当可尽展才学,保你前途无量,你若信咱的话,就不必再犹豫!” “姑娘的话,在下自然相信……” “那好,你答应投效燕王了?”季兰面露喜色,“适才错怪了你,说你没出息……” “这个……在下还有苦衷,不能答应。” “什么?你不答应,何来苦衷之说,莫不是一番托辞罢了,你编来哄咱的!” “不是不是,实话告诉姑娘,在下师父曾嘱咐过,要在下呆在家里,等候老人家指示……” “就是这样一个‘苦衷’吗?” “是的。师父说,时机到来之际,他老人家自会前来指点迷津……” “什么时候算‘时机到来’?” “不知道,师父没说。” “你师父说话含糊,意思不明,你又何必放在心上?再说你去投奔燕王是报效国家,又不是去干坏事,又何必征得你师父恩准?咱表兄投到燕王麾下时,也未去找他师父!” “可是,师命难违,在下……” “你这人真是的,又不是小孩儿,事事要问师父。你若是个胸怀壮志的伟丈夫,就不会拘泥于小节,咱表兄就是如此。实话告诉你,咱爹和叔叔们以及娘和咱,都已投效燕王殿下,就是方天岳公子也听我们的话,成了燕王麾下一员。咱表兄说了,只要你投效,他定向燕王荐到你,保你前途远大……” 万古雷听她又是表兄长表兄短,心中大是不悦,故意刺她道:“听姑娘口气,孙少侠在燕王府中,定是个重要的人物了?” 季兰颇为自豪地道:“那当然啦,咱索性都告诉你吧,表兄是燕王府卫队的指挥同知,咱爹和燕京三杰中的两位叔叔,都才是千户。你知道,燕王帐下人才荟萃,武林高手多的是,想当个千户都是难上加难,表兄得授此高位,实是燕王另眼相看的缘故。当然,凭我表兄的文武之才,他也当之无愧……” 万古雷兴味索然,提不起劲,心中酸溜溜的,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是点头应付。 季兰却越说越兴奋:“告诉你,燕王府中还有女卫队,娘和咱都是女卫中的武官,咱授的是百户职,正六品,娘授的是副千户职,从五品。咱和娘都仿效古之花木兰,投效军旅,巾帼不让须眉,欲在沙场杀敌立功……” 万古雷见她眉飞色舞,容光焕发,美艳中透出英气,不禁看得入迷,连眼皮也不眨。 季兰说得兴奋,没注意他的神态,还以为他被说动了心,因此话越说越多。 “要知道,燕王是诸王之中的翘楚,文武双全、能征善战,是圣上最钟爱的王子,只有他在形象神志性情诸方面与太祖皇帝最相似,继承帝业非他莫属。只可惜囿于旧统,帝位限嫡长子继承,这才落到皇太孙手里。但皇太孙柔弱,又怎能驾驭诸王?是以……咦,你目不转睛地瞧着咱发呆,咱的话你是听进去了没有?” 万古雷一惊,这才回过神来,脸也红了,忙道:“听了听了,聚精会神呢……”其实,她说些什么,他一句也未听。 季兰狐疑地打量他,道:“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姑娘在说天下大势呢。” 这话挨边,她相信了,便道:“所以,今后定是个乱世,乱世出英雄,正是有志者大展鸿图的好时机,咱们跟着燕王殿下,建立千秋功业,留芳千古,也不枉来世上走一遭!” 万古雷心想,这大概是孙锐锋的话,她给全部搬来了。人生一世,果真只是为了建功立业吗?不过,她所说的前景,确也诱人。如果燕王是明主,掌朝政后万民得福,那么投效他自是应该。可公冶兄说,皇太孙继位后当施仁政,定是个好皇帝,他又是太祖皇帝钦定的继承人,诸王理应遵从皇上旨意,拥戴皇太孙,而不该为己之利,陷天下百姓于刀兵之灾…… 季兰见他沉思不语,道:“你怎么不说话?想些什么?” 万古雷把所想的说了,季兰皱起柳眉:“你这个人太拘泥,这且不说,只说诸藩王的事。王爷们今后怎么想怎么做,那是他们的事,咱们可没法管。因此天下乱不乱、百姓有无刀兵之灾,不是咱们说了算。到时候,诸王诉诸武力争夺龙椅,你说咱该怎么办?总不能袖手旁观吧?要救民于水火之中,你就只能投效一位明主,征伐暴君,安邦定国……” 万古雷道:“谁是暴君?” 季兰道:“咱怎么知道?那是以后的事!” “皇太孙以仁义治天下,决不会是暴君。” “可他太仁柔,诸藩王和满朝文武不服……” “为什么要不服呢?” “咦,你问得好稀奇,咱怎么知道?” “如果有谁不服,那就是谋反,大逆不道。” “咱不跟你扯这些,咱只问你,你究竟愿不愿听咱的话,投效燕王殿下?”季兰回答不了他那些话,生气地板起了脸问他。 “让在下多想想,过一段日子再回答好吗?” 季兰嗔道:“你好固执,说来说去你就是舍不得这点家财,鼠目寸光,一叶障目,你好叫咱失望。好,言尽于此,咱不多说了!” 万古雷忙道:“姑娘再坐一会儿如何?” 季兰站起身:“话不投机,有什么好说的?咱的话你一点听不进去,白费劲!” “姑娘言重了,在下并非……” “那你为何不愿随咱投效燕王?你信不过咱是不是?咱可是一片好心,看你是个人才,要不然,咱何必把什么都告诉了你?看得出,你胸无大志,与咱表兄比,相差甚远,和咱相比,也截然不同。你虽喜好音律,听的却是软绵无力的艳曲,而咱喜的是慷慨激昂的壮烈曲调。所以,咱们是志不同、道不合,那就各走各的吧,人各有志,勉强不得……”季兰越说越有气,把头一扭,赌气走了。 “姑娘、姑娘,请听在下一言……”万古雷连忙跳起身来,边喊边跟着出了客室。 无奈季兰头也不回,径直走向花锦楼。 万古雷站在门边,怔怔望着她的背影,心中满不是滋味。这一瞬间,他清楚地知道,季兰与他有了鸿沟,一条又宽又深的鸿沟。也许,他永远无法越过这条鸿沟与她相见…… 他颓然地回到客室,闷闷不乐地坐着。 回想季兰的话,有一点他难以忍受,那就是季兰对他的轻蔑。季兰口口声声离不开表兄,仿佛孙锐锋是有志者的楷模。在季兰眼中,只有投效一位明主,建大功伟业者才是真丈夫,这一点他觉得有失偏颇。他虽然说不出一番道理,却对季兰的说法不敢苟同。因此,他痛楚地感觉到,他与季兰难以成为知己,更不用说永结同心、比翼双飞了……这个念头一起,顿时万念俱灰,心中无比酸楚、无限惆怅……他骂自己为何不顺从她的旨意,去燕王府效忠。爹爹不是把资产往北移吗?说不定连家都要搬到北平府去,既然如此,投效燕王不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吗? “万古雷呀万古雷,你小子真浑呀,人家姑娘对你一片热诚,你却伤了人家的心,你这不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吗?要想获得姑娘的垂青,你能不顺着她的意、讨她的欢喜吗?”他对自己说。可是,一会儿他又这样想:“人家姑娘心目中早就装下了孙锐锋,你万古雷又如何挤得进去?你完全是一厢情愿、自作多情。你以为顺了她的意,投效了燕王府,她就对你钟情了吗?错、错、错!美女爱英雄,孙锐锋在他眼中正是英雄,谁把你万古雷当回事儿了。哼哼!男子汉大丈夫,还愁找不到一个红粉知己?天涯无处不芳草。我万古雷也是血性汉子,决不会低声下气去哀求……” 可是,不到片刻,他的想法又变。 他觉得好不容易遇见一个自己喜欢的姑娘,就不该轻轻易易放手,让孙锐锋拣了便宜。他该尽一切努力去获取芳心,不能气馁…… 正在胡思乱想、长吁短叹之际,季国盛与孙锐锋前来找他,这才收敛心思待客。 季国盛道:“听兰儿说,她已向公子交了底,但公子顾虑重重,难以决断……” 孙锐锋岔话道:“咱们不妨打开窗子说亮话,咱们的人因为助万公子退敌,行藏完全暴露,这本是不该的事。须知咱们重任在肩,受王爷重托,不能意气用事,更不能凭着江湖义气而不顾大局。对此,公子想来不难明白。若是公子与咱一道效忠王爷,那又当别论。须知咱们已有心结纳你,王爷的诏命不可违,你若再三心二意,只会误了自己。现在咱要亲耳听公子一言,愿不愿投效燕王殿下!” 万古雷虽然觉得孙锐锋的话十分刺耳,但季国盛等人不惜与阴司四煞等人给仇相助自己,这份恩情却是不能忘。可现在要他答应投效燕王,又如何对得起公冶勋?做人不能反复无常,言而无信。可是,略一沉思,答道:“各位相助大恩,古雷决不相忘,今后一定回报。若是万家产业今后北移,在下……” 他本想说等财产北移,他也到了北平府,那时就投效燕王。哪知话才说了一半,孙锐锋就极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 孙锐锋道:“何必东扯西拉,投效燕王又不是吃了亏,公子只要说一句就成!” 万古雷本已嫉妒季兰对他的崇敬,一听他的话呛人,不由心中火起,刚要回答,季兰恰在这时又来到,不由得把话吞了进去。 季国盛道:“万公子,在下对公子的武功文才都十分佩服,巴望公子与咱们一道,投效明主,建功立业,干一番大事。至于咱们来助公子,并不指望公子回报什么恩德,只希望公子不要误了前程,糟踏了栋梁之材……” 季兰进来并不说话,只把一双俏眼,关切地注视着万古雷,使他怦然心跳。再加上季国盛的一番诚恳的说词,他真想马上一口答应。 可是,孙锐锋又岔了话。 他道:“燕王府中人才济济,以万公子的才干,纵使不同凡响,但也很难出人头地、后来居上。实因燕王麾下出类拔萃、纬武经文的奇人异士太多。若公子识得大体,高瞻远瞩,就当为自己前程着想。试想天下大乱、兵祸连接之际,公子还能保得住家业吗?覆巢之下又岂有完卵?大军过处,玉石俱焚,这道理不难明白。奉劝公子明智些,早日投入燕王麾下,并以家资助军饷,这无疑就先他人而立了大功,燕王殿下必有封赏,这样好的事,公子何乐而不为?再有咱还可以奏明殿下,将公子收到本卫,成为燕王第一亲军,那是何等的荣耀!今后有咱的提携、照顾,何愁不能青云直上?” 万古雷未及答言,季兰十分欣喜地对他说道:“万兄,你瞧你多运气,咱表兄既然愿把你收进王府卫队,做一个守护燕王殿下的卫士,又答应照顾提携你,今后的前程不用说你也该明白了,还不快谢谢表兄,谢谢咱,这都是咱请求表兄,表兄才答应了的……” 万古雷本就对孙锐锋窝着火,再听季兰这一番话,无异是添了几根干柴,火便烧旺了起来。难得她的垂顾青睐,称他一声‘万兄’,为他的前程去求孙锐锋照顾提携,这样的好意和温情他却吃不消。凭什么他要低声下气服从孙锐锋?凭什么她如此崇敬、巴结这位表兄……他不仅醋性大发,对孙锐锋居高临下的辱人态度也咽不下一口气。于是他冷冷地说道:“第一,在下家中有事,脱不开身,是以暂不能投效远在北平府的燕王殿下;第二,万某今后若走了这一步,也决不靠任何人照顾提携,孙兄的好意心领,不必为在下费心!” 这话又冷又硬,呛得季兰、孙锐锋大恼。 季兰嘴快,抢先说道:“你这是什么话!人家好心助你,难道错了吗?你把好心当作驴肝肺,无情无义,咱算是看透你了,好!今日的话就当咱没说,你就守住家产过一辈子吧!”说完,她扭身就走,再不回头。 孙锐锋冷笑道:“万公子有志气,在下佩服。既然不领咱们的情,那就等着瞧,俗话说,天下无处不逢君,说不定咱们还会相见!”一顿,对季国盛道:“走吧,留此何益?” 季国盛十分难过,道:“万公子,请恕小女无知,言语冒犯,在下等走了后,公子千万小心,能避则避,史孟春来头甚大,难以抗拒。今后世事多变,盼与公子后会有期!” 此时孙锐锋已出了门,万古雷向季国盛深施一礼,道:“前辈大恩,铭心刻骨,决不敢忘,但在下确有苦衷,辜负了前辈招纳之情。今后若能再与前辈相聚,定报大恩……” 季国盛道:“公子莫这般说,在下就此别过,盼望他日共聚,再叙旧情!”一顿,低声道:“西门先生并未投入军旅,不受孙锐锋节制,他或许愿助公子,若是这样,晚上就会来见,但愿他老人家助你一臂之力!” 随后,季国盛匆匆出门,万古雷跟着相送。只见王兆康、刘继贤、季兰母女、李澄、沐香菊、方天岳、西门仪等携着包裹向大门走去。 万古雷一直送到大门外,等一行人出了巷方才转身回来。季兰至始至终没回头看他一眼,他又伤心又懊恼,也不知自己是对是错。回到楼上居室,大有人去楼空的凄凉之感。对季兰,他仍有些恋恋不舍。但今日季兰临别时的一番话,又大大伤了他的心。他觉得,她与他难成知己,彼此想法不同。而最重要的是,她心中只有她表兄那么,还唉声叹气有何用?他们这班高手一走,万府怎能与史孟春相抗?这是生死悠关的大事,岂能再沉迷于儿女私情的伤感之中?…… 就在这时,万老爷子遣罗斌回来告诉他,据码头总管黎成禀报,龟鹤帮已下令,码头扛活的弟兄不准再搬卸货物,码头已成了死码头,要万古雷赶快去看看,酌情处置。 他叹了口气,这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连个喘气的功夫都没有。 ※※※※※※ 万古雷命人套车,叫上耿牛,欲前往码头,却见公冶娇骑着一匹棕色骏马进了大门,连忙从马厩走了过去,大声招呼。 公冶娇今日穿一身雪青色劲装,阿娜苗条,粉红的小脸挂着笑意,乌黑的珠眸闪着顽皮的神色,这模样可爱已极。她像一道明媚的阳光,把郁集在万古雷心头的乌云驱散,心情顿时觉得开朗起来,脸上不由自主绽开了笑容。 “娇娇,昨晚折腾一夜,怎不多睡一会儿,这么早就赶了来,也不觉得疲累吗?”他快活地寒暄着,两只眼睛不断地打量她。 娇娇却打量着马车:“你要出门?” 万古雷不愿再把她扯进去,装出什么事也没有的样子说:“去码头有点事。”一顿,立即把话引开:“娇娇先进去,沙妹妹、梁妹妹都在,先由她们陪娇娇,愚兄一会儿就回来。” 娇娇喜道:“我也去码头看看,自小长大,还没去见识过呢,一定好玩,你说是不是?” 万古雷连忙摇头:“码头上又吵又乱,那是苦力扛活卸货的地方,没什么好玩的,娇娇是女孩儿,又是千金小姐,去不得去不得!” 娇娇道:“真的吗?你不哄我?” “愚兄怎会骗娇娇,不信问罗老弟。”万古雷说着向罗斌递眼色,叫他开口说话。 罗斌忙道:“是的是的,码头上又吵又乱,苦力从船上卸下货,又把一些货往上搬,搬来搬去,搬上搬下,简直乏味得很,没意思。” 公冶娇嫣然一笑:“两位的意思我明白,那码头没什么好玩的,不用去了。” 万古雷、罗斌忙把头点个不住。 万古雷喜道:“娇娇真听话……” 话未完,娇娇忽然把小脸一板:“你们若是不这么说,兴许我还不去,可现在我打定注意要去瞧瞧码头上是不是你们说的那样!” 万古雷一愣,道:“娇娇,愚兄……” 娇娇一笑:“走吧!”说着掉转马头。 万古雷无法,道:“走吧。”又问娇娇坐不坐车,娇娇不坐,他们也只好骑马。 耿牛默不作声看着,忽然低下头闷笑起来:“嘿嘿嘿……”竟然是笑个停。 公冶娇打头走了,万古雷忙跟了上去。罗斌对耿牛道:“你笑什么?还不快上马!” 耿牛纵身一跃,骑上马背,依然在笑。 罗斌心想:“这小子定是个傻蛋!” 出了三山门,不久便到了码头。遥见万家仓房前,人头攒动,一大群人拥塞在那里吼吼叫叫、吵吵闹闹。仓房前码头总管黎成带着十多人挡在仓房门前,手中拿着棍棒,似在阻止那一伙人进内。万古雷一带马缰奔了过去,只听一个粗嗓门吼道:“不让搬货,拆了你仓房!姓黎的小子识相些,再不闪开就要你的命!” 黎成是个二十五岁的年青人,面对气势汹汹的人群毫不畏惧。只听他喝道:“黎某见识过大小风浪,岂是你喝喝吼吼吓得倒的?万家码头岂容尔等猖狂,奉劝你们速速退开,若是要强行进入仓房,莫怪我黎某翻脸不认人!” 罗斌喊道:“闪开,万公子来了!” 但他的喊声淹没在二三百人的吵嚷声中,没人听见也没人当回事引起注意。 耿牛从马上跳了下来,一声牛吼:“闪开!万公子来了!” 这一声吼刹那间把人群镇住,就是万古雷、公冶娇、罗斌也被吓了一跳。这家伙身材粗壮,铁铁实实,但能吼出这么响的声音来,也实在叫人感到意外。他的吼声又低又沉,就像天际滚来的闷雷,着实吓人一跳。 吵闹的人众一个个回过身来,瞧瞧是怎么回事。一见来人三男一女,斯斯文文、娇娇滴滴,并非什么金刚力士之类的可怕人物,旋即放肆起来,有的吼,有的骂,有的叫…… 突然间,只听“哎哟”一声大叫,有个人从地上拔空而起,只见他手足乱蹬,在惊叫声中摔到了一群人的头上。紧接他之后,呼叫声接连不停,人也一个接一个飞了起来,就像鱼儿跃出水面一般。他们张牙舞爪、惊骇万分,无不跌落到人群头上。人们定睛一瞧,只见那个光着膀子的光头小子,像抓面粉袋一般,把挡路的人劈胸一把抓住,然后随后一扔,就把人扔得腾空飞了出去,不禁吓得魂飞魄散,响喊声中四处奔逃,瞬间就让开了路。 罗斌、公冶娇也惊奇万分,这小子居然有这么大的臂力,真够蛮勇的。万古雷则笑嘻嘻跟在耿牛后面走,为他喝彩。他只要扔出一个人,万古雷就大声喊好,替他助威。 黎成也看得目瞪口呆,直等古雷走近来才回过神,连忙向少东家请安问好。 万古雷道:“黎总管,他们闹什么?” 黎成愤愤然道:“今日一大早,龟鹤帮扛活的弟兄忽然不干活了,据他们说,是奉帮主之命,即日起既不卸货,也不装货。在下便带人找到他们帮主理论,帮主蛮不讲理,还将在下赶了出来。这还不算,他们竟然要来货仓搬货,说仓房和码头已是史东家的了,他们奉命将货搬出,搬运费要我们给……” 刚说到这儿,又听一阵呐喊声,适才逃散的人群又聚在一起,气势汹汹涌了过来。 黎成冷笑道:“少东家,龟鹤帮的执法队来了,这伙人最是凶蛮,今日只怕不能善了!” 万古雷笑道:“看他们有多大道行,黎总管尽管教训他们好了,不必客气。” 黎成道:“是。不过,请公子进房暂避。” 万古雷道:“既然来了,见识见识!” 黎成命人从仓房抬出几张椅子,请万古雷等人坐下。 但耿牛不坐,在地上蹲着。 龟鹤帮执法队有三四十人,一个个持着刀枪棍棒,为首的三条汉子走在最前,执法队后面是大批扛活的苦力,是龟鹤帮的普通徒众。 黎成命手下分开,护住公子爷等人。 片刻,执法队和帮众已到五丈外停下。 黎成喝道:“张执事带执法队人马到此,有何贵干?不会是来寻衅滋事的吧?” 张执事身躯高大,十分强壮。牛眼一瞪:“黎成,少废话,把码头让出来,各走各的道,这就不会伤了和气,不然的话,休怪张某得罪!话说得这般清楚,黎成你听清楚了吧!” 黎成扬声道:“各位,三山门外码头十多年来从未改名换姓,这个大家清楚。去年我黎成蒙老东家提拔,做了码头总管,平日待弟兄如何、与大家相处如何,龟鹤帮的弟兄心中自有一本账,不用多说。在下只问大家一声,弟兄们在万家码头扛活,可曾受过气、吃过亏?无论是搬货的还是划船的弟兄,万爷给的银钱可曾亏待了各位?试问京师众家商号,哪一家付的船资、搬运费比万家的高?……” 万古雷暗自点头,这黎总管人虽年青,说话做事却十分老练,难怪被爹爹看上。 只听黎成续道:“十多年来,彼此和睦相处,逢年过节,我们给双份银钱,一直把龟鹤帮的弟兄当自己人,又哪里想到龟鹤帮的当家人,竟然是瞎子吃西瓜,红白不分,一夜之间突然变脸,丢弃了多年的老雇主,和一个无根无底、也不知打哪儿钻出来的泼皮无赖打得火热,翻脸不认人。你龟鹤帮如若不愿为万家出力,倒也罢了,我们自会另雇苦力来干,可你们竟敢要强占货仓,霸占码头,逐走黎某等人。请问弟兄们,世上有这样的理儿吗?” 万古雷注意到,不少龟鹤帮的弟兄在点头,有的交头接耳窃窃私议,但不敢张扬。 张执事怕他再讲,忙道:“姓黎的,休要花言巧语骗人,你当张爷不知道吗?万家收了史东家几万两银子,把码头卖了,你……” 黎成喝道:“胡说八道!万家乃京师大富人家,岂会出让码头,你小子造谣惑众,欺骗帮中弟兄,真是无耻之极!”一顿,又喊道:“弟兄们,你们要是不干活,谁来发放银钱给弟兄们养家糊口?我黎某要是另请苦力扛活,码头上不照样进进出出,热热闹闹吗?吃亏的可是你们呀!请弟兄们好好想一想……” 这些话正是龟鹤帮弟兄最关心的,一个个慌乱起来,掀起一阵喧哗。张执事见人心浮动,急得大吼一声道:“黎成,你想得美!码头是龟鹤帮的地盘,除了本帮弟兄,谁也不准来此扛活。大爷现在就将你赶走,再不许你的人踏上码头一步,否则休怪张大爷手辣!” 他抽出插在肩后的朴刀,大步走了过来,一指黎成:“小子你滚不滚!” 黎成斥道:“我家公子爷在此,休得放肆!劝你回去告诉你们帮主,叫他过来说话。” 张执法一愣:“在哪儿,我怎么不见?” 他昨天随帮主从酒楼到大教场,见识过万古雷的武功,一听说他在这里,不禁发毛。 黎成让开身子,喝道:“行礼!” 张执事一看,果然是万古雷坐在中间的一张椅子上,不由自主抱拳行礼:“见过公子!” “你是执刑队的头儿,龟鹤帮的事大概也做不了主,回去告诉贵帮主,休要迫人太甚,要为贵帮上千弟兄的生计着想,不要胡来!” 张执事道:“对不住,请公子让出码头,在下等奉帮主之命行事……” 话未了,执刑队另外两名执事大是不耐,他们不明白张执事何以先硬后软,万家的公子来了又怎么样,难道怕他不成?于是不约而同走上前来。一个姓王的先吼道:“你们给大爷滚蛋,再敢磨蹭,捆起来扔下江喂鱼!” 另一个姓孙的嚷道:“滚、滚、滚!” 他二人不知万古雷的厉害,也未听人说昨夜的事,所以十分张狂,不把对方放在眼里。 姓张的急了,低声道:“二位,别……” 言未了,只见从地上站起个矮壮粗实的小子,光头赤膊,虎着脸大步走了过来。 姓孙的执事冷笑道:“找死吗?浑虫!” 光头小子就像一头小牯牛,瞪着一双牛眼,恶狠狠地有股蛮劲,叫人不得不防。 孙执事迎了上去,攥起两个拳头,喝道:“野小子,你想动手吗?大爷成全成全你!”说完一拳击了过去,十分有力,内劲十足。 光头小子不闪不避,一抬手就把孙执事的大拳头捏住半边,顺势一拉,身子一让,孙执事竟然被扯得往前栽了出去,跌个嘴啃泥。 王执事一愣,嚷道:“浑小子,让王大爷来教训你!” 说着抢上,虚晃一拳,踢出一脚。耿牛仍然不闪不避,只见他手一抄,抓住王某人的脚往上一抖,王某人身不由己,惊叫一声,一个倒滚翻跌了出去,摔得好重。 黎成看得又惊又喜,大声喝起彩来。 王、孙二人狼狈地翻爬起来,气得怪叫一声,抽出朴刀,一前一后向耿牛冲来,两把刀同时“呼”一声砍向耿牛。耿牛忽地闪开一步,两手一抬,把王、孙两人的手腕捏住,两人手中刀“铛”一声落下,晃悠悠插在沙土地上。耿牛两手一合,孙王二人“哎哟”一声,两个身子猛撞在一起,痛得昏了过去。 耿牛打量着睡在脚边的两人道:“俺宰牛也比对付你两人容易,真窝囊!”一抬头,盯着张执事道:“来呀!” 张执事哪里还敢领教,一步步往后退。耿牛一步跨上,一把揪住张执事衣领,一抖手就把张执事横向扔了出去,张执事想使出千斤坠往下落,可身不由己,像个不会武功的人,任由人摆布,硬生生摔在地上,痛得直咧嘴。 他不明白为何那小子跨一步就抓住了他,也不明白为何被扔出去不能使出功夫下落。本想立即跳起来的,转念一想,跳起来不是自找苦吃吗?不如躺着装死来得安全,于是一动不动。 果然,那蛮小子不再来找他,而是直冲冲朝执法队的人走去,不禁大大松了口气。 执法队的人见三个头儿被光头小子像对付小孩儿一般,轻轻容易就把三个头儿摆子,哪里还有胆量与他交手,一声呐喊,争相往码头外跑去。那些跟在后头的扛活弟兄,也吓得四散逃蹿,片刻跑得一个不剩,就连躺在地上的三个头儿也跑得没了影儿。 “耿兄弟,回来!”万古雷笑嘻嘻喊人。 耿牛傻笑着走了回来,道:“叫俺蛮牛吧,从小听惯了的,叫耿兄弟听着别扭。” 万古雷笑道:“叫师弟吧,蛮牛不好听。” “蛮牛是俺的小名,怎么不好听!” “好好好,就依你吧。” “俺叫你师兄吗,听着也别扭。” “叫大哥如何?师兄弟间本就是兄弟一般。” 耿牛摸摸光头,嘿嘿嘿笑道:“俺从小没爹没娘,也没兄弟姊妹,是师父把俺从山东带到山西,又从山西到河北,最后来了京师,平日只俺和师父过日子,后来才认识了宫师伯。你若做俺大哥,俺心里十分喜欢,只是你是富家公子,俺只是个粗坯,不配做你兄弟。” 万古雷看他身世凄凉,十分同情,忙道:“你我是师兄弟,分什么贵贱,你说对吗?” 公冶娇看着蛮牛怪可怜的,便柔声道:“蛮牛,万大哥不是嫌贫的小人,你们做兄弟最好不过,万大哥定会好好待你,我也会照顾你的,见了我你叫一声姐姐吧,你说好吗?” 万古雷一愣,你娇娇比人家还小,怎么又想做姐姐了,不禁暗自好笑,也不作声。 耿牛听了这话,似乎很是吃惊,看了公冶娇一眼,转过身低下头吃吃笑起来。 公冶娇莫名其妙,道:“你笑什么?” 万古雷等人也不解,全瞪着耿牛。 耿牛忍住笑,背对着她道:“俺从来没和雌儿说过话,怪羞人的,怎会叫你姐姐!” 公冶娇有了恼意:“什么雌儿雌儿的……” 万古雷忙道:“蛮牛兄弟,对公冶小姐不准无礼,以后不准说雌儿,记住了吗?” 耿牛十分惊讶,抬起头来道:“俺对小姐没有无礼呀,雌儿是说惯了的……” 公冶娇见他憨直,也不为难他,道:“算啦算啦,你不是故意气我的,对不对?” 耿牛道:“是的,俺又不恨你。” “那好,叫姐姐吧,以后见面就这么叫。” “这个……俺叫不出口,不成不成。” “咦,有什么难的?多叫两次就顺口了。” “可俺见了小姐害羞,怎么叫得出口?” 万古雷、罗斌忍不住大笑,黎成背过身偷笑,气得公冶娇去瞪着万古雷道:“笑什么?他傻你也傻了吗?还不好好教教他?” 万古雷仍笑个不住,公冶娇跺足道:“你再笑,我就打你,咬你!”说着向他走去。 万古雷忙道:“不笑了、不笑了……” 耿牛讶然注视着万古雷:“大哥怕小姐?” 万古雷忍住笑,一本正经回答:“怕、怕得很哩,老弟你不听她说还会咬人吗?” 公冶娇嗔道:“我是老虎豹子还会吃人是不是?你说、你说,你是不是这个意思?” 万古雷笑道:“我说了吗?没有呀!哪可是娇娇自己说的,与我无关……”边说边溜,远远站着,一面大笑不已,十分快活。 公冶娇恨得咬牙,打量彼此距离,心中有了主意,便侧转身对耿牛说话:“你练得一身好功夫,是你师父教的吧,你师父贵姓啊?” 耿牛受到夸奖,喜欢得傻笑,道:“不是的,俺师父教过,宫师伯也教过,宫师伯的本事更大,俺的青龙手就是宫师伯传的。” “青龙手?就是你对付龟鹤帮那几个执事的功夫?唔,真的好厉害……”话未完,她奋力一跃,闪电般蹿到万古雷身边,一把抓住他。 万古雷早失去了戒心,惊得想溜已经来不及,被公冶娇在他手臂上狠狠拧了两把,痛得大叫起来:“哎哟救命呀!娇娇你……” 公冶娇得意地问道:“知道姑奶奶的厉害了吗?还敢不敢耍贫嘴?说呀,还敢不敢!” 万古雷连忙告饶:“不敢不敢……” 耿牛一愣之后,嘿嘿嘿大笑起来。罗斌、黎成也哈哈不已。大家乐得忘了大敌。 黎成道:“公子,叫一桌酒席来如何?” 万古雷道:“好,吃饱了好打架。多叫两桌,让你手下的弟兄也入席,别亏待了他们。” 公冶娇和他并肩往仓房来,细声细气对他说:“今日人多,我不咬你,下次小心些!” 万古雷兴高采烈地说:“娇娇你别吓我,小狗才咬人哩,娇娇不是小狗,所以……” 公冶娇恶狠狠瞪着他:“你再说!” 万古雷笑道:“不说了不说了,好怕人!” 公冶娇做出龇牙咧嘴的凶相:“小心我咬你,不信就等没人的时候,让你尝尝味道?” 她以为装出的模样一定很凶,可是在万古雷的眼中看来,却是一副天真顽皮的俊模样,他恨不得一把将她拥入怀,在小脸上亲个够。 说来奇怪,季兰的申斥和离开给他带来的烦恼,此刻一古脑儿被扔到了九霄云外,他感到快快乐乐、心情舒畅,似乎只要有公冶娇在身边,什么烦恼的事都会给忘掉。 两人嘻嘻笑着来到仓房旁边的一间客室,黎成又张罗着烧水沏茶,大家各自落座。耿牛仍然蹲着,空着的椅子不去坐。 公冶娇诧道:“蛮牛弟,你为何不坐?” 耿牛吃吃笑起来,双手蒙着脸,不回答。 “咦,你笑什么,这有什么好笑的?” “吃吃吃………俺从来未和雌儿坐一起……” 万古雷忍不住笑起来,道:“师弟,你别把雌儿挂在嘴上,对公冶小姐不得无礼!” 公冶娇道:“没关系,让姐姐教你。你把我当成姐姐,不当成雌儿,和姐姐说话就……” “可姐姐也是雌儿呀,没什么不同的!” “哎,你真是榆木脑袋,姐姐不是一般人。” “怎么不是一般人?姐姐妹妹都是雌儿……” 公冶娇气得话也说不出,只好不说。 万古雷摇头:“唉,老弟,公冶小姐问你为什么有椅子不坐,偏要蹲着。” 蛮牛道:“俺自小蹲惯了的,只坐过矮凳儿,没坐过这八仙椅,还是蹲着舒服。” 万古雷心想,蛮牛兄弟日子过得苦,我可要好好待他。随后转了话题,问黎成:“这龟鹤帮有些什么扎手人物,黎兄可知道?” 黎成忙道:“少东家,这称呼不敢当,请公子直呼贱名就是了,在下……” 万古雷道:“黎兄成天在码头操劳,现又面临凶险,依然勤于职守,毫不畏缩,小弟十分感激,以兄弟相称,彼此亲近些。” 黎成十分惶恐,道:“公子千万别这么说,在下离乡背井来到京师,蒙钱总管收留,在码头仓库办事。后蒙老东家提携,顶替钱总管接掌码头,每月薪俸优厚,管辖上百名弟兄,处处受人礼遇,因之对老东家感恩戴德,无以报效只有恪尽职守,以表寸心,岂能逾越规矩,与少东家称兄道弟,乱了纲纪。” 万古雷看他人品不差,说话有条有理,便有惜才之意,心想可将他带往北方。便答道:“人有旦夕祸福,我现在是富家公子,要是姓史的一伙夺走了万家的财产,我还是公子吗?因此黎兄不必囿于什么规矩,大家以诚相交如何?” 黎成叹道:“公子所言极是,世事难料,在下就曾遭逢家变,因而流落至京师,但公子境遇不同,不可同日而语……” 公冶娇道:“黎总管家变,可以说来听听吗?让我也长些见识,如不便说就……” 黎成接话道:“小姐愿闻,在下自当奉告。在下本山西太原府人,家父任卫所正四品指挥佥事,四年前,也就是洪武二十六年,凉国公蓝王犯谋反罪,牵进此案的有公侯有都督,也有下级职司人员。家父所属卫所曾隶属过蓝大将军,结果顺藤摸瓜,枝枝蔓蔓,一级牵扯一级,终于将家父扯了进去,万幸者只丢了官没有丢命。家父曾立过不少战功,蒙冤后愤愤不平,终日郁郁寡欢,不久便离开了人世。家母带着舍妹黎香蕊和在下度日,在下欲在太原谋生,却遭人白眼,无人愿收留在下。无奈,便只携母亲和妹妹来京师谋生,几经辗转,才来到码头,从此一家才安顿下来……” 公冶娇长在深闺,不知世情,听见这番叙述,禁不住掉了泪。耿牛见了,十分诧异。 他道:“雌儿……啊哟,不对不对,该叫那个嘿嘿姐姐,你怎么哭了?” 公冶娇道:“黎总管家遭遇悲惨,我……” 耿牛摇头道:“这位大哥福气好得很呀,比起些卖儿卖女、饿死了的人来,不知……” 公冶娇道:“卖儿卖女?你胡说些什么呀,世上哪有这样狠心的爹娘……” 耿牛不服道:“怎么没有?俺爹俺娘是在灾荒年吃观音土胀死的,村里有好多家都把儿女卖了买米。俺本来也活不成的,幸得师父路过,把俺带走。那年俺七岁,记得清清楚楚!” 公冶娇听得目瞪口呆,眼圈又红了。 黎成叹道:“原来耿兄弟遭遇如此悲惨,相比之下,我们一家算是幸运的了。” 就在此时,酒席送到,大家入席用膳。 未吃完,手下来报,龟鹤帮大举出动,连帮主也来了。众人立即出站应敌。 ※※※※※※ 蒋魁是坐八人大轿来的,排场不小。 轿子前面有两列持刀帮众开道,轿子后面跟着三四百人。但轿子一共有六乘,挂着帘子,看不出里面坐的什么人,唯蒋魁的第一乘轿子上,插有两面三角旗,上有龟鹤之图。此外的五乘轿子,轿夫只用四人。 一行人来到离仓房七八丈外停下,轿帘一掀,从轿中走出一个个人来。打头的是蒋魁,依次由黎成一一报出姓名职别。第二人是蒋魁的女婿,叫王天保,听说武功甚高,是帮中台柱,掌帮中赏罚;第三人叫蒋金福,蒋魁的儿子,掌内堂事务;第四人叫张镇东,是龟鹤帮的二当家;第五人年近六旬,名徐曜,是帮中总护法。平常很少露面,听说武功极高,对此老要小心。第六乘轿子上的没有下来,不知是谁。 黎成说,传闻龟鹤帮中有个神秘人物,武功绝世,从不与人交往,在帮中也不露面。龟鹤帮之所以能在京师码头站得住脚,击败所有想染指码头的黑白两道人物,就是依仗于他。若是传闻属实,今日之局凶险。 万古雷听完叙述,道:“不妨事,大家多注意就是了,且看他们欲待如何。” 此刻,蒋魁的女婿王天保大大咧咧朝站在两边的帮众喝道:“传万古雷小子!” 持刀帮众中立即有两人大步走出五步后停下,齐声喝道:“万古雷,速来进谒帮主!” 罗斌大怒,喝道:“蒋魁,叩见万公子!” 两个帮众一愣,其中一人回头对王天保道:“禀告总执事,这小子对帮主不恭,反要帮主叩见万古雷,该如何处置,请总执事示下!” 万古雷等人不禁好笑,这人不知是傻还是呆,居然不知该怎么办,看他王天保怎样回答。那王天保果然气得吼道:“将万古雷捉来,这还用问吗?若有人敢阻拦,劈了他?” 两个帮众互相对视一眼,口中答道:“遵命!”可依然站在原地不动。万古雷等人不禁感到诧异,不知两人有什么花招。 王天保见状,吼道:“为何站立不动!” 先前那人回道:“禀告总执事,那光头小子护卫万古雷,属下二人不是光头小子的对手,若出阵战败,丢了总执事颜面,故知难而退,请总执事派高手捉拿万古雷小子!” 万古雷等人这才明白,这两个小子不呆也不傻,还可以说是很聪明。他俩大概是执法队的人,适才被耿牛吓破了胆,宁肯受罚抗命。 王天保和龟鹤帮其他头目听属下这般说,脸面给丢得精光,一个个火冒三丈。 王天保吼道:“那光头小子乃无名之辈,你二人居然不是对手,要你二人何用?还不滚回来受罚!”一顿,又道:“请四位护法上阵!” 遂见从轿旁走出四条汉子,一个个阴沉着脸,满面杀气,肩并肩直朝万古雷等人走来。 黎成道:“这四人号称码头四虎,从右至左、刘志高、伍铭、阮飞、章龙,武功据说很高,也是龟鹤帮倚重的人物。” 话未完,耿牛不打招呼便迎了上去。 黎成道:“罗兄,我二人上吧。” 万古雷笑道:“不必,看热闹吧!” 耿牛这时已停下步,双手叉腰站着。 码头四虎离他丈外仍不停步,看那神情,根本未将耿牛放在眼里。这四人牛高马大,比耿牛足足高出半个头,一个个壮得牛也似的。他们齐排排迈着步子,八只眼睛斜瞅着耿牛,看他有何举动。哪知耿牛一步不退,两手仍叉着腰,眼看四人离他只有两三步,陡然一声大喝:“站住!”这宛如晴天里响起炸雷,惊得四人不约而同连退了三步,耳朵还在嗡嗡响。” 公冶娇离他至少有五六丈距离,不惟是她,除了万古雷,都被吓得跳了起来。 公冶娇小声道:“妈呀,吓死我了!” 万古雷笑道:“坐下坐下,下次让他莫吼,这不是连自己人都受了惊吗?” 此时场中四护法已回过神来,一个个气得破口大骂,那刘志高当先冲出。 “你娘的,吼什么,刘大爷要撕你的嘴!” 耿牛回道:“你来试试!” 刘志高左拳一晃,右拳捣出,呼呼有声。 耿牛不闪不躲,揸开五指去抓对方拳头。 拳掌撞击,五指扣下,只听刘志高一声痛呼,遂见耿牛手往怀里一拉,刘志高偌大个身躯便跌了过来,一跤摔在黎成罗斌面前,被黎成出手点了穴道,扔在一边躺着。刘志高脸色惨白,仍哼哼不已,像是十分疼痛。 那边三护法大吃一惊,一时怔在当场。 耿牛回头道:“俺去捉他们……”边说边向三人走去。 他跨了三步,已到三人面前。 伍铭一声大吼,挥拳击出。阮飞飞起一脚,直踢对方下腹。章龙被两人挡了道,无法出手,便往旁边一跳,竟欲截其后路。 哪知耿牛双手齐出,闪电般攫住了伍铭的拳头和阮飞的大脚。两人未及使出第二招应变,只听耿牛虎吼一声,先是伍铭和刘志高一样,一个身子飞了出去,紧接着阮飞在惊叫声中身子朝前腾空而起,被罗斌、黎成一人接住一个,治了穴道扔在刘志高身边。 那章龙见眨眼之间伙伴便被人家扔了出去,这才知道不是对手,连忙去取挂在腰上的鬼头刀,却见耿牛双肩一晃已到了面前,惊得他只好一拳击出,只要对方闪一闪,他便抽身而逃。哪知一拳挥出,手再也缩不回来,拳头犹似被铁钳夹住,痛得钻心,接着被一股大力一拉,身子不由自主飞了起来,不禁吓得大喊出声,再也顾及不到面子。幸得被黎成凌空接住,治了穴道,才算没有摔个半死。 龟鹤帮自帮主以下,眼见四护法连拳脚都未及施展,就被这个不起眼的光头小子,三下五除二便捉了去,不禁惊得瞠目结舌。 王天保自忖敌不过四护法联手,要是出阵也只有挨打的份,还是知趣些保住面子要紧。不如仗着人多群殴,兴许还能占些便宜。正欲下令群攻,却听老丈人蒋魁低声道:“天保,你去会会他,看他到底有多大本事。” 王天保一惊,十分气恼,心想你老丈人怎会这般糊涂,你王大爷有个三长两短,你女儿岂不是就守了寡?但当着全帮弟兄之面,他不能这么说,心念电闪间有了主意。 他身子不动,喝道:“万古雷出来答话!” 那边黎成走了出来:“有什么话,快说!” 王天保旨在拖时间,只想斗口,便道:“你们霸占史东家的码头,还伤我四护法,真是天大的胆子!今日我龟鹤帮帮主大驾到此,欲亲自与你们作个了断。万古雷你休要执迷不悟,速速认错赔罪,退出码头,否则帮主要亲自取你首级,到时悔之已晚,你该及时省悟!” 他把帮主推了出来,自己缩在后边,说什么帮主亲自取你首级,这话蒋魁自然听得懂,气得直在心里痛骂这没心没肺的女婿。 黎成不欲与他多争,把话对着帮众说:“万家码头从来不曾易主,是你们得了姓史的好处,全然不顾龟鹤帮弟兄的生计。我问你,弟兄们不干活,哪来银钱养家糊口?难道向你们要吗?你们又肯不肯给?至于码头上的活,我自会到城中找苦力来干,我不信拿着白花花的银两,会找不到人扛活,那才真是怪事……” 王天保听见帮中弟兄在窃窃私议,回头看,只见后边的弟兄交头接耳,队形已乱,连忙喝道:“黎成,你今日就得滚出码头……” 黎成不让他言完,反驳道:“万家码头今日定要进货出货,谁也阻止不了。只要多给银钱,就会有人争着干,王天保你信不信?” 万古雷灵机一动,故意问黎成:“黎总管,码头扛一天活,一人给多少铜钱?” 黎成会意,大声道:“禀少东家,扛活的苦力少的一天三十文,多的五十文,一个月下来,也能挣个两把银子,有少数的有二两……” “今日来干活的加,加多少你说吧?” “从今日起,来扛活的最低五十文,最高八十文,弟兄们要是不愿来,兄弟只好另招人。” 龟鹤帮的弟兄们兴奋了,谁也不愿丢失挣钱的好机会,于是七嘴八舌喧哗起来,有的竟敢要帮主让他们继续扛活,不再与万家作对。 这一乱,把蒋魁等头目气得七窍生烟,立命执法队抓人,谁敢喊叫扛活的就按帮规处置。这一手当即生效,帮众们不敢再作声。 万古雷道:“黎兄这一招厉害,还可以把工钱往上增,瓦解对方帮众,剩下的几个头目就好对付了,以免伤及无辜。” 耿牛道:“俺到承恩寺广场走一遭,把那些苦兄弟找来扛活,看他们怎么办!” 黎成大喜:“好极好极,我正愁找不来人哩,不知耿兄弟能找来多少?” “两百来个够不够?” “啊哟,来二三十个都好,能来这么多更好” 耿牛不再说话,立即转身就走。 龟鹤帮的人明明看见他往码头外走,就没有一个敢去阻拦。头目们心中想的是,这小子不在更好,少了个劲敌。 不一会,耿牛便走得没了影儿。此时黎成又把干活的工钱提到最低一百文,最高一百五十文。龟鹤帮的弟兄又乱了起来,任凭执法队的恐吓喝斥,也不能让他们闭上嘴。本来,他们都是卖苦力谋生养家的百姓,龟鹤帮强令他们入帮,否则逐出码头。是以他们虽入了帮,平日生活并无改变。此次帮中下令让他们停止干活,使他们惊讶不已,虽然极不情愿,但又不敢不听。这会听黎总管工钱增加两倍,怎能不让他们动心呢。 有那胆大的大声喊道:“黎总管,你说话算不算数?万东家认账不认账?” 黎成应道:“少东家在此,岂能不算!” 万古雷道:“黎成总管做主,决不食言!” 帮众听见少东家这般说,欢呼雀跃、欣喜若狂,整个队伍散了开来。直气得蒋魁一张胖脸成了猪肝色,他虽跳如雷,大吼大叫,命令执法队抓人。片刻间,帮众四处逃蹿,但还是有二十多人被执法队抓住,拖到帮主跟前。 蒋魁气得手一挥:“扔到江里喂鱼!” 二十多个帮众吓得大呼饶命,总护法徐曜运起内功场声道:“尔等大胆,违犯帮规,投效敌人,犯下死罪,不杀尔等如何维护帮规,现遵帮主之令,沉于江中,喂鱼喂虾!”一顿,对四处散开的帮众喝道:“余下之人速速归队,否则一个也休想走脱,你们听到了吗?” 帮众们慑于帮规,一个个又回到了原地,胆战心惊地瞧着执法队怎样处置那二十多个弟兄。只见执法队两人抓一个按在地上跪着,再听总护法喝一声:“打断手脚,扔下江去!”那些执法队的汉子有的用刀背,有的用棍棒,就要往弟兄们身上招呼,个个吓得闭起了眼。 突然间只听一声声痛呼,帮众们又睁开了眼,只见万公子与一位小姑娘,不知何时竟然到了被处置的弟兄面前,把执法队的人打得东逃西散,喊爷叫娘。那些被处置的弟兄立即逃向仓房处躲了起来,大家不禁又惊又喜松了口气。 那小姑娘一身华贵衣裤,一望而知是富豪人家闺秀,只见她拳打脚踢,那些凶巴巴的大汉,居然像纸糊的人一样,打一个倒一个,不禁啧啧称奇,看得兴高采烈起来。执法队的人一向欺负帮众,大家敢怒不敢言,如今他们受了报应,哪有不高兴的,无不在心里喝彩。 片刻功夫,执法队几十条汉子,大多躺在了地上,少部份溜得远远的,不敢再来。 万古雷拍拍手,笑嘻嘻地往回走。 龟鹤帮二当家的是个粗人,他气得哇哇乱叫,他不明白总护法、帮主如何容得对方这般放肆,于是一步跃了出来,向万古雷冲去。 忽然,白光一闪,惊得他立即停下来,只见一个艳如天仙的小姑娘手持利剑挡道,这妞儿正是和万古雷一起动手打散执法队的小妮子。 他抽出了竹节鞭,可浑身却没有劲,一腔怒火也不知散到哪儿去了。面对这样一个玲珑娇小的俏女娃,他如何忍心挥鞭击打。她就像一尊锻造烧炼得极好的瓷娃娃,轻轻碰一下都会破损的。虽然她右眼圆睁,满面怒容,手持利剑,但看上去却一点儿也不凶,就如戏台上持剑的旦角,实在是好看已极。他不禁有了笑意,声音自然而然变得柔和起来,虽然听在公冶娇耳中有如蛤蟆鸣叫,在他却已是极为难得。 他道:“小姑娘,你该在闺中绣花,拿刀弄剑可不好,要是不小心割伤了小手,嫩生生的,多叫人心痛。你瞧张二爷手中这根竹鞭,少说也有十九二十斤,只要轻轻一碰,你手中的剑就会飞了出去,还会震痛了小手……” 他的声音本来极为粗鲁,这会儿就像捏着鼻子说话,瓮声瓮气,怪腔怪调,听得公冶娇浑身起鸡皮疙瘩,不禁怒火上升。她一振腕,剑尖直指蠢汉咽喉,中途又变招直刺对方心室,把张镇东逼得手忙脚乱。公冶娇连攻五招,虽然把对手迫落了下风,但也未能伤了他。 张镇东一个粗人,能在龟鹤帮坐第二交椅,自然凭的是武功。虽然帮中事务都被蒋魁一家包了去,没有他的事,但他也不在乎实权,成天乐哈哈的,只要人家见面尊他一声二当家的,毕恭毕敬侍候他,他也心满意足。实在无聊的时候,他会到码头上与扛活的粗汉寻寻开心,请他们喝一顿酒,再听他们对他颂扬一番,然后把袋中的银两掏出来,慷慨地给那些诉苦说养不起年老双亲的苦力。尽管对方也许根本就没有什么年老双亲,他也并不在意。于是在码头上流传开来一句话,二当家的是大孝子,想要他兜里的钱,你就说家有年老双亲,老人如何如何可怜,你挣得的三十文钱,又要付房租又要买米,哪里能供奉双亲等等诸如此类的话,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掏出银两。这办法一直很灵验,除非他那天兜里没钱。 在龟鹤帮中,他恐怕是惟一的一个好人。 黎成一见他跳出来动手,怕万公子伤了他,连忙赶到场中,把上述情形说了一遍,末了道:“他是个浑人,但最讲义气,可是不明事理,公子对此人不必计较,让属下来对付他。” 万古雷一面听黎成说,一面注视着娇娇与他动手的情形,发觉娇娇攻出的剑式都极为奥妙,变化奇诡,不易破解,但都被张镇东这愣家伙化解了去,观他身法步法都极为灵活,手中的竹节鞭,招式颇为奇特,若不是让娇娇占了先机他施展不开,否则定是十分凌厉狠辣,不由生了几分爱才之心,顺口答道:“这家伙功夫当真不差,你最好叫他退开吧。” 黎成扬声道:“二当家的,请住手听黎某一言如何?再说与一位小姐动手,也未免……” 那张镇东本就不愿与娇娇动手,虽然被娇娇迫落了下风,但他仍然怒不起来,闻言忙道:“俺不打,是她要打的,你叫她停手呀!” 万古雷笑道:“娇娇,你过来我有话说。” 公冶娇一收剑式,柳腰一拧,退出圈外。 张镇东松了口气,赞道:“小姑娘好功夫,俺可真没想到,这么嫩生生的小……” 黎成怕他说出不中听的话来惹恼公冶娇,忙打断了他的话道:“二当家的,你一向最讲义气,今天的事你是亲眼所见。万东家有什么对不住帮中弟兄的,请二当家的说说看。” 张镇东一愣:“叫俺说,俺怎么知道?大当家的说,万家码头已卖给了史东家……” 黎成接话道:“根本没这回事,二当家的被他们骗了,蒋帮主不讲义气,被史东家收买,全然不顾帮中弟兄有没有饭吃……” 徐曜总护法喝道:“张副帮主,休听姓黎的花言巧语,快把那姓万的拿下……” 张镇东牛眼一翻,朝徐曜吼道:“你嚷嚷什么?俺与黎总管说几句话有什么要紧?” 徐曜大怒,正欲严加申斥,蒋魁连忙低声道:“总护法,他是浑人,莫与他计较。” 此时公冶娇听万古雷说了张镇东的为人,便道:“既如此不伤他就是,只怕他不领情。”刚说完,听见张镇东顶撞徐曜,不禁笑起来,道:“当真是个浑人,让我逗逗他。” 她走上两步,道:“喂,你敢顶撞那老头,胆量不小,你敢不敢和我打赌?” 张镇东一怔:“打赌?赌什么?” “你与我比武,你要是输了,就跟着万公子当个长随呀马夫呀什么的,我要是输了……” 言未了,万古雷接口道:“把码头给他!” 公冶娇大喜,嫣然一笑:“你听见万公子说的了,怎么样,敢不敢赌?” 这一笑,灿若盛开的牡丹,张镇东看得呆了,迟迟答不出话,心想这小姑娘好看极了。 公冶娇嗔道:“喂,你说话呀,敢不敢?” 张镇东回过神来,想了一想,道:“不是俺不敢,是俺不愿和你动手,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要是俺不小心碰伤了你怎么办?” 公冶娇眼珠一转,道:“那么你和万公子比试如何?他胜了,你当他的长随,他输了,让出码头,立刻走人,决不含糊,你敢吗?” 张镇东瞟了万古雷一眼,心想这小白脸能有多大本事,只怕经不起张二爷戳一个指头,这不就稳稳当当把码头占了吗?也让大当家、总护法看看,他们收留张二爷半点不吃亏。便道:“好,二爷和你小姑娘打赌!”又问万古雷:“你敢不敢,输了让出码头?说话算数!” 万古雷笑道:“小姐说的就是我说的,你放心,只要你胜了我,拱手让出码头?” 张镇东大喜,道:“好,一言为定!先比拳脚,后比兵刃。” 万古雷道:“好,先让你三招。” 张镇东恼道:“小子你太狂,谁要你让?” 万古雷道:“自然是我自己要让。” 张镇东火起,吼一声道:“看打!” 他左足前跨,左拳虚晃一下收在腰间,右拳闪电般击出,去势凶猛。万古雷身躯微向后坐,右手横扫挡格,五指拿对方腕脉穴。张镇东这一招不过是虚招,诱对方上钩。见对方举臂来格,左拳迅猛朝对方胸口击去,右手下落侧身。这一下变招极快,令人防不胜防。 万古雷见此人虽鲁莽,动起手来却满有心计,不可太大意。当下身形突然一转,像个陀螺,转到了他身后。张镇东一拳击空,眼前对手失去了踪影,立即前跨一步转身,抬脚就踢。万古雷身子又一转,到了他左侧。张镇东也跟着旋身,一腿横扫。万古雷暗暗称赞,这浑人应变迅速,把他气走也可少个强敌。当即后跃一丈,道:“三招已过,我可要还手了。” 张镇东骂道:“你小子躲躲闪闪叫俺怎么打,有种的拳对拳、脚对脚,看谁有本事!” 万古雷笑道:“那好,我要开打啦!” 话声一落,人已到了张镇东跟前,左掌虚晃,右掌击其前胸。张镇东右臂挥挡,左拳出击。哪知万古雷突然后仰倒地,两足施个金绞剪,盘住张镇东前出之右足一绞,张镇东哪里还站得稳,一个身子侧着倒了下去。但他怒吼一声,一挺腰欲弹身而起,却依然直挺挺躺在地上,动也动不得。这才知道胫骨的昆仑穴已被对方治住,当下直气得双目喷火,大骂道:“你小子使的是诡计,俺不服,有种的比比硬功夫!你小子不是好汉,俺要揍你个半死!” 万古雷用足尖点了他的脚解穴,道:“你小子输了还有理,不是大丈夫!” 公冶娇道:“你这人输了不认账,没羞!” 张镇东跳了起来,吼道:“二爷不服!” 话声落,拳脚齐施,攻向万古雷。 五个回合,万古雷一掌将他打倒。 张镇东亮出竹节鞭:“比兵刃!” 万古雷笑道:“我用空手,照样胜你?” 张镇东吼道:“不干,你不拔剑俺不打!” 为降服他,万古雷只好出剑。 张镇东挥鞭就打,但只见白光一闪,剑尖离自己喉头不过一寸,惊得他变招换式,将头一摆,竹节鞭拦腰扫去。但他刚出手,对方的剑尖又指着他的咽喉,他怎么闪避也无法摆脱,气得他把竹节鞭往地下一摔,吼道:“你尽用巧,俺不打了,要杀就杀,怕死不是好汉!” 公冶娇喜道:“你认输啦?” “不认?俺最瞧不起这号人。” 公冶娇气得跺足:“你耍赖!” 万古雷道:“好,再打,你敢不敢!” 张镇东立即拾起竹节鞭;“怎么不敢!” “呼”一声,他夹头一鞭打过去,万古雷举剑一架,“铛”一声,火星四溅。 张镇东手一麻,立即运足腕力又击一鞭,万古雷知他心意,便硬挡硬架,斗了三个回合。张镇东来了劲,使开一路鞭法、盘、扫、截、摔、点,果然厉害,非同凡响。万古雷存心瞧瞧他的功夫,便以守为主,硬挡硬架,实打实。十招过后便反攻,每一剑的劲道都很足,张镇东挡架起来十分吃力,每挡一剑都震得虎口发麻,掌心疼痛,心中着实吃惊,没想到这白脸书生还有这么大的劲儿。十招过后,他累得喘粗气,很想停下来歇口气再打。但对方一剑比一剑快,忙得他不断挥舞胳臂,可真力已消耗了大半,招架越来越吃力。到第十五招上,他实在是力不从心,挥不动竹节鞭了,只好睁着两眼等死。但万古雷却及时收了手。 “你为何不招架?”他问。 张镇东见对方气定神闲,语气平静,不得不承认人家比自己高明,便喘着气回答:“俺没……力气了,歇口气再……打……” 公冶娇叱道:“输了就输了,你耍赖!” 张镇东心想,打败了就够没面子的了,再去跟人家当马夫当随从,岂不羞死人?她说耍赖就耍赖吧,于是答道:“俺没输,只是没力气了。也罢,俺也不当龟鹤帮的二当家了,这就走开,不管码头的事……” 公冶娇叫道:“你打赌输了当马夫……” 张镇东不敢答话,拔脚就跑。 蒋魁急喊道:“二当家,回来,你……” 张镇东轻功不差,早出去了二十来丈,一会儿便去得没了影儿,再喊无益。当着众弟兄的面,蒋魁又怒又气,请总护法出手。 徐曜虽看出万古雷身手不凡,但相信自己决不会输给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当即提气飞身而出,一个起落便到了万古雷跟前,喝道:“小子你找死!”遂见他十指如钩,作势要抓向万古雷。万古雷平抬双臂,立掌拉开架式,却见灰影一闪,徐曜双手却向站在一边的公冶娇抓去。这一着实出众人意外,公冶娇惊得叫了一声,欲待闪避已是不及,便运起功力双掌狠命推出。只听“呼”一声,公冶娇被震得退了两步,而徐曜也退了两步,没占到便宜。这一惊非同小可,他本想出其不意将公冶娇手到擒来,胁迫万古雷退出码头,却是做梦也想不到小姑娘会有这么强的内功,他不但被对方掌力震退,内腑也翻腾不已。 万古奋也没想到对方居然转向公冶娇下手,惊怒之下已不及救援,公冶娇已出了手,将徐曜震退。他连忙跃了过去,欲探视娇娇是否受了内伤。哪知娇娇一声喝跃了出去,双掌取徐曜,大惊之下,想去阻止,但徐曜已被迫击出双爪,他又一次眼直睁睁看着两人拼比内力。只听“呼”一声,徐曜口吐鲜血,连退四步,公冶娇虽也退了四步,但没见口边溢血,只是娇喘连声,忙赶了过去,替她护法。 徐曜满脸惊疑,一步步往后退,王天保忙命几个手下出阵,以保护徐曜安全退回。 蒋魁眼看总护法被小姑娘以掌力击伤,惊得魂飞天外。总护法是龟鹤帮第二高手,他如果也败了,还能让谁出手?除非……于是把头转向最后一乘轿子,犹豫着慢慢走了过去。 他来到轿边,低声道:“娘,点子太硬,徐曜败在那小姑娘手上,其余人无再战之力。” 轿子里没有声音,他继续说道:“儿在史公子、曾公子面前夸下海口,要逐走万……” 轿子里传出个喑哑的声音:“你有何能耐,敢在人家面前夸口?既夸了口,你就上呀!” “娘,儿依仗的是娘,儿自知非万古雷之敌。今日只有请娘出手,否则儿无法交代……” “你为何要如此莽撞,听命于史家?” “史孟春来头很大,投靠了他今后……” “你说万古雷伤了阴司四煞,要是为娘的也不是人家的敌手,你又该如何?” “娘有半甲子的修为,阴司四煞不能比……” “唉!你当初要是肯下功夫练武,今日也就不必让你老娘抛头露面,与人争斗……” “儿知错,今日就请娘开恩出手,只要逐走万古雷,儿以后再不敢惊动娘……” 轿中人又叹了口气,一掀轿帘出来。 万古雷等见轿中出来的竟是个白发老妪,不禁十分惊奇。只见老妪精神矍铄,手持龙头拐杖,在蒋魁的相伴下走了过来。 就在这时,忽听人声嘈杂,循声看去,只见一大群人跟在耿牛后面,跑着进码头来。 黎成大喜:“啊哟,这位耿兄弟真的有本事,居然叫了这么多人来,好极好极!” 万古雷道:“最少有两百来人,够了吧?” 黎成道:“够了够了,看蒋魁怎么办?” 跟在耿牛身后的都是苦力,一个个五大三粗,有的提着木棒,有的扛着扁担,跑得气喘吁吁,不一会就到了仓房一头。 龟鹤帮的帮众见来了这么多的挑夫苦力,一个个叫起苦来,这不是砸掉了他们的饭碗吗?一些人忍不住大声叫骂起来,要他们滚蛋。 黎成笑哈哈跑过去,叫大家坐下歇气,又命手下人烧水给大家解渴,等事情了结开工。 有的苦力听见对方叫骂,也站起来回骂,大有誓不两立之势,双方参与吼叫的人越来越多。帮众们抄起棍棒,苦力们也挥舞手中扁担毫不示弱,眼看两下里要来一场狠斗。 黎成对耿牛道:“兄弟,你让弟兄们坐下歇气,等打发了龟鹤帮的头目再说。” 耿牛于是一声大喝:“你们坐下!” 这就像晴空响个霹雳,惊得苦力们一下闭了嘴,听话乖乖就地坐了下去,再无人吵嚷。 黎成运起功力对帮众人大声道:“各位,只要你们不听命蒋魁,码头上的活就有你们的份!” 龟鹤帮帮众停息了鼓噪,彼此议论纷纷。 此时蒋魁和他娘已来到场中站下,蒋魁回头对帮众吼道:“哪一个王八羔子敢背叛本帮,蒋大爷就砍下他的脑袋!” 帮众又静默下来,无人再敢出声。 黎成道:“蒋帮主,龟鹤帮的弟兄在码头上千活,得来的辛苦钱还要交出三成中之一成孝敬你蒋大爷。要不然,你蒋大爷岂不是只有喝西北风吗?所以让弟兄们在码头扛活,既可以让弟兄们养家糊口,又可以让蒋大爷过奢侈生活,这不是两全齐美吗?若是砸了弟兄们的饭碗,你蒋大爷靠积蓄自可无忧无虑,弟兄们可就惨了,难道你蒋大爷拿出钱来周济吗……” 蒋大魁怒喝道:“黎成你少嚼舌,只要将你们逐出码头,史大爷给弟兄们的辛苦费还要多,你这是猫哭耗子假慈悲……” 黎成接口道:“胡说八道,万家码头给的钱比哪一家都多,不信就问问弟兄们……” 白发老太婆突然一声厉喝道:“都给老娘住嘴!你什么东西,有你说话的份吗?叫万古雷出来说话,你滚到一边去!” 万古雷听老太婆说话中气充足,内功一定了得,便示意黎成退下,道:“在下万古雷,请问前辈高姓大名,有何吩咐?” 老太婆道:“老身邱二娘。今日之局,只有请万公子退出码头方能了结。万家经商多年,聚敛甚丰,失去码头,无关紧要。须知此码头并非龟鹤帮索要,纵无龟鹤帮插手,公子也难保住码头。史大爷的来历公子想必清楚,又何必保小卒舍车马?老身奉劝公子,及时退出码头,以保一家平安,不知公子以为如何?” 万古雷一笑,道:“老前辈善意晚辈心领,史孟春是何来历晚辈并不知晓,但世间事总得有个‘理’字,万家码头平白无故被人强夺,晚辈却是咽不下这一口气。龟鹤帮历年与万家并无过节,似可不参予其事,又何必为史孟春充当马前卒?以晚辈之见……” 邱二娘岔言道:“这么说,万公子自恃武功高强,非要逼我龟鹤帮倾全力一斗吗?” 万古雷苦笑道:“前辈,是龟鹤帮逼……” 邱二娘道:“好,索性打开窗子说亮话。不瞒公子,龟鹤帮这样做也出于无奈,望公子识时务、顾大局,让出码头为好,这不仅给龟鹤帮一个面子,也使万公子不致遭受灭顶之灾。老身这番话出于肺腑,请万公子三思!” 公冶娇道:“凭什么让出码头?你这位老人家全然没有道理,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万古雷道:“多谢前辈好意,但古雷决不让出码头,姓史的有什么招数,只管使出来!” 邱二娘怒声道:“这么说,万公子是要逼我龟鹤帮全力一战了?好,那就放手一拼吧!” 万古雷道:“前辈定安如此,晚辈奉陪!” 邱二娘冷笑道:“好话你听不进,到头来遭殃的是你,追悔莫及!好,你动手吧。” 万古雷抽出神罡剑,道:“前辈请!” 邱二娘不再客气,双手握拐杖一扫,杖尾横扫对方腰肋,杖到中途又忽然变招,改扫为点,一下直捣对方心窝。 万古雷不退反进,一剑取对方咽喉,左手却疾伸抓杖。邱二娘立即变招换式,一根龙头杖使得轻快灵活,招式奇诡,变幻莫测。但每一招贯穿的内劲都很足,只要万古雷敢用剑去格挡,兵刃不是被砸断就是被震飞。这是老太婆的心思。 但万古雷偏偏就敢以一支比龙头拐杖轻得多的剑去格挡重兵刃,不仅剑未震断也未震飞,反将她的虎口震麻,使她惊骇不已。这年轻人的内功竟已入一流之境,比她先前估计的还要高。看来,龟鹤帮今日是栽定了,再打下去枉然,不过是自取其辱。这个念头一生,她奋力连攻十招,这十招招招致命。但万古雷却是来一招破一招,并不时反攻,阻塞其拐势,不能一气贯通。 十招一过,她倏地跳出圈外,胸口微微喘气,放眼去打量对方,只见年青大气定神闲,胸口虽也看出有微微起伏状,但并非如她所估计的那样,对方应连喘粗气、神情疲惫。 于是,她对蒋魁道:“撤,一个不留!” 蒋魁大惊:“娘,你该把这小子宰了……” 邱二娘斥道:“你懂什么?要是你学得你爹的一身武功,今日又何必让老娘出丑!”一顿,咬牙对万古雷道:“今天龟鹤帮认栽,但你要记住,我邱二娘日后必报此仇!不论你上天入地,不找到你决不罢休,你等着瞧吧!” 蒋魁不敢违反母命,一挥手:“撤!” 不一会儿,龟鹤帮的手下走得一个不剩,只有那些扛活为生的苦力却不愿走,他们不能断了生计,犹自散在四周,有那大胆的朝万古雷走去,“扑通”一下跪倒在他脚下,其余人一见,纷纷仿效,刹时跪了黑压压一大片。 万古雷吃了一惊:“各位这是干什么?快快请起,有话直说,千万不必如此!” 