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肝胆一古剑》 第一 回 计中有计 二月初二。 京师。春天的脚步已来临。 拂晓时分,下着绵绵细雨,已是“梅雨”时节。 司马长青像往常一般在天亮之前起来,跑到后花园运功行气,练了一顿拳脚功夫,近日他对“踪云步”有着很大的进步,心中自是得意。 他已是一个中年人了,精神却比一般年轻人还要充沛,这除了他的根基深厚,与他这数十年如一日,从未间断的不停锻炼也大有关系。 很多人都知道他懂得几下子,但知道他身怀绝技的人却很少。 他本来是富有人家的子弟,自小便被送上嵩山少林寺学武,三十出头继承父业,现在,已经是京城的首富。 由于他傲人的财富,那些王公大臣无不乐于交他这个朋友,由于他的圆滑,不少人甚至将他倚为心腹。 善于理财,加上良好的人际关系,想不发达都很难。 但世间事,很少有十全十美的。 他什么都有了,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一子半女。 两年前,他的元配病故,打了一年多的光棍,及至半年前经友人介绍,娶了一个叫林惠芳的女人作填房,冀能老来得子,以便继承这份庞大的家财。 可是却事与愿违,虽然他几经努力,新夫人的肚子仍然未能通货膨胀,不知毛病出在哪里? 一遍枪使过,司马长青反手将枪插在地上,看着枪入土盈尺,面上露出了笑容。 ——自觉金枪不老,雄风依旧。 想到这两句话,他的心就飞往卧室中仍在作海棠春睡的林惠芳身上。 美艳的面庞,惹火的胴体,以及那令人血脉贲张的呻吟……皆一一浮现在脑际。 他有些迫不及待地回到内堂,草草沐完了浴,急步走入卧室。 林惠芳已经醒了,柔软的锦衾滑在一边,展现出诱人犯罪的胴体。 她并不是没有穿衣服,但衣服只有一件,而且是又柔又薄又贴身。 在明亮而柔和的灯光下,那双水汪汪的媚目,娇嫩得吹弹欲破的脸颊,还有上下极为丰富,但当中却纤细如杨柳的腰肢,比全裸更令人发狂。 司马长青以最快的速度脱去了衣裤,一跃上床。 林惠芳亦同时金蝉脱壳般,脱去了那件柔软的衣衫,呈现出白嫩滑润,而且又富弹性的胴体。 可是当司马长青腾身而上时,她就开始作怪了。 惹火像蛇一样的她,在床上扭来扭去。 每当紧要关头,终是滑开一些,以至他总是功亏一馈,弄得气喘如牛,而不得门而入。 在女人方面,这些动作简直不费什么力气。 可是在男人方面,几次这等情况发生之后,必定气喘如牛,也一定累得一身大汗而恨不得有个地缝能钻下去。 “你……你这是做什么?”司马长青气喘吁吁地道。 “我没心情。” “为何没心情?” “我心中有事……” 她边说边似在扭动,不让他得逞。 她不扭还好,愈扭愈撩得他欲火上升。 “你……你这不是存心整人么?我正在兴头上,你却来上这么一手,岂非要我的命?” “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呀!谁教我心中恰好有事,你只好忍一忍了。” 这种事,这般情景,只要是正常的男人,如何能忍? “你究竟有何心事?”他不死心的仍在努力找寻目标。 “我们是夫妻,对不对?”她柔声问,仍在扭动。 “当然是。” “夫妻之间是否应该无话不说?” “那还用说么?”在无望的情况下,他只好停止劳而无功的动作:“夫妻一体,同命相依,彼此之间不应保留秘密。” “你既然如此认为,但为何不将你的秘密告诉我?”她柔声道。 司马长青一怔,道:“我的秘密?我哪有什么秘密?” “真的?” “我怎会骗你。” “你难道没有背着我做过一些不可告人之事?”林惠芳笑道,笑容怪怪的。 “啊!你好厉害,竟然连这件事都知道。”司马长青的脸色有些不自然:“我要为‘怡心院’那位艳红姑娘赎身之事,其实那只是戏言。奇怪,你是如何得知的?” “谁管你纳不纳妾?我又不是醋娘子。” “除此之外,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可瞒着你呀!”他摆出一脸无辜的样子。 “你自己心中有数。”林惠芳轻叹了口气,道:“你是个有身份的人,更是我的终身依靠,我可不愿你暗中与某些人勾搭,以致招来横祸飞灾。” 司马长青突感有一股寒流起自脚底,直往上冒,满腔欲念消退得无影无踪。 “你究竟知道了些什么?”他神色倏变,语气冷似寒冰。 “昨晚三更,你偷偷溜在后花园,与一个黑衣人密谈……” 她边说边以纤纤玉指在他背脊抚摸,状似挑情。 “你听到我们谈话的内容?”司马长青神色狞猛地狠盯着她。 “可是距离太远,听不大清楚,只断断续续听到了几句。”她对他狞猛的神色毫不为意。 “哪几句?” “好像是……你们要将什么人秘密护送出京,觅地藏匿……”她淡然地道:“老爷,这世间有许多事是沾不得的,一旦沾上了,将会导致身败名裂甚至家破人亡。” “你给我记住,必须将昨夜的所见所闻,全部忘掉,知道么?” “你们究竟要将什么人护送出京呀?”林惠芳不答反问。 “这不是你该问的。”司马长青低吼。 “我当然该问,否则,我如何向上司交代?”林惠芳笑笑,笑容怪怪的。 “向上司交代?什么上司?呀!该死……你……” 司马长青刚心生警觉,刚想有所行动,却突感背后身躯一震,立感全身无力,动弹不得。 有心算计无心,一击得手。 “你……你究竟是谁?”司马长青气急地问。 “别管我是谁,现在该是我问你的时候。” 林惠芳冷冷一笑:“我要知道你们将谁护送出京?送往何处藏匿?你们的主事人是谁?” “我什么都不知道,知道也不会告诉你。”司马长青咬牙切齿地道。 “你这是何苦!难道非要尝到酷刑的滋味后才肯吐实?” 她轻轻抚摸他的脸颊,动作好柔好柔:“你该知道他们那些人都是冷血动物,也是嗜血的怪物,整人的手段千奇百怪,纵使你是金刚再世也能将你整成一条鼻涕虫。你我总算是夫妻一场,我实在不忍见你遭受那些残酷的刑求。” “你别说了,怪我瞎了眼,竟然将你这种女人娶进门。”他哑声道:“要口供没有,要命只有一条,你随时可以拿去。” “我不会要你的命,尤其是在未获得你的口供之前。”林惠芳摇头道。 “反正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相信,除死无大难,你休想在我口中挖出一个字来。” “或许你真的不怕死,并能熬得住酷刑,但他们有许多奇异的审讯方法,你一定会乖乖招供的。”林惠芳得意地笑道。 “哼!你是在说梦话。” “是不是梦话,到时候就可分晓。现在,我要带你走。” 不久,是一辆轻马车由后花园侧门驶出,车厢门帘深垂,向西疾驰而去。 同时,一直隐身于花园一角的老园丁,当马车驰出侧门后,亦轻轻自另一道小门溜出,消失于院墙转角处。 ※※※※※※ 两个时辰之后,有关这件事的资料都已经整理妥当,送到西山附近的一座庄院。 庄院内堂的密室中,笼罩着严肃的气氛。 一张宽大的长案前,坐着三个男子。 坐在正中的是一位长相威严穿着青色长袍的老者,左首坐着一位相貌清秀的中年白衣文士。右首则是个身穿劲装的虬髯,正在静听一位年轻女郎的报告。 那年轻女郎年约二十岁左右,坐在另一张案桌前,长案上放着两个卷宗,以及文房四宝,美丽脱俗的面庞流露出宁静的神色。 报告非常详尽,足足花了将近半炷香时刻。 听罢报告,白衣文士和虬髯大汉神色大变。 “咱们可曾做好应变措施?”虬髯大汉急问。 “事情发生后,已立即切断司马长青的所有关系,并撤销了他所主持的那个密站。”美女郎沉静地道:“至于他的家产,虽已利用特殊管道委请有力人士出面保全,但能否保全得住,则无法预料。” 听罢报告之后,一直在沉思的青袍老者,此刻抬起头将目光分别落在白衣文士及虬髯大汉面上:“两位大侠,老夫明白相告,司马长青之被捕,乃是我方所设计的一项谋略作为。 为了挽救危局并进而达成大目标,所以不得不忍痛牺牲他这位核心干部。有关详细内情,由玲儿相告。” 白衣文士与虬髯大汉闻言一怔,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注在美女郎身上。 美女郎从容不迫地打开案桌上的一个红色卷宗。 “两个月前,我们发觉司马长青那位新夫人林惠芳的行迹可疑,立即派人暗中调查与监侦,历经一个多月的时光,才查出她真正的身份,是江湖上的艳名远播的白妖狐杜秋娘,而她却于一年前即被对方网罗充任密探。” 美女郎神情严肃地道:“由于这个发现,咱判断司马长青平日的行动已引起对方怀疑,甚至身分已曝光。可是对方却一反常态,迟迟未采取逮捕或搏杀行动,这种反常的情形,经研判所得,对方很可能在放长线钓大鱼,希望借由司马长青身上以侦知我方其他核心人员及主事人的身分,以便一网打尽。” 她停歇了一下,继续道:“司马长青并不知道自己的身分已曝光,本组织亦刻意不向他示警,将计就计,捏造人已被我方秘密送出京的假情报,希望借由他的被捕而诱使对方的高手密探离京追缉,以减轻我方所受的压力,确保那个人藏身处所的安全。凌晨,对方已中计逮捕司马长青,咱们的策略可说成功了一大半。” 白衣文士与虬髯大汉这才知晓,司马长青的被捕敢情尚有如此曲折的内情。 于是各自长长吁了一口气,消除了紧张的神情。 两人都是这个秘密组织中的核心人员,当然知道那个“人”的藏匿处所是最高机密,美女郎既未提起,他们亦不敢动问。 因为凡是机密之事,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泄密的顾虑。 突然,白衣文士刚纾解的紧张神色,忽又重现,并皱起双眉,欲言又止。 “庄大侠敢情对本案有所疑虑或建言?”青袍老者问道。 “在下确有所虑。” 白衣文士点头道:“司马长青受过严格的训练,熬刑功夫独到,万一他坚不招供,并以‘成仁环’自杀,咱们的计划岂非落空?” “司马长青拥有的‘成仁环’,早于发现其身分曝光时予以收回,所以他自杀的机率不大。” 美女郎微微一笑,道:“庄叔说得是,司马长青受过严格的专业训练,很可能坚不招供。 纵使如此,咱们仍然能够达到谋略导误之目的。” 白衣文士和虬髯大汉听得一头雾水。 暗忖:这种说法岂不是自相矛盾?既然不可能会招供,假情报就无法传输给对方,又怎能达到谋略导误之目的? 两人的脸上,明显地刻上“不信”两个字。 青袍老者则微微点头,威严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美女郎对各人的反应,并不感到意外。 她不待白衣文士等两人质疑,迳自解释道:“在一般审讯技术中,施予身体的刑求虽然广被采用,且具相当效果,但这只是对普通人而言;如果对象的意志力非常强,就很难获取口供,司马长青就是属于这一类型的人。对付这类型之人,必须先摧毁其意志力,瓦解其心防,始能取得口供。” 她停顿了一下,继续道:“咱们的敌人在这几年来网罗了许多江湖高手,其中不少具有奇技异能之士,擅长诸如幻术、迷魂、撼神等秘技,可控制人的神智。当对身体的刑求无功,必然会采用那些秘技取供。司马长青在神智迷失的状况下,怎能不乖乖吐实?如此一来,咱们的目的就达到了。” “原来如此!” 两人恍然大悟,对美女郎的才智敬佩万分。 “目前情况发展,相当符合我方的预想计划,咱们应立即展开下一步行动。” 青袍老者下达指示:“其一、加强山东以迄南京地区的秘密活动,制造假象以符合假情报的真实性,牵制对方的高手密探于该地区。其二、秘密侦查对方的秘密据点,掌握其高手密探之行踪,并伺机搏杀之。” 他轻咳了一声,将目光落在白衣文士与虬髯大汉脸上,道:“此两项工作应同时分头进行,有劳两位策划。咱们最终的目标能否达成,全在此一举。在执行上可有问题?” “在下兄弟遵命。” 白衣文士欠身道:“就目前我方实力言,尚有能力执行调查、监视以及布线等工作,其中或有某些困难,相信可以克服。至于搏杀对方高手密探一节,亦仅能对付普通高手,绝无能力搏杀对方的超级高手。假如对方派遣名震天下四大高手中的任何一人前来,咱们不但没有丝毫机会,而且会遭致重大的损失。” 青袍老者轻叹道:“老夫亦知困难重重,但目下势成骑虎,不得不进行。必要时只得求助于武林各大门派,如果各派的掌门人或长老级人物能出动,就大有可为了。” “老爷子,这个构想恐怕碍难于行。” 白衣文士摇头道:“武当受朝廷供奉,少林受朝廷节制,甚难说动他们,至于其他门派亦不可靠,当他们一旦知道欲对付的是什么人时,恐怕没有人会首肯,他们绝不敢拿山门的基业作赌注。现下唯一的办法,就是设法网罗一些江湖奇士……” “或者雇请一些杀手,我想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虬髯大汉接口道。 “二弟,别胡说!”白衣文士斥责道:“咱们是为了公义真理而奋斗,岂能采用这种手段?” “大哥,你的想法未免太食古不化。” 虬髯大汉反驳:“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们的对手十九都是冷血之徒,咱们既为公义真理而战,雇请杀手又有何妨?以目前咱们的处境而言,你还能想出更好的办法么?” 白衣文士一时语塞,他怎会不清楚目前的处境? 青袍老者突然将目光投向美女郎,道:“玲儿,你认为呢?” “义父,我认为陆叔的提议,不失为没有办法中的办法。” 美女郎正色道:“咱们以往那些墨守成规的作法,实在有自缚手脚之感,今后必须改弦易辙,多方吸收人才,并采用各种不同的手段打击对方,始有成功之望,雇请杀手就是有效手段之一。何况干杀手的人并非个个都是冷血凶暴之徒,其中不乏有风格、有原则者,所以此法不妨一试。” 众人都将目光凝注在青袍老者身上,静待他的裁决。 这位青袍老者的身分甚为神秘,在他们这个组织中,皆以“老爷子”称呼之,但从其所流露出来那股雍容威严的气度,应非等闲人物。 美女郎姓郭芳名玉玲,是老爷子三个义女中的一个。 她博学多才,深通医理,更富机智,所以老爷子倚为肱股,唯一遗憾的是不会武功。 白衣文士与虬髯大汉是结义兄弟,白衣文士姓庄名士迁,绰号“白衣秀士”;虬髯大汉姓陆名弘,绰号“虬髯客”。 两人皆为武功高强的内外兼修之士,在江湖上享有盛名与崇高地位,被尊称为“北地双杰”。 “玲儿的见解颇有道理,咱们的确不能再坚持以往那些原则了。” 老爷子缓缓地道:“雇请杀手之事,可以试着进行,但要慎选对象,至少不能雇一个坏事做绝,丧尽天良的人。” 他沉吟了一下,又道:“谈到杀手,使我想起一个人,如果能请到他,咱们牵制敌人的工作一定能顺利完成,只是……” “义父,只是什么?”郭玉玲问道。 “只是为父不便开口,否则便有施恩图报之嫌,唉!”老爷子轻叹道:“可是目前唯有他能解燃眉之急,说不得只好向他求助了。” “哪人是谁?”郭玉玲惑然问。 “你是否还记得三年前,重阳那天,为父偕数位好友自西山登高祭酒后返家途中,在路旁救回的那个伤重奄奄一息的年轻人?” “啊!沈野,沈大哥!”郭玉玲忘情地惊呼。 “正是他” 老爷子点点点,颇含深意地看了她一眼:“义父知道你一定不会忘记的,他那一身内外伤还是你为他治愈的,是么?” 她当然不会忘记,那是她一生中唯一的小秘密。 三年前,她还是个十七岁的女孩,这正是每个少女最会做梦的年龄,当然她也不例外。 短短一个月相处,她竟然为那个来历不明的陌生年轻人倾心,由于所受教养的关系,她不敢表现得太露骨,可是对方似乎毫无反应,只好将那份秘密深藏在心中。 沈野伤愈离开的那一天,她一个人躲在房中暗暗哭泣。 往后的一段日子,她仍然忘不了那个具有天生挺秀气质的年轻人。 人海茫茫,聚散无常,原以为今生永难得知他的音讯,想不到义父却带来一丝讯息。 她这刹那间的失神,敢情已引起老爷子的注意。 “玲儿,你怎么啦?” “啊!没什么。” 郭玉玲娇靥微微一红:“女儿是在想,沈大哥只不过会一些普通拳脚功夫,连三流高手都称不上,而咱们需要的是超等高手,找他来根本派不上用场呀!” “谁告诉你,他只会一些普通拳脚功夫?”老爷子笑问。 “沈大哥自己说的。” “你与为父一样的被骗啦!” 老爷子苦笑道:“他具有一身深不可测的武功,是当今江湖上五大神秘人物之一,他的名号有震慑人心的魔力。” “您又是怎生知晓的?” “是他留下的那件信物泄露了他的底细。” 老爷子有些神往地道:“他临走时交给为父一块竹牌,表示日后如有差遣,只要差人持牌捎个口信,必定赴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当时我并未在意,仅一笑置之,及至好友‘血痣钱胆僧’悟非大师来访,无意中谈及此事,想那悟非大师行脚天下二十余载,江湖见闻何等丰富,一眼就看出该竹牌来历,为父这才知道他的底细。” “那可是一块长约三寸,宽约寸半,正反两面各雕有一具无名神像的竹牌?”白衣秀士神情有些异样地问。 老爷子点头笑道:“不错。” “‘追魂符’!杀手‘追魂’的信托。” 虬髯客脱口惊叫:“老天爷,他是杀手中的杀手,这一行业中的祖师爷,据江湖传闻,只要他接下的案子,没有办不成的。” “贤昆仲果真见多识广,他就是‘追魂’,至于是否真的叫沈野?就不得而知了。”老爷子点点头道。 “他是个神秘人物,江湖上谁也不知他姓甚名谁?” 原先反对雇杀手的白衣秀士,翘起大拇指:“一般杀手都是以暗杀为主要手段,他却反行其道,采取与猎物面对面搏斗,给对方一个搏命的机会。同时,他接买卖有个原则,如果猎物是孝子或是忠烈善心人士,则一概拒绝,所以在江湖中口碑颇佳。” “沈大哥真是那个叫‘追魂’的杀手?”郭玉玲似乎难以接受这个事实,像在自问,又像问别人。 “玲儿,你可以不信爹的话,但必须相信悟非大师与庄陆两位叔叔的江湖见闻,我想应该错不了。”老爷子正色道。 “玉玲小姐,我未曾见过那位沈野,也未见过‘追魂’的真面目,但却敢确定那枚竹牌就是‘追魂’的信物。” 白衣秀士由于尊敬老爷子,故称郭玉玲为小姐:“信物是某些特殊江湖人士的身分代表,姓名纵或有假,信物绝不会假。‘追魂’每当锁定猎物时,皆循例于三日前,向猎物寄留‘追魂符’示警,今其遣散身边无关人员,以免伤及无辜,假如猎物不予理会,或是请人助拳,届时他将毫不留情地予以搏杀殆尽。两年前,我机缘巧合,曾见过。假如老爷子手边那枚竹牌,真的是沈野所留,那他准是‘追魂’无疑!” 郭玉玲沉默无言,暗付:“沈大哥可能就是‘追魂’,好在他做人颇有原则,我与义父并没救错人。” “老爷子,您既已决定,此事还是及早进行为是,不如交由我兄弟前往敦请……”虬髯客是个急性子,想到就做。 “你们兄弟急需离京开展工作分身不得。” 老爷子打断虬髯客的话,审慎地道: “他临走前曾留下联络人的住址,我想还是亲自跑一趟为妥。” “老爷子万万不可。” 白衣秀士为人稳重,急忙劝阻:“您是主持大局之人,怎可轻易离京?我看倒不如请玉玲小姐跑一趟较为适合。玉玲小姐曾为她疗过伤,且彼此年岁差距不大,说起话来亦顾忌较少,是位非常适当的人选。” 白衣秀士心思细密,是个鬼精灵,郭玉玲刚才刹那间失神的模样早已落入他眼中,这个老江湖立刻猜到她与沈野间必有某种微妙的关系,因此建议由她前往。 事实上,在座的人都各有任务,为了保密计,又不宜派其他人前往,除了郭玉玲,真难找出一个合适的人选。 “好吧!就由玲儿跑一趟。” 老爷子考虑了一下,将目光落在郭玉玲脸上:“爹信得过你办事的能力,但有一点你要注意,干杀手的人,在心态上往往异于常人,你在态度与言辞上务必谨慎,万勿将那枚信物视为万灵丹,以免将事情搞砸了。” “义父请放心,女儿一定不负所望。”郭玉玲信心满满地说。 ※※※※※※ 沈野一脸霉相地坐在马背,任由马儿要死不活地在山径上踱步。 这趟苗疆之行,他不但赚了一大票花红,并且与那位艳绝人寰的红花峒二公主李媚缠绵了一段日子,可说是人财两得。 按理,他应该意气风发才是。 可是他目前那副邋遢的样子,那像个得意的人? 说正确些,他像条落水狗,而且是条落水的病狗! 自他北返踏入中原的第一日起,灾难就降临了。 记得那是午正时刻,他正在路旁一家小吃店进食,突感腹痛如绞,冷汗直冒,浑身乏力,约持续了半盏热茶时刻,痛楚才逐渐消退。 可是灾难并未完,腹痛虽已消退,但丹田却升起一股非常强烈的欲火,像大海中的浪涛一波波涌向全身,连他那已修至炉火纯青的“乾坤大真力”也几乎抑制不住,让他吃尽了苦头,这是第一次发作。 第二次发作的时间,是在七日后的午正时刻。 腹痛的程度和第一次一样,但欲火焚身的程度更为强烈,逼不得已,他只好去当地的勾栏院花银子发泄。 浪迹江湖多年,见闻广博,他明白是被人下了手脚。 而这个人可能就是李媚。 世人皆知苗女多情,亦善下蛊。 李媚是威震苗疆的红花峒峒主李法的次女,在苗疆可称得上第一美女,苗人皆称她为二公主,她精于蛊术,乃理所当然之事。 当他与李媚有了亲密关系之后,李媚曾要求他留在苗疆作二附马,他不愿留下,只好偷偷一溜了之。 他很清楚,只要掉头返回苗疆与她长相厮守,一切灾难皆可化为尘烟。 可是他不能,中原有他的希望与梦想,他不甘心老死苗疆。 也不知经过多少次的痛苦折磨,连他自己都记不清楚,反正每隔七日就来上一次,他几乎麻木了。 这天上午。 他终于快到家了。 说是家,倒不如说是房子来得恰当。因为那儿没亲人,也没有爱,只能叫房子。 坐骑懒洋洋地在踱步,行至一座宅院门口时,突然止步不前。 他缓缓抬头一瞧,敢情那正是他朋友叶明辉的家。 他暗忖:这趟出远门快半年了,好久未与朋友叙旧。应该找他聊聊。 在这位朋友面前他不必谦抑深藏,可以意气风发地谈天说地,可以随便东拉西扯,毫无顾忌,因为叶明辉是圈外人。 何况听众之中还有个美丽可爱的云娘。 进了门,使他感到失望与难过,叶明辉竟然于四个月前病故了。 在朋友的灵前上过香,正准备走人,却被云娘给拉住了。 原本美丽的云娘,此刻娇靥上平添些淡淡哀怨神色,那一袭素服穿在她美好的娇躯上,更显出一种不可言传的风韵。 难怪俗话说:“若要女人俏,需带三分孝。”此话颇有道理。 此刻,她的神情,就有一股恬静的,却又含着哀伤的美与一种无所适从的迷惘。 那种哀伤与迷惘的神情,令人既爱且怜。 云娘准备些茶点,并陪他喝了些酒,哀愁的气氛总算渐渐消散。 两人谈些别后之后,尤其是他,将苗疆一些奇风异俗如数家珍般说给她听。 云娘是很好的听众,尤其此刻他束起长长秀发,露出那截雪白的颈脖,有时俯低身子,隐约可见半挺乳房的一部分。 这种景象,沈野几年来已经看过不知多少次,他早已不以为怪了。 两人谈得入神,忘了时辰,午正时刻,沈野的腹痛又发作了。 因为今天恰是发作周期。 他又痛得弯腰抱腹,冷汗彻体。 事出突然,云娘吓得六神无主,半晌才慌乱地将沈野扶入卧房,躺在床上。 她坐在床口为他按摩,希望减轻其痛苦。 半盏茶时间,腹痛渐渐消退,欲火将升,沈野示意仍在替他按摩的云娘离房。 她怎知沈野的用意?根本不予理会。 欲火渐渐烧得他全身躁热,理智则与欲念成反比迅速减弱。 突然,他粗暴地拉她上床,并撕下了她的衣裙。 老天!那具曲线起伏雪白胴体,以及纤纤欲折的柳腰,丰满的乳房,修长雪白滑润的大腿……轰然一声燃起他更强烈无比的欲火。 云娘没有叫,亦不挣扎,更不急于拉锦衾掩藏赤裸的身体,面上反而泛起暖昧迷人的笑容……。 他的动作十分粗暴激烈,毫无怜香惜玉之心。 云娘梦呓式的呻吟,身体起伏中不时有退缩的动作等等,这些,似乎都足以证明他的激烈程度。 好久好久…… 他们忽然都停止不动。 他埋首在温暖香滑的乳沟中,内心充满奇异的满足,以及发泄后的轻松。 但随着理智的清醒,愧疚感突然汹涌而起,像毒蛇般狠狠咬啮着他的心灵,使他悔恨不已。 “唉!”他暗自叹息,假如她不是朋友的妻子,满足后,便不会有如此这般的愧疚感了。 然而这个被自己压在底下的赤裸美女,却的的确确是朋友的妻子,自己也的的确确做了很糟的事情。 他再次深深长叹,抬起头深深注视她,玉面朱唇依然那么醉人,使他又一阵心动。 她没有疲乏地朦胧睡去,也像他一样,睁大了眼睛回视对方。 她的眼光也像他一样,深不可测。 她连自己都认为她的身材丰满适度,乳房坚挺,腰细腿长,尤其是皮肤雪白娇嫩,滑不留手,面貌更像仙女般漂亮动人。 但这只是她现在的相貌身材。 七年之前,她十五岁时,却只是个面黄肌瘦矮小难看的小丫头。 那一天她好无聊,无精打采走人一个房间,房间里堆放着许多杂物,还有很多古旧不用的家具。 她正在东瞧瞧西看看时,忽然听到隔壁传来吃吃的笑声,那是嫂嫂的声音。 嫂嫂为什么跑到隔壁那间空房? 她为什么发笑? 又为什么笑得如此奇怪?完全不像平时的笑声! 接着听见一个男人含含糊糊说了几句话,话的内容并不要紧,要紧的是这个男人,竟然是家中雇用的长工张旺。 他为何跟嫂嫂躲在空房内? 他如何能使嫂嫂发出那么奇怪的笑声? 她找到一条缝隙悄悄望去,只见有两个人在那张只铺了草席的床上,景象令她脸红心跳。 因为那两个人身上都没有穿衣服,像两只大白羊。 这两个人当然就是张旺和嫂嫂,她看见张旺健壮高大的身躯紧紧地压在嫂嫂白嫩丰满的裸体上。 她还看见嫂嫂抱住张旺,一面娇笑,一面呻吟,一面又用牙齿咬着张旺的肩胛…… 云娘看得又心跳又头昏又脚软。 但自此以后,她的日子便好像没有那么无聊,她觉得人生似乎有某些事可以追求或期待…… 洞房那一夜,就是她期待的一刻,但叶明辉笨拙的动作,让她生气,她既没笑,也没有发出呻吟,刹那间就结束了。 心中的渴望在期待中落空,反而变成隐藏内心深处的失望。 洞房的初夜固然如此,往后的日子亦然,每次她脱光衣服躺在黑暗中,等到身上的男人滚落下来,便在他呼呼睡声中,承受那无尽的失望。 ※※※※※※ 她替沈野斟满了酒,白嫩的玉手很稳定。 今夜已是他们连续幽会的第五个晚上。 她瞧得出沈野眼中的痛苦,但也知道等他再喝两三杯,激情就会代替了痛苦,热情的动作就会代替了喝酒和言语。 沈野深深注视她,眼中似乎没有酒意。 “你好美,是我平生所见最美的女人。”他的声音温柔而低沉。 “我只是美丽么?”她轻轻的问,心里忽然有一种感觉,他与她的关系恐怕将要结束了。 “当然不止。” “那你说说看,还有什么?” “你聪明、温柔体贴。”他答得很真诚:“你在床上也是最好的,懂得承欢男人。我不骗你,我是有经验的男人。” “我在你心目中真有这么好?”她大为欢欣,嫣然而笑。 “当然。”他的语气非常肯定。 可是她的笑容一闪即逝,旋即浮现出哀伤的神情。 “你今晚使我有一种很奇怪的可怕预感。”她低声道。 “我很痛苦,你当然知道为了什么?” “我知道。” “你呢?” “我怎样?” “难道你一点都不后悔?一点都不内疚?” “我绝不后悔,更不内疚。”她语气坚决,表示出绝不动摇的决心:“不论将来会有什么后果,或要付出多少代价,我都不会后悔。” “哦!你……” “如果没有你,我纵然活到一百岁也跟没有活过一样。” 沈野沉默无言。 她的话也不能说是没有道理,一个人如果活上一百岁,却没有渴望中的快乐,那的确是不如不活了。 反过来说,一个人一辈子如果有过刻骨铭心的快乐,纵使时间极为短暂,那他的人生就会感到充实,才不负白白来这世上走了一遭。 “但我却不能不后悔,不能不内疚。”沈野转动并注视手中酒杯,好像在杯子上可以看出深奥的道理:“我和他是朋友,他尸骨未寒,我们这样做,是一种罪恶。” 罪恶?这个名词太刺耳! 云娘并没有为这两个字感到内疚! 她一直觉得两人发生关系是很自然的事,并不认为这是罪恶。她是个成熟的女人,而且已是自由之身,当然有权利享受人生。 所以她绝不后悔! “总之你是想走,你想远远离开我?” “是的。” “天啊!”她低低叫了一声,微抖着道:“你走了之后,我还剩下什么?为谁活下去呢?” 这种悲叹自怜令人荡气回肠。 沈野默默地看着她,突然冲动得比平时强烈十倍甚至百倍,他作了个彼此熟悉的手势。 云娘立刻袅袅起身,身上的衣服忽然裂开,裂缝内雪白柔嫩光滑的美好肉体再也没有任何遮蔽了。 她让这个英俊挺秀的男子迷醉的欣赏好一阵子…… 第二 回 追魂杀手 彼此知道是最后一次亲热,知道是最后一次缠绵,两人都毫不保留地付出全部。 两条赤裸的身体,像蛇一样地纠缠在一起,喘息声与呻吟声此起彼落,忘情地享受…… 激情后的短暂沉寂,最使人回味无穷。 沈野默默看着她。 在灯光迷蒙下,她的神韵是冶艳而诱人的,如雾中之花,说不出里面蕴藏着些什么。就像天际的一抹彩虹,带着那么微妙的闪烁;又似晴雨的晚霞,有凄迷的嫣红紫酡,但函括于一股深深的朦胧的意味中,这种神韵,令人觉得有些颤悚与失措。 “你仍然不后悔?” “是的。” “但我却仍然感到……” “别说下去,我不希望听到下面的话。”她柔声制止。 “好,我不说。” “你真的不能留下?我是多么盼望你不要走呀!”她轻叹道。 “这就是人生,我会怀念你的。”他在她耳边低语。 “人生为何有这许多无奈呢?” 她轻叹自语,眼角落下了泪珠:“想爱不能爱,想留又无法留……唉!” 这一声无奈的长叹,似乎叹尽了人间的许多沧桑…… ※※※※※※ 沈野踏进自己的家门时,以为走错了地方。 他用手重重揉了揉双眼,再仔细瞧。没错,的确是自己的窝。但呈现在眼前的景象,却使他怔住了,像个大白痴。 原本杂乱的客厅,竟然变得干干净净,家具和各种摆设井然有序,甚至连花圃中的花草亦被修剪得雅然有致。 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他离开这幢房子半年了,应该屋内尘埃密布,院中杂草蔓生才是。 更令他难以置信的,客厅内竟然有一个身着桃红衫裙,粉脸桃腮,年约十四五岁的小女孩。 小小的年纪,身体尚未完全发育,但已是个美人胎子。 “喂!你这冒失鬼怎么乱闯别人的家?” 一声娇喝,将他拉回现实。 但见小女孩双手插腰,杏眼圆睁,柳眉倒竖,狠瞪着他。 “你说我乱闯?” “不是说你,难道说我自己不成?”小女孩凶巴巴地踏前一步。 这真是没有道理!自己的家被人占去了,反被指自己乱闯。 他感到既好气又好笑,暗叹自己最近怎么老碰上些倒楣事。 “你听我说,小女孩……” “你胡叫什么?谁是小女孩?我叫小表妹!”小女孩截口道,神情不悦。 “好吧,就算你是小表妹。”他轻叹了口气:“你凭什么认定我擅闯别人的宅院?” “难道我冤枉你?” “谁说不是!” “哦!”小女孩重新打量眼前这个男人。 但见这个男人年约二十七八岁,身材颀长结实。虽然神情十分肃索落寞,却仍掩不住天生英锐挺秀的气质。 这种气质能令漂亮的女性迷醉,可以顺从他一切想法和做法,甚至甘愿为他做任何事。 “我知道啦!” 小女孩自以为是地说:“你一定是来造访此屋的主人,对不对?” “不对。” 又是“不是”,又是“不对”,可将小女孩惹火啦! “你一直不肯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分明居心不良,准不是什么好人!” 小女孩玉手一动,右掌中突然多出一把精光四射的短剑,向前一指,道:“我要知道你来此真正的企图,说!” 她的嗓音虽然娇嫩,但这声“说!”却震人耳膜,入耳隐隐生痛。 沈野同时感到对方有一道凌厉的剑气涌向自己,不由十分震惊,对方小小年纪竟能有如此深的内力修为。 “好吧!我告诉你。” 他微微后退一步,看了那把短剑一眼,道:“我的企图是回家,因为这是我的家。” “这是你的家?”小女孩一怔:“莫非你就是沈野?” “对,也有人叫我小沈,或是小野。” “你,你这个坏蛋,你为何不早说?是想存心欺侮我么?”小女孩气得跳脚。 “欺侮你?老天爷!你不欺侮我就阿弥陀佛了,我哪敢呀?”沈野笑了,笑容怪怪的: “一见面你就凶巴巴地指我是冒失鬼,而且一直抢着说话,我哪有辩白的机会?好啦!现在该轮到我来问你,你是什么人?来此有何企图?” “你看你看,还说不敢欺侮我?瞧,你一脸不正经的邪笑,并贼兮兮地盯着我,分明是不怀好意。”小女孩放泼,转首向内堂大叫:“救命呀!有人要非礼我!” 沈野惊得张口结舌,并暗暗叫苦,这小丫头真敢呀!竟然叫起非礼来。 他正在头昏脑胀,哭笑不得之际。 “小表妹不可无礼!”一声娇美的喝声传自内堂。 声落人现,堂口出现一位白色身影,一丝品流极高的幽香同时入鼻。 那是一位身材高挑穿着一袭白色衫裙,年约二十岁左右的绝色女郎,明艳的面庞隐透高贵气质,像个名门淑女。 沈野凝目望去,不由一愕,觉得这个女郎有些面善,但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白衣女郎一双美目泛起惊喜之色。 “沈大哥,别来无恙!还记得小妹么?”她款步入厅,笑吟吟地道。 “你是……” “她是我的大表姐。”小女孩一边收剑抢着接口:“难道你忘了三年前的在京师为你疗伤的故人?” “啊!原来是郭小姐,难怪有些眼熟。”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三年的时光变化真大,我竟然认不出当年的救命恩人了。” “我并没变,你却变得对我生疏了,记得以前你是叫我小妹的。”郭玉玲轻声说,美丽的面庞泛起一丝哀怨神色。 “你多心了。” 他笑笑转过话头,指指小女孩,道:“这个小妹妹真了不起,小小年纪竟然具有深厚的内力,她是……” “告诉过你我叫小表妹,你怎么又叫我小妹妹?”小女孩不悦地接口道。 “不可对沈大哥无礼!” 郭玉玲轻责,拉着小丫头向沈野笑道:“她叫苏小欣,是我的小表妹。她是疯道人的关门弟子,武功不错,可是非常调皮,这一路来不知惹了多少事故,简直是个闯祸精!” 她拉过苏小欣向前一推,道:“刚和沈大哥见面,你就先后两次开罪他,快向他道歉。” 苏小欣委委屈屈上前,规规矩矩地向沈野道过歉,就在转身回到郭玉玲身边之际,却偷偷向沈野伸舌头做了个鬼脸。 沈野暗自摇头苦笑,小丫头原来是疯道人的关门弟子,难怪会被宠坏了。 疯道人名列武林三怪之一,平日行为疯疯癫癫,从不按牌出牌,而且极为护短,如有人不小心冲撞了他或是他的门人,他会像冤鬼似的缠着你不放,因此,江湖中人都像避疫般地避开他。 客厅中原已泡好一壶茶,三人一面品茗一面谈些别后之事。 “郭小姐……” “喂!你是怎么搞的?”苏小欣急忙打断他的话,不高兴地嚷道:“我和表姐都叫你沈大哥,你却口口声声喊表姐为郭小姐,是我们高攀不上呢?还是你不屑下交?” 苏小欣说起话来像放连珠炮,沈野早已领教过她的厉害,急急陪不是。 “沈大哥可是要问小妹来此的目的?”郭玉玲一向具有才智之名,见情知意,立即猜出沈野的心意。 “我想你定是奉命而来,不知令义父有何差遣?”沈野沉静地道。 他是何等人物?用不着细想也知道这位郭大小姐乃是奉命而来,同时猜想对方业已知道他的底细。 他之所以被称为杀手中的杀手,是因为他除了一身超拔的武功外;还具有丰富的江湖经验和过人的智慧。否则怎能成为这一行业中的长青树? 因为杀手的生命周期通常都很短暂。 杀手是猎人,但也可能是猎物。 所以,一个超凡的杀手必须武功与智慧兼备,始能生存。 “差遣两字不敢当,而是急事相求。”郭玉玲诚挚地道:“他老人家本欲亲自前来,奈因俗事缠身,故特命小妹前来。” “究系何事?” “请大哥为天下苍生尽一分心力。” 郭玉玲自怀中取出那枚“追魂符”双手奉上,神色凝重地道:“义父老人家知道这个请求很过份,但除此之外已别无他途,祈请大哥首肯。” “令义父言重了,我曾对他有过承诺,不论他有何差遣,绝不会推辞。”他接过那枚信符,道:“请将有关详情告诉我。” “事情是这样的……” ※※※※※※ 目下正是宪宗成化二十三年,亦是大明朝岌岌可危时期。 西北有鞭靼各部,劫掠窥伺,寇占河套,荆襄流民百万,遍地盗贼,随时随地会割据叛乱;广西桂柳之间,大藤峡瑶民蠢蠢欲动,沿海则是倭寇,伺机作乱。 此外,各地藩王,心怀二志的更是不在少数。 总而言之,假如当今宪宗皇帝昏庸如故,不出三两年之内,大明江山就将大半落入异族之手了。 可惜宪宗这个昏君,仍然听任奸臣与太监把持朝政,冤杀忠臣良将,搞得乌烟瘴气。 去年(成化二十二年)仲夏,铁面御史张安,查获现掌东厂独揽大权的梁芳阴谋私通鞑坦的证据,冒险面圣参奏,谁知却被宪宗斥为无稽。 张御史自知弹劾不成必有横祸,当晚即将梁芳通敌的证物密交其独子张云飞,化装潜逃。 果不其然,张御史即于午夜无故飞头,府中凡是可供藏物之处,皆被彻底搜查。 事后官方发布消息,乃系劫盗杀人云云。 张云飞潜逃出府后,暂在京师之贫民窟藏身,几经转折,始与靖安侯韩朝宗秘密取得联系,并获得安全庇护。 靖安侯乃是当朝少数几位元老忠臣之一,目睹奸贼当道扰乱朝政,痛心疾首自不在话下。 但他衡量情势,奸贼权倾朝野,绝不可与之正面抗争,于是他明里与对方虚与委蛇,暗中秘密结合那些忠臣,与奸贼展开争斗。 由于他自幼即在少林寺习武,封爵之后仍然与部分武林人士保持联络,因此,他这个秘密组织中有不少武林人士参与,“北地双杰”就是经由第三者仲介而参加该组织,而成为核心份子。 此次张云飞之所以获得安全庇护,这些武林人士出力甚多。 梁芳这奸贼虽然暗杀了张御史,但却被张云飞携着自己那些通敌证物逃掉,立即出动东厂密探高手搜捕,并封锁所有城门,严密监视进出城门之人。 由于张云飞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梁芳认为他潜逃出京的可能性不高,所以将搜查重点置于城内,尤其对那些平日与张御史交往密切的王公大臣府第,搜查得更为彻底,搞得鸡飞狗跳,人心惶惶。 可是历经三个多月,仍然追缉无功,梁芳怀疑有某个秘密组织在暗中为张云飞提供掩护,于是商请锦衣卫支援人手,加强侦缉。 如此一来,靖安侯这个秘密组织就感到压力大增,如不设法应变,张云飞迟早难逃被查获的命运。 说巧正巧,就在两个月前,该组织发现司马长青的续弦夫人行踪可疑,经予监侦调查,证实她是东厂的密探。 据此研判司马长青的身分可能已引起对方怀疑,甚至已曝光。 于是将计就计,故意借司马长青的被捕,传输张云飞已被护送出京的假情报给对方,诱使东厂高手密探出京追缉,并伺机搏杀之,以减轻在京师的压力,确保张云飞藏匿处所之安全。 可是以靖安侯的组织实力,与对方周旋尚感吃力,哪里还有余力来搏杀对方的密探高手? 所以正多方积极网罗武林高手以增强实力。 郭玉玲一口气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 最后,她神色极为凝重地道:“目前梁芳已中计,先后派出数批密探追捕,我方亦已展开牵制行动,惟对方的主事人,很可能是东厂四大高手中的某一个,而且实力空前强大。因此,我义父逼不得已才命小妹前来请大哥一伸援手。” 沈野听后,沉吟半晌,始道:“令义父贵为侯爷,竟然甘冒杀身之祸,为天下苍生与奸贼周旋苦斗,令人肃然起敬。撇开我对他的承诺不谈,我这个江湖浪子亦甘愿为此事略尽棉薄。” “大哥,天下苍生会感激你的!”郭玉玲真诚地道。 “你别如此说,那将令我汗颜。三十年的岁月,我只为自己而活,从未顾及他人,更别说天下苍生了。”他自嘲地苦笑。 接着将话锋一转:“你们的组织中必定人才济济,就以那个谋略导误计划来说,策划之人如无过人才智,很难设计得如此周密,的确今人敬佩。” “是我大表姐策划的。”一直在旁插不上口的苏小欣得意地说:“她本来就是有名的女诸葛嘛!” “哦!原来是你的杰作,恕我有眼不识泰山。”沈野大感意外。 “大哥谬赞了!” 郭玉玲谦声说:“小妹这点小聪明,算不了什么。大哥你身怀绝世武功,机智过人,声威震惊江湖,才令小妹钦羡呢!” “干我这一行的,人见人厌,你竟然羡慕?” 沈野苦笑道:“虽然我接买卖时选择甚严,但总觉得有伤天和,我看这一行的工作不能再干下去了。” “沈大哥,你究竟是干哪一行的?为何人见人厌?”苏小欣不解地问。 敢情小丫头并不知情呢!可见郭玉玲保密工夫非常到家。 沈野怔了一下,道:“我是清道夫,所以人人都讨厌。” “奇怪!清道夫有什么不好?怎会惹人厌?”苏小欣越听越湖涂。 “沈大哥是在江湖上清扫垃圾,所以江湖上那些坏人都讨厌他。”郭玉玲接口道。 “我还是不懂。”苏小欣仍然摇头。 “你年纪尚小,最好不要懂。”郭玉玲笑道。 沈野见小丫头一脸茫然,不由暗笑,接着将目光落在郭玉玲脸上,道:“你是何时得知我的底细?” “还说呢!我被你骗得好惨,一直认为你只粗懂拳脚,直到来此之前才得知真相。”郭玉玲白了他一眼,接着将如何得知的事说了。 “很抱歉!那时我有不得已的苦衷,所以不得不隐瞒某些事实。”沈野歉然地说。 “我并没有真的怪你,何必说抱歉!”郭玉玲轻声道。 “那就好。”沈野转过话锋,道:“对啦,你们此次行动的大目标为何?” “保护张云飞以及维护梁芳通敌证物的安全。”郭玉玲神色一怔地道。 “纵使达成目标,那又如何?那昏君根本不相信梁芳通敌之事。” “我们原本就不寄望昏君会采信,而是寄望在东宫太子身上。” 她顿了顿,又道:“东宫太子是位英明而仁厚之人,私下非常同情张御史的遭遇,对朝中那些祸国殃民的奸贼恨之入骨,一旦登基,只要握有梁芳通敌铁证,必会清除这个卖国贼,如此大明江山就可保住了。” “宪宗现在还不到四十呢!那还要等多久?” “快啦!最多不会超过一年。” “你何以能如此肯定!” 沈野诧然道:“莫非他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事情是这样的。” 郭玉玲微微一笑:“宪宗这昏君十六岁即位,至今已有二十三年,最宠信万贵妃,这件事你可曾听人说过?” “我听说过,当今那位宰相万安,好像是万贵妃的侄子,对不对?” “这个卑鄙的奸臣,哪里是万贵妃的侄子?”郭玉玲叹口气,道:“原因是万贵妃常常自恨门阀卑微,万安知道后,便自称是万贵妃的子侄,因此博得万贵妃的欢心。唉!这个老奸臣,只晓得结纳内廷宦官,巩固自己的权位,哪管朝廷安危和天下疾苦?” “是不是万安也是谋害张御史的主谋之一?”沈野问。 “他倒不是,真正的主谋该是万贵妃这个老妖妇。” “咦!主谋不是梁芳么?怎会扯到万贵妃身上?”沈野讶然道。 “这是宫中的一件秘密。”郭玉玲叹息道:“这个老妖妇不知有何狐媚之术,不但把宪宗皇帝迷得死死的,还把梁芳给勾引上手,两人暗中狼狈为奸,玩弄宪宗于掌股之中。张御史详奏梁芳,万贵妃怎能饶了他?如果没有她在暗中支持,梁芳怎敢就在被弹劾的当晚,派人暗杀了张御史?唉!说起来令人难以置信,当宪宗即位时才十六岁,万贵妃已经是三十六岁了,可是这个昏君一直迷恋她,直到现在,还是一样……” “她一定长得很美,而且很媚,否则怎能将那昏君迷住?” “她果真长得很漂亮,直到现在,已经是五十多岁的人,但瞧起来,还像是二三十岁的少妇。也正因如此,致使昏君的身体日渐清瘦,健康状况非常差。据内廷传出的可靠消息,昏君目下连多走几步路都会喘息个老半天,所以我们估计他活不了多久。” 沈野点头道:“你们研判得不错,有这种女人在他身边,他不会活得太久的。” 他说完后,就闭上双目。 郭玉玲知道他在思考,不敢掠扰,仅以一双美目凝视这个自己暗中倾慕的男人。 个性活泼的苏小欣,闷坐在旁一直插不上嘴,此刻见沈野在沉思,正想开口,却被郭玉玲面上所呈现的神色吓住了。 郭玉玲一双凝注在沈野脸上的美目,充满惊疑之色,玉面的神情极为凝重,而且十分焦急。 “大表姐,你……”苏小欣不安地问。 “先别问。”郭玉玲轻声交代:“快去卧房将那只檀木盒拿来。” 她应声匆匆而去,不久就捧出一只尺长的长方形木盒,轻置于桌上。 此刻,沈野恰好睁开双目,见到郭玉玲不安神色,大为惊异,以为发生了什么事。 “你怎么啦?有什么不对?”他沉声问。 “大哥,你老实告诉我,可曾知道被人在体内下了蛊?”她焦急地问。 “知道。”他点头苦笑道:“已经发作过十多次了,每次发作都痛得死去活来,而且一次比一次厉害。” 他知道郭玉玲深谙医理,亦长于医术,既能看出自己被人下了蛊,说不定亦懂得治疗。 “你可有法子治疗?”沈野满怀希望地问。 “这不是病,而是一种巫术,我只懂得一般常识。”她仔细地观察他的脸部:“你的眉心有一道隐约的银纹,假如我没猜错,应该是‘银线蛊’,那是用蜘蛛培养而成。由于未曾目睹发作时的症状,所以无法判定是何种蜘蛛。你可否将发作周期与症状告诉我?以便找出解除之道。” 沈野可作了难,假如对方是别的女人,他会毫不犹豫说出来,可是她是侯门千金,又口口声称自己为大哥,他哪有勇气说出实情? 郭玉玲是何等聪明的人?一见他脸有难色,就知道其中必有难以启口的症状,而且她已猜出属于哪一方面的症状。 “大哥为人一向洒脱,有什么好顾忌的?你就将我当作医生好啦!”郭玉玲正色道。 沈野指指苏小欣,道:“可是她……” “我又怎样?”苏小欣怪笑道:“我是大表姐的助手,有什么听不得的?你的胆子怎会突然变小了,刚见面时都敢贼兮兮地盯着我看,而且企图非……” “好好,我说我说!”他急急打断她下面的话,以免说出更难听的。 他摇摇头,苦笑一声,小丫头说话百无禁忌,对她实在无可奈何。 于是他将发作时的症状与发作周期说了。 “我推测下蛊之人定是女的,她是什么样的人?”郭玉玲问。 事已至此,反正已豁出去了,于是沈野亦毫不保留地说了。 郭玉玲听完后,并未说什么,仅轻轻闭上双目沉思。 苏小欣乘机向他扮鬼脸,并不怀好意地笑笑。 他瞪了苏小欣一眼,将声音压得低低的,道:“你笑什么?” “笑你得到报应!”苏小欣亦将声音压得低低的道:“谁教你风流成性,且又始乱终弃? 如果我是那个什么二公主,哼!我才不会如此轻易的放过你!” “如你是她,你会怎样?” “我会把你阉了,让你一辈子无法碰女人!”苏小欣似笑非笑地说。 “你小小年纪就有这种想法,将来长大之后必定是个人见人怕的魔女。”沈野悚然道: “好在我不会惹你,也不敢惹你。” “很难说哦!” “什么意思?” “你不惹我,但我会惹你呀!” “你为何要惹我?” “因为我喜欢你!”苏小欣一脸正经地说。 沈野大吃一惊,立即长身而起,将她拉出客厅来至走廊。跨出门槛时扭头向郭玉玲看了一眼,见她闭目沉思如故,这才松了口气。 “老天爷,你才多大呀?”他松开抓住苏小欣右臂的手:“这种话你也敢说,你的脸皮真厚。” “为何不敢说?喜欢一个人并不是什么罪过。何况我快满十五岁了,而且正在快速成长中,你不否认我是个美人吧?” 沈野倒抽了一口凉气,怔怔地看着她,像看怪物。 之前,他认为苏小欣既聪明又活泼可爱,尤其那泼野的顽皮相,很像他童年的小玩伴,不时有一股想逗弄她的行动。 可是现在他害怕了,她已不再是可爱的小女孩,而是具有狡邪本质的小魔女,她所流露出来的那股妖异气息,令他感到颤悚与失措。 “小欣,你的确是个小美女,但你我年龄差距太大,所以我不适合你。”沈野轻轻抚弄她的秀发,柔声道:“你现在还小,思想尚未成熟,等你长大之后,你会觉得现在的想法是多么幼稚。” 他停歇了一下,继续道:“何况其间有一个最主要的理由,就是你与我是活在两个不同环境里的人,所以你不可以喜欢我。” “我不管你所说的理由如何,但我亦有一个你非喜欢不可的理由。”苏小欣又泛起怪异的笑容:“因为大表姐喜欢你,所以我也喜欢你。” “你这是什么歪理?”沈野哭笑不得,轻叹道:“你大表姐从未表示过喜欢我,这只是你胡乱猜测罢了。纵使她真的有意,你亦不可如此。” “大表姐从小就爱我怜我,只要她有的,我一定会有。她是我心目中的母亲,也是我心目中的女神。只要是她所爱的,我亦爱之;她所恨的,我亦恨之入骨。”苏小欣正色地道。 “假如我是一个万恶不赦的人,你亦愿将自己一生的幸福作赌注?” “当然。” 沈野汗毛耸立,有面对恶魔的感觉。这个外表天真活泼的小女孩,内心竟然蕴藏着如此不可思议的怪念头,太可怕了。 他摇摇头,叹了口气,不再向她说理,知道纵使说破了嘴,她也听不进去。 他深知女人(虽然她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女孩)若要做一件事,最好的法子,就是让她去做,她自己很快就会觉得这件事并不如想象中那么有兴趣的。因为女人无论做什么事的兴趣都不会保持久,但你若不让她去做,她的兴趣反而会更浓。 这也许就是女人的毛病,千百年前的女人就有这种毛病,千百年以后的女人也必将有这种毛病。 他知道解决问题的症结,应该在郭玉玲身上,只要郭玉玲表示不再喜欢自己,一切难题就会迎刃而解。 于是,他心中有了主意,紧张的情绪放松了不少。 “我们暂时不谈这个问题,好么?”他向苏小欣笑道:“走,我们进去看看你大表姐思考得如何了。” “好呀!我听你的。”苏小欣突然乖顺地笑道。 此刻,她的笑容好美好纯,已没有刚才那种妖异之气,可是看在沈野眼中,仍觉得怪怪的。 郭玉玲正在审视檀木盒中的物事,听到脚步声,抬起头向两人笑笑,笑容耐人寻味。 “大表姐,你是否想出治疗方法?”苏小欣抢先问。 “方法倒是有一个,但只能抑制住毒蛊发作,却无法根治,而且在治疗过程中,有些技术上的问题尚待克服,必须先征得沈大哥同意后,始能进行。”郭玉玲虽在回答苏小欣的问话,目光却落在沈野脸上。 “我在这方面,一窍不通,治疗的方法由你全权决定好啦!”沈野笑道。 “不,这必须由你自己决定。” 郭玉玲语气甚为坚决:“依据你刚才所说的症状,小妹已确定是‘黑寡妇’毒蛊。它又名人面蜘蛛,是蜘蛛中最凶残的一种,且秉性奇淫,雌雄交配之后,雄蛛如果逃得不够快,就会被雌蛛吞食掉。故凡中了该蛊之人,除了腹部绞痛外;欲火亦盛炽,如不及时发泄,必将烧毁脑神经,成了一个只有生命而没意识的白痴。” “你所说技术上的问题是什么?为何要我自己决定?” “我准备以金针过穴法并配以药物,暂时为你抑制蛊毒定时发作,但有效期只有六个月,超过期限症状将复发,痛苦将倍于现在,甚至有生命危险。”郭玉玲正色道:“如欲根治,只有两条路可走,一为在期限内前往苗疆,请那位二公主解除;一为设法找到一个此道中人,而且功力更胜于二公主的人,为你解除禁制。除此之外,似乎别无他途。大哥,你要仔细考量,是否愿意接受我的治疗方法?” “用不着考虑了,我愿接受这种治疗方式,但不知此法是否亦能抑制住上升的欲火?” 他对腹痛尚能忍耐,最怕的就是欲火难耐。 “欲火绝不可抑制,只能疏导。”郭玉玲神态自若地道:“那必须用另一种方法治疗,不但可以根治,且永不复发。” “是什么方法?” “只要与具有‘玄阴体质’的处女合体,就可治疗。” “老天爷!这岂不是毫无希望?” 沈野轻叹了一声:“世间具有这种体质的女子,百万中亦难有其一,纵使机缘巧合得遇之,别人亦不一定愿意。难,难,太难了!” 他绝望之情溢于言表,这简直是大海捞针,甚至比大海捞针更难…… “你先别悲观。” 郭玉用沉静的嗓音说:“假如能找到这种体质的女人,而她又甘愿为你治疗,你是否愿接受这种治疗方法?” “世间哪有这种事?” “这很难说,世间事原就千奇百怪,谁敢说不会发生奇迹?我只问你愿不愿意?” “当然愿意。” “好,就此说定。下次蛊毒发作时间该是后天正午时刻,我负责替你找到具有这种条件的女人。”郭玉玲肯定地说。 “这……这不是开玩笑吧?”沈野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种事岂可儿戏?你看我像开玩笑的样子么?” 她的神情严肃,一点都不像开玩笑的模样。 “可是如此做,岂非委屈了人家?”他紧皱双眉,沉吟道:“我得想想,该以何种方式回报或补偿她……” “最好的回报方式,就是娶她为妻。”郭玉玲微微一笑道:“但你能么?假如对方是个丑女,你岂非痛苦一辈子?” “我为何不能?” 他不假思索地道:“对方既愿献出清白的身体救我,必具高贵的情操,人虽丑,但她的灵魂却是美的。” 郭玉玲怔怔地看着他,眼神怪怪的。 “我说的可是真心话……” “我相信,你用不着解释。”郭玉玲打断他的话,神色一正,道:“我刚才是说着玩的,你别放在心上。那个人为你治疗,绝不要求你回报。” “你为何如此肯定?” “因为她也是为了天下苍生而献身工作的人。” “哦!原来是贵组织中人,但尽管如此,我心中仍然难安。” “大哥,你必须认清事实,你是打击东厂高手密探的主将,为你治疗疾苦使你能发挥打击力,是我们责无旁贷的责任。为了理想,我们这些人是不惜牺牲一切的,你大可不必在意,否则事情就复杂难办了。”郭玉玲态度非常严肃地道。 ※※※※※※ 午正时刻,郭玉玲在沈野胸腹下了十三针,果真抑制住蛊的发作。 他躺在床上闭目养息,等待第二波的灾难来临——欲火上升。 卧房内静悄悄,他并不担心此法灵验与否,他相信郭玉玲,既然提出这种治疗方法,必定会有效。 半盏茶时光已到,丹田起了异样变化,那正是欲火上升的先兆。 就在此刻,房门启处,飘来了一个苗条的身影,幽香浮动。 窗子已拉上布帘,房内昏暗,那带着幽香的身影虽已来至床口,他却无法看清她的面貌。 平时,他的目光非常锐利,在黑暗中能明察秋毫。但此刻,由于欲火烧红了双目,视觉丧失功能,只能见到朦胧的身影。 欲火渐炽,已近临界点。 站在床口的身影,所披的丝袍突然滑落,缓缓上床。 沈野早已血脉贲张,欲火爆发…… 他像猛兽攫肉一样,一下子就搂住那具女体…… 一阵激烈的喘息与时断时续的极度痛苦呻吟之后,房内又重归沉寂。 经过三次的治疗,沈野觉得神宁气清,心情顿感开朗,就像花圃中的花草那样清新,那样有生气。 虽然也曾想到半年后,灾难将会重临,但半年的时光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这期间可能会发生许多不可测的变数,纵使忧心重重也解决不了问题,何必先自苦! 唯一让他难以开释的,就是那位献身为他治疗的女人。 她每次都是临机出现,事后匆匆而去,既看不清她的面貌,亦不知她是何人?尽管郭玉玲事先曾强调,她是为了组织而如此做,但他心中仍感到万分愧疚。 他之所以感到愧疚,是有两个原因。 其一,她以处子之身为他治疗,不啻牺牲了终生的幸福。 其二,所谓“玄阴体质”的女人,就是意指“石女”,处女膜较常人为厚。在那个年代医疗技术不发达,无法动手术矫正,“石女”初夜所受的痛苦可想而知,而她竟然毫无怨尤地承受那种非人所能忍受的痛楚。 想到这里,他突然觉得某些地方似乎不对。 凝视着面前一株含苞待放的花卉,他的脑子在飞快运转,一点灵光突现,终于找出一些疑点。 ——就是那女人在三次治疗过程中,反应的程度有些反常。 当时,他虽欲火焚身,形同野兽,但心头的一点灵智仍未完全泯灭。 换句话说,他的理智并未完全丧失,仍然有些许感觉存在。 在记忆中,他觉得那女人第二次的痛楚反应程度,比第一次还强烈数倍,这是非常不合理的现象。 他是一个有经验的男人,稍一思索,就获得了结论,第二次为他治疗的,是另一个女人,而且是一个生理尚未完全成熟的女人。 他突然感到全身发冷,犹如置身万年冰窖。 他怔怔的僵立着,双目空洞无神,像具没有生命的行尸。 好久,他长叹一声,步履沉重地回到屋内。 晚餐后,三人在厅内品茗聊天。 明日,他们都将离开这幢小木屋,各奔东西。 苏小欣突然问:“沈大哥,半年之后,你是否会去苗疆找那个二公主为你解除禁制?” “我还没想过这个问题。”他苦笑道:“半年的时间不算短,谁知期间会发生什么变化? 说不定我已……” “我不要听那些不吉利的话。”苏小欣神色微变,接口道:“菩萨一定会保佑你,我与大表姐亦将日夜为你祈福。” “我只是就事论事。”他苦笑道:“江湖人的生命犹如风前之烛,随时都会熄灭,所以说江湖人是悲剧性人物。我不是自暴自弃的人,相反的,我很珍惜生命,否则,我怎能活到现在?今后我将更会珍惜自己,请放心。” “你有如此想法,我们就真的放心啦!”郭玉玲轻轻瞥了他一眼,轻声道。 “相见是缘,相聚更是缘。” 沈野自怀中掏出两枚“追魂符”,分别塞入两女手中:“我身无长物,这两枚符记送给你们权充纪念。” 两女分别接过竹牌,心中泛起异样之感,彼此相互一瞥,默默地收入怀中。 郭玉玲聪慧异常,当然明白沈野此举的意义。 她非常明白,以沈野目下的处境,不便也不能给予她们明确的承诺。 人生有许多无奈,沈野目前的处境,就是诸多无奈之一,他能如此做,亦已够了。 第三 回 临危受命 枫林渡。 已近黄昏,这也是枫林渡一天中最忙碌的时刻,接载行旅的最后一次横渡应该就在这时候到达,行旅上岸后,或行或止,也就在这时候决定,车马上路的也该在这时候上路了。 平日每到这时候,枫林渡便乱作一团,马嘶声、车轮声、叱喝声、吵闹声,使得人头昏脑胀,那种赶路的匆忙,就是看着,也令人不由紧张起来。 要进城,这时候便非赶不可。 今天却例外,横渡没有来,枫林渡出奇的寂静。那些要接载客人的车马轿子,仿佛都知道不会再有横渡泊岸,全都走得一干二净。 渡旁的那座酒寮平日这时候已经很静,今天却更静得出奇,堂上只有一个客人,而且已经有些醉意。 那个人坐在那里,倒了半碗酒,他的手仍然稳定,举碗就唇,一口气倒下肚。 柜台那边的老掌柜,苦笑地摇摇头。 那个客人将空碗置于桌上,拈起一根竹箸,轻击空碗,一面低声唱道: 秋色冷并刀,一派酸风卷怒涛。 并马三河年少客,粗豪; 皂栎林中醉射雕。 残酒意荆高,燕赵悲歌事未消。 意昨车声寒易水,今朝; 慷慨还过豫让桥…… 歌声沉低,但却能字字清晰地传入老掌柜的耳中,耳膜有如被针刺般生痛,老掌柜神色微变。 那客人唱罢丢了竹筷,扭头向老掌柜叫道:“再来一壶!” 这座酒寮本来就是间小野店,老掌柜是老板,亦是伙计。 老掌柜应声送上一壶酒,道:“客官请用。” “这酒不错,你也来喝一碗。” 那客人倒了一碗酒,往老掌柜的嘴唇送。 老掌柜急急摇手道:“小老儿只是一个下人,怎敢……” “人就是人,哪有上下之分?来,相见也是有缘,就算交个朋友,除非你嫌我这个人,耻于下交。” “客官言重了,是小老儿高攀不起。”老掌柜惶恐地道。 “哈哈哈……”客人大笑:“你这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么?你至少比我高半个头,怎说是高攀呢?” 这老掌柜个子的确很高,客人估计得没错。 “小老儿不是这个意思……” “既然不是这个意思,那你就喝了它!” 老掌柜见他态度坚决,只得接过酒碗,谢了一声,一仰头将酒倒人喉中。 “这酒风味独特,可是自酿的?”客人笑问。 “是的。” “酒中好像掺有白菊花粉?” “不,是黄菊花粉。” 老掌柜双目一亮,道:“你是……” “天堂鸟。” “啊!原来是您。我是白头翁。”老掌柜轻声道:“我方已将渡头关闭了一整天,就是为了等您驾临。走,咱们到地窖中谈。” 老掌柜关上店门,引领客人进入内堂地窖。 所谓地窖,实际上就是酒窖。 在一张小案桌上点起一盏小油灯,两人相对而坐。 “我叫孙杰,一般人都叫我孙老爹。”老掌柜自我介绍。 “我叫小沈。”客人并未说出名字:“我所需的东西可曾准备妥当?” “全准备好啦!”孙杰自抽屉中取出一个油纸袋,递给小沈,道:“所有的身世背景资料都在袋内,您的姓名叫沈陵,原是保定府衙中的书吏,奉调大名府就任。除了调职文书外,其他资料熟记后请焚毁。” “多谢。”小沈收妥油纸袋,长身欲起。 “您请稍候,小老儿尚有事相告。” 孙杰喊住了他:“昨日专使捎来消息,对方大批密探在冀鲁境内,秘密搜捕可疑的江湖人士。老爷子特别交待请您务必随机应变,并可全权决定工作步骤与方法。” “哦!有这种事?”小沈点点头道:“我会遵照指示办理,并请上复老爷子,如无特殊紧急事故,切勿派人与我联络。” 他心中却大为震惊,对方莫非知悉靖安侯网罗江湖高手的计划?缉捕落案的江湖人士,那是当地卫所官兵与地方衙门治安人员的职责,何敢劳动东厂那些大菩萨出面? 他认为其中必有问题,很可能组织中出了内奸。 他暗自警惕道:“我得小心了,说不定对方的目标就是我。必要时我得隐藏实力,以免泄了底细。” ※※※※※※ 街河上的舫舶,此刻都点上灯,沿河望去,但见繁星密布,弦管和笙歌,在夜风中沸腾聒耳,显现出一片繁华热闹景象。 在靠近龙王庙繁华街道的几条胡同,是著名的玩乐去处,秦楼楚馆,都张灯结彩,迎宾接客。是以不但走马王孙,纨绔子弟喜欢流连,即使是普通的游人,也大都要来看一看。 在这些销金窟之中,有些班子来自扬州,有些来自苏杭,有些则是京津或本地的北地胭脂,各自高张艳帜,惹得那些达官贵人和富商巨贾,纷纷效那蜂蝶轻狂,呼朋引类,夜夜盛筵,真个说不尽的绮旎风光,冶艳景象。 沈陵在席上所有的人之中,看来最年轻。 不过他也和席上其余七八个人一般,虽是穿着便服,却看得出是食俸当差的吏人。 这一家迎春馆的姑娘们,川流不息地进出,伺候这些都是有些恶势力的大爷们。 因此,当帘子挑起,进来一个女人时,那些已喝了不少黄汤,正在喧闹调笑的客人们,都没有加以注意。 沈陵看起来也有醺然酒意,他身边的那位小莉姑娘刚好走开了,所以有余暇打量那进来的女人一眼。 他只看见这个女人的侧面,但见她面颊和颈子的皮肤细嫩,看了令人心动。然而右眼角的一块比制钱还大的紫色胎记,却将这一切都破坏了,使人不难想象她曾是个美貌女人。 也就是说,虽然她的轮廓眉目都长得很好,但这块胎记,却足以把所有的美感都破坏无遗。 席边那个弹琵琶的歌女,在瑧琮声中,轻启朱唇唱道劝君今夜须沉醉,樽前莫话明朝事。 珍重主人心,酒深情亦深。 须愁春漏短,莫诉金杯满。 遇酒且呵呵,人生能几何? 那是一出“菩萨蛮”词牌,琵琶声和着美妙的歌声,引来席上三四个人大声喝彩叫好。 沈陵忽然瞥见帘边的那个脸有胎记的女子抬起玉手,他大吃一惊,倏然向右方数去的第三个人扑去,把他推跌在地上。 他这么一扑,不但碗盘跌了一地,发出大片瓷碎的脆响,并且还有几个人,被他一齐撞翻,滚跌地上,一时叫声和骂声大作。 但这时候在那个被他推倒在地的人,座椅的靠背正中,却多了一支袖箭,深深嵌入椅背内。 假如他不是及时被推倒,这支劲道十足的袖箭,无疑会贯入他的体内了。 沈陵身子才碰到地面,立即借力一滚,双脚微微缩起,恰从人缝和桌椅间滚过,到了墙边,动作妙到颠峰。 他身子刚一沾墙,就迅即跃起,在一片喧声中,向门口望去,这个脸有胎记的女子已经不见踪影,而门口的帘子亦未被扯掉。 沈陵心中方自一动,感到不妥时,突然一支长箭劲射入屋,来势之快,宛如闪电。 他已来不及用任何方法击落那支箭,幸而他乃是在门口右方的墙下,外面的人,根本看不见他,是以此箭并非是以他为目标。 这支劲箭一闪即逝,随之而起的是一声惨叫。 沈陵转眼一瞥,但见刚才被他推倒的那个中年人,当胸中箭,一望而知心脏已被贯穿了,死状甚惨。 他立即舍去正门,冲入内间,迅即从后窗跃出去。 此时他不但没有丝毫醉意,反而矫健如生龙活虎一般。 出得后窗,他立即绕到前面,但见大门外有人影晃动,似是刚刚奔出去的。 也拔步追去,可是外面巷中有不少行人,根本无法辨认刚刚奔逃出来的人。 才走出七八步,猛感刀风袭背,他知道这是某个行人自后挥刀偷袭。 暗中一声冷笑,他一侧身躯,避过刀势,左脚顺势向后一蹬,啪的声,踢中那人小腹。 但见那人身子立时向后飞抛,口中惨叫一声,砰然落地,挣扎难起,大概已活不成了。 沈陵一击得手,身形仍向前飞跃,但才冲出两丈,面前的两个行人突然一掀外衣,齐齐掣出兵刃,一个使刀,一个使剑。 他们只是摆开门户,但沈陵却不能不刹住脚步。 巷内迎春馆内一片喧嚷骇呼,真有惊天动地之势。 照这种张扬的情况来看,马上就会有巡逻的官兵和捕快赶到现场。 沈陵发现这两个截住去路的人,刀剑摆出的招式都十分奇奥,气势坚凝,显然皆是功力深厚的武林高手。 在这刹那间,他已将整个形势想了一遍。 他估计这个拦路截杀之人,每一个都必定练有某种绝艺,并且无疑是专门用以拦路袭击的武功,但由于自己必须隐藏实力,因此绝不可与对方硬拚,必须以机智化解危机。 由于他们没有戴上蒙面巾,本来面目已经暴露,虽说巷中光线暗淡,但在练过武功之人来说,已经是够看得清楚了。 他们既是暴露了面目,显然已有充份准备和部署,认为定然可以取他性命。 但这一点正也是他们的弱点,因为沈陵只要能够拖延一点时间,等到驻城官兵和捕快们大量涌到时,他们非躲开不可。 总而言之,沈陵只要设法拖延时间,就可逃出对方的天罗地网。 他双手在靴边抄出两把匕首,一长身扑向右方使刀的大汉,恶狠狠地挥动匕着,欺身疾刺。 那个大汉眼中精光一闪,似是奇怪他何以这般剽悍,竟敢抢攻。 他同时略一提刀,迅急劈出。 沈陵的匕首,较之对方的长刀,短了一大截。所以对方如迅雷的一刀,不但登时把他的攻势瓦解,还使他不得不交叉匕首,硬架这一刀。 “当!”一声,兵刃相接触声震耳。沈陵被对方这一刀,震退两步。 斜刺里一道剑光迅即光临,是另一个使剑大汉自侧面攻到,此人的动作迅速利落,时机配合得妙到颠峰,显然是擅长袭击暗杀的高手。 沈陵迅速向前一俯身,似乎极为勉强地让过敌人这一剑,反手劈出一匕,逼开敌人。 但这么一来,他已陷入腹背受敌的险境中。 使刀的大汉紧接着挥刀斜劈他的颈侧动脉要害,他虽用匕首架开,可是已显得手忙脚乱。 他迅即以背靠贴巷墙,以便减少被攻击的面积。 可是此法对付一般人有用,但目下这两个人皆是武功精湛之士,效用就大打折扣了,而且这么一来,就无法突围逃走。除非他使出真功夫,否则只有挨打的命运。 那两个大汉却泛起狞笑,向他一步步迫近。 他之所以隐藏起真功夫与对方缠斗,闹得险象环生,一方面怕泄底,一方面怕遭到乱箭攒射。 因为他早已估料到,对方敢于公开截杀,一定是仗着高处尚有箭手在监视之敌。 他认得刚才射中同伴的那支箭,该箭大有来历,并非普通的俗翎,所以才主动与两大汉缠斗,不让那隐身箭手有发射的机会。 搏斗之势一成,两大汉反而成了他的掩护,隐身高处的箭手,受到妨碍而不敢胡乱发箭。 巷外的街道上,已隐然传来吆喝和杂沓的蹄声,一听而知是维持治安的官兵与捕快们的声响。 使剑的大汉心中焦急,首先发难,唰唰唰一连劈刺出三剑。 右方大汉亦趁隙出手,刀势如雷霆,斜劈他腰腿之间。 沈陵眼神一变,背脊微微一弓,借着那巷墙的阻力突然跃跳两三尺,接着双脚缩起猛然向使刀大汉胸口蹬去,手中的两把匕首,随时准备封架另一大汉的长剑攻击。 他这一跳和一缩,敌刀便落了空,而他借巷墙抵住后背,迅急以脚蹬出的反击,完全违反常情,怪异之极。对方做梦也想不到他的反击,反应不及,被他双脚蹬中胸口,发出“砰!”的一声。 在同时之间,使剑的大汉,猛然施展出一招精妙的剑法,剑光恶毒的攻来,直取颈上要害。 恰好他一脚踹中,使刀大汉立即借那反生的力量,扭开上半身,左手乘机掷出匕首。 敌人那口长剑,险之又险地从他头边掠过,他的匕首也没击中敌人。 使剑的大汉一剑落空,怒喝一声,左手剑诀突化掌式疾劈。 沈陵本欲闪避,突然眼神一变,好像闪避不及,任由敌掌击中自己的小腹,身体被震得贴墙飞出五六尺,才砰然一声掉在地上。 使剑大汉定睛望去,只见他扒在地上,动也不动,那张凶悍的面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他提剑行去,正想向沈陵补上一剑,突然听到使刀的同伴在大声呻吟,同时巷子两头都出现了很多人影。 在靠近街那边的巷口,不但人喧马嘶,同时还有许多灯笼,正要入巷。 使剑的大汉马上改变主意,瞬即转身上前拉起同伴,挟着他跃过了巷墙,很快就消失在黑暗中。 这时在胡同内几家妓院出来的人,以及从巷口进来的官兵,都看到有人拿刀提剑,跃出巷墙。 许多人都鼓噪起来,七八名护卫冲到沈陵倒卧之处,灯笼光照耀下,但见他手中还握着一把匕首。 领队的校尉是个壮健的中年人,微微皱起的浓眉,显示出他的机智。 他吃惊地亲自动手,把地上的人翻过身子,道:“咦!怎么是沈陵?” “他活不成啦!”一个护卫道。 那校尉面色一沉,瞪了护卫一眼,抱起沈陵。 另一名护卫碰了先前说话的伙伴一下,低声道:“别多嘴,那人是上司的朋友。” 那护卫抱着沈陵,大踏步行去,来到肇事现场迎春馆,一迳进去。 “刘老爷你来得好,若是换了别位老爷,那就惨啦!”一个汉子满面堆着惊慌的笑容道。 刘老爷面色沉寒,冷冷道:“我来你们也好不了。” 他发觉口袋中多了一件沉甸甸的东西,不问可知乃是一封银子,最少也有二十两重。 当然,那是这个汉子巧妙地塞入他袋中的,他也知道这些人的手法利落得很,一定不会被别人看见。 “刘老爷,屋子里已有一个死人,小的已经受不了啦!现在又……” 那校尉眼睛一瞪,怒道:“这一个是我的朋友。” 汉子忙道:“啊!啊!那又不同啦……” “废话!”校尉叱道。 汉子看了沈陵一眼道:“沈老爷也是熟客人,他出了什么事?把他放在这边的一间,好不好?” 姓刘的校尉不作声,跟他行去,到了屋内一间房间里,便将沈陵放在木板床上后,迅即离房,赶去查看和勘验那边的命案,出房之时还将房门带上掩好。 床上的沈陵突然睁开眼睛,把憋了很久的那口气,吐了出来。 外面人声噪乱,似乎除了原先的官兵之外,又来不少公门捕快。 这个房间内,桌上总算还有一盏残灯,发出暗淡的光线照耀着。 虽然可以看见房中的景象,但这间破败简陋的房间,加上这一盏欲灭的残灯,却使人不禁泛起了凄凉孤寂之感。 这等景象,正好像沈陵目前的处境,也像他所效忠的组织的处境,整个大环境似乎都对他们十分不利,完全是挨打局面。 刚才席上中箭死去的,是潜伏在对方的得力人员,今日的宴会,乃是迫切中的安排,以便迅即从他那儿接取一件关系重大的情报资料。 可是这一次不但失败了,而且由于他急切中出手掩护抢救的那个人,连他自己的身分也暴露出来。因此,才有后来拦路袭杀之举。 照早先的情形分析,对方分明亦得到正确的情报,洞悉这个宴会的秘密。 而对方不但彻底破坏摧毁了他们的计划,并且将计就计,利用“同舟共济”的心理,故意在众目睽睽之下,向那人施以暗算。 果然马上就将他的身分揭穿,随即加以袭杀。 沈陵沮丧了一阵,才努力振作起精神,自己安慰自己道:“他们没杀死我,算不得大获全胜。我抢救同伴之举,对方说不定认为我只是事急临危救人,而非靖安侯的组织中人。若果如此,事情似大有可为,我得赶快找出对方的主事人,加以搏杀,以挽救危局。已被杀死的老陈,是极富心机的人,也许他会预防到有失,而暗中留了一手也说不定……” 他迅速跳下地,奔到窗边,从缝隙向外望去,目光一转,就看到对面的屋顶,似乎有人蹲在那儿,遥遥察看这边的动静。 他马上就联想到射死老陈的那支劲箭,心下大为凛惕。 沈陵略一计算距离,发觉那人所蹲之处,距刚才饮酒作乐的房间,至少有十丈以上,在形势而言,倒是十分吻合,恰好可以居高临下,望见房中饮宴诸人的动静。 在这等黑夜之中,相距远达百步以上,竟能够一箭中的,而且劲道之强,贯穿了胸膛,这等箭术,即使是宇内第一流的武林名家高手,也不得不惊骇万分。 尤其更为可异的是如此强劲的长箭,发出时居然不闻弓弦响声,而破空之声,亦完全不闻,可见得此箭速度之快,无与伦比。是以箭到之时,尚未闻声。 沈陵忖道:“这种箭术,除了名震塞外的射雕手北宫望之外,别无他人。听说死在他那张天狼弓之下的江湖豪杰已为数不少,想不到他也做了东厂的密探!” 他看了一阵,忽见对面屋顶上的人影,隐没不见,似是已离去,当下心中稍感宽慰。 窗外稍远处的院落,灯炬高举,照得有如白昼,有不少持戈佩刀的护卫,正在走动。 这大名府与京师相距三四百里,城临漳、卫二水之北,是通往鲁豫两省的重镇。依照明代兵制,各郡府皆设卫所。 由于近年盗贼狂起,道路不靖,所以较大的郡府,治安渐渐依赖各卫所的官兵。 因此,这迎春馆发生血案时,在巡逻中的总捕刘定华,才会闻风赶来,处理此案。 这时有些捕快和护卫,走出大门外,仰头四望。 沈陵晓得他们正在勘察发射长箭的地点,心想那名凶手已经走了,哪里还查得出眉目。 忽然他看见一张熟面孔,在院落内的人影中,晃来晃去。 这张面孔他死也不会忘记,因为此人正是早先持剑袭击他,最后劈了他一掌的人。 所有的人,包括总捕刘定华和本府捕快头领,都不敢向他问话,更不敢妨碍他的行动。 沈陵自然晓得个中原因,敢情这个相貌剽悍的人,穿着的是款式质料都特别的衣服。那是一袭青色的绫段长衫,腰身处略略收紧,与一般直腰身的长衫不同,佩着宝剑,举止间流露出飞扬跋扈的神色。这种衣服,正是直属天子的东厂和锦衣卫的外出便服。 东厂是皇帝特设的一个机构,现由宠信的太监梁芳主持,专门侦察朝臣行动,权力极大,任何官吏,都可以罗织罪名,陷于刑狱中。 锦衣卫是皇帝的亲军,用以保护宫禁,执掌巡察缉捕,和办理诏狱之责,卫中的刑具十分残酷,死于毒刑下的,不知有多少人。 以上所说的厂卫,事实上都是皇帝的耳目,不论换什么人主持,免不了潜求暗访奇才异能之士,作他们的爪牙密探。 沈陵见到那个佩剑长衫大汉,一望而知是东厂的旗校。 他们除了武功超群之外,还有天大的势力作后盾,只要是任职官家之人,无不知道他们的权势和厉害,所以谁也不敢惹他。 这时沈陵暗暗担心,如果这厮要察看一下自己的死活,刘定华当然不敢拒绝。一旦见面,势非动手不可,那时自己只好下杀手了,当然必定会引起轩然大波,可是自己又不能束手待毙呀!他感到非常烦恼。 但见这个剽悍大汉,东看看,西看看,却没有询问什么,忽然走出大门,扬长而去。 沈陵松了口气,又等了一会,总捕头刘定华推门进来。 他见沈陵没有死,又是惊讶,又是欢欣,道:“沈老弟,你们到底搞什么鬼?” “一场无妄之灾,连我自己也搞糊涂啦!”沈陵耸耸肩道。 “依我看来,今夜之事,可大可小,闹大了的话,我老刘只好等着人头搬家。”刘定华苦着脸道。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沈陵故作不懂地问。 “什么意思?”刘定华愁眉不展地道:“哼!圈子里的人也出现了,我处置如稍有不当,脑袋非搬家不可。” 他所称“圈子里”,是指“宫里”的意思。 沈陵心知这回当真可能连累了这位新交的朋友,颇感歉疚,但自己的秘密绝不能泄露。 “你别发愁,我连夜逃到别处,永远躲起来就是。只要我不露面,他们就不会查究了。” “你有把握躲得过他们的耳目么?” “当然啦!我只不过是大名府的一个小吏,认得我的人有限得很,我随便往那儿一躲,只要不碰见那个家伙,就没事啦!” 他说到这里,胸中充满了杀机,敢情他已联想到如果能暗中杀死那个使剑的人,危险就去了大半,余下还有一个可虑的人,就是那个右眼角有胎记的女子,但好在她有此明显的特征,不难查出,亦杀以灭口。 刘定华可没有觉察这个友人眼中射出的可怕光芒。 “不错,你躲起来,我也把这个隐藏起来……”刘定华沉思道。 他并微微扬手,可是握着拳头,所以不知道他捏着什么。 沈陵敏感地猜想他拳中一定藏着老陈想传递的情报,登时大为焦急渴望,恨不得马上抢过来瞧瞧。 他表面上却装出一点也不在意,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话,说道:“老刘,我往哪儿藏起来好呢?” 刘定华想了一下,道:“当然是远走高飞,到南方去,越远越好。” 沈陵心生一计,道:“对,就是这样决定,我这一去今生今世,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和你重聚,咱们就在这里握别……” 他边说边伸出手去,声音和态度都非常诚恳热情。 刘定华也伸出手来,但却先将手中之物,换到左手,才与他相握。 在这一瞬间,沈陵已看见那是一张纸条。 “唉!你说的不错,咱们当真是后会无期了。”刘定华感慨地道:“我的朋友,又少了一个。” 沈陵觉得自己老是想着那张纸条之举,实在太过意不去,于是决心暂时忘了此事,恳切地握住友人的手。 诚挚的友情,暂时温暖了他的心,使他在这惊涛骇浪和波诡云谲的日子中,感到无限窝心与宽慰。 可是,那张纸条,他还是忘不了。 他本想坦白地把看一看那张纸条的渴望心情,坦白告诉刘定华,请求他给自己瞧瞧。 然而他在江湖中打滚了这么多年之后,深知人性的奇妙。 例如拿目前这件事来说,刘定华的冒险庇护,已经足以说明他为人的尚情重义,可是沈陵若是郑重和坦白地要求他交出纸条让他看看,刘定华的反应,不是不肯,而是很郑重地探询原委,方始决定要不要交出。 这是因为沈陵的态度,引起刘定华的疑虑,所以加以重视之故。 沈陵决定玩一点手段,以求达到目的。 “你手中的纸条是干什么用的?” 他装出不在意的样子问道。 “是捡到的……” “哦!”沈陵淡淡哦了一声,道:“你还有闲情逸致捡废纸玩么?” “这是在死者手里捡到的呀!” “给我瞧瞧。” 他说这句话时,仍然是不大感兴趣的声调和态度,可是他内心却非常紧张。 他故意淡漠含糊地索取这张纸条,完全是避免引起对方重视的一种手法。 刘定华道:“没有什么看头……” 沈陵听了这一句,那颗心顿时向下一沉。 幸而刘定华已经伸手摊掌,现出那张已皱成一团的纸条,接着说道:“你要瞧就拿去吧!” 沈陵心头一阵狂喜,面上可不敢有丝毫泄露,同时伸手去接的动作,也不敢太快。 那纸团,终于到了他手中,他暗暗舒了一口气,同时以感激的心情,念了一声佛号。 他展开纸条一瞧,但见上面写着八个字,写的甚为工整,那是: “灭烛留客,乐在其中”八个字。 沈陵皱眉道:“他这话无聊得很……” “哪是什么意思?”刘定华问道。 “上句是说姐儿让他留宿之意,下一句乐在其中可不必解释啦!” “哈哈!”刘定华反而仰天一笑:“若是如此,那一个男人不会得过快活的,他说的倒是真话。” 沈陵随手丢掉那张纸条,以表示他完全不把这张纸条当作一回事,但他脑筋却转得飞快。 他迅速忖道:“这张纸条,大概是老陈准备在没有机会与我当面说话时,便交给我,何以见得呢!因为一则这张纸条的字迹,十分端正工整,可见得是慎重考虑过之后,才小心写下的,如果不是有作用在内,何须写得如此郑重?二则他临死之时,还捏在手中,可见得本有传递之意……” 既然要他留宿妓院,他今晚就不能离开此城了。因此他须得设法说服刘定华,使他也认为有改变计划之必要才行。 他故意沉吟一下,才道:“刘兄,你看我现下离去,会不会碰到那些人?” “这倒是很有可能。”刘定华点点头道。 “不如这样,我索性躲在此地,过个一两天,再乘夜逃去,你看可使得么?” “此地人多眼杂,而且人人都能来,只怕不甚稳妥。” “对方也必定会这么想,认为我若是没死,必定想法子逃得远远,岂敢躲在人人可来的妓院中?所以我若是躲在一个靠得住的姑娘的房间里,他们一辈子也找不到。” “你瞧那一个姑娘靠得住呢?” “你去办你的事,我有办法。” 他把刘定华支走之后,立即从后窗翻了出去,离去之前没忘记拾起那张纸条。 仗着熟悉地形,以极迅速的身法,溜到一座院落中。 他绕到一扇窗子后面,定一定神,侧耳倾听了一阵,四下没有可疑的征兆,这才松了一口气,设法窥视屋内。 这扇窗户,不管有没有关上,都难不住他,而他所以如此小心,是因为前院的血案现场,仍留有相关人员,甚至还有东厂的密探隐身监视。 是以他目下绝不可发生任何意外,尤其是他好不容易又获得老陈的情报线索,更不可失败。 屋内灯火明亮,他的目光从窗缝中透入,只见银灯之下,一个妙龄少女正在更衣。 她这刻不但把外衣脱了,连内衣也解了一半,露出骨肉均匀的身段。在灯光下,肌肤如雪,令人遐想。 沈陵心中暗叫声不妙,眉尖为之大皱,但他的目光,却舍不得移开。 那个女子不知如何掉转身子,竟变成向着窗户。因此,沈陵此时把这个绮年玉貌的美女,一览无遗。 她以极优美的动作,脱下了内衣,把另一件宽松的便袍穿上。 沈陵透一口气,心中暗道:“老天爷保佑,别叫人发现我扒在窗户上偷窥才好。” 他恨不得赶快进去,为的是怕被人看见踪迹。 偏偏这个身材健美,面目妩媚的女子,正在更衣。如果他一闯进去,她准会惊得尖声大叫,以致惊动了别人,这便是他不敢贸然入屋之故了。 现在她虽已穿上衣服,但外间不知有人没有?所以他仍然不能冒失,还须咬牙熬下去。 那个女子终于走出内间,接着传来杯壶轻碰和倒茶的声音。 沈陵不敢再迟疑,轻轻揭开窗户,溜入房中。 他迅既藏身床尾的帘幔里,摒气静息等待。 过了一阵,低微的步声传来,接着听到一声呵欠。 沈陵从帘缝中望出去,但见入房之人,只有那美女一个人,此时大为放心。 他知道自己如贸然出去,那美女定会骇得魂飞魄散。 因此他低声在帘后叫道:“小芳,别害怕,我是沈陵……” 那个名叫小芳的美女,仍然免不了吓了一跳。接着看见沈陵走出来,这才透口大气,浮起了笑容。 沈陵向外间一指,低声问道:“有人么?” 小芳摇摇头,长长的秀发向两边飞扬,风姿绰约。 “你怎么偷偷躲在这儿?小莉可知道?” “她不知道。” 小芳咬住嘴唇,娇魇上的表情,似嗔似笑,道:“不行,她如知道,我定会被别人骂死……” 沈陵摇摇头,表示不是偷欢之意。 “况且陈二爷刚刚遭遇惨祸,你们是朋友,我更不可以跟你……”小芳接着道。 沈陵焉能不知这个道理? 在当时的妓院里,讲究很多规矩,这些姑娘虽是卖笑的妓女,谈不到贞操和感情,但规矩是她们不许与老相好的朋友偷欢,正如“朋友妻,不可戏”的道理相同。 他苦笑一下,在一张椅子坐下来。 “小芳,我来此并不是要偷香窃玉,虽然我很喜欢你,但你说得不错,现在绝对不行……” “那你来干什么?”小芳讶然道。 她的自尊心没有受到伤害,因为沈陵的话,说得很有技巧。 沈陵叹一口气,道:“你先给我喝几口热茶,好不好?” 小芳本来拿着一杯热茶,虽然她已喝过,但这等小事倒不必计较。 她轻轻啊了一声,走到他跟前,微微俯身,一手按住他的大腿,一手把茶杯送到他唇边。 她们受过训练,对于报侍男人都有一套,因此,沈陵尽可以放心,不怕她会把整杯热茶都灌入他嘴巴里。 而且他这样喝法,既舒服又香艳,实在是一种享受。 沈陵鼻中嗅到她的香息,口中喝着又香又热的茶,舒服之余,便不禁记起早先所看到的丰满肉体了。 他微微眯起眼睛,端详这个充满青春气息的俏丽的女子,目光移到她高耸的胸部;恰好从她宽松的袍领,窥见挺起的白皙香肌,以及一道深深的乳沟,他赶忙移开目光,以免自己想入非非。 小芳当然是看出来了,只微微笑一下,道:“别怕,我不会吃了你的。” “胡说,男人也怕女人么?” “如果你是个无赖,当然不怕。” “这样说来,我竟应该遗憾自己不是无赖了,是么?” “是的。”她很自然地一摆柳腰,便坐在他的膝上了。 小芳的行为当然不是没有把握。要知沈陵英伟挺拔,潇洒脱俗,加上他们时时见面,笑谑不禁,是以小芳早已喜欢这个年轻男子。若不是碍于当中有一个小莉的话,她早就勾引他了。 现在她口中虽然说“不可以”,但她的行动,却显然地表示“可以”。 沈陵心知如若处理得不好,她一气之下,可能使他此行目的完全失败。 他脑子一转,顿时有了计划,当下长长的叹一口气,装出满面忧愁烦恼之色。 “你怎么啦?”她惊讶地问。 “我在本地站不住脚啦!” “为什么!” “因为有人要杀我。” 这话若是在平时,她绝不会相信。但刚刚老陈中箭而死,她亲眼所见,印象犹深,影响之下,马上相信。 “这怎么办?你快逃走吧!” “要逃走也得想个稳妥办法,现在对方一定在外面守着。” “这话也对,你有什么打算呢?” “我想躲到明天半夜再溜出去,当然我不能躲在小莉那儿,免得被人猜到,将我搜出……” 小芳看他可怜兮兮的样子,有虎落平阳的凄凉之情,当下不禁激起无限同情,冲口说道: “那么你就躲在我这儿吧,好不好?” “我来此正是希望你能收留我……”沈陵感激道。 小芳心中充满了爱意,态度更为温柔地道:“你在这儿一定没事,谁也想不到的,不要说什么收留不收留这种话。” 沈陵点点头,他虽装出可怜的样子,但举止间仍然十分潇洒。 小芳更觉得应该义不容辞要帮助这个末路英雄,而且还不能勾引他,否则就变成意义完全不同的一回事了。 “你离开此地后,将前往可处?”小芳关心地问。 “我想逃往江南,离此愈远愈好。” “今后你恐怕不能再任公职了,你将何以为生?” “这点我倒是不担心,我可以到大户人家担任西席混口饭吃,应该不成问题。” “说的也是。你今晚够累啦,早些休息。” 她说罢起身走到床边。 第四 回 灭烛留客 小芳展开衾被,扭头向他道:“你睡在这儿,我到外间和红儿挤一挤……” “你刚才不是说外间无人么?”沈陵皱眉道。 “她去前院有事,待会儿才回来。” “你万万不可出去睡,我在这儿躲着之事,连那丫环也不可以得知,怕她万一不小心泄露了口风,将有天大祸事。”沈陵急声阻止。 “那怎么办呢?”小芳芳心一阵荡漾。 “我随便打个盹就行啦,但一定要吹熄灯火才行。”沈陵轻声说。 “你不好好睡一觉,如何有精神力气逃走?干脆到床上睡,反正我又不怕你……”小芳劝道。 沈陵不禁笑道:“好家伙,总有一天,我定要叫你害怕……” “你得有本事才行,光是吹牛唬得了谁呀!”小芳毫不示弱地道。 沈陵一直惦念着老陈的“情报资料”,他虽然判断东西一定是藏在“灭烛留客”的地方,所以下一句才暗示说“乐在其中”。 但那是什么东西?如何取得呢?而且他假如没有猜错的话,要怎样才能使她交出? 沈陵推想老陈事前一定精心布置过,巧妙地使这个艳妓为他保守秘密,而又不让她知道内情。 所以他晓得如果弄得不好,反而会坏了大事,使这个艳妓不肯交出那件东西。 他起身走到床边,忽然灵机一动,装出脱衣之状,但旋即又中止了,却探手入袋,取出那张纸条。 房中灯光甚是明亮,因此小芳看得清楚。 沈陵发觉她露出惊讶的样子,心想这张纸条可能是一张提单,便缓缓展开。 他一面打开纸条,一面注意她的神情,只见她神色变得轻松安恬,微微堆上笑容,于是迅即将纸条交给她。 小芳轻轻道:“烧掉它吧!” 沈陵不作声,却依她之言,在灯上点燃。 小芳接着说道:“把灯吹熄,然后上床。” 沈陵依言吹熄灯火,摸上床去,滑入被窝中,触手竟是她那温暖润滑的肌肤,顿时心旌摇荡。 小芳伸手搅着他,沈陵微微一震,感到她似是要展开攻势,而最苦的是自己好像没有什么防卫力量。 他暗自忖道:“她终究是一个人尽可夫的妓女,虽然身价甚高,不似一般娼妓可以随时召唤,但到底仍然是出卖色相的女子,与真正的‘朋友妻’不同,我们是贪欢寻乐,也不算是败德之事。” 想到朋友妻,他脑中不由浮起一个娇媚万分的形影,她也是朋友妻,但两人却发生了亲密关系…… 他的心中一方面是生理人欲的交战,另一方面智慧又告诉他,小芳的异常动作,可能是看见纸条上的两句话,误以为他要求她“灭烛留客”。 小芳把他搂得紧紧的,面孔埋在他肩胸上,他可以感觉她那高耸的,富于弹性的胸部,压在他臂膀上。 四下静寂无声,房中一片黑暗,当此之时,床上的两人,虽然没有动作,可是沈陵的欲火,却渐渐有燎原之势。 他忽然间发觉,她的娇躯微微地抽搐,显然她正在作无声的哭泣。 于是他的满腔欲火,立即消退了大半,他觉得十分奇怪,但并没有开口问她。 过了好些工夫,沈陵感到他颈子等处,被她的泪水沾湿了。 “你为什么要哭呢?”他柔声说道。 小芳哭泣了这一阵,情绪已经平复了下来。 “我怎能相信这件事是真的呢!可是他这样的一个好人,却被人用箭射死……”她抹抹眼泪道。 沈陵揣摩她的话中之意,迅即晓得她的哭泣,乃是悲喜交集,并不完全是悲伤。而这件事,自然是被射死的老陈安排的。 他暗暗不满地在肚内嘟哝:“不知老陈作了怎么样的安排,虽然不是圈套,但已是能教我伤脑筋猜个老半天了,这人真是有点莫名其妙。” 但他旋即感到不可怨怼一个已经亡故的组织志士,是以心中又泛起歉然之情。 只听小芳问道:“陈二爷托你之事,可是当真的?” 沈陵一点也不知道是什么事,但事至如今,就算是必须娶他为妻,他也只好认命了。 “自然是真的。”他硬着头皮道。 小芳抬起头来,迅速地在他脸上吻了一下。 她这个动作丝毫无色情的成份,只表示出她心中的兴奋。 沈陵一点也不会误会,当下笑道:“你有什么打算呢?” 他的问话,意义十分含糊,可作各种解释,只要对方回答,他便可以从答话中寻出头绪线索。 “唉!我现在真不知道是高兴好呢?或是应该为陈二爷伤心?” “你先高兴一下吧!” “陈二爷可会怪我?” “不会,因为这是我叫你这样做的。”沈陵正色道。 小芳将丰满的上身,压在沈野健壮坚实的胸膛上,玉手轻抚他的面颊。 “我亦相信陈二爷一定不会怪我,我已渴望了这么久的心愿,今日当真实现了……” 沈野心中一震,忖道:“难道老陈这家伙,竟然真的弄个圈套给我钻么? 他吃惊的是小芳话中之意,极似是获得了他这个男人,以托终身,是以为之狂喜不禁。 若是如此,则不是圈套又是什么? 这个娇媚健美的女郎,那么有弹性的肌肉,扑鼻的香气等等,都使沈陵感到一种压力。 他心思转来转去,突然灵机一动。 “老陈可曾交给你一件什么东西没有?”他不经意地道。 “有,有,是给你的一封信。”小芳忙道。 “他写的是给我的么?”沈陵讶然道。 “当然不是,这封信没有写给哪一个,但他曾经将那张纸条给我看过,作为识别凭证。 所以我看见了这张纸条,才知道是你。” 她起身下床拿信,沈陵才松了一口气。 在黑暗中,她翻动柜子,最后点上灯,还把灯拿到床边来。 灯光洒在她那白皙的手臂上,还可以从宽松的领口,瞥见一部份隆起的胸前双峰。 沈陵的目光却落在她手中的一个信封上,他迅速坐起身,接到手中,但见此信没有封口,因此,此信的内容,必定被她看过。 他抽出信笺一照,抬头称呼,写着“修政老弟如晤”,信中大意说小芳知书识字,气质高雅,不似风尘中人,并且与他十分相知,故此决意为她赎身,还请代为垫足为盼。 请“修政老弟”将前托赎人款项,转交她便可,如有不敷,让她有机会择人而侍。 信末有老陈的签名,一点不假。 老陈这封信内,没有一句提到有关情报之事,可是沈陵看了,已了然于胸,晓得情报的藏放地点了。 “老陈的嘱托,我一定办到。” 他将信还给小芳,道:“你最好把此信烧毁,因为他身遭惨死,如若你被人查出你有这么一封信,定必受累。” “哼!我才不怕呢!如果我知道是什么人害死他的,我一定替他报仇。”小芳正色道。 “你是一个弱质女流,不必想这种事,我不会放过这两个凶手的。” 小芳抓住他的肩头,急急问道:“你知道凶手是谁么?快告诉我!” “别乱来,那些人个个凶恶无比,杀人如麻,你碰他们不得。”沈陵忙道。 “我碰他们才不会有事呢!你几时听过女人会把男人碰得生气的?”小芳沉声道。 “我说的当然不是这种碰法呀!” “难道你以为我的报仇之法,竟是拿刀子去杀他们么?” 沈陵见她说得认真,当下变得十分郑重,道:“你用什么方法?” “我不知道,但我将用杀人不见血的方法送他们去见阎王爷。” “你等我当真替你赎身之时,再替老陈报仇不迟,假如我不拿钱给你,你何苦为老陈冒险?” “不,只要陈二爷真有此心,就够了。”小芳的态度极为坚决:“现在你已证明确有此事,可见得陈二爷不是哄我,你纵然昧着良心,吞没了钱财,但陈二爷的恩情,我还是要领的。” 她对人情事理,分析得十分透彻,即使是沈陵这等人物,也不禁大为折服。 他暗忖:“老陈的不幸遇害,不论在私在公,都是一大损失与打击,但如果得到此女相助,定然大有裨益。” 因此,他必须要更彻底地了解这个女人的思想为人才行。 “恕我冒昧问你一句。”他郑重地道:“以你的姿色,加上你在青楼中颇有才名,要为你赎身脱籍的人,一定不在少数。老陈也不过是其中之一而已,你何以好像特别感激,甚至愿意为他冒险报仇?” 小芳把灯放在桌上,然后袅娜地回到床边,坐在床沿上。 “你问得好,我对陈二爷,乃是感恩知己之意。” 她严肃地道:“不错,以前有过好些人要为我赎身,迎娶回家,当然只是当小妾,不是发妻。这些人的情意,我并非不感激,但陈二爷又不同了。” “你似是颇不简单,怪不得老陈很看重你。”沈陵颇感兴趣,道:“只不知他与旁人有何不同?” “我和他之间,并非男女相狎之情,只不过十分谈得来,情感融洽,有如兄妹一般……” 沈陵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 小芳接着又道:“他在任何时间,都没有把我当作堕落烟花的低贱女子看待。” “这一点很重要么?”沈陵故意问道。 “当然啦!从前有一位秀才老师,曾讲解过豫让的故事,你可知道这个故事么?” 沈陵怎会不知道?那是他这一行业中的老祖宗。 在枫林渡的小酒馆中,他曾低吟:“……残酒意荆高……慷慨还过豫让,桥……”以抒胸怀呢! 荆高,是指荆轲与高渐离。他们与豫让都是为酬知己始轻命,泰山一掷轻鸿毛的刺客。 “你说来听听。”沈陵装作不知。 “那是战国时代,豫让是晋国人,起初在范中行氏那儿做事,不为所用,无所知名。于是,他转到智伯儿那做事,智伯很宠信他。” 小芳停歇了一下,又道:“后来,智伯为赵襄子所灭,豫让非常悲愤,漆身为癞,吞炭为哑,使形貌完全改变,让人认不出来,然后图谋刺杀赵襄子,为智伯报仇,你猜他成功了没有?” “如果不成功,有什么意思呢?沈陵耸耸肩道。 “正因为不成功,才有意思呀!” “这话怎说?” “因为他行刺不成功,反而被赵襄子擒获,赵襄子责备他说,你不是曾经在范中行氏手下做过事么?后来背叛范中行氏,投向智伯。你既然不是什么忠臣烈士,为何却为了智伯,来行刺我?你猜豫让怎么回答?” 沈陵摇摇头。 小芳接着道:“豫让说:‘范中行氏以普通人待我,我故以常人报之。智伯以国士待我,我故以国士报之。’豫让虽然伏剑而死,但史册上永远垂名,就因为他的见解高超,行为壮烈。我倒不想留名于世,可是陈二爷既以知己待我,我便以知己报之,你说对也不对?” 沈陵轻声道:“老实说,我非常感动……” 他已下了决心,纵然因为判断错误,为泄露秘密而遭到惨败,他也愿意冒险把这个有见地、有血性的美女,招搅为组织的一份子。 “小芳,你既然愿意为老陈报仇,我不妨把凶手告诉你。” 小芳娇艳的面庞上,现出沉毅的神情,点头道:“好!你告诉我。” “加害老陈之人,虽然是那个箭手,但如果你深究一下,这个箭手并不是真正的凶手,因为他只是奉命行事,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我有点明白了。” “老陈是为了一个‘理想’,以致牺牲了生命。反对他这个‘理想’,企图扑灭这个理想的人,才是真正的凶手。” “这一点我也听得懂。”她点头道。 “你必须知道,与老陈携手并肩,为这个理想奋斗,而遭到杀身之祸的志士,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人了。若是元凶不除,继老陈之后,还有许多人要被杀害,而且大明江山,一半将落人异族之手,一半将分裂许多王国,长久征战,更不知有多少生灵要被荼毒呢!老陈的理想,就是要阻止这种可怕的大劫。” “这么大的事情,我哪里能插手呢?”小芳惊道。 “你插不插手,还是其次,我只是要你知道老陈是怎样一个人,而杀害他的人,并不是那个奉命行事的箭手,而是另外一些乱臣贼子。” 沈陵接着将梁芳通敌与搜捕铁面御史之子张云飞之事简略地说了一遍。 当然,他不能将有关谋略导误之事告诉她,因为这是绝对机密。 小芳听得非常入神,半晌不语。 沈陵顿了顿,又道:“这个组织的志士都曾相约发誓,为了天下苍生,可以抛头颅洒热血,却不要任何报酬……” “唉!为何你不早告诉我呢!不然的话,我也可以为这个组织做点事了。”她认真地说: “你也是愿意为这个理想献身的么?”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我听不懂。” “所谓是,指的是我正在做着和老陈同样的工作。所谓不是,指的是我并非该组织中的成员。” “我还是听不懂。” 小芳皱秀眉道:“既然你不是该组织的人,为何却参与他们的工作?莫非你是该组织的同情者?” “我只是为了一个‘承诺’而参加工作,甚至连同情者都谈不上。”沈陵苦笑道。 “你对谁有承诺?”小芳好奇地问。 “是组织中的某个人。”沈陵有些自嘲地淡淡道:“那人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曾答应为他做一件事,就这样参与工作了。说明白些,我只是报恩,并非为了他们所谓的理想而奋斗,我可没那么伟大!” 事实上,他之所以答应参加此项工作,是否正如他所说的纯粹为了报恩,只有他自己心中明白。 小芳凝目注视着面前这位心仪的男子,娇面上泛起复杂的神色。 “纵使你所说是真的,也称得上是个诚信之人,值得我崇敬。”小芳神色一正,道: “你肯让我参加你们这一边么?” 沈陵锐利的目光,在她秀丽的面庞,以及充满了迷人曲线的胴体上,由上而下,仔细地瞧过,露出了迟疑的神色。 他沉吟了一下,才道:“当然欢迎你参加。” 小芳见他曾迟疑考虑,当下问道:“你可曾有为难之处?” “没有呀!”他摇头道。 “那么你何以有点难以作答的样子?” “我是忽然想起另一件事,与你参加我们阵营之举无关。” 他分明是支吾搪塞,小芳心中明明晓得,却不便追问下去。 她放下帐子,上床钻入被衾中。 此刻她的身分已变成沈陵的同路伙伴,是以好像已不须任何顾忌,丰满的胴体,紧紧依偎着他。 沈陵没有任何反应,只是苦笑一下。 “可是有一件事,你一定要依我。” 小芳在他耳边吹气如兰地道。 “若不依你,你就不参加我们这一边了,是也不是?” “是的。”小芳坦白地道:“假如你们连这件事,也不肯依我,我犯得着跟你们搅和么?” 沈陵大感兴趣,顿时极希望知道她的条件到底是什么。 “你且说来听听。”他语气平静地道,内心却有些紧张,怕她提出令人难以接受的要求。 “你必须给我亲手杀死那个凶手的机会。”小芳语气坚决地道。 沈陵松了一口气,道:“没问题,但可不能限定时间。” “当然啦!我是指有机会时。”小芳颇识大体地道。 “好,你的心愿一定可以达成。”沈陵态度十分认真地道。 小芳大为欣喜,伸手搂着他,道:“你可不能骗我哦!” 沈陵感到她身上,传来阵阵热力,使他呼吸紧迫,体内升起一股欲念。 可是他外表上好像全然无动于衷,像一块木头似的躺着,动也不动。 他突然发觉小芳的一只手,已经伸到衣服下面,抚摸他的胸腹。接着,她竟然替他解开衣服扣子。 沈陵大吃一惊道:“你干什么?” 小芳吃吃笑道:“你可是怕羞?” “当然不是。” 小芳的手并没有停止,沈陵很快就敞胸露腹。 她自己也在被窝中一阵扭,立即变成一个光滑赤裸的胴体,紧贴着沈陵身子。 他感觉到她那嫩滑的肌肤,与自己身子摩擦碰触形成一股强烈的诱惑。 但他仍然像木头一般,动都不动,仅发出一声轻叹。 小芳忽然发觉这声轻叹似是含着很大的苦恼。 “你怎么啦,可是身体不舒服?”她悄声问。 “不是。” “那你为什么叹气?” “你一定要知道么?” “刚才你曾问我,为何对你参加我方之举,态度迟疑,好像有点顾虑,现在我一并将答案告诉你。”沈陵将身子往后挪了一些道。 “快说,我在听呢!”小芳忙道。 “这是因为我们有一条规定,凡是参加组织工作,变成了一家人,就严禁有非礼越轨之行为。也就是说,我们已不能发生男女关系了。” 小芳听了这话,大感惊愕。 她沉吟了半晌,才道:“但这件事你情我愿,有什么关系呢?况且也不会有人晓得。” “如果我们对自己的规定,也阳奉阴违的话,我们还谈什么理想?还谈什么牺牲个人?” “但你刚才说过,你并非该组织的人,你只是为了报恩而参加工作,对不对?” “话是不错,但我既参加了工作,就不能任意破坏它的规矩,这是做人的基本道理。” “你的想法很令我钦佩,但是我和别的女子不同。我只是勾拦院中的娼妓,人尽可夫,多你一个,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不。” 沈陵态度严肃地道:“你虽生不逢时,沦落风尘中,可是你既然参加组织这一边,则在我们眼中,你已经不是娼妓,而是我们的家人骨肉,在我眼中,你比别的女子高贵得多了。” 小芳没有作声,可是她的表情,显示出她已大受感动。那对动人的眸子中,已浮现迷蒙的泪光。 她这数年来,没有一分一秒忘记自己是“娼妓”这件事。在她感觉中,也从来没有人不拿她当娼妓看待。 可是这个英挺的年轻男子,显然是真心实意的把她当“人”看待,甚至还当作他的家人骨肉。 她起初只不过受到感动而已。 但很快就体会到这是一件真真实实的事,绝对不是幻想。 因此,她一则为以前的苦日子而悲从中来,满腔苦酸都涌上了心头。另一方面,她却为了自己命运的剧烈扭转更改而极为快乐,快乐得可以痛哭一场。 两行清泪,无声地流过她的面颊。 这些泪水中,有着无限的悲情,也含有诉不尽的欢欣快乐。 这时,两人的情欲都完全消退,心中一片纯洁坦然,默默地拥抱在一起。 沈陵改变话题,道:“小芳,你想亲手为老陈报仇之事,含有很大的危险性,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但我不怕。” “这些凶手,是东厂高手无疑。因此,你只能先以色相迷他,然后加以毒杀。”沈陵有些担忧地道:“我唯一可以帮助你的,是事后替你移尸灭迹。如果中途发生变故,例如被他发觉你下毒,他当然不放过你,这时我却没有法子赶来相救。” “你躲在一旁不行么?” “不行,东厂的高手,自知多行不义,所以时刻提防,警觉性高。”沈陵正色道:“他如果留宿此地,定必先行查看过房内外及四周环境,始肯住下。同时在附近可能还有他的党羽手下搜查巡逻。因此,我连附近也不能藏身,以免被他们发现,而妨碍了你的计划。我定须躲别处,等到四五更时,才潜来此处。你可利用灯光作讯号,告诉我下手的情形。如果顺利,我就依照计划,进来替你作善后安排。如果不顺利,我便回去,等下次有机会再动手。” 其实,欲击杀那名箭手或是那个使剑的东厂旗校,沈陵就可轻而易举地解决他们。至于为何要弄得如此复杂呢,理由有二:“一来由于他必须隐藏实力,以便对付更大的目标;另一方面是既已答应小芳亲自为老陈报仇,所以只得由她了。” “那么我得先弄些毒药来。”小芳轻声道。 “这些东西,你不必烦心。要知你下手的对象,乃是内外兼修的武林高手,一般的毒药,可对付不了他……”他停歇一下,又道:“你先想想看,你独自一人能不能应付这等场面? 如若不能,那就放弃这个行动,好在你在别的方面,还是可以出力的。” 小芳想了想,道:“干别的也得冒险呀!我决定还是要亲自为陈二爷报仇。” 沈陵点点头道:“好,明天我传出消息,午后就可以得到回音,就晓得凶手的行踪,并且会有人暗中监视他的行动,你再找机会接近他,诱他入彀。” 这一夜,沈陵睡得很熟。小芳却心事如潮,起伏不定,直到天已快亮,才感到困倦,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 翌日,小芳一觉醒来,已经是红日满窗,可是在这重重的院宇楼阁中,到处都是静悄悄的,不闻人声。 这可不是居住的人太少,或房子太小,而是在这等秦楼楚馆的地方,过的都是银烛珠帘的夜生活,习惯于晚起。 小芳在被窝中伸展一下身体,发觉自己还是赤裸的,这使她陡然地记起了昨晚的事,急急伸手一摸,却摸了个空,床上已失去那个壮健而俊逸的年轻男子的踪影了。她大吃一惊,连忙坐起身四下张望。 房内仍然无人,只有她独个儿在床上,本来丢置于椅子和地上的衣物,也都不见了。任她如何小心查看,仍然没有任何曾有男人留宿过的痕迹。 小芳顿时怅然若失,知道这个胸怀拯救天下苍生大志的男子,一定是在她酣睡之时,悄然离去。 起初她很担心沈陵还会不会回来?但旋即晓得此虑是多余因为她已经成为他们的一份子,还识得好几种在联络时表明身分的暗号。因此,她的忧虑转个方向,落在沈陵本身的安危问题上面。 照沈陵自己的说法,厂卫方面一定派有高手在附近监视,故此沈陵这一去,说不定被敌方之人发现,加以逮捕。 一直到下午,还没有任何特别的情况发生。 华灯初上,这家迎春馆已来了不少客人。 小芳在迎春馆中,颇有艳名,所以每天都相当的忙。 往日她周旋于这些寻芳客人之中,都很轻松自然,脑子里根本没有想到什么。 今日的心情却完全不同了,她以另一种眼光,观察形形色色的客人,不但发现其中有些客人似乎很不简单,同时还怀疑自己是不是会受到监视。 任何客人看她时,她都不由得警惕地注意对方,试图发掘出这个客人的目光中,有没有阴谋诡计。 在东跨院的一座花厅,有一席客人,共有五个,虽然大都是熟客,可是她在陪酒谈笑之时,仍然很小心地查看其中两个客人。 这两个人都是年逾四十,一个姓岳名兴,是总督河道府中的知事。另一个叫吴风,是东河县的经历。 他们的官职虽然小,属于未入流的吏员。但经常到府城饮酒作乐,似乎很有办法。 以前,小芳哪会管他们的私事,但现在情况已不同。 她忽然想到,这岳、吴两人,只不过是小吏,薪俸有限,在这等风月场中,耗费极大,以他们的收入,如何能够应付? 要知小芳年纪虽轻,但阅历之丰富,一般人不一定比得上。 因此,她知道这两人必定是经常借端敛财索贿,以供挥霍。 但她又想到,以岳、吴两人的地位,总是不顾一切的滥索暴敛,仍然有限得很,如何能变成这等销金窟中的常客呢? 这么一想,她禁不住便想到这两人可能与厂卫方面有关。是以官职虽卑微,但却有恶势力,得以聚敛多金。 她隐隐感到岳、吴两人,今天似乎特别注意她。 “莫非对方已对这里的姑娘,有了怀疑,所以派他们来侦查?”她暗想道。 她将全副心思,都用在留意岳、吴两人身上,至于身边那个选中她,召她陪酒的客人,反而不加注意,一味敷衍其事。 这些客人猜拳行令,喝了不少酒之后,场面就更显得热闹和狂乱起来。 小芳突然被身边的客人,一把抱起来放在膝上。她不由惊叫一声,引起隔座之人哄然大笑,笑声中含有邪亵意味。 这个客人一面在她颊上嗅吻,一面轻狂地道:“好香呀!你用的可是来自苏州的香粉?” 小芳身子一震,芳心险些从喉咙中跳出来。 原来沈陵告诉她的暗号中,第一句正是询问是不是用来自苏州的香粉。 她吃惊的是此人如果是自己人的话,万一没有注意到岳、吴他们的可疑,以致大意泄露机密,岂不可怕。 幸而这时别的客人也纷纷效尤,把身边的姑娘都拥在怀中忙着亲热。 “不是,但我以前用过。”小芳趁着混乱之际,轻轻回答。 “那么你用的是苏州的香膏,对不对?” “也不是……”这时她已验明这人当真是自己人,当下道:“瞧!你有点醉啦!要不要到外面透透气?” 她说话之时,一面打量这个客人,发觉他虽然面貌平庸,引不起别人注意,可是他年纪尚轻,最多只有二十五六岁,身体颇为强壮。 “好主意,咱们出去吹吹风。” 这个壮健的青年欣然说。 当下一同携手行去,出了厅门,顺着长廊缓缓而行。 “我叫程一维,是沈兄差我来的。”那人在她耳边低声道。 “他在哪里?”小芳忙问道。 “我也不知道。”程一维摇摇头道:“他查问的人,一个是东厂的校尉,姓白名锋,地位虽然不高,却是颇有名气的武林高手,为人阴险好色,暂居于城隍庙左边的一家宅院。虽然我们知道这一次到大名府来的东厂高手不少,可是刚才说的地址,却只有他一人独居。另外一人姓北宫,但已于傍晚离境了。” “那个姓白的,我认得他。”小芳点点头。 “那就最好不过。”程一维道:“我带来两份药物,你小心收好。” 他自怀中掏出一个小纸包,很技巧地塞入她手中。 重要的事已说完,当下马上改变话题,谈起风月来。 过了片刻,他们回到厅内,所有的人都在饮酒嬉闹,完全没有人注意他们。 小芳特别注意查看岳兴和吴风这两个人,发现他们亦毫无所觉,这才放心。 到酒兴已罢,夜色渐深之时,岳、吴两人因是熟客,各自拥着相好的姑娘,决定留宿一宵。 他们都怂恿程一维留下,而且小芳已有愿意的表示,所以他们挽留得更加起劲。 小芳心中实在渴望这个同道的志士留下,虽然她明知规矩是不可有非礼越轨的行为,但她仍然渴望万分。 这是因为她刚刚加入这个神秘的组织,在兴奋之外,不免十分好奇,故此想从程一维口中,多听一些有关此一组织的事情。 程一维起先坚持不肯,但后来拗不过众人,便只好留下了。 这个晚上他代替了沈陵作夜的位置,两人并头同眠,喁喁细语。 小芳拿出刚才程一维交给她的那个小纸包,拆开一看,一共有三件小东西。其一是一枚镶了三粒翡翠的指环,其二是一粒蜡丸,内中藏着一颗丹药。其三是一包药散,份量极少。 她先拿起指环,小心地看了一会,然后在当中那粒翡翠上,揿了一下,再看时,但见环上突出一根针芒,又细又短,虽是小心地观看,仍然不易看见。 “这就是沈陵说过的成仁环么?”她举起指环道。 “正是此物。”程一维点点头。 小芳在另外两粒翡翠上各揿一下,再细看时,突出环外的针芒已经不见,但在环内却出现同样的针芒。 这也就是说,刚才的针芒,用是向外突出,戴此环的人,可以利用针芒刺人别人的肌肤。 但现在却完全相反,戴环之人,若是用后一个方法揿那翡翠,那针芒便会刺人她自己的手指皮肤内。如果针芒上附有剧毒,则戴环之人,自是顿时中毒而死。 小芳情不自禁地赞叹道:“这种指环太精致了,我从未见过这么巧妙的手工……” 程一维的目光转到帐顶,并且凝定在那上面,声调有点奇异地说:“你千万多加小心才好。” “我一定会很小心……”小芳轻声道。 “这一枚成仁环,非必要时不会动用。”程一维道:“所以我知道你必定是担负一件相当危险的任务。” 小芳这时才发现这个男人,竟是为自己忧心忡忡,那种程度似已超过了同道的关心。 她可不想增加程一维的忧虑,于是轻松地道:“其实也谈不上什么危险,我只要觉得有点不对,就暂不下手。” “你虽掌握主动之势,可是这些敌人,实在太厉害了,所以还须事事小心,看清了情况才可下手。” “我知道啦!” 小芳嫣然一笑:“你别老是望着帐顶好不好?” “我实在不敢看你。” “为什么呢?”小芳心中已猜到原因,但仍然问道。 “因为你年轻漂亮,正如盛开的花朵一般。我真不明白为何像你这样的人,居然会参加我们的工作。” 程一维仍然不敢正视她。 小芳一听,敢情他不知道自己参加的经过,既是如此,似乎就不便告诉他了。 “这儿的两种药物,性质相同,为何一作药丸,一作药散包装?”她故意岔开话题道。 “这是不一样的,你切勿弄错。” 程一维忙道:“药散是给敌人服用的,假如你必须取用,只能服食蜡丸内的丹药。” “为什么不一样?” 小芳讶然道:“不是说都是在服下之后,再用指环上的药针刺破皮肤,便马上毙命么?” “话虽如此,但服药之后,未遭针刺以前,反应完全不同。”程一维仔细解释:“那包药散,含有烈性春药,服下之人,会激起兽欲。但蜡丸内的丹药,服用之后,神清气爽,灵台澄清。若在危急之中,至少可助你能作冷静思考,说不定还有逃生的机会。” “啊,原来如此。”小芳惊叹道:“这种药物的性质,真是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如此细密的思虑和设想,实在使她十分惊叹不止。 试想这包药散如给仇人白锋服下,当他兽欲大炽之时,当然要找她发泄,于是她便得到最佳的下手机会了。 这只是指在饮宴之时,如果能给他服下的话,假如已经是在她房间内,则此药更是百分之百奏效无疑。 “你一定觉得奇怪,为何这枚指环的针芒,不干脆淬上毒药,一刺之下取人性命,岂不是更为稳当?” “这样做法,是基于主观条件考虑。在技术上来说,要配制一种毒药,能使人马上就死的,虽不困难,可是对付身怀绝艺,具有强大抗力的武林人物,则药物的毒性,必须加强几倍才行。但这还不是问题……”他停歇一下,才又道:“问题是大凡毒药杀人,总不外循三条途径发挥药力。一是侵入血液中,例如以淬毒的刀剑镖箭,杀伤敌人,让毒力直接侵入人体。二是服食的毒药,这种毒药最多,亦最普通,你一定也晓得,不必解释了。三是从呼吸侵入人体,例如穷山大谷中的瘴毒,或是其他的毒气等,都可致人于死。” 他说得条理分明,小芳一听就懂,连连点头。 程一维继续道:“这三种毒药的毒性,有时相通,有时并不相通,例如在野外忽遭毒蛇所噬,应急之法,可迅速吮吸伤口,将毒液吸出,纵使误咽腹中,亦无妨碍,这是因为这种毒性侵入血液中虽可致人于死,但吞咽腹中,却无作用之故。” “你说的我都懂了,可是与我们这些药物,有何相干?”小芳问道。 “先说指环上的针芒,你刚才也看过,既细又短,最多能刺破油皮,连肌肉也伤不了。 换言之,环上的针芒根本不能令对方出血。而此针芒的毒力,用的正是侵入血液的方法,所以莫说是顽强的武林高手,即使是普通人,亦很难奏效。” 小芳这时已略略明白,接口道:“原来如此,怪不得要用别的药物辅助了。” “这话只对了一半,因为精通药物之人,仍然可以配制出足以杀人的毒力,附于精芒上,但为另一个原因,故此不向这条途径致力……” 第五 回 身落敌手 小芳秀眉微皱地道:“我又有点糊涂啦!运用指环的毒针岂不方便?” “话虽不错,但一来采用此法,毒药难配,又不一定能毒死对方,二来对持有指环的人危险太大,只要稍不小心碰着,或在惶急中揿错,便将送了性命。” “这话果真有理。”小芳悚然说。 “你要知道,咱们这一边的人数,本来就不多,必须珍惜爱护,不可浪费。二来制造一个毒杀敌人的机会,谈何容易?所以这种机会也不可浪费。三来这种暗杀手段,务须在事前尽力防止一切失败的可能,所谓尽其在我。至于成功与否,那是天命,人力已无法干预了。” 小芳寻思一下,问道:“这样说来,假如能依照指示,先将药散给对方服下,然后使用指环毒芒,便一定可以杀死那人么?” 程一维用力地点头,道:“不错,一定可以成功,那怕他是绝代高手,也无法逃过劫难。” “那么假如我们服下药丸,再用此针,也是死定了?”小芳轻轻问。 “是的,所以这枚指环,名叫‘成仁环’,是预备给我们自杀用的。我们一旦发现情况不对,酷刑难当,为了不泄漏秘密,便用此法解脱。只要指头轻轻一掀,眨眼之间,便已气绝,快得连痛苦也来不及降临。”程一维严肃的道。 小芳听了这话,不但不害怕,反而胆气大壮起来。 “我方人员是否每人都配有此环?”小芳好奇地问。 “这是不可能的,此环只供给执行特殊任务的人使用,而且环的形状与功能也不尽相同,有专供自杀用的,有制敌与自杀共用的。”程一维正色道:“你使用药散之时,可以任意放置于茶酒或菜肴中,无色无味,并且马上化开,不留丝毫痕迹。然后,你等他有了反应,便可使用指环毒针,万无一失。” “我都明白啦!谢谢你。” “小芳感动地道:‘别人对我好,都是虚情假意,只有你和沈陵都是真心对我好。’‘因为我们都是一家人,犹如同胞手足,当然应该真心诚意相待呀!’程一维诚挚地道。 ‘你会武功么?’小芳突然问。 ‘会。’ ‘你练了几年武功。’小芳好奇地问:‘照你们武林中人的说法,你应名列第几流?’‘我自七岁开始修习武功,迄今已有十九年了,由于资质鲁钝,成就不高,勉可列为第一流高手。’程一维自谦地道。” “沈陵应该属第几流?” “恕难奉告。” “是为了保密?” “哪里是为了保密,我根本看不出来。”程一维苦笑道:“以我有七八年江湖历练的经验,也看不出他武功深浅,只能以莫测高深来形容。” 小芳想了一下,道:“我想组织中身具高深武功的志士一定不少,何不设法暗杀东厂几个头头,去除了那几个祸苗,不就行啦!” 程一维嘘了一声,道:“声音放轻一点,我们这一边武功高强的人不是没有,但对方权高势大,每个奸人,都聘有许多高手作护卫,行刺之举,谈何容易?” 小芳失望地道:“这些好人也有武林高手帮助他们么?” 程一维点点头,道:“他们有财有势,并且可以公然招聘人马。尤其东厂中,更是高手如云。像这次来此的高手密探,八成以上是江湖人物,可见奸贼们的势力是如何的强大。” “这么说来,我们的工作环境已经相当恶劣了?”小芳面带忧容道。 “不错,所以我们必须讲求伪装功夫,免得蒙受损失……”程一维叹息道。 ※※※※※※ 距小芳房间大约十七八丈远的屋顶。 沈陵把蒙面巾戴好,然后悄悄向前潜去,直到离那窗口只有七八丈,他才停住身形,定睛观看。 他曾与小芳约好,以灯光为讯号,虽然他明知今晚能看见求助信号的希望极为渺茫,但他还是要走一趟。 因为这是他对小芳的允诺,每晚过了三更之后,都来看一看。 小芳的房间只有淡弱的灯光,而灯台也不是放在指定的位置上,所以沈陵一望而知没有事情发生。 他并不停留,迅即偏向左方,继续飞跃。 那也是另一家著名的妓院“留香院”。 这儿倒是有一座小楼,灯烛明亮,并且传出笑语声。憧憧人影,映在窗上,敢情里面人数不少。 沈陵绕楼一匝,故意停下脚步,在数丈外的暗影中,向那座小楼注视。 他既不知这座小楼内有些什么人?亦不想知道。 此举只不过是“安全守则”之一,那就是不论自己行动多么隐秘可靠,但仍须作预防万一的措施。 例如,他刚刚明明探看的是小芳房间,可是他对这个目标,只不过是迅快一瞥而已,反而转到这边来,这座灯光明亮的小楼四周查看,又停下来观察。 假如此刻有人一直跟踪他,必定以为他的目标是这座小楼,绝不会怀疑到小芳那边。 他虽然望着楼中的闪映人影,但心思根本没用上,可说是视而不见。 但突然间他全身汗毛倒竖起来,一阵奇异的感觉,来自背后。 他故作不知,运功默察,发觉有人趁他心情散慢之际,竟然潜到他身后两三尺之处。 此人能在全无声息中,到了他背后,可见得此人的武功,纵使不比他高,但亦差不了哪里去。 他同时还知道一件事,那便是这个人对他颇有敌意,甚至有杀他之心,因此他才会突然汗毛直竖。 于是他脑筋飞快地运转,心想自己如果向后瞧,则这个迫到身后之人,定必因而晓得自己发现他逼近。 如果自己不动,在这种劣势的情形下,吃亏在所难免,囚此,必须争取主动态势。 而争取主动态势的先决条件,就是不能让对方先出手。 于是他立刻蹲低身子,一面摸索着屋瓦,一面低声念道:“十一,十二……这就是了……” 任何人都可以猜得出,他在这方屋瓦的位置,寻取一些东西。 至于那是什么东西?是他自己藏放的?抑或是别人放在那里,而教他来取的?便不得而知了。 沈陵发觉背后的神秘人,果然没有出手,心中暗喜,知道第一道最险恶的关头已经度过了。 可是那个神秘人虽未出手,但仍紧蹑在他背后,好像影子一般,附身不去。 他继续向上数,人也往前移动,很快就到了当中的屋背。 现下他已经处身在屋脊右端的边缘,当即伏低身子,作出伸手到脊端下摸索的姿势。 他摸了一下,接着就弯腰低头诈作去瞧。 蓦地一个筋斗翻下来,身子贴着墙壁,飞泻坠地。 沈陵身子飞坠地上,刚刚站稳,但见一道黑影也从空而降,快逾闪电,落在他面前数尺之处。 沈陵定睛一看,这人身披淡青色披风,内着紧身劲装,身材高挑,一丝丝香气扑鼻。由于双目以下被面纱蒙住,是以看不清面貌。但从身材衣着及发型看来,对方是一个女性无疑。 沈陵脑海中立即泛起一个女子的形象,那便是当他与老陈正在饮酒时,一个女子挑帘而入,在门口处向老陈放冷箭。 那个女子面貌虽美丽,但右眼角的一块紫色胎记却破坏了她的美貌,而面前这个女子右眼角是否有胎记,他还未看清时,已被她那对锐利强烈的目光,迫得无暇旁顾。 她那对目光中,弥漫着森冷的杀机,一望而知她随时随地会出手攻击。 沈陵立即提聚功力,严密戒备防范。 两人在这寂静黑暗的边院中,对峙了片刻。 那女子突然手起一掌,向他胸前拍出。 沈陵右手一抬,硬接下来。 掌势相交,“蓬”地一响,沈陵的背脊,在墙上剧烈碰了一下。 这一掌硬接,使沈陵骇然色变,几乎不相信这是事实。 他并不是震骇于那女子的强劲内力,而是震惊自己的内力莫名其妙地消退了将近四成,这怎么可能? 那神秘女子身形亦震得退了一步,但旋即又跨步上前,玉掌起处,再向沈陵劈到。 她掌势一发,挟着一阵强劲的风声,攻势凌厉异常。 沈陵此时血气浮涌,浑身乏力,胸口隐隐作痛。 现下敌人又发掌攻到,他已无暇想及内力灭退的原因,立即咬牙翻掌疾推,掌势及时发出,抵住了堪堪击到面门的敌掌。 虽是在黯淡的光线下,而且匆匆的一瞥,但沈陵仍然看清了敌掌,生得非常纤美白皙,一点也不像含蕴内家真力,能够杀人夺命的手掌。 他只觉这只玉掌上传来一股阴柔强韧的内劲,顿时胸口感到加倍闷痛,险险张口吐出鲜血。 在敌人强大难当的压力,以及肉体上所遭受的无限痛苦的情形下,沈陵的斗志,宛如残雪向火,迅快地消融。 现在他只是靠着久经苦练筋骨肌肉,以及背后那堵墙壁之力,抵住敌掌前进之势,身子才没有倒下。 尽管他血气浮涌,难过得要命,但他的神智仍然清明如平时。他深深了解,自己这样勉强支持下去,只不过是徒然多受点痛苦而已,迟早还是免不了杀身之劫。 那神秘女子发出的掌力,这时稳稳地维持着目前的劲道,既不增加,亦不减少。 沈陵那对剑眉由于痛苦而紧紧皱起,眼睛也眯成一线,这些表情都落在那神秘女子的眼中,故此她发出得意的冷笑声。 她接着用冰冷的声音道:“秋云冷月何在?” 立刻有两道人影,飞坠落地,齐齐应道:“婢子在。” 两人都是娇脆的女子口音。 “点上火把!”神秘女子道。 转眼间一支火炬大放光明,熊熊的火焰,移近两人拚斗之处。 在明亮的火光下,双方都互相看得更清楚了。 沈陵但见这个可怕的敌人,虽只露出半截面孔,不过这已经够了,因为在她的右眼角,有一块比制钱还大的淡紫色的胎记。 当然他曾见过这个女子的真面目,她的五官和面孔的轮廓,都很好看,如果不是被眼角的那块胎记破坏,则她当必是个美女。 不过沈陵认为,她纵是艳若桃李,但气质上仍然是冷若冰霜,令人不敢亲近。 拿着火炬的婢女名叫秋云,冷月则站在一旁。 她们都是十八九岁的俏丽少女,穿着紧身衣裳,箭袖束腰,脚登小皮靴,腰间都佩着剑,整个人看起来既利落又漂亮。正因如此,可就更把她们的主人衬托得更难看。 此刻,冷月上前将沈陵的蒙面巾拉掉,他的真面目立刻呈现在三女的眼前。 秋云将火炬靠近一点,仔细打量沈陵,突然道:“二夫人呀,他快受不了啦!” 被称为“二夫人”的眼角有胎记女子冷冷道:“这个家伙不是好人,那天晚上就是他将姓陈的推倒,后来我们这边一死一伤,都是他干的。奇怪,他为何居然还没有死……” “既然他那一天没死,现下何不杀死他?”另一名美婢冷月接口道。 沈陵听了直在心中暗骂,这个婢女的心肠竟然这般冷酷“哼!冷月八成是看上了这个家伙,所以希望他早死以免受痛苦折磨。二夫人你千万别上当,因为他一定知道许多事情……”秋云冷笑道。 冷月马上接口道:“二夫人别听她的话,她使的是以退为进之计,其实她是想留下这家伙的性命,却拿审问为借口……” “别吵,我自有主张!”二夫人低斥道。她说完之后,并没有其它动作,只是定睛注视着沈陵。 沈陵暗叹自己命运乖舛,一定是冲了太岁,先是中了盅毒,被折磨得死去活来,目下又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地功力减退。 可是此刻他已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思考功力减退的原因了,他皱眉喘气,咬牙忍受压力,苦撑下去,连面上那种痛苦的表情,也无暇加以掩饰。 以他的为人性格,宁可粉身碎骨,也不愿流露出痛苦可怜的神情,以致引起对方的误会,以为他有乞求饶命的企图。 二夫人瞧了一阵,玉掌上的内劲,渐渐减轻。这么一来沈陵的呼吸得以顺畅,但喘气反而更为激烈。 二夫人淡淡地道:“这种滋味一定很不好受,对不对?” 沈陵连喘气也来不及,如何回答? 秋云却代应道:“当然不好受啦!看他那痛苦的模样,还不如死了好。” 二夫人寻思了一下,才道:“我正在考虑秋云建议,反正他不是我的敌手,随时随地都可以取他性命,倒不如从他口中,探听一些消息。” “像他这种小角色,所知的秘密有限,何必多费手脚呢!”冷月不以为然地道。 “能接住我八成内力的一掌,算是小人物?” 二夫人冷笑道:“那夜他在突发状况下救人的动作,就不是普通人能办到的,足见他的智慧与灵敏高人一等,我得好好从他口中挖出一些有价值的情报来。” 她左手疾出,骈指如戟,戳中沈陵胸口的“炙垆”穴,这才撤掌后退。 沈陵失去挟持力量,身体向前直仆,二夫人一伸手,将他托住,没让他摔向地面。 “冷月,把他带走!”二夫人冷冷地道。 冷月伸手揪住沈陵,别看她个儿小,力气却不小,拦腰一把,就把这个健壮的男子夹了起来。 二夫人当先行去,方向直奔那座灯火明亮的小楼。冷月随后跟着,秋云殿后警戒,她将火炬弄熄,却没有丢弃。 这是她们严格的安全守则之一,“凡是有事情发生过的现场,必须尽量消灭一切痕迹。” 二夫人已走近那座小楼,忽然向右方折转,迅快奔去。 沈陵全身僵硬如木,被冷月挟着纵高窜低,颠簸得十分难受。但比起刚才在掌力下的处境,算是很舒服了。 走了一程,沈陵被放在木板上,他不必细瞧,也知道自己处身于卫河上一艘巨舫的舱内。 俏婢冷月并未虐待他,不仅将他轻轻放下,而且还让他面孔朝上,两眼尚可以转动瞧看舱内情形。 三女俱在隔壁的另一个舱房内,她们的声音透过板壁,相当清楚。 沈陵从这一点,推测这一个光线暗淡的小舱,可能是邻舱附设的秘密暗舱,用以藏匿人或物,所以板壁才会那么单薄。 在隔邻的舱房中,灯光明亮,照出华丽的陈设,贵重精美的家具。看来十分悦目,还有一种舒适之感。 二夫人站在桌边,所以秋云冷月两婢亦侍立两侧,没敢坐下。 二夫人突然道:“你们听着,冷月穿上我的衣服,假装是我,到刚才擒获那个人之处,瞧瞧有没有任何遗迹?” 沈陵只听得心头大震,心想这个丑八怪好厉害!莫非她就是东厂四大高手之一的“飞仙” 邵安波?但是,据传闻邵安波乃倾国倾城之貌,那么这个二夫人一定是邵安波手下女将之一了…… 他虽然从武功和才智这两项,认为那二夫人应当就是飞仙邵安波才对,可是在容貌上,却又推翻了此想。他的江湖见闻极为广博,但却从未听说过东厂中有二夫人其人,因此纳闷不已。 冷月奉命走了,二夫人才又道:“刚才我们回来时,岸边有暗桩窥视,秋云你去查一下。 如果是敌人,你自然晓得应该怎样做。如果是我们自己人,你设法把他弄上船来,不管用什么手段。冷月这一去,他必定误以为我不在船上。” 秋云应了一声,正要举步。 二夫人又道:“我暂时躲在暗舱,你可带他到此舱中。” 秋云迅即出去了,不慌不忙走上码头。 她一直行去,并不左顾右盼。她曾受过严格训练,不是一般仅修习过武功之人可比。 这艘巨舶所停泊之处,附近的地形,她早已了然于胸,是以二夫人只须提醒她有暗桩,她就晓得这个暗桩必定是设在什么地方。 当她经过那一排简陋的屋子,那都是店铺和仓库,错落地形成许多可供隐蔽之处所。 这时她突然踉跄了一下,然后突然停步,一手扶住墙壁,一手搜摸提起来的右脚踝,似是不小心扭了一下,十分疼痛。 秋云口中还发出呻吟之声,两眼却向左右的黑暗角落瞟望着。 她特意制造停步观察的理由,好使对方不疑。而她只要有这么一点点时间,就足够查看出这个暗桩是敌是友了。 果然,她的计策没有落空,才呻吟了数声,右方两三丈外,便闪出一条人影,大步向她行来。 “是谁扭了脚啦?”黑影边走边打招呼。 秋云故作惊奇地抬头注视,旋即看清来人,便撒娇地哼得更大声些,等到那个人影走近了,才道:“是我,郑文祥,你怎会在这儿?” 郑文祥是个三十多岁壮汉,身披窄腰长衫,腰悬长刀。这一身打扮,正是厂卫之人外出便服。 郑文祥呵呵笑道:“原来是秋云姑娘,你不叫我一声老爷,也须称我为大人呀!怎可直呼我的名字呢?”话虽这样说,但口气中根本没有斥责的意思,反而像是借故说笑。 他迫近秋云身边,几乎要碰到她的身子。 “你伤得严重不严重?让我替你揉揉……” 秋云将扶着墙的那只玉手,改为揪住他的臂膀,娇声娇气地道:“谁要你揉,你准没安着好心眼……” “我好心帮忙,你却反打我一耙,真是天大的冤枉。”郑文祥不怀好意地笑道:“我对跌打损伤最是拿手,像这种小小的扭伤,替你揉几下就可手到回春,立即见效。何况我又不收你诊金药费,你有什么损失呢?” 秋云吃吃地笑道:“你呀!就想占我便宜……好啦!有话呆会儿再说,先扶我回船好不好?” “好,好,我干脆抱你上船吧!”郑文祥伸手环抱她的纤腰。 “这样不好,万一给人看见,多不好意思。”秋云忙道。 她言下之意,似乎在暗示郑文祥,在没有人看见之处使可以了。 郑文祥哈哈一笑,搂扶着她向船上走去,直到脚踏甲板,才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你家夫人几时回来?”郑文祥问。 “咦!你看见她上岸的么?怪不得胆敢找上我……” 郑文祥用力将她抱紧一些,笑道:“我为什么要怕她?我们既是同僚,而她还不敢像你一样放肆直呼我的名字呢……” “算了吧!你们哪个不是背地里嘴硬,等见到她时,个个都恭恭敬敬,规规矩矩,像老鼠见了猫一样,怕得要死。”秋云揶揄道。 “那是彼此互相尊重呀,你没听她当面口口声声称我为郑大人么?虽说她的地位比我高,但她管不着我呀!”郑文祥耸耸肩道。 这时他们已进入舱房,郑文祥四下打量了一眼。 “好漂亮的地方,一定是你住的吧?”郑文祥啧啧道。 “为什么猜是我住的呢?”秋云笑问。 “这非常简单。”郑文祥得意地道:“一来你没有理由到别人卧室。二来你家主人,对什么都是冷冰冰的,全身上下从来没有戴过一件首饰,这种人怎会把卧室布置得漂漂亮亮? 只有你这种娇媚可爱的女人才会这样布置呀!” 秋云只笑一下,转过话题,道:“你让我坐下来行不行?我的腰快要断啦!” 郑文祥轻狂地把她整个人抱了起来,走向榻边。 “坐下不如躺下,老实说,对你这种娇媚的可人儿,我实在舍不得放手……” 他边说边查看对方的反应,以便决定下一步骤。如果她娇媚作态,便是含有挑逗之意,他将毫不客气地采取更进一步的动作。假如她有斥责他轻狂的表示,则必须赶快自打圆场下台,以免失去以后的机会。 秋云不但没有不悦的表示,还娇媚地笑道:“万一被我家夫人撞见,你会吃不完兜着走……” 在暗舱中的沈陵,目光斜落在那个站在他身边的二夫人身上,她面向着那道暗门,脚跟几乎踩到他的耳朵。 这时但听秋云嗳了半声,便像是被人堵住了嘴巴。沈陵用不着瞧,也知道秋云的两片樱唇,一定被郑文祥用嘴封住了。 沈陵正转念间,忽然又发觉那二夫人一跺脚,以致船身微微震动。 “她生气啦!” 他心中暗叫:“但千万别踩破我的耳朵啊!” 因为那二夫人就站在他的头边,当时差点就踩到沈陵的耳朵。现下这一跺脚,对沈陵耳朵的威胁甚大,所以他直在心中暗叫。 此外,她纤足起落之间,沈陵感到轻风拂面,这股带着很淡的香味,使他记得这个人是女性。 当然,在这种情形之下,沈陵不会发生任何遐想,这个女子眼角的那块胎记,是令他不涉遐想的重要原因。他只想由于这一下跺脚而发生的震动,虽然十分轻微,但外面舱房中的郑文祥,乃是厂卫中的高手,定然有所警觉。 故此,他认为这二夫人此举,实在很差劲,一点也不像个冷静的领袖人物,反而像个一般善妒易怒的女人。 这些感觉和感想,出现于沈陵的心头,只是一刹那之事。 他突然又发觉这个二夫人已经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就像幽灵一般,忽然消失在黑暗中。 舱房内的郑文祥,这刻已把压在秋云身上的躯体,抬起上半截,目光炯炯,向门窗之处查看。 刚才他虽在吻着秋云的香唇,但二夫人那一下跺脚的轻微震动,显然已惊动了他,是以抬头向门口及窗子望去。 但郑文祥万万想不到榻旁的舱壁会有人出来,是以直到他感到不妙时,背上已被一把长剑抵住,那锋利的剑刃,透过衣服,微微刺入皮肤,虽然不算痛,但却有一种冰冷彻骨的可怕感觉。 他缓缓扭头一望,登时面色大变。 “二……二夫人……卑职……卑职正要……拜见……”他呐呐地道。 “你来见我有什么事?”二夫人两道冰冷的目光,凝注在郑文祥面上,冷声道。 郑文样本来就没有事,而且亦极难制造任何言之成理的借口,只急得满面通红。 不过这并不是羞愧认错就可以摆平的事,对方手中的长剑,已抵住后背要害。她绝不是开玩笑,而是当真会刺杀他的。 在这生死关头中,郑文祥根本无法可想,一急之下,只好将他所负的任务,作为口实,先保住性命再说。 “卑职向来万分敬佩二夫人,所以这回奉命暗中临视二夫人,觉得很不对,特地要找到二夫人,向你报告……”他急忙道。 “哦!原来如此。”二夫人淡淡地道:“那么派你来此之人,一定是阴风客冷青云了,是不是?” “是,是,正是冷大人。”郑文祥忙不迭点头。 他仍然骑在秋云身上,仅仅上半身翘起,扭头说话,这情景有些滑稽可笑。 “冷青云的命令中,要你监视我的什么事情?”二夫人淡淡地问,但语意却非常冷森。 “冷大人亲口吩咐卑职,不论日夜皆须监视这一艘船舶,将你离开回来的时间,以及出入此舶所有的人,都详细记录下来。除卑职外,尚有两人帮忙,但冷大人限定晚间必须由卑职亲自出马监视。” 郑文祥急忙回答,那样子真是恨不得把心掏出来一般。换言之,他的态度,正是那些不惜出卖朋友以求自保那种卑鄙小人的味道。 “你可知道冷青云此举,有何用意?” “这个卑职就不知道啦……” “我告诉你吧!”二夫人冷冷地道:“他此举主要的目的是争功,深恐我侦获重要线索,进而逮到人犯,将功劳抢走,所以派人暗中监视……” “哦!原来如此。卑职……” 秋云突然格格笑道:“郑文祥,你方才不是说过,你与二夫人乃是同僚,并不怕她么? 为何现在却口口声声自称卑职呢?” 郑文祥回头瞪了她一眼,但却无话可驳她。纵使有话,可是在剑尖威胁下,他并不敢说出来。 暗舱中的沈陵想道:“这位二夫人到底是谁?难道是红豆飞仙邵安波的手下,也有这么高的地位?阴风客冷青云乃是东厂四大高手之一,连他也对此女如此重视,则此女的身分地位,自是不可等闲视之……” 他忽然又想起自己目下虽成为人家的俘虏,但如应变得宜,不但可免杀身之祸,而且可利用她达到欲想的目的。 当下他转变思路,忖道:“她语声之中,含有无穷杀机,只不知她问完了话之后,是放了郑文祥?抑或取他性命?” 舱房内的郑文祥也有此感,回头望着二夫人,道:“卑职纵有欠妥不该之处,但总是厂里的人,二夫人如见谅,卑职日后一定有所报答。” 二夫人哼了一声,道:“像你这种轻轻易易就卖主乞命之人,我才不要呢!” 秋云迟疑地接口道:“但此人也算得是机警之士,刚才船身小小一点震动,他就发觉了,因此,以他武功造诣,或可有用之处。” “那一下震动,是我故意跺脚弄出来的。”二夫人道:“一来测试他的感觉灵敏到何等程度,二来这也是我的计策,因为他如果不能发觉,则本事太差,纵使出手顽抗,亦不须放在心上。如果能发觉船身的轻微震动,则一方面可使他注意力集中于门窗,因为他必定误以为有人登船。这时我从旁边出现,即可不费吹灰之力,把他制服。” “敢情这里面有许多学问。”秋云苦笑道:“不过二夫人先把他弄开,让婢子起来好不好?” “你放心,我纵然极猛急地刺穿此人身躯,亦不会伤及你一点油皮……” 郑文祥额头冷汗直冒,道:“二夫打算不放过卑职么?” “你我虽是同属厂里的人,但我的行动却不愿被任何人得知,尤其是阴风客冷青云这个家伙。因此,你告诉他,以后别做这种不上道的事。”二夫人淡淡道。 “卑职一定把话转告冷大人。”郑文祥面泛喜色,道:“相信冷大人以后不会再派人打扰二夫人的。” “只要他敢再派人监视,我就继续用这个方法告诉他,直到他后悔为止。” 二夫人冷冷的语音,以及剑尖上忽然进涌出森寒之气,使郑文祥连打几个冷颤。 他感到事情不妙,忙道:“二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当真想知道么?” 郑文祥连连点头,面上泛起恐惧之色。 “好,我告诉你,你的尸体马上就会送到冷青云面前,上面留着我下手的记号。他不但晓得是我出手杀你,同时亦知道我的不高兴。假如他再不停止派人来监视我,则这些人的命运,亦将如你一般。刚才我所谓的带话与他,就是用你的尸体,而不是你的口信。” 郑文祥大惊失色,忙道:“二夫人且慢下手……” “还有什么事?” “请给我一个机会,卑职能混到今天的地位,绝非普通之人可比,对你定必有许多利用价值,只要你肯给我一个机会,我一定为你达成任务。”郑文祥一副乞命的嘴脸,令人同情。 二夫人还未回答,秋云却抢着接口:“郑文祥的话甚有道理,他能挣到今日的地位,当然有他的一套。因此,这个人对我们或许真有点利用价值呢!” “此人贪生怕死,不惜卖主求荣,全无骨气可言,我要他来何用?”二夫人的口气甚为坚决,一听而知全无挽回余地。 郑文祥出道以来,经过无数风浪,见识了不知多少人物,经验极为丰富。他一听之下,已晓得二夫人必下毒手,任是如何求情,亦不中用。 当下凶性勃发,决意捞点本钱。 只见他猛一提掌,疾向秋云秀丽的面门劈落。 这一掌迅疾威猛,“砰”的一声,已击中秋云的头顶。 原来他掌势劈落之际,秋云一急之下,用力抬头,因而本是击向她面门的铁掌,落在她的头顶。 二夫人的剑沉腕之际,已贯穿了郑文祥的心脏,剑尖几乎透胸而出。 她这一剑刺的是人身中的第一要害,所以郑文祥就立即死亡,连惨叫之声也来不及发出。 二夫人剑势一挑,郑文祥的尸体应剑而起,坠向地上。 但见秋云双目半闭,面色苍白。她中了郑文祥垂死前所击出的一掌,居然不会脑浆迸裂,确属奇迹。 二夫人看了她的情形,不但不急,反而微微一笑,收起长剑,迅即将地上的尸体提起,向舱外走去。 片刻间,她从岸上回到舱房,刚才她顺便查看过四周,并没有发现其他密探。她将灯光剔亮一些,再走到榻边,只见秋云已睁开双目,茫然地瞧着舱顶。 二夫人伸手在她额上摸了一下,道:“你没有事吧?” “啊!我没有事……” 秋云目光转动,移到主人的面上:“只不过头脑昏眩了一阵,我还以为我练的‘玉顶功夫’挡不住他这一击呢!” “哪有挡不住之理?要知他出手虽快,但我早已有备,内力早一步从剑尖透出,攻入他经脉中,所以他那一掌,力已锐减,对你构不成威胁。”二夫人笑道。 秋云听了这话,马上就恢复过来,坐起身子,自觉果然并无异状,心中大为放心,离榻下地。 原来她自知所练的玉顶功夫,一定挡不住郑文祥的铁掌,所以头脑一阵昏眩之时,便以为受伤甚重,所以也爬不起来。 等到二夫人解释之后,她晓得一定没事,顿时连那一点点昏眩之感,也不放在心上,恢复了生龙活虎的常态。 其实,这是心理作用影响,世上往往有很多人,自以为生病,结果身体果然出现这种病症的迹象。 相反的有些人坚决自信不会生病,往往有些小病,亦自动消失。 秋云打了一盆水,很快就将地板上的血迹洗去。 二夫人坐在铺着锦垫的扶手椅上,陷入沉思之中。直到冷月回来,她才转动眼睛注视这个俏婢。 “怎么样?有什么痕迹没有?”她淡淡地问。 “有!”冷月迅快答道:“在他被擒时背脊所靠的墙上,有一个暗记。” 暗舱中的沈陵听得清清楚楚,那颗心顿时一沉,忖道:“这些女人,厉害得叫人不能不害怕,这一下可糟啦!” 只听二夫人道:“是个什么样的记号?” “是一个向上的箭头。” 二夫人唔了一声,道:“这个暗记,已可以证明那家伙是那个集团中人。秋云,将他揪出来,我有话问他。” 秋云走入暗舱,揪住沈陵一只胳膊,拉到外面。好在地板光滑得很,所以不致磨损衣服与皮肉。 这些女人的手段,从郑文祥事件上,可以看出她们的毒辣。 因此,沈陵已作了决定,为了免除不必要的侮辱,他将在态度上表现与她们合作,但为了保守秘密,他决定找机会自杀。 他躺在明亮的船舱中,全身僵硬。 他自知形状甚为狼狈,可是对此却无可奈何。 “冷月,撬开他的嘴。”二夫人下令。 冷月应声蹲在沈陵头部旁边,伸手去捏住他的下巴,卡嚓一响,整个下巴脱了臼,掉了下来,那张嘴立即大张。 “弄开他的嘴巴干什么呢?”冷月讶异地道。 “瞧瞧可有毒药没有?”二夫人道:“据我所知,这个集团之人,全都备有毒药,一旦被捕,如果自知受不了毒刑,便吞药自杀。” “他岂敢将毒药预先含在嘴内?”冷月不信道:“若是致命的毒药,他含在嘴中,不是老早就中毒而死么?” 秋云走过来,探头向沈陵嘴巴里张望,一面道:“是呀,他嘴巴里干干净净,没有东西。” “你们将他的牙齿,逐颗查验一下,可能有一颗是假的。”二夫人再下指示。 “啊!原来如此。”两名俏婢却现出恍然大悟的样子。 她们仔细的逐颗检查沈陵的牙齿,结果仍然一无所获。 秋云一面长身而起,一面摇头道:“没发现假牙,每颗牙齿都是真的。”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我判断错误。”二夫人轻声自语,接着向秋云道:“你把此人穴道换一换,让他得以开口说话。” 秋云应声动手改变穴道禁制。 冷月则搬了一张靠背椅,让沈陵坐在椅上。 这时候他不但能够说话,同时身子也不像刚才那般僵硬如木头,可是全身仍然没有气力。 冷月在舱角找了一条布带,将他绑在椅背,以免他倒下来。 沈陵泛起笑容,在他面上不但找不出一丝敌意,反而显得甚为潇洒,以及亲切和气的态度。 二夫人右眼角的那块胎记,使他不敢多看。 因为她的轮廓、皮肤、以及五官等,都非常好看,可惜这块胎记把所有美感都给破坏了。 秋云和冷月都惊讶地端详沈陵。 第六 回 舟中较量 谁都没有说话,形成一幅奇异的画面。 “瞧,这家伙一点也不害怕呢!”冷月首先打破沉寂。 “他一定以为我们都是女人,而不敢下手杀人。”秋云接口道。 “这是什么话?”沈陵正色道:“刚才你们杀死郑文祥,我虽未亲眼目睹,但也听到经过情形,岂能如此幼稚,认为你们不敢杀人?对了,顺便奉告一声,在下姓沈名陵。假如没有其他忌讳的话,请以姓名称呼,别口口声声叫我家伙……” “好吧!我们就称你沈先生。”冷月道:“你是大名府衙中的书吏,称你为先生应颇为适当吧?” “不敢当,你们就直呼在下姓名好啦!” “沈先生,你可是不怕死么?”秋云突然接口问道。 “恰恰相反。”沈陵坦白地道:“我既害怕又不愿意遭遇死亡的命运,但怕又如何?不愿又如何?这生死之权,现在是操在你们手中。” 秋云看了主人一眼,见她没有不耐之色,便接着道:“假如你有问必答,从实供出我们想知道之事,我家夫人可能会饶你一死。” 沈陵微微一笑,道:“她不可能放过我,而我也无法回答你们的问题。” “如果你不答复我们的询问,当然不能放过你。”冷月插口道。 “话不是这么说。”沈陵笑笑道:“我纵然把所知的一切事情说出来,可是你家夫人仍然不会放过我的。” “这话有何根据?”二夫人第一次开口,口气冰冷,眼中神色极为凌厉。 “观仆可以知其主,这两位姑娘,言行之间,已显示出对杀人之事十分习惯,可知二夫人你平日的手段甚为狠绝。”沈陵淡然道。 “这话说得相当合理,不错,我对人处事,向来主张严厉,不许出错或侥幸,更不可因妇人之仁而误了大事,是以凡是与我为敌之人,例必死无葬身之地。”二夫人点点头道。 “听说你们东厂中,有一位高手,人称无双飞仙邵安波,此人与二夫人是什么关系。” 沈陵单刀直人地问道。 “照你的推测,我与她是什么关系?”二夫人不答反问。 “很难断定。”沈陵正色道:“但是一点我敢断言的,那就是你与她必定有极为密切的关系,因为你的处理手段和作风与她十分相似。 “哦!原来你已见过她。”二夫人恍然道。 “没有。”沈陵摇摇头道。“我只是从有关她的一些传说上,感到你的作风与她相似而已,幸好我没碰见她,不然的话,我岂能活到现在?” 二夫人笑了一下,虽然笑得那么冷冰冰的,但到底还是一个笑容。 “她虽然心狠手辣,但也不见得见人就杀。但如果牵涉到利害得失,她就不得考虑下杀手了。”二夫人语气平淡地道。 “你说得对,任何人都重视利害得失。说句良心话,她虽然心狠手辣,但在东厂中,算得上是个颇为正直的人,至少她并没有滥杀忠良,以及无辜的百姓。” “沈陵,你今夜落在我手中,想来你心中也有数,晓得我必定要对你加以侦讯……”夫人转变话题,紧盯着他的面庞道。 “是的。”沈陵接口道:“在下虽然不知你会询问什么,但不得不奉告一声,我不会告诉你什么的。” “我绝不怀疑你的决心。”二夫人徐徐道:“但你可考虑到,我们都是行家,你曾受过什么样的训练,我大概猜得出来。我所加诸你身上的毒刑,一定是能使曾经过训练之人也不能不屈服的,这一点请你务必相信。” 他们对答之际,态度都很客气,也很诚恳。好像是两个老朋友,在设法协议一件事情。 “这一点在下知道,心中亦已准备接受考验,如果我熬不住,那也是没法子的事。”沈陵神色平静地道。 “你明明知道,还要我多费手脚,岂不是犯贱么?”二夫人不悦地道。 沈陵神色一变,凛然道:“士可杀不可辱,二夫人如果不记住这一点,可别怪我不理你。” 秋云和冷月都忍俊不住,吃吃地笑起来。 “你这人真有意思,既然叫做侦讯,便不是朋友聊天了,你想不理我家夫人,行么?” 冷月道:“你自己刚才也承认,未必能熬得过我家夫人这一关,届时连秘密都会招出,如何还能不理我家夫人?” 沈陵沉默不语,似已无话可反驳,其实这是他故意装出来的假象,以迷惑对方,暗中却在猜测二夫人的真正身分,以及图谋脱身之计。 “沈陵,你的武功我已领教过,的确很不错,以你的年纪而论,也算是极为难得的了,再者,你的风格人品,亦不是郑文祥之流可以比拟的,因此,我有生死两途,给你选择。” 二夫人冷冷的语音打断了他的沉思。 “请说。” “你仔细听着。”二夫人仍然冷冰冰的,面上毫无表情:“先说死亡之途,死亡的本质,并无两样,可是致死的过程却大有分别。概略而言,可分病死、横死、暴死、寿终正寝等等。 而在横死之中,又可分为痛快死和痛苦死。前者是头断,落得个痛快;后者是饱受万般毒刑折磨,最后精干血枯,气绝而亡。你想不想图一个痛快之死?” “若是定须死亡,当然想图个痛快。”沈陵毫不犹豫地道。 “那么你亦承认痛苦之死,心中实存畏惧,对不对?” “不错。” “你若要痛快之死,那也很容易,只要我问什么,就答什么,没有问到的,不必作答,这样我就给你一个痛快。” 沈陵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因为照惯例,敌方之人如果从实招供一切秘密,则一条残命应该保存得住。但二夫人开的条件,只不过是得个痛快之死而已,试问谁肯接受? “你尽管给我一个痛苦吧!因为我无法接受你的条件。” “行。但你到时必定会后悔。”二夫人对他的决定似乎毫不惊奇:“因为你最后一定会招出所有秘密,你等于是白白多受一番痛苦而已,我们现在马上就可以开始。” 沈陵叹一口气,道:“那也是没有法子之事,至少我那时无愧于心,死亦瞑目。” “以你的武功造诣,自然知道什么叫做分筋错骨手法。”二夫人以毫无情感的声音道: “本来我还有很多毒刑,但都不在此地,所以目前只能给你尝尝分筋错骨的滋味。” 她站起身,向沈陵行去,只跨了两步,就到了他身前。 “二夫人等一等。”秋云急急说,及时阻止二夫人快要触及沈陵的那只玉手:“你刚才不是说过,有生死两途,供他选择的么?” “是呀!二夫人如不给他这个机会,便有不公平之嫌了。”冷月亦接口道。 “在下不管你们是不是预先串通配合过,正如演戏一样。但我倒是当真有一个疑问,要向二夫人请教。”沈陵神色平静地道。 “什么疑问?”二夫人问。 “你自己提出有生死两途给我选择,可是单单是死之一途,已将一切可以赎命的条件,都说尽了。在下实在想不出,我还有什么做法,能使你愿意不杀我,你能否解释一下?” “你自己没有细想而已,试想假如答应真的投降,为我出力的话,我岂会杀你?”二夫人淡淡笑道。 “但假使我坦供一切秘密之后,我对你还有何用?”沈陵仍然满面迷惑之容:“我又不是武功卓绝得使你非用我不可,而且你应该早就晓得,我绝不是投降乞命之人。” “你的话颇有道理,只是有一点你没有想到,那就是你的机智、胆识以及风骨,我甚为欣赏。假如你肯投降,为我办事,则富贵权势唾手可得。同时我将特许你不须泄漏你们组织的机密。” “在下还是听不大懂。”沈陵迷惑地摇头。 “我总括起来说一遍吧!”二夫人正色道:“你现下的命运,不外是生与死两条路,若是一死,则有好死以及歹死之分。好死是你须得从实招供,我问什么,你答什么,不许有假,这样,我将给你一个痛快。反之,你将受到世间最可怕的毒刑。这种毒刑,都是针对各种不同性格之人而设计的,例如有的是专门对付武功高强者,有的是专门对付心志坚毅的,有的是专门对付擅长忍熬痛苦之人的。总之,一旦我动了刑,任你是何等英雄好汉,终必屈服,供出我想知道的事。” 她停歇了一下,那神情既冰冷而又权威,教人不得不打心底相信她果真有这等本事。船舱内沉寂了一阵。 她又道:“第二条是生路,只要你为我出力办事,不但不究既往,而且准你不泄露你们组织的秘密。” 沈陵沉吟片刻,才道:“你容我考虑考虑如何?” “这个要求很合理。”二夫人点点头同意:“这是个关系重大的决定,你唯其表现出慎重态度,我就更能相信你……” 她回身走到窗边向外眺望,河面上凉风拂面,她深深吸了好几口气,凝目远望,身形动也不动。 沈陵非常小心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暗暗揣测她的性格和为人。 沈陵此举,并非无聊得要观察人来消遣,事实上他忙得要命,脑筋急速转动,一方面衡量大局,看看自己应该作何决定。另一方面,全力观察对方的性格、嗜好、为人等,以便找出可乘的弱点,务求不放过死里逃生的机会。 在训练有素的人眼中,尤其是已参加了这种负有特殊任务的组织之人,对于利用人性弱点和利用环境中的有利机会之道,每个人都各有心得,否则他们就很难生存得长久。试想他们的环境中,本就布满了危险,一般人躲避还来不及,何况他们还须往危险圈子中闯,以求达成各种不同的任务。 因此,像沈陵这种身分之人,实在是时时刻刻都处于危险之中。 在他迅快而锐利的观察之下,大致上已获得一些有用资料。 这些资料可分为三方面,一是她在东厂中的身分地位;二是她的武功路数;三是她的性格和对事物的观念。 关于第一点,这个叫二夫人的女子,在东厂中的地位,已知道可与著名的“阴风客”冷青云并驾齐驱,纵然比不上阴风客,亦相差不远。 在东厂的四大高手是负责行动的,所以具有一种特殊的权力。 阴风客冷青云乃是四大高手之一,权重势大,而他本人更是武林名家,武功极为高绝。 这位二夫人居然可以与冷青云分庭抗礼,照理说应该是极有名气但又十分神秘的“无双飞仙”邵安波才是。 但沈陵并不认为她就是邵安波,理由有二。一是她长的不美,至少她眼角的那块胎记,将她面部的整体美破坏了,而邵安波是出了名的美女。 第二个理由,更是细密。沈陵从旁人口中,听到对她的称呼都是“二夫人”,假如她是邵安波的话,则人家一定称她为“邵小姐”。纵使两名俏婢奉命不得以“邵小姐”相称,但其他人例如郑文祥,自应称她为“邵小姐”才是。 由此可知,她不是邵安波,可能是新近崛起的高手,她的手段诚然冷酷无情,而且诡计百出,具有第一流的头脑,这些都很像是传说中的无双飞仙。 然而沈陵不作此想之故,乃是大凡在东厂中崛起之人,非得具备这等条件不可,是以她能如此,实是理所当然之事。可是,据他所知,东厂并无一个叫二夫人的年轻高手。 关于第二点,沈陵还没有很具体的概念,只知道她功力深厚无比,轻功卓绝,内功方面,走的是刚柔并济的路子,深奥难测。 由于他迄至被擒为止,与她只对了两掌,而且适值自己内力消减之际,所以无法从她招式手法中,看出她的出身来历。 关于第三点,亦即她的性格、为人、偏好等,沈陵发现她性情略略倾向孤僻,做事明快果断,绝不拖泥带水。她有一种偏好,就是无意中流露出希望别人认为她冷酷无情。 但沈陵却认为她并非真的十分冷酷无情,这一点在观察过秋云冷月两婢对她的态度,可以从很微小的地方看出来。 这两婢与她的关系,既属主仆,又像师徒,而有时则变成可以谈论心事的闺房密友。 假如她当真冷酷无情,则最极端的表现,自应是在对亲近之人的态度上。如果最亲近之人,对她也怕得要死,则她不要有任何表现,旁人都能感觉得到。又大凡是本性真的是冷酷无情的人,往往最亲近的人,最易受害。 此外,从这个女子平时的动作、态度、口音等看来,她应是久居京师,时时与上流人物往返。故此在这些小地方,时时流露出高贵文雅的气度。 二夫人仍在倚窗眺望,身子动也不动。 秋云突然道:“喂!你究竟是不是在思考答案?” “没错,你瞧他的眼珠。”冷月接口道:“沈先生,你的眼珠不停的转来转去,打的什么主意?” 沈陵故意表现不悦地道:“二夫人已准许在下考虑,你们为何没有一点规矩,竟然打断我的思路?” 秋云向他做鬼脸,冷月则伸伸舌头。显然他的反击,对她们是既有趣,又有点可怕。 此刻,二夫人缓缓回过头来,看看他们三人,道:“天色快亮啦,唉!又一个夜晚逝去了。” “这话似是不该出自二夫人之口,应当是幽居深闺,多愁善感的女孩子们的感叹。”沈陵微一笑道。 “我的感触,像你们这等人,哪能体会。”二夫人摇摇头道。 沈陵听了这话,心中微微一动,当下道:“在下虽是庸俗之辈,可是对于这等悲伤岁月不居的感触,却不敢恭维苟同。古今以来,多少骚人墨客,发为感叹之章,还有闺中淑女,楼头少妇,揽镜自怜,幽怨那韶光不驻,朱颜易老。其实这等情绪,对自己对世人有什么用处?” 三夫人微微一哂,虽然含着嘲讽之意,但总算是个笑容,甚为难得。 “我说你不懂就是不懂。”她话中的冷意已少了许多:“古往今来,诚然有无数男男女女,英雄也好,美人也好,都不免有‘不许人间见白头’之慨,就连孔圣人他老人家,俯视着茫茫流水之时,感到时光正如流水一般,因而发出了‘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的感慨,可是,你信不信,我的感慨却比这些人都深刻,只具一种意义。” “听起来似乎真有这么回事。” 沈陵点点头道:“请问你的感慨另具什么意义?为何比先圣以及所有世俗之人都深刻些?” “因为我不愿像所有的人一样,屈服于既成的事实。”她郑重地道:“世间之人,不论贤愚,对于时光流逝这件事,莫不认为是理所当然。换言之,他们已屈服在这种事实之下,但我却不甘屈服,虽然直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想出什么办法……” 沈陵并没有笑她,反而严肃地思考这个问题。 这等新颖的超特的见解,他当真闻所未闻,自然更没有思考过,因为他做梦也想不到,竟然有人想向“时间”挑战的。 说老实话,他根本不能虚拟幻想出与时间抗争的情况,这是一个怎样形式的战斗呢?而且就算她能够得胜,那是什么样子的胜利?如何才是胜利?使时间停顿么?抑是超越在时间之外? 他有些迷惘地抬起目光,向二夫人望去,摇摇头道:“你这个敌手,是什么样子我都想不出来,更别说与它战斗了。” 二夫人赞许地道:“对了,你应该想不出来才是。因为时间并不是物体,而是天地之根源,所以没有形状可言。” 秋云呻吟一声,道:“二夫人,婢子可以到外面等候么?” 冷月亦道:“我也出去一下……”。 二夫人点点头,等她们出去后,才道:“这两个丫头虽是聪慧,也读过不少书,可是每当我与她们谈论这些问题时,她们就会头昏脑胀了。” 沈陵坦白地道:“在下也有昏眩之感,因为这个问题,实在太伤脑筋了,简直教人不知从何想起,摸不着边际。” “你的脑筋如果不多多磨练,碰到问题时,就会像现在这等样子了,在其他方面亦如此,必须多加磨砺。” 沈陵设法引开早先的话题,以免继续探讨那混沌迷茫的问题。 他道:“你既然拿‘时间’作为敌手,何以对世俗的人和事,依然感到兴趣?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岂能配做你的敌手?” “老实说,我可没把你们当作敌手,因为你们实在配不上,可是我又不得不参与这种争持拚斗之中。正如我刚才说过的,每个人的各方面,都须加以不断的磨砺。” 沈陵忙道:“你可以先分一分是非黑白才插手呀!例如你参加我们这一边,在你而言,仍然是磨砺而已,但所作所为,却是为了公义和真理。” 二夫人冷冷一笑,道:“这种话你用不着多说了,什么‘公义’‘真理’,都不过是骗人的字眼而已……” 她这是第二度现出笑容了,可惜的是,一来仍是冷笑,毫无友善味道。二来她说的话,不但自高自大,而且荒谬。因此沈陵突然觉得她这个笑容,极为丑恶可憎,真是到了令人讨厌的地步。 他将目光移开,心想这等冷酷自私的人,只要自己能得以脱逃并能恢复内力,将列为必杀的名单。 只听二夫人又道:“这等世俗的愚蠢问题,根本不值一谈,我们还是回到真正的问题上,你有了答案没有?” 沈陵本来打算不理她,任凭她爱怎样发落自己都可以。但想到自己的生死事关工作之成败,又不可不理。 “没有答案。”沈陵沉默片刻才回答。 “什么?没有答案?”二夫人惊愕地瞪着沈陵,他也毫不退缩地瞪视她。 舱门外突然出现人影,原来是秋云冷月,听得舱内静寂无声,又恰当两人高声争辨之时,因此以为沈陵已被解决,不禁探头窥望。 二夫人不悦地转过头去,向她们瞪了一眼。 秋云和冷月都吃惊地缩回隐没。 “没有答案就是答案,答案是我绝不求饶投降。”沈陵坚决地道。 二夫人点头,道:“既是如此,我只好动刑了。” 她拍一下手掌,转眼间秋云冷月一同进来。 二夫人吩咐道:“你们准备一下‘神仙罩’。” 秋云冷月两婢都愣了一下,俏丽的面上,泛起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秋云道:“二夫人,你当真要使用它么?” 二夫人面色一沉,道:“快去准备,不得多言。” 两婢应了一声,但却没有移动。 秋云皱起秀眉,道“二夫人想施刑呢?抑或是想知道敌方的秘密?” 二夫人不悦道:“这是什么话?当然想知道敌情啦!难道对他施刑之举,于我有什么兴趣不成?” 秋云道:“既然如此,何不把他交与婢子们,限以时间,如果婢子们不能说服他,再向他施刑也不迟。” 冷月亦忙道:“这样做法,对二夫人也没有什么损失呀!” 二夫人沉吟半响,始道:“好,把他带到隔壁的舱房中。” 沈陵没开口说话,两婢的好意,实在使他不好意思再说什么。 在他观察中,两婢绝不是在演戏,而是真心想获得这个机会,试图说服他。这一片心意,岂可不领受? 秋云冷月马上过来解开身上的布带,扶他往舱外走,一忽儿就置身于另一间舱房之内。 他一面观察此舱的陈设,一面道:“在下先向两位道谢,等会如有失礼失态之处,还望两位不要太见怪。” 冷月轻叹一声道:“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帮秋云,劝二夫人把你交给她?” “沈先生与众人不同,你难道感觉不出来?”秋云正色道。 “是的,他的确是出众的男人。”冷月承认道:“但这又有什么用处?越是出众,越死得快些。” “他如果稍为低头,就没有事啦!” “如果他肯低头屈服,就失去出众的特点了。” 冷月对秋云之言,不表同意。 “那么你要我怎么做?去劝二夫人将他毁了么?”秋云嘟起嘴巴,不高兴道。 沈陵心中好笑,因为这两个俏婢,还未来劝说自己,却已发生了争辩。 这间舱房,布置甚为简陋,只有一桌一椅,都很粗劣。 一边的舱壁上,卦着一条鞭子,一根烙铁和两件形状奇怪的东西,但一望而知乃是刑具无疑。 他不看此舱陈设布置,也就罢了,这一看之下,顿时感到一种阴森凄惨的气氛。 他心中明白这是配合行刑,以便增加效果,加重受刑之人心上的压力。如此受刑人的意志自然较易崩溃而屈服。 他唯一觉得奇怪不解的是,这一间舱房占地不大,布置简陋,为何就能产生这种阴森悲惨气氛?可见得布置这间刑房的人,胸中定必大有学问。 冷月不安地走近沈陵,她显然被秋云的话顶得无言以对,并且因而大感为难,才有这种不安的表情。 “唉!我们当然不能劝二夫人毁了沈先生,如果可以这样做,根本不必冒险请求这个差事了。” 秋云跟着叹口气,道:“谁说不是呢!沈先生你可知道,如果我们劝说你的任务失败,我们却得捱受责罚,而且这场责罚可能严重得教人难以置信。” “两位姑娘务必请原谅,无论你们将受到多么严重的处罚,在下也不能因为怜惜你们而失节投降。”沈陵态度坚决地道。 “当然啦,我们亦没有这个意思。”冷月柔声道:“我们甚至不敢希望你相信将会有这种后果呢!” 她站在沈陵身前,相距还不到两尺,因此沈陵几乎可以嗅到随同她柔和话声而喷到面上的芳香气息。 冷月又轻叹一声,伸手替沈陵拉平胸前的皱纹,她的手轻柔地在夜行衣上轻拂,那雪白的纤美玉手,指甲上数点红艳的寇丹颜色,特别惹眼。 沈陵在她们挟扶之下,落坐在唯一的那张椅中,他向她们投以感激的一瞥。 “想不到我一旦受制,身体就马上变得如此衰弱,连站着也觉得很累。”沈陵苦笑道。 “这就是任何人都无法熬得过苦刑的重要原因了,打从施刑开始,你已经没有体力可以对抗连绵不断的痛苦,不久你就变得身心交瘁,勇气和意志消失殆尽。可是离结束尚远,你必须得熬上好几个昼夜,方能结束这一场痛苦……”秋云轻声道。 沈陵心知她说的都是实情,尤其是她描述的心理上所感受到的痛苦历程,迄至崩溃为止,都很真实。 “那有什么可怕的?如果我实在熬不住,马上投降就是了。”他开玩笑地道,心中却另有盘算。 秋云皱起秀眉,道:“万一二夫人到时已不愿接受,又或是明知你的意志已经完全崩溃,反正再也不敢抗拒她,所以非将你折磨至彻底崩溃为止,才与你说话,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沈陵见她说得真挚,便不好意思胡扯了。 于是正经地道:“你们的好意,在下永远铭感于心。当然我不会把这件生死大事当作儿戏之事。” 沉默了一阵,冷月柔声道:“你瞧咱们能否商量一下?也许可找出一个折衷的办法。” “若是要我做出失节的背叛行为,两位姑娘请免开尊口。”沈陵凛然道。 冷月蹲在他膝前,仰头望着他,美眸中射出热切的期望,接口说道:“如果你能够不失节,或者减到最低限度,而能够避免了受刑杀身之祸,岂不是两全其美么?” 沈陵难以置信地瞧着她,忽然发现这个充满青春气息的少女,竟然散发出十分吸引人的艳光。 他随即转眼向秋云望去,这一个俏丽少女,比冷月瘦一点,也显得更为清秀飘逸,虽然不像冷月那般艳光迫人,但却另具风韵,真像是天空中潇洒闲逸的云彩,令人能神往注视。 在这等情况之下,沈陵居然尚有审美的心情,这一点使他自己亦不觉失笑起来。他的一丝笑意,却使冷月误会了。 “你敢情认为此计行得通么?”冷月欢愉地道。 沈陵不忍浇她冷水,只好顺着她的口气道:“说不定,但你别忘了,这个问题的关键,不在我,而是在二夫人手中,她侦讯之时,将要问些什么话,咱们哪能知道?又如何能避重就轻地回答呢?” 秋云插口道:“只要你原则同意了,其他问题,我们可逐步找出解决之法。” 冷月双手搁在他膝头上,面上泛起妩媚可爱的笑容,安慰他道:“一定有法子解决的,你可知道,我家二夫人多少年来,从没有跟任何年轻男人,谈过这许多的话,而且她素来言出必行,没有像今晚这样一改再改的……” 沈陵笑道:“听你如此说,在下应该感到万分荣幸了?” 秋云马上说道:“沈先生千万要小心,别对我家二夫人发生误会才好。” “你放心吧,我难道会愚蠢得自作多情起来么?”沈陵潇洒地一笑。 秋云放心地点点头,道:“这就好了,二夫人跟一般女子不同,说句良心话,她肯与你谈到许多问题,已经是很看得起你啦!” 沈陵的个性原本潇洒不羁,当下道:“这样说来,我对你们两位,便可以自作多情了,是也不是?” 秋云微微含羞地移开目光,避过他的注视,道:“你问冷月吧!别问我。” 沈陵低头望着冷月,只向她轻扬眉毛,代替询问。 冷月媚笑道:“我们以后再谈好不好?” “当然好啦,现在我们谈什么?” “谈正经事呀!” 冷月的笑容马上消失了,微微现出愁色:“我们得赶快商议办法,使二夫人不会问得太多,不然的话,到时我和秋云就难做人了。” 沈陵寻思了一下,才道:“照这么说,我既愿接受二夫人的侦讯,求的只不过是一个好死,其实并无获。因此,她不应该问得太多,至少在这一点上可以稍为通融,你们认为对不对?” 秋云弯低身子,在他耳边轻轻道:“别这么说,我们马上去向她求情,希望她肯在侦讯之后,就释放了你。” 沈陵点点头,道:“但愿如此。” 他口中虽在附和着她,心中却迅快忖道:“她们开始之时,利用此舱的气氛,又故意很自然地强调毒刑的厉害,一步步向我心灵上施以压力,直到我深信不疑,决心有了动摇迹象,然后使我感到她们的情意,以及二夫人对我的重视,激起我求生的欲望,我越想活下去,就等于越发软弱下去。现在她们再给我可以不死的希望,而以她们的美貌和情意,令我憧憬活下去的快乐,如此高明的手法,除非第一流的头脑,如何设计得出来呢?” 冷月离开他的膝盖,站起身说道:“既然你同意,我就去报告二夫人,秋云,你陪着他。” 秋云欣然道:“你去吧!” 冷月姗姗去了,舱内只剩下沈陵和秋云。 “你认为冷月能不能说服二夫人呢?”沈陵问道。 “我真的不知道。” 秋云举手掠掠飘垂下来的头发,姿态甚为忧雅:“我家二夫人素有神鬼莫测之机,她的心思,我们永远猜不到。” “哦!原来如此。” “其实还是不要猜的好。”她泛起恬静的笑容:“一个人不要太能干,可以省去许多麻烦。” 沈陵点点头道:“是的,这是自求多福的好法子,可惜有些人永远不肯放弃权力。”他四顾一眼接着问道:“这儿应该多摆些家具才对,实在太单调了。” “你如果是外行人,最好别多嘴,人家布置这个小小舱房,已经不知费了多少心血……” “哦!难道又是你家二夫人精心布置的么?在下实在不敢恭维。” “是她的一个朋友布置的。但虽然不是她,她也不要批评。因为她很看重这位朋友,还说他是天才呢!” 沈陵已获得他想知道的答案,甚感满意。表面上却嗤之以鼻,道:“天才,这算哪门子的天才?但正如你说的,咱们不谈这个,请问一声,你家二夫人的姓名,我可不可以向她请教?” 秋云笑道:“当然可以,但她回不回答,却不知道了。” “你们说话总爱留下疑问,全然得不到答案,真是没意思。难道你家主人一旦加入了东厂,就永远必须这么神秘,什么话都不可以坦白的说么?” “我们生下来就是奴婢,一切都只好听主人的了。”秋云耸耸肩道。 舱门轻响一声,一个人走进来,竟然是二夫人本人。 她面色沉重,显得很不高兴的样子。 “瞧你这个没脑筋的人,已经给他骗了多少隐情啦!”她叱责道:“再让你们呆下去,只怕连你每天吃几碗饭也通通抖出来了。” 秋云被骂得莫名其妙,瞠目道:“婢子什么话都不敢说呀!” 二夫人哼了一声,道:“还说没有?他最初想知道这一间刑舱,是不是我设计的,而你已告诉他了,刚才他又故意在话中套你,特地提起东厂,以便确定我是属于东厂方面呢?抑或是锦衣卫方面的。而你这个傻丫头,一点察觉那没有,使他得以证明了我是属于东厂的。” 秋云几乎哭出来了,因为她做梦也想不到这里面还有那么多的文章,目下二夫人指了出来,果然确有实据,毫无疑问。 她怨嗔地望了沈陵一眼,低头向门口行去。 沈陵道:“秋云姑娘,我很抱歉。” 秋云一直行了出去,不敢回头看,但芳心之中,却感到十分舒服,已消失了任何怨恨这个青年的意思了。 二夫人冷冷道:“我瞧你很会讨好女孩子,因此我认为我们相遇的地方,一定有点问题。 那儿俱是勾拦院,相信你们在那边有人潜伏,你对付女孩子的手腕,无疑是在妓院中磨练出来的……” 沈陵内心大为震惊,这个女人观察力之强,头脑之灵敏,心思之缜密,实在称得上是第一流的。 此外,她能赏识一个擅长设计布置的人,推许为“天才”,将一间简陋的舱房,弄得十分阴森可怕,以增加她施展压力时的心灵影响,这等才智,教人不能不佩服,至于那个擅长设计布置的人,亦非常了不起。 因为他竟能够将如此简陋狭小的空间,创造出一股迫人的阴森气氛,细论起来,实在比设计豪华宏大的宫室要困难得多。 因为大凡设计大的工程,要以“功力”为重,如是简单的东西,而要表现出特殊效果,则非属“天才”不可了。 沈陵对这个二夫人了解越多,就越发感到她的高明,也可以说越感到她是个可怕的人物。 他暗暗忖道:“如果我有选择的话,第一个要杀的人,就是这位二夫人了。” 他凝视着面前这个女子,道:“你并不是那些板起面孔的道学家,该不会真心责怪在下时时流连于秦楼楚馆中这件事吧?” “当然不会责怪你。”二夫人道:“而是认为在这些莺莺燕燕之中,有了你们的耳目,我知道你心中亦相信,我要查出哪些是你们的人,并非难事。” “我相信。” “瞧,其实我不需向你用刑,亦可以从你身上发掘出许多有价值的线索。” “你的确有这种本领。” 二夫人正要开口,忽又中止,凝眸注视着他,过了一阵,才道:“你可知道我刚才在寻思什么?” “不知道。” “你别装啦!现在想装作笨瓜,业已来及了,我告诉你,刚才我忽然生出好奇之心,所以暂时中止说话,用心思索你当时心中正在想什么。” “你可曾得到答案?”沈陵淡然一笑。 “有,当时我迅快地从各方面推想,最后认为你的反应,自应是对我的感想,换言之,在我说了不少话之后,你对我作了一个初步的结论,并且联想到应付我最好的方法,这个方法很简单,那就是尽可能杀死我,以免危害你效忠的组织。我推测得可对?” “你当真可以当得上有神鬼莫测之机的评语,唉!我不幸落在你手中,只好认命啦!” 沈陵无奈地叹道。 二夫人微微一笑,露出洁白的贝齿。 她的笑容太难得了,所以这一笑竟使沈陵泛起了“嫣然”的形容词。虽然在事实上,她脸上有胎记,并不漂亮。 “你虽是个机警多计之人,但仍然保留坦白的气质,甚是难得,由于这一点,我也许会对你宽容些。”她的声音也变得温和些。 沈陵苦笑一下,道:“那就谢谢你啦!” 这时舱壁上微微一响,沈陵转眼望去,但见一根幼细如丝的铜线,从壁间透现垂下来。 二夫人伸手拉住铜线末端,道:“你马上就要听到坏消息啦!” “哦!你打算用这根铜线勒死我?”他故作不知该铜线的功用,正色地问。 “不是,要杀你何须这么麻烦?” 二夫人摇头笑道:“这根铜线乃是我与外面通讯之物,借由线上的震动,告诉我外面简单的消息……” “原来如此。但外面的人何不干脆在舱门外传达?而要利用铜线,岂非多此一举?” “因为此舱经过特别设计,声音完全隔绝。”二夫人笑道:“只有我一个人,在外面时能够设法听到里面的声音,亦可将声音传入舱内,像冷月秋云她们就不行啦!所以你可放心高声说话,外面的人绝对听不到的。” 沈陵心中一动,盯住对方的脸庞,问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呢?” “秋云刚刚向我报告,有两个人已到达码头查看。”二夫人亦注视着他。 “这与在下有何相干?为何说是我的坏消息?”沈陵反问。 “他们不会是厂卫中人,因为郑文祥乃是奉命监视我的小组负责人,纵是逾时不归,那些手下们亦不会自动来找他。所以这两个身分不明的人,必定是你那一方面之人。” 沈陵心头大震,但口中淡淡地道:“那也不见得,敝方之人,不可能这么快就追查到此地来。” 二夫人恢复了冷漠的神情和口吻,道:“早先冷月已将你留下的暗号改动,本来你的暗号,是表示遇上强敌,不必涉险追查之意,可是经冷月那样一改动,意思就完全相反……” 她的话声戛然而止,冷冷地凝视对方。 第七 回 各逞心机 沈陵亦倔强地紧盯着她。 “我还是不相信是敝方之人,他们绝不可能如此迅速地追查到此!” “这也是我玩的手法。”二夫人冷冷道:“我命冷月一路留下记号,当然是你们的暗号,以便把人引到这儿来,你刚才一定未看清楚此舫的位置,如果你看清楚了,便知道凡是有人到了码头,我们马上可以发现,不管来人本领多高,亦难躲过我们卫哨的目光。” “你别太自信,当心会栽个大筋斗。” 二夫人冷笑一声,随即纤手轻颤,从铜线上传达命令。 沈陵面上倔强的神情突然消失了,两道剑眉也竖不起来,叹一口气之后,问道:“你发出什么指示?” “我为何要告诉你?” “你不是打算使我难受和使我气馁么?” “说的也是。我的命令是如若不能生擒,即须击杀,不许有一个人漏网。” 沈陵听了这话,心中反而大感宽慰,忖道:“只要你不亲自出手,其他的人,就不一定能赢得我方之人。退一步说,我方之人,纵使不敌,亦未必就全部被杀或被擒……” 他面上自然不敢露出内心的秘密,反而装出一副愁容,侧耳倾听外面的声音,但外面没有半点声音传入,可见得二夫人说过此舱不透声音的话,并非虚假。 “我的话信不信由你,这两个人,绝对无法活着回去。”二夫人似乎已看透他的心思。 沈陵考虑了一下,认为二夫人在这件事上,根本没有套他说话的必要,这才说道:“二夫人未免太自夸了,在下虽然不堪你一击,可是敝方之人,不是个个都像在下这般不济,而且贵手下亦没有你的功力,你何以见得都不能活着回去呢?” “既然你坦白问我,我也不妨坦白答复,我方有必胜把握之故,便是因为主客明暗之势不同之故,我方不但握有主动之权,同时又在暗中相待。等到你们的人陷入我的罗网内,纵是全力挣扎,亦属徒劳之举……” 沈陵知道她说的是事实,不由得不屈服了,忙道:“你若是生擒了他们,我为了救他们之命,只好任你摆布了。” 他估计自己这样说法,二小姐一定相当高兴,并且会立刻更改命令。 但使他失望的是,二夫人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失望之余,只好留神观察她的手,可是亦未发现她有任何举动。换言之,她没有发出命令。 过了一阵,二夫人冷冷道:“你的鬼心思只好骗骗别人,休想在我面前卖弄。总之,就算你一口答允投降,我也不会让来人逃生。” 沈陵听了这话,感到此女心肠十分恶毒,不由得恨在心头,恶向胆边生。 “你这个恶毒的女人,心肠那么狠,难怪你会长得那么丑,我真恨自己早先没有尽全力与你拼个同归于尽……”他忿然怒骂。 二夫人毫无表情,对于他的怒骂,似是全然无动于衷,接口道:“我很丑么?” “何止是丑?简直教人作呕……” “这真是想不到的事情,你堂堂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居然学起那些泼妇,大骂山门!” 她皱起眉头冷笑:“完啦!两个人都被杀了,秋云马上就进来报告,你自己听听经过情形吧!” 他们总共没说几句话,二夫人就宣布两名来敌俱已被杀,实在有点教人难以置信。 沈陵中止了漫骂,眼睛瞪着舱门。 过了一阵,舱门悄悄打开,清丽飘逸的秋云出现于门口。 “二夫人请出来看看。”秋云轻声道。 “你把经过详细说来听听。” “但沈先生他……” “不必理他。”二夫人截断了她的话:“你快说!” “婢子接到卫哨通知,往码头一看,发现两个穿夜行衣的男子,他们带着兵刃,正在码头各处查看。秋云换口气道:“他们的行动十分矫捷,而且查看各处时,都是一掠而过,显然功力深厚,目力过人,才能在一瞥之下,就看清楚有没有暗号。” 二夫人道:“你的观测很正确,说下去。” “婢子当即向二夫人报告,接获是须擒杀之令,想想这两个人的武功如此高明,因此不敢大意,于是一面发动暗器阵的埋伏,一面召集十二名校尉,并且命正副班领负责指挥,分别出手狙击那两名来敌。” 二夫人点点头道:“虽然小心过度,把所有人手都惊动了,但仍然不失为稳当的决定。” “婢子刚刚获罪,一心只望能稍稍立点功,好求二夫人饶恕罪行,所以不敢大意。”秋云低头道。 沈陵心中对她的一点歉意,听了这几句话之后,完全消失了。 “后来怎样了?”他冷冷地接口问。 秋云不知何故,竟不敢瞧他,径自说道:“这两人身手的确非常高明,不久就查明暗记,疾扑本舫。等他们进入埋伏威力范围中时,正副指挥一同出击,分袭两人,在黑暗中,两对都仅仅拼了三招,就分出了高下,正指挥与那个使刀的敌人,竟是功力悉敌,不分胜负。但另一个使剑的敌人,武功却高出副指挥甚多。副指挥虽然及时获得暗器阵相助,可是仍然挨了一剑,身负重伤……” 沈陵心中大急问道:“使剑的人怎样了?” “他自然死在暗器之下,另外那个使刀的敌人,亦遭到同样的命运。” 沈陵面泛煞气,厉声道:“你们好狠,总有一天会得到报应的……” 二夫人冷冷瞪他一眼,道:“他们自寻死路,怪得谁来?况且我方也有一位校尉指挥负伤,还不知是否能治得好,难道我们的人就可以白白送命不成?” 她话声一落,接着挥手示意。 外面立即燃起更多的灯烛,秋云闪在一旁,让出地方,以便舱内之人可以看见门外的情形。 只见两个身穿夜行衣的中年人,僵卧地上,面色发紫,一望而知是中了毒药暗器而毙命的。 沈陵看得很清楚,正是他的两位同道,他不禁双眼一闭,不忍再看。 二夫人见状,摆了摆手,秋云迅即退出,先关上舱门,再把两具尸体带走。 沈陵过了好一阵,才睁眼向二夫人望去,道:“你干脆也把我杀了,岂不干净,何必硬要我活受罪呢?” “你已成了俘虏,我可以任意处置。而刚才的两人,限于力量,只能把他们击毙,无法生擒。所以我并不是对你有恶感而留下你,以便对你加以折磨,而是事实如此演变,我也没法了。” “好吧!你只管向我用刑,我绝对不发一言。” “但你已经答应过秋云,愿意向我屈服的,何以现在又变卦了?” “我根本没有答应她。”沈陵语气坚决地道:“老实告诉你,我永远不会屈服的。” “哼!既然如此,我先在你之前,严惩那两个丫头之后,才动手收拾你。” 二夫人说完之后,很不悦地走出去。 不久,舱门被人推开,沈陵抬目望去,发现来的竟是冷月。 这个娇艳的少女面上含着一股愁容,却不说什么,拉着沈陵的手臂,向外便走。 沈陵过走边问道:“看你的样子,好像大祸临头一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你还说呢!我们都被你害死啦!” “我很抱歉,但当我答应妥协之时,情况与现在不一样,假如你们没有杀死我的朋友,我自然不致于赖帐的。” 冷月摇摇头道:“不,你老早就准备赖帐了。” “谁说我早已打算赖帐?” “二夫人说的,她的看法一定错不了。” 沈陵也不再强辩,因为冷月说得对,那二夫人的判断,的确错不了。 他游目四顾,问道:“这是谁的房间?” “是二夫人的,漂亮么?” “很漂亮,想不到她也像一般的女子喜欢布置。” 他在铺着柔软垫子的檀木椅上坐下,右手搁在旁边的桌子上。无意中向桌上一看,但见桌面摆着文房四宝。水晶笔架上,插着三支象牙管的毫笔,制作甚精,一望而知必是出自名家之手。 旁边一方端砚,匣盖已揭起,隐发光华。在砚边放着一枚古墨,隐隐发出香气。 沈陵凝目看了一阵,才道:“这些笔墨砚都是你家二夫人的么?” “是的,你敢情看出其中不好的么?” “我看不出来,但心中却觉得这些文房用品,好像都很讲究,所以随口问问。”沈陵摇摇头道:“我在衙门中所用的都是极为普通之品,哪曾见过如此讲究之物。” “假如我说这些文房用品,价值万金以上,你信不信?”冷月郑重地道。 “当然相信。”沈陵正色道:“但如此贵重之物,你家二夫人好像毫不重视,可知她一直凭恃她的权势地位,得到无数珍玩宝器,这就怪不得她不肯改邪归正了。” “你别胡说,二夫人从来不收任何礼物,亦不贪得这些珍奇之物。” “那么这些东西从哪儿来的?难道是她从家中搬来的?抑或是天上掉下来的?” “跟天上掉下来差不多。” “笑话,老天爷为何不掉一点给我?” “我没骗你。”冷月一本正经地道:“这些都是皇上御赐,岂不是跟天上掉下来一样?” 沈陵装出不甚注意她的话,淡淡道:“原来如此,你们难道不怕被偷?” 冷月也在一旁的锦墩坐下,道:“本舫除了我们主婢三人外,尚有十二校尉,皆是武林高手,本领最大的窃贼也上不了此舫。” “换句话说,你就算不监视我,凭我现下这副德性,也逃不出此舫,对不对?” 他并没有仔细听冷月的答复,心中暗忖:“冷月说这些东西,均是皇上赏赐,可见得她与皇上曾有接近的机会,据我方获得的消息,东厂中只有一个‘无双飞仙’邵安波,得以接近皇上。这个二夫人在各方面都很像邵安波,只有那张脸……” 冷月伸个懒腰,喃喃地说着话。沈陵及时听到她说,若是感到疲倦,可以躺在地板上睡一觉。 他大为疑惑不解,问道:“二夫人何故让我们占用她的卧室?她不是马上要收拾我么?” “你的运气不错。” 冷月笑道:“她有事匆匆走了,我猜她一定要过中午,才会回来。” “那么我又可以多活半天了。” “你口气中好像很不耐烦多活这半天呢?”冷月诧然道。 “当然啦!多活半天之后,仍然不免一死,倒不如早点了结……” “你如果要活下去,也不是办不到的,谁叫你如此固执,宁死不降呢?” “现在我就算愿意投降,她也不会接受,你信不信?” 冷月泛现惊讶之色,道:“不错,以她的脾气,的确是这样,不过,如果你这回真心投降的话,我和秋云不妨再替你求情,但你却不可再变卦赖帐才行。” “你猜我肯不肯投降呢?” 冷月很用心地思考一下,道:“我不知道,你跟二夫人一样,老是叫人无法猜得中你的心意。” 她这话乃是有感而发,因为她与沈陵说的话虽然还不多,但词锋话意兜来转去,已经使她泛起昏头转向之感了。 “我当真有点倦啦!” 沈陵说完之后,移步走到墙边,坐向地板,背靠舱壁,闭上眼睛。 冷月噗嗤一笑,却没有说话。 沈陵心中大惑不解,忍不住睁开双目,只见她面上仍带笑容,却抬目望向舱顶,并未看他。 他想了一下,便不言语,径自再度闭上双目,调息运功。 他的穴道虽受禁制,但由于对方已换过一次手法,是以他心存侥幸,希望对方改变穴道禁制之时,手底略有疏忽,便较为容易打通。 同时,由于曾经更改禁制的穴道,是以在寻求打通脉穴之法时,总算有些线索,可供推测。 他全心全意提聚体内真气,起初简直找不到一丝残余的真气,经再三努力之后,总算有了一点成绩。 可是这如丝似缕的真气,好不容易才提聚起来,却倏又消失之时,沈陵心中的痛苦,实在难以形容,就像一些人辛勤刻苦地积蓄起一些家当,忽然之间败个精光一般的难过。 他虽然每次都感到焦灼痛苦,却仍不放弃,如此反复进行了十几次,已经耗费了个把时辰之久,这一回感到大有进步,那一口真气提聚在丹田之中,甚觉凝厚有劲。 沈陵不敢轻躁急进,暂时停止在这个阶段,心想:这口真气只要再加孕育涵练,最后一定可以打通被禁制的穴道。 他这么一想。心情大为兴奋。歇了一会,他开始继续运转这一口真气,但觉得心应手,畅顺异常。 现在已到了紧要关头,突然间冷月又发出“噗嗤”的笑声。 沈陵心知有异,迅即睁眼望去。 只见冷月那张明艳的面庞,已经迫近他眼前,而且越凑越近,好像要吻他一样。 沈陵心头一震,道:“你想干什么?” 冷月盈盈笑道:“我想干什么?问得真好。” 她边说边伸手在沈陵的面颊上,又捏又摸,简直像在逗弄小孩一般,笑道:“你猜猜看好不好?” 沈陵不但嗅到她所用的香料芬芳气味,而且她那朱唇中的香息,都喷到他面上。 这个明艳而又青春焕发的少女,与他贴凑得这么近,使他几乎忍不住要吻她一下。 当然他没有这样做,因为她的动作和口气,好似含有某种阴谋诡计,在未揭晓前,他自是不便自作多情。 他想了一下,忖道:“莫非她已看出我在运气行功冲破穴道禁制么?” 但行功破禁之举,他自问做得十分小心,外表上应该未露丝毫痕迹,他难以置信地试探道:“你靠得那么近,是不是想把我看清楚一些?” “我为什么要把你看清楚一点呢?”冷月不答反问。 “我怎么知道?或许是我很像你从前认识的一个人,这是往好的方面想……” “可有坏的方面么?” “坏的方面,就是我的样子很滑稽可笑。你应该知道,当一个人失去所有力量,变成百无一用时,那样子必定是可笑的。” 冷月发出笑声,檀口中暖热的气息,不断地喷到他的脸上。 她道:“啧,啧,说得多么好听啊!但你可没有这么可怜,至少你没有失去一切力量。” 沈陵心想:“糟了,她已透出口气啦!” 但口中说道:“唉!我还有什么力量?你可曾听二夫人说过,我已是俎上之肉,釜中之鱼,她对我可放心得很。” “她才不放心呢!要不然我就用不着在这儿陪你了。” 冷月捏捏他的鼻子:“她临走之前,曾经告诉过我一些事情。果然一切情况,正如她的预料一样……” “什么情况?你就做做好事告诉我吧!将来有机会的话,我必厚厚报答。” “你用不着花言巧语的哄我。”冷月笑道:“我本来就想告诉你的,我家二夫人说……” 她故意暂时中止,把沈陵吊得好不难过。 过了一阵,她才接着道:“二夫人说,你一定极力试图逃走,所以要我注意你的眉毛。 她说,如果你的眉尖一直微微耸起,那就表示你正在运功提聚真气,眉尖垮垂之时,就是失败。我刚才一直在留心观察……” 沈陵心中长叹一声,甚是难过。 他一向自负才智,以及丰富的江湖经验,在江湖中神出鬼没,事事顺遂。可是这三四年来,接二连三地栽在女人手中。 三年前在京师,被一个叫“水晶夫人”的女人,纠集八名武林高手围攻,他身受重创,要不是被韩侯爷无意中救回侯府医治,他早已命丧黄泉了。他之所以遭受围攻,乃因他杀了“水晶夫人”的姘夫。 九个月前在苗疆,中了红花峒二公主李媚的蛊毒,受尽了万般痛苦折磨,虽经郭玉玲以高超的医术暂时抑制住蛊毒发作,但三个月后蛊毒将会复发,届时将要承受更强列的痛楚……” 此次,由于内功莫名其妙地消退,致被那个叫做二夫人的女人所抓,此女心机深沉,喜怒难测,却又智慧绝世,自己生死事小,负了侯爷所托事大…… 冷月甜润的声音,继续送入他耳中:“幸而二夫人吩咐过我,不然的话,我一定不会发现。因为你双眉眉尖耸起之时,只是那么一点点,垮垂之时,就比较明显。可是谁知道这一点变化,内中却含有如此深奥的学问呢?” 沈陵知道用不着试图分辩了,当下无精打采地道:“这次你当真做件好事行不行?” “行!”她笑问:“什么好事?” “请你不要捏我的鼻子,好不好?” 冷月吃吃地笑起来,道:“不知有多少男人,想我捏他的鼻子,我都不干呢!你少发牢骚。” “原来捏鼻子是‘美人恩’的一种,怪不得有人感叹说是最难消受。” 冷月玉指加重力道扭了一下,沈陵叫道:“喂!你干什么?” “我教你懂得美人恩的滋味,刚才你至少不觉得痛,现在觉得如何?” 沈陵一想不对,身在别人手中,全然无力反抗,何必用言语刺激她?岂不是徒然自寻烦恼? 他连忙认输道:“是的,我懂啦!我向你投降行不行?” 冷月发出甜甜的笑声,道:“你装出可怜的样子,以为我就会饶了你么?” 话虽这么说,那只一直在他面上活动的手,却收了回去。 沈陵不禁松了一口气,向她感激地微笑一下。 “你如果像这模样般,大大方方的向二夫人投降,岂不早就没事了么?”冷月道。 “谁叫她长得那么丑。”沈陵忍不住用话调戏她,悄悄道:“如果像你这么美丽,我老早就拜倒在石榴裙下啦!” 冷月的手又举起来,沈陵吃了一惊,忙道:“别动手,咱们是君子动口不动手。” “我可不是君子。”她拧了他鼻子一下:“孔夫子说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他将我们女子和小人相提并论,可见得我们天生就是小人。” 沈陵痛得直皱眉,道:“孔夫子他老人家,要是晓得我今日会遭受苦难,定必收回他这句话。” 冷月再度收回玉手,道:“你到底是希望我捏你的鼻子呢?抑或是不想?” “当然不想啦!” 沈陵苦笑道:“我还没有那么犯贱,再说这个鼻子又不是捡来的,干什么希望你继续捏下去呢?” “好吧,我们说点正经话,你逃走是无望的了,因为二夫人说过,纵然不派我监视你,你也不可能打得通穴道。因此,你除了认命之外,别无他途。” 沈陵大不服气,道:“要不要打赌?我认为有希望打通脉穴。 “二夫人的话,从无差错。” “我偏不信。” “笑话,你现下不是一切都正如她所料,仍然在她的掌握之中么?” “我就是不信她认为我不能打通禁制这话。” 冷月笑道:“好,你想赌什么?” “要赌的话,就不妨赌得大些,假如我能打通脉穴,则你不得阻挠我逃走,亦不得发出任何警告。” “如果你输了,又如何?” “我的性命,已不算是我自己的啦,所以不能作为赌注。但我所知道的一些秘密,却仍然是我自己的,你怎么说?” “好,一言为定。”冷月欣然道。 沈陵不敢怠慢,迅即闭上双眼,收回心神,运功提气,继续作打通脉穴禁制之举。 现在比起早先提聚真气时,可以说是没有什么痛苦了。 但沈陵所怕的,并不是痛苦,而是“时间”。 要知沈陵受过特殊训练,肉体上的痛苦,他具有能逾常人许多倍的忍耐力。但目下却是“时间”对他不利,越是耗费时间得多,就越危险。因为二夫人一赶回来,他与冷月之间的打赌,只好归于无效。 他等于是死与时间竞赛,因此他运集了全力,凝神定虑,贯注在这一件事上,别的完全不加考虑,免得分散了心神。 不知不觉,已是午后未申之交。 沈陵仍然在全神贯注运气冲击脉穴。他已经失败了无数次,但他仍然毫不气馁。只是在心灵上,已感觉到“时间”的压力大为增加。换言之,他认为二夫人应该要回来了。 在另一方面,他亦知道受禁制的脉穴,已经接近打通的边缘,任何一次运气猛攻,都可能豁然贯通。因此他全心全意地继续努力,根本不暇考虑别的。 自然这也是源于他坚毅的天性。他是个一旦决定了怎样做,就绝不犹豫,永不动摇心志的人。 正当此时,舱门无声无息地打开了,二夫人赫然出现,面上含着冷笑,笔直向沈陵走去。 沈陵鼻中嗅到一阵幽淡的香气时,恰好一股真气,突破了脉穴,顿时全身四肢百骸都舒适畅快无比。 他睁开双目,口中正要叫出“冷月”,目光所及,见到二夫人站在面前,使他及时咽回了叫声。 二夫人冷冷道:“你也算是个城府极深之人了。 沈陵不明其意,只好耸耸肩,没有作声。 “你明知我一定会及时赶回来,窥伺在侧。但你仍然煞有介事地假装运功打通脉穴,直到我这时现身,你才肯睁开眼睛……” 二夫人说完之后,还嘿嘿冷笑两声。 沈陵气往上冲,暗中骂了一声:“该死”,原来冷月的打赌是个诡计,无非是愚弄他罢了。 二夫人接着说道:“我命秋云另行禁制你时,故意留下了一点空隙,以你的功力,实在是不难打通脉穴,恢复武功……” “那我为何要假装?干脆不与她打睹,岂不省事?”沈陵淡然道。 “你是想叫我估错你的功力。”二夫人冷冷道:“但你放心,我绝不会错估你的,我宁可高估你,亦不愿低估,以免无意中吃大亏。” 浓陵心中微微一动,心想你既然不知我已恢复功力,我当然不会笨得再与你争辩,届时候机逃走,可增加成功机率。 他装作心意被识破,缓缓垂下头来。 “冷月,把他移放到秘箱中,我此去说不定要到明天才回来。” 她边说边转身向舱门走去。 冷月应声是,立即将沈陵抱起来,随她出舱外。 沈陵已恢复了功力,身子虽被冷月挟起,但他随时都可以制住冷月,但他却没有出手。 出了舱门,冷月向反方向走,把他挟入一间舱旁,沈陵正要出手。 外面却传来二夫人的声音,道:“冷月,动作快一点,我有话要交代……” 冷月应声道:“婢子来啦!” 她一脚踢在壁上,马上出现一道横长形的秘门。 冷月随即将沈陵横着推进去,一面把门掩上,一面道:“你且耐心等一下,我马上送点食物给你。” 冷月匆匆出去了,沈陵躺在黑暗中,像是在一口棺材里似的。 起初连呼吸也感到困难,但过了一阵,眼睛不但已适应了黑暗,并且还看见壁间透入极为微弱的光线,由此证明这一处称作“秘箱”的地方,并不是密不通风的。 说也奇怪,沈陵此刻突不感到窒息了,这就是心理作用,起先他以为此箱密不通风,是故感到呼吸困难。现在他发现微光,顿时感到呼吸已顺畅。 外面没有声响,沈陵谨慎地移动四肢,使血液畅通,以便随时行动。 虽然目下他处身于这样一个黑暗的箱子中,但他的心情,已经大为轻松。 一来他已经恢复功力(虽然莫名其妙地消退的四成内力仍无法恢复),而对方竟然尚不知道。其次,他昨天已将老陈留置的“情报”传送出去了。 这件情报的内容,非同小可,乃是报告组织中有东厂的间谍潜伏。 沈陵在接获命令,要他接应老陈时,方始得悉这件事的内情。所以他现下的确为了自己达成了任务而感到轻松。 个人的安危生死,在完成了这个任务之后,似乎已无足轻重了。 当然“遗憾”不是没有,假如身死,主要任务无法达成,岂非失去参与工作的意义? 他的思绪像风中的游丝飞絮似的,漫无目的地飘浮,突然间停在脱逃行动上。 外面悄无声息,他侧耳听了一阵,忖道:“现下船只靠泊在岸边,反而不是逃走的理想时机,但我得早作准备,以便一有机会,马上逃出去……” 他小心翼翼地从靴筒内取出一把小刀,刀锋薄而锋利,他找到一道合适的缝隙,便用刀锋刺戳。 很快的那道隙缝,已变作足以透过目光,略略可见外面情景的一道小缝。 外面是间小舱房,他早先被带入来时,已经看在眼中,现在从缝隙中窥看出去,至少可以知道有没有人在房中。 此外,他的目光尚可望见正对面舱壁上的一扇窗子。窗户支起了一半,透入强烈的光线,还可以听到波涛拍岸之声。 沈陵矍然地望着那扇窗户,忖道:“窗外就是码头了,我只要窜得出去,就可回到自由广阔的世界中,只不知外面有没有守卫?” 但逃走的欲望是如此的强烈,因此他禁不住要尝试一下。 第一步是设法逃出这个像棺木的木箱,他伸手轻推一下,从细微的震动中,得知箱门是掀起的,闩锁的地方,自然是靠地面这一边。 沈陵暗自笑道:“那位二夫人未免自负过甚,居然不搜我的身子,不然的话,我真会被困死在这条船上。” 他从靴跟的接缝中,抽出一支薄得不可再薄的钢片锉刀,找到箱内下方的缝隙,毫不费力就插透过去,然后往中心点,也即是没有闩锁的部位削了过去。 直到锉刀边缘碰到阻碍,沈陵轻轻抽动两下,听到锉刀在金属上锉锯的声响,便确知闩锁必在此处。 接着他抽出锉刀,从另一边如法炮制,插入缝隙中后,向闩锁方向移动,直到碰到闩锁,才轻轻抽锉两下。听到了金属被锉之声,这才停下来,研究下一步用什么手法弄开闩锁。 他之所以自两边测试闩锁,其目的是要确定闩锁的大小,从而推测出是何一类型的闩锁。 这是相当精巧复杂的一门技术,因为闩锁种类甚多,又随着地点和物体的形状而有所变化,是以虽有特制工具,但仍然须推断得正确,才可以动手。 他想了一下,由于这是一枚陷入臼内的竖形状插闩,外面不须加锁,因为箱内之人既无法伸手出去拔开插闩,亦无法在里面挑起此闩,因此相当牢固安全,除非将箱门撞开,否则无法弄开。 沈陵思考的结果,决定用钢锉锉断它。 因为此闩是隐藏在箱中的,绝不会粗大。 不过在锉的时候,仍然需讲究技术。 他使用这支钢锉,只向内拉,以免细屑掉在外面,被对方进来时发现。 用时抽了几下后,就用另一支早已准备好的磁性铁片,把细屑吸起,收放在箱内,一切弄得干干净净,不留任何丝毫痕迹。 不久,他将工具完全收妥。此时箱门的插闩,已经锉去十分之九,只剩下那么一点点不连着。 幸亏他没有完全锉断,因为不久冷月就走进来,而且还有秋云。 她们打开箱门,没有发现异常。 一阵饭香肉香,扑送入沈陵的鼻中。 秋云将窗户打开,冷月则将沈陵拖出来,道:“你饿坏了吧?” 秋云向外面道:“把舱门关上。” 外面大概是侍卫,应了一声,把门关上了。 两女将饭菜摆好在几上,沈陵席地而坐,看看这些精美浓香四溢的小菜,以及热腾腾的白米饭,实在禁不住要流口水,肚中饥肠咕咕直叫。 冷月道:“沈先生举筷之前,婢子还有一句话奉告。” 沈陵不便现出难看的样子,还装出一个微笑道:“你请说。” 冷月轻轻叹口气,道:“二夫人吩咐说,这一顿饭不能让沈先生白吃,正如你到饭庄吃饭,须得付帐的道理相同。 沈陵微微点头,道:“可以,只不知价钱如何?” 冷月道:“二夫人倒是没有开出价钱,只请沈先生自行给付。” 沈陵沉吟一下,道:“这倒是不易使人满意的难题。如果付得太少,你家二夫人可能嫌我小器,如果付得太多,她亦不以为是慷慨大方,而且还会在暗中笑我是呆子。” “那怎么会呢?” 秋云第一次说话,她见沈陵一直不瞧她,态度不大友善,因此忍耐着不开口,直到现在,方始开腔:“只要你付出代价,二夫人必无话说。” 沈陵皱皱眉头,不理睬她,向冷月道:“这样好不好?你去问问二夫人,她要什么代价,反正她心中有数,知道我这种浪迹江湖之人,一两天不吃饭,也算不了一回事。” 冷月摇摇头,道:“不必去问她啦!” 沈陵讶然道:“难道你可以代她作主出价么?” “什么出嫁不出嫁,我又不是老得没有人要的老处女,这婚嫁之事,不必你操心。” 沈陵知道她故意乱扯一通,目光无意中落在那些饭菜上时,肚子却很不争气地咕咕直叫。 冷月噗嗤一笑,道:“你肚已雷鸣,一定很饿了,是不?” 沈陵苦笑一下,黯然不语。 秋云道:“沈先生,小婢提出一个问题,你只要回答‘是’或‘不’一个字,就算是付了帐,如何?” 沈陵并不急于吃饭,倒是很想知道她提出一个什么问题。 当下他点点头,道:“你不妨说来听听……” 秋云大为得意,含笑道:“你前天晚上,是不是在城里过夜?” “前天夜里?”沈陵反问道:“就是我在妓院,第一次见到你们二夫人的那一夜么?” “是的,就是那一夜。” 沈陵考虑了一下,道:“是。” 秋云作了一个手势,道:“先生请用饭吧!” 沈陵怀着满腹疑团,拿起筷子,扒了几口饭,忽然中止,抬头问道:“是不是二夫人预先吩咐过的问题?” “当然是啦!”秋云微笑道:“要不然婢子有这么大的胆作主么?” “她这个问题,实在是教人莫测高深,我已回答是在城里过夜,但这个回答,对她有什么用处呢?” “这个婢子就不知道了。” “你家二夫人,实在是个才智绝世的女子,可惜天公不作美,偏偏让她长得这么难看。” 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两女面上,眼中只没有丝毫惋惜之意,与他说话的口吻,完全相反。 可见得他心中所想的,与他口中所说的,根本扯不拢。换言之,他实是假装惋惜,事实上却是观察对方的反应。 由于他这个试探手法,用得不着痕迹,是以秋云冷月二女,猝不及防,却同样泛起含蓄的笑容。 沈陵立即证实一件事,如果二夫人真的很丑,她们当然会同意自己的惋惜之言,但现在看她们的反应,可见得二夫人并非真丑。 他马上心安理得地开始扒饭。因为他虽是输了一着,但亦捞回了一票。否则他这顿饭难下咽。 秋云碰了冷月一下,道:“我看我们又出了纰漏啦!” 冷月一点也不慌张,道:“不要紧的,二夫人已说过,我们若是与他见面说话,必定会吃点亏的,她既然早已晓得,谅必没有大碍。” 沈陵闷声不响,扒完三大碗白饭之后,才摸着肚子,道:“你们的菜不但烧得好,连白饭也比别人的香。” 秋云不禁笑道:“这是因为你肚子饿的关系,我们还时常嫌做得不好呢!” “这样说来,饭菜都是厨子做的,而且这个厨子,不是固定跟随着你们的。进一步推测,这一艘巨舶,亦不是二夫人私有之物了。” 秋云瞪目道:“一句话你就猜出这么多的事情,你这个人太可怕了,我们只好不跟你说话啦!” “你们办不到的,试问如果不跟我说话,又如何能从我口中,得到二夫人想知道的事情呢?” 冷月忙道:“我们少跟他罗嗦,赶快请他入箱,免得出事。” 沈陵皱眉苦笑,道:“别这么快好不好?我才吃饱,便要我屈在那密不通风的棺材里。” “不行,跟你在一起,我们的风险太大了。”冷月摇摇头道。 “我不说话就是,行不行?” “冷月说得对,沈先生还是屈驾进箱里去吧!”秋云亦摇头表示。 沈陵无可奈何地起来,走到箱边。 秋云把箱门掀起,他便自行躺着移入去,接着箱门关起,还有插闩落在臼中微响。 他从缝隙中望出去。 但见秋云冷月把几上的残饭剩肴收拾好,走出舱外。 天色尚早,不是行动的时候,他极力抑制逃走的冲动。 第八 回 脱困而出 沈陵一面等候天黑,一面想道:“这位二夫人的确是才智盖世之人,所提的问题,平凡得教 人无法推测。这大名城人烟稠密,我随便在哪儿都能藏上一夜而不致被搜出,这是明显的道理, 她应该晓得,但为何还要问我是不是藏在城中?” 这个问题,一直到黄昏时,仍未获得答案。 而这时船身突然摇晃震动,外面传来种种吆喝之声,一听而知是巨舶起锚,水手们用力时之 呼叫声。 沈陵心中大喜,只要此船开行,加上夜色掩护,就可以逃生了。 好不容易才熬到天色全黑,沈陵下了决心,一掌按在箱门上,暗运内力一震,微响一声,插 闩已断。 他迅即滚出,先跃到门边,侧耳倾听,外面虽有脚步声,但却不是向这边行来,于是回身一 跃,落在窗下,当即把窗户略略推开一点,向外窥视。 冷风从窗缝灌入,他嗅到冷风的气息,就知道此舶已经在河中行驶。同时目光到处,也恰好 看到远处的满城灯火,隐约闪耀。 那正是大名城,相距已经十余里之遥了。 沈陵估计一下形势,更不怠慢,稳快地推开窗子,一跃而出,像一支箭般向水面上疾射。 当他的身形没入水中之时,只发出很小的声音,亦不曾溅起水花,可见他的水中功夫,相当 高明。 巨舶上没有一点动静,显然滑溜敏捷的动作,未被发现。不过在桅顶上,悬挂着的一盏红 灯,忽然转变为绿色,并且似乎被江风吹得直晃起来。 但大体上来说,不论是船上也好,岸上也好,都没有一点异常。 沈陵在水底潜泅,一口气就出去了四五丈,这才冒出水面换气,同时查看四下动静。 一切周遭的情况都很正常,他这才继续向岸边游去。到达岸边,他回头望去,但见那艘巨舫 顺流而去,已经又行驶了半箭之遥。 他安心地舒一口气,但觉这一下恢复自由,简直像做梦一般,容易得叫人难以置信。 对于二夫人追上来的可能性,沈陵认为微之又微。因为船只一直在行驶,又是在河中心。 两岸的任何地点,都可以登陆,完全无法估测。不过他曾受反跟踪训练,对此仍然不敢大 意,依然机警地时时留意后面的动静。 大约奔出十余里,到了一处村庄,但见此庄倒也人烟稠密,大约在千户以上。高大宽敞的房 屋,竟有十余家之多。 可见此村相当富裕,或是出过不少显贵人物,方有这许多高大宽广的宅院。 沈陵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尚有灯光的宅院,过去拍门,果然有人来应,并且如他所愿,给他换 了衣服,并供他宿处。 这等情形,并不稀奇,古代民风淳朴,不论大户或小康之家,都会时时行个方便,收留错过 宿头的过路之人。 沈陵略略睡了一觉,天色微明就向主人道谢辞别,匆匆上路。 他走得非常急,中午时分便已赶到巨鹿。 打过尖后,他躲在茅厕中,把靴边的皮面撕开,从夹层中,取出一张银票。 在街上找到一家钱庄,兑换银两以及几张面额较小的银票后,就赶到骡马行,选购坐骑。 他虽身怀武功,精于陆地飞腾之术,脚程甚快。但这种功夫,只能在晚上施展,如大白天一 路飞奔,将会惹得行旅侧目,如此一来,消息将会很快被二夫人的人打听到。 所以他想赶路,必须借重脚力。 当下他策骑急驰,所取的方向,正是直指京师。 他虽然身强力壮,擅长赶路,但也费了两天之久,才抵达京师。 那匹牲口,已经显出筋疲力竭的样子了。 沈陵让它缓缓而行,转到宣武门外大街,在一家中药铺门口停住。 店内出来一名伙计,笑嘻嘻地跟他打招呼,接过羁绳,客气地道:“客官请进,店内另有伙 计伺候您。” 沈陵急步跨入店内,柜台内有位红光满面的老人,立即推开手中的算盘,抬头望着这个青 年,客气地道:“欢迎光临,客官要抓什么药?” 沈陵环顾了店内的伙计与客人一眼,轻声道:“我要两味药,一味是‘防风’,另一味是 ……” 老人接口道:“另一味是不是‘白芷’?” 沈陵吁出一口长气,点点头道:“不错,正是这两味药。” “我姓骆,名大顺,您是……” “天堂鸟。”沈陵轻声道:“你可以叫我小沈。” 骆大顺脸色倏变,将声音压得低低的,道:“您怎会突然来此?莫非出了什么事?” “我现在没时间解释。” 沈陵急声道:“蔡中和在哪儿?” “蔡中和抵此还不到一个时辰,现在后面胡同的木楼上休息。您请别急,他一路平安,没有 一点问题,我们早已仔细盘问过了。”骆大顺轻声道。 沈陵透一口大气,宽慰地道:“那就好了,我先找他谈谈,回头再来此向你请教一些问题。” 骆大顺点头道:“好,好,你去吧!对啦,要不要派人给你带路?” “不用啦!那个秘密据点我知道位置。”沈陵马上回身出店。 骆大顺目视沈陵的背影消失于门口后,面色突然变得很严肃,慈祥的双目,射出锐利智慧的 光芒。 他寻思了一下,便离开柜台,走到后进的一个房间内,那儿有两位中年人,正在谈话。 见骆 大顺进来,都赶快起来,态度十分恭敬。 骆大顺道:“刚才你们都在窥视密孔中看清那位年轻人了,他就是‘天堂鸟’,名叫小沈, 正前去找蔡中和。” 他将目光落在面前左首的中年人脸上道:“王忠你到后面胡同去,你的任务是盯着他。” 王忠面上浮起迷惑之色,道:“他是‘盘石’计划,京师以外地区的执行总指挥,会有问题 么?” “他本人没有问题。” 骆大顺严肃地道:“但我瞧他神色惶急,必有事故。要你盯着他,是瞧瞧有没有人跟踪他?” 王忠这才恍然地哦了一声,道:“晚辈遵命。” 骆大顺转眼向另外那个中年人道:“王诚你盯着我,看看有什么人会跟踪我,一面设法保持 联络,以便我及时传达行动命令。” 王诚恭恭敬敬的应了一声“是”,立即与王忠一同自暗门出去。 骆大顺回到店堂,手中已多了一个小包袱,吩咐过伙计看守店铺之后,便走出街上,转向东 行。 他一直走到大街的尽头,在好几家店铺买了些日用品,便回头返店,一路上全不左顾右盼。 回到店内,他也不走入后进,就在柜台内坐着,噼噼啦啦的打起算盘,继续作帐。 抓药的客人,陆续不断,骆大顺身子不动,嘴巴不张,就已完全知道外面进行得十分紧张的 行动。 原来有些购药的客人,乃是他的传信使者,这些客人只须购去某些药,就代表某种意义。 因此骆大顺已知道王忠和王诚两人,都有发现。这些消息,使骆大顺大为惊心,连忙发出秘 密命令,展开各种行动。 ※※※※※※ 沈陵独自奔人后面街上的一条胡同内,曾经在巷口停了一下,查看有没有人跟踪。 但他此举,不过是训练时的一条安全规则,他不得不如此做,在他心中,却认为不会有人跟 踪他。 所以他并没有十分仔细地察看,只虚应故事地停了一下。抵达一扇后园门,伸手一推,那木 门应手而开。 在园内靠右方有一座木楼,外形相当陈旧,但在婆娑树影中却有一种恬静宁谧的气氛。 沈陵才走到楼下,上面有一个人探头向下瞧看,并叫道:“啊呀!沈兄你怎么也来了?” “小蔡,你没有睡着?”沈陵讶然问。 “谁说没有睡着?但你开门之时,这儿的警铃大作,我还能不起么?” 他的话虽然含有埋怨意思,但口气却欢喜而亲切。 沈陵很快走上楼去,一屁股坐在厚软的椅子中,长长吐出一口气,道:“我真累坏啦!” “你也像我一样赶路么?”蔡中和讶然道。 这个蔡中和,年约二十五六岁,俊美的面庞上,有一股坚毅的神色,可见得他年纪虽轻,但 经历的事情已经不少,磨练得很成熟。 沈陵轻叹一声,道:“我真是九死一生,好不容易才逃出魔手,能够和你再见到面。对方可 能就是东厂中四大高手之一的无双飞仙邵安波,但又可能不是,因为不论是外人或她的侍婢,都 称她为‘二夫人’,所以听起来又不像是无双飞仙邵安波!” 他扼要地将经过情形,大约地说了一遍。 蔡中和急问:“你可曾将经过详情,上报给总指挥‘天堂鸟’?” 沈陵摇头苦笑,道:“我脱险后直接来京师,根本没机会将情形上报。” 敢情蔡中和不知眼前的小沈,就是他们组织中的总指挥呢! 蔡中和沉吟了一下:“你何以会猜想那位二夫人就是无双飞仙邵安波呢?” “她手段冷酷毒辣,又高明无比。错非是邵安波,难道还有别人这么厉害?” “好吧!你先洗个脸,我找套衣服给你换上,咱们慢慢研究……” 沈陵很赞成这个提议,当即打水梳洗,又换了一套干净合身的衣服,顿时精神焕发,与早先 简直判若两人。尤其他此刻换上的是剪裁俱佳,样式大方的流行服装,就像时下一些贵介公子们 一般,单看外表,谁也想不到他是个杀手出身,而目前却从事秘密工作的年轻高手。 “你一路上没有发现什么吧?”沈陵问。 “没有。” 蔡中和愉快地道:“虽然疲乏些,但一切顺利,回头我们一道去轻松一下,如何?” “你把东西交妥了么?”沈陵不答反问。 “你要我把假的一份,交给骆老爹骆大顺,真的一份,放在第三号信箱,对不对?” “是呀!你放了没有?” “我才到达不久,还没有时间出去。” “给我,那是非常重要的文件。”沈陵正色道。 “你打算直接交给上面么?” 沈陵摇头道:“你又不是不知规矩的,咱们根本见不到上面的人,但早一点交出去,咱们就 早点安心。” 蔡中和道:“好吧!咱们一块儿去……” “不,我自己去。” 沈陵坚决地道:“据我所知,你将有新的差事,可能是派到南京某一个衙门当差。所以你趁 这个机会,先休息一下,也许明天我可陪你好好的玩一天。” 蔡中和耸耸肩,道:“好吧!我真的需要睡一大觉。” 沈陵道:“我要写个报告,把经过情形,以及我探悉的情报,通通写下来报上去。” 他找到纸笔,便伏案作书,时而停笔构思,时而振笔疾书。 不久,沈陵独自下楼,扬长出了胡同,到了大街上,他也不左顾右盼,径向东行。 他行走得很快,折入横街之后,突然转入一条小巷内。 但只进去了一下,便又出来,雇了一辆马车,直赴阜城门大街,下车后,步行了一程,忽然 从一座衙门的侧门闪入去。 这道侧门,出入之人不少,而且没有公人盘查。 沈陵转入一条走廊,经过一间公事房时,里面有一个壮年人看见他,顿时面现讶色,赶快出 来。 他们走到一间没有人的房间内,那壮年人道:“小沈,你几时来的?” “我刚到。” “有什么事么?” “我想见周三叔。” 壮年人沉吟一下,才道:“为什么要见他?可不可以告诉我?” “本来告诉吴四叔你也是一样,可是我一来很久没有见到周三叔,二来他是京师的联络人, 也许他对无双飞仙的事情,知道得较为多些。” 吴四叔皱起眉头,道:“你说得不错,关于无双飞仙邵安波之事,我也不知道,也许他会晓 得,但是三叔他……” 沈陵吃了一惊,道:“他怎么了?” “他已经失踪了五六天之久,为了这件事,上面已下令截断一切关系。目前连我也找不到人 啦!”吴四叔满面愁容地道。 “这样说来,情况似乎很严重了。” 吴四叔点点头,道:“也许很严重,但每逢发生事故,咱们总是采取这种措施的,所以说起 来并不足为奇。” 沈陵叹口气,道:“如此说来,我现在什么人都见不到啦!” “如果你有万分紧急之事,要向上面的亲口报告,我或许可以代你想想法子。” “那倒没有紧急之事,只想查问无双飞仙邵安波的资料而已,这样吧,我回骆大顺那边,等 你的消息。如果查得到有关无双飞仙的资料,请派人送给我。” “这样也好,也许骆老爹那边另有与上面通信的方法。” “他不可能有的,连你这里的总联络站都已切断了联络,他那个据点怎么会有?” 吴四叔沉吟了一下,道:“你何不动用总指挥的通信网?相信很快就与上面取得联络。” 沈陵摇摇头,道:“总指挥他人在何处,我根本不知道,何况该通信网除了总指挥能动用 外,其他之人严禁使用,也不知如何使用。我还是回去骆大顺处等消息吧!” “那只好如此啦!”吴四叔点点头,道:“对啦,你来此之时,路上可有任何可疑迹象?” 沈陵摇头道:“没有,不可能有问题的,因为我赶到京师之举,对方绝对查不出来。” “我告诉你怎样做,你从后门出去,先雇车前往西直门外的极乐寺,想法子混到傍晚,方可 回去,这样一定可以避免任何危险了。” 沈陵点点头道:“好,我这就到极乐寺去。” 他自后门出去,雇了一辆马车,心中却隐隐感到将有事故发生。 马车从西直门出去,不久过了高梁桥。 过桥约三里,便抵达极乐寺。 但见寺前有数排古柳在迎风飘拂,景色怡然。 沈陵打发了马车,步入寺内。 他看看四下空寂的寺院,心想:“我为何感到将有事故发生,莫非骆大顺哪儿发生了变故? 还有那蔡中和向来机警得很,会不会依照我留在桌上那张字条中的办法去做?” 他出来之时,曾经写了一份报告,同时亦留了一张小纸条,上面写了几句话,交代蔡中和去 办。 他没有入殿,转到寺左的国花堂,那儿一向以牡丹著名京师。 沈陵刚从一道石砌的拱门行出,鼻中突然嗅到一阵熟悉的香气,心头为之大震,不禁停步查 看。 但见院中一株老树后面,衣衫飘拂,竟然有一个女子,藏匿在树后。当然她并非存心躲藏, 否则衣袖裙带岂会随风飘拂了。 “是二夫人么?”沈陵失声道。 “不错,是我。”树后传来一阵冷漠的声音。 但她仍然站在树后,没有现身。 沈陵环顾四周一眼,证实没有其他的人藏匿,当下定下定冲,道:“你竟然独自追来,未免 太托大了,我虽打不过你,难道连跑也跑不过你么?” “你试试看。” 她说得既冷漠,而又大有轻视之意,反而衬托出她的强烈信心。换言之,她似乎是吃定了沈 陵,根本不怕他能逃出她的掌心。 沈陵表面神色不变,却突然一个倒纵,飞跃退出那道拱形石门。 身形一落地,即闪目迅快四顾,没有人现身拦截,最可怪的是那二夫人也没有追来。 他剑眉微微皱起,打消了逃走之意,想了一下,举步行过石门,只见树后衣衫仍然随风飘 拂,显然她未曾离开过。 “你一定派了很多人,在外面设法拦截我。” “笑话,捉拿你哪需劳师动众?我手下两婢,任何一个都胜任有余。” “她们在外面么?” “没有,她们还在船上。” 沈陵一怔,道:“原来当时你并未在船上,并且一路尾随着我来到京师……” “不错。” 二夫人接口道:“你认不认输?” “我能够逃出你的座船,其实也是你故意纵放我的?” “如果不是如此,你能逃得掉么?”二夫人的声音,从树后飘送出来:“不过,我仍然得承 认你是机警多智之人,若不是我,别人恐怕不易赢得了你。” 沈陵苦笑一声,道:“刚才你将我说得一文不值,现在又加以赞扬,我真不知相信你哪一句 话才好。” “我的意思是说,你在我手中休想玩出什么花样,而且我对你并不感到困难。不过由于你算 得上是个杰出人才,所以换了别人对付你,就大有问题了。”二夫人以冰冷的声音加以解释。 直到现在,她的人仍然隐身于树后。 但沈陵敢以人头打赌,这个女人,九成九是“二夫人”无疑。 沈陵耸耸肩,道:“说来说去,你不过在自赞自夸罢了。我现在不得不认栽了,你无须兜圈 子说废话。” “哼!我平生还没有跟任何一个男子,说那么多的话,你居然不耐烦了?” “这么说来,这还是我的光荣?可惜这是无法炫耀的光荣,所以我也不向你道谢啦!” 他一 边说,一边向古树行去:“咱们说了半天,你还没有露脸,为什么呢?莫非是有所畏惧,不敢与 我当面交谈么?” “站住!”二夫人叱道:“你最好别看见我的脸,否则马上就得处死。” 沈陵心头又是一震,忖道:“原来她以前的面目,不是真的,这样说来,她可能长得很漂 亮,而且很有可能是以美貌著称的无双飞仙邵安波了。但以前我曾经很小心观察,她的面部并没 有化过妆,如果她的易容术已高明到如此地步,那我就不能不服气了。” 假如此女真的是“无双飞仙”邵安波的话,沈陵知道以他目前内力减退的现况,铁定是无力 逃走。 他僵在那儿,进退不得,最后叹了口气,道:“不要这么凶,我不过去就是了。” “你的报告,以及呈送的情报文件,我都看过了,现在我身上。” “你已大获全胜,应该有权踌躇志满。”沈陵话中满含讽刺。 “哼!踌躇志满?”二夫人尖锐地道:“告诉你,我恨死你了。” 沈陵吃了一惊,道:“你为何如此恨我?” “你所呈送的情报,根本没有什么价值,害我白费气力,可能被别人得了大功。” “我可认为那件情报非常有价值,除非我方所收获的资料是假的。” “你们调查所得的报告,非常正确,你们组织中的确有人被收买为我们工作。”二夫人冷冷 地道:“这种情报,如在平时,我们必然会重视,可是此刻就算不了一回事了。” “为何?” “我们这次数批人马出京,当然有更重要的理由。难道这等芝麻绿豆之事,就能够惊动我们 亲自出马么?”二夫人冷冷地道。 沈陵当然知道东厂的高手出京的理由,这原本是该组织的几位核心人士一手导演的。 “这话甚是。”他仿佛恍然而悟地点点头。 二夫人冷然地道:“而我居然受骗,竟然为了这件不重要的情报,忙得团团转,白费了那么 多气力。不用说,这件大功定然落在别人手中,你真把我害苦了。” “对不起,我自己也不知道。只不知另外那件什么事,值得你们大举出动,连你也亲自出马 了?”沈陵的语气装得甚为真诚。 “你不知道?” “知道了还用得着问你?” “或许你因在组织中的地位不高,真的不知道,但你们的总指挥‘天堂鸟’一定知道。” “你既然不愿说,我当然不敢勉强,将来有机会我会设法打听……” “你没有机会了。”二夫人道:“除非你能逃过我的寒水虹宝剑。” 沈陵身躯一震,脱口道:“什么,你使的是‘寒水虹’宝剑?” “不错,现在你已知道我是谁了吧?” 沈陵突然仰天大笑,道:“你绝不是无双飞仙邵安波,你休想骗我。” 二夫人半晌不作声,等沈陵笑完后,才道:“何以说我不是邵安波呢?” “因为你的行事,与她不同。” “真的?我自己怎么不知道?请问我哪一点与邵安波的手法不同?” “虽然我未曾见过邵安波,甚至对她的为人行事,所知极少,但我却知道你不是邵安波。” “邵安波的行藏一向隐秘,天下间见过她真面目的人,可说寥寥无几,所以你自称不甚了解 她的事,倒是实情。但问题是你既不甚了解她的为人行事,又如何能断定我不是邵安波?” “我告诉你吧!将来你可以装得更像一点。”沈陵道:“她身为东厂四大高手之一,无双飞 仙的绰号名扬天下,为人行事极为冷酷无情,早已传遍江湖。因此她如要杀一个像在下这样的 人,何需如此费周章?难道她的心肠已变得如此软弱么?” 这一番理论,虽是很浅显,但却极为坚强有力。 二夫人沉默了片刻,始道:“只有这个理由么?” “刚才说的是最主要的理由,其他例如你不敢露面出来,也不亮出她独门的‘寒水虹’,只 用空言暗示说你是无双飞仙邵安波,用心就很明显了。” “你判断得不错,先看看我的兵器吧!” 话声一落,一道寒光,如灵蛇般从树后飞出,唰一声插在地上。 在沈陵脚边的地面,俱是大块的古老青砖,质地十分坚固。可是这道寒光插入地上时,好像 以快刀插入泥土中一般。 光华敛处,但见那是一把形式古雅的长剑,剑身泛出一层蒙蒙的白气,在白气中又隐隐有七 彩流动。 此剑比一般长剑稍稍窄一点,光看外形,就知非是凡品。 沈陵登时感到一阵寒气,侵入腿部,可见此剑秉性奇寒。 树后的二夫人仍然没有现身出来,只道:“怎么样?现在相信了吧!” “我还不信。”其实他心中已深信不疑了。 “此剑不是邵安波的寒水虹么?” “剑是寒水虹不假,但剑是剑,人是人,不能说此刻在此,她邵安波也就在此。” “你真是死心眼,以邵安波如此身份名望,她的随身兵刃,焉能落人他人手中……” “假如落在他人手中,那又如何?” “如果发生这种事,邵安波便不能再混啦!” “说来说去,你还是自认是无双飞仙邵安波,对不对?” “我正是邵安波!” “好,那么现在你的随身兵器,已落我手。你如果真是邵安波,今日只好认栽,求我交还此 剑。” 二夫人冷笑,道:“此剑何曾在你手中?它不是插在地上么?” 沈陵微微一笑道:“但是一伸手,我就可攫得此剑,虽然你一向以轻功自傲,亦无法及时拦 阻,我可有说错?” “你错了,此剑是我随身多年之宝,永远不会落下他人之手,我这话信不信由你,但我却是 已警告过你了。”二夫人傲然道。 “事实胜于雄辩,我们不妨赌一赌,看看此剑你能不能夺回去?” “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可赌的。” “那也不见得,在下的性命,虽然在你眼中,已经是捏在掌心,是以在下的待毙之身。 没有 打赌的资格。”沈陵徐徐道:“可是在下的脑袋里面,仍然有些东西,具有相当价值,你纵然把 在下的性命取去,但脑袋中的东西,你仍然得不到,除非我愿意说出来。” 二夫人大概是考虑了一阵,才听到她的声音,道:“你打算怎样赌法?” “在下如果赢了的话,所要求的只是一条性命。”沈陵正色道。 “可以,但你拿什么交换?” “你不是急于想立功么?我可以给你一条正确的线索,至于你能不能得手,那是你自己的 事。” 二夫人一怔,道:“你知道我出京的任务?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你别忘了,我们亦有人潜伏在你们的阵营中。” “我怎么知道你的话是真是假?”二夫人沉吟道。 “你只好相信我啦!不然的话,你根本就无从下手,还不是一样?” “好,我们把话从头说清楚,假如我夺不回寒水虹,就不得取你性命。如果我夺得回来,你 就把线索告诉我,对不对?” “没错。” 二夫人发出怒啐之声,道:“呸!你这可恶的东西,满口胡言,试问假如我夺不回此剑,我 如何还能杀你?我既不能杀死你,你还何须与我打赌?” “这种打赌法,于你无损,于我有害,你应该不作声,赶快动手才是。”沈陵笑笑道。 二夫人的确感到有些迷惑了,道:“你该不会有什么阴谋诡计吧!你真诚心想把线索告诉 我?” “你说错了,我只是诚心想自救,只希望留住性命而已。” “奇怪!自你被掳以来,一直都表现得不怕死,为何现下却又那么怕死?” “人都是善变的,我是人,当然会变。” 二夫人似乎很生气地道:“我出来啦!” “你请吧!在下先瞧瞧你的真面目再说。” 二夫人果然从树后移出身子,面庞霎时已完全呈现在沈陵的眼中。 但见她右眼角那块胎记,已经不见了。剩下的是玉面朱唇,明眸皓齿,长长的眉毛,斜飞入 鬓,相距较远些,虽然眉间那颗红豆痣未看清,果然是一位绝色美女。 她虽然长得甚美,但神态冷峻,目光锐利,使人感到她冷若冰霜,不可侵犯。 沈陵一怔,道:“你那冷若冰霜的神情,已证明你当真是无双飞仙啦!” 邵安波面色沉寒,道:“你现在才相信,已经太迟啦!” 沈陵瞥了地上的寒水虹一眼,再将目光投在邵安波脸上,以极有把握的口气道:“你相信能 从我手中夺回此剑么?” 邵安波道:“不错,你还要说几遍?” “咱们先把话说明白,总是好的,你亦不在乎多费这一点点唇舌呀!” 沈陵缓缓地道:“那么在下再请问一句,如果你不能从我手中夺回此剑,便不许取我性命, 对不对?” 邵安波生气道:“我不知为何与你说个没完没了,我一辈子说的话,加起来也比不上今天说 的多。” “你必须回答在下的问题。”沈陵坚持道。 邵安波无可奈何地道:“好啦!我如夺不回寒水虹,便不取你性命。” 沈陵仰天大笑,意甚欢愉,无双飞仙邵安波被顿时泛起了“中计”的感觉,不禁为之愕然。 沈陵好不容易停止了笑声,道:“二夫人请出手夺剑吧!” 邵安波道:“我任何时候都可以出手,你先把剑拔起来。” “假如我不取此剑呢?” “你不取剑?” “是的,在下碰都不碰此剑一下,你就不能取我性命。因为咱们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你须得从我手中夺回此剑才行,请注意‘在手中’的字眼,假如不在我手中,你根本不算是夺回 去。” 邵安波急道:“这是卑鄙的说法,我事实上的意思,不说自明。” “你大可以毁约出手,但如果要凭理由的话,你必须从我手中夺回此剑才行,我一日不取此 剑,你就一日不能取我性命。” “假如你以卑鄙的狡猾的手段来对付我的话,我也有我的法子。” “不管你有什么法子,但总之不得伤我杀我。” “不错,我不杀你,也不伤你,可是我可以囚禁你,亦可以叫别人拷打你,甚至杀你。” “那不行。”沈陵叫道:“这是出于你的意思,等于是毁约。” “好,就算我不能叫人杀你,但我可以修理你啊!我将你囚禁于厂中的地牢内,囚禁你十年 二十年……” 沈陵打了个寒噤。 他当然听说过东厂的地牢,那是个非常可怕的地方,犹如阴司炼狱,凡是被囚进地牢的人, 从未听说过有活着出来的。 “你怎能如此做?你是个有身分地位的人,难道不怕江湖同道耻笑?” 她颇为欣赏对方流露出来的震惊神情,道:“我一向作为,都有我自己的准则,从不理会别 人怎样说,反正你今日已经注定是悲剧中的人物了。” 沈陵摇手道:“等一等,假如我拿起此剑,让你抢夺,如果我赢了的话,你也须公公平平, 完全不许伤害我。” “这个说法,有点道理,我可以不伤你,但你须得在我管制之下,换言之,你将失去自由之 身。” “你岂能作此不公平的处理?” “因为我占了绝对的优势。”邵安波道:“给你这个机会,已经是我平生从未做过的事。” “现在你离得太近了,我还未拿到此剑,你可能已杀死我啦!” “这一点我可以让步,我后退到对面的墙下,距你有三丈以上的距离,你认为足够了没有?” “足够啦,但你不必移动了。” “为什么?” “因为你的武功及江湖声望都比我高上好几倍,我相信你。” “很好,你动手拔剑吧!”邵安波已经聚精会神,一方面寻思对方拔剑的手法,另一方面准 备在任何时候出手,假如对方有异常的行动的话。 沈陵马步微蹲,作出拿剑准备姿势。 脑中却在飞快地想:“这寒水虹宝剑是邵安波成名兵刃,而且是有名的宝刃。按理说,一个 武林人的随身宝刃,轻易不会离手,而她却反行其道,不但不怕我抢夺,还恨不得我赶快去抢 呢?惟一可解释的原因,就是这把宝剑必有奇异之处,我绝不可以轻易拿它,以免上当……” “你为何还不动手?”邵安波不耐烦地催道:“拖时间对你并没什么好处。” 沈陵突然收回马步,笑道:“在下不想当傻瓜上当。我不拔剑啦!” “哦!你看出了什么?” “以在下观察,二夫人你这口宝剑,定有出奇惊人之处,所以你才肯脱手丢出来,不怕别人 夺去。” “哦!有什么出奇之处呢?”她冷冷地问。 “我推测你敢如此大意,把随身宝剑丢到我面前,不外有两个理由。” 无双飞仙邵安波似是感到兴趣,道:“居然有两个理由?” 沈陵点点头,道:“不错,第一个理由是你在此地已配备了足够的人手,布下天罗地网,不 怕我突围逃走,由于你先前已表示两婢均未随你前来,因此,你先在四周埋伏人手的可能性不大 ……” “废话,我早已表示过,如要捉你,还用得着派遣大批人手么?” “好吧,还有一个理由。”沈陵肯定地道:“那就是这口寒水虹宝剑有问题了,其实这也是 不足为奇之事,因为你的身分地位,非同小可,因此拥有一口奇异的宝剑,乃是意料中之事。” 邵安波道:“这话有点道理。” 由于沈陵一直承认她的身分特殊,地位崇高,所以她心中对这个英挺潇洒的青年,大有好 感。 “实不相瞒,当我一见此剑之时,立刻就考虑到这口寒水虹,一定具有特殊的魔力,万万碰 不得。” “难怪你不敢抢夺了。” 邵安波冷冷地道:“你的眼力倒也不坏。” “眼力还是其次;”沈陵笑一笑:“最要紧的还是‘不贪’,我对此剑不贪,所以心智清 明,才瞧得出其中奥妙。” “这个说法太勉强了,我这口寒水虹,任何人都能一望而知是罕世之宝。” “反正我心知有异,不敢出手夺取,接着又想到此剑可能有一种奇寒之气。