有人道:“大公子,并非小人不愿干活,实是帮主相逼,不敢不从,请大公子……” 黎成道:“各位快起来,你们身不由己,万公子是知晓的,并不怪罪……” 那人道:“虽说不怪罪,但码头上来了这么多苦力,莫非不要小人干活了吗?求公子爷开恩,工钱不敢多要,只求有碗饭吃……” 万古雷道:“不必担心,大家都有活干,工钱说加就加,决不食言,尽管放心……” 话未完,欢呼声大起,弟兄们这才站起身来,千恩万谢退向一边。 万古雷道:“蛮牛老弟留下助黎成总管分配人手干活,我们先走一步。另外把四虎放了。” 黎成道:“酒饭未吃完,何不吃了再走?” 公冶娇道:“不成,我还要赶回家应卯呢,要不老太太吃饭时见不到我又要挨骂。” 万古雷跨上马,又把码头看了一阵这码头要不了多长时间就得归别人,争夺码头也只是为争一口气。他不禁长叹一声,恋恋不舍地离开了码头。 龟鹤帮四护法被耿牛解了穴,抱头鼠蹿而去,连场面话也不敢说。 ※※※※※※ 万古雷牵挂着春桃,她本该来大教场的,却一去没了音讯,莫不是又出了事? 吃过饭,他独自一人出门,先到兰香茶室,却见关着门。 又到秦淮河边,“艳芳”号虽然仍停泊在那里,但船主易人,酒娘也都陌生。他只好怏怏而回。他猜想春桃若不是落入三太岁手中,那就是逃离了京都。 刚回到家,仆役便呈上了一份大红帖。 打开一看,不禁大吃一惊。这份红帖上说,万古雷欺凌武林同道,强行逐走在码头立帮多年的龟鹤帮,抢占龟鹤帮地盘,违背武林大义,为京师武林同道所不容,约他明日午时正在承恩寺,还京师武林一个公道云云。下面的署名一大堆,不下五六十个,都是京师武林中的头面人物。领衔的是京师武林泰斗子午刀欧炎,其次是三太岁酒宴上见过面的耀威镖局总镖头蔡忠范,之后是神枪顾仲贤、镇远镖局总镖头黄兴隆等。不用说,这又是史孟春的一着棋,蔡忠范是奉命行事的走卒。 万古雷心中火起,这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没完没了,这史孟春究竟何许人耶? 略一思忖,命仆役将沙天龙兄妹、梁建勋兄妹、杨正英兄弟俩和罗斌请来商议。 众人陆续到齐,沙夫人刘秀英也来了。 万古雷把上午码头上的事说了说,说得极简略,罗斌把话接过来,绘声绘色说了一通,直听得众人十分惊讶,耿牛和公冶娇竟有这么高的武功,实是大出意外。说完,万古雷把拜帖递给女人传看,并问道:“各位有何高见?” 刘秀英道:“子午刀欧炎在江湖上有很大的名头,在京师被奉为京师武林泰斗,他的门徒听说在锦衣卫任职的有好几个,在衙门当差的也不少,是以颇有权势。京师武林中的纠葛,往往都请他出面化解,有他老人家一句话,再无敢有异议。再说此老为人还算公正,并不偏袒一方,但也有偏听偏信失察的时候,性情又有些固执,一旦认定某一方有错,便很难改变。是以他既受到京师武林同道的尊敬,又结了不少仇怨,只是敢怒不敢言而已。因此对待此老,颇叫人进退两难,贤侄须慎重行事。” 罗斌道:“这老头当真难惹,叫人头痛!” 杨正英道:“此老武功极高,人缘又好,与他为敌,就如同与整个京师武林为敌!” 梁建勋道:“是他找上门的,又不是我们去招惹他,这事又该如何处置呢?” 万古雷道:“龟鹤帮的事发生在上午,这才隔了两三个时辰,此老就邀约了这么多人找我的麻烦,足见史孟春早有预谋,这位欧老爷子也不是史某临时请来的。但欧老爷子与史孟春到底有多深的关系,我们一无所知。若是欧老爷子受人挑拨,愤而出面,那我们向老爷子禀明真情,请他明断。若是欧老爷子已被史某人笼络了去,这场纠纷只怕就难以化解了!” 罗斌道:“万兄说得是,老头子若与史孟春一鼻孔出气,明日少不得要大动干戈!” 刘秀英道:“使不得使不得,若与欧老爷子翻脸动手,无疑就是与整个京师武林结仇。别的不说,光凭我们这几个人,难以抵御!” 万古雷道:“师母说得是,史孟春这一着棋,就是要挑动整个京师武林与万家作对,逼迫万家低头屈服,让出码头,逃离京师。是以我们别无选择,明日只有到场与之理论。” 沙燕道:“理在我们一方,怕他怎的?” 罗斌道:“怕也无用,只有一斗!” 万古雷道:“今晚我去见宫师叔,请他老人家助一臂之力,事情逼到头上,奈何?” 梁雅梅奇道:“你还有师叔?他是谁?” 万古雷道:“是一位风尘异人,昨夜蒙他们几位暗中相助,我们才得以脱身。” 刘秀英叹口气道:“事已至此,只好破釜沉舟,但明日贤侄定要以理服人才好,能不动武就不动武,以免树敌太多,难以对付。” 万古雷道:“是,小侄定不鲁莽行事。” 商议毕,万古雷留大家用膳,耿牛也正好回来,说码头上什么事都没有,搬货运货顺利,龟鹤帮的打手一个也未露面。 饭后,万古雷与耿牛去见宫知非。下午公冶娇没有来,万古雷觉得心中像缺了点什么似的,总不是个滋味。他在不知不觉中已习惯和她天天在一起,要是不见她,心里就觉得空。这一路上,他都在想她,到了宫知非门口都不知道,一个劲往前走,被耿牛一把拉住。 此时,天已擦黑,宫知非、汤老五正吃饭喝酒,见二人来了,要他们坐下一块吃。 万古雷把拜帖递给宫知非看了,又将上午码头的事说了个大概,问宫知非怎么办。 宫知非道:“好小子,你麻烦了!” 汤老五笑道:“招惹了欧老儿,有你受的!” 宫知非道:“你说龟鹤帮帮主的老娘叫邱二娘对吗?你可知晓她是什么人?” 万古雷摇头:“不知道。” 宫知非连加叹气:“唉、唉,少不更事,孤陋寡闻,三十年前,邱二娘与蒋明在江湖上颇有名气,蒋明人称鬼枭,使一条软鞭,武功更在邱二娘之上,夫妻俩纵横江湖,杀人作案。 后来蒋明遭仇家暗算,失去武功,便与邱二娘携幼子隐居,从此不在江湖露面。那邱二娘后来约了她表姐大漠神女奚凤玲,为夫君报了仇,除去仇家,此后不再听到她的消息。 没想到蒋魁就是她儿子,做了龟鹤帮的帮主,你既然砸了她的招牌,邱二娘定会去找她表姐出头。那大漠神女要是还没有死,当真随她来京师找你小子,哼哼,那就有你受的了!” 汤老五道:“奚老太婆要是找上门来,那才让你头痛呢,这老太婆可是难缠得很!” 宫知非道:“岂止是难缠,她一找上门来就要你的命,不把你弄死决不罢休!” 万古雷笑道:“没关系,等老魔头找上门来,我早就不在京师了,让她白跑一趟。” 宫知非眼一瞪:“什么话,你要开溜?” 万古雷把父亲准备将家产北移的事说了,宫知非听后一会儿点头,一会儿又摇头。 “你师父叫你等他来,你怎么就溜了呢?” “情非得已。晚辈送老父到北平府后再只身返回待候师父,到时一个人,不怕谁找麻烦。” “看来只好如此了,不过邱二娘定会找到你,别以为躲得远远的就没事了!” “明日下午承恩寺之约,还请师叔相助。” “你明日非去不可吗?” “不去人家也会找上门来呀!” 宫知非想了想:“你小子别把我老人家也拖进浑水里去,明日让卖茶的、补锅的、杀牛的,还有这卖艺的暗中助你。不过你最好别与他们动手,更不可伤人,莫中了人家奸计。” 汤老五道:“史孟春让你到处树敌,你不要上当,那欧老头死要面子,你得给他留有余地,不然老头找你拼命,他可不是好对付的!” 万古雷道:“是,晚辈记下了。” 宫知非道:“史孟春这人当真厉害,你要多加小心,夜里不可高枕无忧。支使欧老头公开出来和你作对只是一着明棋,暗中也不知又要什么手段,千万别大意了!” 万古雷道:“是,小侄未敢疏忽半分,只不知汤师叔等前辈,有没有查到他的踪迹?” 汤老五道:“这小子根本就不露面,金牛巷那几幢屋子也不见有江湖人出进。不过每天都有几个厨役买菜,买的菜足够几十个人食用的。我夜间去了两趟,发现这金牛巷的六幢屋都有暗桩,防守极严,未敢贸然进去。” 宫知非道:“金牛苍不过是安置江湖豪客的地方,史孟春并不住在那儿,用不着去惊动他们,只要耐心守候,史孟春总会露面的!”一顿,对万古雷道:“你回去吧,小心家里。明日你只管去承恩寺,该忍耐就忍耐,但也别怕他们,你只要显露一手功夫,他们自会知难而退。若再不知趣,只管放手施为!” 万古雷满心欢喜,和耿牛兴冲冲回到家。他把耿牛安置在楼下住,有事好照应。 翌日中午,万古雷、耿牛和杨家兄弟、沙天龙兄妹等正准备出门到承恩寺广场赴约,却见公冶娇来了。一见面她就说了,昨日被娘亲骂了一顿,说她成了野丫头,整日里不在家。没奈何,只好陪着她,今日午膳后趁她小睡,便偷跑出来。万古雷见她天真活泼,心中十分喜爱。他自己也不知为什么,见到她就高兴。 沙燕道:“小姐你来得正好,我们正要出门呢!”接着把事情说了,问她去不去。 公冶娇高兴已极,一拍柳腰笑道:“瞧,我有先见之明,正好带着飞虹剑哩!” 万古雷也极愿她前往,便道:“娇娇来了正好,我们又多了个帮手,大家走吧!” 公冶娇喜滋滋道:“练了好几年的功夫,总没个地方施展,今日我姐妹去承恩寺大显威风,那儿人多嘴杂,正是扬名的好机会,让他们也给我姐妹起个绰号,威风威风!” 沙燕道:“对呀!今日我姐妹先出阵,打他个下马威,扬名立万,巾帼不让须眉!” 梁雅梅道:“啊哟,这不太大胆了吗?今日到场的都是京师武林中的头面人物,要是打不过人家,扬不了名还出丑,多难为情呀?” 沙燕白了她一眼:“不是我说你胆小,凭你的功夫,也并不输于人,可你总是心虚。瞧人家公冶小姐,昨日不是在码头上大显威风了吗?今日你只管放大胆,放手施为!” 公冶娇道:“说得对极。我在码头上对阵时,心里也很忐忑,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少本事,后来壮起了胆,一交手才知道,这些臭男人表面又凶又吓人,其实呢,不堪一击!” 万古雷、罗斌、沙天龙等人互相瞧瞧,这不是当着和尚骂秃子吗? 又听沙燕十分兴奋地说:“说得好说得好,只要我姐妹心里发个狠,就能教训这些自高自大、自以为了不起的臭男人!” 梁雅梅似乎也动了心:“真的呀,那我今日也找个臭男人试试看,打他个鼻青脸肿!” 三个姑娘手挽手走在前,叽叽咕咕说个不停,万古雷等人跟在身后,摇头苦笑。 一行人沿三山街到大功坊十字路口,再折向北,不一会儿便到了承恩寺广场。 这里百货杂陈,琳琅满目,更有许多杂耍艺人在此卖艺,是个极为热闹的地方。欧老爷子选这个地方要万古雷作交代,其用意十分显然,旨在当众折辱江南神剑,叫他无法在京师立足。这一招,用心极不良。老爷子踌躇志满,并未想到如果自己失败,照样名誉扫地。因为他自觉有十成胜算,决无受挫之理。 万古雷等进入广场时,只见背对承恩寺,在广场中间,已有二三百号人等在那里。人众之前摆着一张凳子,坐着个白须老儿。 罗俊道:“瞧,人家早等着哩!” 言未了,附近走过来四个壮汉。 一人道:“哪位是江南神剑万公子?” 万古雷见对方客气,便两手抱拳:“在下万古雷,四位有何吩咐?” 那人将他上下一打量,道:“欧老爷子已在此等候多时,万公子请上这边来。” 万古雷跟着四人走,一面扫视广场四周。只见小摊小贩、杂耍摊子处都站满了人,可是没人往欧老爷子坐处涌去,这大概是事先打了招呼,没人敢自讨苦吃。因此尽管人多得数不清,但都规规矩矩远远站着,而且一点也不吵闹,说话都轻轻的,与往日的嘈杂相比,就像换了地方。这说明欧老爷子事先就有了准备。 梁雅梅小声道:“妈呀,有这么多人!” 公冶娇道:“我最恨这些臭男人的目光!” 万古雷道:“三位妹妹走在我们后面吧,等一会儿请妹妹们别发怒,该忍就忍着点儿!” 沙燕道:“也好,免得被这些死人盯着!” 万古雷等遂走在她们之前,来到众人立处两丈外站定。 万古雷一打量坐在椅上的老头,发觉此老方面大耳一脸正气,两只精光闪烁的眼睛朝他瞪着。这犀利的目光是以叫人畏惧。 可是万古雷并不害怕,迎着老儿的目光,他双手抱拳,平平和和说道:“敢问长者,可是欧老前辈吗?” 老头子威严地点头道:“老夫正是欧炎。” 万古雷道:“久仰久仰!晚辈万古雷,奉前辈之命而来,龟鹤帮与在下的纠葛,可否由在下向前辈禀明经过,再由前辈仲裁……” 立在椅后的耀威镖局镖头蔡忠范喝道:“万古雷,你现在来说经过不觉太晚了吗?众所周知,欧老前辈在京师一向化解京师武林中发生的纠纷。以欧老在众人心目中的威望,仲裁后当事人俱都心服口服,因此京师武林各帮会一向相安无事。可你万古雷,既与龟鹤帮有了纠纷,为何不上门求见欧老,请欧老仲裁?这分明是不把欧老和京师武林放在眼里……” 一顿又道:“其实说穿了,你不过是想霸占龟鹤帮的地盘,以武力逐走龟鹤帮,你……” 万古雷接上话道:“蔡总镖头,你这话不是明摆着挑拨离间吗?龟鹤帮昨日早上突然下令帮众不扛活,把码头变成个死码头。这还不算,还逼着万家舍弃码头,硬说码头已卖给一个姓史的商贾。请问蔡总镖头,这码头本是我万家经营的,何来占地盘之说?龟鹤帮不愿在码头扛活,万某人只好另招苦力,以保进货出货,这又有哪一点做错了?我要是带着人去耀威镖局,请蔡总镖头把镖局拱手送我,蔡总镖头是愿意呢还是不愿意?你蔡总镖头与京师三太岁勾结,诱我上丰乐楼赴宴,一面却绑架了我父亲,以逼使万家让出码头给那史孟春。蔡总镖头,我万家与你镖局素有来往,为何突然间就翻脸不认人呢?姓史的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能当众把底交出来吗?你有没有……” 蔡忠范大喝道:“住口,你含血喷人……” 万古雷运起功力说自己的,他要尽快说出事实真相,好让京师武林中人知晓。 他继续说道:“你有没有告诉大家,阴司四煞被史孟春请来对付万家,结果铩羽而归。你有没有告诉各位,五毒先生仇灵子……” 蔡忠范急忙声辨:“各位休听这小子胡说八道,哪来的什么阴司四煞,这不是……” 但立在欧老爷子身后的人已经哗然,蔡忠范的话已没人听,刹那间乱了起来。 他们中许多人是冲着欧老爷子的金面来的,对码头上的事并不然,也没有和最近才听说的江南神剑万古雷作对打算。因此听说阴司四煞、五毒先生参与其事,一个个都不愿卷进是非场中,所以萌生了退意。有些人招呼不打,悄没声地径自离队而去。 蔡忠范今日本就不是来讲理的,见状连忙大呼道:“各位不要走,休听这小子一面之辞,龟鹤帮被万古雷逐走是千真万确的事,故尔欧前辈才出面主持公道,各位难道不信吗?” 这样一说,离队的人又只好回转来。 万古雷道:“诸位如果不信在下之言,码头上还有数百名龟鹤帮的弟兄在干活,只要到码头上走一趟,事实真相自明!” 欧炎道:“万古雷,你不必再多言,老夫只问你一句,龟鹤帮蒋帮主何以退出码头?” 万古雷道:“蒋帮主欲将万家逐出码头未遂,自己率众退走……” 欧老头道:“龟鹤帮被你逐出码头,你说算承认了,那么老夫再问你,你怎样还京师武林一个公道?老夫就等你一句话?” 万古雷一愣,道:“龟鹤帮欲逐万某出码头,结果未遂其愿,万某并未赶他走……” “那么蒋帮主何以离开码头?” 万古雷见欧老头子不讲理,不禁有些火起,便道:“蒋帮主何以离开码头,由他来说。” 众人心想,这话也对,可蒋魁不在。 欧老儿一怔,无话可说,拿眼去瞧蔡忠范。蔡忠范急忙道:“蒋帮主已被你逐出京师,今日就要你还给大家一个公道……” 万古雷道:“蒋帮主既然不在,他自己不来鸣冤叫屈,你蔡总镖头未免多管闲事!说穿了,你不过是为史孟春效力,挑动京师武林的各位前辈来与万某作对,以坐收渔人之利而已!” 这话又引起了一阵议论,有些人索性从队伍中走出,站在一边观看。这个举动很妙,既可以说这是表示不再参予,又可以说仍然和欧老头一边,只不过站在旁边观看而已。 因此有许多人仿效,刹时间站在老头身后的只剩下几十人。 那多半是与他交情深的朋班,是他的弟子门人。这情形使蔡忠范大为着急。 此时站在欧老身后的一人突然问道:“蔡总镖头,阴司四煞来京师的事是真的吗?” 蔡忠范扭头一瞧,是神枪顾仲贤,心中虽然不快,也只好答道:“顾兄莫听人信口雌黄……”灵机一动,接着道:“若是阴司四煞来了,他姓万的还会安然站在这里吗?” 另一老者点头道:“这话也有道理。” 蔡忠范一喜,道:“凭他万古雷,能是四煞的对手吗?这小子胡编乱造……” 沙天龙见说话的老者身后站着黄飞羽,猜想老者便是镇远镖局的总镖头黄兴隆,于是便接嘴道:“蔡忠范,凭你在京师的名气,竟然当众说谎吗?阴司煞夜袭万府,我等当时在场,这怎么说是编造的?你以为只要阴司四煞到场,就不会落下活口,可偏偏万大哥和几位前辈就能将他们打发走……” 蔡忠范明知万古雷的本事,但为了否认勾结阴司四煞,便只好抵赖。他道:“各位,听见了吗,万古雷这小子能是四煞之敌,有谁相信?” 神枪顾仲贤、镇远镖局总镖头黄兴隆以及其他人也不相信,万古雷这点年岁,能有多大道行?于是相互瞧瞧,不禁微微点头。 沙天龙见状,冷笑一声道:“蔡总镖头不相信江南神剑的能耐,何不亲自下场一试?” 蔡忠范一惊,正欲拒绝,却听见众人议论,说这个办法不错,借此可称量出万古雷的斤两,大急之下,连忙道:“今日是欧前辈主持武林正义,向万古雷讨回公道,并非比武……” 他把事情一古脑儿推到欧炎头上,没想到欧老儿也有自己的打算,老儿觉得自己若下场动手,不仅胜之不武,也丢失了身份。若叫儿子欧杰或是几个徒弟动手,胜了固然好,败了岂不失了面子?不如让蔡忠范与之较量一番,看看江南神剑有几许斤两,再作打算。 于是,他道:“蔡总镖头,万古雷毫无悔过之心,今日之局只怕不能善了,就由蔡总镖头上第一阵吧,老夫替总镖头押阵!” 蔡忠范心中叫苦,暗骂欧老儿糊涂,但事情已逼到头上,推也推不掉,要怎么办才好。 他强自镇定,力图拖延,便道:“万古雷,你不顾武林道义,以技凌人,逐走龟鹤帮,今日欧老前辈主持公道,你该有个交代!” 耿牛听了一阵,这么多人就这个姓蔡的话最多、最讨厌,他早就火冒三丈,这会再也忍不下,便一步跨了出去,双手叉腰,右手一指喝道:“你这老小子逗猫惹狗,无事生非;老太婆啃鸡爪,横扯筋,你滚出来,俺整治你!” 蔡忠范见是个光头小子,赤着胳膊,虎头虎脑,一脸凶相,当着这许多人的面,出言无状,公然羞辱于他,不禁气得七窍生烟。 “浑小子,你吃了豹子胆竟敢口出狂言,你不配与蔡大爷动手……”他大吼道。 言未了,他局中的一位镖师道:“总镖头,由我去把这小子打发了!” 蔡忠范道:“好,把这小子门牙敲了!” 镖师大步走出,却听耿牛喝道:“俺不与你斗,滚回去!”随着话声,众人见耿牛跨了一步,不知怎的就到了镖师跟前,伸手一抓,便抓住了镖师衣襟,手一抖,镖师便象个纸扎的人一般,面孔朝天飞了出去,越过欧老儿等人的头顶,镖师才喊叫出声,在半空翻个筋斗,落在三丈外,面孔发白,吓得半死。 这不过是刹那间的事,把众人看得目瞪口呆。那浑小子并未出什么怪招,可镖师竟像个死人一般由他摆布,不知是何道理。 罗斌不禁大声赞道:“好身手!” 沙天龙叫道:“姓蔡的,该你下场啦!” 蔡忠范又惊又怒,暗骂镖师不争气,象个木头人,他不信这浑小子能有多大的本事。一时间忘了谨慎二字,大步走了出来。 众人见蔡忠范还未走到那浑小子跟前,只见浑小子又跨了一步,眨眼间便与蔡忠范撞个满怀,遂见蔡忠范与那镖师一样,一个身子倒飞起来,不禁惊得目瞪口呆。 公冶娇十分惊奇,低声问万古雷:“蛮牛只跨一步,两人相距少说还有丈余,怎么就到了那家伙跟前了呢?这是什么功夫啊?” 万古雷轻笑道:“大概是一步赶蝉吧。” 此时,蔡忠范在空中来了个倒翻,稳稳落在地上。惊魂乍定,气得他破口大骂道:“臭小子,你乘人不防,偷鸡摸狗,大爷宰了你!”吼声中,他抽出朴刀,双脚一蹬,跃回场中。 他刚落地,迎面人影一晃,那光头小子就站在他面前,几乎鼻尖对着鼻尖,两只黑黢黢的眼睛瞪着他,吓得他急忙向后跨步,但两只手腕一麻,宛如被两只铁钳钳住,根本动弹不得,而且周身失去了劲力,朴刀也掉落地上。 这一下吓得他魂飞天外,张口大叫:“救命——”命字刚出口,两手被那小子向下一拉,身不由已双膝跪地,紧接着“啪”一声响,左脸挨了个大嘴巴,“啪”又一声响,右脸挨了一下,打得他眼冒金星,双颊辣痛。接下来“啪啪啪”打得一个脑袋一下歪左一下歪右,满嘴咸味,流出了血。他想躲却躲不掉,想跳起来穴道受治哪里还能动弹,惊得他亡魂皆冒。 “师弟,够了,放开他吧!”万古雷心里痛快极了,但又不能不制止,以免激怒他人。 沙天龙、罗斌、公冶娇等人则笑得前仰后合,而京师武林人却一个个惊得呆如木鸡。 这是怎么回事?蔡忠范武功并不弱,怎么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整治成这等模样! 耿牛手一挥,解了蔡忠范穴道,转身走回,一句话也不说,脸上并无喜色。 蔡忠范站了起来,以袖抹去嘴上血迹,弯腰拔起插在地的朴刀,自觉浑身精力已复,大吼一声,一刀向耿牛劈了过去。耿牛身子朝前一探,抬手抓他腕脉,蔡忠范撤招换式,使开朴刀,下手又狠又辣。他要一刀将这光头小子砍死,以洗耻辱,挽回面子。闯荡江湖十几年,他从未受过这样的侮辱。一刀两刀三刀四刀……一共就只砍出四刀,第五刀还未砍出,他就和起初那样,几乎被光头小子的鼻尖,碰到了自己的鼻尖。臭小子又和自己贴得这么近,两只手腕又被钳得紧紧的,无法动弹。 这一吓,他不由发出一声惨叫,接着双膝跪地,穴道受制,“啪啪”几个清脆的耳光打得他金星直冒,一切都和刚开始时那样。 如果说刚才他是不小心被光头小子占了先机的话,那么动起刀子来之后是他抢了先着的,可照样被光头小子整治得这么惨,能说光头小子是乘人不备吗?蔡忠范走镖二十年,会过不少武林人物,何以碰到光头小子就这么不济事,三下五除二就给人家治住,实在不可思议! 欧炎是行家,不由得吃了一惊,万古雷是光头小子的师兄,功夫自然是不差,今日的事想不到这般棘手,该如何处置才好呢? 此时万古雷喝住耿牛,放了蔡忠范。 蔡忠范脸面尽失,但他并不死心,对欧炎叫道:“欧前辈,看见了吗?万古雷恃强行凶,逐走龟鹤帮,又当着前辈的面折辱在下,万古雷根本不把前辈和京师武林放在眼里,该如何处置万古雷,前辈心中有数了吧!” 万古雷连忙道:“各位,蔡忠范混淆黑白、颠倒是非,明明是龟鹤帮的头目要将万家逐出码头,万某不得已与之动手,但对龟鹤帮扛活的弟兄,在下并未亏待他们,请各位到码头上一查便知。在下从未在京师惹过是非,因此各位并不认识在下,休听蔡忠范挑拨之言。”一顿,又道:“欧老前辈为人正直,处事十分公道,在下一向敬服,请前辈派人到码头……” 欧炎心中念头急转,看此情形蔡忠范没有多少理儿,但他背后的主使人却是不好得罪,这该怎么办才好?要是与万古雷动手,胜了自然是好,要是有个闪失,一生英名,岂不毁之于一旦,以后在京师谁还理你? 正迟疑间,他儿子欧杰附耳言道:“爹,由孩儿出手一战,那光头小子并无真本事。” 还未答言,又听神枪顾仲贤道:“欧老,万公子之言有理,何不派人到码头核查一番,待明了事实真相后,再作处置。” 镇远镖头黄飞隆接口道:“顾兄之言甚是,既然龟鹤帮有数百弟兄仍在码头上干活,不难了解真相,只要前往码头一问便知。” 这二人在京师武林中威望甚高,两人既这么说,附和的人不少,欧炎心想何不借此下台,以后再作道理,便道:“各位既这么说,老朽当派人去码头查实。”一顿,声色俱厉地对,万古雷道:“万公子,如若查实真相,龟鹤帮确实被你所逐,老朽当与京师武林同道索还公道,届时万公子不作.出交代,休怪老朽无情!” 公冶娇嗔道:“你这老头竟这般不讲理,龟鹤帮自是被我们所逐,还用你去问吗?你要问的是,龟鹤帮何以被逐……” 欧杰大怒,这样一个小丫头,敢当众对老夫无理,正要指斥,忽听自己一方有人说:“各位,这大概就是掌伤龟鹤帮总护法的金陵娇凤公冶娇,是无尘公子公冶勋的妹妹……” 不禁一怔,忙把骂人的话咽了下去。 其余诸人则议论纷纷,公冶家的人,惹得起吗?只不知为何会替万家的人出头说话。 欧炎耳朵不聋,自然听得见,忙问道:“小姑娘,你是何人,为何对老夫无礼?” “我是公冶娇,为何要对你有礼?你为老不尊,偏听偏信,以势压人……” “无尘公子公冶勋是你什么人?” “是我大哥,斗阴司四煞也有他一份……” “咳,公冶小姐,老夫劝你不要卷入江湖是非,以小姐的身份,不该与武林人来往……” “咦,我做什么与你何干?龟鹤帮受史孟春指使,蛮不讲理,抢夺万家码头,我……” 万古雷道:“小姐,不必多费口舌,事实俱在,不容颠倒是非,欧前辈自会主持公道。” 神枪顾仲贤道:“既有公冶小姐作证,老夫确信无疑,请欧老作个明断吧!” 黄兴隆总镖头道:“老夫也以为然。” 欧炎大恼,你两人这么说,还把我欧某放在眼里吗?但两人在京师的名头实不下于自己,要与江南神剑动手,也颇倚重二人,因此不好发作。但若依他们所说,自己又没面子。正想不出如何答话之际,就听众人纷纷表态,赞成顾、黄两人说法的竟是多数,只好顺水推舟,道:“各位都这般说,老夫也无异议……” 蔡忠范大急,忙道:“欧老前辈,顾兄,黄兄,休听一面之辞,这丫头年少受骗……” 公冶娇粉面一板,手按剑把跨进场申斥道:“蔡忠范,你前夜伙同京师三太岁,把万大哥骗到丰乐楼赴宴,乘机掳劫了万叔叔,在大教场对万大哥勒索码头,阴司四煞、粉面罗刹、九阴女都上了阵,被我们击败之后狼狈而逃。你说你究竟是什么人,你还有脸在此说三道四,欺骗京师武林各位前辈,今日姑奶奶饶不了我,你滚出来受罚!”说着亮出了飞虹剑。蔡忠范哪里还有胆量应战,只是缩在欧老儿身后动嘴,说什么也没人听见。因为不少人纷纷质问他,大教场的事是真是假? 万古雷乘机道:“欧老,各位前辈,在下告退!”说完抱拳行礼,先对着欧老,后对四方,面面俱到。行完礼,转身便走。 众人见欧老儿不作声,也赶紧散去。 黄飞羽、顾玉刚、顾玉梅追上来和沙天龙招呼,沙天龙便替他们引荐一番。 黄飞羽道:“沙兄,那王骏、张华……” 沙天龙会意,道:“在下与他二位再无来往,现搬至万府居住。三位呢?是否……” 顾玉刚道:“这事十分麻烦,正想请教。” 万古雷见三人品貌端正、风度翩翩,心中颇有好感,便道:“三位可否到寒舍一叙?” 三人也有结识万古雷、公冶娇之心,便欣然答应。于是,大家高高兴兴前往。 第七章 夜劫天牢 在竹梅居,万古雷设宴接待顾玉刚兄妹和黄飞羽。席间,沙天龙问他们,有没有效忠王府,他自己没有投效,已对王、张说清。 黄飞羽道:“家父不想得罪王爷,又不想投效,只推说镖局未歇业,等来年再说。” 顾玉刚道:“家父说年迈体弱,有心无力,两个孩子得留在身边,因此无法从命。” 沙天龙道:“王张两位不再说什么吗?” 黄飞羽道:“他们两人并不相逼,麻烦的是蔡忠范。前不久他到寒舍拜访家父,说有位史爷史孟春,家财万贯,最喜与江湖好汉往来,久闻家父神枪之名,欲到寒舍拜访。家父推说身体不适,以后再迎驾。蔡忠范明知家父拒绝,但仍不死心。说史爷其实是一位显贵的管家,来头极大,并暗示得罪不起。过了几日,他又到寒舍来,说史爷欲请家父到一个豪华去处赴宴,家父仍然谢绝。蔡忠范当时脸色极不好看,说顾爷不给蔡某面子事小,得罪了史爷事大,只怕从此难在京师立足。又说少林外家弟子金刚掌陶槐、洛阳女侠叶芳、青城双杰柏乾、柏坤等都是江湖知名人物,他们都是史爷的座上客,除他们几位以外,还有好些个出名的高手,因此顾爷最好不要太固执云云。家父性耿直,便直言不讳,说自己早收山,不与江湖同道往来,史爷的盛情心领。又过了两天,黄叔叔来家,说他受蔡忠范逼迫,由史孟春出面,将两家镖局合成一家……” 黄飞羽插言道:“不止我们镇远,还有京师的五六家镖局合并,改成虎贲总镖局,若是镇远拒绝,那么就休想开业下去,只能关门大吉。家父不由恼怒,断然拒绝。蔡忠范说,史爷是一位权贵的管家,得罪了史爷,镇远是自找麻烦,惹火烧身,要家父仔细斟酌。” 罗斌道:“可恶,这史孟春胃口不小啊!” 万古雷道:“后来呢?蔡忠范是否相逼?” 顾玉刚道:“我们两家经过磋商,决定不向史孟春低头,有事相互照应。蔡忠范大约在五天前又来一次,家父将他逐走,以后没有再来。昨日午间欧老爷子的门徒持名帖见家父,邀约今日午来承恩寺为龟鹤帮出头。家父当即去镇远镖局与黄叔商议,黄叔也同时接到了帖子,看在欧老前辈面上,决定前来,等弄清真相再说。今日到场一听,又是史孟春兴风作浪,我们父子便有结交万公子之心,大家同仇敌忾,今后还请万公子及各位多多关照!” 万古雷喜道:“好极,彼此都是史孟春的受害人,正好携手共拒强敌!” 黄飞羽道:“阴司四煞与各位对了阵,能否将经过情形说与我们,也好长些见识。” 于是万古雷简说了几次交锋经过,杨正英、罗斌等不时插话补充,甚是热闹。直听得黄飞羽等三人不时发出惊叹,为万古雷、公冶勋叫好。大家边吃边说,十分快活。公冶娇回家去了,顾玉梅说很想认识这位金陵娇凤。 说起这个绰号,万古雷等都笑了,没想到码头一仗,也不知什么人给公冶娇取这么个绰号。黄飞羽还指着耿牛说,来承恩寺之前,局中镖师在街上听说了码头的事,称耿牛为虎力士,这绰号已在京师茶肆酒楼传开。耿牛听说人家叫他虎力士,并不放在心上,他只顾埋头大嚼,这么好的美食,哪有工夫说闲话。 沙天龙遂把码头对阵情形说了,黄飞羽等直夸他的神勇,可他只顾吃,根本没听见。 沙燕笑道:“耿牛,你为何不说话?” 耿牛仍低着头大吃,并不回答。 沙燕恼了,对他叫道:“喂,没听见吗?” 耿牛眼睛一睃,瞧见沙燕瞪着他,忙把吃食咽下,道:“你和俺说话吗?” “不和你和谁?你是听见于不理,对吗?” “没听见,俺正专心吃喝。” 梁雅梅道:“你真是的,只顾吃,大家说什么你难道没听见?不会那么聋吧!” 耿牛一愣:“俺不和雌儿说话,所以俺没听,再说也没听见有人叫俺呀!” 顾玉梅见他有几份傻,捂着嘴偷笑。 沙燕嗔道:“怎么没叫你,耿牛不是你的大号吗?还有,什么雌儿雌儿的,你……” 耿牛慌了,道:“俺只听惯别人叫俺蛮牛,叫耿牛没听惯,所以想着是叫别人。” 万古雷笑道:“我早告诉你不准说雌儿,这些都是自家兄妹,你干么老是不改?” 耿牛脸胀得通红,忙把头低下,道:“俺说惯了,一时改不过口,俺不是故意的。” 沙燕道:“以后叫姐姐,听见了吗!” 耿牛只把头低着,不出声。 梁雅梅道:“咦,你不愿叫?” 耿牛道:“俺害羞……” 众人大笑起来,三女笑得最响。 饭后,黄飞羽等在室外花树下石凳坐着聊天,彼此十分投契。三女尤为亲热,她们并坐一排,叽叽咕咕又说又笑,十分快活。 一个下午匆匆过去,公冶娇没有来,黄飞羽等三人告辞回家。晚上,也不见公冶娇。 万古雷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对什么事都提不起精神。 夜里他让大家安心睡觉,独自在园中巡逻。梁宏带着五名护院武师住在福泽楼,所以他颇为放心,走子两圈,便回到竹梅居。 他坐在窗口,也没点灯,直望着天上的星星出神。他想把日间事想一想,可不知不觉就在想娇娇。她的一举一动,都牵着他的心。这是怎么回事呢?他告诉自己,公冶勋与他是莫逆之交,他走了就该自己照应他的妹妹。如此而已,岂有他哉!须知娇娇年岁幼小,纯洁天真,他决不该动一丝一毫的邪念……可为什么自己成天想着她呢?是不是对她有了情?不是的,不是的,她是个可爱的小妹妹,自己想着她又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要说情意,那是对季兰。他从第一眼看到季兰起,就对她有了意思。可惜,她身边有个孙锐锋,如今又多了个方天岳,他当然没了指望……这季兰他们,是离开了京师呢还是留在京师,怎么不打个照面呢?方天岳也是心高气傲的人,为何对孙锐锋先踞后恭?莫非就为了孙锐锋是燕王卫队的指挥同知,就甘愿自贬身价?还是因为两人投契,孙锐锋收起了狂态?唉,想这些干什么,与己何干?倒是为季兰担点儿心才对,孙锐锋如此狂傲,她嫁给他又怎么度日?要是和自己结成连理,日子岂不是好过得多?可她似乎看不起自己,她心目中只有怀大志、干大事的英雄,自己在她眼中,不过是个没出息的富家子弟罢了……这样一想,不禁心灰意懒。 忽然,他发现园中有个黑影一晃不见,连忙收起心思,盯着那一片花木。瞬间又见一条黑影蹿了出来,从左边的花丛中跃到右边的花树后,紧接着向竹梅居蹿来,身法极快。万古雷不动声色盯着黑影,只见他身材魁伟,身躯肥壮,但轻功却是极佳,知道来了劲敌,当下不敢大意,怕睡在楼下的耿牛遭暗算,便从窗口飞身而出。脚刚落地,便觉脑后风生,连忙提气往侧一跃,在空中旋过身来,果是那胖大黑影偷袭。此刻那家伙如影随形,他刚落地,黑影已蹿到面前,“呼”一声拍出第二掌。他要想闪避已是不及,匆忙中出掌相拒,“呼”一声,立足不稳,退了两步。看对方,只退了一步,这家伙掌力好大。正待提气再斗,蒙面人突然向侧方奔去,看样子要往墙外逃走,便急忙追了过去。眨眼间蒙面人跃到墙头,转过身来看他,见他已追来,便往邻院房头蹿去。 万古雷跃上墙头后,心中犹豫,怕中了调虎离山计,有心不再追赶。蒙面人回身见他不动,便向他招手。万古雷心想,这胖大家伙武功极高,只对了一掌就溜,分明是诱我追他,切莫上当,于是也抬起手来招对方。 蒙面人见他招手,便从屋脊上走了回来,压低嗓门道:“姓万的,你不敢来吗?”。 万古雷也轻声道:“你为何要逃,不敢斗吗?既然不敢斗,那你就走吧!” 蒙面人冷笑一声:“小子你休狂,适才对掌时,你早中了佛爷的掌毒,半个时辰后就会毒发身死。佛爷要你跟来,那是因为有人要见你,佛爷可赐你解药保命,你听明白了吗?” 万古雷抬起手一看,不见有何异状,便道:“你那什么毒掌伤不了公子爷,不用操心,你说有人要见我,他是谁,有什么事?” 蒙面人道:“你小子休要夸口,佛爷懒得与你噜嗦,要见你的是史大爷,你去不去?” 万古雷一惊,道:“你说的是史孟春?” “不错,你小子有没有胆量去!” “姓史的诡计多端,只怕又是使的什么花招,公子爷不愿再上当,又中调虎离山之计!” 蒙面人冷笑道:“这么说,你是不管那妞儿的死活了吗?公冶勋一旦回来,你如何向他交代?那妞儿可是为了你遭罪的!” 万古雷一听,惊得亡魂皆冒,不禁叫出声:“什么?你说的是公冶小姐?她怎么了!” 蒙面人得意洋洋,道:“你着急了吗?嘿嘿嘿,你问她怎么样子,自己去看不就知道了?” 万古雷一下慌了,他忙镇定自己,道:“你们敢动公冶小姐,真是吃了豹子胆……” 蒙面人不容他说完,接话道:“不用多说,小妞儿在咱们手里,你去不去看她?” 万古雷心乱如麻,不假思索道:“走!” 蒙面人哈哈一笑,转身飞掠而去,万古雷不敢疏忽,连忙提气急追,紧紧跟着。 蒙面人有意试他脚力,提足劲飞奔,不时回头一探,发现万古雷离他一丈,决不落后,心里十分吃惊,中了掌毒怎么还能提气飞奔,莫非这小子当真不怕毒吗?这实在难以相信。 万古雷跟着蒙面人东弯西拐,连换了几个方向,方见蒙面人跃进一个花园里,便跟着跳下去。蒙面人大步往前走,过了一排树丛,转个弯便见七八丈外有一幢二层楼房矗立,楼上楼下灯火辉煌,楼房正门也挂满了灯,厅中人影绰绰。 万古雷心跳甚急,他为公冶娇担忧,恨不得一步迈入厅中看个明白。 来到屋前,厅门站着两名持刀武士,见了蒙面人便低头行礼。万古雷未带兵刃,浑身布满罡气,昂首挺胸,走上台阶。 “站住!”两名武士齐声大喝。 万古雷停下步,道:“怎么,不让进?” 蒙面人又回身过来道:“进来!” 万古雷冷哼道:“多此一举!” 站门侍卫大怒,恶狠狠瞪着他。万古雷双手一背,迈开方步,踱入正门。 客厅十分宽大,迎面正中放着一张虎皮交椅,下面置了左右两排八仙椅,坐满了人,个个脸蒙黑布。两排靠椅之后的墙边,站满了蒙面武士,扫眼之下,不下五六十人。 诱他来此的蒙面人坐在右边靠椅的首座上,他对万古雷道:“史爷马上到,你先坐下。” 一个蒙面武士抬来一张椅子,放在两排椅子末端的中间,与虎皮椅两相对面。 万古雷依言坐下,把两排椅子上的人挨个打量,除了个子高矮、身躯胖瘦,别的一概看不出来,两排椅子一边六人,共十二人。这些人对他怒目而视,一个个眼神凌厉,炯炯有神,看来都是内家高手,无一人是弱者。 万古雷深深吸气,压住心中的焦燥,使声音保持平稳,道:“你引我来此见史孟春,他为何不出来,摆什么臭架子,真让人好笑!” 左边首座上的人冷笑道:“万古雷,你别高兴得太早,再过一会儿只怕你哭不出来!” 这声音似曾在哪儿听过,仔细一打量,见其着儒装,身材瘦削,顿时明白他是谁了,万古雷笑道:“五毒先生别来无恙,彼此都是熟人,把脸蒙着可是自觉心虚、无脸见人?” 那人大怒,倏地一下站了起来:“万古雷,你今日还敢口舌逞能,老夫要你的命!” 引万古雷来此的胖子道:“先生莫与他计较,且让他多活片刻,还怕他跑了不成?” 仇灵子愤愤然坐下,道:“万古雷,过一会儿有你受的,老夫要把你化成一滩臭水?” 万古雷道:“公子爷要是怕你,也不会只身前来了,奉劝先生收起大话,那是一点用都没有的,你吓不倒公子爷,放明白些!” 与仇灵子并排坐第二个位子的蒙面人叹口气道:“这小子并不知道自己要死,真可怜!” 万古雷正要反唇相讥,却见右边底墙的一道门开了,走出一个魁伟汉子来,此人正是在艳芳号上见过的史孟春,他总算露面了。 两边坐着的蒙面人“刷”一下站起来,直等史孟春落座,又“刷”一声齐齐坐下。 史孟春往椅背上一靠,抬眼打量坐在下首的万古雷,眼神凌厉,面无表情。 万古雷也冷冷盯住他,毫无惧色。 史孟春道:“万公子,今夜请你前来有事相商,并非设下什么计谋害你,但请放心。” 万古雷道:“如此甚好,有话请说!” 史孟春道:“不过有一条请万公子注意,彼此相商的是大事,因此要心诚,如何?” 万古雷冷笑道:“你使出了各种手段对付万家,这就是尊驾谓之的‘心诚’吗?” 史孟春浓眉一扬,似要发作,旋又忍了下去,道:“这事我自有交代,稍安勿躁!”旋又对坐在两边的蒙面人说:“各位散去吧,我与万公子杯酒和好,握手言欢。”说着站起来,对万古雷又道:“万公子,请到后面一叙。” 两排蒙面人默默走出大厅,史孟春比个手式,要万古雷跟他走,万古雷拔步相随。 史孟春由来时的那道门出去,门通一道走廊,连着一排平房。走廊里挂满了灯,万古雷运功护身,小心戒备。过于走廊,来到一间雅室,室内挂着彩灯,一排美艳乐姬在一侧端坐,见二人进来,忙起身行礼。室中一张方桌,上面摆满了酒菜。史孟春走到主位坐下,请万古雷就座客席。有两位妙龄女子笑盈盈过来侍酒,一边站一个。此时管弦声起,奏得轻柔。 史孟春举起纯银酒杯道:“公子请!” 万古雷服过宫知非的药酒不惧毒,便举起杯爽爽快快一饮而尽。这酒之香醇,实非凡品。史孟春见他豪爽,脸上有了笑意。 他道:“万公子,这酒味道如何!” 万古雷一笑:“上上品。” 侍妾已替他斟满了杯子,史孟春举起杯:“公子既然喜好,连干三杯如何?” 万古雷二话不说,又干了两杯。 史孟春笑道:“不瞒公子,这酒乃御赐之酒,街肆里巷是见不到的,公子不妨多饮几杯,明日在下派人送一坛到府上……” 万古雷忙道:“不用不用,酒已尝过,史爷有什么话就请直说了吧,公冶小姐请出一见!”酒是皇上饮赐之物,这史孟春果然来头不小,万古雷急于探他底细,哪有心思吃喝。 史孟春手一挥,丝竹声立停,乐姬们无声退去,就连两个侍酒女也飘然离开。 “公冶小姐安然在家,公子放心。”史孟春手握酒杯,直视万古雷:“不妨把话挑明。过去种种,皆因在下不识公子真面目,以为不过是个纨挎子弟而已。几度交锋之后,方知公子文武兼修,艺压群雄,遂生爱才之心。”一顿,见万古雷面无表情,便又说下去:“因此,史某愿与公子捐弃前嫌,握手言和,不知公子……” 万古雷岔话道:“史爷之意,码头不要了,万家在京师的生意也不再受人挤兑……” 史孟春忙道:“那是自然,否则说得上是握手言欢吗?码头仍由贵府经营,万家所有店铺将和以往一样,再无人敢侵扰。” 万古雷一笑:“这是史爷的诚意吗?” “那是自然,否则何必与公子见面。” “史爷忽然如此慷慨,不会没有条件吧?” 这话中的讥刺,史孟春岂有听不出的,但他并不生气,反而笑着点头道:“万公子乃聪明有识之士,在下又怎能瞒过公子?不过这条件虽有,却是对公子有百利而无一害!” “啊,是吗?那就请史爷赐教!” “在下乃当朝一位权贵的管事,这位权贵深得皇上宠幸,因为他本也就是皇亲国戚。这位爷平生最喜招纳贤才,以为国用,所以在下有心将公子荐于贵人帐下,公子当可一展雄才,光宗耀祖,胜过商贾人家百倍,你意下如何?” 万古雷道:“这位权贵是……” “只要公子愿意投效,到时自知。” “在下一向疏懒,并无功名之心所以只好辜负史爷一片盛情,还请史爷鉴谅!” “公子之言差矣,人生在世,当以功名利禄为重,否则岂不枉活一世?况公子身手不凡,若投效爵爷,前程无可限量!” 万古雷心想,他的主子原来是位爵爷,可当朝爵爷甚多,不知是哪一位,为官如何?但凭史孟春对付自己家的手段,只怕不是好东西。因道:“既然是一位爵爷,又怎能以强横手段夺取我万家码头,并利用江湖黑道凶徒……” 史孟春忙道:“这自然不是爵爷的意思,万公子不可胡乱猜测。” “那么说,这都是史爷一手策划的了?” 史孟春并不羞愧,傲然道:“不错,这都是在下的手段。不瞒你公子爷,为在下效劳的武林高手,岂止是阴司四煞等人,白道上的出名人物也有好几位。”一顿,续道:“不过以万公子的武功,在下当另眼相看,决不亏待。” “史爷,请恕在下孟浪,有一句话一吐为快。史爷既然只是爵爷府上的一位管事,能有用人的大权吗?充其量只能在府中管管下役而已,最多向爵爷引荐引荐,可刚才听史爷的口气,大得吓人,倒叫在下猜疑史爷的身份了。” 史孟春浓眉一扬,哈哈一笑,道:“万公子果然有眼力,看出了在下的破绽。好,在下不妨再告诉公子一点,除了爵爷心腹管事的身份,在下还有官职在身,品阶不低。但在下只喜以管事身份和武林人来往,故不提官职。”一顿,续道:“如今公子对史某该不会再疑心什么了吧,史某诚心结纳公子,望公子以前途为重,以家业为重,与史某捐弃前嫌,握手言和,投奔爵爷帐下,为朝廷效忠,建功立业。” 万古雷道:“不然,在下还有疑问。” 史孟春有些不悦:“怎么,我说的有假?” 万古雷道:“尊驾既然做官,为何干出的事却和黑道上的枭雄一般,杀人越货……” 史孟春勃然大怒,斥道:“放肆!你……” 万古雷倏地起立:“我说的难道是假!” 史孟春厉声道:“万古雷,你且莫一叶障目,误以为自己那点武功天下无敌,也并非本座对付不了你,只因看你是个人才……”说到这里忽然把声音又变得平和起来,道:“这是干什么?坐下坐下,请你来是言和的,又何必剑拔弩张?彼此并无深仇大恨哪,坐下坐下!” 万古雷见他面色果然恢复平静,心想此人倒很有自制力,看他还有什么说的,听听无妨,兴许还能多探一点底细,于是依言坐下。 史孟春举起酒杯:“来,满饮此杯!” 酒喝干,史孟春亲手把盏,注满酒杯。 他道:“在下行事,一向不择手段,只要事成,不拘小节。码头之事,先礼后兵。在下出银两购一半码头,令尊固执不允,是以只好用些江湖手段,这是迫不得已而为之,还请公子鉴谅。将此事揭过,公子意下如何?” 万古雷心想,说得轻巧,家中下人的性命就白丢了吗?要是我万某武功不济,全家早做了刀下鬼,似你这等凶残之徒,能与你握手言欢吗?那我万古雷就不是人了! 他按下心头之气,淡然道:“尊驾行事心狠手辣,在下颇不以为然。但尊驾言和之事,在下以为全在尊驾一方。只要尊驾不再施诡计算计万家,在下也就不找尊驾麻烦。至于投效爵爷之事,在下无心为官,就免提了吧!” 史孟春又沉下了脸:“这么说,公子不愿投效爵爷,也不愿与我等为伍是吗?” “不错,这正是在下的意思?” “公子,你似乎未听明白在下的话。若是公子投效爵爷,你我之间就成了自己人,要是不愿归顺,公子只怕会失去码头、失去家业,请恕在下直言,就连性命也难保。这并非恐吓之言,望公子三思,且莫鼠目寸光……” 万古雷道:“威胁利诱,并非上策,在下决不屈服于淫威之下,史爷枉费了心机!” 史孟春眼一瞪:“万公子,你非要等到家破人亡那一天才死心吗?这真是何苦!” 万古雷道:“多谢酒宴,万某告辞!” 史孟春厉声道:“万公子,我已好言相劝,你却不识时务,那是自取灭亡,你真要……” 万古雷已站起,道:“不必多言,告辞!” 史孟春冷笑道:“想走就走吗?你……” 万古雷喝道:“你待怎的?” 门外有人接嘴道:“万古雷,今日要留你在此,尝尝三十六种刑具的滋味!” 万古雷举座下八仙椅扔了出去,“呼”一声声势惊人,料无人敢硬接,紧接着一步蹿了出去,只见小天井里站满了蒙面人,八仙椅被站在天井中间的人一掌击落,“砰”一声椅子散架碎裂。万古雷无心打斗,双足一顿,直跃房顶。脚未站稳,后面喝斥声起,已有人追了上来。万古雷一个转身打出一掌,喝道:“下去!”那人击掌相迎,大震声中两人踏碎了几块瓦片。这一掌平分秋色。万古雷一看,正是那个诱他来此的和尚,猜想是恶头陀沙空。 这一耽搁,屋面已上来五六人,有两人手持朴刀,一人持铁扇,一人持判官笔向他出招,恶头陀沙空也大吼一声,双掌上下击来。 万古雷四面受敌,不好招架,便一下跃起半空,看准方向,来一个倒翻,往墙外落去。 但拦截他的都是好手,有人抢先到了墙边,手一扬打出一串暗器,万古雷双掌齐出,以罡风击落暗器,但人却落在园内。墙下有三人阻路,其中一人娇叱一声:“打!”又飞出三颗暗器。万古雷听出是个女的,当即双手齐出,把暗器抓在手里,却是三颗铁莲子。 与此同时,有两人迎面扑到,四支铁筷子分点他身上大穴。那发铁莲子的女子,也以一柄窄窄的腰刀助战。后面恶头陀、五毒先生、病驼、凤阳双彪等已赶了过来。万古雷见他们都来了,便主动出击,盯上一人攻一掌,再转向另一人出一招,脚不停步,满园子飞跑。 这小花园虽不大,但足够他施展的。蒙面人一方人愈来愈多,反而相互妨碍,万古雷蹿向一处,他们便蜂拥而至,你挡我我阻你。万古雷行动快极,已治了七个人的穴道,让他们定在那里,像根木桩,不一会儿就被自己人撞倒。万古雷见对方乱了套,便乘机越墙而出。他不知自己身在何方,只管向暗处奔蹿,时而跳下屋面,在街道上飞跑。蒙面人追出来三四十人,但轻功不及他的太多,一下就追得没了影儿。几个功力高的,追了一阵也失去了目标,只好垂头丧气回去报信。万古雷摆脱了追兵之后,才得以认准方向往家里去。 翌日一大早,公冶娇便来了。与往日不同,她面上挂着白绢,两只眼睛又红又肿,惊得万古雷问她:“娇娇,你怎么了,出事了吗?” 公冶娇取下面巾,满脸凄怆,未语泪先流,吓得万古雷忘了男女之嫌,伸手去握住娇娇冰凉的小手,连声道:“娇娇、娇娇,别哭别哭,快把事情说与我听,昨夜是不是史孟春将你掳掠了去,他却骗我你在家中,唉,愚兄真浑,对不起娇娇,娇娇千万别伤心……” 公冶娇一愣,拭去眼泪:“什么呀,人家昨日在家里好好的,史孟春何尝掳了我去。” 万古雷一怔:“没有这回事?那……” “听我说,昨日我未到你家来,那是家父母在家留住了我,因为柳姐姐家出了大事……” 万古雷喘过一口气,道:“哦,不是伯父伯母有了意外,那我就放心了。柳小姐她……” 公冶娇又流出了泪,稍停续道:“昨日我从广场回去,爹爹已上完早朝回家,娘坐在一边直流眼泪,惊得我问爹爹出了什么事。爹爹愁眉苦脸地说,上朝时,皇上突然降旨把兵部尚书、兵部侍郎、前军都督、后军都督、都督同知、佥事下狱,命大理寺严加审讯,追查谋反余党,还不知要牵上多少文武官员。我听后大吃一惊,说要去看望柳姐姐。爹爹说锦衣卫早已将几位将军的府第抄家,满门皆拘押于天牢,你去还想见到人吗?唉,这是劫数呀。我吓得大哭起来,柳姐姐多可怜呀……” 万古雷心情沉重起来,柳锦霞遭殃,也无疑是公冶勋的灾难,可她为何不跑呢? 他道:“听说柳小姐武功不弱,为何束手就缚?她又没有触怒朝廷,何罪之有?” 公冶娇道:“我也这般对爹爹说。爹爹道:‘她要是和锦衣卫动手,不正好是谋反的铁证吗?柳将军从无野心,一向忠心耿耿,他岂能违抗朝廷的旨意,背上个不忠的骂名?’唉,可怜的柳姐姐,为着柳伯伯的声誉,只好束手就缚……我又问爹爹,皇上真要将他们满门抄斩?爹爹说,看来是如此了……” 万古雷听公冶娇哭得伤心,自己的眼睛也湿润起来。 虽然他对柳锦霞、柳铭两兄妹并无好感,但突然间祸从天降遭此灭顶之灾,实在是令人痛惜。他十分难过,不知该拿什么话去安慰娇娇,只默默地握着她的小手。 娇娇哭了一会儿,止泪道:“大哥此时也不知在何地,等他回来,不知有多伤心呀!” 万古雷突然问道:“柳姐姐关在何处?” “多半是在刑部太平门玄武湖畔的天牢里,因为他们都是钦犯,全都下到死牢。” “娇娇,你别急,我把柳姐姐救出来!” “真的?”公冶娇抬起泪眼看着他。 “这能说着玩吗?娇娇,你难道信不过我?” 公冶娇一下扑到他怀里,双手紧紧搂住他的脖颈大哭起来。万古雷不知所措,一颗心猛跳起来,只会喃喃道:“别哭别哭,娇娇……” 公冶娇抽泣一会儿,放开手,抬起头,道:“万大哥,你真好!小妹也有救柳姐姐之意,想请你出手,但此举太过危险,不好开口……” 万古雷取出汗巾,温柔地替娇娇擦去面上的泪水,道:“柳小姐是公冶兄的红粉知己,我岂能见死不救?还有柳铭、张文彦、郭剑平三位,是公冶兄的好友,……” 公冶娇道:“万大哥,你真好,柳姐姐那样对你,你却一点不恨她,还要救她……”说着说着又流出了眼泪,“大哥,娇娇感谢你,哥哥回来不知会有多感激……” 万古雷道:“娇娇,你说些什么呀,你和公冶兄助我保家,不惜与阴司四煞结仇,与史孟春结怨,这又为何来?如今柳小姐有难,愚兄又怎能袖手旁观?一句话,我与娇娇、公冶兄如同一家人,还分什么彼此,你说呢?” 公冶娇深情地注视着他,默默点头,慢慢将身子靠了过去,头倚在他肩上。 万古雷被她身上的芳香陶醉,伸出一只手搂住她的柳腰,心中充满了柔情。此时他觉得娇娇就是他的红粉知己,他和她正是天生的一对儿,她和季兰不同……季兰她…… 想起季兰,万古雷猛然警觉,娇娇还是一个小孩儿,她把自己当做哥哥,信赖依靠自己,她天真无邪,并不解男女风情,自己怎能对她想歪了念头,你对得起良心吗! 这样一想,他吓得浑身冒汗,连忙把手抽回,深吸一口气,使乱跳的一颗心平定下来。 就在此时,听见有人上楼,万古雷连忙出客室,朝楼下问:“有事吗?”来人答西门先生来访,他忙叫娇娇一起下楼出门迎接。 西门仪正沿小道走来,万古雷迎上见礼。 在客室坐下后,西门仪看出娇娇神情不对,道:“公冶小姐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吗?” 万古雷把柳家的事说了,道:“柳家兄妹与公冶兄、娇娇是知己朋友,故尔伤心。” 西门仪一叹,道:“皇上诛杀功臣,不知累及了多少人!”一顿,又道:“事已至此,望小姐节哀,若有差遣,愿尽薄力。” 公冶娇道:“多谢前辈!” 西门仪对万古雷道:“那日一别,有事耽搁,未能及时来见公子,码头之事老夫已听说,不知史孟春又以何种手段对付公子?” 万古雷把昨夜的事说了,西门仪感到几分惊奇,道:“此人软硬兼施,神神秘秘,公子若不就范,他必不甘休,得严加防范。老夫没想到的是,史某人竟是官场中人!” 万古雷道:“他居然能以商人面目出现,做成了不少交易,在商人中间已很有名,可我们却查不到他的底细,此人手段极是高明。” 西门仪道:“下一步公子有何打算?” 万古雷道:“在下欲到天牢救出柳小姐兄妹等人……” 西门仪一惊:“公子要劫狱?” 万古雷道:“是的,除了劫狱无法救人。” 西门仪道:“刑部大牢防守必严,要多几个人手去才成,事不宜迟,老夫这就回去见季兄、王兄他们,请他们也来助一臂之力。” 万古雷道:“前辈侠肝义胆,晚辈感激不尽!但此事再牵动季前辈他们,只怕不妥!” 西门仪站起身,道:“不妨事,老夫去说说看!”说着便举步出门,边走边道:“晚上我们再来,白天他们不能露行迹。” 万古雷看看留不住,便送至大门外。 返回客室,他带公冶娇去见宫知非。先在承恩寺广场前绕来转去,以防有人盯梢,然后才转进六顺巷。只见宫知非的算卦铺面关着,便举手敲门。不一会门开了,是汤老五,忙向他请安。汤老五笑嘻嘻让二人进内,又把门关好,三人直至内室,见宫知非正坐着喝茶。 万古雷对公冶娇道:“快见过宫师叔!” 宫知非眼一翻:“免礼免礼,坐下说话。” 万古雷、公冶娇便到矮桌前坐下,汤老五沏了两碗茶给他们,自己也在一旁坐下。 宫知非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何事?” 万古雷把柳家的事说了,然后道:“小侄与公冶兄乃莫逆之交,不能见死不救,故特来请师叔设法,到刑部天牢救人。” 宫知非眼一瞪:“你小子好大胆,史孟春那儿就够你对付的了,你还要去劫天牢惹麻烦!那天牢一向看守严密,何况你救的人又是钦犯,弄不好有锦衣卫的人把守,怎么救?” 万古雷道:“小侄知道劫狱不易,所以才请师叔指教,天底下什么事也难不倒师叔。” 宫知非叫道:“咦,什么话?你师叔又不是活神仙,能上天入地、来去无踪,不成不成!” 公冶娇插言道:“既然是神八卦,就该是活神仙,要是凡人,卦算得准吗,那不过是骗骗庸人、愚人而已。再说你老人家做了人家的师叔,本领当然要比做晚辈的大,晚辈做不了的事,当师叔的理应不在话下。做长辈嘛,就该替晚辈消灾祛祸,这是顺理成章的事,明摆着。” 万古雷还担心公冶娇说话不当,惹恼了宫知非,哪知小丫头说的很顺心,便把个头直点,两眼瞅着宫知非,看他有什么话说。 宫知非讶然道:“看你小丫头说的,做师叔就该包揽万事,那谁还敢做这个师叔!” 公冶娇瞟了他一眼,道:“说得是,这师叔确是不好当。不过这也是没法儿的事,当也当了,就认命吧,推是推不掉的,你说呢?” 宫知非摇摇叹息,道:“人命关天,救人一命胜造七层浮屠,说不得只好冒一冒险。这都怪那个疯老儿,自己的徒弟不管,什么事都让我老爷子兜着,这不是要老爷子少活几年吗!等疯老儿什么时候回来,我把他的宝贝徒弟还了给他,这个师叔就可以不当了!” 公冶娇道:“当不当他的师叔我不管,可做我的师叔你却休想推得掉!” 宫知非奇道:“咦,怎么又扯上你了?” “我师父印真大师认识觉禅大师,觉禅大师与疯师伯一起做了万大哥的师父,疯师伯又认识你宫师叔,我和哥哥又与万大哥是知交,因此不管怎么算,你也是我师叔,懂了吗?” 宫知非一愣:“这……”没话说了。 万古雷大乐:“对极对极,娇娇有理。” 汤老五笑道:“妙、妙、妙,认命了吧!” 宫知非骂古雷:“你小子别幸灾乐祸,回去回去,等老五他们先到天牢摸摸底……对了,把你要救的人姓名留下,以便查实!” 万古雷十分高兴,道谢后与娇娇辞别出来。娇娇心情好了些,约好下午再相见。 万古雷一回到家,仆役报知有三位尊客在竹梅居等他,是西门老爷子和孙少爷。 万古雷急忙回到竹梅居,楼下客室坐着老少三人,正是西门仪、孙锐锋和扮了男装的季兰,相见之下,怦然心跳,连忙施礼。 季兰冷然道:“听说你要去天牢劫人?” 万古雷道:“是的,柳小姐是公冶兄……” 季兰道:“这个咱已知晓,听表兄说吧。” 孙锐锋道:“刑部天牢一向把守极严,万兄此举不觉太冒险吗?只怕难以如愿。” 万古雷道:“孙兄说得是,但在下不能见死不救,柳姐姐是公冶兄的红粉知己,纵有千难万险,在下也只有勉为其难,以尽人事。” 孙锐锋淡然一笑,道:“万公子讲义气,在下佩服。只不过在下以为,万兄此举行的是小义,行小义而忘大义,实乃不智之举。所谓小义者,亲朋私谊、江湖义气。大义者,国家兴亡。当今之世,山雨欲来风满楼,万兄文武全才,正是英雄用武之时,怎能因私谊就以身犯险?要是有个失误,值得吗?况朝廷治柳家之罪,只因柳家触犯刑律,公子若去劫狱,岂不成了钦犯?在下以为,这是因小失大,所以特地前来府上,劝阻万兄,望三思而行!” 季兰双目眨也不眨地瞧着表兄,流露出无限的钦佩、赞赏,不时螓首微点。这看在万古雷眼里,自然挺不是味儿。 又见季兰把眼光转向于他,看他怎么回答,便理了理思绪,道:“孙兄之言极是,句句皆在理,但在下实有苦衷。柳小姐之父,不过是皇上诛杀功臣以保皇太孙继位举措中的冤死鬼而已。即是有罪,也不该累及柳小姐兄妹。在下与公冶兄情同手足,又怎能眼睁睁见死不救……” 季兰板着粉脸,十分不悦地岔话道:“你说来说去还不是那几句话,你和公冶勋是兄弟情谊,他的红粉知己遭难,你不能袖手旁观。可是你却忘了,柳家兄妹是钦犯,谁也帮不了忙。你若冒险去劫狱,非但救不了人,还得把你自己也搭了进去,这样做有什么好处?明知不可为而为,不是太愚蠢了吗?我表哥说得好,当今正是有大志者一展雄才之际,你何苦为了个人私谊,拿自己性命犯险,这值得吗?” 万古雷对她的话颇不以为然,但心中对她柔情尚存,便温言道:“小姐心意,在下感激。但若不对柳小姐兄妹尽一番心意,在下无颜面对公冶兄,是以明知凶险,也只好一试……” 季兰见他固执,十分生气,嗔道:“你真是的,怎么听不进好言相劝呢?你胸无大志,不顾大局,眼中只盯着万贯家财,心目中只有私情私谊。你看我表哥,目光远大,志在千里,事事以大局为重,故此请表哥来开导你,没想到你连一个字也听不进去,真是气死人!好好好,我们的话你既然不听,留此无益,告辞。万公子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 这番话不留情面,万古雷十分恼火。尤其她将自己与孙锐锋相比,一褒一贬,未免过份。便冷冷答道:“在下鼠目寸光,胸无大志,实在惭愧。不过在下行事,但求对得起自己的良心,纵使招人耻笑,也不会放在心里。” 季兰气得粉脸通红,站起来愤愤然道:“算我多此一举,从此分道扬镳!”说完拔脚就往外走,孙锐锋也连忙尾随而去。 西门仪则坐着不动,直到万古雷送客回来方对他道:“老夫非燕王府卫士,行动不受拘束,燕姑娘他们则不然,因此只有老夫助公子劫狱,对兰姑娘可别生怨恨之心,她为人爽直,有口无心,况且说的也并非全无道理。” 万古雷道:“晚辈也知季姑娘和孙大侠之言有理,不敢生怨恨之心,先生愿助晚辈一臂之力,晚辈感激不尽!”说着站起深施一礼。 西门仪道:“公子不必客气,老夫今日助你,他日也有事相求,请公子援手。” 万古雷道:“只要前辈吩咐,古雷万死不辞,请前辈示下,古雷该做什么。” 西门仪叹口气道:“不瞒公子,老夫艺成后本无在江湖争胜之心,只沉迷于音律之中,因此游历各地拜访音律名家求教。二十多年前,老夫在苏州结识了一位姓岑的士绅。 岑老先生也喜好音律,有个独生女儿岑秀娟,善弹琵琶,是本城有名的美女,父女二人对老夫的胡琴技艺也十分赞赏,彼此十分投缘。岑员外不久便将女儿许婚,当时老夫年已三十有二,也厌倦了飘泊不定的生活,便告别回老家大同府变卖家产,到苏州府定居。哪知老天无眼,待老夫返回苏州时,岑家只剩一堆瓦砾,据街坊说是深夜失火,合府上下无一人逃得性命。老夫当时痛不欲生,在岑家不远租了房子,打算为岑家老小守丧。数日后才有一乞丐告诉老夫,那夜他睡在岑家对面的屋檐下,看见有两条黑影蹿入岑家,不久就见岑家火起,两条黑影背着两个大包裹从岑家出来一晃不见。这乞丐习练过拳棒,胆子比常人大些。他想进岑府去看个究竟,但大门关着进不去,又不会轻功,便大声嚷嚷失火,唤起街坊四邻救火。等大家齐心协力把大门撞开,火势已无法扑灭,他曾跑到厨房去找吃食,发现门内倒着尸体,脑袋有五个指洞,吓得他跳了出来。据此推想,作案者五指功力极强,此贼擅长爪功,老夫便依此为据查访。一年多后,偶然听人说起魔鹰皇甫佑安曾于去年在苏州出现过,便疑心岑家的血案为他所作。皇甫佑安成名绝技正是毒蝎爪和毒龙剑。于是老夫再返苏州,却无半点消息。这许多年来,老夫都无法查访到皇甫佑安的踪迹,江湖上对他的下落有种种说法,却不知该信哪一种。但老夫立誓找他报仇,否则死不瞑目。老夫知道老魔功力非凡,若有复仇的那一天,只有请公子助一臂之力……” 万古雷听得惊心,胡琴先生遭遇凄怆,一生幸福,旦夕断送,真叫人扼腕。于是慨然道:“在下定与先生一道,诛除此獠!” 胡琴先生淡然一笑:“多谢公子!”接着换了话题:“公子打算怎样救人?” 万古雷把打算说了,西门仪十分赞同,说回旅舍把衣物带过来。万古雷要派人去,西门仪说不可,那是孙锐锋等人的藏身地,别人去不方便。万古雷只好由他去。 下午公冶娇又带来了消息,锦衣卫指挥使也下了大牢,朝中官员无不拍手称快,街上百姓有的燃放鞭炮以示庆贺,可见武大魁该死。 万古雷喜道:“好了好了,武大魁一倒台,黑心太岁武忠仁失掉了靠山,锦衣卫佥事富志安、千户柴忠只怕也受了牵连,他们对我家的威胁也就没有啦,我家不必再搬……” “什么?你要搬家?”公冶娇大吃一惊。 万古雷一愣,店铺北移之事他一直未对娇娇说,怕她听了难受,这下说漏了嘴,无法改口,便一五一十把北迁之事说了。 公冶娇低着头,眼泪扑籁籁往下滚,也不说话,直急得万古雷手足无措,只会说:“好妹妹,别哭别哭,愚兄也不想走的,无奈……” 公冶娇道:“我气你为何不告诉我……” “我怕妹妹难受,所以……” “所以你想悄悄一走了之……” “哪里呀,我把爹爹护送至北平府后,打算回来找史孟春算账,那不是和妹妹又见面……” “我哥哥要把你引荐给皇太孙,你不愿吗?” “愿的,到那时再把家搬回京师。” “既然如此,何不等到哥哥回来?” “我担心锦衣卫突然下手,因此先作好准备,以应付万一。若是能熬到公冶兄回来那一天,我自然不会再走,家父其实也不愿去太原。” “真的吗?不哄我?” “愚兄怎会哄骗娇娇,要不天打五雷轰……” “咦,赌什么咒啊,只要你说真话,我当然会相信的。”公冶娇破涕为笑,拭干了泪水。 万古雷心中暖融融的,娇娇对他如此牵挂,岂不是对他有了情意吗?能得到佳人的青睐,此生大幸矣!他不由嘴角溢出了笑意。 公冶娇道:“你笑什么?” 万古雷道:“妹妹牵挂愚兄,是以高兴。” 公冶娇嗔道:“人家伤心,你却高兴,真没良心,你们男人都是一样的!” 万古雷笑道:“不一样不一样,愚兄心里也装着娇娇,时时刻刻都牵挂着哩!” 公冶娇瞅了他一眼:“口是心非,不信!” 万古雷见她模样可爱已极,忍不住就要说出些疯话,他道:“真的呀,‘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忽然,他闭上了嘴,警觉到自己不该说这些情话。娇娇还小,不懂事,只能把她当个小妹妹看待,怎能如此唐突如此冒失呢?真是该死!瞬间,他感到极是尴尬,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好,一时僵在那儿。 娇娇低着头,未注意到他的神情,听他不再往下说,便道:“大哥心意,小妹记住了。” 声音很低,但字字听得真切,万古雷不禁目瞪口呆。娇娇很懂这些前人诗句里的深切含意,她的话无疑是答应将身相许,这当然是求之不得的事。可是她年岁尚小,此时的许诺又怎能算数呢?自己实不该对她说这些疯话,这下该怎么办才好呢?也许不久她就会忘掉的,等她再长大些的时候,更不会把这些话当真。 这样一想,又有些心酸,若是娇娇以后另有他人,自己就只好出家当和尚了…… 此时,西门仪先生携衣物前来,公冶娇则告辞回家,临走深深注视他一眼,直看得他心跳,这岂是一个不懂事的小姑娘的眼神啊! ※※※※※※ 天一黑,公冶娇、万古雷、西门仪、耿牛来到了宫知非的小院。刘二本、汤老五等人都在,大家依次见礼,分宾主坐下。 汤老五道:“要打听的事都打听到了,那些大官们都关在天牢里,有的已经处决,有的挨不过两天,这一来好多家都绝了种,真惨!” 刘二本道:“伴君如伴虎,古人诚不欺我,这话实在对极,我看还是做个游民自在。” 罗大雄道:“所以你只配当个补锅匠,让人瞧不起!” 汤老五道:“因此你只配屠牛,受人轻贱,你我彼此彼此,操的都是贱役,都无烦恼。” 宫知非道:“闲话少说,怎么救人?” 万古雷忙问:“柳小姐兄妹关押何处?” 汤老五摇头道:“这可没法打听,狱卒说关了上千人,男女老少都有,不知姓名。” 万古雷道:“天牢这么大,难找人。” 汤老五道:“老弟,狱卒说了,天牢内外除了加派岗哨,锦衣卫还来了不少高手,里三层外三层严密把守,想进去找人,难!” 马禾道:“锦衣卫的人不好对付,这事儿当真难办,各位可有什么高见?” 罗大雄道:“怎么难办了?锦衣卫的人虽说不好对付,但可以把他们引开呀!” 马禾道:“请教,怎么个引开法?” “那是你的事,你爱怎么引就怎么引。” 马禾用手指着自己的鼻子:“你让我引开锦衣卫那班屠夫?卖肉的,你也太没良心了,咱开茶馆的何时得罪过你,你却狠心把咱往死路上推?这未免太过绝情了,各位说公平吗?” 罗大雄两眼一翻:“笑话,何时听说马禾这个人居然还怕死!” 宫知非道:“引开锦衣卫的人是个好办法,知道他们来子多少人吗?” 汤老五笑道:“听狱卒说不多,也就三十多人还不到四十之数,当真是不多。” 马禾倒插口冷气:“我说卖艺的,三十多人还不多,你是不是黄汤灌多了,信口开河!” 刘二本道:“三十多个屠夫不算多也不算少,只要溜得快,不让他们逮着,也不要紧。” 罗大雄一拍大腿:“说得对,这办法不错,俺这几个人当中,你们说谁最跑得快?” 刘二本把眼睛睃着马禾:“都是老熟人,知根知底,还用问吗?真是多此一举!” 马禾见人人都瞧着自己,叹口气道:“看着咱干什么?咱的脚短,卖艺的可是长脚?” 宫知非眼一瞪:“你小子的是飞毛腿,别人能比吗?”一顿,又道:“引开锦衣卫那班免崽子之后呢?还有什么高招?” 汤老五笑道:“那就好办多了,揪一两个狱卒,让他们带着一间一间牢房去找,找到后开门开枷锁,然后一个个逃之夭夭……” 马禾问道:“就这么容易?” 汤老五道:“不错,就这么容易,不过你老兄得把锦衣卫那班小子远远引开可别回来。” 马禾叫苦道:“天,咱一人能把他们都放倒吗?不成不成,这不是坑人的主意吗?” 刘二本道:“有多少守军?别忘了他们。” 汤老五道:“守狱的不过三百来人,只是附近有虎贲卫的五千六百名士卒,一叫就到!” 众人面面相觑,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汤老五又道:“不过,我们只要小心些,也不会惊动虎贲卫的人,不必担心。” 宫知非道:“人是非救不可,管他有多少人,二更动身,你们去养养精神吧!” 万古雷对这几位风尘异人钦佩不已,激动地向他们一一行礼。公冶娇更是热泪盈眶,跟着万古雷行礼致谢,众人连忙答礼。 万古雷等人匆匆回府,沙天龙兄妹、梁建勋兄妹、杨正英兄弟俩、罗斌等人正等着他们。刘秀英也携了兵刃,定要与大家同往。 公冶娇同众人行礼,道:“多谢各位仗义,公冶娇不忘各位的大恩大德……” 众人连忙答礼,公冶娇感动得不断流泪。 万古雷请大家动身,马匹已准备好。 不多时,众人骑马出门,沿东行西转向北,出太平门便是刑部所在地。太平门外,宫知非、马禾等人已等在那里。 天牢离刑部不远,面朝玄武湖,筑有高大围墙,墙头上筑有雉堞,缺口处时时有身影闪过,那是巡逻的士卒。围墙内还竖着五丈多高的刁斗,上面有四个卫卒分站东西南北四个方向望。仰看城墙高度,不下四丈之高,要想瞒过刁斗上和城墙上的士卒登墙,实在不易。加之半个月亮在云层中钻出钻进,时明时灭,灭时大地漆黑,正好登墙,明时蒙蒙,难以藏匿形迹。干劫狱这档子事,最好是没有月亮的晚上,若有风雨自是最佳,但他们可不能坐在家中等,谁知犯人何时会被处决?因此众人只能冒险一试。此时他们趴伏地上,月光灭时便迅速潜行,直抵城墙下,借草丛藏身。 天上云块片片,万古雷、公冶娇、耿牛等人静等月亮进入云层。宫知非、梁建勋等人伏在不远的土坡后,以接应被救出来的人。 万古雷原想让公冶娇在外接应,但她死活不干,就是要跟他在一起。没奈何,只得由她。此时人人蒙着黑布面巾,着夜行衣,形同鬼魅,不禁暗自好笑。一个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居然做了打劫天牢的女强盗,要是被她爹娘知道了,不把他们吓死才怪! 这会儿公冶娇紧紧挨着他,心跳如擂鼓,浑身紧绷绷的,紧张得要命。 此刻,月亮象只小船,慢悠悠向一大片灰白云层飘去,再有片刻就会被云层遮住。四周寂寂,只有蟋蟀在孤寂地鸣叫。公冶娇仰头望月,恨不能跳上天去,把月亮一掌推进云海里,可惜她只能眼睁睁望着它,一寸一寸移向云层。她心急似火,不由向菩萨祷告,苍天在上,请佛菩萨保佑救出柳大哥柳姐姐他们…… 终于,周遭暗了下来,汤老五迅速站了起来,退后两步,第一个跃了上去。人未落到墙垛上,双手齐挥,打出四件暗器,把站在上面的四个巡丁送上西天。万古雷、公冶娇、耿牛、罗斌等人一个个接着跳了上来。从雉堞口朝下看去,天井十分宽阔,有八个士卒分两队交叉巡逻。天井的正面和两个侧面是一排排平房,他们站立之处的下面是大门。两侧平房看外貌不像监狱,只有正面平房中间有四个士卒守卫,估计监狱就在门的后边,否则无需人站哨。其余三面墙垛也有兵丁巡视,估计也在这瞬间,被刘二本、马禾、罗大雄等人击杀,不用担心。趁月亮还未钻出云层,汤老五挥手一招,人接着往下跳,万古雷等人也紧紧相随。 汤老五一着地就趴伏在地上,其余人也学他的样,竟未惊动沿墙巡逻的兵丁。公冶娇觉得心儿快要跳出腔了,她紧握剑把,浑身冒汗,紧傍着万古雷,见他往前爬动,自己也跟着爬,像一条壁虎。万古雷与汤老五并肩后停下来,以传音入密道:“汤师叔,该如何行动?” 汤老五也与传音入密回答:“老弟你把站门岗的四个小子点穴治住,搜出他们身上的钥匙。记住,仍然让他们站着,别让他们躺下。我们最好不要惊动巡逻的士卒!” 万古雷叫公冶娇别动,自己迅速站起,提气一跃,这一跃足有七八丈,再一跃到了守门士卒跟前,闪电般出手点了四人哑穴,再点其他穴道,然后藏在他们身后,伸手掏摸钥匙,结果发现根本没有,只好进了门再说。 推动两扇厚重的木门,只开了一条缝,原来里面有木插梢,便将掌按在门上,运功发力猛推,将门栓挣断,这才得以入内。只见有个过道,墙上点着几盏油灯,火苗如豆,十分昏暗。走完过道,有六级台阶,下了台阶,就见一个院落,三面都有牢房,全是一色的铁笼,一股霉臭血腥味扑鼻而来,令人恶心。呻吟声、鼾声此起彼伏,让人发怵。他从左侧铁笼找起,一间间牢房顺序过去,只见全是男犯,一个个睡在地上,哪里瞧得清相貌,便轻轻呼唤柳铭、张文彦、郭剑平的名字。一连找了五间,都无人应声。遂听身后有了动静,原来是汤老五、公冶娇、耿牛、罗斌、沙天龙。 汤老五轻声道:“分头找,越快越好!” 万古雷指指左右两边的通道,汤老五和耿牛去了左边,罗斌、沙天龙去了右边。他和公冶娇继续在中间寻找。间间找遍无人,便又进了第二进院子,他和公冶娇分两头查找。 万古雷走到第二间囚室,把柳铭等三人姓氏轻轻叫出,就听有人应道:“是谁叫我?”听声音正是郭剑平,不禁喜出望外,忙道:“郭兄快起来,柳公子张公子呢?” 郭剑平从地上爬起来,晃晃悠悠拖着铁镣走到牢笼栅栏前,低声问:“阁下何人?” 万古雷忙以传音入密对他道:“郭兄,在下万古雷,特来救郭兄出去,柳公子兄妹、张文彦公子关在何处?” 郭剑平大喜,也以传音入密回答:“多谢万兄仗义,柳兄等人关在第三进院子……” 公冶娇见万古雷站着不动,连忙跑了回来,一见是郭剑平,不禁大喜过望,正要张口呼叫,被万古雷轻声制止,连忙掩了口。 万古雷抽出神罡剑,运起神功,用剑劈开了销,推开栅门,将郭剑平拉了出来。这一来,惊动了其他犯人,一个个连忙爬了起来,拉开牢门往外走,万古雷喝令他们回去,但没一个人愿听。这一乱,间间牢房都被惊动,犯人们扯开嗓子大呼救命,乱得一团糟。万古雷、公冶娇大惊。但也无法可想。这些犯人受尽刑罚之苦,大多已失去心智,只要有一线生机,便不顾一切要冲出牢笼。慌乱间,万古雷劈掉了郭剑平颈上的木枷,斩断了脚上的镣铐铁链。一些犯人拼命撕扯着他,要他去掉枷锁。无奈何,他只好运起功力推开众人,和公冶娇、郭剑平往第三进院子奔去。这回他有了教训,想出个主意,一进院子就喝道:“死囚张文彦、柳铭何在!”这一喝,惊动了牢中犯人,但却听不见有人狂吼乱叫。 他们已被整治得服服贴贴,一听这凶恶的喊声,一个个心惊胆战,连忙老老实实躺着不动,生怕招来横祸。 万古雷又吼了一声,才听左边有个虚弱的声音回答:“张文彦在此!”右边的声音道:“柳铭在此!”万古雷、公冶娇大喜,正要走过去救人,就听见外间院子响起以喝斥声、惨叫声,想是犯人的吼叫惊动了什么地方的狱卒。但此刻已顾不得许多,大步走到柳铭牢前,只见他与郭剑平一样,蓬头垢面,形销骨立,哪还有一丝翩翩佳公子的影子,不禁暗暗叹息。只见他双手握住栅栏,低声道:“我的时辰到了吗?这……这真是冤枉啊?” 万古雷喝道:“不错,你囚期已满!”接着运起神功劈断枷锁,把栅门拉开,一把将柳铭拽了出来,又迅速把断锁套上。 这一来,漏了马脚。谁见过带犯人没有锁匙,拿剑去劈锁的?于是有一人从地上翻披起来,冲到栅栏前喝道:“朋友,既是救人,就连俺一起救了吧,大恩大德,永相忘!” 柳铭细声道:“大侠,你真的是来救……” 万古雷以传音入密对他道:“柳公子,在下万古雷,与娇娇同来救公子出狱,可知道柳小姐关押在何处?请速相告!”说着替他劈开枷锁。柳铭一听,大喜过望,他做梦也想不到,被他看不入眼的万古雷,竟然冒死来救他兄妹,一时巨感交集,不禁滴出了眼泪。 公冶娇则激动地拉着他一只袖子道:“柳大哥,柳姐姐关在何处,快说!” 柳铭止住泪水,忙答道:“她关在女牢,只知是第一进院子的左边,不知哪间牢房。” 此时那大汉摇着栅栏吼道:“柳公子,俺待你不错,怎么也不帮俺说句话?” 柳铭道:“万兄,这位曹兄可否救他……” 万古雷拉开栅门,把大汉拖了出来,其余犯人见状,哪里还稳得住,一个个爬了起来,大喊救人。万古雷又替柳铭劈开枷锁,这才去救张文彦。牢门一被劈开,其余犯人就往外涌,他也顾不得再关栅门,替张文彦除掉枷锁。 此时,已冲进来三个牢卒,个个手提利刃,一见犯人冲了出来,举起刃就砍,一时惨叫声起,撕心裂肺,一些犯人吓得又跑回牢房。 万古雷冲上去,轻而易举治住他们。把三把刀给了柳铭等三人,然而抓起一个狱卒,命他带路去找女牢。刚出了一个院子,就听前院人声嘈杂,最糟糕的是月亮从云层钻了出来,洒得满地清辉,房头上人影毕现,锦衣卫已出动。只听一人喝道:“大胆匪徒,竟敢到天牢劫人,看你们往哪里跑,还不快快跪地投降!” 姓曹的大汉抬头目注说话那人道:“刘千户,俺曹罡落难,本已听天由命,但今夜突获生机,望刘千户念在多年共事份上放俺一马,大恩大德容后再报,俺视你刘千户为大恩人!” 刘千户冷笑道:“曹千户,你在锦衣卫多年,难道不知军规不成?我能以私废公触犯刑律吗?况且你曹千户平日高高在上,几曾将我们这些弟兄放在眼内?这叫做平日不烧香,临时抱佛脚,你就不嫌太晚,来不及了吗?” 曹罡大怒,骂道:“刘兆忠,你不过一个小小的百户,大爷若不是遭谗言受陷害,轮得到你小子升千户,站在大爷跟前学狗叫吗?!” 刘兆忠大怒,吼道:“大胆逆贼,还敢逞口舌之利,大爷捉住你再让你知道厉害!” 此时,栅笼中有人大叫:“曹千户救我,我是柴忠!曹千户快来啊,我是柴忠……” 又一人叫道:“曹千户,我是富志安,求你救我一命,今生做牛做马报答,曹千户……” 这两人万古雷听春桃他们说过,是史孟春倚仗的人,柴忠是锦衣卫千户,富志安是佥事,这曹罡与两人交好,岂是善类? 此时曹罡喝道:“你柴忠、富志安什么东西,平日跟着武大魁横行不法,干尽伤天害理的坏事,俺曹罡不是你们一路货,你们该杀!” 曹罡举刀一挥:“各位,上房!”话声中一下跳上房头,与刘兆忠厮杀起来。 万古雷见柳铭等人身体虚弱,忙叫公冶娇先上房,自己护住三人往外走。但房头上的锦衣卫一个个往下跳,只要见到出了牢门的犯人就杀,手段极为狠毒。万古雷挂念着柳锦霞,不知被汤老五他们救出没有,这只有到第一进院子去搜寻。于是挥剑杀了上去,有三个锦衣卫来攻他,其余人冲向柳铭等人。 在房头上的公冶娇见曹罡身手不灵,右脚跛着,劈出的刀势也不凌厉,再打下去非糟不可,便奋力逼退两个锦衣卫,冲到曹罡身边,令其下房与大家一起。曹罡受过大刑,确感力不从心,便又跳回天井,正好见柳铭被一个锦衣卫逼得险象环生,便大吼一声杀了过去。 公冶娇连攻几剑,抽空跳下地来,见张文彦危急,便起来救助。但锦衣卫不下二十多人,一个个跟着从房头跃下,将他们围了起来。 万古雷运起九成功力,连连斩断了五把刀,吓得五个锦衣卫逃了开去,他又举剑杀向围攻曹罡等人的锦衣卫,叫曹罡他们冲出去。 突然间,第一进院子冲进来一个赤膊少年,手执牛耳尖刀,勇不可挡,正是耿牛。 万古雷大喜:“蛮牛,小姐救出来了吗?” 耿牛道:“已出去了,快走!” 万古雷精神大振:“牛弟开路,我殿后!” 他把曹罡等人一个个放走,自己和公冶娇一左一右护住他们,抵挡攻过来的锦衣卫。 片刻间,他们来到第一进院子,只见罗斌、沙天龙、汤老五还有一个女子正与不少卫卒拼杀。耿牛发一声喊,向士卒堆里冲去,只见他刀砍拳打,眨眼间就除掉了五人。 万古雷等人一到,片刻间就驱散了围攻的士卒,大家一起冲出牢门,到了院外空场地。尾追的锦衣卫从房上跳下来,堵住了后路,而前面则有一排弓弩手,一见他们就躲。 只听弓弦响处,箭如飞蝗般射了过来。耿牛、万古雷等人挥舞起兵刃护身,将乱箭击落。不等他们第二次发射,万古雷已腾身而起,扑向弓弩手。与此同时,汤老五也扑了上去,人在半空,双手齐扬,发出十多件暗器,打得弓弩手惨叫连声,乱了阵脚。万古雷此时人已到,连连点穴治人,片刻就倒下了一大片。 锦衣卫见状,又冲了上来,两边住屋的卫卒也呐喊一声,如潮水般涌了过来。 公冶娇跑到柳锦霞身边,激动地轻声叫道:“柳姐姐,是我,你受苦啦!” 柳锦霞根本就不曾想过会有人来救自己,汤老五找到她时,她问道:“你是谁?公冶勋的部下吗?”汤老五道:“不是不是,快走!”因此她一直不明白,为何不相识的人会冒险救自己。这会儿一听公冶娇的声音,激动得一把将她搂住,颤声道:“我的好妹妹,救命恩人!” 公冶娇哭着道:“是万古雷大哥带人来救姐姐和柳大哥张大哥,只可惜伯父伯母已被处斩……啊,姐姐,你没带伤吗……” 柳锦霞闻言一呆,竟是万古雷来救她,心中顿时羞惭万分,只喃喃道:“姐姐忘不了的,救命大恩又怎能忘怀,将来定要报答……” 此时众侠与锦衣卫和士卒打成一团,她俩也无法再说话,立即与冲来的锦衣卫厮杀。 柳霞没有称手兵刃,用的是夺来的朴刀,她心中充满了仇恨,下手决不容情,尽管入狱后备受煎熬,体力已是大大下降,但怒火使她提起了精神,不出十招便砍倒了一个锦衣卫。那些不知好歹的卫卒冲到她跟前,没有一个能够活命。 她如同一头雌虎,见人就杀,片刻间就被她砍翻十几条汉子。公冶娇则下手留情,顶多刺伤锦衣卫,对那些士卒多半以剑身击打,要就是点穴。不一会,也被她打倒了一大片。 此刻众人已到城墙边,万古雷右臂挟住柳铭,左臂夹住张文彦,喝声:“起!”柳、张二人也尽力往上跃,只听“呼”一声,三人同时落到墙垛上。沙天龙则挽住郭剑平,也跃到了墙上。公冶娇如法泡制,助柳锦霞上了墙。罗斌、耿牛、汤老五断后。汤老五不时打出飞蝗石、飞镖、金钱镖、袖箭,迫得锦衣卫的人不敢往前冲,只有几个好手仍冲到墙下。耿牛大喝一声,与三个高手拼杀。汤老五、罗斌也脱不了身,分别被四人缠住。曹罡脚跛上了墙垛只能背靠墙与人厮杀,他存心拼命,勇不可挡,两个锦衣卫高手一时也奈何不得。 万古雷夹持柳铭、张文彦跳下了墙,飞奔到宫知非、罗大雄、梁建勋、刘秀英、梁雅梅、沙燕处,立即又返身回到城墙上,纵身往下跳,助曹罡退敌。公冶娇和沙天龙把柳锦霞、郭建平送到宫知非处,也学万古雷的样返回。 这一来,锦衣卫的人招架不住,伤的伤,死的死,逃开的逃开,诸侠趁空一一跃上城墙。曹罡在狱中受过酷刑,脚又跛着,无法上墙,便大吼道:“你们快逃,曹大爷拼了!” 万古雷一听他没上来,便叫众人快走,自己又跳了下来,道:“曹兄,快走!” 曹罡瞪大了眼:“你快走,俺不拖累你,今夜就在这牢中把命拼了!” 万古雷一把拖住他,喝道:“起!” 曹罡用力想挣脱他的手,猛觉一股大力拽住他右膀,顿时两耳风生、足已悬空,眨眼间双足便踩到了墙垛上,不禁好生佩服,道:“老兄你好本事,俺……”言未了,人又往下落,便赶紧闭了嘴,刹时双脚落地。 锦衣卫和士卒开了城墙门,一窝蜂涌出来,弩箭又像飞蝗一般射到。万古雷以剑拨打,片刻间到了宫知非藏身处。 意外地见到西门仪、刘二本、马禾、杨正英、杨正雄。他们也刚刚来到。马禾说,他们虽将守牢的锦衣卫引走大半,但对方终于觉查出是调虎离山计,一些人继续追捕他们,一些人去了虎贲卫搬兵,因此大家务必快撤。宫知非说,救出的人已送走,走的是另一方向,大家沿老路回城。 于是,一个接一个,众侠飞掠而去。 万古雷有意落在最后以防追兵,但公冶娇和耿牛不声不响在他左右,他心中感到十分欣慰。不一会儿到了拴马处,大家纵马飞奔。 此刻月亮又游进了云层,大地一片漆黑。从监狱方向传来一阵雷声,那不是雷,是马蹄掀起的霹雳,虎贲卫的人已随后追来…… ※※※※※※ 万古雷舒舒心心睡了个好觉,起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他满心快活,昨夜救人极为顺利,他总算替知己尽了份心力。柳锦霞纵然是失去了父母家业,但保住了性命,能和公冶勋朝夕相处,使有情人终成眷属,总是不幸中的大幸。 漱洗毕,罗斌匆匆跑来,道:“昨夜事发,锦衣卫的鹰犬、衙门的捕头、五城兵马司的士卒已封了城门,只许进不许出。条条街道上卫卒巡逻盘查过往行人,一个个如狼似虎,稍为看不顺眼的都要盘诘刁难一番,弄得人心惶惶,许多店铺都关了门,宁愿不做生意。听说家家旅舍都被锦衣卫骚扰,旅客叫苦连天……” 万古雷庆幸道:“幸好宫师叔思虑周全,把柳小姐他们送出城外,要不然还真麻烦呢。” 罗斌又道:“但愿他们平安无事!” 万古雷问道:“有没有听说从天牢里劫走些什么人?柳小姐他们的姓名被提到了吗?” 罗斌道:“没提名姓,只知天牢出了事,有几个犯人被劫走。”一顿,笑道:“锦衣卫的人可没有这么傻,什么都说出来,这不是丢他们自己的底吗?所以含糊其词。” 万古雷笑道:“走,看看曹兄去!” 二人来到花锦楼楼上,沙天龙、沙燕、刘秀英一家都在曹罡房里说话。大白天,万古雷才把曹罡相貌看清楚。只见他一脸络腮胡,粗眉大眼,人生得牛高马大,一付纠纠武夫的样儿。一见万古雷,经沙天龙引荐,才知是万家少主人,立即翻身下拜,口称:“恩人在上,请受死囚曹罡一拜!” 但他没能拜下去,早被万古雷双手拉住,道:“曹兄不可如此!” 曹罡年已三十四五,生性直爽,道:“公子是恩人,我曹罡如何不拜?俺这条命是公子救的,今后这条命便是公子的,只要公子说一声死,俺曹罡就不敢偷生,半点也不含糊!” 万古雷道:“言重言重,曹兄千万别把在下当恩人,彼此相助乃江湖道义,何来恩德?” 曹罡道:“不成,滴水之成尚以涌泉相报,何况救命之恩?不管公子怎么说,俺曹罡从此听命于公子,为仆为奴任由公子支配!” 万古雷道:“曹兄这般说,为难小弟了,请曹兄再不要提起,从今后你我兄弟相称!” 曹罡见万古雷是认真的,便道:“好,公子怎么说俺怎么听,以后就不再提。” 此时,耿牛笑嘻嘻来了。他一大早去见宫知非,看师伯、师父他们回来了没有。 万古雷让他与曹罡见礼,然后问他:“如何,宫师叔他们回来了吗?” 耿牛道:“回来了,柳小姐他们自有藏身处,宫师伯说不必担心,出不了事。” 万古雷早料到如此,便换了话题道:“曹兄,你是锦衣卫中千户,为何下了大牢?” 曹罡叹口气道:“只怪俺年青时误信人言投了锦衣卫,这十多年来的日子真不是人过的!平日里俺牛脾气大,看不得肮脏事,又不肯同流合污去坑害官员和百姓,因此总与那班贪脏枉法、横行霸道的狗崽子们格格不入,混来混去只混了个千户之职。那些巴结取宠指挥使的小人,一个个升迁极快,后来的人也爬到了俺的头上。本来,俺已看够了锦衣卫干的缺德事,可要想退出已是不能。俺在京师有家小,不能不为她们着想,只好闭着眼睛混下去。谁知老天有眼,干尽缺德事的指挥使武大魁,总算有了报应,落得个满门抄斩,还累及九族,这是他应得的恶报。俺平日与他们那一伙素无往来,武大魁遭报俺也拍手称快。可是新提拔的指挥佥事薛子健不知为了何故,乘俺不备,出手点了俺的穴道,把俺当作武大魁的一伙,送进了天牢,硬逼俺承认是武大魁的心腹……” 万古雷岔言道:“这薛子健是什么人?” “薛子健原和俺一样是个千户,他与指挥佥事房天兆等人一伙,是武大魁的对头。武大魁早想将房天兆除去,奈何房天兆身后有权贵撑腰,一时奈何他不得。此次武大魁倒台,房天兆趁机把异已也说成武大魁的党羽,通通下到大牢。有那甘心投靠于他的,便算成他的心腹。俺曹罡是凭本事当了千户的,他知道俺的牛脾气,曾试探过俺,要俺投靠他。俺对他素无好印象,他的为人与武大魁没有什么不同之处,只不过更为阴沉也更为狡诈而已,因此拒绝当他的爪牙,他便指使薛子健暗中偷袭,欲置俺于死地!” “这么说,房天兆当了锦衣卫指挥使?” “没有,他想当没当上,皇上不知由何处调来一位指挥使,这人姓皇甫,单名一个楠字。此人一到任,房天兆便大失所望,但他也升了指挥同知的职位,锦衣卫内部事务也由他操办。俺在狱中欲想找指挥使申辩,可刘兆忠这班王八羔子不理不睬,还嘲笑俺不识时务。” “这位新任指挥使你见过了吗?” “见过一面,武大魁下狱的当天下午,他就到衙门接管,会见百户以上的官儿。” “曹兄要不要找他申诉,以洗冤屈?” 曹罡大摇其头:“俺没有这个心思再回锦衣卫,用不着再去找指挥使,俺愿做个百姓。” 沙燕问他:“曹大哥,你家中的人呢?” 曹罡道:“俺入狱后不知她们的情形。” 沙燕道:“都有些什么人?” 曹罡道:“有俺媳妇和小姨妹。” 万古雷道:“那得赶快回去瞧瞧。” 曹罡道:“俺正要禀明公子,回家看看。” 刘秀英道:“曹爷你身上有伤,再说街上查得正紧,你出去不便,另想办法吧。” 万古雷道:“我和耿牛兄弟去接嫂子。” 曹罡道:“俺成了钦犯,又越狱而出,锦衣卫那班人一定盯牢了俺家,公子去接人可不能明着去,得想出花招瞒人眼目才成。” 刘秀英道:“说得是,不可鲁莽。” 耿牛摸摸光头,道:“接人不难,只是嫂子又不认得俺,肯和俺走吗?” 曹罡道:“这个不难,把这玩意儿带去,她准保跟着你,来。”说着从怀中摸出个绸包,小心翼翼打开,里面是一支金簪子,以两个手指夹起来递给耿牛,又道:“对了,或许她姐妹还不知俺下大牢,俺是被房天兆、薛子健偷偷送进大牢的。要是她姐妹俩不在,那多半也是下了牢,望耿老弟打听清楚。” 耿牛十分诧异地接过金凤簪,放在掌心里仔细看了看,“噗哧”一声笑出来,道:“大哥是大老爷们,怎么也带着这玩意儿?” 曹罡讪讪笑道:“这是媳妇给俺的定情物,俺当宝贝收着,媳妇不准俺丢失。” 沙燕见这么一个粗汉还有如此温情,不禁拿眼去瞟罗斌,心想不知这小子能不能领悟这一点,又不好提示他学着点儿。正好罗斌正痴望着她,便努努嘴,使个眼色。罗斌不知何意,只呆呆看着她,一副莫名其妙的呆相,气得她把头一扭,不理睬他,让他发呆发傻去! 万古雷道:“牛兄弟,有办法接人吗?” 耿牛道:“坐轿子来,俺有办法。” 曹罡道:“小兄弟,锦衣卫的人会蹑踪。” 耿牛嘻嘻笑道:“俺有好几个做轿夫的朋友,他们自会想出办法,俺这就去找他们。” 刘秀英不放心,道:“就这么走了吗?还没想出办法来呢,得小心谨慎,别引火烧身。” 万古雷十分放心耿牛,道:“师母不必担心,耿兄弟那班朋友自有办法,再说我和沙兄、罗兄去暗中接应,以保平安。” 刘秀英道:“那就快去吧,早去早回。” 万古雷、沙天龙、罗斌不带兵刃,以防惹眼,出了门便往会同桥方向走,曹罡的家就在桥附近的忠孝坊内,他们先到那儿探探路。 大街上不时碰到巡游的士卒,每到十字街口就见锦衣卫的人站在要道口,眼睛不住打量行人,就连轿子经过也要让他们瞧瞧里边坐着的人才放行。当然官轿是例外,通行无阻。 罗斌道:“万兄,若是用公冶小姐家的轿子接人,不是方便得很吗,这班贼囚不敢查。” 沙天龙道:“可曹大嫂怎么上轿?你总不能大摇大摆到曹府接人吧?人家盯着呢。” 万古雷道:“耿兄弟准能想出办法来,他那帮弟兄,干什么的都有,能耐大着哩。” 三人边走边聊,不久便到了忠孝坊,找到了曹宅,却见四个人在不远处蹲着下棋,一见他们走来便拿眼来盯着。 万古雷等三人说说笑笑从他们跟前经过,走过曹宅,刚好见到对门有家茶铺,便踅进去在靠门处找了个座。掌柜的见来了三位锦衣华服的公子爷,连忙过来侍候。万古雷叫他沏上好茶叶,瓜果零食有什么抬什么来,喜得掌柜和小二往来穿梭,片刻就把桌子摆满。万古雷打量茶室,茶客不多,不过十多人。为防茶客中有暗探,他带头说起买卖上的事。 不久,在街沿下棋的一人,径自来了茶室,瞅了瞅万古雷等人,在第四张桌前坐下,与那儿坐着的两个茶客低声交谈数语,喝了碗茶水,又回到下棋处观棋。不用说,此人和两个茶客以及下棋的另外三人同属一伙,必是锦衣卫的暗探。 万古雷等三人相互对了个眼色,又把话题扯到秦淮河的画舫上,争论什么鱼最好吃,哪条画舫上的姑娘最风流。 顿饭功夫过去,三人见耿牛来了。只见他虎头虎脑大踏步而来,手上提着一块生猪肉,挨次在门坊上找房记,来到曹罡家宅,便伸手敲门。那四个下棋的闲汉不再理会棋盘,八只眼睛都朝耿牛盯着。万古雷等人紧张起来。 蛮牛就是蛮牛,捶门如雷鼓,门内若有聋子只怕也会听到了。俄顷,门“呀”一声开了道缝,接着又开大了些,探出张俊模俊样的粉脸来,年岁不过十七八。她瞪起两只大眼,寒起粉脸,叱道:“哪里来的野小子,门敲破了你赔得起吗?滚一边去,莫来烦人!” 耿牛道:“咦,好凶,俺来送肉!” “谁叫你送肉?俺不认识你,滚开!” “喂,你这雌儿真不讲理?你大姐叫俺掌柜的送肉来,说话不算数吗?” “怎么,你是王掌柜铺上的伙计?” “不错,快让俺进去!” “慢,俺怎么没见过你?” “俺天天出去送肉跑腿,你见得着吗?” “倒也是,不过,等俺问问大姐。” “俺要讨口水喝,大白天热得凶。” 姑娘犹豫了一下,终于让开身道:“好,进来。不过你小子老实些,否则叫你好看!” 他二人的嗓门都大,万古雷等人听得清清楚楚。耿牛这小子不笨,话也说得得体,见了大姑娘不再害羞,只是那姑娘说不认识他,肯定会引入怀疑。果然,下棋的四个闲汉正低声议论,茶室内那两条汉子也在叽叽咕咕。 不一会儿,曹家门又开了,姑娘送耿牛出来,旋又把门关上。四个下棋的闲汉中有两人拦住耿牛,把他带到远处问话,万古雷等人十分担心,但一会儿耿牛就走了,那两个闲汉则往茶室来,低声和两个茶客交谈。万古雷运起功,把他们说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吴爷,那伙计说屋里的娘们生了病,让他帮着雇轿,说去看郎中,这肯定有诈。” 吴爷道:“好极,别惊动她们,等她们上了轿就跟着,看往哪里去!” “是,属下这就和弟兄们打招呼。” “轿子走后,别忘了把送肉的小子留下!” 万古雷心想,耿牛有麻烦了,该怎么办? 此时,只见两台青布小轿跟着耿牛来了。 这种轿子由两人抬,只供一人乘坐,在京师多得很。耿牛让轿夫等着,把门敲开,只见适才那姑娘扶着个年青妇女出来,妇女顶多二十三四岁,只见她一脸憔悴,满面愁容。 姐妹俩分别上了两乘轿子,放下轿帘。耿牛不等轿子起步,迈开大步就走。有两条洱子连忙起身跟着去了。此时茶室中的吴爷和帮手,付了茶资往外走,远远跟在小轿后面。 罗斌道:“糟,这如何是好?” 万古雷道:“走,我们也跟着,见机行事。”说完站起摸出银子付了茶资。 三人遂从茶室出来往回走。这一带虽无三山街那边热闹但来往的人也不少,穿梭一般。三人未走出多远,忽见前面一条巷道里出来了一台青布小轿,与曹大嫂乘坐的轿子并排走着,耿牛却不见了踪影。不一会儿,又有一台青布小轿从另一条巷里出来,与姑娘的轿平行。等来到十字街口时,只见四条街都有两三台青布小轿走来,各有各的道要走,你挡我,我让他,十几台轿子交错穿梭,把万古雷等人都看花了眼,根本认不出哪两台轿里坐着曹大嫂姐妹。吴爷那班人也傻了眼,呆站着不动。他们一共四人,而轿子却有十七八台,你该跟哪两台轿子走?加上四条街都驶来了两三辆马车,和轿子挤在一堆,你挤我塞,更是乱成一团。 吴爷急了,见十字街口有兵卒有锦衣卫,连忙命他们拦住所有小轿,一台台搜查。 万古雷等大惊,便隐在一家店铺门前,若是曹大嫂姐妹被拘捕,就只好出手相救。 此刻士卒们一阵吆喝,青布小轿都停下了,堵塞的马车得以脱困,各自走各自的道。一干行人见状,慌忙绕开走路,只剩下那些青布小轿拥塞在街道中间。士卒们依次掀开轿帘,全都是空轿,竟无一乘坐人。 吴爷大怒,知道上当了,对轿夫吼道:“刚才是谁抬了两个女的从忠孝坊出来!” 他估计没人敢承认,早就串通好的。哪知有四个轿夫哭丧着脸回答,他们本是抬着人的,可适才路堵,那姐妹俩说要坐马车,便给了银钱,上一辆马车走了。 吴爷道:“她们去哪儿,快说!” 一个轿夫道:“回禀官爷,那女的说,姐姐病重,延误不得,不如坐车快些。小的说,小姐,说好抬到大功坊福生药店的,给十文钱,若小姐要下轿,脚力钱不能少给。小姐说,一人二十文,加倍,行了吗?于是小姐给了钱,上了一辆马车,小的听见小姐和车夫讨价还价,说给三十文拉到福生药店……” 吴爷一想,也有道理,便让轿夫们上路,自己带人急急忙忙赶往福生药店。 万古雷等人大惑不解,这姐儿俩怎么换乘了马车呢? 莫非是耿牛事先谋划好的? 万古雷念头转几转,道:“雇辆车上福生药店看看去,以防万一。” 罗斌遂叫住一辆过往马车,说去三山门。 路上三人猜测不已,拿不准曹大嫂是否安然脱险。车到大功坊,便让马车停住,掀起车帘往福生药店看,不见姐妹俩,三人更加困惑,猜想是耿牛玩的花招,遂叫马车驶往三山门。回到花锦楼,只听楼上有人说话,上楼来到客室,果见曹大嫂姐妹俩和刘秀英、沙燕、耿牛,还有不知何时来到的杨正英、杨正雄、梁建勋、梁雅梅、公冶娇,热热闹闹在说话。 万古雷笑道:“好热闹,我们还在外边找人呢,没想到却安然回来了!” 曹罡便命姐妹俩下拜,被万古雷阻止住。 曹大嫂道:“难妇田翠仙、田翠花,多亏恩公搭救,大恩大德永生不忘,请受一拜!” 万古雷道:“大嫂不必客气,今后大家患难与共,少不得相互救助,这俗礼就免了吧!” 罗斌道:“牛兄弟,怎么走脱的?” 耿牛笑嘻嘻道:“让大嫂说吧!” 田翠仙道:“拙夫被拘捕,贱妾并不知晓,他常因公务不回家,是以不当回事。晚上有他的两个下属,偷偷来告诉我,说曹大哥出了事,劝我姐妹赶快离开京师。我寻思他平日行为端正,又与指挥使格格不入,怎会与指挥使同党?打定主意不走,要探听清楚再说。第二天便去衙门打听,说他犯了死罪,已关入天牢,我姐妹便去天牢探,狱卒不准见面,只好回到家中,一愁莫展。凭我姐妹之力,无法打救曹大哥,因此终日以泪洗面。不料今日耿兄弟来,说奉曹大哥之命来接我姊妹,手中持有金凤簪做信物。我仍半信半疑,与妹妹商议,决定冒险前往,大不了拼掉两条性命。坐上轿子后,我心中仍然不安。到了十字路口,轿夫忽然叫我们快下来,上停在旁边的马车,以摆脱蹑踪的暗探。我便和妹妹慌慌张张上了马车。走了一阵,马车忽然停住,车夫要我们上药店看病拿药,我姊妹哪有心思去药房,可车夫一迭连声催我们下车,说是安排好的,一定要去药房。没奈何,我们下车进了药店。一走进去,就有伙计给我两包药,我姊妹莫名其妙,正不知如何是好,这位耿兄弟已雇了一乘四人大轿来到药铺门口请我们上轿,这次没有波折,直到万府才停下来……” 众人听了十分高兴,个个都夸耿牛能干,真真假假,让蹑踪的鹰爪们无法分辨。 耿牛憨笑道:“这是汤师叔和苦力们出的主意,俺可想不出这么多办法来。” 万古雷道:“曹兄住在我家并不安全,这几个月来,我家就不曾安宁过,待曹兄伤好,再设法送三位出京师,躲得远远的。” 曹罡道:“听公子之言,有人找麻烦?” 罗斌笑道:“岂止是麻烦,完全是灾难。”遂把史孟春占码头遣阴司四煞杀人等经过情形简要说了,直听得曹罡一家三人惊诧不已。 曹罡道:“这史孟春俺怎么从来没听说过?京师有头脸的人物,锦衣卫没有不知道的。” 万古雷道:“他先是自称商贾,后来又说但是某位权贵的心腹,自己也任了官职。” 曹罡沉思着道:“这史孟春长什么样?” 万古雷大致说了说,曹罡摇头,道:“俺敢断定,此人定不是京师里的。试想他能驱使这许多江湖出名人物,能是无名之辈吗?可京里头又确实找不出有这样一个人来。” 梁建勋道:“京师人太多,挂万漏一,在所不免,曹兄并不一定都认识的。” 曹罡道:“不然,锦衣卫是皇上的鹰犬、耳目,对扎眼的人物,不能不知。”一顿,道:“待以后俺找人问问再说。”又一顿,转了话题,道:“燕京三杰来助万公子,自然与万公子有交情,那么俺请万公子知会他们,最好离开京师,越快越好,免遭杀身之祸!” 万古雷道:“此话怎讲?曹兄说详细些。” 曹罡道:“各位有所不知,自打皇上年迈,定了皇储之后,各藩王都有不少人在京师打探招纳人才,勾通官吏,刺探皇宫机密。他们有的是文武大臣家中的座上客,有的则以游客身份公开与人交往,有的则暗中潜伏,不轻易抛头露面。尽管如此,却无他们谋反的铁证,是以无人敢奏闻圣上。锦衣卫是司侦缉,对这些江湖人和王府中的说客都加以监视,有机会便将他们捕杀。各藩王的僚属,也相互摸底,明争暗斗,以削弱对方。季国盛等人是燕王府的臣僚,锦衣卫早就想对他们下手,但忌讳燕王是皇上最钟爱的一位皇子,怕因此触怒皇上招祸,才迟迟没有下手。如今武大魁虽遭皇上诛除,但新上任的指挥使也决不会放过他们,不敢明抓,就暗中动手。是以公子最好劝他们离开,须知锦衣卫高手甚多,可谓人多势众,好汉不吃眼前亏,走为上策。” 万古雷道:“多谢曹兄,小弟会转告。” 曹罡道:“公子府上既然不安宁,请准许俺一家留下听公子差遣。拙荆姊妹也习得武功,虽不堪大用,替公子守守门也好。” 万古雷道:“多谢曹兄,只恐累及……” 言未了,曹罡道:“俺一条命是公子救的,若不答应俺,俺也决不离开京师。” 万古雷说今后史孟春决不会罢手,还不知会施出什么恶毒手段,前途吉凶难测,劝曹罡脱出是非圈,照顾家人要紧。曹罡则坚持留在万府,田翠仙也说愿为恩公效命,万死不辞。 公冶娇听不下去,就对万古雷道:“大哥,曹大哥、田大姐心诚意坚,你就答应了吧!” 田翠花道:“我们本是囚犯,还怕什么是非,万公子你是不是小瞧我姊妹俩?” 她半天不出声,一说话就冲人。 万古雷道:“不敢不敢,就请留下吧!” 田翠花瞅他一眼:“男子汉,这么不干脆,扭扭捏捏,噜噜嗦嗦,早答应不好吗?” 公冶娇道:“妹妹说得好,都怪他!” 耿牛吐了吐舌,道:“好凶!” 田翠花瞪他:“俺是老虎豹子?” 耿牛不出声,扮个鬼脸躲到罗斌身后去了。公冶娇则拍起小手,沙燕、梁雅梅则笑。 曹罡道:“翠花,不得对耿兄弟无礼。” 田翠花道:“不要你管,省省心吧!” 曹罡看看大家,摇头道:“俺这姨妹刚烈,和她姐姐一样,俺管不下来!” 杨正英笑道:“曹兄很听嫂子的话?” 田翠花哼了一声,道:“俺姊妹的话,他不敢不听,俺姐对他这么好,他能没良心吗?” 田翠仙道:“当着兄弟姐妹,别说啦。” 众人一听,便知道曹罡是怕老婆的,忍不住吃吃笑起来,男人们相互递眼色。 沙燕道:“两位姐姐好样的,做得好!” 梁雅梅道:“对男人就得凶着点!” 田翠仙大喜,道:“两位妹妹也这么想吗?正好和俺的想法一样!若不对他们凶些,他们就会在外边寻花问柳,胡作非为……” 公冶娇道:“真的吗?男人原来这么坏!” 沙燕、梁雅梅脸红了,低头抿着嘴笑。 万古雷等一个瞧着一个,也哈哈大笑起来,连刘秀英也给逗得咧开了嘴,道:“不许你们胡说,男人也不是个个都坏!” 曹罡见万古雷等人并不生气,这才放下心来,道:“她姐妹说俺说惯了,请各位原宥。” 众人说笑一番,方才散去。 ※※※※※※ 几天匆匆过去,朝廷逮人的风波渐渐平息。被株连的文武官员,杀的杀,充军的充军,大部分已处置完毕。京城的生活又恢复了原样,茶肆酒楼里,仍把遭难的官吏当作话题,什么人被灭了门,什么人被杀了头,眷属充作官妓,什么人绑赴法场时是何等凄惨的情景…… 总之,死了的死了,活着的照样快快活活过日子。对百姓来说,最重要的是谋生,他们虽然为某些好官被杀感到婉惜,但只能私下说说而已,谁又能管朝廷的事呢? 然而公冶娇仍放不下心事,时而为柳家老人哭泣,时而又牵挂着柳铭兄妹。她的心情也影响着万古雷,一些话也使他印象深刻。 公冶娇曾对他说:“瞧见了吗?这就是封侯封爵的下场,连个后人也没剩下,烧炷香的人都没有。爹爹也寒透了心,打算过些日子递上辞呈,告老还乡,……唉,柳伯伯半生征战,到晚年才从边陲回到京师,享了几年福。可谁又想得到今日之大祸呢,落个身首异处,尸抛荒野,成了冤鬼怨魂,昔日的荣耀、威权,无异于一场梦……万大哥,你别再学我大哥的样,到东宫去当差,就做个布衣平民吧,哪怕是粗茶淡饭,也落个逍遥自在,比那锦衣玉食、战战兢兢的达官贵人,不知强过多少……” 万古雷深深叹息,人在红尘,岂由得自己?公冶勋受皇太孙赏识,招你入东宫你焉能拒绝?就说自己吧,各藩王为扩充实力,看上了万家的财产,这个要招你,那个要重用你,你若拒绝就有大祸临身。所幸身在京师,他们一时动不了你。但却有个史孟春,一个权贵的心腹,先是夺你家产,后是招纳你,还不知以后会施出什么狠毒的手段来对付你。 这天底下,能有一方净土使你不受任何侵扰吗? 这道理万古雷没对娇娇说,因为他自知入世未深,许多事还看不清想不透,不知是对是错,他只能百般安慰娇娇,让她平静下来。 这天上午,娇娇和万古雷在竹梅居楼上客室说话。娇娇一坐下来就说有话问他。 万古雷看她神情严肃、忧郁,便温言道:“娇娇,有什么话只管说,愚兄听着呢。” 娇娇十分认真地说:“雷哥,我若问你,你要如实回答,不可说违心之言,成吗?” “咳,娇娇,愚兄对你还能说假话吗?” “好,我说。要是有一天,我家也遭此厄运,你会弃我而去吗?雷哥,你千万要说真话!” 万古雷不由一怔:“娇娇,这怎么会呢?快别胡思乱想,根本不会有这样的一天!” “不,世事难料!柳姐妹的遭遇就是明证!” “这……这并不相同呀!公冶兄受皇太孙恩宠,皇太孙一朝继承了皇位,公冶兄……” “不说这些,也许我们一家平平安安度过,但要是有那么一天,你会弃我而去吗?” 万古雷不假思索地答道:“人生结交在终始,莫为升沉中路分。不管娇娇今后身处何种境遇之中,愚兄决不会弃娇娇独自离去,愚兄将伴随娇娇,直到永远!” “可是,若我们分开了呢?” “那就不管是天涯还是海角,愚兄定要找到娇娇,哪怕踏遍天下的群山万壑、走尽天涯路,愚兄都要找到娇娇,否则永不停步!” 公冶娇珠泪滚滚,注视着万古雷,呜咽着道:“万大哥,有你一句话,小妹就放心了。只要哥哥不嫌弃小妹,小妹决不辜负哥哥,无论今后是祸是福,‘愿为连根同死之秋草,不作飞空之落花’……哥哥,小妹已表明心迹,但愿哥哥牢记说过的话,千万别做负心汉……” 万古雷以唐代诗人贺兰进明的诗句,表明人与人相交的真诚,决不为人的地位升沉而改变初衷。公冶娇则以李白的诗句表明了她以心相许的深深情意,这使万古雷受到了强烈的震动。美人的许诺,在他本是求之不得的喜事,但她年纪尚小,作出的许诺能算数吗?在他的本意,娇娇如天上的玉女,他只能将她当做小妹妹,决不该对她有非分之想,那是亵渎。可是他又时时惦记着她,一日不见就觉得心神恍惚,神不守舍,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此刻娇娇对他表明心迹,他又该怎么回答呢?他知道自己会说什么,但他不敢说,也不能说,娇娇她毕竟年幼无知呀! 不等他开口,娇娇已把身躯偎了过来,他激动万分地抱住她,所有的顾虑都被抛到九霄云外,充溢他整个身心的只有柔情…… “万老弟在楼上吗?”一个粗嗓门在楼下响起。惊得万古雷连忙放开手,魂魄从温柔乡中挣扎着回来,连忙答应:“是曹兄吗?请上楼。” 第八章 血蝴蝶 曹罡噔蹬蹬几步跨上来,见公冶娇也在,脸上犹有泪痕,不禁一楞。万古雷请他坐下,道:“公冶小姐惦念柳姐姐他们,因而伤怀。” 曹罡叹了口气,道:“只要藏身隐密,不会出事的。”一顿,道:“俺来是告诉贤弟,俺要去找几个部下,打听史孟春的来历……” 万古雷道:“不成不成,大白天在街上招摇,不是自投虎口吗?” 曹罡道:“俺伤势已好,闷在家里心慌。这几日俺琢磨史孟春这个人,来头既这般大,为何锦衣卫不知晓,这其中必有缘故,只有找人打听才能查出些眉目,否则他躲在暗处,施展什么诡计俺不知道,岂不吃亏?” 万古雷道:“线索是有,为了不打草惊蛇,一直未去探查,待问过宫师叔再去不迟。” 接着,他把金牛巷的种种情形说了。 曹罡道:“今夜就去如何?” 万古雷道:“我这就去宫师叔家。”遂叫耿牛去马厩让马夫套车,四人同行。 宫知非铺面仍关着,汤老五开门见是他们,忙往里让。 宫知非、罗大雄、马禾、刘二本都在,大家相互见礼,然后各自坐下。 宫知非听万古雷说明了来意后,道:“史孟春这人当真神秘,可以到金牛巷一探。” 马禾道:“金牛巷六幢屋都住的有人,全是武林高手,咱们去了只怕难以脱身。” 刘二本道:“史孟春若只是个商贾,决无可能收罗了这么多凶神恶煞,听古雷说他自表了身份,既是权贵的心腹又是职官,是一个权势炙手可热的人物。他对古雷软硬兼施,足见其侵占码头之心不死,成了我们的死对头。因此我说,不去则已,要去就大开杀戒,铲除其党翼,若能见到他本人,则下手除去,以绝后患。否则只去探查一番,空手而回,弄不好打草惊蛇,人家也不会放过我们,你们说如何?” 宫知非摇头道:“补锅匠你小觑了史孟春,金牛巷里藏污纳垢,谁知道有些什么人物,凭我们这几个人,只怕扫除不了这堆污垢。依我老人家之意,小心为上。我们可以多去几人,但只在外面接应,由卖茶的和古雷进去察看,摸清对方人数,都有哪些个人,这叫知彼知己,可不能莽莽撞撞冲进去厮杀,自讨苦吃。” 罗大雄道:“俺也进去瞧瞧!” 宫知非道:“卖茶的见多识广,他认得出江湖上的凶神恶煞,你就在外接应吧。” 公冶娇道:“宫师叔,我呢?” “你?你小丫自然也在外等着。” “不干,我要和古雷大哥一路。” 万古雷忙道:“娇娇,听师叔的安排。” “怎么,你怕我拖累你?那好,我自己去!” 古雷急了:“使不得使不得……” 公冶娇嗔道:“怎么使不得?我偏要去!” 宫知非摇头,只好让她与古雷一道。 公冶娇道:“宫师叔,你呢?” “我?”宫知非一楞,“我怎么了?” “你干么不进去查看?” “我老爷子宁愿在外边守着,不愿去冒险,我可没有你小丫头那么笨,自陷虎穴。” “咦,你打的好算盘,不成不成!” 宫知非眼一翻:“为何不成?我老爷子可不傻,不会为了古雷那小子,命都不顾去冒险!” 公冶娇听他话中有话,不禁红了脸,嗔道:“你说什么?谁是傻子了?你给说明白!” “我老爷子知道也不说!” “呀,你耍赖,不成,非说明白不可!” 众人嘻嘻笑起来,乐滋滋看老少二人斗口。万古雷也不阻止娇娇,一副袖手旁观样儿。 宫知非骂道:“你小子瞧什么热闹?事由你而起,你却站在一边幸灾乐祸!” 万古雷笑道:“不干我的事,与我无干。” 公冶娇催道:“喂,说呀,别东扯西拉!” 宫知非道:“说什么?我又没招惹你。” 公冶娇一跺脚:“你惹啦,赖不掉!” 宫知非无法,赶快把话岔开:“今夜二更我们到古雷家会齐,话说完你们走吧!” 公冶娇道:“不成,你把话说明白了!” 万古雷见宫知非直朝自己使眼色,便笑着拉扯公冶娇的衣袖,道:“快走快走,……” 公冶娇边走边道:“事情没完,改天……” 宫知非站起来溜进卧室,“呼”一声关上门,公冶娇只好闭上嘴,随古雷出门。 路上,公冶娇道:“你师叔耍赖!” 耿牛笑道:“姐姐你真行,俺师伯怕了你啦,平日他耍起赖来,俺和师父都是没法。” 公冶娇笑道:“喂,你听见了吗?” 万古雷只笑不答,心想这小丫头真难缠,连宫师叔都拿她无法,自己就更对付不了她。 公冶娇十分得意:“耿牛弟,别怕你师伯,他要是欺负你,姐姐我帮你对付他!” 耿牛道:“真的吗?俺正要姐姐帮忙!” 公冶娇大喜:“好,快说,什么事?” “宫师伯有一种绝技,不肯教给俺。” 公冶娇停下了脚步:“真的吗?” “俺不骗你,真的!宫师伯说这功夫歹毒,怕俺多伤人命,俺怎么求他都不教。姐姐,你想俺会乱杀人吗?不会的,可宫师伯……” 公冶娇被他一口一个姐姐叫得心花怒放,立即道:“他既传你功夫,就不该存私!走,姐姐出头替你讨回公道,非让他教你不可!” 万古雷见她扭身往回走,连忙道:“娇娇,你要干什么?宫师叔不传此技,定有原因,你别管这事……”可娇娇自顾走自己的,他只好追上去,道:“娇娇,你……” 公冶娇道:“他有绝技,也该传给你!” 说话间,已回到宫知非住所,她伸手敲门,开门的仍是汤老五,见是他们便放进来。 宫知非一愣:“咦,小丫头,你又来了?” 公冶娇道:“不错,又来了,找你这位当师叔的评个理儿,请师叔主持公道。” 宫知非道:“不是找我老爷子的麻烦?” “不是不是,哪能呢?是为别的事。” 宫知非放下了心:“那好,说吧!” 万古雷十分奇怪,这小丫头玩什么花样? 公冶娇道:“师叔,大凡师父教徒弟,是把一身功夫全教了呢还是要藏私?” “此话何意,老爷子听不明白。” 公冶娇心想,好狡猾,装湖涂呢,但她嘴上却道:“唉,师叔,我说的是自己的事。以前年岁小,不懂事,自以为一身功夫了不得,谁知和阴司四煞这些魔头动过手后,方知自己不成,当真是强中更有强中手……” 宫知非摇头晃脑地接嘴道:“你丫头阅历太少,自然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 “啊哟,师叔说得真对呀!古人说,书到用时方恨少,武功也是一样的道理。现在我就觉得自己太差,都因为师父当年未把功夫全传了给我。要不然,我的本领就会大得多!” 宫知非诧道:“真的?竟有这种事!” 公冶娇叹道:“师叔,你说我师父这样做,该是不该?依我自己想,若舍不得传人家武功,就别收人家当自己的徒弟,既然收了人家当徒弟,就不该藏私,这么说对不对,师叔?” 万古雷这才明白娇娇玩的花样,拼命忍住不笑出来,看宫知非怎么答复。 宫知非慨然道:“小丫头,你说得不错,要传功夫就该倾囊扣授,否则就不配做师父,老和尚大概是念经念得糊涂了,连这道理都不懂!” “师叔说得是呀,可惜,我师父有借口。” “什么?有借口?这倒新鲜,说来听听!” “我大哥是男的,被师父收做徒弟,而我是个女的,师父说只能做个记名弟子,所以功夫不能全传,只传给我大哥,师叔你说公平吗?” 宫知非嚷道:“岂有此理!记名弟子也好,弟子也好,传功夫不能厚此薄彼,该一视同仁。老和尚念经念傻了,竟如此不公平!” “师叔,我师父这般待我,该不是该?” “不该不该!若我老爷子见到老和尚,定要为你打抱不平,叫他把功夫全传给你!” “啊哟,师叔你真好,通情达理……” “那自然啦,谁不知我老爷子为人最为豁达,深通事理,不像老和尚,竟这般糊涂!” “可是,师叔,我师父也不知上哪儿去了,要找也找不着,没法管啦,倒是眼前就有这样的事,不知宫师叔肯不肯管、愿不愿管?” “眼前的事?什么事,说吧!” “说了后宫师叔可得为我做主!” “放心放心,没我老爷子管不了的事!” “真的吗?不骗我?” “咦,你小丫头也是个小糊涂,我老爷子怎会骗人?快说出事由来,我老爷子为你做主!” “宫师叔,事由就发生在你身上……” “什么?你说我?咳,又来胡说,我老爷子和你怎扯得上关系?你找老和尚去!” “师叔,你有一种绝技不传给蛮牛,师叔别忘了刚才的话,耿牛可是你的记名弟子!” 万古雷终于忍不住,“噗哧”一声笑起来,刘二本、马禾等也恍然大悟,捧腹大笑。 宫知非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来。 公冶娇催道:“师叔,快给我做主呀!” 宫知非大骂道:“蛮牛,你小子该死……” 公冶娇截住他的话道:“师叔要是不藏私,把这绝技也传给我和古雷大哥,如何?” 耿牛进门后就蹲得远远的,此刻低着头偷笑,宫知非吼他也装听不见。 公冶娇又道:“喂,做师叔的说话要算数呀,大家都听着的,想赖也赖不掉!” 宫知非没奈何,长吁短叹,道:“阴沟里翻船,我老爷子上了你丫头的当啦!” 汤老五笑道:“做长辈的,说话得认账。” 宫知非瞪他一眼道:“你知道什么?这功夫太歹毒,我怕耿牛莽撞,不敢传,岂料这没良心的小子串通了这丫头来算计老爷子!” 公冶娇嗔道:“不对不对,谁算计你啦,为人做事要公正,这是你自己说的!” 刘二本笑道:“我全都听见了,话由你口中出,悔之莫及,只好把压箱底的功夫抖露出来,别的就不必说了,各位以为如何?” 马禾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呀!” 罗大雄道:“没想到蛮牛还真有长进……” 宫知非怒道:“什么话,你还夸他?” 公冶娇道:“咦,快教功夫呀,别的话就省着点吧,说了也没用,还如不说?” 宫知非道:“不说我老爷子气难平!” 公冶娇故作惊讶道:“怎么会呢?师叔把功夫教出来,眼看绝技后继有人,不致失传,心里定是高兴极啦,怎么会有气呢?” 宫知非没话说了,便起身去了卧房,不一会提着个黑布小口袋出来,往方桌上一扔,道:“你们看吧,这玩艺儿就在袋里。” 公冶娇好奇,就从口袋里摸出两个来放在桌上,众人仔细看去,只见是两只圆形的铁圈,边缘全是倒钩刺,锋利已极。圆圈中间是空的,成圆环状。这玩意儿不大,手巴掌上可以并列三只。看上去轻飘飘的,掂在手上却感到有些份量。大家都说不出这玩意儿的名称。 公冶娇道:“原来是暗器,我当什么绝技,宫师叔留着舍不得传呢,早知这样……” 宫知非瞪起小眼:“小丫头,你敢小瞧了这追命飞环刺……”言未了,汤老五等人惊叫起来:“什么?追命飞环刺!” 齐把目光对着宫知非,一个个把眼睛瞪得老大。 宫知非道:“看什么?当年以这暗器到处杀人的又不是我老爷子,真没见识!” 马禾道:“那又是谁呢?” “废话,那自然是仗着追命飞环刺成名的大恶人,令武林人闻风丧胆的司空德,老一辈的武林人谁不知道,你卖茶的难道不知?” 马禾道:“咱怎么不知?司空德缺的就是德,依仗着一身惊人的武功,加上这歹毒的暗器,不知杀了多少人,引起了武林公愤。听说各大派各大帮会相互传英雄帖,大家联手对付他,这一来反把事情闹大,司空德上手更狠。听说他照面见你是武林人,就疑心是来除他的,立马用飞环刺取人性命。可怜有些武林人,并不知道自己撞上了司空德,就这么糊里糊涂把一条命断送。这样一来司空德身上背负的命案越多,武林除去他的心愿越是急切,于是腥风血雨,江湖上不断传出有人被杀的消息。整整有四五年,没人能把他治住,后来他忽然失去遗迹,有人说他被少林派除去,有人说他被各大派的掌门围攻被杀,传说纷纭,不知真假,但以后他确实没有再露面,不知所终。” 宫知非道:“你以为司空德……不对,叫他司空缺德才对。你以为他被人宰了吗?哼哼,就凭少林武当那些人,根本无奈其何!这世上只有一人能治住他,你们猜是谁?” 公冶娇眼珠一转:“那定然是你宫师叔啦,你要不把他治住,这飞环刺还抢得到手吗?” “胡说八道,我老爷子是抢人东西的废料吗?这飞环刺本就是我老人家的,何须盗抢?” 耿牛大吃一惊:“啊哟,宫师伯就是那司空缺德大魔头吗?你老让人家追得紧了,就扮你算命的躲藏于市井之中,装成老好人……” 宫知非大恼,骂道:“你小子真浑!比牛还笨,我老爷子怎么成了司空缺德?那家伙是我老爷子的师兄,你懂了吗?蠢牛!” 罗大雄道:“吓俺一跳,俺也以为你就是司空缺德呢,原来是你的师兄……” 宫知非气得翻白眼:“有其师必有其徒,你们少插嘴,听我老爷子说。司空缺德在江湖横行的事是我老爷子回山禀告师父的,师父大怒之下带我查访师兄遗迹,直过了好几年,才算把司空缺德逮着,江湖上才算太平。” 公冶娇听得极有兴味:“后来呢?司空缺德是不是死了?你往下接着讲嘛。” 