能侵入脉穴,使 人失去行动能力……” 邵安波微微色变,道:“你定是一直在装傻,其实早已洞悉我寒水虹的神异威力。” “我可以向天发誓,在你未证实之前,我仅是怀疑而已。” “你太聪明了,武功也不错,总有一天可能成为我的大患。”邵安波锐利的目光中,隐隐泛 出杀机。 沈陵毫无惧色,道:“你不是早就知道我很机警的么?现在请问二夫人,你要杀我呢? 抑或 是仍将我作为俘虏?” 邵安波默然不语,但她眼中的杀机,不仅没有消失反而转浓。那森冷的目光,实是令人不寒 而栗。 第九 回 酒肆风云 沈陵何等聪明,一望而知邵安波在作最后的考虑,而料想她的决定,八成是出手拿人。 他心中一动,当下微微一笑,反而睁大俊目,挑战地迫向她的目光,与她对视,眼皮眨也不眨一下。 邵安波以慑人的目光,盯着他好一阵,才道:“你是否向来都很倔强?” 沈陵微微点头,道:“我自小孤露,备受欺凌,后来深感人善被人欺,于是采取与恶人对抗策略,甚至比对方更凶恶,以保护自己……” “你晓得我一出手,就可取你性命么?” “知道,但我并不怕你,你随时都可以出手。”沈陵顽强地道。 无双飞仙邵安波长眉微微皱了一下,露出了厌恶的神色,道:“别惹怒我,否则你就不止是被我生擒,而是血溅当场了。” 她话声方落,便举步前跨,她进一步,沈陵便退一步,霎时,她已走到寒水虹旁边,伸手拔了起来。 沈陵正色道:“我不怕你,但我也没有打算触怒你。” 邵安波突然发现这个英挺青年敌手,竟然使她泛起了无从措手之感。她此刻很想出剑将他杀死,免得罗嗦。 而这样做法,正是她一向的处事方法,她总是果断、明智、以及冷酷无情地除去一切障碍的。 沈陵的态度,依照邵安波过去的习惯,第一个反应就是出手擒下他,狠狠地给他几记耳光,然后,绝不留情的杀了他。 但是她目前居然否决了这种反应,可是又不知应该怎样方是最佳的处置方法,所以泛起了奇异的感觉。 不得不省察自己的内心,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个青年有什么地方,竟足以使自己有不能下毒手的感觉?她踌躇一下,把寒水虹归入鞘中。 自言自语道:“真是倒楣死了……” 沈陵吁了一口长气,知道杀身的危机已经过去了。 回想一下自己刚才故意装出来的态度,实在倔强得令人恼火,险险激得对方杀他,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同时,他对这一个在敌方阵营中,高居四大主脑之一的人物,居然升起一丝歉然。 “你因我而误了大事,我实在感到歉疚。”沈陵轻声道。 邵安波登时柳眉倒竖,怒道:“你别得意,说不定你方那个化名为‘天堂鸟’的总指挥,已经落在我方其他人手中。哼!我老实告诉你,此次行动,阴风客冷青云与神鞭南云已出马,甚至连狂狮荆若天亦将亲自出动。他逃得过我的侦缉,只怕最后过不了他们三人那一关。” “什么?原来你们侦缉的对象,竟然是‘天堂鸟’?” “哼!你以为我们侦缉的对象是谁?是张御史之子张云飞?”邵安波冷笑道。她停歇了一下,继续道:“当然,张云飞是咱们的终极目标。他之所以迄今未被我们追缉到案,乃是获得你方组织庇护之故。他的藏匿处,仅你方几位核心份子知悉,天堂鸟是你方此次行动的总指挥,也是核心份子之一,我们只要擒住天堂鸟,就可得知张云飞的下落。” “但你为何将目标锁定我与我的同志老陈呢?”沈陵不解地问。 “我方早已得知你是天堂鸟身边的人,以为老陈传递给你的情报是有关张云飞的,准备等你接获情报之后,再跟踪你,以便据以缉获那位神秘的天堂鸟。”邵安波似乎愈说愈生气: “谁知冷青云的手下急着争功,在箭毙你的同伴之后,在巷弄内截杀你,搞乱了我放长线钓大鱼的计划,真是可恨……” 沈陵听得暗暗心惊,对方虽未识破自己就是天堂鸟。但却已得知自己是天堂鸟身边的人,顿时警觉不可再与她谈论这个问题,以免不留心泄露了秘密。 他马上改变话题,道:“咱们谈了这些话之后,我已知道我方的奸细是谁了。” 邵安波果然被他引开了注意力,不觉露出讶色,问道:“你知道谁是奸细?” 沈陵断然道:“就是吴四叔吴同。” “他是谁?何以见得就是他?” “你瞧瞧看,咱们立身之处在什么地方?” “这还用说么?这儿是极乐寺的国花堂。” “不错。假如咱们不是敌人,而是朋友,则咱们到这一处幽美清静的地方,作知心长谈,那是再合适不过的了,对不对?” 邵安波显然捉不到他话中的含意,是以只含糊地嗯一声。 沈陵接着又道:“换言之,此地除了进香还愿的信徒,就应是情侣身分的男女,方会来到这么一处景物清幽的地方。那么咱们既是敌人,为何会在此地碰头?” 无双飞仙邵安波皱皱眉头,道:“废话,你的行动,一直在我监视中……” “真的么?这一路上,多是平畴旷野,你如何能跟踪我?” 邵安波淡然道:“这是我的绝技,不能告诉你。” “你不必支吾,除非是车把式传递给你暗号,你绝无可能跟到此地来。” “那就算是车把式的功劳吧!这与吴同何干呢?” “当然与吴同有关系。”沈陵冷然地道:“那车把式起初只知道我是到高梁桥而已,直到抵达高梁桥,我才叫他往前驶。” “那又如何?”她耸耸双肩,意态冷漠,可是却有一股冷艳醉人的美容。 “你是早一步到此地等候我的,而我却是奉吴同之命,到这儿来躲避一下,却居然躲到你的罗网中了,岂不怪哉?” 要知他们俱是超凡之士,因此有些话点到就算,不必多说。例如沈陵说过这一路尽是平畴旷野,已点出在跟踪术上,此是不能克服的困难。所以现在他提出对方比他先到这一点,便可以作出相互的印证。 邵安波轻声叹道:“你虽在江湖上名不见传,但我仍须承认你很有头脑。” 沈陵微微一笑,道:“得到你如此认许的人,只怕不多吧?” “当然不会很多。” 她再度举步向他迫去,这回沈陵没有后退了,原来他背后已被拱门门框阻挡着,后退不得。 直到两人相距只有三尺左右时,邵安波才停步,道:“你不妨猜猜看,我将如何处置你?” “我在你眼中,何足重视,倒是你的竞争者,如冷青云、南云或荆若天,可能已经建立奇功,正在等你回去,参加他们的庆功宴呢?”沈陵淡淡地道。 “我的确很担心发生这种情形。不过你亦无须欣慰,因为我的失败,亦就是你那一方的惨败,这道理你应该明白。” 沈陵当然明白其中的道理。冷青云等人如缉获“天堂鸟”而建功,就等于是邵安波的失败,更是沈陵这一方的惨败。 召安波接着道:“不过话又说回来,天堂鸟之所以能成为你方的行动领导人,必定具有超凡的本领,他的身分神秘,行踪隐密,迄今我方尚未查出他究系何方神圣?冷青云等人,想缉获他,谈何容易?如此说来,我仍然还有希望……但愿他别落人他们的手中……” “落入你的手中,与落入他们的手中,其结局还不是一样?”沈陵冷冷地道。 “当然不一样。你以为我也和冷青云那些人一般地丧心病狂……”她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回答沈陵。 沈陵没听清楚,问道:“你不像他们什么?” “你少罗嗦!”邵安波叱责道。 “好嘛!我不问就是。”沈陵耸耸双肩道:“不过我告诉你一件事,到此为止,我已与我方断了线,假如他们不找我,我今后就变成无主孤魂,既不知如何才能与他们联络得上,亦无事可做。” “以你的聪明才智,不应该屈居人下。”邵安波语气不再冰冷地道:“我的看法是你由于年纪轻,经验少,所以还不是高级人物,但亦不像你自认那低级。你大概是负责特别任务的部门中的一员,例如这次涉及关系非常重大的机密情报资料的传递事宜,你便衔命出马参与。” 她停歇了一下,又道:“以你的聪明才智言,可说是万中选一的人物。你应变时的机警,敏锐的观察力,精确的判断,这些优点长处,正如宝石的光华,想掩盖都罩不住……” 沈陵笑道:“我有这么多优点么?” “你听我说下去,你就明白我为何将你的长处,都一一列举出来。凡是在人类社会中,任何一个组织,当它起初创立崛起时,总是朝气勃勃,多方吸收人才,而且人人能够不自私,先为团体的荣誉打算,不惜牺牲小我的利益,甚至连自己的生命,也可以牺牲。” 沈陵不禁点点头,同意她的说法。 召安波继续道:“但是那些已经有地位权力的组织,便很少呈现蓬勃朝气,团体中每一份子,大多数争权夺利,互相倾轧。” “这就是你的结论么?” “不是,我的结论是新崛起的组织能够善用人才,没有嫉妒倾轧的情形,在老大的组织中,任你有通天本事,也须按步就班,一级级的往上爬。除非你会走后门,会送会拍。所以以你的智慧才华,在你们那种年轻的组织中,不会被埋没的。” 沈陵发现自己已陷入道理的圈套中,无法强辩。 换言之,邵安波是以清晰明确的理由,层次分析,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他不会是低级人物,至少亦是在中级以上的地位。 他苦笑一下,道:“也许稍假我以时日,就不致被埋没,我失败得太早了。” 邵安波面部泛起怪异的笑容,道:“现在,我要动手拿下你啦!” “你动手吧!” “你不打算抗拒么?” “有什么用呢?你的武功比我高得太多。”沈陵两手一摊,苦笑道。 “你知道就好了,那么我也不必出手,总之,我叫你走就走,叫你站住就站住。” “当然,谁叫我技不如人呢!我可不可以问一下,你打算把我怎样……” 他的话还未说完,邵安波已摆摆手,道:“不行,你不许发问。” 她举步行去,一面道:“走,回城里去。” 他们步行回去,一路上郊野的景色,颇有足供流连观赏的。 而他们的穿着打扮,一个是轻裘缓带,儒雅飘逸,一个是翠袖榴裙,袅袅媚艳。又都是那么青春焕发,使人觉得十分匹配,像是一对璧人到郊外寻幽探胜。 这是使人难以忘怀的奇异感觉,因为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是像旁人眼中那么雅逸,而是胜利者与俘虏的尴尬关系。 走到高梁桥,岸边的人家,有窗帘随风招展: 邵安波突然道:“阿陵,我们到酒肆歇歇,你能喝酒么?” 沈陵道:“我的酒量还可以,但这种酒肆中,哪有好酒?” 邵安波道:“你这话就俗了,陈酿美酒固然使人快意,但在这种郊外小店,有黄醪白酒以助谈兴,亦是一件乐事,谁还讲究是不是美酒呢?” 沈陵耸耸肩,忖道:“假如你是我密友,则郊外踏青,村肆小憩,自然是赏心乐事。可是现在我是被俘之身,哪有闲情逸致,与你浅斟低酌……” 他没有说出来,当先向那间酒肆行去。 这家酒肆内,居然还有六七个酒客,但从他们的装束举止看,俱是附近的庄稼人,或是过路的小商贾。 肆内的座头稍嫌破旧,同时充斥着某种说不出来的怪味道。 两人一进去,邵安波首先皱起秀眉,面泛厌恶之色,沈陵则安之若素。 临近河边的座头,总算稍为干净些,他们走过落座。 邵安波扬扬秀眉,道:“你看看,有什么样的店,就有什么样的酒客。如果不是走累了,纵使用八人大桥抬我,我也绝不会踏入一步。” 店堂总共才那么一点点大,她的话语惊四座。 沈陵深恐惹起风波,忙道:“这儿是郊外,顾客大多是附近的居民,因此一切因陋就简,当然无法与城内的豪华酒楼相比,你就委屈一些……” 邵安波打断了他的话,冷声道:“看了这些破败的座头以及没水准的客人,我已没有丝毫酒兴了。” 沈陵所担心的事,果然发生了。 “你既然嫌这里简陋,那你为何还会进来?”有人大声道。 “对呀!城里多的是豪华酒楼,你可以走呀!”另一个人接口头。 邵安波瞧也不瞧那些人一眼,却以更清晰的声音道:“阿陵,哪一个多嘴,就过去给他一个耳光。” 那些人起先都愣了一下,及至见沈陵没有应声,认为大概是虚声恫吓而已。再者,看沈陵的样子,虽然年轻体壮,但外表斯文,又似富家子模样,若说逞凶打架,恐怕不是那块料。 “简直岂有此理。”最先开口的人道:“咱们这些乡下穷人,花不起大钱,只好窝住这间小酒肆中解瘾,如果看不惯,你可以走人,又何必凶巴巴地要揍人耳光?” 又有人接口道:“是呀!咱们又没惹她,这未免太过份了。” 邵安波冷冷地道:“阿陵,打他们耳光。” 她的话人人都听到了,因此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沈陵身上。 沈陵实在过意不去,劝道:“算啦!我们走吧,到城里再喝。” 邵安波不作声,转首向窗外眺望。 沈陵耸耸肩,招来店伙,点了酒菜。 片刻间。 那店伙送来了酒菜,态度非常殷勤。 邵安波却冷冷道:“阿陵,两记耳光还没有勾销。” 沈陵第一个反应是气往上冲,感到她太过份上,不合人情道理。 只是他这种下意识的反应一下子就过去,代之而起的是经过理智过滤的反应。他迅快忖道:“邵安波才智绝世,人情事理如何不懂?既然她做出如此乖谬的行为,当然有她的道理存在。” 当下站了起来,举步向那几个客人行去。 那店伙急忙抢过来,连连打躬作揖,道:“大爷万万不可,小的给您叩头。” 沈陵目光凝视在那些人面上,口中却道:“那是我同伴的意思,这两个耳光,非打不可。” 那些客人全都变了脸色。 而这时沈陵也看清了发话的两个人,一个是庄稼汉打扮,年约四十余岁,身强力壮,相当老实。 另一个则是小商贾打扮,面长而黑,也长得十分健壮。 他们一共是六个人,分坐三处,每个人都是那么壮健,单是这种阵势,就足以吓阻任何蛮横之人。 沈陵终于看出了这些人诸多疑点:第一点可疑的是个个都有壮健的体魄。第二点他们的表现虽然很敦厚老实,但细察之下,这些人都是装出来的。第三点,庄稼人哪里会在这等时分悠闲饮酒? 他暗骂自己该死,以往的警觉性究竟哪儿去了? 他因而明白了邵安波为何突然无理生事,敢情是想察看一下这些人的真正来路,瞧瞧他们在此聚集的企图为何? 那个小商人打扮的已经长身而起,抱拳道:“在下等早先不知道小姐和公子乃非常人,故此多有得罪……”沈陵不让他说完,便接口道:“现在赔罪已经来不及了,不过看在你知机求情的份上,你和那个说过话的,各人自打一记耳光,我不动手就是。” 他这话比辱骂还要气人,那个小商人面色一变,道:“好,你动手试试看?”沈陵举步行去,面前一张桌子挡住去路,他随手一拨,那张坚硬木头做的桌子,像纸絮一般,应手飞开,简直毫不费力。 他这一手,显示出他的功力,实在惊人。 因为乡下的桌子,虽较为粗糙,但却十分坚实沉重。普通的人,可能用全力还难以搬得动,而沈陵却随意一拂,就纸糊般被拂出老远。 小商人脸色一变,跳出座外,准备应战。 他的身法轻灵迅快,一望而知,修习过武功。 沈陵淡然道:“敢情是练过几手的,怪不得胆敢违抗了。但你一个人不行,把那一个也叫来帮忙吧!” 那个庄稼汉跳出来,怒道:“你们实在是欺人太甚……” 沈陵哼了一声,道:“好呀,也是个练家子。” “不错,我练过几手乡下笨把式。”庄稼汉道。 沈陵笑一笑,道:“别客气,你们只要一出手,我的同伴就会晓得你们练过什么功夫,你们既用不着自谦,也用不着告诉我。” 那商贾道:“公子,你是有身价的人,不比我们这种在江湖混日子的粗汉,万一受了伤或是什么的,那就太划不来啦!” 沈陵耸耸肩,道:“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谁教你们惹怒了我的同伴?” “这算哪门子的道理。”庄稼汉气怒道。 “这叫做无理之理,的确欠通,请多包涵则个。现在,请过来动手吧!” 他已摆明,根本就不讲理。 两人相互看了一眼,有了默契,当下一齐跨步上前。 霎时,双方已到了数尺之内。 沈陵高声道:“二夫人,我要先打哪一个耳光呀?” “随你便,但我瞧你恐怕办不到呢!” “二夫人此话怎说?难道他们俱是高手么?”沈陵问道。 “不错,他们都是内外兼修的高手。” “何以见得呢?” 召安波道:“第一点,他们直到要出手时,才露出顾盼如电的眼神,先前一直藏敛不露,可见得内功有相当火候。第二点,这两人上前之时,步伐始终一致,没有分寸之差,可见得他们的武功造诣不错。” 那两人听到如此精辟人微的分析,都不禁一愣。 那个小商贾打扮的人,眼珠一转,立刻道:“在下等本没有打算惹事……” 他的话虽然只说了一句,但显而易见乃是打算说几句场面话,希望就此罢手。 邵安波打断了他的话,道:“那你们聚集此处,有何图谋?” 她问话时,眼中射出锐利冰冷的光芒,扫视着这些人。 沈陵心中一动,也将面色一沉,道:“不错,他们恰恰在我们归路上出现,很可能是冲着我们而来的。” 那小商贾打扮的人忙道:“我们虽然恰恰在两位的归路上出现,但这间小酒肆,没有使两位一定要进来的原因呀!因此在下等实是另有事情,然而对象并非两位,乃是显而易见之事。” 此人说得头头是道,理由充分,纵是再不讲理之人听了,也无法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缠夹不清。 “那么你们在此有何图谋?”邵安波问。 “这一点恕难奉告,再说,两位忽然闯入此店,百计挑衅,这等行径大违常情,不知两位如何解释?” “是呀,他们为何偏偏选中此地,进来寻事?显然是冲咱们来的。”另一个人接口道。 对方反咬一口,沈陵听了,实在难以作答。 他替邵安波设想了一下,的确找不出任何理由,足以让对方相信真是路过此地,无意中人肆买醉的。 邵安波平静如常地道:“我们自然有充分理由进入此店,但在说出理由之前,你们须得先露两手来瞧瞧。” 她目光盯住那位小商贾打扮的人,又道:“瞧你的样子,纵然不是头头,也差不多了,你报上姓名,再抖露点什么来瞧瞧……” 那小商贾打扮的人,淡然一笑,道:“在下等人本来是不须隐瞒姓名的,可是你们两位来历如谜,在你们未表明身分之前,我等当然亦不会表明身分了。” 沈陵立即道:“在下姓沈名陵。这位同伴身分特殊,在下向来称她为二夫人,诸位也不妨如此称呼她。” 他衣着华丽,气宇轩昂,绝对不是下人身分,因此他既称邵安波为“二夫人”,则对方之人,与他作同样称呼也算不得是侮辱。 那个商贾打扮的人道:“好,在下姓管名大维……”他指指旁边的大汉,道:“这一位是鲍永正。” 其余的四个人,都很注意地看着邵安波、沈陵二人的反应,但见他们仅是点点头,当下都泛起了怒色。 这管、鲍二人,在江湖中并非无名之辈,相反的,他俩是冀鲁地区的名武师。邵安波的确未曾听过他俩的名字,但沈陵干的是杀手工作,对两人颇为了解,但碍于目前的处境,他只得装作不知。 管大维没有再介绍其他同伴的名字。 “现在你们打算怎样?如果想跟我们印证,最好将兵器取出来,你们将兵器藏在桌下,紧贴着桌面的底部,虽然藏得巧妙,但碰到行家,就瞒不过啦!”邵安波冷冷地道。 管大维、鲍永正以及其他的人,无不耸然变色。 可见得他们的兵器果然藏在桌底。 身材高大的鲍永正,个性爽直,抢先道:“待我等取刀向两位请教请教。” 管大维一伸手拦住了他:“鲍兄弟一等,人家明察秋毫,已经露了惊人的眼力,手底功夫一定也差不了……” 鲍永正接口道:“那又如何?难道能避免动手么?” 管大维道:“也许可以避免动手,你暂且忍耐一下。” 沈陵道:“我倒是看不出有避免动手的理由。” 管大维态度认真地道:“假如我们甘愿认输,是否可以避免动手呢?” 沈陵一怔,道:“你们岂肯在三言两语之下,便认低服输?” 管大维道:“那也不见得不肯,假如二夫人说得出何故走人此地,而又能证明不是冲着我等而来,在下等一定服输。” 沈陵道:“这种偶然动念之举,如何说得出什么理由?” “这话不啻是说,两位有可能是冲着在下等人而走人这间酒肆的,可是这样?” 邵安波不待沈陵开口,接口道:“不错,我的确是冲着你们来的。但此念却是直到我们经过高梁桥时,才生出此念。换言之,原先我们根本不知道有你们这一伙人,在这间酒肆内,至于你们有何图谋,更是无从得知。” 鲍永正接口道:“二夫人可否将突然产生探查之念赐告?” “可以。”邵安波这回爽快地道:“我经过高梁桥时,耳闻马群喷鼻踢蹄之声,不禁起了疑心。因为此地僻处城郊外,河岸边只有这么两排房屋,居民不多,哪里来的马群?于是查看地面,发现了许多蹄迹,竟是我早先经过时所没有的,我见了这些痕迹,再加以推勘,认定马群必是挤集在酒肆后的廊中,所以与沈陵过来瞧瞧。” 沈陵听得暗中点头,暗忖这邵安波的确心思缜密,反应敏捷,与自己刚才所见及推测的雷同,自己由于必须藏拙,所以不敢将所见说出来。 他目光转处,但见对方之人,也没有一个不是很服气的样子,尤其是管大维,更有五体投地那种佩服的神情。 “在下认输就是。”管大维郑重地道。 沈陵道:“若是服输,就得听由我们摆布啦,有没有还要试试刀剑拳脚上的功夫?” 鲍永正大声道:“咱也服气得很,只是要束手就缚,任凭处置,却未免觉得太窝囊了一点。” 邵安波点头道:“这也是人情之常,你且取出兵刃,练两招给我瞧瞧,我就知道沈陵可以在几招之内,把你击败。” 鲍永正听这话,心中一百个不相信。心想,我平生所会的高手名家,已不算少,可还没有哪一个能够轻易赢得我的,而对方究竟能在两招之内,就看得透我的底细?这种事情我死也不信…… 他迅即自桌子下面摸出一把长刀,健腕一翻,刀光闪射,一连使了两招。 邵安波点点头,道:“行啦!阿陵,我限你在十招内,打他一记耳光,不妨把他牙齿打掉几颗,以示薄惩。” 沈陵认为这等惩罚,在她来说,的确算是薄儆了,当下应道:“在下试试看,只不知行是不行?” 他举步行出,直到站定在鲍永正正面前四步之外,气定神闲地注视着对方。 鲍永正面色很难看,道:“咱如果在十招之内落败,从今以后……” 邵安波用笑声打断他的话,道:“若是败了,你便如何?” 鲍永正一时语塞,只好道:“你说如何便如何。” 邵安波道:“好,你若是在十招之内落败,便把聚集在此的理由从实相告,不许有一句虚言。如果阿陵办不到,我输你们百两黄金……” 她从衣袋里掏出几张钱庄的银票,看了一下,拣出一张,随手一扔。 但见这张银票,疾射鲍永正,鲍永正面色一变,深恐这张银票不是纸帛之质,而是薄薄的金属片所制的外门暗器,于是赶紧一侧身,避开电射而来的银票。 劲风一掠而过,唰的一声,击中了后面的一根坚实的木柱。 银票的边缘嵌入木柱内,深达一寸,其余露在柱外的部分,旋即软软垂下,可见得银票乃是纸帛之质无疑。 全座之人,看了她这一手功夫,无不面色大变。 他们虽然还不能算是一流高手,可是这种以气劲贯注于纸帛上,使之坚如钢铁,远射如镖箭的功夫,简直就是内家最高的“摘叶飞花,百步伤人”的手法了,这教他们如何不震撼? 鲍永正后面一个人看了一眼,道:“真的是一百两黄金的银票,并且是宝局的票子。” 管大维心念一转,跨步上前,一手扯住鲍永正,一面道:“咱们已经认输,二夫人只不过想知道咱们在此集合的理由而已,现在全盘托出,便可无事,鲍兄不可动手。” 鲍永正一愣,道:“你不让咱试试看么?” “用不着试了,二夫人一举手,咱们全都成为扁鸭,这位沈大爷既是二夫人的人,手底自然也错不了。”管大维语气肯定地道。 但其他的人当中,有些惊魂甫定,贪念陡生,想到了可能获得一百两黄澄澄的金子,不禁热血沸腾。 有一个人大声道:“咱们如果泄漏秘密,怕只怕他们是对方的人,那时如何是好?” 他不提“黄金”之事,也不直接主张由鲍永正出手一试。但如果不泄秘密,自然只有动手接沈陵十招之一途。 管大维回头瞪了他一眼,道:“像二夫人和沈大爷这等人物,对方岂能聘请得到。退一步说,假如他们两位真是对方的人,则咱们现下已被识破,并且全无抗争之力,纵是不坦白供出内情,又能如何?” 这话真是一针见血,包括鲍永正在内,没有一个能提得出反驳,哪怕是歪理,也提不出来。 管大维迅即走前数步,向邵安波躬身行礼,道:“在下等早先有眼不识泰山,以致鲁莽开罪了二夫人,还望二夫人大人大量,饶恕咱们这一遭……” 邵安波架子端得十足,淡淡道:“阿陵,你看怎样?” 沈陵心念一转,道:“你若是愿意告诉他们,何以你深信我能十招内,击败鲍永正的原因,咱们总得教人家一辈子都服气才行呀!” 邵安波道:“刚才鲍永正使了两招给我看,他当初一听我要在两招之内,看出他的深浅和来历,心中虽是不信,但施展之时,仍然不敢大意,改用别的门派的手法,使我无法看出他的师门来历……” 她说到这里,鲍永正的表情已经有点尴尬,显然已被邵安波说中。 邵安波也不理他,接下去道:“鲍永正殊不料这么一小心从事,反而坠入我的圈套。说老实话,武学之道浩瀚如海,家派如恒河之沙。除了十家八家著名门派之外,其他门派武学,谁能尽识?所以我根本没有打算查看他的师门来历。” 鲍永正摸不着头脑,忍不住道:“那么你打算查看什么?” “只要你使出别的家派的招式,你的真正功力造诣,就清清楚楚的显露出来,此外,还可以看出你是擅长攻势抑是守势?手上功夫好呢?抑或是脚下功夫等等细节。经我观察之后,可知你是善于凶悍强攻,脚法稍逊双手,功力造诣,亦了如指掌。”邵安波侃侃而谈。 鲍永正感到难以置信地,用力摇摇头,皱眉道:“咱不能不服气啦!在下有一句话想请教二夫人,只不知二夫人可会见怪?” 邵安波道:“你未说出来,我怎知道会不会见怪?” 鲍永正道:“在下只想知道,天下间像二夫人如此高明之人,还有多少?” 沈陵点点头,道:“我也想知道呢!” 邵安波微微一哂,道:“这很难说,但十个八个总是有的……” 她停歇了一下,颇含深意地看了沈陵一眼,道:“不过那只是我主观地估计,有人身怀绝世武功,但由于环境或某些因素所限,他必须藏拙,这些人当然不在我估计之内。” 鲍永正吁了一口气道:“原来只有十个八个,纵使还有些怀艺不露,相信亦不会太多,以江湖之大,咱还是可以混一混的了。” 管大维踏前一步,向邵安波微一抱拳道:“在下这一群人,本来也谈不上什么朋党,只不过从前大家全都在镖行混过,彼此之间不但谈得来,而且无一不是数十年的交情,所以这一回有事,大家都迅即凑在一起,共谋对策……” 邵安波点点头,道:“说下去。” 她对这些在江湖上混饭吃,不是具有真正神功绝艺的人,向来不注意,所以没有兴趣听管大维谈那些琐事。 管大维乃是成精了的老江湖,如何看不出来,立即转入正题。 “北六省的镖局,大大小小为数不下百家,其中则以威武、鹰扬两家最为著名和规模最大,相信二夫人也知道的。前六年,却又有一家崛起,便是京华镖局,由著名前辈人物金刀破浪祈山连主持。由于祈老镖头的威望及人缘,致使京华镖局业务鼎盛,短短几年间,已凌驾威武与鹰扬两家之上……” 邵安波双眉一皱,道:“这些话有必要说么?” 管大维忙道:“这是一定要交待清楚的,否则二夫人必定会怀疑在下等心怀异谋而有盗匪之行了……” “哦?难道你们想打劫京华镖局的镖货不成?” 邵安波闻一知十,立即问到节骨眼上。 “我们只是侦查,尚谈不到打劫。”管大维应道:“那京华镖局最近三年来,竟然不择手段地争生意,做出许多有违这一行规矩之事……” “威武和鹰扬这两家的生意都被京华夺去了么?”邵安波问。 “虽然没有完全被夺,但大受影响却是事实。”管大维道:“不过这还算小事,最可恼的是,京华镖局之人,竟不把规矩放在眼中,胡作妄为……” 沈陵笑一笑,道:“这还不好办?金刀破浪祈山连乃是镖行老前辈,名望甚高。只要你们找他理论,他岂能一意孤行?” “唉!问题就出在这儿。”管大维轻叹一声,道:“祈前辈自设置京华镖局之后,到了第四年,便将整个镖局顶给现任局主钟子豪……” “直到现在你尚未将你们的图谋说出来呢!”沈陵道:“你们同样也可找钟子豪交涉呀!” 管大维苦笑一下,道:“我们正准备向钟子豪交涉……” 邵安波露出感到兴趣的神色,道:“钟子豪这个人我见过,长得颇帅,年约三十岁左右,颇为自傲,很有野心,外号乾坤剑。据我所知,他虽很骄傲,但待人接物很有分寸,也没听说他有什么风流韵事。” 她沉吟一下,又道:“对了,他对酒色都不近,在许多宴会中,他既不喝酒,也不找姑娘……” “这倒是想不到之事。”沈陵皱起眉头,道:“干这一行,私生活居然还这么严肃。”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么?”邵安波不高兴地白了他一眼:“私生活严肃的多着呢!” 两人的对话,管大维可不便插嘴了,只好默然不语。 邵安波将目光转投在管大维面上,道:“你继续说下去。” 管大维道:“钟子豪接任局主后,不到半年,局中所有的旧人,都调到外面的支局当负责人,京师中总局的人,全是一般外行,不过个个武功高强而又能干,却是事实,所以总局的力量,不弱反强……” 邵安波见他话声忽然停歇,便道:“你对于京华镖局的情形,为何如此熟悉?” “他可能在京华镖局混过……”沈陵猜测道。 “那倒没有。”管大维否认道:“京华总局里,用的都是新人行之人,凡是曾经吃过镖行饭的人,钟子豪都不聘用。” “钟子豪崛起后的名声,以及该局的鼎盛,我都听人说过,但该局采取这种奇怪的作风,竟然将局中人事全部汰旧换新,却是第一次听说。”邵安波道。 “此所以近年来京华镖局的业务,外人无法知悉。甚至对外传京华镖局暗中压低保运费用一节,亦一直查不出真假。” 沈陵道:“这样说来,你们镖行中竟有公定的保运费了?” “是的。”管大维点头道:“虽然不是完全划一,但总相差无几。像威武、鹰扬这种大镖局,稳妥可靠,当然比其他镖局收费高些。” 沈陵道:“那么你们莫非真的怀疑京华镖局比一般的小镖局,收费还要便宜么?” 管大维以及其他的人,莫不点头。 召陵波道:“假如你们聚集于此,为的是要查明京华镖局收费情形,我可是难以置信。” 管大维忙道:“不敢相瞒二夫人,在下等因来自各处,准备开始正式侦查京华镖局的秘密。但若是在城内碰头,势必走漏风声,故此约好在这儿见面,先商谈一下,以后才决定行动计划。” 邵安波瞧瞧沈陵,眼光中含有询问之意。 沈陵忖道:“我若是使她介入此事,则她在东厂方面,势必少管很多事,此是牵制削弱对方的妙计……” 此念一生,便道:“这话恐怕靠不住,说不定他们已侦知京华镖局方面,在这条路上有什么行动,故此暗暗聚集于此,俟机行动。” 邵安波颔首道:“这话颇有道理,我们不妨瞧个水落石出。” 第十 回 追踪觅影 她示意沈陵,一同回到窗边的座位。 管大维等人,竟也不敢贸然离开,现在他们已没有什么好顾忌的了,所以都聚在一起坐拢,交头接耳地低低交谈起来。 沈陵趁邵安波注视那些人时,细细打量这位名列东厂四大高手之一的女郎,但觉她自然而然地泛起“冷艳”的气质。这种魅力,最能使男人为之倾倒心醉,而又不得不极力控制着自己,因而不免感到一阵辛涩。 邵安波的目光忽然转回,锐利地射入他的眼中。沈陵冷不防一惊,不由自主地急急移开目光。 邵安波嘴角微微泛起一丝飘忽的笑意,一直等到沈陵恢复了镇静并神色如常后,才轻轻道:“你最好记住自己的身分。” “我没有忘记。”沈陵皱起眉头,道:“我是你的俘虏,对吧?” 他的声音中略略含有愤慨之意,使人一听便知,他正因自尊心受损害而发怒。 邵安波嘴角那一抹飘忽的笑意兀未消失,道:“像那边那么一大堆人,可没有一个够得上做我俘虏的资格,你可知道?” “照你的说法,我应该感到万分荣幸了,是么?” “那到不必,我只是说出事实而已,同时我建议你最好瞧瞧那些人,然后把所见告诉我。” “你莫非要我找出他们这一伙人的真正首脑?”沈陵笑问。 这话只听得邵安波身子一震,面泛惊色,诧然道:“你已看出了?” 沈陵点头不语,示意邵安波望向那些人。 事实上的情形是,在这六人当中,以管大维的态度最为冷静自然,一派领袖风度,听取各人的意见。 其余五人,俱在谈论不休,当中有两个,打扮得跟庄稼人一样,无论衣着或态度,都没有可疑之处,但如仔细观察,至少有三个疑点。 第一点是这两个人,眼中不时会闪射出强烈的光芒,显示出他们的内功造诣,不同凡俗。 第二点他们的点头,以及有时挥手辅助语气时的动作,透露出具有相当火候的劲道,尺寸方位,也暗合武功原则所允许的自由范围,从不逾越。 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们表面上虽然在交头接耳的交谈,其实却有形而无声。 换言之,他们仅是作出这种姿势而已。 关于第一二两点,很难由此确认他们的武功造诣,是否达到了该做领袖的地步。况且眼中偶射神光,不算奇怪,小动作中的含劲蓄势,武林人物多是如此,只不过一般而言,定须已有相当的造诣,方有这种表现。 至于第三点,却是最重要的一点,假若这两个人的确是装姿势而没有作声的话,那他们的用心,自是为了掩饰真正的身分无疑了。 沈陵转眼向邵安波望去,问道:“这两个人必是真正的首领无疑,你认为对不对?” “没错。”邵安波微微一笑道:“如果你瞧不出来的话,我马上叫你滚蛋,你信不信?” “哦!叫我滚蛋?”沈陵故意露出后悔之色:“那么在下岂不是恢复了自由之身?” 但他心中却暗道:“除非我主动离开,否则想赶我走也难。” “不错,但这种自由,却是由于我认为你太无用,所以没有作我俘虏的资格……” “早知道的话,我宁愿被你认为无用了。” “这话可是当真?”她冷冷的注视着他道:“你宁可如此不光荣不体面地恢复自由?” 沈陵耸耸肩,改变话题,道:“在下过去揭开他们的真面目如何?” “也好,这样至少可以证明这些人的活动,与你们的组织无关。” 沈陵正要长身而起,念头一转,忽又坐着不动,口中说道:“只不知那京华镖局,与官府有没有关联?” “多多少少有一点,据我所知,钟子豪结交权贵,人面极熟,甚至连厂卫的高级人物,皆有往来,只有我仅仅与他见过数面而已。” “那么他也等于是厂卫之人了?” “这却不见得,我认得有一次在厂里,无意中听到有人骂他,并且怂恿狂狮荆若天收拾他。” “这就奇怪了,钟子豪怎会得罪东厂的人?” 邵安波居然没有不耐烦之色,道:“好像是由于钟子豪承接了一件生意,那是一名封疆大吏卸任后,有好些家具行李,托京华镖局运送。这个封疆大吏带着家眷和一些随从,行囊简便,回京述职。东厂的一名档头不知受了谁的指使,突然去查那封疆大吏的行囊,当然查不出什么,事后方知是京华镖局承运这回事。他便去找钟子豪,要追究彻查所运之物,以及运到何处……” “钟子豪敢不答应么?” “他当然不敢,并且立即把所运之物及地点,完全供出。” “那么东厂那个家伙还生什么气?” “钟子豪供出的全是正正当当的物件,对那封疆大吏无法构罪。” 沈陵笑道:“原来如此,钟子豪还算保持有一份江湖义气……” “你扯到什么地方去了?”邵安波皱起眉头,道:“难道你还听不出来,那个封疆大吏是个贪墨狡诈的人,他当然不只托运那些合法的东西……” “钟子豪怎敢瞪着眼睛说瞎话?” “钟子豪的供词完全被查证过,每一个细节都符合。换言之,这个封疆大吏经过这一查,反而变成了清官啦!” 沈陵笑笑,没有再说。 “你可是不信我的话?”邵安波问。 “是的,如果是一般的镖局,你们也许还不在心上。然而像京华镖局这种有严密组织的力量,你们肯轻易放过,那才是怪事。” “为什么不说你们自己呢?”邵安波反驳说:“难道京华镖局这种力量,你们不垂涎么?” 沈陵点点头道:“假如我是决策阶层的人物,一定倾全力争取这股奇异的势力,可惜在下人微言轻,做不得主。” “不管是谁欲想争取这股势力,定必困难重重,钟子豪这个人,可真不简单。” “当然啦!”沈陵点头道:“他在短短数年间,能使天下镖局为之侧目,岂是简单之人能够办到的?” 邵安波突然想起,道:“你不是说,要过去揭穿管大维那一帮人的真正领袖人物的假面目么?” “好,我就去……” 他的话突然咽住,原来管大维已经起身,向这边走来。 沈陵打消了过去之意,先瞧瞧管大维过来有什么话说。 管大维来到他们的座位旁,拱手行礼,道:“在下有一件事,要向二夫人和沈兄奉商。” 此人虽是明知对方力量极强,自己这一方曾经受到挫败。但言语中的用词,仍然拿捏着身分,不肯现出卑屈之意。 沈陵道:“有什么事?” 管大维道:“在下等已经会面商谈过,因此打算回去了。” 他早先向沈陵说过,他们这一伙人,为了恐怕在城内见面,会泄漏风声,所以约在此地碰头,研究如何侦查京华镖局之事。现在已经谈完,则各自回去,自是顺理成章之事。 沈陵一口应承,道:“可以,你们回去好了。” 管大维见他答得干脆,反而惊讶不已,于是道:“适才多有冒犯,承蒙不罪,感激不尽,在下等这就告辞啦!” “恕我们不送了。” 管大维更起受宠若惊,连连拱手,道:“不敢,不敢……” 他恭恭敬敬地退了数步,这才转身回到那边。 邵安波眉头一皱,道:“你当真放他们走么?” “当然不是。” “可是你已答应了,如何能出尔反尔?” “在下又不是什么大人物,何须一诺千金?” “混蛋!你可以不答应人家呀!况且假如你没有别的手段,则在答应他们之前,应该先问问我。” 邵安波说这话时,面色沉寒,显然真的很不高兴。 沈陵怕她真的生气起来,连忙笑道:“你别生气,在下只不过想跟这帮人开个玩笑而已,你既然很重视诺言,在下也有法子可想。” “哼!你竟敢怄气我来啦!”她的语气虽然很不友善,但面色却已缓和下来,可见得她已不生气了。 “刚才我答应放他们回去,只不过是将计就计罢了。” 邵安波眼中流露出感到兴趣的光芒,轻轻问道:“然则计将安出?” “我们不错是叫他们回去,可是却不放过他们,一直尾随不舍。我们认定这一帮人今日必有图谋,因此他们一定不会就此分手回去,而我们这一跟踪不舍,他们势必头痛不已。” 邵安波只点点头,不置可否。 沈陵又道:“当然有一种可能,就是这一帮人见我们紧紧跟踪,便临时决定延后行动,另约日期,如果是这样,只好另行设法。不过,以在下之见,他们一定不会改期的。” 邵安波沉吟一下,才道:“这话不是没有道理,但他们为了不使我们了解其企图,很可能会改期的。” “这一点就要仰仗你的绝世才智,想出一个办法来,使他们能带我们前往。换言之,我们必须使他们相信,认为带我们去绝不会破坏他们之事。” 邵安波两道秀长的眉毛,又皱在一起,道:“这未免太难了,不可能办得到的。” “不,这并不是绝对办不到之事。”沈陵坚持地道。 邵安波一来不愿在这个年轻男人面前认输,二来他亦觉得好奇,所以用心思考起来。 管大维回到那边桌子,可是没有立即离开,而是与众人交头接耳地又说起话来。不过他们只谈了那么一阵,便一齐起身,走出这间酒肆。 他们一出了店门,齐齐绕到后面的马廊。 不久,蹄声纷沓,很快就从门前掠过,接着蹄声越来越发急驰,可见得他们都催马疾驰,希望远远离开酒肆内的一双男女。 邵安波长身而起,迅快追出,沈陵自怀中掏出一锭银子丢在桌上,紧跟着行出。 两人出了店,只见那六骑已过了高梁桥,向京城的方向驰去,大道上扬起了一片尘土。 召陵波急忙道:“我们盯住那两个真正的领袖,其他的人,不必理会。” 她说话之时,已加快步伐,但见她袅袅而行,秀发和衣带飘飘飞扬,既好看而又迅快无比。 沈陵赶紧跟上,一面道:“他们势将分开,而那管大维和鲍永正两人,肯定将会独自行动。” 召陵波道,“我们认定了他们的领袖紧跟,除非他们放弃了今日的行动,否则这两个人不可能会回去,这叫做蛇无头不行。但问题还是原先的那一个,那就是如何使他们愿意带着我们一起行动。” 沈陵没有开口,因为这个难题,他已交给她解决。 两人迅快奔行在大道上,身形带出呼呼的风响,速度之快,一点也不比健马逊色。尤其是现下在平畴旷野之中,视界辽阔,他们只须紧随着前面扬起的尘土,并且分辨出那些人的背影就足够了。 如果这一帮人全力催马直接驰返京城,则十余里地,可能把追踪的人距离略略拉长一点,但绝对无法将他们撇掉。如果他们兜圈疾驰,则显示出不是真心返回京城,他们绝不敢如此做。 要知管大维这一帮人的秘密,已经漏了一部份,所以他们如惹翻了邵安波和沈陵的话,莫说这两人可能追得上他们,就算目前追不上,但日后的麻烦,他们岂能不加以郑重考虑。 果然这帮人在大道上驰了一段路之后,就减缓了速度,到了一处岔道时,管大维首先单独驰入岔道。 邵安波和沈陵相对一笑,脚下未停,不久,已掠过岔道,他们甚至连看也不看岔道一眼。 不一会,鲍永正也折入另一条岔道。邵安波和沈陵仍然不予理会,一直盯着余下的四骑。 前面四骑速度并不快,邵安波和沈陵其实很容易就可追上他们,但这两人的脚步亦跟着放慢些,不即不离地盯住他们。 跟了数里,忽见两骑折入一条岔道,正是那两个领袖人物,剩下两骑继续往京城驰去。 邵安波和沈陵齐齐转入岔道,并加快速度,一直追到距前面两骑约两丈左右,才保持同一速度。 这种情形只保持了半里路程,那两骑忽又分开,各自向不同方向而去。 邵安波和沈陵当下也分开了,这原是很自然的情势。 沈陵心中想道:“她不怕我趁机逃掉么?” 想是那么想,但邵安波既无表示,于是两人迅即分开,而且很快就相互看不见了。 沈陵盯住前面的一骑,走了里许,从一座小村落中穿出,到了村外,只见那骑士突然停在路旁。 他微微一笑,走向坐骑。 马上之人,俯视着他,眼中闪动着锐利的满含敌意之光芒。 沈陵静静地注视着对方,既不开口,亦不走开。 双方对视了片刻,那骑士跃下马来。 “沈兄可是跟定了在下么?”骑士向他拱拱手道。 “不错,我奉命须得查出你们真正的图谋。” 那人困惑地耸耸肩,道:“为什么选中在下呢?” 沈陵冷冷地道:“阁下难道认为是碰巧的么?” 这句话隐含不少意思,那人一听便懂。他自然明白人家是暗示说特地选中他为跟踪对象,可见得人家早就知道他的身分地位了。 双方又默然对峙了片刻,那人道:“沈兄何不干脆把选中在下之故赐告呢?” “这又有何不可,阁下与刚才分手的那一位,方是这次行动的主脑,我们早已看出啦!” 那人哦了一声,面色剧变,可见得这番话,使他大为震撼惊骇。 沈陵又道:“现在,阁下的大名可以见告了吧?” 对方失措地避疑片刻,最后才下了决心,面色恢复正常,道:“既然沈兄已瞧出了底蕴,则在下的姓名,已无须隐瞒了,在下姓黎名行健。” 沈陵客气地抱拳,道:“久仰江左神斧前辈大名,今日幸会了。” 他目光转到鞍边,又道:“这么说来,鞍边挂着的长方形皮囊,必是黎前辈的那把成名大斧了。” 黎行健干咳了一声,道:“沈兄居然识得贱名,只不知可与镖行中人有过往来?” “黎前辈在武林中,名声响亮,在下岂能不知,在下一向习惯于独来独往,甚少与镖行中人接触。” 黎行健抱拳道:“沈兄言重了,以兄台和那位姑娘的气度,还有那惊世骇俗的武功和过人的眼力,在在都显示两位不同凡响,在下岂敢当得前辈之称。” 他又干咳一声,道:“我等今日的行动,只不过是镖行中的一点小小事情,兄台和那位姑娘,实在不必这般注意。” 沈陵笑一笑,道:“在下倒是没有成见,但二夫人不知何故,对此事很感兴趣。” 黎行健乃是老江湖,闻一知十,道:“沈兄的意思是说,这是全由二夫人的做主的,对不对?” “正是,黎前辈有什么话,请亲自向二夫人说。” 黎行健想了一下,才道:“假如在下不愿去见二夫人呢?” “黎前辈何故不敢去见她?” “不是不敢,而是时间急迫,实在不能耽搁。”黎行健烦恼地道。 沈陵正色道:“在下竭诚奉劝前辈一句话,那就是你们不管有什么图谋,最好不要惹翻了二夫人,如若不然……” 他没有再说下去,可是这意思已经明显不过了。 “在下亦不是怕事之人,假如不是怕耽误了时间,刚才在那酒肆中,老早就向两位请教了。” “黎前辈名震武林,这话自是不假,只不知还有那一位是谁?想来身分名望都是与前辈相当的了?” “那一位是威武镖局的甘锋甘兄。” 沈陵啊了一声,道:“果然也是一位武林前辈,听说他的绰号叫神刀,在北六省是数一数二的人物。” 黎行健点点头,道:“甘兄在镖行中,的确是位数一数二的人物,那位二夫人跟着他,说不定会发生冲突,何况甘兄的脾气比较刚烈……” “那咱们赶快去瞧瞧。” 沈陵急忙接口:“不瞒你说,甘前辈的刀法虽然大大有名,但二夫人手段毒辣,武功也深不可测,只怕甘前辈会吃亏。” 黎前辈有些迷惑,因为沈陵既是二夫人一路的人,但口气之中,相当偏袒他们。他平生阅人无数,擅长观测别人的真伪,现下一瞧这个潇洒的年轻公子,神色口气都很真诚,因此他实在测不透他的心。 “沈兄处处为我等着想,实在感激得很,假如沈兄今日劝服二夫人不要与我们为难,在下永远铭记大德,自将有所报答。” 沈陵摊摊双手,作个无可奈何的姿势,道:“在下劝不动二夫人的,只不知黎前辈信不信?” 黎行健冲口而出道:“在下相信。” 他说了之后,自己感到奇怪起来,忖道:“此人出现得如此突然,我怎会轻易就相信他的话?” “既然黎前辈相信在下之言,咱们最好赶去瞧瞧,以免二夫人与甘前辈发生冲突,否则后果就严重啦!”沈陵催道。 黎行健这时只好认了,点头道:“好吧,咱们走。” 两人转身而行,黎行健神情似乎颇为着急。 “黎前辈急于赶去,可见得你相信在下之言,而且你们今日的行动相当重要。”沈陵笑道。 “沈兄说得是。” “你们今日的行动,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个恕难奉告。” “前辈如果肯告诉我,也许对大局有利无害。” “沈兄虽然看来可信,但在下一个人做不得主。”黎行健为难地道。 “那在下只好不管你们的事啦!”沈陵轻叹道。 “沈兄是否住在京师?”黎行健问道。 “我不是,但二夫人却一直居住在京城。” “沈兄武功高明得很,但好像不大在江湖上走动,只不知沈兄的绝艺,是哪位高人传授?” “黎前辈打听在下的出身,对事实全无用处,因为在下须听命于二夫人。而在下又不便将她的底细透露给你。” “承蒙沈兄赐告这许多,已经感激不尽了。” “你们除非宁愿失去今日的行动机会,否则,我劝你还是坦白把内情告诉二夫人的好。 反正她既不要名利,同时对江湖上的恩怨过节,亦不会有兴趣过问。”沈陵再次劝道。 “沈兄的意思是说,如果我们坦白把内情告诉二夫人,反而会不受到干扰?” “不错,黎前辈自己斟酌一下吧!” 他们加快了速度,不一会已折过刚才分手的岔道,向二夫人和甘锋走的那边赶去。 走了半里左右,转一个弯,但见甘锋站在路旁,一手牵着马疆,二夫人却不见影踪。 连沈陵也感到十分奇怪,一跃而前,落在甘锋身边,只见他呆立向前瞧望,竟不回头。 黎行健讶然问道:“甘兄,那位姑娘呢?” “甘前辈穴道受制,不会回答啦!”沈陵笑道。 黎行健大吃一惊,快步来到甘锋面前,发现他果然穴道受制,不能言动。 他小心地查看,竟然看不出甘锋是什么穴道受制,可见得点穴之人的手法,乃是不传之学,极为奥妙。 沈陵转眼四望,由于道路两旁皆有树木,极易藏身,假如邵安波不愿露面的话,休想找得到她。 他心知邵安波一定在附近,目下这种安排,除了作弄黎行健之外,还含有瞧瞧他如何处置之意。 黎前辈倒抽一口冷气,道:“甘兄哪一处穴道受制,在下竟然看不出来。” 沈陵道:“黎前辈瞧了这等情形,想必心中有数。等二夫人现身后,自应有一个圆满的交待啦!” 黎行健点头道:“在下老老实实把一切内情说出就是。” 两人等了一阵,还不见邵安波出现。 沈陵暗暗讶异,忖道:“她为何还不现身?” 此念一生,立时晓得必定另有原因。否则开玩笑哪有这么久的?他一点也猜不出有什么特别原因,使邵安波迟迟不现身,甚至已离此他去,所以一时之间,也想不出该怎样做才好。 黎行健惑然道:“沈兄,还要等多久呢?” 沈陵耸耸双肩,道:“在下也不知道。” “沈兄可不是跟我开玩笑吧?你不知道的话还有谁知道?” “黎前辈看我像是开玩笑的样子么?你先别急,待在下仔细检查甘前辈的情形,也许我能设法解开他的穴道。”沈陵不慌不忙地道。 他在甘锋身边转了两趟,随即很有把握地宣布,道:“甘前辈乃是‘灵台’穴受制,因此不能言动,过了两个时辰之后,便能复原如常。” 黎行健把马匹系好,走到甘锋身边,瞧了一阵,摇头道:“甘兄的灵台穴没有受制的迹象呀!” “敢是在下看错了?” 沈陵边说边走向甘锋,此时他已和黎行健凑在一块。 他向甘锋身上指手话脚,口中却低声道:“我知道甘前辈不是灵台穴受制,只是故意制造机会,与你暗暗商淡。” 黎行健何等老练,立即装出是在讨论甘锋穴道受制之事,低声道:“沈兄有何见教?” “以在下看来,一定发生了某种特殊变故。” “你的意思是说,二夫人已因故远离此地了?” “正是此意,但在下又感到好像有人正在暗中窥视我们。” “在下亦有此感觉,会不会就是二夫人?” 沈陵笑笑摇头道:“黎前辈未免太小看二夫人了,如果她隐身一旁,莫说是你我,就是顶尖的高手,也无法发觉。” “原来如此,这就是沈兄认为不是二夫人的理由?” “这个理由已经足够了。”沈陵正色道:“我敢断下,这个隐身窥伺者,如不是二夫人的同党,就是她的敌人。” 黎行健起初觉得好笑,认为这种判断似乎十分显浅。可是他旋即感到事情并非如此那么单纯,因为一个人活在世上,除了同党与仇敌之外,倘有许多其他关系,例如亲戚、朋友以及莫不相干的人等等。 换句话说,沈陵既然认定窥伺者乃是具有特定身分的人,则那二夫人的来路,就要值得要考虑。 “沈兄准备怎样做?” “假如是二夫人的敌人,问题就比较简单些。如果是她的同党,我打算杀死他!” 黎行健哪知他们之间的关系如此复杂,闻言一怔,道:“沈兄怎么将话说反了?” “在下并没弄错,不过这个窥伺之人,恐怕不易对付,因为连二夫人都要躲起来了,可见不是易与之辈。” 黎行健无法置评,转了话题,道:“沈兄要在下做些什么?” “咱们第一步先把窥伺者引出来,如果在下准备杀他,还望黎前辈把守来路,假如有人前来,一面以暗号通知,一面绊住来人……”他停歇一下,又道:“因为咱们杀人之事,如果泄漏出去,那是株连九族的大祸。” 黎行健虽是久历江湖之人,此刻却越听越糊涂,他转眼四望,道:“沈兄知道对方的人数么?” “在下曾经注意甘前辈身边的足迹,除了二夫人特别纤小的鞋印外,另有一种男人的鞋印,可见此人曾经像咱们一般,绕着甘前辈观察,及至听到咱们的声响,才躲起来。” “若是如此,则二夫人莫非也是听到他的声响,才躲起来的了?” “很可能如此。” 其实在他推想中,二夫人必是在尾随甘锋途中,突然发现这个人,于是她早一步将甘锋点住了穴道,自己躲了起来。等那人赶到,见甘锋木立道中,不觉奇怪而加以观察查究。 至于她为何要使来人惊奇查究,沈陵无法推测,但知道她此举必有原因,却是毫无疑问的。因为以邵安波的身分和武功,不管来人是谁,她亦大可以光明正大地出手,将他拿下或击毙。 “黎前辈,现在瞧你的啦!咱们如何先将那个人引出来呢?” 黎行健觉得如不帮他这个忙的话,闷葫芦一辈子也打不破。再说他也希望快点结束这边的事,以便进行自己的任务。 他立即高声道:“咱们不能让甘兄站在这儿。” 沈陵应道:“黎前辈有何打算?” “在下打算立刻将甘兄带回去。” 沈陵一面点头,一面注意四下有没有动静。 果然在右侧的一丛树木后面,突然出现一道人影。 黎行健也是眼看四方,耳听八方,登时亦发现树边的人影,急急凝目望去。 那是一个身穿青色锦缎长袍,戴着头巾,年约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手中拿着一口连鞘长刀,白皙的面庞泛起一股凶狠之色。 他也盯着黎行健瞧,可见得在他心目中,黎行健乃是首须对付的人。这一点想必与沈陵口口声声“前辈”的称呼有关。 黎行健一望之下,已看出此人来头甚大,竟是东厂之人,不由倒抽一口冷气,感到自己掉入麻烦之网中了。 那个青袍人举步行出,沈陵直到此时,才故作突然发现。 他口中噫了一声,问道:“喂!你是什么人?” 青袍人不理他,径向黎行健道:“姓黎的,你与这个姓甘的人,可是一伙?” 黎行健拱拱手,客气地说:“是的,我们原是在一起的,却不料甘兄走开了,竟来到此地,并且变成这个样子,只不知……” 青袍人摆摆手,大咧咧地道:“等本大人问完了,你再说别的话。” 黎行健忙道:“是,是,大人如有所询,小的知无不言。” 青袍人面色变得缓和些,点点头道:“你是老江湖了,倒是机警得很。” 黎行健陪笑道:“大人的气派不同凡俗,小的哪能瞧不出来?” 青袍人道:“你们打算往那边走,对不对?” 他用手一指甘锋面向之处,亦即这条岔道再向前走的方向。 “不是,小人也奇怪甘兄为何走到这条路上来了?”黎行健摇头道。 “前面是什么去处,你们可知道么?”青袍人问。 “小人实在不知。” 青袍人诡笑一声,道:“要不要本大人告诉你?” 黎行健忙道:“小人这就返回江左,京师附近地区小人都不熟悉,大人就算赐告,也没有用处,小人还是不知道的好。” 要知黎行健走了二十多年的江湖,经验何等丰富,一听而知这青袍人话中有话,连忙加以推辞。 沈陵走到黎行健身边,低声问:“这一位是哪个衙门的大人?” 黎行健道:“沈兄难道看不出来?” 青袍人接口道:“这个姓沈的与你有什么关系?” 黎行健忙道:“小人与他亦是萍水相逢,碰巧发生了事故,所以一道来到此处,至于他是什么来历,小人全然不知。” 沈陵淡淡一笑,道:“黎前辈用不着如此害怕此人,他还没露过什么手段,凭什么吃定了咱们?” 青袍人泛起不怀好意的笑容,道:“朋友你年轻气盛,果然和那些老奸巨滑的江湖道不同,本大人倒是愿意与你结交一番。” 他的目光向黎行健望去,接着又道:“你既与沈朋友不是一路,那就出手将他拿下,以证明这话不假。” 黎行健一愣,口中呐呐地答不上话。他见过沈陵的武功,自问功力不及他深厚,如何能拿下他? 沈陵冷冷一笑,道:“人家一不供职,二不受禄,凭什么替你动手?” 青袍人这一试之下,已发现沈陵不简单,敢情那黎行健也惮服他,于是把注意力完全移到这个年轻人身上。 他的手已移到刀把上,口中道:“沈朋友说得也对。本大人只好亲自动手……” 话声未歇,猛一抬手,利刃出鞘。 沈陵并不怕这个东厂高手,虽然目下他只有六成内力,但他自觉应付眼前之敌已足足有余,他唯一担心的是,对方恐有帮手出现,或者是江左神斧黎行健到最后会出手帮助对方。 他当机立断,再也不管对方是否尚有帮手隐身在侧,道:“我提一个人,想信你一定认识。” 青袍人诡谲地微笑道:“本大人认识的人不多,恐怕不会认识。” “兄台听听又何妨?” 青袍人点点头,道:“瞧你的打扮和气派,想必与朝中哪位大臣显要有关系。可是本大人认识之人不多,这话已告诉过你,你到时可别失望。” 他这话乃是由衷之言,正因为他这样想法,所以有一种玩弄对方的快意。要知那时东厂的校尉,权势熏天,根本不将任何朝臣放在眼中。 他料想沈陵将必很有把握地提出某一个大臣的名字,这时他藐视地告以这个大臣也不济事,则可想而知沈陵面色将变成一副什么样子。 沈陵突然现出迟疑的样子,道:“不错,这个人你未必会认识……” “说来听听也不妨事呀!” “好,有一个姓郑名文祥的人,你可认识?” 青袍人登时一怔,道:“你认识郑文祥?” 沈陵笑笑,道:“是的,这个名字对你可有特别的意义?” 黎行健似乎感到情势有某些变化,当下干咳一声,插口道:“沈兄,这位郑文祥大人是哪个衙门的?” 沈陵淡淡地道:“郑文祥是东厂的挡头……” 他连名带姓地称呼,口气中显得与郑文祥间的交情不是泛泛。 黎行健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那么郑大人与这位大人,想必是同事了?” 沈陵道:“如果他们不相识,那也不是什么稀奇之事,据我所知,厂里办事的人很多,也未必全都认识。” 青袍人沉吟了一下,道:“郑大人与沈兄你如何称呼?” 沈陵道:“郑文祥见了我,须得规规矩矩行礼,叫声沈大爷。” 青袍人一怔,道:“那么你是郑大人的尊长了?” 沈陵道:“你认识郑文祥就行啦!咱们用不着抡枪动刀了吧?我可得赶回城里啦!” 青袍人提刀跨前两步,道:“不行,你不许走!” 沈陵讶然道:“郑文祥的面子还不够么?” “郑大人官职比我高,他的面子当然是够的。” “那么还有什么问题呢?” 黎行健提醒他道:“沈兄,你虽提起郑大人,可是你们的关系未能证明,所以这位大人未便遽于采信。” 青袍人冷然一笑,道:“那倒不是这个缘故。” “我明白啦!”沈陵道。 青袍人反而感到不解地瞪着他,道:“你明白什么?” “你不外是因为郑文祥已死,所以认为我纵然认得他也没有用。”他淡淡地道。 黎行健听了,心中老大不是味道,暗想哪有打出死人的招牌,要人家卖面子的? “你知道郑大人已经殉职之事?”青袍人问。 “我怎会不知?” 青袍人更为奇怪,心想郑文祥之死,知者寥寥无几,何以他非知道不可?难道真是郑文祥的亲人,因此得到了通知? 因此他的语气又缓和下来,道:“为何你一定会知道?” “因为他是死在我的剑下!”沈陵狠狠地望着他。 第十一回 波诡云谲 沈陵此话,青袍人固然愣住了,连黎行健也大吃一惊,心想,杀死一个东厂官员之事,非同小可,他当然不敢胡说,那郑文祥无疑是被他所杀了。 沈陵又道:“他身上有记号,阴风客冷青云一望便知,这一点你听说了没有?说不定你职卑位低,还够不上资格知道这个秘密。” 青袍人面色一沉,其寒如冰,道:“很好,既然郑大人乃是死在你手中,本大人这就缉拿你归案。” 沈陵突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青袍人道:“敝姓南。” 沈陵为之一愣,道:“你姓南?” 青袍人道:“本大人行不改姓,坐不改名,确实姓南。” 沈陵心头打鼓,忖道:“老天爷!我千万别要阴差阳错地碰上神鞭南云本人才好。” 要知神鞭南云在东厂中,名列四大高手之一,与无双飞仙邵安波并驾齐驱。因此,如果这个青袍人是南云的话,以沈陵目下内力亏损的状况,绝不是他的敌手。 青袍人这时跨步上前,刀光森厉,已有一触即发之势。 沈陵暗忖,目下万万不可动手,因为一旦放手相搏,就没有说话的机会了。 于是他急忙道:“南大人等一等,还有一个人,你也应该认得……” 姓南的青袍人刀势略挫,冷冷道:“还有哪一个?” 沈陵稍稍心安,因为只要对方不立刻动手,而让他说话,则纵然此人乃是神鞭南云,亦不致达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他连忙道:“还有一位就是无双飞仙邵安波。” 青袍人面色丝毫不变,手中长刀反而吐出大半尺,比刚才的形势更为险恶。 “本大人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他的声音和表情,全无变化,使人泛起莫测高深之感。 沈陵心念电转,已暗暗认定此人必是神鞭南云无疑。 因为如不是南云这种身分地位,岂敢不把邵安波放在眼中?只怕正因为他是南云之故,使邵安波离开了。 他想到这里,不禁沁出冷汗。 那位江左神斧黎行健,一望而知沈陵已经气馁胆怯,心想,自己受了这对青年男女不少鸟气,若要打落水狗,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 当下迅即从鞍边取出那把成名的铁斧,举步走去。 青袍人转眼望去,冷冷道:“站住!” 黎行健虽是有意助他,但为了避免发生误会,立即应声停步。 沈陵不必回头看,单是从他听话的情况推想,也晓得此人包藏祸心,将对自己不利。 这等恶劣情势,迫得他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先发制人,早一步向青袍人攻击,使他与黎行健没有时间说话。如此一来,黎行健未说清楚,一定不敢贸然加入战斗,好歹少了一个敌手。 但面对东厂四大高手之一的南云,沈陵纵使提前动手,也无疑等于是自杀。 他已不能再加考虑,当机立断,左手一掌拍去,右手已从腰间掣出一口缅刀。 这把兵刃本是扣在腰间,一直藏在长衫底下,早上虽然被邵安波处处相逼,他都不肯亮出来。 霎时,但见刀光暴闪,精芒电飞,直向青袍人攻去。 他一出手,便全力施展三绝招,皆是抢攻的杀手,凌厉非凡。 青袍人脸色倏变,虽然是先用刀罩住对方,但沈陵排山倒海的攻势,竟把他迫得连退了十步以上。 沈陵刷地横越丈许,猛提一口真气,准备接受对方的反击。 他目光到处,只见那南大人不但没有发威反击,甚至还面泛讶色,向他注视。 黎行健失声道:“好刀法!” 沈陵剑眉一皱,心中念头闪过:此人若是南云,哪会如此不济?于是他决定了步骤,转眼向黎行健瞪去。 “我和南大人的家务事,用不着旁人置评。”他怒声道。 这意思是说,黎行健乃是外人,目前连喝彩的资格都没有。 黎行健一听,这两人若是一家人,说不定会和平解决,那时不管他曾经帮过谁,都讨不了好,当下哪敢多言? 他赶忙持斧后退,连连道:“是,是,在下到一旁去等候就是。” 他退开之后,沈陵精神一振,恶向胆边生,道:“南大人,只不知你与南云大人如何称呼?” 青袍人见他刀法奇高,顿如改容相向,道:“南大人与我没任何关系,本官乃是阴风客冷大人手下挡头之一,沈兄莫非见过南大人?” 沈陵暗忖:此人之言,不知是真是假? 要知南云之声名,并非加入东厂之后得来,而是在武林中享有盛名,乃是当今天下公认的有数高手之一。所以沈陵必须小心从事,万一这个青袍人假装不是南云,让他出手,则这一发动攻击,无疑是自投罗网。 当下应道:“在下还没有机缘拜见南大人。” 青袍人道:“沈兄刚才提到的无双飞仙,莫非是厂里的人么?” 沈陵微微一笑,道:“正是,南大人敢是未听过这个人名字?” 青袍人摇摇头,道:“恕我孤陋寡闻,真的没听过。” 沈陵突然恍然大悟,笑道:“那么二夫人这个称呼,南大人想必听过吧?” 青袍人诡笑一声,道:“二夫人么?她在哪儿?” 沈陵一时又猜不透对方深浅了,因在对方口气中虽然暗示认识“二夫人”这个人,可是又显得并不畏惧她似的,如果他不是南云,怎敢不把邵安波放在心上? 黎行健虽是老江湖,可是他也大感迷惑了。 他从这个人的对话中,一时听到他们好像是对头,一时又变为自己人。但突然又充满了敌意,问过来答过去,双方都含有玄机。他搔搔头皮,困惑地又退了数步,决定瞧个水落石出…… 沈陵徐徐道:“她刚刚给我一个指令,要在下向南大人请教几招鞭法……” 青袍人一怔,随即面色一沉,道:“你叫她出来!” 沈陵没有立即回答,沉吟了一下,这才纵声朗笑道:“杀鸡焉用牛刀,用不着二夫人出手。” 语罢立即大步上前,每一步都跨出三尺以上,不过三四步,就迫到青袍人面前。此刻,他手中的刀势,随着身形前进而杀气激增。 青袍人赶忙凝神待敌,厉声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沈陵大喝一声,缅刀如奔雷掣电般攻去。 青袍人也怒叱一声,健腕一沉,刀尖疾撩敌臂。这一刀以攻代守,毒辣中透出细腻灵动。 沈陵刀势缩回一点,锵的一声,架住了敌刀。 他狠狠地道:“你不是南云。” 青袍人抽刀疾剁,锵的一响,又叫对方架住。他这时以肯定的口气道:“你也不是二夫人的人。” “这话怎说?” 青袍人道:“我可不能告诉你……” “很好,等我们分出高下后,再说不迟!” 两人倏分又合,锵锵锵一连拼了三刀。 双方似乎势均力敌,一时分不出胜负。 激斗中,沈陵的脑子仍在快速运转,暗忖如此缠斗下去,很难预料不会发生变数,例如对方增援人手赶来,或者是黎行健插手帮对方等等。 于是他决定速战速决,以免夜长梦多。 当下他一声冷笑,缅刀突然闪耀出万千道光芒,高举斜竖于半空,光华强烈得使人不敢正视。 刀势蓦地一落,斜斜掠过青袍人腰身,登时血光冒现。 青袍人一跤栽倒,身子在地上翻动两下,便气绝毙命。 缅刀的光芒同时消失,沈陵摇摇头,迅即收起系回腰间。 黎行健目睹沈陵最后一刀的奇异现象,惊得张口结舌,脸色苍白,手心冒汗。 他在心中暗暗大叫:“老天爷!这是以神御刀绝技……” 半晌,他回过神来,发现沈陵已来到他面前。 他明知自己纵是不作声,也躲不过这场风暴,当下道:“沈兄,你究竟是不是东厂的人?” 沈陵答非所问地道:“黎前辈的铁斧借在下一用如何?” 黎行健爽快地道:“没问题。” 沈陵接过铁斧,一言不发,迅疾挥劈在青袍人的尸体上,一连数斧,方始停手。 黎行健瞧得傻住了,直到沈陵将铁斧交还他,这才恢复过来,却没说什么话。 “黎前辈对我此举,有什么看法没有?”沈陵反而先问他。 黎行健迟疑地道:“如果沈兄不见怪的话,在下果然有点意见。” “在下绝不介意,请说!” “在下认为纵有深仇大恨,但一旦死了,仇恨也就随之消失。这姓南的可能是沈兄的仇家,与他有势不两立之恨,但你已杀死了他,何必还糟蹋他的尸体呢?” “原来如此,老实告诉你吧,在下与他素无仇恨,在这之前连面也没见过。” “那么沈兄竟不是为了仇恨而动他的尸体?” 沈陵颔首道:“不错,在下此举,乃是移祸东吴之计。” 黎行健立即若有所悟,道:“这个东吴,可是在下?” “正是。”沈陵点点头,嘴角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飘忽笑意:“这姓南的尸体如果被人发现,查验之下,定是以为被斧砍毙。在下加诸他身上的刀痕,完全看不出来。因此,他们缉捕凶手的方向,自是落在使用板斧之人身上。” “话虽如此,便京师地面,武林人物多如牛毛,使斧之人也不在少数,这杀人嫌疑,很难会落在在下身上的。” “如果在一般情形之下,当然不会,但目前你恰好处于不利之境。” 沈陵笑笑道:“一来你不是本地人,偏巧在凶案发生时,来到京师,案发后又悄悄溜回去了,这是可疑之一。其次你的铁斧形式与一般斧头不同,所以留下的伤痕亦不一样,很容易看出来。三来你的行踪,将由在下传出去,让东厂不费吹灰之力,就知道你曾经来过京师。” 黎行健听了这番分析,面色顿如死灰。 要知道这个被杀之人,乃是东厂的校尉,这才是最要命的问题。 如果被杀之人,不是这种身分,则黎行健被捕之后,还有辩白洗冤的机会,可是一旦落人东厂的罗网中,便休想有这种机会了。 黎行健深知问题之严重,所以骇得面无人色,过了一会,才道:“沈兄何必这样整我呢?” 沈陵徐徐道:“假如我闭口不言,东厂纵然耳目遍布,也不容易找到你头上去。” 黎行健叹口气,道:“好吧,沈兄有什么吩咐,在下一定遵从。”。 “第一件事是先把尸体移到路边的树木后面,等对方发现时,大概也在两三天以后的事。” 黎行健连忙依言做了,迅即将尸体搬走。 沈陵又道:“我们等二夫人回来,解开了甘锋的穴道,你们便继续进行你们的计划,我与二夫人可能会跟着看热闹。” 黎行健不敢不答应,问道:“二夫人几时才回来呢?” 沈陵耸耸肩,道:“我也不知道。” 黎行健问道:“沈兄是不是东厂里的大人?” “不是。”他笑了笑:“我已当你之面,杀死一个东厂校尉,应该足以证明我不是东厂里的人了吧!” 黎行健大为困惑,因为刚才沈陵与姓南的人谈话之时,分明表示他是东厂之人,而姓南的口气和态度,也似乎相信了这一点。然而既系同事,自无出手残杀之理…… 沈陵四下张望了一阵,自言自语道:“二夫人一定是发现了什么可疑之事,而去侦查了。” 黎行健非常小心地不敢乱说话,以免触怒这个年轻高手。 两人又等了一会,黎行健着急地道:“再等下去,只怕在下等人的行动,已来不及了。” “为什么来不及?”沈陵问道。 “因为京华镖局的人,可能及时赶返。” “你们打算如何对付京华镖局?” “我们查悉京华镖局的负责人钟子豪及京华镖局关系非常重大,因此约定今日前往一探。” “钟子豪现在不在京城么?” “不但他不在,连该局高级人物,也没有一个留在京师。所以这是千载难逢的良机……” “这样说来,连你们自己亦不知到了那处地方之后,将会发现些什么东西了?” “正是如此。” “既然如此,在下与二夫人跟去,又有何妨?” 黎行健苦笑了一下,没有说话,他明知对方的决定,自己无法反对,如果能的话,他当然不愿让两个来历不明的人参加。 二夫人似乎一去音讯杳然,连沈陵也有点不耐烦了。 按理他该乘机离去,以摆脱二夫人的控制,可是他却是不作此想。他之所以不愿溜走,是有原因的。一来他认为欲想了解敌人,必须与敌人保持接触。二来他发现二夫人的言行,不像东厂其他人那么穷凶极恶,她的所做所为似乎另有用意。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她与其他三位高手之间有心结,彼此不断地明争暗斗。如果能掌握契机,挑起他们之间内讧,说不定可将她那股势力拉过来,对组织而言,乃是莫大的脾益。 他又想到刚才姓南的校尉,为何出现于这种僻野之处,莫非前头有阴风客冷青云的秘密地盘? 如果邵安波无意中发现冷青云的秘密地盘,而急忙去查看,实是合情合理之事…… 他心念一转,便向黎行健道:“黎前辈请在此等我,如果过了半个时辰,我尚未返回,你便带甘前辈离去……” 黎行健目光转到呆立不动的甘锋身上,道:“甘兄若是得不到二夫人解救,只不知有没有妨碍?” “大概没有妨碍……”他说罢举步行去。 其实他识得如何解救甘锋之法,亦知道一个时辰后,穴道会自然解开。但他故意这样处理,为的是使黎行健心有顾忌,不敢不认真地等上一个时辰。 他迅速沿道路奔行,走了数里,只见一道河渠,与道路连接在一起。再往前望,不远处有一片庄院,高高矮矮的房屋,不下二三十幢。 在距这些房屋百余步的地方,那道河渠横过道路,绕流庄后,一道石桥,跨过河面,在桥的那一头,立着一道木栅,上面横挂着一块木匾,写着斗大的“清风庄”三个大字。 沈陵离那石桥还有二三十步,就停下脚步,小心观察。 由于庄门是关闭的,所以无法知道庄内的情形。 沈陵忖道:“假如邵安波没有惊动对方,我就可以笔直沿路而行,但她至今影踪不见,这就难说了……” 正在想时,忽然发现庄内有动静,他连忙闪到几棵秃树后面。 庄门突然哗啦一声打开,有四名道装中年人走出来。这四名道士皆背插长剑,手执拂尘,个个动作矫健有力。 紧接着一辆马车驶了出来,由于车厢门帘深垂,因此无法知道车厢内坐的是什么人。 那辆马车一出庄门后,立即折向左方,沿着庄墙驶去。 那四名中年道人,前后散开,拥着马车前行,很快就驶出数丈。 沈陵四下打量形势,由于他距庄院尚有一段距离,所以目光不致被屋子隔断,并能看得到庄后的一大片辽阔树林。 他猜想这辆马车,很可能是绕入庄后的林地,至于其目的,就无法猜测了。 他旋即又发现马车前后的四名中年老道,不住向四面盼顾,小心查看周围的情况,似乎有不想被任何人看见之意。 沈陵感到有异,决定跟去瞧瞧。 但对方既然显得小心戒备,自己必须注意行踪隐密。 他略略后退,借着地形和树木的掩护,也向左方绕去,奔出老远,才折向庄院那边。此时,他已看见那清风庄后面,果然是一大片林地。 潜行到近处,忽见前路被一道数丈宽的小河隔住。这才知道早先所见的那条河渠,一直是绕庄而流,形成一道护庄河。 沈陵度量河的宽度,以自己目前的状况,可以飞跃而过。 于是他移身到一排树木旁边,这儿的河面不但最窄,对面的岸边亦有树木,可供立即隐藏身形。 于是他立刻行动,吸一口真气,身形贴水面平平飞去,眨眼间登上对岸,立即跃身进入林中。 他在林地内耳目并用地走了一阵,便听到了马车驶行的声音。他立即循声跟去,先是看到两个中年道人的身影,接着又瞥见了那辆马车。 由于他只想瞧瞧这辆马车到什么地方,所以他根本不打算迫近,因此反而停下了脚步。 马车辚辚的声音,过了一阵,戛然消失,可知已经到了目的地。 他计算一下距离,正要前往一探,突然心头一动,付道:“看对方戒备的情形,似乎已知道有人潜入,则对方一切防范措施,势必针对这个暗中的敌人。我若是顺着马车行过之处跟去,岂不是正好掉进对方的罗网之中?” 他当机立断,迅即改变方向,以那马车声音消失的地方作为中心,绕个大圈,到了对面。 这时他才向中心点潜行,变成从迎向马车来路的方向往前接近。 他潜踪匿迹地前行了数十步,发觉前面不远似是一片空地,当即选了旁边一株高耸的树木,爬了上去。 爬到了树顶,这才发现恰好在最佳的位置,可以俯瞰到那一片空地的大部分,自己却不虞被对方发现。 那辆马车停在空地上,车厢门帘仍然深垂。 在空地中间,盖搭着一个木棚,四边透空,地上铺有干草,上复盖着锦褥。 木棚前有一座高与人齐的祭台,上有一个香炉及插有七支黑色的三角小旗。四名中年老道恭立在祭台前,神情肃穆中带有些许诡异。 不久,马车来路处,出现两名佩剑的小道童,大踏步行近祭台。 沈陵与他们相隔虽远,但仍然可以感觉到这两名小道童,都有一种与常人不同的阴森神情。 其中一个小道童问道:“都安顿好了没有?” 一个中年老道应道:“都弄妥啦!” 驾车的黑衣大汉这时方从马车上下来,走近小道童,道:“两位这一路跟来,有没有发现有外人跟踪?” 另一个小道童摇摇头,道:“没有,依我看来,冷大人似乎太小心啦!” 黑衣大汉道:“这实在是不得不小心之事,冷大人马上就陪大法师驾到,绝对不能给任何人看见。” 就这么几句话工夫,来路又出现人影,先是一个身着锦袍,留着三绺长须的中年大汉,他龙行虎步而来,威仪赫赫,一望而知不是平常人。 在他身后是一顶软轿,由两名灰衣人抬着,脚步矫健平稳,身上并佩着长刀,可见得这两名轿夫,除了抬轿之外,还负有护卫之责。 软轿亦帷幔深垂,不知里面坐着的是何人物? 那冷大人走近马车,伸手掀起厢帘一角,向内看了一眼,便向黑衣大汉打了个手式,转身行去。 那黑衣人高声道:“大人有令,凡无职事之人,均皆回避。” 于是最先而来的四名中年道士,两名轿夫,以及这个驾车的黑衣大汉,都迅速跟那冷大人走出那块空地。 木棚前,除了一车一轿,便只有那两名小道童。 他们肃立轿旁,一个拿着已点燃的一把香,另一个则捧着一个木盘,盘中置有一碗清水。 看来是等轿中人出来上香献祭。 过了一阵,轿中之人没有动静,远处眺望的沈陵,感到心急。 恰在此刻,轿中有了动静,帷幔无风自卷,接着出来一个年约古稀的青袍老道。 这老道的相貌非常奇特,青白的脸庞,皱起的皮肤,以及那削尖的鼻子,形成奇异的组合,并且充满诡谲之气息。 两个小道童已将点燃的香插入香炉,木盘亦置于祭台之上,然后走向马车,伫立在车厢前。 古稀老道则缓步走向祭台,面向香炉,合掌作出膜拜状,口中念念有词。 沈陵的目光死盯着马车车厢,瞬也不瞬,期待揭晓车厢内之秘密。 果然,片刻之后,老道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叫,两个小道童立即掀起厢帘,自车中扶下一个神情木然的美女郎,步向祭台。 沈陵一瞧这个女郎,心中大为震惊,敢情她就是早先失去踪影的邵安波。 此刻的她,目光呆滞,神情木然,乖顺地被扶至祭台前。 第十二回 石堡探秘 沈陵见多识广,知道她必定被下了某种禁制,以致变成这个鬼样子。 他暗忖道:“以邵安波的一身武功修为和绝世才智,竟然着了道,可见对方必定具有某种奇技异能,例如妖术、巫术等等……” 他乃是聪明机警之人,知道目下不宜轻举妄动,些须先弄清对方底细后,始能着手进行救人。 转念之间,林中空地上又发生戏剧性的变化。 那古稀老道猛一摇头,长长的白发立即散垂下来,顿时平添几分恐怖。 但见他一面念念有词,一面在邵安波面前来回走动,约半盏茶时光,他停住身形,向她脸上喷了一口气。 邵安波身形一震,缓缓张大双眼,四下打量,看清了场中情景,吃了一惊,立即运气行功,却感到全身酸软无力,真气无法聚于丹田。 她这时反而冷静下来了,将目光投向古稀老道,问道:“喂!你是什么人?” 古稀老道的目光,凝视着袅袅上升的香烟,口中说道:“你猜呢?” “你可是来自茅山的法师?”邵安波冷声问。 古稀老道缓缓转过目光,望着眼前这位美女郎,惨白的面上,泛起一抹诡笑。 “本法师并非来自茅山,而是来自龙虎山。”老道笑道,笑声如老公鸭。 “龙虎大法师!”邵安波吃了一惊:“是不是冷青云叫你这么做的?只不知你此番得手,能得到什么报酬?” 龙虎大法师诡笑道:“你果然聪明,一猜就猜中是冷大人策划的,至于报酬……” 邵安波当他沉吟之际,接口道:“我可以比他多出五倍的酬劳,不管是什么东西……” 龙虎大法师道:“只怕你办不到!” “你还未说出来,怎知我办不到?” “这话也对。”龙虎大法师道:“冷大人许诺的酬劳种类甚多,其中虽然不乏金银珠宝之类的东西,但也有些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例如良材美质的鼎炉,相信你一定懂得炉鼎的意义吧?” “我懂。”邵安波点头道。 “只不知这些报酬,你付得出么?” “冷青云办得到的事,我没有办不到的,他给你多少个炉鼎?” “到现在为止,只有一个。”龙虎大法师诡笑道。 “我可以马上给你十个八个。” “但他给我的那一个,乃是本法师有生以来,第一次获得的好炉鼎。你纵然给我一百个,如果质地不佳,亦是无用!”龙虎大法师缓缓道。 “他给你的炉鼎,究竟好到什么程度?”邵安波问道。 龙虎大法师又诡笑道:“这可不容易形容……或者这么说吧,他给我的那个炉鼎,禀赋资质之佳,大概与你差不多。” 邵安波面色一沉,冷冷地道:“大法师如若戏弄本姑娘,休怪我要骂你!” “炉鼎”一词,在道家口中,乃是“人”的代名词,有的是采阴补阳,有的是利用人体炼药,千奇百怪,说之不尽。 因此龙虎大法师一说到他所得的炉鼎,资质与邵安波差不多,邵安波马上明白他其实说的就是自己。 龙虎大法师口中发出阴森的笑声,道:“本法师活了那么久,什么脏话没听过?你高兴骂就骂吧!没有人拦着你。” 邵安波哼了一声,道:“冷青云呢?我要见他。” “冷大人已赶回京城了,你要见他,要等到晚上才行。其实你的命运已经决定了,见不见他都是一样的。” “这样说来,他老早就把我许给你,作为报酬中的炉鼎了?” “正是如此。” 龙虎大法师点点头:“好啦,吉时快到了,本法师要行法啦!” 他伸手拔起一支三角小黑旗,在身前缓缓挥拂,口中念动咒语,声音忽高忽低。 邵安波渐渐陷入恍忽迷惘的情景中,眼前浮现出一幅男女作爱的景象,那妙曼的动作及入耳令人心跳加速的呻吟……使她全身感到燥热,起了异常变化。 正当她无法忍耐,准备宽衣解带之际,她身躯剧烈地震动一下,倏然清醒过来。 她张目望去,只见龙虎大法师不但咒语停止念诵,而且手中的三角旗也掉在地上,可见得他发现了某种事情,而万分震惊。 这时,在龙虎大法师身后七八步之处,出现了沈陵的身形。他手挺缅刀,满面杀气,指着这个妖道。 龙虎大法师惊觉地一转身,头上的长发飞扬,充满了妖异之气。 他冷哼了一声,道:“你是谁?” 沈陵双目如电,罩住这个妖道,道:“大爷姓沈,你就称我沈大爷好啦!” “你既敢擅闯禁地,可知一定不是冷大人的手下。” “不错!” “那么想必是邵安波的手下了?” “也不是!”沈陵摇头冷然道。 “不是么?”龙虎大法师讶然道。 “大爷如果是东厂中人,岂敢现身招惹你这种妖邪之辈?” 龙虎大法师仔细打量对方,忖道:“这个年轻人似乎有一股迫人的义烈之气,同时又发出强大的杀气,难怪我刚才心神大为震恐。” 他深知自己目下绝对不能示弱,更不能逃遁。因为妖法之道,本来就是运用精神的力量为基础,再辅以别的手法而成。如果他示弱逃遁,势将被对方追杀。 再者这个敌人武功高强,这也是一望而知之事,如果失去妖法神通,单凭武功,绝非敌手。 他淡淡地道:“好,本法师敬你是条汉子,不愿与你为敌。咱们各行各路,你看如何?” 沈陵道:“大爷早已听到你与邵安波的对话,目下正是冲着邵安波而来的,哪能就此罢手?” “难道你想救她不成?” “不错!” “但你没有救她的理由呀!”沈陵眼中射出森寒的光芒,杀机外露,冷冷地道:“大爷是与她一道来的,这理由够了么?” 他话声一落,手中缅刀突发龙吟,进射出刺目的寒光,这正是以神御刀的先兆。 邵安波见此情景,脸色倏变,并皱起眉头,似有所思。 龙虎大法师也是行家,顿时脸色变得青绿。 心念一转,突然仰天发出枭鸣似的厉笑。 接着厉声道:“沈朋友,你可知道邵安波将有什么变化?” 沈陵不理不睬,只狠狠地瞪着他,刀上的寒光更炽。 “那么我告诉你,她在转眼之间,将变为一个疯子,现在的玉貌朱颜,到其时你连多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沈陵听得心头一震,但仍不言不动地瞪着他。 龙虎大法师又道:“她虽然有机会毛发无损的与你携手同归,但这个主导权却操之在你,你自己好好想想,作一决定。” 过了半晌,沈陵始道:“好,你放了她,我立即带她离开!” “这话有何保证?” 沈陵面寒如冰,举起手中光芒四射的缅刀,指向对方。阵阵森冷刺骨的刀气,涌向老妖道。 龙虎大法师但觉这阵刀气之中,含有坚不可拔的意志,情知只要稍一迟疑,敌人的刀势立刻全力发出。 他当下不敢怠慢,忙道:“好好,本法师放了她,但你定须守信带走她,不得找我麻烦。” 沈陵宛如一具石像似的,既不动弹,亦不开口,但目光如电,紧紧盯住老妖道。 只见妖道从囊中取出一颗拳大的黑球,往地上一抛,立即升起一片黑色的轻雾。 邵安波突然发出惊噫之声,立即感到恢复了功力,接着奔出雾中。 顷刻间,轻雾已散,但场中已失去了老妖道和两个小道童的影踪。 邵安波奔到切近,沈陵才道:“二夫人,咱们走吧!” 邵安波讶然道:“走?那妖道呢?难道放过他?” “这是交换条件!” 邵安波面色一沉,沉声道:“笑话,你如何有权替我作主?” “你要在下袖手旁观么?” 邵安波冷硬地道:“不错,你先走开,我要找到妖道要他的命。” 沈陵道:“在下问的是在早先的情况之下,难道你要我袖手旁观,使你受制于邪法中?” 邵安波反问道:“你准知我无法脱身么?” 沈陵耸耸肩,道:“这样说来,我为你着急出手,竟是做错了……” 邵安波一怔,道:“你说什么?” 沈陵没好气地道:“我说我为你着急而拼死出手,反而是做了对不起你的事啦!” 邵安波没有说话,仅看了沈陵一眼,便举步而去。沈陵本想问她如何落人龙虎大法师之手中的,一看她这种态度,只好住口不言了。 两人一前一后,默默无语地走着。 突然邵安波停下脚步,回头望着沈陵。 沈陵不知道她的用意,只好也停下脚步,疑惑地望着她。 邵安波凌厉地望着他,道:“好了,你要什么报酬?说出来吧!” “报酬?哦,你的意思是指与妖道交涉的那件事?”沈陵讶然道。 “说出来,你要多少钱?”邵安波催道。 沈陵摇摇头,苦笑道:“我不要钱。” “那你要什么?只要我办得到的,都可以答应你。” 沈陵仍然摇头。 邵安波神色不善地接着又道:“就算是要我的身体,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他们之间弥漫着紧张和奇异古怪的气氛。 沈陵气愤地瞪着她,大声道:“我不是为了报酬才帮你的。” “那你为了什么?”邵安波问:“咱们非亲非故,且无交情。以咱们的情形来说,连见义勇为也谈不上,你为何冒险出手?” 沈陵轻叹道:“我也不知道,但既然我并不要求报酬,你又何苦如此咄咄逼人?好像我这样做反而得罪了你一般。” 邵安波道:“我平生不欠任何人的情,这是我的宗旨。” 沈陵叹道:“原来如此,那么我非索取报酬不可啦!否则你就不肯罢休?” 邵安波面上的冰霜不知何时已融化了,因而看起来美丽动人得很。 “你真是个傻瓜!”她柔声道。 沈陵苦笑一声,道:“我现在又变为傻瓜了,唉!跟你在一起,迟早不知道会变成什么东西?” 此刻两人已并肩而行,邵安波道:“你知不知道我当时为何肯听你之劝,暂时放过那妖道么?” “不知道。”沈陵漫应道。 “为的是一句话。” “我的一句话?那是什么话?” “你当时质问我说,是不是你替我着急出手之举,反而对不起我?在这句话中,你想到替我着急,所以我决定暂时放过那妖道,让你保证你的诺言。” 沈陵耸耸肩,道:“这番话听起来好像很有人情味,可是后来你的态度实是叫人感到难堪。” 邵安波哼了一声,道:“你别忘了,现在你还是俘虏身分!” “假如我逃跑了呢?” “你心中也明白,如果我要报复,单单是你这条线上牵涉出来的人,最少也有二三十条性命。” “我知道,但你最好不要逼我……” “我逼你又如何?” “我会趁你遭受攻击之时,来个落井下石。” “那你就试试看,我可以告诉你,除了这条路之外,你恐怕别无脱身的机会。” 这时他们已走到早先甘锋穴道被点之处,路上杳无人迹。 邵安波停步,道:“你让另一个人把甘锋带走了么?” “如果不将人带走,岂不是会被冷青云撞见?” “我的独门点穴手法,如若逾时不解,真气进攻心脏,非死不可,这条人命,可别记在我帐上!”邵安波道。 沈陵暗笑道:“你这招骗骗别人可以,我才不会上当呢!” 他表面上不动声色,道:“如果你不想背滥杀之名,咱们还是一道去寻找甘锋,把他穴道解了,就没事了。” 邵安波没有开口,在环目四顾。 沈陵向路旁那片树林,发出两声暗号。 八九丈外立即有人回应,不一会,黎行健便奔了出来。 他一眼望见邵安波也在场,顿时露出喜色,道:“二夫人回来啦!那太好了。” 邵安波冷冷地道:“好在哪里?” 黎行健一怔,不敢胡乱开口。他乃是老江湖,心知像邵安波这种人,脾气难测,万一说错一句话,可能就断送了甘锋的性命。 沈陵问道:“甘锋前辈呢?” 黎行健道:“在那边树林内,看来情况有点不妙。” “请把他搬到这儿来。”沈陵交代道。 黎行健迅即走了。 邵安波道:“我倒要瞧瞧你有什么本事救他?” “在下自是无能为力,还望二夫人出手解救。” “既是要靠我,为何不先问问我,才叫他把人搬来?” 沈陵叹口气,无可奈何地道:“他们并没有什么过错,亦不是大奸大恶之人,而且与你根本谈不上恩怨,你总不致于让他枉死吧?” 邵安波道:“我是东厂的恶人,你是忠义之士,所以对事情的看法,很难一致。” 沈陵明知她言不由衷,可是又不便与她争辩,辩也无益,不由深深皱起眉头。 邵安波背起双手,神情如谜地望着沈陵。 沈陵被逼得没法,才道:“你早先不是说过,不喜欢欠人之情么?” 邵安波柳眉登时紧紧皱起,道:“傻瓜!难道你愿把我欠你的人情,浪费在这个素昧平生的人身上?将来轮到你有问题时,谁来救你?” 沈陵道:“在下岂能见死不救?” 邵安波转眼向黎行健望去,问道:“你想不想我出手解救此人穴道?” 黎行健忙道:“当然想啦!还望二夫人高抬贵手,解开敝友穴道。” “我解开他穴道之后,你们是回去呢?抑是还要继续你们的行动?” “小可等仍然要继续依计划进行。”黎行健不敢骗她。 邵安波道:“很好,我们跟你们去瞧瞧,行不行?” 邵安波与沈陵在后跟随,没有询问。 黎、甘二人行得很急,可见得时间迫促,不一会已到了一处山坡,但见山坡的另一边不远处,有一座庄院。 这座庄院占地并不大,但石墙高筑,四角各建有一座高高的碉楼,看来气派不小,而且戒备十分森严。 他们在山坡上向下望,由于相距尚远,而且前面有些树木遮掩,因此不虞被庄院内之人看见。 但在行家眼中,一望而知,这座庄院所选择的位置绝佳,因为只要在四角的碉楼中,派人日夜守望的话,任何人都休想潜近庄院。 黎行健和甘锋,观察一阵后,突然举步奔出,方向正是那庄院。 沈陵和邵安波对望了一眼,似乎有些疑惑,但仍然跟着他们向坡下奔去。 “二夫人,这座花院似乎比那清风庄还要透着古怪。”沈陵边走边低声道。 邵安波指指前面,道:“我看这两个家伙的行动更古怪!” “是呀!他们既然来探对头的隐秘,却又毫无忌惮地行动,这算什么呀?”沈陵摇头苦笑。 “在我的印象中,这座庄院好像根本没有人住。”邵安波道。 “纵使如此,可是我心中仍然觉得有点不妥。”沈陵忧心地道。 他们走得很快,几句话工夫,已接近庄院向南的大门。 黎行健一推那道庄门,两扇高大的木门,竟然应手而移开,成了两尺许的一道缝隙。 “奇怪,这扇大门居然没有闩上。”甘锋讶然道。 他们随即从裂缝中闪身而人,沈陵与邵安波对望一眼,彼此间发现了对方的疑惑。 “他们到底是暗查敌人的巢穴呢?抑或是来探访老朋友?”沈陵苦笑道。 邵安波耸耸肩,道:“那要问问他们才知道呀!” 沈陵微微欠身,作了个请她入内的手势,邵安波微微一笑,便闪身入内。 进入庄中,这两位年轻高手,马上就感觉到此庄的确没有人居住。此外,这座孤零零建在旷野中的庄院,别看外表陈旧,但庄内却没有一点潮湿毁败的气味。相反的,四周墙上的粉刷,还透出新鲜的气味。 黎、甘二人,已奔向正对面的第一进厅堂,沈陵和邵安波当下也加快脚步,跟了进去。 一行四人,进入宽敞高大的厅堂内,一直由右边向后面搜进去,再由左方绕个圈子出来。 搜索了这么一大圈,这座庄院当中主宅,大致上已走遍了。 他们回到厅堂上,黎、甘二人低声商量,都露出焦灼的表情。 紧急着他们又向内进搜去,邵安波往椅子上一坐,道:“我不想跟着他们乱钻了,阿陵,你如果还有兴趣,那就跟他们走,我看他们一定弄不出什么名堂的。” “好,我去。” 沈陵笑一笑,转身进入内进。 这一次黎、甘二人不像上回那样,经过每间屋子,只伸头进去看看,而是偶然也进入房内实地察看。 沈陵默默跟着他们,也不询问。 他时道:“他们在搜寻什么?如果此地真的是乾坤剑钟子豪的秘窟,那也已是废弃不用了,如何还找得出什么东西来?” 最后他们绕到左边的重重屋宇,如果仍无所获,没好久又将回到前面的大厅堂内。 甘锋突然拉住黎行健,道:“黎兄,咱们别忙着往前搜。” 黎行健讶然道:“甘兄的意思是?……” “以兄弟看来,如此搜下去,仍将徒劳无功。”甘锋道。 “甘兄的意思是要放弃搜查?” “那倒不是,而是向沈兄请教请教。” 沈陵摇摇头,道:“你们的机密,最好别跟我讨论。” 甘锋道:“沈兄和二夫人,也可以算得上是极能忍耐的人物了,经过了这许久的时间,居然还不探询在下等此行的目的,难道你们两位一点好奇心都没有?” 沈陵笑道:“假如你们搜不到任何东西,则问了之后,还是有一个悬而未决的疑问。如果你们搜得出所寻东西,则到时一望而知,何须多问。” 事实上,他和邵安波早已跟黎、甘二人摽上了,如果黎、甘二人不说出此行目的,则他们凭才智眼力,看出这是怎么回事。 黎行健叹道:“沈兄这种理论,在下活了这么一把年纪,也不得不承认是第一次听到。” “难道在下说错了不成?” 黎行健道:“当然不是,在下说出来可别见怪,两位的反应实是有点不近人情。” 沈陵耸耸肩,道:“你们两位的行径,亦有很多地方违背了常理。” 黎行健抬头望望天色,面上泛起了焦虑神色。 他点点头,道:“不错,我们的行径,的确有些地方似是不合情理。” 甘锋道:“黎兄这样和沈兄谈下去,只怕不会有什么结果可言!” 黎行健道:“甘兄说的是,兄弟这就向沈兄请教。” 他沉吟了一下,又道:“请问沈兄,假如在下说这座庄堡之内,藏有大量黄金白银,沈兄会不会相信?” 沈陵一愣,道:“这话实在教人难以置信。” 黎行健道:“沈兄何以认为不能相信?” 沈陵道:“如果此地真藏有大量金银,绝不会无人看守。” “如果有某种理由,使得原来守护此地的人,全部撤走。而新换的一批人,又因某种原因,不能依时赶到接手,这期间便出现了空档。” 黎行健正色道:“只不知这个说法,沈兄认为有没有可能?” 沈陵忖道:“黎、甘皆是武林中知名人士,现下是威武、鹰扬两大镖局的代表,这两大镖局势力甚大,如果获得秘密消息,并派出人马以拦阻接管此堡的人,就不无可能了……” 他点点头,道:“有此可能。” 黎行健道:“那么沈兄认为这些金银,可能会藏放于何处?” 沈陵沉吟一下,道:“应该在地窖或密室。” 黎行健道:“我们也是这样想,可是搜到现在,仍然找不出一点痕迹线索。” 沈陵道:“如果是地窖或密室,自然不易发现人口。” 黎行健道:“沈兄只有这么一句结论么?” 沈陵道:“假如你们真的为了搜寻藏金,为何专向卧室查看?再说如果两位分头搜寻,应该更为有效,但你们并不分开,可见得除了搜查藏金之外,还有其他目的。” 黎行健叹道:“沈兄果然才智高人一等,观察力之强,当世罕有匹俦,不瞒你说,我们除了查看藏金之外,还查究一个人的下落。” “那是什么人?” “我们听说镖行中第一高手金刀破浪祈山连,幽居此堡中,已有三年之久……” “这位祈山连就是京华镖局的创始人?” “正是这位前辈。” 沈陵道:“他既没有犯法,为何要销声匿迹,潜居于此?” “因为钟子豪接办京华镖局之后,用了种种不合规矩的手段,几乎把生意全部抢去。假如祈山连露面的话,一定会受到同行中的故交好友质问,所以他不得不躲起来。” “如果他存心躲起来,你们再搜三天三夜,亦将徒劳无功。” “不错,但我们怀疑祈山连不是躲起来。” 沈陵哦了一声,耸然动容,道:“黎前辈的意思是说祈山连是被迫失踪的?” 甘锋接口道:“正是此意。假使祈山连曾在此地幽禁了三年之久,目前虽已徙往他处,也应该多多少少会留下一些线索。” 沈陵心中一动,突然仰天打个哈哈,道:“你们当然找不到一点痕迹线索,找得到才是怪事呢!” 黎、甘二人为之愕然,甚至忘了出言询问。 沈陵解释道:“因为这座庄堡,建造至今不会超过三个月,祈山连怎么可能在此幽禁了三年之久?” 黎行健惧然道:“是啊!我也嗅到新的石灰与油漆等气味,早该想到此堡乃是新近建成才对。” 沈陵指指墙边的花卉,道:“这些花卉有不少枯死,乃是最有力的说明。枯死的花卉,并不是无人灌溉,而是移植于此后,有些不能适应新的土壤之故,而且枯死的数量颇多,可以证明这是刚刚移植到此不久,连更换的时间都没有。” 黎行健皱眉道:“如此说来,那就连藏金的情报,也不可靠啦!” “在下不知道你们的情报如何获得,但有一点敢肯定的,那就是这个情报一定很可靠。” 沈陵正色道。 甘锋点头道:“没错,情报绝对可靠。” 沈凌道:“那么只有一个理由可以解释,便是钟子豪已查出了把情报供给你们的人,特地设计出这么一处现场,将你们大大愚弄一番,当然可能还有其他作用,至少也会是一个陷阱。换句话说,咱们现在都落在钟子豪所设的陷阱之中了。” 黎行健和甘锋面色倏变,转眼四看。 沈陵道:“如果真有陷阱,则咱们一入此堡,就已经插翅难飞了,现在才查看已经太迟啦!” 黎行健道:“至少还有一点可以庆幸的,那就是咱们一行六人,有四位没有落网。” 沈陵道:“但在下和二夫人却无辜掉入漩涡中……” 黎行健道:“二夫人坚持要插手,怨不得别人,只有沈兄才是无辜受累。” 沈陵道:“现在还难说得很,因为我忽然想起,钟子豪为何要建造这样一个庄院呢?此堡的设计,足以完全与外界隔绝,不露半点风声,可见得将来居住这儿的人,一定不能被外界看见或得知的,那么究竟是什么人呢?” 甘锋愕然说不出话来,连黎行健亦瞠目以对。 沈陵又道:“这些居住此堡的人,很可能是会替钟子豪招来奇祸的人……” 黎行健插口道:“会不会是江洋大盗?” 沈陵摇摇头,道:“不可能,江洋大盗迟早会离开作案,一旦被捕,就可能供出这个地方。所以钟子豪所窝藏的,一定不与江湖发生关系的人。” 甘锋道:“既不是江洋大盗,在下可就想不通啦!” 黎行健道:“在下也弄糊涂啦!但咱们还是先离开此地为妙,纵然已落入陷阱中,说不定尚有一线机会。” 沈陵耸耸肩,道:“也只好如此了。” 他们快步奔回大厅,已不见邵安波的踪影。 甘锋冲口道:“也许咱们还来得及逃走。” “但愿如此……” 沈陵边说边走向厅门,向外一望,便回头招手道:“两位请过来瞧瞧。” 黎、甘连忙过去,目光投向厅外,只见广场上有人有马匹和马车等,热闹得很…… 在广场的另一边,放置着二三十个巨大的木箱,但都是散放地面,没有相叠的。 那些牲口和马车,蹄轮都用草和布包扎着,难怪如此庞大的车队,居然没有一点声息。 沈陵低声道:“以我估计,此地最少也有六七十个人……” 黎行健道:“除了那些车夫、脚夫,真正能动我们的,只有一半。” 甘锋道:“一半就够咱们受的啦!只不知那位二夫人躲在什么地方?” 正在此刻,广场上一个方脸大汉宏声道:“诸位请出来吧,躲在屋子里终究不是好办法!” 黎行健道:“咱们的踪迹已经泄露啦!” 甘锋眉头一皱,道:“黎兄可曾见过这些人?” “这个发话的大汉,似是见过,一定是夹杂在京华镖局的大队人马中,所以只留下模糊的印象。” 甘锋道:“兄弟倒是在京华镖局押镖的人马中,见过其中几个,看来这些人马,皆是京华镖局的精锐了。” 黎行健道:“此堡四周皆是平旷之地,咱们若是不战而退,只怕仍难逃得过他们快马追杀。” 甘锋慨然道:“咱们岂能不战而逃,但沈兄却不妨躲起来,觅机逃走。” 沈陵道:“两位不可出战。” 甘锋道:“敌众我寡之势,咱们也不是不知道。可是一则此堡地形不利逃走,二则咱们在江湖中,颇有声名,这面子也是不能丢的。” “以在下看来,这帮人马分明擅长合围冲杀之术,若是到旷场中,正好被他们大显身手……”他停顿了一下,又道:“但此堡的地形,实在是不利逃走,看来今日的情况,实是凶险万分!” 黎行健沉声道:“沈兄有何打算?” 沈陵耸耸肩,道:“实不相瞒,在下不想介入江湖仇杀的漩涡中。” 黎行健道:“既然沈兄赐告实话,在下倒是有一件事相托……” 沈陵本想推托不管,因为他的确没有时间管这种事。之前,他为了减轻己方的压力,怂恿邵安波介入此事,却没想到连自己都陷了进去,业已后悔不已。但话还未出口,只听黎行健已道:“沈兄如果逃得出此堡,相烦把咱们的遭遇,派人告知威武或鹰扬镖局。就是这么一个口信相托。” 沈陵一怔,心想这件事等于临终未了之愿,怎好拒绝? “只要在下能够生还,一定为两位将口信传到。”他颔首道。 黎行健和甘锋同时抱拳向他致谢,接着大踏步走出厅堂。 他们在数十对目光注视下,走入场中。虽然谈不上气势,但也步伐如常,已经算是难得了。 场中人移马动,霎时所有的车夫、脚夫和车马等,都避到远远的角落,广场中留下十多人,以及数目相等的马匹。 黎行健暗中一数,共是十三名劲装大汉留在场中。他的目光扫过那些马匹之时,但见皆是上佳名驹,雄骏异常。 这十三匹矫健骏马不但鞍辔鲜明,鞍边都挂有长刀,有的还多了一副弓箭。 黎行健心头大震,向甘锋扫了一眼,低声道:“甘兄,他们一共是十三骑,岂不是太巧合了一点?” 甘锋面色也大变,道:“莫非他们就是绝域十三煞神?” 那个为首方面大汉用宏亮的声音道:“两位低声交谈,倒像是疑心一件什么事似的,能不能说出来听听?” 黎行健道:“不错,咱们正是在猜测诸位的来历。” 方脸大汉道:“猜到了没有?” 黎行健道:“还没有,尊驾可肯见告?” 方脸大汉道:“告诉你们也不妨,但你们还有同伴没露面,是不是想偷偷溜走?” “尊驾像是知道我们的人数?” “不错,你们来时,共是三男一女,对不对?” “尊驾既然清楚,就算是三男一女吧!” “为何说‘就算’三男一女?难道这数目与事实不符?” “我们来时,的确是三男一女,可是那位姑娘,其实与我们不是一路,她目下已失去踪影,连我们都不知道她哪儿去了!”黎行健道。 方脸大汉继续问道:“那么还有一个男的呢?” 黎行健道:“他与我们亦不是同路人,甚至也不是江湖中的人物。” “岂有此理。”方脸大汉宏声道:“难道你们和那一男一女,只是在路上恰巧碰上的不成?” 甘锋见黎行健不开口,便接口道:“正是在路上遇见的。” 方脸大汉仰天大笑,道:“但我们刚才有人入屋探看,明明见到你们共是三人……” 甘锋正色道:“兄弟记得咱们没有说过不知那个男的下落之言,只说与他并非同路人而已!” 方脸大汉道:“听两位的言谈,以及挺身而出的行径,可知两位皆是当今知名人士,所以保持身分,既不愿不战而逃,亦不愿说假话,这种风度,兄弟既敬且佩……”他回头又道: “七弟,你可认得出这两位是谁?” 一个面白无须的大汉应道:“瞧他们两位的兵器,左边的是江左神斧黎行健,右边的是神刀甘锋,皆是当今颇有名气的高手。” 方脸大汉见黎、甘二人都不否认,当下笑道:“我这七弟博知天下人物,只要有点名气,他必能认得出来。换言之,只要他认得出之人,也必是当今武林知名之士……” 当方脸大汉口中正在推许黎甘二人时,其他的人,皆纷纷跃登马背。 黎行健心下狐疑,问道:“兄台太抬举在下兄弟了,只不知诸位何故纷纷上马?” 方脸大汉面色一沉,换上了一副冷酷无情的神情,道:“两位是真不懂呢?抑或是明知故问?” 甘锋低声道:“黎兄,此人词色不善,看来今日势难善罢干休,咱们务必小心应变。” 黎行健点头表示会意。 只听沉重的蹄声纷杳散开,原来那十余骑已经迅快分布在四周。 方脸大汉纵身一跃坐上马背,俯视着黎、甘二人。 “两位如能将来意说出,并且将如何知悉敝堡有这么一处地方的原因见告,便可不死。” 他冷冷地道。 黎、甘二人各自拿出兵刃,都不言语。 “这是最后的机会了。”方脸大汉又道:“如果两位再不开口,这一辈子就永无开口的机会了。” 黎、甘仍然不理,各自严密戒备四下的人马。 方脸大汉狞笑一声,略一抖疆,跨下坐骑立即以小碎步后退,一直退到由十余骑组成的包围的行列中,成为其中的一员。 广场上突然间弥漫着阵阵杀气,虽然没有鼙鼓之声助威,但已具有千军万马的威势。 事实上,这十三骑散开包围,在偌大个广场中,显得寥寥落落,人数过少。可是这十三骑每个人的姿势,以及进退时的动作,却形成了强大的气势,使人泛起了陷身于千军万马中的感觉。 为首的方脸大汉高喊了一声口令,所有的人,都取出了鞍边的长刀。 甘锋神色大变,厉声道:“诸位敢情是‘绝域十三煞神’?” “不错!” 方脸大汉纵声大笑道:“两位有幸,能见到绝域十三煞神未戴面具时的真面目,该死而无憾矣!” 黎行健接口道:“听说绝域十三煞神劫取各路镖银,洗劫豪富,所过之处,少有活口,想不到居然匿藏在京畿近郊,我兄弟的确有幸……” 那方脸大汉宏声喊道:“十……三……煞……神……” 他左侧六名大汉接着齐声高喊:“声……威……慑……人……” 他右侧另六名大汉接着齐声高喊:“所……向……无……敌……” 接着十三个人齐声高喊:“出……手……无……情……” 这四声响亮震耳的口令喊过,蹄声大作,十三铁骑一起移动,向前推进。 但他们的速度有快有慢,霎时间快者越快,但见从不同的角度各有一骑超前冲出,齐齐向核心中的两人迅疾杀去。 手中的长刀,闪闪生光,配上雷动的蹄声,使得冲杀的声势,更是令人震慑。 但见这四骑一冲近黎、甘二人,各施长刀凌厉攻击了一招,便各自错开,继续向前驰出,成了散开的阵势。 然而第二批四骑,紧接着又从四面八方冲到,同样地各以长刀向二人攻击一招后,便又错开了。 现在轮到第三批攻击,蹄声宛如急鼓雷鸣,长刀如狂风暴雨,冲杀上去。 这第三批方一错开,第一批人马再度回头攻到,成为第四梯队的攻击波。如此第五波第六波一直循环不息地攻击,喝叱声,铁蹄声,马嘶声以及兵刃的金铁交鸣声,还有那千百道耀目的刀光,只杀得核心中的黎、甘二人,汗流浃背,气喘吁吁。 这种强大的合围硬攻的情势,黎、甘二人已知今日万难逃过这场劫数了。于是同时升起与其落得筋疲力尽而死,不如趁现在尚未力竭时,拼上一下。 两人心念方决,同时振臂暴喝而起。 雷鸣般的蹄声夹着刀光一冲而过,两名骑士翻身跌堕马下。 突然之间,所有的人马一齐停住,都不移动,一切声响,倏然沉寂。 只见甘锋栽倒地上,不再动弹。黎行健屈下一膝,半跪地上,两人身上,都现出不少血迹。 黎行健转眼一望,目光首先掠过甘锋的躯体,接着掠过地上两名骑士的尸体。 这两人都是在同时之间,被他和甘锋击杀的,只是当他们击杀敌人后的一刹那,各人身上数处要害也遭敌人劈中。 黎行健叹一口气,摇摇头道:“凭我和甘兄,只换回两条性命,唉……” 厅堂内突然行出一人,大步走向广场,穿过那些铁骑,一径来到黎行健身旁。 那绝域十三煞神的首领,竟然没有加以拦阻,亦没有发令攻击。 这个人正是年轻英挺的沈陵,他眼见这十三铁骑的精妙围杀之术,想到堡外地势,情知以自己目前所剩功力,只要一逃出堡外,立刻将被四角的卫哨发现,招致十三煞神追击。在那平旷辽阔的地方,适足以使这十三铁骑发挥出更强的威力。 因此他宁可现身出来,当然他已打算过如何抵御之法。 他一看黎行健这般模样,已知命在须臾,当下道:“黎前辈,你们能够反击,杀了他们两人,已经不容易了。” 黎行健道:“沈兄为何不逃?” 沈陵道:“在下目睹他们的武功和精妙骑术,自知绝对逃不掉。” 黎行健道:“说得亦是……” 他突感一阵剧痛,痛得住了口,过了一阵,才缓过一口气来。 沈陵道:“黎前辈可有遗言?” 黎行健苦笑道:“沈兄除非是与他们一伙的,不然的话,你只怕再也难以逃生,在下纵有遗言,说了也等于没说。” 沈陵长叹一声,沉默不语。 黎行健突然抬起头来一笑,道:“人道绝域十三煞神,行踪飘忽,手段狠毒,所向无敌。 但从今以后,十三煞神只好改为十一煞神啦!” 一直没有作声的方脸大汉,突然接口道:“那也不见得……” 他接着高声喝道:“候补之人立即入列!” 立即有两位大汉应声而出,拾起了地上的长刀,翻身上马,登时又恢复了十三人之数。 这时又有几名脚夫过来,将尸体搬走,只剩下黎行健和沈陵在当中。 黎行健愕然地睁大双眼,扫视那十三个骑士一眼,才颓然道:“原来十三煞神随时有人补充,难怪出道三年来,并无折损,还是十三个人……” 方脸大汉傲然道:“不错,绝域十三煞神永远不会减少,但这个秘密你们已没有机会泄露出去啦!” 黎行健却于此时,突然头一垂,仆倒于地,登时气绝。 沈陵退开两步,登时有两个脚夫过来,把黎行健的尸体搬走。 方脸大汉踞马俯视着这个风度翩翩的青年,以威严有力的声音,问道:“朋友请报上姓名!” 沈陵道:“在下姓沈,单名陵。只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方脸大脸道:“沈兄知道绝域十三煞神之名,已经足够啦!” “难道阁下在这种情势之下,还怕泄密?”沈陵反问道。 “当然不怕。”方脸大汉信心十足地道:“沈兄已成网中之鱼,罗中之雀,想溜也溜不掉啦!” “阁下既有如此把握,何不把姓名见告?”沈陵激将道。 方脸大汉沉吟一下道:“我姓吴,叫吴一。咱们十三兄弟都同姓,以数字排名,咱们的老么就叫吴十三。” 沈陵听得一怔,知道对方用的是化名,甚至连姓都是假的。 方脸大汉左侧的一名大汉插口道:“大哥何不转入正题,审问此人来历?” “以二弟之见,这位沈兄会回答咱们的询问么?”吴一道。 吴二摇摇头道:“恐怕不太容易。” 沈陵笑笑道:“不,吴二兄猜错了,在下愿意坦白奉告有关在下的来历等等。但一则恐怕诸位不会轻易相信,二则在下也有个小小要求,只怕诸位不答应。” 他的话来得相当奇特,令人有波谲云诡之感。 吴一怔了一下,道:“这样说来,沈兄的供词,一定是难以使人相信的啦!” 沈陵道:“那要看你们用什么观点来判断我的话。” 吴一显然已引起了兴趣,身子微微向前倾俯,双手按住鞍头,道:“信不信你的供词,那是咱们的事。只不过你还有一个怎么样的要求?” 沈凌道:“这个要求是咱们到屋子里说话,哪怕是一间牢房也行。” 吴一双眉一皱,惑然道:“为何要到屋子里呢?” “最好是防守严密的牢房,这样你们就可以放心查证在下的话,瞧瞧是真是假。同时又不虞在下逃走,相信这么一来,在下定可不致于含冤而死!” 吴二插口道:“大哥,这人一定有什么诡计,不可轻易答应。” 吴一沉吟了一下,道:“听起来好像有什么问题,但他能够变出什么花样呢?” 吴二突然高声道:“是了,这家伙定是自知无法破得咱们的铁骑冲杀之势,所以要躲到屋子里。” 吴一的目光,移到沈陵面上,可见得他已对吴二的话有点相信。 沈陵淡淡道:“吴二兄之言,只说对了一半。说对的乃是在下自知无法当受得起十三铁骑冲杀之势。” 吴一道:“那么沈兄乃是暗示说,并非因惧怕咱们铁骑之威,而躲到屋子内企图作困兽之斗了。” 沈陵道:“在下本来就从屋子里出来,而出来之时,也是诸位施威之后,如有负隅顽抗之想,那又何必出来?” 吴二道:“他的话不能说没有道理。” 吴一沉吟了一下,才道:“愚兄打算答应他的要求,贤弟们意下如何?” 吴二没有反对,只耸耸肩道:“大哥何以作此决定?能否将理由见告?” 吴一道:“愚兄实在没有什么道理,只不过突然想到咱们十三煞神,做了不少惊人之事,每一次都是干净利落,圆满解决,今日还是第一次与外人说了这许多话。凭这一点,可见得此人实有严加询问的必要。” 吴二点头道:“大哥说得是,这人实在有些古怪,理应查个明白。” 吴一向沈陵道:“好,咱们答应你的要求。” 沈陵道:“既然如此,咱们进屋说话。” 他回身行去,才走了数步,吴一突然喝道:“站住!” 沈陵应声停住脚步,回头问道:“吴一兄有何吩咐?” 吴一道:“实不相瞒,你这一举动,教人感到居心叵测。” 沈陵道:“那么吴一兄是否要取消方才的决定?” “那倒不是……” “难道吴一兄认为,在下到了屋内就能与诸位对抗么?” 吴二接口道:“咱倒不信你有这份能耐。” 吴一道:“但凡事不可不多作考虑……” 他这话是向吴二说的。 吴二道:“既然如此,咱们那就不要入屋。” “但愚兄已答应了他,自无反悔之理。” 吴一沉吟一下道:“沈兄,现在有个折衷的办法,你由我数名手下,押入屋内的一间牢房内,把牢门锁起,咱们才入屋与你慢慢谈。”沈陵道:“这是很毒辣的一着,你们先将我囚禁起来,稳操了胜算……” 吴二冷冷地道:“这原是你自己提出来的办法,并非咱们存心占你便宜。” “当然,在下没有忘记这是我的主意。” 沈陵将目光落在吴一脸上:“如果是锁起牢门,可否为在下备些饮食在牢房中?” 吴一讶然道:“备点饮食?你打算在牢内待多久?” 沟凌道:“最多也不过几天而已,随便弄点清水,以及可以充饥的干粮就行啦!” 吴一沉吟了一下,道:“好,你要多少都行。” 他随即吩咐两名手下,取了干粮和一缸清水,押着沈陵入屋。 吴二目睹沈陵进屋后,道:“大哥,这个小子古怪得很,咱们应该小心才是。” 吴一蹙眉道:“谁说不是?咱们出道以来,还是第一次碰上如此奇怪之事。” 他将目光转到那个面白无须的大汉面上,道:“七弟,你能否猜出他为何要求到屋内谈?” “小弟认为他主要的目的,是使咱们失其所长。” 吴七沉思了一下道:“咱们的长处,是以快马长刀,在平旷地势冲杀制胜,如弃马入屋,纵使能赢得了他,但拼斗下来,也不划算。” 吴一苦笑道:“这小子的确是个鬼精灵……” 吴二接口道:“他有了干粮和清水,至少可以负隅固守十天八天。” 吴七笑道:“就算咱们无法攻入,但十天八天之后,又如何呢?” 吴二道:“这个我就想不通了,但无论如何,他多活个十天八天总是划算之事。” 他们谈了好一会,这才看见一名手下奔出来。 吴一沉声道:“你们搞什么鬼,竟要耗费这么多时间?” “那小子看过牢房之后,又要求增加清水,他亲自动手,再搬了两大缸水进去,所以折腾不少时间。现在已把牢门锁上,王长生在那儿看守着。”那名手下道。 吴七恍然道:“他弄了那么多的清水,可能是预防咱们火攻,但三缸水能用多久?” 他们纷纷下马,由吴一为首,带着吴二与吴七,一直奔入屋内。 第十三回 陷入困境 那是一排石砌的屋子,甚为坚固,牢门是厚厚的铁板,当中有一个一尺见方的洞,但洞口嵌着铁枝,连拳头都无法伸出。 在另一边墙壁的高处,也有一个两尺宽,一尺高的气窗,也是密密地装上铁枝。 吴一等三人隔着铁门,看见沈陵在牢房当中。 “这个房间沈兄还满意吧?”吴一问道。 “在下当然满意,在这一排八间牢房中,是我自己挑中这一间的。”沈陵笑道。 “这一间究竟有何好处?”吴一问。 “因为它特别坚固,同时在地形上,这一间极合我的要求。” 吴二插口道:“同样是牢房而已,哪里谈得上地形?” “不,只有这一间后面的气窗,是开在靠水池的地方,外面就是相当大的水池,我说的地形,就是指此而言。” 吴二恍然道:“由于外面是水池,你认为我们无法用火攻?” “在下只是为防万一而已,当然你们没有用火攻的理由。” 吴一插口道:“好啦!你现在已经身在牢房内,既有干粮,又有清水,咱们该谈正经事了。” “吴一兄即管开始侦讯。”沈陵笑道。 吴一正色道:“沈陵是你的真实姓名么?” “是的。” “可有什么证明没有?” “这是一个朋友写给在下的信函。” 沈陵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从窗口递出。 吴一看看信封,又抽出信笺,看了看内容。 “不错,这封信的确是写给一个姓沈名陵的人。”吴一微微点头:“从这封信的内容推测,你若是沈陵,那么该是大名府的官吏了?” “在下就是沈陵,哦!对了,这儿还有件公文,可以足证在下的身分。” 他自怀中掏出伪造的调职令,吴一接过仔细地瞧了一遍。 “纵使这些文件是真的,但也无法证明你就是沈陵。” 吴一目光如电地瞪着他。 “大名府一个小小书吏,有职无权,不值得别人冒充。何况在下不可能预想今日会发生的状况,而事先作好伪造身分。”沈陵神态自若地道。 吴一没有开口,将目光投注在吴七脸上。 吴七沉吟了一下,道:“大哥,他的身分应该没有问题。” “这件事还得小心从事,愚兄打算派人到大名府查一查。”吴一仍然有些不放心。 “好极了。”沈陵接口道:“尊驾尽管派人前往大名府查证就是。” 吴一面色一沉,道:“沈兄既得知我们的身分,又知道了京华镖局的秘密,只怕就算查明了身分,也不能轻易释放你。” “这一点让在下自己担忧,不劳吴一兄操心。”沈陵神态自若地道。 吴一讶然道:“沈兄莫非有了脱身之法?” 沈陵笑笑道:“在下若有三两天时间,相信一定逃得出此地。