宫知非摇摇头:“没死,可也没活着……” 公冶娇瞪大了眼:“宫师叔,你是不是中了邪啦,不死就是活,不活就是死,什么叫没死也没活,这不是错话吗?” 宫知非道:“没见识的丫头,我老人家说他不死不活有什么不对,怎么是中了邪了?” 马禾道:“令师是不是将他囚在一个隐秘之地,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不错,实情如此,这小丫头笨,不懂!” 公冶娇道:“说详细些呀,不然怎么懂?” “不说了不说了,这事已过去了二十多年,说说这飞环刺吧。这玩意儿发出时无声无息,可说是百发百中,专打人咽喉,一环割断了气管,还能有命吗?师父嘱我不要再使这玩意儿,以免重蹈师兄覆辙,是以我老爷子从未亮过这玩艺。只是有一次我老爷子失了口,对蛮牛这没良心的说,老爷子有一项绝技不能传人,以免多造杀孽,不想这小于却记在心……” 公冶娇道:“得了得了,别翻陈年老账啦,倒是说说你还有没有藏着什么绝技舍不得传给人,我说老爷子索性大方些,都抖露出……” 宫知非一声叫起来:“我老爷子从不藏私,你丫头休要骗人,除了这飞环刺再无……” 公冶娇笑道:“急什么?我只是问问而已,没有藏私就算啦。我除了学飞环刺,还想学蛮牛弟那种跨一步走得老远的功夫……”她回头去问万古雷:“那功夫叫什么来着?” “大概是一步赶蝉吧,师叔,说对了吗?” “不错,那是我老爷子一门得意功夫。” “好,开始教吧,晚上要用呢!”公冶娇道。 宫知非遂传公冶娇、耿牛、万古雷飞环刺,先传口诀,后传手法。对曹罡则传其一套刀法,说让耿牛教,回去后慢慢学。又嘱咐公冶娇等三人,不到危急时不准滥用,更不准再传他人。三人高兴已极,心法手法学会后,宫知非又去房中取出两个小黑布袋,袋中各装有五十枚追命飞环刺。万古雷心想,这不是早就备好的吗?看来今日公冶娇就是不提这事,宫师叔也会在适当的时候把此绝技传给我们三人。 回家的路上,他把想法说了,公冶娇和耿牛想想也是,不禁高兴万分。 四人来到十字街口,公冶娇朝东回家,万古雷等则朝西走,相约天黑后相聚。 万古雷和耿牛一到家,就在园中习练飞环刺。两人武功极高,不到一个时辰就能使用。 是夜三更,众人来到了怀庆坊的金牛巷。这巷左右两侧各有三家,每家都是大宅院带花园,占地极为宽广。宫知非让万古雷、公冶娇、马禾进右侧第一家探查,让其余人分散在巷口附近,以便接应,并嘱万古雷等人小心,最好不要动手。万古雷等人遂避开正门,从墙上跳了进去,只见宅院宽大,有三幢楼房成品字形立在树丛花木中,彼此相距四五丈。园内无人,静悄悄的,好象无人巡逻。 马禾指了指东边那幢楼,意思他去探查,指指西边那幢楼要万古雷和公冶娇去,然后再去中间那幢。万古雷点头会意,遂一拉公冶娇,沿墙根脚往西移。只见马禾一下蹿上了树,没了踪影。万古雷轻声道:“愚兄先走,娇娇跟着,小心园中伏有暗桩。”公冶娇点头答应,万古雷遂看好前面一蓬花树,提气一跃,藏在花树后面,公冶娇则不声不响跟着…… 片刻后,万古雷公冶娇已接近了楼房。万古雷让公冶娇伏在暗处,自己蹿到楼的侧墙,然后慢慢转入正面,闭气上了石阶,站在一间房的窗前细听,室内有人睡觉。又上了楼,发觉间间有人。这使他犯难,人家在睡觉,你知道是些什么人?这得出去告诉宫师叔,不惊动人家就查不出个究竟来。 于是他回到公冶娇身边,示意她往中间的楼房去。两人刚到楼前,马禾便从树后出来招手,并示意从围墙出去。三人先后到了墙外。马禾说幢幢屋子都有人。万古雷说若不知晓住的什么人,那就白来一趟。 宫知非觉得有理,道:“别慌,你们先顺序看过去,若这班坏种都在睡大觉,那再想法招惹他们,让他们做不成美梦!” 于是万古雷等三人又去右侧第二幢屋去探查,情形同第一幢相似,全都在睡觉。他们又向巷底的第三家走去,情形却是大不相同。 他们刚登上墙,就发现这个园子特别宽大,房屋也多,在东南角上有一片灯光,但被树丛挡着,看不见是怎么回事。此外,园中还有巡逻,四人一队,不下四队在园中转悠。 马禾一下来了劲,轻声道:“这园子有戏看了,小心些,我们就顺墙上走,到灯亮处瞧瞧。”说完他腾身一跃,飞一般蹿了出去。 万古雷、公冶娇随后紧跟。片刻后三人隐在花丛中,仔细查看灯火明亮处。只见那儿有几间平房,房内并无灯火,有四人带着兵刃,一人一张太师椅,舒舒服服坐着。离他们四五丈外,有一座亭子,亭子周围挂了八盏灯笼,把亭子照得通亮。那四个卫士一律面朝亭子,就这么静静坐着,什么也不干。这情景使马禾、万古雷大为惊奇,四个家伙总不是在观夜景吧,难道亭中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不成?可左瞧右看,那亭子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马禾轻声道:“再往前挪一挪,看得清楚些,那亭子里必有古怪。”说完猫着腰往前行。 万古雷和公冶娇无声无息跟着,直走到距亭子五六丈外停下,仔细再看亭子。只见亭内周围有护拦,亭中有一张石桌,石桌四方都有一只石凳,和先前远处看并无两样。 那么,平房前坐的卫士在守护什么?如果守的是平房,为何要在亭中挂灯笼? 此刻,四名巡逻卫士沿砖砌小道走了过来,三人连忙潜在花丛中不动,只见四名巡逻卫士不到亭子前就折转了身走回头路。 马禾轻声道:“古怪就在亭中,得想法把那坐着的侍卫点穴治住,才能问出究竟。” 万古雷道:“前辈将四人引开,晚辈到亭中一探如何?要不就退出,请示过宫师叔再说,以免打草惊蛇,下次再来就难了。” 马禾想了想,道:“你们伏着别动,咱去问,马上回来。” 说完爬出草丛,一个纵跃便没有了踪影,轻功实在了得。 万古雷看那坐在太师椅上的侍卫,一个个显得没精打采,连连打呵欠。其中一人大概是坐不住了,站了起来道:“各位,再坐下去只怕要睡着了,不如起来到亭子里坐坐,还可小声说几句闲话解解瞌睡,你们说好不好?” 旁边一人也站了起来,伸个懒腰,道:“王兄说得对,起来走动走动吧!” 另一人道:“在亭中坐着说闲话,王老弟你忘了上个月发生的事了吗,我劝你别自找麻烦,还是老老实实呆在椅子上的好!” 姓王的道:“你说张百户他们受罚的事吗?那算他们倒霉、偏偏给撞上了。我说刘兄你就别太胆小啦,头儿会夜夜起来查哨吗?” 姓刘的道:“要是今夜咱们碰上呢?” 姓王的笑道:“不会那么巧吧……” 另一人道:“嘘,轻些,别吵醒屋里的人,不然他们又要骂街了。再说我们睡觉也不知愿让人吵醒,各位要说话解闷,到亭子里吧。” 姓刘的道:“咱宁愿坐着熬,比受罚好!” 姓王的道:“二位不去,那就坐着,我和董兄走动走动,要不然睡过去了才糟。” 于是王、董二人便走到了亭子里,在石凳上坐下,两人面对面,又打了两个哈欠。 姓董的道:“这差事真烦人,也不什么时候才把这些王八羔子处决!” 姓王的道:“你说什么呀,头儿把他们抓来,并非要他们的命,否则何必费这个心?” “这我知道,但有些人是榆木脑袋,他就是不降,这样的人不如一刀宰了,大家省心!” “我猜想留着他们,一是为了逼他们招出同党,二是为降伏他们。你别看有的人嘴硬,呆他个一年半载,看他降不降?” “听说天地双魔被头儿招纳过来了,有这回事吗?我想天地双魔何等人物,只怕不容易!” “错了,据我所知,确有这回事。” “当真?听说他二人是晋王爷的座上客……” “不错,不错,晋王爷的座上客又怎么了?头儿不是照样把他们招过来了吗?当然,人家可不是一般人物,听说招纳时很费了些劲。” “好,好!如果天地双魔真过来了,那可是大喜事。试想武林之中,有几个人是他们对手?” “头儿高瞻远瞩,非但招纳武林中成名的人物,还把各王府招募去的高手纳为己用,这一招实在是高明,不知省了多少事!” “说起这个,请教老兄,头儿不怕王爷发现吗?要是闹到皇上那里,这个祸就闯大啦!” “瞧你说的,就是那些王爷知晓了也不会闹到皇上跟前去,这其中的奥妙你好好想想。” “这个……小弟想不出来……” “各王爷招纳文武人才都是悄悄的不敢声张,他们派到京师的高手都隐瞒了身份。有的招纳人才,勾结朝中官吏;有的刺探皇宫隐秘,干的尽是见不得人的勾当。要是他们出了事,哪个王爷那么傻,承认是他们派出的人?要是这些人禁不住严刑拷打招了供,岂不累及他们的主人?因此各王府派出的人,必须事先说好,责任由自己承担,别巴望王爷会来救你。” “如果这些人招了供,王爷怎么办?” “老兄,这与王爷毫无关系,再说到时根本不承认王府中有这样的人,你又会怎样?” “对对对,怪不得抓来的人,有好些个不等用刑,只要头儿款待他们一番,说清利害关系,他们就改换门庭,另投主子。” “对呀,只有关在下面的这些家伙,因为不识抬举,要忠于他们的王爷,才会落到这步田地。这叫‘敬酒不吃吃罚酒’,太不识时务!” 此时,坐在椅上的两人觉得无聊,也到亭中来坐下,四人扯起子闲话,尽说吃喝嫖赌,万古雷不愿让公冶娇污了耳朵,便带她退走。 两人刚走出几步,马禾来了,宫知非的意思是先回去,改日再探。万古雷却认为这是个好机会,那四个家伙坐在亭中,正好将他们治住。他又告诉马禾,适才王、董两人曾说到下面关着人,这“下面”显然指的是亭子下面。 马禾想了想,道:“机不可失,那就探个明白。只不过你怎样打发那四个家伙?” 万古雷道:“他们相距很近,晚辈治了他们的穴道,让他们仍坐着。然后夹一人到背静处审问。那些巡逻的不会到亭中来,因此不会出事,请前辈和娇娇注意着他们就成。” 商议定,万古雷瞅准了亭前一棵大树,提气一跃,从四五丈外掠到枝头,树枝不摇不晃,看得马禾直点头,当真是后生可畏。 万古雷在枝头上打量亭子,不过二丈间距,他看好入口,从树上掠向亭中,一下就坐在石桌上,惊得四个守卫魂飞天外,一个个张口呼叫,忙着起立并拔刀。但他们只是想这么做而已,其实喊也喊不出声,动也动不了。万古雷一到石桌上就伸手点了两人的穴,随即又点了另外两人的穴,先把他们的哑穴治住,紧接着又点了四人胸前的膻中穴,哪里能动能喊? 万古雷遂又坐桌上跃下,蹲在两人中间,一把将一个掀下凳来,躺在地上。他拍活了哑穴,低声道:“要死要活,全在你一句话!” 那人见是个蒙面人,两指正对着他的眼睛,吓得低声求饶:“大爷手下留情,有话好说!”忽然,一缕指风又治住了哑穴。 万古雷觉得在此审问其余三人也听得见,便将他拖着,拖到背面,一把抓着腰带,提着走到墙根脚下,蹲着对那人道:“我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若有半句虚言,我点你死穴!” 交待完,又解了哑穴,然后问:“史孟春住在哪一幢房子里?老老实实说!” 那侍卫道:“史孟春?没有这个人呀!” “混账东西,你敢不老实,宰了你!” “啊哟,大爷你高抬贵手,园中当真没有这姓史的人,若有半句虚言,雷打火烧……” 万古雷自然不信,念头一转,道:“那么你说的头儿是谁?他住在何处?” “头儿姓皇甫,名楠,不住在此地。” “皇甫楠?他是什么人?” “新任锦衣卫指挥使,大爷不知道吗?” “什么?是锦衣卫的指挥使?” 那人看万古雷吃惊了,胆子大起来:“朋友,你找错主儿啦,在下等均是锦衣卫的人,朋友你最好把在下放了,走你的路吧!” “那么史孟春是锦衣卫的什么人?” “什么人也不是,因为根本没有这个人。” “此地关押着什么人?老实招来!” “我说朋友,这是锦衣卫的公事,何苦过问?知道了对你并无好处,把我放了走你的……” “住口!你当真不想活了?” “朋友,好说好说,这里住的全是武林高手,你要了我的命,锦衣卫岂会放过你?” “你死了还能知晓以后的事吗?放聪明些!” “好,我说。这里关的是犯人,与朋友无干,何必多管闲事?我劝你离开此地……” “少废话,快说,关着些什么人?” “这个嘛,其实我也不知,我只管站哨……” 万古雷无名火起,点了他哑穴,恶声道:“你太不知趣,我让你尝尝分筋错骨的滋味!”旋又拂开这家伙问:“你说不说!” “我说的真话,那都是各王府派在京师的暗探,我只记得有个少林派的青龙手康磊和他徒弟王炳,他们是代王王府的人。还有个魏扬武,外号镇山虎,是晋王王府的人……” 万古雷吃了一惊,魏扬武被擒,春桃她们如何了呢?便问道:“有没有叫春桃的姑娘?” “没有……不过女的有几个,有个姑娘叫乔莺,是湘王府里的人,还有个半老徐娘……” 原来乔莺也落了网,真是想不到的事。 “这些人都关在什么地方?” “关在那两排房子里……” “你这人真不知趣,不受刑就不说真话!” “除了房子,无处关押……” 万古雷忍无可忍,点了哑穴,以分筋错骨手法治他,那卫士痛得发抖,却苦于叫不出声来。片刻后万古雷又替卫士拍活了穴道,问他:“如何,你说不说实话,要不要再来一次?” 卫士直喘粗气,全身冒冷汗,稍停才回答:“我若是说了实话,这条性命难保,朋友你别折磨人,不如索性将我杀了……” “你说了实话,我自然不伤你性命。” “纵是如此,被上司知晓,我仍活不成。” “这么说还得让你再受一次苦……” “不必不必,好,算你狠,我就说实话,那些人关在亭子下面的地道里。” “走,带我下去!” “啊哟,好汉,你下去不得……” “你再噜嗦我废了你的武功!” 卫士不敢再推拒,道:“好,我带路。” “地道入口在何处?快说!” “在我们住的房屋门口。” “你若敢要花招,我马上要你的命!” “不敢不敢,我姓孙的已落在大侠手中,哪里敢欺瞒大侠,地道入口就在中间房屋门口,我们坐在那里,就是守护它。” 万古雷解了他膻中穴,让他爬起来,道:“你只要耍奸,我一掌毙了你!”说着点子他哑穴,让他头前带路,自己跟在身后。 那卫士慢腾腾走着,没走几步,万古雷只觉眼前一晃,公冶娇、马禾来了,问他怎么回事,万古雷把情况讲了。就在此时,姓孙的卫士突然朝斜刺里一蹿,出去三丈多,向平房跑去。万古雷大怒,急忙跃起追赶。卫士知道走不脱,立即拔出刀来,但他并不攻击万古雷,手一扬将刀掷出,“夺”一声钉在一间屋的门上,惊得里面的人醒了过来。有个侍卫立即下床问道:“谁敲门了他妈的吓死人了!”接着拉开门一看,刀柄扫了他一下,见孙侍卫正和一个蒙面人动手,惊得他喊道:“啊哟,有……” 话未完,眼前黑影突现,膻中穴一麻,再也动弹不得,骇然大呼,哑穴又被治住。另一名睡在床上的侍卫道:“什么事?有什么,你怎么不把话说完?深更半夜的,你莫非见了鬼不成?”话刚完,就被人治住晕穴,昏睡过去。 马禾又将门口站着的侍卫抓起来扔到床上,又点了晕穴,这才走出门。此刻万古雷已将姓孙的卫士点倒,提着进房来。 马禾道:“换一个人问问看。”说着把室中的一个侍卫解了晕穴,又点了他哑穴,然后道:“听着,问什么答什么,留你一条命!” 哑穴一解开,那人喝道:“什么人,好大的胆,你知道彭大爷是什么人吗?快解穴……” 马禾一嘴巴打过去,接着抽出一把匕首,抵在他脸上,低声喝道:“姓彭的小子,你再敢放肆,爷爷先割下你的耳朵,再割鼻子,把你脸上零碎割尽了,再剁你的手指头,懂吗?” 彭侍卫吃一巴掌打掉了两颗牙齿,心中虽然愤恨已极,却不敢再顶嘴,道:“朋友是哪条道上的?你我无冤无仇,又何必……” 马禾道:“住嘴,我问你,史孟春住在何处?你老实招来,再敢端架子大爷割你双耳!” “不知道,这史孟春是谁?” 万古雷道:“你是干什么的?头儿是谁?” 彭侍卫傲然道:“朋友,你找错人了,我们这里没有叫做史孟春的人。彭大爷我是锦衣卫的,这个回答朋友你满意了吗?” 万古雷心想,锦衣卫的人作威作福惯了,一个个口气大得很,只怕也难问出什么来。 马禾冷笑道:“你别得意,大爷我可没把锦衣卫放在眼里,我问你答,识相些不吃亏。你们头儿是谁?亭子里关着什么人?” “头儿姓皇甫,名楠,锦衣卫提帅。这里关押的都是要犯,朋友你打听这些作什么?” 万古雷道:“地下通道在何处?” “咦,你们要干什么?” “我问你地下通道在何处,快说!” “朋友,你们劫牢吗?这样做太不明智!” 马禾一手揪住侍卫耳朵,冷笑道:“把耳朵割掉倒是明智之举,大爷就下刀吧!” 彭侍卫大惊,忙道:“我说我说,地牢通道在亭子里,只是我不知道开启之法……” 马禾叹子口气,道:“这世上有的人真奇怪,居然不要脸上的零碎了,看来大爷……” “慢、慢,我说我说,在亭子外边。” “那就带路,你要是骗人,哼哼!” 彭侍卫道:“不敢、不敢,二位既然要与锦衣卫作对,我岂敢阻止,带路就是了。” 马禾伸手点了他哑穴,跟着出门。 公冶娇一直躲在门前的树身后,见他们出来,便跟着往亭子跟前去,很快走到停子边。 马禾解了彭侍卫哑穴,道:“何处?” 彭侍卫道:“三位是要一起下地道吗?” 马禾道:“与你何干?” 彭侍卫道:“话不是这样说,若你们都下去,巡夜的来了,岂不露陷?不如由两位到亭中呆着,一位跟我去开机纽,道口一开,两位下去,一位和我在此把风,就……” 马禾道:“这么说,你很识相?” “我为自身着想,要是被发现了,三位可以一走了之,我却是死定了,因此……” “少说废话,机纽在何处?” “我这就带大侠去看。机纽搬动后,亭中石桌移开,通道就露出来,两位赶紧下去,我再把石桌移回。各位要出来时,用兵刃敲响地面,我就移开石桌,各位就可以……” 马禾道:“好,就这么办。” 万古雷和公冶娇便去到亭中,马禾和彭侍卫转到亭外一根柱子前,彭侍卫在柱上什么地方一拉,同时一步跳开。 只听“哗啦”一声,从亭子顶上落下来一个锥形铁栅罩,又像个倒翻的漏斗,把万古雷和公冶娇罩住。 马禾大怒,顾不上去追彭侍卫,连忙往柱子上寻找机纽,发现柱上端有个圆环,便赶紧往下一拉,却什么声响都没有,铁罩依旧罩着,连拉几拉,丝毫不起作用,急得他满头大汗。那姓彭的侍卫逃开后大声叫喊:“抓飞贼、抓飞贼!” 接着便听见响起一阵锣声,惊动了整个园子。马禾一看不妙,急忙往外跑,叫宫知非等人来救人。还未蹿出墙,就见各幢房里都出来了人,他边跑边闪避,片刻出了墙。 万古雷、公冶娇被铁罩罩住,只见根根铁条比拇指还粗,用剑难以斩断,只能等马禾施救,却见他弄了几弄铁罩纹丝不动,锣声中他飞身而去,定是去搬救兵,要出去得自己设法。万古雷拍开姓王侍卫的穴道,把剑架上他颈上,道:“这铁罩要怎样才能升起,快说!” 王侍卫道:“机纽在外边,你走不掉了!” 万古雷喝道:“你不要命啦!” 王侍卫道:“当真在外边柱子上……” 公冶娇叱道:“宰了他!” 王侍卫道:“真的呀,机纽都在外面。” 万古雷道:“你指给我看!” 王侍卫指了指,是西边的一根柱子,与适才马禾按机纽的柱子正好相对。就是说东边那根柱子的机纽是放铁罩的,西边柱子上的机纽就是升起铁罩的,可惜马禾走得快了些。 此时,只听“嗖嗖嗖”,接二连三响起衣袂破空声,亭子外来了五六个锦衣华服的壮汉,紧跟着一片脚踏声,亭子四周涌来了九十人,不少人手持强弩,把箭对着铁笼。 姓王的侍卫突然喝道:“大胆匪徒,见了我们贡大爷,还不下跪叩头!” 公冶娇大怒,以剑身重重打了他一下,痛得那家伙哼了一声,不敢再叫。 万古雷打量站在突出位置上的六个人,只见中间一个四十上下的汉子,气宇不凡,双目炯炯有神,一双浓眉上扬,满面怒容。在他左右的两人,一人三十多岁,另一人四十左右。那年轻的一个,眉间有块胎记,相貌阴沉。年岁稍大的一个,颌下蓄着山羊胡,脸颊瘦长,令人联想起一头山羊的形貌。站在稍后的三人,有两人是相识的,正是凤阳双彪于彪、胡彪。一人三十五六岁,相貌凶恶。 那眉间有胎记的人冷冷道:“你们是什么人?把面罩解下来,听见了吗?” 见万古雷不答,便提高了声音:“死囚,你已落网,还不知趣些,报上姓名……” 万古雷道:“死囚,报上姓名!” 胡彪喝道:“你好大胆,竟敢……” 万古雷道:“大爷为何不敢,什么东西!” 那姓王的侍卫叫道:“禀贡爷,这两小子打听关押着什么人,逼小的启开机关,他们要救人,但小的岂能任人摆布,任其用刑……” 脸上有胎记的汉子阴沉沉接嘴道:“人家用刑,你就如实招了……” 姓王的忙道:“不不不,小的未招……” “不然这两个贼囚岂知此地关押有人?” “胡爷,不是的,小的……”王侍卫言未完,突然惨叫一声,一跤摔在地上。 万古雷见这位胡爷一扬手,姓王的侍卫就惨叫倒地,也不知是什么暗器这般厉害,顿生警觉之心,这姓胡的可不是省油的灯。 胡爷毙了侍卫,阴沉沉道:“贼囚,看见了吗,要你死不过举手之劳,快报上姓名!” 万古雷道:“大爷偏不道名,你待怎的?有本事让大爷出笼,凭武功一较高下!” 胡爷阴笑道:“好大的口气,就凭你!” 中间的贡爷道:“你来此地意欲何为?” 万古雷灵机一动,道:“找史孟春!” 贡爷看来并不吃惊:“啊,原来如此!” 这无疑姓贡的认识史孟春,万古雷道:“叫史孟春出来答话,他为何做缩头乌龟!” 贡爷道:“你说出姓名,该见你时他自然会见你。说吧,你二人是何人?” 万古雷道:“大爷张雷,快叫史孟春。” 贡爷道:“不对吧,张雷是何许人?” 胡爷冷声道:“一派胡言,他撒谎!” 贡爷道:“你二人到此找史孟春,可我这园中乃锦衣卫重地,并无史孟春其人。你们受何人指使而来,快从实招供,否则……” 万古雷道:“否则怎么,说出来听听。” 贡爷冷笑道:“受尽酷刑而死!” 万古雷道:“只怕你们难以如愿!” 蓄着山羊胡的汉子喝道:“你已成笼中之兽,尚敢这般张狂,这就叫你死!”说着往亭子间来,却被贡爷拦住:“霍爷,留活口!” 突然,从侧面暗影中打出几件暗器,刹那间把挂在亭子上的灯笼打灭了一半,紧接着另一半灯笼也在“扑哧扑哧”声中熄灭。 这一下,锦衣卫的人乱了套。一阵斥喝声中,许多锦衣卫冲向暗器打来的方向。 万古雷知道是宫知非他们来了,又怕受到姓胡的暗袭,一拉公冶娇,蹲下了身子。 “大哥,俺来了!”笼外突然有人小声说。 万古雷大喜,把机纽所在处对耿牛说了。 “小子哪里走!”姓霍的头儿赶了过来。 耿牛大喝道:“找死!”拔出牛耳尖刀,向胡爷砍去,被霍爷以刀挡住。 万古雷忽又听见一个极细的声音道:“小子你真笨,竟让人家当牛马关着,快说怎么放你出来,要不我老爷子就走人不管!”便连忙以传音入密道:“宫师叔,在西边柱上有机纽。” 话刚完,眨眼间就听见一阵轧轧声,铁罩冉冉升起。万古雷一拉公冶娇,两人迅速爬了出去。然后跳了起来。又听宫知非的声音道:“快走,这里的杂毛可不好惹!” 万古雷惦记着耿牛,便对公冶娇细声道:“娇娇快走,愚兄助耿兄弟……” 言未完,娇娇回道:“不,要走一起走!” 万古雷还不及再说话,面前已来了人,正是那姓贡的头儿。只听他道:“想走吗?!” 万古雷道:“不错,你这里来去自如。” 贡爷冷笑一声:“小子,你好狂!”接着抽出剑,续道:“小子,你接招吧!” 话到剑到,眨眼间就攻了三招。 万古雷挥剑挡开,心中吃了一惊。这姓贡的一手剑法方方正正,颇似少林家数,但又不全是少林功夫,说不出他的根底。每一剑力道极大,招式变化又十分精妙,是个强劲对手。念头转间他迅速反攻三招,都被贡爷轻易化解。两人一来一去,眨眼过了八招。 贡爷十分惊诧,道:“咦,看不出你小子果真有些门道,难怪这般骄狂,你是何人?” 公冶娇正欲助战,见又来一人,只好去对付他。此人正是姓胡的,那个满面阴沉的家伙。于是也不说话,举剑就攻,眨眼攻出三招。 姓胡的举剑反攻,剑招十分诡异,五招就把公冶娇逼退了三步,此人功夫确是了得。 这边万古雷来了劲,他碰上了硬手。二十招之内,打了个平手,谁也未占上风。 突然,斜刺里“呼”一声,一团黑影朝贡爷抛去,迫得他向后退出丈远。但刚立定,又一团黑影抛向他,被他用剑击散,却是些花枝花梗,根部还沾着泥土,溅他一身。 万古雷耳中在此时却听到宫知非的传音:“你小子还不快跑,要害我老人家坐牢吗!” 万古雷不再犹豫,连忙朝外遁去,因为他瞧公冶娇已没了踪影,耿牛也不在附近,断定他们已走。他在园中忽而树上,忽而飞跃,片刻就出了园子。回头一望,有三个地方起火,锦衣卫的兔崽子正往来奔跑呐喊,乱成一团。 他从房上疾奔,不久就看到前面有几个黑影,便加力追上去,正好听见公冶娇的声音道:“我要回去找万大哥,他根本没出来!”便连忙道:“娇娇,愚兄在此,快走!” 娇娇本已停下步,见万古雷安然出来,喜道:“好了好了,走吧!” 万古雷十分感动,娇娇随时牵挂自己呢。 宫知非道:“我早说没事,小丫头不信!” 马禾道:“快走,别说话,人家追来了!” 万古雷回头一看,果见数条黑影追来。 马禾道:“各位跟着咱,让他们找鬼去!” 他一忽儿向左,一忽儿向右,一忽儿跳到街上,一忽儿隐伏在人家房檐下,果然摆脱了追兵。万古雷送娇娇回府,其余人各自回家。 夜探金牛巷,有惊无险,虽无大的收获,但至少知晓了三件事。第一,姓贡的锦衣卫头目与史孟春相识,而且非一般关系,否则史孟春的手下风阳双彪于彪和胡彪怎会在那儿?姓贡的虽然不承认,却是以证明史孟春来头的确不小,是个人物,否则又何必遮遮掩掩?第二,金牛巷是锦衣卫的秘密处所,其中有一幢关押着各王府派到京师的暗探。魏扬武、乔莺、康磊都已落网,此外不知还有些什么人。第三,锦衣卫也在招募高手,天地双魔似已背弃晋王,投到了皇甫楠手下。此外,还强逼被捉来各王府的暗探效忠锦衣卫,不少人已投降。 一大清早,万古雷和耿牛就来到宫知非处,和宫、汤两位前辈商讨昨夜所见。这三点是大家的共识。万古雷牵挂着季兰他们,怕他们也落入锦衣卫之手,那就凶多吉少了。 宫知非道:“小子你又异想天开,金牛巷比天牢还要难闯,你莫非还要去自投罗网?” 汤老五道:“锦衣卫的几个头儿武功甚高,昨夜差点就把你们留下了,不可大意!” 宫知非道:“谁说不是?娇娇那丫头的对手就是个硬手,我老爷子打了他几团花草枝叶,才得以让娇娇脱身。还有与你相斗的煞才,也是个不好惹的,就连和耿牛相斗的家伙,也是一等一的高手。昨夜要不是溜得快,哼!” 万古雷道:“师叔,季前辈助我对付四煞,我不能眼睁睁见他们丢了性命。” 宫知非瞪眼道:“胡说八道,季老儿他们早就溜出京师了,用得着你操心吗!” “真的?那是再好不过!” “我又没到地牢中去看过,谁知真假?” 万古雷一愣,道:“怎么回事,不是你说的吗?” 宫知非翻了翻白眼:“瞪着我老爷子干什么?我老爷子只不过是猜想而已。” 万古雷没奈何,便道:“晚辈今夜再去一探,只想查明牢中关着什么人,不与他们动手,所以不必兴师动众,光我去好隐藏……” 汤老五道:“今夜去不妥,你不想想,人家也在找你呢,早张网等着你来上钩。” 宫知非道:“那就和昨夜一样,被人家关在马厩里,眼巴巴等着人来救!” 瞧他那神色,颇有些幸灾乐祸的味道。 万古雷心想,魏扬武、乔莺等被关着,我既然知道了,岂能见死不救?纵然金牛巷是龙潭虎穴,冒险也得闯一闯呀!何况今夜对方未必料到自己还敢来,试一试总可以吧。 宫知非见他不作声,又道:“你小子想救人是不是?唉,我老爷子做了你的师叔,好处一点没有,难处却一大堆,我老爷子真倒霉!” 万古雷道:“师叔最是仗义,明知有人落难,就不能置之不理,倒教小侄十分佩服!” 宫知非道:“你小子别捧我老爷子,你要是不死心,今夜就去自投罗网。” 万古雷一笑,告辞回家。公冶娇正等着他,一见面就道:“一清早就往外跑,叫人家好等,我有消息要告诉你,想不想听?” 万古雷笑道:“想听,娇娇说吧。” “我问过爹爹,锦衣卫都有哪些个头目。爹爹说,新任指挥使叫皇甫楠,指挥同知是贡胜奇、汪录亮,指挥佥事有四人,我记不住。” 万古雷道:“原来昨夜那姓贡的是指挥同知,怪不得有这么高的武功!” “爹爹还说,皇甫楠原系左军都督李景隆手下的指挥使,李景隆向皇上荐举皇甫楠,蒙皇上恩准。李景隆之父是皇上的外甥,袭爵曹国公,是五年军都督中最受皇上器重之人。” 万古雷道:“原来如此,那么说,史孟春自称为权贵心腹、又任官职,贡胜奇昨夜虽然否认,但看得出两人相识,把这几点串联起来,这史孟春莫非真是李都督的部下?” 公冶娇道:“难说,兴许就是这么回事。” 万古雷想了想,又道:“不过有一点很是奇怪,昨夜那些值更的侍卫,好像并不认识史孟春这个人。他要是李都督的部将,与贡胜奇等人十分熟悉,侍卫们不会不知呀!” 公冶娇道:“说的也是……哎呀,管他的什么史孟春,我们说点别的吧!” 万古雷道:“史孟春要真是李都督的部将,只怕万家迟早要被他算计……” 公冶娇道:“别这么说,只要锦衣卫不与你作对,史孟春却奈何不了你。” 万古雷叹口气道:“宫大压死人,我要是在东宫当差,有个一官半职,史孟春只怕不敢再与万家作对。这事就只有等公冶兄回来再说子,我纵使不热衷于功名,也只有走这条道!” 公冶娇道:“官场风云,变幻无常,你瞧柳姐姐、郭大哥他们,哪一家的老爷子不是一品二品的大臣!可到头来只落得个家毁人亡,我说做官一点也不好,你不要进东宫当差,等大哥回来,让我对他说,别拖你下水!” 万古雷瞧着娇娇,不由又拿她与季兰相比,她们竟然是如此不同。一个出身于权贵门第的千金,却把功名仕途看成荆棘之途,而一个出身于平民百姓家的姑娘,却以为是金光大道。一个想过平静的生活,一个却向往沙场征战、建功立业。总之,一个心无大志,一个志向极高。她们对自己所抱的期望截然相反,他该听谁的好呢?她们的话,谁对谁错呢? 汉代大儒王充说过:“两刃相割,利钝乃知;二论相订,是非乃见。” 可惜,他仍作不出判断。他觉得两人的话都有道理,就像他的两位师父一样。狂叟要他建大功业,为百姓谋福。觉禅大师却视功名为粪土,一切皆空……他不由沉入思绪之中。 公冶娇说的虽有道理,但正理儿却在季兰一边。大丈夫生于世,岂能默默无闻与草木同朽?当谋取功名,不枉活一生。但纵观古今,开国的良臣骁将,又有几人有好下场? 不过,自古以来,也不乏彪炳千秋的名相名臣…… 他不管怎么想,也转不出这个圈来…… “喂,你为何不作声,想什么?” 公冶娇把他从沉思中唤醒,他道:“没想什么,人活在世上,竟有许多难处……” 这话触动了公冶娇的心事,她叹气道:“确实如此,我这两天都在发愁。” “娇娇愁什么?说出来愚兄替你排解!” “我在想,大哥回来后,柳姐姐和他……”公冶娇一顿,续道:“大哥和她的事怎么办?” 万古雷“啊”了一声,他成天忙碌,竟未想到这事,娇娇说得不错,这事怎么办呢?他念头转了转,道:“以愚兄之见,只要公冶兄和柳姐姐矢志不移,令尊令堂不反对的话,他们照样可以结秦晋之好,成就美满姻缘。” “看你说得有多轻巧!别忘了大哥在忠信卫当差,我爹爹是朝中大臣,能和一个在逃的钦犯结亲吗?那不是授人以口实,遭人弹劾吗?” 万古雷一想也对,这事当真难办。 公冶娇道:“你说怎么办?” 万古雷道:“这事只有往后拖一拖,等令尊辞了官,公冶兄也离开忠信卫,找个山清水秀之处住下来,公冶兄和柳小姐就可以‘鸳鸯并立,凤凰共栖’,逍遥快活,你说对吗?” 公冶娇脸红红地注视着他,道:“说得容易,为一个女子抛了前程,如是你遇上这样的事,愿意抛下一切去和她……和她结亲吗?” “那当然!诗云:‘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倘若为了红粉知己连死都不怕,也不去做神仙,更何况世俗之功名利禄哉!” 公冶娇道:“为了我,你真的不顾一切?” 万古雷想,绕来绕去绕到了她身上,不禁冲动起来,道:“愚兄言重如山,决不反悔!” 公冶娇低着头道:“小妹记住了。” 旋又抬头,道:“万大哥,你不论今后沦到何种境地,小妹都不会变,至死不渝!” 万古雷见她眼含泪水,极是认真,心中极是激动,真想扑过去抱住她,但又竭力克制自己,把一颗狂跳的心遏止下来,郑重地说道:“娇娇,愚兄极感盛情,但有几句话,不得不说。娇娇年岁尚轻,入世不深,尚不知人间事。愚兄一介平民,庸庸碌碌,与娇娇相比,自惭形秽。这且不说,只因娇娇年幼无知,不可轻作许诺,以免他日后悔,噬脐莫及,等再过两年,娇娇稍大些,那时才能……” 娇娇接嘴道:“原来哥哥信不过娇娇!” “并非如此,愚兄只是说,等娇娇长大后,才能对自己的选择有些把握,以免造成终天之恨。愚兄此言,发自肺腑……” “我知道你为我好。但我已作了决定,非君不嫁,哪怕斗转星移,天荒地老,矢志不渝!” 万古雷禁不住跳了起来,一步抢到公冶娇面前,单膝下跪,激动万分地盟誓道:“古雷今生今世,决不辜负娇娇,若是中途无情变卦,青天在上,古雷决不得善终……” 娇娇“哇”一声哭了起来,双手一伸,将万古雷的头搂住,一颗螓首低下来与之相触。 此时,他们的心也融合在一起,忘掉了世上的一切,只装着浓浓的、生死不渝的情意。 这正是: “君当作磐石, 妾当作蒲苇, 蒲苇韧如丝, 磐石无转移。” 三更,万古雷带上耿牛,直奔金牛巷。 两人刚到莲花桥,就见桥上站着个人影。 耿牛道:“是汤师叔吗?” 汤老五笑嘻嘻迎上来:“不是我是谁?你小子眼睛还尖,一眼就看出是我。” 万古雷道:“宫师叔来了吗?” 汤老五道:“卖茶的、屠牛的、补锅的都来了,算命的还能不来吗?只不过他们在外接应,由我陪你们进去,快走吧!” 三人片刻后便到了金牛巷。 汤老五道:“我们绕向东边,从那儿的房头上过去,估计巷内都有暗桩。” 万耿二人自无异议,三人遂向东走,然后再跳上房,小心翼翼往巷底那个园子走去。只见亭子一带黑黢黢的,没有了灯光。三人伏在邻家瓦楞上注视,悄无声息,不知有人无人。 万古雷道:“前辈,待晚辈下去一探。” 汤老五道:“肯定伏有暗桩,千万小心!” 万古雷答应着,瞧准离墙不远的一株大树,慢慢站起来,提气一跃,轻轻落在树梢上。 但侧耳静听,那几间平房似无动静,周边也好象无人,于是凌空一跃,落在屋顶上,再一跳下了地。还未迈开步子走到窗前去查看,就见中间屋子灯火一闪,旋即亮了起来,同时有人说道:“既然来了,进屋一叙如何?” 随着说话声,门“呀”一声开了,有个人提着风灯走了出来,正是那锦衣卫的新任指挥同知贡胜奇。他在门口一站,续道:“请进!” 万古雷道:“有什么话,外边说吧!” 贡胜奇微笑道:“本座料定你来,特备水酒一杯,难道怕室中有什么机关不成?” 万古雷道:“这世上尽多狡诈之人,室内有无机关我怎知道,自然是小心些好!” 贡胜奇有些恼意:“本座以诚相待,你却疑神疑鬼,本座何等身份,岂会诱你上钩?你未免太小看人了。若要拿你,不入室你也走不掉……”说到此语气一缓,道:“请进!” 万古雷豪气顿生,道:“既如此,在下只好领情,那就屋里坐吧!” 言毕,万古雷大步走了过去。贡胜奇一笑,当先走进,在室内方桌主位坐下。万古雷随后走进,在客位上坐下,两人隔桌相对。 桌上放着五碟精美菜肴,每人面前有个青瓷酒杯,早已斟满了酒,溢出一阵阵清香。 看来,人家是事先就准备好了的。 贡胜奇端起酒杯,万古雷也端起杯。 “本座敬大侠一杯,酒中无毒,本座先……” 一个“饮”字尚未出口,就见万古雷头一仰,早把一杯酒喝了下去,不禁赞扬道:“大侠豪爽,在下佩服!”说完把酒饮尽。 万古雷喝下酒后,发觉酒中无毒。其实有毒他也不惧,又何必推施让对方小看。 贡胜奇亲自把盏,替两个空杯斟了酒。 “来,三杯后谈正题,如何?” “好,三杯就三杯!” 喝罢,万古雷只觉齿颌生香,这酒是上上之品,只怕又是皇宫中之物。 “大侠今夜前来,可为的是救人?”贡胜奇开门见山,不绕弯儿,“不知要救哪一位?” 万古雷道:“不错,在下旨在救人,阁下不至于把人都处决了吧?” “当然不会,大侠要救何人?” 万古雷心想,告诉你还成,你要是立马把人杀了,我岂不是害了他们?于是道:“恕不奉告。再说我也不知关了些什么人,只要是认识的,那就一定要救。若是不相识的,只要受了冤枉,我也要救。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上天有好生之德,多救几命……” 贡胜奇岔话道:“关押在锦衣卫里的,自然都是罪人。若其中有大侠的亲友,只要大侠说出姓名,本座便将他放了。” 万古雷一笑:“尊驾何以如此赏脸?” 贡胜奇抬起酒杯呷了一口,笑道:“本座一向惜爱英雄,大侠武功不凡,是以另眼相看,但大侠不能要本座把人全放下i” “你我素昧平生,何以厚待?该是有条件的吧,尊驾不妨直言,开个价出来!” 贡胜奇道:“这话不妥,在下并非与大侠做买卖,只是觉得大侠一身武功不俗,若能投到锦衣卫为朝廷效力,当不负平生所学。” “尊驾之意,要在下执鞭相随?” “这样说也未尝不可,大侠愿意吗?” “我若答应投效,尊驾就放我的熟人?” “正是此意。大侠若投效锦衣卫,定会受到重用,可谓前途无量,大侠莫错失良机。” “若在下不投效,尊驾就不放人。” “不错。大侠若不投效,不能放人。大侠只得依仗自己的功夫救人,能救多少救多少!” “看来,在下只好走这条道了!” “那又何必,彼此无怨无仇,为何刀兵相见?大侠不如投效的好,对自身百利无害!” “我无意进锦衣卫当差,多谢美意!” “大侠不要把话说绝,自断后路,应三思而行。以大侠之才,足可在锦衣卫中施展,谋取功名富贵,使子孙受福,强似在江湖行侠。本座以为,男儿报效国家乃义不容辞之责,万公子饱读诗书,通古博今,不需本座多说。” 这一声“万公子”,把万古雷吓了一跳,原来人家已经知道是他,蒙着面巾也无用,不如索性扯下了吧。但转念一想,也许是诈,别上当。 于是道:“尊驾怎知在下是谁?莫乱猜。” 贡胜奇哈哈一笑:“若不知是万公子,本座岂会设酒相待?江南神剑毕竟是有分量的人物呀!否则,平庸之人岂能见到本座?”一顿,续道:“万公子彼此以诚相见吧,除下面巾,促膝而谈,我贡胜奇欲一睹公子真面目。” “尊驾身居锦衣卫要职,与一介平民论交,岂不太过委屈?我看还是免了吧。” 贡胜奇面色一变:“什么?你?……”旋又平息怒气,道:“万公子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吗?其实,这又何必。本座早闻公子大名,只是缘悭一面。昨夜经部下点醒,方知是公子光临,并料定今夜还要前来救人,故本座屏退左右,欲与公子一见,哪知公子却如此小气?” 万古雷道:“父母赐在下一张脸,走到哪儿都是这般模样,岂有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之理?尊驾要识在下真面目,不首存心如何,以尊驾之权势,在下岂能逃避得过,那就只好……”说着伸手除下面巾,坦然瞧着对方。 贡胜奇一打量,赞道:“好一个人中狮子,气度不凡,江南神剑名不虚传!” 万古雷被他说得不好意思,道:“阁下过奖,古雷当之有愧,不过庸碌之人而已。” 贡胜奇笑道:“来来来,喝酒喝酒。” 万古雷道:“叨扰叨扰,夜已深,告辞!” 贡胜奇道:“不忙,万公子既然来了,难道空手而归?要救何人,不妨明言。” 万古雷道:“阁下之意,万某索要何人,阁下就放了何人,这意思在下没有弄错吧?” 贡胜奇道:“不错,本座正是此意!” 万古雷心想,当真有这么好的事?锦衣卫的头目何时改恶从善了?这其中只怕有诈。 贡胜奇见他不说话,又道:“其实,大侠救人之举实出多余。在此地关押的人,都是各王府的密探,有的是前任指挥使所捕,更多的是被本座所拘。王爷都是皇上龙子,分封藩地以拱卫皇朝。本座将这些密探请来,旨在劝说其效忠皇上、效忠朝廷,并无恶意。过上十天半月,便会将他们放出,并无性命之忧。” 万古雷心想,说得好听,便道:“阁下之言,前后矛盾。王府密探效忠王府,王府则效忠朝廷,殊途同归,何用阁下劝说?另外,阁下敢捕王府的人,不怕王爷找阁下要人吗?” 贡胜奇微微一笑:“锦衣卫敢捕王府密探,并非本座自恃有权有势,本座不过是奉命行事而已,请问少侠,谁敢不遵皇上诏令?” 万古雷一楞:“尊驾是说,奉皇上之命?” “不错,锦衣卫乃皇上第一亲军,除了皇上,谁还能对锦衣卫下令?” 万古雷心想,原来如此,皇上也不信赖自己的亲儿子,若非如此,锦衣卫也不敢招惹各王府,这姓贡的大概也没有说假话。锦衣卫既然受皇上之命行事,什么事做不出来,关在地牢中人,性命便捏在他们手里,还是早些把人救出来的好,其余事也不是自己能过问的。 因道:“阁下说愿放出在下索要之人……” 贡胜奇接嘴道:“不错,但有个条件。” “条件?尊驾是要做买卖?” “不,本座不做买卖。本座的条件是,只要少侠闯过三关,本座就当场放人。” “哪三关,请阁下直言。” “其实,本座所谓三关,是指三个人而已。只要少侠胜得过三人,就是过了三关。” “原来如此,阁下是要万某以一敌三比武?” “这是什么话,自然是单打独斗,少侠胜了一人就是闯过一关,三关一过,本座放人。” “要是在下过不了三关呢?” 贡胜奇微微一笑:“少侠留下效命。” “要是双方打成个平局呢?” “何谓平局?倒要请教。” “比如说第一阵就是个不胜不败之局,请问是让在下打第二局呢还是……” “自然是分出高下才继续闯第二关。” “那么说是非要分出胜败来!” “正是如此。” “那么,双方第一阵就打到天亮呢?” “这有什么关系,接着打就是了。” 万古雷哈哈一笑:“阁下这不是要将在下累死吗?如此车轮战法,阁下胜了也不光彩!” 贡胜奇冷笑一声:“少侠总是瞧不起人,目高于顶。既然怕本座使车轮战法,那就以百招为限。少侠在一百招内未取胜,可接着打第二扬,若还是平手,就打第三场,倘使第三场少侠也未取胜,这场赌注就是少侠输了。” “三战三平,如何能算是输了?” “因为少侠未取胜,没有赢岂不就是输了?” “不对,应该是平局。” “不,少侠胜不了就算输,愿不愿赌?” 万古雷心想,这家伙好狡猾,打成平局算输,便道:“若是在下胜二平一又怎么算?” “只要你不能连闯三关,那就是输了。” “这么说,我必须连胜三人,差一人都输?” “正是如此,少侠有无这个自信?” “阁下条件不公平,在下无意赌赛。” “那么说尊驾不救人了?” “人自然要救,那得看怎么个救法!” “是吗?可惜由不得尊驾放肆。尊驾若不愿闯三关,今夜也就不必回去了。” “闯下之意,要将在下留住?” “看来只好如此了!” “可在下无意留此,只怕阁下留不住!” 贡胜奇轻叹一声,道:“年青人何其自负,十几年前本座也未尝不是如此,那时血气方刚,不知天高地厚……”略一顿,续道:“尊驾若与锦衣卫作对,未免太不明智。一个人本领再高,终究是双拳难敌四手。奉劝阁下听本座之言,投效锦衣卫,今后前程远大,否则将会惹出大祸,到时后悔莫及!这是本座由衷之言,尊驾不可意气用事,应三思而行!” 万古雷道:“匹夫不可夺志,在下决不屈服于淫威之下,阁下好意心领。” “这么说,尊驾真要与锦衣卫为敌?” “并非如此,是阁下助史孟春欺凌在下!” 贡胜奇道:“错了,本座不认识什么史孟春,是你阁下夜闯锦衣卫密室,企图打劫地牢,救出秘密关押此地的钦犯,阁下已触刑律!” 万古雷一惊,知道上了大当,这罪名不是闹着玩的,锦衣卫以此为借口,足以毁了万家。当下念头急转,找理由为自己辩护。 他道:“史孟春曾在金牛巷出没,他数次遣杀手欲害万家,是以在下前来一探。阁下此言让在下不解,史孟春与阁下若不相识,怎会在此逗留,阁下又何必不承认呢?” 贡胜奇道:“尊驾与史孟春有什么纠葛,与本座无关,本座并不认识这么个人。如今尊驾已触犯刑律,本座只能公事公办。除非尊驾投效锦衣卫免灾,否则后果只怕不堪设想。” “这么说,过三关之言也不算数?” “当然算数,只要阁下过了三关,本座放人由阁下带走,决不为难,阁下是想一试?” 万古雷道:“正是如此!” “少侠欲救何人?” “等在下闯过于三关再说不迟!” “好,一言为定!” 贡胜奇站了起来,忽又低声道:“少侠当真不愿入我锦衣卫效力吗?当知后果堪虞!” 万古雷道:“无人能强迫在下做不愿做的事,在下无意功名,只想做个布衣。” 贡胜奇沉下子脸:“既如此,请!” 万古雷立即大步从室里走出,刚在门口出现,就见从亭子四周出来了许多人,紧接着灯火一明,许多人点亮了灯笼,照亮了周围。 贡胜奇走出来,道:“少侠请!” 万古雷道:“原来早有准备。” 贡胜奇道:“万大侠愿过三关,本座佩服尊驾的胆气,那就先过第一关吧!”说完一招手,就见迎面行列中走出一人。 此时同时,两邻房内走出几人,与贡胜奇站在一起,万古雷只回头瞟了一眼,便把注意力转向与他打第一局的对手。 这人中等身材,四十上下年纪,相貌威武,腰挂腰刀,这种刀和剑一样,刀身甚窄。 万古雷慢慢迎了上去,双方相距丈远站定,彼此相互打量。万古雷忽然感到对方身上透出一股煞气,这是刹那间的事,先前对方走来时并没有这股煞气。他不由一懔,此人功力极深,不是庸手,须得小心对付。 旋听贡胜奇道:“两位交手,限一百回合分出胜负。兵刃无眼,死伤听天由命!” 万古雷心想,这不是比武,是拼命…… 突然眼前白光一闪,刀风凌人,对方已攻了过来,万古雷急忙拔剑挡架,嘴喊住手。 “当、当、当”三声响过,白光一敛,对方双手空空,刀已回鞘,冷冷道:“干什么?” 这三刀攻得又快又猛,收刀也在眨眼间完成,看得观战的人大声喝彩。 万古雷道:“尊驾高姓大名?” 对方未及答言,贡胜奇岔言道:“这位大侠姓张名兆,江湖人称追风刀,万公子当不耳生吧?江南神剑斗追风刀,令我等大开眼界!” 万古雷吃了一惊,追风刀张兆是有名的白道英雄,怎会受锦衣卫的驱使为虎作伥? 嘴中说道:“原来是张大侠,在下久闻大名,荣幸一见,幸会幸会,不知张大侠……” 张兆道:“不必客气,动手吧!” 万古雷道:“敢问大侠,何以在此地……” 张兆道:“张某在此处的理由,不劳足下动问,请注意,张某要出刀了!” “刀”宇才出口,刀锋已劈到万古雷脑门,若非他反应极快,一闪而避,只怕尸横当场。 张兆从拔刀到出刀,其速实在惊人。 “嗖、嗖、嗖”,只听劲风起处,刀叶卷起阵阵白光,把万古雷圈了进去,引起阵阵彩声。 万古雷挥剑挡架,快速反攻,片刻后斗了十招。对方一刀快似一刀,虚虚实实,变幻多端,叫人防不胜防,不愧人称“追风刀”。 又是十招过去,两人难分高下。 万古雷心想,照这般打下去,百招内只怕难以取胜,若连第一关都闯不过,还救什么人?看来只好下辣手,速战速决为好。 他于是提起了七成功力,反守为攻,遏制了对方的刀势,使其慢了下来。但张兆身经百战,经验甚丰,立即转攻为守,以守助攻,稳住局势。万古雷连攻十招,只将对方逼退一步,这使他激愤起来,功力提高到九成,剑芒长达二尺余,精光闪烁,威猛无侍,将张兆打得只有招架之功,再无还手之力,在第三十六招上,将其腰刀震断,并顺手一带,削去对方一片衣角,然后收式而退,口中道:“承让……” 张兆双眼喷火,道:“兵刃折断,让你得手,张某并未输,换了刀重来!” 贡胜奇道:“这又何必,请退下去吧。”略一顿,道:“这一阵算万少侠胜了……” 张兆满面通红,愤愤然道:“姓万的,今日算你侥幸,改日张某定来请教!” 万古雷心想,我未尽出全力伤你,念你是正道英雄,你怎么反倒记恨于心,真是无理。 此时又听贡胜奇道:“万少侠,请!” 万古雷回头一看,只见昨夜那蓄着山羊胡的瘦汉子,从贡胜奇身边走过来,便转身面对。山羊胡仿佛是无精打采的样子,慢吞吞拖着脚步,不象个威武的武夫,倒像个不堪一击的弱汉。但这副模样并未骗过万古雷,此人内功精湛,掩去神采,只怕比追风刀还难对付。 万古雷边想边退,让出一大片场地。等对方走近时间道:“阁下如何称呼?” 山羊胡抬起无神的眼睛瞧他,慢吞吞道:“我姓霍,大名继统,锦衣卫的官儿……” 这人的眼珠就像死鱼眼珠,叫人看着心里不舒服,或许说让人畏惧、厌恶。 万古雷道:“请赐招。” 霍继统慢慢抽出鞘中剑,剑身呈蓝黑色,灯光下显得阴森森的,一望而知有毒浸过。 正派人物岂能使用这种毒剑?只要擦破人的一点皮,见血封喉,致人死地。 万古雷对其反感,决定全力出击。 霍继统剑一出鞘,双目突射凶光,手中剑斜着劈了过来,这一剑竟然是轻飘飘的,可是万古雷举剑格挡时,两剑相击,竟然是劲道十足,若非他以七成功力招架,兵刃定会被震飞,此人实是狡诈奸滑,但功力也非同凡响。 心念闪动间,对方已攻出三剑,剑势都是轻飘飘的,然而招架时一剑比一剑有力。万古雷乘其收剑之时,一招“狂龙出海”攻了过去,又快又猛,剑气闪烁,威势吓人。霍继统骤不及防,连退二步闪避,有些狼狈。这无疑是扫了面子,不禁怒火熊燃。但他久经阵仗,表面依旧木然,只是手中剑去势加快。 两人瞬间交手五个回合,彼此都估量了对手,都想在下一个五招内抢占上风。 突然间,一阵轰隆轰隆之声传来,那些背对亭子观战的锦衣卫武士急忙回头一看,只见亭中有个光头小子站着,这声音是石桌磨开发出的,有人发现了秘道,不禁惊叫出声,一下乱了套,有的立即抽出兵刃往亭子冲去,有的则围在亭外取包围堵截之势,一时喊声震天。 万古雷循声望去,见亭中站着耿牛,那不知何故发出的隆隆声已惊动了在场之人,他再斗下去已经无用,于是猛攻两剑,振臂一跃,凌空而起,入亭站定。正好有人欲在东柱上拉铁罩环,便一剑横扫过去,吓退对方。 耿牛以传音入密对他道:“师兄,汤师叔下地道救人去了,要俺两人守住亭子……” 言未了,已有五个锦衣卫冲到亭边,耿牛抽出牛耳尖刀,赶上去见人就砍。锦衣卫举刀招架,却被震出了手,吓得忙往后退。 突然,那一盏盏的风灯相继熄灭,紧接着有人发出惊叫,这个“唉哟”那个“哇啦”,一声接一声,此起彼伏,乱了阵脚,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怪叫声中,又听一威武声音喝道:“乱什么,再有人乱喊乱叫,立斩不赦!” 可惜,这话一点用也没有。照常有人大叫“哎哟”,而且仍然是一声接一声。这并非武士们敢违抗头儿的命令,实在是由不得他们自己。你想,被一把土沙打得痛极,能不张嘴叫吗?事先并无人给你打个招呼,说你要挨打,都是在突然间挨了一下,痛得你不由自主就叫了出来,后悔也来不及。他们恨透了暗算他们的王八羔子,争着四处去寻找。 结果有的被土块打在穴位上,动也不能动了,只能张着嘴呼救。 混乱中,万古雷与耿牛回到亭中,谁想进来就拦阻谁,一时间无人能闯进。 片刻后,汤老五从地道出来,低声道:“里面没人,上了人家的当,快走!” 万古雷一听,当先跃出,双足刚一沾地,脚尖一点,又腾了起来,刹那间出了园子。耿牛、汤老五也跑了出来,各朝一个方向飞奔,不久之后在莲花桥会合,宫知非、刘二本、马禾、罗大雄一个不少,于是分头回家。 到家后,耿牛说了经过。原来万古雷进屋后,不见出来,他和汤老五有些着急,便到金牛巷外告诉宫知非。宫知非便随他们进了园,正好见万古雷和贡胜奇出屋来,躲在暗处的锦衣卫点灯现身,津津有味看比武。宫知非便亲身动手,在园内抓了个巡逻,问出暗道机关就在亭中的石桌上,只要将石桌由右而左旋转,地面上就有块石板移开,露出地牢入口。于是宫知非让他两人入亭,他自己潜伏接应。耿牛旋转了石桌,隆隆声中果有一块石板移开,汤老五便蹿了下去,哪知地牢五间都是空的。 万古雷不禁叹气,再想救人只怕难上加难。 万古雷还未睡醒,就被敲门声惊起。 “谁在敲门,进来呀,没上门栓!”他道。 门一下被推开,是公冶娇。她见万古雷还睡在床上,不禁红了脸,啐道:“懒鬼!你不看看是什么时候了,居然还没起身!” 万古雷舒舒服服伸了个懒腰,大声打着哈欠,含糊不清地嘟哝道:“昨夜睡得太晚……” 言犹未了,又是一阵脚步声,只听沙燕的声音道:“妹妹,古雷兄不在房里吗?” 又听田翠花道:“不会吧,俺没见他出门,俺起得早,园中动静都注意着,怕人抓俺。” 万古雷大急,道:“娇娇快关门!” 可是来不及了,沙燕、田翠花、梁雅梅冲了进来,万古雷连忙一拽被子,把头蒙住。 “咦,人呢?”沙燕问公冶娇。 梁雅梅道:“那不是床上睡着吗?” 公冶娇道:“这懒鬼还没起来,走走走。” 沙燕道:“真不像话,你别蒙着头,要知道京师出了大事,快起来听消息!” 公冶娇催促道:“走走走,让他起来!” 姑娘们嘻笑着下楼去了,万古雷赶紧穿衣着鞋,罗斌、耿牛、杨家兄弟也上来看他。 万古雷道:“出了什么事?” 罗斌道:“真是胆大包天,叫人惊诧!” 仆人送了水来漱洗,万古雷顾不得问,匆匆洗罢,与大家下楼,姑娘们正说得津津有味。见他来了,一个个把手指在脸上刮来羞他。 万古雷笑道:“我不过多睡了一会儿,又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说你们的消息吧!” 公冶娇道:“你昨夜没睡觉?” “昨夜有事,睡晚了点,所以……” “可蛮牛一个字也不说,问他他说不知道。” “娇娇,先讲你的消息吧,我的事后讲。” 娇娇道:“好,我先讲。今早爹爹上朝回来,一进屋就说了不得啦,京师出了大案。上朝时,京师府尹奏闻圣上,昨夜后军都督同知许毅家被盗……”一顿,又道:“这许毅就是消遥太岁许亮之父,原任中军都督佥事,柳伯伯被杀后,由他升任柳伯伯空出的职务。与此同时,无独有偶,新任兵部向书家也遭了劫。许毅外出视查到山西去了,家中护院被杀了二十三人,老夫人受惊吓昏了过去,许公子不敌而逃,内室金银细软被劫一空。兵部尚书大人家情形大同小异,珠宝被劫,尚书被卫士保护着潜入暗室,否则性命难保。因为两家的墙上飞贼都留下六言句题词,上云:‘暂寄头颅于颈,他日复来割取。陷害忠良不义,血债当用血还!’下面落款你们猜是什么?” 众人听得入神,齐道:“是什么?” 公冶娇伸出个食指,凌空划着道:“仔细看好,我画的像什么?喏,画完了,猜吧!” 罗斌道:“猜不出,光比划又没画出来。” 万古雷道:“是个什么徽号吧。” 公冶娇瞟了他一眼:“不算笨,可也不聪明,你们怎么会看不出来,我画的是蝴蝶呀!” “你说落款是一只蝴蝶?”梁建勋追问。 “不错,是盗贼用手指醮了血画的,怕人家看不出来,兵部尚书家多了三个字:血蝴蝶。” 众人玩味着题辞,玩味着落款。 罗斌道:“江湖上有血蝴蝶这个人吗?” 万古雷道:“从未听说过。” 杨正英道:“问问西门先生,许是老一辈的江湖人物,我们小辈的人不知晓。” 沙燕道:“这主意好,我去请!” 不一会,西门仪、刘秀英、曹罡、田翠仙被沙燕都请了来,由公冶娇再说一遍。 西门仪道:“没有,从未听说过血蝴蝶其人,这人不知是男是女……” 公冶娇道:“我还没说完哩。府尹大人奏毕,圣上龙颜大怒,限令及时破案,拘拿盗匪。府尹请求皇上派锦衣卫侦缉,他说从题词上看,血蝴蝶并非只劫财物的一般盗匪,手下巡捕虽有能人,但人力不足。皇上当即首肯,下令锦衣卫派人捉拿飞贼。我爹在家中说,此事甚是蹊跷,是何人大胆如斯,为刚处决的将士鸣冤叫屈?但这样做未免太冒险,若不快快离开京城,只怕两三日就会落网!” 万古雷道:“这题诗意味深长,莫非兵部尚书和那许毅,陷害了几位将军吗?” 公冶娇道:“我也这般问过爹爹,他说详情不知,要是有奏折呈报皇上,那也是秘密行事,不会当着满朝文武报呈。” 西门仪道:“照题诗看,血蝴蝶似知内情,否则不会这般张扬,惊动朝廷。” 曹罡道:“这血蝴蝶真笨,干么要如此张扬?当然,俺也佩服他的胆量。只不过这非明智之举。这一来,三班捕快、五城兵马司、锦衣卫都要大举出动,他还往何处躲呀!” 梁建勋道:“京师衙门的总捕头可不是酒囊饭袋,此人武功极高,甚是机敏,盗贼闻风而逃。要是他率领三班捕快查访,他血蝴蝶只怕难以遁迹。再加上锦衣卫,真是插翅难飞!” 罗斌道:“实情如此,血蝴蝶命不长……” 沙燕冷哼一声道:“我看不然,这位罗兄的高论,我不敢苟同!血蝴蝶既然敢大肆张扬,岂是易与之辈?没有一点道行又怎敢捉鬼?哪象这位仁兄说的,区区几个捕快就能奏功。再说这血蝴蝶只怕是个女的,女儿家心思慎密、处处周到,哪象你们这些臭男人,一个个目高于顶,粗心大意,所以姑奶奶我相信,血蝴蝶非但不会落网,还要干出一番大事!” 刘秀英骂道:“死丫头当着这许多老少爷们,怎么如此放肆,出言无状,还不住嘴!” 罗斌被呛得无话可说,只能苦笑。 万古雷笑道:“还是燕妹妹有见识,我等凡夫俗子,就没想到过血蝴蝶是女的!” 公冶娇“啊”了一声,道:“这么说来,会不会是柳姐姐她们?”旋又否定道:“不会不会,柳姐姐千金小姐,只怕不敢杀人……” 这一说,提醒了大家,仔细一想,也觉不大可能,但对血蝴蝶其人更为关注。 杨正英道:“坐在家中说无趣,不如到茶馆去听听消息,那儿早已说得沸沸扬扬。” 姑娘们都是好凑热闹的,立即高兴得拍手嚷着要去,刘秀英、西门仪、曹罡则摇头。 万古雷也来了兴致,道:“好些天没有在一起玩耍了,这兴趣,饭后找个清静处说如何?” 公冶娇大喜,道:“好极好极,上哪去?” 万古雷道:“到寒舍一叙如何?” 黄飞羽道:“一言为定!”说罢回席。 梁建勋道:“镖局消息多,早该想到这位黄兄的,从他那儿可得些准确的消息。” 沙燕道:“快吃快吃,吃完就回家。” 万古雷道:“莫慌,兄长们要喝酒,再说少镖头在宴客,不会匆匆离去,误不了的!” 他说完端起酒杯,请大家喝酒。 耿牛头一次上这样的大酒店,东看西看十分新鲜,喝酒吃菜都兴致勃勃。 万古雷连日处在险境,今日也有意舒舒心,便开怀畅饮,与大家说说笑笑。 忽然,酒楼上静了下来,使众人不禁一愣,仿佛客人都走光了一样,连忙探查究竟。向四处打量,发现食客都朝一个方向望,举目看去,只见两个捕快和三个锦衣卫正站在一张桌前盘查食客。片刻后离开那张桌,慢慢巡视,十只眼睛四面乱扫,惊得食客们忙把头扭回,装着在专心吃喝,没人再敢说话。 万古雷道:“喝酒喝酒,有什么瞧的!”一顿,道:“我敬各位兄弟一杯!” 喝完,又要敬妹妹们一杯。 沙燕道:“不干,你要敬我们,就把我们的一份都喝了,要不就别来烦我们!” 公冶娇道:“好主意,一共五杯,喝吧!” 整个楼面噤若寒蝉,只他们一桌无所顾忌,所有的食客都把目光投向他们,替他们捏一把汗。年青人,阅历太少,不懂事! 捕快和锦衣卫虎视耽耽,缓步走了过来。 梁雅杨小声道:“人家盯上我们啦!” 沙燕道:“理他们作甚。来,我姐妹猜拳,让这些男人喝酒,你们说如何?” 公冶娇大喜:“好主意,不过我们每人都得找个酒瓶子,谁输了就把酒往酒瓶子里灌。” 田翠花奇道:“这儿哪有酒瓶子?” 