不过,假如吴一兄愿意释放的话,则有关系你们与京华镖局的秘密,在下保证绝不泄露。” 吴一听了这话,现出既好气又好笑的神情,接着不屑地哼了一声,偕吴二等人转身走开了。 到了傍晚时分,牢外的走廊上灯火通明。 另外在气窗外的水池上,也点燃了许多盏风灯,照得四下十分明亮。 在堡角楼上的守卫,可以毫不费力地把这边的情形,尽收眼底。 沈陵躺在牢内的木板上,睡得十分安稳,好像心中全然没有牵挂。 巡守牢房的人,每隔一会,就在门上的窗子,向内查看一下,因此沈陵的动静,对方完全晓得。 不知过了多久,沈陵被一阵敲门声惊动,睁开眼睛一瞧,原来是吴一,隐约还有其他的人在他身后。 吴一从窗口递给他一枚火折,嘱他把灯点上。 “咱们费了两个时辰之久,遍搜全堡,竟没有发现那个女子,你可愿意告诉咱们有关此女之事?”吴一语气平和地道。 “在下对她所知不多……” 吴一接口道:“没有关系,你把所知道的都说出来就行了,不过兄弟先警告沈兄一声,如果所言不实,咱们就不客气,定要使沈兄吃点苦头。” “听尊驾的口气,似乎对那位姑娘已有所知,大概你们已经将她擒获,却诈称没有搜到她。”沈陵笑道。 “沈兄爱怎样想都行,只要你说老实话,兄弟担保你有益无害。” “尊驾不但武功惊人,连口才也非常好,使在下竟然生出非从实供出不可之感……” “兄弟并没有什么心机,只是据实分析利害而已。” “好吧!据在下所知,那位姑娘,乃是附近村庄的人……” 吴一皱一皱眉,竟似不信,口中却问道:“她叫什么名字?” “名字我不知道,只知她姓孙……” “这样说来,你遇到黎、甘二人之时,这位孙姑娘已经与他们在一起了,对不对?” “不但如此,我瞧她还是个领路人呢!到了距此不远,她与黎、甘二人低语了一阵,就躲入树林内,不知往哪儿去了。” “那么沈兄何故紧紧跟着黎、甘二人呢?” 沈陵叹一口气,道:“一来在下好奇,二来黎、甘两人不准我离开。在下虽曾练过武艺,可是孤掌难鸣,斗不过他们,所以才跟着他们入堡……” “沈兄这话大有漏洞。” “是的,在下也知道有漏洞。”沈陵点点头道。 “你自知有漏洞那就更好了,请你自己说出来吧!” “老实说,在下是在高梁桥那边,就遇见黎、甘二人。”沈陵无奈地道:“当时我发现他们的言行显得很神秘,心中甚是好奇,所以就暗暗跟踪。后来被他们发现了,我诈作不敌,让他们押着前来的。” “这就对了,因为兄弟晓得你纵然赢不了他们,但仍有逃走的机会。” “尊驾何以断定在下尚有逃走之力?” “兄弟观察了沈兄的胆力、智谋、以及临危不惧的气度,可以想象得到当时你如与黎甘二人动手,必是难分胜负之局,甚至你可能还占一点上风,如果你当时再三表明不是他们的敌人,他们一想既然收拾不了你,便不妨相信你了。”吴一语气突然变得非常坚定:“因此,兄弟推断你至少尚有逃脱的力量,方能以不同路的身分,参与他们暗探本堡的行动。” 沈陵心中暗暗佩服,忖道:“此人头脑精密,阅历又丰,实是罕见的人才。那京华镖局的钟子豪居然拥有这种人物做他的手下,可见得钟子豪的高明更为惊人了。” 他一面想,一面点头道:“尊驾猜得一点不错,在下佩服万分。” 此时他心中充满了对钟子豪佩服之情,因此面上的表情,十分自然真诚。 吴一缓缓地道:“沈兄在本堡所见所闻已经不少,只不知你心中对本堡及兄弟这一些人,有何揣测?” 沈陵道:“在下如说全无揣测,那是假话。所以不如从头直说,至少在尊驾眼中,还可博得一个光明磊落的印象。” “沈兄说得好,请把你心中所想见告。” 沈陵道:“在下虽然不是江湖中人,但既曾修习过武功,在江湖中,也有几个朋友来往。 因此知道这两三年来,北六省出现之绝域十三煞神,所向无敌,行踪诡秘飘忽。许多镖局都出过事……”他停歇一下,见对方没有插口,便又道:“但详细情形在下就不知道了,尤其是三大镖局暗斗之举,更是毫无所悉,还是刚刚才晓得的。” 这后面的一番话之中,有真有假。 真的是他果然不知道天下最大的三家镖局,竟然暗斗得如此激烈。假的是对这绝域十三煞神,他知道得并不少。 一个干杀手的人,怎会不留意江湖动态?对那些江湖大豪及黑道人士的底细,一定会用尽各种方法加以调查的。因为他虽是猎人,但也可能是别人的猎物。 他对三大镖局被劫的经过情形,颇为清楚,亦听说过三大镖局有联合围剿绝域十三煞神之议,但后来没有了下文,现在总算明白这是因为京华镖局不肯联盟之故了。 他回答之言,有真有假,倒使吴一难以察出破绽。 但见吴一让开了一点,窗口出现了一张从未见过的面孔。此人大约四旬左右,面白无须,双颊瘦削,两目深隐,额头挺突,是属于那种极工心计,富于谋略之人的表征。 他在外面细细打量沈陵,过了一阵,才道:“好一位英挺的年轻人,今日幸会了。” 沈陵道:“阁下是谁?咱们没有见过面吧?” 那个并不开口,仅以锐利的目光,再度向沈陵打量。 沈陵也冷冷地观察对方,但由于这人面孔靠近窗口,所以他能把沈陵全身都看得清清楚楚,而沈陵则只能看见他的面部而已。 纵是如此,沈陵受过训练的眼睛,仍然观察出一些名堂,例如这个陌生人的身材相当高,所以他须得略略弯低身子;其次,从他面上的皱纹,一则表示此人性格冷酷,二则表示此人饱经风霜,是个时常在户外活动之人。这些收获当然还嫌不够,沈陵心念一转,马上面上泛起了一种暖昧神秘的冷笑,同时大步走向窗口。 直到他迫近窗口三尺之处,那人才皱起眉头,冷冷喝道:“站住!你想干什么?” 沈陵心知不可鲁莽,因为此人声音中,已含有强硬摊牌之意。 他的用意本是希望迫退对方,由他占领门上的窗口,这样就可以得到有利的位置,而可以看清对方所有的人。可是此人表现得如此强硬,假如沈陵再往前跨步,无疑是迫使发生爆炸性的情势。 沈陵估计对方可能有某种手段可以不利于他,所以应声止步,以免情势恶化而致不可收拾。 但目下也已有收获,那就是此举已测出两件事,一是这个陌生人不但看来工于心计谋略,同时也是胆力甚强之人。其次是测出了这个人的地位甚高,至少比十三煞神的首领吴一高些。 这时那陌生人眼中射出恶毒的光芒,接着又道:“沈兄年纪轻轻,但却是难缠的人物呢!” 沈陵听了这话,几乎在同时之间,已察觉对方的用意,当下傲然道:“当然啦!在下如果没有两手,老早就活不到今天了,在下敢向你保证,你们想收拾我,定须付出相当重大的代价才行。” 那陌生人冷冷地注视着他,目光非常恶毒可怕,足以使一个胆力稍弱的人震慑。 沈陵毫不示弱地向他凝视,同时集中心力,激发起强大的意志力,那样子既凶狠又自傲。 双方对视了片刻,那陌生人才眨眨眼睛,道:“沈兄意志力之坚强,倒是罕见得很!” 沈陵道:“在下平生面对任何危难,从不畏惧。阁下若想仅凭一对目光,就使在下退缩,那是梦想!” “沈兄说的也许是实情,以兄弟的看法,你除了意志坚强之外,还是一个十分机警之士。”那陌生人点点头道。 沈陵心中雪亮,晓得对方这话含意。但面上却装出少许孤疑之色,不过他却不追问。 “阁下高姓大名,如何称呼?”他岔开话题问道。 “沈兄已知道敝局不少事情,就算得知兄弟的姓名,亦不算什么了。”那陌生人道: “兄弟姓石,名奇峰,只不知沈兄听过贱名没有?” 沈陵摇摇头,道:“没有,恐怕不是真姓名。” 石奇峰淡淡一笑,道:“兄弟多年来罕得把姓名告诉别人,除非是明知这个人永远不会泄露,怪不得沈兄没有听过。” 沈陵哼了一声,道:“这回石兄失算了,在下将把你的大名传出江湖,让大家知道京华镖局中,有这么一号人物。” 石奇峰道:“沈兄信心虽强,无奈本堡内外隔绝,难通消息,就算一二十年之后,沈兄还是没有办法将消息传出……” 沈陵情知自己一答话,将被对方当作推测资料,可能猜出他需要多少时间才逃出此堡。 不过他又不能透露出他已看破对方的企图,这道理正如刚才他对石奇峰的评估装糊涂一样。 这理由是沈陵目下身在石牢之内,成了被动之势,最忌的是让对方高估自己的能力。这意思是说,如果石奇峰将沈陵估计得太高明的话,为了免除后患,定必马上下令攻击,以种种手段务求杀死他。 所以沈陵一定不可以迫得石奇峰作此决定,唯一的办法,就是设法使对方认为自己武功不错,胆力很强,相当机警,但却十分自负和骄傲。 任何一个人本领最好,若是有自负骄傲的性格,便等于金汤城池开了一个缺口,随时会遭失败。现在他既不能透露口风,被对方测出需要争取多少时间,又不能回避得太着痕迹,以致泄露了自己的才智。 因此,他感到要应付这一下,相当吃力。但不管怎样,他非回答不可,所以他只好尽力而为,至于成败如何,暂时不暇研究了。 他冷冷地道:“咱们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石兄等着瞧就是了,区区一间石牢,在下还没放在心上……” 石奇峰寻思了一下,突然退开窗口,接着换上来的是十三煞神的首领吴一。 他的目光在牢房内扫视了一阵,才道:“沈兄言下之意,好像真的有把握逃得出这间牢房呢!” 沈陵:“不错,在下既敢自陷于绝地,当然多少有把握。” 吴一道:“以兄弟看来,沈兄除非练有妖术,否则插翅也逃不出去。” 沈陵道:“吴兄别管在下怎么逃得出去,这是在下个人之事,不劳关注。” 吴一道:“好,兄弟倒要瞧瞧沈兄有何出奇手段,竟能逃出这间牢房……” 说完话,他正要走开。 “吴兄等一等……”沈陵及时叫道。 “沈兄有什么事?”吴一收住脚步道。 “请问吴兄和刚才那位石兄,信不信在下先前供出的身分?”沈陵问道。 “兄弟已经查过,大名府果然有你这一号人物。”吴一点点头道。 “既然吴兄知道在下是跑江湖的人,那就有商量的余地,你说是么?”沈陵用充满希望的口吻道。 “商量什么?”吴一颇感兴趣地问。 沈陵道:“咱们商量一下,假如吴兄释放了在下,那么在下这一辈子绝口不提贵局一个字。也就是说,不管今日之事,或是日后晓得了与贵局有关之事,在下都绝口不说一个字……” 吴一道:“假如沈兄永远留在此地,岂不是铁定不会泄漏任何口风了么?抱歉,兄弟无法答应你的要求!” 沈陵道:“在下虽然能够逃得出此地,可是此举有相当风险,而且也须付出代价,因此,在下才与吴兄商量……” 吴一笑一笑,道:“等沈兄逃得出去时,咱们再商量不迟。” 沈陵口气一冷,道:“在下如果逃出去,我保证三天之内,贵局的秘密传遍天下。” 吴一仰天大笑一声,举步走开。 只听步声纷沓,片刻间外面的人都走光了。 沈陵并没有走到窗边察看,一径在床上躺下,侧耳静听。大约过了一个时辰,沈陵估计已过了子时,便跳起身,先把壁间的灯光弄熄。 他站在黑暗中,等了好一会,直到肯定无人过来查看后,才从怀中取出一只小瓷瓶与一棍瓷制的小棒,用这根小棒,在瓶中蘸些黑色的液体,迅快地涂在门上窗洞的铁棍上。 不久,他已把每一根嵌在柜上的铁棍根部,都涂沫了一匝。这些黑色液体,发出阵阵刺鼻的气味。 外面很寂静,沈陵一面动手,一面注视着外面的廊角。涂抹黑液的动作很快完成后,他立即收妥瓶子,取出火折晃燃,接着将火苗挨近窗口。 只听丝丝数声响处,窗上的铁棍,出现了一匝匝的蓝色火焰,光度强亮耀目,一时把整个牢房都照得通明。 沈陵退开几步,紧张地等候着。 过了一会,蓝焰的光度渐弱,旋即完全熄灭,可是每一根铁棍的根部,也就是曾经燃烧过的部分,仍然一片炽红。 沈陵迅即戴上一副鹿皮手套,抓住那片纵横交错的铁棍方格的中央,默运功力轻轻一拉,只听脆响一声,窗口上整块铁棍制成的方格栏网,应手而起。 他迅即将铁棍网放在地上,动作又快又轻,没有一点声响。 现在铁门上的窗洞,已是一个径尺见方的洞口,全无拦阻了。 虽然他的双肩比洞口宽,可是在修习过上乘武功之人,可以用伸缩筋骨的方法,毫不费力地钻出去。 沈陵站在黑暗中,皱起眉头,忖道:“好像太容易了一点吧?石奇峰等人都是老练成精之人,如何会任由我毫无阻碍地除去窗洞上的铁支?至少也该有人不时巡视才对呀!” 但另一方面,他又不得不把握机会,纵然敌人另有陷阱,他亦不得不冒险一试。 在角廊中的灯光照射之下,窗洞内突然伸出一个人头。 说时迟,那时快,铁门上呛地一响,一张沉重而锋快的铡刀,贴着铁门迅快如电般铡下。 锋利的刀锋,登时把窗内伸出来的人头铡断,滚落在地。 那把铡刀迅即升起,回到窗洞上面的老位置。 几条人影出现在廊中,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地上还在滚动的人头。 但地上既无血迹,那颗人头滚动时的声音也不大对。 众人定睛看时,原来是一截木头,上面缠着衣服,以及戴着头巾而已,并不是沈陵的人头。 牢房内传出沈陵的得意笑声,在角廊中回荡。 廊上出现的几条人影,其中不但有石奇峰,而且十三煞神中为首的三个人也都到了,人人手中都持着兵刃。 石奇峰冷冷道:“沈陵,你不妨从窗洞中钻出来看看。” 沈陵收住笑声,道:“石兄这话是什么意思?” 石奇峰道:“我叫你试试逃得掉逃不掉?” 沈陵哼了一声,道:“在下这次虽是失败,但还未到歇手认输的地步。” 石奇峰冷笑道:“谅你只是嘴硬而已,兄弟绝不相信你尚有其他的逃生之法……” 吴一低声道:“这家伙被禁之前,咱们没有机会搜身,所以他也许尚有别出心裁的工具,可以破牢而出。” 石奇峰拍拍手掌,廊中登时又出现了七八支火把,把外面照得通明,他才摆摆手,当先离去。 吴一等三人也跟在后面,出得廊外,石奇峰才道:“吴一兄说得不错,此人可能尚有别的工具,等候机会破牢而出!” 吴二道:“二爷言下之意,似是含有让他尝试的意思。但以属下愚见,不如先发制人,趁早收拾了他,免得留下后患!” 吴三也接口赞成道:“二哥说得对,咱们先发制人,有胜无败。如若不然,万一被他逃走,后患就无穷了。” 石奇峰微微一笑,道:“此子艺高胆大,本来应是可虑的后患。然而在我细加观察之下,此子骄满自恃,终是不成大器。所以诸位不必过虑,谅他逃不出咱们掌心。” 他们边行边谈,顷刻间已转人一座厅内,大家分别落座。 “万一那人能逃出此堡,兄弟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请三位率领铁骑,务必围戮此人,取他性命!”石奇峰缓缓道,语意甚为坚决。 吴一应道:“只要在方圆十里之内及时发现他的踪迹,这件任务属下兄弟们必能完成。” 石奇峰点点头,又道:“如果在堡内发现他,那是兄弟之事,你们不必操心。” 吴二道:“二爷虽有神鬼莫测的玄机,但这个沈陵,来历不明,此事非同小可,二爷最好还是小心点……” 石奇峰道:“你的意思还是要先下手为强,趁早诛灭他么?” 吴二道:“先下手自是上佳之策,但纵或不然,亦不宜过于大意,最好将属下等人调入堡内,比较稳妥些。” 石奇峰摇摇头,这:“吴二兄不必多虑,兄弟自有分寸” 他说到这里,吴一等三人已不能多言了。只好起身告辞,并且依令召集人马,迅即出堡,等候讯号。 ※※※※※※ 朝阳斜斜照入石牢内,沈陵揉揉眼睛,从床上坐起,突然听到一阵脚步声,到门边倏然而止。 他打起精神,向窗口望去,只见石奇峰那副阴险多计的面孔出现于窗口,两人互相打量着,谁都没有开口。 最后还是沈陵先说道:“石兄来得好早,只不知大驾光临,是不是有事要告诉兄弟?” 石奇峰淡淡道:“沈兄莫非已预期一些事情将要发生么?” 沈陵心头一震,道:“预期谈不上,但兄弟自是希望贵堡有事故发生,这样的话,就对兄弟有利……” 他说话之时,心中暗忖:“这石奇峰料事如神,才智出众,气度举止也大是不凡,他在京华镖局中,地位一定极高……” 只听石奇峰道:“沈兄临危不惧,胆识过人,兄弟实在敬佩得很!” 沈陵想道:“这是开场白,只不知底下跟着来的是什么诡计阴谋?”他牢牢记着自己须得保持狂傲自大之态,当下耸耸肩,道:“这也算不了什么,兄弟虽不是江湖人物,但已立愿遨游天下,如果连这一点胆力都没有,今后如何能面对不测的危难?” 石奇峰面色一沉,道:“沈兄虽已立愿逍遥遨游天下,无奈你已卷入了江湖是非的漩涡中,今生今世,只怕心愿难以达成了。” 沈陵长笑一声,傲气逼人地道:“我一向深信天无绝人之路,只要有一线生机,我都会极力把握住,不让它溜走。万一真正到了必死地步,兄弟只好认了,绝不怨天尤人。因为人总是会死的,只是早死晚死而已,看得开就没什么好怕的。” 石奇峰怔住了,竟然一时作声不得。 要知他平生以来,阅人无数,但像沈陵这种年轻人面对死亡的威胁,仍然傲然不惧,这种人物,他虽知世上有的是,却还是第一次遇见。他缓缓地道:“想不到沈兄竟然将生死看得如此之透,失敬得很。” 沈陵道:“石兄若能考量兄弟不是江湖之人,则作最后处决之时,自当有一个公正的交待。” 石奇峰道:“沈兄虽不是江湖人物,但敝局的秘密既已被你得悉,这件事只怕无法转环了……” 沈陵道:“若然如此,在下就不用多说了。” 石奇峰遗憾地摇摇头,离开了窗口。可是他步履之声,却显示他仍然在外面的角廊上。 过了一阵,石奇峰的面孔又出现了。 “沈兄,兄弟甚感抱歉,对于你目下的处境,实在是爱莫能助。”石奇峰态度诚恳地道。 “石兄若是有维护之心,目前就有一个办法可以帮助在下。”沈陵以期盼的口气道。 “有这种事?” 石奇峰讶然道:“兄弟怎会不知道,那是什么办法?” “假如石兄有意维护,在下不需石兄释放,只需给我三天时间。如果三天之内,在下逃不出去,便是命数该绝,在下无话可说。” “咱们先把话说明白,兄弟就算给你三天时间,但当沈兄试图逃走之时,仍将竭尽全力阻截,这一点乃是兄弟必须要做的措施,沈兄可明白我的意思?”石奇峰正色道。 “在下明白。”沈陵点点头。 “好,兄弟给你三天时间。” 石奇峰点头同意:“这已是兄弟最大的能力限度,过了三天,兄弟将不择手段地对付沈兄啦!” “咱们一言为定。”沈陵精神轻松地道。 “沈兄要不要吃点新鲜的饭菜?”石奇峰问。 “那倒不必了。在下从这边气窗望出去,感到外面虽然有人把守,可是已不像昨夜那么多的人马。现在石兄又是独自露面,莫非绝域十三煞神已经离堡他去?” “不错,除了十三煞神之外,原本还有近百的车夫和脚夫,都离开了。不过那十三煞神都没有去远,仍然在本堡附近候命。” “只不知现今留守本堡的,是些什么人物?” 石奇峰深沉地笑一下,道:“沈兄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沈陵沉吟了一下,道:“也好,假如在下对贵堡隐事知道得太多,只怕石兄连三天时间也不能给我了。” 这回石奇峰是真的走了。 沈陵从窗口望出去,只见廊上两边都挂上了布幔,隔断了他的视线,不过在布幔上的一些小洞,可以看见有些眼睛,注视这间牢房的动静。 沈陵测不透张挂布幔的原因,更无法查看那后面有些什么人物,不由感到有些高深莫测。 因此,对于石奇峰的诡异手法,不觉大为佩服。 他回到床边坐下,细想此堡实在有许多令人不解之处。例如此堡的形势,不但堡外周围都是平旷的野地,同时四角所建的高垒碉楼,更使这四周的旷地,发挥了最大效用。任何敌人想潜入此堡,除非有隐身之术才办得到。 除了形势之外,他脑海中泛起了那些巨大的箱子。现在回想起来,倒像是一箱箱的金银。 这是因为这些箱子,须得那么多的车马人手搬运,而且每一箱都不曾摞起来,可见得一定是太沉重之故。 但最使人生疑的,是这座庄堡和这些人的神秘气氛,一种叫人说不出来的神秘和诡异气氛。 晌午时分,他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晓得来人是谁。 转眼间,窗口出现石奇峰的面孔。 他冷冷地凝视着沈陵,过了一会,才道:“沈兄果然很有神通,兄弟刚刚接到局主的手谕,竟然指名要释放沈兄。” 沈陵笑道:“那好极了,贵局主既然知道在下落在此堡中,自然会下谕令释放了。” 石奇峰皱眉道:“但据兄弟所知,沈兄不但不是与敝局有关之人,同时与镖行也没有什么瓜葛,何以敝局主下令释放你呢?” “石兄是真的不知道?抑是故意相问?” “兄弟自然是真心相询。” “石兄若是不知内情,可见得贵局主的命令中,并未提及在下的背景了。” 石奇峰点点头,道:“不错,命令中一点也没有提到。” “那么在下不妨坦白奉告。”沈陵道:“石兄之所以不放过在下,理由是在下知道了贵局若干秘密,对不对?” “不错,咱们无怨无仇,本来就没有加害之理。” “既然如此。”沈陵道:“如果在下所知悉的秘密,根本不成为秘密的话,则贵局主下令释放在下,应是合情合理之事。” 石奇峰讶然道:“你的意思是,还有别人已知道敝局的秘密,而敝局主亦晓得这一点,所以不得不释放你?” “是的,贵局主必须要顾全大体……” 他的话突然中断,原来他一则发现石奇峰的神色不安,二来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也是感到大有问题。 对于石奇峰的异常态度,在他未透露以前,自然难以猜测。 至于他想起的那件事,那就是石奇峰刚刚提到的命令,从他的话中,沈陵忽然悟出其中大有文章,所以住口寻思。 石奇峰缓缓道:“沈兄为何不说下去?” “在下突然醒悟,贵局主送到石兄手中的命令,大有问题。” 石奇峰似是很感兴趣,问题:“有什么问题?” “以石兄的身分地位,在贵局中,想必是仅次于贵局主的人物了?” “沈兄猜得差不多了,但兄弟的身分,与这道命令有何关系?” “在下吃过公事饭,所以晓得在一些正式的强有力的组织中,程序是极重要的因素,像贵局主给石兄的命令中,显然不合程序。” “沈兄言下之意,莫非是认为这道命令,应该先经过其他的人么?”石奇峰讶然道。 “那到不是,在下的意思是命令中应该说明释放在下的原因。既然没有提及,可见得这道命令不会立即发生效力。因为以石兄的地位,有权延缓一下,等查明原因,才释放在下。” 石奇峰一愣,道:“沈兄说得头头是道,兄弟甚感佩服。” 沈陵沉吟道:“贵局主明知石兄一定会这样做,可见得他发出此令之时,乃是存心叫石兄这样做的。那么他为何将事情弄得这么复杂呢?” “这个问题你来告诉我吧!” “在下心中已有了答案,不知对不对?” “沈兄如不说出来,兄弟怎知对不对呢?” “在下的猜想是,贵局主发出此令之时,心中是一百二十个不愿意,可是为势所迫,又不得不应付,因此,他发出此令,却能使释放之举暂行拖延,让他有时间可以补救……” 石奇峰泛起奇异的神色,道:“兄弟想不出有什么人物,能使敝局主不得不低头让步。” “在下分析至此,已敢肯定贵局主另外又有命令送到石兄手中,命石兄迅速杀死在下,对不对?” 只见石奇峰面色又是一变。 他虽然没有回答,可是这种神情,已不啻是回答了。 沈陵继续道:“贵局主第一道命令,是给某个人看的。” “沈兄才智卓绝,料事如神,这真是兄弟没有想到的。”石奇峰赞叹道。 “贵局主不惜事后费力弥补,也要把在下杀死,可见得贵局的秘密,实是绝对不可传出江湖!” “沈兄不要说了。”石奇峰摇头叹道:“你越是才智过人,兄弟就越有决心要除掉你。” “这是已成定局之事,不论石兄对在下观感如何,也不能改变事实了。” “不错,这是无法改变之事,现在本堡已准备妥当,兄弟一声令下,这一间石牢马上崩坍。沈兄纵有天大本领,无奈这座牢房在建造之时,已经精心设计过,在崩坍时,将没有一道缝隙可让沈兄逃出去!” 沈陵不能不相信此人的话,心中不禁泛起了无限感慨,并想起了许多事…… “石兄请下令吧!”他叹一口气道:“在下虽然难逃此劫,但对石兄先前维护美意,仍然感激万分。” 他突然精神一振,变得十分奋发,豪气逼人,一看而知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石奇峰道:“沈兄的英风豪气,还有这一表人才,以及过人的机智,使人感到毁了你这样的一个人物,实在遗憾!” 沈陵慨然道:“在下说过,虽然此身遭劫,但仍然感激石兄,假如石兄不嫌在下多嘴的话,在下衷诚奉劝一句,那就是大丈夫当须为国出力,个人的生死荣辱,实是算不了什么! 以石兄这种人才,如能跳出江湖的恩怨是非圈子,把力量贡献国家,定必大有建树。到了临终弥留之际,想起了平生作为,亦将会含笑以殁,无愧此生。” 他说得慷慨而诚恳,忠义之气,溢于言表。 石奇峰那么深沉老练之人,也现出感动的神情。 “沈兄说得好,兄弟是虽不能至,心向往之。”他郑重地说:“无论如何,兄弟将不忘沈兄这一番话……” 沈陵心下大为宽慰,眼中不禁射出欢愉的光芒。 他想到虽然未能达成组织交付的任务,但在临死之前,居然能以自己的热情,感动一个像石奇峰这种人物,的确是一大收获,总算没有白死。 石奇峰深深注视着这个青年,忖想了一阵,才缓缓地道:“沈兄大有死而无憾之感,这等胸襟,却反而令人感到十分不解。” 沈陵讶然道:“在下绝无做作,石兄何以感到怀疑?” 石奇峰道:“沈兄若是热情爱国志士,为何却与东厂的人互相勾结?” 沈陵恍然而悟,点头道:“这一点在下可以解释,但石兄信与不信,请你自行判断……” 他停歇了一下,接着道:“贵局主必定是受到东厂方面的压力,所以先下令释放我,但为了保住秘密,仍然决定杀我灭口。至于对东厂方面,他将如何应付不得而知,目下亦不必浪费精力猜测……” 石奇峰道:“沈兄还未解释兄弟的疑问。” “是的,这件事在我这方面,也有一些秘密,不能详细奉告。但总而言之,在下与东厂刚好是生死对头。换言之,东厂祸国殃民的行为,甚至将危害大明社稷的勾当,正是我等有志之士所切齿痛恨的,所以宁可忍受天下至苦至惨之事,也不会与这些好党勾结!” 石奇峰摇头道:“沈兄越解释,兄弟就越不明白。” “石兄听了在下之言,自然奇怪在下既是东厂的对头,东厂为何会出头营救在下呢?这个原因是在下本来已是东厂方面某一个巨头的俘虏,正在回京途中,恰好遇见黎行健和甘锋,阴差阳错而卷入了江湖恩怨之中。” 石奇峰已略略明白,点点头,道:“原来如此,那么与你们同行的那个女子,莫非就是东厂中的高手了?” 沈陵点点头,道:“是的,只有她一个人逃脱了。” 石奇峰道:“她居然逃得出本堡,可见得她的本领,定可列入天下有数名家之列,在东厂之中,相信只有无双飞仙邵安波才办得到,是不是她呢?” 沈陵坦白道:“不错,就是她。这个女人实在厉害,在下与她明争暗斗,均甘拜下风。 在大名府,在下本已落入她手中,但她却故意让在下逃走,暗中跟踪……” 石奇峰颔首道:“这是钓大鱼的手法。” “在下几乎中了她的计,但后来及时醒悟,尽管如此,但最后仍然投向她的罗网中。” 第十四回 绝处逢生 石奇峰道:“请问沈兄,你们为何经过高梁桥?” “因为我们是在极乐寺碰上的,实际是她在那儿等我自投罗网的。” “这个地点倒是没错,一定要经过高梁桥。”石奇峰双眉紧紧皱起,似是在想一个无法想得通的难题。 沈陵突然问道:“石兄你们搬了这么多金银来此作什么?” 石奇峰一怔,道:“什么金银?” “在下曾看见不少巨大木箱,猜想一定是大量的金银,如果不是金银,那是什么东西呢?” 石奇峰摇摇头,道:“沈兄最好不要知道,也不要打听。” 沈陵耸耸肩笑道:“在下已是难逃大劫之人,就算知道了贵局的秘密,也无法泄露,石兄又何必还存戒心呢?” 石奇峰用慎重而有力的口气道:“因为兄弟正在考虑释放你。” 沈陵一愣,道:“石兄别寻在下开心,难道你打算违令不成?” “这是兄弟的事。” “这样说来,在下的话竟蒙石兄相信了?” “兄弟完全相信,但不瞒你说,兄弟还未曾作最后的决定。” 沈陵不作声,对于这一个极端的变化,虽然说还未成为事实,但已足以令他心情剧烈地波动了。 假如真的被释放,沈陵自己寻思:今后有生之年,必将为真理公义而献身。 石奇峰在犹豫未决中,忽然看见沈陵湛明而振奋的神情,同时感到他有一股壮烈之气。 登时下了决心,想道:“除非我这对眼睛瞎了,不然的话,这个青年定是壮怀激烈之人……” 他下了决心之后,双眉立时舒展,微微笑道:“沈兄,兄弟曾说过,对于报国之事,我虽不能至,心向往之。但兄弟却可以做到一点,那就是为国家留下忠烈的志士,因此,兄弟决定释放你!老实说,这个国家对兄弟来说,谈不上什么感情,但你的风仪气慨,却值得兄弟为你担当这个风险!” 沈陵惊讶地体会他话中之意,这个强有力的人物,居然说出自己与国家没有感情的说,当然不会是假的。 问题正是这一点,既然没有感情,何以又能欣赏别人为国奋斗的精神?而且,他何故与自己的国家没有感情可言? 石奇峰又道:“兄弟知道沈兄正在想什么,但请勿误会,兄弟不是异族之人……” “那么石兄为何出此断然的话,与咱们的国家谈不上感情呢?” 石奇峰苦笑一下,道:“沈兄最好不要追究,兄弟不但对国家谈不上感情,甚至对天下的人,也没有好感。这是题外话,咱们还是讨论一下目前之事为要……” 他这么一说,又使沈陵增加了一宗困惑。 石奇峰想了一下,又道:“沈兄当然不能大摇大摆地离开,只能斧底抽薪,等到夜深之际,由兄弟掩护逃出此堡。” “在下一切悉听石兄的主张。” “沈兄第一步须得装死,由别人验明正身,发交埋葬,但你放心,这只是表面文章而已,事实上你由我心腹手下送到密室中,等候夜色。” “石兄要在下如何装死?” “这是兄弟的拿手惯技,你只要服下一些药物,立刻人事不知,心跳完全停止,全身冰冷,纵使御封的太医,也查验不出你只是表面上现出死亡状态而已!” 沈陵没有立即回答,想了一阵,才道:“只不知石兄这种药物,贵局主懂不懂得?” “敝局主不懂,只有兄弟识得制配。” “在下真正的意思是,想知道贵局主可晓得石兄有这种手法?” “他当然不晓得。” 沈陵沉吟道:“这样说来,在下逃走之后,仍然不能公开露面了?不然的话,便将连累到石兄啦……” “沈兄所虑甚是,你逃出此堡以后,切勿被敝局主得知尚在人间,千万别忘了这一点。” “如果是这样,在下虽然幸免一死,可是日后也不能做事了,因为在下一旦露面,定会被贵局主发现。” “虽然如此,但总比默默无闻地死掉好呀!” “可是活着而不能为组织工作,这种滋味恐怕比死还要难过,在下希望能找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沈兄的想法,兄弟虽然办不到,但却深感敬佩。好吧,咱们瞧瞧有没有其他的办法……” “依照惯例,石兄应当几时向在下动手?” “照例应当立即发动全力,击杀沈兄……” “石兄可以拖延多久?” “沈兄已备妥干粮和食水,这是吴一他们都知道的,因此兄弟不能以等待沈兄饥渴交侵以致体力衰弱为借口。再说这座牢房,经过特殊设计,只要我举手之间,便整座倒塌,牢内之人,武功再高,亦难逃活埋之危。说来说去,兄弟实在想不出任何拖延的借口。” “这样说来石兄非立即动手不可了?” 石奇峰点点头,颓然地望着这个英挺不群的青年。 虽然形势如此不利,但沈陵面上毫无馁色,眼中仍然射出不屈的光芒。 石奇峰劝道:“沈兄先逃出此堡后,再企图设法不迟。” “如果真的完全没有办法,就只好向石兄讨取灵药了。不过在下一来认为恐怕有牵累石兄的可能。二来心中隐隐感到还有别的法子可想,所以不愿立即放弃努力。” “沈兄要求的只是思索的时间话,兄弟可以耐心等候,我担当得起,你慢慢想吧!” 他果然不再开口,好让沈陵静心筹思妙计。 沈陵心中仍有些疑虑,无法判断石奇峰是当真存心救他?抑或是一个圈套? 假如这是个圈套,沈陵自问死不足惜,气人的莫过于这件事将成为别人笑柄,永远在京华镖局流传。 除了怀疑石奇峰的存心真伪之外,他还须考虑牢房倒塌的问题,是不是有人能设计如此巧妙可怕的屋子,能够活埋任何高手于屋内? 他不懂土木之学,但世上许多事情,不必是专家,也可以推究其理。 他对此初步认为是可能的,只要四面墙壁能在最后才倒塌,那业已加厚了数倍的屋顶压下来,便可以将屋内之人,活埋在土石瓦砾之中了。 在理论上,这一设计既行得通,那就可以相信石奇峰不是唬他人彀的。 “看来已没有第二条路啦!”沈陵耸耸双肩道。 “沈兄可是决定要服用兄弟奉赠的药物么?”石奇峰问道。 “是的,石兄如肯赠予,便请赐下。” 石奇峰摸出一个瓶子,倒出一颗碧绿色的丹药,递进窗口。 “沈兄放心服下,等到夜色降临,兄弟自会把药力解去,并且设法送你安然离堡。” 沈陵接过丹药,还未送入口中,先已嗅到一阵芬芳的香气。 他讶然道:“此药香气清冽,扑鼻神爽,应该是一种轻身益气的药物才是。” 石奇峰微微一笑,道:“不错,此药的确有这种神效。” 沈陵毫不迟疑,一仰头把丹药吞人腹中。 他服药之后,便等候药力发作。 过了一阵,他觉得头脑不但不昏晕,反而更为清爽敏锐,四肢百骸也有轻松舒畅之感。 他忍不住问道:“这药还要多久才发作呢?” “快啦!快啦!”石奇峰笑道。 他的笑容中,强烈地暗示出别有用意。 沈陵泛起了“中计”之感,可是丹药已经服下,后悔已迟。 他只好默默地运功行气,查看体内状况,一面等候这颗丹药的作用发生,是好是歹,终有一个了结。 过了片刻,他觉察到体内的真气十分凝练强大,运转之时,倍觉空灵流畅,似乎已恢复了原有的内力。 沈陵讶惑地望着石奇峰,道:“石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实不相瞒,兄弟刚才那颗丹药,系某一位前辈奇人特别精心配制的灵药,极为珍贵。 普通人服了可强身益气,练武之人服后,可增添十年内力。兄弟颇谙医理,察觉沈兄内力有亏损迹象,特以此药奉赠之。”石奇峰笑道。 “这样说来,石兄的假死之药,竟是虚构之言了?”沈陵道。 “也不是虚构,兄弟当真有这种秘制奇药。” 石奇峰笑道:“沈兄服下兄弟的药物之举,已证明对兄弟完全相信,虽说是在无可奈何的情形之下,作此选择,但这已经很不容易了。” “石兄赐药之举,莫非另有用意?” “兄弟早先已经考虑,以沈兄这种人才,如若为了顾及我的安全而不能在江湖上露面,以致埋没了一生,实在太可惜了!因此,我当时便决定,如果沈兄能毫不疑虑地服下兄弟之药,那么兄弟定须有所报答。兄弟很高兴没有看错人。” 沈陵觉得石奇峰虽是言之成理,然而心中却隐隐感到他的行事和想法,有一种特别说不出来的味道。 不但石奇峰如此,就连绝域十三煞神等人,好像也有这种特别的味道。 沈陵一拱手,道:“多谢石兄赐药之恩。” 石奇峰道:“别客气,沈兄请随兄弟走一趟……” 说话之时,已拉开了牢房的铁门。 沈陵感到难以置信地瞧瞧那扇洞开的门户,这才举步跨了出来。 石奇峰拍掌三响,沈陵觉察在布幔后面的人飘然退走隐没,当他们经过那道布幔时,后面杳无人迹。 他们顺着廊道行去,穿过两座静寂的庭院,最后走入一间上房中。 这个房间沈陵曾随黎行健等人搜查过,所以有熟悉之感。 石奇峰请他坐下,接着拍一下手掌,只见门帘一掀,走出一个少女,沈陵有如进入迷雾中之感。因为这个少女头面上都被青布遮盖起来,只有两小孔,以便视物。 他只能从她窈窕的身材,和白皙的充满青春弹性的双手,看出她还是年轻的女孩子而已。 她向石奇峰和沈陵行过礼,随即冲了两杯热茶,端奉给这两个男人。 沈陵接茶之时,距离极近,便以锐利的目光,打量这个蒙面少女。 可是她用作蒙面的青布,不知是什么质料所制,虽然很轻软,隐约有透明之感,但沈陵的目光却无法透得过这重青纱。 对于她的面貌轮廓,可以说是半点印象都没有。 石奇峰道:“沈兄,我打算让你杀出本堡。” 沈陵一愣,道:“杀出去?” “不错。”石奇峰点点头,道:“在堡内由于地形限制,你可以做到兵不刃血,迅快冲出。可是到了堡外,那方圆十数里平畴旷野,你要应付绝域十三煞神的冲杀。” “这十三煞神冲杀之威,在下已见识过。”沈陵沉吟地道:“不瞒石兄说,在下目前已完全恢复内力,以在下估计,如果强行闯出堡,十三煞神至少会损失过半,在下纵使能安全脱身,但亦会身受重创。我想这是石兄所不愿见到的结果……” “沈兄之估计应该很正确,而且这种结果亦是兄弟所不愿见到的。”石奇峰点点头道: “但如果有兄弟助你一臂之力,就可以避免重大的牺牲而突围了。” 沈陵疑惑地道:“这么一来,石兄岂不是变成了贵局切齿痛恨之人,钟子豪局主肯放过你么?” 石奇峰道:“兄弟并非亲自出马助你厮杀。” 他目光转向蒙面少女,朝她点点头。 那少女似是懂得他的意思,迅即走入内间去了。 沈陵审慎地问道:“石兄如此相助在下,莫非是打算离开京华镖局么?” “不,兄弟效忠局主,矢死不渝。” 沈陵越来越糊涂了,道:“既然如此,石兄如何能出手相助呢?” 石奇峰笑笑不答。 那蒙面少女又走出来了,她手中捧着一个黑布包,不知是什么东西。她将黑布包交给石奇峰后,便退到一边。 沈陵发现她一直没有说过一句话,而石奇峰有所命令时,亦不需发言指示,这是很奇怪的现象。 “沈兄,这几件东西,足以助你顺利杀出绝域十三煞神的重围。”石奇峰缓缓道:“这几件东西乃是兄弟珍藏多年的宝物,向来秘不示人,从无别人得知,却想不到最后赠送给沈兄使用。” 沈陵道:“在下何德何能,岂敢拜领石兄的厚赐?” 石奇峰道:“宝剑赠烈土,沈兄倒是当之无愧。” 他一面说,一面解开黑布,呈现出三件东西。 最上面的是一把只有尺半长的黑鞘短刀,旁边是一只黑色的看来很柔软的手套,底下则是一件褐色背心。 沈陵把这三件东西接过来,惊异地审视,一面想到这些东西的作用,知道这口短刀,一定锋利无比,可惜尺寸太短,恐怕起不了什么作用。这件背心,可能是具有护体功能。至于这只手套,由于轻而薄,又是只有一只,所以不知道有什么用处。 沈陵道:“这三件宝物有何妙用?” 石奇峰道:“第一件是软甲背心,此甲乃是深海中青鲛之皮所制,虽然柔薄,但刀剑及千钧劲箭也不能损伤,并可承抗内力重击。” 沈陵颔首道:“的确是防身之宝。” 石奇峰道:“第二件是碧血刀,尺寸虽短,但锋利无比,任何兵刃,一触即断。” 沈陵没有开口,暗忖:“这把刀虽然珍奇,但尺寸太短,难有大用。” 石奇峰又道:“第三件是玄丝手套,据说这只黑色手套,乃是北极玄蚕之丝织成,可抗诸般锋锐,同时入火火灭,绝不损伤……” 沈陵忽然大悟,道:“如果这玄丝手套,配合碧血刀使用,必能发挥强大无匹的威力……” 石奇峰笑道:“沈兄猜得不错,这两件东西,正是相生相合方能发挥出威力。” 沈陵沉吟道:“有了这三件宝物,我想应该可顺利突围了。” “并不尽然,因为这十三煞神,个个视死如归,悍勇绝世。何况堡外地方辽阔,想逃出这一片平畴,须得耗去很多时间。” 沈陵苦笑道:“问题是在下不能下煞手……” 石奇峰道:“我这儿有十三煞神合围冲杀的阵势变化图卷,你花一点时间,细心参研熟记,便可避强击弱,因时制宜了。” 但见那蒙面少女默默打开一个橱柜,取出厚厚一叠图卷,展布在桌子上。 石奇峰道:“沈兄可在此静心研究,兄弟到前面去,以免一时大意,走漏了有关你的消息……” 他说完就走了,沈陵喝了一口热茶,望望那个蒙面少女,见她侍立案边,似乎全无说话的样子,便把目光投向桌上的图卷上。 这厚厚的一叠图卷,以各种不同颜色的笔,画出交错变化的线条,每一张都繁复异常。 沈陵对此并不感到困难,看来并不费力,不过要在每一图中看出强弱得失的关键,而又须得通通记住,可就极伤脑筋了。 他在房内专心阅看,猛一抬头,发现外面天色已暗,桌上也不知何时已点上了灯火。 唯一没有变化的,便是那个蒙面少女,她还是站在桌边的老位置,好像从来没有移动过,亦不发一言。 沈陵伸一下懒腰,感到脑子需要休息一下,便暂时把目光移开,落在桌上的三宝上。 这时那个蒙面少女突然伸手拿起那件软甲背心,移步走到他身边,比比手势,她的手势一望而知,是要替他穿上之意。 沈陵还没有想出应该作何表示之时,她已经伸手替他解开上衣并脱了下来。但见她这双手,欺霜赛雪,纤美异常。 她很快地替他将软甲背心贴身穿妥,并穿回上衣。 沈陵从她的双手,联想到她的面庞,一定相当美丽。可惜用青布蒙上,无法加以欣赏。 由于她一直没有说话,所以他猜测这个少女可能是哑巴。因此他也用手势比划一下,意思询问她另外的两宝如何处理? 那蒙面少女把碧血刀系在他腰间,因为此刀甚短,在腰间拔出非常方便。至于那只玄丝手套,她一手拿起来,另一手却牵了沈陵的左手,替他戴上。两人手掌相触之时,沈陵发现她的手非常柔软灵活。 一切都弄妥之后,这个少女便伸手去拿桌上的图卷,似是要收回柜内。 沈陵连忙阻止,一面用手势比划,表示他尚未完全看熟。 这个意思较为抽象,所以他比划了好一会。 那蒙面少女恍然点头,道:“原来先生尚未记熟。” 沈陵一怔,道:“咦!你能够说话?” 蒙面少女道:“先生何以认为小女子不能说话?” 沈陵听了这话,不禁又是一怔,脑海中迅速把经过想了一遍,果然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足以认定她是哑巴。尤其是石奇峰曾经以拍掌招呼她出来,可见得她并非是聋子,因为哑巴通常都是聋子。 他歉然地道:“在下真是糊涂得很,竟以为姑娘不能说话,只不知姑娘的尊姓芳名,能不能告诉在下?” 蒙面少女摇头叹道:“小女子虽然有姓有名,但先生此去,如能杀出了重围,我们就永无重逢之日,所以小女子的贱名,先生知道了也没有用处。” 沈陵愣了一下,才道:“姑娘说得有理……” 那蒙面少女道:“天色入黑以后,就是先生动身的时候了,如果先生对十三煞神的阵势变化,还不能完全记熟,则迎敌之际,一定十分危险,假如先生不见怪的话,小女子打算请教一下你的心得。” 沈陵道:“在下还有最后的几张图卷未曾记熟。” 蒙面少女道:“那正是最重要的几张,先生不可忽略过。” “在下不是有意略过,而是来不及!”沈陵分辩道。 “请问是哪几张尚未记熟?” 沈陵把上面的拿开,剩下约摸有六七张,道:“这些还未记熟,因为每一张的变化强弱都不同,必须一一找出来,并另谋应付之法。” 蒙面少女的纤指落在图上,指点着上面的线条,口中论说起来。 她随口而言,便能把其中的变化和强弱所在,指了出来。沈陵不但一听就明白,而且还较易记住。 因此,不久工夫,剩下几张阵图,都解说完毕,使沈陵有了极深的印象。 他这时才知这个蒙面少女,不是一般凡俗女流可比。只听她清晰的言词,明快的思路,就可知道她姿质极高,乃是十分聪慧的女子。 蒙面少女除了解说过这几张图卷之外,还谈论到其余的阵法,那是沈陵自己参研的,幸而其中只有两三点略有错误,还没有出大丑。 沈陵叹服地道:“姑娘讲解之精妙,虽是兵学宗师,谅也不过如此。可见得姑娘胸罗万象,不只精通这阵法之道而已!” 要知世上的任何一种学问,绝不能单独存在,尤其是在讲授之时,而须诸多举例。如想举例适当,自然必须博通其他学问。因此,沈陵就是自她种种适切的譬解中,知道她胸中所学,极是渊博精妙。 蒙面少女道:“沈先生过奖啦!小女子只会纸上谈兵,算不得本事。先生即将在刀光剑影中,以生命作赌注,证实这些理论,才是值得佩服。” 沈陵道:“在下这就动身了么?” 蒙面少女道:“还需稍等一下,马上就要开饭,请先后饱餐一顿。” 她收起那叠阵法图卷,便出室而去。 不一会,她回到室内,手中提着一具食盒。食盒内有汤有菜,还有热腾腾的白米饭。沈陵这两天一直以干粮果腹,所以一瞧这些精美鲜香的饭菜,顿时饥火上升。 蒙面少女替他盛饭,又给舀汤,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殷勤之意,不可言喻。 沈陵笑一笑,道:“这一顿饭,很像是送我出征。可惜的是在下既不知你的姓名,亦不见你的面目,将来回想起来,不免有迷茫之感。” 蒙面少女轻轻道:“先生这话,实是使人感动,那就请先生记住,小女子姓胡,小字蝶衣。” 沈陵道:“胡姑娘说话中,偶尔还有一点南方口音,想必是南国佳丽,只不知在北方住得惯么?” 胡蝶衣道:“住得惯。” 沈腔道:“但你们还是不大习惯面食,对不对?” 胡蝶衣道:“是的,如果每餐吃面,便感到有点积滞了。” 她突然微俯身子,双手按住沈陵的肩头,声音中略带有惊恐之意,道:“你!你好像已知道了很多的事……” 沈陵看不见她的表情,只好暗暗猜想。 “在下倒不是有意打探,而是曾受过这种训练,能够从很细微的地方,看出一些征候。” 他微微一笑道:“例如你的口音,虽然已经相当纯正,但有一些词句用字,都不是北方人习用的,所以在下判断你是南方人。其后你取来饭菜,一去一来,时间甚短,可见得不是单独为在下准备的。也就是说,本堡其他的人,也都吃米饭,由此推测,可以断定你们绝大多数都是南方人无疑了。” 胡蝶衣愣了一阵,才道:“这才可怕呀,只不过一些细微未节,就被你推测出很多的事,怪不得二老爷这般推重先生了。” “在下这点道行算得什么?若是换了胡姑娘在我这种处境中,一样会处处留心,而推测出事情真相来。”沈陵正色道。 胡蝶衣摇摇头,道:“小女子绝对没有这种本事,因为大凡关系到胆识方面,谁也无法勉强。如果小女子处于先生的处境中,只怕老早就骇昏了头,脑子完全麻木啦!” 她的话声甚是娇脆悦耳,沈陵不由联想到她的容貌方面。根据她的双手、身材、以及动听的语音,几乎可以断定她一定长得十分美貌。 然而由于她密密地蒙起头面,好像很怕被人看见她的面孔。从这一点推想,便又极有可能是长得奇丑。 凡人都有同样的心理,自己的优点大都不愿隐藏起来,反之,都倾向于掩饰自己的缺陷。 所以沈陵最后的研判,胡蝶衣一定长得奇丑无比,不然的话,在这戒备森严的堡内,都是自己人,何须蒙起了面孔。 于是他不敢动瞧瞧她真面目的念头,假如他能杀出重围,恢复了自己,将来胡蝶衣留在他心中的印象,永远具有朦胧之美。 外面忽然传来一阵乐声,在这寂静的堡内,听得特别清楚。 沈陵讶疑地问道:“这是什么乐曲,竟然如此悲哀凄凉。” “这是我们自作的挽歌之一,叫悼魂曲。”胡蝶衣的话音中含蕴着一种奇异的悲伤: “辞世之人,在他是一了百了,可是在生者的心中,却不能如此达观,所以借挽歌以抒沉哀!” 沈陵道:“胡姑娘这番话,发人深省。只不知死者是什么人?是不是昨天不幸被杀的十三煞神中人?” “不。”胡蝶衣摇摇头:“如果是阵前殉身,这种死法,只有壮烈而无悲哀。” 沈陵讶然道:“那么怎样的死法,才值得凄凉哀念呢?” 胡蝶衣道:“先生最好不要多问,小女子实在是难以奉告。” 沈陵道;“好,在下不问就是了。” 他口中虽然答允不问,其实心中疑念更多,脑子转个不停。 到目前为止,京华镖局的这一座庄堡,实在处处透着神秘诡异的气氛。在沈陵感觉中,与其说是镖局,不如说是一种古怪的宗教团体。 而他们所信奉的教义,既不堂正,亦不是完全邪恶。举一个例说,以石奇峰那种长于阴谋之士,居然能欣赏他的热血壮志,因而暗中助他脱逃。 但石奇峰却表示过,他对国家对世人都没有好感,这一点极为矛盾,使人无法理解。 当然也许石奇峰不是真心助他逃走,所说的话,也没有一句话是真的。可是沈陵细心观察之下,却深信石奇峰并没有诡计。 沈陵是根据两点判断的:一是石奇峰本来可以在丹药上动手脚,用不着再施其他手段,只要一颗毒药,就足以把他摆平了,何必还转弯抹角的作这么麻烦的布局。二是石奇峰赠他的几件珍贵的东西中,丹药他已服食,目前业已恢复了内力,百分之百可以肯定是极具灵效的药物。而其他诸如碧血刀,玄丝手套及软甲背心等,亦是一望而知不是凡物。根据这一点,沈陵找不出任何可疑之处,反而处处都证明了他的帮助是出于真心的。但正因如此,他才更为迷惑,更觉得这座庄堡和所有的人,都染着神秘诡异的味道。他长身而起,道:“在下想趁这乐声未歇之时开始行动,姑娘认为如何?” 胡蝶衣急忙拉住他,道:“不,不行,先生现在出堡必定会遇上十三煞神,应付起来定必倍感吃力……” 沈陵一面感到她那只滑润温暖的纤手,一面又大为疑惑。 “何以现在出堡就会倍感吃力呢?是不是与这阵悲哀的挽曲有关?” 胡蝶衣点点头,道:“是的。” “在下如果请问其故,胡姑娘可肯回答?” 胡蝶衣沉吟一下,突然发觉自己的手被这个青年捏住,而且他还用另一只手轻轻摩擦,登时心慌意乱起来。她抽了一下,没有把手抽回来,当下显得更为慌乱了,无法集中注意力考虑问题。 她的轻微惊颤,沈陵马上感觉出来,并且还知道是因为是自己摩擦她的玉手之故。此一心理上的弱点,沈陵如何肯放过? 他虽然不是轻薄好色之人,但对付女人的经验却甚为丰富,这时更不迟疑,手臂一伸,搂住她的纤腰。 胡蝶衣吃惊地剧烈挣扎起来,这种反应大大出乎沈陵意料,为了保持风度,连忙放手。 她发出轻轻地喘声,可见得她心情波动得十分剧烈。 “对不起,在下把你吓着了。” 沈陵轻声道:“这一来胡姑娘一定更讨厌在下啦!” 胡蝶衣抬手掩住胸口,喘息了几下,才道:“先生千万别误会,小女子从来没有讨厌过你。” 沈陵温柔地道:“那么你为何这么害怕呢?在下既不会伤害你,也没有任何不轨之心。” 胡蝶衣呐呐道:“对不起得很,我……我不能……” 她究竟不说什么事,却没有说下去。沈陵反而感到大有彻底澄清的必要,以免她误会自己对他有非非之想。 “在下向来十分尊重女性,像刚才那种举动,绝非有意冒犯……” 胡蝶衣点头接口道:“我相信,小女子想声明的是,我对先生一点也不厌恶,但为了某种原因,不知不觉就做得过火了些……” 她这时已恢复冷静,侃侃而谈,说出她的理由。 沈陵甚感过意不去,道:“在下粗鲁的动作,使姑娘惶急,实在抱歉得很。很冒昧地问一句,姑娘是否已经有了知心的男朋友?” “没有,我这一辈子决定不谈这些事……”她说完之后,还轻轻叹息一声。 沈陵这时已百分之百肯定她一定是相貌奇丑,所以如此自卑。 “姑娘不但是罕见的才女,而且性情贤淑,举止温柔。这种种的优点,还超过那些以容貌骄人的女子……” 胡蝶衣摇摇头,道:“有什么用呢?唉!” “你错了,世间重德不重色的男人多得是,如果姑娘容貌比不上别人,实在不必悲叹感伤!”沈陵轻声道。 “不是容貌的问题……” “姑娘无须隐瞒,老实说,在下就是重德不重色的人,如不信,你把面上布罩拿掉,瞧我是不是那种浅薄之人。”沈陵心中充满了同情。 “先生何以认定我长得不好看呢?” “当然有很多理由,在下问你一句,你不敢取下布罩,难道是怕我会对你有不利的举动么?” “先生当然不会,但是……” 沈陵只笑一下,没有说话,但对方已强烈地感觉出他的意思了。 胡蝶衣迟疑了一下,才道:“我不想先生留下一个错误的印象,所以打算取下布罩。可是我却有一个要求,务请允许。” “只要在下办得到,绝对答应。” “先生一旦见过我的真面目,以后永远不许再来找我,如肯答应,便请发誓!” 沈陵耸耸肩,道:“我可以答应,但这个条件是必要的么?” 胡蝶衣坚决地道:“是的,除非先生立了誓,我才会遵命……” 沈陵实在想不通此中原因,不过他却想到一点,那就是这个诺言只是限制他不可来找她,如果是偶然碰上,或者她有事找上他,却不在此限。再说他实在不能相信此一关于她必是奇丑女子的推论,所以非求证一下不可。 他依言郑重地发了誓,然后道:“请把布罩拿掉吧!” 胡蝶衣呆如木鸡,居然没有动弹。沈陵为表示他是言行一致的人,为了证明他好德不好色,于是又伸手捏住她嫩滑的玉手,另一只手,慢慢地伸到她面前。胡蝶衣仍然动也不动,意味着他可以取下那个布罩。 沈陵更不迟疑,迅快平稳地揭下了布罩。 在灯光之下,这个少女的面孔完全呈现出来。 但见她脸如桃花,眉似春柳,当真称得上是“秋水为神玉为骨”,竟是一位明眸皓齿绮年玉貌的亭亭少女。 沈陵虽是见过世面的人,亦看得情迷意乱,心神波荡。尤其胡蝶衣那对星眸中,自然流露出一种缠绵的情意,令人迷醉。 他们对视了一阵,沈陵定一定神,才道:“啊!你长得太美了。” 胡蝶衣眼中泛出喜悦光芒,道:“我真的很美么?” “我可以发誓,你是我平生所见最美的女孩子。” 他说这话时,脑中泛起了几个女人的影子……苗疆发花峒的二公主李湄、亡友叶明贤之妻云娘、郭玉玲……最后强烈浮现出无双飞仙邵安波的倩影。 他将邵安波与胡蝶衣两人作比较,但觉风味迥然不同。 胡蝶衣没有邵安波的绝世冷艳,但却另具一种特别缠绵动人的风韵,令人不禁心神迷醉。 胡蝶衣欢愉地向他嫣然一笑,沈陵仿佛看见了百花绚烂开放一般,不由得将她拉近身前。 她似乎也被他英挺的魅力所吸,身子发软,向他胸前偎靠。 沈陵丢掉布罩,搂住她的纤腰,这时他晕晕陶陶,连自己也不知道打算要干什么? 胡蝶衣的身子刚一偎贴在他胸前,突然像触电似的,猛烈地震动一下,接着拼命挣扎。 沈陵双手宛如钢铁,身子纹风不动,紧紧抿着嘴唇,抵头俯视着在怀抱中挣扎的美女。他这回不放手,但也没有更进一步把她抱紧,只保持着搂着她的姿势。 胡蝶衣突然平静下来,仰首望着这个男人,长长的秀发飘垂在背后。在她那秋水般的美眸中,竟然浮现着一层泪光,还有数点泪痕,在她娇艳如桃花的面庞上。 沈陵见了这种凄艳景色,突然愣住了。因为这个美丽之极的少女,浑身透出不可测的悲哀,以及无可挽回的绝望意味。 他知道必有某种原因存在,不然的话,没有人能够表现出如此深沉痛切的悲哀。 胡蝶衣没有再挣扎,可是沈陵却缓缓放开搂在她腰肢的手,站起来轻柔地抚摸她的面庞,心中为了这样一个绝代佳人而暗暗叹息不已。 他一点也猜不出胡蝶衣为何如此悲哀,另一方面,却不由自主地感到她这种美丽,好像不应该存于现实中,应该是在幻想中才能见到。 他放开手之后,胡蝶衣显然已渐渐恢复了常态,动作优美地抹抹泪痕,接着向他微微一笑。 沈陵几乎呆住了,因为她这一笑,散射出超脱凡俗的美态,沁人心脾,与她刚才表现的幽怨之美,又完全不同。 胡蝶衣把蒙面的布罩戴上,于是,这张艳绝的面庞,像幻影般的消失了。 沈陵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人,迅即恢复神智,寻思了一下,说道:“你具有如此天生丽质,为什么隐藏起来?莫非是怕人看了神魂颠倒,所以把面蒙上?” 胡蝶衣轻声道:“是的。” 沈陵没想到她居然承认,不觉一怔,心想:她虽具有这种资格,但却不合道理,只要她是生活在世间,是个活生生的人,便不该这样做。 不过在另一方面,他却深信胡蝶衣没有骗他,尽管在逻辑上说不通,却是非相信不可的事实。 这座庄堡内不论是人或事,已经形成了无数的神秘,重重疑问,在沈陵心中打上难解的谜。 胡蝶衣突然伸手捉住他的手臂,低声道:“挽曲已经告终,你该走啦!” 沈陵点点头,道:“我马上就走,最后我问一声,你真的不许我再来看你么?” “是的,请你遵守誓言,永远不要找我。” 她的话声并不高亢,但却透出十分坚决的意味,并且没有丝毫虚矫之意,的确是真心希望他守信。 沈陵感到无话可说,举步向房门走去,到了门口忽又回头问道:“你在此地的生活过得快乐么?” “我很快乐,虽然你可以指得出有些缺陷,但我仍然很快乐……” “我不懂,但我相信你的话,好吧,我走了,咱们只好来生再见啦!” “等一下才说再见,我还要陪你避过守卫的耳目。” 她不知何时已拿了一件宽大的披风,给他披上,并加上头罩,这一来连面目带身材都隐藏起来。 第十五回 冲出重围 胡蝶衣在前面带路,两人穿过许多重院落,来到面向广场的一道侧门。 胡蝶衣轻声道:“二老爷已经安排好这一班岗哨,他们都会诈作曾经被你打倒,所以你可笔直向碉楼行去,在左下方的墙,你可以发现一扇窄窄的便门,出了便门,就是绝域十三煞神的禁地……” “也就是说,我能不能悄然通过绝域十三煞神的警戒线,就得全靠自己了?” “是的,希望你能借夜色的掩护,悄然逃出重围。” “临走之前,希望你能为我解开一个谜团,好不好?” “你说说看。” “贵堡的十三煞神,何以要冠以‘绝域’两字?绝域是否地名?它位于何处?” 胡蝶衣的身形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摇摇头道:“非常抱歉,你的问题恕难奉复!” “好吧,现在我就告别啦!” 胡蝶衣轻声道:“唉!你走吧……”她的话声中,含有浓重的凄怆的意味,又道:“永别了!沈先生,但愿你不会忘记我……” “我这一辈子绝难忘记你!”沈陵叹息一声,道:“虽然我们之间还谈不上什么,可是我却有刻骨铭心之感。还有石奇峰兄,亦是我感念难忘的人。” 胡蝶衣握住他的手,她柔嫩的玉手,传给他一阵奇异的感觉。 她轻声道:“请你多多保重自己。” 沈陵亦轻声道:“你也要多加保重,唉!和你在一起越久,就越不能了解你,这是非常苦恼的经验。” 两人在黑暗中静静地站了一会。 胡蝶衣放开了手,沈陵会意,转身大步行向广场。 他一直穿越广场,来到碉楼底下,在左方墙上果然有一道窄门。 他在推开此门之前,回头望去,在门楼的暗影中,隐约的还可看见胡蝶衣的身形。 他恋恋不舍地望着她,心中掠过杂乱的思绪,尤其那悲凉的挽乐,曾经留下最深的印象。 忽然见到胡蝶衣出现在广场中,忽忙迅快的向他走来。沈陵涌起惊讶的心情,等候着她。 转眼间,胡蝶衣已来到他面前。 “你想到外面走走么?”沈陵问。 胡蝶衣摇摇头,道:“不,外面的世界不会给我快乐,只有在这里,我才过得心安理得。” “我没有法子帮助你,心中很难过,你在此虽然快乐,但也有说不出来的悲哀。可是我不知道那是为了什么?” “你知道得越少越好,而且反正你已立誓永不再来找我,何必知道得太多呢……” “你不想让我知道,我就不多想了。况且石兄也是这个意思,我必须尊重他的意思。请代我奉告石兄,我衷心感谢及敬佩他。” “我回头就向他禀告这话,二老爷一定很高兴欣慰。但我忽然赶过来,二老爷若是知道,就一定很不高兴了。” 沈陵讶然道:“哦?这话怎么说?你又不是与我一起离开?” 胡蝶衣还未开口,碉楼上突然传来一个冷峻威严的口音道:“沈兄,本人可以奉告此中原因……” 人随声现,只见石奇峰从碉楼上飘落,面含不悦之色,道:“你们想不到我会在这里吧?” 沈陵拱拱手,道:“石兄请息雷霆之怒,胡姑娘实在没有做出对不起你的事。” 石奇峰道:“沈兄有所不知,她方才的话,已显示出将要把一件事告诉你,而此事却是兄弟严禁她泄漏的。” 沈陵道:“原来如此,但幸亏石兄及时制止,在下既没有听闻,石兄想必可以原谅她一次。” 石奇峰转眼向胡蝶衣望去,面色已缓和得多,沈陵暗感宽慰。 石奇峰道:“沈兄,想不想知道蝶衣她刚才想告诉你哪一些话呢?” 沈陵忙道:“既然这话石兄不准她说,在下不想听了。” 石奇峰道:“不,兄弟已改变心意,决定让她说出来。” 沈陵摸不透他的心意,不敢胡乱答应。忙又道:“石兄对待在下已是仁至义尽,纵是还有一些事情未曾赐告,在下仍然一样感激……” 石奇峰摇摇头,道:“沈兄有所不知,只因人心之为物,奇妙之极,如果蝴蝶衣不把那些话说出来,沈兄对此可能有两种反应,一是淡然忘记,全然不放在心上,另一种反应是多方猜测,越想越不肯忘记,到最后成为一件莫大的心事,以致非得找她问个水落石出不可!” “哦!”沈陵恍然道:“石兄原来是怕我会发生第二种反应,会再至此地来找胡姑娘,因此索性让她把话说明,以免我猜测不已?” 石奇峰道:“正是此意,蝶衣,你把想说的话告诉沈兄吧!” 沈陵还想阻止。 蝶衣急道:“沈先生,你就听听,好不好?” 她那娇柔宛转的声音,使人联想起她明艳绝世的容貌。沈陵实在不忍拂逆她的意思,只好点点头。 胡蝶衣道:“妾身正要告诉先生,出了这道便门,在方圆十余里路之内,随时随地会碰上巡逻的猛犬。” 沈陵啊了一声,道:“原来如此,在下一直疑惑不解的正是这一点,因为外面地方辽阔,天色暗黑,绝域十三煞神很难及时发现在下潜逃,原来是利用猛犬巡逻得知讯息!” “敝局畜养的这些猛犬,均是以重金购自西域的名种狼犬,不但高大善走,且耳目之聪,胜于常犬甚多。” 石奇峰解释道:“目下在堡外,就有二十余头狼犬,分十队交错巡逻,不知底细的人,甚难躲过它们的耳目。” “石兄的本意是不想让在下躲过这些狼犬,是不是?” “不错,如果你无声无息躲过它们,敝局主一定大感疑惑,非彻查原因不可了。” “既然如此,在下便设法惊动这些狼犬,以免引起贵局主之怀疑。” “兄弟同意沈兄的主意,可是地点却须选择一下,最好能够潜逃到十三煞神的防线边缘,才故意惊动狼犬,引十三煞神来攻……” “在下明白啦!”沈陵会意地道。 “兄弟还可以把这些狼犬的巡逻路线,告知一个大略情形,但由于这些狼犬耳目灵警无比,同时终究不像人类可以严密控制速度及时间,所以这些路线其实并无大用。” 沈陵忙道:“石兄不必把路线赐告了,在下预先获得这个情报,已经足够了,如果还得到石兄指点躲避的路线,恐怕就不易把情况弄得很逼真了,在下自有对付狼犬之法,石兄和胡姑娘都不必挂虑。” 原来石奇峰禁止胡蝶衣泄漏狼犬之秘,用意正是要使沈陵的潜逃经过,表现得更逼真些。 因为任何再老练的高手,如果不知底细,绝对无法通过十三煞神的防区而能不惊动那些狼犬的。 沈陵悄然走出堡外,放目一望,只见左方靠墙边的水沟,有一排长竹插在水中。他过去拔了一根出来,估计长度约在丈半以上,相当合用。 此外,他捡了数十颗小石子,用汗巾包着,倒了一些特制的火药在石子堆中。 这种火药,藏放在一只密不通风的小锡瓶中,乃是他受严格训练后发给的一件随身物品,用途甚多,他用以烧毁牢房气窗铁棍的药物,便是用这种火药为主配制而成的。 他把这包石子收好备用,同时他一直避免碰到竹竿的另一端,以免留下气味。 在黯黑的夜色中,他持着竹竿,以轻灵快速的脚步向前奔去。 大概奔出二十余步,突然用竹竿的另一端一点地面,身子凌空跃起,但去势却不快,直到竹竿已直竖地面时,他也就恰好停止了前进之势,借竹竿之力,停留在半空中,活像是沿竿爬上,然后停留在上面一般。 但事实上当然不同,第一是竹竿触地部分,并没有插人地面,所以没有稳着不倒的力量。 第二是这根竹竿除了顶端之外,其余部分他都没有碰过,不曾留下任何气味。 沈陵居然能挂在竿头,停留了好一阵,还没有摇摆倒下的迹象。 此举必须依赖上乘武功,才可以稳定一时,如换了普通人,根本无法在半空中停留得住。 他放眼四望,看清数丈方圆之内,没有狼犬踪迹,亦听不到咻咻喘息之声。立即向前急坠,疾奔两三丈,马上又用竹竿撑起了身子,停在半空中。 他之所以停在半空中,其目的乃是观察情况。 此外由他离地将及两丈,狼犬纵是在远处嗅到气味,一时不易找出正确位置。而他则用这一线的机会,便可以施展手脚了。 他第二次停留在半空中时,可就发现右方四五丈远处,隐约有黑影贴地闪动。 由于事前已得知消息,因此一望而知乃是狼犬。于是迅即取出一颗沾有火药的石子,抖手掷出。 石子触地时,发出一下轻微的响声,只见那数团黑影,快得异乎寻常地一起转弯,向发声处疾扑。 沈陵身子迅即向前急坠,接着持竿急奔,一直奔出数丈,便又用竹竿撑起身子。 他深知刚才所见的数头狼犬找到那颗石子之后,不会马上就放过。 由于石子上的火药气味,既可把他的气味掩盖了,又可使狼犬嗅到这种火药时,会产生对“火”的恐惧,因而不敢吠叫。因此,他目前不必提防它们,而将注意力放在其他方向的地面。 要知沈陵目下干的这一行,可以说远比他干杀手时危险而复杂得多。为了工作上的需要,不但要进行各种危险的行动,同时还须得随时应付千奇百怪的场面与局势。因此,事前他接受的训练,也是各式各样的。像目下对付恶犬,不过是其中的一项而已。 这时的沈陵身在半空,施展夜眼,一看前面数丈之内尚无犬踪,当即又坠落地面,向前急奔。 他每一次总是五六丈左右就撑上半空,而这一回到了空中之时,目光一转,发现三条黑影已从右边冲到,距他悬身的竹竿,不及三丈。 他摸出两粒石子,却发现已来不及扔出去引走这三条狼犬。假如石子掷出过远,狼犬则听不见,如掷得太近,又达不到引开它们的目的。换言之,在这种距离内,他只能悬空不动,一动就会被狼犬发现。 事实上,当他摸出石子时,那三条狼犬已经扑到距竹竿不及一丈之处了。 如果把石子掷向别处,它们将必先抵达竹竿,嗅到上面的人味,然后才听到石子落地之声。 情势非常险恶,只要这一队狼犬吠叫,马上就泄露行藏,引起绝域十三煞神的追击。可是沈陵除了眉头皱起之外,却没有惊慌紧张之态。他手指一松,两颗石子沿着竹竿掉了下去,落在竿边的地上。 三条黑影像箭一般冲到,霎时已到了竿下,并且都停住了,但见这三只狼犬,身子高大强壮,形状如狼。 它们围着竹竿猛嗅那两粒石子。接着都受惊地退开两三步。 显然它们已发生了对“火”的恐惧。 要知任何猛兽,天生都怕火,这是一种它们无法对抗的自然力量。 沈陵这时将整包石子拿在手中,打开汗巾,使那阵强烈的火药味飘散开来,以掩盖住他本身的气味。 果然那些狼犬都抬头嗅着,在夜色中,它们虽然看得见竿顶的人影,可是灵敏的嗅觉所得的气味,却与朦胧模糊的形象不同,并非人类,而是它们所畏惧的“火”。霎时间,三条狼犬都垂着尾巴连连后退。 沈陵乘机掷出一粒石子,将它们引开,当即趁机落地,继续前奔。 他用这些手段,在旷阔的田野中,竟闯过了许多狼犬的巡逻。 直到他望见起伏的高地和一些树林,知道已达绝域十三煞神防地的边缘时,才松了一口气,先将剩余的石子丢到老远,然后拿着竹竿,拣了一个适当的地点,站着等候。 不一会工夫,数头狼犬出现,它们一下子就嗅到了他的气味,立即高声狂吠,并向他扑来。 沈陵竹竿随手挥扫,把那些狼犬一一扫开,没有一只能迫近两丈方圆之内,如此耗了一会,狼犬的数目增加到十只以上,吠声震耳。 阵阵急骤的啼声也同时送入耳中,沈陵打起精神,竹竿迅疾扫砸挑戮,转眼间击毙了四五只狼犬。 他看在石奇峰的面子上,对这些珍贵的狼犬,不好意思全部杀死,不然的话,所有的狼犬恐怕难逃被杀死的命运。 蹄声很快就驰到切近,狼犬的吠叫声也恢复了生气。在夜色中,沈陵马上就感到自己已隐入包围圈中。 转眼间,四面八方突然火光升起,原来有七八个大汉点燃火炬,照得十余丈方圆之内,明亮如昼。 火光之下,十余骑士分别围在四周,其中有人发出号令,那些狼犬马上退开,并停止吠叫。 有一骑移前了数步,沈陵一眼望去,马上之人正是绝域十三煞神的老大吴一。双方都绷着面孔,冷冷地对视。 过了一阵。吴一才说道:“沈兄居然能逃得出本庄,实在高明得令人难以相信。” 沈陵淡淡地道:“事实胜于雄辩,在下站在这里,便是证明。” 吴一道:“可惜沈兄功亏一篑,差那么一点点没有成功。” “哦!” 沈陵恍然地道:“你的意思是说,我如逃出这片平旷之地,便可利用起伏的地形,逃出你们铁骑的追击?” 吴一道:“沈兄闻一知十,果然是聪明绝顶之人。可惜你自投罗网,咱们非杀死你不可。 否则的话,沈兄定可在世上做一番大事业。” 沈陵讶然道:“听吴一兄的口气,好像相当爱惜人才似的?” 吴二接口道:“这倒是不假,不但吴老大如此,连咱和其他兄弟也曾为沈兄嗟惜不已!” 沈陵道:“既然如此,诸位何不网开一面,让在下离开?” 吴一摇摇头道:“不行,咱们抱歉得很!” 沈陵长笑道:“这样说来,诸位所说爱才,也不过是空口说白话而已。” ※※※※※※ 吴一道:“你不妨如此认定,咱们兄弟绝不分辩。” 沈陵的的确确感到不解,因为他从对方刚才的口气和神态中,看出他们爱才之意,并非作伪。 那么他们为什么又坚决地要把自己干掉? 他们的秘密难道重大得会毫无人性可言?如果真的如此,那他们的二当家石奇峰为何又肯暗助自己? 他立即下了决心,无论如何也要查明这种矛盾现象,不然的话,此一秘密将永远使他无法安宁。 还有一点,那就是明艳绝世的胡蝶衣,她也好像陷入一种可怕的命运中,所以与世隔绝。 沈陵心念疾转之后,便道:“请问吴一兄,假如在下愿意降服,投入诸位麾下效力,只不知是否有这个机会?” 吴一不假思索地道:“对不起,虽然以沈兄这等人才,咱兄弟都很欣赏佩服,但却不能收容。” 沈陵道:“吴一兄这话是什么意思?如果在下有法子保证我的忠贞,你们也不予考虑么?” 吴一点点头道:“不错,咱们的阵营,不能容许沈兄参加!” 沈陵沉吟了一下,装作恍然大悟,道:“啊!我明白了。” 吴一等人都现出发怔的神色,还是吴一先开口,问道:“沈兄明白了什么?” “我用不着说出来。”吴二道:“大哥别听他的,他一定是装出明白之状,其实他什么都不知道。” “在下为什么要装?我就算明白了,你们难道就会放过我?” 吴一颔首道:“沈兄说得不错。” 沈陵道:“那么咱们也不必多说了,诸位可以动手了。” 他那只戴了玄丝手套的左手,持着长竹竿,右手按着腰间的刀把,随时可以拔出那把碧血刀。 吴一没有发令马上动手,缓缓地道;“在下相信沈兄并非打算利用那些话来使我等放过你,因此可以证明你一定有所领悟。只不知沈兄心中明白了些什么?能不能赐告?当然我得先声明,不论你说与不说,或说对也好,说错也好,我们仍然要动手的。” 吴七接口道:“咱们老大的意思是,我等并不是非听不可,但却很希望沈兄说来听听。” 沈陵笑道:“我懂,假如诸位真的有兴趣听,我当然愿意说,如果猜错了,我不难观察出来。如果猜对了,却不易获悉,所以我得想个什么法子,使诸位到时愿意说实话……” 吴七道:“沈兄未免越扯越远了,试问何以你猜错之时,反而容易看出?” “我猜的是你们的一大秘密,事关重大,如果我猜错,你们一定很宽慰,亦无需掩饰。” 吴二马上插口道:“那为何你猜对了,反而不易观察出来呢?” “一是基于人之常情,你们总不愿意被人识破秘密的,对不对?其次是从利害的观点来看,自然最好让我无法证实已经猜对,以免万一我逃得掉,这个秘密就很快传扬出去……” 吴一仰天长笑一声,道:“我们绝域十三煞神自出道以来,还没有发生过有人漏网之事,沈兄你放心好了,我们有绝对把握和信心能当场杀死你,所以你只要猜得中,我发誓绝不骗你,猜对就猜对,绝不食言。” 吴一这一番话,别人也许觉得他吹得太离谱。 可是沈陵却并不如此认为。 他看过他们冲杀敌人的阵图,的确非常繁复深奥,再加上石奇峰曾警告,他们人人悍不畏死,果真有无坚不摧的威力。 “好吧!在下就将心中的猜测说出来……”沈陵点点头道。 此话一出,吴一等人立即凝神聆听。 沈陵沉声道:“贵堡的秘密,一定牵涉甚广,如果泄漏出去,必使天下震惊……” 吴二忍不住厉声道:“说了半天,到底是什么事?” 沈陵又多了几分把握,因为吴二的反应,显然无意中自行证实此一秘密,果然足以震惊天下。 “你们窝藏了一批见不得天日的人物!”沈陵以清晰有力的语气道。 吴一等人都怔住了。 沈陵一望而知自己又猜中了,当下仰天长笑,甚是得意。 吴一过了好一会,才恢复了镇定,沉声道:“那么你说说看,这一批见不得天日的是什么人物?” 沈陵道:“这还要解释么?” 吴二道:“当然要。” 吴七接口道:“咱们想先了解一件事,那就是沈兄如何知道敝堡中,窝藏着一些身分特殊的人?” 沈陵道:“我是从两件事看出来的,第一件是你们大队车马运送许多具长形箱子入堡。 我发现那些搬运的脚夫们,把箱子放下时,很是小心。同时每一只箱子都不重叠放置……” 吴七道:“凭这一点你就猜测箱中藏着人么?” 沈陵道:“当然不是,起初我只以为是金银珠宝等贵重之物。其后又感到不对,因为如果是金银珠宝,那么搬下来时,必定会顺便抬进屋内,绝不会统统搁在露天的旷场中……” 吴一服气地点点头,现在他已完全恢复了冷静。 沈陵情知他已下了最大的决心,同时也有坚强的信心,认为绝对可强擒杀他,才会如此冷静。 他也不说破,继续说道:“直到在下发现牢房外的通道,两边都挂上布幔,使我无法看得见布幔后面的人,于是我忽地恍然大悟,将那些长箱子中的人,和当时眼见布幔后的神秘守卫联想在一起,豁然明白了那些长箱装的是人,原因是这些人身分特殊,不可被任何人看见……” 吴一点头道:“沈兄的推论,实在使人感到佩服!” 吴七道:“假如沈兄是我们这方人,那就好了,可惜沈兄不是……” 吴二道:“不错,沈兄不但才智过人,脑筋灵活,同时身上所怀的绝技,亦足以惊世骇俗……” “诸位过奖啦!”沈陵淡然道。 吴七道:“兄弟等并没有夸大渲染,沈兄今晚不但逃出庄堡,而且又能潜逃到此处方被我等发现,这种本领,已可以当得上举世无双了。” “再次谢谢夸奖。”沈陵极有风度地道。 吴一接口道:“沈兄说了半天,还没有把这些人的身分说出来呀!” 沈陵道:“吴兄何须在下把话说出来。请想想看,当今之世,还有什么人是绝不能让外人看见的?” “不,还是请沈兄说出来比较好。”吴一坚持道。 沈陵面色一沉;冷声道:“这还不简单么?贵堡内的那些人,并不是从死牢内劫出来的囚犯,因为这些死刑犯只要换了衣服,不是经手逮捕他的人,就无法认得出,因此一定是任何人看了都会发现不妥的……” 吴二急道:“老兄,拜托你快说吧!” 沈陵瞪了他一眼,凛然道:“这些人显然非我族类,定是虬髯碧眼的胡人,所以才不能让别人见到真面目。” 他说到这里,已忍抑不住心中的痛恨。 因为这些汉族的武林高手,居然私通异族,还把这些人运到京畿之内,居心已不问可知。 此刻他没有破口大骂他们是卖国贼,已经算是很客气了。 吴一等人又像刚才那样愣住了,在明亮的火炬之下,只见他们皆面面相觑,作声不得。 沈陵长竿一挥,发出“呜”的一声劲响。冷冷地道:“来吧!你们非杀我以灭口不可,我也定必用尽全力突围,绝对不会让你们的阴谋得逞……” 吴一仰天一笑,道:“兄弟们,咱们可不能放过这位仁兄。” “大哥放心。”其他的人齐声应道。 沈陵突然感到不对劲,念头转处,马上发现这是因为对方的口气中,已经透露出如释重负之感。 换言之,那一定是他猜错了,他们才会有“松一口气”的心情,并且在无意中流露出来。 他顿时大感迷惑,忖道:“有什么样的人,要隔离人群,自成一个团体,又是如此的神秘,为什么她们女的要蒙上一块面纱?” 可是他已没有时间多想了,因为四面八方蹄声响起,十三煞神在吴一的指挥下,全有所动作。 他们先是在外围绕圈,沈陵参阅过他们的铁骑阵势,心中了解他们的阵势变化。所以一望之下,迅即挺竿向吴一攻去。 这一记先发制人的攻击,无论在时间和空间上,都恰好是在对方阵势转动时的空隙。因此,对方迅即以左右两侧夹攻,以抵消沈陵的攻势。 沈陵虽然不得不撤回向吴一的攻击。 可是他也没有让对方如此轻易地反转了被动之势。 当下立即盯牢了右边的一骑,先避开夹击而至的两把长兵刃,跟着挥动长竹竿,扫向右方的敌骑。 但见那十三煞神如转风车,又像走马灯一般,此去彼来,长刀密如风雨般向沈陵轮番进攻。 这时不但蹄声如雷,倏来倏去,同时每个人都发出悍厉的叱吒声,加上兵器撞击声、马嘶声,交织成一片震野的杀声。 在包围核心的沈陵,情势虽然凶险,但他并不感到太吃力。 尽管他被对方迅若风雨地轮番冲杀,可是他每次总能制住一个主要的人物。 而且是在对方变化阵势之时,及时找出这个枢纽人物,使敌方的攻击威力,无法全部发挥。 吴一、吴二及吴七等三人,是敌方的主脑人物,他们已融合在十三铁骑之中,并不是每次阵势变化时,都由他们主持发动。 因此沈陵每次所制之人,并非都是他们三个人之一。 沈陵这时已完全相信那石奇峰给他参阅的阵势图,并非虚假,胆气大壮,信心倍增,手中的长竹竿指东打西,非常灵活。又是六七个回合过去,对方已有一名煞神被他的长竹竿戮死,另外一匹马被他扫断了前腿,减少了两骑的威力。 可是对方却是越打越见悍勇,每个人都透出强大的杀气,显然没有一个人把自己的生死放在心上,全都不要命地催马冲杀。 因此沈陵虽然毁了对方两骑,然而所感受的压力却越来越大,又是六七回合过去,在震耳杀声中,他突然失去了应该盯住的敌人。 敌方阵势顿时变得非常灵活,攻势一波接一波地向他猛袭,迫得沈陵不得不放弃查看敌人阵势之念,只能随机应变,以本身武功拆解抵御。 此刻他最想不通的是,这一群凶悍的敌人如何能把每匹坐骑都训练得如此高明?当这些健马冲刺之时,快如奔雷掣电,但一掠过了他之后,又立即能煞住去势,巧妙地转到另一个角度,再度向他冲刺。 换言之,他们的坐骑简直比骑士自己的脚还灵活。阵势路线虽然非常复杂,却没有一匹坐骑走错,也没有耽误时机之事发生过。 沈陵有些喘不过气来,首先是长竹竿“啪”一声被一名敌人的长刀扫断,紧接着一把长刀直劈胸口,另一把长刀从左侧攻到。 十一个敌人一起抖丹田之气喊出杀声,声势之凌厉威猛,足可把胆力稍弱的人当场吓死。 沈陵仗着护身三宝的威力,左手一把抓住侧面攻到的刀身,可是刀尖部已经先劈中他胸口,把他震得退了一步。 那名左侧方的敌人,这时却被他扯得跌下马来,心中大吃一惊,明明瞧见沈陵抓住刀刃,为何手指不断,反而将自己扯跌马下。 沈陵只觉得胸口震动了一下,没有受伤,稳在身形后,立即飞步而逃。 那一众骑士明明见他被长刀劈中胸口,却不料他不但没有受伤摔倒,还能迅窜而去,当下都愣住了。 吴一大喝道:“快追!” 叫喝声中,他一马当先,急急追赶,其余的人也纷纷随后追去,一时蹄声大作。 追了大约一箭之遥,吴一突然大喝一声,首先勒马,后面的人,也都依令煞住去势。 吴二道:“大哥为何不追?” 吴一瞪视着前面,连喘几口气,道:“你还看得见他么?” 吴二道:“看不见啦!” “这小子最后所施展的轻功身法,十分怪异,宛如鬼魅飘浮,咱从未见过这种身法。” 吴一沉声道:“目下他不但已逃入黑暗中,而且前面地势起伏,咱们已无法纵马围杀,就算追得上他,也不能发挥铁骑大阵威力。何况……” “何况什么?” “何况他刚才与咱们搏杀时,未尽全力,似乎对咱们手下留情。” 吴一叹口气道:“老二,假如咱们没看错的话,他的武功修为,比咱们的局主只高不低,这是个厉害的人物。” 吴三哼了一声,道:“老大,你们没事吧?我可挨了一下,伤势不轻。” 他的声音中果然透出衰弱乏力之感,胯下的坐骑亦显得没有先前那么生气蓬勃。 吴一垂下头,长叹一声,道:“咱们今日不但损兵折将,还被敌人逃脱。从今以后,世间已有人得知咱们绝域十三煞神的秘密了。” 吴七突然历声大笑,使目下挫败沮丧的气氛,平添一股惨烈的味道。众人都向他注视,露出诧异之色。 等到笑声一歇,吴一首先问道:“七弟,你为何发笑?” 吴七道:“大哥,咱们今日被敌人逃走,致使十三煞神的秘密外泄,这种过失,岂是自怨自艾就可以抵消的?” 众人都陷入一种深深的沉默中,过了一阵,吴一又问道:“七弟这样说来,莫非已有补偿大错之法?” 吴七道:“小弟认为,绝域十三煞神之秘外泄,还算不得是顶重要的事。” 吴一讶然道:“七弟这话怎说?” “大哥应该知道,咱们钟局主以绝世的才华,无双的手段,在短短数载之中,开辟了庞大的财源,建立了宇内最大的镖局。而他的心血,几乎完全灌注在这一座可供数千人居住的避尘庄。经过三年的秘密建造,同时又以种种方法掩护,总算替咱们找到了一个安身立命之地。”吴七摇头叹息:“可是咱们却让沈陵逃出重围,唉!十三煞神之秘外泄事小,避尘庄之秘不能保全,这才是最要命的事。咱们如何对得起众苦难兄弟姐妹,更如何对得起恩重如山的钟子豪老爷子?”这一番话,只听得人人面色如土,作声不得。 为什么避尘庄中有一众苦难的兄弟姐妹,这就是避尘庄之秘。 过了一会,吴二道:“依七弟之言,咱们该当如何才好?” 吴七缓缓道:“小弟也不知道,但如果没有解决之法,咱们只好自杀偿罪了。” 这本是一个疯狂的主意,然而自吴一算起,所有的人,无不露出欣然之色,大家都有一种放下心头大石的宽慰神色。 吴一高声道:“诸位兄弟,有没有更好的解决之法?” 人人都用心寻思,过了一会,一名大汉说道:“小弟瞧不出还有什么更好的方法。” 此人说话时,微微带有南方口音。 吴一摇头道;“老八,我对你真是没有法子,为何到现在,你还会有南方口音?” 吴二道:“现在已经没有关系啦!咱们今后永远不必开口,谁也发现不了咱们皆是南方人了。” 吴三道:“看来咱们除了以死赎罪之外,别无他法了。” “我最舍不得的,是这个朋友。”吴一伸手拍拍坐骑,口气中流露出强烈的爱怜之意。 不独是他,别人也无不伸手抚拍胯下坐骑的颈子,而那些马匹也像懂得人意似的,回过头来,鼻中喷出嘶嘶的声音。 突然有一个人大叫一声,声音甚是惨厉。然而别的人都没有转眼去看,好像每个人都晓得发生了什么事。 这一声惨叫过后,接着传来人体坠地之声,以及马匹希聿聿长声悲鸣。这一连串的声响已显示一件事,那就是有一个自杀了。 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号角声,众人无不惧然,向避尘庄方向望去。 吴一高声道:“快走,庄里发生事故啦!” 蹄声像急鼓般骤响,剩下的十骑,宛如疾风似的向庄堡驰去。 晃眼间已驰入堡中,只见广场上灯炬高悬,照得通明。 几个人站在碉楼上,其中一个束发的白衣人,挥手发出号令,那群铁骑马上就排列在碉楼下面。 这位白衣人,正是第二号头子石奇峰,他倚着栏杆,俯身望着距他只有丈许的一群骑土。 吴一在马上欠身,问道:“二爷传令召唤,不知发生了何事?” 石奇峰双眉紧紧皱起,道:“你们伤折了三人么?” 吴一点点头道:“是,属下等未能截下敌人,以致本庄秘密外泄,虽百死也不足以赎罪。” 石奇峰道:“旁的话不必多说,你先把经过情形说出来听听。” 吴一抬起头,扼要而清晰地将经过情形说了一遍。 石奇峰沉思了一下,道:“吴一,你身为十三煞神的首领,居然就轻易答应了全体自尽之举,这才是最大失策之处。” 吴一抗声道:“属下等皆感罪孽深重,对不起局主和全体兄弟姐妹,所以才决心以死谢罪,哪里有错?” 石奇峰面色一沉,道:“现在不是个人的荣辱问题,你们想想看,局主费了多少心血才组成了绝域十三煞神。你们人人都是千中选一的好手,对本局何等重要,岂可为了个人的屈辱,就轻易舍弃了生命!” 吴一等人,都不作声,显然他们已开始感到石奇峰的话,有点道理。 石奇峰继续道:“咱们没有一个人会贪生怕死,这已是不争的事实。因此你们自杀的行为,只是一种逃避的行为而已,我希望你们振奋起勇气,等到应当死的时候才死,那时数以万计的兄弟姐妹们,都沐受你们的好处,也莫不感激万分。” 吴一垂头道:“二爷训诲得是,属下的确是错了。” 石奇峰道:“我一看你们迟迟不回来报告,便知道敌人一定逃掉了,而你们正在商议愚蠢的行动,才以号角把你们召回。” 吴一又应道:“是,是,属下等所为实是愚蠢万分。” 石奇峰吁了一口气,道:“好,这一件事暂且不提,刚才你的报告中,提到这个敌人有超凡绝俗之能。第一是他能够偷越狼犬巡地,直到边界才被发现。第二是此人学术渊博,似是看出你们阵势的变化。第三点是此人武功卓绝,能够赤手抓住锋利的长刀,捱得起长刀的劈击,并且还有宝刃在手。” 吴一颔首道:“正是如此。” 石奇峰道:“他还有些本事你们不知道,他居然能使钟局主传令下来,要我释放他。” 吴一等人都惊讶相视。 吴七问道:“那么二爷为何不释放他?” 石奇峰道:“我推测局主此令,可能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发出的,所以暂时压住。后来果然局主又有密令,叫我杀死此人。因此我正在布置杀他之法。” 吴一等人都露出惶恐之色,吴七有气无力地道:“二爷莫非将属下等这道防线,列为杀他方法之一?” 石奇峰道:“不错,但你们亦不必过于惶恐,这个沈陵既有如此神通,又能在京师施展压力,使局主不得不下释放命令,可见得他对本局之事,多少知道一点。” 吴一颔首道:“二爷说得甚是,至少有人知道沈陵到此查探,也知道他已经被困,才会向局主施以压力的。” 石奇峰道:“我已经查出不少内情,因此知道情况并不如你们所猜测的那么悲观。首先是在京师向局主施以压力的人,乃是东厂四大高手之一,你们自然也知道这四大高手是哪几个。” 吴七惊道:“沈陵原来竟是东厂中的高手。” “他不是。”石奇峰道:“咱们一件件的分析,先说那个施压力的,乃是无双飞仙邵安波。” 吴一道:“据说邵安波武功才智以及容貌,都称绝宇内。如果传说不假,则她手下有沈陵这种出类拔萃之士,便不算是奇事了。” 石奇峰点点头道:“我曾见过她几次,除了武功未曾见识过外,她果然是绝世美女,同时一望而知才智过人。” 吴七皱眉道:“咱们与东厂干上,似乎不大妥当吧?” 石奇峰道:“那是另一个问题,先说无双飞仙邵安波,她如何得知沈陵在此,而且还知道他已被囚禁之事呢?” 吴一道:“他们一定已约好时间,等到沈陵超过了约定的时刻,还未返回京师,她便知道出了问题。” 石奇峰道:“就算约定了时间,但沈陵可能已死,假如邵安波不能确知沈陵仍然活着,她怎肯向局主施压力?因为她此举徒然使局主知道了她与沈陵的关系,而人死不能复活,局主又没有办法赔一个人给她呀!这意思就是说,邵安波如果不确知沈陵活着,她不会向局主要人的。” 他的分析明白中肯,人人都深信必是如此。 石奇峰停歇一下,又道:“因此,我想起了最早的情报,其中有一个女子,虽然他们说是附近的村女,可是如今已可确定,此女就是无双飞仙邵安波。” 吴一骇然道:“照二爷这样说法,沈陵应是第二个从本庄逃出之人了?” 第十六回 敌踪频现 石奇峰道:“不错,邵安波是第一个。我用心推想之下,才发现邵安波是利用咱们的车辆离开时,或附在车底,或利用其他方法藏在车队中逃走的。你们定然记得,沈陵被囚禁之后,那些车辆才离庄的,唯有如此猜测,才可能解释邵安波何以得知沈陵被囚之故。最重要的是也解释了沈陵为何自愿接受囚禁,又提出种种条件,以便他得以暂时不被咱们全力攻杀之原因。” 众人无不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但显然又十分震骇。 因为这么一来避尘庄的秘密,等于公诸世上。 尤其邵安波乃是东厂四大高手之一,莫说要杀她灭口之举谈不上,甚至还得庆幸她没有再度前来生事才是。 以无双飞仙邵安波的势力,她随时可以调动大军,包围此地,把全庄之人一网打尽,再予审讯。 她如果这样做,谁能阻得住她?所以众人无不大骇。 石奇峰又道:“这件事内情相当复杂,诸位弟兄绝对想不到沈陵与邵安波乃是一个怎样的关系。” 他住口不言,意思让大家猜猜看。 当下有人猜他们是上司部属,有人猜是主仆,有的猜他们是一对情侣,也有人猜他们是夫妻,甚至有人猜是姐弟等等。 石奇峰最后才道:“你们都猜错了,邵安波和沈陵,他们本是对头。咱们都知道有不少人组成一个秘密团体,与东厂锦衣卫等激烈暗斗。咱们也知道这个秘密组织之人,全部都是忠贞热血的志士,东厂与锦衣卫,皆被权阉把持,胡作非为,无法无天,甚至危及国家与百姓。” 吴一等人静静地聆听着,面上都没有什么表情。 石奇峰略略停歇一下。又接着道:“咱们虽然不问国事,亦不关心这种明争暗斗。可是有一点弟兄们不可不知,那就是咱们都必须居住在气候寒冷的北方,而北方这几省,莫不是在鞑靼各族的窥视下。世局一旦变易,被异族入侵占领的话,咱们就无法像现在这样安居了。” 众人对这番话想了一下,才纷纷动容。 石奇峰又道:“你们这些年来往北方各省,除了盗匪流寇之外,还没有碰上鞑靼人,所以不甚注意。但我告诉你们,鞑靼各部向来是咱们大明朝至为可怕的边患,目下边境烽烟四起,鞑靼随时都可能入侵中原。” 吴一审慎地问道:“二爷的意思,倒是像很同情那个秘密组织,只不知咱们能够做些什么?” 石奇峰道:“现在还谈不到做什么,但我希望你们还是要留心世局国事,须知咱们今日能安居此地,全赖国家时局的平静。一旦发生了战乱,咱们哪里还找得到这么一处可安居的地方。” 吴七信服地道:“二爷说得极是,咱们弟兄真没有想到今日得以安居,竟是与朝廷大有关系。” 石奇峰道:“据我所知,最近厂卫派出大批高手密探,积极侦缉某一特定人物。此事虽与本局无关,但由于本局地处暴风圈边缘,难免不遭波及,因此咱们必须要有应变的心理准备。” 吴二道:“那特定对象究竟是什么人?” 石奇峰道:“不知道,连厂卫的中级人员也皆讳莫如深,大概只有几个高级人员才知晓。” 吴二愤然道:“厂卫的行动,势将波及本局,咱们何不将梁芳这奸贼杀了,以消除祸苗。” 石奇峰笑道:“想杀他的人,算起来你已经是第一百万个了。如果那么容易,纵有再多的奸恶太监,也不够杀的。” 吴二想起东厂和锦衣卫,顿时默然。他当然晓得厂卫所豢养的高手的厉害。 吴一问道;“既然邵安波与沈陵乃是对头,她为什么还帮他的忙?莫非未明真相么?” 石奇峰道:“这一点仍有疑问,虽然沈陵应讯之时,曾亲口告诉我说,他是邵安波的俘虏。” 他笑一笑,又道:“这便是我何以深信你们猜不出他们之间的关系之故了。试想想看,这种关系,怎有可能呢?” 吴一道:“那沈陵长得很帅,武功高明,又富才智,想必已令邵安波芳心倾倒。” 石奇峰作出恍然大悟状,道:“你说得对,他们如发生了男女之情,则不管是什么关系,邵安波也会帮他忙的。”他只停了一下,又道:“今晚让沈陵走了,是祸是福,还难说得很。 你们不用多想了,吴一兄你负责将人数补足,恢复原来十三煞神的队形。我这就前赴京师,与局主商议大计。” 众人至此果然抛下寻死之心,遵命离去。 石奇峰回到房中,胡蝶衣已取下面罩,奉上香茗。 “二老爷,您当真认为沈先生逃走之举,对本庄较为有利么?”胡蝶衣轻声问。 石奇峰举目注视这个侍候他的少女,第一次发现她的美丽,竟达到了令人眩目的地步。 “奇怪,你突然变得更漂亮啦!”他答非所问地道。 “漂亮又有什么用呢?”胡蝶衣美眸中露出黯然之色。 “现在你知道我下令所有女人都要遮面之故了没有?像你们这些小女孩,一转眼就长大,而且无法估计变得多漂亮,所以干脆一律把面孔蒙起来,免得有些男人看了,发生乱子。” “我明白啦!”胡蝶衣垂首道。 “沈陵逃走成功,对本庄是否有利,还是未知之数,可是我敢担保一点,他绝不会对本庄有害。” “那么无双飞仙邵安波呢?她若是来本庄查看,暗的不怕,就怕她带同官兵捕快来明的。” “不错,这正是最可虑之事。” 胡蝶衣见他愁眉不展,不禁大惊失色,深知事态严重万分。 因为石奇峰多少年来,向来以机智过人著称,假如连他这个智多星也束手无策,则问题之严重,不问可知了。 石奇峰起身在室中负手踱起方步,皱眉寻思。走了几个圈子之后,突然不耐烦地道: “把头罩戴上,免得扰乱我的心思。” 胡蝶衣吃了一惊,哀声道:“啊!不,二老爷您怎可这样说呢?” 石奇峰讶然道:“为什么不可以?你不是女人么?从前你还小,现在已经长大。我是男人,为什么不该发生反应?” 胡蝶衣的眼泪在眼眶内打转,道:“我……我心中一直把您当作父亲看待,所以您的想法,我觉得很可怕。” 石奇峰一愣,凝视着这个少女。 过了一阵,他眼中忽然露出慈爱的光芒。 “好吧!孩子,你以后就是我的女儿。”他柔声道:“唉!我应该想到这一点才对,你记住改口叫我做爸爸,知道么?” 胡蝶衣泛起无限欢愉的神色,叫了一声“爹爹”,同时走近石奇峰,把面庞贴在他胸口。 “我有这么美丽的一个女儿,实在感到心满意足了。”石奇峰举手抚摸她黑亮的长发: “我们在世上都是寂寞可怜的人,我永远不会有儿女,而你也不可能嫁给任何人,只好眼睁睁地任得大好芳华虚度,唉!” 胡蝶衣也连连叹气,使得房间内的气氛,甚是悲愁黯淡。 过了一会,石奇峰用坚决的语气,道:“孩子,你一定要把沈陵忘记,否则,他的影子将是你陷入痛苦的根源!” 胡蝶衣轻轻哭泣起来,她显然完全同意石奇峰的话,亦深信无法改变这种命运,因此只好自悲自怜。 石奇峰耐心地等到她停止哭泣,才道:“我们的绝域十三煞神,日后将要改变作风,但愿我这个想法,能使局主同意接受。” 胡蝶衣马上感到自己的地位已经大有变化。 因为这位城府深沉的第二号人物,居然把心中之事与她计议。可见得他当真把自己当作亲生女儿一般。因此,她的愁绪被欢欣之情驱散了大半。 “为什么要改变作风呢?”她轻声地问。 “以往本局的十三煞神,凡有任务,总不免要杀死不少人命,但那已是过去的事了,将来他们绝对不可以滥杀。” “他们杀人是为了灭口啊!难道以后不灭口了么?”胡蝶衣讶然地道。 石奇峰摇头道:“他们不单是灭口,而是跟你我一样,心中藏有一股对世人的怨毒,正因如此,咱们没有一个人会替被害的人难过的。” “为什么从现在起不须怨毒仇视世人呢?” 石奇峰笑一笑,道:“这个道理你最需要明白,因为将来有很多事要你去办。现在我问你,如果我叫你杀害沈陵,你心中可有不忍之情?” “有的,我下不了手。”胡蝶衣毫不隐瞒地道。 “这是因为你接近过他,了解他是很好的人,是不是?” “是呀!但这与别人有何相干?” “别人也是一样,只不过咱们没有机会接近和了解他们而已。”石奇峰正色道:“世上的人,不管咱们多么仇视他们,但在他们之中,也有很多值得咱们尊敬的,例如忠臣烈士、仁人孝子。这些人往往为别人牺牲自己,不问代价,这种人物虽然与咱们没什么相干,但还是值得尊敬。” “我明白啦!” “还有一点,你不可不知。那就是为了咱们的利益,亦有使天下太平的必要,至少咱们不可使国事变得更糟。” “我知道啦!”胡蝶衣恍然道。 石奇峰爱怜地拍拍她的面颊,道:“你去睡吧,我心中已经有了一点头绪。” ※※※※※※ 这座避尘庄堡,在黑夜中孤零屹立,竟连一点灯光也没有。 沈陵狐疑地遥遥注视,只觉得这座庄院内,埋藏着人间某种惊人的秘密,不禁连连摇头。 胡蝶衣的艳绝人寰的面孔,亦是使他心神不定的原因之一。 他隐隐感到在尘世人间,不可能有这么美丽的女子。然而她又不是仙女,那么她是什么? 是狐仙么? 他自己也不知呆立了多久,猛然回醒,已是露湿衣衫,当下振作精神,举步向京师疾奔而去。 他目下急于办理的有两件事,一是向上级报告,吴同吴四叔是东厂潜伏我方的奸细,一是查明骆大顺骆老爹那间中药铺,是否已被东厂破获。 他原本的职责是京师以外地区的总指挥,负责维护各地组织安全与搏杀敌方首脑的任务。 之后接获“老爷子”的密令,准他视状况便宜行事,等于是扩大了他的权力。而今发现京城内之组织有安全顾虑,他岂能不管? 他入城时,已经是黎明时分。 城门外聚集着无数的车辆牲口,那是载运各种蔬菜和鸡鸭牛羊等家畜,还有很多是挑着田里出产的东西到城里售卖的乡下人等。 沈陵混在人车队伍中,通过城门,忽见前面大街上有一队盔甲鲜明的军士,一望而知乃是锦衣卫精锐官兵。 他心头大震,毫不迟疑地身子一晃,跃上前面的大车。 这一辆大车没有车蓬,载的是三十多头肥羊。大车边缘的栏板只有尺许高,往上就是木条横钉的栏杆。 因此沈陵立即施展缩骨功,缩小身子,绻伏在角落,好在羊群没有发生骚动,未引起别人注意。 当大车通过那一队隶属锦衣卫的禁军前面时,突然停了下来。 沈陵心头大震,心想:莫非已露了形迹? 由于现在尚是黎明时分,光线还不十分明亮。沈陵估计那队禁军如不行近,就不易发现自己。 纷沓的靴声,以及戈矛长柄触地声响处,一名小旗官率着五六名军士来到载羊的大车前面。 小旗官冷冷地打量车把式一眼,那车把式连忙堆起笑容,跳落地上。 两名军士把车夫夹在当中,其中一个搜索其身,然后回头道:“身上没带兵器。” 车夫向小旗官道:“官长,小的是何尚书府的下人,每隔两三天,就到城外庄子里载运牲口回府。” 小旗官面色一沉,道:“怎么啦!尚书府的人就不能搜查么?” 车夫连忙陪笑道:“不,不是这个意思,小的赶快向官长报告,为的是免得耽误官长的时间。” 那小旗官一听,登时心平气和,微一侧头示意,那两名军士便放开车夫。 大车继续前行,经一条巷口时,沈陵像一抹轻烟似地从车内跃出,隐没在巷子里。 他没有立刻走开,仍然躲在巷中,向巷外遥遥监视。同时心头迅转,忖道:“这种搜查法大有蹊跷,好像不是为了拦截我,莫非我方另有行动,风声外泄,所以敌方派出禁军查缉。” 过了一会,一辆马车突然被禁军拦住盘查。 车厢内有一名女子被叫下车,车把式是个年轻男子,全身搜过,似乎没有什么嫌疑。 一名军土登车搜查,被叫下来的女子倒是没有打扰她。 然而沈陵却看出情形不妙,因为散立在四周的禁军,显然已布下一个阵式,把马车、车夫以及那女子包围在当中。 这一男一女,沈陵都不认识,因此他猜想,由于锦衣卫权力甚大,无论什么案子都管,所以他们可能犯了别的案子而被拦查。 那小旗官高踞马上,向那车夫和女子注视,面上毫无表情,使人感到他是个冷酷残忍的家伙。 一名禁军报告道:“禀李队长,这厮身上和车内,都没有兵器。” 李队长哼了一声,向车夫高声问道:“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 那车夫道:“小的姓张,人家都喊我小八子。” 李队长道:“你是哪家车行的?” 小八子道:“小的是虎口坊泰顺车行的车子。” 李队长转眼向那女子望去,道:“是这位姑娘雇用你的车子么?” “是的。”小八子躬身道。 李队长冷冷地道:“她从南边的虎口坊雇车,出城绕了个大圈子,黎明时分从西直门入城,这是怎么回事?你说说看!” 小八子道:“启禀队长大人,这位姑娘昨天下午雇的车,到三家店去,今儿清早赶回来,所以从西边进城。” 李队长道:“照你这样说来,倒是本队长多疑了?” 小八子连忙陪笑打躬。 此刻一名禁军领了一个中年人过来,那个看了小八子一眼道:“李队长,小的没见过这小伙子。” 李队长点点头,向小八子问道:“你可认得这个人么?” 小八子瞧了一眼,道:“小的没见过这位老哥。” 李队长道:“那么我告诉你,他便是泰顺车行老板。” 小八子一怔,道:“什么?队长大人不是开玩笑吧?” 李队长冷冷地道:“谁有闲工夫与你开玩笑?哼!不但泰顺车行老板在此,这边的店铺里面,还有七八家车行的老板或掌柜,不管你冒充那一家,也休想混过去。来人,把这小子抓起来。” 四名禁军立即挺枪扬戈上前,迫指小八子,另一名禁军持拷镣过去,马上把他双手双足都给拷上。 李队长目光转到那女子身上,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 那女子长得眉清目秀,面色红润,虽然身着普通布衣裙,但仍然掩不住焕发的青春光彩。 她的装束打扮,一望而知是普通人家的年轻媳妇,看来毫无可疑。 她怯怯地道:“小妇人夫家姓陈,就住在菜市口那边。” 李队长道:“本队长派人一查便知真假,你倒说说看,这小八子打什么地方让你上车的?” 陈姓少妇道:“小妇人是昨天雇的车子,去的时候,也是这个车把式。” 李队长道:“你是三家店人氏么?昨儿回娘家去是不是?” 少妇点头道:“是的,老爷不信的话,尽管派人去查。” 李队长道:“我们早已查过了,你的话一点不假,这小八子有同党在泰顺车行守着,留意前来雇车的人,你家里的人昨天去雇车时,他们认为合适,一方面派人告诉泰顺车行说改了日子,暂时不去三家店,一方面派小八子到你家接你出城。” 少妇眼中露出迷惘之色,没有说话。 李队长道:“我们另有车子送你回来。对了,先回答我一句话,昨儿出城之时,车子里还有别人没有?” 少妇点点头,道:“还有一个男孩子,大概十二三岁,在半路下车的。” 李队长道:“好,你走吧!那边有车子送你。” 那少妇由一名禁军带领着,登上另一辆车子走了。 李队长俯视着坐骑前面的小八子,冷冷道:“你们想不到吧,本卫这次不但把案子破得干净利落,而且一个人都没有冤枉,你服不服气?” 小八子突然间一挺胸,长笑一声,神情豪壮,已一扫刚才那种卑屈之态。他道:“只要李队长说得出我的真正罪名,我就服气。” 李队长狞笑一声,道:“你是某一不法组织的人马,昨天送出城的男孩子,是一名犯官的独生子。你们先是把他藏匿起来,直到昨天风声太紧,便把他送出京师。仅仅这偷运犯官家属之罪,就杀头有余了。” 小八子微微一笑,道:“你不过是听了那女子之言,才猜出在下这项行动的内容而已。 其实你所知有限得很,不然的话,昨天就可以把我的车子扣下啦!” 李队长道:“哼!你若不是换了车子,昨天你就逃不出我的掌心了。” 小八子吃了一惊,道:“哦!你们已查出调换车子之事?” 李队长得意地道:“当然知道啦!” 小八子道:“那么我已用不着隐瞒什么了,只不知我若是从实供出一切所知之事,还有没有活命的机会?” 李队长道:“回去再说。” 小八子忙道:“等等,李队长想不想把那孩子弄到手?” 李队长一听这话,立时摆手命军士停止推他移步的动作。 “你有什么条件?”李队长问。 “一个人换一个人。” 李队长沉吟一下,才道:“不行,你比那孩子重要得多了。” 小八子面色一变,道:“那么我再告诉你一句话。” “什么话?” “李队长一定听过‘天堂鸟’这个名字吧?” 李队长讶然道:“‘天堂鸟?’这是鸟名,谁没有听过?只是它是传说中的鸟,谁也没见过它!” “原来李队长没听过,那就算了。” 李队长喝道:“你要不要说,由我决定。” 小八子道:“在下听你吩咐就是。” 李队长道:“你先告诉我,天堂鸟是什么意思?” 小八子道:“那是一个人的名字。” 李队长怒道:“胡说八道,怎会是一个人的名字?” 小八子摇头叹道:“李队长若是不信,那也是没有法子之事,怪只怪你的地位不高……” 李队长一挥手,两名军士架起了小八子,迅快地登上一辆马车。 这时沈陵的面色和心情一样的凝重,他几乎想扑出去,杀散那些禁军,救出这个自称小八子的青年。 可是他终于忍住这种冲动,目送大队禁军护送马车离去。 大街上旋即恢复了原状,过往的行人车马,以及邻近的店铺中人,对于刚才的一幕,都不谈论。 要知东厂和锦衣卫在京师,时时有逮捕行动,莫说区区一名车夫,即使是身穿官服的大臣,也往往有当街被捕的情事,如果有人谈论,被人告发,免不了亦有牢狱之灾。所以一般百姓,都不敢过问。 沈陵悄悄走开,不一会已跟上另一辆马车。 来到菜市口的一条胡同外,马车停住,一个女子下来,走入胡同内。这个女子,正是早先乘坐小八子马车的陈姓少妇。 沈陵看她走入那一间屋子后,然后隐身在胡同外稍远的一家店铺门前。 他留心查看了好一会工夫,发觉有四个可疑的人,在胡同口和附近街上徘徊。以沈陵的经验判断,八成是厂卫的密探。 沈陵心下骇然,忖道:“显然李队长乃是故意纵放了这名女子,却暗中派人监视,只要有人与那女子联络,就可以循此线索,搜捕更多和更重要的人物,那陈姓少妇虽然使用过掩护手法,但仍然瞒不过李队长,由此看来,那个李队长可能也不是锦衣卫的小旗官,定是相当高级的人物改变身份的。” 他目下当务之急,就是通知那个女子不可向外联络。 不过这一点却不易办到,因为他如找上她以暗号联络,势必也受到监视跟踪,并且列入黑名单中,迟早怕被对方查出破绽的。 他略一沉吟,当下找了一个正在闲荡的孩童,先拿了一把铜钱给他瞧,才道:“小兄弟,你到那条胡同口上,在墙上画一只大王八,我请你吃东西。” 那孩子相当伶俐,点头道:“好呀!但我怕画得不像。” 沈陵道:“不要紧,你这样画就行啦!” 他用铜钱在墙上画一个给他看,果然十分简单,那孩童得了大把铜钱,欣然去了。 沈陵远远看了,但见那孩童在胡同的墙上依言画了一只乌龟。 现在问题解决了一半,凡是自己组织中人,一看见这只缩起头的王八,都晓得发生了问题,立即远远避开。 但另一半问题更为重要,那就是如果那陈姓少妇是同路人,她一定要把经过情形报告出去。不管她派人或亲自送出报告,凡是此屋之人,都在盯梢监视之列,这一来很容易就被敌方跟出线索了。 他一定要马上阻止她发出报告,假如是她本人出来,则尚可以利用一些暗号,使她折回,但如果她托别的不知情人传递,则警告暗号便无法发生作用了。 忽见胡同前后又出现了几个人,有男有女。 这些人都扮作卖零食或日用品的小贩,可是沈陵还是辨认得出都是厂卫中人,其中并有两个是武林高手,这些增援人马,很可能是厂卫接到报告后,派出来支援的。 这一来沈陵更没办法可想了。 他本来考虑收买街上另一个孩童,直接到陈姓少妇家报讯,可是感到此法大有破绽,一来目下尚不知陈姓少妇是不是圈内人?二来对方可能把那孩童拿下,追问内情,这么一来,岂不是反而让敌方获得了证据。 除此之外,他本身亦须立即获得掩护。 因为敌方人数增加了不说,其中还有几个好手,这些精于秘密侦探之道的好手,势必马上就会清查四周环境,不容许有任何可疑的人存在。 沈陵一面考虑,一面打量旁边的几家店铺。旋即看中了一家中药店,进入店内。 这时只有两个顾客,掌柜和伙计虽是忙着抓药,但还有一个五旬左右,穿着较体面的胖子,在最靠里面的柜台,正在检视一包药材。 他走到柜台前,面色冷峻,但不凶恶。 等到对方抬头打量他,并且微露讶色之时,才严肃地道:“你是大掌柜么?贵姓?” 那胖子道:“敝姓孟,大爷有何贵干?” 沈陵道:“我姓高,是九城兵马司的捕快。” 孟大掌柜啊了一声,连忙从凳上站起,堆上笑脸。 “原来是高头儿,只不知有何公干?”孟掌柜客气地问道。 沈陵道:“最近这附近可有什么特别事故发生?例如半夜屋顶上有人行走,或是有人被杀伤的惨叫声等。” 孟大掌柜摇头道:“小的没听到这些声音,我问问别人去。” 沈陵伸手做个阻止的动作,道:“不要问,我们装出谈生意的样子。” 他回头望了一眼,只见对街有一个小贩,挑着担子,正向这边走来。这名小贩乃是敌方当中,可以看得出精于攻击的一个。 盂大掌柜诧异地应了一声,但并未发问。 沈陵回过头,稍微挪移一些位置,以便以眼角余光来瞧看门外的情形。 “我告诉你,最近有好几宗飞贼的案子,本司获得线索,指出这几名飞贼落脚在这儿附近,本司如果指派熟悉地面的人办案,你们认得出是公人,飞贼也认得出,所以特别派我来查。” 他停歇一下,已瞥见那个小贩来到店门口,正向铺内打量。 当下伸手把柜台上面那包药材拨弄着,口中说道:“这几个飞贼手下眼线很多,假扮成各种身分的人,查看本区出现的生面孔的人,你装着与我谈生意,就没事啦!” 孟大掌柜不敢有违,照他的话去做。 他们的动作看来天衣无缝,那个小贩很快就走开了。 沈陵道:“我掩饰身份之故,一方面怕打草惊蛇,另一方面也是怕你们这种良民受到连累,你明白么?” “小人明白,小人明白。”孟大掌柜感激道。 沈陵又道:“你连店里别的人也不必让他们知道,免得人多口杂,传了出去,对你不利。” 孟大掌柜自然答应,而且满心感激。 沈陵已经得到最佳掩护,当下转身走到门口,向外查看。 约过了一刻时辰。 忽见一个中年人走到胡同口,旋即改变方向,横过街面。 这个中年人外表与一般小民毫无区别。 不过沈陵却见他走到胡同口时,看见了墙上画的王八,曾微微愣了一下,这才折转方向,一径穿过街道。 因此他认为此人必是同路人,见到警告标志而走开的。除此之外,这个中年人的步伐沉实有力,颇似修习过武功之人。 沈陵等这中年人走到药店门口时,便以传声之法,遥向这个相距远在两丈之外的人传声道:“在我说出口令前,你不可惊疑四望,我的口令是‘十全十美’。” 当他传声时,那中年人已立时放慢脚步,直到沈陵说出“十全十美”的口令时,他抬起双手整理帽子,十指张开,看得很清楚。 沈陵见他依令回答暗号,并无错误,就确知是自己人了。 “你可诈作绑腿带。”沈陵再传声。 中年人依言而做。 沈陵又道:“你是否要到胡同内,与一个少妇联络?” 对方既不能回答,亦不方便用点头示意。但他们却另有一套暗号,只见他大拇指竖起来,沈陵已得到肯定的答复了。 沈陵接着道:“赶车的兄弟已被锦衣卫抓去,这一个姐妹由我想法子警告就是。” 那中年人弄好腿带,起身匆匆而去。 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向四下张望一下。 现在沈陵已确知陈姓少妇乃是同路人,因而剩下的问题,是如何通知她暂时不可向任何方面联络。 本来他考虑过托这药铺之人,送讯到陈家,可是此念旋即放弃,因为一来破绽太多,二来亦难以自圆其说。 说实在的,眼前的环境中,已没有可资利用的人了。最后他想到,既然无法以直接的方向通知他,何不改用其他迂回的方式。在目前的情况中,陈家的邻居恐怕亦受到监视,只能从她家人上面想办法了。 他深信陈家的人,必定有些是在外面做事的,否则她既不种田,又不开铺,如何维持一家生计? 他回到胖掌柜旁边,问道:“你们对面的胡同内,一共有几户人家?” 胖掌柜道:“只有四家人,两家姓张,一家姓范,还有一家姓陈。” “最外面的一家姓什么?” “是姓陈的。” “陈家的人口多不多?” “不多不多,只有五口人。”胖掌柜为了表示自己地头熟,滔滔地说道:“陈家老的俩口,共有一男一女,儿子娶了媳妇,女儿只有十四五岁,还未说定亲事。” “他们家靠什么过日子?” “陈家老的大家都称他陈老头,就在菜市口开了一家小小的绸布店,女儿在店中帮忙照料,儿子永定却做银器手艺,就在大街上的老泰昌银号做工,听说已经是师父了。” “大掌柜对这附近的人家,全都知道得很详细,真是难得。” 沈陵口中打着哈哈,心中却泛起愁意,因为他就算找陈家的儿子回家通知,恐怕很难行得通。 事实上参加了他们这一行的,往往连父母丈夫妻子之间都不让知道。 例如那陈姓少妇,她的丈夫未必晓得,因此如不是事机危急,绝不可贸然对她丈夫说明让他回家示警。 他取出一锭银子,交给胖掌柜,道:“这是押金,我拿了你的药材出去走走,回头送回来,以免人家疑心。” 不待胖掌柜开口,沈陵包起药材,走出店门,发觉自己不曾受到注意,当下慢慢的往前走,不一会,到了另一条大街上。 他并没有存心找寻那家银号,无奈出得大街,目光一转,发现自己正好就站在这家银号前面。 这是一家专卖各种银制器物,并且还有一些手饰,铺面不大,工厂是在铺子后面。 沈陵走入铺内,掌柜的很客气地招呼。 他选了一支凤钗,那支凤雕塑得极为精致生动,还镶有翡翠,价值不菲,竟达二十两纹银。 沈陵道:“贵号可有一个师父姓陈名永定的么?” 掌柜忙道:“有,有,他在后面工厂里。” 沈陵道:“有烦请他出来,说几句话。” 掌柜的差小厮大叫,转眼间一个青年走出来,他长像老实,可说是有点丑,而且左足微跛。 沈陵暗暗拿他与那美貌少妇相比,心下顿时泛起了彩凤随鸦之感。 陈永定惊讶地望着这个陌生客人。 沈陵道:“陈老头叫我到这里,说是你在这儿,价钱上不会吃亏,所以我请你出来。” 陈永定欢然道:“啊!是我爹让你来的。” 掌柜在旁接口道:“客官早说是陈老头介绍的,那就不用叫永定出来,也是一样,您如果喜欢这支翠玉凤钗,那就少算一两。” 陈永定点头道:“掌柜减了的这个价钱,绝对公道,大爷您放心,这个价钱别处也买不到。” 沈陵付过银子,道:“你们这儿手工很好,我想要特别订造一件好的饰物。” 掌柜已命小厮奉茶,请沈陵落座,慢慢商量。 起初掌柜还陪着他,后来有客人上门,告个罪便去招呼别的客人。 沈陵跟陈永定谈论打造银器之事,口气中透露出他是这一行中的高手,不禁灵机一动。 “这支凤钗虽是很不错,但却太平凡普通了,我想打件罕见精美的首饰。” 陈永定沉吟道:“如是穿戴的首饰,除了镶工之外,还须贵重的珠宝,这一来造价太高昂,不大划算。” 沈陵道:“我不限于首饰,亦不怕贵,就怕不合那位小姐之意!” 陈永定同情道:“那么待小的想想,小的从前曾经打造过一件百鸟朝凤,各类鸟雀栩栩如生,费了小的好几个月工夫。” “妙极了。”沈陵喜道:“这一件百鸟朝凤现在何处?” “在小的家里。” “你不打算出让么?” “小的费了无穷心血,实在不舍得卖出。” 沈陵晓得凡是巧手名匠,不论是哪一行的,往往会有这种不舍得将心血结晶卖掉之事发生。 因此他当真泛起激赏之意,道:“假如我中意的话,那就重金请你再打造一件,反正我也不急,你慢慢打造,可是你收藏的这一件,须给我看看。” “小的就住在那边横街上,大爷如果要看,小的带领你前去。” 沈陵万万想不到有此收获,心想:虽然到他家去,不免背上嫌疑,但只要能暗中警告那少妇,叫她蛰伏一段时期,使敌方认为她没有嫌疑,那就行了,至于自己方面,总有法子甩脱跟踪之人。 他早先已用暗号口令试过陈永定,晓得他是圈外人,所以不敢托他带口信回去。 因为陈永定必然会疑惑和追究这事,那就是他的妻子怎会与陌生男人相识?又干起这种秘密危险的勾当? 他们出来时,沈陵手中拿着碧玉凤钗,却把药材留在店中,他还特意与陈永定一路谈论凤钗上的手工,以便旁人都可看见他手中的这件首饰。 转眼工夫,两人已经转入另一条街。 沈陵乃是眼观四方,耳听八方之人,这时一眼看见一个女子,在横街对面,正要转出大街。这个女子,不是别人,正是那个美貌的陈姓少妇。 由于他们是转入来,那少妇是转出去,彼此相距两三丈,眼看相错而过。陈永定没有一点动静,大概是没有瞧见对面街上的少妇。 沈陵碰了他一下道:“瞧,那个女的。” 第十七回 小巷遇险 陈永定望了对街一眼,并没有什么反应。 沈陵心下狐疑,口中道:“她的背影真像我的那位小姐,不会那么巧,在这儿碰上她吧?” 陈永定笑一笑,道:“大爷看错人啦!那是贱内。” 沈陵讶然道:“什么?是你的宝眷?她独个儿往哪儿去呢?” 他们说话之时,已停下脚步,但那少妇却已转出大街去了。 陈永定道:“她一定是到市场去!” 沈陵明知不该多问,因为人家做丈夫的也不多管,他再问下去,岂不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但他千方百计,为的就是要抢救她,目下虽然是迟了一步,怎肯轻易放弃? “这就奇怪了,你看见她既不招呼她一声,亦不问问她去哪儿,这怎么可以呢?” 陈永定惊讶地望着他,道:“小的早就看见她,她也看见我,想是见我带着客人,所以不打招呼。” “我说这话是有原因的,因为我是吃镖行饭的,见惯江湖上的奇事。现在你看看,对面街上那个挑担子的汉子,还有那个托着鸟笼的胖子,都不是好路数,他们跟着你的妻子,不知有何用意?” 陈永定看了一眼,露出不信神色,道:“他们真是跟着我那口子么?” “你如不信的话,咱们跟在后面瞧瞧就知道了。” “好,咱们跟去瞧瞧。” 他们立即改变方向行去。 沈陵警告道:“你不可直着眼睛注视尊夫人,要与我边走边谈,装出商讨事情的样子,不然的话,马上就会被人家识破,你我都会有大祸临头。” 陈永定不敢不听他的话,目光从妻子的背影移开,口中说道:“咱们该谈些什么呢?” 沈陵道:“如果想不出什么话可说,就装出谈话的样子也可以,好在你穿的是工匠的衣服,不易惹起对方注意。” 陈永定听了此话,态度立时显得自然了很多。 沈陵又道:“以我看来,跟踪的小贩和胖子,皆是官方的密探。只不知你妻子做了什么事,致惹来公门中人跟踪监视?” 陈永定道:“这个在下一点都不知道。” 沈陵却听出他的口气,并非真的不知道。 “这还可以告诉你,跟踪的人,不是锦衣卫就是东厂的密探,所以你最好想法子通知你妻子,可叫她随便买些东西,便马上回家,以免连累别人。” 陈永定久住京师,自然知道厂卫中人的霸道权势,对于他们任意捕人之事,也听得很多,因此明白沈陵的意思。 “大爷这话甚是,凡是与她交谈的人,都将会受到株连。” 沈陵道:“那么你走快几步,我走我的。” 正在说时,忽见陈永定的妻子折入一条胡同。 “糟糕透顶,她这一转入胡同,我便不好追上去啦!”陈永定叫苦道。 陈氏折入胡同之后,挑着担子的小贩首先跟入,接着那个托鸟笼的胖子,也走入这条胡同。 此时已百分之百证明沈陵的话不假,这两个被指出的跟踪者,果然跟着陈氏折入胡同,当然不可能是巧合。 沈陵道:“咱们一直走,经过胡同口之时,你千万不可向里面张望。因为咱们后面还有人在监视着。” 他借说话时侧头的姿势,向巷内迅速瞥了一眼。 “你的妻子好像没有停步之意,这条胡同有没有别的出口?”两人匆匆经过巷口后,沈陵问道。 陈永定忙道:“有,有,但不是直通后面的街道,而是转弯折到右面另一条街,咱们在前面左转就对了。” 沈陵道:“咱们不能再用刚才的办法了,你自个儿直走,我则左转。” 陈永定心中已失主宰,漠然地点头。 沈陵又问道:“她姓什么?叫什么名字?” “她姓许,名叫小凤。” 沈陵道:“是何处人氏?快说,万一我被盘查,也可冒充她的亲人或其他关系。” 陈永定呐呐地道:“我……我不知道……” “你连自己妻子的籍贯都不知道么?” “她……她没有告诉我……” “你真是糊涂得可以,好吧!她家中还有些什么人?这一点你总不致于不知道吧?” “也不知道。”陈永定尴尬地道。 沈陵苦笑道:“你这位妻子难道是在路上捡回来的?” “跟捡来的差不多。” 沈陵无暇深究其情节,道:“咱们且不谈这些,我问你,她平日的行动,你管不管?” “她嫁给我之时已讲明,我不许管她的闲事。她也绝不会做出对不起我的事,这是她亲口答应过我的。” 沈陵耸耸双肩,道:“你竟相信她的诺言么?” “这不信也不行呀!像我这种人,她肯嫁给我,我哪里还敢问东问西。”陈永定苦笑道。 “好啦!你一直走,然后转回银铺等我。” 陈永定不敢左顾右盼,依言前行。沈陵一转弯,折入另一条街,并且暗暗加快了脚步。 但他马上发现自己已经迟了一步,只见前面巷口有一堆人,个个都是劲装疾服的大汉,身带兵刃。 陈姓少妇在这堆人包围中,看来态度虽然镇定,但却使人泛起了有如羔羊落在猛虎群中之感。 沈陵心中一阵波动,向那堆人群走去。忽然其中一个锦袍大汉,气派不凡,正是早先统率着一队官兵的李队长。 此人的千变万化,使沈陵大为警惕。 他知道这个李队长一定是厂卫中的高手,除了武功必有过人之处外,他的心计才智也必高人一等。这种对手,绝非易与之辈,尤其是身在京师,正是对方势力最强大的范围中,绝不可轻举妄动。 他绕道而走,避开这些凶神恶煞,却发现丈许远的街边,停着两辆马车,都是帘帷深垂,看不见车内情景。 他心内大震,判断马车内必定隐有高手,心想如果自己逞匹夫之勇过去营救,定会被车内的高手所困。 这时他已从对面街上走过,许多行人皆是匆匆而行,不敢停留观看。 沈陵亦不停留,但他仍然装出好奇地不时向那边瞧上一眼,走出数丈,这才感到一些盯住他的目光移开,当下松一口气,放慢脚步。 原来在那堆人对面的店铺门口,散立着三四个汉子,虽是作一般市民装束,毫不起眼,但沈陵却知道是对方的密探,任务是暗中查看往来之人。 他知道自己亦在被盯视之列,所以他不能视若无睹地径自而过,必须装出一般人又怕事又好奇的样子,不时偷看对街的情形。 这么一来,那些密探们反而认为他很正常,因此没有对他特别注意,直到他走开了,也就收回监视的目光。 沈陵直到现在,还希望能找出营救这个美丽的同事的方法。 他必须在有屏障的地方,静思片刻。正转念间,已走到一条胡同口,当下毫不犹豫地折了进去。 当他一转入巷堂之时,便看见人影闪动,隐没在一道门户中。 他假作没有看见仍然前行,经过这道门户时,目光扫过,只见门扉掩闭,并无人迹。再经过两三户人家,到了胡同尽头,却另有一条巷子横亘,可向左右折转。 他为了错开街上那些厂卫密探,便向右转。 只见两边都是人家的围墙,没有门户,而前面不远,也就是这条巷子的尽头处,有一堵高高的砖墙,墙上有一扇狭窄的木门,一望而知这是人家的后园门,因此这儿也可以说是死巷。 沈陵停下脚步,忖道:“这条巷子,好像有某种特别的地方。” 正在想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回头一望,只见在巷子转弯处,出现了两个人。 这两个人一高一矮,年纪都在四旬左右。 高的一个身材瘦削,虽然比常人略高一些,可是由于他的同伴不满五尺,身形横壮,相形之下,高的更高,而矮的也就显得更矮了。 那瘦高汉子手中纂着一根粗如儿臂的青竹杖,矮个子则夹着一个两尺长的木盒,可能里面藏放着短兵刃。 沈陵打量了对方几眼,却猜不出这两人的来路,如果在早些日子,他的敌人只有东厂或锦衣卫,所以不难判断。 现在情况不同,因为他曾经卷入了镖行中的恩怨漩涡,尤其是京华镖局,一片神秘,直到现在,他虽然已接触过很多人,却仍然不知道这个镖局的秘密内情。 这两个人可能是厂卫爪牙,也可能是自己同道中人。除了这两者之外,既可能是京华镖局的人,又说不定是正与该局激烈暗斗的其他两大镖局的高手。 再从另一个角度看,京师乃是藏龙卧虎之地,这两个身份不明的人,很可能是一般武林人物,亦可能是江洋大盗,或是某些帮派中人。他既看不出对方来历,干脆不作声,冷冷地望着对方。 “朋友你贵姓大名?”那高瘦汉子问道。他的声音铿锵有力,内劲充沛,显示出他的武功造诣相当深厚。 “尊驾何故询问在下姓名?”沈陵不答反问。 高瘦汉子面上的一丝微笑顿时消失,道:“你莫非不敢说出姓名?” 那个矮壮的人始终绷起面孔,自然而然流露出骠悍的神态。 “不是不敢,而是不愿。”沈陵沉静地道:“江湖上有许多忌讳,贸然向陌生人询问姓名,就是忌讳之一。” 高瘦汉子“哦”了一声,道:“原来尊驾是道上人物,难怪有一身傲骨……” 沈陵摇摇头,道“你只猜中了一半。” 高瘦汉子道:“此话怎说?” 沈陵道:“在下昔日确是道上之人,但目前却不是。” 高瘦汉子锐利地注视着他,道:“莫非阁下目前任职于公门中?” “你说呢?”沈陵不置可否地反问。 “我想尊驾定在东厂或锦衣卫中当差。”那矮胖汉子自以为是地接口道。 “何以见得?” “凭我的经验与眼力。”矮胖个子的神色已没有先前那么冷峻:“近来厂卫积极招募江湖人士充任密探,以阁下这等人才,岂有不被网罗之理?” “你猜对了。”沈陵笑道:“兄弟姓沈,叫沈七郎,目前在东厂中混口食,两位尊姓大名呀?” 高瘦汉子深深打量了沈陵一眼,道:“我姓周,他是我的二弟,姓谭。沈老兄来此有何贵干?” 沈陵道:“兄弟是奉命办案来的,日前厂中接获密报,指称此处经常有不明身份的人出入前面那座大院,因此前来侦查。” 高瘦汉子奸笑道:“你可知那座大院是何人所有?” 沈陵道:“兄弟不知道,周兄可愿赐告?” 矮胖汉子接口道:“周老大,你怎可泄露主人的秘密?” 周老大道:“谭老二别紧张,我自有分寸。” 谭老二大声道:“小弟认为还是小心一点好,这家伙来路不明,他说他是东厂的人,谁知是真是假?” “你以为我是白痴么?我只是逗逗他罢了。”周老大冷然一笑道:“咱们的任务是杀死他,至于他是否是东厂中人,对咱们来说,已毫无意义。” 沈陵心中一动,道:“莫非你们奉到命令,凡是进入此巷的人,皆须格杀勿沦?” “不错。”谭老二点头道:“纵使是安分良民无意进入,也绝不放过。” “我能理解,这是厂卫的行为规则。”沈陵皱一皱眉头道:“不过在下有一点不明,不知两位能否为在下解惑?” 周老大道:“你说来听听。” 沈陵道:“依在下观察所得,尊驾二人并非锦衣卫的校尉,为何却担任该秘窟的警哨?” 谭老二抢着道:“你胡说什么?谁说这里是锦衣卫的秘窟?” “你纵使否认也没有用。”沈陵冷然一笑道:“你们关外双凶在当地无恶不作,暗中与异族勾结,袭扰边关,而今竟敢潜来京师,居心叵测……” 周老大面色大变,厉声道:“你知道我兄弟的底细,并不表示你就能逃脱杀身之祸!” “现在我知道了你们的底细,你们纵使用八人大轿来抬我,我也不会走啦!” “你以为能走得了?” 谭老二话声未落,人已无声无息地飞上空中,并已扑到他颈顶,手中的青竹杖像毒蛇般戳下来。 周老大身法之快,杖法之毒,已够惊人了。那个个谭老二更厉害,在周老大升空扑击的同时,滚到沈陵脚下,双手击出两把不满两尺的短刀,急削他下盘双足。 这两人均是动作如电,而且分作上下两路夹攻,招式时间配合的极妙,仿佛是一个人同时攻击对方上下盘似的。 沈陵的身躯,就在刀杖聚合的一刹那间,幻化为一抹流光逸出丈外。 眨眼之间突然失去攻击目标,周老大立即在空中打个筋斗,缓住前冲之势,接着以青竹杖一点地面,身形便呼的一声飞回来,落在沈陵的面前。谭老二在地上一滚一弹,也到了周老大身边,并肩而立。 两人面上都泛起惊悸之色,难以置信地瞪视着眼前的年轻人。 沈陵站得稳稳的,缓缓抽出长衫内的缅刀,凌厉地注视着周、谭两人。 “你是三十年来,惟一能逃出我兄弟这招‘天地交泰’的人,你到底是什么人?”周老大惧然道。 “我不是告诉你,我是二夫人手下的密探么?”沈陵冷然地道。 “阁下别骗人了。”周老大道:“纵使是东厂的四大高手,在我兄弟这招天地交泰之下,亦不可毫无损伤地全身而退。何况东厂中那些有头有脸的人物,我兄弟大多知悉,但其中并没有你这一号人物……” 沈陵接口道:“周老大,你有没有搞错?咱们现在是生死搏斗,并非是闲话家常。怎么? 你是否害怕啦?” “呸!”谭老二怒道:“你以为刚才无意中全身而退,就认为可以吃定我们了?我偏不信邪,周老大,咱们做了他!” 话声方落,突然屈身挥刀,向沈陵下盘进攻。他人矮身胖,这一屈伏,宛如一个大肉团似的。 沈陵不慌不忙沉刀封招,谭老二不待招式用老,大喝一声,整个人弹起六七尺高,双刀急划,双脚齐飞,简直像不要命似的向沈陵扑到。 他这一伏一起之间,变化甚大,使人感到他的武功奇诡莫测,甚难应付。 沈陵身形微微侧退,险之又险地避过谭老二的双刀和双脚攻击,缅刀顺势划出一道美丽的光弧,扫向自侧方攻来的周老大。 这一刀他以五成内力注入,不但刀势猛烈,而且快捷异常。周老大已来不及闪避,挥杖一架。 刀杖相触,竟然发出“铿”的一声。周老大的竹杖被震荡开,同时杖端有一道两分深的刀痕切口。 沈陵大感意外,对方手中之杖,竟然是五金精英所铸,连注入五成内力的缅刀也无法砍断它。 谭老二已卷滚回来,双刀削向他双足。 周老大的钢杖又戮到,杖尖直指他心口要害大穴,来势凶猛恶毒之极。 地上的谭老二似是晓得周老大用的什么招式,算准敌人非退不可,因此立即向前弹滚。 谁知沈陵不但不退,甚至不理睬周老大的钢杖,左手一伸,攫住他划来的一把短刀,接着右腿扫中他的小腹。 在一声闷叫声中,谭老二的身躯被踢飞出丈外,落地后即寂然不动。 他踢中谭老二之时,胸口要穴已挨了周老大一记急戳。噗的一声,周老大这一杖如戳在败革之上,沈陵被冲劲撞退了三步,似未受伤。 周老大大吃一惊,如见鬼魅。 他骇然地注视着这个年轻的敌人,心想自己刚才那一杖已注了十成内力,就是一块铁板也会被戳个大洞,而对方则仅仅被撞退了三步而已。同时他刚才曾目睹年轻人赤手攫住谭老二的刀刃,丝毫未被割伤。 他实在测不透这个敌人,究竟有多少神通能为?目下谭老二已死,自己一人那能对付得了对方?登时一阵心寒胆战,手足麻木,心中失去了斗志。 沈陵冷冷瞪视着这位关外双凶的老大,嘴角浮起一抹令人颤悚的冷笑。 缅刀徐徐上扬,涌出一股强大无比的森寒可怕杀气。 “你……你要赶尽杀绝么?”周老大面色如土,语不成声。 “不错。”沈陵语寒如冰地吐出两个字。 “我……我愿以这座大院的秘密,来换取我的性命。” “我已经知道这座大院是锦衣卫的秘密,这算不得是秘密。” “但你却不知道这秘窟的用途呀!”周老大急声道。 “你不妨说来听听。” “你得保证不取我性命。” “好,我答应你。”沈陵点头道。 “那是锦衣卫中高阶人士与来自关外的贵宾秘密聚会之场,该卫中地位较低的人,都不知道有这个秘窟。所以聘雇江湖高手担任警哨,所有人员皆由后院侧门出入,以免引起瞩目。” “你对出入之人均皆认识么?” “大多不认识。” “那你为何辨认?” “出入之人均持有一块通行银牌,我们是凭牌放人。” “除了那些关外来宾之外,你可曾发现过有碧眼虬髯之人进出大院么?” “在下兄弟当值期间,未曾见过有那等人物进出过。” 沈陵沉吟了一下,道:“现在你丢下兵器,转身背对着我。” 周老大惶恐地道:“我已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难道你要食言杀我?” 沈陵道:“我虽然不是好人,但绝不食言!” 周老大无奈地丢了钢杖,缓缓转过身躯。 沈陵像鬼魅似地现身在他身后,伸手在周老大后脑轻拍了一掌。从此世上又多了一个白痴。 “我已遵守诺言,留下你的性命……” 沈陵一晃身,已飘出这条巷子,消失在转角处。 ※※※※※※ 沈陵走在大街上,心下大感茫然。他既不敢到宣武门外大街骆大顺的中药铺,亦不敢回到药铺后那座木楼,因为这些地方邵安波可能都知道了。 虽然“老爷子”谕示他可全权作主,但如无法获得其他同志的配合,势将事倍功半。目前他最苦恼的是与上级失去联络,当然他可以化装前往“靖安侯府”,当面向“老爷子”请示。但这却严重违犯安全规则,他连想都不敢想。 他亦不敢投店歇宿,一来时间尚早,二来没有行李,不免惹人疑惑注目。 他百般无奈之下,只好使出万不得已的一招,急急走到一处人家,举手拍门。 在他等候开门之时,他晓得有些左邻右舍,正在注意地看他。 屋门迅即打开,一个美丽的少妇惊诧地打量他。 沈陵施礼道:“你是曾大嫂么?” 那少妇皱眉点头,道:“是的。” 沈陵虽然看出她有不欢迎之意,仍然硬着头皮说道:“在下沈陵,从前是和曾大哥是同事,现在我急于找个地方躲避一下。” 那少妇双眉又皱了几下,终于叹一口气道:“进来吧!” 沈陵道谢了一声,跨入屋内。 少妇把屋门关上,还小心地闩好。 “我是个守寡的年轻女人,却被你这样一个男人进来,还关上了大门,你可知道邻居会怎样想?”少妇向正在四下打量沈陵道。 沈陵难为情地点点头,道:“我本不敢打扰大嫂,可是今天的情况很特殊,迫得我不能不求援于大嫂。” 少妇不悦地道:“你们总是有很多的理由,曾诚在世之日,有时一去好几个月,全无音讯,有时躲在家里,整天疑神疑鬼的,这些活罪我已受得够啦!” 她显得大为激动,又道:“最后曾诚的性命都丢了,你们怎么说呢?而我却一辈子为此守寡。” “这种情形,也实在令人难以承受,难怪大嫂耿耿于心。”沈陵歉然道:“我来得不是时候,多有打扰了。” 他边说边向门口行去。 少妇皱眉道:“你往哪里走?” “我另外找一个地方藏身。” “你不是说你已走投无路,才上我边儿来的么?” “我在街上之时,心中情急,竟忘记了还有一个稳妥的地方。”沈陵忙道。 少妇道:“你用不着撒谎了,也用不着难过。我既然开门让你进来,就没有赶你走的道理……” 沈陵道:“曾大嫂,你的盛情我绝不敢忘记,但我的确另有去处。” 少妇道:“别再骗我了,我知道你的意思。”她叹一口气,泛起一派楚楚可怜的表情,又道:“我刚才实在忍不住发了几句牢骚,难道你也担待不起么?” 她这么一说,莫说沈陵并无其他更好去处,纵然是有,亦不能走了。 他连忙陪笑道:“大嫂万勿多心,我留下就是了。” 少妇指指左侧,道:“那边厢房空着,而且床铺被褥皆全,你先去休息一下,我给你准备一点吃的喝的。” 沈陵道:“你不要张罗了,家里还有什么人?” 少妇道:“没有别的人啦!” 沈陵讶然道:“只有你独自住在这儿?” 少妇道:“原先还有丫鬟和老妈子,是我遣散了她们。” 沈陵一愣,心想她怎会落得如此凄凉景况?念头一转,同情之心油然而生,道:“大嫂没有孩子么?” 少妇摇摇头,谈到这种事情,总是不大好意思,因此粉颊微红,略略垂下头。 沈陵又问道:“只不知大嫂娘家还有些什么人?” 少妇道:“我本是南方人氏,先父二十年前来京当差之时,我才七八岁,直到十年前我嫁到曾家,不久,父母都亡故了,亦没有其他兄弟姐妹,真可以说是举目无亲。” 沈陵道:“那么你对故乡的印象也很模糊啦?” 少妇点头道:“是呀!所以我根本不打算回到家乡,在京里还有几个小时候的朋友。” “曾大哥也没有什么亲人么?” “是的,当年他答应长居我家,所以先父才答应这门亲事。” 沈陵恍然大悟,原来这位风韵动人的美少妇,昔年乃是独生女,所以她的双亲看中了曾诚这个无亲无故的人好留在家中,等于招赘一般。 “大嫂年纪尚轻,独自居住如此宽大的屋宅中,就算不胆小害怕,却也得防范宵小,以及一些歹徒。”沈陵说出心中的担忧。 “这一点倒不必过虑,一来左邻右舍都相熟。二来日前我已托人买个丫鬟使唤,以及雇个老妈子料理家务。” “原来大嫂并非拮据得遣散了婢仆,我这就安心啦!”沈陵释然道。 他们一面说,一面走到厢房。这间客房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应用物俱全。 少妇黯然道:“曾诚在世之日,不时有朋友借宿,所以准备一间客房。他过世之后,我仍然保存着原来的样子。” 沈陵感到很难搭腔,只好唯唯以应。 少妇又道:“曾诚已遇害两个多月啦!从此以后,他以前的那些朋友,再也没有一个来过。我时时想起那些人,难道都和曾诚一样惨遭不幸么?” 沈陵心知这是安全措施之一,由于曾诚是身份暴露后被杀的。所以他的家列为禁区,从前那些人,自然不能上这儿来,以免被监视之人发现。 自己今来此,实乃冒了极大风险。另一个理由,她乃是个年轻俏丽的寡妇,最易惹人注目,那些男人不便登门造访。 不过如果作此解释,在少妇听起来,一定感到曾诚的朋友们太过寡情无义,她以女人的看法,安全的意义与一个组织的看法完全不同。 他只好顺着她的口气,点头道:“据我所知,那一次株连了很多人,大嫂的猜想大概错不了。” 少妇叹一口气道:“我弄点热水给你洗洗。” 她不等沈陵回答,就转身去了。 沈陵望着她亭亭而又丰满的背影,心中泛起难以形容的滋味。 他深知像她这种处境,恐怕终身已注定了是一个悲剧。一来以她不大不小的年纪,不易找到对象再嫁。二来在她观念中,只怕亦没有再嫁之心。 如果生活发生困难,为环境所迫,情况当然又不同。目下她丰衣足食,不愁生活,极可能矢志不嫁。 这是因为沈陵受过训练,观察力特强,加上他原本具有的观人术,所以从细微之处,可以看出她的心意。例如这间客房,还一直保持她丈夫在世的样子。可见得她对亡夫,还是念念不忘。 不久工夫,少妇出现在天井。 “沈先生,热水冲好啦!”少妇叫道。 沈陵走出来,道:“大嫂何必麻烦呢?” “你得好好洗个澡,以便恢复精神体力,这些衣服给你替换,大概还合身。等你洗完,便有得吃啦!” 少妇递过几件衣服,沈陵只好称谢接过,自去洗澡。 沈陵洗过澡后,果真精神焕发,浑身轻松,这时又发现少妇烧了几个小菜,香味扑鼻,面条烧饼齐全,当下痛痛快快的饱餐了一顿。 吃完之后,又有一盅香茗。 由于屋中别无他人,所以他们就在厅堂中聊天。 少妇这时才评论道:“你的食量比曾诚还大。看你一副斯文样子,如果我不是有经验,一定弄得不够你吃的。” 沈陵笑道:“曾大哥有过像我这种样子的朋友么?” 少妇道:“有一回来了三个人,外表都跟你差不多,好像是斯文的读书人,谁知上桌子一吃,简直是三个饭袋,所以我刚才特地准备了普通三个人的份量,幸好我想到这一点,不然的话,你哪里吃得饱呢?” 沈陵不禁笑道:“我竟吃了三个人的份量么?” 少妇道:“谁说不是,唉!我很久没有这样开心过,我瞧你进食时,甚至我自己也觉得很饿似的。” 沈陵道:“我如果在你这儿躲上几天,非吃穷你不可。” 少妇微露喜色,道:“你打算在此躲几天?” 沈陵摇摇头道:“我现在还不知道。” 少妇道:“假如外面风声太紧,你就多住几天,我想曾诚一定也会高兴的。” 沈陵大感亲切,道:“假如一时还走不了,我只好打扰大嫂啦!” 少妇嫣然一笑,道:“你不客气就好,曾诚从前常常怪我冷淡他的朋友,唉!可惜他现在已经不在人间。” 沈陵沉吟一下,道:“但你的仆人一回来,我可就不大方便再躲在你家里了。” 少妇现出黯然的神色,摇摇头道:“不妨事,你住一天和住十天都是一样,邻舍的闲话,我根本不理。” 沈陵不安道:“是的,我一走入你家,若不是马上离开,左邻右舍免不了会有各种闲话。 一天和十天,都是一样。” 他歉然地瞧着这个少妇,又道:“将来你的日子一定很不好过。” 少妇淡然笑道:“我开门之时,老早就想到这个问题了。但我怎么办呢?难道我忍心把曾诚的朋友关在门外?” 沈陵道:“我将来真不知如何报答大嫂才是。” 少妇道:“不要提那些报答不报答的话,将来你如果在京师,只要时时来探望我,我就感激得很。” 沈陵讶然道:“时时来探望你?岂不惹起更多的闲话?” 少妇道:“管他们嚼什么舌根,至少我可以有个人谈谈曾诚。唉!你一定不会明白的,有时我会觉得曾诚从来没有活过似的。” 沈陵感到一阵悚然,暗忖:“一个人死了之后,当真是一无所有么?” 少妇的声音又传入他耳中,道:“当我有这种感觉时,我觉得很可怕,恨不得马上死掉,或者能撕破这个恶梦,换另外一梦。” 沈陵轻叹一声,道:“事实上人生的确恍如一梦,所不同的只是有的人做的是恶梦,有的人做的是好梦。” 正因为他深切了解她的心情,所以才不会对她坦率的话大惊小怪,亦不会向其他方面乱想。 少妇道:“曾诚生前也常常这样说,而最后他又总是说,既然人生如此短暂,来世又渺茫难知,所以应该把握有限时光,去做一些有意义有价值的事。” 她眼中怀疑的光芒,望着沈陵,突然发问道:“你和曾诚都是同道中人,难道你们所干的事,真的很有意义么?” “是的,我认为很有意义。”沈陵不迟疑地道。 “你们和东厂锦衣卫作对,弄得一个个家破人亡,有什么意义?”少妇问道。 沈陵道:“这件事说来话长,我不必详细的说,只是从大处来看,我们这些人,并不是为了名利禄位而冒险,亦不是为了衣食而奔波。我们只想保护忠臣,扶助英明有为的储君,不被奸臣所害,等到他登极之时,天下子民都有安乐日子好过。” 少妇道:“曾诚的口吻,跟你的一样,可是现在却害苦了我……” 沈陵恳切地道:“曾大哥认为一路哭不如一家哭,所以毅然以身许国。大嫂虽日子过得苦,可是也有别人得不到的光彩,以及许多同道志士的崇敬。但我们的崇敬,你却不知道罢了!” 少妇默然想了一阵,才道:“今天和你谈了这一阵,将来我一定没有以前那么难过。” 沈陵笑道:“假如你没骗我,我真是深感欣慰……” 他本想劝她择人再嫁,不要为已死去的曾诚守寡,最大的原因是她没有儿女,终身守节,实在不是办法。 可是这话暂时还不便开口,必须要等到适当的机会才行。 不久,少妇又忙她的家事去了,沈陵可以听到她洗衣服的声响,这使他泛起了归家的温暖感觉。虽然事实上他一辈子也没有享受过家庭的温暖。 他想起了无双飞仙邵安波,猜想她一定广布眼线,监视着每一个他曾接触过的人。这个美貌的当代高手,在他的感觉中,好像并不太冷酷无情。 此外,石奇峰主持下的“避尘庄”,也使他无法释念,尤其是那个娇艳得出奇的胡蝶衣,倩影不住晃闪过他心头。 他要想的事实在太多了,早上被捕的小八子和陈家年轻的媳妇的命运如何? 沈陵至少冥想了个把时辰之久,才被大门开闭的声音惊醒,并且听到少妇的步声,出门而去。 干他这一行的人,处处都须提防,纵是少妇这等身分的人,也不能全无警惕。 因此他急急跃起,赶到厅堂,但人影已杳,除非他开门追出去。 沈陵呆了一阵,只好忐忑不安地在厅中踱来踱去,一时坚信少妇不会出卖他,但一时又幻想到厂卫之人,大队围捕之时,当如何应变。 过了一柱香时分,他突然听到均匀的步声,走近大门。这阵步声一听而知乃是少妇回来,这一点他受过特殊训练,绝错不了。 除了她的步声之外,别无他人。当下暗暗放心,连忙溜回厢房。 不久,少妇换着菜蓝,在他房门口出现。她含笑盈盈,双颊红扑的,显露出健康美,看来甚为可爱可亲。 沈陵道:“你去买菜么?何必麻烦和破钞呢?” 少妇道:“买点菜说不上麻烦破钞,一来家中已经不够吃,二来你又是想不到的稀客。” 沈陵道:“让我帮你下厨做饭,我烧得一手好菜呢!” 少妇笑道:“算啦!算啦!我可不敢劳动你大驾,烧菜做饭本是女人的事,你到厨房来,反而碍我手脚。” 沈陵道:“你不要我帮忙就算啦!但我还是得声明一点,我到厨房的话,比许多女人都行,绝不会碍你手脚。” 少妇似信非信地道:“瞧你的样子,哪里是会下厨的人?” 沈陵道:“我一辈子打光棍,如果不会下厨,恐怕早就饿死啦!哈……” 少妇却不感到好笑,眼中充满同情之色,注视着他。 “你自小就双亲亡故么?”她轻声问。 “是的。”沈陵点点头。 “听起来你好像也未成家,对不对?” “对,我目前觉得成家有害。” 少妇了解地道:“这话甚是,我苦头已吃定了。” 她轻身行去,又道:“你还是歇歇吧!我没工夫跟你聊天啦!” 过了一会儿,厨房传来刀砧锅勺等声响,沈陵侧耳而听,心中更是充满了感激。因为他晓得这一顿晚餐,乃是一个女人最能表现出体贴的可爱之处。 假如她对他冷淡和没有好感,她也能做出一桌的饭菜。只是那种味道和情调,必定完全不相同。 他们饭后随便聊了一阵,从家常到身世遭遇,都在轻松融洽中谈着,当然沈陵他隐瞒了真正的身份。 就寝后,到了二更时分,沈陵已经起了身,忽然又躺回被窝中。 房门呀地打开,一条人影走进来,接着点燃了桌上的灯火。 第十八回 中计破擒 沈陵闭目装睡,心中却大感奇怪,这位少妇半夜三更跑进来,却不是偷偷摸摸,显然并不是寡居太久难耐寂寞而来找他。那么她这般明目张胆地闯入来,时在深夜,究竟有何企图? 来人正是那少妇,她点上了灯,走近床口。 沈陵仍然装睡,双目紧闭。 突然身上被子被她抄起一角,沈陵吃了一惊,暗忖:“难道她真的要上床来么?” 这时他极想睁眼瞧瞧这个风韵绝佳的少妇,到底身上穿的是什么衣服?是平时的装束呢? 抑或是容易就脱掉的贴身内衣? 他身上的被子已经被少妇揭开了一半,沈陵这时已忍不住,倏然睁开双眼,向灯下之人望去。 只见少妇身上的衣服,齐齐整整,丝毫没有午夜偷情的迹象。 此外,她双眉紧皱,露出一副疑虑关心的神情。 沈陵道:“大嫂,你好像早知道我还未睡着,对不对?” “是的。”少妇轻叹一声,点点头道。 “大嫂深夜前来,有何见教?” 少妇道:“我知道你想干什么,所以忍不住前来阻止你。可是我突然醒悟,这是我没有办法阻止的。” 沈陵坐起来,讶然道:“你说什么?” 少妇道:“你不是要出去么?” 沈陵颔首道:“是的,你怎么知道?” 少妇道:“以前曾诚和她的朋友,也总是在深夜这个时分出去,你跟他们应该没有什么两样。” 沈陵恍然道:“原来如此。” 他同时明白少妇揭被之原因,一定是想看看他是否穿上了夜行衣。他的夜行衣穿在身上,还着了软底鞋。 就算他辩称自己是和衣而睡,也无法解释脚上的鞋子,天下间哪有穿鞋上床睡觉的? 少妇在床沿坐下来,道:“你一定有不得不出去的理由,所以我绝不阻止你。” 沈陵道:“谢谢大嫂的见谅,我的确非出去一趟不可。” 少妇伸手握住他的臂膀,诚挚地道:“希望明天早上看见你出来吃早点。” 沈陵拍拍她的掌背,道:“我会的,你放心好了。” 少妇唉了一声,道:“你的口吻,和他一模一样。” 沈陵道:“你别多想啦!回去睡觉吧!” 少妇温顺地起身,沈陵也一跃下地,陪她走出去。 穿过天井,转入去便是她的卧房了,沈陵停下脚步。 “大嫂安心去睡,我一会就回来。”他柔声道。 少妇幽幽地道:“你想,我还睡得着么?” 沈陵直到这一刹那,方始深切体会到像她这等景况之人的痛苦。之前他也不是不知道同事们妻子的痛苦,但终究是属于推理所得的结果,好像与事实还隔了一层,不能深切体会。 现在少妇的神情和声音,使他强烈地感受到她是一个真真实实的人,这个事实一点都不是想象的。 因此,他内心突然感到十分歉疚,不但是为了眼前这个少妇,也为了不知多少的同道志士的闺中人。 他迈前两步,迫近了少妇,坚决地道:“你去睡吧!我不出去了。” 少妇大感惊讶,道:“什么,你不走了?” “是的,我也回房睡一觉,事情等以后再办不迟。”沈陵点点头道。 少妇欣然道:“啊!你太好了。”沈陵道:“我说了就算数,大嫂尽管放心,我绝不会偷偷溜出去的。” “我知道,你们都是最有信用的人。” 她正要转身,忽然又停住。在黑暗中,这个饱经忧患的少妇,显然在沉思着。 沈陵惊讶地等了一阵,才道:“夜深露重,大嫂小心着凉,还是回房歇息吧!” 少妇摇摇头,道:“告诉我,为什么你改变了主意?” 沈陵道:“我不是说过,那些事情等以后再办也不迟么?” 少妇道:“不对,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好,我告诉你。”沈陵坦率地道:“除了事情可以延后才办之外,还有就是对你不能不公平,因为曾大哥在世之日,你这种活罪已经受够了,我何忍再给你痛苦?” 少妇感动地低下头,过了一会,才道:“我改变主意啦!你去办事吧!我替你向上苍祈祷保佑你平安无事。” 沈陵道:“有大嫂为我祈祷,我此后定能一帆风顺,逢凶化吉的。不过今晚我决定不出去了,过一两天,情势将会对我有利些。” 少妇立刻大为欢喜,道:“你休息两天,也是个好办法。好啦!我们明儿再谈。” 她立刻辞别,显然她是个很守礼的妇人,深知在深夜里,跟一个年轻男子同处一室,总是不妥。 沈陵见她通情而又达理,心下大为激赏,忖道:“可惜曾诚福薄缘悭,辜负了如此一位贤妻。” 他左思右想,迷迷糊糊,不觉睡着了。 翌晨起来,但觉精神焕发,好像已有更多的精力和信心,可以应付纷沓而至的各种打击。 整个早上,他都凝神静虑地练功和看书,少妇一点都不打扰他,使他感到极为舒适,而且好像回到自己的“家”一般,这真是一个男人梦寐以求的避风港,一片宁恬,事事有人照顾,得以充份恢复精力。 下午他们稍为谈了一下,沈陵因而对这少妇的身世和经历,都有了更多的了解。 他原想最多住两天,便须开始行动。 可是宁恬的生活,舒适的起居,精美可口的膳食,使他松懈下来,不知不觉悠闲地过了五六天之多。 这天晚上,饭菜似是比往常丰盛得多。 沈陵大快朵颐,一面问道:“大嫂今天烧的菜太多啦!” 少妇笑道:“这一点菜不算什么,倒是忙了一整天才烧出来。” 沈陵道:“这些日子以来,实在太麻烦大嫂了。” 少妇道:“将来如果你在京师,希望你时时回来,就像回到自己家里一样才好。” 沈陵道;“这个自然,我如在京师,一定前来探望你。” 少妇亲切地笑一下,替他夹了一大块红烧蹄膀,笑道:“你的饭量,看了真使人开心。” “我们练武的人,不能不多吃一些。” “你一直没出过大门一步,同时我也没见你练拳脚,真不知你的武功是怎样练的?” “我打打坐,在院中走走,就可以抵别人爬山越岭的辛劳了。”他终于吃饱了,摸着肚子,又道:“大嫂你不知道,这几天的潜修苦练,对我来说,那简直是一个重要的关键。” 少妇不懂武功,只有听的份,但她却极力去了解他话中含意,至少她知道这几天供他住食的结果,使他武功大有精进。 她欣然道:“那么你再住下去,等到你更厉害之时,我就可以比较放心一点了。” 沈陵道:“我的内功修为曾因某种意外而损耗大半,后来亦在意外中得到灵药助力,但须有机会全神贯注的潜修,始能恢复,想不到在你家中,获得这个机会,所以我将来如有什么成就,那都是拜你所赐。” 他停歇一下,又道:“以后我便不必日以继夜地潜修了,因为,我打算开始行动啦!” 少妇的反应,大大出乎他意料,因为她居然毫无惊讶之色。 她微笑一下,道:“我知道,所以我今晚特别多做几个菜,乃是替你饯行的意思。” 沈陵讶异地问道:“你如何知道的?” 少妇道:“我也说不出道理,但我心里知道就是了。” “这可奇怪了,我没有什么地方叫你瞧出不对劲吧?” 少妇忙道:“没有,没有,我只是忽然这样感觉,就多弄几个菜,不料真的猜对了。” “大嫂,我走了之后,你一定要多多保重。” 少妇眼眶一红,道:“你别替我担心,唉!你一个男人在外面东奔西跑,没有别人照应,才使人担心呢!” 他们彼此间的关系,比言语能表达的深刻得多了。可是他们晓得分寸,到了某一程度,就不再说了。 ※※※※※※ 夜深更阑后,沈陵跃上屋顶,向后面那间透出灯火的房间,遥望了一阵,这才怅然越屋而去。 他这份亲情的惆怅,直到他走近那条绝巷这才消散。 代之而起的是警惕之心,首先他要查看一下,这条巷子,还有没有人把守。从前是周老大和谭老二,这两人均是由关外重金聘来的一流高手,号称关外双凶,订下了“入巷者死” 的禁条。 目下谭老二已死,周老大成了白痴,雇用他们的那位提督大人,必然会采取应变措施,加强警戒防务。 他潜行到防近,将四下大致形势看了一遍,忖道:那座神秘花园虽然还可以从别路接近,但对方既有设防,则无论从哪一个方向,都将有人把守。 因此他放弃了从别的方向潜入花园之念,一心一意地研究用什么方法,才可以查出警戒的强度,以及如何进入那座花园中。 当日他受训之时,对于潜入突袭之方法,曾经教授过。 不过原则是死的,工作环境干变万化,必须随机应变,绝不可死守着原则。 因此,沈陵一连想六七个方法之后,突然改变了思路,试图利用眼前的环境形势,瞧瞧如何能混进去,方是上策。 他想了一阵,马上有了一计。当下后退一段距离,便开始怪腔怪调地哼着小曲,脚步歪歪斜斜地沿街行去。 霎时间已到了巷口,他打了几个呃,折入巷中。 从外表上看,他走路的姿态,完全是个醉汉,尤其是那不成腔调的小曲,听起来更没有假。外人绝想不到他唱的曲调,以及走路的身法姿势,全都经过严格训练,全然无懈可击。 因此,即使是老练的江湖道,亦无法在姿态和曲调这两者看出破绽。 他走入巷中,马上就停在墙根,解裤便溺。 在静寂的黑夜中,撒尿的声音,可以传出相当远。 他在撒了一泡尿之后,又脚步歪斜地向前走,口中小曲怪腔怪调,在黑夜中,也传出老远。 转眼间他已走到横巷转角之处,但见他身子左右摇晃了一阵,才转向左边,那边正是神秘花园的后门。 他行了数步,突然一个高大的人越过了他,身子一横,阻住他的去路。 沈陵喉中咯咯而笑,脚下不停,向挡路之人一头撞去。 那人长臂一伸,想按住他的肩头,却没按中,被沈陵撞个正着,立即一齐跌倒地上。沈陵压在那人身上,既不动弹,又不哼声,像是忽然睡着,又似死掉一般。 事实上他是点了对方穴道,因此那人没有响动。而他故意亦不言动,主要是想看看还有没有别人出现。过了一阵,竟无别人现身。 正待爬起身,突然四下光亮起来,同时一个孩子的声音,含有惊慌意味,叫道:“爹! 爹!你干么躺着呀?” 随着惊叫声,一阵脚步声到了沈陵身边。 沈陵心头一震,立即转头望去,首先看见了灯光下的那一双脚,把他吓了一跳。 原来那对脚上穿着一双绣花鞋,一望而知是个女人。 他念头电转之际,同时感到臀骨部位有异,好像被蚊子叮了一口似的。 连念头也来不及转,身子已翻转滚落一旁,目光及处,只见一个中年妇人,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拿着一根逾尺的细长银针。 她面含诡笑,望着仰面瞧她的英挺青年。 沈陵此时觉得下半身一片麻木,双腿不能动弹。不过上半身仍可活动,因此立即以双肘支地,撑起上身。 蓦地他醒悟这个动作十分不利,他不该让对方发现他上半身仍能活动自如。 他心念一转,身子马上砰地倒向地面。 那中年妇人咧开血红的嘴唇,咯咯笑道:“小伙子,你反应之快,可真大出老娘意料。 好在老娘刺穴之术天下无双,你就算上身能动,双腿却已不听使唤了,不信你就试试看?” 沈陵皱眉望着她,一面猜测她的来历,一面暗暗运功提气。 中年妇人见他不言不动,面上闪过迷惑的神色。 “你怎么啦?难道连话也不能讲么?”中年妇人满脸疑色道。 沈陵仍然闷声不哼,口瞪目呆看着对方。 他从这个中年妇人的衣着打扮上,看出她纵然不是本地人氏,但亦必定久居京师。 此外,从这个妇人的诡诈多谋推想,她绝非无名之辈。 可是以他的江湖见闻,竟然想不出对方是何方神圣。 那中年妇人把灯笼放低一点,将沈陵的面孔照得更清楚。 她锐利地察看这个青年,过了好一阵,才释然地透一口气,泛起宽慰的笑容。 “假如你会开口说话,那就不是穴道受制了。虽然你曾经使一个猛力翻落地上,使我银针落空,但看来那只是你年轻力壮,劲道过人而已,并不是能够抗拒我银针的威力。老实告诉你,别说是你这么一个年轻人,纵使是当今天下绝顶高手,亦难逃我银针的暗算。”她十分得意地道。 沈陵这时才明白她早先为何与他说话,原来是试探他受制的程度,这个妇人的诡诈,可想而知。 那妇人手中的灯,移照地上的男人,突然双眉一皱。 “想不到一向骄狂自大的毒手殃神符成介,一见真章,竟是如此脓包。”她恨恨地啐了一口道:“老娘还以为终身有托,白白陪你这死鬼睡了几个月,想起来呕死了。” 沈陵看得真切,只见她俯下身子,抖手一针,扎在那个高大汉子左眼中,登时冒出了鲜血,她似是大感得意,又是一针,深深刺入毒手殃神符成介的右眼中,并发出咯咯的笑声。 这妇人心肠之恶毒,性情之残忍,以及过人的狡诈,使沈陵背上沁出了冷汗,但觉平生所见所闻的恶人当中,似乎还没有一个比得上她。 早先当那妇人拿灯笼瞧着他的面孔时,他也将对方看得一清二楚,他印象最深刻的是这个妇人高耸的颧骨和很薄的嘴唇,已给他以“冷酷无情”的感觉。不过,她却还有几分姿色,可总是风韵犹在。 除了这个恶毒而漂亮的妇人使他惊心动魄之外,还有一事令他心头震动,就是毒手殃神符成介这个名字。 据他所知,毒手殃神符成介乃是“中条三恶”之一,而这中条三恶,则是武林人物无不畏而远之的凶残之徒。 这三个凶神恶煞不但武功高强,最令人不敢招惹的是他们天性的骠悍凶残,以及记仇之心特重。 谁要是招惹了他们,他们就会像冤鬼似地缠得你永无宁日。 因此,纵使武功强过他们的江湖人士,亦不敢轻易招惹他们。 沈陵没想到自己在无意中,竟然碰上凶名满天下的中条三恶之一,更难以置信的是这个妇人竟然以这种骇人的手段对付毒手殃神。 毒手殃神虽然双目被刺,流出鲜血,但由于穴道受制,因此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妇人转过头来望着沈陵,咯咯笑道:“你叫什么名字?为何闯入此地?是奉了什么人之命?” 沈陵没有作声,仅以双目瞪视对方。 妇人不急不忙地又道:“在你回答我的话之前,我先警告你,不许有一字虚假,亦不许规避不答。不然的话,符成介便是你的榜样!” 她说完之后,提脚向他腿上踢去。 沈陵此刻恰好运功行气完毕,只觉全身遍体完全像平时一样,最初下半身一阵麻木之感,亦已消失,他自知已经恢复如常,见她出脚之势,心念一转,便任她踢中。 妇人面色一沉,冷冷地道:“说呀!” “在下姓沈,叫沈陵。”沈陵缓缓道:“这一条巷子,以前我已来过一次,但被两个家伙拦住。” 那妇人点点头,道:“说下去。” “在下至此乃是无心误闯,却遭到那高矮两人阻拦。因而引起在下的好奇,后来便时时留心这条巷子,但那高矮两人日夜看守,苦无机会,直到今夜,方算我是每一次进得此巷。” 妇人手中的银针直晃,含有威胁之意,颔首道:“再说下去。” 沈陵道:“简单的说,我既不知巷内有何秘密,亦不是受人差遣而来。” 妇人道:“这样说来,你闯入此巷的目的,乃是为了探看巷中有什么秘密,是不是?” “是的”。 “你回答得挺干脆爽快,似乎并不惧怕老娘手中的银针呢?” “在下据实直说,只求免祸,如果你不相信,在下也没法子!” 妇人道:“好吧!我暂且相信你。” 她忽然沉默下来,好像心里正在斟酌某些事。 沈陵本想出手搏杀对方,经思考后作罢。因为不但这条巷子与那座花园的秘密,使他亟欲侦悉,同时这个恶妇究竟是何方人物?为何刺瞎了曾与她同居数月之久的符成介?这许多疑团,他都想获得答案。 那妇人终于开口,道:“我姓狄,人家都称我为狄三娘,这个名字,你听过没有?” 沈陵摇头道:“没有,请恕在下孤陋寡闻。” 狄三娘笑笑道:“这也难怪,你出世迟了二十年,而且我世居苗疆,我昔日的事迹,现在江湖上知道的人已经不多了。” 沈陵恍然地哦了一声,没有说话。 狄三娘又道:“我们言归正传,你想死抑是想活?” 沈陵道:“我又不是白痴,当然想活啦!” 狄三娘道:“你如想活,那就帮我做一件事。” 沈陵道:“好呀!你先放了在下。” 狄三娘冷笑道:“等事情办妥后,我再放你。” 沈陵惑然道:“目下我动弹不得,如何为你办事?” 狄三娘道:“你只要动动口就行啦!” 沈陵欣然道:“好极了,你要我说什么?” 狄三娘道:“你只要说,有一个跛足的老叫化,用一根像我手中这支银针,刺瞎了毒手殃神符成介双目,你就没事了。” “我跟谁说呀?” 狄三娘道:“我带你去见一个人,但你记住不可说是在此巷之内,你是在巷口对街的屋檐下,远远看见他们说话,接着又见那跛足老叫化用银针刺瞎符成介双目,然后你赶快溜走,却被我抓回来。” 沈陵道:“听起来好像不是陷阱,你只是想移祸江东而已。” 狄三娘摇头道:“这话另有内幕,你永远猜不出的,事实上那个老叫化尸骨已寒,我并不是要嫁祸于人。” 沈陵感到很迷惑,理不出一个头绪来。 “我明白了。” 沈陵故意拿话套她,道:“老叫化虽然已死,但我去见之人并不知道,听了这话之后,一定信以为真,因此你既可推卸责任,又可从此恢复自由之身,不必跟着这个姓符的。” “你怎么想都行。”狄三娘竟不中计,只道:“但你记住,如果依我的话去做,我担保还你自由,如果有一点差错,我定要叫你后悔来到这人间。” 沈陵道:“你放心,在下自问不是愚笨之人,这几句假话难不倒我。但只怕我说了之后,那人不会放过我,你虽保我无事,但那人显然比你更有权力地位,他的话你岂能违背?到时候怎么办?” “你放一万个心。”狄三娘正色地道:“固然我不能违背那人的话,但你只要依我之言一说,他马上就会神魂不安,哪有心情管你的死活。” “越没心情,我越觉危险。”沈陵苦笑道。 狄三娘耐心地道:“到时我自会安排,或是暂时把你拘禁起来,或是请他允许我把你带走杀死。总之,我会把你弄到我手中,便可暗暗释放你。” 目下正是侦查这座锦衣卫秘窟的好机会,沈陵不管狄三娘说的话是真是假,反正这种机会,绝不可放过。 狄三娘把他夹起,扛在肩上,举步走出巷子,接着迅快奔去。 她有时走大街,有时走小巷,又有时在屋顶纵跃。如果是平常之人,早就被她这种走法弄昏了头。 沈陵乃是受过训练的人,所以仍能把握着方向,加上距离的判断,晓得她没有走远。 狄三娘突然跃入一处人家,沈陵心中既紧张又高兴,紧张的是他马上要会见某一个人,很可能就是锦衣卫提督,届时命运难测,不能不感到紧张。 高兴的是他已判断出此宅正是那座花园前面的屋子。换言之,那座严禁任何人进入的花园,正是此宅的后院。 此外,他又晓得目前是处身于某一深院大宅的侧屋。 狄三娘走入一座偏厅,将沈陵放在地上,并没有折磨他,反倒是轻手轻脚地把他放下。 沈陵变成坐姿,背后是一张椅子,顶住他的身躯。 狄三娘将灯火拨亮,然后走出厅外。 沈陵心知这座宅邸不可能全然无人防守,现在必定有人在暗中监视他的动静。心念一转,便装出满面惊恐的模样,转眼打量四周情形。 过了一阵,外面果然有低语。 他不过是装出穴道受制而已,其实一身功力犹在,于是立即运功查听,乃是两个人在交谈…… “属下一直在外面窥看。”其中一个人正在回答。 “那家伙有何异状没有?”另一人问道。 “这人似是晓得陷入险境,满面掩不住惊恐神色,眼珠乱转,察看厅中陈设。” “他可曾移动过?” “没有,除了眼珠之外,全身四肢都瘫软不动。” 他们低语至此结束,狄三娘先进来,后面跟着一个身穿锦袍,留着三绺长须的中年人。 狄三娘指指沈陵,道:“二爷,就是这个小子,属下急怒之下,几乎杀了他。” 被称为二爷的锦袍中年人哼了声,凝目打量地上的沈陵。 沈陵与他的目光一触,心下颇感惊异,深觉此人的目光锐利有力,似乎含有某种威力,可能是练有某种奇功。 只听狄三娘又道:“魏二爷,属下将他带来,不知有没有做错?” 魏二爷摇摇头,道:“此举确是轻率了些,目前还不能认定你是对是错。” 他开始询问沈陵的姓名年籍,最后才问到今夜之事。 沈陵依照狄三娘所教的话,说了一遍。 魏二爷当时面色如土,那对锐利有力的目光,亦失去了神采。 不过他很快就恢复了常态,转眼向狄三娘望去,眼神如箭。 “你可曾听说过有这号人物么?”他沉声道。 狄三娘摇摇头,道:“没有,大概是丐帮的高手吧?” 魏二爷道:“那跛足老叫化不是丐帮中人,你既然不知,那就不必谈了。不过这个刺杀符成介的凶手,我们绝不容他逍遥于世上。” 他说完之后,将目光落在沈陵身上。 狄三娘道:“这家伙的供词是否属实,还须详加查证才是。” 魏二爷道:“应该假不了,他既然未习武功,被你手到擒来,可见得他并非是武林中人,因此他绝对无法杜撰出这么一个凶手来。” 狄三娘向沈陵眨了一下眼睛,才向魏二爷道:“二爷打算如何处置他?” 魏二爷冷峻地笑一笑,不答反问道:“依你之意,应如何发落才妥?” “老办法较妥。”狄三娘做了个奇怪的手式:“将他交给属下处理好不好?” 魏二爷沉吟了一下,道:“好吧,你手脚要干净点。” 狄三娘道:“属下办事,二爷放心,这家伙永远不会泄漏任何风声。” 魏二爷又问道:“符成介的尸体,你打算如何处理?” 狄三娘道:“不瞒二爷说,属下近来与成介有点不和,这事可能他的兄弟们亦已得到风声,因此关于成介之死,还请二爷到时说一句话。” 魏二爷道:“没有问题,那么他的尸体,我派人验过之后予以火葬好了。” 狄三娘行了一礼,感激地道谢,然后抓起沈陵,再将他背在肩头,从屋顶跃出,到了街上。 沈陵道:“狄三娘,我已遵嘱办理,该放了我吧!” 狄三娘道:“急什么?” 沈陵当然不急,他随时都可出手制住对方,有什么好急的?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惶然地道。 “我虽然暂时不释放你,但亦不会加害你,你大可放心。”狄三娘笑笑道。 她背着他奔行了一段路,沈陵禁不住问道:“你想把我弄到哪里去?” 狄三娘信口道:“当然是我的住处啦!” 沈陵吃了一惊,忖道:“莫非她旧情人一死,便想另结新欢?这种女人,实在不敢领教。” 想到这一点可能性,沈陵感到有点恶心,虽然事实上狄三娘并不老丑,相反的她仍有徐娘风韵。 然而她的冷酷残忍,却使沈陵大有反感,以致对她根本无法向那旖旎缠绵方面想。 狄三娘又道:“你在我那儿,有吃有喝,除了暂时失去自由之外,绝无任何不适,甚至你想找女人的话,也能叫你满足,你瞧好不好?” 沈陵压住“恶心”之感,道:“我的看法如何,也不能改变你的决定,对不对?” “对极了。” 狄三娘笑笑道:“常言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你最好记着这句话。” 沈陵道:“你放了我,我一定听你的话。” 狄三娘冷笑道:“凭你能轻易地制住毒手殃神符成介,我岂敢小觑了你,目前别谈释放之事。” 话说完不久,她已纵入一座屋宇内。 在沈陵的推断中,此处不是在那条神秘巷子附近。 狄三娘已进入一个房间内,随手剔亮灯火,最后将他放在榻上。 沈陵道:“你暂时不释放我亦可以,但至少你得让我能够行动,这一点对你无害,你该不会反对吧?” 狄三娘颔首道:“好吧!” 她说到做到,出手改变穴道禁制。 沈陵已有防备,施展挪经移穴的功夫,使她指尖传出的真力落空,狄三狼居然没有察觉。 他装出体力耗弱的样子,吃力地从床上坐起。 “你不肯释放我,究竟有什么打算?”沈陵有气无力地道。 “别急,别急,等一会儿你就知道。”狄三娘笑笑道。 沈陵心中发出冷笑,忖道:“我当然不急,如果你晓得我根本没有事,只怕急的是你而不是我。” 狄三娘开始整理衣物,沈陵看了大感茫然。 “你收拾衣物,是否打算出门?”他诧然道。 “不错,我从来没有打算在此地居住一辈子。”狄三娘道。 “那么你带不带走我?” “我干嘛弄个祸胎带着到处跑?难道嫌活得太久么?” 沈陵虽然不知她究竟要弄什么玄虚,但至少有一点可以宽慰的,那便是这个心肠恶毒的中年美妇,绝对没有把他视作新欢的对象。 正因如此,沈陵更想不通了,因为以这恶妇的手段,既不是对她有用,便该杀他,但她却居然没有这样做,其故何在? 因此,他决定暂时不施反击,装孙子到底,看看她到底打的是什么鬼主意? 狄三娘收拾好简便的行装之后,才向沈陵道:“我出去走一下,你最好呆在房内,别妄想逃走,不然的话,你将成为外面两头猛犬的口中美食。” 她走到门边,又道:“那两头恶犬是毒手殃神的宠物,只要你有本事杀死它们,我绝不怪你。” 她冷酷地笑一下,这才拉开房门出去了。 沈陵见她未带行装空手出去,知道她一定会回来。 于是乖乖地留在屋内,当然不是畏惧恶犬,而是晓得若是杀死了它们,他的伪装便将被拆穿。 等了一顿饭工夫,外面不时传来恶犬的低低咆哮声,却又倏忽消失。 沈陵立刻晓得有人来到,因为这种恶犬通常是在准备攻击时全无声响的。 他立即凝神运功察听,外面果然传来一阵低低的语声,而这阵低沉的语声,竟是两个女人在交谈,他不禁大为奇怪。 “他就在这里吗?”一个娇嫩悦耳的口音问道。 “他真的已被你制住,暂时失去武功吗?”娇嫩口音又问道。 “是的。”低沉口音应道。 娇嫩口音沉吟了一下,又道:“我要先看一看,如果合意,我们再谈不迟,如果不合意,那就什么话都不必提啦!” 低沉口音道:“那是当然,姑娘请吧!” 这一次她说了两句话,沈陵觉得有些耳熟,好像是狄三娘,却又不敢断定。 他危坐不动,忽见房门拉开了一线,隐约可见一只眼睛向房中探视,目光旋即停留在地面上。 沈陵晓得这个窥视的人,正是那个娇嫩口音的少女,想必年纪很轻,也许还长得很美,于是兴起恶作剧之心,故意向她眨眨眼睛。 门缝那只眼睛突然消失了,只听低沉口音的女子问道:“姑娘可合意么?” 娇嫩口音女子道:“看样子还不错,但这家伙似乎有些不对。” 低沉口音道:“怎样不对?” 娇嫩口音道:“这家伙大胆放肆得很,毫无阶下之囚的样子。” 沈陵听到这里,心中好笑。同时又恍惚那个低沉口音的女人,必定是狄三娘无疑。因为那两头恶犬忽然噤声,除了是准备攻击之外,还有一个可能就是见到了主人,才变得驯善无声。 这是那个疑是狄三娘的女人道:“他的确是个极有胆气的人,武功亦高明极了,幸而被我施针制住。” 她这次多说了几句,沈陵已可断定她就是狄三娘了。 狄三娘停歇了一下,又道:“姑娘请快点决定,我还得马上远走高飞呢!” 娇嫩口音的女子讶然道:“为什么?” 狄三娘道:“因为魏二爷已获得线报,很可能会来索取他的尸体。” 沈陵暗暗摇头苦笑,对她的机智大为佩服,同时对那个魏二爷的侦查网之严密有效,颇为心惊。 狄三娘又催道:“姑娘决定了没有?” 娇嫩口音的女子道:“好吧!你要多少?” 狄三娘道:“姑娘看着办好了。” 娇嫩口音的女子道:“不,你开个价,我回去好交代。” 狄三娘道:“既然如此,就请姑娘赐予五千两好啦!” 沈陵闻言一怔,想不到自己居然值五千两银子,这身价可不算小,只不知对方答不答应。 如果答应,又不知将自己买去有何作用? 娇嫩口音的女子默然片刻,才道:“好,这是五千两银票。” “谢啦!”狄三娘道:“我这就按老规矩将人送到指定的地方去。” “不用啦!”娇嫩口音女子道:“我们已搬离那个地方,人交给我就可以了。” 房门打开了,进来两个女人,狄三娘走在前面,脸上布满欣愉之色。 走在后面的是一位双十年华的长发黑衣女郎,面色雪白如玉,在黑衣衬托之下,特别显得抢眼。 她的五官都很好看,可称得上是美女了,只是嘴唇稍嫌缺乏血色,因此给人的印象颇为娇弱。 此外,她的步伐轻盈得好像不必沾到地面,骤看之下,似乎是凌虚驭气的幽灵。 狄三娘拿起收拾好的行装,向黑衣女郎点点头,迳自出门而去。 房内只剩下沈陵和黑衣女郎,显得出奇的寂静。 在黑夜中,在陌生寂静的房间内,面对着这一个长发苍白的黑衣女郎,沈陵心中不禁泛起了宛如与幽灵为伍之感。 幸好这个幽灵虽然苍白了一点,但却颇为美丽悦目,尤其是她娇嫩的声音,简直比音乐还好听,这是值得安慰的,至少纵是幽灵,也是属于“美丽女鬼”一类。 黑衣女郎开口道:“你叫沈陵是不是?” 沈陵叹了口气,道:“是的。” 黑衣女郎道:“你还能行动吗?” 沈陵道:“可以,你要带我去哪里” 黑衣女郎道:“你先跟我走,到时候你就会知道。” 他站起身,向门口走去。 只见那黑衣女郎一晃身,轻飘飘地出了门口。 沈陵只觉得她的轻功绝佳,但却看不出是什么路数,实在邪门得很。 两人刚出了大门,黑衣女郎突然退回,她的身法太轻太快了,所以撞入沈陵的怀中。 “嘘!别出声,有人来了。” 她说完话,一手抓住他的手腕,向后墙角落跃去。 沈陵一看靠墙角那边,有一颗槐树,枝叶婆娑,使角落显得更为黑暗。 可是他们如果躲在该处,除非来人不用眼睛看,否则的话,一定很快就被发现。 不过沈陵也懒得多管闲事,任她拖到角落。 黑衣女郎接着跃上右侧的树顶,沈陵正在错愕之际,一阵幽香扑鼻,她又跃落地面,飘身到他身前。 第十九回 神巫玉女 黑衣女郎轻声道:“你稍为缩低一点身子,只要让我挡住你的全身上下,来人就无法发现我们了。” 沈陵一面察听,一面悄声道:“我想来人一定是既瞎了眼,又没有鼻子的。” 黑衣女郎奇道:“瞎眼之说我听得懂,但为何没有鼻子呢?” 沈陵道:“因为如果是瞎子,除了听觉特别灵敏之外,嗅觉也很厉害。你身上的香气,连我也嗅到了,何况是瞎子?” “哼!你还寻什么开心?我身上的气味,与草木一般,绝对不会引人注意。”黑衣女郎不悦道:“你最好记住,那就是我们若被人发现,丧命的是你而不是我。” “我记住啦!” 他望着对方黑色衣领上面的雪白脖子,由于相隔得很近,在感觉上似乎已嗅到她肌肤上的香味。 此时,他不但没把危险放在心上,反而升起了阵阵遐思。 过了一阵,沈陵定定神,运功查听,并没有听到任何声响,颇感奇怪。 他忍不住低声问:“咱们到底在躲什么人?并没有来人呀?” 黑衣女郎道:“我已获得警讯,晓得在街上以及两边的屋顶,都有人抵达,但为何至今不进来,真使人想不透……” 沈陵恍然道:“我明白了。” 黑衣女郎问道:“你明白什么?” 她大概被这个胆大英挺的男子,弄得一点办法都没有,所以语气已没有先前那么冰冷。 沈陵道:“对方可能是惧怕狄三娘的两头恶犬。” 黑衣女郎道:“武林高手怎会怕恶犬?” 沈陵道:“对了,那两头恶犬呢?” 黑衣女郎道:“被狄三娘用药毒死啦……” 她突然住嘴,并用手肘轻撞他一下,示意他别作声。其实沈陵早已听见有动静,纵使她不碰他,他也不会开口。 眨眼间大院中出现了三条人影。 其中两个大踏步入屋,手中都拿着兵刃,闪闪生光。 黑衣女郎向留在大院门口之人望去,突然娇躯震动了一下。 沈陵观察力何等厉害,立即知道那个人不是特别厉害得使她骇怕,就是有某种特别关系。 于是他也凝神望去,只见那人背手当门而立,长衫飘拂,气度沉凝,竟然是早先见过的那个“魏二爷”。 他讶然忖道:“此人不知是什么来头?” 进入院门的两人,虽曾查看了院内一阵,居然未发现屋角中的他们。 接着这两个人来到了房门外,其中一个踢开了房门,灯光立时透射而出。 另一名大汉低噫一声,道:“两头恶犬都死啦!咦?还是被毒死的呢!” 以目光向房内搜索的大汉也叫道:“狄三娘跑掉啦!她还收拾过衣物,一定是远走高飞了。” 院门外的魏二爷步入院内,他听了两个大汉报告之后,不发一言,目光如电般四下扫视。 沈陵发觉黑衣女郎娇躯微微颤抖,不禁十分惊奇,猜不透她为何那么紧张? 魏二爷似是有所发现,目光一直扫视不停。 槐树上的浓密枝叶中,突然发出一下很低微的声响,好像有人蓦地跃走,以致衣袂带出了风声。 魏二爷口中低哼一声。 身形蓦地腾空而起,去势如电,转瞬间就失去踪影。 两名大汉也齐齐一摆兵刃,随后追去。 院子里面,又杳然无人了。 沈陵看了魏二爷的闪电身法,估计此人功力已可列超等高手之林,但竟然在江湖中未闻其名,实在百思不解。 那黑衣女郎突然转头,用苍白无比的面孔对着他。 沈陵除了对魏二爷的身分满腔疑惑之外,还有就是对他的武功多了一份警惕。因此当向这位神秘的黑衣女郎笑一笑之时,面上的表情,甚为苦涩。 黑衣女郎冷冷地道:“你少装模作样,我不会可怜你的。” “我知道。”沈陵不介意地淡然道。 黑衣女郎问道:“你怎么知道?” 沈陵道:“因为你不但面孔冰冷,连身体也是冷的,我从未试过碰触一个活人的身体时竟是像你这样的。” 黑衣女郎道:“你说得很对,我这个人不但心里冰冷无情,全身亦充满了冷酷之气。所以我刚才告诉你,我从来不会可怜任何人的。” 沈陵道:“这话说得未免太绝了,你说你不会可怜我,我完全相信,可是如果说你对任何人都是如此,我则不信。” 黑衣女郎即道:“我上无父母,下无兄弟姐妹,在这世上只是孑然一身,你不妨说说看,我会可怜谁?” 沈陵一愣,道:“原来你在世上已没有一个亲人,那就无话可说。不过将来可能仍然会有使你关心爱护的人,这话你该不至于否认吧?” 黑衣女郎傲然道:“将来也不会有的,因为我这一辈子永远不会嫁人,再说也没有一个男人让我看得上眼。” 她特别用手指戳戳沈陵的胸膛,又道:“包括你在内,你最好记着我这句话。” 沈陵苦笑道:“你别把我给扯上,我压根儿没有想到这一点,这是我必须郑重声明的。” 黑衣女郎听了这话,心中大感舒服,面色马上解冻,声音也恢复早先那种娇嫩悦耳的味道。说道:“你很聪明,也很自量,不像其他一些稍为长得英俊一点的男人那样喜欢自作多情,看来,我大概会对你好一点。” “姑娘能了解我的为人,我很感激。”沈陵诚恳地道:“不过有件事我事先声明,那就是我对任何打击挫折皆能不屈不挠,目前是落在你手中,但我将会千方百计逃走,绝不气馁放弃。” 黑衣女郎笑了一下,露出洁白的贝齿,道:“很好,你只管尽力试试看,我也坦白告诉你,凡在我们掌握中的人,从来没有试过被逃掉之事。” 沈陵淡淡地道:“这要看例子多少而定,如果只有过一两个人企图逃走失败,并不能就此证明你们的厉害。” 黑衣女郎傲然道:“二三十个例子总够了吧?” 沈陵心头一震,心想她们究竟是什么来路? 为何要收购那么多年轻男子? 沈陵擅长“套供”之术,三言两语之中,常套取到极为重要的资料线索。 刚才黑衣女郎曾经提到见过不少男人亦不心动之言,她所谓男人,当然指的是年轻之辈,绝不会是老迈之人。其后黑衣女郎又提到二三十个例子,表示曾经囚禁过二三十个人之多。 证以她这种神秘举动,可见得她前面提起见过不少男人的话,不会是在外面碰上,而是被擒遭囚的人。 由此便可推测出这二三十个人,均是年轻男人无疑。 尚有一点极有力的证明,便是狄三娘把他重价售给黑衣女郎之举,可以证明黑衣女郎收购不止一次。而且每次都是年轻男人,狄三娘才会老早打定主意要出售他,因此不下杀手,还设法从魏二爷那里把他弄出来。 沈陵目前对这个黑衣女郎已有相当程度的了解,而且知道她并非单独进行这些勾当,而是一个集团,匿藏的地点,可能就在巷底的花园之内。 这也概略说明了那座花园(锦衣卫的秘窟),除了秘密接待异族来使外,还作为囚禁年轻男人的处所,难怪警备森严,绝对不许任何人接近之故了。 恐怕连来自关外担任警戒的周老大与谭老二,亦不知有囚禁年轻男人之情事。 沈陵凝目望着那张雪白美丽的面庞,由于双方相距得很近,以致彼此的呼吸几乎都可以感觉得到。 黑衣女郎道:“你是否害怕了?” 沈陵点点头道:“我心中的确十分震惊。” 黑衣女郎道:“你纵然是武功高强之辈,但落入我们手中,亦是无法施展,你大概已看出了这一点。” 沈陵道:“是的,刚才那魏二爷带了两个高手前来搜查,居然看不见近在咫尺的咱们,后来又忽然惊退,一定是你有某种特别厉害的手段,方能如此。只不知那魏二爷是何许人物?” 黑衣女郎道:“他是京师内最有财势的人物之一,就算是公侯大臣见到他,都怕他三分。” “他是东厂的人?” “他不是东厂的,而是统领锦衣卫的大人。” “原来如此。”沈陵冷然地道:“反正厂卫是一路的,难怪谁也惹不起。” “你呢?” 黑衣女郎突然问道:“你是什么人?” 沈陵苦笑一下,道:“我读书学剑两无成,只好到处漂泊,四海为家,哪儿有差事我就暂时定居。” 黑衣女郎道:“你家中还有什么人?” 沈陵耸耸肩,道:“没有人,和你一样。” 黑衣女郎泛起同情之色,但突然面色一沉,冷冷道:“你打算用这种话博取我的同情么?” 沈陵道:“这话从何说起?我只是据实直说而已!” 黑衣女郎似信非信地睨视着他。 过了一会,才道:“好吧!就算你说的是实话。” 沈陵道:“姑娘在京师居住了很久么?” 黑衣女郎道:“不很久,我原是南方人。” 沈陵道:“我听得出你的口音。对了,姑娘贵姓芳名呀?能否赐告,以便称呼。” 黑衣女郎摇摇头,道:“你不必知道我的姓名了,因为我们马上没有谈话的机会啦!” 沈陵道:“原来如此。” 黑衣女郎感到他的反应,有点异常。 任何人听了她的话,一定会心慌意乱而追问下去,他却不是这种反应,可见得内中定有古怪。 她惊讶地再行打量这个近在咫尺的年轻男人,但见他剑眉斜飞,眼若寒星,有一股沉稳自信的气度。 沈陵这时也认为应该露出本来面目了,甚至不妨突然出手拿下她。因此,他的态度显得十分从容镇定。 他向她微微一笑,道:“姑娘不肯赐告芳名,那也没有什么关系。只不知你为何如此打量在下,莫非你怀疑自己出错了价钱么?” 黑衣女郎道:“我心中有一点疑惑,未能获得解答。那就是你的态度,好像什么都不怕似的,包括死亡在内,难道你真的不怕死吗?” 沈陵道:“古来多少英雄豪杰有过视死如归的事迹,在下不怕死,也不过是其中之一而已,算不了奇怪之事。” 黑衣女郎嗤之以鼻,道:“你能与那些杀身成仁舍生取义的仁人烈士相比?” 沈陵道:“为何不能比?在下干的工作就是舍身为国之事,与厂卫权奸之辈,难以两立。” “你是厂卫的对头?”黑衣女郎似乎并不十分吃惊。 “不错。”沈陵淡然道:“假如你与厂卫有密切关系,不妨把我送去领赏。” 黑衣女郎问道:“你真叫沈陵?” 沈陵道:“是呀!姑娘难道不信?” 黑衣女郎不答反问,道:“你既与厂卫是对头,为何不识魏二爷是统领锦衣卫的统领大人?” 沈陵道:“锦衣卫的头子,照理说我虽不认其人也应当识得其姓名,但一来狄三娘等人行动诡秘,使我一时想不到锦衣卫方面也做出这般鬼祟神秘的勾当。二来魏涛没有说出名字,只说是魏二爷,我如何联想得到这魏二爷就是魏涛呢?” 他说得颇有道理。 黑衣女郎也不能不信。 她皱起眉头,沉吟一下,才道:“那么现在你猜得出我是什么人么?” 沈陵耸耸肩,道:“老实说,我猜不出来,而你行动之神秘,亦是早先令我没有猜出魏涛来历的原因之一。” 黑衣女郎道:“我如果把你带回去,那时不管你是爱国志士也好,是卖国贼也好,你的命运遭遇都是一样的。” 沈陵听她的口气,好像不想把他带回去似的。于是暂时打消出手之念。 黑衣女郎沉吟了一阵,又道:“可是我纵有天大的胆子,亦不敢擅自放了你。所以只好将你带回去交差。” 沈陵泛起了啼笑皆非之感,道:“你说来说去,还是不肯放我,说了等于白说。” 黑衣女郎面色一沉,道:“我又没有答应要放你,你急什么?我爱怎样想那是我自己的事。” 沈陵暗暗运聚功力,随时准备出手制住她。 黑衣女郎如果知道这个年轻男人一身武功尚在的话,不但会震骇莫名,而且绝对不敢和他靠得那么近。 她的面色突然由冰冷变回温和。柔声说道:“说句良心话,你是不是爱国志士,那是另一回事,但我却胆敢断定你是个很正派的君子。” 沈陵讶然道:“姑娘这话从何说起?” 黑衣女郎道:“这是因为我们靠得这么近,而你却没有一点失礼的动作。据我所知,你们男人总是喜欢占女人的便宜,哪怕是碰一碰也是好的。” 沈陵道:“如果是在平时,我大概不会如此老实。可是目前在你掌握中,生死未卜,哪里还有心情占便宜呢?” 黑衣女郎颔首道:“这话说得也是,但至少你蛮诚实,并不趁机承认自己是君子。” 她既不放他,又不带走他,老是找一些话来说。沈陵觉得随时皆可脱身,因此他又决定暂不出手,先瞧瞧她究竟作何决定? 黑衣女郎忽然四顾,轻声道:“又有人来啦!” 沈陵一直都在运功查听,但却不曾听到任何声响。 他不禁怀疑道:“真的?是不是魏涛那些人?” 黑衣女郎道:“不知道,我去看看。” 她一跃而起,在附近屋顶上转了一大圈,很快便回到沈陵身边。 她轻声道:“不错,是魏统领派出来的高手,严密封锁了这一带,但东南方却有空隙,我们先离开这个地方,再作打算。” 沈陵道:“姑娘带着我的话,恐怕很难逃得过锦衣卫那些高手的耳目。” 黑衣女郎道:“你的意思是要我放了你,让你恢复武功,与我一同逃出包围圈?” 沈陵道:“并非全然如此,在下如果能恢复武功,就算你放我逃走,我也不肯。”黑衣女郎大惑不解,问道:“你不肯?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陵道:“在下身份秘密已泄,只要有法子出手,一定要拿下你。” 黑衣女郎冷笑道:“你真是想得一厢情愿,我反正不会放你的。你刚才认为我逃不出对方的包围,我这就试给你看。” 沈陵道:“在下有个万全之策,姑娘要不要听听?” 黑衣女郎道:“你说来听听。” 沈陵道:“据在下观察,姑娘似是有某种神奇功夫,能使人看不见近在咫尺的你,因此咱们与其逃走,冒暴露形迹之险,不如以逸待劳,躲在这间屋子中以观其变,姑娘以为如何?” 黑衣女郎摇摇头,道:“不行,我的障眼法功力有限,维持不了多久,假如对方停留稍久,就会被瞧出破绽形迹。” 沈陵道:“但一静总比一动好些呀!” 黑衣女郎道:“这屋子乃是专供守卫那条巷道之人居住的,本来所居之人很少。可是最近连续发生事故,连狄三娘在内,一共有四个守卫人员被杀及逃亡。如此一来,等于秘密外泄,以我推测,魏统领一定在他麾下高手中,选派多名前来看守,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延聘外人把守此巷。” 她分析得头头是道,沈陵不能不服气。 黑衣女郎又道:“魏统领麾下高手如云,随便派出七八人来此,那时我们想突围,恐怕就没有机会了。” 沈陵耸耸肩,道:“好吧!但在下还是认为你带着我逃走,实是不智之举。” “对方目前的封锁阵势,并不是以此屋为目标,因此我们仍有空隙可逃出去。”她那张美丽的面庞上,泛起讽刺的笑容:“你不是自命不怕死的么?何须左疑右虑?最多不过一死而已,你难道怕了么?” 沈陵道:“话不是这么说,干我们这一行的,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但牺牲不到最后关头,绝不轻言牺牲,这与怕不怕死无关。你既然不把我送那座神秘后花园中,我便有活下去的希望,情势如此,我何必找死?” 黑衣女郎道:“你先别太放心,我也是为势所迫,就算打算把你带回去,但魏统领那道封锁线甚为严密,任何人休想无声无息闯过。所以我暂时把你带走,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再作打算。” 沈陵直到现在为止,仍然对这个黑衣女郎的一切所知有限,甚至可以说是全无所知。在表面上,她应该是锦衣卫提督方面的人,才会居住于该卫的秘窟中。可是从另一个角度看,她又不像是魏提督方面的人,因为打从开始起,她就不曾考虑过将沈陵送还魏涛。 这个迷团使沈陵更为好奇,极欲查个究竟,于是决定暂不泄露自己并未受制之秘,仍然伪装下去,以便从黑衣女郎身上查探出真相。 黑衣女郎把他背在肩头,“唰”地跃上了屋顶。 沈陵放软身子,任她施为,但觉此女轻功之佳,十分惊人,霎时已掠出十余丈之远。 在黑沉沉的街道上,杳无人迹,沈陵从她飞掠的方向和速度上,晓得她乃是借各种建筑物的阴影掩蔽身影,所以忽左忽右,时快时慢。 他上半身垂在她背后,虽是面向地面,并没有什么不舒服。但双腿垂在她身前,却有点不好受,一来她抓得很紧,几只玉指就像钢勾一般,使他感到疼痛,这也是由于他不能运力相抗,方有疼痛之感。 二来他的大腿,压在她胸前双峰上,传来软绵绵的感觉。在一个男人来说,这是要咬牙忍受,才不会动心献丑。 还有一点亦使他心神不安的,便是石奇峰所赠的护身三宝之中,那口“碧血刀”由于尺寸短,所以他目前是插在靴内,紧贴着小腿绑住。他怕黑衣女郎的手碰到刀子,而将其取去。 这时黑衣女郎突然向墙角阴影一钻,将沈陵放下,让他站着,然后用自己身躯贴着他,遮挡着他的身形。 她这些动作极快,转眼间已经完成。 沈陵感到她的身躯的温暖和弹性,心旌微荡,几乎想要伸手拥抱她。他当然不致于失去了自制力,所以想归想,却不曾伸手。同时也发现前面丈许处,出现了两道人影。 现在沈陵已晓得她躲避的正是这两个人了,定睛看时,但见这两人一身劲装疾服,手持兵刃,动作矫捷,目光锐利,正向四面查看。 有过上一回的经验,沈陵心知这两名锦衣卫高手,断难发现近在咫尺的他们,所以心中毫不紧张。 果然,那两人查看了一阵,转身走开。 黑衣女郎又背起他向前奔掠,穿过好几条街道,才停下脚步。 沈陵道:“姑娘为何还不放我下来?” 黑衣女郎道:“闭嘴!” 语声中透出烦恼的意味。 沈陵不予理会,继续道:“姑娘如果不让在下开口,等一会定必后悔莫及。” 黑衣女郎听了虽然有点生气。可是又不敢完全把这个机智大胆的青年的话当作耳边风。 她狠狠地道:“好,你说,如果是废话,我也叫你后悔莫及。” 沈陵笑一下,道:“可是你得让我把话通通说完,千万不可半途下手。” 黑衣女郎嗔道:“快说,你怎的那么罗嗦?” 沈陵道:“第一件是在下突然内急,希望姑娘放我下来,容我找地方方便。” 黑衣女郎道:“胡说八道,你不会忍一忍么?” 沈陵道:“人有三急,皇帝不禁。你如果不让在下解决,等一会弄得大家身上都脏了,可别怨我。” 黑衣女郎尽管气恼,但却不敢不予理睬,怕万一沈陵真的忍憋不住,岂非灾情惨重?那时就算修理他一顿,也是于事无补。 她将他放下,怒声道:“快点。” 沈陵道:“就在这儿么?” 黑衣女郎道:“不在这儿,你还想往哪儿去?” 沈陵苦笑一下,道:“好!好!就在这儿,但你得转过身子才行呀!” 黑衣女郎跺脚道:“你管我转不转身,难道我还会偷看不成?” 沈陵不再逗,小解之后,又道:“姑娘停步不前,显有踌躇之意,只不知何事使你犹豫不决?” 黑衣女郎被他说中心事,怔了一下,才道:“我的心事不用你管。” 沈陵道:“姑娘此言差矣,在下虽然是姑娘的俘虏,但目前情形却是与姑娘一致,都不想落在魏涛手中,咱们现在正是必须同舟共济之时,说不定在下的浅见对你有所裨益。” “你有什么意见?”黑衣女郎被他说动了。 “姑娘究竟为了何事而踌躇不前?” “刚才那两个人,显然是奉命追捕的,因此我突然感到不安,因为魏二爷如果不是发觉我们刚刚逃走,怎会直到这时还派人追捕呢?” “姑娘所言甚是,魏涛定已发觉咱们逃走形迹,才派出人手追捕。” “假定他能发现我们的形迹,那么我们应该怎样逃法,便值得研究了。” “不错。”沈陵点点头道:“姑娘原先想带同在下投奔何处?” “我原本打算将你安置在一个朋友的家中,但现在却怕连累人家。” “既然如此,咱们不如连夜逃出城外。” “目前城门紧闭,如果等到天明,又怕锦衣卫封锁九城,再说我也不能走得太远。” “在下晓得何处可以偷越出城,而且所需工具齐备,因此出城之举,不必多虑。倒是你不能走得太远之事,难以解决。你为何不能走得太远呢?” “我在天亮之前,一定要回去才行。” “假如赶不回去呢?” “我可能会死在你手中。” 沈陵一怔,道:“这话怎说?” “现在没有时间谈这个,到时你就会知道。” “这样吧!我带你到一个地方,等你看过之后,如果认为安全可靠,可先把我放在那儿,你可回去办你的事,你认为如何?” “那是个什么地方?” “是一座马厩后面的小屋子,向来堆放柴草杂物,据我所知,这间小屋子已经很久没有使用了。” 黑衣女郎沉吟一下,才道:“好,告诉我怎样走法?” 沈陵说出方向路径。 黑衣女郎颔首道:“那一带甚是荒凉幽静,人家稀少,我去过两次,果然是暂时藏身的好地方。” 她又背起他向前潜行,走了一程,突然刹住去势。 沈陵正要询问。只听黑衣女郎低声道:“别出声,左右两侧都有人。” 沈陵头部倒挂在她背后,恰好还能向左右转动。 一看之下,果然发现左右两侧的屋顶,都有人影晃动,而且从这些人影的举动中,可以看出他们正在作搜索的行动,心中不由暗惊。 此刻,黑衣女郎突然从屋顶高处跃起。沈陵为之讶骇交集,几乎出口问她何故暴露出身形? 黑衣女郎背着他翻过最高的屋顶,一直往前飞掠而去,转瞬间就脱出包围了。 这一回毫无波折便到了城西南的荒僻处,黑衣女郎依沈陵所指,在一片竹林后面,找到那间小屋。 她将他放下,返身便走,转眼间失去踪影。 沈陵心中疑惑难解,想不通她为何如此放心走开。由于她的行动不合情理,因此他深信她一定另有玄虚。 约莫过了一柱香左右,风声飒然微响,沈陵身边,又出现那个黑衣女郎,她的神情看来有点轻松。 她向沈陵笑道:“我打算把你四肢都绑起来,放置于此屋中,你有何意见?” 沈陵摇摇头道:“这样不大妥当吧?” 黑衣女郎问道:“有何不妥?” 沈陵道:“万一有人来到,见我这种模样,必然会大惊小怪,而惊动了那些搜捕的人。” 黑衣女郎道:“你放心,普通人绝进不了此屋。” 沈陵苦笑道:“你既然已决定了,为何又要问?” “因为我还有一个方法,可任你选择。”黑衣女郎笑道。 “你说来听听。” “我原本想制你的穴道,但一天工夫下来,你必然会受到损伤。”黑衣女郎诚恳地道: “我现在准备用另一种方法,可使你绝对在我控制中而不致伤害你的身体,但这种方法,必须要你肯合作才行。” 沈陵沉吟了一下,缓缓道:“好吧!我愿意合作。” “那就最好不过。” 她边说边自怀中掏出一件东西,摆在地上,那是一盏特制的小灯台。 她接着又取出一个小瓷瓶,倒了一点黄色液体在盏内,并放了三根灯蕊下去。 沈陵看到这里,已知道灯盏内的黄色液体,一定是灯油,现在他所不明白的,就是这小小的一盏油灯,有何作用? 黑衣女郎道:“相信你练有夜眼,你应该看到我取出的东西。” “我看到了,但却不明白有何作用?莫非你考虑到我怕黑,所以为我留下灯火?” 黑衣女郎笑道:“你还不能使我如此体贴你,这一盏神灯,蕴含无穷妙用,你的心神将受制于神灯的火焰。 同时并且是障人眼目使进此屋的人看不见你的人影,你只要能与我合作,包你毫无损伤。” 沈陵知道这是旁门的邪法,前此他在阴风客冷青云的“清风庄”内,见过龙虎大法师施展妖术,自己凭着一股义烈之气,硬是迫得龙虎大法师不敢插手,所以并不害怕。 他微微一笑,道:“姑娘精通法术,因此言谈行止莫不奥妙难测,不过这种玩意,在下一向不大相信。” 黑衣女郎沉吟了一下,道:“你不相信?那么早先我们不被魏二爷等人发现?其后有人追捕,但我还是很容易地脱身了,这些证据还不够么?” 沈陵笑一笑,道:“话是不错,不过假如碰上心性强毅,志行凛烈之士,这种玩意恐怕就不中用了。” 黑衣女郎道:“我现在又不是对付忠臣烈士,你只要放心与我合作,担保你不受损伤。” 沈陵突然以手扶额,道:“奇怪,我的头怎么突然痛起来?” 黑衣女郎道:“是不是受凉了?” 沈陵道:“我不知道,大概不是。” 他加紧推揉两边太阳穴,眉头紧皱。过了一阵,他放下双手,紧盯着黑衣女郎,面色沉寒似水。 他冷冷地道:“你好厉害,一直让我往圈套里钻,好在我醒悟得快。” 黑衣女郎不知不觉地后退了一步,道:“什么圈套你胡说些什么?” 沈陵冷然一笑,道:“你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论武功论才智,都是上乘之选,可惜你用错了对象……” 黑衣女郎急道:“你再胡说,我就将你绑起来。” 沈陵道:“那你就试试看。” 黑衣女郎道:“你以为我不敢?” 说话之间,一跃而出,突然出手向他胸前大穴点去。 沈陵屹立不动,健腕一翻,已抓住了她的手掌。黑衣女郎感到对方的五指宛如铁钳,痛的叫出声来。 沈陵不为所动,冷冷地道:“你这是自讨苦吃,怨不得我冷酷无情。” 他一面说话,一面内劲涌出。 黑衣女郎顿时身子发软,一阵剧痛使她沁出了冷汗。 “别……别这样用力,痛死我啦!”她痛得求饶。 沈陵冷冷地道:“我要口供,你如不从实招供,我绝不饶你!” 黑衣女郎道:“你要我供什么?哎……哟……好痛!我的手骨快碎啦!” 沈陵冷声道:“我武功未失,你是否早已知道?” 黑衣女郎迟疑一下,沈陵五指一紧,痛得她身子一抖。 “是,是,你先放松一点。”她急忙道。 “你最好乖乖从实招来,可少吃些苦头。”沈陵收回一点指力。 “好,好,我告诉你。” 她透了口气,道:“我的确已看出你不曾受制,并且还知道你是东厂的高手,本来我应该把你诱入敝处教主所居的禁园中,可是我还是没有这样做。” 沈陵冷笑道:“你就算将我诱入你们的禁园中,我亦不怕。顺便告诉你一声,我不是东厂的鹰犬。” “你不是?”黑衣女郎讶道:“可是你和邵安波在一起。” “在一起就是同党么?”沈陵不悦地道:“我现在还不是和你在一起,但我和你却是两路。现在,把你的来历供出来。” 黑衣女郎道:“我是滇西神巫教的护法,你听过此教没有?” 沈陵道:“没有,你与龙虎山的龙虎大法师可有关连?” 黑衣女郎摇头道:“没有关连,不过他曾败在你刀下之事,我们同道都听说了。” 沈陵正色道:“你说的可是实话?” 黑衣女郎发急道:“我说的话如有一字虚假,愿任你处置,绝无怨言。” “好吧!姑且相信你。”沈陵道:“神巫教主是谁?” 黑衣女郎迟疑了一下,才道:“她姓艾,名叫香芸,但人人都称她为艾神娘。” 沈陵沉吟一下,又问道:“将你的姓名,以及你用什么方法对付我,从实招来。” 黑衣女郎叹口气,道:“我也姓艾,单名娜。本来打算骗你与我合作,教你心中放弃抗拒之念,受我神灯所制,以后你就永远听从我的命令了。” 沈陵道:“你们都姓艾,好像其中有点不寻常的关系。” 艾娜迟疑了一下,道:“是的,她是我生身之母。” 沈陵问道:“你为何用母姓而不用父姓?” 艾娜道:“我不知道原因。” “你问过你母亲没有?” “我不敢问她。”艾娜怯怯地道。 “你好像很怕她?” 艾娜叹一口气,道:“是的,我自懂事以来,在记忆中从没有见过她的笑容。” 沈陵沉思了一下,忽然放开手,并不说话。 他只作了一个叫她离开的手势。艾娜惊诧交集,一面揉抚阵阵疼痛的手腕,一面注视着沈陵,好像要看穿他的心意。她不相信沈陵是真的释放她,所以没有急急逃走。 沈陵见她不走,剑眉一皱,道:“你最好趁我还未反悔之前溜走。” 艾娜道:“你似乎真的放走我,为什么?” 沈陵道:“你不必多问。” 他说完这句话,便紧闭嘴巴,显然真的不打算说话。 过了一阵,艾娜嚅嚅道:“你很厉害,一定是看准我不会逃走。” 沈陵淡然一笑,道:“我虽然看穿你的不少诡诈心机,但本人一向很少杀女子,所以才放你逃去。” 艾娜沉吟了一下,道:“我想知道,我在你心目中是个怎样的人?” 沈陵轻描淡写地道:“你给我的印象不深,因此无法置评。” 艾娜道:“你刚才说我心机诡诈,这大概就是你对我的印象了。但事实上我既不狡诈,亦不恶毒。” 她泛起一抹动人的苦笑,指指地上的小灯,又道:“等到这盏神灯熄灭之时,你就知道我是怎样的人了。” 沈陵感到她的话中似有玄虚,于是向小灯仔细打量了一下。 “盏内油量充足,至少还可以点上三两个时辰……” 艾娜接口道:“不,此灯随时有熄灭的可能,但不是指油枯灯尽。总之,到时你就知道啦!” 沈陵摇摇头道:“你们这种怪异行径,我没有兴趣听。” 艾娜道:“你曾指斥我设下圈套,我承认有这么一回事。不过我们前来此处之时,魏二爷手下高手搜捕的行动,却一点也不假,这一点希望你能相信。” 沈陵道:“如果真的是他们追捕咱们,何以咱们一度暴露身形时,他们未曾发觉?” 艾娜道:“当时我施出敝教的一种遁术,所以他们全无所觉。” 沈陵淡淡地道:“这样说来,假如你只要施展这种遁术,便没有人看得见你了?” 艾娜道:“那也不一定,因为敝教的几种遁术,必须在某种条件下施展,方收奇效。我们刚才暴露身形时,他们不是完全看不见影踪,不过在种种条件之下,他们所见的只是一只小小的飞鸟而已。” 沈陵听了这话,稍为有点相信,心中之气也稍平。 他的目光又转到地上的油灯,只见灯蕊的火焰,微微带着绿色,这种光焰使人看了有点不大舒服。 艾娜又道:“我设下圈套的目的,是存心偏袒帮助你,并不是想加害你。” 沈陵皱眉道:“你不是要利用这盏神灯,制取我的心神意志,使我成为唯命是从的奴隶么?” 艾娜道:“我意思是说比起把你带回神坛去,此举实是有心偏袒,不让你受到更大的伤害。” 沈陵微微动容,问道:“带回神坛又如何?” 艾娜道:“如果带回神坛,你就不仅只成为行尸走肉而已。” 沈陵又问道:“如果我受这神灯所制,仅是心神受制而已么?” 艾娜点点头,道:“是的,而且由于你失去了个人的意思,一旦奉命出手,武功比之你现在还高出一倍。” 沈陵寻思一下,觉得艾娜说得很有道理。 他又问道:“你们神巫教中,有多少心神受神灯制驭的人?” 艾娜道:“只有一个。” 沈陵一怔,道:“为何只有一个,难道没有合适之人可用?” 艾娜摇摇头,道:“那是因为这种神灯驭心术,有不少禁忌。例如你假如为我所制,那就只会听我一个人的命令。因为此术极多珍秘,除了教主之外,便只有我获得传授。” “是的。” 沈陵道:“我还是有些不明白,你们既然有此妙术,为什么不多弄几个人做你们的奴隶? 莫非心神受制之后,还可能反叛么?” 艾娜道:“那倒不是,而是此术施展之时,不但禁忌甚多,危机重重。并且还有一个困难,那就是受术人,必须神智清明,愿意合作,方可成功。万一弄不好,施术之人反而遭殃,动辄有丧命之虞!因此,如果不是遇上一个认为万分值得的人,谁肯轻易冒险?” 第二十回 驭心神灯 沈陵恍道:“原来其中还有这么多的文章,我竟然蒙你看中,甚感荣幸,只不知目下你施术不成,有没有危险?” 艾娜愁泛眉梢,道:“当然有危险啦!” 她用手指指地上的油灯,又道:“此灯的火焰,目前与我的心灵相合,一旦熄灭,我的生命之火,亦将随之而灭了。” 沈陵吃了一惊,道:“这等生死大事,你说来却轻松得很呢!” 艾娜苦笑一下,道:“你要我怎么办?哭也没有用呀!” 沈陵关切地道:“要如何才能解除这种危难?这盏灯迟早都会熄灭的呀!” 艾娜眼中射出偷悦光芒,嚅嚅地道:“你不把我当作邪恶的人,我十分感激。” 沈陵苦笑道:“别说这种不关痛痒的话,咱们先解决问题要紧。” 艾娜道:“只要此灯灯油点尽而灭,我就没事了。” 沈陵道:“换句话说,假如不是油尽而熄灭,你的性命就将不保了?” 艾娜点点头道:“是的。” 沈陵道:“那么咱们把此灯藏起来,既不让别人发现,亦不让风吹熄,这样就可度过难关了。” 他转眼四望,立刻又道:“来,把柴草堆起来,将灯放置在墙角落。”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忽然如此紧张,但他隐隐感到事情好像不大妙,必须迅速行动争取时间。 艾娜和他挤到这间小屋子最里面,把墙角的柴草清除,腾出一块小小的空间,以便放置那盏油灯。 沈陵道:“你去把油灯拿来。” 艾娜依言而去。 沈陵又嘱咐道:“小心点,可别掉落地上。” 话声未歇,突然一条黑影,挟着一阵怪风卷了进来。 那盏发出绿光的油灯倏然熄灭。沈陵心头方自一震,便已感到艾娜变软的胴体投入自己怀中。 他心知不妙,立即将她抱紧。 黑暗中一阵劲风向沈陵扑到,劲风中并带有一阵强烈奇怪的气味。沈陵立刻知道这是兽类的气味。 于是挥掌扫拍,他挥掌之时,却并不按照对付人类时的部位出手,铁掌到处,发出“砰” 的一声,接着就是猛犬负创的惨号,以及犬身落地时的声响。 于此时,他心念电转,转身一掌击在墙上,“蓬”的一声,木屑纷飞中墙上已现出了一个洞穴。 他正待抱着艾娜从洞中窜出,以免被敌人所困时,猛见门中出现数支火把,将屋内照得通明。他本能地把怀中的艾娜抱紧,矮下身形背墙而蹲,打消了由洞中出屋之念。因为他情知自己一旦穿洞而出,必将遭到屋外之敌拦截,倒不如在屋内伺机待敌。 就在他凝神运功准备随时反击时,门口突然传来一个沉劲的口音,道:“好家伙,又被跑掉啦!” 沈陵听出此人语气中隐含愤怒,似乎并非诈语,心中大为奇怪,难道对方看不见自己与艾娜? 好在他今晚奇怪之事见多了,正所谓见怪不怪,姑且相信对方看不见他们,仍然蹲着不动。 门外稍远处另有人应道:“哦?那么快?咱们的狗呢?” 门口的人恨声道:“大黑倒在地上,不知死了没有?” 门外立刻响起三下短而急促的哨声,一时听不出是哪一个人发出,屋后数丈外也随即传来哨声,遥遥相应。 沈陵知道对方已发动四面包围,以哨声通知屋后的同伴,注意拦截逃走之人。 由于屋后亦传来哨声,因此他深信这不是对方的诡计圈套。 可是他不明白的是,他将艾娜抱在怀中矮身蹲在墙脚,也看得见门口的人影,为何那人竟看不见自己?何况屋内十分明亮,地方又小,谁都能够一览无遗。 他沉住气不动,只见一个高大的人提刀进来,此人的目光甚至不曾向墙脚扫瞥,一直俯视着地面。 此人来到猛犬倒卧处,道:“厉害,大黑的脑袋迸裂,已经气绝毙命啦!” 门外之人道:“那个家伙在黑暗中竟能一掌击中大黑脑袋,难道他竟有在黑夜中视物的本领?” 已入屋的大汉道:“假如他不知道大黑是条猛犬,遭袭之时,出掌必定过高而被大黑咬伤。可是大黑向来闷不作声且行动如风,那人发觉受袭之时,焉能知道是条猛犬而不是人,由此可知,那人必有夜间视物之能。” 门外之人道:“目前四下包围的人尚无回音,可见尚未发觉那家伙的踪迹。现大黑已死,咱们恐怕更难道捕得到了。” 入屋的大汉摇了摇头,瞥了地上的大黑一眼,走出了门外,两支火把亦已移开门口,变成外面光亮屋内黑暗的形势了。 沈陵透了一口气,长身而起。 但仍然紧搂着身躯发软的艾娜,他满腹狐疑地向外察看。 屋外的两人在火光下,连面貌都看清了。 只见那个不曾入屋之人,年约四旬左右,眼光锐利而含威凌,身穿夜行服,手中提着口弧形利剑。沈陵觉得这人很面熟,用心一想,突然记起此人正是早先带着一队锦衣卫士,在城门搜查过往人车,后来又把车夫小八子和陈家媳妇逮走的李队长。 此人的机智冷酷,沈陵印象甚深,所以目下虽然装束完全不同,还是被他认出来。 李队长恨恨地道:“这个沈陵真有一套,难怪东厂方面,连二夫人和冷大人都未能收拾了他。” 另外那个高大汉子道:“李大人放心吧!凭咱们锦衣卫之力,要抓一个这种年轻没有经验的小伙子,就算他武功再高,亦不是什么难事,何况东厂方面,听说连狂狮荆若天大人也给惊动了。” 李队长嘘了一声道:“别提到他老人家。” 他沉吟了一下,又道:“奇怪,咱们那么多的人手,居然还没有发现那家伙的踪迹,真想不通他是用什么方法逃出咱们的包围网?” 高大汉子道:“他可能还躲在包围圈中,咱们再搜一次如何?” 李队长道:“咱们有一度借那大黑嗅觉,侦知沈陵已落在咱们包围中。可是他突然又失去了影踪,化了很多时间才追到这里,大黑之死,证明它的确找到了他。然而他又像上次一样突然消失了,以我的判断,他可能早巳远飚千里了。” 高大汉子倒没有坚持,点点头道:“既然如此,咱们就不必浪费气力啦!只不知李大人何故又不下令收队?” 李队长叹口气道:“韩大人你哪里知道,咱们这次出动了十六人,可说是全卫的精锐尽出,却居然连敌人的影子也没见到,还损失了灵犬大黑,兄弟有亏职守,只好等魏大人驾到再作处置了。” 被称为韩大人的大汉沉吟一下,才道:“追捕要犯,谁也不能保证一定成,李大人何必耿耿于怀呢?” 李队长道:“话是不错,但这次却不一样。” 韩姓大汉道:“有何不同?” 李队长道:“这个沈陵本是不足轻重的人物,但突然间为了某种原因,变得身价百倍,成为厂卫双方都急忙抢到手的要犯。因此我们后来才会大批出动,倾力捕搜。” 韩姓大汉稍稍压低声音问道:“李大人能不能把内情稍为透露一点呢?” 李队长歇了一下,才道:“据说这沈陵与天堂鸟有关。这消息一传出去,东厂大为震动,立即派所有高手大肆搜捕那沈陵。” 姓韩的大汉讶道:“天堂鸟是什么东西?它是鸟名么?” 李队长道:“兄弟也不知道,可能是某人的名字。” 他突然压低声音,道:“假如我知道天堂鸟是什么东西,沈陵老早就成为掌中之物啦!” 姓韩的大汉更为惊讶,道:“这话怎么说?” 李队长道:“因为我前几天早上由于另一件大案子,奉命把守城门,盘查来往人车,抓到一个赶车的小伙子,当时从他口中,便听到‘天堂鸟’之名。当时我根本不知天堂鸟是什么,未加注意。”他停歇了一下,又道:“后来我又抓到一个女的,经过审讯之后,昨天才结案并将全案移送。韩大人也知道咱们规矩是到移案之时,才将原始详细口供一并送出。因此到了下午时分,魏大人才看到这份口供。于是其中那一句‘天堂鸟’登时像魔咒一样,不但魏大人惊讶的跳起来,还霎时传到东厂那边。那个赶车的叛党小八子马上被提讯,东厂方面的高级人物也参加了。” 韩姓大汉骇然道:“天堂鸟三个字竟有那么大的魔力么?” “谁说不是?” 李队长苦笑道:“咱们一直审讯到半夜,才用一种邪门手法,使小八子吐露真言,牵涉出沈陵的名字。魏大人一听,还以为自己无意中把要犯杀了,因为他曾允许狄三娘带走沈陵并予处死。于是连忙亲自己出马去找狄三娘,谁知道狄三娘已跑掉,还发现沈陵未死。” 韩姓大汉问道:“魏大人可曾见到沈陵?” 李队长道:“那倒没有,但迹象显示,沈陵并未死。” 韩姓大汉道:“什么迹象?” 李队长道;“一是沈陵的尸体遍寻无着。二是狄三娘卷带衣物弃职逃跑,假如她已遵命杀了沈陵,何须逃跑?三是魏大人搜查时,发现有人逃走,虽没追上,但确知逃走之人绝非是狄三娘。” 韩姓大汉道:“以魏大人之神通,逃走的人不是狄三娘,应该不会看错。不过这个人能在魏大人眼皮下逃走,应该不是等闲之辈。” 李队长道:“那是当然,所以魏大人才摆出这种阵仗,不然的话,抓一个小小叛逆,何须劳师动众。” 他们沉默下来,但仍未离开。 沈陵仍然依墙而立,并且还是以艾娜的的娇躯挡在自己前面。可是对方依然没有发现他们,可见艾娜实在大有古怪。 如果不是对方诈作未见,那一定是艾娜那一身黑衣有着不可思议的力量,得以瞒过敌人的目光。 依在他怀中的艾娜,突然扭转身对着他,沈陵没有丝毫占便宜之心,然而艾娜终究是个美貌少女,他岂能全然无动于衷? 两人面庞相对,沈陵毫不犹豫,吻在她的两片樱唇上。艾娜起初轻轻挣扎一下,旋即紧紧搂着他,丁香暗吐,也生出反应。过了好一会,他们的嘴唇才分开。艾娜在他身边,悄声道:“我本是有话要告诉你的。” 沈陵一听,登时感到很不好意思,因为他竟然会错了意,以为她向自己献上香吻。 艾娜又道:“我平生还没有被男人亲热过,你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 沈陵记得她说过油灯熄灭便是绝命之言,所以懂得她所谓“最后一个”的含意。 艾娜接着又道:“刚才我想告诉你,便是有关门口那两个锦衣卫高手之所以逗留不去,乃是在等候魏二爷前来。” 沈陵轻声问道:“他们知道你我躲在屋内么?” 艾娜摇摇头,在他耳边道:“那倒不是,魏二爷有一次与家母闲谈之时,曾经提到他独创的搜捕手法,乃是以这头猛犬为中心,配以两名高手紧跟着。在中心四周共有三层包围网,魏二爷亲自把守最外面的第三层包围网。” 沈陵附耳问:“第三层包围网必定扩张得很大,如何把守得住?” 艾娜道:“当时家母也这样问他,魏二爷说第三层包围网其实是他和四五个最强的高手,迅快绕圈奔驰,由于他们已训练有素,所以在奔驰之时,衔接的十分严密,最高明的敌人,亦无法悄悄逃出网外。” 沈陵道:“原来如此,难怪门外这两人守候不去,一定是等到接获讯号,便赶去前后夹攻。” 艾哪道:“没错,假如我们仍留在此地,魏二爷迟早会来调查情况。” 沈陵道:“他们刚才没有发现咱们,是不是你使的手段?” 艾娜道:“是的,我这一身衣服,在跳跃不定的火光下,看来好像一块阴影,但只怕魏二爷来到之后,再加查看,那时必定会发现你。” 沈陵道:“你的意思到底是说你身体比我细小,所以无法遮蔽得住我呢?抑或是魏涛看穿你这种障眼法的本事?” 艾娜道:“我的意思是指无法把你全身完全遮蔽。” 他们互相附耳悄言,所以门外的人,毫无所觉。 沈陵道:“让我想想看如何应变。” 艾娜道:“我反正已活不成了,你可趁魏二爷未到之前,尽快独自突围。” 沈陵没有回答,对于这个美丽少女的不幸命运,他内心深处不知为何竟然泛起了歉疚和怜惜之情。 屋门外的李队长和韩姓汉子,锐利的目光四下扫射不已。 他们已将火把插在地上,照亮了周围数丈之内。 突然间,一道人影宛如闪电般射到,落地现身,乃是个锦衣大汉,相貌威严,左手提着一口连鞘长刀。 李、韩二人一同躬身行礼。李队长道:“魏大人,大黑已被敌人击毙了。” 魏大人鼻中重重的哼了一声,作了手势,韩姓大汉立刻拔起一具火把,伸入门口,让他查看。 那头庞大的黑褐色的恶犬仍然倒在原处。 魏大人瞧了一眼,目光便射向屋内四处。 他首先看到墙上的洞穴,浓眉皱了一下,接着目光又扫过屋右角的一片阴影。 李队长道:“这个敌人动作如电,一举手击毙了大黑,随即震破土墙逃走,卑职等虽立即发出讯号通知拦截,同时点燃火把,却仍然连影子也没看见。都怪卑职等无能,误了要机。” 魏涛魏大人道:“以你们点燃火把的速度,这名逃犯除非是击穿土墙之同时,人随掌走,跃出屋外,不然的话,你们断不会连影子也没看见。” 他停歇一下,又道:“不过,据本座所知,沈陵身手虽然极佳,但还未达到这种境界,因此,除非咱们追错了人,不然的话,沈陵应该仍在屋内。” 李、韩二人骇了一跳,连忙游目查看。 魏大人又道:“但他显然已经远遁,这就使人感到莫测高深了。” 李、韩二人听了他后面的话,才松一口气,收回惊疑的目光。 李队长道:“大黑向来万无一失,既然能追踪到此处,并且被人击毙,可见得它袭击的必是沈陵无疑。” 魏大人寻思了一下,才道:“此事大有蹊跷,目前包围阵法尚在运转,他除非背插双翅,否则一定还在咱们包围圈之内。” 他将目光落在李、韩二人身上,峻声道:“你们仍然留守此地,提高警觉,本爵再行搜查包围阵法内的每一个地方。” 李、韩二人躬应是,魏大人转身而去。 韩姓大汉又将火把插在门外地上。 屋角内的沈陵和艾娜仍然相拥倚墙而立,艾娜的面色虽然显得比平时还要苍白,但她眉宇和美眸中却闪耀着一种奇异的光辉。 面面相对,艾娜突然微颤了一下。 沈陵在她耳边悄声问道:“你觉得冷么?” 艾娜摇摇头,也悄声道:“我已熬惯寒冷,所以只穿这一件特制的黑色衣服就够啦!” 沈陵轻声道:“你心里会不会怪我?” 艾娜在他的怀抱中,感到平生未曾有过的刺激。尤其他口气眼色中无限温柔和关心,这正是她心中向慕渴想的东西。 “不,我为什么要怪你?”她由衷地道。 沈陵一时感到无从说起,想了一下道:“我情急之下搂住你,我怕你会怪我,认为我不怀好心,借机对你施以轻薄。” 艾娜心中在呐嘁:你哪知道我却愿意受你的轻薄啊! 她心中虽是千肯万肯,却不能说出来,悄声道:“我明白你的用心,怎会怪你?” 她极希望他再吻她一次,因为她实在未能忘情于刚才热吻的滋味。 沈陵转移了话题,道:“那个魏涛提督,老练狠辣,实在是个不好应付的人。” 沈陵将话题扯回现实方面,顿时使她那股回肠荡气的遐想消散了大半,心中暗暗叹息。 “是的,这个人很难应付。”她应道。 沈陵沉吟道:“咱们目前还在罗网之中,虽然暂时已瞒过他们的耳目,但只怕他们一直坚持到天亮,或者另外又弄一头恶犬来。” 艾娜闭上双目,面庞偎贴在他胸前,感觉到他规律性的心跳,使她芳心撩乱。 在此之前她曾与沈陵谈过不少话,已充分了解他是个忠义之士,并非贪生怕死之辈,尤其是他的守礼君子风度,虽说有点令她失望,但另一方面,却使她生出敬佩之隋。 这种种的情绪集合起来,沈陵便变成她愿把身心奉献寄托的对象。她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对异性发生过这般倾仰爱慕之情,但觉又甜蜜又苦涩。 夜风吹掠过外面的旷地,发出单调的声音,亦令人感到寒冷和凄寂。 她在沈陵怀中颤抖了一下,喃喃地道:“抱住我……我怕……” 沈陵略略加点力气,同时暗暗揣测她话中之意。以她这种既有武功,又有邪法的女孩子,还有什么事能令她感到害怕畏惧呢? 不过沈陵却没发觉,这个少女目前与别的女孩子并无不同,显得那么脆弱,极易摧折,因此不由激起了保护她的豪情,以及温柔的怜惜之情。过了一阵。 艾娜从温馨而又凄凉的情绪中回醒。 她侧耳听了一下,道:“外面虽是强敌环伺,罗网高张,然而我心中却在想着一些琐碎不关紧要的事。” 沈陵柔声道:“那是你赋性超脱的关系。” 艾娜笑了一下,道:“此话听起来真舒服,假如能够和你长相厮守,一定是很快乐的事。” 沈陵苦笑道:“干我这一行的,任何人和我在一起,只有吃亏倒楣,谈不到乐趣。” 艾娜道:“你从不为自己打算过么?” 沈陵淡然一笑,道:“在未干这行工作之前,我的所作所为,都是为自己,我曾积财千万生活多彩多姿。自从干了这行之后,我的观念与想法变了。我们组织中的人,个个都能洒热血抛头颇,与祸国殃民的奸贼斗争,为天下苍生尽一分心力,从不计较个人得失。” 艾娜听了,轻轻叹息一声。 “抱歉!我不该说得如此冷酷决绝,其实我并非是天生心肠冷硬的人。”沈陵歉然道: “你曾说过一句话,使我非常担心,你是否记得是哪一句话?” 艾娜想都不想道:“是不是灯火熄灭我命也随之告终的话?” 沈陵道:“正是,你的确非常聪明。” 艾娜道:“那一盏油灯,乃是经过多年祭炼的一件法器,刚才我施法之时,已将本身元灵融化入火焰中,所以施法不成,元灵随火焰熄灭消散,我便没有活的希望了……”她停歇一下,又道:“我知道这话你听起来,定必感到玄奇诡怪而难以置信。但你要知道,在这世上除了可触可见的实体之外,还有很多杳冥无迹的力量,神灵鬼魅之说,虽然难以证实,但我自幼习法,却已修炼成超越常人的精神力量,所以能够制造出很多奇怪难测的现象。” 她这么一解释,沈陵听了,感到果然很有道理,至少她不是以无稽的玄怪的理由来解糊那些不平常的现象。 艾娜又道:“这些话你信与不信,都不要紧,但我的元灵曾融入灯火焰中,目下已随风消散这件事,却一点不假,我的生命已快到了尽头。” 沈陵惊道:“难道没有办法解救么?” 艾娜道:“没有啦!我已失去了延续生命之火的力量,如何还能活得下去?” 这话虽然极玄,却使人感到不能不信。 沈陵一时真不知如何安慰她才好,因为在他怀抱中这个温暖香滑的肉体,正蕴藏着耀人眼目的青春光彩,但却如一现的昙花,瞬息便将凋萎消逝。叫人觉得难以相信,复又十分为她悲哀。 他的双手突然在她的胴体上游动捏拿,艾娜微微颤抖,玉颊红艳宛如桃花。最后他的一双手在她胸前双峰停住,但觉弹性绝佳,几乎留置不住。他这样做法并非是情欲之故,但后来却不免引起了情欲的反应。 艾娜喃喃道:“你是我生命中第一个男人,但也是最后的一个,这样也好,省得我时时想念你。” 沈陵见她一往情深,大为感动,道:“像你这样青春美丽,又是活生生的,我真不敢相信你将要离开这个世界。” 他轻轻吻她一下,又道:“我刚才甚至怀疑不是真实的事,所以动手抚摸一下,谁知你果然是有血有肉的真人。唉!我真不知怎样说才好?” 艾娜却显得平静和温柔地道:“这是早已注定了的命运,谁都无可奈何。” 沈陵突然问道:“假如我去找艾神娘,有没有用处?” 艾娜摇头道:“没有用,她绝不肯轻饶我一命的!” 沈陵道:“我只要知道她有没有法子使你不死?” 艾娜道:“有是有,但她绝对不肯饶恕我,你不必妄想。” 沈陵心知一时无法使她已经根深蒂固的想法改变,目前最要紧的事,就是设法脱身出困,尽快去找艾神娘,至于成不成,到时再说。 假如他独自一人强行突围,沈陵极有把握,纵使魏涛亲临,亦拦不住他,可是目前却多了一个生命之火即将燃尽的艾娜,所以必须秘密脱困。他对艾娜炼有障眼法已深信不疑。因此,只要她有能力相助,相信定能秘密脱困而出。问题是她生命能支持到什么时候?还有没有余力可助自己? 此念一生,立即构思好步骤,决定以某种强大的刺激,使她支持下去而不陷于自我崩溃的境地。 他在艾娜耳边轻声道:“你可知道我等一会将要怎样做法?” 艾娜摇摇螓首,道:“我不知道。” 沈陵沉声道:“等你不行了之后,我便只身放手杀出去。” 艾娜大惊,道:“哎!他们人数众多而且高手如云,你孤身一人,怎能杀得出重围?” 沈陵道:“纵使无法杀出重围,至少亦可搏杀他们一些人。” 艾娜娇躯微微发抖,可见她心中甚为震骇。 沈陵又道:“假如我幸而杀出重围,我必将前往贵教神坛找你母亲艾神娘算帐。” 艾娜身子一震,道:“不,你千万不可去找她!” 沈陵语气极为坚决地道:“我非手刃她不可,并且还要铲除贵教的山门!” 艾娜花容失色,道:“唉!她的法力天下无双,最厉害的武林高手,亦敌不过她。” 沈陵道:“我意已决,你不必再劝我。反正你已经丧生,我纵使不敌而亡,到阴间与你相聚,也是好的。” 艾娜道:“人死不能复生,你怎可如此不爱惜生命?”她突然若有所悟,沉吟一下,才道:“奇怪!我到现在还没有失去力量,或者可以助你一臂之力,逃出魏大人的天罗地网。” 沈陵的目的正是要激发她的求生意志,现在她已有了一个奋斗的目标,暂时大概可以保住性命。 艾娜离开他的怀抱,嘱他不可动弹,独自披头散发在小屋内盘旋起来。 她的身形步法如舞蹈一般,忽前忽后,忽左忽右,忽快忽慢,嘴皮微动,念念有词。 沈陵并不期望她这般做法有何效果,但只要她恢复活力,就感到相当安慰了。 外面突然传来步履和语声,说话的正是那位李队长。 他道:“魏大人去而复转,是否有所发现?” 魏涛的声音响起,道:“咱们的包围的阵法一直运转不息,毫无停滞。并且我还另派人手搜查多处,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他的话声一直迫近,直到全身出现在门口的火光之下。 李队长小心翼翼地问道:“魏大人突然想起了什么事?” 魏涛道:“本爵掌管锦衣卫以来,捕杀之人屈指难数,其中可说什么人都有,但还没有一次像今夜这般奇异难测的。” 李队长陪笑道:“这个沈陵实是不同凡响,因此才劳动大人大驾亲临,如果是普通逃犯,属下等便可胜任,何须劳动大人?” 魏涛摇摇头,道:“不对,沈陵的底细已经查过,并不是什么特级高手,更没有三头六臂,本卫的实力虽然比不上东厂,但权力集中,不似东厂力量分散,所以本卫其实不弱于东厂任何一派。” 李队长揣测不出他究竟要说什么,只好连连应是,不敢多嘴。 魏涛又道:“本爵的结论是沈陵绝对逃不出咱们的罗网,但何以咱们到现在还找不到他呢?” 李队长哪能回答,只好发出干笑声。 魏涛停了一下,才道:“本爵的看法是有人掩护沈陵。” 李队长骇了一跳,道:“大人莫非认为本卫有了内奸?” 魏涛道:“有内奸不足为奇,不过本爵意思是说沈陵目下有能人相助,才未曾落网。” 沈陵听了这话,暗感佩服,觉得这个掌领锦衣卫的提督,非常厉害,无论武功才智,都有过人之处。 李队长那么老练的人,也不禁有点慌了手脚,道:“大人莫非看出沈陵目下并非独自逃跑么?” 魏涛点点头,道:“不错,而这个掩护沈陵的人,绝对不是纯靠武功,这一点也能肯定。” 李队长道:“果真如此,属下纵是出尽全力,也是奈何不了他啦!” 魏涛冷冷地道:“那也未必,他既然不用武功,咱们也用这个方法来对付他。” 李队长像似明白,又实在不明白,道:“大人向来算无遗策,那沈陵在大人面前,一定玩不出什么花样。” 魏涛道:“本爵已召请一位异人前来相助,她一到场,何愁沈陵不现形?” 这时正在盘旋的艾娜脚步突然一滞,满面都是震骇之色。 沈陵知道这是因为魏涛的一番话,使艾娜得悉她的母亲,亦即神巫教主艾神娘行将抵达,所以神灵震荡脚步停滞。 他马上以传声之法,向艾娜道:“别听他胡说,如果他能请来艾神娘,何必先行透露机密?他分明是说给咱们听的,用意是要将你吓走,留我在此,方能下手。” 艾娜一听有理,登时恢复了轻盈的步态。 沈陵内心却颇为沉重,他知道艾神娘迟早会来到,这魏涛故意泄密,目的大概是希望将他与艾娜吓得逃走,以便有擒杀机会,并不想光只仰仗艾神娘的邪法。 霎时间形势改变。 沈陵知道已不能隐藏真正武功实力,只好面对面搏杀了。他暗中取出“玄丝手套”戴在左手,并检查一下插在靴筒内之“碧血刀”。 艾娜突然来到他身边,道:“你要紧随着我,在我身边三尺之内除非有阳光照射,否则那些人绝对看不见你。” 沈陵道:“声音也可以掩盖么?” 艾娜笑一下,点点头,却露出了疲乏之色 沈陵又问道:“假如我不在此地,只有你一个人的话,艾神娘一旦来到,你能否躲过她的耳目?” 艾娜娇躯一震,道:“唉!我也不大知道。” 沈陵何等聪明,立即看出她只是缺乏信心,并非真的办不到,更不是不知道。 他伸手搂住她的腰,鼓励道:“不要怕,你是有心,她是无意,所以你事实上占了很大的优势,你再想想,用什么法子躲藏好呢?” 艾娜在他强有力的搂抱之下,勇气陡然大增,道:“我只要翻上屋顶,利用屋脊阻挡她的目光,不被她直接看见就可以了,别的人却不须顾虑。” 沈陵突然吻她一下,道:“好极了,咱们也许不用硬拼就过得了这一关。但咱们必须改变方法,暂时不能突围逃走,以免碰上了艾神娘。” 艾娜骇然道:“我们莫非要在这里?” 沈陵坚决地道:“是的,我们等他们撤退后才离开。” 他一面说,一面在地上挖洞。 艾娜讶然道:“你干嘛挖洞?” 沈陵不答反问:“我挖土时的声响,外面能否听得见?” 艾娜道:“他们听不见,但你此举有何作用?” 屋外传来魏涛沉劲的干咳。 接着听他说道:“这倒是有点出乎我意料。” 李队长道:“大人是指哪一件事?” 魏涛道:“本爵猜测沈陵有八成躲在小屋之内,但当我说了那番话之后,尚未见他们逃出,实是奇怪!” 李队长道:“属下进去再搜一次如何?” 魏涛道:“不用啦!艾教主马上驾到,她来到之后一瞧便知。” 李队长压低声音,道:“大人难道相信她的妖法邪术?” 魏涛道:“她的确具有某些不可思议的神通,叫人不能不信,本卫需要应付各式人等,所以像神巫教这种邪门人物,亦不得不招揽。” 李队长道:“原来如此,但据属下所知,那个叛党组织,从来没有邪派异门高手。” 魏涛道:“这很难说,虽然这个组织中并没有这种人物,但他们结交有这类朋友,也不是没有可能。” 李队长服气地嗯了一声,突然间一阵阴风吹过,火炬上的火焰摇晃不定,而且还变了颜色,发出一种阴惨的光芒。 魏涛和李队长向左边定睛望去,却不见有人影或其他东西。 但转瞬间,在他们目光注视中的旷地上,忽然出现一条黑影,只是隐隐约约,看不真切。 这道黑影很像是一个人,两下相距不过两三丈而已,以李队长的目力,怎会瞧不真切? 那道黑影好像是一股浓烟形成一般,有时半截淡散甚至不见了,有时下半截消失了,有时却拦腰空了一截。 因此,这道黑影简直像是鬼物一般,有随意变化的神通。李队长倒抽一口冷气,全身毛发皆竖。 魏涛的声音响起,道:“艾教主迅即赶到,本爵至为感激。” 他这话是向那道黑影说的,李队长又是一阵悚然,心想这神巫教主果然十分邪门。 眨眼间那道黑影已变得十分真实,可很清楚看出是个黑衣妇人,由于面上蒙有黑纱,所以既看不出美丑,亦看不出年岁。 黑衣妇人举步走近,道:“魏大人好说了,只不知何事要敝座效劳?” 魏涛道:“艾教主来时想必已看清本爵布下的包围阵势了,以教主的法眼看来,此一阵势还算严密么?” 黑衣妇人道:“严密得很,敞座通过之时,也费了很大的力气。” 李队长心下骇然,这个黑衣妇人突然出现于此地,竟然未被包围阵势之人发现,可见得真的具有邪门功夫。 魏涛道:“但本爵此阵,竟然还另有人通过,而不被发现,艾教主对此可有什么看法?” 艾教主一怔,沉吟一下,才道:“除非武功强绝当代的高手,或者还可以无声无息地通过还有魔教或神道中人,方有可能。” 又是一阵沉默。艾教主没有作声,同时由于黑纱蒙面,别人根本无法看出她的表情,以目光扫向何处。 李队长仔细观察这个近在咫尺的黑衣妇人,但觉神秘诡异,令人泛起了畏惧之感。 他乃是锦衣卫中一流人物,不但武功高强,见识才智无不过人,以他的眼力和经验,居然无法看出这个近在咫尺的黑衣妇人的形相神貌,从她的话声中亦听不出年纪有多大,再加上她出现时飘渺变幻的形体,使得这个老江湖也为之惴惴不安。 艾教主沉默了一阵,才道:“据我的看法,逃的共有两个,而且一男一女。” 魏涛也不禁耸然变色,道:“哦!竟然有两个人?” 艾教主道:“他们的确曾在此屋内躲藏,魏大人守在此处,足见高明。” 魏涛问道:“教主能否可查出这对男女的概约年龄?” 艾教主道:“都很年轻,而这个男子非常奇特,竟然有一股义烈威凛之气。” 魏涛神情愕然,沉默了一会,才道:“本爵相信艾教主之观测,只不知他们还在不在此地?” 艾教主发出一声阴侧的冷笑,道:“依敝座看来,这对男女尚未逃离此屋,待我入屋一查便知。” 魏涛立即发出号令,转眼间四面八方都出现了人影,以及许多火炬,将这一片旷地照得通明。 第二十一回 出奇制胜 这些现身的人全都带着兵刃,个个动作迅速矫健,很快就接近了木屋,团团围住,人人露出严阵以待的神情。 艾教主目光扫视了一眼,道:“魏大人出动了五十多名高手,可见得这名逃犯重要万分,并且极为厉害。” 魏涛道:“不错,这名逃犯姓沈,单名陵,他本身虽然重要,但最重要的还是他涉及一件事,使他身价陡增百倍。艾教主如果能够将他擒住,就是一件不世奇功。”他接着仰天一笑,又道:“其实只要教主能将沈陵迫出,本爵此地的人手,足可将他拿下。” 艾教主道:“魏大人今晚精锐尽出,这是极为罕见之事,正因如此,敝座的好奇心难以过抑,不知那个沈陵涉及何事,变得那么重要?” 魏涛道:“这件事非常机密,这位李正昆大人,虽然是本卫的大统领,亦不知这个机密。” 他微微一笑,道:“目前不便多谈,等教主擒住沈陵之后,本爵再将详情奉告。” 艾教主轻轻颔首,这时一阵旋风吹过,她身上宽大的黑衣和头上的长发随风飘拂。在火光照耀下,显得很诡异,极为阴森恐怖。 她双手从宽袖中伸出,两只手掌都戴着黑色手套,看不见一点肌肤。 同时她掌中多出了一捆长约半尺左右的小幡,幡杆漆黑色,幡作白色,呈三角形。 这一捆三角白幡约有十数支,艾教主拆开绷带,抽出一支挥手向小屋内掷去,只见此幡落地时,斜斜插在门内四尺之处。接着她又掷出两支,分别钉在门外两边的墙上。 “现在可以进去了。”她向魏、李二人冷冷的道:“魏大人和李大人先进屋,但请小心戒备,以防沈陵暴起伤人。” 魏涛道:“我们自会小心,但不知那个女的会不会出手?” 艾教主阴笑一声道:“此女应是我辈中人,如果我没有猜错,她目前正忙着应付我的搜魂大法,绝对没有余暇对付旁人。” 魏涛点点头,向李正昆李队长道:“我先进去,你迟一步跟人,免难挤在一起,反而进退不便。” 他并不掣出兵刃,跨步迳自入屋。 此刻四面都有火炬点燃,前门和后墙的墙洞,也透入光线,因此屋内情景一目了然。 屋内除了一些柴草错落堆放之外,什么也没有。而这些木柴干草,数量不多,不足以掩蔽人体。 李正昆尾随魏涛入屋,左手持火炬,右手提刀,神色十分紧张。 他看了屋内情景之后,紧皱眉头,道:“咱们恐怕扑空啦!” 魏涛不作声,在屋内走一遍,将所有的柴草都踩踏过,这才道:“那沈陵纵使有缩骨之能,亦藏匿不住,看来此屋的确无人藏匿。” 他话声中,微微透出失望之意。 屋内突然起了一阵旋风,火炬摇摇,黑衣披发的艾教主已经现身在屋内。 她左右四顾一下,道:“沈陵仍然在此屋中,但女的却不在啦!” 魏、李二人听了都皱紧眉头,因为此屋内一目了然,为何还说沈陵仍在。 