公冶娇笑嘻嘻一指坐在旁边的万古雷:“喏,我的酒瓶子在这里,你们的自己找吧!” 男人们先是一愣,接着又笑了起来。 沙燕慢吞吞道:“我的酒瓶子嘛……”说着有意无意朝罗斌脸上一扫:“还没找到。” 罗斌连忙道:“我做我做,我是酒瓶子。” 沙燕故作矜持,哼了一声道:“这瓶子虽然差些,不过也将就着使吧。” 梁雅梅朝杨正英一瞟眼:“我嘛,这……” 杨正英也赶紧道:“愚兄愿充妹妹酒瓶。” 田翠仙道:“你们都有酒瓶了,可俺……” 沙燕拿嘴朝耿牛一呶:“这只酒瓶如何?” 田翠仙道:“不知人家愿不愿当。” 沙燕道:“妹妹呀你真是的,只要你选中,不当也得当,快说,要不要?” 耿牛嘻嘻笑道:“俺师兄都做了酒瓶子,俺又为什么做不得?反正有酒喝,又不吃亏!” 酒瓶选定,姑娘们开始划拳。 公冶娇道:“划拳那一套不懂,自己编词吧,反正都是一二三四就成,你们说好吗?” 沙燕道:“成啊,来,我与你先划。” 两个捕快和三个锦衣卫已走到桌前,整个楼面的食客都看着这些不懂事的年青男女,为他们捏着一份心,可他们都吵吵闹闹快活得很,浑不知大难临头,要是被弄到衙门去,能有好果子吃吗?家中大人又不知要破多少财? 此时两个捕快、三个锦衣卫相互瞧瞧,见这些公子爷不理睬他们,心中不禁火起,又见几个姑娘长得标致,便动了歪念。他们对个眼色,心意相通,准备找碴儿。 一个捕快亮开嗓门吼道:“住嘴!你们是什么人,男男女女挤在一堆吃喝,看上去就是不务正业的浪荡子弟!” 另一个捕快接嘴喝道:“报上姓名!” 众侠没想到这班鹰犬真敢来找碴,一个个气得瞪起了眼。公冶娇被他们一吼吓了一跳,不禁气得一拍桌子,叱道:“什么东西,滚开!” 捕快被她的小模样给迷住,双眼紧盯着她,嘴里缓和下来:“哟嗬,我说小姐儿,你知道大爷是吃哪碗饭的吗?敢对大爷无礼……” 公冶娇嗔道:“你吃狗碗里的饭,这个一眼就能看出来,姑奶奶叫你滚开,你没聋吧?” 另一捕快喝道:“大胆小妞儿,你敢辱骂官差,走走走,到衙门逞威风去!” 一个锦衣卫冷笑道:“这妞儿大概是富家小姐,自以为家中有几个钱,不把大爷们放在眼里。那好得很,跟我们锦衣卫走一趟,叫你家大人来叩头领人,不然就来收尸!” 他旁边矮个子的锦衣卫道:“王兄,别吓坏了这小粉头,富人家小姐岂会和些浪荡子弟来酒楼消遣,我看这几个妞都是哪一家园子的粉头,被这几个小子招来陪酒的……” 他正说得高兴,突然嘴里飞进一团软物,一下把他噎住,惊得他连忙伸手去嘴里掏。紧接着一声娇叱,眼前彩衣一晃,“啪、啪”两声脆响,两边脸颊挨了两记耳光,下手之重,打得他头冒金星、满嘴是血,惊乱之中顾不得再去掏嘴里的东西,挥舞双拳去打人,但拳拳落空,状如疯子,整个楼面上传出一阵阵压住了的吃吃的笑声,他这才停止下来,忙把嘴里的鸡块掏出,大骂道:“哪个王八羔子暗算你大爷,大爷今日活劈了你……”说着去抽刀。 姓王的锦衣卫见同伙被打,根本来不及阻拦,只觉眼前一花,旋又见那小妞儿依然坐着,竟不知是谁打了伙伴。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他无法看清,知道遇上了高手。灵机一动,拉着伙伴往后退了两步,抽出雁翅刀,对着公冶娇等人喝道:“打人的站出来,偷偷摸摸算什么好汉,既然敢招惹锦衣卫的爷们就……” 公冶娇叱道:“姑奶奶打的,你敢怎样?” 一个捕快喝道:“你小妞儿能打人吗?真是笑话!不过你既要出头,那就算你一个!” 姓王的锦衣卫道:“赵兄,你看走眼了,这小妮子正是大爷要找的血蝴蝶……” 此言一出,惊得满座的人雅雀无声。 赵捕快一愣:“王兄,怎会是她……”但马上会意过来,是不是有何关系,先逮进衙门再说,于是改口道:“啊哟,王兄说得是,血蝴蝶是个女的,八成就是这几个女子中的一个!” 沙燕气得骂道:“胡说八道!你瞎了眼!” 田翠花骂道:“你血口喷人,不得好死!” 梁雅梅也叫道:“有眼无珠,满口胡言!” 耿牛早想动手,被万古雷制止,罗斌等人全看万古雷眼色行事,是以坐着不动,也不说话。今日有公冶娇在,只要看笑话就是了。 公冶娇站起来对姐妹们道:“别吵别吵,这几只疯狗说我姐妹是血蝴蝶,不妨告诉这几个有眼无珠的东西,我姐妹就是血蝴蝶,看他们要怎的,敢不敢把姑奶奶们请到衙门去!” 梁雅梅道;“哎呀,不成吧,这……” 沙燕会意,便大声道:“几只疯狗听清了,你说姑奶奶们是血蝴蝶,你又敢怎么样?” 姓赵的冷笑道:“那好啊,你们当众承认,抵赖不掉,有种的坐着,看大爷们整治你!” 这时食客们窃窃私语,对几个姑娘猜测起来,血蝴蝶是杀人要犯,能自己承认吗? 公冶娇喝道:“你过来试试!” 姓赵的捕头自恃手上拳脚功夫不赖,适才锦衣卫的人挨打,他也没看清是谁打的,这小妞儿既然口气挺大,不妨就将她捉来。 他于是大步跨前,喝道:“小粉头……” “啪”一声,他挨了一耳光,紧接着腰上挨了一脚,一个身子飞了出去,撞翻了一桌。 姓王的这回看见了,正是小丫头出的手。举手投足,快如闪电,不由惊得急忙退后。 先前,他只想拿血蝴蝶吓唬对方,现在他确信血蝴蝶就在这几个女的当中。这可是立大功的好机会,千万别让她们走了。 此时食客中过来了一个人,相距丈余就抱拳道:“各位误会了,这几位公子小姐……” 言未了,姓王的就吼道:“你也是同伙,一并拿下!”一挥手,两个锦衣卫中的一人突然冲到临街的窗前,一纵身跳了下去。姓王的继续吼道:“楼面上的人听了,有会武的立即站出来,协助我等缉拿女飞贼血蝴蝶及其同伙,那就是立了大功,否则按同伙捉拿!” 此言一出,食客们乱了起来,姓王的又喝道:“不许动,我锦衣卫和府台衙门的捕快及时就到,谁也不许离开,违者立斩!” 有食客叫道:“与我们何干?我们是来吃酒的,公门办案也不能找我们的麻烦!” 这话得到众多食客的赞同,纷纷叫不平。 适才出面想对锦衣卫说清万古雷等人身份的食客,正是黄飞羽。他和府台衙门的总捕头、副总捕头及部分捕快相熟,却与今日碰到的两个捕快不相识,因此说话没人听,反遭诬陷,不禁火起,道:“你身为官差,怎么不分青红皂白,硬把良民说成盗匪……” 姓王的喝道:“你好大胆,到衙门再与你理论,到时你是什么人,不怕你不招!” 这班人如此横行,众侠今日总算领略到了,一个个满腔怒气,真想跳起来大动干戈。 这时,掌柜的慌慌张张上楼来了,他听说血蝴蝶在楼上,锦衣卫的正捉人,惊得连忙上来看个究竟。待他看清是万古雷那一桌时,一颗悬起的心才放了下来,这不是一场误会吗? 他忙对姓王的、姓赵的抱拳道:“各位官爷,这位是京师富商万公子,不是盗匪,误会误会,小老儿可以作证,请官爷高抬贵手……” 姓王的吼道:“住嘴!这女的出手打官爷,承认自己是血蝴蝶,你这老儿还敢袒护,那就连你一起抓了去,尝尝下大牢的滋味!” 掌柜的战战兢兢看他指的何人,这一看又把老儿惊得目瞪口呆,忙不迭说道:“啊哟,官爷,你这是大错特错了,这位小姐……” 姓王的大怒,骂道:“糟老头,你敢对大爷指手画脚,大爷封了你酒楼,抄你满门……” 掌柜的连连摇头:“这位小姐是吏部侍郎的千金,你官爷不信就问问小姐……” 挨打的赵捕快半天才缓过气来,他被同伴搀扶着一直没出声,心中又惊又怒,但不敢再发作。此时听掌柜的一说,心里犯了嘀咕,若真的是侍郎家的小姐,这祸就闯大了。 他连忙道:“掌柜,你想受牵连吃官司?” 掌柜苦笑道:“小老儿怎敢胡说,这位小姐是无尘公子之妹,常来小店宴饮,故此相识。否则,小老儿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出面。” 无尘公子大号一说出,整个楼面立即活跃起来,大家找到了出气的机会。 有的说:“哈哈,把公冶家的小姐当盗贼,这几位官爷不真是精明干练,叫人佩服!” 有的说:“妙啊,今日我等有幸看这几位官爷捉到血蝴蝶,这几位官爷可是立了大功啦!” 有的说:“不错不错,我等该干一杯,祝贺几位官爷抓贼有功,荣升三级……” 这些话,人人听见,便故意大声哗笑。 姓王的锦衣卫慌了,对姓赵的捕快小声道:“这小妞当真是公冶家的千金吗?” 赵捕快道:“不知道,八成不会错吧,快些溜走,以免丢人现眼……” 此时,楼梯轰响,冲上来几个捕快、十多个五城兵马司的巡丁。为首的是府台衙门的副总捕头张金荣。他一到就问:“女贼在何处?” 姓王的锦衣卫和姓赵的捕快没作声,此时他们不知所措,说不出话来。 掌柜的忙打招呼,说是误会。 公冶娇道:“他们说我是血蝴蝶,一口咬定,半点不含糊,你待怎的!” 张金荣吃公门饭吃了二十年,什么人没见过?他一眼就看出,这位姑娘气度不凡,可不能随便得罪。便道:“敢问小姐芳名……” “那几只疯狗说我是血蝴蝶,还要问吗?” “小姐府上是……” 掌柜的忙接嘴道:“吏部侍郎家的千金。” 张金荣大惊:“是公冶府上的小姐?” 公冶娇道:“你是何人?” 张金荣抱拳道:“在下是府台衙门的副总捕头张金荣,不知属下如何开罪小姐……” 公冶娇道:“府台衙门的捕快,当真威风得紧,可以随意诬指良民为盗,作威作福,我一个千金小姐,居然也成了血蝴蝶,要将我逮进大牢。我在这儿等着呢,副总捕头既然来了,是不是要我去府台衙门受审……” 张金荣忙陪笑道:“小姐息怒,卑职怎敢惊扰小姐,请小姐念下属无知……” 公冶娇冷冷道:“不敢不敢,副总捕头也太客气。府台衙门的捕快和这三个锦衣卫的小丑,身负捉贼除盗的重任,自然可以随心所欲,欺压良民。我回去后请爹爹到府台大人处,请府台大人说个明白,我何以成了血蝴蝶,要是府台大人说不明白,那也不要紧的,请爹爹上朝时奏一本,为各位差爷请功……” 吏部是管官员升迁考核的,吏部侍郎是吏部的第二号人物,莫说小小的衙门总捕头不在人家眼下,就是府台大人也惹不起的。 张金荣一下慌了神,道:“小姐息怒、小姐息怒……”一顿,扭回头,喝道:“你们这班蠢物,有眼无珠,还不向小姐跪下请罪!” 姓赵的捕快口下得当真跪了下来,哀求道:“请小姐息怒,只怪小人瞎了眼珠……” 公冶娇厉声道:“起来起来,你们这班恶奴,专欺善良百姓,要是再让我碰上,小心脑袋!” 姓王的锦衣卫面上挂不住,扭身就想走,被公冶娇喝住:“大胆奴才,哪里走!” 姓王的只好双手作揖:“在下无端冒犯小姐,请小姐原宥,只因女贼血蝴蝶……” 公冶娇斥道:“滚!再敢招惹姑奶奶,叫你下大牢尝尝滋味,你这个欺压百姓的东西!” 姓王的不敢多嘴再说,与两个伙伴狼狈而去,整个楼面的食客,无不拍手称快! 张副总捕头也觉面上无光,喝令捕快和巡丁下楼,再向公冶娇行礼告辞。 万古雷起身道:“总捕头留步,只怪那赵捕快过于鲁莽,若非总捕头亲来,还不知要闹出多大乱子,若总捕头不嫌,坐下共饮一杯!” 张金荣忙道:“不敢不敢,有公冶小姐在座,哪有在下一席之地,请公子不必客气!” 黄飞羽过来与总捕头打了招呼,道:“这位是万公子,万家与府台大人也相熟的,副总捕头不妨坐下,大家认识认识!” 公冶娇道:“副总捕头,你坐下吧!” 张金荣不敢再推辞:“多谢小姐开恩,在下就叨扰一杯水酒,今后小姐若有差遣,只管派下人送个帖到衙门来,在下定效犬马之劳!” 于是众人挤了挤,空出地方,小二连忙抬了两张椅子,请黄飞羽、张金荣坐下。老掌柜又命小二添菜,这才请大家用酒,自己告退。 万古雷要结识张金荣,必有用意,所以公冶娇才出声留他。等万古雷把在座之人一一引荐后,便道:“血蝴蝶是怎么回事,张捕头说来听听,难道这飞贼果真是个女的吗?” 张金荣本不愿讲,但侍郎小姐动问,不说不行,便压低嗓门道:“回禀小姐,据属下所知,血蝴蝶确是女儿身,但作案的并非她一人。据受害的两位大人家中的护卫说,有三男一女,武功都很高明,两家所卫全不是对手……” 公冶娇道:“那女的什么模样?” “启禀小姐,强盗都蒙着面,头戴黑布套,四人中有一人身材窈窕,因而判定是女的。” “她使什么兵刃?” “这本是破案机密,但小姐动问,属下具实禀告。这女的起先和那三个男的一样,使常见的窄身腰刀,后来与上强手,她便将刀入鞘,从腰上解下一根细细的亮银鞭,专缠对手颈脖,死在她亮银鞭下的卫士,不下二十人……” “啊哟,使的是亮银鞭?” “小姐莫非见过这兵刃?” “胡说,我怎会见过,不过吃惊罢了!” “是,是,请小姐恕属下失言。这女贼内功深厚,一根亮银鞭神出鬼没,忽刚忽柔,都督同知大人家的许公子,武功极高,与女贼交手三十合,受伤逃走。事后他对属下说过,女贼还有极厉害的一种指功。一旦她以亮银鞭缠住对方兵刃,左手便会出指攻袭,一指毙命……”说到这里,声音压得更低,“属下曾与伍敬忠总捕头验过尸,据总捕头说,鞭伤刀伤不足奇,奇就奇在这种指功上……” 公冶娇十分紧张,急问:“什么指功?” “总捕头见多识广,判定这种指功是一种阴柔指功,十分歹毒,不禁十分惊骇。便把尸身反复查看,发现死人中了指功的,伤处有明显的两点红印,那是中了两个指头,也就是食中二指,红印已开始变色转黑,那是因为有毒,总捕头反复仔细验看了十二具尸身后,连脸色也变了,喃喃道:‘这怎么会呢……可是尸身明显有毒,如果料得不错,一个时辰后尸体便会肿了起来……’属下忍不住问总捕头是怎么回事,总捕头不答,只吩咐一个时辰后再看尸身。后来,尸身果然浮肿,总捕头惊得目瞪口呆,当时不说什么,只让他们把尸体火化。在没人的地方,总捕头才说,这种指功叫赤蝎指,是一种极歹毒的指功,二十年未曾被人提起过,因为大漠神女奚凤玲失去踪影,不再害人。哪想到今日竟会出现在京师,叫人实在不解,莫非大漠神女又重出江湖?或许是女魔传授了一个女弟子,如今又出来兴风作浪……” 公冶娇舒了口气:“这赤蝎指厉害吗?” 张金荣道:“伍总捕头说,赤蝎指只要点在人身上,就像被毒蝎螫了一样,两个时辰必死。死前全身麻痹,功力顿失,受尽痛苦,是一种极厉害的毒指功,当年大漠神女奚凤玲就凭这手功夫,不知毁了多少武林好汉。” 黄飞羽道:“这么说来,要捉这女贼并非易事,不知可有些线索了?” 张金荣叹道:“总捕头自忖不是女飞贼对手,特向府台大人禀报,请锦衣卫参与此事。至于线索就只有在下所说这些,因此愁也愁煞人了,在下与总捕头食寝难安!” 公冶娇道:“血蝴蝶做下了这么大的案子,只怕早已远离京师,你们自然找不到,” 张金荣道:“她若离去,自有锦衣卫去追踪,属下等就可喘口气,怕的是她若再出来兴风作浪,属下等就有苦头吃了!” 万古雷见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便请大家喝酒吃菜。众人都听得入了迷,早忘了吃喝,这才一个个端杯举筷,吃喝起来。 张金荣甚是拘束,喝了三杯酒匆匆辞去,说是公务在身,不敢耽搁。黄飞羽也离席去陪客人,说好等一会来万府相聚。 众侠吃毕,返回万府。路上,公冶娇悄悄对万古雷道:“吓死我了,我以为是柳姐姐呢,她使的正是亮银鞭,也会指功,幸而她会的是观音指,而非赤蝎指,她也不认识什么大漠神女,所以说不是她,这下我可放心了。” 万古雷道:“但愿不是。” 公冶娇匆匆回家,万古雷等自回府上。 ※※※※※※ 第二天,血蝴蝶再次轰动京师,昨夜她去了宗人令府,杀翻了护卫武士三十多人。宗人令大院中早已加强戒备,宗人令夫妇挪了宿处,是以安生避开,财物也因早有准备损失不大。 宗人令是宗人府的长官,正一品,多由勋戚担任,掌管皇族事务,秦王早先就任过此职。这血蝴蝶竟找上了皇亲皇戚,怎不叫人吃惊?消息是黄飞羽带来的,一清早就忙着来万府。据他说,血蝴蝶改了装束,全身着黑色夜行衣,肩披红披风,胸前缀着一只硕大的红绸蝴蝶,头上戴的也是红头罩,只露眼睛。 万古雷道:“这次在宗人令府中,有没有留下题诗,就像在兵部尚书家一样?” 黄飞羽道:“有的,只两句话:一人当诛,九族俱灭!落款也是一只血蝴蝶,画的。” 田翠仙道:“什么意思?” 曹罡道:“一人该杀,九族也该灭……” 田翠仙白了他一眼:“这个谁不知道,我问的是谁又该杀,谁的九族当灭?” 曹罡道:“皇上治罪臣民,就是这么干的,一人触犯刑律,累及九族遭殃!” 沙燕道:“血蝴蝶在宗人令府中题这样的话,含意究竟是什么呢?真叫人费解。” 西门仪道:“不用去猜,盗贼想什么,往往出入意料。老夫惊奇的是,此女当真胆大!” 刘秀英道:“可不是,此贼专找大官儿,并不侵扰百姓,只是下手狠了些。” 黄飞羽道:“这一闹不打紧,敝镖局门外挤满了车马,来的都是管家一类的人物……” 梁雅梅奇道:“这又是干什么?” 黄飞羽笑道:“欲请家父以及局中镖师到达官贵人家去做护院,为期二十天,银两多给。家父无法应付,只好躲了起来。据我所知,京师的各武师家和各大镖局的情形与敝镖局一样。神枪顾前辈、子午刀欧老前辈的弟子都被请了去。” 罗俊道:“何苦去为这些官家卖命!” 黄飞羽叹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你若不去应招,那不是得罪了这些大官儿吗?身在京师,又开着镖局,得罪了权贵又怎能安生?” 沙天龙道:“实情如此,人活在世上,要想逍遥自在不受拘束,只怕是不能。” 大家正说着,公冶娇来了,她带来朝廷的消息。据她爹上朝回来说,宗人令被贼人光顾之事已奏闻圣上。圣上龙颜大怒,限定五日内捉住盗匪,要锦衣卫加派高手,务必捉拿归案,否则唯府尹和锦衣卫头儿是问。 未了,公冶娇道:“我真替血蝴蝶担心,虽然素不相识,但不知为什么,老想着她。” 沙燕道:“我佩服血蝴蝶的胆量,专找大官的麻烦,这勇气实在叫人钦佩!” 刘秀英道:“胡说什么,她毕竟是盗贼!” 梁雅梅道:“也许她是劫富济贫的侠盗。” 黄飞羽道:“尚未听说京师贫困人家得到意外之财,这血蝴蝶兴许是要扬名。” 罗斌道:“这下她做到了,血蝴蝶三字定会很快传遍江湖,真是一鸣惊人!” 杨正英道:“可惜她走了邪道!” 公冶娇道:“若是大内高手出动,血蝴蝶的处境就不妙,就我大哥所知,锦衣卫有六七个千户所,以护驾宿卫的那班人武功最高。那班人人数有多少,有些什么人,外间都不知晓。真要是派出这些人,血蝴蝶凶多吉少!” 沙燕道:“那也是没法子的事,我们又不认识她,否则叫她快些离开京师!” 曹罡道:“公冶小姐说的是,锦衣卫中最厉害的高手,大多在皇宫宿卫。俺虽在锦衣卫当了个千户,却不知那班宿卫的情形。”一顿,续道:“血蝴蝶这一闹也好,锦衣卫的头儿忙着找她,倒把俺给忘了,可以松一口气啦。” 万古雷笑道:“不错,这当儿皇甫楠、贡胜奇这班人正忙得不亦乐乎,顾不上再找我们的麻烦,要是捉不到血蝴蝶,他们头上的乌纱只怕不保!我们可以过几天太平日子了。” 公冶娇道:“前晚你干什么去了,昨日也忙不得问你,快说出来听听!” 万古雷把夜探金牛巷的事说了,众人都埋怨他不该去冒险,尤其是公冶娇,责怪他瞒着她,又骂耿牛不是“好弟弟”,一个字不漏。 此刻黄飞羽告辞,说是再去打探消息。众侠在园中闲坐,话题离不开血蝴蝶。 午饭后,黄飞羽又来了,还带着神枪顾仲贤的公子顾玉刚、女儿顾玉梅来,大家相互见礼,分外高兴。黄飞羽此来是有事相告。 他道:“上午小弟来府上时,子午刀欧老爷子遣公子欧杰和两个徒弟到寒舍,送来请帖,邀家父下午到丰乐楼赴宴。据欧公子说,受邀的都是京师武林叫字号的人物,席上将商议联手对付血蝴蝶之事,务请家父准时到场。家父有些犹豫,又到顾伯伯府上请教,顾伯伯自然也收到了请柬,两位老人家商议后,决定赴宴。血蝴蝶在京师作案,不能装聋作哑。小弟回去后知悉此事,便去约了顾兄弟和玉梅妹妹来,想请教西门前辈、万兄以及各位,我等该不该出头与血蝴蝶作对,各位愿不愿参与?” 这事引起了大家的兴趣,议论纷纷。 公冶娇首先说道:“血蝴蝶在兵部尚和后军都督同知家留下的题词,说得十分明白,她要铲除陷害忠良的奸臣,可见并非一般盗贼,而且也不侵害百姓,只扰达官贵人,我们又何必和她作对?欧老头要管闲事,让他去管吧,莫非他又要玩什么花招?这老头招人嫌恶!” 顾玉梅道:“家父也不愿与欧老头联手,但老头说,京师闹贼,京师武林岂能坐视,这理由你却无法说不好,只好答应赴宴。” 黄飞羽道:“家父也觉得不好推辞,偌大个京师任由盗匪横行,练武人岂能袖手旁观。” 沙燕道:“血蝴蝶也许是侠盗,扰扰大官儿又有什么要紧?他们有的是钱,不怕偷。” 刘秀英道:“话不能这般说,入室抢掠,诛杀护卫,总不是正经人应该干的。” 黄飞羽道:“家父遣小弟来,有意探询万兄及各位的意思,愿不愿出头干预此事?” 万古雷笑道:“我与欧老爷子做了对头,他自然不会邀我赴宴,省去了不少麻烦。血蝴蝶并未残害百姓,因此该由锦衣卫去管,我们只是袖手旁观。除非血蝴蝶滥杀无辜,残害百姓,无恶不作,到那时自该挺身而出。” 黄飞羽道:“兄台说得是,我这就把兄台的意思禀告家父,看看欧老爷子怎么说话。” 玩了一阵,黄飞羽和顾家兄妹匆匆赴宴去了,其余人谈谈说说,时间很快过去,已到了用晚饭的时候。公冶娇告辞回去,说晚上再来。 万古雷送她到门口上车,公冶娇忽然说,过两天要带他去见父母,把万古雷吓了一跳。 “去见伯父大人?这……不大好吧!” “有什么不好,你以为我爹娘会吃了你?” “你和伯父伯母是如何说起我来的?” “人家天天跑出门,不说行吗?昨天我对娘说,你是哥哥的好朋友,我到你家去,请她老人家放心,还把你救出柳姐姐的事也说了……” “啊哟,娇娇,这不吓坏了她老人家?” “我娘惊得直念阿弥陀佛,但也十分高兴,柳家总算留下了血脉,也算老天有眼!” “老人家就不说你一句?” “怎么不说!娘骂我太冒失,做什么瞒着爹娘,怎能叫人放心,以后不准出门……” “啊呀,不准你出门,这便如何是好?” 公冶娇瞟了他一眼:“你着什么急,又不关你的事,娘要我整天在家陪着她,以免出去惹祸。所以嘛,以后,不对,从明天起,我再也不上你家来了,规规矩矩在闺房学刺绣……” 万古雷急道:“怎么不关我的事?娇娇若不来,我又不能上你家去,这还成吗?” “咦,你说得好稀奇,为什么不成?” “这一来,我不是见不着娇娇了吗?” “见不着有什么要紧,何必一定要见?” “哎呀,娇娇,你当真是个小孩儿,不懂事,竟说出这种话来!我不见你就没法过日子!” 公冶娇扬起娥眉,故作惊奇地说道:“真的吗?原来你想天天见我,我怎么不知道?” “唉……唉……愚兄一天不见你,就像掉了魂似的……娇娇你该想想办法呀!” “办法我是想了,不知你干不干?” “什么办法?快说快说!” “你去见我爹娘,让他们认识你,瞧瞧你这人是好是坏,好让老人家放心。” “可是……要是伯父伯母大人瞧着我不顺眼呢,那不是糟了?我看还是不见的好。” “看你顺眼不顺眼,这很难说,不过你不见面是不成的,要不然娘就不准我到你家来!” “这……好吧,我去!什么时候?” “我会告诉你,不是明天就是后天。”公冶娇说完,顽皮地一笑,跳上车走了。 万古雷怔怔地呆望着马车转过巷口,心里七上八下想着要去见公冶大人的事,正准备进门,忽见一人骑马进了巷,正是黄飞羽。 进了门,黄飞羽道:“小弟有重要事告诉万兄,今日宴会上的事大出众人意外。” 万古雷道:“我们正等黄兄的消息呢。” 两人来到竹梅居前的草坪上,众人连忙围了过来,都想听听宴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万古雷请大家在草坪上坐下,黄飞羽这才把宴会上的事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黄飞羽道:“今日小弟随家父一到丰乐楼,就被请到了楼上。楼下已有不少人在座,顾不得细看是些什么人。楼上十分热闹,欧老爷子父子在第一桌就座,和刚来的人寒喧。我父子被安排在第三桌上,同席的有顾伯父一家三人。 我打量整个楼面,大多是京师武林的头面人物。耀威镖局的蔡忠范总镖头充当迎宾,来来去去,忙忙碌碌。过了一阵,客已上满,这才开始上菜。蔡总镖头叫大家安静下来,道:‘各位,今日欧老爷子宴请京师武林英豪,有两件事要奉告各位,请大家听欧老爷子说话。’接着,欧老爷子站了起来,以低沉的声音说道:‘各位,老朽先奉告各位一件喜事,由耀威、黑虎、青龙、永泰、四海五家镖局合组的总镖局虎贲镖局于昨日开张,总镖主便是蔡宗范,老朽恭任虎贲镖局总护法,今日与各位共同庆贺,请各位满饮此杯!’我和家父、顾兄等人不禁一愣,五家镖局合成一家,归蔡宗范这个庸人统辖,这就叫人不解的了,又把欧老爷子拉来做什么总护法,谁听说过镖局设护法的?这且不说,这虎贲镖局本是史孟春一手操办的,还想逼我们镇远镖局加入,当场被家父严词拒绝,原以为不了了之,哪想还是弄成了!” 万古雷道:“由此可见,欧老爷子恐怕已经和史孟春搭上了,要不就是蔡忠范瞒着欧老爷子,拉老爷子去助自己的声威。” 罗斌道:“这史孟春不是把五家镖局都吃掉了吗?姓蔡的只不过是个爪牙罢了!” 黄飞羽道:“各位听我说,好戏还在后头呢。干完酒,一片祝贺声,把蔡忠范捧得上了天,这股肉麻劲,倒人胃口!接着,欧老爷子道:‘第二件事,各位都已知晓,女飞贼血蝴蝶肆虐京师,使京师武林蒙羞,女贼如此放肆,哪里将京师武林放在眼里?请问各位,是可忍孰不可忍?’于是满楼喧哗,大骂血蝴蝶欺人太甚,该捉来凌迟处死云云。欧老爷子让大家安静下来,续道:‘各位且听老朽说,血蝴蝶这般大胆,实是有所依恃。各位切莫小看这女贼,她可不是易与之辈,许都督家公子,与其交手失利,宗人令大人的保镖护院不乏高手,也一一败阵而亡,足见女贼之凶悍。不是老朽危言耸听,各位若是单枪匹马与之交手,胜算只恐不大……’言未了,一些人纷纷岔言,说未免将女贼的本事夸大……欧老爷子抬起双手,又道:‘各位这样说,是因为不知女贼的底细,这女贼可是大有来历的高手,不可等闲视之。据老朽所知,女贼系当年纵横江湖、杀人无算的女魔大漠神女奚凤玲的弟子……’此言一出,四座皆惊,一时大哗。有人问道:‘欧前辈此言有何凭据!’欧老爷子道:‘两天来死在赤蝎指下的护卫,不下三十人,这个凭据难道还不够吗?’又有人问:‘何以知晓这些护卫是中赤蝎指而亡!’欧老爷子把死者的伤势说了,不由得大家不信,于是议论纷纷,先前要杀血蝴蝶的豪情已化为乌有,代之而起的是惊慌失措。欧老爷子请大家静下来,续道:‘因此,老朽以为京师武林必须要大家携手,共同对付血蝴蝶,不知各位以为然否?’老爷子话声一落,众人纷纷表示赞同。那蔡忠范道:‘各位,京师武林共同对敌,乃江湖从未有过之盛举,必为武林留下佳话。那女贼武功再高,也决非大家的对手。但俗话说,蛇无头不行,在下以为,应由大家推举几位出来主持其事,大家共同听从号令,方能共同对敌。因此在下提议,由欧前辈主事,再有三名副主事,大家以为如何?’这个主意,得到大部分人的赞同,一些人则不作声。蔡忠范又道:‘欧前辈主持大局已成定论,再请大家推举两位副主事。’他刚说完,欧老爷子就道:‘蒙各位推举,老朽愿为京师武林尽一份心力。这副主事嘛,老朽推举三位,一位是新任虎贲镖局总镖头蔡宗范蔡爷,一位是都督同知大的公子辣手太岁许亮,一位是京师府尹衙门曾府丞大人的胞弟,粉面太岁曾玉麟公子,不知各位……’话未完,下面便议论起来。京师三太岁各头虽响,可行为不端,那黑心太岁武忠仁与他老子武大魁被朝廷砍了首级,许亮、曾玉麟依然耀武扬威,这样的人来参与主持京师武林,能叫人心服吗?但议论归议论,无人好公开反对。接着蔡忠范取一白绢,要与会之人签上姓名。家父与顾伯父拒不签名,推说年岁增高,不再参予。蔡宗范十分不悦,冷笑道:‘两位不参子京师武林盛举,未免过于孤傲,大家同住京师,少不得彼此关照,似两位这般不顾武林道义,他日一旦有事,只怕无人相助。到那时,只怕悔之莫及!’顾伯父大恼,道:‘顾某人如何不顾武林道义,蔡总镖头把话说个明白!’蔡忠范道:‘女贼横行京师,我辈岂能袖手旁观,二位置身事外,有何道义可言!’顾伯父正要喝斥,被家父阻住。家父道:‘人各有志,不必多言,蔡总镖头你就请吧!’蔡宗范冷笑着走开,到别的席上去邀人签名。事毕后,忽听楼下乐声大作,唢呐声特别刺耳,接着便有一伙人涌上楼来,为首两人抬着一块横匾,上有‘京师武林主事’几个烫金字,在楼上绕行一圈后,蔡忠范大声道:‘各位,从今日起,欧老府第就是京师武林总坛,现在就请各位将这匾额送到欧府!’欢呼声中,许亮、曾玉麟、簇涌着欧老爷子下楼,我们便各自回家。临别时,顾伯伯道:‘欧炎昏庸糊涂,竟然受几个小人的摆布,令人扼腕!’家父道:‘顾兄,此后京师武林便听两个太岁的号令,你我既不俯首称臣,今后的日子只怕是不好过了!’回到家,家父便嘱小弟前来,将情形报禀诸位……” 万古雷忧心忡忡,道:“如此说来,京师武林已操在史孟春之手,这可不是好事!” 刘秀英道:“他们要是去对付血蝴蝶就好,怕的是虚张声势,放着女飞贼不管。” 万古雷道:“对付血蝴蝶只是个幌子,史孟春旨在控制京师武林,他总算如愿以偿!” 西门仪道:“坏人当道,京师武林中心怀正义之士,必受其害,令尊只怕要小心了。” 这话是对黄飞羽说的,他回道:“家父虑及此,故与顾老伯商议,今后彼此照顾,也请各位多多关照是幸!” 万古雷道:“黄兄顾兄有事,我等自不会袖手旁观,到时彼此携手,共对强敌!” 黄飞羽大喜,谢了又谢,告辞而去。 ※※※※※※ 子午刀欧炎住在大功坊中段的一幢两进院子里。他被披红挂彩、连同“京师武林主事”的横匾送到了家。随行来的众人,又在大门口燃放鞭炮,然后簇拥着他进到第二院,临时设了几个座位,在天井里接受众人祝贺,着实热闹了一番。人散去后,内室妻妾、门人弟子又纷纷向欧老爷子贺喜,恭贺他荣登京师武林主事的至高地位。还把匾额挂在了正厅门坊上。 大徒弟林涛以及十多个弟子兴高采烈地为师父祝酒,并说消息传出后,各方都会来朝贺,明日应准备酒席,款待佳宾。 欧炎十分兴奋,笑呵呵道:“想不到老朽已是古稀之年,还被武林同道如此看得起,推举老朽任武林主事。从今日起,你们是京师武林主事的随从,为人处事要谨慎,以免被人耻笑。此外,明日起加设门岗,不能让人随便出入,否则成何体统?有人来访必须先通报,经老朽见招方才放人进来,你们记住了吗?” 林涛道:“是,这事徒儿自会安排。师父今日起是京师武林主事,身份已大不一样,各位师弟须注意举止,不可丢了师父的脸!” 欧杰笑道:“京师武林藏龙卧虎,如今尽由爹爹调遣,这比做一个派的掌门人还威风,我等自不能堕了爹爹名声。等擒住血蝴蝶那女贼,交由府尹大人处置,管叫大家佩服不已!” 林涛道:“师弟说的是,大伙儿不露出两手真功夫,包管有人不服。那神枪顾老儿,镇远镖局黄总镖头,居然不在英雄贴上签名,还有好几人也学他们的样,这分明是不把师父看在眼里,依师兄愚见,就该上门问罪!” 欧炎不悦道:“胡说些什么?顾老儿、黄老儿岂敢对老不敬?只不过是胆小怕事,不敢招惹血蝴蝶罢了,你们不必妄加猜疑!” 林涛道:“是是,徒儿说错了。” 欧杰道:“爹,两个老儿与我们不是一条心,上回对付万古雷,就是他俩拆的台!” 欧炎道:“这个我知道,现在别管他们,抓女飞贼要紧,你们有何良策,不妨说说看。” 林涛道:“府台衙门的三班捕快全都出动,竟然查找不到女贼的踪迹,弟子听副总捕头张金荣说,这一女三男只怕不住在城中,……” 欧杰道:“那么住在哪儿,城外吗?” 林涛道:“他没说,再三问他也问不出来,就像那女飞贼会隐身术一样,全无踪影。” 欧杰道:“明日我们出去查访……” 言未了,林涛接口道:“师弟,偌大个京师,光我们一二十人,上哪找去?不如请师父下令,京师武林全都出动……” 欧杰道:“师兄,这话在酒楼上就已说明白了,人人都已听清楚,还用再说吗?” 林涛道:“不然,我的意思是,命他们派遣弟子来听调派,由师父发令,把他们派往指定的地方,一有可疑人物出现,就来禀报。” 欧杰喜道:“这主意好,我家宅第就成了京师武林总舵,嘿嘿嘿,那真够风光的!” 欧炎也点头,道:“好,明日你们分头去传师父令谕,叫他们各派遣三至五人来应卯?” 林涛道:“是,弟子等遵命。只要一查到血蝴蝶的踪迹,弟子等就去捉人。” 欧炎道:“这事不可大意,血蝴蝶乃大漠神女的弟子,赤蝎指十分厉害,许公子都不是对手,你们焉能拿住她?这要为师亲自出手!” 欧杰不以为然:“爹身为京师武林主事,是何等崇高的身份,区区一女贼,何劳爹亲自出手,这事交由孩儿和大师兄去处置就成。” 二徒弟陈晃忍不住插言道:“师弟,师兄,想那血蝴蝶在宗人令府第都能随意出入,众多的护卫高手拦她不住,一身功夫足见惊人,我等只怕不是她的对手,只有请师父亲自……” 林涛不悦道:“二师弟,休长女强盗志气,灭自家人的威风,我等蒙师父教诲……” 陈晃是个倔脾气,接嘴道:“大师兄,我的话还未说完。我的意思是,除了请师父亲自出马外,还要联络京城武术名家,如神枪顾仲贤等人,大家携手,才有把握对付血蝴蝶。” 欧杰恼道:“二师兄,你这是什么话,欧家若能擒住女贼,面上该是何等风光,那顾神枪徒有虚名,是个胆小怕事之徒,怎配与我欧家联手?女贼越是难斗,越显我欧家本事……” 突然,有个女子岔话,声音冷冰冰的:“是吗?欧家有多大的本事,显露出来给姑奶奶瞧瞧,姑奶奶从来不信邪……” 众人大吃一惊,一个个从座椅上跳起来。只见眼前一晃,天井里落下四个蒙面人。打头的一个,身材纤细,一身黑衣裤,头上是红头罩,肩上是红披风,胸前有只红绸蝴蝶。 这身装束,与传说中血蝴蝶的衣著一致。她身后跟着三人,黑头罩,黑衣裤,只见眼睛不见口鼻。血蝴蝶与同伙加起来是四人,这使欧炎等心头震骇,他们做梦也想不到她会找上门来。 血蝴蝶又道:“你们不是要找姑奶奶吗?姑奶奶本来看不起你们这些江湖俗人,不屑与你们动手较技。哪知道你欧老头子竟敢口出狂言,鼓惑京师肖小之辈与姑奶奶作对,真是自不量力,自寻死路!”一顿,续道:“过了今夜,京师地面上再也没有欧炎一家人……” 林涛仗着师父和师兄弟们都在,壮起胆喝道:“你就是血蝴蝶吗?大胆女飞贼,竟敢在京师作恶,我们正要抓你除害……” 言未了,血蝴蝶手一扬,银白色软鞭向他的脖颈上圈了过来,惊得他连忙后退一步,顺手扯出雁翅刀,使足劲劈了过去。血蝴蝶手一抖,亮银鞭缠住了雁翅刀。林涛大喜,心想你小女子能与我比手劲?于是用力一带,大声喝道:“撒手!”哪知人家非但没有撒手,反而将他的雁翅刀卷了去,他只觉手一松,刀已脱手,不禁大骇失声惊呼,就在这一眨间血蝴蝶已到了他面前,左手食中二指已点在他肩胛骨上,顿时全身麻痹动弹不得,一阵难以忍受的疼痛传遍全身,不由惨叫连声倒在地上翻滚。 陈晃急忙跃了过去,点了他哑穴、风门穴,制止他翻滚惨叫,接着把他抱了回来。 血蝴蝶冷笑道:“他必死无疑,这半个时辰内受够活罪,无人能解救,这叫自作孽,不可活。你们今夜都将和他一样,受折磨而死!” 大师兄林涛一招就被血蝴蝶要了命,十几个弟子没人再敢出手,一个今呆若木鸡,盯着血蝴蝶,连大气也不敢出。 欧炎又惊又怒,大徒弟资值中庸,武功并不出色,但也不至于一招就败给人呀,这女飞贼果然厉害,自己不动手只怕不成了。他把手朝房边一伸,喝道:“取老朽兵刃来!” 两个弟子如梦初醒,急忙奔回屋里,刹时就取了两把雁翅刀出来,递给欧炎、欧杰。 血蝴蝶道:“很好,老头子你先死吧!” 欧炎兵刃在手,豪气顿生,他手中这柄加厚的雁翅刀,不知战败过多少英雄豪杰,区区一个女强盗,哪怕她是大漠神女的弟子,也不能在他刀下讨便宜。他一按机簧,“呛”一声刀已出鞘,左手一按桌面,人跃三尺,轻轻落地,厉声道:“女强盗,你是大漠神女的弟子吗?报上姓名,老朽从不与无名之辈交手!” 血蝴蝶还未答腔,她身后一人道:“欧老爷子你听着,我等与你无怨无仇,本不想与你为难,只要你不出头与我们为敌,从此不问世事,我们立即就走。奉劝你少管闲事,安度晚年,不知老爷子意下如何?” 欧炎斥道:“老朽乃京师武林主事,岂能任由你等胡作非为,今日既敢来找老朽,那是你们自投罗网,老朽决不放过你们……” 言未了,血蝴蝶娇叱一声:“老不死的,让姑奶奶为你送终!”手一抖,亮银鞭如一条银蛇缠了过来,见欧炎拉开架式,一刀反撩自己右腕,乘势双脚一跺,人腾空而起,亮银鞭再次扫出。不过她打的不是欧老儿,却是门枋上刚挂不久的京师武林主事扁额,“叭”一声响,扁额哗啦啦碎成几段落下,碎屑横飞。 欧炎没防到她来这一手,直气得浑身哆嗦,扁额被砸,这个脸面丢得太大了,他狂吼一声,向血蝴蝶扑了过去,刀风呼呼,使足劲力向对方攻击。血蝴蝶不敢大意,施展出软鞭上的功夫,忽刚忽柔,忽击忽缠,煞是厉害。 欧炎的子午刀法刚猛稳健,他在刀法上浸淫了四十多个春秋,自是不同凡响,一招一式,无不暗含几种变化,常使对方防不胜防。 第九章 剑惊皇城 两人片刻间拆了二十招,不分胜败。血蝴蝶大怒,忽将软鞭头捏住,软鞭缩短了一半,一股变两股,又象个大绳套,然后逼近欧炎击打。欧炎本觉兵刃短,对方可以远攻,又可以缠他兵刃,吃亏不少,哪知她却放弃了兵刃的长处,贴近了打,这不是自取灭亡吗?当即不错过良机,挥刀猛攻。但血蝴蝶硬挡硬架,将他的雁翅刀击打开,并乘机以左手食中二指朝他手臂上、身上戳。两人时时靠得很近,血蝴蝶身段又极其灵活,有几次差点就戳中了他,把他吓得亡魂皆冒。只要被她的指头点中,不管点在何处,他这条老命就算活到头了。这一惊自然免不了有些分神。血蝴蝶看出破绽,又出一次指攻,乘其躲避之际,忽将手中捏着的鞭头放开,呛啷啷一下缠住了老儿的雁翅刀。 欧炎一惊,忙运功往回拉,双方较起了内劲。但见亮银鞭后半截绷得笔直,刀身格格响,十分刺耳。两人僵持了一小会儿功夫,血蝴蝶将身一侧,左手一指戳出,点欧炎持刀的手腕。欧炎哪敢再与对方争奇,只好放了刀柄急急后退。只见血蝴蝶手一抖,雁翅刀飞到屋面上去了。紧接着寒光一闪,鞭头直点欧炎心室。 没了兵刃,欧炎施展不开,只得腾挪躲闪,状甚狼狈。他素来受人敬重,怎受得了这等羞辱,怒极之下拼起了老命,要与对方同归于尽。这使血蝴蝶有了顾虑,攻势便缓了下来。 此时血蝴蝶的一个同伙喝道:“住手,我有话说!”一顿,又道:“我们走吧,还要找那姓蔡的算账。”再一顿,提高了声音:“欧老爷子你听好,念你上了年岁,彼此又无怨仇,今夜且放过你,但你休要再管闲事。若是不听劝告,我们下次来时,鸡犬不留!” 血蝴蝶这时已收了招,四人跃起落到层脊,转眼不见,欧炎等呆望着房上,惊魂未定。 翌日中午,血蝴蝶再次作案的消息传遍京城。街巷内、茶楼酒肆中、承恩寺前的广场上,人们三五成群,议论纷纷。 据罗斌与梁建勋说,他们听到的消息如下:耀威镖局的门头上,有人一大早就发现挂着一颗人头,正是总镖主蔡忠范的首级。惊呼声顿时使镖伙们乱了套,他们根本不知道镖局内宅出了事,据镖伙说,除了蔡总镖头,内宅无人伤亡,连他的妻妾子女都不知道他何时身亡。只在内宅客堂的粉墙上,有血字题词:“与血蝴蝶作对者戒!”不用说,杀人者是血蝴蝶。另外,有消息说,京师武林主事欧炎家也出了事。大徒弟林涛身亡,欧老爷子闭门谢客,详细情形打听不出来,只知血蝴蝶也光临了欧家。 万古雷听完叙述,道:“怪事,昨日下午欧老爷子才任京师武林主事,怎么血蝴蝶在晚上就找到了他,难道血蝴蝶还有眼线不成?” 正好黄飞羽、顾玉刚、顾玉梅三人同来,正要向万古雷等人说及昨夜发生的事,闻听他们已经知晓后,黄飞羽道:“昨夜的事使京师武林的老少爷们大为震惊,纷纷到欧宅探听消息,但欧老爷子拒不会见,推说身体不适。这更使大家猜疑,以为老爷子受了伤。欧老头无法,只得会见了几个人,对昨夜的事只字不提,人们也无法猜测血蝴蝶到底来过他家没有。对蔡总镖头的死,欧老爷子不置一词,也不再提捉拿血蝴蝶的事,片刻后便让儿子送客。这种情形都说明,欧老爷子已栽在血蝴蝶手上,否则以老头的傲性,岂能容忍对他妄加猜测?是以会见过他的人,急匆匆回家,也学他的样,闭门谢客,再无胆气去捉血蝴蝶。” 公冶娇道:“血蝴蝶怎知欧老头、蔡忠范与她作对,莫非她在酒楼布下了眼线?” 顾玉刚道:“昨日欧、蔡等人大张旗鼓在酒楼议事,完了后又吹吹打打送扁额到欧家,引得街上闲人驻足观看,是以消息不胫而走,血蝴蝶藏身在城中,自然会听到风声。” 曹罡道:“这女子当真胆大,风声这般紧,她还敢留在城中,俺对她颇为敬佩!”一顿,又道:“不过她这样做也太张扬,等锦衣卫找上她,后悔就来不及了,她还是赶紧走吧!” 田翠仙瞪了他一眼:“咦,关你什么事,要你来为她担心?还是想想自己的事吧!” 曹罡道:“俺的事没法想,有冤无处诉。” 大家又议论了一阵,黄飞羽等人告辞而去,万古雷这才说起自己的担心。 他道:“血蝴蝶的事使人不安,为何他们刚好是一女三男,这难道只是巧合吗?” 公冶娇道:“你的意思是柳姐姐他们……” 万古雷叹道:“但愿不是,但柳姐姐、柳大哥、张兄再加上郭兄,不正是一女三男吗?” 曹罡道:“俺也是这么想的。若他们四人是一般盗贼,为何不去光顾京师的富商,却找达官贵人的晦气。再看看血蝴蝶的题词,不是明摆着有复仇之意吗?所以俺才替她担心。” 田翠仙道:“那你怎么不早说!” 万古雷道:“大家都不愿点破这一点,另外对柳姐姐的武功门道不熟,所以……” 公冶娇道:“不会是柳姐姐他们吧?她虽然使亮银鞭,但肯定不会赤蝎指功。你们想想看,她生长于将军府中,怎会认识大漠神女?” 万古雷道:“就是这一点使人不解,但柳姐姐恰好也会观音指,这不是太相似了吗?” 公冶娇道:“说实话,我早疑心是柳姐姐他们,但又觉得这太荒唐。一个千金小姐,向来鄙视江湖人,怎会突然变成盗贼呢……” 西门仪突然岔话道:“一个人遭逢灭家之恨,心如止水,不对不对,该说是心如铁石。她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复仇’二字,因此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稍顿,续道:“柳小姐本是将帅虎女,平日心高气傲,转眼间却遭逢巨变,父母亲戚九族皆灭,若不是我们救她出来,她也成了刀下冤魂。设身处地想想,她心中只除了仇恨外,不知还容得下什么。因此老夫也以为血蝴蝶就是她,否则又会是何人?” 公冶娇急道:“这便如何是好,我们不能眼睁睁看她落入锦衣卫之手呀!” 万古雷道:“别急、别急,得先查清血蝴蝶是不是柳小姐,若是就助她逃离京师。” 曹罡道:“她若潜在城中不再作案,锦衣卫一时半时难以查到。若是这两天想出城,只怕是难上加难。锦衣卫在各道城门都布下了罗网,出城是自寻死路。因此若能找到她,最好叫她不要再作案,等风头过去再出城。” 刘秀英道:“可又上哪儿去找他们?” 沙天龙道:“他们夜间出来作案,想找他们只有碰运气,否则偌大个京师上哪找去!” 万古雷道:“我也是这般想,只有夜间出去转悠,才有碰上他们的机会!” 曹罡道:“好主意,他们专找官府的人作案,俺只要在官爷住的长安街一带巡游,碰上他们不是难事,只不过……”一顿续道:“只不过夜间出去,八成会碰上锦衣卫的人……” 万古雷接话道:“曹兄所虑极是,夜间不宜人多,否则与锦衣卫冲突起来反误了事。” 罗斌道:“那就出去两人,万大哥点名。” 万古雷道:“我一人出去最好,今夜先探探大街上的情形,待需人手时再告诉各位吧。” 西门仪道:“老夫赞同此议,人少为佳。” 公冶娇本想和他一道巡夜,想了想又忍住不说,今夜先由他探探风声也好。 是夜三更,万古雷换上夜行衣,出了家门,施展轻功,自西而东,往长安街一带掠去。 片刻后,他已过了通济门,在附近一家屋顶上伏着,仔细观察四周动静。然后小心翼翼掠向正阳门。由正阳门经洪武门至皇城的承天门,是一条笔直宽阔的大街,东边是礼、户、吏、兵、工六部衙门,西为五军都督府,长安街横着由承天门外的五龙桥穿过:这一带居住的都是官宦人家,锦衣卫定然处处设了暗桩。 果然,他未过正阳门,便发现邻近屋脊上伏得有人,离他五六丈,在侧前方,便扒在瓦楞后偷窥。星光暗淡,他只能看出是两个人,头向正阳门,自己无法通过。正打算折向西面的大中桥,从另一方去长安街,却见那两人突然起身,越过正阳门向洪武门冲去,正感到吃惊之际,又见正阳门附近蹿起五条黑影急追,喝斥声中,从洪武门方向有十多人上来堵截。那两条黑影忽又回头向西奔逃,后面的人紧迫不舍。双方轻功都极为了得,当真是风驰电掣般,眨眼跑出老远。万古雷十分惊诧,这两条黑影又是何人,为何在夜间来此是非之地。念头刚转,忽见离那两条黑影藏身处不远的地方,又突然跃起一人,朝洪武门冲去,但立即被四条黑影堵住。那人也和前两人一样,朝西逃蹿,尾追的四人紧跟着朝西跑。万古雷注意到,此人飞跑时肩上有披风飞起,不禁大惊,这人难道就是血蝴蝶吗?心念未定,就听追赶的人中有人大呼:“莫放走了女飞贼,快追呀!” 这一吼,立即又有五六人从暗影中蹿了出来,向血蝴蝶追去。万古雷正想尾随而去,却见最先逃跑的两人已被锦衣卫的人截住,双方拔出兵刃动手。在后的血蝴蝶刚冲出不远,也被前面的人拦截下来,她抽出一柄腰刀迎战。 仔细看她的同伙,使的也是腰刀,不禁十分诧异,血蝴蝶何以改用了腰刀?他注视着她与四个锦衣卫动手的情形,发现她的刀法刚猛狠辣,十分厉害。四个锦衣卫虽非庸手,但一时半时奈何她不得。又抬眼去看她的两个伙伴,一个刀法快速勇猛,一个刀法刚柔相济,在锦衣卫的团团围攻下,毫无惧意,十分勇猛。心想他们武功虽高,但双拳难敌四手,不如去助一臂之力,帮他们脱困,劝他们远离京师。于是从屋脊上站了起来,还未迈出一步,突见一条黑影从不远处的屋脊上蹿起,闪电般跃向正阳门,其速之快,超过血蝴蝶等三人,不禁心中一动。仔细看去,此人身材婀娜纤细,身后也有披风扬起,使他十分惊异,怎会有两个血蝴蝶,莫非先前那人是假,后面这人是真?念头急转间恍然大悟,这是血蝴蝶的调虎离山计,让她兄长等人引开锦衣卫暗桩,她独个儿好过关。但这样做又是为了什么呢?……他不及细想,飞身朝那纤细身影追去。片刻后,黑影已过正阳门,正向洪武门冲去。长安街横在承天门前,她要么是去长安街,要么是到六部五府去作案。 不久,她的身影忽然消失,俄顷又现身出来。长安街是皇城内的大街,从她作案后,巡丁增加了不少,极易被发现。可她时伏时行,居然越过长安街冲向承天门。 万古雷惊得目瞪口呆,她这不是要到皇宫去吗?她难道要刺杀皇帝老子?这个想法一出现,他不禁心惊肉跳,赶忙提气追赶。他要把她截住,告诉她千万使不得。公冶兄不久就会回来,她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当儿戏! 此时血蝴蝶已到了承天门,只听喝声四起,十几条黑影挡住了她的去路,只见她双臂一振,拔空而起,落到了门坊上,紧接着凌空飞跃,落到了门内。万古雷心急如火,风驰电掣般追了上去,乘守门卫士去追赶血蝴蝶,从门上一跃而过。只见血蝴蝶已冲向午门。午门外左边是太庙,右边是社稷坛,都有卫士把守。此时听见动静,忙着堵截夜行客。血蝴蝶不声不响,只见她右手一扬,也不见打出什么暗器,那些卫士中忽然有五六人狂叫起来,一个个冲出几步栽倒在地。追赶的卫士吓得缓了脚步,她乘机冲到了午门,与那里的卫士动起手来。只见她右手一挥,一条软鞭卷向守门卫士,左手一扬,又有三人惨叫倒地,她轻而易举越过了午门,冲向奉天门。万古雷终于认定了这人是真正的血蝴蝶,认定她确是要到皇宫去刺杀皇帝老子,急得他心如火焚,定要将她阻拦下来。只要她一进奉天门,无疑就是进了皇宫,里面的大内高手就会将她擒住,到时要想救她只怕比登天还难。他运起全身功力,急速地追了过去,但却被几个侍卫截住。没奈何,他抽出神罡剑,在挡架中将对方兵刃震飞或是震断,吓得对方四散逃开,他这才冲过了午门。 从午门过内五龙桥便到奉天门,这一段必有侍卫守护,但他过桥时,发现桥上倒着五具尸体。过了桥,又见到七八具,无人来阻拦他,使他得以越过奉天门,进到宫城内。 奉天门内迎面是高大巍峨的奉天殿,殿前空地上有士兵巡逻,万古雷急忙伏在草地上。血蝴蝶已没了踪影,也听不见厮杀声,料定她从旁而过,便也提气纵身,飞一般从殿侧绕了过去。他心跳如擂鼓,又不知路径,只要有路就走,居然被他越过了谨身殿、华盖殿、乾清宫、坤宁宫,来到了一片园林之中。只见高台芳榭、花林曲池,疏影横斜、暗香滔动,屋宇重迭、金碧辉煌,宛如置身琼宫梵宇,到了天堂一般。他置身一棵树上,借着暗淡星光,极目四处,饱看皇家园林之美,紧张的心情渐渐舒解下来。周遭静静的,似乎并无人巡夜。 突然一声沉喝起,右侧一道回廊,接着只见一道黑影箭一般蹿了过来,身后有两条黑影紧紧相随。万古雷运起目力看去,只见前头一人身材婀娜,胸前有什么东西在晃动,肩后拖着披风,正是那失了影踪的血蝴蝶,不禁大喜过望,总算又遇上了她。但这时从一座假山后蹿出一条黑影,身法之快,令人吃惊。眨眼间便拦住了血蝴蝶的去路。血蝴蝶知道遇上了高手,左手朝后一扬,不知打出什么玩意,右手一抖,亮银鞭直点当面阻拦她的人。遂听一声冷笑,她后面的人大袖一挥,打出一股罡风,将她发出的细小暗器震飞。那阻住她的人见她一鞭点来,便一横身子,伸手抓她鞭头,她手腕一震,将鞭收了回去。就在这一瞬间,又有两条黑影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来,五人将血蝴蝶围住。 万古雷从双方交手的一回合中看出,这五人均是一流高手,血蝴蝶只怕寡不敌众。 这时只听一个低沉的声音道:“血蝴蝶,你是何人,夜闯皇宫禁地,竟欲何为?” 血蝴蝶不答话,只是紧握亮银鞭小心戒备。她处于五人包围中,必须看准缺口冲出。这缺口就是五人中武功稍差的一人,至于是谁,她现在无法判断,只有动手一试方知。 另一个大内高手道:“血蝴蝶,你已犯下不赦之罪,还不快快跪下,低头伏罪!” 血蝴蝶仍不答话,只紧盯对面的人。 先前那人道:“你在京城连连作案,如今又闯进皇宫里来,你究竟是何人?” 忽然,只听“嗖嗖嗖”,从回廊一带接连跃过来七八个人。他们之后,有二三十个侍卫走了过来,其中有十人手提大宫灯在前开路,不一会便把血蝴蝶和那五个锦衣卫围住,十盏灯把周围照得通亮,血蝴喋身影清楚显现出来,使万古雷看得明明白白。那些侍卫手中有大机弩,齐把箭对准了血蝴蝶,她已无法脱困。 万古雷看不见血蝴蝶的正面,从背后看去,确是女子身材,与在宫外所见的第一个血蝴蝶形同,那人毕竟刚劲了些,是假冒的,眼前这个血蝴蝶才是真货。只见她的红披风血红,在灯光映照下十分耀眼。与她对恃的两人,一人年近五旬,一人四旬左右,两人目光犀利,额头太阳穴隆起,均是内家高手。旁边围住她的三人,年岁都在四十上下,神情十分剽悍。 此刻那五旬汉子又道:“血蝴蝶,你走投无路,还不跪下领罪,从实招出你潜入皇宫的意图。你若不识时务,妄想逃走,那就叫你尸横当场、身首异处!本官的话你听清了吗?” 血蝴蝶依然不作声,只狠狠盯着对手。 “本官命你丢弃兵刃,下跪受擒,你是哑巴还是聋子?想来你身后有人指使,只要供出主子,本官对你从轻发落,你还犹豫什么?” 血蝴蝶功聚全身,准备以命相搏。 老者再也忍耐不住,喝道:“大胆逆贼,竟敢顽抗,待将你捉住用刑,不怕你不开口!” 站在他旁边的四旬汉子突然出手,只见白光一闪,腰刀已劈向血蝴蝶,又快又狠。 血蝴蝶早有防备,只见她斜跨半步,手中亮银鞭顺势扫出。但在此时,对方已改招换式,身子欺近,一掌拍向血蝴蝶天灵盖。这一招施出特突然,血蝴蝶不及变招,便抬左手伸出食中二指去点对方腕脉,迫使对方撤招。 万古雷看得心惊,大内高手果然不凡。 此时,在左、右、后侧围住血蝴蝶的三人,同时向她发起攻击。三人中两人使刀,一人使雷神鞭,但看出手就可判断三人的武功竟也是一流之选。血蝴蝶被四大高手围攻,交手不到两个回合就被迫得手忙脚乱,险象环生。 万古雷大急,想不出救她之法,若是明日张胆冲出去,势必和她一样身陷重围,到时自顾不暇,又如何能救她?但眼下情势危急,既无良策只好出去拼命。主意打定,正欲现身,忽听老者喝道:“小心有诈!”拿眼看去,只见血蝴蝶跌倒在地,那四人伸手欲治她穴道,正在此时血蝴蝶手一扬,迎面的一条汉子突然狂吼一声,伸手蒙住左眼,往后退去。紧接着又有两人发出惨叫,发疯般滚倒在地。剩下的一人心神一乱,被她亮银鞭缠住一只脚,她手一抖,那汉子便跌翻出去丈远。这意外的变故使所有在场之人大吃一惊,血蝴蝶抓住这瞬间的机会,从地上一跃而起,双足一跺跃起空中,左手一甩,持灯持弩的卫士惨叫声迭起,立即倒下了五六人。她柳腰一拧,落到了左面的回廊边,跳进回廊一晃不见。那老者虽看出血蝴蝶的计谋,但终是晚了一步,被她以诡计伤了四大高手,气得他大喝道:“快追!”当先向回廊冲去,身形极快,一闪不见。 万古雷也惊得目瞪口呆,这血蝴蝶心智颇高,略施小技便冲出了重围,真叫人佩服。 此时众卫士已冲进回廊,他也悄悄跟在后面,顺回廊弯弯曲曲走了一会,便听见回廊外传来喝斥声,追赶的侍卫跳出回廊朝喊声传来处奔去。他从回廊里直接跃到树上,在树上飞纵,从一棵树到另一棵树,片刻便看见血蝴蝶又被困在园中,侍卫将她团团围住,手中机弩对准了她,只要头儿一声令下,百箭齐发。 血蝴蝶紧握亮银鞭,盯着迎面向她走来的五个老者。 其中一个是刚才追她的,另外四个是才现身的,年约五十六七岁,双目精光闪烁。那五旬老者对这四人执礼甚恭,想是更大的官儿。他们走到血蝴蝶跟前站下。 万古雷看出这四个老者身手更高,不敢离得太近,在四丈外的一株树上藏身。 个头最高的一个老者打量着血蝴蝶,冷冷问道:“女娃儿,听说你是奚凤玲的弟子,有这回事吗?从实招来,不得有误!” 血蝴蝶依然不作声,心中有些忐忑,转着逃跑的念头,要出其不意打倒对方。 老者冷哼一声道:“你纵是奚老太婆的弟子,今夜也休想逃离此地,你要放明白些!”一顿,又道:“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岂容你任意胡作非为。本官问你,到皇宫意欲何为,你师父在江湖称雄,你欲夜闯宫禁,这其中必有缘故,本官命你放下兵刃,束手就擒!” 血蝴蝶突然左手一挥,似有三丝银光一闪,也不知打出什么细小的暗器。她与老者等人相距丈五,这样近的距离,实是难以躲闪。 但老者袍袖一抖,早把暗器荡飞,只听他怒哼一声道:“好狠毒的小女子!奚凤玲不但教了你赤蝎指,还把压箱底的暗器赤蝎针也传了你,难怪你如此胆大,敢私闯宫禁!不过你虽学得了老太婆的狠毒功夫,却不能在皇宫里横行,就凭你这两手玩艺儿,还不在本官眼下,本官这就让你开开眼界,先废了你再说!” 突然,有个不男不女的嗓音叫道:“这是什么人闯到皇宫里来了,怎么还没把人拿下!” 万古雷循声看去;只见侍卫们纷纷闪开道,有四个十七八岁的太监提着宫灯开路,一个年纪七旬的老太监在两个小太监搀扶下缓缓走来。侍卫们一个个恭恭敬敬行礼,口称:“参见公公!”这太监象个老太婆,不知是什么人物,竟也这等威风,不由注意起来。 那高大老者皱起眉头,一脸的不高兴,和他身边的几人一同抱拳道:“参见公公!” 老太监并不回礼,口中道:“不敢不敢,原来是旗手卫的几位大人。是什么人闯进宫禁惊忧了各位,各位既然亲自出马,就该擒住了飞贼,难道这飞贼这般厉害,擒她不住?” 老者甚是不悦,冷冷道:“回禀盛公公,这女贼就是近日大闹京师的血蝴蝶,下官等人刚刚接报赶来,要捉她易如反掌,盛公公就请歇息去吧,不劳公公亲自过问!” 盛公公抬起昏花老眼,道:“哟,是个女飞贼?这倒稀罕,待我瞧瞧是什么模样?”说着又往前走了几步,打量血蝴蝶一番,又道:“既是抓她容易,又怎会让她闯到深宫里来,要是惊扰了圣驾,各位大人担待得起吗?” “卑职正要动手捉拿,决不会惊扰圣躬!” “是吗?我看不见得吧,她能从承天门、午门闯进御花园来,没有点功夫怕是不成,你们知晓她的来历吗?听说她是大漠神女的徒弟!” “不错,她是奚老太婆的弟子,用赤蝎针伤了我们的人,但若是旗手卫的力士连她也对付不了,我们这些人不是太没用了吗?” 盛公公冷冷道:“张大人当年在江湖上称雄一时,铁索煞星的大名无人不晓,捉拿大漠神女的女弟子自然不在话下。可惜张大人动作迟缓了些,要是在午门就将她拿住,便无话可说。如今却让女飞贼闯进了御花园,深入宫禁,张大人你是不是难辞其咎?” 铁索煞星的绰号被道出,万古雷和血蝴蝶心头为之一震,他们都听自己的师父说过此人:铁索煞星张孝龙三十年前就已名震江湖,此人性格刚毅正直,好打抱不平,不管黑道白道,只要犯了过失落在他手里就决不轻饶,因此结了不少仇家,得了个“煞星”绰号。没想到.他竟然在皇宫旗手卫当差,难怪二十多年前江湖上就没了他的踪影。 今日被他截住,凶多吉少。血蝴蝶暗暗着急,万古雷也担心万分。 张孝龙听盛公公出言威胁,不禁勃然大怒,但他强压火气,冷声道:“女贼闯入禁宫,下官自会奏明圣上,现在抓女飞贼要紧,下官职务在身,恕不奉陪!”言毕转身面对血蝴蝶。 万古雷看出,张孝龙等旗手卫的官佐对那老太监并无好感,双方在言话上毫不相让。 盛公公听了这番话后冷笑一声:“好、好、好,张大人既是这般说,想必是极有把握的了……”略一顿,提高了声音:“孩子们都出来吧,瞧瞧张大人手下的官兵捉拿女飞贼,好让你们这些不开眼的东西长长见识!” 随着话声一落,四周围忽然出来了四十多个青壮太监,一个个背插兵刃,神气十足。 盛公公又道:“瞧见了吗,乖孙子们,被旗手卫张大人围住的是个女贼,大号血蝴蝶,是江湖女煞星大漠神女的弟子,她既然闯进了御花园,那些守卫的酒囊饭袋拦她不住,想必是有两下子,待会旗手卫的人要是捉不住她,乖孙子们可不能将她放走,听明白了吗?” 众太监轻声回答:“是,谨遵台命!” 这话中之意,分明是将旗手卫的人不放在眼里,把张孝龙等人气得脸红筋胀。 万古雷心想,这老太监看似潺弱无力,说出话来气派不小,要是没有武功,岂敢在这样的场合大摇大摆。说不定他身怀绝技,内功已登峰造极,是以精华内蕴,不露锋芒。如果所料不差,真正的劲敌该是这老太监。 忽然,又听一个嘶哑的声音道:“啊哟哟,出了什么事,怎会有这么多人聚在花园里?我说你们大家都听好,莫把花木践踏坏了!” 