李正昆在墙角拾起一盏形式奇异的灯,看了一眼,随手摔在地上,发出一片瓷碎之声。 艾教主一瞧,便急促地道:“快退出此屋!” 话声一落,她已飘身退出,魏、李二人虽不明其故,但都是老奸巨滑之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亦跟着快速退出。 屋内并无异状,李正昆问道:“请问教主,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艾教主道:“两位大人请看看敝座刚才发出的那三支神幡就知道了。” 二人依言望去,只见门内地上所插著的那一支白幡,突然燃起绿色的火焰,一晃即灭。 绿火灭后,那支白幡也失去了踪影。 在外面两边墙上的白幡,稍后也冒起绿火,接着火灭幡失。 这种怪异情景,只看得魏、李二人将信将疑,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艾教主道:“李大人摔破的油灯,乃是一种法器,并且是关系灯主生死之物。这个灯主既然留下法器,同时象征生命的火焰亦已熄灭,可见得灯主已经死了。” 李正昆道:“灯主既然已死,又有什么好怕的?” 艾教主道:“在神道上人物来说,生命之火熄灭时,可以化为极强大的力量,没有任何事物可以与之抗拒,因此今夜我们已无法抓到沈陵了。如果刚才不是及时退出,我们三人亦将如同那三支神幡一般,化为灰烬了。” 她的话玄之又玄,魏李二人听了,既不敢全信又不敢不信。 艾教主冷笑一声,又道:“那个灯主的法器只破了我一件法宝而已,损失有限得很,但这么一来,沈陵就休想逃出我的掌心了。” 魏涛对这句话最听得入耳,立即道:“既然如此,就烦请教主继续施法,将沈陵擒获。” 艾教主点点头,道:“魏大人请放心,此事包在敝座身上。” 她袍袖一举,遮住面孔,突然间阴风四起,四下的火炬都摇闪不定,光线变得十分暗淡,她的身形在光影的闪动中,忽然淡了许多,使人泛起难以捉摸之感。 转眼间,她的身形就失去了影踪。 李正昆透了一口大气,道:“属下如非亲目所见,绝难相信世间真有这种隐遁之术。” 魏涛道:“这是极为高妙的障眼法,但仍须在夜间施展,尤其是有火光闪映时,最为适合。这位神巫教主艾教主乃是巫道中首屈一指的人物,练成了这种隐遁身法,并不奇怪。” 语声方落。 他突然打了个手式,发出暗号,所有的火炬同时熄灭。也率着李正昆等数名高手离开现场,不久,都隐没在黑暗中。 屋顶飘落一道人影,长发披肩,黑色衣裳,在黑暗中看起来,与神巫教主艾神娘甚为相似。 这道黑影落地之後,迅即闪入小屋内,接着在她手上出现了一团小小的火光,微微带着绿色。 在这团微弱的火光下,照出了一张略为苍白的美丽面庞,正是艾教主的女儿艾娜。 她美眸一转,看过屋内别无异常,这才走到堆柴草之处,用脚将柴草拨开,露出了凹凸不平的地面。 在这块地面当中,有一根比拇指略粗的竹管插入泥土内,只剩下一寸左右的一端露出地面。 她伸手捏住竹管,轻轻拔起,只见这块地面向上拱动一下,接着轻响一声,整块裂开,泥土内钻出一个人来。 艾娜一面帮他拍掉身上的泥土,一面道:“还好,他们退得很快!” 这个从泥土中钻出来的人,正是沈陵。 他是挖了一个洞,平躺在土中,以一根打通了的竹管含在口中,透出地面,由艾娜帮他填上泥土。 他虽活埋在土中,却能透气。 沈陵凝目望着她,问道:“你母亲可曾来过?” 艾娜点点头,道:“来过了,幸亏你想出这个办法,不然的话,今晚绝难瞒过她的眼睛。” 沈陵接着询问艾神娘来去的经过,听完之後,神色非常沉重。 他沉吟了一下,道:“我不相信她当真那么快就离开。” 艾娜道:“她目前已远离此地,这是事实。” 沈陵道:“难道那盏碎了的油灯,真能吓退她?” 艾娜点点头,道:“正是,她并没有说假话,假如我舍了姓命,把这条生命变为力量的话,她绝对挡不住。所以她赶紧躲回神坛中,借神坛诸般法器力量,严密保护自己,等天亮后才敢出来。 沈陵“哦”了一声,道:“艾神娘虽然走了,魏涛等人也绝不会轻易走开呀!” 艾娜道:“魏涛怎敢不走?他极相信本教的神通法力,绝对不敢留下。” 沈陵神情转趋轻松,道:“好极了,咱们在此暂不会有问题啦!” 忽然间,他大吃一惊,问道:“你怎么啦?感到不舒服么?” 艾娜面色显得比刚才还要苍白,她苦笑一下,道:“何止不舒服,我似乎感到生命之火快要熄灭啦!” 沈陵心中甚为慌乱。 他对于邪法之道,全然不通,一点忙也帮不上。 他只能愣愣地望着她,心想这么美好而又青春的女孩子,竟然即将凋萎永辞人世,而自己却束手无策,心中充满怨气。 暗暗发誓,艾娜若一旦死去,必将杀尽神巫教的妖人。 他内心那股强烈的愤怒怨气,似乎使艾娜也感到精神一振。惊异地望着他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为何我突然振奋了不少,好像从你身上获得了助力似的。” 沈陵道:“我气愤得要命,立誓要屠尽神巫教人。” 艾娜问道:“你不怕她的法力神通吗?” 沈陵正色道:“不怕,一个人真能将生死置之度外,还有什么好怕的?” 艾娜沉吟道:“说不定是由于你这一股气势,把教主施於我身上的法力抑制住,所以我似乎恢复了不少。” 沈陵道:“老实说,我并不相信邪法可以制服一个忠贞义烈的人,只有凡俗之人,动辄怕神怕鬼,才会受邪法的影响。” 艾娜道:“你这话很有道理,我们施法之时,首先讲究如何先动摇对方的意志,使他胆寒害怕。” 沈陵道:“那就对啦,这就是邪法能得逞的主要原因了。可是你自己却偏偏像自缚的春蚕,跳不出来。” 艾娜道:“我和你不同……” 沈陵打断她的话,道:“你如能打破这一点固执,再加上信赖我之心,一定可使情况完全改观。” 艾娜没有作声。 沈陵伸掌握着她的玉手,诚恳地道:“你试试看,反正最多也不过一死而已,不试怎会知道成不成?” 他的声音和手掌所传过去的温暖,使艾娜又陡然振奋,好像获得了不少力量,心中感到一阵轻松。 她嫣然一笑,道:“好,我听你的话……” 说罢,随手将那团火光收入怀中,小屋内顿时一片黑暗。 沈陵和她向门口走去,一面问道:“刚才发火的是什么东西?” 艾娜道:“那是法术的一种,叫做‘幽冥取火’,并没有什么东西。” 沈陵道:“原来如此,这门法术倒是颇有用处。” 他口中说得轻描淡写,其实心中激起了万丈波涛。假如说凡是法术都是假的,那么她弄来的这团火又作何解释? 那的确是一团火呀! 当然这个问题他不会提出来与艾娜讨论,闷在心中,自个儿设法寻求答案。 他们离开这间小屋,越过旷地,走入一条巷子。沿着巷子走了十余步,突然急忙停住去势,惊讶地向前凝视。 原来在转弯之处,站着两人,手中都拿着兵刃。 沈陵迅即踏前两步,拦在艾娜身前,凝视着阻住去路的两名大汉。这两人的装束一望而知是厂卫的人。而且不问可知乃是冲着沈陵与艾娜而来的。 那两个人一个发出冷哼,一个却发出一阵大笑,状甚得意。 先前冷哼的人,他那张毫无表情的面孔上,露出阴险的神情,道:“吴大人你相信了吧! 本座说过一定能堵到这小子的,你看,这不是堵到了吗?” 那位发出大笑的健壮汉子道:“余大人果然神机妙算,连魏大人都以为这小子已逃离他去,而下令收队,却不意被你料中他果然未曾逃出包围圈。” 那位面无表情的余大人得意地道:“那是当然,这个包围大阵乃是本人策划的,内含无限杀机,看似有隙,其实无间,他如果能逃出此阵,那才是怪事呢!” 艾娜突然道:“这个阵法也没什么了不起!” 这话一出,立时惹怒了那个余大人,严厉地瞪着艾娜,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为何要告诉你?你那么有本领,自己打听去。”艾娜不屑地道:“你的阵法既然那么厉害,为何艾神娘却能来去自如?可见得你是自吹自擂,只能骗骗外行人罢了!” 那位吴大人叱道:“妖女不得多言!” 艾娜不悦道:“你叫我什么?” 吴大人道:“本大人叫你妖女。” 艾娜骂道:“你姓吴,你叫无耻,不要脸……” 沈陵摆摆手,道:“好啦!好啦!两位何必与这位姑娘斗嘴?” 吴大人道:“这一位是余圣明余大人,我姓吴,叫吴大用。” 艾娜接口道:“妙!太妙了!你既是无耻,又无大用。为你命名的人,必定是你的老爹吧?他实在有先见之明,从小就看透了你。” 吴大又恼羞成怒,道:“臭丫头,你是找死!” 话声中,他迈步向艾娜迫去。 沈陵听他自报姓名,手中拿着一把短戟,马上知他是鄂东吴家之人,于是掣出缅刀,作势欲劈。他缅刀一现,立时有一股森寒凌厉的刀气涌出,吴大用凛然停步,凝目虎视。 举凡高手对阵,无不先从气势上探测对方强弱,沈陵这种强大凌厉的刀气,已显示他功力深厚,刀法精妙,吴大用那敢冒失轻进? 沈陵冷然道:“久闻鄂东吴家短戟独步武林,吴大人能任职厂卫,想必定是吴家三虎之一了。” 吴大用傲然道:“不错,本大人正是老大‘大力虎’。” “久仰得很。” 沈陵口说久仰,但表情却没有丝毫久仰的样子:“这一位余圣明余大人,想必是阴阳洞的高人了。” 余圣明冷峻的面上,也不禁泛起得意之色,道:“不错,本大人正是阴阳洞门下之士。” 艾娜问道:“沈公子,阴阳洞在什么地方?” 沈陵道:“阴阳洞在鲁南山区中,这一派除了武功别有心法之外,还擅长兵法,精习阵图之学,可以说是多才多艺的一个家派。而这位余圣明大人,则是阴阳洞门中出色人物,武林中名望甚著。” 大力虎吴大用道:“沈朋友,你既然知道我们两人的来历,想必也知道我们的厉害,何不弃械投降,随我们去谒见魏大人?” 沈陵冷然道:“阁下的好意我心领了,你们虽然厉害,但我并不弱,鹿死谁手,还难说得很呢!” 他的语声平淡,但语意坚定,似乎谁也无法改变他的心意。 余圣明道:“好,既然如此,今夜只有拿下你去见魏大人一途。吴大人,咱们各自认定一人如何?” 吴大用道:“我选沈陵,吴大人见多识广,定可制服那妖女。” 余圣明摇头道:“兄弟向来不与女人动手,待我擒下沈陵,将功劳让给你如何?” 吴大用道:“兄弟也不愿与女子动手。” 艾娜笑吟吟地道:“刚才无耻你不是说要杀死我么?为何现在又不敢动手了?” 吴大用最恨的是她叫他“无耻”这个绰号,如果一旦被她叫成了,那非活活气死不可。 他气得杀机满胸,双目闪射凶光,道:“吴大人请收拾沈陵,这个妖女就交给兄弟好啦!” 艾娜道:“这才对。但此处地形狭窄,如果要打,我们两个移过去一点,沈公子和吴大人则留在此地动手,你认为如何?” 吴大用道:“好,你过来!” 艾娜拍拍沈陵的肩膀,却没有说什么,就袅挪过去。 沈陵见她言语锋利,应对之际很有机智胆力与早先对他不同,心中非常惊异,但却放心。 两人移到另一边,与沈陵相距三四丈远。 在黑夜中,沈陵想分心照顾,就比较困难了。 余圣明长剑一振,发出嗡的一声,道:“沈陵,你目前逃亡天涯,性命旦夕饱受威胁,活得一定十分痛苦。你何不改变立场,不但性命可保,甚至可以享受无尽的荣华富贵。” 沈陵冷笑道:“吴大人的美意我心领了,咱们道不同不相为谋,荣辱得失我自有分寸,你还是免开尊口吧!” 余圣明道:“沈陵,你想不想平安离开京城?” 他的话声乃是以内力逼成一线,遥传于沈陵耳中,别人听不见,沈陵却听得很清楚。 这种千里传音功夫,如内功未臻化境,根本办不到,可见余圣明的内功已达炉火纯青境界。 余圣明又传音道:“你如将天堂鸟的秘密告诉我,我就设法掩护你逃出京师,绝不食言。” 沈陵没有立即答理余圣明的话。 他侧目一看艾娜与吴大用两人已动上了手,而且看出艾娜一时不会落败,方转首望着余圣明。 他似笑非笑地道:“你真以为我要急于逃离京师?” 余圣明惑然道:“难道不是?” 沈陵笑道:“你猜对了。” 余圣明诧然问道:“为什么?” 沈陵笑一笑,道:“当然有原因的,老实说,我随时都可以离开京师,凭你们锦衣卫那些高手想截住我,不啻痴人说梦!” 余圣明道:“听你话中之意,似乎隐含某种阴谋,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沈陵淡淡地道:“你去猜好了,你们阴阳洞的人,一向以机智闻名于武林,你就慢慢去想好啦!” 余圣明面色一沉,道:“本大人没有闲工夫去猜哑谜,等擒住你后,还怕你不说?” 话声一落,右手搭上剑把“铮”一声,长剑出鞘,完成攻击准备。 沈陵缅刀徐扬,目射奇光,右脚微提,刀身隐泛晶光。 余圣明面色微变,冷叱一声,身剑合一疾射沈陵。 沈陵微提的右脚并未前探,反而向后斜退一步。 刀光剑影像天际的金蛇电射,但并没有发出兵刃撞击声。 突然电光倏止,人影重现。 沈陵出现在余圣明的身后丈余,神色冷肃,脸上的肌肉像是冻结了,仅一双星目神光四射,他的刀尖沾了血,但血不多。 余圣明的剑仍向前直指,脸色苍白如厉鬼,艰难地向前迈步。 一步,两步,三步…… 似乎他的腿重有千斤,移动得那么艰难。 他的右腋下,鲜血染湿了被刀划破了的衣衫。 由于是夜暗,所以不易被人察觉。 第四步,他身形一晃,吃力地转身。 “锵!”一声,长剑失手坠地。 “你……你的刀法身法……有鬼……”他喘息着叫。 沈陵不理睬他,徐徐迈步走向艾娜与吴大用交手之处。 刚接近两人交手的边缘,便听到艾娜叫道:“不!不!你快走开……” 沈陵唰地退开寻丈,反应之快,无与伦比。 他皱眉道:“你说什么?” 艾娜在如山戟影中,飘忽进退,口中应道:“我叫你不要过来。” 沈陵道:“但这个吴大用的武功,非同小可……” 他的话忽然中断,原来这时他才发现情况有异,那就是吴大用一个劲儿地闷声不响在舞戟。 艾娜则一面在戟影中进退,口中却一面念念有词,由于声音模糊,沈陵根本听不出她在念什么。 他也知道艾娜又在施展法术了,所以大为放心。 不多久,吴大用手法迟缓下来,像是块要坠入梦乡一般。 突然短戟落地,发出一阵呛啷之声。 吴大用原本摇摇晃晃的身子,由于短戟落地声,却将他惊醒了,胸膛一挺,双目圆睁。 沈陵及时期身抢入圈中,缅刀挟带着森寒光气,切开了吴大用的咽喉,并割断了颈侧的动脉。 吴大用连声音都未及发出,就尸横地上。 ※※※※※※ 拂晓时分。 沈陵和艾娜现身于西山山麓一座无名小庵门外。 艾娜欣然道:“这个地方非常好,教主她一定不敢侵入。” 沈陵道:“你怎么也知道?” 艾娜道:“我感觉到此地有一种特别宁恬的气氛,这是我门中的人最畏惧的气氛。当然,如果不施展法力的话,就不必畏惧了。” 沈陵点点头,道:“原来如此。此庵内住着一位老尼,法号无我师太。你自己进去叩见她,将你的情形告诉她,她定然肯收留你。” 艾娜讶然道:“你呢?你不进去么?要到何处去?” 沈陵道:“我等天色亮了才进去。假如有敌人跟踪而来,我便设法将他们诱走,那就等过一两天再与你联络。” 艾娜轻轻道:“你非这样做不可么?我意思说你一定过漂泊生涯么?为何不找一个清静的地方……” 沈陵道:“我已献身这种工作,对个人生死早已置之度外,目前实在谈不到安居。” 艾娜垂首道:“我明白,我说错啦!” 沈陵心中有些不忍,但目下危机四伏,不便多言耽误时间。 他催促道:“你进去吧!但请记住,务必等我回来会面。” 艾娜点点头,眼中现出如痴如醉的神色,望着这个相貌英挺性情义烈的青年,她心里虽然有着凄怨的离情别绪,却同时又充满了一种幸福满足之感。 她本以为这一辈子都不可能获得爱情,更正确地说,就是她自以为这一辈子都不会爱上任何男人,这是由于她的出身,以及门户中的各种禁忌使然。 可是沈陵的出现,宛如漆黑夜空中的彗星,时间虽短促,却有着强烈无比的光华,划过了天际。 她顺从地走向庵门,才跨了两步突然转身,怔怔地望着沈陵。 她疑惑地问道:“假如我没看错,你是否曾经被人下过蛊?” 沈陵大吃一惊,道:“你怎会也知道?” 艾娜道:“我有一位手帕之交,她精于培养各种蛊,所有我获得这方面许多常识,我曾仔细观察你的气色,好像曾中过蛊……” 沈陵打断她的话,道:“你那位手帕之交是何方人氏?” 艾娜道:“她是苗疆红花恫的二公主。” 沈陵惊呼道:“李湄?” 艾娜一怔,道:“你认识她?” 沈陵道:“何止认识?就是她在我体内下的蛊。” 艾娜啊哟一声,道:“怎会是她?” 沈陵没有回答。 突然似有所悟道:“奇怪!我曾经医术高手暂时制住蛊毒,有效期间为六个月,但现今已过了十个月了,为何尚未复发呢?” 艾娜问其故,他将治疗情形简略地说了一遍,当然他省略了其中的那段激情部分。 “我虽然有这方面的常识,但亦不明其因。”她自怀中掏出一只小瓷瓶,递给沈陵道: “不过那些已不重要了,这是李湄姐姐送给我的一瓶蛊毒解药,你服食之后就可痊愈。” 沈陵接过瓷瓶,怔怔地望着她,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没有开口。 艾娜再三嘱咐他记得服用解药后,即默默走向庵门,门并未闩上,她一推即开,进去之后,顺手将门掩上。 种满了各种花草的庭院,在晨曦中显得更为幽寂,她四下看了看,顺脚行去。 到了第一进佛堂的台阶上,回头一看,那道已掩上的庵门,忽然好像一道分界线,把她的另一个世界给隔绝了。 她轻轻喟叹一声,转身进入佛堂,琉璃灯发出暗弱的光线,使人有凄清遗世之感。 在佛前她悄然跪下,俯首默思。 过了许久,她才抬起头来。 她轻叹了口气,道:“唉!铸尽平生错,飘零何处家?” 她语声方歇,突然听到一个慈祥而清亮的口音,道:“小姑娘,你可听人说过,只要心中有家,处处无家处处家。” 艾娜循声望去,只见在她左侧不远处,一个老尼趺坐在蒲团上,不知她何时进来的。 这位老尼面如满月,眉宇间闪耀出慈祥宁恬的神采,使人一望之下,便知她乃是有道女尼。 艾娜转过身子,跪在老尼面前,俯首道:“小女子命在旦夕,请无我师太慈悲。” 无我师太对于艾娜竟然也知道自己佛号之事,毫不惊异,徐徐道:“你在佛力护持之下,不必徒自惊惶。唉!目前妖孽满京师,真是劫数!” 艾娜讶异地抬头看她,道:“师太也知道外面的情形么?” 无我师太颔首道:“我自然知道,你且安心在此住下,恰好本庵有几部经典需要恭录一册,你居留期间无事,便可抄经消遣。” 艾娜恭声道:“小女子定当净心焚香,敬录宝典。” 她忽然感到心神安泰,好像已有了着落一般,早先那种飘落何处是家的凄凉之感,消散得无影无踪,唯一未能释怀的,就是沈陵的安危。 “你别为沈小友担心。”无我师太似乎能看出她的心意,道:“沈小友昔日孽障深重,但得贵人扶持之后,目上已转变心性,成为一位拯救天下苍生的义士,我佛慈悲,一定会庇护他的。” 艾娜诧然道:“沈公子他昔日种下什么罪孽?” 无我师太慈祥地道:“往事已矣!咱们何必再提起呢!孩子,佛门清苦,但可洗涤心灵,我希望你能忍受往后的岁月。” 艾娜恭谨地道:“小女子自当谨遵谕示。” ※※※※※※ 沈陵打算再潜往那条巷子的神秘花园侦查,这是他早就计划好的,出其不意之行动,敌人绝料不到他有这一招,假如状况有利时,还可乘机搏杀敌方的几名高手。 他自接获“老爷子”准予便宜行动的谕示后,暗中曾作全盘状况判断。 他认为厂卫的主力在京师,在京师以外佯动,很难将其主力诱出,牵制于京师以外地区,以及伺机搏杀对方特级高手之目的。于是他改变原订计划,将行动重心置于京师及其邻近地区。 因此,他自“避尘庄”逃脱之后,就直赴京城,乘机顺势利用“天堂鸟”为饵,制造混乱,引出敌方高手,逐一蚕食之。 他正向街北走去,再过两条大街就可抵达那条巷子,前面的街角突然转出一道人影,身穿长袍,步声沉稳,笔直迎了上来,使他的侦查计划无法实现。 沈陵停住脚步,凝视着来人。他不须询问,也能判断得出这个斯斯文文的中年人,正是冲着他而来的。 那人走到距他约五六步远时,停下脚步,打量着他。 中年人微微一笑,道:“沈大侠真有神鬼莫测神通,连魏大人劳师动众,四下缉捕,也捞不到你的影子。” 沈陵一时看不出此人的来历,心中甚为纳闷。看此人好像不是厂卫中人,但却又不像是自己的同路人,搞不清他是什么身分。 那人又道:“敝长上对沈大侠心仪万分,特地派出在下等多人,竭诚奉请大侠前往— 谈。” 沈陵皱皱眉头,道:“假如我不去呢?” 那人笑一笑,道:“沈大侠如果随在下前往,一定可以暂时避过东厂及锦衣卫的耳目。 如果不去,在下等不再替您掩饰行藏,只怕侠驾不易出得京师。” 沈陵根本没有离开京师的打算,当然不在乎对方的威胁。但他觉得此人的出现,企图未明,因此打算摸清对方的意图何在。 他哦了一声,道:“贵上是哪一位?居然敢不把东厂及锦衣卫放在眼中?尊驾这话未免太玄了一点吧?” 那人徐徐地道:“沈大侠到时自知,目前何必多问!但敝上曾经吩咐过在下,若是沈大侠不愿前往相见,不可勉强。” 沈陵冷笑一声,道:“贵上虽然不勉强,但尊驾既已发现在下行踪。想就此走开,恐怕没那么容易。” 他欺前两步,右掌提至胸前,手掌及五指突然变为银白色,并有一股阴寒的暗劲涌出,侵肤刺骨,强烈异常,对面那个长袍斯文中年人禁不住退了一步。 中年人骇然变色,道:“沈大侠功力绝世,难怪连魏大人麾下高手如云,也困不住您了。” 沈陵踏前一步,厉声道:“贵上究竟是谁?你说是不说?” 那人应道:“在下只能透露一点,那就是敝上乃是江湖上相当著名的一个大帮派的领袖,至于他的姓名和帮派底细,恕在下暂时不能奉告。” 沈陵收回右掌,手掌的银色亦倏然褪去。他正色道:“尊驾早些透露,兄弟就不致得罪啦!尊驾贵姓啊?” 那人松了口气,道:“在下吴铭,在江湖上藉藉无名。但敝上的名头,却是天下皆知。 沈大侠此行,定不会后悔。” 他拱拱手,转身带路,只走了两丈许,便转入一条胡同内。 沈陵对这吴铭以及周围的情况,不停地细加观察。 又走了十余步,吴铭突然回头,只见沈陵已迫近身后,相距不及三尺,不觉面色一变。 沈陵手中不知何时多了那把“碧血刀”,冷冷地道:“吴兄如果稍有异动,莫怪兄弟的利刀无情。” 吴铭忙道:“沈大侠为何突然出刀威胁在下?” 沈陵冷冷地道:“吴兄的武功造诣,显然已达高手之境,但处处装出稀松平常的样子,直到我消失了步声,迅即回头察看时,才露出了马脚……” 吴铭陪笑道:“就算在下正如沈大侠所料,但这也是人之常情,算不了什么罪状呀!” 沈陵冷笑道:“是吗?这条胡同,已显示贵上不是什么帮派的首领,你还骗我?” 吴铭惊疑四顾,问道:“这条胡同有什么问题?怎见得已显示敝长上不是某一帮派之主?” 沈陵面色一沉,道:“这条胡同的地面乃是新近铺设的,当中的蹄痕车迹,乃是因每日车马行驶不断所致。请问吴兄,假如贵上乃是某一帮派之主,他的居处岂有车马不绝之理? 你可别忘了,此地乃是京师,任何帮派之主,都不宜公开露面,更何况频繁无比的应酬?” 吴铭大有哑口无言之态,又由于在沈陵的碧血刀威胁之下,丝毫不敢动弹,因此看起来十分尴尬。 沈陵又道:“贵上既然公开露面,又每日都有无数车马出入,可见得身分特殊,纵使不属厂卫,但一定也不是厂卫嫉视之人。” 吴铭道:“沈大侠猜测至此,不知有什么打算?” 沈陵冷冷一笑,道:“吴兄既敢为贵上作说客,诓我前往,自然早就将生死置于度外。 又或者是决心以一死报答之恩。本人就成全你的心愿……” 吴铭骇然道:“沈大侠打算杀我么?” 沈陵道:“你说对了,本人诛杀对头,一向心黑手辣!” 碧血刀一吐,锋光抵住了吴铭的咽喉。 当此性命交关之际,吴铭反而惧色尽消,狞笑道:“你纵使杀了我,你也难逃一死,动手吧!我若是皱一下眉头,就不算是男子汉大丈夫!” 沈陵注视着对方眼睛,察觉他眼中闪动着疯狂似的凶悍光芒,真的是不怕死的神情。 这种人他曾经见过,念头一转,猛然醒悟。 吴铭这一类人,正与避尘庄中的人,特别是绝域十三煞神一样,那他必是京华镖局之人了。 吴铭似有所觉,眼中微露惊讶之色。 他问道:“你有什么打算?” 沈陵收回碧血刀,道:“带我去见贵上。” 吴铭见他收回短刀,显然不是开玩笑,不禁十分疑惑,但另一方面又庆幸自己捡回了性命。 他默然转身带路,来到一座高宏的府第前,只见侧门走出一名佩刀大汉,迎了上来。 “敝上恭候侠驾多时。”那大汉躬身道。接着他又向吴铭道:“老爷目下在秋风阁中敬候贵客。” 吴铭点点头,带领着沈陵从侧门进去。 也不知穿过多少曲栏回廊,转出一座花园中,只见一间敞轩,建在宽广的水池中,池中莲花盛植,景色优美。 沈陵发现水阁中几个人出迎,当先的一个年纪不到四十,面色白皙,五官端秀,但却有一种端凝壮肃的风度,其余三人,两个是武人装束,佩着兵刃。另一个是六旬上下的老妇,满头白发,手扶拐杖,微见龙钟之态。 吴铭为双方引见,介绍当先的那位中年秀士,道:“这一位就是敝上。” 中年秀士微微—笑,道:“沈大侠惠然驾临,无疑已猜出钟某人的来历,所以毋须隐瞒了。” 吴铭忙道:“沈大侠还未曾猜出。” 中年秀士向沈陵道:“吴铭井蛙之见,还望沈大侠不要嗤笑。” 沈陵道:“钟局主好说了,此事怪不得吴兄,因为在下起初真的没有猜到。” 他一面说,一面仔细打量这个突然崛起于镖行中,建立了天下第一庞大的“京华镖局” 的奇人钟子豪。 钟子豪道:“容钟某引见一下,这一位前辈姓唐,人称唐姥姥,向来居住于岭南,很少在江湖中走动,手中的乌蛇杖,有万夫莫当之勇,但武林中知道者则不多。” 白发老妇唐姥姥道:“钟局主的夸奖,老身愧不敢当。” 沈陵道:“唐前辈说得一口好官话,如果钟局主不说,晚辈绝对想不到你竟是久居岭南的。” 钟子豪指着另外两个劲装中年大汉,道:“这两位都是敝局的镖头,这一位是楚戈兄,这位是许元山兄。” 这两人在江湖中名号非常响亮,沈陵都听过,恭容道:“原来两位就是南北镖行公推五大高手中的两位,实在幸会得很。” 楚戈和许元山都拱手谦逊了几句,于是众人一齐走入水阁,分宾主落坐。 霎时两名俊秀小童,奉上香茗。 沈陵轻呷了一口热茶,道:“钟局主遣人传召,并设法瞒过厂卫人员的耳目,此举在下百思不得其解,是祸是福,亦殊难预卜。” 钟子豪微笑道:“沈大侠未知钟某人用心,即飘然光临,这一份胆力,实在世所罕见。 老实说,沈大侠曾逃出避尘庄,相信必定费了不少气力,当不至于小看了敝局的力量吧?” 沈陵道:“在下当然不敢小看了贵局的力量,相反的我认为贵局比东厂和锦衣卫还要难以应付得多了。” 楚戈和许元山都泛起欣然之色,原本他们认为沈陵看不起该局,才会大胆孤身前来,所以暗中憋了一肚子的气,敌意甚为强烈。 唐姥姥道:“听说沈大侠智勇双全,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沈陵道:“前辈谬赞了,在下只是浪得虚名而已,由于运气好,所以往往得以逢凶化吉。” “运气?”唐姥姥笑道:“沈大侠你仅各出一招,就戮杀了阴阳洞的高手与大力虎两人,这叫运气?而这二人在武林中的份量,我想沈大侠应该比老身还清楚。” 沈陵一怔,道:“莫非前辈当时亦在附近?” “不。”唐姥姥摇摇头,道:“是钟局主手下的一位镖头无意中经过目睹的。” 沈陵笑笑,目光转到钟子豪面上,突然精芒如电,锐利似剑,笔直瞪着对方,道:“钟局主,假如目下你杀死了我,避尘庄的秘密就永远不虞泄露了。因为在下迄今尚未向任何人透露过,包括无双飞仙邵安波在内。” 钟子豪道:“沈大侠乃是义烈之士,所说的话钟某句句相信,假如你肯将为何不泄露避尘庄之秘密的原因奉告,钟某就更为感激了。” 沈陵道:“在下所干的工作,是铲除危害国家的奸贼,只要避尘庄不会危害到国家,在下何必与钟局主过不去?再说钟局主这一股庞大力量,既然不与厂卫同流合污,危害志士,则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必有制衡作用,所以在下无论在公在私,都不愿败坏了局主的事情。” 楚戈、许元山固然非常宽慰,连钟子豪亦有欣愉之色。他颔首道:“沈大侠此一看法,钟某十分动心,实不相瞒,目下我对沈大侠的敌意,已消灭了一大半了。”。 沈陵看了看天色,道:“既然钟局主信得过在下,敌意已减,何不趁现在天色尚未大亮,让在下离去?” 钟子豪“晤”了一声,道:“这话可以考虑。” 许元山大惊道:“局主千万不可纵他离去。” 楚戈接口道:“纵虎容易擒虎难,局主若是没有十分把握,还望三思而后决定。” 他们这么一开口,沈陵立刻知道一件事,那就是这楚、许二人虽然名义上是京华镖局的镖师,实际上却是钟子豪的左右手,不但能够参与机密,而且还勇武过人,才能留在钟子豪身边。 白发苍苍的唐姥姥道:“老身也不赞成纵放这位沈大侠离去。” 她的声音冷冷,显示出她是个性格严酷的人。 钟子豪摆摆手,道:“诸位不必多言,本人自有打算。” 沈陵冷然道:“你们好像已将在下拿住了似的,在下却不信邪,只不知钟局主有何决定?” 他弦外之音,就是告诉对方说,如果钟子豪不予留难,那就罢了。如果留难,那么他也不客气了。 钟子豪道:“沈大侠闯出避尘庄时,已充分显示出实力与机智,钟某不得不佩服。” 沈陵慨然道:“那时众寡悬殊,在下不得不施展一些手段,如果是一对一的话,在下绝不施展。” 钟子豪道:“沈大侠豪情迫人,使钟某更添敬慕。” 沈陵道:“在下与人动手,施展的手段当因对象的不同而有所差异。对与工作无关之江湖朋友,在下会按江湖规距,假如对方是祸国殃民的奸贼及其同路人,在下就会不择手段地予以搏杀,所谓不择手段,当然包括暗杀在内。” 钟子豪道:“沈大侠直言无忌,并坚守原则,实乃侠士本色。如果你是敝局方面的人,钟某情愿效力麾下!” 沈陵目光一掠楚、许等人,但见他们俱有讶色,便知钟子豪的话,乃是临时有感而发。 虽然如此,他仍然认为这是线索之一,可循绕找出京华镖局为何肯花了这么巨大力量掩护他逃来此处之原因。 他迅快忖道:看来钟子豪好像有意罗致我,可是他的想法实在极不切实际,因为我已摆明是某一方面的人,怎会投入他们的阵营中? 唐姥姥拐杖一顿,道:“钟局主何用说这办不到的事?沈大侠既然认为随时可以离开此地,那就让他试一试!” 钟子豪大概对她那倚老卖老的态度,已司空见惯,所以豪不在意。他当下道:“沈大侠实是当世奇才,使人钦仰之至,假以时日,必是无双国士。但今日你踏入此屋中,却已注定了失败的命运。” 沈陵淡然道:“贵府纵是龙潭虎穴,在下也敢一闯。” 钟子豪道:“有些事情不是言语能够说得明白的,钟某人打算先拿下沈大侠,证明我方实力,那时再谈不迟。” 只听“砰、砰”两声,是楚、许二人长身而起,顺便踢开坐椅。 他们迅即拔出兵刃,一个是弧形剑,一是双钩,寒芒闪闪。 沈陵端坐不动,神色如常。 但两道目光却像利剑一般,瞪住钟子豪。他虽然深知楚、许二人武功必定十分了得,但是他只要盯住为首的人,就可以把握局势,这是擒贼擒王之计。 果然那楚、许二人徒自声势汹汹,却没有动手。那满头白发的唐姥姥也缓缓站起,腰肢一挺,龙钟之态完全消失,满面泛布凶悍之色。 钟子豪微微笑道:“沈大侠这一份镇定功夫,已经很难找到堪以比拟的人了。” 他一面说,一面长身而起,“砰”的一声,那张椅子退飞丈许,同时一抬手,掣出一根长达三尺的洞箫。 沈陵也在同时之间站了起来,似乎比钟子豪还快了一点,他的缅刀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执在手中。 钟子豪仍然显得那么潇洒,微笑道:“在出手之前,钟某有一件事先行奉告,那就是在水阁周围,埋伏有五十余名箭手,沈大侠无论从那一方出去,均将遭受连续不断的箭雨攒射!” 沈陵冷冷地道:“多谢赐告,但凑巧在下最擅长对付乱箭,局主不须替在下担心。” 楚、许等人见沈陵毫不领情,且言词锋利,都不禁怒形于色。 钟子豪毫不生气,仍然含着笑容,平心静气地道:“那就最好不过,钟某首先请许元山兄向沈大侠请教几手!” 许元山双钩一分,踏前两步。 其他的人便往后退,腾出地方让两人动手。 沈陵有感陷身在他们势力范围中,情势不利,一定要及早突围才行。于是他已暗中定下应敌步骤。 许元山双钩摆开的门户十分森严,气势强大,显示出他在武功上,已有千锤百练之功。 沈陵依照计划行事,不主动攻击。 突然,许元山大喝一声,双钩如毒蛇出洞,疾取沈陵胸腹。 沈陵等对方双钩抵达胸前尺许距离时,刀势突起,劈中敌钩,登时发出一片震耳的金铁交鸣声,敌人的双钩同时脱手,斜飞出阁外,噗通通响处,掉入水池中。 这种结果,是众人想不到的,原来沈陵为了一举震慑敌人,争取脱身好机,这一刀已注入秘学乾坤大真力,所以这一劈之威,有如迅雷电击,骠悍健壮的许元山不但被震脱双钩,还被震退了五步。 沈陵把握良机,身形如幻似虚。 忽的一声掠出阁外,快得叫人几乎看不清楚。 楚戈暴喝道:“外面的人注意!” 喝声一落,弓弦暴响,阵阵繁密的箭雨,向沈陵似幻似虚的身形射到。 沈陵的身形像是个无形质的物体,在箭雨的缝隙中幻现沉浮,最后才消失于院内的花木丛中。 钟子豪挥挥手,箭雨骤然停歇,沈陵却像鬼魅般意外地出现在水阁中,面色甚为凝重。 他的出现,除钟子豪外,其它人都怔住了。 钟子豪徐徐道:“沈大侠去而复转,不知是冲不过这些箭雨呢?抑或是另有指教?” 沈陵没有回应,只是瞪着钟子豪。 钟子豪等了一下,见沈陵没有反应。当下又道:“以常情来判断,沈大侠显然是冲不过敝局的箭阵了。常言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何不放下兵刃,让咱们仔细谈一谈?” 沈陵不置可否地道:“谈谈就有解决之法么?” 钟子豪道:“当然有啦!这世上许多解不开的结,都是经由双方谈出解决方法的。但有个先决条件,那就是沈大侠必须要先放弃自己的立场。” “在下认为咱们不可能谈出什么结果的。”沈陵摇摇头,道:“在下绝不可能放弃立场,局主亦不可能轻易纵我走,根本就没有什么好谈的,当然就没有结果啦!” 唐姥姥接口道:“钟局主,我们一齐动手,来个速战速决如何?” 钟子豪沉吟道:“咱们仗着人多,不是折服沈陵的好方法。” 唐姥姥道:“那时他很可能当场被我们杀死,也就谈不到折服不折服的问题了。” 钟子豪沉吟一下,突然道:“楚戈兄,你向沈大侠讨教几招。” 楚戈的弧形剑应声划出一道光华,疾攻沈陵。他不但没有答应了后才动手,而且这一剑攻得极为阴毒诡奇,功力十足。 沈陵为了隐藏实力,于是一面挥刀封架,一面后退并四处逃走。他接连封了对方八九刀之后,发现对方的弧形剑功深力厚,含蕴着无穷韧性,是属于极难收拾的那种敌手。于是他改变了打法,在连续接了对方七八招之后,突然刀吟与电光齐发,他开始反守为攻了。 他的刀势犹如雷霆猛压,猛烈的程度惊心动魄,一连数刀,将楚戈逼得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 “铮!”楚戈狂乱地封住了这一刀。 “吱嘎!”可怕的金属相刮声,令人头皮发麻,牙龈发酸。 楚戈内功修为极为深厚,御剑的真力无可克当,刀气猛烈可外发伤人。此刻,刀剑相交贴,不但无法震偏敌人的缅刀,反而被对方压得臂酸指麻。 沈陵冷然一笑,缅刀贴剑强行贯入,刀尖毫无阻滞地点在楚戈的咽喉,一点即收,倏然疾退。 楚戈的咽喉连一层油皮都没破,但他却面如死灰地僵立着,双目无神地凝视着面前的敌人。 久久,他长叹了一声,双手倒握剑把,尖锋指向自己的咽喉…… “楚戈,住手!”钟子豪的沉喝声及时传来,制止了楚戈自裁的举动。 钟子豪将目光投在沈陵面上,道:“沈大侠果真厉害,钟某今日总算大开了眼界。敝方的唐姥姥技痒难耐,沈大侠可敢接她几招?” 问他敢不敢实在是多余的,因为白发苍苍的唐姥姥已经举杖迫过去,沈陵不管愿意与否,都得应付。 唐姥姥二话不说,乌蛇杖夹着风声,凌厉扫击。 沈陵对这个老太婆没有好感,突然刀如惊电破空而飞以攻还攻。 由于他的攻势太过猛烈,唐姥姥几乎无法闪避。 刀来势太快,唯一的行动是将来刀封偏自保。一声冷叱,唐姥姥挫身运杖,只要一振杖头,缅刀必定崩出偏门了。 铮一声狂震,火星直冒。 沉重的乌蛇杖,崩不偏缅刀,杖头反向外荡,风雷乍起中,电虹乘隙长驱直入。 唐姥姥大骇,移步要出杖尾封住缅刀。 晚了一刹那,刀光一沉一拂。 双手运杖的唐姥姥,胸前的衣衫被划破尺长一条大缝。 刀光流转,沈陵已退回原地。 钟子豪悚然动容,向唐姥姥打了个手式,示意她退出场中。 唐姥姥的面色,像讨不到债的债主。她走近钟子豪,附耳低声道:“想不到此人不但刀法精妙,而且功力亦极为深厚,恐怕得由局主亲自出手,方能摆平他。” 钟子豪冷冷道:“以姥姥的看法,此人的功力,可与当今哪些高手相比?” 唐姥姥沉吟了一下,道:“这倒难说得很,如论刀法功力,似可与东厂的四大高手并驾齐驱,在技巧方面甚至更胜一筹,不过其间却又往往出现了不该犯的错误,这是非常奇怪的现象。但大体上来说,他已是当今罕有的高手啦!” 这一番评论,不甚肯定,等于没有结论。 钟子豪沉声道:“姥姥的高见与愚见相当近似。此人可称不世奇才,假如今日不杀他,以后就很难得到这种机会了。” 他不但口气冷森,面上眉宇间也布满了杀机,涌出慑人心魄的威势。 沈陵道:“钟局主真的要置在下于死地?” 钟子豪坦率地道:“不错,为了本局的秘密不于外泄,本人必须这么做,因为唯有死人才不会泄露秘密的。” 沈陵豪气地道:“好,咱们就生死一搏!” 钟子豪既不撩拽起长衫,还将那支洞箫收起。双手一摆,沉静地道:“沈大侠请。” 沈陵剑眉一皱,虎目中神光暴射,道:“钟局主打算以一双肉掌对付在下?” 钟子豪颔首道:“不错,但钟某先奉告一声,那就是钟某这一双肉掌,练有绝艺,沈大侠切勿因为是空手,而生了小觑之心。” 唐姥姥接口道:“局主不该事先泄露秘密……” 钟子豪傲然一笑道:“若非如此,假如沈大侠一旦不幸失手落败,岂会感到心服?” 沈陵淡然一笑道:“在下不愿占此便宜,亦以双掌与局主一搏。” 他边说边收起缅刀,双手一挫,摆开门户,双目紧盯着对方。 钟子豪跨步迫上,探手疾抓他的右手腕,左手骈指疾点,一股指力激射他腰间的“大横穴”。 沈陵喝道:“好厉害的大擒拿手法!” 喝声中,右足向后斜退一步,右掌反缠钟子豪手腕左掌斜劈对方右腋。双手掌发出的潜劲,强锐异常。 钟子豪道:“这是‘修罗小七式’,沈大侠一身绝学,竟是出自修罗尊者真传!” 说话之时,斜身疾退一步并出掌反击,掌拍如戮,招招攻向沈陵要害,手法十分凌厉毒辣。 他这一喝出沈陵掌法来历,沈陵立刻知道今晨之战,将相当辛苦。他自出道以来,很少施展这套掌法,纵使施展,对手也看不出这套掌法的来历。 刚才钟子豪口中所说的“修罗尊者”,乃是上一代的邪道至尊,威震武林四十余年,杀孽之重,举世无双,名号可止小儿夜哭。 第二十二回 京华镖局 所谓邪道,并非是十恶不赦之辈,而是指这些人不受世俗、道德、伦理等等所拘束的人而言。 这些人的行事,是肆无忌惮大逾常规的。 修罗尊者不但是邪道至尊,更可称武林至尊,身怀无数绝艺,既无同门,亦无传人。 沈陵这一套修罗小七式掌法,正是秘传绝艺之一,世上罕有人知,却不料钟子豪居然识得。 钟子豪不但识得掌法来历,而且还懂得拆解手法,因双方你来我往拆了三十多招,仍然是平手局面。 唐姥姥等人在一旁观战,眼见钟子豪如此厉害,心中敬服万分。 他们虽然追随钟子豪已久,可是亲眼目睹他施展武功的机会极少,只知道他功力十分深厚,胸中渊博,擅长数种家派绝艺。 此刻见他施展的掌法,手法神奇,可说叹为观止。 沈陵身负绝艺,已令他们敬愕万分,而能与他们的局主战成平手,则更令他们几乎难以接受眼前的事实。 钟子豪的大擒拿手法中,夹有指功,变幻莫测。沈陵的修罗小七式掌法,不但含有指功,而且还含爪功,更为神奇。 两人以快打快,身法如电,看得旁观的人眼花缭乱。 “噗!”一声,两人第一次指掌相接,各自退了三步。 两人均额上见汗,但气势仍然十分旺盛,屹立如山。 钟子豪首先开口,道:“咱们在招式上不分上下,纵使斗到天黑,亦恐难分出胜负,不如彼此以平生功力作决定性的一击,沈大侠意下如何?” 沈陵冷然道:“在下亦有此意。” 钟子豪冷酷地道:“沈大侠小心了!” 话声一落,立即马步一沉,两只手掌倏然变得粗大了一倍,徐徐提向腰际,虚空向沈陵劈出。 沈陵亦同时沉下马步,双目涌现奇异的光芒,双臂自小臂以下突然变成烂银色,像是银制的手,本来红褐色泽完全消失了。 他双掌一张,变掌为爪,上下一错一翻,神奇的劲流突然进发。 罡风呼啸,隐雷殷殷,声势惊人。 旁观的三人,被劲流逼得连连后退。 “嗯……” 钟子豪在闷叫声中,斜飞而起。 “砰”一声摔倒在侧方五六丈左右,斜滚一匝,翻身而起。 他的左臂似已受伤,但气势仍十分凌厉,双目中泛起狂野慑人的光芒,迫视着对面的英挺青年。深深地吸了口气,右手单掌缓缓提起,准备再一次攻击。 沈陵仍屹立如山,眼神却渐变,瞳孔似乎在慢慢扩大,变得更黑更亮,更深邃,并焕发出一阵奇光,一种令人心悸的奇异光芒。 他庄严地踏出一步,掌变阴阳,徐徐虚空遥劈。 “噗!”一声轻响。 一颗灰白的小泥丸,落在沈陵脚步地上。 沈陵用眼角余光瞥了地上小丸一眼,见无异状,但却见钟子豪面泛惊怒之色,正在疑惑之际,突感头脑一昏,就失去了知觉。 旁观的三人,立即飞身上前,将沈陵扶住按在椅上。 唐姥姥向钟子豪歉声道:“事关局主及本局全体人员的安危,老身不得不擅自出手,请局主原谅。” 钟子豪叹口气,道:“罢了。” 唐姥姥道:“局主请快下令杀死此人吧!等他回醒,又将有得忙啦!” 钟子豪道:“你的‘醉仙香’药效,可维持多久?” 唐姥姥道:“十二个时辰。” 钟子豪嗯了一声,道:“此人虽是忠义之士,可是他已经获悉避尘庄重大秘密,为了数万人的安危,理应杀了他灭口。” 唐姥姥透了口气,道:“这样才可免除大患,敢请局主下令……” 钟子豪摇摇头,半晌没作声。 唐姥姥讶道:“局主在考虑什么?” 钟子豪道:“取他的性命固然易如反掌,但还有一个无双飞仙邵安波,却无法一并除去。 我正在考虑,将沈陵作为钓饵,把邵安波诱来。” 但他这个主意,却遭到厅中这三个高级核心人员的剧烈反对。 钟子豪听过他们的意见之后,道:“综合你们的意见,不外是怕咱们偶一不慎,被此人逃掉。这个想法很对,在咱们经验中,凡事总是不要拖泥带水的好,以免生变。” 楚戈大喜道:“局主的意思,是决定采纳我们的意见,立即将此人处死?” 钟子豪颔首道:“不错,先杀此人可减去一半威胁,乃是明智之举。” 许元山知道行刑的任务,一定会落在自己身上,因此面上泛起狰狞的笑容,转眼望向昏坐在椅子上的沈陵。 钟子豪正要发出执行死刑的命令,忽然一个人走入水阁中,来人正是京华镖局坐第二把交椅的石奇峰。 楚戈和许元山都向来人躬身行礼,唐姥姥则只点点头。 钟子豪向来人笑了笑,道:“石兄来得正好,沈陵已被擒获,是唐姥姥用醉仙香,才把他活擒的。” 石奇峰目光掠过沈陵,道:“局主是否已决定将此人处死?” 钟子豪道:“正是。” 石奇峰沉吟一下,道:“此人一身武功,世所罕见,如予处死,未免太可惜了,但如果不处死,咱们又放心不下。” 钟子豪道:“奇峰兄说得对极了,沈陵已得悉避尘庄的秘密,留他活口终是大患。” 石奇峰沉吟一下,道:“我这儿倒是有了计策,可使沈陵永为我用,不虞他会泄秘。” 他说得非常肯定,众人听了,不敢不信。 钟子豪喜道:“太好了,石兄有何妙计?” 石奇峰徐徐道:“此子乃是反奸贼集团,性情忠烈,要脱离那个组织,当然是不可能的。” 他说到这里,话声一顿。 楚戈接口道:“既然他不能变节投降,咱们又有什么方法为我所用呢?” 石奇峰笑一笑,道:“本人已收了胡蝶衣为义女,现在打算将她许配给沈陵,收他为干女婿。” 他的话声戛然而止,让众人寻思。 唐姥姥皱皱眉头,道:“胡蝶衣能使沈陵眷恋得变节吗?” 石奇峰道:“咱们并没有勾结厂卫,亦不曾为他们效力。沈陵虽是反厂卫集团中人,但与咱们并无敌对冲突之处,何须迫他变节?” 钟子豪连连点头,道:“对,对,沈陵根本不必变节,咱们不须他出力,只要他不会泄露咱们的秘密就可以啦!”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石奇峰面上,道:“这件事就有劳奇峰兄了。” 石奇峰道:“局主放心,包在兄弟身上。” 钟子豪严肃地道:“但洞房之夜,必须有人眼见耳闻,确定他们已经成亲才行,此举关系咱们数万人的安危,非如此不能放心。奇峰兄务必安排好这一节。” 他目光掠过楚戈和许元山,只见他们都面现惧色。 “这种目击证人,恐怕不太好找。”钟子豪不禁皱皱眉头,道:“楚戈和许元山显然都怕见了洞房情景,挑触起他们的欲念。” 石奇峰点点头道:“这一点很值得考虑,尤其是胡蝶衣,姿容绝世,男人见到她的色相,实在是很难不被挑起欲念。” 他们谈论这种问题之时,都表现得十分严肃,一望而知绝对不是假道学。 唐姥姥咳了一声,道:“老身年逾七旬,早已没有男女之欲,这个任务就交给我好啦!” 钟子豪大喜道:“这种任务本来不敢劳动姥姥大驾,但除了你之外,的确无人可担当啦!” 水阁内外的灯火,不久完全灭去,而这时天色亦已大亮。 ※※※※※※ 沈陵一觉醒来,睁开双目,只见自己竟然在罗帐之内。 再看床上的衾被,都是上好的精绣,还薰过香,叫人感到十分温暖舒服。 他定神一想,经过情形都掠过脑际,不觉疑惑万分,钟子豪竟然没有杀自己,这是什么原因? 帐外传来细微的响声,他转头望去,只见窗下坐着一个女子,恰好看见侧面,登时一阵目眩,原来竟是美艳迫人的胡蝶衣。 他一则惊奇,一则欣喜。 因为这个美艳温柔的女郎,与他曾有某种心灵的默契,只是奇怪怎会遇见她,莫非又是石奇峰救了自己? 床上转侧之声,也惊动了胡蝶衣,她袅挪过来撩开罗帐,恰与沈陵的目光相接,立时喜上眉梢,玉面生春。 “沈先生,我们又见面啦!”她轻启朱唇道。 “这是什么地方?”沈陵问。 “我也不知道。仅仅晓得我们是在京师内。”胡蝶衣柔声道。 “石二先生呢?” “他在外头陪唐姥姥,姥姥是奉命暗中监视你的,但她绝未料到你会提前两个时辰醒来。” “这么说来,再过两个时辰之后,咱们就有许多话不可以说啦!是不是?” 胡蝶衣点点头,却很快地道:“两个时辰已经够长久啦!我们爱谈什么都够了,你这几天过得怎样?” 沈陵正要坐起身,却发现腰间发不出气力,无法坐起,心知受了禁制。 他叹了一口气,苦笑一下。 胡蝶衣微微一笑,发射令人目眩的艳丽,说道:“你的腰是不是用不上劲?” 沈陵一怔,道:“不错,你早就知道了。” 胡蝶衣反而感到迷惑,问道:“为什么我应该知道呢?” 沈陵道:“因为你既不戴上蒙面巾,让绝世的容颜露出来,而又对我毫无所畏,可见得你心中有数,明知我纵然有任何想法,都是枉然。” 胡蝶衣目瞪口呆,听得傻住了。但纵是如此,她这副发呆的神情,却又另有一种美态。 过了一会,她才呼出一口大气,道:“连我也未想到这小小的举动,就被你推测出不少道理。”她伸出玉手,在沈陵面上抚摩一下,又道:“你的精神有些不济,可能是工作压力太大啦!” 沈陵凝目望着她,双目中流露出贪婪之意。 胡蝶衣懂得他的心意,讶然道:“沈先生,你本是很能克制自己的人,为何今日大大改变了,这样子看着我?” 沈陵坦然道:“如在平时,我比你强大有力,假如我不能自制,你将无法抗我,所以我必须深自警惕,不敢放纵自己。可是,目前我动弹不得,何须自制?所以我放纵自己一下,谅也无伤大雅。” 胡蝶衣怔了一阵,才道:“这些道理,我一辈子也想不出来的,哦!对了,你肚子饿不饿?” 沈陵在枕上点点头,道:“我饿坏啦!你有什么东西可以填填肚子?” 胡蝶衣拿来一个油纸包,拆开后原来是两只油炸鸡腿。 她拿着鸡腿送到沈陵嘴边让他啃咬,两只鸡腿眨眼间就只剩下骨头。 沈陵见她收拾剩骨走开,接着听到洗手的声音,等她回来时,连忙问道:“只有两只鸡腿吗?” 胡蝶衣笑着点头。 沈陵叹道:“还不够塞牙缝,你再弄点什么给我填肚子好不好?” 她摇摇头,笑道:“不,二老爷交待过,不可给你多吃。” 沈陵道:“石兄为何这么小器?叫我吃这么一点点,反而比不吃更难过,他准没有安什么好心眼。” 胡蝶衣微笑道:“你忍一忍行不行?二老爷说,假如你现在吃饱了,等到你该回醒之时,唐姥姥将在一边监视,那时你如吃不下东西,她一定会感到奇怪。她说,你的馋相要留给唐姥姥看,他哪会舍不得给你吃呢!” 沈陵恍然道:“石兄心细如发,算无遗策,这样做法果然不留一点破绽。可是还得等上两个时辰,我的肚子非饿扁了不可。” 胡蝶衣道:“二老爷也交代过,过大半个时辰之后,再给你吃一点,这样你的体力可以一直保持。万一有不可预测的事发生,你也有气力应付。” 沈陵讶然道:“他虽然说得不错,可是他忘了一件事,我既然无法动弹,纵是体力仍在,一旦发生事故,也没有用呀!” 胡蝶衣充满信心地道:“二老爷既然这样说,一定错不了。” 沈陵沉吟道:“可能等时间一到,我便可以恢复行动能力也说不定。若是如此,则这种禁制手法,多半是靠药物之力,难怪如此神奇。但是我仅仅是腰部无力,四肢和头部都能活动自如,却又不像受药物所制。”他一边说,一边举手挥了一下,又道:“仅仅感到好像不大有气力而已。对啦!现在你怕不怕我?” “怕,我真的很害怕!”胡蝶衣娇面上泛起惧色。 她的表情一看便知不假。 沈陵呆了一下,心想,她究竟为什么真的害怕呢? 他们沉默地相互对看,沈陵泛起一抹苦笑,心中充满了疑团,同时也有少许自尊心受损的痛苦。 胡蝶衣那张眉目如画的脸上,笼罩着古怪的神色。这是由于恐惧和悲哀混含而成的表情。 沈陵打算一直不开口,然而见了她哀怨无限的神情,心中一软。 “你为什么要怕我呢?是否我看起来不像君子?”他柔声地问。 “不,你很有君子风度。”胡蝶衣摇头道。 沈陵笑道:“那么你就不必怕我呀!” 她那对剪水双眸中的惧色果然消失了,可是那种说不出来深沉无限的悲哀,却愈发浓厚。 在如此青春的绝世佳人面上,竟然显现出如此巨大深沉的悲哀,实在叫人难以置信,更无法理解。 沈陵忖道:她难道不知道自己绝世的姿容,可以获得她所要的一切么?何况她如此年轻,正当青春之时,未来远景应如鲜明灿烂的春花,可是……她好像自知明天就要凋谢一般。 可是他又否定了这种想法。 他认为她绝不会死,亦绝不会因为看见死而如此悲哀。 因为在数天前,在避尘庄内,她也曾流露出这种教人替她心碎肠断的悲哀! 那究竟是什么缘故呢? 沈陵真愿意用一切去换取答案。 假如沈陵不是发现胡蝶衣的目光、声音、表情和举止中,都流露出对他诚挚的关切爱护的话,他也不会自作多情地想探知她的秘密,进一步更想尽力解决她的痛苦。 他想了一阵,才道:“胡姑娘,你是哪儿人?家里还有什么人?” 胡蝶衣轻轻叹息一声,坐在床沿边,道:“我是南方人,离这里非常遥远!” “家里的人呢?你的父母可还健在?” “我的父母都在家乡,他们过得很好。”她略略现出追忆的冲情:“我还有哥哥弟弟和妹妹,很多很多人,他们应该过得很好。” “你为何独自到北方来?”沈陵锐利地问道:“你一直跟随石兄,对不对?为什么跟他?” 一连串的问题,却像一颗石子投到大海中,杳无影踪。 胡蝶衣只泛起了一个叫任何男人都怦然怜惜的微笑,像是哀求他不要再追问,又像告诉他说,她不会回答这些问题的。 沈陵怔了一下,才道:“我明白了,你心中有着很大的隐哀。假如你稍有不忍,泄露了秘密的话,你全家人都会遭到劫难,是吗?” 胡蝶衣先是摇摇头,但旋即点头道:“你知道就好了,我们谈谈别的好不好?” 沈陵忽然压低了声音,道:“假如我能把你救出去,带到他们找不到的地方,并能保护你的家人的话,你是否肯跟我走?” 胡蝶衣吃了一惊,连连摇头道:“不,不,我不能跟你走。” 沈陵道:“你不要害怕,我会替你解决一切困难。” “不。”胡蝶衣的态度非常坚决:“我不能离开二老爷他们。” 沈陵很谅解她,因为一个人若是多年以来受尽威胁的话,绝难能突然提起勇气对抗的。 因此他以最诚恳和坚定的语气,道:“我必定等到有十足把握时才带你走,难道你不愿意跟我逃出去吗?”, “是的,我不愿意,我不能……” 沈陵发现她不但态度坚决,而且感到她的确是出于衷心,不禁呆了,弄不懂她为何不愿意? 过了一会,他才道:“好,好,既然你不愿意,我当然不会勉强。” 胡蝶衣歉然道:“沈先生可别生气,二老爷实在对我太好了,我在这儿一切都很好,没有人欺负我,衣食无缺。” 沈陵喃喃道:“是啊!你既没有受苦,我又从何救起?但是……” 他—想了她那种深沉无底的悲哀表情,心又软了,暗想:她没有痛苦,怎会悲哀? 这个问题似乎越追究就越难明白,想到石奇峰这个集团,神秘而狠辣,人人都有不怕死的特征。 他们凭什么都能慨然奉献出宝贵的生命?对世人又那么漠然?更谈不到同情怜悯,为什么? 在这座屋舍的另一边,一间布置得洁净清雅的书房内,坐着石奇峰和唐姥姥二人。 唐姥姥举手抚摸一下头上的白发,道:“二先生,你真的认为让他们两人交谈,乃是明智之举?” 石奇峰道:“姥姥放心,让他们多谈谈,感情就会迅速成长。” 唐姥姥道:“话虽如此,但两个时辰的时间,在他们来说,太短促了,短得不够建立深厚的感情。” 石奇峰摇摇头,道:“他们的情况不同,为时虽短,却可产生一辈子忘不了的友情。” 石奇峰歇了一下,又道:“姥姥可知道,蝶衣时时流露出绝望的神情,将可强烈刺激沈陵,所造成的印象,好像用刀剑刻在他心头一般。而她越是得到他的关心,就越忍不住露出绝望,这就使得沈陵更为爱怜她,这两个时辰,可以抵得上二十年之久!” 唐姥姥佩服地道:“你的道理,往往好像是无中生有,可是却又叫人不得不佩服,但下一步呢?” 石奇峰道:“要使他们成就好事,下一步必须要由我亲自出动了。” 两人继续默默等待,石奇峰不再开口说话,闭目养神,但谁知他内心在想些什么呢? 第二十三回 龙潭虎穴 第二十三回龙潭虎穴 天色已经昏暗,房中掌起明亮的灯烛。 石奇峰出现于房门中。 他向沈陵使个眼色,才道:“沈兄,你目前反正无处可投,同时在敝局之内,没有风险,希望你暂时留下。” 他又吩咐胡蝶衣道:“蝶衣,叫人把饭开到房间里来。” 沈陵听胡蝶衣说过有人暗中窥视,所以明白石奇峰使眼色的用意。 “在下身为俘虏,石兄爱怎样就怎样处置。”他淡淡地道:“只是在下一直躺在床上,很多事都很不方便。” 石奇峰伸手在沈陵身上捏捏拍拍,然后道:“行啦!你可以起身,亦可行动自如,不过在三五日之内,你的功力会减弱了些。” 他说此话时,并没打眼色。 沈陵微感惶然,知道此话是实不假,他只好认了。 于是他试着移动身体,果然很快就能坐了起来,接着离床下地。 胡蝶衣替他打了一盆热水,漱洗之后,请他移步来到八仙桌落坐。 两名使女提着食盒进来,就在房内的桌上摆好,饭菜十分丰富。 石奇峰和胡蝶衣都坐下陪他用餐。 胡蝶衣见他吃得狼吞虎咽的样子。不禁笑道:“沈先生胃口真好,叫人看了自己亦觉得饿起来啦!唉!我真羡慕你。” 沈陵讶道:“羡慕?你是女孩子,吃起饭来不可能像我这副样子。” 胡蝶衣道:“我不是羡慕你的饭量和吃相,而是羡慕你的气魄,我若是处身于你这种环境中,一定吃不下一点东西。” 石奇峰笑一笑,拂髯道:“我们男人讲究这种英雄气概,你身为女子,当然不同啦!你去沏一壶好茶来,我有话与沈兄谈。” 沈陵放下筷子,摸摸肚子,道:“我好像已昏迷了很久,但记不起有多久啦!石前辈可否相告?” 石奇峰道:“你已昏倒了两天之久,不过,厂卫方面显然毫无放松,反而增加了很多人手,把京师九城以及京畿附近百数十里地面,几乎都掀开细搜。” 沈陵沉思一下,道:“这样说来,东厂和锦衣卫都是志在必得啦!” 石奇峰作个手势,请他到一旁落坐。 “正是如此,据我所知,东厂和锦衣卫多年以来,权势重大,办的案子大小都有,其中有不少震动一时的大案,可说是提到办案时的紧张严重,这回是头一遭,可以说是已倾全力搜捕你。” 石奇峰神色凝重地道:“顺便奉告一声,厂卫这两个组织中有不少从未出动过的高手,这回都亲自出马了。” 沈陵淡淡一笑,道:“石前辈恐怕有些言过其实吧?” 石奇峰讶然道:“沈兄难道不信?为什么?” 沈陵仍然以淡淡的口气,道:“假如东厂和锦衣卫已倾全力搜捕我,你们这里岂是安全之所?贵局凭什么不畏东厂和锦衣卫?退一步说,即使此地戒备森严,不虞厂卫人闯入来,但贵局也必定将我的踪迹尽力掩藏,例如这两位使唤的婢子,就不该让她们得悉,何况还当着她们谈厂卫缉拿在下的事?”他微微一笑,笑容中透出坚定自信的意味,又道:“贵局窝藏要犯,并非普通罪行,而是抄家灭门的弥天大罪,你们就算不怕,却难保下人们不泄风声。” 石奇峰神色自若地听着,让他说完,才抬头望望刚把茶冲好送来的胡蝶衣。 “你用的是什么茶叶?”石奇峰问。 “是上好的香片。” “不对,香片的花香夺去茶叶厚味,失去原味。” 石奇峰不满地摇摇头:“你最好泡一壶武夷岩茶,铁观音也好,水仙也好,不要香片。” 胡蝶衣抿嘴一笑,低低道:“我本是怕沈先生喝不惯岩茶,好吧?我另外冲一盅铁观音。” 沈陵没有作声,他对喝那一种茶完全不关心,全神在寻思石奇峰的反应,为何如此镇定平静? 只听石奇峰说道:“沈兄的分析非常合理,只有一点你估计错误了。那就是本局所有的人,包括使唤的婢女在内,无一不是忠心耿耿,不论什么情况之下,都不会泄露风声,出卖本局。” 他说得那么有把握,使沈陵受到他强烈信心感染,心中信了大半。 胡蝶衣把茶冲好,站在石奇峰身后,看来她没有丝毫避讳的样子。 石奇峰悠闲地呷了几口热茶,露出品尝的样子。 过了一会,他才把注意力回到眼前的事情上。他平静地问道:“沈兄,假如本局愿意支持你们这个集团,你意下如何?” 沈陵愣了一下,才道:“石前辈这话只是假设呢?抑或是当真有此可能?” 石奇峰严肃地道:“自然是当真有此可能。” 沈陵道:“以贵局的庞大实力,如果支持敝方,敝方自是十分欢迎,可是贵局为何甘愿冒此大险?” 石奇峰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难道你们干得,我们就干不得?” 沈陵道:“话不是这么说,但贵局已有基业,而东厂和锦衣卫方面对贵局亦没有迫害。” 他沉吟一下,又道:“我的意思是,敝方所有的人,都是出于个人的自愿,感到须得为国出力,为天下苍生尽心,誓死与奸贼斗争,保护忠臣良将,不为奸党所害。前辈应该很清楚,厂卫这两大机构,权力都操在奸阉之手,所以凡是反对奸党的,动辄有抄家灭门,甚至诛连九族之险!” 石奇峰摆摆手,道:“我都知道。” 沈陵道:“但贵局上下逾千之众,前辈深信这么多的人个个都愿冒此奇险大祸么?即使不敢不听从,但人人都靠得住么?” 石奇峰断然道:“不错,他们都绝对服从,而且靠得住。” 沈陵叹一口气,道:“石前辈本是长于智略之人,岂能说出如此肯定的话?” 石奇峰道:“敝局可供差遣使用的人,超过四千之数,本人敢以人头担保,个个都是忠心可靠。” 沈陵默默不语,他的态度已显示他根本不相信石奇峰的话。 胡蝶衣突然插口道:“沈先生,二老爷的话绝对错不了,我也敢用人头担保,只不知你信是不信?” 沈陵不想再谈下去,道:“好在这种事情,我既不过问,更作不了主,石前辈最好找别人商量。” 石奇峰知他的心意,微微一笑,果然不再说下去。 他换了个话题,说道:“沈兄知不知道东厂和锦衣卫大举搜捕你的原因?” 沈陵忖:你休想诈出我的口风。口中应道:“在下不知道。” 他话说出口,颇为后悔不安,暗念前此在避尘庄中,全靠石奇峰赠以灵丹碧血刀等四件奇珍,又将绝域十三煞神的阵法秘密泄露与他,方始逃得了性命,现在对他十分生疑,以及一问三不知的态度,实在有愧救命之恩。 石奇峰颔首道:“你若不知道,我便告诉你,他们是为了‘天堂鸟’之故,发动了全力搜捕你。” 沈陵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 石奇峰等了一下,见他不说下去,便道:“沈兄,天堂鸟代表什么?” 沈陵道:“在下也不知道。” 石奇峰沉吟了一下,才道:“假如这是一件莫大的秘密,石某人也不会轻率相询,以免沈兄你为难。正因为以我所知,这天堂鸟应该不是不可说出来的秘密才会相问,却不料沈兄不予置答,这实在叫人觉得费解。” 沈陵讶然道:“石前辈何以见得这天堂鸟不是大秘密?” 石奇峰道:“因为这三个字最先是出诸一个化装为车夫的青年口中,锦衣卫方面已经查明白,这个自称小八子的青年,真姓名是朱果中,虽是你们集团中人,但却是个小角色。即然这朱果中不是什么人物,尚且能说出天堂鸟这三个字,可见得所谓‘天堂鸟’,外间人诚然还不知它是鸟是人,但一定不是什么机密的事。” 沈陵笑一笑,道:“可是石前辈刚刚说过,厂卫方面,正因天堂鸟而对我万分重视,如何又变成无关紧要之事呢?” 石奇峰徐徐道:“我的看法是这天堂鸟这三个字本身并不重要,而是它所代表的东西或人才是重要。只不过其中另有某种原因,使得厂卫倾力缉捕你,根据小八子的口供,好像天堂鸟的关键便是在你身上,当然这么一来,人家非抓到你不可!” 沈陵寻思了一阵,才道:“如果在下仍然表示不知‘天堂鸟’真正的意义是什么,只不知石前辈信不信?” 石奇峰淡淡一笑,道:“既然沈兄坚称一无所知,再问下去也是徒然,好在本局还能在别的方面探听到消息,也没有多大关系。”他停歇了一下,又补充道:“不过沈兄守口如瓶之举,对你自己却十分不利。” 沈陵慨然道:“在下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石前辈这话可骇不倒我。” 石奇峰摇头道:“你会错我的意思啦!我只不过先告诉你,本局对‘天堂鸟’全然无知的话,则在掩护你之时,难免会有疏失,因此对你本身的安全甚为不利,并不是打算对你怎样。” 沈陵正色道:“在下的安危,自己负责,如果遭到不测,绝不敢怪贵局掩护不力。” 石奇峰毫无丝豪不满神色,笑道:“好,好,我们不谈这一件事,你是个傲骨如铁的义烈之士,绝难改变心意,再说下去,只怕反而伤了和气,对不对?” 沈陵略略欠身,道:“石前辈智深广如海,在下深感佩服!” 石奇峰当下又与他谈起最近的时局,在这一方面,他们却找到了共同的见解,那就是世局日非,盗寇横行,边境警讯频传,两人都感到十分忧虑和愤怒。后来他们又谈到武功方面,旁及武林门派的事。沈陵暗惊这石奇峰对各家派秘传心法的博识。但他自己却不大表示意见,甚且时时装出茫然不知的神情,以免对方从他的见解反应中,获得线索,从而推测出他的出身家派。 他们不知不觉已谈了个把时辰之久。 沈陵好像有点坐不住的样子。石奇峰看在眼中,突然向侍立背后的胡蝶衣道:“小蝶,你且回避一下。” 胡蝶衣应了一声,慢慢走出去。 在门口处她还回头向沈陵笑一下,显然她很不愿意走开。 她临走的回眸一笑,媚艳四溢,荡人心脾,沈陵只看得心头怦跳,心中涌起了把她抱在怀中的强烈欲望。 只听石奇峰徐徐说道:“沈兄,你是当世的侠义志士,小蝶却是宇内无双的美女。” 沈陵吃了一惊,道:“石前辈这话是什么意思?” 石奇峰道:“我已收了小蝶为义女,因此近日不免为她的终身大事打算起来,这也是人之常情啊?” 沈陵一时心乱如麻,但表面上都装得若无其事。 他淡淡地道:“但你用不着对在下谈此事啊?” 石奇峰笑道:“沈兄满腔热血,一片丹心,为拯救天下苍生而与奸贼斗争,使人肃然起敬。因此我想如果小蝶得以侍奉左右,她这一生亦可无憾了。” 沈陵轻叹道:“在下还没有成家立室之想,石前辈的美意,唉!在下只好辜负了!” 石奇峰道:“我了解你的立场,不过你放心好了,第一,小蝶不会成为你的累赘。第二,她也不是做你的结发元配,而是充当你的侍妾,她的命不宜做正室,再说她也配不上沈兄,所以……” 沈陵忙道:“石前辈说哪里话?胡姑娘乃是红尘中的谪仙,在下一个凡夫俗子,那敢纳她为妾?” 他口中虽是峻拒,理智也告诉他不能要她。可是感情上却为之欢欣不已,而且最奇怪的是阵阵欲火上透心田。 石奇峰摆摆手,道:“反正此事不急,咱们慢慢再商量,不过沈兄不妨考虑一下,如果你收纳了小蝶,对你有好有坏,至少对付厂卫之时,你可以获得很多机密情报,对大局来说,其利无穷!”他突然起身,又道:“我还有点事,恕不相陪了,咱们刚才这些话,还望沈兄暂勿告诉小蝶。” 沈陵忙道:“那是当然!在下实是不便启齿,前辈放心吧!” 石奇峰走了之后,沈陵寻思道:这就奇怪了,石奇峰难道对我使出美人计?如果是美人计,那么他目的何在?莫非他们京华镖局已为东厂收罗了?可是从种种迹象看来,他们不像与厂卫有了勾结。 他心中一阵焦躁,坐立不安,起来走了两圈,心中陡地泛起了胡蝶衣的倩影,便再也拂不掉。 渴望了好一会,才听到胡蝶衣的细碎步声,接着香风扑鼻,人影入室,灯光之下,又见到她那张艳丽无双的面靥。 他目光眈眈地望着她,胡蝶衣抿嘴一笑,道:“你怎么啦?好像不认识我了。” 沈陵记起有人监视之事,不觉目光四转。 胡蝶衣忙道:“你放心吧!现在已无人监视了,我亲眼看见二老爷陪着唐姥姥出去了。” 沈陵心理上的负担一去掉,再加上石奇峰曾经当面把这个美女许配给自己为妾,心情大为异样,全然没有考虑到她拒绝的问题,只要他愿意,这个美女便是他的人了。 他的情欲熊熊升起,但理智并未泯灭,心想纵使石奇峰施展美人计,他亦不怕。他绝不会泄露秘密及出卖同道的。 胡蝶衣走到他身边,亲切地柔声问道:“你气力恢复了没有?” 沈陵问道:“恢复了又如何?难道我可以远走高飞吗?” 胡蝶衣颔首道:“当然可以,二老爷是这样说的。” 沈陵暗中一运气,道:“真气还有阻滞现象,假如此地真的没有其他危险,我还是暂时留一两天比较好。” “这儿一点危险都没有。”胡蝶衣道:“据我所知,大老爷很想收罗你,他说镖局正缺乏你这种智勇双全又有领袖之才的人物。” 沈陵笑道:“那么我替他办事出力好不好?” 胡蝶衣嫣然道:“当然好啦!但你另有大任在身,哪能到镖局来。” 她的话突然中断,原来沈陵已把她抱住,而她好像是惊得软了,全身毫无气力,话也说不出来。 沈陵把她抱起,大步走向床铺,将她放在被衾上,伸手为她轻解罗带。 胡蝶衣直到这时才从惊魂中回醒,低声道:“沈先生,不要这样……” 沈陵俊面通红,呼吸微见急促,双目中射出情欲的光芒,没有理会她,仍然为她解带宽衣。 胡蝶衣此时四肢瘫软,没有一点抗拒的动作。 眨眼间她上身的罗衣已经解开,露出了酥胸,在灯光下,雪白的肌肤和起伏的峰峦,发出一片眩目摇神的光芒,以及阵阵中人欲醉的暖香。 沈陵身子一倾,正待伏身下去,忽见胡蝶衣热泪盈眸,满面悲痛愁苦之色,不觉一怔,中止了一切动作。 “你怎么啦?”他讶然问道。 胡蝶衣在枕上用力摇头,带着哭声说道:“不,不要碰我……” 她悲伤的声音,凄艳的表情,使沈陵满腔的情焰欲火,冷却了大半。 他实在想不透她为了什么原因,显得如此悲痛欲绝? 胡蝶衣扯好了衣服,遮住了裸露出来的酥胸,接着缩起身子一滚,滚到床里头。 她这些动作,自始至终都没碰着沈陵一块衣角,也毫不掩饰她不要和他有任何碰触之意。 沈陵虽是欲火猛烈,恨不得把这块肥肉吞下肚中,可是另一方面又感到万分难堪,心想自己在她眼中,一定变成急色的男人。所以她不愿再碰自己一下……这份难堪,其中又夹杂有忿恨,以及自尊心受损伤的阵阵痛苦。 他猛然一挺腰,站直身子,转身走开,不觉走到门口,只听胡蝶衣幽幽长叹一声,叹声中含有无限凄楚怨苦之意。 他停住了脚步,望着那道关着的房门,心中却在寻思。 久已不知去向的理智,忽然回到他的脑中,暗念自己向来风流不下流,对女人极能克制,为何今夜腹内涌起阵阵欲火? 当下提功聚气,凝神定态,眨眼间腹内那股欲火,平熄了一大半。 他本是十分机警聪明之人,念头立转,想出了一点端倪,那就是饭菜中被人暗放了药物,使自己失去了理性。 房内一暗,灯火齐灭,胡蝶衣忽见床前站着一条黑影,知是沈陵,以为他又要用强,不禁花容失色,心中泛起了说不出的痛苦,不觉凄凄切切地低声哭泣起来。 可是过了一阵,她心中爱慕的那个男人,并没有压到她身上去,于是停止了哭声,举目望去。 由于房内已黑了好一阵,眼睛已能适应,因此可以分辩出床前人影的模糊轮廓。只见他垂眉瞑目,动也不动。 她正在讶异不解,沈陵忽然睁开双目,侧身坐在床口,上半身向她靠近来。 胡蝶衣这一惊非同小可,哀切的低声叫道:“不,不要碰我,我求求你……” 沈陵果然没有伸手碰她,双目炯炯,像是黑夜中的两颗寒星。 “你很怕我是吗?为什么?”沈陵低声问。 胡蝶衣见他未伸手,芳心定了下来,道:“因为你不能碰我……” 沈凌疑道:“你说不能,而不是不许,这样说来,你心中不是不愿意,只是形势所迫,另有苦衷,所以不能让我碰你,对吗?” 他已恢复神智,运功之际也知道果然曾受药物所侵,所以一阵子失去了理性。现在他分析事理,层次分明,用字准确,和刚才全然不同。 胡蝶衣连连颔首,道:“是!是!刚才你几乎吓死我了。” 她心中陡然升起一阵剧痛。因为她的苦衷,竟然无法向这个青年吐露。 沈陵沉吟道:“石前辈知不知道你的苦衷?” 胡蝶衣道:“他当然知道。” 沈陵道:“既然我连碰都不敢碰你,那么更不能娶你回去了,对不对?” 胡蝶衣默然道:“是的。唉!我天生命薄,这辈子已没有侍奉你的福份了。” 她说到这里,痛苦地透一口大气,随即低低啜泣。 沈陵心中想道:“既然她有问题,石奇峰也不是不知道,为何还将她许给我?想到此处,心中极为凛骇,一个念头在心中升起,莫非她已经是石奇峰的妻妾? 沈陵又愤怒又怜悯,愤怒的是石奇峰不知有什么阴谋诡计,竟把他自己的妻妾让人,还不惜使用催情的药物来达到目的;怜悯的是眼前这个娇媚绝世的美女,竟得不到石奇峰的真情,还被利用为工具。 过了一阵,他才说道:“蝶衣,我要走啦!你是留下来呢,抑是跟我走?” 胡蝶衣不经思索地道:“我不能跟你走。” 她不但拒绝出走,而且毫不考虑,显然这件事根本没有可能性。 忽听胡蝶衣又道:“你也不要走,外面一定……” 沈陵冷冷道:“我不怕!” 他站起身,心中忿怒仍然未消。 “你在生我的气吗?”蝶衣急忙伸手,抓住他的臂膀,声音中带有想哭的意味。 沈陵心中一叹,怒气全消,柔声道:“刚才真有点生气,但现在好啦!我不再生你的气就是。” 他真怕她再哭起来,便故意岔开话题,轻松地道:“你对我太不公平了,瞧!你可以抓紧我,而我却不能碰你。” 胡蝶衣连忙缩手,道:“对不起,我也不应该碰你的。” 沈陵笑道:“我可不在乎,如果你用力拉我,我可不就顺势倒在你身上了么?” 胡蝶衣却十分认真地道:“千万不可,你不能碰我!” 沈陵本想坐回床沿,听了这话,觉得很不是滋味。 他淡淡地道:“我去把灯点上。” 他过去点燃灯火,就在桌边坐下。 耳中听到胡蝶衣系束衣服的声音,脑海中不由闪过刚才她酥胸袒露的情景,心头微荡。 胡蝶衣离床下地,走到他对面坐下,手肘搁在桌上,托住香腮,在灯光之下,只见眉黛含颦,那张艳丽的面庞上,笼罩着一层清愁。 沈陵看了但觉回肠荡气,那颗心再也狠不起来。 只听她幽幽叹息一声,道:“我生来就注定是苦命人,时时恨不得快点死掉,以免累人累己,唉!” 沈陵道:“你心中有着很大的苦衷,只是为什么不肯说出来?” 胡蝶衣摇头道:“我不能说,也求你不要追问。” 沈陵空白狐疑满腹,但又感到她的恳求正是情真意切,实是不便再追问下去,只好耸耸肩,默然忖想。 他不能不佩服钟子豪、石奇峰等人,的确有点莫测的手段,不但能使麾下之人个个忠心耿耿,不辞一死。 连胡蝶衣在这种情况下,仍然守口如瓶,一个字都不泄露。 胡蝶衣见沈陵现出冥思苦索的表情,便问道:“沈先生,你想什么?” 沈陵苦笑一下,道:“我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只觉问题很多,却理不出一个头绪来,简直无从想起。” 胡蝶衣道:“那就不要想,永远不要想。” 沈陵讶然道:“你不希望我想出个中内情,是不是?” 胡蝶衣点点头,娇靥上又泛起了幽凄动人的神情。 沈陵越看越感到她的苦衷十分奇怪,决心查明原因,然后尽一己之力去帮助她。 他表面上却道:“好吧!我就不去想它。我想再住一两天,等外面风声平静了才走。” 胡蝶衣正要说话,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步声。 转眼间,石奇峰提着灯笼步入房内。 他向二人笑道:“你们猜猜看,刚才谁来过?” 胡蝶衣讶然道:“义父,有人到我们局里来么?” 石奇峰点点头道:“是的。” 沈陵微一沉吟,道:“是不是无双飞仙邵安波?” 石奇峰疑惑地望着他,点点头道:“是的,正是邵安波,局主和我费了点力气,才把她应付走。”他停歇一下,道出心中的疑问:“沈兄何以一猜就中?” 沈陵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想到她。” 石奇峰道:“这位无双飞仙邵仙子可能不死心,还会暗中搜索本局,所以请沈兄到一间密室住,等到过了今晚,方可回到此处。” 沈陵考虑一下,才走出房间,只见门外有一个提着灯笼的蒙面人在等候。 蒙面人一言不发,转身带路。 沈陵跟随在后,穿过两座院落,随即转入一条通道内,他推开一道房门,沈陵随后进去一看,竟是一间书房。 沈陵皱皱眉头,问道:“这一间就是密室吗?” 蒙面人没有回答。 忽见壁间一排书柜无声地移开了数尺,现出一道门户,门中有灯光,却是一道扶梯,原来下面才是密室。 沈陵沿梯而下,尽头有一道门户,黑色的木门开着,里面点有灯烛,十分明亮,家俱陈设甚为华丽讲究。 沈陵身子微弯,伸手扶了一下木门,便走进这间布置华丽的地下密室内。室内没有一扇窗子,但空气却非常清新,必定另有隐藏式的通风设备。 沈陵突然指着靠门的角落,道:“咦?这是什么东西?” 蒙面人跨入房内两步,转首望去,忽见沈陵五指如钩,快如闪电,疾抓他的五官要害。 蒙面人上身一仰,底下踢出一脚,势急力猛,劲道十足,沈陵不得不退,但小指头已勾着那人面巾,立即将面巾扯下来,露出了真面目。 这个蒙面人,竟然是京华镖局局主乾坤剑钟子豪。 沈陵微微一怔,手起一掌,呼一声迅急拍去。 并喝道:“钟局主为何扮做下人?” 钟子豪一面抡拳迎击,一面道:“你目前虽然无法发挥全部功力,但仍是位可怕的对手,除了本人之外,无人可以拦阻你夺门而逃。” “砰!”一声。 沈陵退了两步,目下他内力受制,体力未复,所以硬拼之下,铁定是吃亏的。 钟子豪迅即退出门外,随手关起木门,接着木门上打开一个洞口,他向房内探视,见沈陵尚在原地。 他诚恳地道:“沈兄,本人此举迫不得已,多有得罪,幸勿见怪!” 沈陵哼一声,道:“你把我囚禁此室,有何用意?” 钟子豪不答反问,道:“沈兄究竟瞧出了什么破绽,决心要夺门而逃的?” “我借故摸了这道木门一下,触手冰凉,知是钢铁所制,所以才出手。”沈陵道:“却想不到钟局主亲自出来押解,我逃走不成,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钟子豪道:“沈兄对于敝局一定有着很多疑问,正因如此,我们不得不将你囚禁起来……” 他终于答复了沈陵的询问,虽说他的答复根本就无法索解。 沈陵冷冷地道:“难道除了我之外,就没有人对贵局发生过疑问么?” “怎么没有……” “那些人都被贵局解决了,是吗?” “敝局迫不得已,只好杀之灭口。”钟子豪叹道:“希望沈兄别以为我们都是残忍嗜杀之徒,那实在是不得已。” 沈陵耸耸双肩,道:“我又能如何呢?想不想目前已无关紧要啦!” 钟子豪道:“看来恐怕正是如此了。” 沈陵沉默了一阵,才道:“你为何不干脆杀了在下?” 钟子豪道:“还未到时候,沈兄不必着急!” 沈陵听了,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心想天下间难道有急于送死的人不成? 他懒得多说,便退到角落的一张精致的睡榻,坐躺得舒舒服服,一派懒洋洋的神情。 钟子豪一直盯着他,仔细打量他的举止神情。 过了一阵,他突然道:“沈兄,恕我打扰一下,还有三件事要说明。” 沈陵道:“请吩咐!” 钟子豪先说了一声“不敢”,才又说道:“第一件事是敝局送来的饭菜,绝对无毒,请放心食用,以免徒然减弱了体力。” 沈陵讶然道:“我要体力何用?” 钟子豪不答话,迳自又道:“第二件是在这门洞外,日夜有人轮班看守,这个看守的人,奉命要时时查看你的动静,所以请你不要出手袭击。” 沈陵点点头,道:“我不会出手的,一旦伤了你的手下,无补于事,徒然招致你的报复。” 钟子豪道:“沈兄明达事理,实在太好了。第三件事但愿沈兄也肯答应。” 沈陵念头电转,隐隐已猜到他的企图,道:“这一件在下恕难从命。” 钟子豪道:“以沈兄的才智,很有可能猜中本人的要求。我要的是你身上的兵刃。” 沈陵摇摇头,坚决地道:“不行,除非钟局主进来夺走,否则休想叫在下自动奉上。” 钟子豪沉吟一下,才道:“好,本人有机会的话,将会试试能不能使沈兄自行缴出兵刃。” 洞门上钟子豪的眼睛消失了,登时一片寂静,沈陵虽然躺得很舒服,然而心中阵阵难受,思潮起伏奔腾。 久久,他无法入睡,干脆起来行功,运行了一周天,发觉胸前的任脉出了问题。他明白这是受到禁制,所以无法发挥全部功力。他定下神来,以秘传绝学“乾坤大真力”试着疏解禁制。 一次、两次、三次…… 他浑身衣衫被汗水湿透,身躯颤抖得厉害,面色苍白得相当可怕。他仍然咬牙继续行功,凭着大恒心与毅力,终于在第九次时疏通了经脉,解开禁制。 这一夜再无事情发生,一直到翌日中午,外面时时传来步履上下楼梯的声音,还有就是在门洞外出现的眼睛。 他已懒得看那些眼睛,因为这些监视的人,都戴着蒙面巾,根本看不出面貌。 他相信钟子豪的话,对送来的饭菜毫不多疑,放量大嚼,以保持体力。 他唯一不受监视的时刻,只有在床尾一道布帘后解手那片刻。 这天下午,他感到已经想得太多了,便无聊地翻出几本书,浏览起来,原来这些都是医书药典,十分枯躁无味。 他当然看不下去,也不知拿起放下了多少遍,好不容易又捱过了一天。 密室内不见天光,全靠灯火。沈陵估计已是第三天的中午,看看灯火黯淡,灯油将尽,必须要添油了。 门洞上适时出现了一双眼睛,他懒懒地喂了一声,道:“回头告诉钟局主或石先生,要添点灯油了。” 那对眼睛眨了两下,没有作声。 沈陵在床上躺得四平八稳,不再看他,亦不说话,房内显得出奇的寂静。 突然,一阵娇婉悦耳的声音传入,道:“沈先生,你心情很消沉恶劣,是不是?” 这种熟悉的语音,使沈陵触电般的震动一下,微微抬头,向洞口望去。一望之下,发现果然是黑白分明,好像能够说话的胡蝶衣的明眸。 他过了一会,才叹息道:“我真不想理你,都怪我自己太相信别人了。” 胡蝶衣柔声道:“我先换一盏灯来……” 语罢转身而去。 不久,又在门洞出现,把一盏油灯递入。 沈陵走到门边,只见伸入来的那只持灯之手,白嫩纤美,尖尖的指甲上,还涂着蔻丹,红得令人心动。 他禁不住摸摸这只粉搓玉琢的纤手,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将手伸进来,难道不怕我抓住不放吗?” 胡蝶衣怯怯地道:“你是大丈夫,可不会这样做吗?” “大丈夫?”沈陵的嘴角浮现一丝飘忽的笑意:“这世间的大丈夫已经死光了,纵使还有少数几个,但绝不会是我!我如恨将起来,说不定会下手的。” 他放开她的玉手,接过油灯置于桌上。 “当然。” 沈陵冷然道:“你明明可以自由行动,可见得我的被囚禁,事先已获得你同意,如果不是,你为何不设法救助?” 胡蝶衣道:“我事前根本不知此事,这话你当然不信。所以我在事后没有救你的原因,也就不必说了,因为说了你也不会相信的。” 沈陵道:“信不信是我的事,你说你的,别管我怎样想。” 胡蝶衣道:“好吧!义父深知我的忠心,胜过对你的爱慕之情,所以他放心让我来探望你。” 沈陵一愣,道:“石奇峰这么有把握吗?” 胡蝶衣道:“你难道不也是这样认为?” 沈陵沉吟道:“当然我们之间的感情,还未到达使你背叛的程度。可是石奇峰的信心,仍然教人感到难以置信。” 胡蝶衣幽幽地道:“不,你说错了,义父深知我心中对你之情,已到了背叛他们的程度,所以他曾经把外面所有的报告给我看过,并且分析情势,使我得知如果纵放了你,徒然让你落在厂卫的重重罗网之中!” 沈陵那么有自信的人,竟也不知道相信她的话好呢?抑或不信的好?一时没了主张。 过了一阵,他有些谦然地道:“或许我是真的误会你了,好在没有造成你的伤害。” 胡蝶衣柔声道:“不要紧,伤害可以治愈,但人死却不能复生。” 沈陵叹了口气,没有作声。 胡蝶衣匆匆走了,临走之前还温柔地嘱咐他不要烦躁,不久情势一定会好转。 沈陵那能不烦躁?如何定得了心来? 他原本的计划是放出诱饵,引诱厂卫的人来追捕他,以便制造混乱局面,伺机搏杀对方的高手。 可是情况的发展却失去了控制,想不到对方动员了全部力量来追捕他,这倒还在其次,最糟的是自己陷入钟子豪所设的陷井,脱身不得,遑论搏杀敌人? 因此,自胡蝶衣走了之后,他不停地在室内踱来踱去,甚至连油灯也没换上,室内一片漆黑。 也不知过了多久,楼梯传来声息。 沈陵一直盼望胡蝶衣再来,纵使不是她来,也好探问一点消息,于是矍然地注视着门洞。 来人已站在门口,却没有作声。 沈陵喂了一声,道:“来者是谁?” “是我,你先点上灯好不好?”胡蝶衣娇柔悦耳的声音响起。 沈陵心中大喜,点燃了油灯。 他开口问道:“情形如何?” 胡蝶衣叹口气,道:“你知道得越少越好。” 她停歇了一下,又道:“你猜猜看,我正在转什么念头?” 沈陵感到这一问题十分突然,必定与自己有关,才会叫自己猜。 他心念一转,道:“你莫非想放我逃出去?” 胡蝶衣道:“唉!不错,我怎会有这种疯狂念头?” 沈陵道:“这不算疯狂,你从前可以助我脱逃,如今为何不可?” 胡蝶衣道:“此一时彼一时,目下形势有变,所以无法助你。” 沈陵低声问:“咱们说话,有没有人偷听?” “没有。”她摇摇头。 沈陵道:“那么为何现在你不能帮助我?是不是外面守卫森严?” 胡蝶衣道:“不是,外面根本没有人。” 沈陵试探着问道:“假如我自己设法逃走,你会声张么?” “会。”她的声音软弱无力,似乎决心不强。 第二十四回 棋逢对手 沈陵正要说话,忽然听到“叮”的微响一声。只见胡蝶衣美眸中闪过疑惧不安光芒。 胡蝶衣急急低声道:“求求你别作声。不要害我……” 沈陵脑中灵光一闪,道:“是什么人侵入你们的腹地?啊,莫非是东厂的无双飞仙邵安波?” 沈陵判断得一点不错,无双飞仙邵安波在六七个人簇拥下,正好踏入密室上面的书房。 邵安波除了秋云、冷月两婢随侍外,还有四名高手在书房外院庭中,陪她们进入书房的是钟子豪两位副总镖师楚戈、许元山二人。楚、许二人在京师极有名气,曾与邵安波见过面。 主人钟子豪笑一笑,作个手势让座。他一举一动,都流露出中年人沉稳而又潇洒的风度。 邵安波仍然那么冰冷的,四下打量一阵,才道:“钟局主忽然让座,不知有何深意?” 钟子豪道:“这间书房乃是区区私用的地方,重要的贵客多半在此会晤,所以故习难除,循例请邵仙子小憩了。” “哦!原来这是你的私用书房。” 她沉吟了一下道:“那就不妨小坐片刻。” 她在紫檀木的书桌旁边坐下,纵目浏览架上的藏书,徐徐道:“看了钟局主的藏书,不得不相信外间推许文武全才之语确实不假。” 钟子豪微笑道:“邵仙子这话,区区实在不敢当,这些典籍卷册,不过是摆摆样子罢了。” 他暗示一下,楚、许二人连忙多搬了二只锦垫过来,请秋云、冷月两婢落坐。 邵安波看在眼中,心头一动。 楚、许二人都是精干过人的角色,为何直到钟子豪发出暗示之后,才急忙搬来锦垫? 她寻思时,目光停在书架上。她本无心,钟子豪却有意,心中一震,忖道:“莫非她发现了破绽?” 在书架后面,便是通往密室的暗门。 钟子豪当日建造这一道暗门时,曾作精密规划,深信纵是土木之学的专家,也无法看出一丝破绽。 因此,他在震惊中,又大感迷惑,不知不觉也定睛打量那座书架。 邵安波收回目光,在钟子豪面上一转,淡淡地道:“钟局主,你看什么呀?” 钟子豪道:“钟某正设法试行找出邵仙子刚才注目的是那一部书,可惜瞧不出来。” 邵安波本来就没有瞧看任何一部书,心想:你瞧得出来才怪呢? 秋云弯下柳腰,嘴巴凑到邵安波耳边,低声道:“二夫人,那家伙说谎的本领很大。” 邵安波哦一声。 秋云又道:“婢子刚才见他目光流转,但很少落在书本上。” 邵安波晤了一声,抬目向钟子豪道:“钟局主,我有一个不情之求,只不知局主可肯答允?” 钟子豪心中一阵惶恐,道:“邵仙子有什么事,只管吩咐,钟某岂敢不遵。” 他一边说,一边暗暗运集功力,还发出暗号。 许元山立即走到门口,他们表面上若无其事,可是书房内,甚至于整座镖局,都突然呈现出一种紧张的气氛。 邵安波是何等人物,立即就感觉到这种气氛,诧异地皱起眉头,目光一掠,已发现那许元山堵在房门口,似是阻截任何人出入之意。 她虽然看出情势起了变化,但心中并不慌,反而更为冷静,脑筋转动得飞快。 钟子豪等她说话,见她一味沉吟思索,心中惊疑更甚,假如他不是够老谋深算的话,很可能已发动全局人手,抢先攻击这一批东厂高手了。 过了一阵子,邵安波才道:“我想请局主回避一下。” 接着她指指秋云,又道:“我们有话商量。” 钟子豪疑惧难消,但口中却道:“邵仙子的吩咐,自当遵行。他站了起来,又微笑道: “钟某在门外等候可好?” 他这话含有极大深意,假如邵安波拒绝,显然是要勘查书架,则他便不得不立即发动全面攻击了。 邵安波毫不迟疑地点点头,道:“好,我们大概不会谈很久。” 钟子豪拱拱手,大步行出室外,楚戈、许元山都跟了出去。” 邵安波望着院中钟子豪等人,口中道:“奇怪,刚才一度情势非常紧张。” 冷月道:“是啊!这种现象十分可怪!” 秋云道:“我倒是没有感觉到……” 邵安波道:“现在且不谈它,刚才你说他并没有查看书本,这话怎说?” 秋云道:“如果他当真想知道您看的那一本书,势必细查书架上的书目,从其中挑出可能引起你注意的才是,岂能漫无头绪地目光乱转?” 邵安波道:“你说得不错,那么他目光在书架上下左右乱转,必有其他用意了,但那是什么用意呢?” 三个人六道目光,都望向书架,看了一阵,都看不出有什么问题来。 邵安波道:“或许我们太多疑了,他们可能与沈陵毫无关连!” 她于是略略提高声音,道:“钟局主,请进来。” 钟子豪应声入室,欠欠身子,道:“邵仙子谈完了?” 邵安波道:“是的,我们要走啦!” 钟子豪巴不得她快些离开这个地方,可是口中却道:“邵仙子今日光临,令敝局蓬荜生辉。如果邵仙子不急着走的话,敝局已准备了薄筵……” “不必啦!” 邵安波站起来向门外走去:“我向来不在外面应酬的。” 她率婢出去,在几名带来的高手簇拥之下,出了京华镖局。 回到府中,更衣之后,便一直在暖阁中走来走去。她的举动和神情,一望而知正在思索一件难题。 ※※※※※※ 钟子豪送走了东厂四巨头之一的无双飞仙邵安波之后,不禁透了一口大气,眨起了如释重负之感。 他回到私用书房,石奇峰向他报告道:“本局的精干能手已经完全出动,并且出动了几年来在厂卫以及各衙门内布置的眼线,全力执行局主交付的任务。” 他发现钟子豪的神色,与平日的深沉冷静有异,心知出了某些意外之事。 “局主有什么心事?可否说来听听。”石奇峰殷切地问。 “我不但有心事,而且有两个之多。”钟子豪苦笑道:“一是有关全力去办的两大任务。 我看成功的机会不大。二是这个无双飞仙邵安波,比我一向所估计的要高明很多,是一个十分棘手的人物。” 石奇峰微微—笑道:“咱们一样样讨论,说到你交下的两件任务,其中一件的确十分棘手,不易完成使命。在下是说想查出那个秘密集团的主持人是谁这一宗,委实难办。至于另一件‘天堂鸟’的内情,在下却不以为无法达成使命。” 钟子豪摇摇头,道:“以咱们见闻之广,耳目之众,居然从来未听过‘天堂鸟’这个名词,我告诉你,这一定是一个莫大的秘密。” 石奇峰道:“话虽如此,但有时咱们对于与己无关的事,不甚注意,因此疏忽了。在下只对那个秘密集团的主持人是谁这一宗,既感莫大兴趣,又认为极难查得出来。” 钟子豪道:“当然,这个秘密集团固然令人引起兴趣,但你别轻估了天堂鸟的秘密,你只要瞧瞧这两三天来,东厂和锦衣卫都为追缉沈陵而闹得翻了天,就可以知道这个秘密多么重要了。这就是我们何以决定不惜任何代价,也要查明这个秘密的理由了。” 石奇峰了解地点点头,他当然早就知道钟子豪的决心,所以他才全力帮助他,不惜以胡蝶衣的身体,诱沈陵入彀,谁知当时胡蝶衣却在无意中,使他们计划全部落空。 “局主目下不必过于烦心,咱们的人很快就会继续回报。假如完全无功的话,咱们再想办法。”石奇峰以安慰的语气道。 钟子豪沉吟道:“但那邵安波似乎已获得某些线索,至少她是四巨头中,唯一得知本局与沈陵有过纠葛的人,而她的武功才智,亦是当世罕有的人,因此我对她感到十分顾忌。” 石奇峰的神情突然变得十分狞恶,道:“既然如此,咱们何不先下手为强,把她杀死?” “你的话有理。”钟子豪颔首道:“我刚才亦考虑到这一点,咱们若不斩草除根,将必有后患。” 石奇峰寻思一下,狞恶的神色渐渐消失,代之而起的是迷惘焦忧的表情。半晌,他才道: “咱们如果以全力暗算她,当然可以办得到,但问题是如何不被涉及到咱们身上,这点最为重要,亦最困难。” 钟子豪道:“最好能诱她远离京师,方始下手,否则的话,咱们很难脱卸嫌疑。” 石奇峰愁眉不展地筹思计策,有时和钟子豪讨论一下,有时听取手下的火急密报。 一直到日暮黄昏掌灯时分。 他们所接到的报告,全都令人失望。 他们在用餐时,胡蝶衣进出了好几次,最后一次是送饭给沈陵。 石奇峰叫住她,道:“小蝶,沈陵吃过饭之后,你收拾好了便知通我,局主和我要和他面谈。” 胡蝶衣应了一声,袅袅去了。 钟子豪道:“沈陵的嘴巴比石头还紧密,咱们休想探出一点口风。” 石奇峰苦笑一下,道:“除了向他下手之外,咱们已别无选择了。” 钟子豪道:“这话也对!” 石奇峰道:“对付沈陵的办法有两个,一个是探问他集团主持人身份姓名的方法;另一个便是探查天堂鸟秘密之法,咱们恐怕只能选择一个方法施展。” “这是必然的,鱼与熊掌不可兼得。”钟子豪用沉静的嗓音说:“待我想想看,唔!还是先查明天堂鸟之秘重要些,因为东厂和锦衣卫这么紧张,可见得必有莫大内幕。” 石奇峰点点头,道:“好,本来在下只有好奇之心,然而听了所有的报告之后,可就觉得天堂鸟之秘似乎不简单。因为在东厂方面,只有狂狮荆若天、阴风客冷青云、无双飞仙邵安波以及神鞭南云这四大巨头知晓内容;在锦衣卫方面,就只有提督大人魏涛二爷一个人得知,可见得这是非常机密的大事。何况厂卫全力追搜沈陵,别的事情一概搁下,更见重要。” 他沉吟了一下,又道:“不过这天堂鸟三个字,最先却由一个卑微不足道的人物口中提起,然后才牵涉到沈陵身上,这一点倒是十分奇怪的现象。” 钟子豪同意地点点头,道:“这一点果然大值怀疑,或者这种像迷雾般的情势,只有沈陵一个人知情。” 事实上,天堂鸟这三个字并非由架车的那个小八子先提起的,而是出诸无双飞仙邵安波之口,从此她在极乐寺国花堂截住沈陵时,就曾表示过东厂几位巨头,已出动追缉天堂鸟等语。 这段事故,石奇峰和钟子豪二人当然并不知情。 他们谈到此处,胡蝶衣已通知一切都已收拾好了。 钟子豪、石奇峰很快就进入密室内。 他们并未叫胡蝶衣回避,所以密室内一共是四个人。 密室内灯火明亮,而且暖和得很。钟子豪把帽巾外衣都脱了下来,胡蝶衣接过放在一旁。 沈陵见情,知道对方一定打算与自己作“长”谈了。 沈陵已暗中恢复了功力,所以坦然不惧。 并且很有兴趣和钟石二人见面,因为他们使用春药,使他险些强暴了胡蝶衣之举,用心曲折离奇,使人无从猜测其目的,所以他想套取一点口风,以便推测。 大家坐下来,气氛好像相当融洽。 钟子豪首先道:“外面东厂锦衣卫,正以全力搜捕沈兄。据我所知,厂卫方面所有人手都派上用场,以致有好几个大案子,都暂时搁下。这种情形不但向来没有见过,同时又延续了两三天之久。” 沈陵耸耸双肩,道:“他们爱搞什么鬼,别人也不能干涉,对不对?” 石奇峰徐徐道:“那也不一定,假如敝局把沈兄你交出,京师马上恢复平静,你信不信?” 沈陵表示很潇洒的风度,点头道:“当然啦!两位的意思是晚辈与天常鸟之秘有关,他们正为此事而大举搜捕我。晚辈不必否认,但两位不必追问,大家省点气力。” 钟子豪沉声道:“不,沈兄说错了,我等正因此故,不但坚决不把你交出,还要向你问个水落石出。” 沈陵冷冷地道:“如果我不说,钟局主打算怎么办?杀我?抑或把我交出去?” 他目光冷锐如剑,坚定地注视着钟子豪。 因此没有发现胡蝶衣那种忧焚惶急的神情。 石奇峰平静地道:“敝局局主的话,沈兄不可误会,我们虽有决心查明天堂鸟之秘,却并不打算用不友善的手段。” 沈陵冷然一笑,道:“哦!原来如此,相信石前辈底下要说的,便是如果在下说出这件秘密之后,就会释放我了,在下有没有猜错呢?” 钟子豪肃然道:“不错,正是如此,沈兄敢不敢相信本人这话?” 沈陵摇头道:“钟局主说来不像是开玩笑,可是在下仍然感到难以置信。” 石奇峰道:“沈兄请勿多疑,我石奇峰用人头担保,绝不骗你。” 沈陵见他说得非常认真,于是摄神定虑,寻思了一阵,才道:“关于天堂鸟的秘密,与贵局全无关连,只怕两位听了之后,感到值不得纵放在下。” 钟子豪慨然道:“值不值得,那是我们的事,沈兄只要说出来,便可安然离去。” 沈陵目光转到石奇峰面上,石奇峰微微一笑,走过去背转身子。他泰然地道:“目下我是人质,假如敝局局主反悔的话,沈兄手起掌落,随时均可将我击毙。” 沈陵讶然忖道:“奇怪!他们这儿的人,个个都好像不知‘死’字为何物。钟子豪究竟有什么本事,能够使他们无畏惧呢?” 他实在想不通这个道理,当下伸手推开了石奇峰,道:“咱们一言为定,何须石前辈作为人质。” 钟子豪大喜道:“沈兄竟然信得过钟某人么?” 沈陵道:“在下信得过。” 石奇峰回身问道:“敢问其故安在?” 沈陵郑重地道:“在下只想到了一点,那就是如果钟局主乃是不仁不义之辈,焉能罗致得到这许多死士。” 胡蝶衣突然轻轻喝彩,道:“沈先生说得不错,钟局主实是当世第一大仁大义的人。” 密室的气氛,陡然间变得十分融洽和谐,大家坐了下来。 沈陵正色道:“贵局许许多多神秘莫测的事情和行动,在下虽是不解,但想来想去,总感到似是与世无害。如果在下这一点没有看错,也就够了,用不着查探贵局的隐密。” 钟子豪欠欠身,郑重地道:“幸蒙沈先生谅解,敝局上下不胜感激。” 沈陵道:“现在言归正传,天堂鸟这三个字,并不是鸟名,乃是本组织中某个人的化名。” 他略一停歇,才道:“此所以在下认为与贵局没有什么关连。” 钟子豪、石奇峰仍然神色肃然,没有一点泄气的意思。 沈陵只好又道:“此事件起因,乃是本组织为了保护一位忠臣后裔,而策订的一个行动计划,为了执行这个计划,本组织业已牺牲了数十位同志的性命,假如这个计划失败,将有无数人的性命不保,甚至令天下苍生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胡蝶衣惊道:“当真有这么严重?” 沈陵道:“当然是真的啦!你瞧瞧厂卫方面何等紧张,便知此事的严重性了!” 他正要转入正题,但话声却被一阵奇异的微响打断。 沈陵讶异地四顾时,却见钟、石二人迅即起身奔出室外,匆匆只交代一句:“请等一下!” 话声未歇,人已消失于门外。 沈陵询问地望向胡蝶衣。胡蝶衣轻轻道:“有人侵入本局,刚才的声音是十万火急告警讯号。” 沈陵道:“这样说来,敌人一定已经深入中枢啦!” 胡蝶衣点点头,道:“是的,只不知是何方高手,竟能瞒过外围五道防线,直到侵入腹地,才被发现,一定是高明无比的人物。” 沈陵向门口走去,胡蝶衣连忙拉住他的手,“你……你别走……”她惊惶地道:“我不是不愿让你走,而是你这一出去,势必被来敌发现。对你固然不好,对我们也大为不利。” “对你们有何不利?” “如果来敌是厂卫高手,看见了你,岂不是坐实了本局窝藏要犯之罪?” 他仍然向门口行去,胡蝶衣只好放手,深深叹息一声。 沈陵心中有些不忍,回头道:“我不走,只是到门外查听一下动静。” “你可要小心点啊!”胡蝶衣立刻转愁为喜,轻声嘱咐。 沈陵走出去,拾级而上,直到尽头处,那儿便是密室入口,外面就是那间书房了。 他心中微生感慨,现在有机会推门而出,可是反而自动留下,世事变化之奇,真是难以预料。 灯火顺着楼梯折射上来,因此他的立身之处,并不昏暗。 外面传来一阵低语声。 沈陵听了,大吃一惊,听出是无双飞仙邵安波的口音。 只听她说道:“伍老伯,你是当今之世最谙通消息埋伏之道的宗师,所以我特地请你来瞧瞧这间书房。” 沈陵心头一震,暗喊一声糟了。原来无双飞仙邵安波请到了玄机神君,这一间密室岂能瞒得过他的眼睛? 当下转身奔回密室中,道:“小蝶,这儿还有没有别的路可出去?” 胡蝶衣一见他的神情,便知道大事不妙,骇然摇头,道:“没有,只有一条通路……” “这就糟了……”沈陵大急。 他一面游目四顾,只见这间密室内虽然陈设有各式家具,布置豪华舒适,却没有一处可供藏人的地方。 最后,他将目光落在胡蝶衣身上。 ※※※※※※ 书房内,无双飞仙邵安波并不掩饰行藏,点亮了灯火,让那个仙风道骨的玄机神君伍玄机查看书房内的情形。 由于玄机神君精晓土木之学,所以邵安波和他潜入京华镖局的行动,既轻易又顺利,很快就深入镖局的腹地。 邵安波立刻发出一颗讯号弹,飞上半空,这时才让镖局之人发现,发出警讯。 可是在镖局四面,当讯号火弹出现后,立刻出现了无数人影,除了东厂的人手外,还有特选的禁军精锐。 这些人仅在四面八方暴露出身形,却不侵入镖局。如此一来,京华镖局除非胆敢造反,否则的话,绝对不敢招惹邵安波。 邵安波和伍玄机很快的找到书房,点亮了灯烛,现在纵使是钟子豪露面,她也不予理会。 躲在暗处的钟子豪、石奇峰等人,虽然已调集了数十名高手,实力强大,足可以消灭邵安波和伍玄机。 可是镖局外的阵仗,使他不敢妄动,亦不敢露面。 伍玄机举目四顾了一遍,道:“这间书房果然有古怪,依老夫的揣测,屋顶和四壁至少藏有百件兵刃和暗器。如果发动机关,屋中纵然塞满了人,亦将无一幸免。” 邵安波冷笑一声,道:“但他们没有这个胆子发动埋伏。” 伍玄机微笑道:“就算发动也不须担心,老夫人门时已弄了手脚,最多只有三五十件兵刃能够发挥威力。” 他举手指指书架,又道:“这是一间地下密室的入口,邵仙子不妨推开进去瞧瞧。” 邵安波抬目打量那座书架,白天时她已仔细看过,现在虽然得到伍玄机指点,却仍然看不出一点破绽。 她走近书架,仔细观察。 伍玄机道:“只要把右边的兽首按下去,再轻轻一推就行了!” 邵安波如法施为,那座书架无声无息地转动,露出一道门户。 她举目向里面望去,发现有微弱的光线透上来,立即向伍玄机作个手势,叫他禁声。 她则面含寒霜,一晃身滑入秘道,宛如一阵清风似的,飘落在楼梯最下面的一级。她刚才在上面查听时,曾听见一阵男人的奇异笑声,好像笑她不敢下去的意思。 她再迈前一步,身子已站在门前,这道门是虚掩着,留有大半尺缝隙,她首先看看门上的洞口。 接着伸手触摸那扇门,发现是钢铁质料,登时知道这间密室多半是用来囚禁重要人犯的。 不过目下门禁大开,显然里面的人并不是人犯了。她心中泛起失望之感,目光迅即由缝隙射入室内。 只见这间密室布置得非常富丽舒适,灯光明亮,她看到了两个人,那是一男一女。 男的恰好向床铺走去,所以背后向门,看不见面貌。那个女的躺在床上,绣被只盖住半边身子,另半边身子呈现在灯光下,酥胸玉乳坚挺,大腿浑圆修长,肌肤如雪,映射出一片洁白光辉。 由此可知她全身已无缕,更可知道她正在等待什么事情发生。 那个男人边走边解衣衫,口中发出低沉的笑声。 现在,无双飞仙机邵安波明白了这阵笑声何以与平时不同了。先前她误以为是向她挑衅,实在是错得离谱。 她多年来守身如玉,自负冰清玉洁之质,目下这种景象,岂肯多看一眼?於是她迅即退开,转身回到书房中。 伍玄机见她这么快就回来,不觉面露讶色。邵安波先将书架推回原状,以免语声传下密屋。 “是钟子豪在密屋内。”她低声道。 她首先走出书房,伍玄机跟在后面,疑惑道:“您确知没有别人藏匿在里面么?” 邵安波摇摇头,心想:钟子豪和那美女正要干那风流勾当,怎能容许别人留在密室中…… 这种情形既不便说,亦不必说,所以她不加解释。 她脑海中还闪映着那个赤裸美女的容颜,她的确是艳绝人寰,我见犹怜,难怪钟子豪要把她藏在密室独自享受了。 ※※※※※※ 钟子豪和石奇峰走入书房中,两人满面狐疑之色,四下仔细查看了一遍。 钟子豪道:“难道天下无双的玄机神君伍玄机,竟然也瞧不出咱们这间密室?” 石奇峰摇头道:“绝对不可能……” “不错,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钟子豪叹口气道:“但如果他已看出,邵安波也势必下去搜查,那么沈陵究竟躲到什么地方?” 石奇峰摊摊双手,道:“我亦因此而大惑不解,以邵安波的经验和才智,沈陵不管躲得多么严密无迹,也会被搜出,除非……” 钟子豪为之精神一振,连忙问道:“除非怎样?” 石奇峰道:“除非他们正在欢好,邵安波不敢细看,匆匆离开……” 他的猜测已与事实相当接近了,不愧为京华镖局的幕后军师。 “我怀疑小蝶肯不肯这样做?”钟子豪有些不敢置信。 “她一定不肯,奇怪!沈陵究竟以什么计策退敌?”石奇峰长眉深锁道。 钟子豪很不甘心地伸手去推书架,一面道:“凭我们两个人都猜不出来,真是……唉!” 他叹气中,大步进去。 两人旋即走入密室中,只见胡蝶衣正在整理衣衫。 钟、石两人大感惊异,对望了一眼。 沈陵问道:“邵安波已走了吗?” 钟子豪点点头,道:“她走啦!” 石奇峰接口问道:“她有没有下来查看过?” 沈陵道:“下来过……” “好啦!经过情形不必多说,反正她已经徒劳而返。”钟子豪摆手道:“沈兄,咱们刚才谈到哪里了?” 他与石奇峰都已认定邵安波乃是被无边春色惊退,窃喜之余,便不愿多说,以免刺激胡蝶衣的情绪。 石奇峰明白钟子豪的心意,道:“沈兄刚谈到那天堂鸟乃是贵组织中某个人的化名的话。” 沈陵有些心不在焉地应道:“对了,那天堂鸟是此次掩护行动计划的负责人,亦是执行行动工作的总指挥,一旦被厂卫缉获,行动计划将全盘瘫痪,后果极为严重!” 他一面说,双眼一面瞅住胡蝶衣,她正整理身上的衣衫,云鬓微乱,红生双颊,真是娇艳欲滴。 沈陵见过她那丰纤合度,柔若无骨的胴体,印象深刻,在灯下看她,倍感动人。 不过沈陵的心不在焉,却与胡蝶衣的诱人胴体没有多大关系。 相反的他脑中竟从眼前这个美女,联想起另一个美貌而冰冷的女子,那便是无双飞仙邵安波。 他暗忖道:“我刚才利用钟子豪遗留下来的外衣和帽子,冒充是他,加上美丽的胡蝶衣,使邵安波当时认为钟子豪有理由在密室藏娇,因而迅即离去。然而现在回想起来,却好像有某种破绽。” 他想到这里,心中悚然。因为连他也能够隐隐觉得有破绽的话,则才智高如邵安波,一定很快就能发现。 他的话声已停,钟、石二人起初见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胡蝶衣,不禁暗暗好笑,认为这个英挺的青年,虽然理智得近乎冷酷,终究也过不了美人关。 但他迅即发现情况似乎没有那么简单,因此当沈陵突然跳起来时,他们反而全不惊讶,只有胡蝶衣被吓了一跳。 “你怎么啦!”她神色不安地问。 沈陵急声道:“钟局主,在下猜想的虽然不知是对是错,可是目下只有暂时假定在下没有猜错。小蝶,请你将外衣再脱下来,丢在显眼的地方,后然蒙头而睡。 钟局主,请你留在此地,听到声响的话,便装作刚穿好衣服,正要穿上鞋袜打算离开的样子。我和石前辈,到别处躲上一躲。” 他的话好像有点危言耸听。 况且他与石奇峰这一出去,便有如鸟出樊笼,说去就去了。 种子豪不愧是有魄力有担当的领袖人物,当机立断,立道:“好,你们出去躲一躲,我和小蝶依计行事……” 沈陵走到门口,还回头叮嘱道:“小蝶,为求逼真起见,你最好能露出两臂在被外,总之,你们装得越像越好。” 他虽然没说出要他们装什么,但只要不是白痴,都能一听就知。 石奇峰领着沈陵出去了,密室的铁门仍然保持刚才那样,打开一道缝隙。 钟子豪沉声道:“他一定是突然发觉刚才你们的情况有了破绽,预料那智慧过人的邵安波,迟早也会醒悟。” 他一面说,一面作手势叫她脱衣服,又道:“邵安波这种人物,势必不甘受骗而再度前来,这次换了我自己,她非再度白跑一趟不可!” 胡蝶衣已把外衣和裙子脱下,开始解开贴身的衣物。 在她心目中,钟局主是一个高不可攀的偶像,是她心中的神,同时也有着父执辈的感情。 所以她一点都没想到男女之别这一层,也没有想到她现下已经长大成熟,而钟子豪却是个精力旺盛的壮年人。 她坐在榻上,两脚屈坐,大腿完全没有掩盖,在灯光下反映出白皙眩目的光芒。 当她解开亵衣,里面红色的抹胸,衬托出她雪白高耸的双峰。 她把衣服丢在床前地上,笑道:“丢在这里好不好?” 钟子豪好像是在梦中惊醒一般,道:“可以,哪儿都行……” 他的声音有些干涩,起身走到床边,坐了下来,深深吸一口气,好像要镇定一下似的。 他把鞋袜脱掉,依照目前情况的需要,将身上的衣服解开,又把头发弄乱了一点。 “怎么样?像不像刚起床?”他问胡蝶衣。 “像极了!”她欢然道:“不过头发应该更乱些。” 她伸手替他把头发更弄乱一点。 钟子豪几乎要闭起眼睛,因为她的手臂洁白晶莹如嫩藕,同时一阵暖香,送入他的鼻中。 此外,当她玉臂移动时,胸前双峰也发生波动,使人目眩神摇。再加上她那张吹弹得破娇艳欲滴的面靥,组成了强烈无比的诱惑力。 胡蝶衣怎知这个中年人,心情如此激荡? 她挨近了他,坦然笑道:“世上的事情真奇怪,我做梦也想不到有这么一天,和局主你在一起,而且还这样亲密……” 突然,钟子豪伸臂一拥,便和胡蝶衣一齐倒在床上。 胡蝶衣以为是外面有敌人潜来窥视,反而舒展玉臂,把压在她身上的局主抱紧,以便使敌人看起来更逼真些。 钟子豪吻在她嘴唇上,胡蝶衣宛转相迎,还装出热烈的样子,接着她感到他的手在她胸前活动。 她的胸围已经扯下来,双峰裸露,她深信这是表演给敌人看的,然而也不禁微微感到他的动作太过火了一点。 因为不但双峰裸露,连薄薄的内裤亦被扯掉,使得她全身已无寸缕。 钟子豪拉过一条薄被,盖住两个身体,这真是他定力最大的考验。 胡蝶衣很快就感到对方光滑暖热的肌肤,这使她有点吃惊,但又有点迷醉,芳心一片混乱,已不会思想了。 ※※※※※※ 这是一间门窗都用布帘封盖住的房子,室内明亮的灯光,一点也透不出去。 石奇峰和沈陵坐在八仙桌前,都没有作声,好像各人正在想各人的心事。 过了好一阵。 突然一阵低微的叩门声,有节奏地响起。 石奇峰侧耳倾听,这阵敲门声很快就停止了。 沈陵心知这阵敲门声,必定是他们的手下通报消息,所以也不询问。 石奇峰寻思一下,才道:“沈兄,你猜得一点也不错,那位无双飞仙邵安波又来啦!” 沈陵点点头,道:“她真是才智非凡的女中英杰。” “沈兄刚才忽然醒悟的是什么破绽?”石奇峰问。 “在下是以男女欢会的场面,把她骗走的。” “这一点石某也猜得出来。” “石前辈可还记得,你与钟局主当时在密室内倾听天堂鸟之秘时,钟局主把外衣和帽子放在桌上,后来匆匆与你离开,衣帽未曾带走,因此晚辈便利用他的衣帽,让邵安波误以为我是钟局主。” 石奇峰疑惑道:“这样很合理呀!怎么会有破绽?” 沈陵淡淡一笑,道:“晚辈上床时,不敢脱帽,深怕脱了被邵安波认出。请问天下间哪有人在云雨之时,还戴着帽子的?” 石奇峰不觉失声而笑,道:“原来如此,果然是一个很大的破绽。” 沈陵道:“所以晚辈急忙请钟局主亲自登场,弥补这个破绽。” 他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继续道:“钟局主虽然亲自弥补,可是无双飞仙邵安波这一次重来,定必有了某种严密的安排,因此钟局主仍然很容易露出马脚。” 石奇峰道:“沈兄这话怎说?” “由于邵安波这次是挟着满腔疑惑而来,因此,她纵然亲眼目睹钟局主的面貌无讹,但仍会严格追究,如钟局主稍稍大意,恐怕还是会露出破绽的。” 石奇峰沉吟道:“邵仙子不至于带人来检验他们吧?” “那有什么稀奇的?”沈陵正色道:“像她这种已经成名多年的高手,难道还会怕羞?” 石奇峰叹一口气,面上现出烦恼之色。 沈陵轻轻道:“石前辈,你莫非是为小蝶烦恼?” “是的,沈兄居然也看出来了,唉!” 石奇峰先是一怔,然后叹了口气:“我对小蝶的感情,当真有如亲生儿女一般。她…… 她如何能匹配局主呢?” 他话中已露骨地暗示出,假如钟子豪真的与小蝶发生了关系的话,她自然不可能再回到沈陵怀中,势必跟定钟子豪不可了。 沈陵也同情地叹了口气。 但旋即抛开这些儿女情长的事情,回归于现今情况。 他肃然道:“石前辈,晚辈不得不提醒你一下,那就是东厂还有别的高手,并非只有邵安波一个。” 石奇峰急急收摄心情,想了一下,才道:“不错,无双仙子只是东厂四大高手之一,事实上,另外那三大高手,声势之强大,还在无双仙子之上。但沈兄还这样提醒我,是什么意思?” 沈陵正色道:“邵安波一夕之间,两度搜查京华镖局,那狂狮荆若天、阴风客冷青云以及神鞭南云,非聋非哑,焉有不知此事之理?” 石奇峰颔首道:“不但是东厂,相信连锦衣卫的魏涛也知道了。” “前辈想想看,这个消息既已传遍了厂卫,其他的人难道全都不闻不问么?” “他们见邵安波无功而退,便没有什么好追究的啦!” “这只是那些人的反应之一,但万一他们认为非查明邵安波两度夜探京华镖局的原因不可时,依他们的作风与实力,恐怕贵局不易应付。” 石奇峰颇有自信地道:“这一点石某已经考虑过了,只要沈兄不在此地被他们抓到,本局倒是不难应付他们的调查。” 沈陵道:“但照目前的情形看来,在下如想不惊动对方离开此地,恐怕非常困难。除非是硬闯……” 石奇峰微微一笑道:“沈兄请放心,石某自有万全之计,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安送你出去。” 沈陵知道石奇峰不但才智过人,尤其难得的是他手下有着无数忠心耿耿的人,这些人随时都可以为他卖命,因此他所说的,绝不会是假。 “我绝对相信前辈定能办得到的。”他郑重地说,态度十分诚恳:“有一件事我瞒着前辈,那就是在下胸腹任脉所受的禁制,业已疏解开了。我想前辈可能已经察觉,对不对?” 石奇峰微笑道:“不错,石某是知道。为了此事,石某已寻思了一夜,仍不得其解……” 第二十五回 李代桃僵 沈陵迟疑地望着眼前这个京华镖局的第二号人物,半晌始道:“前辈此话怎说?” 石奇峰徐徐道:“敝局主制沈兄的手法,那是一种失传已久的秘传绝技,放眼当今天下,认得此手法的人少之又少,而能疏解者,几如凤毛麟角……”他停歇了一下,又道:“沈兄被禁于本局密室之中,日夜都有人监视,要说是某一外来之高人为沈兄疏解禁制,石某说什么也不会相信。可是事实摆在眼前,却又不得不信。因此,石某百思不得其解,除非是……” 沈陵接口道:“除非是什么?” 石奇峰深深注视沈陵,道:“除非是沈兄自行疏解,否则再也找不到其他的可能性。” “不错,是晚辈自行疏解的。”沈陵不再隐瞒。 石奇峰虽有所疑,但却不敢肯定,沈陵的承认,仍然使他万分惊骇。 他博览群书,见闻广博,知道能自解经脉的人,必须具备两个先决条件。一是习有玄门度劫神功,二是本身内丹已成。 沈陵年纪轻轻,竟然达到修道之人梦寐难求的境界,岂不是快成了地行仙?怎不教他震惊呢? “沈兄真的内丹已成了么?”一向冷静沉着的他,脸色有些不正常,嗓音也有点变调,仍然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盯着眼前的年轻人。 沈陵谦虚地道:“晚辈只有少许成就而已。” 石奇峰叹道:“石某深谙相人之术,并以此自豪,想不到对沈兄看走了眼。沈兄的深藏不露工夫,实在太高明了。前些日子在避尘庄,石某纵使不提供绝域十三煞神的攻击阵势图,谅沈兄亦能轻易突围而出……” “晚辈为了能使任务得以达成,不得不隐藏部分功力,以免引起敌人的戒心。”沈陵郑重地道,态度极为诚恳:“对前辈赐予之宝以及提示阵法之恩德,晚辈感激万分,没齿难忘。” 石奇峰沉吟了一会,始道:“沈兄如此做,必定有其道理,石某不便置啄。现在沈兄可否再谈谈天堂鸟的内幕?” 沈陵点点头,道:“事情的缘起,是这样的……” 他将铁面御史张安,在皇上面前参奏主持东厂的梁芳阴谋通敌,张御史午夜飞头,其子张云飞携带证物逃亡,受秘密托付暗中庇护等经过情形,简略地说了一遍。当然他将其中的谋略作为,隐而不谈。最后他说道:“天堂鸟是此次行动的总指挥,厂卫的人认为只要逮住天堂鸟,将可自天堂鸟身上获得张云飞的行踪,进而逮捕其人并取回证物灭迹。他停顿一下,又道:‘晚辈乃是天堂鸟与秘密组织之间的联络人,因此厂卫的人将注意力都投注在晚辈身上,期能经由晚辈身上得知那神秘的天堂鸟行踪,进而捉拿他。’‘原来如此,怪不得这件事惊动了那么多人。’石奇峰轻啊了一声,面上闪过一丝疑色: ‘当今皇上是个昏君,他既然不信梁芳会阴谋通敌,贵组织纵使保有张云飞及其有关梁芳通敌的证物,又能如何?’ ‘等待!’沈陵坚定地道:‘等待昏君死亡,等待东宫太子即位!’他停歇了一下,又道:‘东宫太子秉性仁慈,对朝廷中那些奸阉,已达深痛恶绝的地步,他即位之后,一定是位勤政爱民的好皇帝。到那时候由朝中几位忠臣良将出面陪同张云飞面圣参奏,梁芳这卖国贼一定会被送上断头台,而大明江山亦能得以保全,天下苍生亦可免沦于异族统治之苦。’ 石奇峰道:‘据宫廷内幕消息指出,梁芳以及宫中其他奸臣和万贵妃勾结,与东宫太子暗斗甚激烈,东宫太子曾在御花园遭不明刺客暗杀,幸侍卫人员及时奋身抢救而幸免于难。 其幕后主使人虽未被揪出,但亦昭然若揭了。事情有一必有二,今后对东宫太子的安全问题,贵组织是否有此因应?’ ‘为维护东宫太子的安全,敝组织于发生刺杀事件之后,已派出数名超等高手充任太子的贴身护卫。’沈陵点点头道:‘但敌方的阴谋伎俩很多,不仅仅是刺杀一种,咱们颇有防不胜防的感觉。’ 石奇峰寻思了一下,才道:‘这的确是件关系极为重大之事,你们务必要小心应付才是。 好啦!不管怎样,天堂鸟之秘大致上已揭开了,目下只有一点疑问,却怕沈兄不容易自圆其说。’ 沈陵既惊讶又有点不悦,道:‘在下说的都是实话,请问哪一点竟使在下难以自圆其说?’ 石奇峰道:‘沈兄请勿误会,石某只不过指出了你所透露的天堂鸟之秘,与事实好像有点矛盾而已。’ 沈陵内心惊讶,实在大于不悦。 石奇峰道:‘这天堂鸟三个字,照沈兄说法以及本局调查所得,连厂卫中也仅有几个头子得知,可想而知这是多么秘密之事了。目前整个京师天翻地覆,东厂和锦衣卫不惜动员全力捉拿沈兄,起因正是“天堂鸟”之故。但是这三个字,最初却是出诸于一个赶车的小伙子口中,你不觉得有点不合情理么?’ 沈陵心中吃了一惊,表面上却装作一怔,道:‘唔!石前辈这么一说,果然好像有点问题。’ 石奇峰微微一笑,眼中射出锐利的光芒,看来充满了智慧。 他颇含深意地道:‘如果是我石某人在主持东厂的话,我的做法一定完全不同。’沈陵忍不住问道:‘前辈的做法能不能告诉我?’‘当然可以,反正我不会教他们。’石奇峰道:‘我的做法是“反其道而行之”,这意思是说,我根本不捉拿你,却将全力用在正在进行计划上,以上所说的计划,就是阴谋陷害东宫太子的那档子事……’他微微一笑,又道:‘目前东厂和锦衣卫,为了捉拿你,将一切的案子和正在进行的阴谋计划都暂时搁置,那么我们不妨假定说,有人透露贵组织行动总指挥“天堂鸟”之代号,用意正是要吸引转移厂卫全部力量,若想不中计,只有反过来不捉你,却全力进行预定的计划。一旦他们的阴谋计划成功,扳倒了东宫太子,贵组织就不足为患了。’ 他已发现沈陵那张难得泄露内心情绪的俊面上,有了变化。 他于是语气一变,道:‘沈兄,石某自愿助你一臂之力!’沈陵但觉这位京华镖局的智囊,真是智慧如海,深不可测,不能不为之心服口服了。 ‘石前辈打算怎样相助?’沈陵诚恳地问。 ‘我可以使东厂和锦衣卫继续忙下去。我先将方法提出来,让你听听看是否可行?’石奇峰徐徐地道:‘我采用两种手法,一是巧妙地散布谣言,使对方不间断地接到有关你的消息;二是我将置三四个地方,然后让敌方循线找到,他们将发现一些你用过的东西,还有邻居的证言,指出你会匿伏在这些地方。’ 沈陵对他第二个方法,一听之下,首先是有‘危险’之感,因为这些证人在厂卫拷问审讯之下,很容易露出马脚。 可是再想一想,石奇峰手下有的是不怕死之人,这是他们京华镖局的一大特色,死士特别多,所以别人无法找到作伪证的人,石奇峰却易如反掌。 他点点头,道:‘石前辈的两个方法,非常合理可行,必定使东厂和锦衣卫继续搜捕我,而我亦可伺机搏杀他们的重要人员。’ 石奇峰道:‘有一点你要记住,搏杀对方时,不可将对方的高手全部屠光,至少要留下一两人作为报讯,同时你要保留一些实力,以免吓坏对方,不敢再派人来追缉你。’沈陵沉默了一阵,才问道:‘石前辈,你为何要这样做?’石奇峰道:‘我这样做的理由,和上一次在避尘庄放走了你的理由一样。’沈陵哦了一声,道:‘前辈只因为深信在下是该秘密组织中人,所以不惜一切冒险相助么?’ ‘不仅如此,还有其他理由。’石奇峰摇了摇头,续道:‘一是私人感情方面,你已使小蝶倾心爱慕,她却是我的义女。二是为你的安危着想,你为了诱敌,势必不能就此远遁,必须要故露形迹,引敌来追。石某知道你武功造诣已达不可思议之境,但好汉敌不过人多,何况厂卫之中不乏具有奇技之士,很难防其阴谋算计。为使你能达成诱敌任务,故相助之。’沈陵心中大为感动,他的直觉和经验都告诉他,这个京华镖局的第二号人物,可以完全信任,不须多疑,亦不必怀疑其能力。 他感动得向石奇峰躬身,道:‘石前辈仗义援助,在下真不知怎样报答才好。’石奇峰把他拦住,不让他躬身下拜。他徐徐道:‘沈兄万不可如此,也许有一天,你对石某人会觉得恩怨难分。’ 沈陵听了为之大惑不解,心想:为什么将来会觉得恩怨难分呢?恩就是恩,怨就是怨,大丈夫须当分明才是,究竟在怎样的一种情形之下,才会发生恩怨难分的局面? 他实在猜想不出,所以也不多问。 石奇峰道:‘现在可以准备一下,说不定那东厂的另外三巨头,还有锦衣卫的魏涛,会在天色未明之前,突然大举包围搜查。’ 沈陵道:‘很有可能。’ 石奇峰不作声,走到屋角,扯扯一条垂下来的绳子,片刻间,有人轻轻叩门。 石奇峰走到门口,拉开一点缝隙,低低吩咐几句话,门外的人迅即去了。 过了一会,又传来叩门之声,这一次石奇峰把门打开,放了一人进来,却是个清秀中年妇人。 她左手挽着一个扁箱,右手拿着一盆热水,水盆中冒出腾腾白气。 石奇峰向沈陵道:‘这位庄三姑专攻易容之道,技巧之佳妙,天下恐无出其左右。现在请她为你易容,包你直出城外,绝无阻滞。’沈陵向庄三姑微微点头,打过了招呼。 石奇峰又道:‘我已选定了一个特定对象,作为你易容的样版。换言之,易容后的你,就是那个特定对象的替身,只是我不泄露,就永远无人知道你是替身。’沈陵忖道:除了你之外,还有一个庄三姑知道啊! 他的目光自然而然地扫向庄三姑。 庄三姑微微一笑,道:‘先生放心吧!妾身为你易容之后,马上自杀,这样先生就用不着担心妾身会泄露秘密了。’ ‘什么?你自杀?’沈陵大吃一惊。 庄三姑笑着点点头。 ‘这怎么可以,我不要易容了!’沈陵的声音,透出坚决之意。 石奇峰道:‘庄三姑,你用不着自杀,听见了没有?’庄三姑欠身道:‘贱妾遵命!’ 石奇峰转眼看沈陵道:‘这样你放心了吧?’沈陵长长吁出一口气,决定自己不可再招惹这个烈性的女人。 他无奈地道:‘好吧!你们爱把我变成谁都可以。’庄三姑欣然道:‘谢谢先生。’ 沈陵只能苦笑一下,心想:真是岂有此理,动不动就拿性命威胁人家,哼!我看你能有几条命,早晚会把命玩完。 庄三姑打开那只扁形箱,取出六七个锡罐子,逐一打开,另外又取出几枝粗细不等的毛笔,雕刀似的挑板等等小道具。 一时室中充满了香臭不一的气味,都是从那些罐子里发出来的。 庄三姑先用热水替沈陵洗面。 沈陵道:‘我自己洗吧!’ 庄三姑温柔地笑了一下,道:‘还是让贱妾动手的好。’沈陵大不服气,道:‘我虽不精于易容,但不见得连洗面也不会吧?’石奇峰道:‘沈兄,你最好让她一手包办。’庄三姑接口道:‘沈先生,贱妾为你洗面的目的,并非为了清洁,而是为了易容。因此除了要去除面上油脂及不洁灰尘等物外,尚须讲求面部的皮肤松紧合度,方能得心应手。’沈陵一听原来其中还有学问,于是不再坚持。 他向她请教道:‘面上皮肤的松紧,与易容有什么关系呢?’庄三姑道:‘贱妾的易容术,乃是以秘制的油、膏、粉彩等涂敷面上,塑出另一面目。 因此这些材料好比书法家用的佳墨,先生的面部就是纸笺,越是精选,越能够得心应手。如果先生自己洗面,不用力则污垢油脂不去,太用力则皮肤充血而绷得太紧……’她已道出了易容的精要,沈陵坐在她拉过来的高背椅上,面孔仰起。 庄三姑以熟练的手法巧妙地替他洗面。 沈陵觉得舒适无比,而且感觉得出整个面孔无论哪一个部位,都被她轻巧迅快地拭擦过。 这个清秀的中年妇人,手法纯熟地使用各种不同的工具,在几个锡罐中挑出糊状或粉状的药物,弄到他的脸上,又涂又抹,不久工夫,她开始修饰。 她全神贯注地做着,眼中有一种专注忘我的光辉,正像所有的艺术家们在创作的时候一样。 最后她退开两步,自箱中取出一幅画像,仔细地与她的杰作交互审视,口中发出满意的声音。 石奇峰也道:‘啊!像极了!庄三姑不愧为易容宗师,每次都没有让我失望,这一次亦是如此。’ 沈陵道:‘拿面镜子给我瞧瞧,究竟变成什么样子?’石奇峰比了个手势,庄三姑拿了一面镜子递给沈陵。 沈陵揽镜一照,但见镜中出现一张成熟而富魅力的男性面孔,双眉中间还长有一颗色如丹砂,大小像绿豆般的肉痣,更增添了五分男人味。在这张陌生的面孔上,他根本找不到一丝自己的轮廓痕迹。 他再将目光投向那张画像,只见画中人与镜中的自己,简直一模一样。 他自己也看呆了,惊叹庄三姑这种神技,委实是巧夺天工。 庄三姑道:‘先生纵使是哭笑喜怒,也不会变了样,就算是用水洗,也不会掉色,您放心好了。’ 沈陵站了起来,苦笑一下,道:‘三姑,你总得给我一点药物,事后好让我洗去这副面目吧?’ 庄三姑笑笑道:‘当然,当然,这儿有一粒丹药,只要放在水中化开,就可以洗脱面上所有的药物了。’ 沈陵接过丹药,慎重地藏起来。 庄三姑敛衽行了一礼,便退出室外。 石奇峰不无感慨地道:‘沈兄此去,安危难卜,因此石某心中大有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返的壮烈之感……’ 沈凌道:‘在下屡蒙相助,实在感激不尽,将来若有寸功微劳,都是前辈所赐。’石奇峰摆摆手,道:‘别提啦,沈兄你出生入死,为的是国家安危,这种大义大勇的行为,石某只恨不能相随而已。’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玉瓶,郑重地道:‘瓶中共有三粒丹丸,但不是刀伤药,亦不是续命灵丹。’ 沈陵讶然道:‘哦?那是什么药呢?’ 石奇峰道:‘假如有一天,你忽然罹染了怪病绝症,群医束手之时,你可取服一粒,便能暂时抑制住病情,每一粒丹药,有一个月的灵效,瓶中这三粒丹药,你可以支持三个月之久,而三个月下来,你已有足够的时间赶来找我,寻求疗治之道。’沈陵大为惊讶,忖道:这话有点没头没脑,他怎知我一定会生怪病?又如何晓得他的丹药一定抑制得住? 他本想问个明白,然而一来时间无多,二来这是将来的事,会不会发生,尚在未知之数。 因此他把小玉瓶接过,看了一眼,发现瓶塞的构造特别,看来可以防水,就算丢在水中,也不怕会浸湿里面的丹药。 他并没有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随着石奇峰走出去,穿过一条甬道,来到了一间贮物室内。 室内有一个车夫打扮的人,已在等候,手中还拎着一个包袱。 石奇峰道:‘他叫冯承中,是本局一名得力人选,精明能干,武功也不俗,一向安排在一家车行内充任车把式。’ 冯承中向沈陵躬身行礼,退在一旁。 石奇峰道:‘冯承中,你听着,这一去离开京师,沈大侠就是你的主人,须得一切听命,就算叫你死,你也得照办。’ 冯承中毫不迟疑,躬身道:‘小的遵命!’ 沈陵暗皱眉头,忖道:他们动辄就讲到‘死’,这些人难道都活得不耐烦么? 石奇峰又道:‘沈兄,你们从这道秘门出去,便是隔壁姓万的人家。这万家在京师乃是富户,专营药材,城外好几个乡镇都有亲戚,最重要的是,万家有三个闺女,都是出名的美女,不过她们名气虽然不小,却很少人见过。其中大小姐万艳香已出阁,其夫乃是宛平府首富凌其昌的独子凌君强。一句前,凌君强偕妻来京师,祝贺岳父五十二诞辰,预定明日偕妻返回宛平府,你假冒凌君强,绝对不怕被人识破。’沈陵道:‘万家也是你们的人么?’ 石奇峰颔首道:‘万家主人深受局主大恩,愿衔环结草以报,等于是我们的人。因此,万家的一切,包括三个女儿,城外的戚友等,都是预先安排。我总认为这种安排,早晚必有利用的时候。’ 沈陵再问道:‘那万家的女婿凌君强呢?他又在何处?’石奇峰道:‘凌君强不是本局的人。他此次来京师,可能由于旅途劳累,得了风寒,卧床十余日,百医无效,方于两个时辰前死去。由于万家保密得法,风声未泄,所以外人均不知道。’ 沈陵一怔,心想事情哪有这般巧法?本想追问,但旋打消了主意。 他拱拱手,道:‘多蒙前辈处处照顾,将来有机会定必报答,在下就此告辞。’两人施礼作别。 ※※※※※※ 沈陵穿过那道秘门,隔壁原来是贮放药材的仓库,阵阵药味,送入了鼻中。 冯承中领他到一座院落内,但见书房中有灯火透出,踏人房中后,发现房中的人还真不少。 一个五十开外的人,迎上来施礼道:‘在下万祥,见过沈大侠。’此人衣着华丽,不问可知必是万家主人的身分。接着另一个肥肥胖胖大掌柜模样的人,向他行礼,报上姓名是胡长泰。 另外还有三个年轻貌美的女子,衣饰华丽,一个个报上姓名。第一个的名字就叫万艳香,沈陵由于要冒充她的丈夫,所以特别多看了她一眼。 这三个女孩子都相当漂亮,尤其是万艳香,更多了一份青春少妇的风韵。 她们六只眼睛,像看怪物似的直盯着沈陵,娇面上泛起惊诧神色。 万祥道:‘沈大侠,由于您要冒充凌君强,所以在下把有关系的人都召来,免得一旦受到盘查,在话中露出破绽。’ 沈陵道:‘有劳诸位,在下心中很是不安。’为了争取时间,万祥向他解释一些万家的情形。 万艳香亦将其夫凌君强生前的日常生活情形、嗜好,以及一些习惯性的小动作,详述了一遍。 沈陵早已作好心理调息,所以很快就进入状态。 面对着三个女孩子,他心中突然想起了艳绝人寰的胡蝶衣,若是拿她和这三个女孩子一比,那么胡蝶衣是月亮,她们则是荧火虫啦! 他又记起钟子豪自后一直不曾露面,会不会因为胡蝶衣的缘故呢? 想到这里,胸中忽然涌起了一股说不出来的情绪,不觉后悔刚才没有要求和胡蝶衣道别,这样定可探测出一点眉目。 过了半晌,沈陵把心中千头万绪的思绪整理一下,迅即决定了步骤,当下要了纸笔,写了一封信,密密封好。 封面上他写的是‘鸿翔钱庄周三爷转交崔方舟兄收’。写好之后,托辞练功,先请万祥等人暂时离开,同时又召车夫冯承中进来。 天色已经微明,他先把这封信交给冯承中,让他在灯下看清楚了,才吹熄所有的灯烛。 他问道:‘鸿翔钱庄的地点你知不知道?’ 冯承中道:‘小的当然知道,鸿翔周家可比这儿万家有名得多啦!’沈陵道:‘信封套上的周三爷,就是周家的人,也是钱庄里的大掌柜,你给我把信送去。’ 冯承中道:‘是,小的马上去。’ 沈陵道:‘现在太早了一点,再等半个时辰吧!还有一点你必须记住,此信送到鸿翔,必有赏钱。’ 冯承中笑道:‘大爷放心,小的不是贪财之人。’沈陵道:‘你会错我的意思了,你必须等着赏钱,如果赏钱是一百五十一文,你就回来,不然的话,你就永远别回到此地来,亦不可与石二老爷他们联络。’冯承中吃了一惊,神色极为凝重,躬身道:‘小的明白啦!’他想了一下,又道:‘小的还是趁现在天色还早,街上没有什么人的时候出去,免得到时才出门,被人看见小的是从万家出去的。’沈陵道:‘好,你去吧!’ 冯承中施礼退出房外。 沈陵透一口气,把房门掩起,到榻上盘膝静坐,调息呼吸。 ※※※※※※ 万祥等人在邻院的厅子中聚集着,这个老谋深算的人,心中十分焦灼,因为沈陵只要在他宅内多呆一阵,便多一分危险。 当然这个心事不便告诉任何人,但见眼前三个女儿,除了大女儿沉默坐在桌旁外,其他两个女儿在吱吱喳喳地谈论着沈陵,心中大烦,在厅中踱了一阵方步,突然停在那两个女儿面前。他冷冷地瞪视她们,目光凌厉而冷酷,登时将她们骇得花容失色,浑身发抖。 万祥对她们的失色,毫不动容。他向大女儿道:‘艳香,你到书房门口,等候沈大爷使唤!’ 万艳香应了一声,迅即走出厅外。 万祥仍然冷冷地瞧着余下的两个女儿,过了一阵,才缓缓地道:‘你们自己把舌头割下来。’ 两个女儿娇躯—阵颤抖,却都不敢争辩,甚至不敢询问原因,跪了下去。 万祥从怀中摸出一把小刀,刀身泛闪出寒冷的精光,一望而知锋利异常,呛啷一声,丢在她们膝前的地上。 这把小刀,立刻被一只手拾了起来。 不过这只手却是男人的手,那两个少女事实上还未伸手。拾刀的人,正是肥胖的大掌柜胡长泰。 他呵呵一笑,道:‘老爷,你干吗这么大的火气?’万祥眼中的冷酷光芒忽然消失了,叹一口气,道:‘我没有生气。’胡长泰道:‘那么这把刀子,是什么意思?’万祥道:‘我起先有点心烦,原因的确是她们吱吱喳喳谈论不休,但旋即考虑到,以她们的定力和道行,莫说禁不起高手刑术,只怕她们根本就多嘴得自行泄漏机密,危害咱们整个团体。’ 胡长泰一愣,喃喃地道:‘这话果然有理……’地上两个美貌少女更颤抖得厉害了,面色一片惨白。 万样惨然道:‘都是我害了你们,唉!如果平日我对你们严一点,你们就不会养成这种娇纵放肆的性格了。可怕的是你们这种性格,乃是最易泄密的典型。’万祥的话,胡长泰听了甚有同感。在人类各种性格之中,弱点最多便是受惯父母溺爱,以致娇纵任性的人了‘ 刀祥又道:“你们都没吃过苦,未受过磨练,绝对经不起考验,所以,你们惟一保住性命之道,就是割下舌头,你们明白了没有?”。 可怜两个少女,不明白也得明白,反正他的话显示只有两条路,一是割舌偷生,一是死亡。 胡长泰不忍地摇摇头,叹一口气,把刀子丢到她们膝前。 他同情地道:“老爷的话,句句属实,我也是爱莫能助,你们最好还是快快动手,好在咱们有上佳的金创药,立刻可以止血止痛……” 一个少女身子剧烈震动一下,她大概明白命运已经不能改变,于是伸手缓缓去拾取刀子。 万祥的表情,看来真的有些不忍,正待闭起双目。 突然“叮”的一声,那口寒光冷射的小刀,飞开数尺。 因此,那个少女拿了个空,没拾到刀子。 万祥、胡长泰一齐转眼向厅门望去,只见门口站着一男一女两个人,他们正是沈陵和万艳香。 沈陵冷冷地道:“万东主,你何不干脆杀了她们?” 万祥躬身抱拳道:“沈大侠有所不知,这两个女孩子,不啻是在下的亲生骨肉,在下如何能下得毒手?” 沈陵冷然道:“既然你视同亲生骨肉,但却想得出割舌之法,岂非自欺欺人?” 胡长泰行礼道:“沈大侠切勿误会,万老爷他的确疼爱三位小姐的。” 沈陵哼了一声,道:“闭嘴,你亦是帮凶!” 万祥陪笑道:“即然沈大侠出面,在下便担点风险,饶了她们就是。”,沈陵一瞧那两个女孩子的表情,就知道万祥之话靠不住。他举步入厅,目光如剑般射向万祥。 他正色道:“我告诉你,如果这些女孩子有事情,我就找你算帐!” 万祥忙道:“您的吩咐,在下定必遵从,您放心。” 沈陵冷笑道:“你先别高兴,我找你算帐,是你我间的私事,但她们的遇害,此仇不能不报。我将代她们泄露你们的秘密,包括避尘庄在内,通通给你们抖出来。” 万祥和胡长泰面色大变,尤其是万祥,两道目光充满了恨毒,狠狠地向万艳香射去。 万艳香登时骇得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沈陵冷笑道:“阁下好威风!可惜你不敢动我,也没有能力动得了我!” 万祥面色一沉,道:“在下的确是不敢,但并非不能。” 沈陵道:“很好,你露一手给我瞧瞧。” 万祥沉思一下,道:“沈大侠,咱们明人不说暗话,这样好不好?如果在下输了,这几个女孩子,我担保她们绝对安然无事,但在下万一侥幸赢了,那么请您别干涉我们的事,如何?” 沈陵点点头,道:“这样很公平,你既不知我手下高低,我也不知你武功深浅。” 万祥拱拱手,道:“沈大侠,咱们要不要换一处宽敞的场地动手?” 沈陵道:“不必啦,就在此地好了。” 万祥道:“好,咱们就在此处印证。” 大掌柜胡长泰插口道:“诸位小姐,咱们大伙儿让一让,都到门口去,免得妨碍他们两位施展。” 当下三个女孩子和这位胖嘟嘟的大掌柜,都纷纷退到门口。 沈陵心念电转,忖道:“这三个女孩子都面带愁容,可见得她们怕我落败,由于这场胜败与她们有切身利害关系,因此她们的表情流露,不足重视。 可是那胡长泰却不然,他显然很放心的率三女退出,流露出对方必能获胜的信心,此人的表现,值得重视,莫非万祥乃是京华镖局这个神秘集团的特级高手?” 这几天与这个神秘集团接触以来,他深知对方确是藏龙卧虎,不比等闲。 万祥居然连外衣都不脱,抱拳道:“咱们只是印证武功,点到为止,还望沈大侠手下留情。” 沈陵心中已有计划,他回了一礼,道:“万兄请!” 只见万祥左手直伸,右手如抱婴儿,竟是弯弓搭箭的姿式,箭锋指向沈陵。 这一招甚为怪异,看起来既不能攻,亦不能守,只有双手之间的无形弓箭,却可以射中从任何部位攻击来的敌人。 这种只有姿式,并无真弓实箭,然而沈陵却认为并非儿戏。他徐徐提起双掌,交叉竖立胸前。 这时厅内静寂无声,两个人也没什么动作,然而却有阵阵风力旋转,杀气弥漫。 万祥右手拇、食、中指突然一放,一股无形的劲力射向沈陵。 沈陵身形不动,左手在胸前一拂,拂向对方射来的那枝无形劲箭,但听响起一声呼啸,那支无形劲箭被拂向墙上,壁粉纷纷下坠,墙上现出一个酒盅般大小的洞穴。 沈陵的身形被震得退后一步,脸色倏变。 万祥见一箭无功,脸色亦一变,眼中闪过惊诧之色。他踏前一步,三指一放,又射出一箭。 沈陵挡过一箭之后,双目一直紧盯着万祥双手的动作,这时见他撒手放箭,同时由对方左手的高度,测出这支无形之箭乃是射向下盘,于是立即跃身而起。 他隐隐感到一股劲锐的风力从他脚下划过,迅即扭身斜飞落地,以免对方趁自己身体悬空时再放箭。同时在双脚刚沾地的刹那,他伸右掌,轻飘飘地向万祥劈出一掌。 他劈出的那一掌,既无风声,亦无劲流,只是虚印而出。 但万祥却脸色倏变,急忙双掌立胸并向外推出。 突然间,隐雷殷殷,罡风呼啸,一声闷哼,万祥的身躯被震得向后连退七八步,要不是背后已靠上墙壁,准会跌翻在地。 他的脸色苍白得非常可怕,呼吸急促,双目黯淡无光,双臂酸软下垂,像是拖了一整天车的老牛。 沈陵淡然地道:“万兄,是否要继续?” 万祥摇摇头,深深呼吸几口,等到不喘息了,才站稳身形。 他躬身道:“沈大侠年纪轻轻,但武功深不可测,在下心服口服。” 沈陵道:“既然万兄这样说,这三个女孩子……” 万祥忙道:“沈大侠放一百个心,在下纵使粉身碎骨,亦不做食言背信之事。她们将安然无恙,一如往常地过日子。” 沈陵道:“那么我告辞了!” 他走到门口时,只见那三个美貌女郎,眼中都含着感激的光芒。至于那大掌柜胡长泰,恰与她们相反,胖胖的面上,掩藏不住震惊的表情。 沈陵没和她们说话,一径走回书房。 他想起胡长泰刚才的表情,显然深信万祥一定会胜,结果居然输了,所以胡长泰骇异不已,由此可见万祥的武功造诣,不比等闲,在这个神秘集团中,必定是有数人物。 他独自在书房中静坐了至少一个时辰之久,突然听到院门传来步履声,面上登时泛起笑容。 转眼间,冯承中大步走到书房门外,扬声道:“小的冯承中,谒见大爷。” 沈陵道:“进来吧!” 冯承中进入书房,见沈陵面色如常,毫无惊喜之色,不禁怀疑刚才的任务是不是很重要? 他一边转念,一边说道:“小的见到了周三爷,交上书信,蒙他赏给一百五十一文大钱。” 沈陵道:“很好的,你这一去一回,有没有人注意你?” 冯承中微微一笑,道:“大爷放心吧!小的步步提防,还没有发现可疑的人物。” 沈陵道:“那么咱们动身吧!马车呢?” 冯承中道:“车子已经备妥,就停在大门前的侧门旁边。” 沈陵起身出去,万祥、胡长泰等人都来相送。 冯承中拎着一个包袱及数包土产,先送上车,接着沈陵扶着万艳香上了马车,软帘垂下,万艳香长长透了一口大气,好像逃出了龙潭虎穴似的。’马车走了一阵,没有发生任何状况。沈陵问道:‘万祥会不会不守信,加害你两个妹妹?’ 万艳香摇摇头,道:‘不会吧?我不知道……’沈陵道:‘他最好守信,否则他将来一定后悔莫及。’万艳香怔怔地瞧着他,凤目中露出奇怪的神色,接着轻叹了一声。 沈陵心中一动,认为她是在怀念昨日病故的丈夫,颇感歉然。 ‘在下深感抱歉,累你在守丧期间陪我历险,我除了代表敝组织向你致上心意外,天下苍生亦将会感激你的义行。’ 万艳香摇摇头道:‘你会错意啦!我并非是为了先夫难过。他死去或活着,对我来说,都是毫无意义。’ 沈陵怔住了,心想:这是什么话?因此,他不敢接口。 万艳香瞟了他一眼,道:‘你为何不问原因?’沈陵苦笑了一下,仍不作声。 万艳香径自道:‘家翁是宛平府的首富,亦是出了名的大善人,实际上他却是个为老不尊的老甲鱼。我婚后的第八天,家翁就借故对我毛手毛脚,当我将此事告诉先夫时,先夫竟然不以为意,并劝我应顺着家翁一些……’她停歇了一下,又道:‘某日的一个下午,我无意间发现先夫和家翁,同时与一名侍妾在房中做那种勾当……自此之后,我对这桩婚姻死了心,恨透了这个家,以及这个家中所有的人……’沈陵轻声道:‘我很抱歉,让你勾起不愉快的往事。’万艳香道:‘往事的确是不愉快,可是现在我却很愉快,因为我已脱离了牢笼,再也不用回到宛平了。’ 沈陵道:‘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万艳香道:‘我还没有想到今后之事,我目前积蓄颇丰,衣食无虑,用不着急着找男人依靠。’她看了沈陵一眼,又道:‘你知道吗?你很棒,是我喜欢的那一类型,可惜你我相遇太晚,否则我不会放过你的。’ 沈陵道:‘你很大胆,不过我并不适合你,因为我像个瘟神,走到哪里,麻烦就会跟到哪里。你很年轻,而且非常美丽,将来必能找到一位理想的男人。’万艳香突然泛起幽怨的神色,垂下头去。 沈陵不明白她是否触动了心事,而变得如此难过。 他不想多事,因为他自己的烦恼已经如山之积,实在是无力再替别人负担了,何况牵涉到男女感情的事,更为麻烦,所以他不但不问,还赶快岔开话题。 他自帘缝中向外看了一眼,轻声地道:‘外面的情形似乎相当的严重,咱们必须小心些。’ 万艳香慢慢抬头,接着从帘缝望出去。 她见到街上的人,熙来攘往,与平常并没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但她不想反驳沈陵的话,便默然不语。 沈陵轻声道:‘目下尚是在大街上,便已有不少人化了装在巡弋检查,若是到了城门,一定更加严密。’ 万艳香忍不住问道:‘沈先生,你一直没往外看,怎知街上情况严重?’沈陵微微一笑,道:我当然有我的法子。” 万艳香将娇躯向沈陵靠紧一些,道:“我们会不会被识破?” 沈陵道:“我想应该不会,庄三姑的易容技术巧夺天工,你看我像不像凌君强?” 万艳香点点头,道:“像,外表太像啦!” 第二十六回 狭路相逢 此刻,马车已接近城门。 沈陵和万艳香都一齐听到鞭梢轻轻拂过窗框的声音。紧接着马车陡然停止,万艳香正惊疑问,沈陵拍拍她的香肩,示意别惊惶。 “咱们被人拦住了,应该向外察看,方合情理。”沈陵话声一落,把车帘掀开一道缝隙,向外窥看。 万艳香亦凑过去窥看,心里同时明白刚才冯承中以鞭梢拂过车窗框之举,敢情是一种暗号,通知有情况发生。 她目光到处,只见七八个劲装大汉,都佩带着兵刃,有两个正在前方,拦住了马车去路,其余的人,则分散在马车两侧,形成监视之势。 万艳香大吃一惊,暗忖:这些人都是锦衣卫的高手,看他们这种阵仗,莫非已经接获线报,知道我们这一辆马车有问题? 正转念间,一名大汉走近车厢,敲了一下,道:“开门!” 沈陵把门扭开时,只见敲门的那个人,已经退出五六步,正在严阵作势以待。 马车内虽暗,外面的人却仍能一目无遗。 这名大汉一手按刀,大步走近,探头人厢查看了一下,又转眼仔细打量车厢内的一双男女。 他没有说什么,旋即走开。 接着另一个人过来,也探头查看。 沈陵认得此人,他正是锦衣卫副统领李正昆李大人,此人的身分在锦衣卫中,仅次于魏涛魏二爷,因此他很可能带了大批高手在此搜捕。 李正昆的目光像闪电般,在沈陵和万艳香两人面上转来转去。 沈陵镇定地道:“诸位,这是怎么回事?干吗拦住我们?” 李正昆道:“你们是万家的什么人?” 沈陵尚未开口,万艳香抢着道:“我是我爹的大女儿,你是谁呀?” 李正昆只哼了一声,退开两步,万艳香心中不禁透了一口气。 然而马车仍然未动,李正昆身边多出一个大汉。 李正昆道:“咱们不能马虎,一桩桩查个明白,先查这个赶车的身世。” 那大汉道:“这车把式姓冯名承中,属下认识他,是这一行里的出色人物。” 李正昆哦了一声,道:“这辆马车呢?” 那大汉道:“是万家的,没有错。” 李正昆道:“车里的一双男女,是万家的大女儿和大女婿,你去认认看。” 那大汉道:“万家有三位千金,都是出名的美女,但属下却没有见过。” 李正昆道:“找一个见过的人来?” 那大汉应声道:“是!” 他一转身,迅快离去。 沈陵心想那个李正昆的确机警细心,难怪在锦衣卫中,高踞第二把交椅。他们如果找来一个见过万家三女的人来,大概可以顺利出城了。 万艳香投向他的目光中,也透露出安心之意。 这时又有一个大汉走到李正昆身边,问道:“李大人,莫非有问题么?” 李正昆道:“现在还不知道,你去认认看是不是万家的女儿与女婿。” 那大汉应了一声,走近车门,探首内望。 这大汉突然嘻嘻一笑,道:“原来是大小姐和凌姑爷,你们怎么啦?也不叫一声王叔叔,难道你们连我王浩都不认识了?” 万艳香根本不认识这名大汉,闻言一怔,及至看到王浩作出的手势,心中才明白。 她立刻惊喜地道:“哎!是王大人王叔叔,你来的正好,这是怎么回事呀?” 沈陵听万艳香这么一说,便知道那王浩打的手势,必是她们集团的暗号,登时宽心大放,亦跟着叫了声“王叔叔”。 王浩哈哈一笑,道:“侄女儿别见怪,这是误会,有王叔叔在这里,还有这位李大人,他是我的上司,有李大人一句话,京师里你横着走也没有人敢哼一声。” 李正昆走近来,道:“原来是王大人认识的万家小姐与姑爷,那倒要怪我多事,耽误了你们的行程啦!” 王浩笑道:“李大人别这么说,你们今日在这儿相见,也是缘份呀!对了,你们上哪儿去呀?” 沈陵道:“小侄们要回宛平,此次为家岳祝寿,来京玩了十多天,家父日前已着人催归,所以今日赶早出城。” 王浩点点头,道:“原来是贤侄的尊翁召你们回去,那倒是不要耽误时间,免得他老人着急。” 李正昆道:“对,别再耽误了。” 他摆摆手,拦路的人都散开。 王浩道:“待我送他们出城,免得又被耽误。” 他话声一落,跨登马车前面。 冯承中哪敢错过机会,迅即扬鞭驱马,辚辚驶去。 马车来到城门口,王浩大咧咧的坐在前面,这时已有不少往来车马行人,堵住去路。 那些搜查车辆行人的,都是便衣装束的大汉,但另有大队禁卫军把守着,声势十分浩大骇人。 一名军官过来,见了王浩,立刻行礼,道:“王大人,你要出城么?” 王浩颔首道:“是的,给我清一条通路。” 那军官应了一声,立即召了数名禁军,清出一条通路。 冯承中立即驱车,霎时出了城外。 此时,冯承中固然松了一口气,连车厢内的沈陵及万艳香,亦莫不大感轻松。 可惜这阵轻松只是昙花一现,原来路边突然出现一个劲装佩刀大汉,一面作手势命马车停止,口中还吆喝着。 王浩道:“停,停,这是东厂的人!” 冯承中勒缰刹车,心中暗暗嘀咕。 王浩在车上抱拳道:“兄弟是锦衣卫的王浩,诸位是哪一位大人麾下弟兄?” 其中一个大汉躬身道:“王大人,在下等是唐大人唐云生麾下。” 另一个大汉接口道:“王大人和敝上司是朋友,我们都晓得。既然此车由王大人护送,那么容小可禀报一下,请王大人见谅。” 王浩笑道:“好说了,有烦把此情上复唐大人,这是公事,诸位奉命行事,谁也不能怨怪。” 那大汉转身而去,闪人路边一间屋子内。 王浩道:“贵上怎么说?” 那大汉躬身道:“敝上没说什么,只吩咐小可来请王大人进去一下,似是有要紧之事面告。” 王浩哦了一声,跃落地面,随着那大汉行去。 其他的三个佩刀大汉,临走开时很客气地向冯承中打个招呼,还叫他把车子停靠路边一点,以免妨碍别人。 沈陵双眉紧紧锁起,尽向屋子望去。 万艳香轻声道:“看来没有什么问题。” 沈陵摇摇头,道:“一定有问题。” 万艳香大吃一惊,道:“你认为哪里有问题呢?” 沈陵道:“我也说不上来,反正其中有点蹊跷,至少屋子内不单单是唐云生,必定有身分更高级之人,才会传话叫王浩进去。” 万艳香泛起愁色,道:“莫非王浩本身出了漏子?” 沈陵道:“相信与他本身无关,照道理推想,这间屋子内,必有高级人员坐镇,因为这儿已等于是最后一道关卡,若是走了眼,便不能挽回啦!” 万艳香轻轻地道:“会不会是无双飞仙邵安波呢?” 沈陵瞪了她一眼,忖道:“她一开口就提邵安波,可见得我的事情,她已知道了不少。 他没有吭声,过了一阵,屋子内人影闪动,接着走出四个人,共是两男两女。 那两个女的,果然是无双飞仙邵安波和她手下之一的冷月。 两个男的,一是王浩,另一个是红面大汉,大概就是唐云生了。 由于马车已靠近屋子,所以无双飞仙邵安波,几乎一出来就到了马车旁边。 她比个手势,冷月上前把车门打开。 王浩道:“凌贤侄、万家侄女,这一位是邵仙子,这是唐大人。” 沈陵和万艳香只好欠身为礼。 无双飞仙邵安波先盯住万艳香看,看了一阵,才把目光移到沈陵面上。 她骤然一看,感到这个凌君强的面部及五官轮廓,有点像沈陵,自然这是因为她与沈陵相处得久,十分熟悉之故。经过再仔细观察,看不出对方面部曾易容的痕迹,旋即哑然失笑。 她泛起一丝难得的笑容,向沈陵点点头,道:“好,你们走吧!” 王浩立刻吩咐冯承中,道:“走吧,我不送啦!” 他顺手关好车门,冯承中再次松了一口气,驱车驶去。 不久工夫,已驶出数里之遥。 万艳香伸手按住胸口,道:“哎!果然是无双飞仙邵安波,她的目光好怕人,冰冷而锐利,好像能够一眼就看穿别人的身子似的。” 沈陵道:“她的确是很高明的人物。” 万艳香冷冷一笑,道:“她虽然很高明,但强中自有强中手,这一回又栽了一个跟斗啦!” 沈陵道:“很难说,刚才她眼中的神色,好像已看出了我们之间的关系似的,这个女人很了不起。” 万艳香道:“不管怎么说,我们总算已出了龙潭虎穴,邵安波再厉害,目下也无奈何我们了!” 沈陵见她很开心的样子,便把他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突然间,冯承中的鞭梢,又擦过窗框。 车内的两人都为之—怔,齐齐从帘缝望出去。 四周并无异状,只有在前面不远的岔路口,有两骑站立,两名骑士都是女子,特别惹眼。 冯承中在车座上看得真切,认出是刚才曾经开车门查看过的邵安波,以及那名侍婢,所以连忙发出暗号警告车中的沈陵。 沈陵眼力何等锐利,早已认出两骑士的身份。 他叹了口气,道:“唉!果然是她。” 万艳香道:“天啊!她怎么会跑到我们的前面呢?” 沈陵道:“她是绕过抄截,赶到前面拦堵我们,这个女人太厉害啦!” 万艳香忽然提出一个连沈陵也找不出答案的问题。 她问道:“假如你有机会的话,你可下得了手杀死邵安波?” 沈陵沉吟了一下,才点点头,道:“我下得了手,为了国家,莫说是邵安波,谁我都能杀。” 万艳香打了个寒颤,身上泛起一片冷意。 马车维持着原来的速度,眨眼间已到了岔道口。 邵安波身边的冷月催马拦住了马车去路。 冯承中很不情愿地停下来。 冷月冷冷瞪视着这个车把式,道:“你下来!” 冯承中皱皱眉头,道:“什么事?” 冷月道:“下去,在路边跪好,听候发落。” 冯承中哼了一声,把目光转开,不再看她。表示出心头火起,却不愿辱骂女流之态度。 冷月见了他的态度,反而不生气了,她认为这个车把式很有男人气概,不愿与女流之辈生事。 无双飞仙邵安波不理会他们的闲帐,催马来到车厢旁,掣出寒水虹宝剑,挑开帘子。 这口寒水虹泛起阵阵寒气,车厢内的人固然感到冷意,就连前座的冯承中,亦有寒气砭骨之感。 沈陵猛觉那把宝剑剑尖上,射出一缕劲气,笼罩着他,深知无法假装下去,于是暗中运功抗拒,还瞪大双眼,逼视着邵安波。 邵安波的目光在他面上探索了一阵,冷艳迫人的面庞上,突然泛起一丝笑容。 她的笑容非常难得,使沈陵大有春风解冻之感,心头一阵温暖。 她微微一笑,道:“阿陵,久违了!” 沈陵也向她笑了一下,颔首为礼。 邵安波道:“我真感到难以置信,凭你的一身傲骨,居然也肯易容,还伪冒别人的丈夫。” 沈陵俊目一眨,问道:“我露出什么马脚?竟然被你看穿伪装?” 邵安波道:“没有,一点马脚都没有。” 沈陵道:“既然没有破绽,何以你能识破我呢?” 邵安波道:“这是因为你我曾是敌人之故,尤其是我曾把你列为潜力最大的敌人,因此,我对你下过工夫观察。我敢保证,连你母亲也比不上我那么熟悉你的面貌。” 冷月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 只听冷月道:“快下来,不然的话……” 邵安波突然道:“冷月,不要管他……” 冷月十分意外地应了一声,随即也挨到这边,探头窥看车厢内的一双男女。她吃吃地笑道:沈先生,你什么时候娶了这个美娇娘呀?怎么连喜酒也不请我们喝一杯!” 沈陵气恼地哼了一声,道:“笑什么?你小心点,我不反击你则已,一旦反击,包你欲哭无泪。” 他说得那么的肯定自信,冷月深知这人有神鬼莫测之能,不禁大吃一惊,显得非常害怕。 她急忙道:“沈先生别生气,婢子并不是存心取笑你的。” 邵安波瞪了她一眼,心想:这个丫头不知做过什么亏心事,所以畏惧沈陵。 她的目光转到万艳香面上,道:“你是万家的女儿,凌家的媳妇?” 万艳香茫然点头。 要知她久闻东厂四大高手之名,尤其是无双飞仙邵安波,因为同为女性之故,对她的事更为留心,所以特别深知她的厉害。 再说以邵安波的身份地位,比起她一个普通的女子,实在相差得太远了,所以她在邵安波面前,就连敌对的资格都没有,心中只有自卑和畏惧之感,因此只能点头,连说话的勇气都没有。 邵安波带着威胁的语气,道:“他冒充你的丈夫,你可知道被查出以后的后果有多么的严重?” 万艳香仍是茫然地点点头。 邵安波道:“很好,你既然敢冒诛九族之祸,袒护这个要犯,你们的关系一定很不寻常,所以我对你甚感兴趣,必须查个明白。” 这话大致上说明了她何以不立即采取激烈行动的缘故了。 万艳香呐呐地道:“没有……没有,我和沈大侠没有特别的关系。” 无双飞仙邵安波冷笑道:“没有吗?那么你万家之人,一定是失心疯了。” 冷月道:“二夫人,把她交给婢子,不出片刻,保险教她说出实话。” 邵安波道:“唔!这倒是个好办法,沈陵!你反对不反对?” 沈陵道:“当然反对!因为她根本不知道,假如你们能从我口中查出内情,方算是本事。” 邵安波面色一沉,道:“你以为我对你没有办法么?” 沈陵笑笑道:“那得看是在怎样的情况之下而言。” 无双飞仙邵安波显然已经有点被激怒了,道:“笑话,我要修理你还不容易吗?任何状况都行。” 沈陵暗笑道:“那不一定,只有在目前的情况之下,我才束手无策。” 邵安波大感意外,道:“你说个道理来听听。” 沈陵道:“我有三个理由,其中之一,就是咱们在此说话,大道上来往人多,耳目甚杂,消息很快会传到城里,不出片刻,大队人马赶到,纵有三头六臂,亦无法抗拒你们。” 邵安波恼怒道:“我哪须别人相助?” 沈陵立刻接口,道:“好,那么咱们换个地方再说,你要收拾我的话,在别处也是一样的呀!” 邵安波毫不迟疑,道:“走,那边有合适的地方。” 她当先纵马驰去。 冷月则殿后,监视着马车。 行了两三里,邵安波折入一条岔道,不远处有一座寺庙,庙门外静悄悄的不见半个人影。 邵安波带着马车,绕到庙后,那是一大块平坦空地,四周皆是树木围绕,不是熟悉此处的人,绝难发现。 马车停下,邵安波首先下马,冷冷地望着车厢。 车帘一掀,沈陵现身跃落地上,他已抹掉化妆,现出本来面目。 他那英挺潇洒的丰采,坚强冷静的自信态度,使第一次见到沈陵的万艳香,看得呆住了。 邵安波颔首道:“这才像样,好啦!闲话少说,你把刚才未说完的话快快说出来。” 沈陵道:“除了刚才所说的理由之外,还有两点,希望你听了不要生气才好。” 邵安波淡淡道:“说吧!我生不生气,对我的决定不会有影响。” 沈陵道:“第二个理由是我连日来东逃西奔,食睡不安,心神损耗,体力减退,如果此刻动手,对我不利。” 邵安波唔了一声,道:“第三个理由呢?” 沈陵道:“第三个理由,也是最重要的一个,那就是我与万家大小姐同车而逃,看起来好像有极深的关系,这一点足以启你杀机,而无可否认的事实是,当你胸萌杀机之际,你的武功威力必更强大。 邵安波一听,气得凤眼圆睁。 要知她一辈子也没对任何男性动过情,而沈陵言语中,却指出也已爱上了他,所以生出妒念杀机。这种话就算她很爱沈陵,当着别人面前,也受不了,何况她动的情,还未到这种地步?” 因此倒不如说,邵安波的杀机,其实是被沈陵的话所引起的。 邵安波冷冷道:“你的舌头嚼完了没有?” 沈陵沉吟了一下,才道:“本来我不想再说的,但我还是说出来较好。咱们拼斗时,我纵有机会,也对你下不了杀手,所以说目前情势对我极为不利。” 邵安波一腔怒火,竟然被他轻轻数语,就消去了大半。当然心头的恼恨,还是没有完全平息。 她没有立刻出手,反而收起了寒水虹宝剑,走向一边,负手沉思起来。 所有的人,包括冷月在内,都不明白她为何沉思?更不明白她为何不出手? 沈陵神色最冷静,虽然他内心波涛起伏。 冯承中走到他身边,低声道:“大爷,快溜……” 沈陵惊讶地看他。 冯承中又道:“小的挡她一下。” 原来这个京华镖局的人,打算舍命挡邵安波一下,沈陵一则甚为感激,一则十分疑惑,自己怎值得他卖命?难道他的性命这么不值钱? 沈陵摇摇头,轻声道:“不可轻举妄动。” 冯承中垂手躬身,行了一礼,便退到一边。 邵安波轻咳了一声,道:“沈陵……” 沈陵应了一声:“什么事?” 邵安波道:“过来,让我瞧瞧你。” 沈陵大步走到她身边。 邵安波满意的点点头,同时很专心地凝视他。 沈陵屹立如山,面上全无表情,任她凝视。 邵安波疑惑地道:“现在的你,就像犯了天条,深知死罪无法可免,已横了心豁出去,谁都不怕,甚至连死神也不怕……” 她停歇了一下,又道:“可是你又像是有恃无恐,并不在乎你的敌人,这种两极化的现象,叫人难以判断……” 沈陵一愣,道:“我什么地方表露出这种现象呢?” 邵安波道:“老实告诉你,我是用智慧之眼观察到的结论,并非用这对肉眼……” 她嘴角浮起一丝嘲笑,又道:“我想你刚才的话,真正的用意,其实是激我出手杀死你,虽然你表面上装得好像不愿意死似的……” “我死在你剑下,有何好处?” “好处多啦!”邵安波冷笑道:“第一,你可断绝了我循你身上线索,追查其他重要人物的行动。其次,你猜我可能为了避讳妒嫉之嫌,或会放过万艳香。哼!你老实说,是不是这样想法?” 沈陵没有作声,望着这个美丽而又厉害的对手,暗自叹了口气,虽然对方完全猜错了他的心意,但却不得不佩服她的智慧。 沈陵轻叹道:“你究竟有什么打算?” 邵安波道:“你目下已经走投无路,就算自杀,亦于事无补,至少万艳香一家人已经株连在内。还有就是锦衣卫的王浩,哼!我一定可以从他身上追出很多有关的人来……” 沈陵道:“在下的话也许二夫人难以置信,那位王大人,与在下全无关系。” 邵安波道:“那不管,反正总有某种原因,才会扯上。” 沈陵耸耸肩,不再作声。 邵安波沉吟了一会,才道:“目前你只有一条路可走。” 沈陵静静的望着她,仍不接口。 邵安波缓慢却沉着有力地道:“你带我去会见你的上级‘天堂鸟’。” 沈陵大为惊讶,问道:“你说什么?” 邵安波道:“带我去见天堂鸟,或是你们组织的最高领导人。” 沈陵倒抽一口冷气,转眼向旁边的人看了一眼,只见冷月和万艳香、冯承中等在一起,隐含监视之意。 邵安波不在意地道:“他们在那边,听不见我们的谈话,你用不着担心这个消息会泄露出去。” 沈陵道:“二夫人,你可知道你提出的是什么要求吗?” 邵安波冷哼一声,道:“我不是要求,是命令,也可以说是条件。” 沈陵道:“我依你的命令做了,有什么好处?” 邵安波道:“很难说,可能少死很多人,当然是你们的人。但是,你本人脱离险境,这一点倒是可以确定的。” 沈陵感到有点啼笑皆非,道:“二夫人,以你猜想,我是否会带你去?” 邵安波道:“这很难说,你如是知机识势之人,便会带我去,如果是一个愚勇匹夫,就不会带我去。” 沈陵沉吟了一下,道:“此事在下不能作主,在下要先去请示一下。” 邵安波道:“好,我跟你一道去。” 她转首向冷月道:“冷月,你负责将万艳香送回万家去,不得发生问题,亦不许使人生疑。” 冷月道:“婢子遵命!” 她将万艳香扶上马背,双人一骑,策马离去。 此事她们做来,轻而易举,所以沈陵完全相信。 邵安波瞥了冯承中和马车一眼,道:“你这位车把式及马车如何处置?” 沈陵没有回答,径自走向冯承中,在他耳边低声交代几句,冯承中躬身行礼后,立即跃上马车,一扬鞭马车立即驰离而去。 此刻,这块空地上,只留有他们两人,显得有些寂静。 邵安波见沈陵毫无要动身的样子,不由皱起秀眉,问道:“该动身了吧?” 沈陵道:“还得稍等一下,我尚未接获会晤讯号。” 邵安波“唔”了一声,道:“贵组织那位天堂鸟,是否就是最高领导人?” 沈陵道:“我一开口,准会挨你骂!” 邵安波讶道:“为什么?” 沈陵道:“因为我只能说不知道呀!” 邵安波哼了一声,道:“老实说,你这个人有时真可恨。” 沈陵这时轻不得重不得,只好淡淡一笑。 邵安波又道:“但不管怎样,我不妨告诉你,他们追捕天堂鸟迄无结果,业已发动另一项阴谋,准备加害东宫太子了!只要整掉了太子,你们所做的一切,将皆付之流水。” 沈陵大吃一惊,道:“这话可是当真?” 邵安波揶揄地笑笑道:“真真假假,你自己参详。” 沈陵沉吟道:“如果他们发动加害东宫太子的阴谋,那只有通过万贵妃,从皇上身上下手。换言之,是由万贵妃进谗言使皇上废了太子,另立储君。” 邵安波道:“你分析得一点也不错,但可惜的是你们这个集团之人,对此毫无办法。” 沈陵泛起了苦闷恼怒的神色,浓眉深锁,默然不语。 邵安波心中泛起一阵快意,因为这个英挺刚强的男人,一直只有给她烦恼,使她时时不安,而她虽然利用权势及武功等方法,都一直奈何他不得。 现在这个消息,却能够大大修理沈陵,比任何手段都有效,所以她心中的闷气一扫而光。 邵安波又道:“我不妨再透露一点消息给你,那就是东宫太子的危险,已迫近眉睫了。 以我的估计,大概不出半个月工夫。”她停顿了一下,又道:“你们这个集团的人,将因东宫太子的被废而变成终身被缉捕的钦犯,个个祸延九族,永远无法化解。” 原本神色极为愁苦的沈陵,星目中突然神光湛湛,嘴角噙着残酷的冷笑线条,凝视着左前方的树林。 邵安波见情一怔,正待开口询问,突然察觉有异,似是有人潜到附近。 左方树林内传出“沙”的微响,邵安波一声娇叱,细腰一扭,身形腾空射去,快逾闪电。 她人在空中,嗔声叱道:“什么人?” 语声未歇,她的人已窜入林中,但见前面人影倏然闪逝,更不怠慢,脚尖一探,沾地即起,疾向人影闪逝之处追捕。 她动作如电,盯住那么一点点影子,霎时已追出四五十丈之遥。 前面的影子已经变成清晰的背影,是个贩夫打扮的中年大汉。 邵安波猛提一口真气,身形斜斜腾空而起,像是御风飞行的仙女,向前破空射去,眨眼间已到达那人背后丈许处。 这是她赖以成名的独步秘传轻功身法,一口气凌空虚渡八九丈,快若飘风掣电。 那中年贩夫听得身后风声有异,突然旋开四五步,身法极为滑溜,使邵安波捉摸不定,因而无法趁势出手攻击。 双方蓦地都停住,面对面的相峙。 邵安波冷哼一声道:“我道是谁,原来竟是蔡长安蔡大人,无怪轻身功夫如此的高明。” 这个被称为蔡长安的中年人,虽作贩夫打扮,可是眉宇面目间,却有一股阴鸷沉猛之气。 他拱拱手,道:“邵仙子的口气中,好像对兄弟有所误会。” 邵安波冷冷道:“蔡大人以天雷掌和八步赶蝉轻功驰誉武林,又是东厂供奉的高手,我邵安波岂敢有什么误会?” 蔡长安陪笑道:“邵仙子,你难道不能消释误会么?兄弟引你追来,实在是有紧要消息奉告。” “蔡大人美意我很怀疑。”无双飞仙冷笑道:“假如你有消息告诉我,何须将我引开,况且蔡大人向来是阴风客冷青云的最得力臂膀,难道今日突然变了性情,竟会帮起我邵安波么?” 她话声方歇,玉手一抬,“铮”一声寒水虹宝剑出鞘,登时卷起一股寒冷之气,游漫当场。 蔡长安不觉退了一步,道:“邵仙子,你怀疑也好,怎样也好,总得要让兄弟把话说出来呀!” 邵安波淡淡地道:“用不着了,我们先在武功上印证一番再说。喂!你小心了……” 她扬起长剑,剑尖遥罩对方中盘,阵阵杀气加上寒水虹宝剑本身寒气,向对方涌射而去。 蔡长安打从短衣下摆掣出一支铁笛,一挫马步,登时也涌起一股极大的气势。 他洪声道:“邵仙子,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兄弟实是怀着好意而来……” 邵安波冷叱一声,长剑寒光暴射,精芒耀目,疾向对方卷去。 蔡长安面上现着着急的表情,但手上一点也不敢怠慢,铁笛横抽直扫,一封“左右逢源”,封住敌剑,左手起处,直劈出去。 他的左掌一扬,风生云涌,响起一阵震身的霹雳之声,威势骇人,这就是他仗以成名的绝艺天雷掌。 这一使出来,果然威力蛮大,盛名不虚。 邵安波连攻三招,竟然被对方的铁笛和天雷掌的重手法化解开了。 两人倏地分开,绕圈盘旋,寻隙抢攻。 双方盘旋游走了一阵,邵安波娇叱一声,寒水虹宝剑一圈一弹,但见剑光洒、青蒙蒙一片寒芒,电掣般向对方射去。 蔡长安大喝一声,铁笛藏胸不发,左掌甩劈如风,呼呼呼一声数掌,响起一连串殷雷,迎向剑光。 邵安波罩向对方的剑网,突然收束成一线,在对方防卫网几微的缝隙中,乘隙而进,尖芒刺人蔡长安的心脏,一击中的…… ※※※※※※ 沈陵目视无双飞仙邵安波,飞身入林之后,仍然一动也不动伫立,嘴角的一抹残酷的冷笑依然。 突然间,树林中人影急闪,先后出来十七个劲装大汉,为首之人,正是那位锦衣卫副统领李正昆李大人。 十七个人一涌而上,半弧形三面包围,一开始就摆出好像要群殴的阵势,人多势众震慑对手,这是官家的常用手段,而且永远有效。 沈陵凝目打量面前那些锦衣卫的高手,个个都是神态沉毅,并流露出骠悍神色,除了李正昆外,这十六个人穿着相同,佩刀也是相同的狭锋刀。 李正昆跨步上前,直逼至沈陵站立之处丈内,脸上涌出狞笑。 “果然是你这个姓沈的钦犯,总算被我找到了。”李正昆得意地又道:“你这家伙的确不简单,不但逃出魏大人的天罗地网,并且还击杀了本卫余圣明、吴大用两位校尉。目前上面已颁下命令,假如无法生擒你,就格杀勿论,你是要乖乖投降呢?抑是要与咱们搏命?” 沈陵不答反问:“魏涛呢?他为何不亲自来?” 李正昆阴阴一笑,道:“魏大人等会儿会来的,但你如不肯投降的话,就不可能见到他了。”他得意的指指同伴,又道:“他们十六位是本卫截杀小组的成员,是本卫精锐中的精锐,在他们雷霆的搏杀下,你将无全尸!” 他一打手势,那十六名大汉同时“铮”一声,拔刀出销,动作整齐划一,气势雄壮无比。 沈陵掣出缅刀,以行动作为答复。 他大踏步上前,一步一顿,虎目中冷电四射,脸上涌出冷峻、阴沉、残忍、冷酷等复杂的表情。 他的脚步稳定,节拍均等。 突然,他一声厉啸,疾步而上,立即刀光乱舞,刀罡飞腾,锲入如山的刀阵之中,风雷骤发,惊心动魄。 锲入、中分、侧卷、反扑…… 飞腾的刀光八方迸射,虹影流转如电,疯狂的冲刺,致命的砍劈。 鬼哭神号,血肉横飞。 沈陵如幻似虚的身形,每一冲刺便是一条人命,每一回转便有一人见阎王。 好凶、好狠、好惨! 像是狂风暴雨摧花,更像是屠场里在作业,凄厉的号叫与发狂般的惨呼交鸣,令人闻之惊心动魄,血液为之凝结。 好一场狂风暴雨似的惨烈恶斗,一场空前的惨不忍睹的大屠杀。好漫长的片刻,总算结束了。 李正昆李大人,在沈陵攻击开始时,即退出包围的弧形圈,以免妨碍截杀小组成员刀阵的运转。 此刻,他站在圈外,脸色苍白得如鬼般,持剑的手不停的在抖索,惊怖欲绝的眼神极为恐怖。 沈陵站在四周布满尸体的场中,神色冷肃,脸上的肌肉像是冻结了,仅一双虎目神光四射。 他的缅刀沾了血,但血不多,刀一振,刀上的血迹飞散。 “我的天!”李正昆仰天长叹一声:“我们的截杀小组,反而被……被人截杀殆尽……” “莫道苍天无报应,举头三尺有神明。”沈陵神情冷肃,话声如冰,道:“你们这些陷害忠良,鱼肉百姓的衣冠禽兽,如今报应临头了。上天借我之手,屠尽你们这些丧尽天良的畜牲。杀!” 语音方落,足尖一勾一挑,散落地上的一把狭锋刀,化为一道激光,疾如闪电般射向三丈开外的李正昆李大人。 神智尚未完全恢复清醒的李正昆,连闪躲的机会都没有,刀身贯体盈尺,透背而出,一声惨号,砰然倒地毙命。 沈陵长长吁出一口气,收刀扣回腰间,正待举步,突感背后有极为强劲的罡风袭来。 偷袭的人,是一位身着长杉的中年壮汉,正腾空人刀合一猛扑沈陵。 机警敏捷的人,本能的反应永远比神意快一刹那。沈陵乘势向前扑倒、着地、翻身、出掌,一气呵成,反应神乎其神。 生死关头,他用上了真才实学,向上吐出的双掌神功迸发,两股无形的可怕劲流,在八尺上空会合,然后发出一声劲气进暴的异鸣,罡风骤发,气流急剧流动的啸声,有如狂风掠地,也像午夜的万顷波涛。 中年壮汉的刀,被他击出的两股掌劲一聚,刀突然断成了五段,余劲威力仍然,一涌及胸。 中年壮汉下扑的身躯一顿,上身一挺,嗯了声重重下坠,砰然一声大震,在地上挣命,五官出血,只叫了两声,便开始抽搐。 第二十七回 怒刀追魂 沈陵赶忙坐下,定下心神运气行功,把快要消散了的元气,一丝一缕引回气海,以便及早恢复精力。 他攻击的两掌,是匆忙中聚劲急发的,比事先运功而发多耗一倍以上的真力,必须及早调息。 约一盏热茶时刻,他的真力已恢复八成,正待继续以竟完功,数丈外忽然划空传来一声震耳长啸,两条人影同时落地。 沈陵抬目一瞧,来人竟然是锦衣卫统领魏涛,以及一位着东厂便服的中年人。 沈陵立即停止行动,顺手捡起地上的一把狭锋刀,一个侧身翻滚,跃身而起,全神戒备。 魏涛和那个中年人,目睹现场那些尸体,脸色倏变,目中流露出惊疑神情。 过了半晌,魏涛厉声问:“这些人都是你下的毒手?” 沈陵不答反问:“你说呢?” 中年人接口道:“魏大人,沈陵很可能另有同党,否则凭他一人之力,岂能搏杀咱们这么多的高手?” 魏涛环目四顾,似乎并无异常,最后将目光重新落在沈陵身上。 他怒声道:“沈陵,你果然诡计百出,不但逃出咱们严密的搜捕网,而且还伙同同党杀害厂卫人员,我要将你碎尸万段,诛灭你九族!” 沈陵冷冷地道:“姓魏的,你真的以为我怕你吗?老实说,你的真才实学并没什么了不起,只不过仗着人多势众,耀武扬威而已。你凭什么能将我碎尸万段?又有何能力灭我九族?” 中年人突然怒叱道:“姓沈的,你好大的胆子,你竟敢冒犯魏大人,就凭这一点,你该死上一百次!” “关长风,你没当几天走狗,居然就具有十足走狗嘴脸,真是难得。”沈陵毫不留情地出言挖苦。 他目前只剩下八成真力,深怕对方联手,所以他故意激怒对方,希望争取一对一的机会,以便各个击杀。 那个叫关长风的中年人,果然被激怒得像被踩到尾巴的狗。 他一声怒吼,蜈蚣钩出鞘,火速地冲上,蜈蚣钩如雷霆电击。 沈陵微—晃身,狭锋刀以攻还攻,毫无顾忌地切入。 关长风蜈蚣钩一振,迅速地封架走中宫射来的眩目刀光,只要一接触刀光,刀必定碎断或脱手而飞。 很不妙,刀光不是直射而入的,乃是以诡异的小角度闪炫,而且射入的速度也不是平均的。 刀光在半途突然慢了极端的刹那,奇妙地从蜈蚣钩掠过的后缘,以更快一倍的速度射入,狭锋刀的锋尖无情地掠过关长风的咽喉。 刀光暴退,蜈蚣钩却收不回来,连人带钩向右前方斜冲,远出丈外跌仆倒地,抽搐了几下即寂然不动。 沈陵庄严地举步,脚步稳定,节拍均等,走向魏涛身前的九尺处停住,虎目中冷电四射,脸上涌出冷峻阴沉的表情。 魏涛已恢复冷静,但内心却极度震惊。 他很清楚关长风的底细。 关长风绰号生死一钩,内功修为极为浑厚,御钩的真力无可克当,真气猛烈可外发伤人,修为比他浅的对手,绝难经得起,大多会刃碎人裂。 但是做梦也没有想到,竟然被沈陵一招击毙,要不是亲眼目睹此一情景,说什么也不会相信。 在厂卫的人心目中,沈陵长于机智,善于应变,武功却甚平常,这也就是之前魏涛何以会认为死在现场的那些厂卫高手,必定是沈陵和同党联手所为的原因。 可是目下他觉悟了,他知道对方是怀有绝技的超等高手,以往的形象,全是故意装出来的。 他收敛一下心情,长长地吸一口气,徐徐吁出。 “铮”一声,长剑出鞘,突然进发出慑人气势。 一声冷叱,魏涛已毫无选择,剑发狠招乱洒星罗抢制机先,发起猛烈的攻击。风雷乍起中,洒出虚虚实实难辨剑影的迸射银星,速度太快,对面的敌人,绝难分辨哪一颗银星是致命的一击。 “铮铮铮!”金铁交鸣陡然爆发。 沈陵一连封住了三颗致命的银星,将魏涛震退了半步后,一声长啸,他顺势猛扑面带惊容的魏涛。 “铮!”一声大震,火星直冒,魏涛硬接了狂野的一击,崩开了沈陵的刀,马步仅稍挫半步 沈陵不再迟疑,展开狂风暴雨似的抢攻。 “铮!铮铮铮……” 双方都快逾闪电,绝对无法避免兵刃接触,强攻硬抢,气势如虹,没有任何游走的机会,每一刀剑都是生死间不容发的绝招。 沈陵第一次碰到如此高明的对手,以神御刃攻势如潮,双方皆以神意相搏,已经没有所谓招式了。 不知何时,无双飞仙邵安波出现于林缘,伫足旁观。 眩目的激光,迸爆的火星,风云似的刀罡剑气啸鸣,依稀难辨的虚幻人影,剧烈的兵刃交鸣。看得邵安波粉脸色变,心跳加速。 “铮铮铮……”金铁交鸣声再次响起,两个人同时向后暴退六尺。 两人脸上都汗光闪闪,呼吸有点急促,但沈陵的面上却多了一分冷酷的神情。两人都在乘机调息,期能于最短时间内恢复正常。 约半盏热茶时光,两人的呼吸已转顺畅。 魏涛洪声道:“咱们如此拼斗,纵使再拼个一两千招,也不易分出胜负,何不来一次全力一击,以定生死?” 沈陵平静地道:“我的看法也如此,来吧!咱们看看谁下地狱!” 魏涛神色一肃,举剑齐眉,手中剑发出虎啸龙吟,强烈的杀气澎湃,构成震慑人心的凌厉汹涌而出。 沈陵深深吸口气,狭锋刀斜斜前指,并徐徐拂动。就在他徐徐拂动升沉间,出现了无法解释的现象。 似乎,狭锋刀的刀身消失了,仅可看到模糊的光影,与朦胧的闪烁光华,耳中听到有如龙吟似的殷殷异鸣。 隐身林缘观战的邵安波,惊奇得张口结舌,凤目中现出奇异的光采。 她心中暗呼:“老天爷!这是元神御刀,玄门修真之士,降妖伏魔与闯关度劫的神功绝学,内丹已成才会有这种现象发生。沈陵他……” 沉雷似的喝声响起,魏涛身躯腾翻空中,身剑合一,挟着一股极为强烈的剑气,疾射沈陵。 沈陵双目凝视着刀尖,身体像失去重量似的,倏然轻飘飘地升起,像是刀的一部分,身刀合一地向对方迎去。 罡风呼啸,隐雷殷殷,三丈方圆的走石飞砂,惊心动魄。 刀光剑影乍合,陡然迸爆出无数光芒,八方激射,令人目眩神移。 这仅是为期极短暂的激烈变化,刹那间发生、剧变、结束。 当邵安波仍陷在惊吓情绪中,已有了结果。 激光倏灭,人影乍现,撼人心魄的金铁震吟,隐然在耳,气流徐敛声,有如天风远飚,余音袅袅。 沈陵倒翻出远外,叭的一声,摔倒在地,后滚翻两匝,支刀屈一腿,挺起上身,脸色苍白似鬼。 魏涛摔出丈外,蜷曲着身子,胸腹间有一道尺长的伤口,鲜血泉涌,身躯仍在猛抖抽搐。 无双飞仙邵安波及时现身,迅即扶起沈陵进入树林,在一株大树下席地而坐,开始行功调息。 当邵、沈二人进入树林之后不久,现场突然出现一名鹑衣百结面目凶丑的老妇人,手中握着一根约五尺长的黑木杖,分量似乎颇为沉重。她逐一审视过尸体后,登时骇得怪啸一声,转身飞奔而去,霎时不见踪影。 约莫过了一柱香时间,沈陵行动完毕,整衣而起,面色已恢复正常。 “你没有事吧?”邵安波的语气充满关怀。 “谢谢你,我已没事了。”沈陵用沉静的嗓音说:“刚才好险,当我搏杀锦衣卫那些截杀小组人员之后,我的真力已消耗过半,好在我及时调息,恢复了八成,方能应付对方后续人员的突袭。唉!那位锦衣卫的统领魏涛,武功之高,真是出人意外……” 邵安波深深地凝视着他,美目瞬也不瞬。 沈陵淡然地问道:“你是否有话要说?” “你这个人太可怕了,心机深沉,伪装工夫一流。”邵安波苦涩地笑笑:“打从咱们第一次接触起,你就刻意隐藏武功,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沈陵苦笑了一声,没有作声。 邵安波又道:“那时你我敌对的立场分明,你随时随地都可轻易制住我,或者杀死我,可是你却没有采取行动,为什么?” “二夫人,我沈陵从认识你到今日为止,都没有对你好过一次,我想……我应该有所报答你才对。”沉陵没有回答她的话,径自说道:“你虽然任职东厂,但为人处事并无恶迹,口碑颇佳,我实在不愿见你陷入污泥而无法自拔,更不忍见你遭到不测之险。” “哦!这话怎么说?我听不懂。” “懂不懂都无关紧要,请你立刻返回京师才是真的,换言之,你别和我在一起,行不行?”他声音表情,都显示出他不是在开玩笑的。 邵安波是何等机智老练的人物,登时晓得他这一番话,必有万分惊人的内情,至少也与魏涛等人被杀之事有关。 她考虑了一下,突然微微一笑,道:“不,我不返回京师,从今以后,我脱离东厂……” 沈陵愣了一下,道:“那是最明智的抉择,以你这种人才,怎可长久呆在东厂,与那一帮奸贼混下去呢?” “不过,沈陵,你可能会觉得失望,因为我决定和你在一起,至少在一年半载之内不离开你。” “千万不可如此。”沈陵用尽他最诚恳的声调道:“你不回京师当然最好,但和我在一起结伴同行,却万万不可。” “沈陵,你放明白一点,我虽然跟定了你,却没有别的意思。” “我知道啦!绝对不会误会你的意思……”那一丝动人的苦笑,又泛在这个年轻英挺的男子唇边:“请你让我对你做—次好事,你快点离开这里……” “哦?你苦苦劝我离开,竟然是对我做好事吗?”她的确被他那一抹动人的苦笑软化了,所以声音变得柔和了很多。 “二夫人,请吧!咱们此生若是还有见面之日,那时候你一定不会见怪我的。” “好,好,我走。”邵安波点头道:“但是……我们还有相见之日么?” “我也不知道……”沈陵叹道:“你还是快回家吧!” “回家?我回去干什么?家里又没有人等我……”邵安波语气平静地道:“春城何处不飞花,反正到处都是流浪……” 无双飞仙邵安波留下一声低低的叹息,倩影很快就消失了。 沈陵目视邵安波的身形消失后,亦像—缕青烟般掠向树林中,眨眼间便失去了影踪。 ※※※※※※ 京师中东厂和锦衣卫,都大为震动骚乱。 狂狮荆若天亲率阴风客冷青云、无双飞仙邵安波、神鞭南云,一同查访杀死魏涛等人凶手。 荆若天多年以来,已经不会亲自出手,因此,这回事态之严重紧张,可想而知。 魏涛等人被杀的现场,共有两处,狂狮刘若天已仔细勘察过。 当时无双飞仙邵安波也一同在场,心情忐忑不安。因为这两处现场她都来过,而且其中之一是她的杰作。 荆若天在第一现场,亲自察过魏涛等十八名锦衣卫人员,以及另外两名东厂高手的伤痕死因之后,没有作声,随即转到数十丈外的第二现场。 那边是东厂一流高手蔡长安被杀之处,这蔡长安乃是阴风客冷青云的心腹,所以冷青云眼中透出愤恨恶毒的光芒,陪着荆若天到处察看。 “荆大哥,蔡长安兄惨死之故,究竟是被利剑破心脏先死的呢?抑是面部被重手击中致命的?”冷青云惑然地问。 原来蔡长安除了心房被刺中一剑之外,面门又血肉模糊,头骨尽碎。 这两处伤势,只要有一处,任何高手也休想活命。所以连阴风客这种超等高手,亦弄不明白这蔡长安为何身负两种致命伤势,这一点尚属次要,最重要的是他查看不出这两处致命之伤哪一处在先,哪一处在后? 狂狮荆若天沉吟道:“我也一时推究不出,但是……这仍然是一条线索……” “荆大哥,当今天下能杀死蔡长安的人物,寥寥无几,咱们要不要从这一方向着手侦查?”阴风客冷青云急切地说。 “你不妨试试。”荆若天的语气中略略显示出不抱多大希望的意味:“青云,你坦白告诉我,蔡长安何以会来到此地?他此行一共多少人?” “不敢有瞒荆大哥,蔡长安兄乔装改扮,守着这一带,已经是好几天的事了。他一共是四个人,在那边和魏涛魏大人死在一起的关大人和毕大人,正是其中的两个,还有一个是……” 阴风客冷青云停顿了一下,目光向无双飞仙邵安波迅瞥了一眼,似乎有一点顾忌。 狂狮荆若天双眉一皱,微露不耐之色,道:“青云,你和安波平日有点心病,我都知道,目前情况严重,如果你们两人还不同心协力的话,哼!只怕咱们通通都要栽跟斗!” 阴风客忙道:“荆大哥说得是,另一个便是三年前调到南京的活阎婆梅五娘……” 邵安波鼻子中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荆若天笑道:“原来是梅五娘,难怪你在安波面前不想提起。” 他以和事佬的姿态,又道:“安波,咱们目前不提过去之事,再说,活阎婆贬到南京已达三年之久,她的武功不错,也应该调回来帮忙了。” 阴风客冷青云接口道:“荆大哥,活阎婆梅五娘迄今不见影踪,小弟已派人搜遍数十里方圆地面,亦没有发现他的尸体。” “活阎婆梅五娘失踪一事,小弟认为有两种可能。”神鞭南云第一次开口。 荆若天哦了一声,道:“南老弟,你说来听听。” 神鞭南云道:“第一个可能,就是梅五娘在搏斗中受伤逃逸,觅地疗伤,所以咱们遍搜不着……” “第二个可能呢?”冷青云急切地问道。 “第二个可能是,梅五娘因故未及参与搏杀,事后来至现场,目睹那些人被杀之惨状,或者发现某件令她畏惧的物事,因而弃职潜逃。” 荆若天点点头,道:“南老弟的推断颇有可能,这又是一条线索,咱们再回到魏统领遇害那边。” 这四人回到另一处凶杀现场,他们带来不少人,但当四人在讨论案情时,那些手下只有远远站在一边侍候的份,连听一听都没有资格。 这个现场一共死了二十人,其中两个人是东厂的高手,其余均为锦衣卫的人。 “这些人之中,当然以魏统领武功最强,才智也最高,而本厂的毕、关两人和锦衣卫的李副统领,亦均属一流高手中的高手……”荆若天缓缓地说,像是分析给他们听,又像在自语。 冷青云等三人是何等人物?居然都听不懂他这一番分析,究有何用意。 “但问题就出在这里了,你们看看现场留下的种种痕迹……” 冷青云三人齐齐查看,其实他们已看得一清二楚,根本无须再看了。 “我的意思是这些人之死,都是一击毙命,干净利落,这是最奇怪的一点。除了毕大人死于掌下外,其余均死于刀下……同时由死者的伤口形状来看,而且是两种不同型式的刀,由此可知此一现场的凶手,至少在三人以上。” 荆若天抬起光秃发亮的脑袋,望向天空。他沉思了片刻,才道:“我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冷青云干咳一声,道:“小弟隐约感到,这些被杀的人情况显示,好像内情相当复杂……” 荆若天只嗯了一声。 召安波道:“我的看法是这个凶案,必定是某个集团所为,但那个秘密组织方面的人马,只怕还没有这种能耐……” 南云道:“我同意安波的看法。” 荆若天道:“你们的看法各有见地,不妨各自照你们的想法加以侦查。至于我本人,另有侦查路线……” 冷青云道:“荆大哥,咱们如果不能在三两天之内,弄个水落石出的话……” “那又如何?”荆若天似乎并不以为然。 “小弟恐怕咱们的手下,会有种种离心离德的谣言呢!” “哼!他们谁敢?”邵安波道:“哪一个敢造谣多话,立即处死!” “邵安波,你说狠话有什么用?”冷青云嘲讽道:“他们又听不见,等到你下令处死之时,哈!只怕那时已没有几个人可杀了!” “那就试试看!” “好啦!你们别吵嘴!”荆若天摆摆手,但神色口气却很温和:“我真不明白,你们两人共事了许多年,已经一同出生入死过不知多少次了,却还是势同水火,互不相容。为什么你们不能和好呢?” 邵安波和冷青云都不表示意见,他们吵管吵,但有很多内心的话,谁也不肯透露出来。 勘查血案现场工作至此结束,但缉凶的行动,却正是开始。 ※※※※※※ 东厂荆若天的公事房中,许多叠案卷文件,堆在他那张特别巨大的檀木书桌上。 在这些文件内,不但有无双飞仙邵安波掳获沈陵,以迄跟踪他到京师的详细报告,以及锦衣卫方面当日抓到沈陵,后来误交给狄三娘的报告,还有有关反对派秘密集团的一切资料,包括赶车的小八子和陈姓少妇等。 狂狮荆若天推开一叠卷宗,仰天沉思片刻,才拿起一支小小的棒子,敲击玉罄。铿然脆响一起,立刻有一个俊秀的年轻小伙子进来,躬身行礼。 “去传这些人依次进见……” 话声中,一张薄笺飞到少年人手中,上面用砂笔写了几个名字。 少年人行礼退了出去。 过了一阵,室外响起步履声。 “卑职风尘浪客莫建文,谒见荆大人。”一个清朗的口音响起。 “莫大人,请进来吧!” 一个身穿青衫,宛如贵介公子的男人走进来,行过了礼,便依荆若天手势指示,坐在一边的椅子上。 “莫大人,你好像是跟毒手殃神符成介有相当的交情,不知我有没有记错?” “是,是,卑职和符威介曾经有一段日子,混在一起。” 风尘浪客莫建文面对这个名震天下的人物,纵使自己也是武林风云人物,也不禁泛起惶悚之感。 他从荆若天口中,根本听不出目下提到了符成介这个名列“中条三恶”的毒手殃神,究竟有何用意,所以不免忐忑不安。 荆若天徐徐地说道:“毒手殃神符成介不久以前,死在一条胡同内,这件事你应该知道吧?” “是的,卑职知道,凶手据说是黑心跛丐。” “这是沈陵的供词,你相信吗?” “卑职……卑职……”莫建文突然目闪异光,显然已想起什么事:“这的确是不大可靠。” “那么依你的看法,毒手殃神会不会死在沈陵手中?” 莫建文迟疑了一下,才道:“沈陵听说有神鬼莫测之能,符成介如是死在他手中,也不稀奇。” 狂狮荆若天冷笑一声,道:“毒手殃神符成介死在沈陵手中,固然不足为奇,可是黑心跛丐已失踪了多年,沈陵晓不晓得他这号人物,还是问题。” “对,对,荆大人真神目如电,这里面果然大有蹊跷。” “何止这一点?咱们退一步说,就算沈陵知道有黑心跛丐这一号人物,但他怎知跛丐与毒手殃神符成介有深仇过节?好吧!咱们再退一步来看,又算他知道跛丐与殃神的过节吧,问题却没有解决,因为毒手殃神的的确确是死于跛丐的月毒针。” 风尘浪客莫建文听到这里,简直是瞠目结舌,做声不得了。 “换言之,那月毒针必须是在沈陵手中才行,对不对?” 莫建文一面颔首,一面凝眸寻思,突然间身子一震,面上泛起了难以形容的神色。 “荆大人,莫非那月毒针,竟是在……在那狄三娘手中?” “我已调出毒手殃神符成介和狄三娘的卷宗看过,那毒手殃神昔年与跛丐结怨之事,竟然和魏涛统领有关,于是我再调魏涛的资料,两下参证,果然不错,魏涛本人与黑心跛丐有怨,而且时时防范跛丐报仇。” 莫建文道:“这一点卑职就不知道了,成介兄从未提起过。” “当然啦,符成介不会将魏涛的秘密告诉任何人的,除非魏涛已经失势。”荆若天发出两声含有讥嘲意味的冷笑,道:“至于狄三娘,她从前艳名颇著,和各大门派以及许多奇人异士都有交往,唔!莫大人和她也很熟,对不对?” 莫建文欠欠身子,有点不好意思地道:“荆大人明鉴,卑职和狄三娘不但很熟,而且做过一段日子的夫妻,不过……不过……” 荆若天摆摆手,阻止他说下去,道:“你有办法找到狄三娘?” “卑职可以一试,相信可以找到她。” “你能找到她,那就省事多了。”荆若天接着说:“现在我把结论告诉你。杀符成介的人,主凶是狄三娘,沈陵只是受命作伪证的帮凶,魏涛听了他的口供之后,一惊之下,心思完全集中在跛丐身上,才忽略了沈陵。你找到她后,就带来见我。” 风尘浪客莫建文起身行礼,告辞而出。 第二个进来的是阴风客冷青云,不过他是从另一道门户进来的,所以既未遇到莫建文,亦不虞被别人看见。 “荆大哥,只不知何事见召?” “坐下来,咱们慢慢谈。” 冷青云依言坐下,看着荆若天。 “对于魏涛、蔡长安等二十人的命案,你有什么意见?” “小弟考虑了一夜,认为惟一的途径,便是先逮捕沈陵,有了这名要犯在手中,相信无数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 荆若天听后,沉思地点头不语。 冷青云又道:“咱们还有很多疑问,例如沈陵的上司‘天堂鸟’究竟是什么人?他那一次在魏涛大举追捕之下,他究竟是怎样脱身的?他在京师之内,得到一些什么人掩护?咱们合锦衣卫之力,也查不到,他是如何逃过京城九门严密盘查的?最后是他们那个组织的领导人身份,亦要在他身上找答案。” 他一口气说出了很多问题,荆若天反而大表满意的连连头点。 “你考虑得如此周详,我就放心得多了,但这些问题都要等到沈陵到案后,才找得到答案。” “是的,小弟惭愧得很,对逮捕沈陵归案这一点,实在是毫无办法可想。” “我告诉你怎样做。” “请荆大哥示下!” “你专门对付邵安波,别的人由我应付。” “对付邵安波?”连老奸巨滑的阴风客,也大吃一惊:“她……她……也有问题么?” “大问题没有,但小问题却免不了。”荆若天忽然喟叹了—声:“女人就是这样,不大稳定,不大可靠,尤其是像邵安波这种女人,美貌,武功高强,有才智,又有权势,她什么都有了,只缺一样。” 他不必再说明,冷青云也知道邵安波缺的是那一样,事实上他数年前,就很希望自己能成为填补邵安波生命中这页空白的男人了。 可是他知道,这比上天摘星还难。 当今皇帝够有权势了吧?他惊于邵安波的才貌,欲纳为妃,却遭峻拒,最后只好封了她一个“靖国夫人”的空头名号,作为下台梯,这也就是邵安波被称为“二夫人”的由来。 冷青云的条件,怎比得上皇上,所以就死了心,可是心中却耿耿于怀。 冷青云听了有点嫉妒地哼了一声,同时对于荆若天交给他的任务,大感兴奋。 “青云,我已检查过邵安波与沈陵之间的所有细节,发现有几条线索,可供你运用。不过,你要记住,我不是叫你正面对付她,而是对她施以压力,例如拘捕一些与邵安波和沈陵两人有关的人,使她感到情况紧急危险。” 阴风客冷青云并不感到失望,因为以他这等阅历经验丰富而又阴沉的人,深知对付某一个人时,直接的打击并不一定比间接的打击更为有力,更能造成严重的伤害。不过问接的打击,收效慢,效果亦不若直接的那么显著。 此计若是毛躁的年轻人,血气方刚,大多喜欢挺身而起,拔剑而斗,采用直接打击的方法。 荆若天当下向他指示了几点。 冷青云仔细聆听后,便告辞而去。 不久,另一道门打开,进来一个白衣飘拂的美女,并带来一阵淡淡的香气。 “安波,你坐。” “多谢荆大哥。” 无双飞仙邵安波坐下来,美丽但却冰冷的眸子,凝视着这个秃顶的中年人。 半晌她才道:“荆大哥召我前来,有何指示?” “这份卷宗之内,是一个妖言惑众,煽动叛乱的案子。”他把一叠文件放在靠近邵安波面前的桌边:“你负责克期办妥此案。” “哦?”邵安波只轻哦一声,没有伸手去拿那叠文件:“荆大哥是不是要我退出缉捕沈陵的案子?” “是的。” “是不是叫我避嫌?”邵安波词锋锐利地问。 但她的目光,被两道更凌厉、更威严的目光给碰了回来。 “是的。”荆若天冷冷地道。 她本想负气地表示,干脆让我什么事都别管,但话到口边又咽了回来。 “好吧!”她拿起了那叠文件,心不在焉地翻阅一下:“希望荆大哥替我早日澄清嫌疑。” 荆若天严肃地颔首,道:“你是我曾倚重的臂膀,当然不会让你吃亏的。” 邵安波衡量一下整个局势,知道荆若天并非获得了对她不利的证据,才会让她另办别案,又得到他亲口应允支持,稍觉放心,便告辞出去。 荆若天目送邵安波的身形消失于门外之后,轻轻叹息了一声。 ※※※※※※ 东厂展开雷霆行动,凡是曾与沈陵接触过的人,包括在宣武门大街中药铺的骆老爹等全部都被抓起来。 这一天,那个看起来还有点风韵的狄三娘,跟随风尘浪客莫建文,走进了荆若天的公事房内。 俗语说“人的名,树的影”,这话真正一点不错。 狄三娘虽然凶悍狡毒,可是见到了名震天下的狂狮荆若天,也不由得打从心底泛起了寒意。 “狄三娘,请坐!” “谢谢荆大人……”她侧着身子坐下,心房剧烈跳动,手心冒汗。 “狄三娘,沈陵最后怎样了?” “启禀荆大人,沈陵乃是卖给神巫教啦!” “神巫教教主不是艾香芸么?是她出面收买的吗?” “不,不是艾教主,是艾娜,艾教主的女儿。” “你再说说看,艾娜和沈陵最后怎样了?” “荆大人,请你原谅,他们后来的事,我一点儿也不知道。” “这话可以信得过,你先在隔壁坐着,候命召唤。” 狄三娘连忙依他的指示退出,当她退出之时,真好像刚拜访“死神”回来似的,余悸犹存。 不久,她就奉召入室。 公事房内多了一个黑衣妇人,面上蒙着轻纱,只能隐隐约约看到她清丽的面容。 “狄三娘,你可认得神巫教主艾香芸?” “认得,她时常出入那条巷子,已见过好几次啦!” 艾香芸也道:“是啊,我也见过狄三娘好多次。” “艾教主说艾娜当夜就失踪了,迄今不见影踪。狄三娘,艾教主这话可不可靠?” “当然可靠啦!”狄三娘忙道:“在荆大人您面前,天下还有谁敢撒谎?” “哈哈!你好说了,现在艾教主自愿帮忙擒捉沈陵。我亦有意请你帮忙,你意下如何呢?” 狄三娘求之不得,连忙答应了。 最后荆若天问起那艾娜下落。 艾香芸道:“敝教弟子的行踪,我一向都算得出来,惟独艾娜这一次,不知躲在什么地方,既算不出地点,也不知她的生死……” 荆若天缓缓道:“唔!这样说来,她一定躲在能破去你占算法力的一个地方,这已是上佳的线索了。艾教主,你想想看,什么地方能破去你的法力神通?” “除非是在阴间,若在尘世,那就只有佛门净池,有这种神力。” “狄三娘,你认为呢?” “若以贱妾之意。”她欠欠身道:“艾娜一定躲在什么庵寺之中。” “对!”荆若天表示赞同:“不但是在庵寺,而且一定是规模不大而又有得道僧尼主持的庵庙。” 他吩咐外面一声,眨眼间,一位中年大汉捧着一本名册进来。 荆荐天道:“在这本名册内,详细记载着京师九城之内的每一间庵庙,以及住持的是什么人……” 他一面解释,一面翻动名册。 他很快就看完,道:“有三个庙庵最可疑,咱们逐步探听细查,很快就有结果……” 他招呼一声,那个中年大汉又进来。 荆若天吩咐道:“传令本司的两位女供奉行动,到这三间庵庙调查……” ※※※※※※ 在庵中,日子过得清静。 艾娜虽已皈依佛门,可是她尚未具足三戒,仍是带发修行。 她突然感到心神烦躁不宁,当下连忙添香再拜佛祖。 一阵敲门声,打破这尼庵的岑寂。 艾娜吓得直跳起来,惊疑的目光,穿过花木扶疏的院落,投在那扇时时关闭的大门上。 叩门声稍停片刻,又响起来。 本庵原有几个女尼,目下在后院静坐,艾娜心念一转,认为不好惊动别人清修,当下姗姗举步穿过院落,来到大门边。 她隔着大门,问道:“谁呀?” “我姓娄,是从大名府来的,那边有一位老师父,托我捎一封信给这儿的庵主……”是个中年妇人的口音。 艾娜啊一声,连忙把大门打开。 只见门外站着一个中年妇人,长得粗眉大眼,身子健壮,衣服十分朴素,挽着一个粗布包袱。 “娄大娘,请进来歇会儿,我去禀告庵主……” “好,好,谢谢你啦!对了,你家庵主尊称是无我师太吧?我别摸错地方才好。” “对,对,大娘没找错地方。” 娄大娘进入门内,又道:“姑娘你贵姓呀?是不是带发修行……” “小姓艾。”艾娜一面关门,一面回答:“我正是带发修行……” “哈!哈!”娄大娘突然爆出一阵震耳大笑:“你叫艾娜,对不对?” “是呀!”艾娜一怔:“你怎会知道我名字?” 她知道麻烦来了,略略挪开数步,并不仗着过人的轻功逃走。 “废话少说!”娄大娘笑声一收,面上尽是凶狠之色:“艾娜,你有什么本事要施展就施展,不然的话,本大人就要把你带回去了。” “带我到哪里去?” “那要看你自己决定。” “我自己决定?这话怎说?” “假如你不反抗,乖乖跟我走,那么我们去的地方就不会叫你感到害怕,反过来说,你如反抗被擒后所去之地,当然是不大好受的。” 艾娜沉吟一下,道:“好,我跟你去!” “很好!”娄大娘凌厉地注视着她:“记住,别玩花样,否则你将后悔莫及。” 艾娜耸耸肩,举步行出庵外。娄大娘紧紧跟着她,随时准备出手,她不相信这个女孩子当真甘心俯首就擒。 “等一等!”娄大娘冷冷道:“你不去告诉无我师太一声么?” “不用了。”艾娜虽是停步,但并未回头:“昨夜我已向她老人家告辞过,现在毋须再打扰她。” 她的话和态度都充满神秘之感,娄大娘反而不敢鲁莽,甚至连对方这话应不应该相信也无法判定。 “走呀!”艾娜反而催促她:“不过……不过假如你一定要我去向庵主告辞的话,我就去。” “住口,本大人把你交给别人!”她发出一声尖啸,又道:“你有什么鬼话,可以跟这个人说。” 只见右方一条巷口,转出一个黑衣妇人,虽然是在白天,但她的容貌及身形,仍然有若隐若影若现,迷离飘渺之感。 艾娜忽然打了个寒颤,心跳加速,膝盖发软,喉咙干哑,全然发不出声音。 娄大娘向那黑衣妇人抬手,说:“教主,老身将她交给你啦!” 话声一落,转身大步而去。 第二十八回 各个击破 那黑衣妇人不是别人,正是神巫教教主艾香芸,艾娜的亲娘。 黑衣妇人漫声叫道:“艾娜,过来这边……” 艾娜不由自主地走过去,双腿直在发抖。 “娘!你……我……”她简直不知怎样说话才好。 “跟我回去,我有话问你。”艾香芸的面容仍然模模糊糊,看不大清楚,事实上并无面纱或其他东西遮挡着。 “我……我不回去……”艾娜总算把话说出来。 “不回去也行。”艾香芸声音一冷:“沈陵呢?你把他弄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我不知道……” “你不说也行,我只好将你交给东厂的大人们。” 艾香芸严厉地注视她:“她们会使你说实话,比你高明好几倍的角色,都逃不过他们的掌握,你自己好好的想一想……” “我真的不知道。”艾娜可怜兮兮的说:“娘,我随侍你这么多年,你难道还不知道我从不打诳语么?我的确不知道……” “唔!我知道你说的是实话,可是世间的人很奇怪,真话他们往往不信,假话都听得进……” 她冷笑一声,又道:“你不妨设想一个最可能的去处下落,告诉他们,以后的事,就是他们的了。” 艾娜惊异地望着这个黑衣妇人,她居然有维护自己的意思,以她一向狠毒残忍的性格,这简直是一件不可思议之事。 “你照我所说做了之后,就不必去东厂,仍然回到我那里,不会受苦,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吧!” 艾娜几乎感激得快掉眼泪。 假如艾香芸一向对她这么好的话,当时纵使是沈陵这等人才,她也不会为他背叛神巫教的。 艾娜点点头,道:“娘,让我想想看沈陵应该在什么地方比较合情合理。” 她不想还好,一想之下,沈陵的音容笑貌浮现心头,登时使她心情陡然转变,勇气倍增,因而头脑为之清醒,当下马上看破了艾香芸的诡计。 “原来娘不过是代东厂套取我的推测,因为我和沈陵是友非敌,所以我的猜测必有若干根据和线索,这是娘向东厂交差的诡计之一。其次,我这么做了,她才可以将我带回身边,随时可以处置我,如果我落在东厂手中,她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这个念头在艾娜心中一现即逝。 “我怎么办呢?”她接着想:“他们这些人,娘也好,东厂也好,个个都是老狐狸,我和他们斗心机耍手段,一定斗不过他们的……” “艾娜,时间无多,快点!” 艾娜正在着急无奈,突然自庵堂方向传来一声清越的钟声,不由一怔,目下并非做功课时刻,怎会敲钟。 她抬首望向艾香芸,只见她的娘神情甚为奇怪,好像似在凝神静听状,身躯微微颤抖,她不由万分奇怪。 半晌,艾香芸才恢复常态,将目光投向艾娜身上。 艾香芸有气无力地苦笑一下,道:“艾娜,你的神通还真不少……” “什么神通呀?”艾娜的确莫名其妙。 “你回庵去吧!”艾香芸突然说:“像平时一样,不必慌慌张张。” “是!”艾娜又迷惑又兴奋地应道:“娘,您宽恕我了,是不?” 艾香芸口气温和地道:“别的话不用说了,你回庵之前,将你和沈陵分手时的情形细节告诉我就行啦!” 艾娜一想这还有什么问题?反正就是在此庵门外分别,沈陵告别而去,还表示过此生此世能否再见。 于是她把详情一一说出。 ※※※※※※ 狂狮荆若天微微颔首,听取艾香芸的报告。 “有两大理由,使我释放艾娜,让她仍然住在那尼庵中……” “哦?是哪两大理由?” “第一个理由是,根据艾娜那逆女的供述,沈陵一有机会,必会到那无名庵中探望她……” 艾香芸冷静地分析,荆若天轻轻点头,表示同意她此一见解。 “第二个理由是,艾娜不离开无名庵则已,一旦离开,失去佛力庇护之时,她的行踪去向,完全在我掌握中,说不定会带领我们找到沈陵。” “唔!这话有理,那么你随时与本人保持联络,荆某人还要重重的谢你。” “不敢当!不敢当!”艾香芸暗暗欣喜过了这艰险可怕的一关:“荆大人,只要您肯相信,并且不见怪敝教从前的过失,我已感激不尽了。” 艾香芸走了之后,荆若天独自沉吟忖思了一会,又在京师详细地图上查看了一阵,才传令召来四个人,到公事房来集议。 这四个人其一就是到无名庵去的娄大娘,她的“天罗毒网”乃是武林一绝,江湖上就给了她一个“天罗网”的绰号。 另外三个都是男的。 一个年约六七旬左右,须发皆白,此人在武林中极为有名,但近二十年来已罕得露面,姓黄名永平,外号“千里追风”。 还有两人俱属中年,一个面黄肌瘦,形如病夫,衣衫槛褛,但事实上他家财万贯,但于他个性贪婪吝啬无比,平生一毛不拔,所以获得了“铁公鸡”的外号,本人姓商名京。 最后一个是衣着华丽,气派阔绰,与铁公鸡商京恰成强烈对比,此人姓方名展云,外号“假员外”。 这四个人都是荆若天最得力的心腹,当下商议大事。 “诸位,沈陵当夜是在此庵门前,与艾娜作别后失去踪迹的。” 荆若天在地图上指着,话声到此停住,等大家看清楚后,看他们有什么意见。 “那一天晚上,锦衣卫方面会同咱们东厂,九城戒严……”年纪最大的千里追风黄永平首先发言:“老实说,以那一天晚上所出动的人手力量,可以说连一只苍蝇也休想飞出京师。” “不错!”铁公鸡商京的嗓音嘶哑,像似大病初愈一般:“沈陵绝对出不了京师,纵然出得去,亦必被咱们发现。” 假员外方展云轻咳一声,道:“在这种情形之下,沈陵若是无人掩护,万万出不了京师,咱们要查的正是何人掩护他……” 娄大娘接口道:“掩护他的人可多啦……连那个女孩子艾娜也敢帮他……” 所有男的都微微而笑,因为这“天罗网”娄大娘本身形单影只,她憎恨所有成双成对的情侣,已是人所皆知的事。 “在这无名庵附近,沈陵能够躲到什么地方?”荆若天问道。 “普通的人家,必定不敢收留他。”铁公鸡商京应道:“假如他事先有布置的话,则他与艾娜第一次落脚就不会在城南的空屋了。” “商兄虽然指出沈陵在附近不会有预先布置的巢穴,立论精辟,可是终究没点出沈陵的去向呀!” 假员外方展云一面说,目光一直在地图上搜索着,又道:“听说沈陵乃是文武全才,人又长得英挺不羁,说不定闯入某些人家的后宅,也会获得同情收留……” “哈哈!”千里追风黄永平仰天而笑:“方员外,你到底还年轻,还存有一份幻想,要知当时在午夜,沈陵长得再英俊,但夜闯人家后宅,绝难获得见谅收留。这一点你放心,我千里追风可以担保必定不会发生这等事情的。” “对,如在大白天,或有可能。”铁公鸡商京也附和千里追风的见解。 “那么这附近只有一座圆觉寺,还有京华镖局这两个地方,可容夜行人暂作藏匿。当然,京华镖局的钟子豪,深知厉害,绝不敢收留沈陵……”白发苍苍的千里追风黄永平徐徐道。 “我却不这样想,钟子豪虽是镖客,一万个不敢得罪东厂,亦深知咱们的手段,但只有他才能够把沈陵安然运出京师,这就是我的理由。” 在荆若天手下的四个心腹中,论智计,娄大娘是最弱的一个,千里追风等三人,对她的异议,都感不服,纷纷反驳。 荆若天拿起案桌上的水晶纸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众人都赶快停口收声。 “娄大娘的话很有见地,综观京师九城之内,惟有京华镖局方有掩护沈陵之力。” 他这么一说,谁也不敢多言。 “不过……”荆若天沉吟道:“京华镖局的钟子豪,咱们监视了好几年,早巳知道他从不卷入官家的是非中,那么他为何要掩护沈陵呢?他们之间有何关系?” “荆大人,干脆把钟子豪传来问问。”千里追风年纪虽大,却是个行动派人物:“钟子豪虽是一流人物,但到了大人这间公事房,绝对不敢隐瞒事情真相的。” 其他三人皆点头,赞成这个办法。 荆若天却摇摇头,道:“不宜打草惊蛇!他如果有胆子掩护沈陵,就有办法证明自己是清白的,因此,咱们问不出什么东西的。” 他一面说,一面环视这四名心腹大将,最后将目光落在千里追风黄永平身上。 “永平兄,你安排一下,多派一些人手,昼夜不断分班次严密监视京华镖局,最主要的是钟子豪的行动。” “是!”千里追风黄永平站起来,躬身行了一礼,迅即出去。 ※※※※※※ 沈陵离开杀戮现场后,即失去了踪影。 城郊的血案震动了京师,包括锦衣卫正副统领在内的二十一名高手,被人神秘击毙,使厂卫的高手震惊莫名。 案发后的两三日内,那些在京师内外布线缉凶的高手,竟然莫名其妙地又失踪了十余人,更使其他高手惊怒交加,甚至人人自危。 这天起更时分,宣武门附近二座大院左侧的巷子,突然幻现一条黑影,鬼魅般跃上院墙,消失于大院中。 内院的一间房内,银烛与水晶灯相映成辉。 一个美得令人心跳的白衣女人,临窗眺望。 久久,她轻叹了一声,转身离开窗子,袅袅娜娜走向梳妆台,面对铜镜,开始宽衣解带,转眼间,呈现出赤裸的胴体。她的身段肌肤,以及不自觉散发出的醉人风情,绝对能令男人激发起熊熊的欲火。 这个女人大约三十岁左右,可是她还是那么艳丽,肌肉结实、皮肤白嫩、双峰尖挺得如玉笋般,由肩头胸脯大腿到脚尖,无一寸不充满性感,真是个美丽尤物。 她对镜顾影自怜了一番,然后拿起一袭轻纱披上,由于那袭轻纱是半透明的,赤裸的胴体在轻纱之下,若隐若现,犹如雾中看花,更增添了无限诱惑。 这是一个衣着华丽,气派阔绰,年约四旬出头的中年人。这人不是别人,竟然是狂狮荆若天四大心腹之—的假员外方展云。 那个美丽尤物并没有回头,似乎知道来人是谁。 她那娇艳的面庞,泛起如花的笑容,但那双眉目中,却有一股仇恨之火,一闪即逝,这股仇恨之火非常深浓,浓得化不开。 她徐徐转身,像飞舞的蝴蝶般迎向假员外方层云,投入他的怀中。 方展云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更不是第一次搂抱这个美艳尤物,但当一接触到她的胴体,就升起熊熊欲火。 美丽尤物的轻纱自然地滑落,假员外的衣衫一件件剥除,双双跌倒在绣床上。 一场颠鸾倒风,抵死缠绵,令人热血喷张的秘戏登场…… 良久,景象云散雨收了,假员外只穿一条短裤,裸露出精壮弹性的肌肉,坐在一张高背椅中想事情。 美妇尤物身上披回那件薄纱外衣,来到他椅边,傍坐椅子把手上。 假员外起先没有反应,可能是深陷沉思中。稍后忽然转眼望望她,随即泛起奸狡恶毒笑容,手起一拳打中那美妇后背。 美妇登时飞开七八尺摔在地上,发出一声惨叫。 她狼狈地爬起,又悲又哀又惊惧,叫道:“你老毛病又发作了么?”声如杜鹃,凄厉而又动人心弦。 假员外冷笑起身,将她逼到角落,一阵拳打脚踢。 美妇尤物在哀啼娇吟声中,跌倒瘫卧地上。 假员外一把提起她,像抓小鸡一样,将她放在太师椅中。 “你得承认你是又淫又贱的女人。”假员外冷冷地道。 美妇尤物哀鸣道:“我不是,很多时候我只是迎合你的需要而已。”,“你绝对是个淫贱的女人。”假员外方展云咆哮着又道:“你勾引一万个男人都不要紧,但你却勾引我的暗中对头南云。哼!你莫非想拿他来压我?老实告诉你,南云虽是东厂侦缉司四大高手之一,名义上算是我的上司,但根本无权管我。同时他是练童子功的,你虽是美绝人寰,亦引不起他的兴趣的。” 美妇尤物哀叫道:“我与他只见过一次面,我们之间是清白的……” 假员外冷冷地道:“正因为如此,我才放过你那独生儿子,否则,他那条小命哪能活到现在?” 美妇尤物哀求道:“你不要再拿我的孩子威胁我好吗?他只有九岁,我求求你放了他,行不行?” 假员外方展云哼了一声,刮她两个大耳光。 美妇尤物忽然站起,身子一摇,身上那件薄纱外衣褪落地上。 她白嫩眩目的肌肤,以及特别尖挺的乳房,放射出妖艳光芒。 假员外动作很快,一拳一脚又把她打翻于数尺之外。 此刻,那美丽风情极之惹火尤物,居然对于这种虐待十分受用,全无怨恨不满之意。 她慢慢爬起身,眼中闪耀着说不出的满足的光芒。 面对窗门那棵大树上的那个黑影,看得微微皱眉,不停摇头。 他们终于停止了这种虐待与被虐待的把戏,两个人赤条条的对面落坐,两人互相注视着。 他们的眼光已退去了激情,却出现互相了解而又仇恨的光芒。 美艳尤物轻声道:“我已被幽禁一年了。” 假员外道:“我知道,我不会忘记的。” 美艳尤物撇撇嘴道:“假如我父亲,亦是你的师父还在世的话,你敢这样对我吗?” 假员外道:“他已死了,你还提他干么?” 美艳尤物道:“我父亲已死,你的怨恨也该消了,何不放过我与我的孩子?” “不!”假员外断然拒绝:“我好不容易将你调教成荡妇,怎能轻易放弃?我敢打赌,下次我来找你,你仍然会很快地满足我。” 假员外伸手捏捏她的乳房,洋洋得意地道:“你有什么办法呢?你是天生淫妇,你要是男人,也要被妇人踢打才舒服,你除非死了才可以拒绝我!” 美艳尤物叹口气,道:“我也许真是个淫妇。但是目下不能死,我的孩子还小……除非你死了,我才能自由……” 假员外哈哈大笑,道:“我死了?当今京师谁能杀得死我?谁又敢杀我?哈哈!你倒说说看!” “我能!我敢!” 一个冷若寒冰的口音在假员外的耳边响起,打断了他的笑声。 假员外心中一震,正待有所动作,突感背后身柱一震一麻,四肢登时不能动弹。 “谁?……是谁在开玩笑……”假员外骇得语不成声。 “你认为这像是开玩笑么?” 话声一落,一个英挺不群的黑衣青年现身于房内。 美艳尤物对这个不速之客,似乎并不感到害怕,不但不害怕,反而一双媚目紧盯着黑衣青年,娇面上泛起难以言宣的表情。 “你胆子很大,我很佩服。”黑衣青年叹口气,道:“你可否穿上衣衫后再看,否则我无法办正事啦!” 美艳尤物柔媚地一笑,弯腰拾起薄纱外衣披上。 黑衣青年皱一皱剑眉,道:“你这样比不穿还诱惑人,你可否出去?” “你叫我出去?” “是呀!你快点出去好不好?” “当然不好。” “为什么?”黑衣青年不解地问。 “这是我的房间,你知不知道?除这里之外,我已别无去处!” 她提出这个理由,虽然平常,但却是实情,黑衣青年不禁暗暗摇头。 “何况我等今夜这种机会,已经等了一年了,我一定要亲眼看到他遭报,同时,我要自他口中得知我儿子的下落,为了这个心愿,你提出任何条件我都答应……”她的话再度表明坚定不移的决心。 黑衣青年沉吟一下,只好耸耸肩头,只好认了。 美艳尤物见状,立即走近黑衣青年,在他脸上献上一个香吻,以示谢意。 黑衣青年突感心中一荡,立即收敛心情,暗忖自己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人,竟然被对方轻轻一吻,几乎撩起欲念,可见对方的魅力是何等强烈? 他深深吁出一口气,道:“这座大院中还有些什么人?我要先了解状况,才能办事。” 美丽尤物道:“院内还有两个丫环和两个仆妇,至于大院外……” 黑衣青年打断她的话,道:“我知道,昼夜都有两名东厂高手担任警戒,没有奉到命令,绝不准踏入内一步。太好啦,纵使院内有什么动静,他们亦不敢擅自进来。对啦,这姓方的每次来此,是否均由大门出入?” 美丽尤物摇头道:“不,他都是越墙出入,以避人耳目。” 黑衣青年点点头,将目光落在假员外方展云身上。 假员外方展云是个老江湖,在黑衣青年刚现身时说了一句话之后,就未再开口,但却在仔细观察黑衣青年的一举一动。希望能找出一些对已有利的形势,以求自救。 但他观察了半晌,什么也看不出来,惟一能感受到的,就是对方虽然年轻,言行却颇为老练,并隐隐透出一股冷厉的意味。 “你已知道我是什么人了,对不对?”黑衣青年冷声问。 “本大人不晓得你是什么人,咱们无冤无仇,你为何向我偷袭?”假员外方展云自任职东厂以来,曾几何时像目下这般低声下气与人说话。 “你叫方展云,绰号假员外,是荆若天四大心腹之一,对不对?”黑衣青年不理对方问话,径自说道。 “不错,本大人正是方展云,是东厂的供奉。你是谁?” “到现在你还想不起我是什么人,可见你这个东厂供奉是怎么干的!”黑衣青年揶揄道: “你们厂卫这些天来,像疯子似的在追查什么人?现在你是否已想起?” “你……你是沈陵?”假员外脸色大变,嗓音走了样。 其实,他心中已八成认定对方是沈陵,可是他又极力勉强自己不要相信那是真的。 自从城外发生那场二十一名高手被屠杀,以及近日来十多名高手失踪事件,虽未能有力证明是沈陵所为,但绝对与他脱不了关系,因此,都将沈陵视作杀神化身,谁都不愿遇上他。 假员外方展云心中暗暗叫苦,怕鬼偏偏就遇到鬼。 沈陵冷冷地道:“你猜对了,我就是你们厂卫动员全力欲追缉的要犯沈陵。” “是你……你杀了厂卫二十一名高手?” “是的。” “那些失……失踪的人,亦……亦是你所为?” “是的。” “我……我只是奉命行事,身不由己。你……你要如何处置我?”他终于明白城外屠杀事件的真相。 “你说呢?”沈陵不答反问。 “我……我愿拿万两银子赎命……” “我自己就是百万富翁,要你的银子干什么?” “我将东厂缉捕你的行动计划告诉你,以换取我的活命。”假员外急道。 “你们那套什么狗屁计划,我早已晓得,没什么了不起……” 假员外急着接口,道:“但其中牵涉到你两个朋友的安危,难道也不晓得?” 沈陵心中一惊,表面上却若无其事地道:“朋友?我一向独来独往,哪来的朋友?” “钟子豪和邵安波,不是你的朋友么?” “当然不是。”沈陵淡然道:“不但不是朋友,而且还是生死大敌,你们难道不知我曾是无双飞仙的俘虏?对了!你们打算如何对付他俩?” 假员外方展云是成了精的老江湖,一听事有转机,心中一喜。 “我可以告诉你,但你必须保证留我活命!”他立即提出交换条件。 美艳尤物急忙插口,道:“你不可答应他的条件……” “女人,不要多嘴,我自有分寸!”沈陵一面叱责,一面用手在背后打了一个手势。 美艳尤物一怔,似乎有些理解,因此不再开口。 沈陵沉吟一下,道:“好,我答应你。” “真的?” “你如不相信,那咱们的交易取消!” “我信,我信。”假员外急声道:“敝上怀疑你能顺利逃出京城,那是获得京华镖局的钟子豪和本厂无双飞仙邵安波两人之助,已分别派人暗中监视两人的行动,如能获得证据,就会采取行动。” “原来如此,你们要狗咬狗,我乐得隔岸观火……” 沈陵语声方歇,在假员外的胸腹交界处印上一掌。 “我已遵守约定,解开你的禁制。”沈陵笑笑道:“但你现在还不能走,你与你这位美丽的师妹间的恩怨,我不便插手,但你必须将她孩子的藏匿处说出来,否则,你绝对出不了这个房间。” “这是我们的家务事,用不着外人插手。”假员外暗中运气检查全身经脉,并无不适,遂放了心。 “放你的狗屁!”沈陵粗野地破口大骂:“你这个狗东西挟人为质,逼奸恩师之女,这种欺师灭祖的行为,亦算家务事?今夜你如不说出那孩子的藏匿处所,我一定杀你!” 假员外方展云徐徐后退,向窗口移动,刚想纵出窗外,却又骇然止步! 因为沈陵的右手,正虚空向他遥伸,五指半屈半张,作势抓击。 “你敢走?试试看!”沈陵脸色一沉:“要不抓掉你身上一些零碎,算我栽了。” “如果我说出那孩子藏匿地点,你能否放我活命?”假员外提出条件。 沈陵将目光投向那美艳尤物,得到嫣然一笑。 这一笑实在艳极媚极,再加上她那若隐若现的胴体,足可令道学先生欲念大炽。 沈陵赶忙收回目光,转落在假员外方展云身上。 “好,我答应你。”沈陵冷声道:“但我警告你,千万别玩花样,否则你将会生死两难。” “我怎敢呀!”假员外脸色有些不正常:“那孩子被安置在东厂大牢中……” “真的?”沈陵冷声问。 “真的!”假员外道:“我怎敢骗你……呃!你……” 他话声未落,沈陵已抬手虚空戟指遥点,制住了他胸腹任脉之三处要穴,顿感全身一震,动弹不得。 “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不吃到苦头是不会说实话的。”沈陵语寒似冰地说。 “我说的本是实话……”假员外方展云抗声说。 “你生得贱!”沈陵阴森地说,眼中有令人寒栗的光芒:“等你尝到我的‘七阴搜魂手’的滋味之后,仍这么说,那才算是硬汉。” “七阴搜魂手?你……你是追魂……使者!”假员外面色如土,惊怖失声地叫:“你…… 你怎会是那个秘密组织中人?” 沈陵冷哼一声,跨步上前,一把挟起假员外,穿窗而出,霎时消失于夜空中。 美艳尤物急步来到窗旁,向外眺望,只见夜空寂寂,什么也没看见。 她轻叹一声,软弱无力地回到妆台前,在锦凳上坐下,默然沉思。 不知过了多久,沈陵无声无息地幻现在房中。 她在镜中瞧见了他,迅即起身迎向他。她微笑道:“你回来啦!你没事吧?” 沈陵轻声道:“于夫人,我没事……” “你已知晓我的身份啦?”她并不感到惊奇。 “是的,姓方的全都招了。”沈陵轻轻叹息道:“尊夫于大人遇害的次日,令郎亦遭杀害。因此,我将姓方的处置了。” “我儿子的下场,其实早巳在我预料中,我只是强迫自己不要相信罢了。”她苦笑—下,神情中似乎隐含深沉的哀愁:“这样也好,免得我天天活在梦中……” 沈陵默然不语,他不知如何安慰这位美艳尤物。 半晌之后,于夫人又道:“不管怎样,我衷心感激你,如果不是你的出现,我这一生恐怕都挣脱不了这个恶梦。” 沈陵为冲淡感伤的气氛,于是转变话题:“你这儿的居处,对我来说,应是全京师最安全的地方,我想与你打个商量……” 于夫人惑然地望着眼前这个英挺的青年,没有作声。 沈陵见她未作表示,于是继续道:“我想暂时在这个房间落脚几天,办些事,不知你是否同意?” 于夫人起先一愣,继而暗喜,道:“只要你不嫌弃,你爱住多久都可以,我这就交代侍女准备一些茶水及点心……” 沈陵摇手道:“且慢!你那些侍女及仆妇可靠吗?” 于夫人点头道:“她们都是我以前身边的人,绝对可靠。” “你千万记住。”沈陵正色道:“一定要将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忘掉,尤其要忘掉追魂使者与沈陵的名字。侍女仆妇虽然可靠,但最好还是要防着她们一点。” “我知道。”于夫人点点头:“今晚我除了和旧情人在此幽会外,什么事都没发生,当然更不会听过什么追魂使者与沈陵等名字。对啦,我的闺名叫明珠,我该怎样称呼你呢?既然咱们假扮旧情侣,总不能连对方的名字也不知道,你说是不是?” 沈陵紧紧皱起双眉,似乎有着落入陷阱之感,可是却又无法反驳,因为除此之外,实在找不到一个借口,可解释与她共处一室的理由。 “你叫我小野好了,这是我的小名。”他十分无奈地说。 “小野!好名字,人如其名。”她脸上展露出明艳的笑容:“时间不早了,我来伺候你上床憩歇……” 她微笑款步上前欲为沈陵宽衣。灯光下,她的脸蛋美得令人想人非非,流露在外的妖冶风韵,极为诱人。 沈陵几乎不克自恃,急忙退了一步,摇手道:“不,不,我只求有壁角一席之地,供我打坐即可。” 明珠不解地道:“你不是有要事待办吗?如不能获得充分休息,哪有精力办事?我虽因体质缘故未习武功,但至少懂得这个道理。” “我修习的内功比较特殊,每夜打坐两个时辰,即可抵得上一夜睡眠。” “骗人,我不信你都是以打坐代替睡眠?”明珠若有所悟地“哦”了一声:“我知道啦! 你心中害怕,对不对?” “害怕?我有什么好怕的?” “你一定是怕抗拒不了诱惑,而不克自制。”明珠微笑说。 “胡说,我才不怕呢?” “既然不怕,何不快些宽衣上床……” ※※※※※※ 锤子豪在镖局的大厅中,手中拿着一张名刺,惊讶地审视。 楚戈和许元山都默默地等他开口,但首先打破沉寂的,不是钟子豪,而是唐姥姥。 “钟大爷,是谁的名刺呀?” “哦!是九城兵马司的指挥大人高文翔。” “高文翔?他来干什么?”唐姥姥问道:“难道找我们保镖吗?” 当然这是一个小小的笑话,因为身为九城兵马司的指挥大人,虽然官位不算高,但干的正是缉办盗贼之类的事,以他这种身份,只要传一句话,南北水旱道上,还真没有人敢动他的东西。 “高文翔怎会找咱们保镖呢?”钟子豪缓缓的说:“他的来意如何,见面即知,但咱们不能不未雨绸缪,预作防范。许元山,你准备一下,必要时毁尸灭迹。” 许元山应了一声,立即离座出厅而去。其余楚戈和唐姥姥亦都暂时退下。 钟子豪马上亲自出迎。他把客人让到大厅中,才有机会细细打量这兵马司指挥高文翔。 只见他浓眉大口,目光锐利,犷悍中带有精明的神情。 两人已寒喧行过礼,分宾主落坐。 钟子豪恭敬地问:“高大人突然光临敝局,不知有何指示?” “不敢当!”高文翔道:“我想请钟局主代为引介一个朋友见面。” “哦?是什么人?” “就是贵局的石奇峰石先生。” 钟子豪不禁面色一变,道:“高大人,您!您说什么……” “我说我是受沈陵之托,来找石奇峰的,咱们一句话,行是不行?” 高文翔毫不放松,紧盯着问。 “行!”钟子豪已盘算好,准备毁尸灭迹。不过,他不急于发动,高声叫了一名手下进来,吩咐去请石奇峰来。 “我知道石奇峰先生在贵局中,乃是幕后第二位重要人物!”高文翔沉静地说:“他也是贵局的智囊,对不对?” “对!石奇峰向来不露面,因此高大人居然知道,我钟子豪十分佩服。” 石奇峰适时飘然入厅,向高文翔行礼道:“高大人何事找上石某?” “沈陵托我向你请教一个大难题。” “难题?”对方的回答,的确出人意料,使石奇峰一愣。尤其是这高文翔的身份官职,益发使这一事件增加了神秘性。 “高大人有什么难题?石某只怕智钝才疏,无法奉告。” “沈陵说,这个天大的难题,相信天下只有石先生一人,能找出解答。” 高文翔已见到石奇峰的面,却还不立刻将难题的内情说出,别人也许还茫然不明其故,但老练精明的钟子豪,已经明白了他的猜忌。他立即长身而起,道:“高大人,您和奇峰兄谈谈,恕我失陪片刻。” 他出厅之后,立刻重新部署人手,不但预防高文翔逃走,还防范外敌入侵。 厅内的石奇峰深沉地注视着高文翔,徐徐问道:“高大人,沈陵有何难题?” “他个人之事,不敢烦渎石先生,这个难题,不是他的,是东宫太子的。” 石奇峰点点头,面无讶色。 “东宫太子正面临有生以来最危险的关头。”高文翔沉重地说:“当然与万贵妃有关,不过祸根却是主持东厂的梁芳。梁芳不但蛊惑皇上,与妖道妖僧表里为奸,干乱政事,耗费国币,而且更暗通外敌,企图叛乱。太子一旦登基,他就是首先被诛的人……” “这么说来,太子眼前之祸,是太监梁芳唆怂万贵妃的,是不是?” “石先生说得是,万贵妃已经向皇上进谗言,要废太子了!” 石奇峰双眉紧紧皱起,面上微微泛现震动的表情。 “咱们的问题是,太监梁芳,以及宫里那些妖僧方士都罪该万死,却因为东厂锦衣卫力量太大,无法诛杀他们。再说,万贵妃已进了谗言。纵能杀死这些妖孽,亦无法挽回圣上之意……” “不错,这不是动刀子就能解决的!”石奇峰连连颔首,又道:“还有一点可料想得到的,那可是太子方面,竟全没有向圣上进言的机会。这么一来,太子当然没有办法解救这险恶的祸厄了。” “对!对!”高文翔神色沉重紧张,希望在对方的面上,瞧出挽救危机的希望:“石先生,沈陵认为只有向您请教,才有一线希望……” “唉!沈兄对石某估计太高了。” “石先生,您务请想个办法,大明朝的气运兴衰,全系在先生身上了。” 石奇峰苦笑—下,道:“石某岂敢不尽心竭力?让我想想看,皇上既已听信万贵妃谗言,有废黜太子的打算,天下间还有什么人可以阻止他呢?” “没有!高文翔肯定地说:“我们都考虑过,就连万贵妃,她虽是进谗种祸之人,深获皇上宠幸,可是现下她纵然肯反过来帮忙太子,一定也没有法子办到……” “不错。”石奇峰两道眉毛,似乎皱得更紧了。 在眨眼工夫,他心中已掠过百数十种方法,例如形形色色的恐吓,五花八门的暴力,但没有一种方法可以行得通的。 “除非把他杀了!”石奇峰说,这时突见高文翔倏然色变,于是又道:“当然这是行不通的,这种弑君之事,将为千万人唾骂!” 高文翔神色迅即恢复如常,微微一笑,道:“石先生说得对,弑君即叛国,绝对不是我们可以做的。纵使达到了目的,可是对国家便不见得有益了。” 石奇峰眼中突然一亮,微笑道:“石某也许找到了可行的途径啦!” 门口传来一声干咳,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钟子豪大步进来,目光凌厉地注视着高文翔,隐隐含有森寒杀机。 石奇峰立即暗聚功力,准备出手,他深知钟子豪智勇绝世,如果对高文翔采取行动,定必有所根据。 “高大人!”钟子豪在七八步外停了下来,冷冷地说道:“先请问你一句话,望你赐答。” “钟局主,您尽管问。”高文翔严肃地回答,流露出一股壮烈的气慨:“本人既敢来此,早已作了最坏的打算!” 看了他那种壮烈的气慨,钟子豪、石奇峰二人均微微一愣,不由想起沈陵,也曾在临危之际,壮烈慷慨,震撼人心。 钟子豪马上缓和下来,向石奇峰会心一笑,道:“不错,高大人千真万确是那个秘密集团的忠贞之士。” 石奇峰点点头,问道:“局主敢情发现外面有什么动静?” “是东厂的人在窥视,都是生面孔,若不是其中一个正是咱们的人的话,东厂这一次行动,谁也别想察觉。” 高文翔面色微变,道:“莫非是我惹来的大祸?” “现在很难说。”钟子豪道:“狂狮荆若天的确有神鬼莫测的手段,他怎会查到咱们京华镖局来呢?” “百密也有一疏,本局虽然事事设想周全,但有时会从意想不到的地方露出破绽。”石奇峰徐徐分析,十分冷静:“咱们应该赶快通知一个人,叫她小心提防。唉!怕只怕这个人已经落网……” 第二十九回 智挽狂澜 石奇峰这番话只有钟子豪听得懂,知道这个人就是东厂四大高手之一的无双飞仙邵安波,由于高文翔在座,所以不便直说出来,更不便详细讨论。 石奇峰转头向高文翔,道:“高大人,关于太子的危机,天下间只有一个人可以化解开……” “哦?是谁?” “就是皇上本人,咱们定须设法使他回心转意才行。” “唉!难就难在这一点啊!” “高大人,想那皇上昏庸无道,妄信小人,可见得他本身必有许多的弱点。” 钟子豪听到这里,已大概晓得他们在谈论什么,于是迅即离开,以便指挥手下应付东厂的窥视。 石奇峰又道:“皇上宠信妖僧邪道,天下皆知,由此可知他深信鬼神之说,咱们可从这方面着手。” 高文翔只有聆听着,不敢插嘴。 “进行之法,就是制造一些有关天地鬼神之事,自然还须加上其他辅助手法。”石奇峰滔滔地说下去:“最好的就是全国各地发生一些异灾奇变,如果没有,咱们就制造出来,甚至用假消息奏报。” “啊!石先生真是今世诸葛,我们从未想到利用灾变扭转圣意……”高文翔满面敬佩之色,起身行了一礼。 “高大人不可如此。”石奇峰连忙阻止:“你们想不起这一点,最大的原因是天灾变异不是人力所能控制的,如果老天爷不帮忙,那是谁也办不到之事。” 高文翔连连点头,道:“对,对,对!但石先生指出了明路,我们可以制造出假消息来……” 石奇峰打断了高文翔的话,道:“高大人,这是一项欺君之罪,一旦被发现了,九族皆诛!” “但如果没有别的法子,只好冒险一试了。” “唉!高大人,你把厂卫他们的本事估得太低了。” “哦?石先生这话怎说?” “据石某所知,天下各处省州郡县发生了天灾异变,奏到朝廷之后,东厂一定派人复查,瞧瞧是否属实。在他们的档案中,有过许多捏报祥瑞之事,但由于这种消息是吉庆的,皇上听了只有高兴,当时东厂也有他的打算,这个把柄暂时不去使用,只透露那么一点,这个地方官就变成他们的囊中之物,永远受他挟制利用了。所以捏告天灾异变之举,绝不可行。” “那么岂不是无望了……” “高大人,你们不能捏造消息,但如得本局之助,却可以行得通。”石奇峰神色一肃,续道:“本局在泰山山区某一处险秘之地,发现地火洞穴,经过多年观测,得知地火随时可以引发。我们可派出敢死之士数十名,就足以引发地火,发生巨震,一连引发三次,州官便据以奏报,当然啦!事实上灾变可能不太严重,但奏折上不妨写得很严重……” “可是石先生不是说过,东厂必会派人复查么?” “不错,这一方面也须动手脚,好在东厂中掌管这类档案之人,敝局还可以打通得关节的。” 