话声在万古雷身后不远传出,他急忙回头看去,又是一个老态龙钟的太监,由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太监搀扶着,手拄一根拐杖,慢慢走了过来。小太监一手扶人一手持灯笼,看样子吃力得很,老太监几乎把一个身子都靠着他。 经过万古雷的树下时,老太监忽然抬起头朝上扫了一眼,旋又低头走路,嘴里咕哝道:“半夜三更,何处不好耍,偏要到这御花园来凑热闹,要是从树上跌下来,摔断腿脚还送了命,真是何苦来!唉、唉,何苦来、何苦来!” 他声音极低,但万古雷听得清清楚楚,这话明明是说给他听的!啊哟哟,这老太监竟是个深藏不露的武功高手,实在大出意外! 心念转动间,老太监侧着头,似是在看什么地方,但万古雷却听到了细如蚊蚋的声音,老太监以传音入密对他说话,赶忙仔细听。 老太监道:“你来皇宫行刺吗?” 他赶紧以传音入密回答:“启禀公公,小子是尾随血蝴蝶而来,想阻她进入宫禁……” 老太监哼了一声,道:“你小子是不是绿林大盗,想到皇宫来掳一票发财?” “啊哟公公,不是不是,小子只为救人……” “血蝴蝶为何闯入宫禁?” “她……唉,大概是为冤死的爹娘复仇吧!” “皇上杀了她的家人?” “是的,她也被收监,小子将她救出。” “唉!报什么仇,只会把命搭上,快逃吧!” 说了这一句之后,老太监便不再出声,此刻他已走近太监侍卫围困血蝴蝶的地方。 万古雷惊张地注视着这老太监,从他的语气中听出并无恶意,所以忍不住说了实话,要是老太监点出自己藏身地,那就太糟糕。 此刻,侍卫们并未向老太监行礼,只有张孝龙等头目向他抱拳打招呼。 张孝龙道:“御花园闯进了女飞贼,下官等在此捉人,惊扰了吴公公。” 一旁站立的盛公公不理不睬,只拿眼睛盯住被围困的血蝴蝶。万古雷看出,老太监吴公公的地位远不如那盛公公,是以受到侮慢。但奇怪的是,吴公公也不理睬那盛公公。 这时听吴公公慢吞吞回答:“你们捉贼呀,这御花园除了花木,能偷什么呢?瞧你们来了这许多人,把花草踏坏了可不好,我看各位把贼赶到别的地方去捉吧!” 张孝龙道:“吴公公,这女贼乃穷凶极恶之辈,在京师作案杀人,宗人令府、都督同知、兵部尚书府第均遭侵扰,今夜又潜入皇宫,图谋不轨。皇上曾下诏捉此女贼,如此重犯,决不能让她走脱,故请公公鉴谅,就地捉拿!” “对付一个女娃儿,用得着兴师动众吗?” “公公说得是,本无须来这么多人,旗手卫力士足以对付女贼,谅她插翅难飞!” 这话明明是冲着盛公公那班太监的,盛公公哪能听不出话中之意。他冷笑道:“张大人,话不要说得太满,女贼要是逃走了,只怕谁也担待不起,到时候皇上怪罪下来……” 言未了,吴公公忽然道:“旗手卫的人捉贼,与我们不相干,不如回家睡觉去,别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说完转身,顺原路走去。 这话不知是对谁说的,既象是自言自语,又象是冲着盛公公,叫人琢磨不透。 万古雷见吴老太监并未出卖他,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此刻又听到老太监传音说话。 吴老太监道:“小子,你看见了,大内高手在此,你那伙伴只怕难以逃脱,你快走吧!” 万古雷以传音入密答道:“晚辈不能丢弃伙伴,拼死也要救她出来,前辈好意心领!” “就凭你二人,斗得过旗手卫的人吗?何况还有盛经子那老不死的在场。那老不死的功臻化境,你们年青人难以匹敌,你不走白白送死,又何必两人双双落网呢,你死了心吧!” “晚辈纵知不敌,也决不背友而去!” “那女强盗是你的情人?” “不是,她是晚辈好友的红粉知己。” “她父亲是谁,何以被皇上处置?” “她父亲是后军都督同知,不知何故被皇上以反叛贼处死。柳将军一向忠心耿耿……” “知道了,皇上为保皇太孙继位,诛杀重臣,柳将军不过是其中一人而已!小子你听好,别和那盛经子动手,设法搅乱了他们,然后逃向花园西北角,我便住在那里,你记住了!” 吴公公蹒跚地走过了万古雷藏身的大树,不再说话,而此时场中有了动静,旗手卫的一个头目,手持利剑走向血蝴蝶,便把注意转向场中,对吴公公的话放在心中琢磨。只见血蝴蝶将亮银鞭交在左手,右手从披风里一探,拔出了一柄刀叶窄细的弯刀,闪闪发出虹彩。仔细看去,刀身雪亮,上面嵌有四颗红宝石,成掌距一一线排开,一望而知此刀不是凡品。万古雷惊诧地想,她原来还会使刀,娇娇也怕不知道。 念间闪动间,两人已动上了手。 旗手卫的头儿剑法凌厉,武功一流,但血蝴蝶的刀法诡异,怪招频出,反占了上风。 忽听那盛经子冷冷道:“赵千户好剑法,叫人好生钦佩!不过……”他顿了顿,续道:“只怕不是女飞贼的对手,还是另派人的好!” 这话使张孝龙等人火起,尤其是赵千户,他恨不得破口大骂,但盛经子是皇上跟前的人,谁也惹不起,只得把恼恨转移到血蝴蝶身上。他猛地提起九成功力,剑如矫龙,把血蝴蝶罩住,闪电般发起攻击,猛不可挡。但血蝴蝶一柄弯刀将自己护住,硬挡硬架,毫不退让。 突然间,银光一闪,血蝴蝶亮银鞭抖出,赵干户闪避不及,被鞭稍的镖尖扎在臂上,痛得闷哼一声,急急跳出圈外。 张孝龙又惊又怒,只听那盛经子又在说三道四:“如何,我不是早说了嘛,赵千户不是人家的对手,只怕要张大人亲自出马……” 张孝龙正要去斗血蝴蝶,站在他旁边的老者道:“何劳张大人出手,由属下代劳!” 盛经子道:“孙子们,看清楚了,旗手卫指挥同知包占斌大人亲自捉拿女贼,这回女贼逃不掉了。待包大人拿住后拷问口供,不怕她不招出幕后指使,然后一网打尽。旗手卫的大人们此次立了大功,定会讨得皇上封赏!” 这家伙冷嘲热讽,喋喋不休,令人讨厌,而且替张孝龙出了个难题:活捉血蝴蝶。 张孝龙怎会听不出盛经子的用意,知道老东西不怀好意,今夜若捉不到女飞贼,确确实实不好向皇上交代。他当机立断,喝道:“包贤弟,这不是比武较技,请佟、刘二位协助,务必活捉女飞贼,莫让人把旗手卫小瞧了!” 和他并肩的两个老者立即答道:“遵令!” 盛经子道:“这回可热闹了,佟安泰同知、刘德飞佥事一并上阵,女飞贼插翅难逃!” 万古雷心急如焚,要是三人联手,血蝴蝶岂是对手,何况还有盛经子等人在场,她当真是插翅难飞,要如何才救得出她来呢? 忽然,他想起了宫师叔传授的暗器,追命飞环刺,但这玩意儿专打人喉咙,一环追命,十分歹毒。若用来伤害旗手卫的侍卫,未免没有道理,他们并不是坏人,看来是不能用。 犹豫间,场中已动上了手。只见包占斌手使腰刀,佟安泰使剑,刘德飞使九环刀,把血蝴蝶围住,把血蝴蝶打得手忙脚乱,只有招架闪避,已无还手之力。不出二十个回合,必被生擒。万古雷急切中伸手进怀里,手触到了几枚铜钱,灵机一动,何不用铜钱代替飞环刺,别打人家的喉咙,往身上肉厚的地方打,最多伤其皮肉,要不了命。 于是掏出铜元,以发飞环刺的手法,首先向武功最高的包占斌胸前打去。紧跟着打佟安泰脊背,打刘德飞右腿。 从习得飞环刺后,他是第一次使用,那铜钱也是圆的,形状与飞环刺相似,只是更小些,打出后无声无息,可力道却是极大。场中包、佟、刘三人一心对付血蝴蝶,时时防她左手的亮银鞭偷袭,因此十分专注,哪里料到会有人向他们施用暗器,一个个依次被打个正着,痛得一咧嘴,慌不迭跳出圈子,不由而同大吼:“有人施放暗器,快抓同党!” 万古雷得手,大喜之下打出了一把铜元,朝人多处扔,也不用飞环刺手法。许多侍卫太监中了铜钱,痛得大喊大叫,乱成一团。混乱中他接连打灭了几盏灯笼,园中便暗了下来,他随即一个飞跃,落到血蝴蝶身侧。 血蝴蝶正与铁索煞星张孝龙动手。张孝龙手使一柄长剑,剑身比一般剑宽出一寸,剑把后带着一根细铁链,链头握在左手,万古雷一到,举剑向张孝龙出招,以传音入密对血蝴蝶道:“柳小姐快走,绕向西北角,那儿可藏身!” 血蝴蝶一楞,转身看他,是个著夜行衣的蒙面人,使的兵刃是剑,并非自己的伙伴,这是个不相识的人,何以会来救她?但此时不及思索,赶紧脱身要紧,便往外冲杀。 此刻听那盛经子嚷道:“孙子们,女强盗来了同伙,快上去抓住他们立功!” 太监们应了一声,向血蝴蝶冲来。但旗手卫的侍卫已将她拦住,太监们只好守在外圈。 万古雷与张孝龙斗了五个回合,发现对方武功极高,这样斗下去如何能够脱身,便虚晃一剑,跳出圈外,冲向拦住血蝴蝶的侍卫。 突然,一阵劲风从脑后袭来,他连忙反手一剑格挡,同时侧身回头,却见是带着铁链的一把剑,“呼”一声又飞了回去,被张孝龙接住。万古雷顾不上理睬他,又以传音入密催血蝴蝶快逃,一边冲到她前面开路。他运起七成功力,凡与他兵刃相交的侍卫,兵刃不是折断就是脱手飞出,哪里阻得住他,片刻就已冲出几丈远,血蝴蝶紧跟其后,两人刹时没入黑暗之中,耳听后面人声混腾,有高手紧追而至。 万古雷展开身法满园子乱蹿,什么地方树多就往什么地方去,什么地方最黑就往什么地方钻。偌大个御花园,任你驰骋。 血蝴蝶尽己之能尾追,渐渐力不从心,对这陌生人的内力由衷地钦佩,不由有了几分信任。不一会,万古雷蹿到了一座亭中,那是皇太孙最喜闲坐的地方,他当然不知道皇太孙常在此接见公冶勋,要是知道,定会观赏一番。 在亭子边,万古雷估算吴公公说的西北角,该是什么方向,还未找到,就听衣袂破空声,便赶紧往外蹿。走出一大截,发现血蝴蝶未跟来,又只好折头返回。只见她被两个太监围攻,这两人一使软鞭一使弯刀,十分厉害。万古雷摸出铜钱,正要抖手打出,忽闻身后有动静,匆忙朝前一跃闪避。但偷袭他的人如影随形,又向他出手抓来。 万古雷又惊又怒,猛地一转身,举掌相迎。就在这瞬间,他耳里听到传音入密,有人道:“不可硬碰,快逃!”但他不及收招,掌与对方五指相碰,一股大力将他击退了一步,定睛看去,是那老太监盛经子。 盛经子未能击倒对方,十分惊讶:“哟,你小子还有点门道,怪不得敢闯宫禁!”话声一落,又伸出枯瘦的手,一把抓了过来。万古雷又听到传音入密的细语声:“小子快逃!”但他看不惯盛经子的骄横,运起九成功力击出一掌,只听“轰”一声大震,罡风折断了四周的许多花木,沙土四处飞溅。万古雷只觉内腑翻腾,口中一咸,吐出一口血来。他急急运气止伤,双目紧盯对方,见老太监也吐了口血,受了内伤,不能再与他拼掌。那边缠住血蝴蝶的两个太监下百张泰、康鹤,见状急忙跳了过来,一左一右去搀扶盛经子。 盛经子嘶声道:“回家!” 万古雷强忍伤痛,对不远处的血蝴蝶一挥手,朝园中跑去。血蝴蝶很快追上了他。 “你受伤了吗?”她关切地问。 “有一点,不碍事,快走!” 忽然,一个黑影仿佛从地下冒出来,挡住了万古雷。 他不假思索,一掌击去。 “小子,你怎么乱打人,快跟我走!” 万古雷这才认出是吴公公,当即随他飞跑。此时旗手卫和太监分散开来,满园子都有他们的身影。但跟着吴公公,轻车熟路,很快来到离池塘不远的一排平房前,吴公公让他们进了一间屋,道:“二位暂在此歇息,有人来不必惊慌,只要不出声,无人敢闯进来。” 万古雷道:“多谢公公救命之恩!” 吴公公叹口气道:“你二人今后不可再这般鲁莽,皇宫岂是快意恩仇的地方?大明立国以来,不知冤杀了多少开国元勋,又岂止你一家两家?何况这种事古之有之,今后也不会断绝……”略一顿,又道:“伴君如伴虎,自古皆然,两位出宫后,逃生去吧,休要再……” 言未了,他忽然住声,道:“有人来了!” 片刻后,万古雷听见轻轻的脚步声走近。 有人压着声音道:“这是吴公公的住屋,你们快走开些,别惊扰了他老人家。” 又一人道:“绕屋走一圈,以防女飞贼藏在这附近,别让她躲过了!” 不一会,脚步声便走远了。 吴公公道:“你受了内伤,让我探探脉。” 万古雷伸手递给他,吴公公搭脉一探,诧道:“你伤得不重,内功如此了得,竟能经受住盛经子的一掌!真是后生可畏!” 万古雷道:“不敢受前辈褒奖!” 吴公公道:“盛经子也受了伤,足见你功力深厚,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成就,真了不得!” “在下万古雷,敢问公公高姓大名?” “吴乾仁……其实通名何用,你我只怕不会再见第二次……不再打扰,你运功疗伤吧。” 老太监一出门,血蝴蝶冷冷道:“原来是万大侠,多谢相助,今后图报,告辞!” 万古雷大惊:“是柳小姐吗?请别走……” “我不姓柳,万大侠你认错人了。” 万古雷从她的声音中辨别出,她就柳锦霞,只不过压着嗓门说话,试图改变声音。 “柳小姐,在下与公冶兄情同知己……” “我已告诉你,我不是什么柳小姐,那个柳小姐早已死去,我姓柳,名仇。” “柳小姐,在下不知该从何说起……” “不必再说,你将我从狱中救出,今夜又在皇宫帮我,我柳仇并非忘恩负义的人,今生不能报答,来世再酬君,就此别过……” “慢,柳小姐,在下今夜本为寻找小姐而来,请小姐为公冶兄着想,等公冶兄返回京师,彼此相见后,小姐就算有了归宿,再莫让血蝴蝶出来冒险……在下和娇娇极为小姐担心……” “谢谢娇娇,但我已经心死,除了复仇,不知世间其他事,杀不了狗皇帝,也要搅他个天翻地覆……我恨!我好恨!……” “柳小姐,公冶兄……” “只要他回到京师,我会与他见面的。” 万古雷听她这句话声音柔和多了,忙道:“为了公冶兄、为了小姐今后,请小姐到寒舍暂避,直到公冶兄回来……” “回来又能怎样呢,我岂能误了他的前程!” “这……公冶兄决不会为了前程疏远小姐,据在下所知,公冶兄并不热衷功名……” “这就是他的不对了,大丈夫岂能不求功名?皇太孙今后定是个圣明天子,他不该因为我受牵连而误了功名,那我岂不成千秋罪人了?” 万古雷听得目瞪口呆,她虽受灭门之害,并未看破红尘,而她说的似乎也有道理。 他喃喃道:“可是,柳小姐若不见公冶兄,公冶兄定会弃官回家,到处寻找小姐!” “真的吗?你说他会因我而丢弃了功名?” “是的,他一定会找寻小姐,不顾一切!” “那只是你这个俗人的一孔之见,公冶兄心怀大志,以国为重,皇太孙这般赏识他,他定会报效国家,岂能为一女子而轻社稷?……” 万古雷一怔,弄不明白她在想什么。 柳锦霞接着说:“如果他真这么没有志气,那我就会看不起他!”一顿续道:“你以为我是来刺杀皇上的吗?错了错了,我是来向皇上为家父伸冤的,皇上听了奸臣的谗言,误杀了家父,只要皇上明了冤情,就会为家父洗去罪名,追封谥号,我柳家仍会青史留名……” 万古雷越听越糊涂,她明明说杀不了狗皇帝,也要搅忙个天翻地覆,这会儿却又改了口,居然幻想皇帝为柳家平反昭雪? “到那时,我与公冶哥哥再相聚,他是侍郎家的公子,我是都督家的千金,真个是郎才女貌、门当户对,羡煞世间男女……” 万古雷瞧她眼睛,熠熠闪光,十分兴奋,她似乎已沉醉在自己的遐想中,不禁越发惊异,以她的性情,怎会说出这般糊涂的话来。她骄傲矜持,饱读诗书,可这会儿却口没遮拦。 惊异间怔怔地看着她,忽见她目中闪光隐去,兴奋之色消褪,代之以冷傲严厉。 “万兄,你我同处一室不妥,该走了!” 万古雷听她声音冰冷,与前判若两人,忙道:“小姐请暂忍一时,多亏这位好心的吴公公相助,才得以避开侍卫,待吴公公叫走时再离开,否则难以脱身。出去后请小姐和柳兄、郭兄等暂住寒舍,待公冶兄回来……” “万兄不必多说,我不会去府上龟缩。我与朱元璋不共戴天,我要与他作对到底!血蝴蝶到处飞,要寻找的就是血,皇亲贵胄的血,达官贵人的血。它飞到哪儿,哪儿就要见血!” “小姐,京师捕快、锦衣卫都在追捕血蝴蝶,情势十分险恶,请小姐暂到寒舍……” “我不会去你家的,请你不要再提。记住,柳小姐已死,化作了血蝴蝶,这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你该明白的。多谢你的好意。” 万古雷听她口气坚决,十分无奈,便换了话题,道:“小姐的授业师父,果真是……” 柳锦霞打断了话,道:“是谁又怎样?” “小弟只是好奇,随口问问,并无偏见。” “学艺在身,为我所用,师父是谁,无关紧要。何况这事牵涉到别人的隐私,不说也罢。” “是是,小弟不敢再问。” “万兄年岁比我大,不必客气。蒙万兄两次搭救,大恩不言谢,小妹永记在心……” “在下与公冶兄情同手足,小姐这话就见外了。何况人生在世,安知祸福吉凶,在下也被人谋算,尚不知落得什么下场,今后说不定请小姐援手……”一顿,又道:“一句话,人都有危难的时候,人帮人实属平常。” “或许是吧,但愿有我回报万兄的时候!” “小姐,公冶兄不久就回来,小姐……” “放心,我自会与他相见……不过,此一时,彼一时,我也许永不见他……” “啊哟,这如何使得,小姐千万不能……” “我不是告诉过你,柳小姐已死了吗?与公冶勋相交的,正是都督同知家的柳小姐,与他这位侍郎家的公子正好相配,是所谓‘珠联璧合,凤翥鸾翔’乃天作之合。可惜的是,红颜薄命,柳小姐一家被皇上满门抄斩,香消玉殒。她化成了一只血蝴蝶,一只追命索债的蝴蝶。它虽有美丽的姿容,却藏着一颗冰冷的心。她是女飞贼、女强盗、女煞星!与皇太孙宠幸的忠信卫指挥同知公冶勋大人,难道还是门当户对的佳偶吗?更何况是万兄你把我从天牢中救出来的,锦衣卫自然清楚得很,因此柳锦霞纵使还活着,也是个十恶不赦的钦犯!好,够了,你是个明白人,无须再多说!” 万古雷心如针扎,柳锦霞的话凄凉哀怒,可句句都是对的。公冶勋身居要职,又如何能与她明媒正娶,共拜天地?唉,天哪,这…… 他不知说什么去安慰柳锦霞,一时无语。 此刻,门被推开,吴公公道:“随我来!” 万古雷抢先出门,只见周围十分安静,黑沉沉一片,也不知有无人潜伏窥伺。 吴公公道:“你们从后宰门出去,过玄武门出皇城,不过,你们得改扮成太监,少时天刚拂晓,我送你们一程到后宰门,出门后侍卫如果盘问,就说奉我之命出外就成。” 万古雷深深一揖:“萍水相逢,蒙公公不疑搭救,此恩此德永记于心,望他日再相逢。” 吴公公道:“要是早来十年,我不会放过你们,只因久居深宫,看透了皇室的凶残……唉,一言难尽,不说也罢,你们随我来改装。” 三人进了另一间较大居室,两个小太监立即动手替万古雷、柳锦霞改装…… 血蝴蝶大闹皇城的消息已传遍全城,大街小巷都有锦衣卫、巡丁、捕快的身影。城里的大小旅店都受到严厉的盘诘,尤其是住店的武林人,稍有不顺眼的地方,便捉去下牢审问。遇到女的,更是严加盘问。本地居民有外地客人或是亲戚来家住的,都要向里正报告来历,违令者查出严惩。一个京城,闹得人心惶惶。 公冶娇一早便来到万府,恰在巷口与万古雷相遇,不禁十分奇怪,问他一早去哪儿。 万古雷内伤未愈,神情有些疲惫,道:“进去说吧,昨夜我见到了柳小姐。” 公冶娇大喜:“啊哟,真的?快说呀!” 两人到了竹梅居,耿牛、西门仪、刘秀英、沙天龙兄妹和曹罡一家正议论着要出去寻找万古雷,见他回来,才放下了心。古雷把昨夜经历说了。 公冶娇流下了泪,道:“你和柳姐姐从玄武门出来后,为何不再劝她一劝,请她来和大家在一起,相互照顾,如今查得这般紧,她在何处可以安身?唉,柳姐姐呀,你好可怜啊……” 万占雷道:“别哭别哭,娇娇听我说。我与柳小姐平安从玄武门出来后,她扯去太监衣服,解下披巾,只对我说了句:‘珍重!’便掠向一片林中,我知她不愿随我来,只好独自回家。”一顿,又道:“我总觉得柳姐姐心智有些不正常,一忽儿这样,一忽儿那样,前后说的相互矛盾。不过,她清醒冷静的时候居多,糊涂的时候十分短暂。唉,我真为她担心!” 西门仪叹道:“一个千金小姐,突然经此变故,精神上所受之打击可想而知,换个平常人,只怕早已疯了。世间事多变幻,祸福吉凶难测,今日好好的,安知明日会遭逢不幸?” 公冶娇拭去眼泪,道:“我要找到她,叫她随我到家里去住,等候哥哥回来。” 刘秀英道:“风声这般紧,她自不会在城中藏身,你又上哪儿去找她?” 万古雷道:“娇娇莫急,我请宫师叔他们协助,慢慢查找,只要她不走远,终可找到。” 公冶娇站了起来:“那就快走,我也去!” 西门仪道:“古雷受了伤,恐要坐息。” 公冶娇满面羞惭道:“对不住,我忘了。” 万古雷道:“等我一个时辰,便可……” 公冶娇道:“下午去吧,我先回家。” 她走后,万古雷回屋疗伤,足足坐息了一个多时辰,醒来时内伤已愈,精神健旺。 午饭后,娇娇来到。万古雷带耿牛和她步行前往承恩寺,路上少不了受到盘问,盖因公冶娇携带着飞虹剑。凡来盘查的巡丁、捕快、锦衣卫,都被她骂得灰溜溜走开。 来到宫知非屋里,她仍绷着粉脸。 宫知非道:“古雷,你惹恼了小姑奶奶?” 万古雷道:“小侄哪里敢呀,她在路上受到盘查,若不是小侄拦着,她还要打人呢!” 汤老五笑道:“血蝴蝶昨夜大闹皇城,搅得皇帝老儿坐立不安,一大早就把鹰犬们派出来,满街骚扰百姓,怎不叫人生气!” 宫知非道:“血蝴蝶是不是柳锦霞?” 公冶娇诧道:“咦,你怎会知道?” 宫知非道:“我老爷子掐指一算就知。” 公冶娇道:“真的吗?有这么神?” 宫知非十分得意:“不然怎会叫神八卦?” “那好极啦,请老人家打一卦,算算柳姐姐藏身何处,我好去把她找来……” “她躲在何处,我老爷子怎会知道?” “咦,你不是神八卦吗?怎么又不灵了。” 宫知非无话可说,道:“并非我老爷子卦不灵,而是……咳,不说了吧,说了你也不懂……”一顿,忙问万古雷:“有事吗,说吧。” 万古雷把昨夜的事说了,道:“柳小姐处境危险,但又不愿跟我回家,只有请各位师叔帮忙查找,让娇娇与她见面,劝说她罢手……” 宫知非道:“你小子尽出难题,官府出动了这么多人都找不到,叫我等何处找去?” 公冶娇道:“不必找,算一卦不就知道了?又简便又省事,又不冒风险,何乐而不为?” 宫知非眼一瞪:“你怎么又来了,我老爷子的卦不算贼藏何处,道理嘛……” “我不懂,是吗?”娇娇接嘴:“不懂有什么要紧,你讲就是,我会好好听。” “不讲不讲,还是找人吧。老五你去告诉补锅匠和那个卖茶的,想法子把人找到。” 汤老五道:“只有日间留意,夜里是不能出门的,听说除了锦衣卫,还出动了不少的大内高手,专在夜间巡游,捕拿夜行人。” 公冶娇叹气道:“我以为师叔的八卦最灵,心中抱着很大的希望来这儿,哪知……” 宫知非道:“咦,你小丫头敢说我的卦不灵,不信老爷子就替你算算婚嫁,看灵不灵!” 公冶娇脸红了,啐道:“呸!谁叫你算这事,该算的不算,还自称神八卦,没羞!” 宫知非道:“我老爷子卦算得就是准……” 汤老五笑道:“行啦行啦,准不准,让大家说吧,自己夸有何用?”话题一转,续道:“柳小姐将门之女,又怎会是大漠神女的徒弟,这挨得上边吗?若不是,外间又怎会如此说?” 万古雷把柳锦霞使的兵刃说了,公冶娇十分惊诧:“她会使弯刀,我怎么不知道?” 万古雷道:“那弯刀刀柄上嵌着四粒红宝石,灯光下虹彩四射,那刀定非凡品。” 宫知非吃了一惊:“什么,四星映月?” 公冶娇道:“何谓四星映月?” 汤老五道:“这刀是弯的,好比月亮,刀身上嵌有四粒宝石,好比星星,所以……” 公冶娇道:“原来如此,懂了。这是宫师叔凭空想出来的吧?四星映月,真好听!” 宫知非道:“又来胡说,这刀本来就叫四星映月,怎么是我老爷子空想出来的?” 万古雷道:“师叔知道此刀的来历?” 宫知非小眼睛一合一开:“那是当然。” 娇冶娇催道:“那快讲呀,拿腔摆调的!” 宫知非摇头晃脑,慢吞吞道:“长话短说吧,此刀据说乃百年之物,虽然不能削金断玉,但锋利坚韧,不易缺口。百年来几番易主,据我老爷子所知,后来落到了刀术名家莫冲手中。三十多年前据说莫冲偕几位高手去追踪大漠神女,为江湖除害,哪知一去不回。是被大漠神女杀了还是出了别的事,无人知晓。现在可以知道,定是被大漠神女所杀……” 公冶娇道:“你如何知道?又来胡说?” 宫知非道:“若不是被神女杀了,此刀怎会落在神女手上,又怎能传给了柳锦霞?” “柳姐姐是不是大漠神女的弟子还很难说!” 汤老五道:“柳小姐使亮银鞭,又会赤蝎指,又打出了赤蝎针,必是女魔的徒弟无疑。” 宫知非道:“其实我也不信,都督同知的千金怎会和那女煞星相识,这其中必有隐情。” 公冶娇道:“只要找到柳姐姐,一切自明。可我担心她落到锦衣卫手里,那就惨啦!” 汤老五道:“我们尽力去找,别担心,柳小姐机智聪颖,断不会落网,吉人自有天相。” 就在此时,补锅匠刘二本来了,他带来的消息是,血蝴蝶的同伙已有一人被抓获。 公冶娇大惊:“是谁被捉了?柳大哥……” 刘二本道:“我在承恩寺前摆摊,听那些闲人说的。据他们说,今早在通济门外的秦淮河边,有一黑衣蒙面人晕倒在河边树下,此人满身血迹,受了不少处伤。他大约是口渴,想到河里饮水,体力不支,晕了过去,被巡丁发现,立即将他绑了起来,然后抬往府台衙门。据说有许多人都见了,有的还看清了强盗的面貌,说眉清目秀的,象个书生,不象强人……” “不知他的姓名吗?”公冶娇急出了眼泪。 “不知,这只有找衙门的人才打听得出来。” 万古雷也急了,道:“糟,不是郭公子就是柳公子,要不就是张公子,我这就到镇远镖局去找黄飞羽兄弟,请他上衙门打听!” 公冶娇慌了神:“快走快走,天哪……” 宫知非道:“打听清楚再设法,莫急!” 万古雷遂和娇娇、耿牛忙着去大功坊。从承恩寺广场朝南直走,镇远镖局就在街上段。 不一会,来到镖局,发现只开着一道小门,冷冷清清。万古雷对守门人说了来意,立即被请了进去,在第三进院子的耳房就座等候。 片刻就听脚步声,黄飞羽满面笑容来到。 彼此寒喧见礼,万古雷说明来意,请黄飞羽上衙门打听消息,这使黄飞羽有些吃惊。 他谨慎地问道:“血蝴蝶大闹皇城,惊动了圣驾,祸是越闯越大,古雷兄欲打听……” 万古雷道:“不瞒黄兄,小弟疑心一位友人被误捉了去,待查明姓名后方能释怀。” 黄飞羽道:“原来如此,近来锦衣卫乱逮人,不问青红皂白就说是血蝴蝶同伙。此事包在小弟身上,这就去拜访衙门捕头。” 出门时万古雷问:“镖局怎未开门?” 黄飞羽道:“家父已将镖局停业,免惹是非。虎贲镖局蔡忠范一死,由粉面太岁曾玉麟接任总镖主,这势必与镇远镖局过不去,又来纠缠,所以关了镖局赋闲在家。” 万古雷摇头叹息,公冶娇却道:“怕什么?我不信史孟春在京师能横行无阻!” 黄飞羽苦笑,道:“一有消息就来禀告。” 三人分手各走一边。公冶娇道:“我们与史孟春斗了几个回合,有什么不得了的,他不是缩头躲在窝里不敢再来了吗?黄家未免太怕事,其实有我们帮他,史孟春又敢如何?” 万古雷道:“说起来有些奇怪,自从血蝴蝶作案以来,史孟春就不再来打麻烦……”一顿,续道:“这人隐藏得好深,十分可怕!” 公冶娇道:“怕什么?你不是说他在官府中任职吗?背靠一个朝中权贵,有权有势。等大哥回来,将你引荐给皇太孙,看谁敢惹你!” 万古雷笑道:“你不是说,叫我不要去皇宫当差吗,怎么现在又改了口?” 公冶娇叹口气道:“我也说不清自己的想法,一会儿我宁愿你就当个平民百姓,一会儿我又想你成就功名,以免被人欺压……” 万古雷道:“别操心,听天由命吧!” 回到福寿巷家中,只见大伙都在,把消息说了,众人都焦急起来,你一言,我一语,一会儿猜是柳铭,一会儿又是郭剑平、张文彦。 一个时辰后,终于盼来了黄飞羽。 一坐下,黄飞羽就道:“幸不辱命,小弟使尽手段,把事情打听明白了。被捕者自称姓刘,名然,说与血蝴蝶并不相识……” 众人长舒了一口气,幸好不是柳铭他们。 黄飞羽一顿,续道:“他说夜间出来找点盘缠,被护院杀伤,逃至秦淮河边……” 梁雅梅忍不住道:“原来是个盗贼,活该倒霉,谁叫他不务正业,干这行勾当!” 黄飞羽道:“捕头问他在哪一家大宅被护院杀伤,他说他不知道。捕头说,他这是一派胡言,不用刑不会老实招供。正要给他上夹板,锦衣卫来了人,说奉指挥使大人之命,提犯人到锦衣卫衙门审讯。张副总捕头虽不愿意,但不敢违抗,只好将盗贼交给来人带走。张捕头对小弟说,本来是府台衙门立的功,却被锦衣卫抢去,那犯人落到锦衣卫手里,经不住行刑,势必招供,只要招出同党,便可破案……” 曹罡道:“糟,落到锦衣卫手里,哪里还有命!俺想刘然是其假名,瞒不了多时……” 黄天羽道:“不错,张捕头就是这么说的。他说,血蝴蝶作案之后,查得很紧,一般盗贼哪有胆量在夜间出来作案,此人必是血蝴蝶一伙。他又说,锦衣卫的百户洪豹悄悄告诉他,昨夜在正阳门与三个盗贼交手的锦衣卫高手们说,其中一人假扮血蝴蝶使他们中了调虎离山计。就在追捕三个盗贼时,真的血蝴蝶潜进了皇城。他们虽然没有逮住三个盗贼,但三个盗贼都受了伤,其中一人较重,晕倒在秦淮河边的,就怕是此人,血蝴蝶的线索着落在他身上。小弟问此人会关在什么地方,张捕头说不知道,锦衣卫的事,他们不能过问。” 这一说,众人的心又悬了起来。 万古雷道:“多谢黄兄,此人与小弟不相干,不必再说,请黄兄留下共饮一杯如何?” 黄飞羽有事推辞,说来日相聚,万古雷送他出门,然后匆匆回来,与大家商议。 他道:“各位都听见了,那晕倒在秦淮河边的人,必是柳、郭、张三位中的一位,如今被锦衣卫提了去,我们不能见死不救!” 刘秀英叹口气道:“古雷,老身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说出来怕你又……” 古雷忙道:“师母训示,古雷怎敢不听?” 刘秀英道:“不敢,老身之言,说不上训示,只供贤侄斟酌。柳小姐等人被皇上处刑,贤侄奋不顾身将他们救了出来,为他们三家保存了香火。以他们四人而言,绝处逢生,该珍惜这条性命,伤养好之后,隐姓埋名,远走高飞。不料他们心怀仇恨,不与大家联络,也不知会一声,我行我素,潜入京城作案。那柳小姐更是胆大妄为、无法无天,竟敢闯入皇宫行刺皇上。若非遇到个好心的吴公公,柳小姐丢了性命不说,还累及贤侄枉送性命,这实在是不值。老身以为,他们不该鲁莽行事,须知这样做的结果决无好下场,被杀被捕只不过是迟早的事,要是贤侄再过问他们的事,势必牵连贤住和大家。因此老身奉劝贤侄,他们这是自食其果,别人爱莫能助,请贤侄三思!” 万古雷一愣,一时说不出话来。 杨正英道:“师母的话,正说到小侄心上。想那柳小姐,目高于顶,遭难前根本不把古雷兄弟和我们这班人看在眼里,她自恃出身达官贵人家,看不起平民子弟。但古雷兄弟和我们大家不记前嫌,冒死将她从天牢中救出,可她养好伤之后,连招呼也不打,便在京城兴风作浪,如今闯下大祸,那是咎由自取。倘若我们又要伸手管这闲事,势必惹火烧身。大家别忘了,史孟春还会来找麻烦,我们自顾不暇,哪有功夫替别人出生入死,与皇上作对!” 罗斌道:“话虽是这般说,但柳小姐他们一家惨遭灭门,蒙冤受屈,心怀仇恨自是不免……” 沙燕岔言道:“奇怪,你怎知是冤案?皇上说这几个官儿谋反,你又怎知不是?柳小姐被灭了门自然心怀仇恨,但这并不是大闹京城、行刺皇上的理由,当然了,那是他们四人的事,与我们无干,我们不能干预他们的事,可也别为了他们的事,拖累了我们大家!” 罗斌一向被她抢白惯了,从不敢回嘴,此刻竟然沉下脸道:“燕妹的话,愚兄不敢苟同。我等与柳小姐他们并非毫无渊缘,古雷兄与公冶兄情同手足,柳小姐是公冶兄的……” 沙燕大怒,嗔道:“住嘴吧,这关系人人知晓,何用你来多嘴,你要管他们的事自可以挺身而出,别扯上我们就是了!” 罗斌气得脸发白:“我自然要过问他们的死活,又怎会牵扯上你,大可放心……” 沙燕见他竟敢当着大家与她拌嘴,气得跳了起来:“说得好,你有能耐,你……” 刘秀英道:“这是干什么?有话好好说!” 沙天龙劝妹妹道:“坐下坐下,莫吵……” 梁建勋道:“各位听我一言,我也以为此事体大,血蝴蝶成了朝廷的钦犯,我们若伸手再管他们的事,只怕没有好结果。上次劫天牢,我们就犯了死罪,但这值得,因为我们救出了人。可他们不该回到京师作案,更不该去行刺皇帝老子,以至身陷险地,难以脱身。试想现在的局势,再想救人谈何容易,这不是自投罗网吗?这事我们爱莫能助,奈何?” 公冶娇再也听不下去,心里十分难过,但并不责怪别人,这些话不能说不对。于是她站起来道:“各位说得有理,我不该再拖累大家,这事就搁在一边吧,我该回家去了。” 刘秀英道:“公冶小姐千万别以身犯险,若有差池,累及全家,令尊令兄都……” 公冶娇道:“多谢师母关照,我不会孟浪行事,请放心,改日再来拜访!” 万古雷送她出门,道:“娇娇,愚兄今夜就去锦衣卫衙门救人,你自管放心。” 公冶娇此时再也忍不住,珠泪直滚。 万古雷心里也很难受,劝慰道:“别难过,这是愚兄的错,不该要大家一起去犯险,这是我们的事,应该由我们自己处置。” 公冶娇啜泣道:“都是我……不好,拖累了你……这是我的事,……又让你……犯险……” 万古雷道:“别说见外的话,好吗?” 公冶娇拭去泪,点点头:“全靠你啦。” 来到马厩,公冶娇上了马车,道:“夜间你来会合,我家离锦衣卫衙门不远,好吗?” 万古雷道:“好,三更前到。” 公冶娇走后,万古雷慢慢踱回竹梅居。他边走边想,何以师母等人不愿救人,上次劫牢不也去了吗?当然,不愿去也无可指责,他只是觉得彼此不能一条心,未免有些遗憾。 回到竹梅居,屋中只有西门仪、曹罡一家和罗斌、耿牛在座,其余人不知哪儿去了。 罗斌见他来,愤愤然道:“他们跟你师母回花锦楼去了,没想到彼此弟兄,不是一条心!万大哥,我跟你救人去,看他们羞不羞愧!” 曹罡道:“俺对锦衣卫指挥使衙门的情形了如指掌,俺带你们去救人,只是要十分谨慎。俺断定这班王八羔子必把人当作诱饵,张网捕雀以抓获血蝴蝶,所以看守必严。” 西门仪道:“这话有道理,锦衣卫要抓的是血蝴蝶,必会精心布置,设下陷阱。” 万古雷道:“这就难了,要想神不知鬼不觉把人救出来,都是无法办到,这便如何是好?须想个妥善之计出来,否则惊动了他们,再想救人就无指望了……”说罢低头叹息。 西门仪道:“不如这样,先别忙着救人,我们只在衙门附近潜伏,要是血蝴蝶来救人,我们既可接应她,又可侍机救人。” 曹罡道:“这主意不坏,俺说可行。” 万古雷道:“看来只好如此了。” 曹罡道:“不过,要从锦衣卫手里抢人,咱这儿人少了些,得请宫师叔他们相助。” 耿牛道:“俺去说,师伯准会来。” 万古雷忽然想起件事,道:“曹兄,锦衣卫会不会把人关在金牛巷?” 曹罡摇头:“不会,他们以人做钓饵,若是在金牛巷,血蝴蝶无从知晓,怎么上钩?” 万古雷道:“不错,那今夜就去衙门。”一顿又道:“我和耿牛去请宫师叔,晚上大家会齐再商议救人之法,各位在家暂候。” 罗斌坐不住,与二人同行。 路上,罗斌道:“万兄,小弟气不平,杨大哥他们,怎会这般无情无义……” 万古雷道:“这也难怪,他们对柳小姐本就十分厌恶,加之救人风险太大,所以……” “纵使对柳小姐恶感,冲着万兄金面也不该推辞,更何况柳小姐已遭厄运,何必计较!” “罗兄弟,愚兄劝你一句,当着众人面,切勿与燕妹顶撞,你不见她好生气吗?” “不瞒万兄,小弟对她确有几分情意,但她这般不讲义气,小弟宁肯做和尚也不能屈从于她,否则,小弟怎对得起你万兄!” 耿牛忽然岔嘴道:“对啊,罗大哥你是条汉子,俺大男人怎能听雌儿的话,好没骨气!” 万古雷笑道:“蛮牛兄弟,你这话说得早了点,等你心中有了姑娘,看你听不听话!” 耿牛吃吃笑道:“俺不要姑娘,俺可没那么傻,自己找罪受,天天让人管着。” 罗斌本来满肚子气,听了这话笑道:“说得好,我也不要什么红粉知己了,受窝囊气!” 万古雷笑着摇头:“这话要让燕妹妹听见了,你只怕要后悔一辈子……” 罗斌叹口气道:“错了,这话她听见也不会在乎。万兄你成天揣着心事,忙忙碌碌对付史孟春,自然不会注意身边的变化。沙燕对杨正雄比对我亲多了,杨二对她也倍加殷勤……” “不对吧贤弟,你别胡乱猜疑,燕妹对你一向不错,只是任性些,爱当着人呛你,可……” “万兄,小弟岂是心胸狭窄之人,何况杨二也是亲如兄弟的朋友,小弟怎会无端猜忌他?其实,回想起来,事出有因。从去天牢救出柳小姐他们后,事情就有了变化。 有一次,杨家兄弟、梁家兄妹还有沙师母一家以及小弟在花锦楼沙师母的客室闲谈。沙师母说,想不到出身少林的沙家子弟,居然去当了劫天牢的强盗,要是被追查出来,成了钦犯,蒙羞祖宗,玷辱少林清誉。当然,这完全是冲着古雷的面子,否则谁知晓柳家的底儿?依老身看来,无风不起浪,这么大的官儿,要是没有把柄给皇上逮着,能判他满门抄斩吗?至多削官为民罢了。这话除我之外,人人赞同。沙师母还说,古雷贤侄义薄云天,把柳小姐他们救出,但也应适可而止,再不能干这种违法事。我说古雷兄与公冶公子兄妹情同手足,话未完,沙燕就抢白道:‘得了吧,别看娇娇和他亲密得很,但公冶家会允准这门亲事吗?彼此门第悬殊,娇娇决不会下嫁一个平民子弟,古雷兄该有自知之明,及早摆脱出来,以免今后空梦一场!’沙师母说:‘这事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们自小一块长大,应该多劝劝古雷。’我说娇娇是真心对雷兄好,他们都不相信,说:‘好有什么用,吏部侍郎大人决不会允准这门婚事。’我虽不以为然,但也无话可说。待血蝴蝶的事一出,他们起先并不在意,后来证实血蝴蝶就是柳小姐后,表面上他们也很关心,背地里却没一句好话,骂她不识时务,咎由自取。到今天,沙师母终于说出了她的想法。古雷兄,你待沙家不薄,杨家、梁家更不用说了,可他们居然一点不顾情义……这、这叫我如何不气……” 万古雷听了这些话,十分意外,心里好不难受,但转念一想,要人冒险自然要人家情愿,他们不愿意也属正常,勉强不得。至于和娇娇的事,他却从未仔细想过,沙师母的话并非没有道理,侍郎大人愿把千金小姐嫁给一个平民子弟吗?这恐怕是不可以的事…… 这样一想,不禁心灰意冷。 罗斌见他不说话,知他难受,便不作声。 来到宫知非家,宫知非十分诧异:“你怎么又来了,莫非天蹋下来了不成?” 万古雷把事因说了,宫知非道:“去锦衣卫衙门救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小子发什么愁?金牛巷不是也去了,真是没出息!” 万古雷道:“有宫师叔出手,小侄就不愁了,小侄愁的是血蝴蝶,如何才能找到她。” 宫知非道:“她如果来救人不愁遇不上,她若是不来救人,就得费一番功夫。” 说了一阵话,约好今晚在万家会齐,万古雷等便告辞出来。罗斌十分感慨,道:“宫师叔那一拨人真是有求必应,汤师叔、刘师叔还有蛮牛弟的师父,本和万兄你素不相识,但只要你有难处,他们赴汤蹈火,决不推辞,这才叫做‘义’字当头,哪象刘师母他们……” 耿牛道:“俺师父平日就只教过俺一句话:为义不计祸福生死,这是大丈夫本色。刘师母是女的,不是大丈夫,所以不讲义气。” 罗斌道:“女的也该讲义气,武林人不分男女,不然还配称‘侠’吗?” 耿牛吃吃笑起来:“不分男女能成吗?那可是天生的呀,一出娘胎就定了的……” 罗斌苦笑:“与你说不清,真没办法。” 耿牛越想越好笑:“不分雌雄,嘿嘿嘿,那不乱了套吗?罗大哥真笨,不分男女……” 万古雷与罗斌也笑起来,不知谁笨…… ※※※※※※ 长安街东头,六部衙门之后,矗立着锦衣卫使司气势恢宏的衙门。门前蹲着两只气势汹汹的大狮,朱漆大门上绘着狴犴的狰狞图像,石阶上一边站四个如狼似虎的卫士。 一进大门,迎面是一道绘着猛虎图形的大照壁,绕过照壁,是一个不大的天井,有一幢楼房当面而立。楼下右边有道月亮门,进门便到了第二幢大院。这大院右边墙底也有道门,门是铁门,一扇开着,一扇关着,有两名卫士站哨,出入者须验看腰牌。进了铁门,是一个相当大的院落。中间的楼房是锦衣卫指挥使等头领处置公务的地方,左右两幢楼房是指挥使司属下部门的用房。院子里植满了花草树木,一片芬芳青翠。大院酉侧墙上也有道铁门,里面就是关押犯人的牢狱。铁门紧闭,门上开有一道小窗,无故不得进入牢狱,要进去先从小窗上递上腰牌,验证后里面的人才会开后铁门。 此刻,中间楼房楼下正厅内,新任锦衣卫指挥使的皇甫楠坐在中间一张几案后面的虎皮垫椅上,下方两侧的座椅上,只坐着两人,是他的副手指挥同知贡胜奇、房天兆。房天兆年近五旬,面色微黑,一对吊角眼时时泛光,一只鹰钩鼻和两片薄薄的嘴唇使他看起来有一种阴狠气,他只要把两只吊角眼盯住人,那人就会不寒而栗,浑身起鸡皮疙瘩。他曾任过镇抚司的头目,镇抚司被皇上取消后,难指挥佥事。武大魁倒台,非但没有累及他,反从佥事升任了指挥同知,并且按他的意愿,把亲信提拔了一批,其中两个最忠诚的部下闻大龙、江承亮任了指挥佥事。所以尽管他没能如愿当上了指挥使,但在锦衣卫中的实力却是十分雄厚。他在锦衣卫干了二十几年,上上下下无不熟悉。但是他对当不上指挥使十分恼火,视新任指挥使皇甫楠为对手,而皇甫楠也处处对他设防,因此共事数天,双方都冷冷淡淡。 此刻,议事厅里气氛十分凝重。 皇甫楠正在说话,声音透着几分严厉。 他道:“逃出天牢的犯人已查明身份,一个是前皇都侍郎张逆的儿子张文彦、一个是前都督郭逆的儿子郭剑平,还有前都督同知柳逆的一子一女柳铭、柳锦霞,除此四人外,还有一个锦衣卫千户曹罡。而在京师作案的一女三男,正符几个逆贼之数,曹罡并未和他们在一起。试想,若无灭门之恨,岂敢夜闯皇宫行刺皇上?”一顿,又道:“刘千户在天牢守护,居然被人劫走钦犯,事出后又隐瞒不报……” 房天兆岔言道:“刘千户在事出的第二天,已报禀下官,下官令他追回逃犯……” 皇甫楠接嘴道:“这么说来,是房大人不报与本官知道了?这么大的事……” 房天兆冷冷道:“下官整日忙于捉贼,与皇甫大人未见面,再说下官已作了部署,晚几天报与大人也不迟,又何必小题大做!” 皇甫压着火气:“房大人,重大案情必须及时报禀本官,这无须多说!”一顿,续道:“刘千户负守护之责,走脱了钦犯,理应受到惩处。此人原系百户,能耐有限,升任千户难以胜任。此次失职原应拘捕法办,念其在锦衣卫多年,从宽处置,降为百户原职,两位以为如何?”说完,注视着房天兆的神情。 房天兆当然知道这是皇甫楠给他的下马威,同时他也知道刘兆忠责任极大,柳锦霞从狱中脱身后化为血蝴蝶,闹得京城人心惶惶。倘若皇上知道了这一点,刘兆忠保不住脑袋不说,恐怕还要累及自身。念头一转,他当机立断,把刘兆忠降为百户,空出的千户一职,正好给独龙枪王翔。王翔和无敌双鞭郑桂荣是闻大龙请来的武林高手,他已把两人拉进了锦衣卫,但只能给他俩百户的头衔,这事皇甫楠并不知晓,只要赶快到皇宫密报,就可替两人弄到较高的官职。于是他平心静气答道:“刘兆忠失职,应受惩处,将他降还原职,下官并无异议,但副千户黄明也难辞其咎,也应降为百户,千户所属镇抚、经历等官员则不追究。” 皇甫楠与贡胜奇飞快对视一眼,心中俱感惊讶,原以为他会为刘千户辩护,哪知不然。 皇甫楠道:“黄明一并降职,就这么定了。”略一顿,续道:“血蝴蝶一案,朝廷催逼甚紧,但至今无线索,两位有何高见?” 房天兆道:“由府台衙门转押过来刘然,至今还未招供,听说他身负重伤,不堪施刑,因此未严加拷问。但此人必是张文彦、郭剑平、柳铭当中的一人,只要上刑,定会招供。 皇甫楠道:“上刑怕他经受不起死去,断了线索。但若劝说不听,只好一试?” 房天兆道:“依下官之见,只有上刑,待下官亲自审讯,不信逼不出他的口供。” 贡胜奇道:“事关重大,应谨慎行事。此人不仅可供出血蝴蝶的藏身地,还可供出劫牢的同伙,最好我等同去,共审此犯。” 房天兆道:“若问不出口供,被刑部提了去,我等面上都无光,是以不能再延迟!” 皇甫楠道:“好,这就去,先以礼相待。” 三人下得楼来,迳自前往牢狱。牢卒见是三位大人,立即开了铁门,请他们在一间明亮的客室就座,不一会就把刘然从牢房中提来。 皇甫楠仔细端详刘然面相,只见此人形容憔悴、步履蹒跚,但掩不住本来清秀英俊本色,从气度上判断,不像江湖盗贼,倒象官府士绅人家的公子,于是心中有了底儿。 他对狱卒道:“给这位公子安个座。” 狱卒本已将犯人按跪在地上,闻言将他提了起来,抬个座椅让他坐下。 皇甫楠挥挥手,狱卒躬身退出。不一会儿,又端了茶盘进来,给三位大人献茶。 皇甫楠道:“给这位公子爷奉茶!” 刘然惊异地瞟了他一眼,又迅速低下头。 皇甫楠道:“公子请说出真名实姓。” “在下刘然……” 皇甫然一笑:“这是个假名,一戳就穿。公子家住何处,父母姓名,公子只要说得出,我们一查便知真假,又何苦绕这些圈子?” “在下既落到你们手中,惟求速死……” “蝼蚁尚且贪生,何况人乎?公子只要如实招供,我们不会亏待了公子…” “我叫刘然,与江湖仇家拼斗负伤晕倒,衙门捕快硬说在下是盗贼,真是岂有此理!” 房天兆道:“你以为你在和谁说话?你连三岁小儿也哄骗不了,奉劝你识相些!” 皇甫楠道:“血蝴蝶隐迹何处?” “我不认识什么血蝴蝶,怎知她在何处?” “那么柳锦霞你总认识吧?” 刘然听到这名字,不禁一抖,心中骇然。 他受到的震动,瞒不过皇甫楠等人。 “我不认识这个姑娘……” “听着,你的身份我们已经知道,你不听见本官称你‘公子’吗?劝你如实招供,以减轻罪名,又可免受酷刑折磨,于你大有好处!” 刘然道:“我未犯法,无供可招!” 房天兆冷笑道:“在锦衣卫的监狱里,有百十种刑罚可使你开口招供,你若冥顽不化,将你活剥人皮,再凌迟处死。再不就是废了你武功,每天上刑,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刘然不禁又颤抖了一下,锦衣卫行刑的手段十分毒辣,他曾听人说过。 贡胜奇道:“你最好自己招供,免受皮肉之苦,你不妨斟酌斟酌,自己决定。” 皇甫楠道:“你禁受不起大刑侍候,识时务者为俊杰,只要你如实招供,本官就命审卒善待你,要是非等用刑才开口,吃亏的可是你自己,这又何苦来。趁本官来自问你时开口,本官一走,自有执刑官对你施刑。” 刘然又恨又怒,又惊又急,道:“你们要苦打成招吗? 在下受刑不过,只好捏造。” 房天兆冷笑道:“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那就先让你试试水火刑。火刑者以烙铁烫你肌肤,水刑者以沸水让你沐浴。若再不招,伤口撒盐,再用其他刑罚侍候你。本官倒要瞧瞧,你有多大的能耐,经受得住大小刑罚!” 刘然咬紧牙关道:“你们滥用刑罚,残害无辜,天理难容!我不过是个江湖人……” 房天兆道:“用了刑,你就会说出真姓名,现在你无论怎样狡辩也无用!”一顿,道:“两位大人,此贼冥顽不化,动刑吧!” 贡胜奇叹了口气,道:“公子何苦自找苦吃,你既不听善言劝告,只好受刑。” 皇甫楠道:“把他交给行刑室!” 房天兆扬声道:“来人!” 两个狱卒慌忙进来,跪下请安。 “将此贼带到行刑室拷问,逼出口供!” 两个狱卒齐声答应,架起刘然就走。 皇甫楠道:“房大人,请交代下去,万万不可让刘然在行刑中死去,否则……” 房天兆道:“放心,下官亲自监刑。” 皇甫楠和贡胜奇便出了牢狱,回到议事厅,两人都心绪不宁,相对默然。 片刻后,皇甫楠道:“不知能不能问出口供……”一顿又道:“你我刚上任,就碰上了这样的大案子,若不在几天内捉到血蝴蝶,皇上一动怒,只怕革了你我的职!” 贡胜奇道:“锦衣卫人虽多,酒囊饭袋也不少,光依靠这班蠢东西去捉人,那是妄想!” “我们那班人一时进不了锦衣卫,高职没有空缺,低职又委屈了他们,所以……” “依我之见,他们不必进锦衣卫当差,这样可使他们联络江湖能人为我所用……” “可是贡兄你想过没有?进了锦衣卫才好管束他们,否则说走就走,能奈其何?” “这也不尽然,谁敢叛变而去,就下令捉他,让他不得安生,在江湖无立足之地。” 皇甫楠轻叹一声:“暂时只好如此。”一顿,又道:“锦衣卫只要有房天兆在任,我们便不能随心所欲,此人在宫中有靠山,一时搬他不动,李将军让我们忍耐一时,可不知道要忍耐到何时方才算完,叫人徒叹奈何。” 贡胜奇道:“是宫中的什么人?” 皇甫楠道:“是皇上身边的老太监盛公公。据说此老是大内第一高手,随驾多年,深得皇上信宠。此次争夺锦卫指挥使一职,李将军只不过是抢了先,要不就会落到房天兆手里了。李将军说,要我们行事谨慎,不要开罪房天兆,凡事必须放长眼光,从长计议。” 贡胜奇道:“官场上尔虞我诈,明争暗斗,身临其中,只好随波逐流,与人争胜!” 皇甫楠道:“贡兄说得好,眼前就得争胜,若捉不住血蝴蝶,我这个指挥使难辞其咎,房天兆就可接替我坐这把交椅!” 贡胜奇道:“此事确是棘手,找不到一点线索,曾玉麟那班人也寻不到珠丝马迹吗?” 皇甫楠道:“子午刀欧老儿被血蝴蝶吓破了胆之后,京师武林那些人自顾不暇,哪有胆量再来出头,全是一班肖小之徒,靠不住的。” “那么皇甫兄手下那班人呢,难道他们也束手无策?” “他们已尽力查找,一两天内必有佳音。” 此时,忽见房天兆阴沉着脸进来,两人便不再作声,齐把目光对着他,满脸期待之色。 房天兆一坐下就道:“这小子体弱,一用刑就昏死过去,泼冷水也醒不过来……” 皇甫楠一惊:“什么,死了?” 房天兆道:“没有,我命狱卒给他上药,再让他们供给好饮食,让他体力恢复些再审。” 贡胜奇道:“此人冥顽,只怕不肯招供。” 房天兆冷冷一笑:“放心,哪怕是用他的骨头榨油,也得榨出几滴来,他会开口的!” 皇甫楠道:“我有个主意,立即命人往外传风,就说血蝴蝶同伙已落网,押在锦衣卫使司,诱血蝴蝶来救人,好将她擒获。” 贡胜奇道:“好主意,此计可行。” 房天兆道:“只怕血蝴蝶不肯上当。” 皇甫楠不悦道:“不妨一试。” 贡胜奇道:“别忘了,柳锦霞等人是被人从天牢救出来的,救她的人会不会来冒险?” 皇甫楠道:“既然知道血蝴蝶就是柳锦霞,就可以查她的底细,平日和哪些江湖人往来,她哥哥柳铭可有什么要好的朋友……” 贡胜奇道:“柳家已灭门,仆役丫环均无幸免,要找一个熟悉他们的人,难!” 房天兆道:“说血蝴蝶就是柳锦霞还为时过早。都督同知家的小姐,又怎会是大漠神女的徒弟?她夜闯皇城所施武功,除那柄弯刀外,无一不是大漠神女的功夫,所以难下定论。” 皇甫楠道:“这话不错,柳锦霞会不会武功,也无从查证,熟悉她的下人都死了,我们只是作个假定罢了,要知道血蝴蝶的真面目,只有将她捉到,否则,只能是猜测而已!” 房天兆道:“下官明日定要审讯个结果出来,不怕刘然这小子不开口!” 皇甫楠道:“我立即找人查柳锦霞底细。” 房天兆走后,贡胜奇道:“找谁去查?” 皇甫楠道:“自然是找我那班人,还有曾玉麟、许亮……啊,对了,如果刘然就是柳铭、张文彦、郭剑平中的一个,许亮说不定认识,该请他来辨认一番,你说如何?” 贡胜奇大喜:“好主意,这就去请人!” 皇甫楠立即命百户洪豹带人去教督同知府上请辣手太岁许亮。半个时辰不到,许亮便来到,双方行礼寒喧,自有侍卫奉茶。 许亮道:“二位大人见招,不知何事?” 皇甫楠道:“请许公子来辨识一人。” 许亮有些诧异:“人在何处,是什么人?” 贡胜奇道:“事关重大,请许公子务必认准,看看此人究竟是谁,以解悬疑。” 许亮道:“那好,带人来吧。” 皇甫楠站起来:“这边请!” 三人来到牢狱,命人将刘然带来。 刘然已站不稳,由两个狱卒架着。 许亮见此人憔悴肮脏,一时难以认出,便道:“把他的脸擦洗干净,似这般难以辨认。” 狱卒照着吩咐做了,刘然无力反抗,只得任由摆布。 不一会儿,一副清秀面孔显了出来。 许亮吃了一惊,眨了眨眼,喃喃道:“我莫非见了鬼啦,这不是郭教督家的公子吗?” 皇甫楠、贡胜奇大喜,道:“真的?” “不错,他就是郭都督家的公子郭剑平!” 刘然闻言一惊,抬起来来看许亮,心中喊糟,嘴上都说:“我不认识你……胡说八道!” 许亮道:“郭公子,剑平兄,就是把你抛入染缸捞出来我也认得出是你!郭兄不是满门抄斩了吗,怎会漏了郭兄在此?” 刘然闭上眼睛垂下头,但被狱卒揪住头发强使他昂着,他紧咬开关不睁眼。 许亮笑道:“想不到啊想不到,当年郭公子目高于顶,见了我许某不理不搭,摆那都督公子的臭架子!哪料到令尊成了叛逆,落得个身败名袭、满门抄斩,郭公子也成了阶下囚。正所谓此一时也彼一时,如今郭兄还能卑睨一切,摆公子爷的身份吗?可我许亮依然是公子,天天锦衣玉食,逍遥快活,享那荣华富贵……” 贡胜奇听不惯许亮的油嘴滑舌,岔话道:“郭公子,身份已明,该承认了吧!” 刘然闭目答道:“我不认识此人,我姓刘名然,不知这姓许的胡说些什么……” 许亮恶声道:“郭剑平,你怎么连自己的姓氏都不敢要了,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更姓,你连祖宗都不要了,就为保一条狗命吗……” 刘然愤怒已极,吼道:“住嘴!你……”话未完,竟然昏了过去,一个身子往下坠。 皇甫楠道:“带下去,不准折磨他,熬些肉粥让他喝了,若有差错,唯尔等是问!” 狱卒喏喏连声,把刘然拖回监房。 许亮道:“大人,郭剑平何以在此?” 皇甫楠自然不能说真话,道:“他有另案牵连,故秘密关押于此。许公子请回。” 许亮也不多问,径自回家。 贡胜奇道:“刘然既是郭剑平,当可证实柳锦霞就是血蝴蝶,只是她的武功家数……” 皇甫楠道:“你想说她为何是大漠神女的弟子?这一点实叫人费解,但等捉到她之后,疑问便会迎刃而解。今晚张网捕鱼,请贡兄调派人手,说不定有许多鱼入网呢。” 晚上,宫知非等人来到万府。 马禾一见面就说:“下午茶馆里很是热闹,都说血蝴蝶的同伙已落入锦衣卫手中,只要招供,血蝴蝶一伙难逃法网。” 宫知非道:“他一招供不打紧,还要招出我等来,这京城还能呆得下去吗?” 刘二本道:“所以非得救他出来!” 汤老五笑道:“这正是锦衣卫头儿们所盼望的,好来个一网打尽。伙计们,得小心了!” 罗大雄道:“明知有陷阱,俺也得往下跳!为朋友两肋插刀,决不含糊!” 马禾道:“屠牛的,咱们并不认识血蝴蝶一伙,这全是冲着古雷的面子……” 罗大雄道:“废话,你不说俺也知道!” 万古雷连忙向大家作揖:“多谢多谢……” 宫知非道:“谢什么,快说正题!” 曹罡把锦衣卫指挥司署内的情形说了一遍,最后道:“那牢里只有十几个狱卒,很好对付,但若他们存心下饵作了布置,要想闯进牢里去就不容易了,得请各位想出办法。” 刘二本道:“人家张好了网,我们不能往里头钻,得他人引出来,再侍机下手。” 万古雷道:“晚辈担心血蝴蝶冒险救人,若她再失手被捕,想救人只怕没指望。因此她来时要阻止她,再侍机而动。为扰乱对方,我们可以多扮几个血蝴蝶出来,叫他们难分真假,四处追击,这时再乘机救人。” 宫知非道:“这办法不错,可以一试。卖茶的你溜得快,可以扮成血蝴蝶,还有公冶丫头……对了,让蛮牛、汤老五也来充个数……” 耿牛一怔:“俺扮大姑娘?”随后吃吃笑起来,一笑就没个完,惹得田翠仙姊妹大笑。 宫知非骂道:“笑什么?扮成血蝴蝶你以为好玩吗?人家追的就是你,到时候你恐怕再也笑不出来!”一顿,续道:“其余人再分两拨,一拨到牢里救人,一拨接应。曹罡路熟,由你和古雷还有我老爷子去救人,其余人请西门老爷子率领接应,你们说成不成?” 他的话,自然无人反对,于是罗斌去店铺取红绸,由田家姊妹赶制披风和红绸蝴蝶。 二更过后,众人准备就绪,前往公冶家。 公冶娇早在大门口守候,把他们带到后花园,指着东边方向道:“从这里出去,越过一片房屋就是锦衣卫使署的后门,好象是花园。” 曹罡道:“小姐,那是指挥使大人的官邸花园,在衙门的西侧。从官邸花园也有门通向衙门,我们若从花园走,难以通过。” 宫知非道:“花园里有什么古怪?” 曹罡道:“警卫森严,岗哨遍布。” 宫知非笑道:“好极好极……” 为什么是“好极”,他都没有往下说,改口道:“那么这样吧,从院墙外绕过去如何?” 公冶娇道:“可以,只要避过巡夜的兵卒,便可绕到衙门的侧面,隐藏在相邻屋脊上。” 宫知非道:“事不宜迟,走吧!” 公冶娇把假扮血蝴蝶的计谋说了,田翠花替她披上红披风,在胸前配戴红绸蝴蝶。一行人由公冶娇领头,跃出了院墙,直奔衙门。 片刻后,他们绕过指挥使官邸的院墙,顺路绕了个大弯,便来到锦衣卫衙门的侧面,相距七八丈,一个个上了房头,伏在瓦楞上。 此时,街上传来梆子声,三更已到。 宫知非看衙门,黑漆漆一片,并无灯光,天井里什么动静也没有,但他知道,只要你跳进去,马上就会有暗桩扑出来。 忽然,一条黑影从东北方向飞掠而至,踩着房脊绕到了西侧,然而飞身下了天井。 宫知非小声叹道:“唉,好大胆,竟这样闯了进去,她毕竟是官家小姐,做贼也不会!” 话声刚落,只听一声锣响,天井里忽然亮起了灯火,灯笼都是从楼上的走廊上挑出来的,把天井照得通亮,里面的情形瞧得明明白白。 只见天井里站着的正是血蝴蝶,她已被四十多个锦衣卫士围住。挑出灯笼的走廊上,一排弓弩手把弩箭对着她。前排屋子的房上,也站满了侍卫,同样以弓弩对着她。 曹罡小声道:“这是衙门的第三进院子,楼房左侧就是牢房的铁门,血蝴蝶找对了地方,只是太冒失,不该这么明目张胆闯了去!” 这时又一声锣响,大院楼下正房两扇门一开,出来了一队人,排得十分整齐。他们在阶沿上迅速一左一右排开,中间站着五个人。 万古雷认出,四人中有贡胜奇、胡道民、霍继统,另有两人不认识,其中一个五旬壮汉相貌阴险,两只吊角眼让人一见难忘。 只听贡胜奇道:“柳小姐,你终于来了,可否揭下面具,一层庐山真面目?” 血蝴蝶手按腰间刀柄,不言不语。 贡胜奇道:“柳小姐,你逃出天牢,又在京师作案,昨夜又闯宫禁,罪不容赦,今日已落陷阱,还是抛下兵刃认罪的好……” 血蝴蝶冷笑一声,仍不回答。 吊角眼目射凶光,喝道:“大胆女贼,还不跪地束手就擒,你今日插翅难飞!” 贡胜奇道:“你若顽抗,只会罪上加罪!” 吊角眼喝道:“你敢逞凶,先杀郭剑平?” 血蝴蝶和万古雷等人听他叫出郭剑平姓名,人人都十分震动,一个个心似火烧。 吊角眼一顿,又喝道:“带犯人!” 只见楼上走廊上,四个锦衣卫把五花大绑的郭剑平从屋里推出,两把刀架在他脖颈上。 郭剑平十分憔悴,被推到栏杆前,面朝天井,这景象万古雷等人也看得明明白白。 血蝴蝶心里抖了一下,仍然不作声。 