他没有明讲,但老公事如高文翔,一听便知东厂这个人,就是京华镖局的人了。 高文翔只求事情办通,其余就不能有所顾虑了,所以也不探究京华镖局为何有如许神通之故。他立即长身而起,躬身道:“石先生,如能救得太子,我高文翔愿为牛马,报答贵局大恩!我这就回去准备一下,配合石先生的安排……” 石奇峰连忙又拦住他,不让他行礼,徐徐道:“诸位皆是义烈之士,石某虽不才,但冲着与沈兄的交情,亦要尽此绵力,何须言谢?” 石奇峰随之送客,走近厅门时,忽然拉住了高文翔。 “高大人,有一件事请你务必答应石某。” “石先生请说,我高某人愿为贵局赴汤蹈火!” “没有那么严重。”石奇峰淡淡笑了一下:“我只要求高大人回去之后,默默安排一切,其中内幕,不必向任何人提及,尤其是敝局所做之事,更是一字也不能提,高大人不妨猜猜看,这些内幕最忌给谁知道?” “当然是东厂!” “不!我是指自己人方面。” “这个……这个……”高文翔茫无头绪。 “石某大胆奉告,这个内幕,绝不可给皇太子得知,如若不然,等他登基后,记起此事,一定为了咱们各方面的力量而感到不安,高大人能会得此意么?” 高文翔面色微变,想来必是感到人生的复杂可怕。 高文翔点点头,轻喟一声,道:“石先生,我一定遵嘱办理,您请放心吧!我就此告辞了。” “请!”石奇峰一面揖别,一面轻声地说:“请多加小心,外面全都是东厂的密探耳目……” 高文翔大步行去。 厅门突然出现钟子豪,拦住去路。 “高大人慢走!”钟子豪冷声道:“外面都是东厂的爪牙,看来竟全是冲着敝局而来的。” 高文翔一脸不高兴,道:“钟局主,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您是怀疑我故意引来东厂之人么?” 钟子豪哈哈一笑,道:“钟某虽然有此一想,但既然奇峰兄竟然全不怀疑你,因此钟某也就抛开了这个想法。”他说得如此信任石奇峰! 高文翔心中不禁暗叹:“我若是石奇峰,听了这话,非得死心塌地不可,唉!钟子豪真是了不起的领袖人物……” “既然如此,钟局主为何拦住我呢?” “高大人,咱们须得对一对口供,以免日后露出马脚。”钟子豪微微一笑:“东厂今日派来监视敝局的人,全是生面孔,只有一个不是,但平常也不大露面的,这人就是千里追风黄永平。” “啊!是这个老魔!” 石奇峰走过来,发出惊叹! “高大人,相信你也听说过千里追风的恶名,但他目下已是狂狮荆若天的心腹高手,你们恐怕不知道。” 高文翔点点头,表示对方说对了。 钟子豪接着又问道:“高大人,你回到兵马司,一定受到盘问,你要怎样回答?” 高文翔道:“我职司缉捕盗匪,九城之内俱是辖区,若是被盘问的话,我就说来此打探某些大盗的线索。” 钟子豪摇摇头,说:“这不大好吧!你从来没跟敝局有过接触,却忽然登门打探消息,老奸巨滑的荆若天,岂会相信?” “敝局主之言甚是,想那东厂既然监视敝局,可见得他们多少已有一点线索,怀疑沈陵兄能逃出京师,与敝局有关,所以高大人突然过访,实在来得不是时候。” 石奇峰徐徐说着,眼中闪耀着智慧的光芒,续道:“有了,高大人,你来敝局,乃是因为绝域十三煞神之事,来敲敝局一大笔银子。” “啊!绝域十三煞神!这些人物果然与贵局有关?” 钟子豪颔首承认,道:“高大人,你这些消息是从威武镖局及鹰扬镖局获得的。” 他匆匆走进去,一忽儿就出来,手中拿着一张银票,道:“这是五千两银票,高大人必须兑了现,改存到你自己的钱庄户头,或者带回家去。” 高文翔吃一惊,道:“这怎么可以?” 钟子豪笑笑道:“大丈夫不拘小节,为了消释东厂对你的疑心,不得不这样做,这一笔钱,就算是敝局捐赠给你们的一点经费好了。” 高文翔感动得点点头,将银票收起,道:“大恩不言谢,我告辞啦!” ※※※※※※ 东厂方面的行动,果然正如钟子豪和石奇峰的预料,派人盘问高文翔。 由于高文翔兑现了大笔银子,加上所透露的理由,荆若天等人深信不疑,把他的名字在可疑名单上剔除了。 但无双飞仙邵安波的日子却一天比一天难过。 她既因涉嫌而被排拒于追缉沈陵的案子之外,又担心沈陵的安危,真是度日如年,梦魂难安。 公事房门传来轻敲之声,那道门本来是敞开着,敲门的人只不过是使室内之人注意而已。 接着,冷月匆匆奔了进来,压低声音说道:“二夫人,不好啦!” “什么事不好了?”无双飞仙邵安波面色一变,敏感地联想到有人搞她的鬼:“发生了什么事?” “邱三爷刚刚被捕了!”冷月面色如土,说得很急:“婢子听说是冷大人手下做的,便先到西书房那边探问,却碰了钉子回来。” “哼!冷青云好大的胆子。”邵安波恨声道:“他敢抓我的人,我也抓他的。”立即长身而起。 秋云忙道:“二夫人,咱们去不得。” “哦?为什么?”邵安波似乎更生气了,怒声问。 秋云不慌不忙地道:“恐怕是冷青云的诡计,故意激你去寻他理论的。” “我怕他么?”邵安波话才出口,便感到不妥,发现自己今天的处事态度大是失常,仔细一想,就瞧出其中的蹊跷了,于是坐了下来。 秋云松了一口气,道:“二夫人,你这几天心情不好,又接到这个坏消息,不免会冲动起来,如果这真是冷青云的诡计,那么你越冲动,就越容易中他之计了。” “唔!秋云你说得极是。”邵安波点点头,已完全恢复了冷静:“邱三是我那几十个眼线的负责人,阴风客冷青云明知邱三是我的人,也敢下手逮捕,显然已获得相当有力的证据,才敢如此大胆。” 秋云和冷月都不禁忧形于色,别人不知道邵安波的事,只有她们晓得一切内情,更看得出邵安波对那年轻英挺而又机智绝伦的沈陵,有着相当深刻的感情。 不过,话说回来,冷青云若是已握有真凭实据,他何必下手对付邱三?应直接报告荆若天,把我拿下才对。邵安波有条理地分析着,又道:“由此可见那冷青云不是没有证据,而是苦于证据不足,所以要从邱三口中榨出实情。” 她透一口气,站了起来,向门口走去。 冷月忙问道:“二夫人,你去哪里?” 邵安波道:“我去找荆若天,越快找他,就越快消弥了危机。” 秋云道:“二夫人,荆大人在公事上,可不一定支持你的。” 邵安波点点头,道:“我知道,但他在未有充分证据以前,他还得摆出公正的姿态来办事。” 邵安波走到门边,步伐一停,回头又道:“你们得小心点,如果一听我也被捕,你们应当晓得怎么做!” 秋云不禁大惊,道:“什么?二夫人,你要我们趁早逃走么?那可不成,我绝对不要逃!” “对,婢子也不走,定要想法子营救你。如若不能那就陪你一起,生也好,死也好……” 冷月接口道。 “好吧,你们在此等我的消息好了,我想,荆若天目前不易找到证据,一定不会对我怎样……” ※※※※※※ 荆若天泛起阴险的笑容,挥挥手,一名前来报告的手下便躬身退走了。 “你们认为怎样?”他向公事房内的娄大娘和铁公鸡商京两人道:“邵安波的反应,一半我料中了,但另一半却出乎我的意料。” “只不知出乎荆大人意料的是什么?”娄大娘问:“她匆匆来求见,属下却认为很合理。” “当然啦!她一定会来找我,可是她来得太快了,照我的猜想,她听到邱三被抓之消息,如果不是心怀鬼胎,自应直接去找冷青云理论才对……”他停歇一下,又道:“她没有立刻去找冷青云,显然她心中有鬼了。既然如此,她大可诈作不知,看看我有没有派人去召她,但她却不如此,冷月一进去,她马上就出来了,竟比冷青云来报告结果的行动还要快些。” 铁公鸡商京道:“冷青云不来报告,大概是在邱三那儿,还未问出口供。” “唔!要证实她的不忠,本来就不容易。”荆若天说:“她快要到啦,你们从这边门出去,回避一下。对啦,方展云的行踪,仍然要加紧访查,一定要查个结果出来。” 娄、商两人应声称是,起身行礼出去。 不一会工夫,房门传来轻叩声。 “请进来!”荆若天凝神望着那道虚掩的木门,只见一道俏丽的人影出现于门口,冷艳的神态风姿,使人感到她不是世俗中的人类。 他推开桌上厚厚的案卷,伸手指指旁边的椅子:“安波,你来得正好……” 无双飞仙邵安波目光锐利地巡视房内一遍,才徐徐地坐下:“荆大哥正要找我是吗?” 荆若天摇摇头,道:“没有,你的光临,使我可以暂时摆脱一些事情,你一直都能使我如此。” 邵安波难得地微笑一下,道:“老实说,荆大哥这句话,我每次听到,都不禁高兴上一阵。”她话声停歇之后,笑容迅速消失,目光如电盯视着荆若天:“你一向对我很好,因此我也一向绝对忠于你。” “哦!现在呢?” “现在也没有改变,我绝不骗你!” “那很好,我听了觉得很安慰。” “不过……”邵安波沉吟一下,缓缓地道:“不过我发现荆大哥你好像变了,若是如此,我就趁这机会告辞,一来省得你担一份心事,二来,我年纪也不小了,应该离开这个地方啦!” 荆若天半晌不作声,显然正慎重地考虑这件事。 “荆大哥,你让我走好不好?” “安波,你是我的左右手,从前如此,现在亦如此。唉!世间些事情往往是不便谈论的。” “什么事不便谈论?” 荆若天道:“等到有一天,你到了我这种年纪,也有我这种阅历的话,你自然会明白的。” 邵安波道:“荆大哥,我的要求很简单,也没有谈论的必要。” 荆若天抓抓秃头,一脸漠然道:“我没有想到你有离开的打算,这真叫我感到措手不及……” 邵安波道:“近些年来,我已经少管很多事……对了,荆大哥,你可记得我今年几岁了?” 荆若天笑道:“你么?开始帮忙我的时候是十八岁,到现在已经有十三四年,我怎会忘记,但你看起来也只有三十出头一点,你不要把年龄之事放在心上。” 邵安波叹口气,道:“唉,我能够不想么?” 荆若天道:“好吧,你只为了这个原因而打算离开,对不对?” 邵安波摇摇头:“我还有别的理由,但都不及年华老大这一点重要,所以其余的话就不用说了。” “不说也好。”荆若天下了决心:“你可以随时离开,我一天在这位子上,你一天不会受到任何打扰。” 这正是荆若天使她最钦佩的一点,处事明快决断,绝不含糊,此外他待人接物有恩有威,这都是他的长处。 可是邵安波却想到从前从未想到过的问题,那就是他的才能,是不是用在错误的地方? 他绝对的效忠于掌权的太监梁芳,残杀了许多忠良,值得这么做么?换来的是什么?她袅袅起身,盈盈下拜:“荆大哥,我告辞了!”她起来向门口走去,到了门口,回头轻轻地道: “请你多多珍重。” 荆若天站起来,抱拳相送。 “你还会回来探望老朋友么?” “我……我大概不会再回来啦……” ※※※※※※ 邵安波出去了一会,阴风客冷青云就进来了。 冷青云报告道:“邱三那小子骨头很硬,因此卑职做了个圈套,才套出一点内情,总算查出一些线索……” 荆若天双目立刻变得冷酷残忍,锐利地注视着冷青云,冷声道:“邱三供出了什么线索?” 冷青云迅即递上一份报告,道:“并不很具体,不过从他全部供词中,大致上可以看得出邵安波没有不忠之处。” “哦!”荆若天哦了一声,既然邵安波的对头也认为她没有不忠,这话当然是可以相信的。 冷青云又道:“只不过她在处理沈陵这件案子时,显现出从未有过的易变以及优柔寡断。 从这些痕迹中推究,卑职大胆的下一结论,那就是沈陵已经使她心情发生变化了。” 他的评语很含蓄,并没有直接指出邵安波爱上沈陵,可是荆若天反而听得进,他不喜欢太武断的结论,尤其是证据不充分的情况下。冷青云吃了那么多年公事饭,哪能不懂得这些诀窍。 “沈陵年纪虽轻,出道亦迟,武功也不算十分高明,可是……”荆若天沉吟道:“可是他实在有很多常人不及之处,例如他过人的机智,刚毅的性格……” 他瞅住冷青云,含有深意地点点头:“龙虎大法师之事,足以证明他的性格。同时再进一步考察他潜入你那清风庄的经过,他居然能不留一点痕迹,又可见得他的才智机警了。” 冷青云心头一震,直到现在,他才知道荆若天敢情已晓得清风庄这一处秘窟,甚至连事情发生经过的细节,都清清楚楚。 在这个人手下办事,实在别想瞒过他的耳目。 荆若天笑笑:“我只是随便举一个例子而已,事实上沈陵还有不少特点,咱们别忘记把他的运气计算进去,他的运气似乎非常好……” 这位权倾京师的东厂第一号人物,虽然才识丰富、经验老到,但却未能识破沈陵的伪装,一直认为沈陵的武功并不出色。 甚至对城外那场大屠杀及近日连续发生高手失踪事件,都不认为是沈陵一人所为,可见沈陵伪装的工夫何等高明。 “关于邱三,咱们是放了他呢?抑是杀了他?”冷青云请示。 “用不着杀他,我已替你解决了这个问题。” “您的意思是释放他么?” “是的,邵安波向我辞职,我已经批准了。” 冷青云起先一愣,旋即欣然,因为从今而后,在东厂中,他就可算是第二号人物了。另一个神鞭南云,一向与人无争,从不在乎排名,因此对他构不成任何威胁。 ※※※※※※ 成化二十一年四月初九,泰安震声如雷,泰山为之动摇。 翌日申牌时分,又震。 两日后的子夜,再震。 泰安知府,以八百里加急飞报,称:“泰山连震数次,人人惶恐不安。” 宪宗皇帝一向迷信天地鬼神,于是命太监送交“钦天监”占卜。 不久,钦天监呈上奏书,书只有八个字:“泰山屡震,应在东宫。” 宪宗皇帝看了,心中老大不高兴。 他正想在近日内颁旨,废黜东宫太子,却不料发生这种事,虽然心中十分不愿意,但既然是上天赐降异兆,不敢不信。 皇帝无奈之下,想了个主意,命人将泰安府和钦天监的奏报,都拿给方士李致省李真人看看,看他怎么说。 李致省原是江南布政司吏,因枉法受赃,被褫为民。 他知宪宗好方术,便去学“五雷法”,厚赂太监梁芳,果然以符录得到宪宗宠信,以中旨授“太常寺丞”,宠幸异常。从此李致省便和太监梁芳,表里为好,干乱国事。 李致省看过泰安府和钦天监的奏书之后,心中虽想驳回钦天监的占言,可是心中又七上八落的在想,万一驳同的话,如果皇帝仍然采信占言,不肯废去太子,自己岂不是变成公然与太子为敌? 于是他一咬牙,同意钦天监的看法,奏报:泰山是五岳中的东岳,东岳连震,必然应在东宫太子身上。 宪宗皇帝看完奏折,暗中叹了口气,打消了废黜东宫太子的意图。 皇太子废黜的风波终于过去了,宫内及朝廷文武大臣,真不知有多少人为之松了一口气。 可是提督东厂的太监梁芳,却差点气得吐血,眼看一场十拿九稳的密谋,竟然功败垂成。 他开始紧张了,日后一旦太子登基,他必定是第一个被送上断头台的人。 因此,他下令加紧追缉张御史之子张云飞,务必夺回他通敌的那些物证,以湮灭证据,期能保住性命。 ※※※※※※ 搜捕天堂鸟的行动,更激烈地展开了。 但谁是天堂鸟?怎样捕? 沈陵是惟一知道天堂鸟行踪的人,自然成为东厂缉捕的第一优先目标。 狂狮荆若天依据各地线报显示,判定沈陵仍然潜伏于京城附近,于是将侦查重点置于京城内外。 他不愧为出色的领袖人才,由于城外大屠杀的教训,深信沈陵必有同党支援,于是将侦缉司的所有精锐及锦衣卫支援的部分高手,混合编成十数个侦缉小组,每一小组的人数七至十人不等,规定其责任区,作地毯式之侦搜。另控留部分精锐在侦缉司,作为机动武力,势在必得。 京师及其附近地区弥漫着空前紧张气氛,那些敏感的江湖道上人物,嗅出了危险气息,纷纷走避,以免遭到无妄之灾。 沈陵落脚在那个叫于夫人明珠寓所中,白昼都在打坐修习内功,夜间则外出活动,天亮之前返回憩歇。 明珠这位尤物,也识趣地没打扰沈陵,亦不问他每晚出去做什么?使他得以集中心思于工作及修练内功。 这天的正午时分,沈陵反常地出现在城郊一片树林中,这是他第二次来此,前一次是在昨晚起更时分,他很小心地跃上林缘的一株大树,观察里外的一座农庄。 那座农庄与一般农庄并没有两样,外观上无任何显眼之处,如果登高望之,就可发现庄内某些不寻常景象。 庄内有许多人在走动,有男有女,都佩带着兵刃。 此刻,有十数名大汉,正出了后庄门,分别沿着两条小径而去。 紧接着半里外出现一队人马,向后庄接近,片刻之间就抵达农庄,这些男女共约二十余人,都显得极度疲乏,很快就进入左号侧房舍休息。 这些景象都看在沈陵眼底,他沉思了半晌后,才飘身落地,由原路退回。 他极为小心地越过这片树林,刚走出林缘,正待踏人草地时,突闻上空传来一声冷哼,接着一条人影自半空中射落在他面前丈外处,拦住他的去路。 沈陵似乎并不感到意外,定睛看去。 那是一个怪异的老人,年岁至少七旬出头,灰白的长发垂腰,一张苍老惨白的面孔,毫无表情,双腿齐膝而断,两肋各夹着一根拐杖,目光森森地凝视着他。 沈陵不作声,亦以双目凝视对方,暗中已凝聚真力,以利应变。 “你为何不问问老夫为何拦住你?”怪老人首先开口,语气非常暴烈。 “我在等老前辈告诉我!”沈陵沉静地说:“老前辈在我侦察那座农庄时,便已隐身在附近,及至此刻始现身拦阻,我要听听理由。” “好小子,你很狂,很傲!”白发老人一怔:“好吧!老夫问你,你为何要窥视那座农庄?” “老前辈莫非与农庄那些人是同路?”沈陵不答反问。 “小子,是老夫在问你!”白发老人怒声说。 “老前辈如不先说清楚,恕难奉告!”沈陵的语气非常坚决。 “好小子,你竟敢和老夫讨价还价?”白发老人面色变得十分狰狞:“老夫订有一条规律,凡违背老夫旨意的人,皆杀无赦。这是你自己找死,怪不得老夫心狠手辣。” 沈陵虽然无法判断这白发老人是否为东厂的神秘高手,但却知道必是个武林高绝的上一代人物,是最危险的敌人,因此他全神贯注在对方身上。 只见白发老人右手长拐缓缓提起,拐尖已离地两尺,他的身形仍然直挺挺地挺立在空中,只靠左拐点地支持,但身子重心却未移向左方。 白发老人拐尖已平举遥指,一股坚锐劲道挟着裂帛刺耳的声响,疾袭沈陵。 沈陵的缅刀已掣在手,一招“云破月来”,刀锋直劈那股袭来的劲道,口中同时发出一声极为低沉的啸声。 这阵低啸并没有奇特之处,但刀随声落,威势却增强了十数倍。 刀锋在电光石火间劈中了对方的劲流,响起了裂帛刺耳声,两人相距丈许之遥,却同时身形一震,各自退了一步。 白发老人瞠目瞪视,凶光四射,几乎不敢相信这是事实。 他心想:自己刚才这招外门魔功中的极上乘心法,有无坚不摧之威,并且聚集平生功力一击,对方这个年轻人竟然轻易地破解。 一念及此,更是万分忿激,当下再次聚集真力,准备施展更凌厉的一击。 沈陵同样感到心惊,刚才自己那一刀,业已聚集十成功力,才破解了对方的雷霆一击,往后对方的攻击必将更为凌厉。 他知道已到了生死关头,必须要拿出性命交修的绝学一搏,才能度过难关。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身躯及四肢突然变得十分松软,双目中涌现出一阵奇异的光芒,右手徐徐举起缅刀,斜斜指向白发老人。 那把普普通通的缅刀,此刻发出了异鸣,有如天风激荡,九地龙吟,刀尖进发出闪烁的电气火花。 一声令人心沉的低啸,沈陵手中缅刀轻飘飘地遥遥虚空劈出,没有刀风,没有劲流,像是虚张声势。 但见白发老人厉叱一声,身子一耸,陡然升起数尺,双拐交叉疾戳。 劈劈啪啪响起一阵真流爆裂声,方圆三丈内泥草翻飞,声势极为惊人。 白发老人后退了一丈,一拐点地,另一拐指沈陵,气喘吁吁。 沈陵屹立原地,眼中的奇光更盛,缅刀仍然斜指着对方。 双方对峙了片刻,缅刀的刀身似乎消失了,仅可看到朦胧闪烁的桔黄色光华,并发出有如九地龙吟似的殷殷异鸣。 闻之令人心沉的低啸又响起,沈陵人随身起,像大鸟般飞上两丈的高空中,接着凌空下扑,桔黄色的刀光暴盛,宛如银河倒挂向白发老人疾射。 “玄天神罡御刀!柳老怪物的神功秘技,快住手!” 白发老人骇然惊叫,迅速丢拐,身躯后仰着地急滚三匝后,双手支地仰身抬首,满脸惊怖骇绝之色,像是见了鬼似的。 沈陵闻声,急切问扭腰转身,刀光激旋,向左侧七八尺处射落,无俦凌厉的刀气,将草地劈出一条长约三尺,深有两尺的深沟。 橘红的激光倏灭,人影乍现,撼人心魄的刀吟,隐然在耳,气流徐敛声,有如天风远飓,余音袅袅。 沈陵现身于白发老人左侧丈外处,脸上汗光隐现,呼吸急促。 “小伙子,柳道人是你什么人?”白发老人喘息问。 沈陵调整了一下呼吸,正色道:“在晚辈未回答前,请老前辈先答晚辈一问。” 白发老人一怔,道:“你要问什么?” “老前辈是不是东厂的供奉?” “不是。老夫为人虽凶残,亦不屑投身东厂作走狗!” “好,晚辈相信。”沈陵诚恳地说:“柳道人是晚辈的第二恩师。” “第二恩师?”白发老人大为惊异:“那岂不是还有第一恩师?他又是哪座庙里的大菩萨?” “他老人家复姓端木,武林中尊称他为修罗尊者。”沈陵不再隐瞒。 “慢来,慢来,这怎么可能?”白发老人摇头怪叫:“端木刚和柳老怪物,是活冤家死对头,怎会合收你这个门徒?真把我搞糊涂了。” “两位老人家,早年只不过是意气之争,早就握手言和了。”沈陵笑道:“老前辈,您如何称呼呀?” “老夫姓程,名天仇,与你两位师父是同辈人物。”白发老人长叹一声,续道:“想不到今天竟然栽在他们的门徒手中,柳老怪物如果知道,不笑掉大牙才怪!” “您老人家就是轰天雷?”沈陵吃了一惊,道:“您不是被五绝神君击成重伤,跌落泰山百丈绝谷……” “哼!五绝神君那王八旦好阴险,乘老夫不备之际,以淬毒暗器射中老夫双腿,老夫虽然临危反击,给了他一记赤阳掌,自己亦被震落百丈绝谷中。”程天仇语气充满仇恨之火,道:“老夫坠谷虽幸免于难,却因双腿毒性发作,不得不自残双腿,以阻止毒性蔓延。陷身绝谷四十年,过着非人的生活,要不是日前泰山发生大地震,将绝谷震出了一个缺口,得以脱困,恐怕要老死绝地,报仇无望了。” 沈陵叹口气道:“老前辈,五绝神君已在江湖中失踪三十多年,您纵使想报仇,亦无从报起呀!” “老夫去过他那朝云山庄,庄中的人说了,因此我就来到了京师。” “五绝神君在京师?”沈陵惊问。 “他不在,但他的门徒在京师。” “他的徒弟是谁?” “就是东厂四大高手为首的狂狮荆若天。” “原来是他!难怪他有宇内第一高手之称,相信他必已获得五绝神君的真传,所以青出于蓝,甚至胜于蓝,老前辈可别大意呀!” “荆若天虽强,我也不弱。”程天仇豪气地说:“对啦,你老弟如何称呼?” “晚辈……” “慢来,慢来!你这算什么?我都叫你老弟了,你还自称什么晚辈?”程天仇不高兴地说:“从现在起,你称我老哥或老程都可以,叫我的名字也行,就是别叫我老前辈,除非你不屑下交我这个老凶魔!” 沈陵听得直皱眉头,他曾听两位恩师提起过,此老由于为人凶暴,加上他的武功走的是刚猛路子,所以绰号“轰天雷”。 可是,他从不主动惹事,对人极重信诺,非常痛恨那些反复无常的小人,这是他可取之处。 沈陵既然知道此老的个性,当下只好苦笑一声,道:“好吧!我遵命就是。小弟姓沈,单名陵……” “哈哈!原来你就是他们要追缉的钦犯呀!”程天仇怪笑道:“凭厂卫那些三脚猫,敢在你面前动刀剑?” “怎么不敢?我在他们的眼中,只不过是个二流人物,他们追缉得可勤呢!”沈陵耸耸肩笑笑道:“事实上,小弟迄今连个名号都未混到,他们认为我是二流人物,还算是抬举我呢!” 程天仇苦笑道:“老弟,你别骂人了,假如你算是二流人物的话,那江湖上所谓的那些高手,岂非都成了垃圾啦?” 他停了一下,又道:“你刚才侦伺那座农庄,莫非要向庄内那些厂卫走狗下手?” “我在挑目标下手,我要杀的对象,至少要在干部级以上人员,例如领班、供奉以及四大高手等,至于下面的那些高手密探,杀之无用,且杀不胜杀……”他停顿了一下,又道: “这个农庄,是他们城外三个临时指挥所之其中一个,我原本以为可以找到一两个猎杀目标的,想不到却落了空。” “老弟,要引他们那些高级干部出来,办法多得很,最直接的方法,就是你我冲进农庄,将庄内的人都杀死,还怕他们不出面?” “老哥,这个方法如果可行,我老早就做了。”沈陵摇头道:“一来是怕事情做得太过火,引起全面戒严,将会影响我既定计划之进行。二来那些厂卫人员虽非特级高手,但大多可列一流高手之林,他们绝不会与你单打独斗,必定是蜂涌而上。俗话说:人多人强,狗多咬死狼。你我每人或可对付十来个人,甚至可对付二十来个人,但绝对无法应付他们三四十人的围攻,这就是小弟不采取直接杀入农庄的理由。” “这……” 沈陵道:“这些日子以来,我已先后杀掉了他们三十多名高手,由于未留活口,东厂的主事者未能获得讯息,所以误以为是小弟的同党所为,对方错误研判,给了我很多可乘之机……” “你我的目的虽然不同,但目标却大致相同。”程天仇正色道:“我想我应该配合你的行动,你意下如何?” 沈陵沉吟半晌,始道:“小弟想先澄清一个问题,假如狂狮荆若天得知你未死的消息,你想他会不会来找你?” “会,绝对会!”程天仇毫不犹豫地说:“五绝神君那老王八与我仇深似海,荆若天岂会放过我?当我出现江湖的消息传出后,他必定会来找我,而且会来得很快。” “小弟的想法亦如此。”沈陵胸有成竹地说:“程老哥,你马上离京南下,最好在江南找一处适当的地方现身,将荆若天引至江南,埋葬了他。” 程天仇疑惑地问:“为何要跑那么远呢?将他引至冀鲁地区岂不方便些?” “冀鲁地区离京师太近了,荆若天很可能会率领大批高手而至,咱们很难挡得住对方的围攻。江南地区就不一样了,他不可能率领大批手下远至江南,顶多带三五个高手随行,咱们胜算之机率就大增了。” 沈陵分析得颇有道理,程天仇听得频频点头。 “老弟,你难道不和我同时南下?” “是的,这儿还有一件事急需处理,我晚一步去。” “届时你如何找我?” “我只要盯着荆若天就行啦!东厂的眼线遍布天下,你绝对脱离不了他的掌握,他找到你,就等于我找到你了。” 第三十回 调虎离山 一队车马沿官道缓缓南下。 一声玉磬脆响从车厢里传出,整队人马都迅即停住,寂然无声。 这队人马共计两辆马车,九名骑士。 两辆马车,一辆是载人的轿车,另一辆则是载着箱笼等行李的货车。 九名骑士,两名是彩衣侍婢,四名是白衣小婢,以及三个衣饰整齐的中年人。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大道右边的那座凉亭,亭内石凳上有个白发垂腰的老人,盘膝端坐,他身边放着两根黑黝黝的拐杖。 他本是闭上眼睛,直到这队人马停了下来,才徐徐睁目。 那队人马中突然有了动作,一个黄衣俏婢跃下马来,姗姗行到凉亭。 俏婢笑盈盈,恭敬地行了一礼,道:“我家主人请问老丈,为何以千里传音喝令咱们停车?” 白发老人冷涩地道:“你家主人是不是东厂中人?” 黄衣俏婢露出惊讶的神色,反问道:“老丈有何根据,猜测家主人是东厂中人?” 白发老人冷哼一声,道:“你们的气派,纵是当朝一品大员,也比不上。而且你们这些男男女女都身负上乘内功,手下如此,其主可知。因此,你们的来历,便不难猜出了。” 黄衣俏婢摇摇头,道:“老丈猜错啦!” “老夫绝不会错。”白发老人冷笑道:“我听说东厂四大高手中有一个女的,叫做无双飞仙邵安波,车厢里是不是她!” “原来你老人家也知道敝上的名字。”黄衣俏婢笑笑道:“但你老人家尚未赐告名号及喝令咱们停车的原因,小婢回去如何向敝主人交代啊!”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冷月。” “冷月,你回去告诉你主人,我姓程,名叫天仇,想向她打听有关荆若天的消息。”白发老人冷冷道:“老夫一向不喜欢东厂的人,要不是为了探听仇家的消息,我才懒得和你家主人打交道呢!” 白发老人的语声并不是很高,但是两丈外车队的人,个个都听得清清楚楚的,且耳膜隐隐生痛。 秋云向车厢说道:“小姐,这个老人的内力,好浑厚啊!” 车厢中传出一阵清脆而又冰冷的口音,道:“那个叫程天仇的老人,乃是六七十年前有名的魔头,他的外门魔功走的是猛戾的路子,极为霸道,昔年已是宇内有数无敌高手之一,如今他的魔功练的更是登峰造极了。这个老魔头是荆大人师门的仇人,如今重入江湖,恰巧又被遇上了,这也许是天意如此……” 她没说出“天意”究竟是什么,但秋云却一听而知她决意出手一拼,不禁大惊失色。 “你犯不着招惹这个老魔星啊!小姐。”秋云连忙劝阻:“以前你供职东厂,没有话说,但如今你已辞了差事,天塌下来也用不着多管呀!” 厢帘忽然掀起,露出端坐车厢里的人。她可真是绝世美女,玉面朱唇,云环雾鬓,一身白衣胜雪,远远望去,真像仙子一般。 “我怎能不管呢?” 邵安波微微一笑,她能获准辞职,这是荆若天送给她的一件大礼,东厂几时有过让人辞职不干的例子,何况她又涉嫌在身,可说是破天荒的事。 这件事她管定了,程天仇既是荆若天师门仇人,此番要打听荆若天,岂会有好事?今日既然遇上了,岂能袖手不理? “就算是我回报的一件礼物吧!”她想:“但这代价可能要我付出生命,唉!这件礼物,未免太贵了一点。” 她浮现出一抹无人能懂的微笑,目光转到那三名穿戴齐整的中年人面上,只作了一个暗示,其中一个个子较高,眼光特别亮锐的中年人,便迅速过来。 “属下杜心求候命。” “谢谢你,杜三哥,待会我出手之时,务请你为我办到一件事。” 杜心求慨然道:“小姐即管吩咐,火里水里在所不辞。” 他和另外两个中年人,跟随了无双飞仙邵安波十几年,忠心耿耿,这次邵安波辞职归隐,他们也舍弃了荣华富贵,仍然追随邵安波,这一份情意,在东厂那等勾心斗角争权夺利的地方,实在太不容易了。 邵安波的声音清晰地送入他耳中,使他感到很惊奇,因为她竟是以“传声”之法,向他说话。 “杜三哥,我一动手,你就尽快溜到路旁那堆矮树丛后,隐身观战,请你记住我落败时是什么招式,然后速返京师报告荆大人。 杜心求也是经过大风大浪之人,这时仍不禁变了颜色,惊疑地望着她。 邵安波知道他心有所疑,又传声道:“杜三哥,记着我的话,如果你也逃不掉,我们这一伙人全都白死,荆大人永远不会知道,更没有人为我们报仇了。” 杜心求听她这么一说,感到事态十分严重,不敢多说,连忙退了下去。 “秋云。”她转头望着那个俏婢,低声说:“你们能逃则逃,如果投降能保住性命便投降。” 小姐,你和那程天仇既无仇恨,何必拼命?你告诉他,我们已脱离东厂,他便不会向我们动手啦!” 邵安波含着微笑,摇摇头,没有反驳或解释,徐徐跨出车厢外,跳下地来,动作十分优美。 她向前走了好几步,忽然回头向秋云笑了笑,说道:“我曾经得到一件礼物……” 秋云是她贴身之人,任何馈赠她无所不知,但在她印象之中,并没有一件礼物,贵重得足以使她用性命回报的。 她正要开口,邵安波又轻轻道:“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个想不通的问题,我来自何处? 欲往何处?” 她不等秋云回答,袅袅行去。 秋云当然也没有办法想得通她的疑问,这本是人类亘古以来的不解之谜啊! 邵安波已来到凉亭前,她的“寒水虹”宝剑尚未出鞘,态度平和,丝毫看不出她已安排好后事,准备来拼命。 秋云、冷月招呼同伴下马,并将邵安波的嘱咐转告。 程天仇已将邵安波看得更清楚,但觉她自有一股清冷高贵的气质,冷艳绝世,令人感到不可迫视。 他已是七八十岁的老头子,当然没有什么顾忌。况且邵安波的“冷艳”,事实上就是她武功修为的一部分。那些不敢迫视她的人,自然不会是她的对手了。 邵安波微微一笑,道:“程老前辈,您打听之事,无可奉告,我不自量力,打算向您老请教几招。” 程天仇仍凝视着她,缓缓道:“我不久之前见过一个女孩子,当时我以为她已经是天下无双的人才了,谁知现在见了你,却把她比了下去。” “谢谢您夸奖。”她淡淡地说:“我邵安波其实也是庸脂俗粉,天下所有女孩子过不了的那一关,我也过不了。” 她忽然奇怪自己为何把真心事轻易地告诉这个陌生的老人?他既不慈祥如祖父,也不像是能了解女孩子情怀的那一类人。 程天仇果然摸不着头脑,问道:“哦!是哪一关?” “唉!不说也罢!”邵安波避开这个问题:“程老前辈,我准备好啦!” 程天仇摇摇头,讶疑地道:“你好像甚有把握,一直迫我出手,你可知我是谁?” “您老是昔年天下无敌高手之一,我哪有把握?” “这样说来,你是不怕死?” “可以这样说吧!”她的声音有点含糊飘忽。 是的,她只是想逃避这恼人的尘世而已,从前她活得好好的,那是因为她坚决的关闭起心扉,不曾得也不曾失,而现在,她虽然无所谓得失,但她却隐隐向往一些什么,而又知道好像没法子获得似的。 程天仇举起双拐,身子一耸,跃出凉亭,他用左拐撑住肋下,便站得渊滓岳峙,双脚却仍作盘坐姿势。 即使是远观之人,都看得出这个老人是个极厉害之辈,每个人的心都抽得紧紧的。 无双飞仙邵安波掣出了寒水虹,刹那间寒气潮涌,拉开架式,姿势十分美妙。 这正是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程天仇暗自摇头,真正长江后浪推前浪,这么年轻美貌的女孩子,居然已可跻身于武林顶尖高手之列。假如不是有过沈陵的例子,他恐怕不肯相信这是事实呢! “老前辈,我要放肆得罪了!”邵安波沉静地说。 话声方歇,剑上透出的寒气,比平时强烈数倍,这是她明知必死,而激发出来的无畏厉气。 程天仇丝毫不敢大意,挥拐迎头劈去,拐上涌出的劲流,重如山岳。 邵安波身上的衣服,贴体劲风拂得猎猎作响,呈现出起伏有致的曲线,但她却站得稳稳的,不曾被劲流迫退。 她冷叱一声,剑化长虹,掣扫当头落下的拐杖。 剑拐相触,发出一声脆响,程天仇退了一步,面色十分凝重。 邵安波虽然屹立未退,可是敌拐势厉沉重,使她手腕酸麻。最可惊的是对方拐力在刚猛中含有灵巧的变化,在极细微的震动中,巧施“粘”宇诀,把她寒水虹削铁如泥的威力轻轻化解了,拐杖丝毫无损。 邵安波感到对方的武功实在已到了出神入化之境,看来今日势难逃过劫难,她并不感到有什么遗憾,反正在这世上,无牵无挂,没有伤悲,也没有怀念。 程天仇拐发如风,一连七八招,奇诡变幻,使人难测其妙。 这几拐可把邵安波迫得连连后退,她用尽全心,催发玄功,以绵密的森森剑网围绕全身,仍然无法遏阻住对方凌厉的攻势。 秋云和冷月两婢,自小随侍邵安波,对她的情况最为了解。 她们还是第一次看见她陷于这等苦战中,长此下去,有守无攻,甚至连守也守得十分艰苦,势非败亡不可。 她们都大为色变,对望一眼,拔出长剑,奔向斗场。 两女的造诣,已是武林中不可多见的高手,只要稍稍阻滞程天仇的攻势,小姐就有机会出手反击了。 她们都是抱着这个心思,对本身的安危,根本没有考虑到。 多少年来春花秋月,芳华空度。她们也和邵安波一样,有着空闺冷落寂寞之感,岁数不算大,但也不算小。 可是天下的英雄人物见得多了,王公贵人算不了什么,那些凡夫俗子,如何能委身下嫁?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她们这种想法已不是一朝一夕,直到沈陵忽然自京师销声匿迹,好像从地上消失了一般,就更令她们心灰意冷。 多少年来惟一打动小姐芳心的男人,却像彗星一现。啊!希望已破灭,她们亦无所依归,虽说还未到了捐弃生命的地步,可是生命不必留恋,却是无可怀疑的了。 两人的长剑,透出拼命一死的惨烈之气,身剑合一,投入雷霆万钧的拐网中。 就在两女的长剑快要触及绵密的拐网,千钧之际…… “冷月、秋云,丢剑速退!程老哥住手!”如雷的喝声及时传来。 同一刹那,淡淡的流光射到。 是沈陵,来势有如电光流火,破空疾射而来。 人与刀融为一体,太快了,难以看到实影,反正就像如虚似幻的光影,排空驭电而至。 “我的天!”奉令躲在灌木丛后计招的杜心求,骇然惊叫:“御刀飞行的地行仙!那…… 那是什么人?” 人影乍合,刀剑光华和拐影,陡然进爆。 两支剑顿时碎裂成屑,像铁雨般洒落地面,一支拐杖与半截刀身,同时飞上半空,然后掉落在排水沟中。 人影乍现,秋云、冷月两女摔落在路侧旷地上,滚了两匝才爬起,满面尽是惊怖之色。 邵安波被迸爆的劲流逼得连连后退,最后乏力地靠在凉亭的支柱上,寒水虹垂在身侧,香汗淋漓,不停喘息。 程天仇白发蓬乱,形如厉鬼,双手支地半坐半躺在官道上,左肋下的那支拐杖,插在三尺外的地上,入土盈尺。 沈陵赶忙扔掉手中的半截缅刀,拔回插在土中的拐杖,并扶起程天仇。 “程老哥,小弟情急出手,务请恕罪!”沈陵歉然说。 “恕罪个鬼!”程天仇苦笑接过拐杖支在左肋:“要不是我及时收劲得快,这条老命准得完蛋,喂!她们不是你的死对头么?你为何反而出声喝阻?” “不,邵仙子一直是小弟的朋友,何况她已辞去东厂职务,更不算是敌人啦!” 程天仇“哦”了一声,道:“你不是说要迟些日子再南下的么?为何这么快就赶到这儿来……” 沈陵道:“我突然想到东厂耳目遍布,而你老哥的相貌又易引人注目,深怕荆若天闻讯率领大批高手赶来拦截,所以暗中赶来看看……” 他弯身拾起那支拐杖,递给程天仇,压低声音道:“前面十里之地就是宛平府,你最好在宛平乘船改走水路,以免暴露行迹。” 此刻,四名白衣小婢已扶起秋云、冷月,偕同杜心求等人退到邵安波身边,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沈陵和程天仇身上,人人面泛惊疑之色。 “好!我听你的,这就上路。”程天仇瞥了满脸惊疑之色的邵安波一眼,满含深意地说: “那个女孩子的确不错,不要轻易放手!” 他向邵安波等人,扬了扬拐,算是打招呼,双拐一点,腾身疾射而去,像是御风飞行,速度极为骇人,转瞬之间,身形就消失于路的尽头。 众人都被他的轻功身法吓了一跳,连一向以轻功自傲的无双飞仙邵安波也自叹不如。 沈陵望着程天仇的身形消失后,举步走向凉亭。 “二夫人,你没事吧?”他的语气充满关怀。 “还叫什么二夫人?”邵安波摇头苦笑,语气居然变得柔柔的,往日那种女强人的形象已消失无踪:“谢谢你啦!我没事。这老魔的武功真是高得骇人,假如你迟来一步,我们这些人将无一能活命。” 她接着为杜心求等人引见了沈陵。 秋云和冷月两个美婢,亦向沈陵谢过救命之恩。 杜心求是见过世面之人,暗中打了个手式,四名白衣小婢及另两个中年人,皆退至车马停放之处。 他心中百感交集,眼前这个年轻人,日前还是自己等人追缉的钦犯,目下却成了救命恩人,人世间事,真是变化无常。 邵安波一双美目,一直凝视着沈陵,娇面神色百变。她惑然地问道:“那个老魔似乎很听你的话,他该不会是你那集团的人吧?” “当然不是,我和他是打出来的交情。”沈陵轻描淡写地说:“你又怎会和程老哥打起来的?” 邵安波将经过情形说了。 沈陵摇头苦笑道:“这位老哥都快近百岁了,性子仍然那么急躁,我就是怕他性急出事,才追来瞧瞧,想不到来得正是时候……” 邵安波从他话中听出了某些玄机,心知两人暗中必有某种协议或行动,但她并没有追问。 沈陵又问道:“对荆若天的恩情,你仍否想图报?” “不了。”邵安波摇摇头苦笑:“刚才我已还报过了,虽然未能如愿,但总算已尽了心力……” “如此甚好。”沈陵松了口气:“我不希望你与东厂仍有牵连。” “这些天来,东厂连续失踪了十数名高手,其中包括荆若天四大心腹之一的假员外方展云在内,可是你杰作?” “不错。”沈陵毫不隐瞒地承认:“荆若天的势力太大了,我必须先逐次剪除他的爪牙,然后与他决战……” “你的武功和机智,放眼当今天下,恐怕很难找得出有人能与你抗衡。可是东厂之人一向不讲江湖规矩,对付敌人都是一拥而上,以多为胜,暗器迷香齐施,以毙敌为目的。”邵安波忧心地说:“另外该厂供奉有许多邪术高手,那些人不是武功能应付的,其中尤以一个叫缥缈仙子的道姑,妖术极为厉害,据说已修至白昼幻形的境界,你要特别的小心才是……” “哦!缥缈仙子廖天香,巫山朝云观观主,死鬼南天教主炼魂羽士的鼎炉。难怪我找了好久都没找到她,原来投靠了东厂!”沈陵淡然地说:“她的妖术虽然厉害,但对我起不了作用。” “哦?你也会妖术?”邵安波惊疑地问。 “懂得一点点。”沈陵笑了一笑,道:“家师是玄门中人,我当然会一些装神弄鬼的本领呀!” 邵安波知道他在胡扯,不肯说出实情,当下白了他一眼,道:“你刚才说曾找她,为何找她?” “我是受人委托才找她的,那已是一年前的事啦……” “哦!如此说来,一年前你原本是江湖中人,是不是?” 沈陵点点头,没有作声。 邵安波又道:“江湖中颇有名气的高手,东厂都列管有他们的背景资料,可是却没有你的,之前甚至没听说过有你这个人。这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你以另一个身份出现在江湖中,你究竟是哪座庙里的大菩萨呀?沈陵是你的真姓名?” “我的真姓名是沈野,亦有人叫我小野。” “啊!”秋云惊呼:“小姐,舅太爷说的……” 邵安波立即以手式制止秋云说下去。 沈陵一愣,不知其意何在? 邵安波吁了一口气,道:“沈兄,我提一个人,不知你是否还记得?” “请说!” “杭州南大街‘永安堂’药局的周永安老先生。” “周老国手?咦!你怎会知道他?” “他是我的舅舅,也是我世上惟一亲人。”她微微激动地说:“五年前,是你在天台双煞手中救了他,并资助重建药局,等我得讯自京师赶回杭州时,事情已过了一个多月。事后我多方打听,甚至运用东厂的调查网,都查不出一个名叫沈野的年轻武林高手……” 沈陵笑道:“我行道江湖,从不以真姓名示人,你当然无法打听得到呀!” 邵安波道:“想不到今日无心得遇,请受我一拜……” 语声一落,便盈盈下拜。 沈陵急忙伸手虚拦,并连称不敢。 邵安波感到一股温和的无形劲道,托住她的娇躯,用尽劲力亦无法躬身下拜,心知是对方暗中发出神功,只好收势作罢。 “沈先生,您行道江湖为何要隐起身份呢?”冷月不解地问。 沈陵笑笑道:“因为我是猎人,不想被人当作猎物。” “小婢听不大懂。”冷月惑然摇头。 “不懂最好,可以少许多麻烦。 邵安波却心中一动,低头沉思,半晌才道:“我已知道你是谁了!难怪东厂没有你的资料,任谁都想不到,你会参加那个集团的。” 她并没有说出他是谁,她知道凡是秘密,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泄密的机率。 秋云、冷月二婢,心里好想知道,又不敢问。 “我只是为了一个承诺,才参加该集团,并非为了什么崇高理想及堂皇的理由。”他笑笑说,笑容中有一丝飘忽的神情:“假如我的身份一旦曝光,无论是对我或对集团,都将是一件十分尴尬之事。” 邵安波正色道:“不,你多虑了。你在江湖中口碑甚佳,为你喝彩的人,比仇视你的人多得多,人世间没有十全十美的人与事,你何必太过于计较;” “或许你说的有理,我不应该太过于计较。”沈陵耸耸肩道:“好啦!咱们别再谈这些烦人的事,你此番辞职后,是否要返杭州定居?” “是的,我原本是这么打算。”邵安波点点头:“不过目下我改变主意啦!我想留下来与你并肩行动,你说好不好?” “当然不好。”沈陵断然拒绝:“对方都是你昔日的同僚,你能向他们挥剑?” “你以为我不敢?” “纵使你敢也不可以。”他态度极为坚决地说:“我不能陷你于不义,尽管那些人并非仁义之人。你惟一要做的,就是立即动身南下。” 邵安波见他态度极为坚决,心知难以如愿,失望的神情明显写在脸上。 “你的缅刀已毁,这把寒水虹给你防身。” 她解下悬在腰间的宝剑,递给他:“你一向使刀的,但以你的造诣,谅必也精于剑术,这把剑分量虽轻了些,但总比没有好。” “你的寒水虹,厂卫之人有谁不识?我如持之应敌,岂不是等于你向他们挥剑?”沈陵没有伸手去接:“不瞒你说,我身上有没有兵刃都是一样,如果用兵器,还是用刀比较习惯,我会另外再找一把的。” “好吧!那你得特别小心提防暗算。”她收回宝剑系回腰间:“按理说,你们这一行的,都是以机巧杀人为主,但你却偏偏采面对面搏杀,你如不改变习惯,终有一天会被对方打人十八层地狱!” 沈陵默然不语,沉思半晌始道:“或许你说的对,我真的要改变方式了。我虽对生命的意义从不求甚解,能看破生死,但活着总比死亡好……” “你能够转变观念,实在是太好啦!”邵安波欣然道:“咱们就此别过,希望不久能在江南见到你。” 北面官道上突然尘头大起,有数十骑健马疾驰而来。 沈陵急声道:“你们快点动身,一定是刚才的打斗,将东厂的高手引来,我得先走一步,再见!” 声落人动,但见人影一闪,微风飒然,人已现身在二十丈外的旷地上,再一闪,即消失无踪。 众人看得张口结舌,呆若木鸡,半晌才恢复神智。 “小姐,这……这是什么身法?”秋云的脸色仍未恢复正常。 “这一定是玄门的五行遁术,他是借土遁走的……”邵安波像在自语,又像是回答秋云的问题。 ※※※※※※ 这是一队由三名老道和十一名壮汉组成的搜索小组,正以扇型队形,向半里外的平坡搜索前进。 领队是龙虎大法师,这个妖道除了会妖术之外,一身武功亦是超尘拔俗。阴风客冷青云倚为肱股,供奉于“清风庄”中。 另两名中年老道,是龙虎大法师的得意门徒,无论邪术武功,皆已获得妖道真传。玄门太乙魔罡的火候相当精纯,两人联手,足以将顶尖高手名宿打入十八层地狱。 十一名劲装大汉,是东厂的大档头,都是高手中的高手,全队的实力空前强大。 龙虎大法师上次在清风庄被沈陵所制,迫其释放中了妖术的邵安波,煮熟了的鸭子飞了,把沈陵恨之入骨,恨不得将他锉骨扬灰。 此次受命率队搜捕,他表现得比任何人都积极。 目下已搜了快三个时辰,每个人都又饥又渴的,疲乏得要命,但妖道仍然不敢放松,要求同伴认真搜索。 “快正午了。”龙虎大法师指指前方,向同伴说:“咱们到那块平坡上食用干粮,然后……咦!那是什么人?” 众人闻声,举目前望,只见平坡前面的树林前,有一个黑衣人在往返走动。 众人正感迷惑之际,那人突然止步,转身向这边望了一下,倏然闪身隐人林中。 龙虎大法师的眼力非比寻常,就在黑衣人转身的刹那间,已看清那人的面目。 “是姓沈的钦犯,快追!”龙虎大法师欣然叫,首先奔去。 余众亦争先恐后跟进,像群乱鸦。 当他们奔到距树林三丈之处时,黑衣人又突然现身于树林前,冷冷地打量他们,嘴角挂有一丝冷酷的笑容。 这位不可一世的大法师,脸上的喜意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极度的震憾,脚下迟疑着未前进。 最笨的人也该明白了,黑衣人是有意等候他们的,如果没有必胜的把握,怎敢不打埋伏而公然相迎?” 所有的人一涌而上,半弧形三面包围,一开始就摆出群殴的阵势,这是东厂的一贯作风。 黑衣人左手握着一支连鞘长刀,屹立如山,任由对方列阵,嘴角的冷笑更浓了。 龙虎大法师阴声道:“小辈,你的确很有神通,连日来竟能躲过咱们全天候的搜捕。今日本法师很走运,找到了你,你还不束手自缚。” “你走的是死运,老道!” 沈陵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虎目中神光渐现:“今天是我正式开始反击的黄道吉日,你们是第一批应劫之人。” “小辈,你吹牛也要有个谱。”龙虎大法师渐渐恢复了信心:“本法师一个人就能教你神形俱灭。” 沈陵冷笑一声,道:“老道,你最好不要卖弄你那不成气候的妖术,以免陡然损耗元神……” 他话声未落,身形倏然幻灭,眨眼间出现于左侧丈外之处。 先前他站立的地方,幻现龙虎大法师的身影,淡灰的云雾正在散,似乎有闪烁的流火徐徐沉落。 龙虎大法师满面惊疑之色,突然行法擒人居然落空,难免吃惊。 沈陵举步走向龙虎大法师,道:“你就是听不进老实话,假如用武功与我一搏,或许尚有一线希望。” 龙虎大法师定了定神,心知行法必将无功,只得靠真功夫一拼了。 “你不怕咱们以多吃少么?”他试探地问。 “你们能吃得下么?”沈陵冷笑一声:“前些日子,锦衣卫统领魏涛等二十一名一等一的高手,片刻之间被我屠个精光,你们比他们强多少?一倍?两倍?还是十倍?” 龙虎大法师等人吓了一跳,倏然色变,城外血案之谜,终告解开了。 “是你一个干的?” “对!” “本法师有点不信。”龙虎大法师徐徐拔剑:“我要试试……” 一条快速的人影疾向沈陵扑去,剑气半途迸发,速度和劲道皆达到体能极限。 是一名中年老道,太乙魔罡御剑,威力与声势骇人。 沈陵一声冷哼,长刀不可思议地出鞘,刀光陡然进射。 刀动人动,似乎同一瞬间他退回原处,一闪一退,似在同一瞬间完成。 攻击他的中年老道,连人带剑向右前方斜冲,远出丈外砰然倒地。咽喉被切断,鲜血泉涌,四肢仍在作反射性的抽搐。 一刀毙敌,速度太快,连功力最高的龙虎大法师也没有看出他出招进退的变化。 就在众人惊愕中,沈陵身刀合一,以惊人的奇速切入人丛。 一阵暴乱、叱喝、击倒与惨号声连续爆发,人体连续抛掷、摔跌…… 龙虎大法师发狂似的追逐沈陵,但沈陵避免与他正面接触,来去如风,追逐其他的人,急剧的回旋带起漫天刀光,瞬息间已毙了九人,伤了三人。 现场肢体凌落,尸横遍野。 一声长啸,沈陵突然大旋身猛扑目眦如裂的龙虎大法师。 “铮!”一声大震,火星直冒,龙虎大法师硬接了狂野的一击,总算崩开了沈陵的刀,退了三步。 沈陵毫不迟疑地展开抢攻,压力一刀比一刀重,真力源源不断。 “铮!铮!……”龙虎大法师接一剑退一步,一连退了七八步。 突然激光排空,刀光一闪即没,刀势就如雷电轰击。 “兵解!”喝声同时到达。 龙虎大法师天灵盖被劈开,鲜血和脑浆四溢,立即尸横于地。 三名受伤退在一旁的劲装大汉,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个胆裂魂飞,呆如木鸡。 不知过了多久,等他们回过神来,眼前已失去沈陵的踪影。 三人庆幸捡回性命,草草包扎了伤口,正待举步离开现场,却又骇然止住身形。 敢情丈外之处,不知何时伫立着十三个打扮完全一样的佩刀大汉,作雁翅列阵。 十三双怪眼阴森森,像是伺伏在暗影处的猛兽眼睛,不言不动,却有强大慑人心魄的气势。 三名幸存的大汉,一见来人并非是沈陵,虽然对方人多势众,但并不十分害怕。 “你们是什么人?”一名虬髯壮汉胆气一壮,大声喝问。 “捡死鱼的。”中间那名为首之人,声如洪钟。 “捡死鱼?”虬髯壮汉居然无法会意。 “没错,说明白一点,就是打落水狗。沈大侠心不够狠,任由你们做漏网之鱼,放你们一条生路。嘿嘿嘿……”为首之人发出一阵可怕的阴笑:“我们不是,我们十三个人天生冷血,心狠手辣,绝不做斩草不除根的笨事。所以……你们不必走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连白痴也明白为首之人的意思,他说话时,神色上所涌发的森森杀气,已明白表示话中的含义。 “尊驾不要搞错,咱们是东厂的大人,你们不怕上法场吗?”虬髯大汉见情不妙,打出东厂的招牌,期能吓阻。 “去你娘的上法场,宰了你们这些走狗,这里就是处决你们的法场!”为首之人下达屠杀令:“杀光他们,不许留活口。” 应声出来六名大汉,每人取出一副面具戴上,瞬间成了六个面貌狰狞的鬼神。 六个鬼神钢刀出鞘,两人为一组,狂冲而上。 虬髯壮汉一见对方脸上的面具,以及刀阵的声势,大吃一惊。 “是绝域十三煞神,快逃!快……” 声出人急退,亡命飞逃。 可是为时已晚,三组煞神以更快的速度冲上,冷酷地挥刀…… ※※※※※※ 沈陵迂回了一个大圈子,来到一条丁字路口,跃身上了一株路旁的大树,静静地在等候着。 等了快两个时辰,眼巴巴向路的尽头眺望,一直不曾发现猎物出现,等得心中快冒烟了。 他十分纳闷,自己故意留下几个活口,让他们回去传讯,期能引来更多的东厂走狗,供自己屠杀。可是对方没有反应,甚至连收尸的人也不来一个。 他做梦都没想到,竟然有人在他后面捡便宜,将那几个传讯的活口,杀了个精光,计划成了画饼。 约莫又等了半个时辰,仍然毫无动静,他这才死了心。 当下跃身下来,扔掉长刀,将衣衫反穿,并自怀中摸出一张薄如蝉翼的面具,戴在脸上,立即就变成一个普通的中年人。 仔细地察看了四下环境之后,即举步踏上小径,向京城而去。 ※※※※※※ 晚膳后,沈陵埋头振笔疾书,写好两封信之后,即持信外出,直到二更始返。 于夫人明珠,一直在守候他,俟他梳洗之后,立即端来一个银盘,盘里有一口精致的瓷盅。 沈陵惑然望着那口瓷盅,不知里面装着什么东西。 于夫人笑吟吟地道:“我特地为你炖了一盅官燕,这是珍贵的贡品,一般人家不易尝到,来!快趁热喝了它。” 官燕是进贡官家的燕窝,于夫人可没吹牛,在那时代的确是珍品,不像现在那么的普通。 沈陵苦笑道:“我担心这小小一盅珍贵的官燕,会使我消化不良。” 在于夫人的坚持下,他只得喝了这盅烫热清凉的燕窝。 “这的确是好东西。”沈陵喝完之后,只觉得喉润气顺:“但我记得这种东西好像对肺最有益力并能养颜美容,但我现在似乎不急需补肺,也不需养颜。” “那么你急需什么东西?”于夫人笑了笑:“你纵然在外面忙了一天,但以你的功力造诣,不致于体力不济吧?” 这个问题的答案是,那就得要看是哪一种,以及那一方面的体力了。当然,这只是沈陵心中的想法,但没有说出来。 他的经验告诉他,通常来说,年轻的女人比较容易应付,像于夫人这种三十出头的女性,大概是最难满足,最难摆平的。 而且像她这种女人,除了已具有足够吸引男人的风姿魅力外,还另有一种端庄秀丽大家闺秀的韵味,任何男人都会不克自恃。 沈陵没有作声,只是苦笑。 “我知道你目下急需什么!” “你知道?” “是”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你怎么知道?”沈陵摇头苦笑。 “你应该知道的,只不过你不敢承认而已。”于夫人笑笑道。 “我……” 于夫人唇角泛起一抹奇异的笑容,道:“据说有些武林中人,当他杀人之后,就必需找女人发泄,以疏缓紧张的情绪,尤其是对手愈强的话,更要发泄。” 她瞥了沈陵一眼,又道:“前几次你杀人之后,强抑着冲动的神情,令我看了非常难过……” “这……” “我所说的难过,有两种意义。”于夫人双眉微蹙,自然而然流露出一丝哀怨的神色: “除了为你难过外,还为我自己难过……” “这怎么说?” “因为我感到自卑……”于夫人见他没接口,于是接着又说:“我一向自认是个风情万种艳媚无双的女人,而你竟然对我视若无睹,我心里怎不难过?又怎不自卑?你是否认为我说的有道理?” 沈陵心中暗暗叫苦,这是什么歪理? 他知道女人非常情绪化,决不可与女人争辩。你也许会赢,但往后你的麻烦就大了。 因此,聪明的男人避免和女人争辩的最佳方法,就是什么话也不说。 他是聪明的男人,所以目下他沉默无言。 “你不说话,就等于默认了,对不对?” 她话声一落,沈陵忽然伸手将她搂入怀中。 她看见了他眼中闪烁着原始的野兽般的光芒。 灯光突然熄灭…… 第三十一回 血刃屠魔 龙虎大法师等人的死讯,翌日上午才传至东厂。 十九个人浩浩荡荡前来收尸。实力空前强大,每个人皆如临大敌,步步提防留意四周动静,随时防备有人突袭。 领队的人是阴风客冷青云,他的心腹龙虎大法师以及十数名精锐死了,令他元气大伤,心情的怨毒可想而知,原本阴森的面孔,更令人害怕了。 荆若天也派了心腹之一的铁公鸡商京随队行动,这个面黄肌瘦,形如病夫的铁公鸡,表面上毫不起眼,其实却是个满手血腥的屠夫。 冷青云和商京仔细检查遇害每具尸体,发现这十四人的致命伤口,几乎都在不可能被击中的部位,可见下手之人的武功之高,实在骇人听闻。 冷青云抑住激动的心情,道:“兄弟认为这个凶手绝不是沈陵,他没有如此骇人的武功,不知商兄有何高见?” 荆若天的四大心腹,在东厂中地位超然,所以冷青云在称呼上非常客气。 “兄弟的看法与冷大人刚好相反。”商京语气非常肯定:“荆大人于昨晚接获密报,指沈陵就是杀死锦衣卫魏大人等二十一人的凶手,此次血案的手法与前次雷同,因此兄弟认为他涉嫌最大,并且另有同党策应。” “这怎么可能?”冷青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消息来源是否可靠?” “是内线消息,绝对可靠。”铁公鸡肯定地说:“以往他一直在扮猪吃老虎,咱们都被愚弄了,荆大人即将召集有关人员计议,咱们这就回去吧!” 冷青云立即下令动身,十九个人背了十九具尸体,凄凄惨惨的上路。 ※※※※※※ 公事房中的气氛很不寻常,人人面色都很凝重。 会议进行已快近尾声。 荆若天轻咳了一声,道:“总而言之,咱们先后折损了四五十名高手,乃是不知彼之故。 目下情势丕变,同时已知对方是个无敌高手,欲将其生擒已势不可能,因此必须改变计划与作法,立刻暂停搜捕行动,改为秘密监视,掌握其行踪,没有绝对把握,决不可轻易出手,以免造成更多的人员损失。 冷青云道:“荆大哥,咱们何不调来禁军,支援搜捕行动,任他多大的本领,亦难敌雷霆攻击!” 冷青云本是鹰派人物,更因众多手下多被沈陵所杀,因此将他恨之入骨。 “绝对不可。”荆若天断然的说:“调动禁军,,事情就闹大了,势将惊动内廷,届时梁公公就很难说话了。”他停歇了一下,又道:“青云,入夜之后,你会同娄供奉娄大娘,率十数名精锐手下前往逮捕他们的主事人以及核心人员,记着!行动要秘密迅速,绝不可泄漏丝毫风声。” 冷青云和娄大娘皆应声称是。 荆若天将目光转落在千里追风黄永平身上,问道:“京华镖局的情形如何?” 千里追风黄永平道:“仍然一如平常,钟子豪局主的行动亦无可疑之处,可否将担任监视的人手撤回?” 荆若天沉吟了一下,道:“好,将那些人撤回。” ※※※※※※ 傍晚时分。 一个黑衣蒙面人出现在一座已废置多年的大宅院中,黑色的身影动也不动地伫立在大厅中央,像似鬼魂幻现。 不久,又有一条黑影越墙而人,是个身材高大的虬髯壮汉,他举步踏上石阶,踏入厅门,在黑衣蒙面人身前八尺处止步。 他向黑衣蒙面人抱拳,道:“虬髯客陆弘,见过‘天堂鸟’上座。” “在下不敢。”黑衣蒙面人抱拳还了一礼:“陆大侠使用紧急通讯网要求会面,究竟有何重大之事?” 陆弘神情激动地说:“老爷子及郭、苏两位小姐,昨夜在侯府遭东厂逮捕,在下拜兄白衣秀士庄士廷,拒捕时被杀,在下奉老爷子之命,自密道潜逃出府前来传讯。” 黑衣蒙面人闻言,身躯微微一震,由于脸部自双目以下蒙有布巾,所以无法看出其表情。 “老爷子行事一向谨慎,东厂不可能侦知其身份,莫非组织出了内奸不成?” “上座说的是,在下亦认为组织中出了叛徒。” “组织中哪些人知道老爷子的身份?” “除了您之外,有郭玉玲、苏小欣两位小姐,在下与拜兄庄士廷等人……对啦!还有唐雄少爷知道。” “唐雄是什么人?” “是老爷子收养的义子。” “他目前人在何处?” “不知道。”陆弘摇摇头:“出事前一日,就未见到他。” 黑衣蒙面人沉吟道:“他和老爷子及两位小姐,相处的情形如何?” “他和老爷子相处得不错,但却和两位小姐处得不好,尤其和玉玲小姐,最近闹得很不愉快……” “原因为何?” “是男女间感情问题。唐雄少爷自小就喜欢玉玲小姐,可是玉玲小姐不喜欢他。最近唐雄对她纠缠得很紧,并企图夜闯香闺,被小欣小姐出手惩戒,并遭受老爷子的斥责。啊!上座莫非怀疑他是……” 黑衣蒙面人接口道:“在下的确怀疑他因爱生恨,向东厂告密,但光凭这一点,仍不足以证明他是叛徒。” “绝对是这个狗东西!”陆弘肯定地说:“他原本从不过问组织中事,但自月前发生那件事,被斥责后,突然转变态度,热心参与各项工作,并曾向在下打听张云飞的去向,这些反常的举动,足以证明他早就居心叵测。” “哦!有这种事?陆大侠可曾告诉他张云飞的去向?” “张公子的行踪乃绝对机密,在下根本不知道。” 黑衣蒙面人似乎松了口气,道:“如此说来,唐雄是内奸的可能性非常高。请立即通令所有人员,马上撤离各据点并停止一切活动。他说到此处,突然改为传音,道:“张云飞目下藏身在第九秘密据点,由于身份掩护得宜,安全无虞,烦请陆大侠暗中维护。” 黑衣蒙面人话说得谦虚,但陆弘心知这等于是极严的命令。 陆弘躬身沉声道:“在下遵命,请上座放心!” “老爷子等人失事,是咱们的不幸。陆大侠应该比我清楚,凡被关进东厂大牢的人,活着出来的机率几乎等于零,咱们要有接受事实的心理准备。黑衣蒙面人虎目中杀机怒涌,一字一吐地说:“自此刻起,我要大开杀戒,屠尽那些丧心病狂的奸贼,纵使有损道基,亦在所不惜。” 这位威震江湖,北地双杰之一的虬髯客陆弘,只听得汗毛直竖,心向下沉。心想这位神秘的“天堂鸟”,好大的杀气! 陆弘早就知悉天堂鸟的底细,知道他并非吹牛,一定有能力办得到,将可预见有一场大屠杀在京师展开…… ※※※※※※ 京师突然变得平静。 原本满街走动的厂卫密探,已经销声匿迹,城外也不曾出现大批的搜索队。 巳牌末,沈陵公开出现在颇有名气的悦宾楼。 尚未到午膳时刻,厅堂里的食客不到一成。 喝了半壶热茶,陆续有食客光临,最先是三个年轻书生进入,接着是十三个商贾打扮的人,进来之后,分坐四个角落。 三个先到的书生,不时用眼角余光偷瞄他。 接着又来了几批食客,五十多副座头,有一半有人占了,表示午膳时光快要到了。 他招来店伙,要了酒菜,独自小酌,自得其乐。 喝到第二杯酒,前后左右四张食桌客满,分别坐了一些相貌惊人稀奇古怪的男女,总数有二十出头。 喝到第三杯酒时,原本喝酒行令的嘈杂声突然静寂,所有的目光不约而同的向门口注视,并发出讶然轻呼。 沈陵被食客的举动所吸引,也向门口注目,心中同样发出一声轻呼。 一位绿裳美妇正踏人厅堂,袅袅娜娜款步而来。 厅堂内霎时迷漫着扑鼻异香。远在二三十步外,她那娇艳动人的面庞,与隆胸细腰丰臀的撩人体态,已经把厅堂中的注意力全部吸引过去。 她款步来到了沈陵这桌附近,嫣然一笑,笑容美极了,动人极了,好看极了,真有勾魂摄魄的无穷魅力。 她将目光落在沈陵身上,水汪汪的明眸中,有一丝喜色。 “公子爷,贱妾可否并桌?”她向沈陵说。 “小姐请自便。”沈陵泰然微笑:“这里本是人人能来的地方,小姐高兴坐哪儿都可以。” “那就谢啦!”她拖出对面凳子落坐,媚然一笑。 这一带着诱惑性的笑容,真能令男人想人非非。 沈陵是见过世面的人,也不由心中一荡,心想这个女人可称是天生尤物,任何男人见到她,就会想对她看得透彻一点。 “公子爷,同桌也是缘份,贱妾叫翡翠,你贵姓大名呀?”绿裳美妇大方地道。 “你说得对极了。俗云:同舟共渡乃三生之缘,咱们同桌进食,少说也有五生缘份。” 沈陵微微一笑:“在下叫沈陵,翡翠小姐该听说过吧!” “公子大名贱妾久仰了,想不到见面胜过闻名,今日得见,实乃三生有幸!”绿裳少妇媚目中有热切的光芒。 “你既有幸,在下恐将不幸了!”沈陵仍然微笑。 “公子多心啦!贱妾为您带来好讯息!” “哦!听起来好像不错,你说来听听。” “公子认为贱妾的风姿容貌如何?” “风情万钟,艳媚无双。” “多谢公子缪赞。”绿裳美妇神色一正,道:“有人愿以价值万金的四色珍宝与万两银票,再加上我这个人,请您勿插手东厂之事……” 她一打手式,厅门急步进来一个手捧檀木盒的小侍女,来至绿裳少妇身边;将木盒置于桌上。 绿裳少妇美目凝视着他,道:“只要您肯点头,马上就可带着珍宝银票,以及贱妾远走高飞。” 沈陵沉吟了一下,道:“你是东厂之人?” “不是,贱妾只是受人之托,与东厂没有任何关系。” “你既非东厂中人,为何甘愿以身相许?” “贱妾一来是还报东厂某人的救命恩情,再者贱妾非常仰慕您的人品风格。”绿裳美妇郑重地说,态度极为诚恳:“不管公子是否点头,贱妾始终是公子的朋友。” “翡翠小姐,很高兴你不将我视为敌人。”沈陵坦率地说:“在下也是为了还报某人的救命恩情,而投入杀戮战场的。金银珍宝与美女,谁都会心动,可是我不敢要,亦不能要,这就是我的答复!” 绿裳少妇盈盈起立,收起檀木盒,叹道:“这种结果我一点也不感到惊讶。我走了,请珍重!” 她深深地看了沈陵一眼,叹了口气,偕小侍女转身袅袅娜娜地走出厅门。 沈陵目送她们的身形消失于门外后,徐徐举杯就唇。正待干杯之际,门口又进来一个满头白发,长相和善,年约五旬开外的壮年人。头发与容貌不相衬,可能是少年白。 那人一直来到沈陵桌旁,径自在绿裳少妇坐过的凳子落座。 “多来几壶酒,添几味菜。”那人笑吟吟地说:“我作东,咱们好好的亲近,呵呵!” “我这个人虽然生性不羁,但绝不吃敌人的东西。”沈陵淡然说,语气中满含揶揄: “所以,千里追风黄永平,不,应该称黄大人,别来那套过门,有话就请说。” “好,你干脆,我也不噜苏。”黄永平仍然笑容可掬:“老弟,你自己刚才也说过,你是为了报恩而加入那个集团,你业已杀了厂卫四五十名高手,难道还不够么?” “当然不够!”沈陵淡然地道:“我的承诺不只这些,除非你们愿接受我一个条件,否则免谈!” “什么条件?” “释放靖安侯及其两位义女。” “恕难照办。”黄永平摇头道:“除此之外,任何其它条件,咱们都可商量。” “这是我惟一条件,办不到就免谈。”沈陵的语气渐渐变得冷厉:“今天你是代表身份,所以你是安全的,你走吧!” 邻座传来一声阴厉无比的冷哼,站起一个身材瘦高,脸色狰狞的佩剑老者,身形一晃便到了桌旁。 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阴风随之而至。 “小辈,你在一位老前辈面前,无礼猖狂得离了谱。”瘦高老者语音冷厉无比:“到底是哪个不知死活的人,调教出你这种没教养的胆大狂妄弟子,老夫……” “你又怎样?你也是东厂的走狗?”沈陵毫不留情地反问。 黄永平接口道:“他是威震大江南北,名动天下的一代霸主,九华山庄庄主玄阴神剑宇文化。” “哼!原来是那个什么自称仁义大爷,自命不凡的玄阴剑宇文化。呸!江湖杂碎一个,表面伪装仁义,暗中坏事做绝的人渣,你居然敢找到我头上摆威风,你一定是活腻了……” 玄阴神剑怒火直冲上天灵盖,受不了啦!暴怒中,一耳光抽出。 “劈啪劈啪……”无数阴阳耳光声似连珠炮,玄阴神剑的脑袋像搏浪鼓摆动,领口被沈陵抓住,动弹不得。 出手打人耳光,不但失手,反而被对方打得大牙松动满口流血,眼前发黑,吃足苦头。 沈陵手一松,字文化摔倒在地挣扎,含糊地叫号。 与字文化同桌的另三个人惊呆了,佩刀的人警觉地伸手拔刀。 “到外面去。”沈陵左手按住桌面,右手指向门外:“我要送你们下地狱,龙虎大法师等十余名一等一的超等高手,片刻间全被我屠光,你们算老几?” 所有食客都吓了一跳,那个佩刀的人脸色泛灰,慢慢的变白,刀拔不出来了,如见鬼魅向后退。 对面坐着的千里追风,脸色一变,连人带凳滑退了九尺。 前后左右四张食桌,各站起一个人,三男一女,年纪皆在花甲。 四个人几乎在同一瞬间面对着沈陵,八只手遥向中间聚力一击。 这是事先安排好的布局,一旦谈判破裂,四人立即出手合击。 这瞬间沈陵身形突然鬼魅似的向下萎缩,像是安然隐没入地一般,而食桌同时上升,侧翻。 四股无俦的劲道,凶猛地汇集,罡风呼啸,劲流进爆,如殷雷乍震。 碗碟炸裂,菜汁四溅,食桌崩裂。 淡淡的流光贴地逸走,在各种器物炸裂四散声中,流泻出店门外。 随凳后退的黄永平,额心嵌着一块破碗瓷片,血流满面,已无气息。 躺在地上的宇文化,被炸裂的桌板击中天灵盖,就地倒毙。 自沈陵按桌用神功震退黄永平至四人合击器物爆裂,只是刹那间所发生的事,发生得快结束也快。 可是沈陵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咦!人呢?”有人惊叫。 所有的人皆感到不可思议,目光皆集中在碎桌破碗堆搜视,的确没有沈陵的身影。 “他走了……”在身后攻击的老者急叫,向门外急抢。 人向店外急涌,那十三名商贾接着跟出,三名书生走在最后,脸色不正常。 “荆若天大概被逼急了,才采取软硬兼施的手段。”为首的书生向同伴低声说:“想不到他竟然请得动这许多宇内凶煞,真是大手笔。” “那四个出手的老者都是什么人?”另一个问。 “是上一代的宇内凶魔,人称“宇内四绝”,横行江湖三十余载,四人联手打遍天下无敌手。” “那些凶魔已追去了,沈先生岂不危险?” “你紧张什么?四个凶魔设下陷阱,在他无备之下联手合力一击,都无法奏功,面对面岂能奈何得了他?” “沈先生到底是怎么走的?”第三个书生道:“天下间,哪有突然消失的遁形术?青天白日众目睽睽,他硬是一眨眼就消失了,难道他是妖怪鬼魅?” “是五行遁术。”为首的书生苦笑:“那天在官道上,他不就是一晃不见了,却瞬间出现在二十多丈以外么?” 他看了另两个书生一眼,道:“今后,东厂那些人,日子就难过了。咱们根本插不上手,只能冷眼旁观。你们给我记住,绝不可胡乱伸手,以免乱了他的计划。” ※※※※※※ 等那些胆大看热闹的江湖人赶到旧校场时,已看不到一个活人了。 那片荒废的旷地,简直成了屠场,十丈方圆内,凌落散布着包括“宇内四绝”在内,肢体不全的二十九具尸体,血腥刺鼻,纵使此刻正届日正当中,亦令人感到阴风惨惨,寒毛耸立。 隐身在南面一座土堆后窥视的三名书生,虽然亦是心肠冷硬,辣手无情的人,亦被眼前的景象,惊骇得呆住了,人人面色大变。 “我的天!”那个身材稍矮的书生,用抖切的嗓音说:“这儿简直是杀人的工作坊,谁干的?就这么一会工夫,竟然杀了那么多人,杀鸡也没那么快呀!咦!沈先生呢?” “除了沈先生之外,谁能在转眼间杀得了那么多人?”最矮的书生苦笑:“他杀完人之后,当然走啦!” “事情恐怕没这么简单。” 为首的书生又说:“场中四具尸体,是商贾打扮的食客,刚才在酒楼中,我曾仔细察看过,这四人与另外九个同伴,似乎不像东厂之人,假如是东厂之人,连宇内四绝都难逃被杀厄运,为何却未见另外九个商贾打扮之人的尸体?这只有一种解释,就是那十三个商贾是沈陵的同伴。” “他不是一向都独来独往的么?怎会有同伴?”稍矮的书生惑然地问。 “那个轰天雷程天仇,又怎么说?谁会想得到阿陵与他年龄相差了一甲子,竟然兄弟相称?”为首书生苦笑说:“阿陵的鬼名堂很多,只是咱们不知道罢了!” “咱们和程老魔头中途偷偷折返,沈先生如果知道,一定会生气的……”稍矮的书生忧心说。 “不会啦!程老魔说过暂时不会公开露面,咱们经过化装,沈先生不可能会发现的。” 矮个子书生放心地说。 “奇怪!咱们回来两天了,仍然查不出沈先生落脚之处,他究竟躲在什么地方?”稍矮的书生疑惑地说。 “他一定藏身在令人想不到的地方,例如:隐身在风月场所,成了某个名花的入幕之宾,或躲在某位大户人家千金小姐的闺房中。”矮个子书生信口说,并做了个鬼脸。 “好啊!你敢在背后胡乱造谣,小心他知道了修理你!”稍矮书生说。 “我才没有胡说呢!”矮个书生辩道:“难道你不觉得他经常会获得女人的帮助吗?先有神巫教的护法艾娜,接着是京华镖局的胡蝶衣,万家的千金万艳香等。刚才在酒楼你也曾看到,那个翡翠的绿裳美妇,还向他表示甘愿委身呢……” “嘘!”稍矮书生急忙以指压唇,示意同伴住嘴,同时并扭头看了正在沉思的为首书生一眼。 “小姐,你怎么啦?”稍矮书生轻声问。 “啊!没什么!”为首书生回过神来:“咱们快离开这儿,东厂之人将会很快到来,万一遇上就不大好。” ※※※※※※ 沈陵回到居处时,于夫人吓了个花容失色。 他的双目无神,脸色苍白如鬼,染有血迹的长衫成了百衲衣,并且血腥味甚重。 于夫人急忙扶他坐在椅上,端来一杯热茶。 “我需要的是一杯烈酒,而不是热茶。”他哑声说。 于夫人拿走热茶,换来一杯烈酒。 他接过一口喝干,才恢复了一些生气。 在于夫人的协助下,沐完了浴,换上一袭宽松的睡袍,坐在太师椅上,喝着温热的参汤。 于夫人侧坐在太师椅的扶手上,半个娇躯几乎偎在他的怀中。 “你刚才的样子,可将我吓了一跳,究竟发生了什么祸事?”她似仍心有余悸。 “是一场大劫难!”沈陵喝了一口参汤:“先受到阴谋暗算,继则遭受二十多个混蛋的围攻,好在有朋友助我一臂之力,才摆平了他们,否则你就得替我戴孝啦!” “人家都快担心死了,你还有心情说笑。”于夫人白了他一眼:“你现在有没有感到哪里不适?” 她边说边将玉手伸进他的睡袍内,很有技巧地抚摸他结实的胸膛。 “我感到全身都不对劲!” “待会用过晚膳之后,你就早点憩息吧!”她娇面泛起一丝失望的神色。 “你忘了一件事。” “什么事?” “今天我杀了不少强敌。” “那又怎么样?” “你难道忘了,我杀的敌人愈强,越需要舒解心情呀!” “但你……” “我虽然全身没劲,但只要想有劲就行啦!” “你这样不是更消耗体力吗?” “我会得到心理上的平息。” “喔!弄痛人家啦!” 这样的娇啼,即使是做作,男人仍然是吃这一套的。 沈陵长身而起,抱起她走向内室。 “你饿不饿呀?” “好饿,好饿……” ※※※※※※ 前几次的大屠杀都是发生在城郊,没有目击者,东厂又刻意封锁消息,所以外界并不知情。此次旧校场的血案发生在城内,而第一现场的悦宾楼更是公共场所,想瞒也瞒不住,不到半日,消息已传遍全城。 次日,入夜之后,东厂的几处前进指挥厅,又先后遭到不明人物的袭击,死伤了不少的人。 生还之人对入侵者的描述,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有的说是一个白发披肩形如厉鬼,支着两支拐杖的缺腿老者,武功高得骇人。有的说是一群悍不畏死的蒙面人,擅长刀阵,分进合击,势若雷霆。还有人说是一个面色惨白的黑衣人,行动如鬼魅,刀势猛烈狂野。 接二连三遭到毁灭性的打击,那些平日耀武扬威,目中无人的密探高手,人人心胆俱寒感到自危,深恐灾难会降临自己身上,士气一落千丈。 京师人人心中大快,有不少居民假借酬神还愿设香宴谢天地,放爆竹大事庆祝。那些迭遭勒索的富商巨贾,更以寿诞名义,大宴宾客。 阴风客冷青云亦感到胆颤心惊,他是策划行动的主事人,当然知道情势的严重性,立即撤销各前进指挥所,将残余人员集中于“清风庄”,以免备多力分。 做好了各种应变措施后,他匆匆进城向荆若天回报。 “荆大哥,情势显示,沈陵已展开反击了。”冷青云眉心深锁,显得神情不安地说: “他不但武功高得骇人,而且还有一伙实力强大的同党在暗中策应,神出鬼没地向咱们袭击,造成我方人员严重损失,目下人心惶惶,士气低落……” “咱们在知彼方面一直做得不够,才会造成这种后果。”荆若天沉声道:“目下我已征调锦衣卫四十多名精锐作充员,咱们要尽速找出对方的落脚点,再以优势的实力攻袭之。你在进行时务必谨慎,尤其要特别小心那个长发缺腿老者。” “那个残废老人是什么人?” “我怀疑他就是轰天雷程天仇,家先师的仇敌。” “原来是本厂多年来急欲追缉的头号人物。”冷青云惊疑地说:“难道他亦是那个集团之人?” 荆若天沉吟道:“以他的为人来说,不可能是该集团之人,或许是机会巧合,意外碰上向咱们的人下手。此人武功高绝,当今天下恐怕很难找到与他抗衡之人。一旦与他相遇时,绝不可出手,由我亲自对付他。” “是的。”冷青云欠了欠身,说:“小弟这就下去与本厂的几位供奉研商细节,就此告退。” ※※※※※※ 清风庄后面那片树林前的空地上,屹立着一个黑衣人,面对庄院发出一阵低沉绵延的啸声。 不久,庄内起了骚动。后庄门启处,出来十数名男女,向空地飞掠而来,在黑衣人身前两丈处止住身形,并雁翅列阵。 为首之人,是身穿玉色道袍的道姑。 这个道姑很年轻,美丽的女人不易看出真实的年龄,而且她的脸蛋美得令人想入非非,流露在外的妖冶风韵,极为诱人。 阳光下,她抬起头,款步走向黑衣人,脸上展露明艳的微笑,那股诱惑性的亮丽笑容,可令男人不克自恃。 “炼魂羽士的鼎炉,果然艳绝群芳。”黑衣人冷冷说:“你,缥缈仙子廖天香,不但道术深厚,缥缈迷香亦极为霸道,十步之内逆风不散,请不要接近十步之内。” “哦!你知道我?”美道姑停步,笑道:“一见面就能识破我身份的人,必是当今知名之士,你又是谁呀?” “沈陵!” 他这一报出姓名,美道姑身后的八男二女,立即向他展开包围态势。 “原来是沈大侠……” “我不是什么大侠。” “我就称你为沈兄吧!”缥缈仙子道:“沈兄在此现身发啸,目的为何?” “你说呢?”他不答反问。 “沈兄,你原本不是那个叛逆集团之人,何苦介入他们之间的斗争呢?你已杀了我们不少人,梁公公不但不见怪,反而开出优厚条件请你收手。俗语说:光棍打九九不打加一,你……” 沈陵冷笑一声,打断了她的话:“廖仙子,你不是一个说客的材料,无法使我改变心意的,除非梁太监释放靖安侯和他的两个义女,否则免谈!” “这是不可能的。” “那就没什么好谈了。” “不错,是没什么好谈……” 话声未落,她右手拔出长剑,左手打散发髻,双手捧剑上举,诡异的气氛陡然降临。接着口中念念有词,足踏七星,阴风乍起,人影倏然而没。 原先采取包围态势的八男二女,骇然地退出三丈外。 沈陵冷哼一声,吸口气,星目大张,幻现出妖异光芒,微风飒然,人影倏然幻灭。 方圆三丈之内,两条似虚似幻的人影,倏没倏现地在追逐,各种异声此起彼落,入耳令人毛骨悚然,迷漫着妖异诡谲的气氛。 乍隐乍现的两条淡淡人影,追逐得更激烈了,你幻我现,像是幽灵隐现。 一声尖锐的惨叫响起,声光俱灭,激旋的气流袅袅而散,人影幻现。 缥缈仙子萎坐于地,脸色惨白,汗流满面,长剑弃置于身侧,目蕴凶光地瞪视身前的沈陵。 “你这天杀的,破了我的气门,你不如杀了我……”她尖声叫。 “我很少对女人下煞手,所以只破了你的气门。”沈陵冷冷地说:“自此以后,你将是个普通的女人,说不定可得善终呢!” 话声方落,身躯突然前仆卧地,像蛇一般向左滑出数丈,接着侧滚跃身而起,扭身回顾,几乎吓出一身冷汗。 十几种暗器像钢流铁雨般,罩向他刚才站立之处,假如他不是前仆卧倒侧滚的话,无论是跃起或左右闪避,都将难逃暗器贯体命运。 一声长啸,声震四野。 他身刀合一贯入人群,刀光陡然进射,挥出的刀已经不具刀的形态,化为快速流泻而无法分辨的淡淡光芒,从对方挥动兵刃的几微空隙中,一无阻碍地闪进、烁出,一无阻滞地掠过躯体,掠过要害。 好快…… 仅闪烁了那么短暂的十几次,眨眼间便从兵刃交织的空隙中,流泻而出。 好短暂的一刹那,似乎时空在这一刹那不存在了。 沈陵出现在侧方丈余,似乎他早就屹立在那儿,刚才那模糊难辨的闪烁刀光与人影,只是幻觉而已,事实上并没发生任何事故。 “咔”一声轻响,他的刀没入鞘中。 萎坐在地的缥缈仙子,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个胆裂魂飞,惊得血液都快要凝结了。 她这十个同伴,都是高手中的高手,竟然在片刻间被对方屠杀殆尽,如果不是亲眼目睹,打死她也不会相信。 沈陵冷冷瞥了神色萎靡神智未醒的缥缈仙子一眼,转身举步离去,瞬间身影就消失于树林之中。 ※※※※※※ 起更时分,沈陵黑衣蒙面,又出现在上次那座废置已久的大院,等待会晤之人到来。 不久,虬髯客陆弘越墙而人,急步来至沈陵身前。 沈陵抱拳为礼,道:“陆大侠急召,有何见告?” 陆弘欠身施礼,沉声道:“启禀上座,老爷子与两位小姐,于正午的时分以“成仁环” 自尽,遗体现正暂厝于东厂大牢殓房……” 沈陵闻言身躯微微一震,没有说话。 陆弘见他没有表示,于是继续道:“消息是我方潜伏东厂的内线传出的,咱们可否委请第三者出面迎回遗骸,办理后事?” 沈陵长长吁了一口气,道:“绝不可以。老爷子等人乃是被秘密逮捕,而今自尽就义,东厂必封锁消息,任何人都不宜出面,否则将危及内线的安全。何况老爷子从事此项工作时,早已将死生置之度外,而今求仁得仁,何必计较埋骨桑梓或曝尸荒野呢?”他停歇了一下,又道:“目下在朝廷方面,东宫太子的地位又恢复稳固,万贵妃以及那些太监们,已无能为力。咱们集团的任务,已经告一段落,但东厂方面仍然不放弃追缉张公子之行动。陆大侠乃是集团仅存的核心干部,务请负起维护张公子安全之重任。” 虬髯客陆弘躬身,道:“陆弘遵命!” 沈陵叹了口气:“在下为了一个承诺而投效集团,执行锄奸任务,目下厂卫的重要人员大部已被歼除,总算不负老爷子生前之托……” 陆弘急急接口:“但东厂的几个主事人仍在,祸患并未消除……” “我知道。”沈陵点点道:“荆若天和冷青云的残余势力,仍足以对集团构成严重威胁,但他俩人深居东厂甚少外出,难以找到搏杀二人的机会。而东厂之内机关密布,高手如云,欲想进入行刺,不啻飞蛾扑火……” “如此说来,岂非毫无法子?”陆弘失望地说。 “并不尽然,我已设计了一个引蛇出洞之法,灵不灵不日就可见晓。” 沈陵颇具自信地又说:“东厂之事就交给我,办妥之后,我将恢复我以往的生涯,他日有缘,江湖上见。在下就此别过。” 话声一落,身形一晃,顿失踪影。 陆弘仰望夜空半晌,长叹了一声,纵身跃墙而去。 ※※※※※※ 京华镖局门前,车马纷沓,还有许多壮健的大汉出入,热闹非凡。 一个英挺的青年,身穿淡青长袍,一派斯文模样。他从车马和人堆中挤到镖局大门,毫不迟疑走了进去。 他们这个地方,罕得有读书人登门,是以大堂中许多人都投以惊诧的目光。 正在厅堂口送客的局主钟子豪与副总镖头楚戈,一见来人,不由一怔! 钟子豪一怔之后,立即满面堆笑地走到年轻人面前。 “啊呀!这是什么风,把您老兄吹到敝局来了。”他抱拳相迎,声音中有惊有喜:“快请,咱们到内堂聊聊。” 年轻人道:“今日又惊扰局主,在下深感不安。” 此刻已来到内院,别无他人。 钟子豪哈哈一笑,道:“沈兄说哪里话来,您肯光临,钟某人真是请也请不到啊!” 他们走入花厅,楚戈也过来跟沈陵见过礼,随即告罪辞去。 他深知沈陵乃是东厂全力追缉之人,这一出现,不管是什么缘由,也不管掩饰得多巧妙,必定会带来风风雨雨。所以他得赶快部署一下,以免猝生祸变,措手不及。 “沈兄,最近京师发生不少变化,这一切似乎都是您造成烦恼的。”钟子豪笑了笑,接道:“你的刀,可把他们杀惨了,荆若天的心腹高手以及那些供奉,几乎被您屠个精光,以往跃武扬威的高手密探,听到您的名字都会心虚冒汗,我算是服了您。” “钟局主缪赞了,在下尚谢过局主派遣绝域十三煞神相助之情呢!对了,十三煞神的其中四位,不幸丧生于旧校场,在下深表歉意……” 钟子豪摇手道:“沈兄千万别自责,他们死得其所,死得心甘情愿,当会含笑于九泉的。” 沈陵在避尘庄见过十三煞神那种视死如归的气概,所以对钟子豪的话,一点也不感到奇怪。 钟子豪接着转变话题道:“这几天东厂暗中调集大批高手,部署于庐师山附近,在各出入路径设置暗桩,秘密监视游人。假如沈兄是为此而来打听,钟某恐怕无法应命了。” 沈陵笑道:“这一点在下知道啦!” 钟子豪听得一怔,道:“沈兄真是神通广大,钟某引尽手段心机,也探听不出事情的真相呢!” “钟局主,荆若天此举,为的是对付一个人。” 钟子豪急问:“哦?那是什么人?” “是一位隐居多年的魔道高手,姓程名天仇。” “原来是轰天雷程天仇!这个老魔还未死么?” “他没死,在下曾见过他。”沈陵淡然地说:“此老双腿已废,但是武功比以前有增无减。” “如果他武功不减当年,则荆若天可碰上克星啦!” “对,除非他将靠山‘五绝神君’搬出来。” “五绝神君数十年前称无敌高手,沈兄敢情也见过他?” “那倒没有。”沈陵道:“荆若天是五绝神君的弟子,他奉师命注意程天仇的下落。程天仇日前现身京师庐师山一带,并曾袭击东厂之前进指挥所,荆若天亲自出马,乃是必然之事。” “沈兄,五绝神君若是出山,势必与程天仇作殊死之战。这一场拼斗,定必精彩绝伦,正是百年罕见的好机会,咱们万不可错过。”钟子豪兴奋地道。 “不瞒钟局主说,此事乃是在下与程天仇共谋的引蛇出洞之计,希望将荆若天等人引出,加以搏杀。在下此来之目的,就是请钟局主提供一些消息。” “哪方面的消息?” “荆若天暗中调集的那批高手藏身处所。” 钟子豪道:“是一处叫“幽园”的园林别墅,位于庐师山西南的五里处。沈兄莫非打算先铲除那些人?” “是的,那些人都是高手中的高手,对我的引蛇出洞之计,有决定性的影响,必须先予清除。”沈陵道:“对啦,在下还要拜见石奇峰先生,以叩谢大恩。” 钟子豪道:“他目前不在京师……” 石奇峰鲜明明的影像出现在他心中,使他感到一阵绞痛。可怜的石奇峰,虽有绝世智慧,却敌不过命运,钟子豪黯然地想。 他曾帮我建立这一全国最大的镖局,因而容纳了千万个悲惨遭遇的兄弟姐妹,可是他自己仍然挣不脱这个噩运。 沈陵惊讶地观察这位当代名人的表情,石奇峰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但这个想法却令人难以置信,以石奇峰的智慧,加上京华镖局的势力,除了天灾之外。 人祸是绝对到不了他头上的。 “恕我冒昧,石先生现在哪里?” 钟子豪深深吸了一口气,收敛起激动的心神,道:“他正在从事一件危险的任务,但与武功无关,你或我都无法插手相助。”他已完全恢复冷静,又道:“你们决战的日子定好后,请立即通知我,我会设法通知他赶来,合力对付荆若天和冷青云等人。” “好,就这么决定了,胡蝶衣姑娘呢?我也想见见她。” “她虽不住在此地,但巧得很,她马上就要到啦!一会儿你就可以见到她了。” 沈陵欣然道:“好极了!等东厂之事解决之后,我恐怕在三五年内不会来京师。她曾帮助过我,我须得向她道谢和告别,才能安心。” 他话中之意,表示以后将不再和胡蝶衣见面,钟子豪可放心啦! 第三十二回 功成身退 厅侧的边门传来细碎的步声,钟子豪起身,望着刚走进来正在发愣的胡蝶衣。 她那艳丽醉人的面庞上,流露出惊喜交集的迷人表情,可惜她的美眸,只凝注在年轻的沈陵身上。 钟子豪心中叹口气,转身行出花厅。 “久违了,沈陵。”胡蝶衣说,心中却暗道:“只不知你可曾想念过我?” 沈陵微笑起身相迎,道:“是的,蝶衣,咱们好久没见啦!” 他一阵目眩,因为她艳光四射,美的教人睁不开眼。 天下间已不可能再找到一位和她一样的美女了,他想。但她却有难言之隐,不能像常人一般交往婚嫁。 何况,那一天邵安波来搜京华镖局时,她和钟子豪裸卧床上,虽说是为了掩人耳目,但钟子豪会不动她么? 胡蝶衣缓步走到他面前,笑道:“我很高兴见到你,这些日子以来,可怕的事太多了,能见到你是一大喜事。” 沈陵心中一动,她在京华镖局护翼之下,有什么可怕之事发生?莫非和石奇峰有关? “小蝶,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什么,过去的让它过去吧!”她苦笑道。 “是不是和石二先生有关?”沈陵紧迫地问。 胡蝶衣吃了一惊,怔怔地望着他。 “我只知道他发生了事情,但内情毫无所悉,希望你能告诉我。” 胡蝶衣又是一怔,忙道:“不,不,我不能告诉你……” “那么他真的出事了?” 沈陵的面色马上变了,心想石奇峰是何等人物?居然也会出事,除天灾之外,谁能动得了他身上一根汗毛? 他突然放低声音问:“是不是钟子豪加害了石先生?” “不,我义父的事与局主毫不相干。”她急忙笑道:“他老人家实是遭到天灾,以致失去了生趣,唉!虽然局主神通广大,加上义父智慧绝世,也抵挡不住上天注定的灾劫。” 沈陵敢用任何东西打赌,她的话没有一个字是假的。单是她的神色声调,足以得到证明了,何况石二先生是她义父,她只有偏袒石奇峰,绝不会偏袒别人的。 既然她也指证是天灾,这就没有办法了。什么天灾?大家都不讲,他也只能猜测。但有一个问题,他一直耿耿于怀,想趁此机会问个清楚。 “小蝶,你真的不能离开京华镖局么?” 胡蝶衣面色立即变得很幽怨悲哀,道:“是的,我不能离开!” 沈陵叹一口气,道:“那么别的话我就不必说了,我走了之后,你要好好保重。希望有一天,我们还能相逢欢聚。” 假如胡蝶衣的答复是“可以离开”,他想:“我能够向他说些什么?难道向她求婚?” 胡蝶衣眼眶一红,低下螓首。 她心中在暗叫着他的名字,含着无限悲切凄凉的情绪,呐喊着:你这一辈子永远不会明白的,我何幸能遇见你,并且获得你垂青,然而……唉!他生未卜此生休,来世缘会,渺茫无凭,今生今世,却永远不能承欢左右! 她的眼泪掉下来,像断了线的珍珠一般,芳心尽碎,柔肠寸断,但她的悲哀,竟不敢让他知道。 沈陵喃喃地道:“小蝶,你多多保重,告辞了!” 胡蝶衣敛衽相送,头仍然抬不起来, 沈陵决心一下,大踏步出厅而去。 ※※※※※※ 沈陵舒适地靠向椅背,面上浮现出松弛的安心神色。 对靖安侯的承诺,该做的都已做了,目下只待引出荆若天等人歼除之,以竞全功。 惟一令人感到遗憾的是,靖安侯及其两位义女,无法目睹即将到来的胜利成果。 他又想起无双飞仙邵安波,这位孤芳自傲,冷若冰霜的超俗美人,无论容貌、武功、智慧,都是强胜于人,是男人倾慕的偶像。 但是他却并不作如是观,他认为女人应该具备天生的温柔特性,才算是有女人味的女人。 一个喜欢舞刀弄剑,与人争强斗胜的女人,纵使美若天仙,却会令多数男人心中怕怕,这种类型的女人,如果相处得好,将是一位好朋友,却不是好伴侣。 日前南下官道上,邵安波颇为露骨地向他表示爱意,当时的情景,他无法回应。 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门口出现手托银盘,媚笑如花的于夫人。 望着袅娜款步而来的于夫人,他心中不由暗叹道:“这才是女人中的女人!” 于夫人将银盘置于茶几上,笑吟吟的端起盘中的瓷盅。 “来,趁热喝了它,我已重温了两次,否则将会失去原味啦!”她柔声说。 沈陵谢了一声,接过瓷盅,一饮而尽。 她接过空盅放回银盘中,笑笑道:“你刚才好像在发呆,在想些什么?” “女人。” “想女人?”她白了他一眼,颇含深意地笑笑:“难道你已对我生厌了?” “你在胡说些什么?”沈陵苦笑道:“我只是在想,上天既然赋予了女人‘温柔’,为何有些女人不懂得发挥,却偏偏喜欢舞刀弄剑与人争强斗胜呢?纵使争赢了,那又如何?” “女人也是人呀!那些仗剑行道江湖的女性,谁不希望能博得名声呢?”她笑笑说: “就像那位东厂四大高手之一的邵安波,名成利就,成为人人钦慕的对象……” “你是否也羡慕她?” “我不会!”她摇摇头,认真地说:“一个女强人,在某一方面虽然成功,但必然会失去某些重要的东西。譬如:亲情、爱情……等等,对女人来说,并不是福。女人需要的是男人的呵护,而不是驾驭别人。” “你的确是一位非常出色的女人。”沈陵喃喃地道:“你温柔体贴,媚力十足,懂得承欢男人,是我平生所见最具女人味的女人!” 她轻叹了一声,道:“那又有什么用呢?你总有一天会离我而去的……” “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跟我一起走。” “那还用问么?当然愿意呀!”她欣然说:“不过……” “不过什么?” “我是个不祥的人,怕为你带来噩运。” “我也不是什么福星呀!怕什么?”他坐直身子,轻轻将她搂入怀中:“人的一生像风暴一样,有兴有衰,有起有落,只要能忍耐,一定会时来运转的。” “忍耐?”她苦笑道:“这两个字说来简单,做起来却不容易呀!” “是的,一个人若是想要活下去,就得要忍耐——忍受孤独,忍受寂寞,忍受轻视,忍受痛苦,只有从忍耐中寻得快乐。”他轻叹道:“当然,起初是十分艰难的,但时日一久,也就……” “就会习惯了,是么?”她接口道。 “是,也不是。”他苦笑道:“人的一生中,有许多事是永远无法习惯的,譬如杀伐、争斗、死亡等等。但是不习惯却难为逃避现实的藉口,只要被逼到那样的环境里,要求生存,就必须适应一定的生存法则,久而久之,也就麻痹了、冷漠了。这只能解释作自我的压制与强迫,若说是习惯,未免就可悲了。” 他停歇了一下,又道:“人生本就有许多无奈,受命运作弄就是诸多无奈之一,如果想不开,必定烦恼多多。好啦!咱们别再谈这些烦人的问题,我要打坐一下,晚膳之后还得出去一趟。” 她笑笑长身而起,道:“我去楼下看看她们准备好了没有,到时候再来请你。” 望着她袅娜而去的背影,他心中泛起一阵异样之感,久久未能平息…… ※※※※※※ “幽园”是一座占地并不广,外观也不十分起眼的园林别墅。园内只有十数幢房舍,比起阴风客冷青云那座“清风庄”,规模就小得多了。 正因为它不起眼,所以外界一直不知该园乃是东厂的秘窟。 晚膳后,几个首要人物聚集于内堂一间花厅,正向陆续赶回的几个领队大发雷霆。 “你们全是些饭桶!”铁公鸡商京沉着那张债主脸,大拍案桌:“你们人这么多,却像没头苍蝇,到处乱飞乱撞,找不到任何线索。人家锦衣卫只有几个人,却能发现姓沈的行踪,你们到底是干什么的?” 挨骂的领队有五个人,其中一个年约五旬,面目阴沉的中年人,脸色倏变,鹰目中射出两道慑人的寒光。 “商大人,你有没有搞清楚?”这人阴森森地说:“咱们的搜索行动是采地区责制的,奉命不准越区搜索,姓沈的不在咱们责区内现身,并非是我们的错,你又何必拿着鸡毛当令箭,穷摆官威呢!” 这个面目阴沉的中年人,姓黄名承中,外号“阴司恶煞”是黑道中数一数二的人物,无论武功或名气,都比铁公鸡高得多。 由于投入东厂时日较短,所以职位较铁公鸡为低,心中难免不平衡,今晚又莫名其妙地挨了铁公鸡一顿官腔,所以起了反弹。 “黄大人误会了。”铁公鸡阴阴一笑:“最近厂中的人表现太不像话,行动胆怯,办事敷衍,本座容或在言词上有些欠妥,出发点也是为大家好,否则荆大人怪罪下来,谁都不好过!” “那是你们自己的事,与咱们南京来的人何干?”黄承中愈说愈生气,接道:“本座奉召率领属下兼程赶来,连大气都没喘一口,就投入搜索行动,不但未获慰勉,反因你们的人表现不好而连累挨骂,你业已伤害了我属下之自尊和士气,这叫做误会?” “好啦,好啦!大家都少说几句吧!”娄大娘阻止他们争执:“黄大人可能不知最近发生之事,沈陵可将咱们杀惨了,弟兄们听了他的名字都感到心虚冒汗,所以荆大人要亲自出马,做一了结。现沈陵既在附近现身,那明天荆大人与程老魔之约斗,他很可能会去凑热闹的。黄大人,请你于五更正,秘密率领园内所有弟兄前往秘魔岩埋伏,待命袭击,尤其要嘱咐那六名火枪手,未接到讯号,绝不可擅自开火。” 她停歇了一下,又道:“今晚除了担任警哨的人员外,其余之人应尽早歇息,我和商大人这就返回城内,向荆大人回报。各位免送。” 她说罢与商京推椅而起,出厅而去。 与此同时,窗椽上方的屋檐下,突然幽灵似地冒出两条人影,凌空翻身上了屋顶,脚尖一点瓦面,双双破空飞射墙外,消失于暗夜中。 四更正。 幽园的警哨突闻一阵呜呜咽咽的怪声,排空而至,音浪虽不高,但入耳令人毛骨悚然,似乎这种怪声并不属于人世间,而是来自阴曹地府的鬼魂召唤。 怪声一阵比一阵紧,全园陷入神秘莫测的气氛中,片刻之间,所有的警哨都昏睡不醒。 怪声方歇,两条黑影越墙而入,约过了一盏热茶时刻,两黑影从原处越墙而出,甫一落地,立刻怔住了。 原来面前三丈之处,立着五个白影,虽是黑夜,但在微弱的星光下,仍然可分辨出是五个穿白衣的女人。 “举火!”为首的白影下令。 她身后的四个同伴立即散开,并燃起特制的火把,将方圆六七丈内,照得如同白昼,彼此都能看清对方面貌。 越墙而出的两个黑影,是身着青衫的沈陵和钟子豪。 五个白衣女子,是一主四婢。 主人是一个年约二十七八岁的美艳妇人,气质与风华令人目眩,但美丽明艳的面庞,却罩上一层浓霜,令人心寒。四个女婢,都是美貌少女。 白衣美妇冷声问:“可是沈大侠和钟局主当面?” 钟子豪见沈陵无意开口,于是答道:“正是!” 白衣美妇凝视着沈、钟两人,半晌才道:“两位进出幽园,而里面无任何反应,谅必已无活口,是不是?” “在下等并非嗜杀之人,只是废了他们的武功而已。”钟子豪淡然说:“姑娘现身阻拦,意欲何为?” “贱妾受托协助荆大人,我要留下两位。”她拔出腰间长剑:“两位一起上吧!” 她的神情变得严肃,并散发出极为强烈的奇异气息。 钟子豪心中一凛,深深吸口气,右手伸向腰间的剑柄。 “钟局主且慢!”一直不言不动的沈陵开了口:“先由在下接她几招,如果不敌,届时局主再上。” 钟子豪沉吟了一下,才依言向后退了三步。 沈陵举步走向白衣美妇,在她面前八尺处止住身形。 白衣美妇微微皱眉,欲言又止,最后缓缓伸出长剑。 沈陵的神情亦很严肃,场中顿时弥漫着强烈杀气。 一声娇叱,白衣美妇剑随身发,锋尖前一道青色之气暴涨,光华耀目生花,以雷霆万钧之势,猛攻敌人。 沈陵冷哼一声,在几乎不可能的刹那间拔刀封招,险之又险,却又神乎其神。 铮一声暴震,火星飞溅中,白衣美妇震出丈外,娇面色变,双目尽是疑色,似乎不相信自己被震退的事实。 一声娇叱,她再次挥剑扑上,剑上风雷爆发,绝招源源而出,加上以神意驭使得另一种神奇力道加人为辅,威力倍增。 这另一种力道神奇得不可思议,似乎有无数力源构成一张巨网,在一阵阵潜力所催动下收缩,网内寒流彻骨,无形的劲流将人束缚在网内。 寒流与气流汇合,化为淡淡的流动云雾,形成一片撼人心魄的诡异景象。 沈陵受到两种可怕的压力攻击,仍然心神凝聚如一,他的体外,凝聚着一种神奇的力场,把对方的另一种力源一一化解消融,丝毫撼动不了他的元神。 好一场奇异的拚斗,三丈之内人影幻化,乍隐乍现,变幻莫测,刀剑的形状已难分辨,只看到光华闪烁。 观战的钟子豪及四个女婢,个个脸色大变,惊疑交加,被这场罕见的神奇拼搏吓住了。 白衣美妇攻了千百剑,一盛二衰,渐渐慢下来了。 沈陵连一刀也不曾回敬,有惊无险接下了对方招招致命的千百剑,而且接封的劲道,一直保持生生不息的原状,似乎他有用不完的精力。 最后传出一声令人心魄下沉的金铁交鸣,人影终于中分,刀罡剑气徐敛。 沈陵屹立如山,剑垂身侧,衣裤全被汗水湿透了,呼吸仅呈现些许不稳定,虎目中依然神光炯炯。 白衣美妇在丈外踉跄稳下马步,衣裙因大汗湿透而贴在身上,曲线玲珑十分诱人,委实令异性想人非非。 “你……你为何不……不反击……”她喘息着问。 “你的太乙神罡御剑神功,尚未臻化境,对我构不成任何威胁。”沈陵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你本与东厂无任何瓜葛,何苦介入呢!荆若天败亡在即,请听我劝,尽速远离京师,以免殃及池鱼!” “你……你好像知道我……” “我是知道你。再见,水晶夫人……” 话声未落,他向钟子豪一打手式,双双腾空而去。 她万分惊诧地凝视夜空,吸入一口长气,吃力地收剑入鞘,用无神的双目扫了四女婢一眼,用苍凉无力的嗓音说:“咱们立即离开京师,他的业艺深不可测,不可为敌,走!” ※※※※※※ 秘魔岩是相当有名的风景区,位于庐师山山腰。 山风猎猎,吹刮得四下的草木摇摆不定。 在乎坦山坡的大石上,程天仇这个双腿已残的魔头,瞑目打坐,动都不动。两根黑色的拐杖,放在身边。 一个身躯高大的大汉,自一棵大树后现身出来,张弓搭箭。 只听弓弦响了一声,声方入耳,七八十步外的大石上,程天仇身畔的双拐,一齐弹起,飞落数丈外的草丛中,失去踪影。 这弓箭的威力实在惊人,单以速度论,箭比声音还快。 大汉满意地笑笑,正待转身离开,突感身躯一震,惊骇之际,面前出现沈陵和钟子豪二人,正冷冷地瞧着他。 沈陵冷哼一声,伸指在他丹田上戳了一下,并一把夺去他手中之弓,默运功力将弓折为两截,随手丢在地上。 钟子豪摇头叹口气,道:“射雕手北宫望,在江湖上颇负盛名,竟然放冷箭使诈,真是异数!” 沈陵冷笑道:“任何人只要做了东厂走狗,就不再理会江湖规矩,此人曾在大名府暗杀了我的同伴,所以我废了他一身武功。钟局主,咱们快过去,那边恐怕已好戏登场啦!” 钟子豪应了一声,两人转身飞奔而去。 当程天仇的双拐被射落草丛中的同时,对面十数丈外的树林中,扑出四条人影,宛如流星赶月般,眨眼间已到了大石前。 程天仇没有去捡拾飞落草丛中的拐杖,仅以双目炯炯地望着迫近大石的四名强敌。 那四名敌人是狂狮荆若天、阴风客冷青云、天罗网娄大娘以及铁公鸡商京。 除了荆若天与程天仇对峙外,其他三人则散开,分别监视大石两旁。 “荆若天,你师父五绝神君为何不来?”程天仇狞笑地问。 “先师已物化多年,不过他有遗命,叫我荆某人送你下地狱!” “哈哈,那老阴险竟然先我而死,真是老天有眼!”程天仇仰天一笑:“好,师债徒还,名正言顺。等一等,待我拾回双拐,叫你知道厉害……” 荆若天哈哈一笑,道:“程老,荆某属下的箭岂有乱发之理?怪你不能护住双拐,现在想去捡拾太迟啦!” 程天仇双眉一皱,厉声道:“你说什么?你竟敢心存奸诈,你要不要脸?” 荆若天又仰天笑了一阵,道:“程老,像你我这等人物,有没有兵刃在手,都是一样的,荆某也不用兵刃就是。” 荆若天的确奸诈,要知程天仇的双拐不但是兵刃,同时还是代步工具,没有双拐,行动就会受到限制。 “好吧!算我倒霉,你就出手吧!” “荆某得罪啦!” 话声方歇,他双臂一振,人如大鸟横空,飞扑而下,十指箕张,指尖发出强烈的劲气,迎头罩落。 程天仇心头一震,挥掌劈去,掌力如山涌出。 荆若天借对方这股强大的掌力,身形呼一声拔升七八尺,然后又当头疾扑而下。 程天仇又击出一掌,掌力足以摧金裂石。 荆若天再借力飞起,他起落之际,在找寻可乘之机,只要对方掌势手法中有几微空隙,他的指力就可侵入,至少可以迫对方退落石下。 他下击之势迅猛凌厉,第三次从空中扑击时,程天仇已施展移形换位之术,人影一闪,已闪到大石的另一端。 荆若天的一口真气好像能够永远提聚丹田,只见他根本不需在石上落脚换力,呼一声又如影附形追击而去,快逾闪电,只看得冷青云等三人,无不目瞪口呆。 “砰!”一声,指掌真力第一次接实,程天仇双膝一震,身躯唰地弹起,从东南隅滑移出大石六七尺之远。 荆若天亦落在地上,恰在程天仇与大石的中间。 荆若天的右手伸向腰间,一抽一抖,手中已多出一把精芒闪耀的软剑,同时发出一声长啸,这是他的暗号,叫冷青云等人相机出手接应。 啸声甫落,他跨出一大步,手中之剑宛如电掣般攻向程天仇面门要害。 他这一招有攻无守,极为阴险,是经过千算万算,才使出来的,料定对方只能守不能攻。 如果对方以攻还攻,则掌缘尚未沾上自己,已被自己的软剑刺毙。 他长剑出手之际,两边草丛中忽忽两声,飞起两道黑影,分别从他左右后侧电射而来。 这两道黑影似乎发动快了一线,当荆若天的剑气刚刚笼罩住程天仇之时,两股凌厉的劲风已到了他身上。 荆若天登时感到不妙,立即往斜刺里急闪数丈,他的剑锋也随着身形急闪而改变了方向,可是他尚未站稳,程天仇业已如影附形地追击而至。 程天仇手中已多了两支拐杖,这就是刚刚从草丛飞起的黑影,此刻他一拐拄地,一拐出击,拐上劲风激射,一时砂飞石走,声势惊人。 荆若天一面闪避,一面乘机还击,两道人影前奔后逐,兔起鹘落,霎时已远出十六七丈。 冷青云等三人迅即分头包抄,准备接应荆若天,但却被沈陵和钟子豪截住。 沈陵截住了娄大娘和商京,钟子豪则截住冷青云。 娄大娘和商京望着眼前这个闻名色变,却从未见过面的英挺青年,眼中泛起震惊而又好奇的神色。 “你是沈陵?”商京问。 “正是沈某人。”沈陵徐徐拔刀:“废话少说,我要用绝学杀死你们,小心了!” 他的话十分狂妄,但娄、商二人可不认为他是在吹牛。两人都是见多识广的老江湖,相互施了个眼色,同时抢先发起攻势。 娄大娘的天罗毒网,像乌云遮日般向沈陵当头罩落,商京亦剑化长虹,猛扑沈陵中宫。 两人配合得妙到毫巅,志在必得。 最佳的防御就是攻击,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一声冷叱从沈陵口中发出,刀光陡然迸射。 刀动人动,挥出的刀幻化为快速的、无法分辨的淡淡光芒连续闪烁,从天网和剑虹的几微空隙中,一无阻滞地闪进,烁出,一无阻滞地掠过肌肤,掠过要害。 仅闪烁了那么极为短暂的三两次,眨眼间便从网剑交织的空隙中流泻而出。 沈陵出现在侧方丈余处,似乎早就屹立在那儿了。 “呃……”商京随剑摔倒,发出恐怖的闷叫声,胸腹有一道尺长的伤口,内脏往外挤,四肢仍在作反射性抽搐。 娄大娘的咽喉被切断,连叫声都来不及发出,就尸横在地。 沈陵环目四顾,荆若天和程天仇两人,已经追逐过了一片树林,看不见影踪,右方五六十步远的草地上,钟子豪却与冷青云激斗方酣。 冷青云使的是一把鬼头刀,势猛力沉,钟子豪则使剑,手法奇奥,而又每每夹有凶毒的怪招。 论功力修为,两人在伯仲之间,沈陵看出两人的激斗,至少要在三五百招以上方见胜负。 又过了十几招,钟子豪的剑招越来越凶毒,渐渐接近奋不顾身要与敌同归于尽的地步。 沈陵突然喝道:“钟局主,请暂停一下。” 钟子豪本采攻势,掌握主动,闻言跃退。 阴风客冷青云趁机喘了口气,他乃是老奸巨滑之人,一见沈陵现身,就知道娄、商二人凶多吉少,于是在动脑筋看看如何能逃生。 钟子豪道:“沈大侠何故喝止在下?” “此人的分量,不值得咱们付出太大的代价。” “这话甚是,不过钟某另有打算,稍后就可分晓。” “小弟可不敢低估局主,只是怕你存有争胜之心,反而误了大事。” 钟子豪苦笑一下,两道目光宛如闪电般射向冷青云。 冷青云在沈陵监视下,已打消了逃走念头,一接触钟子豪的目光,忽然打了个寒噤。他平生大小数百战,不论敌势多强,也不曾像此刻这般心悸过,他觉得对方眼中的神色,悲壮凛然,一派视死如归的样子。 他心想这个家伙实在叫人测不透,他的镖局全国第一,名利双全,但不去享受,却跟来趟这潭污水,还决心拚,简直是个疯子。 钟子豪突然连跨三步,长剑斜指,一股强大的剑气袭向六尺之外的冷青云。 冷青云健腕一翻,鬼头刀虚劈,消卸了钟子豪的森寒剑气,同时左手一抖,一支旗花信号冲天而起,在十余丈高空爆炸,火星缤纷摇曳而下。 钟子豪一面进攻,一面冷笑道:“别指望有人支援啦,你们隐身幽园的那些人,都已成了废人,你自求多福吧!” 冷青云大为震惊,对方既能指出幽园的人,想必所言是实,知道待援已无望,当即以游斗拖时间,希望能有奇迹出现。 沈陵疑惑地耸耸肩,举步走开,对于钟子豪的反应,实在猜不透。正如京华镖局所有的人一样,不知为何个个都喜欢拼命,好像性命是捡来的一样。 荆若天和程天仇已停止了追逐,又回到了原处,两人知道遇到了生平大敌,是以面色十分凝重,全神贯注。 沈陵来到两人附近,以内力迫出声音,道:“荆若天,天罗网和铁公鸡已死于本人刀下,幽园那批高手均已成为废人,冷青云亦在钟局主的剑下苟延残喘,你已孤立无援,败亡在即了。” 荆若天闻言,心中极度震惊,但没有开口。 沈陵又道:“程老哥,这个家伙让给我。” 程天仇道:“我还对付得了,等我实在不行时,再由你接手。” 荆若天暗中沁出了冷汗,心知今日可能凶多吉少。 沈陵沉吟了一下,道:“好吧!就交给你。只不知你刚才那一手飞拐击敌的手法,究竟是什么功夫?你的双拐明明已被北宫望的箭射中,掉在远处呀!” 程天仇得意地大笑:“我早就算定他会暗中捣鬼,和他师父一样阴险,所以事先用两根无形神丝,系在双拐,才把远处的双拐掣回……” 沈陵点点头,往后退了十几步。 两人又继续交手,不一会便拆了六七十招,一时难分胜负。 沈陵转身走向钟子豪和冷青云二人交手处,见钟子豪已占上风。 突然钟子豪大喝一声,一掌劈开了冷青云鬼头刀,长剑像毒蛇般刺入刀圈中,刺穿了冷青云的心房。 钟子豪面色铁青,一只手按住胸口,也露出负伤的痛苦神色。 沈陵急忙道:“钟局主,你的伤势重么?” 钟子豪苦笑道:“不要紧,你不必管我,小心别让荆若天逃走。我得赶下山去,回局治疗,无法为你助威。” “你放心,我马上过去。”沈陵道:“刚才你分明已占上风,为何要采用这等手法?” 钟子豪苦笑道:“我……我等不及了……” 他丢了长剑,向沈陵挥挥手,大步向山下走去。 走了十七八丈,他忽然转向茂密的树林中钻去,不知走了多远,才穿出树林,只见前面是一道斜坡,底下是狭长幽谷,一道溪流流过谷地。 溪流的右方,有一间石砌的庙宇。 他摇摇头,叹道:“唉!我想横死在没有人烟之处,谁知这个愿望也这么难以达到。” 他一只手抓住胸口,一面喘息一面继续走去,速度缓慢,花了很久时间才走到庙前。 刚踏进庙门,眼前一花,面前突现两名女子。 他马上认出两人是无双飞仙邵安波,和神巫教教主艾神娘娘之女艾娜。 艾娜忽然面色如土,骇然地一拉邵安波退了三步。 “你是谁?来此干什么?”她厉声问。 钟子豪不答,却突然用双手捂住面庞。 邵安波轻声道:“艾姑娘,他是钟子豪。” “什么?你是钟局主?你满面红肿,眼睛变色,这是麻疯恶疾呀!你怎会患上的?”艾娜大惊道。 钟子豪双手不肯放下,低着头,道:“你没看错,我的确患了这种恶疾。我与冷青云激战,内力耗费过度,便提早发作了。本想找个无人之处一死了之,谁知却遇到两位。我求你们一件事,我死之后,请将我深埋在地下好吗?” 两女心下忽然一阵凄然,这个天下镖行中第一号人物,平日何等威风,谁知今日竟落得这般形状,惟一的要求只是把他的尸身能深埋地下。 “钟局主,我们答应你,但你一定要死么?不能医好么?”艾娜轻声说。 钟子豪苦笑一声,道:“这种恶疾,或许三五百年后有药物可治,但现在却不行,武功越高之人,就越是长期处于危险边缘。像我利用药物和武功之力,压制了许多年,只要稍一松懈或是负伤损耗了真元,就会立时发作。另外气温亦影响病情,气温高易发病,气温低则反之……” 邵安波和艾娜此刻已明白,难怪钟子豪为何一直在北方居住,以及把势力发展在北方之故。至于他手下那些神秘人物,当然也是为了麻疯恶疾之故,所以笼上了一层神秘外衣。 艾娜忽然打了个寒噤,道:“钟局主,有一句话我不知该不该问?” “现在什么都无所谓了,你问吧!” “我……我听说女人有卖疯的传说,只不知你们男人便又如何?” 钟子豪是何等人物,听弦歌而知雅意,马上晓得她其实想问的是什么。 “我们若与女人接触,这个女人多半逃不了这种厄运,所以连我们自己人之间,也严禁男女交往,以免祸延子孙……” 艾娜越听越怕,道:“但男女之防,很难控制呀!” “不,我们都控制得住,你要知道,我们这些人,几乎个个都遭受过放逐的凄惨,六亲断绝,比死都难过,所以大家都非常小心。此外,大家都时时感到活下去是一种莫大的负担,所以对死都不大害怕,甚至很愿意了结这悲惨的一生……”他这几句话,又解开了一个大谜团,当年绝域十三煞神等人,个个视死如归,外人眼中实在觉得不可解,谁知里面有这种原因。沈陵在京华镖局为什么见不到石奇峰,所谓天灾,也就是麻疯病发作了。 邵安波突然问:“沈陵目下是否在秘魔岩?” “是的,他正在监视程天仇和荆若天之拼斗。” 邵安波沉吟了一下,又问:“沈陵会不会染上了恶疾?” 这个问题,钟子豪也为之一怔,答不上话来,据他判断,沈陵有可能已经染上了,除非他和胡蝶衣不曾发生肉体关系。可是以胡蝶衣这等一代尤物,沈陵能把持得住么?其实,胡蝶衣深爱沈陵,她拒绝他的原因,就怕他染上此疾。 他摇摇头道:“我不知道。” 艾娜和邵安波整个人都傻了,听钟子豪的口气,虽然不敢肯定沈陵有问题,但至少也有可能。 两女像是掉在冰窖中似的,浑身冷得发抖,暗中编织的美梦已经破灭,决定不对沈陵存有任何幻想了。 ※※※※※※ 平坦的山坡上,晴空如洗,阳光遍地。 草地上仰躺着程天仇的尸体,双目睁得大大的,似乎死不瞑目。 沈陵神色冷肃地屹立,凝视着两丈外的荆若天。 荆若天不愧为当今天下第一高手,在沈陵抢救之际,竟然一举击杀了程天仇。 可是他心中有数,今日恐难逃败亡命运,刚才他白沈陵和程天仇的谈话中,听出沈陵的武功比程天仇还要高,自己与程天仇拼得万分辛苦,最后使险招才击杀了对方,可是自己的真力耗尽,援兵又绝,怎会是对方的敌手? 他抓住机会运气行功,期能在最短时间内恢复元气。 沈陵似乎有意让他行功,并未马上动手。 约一盏热茶时刻,荆若天长长吁出了一口气。 “你的确了不起,竟肯给我恢复元气的时间。”荆若天沉声说。 沈陵淡淡地道:“这没有什么,我只是对生命的尊重而已,我对敌一向如此,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荆若天神色凝重地问:“阁下莫非就是天堂鸟?” “是的。”沈陵不再隐瞒。 荆若天深深凝视眼前这个神秘人物,半晌始道:“你是本座最难缠、最强悍的敌人。以你我的武功修为,纵使拼个一日一夜,恐亦难分出胜负,不若各以平生修为全力一击,以决生死,阁下认为如何?” 沈陵点点头道:“好,我同意。” 荆若天的神色突然变得极为庄严,将软剑扣回腰间,自袍内掣出一把寒光四射的宝剑,马步一拉,手中剑发出龙吟虎啸,虎目中神光湛湛,迸发出慑人气势。 沈陵屹立依旧,动也不动,可是他的潜在力却发生剧烈的变化。 他全身的肌肤都起了脉动,低垂的双目,隐泛浅红的妖异光芒,手中那把垂在身侧的狭锋刀,隐隐发出有如九地龙吟似的异鸣,刀身泛出一层薄薄的红色轻雾。 两人同时徐徐举起兵刃前指,徐徐举脚前探…… 暴叱声如雷响起,一道冷瑟的寒光与一道浅红色的光华,闪电般向中间聚合,霎时,无数火星化为无数光芒,八方激射,令人目眩神移。 发生得快,结束得也快。 激光倏灭,人影乍现。 沈陵斜飞出两丈外,一个踉跄,立即以刀支地稳住了身形,脸色苍白似鬼,呼吸急促,双目浅红异光隐退,呈现疲乏之色。 荆若天的头,离颈飞落在丈外,尸体仍在猛烈抽搐。 艾娜和邵安波到达时,这场当今天下两大无敌高手的生死一搏刚好结束。 她俩隐身在树林中窥看,并未现身。 沈陵长吁出一口气,扔掉狭锋刀,向左侧树林瞥了一眼后,转身举步下山而去。 艾娜和邵安波急忙尾随其后,向山下跑去…… ——全书完——