郭剑平用最大的气力喊叫,但传出的声音疲软喑哑:“快……跑……别管……我……” 吊角眼冷笑道:“柳锦霞,你听见了,郭剑平讲义气,宁愿一死不牵累你。若你也讲义气,就不能撇下他不管,你能眼睁睁看着他在你面前掉了脑袋吗?从现在起,本官要你跪下受擒,你要是敢违抗本官之命,就先割下郭剑平的耳朵。总之,本官问一次,郭剑早就要挨一刀。只有你跪地投降,才能使郭剑平免受折磨。言尽于此,你好好想上一想!” 这实在是太恶毒,血蝴蝶心都抖了。 郭剑平竭力叫道:“快逃……别管……” 站在他身旁的一个锦衣卫官儿,伸手点了他哑穴使他再发不出声,急得在心里大叫。 血蝴蝶终于按耐不住,尖声叫道:“你们这班披着人皮的豺狼,姑奶奶饶不了你!” 吊角眼喝道:“放肆!今夜你休想逃脱,待捉到你时,要你尝遍牢中大刑!” 血蝴蝶突然举左手一扬,几枚赤蝎针射向吊角眼。吊角眼冷笑一声,举手一挥,打出一股罡风,将赤蝎针震飞,嘴里喝道:“你这点下三滥的手段,本官根本不放在眼里?”一顿,又喝道:“楼上的听好,本官下令血蝴蝶投降,她若顽抗,你等先割郭剑平耳朵,再问一次后砍下一只手腕,然后再割另一只耳朵……” 言未了,血蝴蝶突然叫道:“狗官,你敢和姑奶奶一对一拼个生死吗?你敢不敢!” 吊角眼斥道:“你想用激将法让本官与你交手,这无异于痴人说梦?本官何等身份,岂肯与你这贱女子动手过招。该出手时,本官自会出手,与本官比武,你根本不配!”一顿,喝道:“柳锦霞,你速速跪地投降!” 血蝴蝶玉牙紧咬,“唰”一声抽出弯刀,悲声叫道:“郭兄,反正都是死,小妹与他们拼了,黄泉路上再相会吧!” 突然,一声惨嚎震动了天井。紧接着从栏杆上跌下两个人来,“叭达、叭达”摔在天井里。血蝴蝶亡魂皆冒,但发现死了的人两人,竟是锦衣卫的侍卫,不禁一楞。紧接着房顶上的弓弩手发出惊呼,接二连三有五六个人栽了下来,而走廊上也有人嚎叫,倒下了四五人,全院顿时大乱,吼叫声、惨嚎声、惊呼声不绝于耳,灯火也熄了一片。血蝴蝶心知有了援手,立即两足一蹬,扑向走廊。但听两声斥喝,刀光一闪,两把腰刀向她劈了过来,她只得把柳腰一拧,挥刀格挡,人也落了下去。足一落地,就被一群侍卫围住,只得奋力拼杀。 这真是变生肘腋,贡胜奇、房天兆等又惊又怒,立即亮出兵刃,跃下石阶,回身向楼上走廊张望。只见有两个蒙面人已冲到郭剑平跟前,守护的人已经没有,把郭剑平背在背上,眨眼间从栏杆上飞掠而出,一下跃出六七尺,落到院墙下,紧接着跃过大墙不见。另一黑衣人紧跟在后面护卫,跃出了大墙。这不过是瞬间的事,要阻拦已经不及。贡胜奇大怒,立即提气一跃追了过去,双足落地后正待跃过院墙,忽然从墙外飞进一人,打扮与血蝴蝶一模一样,手执牛耳尖刀,朝他杀了过来。贡胜奇激怒之下长剑运足功力迎向牛耳尖刀,只听“铛”一声,火星四溅,居然未能将牛耳尖刀震断,对方的内力竟也是如此之强,使他又惊又怒。 两人战了五个回合,贡胜奇发现对方十分高明,便强压怒火,收起轻视之心,集精敛神,施展出一套上乘剑法,向对方猛攻。 此时,房头上蹿下了两人,与血蝴蝶的装束一样。一个身材娇小,一个颀长瘦高,两人冲向围攻血蝴蝶的侍卫,大喊快走。 柳锦霞左手使亮银鞭,右手使弯刀,左冲右突无法冲出重围,一听有人助她,急忙迎向两人杀来的方向。但侍卫人太多,公冶娇和汤老五立即被阻,无法冲过来和柳锦霞会合。 吊角眼房天兆见贡胜奇已和一个“血蝴蝶”动上了手,胡道民奔过去相助,便与薛子健、汪承亮去捉柳锦霞。他大声喝道:“现有四个血蝴蝶,休得放走一人!”围攻柳锦霞的侍卫已被杀伤了三人,侍卫们见他亲自出手,便让了开来,围在外圈。房天兆抽出腰刀,向柳锦霞闪电般攻出三招。柳锦霞举弯刀格挡,虎口被震得发麻,心中一惊,左手亮银鞭扫了出去。房天兆左手一伸,张开五指去抓鞭梢,柳锦霞忙把软鞭收回。两人斗了四招,不分胜负。薛子健舞动雁翅刀,从一旁向柳锦霞出刀,以二战一。不到六个回合,柳锦霞便走了下风。 汪承亮也抽出鬼头刀助战,柳锦霞以一敌三,更是吃力,只能拼力招架,守多攻少。 这边耿牛与贡胜奇斗了几个回合,胡道民与霍继统便冲了过来,出剑围攻。胡道民剑呈蓝黑,出招阴狠,霍继统剑势忽快忽慢,招式诡诈。三人都是用剑高手,耿牛以一敌三,走了下风。他的牛耳尖刀本不是称手兵刃,那刀原就是杀猪用的,只有二尺长,要贴近对方才能发挥效力。可对手三人均是高手,他无法贴近一人,被逼得左挡右架,已无还手之力。 危急之时,大墙上又飘下一个人来,只见他仗剑冲到贡胜奇身后,迫使贡胜奇扔下耿牛来面对他。只见剑光闪处,两人交手三招,各自退了一步,相互打量,彼此都感到碰上了劲敌。蒙面人正是万古雷,他把郭剑平救出后,交给罗斌迭回,便立即返回来,一眼就见耿牛处境危急。 此时他不愿与贡胜奇纠缠,身形一晃,到了胡道民身侧,出手急攻三剑,把胡道民迫退两步。耿牛摆脱了两大高手,精神大震,牛耳尖刀霍霍有气向霍继统猛攻。 贡胜奇、胡道民也迅速夹击万古雷,万古雷奋力迎战,斗了十个回合。他总算领教了贡胜、胡两人的剑法,心知就凭自己一人,难以胜了他们,不如省些力气,何况旨在助兄弟们逃离,不必硬拼。于是他虚晃一剑,拔脚就走。 贡胜奇喝道:“哪里走,你休想逃离!” 万古雷存心把他们引开,便往院子一角逃走,贡、胡二人分两路包抄围了过去。无奈万古雷身法灵巧,两人无法将他截住。 此时宫知非、西门仪等人也跳进了大院,汤老五、公冶娇也冲向柳锦霞,解了她的危。 宫知非、西门仪是何等身手,片刻就被他们以点穴手法点倒了十多人,惊得侍卫四散逃开。宫知非对锦衣卫的人一向痛恨,出手毫不留情,以追命飞环刺打那些逃开的人,只听惨嚎声响成一片,瞬间又倒下了六七人。 柳锦霞香汗淋淋,众侠再晚来一下,她这条命就断送在这里了。此时她收起了亮银鞭,以赤蝎针伤人,见一个打一个,百发百中。 公冶娇今夜也大发雌威,被她一连伤了六人,此时见万古雷被两个锦衣卫头目追得东逃西蹿,便连忙赶了过去,截住了胡道民。两人交手三招,那万古雷飞蹿过来,把胡道民打得连退三步。不等贡胜奇赶到,他以传音入密叫娇娇快走,不要恋战。公冶娇很听他的话,立即向院外逃去。胡道民欲拦截,宫知非、汤老五已冲了过来,汤老五赏了三件暗器给他,乘他闪避之际冲了过去。贡胜奇横向飞掠过来堵截,被宫知非以飞环刺打得只好远避。 其余诸侠从不同方向跃出大院,眨眼走得干净。锦衣卫四处追赶,但暗夜沉沉,哪有人踪,他们只好垂头丧气返回。 贡胜奇、房天兆咬牙切齿,他们丢了人、丢了颜面,怎么向皇甫楠交代? 第十章 血海深仇 万古雷被叫到福泽楼去见万吉,有三四天爷俩没见面了,万吉连家也没回,吃住都在店里。此时已是晚上,万吉刚从店里回来。 万古雷向爹请了安,只见爹爹面罩愁容,不禁一惊:“爹,出了什么事?” 万吉叹了口气:“这几日已把几个店铺顶了出去,须把一笔款送到太原,昨日请杨管家押送,杨管家婉言谢绝,说他几经思量,到北方去过不惯,还是留在南方的好。他说已决定搬到镇江府或是扬州府去,为避史孟春的眼线,全家人分开来悄悄离京。这实在太过突然,为父劝他还是北上的好,离史孟春远些,再说彼此相处十多年,分开实在舍不得。杨管家说这些年来蒙东家厚待,积下的银两已足够下半辈子养老,多谢万兄盛情……总之,说了许多感谢的话,但就是不去北方。为父说不去也行,就留京师主持商务,但你杨叔也不愿意。为父见他去志甚坚,只好奉送了二千两银票。于是又找来梁护院,请他押款北上,哪知你梁叔说出的话与杨管家一模一样,为父只好也送二千两银子……为父知道,人各有志,不可勉强,但多年相处,情感割舍不下……” 万古雷吃了一惊:“啊哟,竟有这等事!那么罗叔叔呢?他是不是也要离开万家?” 万吉道:“为父已对你罗叔说了,他并不知晓杨、梁二位要离开万家,他说他决不背离万家,他可以押款去北方……” 万古雷叹了口气,心里觉得空空的。 万吉又道:“还有,你沙师母昨日来店铺找我,说承蒙照顾这么多天,她已决定随杨家离开京师,因为她把女儿许给了杨家老二……” 万古雷跳了起来:“啊哟,那罗兄弟怎么办?她对燕妹妹一往情深,这、这从何说起!” 万吉叹道:“罗家并未提亲,这就怪不得你沙师母了。为父送了一千两给沙师母……” 万古雷大摇其头:“燕妹妹明明对罗兄弟有意,怎么忽然间就变了呢,实在令人不解!” 万吉道:“世上不解的事多着呢,你听好,为父有事与你商量。北上的这笔款足有二万余两,如今得有可靠的人押送,你说谁去好?” 万古雷想了想:“为何不请罗叔去?” “他抽不开身,要在京师帮为父做事。” 万古雷有了主意,道:“请曹罡一家,顺便把郭公子带出城,一举两得!” 万吉道:“什么郭公子?他是谁?” 万古雷把昨夜劫狱的事说了,万吉不禁骇然道:“原来女飞贼就是柳家小姐!”一顿,十分忧虑地说道:“救人虽是应该,但迟早会被锦衣卫查到,这可是灭门大罪,不如你押款走吧,出去避一避风头……” 万古雷道:“孩儿怎能离开爹爹,只要曹、郭两位走了,就不会有事,请爹放心。” 万吉道:“但愿如此。”又一顿,道:“你该上杨叔、梁叔家去看看,顺便辞行。” 万古雷道:“孩儿这就去。”一顿道:“押款去北方何时起程?能推到后天一早吗?” 万吉道:“可以,但要想出万全之策。” 万古雷道:“放心,决误不了事。”说完便从室中出来,去杨家、梁家辞行。 杨梁两家就在他家隔壁,出大门走几步就到。可两家大门都有大铜锁,人已走了。 他怔怔地瞧着紧闭的大门,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临走也不打声招呼,这难道就是十多年在一起的情谊?杨家兄弟、梁家兄妹与他一块长大,还有沙家兄妹,大家就如亲兄妹一般,不论走得有多匆忙,都该告别的呀?可为什么就这样走了,不是太无情了…… 叹口气,他默默回家。显然,他们怕自己去锦衣卫衙门救人惹出大祸,所以定是在昨天离开的。认真想想,他们也没有错,自己不该怨恨责怪他们。从对抗史孟春起到去刑部天牢救人,他们义无反顾,不是都参与了嘛,还能怎样荷求于人呢?何况未来吉凶难卜,他们离开京师找个安身立命之地,也在情理之中,又有什么错?这样一想,心地释然。 回到花锦楼,去探视郭剑平。上得楼来,在卧室门口就见郭剑平坐在床上,由曹罡扶着,田翠花正端着个碗,一匙一匙喂他。 一见万古雷进来,郭剑平推开碗,道:“万兄二次救命大恩,小弟没齿不忘……唔……” 他未及说完,田翠仙就把汤匙硬塞进他口中,嗔道:“你这个呆子,刚才还没说够吗,我都听腻了,快把参汤喝了,还有细点呢!” 万古雷十分高兴,道:“郭兄醒啦,精神也好了许多,宫师叔的丸药果然灵验……” 田翠花道:“可不是,他一醒来,除了感恩戴德,就是叫肚子饿,你瞧一碗参汤已喝得差不多了,再吃些细点,一两天就能起床。” 田翠仙这时一手端个大碗,一手端着一盘细点,笑嘻嘻走进来:“郭公子,等急了吧?” 郭剑平喝完了参汤,忙道:“多谢大嫂,救命之恩,今生永铭于心,定当图报……” 田翠花瞪他一眼:“你怎么又来了,有完没完,成天把恩字挂在口边,当饭吃吗?” 她接过细点,拿起个烧买一下送进郭剑平口中,再从姐姐手上端过肉粥,舀了一匙喂他。郭剑平又要嚼食又要接汤匙,忙得不亦乐乎,看得曹罡、万古雷笑起来,十分开心。 昨夜把郭剑平救回来时,他已经奄奄一息,众人都十分着急,宫知非把了把脉,道:“没什么大不了的,他流血过多,伤了元气……”说着从怀中摸出一颗丹丸,续道:“幸而我老爷子早有准备,带了一枚起死回生丸,这丸药能把死人救活,他小子还是个活人,吃进去包他两三天内就能行动自如,”说着叫拿水喂药。 耿牛大为惊奇,道:“师伯,这药当真能把死人救活?俺是说那些死得直僵僵的人……” 宫知非骂道:“你这头笨牛,我老爷子又不是神仙,直僵僵的死人还救得活吗?!” 耿牛咕哝道:“你说死人能救治……” 宫知非喝道:“住嘴,你何时学会了唠叨了我老爷子说话,不许你来岔嘴!” 耿牛不出声了,直把眼望着郭剑平,见他吃下药去后,眼睛一闭,往后便倒,惊得叫道:“哎呀,他死啦,这药丸吃死了人……” 宫知非骂道:“这药让他睡觉,怎么是死了?你小子信口开河、胡说八道,我老爷子的灵丹妙药能吃死人吗?你这头蛮牛,真浑!” 郭剑平这一觉睡得真沉,醒来伤势果然好了大半,看来一两天就能下床走路了。 住在隔壁的西门仪听见说话声,便走过来探视,见状也十分高兴,道:“好了好了,郭公子伤体大有起色,所谓吉人自有天相。” 郭剑平忙道:“多谢前辈救命之……唔……”他嘴里被田翠花塞进了一个水晶包子,余下的话说不出来了,忙着嚼食。 瞧他那怪样,众人大笑起来。 万古雷又把押款出城之事说了,请大家出主意,如何能瞒过守城的卫卒。这不是容易的事,大家一时无语。郭剑平吃完了细点,精神愈发好起来,斜靠在枕上,道:“万兄,柳小姐、柳大哥张大哥呢?他们没有来府上吗?” 万古雷道:“昨夜只有柳小姐来救郭兄,冲出衙门时她独自走了,连话也来不及说。” 郭剑平叹息道:“柳兄、张兄也受了伤,不知藏匿在何处……”一顿,又道:“让小弟从头说起吧……”此时公冶娇因惦念郭剑平的伤势跑来探望,见他好了许多,十分高兴。 “郭大哥,柳姐姐怎么成了血蝴蝶的?你们在何处藏身,为何搜查不到?”她忍不住问道。 郭剑平道:“从天牢出来后,宫前辈、马前辈将我们送出京城五十里地,给了二百两银票,要我们远走他乡。我们商议后到了皖境,在一个小镇上分开住宿。养了几天伤,人人恢复了体力。那天晚上,柳小姐把我们叫到一处,她说道:‘我们本是养尊处优的公子小姐,家世显赫,可一夜之间,家破人亡!狗皇帝为保皇太孙继位,竟然不分青红皂白,诛杀大臣,凭空捏造反叛罪名,使我们几家蒙受羞辱,冤沉海底。幸而我们命不该绝,被万古雷等救了出来,这是天意!我想了好几天,活着就要报仇,我要杀了朱元璋……’柳小姐银牙紧咬,双目赤红,那模样有些吓人。张文彦道:‘柳小姐,仅凭我们四人……’柳小姐打断他道:‘你们不干,我一人干!我要杀人,我要放火,我要搅得朱家朝廷不得安宁!我只要有一口气在,就要杀!’我有些吃惊,道:‘柳小姐,皇帝躲在皇宫,我们无法找他,别的人不能乱杀……’她接嘴道:‘你我满门抄斩,不分男女老幼,不分尊卑高下,我问你,他们难道不是无辜?你我难道不是无辜?那么我杀皇帝老儿的亲眷、杀他的宠臣,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听着,你们若要报灭门之仇,就随我回京师,你们若要保自己一条命,那就各自东西。’柳铭道:‘二妹,以我们四人之力,只怕难以报仇,不如先隐藏几年,侍机而动。’柳小姐冷笑道:‘大哥你好糊涂!你以为我们只要远走他乡就太平了吗?你以为锦衣卫就不捉拿我们四个钦犯归案了吗?我们若是潜回京师,反倒出人意料,搅他个天翻地覆之后,不妨再离京师避避风头……’张文彦道:‘愚兄愿追随妹妹左右,回京师闹他个鸡犬不宁!’柳铭道:‘二妹,皇宫大内高手甚多,锦衣卫也……’柳锦霞道:‘大哥,你小瞧了妹妹,别说锦衣卫那班酒囊饭袋不在我眼中,就是皇宫那批高手,也不是我的对手!’柳铭道:‘二妹,你的武功也是爹爹传授的,有几斤几两,我这个做哥哥的岂能不知?你怎能如此小看大内高手?’柳小姐冷哼道:‘你要不要与我过两招试试?’柳铭不悦道:‘二妹,你长在深闺,不知江湖凶险,你我武功虽说不差,但世上能人有的是,切莫小看!’柳小姐一向任性,闻言嗔道:‘灭门之仇你报不报?身为男儿七尺之躯,还不如我这个弱女子吗!’柳铭吃她一激,愤然道:‘二妹,报仇也不急于一时,我们……’柳锦霞道:‘不必多说,大哥你若不敢回京师,那就各走各的道!’一顿又问我:‘郭兄你呢?’我身遭巨变,早已心如死灰,便道:‘一家人都死了,我活着又有什么味道,我干!’柳锦霞道:‘那好,算你一个。不过有言在先,你们得听我的号令,不得擅自行动,行吗?’我与张文彦都说行。柳铭叹道:‘我们四人本已成刀下鬼,如今被万古雷、公冶娇救出来,怎能又分开。也罢,我也随你们去,反正早死晚死也是个死!’柳锦霞道:‘大哥,你放心,我们死不了的,妹妹这一生就是为了报仇而活,不杀皇帝老子,誓不罢休!’于是我们照柳锦霞的吩咐,分开潜回京师。锦霞扮成男装,与柳铭在一起,我与文彦兄作伴。我们最先住在城南承恩寺附近的小旅馆里。当晚柳锦霞只身外出,说是回家取几件物品,不准我们跟随。柳铭道:‘一个家已被抄空,妹妹你取何物?’她一笑答道:‘少时你就知道了!’一个时辰后,她回来了,带来一柄华贵的弯刀和一条亮银鞭。柳铭奇道:‘你买来的?’柳锦霞道:‘我藏好的,那日若不是爹爹阻拦,我早已杀他个人仰马翻!’以后的事,各位想已知道。我和文彦、柳铭都被她的武功震慑,想不到她的武功真这么高。但我对她的滥杀不以为然,那些保镖护院与我们无仇,不必斩尽杀绝,但柳小姐见一个杀一个,决不留情。柳大哥私下对我说,她的武功路数全然不是家传,这使他惊愕不已。那夜从宗人令府回来,他便问锦霞,什么时候向什么人学的武功,锦霞说是她从家传武功中悟出来的新招。以后几天,血蝴蝶名扬京师,传说她是大漠神女的徒弟,柳铭说这全是无稽之谈,她则一笑置之。那夜她要去皇宫刺杀狗皇帝,我们三人苦劝不听,只好照她的话行事。由文彦兄扮成血蝴蝶,引走皇城外的鹰犬,她自己一人、硬闯皇宫。于是我们三人在皇城外与鹰犬狠斗,我们双拳难敌四手,情势危急。我叫柳张二人快逃,拼全力断后,鹰犬们穷追不舍,我受了几处刀伤,逃至秦淮河边,昏了过去,醒来已被衙门捕快逮住,后押锦衣卫衙门,我自称刘然,不承认身份,不料被许亮认出……” 公冶娇泪流满面:“柳姐姐藏身何处?” 郭剑平道:“从作案以后,我们四人各住各的,白天不见面,晚上在府学附近相见。那里读书人多,我们都扮成书生,不会引人注意。但那夜我们三人都受了伤,柳小姐是否还会到老地方见面,就很难说了。” 公冶娇急道:“那要怎样才能找到她?” 郭剑平摇头:“不知道……” 万古雷道:“娇娇别急,柳小姐会来找我们的,她知道郭兄被我们救出……” 郭剑平苦笑道:“万兄,她不会来的。我们回京师时,小弟就说,到万府来和大家见一面,一来感谢救命大恩,二来彼此联络,好有个照应。但柳小姐却道:‘我们都是钦犯,不再是贵客,怎么好上人家的门?想当初,你我是公子小姐,身份何等高贵,象万古雷这等富家公子也高攀不上。如今虽成了囚犯,也不能自贬身份,上人家的门去摇尾乞怜!’我知她无脸见熟人,也不好再说。她又道:‘你们都记住,你们已经死了,昔日的柳公子、郭公子、张公子已经没有活在世上。我们是四个鬼,四个冤魂,从阴间回到阳世,只为了杀人报仇!’我看她双目喷火,咬牙切齿的模样,觉得她心智好象有点不正常,但我不敢说出来。” 万古雷想起和她出皇城后的一段谈话,不禁深深叹息,他也觉得柳锦霞心智有些狂乱。西门仪道:“郭公子话说得太多伤神,我们到楼下议事,让郭公子静养吧。” 大家于是下楼,只留田翠花在楼上照看。 公冶娇听说了押款的事,便出了主意,大家十分赞同,商量好细节后,这才散去。 公冶娇悄声道:“明早你上我家来,我爹我娘明日要见你,瞧瞧你是什么怪模样。” 万古雷笑道:“一表人材,讨人喜欢……” 公冶娇啐道:“呸!唱戏的喝彩,自吹自擂。你是不是讨我爹娘喜欢,见了面才知道。” 万古雷道:“你在两位老人家面前替愚兄美言一番,说愚兄如何如何的……” 公冶娇嗔道:“我偏说你坏,鬼心眼……” 万古雷道:“使不得,莫气坏了老人家。” 公冶娇诧道:“为什么?” 万古雷笑嘻嘻道:“老人家招不到姑爷,岂不气坏了身子……哎哟……你心好狠……” 公冶娇狠狠在他臂膀上扭了一把:“不害臊,你叫这么大的声音,也不怕人听见!” 万古雷道:“你扭得我好痛……” 公冶娇道:“少噜嗦,你皮厚,不会痛的。记住,明日已时正来,不准迟误!” 万古雷道:“是,遵命!” 公冶娇上车走了,万古雷心里甜甜的,依然傻笑着站在原地。 皇甫楠板着面孔,压着一腔怒火听完贡胜奇、房天兆的叙述。这两个没用的东西,居然看不住一个郭剑平,反而损兵折将,死了二三十名卫士。这下可好,怎么向朝廷交代? 只听贡胜奇又道:“下官失职,十分羞愧,郭犯被强盗劫走,下官难辞其咎!” 皇甫楠心想,你当然难辞其咎,若不是都督器重你,我能容你做副手吗?若依我以前的脾性,早把你砍作两段才解恨! 但嘴上却道:“贡大人不必自责,事已如此,只得另想办法捉贼,早日了结此案。” 房天兆道:“昨夜来人身手极高,下官与贡大人都亲自出了手,没能截住贼人,这并非失职,只怪手下人无能,没看住郭剑平。” 皇甫楠大怒,恨不得立即出剑,将这个贼囚戳个透心凉。但他只深吸了口气,抑住怒火,冷冷道:“有过推卸到下属头上,房大人不觉得有损颜面吗?圣上若是怪罪下来,总不能拿下属去顶罪吧?这说得过去吗?” 房天兆阴声道:“昨夜要是皇甫大人也在场,就不会说这番话了。下官追捕主犯,无暇顾及郭犯,下属没有尽职看好郭犯,怎能说是下官与贡大人失职呢?这未免……” 贡胜奇劝解道:“事已至此,再说无益,捉拿劫匪要紧,当商议出个对策来……” 房天兆倏地站了起来:“下官奉召进宫,盛公公欲知办案情形,告辞!”说完便走。 皇甫楠双眼冒火,直盯着他的背影,待他消失不见,才从嘴缝里挤出几个字:“总有一天,我叫你死无葬身之地,不信走着瞧!” 贡胜奇道:“皇甫兄,不必与他计较,我担心皇上追究罪责,要尽快捉到这班劫匪。” 皇甫楠压下怒火,道:“放眼京师,有谁这么大胆,敢到锦衣卫劫牢?我已请霍兄去查问,等半个时辰就会有回音。” 贡胜奇听他说得含糊,但也不愿多问。 皇甫楠又道:“三天内再捉不到血蝴蝶及其同党,你我定会丢了乌纱,扫尽颜面。” 贡胜奇道:“血蝴蝶十分奸诈,至今不知其藏身地,又如何破得了案?” 皇甫楠道:“她定是藏在同党家中,要想捉她,必须先查到救她出天牢的那班人。” “可是,那班人又是谁呢?” “我心中想到了一人,他定是其中的一个。” “此人是谁?” “富商公子万古雷!” “他?这……这有何根据?” “只有他有这份身手。” “昨夜与我交手的蒙面人,武功路数确实象万古雷,但他怎会与柳锦霞相识?” “这个嘛,我是这样猜想的。万古雷与公冶勋交好,说不定公冶勋与柳铭、张文彦等人相识。如果这样,万古雷就可能认识柳张等人。” “但这只是猜测,并无凭据。” “这个嘛,不必担心,凭据自会有的。” “万古雷年青有为,皇甫兄对他应有耐心。” “我已做到仁至义尽,贡兄难道看不出,他是死心塌地与我作对,不毁了他,难以安寝!” 此时,胡道民、霍继统走了进来,胡道民一脸兴奋,霍继统依然是无精打彩的死相。 没有外人在场,两人也不行官礼,各自在椅上坐下。 胡道民笑道:“二位,有好消息!” 皇甫楠道:“快说,查到贼踪了吗?” 胡道民道:“今早五毒先生仇灵子装扮成郎中,到承恩寺广场去暗访。走过广场东边一家叫福兴的客栈时,被店小二叫住。说有位客人生病,嘱他找一位郎中,不想未出门就碰上,请他去为客人诊病。仇灵子本不愿去管闲事,便推辞道:‘客人有病不妨去药店看,我只治跌打痨伤、刀伤棍伤……’小二却压低了声音道:‘不瞒先生,小的看见客人满身血迹,求你老去看看的好,要是死在小店,那可了不得!’仇灵子一听,来了兴致,便道:‘走,我专治外伤,保你一治就好!’店小二大喜,忙带先生去了后院楼上的一间上房,敲门道:‘张爷,开门,小的请来一位走方郎中……’里面的人立刻应道:‘进来!’遂听拉开门栓的声音,门也随之而开。仇灵子见此人书生打扮,一脸正气,心中有些奇怪,看此人仪态不俗,又是京师本地口音,怎会住在这种二流小店里。便试探道:‘张爷受的什么伤,侍老夫瞧过好下药。’那人却道:‘说来惭愧,在下嗜赌,前天在赌场输红了眼,与人发生争执,最后动起武来,他们人多,致使在下挨了好几刀……’仇灵子道:‘老夫刀创药最灵,请张爷放心,包管十数日就能治愈。’那张爷遂让仇灵子瞧伤口,竟有七处之多,但伤得不算太重。当下给他上了药,又留下几包,收了二两银子出来……” 贡胜奇忍不住问:“此人到底是谁?” 胡道民道:“他在旅馆留下的名字叫张明,从伤口看,决不是匕首造下的,仇灵子认定他正是血蝴蝶的同伙,打算夜间将他捉来。” 贡胜奇道:“为何等夜间,现在就捉!” 皇甫楠道:“白天捉人惊动四方,还是夜间下手的好,不让血蝴蝶一伙知晓。” 霍继统有气无力地慢吞吞说道:“我已问过那三个人,据他们说,除了无尘公子公冶勋和妹妹公冶娇在万家出入,助万古雷与史孟春为敌的还有燕北三杰季国盛、王兆康、刘继贤,后来又来了一剑震武林方老头的孙子方天岳。那燕北三杰是燕王派到京师的暗探……” 皇甫楠道:“这些事都知道,他们没有听说万古雷与柳铭等人交往的情形吗?” 霍继统摇头:“没有听说过。” 皇甫楠有些失望,道:“那好,我们只有从那个张明口中问出口供来。” 胡道民道:“五毒先生夜间三更把人送来,我们连夜审问,不怕他不招供!” 皇甫楠道:“好,我夜间来。”一顿,又道:“各位有无兴致,到舍间去喝一杯?” 三人都说要回家,皇甫楠便独自从后门进了花园府第,慢慢沉思着走去。 水池边,夫人苏翠芳、小妾张香妹、尚美凤正坐在水池边的石凳上闲话,见他来了,忙站起来迎候。他便到一个石凳上坐下。 苏翠芳四十不足,丰韵犹存,只是体态丰满些。张香妹二十七八,尚美凤二十五六,都生得妖治艳丽,脸上浓妆艳抹。 苏翠芳道:“楠哥又在发什么愁?” 尚美凤道:“保准是那血蝴蝶,对吗?” 皇甫楠道:“不错,昨夜连郭剑平也被劫走,皇上要是怪罪下来……” 张香妹道:“怕什么?顶多不当这个官儿,楠哥可以到江湖上去称霸……” 苏翠芳道:“又来胡说,你真是匪性不改!哪有放着锦衣卫指挥使不做,去当什么江湖霸主的,让人听见,岂不笑话!” 张香妹吐了吐舌头:“是,夫人!” 苏翠芳笑道:“就你顽皮,小心家法!” 皇甫楠无心说笑,道:“夫人去验尸了?” 苏翠芳道:“一大早我就去了,从几具尸体上找到了毒针,带回来仔细辨认……” 皇甫楠急不可耐:“究竟是什么针?” 苏翠芳叹了口气:“赤蝎针……” “不会看错吧?” “决不会!这针与我携带的针一模一样!” “啊,这么说来,柳锦霞果真是大漠神女的徒弟!不过……不过这事太离奇,叫人难以相信。柳锦霞是教督同知家的千金,怎会……” “楠哥,如果血蝴蝶不是柳锦霞呢?” “你的意思是——?” “若不是柳锦霞,血蝴蝶就是来找你和我的,师父从来没有饶恕过得罪她的人!” “胡说,她怎知我们在京师?还有,她当年已失去功力,难道二十年的时光就能恢复?” 苏翠芳脸上现出恐惧神色:“师父无所不能,她想做的事一定会做到!楠哥你别不信,要不然又怎会教出血蝴蝶这样一个徒弟?” 皇甫楠生气道:“你别胡思乱想,凭我的功力,老太婆就是恢复了武功又能把我怎样?还有,血蝴蝶既使学得了她的一身武功,又怎么是你的对手?这些年你并未撂下功夫,何况你当年是老妖婆惟一的嫡传弟子……” 苏翠芳接嘴道:“只怕这二十年师父又琢磨出了什么武功,传给了血蝴蝶……” 皇甫楠恼道:“够了,你总以为老太婆比我皇甫家的武功强,所以你一直忧心忡忡……” 苏翠芳忙道:“我决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自己欠师父的,她老人家把我养大……” 皇甫楠打断她道:“这本皇历已翻了二十年了,你难道还不够吗?” 苏翠芳叹了口气:“我以后不提了。” 张香妹和尚美凤听得入神,但不敢插言。 皇甫楠道:“血蝴蝶即使亮银鞭又使一柄弯刀,这难道也是老太婆教的吗?依我推想,老太婆只怕早离开人世,但她的武功传给了一个使刀的人,那人又教了血蝴蝶这样一个徒弟,所以右手使刀左手使软鞭……” 苏翠芳幽幽道:“不是的,这刀是刀术名家莫冲的四星映月刀。当年他约了几个高手,夸下海口要除掉师父,后来师父找上了他们,把几个高手都宰了,只剩下莫冲一人。那莫冲刀法确实高明,与师父战了个平手。他既佩服师父的武功,又被师父的美色所迷,最后弃刀,愿拜在石榴裙下。他们曾过了一段美满的日子,但他后来却怀恋起往日在武林的风光日子,竟抛下师父只身离山,被师父在林中以赤蝎针伤了他,以赤蝎指要了他的命……两人相恋时,他曾把莫家刀法传给了师父……” “那么老太婆为何没有传了你?” “师父说等我鞭法有了火候再传刀法,我后来离开了师父,自然也就没有机会学了。” 皇甫楠愤愤地说道:“我非要把血蝴蝶捉住,我要看看是皇甫家的毒蝎爪厉害还是老太婆的赤蝎指高明,不信你就等着瞧吧!” 苏翠芳面现愁容,不再说话。 皇甫楠换了话题道:“玉儿呢?” 苏翠芳道:“他找老太爷去了,自从那次吃了亏之后,他天天都在苦练。” 皇甫楠点头道:“这就对了,要不然他总以为自己的武功不是天下第一也是第二了。人不吃点亏就学不聪明,夫人须严加督导。” 苏翠芳提起儿子眉头就舒展了:“你放心,他立誓要找万古雷算帐雪耻,所以苦练不休,我看他内功像是有了进境,爪力增强……” 皇甫楠笑道:“这不过才几天的功夫,哪能有这么神速的进境,你太娇惯了他!” 苏翠芳道:“真的呀,谁娇惯儿子了?你成天忙公务,也不来管教,只会说三道四!” 皇甫楠道:“吃饭吧,不与你争辩。” 张香妹道:“楠哥,让我和美凤去对付那个血蝴蝶,一定将她活捉归案……” 皇甫楠道:“切莫小觑了她,你芳姐已确认她是大漠神女的徒弟,非比寻常盗贼。” 尚美凤冷哼道:“我不信和香妹联手还对付不了她,楠哥也未免太小看了我们!” 苏翠芳不悦道:“这并非小看你们,是你们小看了大漠神女的门徒。我知道你姐妹武功不俗,但你们阅历不足,目高于顶……” 皇甫楠则话道:“不说了不说了,叫小厮传话摆席,吃了饭还有事呢!” 张香妹、尚美凤对了个眼色,拉着皇甫楠到饭厅去。 苏翠芳知道皇甫楠护着两个小妾,不由轻叹一声,默默跟在后头。 三更时分,五毒先生仇灵子、鬼脸太岁彭锐把那个叫张明的书生带到了锦衣卫指挥使衙门。张明被五毒桃花瘴迷昏了过去,由彭锐背着,带到后院议事室。皇甫楠、贡胜奇、胡道民、霍继统早在等侯。皇甫楠对仇灵子、彭锐谢了又谢。仇灵子笑嘻嘻道:“这小子全无江湖历练,老夫不费吹之力就把他捉住。”说完取出解药替张明解毒,不一会就醒了过来。仇灵子点了他身上三个穴位,让他跪着。 张明过了一会才清醒,一看这屋中情形就知道不妙,想站起来拼命,可是动弹不得。 皇甫楠道:“张明,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这里是锦衣卫指挥使司衙门,你若老实招供,我们自会善待你,若是抵赖耍奸,一百多种刑具就会教训你,直到你说真话,明白了吗?” 张明心中一抖,没想到会落在锦衣卫手上,这条命大概保不住了,那么死也死得豪壮些,别让鹰爪孙们小瞧了。于是壮起胆,抬眼四顾,发现替他治伤的走方郎中也在座,这才明白自己上了大当,这郎中也是鹰爪。 他道:“大人,在下有何罪,为何把在下夜半三更带到衙门里来,但请说个明白!” 胡道民喝道:“大胆!你竟敢狡辩……” 皇甫楠比个手势叫他别嚷,温言道:“张公子,你不必再隐瞒身份,我们什么都知道了,你什么也瞒不过,还是招供了吧。” 张明心想,哼,谁信你的鬼话,你当我是三岁儿郎,由你欺哄,真是一班蠢夫! 他嘴里道:“大人,在下好端端住在客栈,因与人争打受伤,这本是寻常小事,这个郎中替我治了伤,这又有何不妥?犯了什么法?” 皇甫楠道:“你想上一想,我再问你。” 室内静默下来,张明查觉官爷口气变软,心里愈发镇静,刚才的辩解十分周全,他们根本就不知晓内情,所以只会虚声恫吓。 坐在上边的皇甫楠在想,这厮姓张,定是假名姓,此人可能是柳铭,也可能是张文彦,那么是谁的可能性大些呢? 片刻后,皇甫楠道:“你家住何处?” 张明道:“早已无家,在江湖上行走。” 皇甫楠冷笑道:“这话也能骗人吗?只要你说出出生之地,本官立即命人去查证,当可揭穿你的谎。你说因赌斗殴,那么赌场在何地,与你相赌的人是谁,你说得出来吗?” 张明一听,不禁心慌起来,道:“在下未牙巳王法,凭什么拘押在下……” “你报的是假姓名,你不叫张明,至于你是张文彦还是柳铭,本官十分清楚。郭剑平已招了供,你还隐瞒干什么?须知重刑难熬!” 张明大惊,一时说不出话来。 皇甫楠其实拿不定张明究竟是谁,所以他亲自审视张明,以免下边的人滥施酷刑,苦打成招,到头来闹出笑话。这张明气质不凡,很有权贵人家少爷的气派,因此认定是柳锦霞一伙的人。从他身上,可以得到真实口供。那么这人究竟是柳铭还是张文彦?柳铭也可自称张明,张文彦会不会改了别姓?那郭剑平就自称刘然。得想法辨认出张明的真实身份,只要身份确定,不招供就可施以重刑,逼出真话。 念头几转,皇甫楠又道:“你若不表露真实姓名,本官立即命人押出郭剑平,一旦他指认出你的真名实姓,本官就先断你一只足!” 张明颤抖了一下:“在下张明……” 皇甫楠冷笑道:“郭剑平已招认,血蝴蝶就是柳锦霞,你们欲报灭门之仇,行刺皇上,犯下滔天大罪,你若冥顽不化,本官就让你尝尝三十六种刑法的滋味,让你求死不得,活活受罪,再斩去双脚双手,剜去五官,然后把你伤治好,剐你几片肉,慢慢折磨你……” 张明听得毛发倒竖,大叫道:“要杀便杀,我就只有一条命,你与我无仇,为何……” “本官与你无仇,这话不错。只要你具实招供,奉官便宽待你,让你在狱中不吃苦……” “宽待了又有何用,还是免不了死!” “谁说你一定要死?” “我本该死于刑场,逃脱后又作了案,谁能赦免得了我,除非皇上下旨,但这纯属空想。” “你把姓名说出,本官教你逃生之法。” “大人,在下知书明礼,岂信戏弄之言?” “本官何等身份,决无戏言,你的生死,就凭本官一句话,叫你生你就不会死!” “大人在锦衣卫任何官职?” 站在下边的洪豹喝道:“大人是指挥使,你这条狗命就捏在大人手心里!” “原来是指挥使大人,但在下已成钦犯,若无皇上赦令,只怕大人也保不了在下性命!” “你怎知我这个指挥使还不能免你一死?” “家父在兵部做官,在下自然知道。” 皇甫楠心想,原来你是张文彦,你小子毫无江湖阅历,几句话就上了钩,当真好对付。 “张公子,你只知官场的公事公办,不知私下里有许多事是在暗中做手脚了结的。比如你吧,本官只要找个死囚一刀砍了,说他就是你张公子张文彦,然后悄悄把你放了……” 张文彦听得呆了,身份暴露也未在意,一心寻求活命之法。因道:“大人,这怎能瞒得过刑部官员,处斩时要由监斩官验明正身……” “张公子,你今夜被本官捉来,又有谁知?找个死囚杀了,说在追捕中杀的……总之一句话,本官无需多说,你的命在本官手里。” 张文彦心想,郭剑平已招供,他们知道柳小姐是血蝴蝶,我不承认又有何用?只要活着出去,找到柳小姐他们,远离京师亡命。 皇甫楠见他心动,便道:“你连夜写出口供,本官明日就放了你。但你要珍惜性命,速速离开京师,从此隐姓埋名,过日子去吧!” 张文彦暗忖,我本不愿成天提心吊胆过日子,都是为了柳锦霞的缘故。如若此次当真逃得性命,谁还愿意再冒这种风险? 当下道:“郭剑平既已招供,在下所知与他一样,都是大人知道的……” “不然,你必须写出供词,从天牢脱身时写起,谁来劫牢,怎样联络好的,逃出天牢后藏于何处,怎样作案……总之,要写详尽!” 张文彦又一惊,糟了,他们要从头说起,这不是把古雷招出来了吗,万万不可,怎能陷害自己的救命恩人?但是,郭剑平若是招了呢?我想瞒也瞒不住…… 皇甫楠让狱卒替张文彦上了枷锁,解了穴,叫狱卒给他纸笔,不要虐待他。 张文彦被带下去后,胡道民、霍继统都笑出声来,说这小子一点也不难对付。 皇甫楠道:“明日一早各位来此议事。” 众人于是散去,皇甫楠在议事室打坐,两个时辰后,天已大明,他运功醒来,便命人取来张文彦的口供,虽写了十来张纸,只写他们出狱后所作所为,只字不提是谁救他们出狱的。他不由怒火大盛,但转念一想,以刑逼供不是上策,念头几转,有了主意,便叫来洪豹,如此这般吩咐了一番,这才回自己的官邸。 一到家,他命仆役把早点抬到池边,又叫三个夫人装扮整齐,在池边等候。 不到半个时辰,胡道民、洪豹带着张文彦来了,他被解除了枷锁,也不捆绑。 皇甫楠笑容满面招呼道:“张公子请坐!” 张文彦见受到这般礼遇,一时手足无措。 娇冶的尚美凤端起一碗稀粥搁到张文彦面前,又把一盘水晶包子推过去,狐媚地冲他一笑:“张公子,请用细点!”声音如黄莺打鸣。 张文彦在这一瞬间,仿佛回到了过去的家里。整洁豪华的衣饰,精美的佳肴,活泼天真的使女丫环,崇高的公子身份……他不由悲从中来,洒下了几点清泪,慌忙以袖遮面。 皇甫楠大悦,向二妾递了个眼色。张香妹又端起一盘米糕,娇声道:“公子请用。” 张文彦好不容易抑住悲伤,双手抱拳道:“在下乃阶下之囚,大人这般对待不知何意?” 皇甫楠道:“张公子出身豪门,知书达礼,本有锦绣前程,但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令尊前兵部侍郎大人被皇上问罪,累及公子,以至成为囚犯。下官与公子并无仇怒,对公子的遭遇深表同情,是以请公子来寒舍,先吃些细点,再备薄酒一杯,聊表慰问之情。” 张文彦十分感激,心中一阵热浪涌起,抱拳道:“多谢大人,在下铭感于心……” 尚美凤娇笑道:“请用餐吧,慢慢说话。” 张文彦见她美艳如花,不禁心神一荡,道:“恭敬不如从命,在下放肆了。” 大家便吃喝起来,张文彦腹中早饿,但吃得十分有节制,一点也不粗野。 少时,仆役端了酒菜上来,尚美凤替男人们把盏,对张文彦十分殷勤。 酒过三巡,皇甫楠道:“张公子,你的供状下官已看了,是谁将你们从天牢里救出,公子居然不置一词,不知是何道理?” 张文彦道:“在下怎能背友贪生?做那不仁不义的丑事,请大人体察在下用心……” 洪豹怒道:“小子你找死,胆敢……” 皇甫楠道:“休要对张公子无礼,有话慢慢说,你别多嘴!”一顿,叹道:“唉,张公子,郭剑平已经招供,你又何必再遮掩?” “郭某背信弃义,出卖朋友,无耻已极!他既已招供,在下说出来岂非多余?” 皇甫楠道:“不然,下官有心为公子开脱,公子就应坦诚对待下官,公子以为如何?” “多谢大人!但在下一家犯灭门之罪,大人又如何能为在下开脱?在下自知必有一死,还请大人让在下死得干净些,不背上卖友骂名!” 苏翠芳道:“公子年青青的,切勿轻易言死,蝼蚁尚且贪生,何况人乎?奴家夫君最是爱惜人才,他既有心助公子脱灾,那决不是一句空话,请公子为自家性命想想,不要犹豫。” 张文彦道:“在下虽不愿死,但却由不得自己。但要在下出卖朋友……” 皇甫楠心里骂道:“死囚,命都丢了,你还讲什么义气?待我诈你一诈,你准上钩!” 因道:“张公子重义轻生,下官十分佩服,来来来,下官敬张义士一杯!”说完端起酒杯,又道:“请!”一口喝干,亮出杯底。 张文彦也喝干了酒,心中暗忖,他莫不是要灌醉了我,让我酒后吐真言,得小心了。 喝完酒,尚美凤立即又斟满了杯,娇声道:“张公子,奴家夫君很少向人敬酒,夫君如此看重张公子,足见张公子义薄云天、刚正不阿。公子浩然之气溢于言表,使奴家心折。奴家也敬公子一杯,愿公子早日脱灾祛难!” 张文彦大受感动,双目含泪,一饮而尽。 皇甫楠道:“张公子,据郭剑平的供中,下官知道了救你们出天牢的人……”说到这里停住,双目紧盯张文彦,不放过他脸上的任何表情变化,成功不成功,就在这瞬间。 张文彦心一跳,试探道:“他说是谁?” 皇甫楠也很紧张,他要是说错了,张文彦就会觉察出自己在诈他,所谓郭剑平招供全是假话,那么再想张文彦招供就难了。 探吸一口气后,他一字一顿,说道:“郭剑干供认,是万古雷带人劫了天牢……” 张文彦一听,心房紧缩了起来,郭剑平果然已经招供,对方并非诈他。但同一瞬间,他又觉得浑身松驰下来,不禁发出一声轻叹。也许这样更好,免得自己倘若受刑不过招了供,既吃了皮肉苦又在良心上过不去,死了还遭后人唾弃。如今郭剑平招出一切,罪过就是他的了,自己不说也没用,说了也未害人。 皇甫楠见他脸上忽惊忽喜,神思飘忽,吃不准他心里想些什么,便逼问道:“张公子,下官说的没半点掺假吧?你还要不承认吗?” 张文彦又叹口气:“郭剑平太没有骨气,居然把万古雷供出来,这太对不起人了……” 皇甫楠听他这么说,果如自己猜想的那样,是万古雷这小子所为,不禁喜得心花怒放,但他表面上却无一丝笑容,仍然平平和和,像朋友聊天似的说道:“他说这万古雷是富商家的公子,但在江湖上却很有名气,人称江南神剑,与京师大大有名的无尘公子公冶勋是好朋友,还说你张公子……”一顿,笑了笑道:“张公子,不如由你自己说吧,你们怎么相识的?他和哪些人来救你……总之,从头说吧。” 张香妹道:“挺有趣的,张公子快说吧。” 尚美凤拍起小手:“有趣有趣,快说呀!” 张文彦被两双妙目引得心神荡漾,见她们十分急迫地瞧着自己,不由得便讲了起来。他是如何认识万古雷的,但他们根本看不起他,并无往来,是公冶勋与他交好云云。至于从天牢救他出来的人,他只知道有万古雷、公冶娇。还有几个人,但不知名姓。那夜上了马车,直往城外奔。马车停时,他在车上已睡醒了一觉。一个蒙面人给了他们银两,嘱他们小心养伤,然后离开。柳铭道谢时请教姓名,那人道,彼此从不相识,今后也不再见面,知道姓氏何用?说完和另两个蒙面人乘车而去…… 皇甫楠仔细听着,一边观察他的神色,看来不会有假,但还可以再逼一逼他。 因道:“张公子果然不知其人的姓氏?” 张文彦心想,反正郭剑平都说了,我还要隐瞒什么呢?便道:“大人,那夜他们都蒙着脸,不下十好几人,在下当真不知。不过在下猜想,常和万古雷一起出进的罗斌、梁建勋、杨正英、杨正雄等人,定然也参与了此事。” 皇甫楠道:“请公子再想想,写下来吧!” 张文彦幽幽道:“大人仍把张某当作钦犯,助在下祛灾脱难之说,大人还有此心吗?” 皇甫楠叹道:“张公子,下官职责在身,公子不写出口供,下官如何交得了差?” “但写了口供,押下大印,在下还有命吗?” “下官等公子写出口供,请公子今日便下榻寒舍,下官再把一个死囚拿来充顶公子,这样便万无一失,这事自有下官操办,公子不必担心!” “大人真的要救在下一命?” “张公子,下官自然是救你一命!” “多谢大人救命之恩,在下没齿不忘……”张文彦含着泪离席,朝皇甫楠跪了下去,一连叩了三个头,这才站了起来。 皇甫楠请张香妹、尚美凤陪张文彦去他的书房,在那里写出供状。三人走后,洪豹要跟着去,说是不放心,怕这小子逃遁。 苏翠芳微笑道:“洪爷你别担心,这两个丫头厉害着呢,落在她们手上的人休想逃命!” 皇甫楠道:“不错,张文彦决溜不掉。” 洪豹道:“大人,真要救这小子一命吗?” 皇甫楠道:“他是钦犯,又与血蝴蝶合谋刺杀皇上,这么重要的犯人,我能保吗?” 苏翠芳一愣:“看他年青青的,仪表人才,又是文武双全,杀了实在可惜!” 胡道民道:“嫂子,锦衣卫里有房天兆一班人,此事决瞒不了他,若被他告到宫里去,这事便闹大了,还会牵累上李教督,所以万万不能,适才皇甫兄不过是施些手段罢了。” 苏翠芳道:“这个我明白,只是说说而已,这张文彦命不好,又怪得谁来?” 皇甫楠道:“这回好了,万古雷休想再逃出我的手掌心!我原来不能公开下手,就是因为有公冶勋。他是皇太孙的宠臣,一旦皇太孙登位,他必受重用。万古雷有他做靠山,我便奈何不得。有了张文彦这供状,就可以派兵包围万家,公开下手,尽快除去。等公冶勋回来,有供词在,他也无可奈何!” 胡道民道:“公冶勋妹参与天牢劫狱,何不趁机一并将公冶家冶罪,去掉个仇敌。” 皇甫楠道:“这谈何容易?皇太孙要是不相信供词,反说我们诬陷,你又能奈何?” 苏翠芳道:“张文彦供词上有她的芳名,夫君莫非把名字涂了不成?” 皇甫楠笑道:“不妨事,供状要给房天兆看,他自会去宫中禀告盛公公,只要盛公公禀报皇上,那么哈哈哈,公冶勋一家灭门矣!” 胡道民高兴地一拍腿:“妙,皇甫兄高明!小弟一向佩服至极。除去公冶勋,少个强敌。否则他必怀恨在心,要为万古雷报仇。” 皇甫楠收敛了笑意,道:“且慢得意,血蝴蝶还未归案,不捉拿到此贼,皇上不依!” 洪豹道:“大哥,她准是藏在万家。” 皇甫楠道:“但愿如此,只怕又扑空。” 苏翠芳一笑:“不会扑空的,万家府第中,一定有个血蝴蝶,还有柳铭、郭剑平……” 皇甫楠心一动:“你是说……” 苏翠芳道:“奴家什么也没说,只听夫君刚才哄骗张文彦,用个死囚顶他。” 皇甫楠恍然大悟,笑道:“一言点醒梦中人,不错,就在万府抓个女佣充血蝴蝶,其余两人也用仆役充数,这叫一网打尽!” 胡道民、洪豹都说此计太妙,但洪豹又担心说:“大哥,要是真的血蝴蝶又出来作案该怎么办?这不是将把戏戳穿了吗?” 皇甫楠道:“胡说,那是冒血蝴蝶大名的女贼,是不折不扣的冒牌货。” “可是关到牢里一审问,假的还是假的……” “洪老弟,你真笨,谁说要抓活的!” “啊,对对对,来个死无对证!” 正说得高兴,远远看见张文彦和张香妹、尚美凤从书房出来,一个个便住了声。 来到近前,张文彦递上了供状。 皇甫楠匆匆看了一遍,万古雷、公冶娇的姓名都有了,便道:“好极好极,张公子你该到牢房养神去了,等着掉脑袋吧!” 张文彦一惊:“大人,你……” 尚美凤、张香妹同时从两边出手,点了他的穴,他惊得大喊道:“大人,你出尔反尔!” 尚美凤伸手给了他一耳光:“死囚,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在指挥使大人的官邸吃吃喝喝,你配受到这等的礼遇吗?呸!” 张香妹也给他来了个耳光,骂道:“你这个不知羞耻的软骨虫,口口声声不出卖朋友。告诉你,郭剑平根本就不在牢里,哪会来的招供?卖友求生的不是他,是你这个孙子!” 张文彦犹如受到雷击,刹那间吓得目目瞪口呆,接着一阵怒火攻心,他张开嘴嚎叫起来,其声如狼啸,十分凄厉。张香妹立即点了他哑穴。但他仍张着嘴,似乎还在尽力呼喊,不一会便两眼一闭昏了过去。洪豹将他一把夹住,送往牢房。皇甫楠叮嘱道:“这人练过气功,别忘了戳他气海穴,先把他的武功废了!” 张香妹笑道:“没见过这种傻蛋,居然一哄就信,这样的人,也想称雄?” 皇甫楠站起来,对胡道民道:“走,回衙门,商议捉拿万古雷的大事……” 一顿,又对苏翠芳道:“夫人赶制出一块红披风、一个红绸蝴蝶,最迟下午做好!” ※※※※※※ 柳锦霞住在离府学不远的一家中等客店里,女扮男装俨然如一个书生,这便是她的聪慧之处。府学是地方官设立的学校,是奉皇上之命设立的,招纳地方英才四十名,供衣食念书。柳锦霞在这一带出入,不引人注意。柳铭听她的,也住在附近不远的地方,靠近贡院。但那夜她从皇宫逃出后,柳铭并未归来。第二天她上闹市打听消息,传言有一人在秦淮河边被捕快抓获,已被锦衣卫收监。夜里她前去救人,又多亏万古雷等人相助,才得死里逃生。 她合衣躺在床上,眼泪如山泉流淌。 郭剑平落脚在万古雷家里,张文彦哥哥却杳无音讯,不知是死是活,只落得孤身一人,今后又该怎么办,天地虽大,何处容身? 她多么怀念往昔的生活。爹爹是一品大员,处处受人尊崇。她是千金小姐,过着奢华的生活。她有个众人艳羡的如意郎君公冶勋,她和他是天造地设的一双,有着甜蜜灿烂的未来。可这一切突然间便成了过去,她不再是什么金枝玉叶,她已成为东躲西藏的叛逆。 她无数次地对自己说,柳锦霞已经死了,世上再无其人,如今只有一只血蝴蝶,她没有灵性、没有情感,她只有仇恨!她唯一活着的理由就是报仇……然而她却忘不了公冶勋,她明知今生与他已经无缘,可还是思念他。而且比往日更急切、更渴望、更焦灼也更刻骨铭心……她终于作出决定,离开京师,去找公冶勋,不管能不能相遇,她都要去! 可是,大哥和张文彦又该怎么办? 她拭去泪水,整了整衣服,亮银鞭束在腰间,拿起把摺扇,开门出来,欲到柳铭住处,看看他有没有回来。她迈着方步,往贡院方向走。这一带位于大功坊和三山街交叉点的东南面,也算热闹地面,往来行人很多。不时有巡街的兵卒走过。片刻后,她到了柳铭下榻的福升客店。柳铭曾告诉她,他住楼上西厢靠里的一间上房,便径自上楼,轻敲房门。未听见脚步声,房门便突然拉开了,只见寒光一闪、一把匕首当胸刺到。惊得她急速往左一闪,只听“刺啦”一声,刀尖刺破了衣襟,只差一丝丝就戳在她腋下。遂听那人“咦”了一声,急速后跃,缩回房中,嘴里道:“误会误会!” 柳锦霞柳眉倒竖,立即抢进屋来,只见一个二十七岁的年青汉子,一脸惊愕地瞧着她。此人浓眉大眼,方脸阔口,生得十分彪悍。他把匕首一下扔到床上,双手抱拳道:“对不住、对不住,俺认错了人,请兄台原宥!” 柳锦霞满脸杀气,冷冷道:“你是什么人,不分青红皂白动刀杀人,一定不是好东西!” 壮汉道:“这是误会,咱以为仇家找上门来,所以就来个先下手为强,不料却是兄台。” 杉喘霞道:“我差点被你刺中,一句对不住就算完了吗?大爷可没有那么好说话!” 壮汉道:“兄台,咱请你下饭馆,敬酒陪礼如何?咱不是有意要害你……” “谁稀罕你的酒菜,大爷得罚你?” “这……”大汉楞了楞,“兄台要怎么罚?” “我要捅你一刀,你若闪避过去,算你命不该绝。若要躲不了,那是你活该!” 大汉沉下脸道:“兄台,你我无怨无仇,咱捅你一刀是出于误会,你再捅咱……” “一刀还一刀,有什么不公平的?” “你真要刺咱一刀?” “不错,这叫一报还一报!” 大汉目光里闪出了怒火,柳锦霞早已运足功力,要以赤蝎指取对方的性命。但忽然间,大汉叹了口气,目中火焰熄灭,平平和和说道:“好,咱欠你一刀,由你捅一刀吧!” 柳锦霞冷笑道:“由不得你!” 大汉转身去床上取匕首,然后手捏刀尖,把刀柄对着她道:“好,给你匕首。” 柳锦霞以为他使诈,但艺高人胆大,便伸出手去接匕首,只要他敢动手偷袭,就要他的命。可是,大汉并未使诡计,只“咦”了一声,放开刀尖,由她把匕首接了过去。 她冷笑道:“我接刀时,你‘咦’什么?” 大汉道:“兄叹的手欺霜赛雪,像个大姑娘的手,这么斯文的人,却练得一身好武功!” 柳锦霞不禁脸一红,叱道:“少废活!” 大汉道:“是你问咱,又不是咱要说!” “可恶,看我一刀捅死你!” 大汉道:“兄台身法极快,这一刀定能捅死咱,咱虽不愿死,可也没办法!” 柳锦霞火气已退了下去,但嘴里不愿说软话,道:“不愿死就求饶!” 大汉变色道:“笑话,咱是个贪生怕死的人吗?求饶的话,打从娘胎出来就没说过!” 柳锦霞火又升了起来,冷笑道:“好狂的口气,大爷不信你不怕死,看刀!” “刀”字出口,刀尖已送到对方胸膛前。使她吃惊的是,这家伙不躲不闪,便连忙收刀,但已经迟了些,刀尖已戳破对方皮肉,血染前襟。但大汉面不改色,也不低头瞧伤口,只问她:“你怎么收了刀,还要再来一次吗?” 柳锦霞怒火升腾,叱道:“你为何不躲闪?可是以为我不敢捅你?你想错了……?” 壮汉道:“你怎么不敢?这不是捅过来了吗?咱为何不闪避,因为闪避也枉然?” “这么说,你自知武功低微,逃不过大爷这一刀,索兴闭目等死,换得我的怜悯饶你……” 大汉大怒,道:“什么话?谁要你怜惜了?咱并非躲不过你一刀,要在平日,你莫说捅一刀,三刀四刀也休想伤得了咱。今日腿脚有伤,怎能躲得过去,所以让你捅一刀……” “你腿脚有伤?刚才开门那一刀……”柳锦霞说着住了口。她瞧见大汉拽起左腿裤脚,只见小腿上裹着白布,白布上血迹斑斑。于是心软了下来,道:“你有伤,为何不早说?” 大汉道:“兄台你存心要还咱一刀,咱能不让你捅吗?这点伤也没什么好说的!” “我要是一刀捅死了你怎么办?” “死了就死了,那有什么办法?” “你真的不怕死?” “咱说不愿死,可你非要……” “好啦好啦,你快上金创药吧。” “咱们算不算扯平了?” “不算!你捅一刀出了全力,我未出全力。” “那你还要捅一刀?” “得看我何时高兴,什么时候想捅再捅!” “咦,兄台,你怎地如此不痛快,像个娘们,你要捅就捅吧,过了今天你上哪儿去找咱?” “今天我不捅,至于找你嘛,我自有办法。” 大汉摇了摇头:“兄台虽然看着像个书生,却也难缠得很,随你吧,咱随时奉陪!” “你叫什么名字?是干什么的?” 大汉取出金创药,撕开衣襟,洒了药粉,就用衣服按住,嘴里道:“问姓名干啥?咱与你又不交朋友,各走各的路……” 柳锦霞从未接触过江湖人,对这汉子的豪迈有了几分好感,加之孤独失意,也很想有个人说说话,排解忧愁。 于是道:“你欠我一刀,不问清姓名,以后上哪里找你去!” 大汉皱了皱眉,略一思忖,道:“你说的也是,好,咱告诉你,咱姓索,名刚。” “你这是真名还是假名?别想糊弄我!” 大汉大怒:“咦,你这人怎么和娘儿一样,婆婆妈妈的,咱索刚是关东九十九寨总瓢把子柴子奎柴大爷手下金盾护卫之首,在江湖上赫赫有名,兄台你既然是会家子,不会不听说过吧?咱索刚岂是躲躲闪闪之人!” 柳锦霞觉得此人挺有趣,自己孤立无援,不如与他结识,自己不是已经成了江湖人了吗,结交些绿林好汉又有何妨? 因道:“关东九十九寨,听起来像是强盗窝,你们是不是专干杀人劫财的勾当?” 索刚讶然道:“咦,你是无知还是装相?” “谁和你装相了?我就不知道你们!” 索刚道:“兄台,你尊姓大名?” 柳锦霞道:“我姓薛,名俦,俦侣的俦。” 索刚道:“原来如此,咱听成了血仇!” 柳锦霞走过去,在椅上坐下,道:“你说你是金盾护卫,是你们头儿的保镖吗?” 索刚在床上坐下,道:“咱们是绿林好汉,劫的是贪官富豪,但不随意杀人。总瓢把子柴大哥,为人最讲义气,手下弟兄,个个都是好汉。总舵里有金盾护卫四人,银盾护卫十二人,他们是寨中高手,也是头领……” “这么说,你是山寨里的二大王?” “不对,咱只是护卫头儿。” “你大老远跑到京师做什么,是不是劫财?” “你不该问,咱不认识你。” “彼此通过姓名,怎么不认识?” “兄台你又是干什么的?” “我是个读书人,你看不出来吗?” “不错,是个文士,但你身怀绝技,定是个万儿叫响的人,可咱从未听说过,因此朋友你报的是假名。你既不露身份,咱也不说真话。” “什么话,我从未在江湖上行走过,你当然不知道我的姓名,怎能说我骗你?” “好,就算是这样吧,你为何来敲我的门?” “我来找一位朋友,又怎知是你住在这儿?” 索刚想了想,道:“兄台,你还是赶快走吧,要是仇家找到这里来,岂不连累你?” “那么你不走,在这里等死?” “咱腿上有伤,要走也走不远。” “你不会骑马走吗?” “咱不走,自有原因,你别多问!” “我偏要问,别忘了你还欠我一刀!” “咦,你这人是怎么回事?这不是讹诈吗?” “不错。只要你把你的事告诉我,说不定我一高兴就免了你一刀,就算清债,如何?” “咱的事与你何干?你听来何益?” “这你管不着,你若不讲,我就在你右膀上扎一刀,废了右手你怎么应付仇敌?” 索刚气得瞪圆了眼:“你……” “瞪着我干什么?快讲,我就是要听!” 索刚无奈,道:“好,咱讲,不过你小心了,咱以后定要找你算账,有你后悔的时候!” 柳锦霞道:“我要去你们总舵入伙,与你们总瓢把子比武,我若胜了,他会不会让贤?” 索刚惊诧得从头到脚打量这个俊俏的书生,这个一付娘娘腔的小白脸,居然想当关东九十九寨的总瓢把子,不禁吃吃吃低声笑起来。 柳锦霞恼道:“笑什么?你以为我不敢?!” 索刚忍住笑,道:“薛老兄,你以为这总瓢把子是好当的吗?咱们柴大哥,武功高强,从未遇过敌手,只在去年与襄阳武林世家一剑震武林方志钦的嫡孙、金鲛剑方天岳比武时输了一招。那还是方小子使了诡计,胜得并不光明磊落,兄弟们都不服,但柴大哥却认了输,与之称兄道弟结成好友。光这份气度,就使咱们这些弟兄佩服。你若只凭武功就想当总瓢把子,那无疑是做梦。要知道,除了武功,还须让人敬服。比如咱吧,咱的武功不是自吹,在山寨里也是一把好手,但咱就做不了总舵主。象兄台你这付模样,像个俏娘们,就算武功一流,也没人会服,所以你不配当总瓢把子。” 柳锦霞恼道:“胡说八道!江湖上不是以武功服人吗,我若打败了柴子奎,你们就该服我。谁要是不服,我就要他的命!” 索刚笑道:“你决不是柴大哥的对手,不过说这些没意思,咱们说正事吧。” “这就是正事,我要去你们总寨。” “兄台你说的当真?你真的要入伙?” “当然是真的,谁有功夫和你说笑!” “凭你躲过我那一刀的身法,武功自是不差。那好,咱就当你的引荐人,上山后让你充任铁盾卫士,地位在金、银盾之下,但……” “你给我住口,我上山不坐第一把交椅也要坐第二把交椅,你把我当什么人了?说实话,要是以前,哼!我会和江湖浪人混在一起吗?” 索刚怒道:“你这人好没道理,心太大不说,竟然看不起江湖好汉,那你就当你的书生去,又何必来纠缠咱,走吧走吧!” 柳锦霞娥眉倒竖:“浑小子,对我说话要小心些,不准放肆,小心我要你的命!” 索刚道:“咱怕你吗?真是笑话!” 柳锦霞刚要发作,就听“呼”一声,从天井里蹿上来一人,正落在这间屋外的走廊上。柳锦霞进来后并未关门,因此看得清楚。 这是一个道士,四十上下年纪,面相有些阴沉,身背长剑,落地时悄无声响,身手不凡。他一眼就看清了屋中的情形,便走到房门口,冷声道:“索施主却原来藏在这儿,叫贫道好找!”一顿,又问:“这位施主是谁?”说话时两眼在柳锦霞身上溜来溜去。 柳锦霞不知老道来意,没有作声。 索刚道:“这位仁兄是来此找人的,与咱素不相识,咱们之间的事别扯上他!” 道士嘿嘿嘿冷笑起来,道:“施主既然找来帮手,又何必遮遮掩掩,这一套能瞒人吗?” 又听楼下有个粗嗓门道:“道兄和谁说话,莫不是找到索刚这小子了?” 老道回道:“不错,除了他,还有人。” “呼”一声,又蹿上来个胖大头陀,凶眉恶眼,年约四十五六,一看就是个恶人。他朝窗口一站,顿时遮了天光,把屋里两人看了看,道:“不错,还有个雏儿,是干什么的?” 索刚道:“他与咱无涉,休要扯上他,” 柳锦霞冷冷道:“谁说的,我与你是同伙,告诉这两个贱胚又何妨,看他们敢怎的!” 索刚一愣,急道:“咦,你这个人真不知好歹,咱与你素不相识,你何苦趟这浑水……” 老道冷笑道:“索刚,你这不是惹人耻笑吗?他都认了账,你想开脱也没用!” 头陀狞笑道:“好极好极,一网打尽!” 老道说道:“索刚,你腿上带伤,休想再逃,依道爷之见,还是乖乖走吧!” 索刚道:“你们先放这位兄台离开,他并非咱的同伙。等他走了,咱再和你们理论。” 柳锦霞道:“我偏不走,谁敢怎样?” 索刚大怒:“喂你这人真是难缠,咱本来就不认识你,你来管什么闲事,快走快走!” 头陀冷笑道:“他走得了吗?做梦?” 柳锦霞道:“谁说我要走?你才做梦?” 头陀点头道:“好,有骨气,那就走吧!” 柳锦霞道:“去什么地方,说个明白!” “带你去个好去处,你跟佛爷走就是了。” “索刚,要不要跟他们走?” 索刚道:“你真要找死?你知他们是什么人?这头陀法名沙空,人称恶头陀。这老道叫玄木,人称追命鬼,都是江湖上杀人不眨眼的恶人……”一顿,续道:“唉,你未走过江湖,对你是白说,你怎知他们杀人手段之残酷!” 恶头陀笑道:“承蒙夸奖,不胜荣幸!” 玄木道:“既知道爷佛爷的手段,你二人就乖乖跟着走吧,先点了穴位,再……” 索刚道:“索大爷哪儿也不去,有种的今夜三更在大教场拼个你死我活!” 沙空道:“你想把佛爷打发走好溜吗?” 索刚道:“哼!你小看了咱关东好汉……” 柳锦霞道:“他们要带你上哪儿?” 索刚道:“这两人鬼诈,说话从不算数!” 玄木道:“你不想见一见你们总瓢把子?” 索刚道:“咱不信你那一套鬼话!” 沙空道:“不信也得信,你非去不可!” 柳锦霞冷声道:“不去就不去,谁也带不走他,你二人最好滚开,别惹恼了薛大爷!” 沙空笑道:“小白脸,你长得跟个大姑娘似的,好一付俊俏面孔,莫不是女扮男装?” 柳锦霞怎听得这般轻薄口气,不禁勃然火怒,倏地站了起来,就要往窗口去。索刚见状,一把揪住她的衣襟:“别动,他们人多……” 柳锦霞叱道:“放开你的脏手!” 索刚诧道:“咱的手怎么脏了,你……” 柳锦霞怕他看出破绽,便把话引开,骂和尚道:“你们滚不滚,想要找死吗?” 沙空喝道:“你小子休得张狂……” 言未了,下面天井里突然乱起来,只听小二的声音叫道:“喏,就是这一僧一道,一跺足就飞上了二楼,吓死人了,这不是飞贼吗,兴许就是血蝴蝶的同伙,差爷你可小心了!” 旋又听一人喝道:“和尚道士,快下楼来,大爷是府台衙门的捕快,随大爷走一趟!” 玄木道人朝天井里骂道:“你瞎了眼睛,敢找道爷的麻烦,还不快快滚开!” 那捕快喝道:“大胆飞贼,你若不束手就缚……啊,副总捕头来了……张爷,喏……” “何方道士,在此何为?”张爷沉声问道。 沙空道:“你是张金荣?” 捕快喝道:“呔,副总捕头官讳是你叫的吗?还不滚下来叩头,束手就擒!” 沙空大怒,叱道:“浑账东西,几个捕快也敢这般张狂,要是误了佛爷的事……” 张金荣瞧这一僧一道不是好惹的,便一抱拳,岔话道:“既知在下之名,大家有话好说,大和尚是哪条道上的朋友……” 就在此时,索刚一纵身朝后窗飞了出去,柳锦霞紧随其后跃出,并把座椅向老道掷去。 这行动是事先商量好的,索刚以传音入密告诉她,这一僧一道是锦衣卫的鹰犬,此时与他们动武并非明智之举,乘空逃出此地再说。 柳锦霞一听这两人与锦衣卫沾边,又听楼下店小二找来了捕快,也觉得在这里动手不利,弄不好暴露了自己的身份,便同意逃走。 这旅店背后是个平房四合院,从四合院屋脊上往下跳,是一条小巷,两头连着两条大街,人来人往。二人顾不得这许多,立即跳到小巷里,拔步飞奔,眨眼便到了大街上。 柳锦霞虽生长在京师,但只到过一些热闹地方,而且一出门就乘车,所以道路不熟。而索刚是外地人,很少来过京城,更是不知道街名,以为柳锦霞一定熟悉,便道:“咱们快上承恩寺去,那儿有咱的弟兄接应。” 柳锦霞自然知道承恩寺,但不知走的这条街道通不通向那儿,只好埋头疾走。又为了摆脱追兵,她见巷就钻,七弯八拐,自己也不知道走往哪儿去了。索刚不知究里,一味跟着。看看无人追踪,柳锦霞才向路人打听,原来此地叫双井巷,出了巷左拐又回到学府那条街上,万一有巡捕守在那儿,岂不是自投罗网。 她叫索刚往回走,说找家饭馆用膳。 索刚道:“你是京师人,怎么不熟路径?” 柳锦霞道:“偌大个京师,怎能全知道。” 索刚道:“兄台看似富家公子。” 柳锦霞道:“不错,你算说对了。” 出得双井巷,在街口找了家干净的酒楼,要了几个菜,两壶酒,二人便吃喝起来。 索刚举起酒杯道:“咱敬兄台一杯。” 柳锦霞心情烦闷,端起酒杯就喝。两杯下肚,脸泛桃花,把索刚看得呆了。 “咦,老弟你真俊,像个大姑娘!” “住嘴!休得胡言。”柳锦霞怒视着他。 索刚道:“好,不说了,喝酒!” 柳锦霞在家时常陪父亲喝酒,酒量不比哥哥柳铭差,是以又喝了两杯,不在话下。 “索刚,你怎会招惹了锦衣卫的鹰爪?” “此事说来话长,咱长话短说吧。咱总舵主柴大哥两个月前接到一封密函,之后大哥说要到关内有事,要离开山寨。咱金盾四卫要跟大哥远行,被大哥一口拒绝,只带了妻弟祝勇,说有祝勇在侧,以他两人之力,何处去不得?” “慢,那封密函说些什么?” “除了总舵主和夫人,别人均未知内容。第二天柴大哥、祝二哥便下了山。他们走后不到十天,嫂夫人祝芸将咱叫去,对咱说:‘你大哥此去本不欲让人知道,但俺想来想去,有些不放心,故违背大哥心愿,请索兄弟辛苦一趟!’咱说:‘有何差遣,请嫂夫人尽管吩咐!’嫂夫人道:‘你大哥为父报恩,只得按书信上所说去做。他此去京师会见一人,这人的名俺就不提了。索兄弟你带六个银盾护卫前往,到京师后找个旅店住下,每逢双日午时去承恩寺前的广场游逛,俺兄弟会到那儿找你。’这话咱听不明白,但嫂夫人不愿多说,见咱纳闷,又说道:‘兄弟,俺不能多说,俺只能再告诉你一点,你大哥去会见的人,是个惹不起的老魔头,也不知他招你大哥去,有什么用意。因此俺和弟弟说好,请索兄弟辛苦一趟,以防万一!’就这么着,当天咱就带银盾六卫下山,往京师紧赶。到达京城后,咱和弟兄们分开住在两个旅舍。正值京城闹飞贼,有个血蝴蝶屡屡在大官儿家作案,因此盘查得紧,咱们除了中午由咱一人出来转悠,其余人皆在旅舍足不出户,把弟兄们都憋得发慌。咱接连四天午后都在广场转悠,可是却不见祝二哥来联络。直到前天,咱才见到了他。他一见咱,就把咱引到背静处,对咱说:‘你们来了多少人?’咱如实说了,他道:‘太少太少,你们赶快回总舵去,俺与大哥正设法脱身。记住,不是俺和大哥亲自回来,什么人的话都不要听。哪怕是拿着大哥亲笔写的书信也不要理睬,请姐姐务必记住。好,俺走了,免被人发觉,你们快些离开,越快越好,现在就走,耽搁不得!’咱听得满头雾水,又无法多问,便道:‘谁敢扣留大哥,咱带人杀上门去!’他轻声叱道:‘就凭你这几个人也想救出大哥?要是这样,俺和大哥不会自己提脚走?告诉你,人家可是惹不起的主,你快走吧,别误了大事!’咱说:‘你们住何处?’他把眼一瞪:‘大哥命你快走,你敢违令?’咱无话可说,只有眼睁睁看着他离去。之后咱赶紧回旅舍,把这番话对两位弟兄说了,要他二人去另一家客栈告诉那四个弟兄,立即起程把话带回。咱们三人依然留下,咱让他二人回旅舒后呆着,自己出门,往祝二哥消失的方向走去。未出广场,就被今日一僧一道拦住。和尚说:‘想见你们当家的就跟佛爷走。’咱吃了一惊:‘和尚,你的话咱不懂。’老道笑道:‘你装什么蒜,适才你不是和祝老弟见面了吗?’咱心想,糟了,人家盯着呢。便说:‘见了又怎样,与二位何干?’和尚说:‘你这人不识好歹,佛爷带你去见大当家的,有什么不好?’老道说:‘你总不会胆小如鼠吧!’咱一听火了,道:‘走!奶奶个熊,去就去!’和尚道:‘这就对了,走吧。’于是咱跟着他们,过街穿巷,来到一条河边。咱问:‘这里什么地方?’和尚道:‘秦淮河,祝勇不是告诉你了吗?’咱道:‘没有。’他道:‘那说些什么?’咱说:‘与你何干?’和尚变了脸道:‘小子,你知道佛爷是谁吗?恶头陀沙空便是佛爷。这位道爷法号玄木,人称追命鬼。你小子既然在江湖上混,不会不知道吧!’俺听了大吃一惊,两个都是江湖上的大恶人,怎会在京师遇到他们,而且还是两人在一起。咱回答道:‘久仰久仰,二位的凶名,在下是听过的。’和尚道:‘很好很好,你既知佛爷大名,就该知趣些!’说话时到一幢宅第前。老道敲了敲门,应声而开。一进到院内,和尚就说:‘祝勇说些什么,你小子如实招供,否则将你小子捉到锦衣卫衙门,让你死不掉活不成!’咱道:‘出家人怎会当锦衣卫的鹰犬,亏你还是成名人物!’老道喝道:‘少废话,快把祝勇的话招出来!’咱道:‘有眼无珠,咱是吓得倒的人吗?’老道大喝一声就一把抓了过来。咱也就不讲客气,身上没带兵刃就拿匕首对付他。那和尚也来助战,还有许多人从屋里冲出来。咱不敢恋战,急忙越墙逃走,被人射了一弩箭,中在腿上。咱把腰间的十二把飞刀都打了出去,才算逃脱,在河边找个地方躲起来。晚上才回到街市,胡乱走一程找个旅舍住下,今日却遇上了你。” 柳锦霞道:“你那祝二哥真不是东西,有什么话就该说明,含含糊糊的,讨厌!” 索刚道:“你别骂祝二哥,他定是出于无奈才这么说的,你该替他想想。” “那院子里是不是关着你大哥?” “不像,否则他们怎么不出声?” “你打算怎么办?” “回承恩寺广场,找那两个弟兄商议再说。” “吃好了吗?走吧?” 下得楼下,索刚问她:“薛兄,你……” “和你一起走,我反正没事。” “你这人好奇怪,不怕惹火烧身吗?” 两人边走边说,不到半个时辰来到广场旅舍,索刚的伙伴一个叫任龙,一个叫王弓。两人都问他上哪儿去了,少不得又叙说一番。 任龙道:“糟,柴大哥落在人家手上了。” 王弓道:“索大哥不该把人叫回去……” 索刚道:“废话,祝二哥的话能不听吗?况且他说的咱虽不明白,但一定至关重要!” 柳锦霞道:“事情很清楚,你们柴大哥被人软禁了,他担心对方以他的名义迫使你们就范,所以叫你们回去告诉大嫂,千万别上当!” 索刚一拍大腿:“薛老弟说得不错,到底是个书生,肚子里书装得多,说话明理。” 任龙道:“薛兄是本地人,当知京师武林有些什么人物,说出来揣摸揣摸,是谁留下了大哥,咱们才好想出救人的办法。” 柳锦霞道:“我虽然习武,却从来不和这些人往来,所以一个也不认识。” 王弓、任龙相互对视,对她有了怀疑。 索刚道:“要找大哥不难,只要找到恶头陀和追命鬼这两个魔头,还愁问不出结果?” 王弓道:“索大哥,这一僧一道都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高手,大哥你腿上又带伤,凭咱们三人,只怕治不了人家……” 柳锦霞道:“怕什么,还有我!” 任龙道:“你?朋友咱说句不中听的话,光那一僧一道就不是好对付的,何况他们还有帮手。所以你最好别管闲事,把命搭上不合算!” 柳锦霞冷声道:“听你口气,瞧不起我?” 任龙道:“并非在下看轻了你阁下,这一僧一道不知杀了多少英雄好汉,阁下从未闯过江湖,自然不知道厉害,阁下还是回家去吧!” 索刚道:“你别小看薛兄,功夫不差……” 正说着,忽听有人在院子里说话。 小二的声音道:“有三位爷是外地来的,是不是从关东来,小的不知道……” “住楼上还是楼下,快说!”有个粗嗓门道。 “楼上、楼上,喏,中间那两间屋。” 索刚低声道:“人家找上门来了。” 柳锦霞道:“我出去看看,你们别动。” 她开门出来,天井里已没有人,只听楼梯响。片刻上来了五个汉子,都带着兵刃。 柳锦霞盯着他们,这些汉子也瞧着她。 打头的汉子停下步,问她:“关东来的?” 柳锦霞打开折扇扇着,不理不睬。 汉子又道:“喂,你是并关东来的?” 柳锦霞从遭家变,心中一直窝着火,闻言大怒,扇子一合,叱道:“瞎了眼睛,敢对大爷这般无理,滚一边去!” 大汉见她气派不俗,摸不清底,压着火道:“咦,阁下怎么开口骂人……” 柳锦霞扇子一挥,点在大汉肩井穴上,那大汉顿时动弹不得。她又疾出左手,揪住对方衣襟一把提了起来,朝房内一扔,“通”一声摔在地板上,把索刚等三人吓了一跳。 紧接着她向第二人出手,用的还是老办法,动作之快,令人防不胜防。后面的汉子一见不妙,转身想逃,但被柳锦霞一一点倒。 五条大汉,一个也未走脱。她让四人躺在走廊上,又点了哑穴,然后进屋。 索刚等三人十分惊讶,对她另眼相看。 王弓取出匕首,刀尖指着大汉一只眼珠子道:“朋友,放明白些,咱问你答。” 大汉惊魂未定,只好点头。 “你找关东来的人有什么事?” “奉主人之命要查找关东来的人。” “你主人是谁?不说实话咱剜你一只眼!” 大汉低声道:“我要是说了,门外弟兄回去告密,我这条命仍然保不住……” 任龙道:“咱点他们睡穴,你只管说。” 索刚道:“咱要一个一个提进来问,要是你有半句虚言,咱就毁你五官,断你手足!” 任龙出去把楼板上的人拖进屋内,点了睡穴,把房门关上,道:“快说!” 大汉道:“在下奉沙空大师父之命,在这一带旅舍寻找各位,将人捉回处置。” “关东总瓢把子被你们囚在何处?” “柴大爷并未被囚禁,他和祝爷住在秦淮河的一座大庄园里,老太爷陪着他二位。” “谁是老太爷,你怎不说姓名?” “在下不知老太爷是谁,只知老太爷是一位权贵的老太爷,详情一概不知,在下等从未见过这位爷,平日只是听说而已……” “胡说八道,你想哄骗咱们,咱就……” “我敢对天发誓,我说的句句实话。” “好,暂且信你。老太爷住什么地方?” “不知道,只听说是在秦淮河边。” 索刚岔言道:“是不是恶头陀住的院子?” “不是,沙空师父和玄木道长所住的庄院,是在通济门附近,在下就住这里。” “你们一伙人中,谁知老太爷的住扯?” “只有沙空师父和玄木道长知道。在下只听说老太爷的庄院在大中桥附近。” 柳锦霞问他:“你们这些人平日干些什么事?谁花银两养着你们?偷不偷,抢不抢?” 大汉道:“公子错了,我们并非盗贼,沙空佛爷、玄木道爷和锦衣卫的头儿交情并非一般,我们还奉命查找女贼血蝴蝶及其同伙……” “你们查到了吗?查到了谁了?” “一个也没查到,抓到的也被人劫走了。” “什么人劫走的?” “不知道。但我曾经听见头儿议论,他们说京城里只有江南神剑万古雷能干这事。” 柳锦霞心想,原来这些人早有所疑,万古雷若不小心,迟早也要遭厄运,应该提醒他。 又问道:“既然知道是姓万的所为,你们的主子为何不捉拿?莫非怕他武功高强吗?” 汉子道:“不是。只因这小子与无尘公子交好,若是没有真凭实据,公冶勋回京后就会不依不饶,他要是去皇太孙面前奏一本,头儿们就会吃不了兜着走,所以至今不敢动他。” 柳锦霞听他提起公冶勋,心中不是滋味,他与她现在就象两座山上的两株树,永远只能隔山相望,走不到一起了。 她抑住伤感,又道:“你们这伙人除了那和尚道士,都还有些什么人?” 汉子道:“在下知道的有病驼邵天贵、五毒先生仇灵子、鬼脸太岁彭戈……本来还有阴司四煞,后来不知为什么走了。” 看看再问不出什么,任龙点了他睡穴,把另一条汉子拍醒,这人说的也差不多。他不厌其烦,把余下三人都问了一遍。 索刚道:“看来他们说的是实话,要想打听到柴大哥的消息,只有找恶头陀。” 柳锦霞道:“今晚三更去,如何?” 索刚道:“老弟,你当真要惹火烧身?” 柳锦霞道:“我早就惹火烧身了,这个以后告诉你们,我现在不想说,别再问。” 王弓道:“好,咱们交你这个朋友!” 索刚把五条汉子解了穴,道:“咱放了你们,你们就当没找到咱们,成吗?” 五条汉子喏喏连声,连忙退了出去。 柳锦霞道:“我们离开这儿,到秦淮河找条画舫游逛,挨到三更去动手。” 四人出了旅舍,叫了辆马车,坐到通济门,找了条大画舫,这画舫正是艳芳号。 柳锦霞在众多画舫中一眼就认出它来,便向船工呼叫。上得船来,只见酒娘已不是春桃那班妞儿,画舫已经换了人。她默默坐着,心中百感交集。回想与公冶勋同乘此舟的欢乐,更让她痛断肝肠……她强自压住哀伤,注视着岸上风光,心中思潮浪涌。索刚等人头一次乘画舫游河,十分新鲜,不断向酒娘问长问短。 此刻已近黄昏,柳锦霞命人摆上酒宴,四人各据一方,吃喝起来。四个酒娘殷勤劝酒,作出种种媚态。索刚等三人兴致虽高,但极有分寸,不与酒娘过份亲热。柳锦霞则板着脸,不要酒娘侍候,使酒娘们大为惊讶。 索刚赞道:“江南风光好,名不虚传!” 任龙道:“酒香菜香,咱算开了眼界。” 王弓道:“京师的人,比咱们地方的人会享乐,你瞧瞧,这条船也这么华丽。” 此时河上游人多了起来,画舫往来穿梭。暮色苍茫,画舫上灯火灿烂,辉映着天上的星星,一弯残月,犹似孤舟漂荡在夜空。 柳锦霞来到舱外,仰望星空,嘴里不禁轻轻吟道:“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她眼中噙满了泪水,心儿都在哭泣,满腔的怨恨、哀愁,欲向何人诉?…… 将近三更,她们在通济门附近的码头上岸,不到半个时辰,找到了恶头院居住的庄院。 柳锦霞道:“我先进去看看,你们等着。” 她仰望院中的一株大树,离墙外不下三四丈距离,便提足真气一跃,如一只大雁飞到了树上。索刚等人看得心中佩服,这位公子爷当真了得,只是不知他的根底,叫人琢磨不透。 柳锦霞在树上探视,这庄院不小,除了中间有三幢楼房,两厢里也有几排住屋。此时黑灯瞎火,人们都已安睡。只有四个武士提着灯,绕着整个大院转悠,防范并不严密。她等巡逻远去,便跃到围墙上,招呼索刚等人进来。 四人先绕过第一幢楼房,却听到一阵丝竹声传来,便绕过第二幢楼,只见第三幢楼的正厅内,灯火辉煌,丝竹声就从这里传出。 柳锦霞让索刚等三人藏到庭园的树上,自己借花丛隐身,潜到了大厅石阶前的花盆后,举目向厅内窥视。这楼下只一间房屋,所以显得十分宽大。只见几个操琴的男女艺人,席地坐在西侧吹奏弹拨。大厅里有好几张大圆桌,但只有靠边的一桌坐得有人。数了数,正好八个,恶头陀、追命鬼在座。只见他们兴致很高,不时叫干杯。酒一喝完,就有丫环斟满。看来,他们刚开始吃喝,兴味正浓。为何这般晚用膳,不睡觉了吗?柳锦霞十分奇怪。 此时,坐在主位上的恶头陀朝乐工挥了挥手,乐工们和丫环立即从边门退出,大厅里安静下来。只听他道:“要这班乐工来,只是讲讲排场,可吵得你说话都费劲,不如叫他们滚蛋,大家好说话,各位以为如何!” 追命鬼玄木道:“说得是,彼此兄弟这阵子为了该死的血蝴蝶,着实忙乎子些日子,也没能在一起喝喝酒,说说话。现在好啦,眼看事情结束,大家都可以松口气了……” 言未了,沙空接口道:“今夜虽不能一醉方休,但可以畅饮几杯,来来来,干!” 众人举杯,一饮而尽,亮出杯底。 一个相貌凶恶的大汉道:“在下敬五毒先生一杯,他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张文彦那厮捉住,立了首功,给弟兄们争足了面子!” 众人立即热烈响应,齐向一个瘦文士举杯。文士笑嘻嘻道:“不敢不敢,彭兄弟客气!” 饮完酒,一个驼背道:“说起争面子的事,在下有几句话不能不说。自从咱们被老爷子召来后,虽说也受到皇甫兄的尊崇,但金刚掌陶槐、青城双杰柏氏兄弟、洛阳女侠等人受到的礼遇并不比咱们差,有此时候甚至超过了咱们,在下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听说追风刀张兆要请来衡山三剑,他们在江湖上名头不小,来了后岂不把咱们给压下去?所以在下以为,咱们弟兄要显出本事来,让皇甫公子瞧瞧,是白道上的人能干,还是咱们黑道好汉更行!” “说得是说得是!”有几人纷纷表示赞同。 柳锦霞心往下沉,原来张文彦已落入他们手中,她一定要将他救出来。 又听恶头陀沙空道:“说起这事,贫僧也有话说。自从老爷子与天魔地魔见了面之后,两人便脱离子晋王府,加入到我们一伙来。可他们目高于顶,要凌驾于我等之上。皇甫公子虽然待他俩十分尊崇,但还有些不放心,没有把我们这一伙人拨归他俩帐下。二魔性情乖张,动辄要人的命,做了他二人的下属,就得陪着小心,因此贫僧决不愿听他二人的差遣!” 仇灵子冷笑道:“头陀兄,我五毒先生决不会听人摆布,惹我不高兴,抬腿走人!” 病驼邵天贵道:“不错,咱们凭什么听二魔的?只要大家一条心,皇甫公子也不会硬逼着咱们听二魔的差遣,各位说对吗?” 鬼脸太岁彭锐道:“我等先应召而来,他二人是从晋王手下过来的,皇甫公子不能把我们同他俩混为等同,更不能成了他俩的部下!” 拘魂钩闵泰道:“说得好,我也不服!” 沙空道:“这事以后再说,今夜行动务必小心。虽说我们人多,但西门仪那老家伙不好对付,他与万古雷那小子联手,还真不好办!” 玄木道:“道兄,你说的是胡琴先生吗?” 沙空道:“正是这老家伙……” 玄木冷笑道:“西门仪虽有点道行,可也只是一个人呀,凭你和尚兄的黑煞掌,江南神剑有几条命?道爷我不信你对付不了他。” 仇灵子道:“这万古雷也不知是谁教出来的徒弟,阴司四煞也没能奈何他。虽说我们一方高手多,但他若拼起命来,我方必有死伤。因此各位放聪明些,让金刚掌追风刀那班人去对付他吧,你们说是也不是?” 众人闻言,喝起彩来,都说这主意好。 柳锦霞心想,糟,那家伙说今夜要对万古雷下手,可为什么又在此喝酒呢?必须听个明白,这头陀莫不是喝多了酒,说错日期。 又听仇灵子道:“今夜大伙儿出动,互相照应着点儿,千万别在乱中走了单。遇到万古雷那小子,人不多就别动手,小心为妙!” 沙空道:“仇兄说得是,大伙儿联手,就能把这小子打了,若人少就避开。” 玄木道:“若是这小子死在金刚掌那伙人手上,岂不是让别人夺了头功,各位脸上挂得住吗?贫道以为,各位高估了他,真正难对付的,是胡琴先生那老不死的……” 仇灵子道:“不然,这小子只怕比西门仪还难斗,道兄你千万别小瞧了!” 玄木恼道:“贫道纵横江湖二十余年,什么样的高手没有见过,岂能怕了一个后生?今夜贫道就偏要会会他,看他有无三头六臂!” 仇灵子冷笑道:“话别说得太满了……” 玄木道:“今夜就该我等大显身手,若是畏首畏尾,岂不被白道那几个人轻视了!” 仇灵子冷声道:“谁又畏首畏尾了?……” 少空忙道:“自家人,不必生闲气,再过一个更次,就是动手的时候,大家喝酒喝酒。” 玄木似乎气难平,又道:“皇甫公子手下有这许多能人,为何不早些对万古雷下手,以至被他闹出许多事来,这实在叫人难解!” 沙空道:“道兄来京师没有几天,不知其中缘由。当初并非未对这小子下手,但每次都让他占了上风。他不但明里有人相助,就是暗中也有一伙高手助拳,因此奈何不得。这小子还交上了无尘公子公冶勋这样的权贵做朋友,你就不能让他吃官司。那时间,皇甫公子还没能当上锦衣卫的头儿,所以……” “慢来慢来,既然不能请姓万的吃官司,今夜不是连锦衣卫都出动了吗?道兄此话……” “那是因为越狱钦犯张文彦被五毒先生于前天捉到,皇甫公子略施小计就让他招了供,如今有证词在手,自然可以法办万古雷,纵使公冶勋回到京师也无法替他伸冤报仇。” “公冶勋是皇上的侄儿侄孙,权势极重?” “不是不是,公冶勋是皇太孙的宠臣。” “原来如此,这其中竟有这多曲折!” 五毒先生仇灵子道:“那张文彦的供词中,还有公冶勋的妹妹公冶娇的芳名,你们说妙不妙?要是奏到皇上那儿去,公冶一家……” 柳锦霞大惊,总算明白了原委。照这伙人的说法,五更时他们要对万古雷下手,怪不得三更半夜才吃喝。这张公子好糊涂,怎么把公冶娇也扯了进去,我得赶紧去找万古雷报信。 主意打定,没有心思再听,正准备招呼树上的索刚,却听一阵脚步声传来,偷眼一看,是个锦衣卫的官儿,年约四十上下,一双死鱼眼珠子,面上阴沉沉的,正是在锦衣卫衙门见过的人。他后头跟着四个锦衣卫侍卫,正由石砌路面向万堂走来,便只好伏下身子。 五人走过索刚等人潜伏的大树,来到台阶上便站住了,那死鱼眼阴声道:“各位好快活!” 室内人齐扭头向大门瞧,一见是锦衣卫指挥佥事霍继统大人,一个个忙迎了出来。 恶头陀沙空道:“霍大人为何来此,莫非事情有什么变化吗?屋里请、屋里请!” 霍继统道:“并无变化,下官奉命来此,五更时与各位前往……”略一顿,道:“各位只顾吃喝来了客人也不知晓,未免……” 沙空道:“对不住、对不住,我等只顾喝酒说话,不知霍大人要来,慢待了……” 霍继统不睬他,转过身朝树上道:“藏在树上的三位朋友,有什么话下来说吧!” 索刚头一个下了地,任龙王弓也接着从树上跃下,这使恶头陀等人吃了一惊,又怒又恼,真他妈的丢人现眼,一个个脸红筋胀。 霍继统又朝台阶左面的花盆一指:“不知趣的东西,你还不给大爷滚出来!” 柳锦霞火冒三丈,只好从花盆后出来。 沙空气得暴跳如雷,恶狠狠骂道:“姓索的,你好大胆,佛爷正愁找你不着,你却偷偷摸摸送上门来,这叫自投罗网……” 霍继统道:“他们是何人?” “关东总舵的,来寻柴子奎。” 霍继统皱了皱眉,问索刚:“来此何为?” 索刚道:“找这和尚打听柴总舵主消息。” 霍继统道:“柴当家的在老太爷家中做客,何用担心,你们大老远跑来,多此一举!” 索刚道:“未必如此,这和尚对咱就不怀好意,由此看来,柴总舵主已被软禁……” 霍继统道:“胡说八道,哪有此事……” “你是锦衣卫官员,何以知江湖中事?” “这个嘛,不必告诉你……此人是谁?” 霍继统把目光对着柳锦霞打量,起了疑。 柳锦霞不理不睬,她若说话,口音是本地人,那就会露马脚,她只想赶紧离开。 索刚道:“咱的人,不必多问。” 霍继统道:“这样一个书生,也是从关外来的吗?本官横看竖看都不像……” 索刚道:“咱们总舵主在何处,请说。” 霍继统道:“再有数日,他自会回关东。” “咱要见总舵主,听总舵主怎么说。” “你在关东总舵是何身份?” “金盾护卫之首。” 霍继统又打量他一番,道:“久闻关东总舵有四大金盾护卫,十二银盾护卫,皆是武功高强之士,足下年岁不大却位居金盾之首,可谓年青有为,本官欲与足下结识深交,但今夜公务在身,只有改日叙谈。明天下午本官在三山街丰乐楼宴请各位,届时务请光临!” 索刚见此人突然变得和气起来,不好再说什么,便道:“明日下午尊驾能告知总舵主的下榻处吗?” “当然当然,本官还可以带你们去见他。” 索刚一抱拳:“既如此,咱们告辞!” “四位要到何处去?” “回旅舍……” “这又何必,就住在这里吧,大家喝一杯。” “多谢,明日在丰乐楼见。” “索壮士既已来到,还想走吗?” “咦,你这话是何意?” 霍继统冷笑道:“你们在此潜伏多时,知道了此间的机密,能随便离开吗?” “你要拘捕咱们?” “说不上是拘捕,只是留你们住下。柴当家的是我们的尊客,对他的部下自然不会动粗。” 柳锦霞心急火燎,她要赶在五更前去万家报信,一听霍继统不怀好意要留下他们,便以传音入密对索刚道:“我要去救朋友,快走!” 话一说完,她立即腾身而起,跃向院墙。 霍继统喝道:“哪里走!”人如箭矢追了过去,离柳锦霞只有一丈之距。 索刚一听她说要走,立即对任龙王弓道:“咱们走!” 这就比柳锦霞慢了一步。但柳锦霞的突然举动乱了恶头陀等人的心神,没来得及将他们截住,所以三人得以脱身,紧追柳霍二人身后。然而恶头陀等人都是老江湖,一个个立即腾身而起,猛追了上去。瞬间任龙王弓就被功力最高的恶头陀、追命鬼、五毒先生等追上。索刚腿上有伤,动作不如平日利索,也被病驼邵天贵等人截住。他一咬牙,抽出弯刀,向病驼砍去。邵天贵一跳避开,抽出判官笔,狞笑道:“小子,让邵大爷领教领教关东的技艺,想来不过是些浪得虚名之徒!” 鬼脸太岁彭锐一抡鬼头刀喝道:“你小子是什么金盾护卫,只怕经不起彭大爷一刀!”说着冲了过来,从侧面向索刚猛劈一刀。只听“哨”一声响,那索刚居然敢与他硬挡硬碰,直震得手腕发麻,不禁大吃一惊,不敢再轻视对手,连忙撤招换式,后退一步。此时邵天贵乘机攻到,索刚一柄弯刀招式多变挡住了他的进攻,迫得他守多攻少,彭锐从侧方杀了上来,才使他松了口气。索刚刀法古怪,他一时捉摸不透,不敢再掉以轻心。 任龙、王弓与拘魂钩闵泰、鬼抓韩熊交手,沙空的徒弟任威与四个锦衣卫则在一旁相助。任王二人哪里是对手,只得避实就虚游斗。 索刚以一敌二,十招后落了下风。他左手抽出小飞刀,人突然来个旱地拔葱凌空跃起,喊一声:“打!”只见寒光一闪,两把小飞刀朝邵天贵、彭锐飞到。两人正等他落地,没料到有这一手,急忙舞起兵刃护身,人也往后急跃。但索刚的小飞刀百发百中,邵天贵堪堪避过,彭锐却被划破了手臂。耳听又一声:“打!”吓得拼命后跃两丈。 其实,这一声打,飞刀打的是闵泰、韩熊等人,只听几声痛呼,七人中至少有四人受了伤。任龙、王弓乘机脱身,与索刚跃出了院墙,在夜色中一晃不见。 再说柳锦霞蹿出院墙后,沿河岸飞奔,不时迂回绕圈,但霍继统、恶头陀沙空、追命鬼玄木老道、五毒先生仇灵子紧追不舍,她只能离他们五丈来的距离,要摆脱十分不易。再这么跑下去,要纠缠到何时?正在着急,忽听远处一声鸡鸣,惊得她使尽全力飞奔,然后往一棵大树掠去,藏在树叶里不动。周遭漆黑,霍继统等骤然失去了她的踪迹,便停下身子打量四周。恶头陀沙空轻声道:“霍大人,快五更了,由这厮去吧,干正事要紧!” 霍继统道:“此人行迹可疑,只怕不是关东来的人,以他的身手,不是一般人物。” 玄木道:“那就分开搜,他定是躲藏在这附近,不信找不到他的遗迹!” 霍继统道:“也罢,放他一马,走吧!” 柳锦霞闭住气息,直等四人走远,方才下树,认准方向,尽全力向西奔去…… 当她过了通济门,奔到三山街时,这才想起并不知道万古雷府第的确切位置,便连忙停下步来,唯一的办法是去找公冶娇,但这样做就得去长安街,一往一返就来不及报信了。她略一犹豫,仍继续向三山门掠去。 ※※※※※※ 上午巳时正,万古雷准时来到公冶府第。 他穿了一身宝蓝衫卦,整洁光鲜,才一扣门门就开了,卫士一打量他,问:“万公子吗?”他答道:“在下万古雷,请报与大人……”言未了,一个丫环走了出来,笑嘻嘻请他进去边走边偷着打量他,嘴里笑个不住,遇到仆妇丫环,她则使眼色做怪样。万古雷瞧在眼里,心中好笑,但又有些忐忑不安。 若是公冶勋在家,那也没有什么好怕的,大大方方拜谒大人夫妇就是了。可如今他是应娇娇之约来的,不消说这里头就含有让侍郎大人相姑爷的味道,这能使他心安理得吗?想想看吧,若是公冶大人囿于门第之见,看不上他,岂不是糟糕?看来不该答应娇娇,应把日子往后推,等公冶勋回来。可是,后悔已来不及,人已走在人家院子里,还能向后转溜掉吗。 不一会,来到内宅,小翠叫道:“小姐,贵客到啦,往上房去吗?” 娇娇从门里跳出来,笑着道:“来啊,我爹我娘在客室里等着呢,快呀……” 万古雷心跳得慌,连忙走了过去,公冶娇歪着头瞧他,一脸顽皮相,笑他道:“啊哟,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身衣服好光鲜,我怎么从未见你穿过,是新的吗?” 万古雷今日特意换了一身新衣,被她说破脸不禁红了起来,承认道:“是的,未穿过。” 公冶娇笑嘻嘻进了门,他规规矩矩跟在后面,听娇娇引荐他,便忙着一揖到底,口称:“草民万古雷,见过大人,见过夫人……” 公冶娇一把拉住他道:“啊哟,你这是干什么?又是草民又是大人,你上衙门见官儿?” 公冶子明笑道:“贤侄请坐,不要拘礼。” 夫人笑道:“以叔伯称呼吧,听丫头说,贤侄与她兄长甚是亲密,那就不是外人了。” “多谢伯父伯母,小侄谨遵台命!” 坐下后,他才看清了二位老人。公冶子明一脸和气,夫人慈眉善目,于是放下了心。 公冶子明夫妇看他器宇轩昂,文雅中不失勇武,长得英俊聪慧,不禁大有好感。 公冶子明问他读过些什么书,有意无意考他文才,见他对答如流,不由得连连称赞。 公冶娇偎在娘身上,见爹爹夸他,高兴得要命,把嘴对着娘的耳朵说:“如何,我说他鬼聪明,是个文武全才,这下相信了吧?娇娇的眼光如何,入眼者,这世上能有几人?” 夫人笑着拍了拍她:“又来自吹!” 公冶子明兴致越来越高,渐渐把学问往深处引,万古雷仍然回答得出,但公冶娇却不高兴了,从娘这边一下跳到爹的身边,嚷嚷道:“爹,你是在贡院考秀才吗?问这问那的!” 公冶子明笑道:“真是的,老夫忘了身在何处了,好、好,不再提儒学经学,说别的。” 娇娇道:“他不愿做官,要不早中榜了。” 公冶子明道:“可惜可惜,贤侄不该……” 娇娇岔言道:“哥哥要把他引荐给皇太孙,我不是对爹说了嘛,去掌兵权也是一样。” 夫人道:“皇太孙如登大位,当以文才治国,贤侄投身军旅,前程远大。” 娇娇道:“其实做个平民最好,也不会遭人猜忌,只是有时候遭官欺。为争这口气,只有去做官。哎哟,我也说不清……” 夫人笑道:“你心眼多,忽地一个主意,忽地又异想天开,做人其实都有难处,懂了吗?” 谈谈说说,彼此十分融洽,万古雷想告辞也不成,公冶夫妇留他用了午膳才准走。 回到家,他心情舒畅,又和曹罡等商议出城之事,最后决定晚上乘船走。 郭剑平经过一日一夜调养,已经起床行走,坐船顺江而下,到扬州府再改乘马车。 万古雷派人到码头把黎成叫了来,大家又作了一次商议,都说夜里坐船更为安全。 黎成道:“码头上有衙门的捕快、五城兵马司的巡丁,还有锦衣卫,这些人在码头监视外出的船只,有可疑的人便扣下盘问。但比起各道城门来,更容易脱身,在下自会准备好船只,又遣人把守卫引开,可保平安。” 万古雷道:“如此甚好,天黑以后就走,但老弟要布些眼线,不可大意。须知银两用木箱装运,到码头卸货时严防被人察觉。” 黎成道:“是,在下这就回去布置。” 下午,万古雷命厨下备了桌酒席为了曹罡等人饯行,席间杯酬交错,相约不久会面。 天黑后,曹罡等人同乘一辆车前往码头,万古雷为防万一,与耿牛、罗斌步行护送。他们等马车走了一会才出门,发现车后有两人跟着。快到码头时,万古雷悄悄冲了上去,随手将两人点倒,拖到暗处躺着。码头上黎成已布置好,曹罡一行顺利叠船而去。对那两个跟踪的人,万古雷加以审问,说是史孟春史爷的手下派来盯稍的,观察万府出入的人,每天禀报一次。问他们史孟春住在何处,两人说不知。万古雷虽觉这两人有许多可疑处,但料想他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便懒得多问,点了睡穴让他们躺着。回到家,心情甚好。晚上睡觉时做了个美梦。梦见他置身在一间雕龙画柱的大堂里,到处张灯结彩,他穿着一套新衣,肩披红绸,胸悬大红花,正和公冶娇结亲。来参加婚礼的人很多,闹哄哄的。他被一些人簇涌着,在鼓乐声中与披着红盖头的新娘拜天地,然后喜孜孜被送进了洞房。他迫不及待地掀去了新娘头上的盖头,露出的脸却是季兰,不是公冶娇。他不禁吓了一跳,未及问这是怎么回事,季兰就指着他骂道:“你好大胆,竟敢冒充新郎!你是个没出息的商贾,怎配与我成亲?我与孙大哥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你给我滚!”他气得回嘴道:“我与娇娇成亲,谁让你跑到新房来,你走你走……”话未完,季兰忽地变成了公冶娇,他大喜道:“娇娇,快来拜堂!”公冶娇不知为何,脸无丝毫喜色,忧忧戚戚道:“不成啊,史孟春来了,要害你呢!”他道:“娇娇不怕,只要他敢来,我要他的命!”娇娇却摇着头,一个劲往后退,刹时便没了踪影。他一急便大喊着追了过去,哪知却撞到了墙上,连房屋也倒蹋了,吓得他“哎哟”一声醒了过来,才知是个梦,方才放下心来。看看窗外,天还未亮,但他却无法再睡;感到心烦意乱。他试图静下心来,却怎么也做不到,大异于往日,不禁警觉起来。他想,莫非曹罡他们出了事么,会不会被锦衣卫识破?要不就是有什么祸事临头,会不会是史孟春在耍诡计。 他翻爬起来,穿好衣服,带上剑,打算出去转悠一圈,便推开窗,正欲飞身而下,忽见一条黑影从西南角上疾奔而来,后面紧跟七八条黑影。前面的黑影突然发出尖叫:“万公子,锦衣卫害你全家,快逃——!” 这声音以内力送出,十分凄厉。万古雷惊得连忙从窗口蹿了出去,喊道:“古雷在此!” 人一落地,迎向疾奔的女子,瞬间两人便跑到了一起。女子急促说道:“我是锦霞,锦衣卫已围住了你家,快走……” 她说得极快,话未完追兵已至。 领头的是锦衣卫同知贡胜奇、房天兆。 贡胜奇喝道:“万古雷,你劫天牢,救钦犯,已犯下死罪,还不束手就缚吗?” 房天兆叱道:“万古雷,你敢反抗,灭你全家,本官命你弃械投降,跪地听候处置!” 柳锦霞在他们说话时向竹梅居冲去,一会上了房头,尖叫道:“万兄,快走!” 房天兆狞笑道:“走得了吗?”遂命站在后面的属下:“放响箭捉人!” “嗡”一声,响箭冲空。这一瞬间,从四面八方跳进院子里来的不知有多少,就连竹梅居、福泽楼房头上也站满了人。柳锦霞抽出弯刀,冲向挡路的人,立刻就被团团围住,她左手亮银鞭横扫,右手弯刀猛劈,眨眼就放倒了两人。有人惊呼道:“血蝴蝶,她就是血蝴蝶!”于是“血蝴蝶、血蝴蝶”的呐喊声此起彼落。 在园中暗处指挥的皇甫楠对身边的天魔王通、地魔柯典说道:“血蝴蝶送上门来,这都是没有想到的好事,请二位对付她如何?” 王通道:“小事一桩,走,老二!” 两人随即一跃,快如箭矢,瞬间便到了竹梅居房顶上,亮出慑魂镜,猛击血蝴蝶。 此刻住在竹梅居楼下的耿牛、住在花锦楼上的西门仪早已和万古雷会合一起。万古雷先被贡胜奇、房天兆、洪豹、汪承亮围住,一时脱不开身。他心系老父的安危,无心恋战。 耿牛提着牛耳尖刀赶来,又被刘兆忠、黄明堵住。耿牛听见到处是仆役丫环的尖叫声哭喊声,又见锦衣卫点起了许多只灯笼,光影中锦衣卫如狼似虎捉那些奔逃的下人,把他激得怒火冲天,发出一声大吼。这一吼,功力差的副千户黄明、千户刘兆忠吓得一抖,连兵刃也掉了。耿牛手起刀落,把两人砍翻在地。佥事薛子健和两个手下在一旁掠阵,被吼声震得发呆,耿牛不费吹灰之力便把三人打发了。 耿牛这一吼,也震得贡胜奇等高手心神一荡,被万古雷乘机冲了出去,直奔福泽楼。 房天兆被吼声惊动时,便把眼睛朝耿牛瞧,没顾得上去堵截万古雷。眼见他的三个亲信薛、刘、黄被一个光头小子宰了,气得他一步跃了过来,挥舞腰刀,向光头小子猛攻。 耿牛毫无惧色,以这把加长了的牛耳尖刀,左遮右拦,斜劈直搠,与对方抢攻。 汪承亮心有惧意,但又不敢不上,从斜刺里助房天兆,瞅空子进击,一击不中就退。 西门仪一出花锦楼,就被金刚掌陶槐、洛阳女侠叶芳截住。西门仪以前见过陶槐,便道:“陶大侠,久违了,如此强入民宅又为何?” 陶槐早听说胡琴先生在此,便道:“捉拿劫天牢的盗贼,西门兄不是明知故问吗?” 西门仪道:“陶大侠可愿放老夫一马?” 陶槐冷笑道:“这并非江湖恩怨,请恕在下秉公处事,西门兄既然犯法,只有受擒了!” 西门仪道:“听口气陶大侠已成了官府中人,不知在何处任职?” 陶槐脸一红:“不劳先生动问……” 西门仪道:“大侠可知万古雷一直受史孟春之害,史欲抢夺万家码头……喏,你瞧……” 陶槐、叶芳回头一望,西门仪从斜刺里冲了出去,随手点倒了几个围住他的锦衣卫。他忙着赶去福泽楼救万吉,所以不与陶槐动手。 陶槐受骗,气得大吼一声,急追于后。 西门仪赶到福泽楼前,只见万吉挥舞雁翅刀,正与三人苦斗。万吉一身功夫不俗,但三个对手都是江湖黑道的有名凶徒,一个是病驼邵天贵,一个是鬼抓韩熊,一个是拘魂钩闵泰,因此他根本不是对手。只因三人想活捉了他,是以一时不能得手,否则早已丧命黄泉。 西门仪抽出铜笛,攻向病驼邵天贵,迫得他向一边跳开。西门仪旋又攻击鬼抓韩熊,逼他脱离开万吉。万吉一下去了两个对手,立即振奋起来,向拘魂钩闵泰猛攻。 西门仪道:“东家快走,冲出门……” 万吉道:“古雷呢,他……” 西门仪道:“他马上来,快走!” 正在此时,万古雷已经赶到。一见爹爹无恙,放下了心,立即向闵泰杀去,嘴里喊道:“爹爹快走……”万吉不再犹豫,立即奔向大门,但被十几个锦衣卫拦住去路,只得硬打硬拼。万古雷急于让爹爹脱身,一上手就施出了狂龙八式,先一招狂龙出海,紧接着是狂龙探宝、狂龙摆尾。这三招一气呵成,他又使足了八成功力,闵泰只觉对方剑气耀眼刺目,招式玄奇,不禁慌乱起来,急忙挥舞拘魂钩拼命招架。他只挡得一招,躲过一招,第三招只见剑气如蛇婉蜒而至,手中兵刃挡架落空,一阵钻心刺痛,被剑戳了个透心凉,一命呜乎。邵天贵、韩熊与西门仪正斗得激烈,听见闵泰一声惨嚎,偷眼望去,闵泰已经丧命,不禁大吃一惊。这一分神,西门仪瞅准武功较弱的鬼抓韩熊,当胸一笛击去,打得这小子吐血而亡。 尾追万古雷过来的贡胜奇、房天兆、胡道民等人,指挥锦衣卫把万古雷、西门仪围住。 万古雷正欲奔到老父跟前,却被金刚掌陶槐、洛阳女侠叶芳、青城双杰柏乾、柏坤拦住。 万古雷大吼道:“谁敢挡我,一剑穿心!”双脚一跺,人腾空而起,在空中双臂斜伸,改了方向,落到万吉一侧,手起剑落,杀翻两名锦衣卫。这一瞬间,呐喊喝斥声中,从外面冲进来两人,正是罗庆功、罗斌父子。他二人在自己家中睡觉,被万府中杂乱的声音惊醒。罗斌跳到房顶上一瞧,万府到处是锦衣卫弓弩手,心知出了大事,连忙让家人从后门逃到码头去找黎成。父子遂又冲到万府来助战。 此时万吉已受伤,身上全是血,罗斌父子冲杀过来,与他会合在一起。万古雷一出剑就伤人,片刻戳翻了八人,与万吉罗庆功相聚,见老父受伤,急得要背老父冲出重围。 万吉道:“我儿快走,迟了就……” 这时,突听一个洪亮的声音盖过了嘈杂,传到每一个人耳中。那声音道:“万古雷反叛朝廷,砍杀宫府差吏,罪不容赦,尔等奋力诛杀,不必再抓活口!”这声音十分熟悉,万吉、万古雷循声瞧去,只见福泽楼的石阶上站着史孟春、史杰父子。史孟春身着锦衣卫官服,身后簇涌着一大伙人。接着他身旁的凤阳双彪于彪大喝道:“指挥使大人下令,对万吉万古雷一干人犯格杀勿论,尔等还不快快动手!” 万古雷目瞪口呆,史孟春竟是锦衣卫指挥使皇甫楠! 这史孟春是他的化名,难怪多方打探不到他的消息,今夜才算识他本来面目。 他气得大吼道:“史孟春,原来你是皇甫楠,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你……” 此时陶槐等人已向他出招,恶头陀、追命鬼一班人又攻向了万古等人,他无暇再骂,立即挥剑迎战。只听皇甫楠冷笑一声说:“万古雷,你不识时务,本座已劝导过你,但你执迷不悟,竟敢劫天牢救出钦犯,勾结柳锦霞夜闯皇宫图谋不轨,今夜是你赎罪之时,休想再活命!” 万古雷心急若焚,挥起长剑,奋力卫护老父,杀翻了三名锦衣卫,和万吉并肩而立。西门仪也冲破阻拦,来到万吉另一侧。罗庆功罗斌使开三节棍,走在万吉前面开路,试图冲出重围。西门仪以传音入密对万古雷道:“只有施展轻功才能逃出……”言未了,青城双杰攻到,追风刀张兆则攻向万古雷。西门仪一边对敌,一边观察情势,心知再拖延下去,天一亮就更难走脱,于是传音给古雷道:“贤侄速带令尊冲出,老夫断后,天亮前才有脱逃机会!” 万古雷未尝不知,但老父已受伤,体力已弱,如何冲得出去?他心急如焚,与追风刀张兆、青城双杰斗在一起。恶头陀沙空等人有意避开他和西门仪,去斗罗庆功、罗斌。 此时忽听一声大吼,如山崩地裂,耿牛如一头疯虎杀进重围,阻他的锦衣卫瞬间就被他劈翻了三人。他这一吼,使在场的人都受了惊吓。万古雷得以刺伤了追风刀张兆和柏乾。贡胜奇、胡道民、霍继统、洪豹等立即接替上来。房天兆、汪承亮则在一旁押阵。 病驼邵天贵、五毒先生仇灵子、鬼脸太岁彭锐则与罗庆功、罗斌、万吉相斗,罗庆功等情势危急。耿牛此时正好冲到,挥刀直取邵天贵。他本来在竹梅居前砍杀,后见报信的书生被两个使连柄镜子的怪人从房头逼落下来,便几步跨了过去,与其中一人对阵。柳锦霞斗不过天魔地魔联手,一见有人助战,是个光头小子,使把牛耳尖刀,神勇无比,替她分去了天魔王通,于是猛攻几招后,收起了亮银鞭,对地魔柯典打出了三枚赤蝎针。柯典见她左手一扬,心知赤蝎针的厉害,立即打出一股罡风,身子朝旁侧一跳。柳锦霞朝耿牛喊道:“小兄弟,叫万公子快走!”喊声中已蹿出去三丈,再一个起落,人已到墙下。墙边站着一排机弩手,见状忙向她射出一排弩箭,柳锦霞以四星映月刀把箭击落。忽听一阵嚎叫,弓弩手一下倒了五六个,正惊疑间,那光头小子出现在她身后,轻喊道:“柳小姐快走,俺替你开道!” 喊声中见他手一扬,墙下弓弩手又是一阵惨叫,倒下了六七个,余人四散奔逃,再无人阻路。柳锦霞腾身到院墙上,问道:“你是谁?”只见光头小子背对着她,右手连扬,有什么暗器直奔追过来的天魔地魔,把两人迫得连往后退,不敢再追。同时听到他喊道:“俺是耿牛,小姐快走,俺这就去接应万大哥!” 柳锦霞不敢再耽搁,她左臂右腿都带了伤,于是叫道:“我已受伤,先走一步!”喊声中朝墙外跃去,一闪不见。 耿牛撇下二魔,急朝前门冲去,二魔并不追他,一心要捉血蝴蝶,于是越墙而去。 耿牛来到万古雷等人交手处,见围了许多人,便取出追命飞环刺,一下打倒了八九人,这才得以冲进圈中与万古雷会合。此刻,他独斗病驼邵天贵,但并未忘了助万吉。他连发两枚飞环刺,一枚奔袭彭锐,他正与万吉交手。一枚奔袭仇灵子,他正与罗庆功交手。这飞环刺无声无息,百发百中。但彭锐、仇灵子在动武,不时变换身姿,因此没打中两人咽喉,彭锐伤在手臂,仇灵子伤在背上,两人痛呼一声,连忙跳出圈外。耿牛一击得手,立即又打出五枚飞环刺,把站在前面堵截的锦衣卫放倒五人,吓得旁侧的其他人慌不迭朝两边闪开。 万吉、罗斌、罗庆功立即往大门蹿跃,眼看可以冲出包围。万古雷被贡胜奇等高手困住,边斗边注意老父的处境,见耿牛扫清阻碍,眼看老父等可以逃出,心情略觉一宽。哪知突然间斜刺里飞掠出几人,灯光下看得清清楚楚,正是那锦衣卫指挥使皇甫楠和几个属下。只见皇甫楠手一挥,一把暗绿色的长剑直袭冲在头里的罗庆功,罗庆功握三节棍两端,以中节挡架,哪知皇甫楠身形一晃闪到万吉侧面,一剑从腰际刺进,万吉双手一扬倒地。紧接着皇甫楠往回抽剑,同时左手成爪,抓向罗庆功。其速之快,不过一眨眼的事,罗庆功哪里闪避得开,只听一声惨呼,爪指插进肩臂,往前冲出两步倒地。皇甫楠从现身拔剑攻击出爪,这一连串的动作真个疾如闪电,轻功之高、武功之高令人惊愕、震慑,出乎众人意料之外。 万古雷一声长嗥,绝望中一个纵跃,蹿到老父跟前,左手一探,已经气绝。他发疯般向皇甫楠冲去,但立即被贡胜奇、胡道民等高手截住。皇甫楠长剑入鞘,镇静从容走去押阵。 万古雷施出了全身功力,他只有报仇拼命的念头,贡胜奇、胡道民等也使出了浑身解数,才勉强把他敌住。与他同时丧父的罗斌,使出拼命招数,一连击毙了两个锦衣卫。 西门仪忙以传音对耿牛喊:“背起老东家,冲出重围,不可恋战!” 耿牛又打出飞环刺,伤了周围的侍卫,他凌空一个倒翻,落到了万吉跟前,一把抄起尸身,大喝道:“万大哥施暗器,俺先走一步!” 他右手挥舞牛耳尖刀,施出一步赶蝉的功夫,几步就跨到门前,腾身越墙而出。 万古雷同时听到西门仪的传音:“万贤侄不可恋战,日后报仇不晚,快走!” 万古雷神志顿时清醒过来,左手取出飞环刺,向霍继统、胡道民打出,那两人慌不迭举剑格挡,万古雷趁机一跃,到了大门口。回头一看,罗斌抱着罗庆功尸身被阻,身上已负了刀伤,便将剑交左手,以右手发出飞环刺,只听一声声惨呼,倒下了四名锦衣卫,余人都被飞环刺打得朝后急退,连胡道民都被伤了右臂。皇甫楠大怒,喝道:“万古雷,哪里去!”身形一晃,从斜刺里飞扑过来,宛如一只巨鹰,从天而降。万古雷朝半空打出两枚飞环刺,皇甫楠只得吸气后翻,回到原地。 此时罗斌已跃出门外,万古雷紧跟而出。 罗斌道:“快走码头!” 万古雷道:“你们走,我断后!” 说话时,已有许多人冲出来,万古雷接连打出十枚飞环刺,枚枚打中,贡胜奇、霍继统、金刚掌陶槐都受了伤,另七名锦衣卫毙命。 这一来,无人再敢穷追,万古雷得以悄悄溜走。逃出数十丈外,已追上罗斌等人,耿牛把万吉尸身交给西门仪,自己与万古雷一左一右藏在街道两边的屋脊上。果然,病驼邵天贵、恶头陀沙空、追命鬼玄术、指挥同知房天兆等又追了过来。两人手中飞环刺一左一右夹击,邵天贵、彭锐被打伤,六名锦衣卫丧生。 沙空、玄木等各寻地方躲避,万古雷耿牛则悄悄遁去。然后再找个地方,等追兵一到就用飞环刺伤了。如此两次,无人再敢猛追。 皇甫楠率大批高手随后赶到,命弓弩手以弩箭对付他们。但二人已无音讯,不知去了何方。皇甫楠略一思索,下令道:“快到码头,他们已无路可逃,快追!”上百人于是不顾性命,提心吊胆施展轻功,往码头奔去。 万古雷等人一到码头,黎成已等候在房前,一见他们来到,万东家罗管家已死,不禁大哭起来,边哭边带着众人赶到江边上船。 万古雷道:“黎兄止哀,快走!” 黎成拭去眼泪,道:“罗夫人和几个仆人已乘船先走,码头上可靠的人也走了。我本欲前往城里助一臂之力,但又怕错过会面……” 万古雷道:“你守在码头接应为好……” 黎成见码头人声沸腾,灯光闪现出许多人影,锦衣卫已经赶到,便道:“公子坐好,我去划船!”他当即操起一把浆,运起内力猛划。 不一会,船已划入江心。 万古雷站在舱板上注视着码头,咬牙切齿道:“苍天在上,我万古雷誓报杀父毁家之仇!任你皇甫楠权重位高,难逃一死!” 耿牛也恶狠狠叫道:“俺要杀尽这班畜牲,一个不留!” 罗斌一字一字道:“不报父仇,誓不为人!我罗斌只要有条命,决不放过这班狗贼!” 万古雷眼看码头越来越远,心中的仇恨和惆怅如暗夜一样浓…… 天际现出一线曙光,两岸雄鸡啼明,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真想痛哭一场……然则他咬紧牙关,不让眼泪流出…… 男儿有泪不轻弹! ※※※※※※ 公冶娇高高兴兴打扮好,命丫环叫人备车,她要到万古雷家去。昨日上午爹娘见过于万古雷,对他称赞不已。 爹爹说他“秀外慧中”、“博学多才”,将来必能成就一番事业。娘说他“美如冠玉、玉树临风”,“文质彬彬、器宇不凡”……这些话就好像夸奖她一样,心里甜甜的,如灌进了蜜一般。下午娘不准她出去,带她到花园里说私房话,要丫头们走开。 小翠道:“听听有什么要紧,其实不说我猜也猜得到,还不是早上来的那位……” 娇娇立即指着她叫:“死丫头,住嘴!” 小翠笑道:“看,叫我猜中了吧!” 娇娇威胁说:“你再说,打你!” 小翠拔脚就逃,嘴里嚷道:“可了不得啦,小姐要打人呀,我只有求姑爷帮忙呀……” 娇娇气得跺脚,就要去追,被夫人一把拉住,笑道:“坐下坐下,别管她。” 娇娇坐下道:“你听她嚼舌,我……” 夫人笑道:“这又何必,她说的也对,为娘正是要与你说说万公子,你是不是对他情有所钟?否则你不会成天在娘耳朵根絮叨万公子长、万公子短,定要爹娘见他一面……” “哥哥与他是莫逆之交,娘不该见上一见?” “得啦,别拉你大哥做挡箭牌,说说你的心事吧。你这年龄也不算小了,为娘嫁到公冶家来时,和你一般大,所以讨论婚嫁……” “娘,你说些什么,我可不嫁……” “咦,傻丫头,哪有闺女长大不嫁人的!本来等你大哥回来,就要托人上柳家提亲的,大哥的事一完,就轮到你了。哪知天有不测风云,柳家遭了灭门之祸,这门亲事就提不成了。以后该如何,还得等你大哥回来再说。至于你嘛,也不能因你大哥的事耽搁了,只要觅到乘龙快婿,就先把亲事定下,等以后大哥完了婚,就替你筹办。所以你不用害羞,有什么话就说。” 娇娇脸红到脖根,一头扎在娘亲怀里,什么也不说,只说个:“由娘做主!” 夫人笑道:“问你哪,对万公子中不中意,若不中意,娘就替你另觅佳婿……” “不要不要……” 夫人故意逗她道:“啊,你不要万公子?明白啦,等娘与你爹商议,另觅……” “要、要、要!……”公冶娇头也不抬。 “要另觅一个夫婿吗……” “娘,你捉弄娇娇,我不干……”娇娇说着扭动身子,把夫人晃得吃不消。 “哎哟哎哟,你这是干啥吗?为娘的这把老骨头岂不被你摇晃得散了架,啊哟,你……” 公冶娇停止了摇动:“还说不说!” 夫人喘着气道:“不说了不说了。” 娇娇抬起身子,紧偎着夫人悄声道:“娘也夸他,爹也夸他,大哥也夸他……” “那么你呢?” “我也夸他,所以……所以才那个嘛!” “他对你好不好?有没有属意他人?” “他对娇娇好,还说……唔,不告诉你!” 整个下午,娘俩嘀嘀咕咕说个不休。娇娇把认识万古雷的经过都说了,还说了她心中的隐秘。晚上,她做的梦一个比一个甜蜜…… 此刻,她坐进马车,往福寿巷走。 在车里,她在想怎样把昨天和娘的一番密谈告诉万古雷,告诉她爹娘都喜欢他,赞同这门婚事。可是,这样直白地说给他,只怕开不出口,应该怎样说才能婉转些呢? 突然,马车停住了,只听车夫惊慌的声音传来:“啊哟,小姐,不对呀,万公子家门口站着四个锦衣卫……莫不是出了事……” 她一听大怒,掀开车帘,果见四个锦衣卫站在万府门前,两道紧闭的大门上贴有封条,一时惊得目瞪口呆,感到莫名其妙。 此刻门前的锦衣卫正盯住马车,有两个卫士走了过来,其中一人喝道:“什么人!” 不等回答,另一人喝道:“下车!” 公冶娇一掀轿帘叱道:“吼什么……” 两个侍卫眼睛一亮,看得呆了,这车里竟然坐着一个美女,好似月中嫦娥下凡。 一人放缓了声调,道:“你是哪家的小姐,长得花朵儿似的,来来来,陪军爷说说话。” 另一人道:“下来下来……” 车夫沉下脸叱道:“放肆,我家小姐……” “你给我住嘴!”前一人喝道,“你们竟敢到反贼万古雷家来,足证你们是一伙,大爷这就把小妞儿扣下,送进大牢!” 后一人道:“快说,小妞儿是哪家的……” 车夫虽然吃了一惊,也知道锦衣卫招惹不起,但也不能任人欺负小姐,于是喝道:“你们休要血口喷人,我家小姐是……” 公冶娇道:“别说了,等我问问他们。” 她深吸一口气,压住心中的不安,道:“你说万公子是反贼,这话从何说起?” 前一人傲然道:“他劫天牢,与血蝴蝶同谋夜闯宫禁,不是反贼是什么?说,你是何人?来此作甚?不说个明白大爷就逮了你去!” 看来,万古雷是出事了,不知他有没有被捉了去,又连忙问道:“他被捉了吗?” “你问这个干什么?看来你是同伙……”后一人说着,伸手就想来拉公冶娇。 公冶娇身子一缩躲过,右手一抬捏住对方手腕,一加内劲,痛得那家伙大叫起来。公冶娇索性将他用力一带,头撞在车门上晕倒在地。紧接着她跳下车来。一拳把另一人打倒。 站在万府门口的两名侍卫大惊,立即抽出刀子冲了过来。公冶娇抢上前去,几个回合就把两人打爬下。然后她制了四人穴道,一个个加以审问,若是谁吞吞吐吐,她抬脚就踢。 车夫在驭手座上看傻了眼,他虽听说过小姐的本事,却一直没亲眼见过,此刻目睹小姐三拳两脚就把四名如狼似虎的锦衣卫打倒,不禁兴奋地在车上大声喝彩。 不一会,公冶娇大致弄清了快天亮时的情形,万老罗老已死,万古雷等已潜逃…… 她压着心头的惊慌,跳上车后命车夫把她送到承恩寺广场,让车夫等着,她自己去找宫知非,她巴望万古雷就藏在他那里。 开门的依旧是汤老五,她一见他就问:“万大哥来了吗?他在不在……” 正屋里传出宫知非的声音:“咦,找万古雷那小子怎么找到这里来了,走错了门啦!” 公冶娇一进屋,眼泪就像断线珍珠,一颗颗往下滚;宫知非、汤老五被吓了一跳。 “喂,丫头,出了什么事?”宫知非问。 公冶娇说不出话,只会哭,急坏了宫知非。他瞪起小眼睛.道:“我说姑娘,你说话呀,出了什么事,古雷那小子跑了吗?” “不错……他逃了……昨夜锦衣卫抄了他家……万伯父、罗叔叔被害死……” 公冶娇抽抽噎噎地把听来的事说了个大概,直听得宫知非、汤老五瞠目结舌。 汤老五道:“糟、糟,我们居然事前未听到一点风声,这……这……这下可糟透了!” 宫知非道:“奇怪,锦衣卫公开下手,难道抓到什么把柄了吗?真不可思议!” 公冶娇埋怨道:“都是你宫师叔不好,成天摆弄八卦,为何就算不出这场劫难呢!” 宫知非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正在此时,马禾、刘二本、罗大雄一起来到,见公冶娇在座,满面泪痕,不禁叹气。 刘二本道:“小姐你知道了?” 公台娇点点头,又流出了泪水。 刘二本道:“别哭别哭,古雷安然无恙,这是不幸中的大幸,只要有条命,便可报仇。” 马禾道:“街市上流言纷纷,说古雷与血蝴蝶是一伙,这是同案犯张文彦供出来的。昨夜五更不到,锦衣卫包围了万家府第,经过一番厮杀,血蝴蝶柳锦霞、同伙万吉、罗庆功授首,锦衣卫也损折了不少人。凶犯万古雷、西门仪、耿牛、罗斌负罪潜逃,锦衣卫已奏请刑部,传文天下缉拿,报信者有赏,抓获凶犯或是杀了凶犯的得重赏……咱听了不信,悄悄到福寿巷探看,大门果然被封,四个锦衣卫躺在地下,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宫知非道:“那是小丫头逼供干的事。” 马禾道:“原来如此,问出实情了吗?” 公冶娇把所知又说了一遍,众人默然。 一会,罗大雄道:“古雷他们不知逃往何处,锦衣卫必会紧追不舍,俺们咋办?” 宫知非道:“以古雷他们的身手,锦衣卫奈何不得,不必担心。以后他自会和我们联络,现在你上哪儿找他们去?” 刘二本道:“只好如此了,奈何?” 汤老五道:“不要紧,慢慢打听消息,江湖上总会传出一些风声。” 公冶娇告辞出来,上车回家。 她大失所望,万古雷真的走掉了。 这真是飞来横祸,她的心碎了。她和哥哥一样,知心人都成了叛贼。柳姐姐死掉了,古雷哥哥却逃亡江湖,天下之大,又到何处去寻觅他的踪迹?以后即使他潜回京师见面,又如何能议婚娶,他这一辈子都是逃犯呀! 她扑在床上大哭,越想越伤心。 她问自己,今后又该如何? 纵使情郎无归期,誓守空房不出阁。 天荒地老,此心永不变! 万古雷这一走,命运如何? 公冶勋回京师后,能否与柳锦霞团聚? 皇太孙朱允炆继承帝业,登上龙椅,大削藩王势力,引发了一场翻天覆地的龙虎之争,公冶勋和万古雷这一对好朋友,也被卷进了战争漩涡。但他们却处在了对立的立场,这不能不影响着他们身边的人和事…… 动乱之中,柳锦霞、公冶娇又有什么作为? 请看第二部《宝剑落秋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